《穿越成伯爵小姐》 第1章 伯爵小姐 刚刚下过雨后,木柴还是湿润的,刚放进炉膛里就升起不少白烟,熏得在旁边做牧羊人派的泰瑞大妈忍不住咳嗽起来,回头去看。 当她看清炉膛前站着的人后,惊讶地睁大了她蓝绿色的眼睛,“艾玛,你怎么在这,这个时间点你不是要去给小姐送早饭吗?” 正在炉膛前忙活的艾玛转过身来,她身材有些丰满,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的衣裙,一头红发有些乱蓬蓬地堆在脑后,为了方便做事,她用一根鱼肠线将它们在脑后捆成了一根辫子,在她有些发红的脸上散布着一些雀斑,手上正拿着一把木制的调羹在锅里不停搅拌着。 泰瑞大妈鼻子耸了耸,她似乎闻到了一阵淡淡的奶香。 “别提了,小姐都没怎么吃。”艾玛说。 “怎么会这样?”泰瑞大妈觉得很奇怪,“你是忘记把食物还有牛奶都端过去了吗?” “我从十二岁开始就在城堡里工作了,我现在都十八岁了,这些事情我怎么会搞砸。我就跟以前一样把食物装在盘子里,牛奶倒进杯子里,然后端给伊莎小姐,结果她看着早饭半天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我喊了她几声她才开始吃东西,她先拿起面包,结果只咬了一口面包,然后牛奶闻了闻,就叫我拿去加热。” “主菜呢?” “一口也没动,东西都放在桌上呢。” 泰瑞大妈赶紧跑过去看,一旁的松木小桌子上,银盘子里的主菜白兰地煮豆子鸡肝一点也没动,两块烤出来的牛角面包,只有一个上面有缺口,另一个还是完整的。 怎么会这样呢?泰瑞大妈忍不住摸了摸额头,她平时负责做伯爵和夫人的食物,因为伊莎小姐因为落水受了惊吓,所以伯爵夫人疼爱她,特别要厨房这边做些好吃的给伊莎小姐,好让她尽快恢复好,难道是她做的有什么问题吗? 她赶紧用旁边的勺子舀了一口豆子进嘴里。 没有问题啊,还是和之前一个味道,调味也没有出错啊。 伊莎小姐以前不就一直吃的是这个味道吗?她没记错啊。 在泰瑞大妈还在冥思苦想之际,艾玛已经热好了牛奶,她将锅小心翼翼地端下来,由于厨房里面没有专门加热牛奶的厨具,所以她是放在平时炖菜的锅里加热的,她用抹布包着炖锅将牛奶倒入一个银碗里,热气腾腾的牛奶散发着香浓的奶味,白色的蒸汽从碗里袅袅上升,然后将它们都放在托盘上。 接着,她按照之前的吩咐,把装有白兰地煮豆子鸡肝的银盘子从托盘里撤了下来,就这样端着只盛着面包和牛奶的早餐出了厨房。 厨房在地下室里,旁边就是储藏室,专门储藏着伯爵领地的农场里收来的一些农产品和野味,比如苹果、梨、以及柚子,还有以及成打的一些诸如兔子、鹿肉等等一些风干的肉块等等,由于坐落在河谷附近,储藏室里还有很多鱼干以及腌渍的鱼子块干,当然,大大小小的各式奶酪和蜜酒也有一些。 经过储藏室的门,就是向上的楼梯,台阶是灰黑色石砖制成的,和墙壁的材料完全一致,或者说整座城堡的基础结构都是由这种表面有些凹凸不平的石砖构建成的,他们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第一代在此地建立伯爵领城堡的布兰切特家族领主。 艾玛顺着楼梯上来是一楼的大厅旁边的过道,一面墙上挂着蓝白相间的三角旗帜,这正是布兰切特家族的标志,继续顺着成螺旋上升着的石阶上去,走到一层大约一半的地方旁边有一块狭长的窗户,从这里往外望去,能看到城堡侧面一大片草地,和远处的森林,因为季节的原因,草木并不十分茂盛。 她接着往上走,到二层的时候碰到了服侍伯爵夫人的女佣利亚,她正从伯爵夫人的房间里过来,抱着一个木藤编织的筐,里面是一堆衣服,估计要去洗,艾玛怕牛奶凉了伊莎小姐又不肯喝,匆匆和利亚打了招呼之后便继续上楼。 终于到了三楼了,艾玛走过一段长长的过道,走到一扇木门前敲了敲门,“伊莎小姐?” “请进。” 请?伊莎小姐又在说胡话了。艾玛心里嘀咕了一声,推开了门。 四角柱床上有个小女孩背对她坐在床边,金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微微打着卷儿,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将她白皙的肌肤照的如同刚挤出来的牛奶一般。 小女孩转过身来,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湛蓝的大眼睛看着艾玛,她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更将那双漂亮的眼睛衬托得如同宝石一样纯粹,湛蓝。 艾玛本来为了牛奶爬上爬下的有点累,心情有些烦躁,然而看到这一幕,这些感觉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心中忍不住感慨道,难怪神父让画匠按照伊莎小姐的样子画天使,确实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心灵被净化了。 “小姐,这是热好的牛奶。”艾玛尚且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被萌一脸”,她端着托盘将牛奶和面包放好,然后紧张地看着伊莎。 不过还好,这次伊莎小姐没有再沉默地看着食物,而是直接拿起了面包—— 然后掰开一块泡进了牛奶里。 呃······ 艾玛刚要扬起的嘴角僵在了原地。 伊莎小姐泡了将近有十秒钟的时间,然后才将面包拿起来,放进了嘴里。 接着她又如出一辙地用这个方法分解了剩下的面包,至于最后杯子里的一点牛奶,则被她咕咚咕咚喝完了。 “谢谢。”伊莎小姐将杯子放下后对艾玛说道,“以后也麻烦加热后再给我。” 谢谢?艾玛心里摇了摇头,心想伊莎小姐真的生病生得有些晕头转向了,贵族什么时候需要和他们这些佣人说谢谢了。 艾玛将餐具收拾好后端走,她以关上门后,正襟危坐地坐在床上的伊莎小姐立刻松下一口气,紧接着,转过身—— 扑在了床上。 啊啊啊啊啊! 伊莎小姐——不,此刻应该说,外表是伊莎·布兰切特的陈昼,此刻内心在哀嚎,在滴血。 谁能知道,她不过是背英语单词,结果晕倒过去,醒来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了! 穿越就穿越呗,这个时代穿越都穿成筛子了,各种古穿今,今穿古,穿越未来,未来再穿越到现代,魂穿,身穿,带着同班同学一起穿······都玩出无数花活了,这些她都可以接受! 但是为什么!要让她穿成一个外国人! 偏偏英语还是她最烂的一门学科······ 而且她穿的还不是现代的欧洲,貌似还是中世纪时期······ 她只是想考研啊!她只不过在背英语单词背到抓狂的时候对着老天爷吼了一句“劳资下辈子要成为外国人,再也不想他喵的学英语了”。 老天爷,你是不是重点错了,我那句话的意思是不学英语,而不是要成外国人啊······ 而且貌似现在成了外国人,还是得学英语。 陈昼抹了两把泪,而且最让她崩溃的是,不知道是口音还是这个时候讲的是古英语的缘故,她压根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刚醒来的时候更可怕,一群红毛鬼子黄毛鬼子围着她叽里呱啦说话,然后拿着把刀对着她的手臂比划。 她差点以为自己被拉去做实验了,吓得当场化身张靓颖飙了一把海豚音。 事后回想起来,结合当时的场景和衣服,以及高中的时候一些知识储备,她想起历史老师说过西医所谓的放血疗法。 不过不管是救人还是害人,这样都很怕人好吗,那刀也不知道有没有消过毒,就这么直接用在人身上,还是一个貌似只有十岁左右正在生病的小女孩身上,也不说会不会导致失血过多休克,光是感染发炎就够喝一壶的,青霉素发明出来还得等几百年后······ 感情倒是没找大夫还有可能战胜病魔活下来,找了大夫就是死路一条。 合着你们外国人少是有原因的啊。 还好她虽然英语不太好,但托高中英语老师和十几年听力考试的福,又或者是绝境真的能激发人的潜能,凭借个别词的发音,以及对方的肢体语言,她连蒙带猜稍微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她叫伊莎·布兰切特,似乎有中间名,不过太长她没记住,是个伯爵家的女儿,父亲是尤里·布兰切特,母亲叫安娜。听仆人们说她还有个哥哥,不过陈昼生病到现在快一个多月都没见着人影,她估计这妹妹都快挂了这哥哥也没赶回来,估计两兄妹感情也不太好。 剩下的就是接连的文化冲击,她虽然英语不太好,但从小也是听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长大的,对欧洲王子骑士公主那一套还是有一点童年滤镜在的,结果这点滤镜在这一个多月的经历里碎了个稀烂。 首先是住,这个城堡看着好看,又高又大,但实际上又冷又漏风,石头根本不保暖,别看现在打开窗户暖洋洋的,可是一到太阳落下山去,气温骤降,感觉空气都要结冰,一瞬间房子里面就跟冰箱一样,而且这种冷她裹了多少毯子都没有用,是那种刺骨的,随时要从你每一个毛孔里拔走最后一点热量的冷,陈昼刚过来没有经验,半夜睡觉经常被冻醒,不过好在她好歹是个贵族,家里毯子多,说过冷之后艾玛给她加了好几床毯子,这才叫她好受一些。 其次就是吃。 如果说中餐是世界美食金字塔顶上最灿烂的明珠,那么毫无疑问,英国菜总能在下水道找到它自己的位置。 伊莎不知道为什么英国厨师能把一道好端端的菜做的如此······诡异。 她怀疑他们根本就是跟食物有仇。 食材你首先得处理吧,结果英国人怎么处理呢?新鲜水果给你切烂,把汁水都流干了,苹果弄成那种放了很久变成的黄色的样子,跟肉一起炖着吃。内脏要么不去腥,要么就直接简单粗暴地加酒一起炖,你以为炖了就完了吗?错错错,她还给你加糖。 反正是——应该处理的不处理,不应该处理的乱处理,咸的给你烧成甜的,甜的给你做成苦的。 主打一个叛逆,专门跟舌头作对。 难吃,但是吃不死人,但还是很难吃。 在还没有语言相通的时候,有一次伊莎吃吐出来,半夜饿的头晕眼花时心想,以后如果能回去,就把字典里的“难吃”换成“英国菜”······ 不说“这道菜真难吃”,就说“这道菜就跟英国菜”一样。 哈哈哈,骂的真的好脏啊······ 终于忍到今天,陈昼终于鼓起勇气跟艾玛提出要热牛奶。 这不是她矫情,主要是她以前看电视上说过,没有经过巴氏杀菌的牛奶里可能会带有一些病毒,如果刚好是人畜共患的那就会生病。 人畜共患的病那就可多了,不说猪流感禽流感,最可怕的莫过于布病,也就是布鲁氏菌病,这种病一旦错过最佳治疗时间,除了会导致患者不育外,还会造成他们体弱多病,关节疼痛。 特别是畜牧多的地方,更容易导致这种病毒的传播。 所以陈昼一旦能交流,首先就让艾玛赶紧把牛奶给加热了。 毕竟身体才是本钱,其他的都是虚的,身体搞坏了,说其他的都没什么用。 当然,住和食只是很小的两部分,其他各种糟心的事简直不胜枚举。 陈昼环顾四周,看着灰扑扑的墙壁叹了一口气。 她真的好想回到现代啊! 第2章 蔬菜赛高 在床上哀怨了一会儿,陈昼就重新打起了精神。 那倒不是她自己想开了,而是为了现在环境太险峻了,她也很想躺平,但是想起今天的早饭就觉得崩溃。 鸡肝没有去腥也就算了,还加了酒,虽然她小时候也做过喝啤酒,嗦过大人用筷子沾的白酒这种行为,但是,给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吃的菜里放酒? 她还不想智力发育缓慢。 至于面包呢,又硬又难吃,根本和后世面包店里香喷喷软乎乎的东西是两个物种,她一口咬下去,感觉上牙膛都要被插穿了,后来还是泡在热牛奶里泡得呼烂的才软化到可以下咽的程度。 至于牛奶,虽然表面还飘着一层可疑的油花,但是相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而且味道还算香浓。 不过这个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她可以一顿两顿只吃面包和牛奶,但总不能老这么吃啊,总得吃点蔬菜啥的补充一下其他维生素和膳食纤维,毕竟她已经三天没便便了······身为一个南方人,此时再不吃点绿叶她就感觉要嗝屁了。 一想到午饭,还有未来无数顿的英国菜在等着她,陈昼她就觉得心慌,两眼一抹黑。 不行,虽然壳子已经换了,但是芯还是中国人,陈昼决定是时候发动一下中华民族的种族天赋了。 于是她从床上一骨碌地下来。 就她在这里将近一个月的饮食上来看,这里的蔬菜水果品种少得可怜,水果只有苹果和梨子两种,至于蔬菜嘛,要么就是捣得稀碎的豆子,要么就是有一股诡异味道的甜菜头。 不管怎么样,她必须找到可供食用的绿叶菜······在她彻底失去理智直接吃草之前。 打定主意后,陈昼便急匆匆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想起自己衣服还没换。 因为这一个月来在床上休养着的原因,她都没有出过门,自然更不用说穿衣服,于是她走到房间里一扇看起来像是衣柜的家具前打开门,准备挑选件合适的衣服出门看看。 结果她刚打开衣柜就傻眼了。 这这这······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她怎么一件也不认得 一大堆不知用途的布料在柜子里面错落摆放着,她翻了翻,捡起一条带着蕾丝的蓝色布料,她拽出来后发现那是一个菠萝片形状的一整块布料。 这是桌布吗?还是什么? 陈昼半天也没想到它的用途,她好不容易勉强翻出来一个喇叭裤形状的布料,高兴地套上了,结果发现腰上没有松紧带不说,裆居然还是开的! 没想到大小姐这么大了还穿开裆裤啊······ 她好容易套上了,正在找绳子试图将裤腰系上的时候,又有个女佣进来了。 “伊莎小姐,你在干什么?”女佣利亚惊慌失措的问。 “我在穿衣服。”陈昼回答。 “那您为什么要把上衣套在腿上?” 啊这,这原来是上衣吗?陈昼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手里衣服。 利亚放下藤编的木筐,她原本是来收拾伊莎小姐换洗衣物的,没想到撞见这一幕。 于是她帮忙陈昼把那件“喇叭裤”脱了下来,然后重新整理了一下,从上面套在了陈昼头上。 陈昼将两个手臂顺着原来以为是“裤腿”的地方伸出来,发现很顺畅地就伸了出来,接着脖子也从原本“开裆”的地方探出来了。 利亚帮她又牵了牵衣角和褶皱的地方,陈昼这时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喇叭裤,而是一件有些一字肩的上衣。 好吧,原谅她是个现代来的“土包子”。 有了这个教训,陈昼不敢再想当然,她拿起了那件蓝色的“菠萝片形状的餐布”谨慎地问,“那这件呢?” 利亚将餐布中间的孔对准陈昼从上往下套过去,然后在腰间的时候系紧。 好吧,原来这是一件半身裙。 陈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有点汗颜。 接着利亚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委婉地说道,“小姐是想出去吗?” “嗯。”陈昼点点头。 “可是医生说了,您需要好好静养。” 陈昼想了想,其实她今天急着出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伊莎小朋友的这具身体太差了。 作为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天朝子民来说,从小到大一直以来老师和家长都跟她说要多晒太阳,多运动,按时睡觉,可是她现在穿过来发现,伊莎小朋友除了最后一条“按时睡觉”超水平完成以外,前两项根本不及格。 她房间的窗户如果不是自己打开,基本上都是关着的,更不用说出去运动了,伊莎小姐想要个什么东西,都是女佣递过来,多走两步路,就有人想要抱她。 可她分明已经有十岁了。 陈昼记得自己没穿越之前四岁的小侄子也是能自己走就尽量自己走的。 所以基本上伊莎大小姐天天的活动范围也就在卧室和城堡内。 可这又怎么行呢?就像一只金丝雀,关在笼子里,就算能天天吃精细的粮食,喝过滤的水,那也不如让它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森林里。 一想到中世纪的医疗条件,陈昼更加坚定了要搞好这具身体素质的想法。 于是她接着用自己并不熟练的中世纪古英语说,“我不走远,就在城堡附近转转,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找人跟着我。” 利亚松了一口气,因为伊莎小姐早产的缘故,所以身体一直不太好,伯爵夫人因此从小非常溺爱伊莎小姐,而这种溺爱在伊莎小姐落水后达到了顶峰,她吩咐过一定要照顾好伊莎小姐,不能让小姐身体再受到任何伤害,同时又吩咐什么事情都要顺着伊莎小姐的心意,不能让她不开心。利亚当时就在想万一这两个要求冲突了怎么办,不过还好,伊莎小姐自从醒来后就非常懂事,不再像以前那样捉弄他们这些佣人,这也让她感觉轻松了不少。当然了,伴随而来的也有一点小困扰就是了······ “对了,你这样的筐子,能拿个小点的给我吗?”伊莎小姐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她,湛蓝的眼睛好像一块无瑕的蓝宝石,期待地闪烁着光芒,叫人说不出拒绝她的话。 就比如这些奇奇怪怪的小要求。利亚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很快便找到了理由安慰自己。 不过比起以前的伊莎小姐来说,这点小要求倒是不算什么了。 陈昼挎着篮子在草地上走着,不得不说,虽然现在的欧洲还没有经过第一、第二次工业革命,生产水平很落后,哪里都得人亲力亲为,一点也不方便,但是同样的,由于未经过工业化,所以空气和景色还是非常不错的。 布兰切特家的城堡坐落在一块河谷附近,旁边就有一大块空草地,种草地还和陈昼以前碰到的那种扎人的草地不同,非常柔软,踩下去就跟踩到了一块棉花一样,她怀疑就算摔倒了也完全不会疼。由于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的缘故,草地上的植物并不是特别茂盛,只是零星生长着一些浅浅的蓝色和粉色小花。 绿草地的前面是一块看起来很茂密的森林,一条蜿蜒的道路穿过草地进入森林里面,估计就是平常城堡的人去外界的方式。不过她现在还不被允许过去,利亚叫来艾玛跟着她,而艾玛看起来,恨不得她走到门口就立刻回去。 按道理来说,这里的空气和她在房间窗户呼吸到的应该是一样的,但是陈昼就是觉得胸口仿佛一块大石头搬开一样,畅快了不少。 她嘴里也忍不住哼起不成调的歌。 “采蘑菇的小姑娘, 背着一个大竹筐, 清晨光着小脚丫, 走遍森林和山冈, 她采的蘑菇最多, 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 她采的蘑菇最大, 大得像那小伞装满筐。 噻箩箩哩噻箩哩噻箩哩噻, 噻箩箩哩噻箩哩噻箩哩噻, 噻箩箩哩噻箩箩哩噻箩箩哩噻, 箩箩箩哩噻~” 艾玛听着伊莎小姐嘴里唱着不明语言的歌曲有点疑惑,但很快就想通了,布兰切特夫人据说娘家在巴伐利亚,估计伊莎小姐唱的是巴伐利亚那边的歌曲吧。 当然,陈昼也没忘记正事,她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找着什么,时不时就将地上的一株草或者什么小花摘下来,放进篮子里。 艾玛心想,原来伊莎小姐是想要摘花啊。 “伊莎小姐,你是想要这些小花吗?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不用了!”陈昼连忙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她这次本来是想找些可以通便的食物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气候的原因,还是说这里被修剪过,植物普遍长得很低矮,高一些的估计得到森林去,不过她现在还没有权限进入(qaq)。 不过她也有新的发现,上一辈子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她暑假都是被送到外公外婆家里去过的,老人家一辈子在土地里面种地的经验,所以也会教陈昼一些奇特的乡村生活经验,比如下河搬螃蟹,摸虾子,其中就有辨别野菜的技巧。 她这次就遇到了几种外婆之前教她辨认过的野菜,不过她有好几种都拿不准主意,为了防止不小心吃到错误品种提前升天,她这次只采摘了她有十足把握的、确定绝对不会认错的两种。 陈昼这里挖得不亦乐乎,然而城堡的另一个房间里,伯爵夫人安娜的心情就没有那么美丽了。 对于贵族来说,都有各自的房间,此刻安娜·布兰切特正呆在二楼属于她自己的房间内,屋子里用酒红色的绒布装饰着,四柱床上罩着黑色的帐幔,阳光被这遮蔽性极强的帷幔挡去了大半,显得屋内更是十分黑暗。 地毯前站着女佣莉娜,她低着头睫毛不停地抖动,她想去看安娜夫人的表情,但又害怕看清之后会发生什么,这位伯爵夫人是巴伐利亚人,巴伐利亚民风彪悍,然而安娜夫人出嫁前就在家族非常强势,老布兰切特当初为现在的伯爵订下这门亲事,也是因为觉得儿子性格太软,如果没有一位强大的伯爵夫人会败坏家业。 现在老伯爵已经作古已将近十年,而正如他料想的那样,这位伯爵夫人确实将古洛斯特伯爵领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连以前一些收不回来的烂账都摆平了。 这可是当年老伯爵都没有做到的事。 她用余光看见这位贵夫人抬起手,手指间抚摸着一个金色的发卡,一只小巧玲珑的蝴蝶,翅膀上有处不起眼的位置,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字母c。 她自然知道这个发卡是怎么来的,那是在伊莎小姐落水的池塘边,被人捡到的。 当时发生落水那件事的时候,询问了在场宾客,但都没有人遗落过发卡,或者说,没有人承认自己遗落过发卡。 安娜夫人当时也追查过关于这只发卡为什么会出现在伊莎小姐落水现场这件事,但是却很久都没有结果。 直到今天。 “这么说,当时落水时在场的人,不止伊莎了。”伯爵夫人的声音沉沉传来。 安娜夫人现在在询问的,或者说,审问的,正是发生在一个月前伊莎在参加宴会时溺水的事。 莉娜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遍这个宴会的细节了。 那不过是一个同辈间的聚会,加上梅尔维尔小姐过生日,所以办得大了点,附近几个伯爵领的贵族都去了。 当时安娜夫人由于被领地上一场纠纷绊住了手脚,所以没有参加,而是叫了一名骑士和些扈从护送伊莎小姐去了宴会。 伊莎小姐很乖,宴会当天一直都和其他贵族小姐在交际,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和她产生矛盾。 因为女佣接到吩咐,临时有事离开了一会,伊莎小姐就不见了,再找到的时候,伊莎小姐就被发现在池塘里溺水,救起来后生了一场大病,断断续续将近一个月才好。 而好了后的伊莎小姐,不但忘记了被救起前发生的事情,似乎精神上也受了刺激,连话都不会讲了,一天到晚只会傻傻地盯着别人的嘴露出困惑的表情。 伯爵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偏偏又怕问过头了让伊莎小姐再受到二次伤害,只能从宴会上的其他人下手。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派出去的眼线终于追查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身为眼线之一的莉娜不敢隐瞒,将自己最近调查出的情报和盘托出,“是的,当时在宴会有一个女佣吉尔,是因为人手不够从邻村借过来的,她亲眼看到西琳夫人也朝那个方向去了。” “当天她为什么不说。” “她说她没想到这个,她说她以为······” “以为什么?” 莉娜有些犹豫,她目光犹疑地在地毯上游荡了一下。 “快说。” 莉娜惊慌地抬起头,猛然间撞见伯爵夫人注视着自己的眼神,黑暗中,那双幽绿的眸子像只母狼一样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莉娜冷汗一下就从背后冒出来了,嘴里的话不假思索吐了出来,“她说西琳夫人是伊莎小姐的婶婶,不可能害她,所以就没往那块想。” 说完这句话,她看见安娜夫人的手蓦然间收紧,眼中瞬间漫上杀意。 莉娜连忙低下头。 安娜夫人闭了闭眼睛,半晌后问道,“现在还能找到那个叫吉尔的女佣吗?” “她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事,估计是怕麻烦吧,害怕得躲起来了。” 安娜夫人合上眼睛。 这时莉娜想起以前从其他女佣那听到的传闻。 这也是一件陈年旧事了,老布兰切特伯爵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正是现在的古洛斯特伯爵领的主人尤里·布兰切特,小儿子则是杰特·布兰切特,除此以外,他还收养了已过世弟弟的女儿,西琳·布兰切特,因此伯爵、杰特·布兰切特、和西琳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至于三人年少发生过什么已经不得而知,反正最终的结果是,安娜夫人成为了伯爵夫人,而西琳则嫁给了体弱多病的杰特·布兰切特,成了伯爵的弟媳。 如果一直如此倒也能相安无事,但是老伯爵去世后没过多久,杰特·布兰切特没过几年也去世了,西琳夫人成了寡妇,伯爵对外宣称西琳夫人没有地方可去,于是仍然留她在伯爵领里,但自从那时就有传闻,布兰切特公爵就和这位前弟媳兼青梅竹马有些不清不楚,而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伯爵夫人和伯爵的感情就没那么好了。 此刻,安娜坐在梳妆台上,一缕光线穿过黑色的幔帐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属于巴伐利亚人冷峻的颧骨和鼻梁,她飞薄的嘴唇动了一下,低声说道,“真是耻辱啊,安娜·德莱恩,我真为你感到羞耻。”说完竟然轻声笑了起来。 莉娜还是第一次听到安娜称呼自己的母姓,顿觉大事不妙,连忙说道,“夫人,这和您没有关系。” “不,”安娜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她虽然口中在笑,然而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两道光凝聚在她幽绿得像猫般的眼珠上,锐利得如同刀锋上的反光,“就连一只母猫都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崽子而拼上命去撕咬猎狗的脖颈,我却差点被人害死了女儿,直到现在才知道谁是我的仇人,这怎么不能算是耻辱呢?” 莉娜低着头,她明白说出这句话后,意味着安娜夫人说什么也不肯放过西琳夫人了。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如果有人敢动她的亲人一下,她肯定也会叫那人付出代价,更何况安娜夫人差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伊莎小姐那时候多危险啊,被救上来的时候都没了呼吸,还好随行人员里刚好有位大夫,又折腾了将近一个月才将她救回来。 不管安娜夫人最后决定怎么处理,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布兰切特家,要有大事发生了。 第3章 草包伯爵 与此同时,高高兴兴往回走的陈昼还不知道自己刚穿越过来时语言不通的表现,已经在伯爵夫人看来是变成傻子的迹象。 她还觉得自己演技挺到位的,竟然一直将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伊莎·布兰切特这一点瞒住了,殊不知大多数人已经自动为她这段时间的奇怪找好了理由。 就比如现在跟在她身后的艾玛,就在心里忍不住叹息,伊莎小姐虽然以前在家的时候任性了一点,不过到底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就傻了呢,唉,现在她小,伯爵和伯爵夫人在的时候还好,如果年纪大了,以后结了婚去了其他地方该怎么办呢? 毕竟在她看来,伊莎小姐总是对她说一些不合适的词语,比如“请”“谢谢”,这显然是和贵族教育相违背的事,如果以后有哪些人借着她头脑糊涂欺负了她,估计她自己也不明白。 艾玛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朝前面的伊莎小姐望了过去,结果不望还好,一望顿时大惊失色,“小姐你在吃什么?!” 陈昼刚刚在她出神的那段功夫,将野菜摘了根,扒掉最外层的皮,吃起了脆嫩的茎秆来。 这东西叫山萝卜,陈昼以前在农村的外公外婆那里就吃过,不过这边的土地明显不如他们那边肥沃,山萝卜长的也很小,基本上几个才够一口的量。 “你要吃吗?”陈昼拨好了一个,递了过去。 天哪!艾玛简直想要尖叫,伊莎小姐你是没得吃吗? 要是被伯爵夫人知道她让伊莎小姐吃了草根,非得把她皮给扒了不可。 她连忙夺过陈昼手里的野菜,连同整个筐子一把抢过来。 “这个菜你回头可以和······”陈昼指着篮子里的野蒜想说这玩意跟鸡蛋炒老香了,就被艾玛眼泪汪汪的表情给吓住了。 “你、你怎么哭了?”陈昼小声地问。 “伊莎小姐,是艾玛哪里做的不够好吗?”艾玛哭着问。 “你做的很好啊。”陈昼刚醒来的时候,因为这具身体还生着病,所以基本上动不了,她记得这个叫艾玛的红发姑娘一直在照看着她,现在艾玛小姑娘哭了,并且非常可能是因为她的原因,这让陈昼一个实际年龄二十一岁的成年人非常不好意思,她也渐渐明白过来,准是她刚刚吃野菜的行为在艾玛看起来是乱吃东西的表现,“你别哭了,这些东西我不吃了,别哭了,好吗?” 艾玛在陈昼不断的安慰下渐渐止住了哭泣,因为伊莎小姐生病这件事,布兰切特家最近气氛很紧张,伯爵夫人要求很严格,搞得大家压力都很大。 艾玛也不是泪点低的人,刚刚是因为紧张加上长久积蓄的压力一下子忍不住,现在渐渐缓过神来,见伊莎小姐满脸担忧地看着她,也开始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擦了擦眼泪低声说,“伊莎小姐,我没事,但你能答应我以后不要乱吃东西吗?” “当然。”陈昼说,心道她可不是乱吃东西,但这个现在跟艾玛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艾玛咬了咬嘴唇,她看了看伊莎小姐耷拉下来的睫毛,试探地问道,“伊莎小姐,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今天的食物?” 陈昼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哈哈哈才没有这回事。” 她也不算说谎,毕竟对于英国菜,她何止是不喜欢。 是深恶痛绝! 只不过这说出来太伤人了也,陈昼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人,但也做不出来这种事,不过看艾玛的表情,显然并没有相信她的说法,陈昼想了想说,“艾玛,你知道鬼门关吗?” “鬼门关?”艾玛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她从未听过这个词语。 “嗯,鬼门关,这个词我是从东方的一本书上看到的。”陈昼记得城堡里似乎有专门的书房,这位伊莎小姐的房间里也有一些羊皮纸卷和其他的书籍,而基于她穿越前的一些了解,对于欧洲的中世纪来说,书籍和知识向来是被贵族垄断的一种奢侈品,毕竟她在这里也从没看过哪个佣人翻阅过书籍,因此也确定了这里的情形应该和她了解的情况差不多。 果不其然,听到是从书上看到了之后,艾玛脸上立刻露出敬畏的表情,“小姐,我没有看过书。” 不要紧,陈昼想,这三个字你就算拿去问其他贵族,他们也是不知道的。 于是陈昼继续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鬼门关是阴间和阳间的分界线,一个人的灵魂一旦跨过了鬼门关后,她就会完全忘记上辈子的事情,然后变成空白的灵魂,这样才能去上天堂。” 这里陈昼稍微做了一下改动,毕竟中世纪欧洲还是基督教的地盘,她在这里说人死了之后会转世轮回那未免也太刺激了,她可记得可是有不少无辜的女人曾经被当成女巫烧死过,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艾玛仔细地听着,她从没有听过这些事情,她在工作之前曾经听过村里的牧师说过天堂的事情,然而她根本听不明白,现在听伊莎小姐这么一解释,倒是明白了几分。 陈昼继续说道,“但是有些濒死的灵魂靠近鬼门关,他们也会忘记一些事情,这时候如果阳间的人把他们救回来,就会发现她会有很大的改变,同时也失去一段记忆。所以你会发现,有些人经历一场重病后,会性情大变,这就是因为他们曾经离鬼门关太近了。” 艾玛怔住了,她想起自己听说过的一件事,她有个远方叔叔,性格一直很开朗,话特别多,艾玛小时候可喜欢和他一起玩,但是自从这位叔叔参加打仗后回来,休养了三个月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非常沉默寡言。 艾玛本来还是半信半疑,现在越发相信伊莎小姐说的鬼门关确实存在,她于是把她叔叔的这件事说了出来。 “那他也是经历过鬼门关吧。” 陈昼心情有点复杂地点了点头,她很想告诉艾玛,其实她叔叔经历的并不是什么鬼门关,而可能是一种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的一种症状,“对,和他一样,我也是这种情况,经历了鬼门关后,以前我喜欢的东西,现在也未必喜欢,好多事情全都忘了,所以你现在明白了,我其实并不是针对你或者是厨师,只是我的味觉改变了。” 艾玛点了点头,她想起伊莎小姐确实比以前懂事了不少,如果是以前的伊莎小姐,既不会对她们说“请”和“谢谢”,也不会这么耐心地向她解释。 “我明白了。”艾玛说。 陈昼欣慰地微笑起来。 这时候又忍不住打量刚刚陈昼采摘的那些野菜,“不过,伊莎小姐,我还是必须得说,就算您口味变了,想换换口味,随便吃外面的脏东西还是太危险了。” 陈昼叹了口气,刚想再编点什么其他的说服艾玛她找来的不是什么脏东西,而是绿色天然有营养的野菜,可以促进肠胃蠕动的。 下一秒艾玛就说道,“······储藏室内有很多食物,您看您想要吃什么,到时候让厨房去做就可以了。” “储藏室?”陈昼愣住了。 “您跟我来吧,”艾玛便领着她从一楼下去,走到专门存放食物的储藏间。 一推开门,陈昼的嘴就张成o字型。 大大小小和车轮一样的奶酪在柜子上堆成小山,各种猪肉和羊肉被铁钩子悬挂着,有些是被封了盐,制成火腿,有些是被烟熏,有些是风干的,大大小小在西南角像树林一般,旁边的柜子上还摆着的琳琅满目的酒水,真是好一个酒池肉林! 除此以外,还有金灿灿的南瓜就近放在地上,成桶的苹果还有梨子,以及—— 成筐成筐的韭菜!胡萝卜!还有玉米! 陈昼简直要喜极而泣。 她终于体会到了乡下外婆不管爸爸妈妈的劝阻坚持每年在老屋屯一百斤米一百斤面的想法。 就是图个安稳啊! 不过和这些茁壮的韭菜相比,这外面采来的野韭菜一下就变得品貌不堪起来。 这叫什么,这就叫守着金山要饭吃,早知道家里就有一座菜市场的,她还去外面挖个什么劲啊。 “话说为什么这里这么多吃的啊······”陈昼喜悦之中顺带产生了一丝疑惑。 艾玛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说一直都会囤满东西。” “那吃不完怎么办?”陈昼问。 “如果是麦子的话,旧的拿去卖了,蔬菜水果的话,就拿去喂牲畜。” 陈昼思索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布兰切特家的城堡在河谷中间,两边都是茂密的森林和山体,所以在军事上等同于一道要塞,如果是和平时候还好,一旦打起仗来,不能排除被包围的可能,所以做一个储藏间,可以长时间地打铁桶战,争取等到援军的到来。 “那我动这里的菜没有问题吗?”陈昼问道。 毕竟这也相当于军用储备粮。 “小姐又吃不了多少,再说了,夫人说过了,小姐想要什么都可以。”艾玛说。 汗。陈昼嘴角忍不住抽抽,这个伯爵夫人是生怕惯不坏孩子,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现在恢复得差不多,语言也熟悉得七七八八,是该抽个空去见一见伯爵夫人了。 毕竟这具身体也才十岁左右,伯爵还好说,作为父亲,因为性别的原因多多少少不会太过探究她的生活,可是作为母亲的伯爵夫人就不一样,她完全可以随意控制自己这位伊莎小姐的生活起居——只要她想,她就有这个权力。并且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身为伯爵夫人唯一一个女儿的自己恐怕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跟这位城堡的女主人打交道,所以还是趁着这段生病期间去探探底细,万一她有哪里不对还可以推给生病——私密马赛妈妈酱,瓦达西脑子烧坏啦! 顺便再试探一下她对女儿的纵容程度有多大。 毕竟陈昼可不想在这结婚生孩子,首先不说盲婚哑嫁,对方很有可能是秃头大叔或者是万年不洗澡国人,二来中世纪卫生医疗条件那么差,又缺乏相应的避孕措施,生个孩子基本上就是在玩勇闯鬼门关,说不定就嗝屁了,如果两者结合起来那就太惨了,给一个秃头大叔生孩子挂了······ 不,不可以。陈昼宁愿一头撞死! 所以这位疑似溺爱孩子的布兰切特夫人的态度就非常重要······ 不想了不想了。陈昼摇摇头,那是之后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就是—— 嘿嘿嘿,她面对着满屋子的食材露出了笑容。 尤里·布兰切特从领地上回来的时候将近七点多钟了,天已经黑了下来,城堡外侧的篝火已经点燃,双匹花色马蹄踏着蹄子停在了城堡门前。 “伯爵。”城堡的管家朗巴蒂先生小跑着赶过来,他的肚子就像是颗土豆一般饱满,而相比之下显得细瘦的两条腿就像是鹈鹕的爪子一样,整个人活像刚孵化了一半的鸡——并且是脚先出来的那种,或许是因为身材太过滑稽,他似乎故意将自己的胡子打理得很严肃,在人中那里维持着一个标准的等腰梯形,它太醒目了,而郎巴蒂先生的上唇又太薄,以致于在面象上这个胡子完全代替了上唇的作用。 在他不远处,城堡的门后头,有个金色的小脑袋正探头探脑往外望。 陈昼咬着下唇强忍住不去看郎巴蒂先生,如果身为贵族必须神态端庄,不可微笑,她毫不怀疑,在假装伊莎·布兰切特伯爵小姐的道路上,面无表情地应对郎巴蒂先生是一项异常险峻的挑战。 陈昼是因为好奇跟过来的,自从她生病到现在,布兰切特伯爵来探望过她几次,但是都是在她睡觉的时候,艾玛说是怕打扰她休养,因此陈昼也没见过这位便宜爸爸长得啥样。 只见马车停稳后,棕色的马车门开了,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里面伸出,上面还有蓝白相间的布兰切特族徽的标志。 接着,一只穿着靴子的脚从马车的阶梯上下来,因为天气很冷,布兰切特伯爵穿着件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灰白色的海狸毛毡帽。 陈昼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据这段时间她观察、看书、偷听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布兰切特伯爵正是以为人软弱、好讲话的名头响彻坊间,但她心里很清楚,这种形容词实际上这只是对于“草包”二字某种比较书面的说法罢了。 和身为长子,顺顺当当继承家业不同,布兰切特伯爵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伯爵,老布兰切特却是家中第三个的儿子,按照道理,他最多只能领到一个“honorable”,也就是“贵人”的头衔,他得到土地的方式,要么是去娶一个男爵的独生女,要么就是老老实实地花一笔钱买上好的铠甲和马匹,参与战争凭借军功为自己获得一块土地。 然而老布兰切特伯爵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在私生子叛乱中,他的两个哥哥都不幸罹难,只剩下12岁的老布兰切特,当时群狼环伺,布兰切特的旁支和姻亲都想趁机吞下古洛斯特伯爵领,结果老布兰切特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浅浅12岁的年纪,写了一封情书给跟自己拐了不知道多少道亲的表姑妈挪威公主表达倾慕之情,于是这位比布兰切特伯爵大14岁的挪威公主欣然答应,于是这纸订婚及时为还没成年前借来了未婚妻家族的帮助。 陈昼曾经还怀疑过这份帮助是否存在后期渲染,直到她翻阅过族谱,看到挪威公主她那十来个哥哥······ 好家伙,加上一些诺曼入(da)侵(jie)的老北欧传统,她严重怀疑,挪威公主家那十来个哥哥是借着这桩婚事南下来搞劫掠的。 怎么说呢,主业是打劫周边伯爵领,期间顺便帮妹夫镇个场子来了。 毕竟看着家族传记里面,最后这群人都冲到人家其他伯爵封地上了······ 不过等到成年后,老布兰切特却没有继续吃这碗送上门的软,他短短几年时间就控制住了古洛斯特伯爵领,顺便还给已经赖在家里不走的大舅子们找了个新目标—— 十字军之战。 挪威那群大舅子们看到又有人可以劫掠了,啊不,又有正义可以维护啦,立刻收拾包袱就走,连晚饭都不愿多吃几口。 老布兰切特这招祸水东引成功地为自己免除了外戚之患,操作之狡猾叫陈昼看得目瞪口呆。 关键这操作都是在人家十六岁时就想出来的。 她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嘛?好像还在看王子变青蛙来着······ 不过怎么说呢,有句话叫,当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时会给你开一扇窗,这话反过来说也成立,对于老布兰切特来说,上帝给他打开一扇窗的同时还关了一道门。 这道门就叫“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也许是感念挪威公主在自己危难时雪中送炭的恩情,又或者是老布兰切特机关算尽的心真的需要有块地方让他毫无保留地交待,这位作古将近十年的老伯爵真的如同他信中所说的那样,挚爱着挪威公主一生。 这位挪威公主曾经有过一次政治婚姻,对方是个七十岁的老头,那段婚姻里挪威公主自然没有孩子,而等到第二段婚姻的第十年,挪威公主才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孩子。 那时候这位公主已经四十岁高龄,这个孩子就是尤里·布兰切特,两年后,她再次生下次子杰特·布兰切特,只是命运没有再次眷顾她,生产后不久,公主因为发烧去世。 于是老布兰切特又当爹又当妈,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长大,直到为自己的孩子都选好了合适的婚姻,看见继承人尤里·布兰切特的孩子也都健康长大,才在五十二岁的时候,于自己妻子去世的日子相同那天,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当时艾玛说起这段故事的时候,还忍不住红了眼眶,陈昼却很不合时宜地想到,还好老布兰切特伯爵去世的早了那么一点。 不然再过两年,他的二儿子杰特·布兰切特去世,那真叫叫经历“父死、母死、兄死、妻死、子死”的悲剧了。 也许就是因为老布兰切特太过能干了吧,所以从小到大,他都为自己的继承人包办好了一切,以致于尤里·布兰切特长大后完全养成了和老爸截然不同的样子。 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同,听说美貌倒是一脉相承,老布兰切特是老狐狸,而尤里·布兰切特是真蠢萌。 据说古洛斯特伯爵领曾经造一道石碑,结果当时的工匠偷工减料,按道理布兰切特伯爵应该下令将他抽三十鞭,丢到牢里去,然而对方央求了几句后,布兰切特伯爵就心软了,不但免除了工匠的罪,还给了他一些银币让对方安顿家人。 不过幸好虽然他傻,但布兰切特伯爵夫人不蠢,非但不蠢,她比自己的丈夫看起来更像是老布兰切特教育出来的一样,不但追回了钱款,还抓住工匠的把柄,让他承认了自己之前所说的都是谎话。 古洛斯特伯爵领这才风平浪静了下来。 这才对嘛,陈昼点点头,虽然生物学定理说孩子和父母基因有关系,但据她本人观察,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牛逼的爹妈却往往会生出草包的娃。她之前家里楼上有对高知夫妇,男的在外交部门任职,女方是某高校英语副教授,两人都会四种语言以上,结果生出来的娃英语只考了个位数,陈昼有时晚上还能听见那两夫妇辅导时小孩精神崩溃的声音······ 于是陈昼有些好奇,这位传说中的草包布兰切特伯爵,究竟长得什么样。 第4章 伯爵夫妇 布兰切特伯爵从马车上下来,陈昼却发现了自己根本看不着他的脸,因为她现在的身体太矮的缘故,以致于布兰切特伯爵从这个角度完全被郎巴蒂先生圆滚滚的身体挡住。 陈昼听见布兰切特伯爵正和郎巴蒂先生的交谈声。 就是那种一个人问“最近家里怎么样,我老婆还好吗,我女儿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另一个人回复“家里好极了,你老婆跟女儿也很正常,没有任何特别的事发生”这种没营养的对话。 于是陈昼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更仔细一点。 陈昼往前走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下脚下的路,因为她以前看电视的时候经常发现,每次一有那种偷听偷看的镜头,导演总是要安排出一些岔子,不是打翻了花盆,就是不小心踩到玻璃,反正就是总要弄出一点声响出来,好告诉屋子里的人“我在这里偷听呢,快来抓我啊”。 陈昼不能理解都已经偷听了,怎么连一点鬼鬼祟祟的觉悟都没有呢。 她挑选了一个适合的位置,终于顺利地看到了布兰切特伯爵的样子。 只见一个陌生男人正站在郎巴蒂先生面前正同他交流,因为郎巴蒂先生不是很高,他也微微低着头,正在用右手摘着自己的帽子,他身材高挑,但却并不宽厚,相反看起来稍微有一些单薄,但陈昼却知道,这才是真正养尊处优的人才会有的体型——因为不用从事体力劳动,所以没有什么肌肉,同时因为物质的极度充裕,所以也不会因为欲望和贪婪过度进食。 随着他摘帽子的动作,一头淡金色的碎发顺着海狸毛帽子下沿滑了下来。 纯金般的头发下,是布兰切特这位草包伯爵的真容。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实在长得不能算是英俊。 首先眉毛太过于纤细,不够英武。眉毛前半部分微微向下,就像是看到什么忧愁的事情微微蹙眉,眉尾部分却微微上扬,混合着一种孩子气的天真。 鼻子也不够坚挺,鼻梁虽直但却很窄,鼻尖处能看到软骨的痕迹,这个鼻子如果安在的是一位美女脸庞上那真叫上天的礼物,但对于一位男士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于玲珑了。 至于脸型,倒是无功无过,不过颧骨不够高挺,嘴唇和下巴之间那块软肉很饱满,连带着下唇微微向前嘟起,正侧面也没有明显的分界线,脸型简直如同天鹅蛋一般顺畅,加上他总是微笑着的嘴。简直是把“我很好欺负”刻在脸上了。 唯一称得上引人注目的只有那一双眼睛的颜色,眼尾有些下垂的眼眶中,那双眼珠里的虹膜湛蓝得如同电影泰坦尼克号里那件沉入海底的海洋之心。 陈昼深呼吸了一下。 要么怎么说吃软饭这件事也是讲天赋的。 布兰切特伯爵这副长相用来当伯爵肯定是不合适的,首先不说其他的,镇不住场子,长得比个花季少女还好看,万一被哪个不识相的下属给调戏了一句,这长官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布兰切特伯爵穿到现代,去演个欧美电影,配上点悲伤忧郁的音乐,文艺范的小味一挠就上来了,那妥妥的忧郁男神啊。 陈昼心中感叹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眼见他们往这边走来,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而这边,一无所知被“女儿”偷窥的布兰切特伯爵全副注意力却显然在另一件事上。 “安娜呢?”布兰切特伯爵看了看郎巴蒂先生空荡荡的身边,有些失望地问道,虽然近年因为一些问题安娜对他渐渐冷淡,但以往每次,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只要不是太晚,安娜都会在门口迎接他的,现在也才七点多,他一路上催着车夫将马车驾驶得快些,就是想尽快赶快见到她,和她说一些领地上新的见闻,顺便把礼物带给她的。 “伯爵夫人说她有些头疼,所以在房间里休息。” 原来是这样。布兰切特伯爵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忧虑泛上了他的心头,“她怎么样了?”布兰切特伯爵问道,“是感冒了吗?最近天气太冷了,还是吃的东西不太好,有叫过医生来看过吗?” 郎巴蒂先生听着布兰切特伯爵一连串的问话,好在是他身为管家的专业性还是有的,一句话就回答了伯爵的问题—— “已经叫过了,安娜夫人吃了点头痛药,听说已经好多了。” “我去看她。”布兰切特伯爵将穿着的披风解下塞给郎巴蒂先生,就头也不回地上去了。 郎巴蒂先生张了张口,他本想告诉伯爵,安娜夫人请他过去,恐怕有事情要问他,但是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看着伯爵的背影,郎巴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唉,伯爵心是好的,也真的爱着伯爵夫人,只是耳根子太软,不知道伯爵夫人这次能不能把他的习惯彻底纠正过来。 但愿吧。 另一面,在郎巴蒂先生担忧的同时,布兰切特伯爵走得飞快,他看着楼梯,一步就跨上了两级台阶。 他从小到大都是在城堡里长大,却从没在这陡峭的石阶上跌倒过,印象中他从记事开始,父亲总是到哪都带着他,将他抱在怀里,带他去听和领地内廷臣商讨政事,然后等廷臣结束后,父亲会叫仆人们下去,就他们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议事厅里,父亲则一字一句地给他耐心分析着刚刚会议上每个人说的话背后都是什么含义。 他总是听得一知半解的,比起在议事厅聆听父亲教诲,他更希望和父亲一起去城堡外面的草地上玩球,更喜欢和杰特、西琳玩王子、骑士和公主的游戏,西琳不用说,她总扮演公主,杰特则喜欢拿着木刀当骑士,他就扮演那个剩下的王子。而每当他出神地想象着他们玩游戏的场景时,父亲总会突然停下讲述,提问他一些问题,当他总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的时候,父亲就会长叹一口气,摸摸他的脑袋将他抱在怀里,“尤里,我亲爱的孩子,以后你该怎么办啊?” 以后该怎么办?他从未忧心过这个问题,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当然能解决一切问题。 城堡里的台阶那么高,他在父亲的怀抱中却从不觉得吃力,因为知道父亲会给他安排好一切,而他只需要遵从父亲的话语,后来渐渐长大,为了让父亲高兴一些,他也会专心记下父亲说过的话,在父亲再询问自己的时候挑选其中的一些回答,有时候父亲会对答案满意,有时候则不会,不过总体上来说比以前要好的多,他也就放弃了再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回答问题,但后来父亲又开始不快乐了,也不再试图提问他一些问题了,只是在母亲坟墓前呆的时间更久了。 他当时心里很忐忑,觉得是自己的小聪明被父亲发现了,让父亲失望了,于是他找到父亲,承认了自己的小伎俩,说着说着忍不住哭出来,父亲则擦掉他的眼泪,亲吻他的额头。 “没关系,”父亲慈爱地看着他说,“我的小尤里,我的天使,我亲爱的孩子,不要紧,如果这些都太难,我会为你选择另一条路。” 他不太明白父亲说的另一条路究竟是什么,不过自从那时开始,父亲便没再带他去听那些无聊又晦涩难懂的议事厅,而是找音乐家教他品味音乐,找画家教他欣赏艺术,找专门的宫廷礼仪教授他举止仪态以及社交技能,往日繁重的课业也没有了,他可以尽情地在外面和杰特还有西琳一起玩耍,羊皮纸卷、羽毛笔被从他的书桌前移去,时新的衣服、体面的手套帽子围巾取而代之成为了他新的必须品。 在这无忧无虑的快乐中,他一直成长到十五岁,直到有一天,他被父亲带去参加一场舞会,去之前父亲特意让裁缝给他量身定制了一套漂亮的礼服,礼服昂贵的价格让他也不禁咋舌,然而父亲却爽朗地掏出了这笔钱,他穿着这过分华贵的衣服上了马车,心里很是不安,但父亲按着他的肩膀,一定要尤里接受这份好意,并告诉他的长子,如果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回报的话,只需要按照父亲说的话去做就好,老布兰切特不明意味的微笑让他对于接下来的舞会生出了隐隐的不安。 于是到达舞会后,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按照父亲的嘱咐在花园里等候,就在他等的快有些失去耐心之时,忽然一阵像是手指划过书籍一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连忙回过头去,一个棕发女孩正半靠在门廊边,黑色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表情,她正在翻阅着一本希罗多德的《历史》,拉丁语版本,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尤里·布兰切特一时哑然,他看着女孩,不知道该开口说话还是该离开。 倒是那个女孩先合上书本,她挑了挑眉毛,站在门廊上,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眼神锐利又大胆,以一种轻蔑又挑衅的姿态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的全身,像是城里的治安巡逻看一只蓬头垢面的狗一样,这让他有些后悔站在这里,更不用说做到父亲要求的那样,主动向对方介绍他自己的身份和名字。 不过几秒钟后他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 一个月后,父亲告诉他,拜上次舞会的幸运,如今他有了一位未婚妻,来自巴伐利亚的德莱恩公爵之女,安娜·德莱恩。她身份足够珍贵,她颇为能干,将会替尤里·布兰切特解决那些他不喜欢同时又难以肩负的工作,最重要的—— “是她亲口向公爵要来的这桩婚事,你做的非常好,我的孩子,她完完全全被你迷倒了,”父亲高兴又赞赏地看着他,像是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一向克己的父亲甚至忍不住斟了好几杯蜜酒,“谁说我的尤里不聪明,看看你,孩子,只狩猎了一次,就得到了足以享用一辈子的猎物。” 尤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小部分是因为自己婚事落定,而大部分是因为父亲的目光,父亲从未如此用过如此赞赏的眼神看着他,虽然以往父亲从来不曾责备过他,但这和真正的欣赏是两回事,他知道自己终于做了一件让父亲满意的事情。 因此他看着父亲,终究也没有说出真相。 那天舞会上,其实父亲教授过他的那些搭讪和求爱的诗句,他其实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他被门廊上的黑发女孩看得羞愧难当,只想要转头离开,是那个黑发女孩快步从他身后超过,挡住了他的去路,然后嘴角勾起,慢步走到他身边,靠近他耳旁说道—— “那么好的,回家好好准备一下吧,一个月后,我会令你成为我的未婚夫。” 父亲弄错了,她才是真正的猎手。 尤里·布兰切特回过神来,不知何时他已经跨过了最后一级台阶,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妻子的房门前。 他一回家就急匆匆地想来见她,可走到门前时,却有些退却起来。 这些年来,因为西琳的缘故,安娜一直对他不满,与他之间的关系冷淡的很,他既想和她见面,和她说话,却又害怕看见她冰冷的目光,漠视的神色,这会让他四肢发冷,胸口压抑得喘不上气。 但他又不能答应安娜的要求,让西琳离开这里,因为杰特临死之前,他曾经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西琳一辈子。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安娜一直不愿意理解。 这让他觉得心灰意冷。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面前的门却毫无预兆地从里面打开了。 安娜·布兰切特穿着睡袍,她的面容有些苍白,脸色却依旧沉着冷静,她扫过尤里·布兰切特那张混合着惊慌和犹豫的脸,又看了看他举在半空似乎想要敲门的手,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尔后歪了一下头,“进来。” 尤里·布兰切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屋内有些暗,尤里·布兰切特看到矮几上的三叉烛台上点着烛火。 他走过去,将另外一只烛台拿过来,将蜡烛芯从蜡油中拉出来一些,然后放低到火焰边缘。 淡淡的暖黄色的光晕在屋子里蔓延开。 他放下烛台,回过头,对上了妻子直直看向他的视线,布兰切特夫人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扶手椅上坐着,朝他伸出一只左手,于是尤里·布兰切特走了过去。 然后单膝跪在地上。 他将脸颊贴在妻子伸过来的手上,用嘴唇吻了一下她的手心。 布兰切特夫人顺着他的脸颊向后抚摸,用食指和中指捏了捏他柔软的耳垂,眼睛半阖着,虹膜在光线的影响下变成藻绿色。 尤里·布兰切特微微闭着眼睛,他将脸埋在妻子的膝盖上,柔软的头发如同流动的黄金,洒在了她的腿上。 “安娜,”尤里用近乎央求的气声说道,“亲亲我吧。” 布兰切特夫人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 膝上的丈夫微微抬头看着她,就像是若干年前那个门廊外,他们第一次遇见时那样。 在那之前,她正为舞会感到厌烦,向她献殷勤的贵族要么是只会说大话的废物,要么是醉心玩乐的花花公子,为了社交礼仪,她必须保持微笑地照顾他们的感受,实际她早就想将手中的酒浇在他们的头顶了。 但没有办法,这就是社交场,她不能这么做,因为那只会给她落下个凶悍的名声,使得她的婚姻对象更加不堪。 不过,她怀疑就算按照母亲的要求这么装模作样一番,以她往日的事迹,这顶“凶悍”的帽子也早就戴在她的头顶了。 真是不公平啊,她的哥哥是个沉迷妓院的酒囊饭袋,却能娶到一位十足贤惠的淑女。 而她只不过是处理掉了几批非法走私,维护了德莱恩家族的利益,这对于任何一个男贵族来说都不会受到任何指责的事,为什么她做了就变成了“凶恶”“狠毒”。 她咬紧了牙齿,幽绿的眼睛阴沉地划过面前跃跃欲试的搭讪者。 对方被吓得立刻酒醒了几分,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 安娜·德莱恩干脆撇开他,随手从书柜上抓了一本书。 她宁愿面对苦闷干涩的书籍,也不想看见一张谄媚油腻的肥脸。 于是安娜·德莱恩甩开人群,自己顺着长廊走到了花园。 不过显然,即使在距离舞会这么远的地方,仍然不是完全的安静。 一个年轻的男孩正站在花园里。 看到蓝白色的家纹,安娜·德莱恩立刻明白对方的身份,布兰切特伯爵的继承人,尤里·布兰切特。 她曾经在母亲的婚配名单靠下的位置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不过只是伯爵,母亲是不会看得上这样小的爵位的,她始终觉得自己的女儿最好嫁个公爵才好,要么就是个侯爵。 而布兰切特伯爵这位继承人,听说也很平庸。 安娜瞟了一眼他漂亮的礼服,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又是一个漂亮的酒囊饭袋。 显然的,他出现在这里不是什么巧合,看来布兰切特伯爵很想再为他继承人的这桩婚姻再争取一把。 短短几秒,安娜就想出了自己的应对之法—— 将这个男孩侮辱一遍,以此打消布兰切特伯爵不切实际的想法。 于是她翻动书页,这声响果然惊动了正在发呆的男孩,对方连忙转过头,看起来才发现她到了这里。 不得不说,尤里·布兰切特长了一副好模样,如果他只是普通平民,安娜倒是很愿意花两个子跟他春风一度。 或者让他成为自己的情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等她生下某个公国的继承人后,她可以将他豢养在自己的某个房间。 但他实在太平庸和脆弱了。 只是轻蔑的打量,他就被羞辱得落荒而逃。 搞得安娜反倒起了一丝兴趣。 也许一个容易掌握的丈夫并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做一个公国的半个主人,不如做一个伯爵领完全的主人不是吗? 安娜·德莱恩微微而笑,快步追上了尤里·布兰切特,选择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第5章 深夜缉凶 而现在,曾经的安娜·德莱恩,现在的布兰切特家族的女主人,伯爵夫人安娜,她一时有点分不清楚,自己当初的决策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她记得当初走到父亲书房,告诉父亲自己的决定时,父亲看起来并没有很惊讶,只是问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她当时对父亲怎么说的来着。 “我想要成为唯一的主人,而不仅仅被称作是某人的‘贤内助’。” 她哥哥的第一位妻子是来自瑞典的淑女,为人又有智慧和才能,但仅仅只是因为嫁的是个人渣,便受到各种屈辱和折磨,早早地就因为忧伤去世了。 安娜发誓绝不重蹈覆辙。 父亲看着她,问道,“但是安娜,你怎么确定,你走上的这条路,就一定能让你成为唯一的主人呢?” 她觉得父亲太小看她了,她能将公国打理得井井有条,摆平那一群心怀鬼胎、各自为政的廷臣,只是区区一个伯爵领,她只会比以往更迅速地抓住权力。 于是她说道,“布兰切特子嗣薄弱,人口简单,虽然现在的布兰切特伯爵是个不好对付的男人,但他的继承人尤里·布兰切特性格软弱,便于掌控,而且相貌不错,如果非要结婚不可的话,和尤里·布兰切特结婚,总好过和一个丑陋又刚愎自用的男人结。” 她甚至连尤里·布兰切特是在扮猪吃老虎的可能都想过了。 她想的是,如果对方确实是个温和的草包,那她可以让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是担任一个管弦乐队的敲破三角铁的,不需要总览全局,只负责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演奏好自己的篇章,她会给他提供优渥的生活和不必烦恼的环境,他可以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当个傻瓜直到坟墓中。 而就算对方当日是在装傻也没关系。她从十岁开始就帮助父亲处理公国的事情,据她所知,有些时候,人如果走了背运,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坏事”就会找上门来,比如狩猎的时候遇上匪徒或者流民、骑马的时候摔断脖子、伤口因为感染去世,当然最简单的,有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风也会让人快速地虚弱下去,办法总是层出不穷的······ 到时候丈夫的葬礼上,她会带着恰如其分的悲伤,抱着她的孩子,宣布她怀中这个幼小的生命将是未来的伯爵。当然,当他长到十八岁之前,领地上的诸多事情自然还需要拜托她这个母亲多多代劳。 父亲看着她,仿佛也知道她已经做好决定,他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你坚持的话,那么好的,孩子,我同意你的婚事。” 这回答让安娜·德莱恩有些诧异,她本来觉得父亲会找个理由说服或者打发她,毕竟对于一个公爵来说,女儿的婚事向来都是一件非常趁手的政治资本,用来拉拢同盟、作为人质或是埋下篡夺的伏笔是再好用不过的,她以为她还要多和父亲交手几个来回才能得到这项自由,她甚至都考虑好要用什么办法逼父亲同意。 然而德莱恩公爵却只是弯下腰,从红梨木的抽屉里翻找出布兰切特伯爵的信,薄薄的信纸拿在他的手里微微颤抖着,自从三年前因为被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气倒后,德莱恩公爵的身体就不大好,如今这位曾经叱咤战场的巴伐利亚名将像每一个步入暮年的老人一样,走路晃晃荡荡,耳朵听不清,说话时嗓子里像堵着颗杏子大的痰,拿出羽毛笔,在雪白的信纸底下正要写上同意订婚的回复时,他的手却停住了。 德莱恩公爵浑浊的眼睛注视着他唯一的女儿,好半晌才说,“安娜。” “什么事,父亲?”安娜心里紧张起来,难道说他改主意了,也是,毕竟无论如何,这桩婚事也只能让她一个人满意,对德莱恩家族可并没有什么太大好处。 “我希望你不要后悔你今天的决定。”父亲说道。 后悔吗?安娜·德莱恩愣了一下,过了会儿,她翠绿的眼睛渐渐眯起,“后悔是弱者才会有的情绪,无论如何,我绝不后悔。”她挺起胸膛,自信地说道。 父亲点了点头,“那我发自内心的希望你能得偿所愿。”说完这句话,德莱恩公爵在信的尾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对于平民来说,只要看对眼,哪里都能成为爱情发生的场所,无论是礼拜堂边的小木屋,还是小河边,池塘的岸上,灌木丛里,树林铺满落叶的地上,年轻男女说着恋爱中的情话,意乱情迷间发生些不宜被教会知道的行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甚至一时冲昏头背着父母趁着夜色私奔也是时有发生,更不用说结婚的年纪了。大多数村子里的女孩才过二十岁便已经成了两、三个孩子的妈妈。 然而对于贵族来说,十六岁才是被教会承认的可以合法结婚的年纪。 于是一年后,到达法定结婚年龄的尤里·布兰切特成为了安娜·德莱恩的丈夫,这位来自巴伐利亚威名赫赫的小姐带着厚重的嫁妆进驻了古洛斯特伯爵领,年轻的夫妇在大教堂里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不得不说,老布兰切特确实是个老狐狸,在她嫁过来后,一直牢牢地掌握着伯爵的权力,直到她生下继承人后,老布兰切特才似乎彻底放下心来,真正意义上地将伯爵领的大半权力移交给她,并迅速将自己的侄女西琳嫁给了自己的小儿子,算是彻底表明对她这个盟友给予了真正的信任。 然后十年过去了,老布兰切特伯爵去世,她成为新的伯爵夫人,一直到今天。 安娜·德莱恩,她看着仰着头,仍旧如同多年前懵懂少年一样看着她的男人。 不得不说,对于尤里·布兰切特,时光是温柔的,它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东西,除了个子长高了些,身段更加优雅了些外,他身上仍旧还维持着年轻时的美貌以及······幼稚。事实上,自从老布兰切特死后,尤里·布兰切特除了挂了个伯爵名头外,实际上根本触碰不到真正的权力,领地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她全权掌控。 这一切都是她所希望的。所以她可以自信地回答当年父亲的问题。 她不会,也永远不会后悔。 ······她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安娜的目光落在了丈夫的脸上。 尤里·布兰切特正将额头抵在妻子的膝盖,嘴唇轻轻地碰着她的手心,他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暖黄色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像为他涂上了一层流淌的蜂蜜,他微微张开眼睛看着她,目光里全是渴求。 就像那天早晨,她在西琳·布兰切特的房间里看见时那样。 西琳·布兰切特是老布兰切特的弟弟亨利·布兰切特的私生女,在亨利·布兰切特在私生子叛乱那场战役里战死后,老布兰切特找到了她,将她接到城堡里,没人知道她的母亲是谁,有传闻说亨利·布兰切特和一位贵族小姐谈了恋爱,但婚事不被他的哥哥老布兰切特所允许,于是亨利·布兰切特负气离家出走,上了战场,而那位贵族小姐在得知他死讯后伤心过度离世。 她是尤里·布兰切特的表妹,和尤里·布兰切特以及杰特·布兰切特一同长大。 安娜·德莱恩刚和尤里·布兰切特成婚的时候,这个女孩还拿了一大捧花作为新婚礼物送给她,并祝福她能在城堡里过得舒适。 她当时并没有怎么注意到这个相貌平平的金发女孩,觉得对方只是布兰切特家一个普通的贵族女孩。并且在她生下第一个孩子的不久后就嫁给了尤里的弟弟杰特,更加没有威胁,所以她也不怎么对她加以防备。 结果就是她被现实打了个巴掌。 尤里正沉浸在和妻子温存的甜蜜中,然而他的脸上忽然一空,他茫然地抬头望去,只见妻子将手从他的面前抽离,正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霎那间,尤里·布兰切特刚刚还在血液里沸腾着的依恋和重逢的喜悦,一瞬间犹如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顿时降到冰点。 他不知道妻子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冷漠,他明明感觉到了她一点温情,这让他想起他们最初刚刚结婚的那几年,安娜即使算不上温柔,但也至少会经常陪伴他,和他聊聊天,但后来随着父亲开始将一些领地上的琐事交给安娜处理,妻子手头上的事务越来越多,他就越来越难找到机会和安娜独处,他有时候想和爱人说说话,都要被外人打断,安娜更是为了处理公务经常彻夜埋首案头,他一天之内竟然见不到她几面。 为了这件事,他还曾经去找了父亲特意埋怨了一番,他想的很简单,安娜是他的妻子,她应该过上舒服的生活,至于领地上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其他廷臣处理,没有必要去烦扰她。父亲听完他的话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地表示会找机会跟安娜谈谈。 尤里得到父亲的保证,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果然,当天晚上,安娜没有再去书房,她到了他的房间。 他欣喜万分地准备拿出给妻子准备的礼物,然而却只看见安娜冷着一张脸,那双翠绿的眸子里燃烧着两团怒火。 还没等他弄清楚安娜到底怎么了,原本还算体贴的妻子却拿出前所未有的疾言厉色冲他发了火。 “不要试图插手我所做的任何决定,你是一个蠢货不代表别人也是!尤里·布兰切特,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试图干涉我的权力,我保证,你得到的不会仅仅像今天一样简单了。”安娜的话语里充满怒意,目光则像一只用冰做的箭,直插得他心如坠冰窖。 一个蠢货。他的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妻子的话语,明明他在为妻子做戒指时,她曾经一遍遍称赞他心灵手巧,为什么安娜会说他现在是一个蠢货。 那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安娜在气头上才会这么说,就像杰特小时候输了游戏会扬起木剑打人一样,他为妻子的变化找着理由,安慰自己那只是安娜一时气急,只要他不再惹她生气就好了。 尤里·布兰切特看着面前的妻子恍惚了一下,而现在,他们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晚上,从安娜冷若冰霜的表情来看,他一定又做了什么事惹了她生气。 于是尤里依旧维持着半跪在椅子前的姿势,仰头望着安娜,挑了个看起来似乎很安全的话题问道,“安娜,这段时间你在城堡里还好吗?” 伯爵夫人发出一声冷笑,她反问道,“我的女儿差点溺死在水里,你觉得我过得怎么样?” 尤里立刻低下了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的错?” 听到妻子的反问,尤里点点头,继续说道,“如果我当时陪在伊莎身边,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过了半晌,安娜的声音幽幽的从头上传来,“那可说不好。” 尤里有点不明就里地抬头,只见妻子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他只好说道,“安娜,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伯爵夫人露出一丝轻嘲的目光,是啊,她都忘了,尤里·布兰切特可是这座城堡里为数不多的蠢人了,暗示对于他来说就是个笑话,和他说话最好直接些,于是她干脆地说道,“伊莎落水的事情我已经调查出来了,那不是意外,是有人把她推下了湖。” 尤里·布兰切特立刻站了起来,“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觉得我会拿伊莎的事跟你开玩笑吗?” “不会······”尤里喃喃说道,然后看向她,“是谁干的?” “如果我告诉了你谁是凶手,你会怎么办?” 尤里立刻回答,“当然是把那人抓住,好好严惩一番。” “怎么严惩呢?” 尤里刚想说应该交给法官来定,但他看了一眼妻子的表情,觉得自己最好不要随便开口,于是小心地问道,“安娜,你想怎么处罚?” 伯爵夫人勾起嘴角,“绞刑。” 尤里微微一怔。 “怎么?”安娜微微嘲讽地向他看来,“你觉得罪不至死是吗?” 尤里看到她的目光,摇了摇头,“······我知道了,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吧。” 安娜挑了挑眉,她倒没有想到他会同意。 不过尤里接着说,“不过安娜,你真的确定了凶手吗?我们可不要随便冤枉了别人。” “你放心好了,我这里既有人证也有物证。”安娜微微勾唇说道。 “好吧······”尤里点了点头,“对了,那个凶手究竟是谁?” 第6章 第一次生病 在布兰切特伯爵夫妇深夜彻谈时,陈昼正指导着泰瑞大妈给她复刻现代的烤韭菜和萝卜汤。 韭菜去掉根部,放在铁板上,加上点小牛油,再撒上些盐。散发出来的香气好闻到能让人把舌头吞掉。 陈昼在泰瑞大妈烤的时候就已经忍耐不住了,刚烤熟她就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因为使用的是果木,而不是木炭或是电烤,所以增加了一些烟熏的气味和果木特有淡淡的清香。 再加上牛油和火焰发生的美拉德反应,味道竟然不输她上辈子在烧烤店吃的烧烤。 而且可能因为韭菜品种的原因,韭菜的外层是被油脂浸润的美味,但是内里却还保留着属于蔬菜的那份淡淡的甘甜。 能不好吃吗?这可都是绝对是纯天然无添加的有机韭菜! (能不有机吗,现在连化肥都没发明出来······) 真好吃啊! 陈昼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串一串送进嘴里,泰瑞大妈两只手烤得都赶不上她吃的。 “伊莎小姐,我再给您倒杯牛奶。”艾玛看着眼前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前所未有地大快朵颐,心里终于放下心来,伊莎小姐终于开始喜欢吃东西了,就是该这样,不吃东西身体怎么会好起来呢,她小时候在镇子里长大,吃不下东西的要么是病人,要么就是老人,之前伊莎小姐溺水后她就悬着一颗心,在看到她开动后终于算是放了下来。她喜滋滋地跑到小锅那边去,将罐子里的牛奶倒进锅子里,打开炉膛将火升起来,开始煮牛奶。 于是陈昼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吃着自己的“蔬菜烧烤大餐”。 “伊莎小姐,萝卜汤也好了。”泰瑞大妈说。 陈昼连忙放下杯子,只见泰瑞大妈用布包着两边,将一个胖墩墩的带盖子的汤锅抱了过来。 陈昼搓了搓手,将剩下的烤韭菜连盘子挪到一边去。 泰瑞大妈将汤锅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面前,心里有些紧张,她不知道伊莎小姐又是从哪里想的做法,让她将牛尾巴处理好后切了跟萝卜一起炖汤。按她想的是,伯爵领又不缺牛肉,伊莎小姐想吃肉的话,她直接在锅里炖牛肉不就行了吗?牛尾巴就那么细细地一根,上面也没什么肉,就一层皮和筋包着骨头,吃起来得多费劲啊。 一揭开盖子,一道白气就向上窜。 闻着味道,陈昼点点头,人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冬天吃点萝卜炖牛尾巴,最补不过了。 “给我拿一点盐过来。”陈昼说道。 艾玛不明所以,将盐递了过去,“伊莎小姐,您刚刚不是说这道汤千万别放盐吗?” 陈昼倒了一点盐用勺子化在盛出来的汤碗里,“是啊,是不能在炖的时候放,得等到出锅的时候放。煮的时候加盐,肉会收紧,吃起来难咬,得等到出锅的时候再加,这样肉就能炖的软烂······这也是我看书里说的。”陈昼最后又补了一句。 艾玛点点头。 陈昼吹了吹汤面,小口小口地啜饮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她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才对嘛!这才是美食啊! 白萝卜淡淡的香气,加上牛尾巴浓厚的胶原蛋白,熬到一起,入口那种胶质感简直绝了,蔬菜的鲜混合着肉类的美,再吃一口白萝卜,清甜,咬上一口炖的糯糯的牛尾巴,牙齿简直就跟插到棉花里一样,她嘴唇一呡就让骨头脱出来了。 她想起以前在冬天的时候,妈妈经常会给她炖的这个汤,当时她就记得妈妈说过,什么鸡鸭鱼肉啊,都是身上动的越多的地方越好吃,比如鸭脖子,牛尾巴,羊舌头之类的,都是精华,所以她也从小到大一直养成了爱吃这些活动部位的肉的习惯。 不说其他的,就这个嚼劲和普通部位的肉就不一样。 “这才能叫真正的美食啊!”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的陈昼坐在椅子上休息,桌上的食物她一点都没浪费,一锅汤加上一大盘烤韭菜就这么被她干光了,虽然现在烧烤里没有胡椒粉和孜然,汤里也没有放宁夏枸杞,远比不上她从前在天朝吃到的完美版本,但是已经完全可以打败她这一个月吃的那些煎内脏、煮豆子、硬得可以当凶器的面包了。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乐极生悲。 陈昼没有开心太久,很快倒霉的事情就来了。 因为晚饭吃得太多,到了半夜,她的肚子就有些不舒服,刚开始她以为是吃多了消化不太好,于是也没有在意,闭上眼睛睡了会儿,然后大概在快凌晨的时候又痛醒了。 “唔······”陈昼咬着下唇从睡梦中醒来,她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堆华夏美食围绕着她,有什么北京烤鸭、云南米线、小笼包、绿豆糕、冰糖葫芦、辣椒炒肉丝、螺蛳粉,她刚准备开吃,结果手里的碗跟筷子就被莫名抽走了,几个穿着蓬蓬裙戴着面具背上背着鹅翅膀的人跳着四小天鹅舞跑过来,她迷迷糊糊地问:“我的北京烤鸭云南米线小笼包绿豆糕冰糖葫芦辣椒炒肉丝还有螺蛳粉呢?”为首的人回答她,“没有啦,都没有啦,我们给你准备了这个。”然后陈昼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片草地上,一只黑白色的奶牛正低头吃草,那些人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刀一把叉,领口系上白围巾,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去吧,那就是你的午餐,追上去啃一口吧!” 于是陈昼在惊恐中醒了过来。 她捂着肚子,明明睡前还只是轻微的不舒服,然而现在这种不舒服已经演化成了一种钻心的痛。 感觉到这种疼痛后,陈昼下意识就要爬起来去医院,然而当她回想起来自己已经穿越到中世纪后霎时间心凉了半截,妈呀,睡得太死差点没想起来,如果换成是在二十一世纪她肯定是有病就医谨遵医嘱的,但现在这个时候,她可是见识过他们放血疗法的,这时候要是把自己肚子疼的事情告诉艾玛,到时候艾玛肯定要报给伯爵夫人,接着肯定会像自己刚穿过来时遇见的那样,遇到一群中世纪大夫。 陈昼额头冒着冷汗,她以前也是受过科学教育的,从小到大听了不少中医西医那一套更好的争吵,但是实际上,人们口中的西医,其实并不是指西方本土医学,而是指的是现代医学,那种有详细的药学原理、临床试验、双盲测试的那种科学,它实际上和真正的西医完全不是一个东西,真正的西医在没有控制变量法、科学思维到来之前,其实是比中医更可怕的存在。 就这么说吧,中医针灸虽然疼了一些,但好歹扎不死人,熬点中草药呢,虽然有时候部分药材有毒副作用,但有毒成分剂量少,喝一次两次也毒不死人,但是西医是真直接一脚油门踩死啊,比方说一个病人脸色很难看,他们就会觉得是血有问题,那么怎么办呢?割个口子先放两盆血再说。如果你肠胃不舒服呢,那必然你肯定是吃了不好的东西,给你开点铅啊汞啊或者元素周期表上其他某些小药丸催吐催他。如果更不幸点,大夫诊断出你是毒素排不出来那就更惨了,有一整套朴实无华的灌肠工具在朝你微笑。 反正一整套流程下来,也不确定究竟是治病还是上刑,能撑下来活到最后的人都是真·命硬之人。 这么一看,中医简直温和得跟个天使一样。 陈昼自然不打算体验一遍这边的奇奇怪怪的神秘疗法,到时候大夫可不会管你愿不愿意,毕竟现在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用现代的话来说是无完全行为能力人,到时候还不是大夫说怎么治就怎么治。 陈昼于是咬着被子,一身冷汗地躺在床中央,寄希望于这具身体的自身免疫力。 这一忍,就忍到了第二天早上。 艾玛看着时间差不多,便端着早餐叫伊莎小姐起床。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伊莎小姐养病,所以伯爵夫人也不勉强她下来去餐厅吃饭,直接让艾玛每天送饭过去,免得她女儿累着,于是这会儿艾玛也跟昨天一样,准备了面包和在锅里煮过的牛奶,端给楼上的伊莎小姐。 她先敲了敲门,喊了几声“伊莎小姐”都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便只好道歉几声后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她看到床上的被子那里鼓囊囊的,忍不住笑了一下。 伊莎小姐说到底也是个孩子啊,还在睡懒觉啊。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将承着早餐的托盘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拨开床帐轻声说道,“伊莎小姐,该起床了。” 她等了一会儿,然而杯子里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她靠近了些,用稍微大一些的声音又喊了几声。 “伊莎小姐,伊莎小姐······” 枕头上只有一缕金色的头发露出来,埋在被窝里的人一动不动。 艾玛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轻轻掀开被角。 她的脸色顿时大变,眼睛猛地睁大,只见在繁复锦丽的鹅绒被下,金发小女孩正蜷缩成一团,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紧紧地闭着眼睛,面色苍白,金色的碎发贴在额头,似乎出了不少冷汗。 “伊莎小姐!”艾玛慌忙试图摇醒女孩,“你怎么了?伊莎小姐!你听得见吗?” 这时,艾玛感觉到自己手下的小女孩似乎打了个寒颤,“是你啊,艾玛······” “伊莎小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艾玛看见眼前金发女孩努力睁开眼睛,嘴唇动了两下,虚弱地强撑着说道,“别担心,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哪怕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伊莎小姐绝对身体有事了。 “我去叫大夫过来。” “别去!”金发女孩沙哑着嗓子连忙喊住她,“我只是有点肚子疼,过一会就好了。” 艾玛简直要被伊莎小姐弄晕了,肚子疼跟看大夫有什么矛盾的,难道伊莎小姐就这样生生忍着疼吗?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别开玩笑了,伊莎小姐,你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没关系,估计是昨天吃的有点多,我再缓缓就好了,”陈昼见艾玛一脸没有被说服的表情,又补了一句,“我真的没事,我父亲不是昨晚刚回来吗,就不要用这些小事去打扰他们休息了,艾玛,你把牛奶拿过来,我想喝一点。” “可是伊莎小姐——” “艾玛,我母亲不是让你听我的吗?” 艾玛只好将她扶着,并把牛奶递了过去。 陈昼靠在枕头上,慢慢把一杯牛奶喝了下去。 她刚刚竟然疼昏过去了,陈昼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不过这一昏,她的精神倒是好了一些,肚子似乎也没有之前疼得那么剧烈了。 她后来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可能跟她昨晚吃的东西有关。 因为她虽然内里是中国人,但毕竟伊莎小姑娘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世纪人,她一直以来都是吃的是那一套菜谱,陈昼吃不进去,是因为不符合她自己的用食习惯,但她昨天吃了那一堆东西,却忘记了,伊莎的这具身体,也很有可能不适应她的菜。 中国有个概念叫水土不服,大致意思就是说,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的人,刚开始都有点不舒服,就很符合这种情况,毕竟,适应了肉食和奶酪的肠胃,忽然之间吃了那么多蔬菜,正常也都会有些调整不过来,况且还是富含膳食纤维的韭菜和通气的萝卜,伊莎小姐那娇嫩的小肠胃估计被她折腾得有点跟不上了。 陈昼以前就听外婆说过她在当女儿的时候,有年收成比较好,加上过年,所以几个孩子都吃了大白饭,结果当天晚上肚子就疼得在床上打滚,后来问了郎中,才知道因为平时习惯了吃糠咽菜,忽然遇到精白米面肠胃受不了。 至于解决嘛,也很好解决,其实就是消化不良,吃点利于消化的东西就可以了。 于是陈昼对艾玛说道,“艾玛,你能帮我去拿点东西吗?” 第7章 生病要吃药 说完自己要的东西和要求后,艾玛沉默了很久。 “只要这个就可以吗?还要些别的吗?” “不用,按我说的做就好,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艾玛没有说话,她低垂着眼睛。 “怎么了?”陈昼虚弱地问。 艾玛顿了顿,她的目光迟疑地在床上金发小女孩苍白的脸上扫视着,睫毛颤动了两下,“······没什么,伊莎小姐,那我先出去了。”她的声音微微发抖,脚步有些慌乱,甚至不小心撞到了床边的柜子。 盘子被打翻的声音一下惊动了陈昼,于是陈昼一手捂着肚子,下意识往旁边看了过来。 艾玛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餐具,手指微微发抖。 “你还好吗?”陈昼问。 “是,”艾玛惊慌地抬起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目光却躲开了,“伊莎小姐,您先休息一会儿吧。” 陈昼微微眯眼,她有气无力地靠在枕垫上。 艾玛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只见金发女孩合着双眸,以为她睡下了,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后,往外走。 然而她却没有注意到,从她移开视线之后,原本闭上双眼的金发女孩,却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不对。 陈昼想,不对,艾玛的反应不对。 她不是没有见过艾玛慌乱的样子,昨天她吃了野菜后,艾玛着急的立马哭出来了。 说来有些玄学,但陈昼觉得每个人可能都有些无法理解的天赋,就比如她曾经看过自己的同桌在未经过任何训练的前提下,能将食指折到手背上,而她也存在着一种天赋,那就是可以看穿一个人是在说谎。 陈昼曾经看过一种解释,来自一本讲微表情的书,上面说人的感受是非常微妙的,它能在潜意识中观察到一些面部和肢体上非常细小的变化,从而帮助理解对方的情绪,其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被归纳出来,大部分是通过大脑自己后台计算,形成类似于“直觉”的感受。 这种感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但她很确定,艾玛现在就是在心虚。 陈昼心头一惊,想也不想,立刻喊住她,“等等!” 不对! 陈昼在心里喊道,不对劲,艾玛这个时候为什么心虚?她刚刚看到自己生病时的惊慌不是假的,说明自己生病这件事确实是让她很着急的,也仔细听了她说的治疗方法,那为什么她答应自己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会心虚······ 她最后怎么跟艾玛说的来着? ——按我说的做就好,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难道说—— 陈昼顿时明白过来。 艾玛还是打算向别人汇报这件事。 陈昼也瞬间发现了自己的幼稚。 她刚刚提出的要求,完全超过了艾玛的能力范围。 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佣,如果判断失误出了错,就算是自己下的命,但万一身为小姐的伊莎出了事情,被伯爵和伯爵夫人责怪的只会是她。 艾玛没有办法承受这个后果,她只能选择对于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那就是乖乖地向上汇报。 可是艾玛无法理解,她采取的才是最坏的选择,因为只要她一去禀告,那就什么都完了,大夫是不可能按照自己那套现代医学来处理,就算它无比科学,那都没有用,对于中世纪的大夫来说,才没有什么无菌化处理,才没有什么现代医学概念,一个十岁小孩的话就是不如大夫他自己的经验更加让他相信。 况且······大夫又怎么可能愿意承担创新带来的责任,毕竟按照以往放血的方式处理,就算她死了,那也可以推给伯爵小姐身体不好,毕竟所有人都是那套法子治的。 这已经不是什么知识之争了,这是利害关系,只要她无法证明自己这套创新的治疗方法绝对胜于医生的放血疗法,她就不可能为自己争取到这个方法!她就还是得被人当小白鼠一样放血致死。 可是,她又能怎么证明? 说自己是从更先进的未来穿越过来的? 那她会在被放血死前被火烧死吧。 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因为多吃了几口韭菜和萝卜? 就败给了中世纪落后的医学认识吗······ 陈昼绝望之中,忍不住嘲笑自己。 陈昼啊陈昼,亏你自诩还是个来自现代受过文明教育的人,现在怎么样?在朴素的唯心主义世界栽跟头了吧? 她看着自己的手臂,因为疼痛,眼前星星点点地冒出金光,陈昼知道,这是即将昏迷的迹象,在刚到这个世界来的那段时间,她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画面。 此时这些星星点点仿佛变成了红色的血雨,即将从她的手臂上、身上落下。 她疼得厉害,但脑子却冷静下来。 不行,一定存在着解开问题的方法。 这时候,陈昼忽然莫名想起了一件事,或者说一场考试,所有的人都被一道几何大题给难住了,因为坐标系完全无法建立,最后考试结果出来后,最后一题果然是全军覆没。 于是老师就在台上讲了那道题目。 现在陈昼已经忘记那个老师叫什么,但对他当时说的话印象很深刻。 “我知道你们都很聪明,或者说我相信能进入这个班级,能坐在讲台下听课的人都是不是笨蛋,你们智力优秀,从小到大做了无数卷子,所以越是这么聪明,越容易犯聪明人喜欢犯的错误,那就是自以为是,太懂得‘闻弦歌而知雅意’,一看到李白就想到明月,一看到几何就知道要建坐标,哪怕最后得不到最后的解,但为了得分你们还是这么做,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这道题是我出的,因为我知道未来的考试会纵容你们这种聪明的学生,但我不希望你们把这种懒惰的聪明当做智慧,我希望你们记住一个道理,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必须围绕题干!” 说完这句话,那个老师在黑板写下了答案。 他在那道几何图形的两块三角形之间拉了一条辅助线,然后用相似三角形和同旁内角的关系解开了题目,而这两个知识点都来源于初中。 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必须围绕题干。 陈昼闭了闭眼睛。 她的题干是什么? 中世纪落后的医学认知。 不,不对。她并不是一定要接受这种治疗方法,这并不是根本问题,再想想! 她无法向医生证明自己说的方法更有效,更科学? 是这样吗······不,还是不对,这个问题中,医生也不是必须存在的。 到底题干是什么!好好想想! 陈昼闭紧双眼,一道光穿过了她的脑海。 她忽然睁开眼睛。 她找到真正的问题了,同时,她也想出来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艾玛只见伊莎小姐半躺在床边,如同洋娃娃般的女孩的前额上有几缕金色的碎发搭着,仿若编织的金线,喊住她后半天又不说话,只能看见她似乎肩膀在微微抽动,于是艾玛疑惑着喊了一声,“伊莎小姐?” 金发小女孩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微微扬起头,只见那张如同水仙花般白皙的脸上,竟然已是爬满了纵横的泪迹,那双如同宝石般湛蓝的双眼里,此刻大颗大颗的眼泪正止不住地落下来。 艾玛张了张嘴唇,不知为何,虽然伊莎小姐按道理是她的主人,然而此时她却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一只路边的小猫咪正对着自己哀哀地叫一般,她的胸口不自觉仿佛被一阵柔软的箭击中了一样,让她忍不住心生怜惜,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了许多,她下意识走了过去,用手将她的头发整理到脑后,低声说道,“伊莎小姐,你稍微忍耐一下,我这就去叫人过来······” “艾玛,”然而面前的伊莎·布兰切特却摇了摇头,“千万不要这么做。” “伊莎小姐,很快医生就会来这里,到时候你就会好起来。” “不要!”伊莎·布兰切特仰面大哭,“艾玛,我不想离开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艾玛摇了摇头,心中忍不住想,毕竟还是个孩子啊,生了病就是会哭。又想到,现在必须要狠点心了,就是因为昨天太顺从伊莎小姐所以才会导致这样,虽然伊莎小姐受过教育,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如果平时也就算了,现在关系到她生命安全的事情怎么还能由着她任性呢。 于是她微笑着哄道,“伊莎小姐,别担心,我不离开你,我只是出去一下,马上就会回来。” 然而还未等她出言安慰,面前的金发小姑娘一边哭泣,一边结结巴巴说道,“可是这样做的话,母亲一定会把你赶走,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艾玛听闻此言如遭雷击,下意识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面前的金发小女孩似乎被她吓住了,呆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她。 艾玛心乱如麻,她是家里唯一的成年女孩,薪水是家庭收入最重要的来源,如果她被伯爵夫人从这里赶出去,那么不说家里彻底就没了收入,就算是以后,恐怕也没有人肯要她做女仆。 于是艾玛顿时将注意力从伊莎小姐的病上转移到自己去留的这件事上,她坐在床边,压着心底的恐惧,强装镇定地问道,“别怕,伊莎小姐,我刚刚有点太急躁了······你再和我说几句好不好,就是你刚刚说,伯爵夫人一定会把我赶走,是什么意思?你是听别人说过什么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金发小女孩在她的安慰下“似乎”真的渐渐从害怕中缓过神来,虽然面色痛苦,但是依旧忍着疼说道,“其实,这也是之前,母亲跟我说的······她跟我说,她很爱我,要不择一起手段保护我······她还说——” 陈昼适时地停下了语句。 “她还说什么?”艾玛紧接着问道。 “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陈昼故意垂下睫毛,用手指不停地扣着被子,装出一副不安同时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样子。 “我不生气,好小姐,请你快告诉我。”艾玛催促道。 于是陈昼便仰起那张非常具有迷惑性的天使之脸,用自己最纯粹的眼神看着艾玛,说,“她还说,如果我身边有人对我不好,就让我告诉她,她会帮我出气,如果我身边的人没有照顾好我,她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艾玛姐姐,母亲会怎么做呢?我好担心,我不想你离开我,艾玛姐姐?” 艾玛感觉内心狂跳。 她幸好······幸好多问了伊莎小姐一句。 她真的是太冲动了,她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过,伊莎小姐生病,她肯定也是有连带责任,就算她现在去找伯爵夫人禀告,但是医生一过来,看到伊莎小姐的这幅样子,立刻就会明白小姐已经忍受了这么久的痛苦,而她作为照看伊莎小姐的女仆,又怎么能逃得了责任。 艾玛瘫坐在地上,她是见识过伯爵夫人的手段的,巴伐利亚出身的公爵小姐,杀伐果断,惩治起她这个女佣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可是就算将这件事藏起来,不让伯爵夫人知道,万一伊莎小姐病情严重,她恐怕会死得更惨。 艾玛闭着眼睛,半晌后猛地睁开。 “伊莎小姐,你说的那种方法,大概有多大的把握可以治好?” 陈昼心道那还用说,当然是百分之百,但她知道,这么说无异于告诉艾玛“我不靠谱”,于是她装作思索再三后回答道,“我有一半的把握。” 艾玛听到后有些失望,但很快眼神就恢复了精神。她心道,一半的把握怎么了,反正选择哪一种,伯爵夫人都不会放过她,那她不如赌一把,万一伊莎小姐说的那个方法有用,那她就不用受任何惩罚。 艾玛望向面前的小女孩,此时陈昼注意到,她的目光里已经不再心虚或是躲闪,而是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坚定。 “伊莎小姐,我这就去。” 说完后,艾玛立刻站起来,向门外奔去。 陈昼彻底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自己这次不用再担心。 趁着这段时候,她回顾了一下自己刚刚的决断。 其实刚开始,她把问题想的太复杂了。 从始至终,她的问题都不是要去面对中世纪的医术,甚至不是面对伯爵夫人。 而是艾玛。 艾玛是整个问题链上最关键也是最容易动摇的环节。 只要她不去汇报,那伯爵夫人也就不会知道,那么她也不用面对中世纪的医术。 这就是从题干中找到问题,再通过问题找到答案。 一切都要围绕着题干来回答! 这也就是逻辑二字的定义,逻是搜集的意思,辑则是代表方法,逻辑二字其实就是指先搜罗全部的可能,再根据这些可能一一对应分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这是一种蛮力的智慧,却远远要比神来一笔的小聪明要更加实用和可靠。 陈昼还没开心多久,忽然感觉眼前的光斑越来越多,她心道不好,还未来得及掐自己的人中,昏迷率先到达。 在眼前一黑之前,她心中不由哀嚎一声—— 艾玛,接下来我的这条小命可都靠你了! 第8章 惊闻噩耗 陈昼昏昏沉沉地坠入了一片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感觉嘴里尝到一丝清水的甘甜味,意识也随着这点淡淡的甜味被唤醒。 “呃······”陈昼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上了艾玛红肿的眼睛。 “伊莎小姐!”艾玛的表情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又惊又喜”,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银碗,然后用柔软的丝绸帮陈昼擦了擦脸颊,“你可终于醒来了。” 陈昼捂着额头,随着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她腹部的疼痛也随之被唤醒,她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忙问道,“你东西拿来了吗?” 艾玛点了点头,然后递过去一个碟子,里面盛着几个方糖大小的方块,颜色雪白,旁边还有一个小玻璃瓶,里面盛着棕黄色的液体。 陈昼连忙拿起那块东西放到嘴里咽了下去,咸涩的味道瞬间把她口腔里的水分拔干了,她沙哑着嗓子说道,“水。” 艾玛又从旁边的罐子里倒出一杯温水下来,陈昼接过来后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又继续要了三杯接连饮下,然后说道,“把盆拿过来。” 艾玛照做了,她将一个木盆放在床边。 只见陈昼闭着眼睛,额头冒着冷汗,显然还在痛苦当中。 “伊莎小姐,你怎么样?” 艾玛轻声问道,但陈昼没有回答,于是她只能神情紧张地坐在一旁,等待着这位金发小姐的反应。 过了大概五分钟,坐在床上的金发女孩眉头动了一下,紧接着她捂着尾部,扑到床边。 “伊莎——”艾玛连“小姐”两个字都没喊出来,金发女孩便张开嘴,“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由于刚刚喝了大量的水,所以陈昼吐得不是很费劲,她张开嘴,就像是从胃里射到嗓子眼一样,胃里的东西就伴随着清水吐到了盆里。 原来伊莎小姐让我准备盆是为了这个。 艾玛走过来,帮她拍着背,让她将要吐的东西都吐个干净。 陈昼缓了一下,然后要来干净的水漱了漱口,又吃下去一块“方糖”。 “还要吐吗?”艾玛问。 陈昼点了点头,这次,艾玛主动给她递过来了水。 于是像之前一样,陈昼过了几分钟后又吐了一遍,如此反复吐了个三四次左右,陈昼只能吐出完全是清水的东西,而木盆里也装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呕吐物。 陈昼按了按自己的胃,确认没有任何想要呕吐的欲望了,便让艾玛将盆清理出去。 她靠在枕头上,恢复着气力。 结果只见艾玛走到床边,将窗户支开,然后扶着盆。 陈昼都没来得及喊住她,只见艾玛将一大盆呕吐物全都从窗外倒了出去。 陈昼一时脑海中盘旋着“高空抛物不可取”、“垃圾分类人人有责”的前世标语,但是没办法,这里是中世纪,人们压根不知道粪便是种会导致疾病的污染物,也没有污水处理系统,导致粪便、污水经常随意排放,然后暴晒后夯实,然后继续排放,日积月累下来地面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沉积物”,相传当年高跟鞋发明出来,就是贵族为了防止自己陷入屎泥里去······ 算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以后有时间,再整改布兰切特家族城堡里的卫生问题吧。 艾玛将盆放下,擦了擦手后到床前,“伊莎小姐,你现在还好吗?” “好多了,”陈昼点点头,她现在把要吐的吐干净了,现在胃的部分已经解决了大部分,疼痛也缓解了不少,整个人也比之前看起来好多了,至少不会再轻易地疼晕过去了,现在,她打算治理肠的部分,“我现在很饿,想吃加了盐的小麦粥,你能给我拿一下来吗?” “当然!”艾玛连忙说道,“只要小麦粥吗?厨房还有肉排。” “我暂时不能吃那个,就小麦粥就好,还有,多放些盐。”陈昼小口小口喝着温水说道。 艾玛点点头,从房间里离开了,她见伊莎确实是好转多了,这次的表情明显比之前好了不少,她的步伐也比之前轻松得多。 陈昼裹紧被子,看着放在床头边碟子里的小方块,轻轻地松了口气。 总算是赌对了一次。 事实上,这些白色的小方块并非什么方糖,而是一种粗盐。 根据陈昼了解,在中世纪,马匹已经得到了广泛的使用,而马是一种日常运动量比较大的动物,所以除了草料外,还需要补充大量的水和无机盐,以维持基本的生命需求。 而这种正是提供给马的粗盐,除了氯化钠外,还含有很多的其他杂质,其中就包含碳酸钠。 而碳酸钠一进入胃里,会和过量的胃酸反应,释放出大量二氧化碳,加上她喝下大量的水,就能达到催吐的作用。 这样一来,无论她的情况是由于食用大量蔬菜导致的胃酸过多,还是食物不卫生导致的食物中毒现象,都能一起处理。 除此以外。肠胃性疾病基本上逃不过上吐下泻,而腹泻的话,可能会引发脱水,因此需要补充大量的干净的水和无机盐,而盐块刚好也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这就是所谓的一举三得。 不过虽然这么说,但毕竟是在缺医少药的中世纪,陈昼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这也算是赤脚医术了,虽然想的很美好,但这也只是想象中,要知道人体是非常复杂的,万一她还引发了一些其他的急性病症,比如阑尾炎,疝气,等等,就不是喝点盐水就能有帮助的。 她看着越发消瘦的手臂欲哭无泪,吃也不能吃,动也没法动,难道说养猪计划就要这么失败了吗? 就在陈昼在床上休(tang)息(shi)时,艾玛回来了,同时手里也端来了热气腾腾的一碗小麦粥。 “伊莎小姐。” 陈昼接过碗来,她这次不敢像以前一样胡吞海塞了,用小勺舀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进嘴里,嚼成糊状才敢咽下去,毕竟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在食堂里可以对着辣子鸡狂下半斤米饭的大学生了,她要适应一个中世纪贵族小学生的胃。 不过,真的好难吃啊······她想念祖国的水稻,想念香喷喷的白米粥,这就是列强的报应吧,就连小麦粥都煮的那么难吃······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厨艺高超了······ 想到这里,陈昼顿时百感交集,一下子忍不住哭了出来。 “伊莎小姐,你怎么了?”艾玛惊讶地问道。伊莎小姐明明看起来好多了,怎么反倒哭了起来呢?难道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吗?艾玛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没什么,”陈昼一边努力吃着难以下咽的小麦粥,一边擦着泪水说道,“我只是想到小麦是农民伯伯辛辛苦苦地种出来的,所以呜呜呜······被感动哭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陈昼感觉肚子运作起来,跑了几次厕所(其实就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向下的空道,上面被木板隔开,每次陈昼去上洗手间的时候都很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后,腹痛彻底消散了。 “伊莎小姐真厉害,只是用粗盐就把自己治好了。”艾玛放下心来,毕竟也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这会儿已经可以说笑了。 “那还是多亏有你帮我,不然我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这种患难与共的环节,伴随着问题的解决,大家当然要互相彩虹屁一番加深感情,更是趁机收买人心的好机会,陈昼很上道地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取出了几枚金币,“艾玛,谢谢你,这个是给你的谢礼。” “伊莎小姐。”艾玛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币,这都够她们一大家子生活两年了,“可是这些都是您的财产,我怎么能——” “拿着吧,艾玛,”陈昼看着她的眼睛,“你也许不太明白,但你刚刚真的救了我一命,这些钱报答你的感情已经算很少了,请收下吧。” 在陈昼极力的要求下,艾玛只收下了她给的一半的金币,另一半怎么也不肯收下了。 陈昼想想也明白了,艾玛现在住在城堡里,忽然不明缘由地多了一大笔钱,反倒可能惹祸上身。 剩下的这些钱,回头再找机会慢慢给艾玛也不迟。 艾玛将金币小心地放进自己裙子内侧的口袋里,用针缝好后一抬头,便撞见金发女孩好奇地望着自己的目光,不禁脸一红,解释道,“东西放在这里不容易掉,而且取的时候也方便些。” “哇,”陈昼眼睛一亮,这不就是早期的防盗口袋吗,“你的手真巧啊艾玛,能给我也缝一个吗?” “这怎么成呢,”艾玛着急起来,“伊莎小姐的衣服都是专门做的,缝上口袋就不好看了,这些都是佣人才用的。” “谁说的,我觉得可好看呢,而且口袋其实放在外面也很好啊,如果在外面走累了,就可以从口袋里拿出些糖果还有点心来吃,出门购物的时候,口袋里还能装些钱,想吃点什么、买点什么,随时从里面拿出来买就好了,这怎么就不好看了,实用就是最美的。”陈昼从小最喜欢带口袋的衣服了,作为一个社恐人士,把脸装进口罩里,把手插进口袋里,是他们社恐人士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不小心穿了一件不带口袋的衣服出门,她简直不知道该把手往哪放! 所以她对于口袋的爱是纯粹的、怀旧的、从一而终的。 “对了!”陈昼拍了拍脑门想道,“我觉得你这个发明很好,我要把这个记下来,如果把钱包系在腰带上,很容易被小偷偷走,但是如果做一个口袋的话,小偷不容易偷,而且携带还方便,又不容易掉,这个点子太棒了!可惜现在没有专利局,不然艾玛你完全能申请一个专利。” 艾玛听不太懂什么“专利”,但她可以看得出来,伊莎小姐是真的很欣赏她的这个小口袋,并不是客套而已,而且是真的真的很想要,这种欣赏和喜欢让她也忍不住高兴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创造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忍不住脸颊发热,结结巴巴地笑着说,“哪里有这么好啊,伊莎小姐,你又在开玩笑了,如果你喜欢的话,那我就给你缝一个吧,但是不能缝在礼服上。” “好啊好啊。”陈昼连忙拿出了自己的几件睡衣、常服,让艾玛在腰侧和裙摆内侧都做了口袋。 于是陈昼一边看着艾玛缝衣服,一边和她聊起天来。 “艾玛,你家里总共有几个人啊?” “五个,父母亲,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还有我。” “你们兄弟姐妹关系好吗?” “妹妹挺好的,还会经常给我帮忙做东西,弟弟不行,他太烦了。”艾玛说完摇摇头。 陈昼忍不住笑了,“你们关系真好,真羡慕你们。”她小时候可希望有个兄弟姐妹来着呢。 “伊莎小姐,别这么说,利兰少爷对你也很好啊,你可是他的心肝宝贝。” 利兰是布兰切特伯爵夫妇俩的儿子,听说已经十二岁了。 “我都这么惨了他都不来看我,他就这么对待他的心肝宝贝啊?” “利兰少爷还在约克郡求学嘛,”艾玛安慰道,“而且他夏天就要回来了。” 如果是个金发大suai哥,或者自己当真是个十岁小女孩,陈昼也许会兴奋一小下,但作为一个内壳是二十一岁的“老阿姨”,她对一个上小学六年级的小屁孩不感兴趣,“要是我也像你一样有个姐妹就好了。” “唔,”艾玛想了想说,“可惜杰特老爷和西琳夫人没有孩子,不过我记得安娜夫人娘家那边有您的几个小表妹呢。” “真的吗?她们在哪?”陈昼的眼睛顿时一亮。 “在巴伐利亚。” 陈昼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好家伙,巴伐利亚跟这里隔着英吉利海峡,还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 “别担心啊,”艾玛说道,“再过几年,等您大了,肯定还要去巴伐利亚的,到时候就能看到您的表妹啦。” “真的吗?”陈昼不由得有些期待,她可太喜欢旅游了,上辈子上学的时候暑假都花在补习班了,大学的时候又没什么钱,只能逛逛周边的几个城市,“可我好想现在就去,不能把旅游提前一点吗?我保证我会很乖的。” 艾玛不禁失笑出声,“伊莎小姐,您在说什么呢?快小点声。” “啊?”陈昼不解地望向艾玛。 难道渴望出门对于中世纪贵族小姐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吗? 艾玛眨了眨眼睛,接着说出了令陈昼大惊失色的话—— “这等到十五岁才能去呢,您不记得了吗?您一出生就和阿希姆·德莱恩少爷订过婚的啊。” 第9章 西琳夫人 “你说什么?”陈昼失声说道,“从来没人跟我说过!” “什么?”艾玛看起来比她更困惑,“这不会吧。” “真的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过——”陈昼哽了一下,“至少从我醒后。” 艾玛歪头疑惑了一会儿,她不明白为什么伊莎小姐为什么能记得“书中看到的偏方”,却记不得婚约这样的要紧事,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毕竟溺水了一趟,活下来都算是很不容易,有些事忘记也很正常,于是她平静地点了点头,“不要紧的,伊莎小姐,现在你知道了。” 不,非常要紧!相当要紧! 陈昼感觉自己刚恢复的身体,仿佛又开始头疼起来,原本她还计划着跟伯爵夫人打好关系,争取一个不嫁女的未来,她都想好了,成年后找个修道院当个修女,伯爵夫妇俩要不同意,她就假装生病或者中邪,然后找个癞头······神父啥的说她巴拉巴拉,怎么的怎么的,必须送到修道院奉献上帝,否则就要大祸临头,反正洋人不看红楼梦······ 这样她对外不结婚的正当性有了,再借助自身优势(血缘关系)搞定修道院的产权关系,争取包产到户,对内抓紧生产技术,第一年种豆类,第二年种小麦,第三年种蔬菜,实行轮作制,走可持续化发展道路。 一来,这么做即使布兰切特伯爵夫妇俩作古,到时候站稳了脚跟的她也不会被那未曾谋面的便宜哥哥随便嫁出去。 二来,对于西方中世纪来说,普遍迷信的社会氛围下,神职人员属于天龙人般的存在,即使在战争时期,侵犯修女也属于重度脑残行为,既要背负很大的信仰压力和世俗阻力,同时也会引来教廷的仇恨。 当然了,陈昼是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她已经想好了,等她有些资源的时候,可以复刻一些“具有杀伤力的武器”,比如说某四大发明,一硝二硫三木炭什么的,她以前可没少看穿越书呢,就算不做个雄踞天下的霸主,至少做到能对外御敌应该是没问题的······大概。 她甚至摩拳擦掌了一番自己的好日子,如果天下太平的时候,她可以借着布施、传道、驱邪(嗯?)的名头去各个国家转转(免机票的欧洲百日游),她可以用漫长的时间去体验自己的人生,多美好啊!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陈昼之前规划的所有所有的一切,有一个必须具备的、隐含着的前提就是,伊莎·布兰切特是无婚约的单身女性。 有婚约,就完全不同了,这意味着她只要成年,就需要去履行的结婚仪式,这不是自由恋爱,也没有民政部门盖章确认双方自愿,更没有婚前体检,她甚至不知道对方长的什么样子性格如何是否会家暴。 而解除婚约也更是难上加难,毕竟作为国王的亨八离婚都难上加难,差点跟教廷闹翻了才通过的,那可是天龙人中的天龙人,她如果觉得“他行我就行”,那就太天真了。 陈昼现在心情乱糟糟的,就像好不容易高考考了个不错的成绩,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在高二的课堂上做梦,那叫一个窝火和烦闷啊! “落水后我很多事都记不清了,艾玛,德莱恩······家族大概是什么样的?”陈昼不死心地问道,如果是个比较小的家族的话,她卖卖惨,求求伯爵夫人还是存在一丝希望的。 “伯爵夫人就是从德莱恩家族出来的······” 不要紧不要紧,说不定只是拐了十八道的亲戚,伊莎·布兰切特还是她亲女儿,我怕什么—— 艾玛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听说阿希姆少爷是伯爵夫人的父亲的表弟,海因里希·德莱恩公爵的次子。” “什么?你说谁?”陈昼听了那一大串名字感觉头脑有些发晕,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艾玛的话,“是伯爵夫人的父亲的什么?” “呃,就是您母亲的父亲的表弟的儿子。” 母亲的父亲······那是外公,外公的表弟该叫什么来着?表叔公?不对,应该是表舅公来着?表舅公的儿子······那该叫他什么?叫表叔还是表舅? 这家人真有意思,族谱搞得跟个思维导图一样,也不怕过年的时候磕错头。拜年从没算清楚过三代以外血亲的陈昼如是想道。 哦对,洋人不过春节来着,喊人的时候也不用中文,喊亲戚也是用“uncle”“cousin”这种泛指代替就行了。 呃,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就不觉得诡异吗,虽然转了好几道,但是感觉这关系也没离得太远哈,她也不太了解科学,这真的不算近亲繁殖吗,按照欧洲贵族喜欢联姻的尿性,几百年来表亲嫁过来嫁过去的,估计本身dna重复序列本身就挺多的,也不怕生出白痴啊······呃,好像听说确实有挺多白痴来着的。 救命啊,现在令人恐惧的生活除了给素未谋面的秃头老叔生孩子之外又加了一条,生的还可能是个白痴。 这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陈昼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衰弱,可偏偏一旁艾玛却露出比向日葵还灿烂的笑容说,“海因里希公爵很看重阿希姆少爷,据说很大可能会将几块重要的伯爵领给阿希姆少爷继承,到时候伊莎小姐就是伯爵夫人了,那可真是又威风又华丽,小姐,你说对吧?” 陈昼压根没听进去,她现在感觉自己像孙悟空,刚翻过了几座山,又越过了几条河,魑魅魍魉怎么他就这么多。 “他今年多大?身体怎么样?”陈昼只剩下最后一道希望了,如果对方年龄特别大,或者身体不好,她说不定能在婚前把对方熬死,虽说这种愿望很残忍也很邪恶,但这是陈昼目前最强烈的愿望。 艾玛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个我不太了解。” 陈昼打起精神来,“那我在哪能知道?” “伯爵夫人那里指定可以。” 陈昼将被子一掀,就要坐起来,“很好,能帮我把鞋子拿过来吗?” 艾玛跟不上她的思路,“您要去哪里?” “去见我的母亲大人。” 陈昼没见到布兰切特伯爵夫人,据伯爵夫人身边的女仆利亚说,这位母上大人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听说是和伯爵一起出门的。 陈昼想起昨晚才回来的布兰切特伯爵。 真是风尘仆仆啊,没想到中世纪也实行996. “小姐找安娜夫人是有什么事情吗?”利亚问。 陈昼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艾玛就心直口快地说道,“伊莎小姐想问伯爵夫人阿希姆少爷今年多大,大概有多长时间可以结婚。” 利亚睁大眼睛,艾玛则捂住嘴露出笑容。 陈昼强装平静,就她的经验来看,越是表现得无所适从越会被看成是因为思春害羞。 于是她索性板着脸假装没有听见。 不过好在利亚看起来比艾玛这个小姑娘成熟不少,只是稍微诧异了一下很快就说道,“这个直接问莉娜夫人就可以了,莉娜夫人在伯爵夫人身边呆的时间最长,她一定知道。” 陈昼点点头,然后顺着利亚告诉的方位找了过去,她在爬楼梯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种既视感,想了半天想起来自己以前玩rpg游戏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npc套着一个npc,做完一个任务又有另一个任务。 “伊莎小姐,你在笑什么?”艾玛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问。 “游戏。”陈昼说。 “二十一点吗?” “另一种,”陈昼想了想,“更好玩的,扮演一个骑士,满世界在走,走到哪里,就会有事情发生。” “嗯?骑士不是在自己封地里效忠吗?您说的是不是冒险者?” “对,就是这个。”陈昼不禁汗颜,看来有时间的时候她还得看点风土人情的书,刚刚差点露馅了。 “我不理解,”艾玛说,“冒险者是份危险的工作,这样有什么好玩的呢?” “有句话叫危险越大,收获越大,而且这事胜在想象,”陈昼看了看四周,顺手拿起了旁边花瓶里摆着的一只花朵,对着角落里的盔甲抬高影调说,“你这个恶贯满盈的歹徒,你的恶行从爱尔兰到契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天我要代表月亮收拾你。” “为什么代表月亮?”艾玛问。 “这不重要,随便代表个其他什么也可以,只要听起来押韵就行。”陈昼故意粗着嗓子说道,“你这个小鸡仔,我要像吃鹌鹑一样撕了你。” 紧接着陈昼跳到旁边的椅子上,装出一副和空气中的怪物斗智斗勇的样子,然后把花朵别在腰间。 “然后呢?”艾玛问。 “战斗已经结束了。” “是谁获胜了?” 陈昼挺起胸脯,抬起下巴,斜睨着她。 艾玛鼓了鼓掌,“真是一场精彩的打斗。”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城堡的一楼,莉娜正在同一个黑发女士在说话,陈昼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那位是西琳夫人。”艾玛说道。 陈昼茫然地看着她。 艾玛只好接着说道,“西琳夫人是伯爵的弟弟杰特老爷的遗孀,同时也是伯爵的表妹。” 原来是婶婶啊······ 陈昼于是走了过去,准备上前问好。 由于西琳夫人刚好是背对着她这边,所以和她面对面说话的莉娜先看到了伊莎,她提起裙子,对伊莎行了个礼,于是这位西琳夫人转过头。 这位西琳夫人长得不算好看,但很有气质,她长着一张长长的鹅蛋脸,眉毛像拱桥一般端正匀称,金发端庄地盘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裘服,这和她的眼睛如出一辙,但和布兰切特家族其他人的蓝色略有不同,她的眼睛比所有人都更深,除此以外她嘴上涂了紫红色的口红,像刚刚凝固的血浆。 陈昼提起裙子微微屈膝低头对她行了个礼,“西琳夫人。” 这是她这些天来学会的一点礼仪方式,希望她做的没错。 头顶上方传来柔和到有些低沉的女声,“快请起来,伊莎小姐,我们之间不需要拘泥这些繁礼。” 陈昼放下裙摆,恢复成放松的样子,她刚抬起头,便撞上西琳夫人那双深蓝色的眼睛。 “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要过去探望你,但是我担心我贸然的打扰会影响你的恢复。”西琳夫人说,“总而言之,身体情况如何?” 陈昼按照自己背诵的模版,回答道,“蒙主的庇佑,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西琳夫人说完短短一句话后,就停下了声音。 陈昼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什么后续,有点奇怪地抬头,只见这位西琳夫人正望着自己微笑,牙齿从紫红色的唇间露出细碎的森白冷光,她的眼里忽然流下一滴眼泪。 “怎么了吗?夫人?”陈昼惊讶地问道。 “别在意,”西琳夫人抬起戴着黑色天鹅绒手套的左手按了按眼角,“我只是为你的康复感到开心,你父亲知道的话,想必也会很高兴。” 这人性格也太抓马了,说流泪就流泪,不过更尴尬的是,这句话说完后对方俯下身来似乎想要拥抱她,可偏偏西琳夫人身上有一股很刺鼻的香水味,让她很不喜欢,陈昼觉得这味道就像是在厨房里放了一天的苹果皮加上一堆玫瑰花的气味,她闻着鼻子都要痛了。 不过好在莉娜及时喊住了这位女士。 “西琳夫人,伊莎小姐身体刚好,伯爵夫人说她现在不宜被触碰,以免惊动她的病体。”莉娜冷冷地说道。 西琳夫人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不过她脸上倒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只是一片平和地放下了手,“真可惜。” “伊莎小姐,您现在身体还过于虚弱,需要在屋内修养,”莉娜说道,“我送您回去吧。” 陈昼本来就是找莉娜问问题的,正愁找什么借口可以和莉娜单独说话,这话刚好正中她下怀,于是陈昼赶紧点头,“好的。” 于是在跟西琳夫人道别后,陈昼提起裙摆往回走,她上楼梯前下意识回头望了过去,西琳夫人还站在一楼刚刚和她说话的那块地方,她依旧盯着伊莎的位置,保持着和刚刚一样的笑容。 第10章 烦人的婚约 等上了二楼,陈昼连忙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阿希姆少爷?”莉娜愣了一下,“您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我溺水后忘了很多事,听艾玛说过我和他订了婚,所以想问一下。”陈昼反问道,“怎么了?不能问吗?” “不,当然可以,”莉娜话虽这么说,但是表情却多多少少犹豫了一下,“阿希姆少爷比您大七岁,今年已经十七了。” 陈昼紧接着问道,“那他身体呢?他身体怎么样?健不健康?” 艾玛脸一下红了,“伊、伊莎小姐,请不要那么直接······” 饶是已为人妇的莉娜,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阿希姆少爷从小在军营长大,受过严苛的军事训练,身体非常健壮,伊莎小姐不用担心。” 陈昼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也许是她沮丧的表情太明显了,莉娜问道,“怎么了?伊莎小姐?您是不满意吗?” 满意? 对于伊莎·布兰切特来说,这项婚约确实不能算差,一个健康的、年轻的、前途无限的、还和自己沾亲带故的未婚夫应该是她选择范围中最好的那一个了。 但对于陈昼来说,对于一个缺医少药、民智未开、分娩死亡率超过百分之五十以上、女性没有完整权力的时代,任何选项都是最差的,哪怕是最好的那一个。 陈昼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说道,“谢谢,我知道了。” 艾玛关上门,刚回过头便看见金发女孩已经爬到床上,自己给自己盖好了被子。 艾玛见她一个人在那默不作声,有点担心,“怎么了?伊莎小姐,你身体又难受了吗?” “没什么,我很好。”陈昼病恹恹地说。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她现在心里难受死了,她的头也疼,胃也不舒服,全身上下哪哪都不想继续在这个世界待下去,一切都糟透了。 艾玛想了想,然后忽然一脸“我懂的”表情说道,“我明白了。” “什么?”陈昼问。 “您一定是觉得要等到十六岁才能结婚,这段时间太长了是吗?”艾玛说。 你明白个鬼。“······没有这回事。” “不用着急,跟您说个好消息,我听说大概等您到十五岁左右,就能举行订婚仪式,到时候您就能见到自己的未婚夫了。” 这算什么好消息! “到时候您就能乘坐马车和船去往奥地利,听说那里有数不清的舞会和漂亮的建筑,话说回来,再过一阵子说不定伯爵夫人就会给您请舞蹈老师教您——” “我有一个问题,”陈昼打断艾玛喋喋不休的聊天说道,“我想要解除婚约的话,会发生些什么事吗?” “解除婚约?”艾玛笑着说,“您在开玩笑吗?” “如果我硬是要提出呢?”陈昼问。 艾玛愣住了。 陈昼轻轻眨了眨眼睛,问道,“如果我想说,我不想嫁给阿希姆·德莱恩,会发生什么事?” 艾玛失声说道,“您说什么傻话呢!” 陈昼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我只是随口一问,只是有点好奇。” “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假设,”艾玛说,“我觉得这没什么可好奇的,那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这可不是您玩的冒险者游戏,而是海因里希公爵和伯爵夫人在您出生前就已经协定好的。” 艾玛说完,见眼前的金发少女没什么反应,于是坐在床边压下语气说道,“而且您也是德莱恩家族的后代,阿希姆少爷对您会很好的,无论有多少个情妇,他一定会让您生下继承人的,而且他只比您大七岁,您十六岁的时候,他刚好二十三岁,正值年轻的时候,而且海因里希公爵非常富有,您会过着富有而充足的生活。” 但这些是我本来就有的,不是吗?陈昼心想。 衣食无忧——食堂和大学校园外的美食街,精神充足——数不清的电影电视和小说,每学期除了要应付一周期末的考试外,她可以过十九周的幼儿园生活。 即使她毕业工作成为一名社畜,在下班后仍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这并不需要靠婚姻或者生孩子得到。 但陈昼看着面前的红发女孩,却说不出这些话来。 艾玛发红的脸上带着一些雀斑,但却并不让她难看,反而增添了一些真实和可爱。 那些对于陈昼来说是如此平常,甚至无聊到千篇一律,视为习惯的日子,但是如果说给艾玛听的话,恐怕会被当成天方夜谭。 她是可以当着艾玛的面对婚约不屑一顾,她是可以谈论自己本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她甚至可以大声地对艾玛说当个伯爵小姐真是件苦闷的差事。 而不必顾及艾玛从出生开始就过着远比她悲惨的日子,不必顾及艾玛甚至从未接触过那个所谓“无聊的世界”。 因为在陈昼来看最糟的未来,都比艾玛的生活好一万倍。 而她作为一个小天龙人对于自己未来的不满、指责,会不会在艾玛眼中,看上去有些太过矫情和伪善呢? “谢谢你艾玛,”陈昼选择将话藏进心里,她点点头,口是心非地说,“我确实是太荒唐了,谢谢你提醒我。” 艾玛舒了一口气,“没什么,伊莎小姐,只要您以后别再拿这件事来开玩笑就好。” “再也不会了,”陈昼说,她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我们来玩游戏吧,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提的那个冒险者游戏吗?” 艾玛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事实上,她其实也才十八岁,也在贪玩的时候,只是被家庭逼迫着长大,陈昼让她从厨房拿来了木板和一些木炭,然后在上面画出了一些路线,然后又找来一些纸,在上面画了一些图案,代表一些事件,接着又用核桃和扣子分别代表她们两个人,又拿了一枚银币抛掷点数,开始玩起了大富翁游戏。 艾玛刚开始只是为了敷衍伊莎小姐才参与游戏,但是陈昼总是故意落后她,这倒不是因为陈昼天生心地善良,只是身在物质稀缺、精神娱乐更稀缺的中世纪,她害怕失去目前唯一一个游戏好友。 艾玛很快在接连的胜利中获得了乐趣,渐渐有些沉迷进去,陈昼自称是核桃骑士,艾玛便给自己起名为扣子王子,很快,在新一轮的游戏里,核桃骑士将身上最后一个子用于支付过路费,输掉了游戏,而大搞土地兼并的扣子王子则依靠占领全地图上所有封地赚的盆满钵满,赢得了胜利。 “哎呀!”陈昼装作心疼地将一大块烤好的甘草糖作为赌资输了过去。 艾玛收进口袋后,才猛然想起都快过了午餐的时间点,连忙慌慌张张地去楼下端了午餐上来。 吃过午餐后,陈昼的身体更好一些了,因为昨晚她没好好休息,再加上吃完饭后血液堆积在胃部,没过一会儿她就忍不住打起哈欠,艾玛将窗帘拉上想让她睡一会儿,然而这时,从城堡外传来的声响惊动了两人注意。 “伯爵受伤了!” 第11章 心急如焚 陈昼大吃一惊,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立刻就从床上下来跑到窗边,却只看马车驶入城堡,由于窗外有窗台的遮拦,她刚好看不到下方的情形。 艾玛也明显有些慌乱,她将上半身探出窗户,往下张望着。 “怎么样了?”陈昼问。 艾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退后两步。 陈昼看着她苍白的脸,很显然,刚刚艾玛一定是看到了血腥的场景。 于是她穿上鞋子后便往门口跑去。 用最快的速度刚下到一半,陈昼就听见喧哗的人声,像是有十几个人那么多,她从楼梯上下来后,更是看到一堆人在前厅里手忙脚乱,最外层是城堡里的女仆,这段时间负责给艾玛做饭的泰瑞大妈也从地下室的厨房上来了,她的身上还穿着围裙,头上还戴着布帽,她张大嘴,好奇地往里看,往里是照顾伯爵的男佣,他们神色各异,有些人眉头皱的很紧,有些人正结结巴巴试图跟城堡里其他人解释发生了些什么。 场面混乱极了,陈昼根本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干脆抛下艾玛,从人群的缝隙里挤了过去,好在以她现在的身体,做起这事来毫不费力,她钻进人群中心,看到了尤里·布兰切特。 他坐在地上,身体靠着一位骑士,他穿着蓝白相间的修身衣物,应该是打猎的时候穿的,他用手捂住的左肋似乎受了伤,指缝中洇出大量暗红色的血迹,将他半边衣服都染红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也就一晚上的时间,昨晚的忧郁美男今天怎么感觉就要命丧当场了。 “啊!”似乎是因为止血不当,尤里·布兰切特痛呼出声,他面色苍白,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不远处的女儿。 “伊莎······”他抬了抬手。 陈昼看着那只沾满鲜血的手,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尤里·布兰切特的眼睛黯淡下来一些,他收回手,捂住腹部。 这时,陈昼忽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从身后传来。 她来不及回头看,就被身后的人群拨倒在地,接着,她看到一缕金色的身影扑到了尤里·布兰切特的身前。 “谁做的!谁做的!”女人不容分说地帮助尤里·布兰切特捂住了腹部的伤口,她充满气质的盘发如今有些散乱开,一缕金发从她的耳边垂下。 陈昼认出那是今早见到的西琳夫人。 尤里·布兰切特望着他,“西琳。”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但是看了看自己沾满血迹的手,犹豫了一下。 西琳夫人立刻握住他的手背,按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她低声说道,“告诉我,是谁?” 尤里·布兰切特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嘴边淌出一缕血沫,“没有任何······人,西琳。” 陈昼看着两人,微微皱起眉头。 正在这时,郎巴蒂先生赶了过来,“散开!散开一些,给伯爵一些新鲜的空气!”他的短手挥动着,像企鹅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 男仆们听了他的话,立刻往外层走,但是大厅里人太多,几个人摔倒在地。郎巴蒂见到此景耳朵和鼻子都变得通红,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从自己紧绷的裤子里哆哆嗦嗦掏出了手绢,在蛋壳一样的额头上刚擦到一半的就掉了下去,他忽然看到陈昼就坐在地上,立刻将她拉了起来。 “您在这里做什么,我的好小姐。” 陈昼眨着眼睛想着说辞,“我来看看爸爸。” “这不是孩子应该待的地方。”郎巴蒂将她抱起来,遮住她的眼睛,同时大声对四周喊道,“谁来把这个可怜的孩子带回房间去,上帝啊,你们竟然任由她看到这么残忍的一幕。” 艾玛急忙挤过来,从他手中将自己的小姐接了过去。 “谢谢。”郎巴蒂先生说,“照看好伊莎小姐。” 艾玛狠狠地点了点头,把还试图探头张望的陈昼的小脑袋按在怀里,“我不会让她出来了。”然后接着便转头离开了大厅。 陈昼被闷在艾玛丰满的胸脯中差点窒息,等到她被放出来时,眼前快要冒出金星。陈昼摇了摇头,呼吸着大口大口新鲜空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 但是艾玛坚决不肯再出去打听,她就像是一个坚定的士兵,她把郎巴蒂先生说的话当做是上级下达的指令。 “伊莎小姐,如果需要您知道什么,郎巴蒂先生会说的。”艾玛说。 “可是艾玛,我们不是朋友吗?”陈昼说,“你忘记我们刚刚还在一起玩游戏吗?” “是的。”艾玛说,“但如果郎巴蒂先生需要您知道什么,他会过来说的。” “我不怀疑这点,但是艾玛,郎巴蒂先生只有一个人,他既然在照看我爸,就没法过来通知我,而我只是想知道点我爸爸的情况,如果他平安的话,我的心会好受些。” 艾玛低下头,她的眉头轻轻拧起。 陈昼观察着她的表情,放轻声音,使出最后一击,“艾玛,如果有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家人身上,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帮助你的。” “好吧。”艾玛终于被说动了,“但是请您在房间里待着,我去打听一些消息。” 陈昼立刻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请您千万不要乱跑,否则我就再也不这么做了。”艾玛说着,她将脸颊边垂落的红发扶到耳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打开门往外走去。 虽然艾玛答应了她的要求,但陈昼的心并没有被放下来,而是沉入了湖底,无论尤里·布兰切特是不是能力堪忧,或者是不是个草包,但有一件事却是固定且无法改变的,那就是他是布兰切特目前的家主,伯爵领的主人,同时也是这具十岁小女孩身体的父亲,他突然受伤,如果只是有惊无险还好说,可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那肯定会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而这些反应一定会和她相关。 在这种关键时刻,陈昼很想跟过去看看,但她不想辜负艾玛的信任,所以她忍住了冲动,呆在房间里。 她看着脚下的地毯,一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比如被吃绝户,被突然攻击,似乎这并不美好的中世纪贵族生活,也没法保持住了。 就在她万分煎熬的时候,艾玛终于回来了,这次,她带来的是一个好消息。 “医生刚好就在城堡里,他做了一番抢救,伯爵的血止住了。” 陈昼松了一口气,她坐在柔软的床上,像电视上译制片电影里的女性一样,抚着胸口。 阿弥陀佛。她在心里说道。 但接下来,艾玛又说出了个坏消息,“但伯爵伤的很严重,现在已经昏过去了。” 这可不太妙,听起来像是失血休克,按照现代医学来说,恐怕得输血,可这里是中世纪,别说还没有“输血”这个概念,能做到不放血就是件好事了。 可怕什么就来什么,艾玛紧接着说道,“医生正在给伯爵放血。” 第12章 举起手来 陈昼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放血?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是嫌伯爵死的不够早吗?给失血过多的人放血? 陈昼立刻说道,“这不行啊,放血他会死的。” 艾玛吓了一跳,“伊莎小姐,你在说什么?” “失血过多放血会······咳咳,”陈昼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之前看了一本书,刚好上面说了治疗失血,一定要避免放血疗法,否则会导致患者有生命危险。”陈昼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艾玛的表情,如果艾玛追问,她就立马改口。 “真的吗?”艾玛睁大眼睛,她立马抓住了陈昼的手说道,“那我们得赶紧去跟医生说!” “等等……” “还等什么?” “那个,”陈昼结结巴巴地说,“我们就这么去说的话,万一医生不信怎么办?” “好像也是。”艾玛皱着眉头说。 “是啊,我觉得我们最好婉转一点,如果可以暗示他们去……” “啊!我想到了!”艾玛忽然大喊一声,把陈昼吓了一跳,“书!” “什么书?”陈昼没反应过来。 “就是小姐你看的那本书。”艾玛说,“直接给医生看就好啦。” “哈哈,真是个好主意……”陈昼僵着脸笑道,心想,不过得等我先穿越回二十一,从书店里给你拿本现代医学基础才行,“……艾玛,是这样的,这本书是我很久以前看的,现在估计找不到了。” “没关系,”艾玛说,“我很擅长找东西,你跟我说那本书大致是什么样,我肯定能给你找出来。”说着艾玛便开始翻起了书柜。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陈昼说,“艾玛,你有在听我说吗?艾玛?艾玛!停下!你不可能找到那本书的!”陈昼高声喊道。 艾玛回过头来看着她。 两人面面相觑。 艾玛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陈昼脑子“咯噔”了一下。 艾玛识破了? 想到这点,陈昼声音忍不住虚了下去,眼神也下意识四处飘动,“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了,我当然找不到这本书,”艾玛说,“我得多叫几个人帮忙找。” …… 她就不该操那个心! 见艾玛还要找下去,甚至打算去门外找人来,陈昼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艾玛、艾玛,现在来不及了,伯爵……我是说父亲,要等你找到书跟医生还有郎巴蒂先生他们解释清楚,时间就太晚了。” 艾玛这回总算停下了,“对啊,伊莎小姐,这太耽误时间了,我们该怎么办?” 陈昼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她只能强装镇定地说,“我们必须要控制住场面,让所有人都听从我的命令行事才可以······对于我说的,你有什么头绪吗?” “伯爵夫人?伯爵夫人的话,郎巴蒂先生一定会服从。” 陈昼欲言又止,自从早上开始,安娜·布兰切特就不在城堡,之前听利亚说,她是和伯爵一起出去,可是伯爵受伤回来,她却仍然不见踪迹。 要么她也受到了袭击,要么此刻她被什么事绊住了,可是无论哪个,她目前都指望不上。 陈昼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有其他人能说得上话吗?” 艾玛皱着眉,半晌后眼睛亮了一下。 陈昼的心提了起来,她知道,这个表情说明艾玛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果不其然。 “法比奥·切利尼主教!他一定可以做到。” 法比奥·切利尼主教是个意大利人,他的家乡来自一个叫帕尔马的地方,此地盛产一种闻名天下的火腿以及干酪,从这里你可以窥探到这位主教对于食物有着与生俱来的共鸣,事实上确实如此,法比奥·切利尼是个热爱美食的人,他是位虔诚的教徒,和他共事过的人很难从他身上挑剔出什么······除了他日益增长的体重外,他也是唯一一个在获得尤里·布兰切特喜爱的同时,又能得到伯爵夫人欣赏的人。 此刻,法比奥对于不远处城堡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事实上,他刚刚才享受完一餐盛宴,丰盛程度让耶稣看到都要嫉妒。 烤得刚刚好的鹌鹑,肚子里被塞满了碾碎的松子碎和麦粒,外皮焦脆,刀切开后,融化的脂肪混合着坚果香味,配合上佐餐的一杯红酒,以及一大块美味的肥鱼腩肉,浸泡在奶油蘑菇汤中,最后的最后,还要来上一大块作为甜点的莓果蛋糕。 这么丰盛的晚餐当然不可能在当地厨师的菜单找到,事实上,这些全是出自这位意大利来的地方主教之手,如你所见,他既是一个慈爱的主教,同时又是一位技艺精湛的厨子,甚至在某些时候,他的厨艺比他的祝祷更为精湛······ 法比奥擦了擦嘴,他望着空盘子,眼中流淌出对于生活的满足,多么美妙的时刻啊。 但这位主教不知道,在三十秒后,他要大祸临头。 他正试着从椅子和桌子间的空隙挪出来,这有些困难,特别是要将他硕大的肚子拔出来的时候。 这时,他听见了门被敲响了。 “谁啊?”他高声问了一声,但没有人回答他。 法比奥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危机,他已经在古洛斯特伯爵领呆了快四十年,从他二十多岁到这里开始,古洛斯特伯爵领就一派和谐之象,曾经的战争隔着一层厚厚羊皮纸的史书,他看着伯爵是如何诞生,又亲自为他受洗,主持他的婚礼,并为他的儿女受洗,如果他能在晚餐少喝两杯,说不定他能坚持到为伯爵的孙子进行洗礼的那天。 所以他毫无防备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金发女孩。 法比奥微笑起来,他认出这是伯爵的十岁女儿伊莎·布兰切特,他将大拇指抵着鼻子,剩下四个手指摆了摆,嘴里发出鸽子的声音对她打了个招呼,“咕咕,你好啊,伊莎小姐,有什么事吗?” 金发女孩则抬起了手,握着一只寒光凛凛的餐刀抵着他的腹部,“现在,”她冷静地说,“按我说的做。” 第13章 抢救伯爵 法比奥·切利尼愁眉苦脸地走在前面,他的腰被一把餐刀的刀刃抵着,刀把被握在一头红发的女仆手中,这个红发女孩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就好像现在被刀抵住的是她一样。在他们身后则是伊莎·布兰切特小姐,法比奥真不愿意这样形容一位贵族小姐,但她此刻鬼头鬼脑的样子和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的土匪没什么两样。 法比奥到现在都还是一头雾水,自己只是吃了个饭的功夫,就莫名其妙被从家里带到这儿,两个人颠三倒四地讲了一大堆威胁他的话,最后他总算明白她们想要干些什么—— 让医生停止给尤里·布兰切特伯爵放血。 那你们就直接绑架医生啊!法比奥在心里大喊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位粗鲁又冲动的主仆根本不听他的话,直接将他带出来,法比奥很懊悔自己为什么那么懦弱,但是他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解释,他并不是害怕死亡,他完全有能力制服这两位不文明的女士,只是说不准在搏斗途中,会一不留神弄伤两位女士,所以他出于绅士风度才配合她们的绑架。 没错!就是这样! 法比奥主教说服了自己,他的灵魂一瞬间得到了解脱,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台阶,他被绊了一下,为了维持平衡,手臂像划桨一样划着圈。 不过这维持平衡的动作显然让他身后的女仆误会了。 “他想逃!”艾玛一把揪住了法比奥的衣领,紧张地喊道。 “什么!” 法比奥吓了一跳,急忙解释,“不不不,不是。” “是我抓住了他的衣服!”艾玛骄傲地抬起自己手上抓着的布料,“不然他就跑了!” “不许动!”伊莎小姐注视着法比奥,恶狠狠地说,“如果被我们发现你有什么小心思的话······” 法比奥吞了吞口水,不过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于是问道,“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恐怖的事情。” “什么恐怖的事情?” “非常恐怖的事,法比奥,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法比奥有些困惑,据他了解,古洛斯特伯爵领就像是磨坊主家的小女儿一样,温和又恬静,附近森林里最具有攻击性的动物是一条杀死了三条兔子的狐狸,他穷尽脑海所能想到的最具危险性的因素是伯爵夫人家那群巴伐利亚的亲戚,他实在很想知道伊莎小姐能想到最恐怖的事是什么。 陈昼有些不耐烦,她本想敷衍过去,但法比奥一直追问,她只好压低声音说道,“我会把你的嗓子毒哑,眼睛挖掉,耳朵弄聋,再把你的手脚砍去,然后将你扔进马桶里。” 法比奥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们。 艾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什么?我不要做这些!” 这太可怕了,她是很愿意帮助伊莎小姐,但她帮助的内容里可不包括这些! “我只是开个玩笑。”陈昼连忙找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法比奥松了口气。 “那就好,”艾玛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说道,“不过扔进马桶里是个好主意。” 什么?!法比奥差点没昏过去。 好在因为地形的原因,城堡和教堂离得不是太远,没过多久三人就回到城堡里,为了防止被人发觉,艾玛将餐刀收进衣裙里,紧紧跟在法比奥主教身后。 “如果你敢大叫的话,会发生什么不用我再说了吧。”艾玛阴恻恻地问道。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一遍!”法比奥快被这对主仆逼疯了,她们俩一路上没完没了地商讨如果法比奥逃跑要怎么惩罚他,比如说要抓蟑螂放在他头顶上,或者把他的眉毛刮掉,法比奥担惊受怕,精神受了很大的创伤。 陈昼欣慰地看着这一幕,显然很满意自己恐吓的战果。 法比奥走到一楼的侧厅里,尤里安·布兰切特正躺在一张临时搭建的床上,因为他伤在腹部,医生怕贸然搬动他会导致伤口破裂,肠子掉出来,于是将他临时安置在这里,他的身边摆着一个黄铜做的小桶,里面满满的都是血水。医生坐在他旁边,手里比划着一个正方形的像刷子一样东西,只是原本应该安装刷毛的地方此刻插满刀具,这是医生专门用来放血的工具,它能一次性在手臂上创造多条开放性伤口,实现更有效率的放血。 尤里安·布兰切特的脸色已经比白纸还要白了,就连他那头美丽的金发似乎都变成了铂金,他的口中已经讲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显然再放一滴血,他就可以直接去见耶稣了。 这就是法比奥刚推开门时看到的一幕,他惊讶地瞪大双眼,“住手!快停下!” 他快步走进屋内,艾玛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但却被身边的女孩拉住了胳膊。 “伊莎小姐?” 陈昼对她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观察法比奥主教。 这位主教跑到了尤里安·布兰切特伯爵身边,像一个父亲那样抱住了他的头,“我的主啊······是什么人如此狠心,尤里安,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布兰切特伯爵困难地抬了抬眼皮,显然无力做到。 “主教大人,请让开些,我们要为伯爵进行基本治疗。”医生在一旁说道。 “在我的家乡,人们如果生病的话,多半会用一些药草熏香来治疗,或者服用从克里特带回来的土,我不是想要评价您的医术,但是一般不会有人选择如此疼痛的方式治疗病人。” “这些我有所耳闻,鼠尾草的香气确实对很多疾病都有疗效,我也随身带了一些克里特岛土制成的药丸,”医生诚惶诚恐地说,“但是伯爵病得很重,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大胆的治疗方式。” “如果身体健康时不能做到的事情,难道生命垂危时反而能做到吗?既然你身上有这些温和的药品,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呢?难道你一定要让伯爵受到折磨吗?”这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主教瞪着眼睛问道。 医生看半晌后最后收回了放血器,他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去取些鼠尾草和药丸来。” 陈昼松了一口气,她快步走了过去,诚恳地对法比奥主教说道,“很抱歉刚刚······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请原谅我——” “不,我不会原谅你的,”法比奥看了她一眼,“······不会原谅你这么晚才让我知道,杜兰医生是个好人,但他的医术太激进了,也就伯爵这样的好人肯给他这份工作,说起来,他应该感谢你,及时制止了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最后一个肯雇佣自己的人。”说完他对她挤了一下眼睛。 陈昼鼻子忍不住酸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从这个老神父这里得到了肯定。 “好了,我的伯爵,小尤里安,”法比奥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将它垫在布兰切特伯爵脑后,接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小瓶酒,喝了一口,嘴对嘴喂给了金发伯爵。 第14章 救治之法 陈昼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法比奥神父嘴对嘴将酒液渡进了尤里安·布兰切特伯爵嘴里,金色的酒液沾湿了尤里安那如同蔷薇花般苍白带着些粉红的唇边溢出,再顺着尤里安那白皙的脸颊滑落,流进他金色的发丝间。 法比奥神父松开嘴,尤里安舔了舔嘴唇,喘着气,将口中的酒咽进喉咙里,原本苍白的脸颊多了一丝淡淡的血色。 “······”虽然陈昼知道估计是法比奥估计是让尤里安汲取些水分,补充流失的体液,但是她还是感觉眼睛要瞎掉了。 医生很快拿着一些熏香和装着不知名粉末的瓶子过来了,他将末尾处吊着一个银质的镂空小球的吊坠拿起来,将小球从中间打开,将一些干燥的香料和一些干花放进去,然后用烛火点上,关闭起来,自己提着链子,然后拿到伯爵面前。 “神父。”医生看向法比奥神父。 后者点了点头,将尤里安放了下来,然后让开位置走到一边。 医生将链子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上绕了几道,口中念着祝祷的祈福词,一边将飘散着烟雾的小球在尤里安头顶打着转。 法比奥神父看到这一幕微笑起来,他忍不住对一旁的陈昼说道:“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如果有孩子生病了,母亲一般都会这样做,给孩子闻一些带有香气的气味,因为魔鬼喜欢恶臭的东西,讨厌香气,这可以更快让魔鬼离开病人体内,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来我母亲干脆报来一筐薰衣草在我的房间里烧,我病很快就好了。” 陈昼却并未在听了他的话后感到安慰,她知道,尤里安·布兰切特并未真正脱离危险,他只是免于被放血,死得更快的命运,然而他本身就受了很严重的伤,并且大量失血,如果不注意处理消炎,伤口很快就会感染化脓,然后尤里安会发烧,在缺少消炎药的条件下,细菌逐渐入侵各个器官,引发衰竭后死亡。 陈昼看着躺着的金发男人,即使以现代的眼光来说,看惯了好莱坞明星的陈昼觉得尤里安·布兰切特实在好看,他就像是那种挂在墙上的壁画一样,充满着古典美感,像这样美丽又优雅的一个人死掉,还是要以那么可怕的方式死去,陈昼觉得未免太残忍了。 虽然这样说来有些奇怪,陈昼并没有伊莎小妞的记忆,尤里安·布兰切特也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十足的草包,他不会维护自己的利益,他借钱给别人却不记得追回,听了别人的忏悔就心软想要饶恕对方,作为一个贵族来说,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品。 但她还是很想救他! 就像她会救路边受伤的小猫一样,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本能,她并不觉得自己很高尚,她想任何一个在和平年代生活的人恐怕都无法抗拒这种本能。 不愿意坐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眼前凋零。 但。 现在没有抗生素,她又能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陈昼刚刚燃起的激情又一下子被浇灭了。 对啊,她又能做什么呢?抗菌消毒,这些她全部都不会。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准备考研的大学生,没有特长,眼高手低,缺乏实践,井底之蛙。 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尤里安·布兰切特的脸色并未好转多少,熏香并未使他的身体好转,想来也合理,如果烧香料就能治愈百病,当今医学尖峰就在印度了。 大量的失血让他的身体发冷,他慢慢合上双眼,接着就没再睁开。 “伯爵?伯爵!”医生的惊呼将低头思索的陈昼的注意力拉回来。 “怎么了?”法比奥神父问道,“伯爵好些了吗?” “伯爵昏过去了。” “什么!”法比奥连忙摸向金发男人的颈项,半晌后说道,“还好,还有一些脉搏。”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现在体温太低了,我们把他搬到壁炉边上,让他的身体暖和一下。” “好!”医生答应下来,刚要叫人帮忙搬运病人。 “等等!”原本一直站在一旁的金发女孩忽然说道,“别动他。” “伊莎小姐?”医生刚刚忙着救治,因为伊莎站的位置问题,他一直都没注意到他,现在才看到这位伯爵的小女儿竟然在这呆着,“您这么在这里,天哪,你是伊莎小姐的女仆吗?做做好事,把她带到楼上去。” 艾玛下意识就想照做,她侧过身刚要将女孩抱起来。 “法比奥神父。”陈昼连忙喊道。 “等一下。”法比奥神父喊住了医生,他看着女孩说,“亲爱的小姐,您想说什么吗?” 陈昼很想立刻就大声说这样乱移动病人只会让对方失血得更厉害,但是她知道,现在她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对方相信,并且按照她的话做,于是她抓紧时间调整了一下呼吸,使自己冷静下来些后,开口说道,“您刚刚说,不会原谅我,因为我这么晚才让您知道伯爵差点就因为不当的医疗死掉。我不想失去您的尊敬,所以我必须阻止您——”说道这里,陈昼停顿了一下,“害死我的父亲。” 医生愣了一下,看向法比奥神父。 “你继续说。”法比奥神父呡着嘴,望着这个女孩。 “现在贸然移动我父亲只会让他伤势加重,使得伤口失血更加严重,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救我的父亲。” “什么办法?” 陈昼深呼吸一口气,“烙铁。”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用烙铁将伤口烫合起来。” 房间里安静了一下。 艾玛的眼睛吃惊地睁大。 “什么!”杜兰医生反应最为激烈,他差点就骂出来了,“这简直是——荒诞!我绝不会允许伯爵受到这种酷刑!神父,您刚刚也说了,如果有更好的救治办法,不该让病人忍受非人的痛苦。” 陈昼则死死地盯着法比奥神父。 “我很遗憾。”法比奥神父叹了一口气,“伊莎,你知道什么人才会受到烙铁之刑吗?最为穷凶极恶的犯人才会,那是只有恶魔的地狱里才会存在的东西,你要对你的父亲使用这么可怕的酷刑吗?” 第15章 妙手回春 “我知道。”陈昼说道,“就是因为如此,您更应该知道,如果不是唯一的办法外,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和您说这个方法的,哪怕有任何温和的手段能使我父亲痊愈,我都不会用这么恶毒的办法,但是,您更应该明白,我的父亲虽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但也从未有心加害过任何人,他待人友善,总是将他人的痛苦看成自己的痛苦一样,他在灵魂上的纯净并不需要靠完整的皮肤才能展现,更不会因为遭受了可怕的刑罚而被玷污。” 法比奥神父沉着脸,没有答应、 陈昼看着他,指着壁炉上方,缓缓说道,“······十字架上的主便是最好的证明。” 法比奥神父蓦然抬眼,布兰切特家徽上方,雕刻着受难耶稣的木质刻像。雕像上,耶稣的双手俱被钉在木架两臂,他垂着头,衣衫褴褛,然而圣洁的眉骨,半阖着的眼眸,却仿佛从容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法比奥神父顿时一怔,他看向陈昼。 陈昼没有把握他的答案,她已经拿出了所有可以说服对方的说辞,甚至祭出了所有基督徒都无法抵抗的耶稣现身说法,如果法比奥神父依旧固执己见,她就再也没什么可以打动他的了。 法比奥神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有把握吗?” 陈昼立马点头说道,“我有!” “那好。”法比奥神父说,他转过头看向杜兰医生,“请按伊莎小姐的要求做。” “如果伯爵有任何事,”法比奥神父说,“我来负责。” 杜兰医生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法比奥,见对方不为所动,脸色一下颓唐了下去,“我知道了。” 他低着头,走到门口,陈昼听到他对外面的仆人说道,“去,帮我拿一块烙铁来。” “烙铁?” “对,治疗要用。” “可是······” “快去,一切都由我负责。” “是······” 杜兰医生走回房间。 法比奥对他微微歪头,“其实您不需要——” “就像您对伊莎小姐莫名其妙地相信一样,”杜兰医生生硬地说道,“我对您的决定也毫不怀疑。” 法比奥惊讶地抬起眉毛,半晌后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多谢。” 杜兰医生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睛。 陈昼好奇地看着他们俩个,不得不说,法比奥在伯爵领还挺有人缘的。 等了一会儿,仆人将烙铁带了上来,顺带还带上来一盆烧的正热的炭火。 只见杜兰医生将烙铁拿了起来。 仆人见状,停住了脚步,忍不住留下来继续看他想要做什么。 “对准伤口的位置。”陈昼说道。 杜兰医生点点头,手微微有些发抖。 “请相信我。”陈昼说。 杜兰医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后手已经不再颤抖,他扶着伯爵的肩膀,然后对准伤口,将烧红的烙铁按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从尤里安口中发出,原本因为失血昏迷休克的男人此时活生生地痛醒了过来。 仆人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往外跑走了。 屋内的人都没精力去管他,一阵焦糊味从伤口的位置传出来。 陈昼却往前凑近了两步,只见原本不停滴答流血的伤口在烙铁的高温下从鲜红变成褐色,“停!”陈昼连忙喊道。 杜兰医生连忙将烙铁拿下来。 尤里安满头大汗地喘着气,而他左肋的伤口,因为灼烧形成了一层创面结痂,但这反而使得原本不停流血的伤口得到了有效止血。 “真的止住了!”杜兰医生惊喜地望向法比奥神父和陈昼说道。 法比奥神父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感谢上帝,以及,伊莎小姐,真不敢相信,让犯人闻风丧胆的烙铁,却也是救人的工具,这太大胆了,恐怕没有哪个医生会把这两个东西联系在一起吧,这么聪明的办法您是怎么想出来的。” 陈昼摸了摸鼻子,好吧,她也是灵光一闪,想起来以前看《神话》里,成龙受伤后,金喜善演的公主就是用炭火给他止血的,她当时看那一幕看得面目扭曲,心想这得多疼啊。 “没事没事,”陈昼心想,你要谢就谢成龙吧,没有这电影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个操作,她接着说道,“对了,再找些棉线和针,给伯爵把伤口缝起来。” 有了之前的成功,这次杜兰医生毫不怀疑地就按照陈昼的要求找来了针线,不过在具体操作上却犯了难。 杜兰医生不太会用针线,穿了好几遍都没穿进去,拿针的手势也笨拙得很。 这时站在一旁的艾玛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站出来说道,“杜兰医生,能让我试一下吗?” 杜兰医生抬起头,只见一个红发的少女,正凝视着他,他愣了一下,将手上的东西交过去。 艾玛接过来,很快就穿好了针,打好了结。 陈昼让杜兰医生取了一块木柴,用火焰在线上燎了几下,用让火烤了下针尖,然后等冷却下来后,再让艾玛动手。 艾玛深呼吸一口气,缝补衣服她做了很多次,但是缝补伤口她还是第一回,不由得手有点不稳。 “加油艾玛。” 伊莎小姐又开始说她听不懂的话了。 这时,年轻的杜兰医生走到她一旁,说道,“刚刚把烙铁按下去的时候我也很害怕。” 艾玛抬头望向他。 “你会做到的。”杜兰医生说。 艾玛点点头,她不再想其他,专心缝合起来。 很快,原本较大的创面在艾玛的努力细致的缝合下缩小了很多,原本绽开的皮肉变得平整。 “好了。”艾玛将棉线打好结,剪掉了剩余部分,她抬起头。 “你做得非常好!”伊莎小姐看着她肯定地说道。 “你做的很棒!”杜兰医生也说。 艾玛点点头,她也忍不住高兴起来,“这没什么,这和缝衣服没什么两样,甚至比缝衣服还简单呢。” 陈昼忍不住点头,每一个女仆界的新星在坠落,就有一个护理界的新星在冉冉升起!艾玛很有当中世纪南丁格尔的潜质啊。 这时法比奥上前关切地看着浑身满头大汗的布兰切特伯爵问道,“尤里安?你怎么样?” 第16章 尤里安的沉默 尤里安早在第一次被烙铁灼烧的时候就醒了一次,不过短暂的清醒后很快又因为剧烈的疼痛昏了过去,不过反而也因此避免了体验一遍缝合的痛苦。 “我感觉好一些了。”这并不是假话,在经历完缝合后,伤口不再流血,尤里安·布兰切特感觉自己的精神似乎也好多了,虽然还是和以前不能比,但至少他不会感觉下一秒就醒不过来。 听到这句话,法比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立刻低头。陈昼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给美男来个法式热吻,但好在这次法比奥只是抬起尤里安的手,在他手背上浅吻一下,然后仰头感叹道,“上帝保佑。” 什么上帝保佑,陈昼不服气的想,明明是科学保佑好伐! 眼见伯爵好转,杜兰医生也放心了许多,他走到陈昼身边,低头说道,“伊莎小姐,很抱歉刚刚对您的粗鲁。” 陈昼反问道,“粗鲁?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我刚刚——”杜兰医生说到一半,看到陈昼对他眨了眨眼睛,一时语塞。 “我没觉得您对我很粗鲁,恰恰相反,我认为您是一个非常关心病人的医生,”只是医术不好罢了,不过这个也算是时代的锅,也怪不到一个人头上,杜兰医生的医德还是很给力的,毕竟听了劝,要换一个人,别说使用烙铁进行止血和使用缝合技术,早在放血疗法被阻止那块就把她赶出去了。陈昼安慰道,“我很感谢您,谢谢您救了我父亲。” 杜兰医生没有说话,但是眼眶却有些泛红。 陈昼笑了笑说道,“所以请您不要再说什么‘粗鲁’了,您的心情我都可以理解,以后古洛斯特伯爵领里的健康问题,还得麻烦您多多关心!” 杜兰医生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用力地点头,“我的荣幸!” 不过虽然尤里安已经醒过来了,但是毕竟失血太多,整个人依旧蔫蔫地,有种半昏迷半醒的那点意思,甚至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法比奥连忙抬起手,在不触碰伤口的前提下帮他捋了捋胸口。 “我好渴······”尤里安沙哑着嗓子说道。 艾玛连忙跑到桌边,想要从水罐里倒一杯水。 “不能这样。”陈昼见状忽然打了个激灵,立刻跑过去,阻止对方拿起水壶,看到艾玛露出疑惑的目光,低声说道,“还记得我之前肚子疼吗?我父亲现在也是这样,他现在太虚弱了,不能喝这个,把我之前生病时要的那些东西拿过来,对了,顺便再要两个杯子。” 艾玛点点头,立刻转身从房间里出门去。 陈昼记得自己以前看过电视,大出血的人不能立刻喝水,因为失血会导致体内血细胞大量减少,身体贫血又缺水,所以会产生“渴”的生理反应,但是如果此时贸然补充水分,会导致身体的水大量增加,而没有补充血细胞,就会导致体液渗透压改变,严重会导致生命危险。 因此需要喝有盐分的水,维持渗透压平衡。 很快,艾玛就把加了粗盐的热水带了过来,还按照陈昼的要求,拿了两个杯子。 陈昼为了快速冷却水,将热水从高一点的位置,由一个杯子倒入另一个杯子里,然后像这样来回几次后,水的温度就稍微冷却下来了。 “可以喝了。”陈昼摸了摸,确认到了微微发热但是对于人体来说不烫的程度后,将水递给了杜兰医生。 杜兰医生尝了尝水温,不过好在他并没有像之前法比奥神父那样嘴对嘴喂给布兰切特伯爵,这让陈昼松了口气。 喝过水补充了身体的水分和盐分后,尤里安看起来好多了,甚至脸上都因为温水而有了一些血气。 “伊莎。” 陈昼忽然听见一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呼唤。 她的心头忽然一跳,转过头看去,尤里安·布兰切特靠在床边,正望着她的方向。 陈昼只觉得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 见父女俩忽然陷入了沉默,法比奥神父和杜兰医生都很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只有艾玛这个看不懂眼色的傻姑娘轻轻推了推陈昼,傻乎乎的说道,“伊莎小姐,伯爵在叫你呢。” 陈昼讪讪地笑了一下,心里却在腹诽—— 废话!我又不是聋子,我当然能听到! 陈昼有些复杂地看了尤里安·布兰切特一眼,对于伊莎小姐来说,布兰切特伯爵是父亲,是长辈,但是对于陈昼来说,他只是一个美丽的成年男性,二十岁的陈昼实在没法像儿童一样对尤里安·布兰切特作出小女孩的神态。 这也太羞耻了!如果难以理解的话,你就想你会对三十岁的亨利·卡维尔说“爸比,我们要去哪里呀”? 别说尤里安能不能一眼就看出换了芯的伊莎·布兰切特的不自然,光是陈昼自己说话的时候都很难忍住······不笑出声来。 陈昼万分纠结地走过去,一路低着头,生怕让尤里安从自己脸上看出一丝破绽来。 “伊莎。”尤里安·布兰切特带着颤抖的声音从面前传了过来。 完了完了完了······陈昼僵硬地闭着眼睛想,要露馅要露馅要露馅,唉?等等?颤抖?我刚刚听见了什么? 陈昼好奇地抬头,却看见尤里安一脸愧疚地望着她,眼睛里竟然落下了泪。 唉? 如果内心世界是微信界面的话,陈昼估计这会儿都发了三个黑人问号脸了。 什么情况?大哥你哭什么?难道是疼的?不至于吧,刚刚烙铁烫你那会儿也忍下来了,难道是发现我是假冒的了?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么火眼金睛的?可你不是这附近远近闻名的草包吗? 还没等陈昼想清楚,她的耳朵听见尤里安低声说道,“落水的事······我绝不会让你白白受到伤害。” 落水? 陈昼听得一头雾水,法比奥神父和杜兰医生也觉得有些奇怪。 法比奥神父上前扶住尤里安,问道,“尤里安,究竟是怎么回事?别让你的小女儿担心好吗?” 第17章 针锋相对 因为刚刚尤里安后一句的声音很小,因此除了陈昼外,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尤里安说了些什么。 尤里安低垂着睫毛,“很抱歉,法比奥,我暂时还不能说。” 因为身体虚弱,他的声音不是很清楚,尾声也被突然从外猛地闯入的脚步声给踏碎了。 陈昼听见声音后转头望去。 只见房间门从外面撞开,金发的西琳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个身穿铠甲的骑士,和一个穿着布衣的仆人。 法比奥神父站起来,向她行了个礼,接着看了看骑士们手中的武器,微微颔首道,“西琳夫人,伯爵正在休养。” 西琳夫人没有看他,而是微笑着望向靠坐在床边的尤里安·布兰切特,不过后者低着头,并没有看她。 西琳夫人唇畔的微笑无法掩饰地僵硬了一下。 那个仆人环视房间一圈后,指着火盆上的烙铁,立刻高声喊道,“就是那个,西琳夫人,我亲眼看到的烙铁,就在那里。” 金发的西琳·布兰切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她看了看一圈人,在陈昼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望向年过六十的法比奥,“神父,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法比奥耸了耸肩,“伊莎小姐告诉我布兰切特伯爵受了伤,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很抱歉,我的侄女快被她母亲宠坏了,作风鲁莽又冲动骄横,您又不是医生,又能帮得上什么,请您赶紧回去吧,这里一切有我。” 陈昼有些不舒服地望了她一眼。 “鲁莽,冲动,确实如此。”法比奥神父点点头,但接着说道,“但在我看来,骄横则完全说不上,伊莎小姐有一块善良的灵魂,她的勇气和善良就像宝石一样,所发出的光芒百倍于她身上的缺点,恕我直言,不鲁莽和做事温吞的人有的是,玩忽职守的人也有的是,但是为了去救人,毫不考虑自己的人却很少。” “是吗?”西琳夫人的笑容似乎变淡了一些,“我倒不太清楚这些方面。我想以后我会有时间去弄明白的,不过眼下,我还有另一件事。” 法比奥神父神态自若地问,“哦?什么事。” “刚刚有人告诉我,有人在用烙铁伤害伯爵,”西琳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听到这句话,陈昼心里一紧。 糟了,如果追查起来,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该怎么回答?像对艾玛时那样说自己是从书里看的?不行不行,艾玛是没看过书,所以可以糊弄,西琳夫人也是贵族,还是布兰切特家族的人,她现在看的藏书搞不好是对方的睡前读物,这么说太容易穿帮了。 如果说那本书已经丢了就更不行了,像烙铁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恶魔的代表,如果不解释清楚由来的话,万一被理解成魔鬼煽动或是被附身怎么办?看西琳夫人这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感觉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陈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用求助的眼光看向神父。 法比奥神父没有看她,而是保持着礼貌的笑容面对西琳夫人,用无辜的眼神说道,“烙铁?我们怎么会用这种东西来对待伯爵呢?” 好样的!法比奥神父!如果不是场景不合适,陈昼恨不得亲自为他鼓掌。 他的一整个演技,那种无辜的神情简直是出神入化,如果不是亲自教唆和亲自参与,陈昼自己都要觉得他们从来没干过这事。 不过显然西琳夫人不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 “那屋子里的火盆怎么解释?” “伯爵说太冷了,所以我们生了点火。”杜兰医生忽然说道。 陈昼趁着西琳夫人不注意,向杜兰医生投过去一个充满感激的目光。 “那么烙铁呢?”西琳夫人接着问道。 “是为了给伯爵熨衣服,”连一向单纯的艾玛此刻也机灵了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瞎话,“顺便把破掉的地方补起来。” 西琳夫人没有说话,她走到火炉边上,拿起烙铁,端详了一下前端,然后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闻什么味道一样,过了会儿才开口说道,“生火,熨衣服,好吧,那就让我看看,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说完后她走到尤里安·布兰切特的面前,就要去查看他的伤势。 “西琳,”这时,从一开始西琳夫人进入后就陷入沉默的尤里安·布兰切特忽然说了第一句话,伴随着浓浓的疲惫,“够了。”他说。 西琳夫人的面色未有变化,她垂着头,如同一个中世纪的淑女一样垂下目光,低声说道,“尤里,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尤里安抬起头,看着金发女人的眼睛说道,“西琳,我说过了,够了,停下吧。” 西琳夫人的身体僵住了。 “为什么我要停下,尤里,我只是关心你而已,难道也不行吗?”西琳夫人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她脸上的青筋不停地抽动着。 直到这时,陈昼才忽然自己从刚刚开始就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她一直没有意识到,今天下午布兰切特伯爵刚刚受伤的时候,对西琳夫人的态度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感觉,两个人似乎生疏不少。 难道是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如果你只是关心我的话,是不会让我这样冷漠地对待你的,你现在心里应该很清楚,自己受到这样待遇的原因。”尤里安·布兰切特说道。 讲真,虽然陈昼和尤里安没说过几句话,但是从他这个人的性格和他对别人的态度来说,陈昼感觉这种态度还是挺罕见的,尤里安跟西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再联想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的安娜·布兰切特伯爵夫人,整个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啊啊啊啊好想吃瓜啊! 身为一名朴实地生在国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普通人来说,陈昼上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吃瓜了,没事上微博热搜吃瓜,现在没有热搜,也没有手机了,忽然疑似一个上一代的大瓜在面前,陈昼八卦的心已经躁动起来。 第17章 爱恨之间 西琳夫人听到这话后依旧垂着睫毛,“是的,是我做的,一切的错事都和我有关,反正自从你和安娜·德莱恩结婚后,无论我做什么,哪怕是为了布兰切特家族,都是错的。” 尤里安伯爵听完这话后并未回应,反而看向法比奥神父说道,“神父,我和西琳夫人还有些话要说。” “那我就不打扰了。”法比奥神父知趣地点点头,准备离开。 “不,我想请您留在这里。”尤里安说。 法比奥神父愣住了。 “杜兰医生,艾玛,”尤里安伯爵说,“谢谢你们今天救了我,请帮我把伊莎带回去,好好照看好他。” “好的,伯爵。”杜兰医生点点头,答应下来。 什么,有瓜了把我支开,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尤里安伯爵最后才看向自己的小女儿,温柔的目光几乎要化成实质。 “伊莎,我亲爱的孩子,好好休息一下。” 对着那双漂亮又带着哀伤的蓝眼睛,陈昼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唉算了,支开就支开吧,谁叫你现在生病了。 陈昼心里嘟囔了一句,任凭艾玛牵住自己的手走出了门外。 西琳·布兰切特看了一眼门外,对身后的三名骑士摆了摆手,“你们先到外面等着吧。” “是。”那三名骑士行了个礼,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出了门。 尤里安伯爵看着那三人的背影,直到大门关上。 “这是杰特留给我的,”西琳·布兰切特低声说,“他担心安娜·德莱恩会在未来对我下手,所以特意给我留下了几名忠诚的骑士。” 尤里安·布兰切特看着她的眼睛,“安娜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西琳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这只是你以为吧。” 陈昼走到楼梯口的位置,眼睛转了一圈,对杜兰医生说道,“谢谢您,杜兰医生,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杜兰医生连忙微微颔首说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医生,你也早点休息吧。”陈昼假意说道。 “好的。”杜兰医生不疑有他,见陈昼往楼梯上走,作为一个男人也不好跟上前去,便从大厅离开了。 陈昼一边上楼梯一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等了一会儿忽然停住脚步。 “小姐,你怎么了?”艾玛好奇地问道。 陈昼转身从楼梯的转角处探头探脑往外看,确认杜兰医生走了以后才大胆地从楼梯上下来,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 “伊莎小姐,房间在这边。”艾玛指了指楼上。 “你先去休息吧,我去偷——啊不,看望我父亲。”陈昼义正言辞地说。 “可是伯爵不都让您好好回去休息了?”艾玛为难地说,“您就别让他担心了。” “我怎么可能会做让他担心的事呢?你看我父亲生病这么严重,杜兰医生又不在,法比奥神父和西琳夫人又不懂医术,如果这时候有个什么意外,那不是很危险吗?所以我刚刚表面上顺从,好让我父亲放心,然后现在偷偷看着他,确保他安全,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 艾玛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跟在她后面,忍不住说道,“伊莎小姐,你为什么总是能想出这些有道理的话呢?” “因为我善于思考,爱动脑筋。”陈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那是因为你太相信我了,所以觉得我说什么都是对的。 陈昼看了看前厅,见西琳·布兰切特带着的三个骑士正把守在前门附近,便偷偷从另一道门里绕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后,将耳朵贴了上去,果然听到里面传来了模糊又熟悉的说话。 “您这是在,偷听吗?”艾玛问。 “这怎么能算偷听呢?”陈昼敷衍道,“一家人的事,得说关心。” “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艾玛忍不住低声问道。 “不要总是问问题,而是多想想看怎么解决问题。既然你这么担心,那就去前面那个通道那块帮我放个哨好了。”陈昼说。 艾玛看了看通道那头,脸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但是万一有人过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陈昼不停移动耳朵,试图听得更清楚些,“一个女仆出现在城堡任何一个位置都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 “好了好了,教你一招,”陈昼说道,“如果你看到有人朝你走过来,你就先发制人,问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毕竟,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艾玛将信将疑地过去了。 她离开了,陈昼这边彻底没了干扰,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谈话的内容也清晰起来。 屋内,法比奥神父错愕地看着对峙的两人,他现在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伯爵,这是布兰切特的家事,我是否应该······”法比奥犹豫了一下后问。 “不,留在这里,神父,”尤里安抬起头看着神父,温声说道,“对我来说,您和我的父亲没有差别。” “是啊,法比奥是你的亲人,安娜·德莱恩是你的亲人,但是我却是陌生人。”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在跟你谈论你的事,你为什么永远都要把安娜拿出来做比较。”尤里安说。 “是啊,我是一个多么恶毒的女人,我永远都比不上你的安娜,”西琳·布兰切特笑着说,“但是你的安娜对你做了什么?你差点死在她的手里,多么美好的安娜啊。” “不,不是安娜做的。”尤里安说,“这只是一次意外。” “哪里有什么意外,她故意把你带到那里去,然后离开,接着你就中箭了,这么明显的暗杀,尤里安,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愚蠢,像个骆驼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这就是她做的。” “我说了。这跟安娜无关——”尤里安猛地抬头争辩,一下拉扯到左肋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面露痛楚。 “尤里。”西琳夫人上前试图抱住他,却被尤里安·布兰切特一把推开,跌到了地上。 因为动作过大,尤里安伯爵身体重心一失,原本缝合好的伤口,又崩裂出了鲜血。 法比奥连忙上前,帮着尤里安捂着伤口。 西琳夫人低垂着头,金色的长发半遮住她的脸,面孔被光照的阴影所遮盖,叫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第18章 真相浮出 “尤里,这是你第一次推我。”西琳·布兰切特轻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尤里安·布兰切特正咳嗽着,听到她的话一怔。 西琳并不是从小在城堡里长大的,尤里安记得那是他大概十岁那年,有天他和杰特在花园里玩耍,父亲领了一个小女孩过来,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伯父雷根子爵的女儿。 尤里安对雷根子爵没有太多印象,只知道这位伯父成年后就放弃爵位离家出走,加入了骑士团,他曾经回来过几次,尤里安就记得他白色的披风上印着的红色十字,一张被铁盔覆盖,但据说非常英俊的脸,和几乎能掀翻屋顶的笑声。 他死在了骑士团和奥斯曼的一场乱战中,但死因却并非由敌人直接造成,他跌在泥潭里,他的战马压在了他的身上,导致他的胸腔被挤压后溺死,敌人将他头颅割下后拿回去获得赏赐,他的尸身和战马的尸体一起留在了泥潭里被发现。 而西琳的母亲也并非传闻中的名门贵族,而是一个普通的磨坊主家的寡妇,雷根在骑士团下榻时和这位女士发生了些不名誉的事,这名寡妇后来将西琳养到八岁左右,感觉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便写信将西琳的身世以及雷根当时留下的信物一起寄给了老布兰切特伯爵。 尤里安早在西琳来之前便听父亲隐晦地说过她的身世,对自己这位堂妹充满了同情。 和雷根子爵的大嗓门和浪荡不同,那时候的西琳害羞又安静,她揪着衣角,用小得听不清的声音和尤里安以及杰特打招呼。 想到往事,尤里安不由得心口一痛,“我记得,那时候的你又温和又善良,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地,杰特不懂事欺负你你也不告诉父亲。” 西琳微微勾唇,“尤里,说话声音小和不告状跟温和善良没什么关系。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说话声音轻的人,还有,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保护我。尤里安,你忘记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走过来,喊了我的名字,牵住我的手,说你会永远爱我,你全都忘记了吗?可我还记得······” 西琳将手放在脖子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颈项,一边低声说道,“你不知道,亲眼看见你和安娜·德莱恩在一起我有多难过,而和杰特在一起有多痛苦,他一点也不像你,就算关上灯闭上眼睛也不······” “够了!停下!西琳,如果你还懂得什么是自尊!就给我停下!”尤里安忍无可忍地说。 “怎么?”西琳这时才微微仰起头,她的眼睛从下往上盯着尤里安,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显得人楚楚可怜。“你觉得很不舒服吗?你昨天晚上不就是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安娜·布莱恩吗?怎么对我就不是这样了?” 可尤里安现在却并不可怜她,他只觉得心中汗毛直起。“你在偷看?” 西琳笑了起来,白森森的牙齿像是某种闪着寒光的利刃。 半晌后,尤里安轻轻地摇了摇头,喃喃说道,“你是真的疯了。” 房间外,贴在门板上的陈昼已经把嘴张得跟鸡蛋一样大了。 难怪今天布兰切特受伤回来的时候西琳夫人那么激动。 原来是心上人受伤了。 虽然陈昼穿越前没谈过恋爱,但是试着带入受伤的是她的cp,她立刻就能理解了,恐怕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不过,这劲爆之中又带着点合理怎么回事? 青梅竹马,堂表兄妹,西琳夫人应该会成为红楼梦的忠实读者吧。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把伊莎推下水吗。” “不!”西琳猛地目光一厉,犹如黑暗之中射出的两把闪着寒光的箭,“我没有做过。” “到这个地步,你还不愿意承认吗?”尤里安痛心疾首地问,“那是伊莎啊,她那么小,才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你当年到城堡时也差不多那么大,你就不会想到自己吗?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当然不能认。” “安娜说有人看到你跟着伊莎去了池塘边。” “安娜·德莱恩她当然恨不得我去死,你怎么能相信她的话。” “好好好,”尤里安沉着脸,转向法比奥神父,“请您帮我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法比奥摸出了一枚黄金发卡。 “您对这个有印象吗?”尤里安对老神父问道。 法比奥端详片刻后说,“我似乎见西琳夫人经常带着这个。” 尤里安点点头,“这是我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她一直都戴着。” 他转向地上的西琳,“这个你怎么解释?” 西琳夫人闭了闭眼睛,“既然你都已经有了这么充足的‘证据’,那又何必问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只相信安娜·德莱恩吧?” 尤里安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是我的妻子,我当然会相信她。” 西琳夫人的脸忽然抽搐了一下,“好吧,我当时确实在场,你不是很想知道伊莎被谁推下水的吗?那我就告诉你。” 尤里安紧紧地盯着她的嘴唇。 “那个人就是——” 西琳夫人微微张口。 “伊莎·布兰切特,本人。” 尤里安皱了皱眉,“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西琳夫人说,“我的尤里,傻傻的尤里,你是这个城堡里最傻的傻瓜,安娜·布兰切特快要把我们的家夺走了,只有你还傻傻地在为她辩解,她的儿子,她的女儿,都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最冷酷无情的家伙······” “你在——” “听我说完!”西琳夫人忽然吼道。 接着又急忙将耳边散乱的头发绕到耳后,她闭了闭眼,“那天伊莎·布兰切特说要和我谈论些和你有关的事,把我叫到了池塘边去,她询问我是否对你有不伦的情感,我承认了。之后她便用最恶毒的话诋毁我,将我说成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可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爱上了一个大家不允许我爱的人。我只好轻轻地打了她一巴掌,叫她住口,她瞪着我,露出了恶魔的笑容,然后自己跳进了池塘里。” 第19章 最后审判 “这不可能。” “伊莎只是个孩子,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尤里安皱着眉,明显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不过,西琳·布兰切特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你想要这个,我就给你,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事。” “我没什么可说,如果你不信我,那就杀了我好了。” 西琳说完这些话后就没有开口。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站在屋外的陈昼也在思考。 伊莎·布兰切特当日落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她并不清楚,因为原本的伊莎·布兰切特已经死了。 从西琳夫人的话来还原当时的案发现场,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首先是动机。 伊莎·布兰切特确实有陷害西琳夫人的动机。 从西琳夫人的表现来看,就算是和她没怎么接触过的陈昼,光是从下午尤里安伯爵受伤的那一段时间,察觉到她对伯爵的不同。 放在平时,放在这么多年。 安娜夫人肯定也是更加心知肚明。 而西琳夫人又是尤里安弟弟的遗孀,偏偏还不能随意处置。 一定在过去那些年让安娜一肚子火。 而作为母亲的小棉袄的伊莎·布兰切特,自然也十分清楚。 那么,一个十岁小女孩,想要报复疑似介入父母感情的第三者,会怎么做呢? 打?她又打不过?骂?西琳夫人是她的长辈。 那么剩下的只有栽赃陷害了。 可是如果只是一般的小错,西琳夫人顶天了只会受点处罚,尤里安伯爵肯定不会对她加以苛责。 所以要来,就要来个大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伊莎·布兰切特干脆来了一套狠的,直接用自己的生命安危来脏一回西琳·布兰切特。 这么想来也很合理。 毕竟西琳夫人也不傻,如果真要害人,大可以在自家领地上动手,悄悄下毒,或是设计一场意外,而绝对不可能在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还是在别人家的晚宴上。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你这暗杀做到一半,万一刚好被一个尿急跑错路的贵族撞见呢? 这简直是生怕自己被逮不着啊。 这么想来,西琳夫人实在不可能是计划好要加害她。 那么,这一切都是这个十岁小女孩自导自演吗? 是伊莎因为自己作死,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吗? 是。 但也不全是。 想到这里,陈昼垂下了眼睛。 或者说,西琳夫人的话,只说了一半。 而另一半,她撒谎了。 而西琳夫人的谎言,就藏在她的话语中。 且不说她为什么能让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顺利拿到自己头上的发卡,就算是对方有意抢夺,那么在伊莎·布兰切特落水后呢? 她第一时间作为大人不应该救起她吗? 而伊莎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是其他人看到她很久不见后,才在花园的水池里找到她的。 如果按照西琳的说法,如果伊莎真的要陷害她,最好的做法是什么? 是落水后立刻大喊大叫引起注意。 这样才能确保让别人当场发现西琳所谓的罪行。 毕竟,捉贼拿赃,捉那啥在床,抓现行是最有效的。毕竟如果西琳逃走后,再指控也只是一面之词。 那为什么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呢? 陈昼猜想事情的前半段确实如西琳夫人所说的那样,她确实是被伊莎·布兰切特引到水池边,两人也许确实如她所说那样发生了争执,伊莎也确实想要陷害西琳,拿走了她的发卡,跳进水里。 西琳夫人真正隐瞒的恐怕是后半段。 陈昼猜想当时看到伊莎跳下湖后,西琳夫人肯定也非常惊慌。 她肯定也很快明白了这是一场陷害。 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说,这个时候去救人,然后向听见声音后赶来的宴会客人们去解释来龙去脉,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即使是这种最好的选择,也无法澄清她的清白。 于是那一瞬间,被羞辱的愤怒,和被陷害的怨恨叠加在一起。 西琳夫人在感性的作用下,将伊莎按进水底,或者捂住她的嘴,总而言之,不让对方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这场设计好的陷害,变成了一场真正的谋杀。 房间里久久没有传来说话声了。 陈昼用脚趾头想也明白。 如果能当机立断,说杀就杀,那么尤里安·布兰切特也就不是草包了。 他虽然嘴上说着相信伊莎,但把西琳单独留下来,而没有去问伊莎,其实就很能说明态度。 西琳夫人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肯定也是拿准了这一点。 她很清楚,尤里安不会真正置她于死地。 而如果她能对伊莎落水一事做出合理的解释,说不定尤里安从感情上会理解她。 终于,房间里再度传来尤里安·布兰切特的声音。 “我不会杀你。” 尤里安低声说道。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陈昼还是忍不住撇嘴。 “尤里安······” “我就明白,你永远是——” 西琳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不过,她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我会把你送进修道院。” “法比奥神父,以后,西琳就请拜托你了。”尤里安说。 “什么?修道院?不,你一定是搞错了什么?我怎么能去修道院呢?哪里一定弄错了!” “尤里安,你不会这么对我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最好了,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你这样跟把我关到地牢里有什么区别呢?” 陈昼微微一哂,显然对于西琳夫人来说,去修道院比杀了她打击更大。 “西琳,不要这么说,修道院是聆听上帝声音的地方,也是为我们的罪忏悔的地方,你也许是这么做的,但你没救伊莎是事实。” “而且安娜对你非常生气,如果不给她一个交代的话,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然而这非但没有让西琳夫人息怒,反倒让她更加火冒三丈。 “不想让她伤心?所以你就这么对我是吗?你就不怕我伤心吗?你为什么不送她去修道院!” “别闹了,西琳,修道院是很好的地方。” “那就把安娜·德莱恩送过去啊!” “西琳,你不要总是叫她娘家的姓,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啊——我不想听——”屋内的西琳夫人发出嘶喊声。 屋外的陈昼的嘴快张成了o型。 尤里安伯爵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歪打正着间,挑中了最让西琳夫人受不了的方式。 男人啊,嘴上总是说着不想伤害任何一个,然后以实际行动伤害每一个人。 如果假使他当时不那么优柔寡断,那么安娜和西琳,至少有一个人会得到幸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安娜这边因为西琳疏远离心,又无法保护西琳一生的安全,还彻底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伊莎。 美丽的尤里安伯爵,终究让每个人都失望了。 第20章 突然的劫掠 西琳夫人很快改变战略,不再苦苦哀求,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说道。 “好吧,尤里安,既然你这样决定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我希望在我去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听见西琳夫人答应下来,尤里安伯爵似乎也松了口气,便问道。 “你想要我做些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真是个笨蛋,陈昼心里暗暗骂道,哪有这样说话的,怎么?发配边疆前还要允许犯人许愿么。 西琳夫人听完后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我只想先到杰特墓前看一看,和他说说话。” 这要求听起来并不过分,尤里安伯爵答应得很干脆,“当然可以。” 房间里面没有说话,而后传来了脚步声和关门声。 西琳夫人离开房间了。 陈昼这时却皱了皱眉,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既然墙角已经听完了,陈昼便打算离开这,然而转身时却看见艾玛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我不是跟你说了,要先发制人,先问对方为什么来这——”陈昼无奈地开口说道。 “不是的,”艾玛紧张地说,“伊莎小姐,有一批不知道哪里来的劫掠者从大门那里闯进来了,正在到处抢东西呢!” “什么?!”陈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艾玛说道,“我看他们往楼上去了,我们该怎么办啊?伊莎小姐?” 艾玛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下意识依赖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出主意了。 陈昼不知道这批劫掠者从哪里来的,和刚刚离开的西琳夫人有没有联系,她只能控制自己先别想那些没用的。 于是她闭了闭眼睛。 按照古洛斯特伯爵领城堡坐落的位置处于河流中央,四周有天然的水流作为屏障,易守难攻,劫掠者从外闯入的可能几乎为0,那么不是外敌,就是有内应了。 那么这时候抗敌不是首选,最好先躲起来,等待局势明朗后再观察。 而一想到躲藏,陈昼立刻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艾玛,快!我们去储藏室。”陈昼压低声说道。 艾玛听见后顿时眼睛一亮,然后点点头。 一路上,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响,人声越来越喧哗,陈昼听见楼梯上方的一楼里不断传来惊呼和叫喊声,显然闯入的劫掠者正在占领整座城堡。 艾玛忍不住抽泣起来,陈昼心里也是砰砰直跳,但她不敢回头看,只能眼睛干涩地往前冲,她从来没觉得这段台阶有这么长,终于到了储藏室后,艾玛双腿一软摔倒在一堆干酪上,陈昼连忙背靠着门板插上插销。 “没事了,这里很安全。”这句话,陈昼也不知道是说给艾玛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艾玛却怔怔地看着前方。 陈昼以为她还沉浸在惊吓中,于是走过去,蹲下低声说,“艾玛,别担心,他们一时想不到要到这来。” 艾玛却问道,“他们会劫掠村子吗?” 陈昼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艾玛的家人都在不远的村子里。 他们在城堡里,有坚固的石壁和牢固的门板作为阻拦,援军第一步到达后也会首先将城堡中的暴徒驱逐。 而劫掠者离开后肯定会将目标放在城堡不远的那些村庄,城镇里,而那里的平民却不会有什么骑士和军队来救他们。 对于中世纪的人来说,贵族尚且都可能会吃不饱饭,而对于那些底层百姓来说,积蓄更是少得可怜。 而无法劫掠到什么有价值的劫掠者们,会怎么对付这些村民,就很明显了。 见陈昼不说话,艾玛头低了下去。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两个女孩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第21章 全宇宙最棒 一些嘈杂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着说笑声,由远及近传入了陈昼的耳里。 “想不到古洛斯特伯爵领这么好打。” “是啊,想当年布兰切特双雄多么彪悍,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嘛。” “这也难怪,布兰切特双雄都在私生子战争里死了,现在留下来的,还是靠脸蛋吃软饭的卡曼一支。” “哈哈,难怪外面那个草包伯爵长得那么好看。” “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就是一副小白脸样,等会把他头砍下来,他就不漂亮了。” “闭嘴!没听头儿说吗,西琳夫人说了,让我们要确保布兰切特伯爵的安危,不准动他一下,你要是把他那张脸划破了,别说一个子拿不到,你自己的头也不在脖子上了!” “哎呀,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嘛······” “你最好是这样。算了,赶紧搬东西,西琳夫人说了,这次抢的都归我们,如果看到有女人,也直接抢走。” “哈哈,太好了,老子好久都没有闻过香味了。” 陈昼沉下心来,内鬼是谁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西琳夫人这次真的下了狠手。 不,应该说,西琳夫人早就已经想到有今天了吧。 毕竟名义上的“伊莎”被救活的那天起,西琳夫人已经在为今天的一切开始谋划了吧。 虽然刚刚从伊莎体内苏醒的陈昼,并不清楚伊莎落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对于西琳夫人来说,被报复是绝对可以预见的未来。 既然如此,她选择先下手为强。 那么看来从白天到现在一直不知所踪的安娜夫人,很有可能凶多吉少了。 而自己,恐怕也有生命危险。 伴随着锅碗瓢盆的翻动声,那些人似乎在厨房大肆搜刮了一番。 “这里吃的还真多啊。” “这里还有一锅汤呢······嗯,真好喝。” “哈哈,看看这里,还有一壶牛奶。” “全部都吃掉,吃不完的都带上!” 听着那些人大吃大喝的动静,陈昼在心中默默祈祷,这些劫掠者吃饱喝足后就赶紧离开。 不过,当他们终于打算动身离开时,却注意到楼梯口边这扇不起眼的小门。 “等等,这里还有个门。” “怎么推不开,是不是从里面锁了。” 艾玛听到拍门的声音,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两步,不小心撞到一筐萝卜。 “什么声音?里面有人!” “我也听见了!快开门!不开门就杀了你们!” 艾玛快要哭出来了。 陈昼也很紧张,她手心里的汗快要淌下来了。 这些劫掠者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刚刚的对话她也听见了,要是被他们发现有两个女孩在这里,那么下场自然十分悲惨。 那么跑? 由于是存放食物的储藏室,为了防止老鼠和虫蚁啃咬,整个房间都是密闭的,唯一可供进出的门被敌人堵住,她们根本无路可逃。 那么打? 陈昼环顾了一圈四周,储藏室内,放着的都是一些干粮蔬菜火腿,还有一些奶酪和酒,除此以外别说兵器了,连利器也没有。 外面是强壮的匪徒,而他们一个少女,一个小女孩,加起来勉强算1.5个战斗力。 ······这要拿什么打?怎么打? 陈昼思考着,忽然看向了墙壁上挂着的火把,脑海里冒出了个主意。 外面的几个劫掠者等了一会儿,迟迟等不到开门,都有些不耐烦。 “看来里面的人是不打算出来了。” “哼,既然这样,那我们找个东西把门撬开。” “撬开太麻烦了,直接撞开就好。” 说着几个匪徒站在门口退后几步,嘴里数着一二三,然后一起往前一冲。 这时,原本紧闭的储藏室的门忽然从里面洞开,他们没有防备,惯性作用下冲进门去。 他们刚一进门,便觉得脚下踩到什么圆圆滚滚的东西,顿时脚步一呲溜,滑倒在地。 而就算后面没有踩到那“小圆球”的,也因为靠得太近被连带着一起摔倒。 一瞬间人仰马翻。 “哎呀!我的腿!” “快从我身上起来!” “地上怎么都是黄豆?” 还没等那几人爬起来,头顶忽然响起了一声口哨声。 他们下意识往上看去。 一个红发的女孩抱着绳索,吊在半空中,怀中提着一个袋子,面色紧张地看着下方。 见他们都抬起头,她忽然将袋子翻过来,从里面倒下来一堆磨碎的面粉。 飞扬的面粉倒入那几个劫掠者的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顿时把他们变成了雪人一般,屋子里响起一片咳嗽声和喷嚏声。 “快把她抓住!” “哎呀!我的眼睛!” “我看不见了!” 这时,一直藏身在大堆奶酪后面的陈昼跑了过来,她赶紧和从上方下来的艾玛会合,两人趁那群劫掠者还在揉眼睛时,赶紧从门边跑了出来。 “小姐,我们真的、真的跑出来了!”艾玛兴奋地说道。 “是啊。”陈昼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地下室没有出口,两人便顺着楼梯跑上一层,还好劫掠者闯进来后,就在城堡各处到处抢东西,一层大厅没什么人。 陈昼往尤里安伯爵休养的那间房间望了一眼,那边的门是关着的。 陈昼不敢在这里久待,只想赶紧从这处逃出去,可是跑到快大门的时候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门口的位置有一个劫掠者,正靠在门边。 他的手上,有把刀。 “怎么了?” 艾玛很快也看到了,也停下脚步,有些胆怯,“伊莎小姐,现在怎么办?” 陈昼回头看了看身后,要不了多久,那几个被坑了的就会喊叫起来,到时候就插翅也难飞了。 没时间了。 她咬了咬牙根,“我们冲过去。” 艾玛面露纠结,“可是万一······” 万一也没办法了,等追兵赶到,那就不是万一,而是一定了。 现在跑还有些生还的可能。 陈昼继续低声说道,“我们冲出大门,分开跑。” 艾玛愣住了。 “您在说什么?” “我、我是来保护伊莎小姐的。” 陈昼转过头看着她。 艾玛微微发着抖,却还是这么坚定。 可是她明明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啊。 十八岁,陈昼自己都还在高考呢。 连大学都还没上。 可艾玛就作为仆人开始辛苦地工作了。 她从没想过,为什么自己生来就要伺候别人。 甚至到这种时候,还想着牺牲自己。 如果是以前的伊莎·布兰切特,或许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可十八岁的陈昼自己都做不到六点起来呢,如果这时候还要一个小姑娘放弃生命救她,那实在是······ 太可笑了。 陈昼摇了摇头,“谢谢你艾玛,谢谢你愿意保护我。” “但是他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 “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他会把我们一起抓起来。” “如果我们分开跑,那他只能选择追其中一个人。” “这样剩下一个人就能逃走。” “逃走的人去尽可能地联系援军。” “艾玛,这样对于我们来说,存活的可能性更大。” 陈昼说完,艾玛已经彻底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问,“可是万一,他追的是你怎么办?” 陈昼微微一笑,她看着艾玛,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和这个可爱的红发小姑娘说话了。 穿到这个世界来这么久,艾玛一直都在她身边,现在想想,还有点不舍得呢。 “那你就拼命跑,拼命跑,一直跑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告诉他们。” “我伊莎·布兰切特,是全宇宙最棒的好姑娘!” 第22章 逃离 艾玛一时怔住,她直愣愣地看着伊莎,仿佛从来没有看过她一样。 可是身后的喧哗声已经越来越近,陈昼没时间让她看够了。 她拉住艾玛的手,然后说道,“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往外冲。” “一,二,三。” 数下三声,陈昼紧握着艾玛的手,一起往外冲出去。 在冲过大门的时候,伊莎感觉到艾玛的手蓦然收紧了一下。 当她们跨过大门时,那双手又陡然放松下来。 而同一时刻。 被两个人快速掠过的劫掠者守卫没反应过来,拿着刀还愣在原地。 “什么?”这名劫掠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明明这么多人进了城堡,怎么还让两个女孩跑了出来。 那些人呢?究竟干什么去了! 而逃脱出来的两个姑娘就兴奋多了。 艾玛紧闭的双眼睁开,她看向伊莎。 而金发的伊莎小姐,也正在这时望向她,眼中同样闪烁着激动的光。 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不过开心并没有延续太久,身后的那名劫掠者守卫在短暂的惊讶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向她们追了过来。 而陈昼和艾玛虽然用尽全力奔跑,但是速度显然比不上常年劫掠为生的匪徒。 眼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艾玛感觉到自己被紧握住的手忽然被松了开。 她慌忙往旁边看过去。 是时候了。 伊莎小姐正喘着气,一边跑一边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艾玛愣住了,脚步也下意识慢了下来。 察觉到艾玛的动作后。 伊莎小姐忽然大声喊道,“跑啊!艾玛!” 那声音如此响亮,似乎穿过了灵魂。 艾玛呆滞的动作猛然被惊醒,反应过来现在什么情况后,立刻加快步伐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两人一左一右,往两边分开跑,追赶他们的劫掠者守卫在中间犹豫了一下。 他看了看陈昼那头耀眼的金发,最终放弃了艾玛,往陈昼的方向追去。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艾玛感觉自己的眼睛里有些模糊。 她还记得自己刚来城堡的时候,伊莎小姐总是脾气很坏,对待他们这些仆人也总是阴晴不定。 而身为照顾伊莎小姐的女仆,她也总是成为伊莎小姐捉弄的对象。 伊莎小姐落水后,她甚至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 她想她终于可以稍微舒服些了。 可是醒来的伊莎小姐,好像有点变了。 她变得很古怪,总是喜欢对她们这些仆人说谢谢。 脑子里还多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和那些听都没听说过的点子。 还会胁迫法比奥神父,会偷听伯爵说话。 还会对她说,“谢谢你愿意保护我。” 谢谢。 奇怪的谢谢,不合时宜的谢谢,还有······令人并不讨厌的谢谢。 艾玛终于忍耐不住,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溢出,划过她的脸颊。 而在同一时间,陈昼这边。 女孩不停地奔跑,中世纪没有什么道路硬化,也没有什么柏油公路,陈昼提着裙子奔跑,草叶很快将养尊处优的小腿割开无数道伤口。 可是陈昼却顾不上疼痛。 她甚至有些苦中作乐地想,如果当年体测的时候也让有个人像疯狗般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她保准能拿个满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敢回头,她毫不怀疑,只要转个头的功夫,对方就会抓住这空隙抓住她。 她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想起什么,胡乱地在自己头上薅了一把,然后将已经松散的发带解开,往后丢去。 发带的干扰让身后的追兵稍稍放缓了一下脚步。 察觉到有戏的陈昼眼睛一亮,然后开始脱起了身上的配置,什么项链啊,耳环啊,手串啊,甚至是腰带,都被陈昼统统解下,往后使劲丢去。 这些小物件大多有圆滚滚的珠子,即使砸不中对方,不造成任何伤害,落在地上后,稍微一不留神踩到就会摔倒。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一声倒地的闷响。 陈昼这才有时间回头,只见刚刚的劫掠者摔在地上,跌得不轻。 陈昼一边跑一边哈哈笑起来,谁知道还没开心两秒钟,脚踩到一块突起的石头,崴了一下,也摔倒在地。 这次换成那个劫掠者发出嘲笑声,他已经爬起来,拿着自己的刀,一步步走向陈昼面前。 感觉到冰冷的刀械抵着脖子,陈昼顿时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笑啊,笑啊。”劫掠者恶狠狠地瞪着她,“刚刚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陈昼心里害怕,但昂着脖子,强装镇定地说,“哼,我就笑,不行吗?” 劫掠者很惊奇地看着她,“这么有骨气啊。”说完举起刀,就要砍下去。 陈昼看到对方来真的,顿时怂了,抱着头大喊道,“我错了!我认输!” 劫掠者顿时哈哈大笑。 “哈哈,你刚刚的气势呢?” 陈昼看着尖锐的刀锋,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讷讷地不敢说话。 劫掠者却不肯放过她,又说道,“这么细的脖子,砍下来一定很容易吧?” 陈昼结结巴巴地说,“别、别砍我。” “我是布兰切特家的小姐,你可以问他们要钱。” “你杀了我什么都得不到,还会把你的刀弄钝,这可不划算。” 劫掠者动作顿了顿,“伊莎·布兰切特?” 陈昼心中一喜,“你知道?” 劫掠者点点头,脸上却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当然了。” “有人要买你的命,五十个金币一颗头呢。” 陈昼的笑容僵在嘴角。 劫掠者缓缓抬起刀,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第23章 白衣骑士 完了,陈昼心里喊道,吾命休矣。 冤啊,二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结果就因为英语不好交代在中世纪。 早知道人生会这么结束,就不努力学习了。 陈昼回想起自己为了学习成绩放弃的那些游戏电视剧,心里一百个后悔。 然而她只能浑身冰冷地闭上眼睛。 下辈子重生再也不要学英语啦—— 唔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然而疼痛或者黑暗始终没有袭来。 相反,一阵像是水管冒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昼紧闭的双眼也微微睁开。 一只剑。 准确来说,是一把白色的剑,从劫掠者的喉咙洞穿开来。 温热的血液如同趵突泉一样咕噜咕噜从伤口处涌现出来。 这······这是······ 陈昼呆呆地看着目眦欲裂的劫掠者,凶残的场面,让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杀人了······ 即使知道是拿人命不当一回事的中世纪,即使提前做好心理建设,即使这个人是想要杀她的人······ 这一瞬间,陈昼还是感到胆怯。 准确来说,是恐惧。 剑蓦然从喉咙里向后抽出,更多的血液从脖颈的伤口喷出,失去支撑的劫掠者的身体晃了晃,然后轰然倒下,露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陈昼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仰头看去,一个身穿银亮色铠甲,肩披白袍,戴着骑士头盔不知面目的人,在黑夜的草场上显露出来。 那人看了一眼倒下的尸体,然后便将头盔面向陈昼,似乎正朝他望了过来。 因为戴着严丝合缝的骑士头盔,除了眼睛的位置有几条纵向的小缝,陈昼根本不知道这名骑士打扮的人究竟是男是女,什么身份。 但看到那人提着满是鲜血的剑往前走了几步,陈昼还是下意识撑着胳膊,往后缩了缩。 见到陈昼的反应,那人立刻停住脚步,似乎有些不解,他顺着陈昼的目光看到自己手里握的沾血的佩剑,似乎明白了什么,下一刻,剑身被他随手插进旁边的泥土里,他走上前来,掀开头盔,弯下膝盖,一气呵成。 “伊莎,是我。” 陈昼微微睁大了眼睛。 月光下,少年的头发闪耀着纯金色的光辉,仿若被阳光亲吻过,这个少年长着一副和尤里·布兰切特伯爵几乎相同轮廓的脸,但如果说尤里·布兰切特是俊美,是如同纳西索斯般不可仔细琢磨,精致地必须放在玻璃展示柜中易碎的珠宝般的美。 那么这名少年相对而言更应当用英俊二字来形容,他的眉毛离眼睛更近,压得更低,颧骨更加冷峻,眼睛是一种灰蓝色,如同西伯利亚寒风般的冷色调,整个人如同大天使加百列般神圣中透着一股威严,金色的睫毛低垂,暗藏着愤怒和哀悯。 陈昼恍惚了一下,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在她心底里浮现出来,她看着这名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试探地喊了一声,“······哥哥?” 下一秒,少年将她抱在怀里。 陈昼眨了眨眼睛,看来她是猜对了,这少年果然是尤里·布兰切特和安娜夫人的儿子,伊莎·布兰切特的哥哥——利兰·布兰切特。 一瞬间,不知道是伊莎的肉身本能对于至亲的亲近,还是在这种危难关头被营救后的依赖心理,陈昼像个真正的十多岁的小女孩一样,一头扎进了面前这个骑士打扮的少年怀中。 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落下,一旦开了闸后就再也关不上,连日来的委屈都像破了堤的洪水一样涌出,讨厌的中世纪,讨厌的不能抽水的马桶,讨厌的难吃的英国菜,还有讨厌又奇葩的世界观······呜呜呜······ 也许是知道自己不会被推开,会被好好地关切着,伊莎越哭越大声,最后整张脸都被泪水打湿,整个脖子连同耳后根都因为激烈地哭泣发红。 骑士少年不知所措地揽着怀里的亲妹妹,身为一名贵族少年,按照惯例,十二岁左右就会被贵族聘为骑士,学习和掌握贵族的各项能力,三年前他十二岁的时候被国王乔瓦尼聘用为王子多米尼特的侍酒骑士,已经离家很久,记忆中的妹妹面目早已模糊,只记得是个有些任性,被母亲溺爱过头的小女孩,和眼前这个一见面就哭鼻子的这个似乎判若两人。 但他们之间相似的眉眼,血缘天然的亲近,让他对眼前这个女孩本能地感觉到亲近,于是利兰放下有些僵硬的手,不太熟练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安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 陈昼听到这句话,鼻头又是一酸,刚刚压下去的泪意顷刻间又翻涌起来,哭声又打了起来。 利兰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束手无策的时候,比他在王宫受多米尼特刁难还觉得头痛,他只好摸摸妹妹的头,低声叹道,“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不会再有任何人伤害你了。” 陈昼哭了好一会儿,哭得实在没有力气,这才抽噎着止住哭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利兰。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利兰·布兰切特应该才十五岁吧,如果是在国内的话,这会儿应该在读初中生。 她一个大学生,竟然当着初中生的面哭,这实在太丢脸了! 越想越觉得羞愧的陈昼讷讷地说不出话,不过这在利兰看起来,却只觉得眼前的妹妹受了惊吓,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暗了暗,之前他就收到母亲的来信,告诉他伊莎被人推到水里差点淹死这回事,他原本还尚存疑惑,在他看来,伊莎只是个伯爵的女儿,婚事定的也并非是王公贵族,而是自家母亲在巴伐利亚娘家那边的亲眷,按道理来说,不影响任何人的利益,没有人有理由会为难她。 但是今日,他亲眼目睹了劫掠者不择手段试图想要杀死他妹妹的场景,他才发觉自己之前所谓的“理性”有多无知。 看来母亲的忧虑是对的,西琳夫人不能留下。 利兰想得出神,这时,陈昼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急忙开口,“利兰······我是说,哥哥!那个,我的女仆艾玛刚刚和我失散了,她可能有危险,你能不能,能不能······” 利兰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事情现在不着急去想,眼下要去做的,是组织好人员,赶紧肃清城堡内的劫掠。 想到这里,利兰拔出了插在泥土里的剑,望向城堡。 “不怕,”利兰低声说道,“我们回家。” 第24章 黎明未晚 古洛斯特伯爵领历史还算悠久,这次被劫掠者突袭一来是因为有西琳夫人做内鬼,开通了河道闸口,二来是因为没有防备,但在利兰·布兰切特从邻近的哨塔调来民兵后,原先劫掠者很快就被受过正规训练,装备齐全,人数占优的领地民兵打了个落花流水。 作为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陈昼被自己名义上的哥哥利兰安置在一个邻近村庄的磨坊主的家内,这家磨坊主特意腾出了自己的主卧室给她使用,这让陈昼非常不好意思,没办法,从小在社会主义阵营国家里所受到的教育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现在无意中做了一会封建地主,这让她感到非常不安。 更何况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睡觉,城堡那边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艾玛的下落也不知所踪,虽然说她是穿越过来的,但怎么说伯爵夫妇都是这具身体的父母,这一个月以来,她也略微投射了一些近似于亲情的感情在他们的身上,现在也难免担心。 磨坊主的夫人领着三个女孩在旁边站着,那位夫人长得胖胖的,看起来有点紧张,还貌似有点害怕伊莎,一直低垂着头,而那几个女孩都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炯炯有神地盯着陈昼,好像她是什么长了八个眉毛四只眼睛的怪物。 现在担心也没有什么用,陈昼打起精神,于是跟那位夫人问了一声好,“真是抱歉了,这么晚还来打扰您。” 如果不是担心自己跟上去会拖后腿,陈昼宁愿跟着利兰一起回城堡。 然而这句话似乎并未起到道歉那样的作用,陈昼看到那位夫人的脸色有些发白,说话也结结巴巴地,“不,不麻烦,您要用些吃的吗?” 陈昼哪里吃得下去,这个夜晚堪称她人生中迄今为止最精彩的夜晚,她的胃难受得快要吐出来了,哪里还能有一点胃口。 于是陈昼勉强地笑道,“谢谢,不用了。” 磨坊主夫人喏喏地点了点头,她抖得实在太厉害了。 以致于陈昼为了缓和气氛,不得不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在一直好奇地盯着自己的那三个女孩上,试着说道,“她们都是你的女儿吗?” 磨坊主夫人呆滞了一下,然后点了两下头。 陈昼微笑起来,她从口袋里拿出先前在储藏室里顺手拿的几个果干,招呼她们,“你们好,这个很好吃的,你们要吃一点吗?” 女孩们一个个跃跃欲试地往前探着脖子,眼睛却瞟向母亲。 磨坊主夫人连忙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惶恐。 陈昼于是赶紧对磨坊主夫人解释道,“这是杏子做成的果干,没事的。”她怕对方不相信,捻起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你看,没事。” 几个女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目光渴望地看了看杏干,又看了看母亲,见母亲没有同意,都低下了头。 陈昼也没法强求,但心里却忍不住难受起来,磨坊主一家住的算是村子里比较好的屋子了,可照样还是在熟睡时被贵族叫起来,而身为贵族伊莎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而在她极力地示好下,却连一小块甜杏干也不能让他们接受。 她相信并不是这位磨坊主夫人天生就胆小,懦弱,而是因为她见过太多太多因为贵族随意的一个喜怒,而致使平民遭受灭顶之灾的事迹,使得她不得不小心谨慎,诚惶诚恐。 陈昼勉强地笑了一下,没有使用卧室,而是借着担心的借口,找了个椅子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陈昼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颤抖又熟悉的女声。 “伊莎小姐······” 陈昼站了起来,她望向打开的门口,艾玛扶着门框,她原本用鱼肠线扎的辫子不知是在逃跑还是什么原因松开了,长长的红发披散在脑后,她怔怔地看着陈昼,然后跑过来,用力地将她抱住。 陈昼的眼眶也红了,“真好,艾玛,你没事,你······是没事吧?”陈昼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因为她在艾玛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同时看到艾玛的裙子破了,同时手臂上有暗红色的血迹。 陈昼心头一紧。 “我没事,”艾玛松开了怀抱,缓了一会儿,解释道,“这个血不是我的,是杜兰医生的。” 陈昼没反应过来,“杜兰医生?他怎么了吗?” 艾玛没有解释,而是看向了门口。 陈昼这才发现艾玛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杜兰医生也跟着过来了,他的手臂被艾玛裙子相同的布料包着,似乎是受了些伤。 “伊莎小姐。”不过杜兰医生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看起来应该不是特别严重。 “这是怎么回事?”陈昼迷茫地问。 艾玛解释道,“我和您分开后,跑了一会儿,不小心和一小队劫掠者撞上,多亏杜兰医生及时赶到,救下了我,我才安然无恙到这里。” 说完,她含情脉脉地望了杜兰医生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杜兰医生摸了摸后脑勺,看起来有点不太好意思,“我要是到的更早一点就好了,艾玛就不用受到惊吓了。” 陈昼看了看有些羞涩的艾玛,又看了看受了伤却不觉得疼痛的杜兰医生,一瞬间了悟了。 原来是英雄救美啊! 陈昼心里忍不住大笑,脸上却强忍着笑意,正色道,“那真是太感谢杜兰医生了,艾玛,你回头可要好好对杜兰医生道谢啊。” 艾玛飞快地看了一眼杜兰医生,“知道了。” 杜兰医生脸有点红,“不不不,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特别感谢我。” 陈昼继续说道,“听见了吗,艾玛,杜兰医生想要你‘特别’感谢他。” 杜兰医生的脸更红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陈昼忍不住笑了,杜兰医生这才意识到伊莎是在跟他开玩笑,叹了口气说,“您真是淘气。” 不过这个插曲后,原本悲伤和惊慌的气氛也消散了不少,陈昼也从杜兰医生口中得知了城堡那边的事情。 “伯爵夫人带了一队亲兵控制住了局面,利兰少爷和她会合后,追击了逃窜的劫掠者,除了一小支劫掠者乘坐船只逃走,绝大部分包括主谋西琳夫人都已经被制住了。” 陈昼心跳了一下,果然,主谋果然是西琳夫人。 那么劫掠者所说的要自己人头的人,显然也就是她。 这么恨······看来当天落水,恐怕确实是伊莎试图······ 陈昼叹了口气。 所以这件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伊莎试图陷害西琳夫人推自己下水,自己跳入了水中,结果这反倒激怒了西琳夫人,伊莎原本想要陷害她的事成了事实。 伊莎失去了生命,而西琳夫人也没了回头路。 陈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一切难道都只能怪她们两个吗? 是也不是。 诚然,选择是她们自己做的,她们就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而尤里·布兰切特,却是造成了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如果他能不那么优柔寡断,教导好女儿不要那么偏激,或是不要给予西琳夫人希望,那么一切也许······ 可是,谁又是自己命运的主人呢? “伊莎小姐,你在想什么?”艾玛的声音让陈昼回过神来。 陈昼自嘲地摇了摇头,她抬起头来,原本黯淡的目光在触及艾玛关切的视线后被点亮。 “我在想,”仿佛是自言自语,陈昼不再想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是望着窗外渐渐泛起的白色,“黎明快要到了,今天应该做些什么呢?” 第25章 城堡之夜 陈昼和艾玛还有杜兰医生正说着话,过了一会儿,利兰带了一小队人马来了。 陈昼听到声音连忙过去,但真的看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要喊“哥哥”吗?这也太羞耻了吧······伯爵夫妇年纪比她大,陈昼还能勉强欺骗自己,真要叫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哥哥”,她感觉会被自己肉麻死······ 不过好在利兰也没在意,他环顾一圈,目光落在自己的妹妹身上,点了两下头,很言简意赅,“走吧。” 得嘞!陈昼心想,就等你这句话了,大哥。 磨坊主夫人看起来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陈昼不好再打扰人家,快速地低声道了谢后便跟随利兰离开。 回去的路上,陈昼人生中第一次坐上了马车,虽然看样式,似乎是临时和村民们借的,但是陈昼还是非常好奇,一直忍到半路上才和利兰说话。 “西琳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陈昼好奇地问道。 利兰骑着马,跟在马车的侧面,闻言看了她一眼,“她现在已经被母亲关起来了。” 陈昼忍不住问道,“母亲是什么时候接到的消息?” 之前听艾玛说,伯爵带着亲兵赶回去控制住了局面时她就想问了,安娜夫人昨天消失的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间带着人打压住西琳夫人。 结果利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母亲,一直都有消息。” 陈昼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母亲一直都知道吗?那她昨天为什么不提前——” 陈昼忽然停住了声音,她想到了什么,望着利兰。 利兰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道,“母亲其实什么都知道,西琳夫人手上有杰特留给她的一些骑士和钱,她这些年一直利用布兰切特的名头在领地内扩充自己的权力。” 所以伯爵夫人刚好借着这次的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昼顿时豁然开朗。 这么说来,西琳夫人这是螳螂捕蝉,却遇到了伯爵夫人黄雀在后啊。 不过陈昼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那父亲受的伤是怎么回事?” 利兰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平静地说道,“以后再说吧,这些事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知道的,现在好好休息吧。” 然后便不再和她说话,稍微骑快了些,走在了前面。 陈昼差点被气笑了。 我这个年纪,我这个年纪都大学了,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由于寄放的村庄是离城堡最近的一个,所以大概过了一二十分钟,城堡的位置便出现在视野里。 草地上劫掠者的尸体似乎已经清理干净了,除了一些暗红色的血迹还有城堡墙壁上一些火燎过和砍过的痕迹外,几乎已经被打扫的差不多。 真正遭受破坏比较严重的是城堡内部。 由于劫掠者们试图打劫城堡,里面不少财物遭受了损坏,储藏室、厨房更是惨不忍睹,与此对比,倒是城堡里最宝贵的几大书柜的藏书倒是很有讽刺意味地纹丝未动。 可见读书实在是人生第一大痛苦事,就算是干劫匪也不想碰书。 由于是内贼开门,导致住在城堡内的仆人有些遭了殃,泰瑞大妈被劫掠者砸坏了脑袋,人都有些不清醒,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仆人也死的死、伤的伤。 陈昼笑不出来了。 艾玛和泰瑞大妈一起共事好些年了,哭得泣不成声,杜兰医生认真地给泰瑞大妈处理额头的伤口后,安慰道,“别担心,她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见艾玛如此伤心,陈昼便让她留下来陪伴泰瑞大妈,然后跟着利兰上了二楼。 还没到安娜夫人卧室的门口,她便听见里面传来的争论声。 利兰解释道,“关于西琳夫人的处置,他们俩有些分歧。” 不用他特意阐明,陈昼也明白,左右不过是伯爵夫人想重罚,但尤里伯爵不同意这回事。 她跟着利兰走了进去。 “母亲,伊莎我接回来了。”利兰对着房间内黑发的安娜夫人说道。 闻言,正气势凌厉,针锋相对着的安娜夫人忽然收回了凌冽的目光,在看到自己的小女儿后变得柔和下来,她急忙上前两步,将伊莎用力地抱在怀里,“天哪,你今天晚上到底到哪去了?” 陈昼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啊?” 安娜夫人松开她的手,担忧地说道,“我不是让朗巴蒂先生交代让你呆在房间吗?我晚上让人去接你,你怎么一直都不在?” 唉? 陈昼大脑一时宕机,呆在······房间? 好像,陈昼脑内的记忆小人翻越着自己的存储记忆,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她担心医生处理得不好,导致伯爵死亡,所以和艾达溜出来绑架法比奥主教去了,之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 所以说,安娜夫人本来打算派人去接自己的,结果阴差阳错导致自己错过了来接自己的人。 陈昼感觉自己有点囧到了,就好像她本来有个外挂,只需要上线领取就好,结果她自己硬生生但抗了一整局······ 陈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去看父亲了,所以自己跑走了。” 安娜夫人似乎见她面露不安,便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微笑道,“没事就好。” 这时,靠在一旁床柱边休息的尤里也喊了一声“伊莎”。 陈昼也转过头来,看着他,弯了弯嘴角喊了一声“父亲”。 尤里看到她没事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没事就好。” 听到这句话 ,安娜冷笑了一声,“没事?她刚刚可是差点被人杀了呢。” 尤里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有人要杀伊莎。”利兰面无表情地开口,将之前他是在什么情形下救下伊莎的一系列事情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西琳只是做了些错事吗?”安娜冷声说道。 尤里低着头,他看着自己女儿,眼中既有愧疚,也有挣扎,半晌后,他低声对女儿伊莎说道,“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陈昼没有说话,她在等待着尤里后面的话。 “西······西琳她——”尤里艰难地说道,看着孩子的眼睛,因为羞愧,他始终无法将下面的话说下去。 陈昼想起来一件小事,她小时候和表姐总是在一起的时候打架,为一个小玩具争上个半天,但是他们在外面去了后,只要有人敢欺负她,表姐总是第一个出头。 人总是会对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格外怜悯,因为记忆里保存着的是孩子的面容。 陈昼的眼睛微微一弯,她微笑着说道,“我愿意原谅西琳夫人。” 尤里愣住了,利兰也愣住了,安娜夫人的眼睛黯然一下,然后转向一旁。 “你,你说什么?”尤里伯爵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昼于是重复了一遍,“我愿意原谅西琳夫人。” 尤里的心还未来得及一松,然而陈昼紧接下来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再次坠入谷底。 “······只要西琳夫人能让泰瑞大妈好起来,”陈昼说,“只要她能让那些死在城堡里的人活过来,只要她能让今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就愿意原谅她,父亲。” 第26章 种植风云 陈昼说完后,依然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看着尤里·布兰切特眼中生起的一点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 “我知道了。”尤里说道。 安娜夫人勾了勾嘴角,微微抬起下巴,“那就这么决定了,西琳·布兰切特——” 然而,利兰此时忽然开口说道,“这次西琳夫人的叛乱不是家事,关系到了整个伯爵领,四处流窜的劫掠者不知会造成多少损失,无论是严惩还是处死都该找来廷臣和几位男爵一起商议,不是听哪一个人决定。” 安娜夫人微微眯了眯眼睛。 而利兰则对母亲回以平静的目光。 陈昼皱着眉头,看了看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尤里·布兰切特。 可对方似乎还沉浸在陈昼的问题中,面色恍惚,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间微妙的权力争夺。 “那就按你说的来吧。”安娜幽绿的眸子打量了一下未来的继承人,嘴角半是欣赏,半是戏谑地弯了弯,露出高级玩家对新手玩家特有的笑容,“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了,我的儿子。” 西琳夫人的处罚就这样落在了利兰手上。 陈昼对中世纪不了解,不清楚利兰会怎么处理,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利兰之所以争取处置权,绝对不是想像尤里一样放过西琳夫人,他只是作为伯爵领的继承人,不想让安娜夫人在领地里的权力太过扩大。 不久后,利兰在将整件事告知领地内的几位男爵和几个重要的廷臣后,一起商议出了处置办法。 “西琳夫人犯下叛变罪,致使古洛斯特伯爵领内四名自由民死亡,财产损失三千英镑,需向领主赔款三千英镑,由于西琳夫人本属于布兰切特家族内的一员,这份赔款将从她作为杰特男爵的遗孀每月领取的薪金中扣除,而本人需要终生被羁押在领地内专门给贵族服刑的狱中,剥夺自由作为惩罚。” 陈昼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毕竟利兰作为安娜夫人的儿子,而在对待西琳夫人的态度上,他的利益和安娜夫人是一致的,西琳夫人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即使不需要讨自己母亲的欢心,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他也绝对不会放过西琳夫人。 听到这个处罚,安娜夫人满意地笑了,对于一名贵族来说,干脆的死去算是一种宽容,剥夺自由、毫无颜面地被囚禁才是一种真正的残忍。 尤里·布兰切特则安静地接受了一切,西琳夫人没有被杀死,也算没有破坏他对于自己弟弟的承诺。 不过经过这件事后,他似乎彻底丧失了对于治理领地的信心,借着养伤的需求,他将治理领地内事务的权力移交给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一个人则搬到了森林里的一处教堂内自闭起来。 不过这样倒方便了陈昼,伯爵夫人和利兰每天都要互相你来我往、暗中在管理伯爵领的事情上角力,这样一来注意力都放在了伯爵领上,陈昼乐得清闲,每天和艾玛倒腾着自己在现代社会里的那一点科技产物,看看能不能应用在这里。 不过,大多数还是失败的多,就比方说农业吧,陈昼穿越前就看过不少种田文,所以穿过来后非常自信满满,觉得是时候发挥中华民族种族天赋的时候到了。 然后就遭遇了人生滑铁卢。 她种下的无论是萝卜,还是小麦,都没能在她框定的“试验田”里长出来,而作为她寄予厚望,可以实现天然肥料效果的豆子,不但生长速度缓慢,而且看起来很营养不良。 这也太打击人了······ 要不是她养的大蒜还活了几头,她就要拿到“种什么死什么”的成就了······ 但她一点也不感到快乐,要知道,大蒜这种东西,你就算放阳台,没有土,只要空气稍微潮湿一点,过个几天也能发芽。 她如果能把大蒜也能种死,那才是真的绝了。 陈昼抬起头,看着头顶黑压压的天空。 “伊莎小姐,快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艾玛催促道。 陈昼叹了一口气,英国的气候到底和国内不一样,时不时就刮风下雨,一年都难见几回晴天的,这条件要是能种好菜那才有鬼了。 难怪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觉得这里人可真少啊,怎么那么平整的草甸都没人种呢?要放国内,别说是草地了,你就是座山,都能给你整成梯田种上菜。 她今天算是明白了,自然条件摆在那里,从农业里得到的全是负反馈,可不就没有种菜的动力了。 而没有种菜的动力,食物匮乏,人口就少,人少了就更不好开荒,不开荒地少种更少,由此恶性循环。 难怪英国菜难吃的要死,美食都是靠食物堆出来的,就比方说酱油,是大豆发酵才有的产物,最早是人们把豆子储存时间长了沤坏了发现的。可在这里,食物是没有放坏了一说,人们普遍在作物长到一半时就恨不得把它啃了,哪里还有盈余的可以用来搞食品研发。 陈昼忧愁,陈昼叹气。 “伊莎小姐,这面包多香啊,您多吃一点。”午饭时,艾玛端来碟子说。 盘子里放的除了每餐必备的白面包外,还放了一个小托盘,里面摆着一个烤过的大蒜,大蒜上部被切过,用刀子的侧边挤压,便能将已经被烤熟烫软的蒜泥挤出来,用餐刀抹在切好的、同样也是烤过的面包片上,再撒上点盐,那滋味别提有多香了。 这个吃法还是陈昼看视频学的,结果没想到应用场景在这儿。 这时候陈昼想起了乔布斯的一句话,你所有学过的东西都会在未来某个时刻派上用场。 陈昼忍不住微微感叹,她想八百年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使用。 真是造化弄人啊。 不过陈昼可不打算继续发扬光大大蒜的种植经验了,她又不是在罗马尼亚,她就算把大蒜种出花来,也对抗不了吸血鬼,更不可能成为人们餐桌上的主食。 她想到了英国的又一个特产。 煤。 是的没错,就是煤。 陈昼以前上学的时候曾经听老师说过,工业化会发生在英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英国的煤都是浅表煤,很多甚至在土壤两三米以下就有煤。 说句有点地狱的笑话,一个英国农民,在地里翻到煤的可能性说不定比翻到土豆的可能性还高。 于是知识分子将目光投向了这些非常容易获取的、跟不要钱一样大量的煤,想要将它们“变废为宝”地使用,于是才发明了用煤驱动的种种机械,从而推动了工业革命。 “没想到重生在中世纪,居然被逼到要挖煤······”陈昼忍不住感慨。 虽然定了个新的目标,但陈昼压根没想好要怎么实施,她打算在古洛斯特伯爵领转几圈,顺便找找灵感。 “你要去转一转?”利兰揉了揉鼻梁,看向自己面前的妹妹。 看着对方向自己投来了热切又期待的目光,利兰忍不住叹了口气。 伊莎这几个月经历了太多事,听说又因为落水脑子也有点不太正常······出去散散心也是不错的选择,他也不想让妹妹失望,只不过这次他实在没法答应。 “等过一段时间吧。”利兰说道,“这段时间不太行,之前接到狩猎总管的信,乔瓦尼陛下组织了一场狩猎,会在古洛斯特伯爵领待个几天,到时候你也需要参加宴会,恐怕你得等国王走后才能出去。” 第27章 惊弓之鸟 “狩猎,国王?”陈昼很惊奇,她以前看过的欧美剧只有神探夏洛克和生活大爆炸,至于历史剧,她连本国的历史剧都不看,更别说外国的,因此对于利兰口中的狩猎十分好奇,追问道,“那是干什么的?拿着箭追着兔子吗?” 利兰忍不住笑道,“兔子?你在想什么?” 陈昼说,“那是什么?野猪,鹿?难不成是老虎。” 等一下,英国有老虎吗? 利兰皱了皱眉,“老虎?那是什么?” 陈昼只好“哈哈”干笑了两声,“我听说的,远东地区的一种猛兽,跟牛差不多大。” 利兰摇了摇头,“我们这里又不是远东,哪里会有这种东西,好了,我不是送了你礼服吗?看看合不合身,让艾玛给你再改改。” 语气虽然温和,但作为成年人的陈昼明白,这是不耐烦了,准备打发小孩走的意思。 陈昼眨了眨眼,心念在脑子里转了转,下一刻便低下下巴,抬起眼,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会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哥哥能不能跟伊莎说说,嗯,我从没狩猎过······”说完她便用牙咬了咬下唇,止住了话头。 利兰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这些天他忙着处理西琳夫人的事,以及和母亲在领地会议上明争暗斗,至于母亲,也是一样,而他们的父亲这些天也都在森林里的教堂里住着,而城堡里的仆人也并非贵族,更不可能教导她这方面的事。 看妹妹局促的样子,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是我疏忽了。 利兰眼神缓了缓,对妹妹说道,“你是女孩子,狩猎你参与不多,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不过狩猎结束后,都会举行一些庆祝活动还有宴会,你像往常一样就可以了。” 陈昼期待地看着他,“哥哥,你能教教我吗?那往常应该怎么做?” 利兰一时语塞,他在王宫里当侍酒骑士将近三年,所有贵族男士所需要具备的礼仪他都一清二楚,不过对于贵族女孩的礼仪······ 这确实是他的盲区。 于是利兰走到书架边,目光在一堆书脊的名字上一动,挑出了几本书,“关于什么场合该遵循什么礼仪,这几本书上面写得很完善,你可以看一下。” 陈昼开开心心地接过书,跑到一边兴致勃勃地开始翻看起来。 利兰松了口气,他不太喜欢和女孩子打交道,以前在家的时候,伊莎被母亲宠爱得任性又蛮横,和他起了好几次冲突,后来他直接找到母亲说,不允许伊莎进他的书房,还惹得母亲不太痛快,不过好在那时算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伊莎打扰他的事, 可最近他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母亲似乎忘记了这条禁令,伊莎时不时出入他的书房,有时候拿些书看,有时候问些问题,他好几次想要和母亲再提起这条禁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伊莎眼巴巴地、抬着头望着自己的时候,想要打发她离开的话就卡在喉咙里了。 利兰看向女孩看书的方向,阳光下,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规规整整地坐在桌前,女孩两只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兴致勃勃地看着书上的文字,阳光洒在她金色的头发上,反光形成了一个天使一样的光圈,她的睫毛细细长长的,白嫩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如同是宗教画里的天使一般。 利兰本来因为狩猎的准备工作有些焦躁的情绪,不知怎么地就宁静了下来。 他垂下眼睫,也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一大一小两兄妹,在这间不算大的书房里一个看书,一个写东西,只能听见翻书的声音,以及羽毛笔在纸上哗哗的写字声。 对于陈昼来说,她也没有刻意保持安静,只是她上辈子作为一个大学生,在学校里过的日子是十九周的幼儿园和一周的高三,就是在宿舍里,和室友怎么闹怎么玩都行,但是一到进了图书馆,就必须要保持安静,毕竟,大家期末复习都挺急的,这时候打扰大家看书,分分钟引起众怒。 因此到这种书特别多的地方,她也下意识地和上辈子一样保持着安静。 利兰一边写一边修改,花了将近一个下午时间,终于将手头上的活处理完,他将纸卷收起,从桌前抬起头来。 伊莎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一边看书,手里拿着一只羽毛笔,似乎还在旁边的纸上记着什么。 利兰还以为她早就走了,毕竟这些礼仪很是枯燥繁琐,按照伊莎以前的脾气,肯定是没耐心学下去的。 估计也是一时兴起吧,利兰心中想。 不过这倒不算他猜错,陈昼确实是一时兴起,但是这个兴,和利兰想象中的不同。 陈昼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是在偷听利兰和廷臣们在议事厅里讨论如何处置西琳夫人,有人无意中提起西琳夫人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王宫廷臣,所以需要向王室报备对她的处置时产生了好奇,因此去查了一些书。 虽然历史典籍上没有明确说,但从各种细枝末节中还是能看出来,一旦一位贵族女性成为了王宫廷臣,她就不再是专属于家族的财产,因此也不用接受家族婚配。就比如伊妲夫人,她就因为出色的间谍能力,成为第一位图平王国的女王,还有同时期的劳拉·奥博拉丁,更是足智多谋,从一名宫廷侍女奋斗成了西奥多的总督。因此她才对成为女廷臣这件事萌发了一些兴趣,从而关切起王室狩猎。 根据她目前看到的信息来说,女廷臣粗略看下来分为两种,一类是像劳拉·奥博拉丁这种,服务于王室女性身边的侍女,像这样的一般都是由贵族出身的小姐担任,作为王后的玩伴、朋友或者助手,满足王后的精神和生活上的需求。另一类则是担任具体要职的女官,比如宫廷医师,宫廷教师,甚至在特殊情况下,还有占卜师,这些都是看具体能力,不看家世背景。 简而言之,一个靠走后门,一个看实力。 陈昼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实力,只不过眼下的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她的能力······貌似完全派不上用场。 比如熟悉一门神秘的东方语言,但应用场景要等几百年后,比如熟练地背出元素周期表以及牛顿力学原理,但门捷列夫以及牛顿他老人家目前还没有出生。 陈昼也不是没有能派的上用场的技能,之前尤里·布兰切特受伤那一次,就是比较成功的案例,陈昼也知道几种基础药物的制取,不是她不想尝试,而是制药跟种菜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种菜种不好,顶多粮食收的少一些,多喝点水就好,制药要是制的有问题那他喵的是人命啊!她才不敢瞎试。 这么看来只能走后门了。陈昼忍不住捶胸,自己清清白白了一辈子,结果穿越到中世纪第一件大事就要走关系。 看看穿越后大开金手指,整顿封建社会的同仁们,陈昼倍感羞愧。 不过羞愧归羞愧,路还是得走的。 既然确定好目标,就要做好一条路走到黑的觉悟(?),于是陈昼开始抓紧学习接待王室的礼仪知识,确保自己打好基础。 对于欧洲王室的狩猎,陈昼刚开始确实不太了解,她只看清宫剧的时候看过一些皇家狩猎的片段,比如某某皇帝带着一群阿哥们去木兰围场,一群人比赛打猎然后按照排名给奖励bb之类的情节。 像是清朝版本的夏令营。 陈昼着重看了利兰给自己的几本书,大致地翻了翻。 简而言之,欧洲的王室狩猎呢,也是一种社交活动,中世纪的贵族都是有封地的,而狩猎就是一种在巡查领地的同时,顺便打点猎。 想来也十分合理,欧洲农业不发达,化肥也是近代才有的事,所以贫瘠的农业带来贫瘠的人口,这边的人都比较少,很难形成像我国古代那样十里一乡那种严实的底层结构。 除此以外,他们的等级制度也和我国古代也不一样,走的是贵族世袭制,按头衔来说,从大到小依次是国王、公爵、伯爵、男爵。 有句着名的话来形容欧洲中世纪的制度,叫“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也就是说,虽然伯爵是公爵的封臣,公爵是国王的封臣,但国王的权力只能命令他的封臣公爵,而不能绕过公爵去命令公爵的封臣伯爵。 同样的,在名义上,伯爵也只需要效忠于他的领主公爵就可以了,而不需要去效忠于自己的国王。 因此,这就确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管辖权限,而贵族又不可能天天去巡视领地,操办领地内大事小事,因此就需要引入专门的管理型人才。 当当当当,于是廷臣闪亮登场。 每位领主都拥有自己的廷臣,像古洛斯特伯爵领,虽然安娜夫人本身足够能干,但她仍然任用了几名廷臣管理古洛斯特伯爵领,其中有本地贵族的亲戚,也有外国人,大多都十分有能力,这也可以理解,本来贵族这玩意就是吃干饭的,因此就需要找一批专门干活的人管理领地,套用金融业的话来说,廷臣就相当于家族基金经理,而贵族相当于家族二代。 而王室除了干活的廷臣外,还会有若干名内阁大臣,这个书上没有细说,陈昼画了个问号,准备以后再做了解。 所以以上基本就是目前她了解到的行政结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不想说这种制度的坏话,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是按照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定理来说,这种条件怎么这么听怎么容易举大事呢······ 因此为了防备自己一个不留神,领地里好好长着的封臣们在家憋大招,所以国王、公爵会每年去领地上亲自巡视一遍,顺便再顺路“关爱关爱”野生动物们。 陈昼一边看书,一边记笔记,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她抬头的时候利兰已经不在了,她环顾了一圈书房,伸了个懒腰。 又找回了以前期末前一周泡图书馆的感觉了······ 陈昼合上自己的“笔记本”(实际上是她让艾玛用缝衣针穿起来的几十张纸),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笔记。 真漂亮,真好看,如果拿给自己的英语老师她应该会感动得哭出来吧······唉,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微笑,这半年里她的英文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果然学语言,环境还是最重要的······ 人一旦失去了目标,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成立,人一旦拥有了迫切想要达成的目标,即使再弱小的角色,也会焕发出不一样的精神。 连着恶补了大半个月,陈昼几十张纸记的满满当当,礼仪和尝试不说完全掌握吧,也算是知道个七七八八,她借着去问候母亲的时候试着行礼,果然得到了伯爵夫人的表扬。 “我亲爱的小蜜糖。”安娜夫人放下书,对伊莎招招手。 陈昼提着裙子,按照贵族礼仪的步伐走到“妈咪”面前,乖巧地抬起头来。 “我听利兰说,你最近一直在学礼仪方面的知识,是吗?”安娜夫人面色温和的问,和那天商讨对西琳夫人时气势迫人的那个伯爵夫人判若两人。 陈昼眨了眨眼睛,这种明摆的事实她就算撒谎也没用,而且,也没什么必要在这方面撒谎,于是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甜甜地回道,“是的,伊莎最近看了好多书了。” “哦?”安娜夫人笑容未变,似乎她只是一位关心女儿兴趣是什么的母亲一样,接着问道,“怎么忽然突然对这方面感兴趣了?伊莎现在很喜欢王室吗?” 不过陈昼并不觉得安娜夫人是那种贴心母亲,不是说伯爵夫人不爱自己的儿女,而是······母亲的爱也分为很多种,有那种温柔体贴、同时又懂得尊重孩童心理的母亲,也有那种认为“爱他就要控制他”的母亲,就半年的观察来看,安娜夫人显然不是前者。 第28章 国王到达 小到伊莎·布兰切特的饮食,大到她身边的一切,到处都有安娜夫人的视线,这一点还是陈昼第一次种地失败时发现的。 明明她只跟艾玛一个人抱怨过天上飞的鸟雀很烦人,总是跑来吃她辛苦培育的种子,结果第二天,她的试验田附近就多了几个弓箭手,将附近的鸟雀射下来。 一问才知道,是母亲吩咐的,陈昼心下一愣,当时并没有说什么,等回了房间,四周没人后,才忍不住问艾玛为什么要把她的话告诉给伯爵夫人。 艾玛也很委屈,她立刻发誓自己从没有跟伯爵夫人透露过任何话。 陈昼没凭没据,也不好再怪罪她,但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跟艾玛肆无忌惮地说话了。 无论是她曾经共患过难的艾玛会泄露她的消息,还是说伯爵夫人派人专门监视着她,这两种可能都很令人毛骨悚然。 而最可怕的是—— 她并不是那个无缝的鸡蛋。 没错,她毕竟不是真正的伊莎·布兰切特,而作为一名历史盲,即使是她都清楚地知道中世纪曾经搞过猎巫行动,如果她不是伊莎·布兰切特本尊这件事让这位爱女的伯爵夫人知道,她不会天真地认为对方会母爱泛滥,将她视如己出,而不是愤怒至极地烧死她。 因此,陈昼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冲着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她还是像孩子一样用力地摇了摇头。 没有等伯爵夫人发问,陈昼微微低头,闪动了一下纤长迷蒙的睫毛,用自己那双充满欺骗性的,湛蓝的眼睛,露出有些躲闪的神色,有些黯然地说,“伊莎、伊莎······不想让家族丢脸。” 安娜夫人目光微暗,“伊莎为什么这么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是谁说了什么话?” 好敏锐的女人,陈昼心中吸气,不过她也早有准备,于是陈昼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西琳夫人说过,伊莎醒来后变笨了。” 反正西琳夫人跟伯爵夫人间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也不差这一条,而且安娜夫人根本不可能跑去质问关在监狱里的西琳夫人,那样只会得到敌人的嘲笑。 果不其然,陈昼话音刚落,安娜夫人脸上果然浮现出一丝怒意,“西琳·布兰切特······” 尽管确定安娜夫人不可能找西琳夫人拼命,但陈昼心里还是动摇了一下。 那个,利兰大哥,咱家的监狱安保你应该搞得还行吧。 安娜夫人不愧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女人,她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目光温和又带着一丝心疼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你不会让任何人感到羞愧。” “真的吗?妈妈······”陈昼仰起头,在眼底酝酿着感动的泪水。 “谁要是再敢跟你这么说,告诉我就好,我保证我会好好向他们‘解释’清楚,”安娜的幽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们的想法有多么错误。” 陈昼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刚刚酝酿的母慈女孝的场景,一下被安娜夫人的发言给噎回去了,只能故作镇定地扬起脸灿烂地笑着点点头,“······嗯!” ······ 从安娜夫人那里回来,陈昼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脸颊。 看来她真的得少去安娜夫人那里了,每次去都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用傻笑来填补她语言区的苍白无力的事实,再多去几次,感觉她的面部肌肉都要瘫痪了。 时间一晃就过了一个月,在经历大大小小连番准备后,在众人翘首的期盼和等待下,乔瓦尼国王终于在七月时到达了古洛斯特伯爵领。 等待了这么长时间后,陈昼还挺期待的,不知道中世纪这时候的统治者,究竟长什么样子。 马车车队停在城堡外,里面下来一些穿着蓝色和黄色衣裙的女人,以及一个孩子。 陈昼微微踮脚,想看得清楚一些。 “那是王后,普瓦图的伊莎贝拉,和国王的姐妹,迪亚娜以及乔安娜。” 利兰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陈昼接着问道,“那那个孩子呢?” “国王的私生子,多米尼特殿下。” 陈昼点点头,她之前就了解过乔瓦尼国王的生平,他是亨利国王最小的儿子,起初并没有封地,于是亨利国王让乔瓦尼和一位有地的贵族淑女订了婚,也就是现在的王后,普瓦图公爵的女儿伊莎贝拉。 不过后面的发展出乎了这位国王的预料,乔瓦尼前面四个哥哥全都死了,最后他从自己兄长查理那里继承了王位,成为了现在的国王。 一阵马蹄声从车队最前方传来,陈昼微微眯起眼睛,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骑了匹黑马上前,因为马匹颠簸的原因,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身上穿着一身像哈利波特那样黑色宽大的天鹅绒质地的袍子,在阳光下反射着墨绿色的光,胸口处有一只金贵非凡的蓟花勋章,每一寸肌肉都鼓胀饱满,看起来就像古希腊的雕像从博物馆里走出来。 哇,中世纪难道也有健身房吗? 陈昼觉得很惊奇,忍不住扫了好几眼。 他一从马上下来,伯爵夫妇上前微微屈膝和他行礼。 “my lord.”尤里把头低着,将手放在左肩。 无需再做任何解释,哪怕是块古洛斯特领的木头都该知道,此人正是英明神武,高贵非凡的国王乔瓦尼陛下。 乔瓦尼黑色的头发微微卷起压在前额,眉毛和高耸的眉骨完全融合在一起,下方是一双威严的眼睛,像是凯撒大帝,他没有说话,所有人便都噤若寒蝉。 那双黑色的眼睛环视一圈,瞟过伯爵夫妇,然后依次向旁边扫视去,接着是利兰,然后便是······ 随着国王陛下的视线所指,利兰行了一个作为骑士对于领主的执剑礼。 陈昼心里默念着这些天来背诵的笔记,也紧随其后,微微低头,行了一个贵族未婚女士对于领主的提裙礼。 乔瓦尼的目光经过利兰,落到他身旁的女孩身上。 陈昼低着头,等着这位国王陛下的打量过去。 可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陈昼这里,国王的目光似乎停住了。 陈昼愣了一下。 难道是我哪里做错了。 她连忙再在心里复习了一遍提裙礼的知识要点。 动作,ok! 角度,ok! 表情,ok! 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陈昼有点惶恐,连提着裙摆的手都开始冒汗了。 不过好在没几秒钟,乔瓦尼就把目光移开了,他扫过在场众人,最后收回视线,对着伯爵说道,“布兰切特伯爵,你把领地治理得很美丽。” 俗话说得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尤里·布兰切特能力不咋地,但审美是杠杠的,这句听起来似乎是客套话,但其实是事实。 尤里看起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陛下太客气了。” 陈昼真有点担心自己的便宜老爹,心想大老板来了,你还不赶紧拍拍马屁,快说都是因为陛下您的到来所以寒舍才蓬荜生辉啊······ 呃,话说英语里怎么说“蓬荜生辉”这个词来着? 不过好在尤里总算想起来不要把天聊死,接着说道,“除了景色外,我和安娜为陛下、王后还有诸位准备了领地特产的美酒和美食。” 乔瓦尼微微点头,“那待会可以享用一番了。” 说话间,几位王室女眷也到了跟前,一位夫人身边还牵着一个孩子。 陈昼目光落在那个孩子上时,微微一怔。 刚刚因为距离比较远,以及隔着很多人,所以陈昼并没有看清楚那孩子的样子,现在靠近了才发现有些不对,白到异常的皮肤和头发,紫红色的像兔子一样的眼睛,这位叫多米尼特的孩子约莫十岁左右,牵着身旁大人的手,样子看起来有些瑟缩地躲在人身后,从的缝隙里偷偷看向陈昼。 见对方看过来,陈昼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容,然后睫毛轻轻垂下。 如果她没记错,如果高中外表生物书上没印错,那么她想她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情况。 白化病。 在互相介绍了彼此的身份后,基本上见面这个流程就走完了,在伯爵夫人不着痕迹的提醒下,布兰切特伯爵将王室一行人邀请进城堡里休息。 陈昼也总算找到了时间回到房间休息,她换下了利兰给她从王都带回来好看但不好穿的礼服裙,换上了一件更容易活动,舒适性更高,适合活动一些裙子。 这条白色的裙子并不算很华丽,甚至可以说有点素,但裙边环绕了一圈用金线纺织的一些月桂叶,一转起圈来,月桂叶如同花环一样张开,非常有趣。 陈昼对着镜子照了照,努力地练习着微笑。 艾玛看到她的动作忍不住笑道,“我的小姐,你今天已经够美了,再练习下去,是打算迷倒多米尼特王子吗?” 陈昼心想,我确实打算迷倒人,不过对象可不是多米尼特,而是王后。 伊莎贝拉王后,她是整个王国最尊贵的女人,成为她的宫廷侍女,是当一位女廷臣最快捷不过的方法了。 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几个乖巧可爱的微笑,确定足以让任何一位大人心生怜惜后,才跟着利兰下去。 城堡里聚会厅内一扫几个月前被劫掠者侵扰的模样,如今变得金碧辉煌,几十盏烛台让整个大厅找不到一丝阴影,女士们颈项间戴着的珠宝、餐桌上金银的餐具,互相反射交叠的光让她一瞬间差点睁不开眼睛。 尤里伯爵正在和乔瓦尼国王在上首说话,他比下午紧张的状态要好了不少,两个人有说有笑,安娜夫人在一旁斟酒,要不是还记得这夫妇俩几个月前的样子,陈昼估计还以为这是对琴瑟不知道多和鸣的夫妻呢。 王后则在聚会厅的另一头,不过她并没有和那几位王宫贵妇坐在一起,而是和几个侍女打扮的人说话。 陈昼向伊莎贝拉王后那里走了过去,提裙行了一个礼。 伊莎贝拉王后看到她来了,脸上似乎有点惊讶。 “你是布兰切特伯爵的小女儿吗?”伊莎贝拉问道。 陈昼点了点头,甜甜地回答道,“我叫伊莎,我美丽的王后。” 伊莎贝拉听到赞美后一下笑了起来,“你真可爱,过来,小蛋糕,坐到这里来,离我们近一点。” 侍女们给陈昼让出了位置,让她坐在伊莎贝拉王后的身边。 陈昼偷偷看着伊莎贝拉,看一下收回目光,看一下收回目光,这副偷感很重的样子,很快就引起了伊莎贝拉王后的怀疑,“你在看什么?伊莎?” 陈昼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您太美了,我想找到您身上为什么这么好看。” 这不要脸的话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或许有些肉麻,但是对于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来说,却是刚刚好,伊莎贝拉说道,“我从来不知道,那样严肃的利兰骑士居然会有一个这么甜蜜的妹妹,你哥哥一定很疼爱你。” 陈昼心想,利兰才没有空搭理我呢,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小毛孩,不过没事,因为他在我眼里也是个小毛孩,我们互为对方的共轭毛孩。她故作苦恼地摇了摇头说,“利兰才不想和我说话,他觉得我太幼稚了,嫌我吵闹。” 伊莎贝拉忍不住微笑道,“哥哥们都是这样的。”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黯然下去,微笑也消失在脸上。 陈昼看着她的表情,便知道对方估计是想到了什么人,连忙抓住话题问道,“王后也有哥哥吗?” “是啊,”伊莎贝拉对她说道,“我有两个哥哥,他们一个大我七岁,一个大我四岁,都非常疼爱我。” 陈昼微笑起来,心想噢耶,打开王后的话匣子啦,接下来让我一起探讨作为妹妹的心路历程吧,王后酱。 然而陈昼还未开口,伊莎贝拉便轻声叹了口气,目光中露出一抹痛苦的哀伤,“如果他们能长大的话,估计会像你和利兰一样要好吧。” 陈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呃,她好像找了个错误的话题。 该死。 第29章 绷紧的弦 陈昼正在想该怎么将话题引开,这时,陈昼身后走来一位陌生的王宫侍女,她先是对王后轻轻行了个礼,接着对伊莎说道,“布兰切特小姐,国王请您过去一下。” 陈昼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请我?” 伊莎贝拉王后闻言冷哼了一声,似乎有点不耐烦地问道,“我们正在说话,国王那边有什么事吗?” 陈昼被她话语里如此明显的不满也惊到了。 那位侍女带着深意地看了王后一眼,“乔瓦尼陛下听说布兰切特小姐对付劫掠者勇敢的事迹,想要见见她。” 伊莎贝拉王后皱了皱眉,看向陈昼,“劫掠者?” 陈昼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之前的事,总不能说我陷害我表姑,我表姑试图溺死我,然后我表姑打算造我爸妈的反,最后棋差一着被我妈还有我哥逮起来了吧。她要真说了,估计她这辈子都别想和王后说上话了,因此陈昼只能讪讪地笑,“这个这个,说来话长······” 伊莎贝拉看着陈昼支支吾吾的反应,脸上的表情渐渐从喜爱变成了冷淡,她接过了身旁的侍女递过来的葡萄酒。 旁边人轻轻在看不到的角落里推了她一下,僵坐着的陈昼回过头,王后的贴身侍女看着陈昼,向她努了努嘴,又朝她使了个眼色,陈昼才反应过来,这是伊莎贝拉允许她离开的意思。 陈昼站起来,跟着那名喊她的侍女走出了几步,忽然意识到,如果刚刚那名侍女一喊她,陈昼就跟她走了,那是不是要算成是对王后的大不敬? 她不知道中世纪欧洲有没有类似大不敬的罪名,但她知道,跟领导对着干是没有前途的,除非你自己辞职,不然碰到个小心眼的领导真的是有一百种穿小鞋的道路在等着你。 可她根本没有意识到。 没错,意识。 虽然她这些天看了很多介绍王室生活、礼仪各方面的书,但她也只是如同填鸭式的记忆下来,但她内心里其实很不在乎,甚至鄙视这些概念。 她就算背一百遍“世间万物属于国王”,但骨子里仍旧认为“人人皆为平等”。 虽然她刚刚因为犹豫而停下了,可下一次呢?下一次她会在哪个细节里露出马脚。 之前在伯爵夫妇面前,可以仗着掌上明珠和父母的溺爱蒙混过关,那以后呢?以后如果她成为女廷臣,要和王室贵族打交道,总有疲惫的时候,总有冲动的时候,总有不过脑子的时候,那个时候呢?她要怎么蒙混过去? 当女廷臣,真的是个正确的目标吗? 陈昼将疑问收进心里,跟着那位宫廷侍女穿过聚会的众人。 喧哗的聚会厅内,酒液泼洒在地板上走过有发黏的感觉,迪亚娜夫人和乔安娜夫人在骑士们的奉承里笑得花枝乱颤,他们的丈夫则在和女仆们说着话,要么正和某位贵族夫人眉来眼去,珠宝和灯火的光彩塞满了整个大厅,像是尼禄的宫廷一样,是用金漆筑成的屋子。 陈昼走在这上面几乎感觉不到土地的坚实,也或许是因为她很久都没有好好走路了,脚掌透过鞋子接触地面,像是一个演技拙劣的骗子在演舞台剧,她一直走到侍女站住了脚步。 到了。 侍女从旁边弓着腰退下,露出了紫衫木椅上的国王。 金色的烛火映照着他的王冠,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陈昼难得地走了神。 她看老伯爵的日记里写过,这把紫衫木椅原本有一对,是那位挪威公主送给老布兰切特的结婚礼物,是由一根巨船的梁木做成的两把椅子,这是挪威那里的风俗,据说只要船的梁木在水面上,无论船途中遭遇多大的风浪,最后都能顺利到达目的地,后来,公主和老公爵有时就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一边看着外面的夕阳,一边讨论着伯爵领的未来。 再后来的后来,公主去世后,老公爵将那把椅子和公主一起下葬,而剩下的这把椅子,则被独自留在了议事厅里,沉默地倾听着几十年的岁月流逝。 现在,这把巨船做成的椅子则被安置在聚会厅内,作为英王临时的王座,它是黑铁一样的深色,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底座,往上是一把巨大的椅子,两边雕刻了突出的扶手,扶手左边刻着一个条纹盾牌——这是布兰切特家族的标志,右边刻着一只拿着斧头的狮子,这是挪威王室格林家族的标志,椅背向上延伸,几乎快要碰到天花板,上面有一处木纹,看起来像一只半眯着的眼睛。 然而,这把紫衫木椅似乎对国王陛下来说有点太小了,比起一位君主,乔瓦尼看起来更像斯巴达克斯的勇士······至少像电影里的斯巴达勇士,他只坐了半个椅子,肘部撑在膝盖上,倒三角的上身微微前倾,黑眸里似乎闪着闪电般的光,像古希腊神话中掌管雷霆之力的众神之王。 “布兰切特小姐。”低沉的男声从紫衫木椅上方传来。 陈昼低下头,她提着裙角,行了一个十足标准的提裙礼,“陛下。” “我听说了你对劫掠者反击的行为,”乔瓦尼说,“非常勇敢,非常聪明。” “谢谢,您过奖了陛下。”陈昼的头更低了。 “所以在我眼里,在我来之前,我曾经想象过你的样子,我想你可能会看起来比较坚韧,但我没有想到会这么······美丽。”乔瓦尼说出最后一个词前,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低声说了个f开头的单词。 “谢谢您,陛下。”陈昼的头简直低得不能更低了。 乔瓦尼陛下低声笑了一下,“为什么要把头低得这么下?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不该只让靴子看到。” 陈昼只能稍微抬起头来。 乔瓦尼的眼睛将她从上往下慢慢打量了一下,“裙子很漂亮,是为了今天的舞会准备的吗?” “······是的。” “那我想,你应该准备好了要在今晚跳舞了,是吗?” 陈昼犹豫了一下,抬起头,乔瓦尼黑色的眼睛正注视着她。 拜卫星电视和互联网所赐,陈昼从小就是个电视节目鉴赏家,她上学那会儿,辅导班还没开始流行,等她考上大学,又赶上了互联网文娱大爆发,从小到大,她看过不少电视剧,上了大学后又看了不少电影。 在那一方小小的屏幕中,她看过无数种情况下,无数种身份的人做出的无数种表情、眼神。 正因如此,她可以很清楚地辨别出,什么是长辈对于小辈的疼爱,而什么是男人对于女人的欲望。 陈昼飞快地垂下睫毛,然后再望向伯爵和伯爵夫人的位置。 尤里伯爵的嘴唇有些苍白,安娜夫人的脸色看起来则比锅底还黑。 陈昼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想过很多种怎么打动王后的方法,除了阿谀奉承外,她想过失败的话就给王后送礼,再失败就给王后制造点麻烦然后再出手帮忙,她想了很多种预案,她觉得自己把最糟糕的情形都想过一遍了,即使再惨不忍睹的情况都有应对之法。 但事实证明她并没有。 第30章 宴会之舞 迪亚娜夫人正和自己今晚看上眼的一名骑士聊得火热,她用手指一边转着自己的红色的发尾,想着待会散席后说不定可以和这名年轻的骑士继续“深入交流”一番,这时,她忽然被自己的姐妹乔安娜从侧面撞了一下,金红色的酒液一不小心泼洒到了她漂亮的黄色礼服裙上。 “你在做什么,乔安——”迪亚娜皱紧眉头,然而她刚转过身,便知道自己错怪自己的姐妹了,因为当她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她手中的酒液也哗啦一下,一不留神泼在了油嘴滑舌的骑士身上。 宴会厅的顶上,十二只蜡烛组成的吊灯轻轻摇晃着,流淌下蛋黄色的光晕。 光晕下,两个身影在跳着开场舞,男孩已经有成人的身高,只是脸上还有些少年的痕迹,灰蓝色的眼睛像是寒冬里的天空,比单靠美貌就大名鼎鼎的布兰切特伯爵多了一丝冷厉的气息,女孩有着天使般的面容,如出一辙的纯金色的头发,她微微含笑地看着少年,让这幅画面像是油画一般,显得格外动人。 不过当事人的心情,就没有那么美妙了。 陈昼就不用说了,疑似被一个陌生的中世纪男人盯上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至于利兰,心情也非常不佳,他本来是来为这次宴会维护治安秩序的,结果莫名其妙就被自己妹妹拉来做了舞伴。 他不是很喜欢跳舞,更讨厌面对人群的目光,而在整个城堡排出一个他愿意和之起舞的人,伊莎的名字绝对会在倒数那几页发现,因此现在堪称他的至暗时刻。 陈昼能感觉到利兰心中散发的怨念,据她观察,利兰是个典型的i人,可是没办法,刚刚那种做法对她来说是唯一解。 毕竟那种情况下,国王问她“你应该准备好了要在今晚跳舞了,是吗?” 她不说“是啊,我跟哥哥约好了,今晚要和他跳一整晚的舞呢”,难道要回“我准备好了”? 那不直接等于给出国王邀请她跳舞的口子么? 她又不傻! 只有笨蛋才看不出乔瓦尼想干什么。 而放眼全场,其他人她不认识,她也只能找利兰下手了。 你说为什么不找尤里·布兰切特? 不好意思,她怕空出来安娜夫人,乔瓦尼又会把主意打到她妈身上。 不是她想低估乔瓦尼的伦理水准。 只是本身能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投下这样的目光,道德尺度先扣五十分再做评价。 陈昼抬头抬得脖子都要酸了,可是利兰就是不愿意低头看她。 行吧。 陈昼索性也不惯着他,没道理我们都是伯爵夫妇的孩子,就我一个人在水深火热中。 既然做什么都是错的,那就说明想做什么都可以。陈昼干脆扶着他的胳膊,将一部分重心分担到他的胳膊上。 毕竟这才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察觉到胳膊上忽然传来的重力,利兰微微皱起眉头,冷淡的视线自上而下投下,自己同胞姐妹此刻正无赖地将自己半个身体的重量放在自己的兄长胳膊上,好借此偷懒。 回来的这几个月,伊莎的变化他不是没有看到,他甚至一度认为这几年伊莎的性格有所收敛。 而那个和他有着同样一头金发、面容相似的女孩却并未被他的眼神所震慑,她微微偏头,然后几不可见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利兰微微沉下眼睛,齿关咬紧。 果然还是本性难改。 想到这里,利兰向右一拐,他的手臂带动着女孩的身体,在他的手边转了个圈。 陈昼顿时感觉一阵晕眩,头也因惯性微微向后仰,露出白皙的脖颈。 金色的月桂叶跟随着裙摆飞扬起来。 紫衫木椅上,黑发的君王专注地看着少女,嘴角轻轻上扬,似乎是在微笑。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这对容貌漂亮的兄妹,以致于只有国王的妹妹迪亚娜夫人注意到了自己兄长的这抹微笑。 她看了看跳舞的女孩,又看了看独自一人的兄长,心中有了自己的猜测。 即使在跳舞时偷了懒,从舞会上下来的时候,陈昼跳得整个腿都要散架。 艾玛扶着一瘸一拐的陈昼到床边坐下,然后将她的鞋子脱下。 “啊——”陈昼小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艾玛连忙问道,“怎么了?” 陈昼连忙收起面目狰狞的脸,然后强笑道,“没事,没事。” 艾玛才不相信,捋着陈昼试图往被子下藏的小腿,低头一看。 只见小脚趾外侧的袜子,已经被鲜血染透,后脚跟那里也是一片沁出的暗红。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艾玛眉头跳动,心疼地说,“你是一晚上都没有停吗?” 伊莎笑眯眯地说,“国王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们做主人的肯定要好好招待嘛。” “那也不能一直让你跳啊,就不能稍微休息下吗?”艾玛忍不住抱怨道,然后轻手轻脚地从陈昼小腿那里卷起袜子,一点点地往下褪。 由于一晚上都在跳舞,脚上伤口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和袜子粘在一起,取下来的时候,一层薄薄的血痂也被揭了下来。 艾玛端来温水,用薄荷叶子沾着水,轻轻清洗着伤口。 艾玛没有听见一声痛呼,但能感觉自己在接触到温水的时候,女孩的小腿肚子抽搐了一下。 艾玛手停顿了一下,快速地将伤口用干净的布压干净,然后换上带着草药的布。 艾玛将水盆放到一边,然后转过身准备给伊莎继续换掉衣服。 然而看到床上睡着的女孩时,她连忙停下了脚步。 伊莎显然累极了,头都没有摆正,只是搭在枕头上就睡着了。 艾玛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伊莎露在外面的脚掖进被子里,便放下床幔出去了。 第31章 迪亚娜夫人 陈昼上次睡得那么沉还是在学校期末体测跑八百米的时候,一觉起来后浑身酸痛,像是被压路机压过一遍一样,这一次也不遑多让,像是被白金之星锤过一遍,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还一不小心踢到了伤口,那酸爽让她双腿一软,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艾玛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金发女孩跪在地上,眼眶下两行清泪楚楚可怜。 艾玛大惊失色,连忙上来扶她起来,“怎么哭了?” 太丢人啦! 陈昼恨不得给艾玛来个一忘皆空再挖个地洞钻进去,但她现在腰酸背痛,显然没有这个力气,只能红着脸说,“没,没什么,我就是肚子有点饿了。” 肚子饿到痛哭流涕,这个借口哪怕是史莱姆来了估计都没法相信,但是艾玛却相信了,“哎呀,都是我,我想让你多睡会来着,看你昨天那么累,我去拿面包牛奶来,你等我一下。” 艾玛走后,陈昼的痛感也稍微缓解了一些,看着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裙子,实在有点难受,特别是腰间的束腰,实在难受,于是自己解了腰后的抽绳,将裙子脱了下来。 束腰一摘,裙子一脱,陈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了回来,她将身上白色的底衣掀开,发现自己的肋骨和腰上赫然已经被勒出了一道道淤青。 什么鬼束腰啊,不就是欧洲版的裹小脚吗?陈昼越看越生气,气呼呼地将束腰从床上推了下去。 艾玛推开门来,便看见伊莎小姐抱着胸坐在床上,床边的地上掉着她昨晚穿的束腰。 “?”艾玛不明就里,便没放在心上,将早餐放在桌板上。 如果说这几个月的经历有改善什么的话,唯一一点的进步就是食物上的改善。 陈昼虽然在农业上遭遇了滑铁卢,但是在厨艺上飞速发展,她让泰瑞大妈隔水蒸发酵好的面团,现在泰瑞大妈已经学会做松软又香甜的馒头了,这个得到大家一致的称赞,甚至连尤里·布兰切特伯爵都好奇地问陈昼做法,然后陈昼又再接再厉,又让泰瑞大妈做出了萝卜和菜馅的包子,再过一段时间,她还想让泰瑞大妈试着做做花卷。 陈昼望着满桌热气腾腾被称为“面包”的馒头和包子,食欲顿时大开,一边喝着热牛奶一边炫,没一会儿,就把三个包子和两个大馒头全都吃了下去,整个肚子都有点鼓起来。 艾玛目瞪口呆地看着伊莎。 好吧,看来伊莎小姐是真的饿了。 吃饱喝足,陈昼终于想起来自己今天还要做什么。 今天是狩猎的第一天,所以乔瓦尼国王、布兰切特伯爵还有利兰这些男人们都去郊外狩猎了,这也意味着城堡里的女人都留下来。 王后也是一样。 那今天要不要去找王后呢? 陈昼有点纠结,如果换作昨天以前,她肯定想都不用想,紧抱王后大腿。 但是经过昨天那一遭后,她有点犹豫,成为王后的侍女固然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结婚,但是肯定要和乔瓦尼国王天天接触。 不是说她多心觉得乔瓦尼一定会做些什么,只是她不太想把自己的未来仅仅寄托在别人的道德上,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那就不去了? 陈昼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不能不去。 见到王后是多么稀少的机会,错过这一次,在十六岁之前,她恐怕都再也没法再见到王后了。 如果她错过这个机会,再也没有遇到可以逃脱婚约的办法呢? 她铁定会成为那个什么阿希的妻子。 相比之下,而且王后的侍女也分很多种的,也不一定会和国王总是接触,就算总是接触,乔瓦尼也不一定真的会做什么。 她可以努力提高自己的重要性,成为王后的贴身侍女。 甚至可能那天是她自己看错了,乔瓦尼根本对她没意思。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总比板上钉钉的婚约要好。 想通了这件事,陈昼决定今天还是去找王后。 她换好衣服,问清楚王后在花园后,便向目的地走去。 因为知道国王一行人都去狩猎了,而王后又在花园,因此陈昼也没有像昨晚那样注意礼仪,她一手拽着裙子,扶着墙快速地小跑着下来,绕过拐角的时候,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上了。 陈昼愣了一下,连忙提起裙子行了个礼,“迪亚娜夫人,对不起。” “什么——”迪亚娜夫人皱着眉头正要开口骂人,然而在看清来人后一顿,原本不耐烦的表情也瞬间化为热情,满面笑容地说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布兰切特小姐啊,没事没事,是我自己在城堡里乱晃,不小心差点碰到你了,怎么样?没伤着吧?” 迪亚娜夫人表情变化如此突然,陈昼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明明上一秒看起来就要把人撕了,下一秒又对人嘘寒问暖的,估计不是脑子不好就是喜怒无常,最好别跟她说太多话。于是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谢谢迪亚娜夫人,那我就先走了。” 迪亚娜还不知道自己在陈昼心中已经被宣判成傻瓜和疯子那一类人,她想的全是昨天晚上,舞会结束后,自己找到乔瓦尼时两个人的对话。 那时候她忍痛打发走了自己在舞会上勾搭的那个英俊的骑士,然后喊住了自己的哥哥乔瓦尼,借口要和他说几句话然后把他叫到一边。 “今晚的舞会真是不错,不是吗?”迪亚娜斜靠在城堡的柱子,抱着胸问。 乔瓦尼无奈地看着她,“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不和你今晚看上的那个小伙子去约会了?” “反正我在这里还要留好几天呢,和他还有的是机会交流。倒是你,乔瓦尼,这么棒的舞会你却整晚都没有跳舞。” “你知道的,迪亚娜,我对跳舞一向不感兴趣。” “是的,我亲爱的国王陛下,你只对治理领地感兴趣······该死的,乔瓦尼,你就不能让自己休息几天吗?查理把王位给你的时候有要求过你必须把自己绷成弓弦吗?他说的是什么?嗯?他说的是什么?让我来考考你,看看你还记不记得他的话。” 看着妹妹逼视的目光,乔瓦尼只好一五一十地复述,“他说,‘尽力而为就好,乔瓦尼’。” 迪亚娜想要笑,但是还是故意绷紧脸严肃地说,“所以你做到了吗?乔瓦尼?嗯?” 乔瓦尼看了看她,见迪亚娜毫无退让的意思,于是说道,“······大不了我之后会努力让自己放松一些。” 迪亚娜这才微笑起来,她整理了一下乔瓦尼的前襟说道,“这还差不多。” 乔瓦尼无奈地说,“所以,现在你可以去找那个骑士约会了吗?” 迪亚娜充耳不闻,而是继续说道,“你觉得那个布兰切特小姐怎么样?” 乔瓦尼安静了一瞬,然后面色不动地说道,“我没什么印象。” 迪亚娜觉得好笑,乔瓦尼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遇到特别渴望的事物总是这么个反应,明明那么期待但是就是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她说道,“是吗?太可惜了,我觉得布兰切特小姐可是一位出众的美人,如果我是个王子而不是公主的话,恐怕现在就已经陷入在对她的追求上。” 乔瓦尼笑了笑,“你现在也可以追求啊。” “那还是算了,我还是对她哥哥更感兴趣一点。”迪亚娜说,“不过她哥哥的性格实在太乏味了,对我也总是爱搭不理的。” 乔瓦尼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自己的妹妹遭到了怠慢,皱着眉头想了想,“我会和他谈谈,让他更尊敬你一些。” 迪亚娜连忙按住了兄长的胸膛,“你误会了,他没有对我无礼,只是有点无趣罢了,而且,比起依靠国王陛下的威严,我更喜欢让男人为我的魅力下跪。” 听到妹妹这么说,乔瓦尼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迪亚娜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笑了笑说道,“说回到这位布兰切特小姐,我倒是挺喜欢她的,你觉得······她是否有成为路易斯妻子的可能?你知道的,路易斯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听到这句话,乔瓦尼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情愿,以致于他想也不想就回绝道,“她已经订婚了。” 迪亚娜挑了挑眉,“哦?我还没来得及打听,想不到你对‘没什么印象’的布兰切特小姐的婚姻状况已经这么清楚了,看不出来啊,乔瓦尼,除了领地以外,你竟然还这么关心一个伯爵女儿的婚事,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空了?” 第32章 是丘比特 “我······”乔瓦尼张了张口,半天却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一抬眼,便看到迪亚娜正笑眯眯地用“我倒要看看你这回要找什么借口”的表情看着他,便知道自己中了迪亚娜的陷阱,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迪亚娜······” 迪亚娜歪着头看着他。 乔瓦尼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后脑勺,“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喜欢她。” 迪亚娜挑了挑眉,“哇哦,继续。” 乔瓦尼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只是喜欢而已。” “只是喜欢而已?”迪亚娜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瞪大眼睛说,“乔瓦尼,你得做点什么,跟那女孩还有她的父母说,让他们把她嫁给你。” “迪亚娜,我已经结婚了。” “哦,什么婚姻?我只看到了一桩协议,”迪亚娜冷笑着说,“‘只允许享有婚姻带来的经济权利,但是不准同房’,这叫什么婚姻?这只不过是当初父亲想要用来获取普瓦图领地的一个棋子,好让你得到那块封地,却不允许你拥有自己的孩子,不过只是为了让卡森家族名正言顺地吞并一块领地罢了。” “教会不会同意的,无论如何,我和伊莎贝拉的婚姻是得到他们承认的。” “那就让那个女孩当你的情人,”迪亚娜满不在乎地说,“反正国王都有情人。” “别这么说,会给她带来困扰的。”乔瓦尼皱了皱眉头,眼神黯然下来一点,“而且我想她也并不喜欢我。” 他想起昨天试图邀请女孩跳舞的时候,对方明显警觉的表情。 还有她和利兰在一起跳舞的场景,如此年轻,如此充满活力,而不是像他。 乔瓦尼垂下睫毛,“我只是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她不会看上我。” “噢,乔瓦尼。”迪亚娜看着自己的哥哥像只大型伯恩山一样,只能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头发,轻声说道,“no,乔瓦尼,别这么想,你很好,你很英俊,你是我们卡森家最棒的小伙子。” “只有你会这么想。” “不止是我,你可以去问乔安娜,妈妈还有查理都是这么想的,你是最棒的,你值得拥有一切。” “谢谢。” 迪亚娜继续说道,“乔瓦尼,你知道吗?我一直担心你被那桩糟心的婚事和莫名其妙的道德感困住,这辈子都要像个修士似的过完一生,现在好了,事实证明你是个正常的、有欲望的男人,既然如此,乔瓦尼,让那些教会的人见鬼去吧,去追逐你的幸福吧,你是国王,被你喜欢是布兰切特的荣耀,去行使你作为国王的权力,让娇小的布兰切特小姐躺到你的臂弯里,让她感受到你身上狂野的力量,用你炽热的呼吸熔化她,用你粗壮的手臂蹂——” “迪亚娜!”乔瓦尼压低声音制止道,他看了看四周,颧骨都红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啊。” 迪亚娜笑了起来,“别害羞,乔瓦尼,如果你不好意思说的话,我可以帮你一把。” 乔瓦尼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迪亚娜神秘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 迪亚娜对着回忆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连忙伸出自己手里的小扇子,拦住面前的伊莎小姐。 “别走啊,布兰切特小姐,我正想在好好在你们这里逛逛呢,你不准备带我转转吗?” 陈昼没心思跟迪亚娜打交道,于是说道,“不好意思啊,迪亚娜夫人,我现在有事要做,不过艾玛现在有空,我让艾玛带你到处转转吧。” “没关系,反正我有只是随意走走,你去哪我跟着去就行,做你的事就好,我不会打扰你的。” “呃,这个······” 迪亚娜看着陈昼支支吾吾的样子,好奇地问,“你要去哪?” “洗手间。”陈昼回答。 “······” 迪亚娜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疯狂地扇着小扇子,“布兰切特小姐?你好了吗?” “稍等。” 迪亚娜摇摇头,等得无聊,于是顺着厕所外窗户上的小洞往外望去,由于她在二楼,正好能望到不远处马厩,她看到一个强壮的马夫正在给马用刷子刷毛,因为天气炎热,马夫刷到一半索性将外衣脱掉。 迪亚娜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心跳在胸口扑通扑通急速地跳,她吞了吞口水,然后连忙扒在窗口继续看。 陈昼郁闷地走出门外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迪亚娜正一脸痴迷地望着窗外。 “迪亚娜夫人?” 迪亚娜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布兰切特小姐,现在可以带我转转了吗?” ······ 陈昼咬着牙推开门,“这里就是我们家的书房。” 本以为拿出上洗手间作为借口就能打发走迪亚娜,结果没想到低估了对方的执着程度,真是可恶啊。 迪亚娜一边摇扇子一边随意地翻开一页书,“很不错嘛,有很多书啊,布兰切特小姐平时喜欢看书吗?” 陈昼说,“还好,不算特别喜欢,有需要会看。” “那你平时喜欢干点什么呢?”迪亚娜问。 陈昼想了想。 在上辈子,相比起书来,陈昼更喜欢看漫画还有视频,喜欢直接的视觉刺激,超人·钢铁之躯刚上的时候,她还嗤之以鼻,觉得一个穿红内裤的老超级英雄有什么可看的,后来被朋友拉着进电影院,当大荧幕上亨利·卡维尔那完美的身材和脸一出来,她瞬间被一旁的朋友拉入坑了,然后开始了超英电影的不归路,虽然后面遇到了不少糟心事······然而那快乐的充实感,是这里完全都没有的,她甚至连骑士小说都没得看,只能自己在脑海里自娱自乐搞点同人幻想,整得她最近精神很空虚。 于是陈昼说道,“我喜欢看动作戏。” “啊?”迪亚娜迷茫地张开嘴。 “就是那种人在台上表演故事,然后底下人在看······算了,当我没说。”陈昼摇了摇头,她历史也不好,也不记得这时候莎士比亚有没有出生,“没什······” 迪亚娜忽然眼前一亮,“你说的是戏剧吗?” 陈昼一怔。 对啊,她差点忘了,整个西方都是建立在古希腊文明上的,而古希腊悲喜剧正是古希腊文明上最亮眼的明珠。 陈昼笑了笑,“是的。” 迪亚娜用扇子捂着嘴笑了起来,“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没什么,”迪亚娜状似无意地说道,“只可惜在这里看不到什么戏剧啊······” “嗯,是啊。”陈昼倒是很坦然,毕竟她穿过来后科技降维的何止这一方面,她现在都死心了。 迪亚娜继续说道,“不过在王城倒是有人表演,要是你能来王宫,就能看到了。” 陈昼以为是正常的聊天,于是点了点头随口附和了一声,“是啊,真可惜。” 迪亚娜试探地说,“是啊太可惜了,如果有那样的机会让你到王宫的话就好了,不是吗?” 说完这句她便等待着陈昼的表情。 第33章 爱情大师 陈昼听这话愣了愣,一时摸不准迪亚娜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如果有那样的机会让你到王宫的话就好了······ 已知迪亚娜是个直女,不可能看上自己。 难道说—— 迪亚娜想让自己成为女廷臣? 对啊,虽然迪亚娜不是王后,但她不也是王室成员,怎么不能举荐自己成为女廷臣呢? 不过,她图什么呢? 陈昼半是怀疑半是疑惑地问道,“我吗?您不是开玩笑吧?” 迪亚娜摇着扇子失笑道,“你太低估你自己了,实不相瞒,我就喜欢你这样直率的人,我一见你就觉得特别亲切。” 迪亚娜纵横情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长相优秀,而今将近三张,美貌不减当年,身材更显风流,因此用扇子捂着嘴笑的时候,别提多勾人了。 色令智昏,陈昼一时也忍不住着了她的道,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有吗?我怎么不觉得啊。” “而且,”迪亚娜继续诱惑道,“不仅是戏剧,各种美丽的珠宝、衣服、宫殿,王城可全都有,当然,还包括美食。” 陈昼刚刚还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直到最后对方说到美食时顿时清醒过来。 没办法,英国美食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能让人提神醒脑。 不过。 陈昼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太没有变通意识了,大腿又不是只有一条可以抱,王后的腿不好抱,她还不能抱迪亚娜这根,直朝她怀里伸过来的大腿吗。 咳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陈昼回过神来,假装清了清喉咙,实则脑子里飞速运行。 有介于她不知道迪亚娜是否有这方面的意思,万一人家只是说说而已,自己就把包袱打好了,那可就尴尬了。 于是陈昼也试探性地说,“我倒是想,但是哪里有这样的机会呢?”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迪亚娜。 迪亚娜听了也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不挺有戏的吗?乔瓦尼到底是怎么会产生自己没机会的错觉? 果然还是太不自信了,估计连话都没说过两句,就自己胡思乱想觉得对方拒绝了,要不是我,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迪亚娜洋洋得意地想,还是我来做那个救世主。 虽然乔瓦尼显而易见地渴望布兰切特小姐,不过考虑到王室的面子,迪亚娜还是做足了姿态,泰然自若地说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有这样的机会。”说完后便神秘一笑。 陈昼原来还没有底,看迪亚娜这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心里顿时稳多了。 她正要答应,不过又想到毕竟是服务于王后的女廷臣,于情于理还是得跟王后打个招呼,如果能送上一份薄礼那是再好不过了······ 事实上陈昼穿越前最痛恨搞这一套了,结果现在不送点礼她自己都不安心······她自嘲地想,自己穿过来没干一件好事,尽给穿越的前辈们丢脸了,不过好在她丢脸的次数太多了所以再丢一次也不是很重要,“那王后那边我们是不是得······”打点一下。 钱嘛,你说个数,伊莎·布兰切特还是有点存款的,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我懂。 陈昼很上道地对迪亚娜眨了眨眼睛。 想不到布兰切特小姐心态调整的这么快啊。迪亚娜心想,不过估计她应该也不清楚乔瓦尼这段糟心的婚姻是个什么情况,不过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的是时间再跟她说这个,于是她拍了拍她的手,温柔地说,“你放心,王后那边我来跟她说,不用担心。” 她又想了想,觉得这话有点熟悉,仔细想想很像没有责任感的花花公子打发情人时说的话,于是咳嗽一声,用稍微郑重点的口气说道,“我用我的名誉保证。” 更像了怎么回事! 而另一边陈昼的眼睛几乎都要冒出星星了。 迪亚娜!我的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永远的姐! 陈昼没想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女廷臣的缺。 迪亚娜也很开心,她本来以为还要先礼后兵、利诱威逼一下才能让布兰切特小姐答应接受乔瓦尼,没想到说两句话就成功了,远远超乎了她的意料。 两个人都挺高兴的,觉得这次交流收获都远超预期,走的时候还互相眨了眨眼睛。 迪亚娜:一言为定哦! 陈昼:都看你了!姐妹! ······ “事情就是这样。”迪亚娜说道,“她非常非常愿意和你在一起,她已经等不及要沦陷在你的胸膛里了。” 乔瓦尼坐在桌边擦拭着自己的剑,半信半疑地看着迪亚娜,“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迪亚娜说,“你是在怀疑我骗你吗?” 乔瓦尼说,“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是说,她真的是原原本本说了这句话吗?照我看来,‘沦陷在胸膛里’这种话更像是某人的风格。” “绝大部分是这个意思,极少部分是我的艺术加工。”迪亚娜说,“听着,乔瓦尼,我知道,你在武艺上面非常出色,十岁时射箭就能射穿4英寸厚的木板,十五岁就能用长矛轻而易举地刺穿用十张牛皮做成的盾牌,十七岁时就能单挑两名优秀的骑士,把查理举过头顶,然后像旋转一个孩子那样让他在你头顶打转,王国内最出色的骑士也莫能与你抗衡,我毫不怀疑这一切。” 乔瓦尼谦虚地点了点头,“谢谢。” 迪亚娜紧接着说,“但是,在爱情方面,听我说,乔瓦尼,你还只是个一无所知的菜鸟,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持谦卑,虚心请教,毕竟我,才是这方面毋庸置疑的王者。” “我正这么做呢,迪亚娜大师。”乔瓦尼颔首道,“请问您有何高见呢?” 迪亚娜张了张口,正要说话。 乔瓦尼赶在她出声前快速说道,“请别再说什么‘狂野’‘炽热’了,我想获得的是一位女士的芳心,而不是想让他的家人认为他们效忠的国王是个色情狂。” ······ 由于今天打了不少的猎物,并且没有离城堡太远,所以泰瑞大妈就地取材,用狩猎得来的野味做了一顿丰盛的美味。 说是美味其实也就是烧烤,不过好在有国王在场,肉相比以往多了好几种香料,闻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 但也只是闻起来。 陈昼面无表情地放下了一只野鸡腿,然后揉了揉自己被咯到发酸的咬肌。 她刚刚塞进嘴里的到底是什么? 是鸡腿? 还是一块放了佐料的湿砖头? 她看了看对面平静地吃着鸡肉的伯爵夫妇以及利兰,甚至国王王后,以及迪亚娜和乔安娜夫人,他们都没有任何表现出不适的样子。 再想想她刚刚穿越过来时吃的硬面包,以及内脏菜。 陈昼苦笑一声。 好吧,她吃改良版的面包太久,都快忘了,这里可是中世纪,哪有那么多盼盼法式小面包和香酥无骨鸡给你吃。 陈昼叹了一口气,只能继续用面包佐着肉汤,等泡软一些后再塞入口中。 吃过晚饭后,她被迪亚娜夫人再次喊住了。 因为今天早上的约定,她心中对迪亚娜充满期待,支开艾玛后,毫不犹豫地就按照对方的叮嘱来到了花园,果然远远的,就看到一个身影靠在花园的木柱边。 “迪亚娜夫人。”她笑着上前,然而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迪亚娜怎么比白天看起来高了许多,而当看清对方的脸和衣着后,她的笑容霎时凝固在了脸上。 “国王······陛下?” 第34章 爱情是只自由的小鸟 乔瓦尼转过身来,高大的倒三角形的身体即使在朦胧的月色下也有着极其巨大的压迫感,黑色的卷发贴着头颅,眉骨横直不容转圜,脖颈的纵向的两条肌肉如同箭一般直插入锁骨,再由望不到头的锁骨连接着如同山峦一样起伏耸立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再往下,便是一双仿佛能手掣闪电的巨大手掌,似乎只需稍一用力,就能将她的头从脖子上拧下来。 不,不是这样的。 陈昼看着那双手想,不需要两只。 单凭一只手,他也能捏爆我的头。 在下意识念出“国王陛下”几个字后,陈昼便如同木桩一般僵在原地,直到乔瓦尼动身从柱子边走下来,才猛然回忆起礼仪书上的笔记,提起裙子,低着头,后退一步行了个礼,“陛下。” 乔瓦尼那只巨大的手掌朝她伸过来,不过目的地却不是她的脖子,他的手放在她的肘部,轻轻将她托起,随着陈昼由行礼的姿势转变为站立,乔瓦尼松开了她的手臂,两人的位置从刚刚一高一低,也变为现在只有一臂之遥。 这时低沉的声音伴随盛夏的虫鸣入耳,“不需要,布兰切特小姐,就这样就好,你无需向我行礼。” 陈昼抬起头,乔瓦尼黑色的眼睛正注视着她,目光温和。 陈昼紧了紧手指,然后问道,“为什么?” 乔瓦尼歪了歪头,“什么‘为什么’?” 陈昼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我可以不用行礼?” 乔瓦尼垂下目光想了想,嘴角浮现一抹笑意,然后看着她说,“因为在某些方面,我必须站得足够低,才能让我的神明能向我投下视线。” “你的神明是谁?”陈昼问。 乔瓦尼凝视着她,半晌后右腿向后一步,身体缓缓下降,直到左膝落在地上,原本高大的男人半跪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女,“伊莎·布兰切特。” 他低声说道,“她名叫伊莎·布兰切特。” ······ 结束了一天的狩猎,利兰洗过澡后换上了亚麻布做的衣服去了书房,这几天因为负责国王的接待工作,堆积了一些文书工作,他之前已经把比较重要和紧急的提前做了,剩下的准备今晚处理。 他聚精会神地工作了一小会,觉得灯似乎有点暗了,看向烛台,发现有几根蜡烛灭了,顺着方向看过去,原来书房的窗户佣人没有关严实,有风从一道缝里吹进来。 他走到窗边,准备伸手将窗户关严实,然而拉着窗户把手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花园边两个人影上。 当看清楚两个人是谁的时候,他的眉头因为诧异微微耸起,然后紧接着,这两天的蛛丝马迹就像珍珠被一根线一样串联起来。 他的目光逐渐冰冷下来,半晌后,他用力地将窗户往里一带,窗棂也跟着狠狠一震,连带着靠近窗边树梢上的一只乌鸦也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 陈昼失眠了。 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失眠过一次,但从她被乔瓦尼跪下时那番惊世骇俗的话震撼得头也不回地跑回屋子后,她就体验到了这种拼命想逃避世界,但怎么也合不上眼的感觉。 以至于她第二天醒来时,眼下青黑得让艾玛担忧地看了好几圈。 “伊莎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样了,昨晚没睡好吗?” “是啊,”陈昼一边有气无力地吃着早饭,一边说道,“昨天被蚊子咬了几个包,一直没睡着。” 艾玛拿着布在她四周赶蚊子,“夏天住在河边就这点不好,蚊子太多了,没关系,回头我搬两盆薄荷到房间里来,就不会有蚊子了。” 陈昼吃着吃着,忍不住困意开始头一点一点地犯瞌睡。 昨晚喊都喊不来的瞌睡虫全跑现在来了,陈昼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可惜今天是狩猎的第二天,按照计划,需要到离城堡相对远的男爵领内去巡视,因为要去待将近一周左右,所以伊莎这次也得跟着去。 她胡乱地塞了一顿早饭,直到在看到牛奶里面有打死的蚊子后才停止了进食,大约十点左右,伊莎上了马车,作为女眷,她和母亲还有迪亚娜夫人坐在一起,王后则是和国王的姐姐乔安娜夫人坐在一起。至于她的父亲和兄长,则是骑马和国王以及骑士们在外面。 陈昼看着马车窗外,利兰护送女眷,离他们最近,骑了一匹蹄子是黑色的白马,尤里·布兰切特伯爵和国王在前面,伯爵骑了一匹棕色的马,乔瓦尼则骑了一匹黑色的壮马。 真是物似主人型啊,陈昼看着那匹黑色的壮马心里默默吐槽,巨人骑巨马。 因为骑马的原因,布兰切特伯爵、利兰都换上了轻便的马术服,而女眷们在马车里,依旧穿着漂亮的礼服裙。 陈昼下马车的时候都差点被裙子绊倒了,好在艾玛在外面接住了她。 “明明都出门了,为什么不能让我们换个轻便点的打扮呢?万一我们的头发被车轮卷进去了怎么办?”趁着附近没人,陈昼忍不住小声对艾玛抱怨道,她先指了指自己披散在胸前和背后金色卷发,又指了指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礼服裙,“你看这样的裙子,我们要怎么在林子里行走呢?恐怕每走两步就要去解挂在倒刺上的蕾丝边,等我们走到打猎的地方,估计太阳早就下山,猎物也早都跑光啦!” 艾玛忍不住笑了,刚要说话,这时迪亚娜夫人走了过来,她看上去也有点烦心。 “布兰切特小姐,你刚刚那下还好吗?没摔到吧?” 迪亚娜夫人已经从自己兄长口中听说了昨晚布兰切特小姐落荒而逃的事迹,她有点不太高兴,觉得对方跟答应的不一样,不过乔瓦尼再三叮嘱过让她不要为难布兰切特小姐,因此迪亚娜夫人打算再给对方一次机会。 陈昼看到迪亚娜夫人过来,心里也有点不太舒服,她想起昨晚迪亚娜夫人将自己骗到花园,让她自己毫无准备就面对了乔瓦尼的求爱,搞得她现在处境非常尴尬,纵然知道迪亚娜夫人不能得罪,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生气。 因此陈昼平静又客气地点了点头,解释了几句自己没什么事。 迪亚娜夫人也不是笨蛋,立刻察觉出对方话语里的疏离,见对方毫不在意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伸出的橄榄枝,迪亚娜夫人黑色的眼睛看了陈昼几秒钟,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艾玛感觉到了两人氛围的不对劲,于是过了一会儿委婉地说道,“迪亚娜夫人好像不太高兴。” 陈昼没有说话,她看着又一次被灌木丛的倒刺勾住的裙边,然后开口问道,“艾玛,你觉得乔瓦尼国王怎么样?” 艾玛刚要回答,陈昼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指作为一个男人,就比方说,有个人长相和性格都跟乔瓦尼国王差不多,但不是国王,你会喜欢他吗?” 艾玛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啦,乔瓦尼国王这么高大健壮,是整个国家最优秀的战士,谁会不喜欢他呢?” 陈昼说道,“我会啊,我就不喜欢。” 艾玛微微一怔。 陈昼又想了想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的,就比如你,你喜欢高大健壮的,但我就没有那么喜欢,我喜欢那种恰到好处的,我听说还有些人有些稀奇古怪的偏好,比如喜欢鼻梁上戴个玻璃片的,喜欢头发扎双马尾的,等等等等,爱情是只自由的小鸟,所以没有谁是一定会被喜欢的,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更不是乔瓦尼国王的错。” 第35章 王后伊莎贝拉 “熊的足印!” 随行的佣人们刚搭好帐篷,派出去在林子附近侦查的人便报来了消息——在一条小河边,有人发现了一只熊的足印。 “从脚印的宽度和深度来看,至少得有七百磅,是个成年的大家伙。”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显而易见地变得兴奋起来,平时打猎最常见的都是些野鸡野鸭之类的小型禽类,打到鹿都算是件值得吹嘘的事情,而熊这种动物总能在很远的地方嗅到人的气味,因此大老远就避开人类,一上来就碰到这么大件的猎物,这种情况可不多见。甚至就连平时文质彬彬的布兰切特伯爵都背起弓箭,看上去非常想要一展身手。 最后还是乔瓦尼对跃跃欲试的人做了安排,“我们先在附近搜查一圈,看看有没有新的痕迹,其余的人留在营地附近,这附近既然有熊出没,恐怕也有其他大型的野兽,要注意好安全。”他环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女孩身上。 陈昼微微偏头,移开视线。 乔瓦尼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嘴,他一手按着马背,一个翻身跨上了自己的马,这时两只黑色的猎犬也被人从笼子里放出来,他们一左一右围绕在乔瓦尼身边,乔瓦尼拍了拍它们的头,然后从口袋里拿了两小块肉喂给他们。 “琼跟我走,”一只狗立马跳着叫了一声,他又拍了拍另外一只猎犬的头,“乔伊留在这里。” 那只叫乔伊的猎犬立马发出一声呜咽,似乎很委屈这样的安排。 乔瓦尼就这样看着它,不到一会儿,那只猎犬便夹着尾巴,跑到了营火旁边,郁闷地趴下来。 “愿狩猎女神赐福于您。”王后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等乔瓦尼回答,她便转身走回自己的帐篷。 同样是走流程,迪亚娜则走心多了,“愿狩猎女神赐福于您。”迪亚娜提着裙子衷心地说道。 接着是乔安娜、伯爵夫人,最后轮到陈昼。 “愿狩猎女神赐福于您。”陈昼提起裙子行了个礼。 乔瓦尼骑着马走过她的面前,马蹄声从她面前一英尺的距离走过,黑马微微低头,一声几不可见的“谢谢”从马上传来。 狩猎小队出发后,剩下的人要么继续干活,要么在附近继续寻找是否有其他猎物的踪迹。 布兰切特作为贵族,陈昼自然是不需要干活的,不过这里也不像在城堡里那样,有书或者睡觉打发时间,陈昼自己一个无聊地拔了一会儿草,便决定自己找点乐子解闷。 “修狗儿。”陈昼转悠半天,把目光放在了在营火边趴着的猎犬。 因为不知道对方性格怎么样,是否咬人,陈昼不敢靠得太近,找了不远处一块石头坐下,然后便时不时丢个小石子过去,吸引对方注意力。 “你好啊,修狗~” 猎犬抬了抬眉毛,看到陈昼又无聊地把眉毛降了下去,鼻子对着陈昼丢过来的小石子喷了一下气。 “你叫什么名字啊?”陈昼明知故问。 “哎呀,你怎么不吱声呀,是不是你就叫不吱声?嗯?你好呀不吱声,我们来做朋友吧~” 猎犬张口吠了一声,似乎在抗议陈昼给它新起的名字。 单方面和修狗交流了一下感情,直到对方不厌其烦地跑进国王的帐篷后,陈昼又再次恢复了无聊的状态。 唉,陈昼望着天。 这天真蓝啊。 不愧是没有经历过工业革命的天空,估计英国人这辈子也看不到这么蓝的天了吧。 这种天气如果能骑着车去郊外踏青,该多是一件美事啊。 “······” 陈昼微微眯眼。 好想回家啊。 陈昼叹了一口气,将原本仰着的头垂下来。 半晌后,她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不要这么消沉啊,想想好一点的方面啊喂!至少我穿过来还是个伯爵小姐,如果是个平头老百姓,或者更差一点是个奴隶,恐怕早就死翘翘了,现在还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懂得知足常乐啊陈昼。 而且你不是看了很多穿越小说还有电视剧吗?就算种田不行,发明个什么武器,改良一下枪械,制造什么机械也是能大杀四方的,想想看那么多穿越小说里的女主,你是书少读了还是学少上了,她们可以你也一定可以的! 陈昼握紧拳头,想到前辈们那些美妙的结局,整个人都对未来期待起来。 正在她踌躇满志时,一个陌生的侍女打断了她的思考。 “伊莎小姐,王后想要见您。” 陈昼愣了一下,王后?王后为什么要见她? 难道说王后知道了国王昨天和她说的话,过来兴师问罪来了? 陈昼问道,“王后找我干什么?” 侍女奇怪地看着她,“您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王后和国王的帐篷非但不是一个帐篷,距离还相隔得有些远。 陈昼跟着侍女进了帐篷时,发现王后和那天在宴会上一样,身边围绕着一圈漂亮的侍女。 王后正在和她们笑着说着话,因为门口距离中心有点距离,陈昼听得不太清楚,不过从发音上看,应该不是英语。 女孩们似乎很亲密,侍女们几乎是贴在王后的脸边说话,王后咯咯笑着,埋进她们柔软的颈项中。 其中一位貌美的侍女看到陈昼进来,伏在王后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王后回过头来,看见站在帐篷门边的陈昼,嘴角扯了扯,抬了抬手臂,示意其他人都下去。 “布兰切特小姐,请坐。”王后很惬意地说道。 帐篷里并没有什么座位,只有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还有金红色的抱枕和软垫,陈昼学着刚刚其他侍女的样子,脱了鞋走上去,然后盘腿坐在地毯上。 王后见状笑了笑,说出了今天震惊陈昼的第一句话,“我似乎明白乔瓦尼为什么喜欢你了。” 看着陈昼一副像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王后接着说了第二句震惊她三观的话,“昨晚上乔瓦尼和你说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就离开了?” 声音中还带着些惋惜,似乎昨晚上陈昼的行为让她非常不能理解。 当眼前出现了难以理解的事物时,人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因此陈昼结结巴巴否认道,“没有,您误会了······” 还没等她想好解释的借口,王后无所谓地继续说道,“不需要就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再做任何隐瞒了,即使是出于礼仪的角度,”她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这么说太不近人情,于是报着示好的心,说出了今天第三句震撼人心的话。 “没必要感到紧张,你刚刚看到的那群侍女,她们都是我的情人。”王后说这话的时候略带些骄傲,似乎这件事让她感觉十分良好。 “这、这······”陈昼一时分辨不清,这个房间里来自中世纪的人,究竟是王后还是她自己。 第36章 野外扎营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王后不紧不慢地拿了一块沾着蜂蜜的乳酪放入自己的口中,“做你想做的,不要被所谓的教会认可的道德干涉就好。” “为什么?”陈昼反问道。 “为什么?”王后笑了笑,然后说,“因为乔瓦尼想要的,和我想要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同一件事······难道说······ 陈昼想到了什么,看着王后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很抱歉,我不喜欢女人。” “······”伊莎贝拉眼皮抽了抽,“当然,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啊?那是?” “布兰切特小姐,你一定有对很恩爱的父母吧?”王后问道。 陈昼想了想,如果给老公来了一箭叫恩爱的话,那他们就算是吧。 “所以你大概不知道,”王后将胳膊搭在金红色的枕头上,平静地说,“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夫妻,对于他们来说,婚姻是出于利益方面的考虑,是两个家族的合作,是统治者对失地的收复,甚至是一场阴谋酝酿的前奏,但却唯独不是出于个人的幸福。” “政治婚姻。”陈昼脑海里一下浮现出了这四个字,下意识用英文说了出来。 王后微微一怔,哼笑道,“政治婚姻?嗯,这倒是个不错的形容。” 陈昼似乎明白了一些,她试探着问道,“所以,您是想让我帮您从这段婚姻里解脱出来?” 王后挑了挑眉,“我可没有这么说哦~,不过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那也是你的自由。”她略带深意地朝陈昼笑了笑,“而我是不会干涉你这项自由的。” 陈昼在心中抽了抽嘴角,这不就是领导画饼吗?干好了给个赞赏的眼神,干不好就全都是你一意孤行,本领导可没有这个意思,这算盘珠子都快蹦她脸上了。 “您可能要失望了,”知道了王后的想法后,陈昼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我对乔瓦尼国王没有任何浪漫的感情。” “是吗?真可惜。”话虽这么说,不过王后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失落的表情,她还是像陈昼第一次见她时那样,华贵,美丽,像只沐浴在阳光下的蓝孔雀,“那看来您并非我所等待的那个人,真为乔瓦尼感到悲伤。” 谈话到此也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了,陈昼从地毯上起身,往自己的鞋子走去。 “对了。”王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昼回过头。 王后垂着睫毛,“如果你觉得把我情人的身份说出去,可以用来作为什么把柄,那就大错特错了,对于教会来说,女性相恋是超乎想象的事情,你除了被认为是疯子外不会收获任何·······”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陈昼忽然开口。 王后停住了话头,低笑一声,喃喃道,“谁知道呢,也许因为曾经有人这么做过。” 陈昼想了想,可能这是时代的差异吧,就跟对于成年人来说坏了个玩具而已,但对小孩子来说就跟天塌了差不多,对于中世纪来说女巫、性向这类的禁忌,在二十一世纪已经不算什么,女巫不用说,哈利波特被全世界儿童爱成了这样,无数小女孩梦寐以求被猫头鹰送信,性向平等更是成为政治正确的标杆之一。 陈昼耸了耸肩,反正她是做不来用性向攻击人这档子事,“我没那么无聊。” 王后看了她一会儿,“那就好。你可以走了。” 走到帐篷门口时,陈昼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王后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她将一颗腌橄榄塞进嘴里,“问吧,看在你还算个可爱的姑娘的份上,只要不涉及到机密,不会危害我的利益,你想问的任何问题,我都会给你答案······仅此一次。” “你······”陈昼犹豫了一下。 伊莎贝拉看到她的脸似乎有些变红了,她屏住呼吸,等待着陈昼的问题。 “真的对我没那个意思吗?”陈昼艰难地问道。 相信布兰切特小姐会问出什么高深问题的她简直愚蠢透顶!伊莎贝拉按着跳动的太阳穴说道,“······出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出去。” 陈昼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老觉得伊莎贝拉看她的眼神姬姬的,现在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好的。”她掀开帐篷的帘子往外走。 “等等,先别急着走······”伊莎贝拉在身后喊道。 我就知道!陈昼转过身来,“你果然对我——” “我只是让你出去的时候顺便把我的侍女们喊进来!” ······ 将近落日时分,营地建造得差不多了,而国王的狩猎小队也从森林里回来。 听到外面的欢呼声,陈昼从刚刚被搭好的帐篷里的走了出来,和之前出去的时候一样,乔瓦尼国王、伯爵还有利兰也是骑着马回来了,紧跟后面的有几名骑士,几个人扛着一个木桩子,桩子上吊着个什么东西,因为夜色她没太看清,只能听见类似婴儿一样的叫声。 等那些人将那东西抬到篝火边时陈昼才看清,原来是一只被困住手脚的熊。 那熊看起来有半个人那么高,陈昼所在地的动物园也没引进过这种动物,她也分不清这种到底是棕熊还是黑熊,就觉得这东西闻起来臭臭的,像是度过了半个冬天启封的腌菜坛子那么臭,陈昼刚因为好奇靠近了一些,立刻被那股酸爽的味道熏得差点厥过去。 最先下马的是布兰切特伯爵,伯爵夫人上前递上一块手帕,伯爵顿时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熊是在一棵大树附近发现的,陛下射中了它的右腿,然后抓住了它。”尤里说道。 乔伊这时冲上前来,对着刚刚下马的主人摇头摆尾,还时不时冲着那头熊低声恐吓一番,乔瓦尼拍了拍它的头,丢给它和自己身边的猎犬琼各一块肉干。 “陛下,”利兰这时上前说道,“小熊一直在叫,恐怕会引来母熊,夜里最好布置一些陷阱,加派人手巡逻。” 乔瓦尼点了点头。 原来是只小熊啊。陈昼心想,难怪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不过她记得以前看电视的时候似乎有讲过,熊这种动物很聪明,会在林子里站起来向远方的人招手,曾经迷路的游客看见了就以为是人,然后一边走过来一边打招呼,那熊一声不吭等人走近,结果那人发现是熊后就再也没来得及跑出来······ 也不知道陷阱管不管用。陈昼担忧地想。 利兰吩咐人将熊拴在营地的篝火附近,在旁边挖了些陷阱,做好标志,然后又让人在营地周围布置上木栅栏。 简单地吃过一些烤肉和早上从伯爵领带出来的水果乳酪后,众人纷纷进入帐篷里休息,营地周围留下了四五个骑士负责守夜。 陈昼以为在野外会很难入睡,毕竟是七月,而这里是没有空调和灭蚊剂的中世纪,可也许是这一天太累了,她头刚挨着枕头,眼睛刚合上,就立马睡着了。 直到半夜被火光和惨叫声惊醒。 第37章 火中取栗 陈昼上大学的时候有个舍友酷爱吃火锅,可学生宿舍禁止做饭,那时候又没有自热火锅这种东西,于是她从校外买了一人食的小锅。 由于是有点年代的宿舍,上床下桌,还专门为台式机的主机预留了存放空间的柜子,就在写字桌地下,那个舍友平时就把小锅放在那个柜子里。 有一次舍友忘拔插头,因为是夏天,柜子里插座的电路过热,导致里面烧了起来,那天下午陈昼刚好没课,在寝室睡觉,半梦半醒间看到滚滚浓烟,一抬头火都烧到蚊帐上了,虽然后来她及时灭了火,不过她永远忘不了刚醒来的那一刻。 她差点以为自己快死了······ 结果现在又碰到这种情况,她差点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宿舍。 不过好在腰间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来,摸着腰上因为绑束腰导致的淤青,她才回过神来,自己现在被流放到了中世纪。 她连忙从床(说是这样说,其实是临时搭建的几块木桩再铺上厚厚的纺织物和毛皮——她尽量试图不想那属于什么动物)上爬起来,这时候穿越来的先进性就体现在这里,按照礼仪来说,无论如何她也应该穿好衣服,但陈昼深知只要活着就有一切可能,换句话说,要是死了就什么可能都没有的这条道理,她穿上鞋子后立刻冲出了帐篷。 外面一片火光,原本支起来用于作为光源的火盏被掀翻在地,橘红色的火焰像水一样流淌一地,巨大的吼声从火光中传来,大地也跟着颤抖,木炭屑混合浓烟飞扬,空气仿佛在燃烧。 陈昼根本看不清火光里究竟发生什么,只能听见一声声诡异的撕咬声和人的惨叫,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利益的冲突下,手足也能相残,但在某些时刻,却又能对陌生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就像现在,陈昼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地就想打120,摸到亚麻睡衣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根本连电话机都没发明出来。 “得救人啊······对,得救人。”陈昼一边喃喃,一边往火焰里走了几步,立刻被热浪烫得一哆嗦,原本金色的发梢一下被烧得卷了起来。 她连忙撤了回来,将金发捆成一团塞进后颈的衣服里,然后往自己浇了一桶水,撕下一块布料,然后冲进了火里。 她往里面走了两步,就看到了一个倒地的骑士,他的脸埋在泥里,几乎要被溺死,脸颊似乎被什么撕扯过,她连忙试图将他的头抬起来,可是刚一触碰到他的头盔,就立刻被烫得差点哭出来。 她抖着手,放在嘴下喝着凉气,刚刚触碰头盔的几个指头,几乎肉眼可见地发起了白,估计很快就要长出水泡。 虽然身上被凉水浇了个透湿,可这根本扛不住这么高的温度,水正快速地化成蒸汽在蒸发,汗水从她的额角淌下来,顺着眉毛滑到睫毛上,陈昼眨了眨眼睛,汗滴掉到被热辐射得发烫的铁上,发出一声小小的“呲”声。 陈昼咬住牙,闭了闭眼,将手指按了上去,钻心的疼痛从指尖传来。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陈昼一边在心里默念九九乘法表转移注意力,终于,她数到八八六十四的时候,终于将那身繁重的头盔和甲胄脱了下来,然后半是背半是拖地将人从火场里拽了出来。 这时候外面已经聚了不少人了,几个骑士连忙将陈昼拉的伤员接过来送到一边,像见了鬼一样看着陈昼。 陈昼低下头,虽然她刚刚把头发塞进衣服里,不过在火场的时候还是难免受到波及,布兰切特小姐那头如同金子般漂亮的卷发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身上衣服也被烫得破破烂烂,不过好在完全没有走光,因为她整个人被烟熏得乌漆嘛黑,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巴。 伊莎·布兰切特如果有在天之灵,估计要气得活过来。 陈昼抹了把脸,撑着被烟熏得沙哑的嗓子,将自己刚刚在火场上看见的东西说了出来,尽量保持冷静地说道,“是那头大熊找过来了,它发狂打伤了很多人,还有几个人在里面,我们最好先把小熊放了引开它再去救人。” 骑士们看着她,没有动作。 “你们听见了吗?”陈昼察觉不对,以为自己的语法或者发音有问题,于是连忙用短句和单词喊道,“里面还有人!里面!人!” “布兰切特小姐,请先回帐篷。”一名骑士说道。 “什么?”陈昼皱了皱眉说,“现在当务之急是——” “布兰切特小姐,”那名骑士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他看着陈昼,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温和,又带着些不耐烦地说,“那只熊是国王的猎物,您是想让我放走国王的猎物吗?嗯?请您别让我为难了。” 陈昼愣了一下,电光火石一瞬间明白过来。 她真是糊涂了,她的记忆力为什么总是这么差,这里可是中世纪,是一条人命算什么的中世纪。 什么女主光环,都是放屁,她也就能在伯爵堡一亩三分地,仗着伯爵小姐的身份狐假虎威,出了伯爵堡,她算个鸟。 不,她连鸟都比不上,鸟好歹不高兴了能扑扇翅膀飞走。 而她哪也走不了,还要面对这狗屎的人生。 陈昼刚刚在将伤员从火场里拖出来的时候,脑子一点也没闲着,她虽然平时不好好上课,但还记得大学学过燃烧原理,除了普通的用水灭火外,还可以采取用泥土隔绝木炭和空气,从而将可燃物和助燃剂分开的方式灭火,这里离河有一段距离,但泥土到处都有,这就是最快最好的灭火方法。 可是这些话如今都被卡在喉咙中。 她该不该说?他们万一不相信怎么办,这里不是伯爵堡,他们万一认为她是女巫怎么办? 他们都不救自己的同胞,为什么她一个来自未来的外国人要去管? 陈昼,你自己活得很容易吗?你拿什么救别人? 你救了他们,会有人记得你吗? 陈昼张了张嘴,眼睛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我知道了。” 第38章 血色夜晚 陈昼看了看火场,理智告诉她,够了,就这样就好,她已经救了一条人命,从道义上她已经过得去了,她不用担心自己晚上会睡不着觉。而再继续下去她就不像“伊莎·布兰切特”了,艾玛没读过书,骗骗她一个还行,伯爵家三口可都在这,除了尤里伯爵这个草包,另外两个可没有一个是吃素的,况且夜路走多了总是会见鬼的。 可是,可是······ 陈昼停住了脚步,折返到刚刚那名骑士面前。 “你真的不打算救人?” “小姐,身为骑士,保护国王的财产是我的天职,请别为难我了,我只是为了国王。” 为了国王?陈昼心想,当你闭上眼浮现他们烧焦的脸时,就这么说服你自己吧。 陈昼头也不回地走向栓小熊的地方。 她看了看四周,虽然距离火场不远,但是周围的人全都要么往国王的帐篷跑去,要么就是试图搭弓射箭将大熊杀死,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个方向上。 小熊的脖子被牢牢地困在一旁的粗木钉上,绳子留得非常短,甚至不够它挨到地上,那只小熊只能维持着一个斜倚在木钉的姿势,它看起来很疲惫,都不怎么像下午那样叫唤了,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几声像喘气一样的“赫赫”声。 “你妈都找你找疯了。”陈昼一边嘀咕一边将绳子拆下来。 “你在干什么?”一个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昼僵硬地转过身,脑海中百转千回,转的都是该撒什么样的谎才能骗过这个堪称男版的安娜夫人。 利兰看了看陈昼脸上的表情,又看了看她手上松开一半的绳索,眼睛微微眯起,露出显而易见不赞同的神色。 陈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镇定吗?不,不是。 是因为她的腿早就软了,且很确定自己哪怕挪动个一厘米,这双膝盖下一秒肯定就要深深地吻在大地上。 这不是勇不勇敢的问题。 看看利兰腰上的剑,她当时可是亲眼看见利兰是怎么把它毫不费力插到劫掠者身上的。 虽然不清楚这把剑是否削铁如泥,但陈昼很清楚自己的脖子对这把剑来说,一定是小菜中的小菜。 但她等了许久,利兰都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陈昼迷茫了。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松开绳子。 利兰没说话。 小熊嗅着陈昼的鞋子,陈昼一边用脚将它的鼻子拨开,一边强装平静地说,“哎呀。好大的风,把绳子吹开了。” 利兰:“······” 他看了一眼陈昼,目光有点复杂,“风大就别乱走,母亲在找你。”说完就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就······完了? 陈昼有点不敢相信。 她连忙跟上利兰,不过走之前她没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朝小熊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 一阵悲鸣从小熊干哑的嘴筒子里喊出。 火焰里的“咚咚”声停下了,浑身插满箭支、伤痕累累的母熊不再一下一下拍打着尸体的肚子,她将嘴里叼着的断臂吐掉。 “嗷——”她发出了一声怒吼,浑身的毛发不知是本来的颜色,还是被大火烧坏成的焦黑,只有一双眼睛还是血红色的,向着那声悲鸣的方向奔去。 可她刚从火场中出来,还没看到小熊的背影,一把剑就从她后耳的斜后方插入。 如果陈昼看到这一幕,就会发现,拿着这把剑的人,是刚刚回绝她的骑士。 冷蓝色的剑直入脑干,死死地钉在母熊的后颈。 母熊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四肢却瘫软下去,她用尽最后能支配的一点力气,猛地反过头咬住骑士的肩膀。 只听见“咔嚓”一声。 骑士的右手耷拉了下去。 而剑锋也侧着切开她半颗头颅,母熊终于不动了,被撕开半个臂膀的骑士也倒了下去。 两股血液在夜色中融为一体。 ······ 陈昼没看到尸体,她被利兰带回了帐篷就没再出去。 期间安娜夫人过来看望她,从她口中,陈昼知道母熊已经被杀了。 “那些人被救下了吗?”陈昼问。 安娜夫人看着女孩期待的目光,耳朵上还涂着一小块烫伤膏,头发已经被修剪成短发,裹在一块黄色的丝巾后面,别在耳后。 她微笑着将女孩额头碎发别在耳后,亲了亲她的额角,“都救下来了。” 陈昼放下心来。 真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没有白费。 她张了张口,还想问些其他的问题。 “睡吧。”安娜夫人给她盖上了被子。 其实这会儿天都快亮了了,再睡也睡不了多久,不过想归这么想,陈昼头刚碰到枕头,就立刻沉入了梦乡。 安娜夫人吹灭了蜡烛,在黑暗里注视了一会儿女儿,然后提起裙子从帐篷里出来。 “夫人。”安娜的女仆利亚走过来。 安娜夫人刚要说话,一具焦黑的尸体刚好被人抬过了她们的面前,一股令人不适的气味从它身上传来。 安娜微微皱眉,曲起食指挡在鼻子底下,利亚连忙将手帕递给了她。 安娜挥了挥手,一边往自己帐篷走一边问,“昨天伊莎救起来的那个骑士怎么样?” “刚刚咽了气。” “其他的呢?” “当时就死在火场里了。”利亚一想到昨晚火扑灭后,那股烤肉的味道,就忍不住想吐,“找到的时候骨头都快烧化了。” 安娜用食指指腹按了按太阳穴,“大概什么时候能处理好?” “洞已经挖好了,等天亮的时候应该就差不多了。” “跟艾玛说,不要让伊莎在天亮前出来。”安娜叹了口气,“好好一场狩猎,搞出这种事······关于猎物不见了这件事,国王那边没说什么吧?” “国王陛下没有介意,只是关心伊莎小姐受伤严不严重。”利亚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安娜夫人,然后继续说道,“陛下说他想来亲自看望伊莎小姐。” 安娜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利亚也摸不准她在想什么,乔瓦尼陛下这些天明明表现得这么明显,还在花园里单独约见伊莎,安娜夫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明明伊莎已经和德莱恩的阿希姆订了婚。 难道她不想履行这项婚约了? 一个猜测从脑子里忽然冒了出来,利亚心跳了跳,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安娜夫人。 “看就看吧,”安娜夫人说,看不出是反对还是赞同,“毕竟国王想要做些什么总是拦不住的,不是吗?” 第39章 一诺千金 这一觉陈昼睡到将近中午才起来,到底是野外,躺久了背疼,要不是这个原因陈昼还能睡。 艾玛等她梳洗好喝完牛奶后才告诉她乔瓦尼一直等在外面,问她要不要见。 陈昼刚咽下去的牛奶差点没喷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 艾玛说,“是国王让我别喊你的,等您起来后再喊您。” 回头她一定要抽空好好跟艾玛讲讲什么是说话的艺术!陈昼连忙将桌上的东西扫到一边,“快!快铺床。” “为什么要铺床?”艾玛迷茫地问。 陈昼反应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必要铺床,都怪她上大学的时候辅导员时不时来抽查卫生,搞得她下意识想要叠豆腐块······ “没什么,”陈昼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不妥,“赶紧请他进来吧。” 艾玛点点头,走出帐篷,没过一会儿乔瓦尼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陈昼这才想起来自己该行礼,连忙从椅子上起来,才刚提起裙子,乔瓦尼头便碰到了帐篷上方支起的软布,陈昼只好先上前,用旁边生火的铁棍把布支上去。 乔瓦尼个子太高了,他走进来就像是甘道夫进了霍比特人的树洞一样,不得不勾着头才能勉强进来。如果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就这么说吧,他如果站在中间可以完美替代起支撑作用的圆木。 一番手忙脚乱后,乔瓦尼总算在桌边坐下。 见陈昼又要给他倒牛奶,乔瓦尼连忙阻止了她,“不用了,我是来看望您的,很快就走,请坐下吧。” 陈昼只能硬着头皮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手上没有要做的事,除了保持沉默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乔瓦尼的目光落在陈昼绷得直直的背上,他缓缓抬起睫毛,黑色的瞳孔泛着一点光,视线顺着从陈昼的下巴一点一点爬上她的脸颊,划过那张因为紧张没有表情的脸,黑色的瞳孔像秒针一样轻轻扰动。 陈昼感觉到乔瓦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这让她倍感压力,忍不住开口提醒,“陛下,我身体很好,您可以放心了。” “布兰切特小姐。” 陈昼下意识抬头望过去,乔瓦尼望着她的眼睛,他的嗓音低沉,即使隔着社交距离,说话的时候也像是贴在某人的耳边,“您是真的毫无察觉吗?还是只是装作不明白?” “我不太理解您的话······” “那我想一定是我太过委婉了,”乔瓦尼说,“布兰切特小姐,我出于尊重,看望一位贵族小姐的目光早已结束了。现在停留下来的,是完全出自于我私人的爱慕之情,不掺杂任何崇高的精神,纯属一己私欲。” 乔瓦尼说了一堆带从句的长句子,陈昼语法一直不好,等穿越了后才上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理清长短句关系后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说直接吗?乔瓦尼好像连句类似“欧皓辰我宣你”都没说。 但要说不直接,但这话怎么越听越羞耻呢······ 陈昼从椅子上起来,提起裙子行了个礼,“对不起,陛下,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慕。” 乔瓦尼笑了笑,收敛了目光想了想,再次抬眸望着行礼的女孩,“可我并没有要求你接受,不是吗?我只是······将我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告诉你。伊莎?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陈昼嘴巴微微一动,很想说你还是叫我布兰切特小姐吧,但她今天已经拒绝了乔瓦尼一次,实在不想再试一次雷区了,于是讷讷地点了点头。 “伊莎······”乔瓦尼喊他的名字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他成年已久,眉骨相比年轻人更高,下颌更宽大,即使举止始终遵守礼仪,表情温和,声音也有意降低,但仍旧压迫感十足,“伊莎,别急着拒绝我,即使你对我并不感兴趣,但我的爱慕,以及我的身份,仍然对于你十分有利,你可以用它换来别人对你的······尊敬。”乔瓦尼想了会儿,最后用了这个词。陈昼猜他是想说“忌惮”。 陈昼张了张口,乔瓦尼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看了她的唇形一眼后接着说道,“······这对你来说是非常有用的。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使用的话,你可以问你的母亲,安娜夫人会教你好好利用这份优势。你并不需要接受我,如果那对你太难的话。” 陈昼一时有些失语,忍不住发出了穿越至今唯一一句发自内心的疑问,“可是,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她由衷地困惑。 这不就是舔狗吗? 乔瓦尼看着她的眼睛,“因为对于爱慕者来说,没有被心上人明确地拒绝,就是最大的奖励。” 陈昼垂下睫毛想了一会儿。乔瓦尼便专注地看着她思考的样子。 “你说的是真的吗?”陈昼试探地问,“如果我想让你做点什么,你会做吗?” 乔瓦尼偏了偏头,“你不妨尝试一下。” 陈昼想了想说,“那你现在能离开这里吗?” 乔瓦尼抬眼。 陈昼瞬间就怂了,讪讪地找补道“或者不离开也行······” 乔瓦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站了起来,从帐篷里离开了。 看着乔瓦尼的背影彻底被帐篷的布覆盖,好一会儿没出现,陈昼这才意识到乔瓦尼真的照做了。 真的听啊······ 还挺讲信用的。 陈昼松了一口气,总算是送走了一尊大佛,她顿时感觉连空气都香甜不少。 至于之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 在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他们到达塞德力男爵领的时间比预期要晚了半天,原本是要早上到达,顺便视察一下男爵领治下的兵营和哨所,结果到的太晚,直接去吃了晚饭,然后乔瓦尼便让女眷都先回去休息,他则带着布兰切特伯爵和利兰去视察。 军事上的事,陈昼向来一点都不关心,她刚穿过来的时候也曾经阴暗地想过,要不要给带英捣点乱,埋点雷,让他们搞不起来工业革命和点航海的科技点,可是这个想法她后来也放弃了。 首先,她是个历史的阿兹海默症患者,学的早就还给老师了,就记得个法拉利发现电磁感应,第一次工业革命和什么珍妮机有关,至于是谁发明的,她完全没印象。 其次,她感觉现在的英国人已经活得够痛苦了,天天吃粗糠一样的饭,被教会王权剥削,就这还要让他们科技倒退,那还活着干嘛,大家一起跳海喂鲨鱼好了。 当然啦,最后的最后,她想了想,工业革命提高了生产力,而航海虽然带来了黑暗的三角贸易,虽然它同样使得使得武器更具杀伤力,催化了矛盾带来了一战二战,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也同样带来了科技的爆发,而科技的发展带来了医疗技术的进步,青霉素、现代医学······在此基础上诞生。 如果没有它的话,世界是更好还是更坏呢? 陈昼不知道。 第40章 婚姻问题 相比布兰切特伯爵城堡里的饮食,塞德力男爵领的食物又是另一种类型的难吃。 首先是水果,现在是七月,英国也正值盛夏,也一年当中水果最丰产的季节,因此宴会上琳琅满目的各色水果有很多,陈昼怀疑是雨水的缘故,这里的水果却又小又酸,陈昼吃了一颗葡萄,咬了一口苹果,差点没把她牙酸倒了,再也不敢尝试其他的水果种类。 其次是正菜,塞德力男爵领靠近城市布里斯托尔,布利斯托尔有内海港口,渔获甚多,因此鱼也是当地的一大特产,这里的餐桌上自然也少不了这一味菜色,塞德力的厨师将鱼肉剁成生的肉馅,然后和面包一起送上来,配上一大块当地产的特色奶酪。 陈昼吃完恨不得舌头死在家里,没有带出来过。 太腥了······实在是太腥了,感觉有十条死鱼在嘴里打架一样腥。 而且更倒霉的是因为不在自己家里,陈昼也不好让艾玛去人家厨房做什么,之前从伯爵堡带来的吃的都在路上已经吃完了,为了不饿着自己,陈昼只能强迫自己多吃点水果。 水果好,至少水果不容易食物中毒······ 但这样导致的后果是陈昼胃里直反酸。 陈昼睡了一晚上,早上起来胃里就跟火烧似的,好在早餐没有宴会,陈昼吃了点面包,虽然没有那么柔软,但是有了主食的加入后,胃里的不适总算消下去了一些。 所有的好与不好都是对比出来的,本来陈昼觉得伯爵堡的衣食住行都很差劲,结果在这里住了几天后,天天归心似箭。 可左等右等,到了男爵领后,国王一行人既没打猎,也没再举行什么宴会,天天和塞德力男爵商量着什么,甚至就连作为陪同的布兰切特伯爵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很快,这些问题就有了答案。 那是到塞德力后的第七天的晚上,陈昼像往常一样准备睡觉了,她换上了睡裙,坐在床上,听到有人敲门。 塞德力男爵的住所比不上伯爵堡豪华,最好的房间又自然留给了王室,布兰切特家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住在低矮一些的房间里,屋子也并非由石砖搭建,而是木头。 她走过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的地板,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些,看到了外面拿着一盏提灯的艾玛。 还没等她发问,艾玛在看到门打开的下一秒说道,“伯爵让您过去一下,说有急事。” 陈昼皱了皱眉,什么急事要现在过去说,她将门让开,艾玛从外面进来,把门关上,提灯放在一边的窗台上。 陈昼一边换回在外穿的裙子一边问,“就喊了我一个人吗?有其他人也过去吗?” “还喊了夫人和您的兄长。” 全家人啊。 陈昼稍微放了下心,只要不是被专门喊过去就不算什么大事,至少布兰切特家族抗风险的强度比她本人要高多了。 陈昼不想耽误时间,自己将白色的睡裙脱下来,然后熟练地套上了白天时淡绿色的裙子。 艾玛拿起提灯,看到伊莎自己换好了衣服,笑了一下,“您都已经可以自己穿上这些衣服啦。” 陈昼愣了一下,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一阵恍惚,想起刚穿越的时候,她还把露肩上衣当成开裆裤来着,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穿得这么熟练了。 陈昼垂下睫毛,她看着镜中的人,十三岁的女孩,并没有那么成熟的轮廓,但硬是被束腰勒起一段纤细的腰肢。 她原本在背后要打结的手不知怎么就顿了顿,一不留神原本的蝴蝶结打成了难看的死结。 艾玛提着油灯,走在前面带着陈昼,因为是夜晚,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走了几步,艾玛停下脚步,低声说,“伊莎小姐,国王在那呢。” 陈昼抬起头,乔瓦尼的身影站在二楼的露台,高大的躯体像是一座健硕的小山,火把的光照亮了红色的天鹅绒布轮廓和金色的纹章饰,他似乎正看向伊莎的方向,微微点了一下头。 “该行礼了,伊莎小姐。”艾玛小声提醒道。 陈昼低下头,现在她再也不需要回忆那些书本礼仪,身体已经能自然而然地行一个标准的提裙礼。 行完礼后,陈昼便和艾玛继续往布兰切特伯爵的房间走。 到那里时,安娜夫人和利兰都已经在了。 让艾玛离开后,陈昼将门关上,看向布兰切特伯爵。 他此刻站在房间的椅子边,看上去很紧张,一直不停地走来走去。 “古托姆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尤里·布兰切特说,“他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他一句也没提,这些天他都是和陛下在说这个吗?” “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弄明白古托姆为什么不告诉你,”安娜夫人说,“而是乔瓦尼想要你做什么,你是否能做到,和应该怎么做。” “究竟发生什么事?”陈昼走到利兰身边低声问道,“谁是古托姆?” “······古托姆是塞德力男爵的名字。” 尤里·布兰切特看向正低声交流的儿子女儿,捂着额头说道,“利兰,跟伊莎解释一下吧。” 在利兰低声的解释中,陈昼这才明白的事情的始末。 教会实际上是有明文规定三代以内的直属血亲是属于近亲婚姻,是不合法的,虽然这条法律听起来在已经近亲通婚了几百年的中世纪像个笑话,但是偶尔也会被翻出来针对一下某位贵族,而这位塞德力男爵,恰好是被针对的人之一,他和男爵夫人是堂兄妹,因此被教会判为三代以内的血亲,按照道理来说,他的婚姻应该直接被宣布无效。 但是由于古托姆在成为男爵之前父亲已经离世,而按照长子继承制,他的叔父,也就是当时身为他堂姐的男爵夫人的父亲会是男爵继承人,而这位叔父年近五十,膝下除了这位堂姐外没有其他继承人。为免随着堂姐的婚姻,导致爵位流落到其他家族手中,古托姆和叔父达成了一致意见,他将娶自己的堂姐,并将继承男爵领。 因此教会判处古托姆男爵的婚姻为非法婚姻,即仅能享受两方在财政上的婚姻优待,而不被允许发生实质性的关系。这给了古托姆一记重击,在这种情况下,他和男爵夫人的婚姻就属于有名无实,更不可育有子嗣,否则就属于ll。 而今天乔瓦尼国王让布兰切特伯爵过去就为了这件事,因为在古托姆男爵的央求下,乔瓦尼决定让布兰切特伯爵作为他的代表,专程去一趟罗马教会,申请撤销这个有名无实的婚姻。 原来是离婚啊······ 忽然,陈昼想到了什么,顿时瞠目结舌,瞪大眼睛。 她想起白天时还跟艾玛讨论过,古托姆男爵约莫四、五十左右的年纪,身体竟然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她当时还想古托姆男爵保养得还挺好的呢。 所以他其实是个······ 处······男? 应该是吧,毕竟权力来源于自己的叔父,敢在它眼皮子底下养情妇,古托姆这个男爵也不用当了。 陈昼将脑海中混乱的信息摇到一边,试着理清自己的思路,她皱了皱眉,“可是······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按道理来说,这种事情看上去应该是只会是伯爵夫妇俩内部讨论的事情啊,带上利兰就算了,带上她干什么? 又不是小组作业,她又帮不上什么忙。 布兰切特伯爵还在按着他没什么用的脑壳,“我不清楚,是陛下说让我回去,在启程去罗马之前好好向我的妻子孩子们解释这件事。” “哦。”利兰说。 “原来陛下这么关心啊。”如果安娜夫人不带着那副略微显得嘲讽的表情的话,陈昼会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第41章 婚约 “我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事物,对于会谈这种事更是一窍不通。”布兰切特伯爵叹了一口气,“陛下为什么要把这种事交给我,是我的话肯定会办砸的,也许我该向陛下请求撤销这件事······” 没想到布兰切特伯爵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陈昼在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我倒不这么觉得,”安娜夫人来得匆忙,身上也只穿着一件灰色的常服,但她幽绿的眼睛微微眯起,比世界上最好的祖母绿宝石更加华贵,她迈着步子走到窗前,“照我看来,陛下让你去罗马,一定已经会做好充足的准备,至于撤销裁定这件事,教会多半会同意。” “安娜,我倒不是不愿意相信你,”布兰切特伯爵诚恳地看着妻子说,“不过这只是塞德力男爵的一个私人请求而已,教会很少同意贵族离婚,恐怕不如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安娜夫人笑了笑,“私人请求?不只是这样吧,国王陛下和伊莎贝拉王后的婚姻不也是因为血缘关系所以被教会认定为非法婚姻吗?如果塞德力男爵的请求能得到教会批准的话,那他和伊莎贝拉也能借此机会顺利离婚,所以照我看来,他会尽一切努力促成这件事,不然,他为什么特地要到塞德力男爵领来呢。” “可是,这不太可能吧,教会此前从没有允许过国王和王后离婚。”布兰切特伯爵犹豫地问道。 “那也得分什么情况,为了符合教义,一个无地的王子自然不被允许随意撤销神圣的婚姻。可乔瓦尼·卡森已经三十岁了,且是英格兰的国王,他每年为罗马教会提供大笔的教金以及主教的职位,允许天主教在他的土地上招募教众、建立教堂,而他现在想要的,只是作为一个男人再合理不过的需求——一个正常的婚姻和合法的继承人,你觉得教会会拒绝一位慷慨大方的国王如此朴素的愿望吗?” 布兰切特伯爵一时沉默下来,不过没过一会儿,他觉得比起自己的认知来说,还是自己夫人的判断更准确一些,于是他虚心地向这位可靠的幕僚寻求意见,“你说的很有道理,安娜,那你觉得······我现在最好该怎么做?” 安娜夫人轻轻地笑了,陈昼一瞬间感觉她的目光似乎往自己这边瞟一眼,但再看时安娜夫人的那双眼睛依旧注视着布兰切特伯爵。 “这是成为国王近臣的一个机会,尤里,你该好好利用这次的任务让国王意识到你的存在。” 尤里·布兰切特听到这句话却并不怎么开心,“近臣?我觉得当一个伯爵就已经挺好了。” 安娜夫人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不着痕迹地带了些不耐烦,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是的,但是你也得明白,想做好一个伯爵的前提就是得效忠于自己的领主,既然国王把任务交给了你,你就只能把这件事办好。” “你说得没错,我也知道,可我实在不太擅长······”布兰切特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恰好对文书处理有一点经验,”安娜夫人难得对他露出些关怀的笑容来,“如果你觉得公事有些困难,尽管把文件拿来,让我瞧瞧,之后你就可以在落款上签字,兴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很快从罗马回来。” “这是个好主意,”尤里·布兰切特笑了,他走到自己的夫人身后,环腰抱住她,感动地说道,“谢谢你,安娜。” 利兰看着脚下的地板,始终保持着沉默。 他们两个从布兰切特伯爵那里回来的时候,伯爵夫人没和他们一起出来,红着脸的布兰切特伯爵被安娜夫人打发关了门。 陈昼假装不知道两夫妻在里面打算干什么。 刚刚谈事情的时候,艾玛已经回去了,因此剩下的路,利兰提着灯送她回去。 印着各种马蹄车辙以及脚印的湿润泥土,被提灯泄露的光照着,闪动着点点细碎的银光。 陈昼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布兰切特伯爵突然的任务,安娜夫人的态度,她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阴谋。 然而她又像是一个新房客一样,站在房子里,闻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味,但是却又总找不到气味来源,她试图弄明白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但无论她怎么琢磨,都无法领会背后深层次的含义。 她忍不住看向利兰,想起那天晚上他没有阻止她解开绳子,于是问道,“你觉得母亲想干什么?” 利兰没有说话。 她继续大着胆子追问道,“她是不是打算做些事情,不然她为什么要跟着父亲一起去罗马。” 利兰仍旧无动于衷。 见此情景,陈昼顿了顿,抬高了点声音,“利兰·布兰切特。” 利兰停下脚步。 “你想说什么?”利兰回过头。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陈昼说。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利兰反问道。 陈昼愣了愣,是啊,她为什么会觉得利兰·布兰切特会知道。 是因为他长着一脸聪明相吗?还是因为他总是很安静,而这种时候安静的总是大佬? 其实话少和长得聪明也并不意味着人就真的聪明。 也许只是懒得说话。 陈昼干巴巴地说,“我以为你知道来着······” 利兰瞟了她一眼,提着提灯继续走,“······母亲打算解除你和阿希姆间的婚约。” 陈昼一怔,紧接着心中一阵狂喜,她急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利兰反问道,“你好像很高兴?” 陈昼心想,那肯定高兴,不用被逼着嫁给一个陌生人,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放二百响的鞭炮庆祝一下。 她含糊地回答道,“我又不认识他,解除婚约当然高兴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利兰说。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她也并不是很关心,只要信息保真就行了。 现在陈昼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这个爆炸性的新闻上了,尽管知道不该泄露自己的情绪,但是陈昼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高兴。”利兰冷眼看着她说道,“你如果了解母亲的性格,就该明白,她从来不做毫无收益的事情。” 从来不做毫无收益的事情······收益······ 陈昼忽然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僵。 利兰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冷冷地说出了真相,“她忽然想要解除你的婚约,也无非是因为,她意识到,还有一桩比原来利益更大的婚姻会落在你身上。” 第42章 第二次拒绝 陈昼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说,安娜夫人打算拿她来讨好乔瓦尼吗? 想想平日里雍容华贵的安娜夫人,虽然控制欲很强,但是对于自己的女儿来说也是要什么给什么,她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母亲不会这么对我的。”陈昼半晌后说道。 看着妹妹的表情,利兰的头微微偏了偏,“你怎么知道她就不会这么做?” 陈昼确实不知道,那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天真,可是,安娜夫人再怎么样也是一个母亲,不都说母爱是无私的吗?她如果真以死相逼,难道安娜夫人还能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吗? ······况且,就算安娜夫人真的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要是真的有这么一天······”陈昼睫毛微微垂下,不说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光是想想中世纪妇女会遭遇的一切。 不卫生的环境,没有任何避孕措施,无休止地流产、生产,再流产、再生产。 跟做头母猪有什么区别? 陈昼低声说道,“我宁愿死。” 与其长久忍受这种痛苦,她宁可直接眼睛一闭过去。 利兰听见这句话后微微抬眼,伊莎低垂着眼睛,灯光打在她的脸颊上,那张挑不出什么毛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巴闭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决绝。 原本想要说出口的打击忽然没有了意义,他的妹妹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对王后的宝座充满渴望,他所有的嘲讽此刻都没了兴致。 “是吗?”利兰低声说道,停住了脚步,将提灯递了过去。 他们到了。 “那就祝你好运了,伊莎。”利兰看着妹妹的背影,正色说道。 陈昼上台阶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谢谢。” 她拿着提灯进了房间。 ······ 塞德力男爵在最后两天似乎终于想起来国王此行是为了狩猎,在草草进行了一天的狩猎后,终于赶在国王回去的前一天,在领地内举行了庆祝宴会。 角落里摆放的少得可怜的几只野鸡和兔子,那些都是昨天狩猎得来的所有猎物,而宴席上所用的鸡肉和兔肉几乎是它们所有数量的几十倍,两相对比实在很难让人不觉得荒唐。 陈昼食不知味地喝着宴席上的果酒,虽说是酒,但几乎闻不到什么酒精的味道,除了有一点涩口外,陈昼喝着感觉就跟果汁差不多。 但不知道是伊莎这具身体不太适合喝酒,还是因为这种果酒就是后劲比较大,当酒力真的上来后,陈昼还是感觉头有些晕乎乎的,虽然不至于失去思考的能力,但是感觉头脑里似乎少了什么,血液似乎都流淌得更快一些了。 她躺在自己的房间的床上,额头上被艾玛用水轻轻擦拭着,陈昼闭着眼睛,她感觉眼睛很热,于是让艾玛将布放在她的眼睛上,艾玛照做了,这让她好受很多。 这时,房间的门似乎被人敲响了。 “我去看看,估计是送水的。”艾玛轻声嘀咕了一声。 陈昼闭着眼睛,她感觉嗓子有些干渴,点了点头。 她听见艾玛的脚步声走向门口,接着听到了门打开的转动声。 “陛下。”她听见艾玛慌张的声音。 陈昼猛地睁开眼,将眼睛上盖着的布取下来,从床上坐了起来。 艾玛提着裙子垂首站在门口,从这个角度看不见门外人的身影,只能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我看到布兰切特小姐似乎有些不太舒服,那些酒对于年轻的女士来说还是太过头了,这里有些蜂蜜和热牛奶,她喝了应该会舒服些。” “谢谢陛下。” “她休息了吗?” “布兰切特小姐刚刚躺下······我去叫她?” “不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是的,陛下。” 艾玛接过加了蜂蜜的热牛奶,她将门关上,转过身看到伊莎已经坐在了床边。 “您已经起来啦。”艾玛将牛奶端过去,“刚刚国王陛下特意过来想要看望您,送来了一些热牛奶呢。” “我都听见了。”陈昼说。 艾玛愣了愣,“哦······” 陈昼看着装着牛奶的杯子,一言不发,过了会儿突然问道,“陛下穿的是宴会上的衣服还是其他的衣服。” 艾玛想了想,“好像是宴会上那一套。” 陈昼闭上眼睛。 那就说明乔瓦尼是刚刚从宴会上才下来。 送牛奶······一个国王特意送牛奶······ 她竟然还会想伯爵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伊莎小姐,”艾玛担忧的声音打断了陈昼的思路,“您还好吗?” 陈昼抹了把脸,“我没事。”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左右,陈昼感觉自己酒意已经彻底消下去了,她借口出去散步,然后在外面转了转。 走了没一会儿,她就看到了那天晚上经过的露台,她上了楼梯,发现从这里往外望的话,可以看到男爵领外不错的风景。 陈昼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就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回过头,果然是乔瓦尼。 他既没有佩戴王冠,也没有戴任何象征王权的黄金饰品,只穿着亚麻白的便装,领口的扣子敞开了三颗,里面有一截黑色的串饰,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在外狩猎的缘故,下巴上长出了一些胡茬,看起来像一个罗马共和国来的公民。 “陛下。”陈昼快速地行了个提裙礼。 他挥了挥手,让身旁的侍卫下去,微微颔首朝她走过来,“伊莎。” “还是布兰切特小姐吧。”陈昼看着他说。 乔瓦尼想了想,走到陈昼身边,他顺着她刚刚的视线往外望了一圈,“这里的风景真是不错,不是吗?布兰切特小姐。”他看向陈昼。 “我不是来这里看风景的。”陈昼说。 “那是······” “我是来等您的。” 乔瓦尼黑色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后唇畔露出笑意,他的眉毛轻轻抬起,“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了,您平时可不太爱出门。” “我记得您之前说过,我可以让您帮我做些事情。” 乔瓦尼微微颔首,“是的。” “我不知道现在这句话还算不算数?”陈昼问。 乔瓦尼思考了一下,“取决于您的想法,你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想让您不要再靠近我了。”陈昼说。 “——无论是示好还是关怀,我都不需要。” “——我有女仆,不需要别人给我送牛奶,也有亲哥哥,不需要其他成年男人看望我。” “——您这么做只会让我感到困扰。” 红色的晚霞穿过云层,倒映在男爵领的露台上。 乔瓦尼收敛了笑容,他的目光沉下来,黑色的瞳仁看着眼前的女孩。 第43章 陈昼的念头 半晌后,还是乔瓦尼先缓和了面色,他退让了一步,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想确认你还好,没有其他的意思,如果让你感到那么难受的话,我非常抱歉。”乔瓦尼看着她的眼睛,看起来很诚挚,“布兰切特小姐。”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喝了酒,还是那天利兰告诉她的话起了作用,那些平时困在她脑海深处,让她提心吊胆的一些东西似乎都不见了,于是心里的话也未经任何酝酿,就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需要你离我远一些。” “唯一只有这件事,我恐怕做不到。”乔瓦尼用手摩挲了一下男爵领露台边缘木柱的尖刺,“换一个吧。” “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那看来您今天的许愿要失败了。” “陛下,你是国王,年纪也不算特别大,还有很多封臣效忠你,只要你说想要妻子,一定会有很多漂亮的女孩愿意嫁给你,没必要非得找我,我们年纪相差太多,地位过于悬殊,我身上还有婚约,你找我不但会有损你的英名,也不利于王国日后的发展。”陈昼站在乔瓦尼的角度上,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些我都不在乎。”乔瓦尼看着她的眼睛说。 “那是因为你现在没有意识到,你迟早有一天会在乎的,”陈昼说道,“等你发现我没有任何用处,不能给你带来任何领地,并且也不能从我身上获取到任何情感,你会后悔自己今天的行为。” “布兰切特小姐,”乔瓦尼等她说完后开口,“你可以不接受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感情。” “如果我继续侮辱下去呢?”陈昼反问道,“你可以放弃吗?” 乔瓦尼盯着她的眼睛,胡茬让他脸上的表情更不明显,他摇了摇头,忽然上前。 陈昼下意识后退,抬起手臂挡在面前。 乔瓦尼抓住她的手臂,将它们缓缓放下,在体格完全碾压般的优势下,这么做简直易如反掌。 “这枚项链上的宝石和您的眼睛很相配。”乔瓦尼将一枚有些硬质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我实在忍耐不住买下了它,如果您觉得这是——” 陈昼看也没看,直接抬手,将手里的东西狠狠丢出了露台,因为用力过猛,项链连带着一节手掌擦过乔瓦尼的脸颊,像是一个巴掌。 乔瓦尼的下巴收紧了一些,他微微偏头看着她。 陈昼强装镇定,她微微抬起下巴,同时死死地咬紧了牙根,随时准备好迎接他的怒火,又或许是一巴掌。 “好吧,这也是一种处理方式,”十秒钟过后乔瓦尼低声说道,松开了她的手,“意味着您也许不喜欢这种礼物,或者不喜欢在这时见到我,不过没关系。” “我会再送的。”乔瓦尼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 陈昼强打精神回了房间,乔瓦尼这里说不通,她就得想些别的办法。 她始终对安娜夫人不太放心,每次她安慰自己对方毕竟是伊莎的母亲,但是心底总是跟敲鼓一样,慌慌的,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艾玛,”陈昼鬼使神差地问道,“我父亲的箭伤好得怎么样了?” “早就痊愈了,”艾玛答道,“您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没什么。”陈昼歪着头靠在床上。 安娜夫人为了成功逼出西琳夫人,可以一箭射在丈夫身上,有没有可能,安娜夫人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对伊莎也可以这么做。 不,不会的。 陈昼安慰自己。 虎毒还不食子呢,再说了,自己要是挂了,不是更一点价值都没有了吗。 可是,如果安娜夫人还有其他的办法呢? 陈昼啊陈昼,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不忍心上是不靠谱的。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陈昼睁开眼睛。 艾玛将牛奶端到了陈昼的面前,“伊莎小姐,喝点东西吧,你的额头又红又热。” 陈昼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接过牛奶,于此同时,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在她心中浮现。 如果从伯爵领逃走呢? 陈昼一边喝牛奶,一边睫毛因为恐惧和兴奋在微微眨动。 她知道这听起来很天方夜谭,如果是刚穿过来的自己,恐怕会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这可是中世纪,被一只老鼠从脚上过一遍都可能噶掉的中世纪。 身为一名骑士,在外尚且不安全,往海上去有海盗,往森林里有野兽,往大路上去有劫掠者,更不用说她一个女性。 她可能随时会因为一不小心暴露出自己的性别遭受可怕的事情······ 九死一生啊。 陈昼有些退缩。 这些是她身为伯爵小姐怎么也不可能碰到的事情,伯爵堡的石砖虽然冰冷,但却能屹立百年,安娜夫人虽然控制欲强,但也从来没有虐待过她。 陈昼闭了闭眼睛,她该怎么选择? “伊莎小姐。”艾玛温声说道,“我帮您把头发松开吧。” 陈昼点点头,她像以前那样,将头放在艾玛的大腿上,阖着眼睛。 艾玛身上有淡淡的柠檬和面包的酸味,和一些属于七月的花卉的香味,伴随她的手指轻轻按摩着头皮,陈昼下意识放松下来。 “艾玛,你是多少岁的时候出来工作的?”陈昼闭着眼睛问道。 “十二岁。”艾玛回答道。 “你还记得你在家是什么样子吗?” “嗯,”艾玛发出轻微的鼻音,“在家里可忙了,好多事情要做,喂鸡,割麦子,还有帮人挤牛奶,好多事情都记不住,太久了。” “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其实有趣的也有,”艾玛说,“我记得有天我们村里来了一个会表演马戏的人,人家给他吃的,他就表演一些把戏给人家看,很有意思,我记得他能把自己的头从两腿之间伸出来,还能在一根绳子上行走。” 艾玛笑了起来,“我当时拿着母亲给我买牛奶的零钱,买了一个黑面包给他,他很高兴,给我表演用鼻子吹笛子,他的鼻子真长,一口气能吹半首曲子,还答应等第二天教我,我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那你学会了吗?”陈昼问。 “没有。”艾玛安静了一会儿,就在陈昼想问为什么没学会时,艾玛轻声说道,“第二天他就被人抓起来了,我们那时才知道他原来是逃兵,刚刚从一场惨烈的战役上逃下来的,他挣开了抓捕他的人,想要往村子外面跑,他的运气很好,追他的人射了很多箭都擦着他的身体过去了,但又没那么好,他没跑出多远撞到了一匹正在奔跑的马,脖子被踢断死了。” “······”陈昼沉默良久,从床上起来坐直身体,“······很抱歉。” 艾玛笑着摇了摇头,“哎呀,这有什么可抱歉的,早就过去了,我都快忘记了,再说这种事情只能怪他自己不当心,也怪不了别人。不说这个了,我去厨房看看面包有没有做好。” 第44章 乔瓦尼 虽然没有罗马时期那么兴盛,但是王国境内仍然保留了一些像样的私人洗浴设施和传统。 随着加热的水填满了浴池,整个房间内都充满了潮湿、粘稠的水蒸汽,乔瓦尼走到布满雾气的镜子前面,用手将一片镜面擦干。 镜中的男人有一张充满男性特征的脸,高耸的眉骨和鼻梁,方形的下颌,和眉毛一样浓密的胸毛从锁骨下,布满整个胸膛,一直蔓延到腹部,在肚脐下变成一条黑色分明的线,尽头隐没在雾气中。 热水从小腿开始包裹住身体,然后再到大腿,毛孔自然地张开,血液在全身血管里因为热度加速流淌着。 乔瓦尼抬着头,看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 他想起那个自己成为大人的那个午后。 本来那天他是应该和父亲一起去郊外狩猎,但是因为生病,他被留了下来。 那天他睡到下午,太阳从窗户照射在他的脸上,让他本就发痛的眼睛更加难受,他迷迷糊糊间听到了一些声响,他叫了几声保姆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只好渴着嗓子爬起来,向那扇不断发出声音的小门走近,他想弄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踮着脚从窗口里好奇地看了进去。 他见到了此生最恶心的画面。 他的母亲是阿基坦公主,父亲是英国国王,从他有记忆开始,父母间的伉俪情深就在他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象,在他看来,丈夫应该全身心地爱护妻子,而妻子则该全身心地依赖丈夫,爱情该是世间温柔浪漫的情感,是世界上最为坚贞和永恒的承诺。 而非暴力和肮脏。 保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和修道院的修士一起央求他不要将所见之事说出去。 他没有照做,极度的恶心中,他将白天目睹的一切都告诉了父亲,从此之后,宫廷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两个人。 此后很多年,窗缝里诡异的场景依旧是他心头的阴霾。 而现在,他找到了应对旧事最好的良药。 他的左手没入温热的水中。乔瓦尼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双蓝色的双眸。 他微微开口,在唇齿间,轻轻地念出那个名字。 “伊莎·布兰切特。” ······ 塞德力之行的结束,意味着回到王城的日子来临了。 乔瓦尼骑在马上,目光划过布兰切特家族人的脸,最后停在了最右边那位金发小姐的身上。 她还是和来时那样,深深地低着头,让人几乎看不到她的脸。 乔瓦尼出神地想着,谁能想到,看上去这么谦卑的布兰切特小姐,发起怒来也会用项链打人耳光呢? 迪亚娜轻轻咳嗽一声。 他的视线停留得有些过久了。 乔瓦尼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布兰切特伯爵,相比来时,多了几分亲和地说,“布兰切特伯爵,非常感谢您的招待,这是我迄今为止最愉快的一次旅行,我相信在您的治下格洛斯特将成为英国最美丽的领地。” 尤里·布兰切特受宠若惊地行了个礼,他看起来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么高的赞扬,“您、您过奖了陛下。” 乔瓦尼对安娜夫人微微点了点头,“有劳您的招待。” 安娜夫人幽绿的眸子露出不见底的笑意,“格洛斯特领随时期待您的再次光临。” 利兰作为王子多米尼特的侍酒骑士,也要在这次一起回到王都,他今年已经十五岁,再有一年就达到被册封的最低年龄,一旦被册封为真正的骑士,他到时候就有资格使用个人纹章、参加比武大会等贵族权力。 利兰吻了吻安娜夫人的手,“请多保重。” 安娜夫人点了点头,吻了吻孩子的脸颊,“你也一样。” 他又低下头吻了吻妹妹的手,这次他没说什么话。 伊莎一直没弄明白利兰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但她对利兰救了她几次还是心存感激,因此她发自内心地看着这位相处这些时日依旧有些陌生的男孩说道,“好好照顾自己,愿上帝保佑你平安。” 好人一生平安。 利兰转过身上了马,轻轻丢下一句“谢谢”。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声穿过林间,御驾离开了布兰切特领。 ······ 闷热的车厢显然不足以满足长时间在烈日下的行驶,在路过一处河流时,车队稍微停下休息。 迪亚娜从马车上下来,不停地扇着手里的扇子,她被热得不轻,吩咐人赶紧将车上带的冰块拿下来让她解暑。 这原本是为国王准备的,不过乔瓦尼向来对自己的姐妹很大方,因此侍从很自然地将冰块拿下来了。 乔瓦尼从马上下来,他经过迪亚娜身边时,忽然听到她正和乔安娜谈论着伊莎。 他脚步顿了下,然后自然而然地在迪亚娜身边坐下。 迪亚娜和乔瓦尼岁数相差最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因此她从不瞒着乔瓦尼任何事情,这次也是一样。 她正带着嘲讽意味毫无顾忌地开着布兰切特家族身上的玩笑,安娜夫人太过精明,布兰切特伯爵则太过愚蠢,而那个利兰呢,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至于伊莎·布兰切特嘛,更是个怪胎,传闻说她之前落水把脑子搞坏了,她原本还不相信,但这位小姐总是一个人独处,和大家格格不入,看来传闻确有其事。 她咯咯地笑着和自己的姐妹取笑着布兰切特家族,乔瓦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乔安娜无意间瞥见了弟弟脸上的表情,于是笑容停住了,谨慎地拽了拽迪亚娜的袖子。 作为迪亚娜和乔瓦尼共同的姐妹,她自然也知道乔瓦尼对于布兰切特小姐的偏爱。 迪亚娜扭过头,看着乔瓦尼温声说道,“乔瓦尼,我们这么说你别不高兴,你很好,被你看上是她的荣幸,不过这位布兰切特小姐实在太不识抬举,等回了王城,我保管找到十个比她更好,而且更配得上的你的可爱小姐。” 不是的。乔瓦尼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在心里默默替布兰切特小姐辩解,他相信伊莎不像迪亚娜说的那样,她很好。迪亚娜也许是个不错的妹妹,但是她在感情上的作风确实很有问题,他想这才是迪亚娜看不惯伊莎的原因。 “不必了。”乔瓦尼拒绝了妹妹的好意,“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乔瓦尼从她身旁站了起来,离开的时候还能听见迪亚娜说着伊莎的坏话。 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曾经听过的一条关于迪亚娜的传闻,说她为了宫廷里的权力,有时候会联合其他宫廷里的贵妇人一起针对王后。 那么伊莎呢?乔瓦尼分心地想,迪亚娜会不会也因为害怕伊莎如果成为王后,分走她的权力,所以故意说她的坏话呢? 想到这里,他心中迪亚娜总是温和亲切的形象似乎坍塌了一部分。 是因为发现她并非是自己原来那个可爱的妹妹吗? 不,乔瓦尼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是因为伊莎。乔瓦尼想。 第45章 婚约解除 御驾离开布兰切特领后不久,在交代好领地一些基本事务后,伯爵夫妇俩也前往了罗马。 此行花费了四个月之久。 尽管仍有少数人认为,塞德力男爵和夫人的婚姻虽无事实,但已持续数年之久,且塞德力爵位来源于该段婚姻,但在安娜夫人的积极斡旋、以及王室一大笔赞助下,教会最后还是同意以“非法婚姻”为由解除塞德力男爵及夫人的婚姻关系,并随后不久同意了英王对于离婚的申请。 甫一离婚,前王后伊莎贝拉便回到了自己在普瓦图公国的城堡,并立刻恢复了自己其余几位姐妹的继承权——那些在上一段婚姻时被自己曾经的公公亨利·卡森通过各种手段废除的。并将她们从各地纷纷接回来后,伊莎贝拉便作为女公爵将自己关在城堡里闭门不出。 虽然在罗马取得了丰硕的战果,但安娜夫人此行却并不顺遂,诚然,在治理领地方面她也许有很多经验,但在外交方面却是个完完全全的新手,而除了口头商谈外,关于国王离婚一事还有诸多文书工作。 本来这些工作平时都由从王室派来的廷臣进行协助处理,但安娜夫人认为这是一个可以趁机了解并掌握国内政务运作的好时机,因此总是事事插手干涉。 第一位廷臣刚来不久,就和安娜夫人因此闹得不太愉快,虽然他事后不久就因为国内其他事务从罗马离开,但他离开前评价安娜“本性傲慢又缺乏法规意识,擅于诡辩和曲解文意,耍的全是肮脏的小把戏”。 他的继任者接替他的工作,并一直工作到会谈完成,他对安娜夫人的评价也相对来说客气得多。 “伯爵夫人认为自己就是法律。” 在罗马的这段时间,安娜夫人就住在离教廷不远的一栋别墅内,她每天能看到各国使臣的马车穿过中央的主路进入教廷大门,这段经历让她意识到,为了最小阻力地获得权力、避免不必要的兵戎相接,取得教会认同是十分重要的,共同的信仰有时能弥合现实世界里巨大的利益鸿沟。 因此她一回到自己在格洛斯特的领地,便写信给自己的表叔,奥地利公爵,提议取消自己的表弟阿希姆与女儿伊莎的婚约,以女方年纪太小为由。 在不出意料地收到反驳后,她立刻运用自己在罗马所学的那一套,向教会阐明伊莎和阿希姆之间相近的血缘,以此来否决婚约的有效性,在获得王室私下的支持和赞助后,教会同意宣判这桩婚约作废。 对了,在此抽空介绍一下这位奥地利公爵。 据陈昼所知,奥地利公爵名叫海因里希·德莱恩,他是曾经跟随第一次十字军圣战的骑士团长保罗·德莱恩的长子保罗二世的次子,据说保罗二世弥留时属意让自己的长子保罗三世承袭爵位。但由于海因里希比他的哥哥更早到达,于是他像砍猪一样砍倒了合法的继承人,并随后十分务实地让人用弓弦将自己年幼的弟弟们勒死。 据说他结过十多次婚,曾经深爱着自己的最后一任妻子米加勒,当时他常年征战在外,为了防止自己遭遇不测后妻子落入敌手,他秘密对自己的总管下令,如果自己不幸在战场上遇害,就立刻处死米加勒。 虽然海因里希最后平安回来了,但这话不知怎么被米加勒知道了,她因此心怀怨恨,有次不小心当着海因里希妹妹的面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于是海因里希的妹妹立刻向自己的哥哥控告米加勒和总管存在不道德的关系。 未等海因里希做出反应,听闻风声的米加勒连夜撇下孩子们逃走,但在船要驶出港口时,还是被岸上的人发现了,一想到日后落在海因里希手里还不知要遭受多少折磨,米加勒在惊惧交加中跳水自尽了。 随后海因里希命人处死了总管,将米加勒的尸体焚毁,但后来却悲痛欲绝、悔恨不已,大病一场后性格便更加残暴。 有次他的长子检举自己的弟弟意图起兵谋反,海因里希不加询问便立刻处死了自己的儿子,但回过神来后又起了疑心,于是将长子也一并杀了,还令人让人将他们两个埋在一起。 因为他的财政总管平日和他打交道最多,所以寿命一般都不会太长,有一个月他连续砍了四个财政总管的头,因此在奥地利境内,“祝你成为海因里希的财政总管”等同于咒人“去死吧”,传说后来每位财政总管去见他前,会提前在家写好遗嘱再过来。 有位财政总管曾经大着胆子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取自己性命,自己好提前做好准备,海因里希哈哈大笑,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放心吧,在我找到可以代替你的人以前,你的头颅会好好在你脖子上呆着的。” 而和陈昼有过婚约的阿希姆正是米加勒的长子,他先前逃到自己的外祖父家中,近几年看到海因里希精神稍微正常了一些后,惦记着自己在奥地利尚有的继承权后赶了回来,目前很受海因里希的重视。 所以在被作废婚约后,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位奥地利公爵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这些目前都不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 “伊莎小姐,伯爵夫人请你去过去一趟。”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时间真快啊,这已经是她在伯爵领的第三个年头,算算时间,原身已经十四岁了。 那些在21世纪原本清晰的记忆,现在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她有时分不清上面的一些模糊的斑块,究竟是本来记忆中就有的,还是只是时间的灰尘。 陈昼放下装着热牛奶的杯子,抬起头来。 艾玛红色的辫子已经长长很多了,她解下了原本扎头发的鱼肠线,将红色的头发编成麻花,然后像花环一样盘在脑后,纤细的脖颈像天鹅一样修长,藻绿色的眼睛像装满了宁静的湖水。 真是便宜杜兰医生了······陈昼低声嘟囔着,“对了,今天下午放个假吧。” 艾玛微微睁大眼睛,惊喜地看着陈昼,“怎么突然——” “杜兰医生不是今天要经过伯爵领吗?” 艾玛红着脸,但是嘴角却已经忍不住弯了起来。 “好了好了,快走吧。”陈昼将艾玛赶了出去。 恋爱的酸臭味······ 她摇摇头,看着艾玛的背影消失在门前,目光有些出神。 这样会不会也很好? 浪漫的爱情。 如果她能假装自己也喜欢乔瓦尼,或者,真的喜欢上乔瓦尼,忘记她在21世纪经历过的一切,像个真正的中世纪人一样想,是不是就能活得快乐一些? 比如—— “这世界本来就没有抽水马桶啦。”陈昼夸张地用中文对自己说道,“什么方便面,我从来就没吃过哈哈哈······” 好智障。 就算这种方法能催眠成功,在此之前她也会因为精神失常而疯掉吧。 陈昼呵呵傻笑着,然后低下头,将脸埋在自己的胳膊里,笑声逐渐淹没在嗓子眼里,她的肩膀微微抖动,屋内一片安静。 真的,好想回去啊。 第46章 母女交谈 利亚为她打开门,陈昼走了进去,安娜夫人坐在窗前的桌前,她正拿着一小杯粉色的葡萄酒,旁边有几封打开的信件。 陈昼收回目光,提起裙子行了个礼——她做这个很熟练了,“母亲,您找我?” 安娜夫人将酒杯放在桌上,温和地看着她,“伊莎,过来一些。” 陈昼低头看着木板,走了过去。 “看看你,”安娜夫人伸出手,将陈昼脸颊边的发丝挂到她的耳后,她轻声说道,“已经这么大了,可我眼里,你好像上一秒才出生一样。” 陈昼犹豫了一下,她抬起头,“妈妈,我可以永远当你的小女孩。” “是吗?”安娜夫人笑了笑,将手从她的脸颊边收了回来,拿起桌上的一封信。 淡黄色的羊皮纸信封上,封口处的火漆处印着三只狮子的纹章。 陈昼看着那三头狮子,这个样式的纹章她曾经在一个时期集中看到过,去年七月的时候,御驾前飞扬的旗帜上,三只金色狮子张牙舞爪地在红色的盾章上吐着蓝色的舌头。 不要。她在心中轻轻喊了一声。 “你还记得去年来我们这里进行狩猎的国王吗?”安娜夫人继续问道。 不要是这样。陈昼又轻轻摇头。 “不记得也没关系,他对你印象很深刻,你也知道,国王已经和伊丽莎白王后正式离婚,而介于之前一些原因,你也和阿希姆·德莱恩的婚约目前已经解除了,所以在综合考虑过后······” 不。 “我和你父亲决定让你和国王订婚。等你成年后正式举行婚礼。” 陈昼睫毛垂下,她的嘴唇动了两下。 安娜夫人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她微笑地看着女儿,“你说什么?” “我说,”陈昼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同意。” ······ 和陈昼想象的不太一样,安娜夫人似乎并不是很意外。 她只是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心平气和地问道,“为什么?” 这份意料之外的平静让陈昼不由得有些紧张,她原先以为安娜夫人会非常生气,她甚至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她甚至想过,如果安娜夫人硬是逼着自己,那大不了她就把这条命就交在这。 而安娜夫人的镇定显得她之前所做的一切破釜沉舟的心理准备有些可笑,不过陈昼还是尽快平复下来了,她一五一十回答道,“我想要自己一个人呆着。” “你可以一个人呆着啊,”安娜夫人笑了笑说,“国王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以让侍女出去,这样你就能一个人呆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昼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不喜欢他,不想要嫁给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我已经决定了。” “‘已经决定了’是什么意思?”安娜夫人反问,“如果我说我已经答应了呢?” “那就麻烦你自己再找国王撤销掉吧。”陈昼冷冷地说,“我没同意过。” “你就是这么跟自己的母亲说话的?”安娜夫人皱了皱眉。 陈昼瞅着桌子,一声不吭。 “还有你说不想嫁给国王,你倒是跟我说说看,你想嫁给谁?嗯?杜兰医生吗?” “怎么可能。”陈昼哭笑不得,“我谁都不想嫁,我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我就想这样活着。” “那你老了怎么办?”安娜夫人说,“谁来照顾你?” “我可以去修道院,不用别人照顾我,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回到了自己考虑好的话题,陈昼的信心也逐渐增加,话也流畅了不少,她滔滔不绝地说,“我可以没事种种菜,养养动物,我现在能把大蒜养得特别好,布里斯托尔有港口,可以卖到那里去,让他们和贝类一起配着吃,这样也能赚到钱。” “伊莎,如果你只是一个其貌不扬或者先天不足的孩子,也许这样我还能答应,可你现在掌握了乔瓦尼的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要稍加利用,你可以获得别人无法想象的权力,在修道院种地完全是在浪费你的青春,”安娜夫人循循善诱地说,“你该做点有价值的事。” “什么叫有价值的事呢?”陈昼望着安娜夫人问,“生一大群孩子?然后看着他们像稻草一样被砍死?还是坐在王座上杀穷人?妈妈,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说的生活,但是这么做我能开心,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你不该为我高兴吗?” 安娜夫人的脸色冷了下来,“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没有谁诱导我,我脑子也没病,”陈昼看着头顶的墙壁说道,“这些都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安娜夫人看着她,声音严厉下来,“你违背王室婚约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安娜夫人是巴伐利亚人,本就长相冷峻,在领内常年铁腕手段,一旦威严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考虑过。”陈昼回答。 “你可能会被处死。”安娜夫人的声音越发具有威慑力,几乎没有人听了不腿软。 可陈昼毫不畏惧,她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因此她微抬下巴,毫不在乎地说,“那就来吧。” 安娜夫人盯着她视死如归的表情,幽绿的眼珠像蛇一般,一动不动地咬着猎物,半晌后语气稍微松了一些,“死亡也许是人所能付出的最大代价,但这和活下来需要面对的困难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你有想过你死了后,我要如何处理伯爵领和王室之间的关系吗?” 陈昼僵硬了一下,她当然没有想过,她觉得自己都死了,之后哪还管那么多。 安娜夫人冷笑一声,“回答不上来是不是?当然了,你只想着自己开心就好,你算准了父母不会忍心让你有事,一定会承担下来所有责任。” “不是的——”陈昼张口想要争辩,却悲哀地发现,她内心中,确实有这么一种期盼。她只能讷讷地低声重复,“我、我没有这么······” 安娜夫人看着女儿结巴的样子笑了一下,她用手轻轻摇晃酒杯,红色的酒液贴着杯壁旋转,总是在快要离开杯口时慢下来,陈昼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些酒一样,一举一动都被控制在她的手中。 “伊莎,不要把父母对你的宠爱视为理所当然。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吗?放走国王的猎物,打国王耳光?” 陈昼愣了一下,她知道安娜夫人知道的多,但不知道她知道这么多,她心虚道,“耳光我不是故意的······” “那也是打了,想想看,如果不是乔瓦尼对你有感情的话,你会给伯爵领带来多大的麻烦。”安娜夫人语重心长地看着她说道,“你有考虑过我们吗?” 陈昼一向最怕这一套。她小时候不小心把同班同学的蜡笔弄断了,中午连饭都吃不下去,狂奔到校外买了一模一样的一盒蜡笔,赶在同学发现前把那根颜色相同的蜡笔放了回去。她嘴唇颤了一下,想要辩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我······” 她回答不上来。 她确实是抱着侥幸心理的,她从乔瓦尼放过她这么多次看出来对方对她的容忍度高,再加上当时脑子一空,后来见乔瓦尼没提也没再道歉。 她确实考虑得不周全。 陈昼脸上浮现出一丝愧疚的表情。 安娜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过了会儿起身走到陈昼身后,叹了一口气。 “你先坐下来。”她按着陈昼的肩膀,要让她坐在自己的梳妆台的凳子上。 陈昼不想坐下,但是安娜夫人的两只手牢牢地控制着她的肩膀,她想起刚刚回答不上来的几个问题,心神一时动摇,身体一下坐在柔软的坐垫上。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安娜夫人低声说道,拿起梳妆台的梳子,轻轻帮女儿顺着头发,“我其实也明白你说的意思。” 第47章 选择的权力 “如果可以,我又怎么不希望你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呢?”安娜夫人说,“可是我做这些也只是为你着想······” 为你着想。 陈昼忽然打了个哆嗦,她猛地回过头,看向安娜夫人,“你不是为我着想,你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力!” 安娜夫人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反驳,而是平静地承认,“对,不错,我确实是为了权力,不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能获得权力。”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不要带上我。”陈昼挣扎着要从椅子上下来。 安娜夫人摇了摇头,牢牢按住她的肩膀,“伊莎,我不是那种说不通道理的人,如果你提出的路确实可以一试,我也未必不能放下对于权力的需要,去成全我自己女儿,可你自己看看,你说的那些都是些什么?修道院,种地,你自己问问自己,如果你的女儿告诉你她打算自己当个奴隶,你会作何感想?” 陈昼嗤笑一声,“做头母猪难道会比做奴隶高尚吗?” 安娜夫人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如果是做国王的母猪,那么是的。” 陈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穿越到现在,即使不赞成安娜夫人有些处置方式,但从个人角度,她对安娜夫人一直都是欣赏加敬佩的,毕竟在地狱级难度的中世纪,作为一个女人可以独当一面,完全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可谓是既有野心又有手段,安娜夫人完全是她想象中小说里那种独立大女主的形象。 可是今天,在听到安娜夫人亲口说出这句话后,她心中憧憬着的形象被摧毁了。 陈昼几乎难掩失望,“放开我!你不是安娜·德莱恩,放开我!” 安娜夫人叹了口气,她抓紧了陈昼挣扎的手腕,“你看,伊莎,只要我想,我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无比伟大和正确,让你发自内心地崇拜我,但我也可以就靠一句话,让你觉得我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而这只取决我采用什么角度来描述一件事,所以对你来说也是,母猪还是王后,也都取决于你怎么看。” “你只不过是在骗自己罢了。” “是吗?”安娜夫人冷笑一声,“那你看看身上的漂亮的衣服,首饰,再看看你每天不用工作就能舒舒服服享受别人的服侍,你敢说你从没有享受过权力带来的好处吗?” “这些是你们给我的,不是我自己要的。”陈昼说,“我可以脱下来还给你们。” “衣服可以脱,那么艾玛呢?”安娜夫人说。 “什么?” “你给艾玛放了半天假,好让她去和男人约会,这个总是你自己做的吧?” 陈昼一怔。 “为什么是她可以去休息?而不是利亚?不是其他人?她有什么资格?因为工作得特别出色吗?不,是因为你的一句话,作为伯爵小姐的一句话。因为你的地位,你的权力,所以你可以随口一句话,就能让她不用工作。” “······但是在她休息的时候,脏衣篓的衣服难道会自动洗好,餐点难道会自动跑到碟子里吗?那些工作可不会凭空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因为得到了你的喜欢,所以艾玛过上了比其他人更好的生活,而别人却要因此受累,你看,伊莎,看着镜子,看看你,你不是也很会使用自己手上的权力吗?嗯?”安娜夫人看着陈昼的眼睛,像蛇一样轻声说。 陈昼看着镜中金发少女。 “我知道,你只是对艾玛感情比较深,她陪着你从小一起长大,是你的好朋友。我们怎么忍心让我们的朋友辛苦地工作呢?” 陈昼回答不上来,她每天可以见的人不多,可以说话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艾玛是她唯一一直陪在身边的人,她温和又可爱,像一个同龄的姐妹一样,即使再三告诫自己要保持距离,但是她仍然忍不住和她每日聊天作为慰藉。 安娜夫人抚摸着她的后颈,像慈母一般怜爱地说道,“我明白我明白,人都是这样,只对自己喜欢的东西花心思,伊莎,你给自己养的小猫喝着牛奶,你父亲则养了两条棕色的狗,你们都只会把那些可爱的,能取悦你们的东西视为生命中的一部分。可他们真的值得吗?” “农田里的牛,战场上的马,他们为人贡献了多少东西?马就不说了,没有它,多少战争的结果会被改写。而牛呢?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一直到累得再也无法站立,倒在泥土里,还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分食,甚至就连最后一点点皮也要被剥掉,做靴子,做铠甲······”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根本不一样。” “是啊,当然不一样,因为牛马不会冲到你的面前,说自己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安娜夫人说,“你就可以假装自己看不到,不去追问餐桌上的牛肉是从哪里来的,靴子是由什么制成的,同样的,你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储藏室内那些取之不尽的鱼干究竟是哪儿来的,布里斯托尔的渔民其实一天也捕不到十条鱼,你以为什么是权力?是布里斯托尔的渔民自己留下三条另外七条上交吗?不,不是的,是拿走他全部十条鱼,并让他等着,不知道何时会发下的两片面包。” “伊莎,位置。位置很重要。如果你不在餐桌边,那就会出现在餐桌上。” “你放弃权力,权力也会放弃你。”安娜夫人瞟了一眼窗外,松开了一只放在陈昼肩膀上的手,“就比如现在,伊莎,看看外面。” 陈昼迟疑地看了镜中的安娜夫人,从椅子上起来,走到窗边,顿时脸色大变。 窗外,艾玛被人捆着手脚,蒙着眼睛,被人推着押送往城堡的方向。 安娜夫人微微勾起嘴角,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女儿说道,“不要把权力想成很坏的东西,它可以变得很美好,能带给你很多选择,你可以选择像我一样,因为女儿的叛逆就打算处死一个女仆;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怜悯她拯救她,给她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你甚至可以选择像你希望的那样,到修道院里辛苦地做着农活,如果这能让你感觉良好。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先坐在那个位子上,你才有权力进行选择。” 第48章 王冠之路 陈昼恍惚地推开了门,慢慢走出伯爵夫人的房间。 她知道伯爵夫人并不是发自内心地为她考虑。 她知道伯爵夫人只是在利用她。 她知道伯爵夫人只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权力。 她一切都清楚。 可即使知道这一切,她竟然依旧无法反驳安娜口中所说的话。 这是唯一让她感到羞愧和耻辱的。 她所引以为傲的、属于现代文明的一部分,她根植内心的观念,她所深爱和自豪的,竟然比不过安娜夫人的唯母猪论。 阳光透过城堡高高的窗户洒下来,竟然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陈昼抬起头,对着阳光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想起了她的老师,想起了她的同学们。 他们模糊的脸似乎正笑着,面朝着阳光,越走越远。 陈昼忍不住喃喃自语。 如果你们在这里,会怎么做呢? 是会勇敢地和命运做斗争,燃烧自己到最后一刻? 还是聪明地找到解决办法,成为小说中那个无往不利的天之骄子? 陈昼低下了头。 亦或是像她这样,对现实弯下了脊梁? 陈昼不知道。她慢慢向前走去。 她唯一知道的是,看待事物是可以取决于她所选的角度的。 如果原来的角度让她不舒服,那就换一个角度。 做母猪是痛苦的,可是做一个尊贵的王后是舒服的。 嫁给不爱的人是痛苦的,但是安慰自己还有什么比他更好的选择时是舒服的。 无法回家是痛苦的,但是庆幸自己在食物链的顶层是舒服的。 她总能在现实和梦想间打造一条灰色的过渡带。 老师夸她从小学习能力就很强,她相信自己只要勤于练习,总有一天会将这个技能融会贯通。 当然在此之前,她会给那个属于21世纪的陈昼一点美好的礼物。 在今天之后,艾玛将不再是一个女仆,她会有一个不奢华但足够温暖宽敞的房子,一笔让她衣食无忧的财富。 作为回报,她会代替21世纪的陈昼实现自己的理想—— 自由地过完一生。 ······ 车轮压过落叶和松针,装饰着蓝白条纹的马车从路上驶过,刚刚下了一场雨,林间还有一层淡淡的白雾。 格洛斯特领的边界就在前方,巨大的金红色帐篷已经支好,象征卡森家族的三狮盾被高高地竖立在中央,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振奋的光泽。 马车停在了距离金红色帐篷一箭远的位置,棕白相间的马打了个响鼻,四名宫廷仆从安静地上前,迅速将红色的天鹅绒地毯盖在松针上,从帐篷的入口处一直铺到马车的台阶下。 亚历山德拉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了,她是乔瓦尼的远房表姐,丈夫也是国王的侍卫,他俩都对国王忠心耿耿,乔瓦尼精心做了一番挑选后决定让她作为女官迎接未来的王后步入宫廷。 亚历山德拉的目光穿过帐篷的布帘看着远方,一个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马车前,十五岁的布兰切特小姐提着裙子,从马车上下来的第一脚踩中了天鹅绒地毯。 亚历山德拉悄悄松了口气。 乔瓦尼的决定非常突然,彼时他同普瓦图的伊莎贝拉女公爵正在商议离婚事宜,考虑到不宜外泄,仅有少数几人知道,英格兰内阁那时起便热切地为国王商讨新的结婚对象,考虑到贵族利益的长远发展,他们属意葡萄牙公主埃莉诺坐上这个尊贵的位置,除了考虑到女方背后强大的继承权外,一位来自欧洲大陆的盟友也是他们如此对她青睐有加的原因——有助于帮助他们日渐蚕食属于法国的领土。 然而在乔瓦尼去了一趟格洛斯特领后,一切全都变了,他执意要让布兰切特小姐成为他的妻子,内阁大臣见劝说无效,只能咬着牙低声在王宫的角落里抱怨着,国王完全被格洛斯特领的小妖精迷住了。 按照天主教规,新娘满十六岁才能正式成婚,然而显然国王已经受够了忍耐,再加上近来奥地利公爵频繁就这份婚约的不满而在边境进行挑衅,为免夜长梦多,他特意给布兰切特伯爵写了一封信,以提前熟悉宫廷礼仪为由,要求布兰切特小姐尽快赶往宫廷。 格洛斯特领的小妖精。亚历山德拉在心底里念着这个代号。 她抬起头,她自认为国王钦点她来作为未来王后的女官,自有其含义在其中。 和迪亚娜以及乔安娜的作风不同,亚历山德拉一直以德行和忠贞在宫廷中闻名,她崇拜自己的丈夫,两人感情非常和谐,几乎每两年就要有一个孩子降生,她认为国王是希望她能作为新王后的榜样。 她维持着端正的仪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准王后的一言一行,以便为日后的指点提前做好工作。 就容貌而言,布兰切特小姐和她那位已封为骑士的兄长一样无可挑剔,而从仪态来说,她的举止虽然不如久浸宫廷的亚历山德拉那般完美,但也可以算是找不出什么错。 亚历山德拉微微点了点头,她示意侍女将帐篷的帘子放下后,然后对站在中间的女孩微笑着说道,“请您更换好衣服。” 按照惯例,在进入王室前,准新娘需要在褪下一切来自娘家的东西。 包括衣物。 亚历山德拉示意两名侍女上前,帮助未来的王后更衣——一般这个环节,准新娘都会因为羞涩迟迟不肯进行,两名侍女刚要伸手却看到对方的手势后停下了。 伊莎·布兰切特微微抬眼,她蓝色的瞳仁像飞鸟一样轻轻掠过亚历山德拉的脸,她放下抬起的手,然后径直伸向了自己腰间的绑带。 “我自己来。”她说。 蓝色的礼裙划落在铺设着大块天鹅绒地毯上。 十五岁的少女站在人群中间,目光平静。 亚历山德拉愣住了,不过好在她还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回过神来后便立刻让侍女呈上了更为隆重,也更为贴合少女新身份的礼裙。 这种礼裙样式更加繁重,因此也需要人帮助穿戴。布兰切特小姐打开了手臂,神态自然地让女仆帮她穿上了新的衣服。 蓝色的裙褶像海浪一样张开,帐篷从另一面撑开,由四匹雪白的马拉着的金色马车已经等候许久。 很快,马车穿过树林,驶上大路,朝着王宫的方向进发,伊莎·布兰切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第49章 海伦 布兰切特小姐的马车是下午到达宫廷的,威斯敏斯特宫高高的塔顶映入眼帘,这座庞大的宫殿是由卡森王朝的创立者圣路易的儿子约翰·卡森建造的,原本设计师预估要用将近30年的时间才能建完,但约翰出手非常慷慨,并亲自到场监督,于是不到五分之一的时间内,这座宫殿便建造完成了。 尔后到了王朝的第六位国王“园丁”卡尔一世的手中,这座宫殿又在原有的基础上兴建更加开阔的庭院和花园,而后在数代君主的努力下,这座宫殿俨然成了极尽奢华之能事的登峰造极之作。 马车穿过本该停下的宫殿大门,径直穿过铺设着方砖的路,直接进入到内廷中。 同在车厢内的亚历山德拉对伊莎解释这是国王特别关照过的,考虑到布兰切特小姐旅途上的劳累后,所有正式的礼仪和庆典环节都被安排在几天之后再进行,为了让她有充足的休息时间。 伊莎听完后立刻也向亚历山德拉表示了对于国王关心的感激之情。 最后马车停在了内廷中央的喷泉旁。 还未等侍卫将门打开,乔瓦尼便已经上前走过去,主动拉开了门。 伊莎向门外看去,她和乔瓦尼将近一年多未见了,和之前相比,乔瓦尼的身材似乎更加壮实些许,黑色的头发相比之前长了一些,他身上穿着一件十分奢华的熊皮做的披肩,里面则是一套装饰有金链与宝石的礼服。 “陛下。”伊莎微微颔首,深冬的空气,她红色的嘴唇边呼出一丝淡淡的白气。 乔瓦尼的下颌抽动了一下,朝她伸出了一只宽大的手掌。 伊莎目光低垂,将右手放在了乔瓦尼伸出的手掌中央,微微屈身,任由对方将自己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刚一落地,乔瓦尼便立刻解下自己身上的披肩,将它盖在了伊莎的肩上,由于这件披肩是按照国王的身高来制作的,因此伊莎披上后,一部分还拖在地上,像是一件长裙。 乔瓦尼一边问着伊莎是否还好、路上有没有出什么事,一边让宫廷御医莱斯特给伊莎做着初步的检查,确认女士没有任何大碍后,带着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燃满蜡烛、装饰着雕像的大厅,到处都是鞠躬屈膝的男女宾客,不停地赞美着未来的王后是如此地典雅与美丽。 走到最后一个大厅时,乔瓦尼终于停了下来,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用勺子敲了敲玻璃杯令全场安静下来。 “容我介绍一下,”乔瓦尼环视一圈,确认自己的声音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他说道,“在我身边的这位迷人的小姐,她名叫伊莎,她会成为我唯一的妻子,英格兰未来的王后,我要你们像尊敬我一样尊敬她。” 在男女宾客纷纷表示效忠后,乔瓦尼痛快地饮下一杯葡萄酒,拉着沉默的伊莎步入了内室。 乔瓦尼为她挑选的房间就在自己房间不远处,相隔了一条走廊的位置。 屋内已生起暖和的壁火,酒和食物摆满了整张桌子。 “暂时先将就一下吧,”乔瓦尼温声说道,“格洛斯特领的厨师还没到,等他来了,你想点什么到时候说一声就可以。” “谢谢,陛下。”伊莎其实并不是很饿,但还是在乔瓦尼的注视下吃了几口食物,“很可口。” 乔瓦尼点点头,然后便继续看着她。 伊莎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又吃了些东西,直到再也吃不进去后才放下了叉子,然后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半闭了眼睛。 “累了吗?”乔瓦尼问。 伊莎点了点头,露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好像是有点。” 乔瓦尼起身从椅子站起来,“那我不打扰你了,”他仍然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伊莎说,“如果有任何需要的,随时和我说一声就可以,我的房间就在走廊的另一头。” “嗯。”伊莎微微抬头,朝乔瓦尼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了。” 乔瓦尼看着她的眼睛,缓缓低头。 指甲陷入掌心中央,伊莎·布兰切特保持着坐着的姿势,只是随着乔瓦尼越来越近,她的脸几不可见地往旁边动了一下。 乔瓦尼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伊莎,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原本要落在颊边的吻变成了执手一吻。 “好好休息,”乔瓦尼低声说道,“我等你。” ······ 虽然到达的时候一切都还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第二天伊莎的身体就开始有些不太舒服了。 宫廷御医莱斯特看过之后,认为是旅途的奔波导致的,开出的药方除了多加休息以外,便是饮用大量葡萄酒。 在当时有一种观念,认为普通的水是不干净的,喝多了容易生病,但是用水果或是啤酒花酿造的酒不仅对健康无害,并且还能治疗各种疾病,加上普遍认为葡萄酒是耶稣之血,因此导致很多疾病缠身的病人,最后在医生的积极治疗下,都成为了酒鬼。 陈昼当然知道酒对身体没什么好处,而且她估计自己只是感冒。但她也不想显得自己特立独行,因此她总是当着侍女的面接过酒,然后等人转头做别的事时将酒液倒入床头边的花盆里。 不过拒绝错误的治疗方式也并没有让她身体好起来,反倒是更加严重了,第四天的时候,她几乎眼睛都睁不开,浑身发着高热,喉咙一直不停咳嗽地卧在床上。 莱斯特医生每天跑好几次,他刚开始一直坚持自己的疗法没有错误,但在看到布兰切特小姐日渐严重的病情,和脸色越发难看的国王后,还是加入了一些其他的疗法,比如让将蓖麻油涂在病患的眼皮上,在饮食里添加蜂蜜。 不过好在又过了一周后,布兰切特小姐的病症终于开始减轻,脸色也不再苍白,逐渐恢复了红润,也可以下地行走,莱斯特医生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这时,一道流言却从这场病后滋生出来。 由于圣路易的骸骨就埋在宫殿的某个角落里,有鉴于他生前是位非常虔诚的教徒,因此有传闻说他的鬼魂依旧在威斯敏斯特宫内游荡。 而因布兰切特小姐的联姻,导致了奥地利公爵在边境产生的多起骚扰事件,因此许多居住在边境附近的居民对她非常不满,先是将她称为“海伦”,其后又认为她的生病代表着圣路易对她的厌恶,将她称为“塞壬”、“梅萨丽娜”、“耶洗别”等称号。 第50章 亚历山德拉 陈昼看着窗外的天空,由于正值隆冬,夜晚的时间总是很长,就像现在,天虽然只是蒙蒙亮,但是她知道,实际上已经六点多了,因为她能够隔着门听见仆人们的对话。 “真累人,这块地可真难拖。” “别说了,我已经是今天第三次擦这块玻璃了。” “不知道约翰怎么想的,干嘛把房子搞得那么大······怎样?房子大,鸟就变大嘛?” “吼,被亚历山德拉听到,你就死定了。” “怎样,我又不怕她。” “是啊,你不怕她······是谁在亚历山德拉来的时候,屁都不敢用力放的。” “原来你听——咳,我、我那是肚子不舒服。” “我看不是肚子不舒服,是屎被吓出来了吧。” “随你怎么说,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没见过你,你是被喊过来打扫的吗?” “是啊,自从国王天天过来开始,亚历山德拉就恨不得把地上打上一层蜡表示自己工作认真,我就被赶过来干这个了,你是一直在这里的吗。” “是啊,从我学会睁眼开始,我就开始干这个了。” “所以亚历山德拉一直都是这么臭屁的吗?” “怎么可能,要不是王后需要女官,哪里轮得到她说话,以前在宫廷里,都是迪亚娜夫人和乔安娜夫人说了算的,她们两个才懒得管玻璃擦了几遍呢。” “那以后不会都要亚历山德拉说了算吧。” “我要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不在这里擦玻璃了。” “唉,真是的,好端端地结什么婚嘛。” “怎么了?” “我在圣东日的阿姨家的房子被吕西昂那边的人给烧了,她带着我两个表妹坐船过来投奔我妈,现在一家子挤在我的房间里面,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会被吕西昂那边烧啊?” “还不是因为国王抢了奥地利公爵的准儿媳妇,吕西昂是他的一块飞地,听说两边都快要打仗了······唉,估计我阿姨再也回不去了。” “别这么想,说不定会打赢呢。” “打赢了地也不会是我们的,到时候领主多半又会重新卖一遍地,我阿姨她钱全都用来坐船了,哪里还有钱买回自己的地。” “唉······” “你们在说什么!” 亚历山德拉的声音传来。 房门外一时安静下来。 “没说什么,亚历山德拉夫人,我们在聊天气。” “非常晴朗的······嗯,黎明。” “工作时不准聊天,也不准聊天气!” “好的。” 门从外面推开,亚历山德拉轻手轻脚地转动门把手,往房间里谨慎地看了一眼。 柔软的床铺上,布兰切特小姐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呼吸悠长又有规律。 亚历山德拉放下心来,她关上门。 她扫过两名战战兢兢的女仆,心中的骄傲越发膨胀,在她看来,也许布兰切特小姐未来会成为王后,但在现在,她仍旧只是一个初入宫廷的女孩,既不能肩负大任,也无法发号施令,因此需要她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亚历山德拉微微抬起下巴,告诉两名女仆她们不用继续干活了,因为她已经替她们换了个新的工作——去庭院里打扫积雪。 两名女仆立刻脸色惨白,很明显,拖地和擦玻璃虽然辛苦,但和在隆冬时节打扫那硕大的庭院里的积雪相比,至少是一份安全的工作。 她们连忙哀求亚历山德拉收回安排,但亚历山德拉紧绷着下颌,不容反驳地让她们赶紧离开,以防打扰还在休息的······ “什么事啊?” 好吧,现在不用防止了。 亚历山德拉冲那两名女仆瞪了一眼,转过身朝刚从床上下来的伊莎·布兰切特走过去。 “布兰切特小姐,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处理好了,您尽管好好休息吧。”亚历山德拉说。 陈昼看了她一眼,“是吗?可是我看她们两个哭得很伤心,既然不是什么大事的话,就放过她们吧。” “虽然不是大事,但是她们的态度实在轻浮。”亚历山德拉语重心长地看着她,“英格兰宫廷是个严肃的地方,就这么算了的话,会让人认为您太过纵容仆人。” 陈昼凝视着她,长久没有说话。 亚历山德拉背挺得直直地,紧绷着脸看着陈昼。 半晌后,陈昼轻轻眨了一下眼,“那好吧,”她笑了笑,将枕头边的书随意丢在桌子上,“就按你说的做。” 亚历山德拉露出微笑来,她快速地叫来两名侍卫过来拉走了两名求饶的侍女。 ······ 陈昼不想与亚历山德拉对着干,她能看得出来,亚历山德拉并非是故意要给她使绊子,而是天赋如此。 亚历山德拉和丈夫的婚姻十分幸福,这本来是件好事,但她讨厌就讨厌在总是不停和周边的人诉说他们夫妇俩婚姻生活中的细节,并指责不结婚的男女,声称他们背弃了身为男人女人的责任。 并且她还总是若有若无地试图向陈昼灌输着女人天性就该时刻抚慰男人的想法,她认为“所有的男人都像孩子一样,只要给他们想要的,就能获得他们的爱”。 除此以外,她还十分痛恨玩乐,只要看到有人在工作时聊天,或者几个人的笑声被她听到了,只要没有贵族身份的人在,她就一定要借机惩治对方一番。 不到一两个礼拜,她就成功所有侍女都讨厌上了她。一看到亚历山德拉走过来,侍女们纷纷闭紧了嘴,然后快速地找借口走开。 可即使如此,亚历山德拉还是想方设法地挑出所有人身上的错误。 如果只是这些,陈昼顶多只是感到烦扰,倒还可以忍受,但最无法令她容忍的是亚历山德拉无处不在的窥视。 按照惯例,王后身边会有几名侍女,负责照顾她的基本的饮食起居。 可不知道是上一任王后留下来的心理阴影,让亚历山德拉决心杜绝这种可能,亦或是其他原因。 每当陈昼和侍女们在房间里坐在聊天说着话的时候,亚历山德拉会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装作拿什么东西的样子,在屋子里转一圈,这时候大家都会停下来看着她,亚历山德拉就笑着让大家继续说,不要管她,然后自己在房间逗留一会儿再走,搞得大家无心说话。 有一次陈昼和一位教她拉丁语的侍女在窗帘后说着话,不记得因为什么话题,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这时亚历山德拉忽然拨开窗帘走了进来,那名侍女被吓了一跳,陈昼反应过来后站起来厉声喊她出去,亚历山德拉这才讪讪地退下。 陈昼站在原地闭了闭眼,这才下定决心要将她赶出去。 第51章 阿尔伯特 机会很快就到来了,亚历山德拉的丈夫阿尔伯特一直担任国王的侍卫,由于亚历山德拉迷恋上自己新进的职位,自认为必须全天24小时照顾王后才是一个女官的责任,因此寸步不离地守在伊莎·布兰切特身边,晚上睡觉也在王宫内,因此夫妇俩不再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 而她那“像孩子一样纯真”的丈夫很快就不甘寂寞,跟一个名叫安妮的年轻侍女调起了情,安妮最初十分讨厌他,但是在阿尔伯特的甜言蜜语和情书轰炸下,不知怎么就态度软化了,接受了阿尔伯特的追求。 陈昼通过和侍女们的聊天中得知了这件事,于是某天早晨,她以自己彻底痊愈为由,让人请乔瓦尼过来一聚。 乔瓦尼很快就过来了,因为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宫廷内也没有举行宴会,他今天只穿着一身常服,黑色的天鹅绒和绸缎缝制在一起,前襟用金线绣花,饰以几颗绿宝石,陈昼刚要行提裙礼,乔瓦尼拉住她的手腕,轻声说道—— “我说过,你不需要这么做。” 陈昼目光从他握住自己的手,往上抬起,望向乔瓦尼,“谢谢陛下的好意,不过·····我可不想名声变得再坏了。” 说完她露出一个微笑,将手腕从乔瓦尼手中抽走,后退一步,提起裙子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 随着低头,布兰切特小姐发间佩戴的一缕白色的翎毛倾斜了下来,歪在她的前额,微微遮住了一点她的脸庞。 乔瓦尼睫毛动了一下,他将女孩扶了起来,眼中甚至带了一丝愧疚,“你放心,等我给你举行完庆典,就没有人敢这样说你了。” 能管得住嘴上不说,难道还能管到心里不这么想吗? 陈昼笑了一下,嘴上依旧说道,“谢谢陛下的关心。” 乔瓦尼细细地看着她的脸,顺着她的脖颈向下,细致地看着她的每根手指,目光像是能穿过皮肤,看到底下的血肉和每根骨头里去,“你瘦了很多。” “有吗?”陈昼笑了笑应付着,一边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将他引到花园里去,“陛下,我一直听说威斯敏斯特宫的花园很美丽,只不过因为生病的原因,一直没法去,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带我转一转吗?” “现在吗?”乔瓦尼看着外面还是冬天的花园,“可是你的病才刚好,外面对你来说有些太冷了,不如我陪你在宫殿里面走一走。” “可是我已经在屋子里面呆了将近一个月了,”陈昼却说道,“都快闷死了。” “这样吧,再过几天,等天气转暖我再带你······” “算了,”陈昼皱着眉头,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陛下不愿意去就算了,没事,我自己忍着就好。” 乔瓦尼张了张口,在看到伊莎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后心就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不到片刻就缴械投降。 陈昼换上了银白色的雪熊皮制成的毛皮披肩,头被披肩后面的帽子盖着,手上戴着水獭皮做的手套,被乔瓦尼牵在身边走了出去。 尽管是出于其他目的去往花园,陈昼走出门的时候还是震撼到了。 卡尔一世内政武功皆不如意,在位期间不顾平民死活,穷奢极欲,将所有钱花在了建设自己完美的花园上,但却是个十分富有品位的败家子,他所建造的威斯敏斯特大花园宫堪称世界园艺史上的奇观,但显然水深火热中的人民没有逛植物园的好兴致。 于是愤怒的军队攻入王宫,他们发现本该在王座上的卡尔一世此时仍在花园内为一株月季锄草,他甚至提醒叛军“不要随意踩踏珍稀植物”,于是叛军将领成全了他,他吩咐手下将卡尔一世剁成肉酱——作为花园内最好的花肥。 而卡尔一世显然在设计花园之初就考虑到了四季的变换,植物上银白色的积雪像芭蕾舞演员身上的纱裙,点缀在花园中。 陈昼伸出手,细细的如同盐粒般的雪从天空降落,落在她的手心里,她忍不住往前跑了几步,抬起头,感受着冰凉凉的雪花落在脸颊上的感觉。 乔瓦尼无奈地摇着头笑了。 “喜欢吗?” 陈昼睁开眼睛,她很快恢复了情绪,“谢谢陛下。” 乔瓦尼走过来,将手套取下来,用拇指擦掉她脸上的雪水印,“乔瓦尼,叫我这个就好。” 陈昼从善如流,“乔瓦尼。” 乔瓦尼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陈昼当然没有忘记自己这次出来是为了什么,她看了看四周,按照之前侍女跟她说的方向走去。 乔瓦尼跟在她后面,陪她走了一会儿,“现在雪下大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们再逛一会吧,”陈昼找了半天,都没发现目标,加快了些脚步,“马上就——” 忽然,陈昼眼睛一亮,她望着一个方向,连忙说道,“看啊,那不是阿尔伯特爵士吗?这个点他怎么会出现在花园呢?” 乔瓦尼脚步一顿,“你认识阿尔伯特?” 陈昼一怔,不过转瞬间便想到了应对的说辞,笑意盈盈地回答,“是啊,他是我的女官亚历山德拉的丈夫,亚历山德拉总是在我面前提到他,说他是个道德和正直的男人呢。”她故意加重了道德和正直两个词。 乔瓦尼盯着陈昼的侧脸,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昼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紧紧地盯着阿尔伯特的背影,“我去和阿尔伯特爵士打个招呼吧。”说完她便往阿尔伯特的方向小跑过去。 由于下雪的原因,声音都被疏松的雪吸收了,因此阿尔伯特完全没察觉到有人跟来,也无法预料到这时候会有人来逛花园,他迫不及待地钻进花房的小木屋里,和自己的情人在此温柔地亲密问候起来。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门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哎呀。”陈昼倒吸了两口气,低声喊道,“阿尔伯特爵士,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尔伯特愣住了,他身边的侍女也愣住了。 他扭过头,看到站在房门口错愕的布兰切特小姐,顿时腿软下来,他顾不得自己身上衣衫不整,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身边,祈求道,“我可以解释,请您别说出去。” “您对得起亚历山德拉女士吗?”陈昼蹙着眉问道,似乎心情非常沉痛,“您知道她有多爱您吗?您竟然、竟然······放手!” 阿尔伯特绝不可能放手,一想到自己妻子得知此事会有的反应,他就不寒而栗。他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由于常年习武的缘故,此时他衣衫不整的上身露出大半个胸膛,起伏的胸肌和块状的腹肌十分明显,正满头大汗的试图抓住布兰切特小姐的手不让她挣脱。 第52章 私情 陈昼皱了皱眉,她只是要当场抓个现行,因此无论阿尔伯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而且乔瓦尼就在她身后,估计马上就能到,她也不担心阿尔伯特敢对她动手。 因此这时她干脆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不想让我说,那干嘛要这么做呢?亚历山德拉性格虽然不好,但是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就这么对她?” 阿尔伯特连忙说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只要您别告诉她、我会立马离开这个无耻的女人······我可以对圣母以及圣子发誓!” 那个名叫安妮的侍女愣了一下,缓缓垂下了头。 陈昼笑了一下,“爵士,承诺要显得有诚意,就最好别提太多要求。” “你们在做什么。”话音刚落,乔瓦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走在后面,稍微落后于陈昼一些,因为他的角度,并未看到在场的安妮,只是看见了拉拉扯扯的两个人。 阿尔伯特听到这声音后看起来快昏过去了,陈昼心里觉得好笑,但还是忍住了表情对过来的乔瓦尼解释道,“我刚想和爵士打个招呼来着,结果,就看到他和这位女士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乔瓦尼就朝着阿尔伯特的膝盖用力地踢了一脚,后者惨叫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松开拉她的手。 陈昼愣了一下,她转过脸看过去,乔瓦尼的眼睛正看着她,“没事吧?”他问道。 陈昼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乔瓦尼朝她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单手掐住阿尔伯特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安妮尖叫一声,扑了过去,抱住乔瓦尼的腿,“陛下,不要啊!” 乔瓦尼没有低头,一脚踢中她的肩膀,安妮被踢得撞在柜子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陈昼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乔瓦尼则是看着阿尔伯特的咽喉,冷眼看着在不断收紧的手掌里憋涨成紫红色。 “乔瓦尼。”然而这时,有些颤抖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循声望了过去,伊莎半跪在地上,扶着那个侍女,她皱紧眉头,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眼神,陌生,似乎还带着恐惧。 唯独没有一丝感谢。 乔瓦尼松开手。 还剩一口气的阿尔伯特像块死掉的狗一样摔在地上,他捂着自己几乎要折断的脖子粗喘着气,浑身打着哆嗦。 乔瓦尼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他弯下腰,看着未婚妻低声询问,“你没事吧?” 陈昼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是望了一眼受伤的安妮,她感觉自己有点吃不准乔瓦尼现在的情绪,这时候保持沉默才是明智之举。 乔瓦尼顿了顿,他偏过头对瘫坐在地上的安妮说道,“我刚刚没有注意到你,你还好吗?” 安妮低着头,慌张地摇了摇头。 “待会让莱斯特给她看看吧,”乔瓦尼对陈昼说道,“我刚刚好像不小心踢到了她。”说完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陈昼看着乔瓦尼面带歉疚不似作假的脸,迟疑了一下,将手递给了他,点了点头。 乔瓦尼轻轻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让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走到房间中间,看着安妮问道,“阿尔伯特爵士是否对你做了什么事?不用怕,你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让他给你个交代。”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安妮的哪根心弦,她低声呜咽起来,“陛下,我、我······” 接着她便将阿尔伯特如何追求她说了出来,先开始甜言蜜语,然后又威胁她如果不和他在一起,就会让她失去这份工作。安妮说到后面,忍不住捂着脸哭了出来。 阿尔伯特连忙争辩道,“不是这样的,陛下,都是这个女人勾引我的,我其实根本没有做这些事,都是她在说谎。” 陈昼最讨厌这一套,在一旁凉凉地奚落道,“是啊,爵士,我想一定是安妮拿着剑抵在你脖子上,所以你才不得不背叛亚历山德拉,所以你才在大雪天鬼鬼祟祟跑到这来,是吧?” 阿尔伯特一时语塞。他祈求地看向乔瓦尼,“陛下,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您身边工作,看着您是如何从一位王子成长到现在英格兰的国王,请您看在我多年来一直为您效忠的份上,原谅一个如此卑微的人的一时糊涂吧!” 乔瓦尼瞥了他一眼,看向陈昼,“你觉得呢?” 陈昼说道,“我觉得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让亚历山德拉过来吧,她被蒙在鼓里太久了。” 乔瓦尼点点头,他让跟过来的侍卫去把亚历山德拉叫过来。 阿尔伯特脸上立刻露出绝望的神色,他望向陈昼说道,“布兰切特小姐,我已经知道我的错误了,像您这样要做王后的女人,我想心中应该始终对妇孺们保持着温柔和善良,我和亚历山德拉结婚了十几年,有六个孩子,你让我妻子、孩子知道这件事,可曾想过我的家庭会发生多么可怕的灾难?她们会有多伤心?” 陈昼反问道,“所以那个做出让她们伤心之事的人难道是我吗?阿尔伯特爵士,在你决定背叛你妻子和孩子的时候,你的家庭灾难就已经注定了。” 阿尔伯特瘫坐在地上,不再说话了。 大约六分钟左右,亚历山德拉就到了,并且显然在路上就已经得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因为她从门外扑进来时,眼泪已在她精心扑满白粉的脸上划下数道灰色的痕迹,她先是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已被送走的安妮的踪迹后,便开始抓挠着阿尔伯特的脸和脖子,哭着质问着丈夫那些曾经的承诺难道都是假的吗? 阿尔伯特刚开始还试图辩解,但很快在亚历山德拉无休止的哭哭啼啼下失去耐心,他将亚历山德拉推搡到一边,反过来责怪妻子这些日子沉迷于权力,忽视了对家庭的经营,致使他“犯下了如此大错”。 亚历山德拉张着嘴,她睁大眼睛望着愤怒的丈夫,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她不再歇斯底里,而是用手绢捂着脸发出低声的啜泣。 第53章 将军 按照陈昼的想法,以亚历山德拉以往对丈夫的热忱,这事发生后大概是没有什么心思继续留在宫廷内的,估计很快就会辞职了,可是在第二天,陈昼委婉问过她是否需要离开宫廷,好处理一下自己的“家务事”时,亚历山德拉却拒绝了。 亚历山德拉的眼睛看起来肿得跟个核桃一样,但是却挺着腰,撑着贵族仪态表示,自己已经和丈夫解决好了这件事,不会耽误自己在宫廷内的工作的。 陈昼这下是真的有点佩服她了,虽然亚历山德拉之前炫耀的行为挺让人讨厌的,但也正是这样,她也更明白亚历山德拉有多为自己的夫妻关系感到自豪和幸福。 然而一夕之间,十几年来根深蒂固的感情和思想受了巨大的打击和动摇。 看着亚历山德拉憔悴的脸色,陈昼也不好在人家刚受被出轨后就开除对方,不是她有多善良,只是那么做······未免太出生了。简单交流了几句,亚历山德拉便退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亚历山德拉和阿尔伯特间的关系再也不复往昔,虽然工作上不可避免地需要接触,但面对阿尔伯特,亚历山德拉始终神色冰冷,这对曾经闻名宫廷的模范伉俪如今像对陌生人一样。 经过上次的事情后,亚历山德拉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管束侍女了,她的眼睛像受伤的母兽一样瞪着安妮的肚子。 没错,更坏的消息,安妮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不知是知道和妻子的感情修复无望,还是觉得年轻的容颜更有吸引力,阿尔伯特一改当初咒骂安妮的口径,又再次对她殷勤起来,天天送她礼物,还将她称为自己“最亲爱的、最美丽的小鸽子”。 就在这个时候,为已经完全痊愈好的伊莎准备的订婚庆典也终于开始了。 乔瓦尼把日子定在了2月10号,距离她到达威斯敏斯特宫刚好两个月。 庆典早晨,在侍女的帮助下,陈昼换上了和乔瓦尼一样都是猩红色的礼服,胸口和后背都有金线纺织的棘花图案,区别在于,乔瓦尼身上只简单别上了卡森家族的棘花勋章,手里握着只象征王权的一枚权杖便再无他物,而陈昼脖颈和裙子上则坠满了璀璨的钻石。 乔瓦尼牵着她的手,穿过威斯敏斯特宫的一道道走廊,他们身后跟着很多人,等他们走到王宫教堂时,那里已经挤满了贵族,几名身穿白色和金色修士服的老人在教堂的前方。 也许是察觉到陈昼有些紧张,乔瓦尼用拇指轻轻抚摸她的手背,似乎是想让她不要担心。 陈昼努力平复下心情后走上前去,对着主教宣誓着那些她已经背诵好的词。 随着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主教接着又说了些什么,便将陈昼的手放在乔瓦尼的手心中,接着教堂内便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陈昼恍惚地抬起头,金色的十字架上,衣衫褴褛的神明垂着头,面目模糊,像在注视着她。 神的宠儿? 陈昼回忆着主教刚刚对自己的称呼。 真讽刺啊。 可她非但不虔诚,就连教徒也不算,两辈子加起来都是个无神论者。 真心信仰神的,神不屑一顾,而否认神反对神的,却成了神的宠儿。 ······ 在精疲力竭一天后,陈昼睡了一觉,休息好后便开始进入第二天的庆典仪式中,她换上了另一身礼服,和乔瓦尼从宫廷里出来,登上了一辆白色的四驾马车,绕过广场一周后再度回到威斯敏斯特宫内。 第二天的庆典宴会中,她不得不和自己从未谋面的贵族女士们交际,迪亚娜和乔安娜也在,因为往事的缘故,她对迪亚娜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好在迪亚娜也不理她,在尝试交流几次无果后,陈昼终于得以名正言顺地放弃和迪亚娜之间的交际。 而相比来说,乔安娜的态度则比她的妹妹要好的多,她主动和陈昼聊起在格洛斯特领的那次狩猎旅行,并且表示如果陈昼在宫廷内碰到什么问题或者不了解的事,尽管来问她就好。 陈昼答应了下来,不过她并不打算这么做,除了乔安娜究竟是不是真的帮助她暂且不论,主要她现在可以通过自己身边的侍女了解很多事情,她一般只听,不怎么说话,除了那种真的想要知道的答案,这比专门找乔安娜问感觉要安全的多。 庆典进行了三天后结束,这时陈昼才从侍女们的口中得知安妮在这三天里流产了。 “怎么会这样?”陈昼有点吃惊。 “据说是从楼梯上被人推下去的。”一个侍女神神秘秘地说,“有人看到亚历山德拉从楼梯口经过。” “真的假的?”陈昼皱了皱眉,倒不是她信任亚历山德拉的人品,主要她觉得亚历山德拉不像是敢做出谋杀这种事的人。 “谁知道呢?都是传闻。” 不过一周后,乔瓦尼解除了亚历山德拉夫妇俩的职务,并让他们从宫廷里搬出去,就不知道是否和传闻有关了。 亚历山德拉离开的那天早上,下了一场大雨,陈昼正在和乔瓦尼玩一种双陆棋,陈昼下得很烂,但是总是能赢。 “你是在让着我吗?”接连赢下了几局后,陈昼忍不住问。 乔瓦尼朝她微笑了一下,“哪里,是你运气好。”他拿起金子做的骰子,一个掷了“一”,一个掷了个“二”。 陈昼拿起两颗骰子,也掷了下去,只不过她掷出了“三”和“二”。 “又是我先走。”陈昼说。 乔瓦尼耸耸肩,歪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陈昼很快就又要再次将乔瓦尼的王吃掉了。 这时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到窗外,大雨中,被驱逐的亚历山德拉正在将行李放在一辆马车上,雨水把她衣服全打湿了,然而没有一个人帮她忙,她踮起脚想要将行李塞到马车后厢内,但不知道是太滑还是什么缘故,箱子掉了下来,里面的衣服散了一地,亚历山德拉弯腰去捡。 “该你走了。” 陈昼回过神来,看向乔瓦尼,只见对方一双黑亮的眼睛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棋盘,似乎全然未看见窗外那狼狈的一幕。 陈昼收回了想要继续往外望的目光,她拿起自己棋盘里象征王后的棋子,推倒了乔瓦尼的王。 “将军。” 第54章 狩猎 木质的箭搭在手指上,箭头呈十字状张开,刻有放血槽,尾部是灰黑色的羽毛。 乔瓦尼黑色的眼睛望着箭头所指的方向。 弓弦绷紧到极致,然后松开手指。 轻微的破空声传来。 沃尔伦疑惑地皱起眉头,他看见远处的鹿依旧站着,“没中吗?” 乔瓦尼没有说话,两秒钟过后,那只长着大角牡鹿晃悠了几下,栽倒在地。 沃尔伦笑了起来,他揽过乔瓦尼的肩膀,对着身后的骑士和侍卫扬了一下拳,然后带头鼓起掌来,“bravo!” 又到了夏天,今年乔瓦尼将狩猎定在了埃夫勒伯爵领,此地位于法兰西国境内,与英吉利岛隔着多佛海峡相望,与巴黎一衣带水,但由于乔瓦尼有诺曼底公爵的头衔,因此属于他的领地,最初这块领地的属权是由私生子王的诺曼底公爵带入进卡森家族。 沃尔伦,也就是现在的埃夫勒伯爵,他是乔瓦尼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如今已有数年未见,乔瓦尼吩咐骑士和侍卫留在原地,俩人一起骑着马往牡鹿的尸体慢慢悠悠地晃过去,一边聊着天。 “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乔瓦尼。”沃尔伦感叹着。 “你也是。”乔瓦尼说,“你还是和以前一点没变。” 沃尔伦笑道,“我可不像以前那样了,从前说什么我也要跟你比一比谁的猎物多,现在,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不行?”乔瓦尼侧头望向友人。 “你在开玩笑吗?现在的我估计连弓的一半都拉不开。”沃尔伦说,“我现在就是塞西莉亚和孩子们的钱袋子加奴隶,你知道吗?有天我儿子跑到我书房,说把你送的那把弓给弄坏了,我气得当场就准备给那小兔崽子给抽一顿,结果还没动手,塞西莉亚就冲过来,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反倒把我给打蒙了。” 俩人都笑了一会儿,沃尔伦看着好友,“你呢?老朋友?” “我?” “我可都听外面传遍了。”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沃尔伦勒住马的笼头,停下来,他如今已经三十出头,长年的家庭生活令他不如好友那般精壮,脸庞已微微发福,虬曲的棕色胡须在他的脸颊上,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公爵,反倒像个雅典来的人,“你贪恋女色,迷上了一个女孩,挑起了和奥地利公爵间的战事,致使你的国家蒙受损失。” 乔瓦尼回过头,看着落后于自己的好友,他没有解释,而是将问题又抛了回去,“那么你呢?你是怎么认为的?” 沃尔伦叹了口气,“外人总是认为权力的斗争就像是一场沙盘上的棋局,我们不需要未卜先知便能纵览全局,从头到尾不容一丝情感,其实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所见所识诸多受限,而当身处其中时,你我亦是凡人。” 乔瓦尼骑着马,过了会儿说道,“当我第一次爱上她时,那种感觉给我带来了快乐和希望。我向她承诺,我会等待她,就像恋人从一开始就互相等待一样。一开始我信守承诺,但几个月过去了,她却始终没有苏醒这种感觉,我内心的想法开始发生了变化。” 沃尔伦叹了一口气。 “你也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吗?”乔瓦尼问。 “乔瓦尼,你是国王,没有什么是不被允许做的。”沃尔伦委婉地说道,“不过,我可以为塞西莉亚付出自己的生命,但同时我也明白,如果场景调换,塞西莉亚也是这么想的。你要考虑清楚,当你为她掏心掏肺时她是否会领情。” 乔瓦尼平静地点点头,“我明白。” 见好友心意已决,沃尔伦也不好说什么,他只能劝自己想点好的方面,比如说这位布兰切特小姐最终会爱上乔瓦尼的,谁会不爱乔瓦尼呢?他这么孔武有力,相貌英俊,还如此体贴且富有正义感,他感觉自己要是个女人绝对会爱上他的,以及—— “不过话说回来,她绝对能给你生出好看的孩子的,”沃尔伦回想了一下布兰切特小姐的长相,再次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超级好看的那种。” ······ 乔瓦尼将打来的牡鹿的鹿角削下来,送给沃尔伦,至于剩下的肉类,则由埃夫勒伯爵堡的厨子做了一顿美味。 因为贴近巴黎,埃夫勒领内的饮食文化也受巴黎影响,因此晚餐既有英国菜,也有数道法国菜。 陈昼在威斯敏斯特宫尝试过各有各的难吃的宫廷菜肴后,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直到她夹起盘子里的某道菜,尝了一口。 乔瓦尼正和沃尔伦交流着,这几个月来圣东日边境时常有吕西昂的士兵骚扰,他这次来除了巡视领地外,还有就是派沃尔伦担任外交官和奥地利公爵进行调停工作。 当他看到自己的未婚妻第二次要了酥皮羊肉卷后,也忍不住抬了一下眉。 于是晚餐结束后,他和沃尔伦简单交代个两句后,便去了伊莎的房间。 他到的时候,陈昼已经在让女仆铺床,准备睡了。 这里不像现代,有电视可以看电脑可以玩,每天除了下下棋,逛逛花园,和侍女一起聊聊天听听八卦外,其实娱乐活动挺少的。 至于宴会嘛,不好意思,对于陈昼来说,这个属于是提供负能量的。 陈昼站在镜子前,闭着眼睛转着脖子,侍女正给她解后腰的绑带。 乔瓦尼抬了抬手,让侍女退下后,自己走到她身后,帮她解开后腰上丝带打的蝴蝶结。 “帮我揉揉。”陈昼依旧闭着眼睛,歪着头摸着脖子说。 她今天一整天都和埃夫勒伯爵夫人在一起,伯爵夫人很热情,带她在自家花园里逛了好半天,还拉着她说了好长时间的话,陈昼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和仪态,一天下来早就精疲力竭了。 乔瓦尼没有说话,他将手放在陈昼指的肩颈处,轻轻给她按着。 “对,就是这个力道。”陈昼感觉今天的侍女相比以往轻巧的手法,按得格外到位,让她肩膀和脖颈的酸痛缓解不少,她舒服地忍不住往后仰头。 因为这个动作,她原本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看到了镜中的人后,她浑身一僵,紧接着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转过身挣脱了乔瓦尼的手。 第55章 骑马 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不太合适后,陈昼连忙行了个提裙礼,“陛下。” “我打扰你了吗?”乔瓦尼问道。 陈昼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打扰,反正她也没什么事。“陛下是有什么事吗?” 乔瓦尼点点头,陈昼请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乔瓦尼上前一步,为她拉开了椅子。 “谢谢。” 等陈昼坐下后,乔瓦尼才开口说道,“明天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不用了,”陈昼说,“我和士嘉堡夫人今天已经逛过花园了。” 因为埃夫勒伯爵姓士嘉堡,士嘉堡夫人就是埃夫勒伯爵的夫人。 乔瓦尼却说道,“我不是指花园,我是说去更远一些的地方,你想在伯爵领附近逛逛吗?” 陈昼愣了一下,她似乎没有听懂乔瓦尼的意思,“你是说坐马车吗?” 乔瓦尼歪了歪头,“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不过狩猎路上,我比较建议选择一种更轻便的方式,比如说骑马。” “你说真的。”陈昼结结巴巴地问,“我、我能和你们一起出去狩猎吗?” 乔瓦尼看着她紧盯过来的目光,笑着点了点头。 陈昼刚要答应,忽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乔瓦尼察觉到她的面色变化。 “内阁不会又说什么吧?” 除了国王负责定夺外,还有五位内阁大臣会参与日常国事,他们分别管理外交、军事、财政、间谍和宗教方面。 她在威斯敏斯特宫的时候可没少在那几位大臣面前吃过瘪,而且英国人讲话拐弯抹角的,往往回到房间问过其他侍女,她才反应过来刚刚聊天的时候被讽刺了。 乔瓦尼笑了,“他们能说什么。” 那可不一定,陈昼心想,当面也许不会说什么,回头不一定怎么嘀咕她呢,内阁很想达成英格兰和葡萄牙之间的联盟,因此极为不赞成这桩婚姻,只是碍于乔瓦尼不敢反对,她很怀疑之前她生病时的那些风言风语就是从他们的手笔。 不过虽然心里这么想,她也不打算因为不让内阁说,就放弃出去的机会。反正只要她一天没有当上王后,内阁就不会放弃哪怕一个攻击她的机会。 ······ 第二天陈昼特意起得早早的,梳洗好后,侍女正要给她拿来裙子,陈昼却拒绝了。 “今天不穿这个,你去把柜子里的那件衣服拿出来。”陈昼说。 侍女不明所以地打开了衣柜,发现里面放着一件仿男款的骑装,不过缝纫线有改过线的痕迹。 “就穿这个吗?”侍女问。 陈昼一穿上后立刻就嫉妒了,虽然比不上现代的短袖和牛仔裤,但是相比起繁重又勒人的裙装来说,这套衣服可真是轻便不知道多少个量级。 “就穿这个。”陈昼说,她让侍女将她的头发盘起来,再戴上一顶帽子。 她看着镜中的少女,有了硬挺的皮革质地遮挡,她的那些身材曲线相对来说没有那么明显了,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气。 陈昼下了楼,乔瓦尼已经在下面等着了。 陈昼下意识想要行礼,但是刚要屈膝就尴尬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裙子可以提了。 见乔瓦尼也不在意的样子,陈昼便也不再坚持行礼,走上前去。 “埃夫勒伯爵呢?” “沃尔伦说他今天有些事情,来不了。” 乔瓦尼牵了一匹黑马一匹白马走过来,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着,“很适合你。” 陈昼也是这么觉得,“很舒服,我都不想脱下来了,这是专门做的吗?还是什么衣服改的?” 朝阳照得乔瓦尼颧骨有些发红,他含糊地说了什么,陈昼没太听清,她的注意力全被骑马给吸引住了。 乔瓦尼先将她抱到马背上,让她侧坐着,然后自己再跨坐到后面,带她骑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才停下来。 这里有一大片草甸,远处是一片森林,四周除了他们外没有其他人了。 乔瓦尼从马上下来,开始耐心地教她怎么踩住马镫,怎么样紧握缰绳。 陈昼试了两次,很快就掌握了动作要领。她骑着白马在草甸上先是缓步走,然后再逐渐加快,不一会儿,已经能骑得像模像样了。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侧坐太影响平衡性了,那时候有种看法,认为女性双腿岔开骑马会影响生育功能,作为淑女应该侧坐在马背上骑马。 可这种姿势下身体的重心总是偏向腿的那一侧,往往需要用腰腹和手臂来帮助稳定重心,稍不注意就容易在途中就被马儿颠下来,于是她在乔瓦尼面前的时候侧坐着骑着,等到稍微离他远一点,有树林遮挡视线后,便立刻将腿横跨过马背骑了起来,等到快要出林子,到乔瓦尼跟前再把姿势换过来。 不过有次她没注意,还没换回来,就骑到了乔瓦尼跟前,不过乔瓦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神色一如往常,甚至还温和地询问她是否玩得开心。 在确认乔瓦尼没有生气的意思后,陈昼原本攥紧缰绳的手指逐渐放松下来,她点了点头,看着乔瓦尼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谢谢陛下,这是我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一天,真的很感谢您。” “别这么说,”乔瓦尼骑着马慢慢地走过来,黑马的脖子微微摩挲着白马的,他看着她低声说,“你的笑容就是对我最大的嘉奖。” 说完他似乎有些难以忍耐地蹙了蹙眉,哑着声音说,“我知道即使是未婚夫妻,在结婚前亦不可发生任何肉体接触,可我实在情难自制,恳请您宽容于我,允许我的爱意在您的手上落脚。” 说完后乔瓦尼的目光便紧紧地盯着她,几乎要化为实质。 陈昼垂下眼睫,她犹豫了一下,在乔瓦尼的希望几乎要转变为绝望前将手递了过去。 乔瓦尼用食指托起她的手,拇指轻轻地放在手背上,他低下头。 一个吻落在了她的手指背上。 一触即离,像一只蝴蝶扑扇了一下翅膀,又或是一滴雨水落下。 够了。 乔瓦尼想。只要这个吻,即使明天他的头颅被取下来,身体化为尘土也值得了。 第56章 审讯 和他猜测的一样,伊莎果然很喜欢这样的活动,甚至在回去的路上主动找他说话,委婉地问他明天有什么安排,能否再让她出去一次。 对着她期待的眼睛,乔瓦尼根本说不出让她失望的话,他有时候甚至是害怕她的,每当伊莎撇开头,或者叹气的时候,他感觉到胸骨的深处传来一阵阵令人发麻的疼痛。 别管内阁怎么说,别管英格兰的人们怎么想了。 至少在回宫廷前,至少在这几天里,只有我才能满足她。 乔瓦尼缓缓点了点头,“好。” 女孩脸上露出笑容,“谢谢你,乔瓦尼。” 对着伊莎炽热的目光,乔瓦尼觉得颧骨有些发热,他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回到埃夫勒伯爵领,沃尔伦正站在城堡前等待着。 乔瓦尼对他点了点头,先将伊莎送了房间,然后再出来找他。 “什么事?”乔瓦尼问。 “关于亵渎修道院案的犯人已经押送过来了,你看大概怎么处置他们?”沃尔夫问。 乔瓦尼停下脚步。 “他们在哪?” “地牢里。” “带我过去。” 乔瓦尼顺着台阶下来,下午的阳光消失在通道第二级的位置,然后阴影代替了阳光。 作为一个城堡来说,有时候地牢才是它的灵魂所在,就像一个人卸掉所有妆容一样,城堡的地牢里没有任何装饰,即使是再有艺术造诣的领主,也不会想对地牢进行任何外观上的改进。 它是城堡的另一面,相对于其上方召开的华丽宴会,有时候很难说到底谁才代表领地最真实的一面,又或者两者都是。 乔瓦尼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环视一圈地牢,这里的空气很干燥,可能是因为四周的墙上燃着火把的缘故,因为长年累月的熏烤,石墙的黑烟已经和阴影融为一体。 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他小的时候,由于英格兰内政关系,母亲曾在修道院度过了一段时间,因此从他记事开始起到他七岁被父亲接入宫廷前,他童年中的一部分是在修道院度过的。 庄严的石墙建筑是他的摇篮,修士修女们的颂声是他的安眠曲,圣经是他的启蒙读物。 他缓步走过地牢的石砖,来到审讯室前,里面关押着四名犯人。 旁边的卷宗上,写着他们是如何破坏圣母修道院内的设施,盗走圣母的钻石相框,又是如何在买卖中落网。他们都承认了自己所犯的罪,并按下手印。 圣母修道院即是乔瓦尼的母亲曾经待过的修道院,也是乔瓦尼长大的地方。 乔瓦尼一言不发,于是沃尔伦上前充当了审讯官的角色,“你们受何人指使?” “我们没有受什么人指使。”一名犯人回答。 沃尔伦继续问道,“你们之前不是说,是从某人的口中得知圣母修道院内的宝物。” 一名犯人犹犹豫豫地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那个人是谁?”沃尔伦见那名犯人似乎遮遮掩掩,立刻用鞭子狠狠抽在他们的身上,吼道,“还不快交代!” 必要的时候,需动用私刑,才能让犯人老实交代。 果然挨了一记鞭子,那名犯人立刻屈服了,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是、是······阿希姆少爷。” 沃尔伦没听清楚,他偏了偏头,将耳朵冲向犯人的方向,“谁?” “阿希姆·德莱恩!”他旁边的另一个犯人抢道,“奥地利公爵的儿子,都是他指使我们这么做的!他记恨自己的未婚妻被英国国王抢走了,于是威胁我们盗走珠宝,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真的?”沃尔伦有点怀疑,他此前只听说过奥地利公爵让吕西昂的士兵在边境骚扰圣东日,还是第一次听说阿希姆参与进来,何况埃夫勒也不跟奥地利公爵的领地接壤,“你要是敢说谎······”沃尔伦威胁地哼了哼。 “向圣母圣子起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要、要是我撒了谎,就让秃鹫吃掉我的眼睛,野狗吃掉我的鼻子,蛆虫吃掉我的嘴巴!”犯人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 沃尔伦有点为难,他只是一个伯爵领的领主,涉及到与外国领主之间的纠纷,按照英格兰法律,需要通过他的领主来进行调解和裁决处理方式。 何况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开动战火。 如今的法国王位上,坐着莱茵王朝最后一名直系男丁,十四岁的路易·莱茵,由于早产,他天生体弱多病。 在他未成年的脊柱后面,曾经煊赫的莱茵王朝正处于风雨飘摇中,对外,英国靠着多年来在欧洲大陆的联姻和继承,已经获得了诺曼底和安茹两大公国,而阿基坦公主则用自己的继承权,将法国东部的阿基坦公国,及其下的佩里戈尔、昂古莱姆、波尔多等领地带入进卡森王朝。 至此,法国超过三分之一的公国及领地被握在邻国之主手中。 因此有人戏称,只要英王早上对手下士兵招招手臂,晚上便能在法国宫廷里安寝。对内,外戚群狼环伺,由于莱茵家族和很多欧洲王室都有过联姻,因此一旦路易·莱茵不幸夭折,意味着曾经与莱茵王朝联姻过的家族都有可能借机吞并这个庞大的国家。 而英格兰王室卡森家族,自然也是“庞大外戚”之一。 但同样的,对于莱茵王朝有觊觎之心的,当然不止卡森家族,法国境内第一大贵族的希格拉德·布里耶姆,以及与莱茵王朝亲缘最近的于格·佛里希,都有望成为下一任继承人。 这个时候发生战争,可能会导致法国国内对乔瓦尼的支持下降,进而毁了数代卡森王朝所辛苦酝酿的一切。 他看了看乔瓦尼,“怎么办?” 乔瓦尼宽阔高耸的眉骨在火苗的映照下,像天堂的大理石打造的神之塑像一样坚固、庄严,他黑色的眼睛一一扫过那四双恐惧的眼睛,然而,他并没有寻找到他想找到的虔诚。 “将他们的手砍下来。”乔瓦尼平静地说,“至于最后的那个人,他的腿也别放过,把他扔到荒原上,他说了谎。” 第57章 暗箭难防 陈昼虽然穿越前连只鸡都没有杀过,但是她玩过荒野大镖客,一开始觉得这个游戏没什么可玩的,除了画面好,物理引擎做的不错外,感觉游戏性平平。 直到过了第一章主线任务,她打中一只一星白尾鹿,并且剥了人家的皮。 她就再也没碰过主线任务上的气泡了,满世界骑马跑去狩猎美国野生动物,人家上游戏体验镖客生涯,她上线做起了毛皮贩子。 所以说有时候人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动物。她可以对着动物园里的小鹿觉得心被萌炸了,也可以在游戏世界里让小鹿的心物理意义上地炸了。 就像现在,她拿着弓,对准着十二米外的那只灰色的兔子,拉紧了弓弦。 “嗖——” 箭支离开弓飞了出去,只不过飞到一半就有些不稳,箭头开始下坠,最终“啪嗒”一下落到一块石头上。 灰色的兔子耳朵动了一下,飞快地窜进草丛,不见了。 陈昼叹了一口气。 “又没中。” “已经很接近了。”乔瓦尼从她的身后走上前来,安慰道,“下次只需要稍微再把弓再拉紧一点点,就绝对能射中,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陈昼看了看距离兔子还有至少两米左右的箭头。 “谢谢啊,”陈昼挠了挠后脑勺说,“对了,你······要不别跟着我了,你到现在一下箭都没放过,要是回去的时候空着手,该被他们取笑了。” “没事。”乔瓦尼神情看起来淡淡的,“本来就是出来散步,没有猎物也没关系。” 乔瓦尼都这么说了,陈昼也不好再说什么,显得她自己不识好歹。 不过好在在空枪了多次后,陈昼还是误打误撞射中了一只野鸡,虽然去了羽毛那只鸡究竟有没有一斤······但不管怎样,总归是有了进账。 有了猎物,陈昼便心满意足,本着有来有往的原则,她收起弓箭,跟乔瓦尼表示自己已经满足了打猎的乐趣,让他尽情去狩猎就好。 “你不打了吗?” 陈昼点了点头,现实可不像游戏,拉弓射箭也不是fps游戏,鼠标点一下就行,光一个弓就将近两三斤的重量,还要瞄准、用力拉开弓弦,几次下来胳膊就酸得跟山西老陈醋一样。 乔瓦尼再三询问她确实没有继续要射箭的意思,才开始搭弓,他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后骑着马向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对准某个位置拉开了弓。 那把弓对他这个体型来说就像是小孩的玩具一样,他轻易地一拉就将弓拉成满月状。 好吧,也许对于乔瓦尼来说,这个才叫“拉紧一点点”。 他眯了眯眼,然后松开了弦,陈昼只听见“笃”的一声响,再顺着乔瓦尼的方向望过去,一只狐狸被微妙地射中了,箭从它的左耳朵射入,再从右耳朵穿出,将它的整个头都钉在了树干上。 这下可真的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 乔瓦尼正要上前,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陈昼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它处理一下。” 陈昼也不太想看血腥场景,她点点头,“好啊,那我在这里等你。” 乔瓦尼骑着马的身影远去了,陈昼坐在马背上,有点无聊地踢了踢脚边的马镫,然后抬头望了望中午的天空。 不知道今天埃夫勒伯爵家会做什么好吃的。 还会有酥皮羊肉卷吗? 陈昼有点饿了,她戳了戳收货箱,翅膀受伤的野鸡在里面发出叫声。 啧,看起来都柴,吃着估计能把人牙给咯掉。 陈昼漫无目的地想。 她望向乔瓦尼的方向,他似乎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他正翻身上马,准备朝这边赶来。 真是个不错的一天啊。 陈昼感受着温暖的阳光。 她想即使是在中世纪,只要她愿意向现实低头,愿意接受上位者的爱,也能活得很好。 她微微抬头,一阵风吹过她的脸颊,如此惬意,她伸出手,想要再多感受一些这风的凉意。 然而下一刻,一只箭穿过她的肩膀。 陈昼偏了偏头,她看着自己原本应该触碰清风的手,如今却溅满了血迹。 啊。 对了。 她差点忘记了。 中世纪啊,怎么少得了暗杀。 淦。 陈昼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一黑,仰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 “快!快拿毛巾!去叫······医生来一趟!” “我只是怕她看到剥皮的场景觉得难受,所以我让她等我一下······我、我没有想到她会——” 耳边似乎传来什么人的嘶吼和哭泣,而她像是一条水里的鱼听着岸上的人在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地,嘈杂夹杂着畸变,听不真切。 陈昼脑子很乱。 究竟是谁要杀她? 西琳夫人吗? 不,她还被关在格洛斯特的地牢里。 是内阁吗?毕竟他们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奥地利公爵?好吧距离有点远,不过按这个人以往做事的风格,他做什么疯事都不稀奇。 法国?葡萄牙?英格兰贵族? 呃······脑子好疼。 “我们需要先把箭从伤口拔出来然后止血,快去准备好······烙铁!” 哦不。 完了。 一阵尖锐的、钻心的痛从她的肩膀处传来,这疼痛简直触及灵魂,如果实在缺乏想象力的话,这么说吧,大家都不小心手指被小刀割到过吧,这种感觉,是一百把小刀同时割手那么疼。 直接活生生把她痛醒过来。 “啊——”喉咙里的惨叫先于她的意识张开。 她在极度的疼痛中睁开眼睛,乔瓦尼赤红着眼睛正搂着她的头,他的前胸和手臂上全是鲜血。 “别担心,伊莎,你不会有事的,”乔瓦尼颤抖地抚摸着她的脸,“我不会让你有任何事的。” “滋滋——” 陈昼顺着声音缓缓转动眼珠,红色的炭盆里,一根铁钎被人拿了出来,尽头盾牌状的铁片已经被烧得像晚霞一样通红。 她张了张嘴。 乔瓦尼低下头来,“伊莎,你说什么?” 陈昼用尽力气,却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杀了我吧。” 乔瓦尼身体僵住了。 求求你们了,杀了我吧。 我真的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放过我吧。 “陛下?”一旁的医生拿着烙铁,他看着国王的脸色,没有征得允许,他不敢上前给未来的王后用这种激进的方法止血。 乔瓦尼闭了闭眼睛,低下头,在女孩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抱歉。”他轻声说。 语毕,乔瓦尼抬起头来,他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医生,“止血吧。” 第58章 剧痛 你有闻过烧熟的肉味吗? 不,不是指加了各种调味料的那种。 只是单纯的火焰与人体之间接触的那种。 其实是很不好闻的,没有了陈皮八角,也没有酱油胡椒粉,火焰首先让表皮组织紧缩,毛发迅速炭化。 接着加热,高温会作用在皮脂腺、皮下脂肪,散发出大量具有尸臭味的芳香烃物质,这种刻在基因中的恐怖味道会让附近的同类本能地感觉到恐惧。 继续下去,血管会受到灼烧,烫伤的部位开始分泌组织液,接着肌肉纤维发生焦化反应。即使此时你得到有效的救治,真皮组织依旧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你受伤的部位将会留下永久性的伤痕。 陈昼张开嘴,眼睛睁大。 炽热的烙铁按在她被刚刚拔掉箭的伤口上。 白光。 一道白光。 她整个人似乎都在一刹那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看不见,也听不到,似乎也失去了和四肢的联络,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 她浑身上下除了正在被灼烧的肩膀,似乎什么都不剩了。 “伊莎······伊莎······” 耳边似乎有人不停地喊着一个名字。 陈昼完全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她的大脑似乎在那一刹那都失去了处理信息的功能。 “不要离开我,伊莎。” 她的脸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流淌,剧痛渐渐离去,陈昼睫毛动了一下。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哭了,直到看到乔瓦尼猩红的眼睛,才意识到是对方的泪水。 陈昼一瞬间觉得很荒唐,明明受伤的自己,为什么乔瓦尼看起来比她更难过。 “你······”陈昼刚想说话,然而后背一阵剧痛再次垄断了她的所有感官。 她差点忘记了,自己受的是穿透伤。 陈昼再也忍耐不住,动物的本能让她咬住了眼前可以咬的东西。 ······ “陛下!” 乔瓦尼抬起一只手,示意身边的侍卫退下。 他紧紧抱着咬住自己肩膀的女孩。 就这么做,伊莎,对,就这样。 让我分担你的痛苦。 让我们成为一体。 他甚至希望女孩能咬得更深一点,最好在相同的位置留下深深的齿痕,这样他可以抚摸这枚疤痕,作为他们最隐秘的连接。 鲜血顺着像贝壳一样洁白的牙齿缓缓滴落,和少女肩头滑落的鲜血一起,在地板上融为一体。 医生终于拔出了烙铁,原本源源不断冒出血液的伤口现在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团,不过好在血总算是止住了。 医生赶紧做好了伤口的处理,半晌过后,乔瓦尼偏了偏头,在女孩的耳边低声唤道—— “伊莎?” 没有任何反应。 乔瓦尼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拉开。 少女的脖子仰在他的手臂上,头颅蔫焉地垂下,呼吸虚弱。 “她怎么了?” 乔瓦尼低声问道。 医生上前,摸了摸她的脉搏,又大着胆子摸了摸未来的王后的脖颈。 “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乔瓦尼闭上了眼睛,将脸埋在少女的侧脸的发丝间。 还好。 还好。 “你们都下去吧。”乔瓦尼没有抬头,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抱着自己的未婚妻坐在床边,他浑身是血,伊莎·布兰切特又面无血色,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把刚刚举行了葬礼的心上人从坟墓里刨出来抱回家中的可怕男人。 没有人敢违抗国王的命令,何况他看起来现在心情非常不稳定。 最后一名侍女关上了房门,屋子里只剩下乔瓦尼和他的未婚妻伊莎。 乔瓦尼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未干的泪水混合着干涸的血液粘在他的脸上。 他看着爱人沉睡的脸,眼前却浮现出之前的场景。 他将箭从狐狸的身上拔出来,将它剥了皮放进口袋,他转身上马,向着伊莎的方向走去。 他其实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很早就将那只狐狸射下来,但是他想向伊莎炫耀自己的箭术,于是他故意等到那只狐狸跑远了,等了个合适的角度再射中。 然后,伊莎就在他的眼前,被人从马上一箭射了下来。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是故意为之,但在他眼中,这就像是他对待那只狐狸一样,精心挑选好角度,时间,然后—— 一击即中。 对方在玩弄着伊莎。 乔瓦尼额头的青筋跳动着。 他再清楚不过了,弓箭穿透肩膀,不会像击中心脏那样立刻让人死去,而是会在挣扎很长时间后才流血过多死去。 如果不是埃夫勒伯爵领的医生前不久才得知这样一种止血方法,伊莎会怎样? 像是玩抛接球一样,对方戏耍着伊莎的生命,把她当成一种可以猎杀的猎物,还要让她即使在死前也遭受痛苦。 乔瓦尼轻轻将爱人放在床上。 昏迷中的女孩似乎并不太平,她的眉头紧紧蹙着,口中发出一丝痛楚的呜咽。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按照你的要求给你解脱? 很抱歉,我无法做到。 那除此以外呢?除此以外,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乔瓦尼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睛。 他好像把全世界都堆在她的脚下,她也不会特别高兴。 不过他记得圣经中有一句俗语,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看着地板上的血迹。 他想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 这天早晨的时候,英格兰负责间谍方面的总管索莱结束了上午的工作,他正赶着回去吃午饭。 这时候,一位宫廷侍卫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找到了他。 “陛下希望您过去一趟,”侍卫说,“他说有要事和您说。” 索莱点点头,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他派出去的刺客告诉他,格洛斯特领的伊莎在埃夫勒已受了重伤,她将命不久矣,而此刻陛下将她撇下回到宫廷,这是一种预兆。 陛下在为下一桩婚事做准备。 私人马车和仆人不允许进入宫廷,索莱到了威斯敏斯特宫的门口便从马车上下来,他身患痛风,走起路来有些颤颤巍巍,他跟在侍卫身后,先是被带进一个房间。 他的腿因为行走变得有些痛苦。他缓慢地走了进去。 “陛下。” 房间内没有点蜡烛,乔瓦尼似乎坐在房间深处,他似乎正注视着索莱。 第59章 复仇 索莱已经古稀之年,视力已大大下降,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于是问道,“陛下,是您在那里吗?” “过来吧,索莱。”乔瓦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索莱拖着病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陛下,这里恐怕需要点一些蜡烛。” “就让它们灭着吧,”乔瓦尼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你的腿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索莱说。 他曾是加泰罗尼亚的王子,直到卡斯蒂利亚占领了那里。他被阉割后作为奴隶,在卡斯蒂利亚一直待到十八岁,最后被一个商人带到英格兰,卡斯蒂利亚商人为了感谢领主准予歇脚,将这个机灵的奴隶送给了国王作为谢礼。 二十二年后,成为了英格兰间谍总管的索莱,在他有意识地推动下,卡斯蒂利亚宫廷的卖官鬻爵的风气不断加剧,王国任用人的标准不再是靠才能,而是看口袋中的金币的重量而定,发展到后来,甚至就连卡斯蒂利亚国王本人都要从这项生意上分一杯羹。 曾有一名卡斯蒂利亚的官员在酒席间问过索莱,花费如此昂贵的开销在卡斯蒂利亚疏通关系是否会令英格兰的国库承受不住,醉酒的索莱回答他,“你们的损失和我们的损失有很大的不同,你们拿走了英王的金币,就像是剃掉了他的胡子,而我们却抽走的是卡斯蒂利亚的行政根基,就像是砍断了你们的手臂,断臂永不再生,但胡子剃掉了,却会长得更茂密。” 在日复一日的腐蚀中,曾以骁勇善战的卡斯蒂利亚王朝迅速地衰败下去,最终加泰罗尼亚的反叛军冲入卡斯蒂利亚,他们将熟睡中的国王桑乔抓起来,割掉他的眼皮,让他亲眼看着所有存活于世的后代被施以穿肠之刑而亡,折磨只进展到一半桑乔就疯了,将自己的头狠狠撞上木柱上死亡。 据说攻城那天,曾有人见到过身为英格兰的间谍大臣的索莱出现在城外,穿着一袭黑色的兜帽斗篷,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索莱看着卡斯蒂利亚宫廷内燃烧的熊熊烈火,嘴角却露出微笑。 而现在,索莱按了按自己的膝盖,英格兰连绵不绝的阴雨天,让他本就患病的膝盖更加痛楚。 乔瓦尼喊来了侍卫,让他端把椅子来给索莱坐下,再打盆热水来给索莱敷腿。 “谢谢陛下。” 索莱感激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膝盖刚被敷上了热气腾腾的毛巾,乔瓦尼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对自己密谋刺杀我未过门妻子的事情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索莱连忙从椅子上起来,试图辩解几句,然而当他走上前看到了乔瓦尼充满复仇之火的眼神,怔了一下,便知道说再多也是无用。 索莱颓然地低下头,他跪在地上,半晌后说道,“我曾自认寿数不过二十,而今已年逾古稀,纵然活不过今日,此生也可以说了无遗憾。但唯有一件事牵挂于我心头,令我夙夜忧思,寝食难安。” “我曾卑贱如泥,蒙受您父亲亨利王的恩惠才得以复仇,重获新生,我虽是加泰罗尼亚人,但却敢说自己比任何一个英格兰人都要更爱英格兰,于是我后半生纵览史书,试图从中寻得能令英格兰永远兴旺强盛之法。” “然而我越是寻找越发心惊胆战,我看到迦太基人的船帆遍布地中海沿岸时,距离着他们灭亡之日相隔不过三次布匿战争,我看到罗马帝国曾经空前繁盛,横跨欧亚大陆,却又转瞬分裂。我意识到每个王朝发展到最鼎盛的时候也往往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候。” “随着开国君王和最初一批建立者的离去,他们的继任者们在世代更迭中,逐渐忘却了创业的艰辛、战争的恐怖,将和平和繁荣视为理所当然,而非——需以生命和鲜血为代价拼死扞卫的。他们将阴谋与权术视为真正的力量,以满足自己的欲望为先,而藐视自己所赖以为生的人们,浑然不知自己正在重蹈上一任王朝的覆辙。” 乔瓦尼缓缓开口,“所以你让英格兰永远兴旺强盛的方法,就是对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女孩下手吗?” “陛下,若您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我会像所有长辈一样温和地祝福您获得自己的幸福,并教导您该如何尊重自己的妻子,以期获得她的爱,但很可惜,您不是,您是英格兰的君主。” 索莱低声说,“多少次,多少次······历史被改写?一次对于败者的不忍心,一份不合身份的爱情,多少王朝的命运就此改变?您刚刚问我难道为了英格兰永远兴旺强盛的方法,可以对一个女孩下手,不,陛下,不需要这么多,谈不上让英格兰永远兴旺,哪怕仅仅只是为了避免让英格兰陷入颓势,我不但可以牺牲伊莎·布兰切特,我甚至可以允许她被乱军侮辱、被凌虐、遭受世间一切最沉重的苦难。”索莱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即使把她在其中的角色换成我自己,这个选择依旧不会改变。” 乔瓦尼注视着他。 “侍卫,”乔瓦尼说,“砍掉他的头。” 门外等待的侍卫很快进来了,他们要将索莱拖走,但是被索莱挣开了,“我自己可以走。”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一方面畏惧索莱平日之威,一方面又因为他是死刑犯,都犹豫着。 直到一名侍卫上前,他试探着将索莱踢倒,见自己的同僚们没有什么反应后,剩下的人也都慢慢拥上去,将这个老人的脖子提起来,像提一只狗一样地提起来,带到广场去。 过了一会儿,侍卫回来将索莱被砍下的头颅呈上去。 乔瓦尼坐在王位上,他伸出手将那枚头颅拿起来,发现比想象中的要轻很多。 他将头颅放回托盘里,让侍卫拿回去和尸体一起安葬好。 黑暗的宫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乔瓦尼问着自己。 难道他真的要放弃伊莎,为了英格兰的未来去娶另一个他不爱的人吗? 他理性上知道索莱说的是对的,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为了英格兰的名誉,他坚守教律,为了兄长的遗言,他将多米尼特承认为自己的私生子。 所以这一次,他也必须要放弃伊莎吗? 第60章 任务 法国,巴黎。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索菲娜一边快步走一边问。 “大概晚饭后一个小时左右,女佣听到他一直在咳嗽,然后进去查看,才发现他在发烧。”说话的人是国王的侍卫斯蒂芬,他看着身旁的索菲娜,法兰西贵族反对母亲哺乳孩子,因此会有专门的人代替贵妇人做这项工作,索菲娜正是其中之一,不过她喂养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法兰西的国王路易·莱茵。 “他晚饭吃的是什么?” “奶油蛋糕,覆盆子酱,鱼肉,还有一些少量的蘑菇和香料。”虽然索菲娜比他矮一个头,但是她健步如飞,斯蒂芬不得不努力加快步伐才能跟得上她的脚步。 “蘑菇?为什么要给他吃蘑菇?” “这时候正是蘑菇的季节······索菲娜夫人,怎么了吗?” “没什么。”索菲娜夫人说。 然而还没等斯蒂芬松口气来,她接着用那听不出来任何波动的平稳声音说道,“祈祷吧,斯蒂芬,这是你人生中为数不多需要真心祈祷的时候了。” 斯蒂芬愣住了,他们已经到了国王卧室的门口,他替这位女士拉开房门,一边问,“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祈祷我们的国王能够挨过这一晚,不然你明天见到的法兰西恐怕就不是这样了。”索菲娜苦笑着说,她正要走进去,这时,卧室里面突然传来一阵人群的哭声。 索菲娜的脸色变了,她转头就往里面走去。 斯蒂芬的地位还不够进入这个房间,他只能干站在外头等候,视线被远东的屏风隔开,他心里想着刚刚索菲娜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个男仆从里面跑出来,他一边跑一边回头望,一下撞到了正在门边的斯蒂芬。 斯蒂芬扶住他的肩膀,认出这个对方是杰米,是王太后身边一名瑞典侍女的儿子,他平时很有趣,会模仿不同动物的叫声,很会逗人开心,也是国王的玩伴, 斯蒂芬拍了拍他的脸颊,“嘿,小伙子,别冒失!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平时一贯伶牙俐齿的杰米此刻却跟街上讨饭的乞丐一般结结巴巴,“国、国王·······” “国王怎么了?”斯蒂芬低声吼道。 杰米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然而珍珠一样的泪水接连不断地从他眼眶掉下来,“国王陛下他······去世了。” ······ 乔瓦尼将信放在桌上。 昨天晚上,路易·莱茵死亡的消息传到宫廷来,天不亮的时候,外交文书便从威斯敏斯特宫离开,当然,他相信除了他以外,昨晚应该有很多人彻夜无法入眠。 信中除了表示对于路易·莱茵之死的哀悼外,还重申了英王和莱茵家族间的血缘联系,即乔瓦尼的母亲阿基坦公主是路易·莱茵父亲的姑妈。 这些他早有准备,因此即使路易·莱茵突然去世,也只需要按部就班即可,唯一的困难是在挑选送去这封信的外交使臣人选上。 按照以往,他会让自己的好友,埃夫勒伯爵担任这个角色。但现在······ “利兰·布兰切特呢?”乔瓦尼看向身旁的侍卫,他记得自己二十分钟之前就让人去传召他了。 侍卫回禀道,“正在赶过来。” “赶过来?”乔瓦尼皱了皱眉。 侍卫解释道,“利兰爵士早上去和骑士们一起骑马比武了,需要换身衣服才能过来。” 比武?乔瓦尼转过头,“我不是让他不准再参与了吗?” 侍卫不说话了。 乔瓦尼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他按了按太阳穴,“行了,你退下吧。”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利兰·布兰切特才姗姗来迟,乔瓦尼已是一肚子火,他问道,“我听人说你又去参加比武了?” “是的。”利兰坦然地回答道,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样子。 乔瓦尼努力压下怒意,“我不是之前跟你说过不要再参加了吗?” “陛下,这是我的爱好,我想应该没有违反法律吧。” “但是这非常危险,”乔瓦尼说,“伊莎前不久才被行刺了,这宫廷里多得是想要对付布兰切特家族的人,如果我是你,我会低调些。” 利兰笑了一下。 乔瓦尼奇怪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陛下,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利兰眼神中带着些讥讽,“要想解决暗杀,最好的方式不是低调点,而是问问别人为什么会想刺杀我妹妹,除了我那个疯子姑妈,之前可没人会想对一个伯爵家的女儿动手,是有人不管不顾非要让她当国王的妻子后才开始的。” 乔瓦尼一怔,紧接着目光沉了下来。 他其实根本不想跟利兰·布兰切特打交道,此人不识好歹,甚至连对领主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但奈何尤里·布兰切特伯爵实在不中用,之前交给他去罗马接洽解除婚约事宜,但最后全是伯爵夫人一手操办。 安娜夫人或许在他和伊莎这项婚约上是可靠的盟友,但乔瓦尼不敢相信她,他们俩都很清楚,只要给她插手英格兰事务的权力,就别想轻易让她松手。 一只是怎么都喂不进去的鱿鱼,一只是怎么都不肯松口的狗鱼······ 要不是看在你是伊莎哥哥的份上。 乔瓦尼阴沉地想。 我一定好好教你“尊敬”这个词怎么拼。 乔瓦尼闭了闭眼睛,选择无视了利兰·布兰切特刚刚说的话,将信从抽屉里拿出来,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我有一桩差事需要你去办。”乔瓦尼将任务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我已经给埃夫勒公爵写了信,他会协助你做这件事,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他就好。” 末了,乔瓦尼苦口婆心地说道,“这件事一定要办仔细些,办好一点。” 哪怕你把事情办砸了,只要别砸得众所周知,我就都好给你封地。乔瓦尼咬着牙想。 然而利兰看了一眼信,却说道,“陛下,这事我恐怕办不了。” 乔瓦尼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皱着眉,“你说什么?” 利兰后退一步,单膝跪地,行了个骑士礼,将手放在一侧肩膀上,“请您另寻高明吧,我无法完成这项任务。” 说完,他不等乔瓦尼许可,径直站起来,然走出门去。 第61章 闯入 如果说利兰的傲慢只是让乔瓦尼恼火的话,那么内阁越发激烈的反对声才是真正让他头痛的所在。 在将索莱以叛国罪的罪名处死后,内阁非但没有收敛行为、赞同这桩婚姻,反倒是因为担心自己是否会步入索莱的后尘,日后被真的成为王后的伊莎·布兰切特反攻倒算,无论乔瓦尼再三解释是索莱是因为试图谋害未来的王后也无济于事。 这时候有传言说伊莎是受了母亲的娘家远在巴伐利亚的德莱恩家族的指示,来搅乱英格兰的内政。 虽然内阁和贵族们平时不见得有多喜欢索莱,甚至讨厌他的人也大有人在,但此刻索莱已经死了,他平日里那些所作所为似乎都化成了尘土,人们又开始同情他的遭遇,认为即使他真的谋害过伊莎·布兰切特,那也是因为这个女人该死。 内阁拿出了比以往更激烈的态度来反对这桩婚事,甚至暗中组织了国内一些中上层贵族来威斯敏斯特宫前闹着让乔瓦尼取消原定于九月的婚礼。 乔瓦尼不打算见他们,也不打算理会他们的请求,为了缓和和内阁之间的关系,他让索莱的教子以及徒弟艾穆尔接任间谍总管。 他让典礼官照常准备婚礼的事宜。并写信给埃夫勒伯爵沃尔伦,让他在将伊莎护送到艾塞克斯和密德塞克斯之间的港口处上岸后,不要经过威斯敏斯特宫的正门,避开人群从开在花园一侧的后门进来。 但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的巧妙,车夫听错了命令,将“不要经过正门”听成了“要经过正门”,于是当四驾马车经过威斯敏斯特宫前的时候,一名眼尖的贵族发现了坐在车内的人正是伊莎·布兰切特,他大喊道,“那个女巫在这里!” 贵族们接连几日等候在威斯敏斯特宫外,早就被炎热和彼此之间臭烘烘的体味弄得心情焦躁,再看到所谓的“罪魁祸首”竟然如此招摇地坐在马车上,一时群情激愤。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有人朝马车扔了一块石头,紧接着更多的人试图上前阻挠马车前进,负责护送伊莎的埃夫勒伯爵指挥着骑士驱散人群,却反倒引发了更大的骚乱。 “他们杀了人!”人群中有谁喊道,“烧死他们!” 这些贵族们和平时吃不饱饭的平民有很大不同,受惠于亨利王在位时的一系列政策,他们基本上少年时期都接受过军事训练,身上也习惯佩剑或者匕首,埃夫勒伯爵在折损了一名骑士后,眼见守不住,便将伊莎从车厢上拉出来,护送她骑着马逃走了。 然而贵族们的愤怒却完全没有消散,他们杀红了眼睛,甚至连街上无辜的平民百姓也不放过,在有心之人的煽动下,他们索性不经允许地闯入了威斯敏斯特宫内,往国王的住所走去。 此时受了伤的埃夫勒伯爵正将伊莎·布兰切特交到好友手中,他将在宫门外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这时,贵族们也闯进了威斯敏斯特宫,他们要求乔瓦尼将伊莎·布兰切特交出来。 乔瓦尼心头一惊,他让御医给好友治伤,然后把伊莎喊过来。 陈昼垂着眼睛,跪在他的膝前,将头颅顺服地靠在他的腿上,想着自己的命运。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被火烧还是绞刑呢?她希望是绞刑。毕竟被灼烧的感觉她已经体验过了,这辈子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伊莎,”乔瓦尼抚摸着她脸庞边的头发,“你待会跟着侍卫出去,有条小船停在艾塞克斯港口。” 陈昼猛地抬起头看他。 乔瓦尼凝视了一会儿她的眼睛,“走吧。” 她似乎瘦了很多,脸色更加苍白了,她不是很喜欢埃夫勒那里的饮食吗?沃尔伦没有照顾好她吗? 陈昼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那你怎么办?” “我是国王,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陈昼点了点头,她历史学的不好,特别是外国史,算了,学的好也没什么用了,这里的英国和她学过的好像不是同一个。 她也没法确定乔瓦尼会不会真的没事。 “谢谢你,乔瓦尼。”陈昼看着他的眼睛,真心诚意地说。 如果我们有幸再见面,我一定会把你当成好朋友的。 乔瓦尼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闭了闭眼睛,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宫殿内,贵族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乔瓦尼则冷着脸说,“你们如果想和我对话,就派个人来专门做这件事。” 于是在经过一番吵嚷后,贵族们推举了一名代表,此人是多赛特伯爵,同时也是贵族里面的煽动者,虽然年纪只有四十岁,但由于这几天下来,上了年纪的贵族都支撑不下来,他就成为剩下的这群人里最德高望重的。 多赛特伯爵走上前来,他先对乔瓦尼行了个礼,然后严肃地说道,“陛下,请您交出格洛斯特领的伊莎,她一直试图妨碍英格兰的发展,我们有理由相信她是一名女巫。” 乔瓦尼则说道,“我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足够久,我并不这么认为。” “那是因为女巫总是擅长伪装,口蜜腹剑。” “在我看来,多赛特伯爵,真正口蜜腹剑的人另有其人。” “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多赛特伯爵说,“我知道您期待一场婚姻和一位继承人,但伊莎·布兰切特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您是如何定义‘合适’二字呢?” “对于英格兰来说是有利的。” “在我看来伊莎并没有破坏过英格兰。” “不,她有,”多赛特伯爵看着乔瓦尼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无法带来,本身就是她最大的罪孽。” “依靠女人而非自己手中的剑,伯爵,这非身为一名男人的道。”乔瓦尼说道。 “陛下,我承认我是一个缺乏高尚精神的人,但您能找出英格兰国王哪怕一次婚姻没有为这个国家带来土地和财富吗?即使您的母亲阿基坦公主,也带来了大量的土地,是什么让我们所有人都紧紧跟随着‘英格兰’这个名字后面?如果放在平时,我会说是荣耀,是三狮旗的光芒,是忠诚。这些话如果您想听,我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但您想听真心话吗?” “是强大。”多赛特伯爵缓缓说道,“我们愿意臣服于国王的统治下,愿意遵守领主协议条款,甚至愿意不顾生死地赴汤蹈火,只为高喊着‘英格兰’这个名字。因为强大,所以我们相信这是值得的,我们相信即使有一天即使死在战场上,我们的家人会得到补偿,我们的子孙会得到伟大英王的庇佑。” “就像厨娘不会在牛棚里翻找鸡蛋,我也不会在自己的故事中去寻求所谓的骑士精神,那些都是说给像利兰·布兰切特这种十几岁小男孩听的东西,他们认为自由和友谊比安全更重要,而这些就是成年人想方设法保护他们的原因。如果有天英格兰不再强大,乔瓦尼,我向你保证,射向你的箭绝对不止来自于你的前方。” “现在,乔瓦尼,把伊莎交给我们,人们需要一个交代,而这个英格兰也需要回归到它原本的道路上去,我可以向你保证,至少在绞索收紧前,我们会对她温柔的。” 虽然多赛特伯爵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但究其本质,他依旧没准备直接反对君主,因此只能对女人下手,而他的初衷也并非单纯地为了国家的壮大,减少流血牺牲,站在他的角度,只是期待英格兰和葡萄牙联姻后能签署一系列商业文件,方便他将自己领地上的羊毛以更高的价格卖到葡萄牙,获得更高的年金。 乔瓦尼听完了他的一席话后再次拒绝了他的要求,他答应延后和布兰切特的婚约,等战事结束,并会试图磋商和葡萄牙间的联盟,前提是贵族们不得再提出其他要求。 这个结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可以接受的,此时很多人都已经从激烈的情绪中走出来,他们对于自己闯入威斯敏斯特宫的事感到恐慌,眼见乔瓦尼松了口,就想要见好就收。 然而就在这时,侍卫从外面急匆匆地赶回来,他向乔瓦尼禀报伊莎·布兰切特在港口处遭到了一小波贵族的袭击,落入水中后失踪了。 这下不仅是乔瓦尼,就连多赛特伯爵都愣住了。 乔瓦尼踉跄着往门口走去,在快出门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他慢慢地扫视过这群人的每张脸,“你们这些不懂得敬畏神明,也不知道尊敬法律的异教徒,”他说,“圣母在上,你们早晚有一天会受到可怕的复仇。” 第62章 漂泊 “呕!”陈昼趴在岸边的石头上不停干呕。 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需要从几天前开始说起,那时候她正按照乔瓦尼安排的那样往港口的船走去,正在这时,一小波贵族带着人赶到那里。 “就是她!那个披着兜帽斗篷的!她是个女巫!” 陈昼大惊失色,为了掩人耳目,她在离开前特意换上了普通的衣袍,比起王后,她看起来更像是来自于中东某地的妇女,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不过没时间想这些了,趁着同样也乔装打扮保护她的骑士抵挡人群的时间,陈昼连忙加快步伐往小船上跑去。 “快开船!”陈昼大声冲船夫喊道。 “好的。”船夫连忙说道,“请坐稳小姐。” 陈昼连忙坐下来,正在她劫后余生正准备松口气的时候,她眼睁睁看着船夫拿出了桨。 桨。 陈昼哀嚎一声。 她又忘记了,现在是中世纪,距离瓦特发明蒸汽机还有好几百年,现在划船全得靠人力。 陈昼一边焦急地催促船夫划船,一边往岸上看去,她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贵族身份了,或者说在这种性命垂危的时刻如果现在她还担心会不会让安娜夫人觉得ooc那她简直是疯了,她捋起袖子像条即将被淹死的狗那样疯狂地刨着水,寄希望于这样做能让船速加快。 然而岸上的骑士们率先抵挡不住,岸边的人群开始向这边涌来。 “请坐在位置上,小姐,”船夫一边划船一边说,“您最好别这么做······” “都什么时候了!”陈昼吼道,“如果我被他们杀了的话,就算我坐的再优雅也没什么用了!” “这跟优雅没什么关系,”船夫一边划一边说道,“我是想说我们是艘小船,你这样做,我们很容易翻——” 话音刚落,颠簸的小船在港口边被一道浪花打过来,像是达到某种临界点,整个往一边翻倒过来。 ······ 陈昼六年级毕业的那个暑假,因为没有作业,每天都要睡到中午才起来,也不干什么正事,要么看漫画,要么就是看电视。 那时候补习班还没有那么常见,家长比起一门心思督促学习外,考虑的都是学个乐器或者舞蹈之类的一技之长,陈昼妈妈见女儿如此颓废,于是打算给她报个特长班,到少年宫转了一圈问了老师,才发现六年级的孩子学乐器和舞蹈都未免有些太晚了。 于是这位女士遗憾地打算从少年宫离开的时候,正愁没有人报特长的小张老师连忙喊住了陈昼妈妈,热情地向她推荐起自己的游泳班。 “学这个好!这个不怕晚!而且这个可是能在关键时候救命的本领,你看他们学钢琴小提琴,但是万一哪天发大水了,或者遇上百年一遇的洪灾了,钢琴小提琴能救他们吗?” 陈昼妈妈虽然不觉得这种太平盛世不太可能遇到这种情况,但是一想到每年暑假电视新闻上都要播报哪个小孩又落水了,心就慌兮兮的。 于是那个暑假过到一半的时候,陈昼被他妈打包去学了游泳。 在短暂的惊慌喝了几口河水后,陈昼赶紧浮出水面喘了口气,但刚露出头,一看到岸边那堆喊打喊杀的人,就立刻吓得缩回了水里。 她在水里屏住呼吸,斗篷沾水后变得很沉重,她摸索着解开绳结,然后小心翼翼地游远些后才再次浮上水面换气。 她躲在大船船舷的阴影里,看着她落水的地方船夫已经被人拉了上来捅了一刀,又见到几个人像下饺子一样跳进水里,她吓得找了块浮木不要命地往更远处划去。 这一游就到了半夜,陈昼不敢靠近港口,生怕被那群人抓住,在不知道宫廷情况的前提下,她也不敢去找乔瓦尼,怕自己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又回去送死,反而白费了乔瓦尼一番苦心。 现在虽是七月底,水温好一些,但是整天泡在水里,陈昼还是失温严重,眼见天色渐暗,陈昼大着胆子靠近一艘停在海湾边的大船边上,扶着自己那块浮木,扒着船边的软梯从水里起来。 夜风一吹,陈昼开始打起寒颤,她扯了扯软梯,确认确实很牢固后,小心翼翼地用扶梯末端的绳索将自己用的那块浮木板固定好,然后将自己的身体从软梯的一个格子里穿过,用脚勾住下一个格子在脚腕上绕了一道,这样就基本上能将自己稍微固定住了。 她将身上的衣服顺着衣角和袖口处拧干,她又累又困,温暖的海风带着一丝咸味吹拂下,陈昼渐渐合上眼睛,就这么睡了一夜。 还没睡两三个小时,陈昼就被一阵动静惊醒,她连忙将脚从软梯中解下来,这时候脚因为绳子的缠绕已经有些红紫了,但还好还有知觉,陈昼使劲搓了搓它,促进了一下血液循环不再麻木后就赶紧从软梯上下去,拿着自己固定的浮木,扶着船身潜进水底。 就这样一连过了两天,陈昼怕被人发现,白天就泡在水里,靠着浮木和船身的铆钉藏在大船肚子下的阴影里,晚上就到软梯上固定住自己睡一觉,饿了就去捡从船的舷窗倒出来的厨余垃圾,好在这时候是夏天,有些烂掉一半或者被人啃了几口的苹果,陈昼也能靠这个果腹。 直到第三天陈昼摸清楚了船的大致情况后,才敢爬上软梯,船上的警备不是很严,里面的货物多是一些松软的羊毛和一些柠檬,偶尔水手们会将船靠近岸边,将几桶柠檬运下船,大约是卖给当地的商人,回来的时候又能带回几捆羊毛。 陈昼就在船舱地步用羊毛毡给自己搭了一个密闭的小窝,白天的时候她就躲在羊毛毡围起来的空间里,顺着一点点空隙呼吸,晚上就偷偷出来,从隔壁的船舱内摸些柠檬和苹果回来。 大约在岸边呆了两天,柠檬卖的差不多了,而羊毛也差不多塞满船舱,某天夜里,熟睡的陈昼忽然听见了一阵剧烈的动静,她从睡梦中惊醒,在柠檬和苹果环绕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被发现了? 陈昼原地不动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想象中追捕的脚步声,她小心翼翼地找到处没人的舷窗,往外看去。 太阳还没升上来,外面的海面上只有微弱的白,远处的英格兰港口像一团青色的浓雾,随着海浪的拍打,在她的视线中渐渐远去。 第63章 奴隶 在海上漂泊了不知道多少天后,陈昼感觉自己快要吃柠檬吃到疯的时候,终于某一天早上,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沉重的铁链摩擦声,接着船体像是撞上了什么物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和刺耳的刮擦声响起。 陈昼挪开羊毛毡,擦了擦被灰尘遮住的舷窗,往外看去。 在看了数个月一望无际的海水过后,舷窗里终于倒映出陆地的轮廓,海鸥在低空盘旋,苍白的码头从不远处延伸向尽头的集市里,更远的地方,似乎还有一座繁华的城市。 这是哪里? 陈昼不知道,不过从这美好的天气来看,应该不是英格兰。 正在这时,她头顶的船舱里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陈昼赶紧躲回了自己的秘密藏身处。 不一会儿,陈昼透过缝隙看到几个水手说笑着从楼梯上下来。 从他们的聊天中,陈昼得知这里是威尼斯,他们打算将货物运走后,拿钱去岸上的娱乐场所爽一把。 虽然陈昼是个历史白痴,但威尼斯水上之都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 不过也仅限于此,除此以外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能不能多看点书啊!陈昼! 陈昼对多年前的自己恨铁不成钢地想。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这种想法也属于是痴心妄想,由于羊毛都堆积在一间船舱内,因此水手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陈昼没法找到机会溜出去,搬着搬着,就搬到她的头顶上了。 水手刚挪开羊毛毡,就看到里面有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往后面退了一步。 陈昼连忙趁机从他面前跳开,就往楼梯的方向窜—— 然后就被逮住了。 陈昼也不知道该感谢自己英明神武,还是感谢自己挑食导致的发育不良,她上了船后,有天晚上趁人不注意,偷偷将自己的长发全用剪刀剪到贴头皮的长度,又偷了水手的衣服穿上,加上几个月不洗澡身上那酸爽的味道,看起来就像个营养不良的男孩一样。 于是水手们很快将她捆成一团,扔在甲板上,对着这个寸头,浑身污渍的“男孩”嘀嘀咕咕。 “难怪最近厨房说总是感觉食物少了许多,找了半天都没发现老鼠,原来是这个家伙。” “估计是在英格兰的时候溜上来的,怎么办?把他送回英格兰吗?” “然后再出一份食物?笨蛋!直接找个当地人把他卖掉就好。” 于是在运送完羊毛后,陈昼被人捆着,以一枚银币的价格卖给了一名犹太商人。 犹太商人看了看她的牙口,又用指甲抠了一下她脖子上的皴,将一枚银币付了,然后给她的脖子上套了一根草绳,和骆驼一起牵到了集市上,然后让她自己打盆水来洗一洗,并递给她一件男孩的干净衣服让她换上。 陈昼不敢暴露自己的性别,硬着头皮将露在外头的胳膊脸颊之类的地方擦了擦。 洗好之后陈昼走了过去,犹太商人已经把自己的货摊支好了,他给每一个货物都标注了价格,看了看陈昼,然后拿起一个牌子在上面写了点什么,放在她的面前。 陈昼往前探头看了看。 英格兰皇家仆从\/一枚金币,谢绝还价。 “你是英格兰皇家仆从?”陈昼诧异地问。 她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他。 “不,”犹太商人摇了摇头,“你是。” “什么,我才不——” “住口。”犹太商人瞥了她一眼,黑色的眼睛闪过威胁的光,“我说你是,你就是。” 我去,陈昼忍不住在心中嘀咕,真是奸商啊。 她当年高中毕业的时候,要是有这个厚脸皮,绝对能横扫暑期跳蚤市场。 不过她这样的奴隶真的有人会买吗? 毕竟一眼看上去就肩不能提手不能挑。 比起生气来说,陈昼更好奇这个问题。 显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过了一会儿,集市的街道上就出现了一个牵着马长得很像冤大头的男人走了过来。 这不是夸张,如果你看到一个粗壮的,头有肩膀二分之一宽的人,你脑海跳出来的第一个形容词也会是这个。 他在每个卖奴隶的摊位上都看了看,只挑长相不错的,但是每次在看过对方的牙齿后就失望地离开。 陈昼注意到自己身旁的犹太商人也在关注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当男人快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犹太商人飞快地将原本写好的“虚假广告牌”撤了下来,丢到屁股底下。 男人牵着马走到陈昼跟前,看到她的长相后眼睛一亮,又叫她张开嘴,看看牙口。 陈昼顶着犹太商人以及他手中的鞭子的压力,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男人像牙科医生一样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口腔。 “很好!”他不住地点头赞叹道,“非常好。” 什么?有蛀牙也叫很好? 因为饮食和科技水平的限制,尽管陈昼已经努力地保护牙齿,但是在英国的宫廷里,点心普遍甜得下人,她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两颗后槽牙被蛀了一些。 “他多少钱?”男人问道。 “两枚金币。” “给你。”男人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拿出三枚金币。 这时候陈昼终于从犹太商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丝痛苦的痕迹。 也许是看还有升值空间的懊悔吧。 男人办好手续,便将绳子握在手中,将她带到路边一栋建筑的旁边,“听着,我需要你去做件事,我有一个表哥,他欠了我五千个金币,不肯还给我,现在我听说他在给威尼斯总督当顾问,我——你想说什么?”男人不耐烦地说。 陈昼放下举起的手,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很饿,可以先给我些吃的吗?”她上一顿还是昨天晚上在船上吃的柠檬,一天下来早就饥肠辘辘。 男人啧着嘴从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两个橘子丢了过去,虽然远不如二十一世纪的那么香甜,但陈昼还是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男人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见陈昼吃得很香,忍不住又给自己买了一袋橘子,一边吃一边说,“我刚刚说到哪里来着?” “你说他在当顾问。” “对,”男人接着说,“他在给彼得三世当顾问,每次彼得有拿不准该怎么裁定的时候,他就会去问我那个表哥,最近我听说有个奥克人和克罗地亚人在财产上有些纠纷,闹到了总督那里,我那个表哥给出了建议是克罗地亚人有理,总督采信了他的建议施加了判决,认为我表哥是依靠智慧做出了建议,但我知道,那是因为克罗地亚人给他送了些钱。” “你想让我做什么?” “去找威尼斯总督,把我表哥收受贿赂的事禀告他。” “这样你就能拿到钱了吗?”陈昼不能理解。 “不能。”男人气愤地说,“但我可以让我的表哥知道,激怒我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陈昼有点无语,“那为什么不拿这件事威胁你表哥,让他还你钱呢?” “不要质疑我的决定!”男人说,“如果你见到我表哥,一开始可能会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以为他是个品行端正的君子,但是实际上他比世界上最狡猾的狐狸还要狡猾,比最无赖的混蛋还要无赖,光拿借钱这件事来说吧,他总是借钱不还,刚开始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搞得你也不好向他要钱,等你被他借得太多,不得不向他讨要的时候,他就会反过来谴责你,说你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等你羞愧地回家,想通后再去找他第三次时,他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看他一脸怨气的样子,陈昼感觉这些事都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 “可是我这么说,总督就会相信吗?”陈昼问,“万一他觉得我诬陷你表哥,把我砍了呢?” “不要紧,威尼斯总督彼得三世是个眼底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他军纪严明,我表哥虽然能骗过他一时,但只要对方仔细一查,就能查到证据,况且,奥克人和克罗地亚人现在都还在城里呢,而且就算他查不到,我手上也有奥克人向他曾经送礼的证据。”男人得意洋洋地说。 看来他也不是那么笨嘛。陈昼也没办法不答应他的要求,毕竟现在自己暂时的身份还是对方的奴隶,“好吧,我会去做的,对了,你表哥叫什么名字?” “阿希姆·海因里希·米加勒·德莱恩。”男人道。 第64章 告密 “事情就是这样。”陈昼看着彼得的眼睛,“我奉我主人的命令过来,将阿希姆受贿的的事情告诉您。” 彼得三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短发的漂亮男孩,“所以这就是你完成任务的方式吗?你的主人允许你这样完成它吗?” 就在刚刚,陈昼在总督府的大门口拦住了要下马的彼得三世,省略了自己从船上下来前的一系列故事,一五一十将自己怎么被买下,然后被对方要求告发阿希姆的事全说了出来。 陈昼小心地说,“我的主人只要求我把这个消息带到,至于我怎么带,带多少,他没有要求过。” 毕竟她虽然不知道彼得三世的脾气,但她知道没人喜欢被欺骗的感觉,特别是刚刚发觉自己被阿希姆耍了的彼得三世,这时候坦白从宽是最安全的一条道路。 彼得三世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你主人是个品德高尚的人还是个笨蛋,但是我想来品德高尚的人应该不会不敢面见我说这些,我倾向于他是个笨蛋的可能性更多些,告诉你的主人,我会处理阿希姆。” 陈昼点点头。 彼得三世看了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挥挥手不耐烦地说,“行了,滚吧。” 陈昼从总督府出来后,按照之前那个男人交代自己的地方,一路打听问人后,去了城中的一家叫骡马的酒馆。 她推开门,靠近门口是一块长长的酒馆的台面,中间的位置有一大块铁片,中间有十字花纹的小洞,应该是生炭火的地方,不过现在还没到冬天,那里放着一把椅子,一个棕发的山羊胡男人应该是乐手,坐在那里一边弹着鲁特琴,一边唱着歌,在他的四周是一些长方形的桌子,可能为了防止有人打架,椅子的根部都和桌子的底部连接在一起。 如果郎巴蒂先生来,陈昼心想,他恐怕没法把自己的肚子塞进这么小的缝隙里。 她找了一圈,最终在酒馆的二楼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男人正在跟人打牌,他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小袋早上买的还没吃完的橘子,而他的面前,一个铁质的托盘上,放着一个切碎的柠檬烤鸡以及一大杯啤酒。 陈昼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满眼冒光地盯着男人面前的鸡肉。 男人打输了牌,生气地将两个金币拍在桌面上。 “再来一局。” “不了。”和他打牌的人将金币扫进口袋里,漫不经心地说,“和你打牌毫无成就感,你还是回去再精进一下牌技再回来输钱给我吧。” 男人脸涨得通红,又说不出话来反驳,闷不吭声灌了自己一大杯啤酒后,转头一看陈昼正对着自己盘子里的肉露出渴望的目光,立刻一个巴掌拍向她的后脑勺。 “啊!”陈昼吃痛地捂着脑袋。 难怪说傻大个傻大个,冤大头的手真黑。 “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男人不耐烦地问道。 “我全部都说了。”这句是实话,她确实“全部”都说了,甚至连对方指使她都说了,陈昼心想道,然后接着说,“总督答应会处理你的表哥。” “哈哈!”男人开心地笑了,“阿希姆这次总算要倒霉了!他还从来没在哪里吃过瘪呢,我得找个最佳观景点好好欣赏他是怎么被处罚的。” 说完,他将盘子里的鸡肉一扫而空,又“吨吨”地喝完一大杯啤酒,满足地拍了拍肚子,从袋子里挑了两个橘子,丢给了陈昼。 虽然不如鸡肉,但好歹也是吃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馈赠之马莫看牙,别人送的东西,就别惦记着好坏了,陈昼心想着,说完“谢谢”后便剥起橘子,正在她剥完了准备吃的时候,后脑勺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剥好的橘子被男人一把夺过。 在陈昼错愕的目光里,男人将橘子放入自己的口中,他的脸上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轻蔑地冲陈昼说道,“我又说过是给你吃的吗?” 陈昼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冷静地问道,“那么主人,那么作为奴仆的我可以吃点什么呢?” “大海不是挺大的吗?”男人说道,“你可以去那里捞鱼啊,或者跟这些狗一样,趴在地上吃人吐出的骨头,你看,办法不是有很多种吗。” 说完男人便不再管她,从酒馆里走了出去,想必是要去欣赏他所谓的“期待的景色”。 陈昼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她找酒馆老板问了一下自己能否赊账或者打工换取食物,很快就被人赶了出去。 饥肠辘辘的陈昼很快就饿得走不动路了,她看着旁边的水,心想自己干脆要不直接跳进去算了。 陈昼闭着眼睛,在路的边缘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死亡的恐惧打败了气馁,她往回退了几步。 不行,生命还是很美好的。 当时被箭射成那个鬼样子她直接噶了也就算了,或者她要是不会水,当时掉水里淹死也就算了,可她已经忍过了非人的疼痛,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自由(虽然很快再度不自由了),再让她死,她会感觉非常不划来。 而且谁也不知道死了后会经历什么,毕竟用科学也解释不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吗?万一她死了后意识还停留在身上怎么办?万一她死后又重新经历一遍怎么办? 不行。 陈昼摇摇头。 在中世纪待久了,她自己也开始变得神神叨叨了。 她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 想点美好的食物,比如看看天空的海鸥,还有海上的晚霞,以及迎面走来的那个白袍帅哥······嗯? 陈昼困惑地看着那个穿着像阿拉伯人一样白色罩衫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不慌不忙从腰间抽出一把一米长的宝剑。 见陈昼在看,那个白袍男人冲她眨了下眼睛,“很漂亮的剑,不是吗?” 看到陈昼赞同的点头后,白袍男人笑了一下,接着他将剑搭在了陈昼的脖子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希姆·海因里希·米加勒·德莱恩,听起来熟悉吗?对,就是你现在脑子里想的那样,是那个早上被你告密失去工作的倒霉蛋。” 陈昼感觉一口石头哽在气管里,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吗?她想,因为她动过关于死亡的念头。 但她现在不想死了。 “我可以解释,”陈昼不敢用力呼吸——如果你的颈动脉被一只锋利的剑抵着,你也会这么做的,“我只是听命行事。” “听命行事,”白袍人轻叹道,“我喜欢自称听命行事而不用负责任的年轻人,说不定我们有机会可以在酒馆喝一杯,然后好好交流一下双方狗屁倒灶的人生,然后我会教给你一些成年人世界的小知识,但是现在——” 他靠在陈昼的耳边,轻声说道,“一切都按我说的做。” 第65章 找人 陈昼僵硬地点了点头,“你想让我做什么?” 下一秒,冰冷的触感从她喉管上离开,阿希姆把剑从她的脖子上收了下来。 “是谁派你来的?我父亲?还是我那几个恶毒的哥哥?” “都不是,”见刀刃远离了自己的脖子,陈昼松了一口气,但是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谨慎地回答道,“是你的表弟。” “表弟?”阿希姆思索了一下,“这个范围太大了,在我报出两百多个名字前,再给我一点提示。”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他看起来很健壮,呃,头有点大,差不多有肩膀的二分之一······” “哦,我知道了,”阿希姆道,“是拉涅罗约翰那个蠢货。他是不是很喜欢跟人赌博,还总是输钱?” 陈昼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阿希姆说,“带我去找他。” 陈昼为难地看着他。 “怎么?”阿希姆看着她的脸说,“不要告诉我他曾经救过你的命或者帮过你什么,如果真的有这种事发生,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绝对不是故意的,拉涅罗约翰是个邪恶的白痴,他的大脑不足以让他做出本能以外任何需要善良和智慧的事。” “没有这种事。”陈昼说,“我只是想说我肚子很饿。” “你怎么不早说。”阿希姆对她笑了一下,“跟我来吧。” 于是阿希姆把她带到不远处的一家酒馆里,这里的格局和骡马酒馆那边差不多,地上也有一块没有点燃的篝火,周围有一些圆形的桌子,鲁特琴、曼陀铃混合着长笛的乐声在酒馆里响起。 “坐吧。”阿希姆指着一张插着一朵白色花的圆形桌子说道,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只见他拍了两下巴掌,一位穿着围裙,戴着棕红色发带的女老板走了过来。 女老板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叉在腰间,“亲爱的,还是十杯佳酿吗?”她的嗓音有着性感的沙哑略带着点小舌音,听起来非常地有魅力。 “不了,”阿希姆将一枚银币排在桌上,“来两份食物就好,务必请快点,赶在我这位——”他朝陈昼的方向面无表情地抬了下下巴,“······小兄弟饿得去见圣母前。” 女老板闻言一愣,她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好的,马上就来。”临走时还意味深长地望了陈昼一眼。 “她为什么那么看我?”陈昼隔着肚皮摸着饿得几乎要发痛的胃说。 “不知道,”阿希姆随口说道,“大概是中午眼屎没擦干净吧。” 没一会儿,两份散发着迷人香味的柠檬烤鸡一上桌,陈昼就像条快饿死的狗一样疯狂地往嘴里塞起来。 如果这里有消化道科医生——陈昼心想——我会是他完美的反面案例,她最近简直是用生命在诠释“饥肠辘辘”和“暴饮暴食”这两个词。 好在阿希姆及时制止住了她,在她把自己埋进盘子里,或者把自己的胃塞到爆炸之前,他叫女老板将食物端走,然后递给了她一杯葡萄酒。 陈昼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温暖的酒,这才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她将从盘子里最后拿的一块干面包(她实在吃不下去了)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时候,一名客人拿出一枚银币对弹着鲁特琴的吉普赛女人说了些什么,女人收了他的钱,然后开始唱着一首歌。 陈昼听不明白歌词的意思,只是觉得她唱得很好听,忍不住轻轻点着头。 “你知道她在唱什么吗?”阿希姆说。 “不知道,听起来挺好听的,就是有点悲伤,大概是首浪漫的情歌吧。”陈昼说。 阿希姆笑了,然后说,“她唱的歌名叫热烈如火。” 果然是首情歌啊。陈昼心想。 阿希姆接着说,“歌词主要是讲土库曼人和匈牙利人在摩哈赤的一场战役,在这场战役里,几百颗匈牙利贵族的脑袋被搭成金字塔的形状,五千名匈牙利骑兵和两万名匈牙利步兵被埋葬,随后暴雨倾盆,红色的血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条河流,随后摩哈赤城被付之一炬,这场战役被称为摩哈赤浩劫,一直到现在,匈牙利人遇到灾难都会说,无所谓了,总之没有摩哈赤那么惨。” 陈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过指挥这场战役的土库曼人的苏丹穆拉法在那次战役里爱上了个漂亮的匈牙利女奴,后来因为这个女奴,他改换了自己的继承人,间接导致自己王朝的灭亡,”阿希姆喝了一口酒,感慨道,“我想这确实是首情歌吧——至少对于他来说。” 不知为何,原本温柔款款的歌声,现在听在陈昼耳中,倒是多了丝之前没有的寒意。 “所以你现在准备好要带我去了吗?”阿希姆抬眼问道,手指轮流敲击着桌子,周而复始。 陈昼这才开始紧张起来,她其实根本不知道拉涅罗约翰去了哪里,可她刚刚实在太饿了,所以才没有坦白,现在吃饱了,这张她之前逃避的试卷又再次放到了她的面前。 陈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吧,我带你去。” 她领着阿希姆往骡马酒馆的方向走,一路上她时不时说些话,试图降低阿希姆对于找到拉涅罗约翰这件事上的期待。 “我大多数时间看到他出现在那里。” “我见他最后一面就是在那里,现在应该也在······大概。” “我觉得你准能在那里见到他哈哈······不过也不好说,你知道的,拉涅罗约翰他毕竟长了腿,还是两条。” 尽管万般拖延时间,尽管再不情愿,骡马酒馆还是到了。 陈昼率先进去,她迫不及待地扫视一圈室内,不过很遗憾,幸运女神没有站在她这边。 阿希姆在酒馆里找了一圈,看向陈昼,“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好兄弟拉涅罗约翰是跟印度人学了隐身术吗?为什么我看不见他?” “大概他现在正在忙吧。”陈昼讪笑道,“不如你在这里等一会?” 阿希姆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然而这时,他俩都听到酒馆二楼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笑声,接着沉重又有些凌乱的步伐从酒馆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们俩同时抬头,透过二楼的围栏,醉醺醺的拉涅罗约翰正从打开的房间门里走出来。 第66章 拉涅罗约翰 然而拉涅罗约翰似乎喝了太多酒了。 他歪歪扭扭地走到楼梯那里,然后支撑不住趴在二楼围栏上。 “呕!” 陈昼亲眼看着全世界最小的一条瀑布在拉涅罗约翰嘴里诞生了,它从二楼的高度一泻而下,击中坐在下方打牌的一个光头头顶。 如果世界上存在一种比赛看谁吐得最准,那么拉涅罗约翰将会是毫无疑问的冠军。 陈昼看着原本笔直向下的呕吐物像蛋饼一样在那个不幸的人头顶摊开。 “什么?”那个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多糟糕的事,他摸了摸头顶,困惑地抬起头。 迎接他的是真相,以及拉涅罗约翰的第二下呕吐。 陈昼一瞬间感觉自己这些日子来的遭遇都不算什么了。 “呃啊——” 这恶心的场面显然不止一个人看到,酒店里的食客纷纷皱着眉头从自己的位置上起来,快步向门口走去。 那个不幸的受害者用手将脸上的脏东西抹了下来。 “我要把xx塞进你的xx里,再把你的xx剁下来碾成肉末烤成七分熟让你自己吃掉!”光头咆哮着说道,他冲上楼去,和拉涅罗约翰扭到在一起。 “他们打起来了。”陈昼说。 “谢谢,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阿希姆说,“我想我现在应该去帮个忙,亲戚不就是用来做这个的吗?” 说完这句话后,陈昼忽然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东西,怀中一重,她低头一看,是阿希姆那把银白色的剑。 她摸着剑把的位置,那里似乎刻着一句铭文,似乎是拉丁文。 阿希姆快步走上二楼,他将一只手放在打红了眼的光头肩膀上,“嘿。” 光头扭过头,目露凶光,“怎么,你要帮他吗?” “不,我是来帮你的。”阿希姆说完,手便越过了他的肩头,一把揪住了拉涅罗约翰的头发,后者吃痛地松开和光头缠斗的手,转而去替自己的头发解围。 阿希姆一撇手,将他扔在墙边,然后坐在他的腰上左右开弓。 拉涅罗约翰吃痛地挨了好几拳后,睁开眼一看是阿希姆,顿时红了眼睛,他吸了吸鼻子,咬紧牙根低吼道,“阿希姆,你、你这个混蛋!你还敢来见我!”借着姿势,他狠狠肘击了一下阿希姆的侧肋。 “你这话说得像是个被我抛弃的十八岁少女。”阿希姆抓着他的头发,然后狠狠让他的脸一下下撞在自己坚硬的膝盖上。 拉涅罗约翰被砸得鲜血飞溅,脸上就又红又青,肿得像个在森林散步时惹了一窝马蜂的游客。 光头诧异地看着阿希姆一下下的黑手,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忍不住拉了拉阿希姆。 “别拉我!”阿希姆喊道。 光头于心不忍地抓住阿希姆的胳膊将他拉开,“算了算了,他也是个年轻人,你再打下去就要把他打死了。” 阿希姆恨恨地看着拉涅罗约翰,“那也是他活该。” “哎呀,出门在外,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光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对站在楼梯角的陈昼说,“快过来啊,赶紧把你主人拉走。” 陈昼不太想过去,她手里可是有阿希姆的剑,万一她上前,阿希姆直接用剑给拉涅罗约翰捅个洞穿,她又不熟悉威尼斯的法律,万一被判个从犯她恐怕连奴隶都没得做,直接升咖成逃犯。 “我就不过去了,”陈昼说,“那个被打的才是我主人,我过去的话搞不好连我一起打了。” 拉涅罗约翰刚开始还忍着,但再阿希姆又重击了他几下鼻梁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哭起来,“别打了、别打了!” 阿希姆这才停下手中的拳头,他将手摊开。 “什么?”拉涅罗约翰困惑地看着他。 “钱袋。” 拉涅罗约翰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钱袋,慢吞吞地打开袋口,数着金币。 阿希姆一把扯过袋子,他从里面抓了几枚银币给光头,然后又在酒馆桌子上放了几枚,见拉涅罗约翰还想去抢,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拉涅罗约翰委屈地看着他,不敢再动弹了。 “走吧。”阿希姆冲着门外对他使了个眼色,拉涅罗约翰只好跟着他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路过陈昼时,拉涅罗约翰对她怒目而视。 “是你背叛我——”拉涅罗约翰咬牙切齿,话只说到一半,后脑勺又挨了自己表哥的一个巴掌。 陈昼算是明白拉涅罗约翰总是打人后脑勺的动作是从哪学来的了。 “你怎么能为了个奴隶打我。”拉涅罗约翰不服气地冲阿希姆说道。 “别说是奴隶了,”阿希姆平静地说,“就算街上有条狗冲你叫两声,我都会站在狗那边。” “可我是你表弟!” “是啊,”阿希姆一边走一边说,“你找人到彼得三世那里告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那是因为你欠我钱,还一直不还!” “拉涅罗约翰,”阿希姆摇摇头说,“你难道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 拉涅罗约翰冷眼看着他。 阿希姆感慨道,“让你使用钱,就像是把修士带进酒馆,女人带进烟花地,你既不懂得它的重要性,也不懂得如何使用它,只会把它输给一群骗子赌徒,与其被你浪费在赌桌上面,倒不如让我好好使用它。” “哼!”拉涅罗约翰说道,“说得好听,你所谓的使用,也不过就是胡乱挥霍罢了,不然你为什么要从奥地利跑到威尼斯来呢?” 阿希姆笑着说,“你就这样想着吧,不过你的钱现在都在我手上,你如果不想变成穷人,光着脚走回奥地利,最好给我办几件事。” 拉涅罗约翰说,“我怎么知道事成之后你会不会把钱还给我,你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信用。” 阿希姆想了想说,“行吧,那就让你的奴隶来给我们做个见证吧。”他指了指陈昼。 “我不相信他,他刚刚才背叛我把你带了过来。” “那是我把剑抵在他脖子上他才这么做的。”阿希姆敷衍道。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拉涅罗约翰依旧不放心。 见局面一时僵在那里,陈昼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主动说道,“我的契约书不是在你手上吗?如果我偏袒他,你可以拿契约书来要挟我。” 拉涅罗约翰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刚想答应。 “等等,还有契约书吗?”阿希姆说,“那我们得重新商量一下,这不是对我很不公平吗?如果你到时候拿契约书威胁他站在你那一边怎么办。” “这个好办,”陈昼对阿希姆说道,“既然我们都缺乏对于彼此的信任,那就让他把契约书给你,我拿着钱袋,然后我把剑给他。这样我们三个人都平衡了,我们手头上都没有我们最需要的东西,但都握有别人最需要的东西,可以互相制衡,等到协议达成,办完事后,我把钱袋给他,他把宝剑还给你,你把契约书给我,我们三个不就清楚了吗?” 这样她契约书一到手就能烧掉重获自由身了,就是不知道这招浑水摸鱼能不能糊弄这两个人。陈昼说完后便屏住呼吸,等待着两人的反应。 “对啊。”拉涅罗约翰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是个好主意啊!” 现在只剩下阿希姆了,陈昼将视线转向最后一人,心里忍不住紧张起来。 阿希姆那双棕色的眼睛看向陈昼,“好啊。”他说,“就这样吧。” 第67章 组团 陈昼收好钱袋,抬起头,就看拉涅罗约翰将剑横着像柴火一样捆在背后。 “干嘛?”拉涅罗约翰皱着眉瞪着她。 “没事。”陈昼别开目光,她刚开始觉得那把剑还挺帅的,现在看来,全都是错觉。 “这次的事很简单。”阿希姆说,“我的朋友彼得三世因为听了拉涅罗约翰的谗言,现在对我的信任受到了点伤害,因此他需要我做点事情巩固一下他的信任,好确信我是站在他这边的。”说完话后他停了一下。 陈昼等了会儿,见阿希姆看了过来,忽然会意,于是接着问道,“那么是要做点什么事呢?” 阿希姆满意地点点头,“为了表示对于天主教的尊敬,总督大人找土库曼人订做一个十字架吊坠彰显尊贵,但现在还缺少三颗绿猫眼石装饰,他恰好通过线人知道威尼斯有三个人拥有这种宝石,而且他们三个都不肯把这东西卖给他,因此需要我们帮点小忙,把东西‘带’出来。” 其实就是偷吧。陈昼心想,问道,“那三个人是谁呢?” “这是个好问题,”阿希姆说,“他们分别是住在长老院的大法官史宾斯大人、在公海打劫的海盗头子白鬃,以及住在死亡沼泽那一带的女巫布莱尔。” “我一点都看不出这件事简单在哪里!”拉涅罗约翰立刻吵嚷起来,“很抱歉,我们的协议从现在开始作废,我要回去了。” “你不想要你的钱袋了?”阿希姆问。 “钱袋?被乱刀砍死、被诅咒和在旅途上累死相比,哪个更舒服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别那么悲观,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是那种会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的人吗?” “看看我的脸,阿希姆。”拉涅罗约翰冲他喊道,“你十分钟前差点把我杀了!” “可你现在不也在好端端地和我说话吗?”阿希姆平静地说,“这就证明我说的没错。” “哼,”拉涅罗约翰闷声说,“就算是真的,但你刚刚不还要把我从骗子和赌徒中解救出来吗?你现在带我偷窃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阿希姆没有说话,他踩在路边的台阶上,他现在手头没剑,随手捡了根树枝戳着地上的土,过了会儿说道,“随便你,我们在阿卡迪亚酒馆安置,你要是来,就去二楼左边第二个房间找我们。” 于是撇下拉涅罗约翰,陈昼跟着阿希姆回了原来吃饭的那个酒馆。 她也不想跟来,但是相比起拉涅罗约翰,阿希姆至少能保障她能吃饱饭。 这里酒馆的二楼被简单地布置了一下,放了一张一看就很硬的床,两边摆着两个床头柜,床根有一张方方正正的箱子,应该是给客人装东西的,床头柜边上是一个画着棱格纹的衣柜,旁边还有一张写字台,旁边的圆桌子上放着一盏没有点亮的油灯,和一个篮子,篮子放着几块面包和苹果,旁边还有一个木盘子,摆着几根煮得像鞋底那么硬的海带。 一直等到天黑,他们也没等到拉涅罗约翰出现。 因为之前吃得太撑,晚饭陈昼吃了几块面包和一个苹果后就再也塞不下什么东西,到了睡觉的时候,看着房间里只有一张的床铺她又开始感到为难,然后从外面的杂物间里抱了些稻草回来。 “你在干嘛?”阿希姆正坐在写字台边写着什么东西,听到动静后望着她。 陈昼把稻草垒在墙角边,“晚上用稻草隔着睡会比较不冷。” 这还是她看电影《后天》的时候学到的,里面的流浪汉把报纸揉皱后塞进衣服里用来御寒,蓬松的东西保温性能都比较好。 “为什么要睡地上?”阿希姆奇怪地问,“床不是能睡下两个人吗?” 陈昼没法把真实原因告诉他,只能说,“你是贵族,我只是个奴隶,怎么能挤一张床呢?” 阿希姆看着她,半晌后耸耸肩,“随便你。” 他扭过头,一边继续写东西一边说,“不过你可以先在床上睡一会儿,我现在要写些信,一时半会用不到床。” “真的吗?”陈昼看了看地上的稻草,又看了看铺着棕绿色毯子的床,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坐在床上,“那你要睡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给你腾开。” “知道了。”阿希姆头也没回。 陈昼将头靠在枕头上。 今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告密,被威胁,打架,组团······ 陈昼打了个哈欠,她看着阿希姆的背影,油灯暖黄色的灯光从他耳边扩散开,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阿希姆垂下来的睫毛被淡淡的光笼罩着,像是被蛋清涂抹过的肖像画一样。 于此同时,她能听见羽毛笔在羊皮纸上书写的声音,像是雨滴落下时一样发出“沙沙”的声响。 伴随着沙沙的声音,陈昼渐渐合上了眼睛。 ······ 乔瓦尼缓缓抬起了眼睛。 虽然是夜晚,但是四周的火盆将庭院内照得像是傍晚那样光亮。 卡尔一世时期就在庭院里竖立的巨大的圣母像此刻静立在他的王座背后。 站在他两侧的是整个国家对他最忠诚的侍卫,除了新上任的间谍总管艾穆尔以外,四位内阁大臣悉数到场,七名指挥官、神职大主教及所有直属于他的公爵和伯爵也全都在这。 他从座位上起来,左手拿着圣经,虔诚地念着上面的文字。 赤红色的火焰将他的影子倒映在圣母像的脚下。 念完过后,乔瓦尼转过身来,他引用圣经上的措辞要求所有人向圣母发誓永远忠诚于自己的国王,不得袒护违背戒律的异教徒。 所有人都起了誓,高声喊道,“我们是侍奉圣母的仆人,我们绝不袒护任何一个违背戒律的异教徒,圣母的敌人即是我们的敌人!” 乔瓦尼微微点头,他让每个人上前将手放在圣经上,一一起誓绝不背叛自己的国王。 做完这一切后,乔瓦尼走到艾穆尔的正前方,他身穿黑色的教袍,看着人群说道—— “你们是一群很奇怪的人,英格兰只能有五名内阁大臣,你们却人人都想要席位。” “英格兰是只有四个轮子的马车,你们却人人都只想要让它按照你们想要的方式前进。” “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效忠于国王,却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为国家的意志。” “好像无论给你们多少金钱,你们都始终无法满足。你们的私欲逐渐倾覆了这个国家,你们的索取耗尽了它的血肉。” “你们的臣服变成了停留在口头上的恭维,你们用实际行动将自己凌驾于英格兰之上。” “你们的欲望迟早要吞没你们自己本身,毁掉一切美好的事物。” 第67章 火焰 听完这番话后,大主教及几名神职人员率先站出来,他们向乔瓦尼表示自己一直虔诚地遵循圣经的规训,绝对忠于国王,但是他们没有办法指挥英格兰的宫廷和军队。 迫于压力,几名内阁大臣和几名指挥官也不得不出来再次表示忠诚,并且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参与进任何谋逆行为中,但是他们也无法全然干涉以及控制贵族和手下的人。 “那你们就应该和他们划清界限,”乔瓦尼目光缓缓扫视过他们的脸,火光在圣经和他的脸庞上闪耀,“并把那些违背国家、亵渎圣经的异教徒教交出来。” 内阁大臣和指挥官们应允了。 最后乔瓦尼叫来了宗教裁判所的大法官。 “人们谴责你们,”乔瓦尼直直地看着最年长的大法官说,“他们说你们为了贵族口袋里的钱财而去纵容不洁之事在眼前发生,违背自己的信仰,对民众和贵族施以不同的裁判尺度。” 法官们回答他们从未舍弃过自己的信仰,他们对所有人怀有一样的裁判依据,但是贵族们会利用私兵滥用暴力,他们无法在裁判所作出不受干扰的独立裁决。 一名来自约克的法官称,他因为审判约克领内一名贵族对于一名女孩的不洁之举,他的裁判所遭到了袭击,自己的家人也遭到了报复。 听闻此言,一名年轻的法官按捺不住走到乔瓦尼面前,拔出他腰间的长剑。 乔瓦尼不闪不避,平视着他,“你有什么话想要说?” “我的国王啊,”年轻的法官目光炯炯,“想要消灭这些非法和不洁的罪行,只能靠我们手中的复仇之刃。” 乔瓦尼点了点头,“我的朋友,我同意你的看法。” 说完这句话后,英格兰国王转身问道,“有任何人反对的吗?现在可以提出来。” 所有在场的人都同意了这个决策,乔瓦尼叫来一位教徒起草了法令,所有与会者都在法令上签了字,并发誓镇压贵族暴行,重塑宗教权威。 法令一经签订,当天夜里,乔瓦尼就带领着自己的亲卫和一群虔诚的圣徒,将曾经在威斯敏斯特宫前残杀过几名平民的四名贵族逮捕起来。 贵族们刚开始还在咒骂宗教裁判所的人,然而当乔瓦尼骑着马出现在人群中时,他们的脸上终于露出恐慌的神色,随着教徒们不断往他们脚下堆积起柴火时,他们开始向乔瓦尼哀求着,涕泪横流地忏悔起自己的罪过。 乔瓦尼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忏悔,他让那位叫格里高利的年轻法官主持了这场处决活动, 得到国王亲口允许的格里高利此刻感觉荣耀至极,在他心中,自己俨然已是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拯救了英格兰的英雄,杀人的恐惧在荣誉感的催化下变成了强烈的兴奋,他像个十五岁少年一样,一手持着火把,一手举着刻着圣十字的银剑,高喊道,“烈火将为了证明二加二等于四这样的事实而点燃!宝剑会为了证明夏天的叶子是绿色这样的真理而出鞘!” 说完这句话后他将火刑台点燃。听着背后贵族们的惨叫声,格里高利将马骑上前与乔瓦尼并驾前行,其实按照身份地位而言,这已是非常冒犯的行为,但是乔瓦尼目前还很赏识自己刚认识的这位勇敢虔诚的朋友,因此他阻止了侍卫们上前的警告,默许了格里高利的失礼之举。 今夜,他们还要处决更多的罪人。 ······ 陈昼睡了很长时间,直到太阳照在她的眼睛上,将她从睡梦里唤醒。 她撑了个懒腰,看着头顶不再是船舱后,她还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昨天的回忆飞速涌入她的脑海里。 她连忙从床上坐起来,硬质的木头床上,被单薄得可怜,她身上盖着昨天床上唯一一张棕绿色的毯子,整张床上也只有她一个人。 她一边按着太阳穴,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只是想睡一会儿来着的,阿希姆怎么没叫她。 正在她坐着愣神的时候,阿希姆端了个碟子回来了,里面放着一些鱼肉和一些米饭。 “你终于醒了。”阿希姆说。 “你怎么没喊我?” “我没喊你?”阿希姆说,“我恨不得在你耳边打雷了,你都没睁眼,如果不是试过你的呼吸,我都以为你死了。” 陈昼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可能我睡得太沉了,那你昨晚······” 阿希姆让她拿了一块鱼肉和一片面包后将盘子放在床头柜上,“我能怎么办?只好在你旁边挤了一下。” 陈昼手抖了一下,鱼肉差点掉下来。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男人一起睡不是很正常。” 陈昼强装镇定地说,“哈哈,有吗?我哪里有紧张。” “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我昨晚闲得无聊,去外面搜集信息去了,刚刚才回来,你赶紧起来,我现在要躺一会。” 陈昼抬头,果然看到阿希姆眼下黑眼圈很重,神色疲倦,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从床上爬起来。 阿希姆将外面白色的罩袍脱掉,穿着亚麻的背心躺在床上,他闭上眼睛,看上去确实累极了,歪在枕头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趁着他睡着,陈昼就坐在椅子上,看见旁边摆着的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无聊地翻了起来。 那是本惊悚题材的故事书,记载了一个名叫以撒的男孩的经历。 那个叫做以撒的男孩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的家似乎遭遇了非常可怕的事情,到处都是鲜血,最后他在厨房里发现所有人的尸体,他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似乎被什么动物折断了颈部,四肢被折断,非常恐怖。 以撒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除了沾染鲜血外,自己的手臂还有脖颈也有一些撕扯的痕迹,看来自己是这次灾难的唯一幸存者。 接下来这段时间,以撒就不断试图弄明白自己的家人到底是遭到了什么袭击,他渐渐有了一些方向,一位年老的吸血鬼猎人告诉他,这种痕迹一般都是吸血鬼所为,但是吸血鬼有很多种类,血猎人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一种吸血鬼。 于是以撒跟在血猎人身边学习经验,他每学成一个阶段,就按照血猎人教给他的方式去捕猎一种吸血鬼,然后去测试他们的抓痕和攻击方式是否吻合。 然而几乎所有的种类都抓遍了,也依旧没有找出来一个对应得上的。 这时候,血猎人忽然提起有一种存在于一种传说里的吸血鬼种,他们善于伪装,从外表来看无法分辨出他们和人类的区别,他们已经脱离了血液进食的规则,杀人纯粹为了取乐,他们喜欢看着人类绝望时的惨叫,因此他们有时候会以儿童的身份在人类社会埋伏多年,然后突然在一个圣诞节的晚上夺走一家人的性命,唯一辨别他们的方法就是观察他们的眼睛,这种吸血鬼唯一可供识别的方法是他们在彻底黑暗的环境里眼中会闪烁着幽蓝的火焰。 这一次以撒出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直到某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做完祷告后的血猎人听到门外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 血猎人迈着迟缓的步伐去开门,在他的房门外,是已经三个月不见的以撒。 他看起来很疲惫,血猎人打开门让他进来。 “我找遍了世界上每一个角落,但是都没有找到他。”以撒说。 血猎人将油灯点点头,“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他们非常擅长伪装,除非他们主动现身,否则很难有人发现他们。” “也许这种吸血鬼已经不存在了。”以撒说,“也许那只是传说。”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血猎人问。 以撒说他准备再往东方看看,试试看会不会找漏的地方,不过这得等明天了。 血猎人点点头,他笑着起身,准备去给以撒拿一些毯子过来。 然而他刚转身没两步,以撒忽然拿起唯一的那盏油灯。 枢纽发出了“吱呀”的响动,血猎人回过头来。 以撒看着他的眼睛,“但在这之前,我想我也许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过。”说完这句话后,他吹灭了油灯。 没有一丝月光的夜晚,黑暗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令人绝望的两束幽蓝色的火焰在血猎人的眼眶里闪烁着,“也许你应该放弃去寻找他。” 语毕,他狞笑着,扑向以撒的喉咙。 第68章 第一颗猫眼石 陈昼刚看完这本故事,阿希姆就醒了过来。 他让陈昼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准备准备离开。 “不等拉涅罗约翰了吗?”陈昼问。 “不等了。” 阿希姆重新套上白袍。 “那你打算怎么拿到猫眼石呢?”陈昼担忧地问,“现在去买把剑还来得及吗?再买点趁手的暗器如何?” 她担心的远不止是阿希姆能否成功,更担心着自己的性命。 如果阿希姆有个三长两短,但愿他不要供出自己。 “你知道威尼斯所有铁匠铺的名单大法官那里都有一份吗?”阿希姆说,“在他眼皮子底下买剑和暗器?你是认真的?你干脆直接拉个横幅,敲锣打鼓告诉他我今晚要打劫好了。” “我这不是为你担心吗?”陈昼说,“要不准备点毒药?” “拜托,我在为总督做事唉,”阿希姆说,“我只是想要一份合法工作,如果我打算靠杀人赚钱的话,早就去当山贼了。” “可你现在干的事跟山贼也没什么差别了。” “我的朋友,这点我就要反对你了,”阿希姆笑嘻嘻地说,“即使同样是做坏事,也存在着程度的深浅之分。饥饿的人为了填饱肚子去偷一块面包的罪不能等同于成年人出于取乐掐死婴孩的罪,否则你就相当于把所有的罪都揉成一个球,使得每一份罪行都看起来完全均匀一致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威尼斯的法官会说‘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但我也可以说‘生命神圣不可侵犯’,‘自由神圣不可侵犯’,你看,只要我想,就能造很多相似的句子。可我的朋友,真相是什么?盗窃和谋杀就是不同。”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伤人吗?”陈昼问,“那你要怎么拿到猫眼石呢?” “我自有办法。” 阿希姆带着陈昼先去买了一块漂亮的蛋糕,然后在一个理发店剃掉了胡子,再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戴上假发和面纱,穿上事先买好的女人的衣服。 阿希姆又用口水搅拌了一下墙灰涂在眼皮上。 “怎么样?” 陈昼看着他的样子思考了一下,又拧了两下他蜜色的脸颊,使它看起来更红润一些,“这样差不多了。” 阿希姆提着蛋糕,然后带着陈昼往长老院走去。 他等了一会儿,碰到了恰好回来的大法官史宾斯。 阿希姆三言两语过后,史宾斯就愉快地邀请这位“艳光四射”的大美人进了长老院。 “你怎么知道大法官就喜欢你这样的?”趁着大法官和人商讨事情的间隙,陈昼低声问道。 “哼,”阿希姆说道,“他都这样调戏过女人三回了,我还不知道他?” 史宾斯从外边进来,陈昼赶忙退后几步,只见史宾斯一手就揽住阿希姆的腰,眼睛盯着阿希姆的侧脸说,“美人,我怎么觉得你似曾相识呢?” 阿希姆夹着嗓子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一边转移着话题,“大概我们梦里相见过吧······对了,史宾斯大人刚刚去干什么了?让我在这里等了好久啊。” “没什么,只是在港口抓捕到了一些农奴,”史宾斯说,“他们从自己的虔诚的主人那里逃出来,竟然打算乘船去往穆斯林所在的奥斯曼帝国。” “怎么会这样呢?”阿希姆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轻声问。 “怎么会这样?”史宾斯反问道,“那还用问,当然是因为他们背弃了自己的信仰。” “但我听他们中某些人说,”阿希姆微笑着说道,“奥斯曼的苏丹颁布了拉亚法典,即使作为天主教人,在当地耕作和生活也只需要缴纳什一税,因此本地的农奴把自己的房屋都点燃了,带着老婆孩子都想逃到奥斯曼去,而且他们说。”阿希姆停住了话头。 “他们说什么?”史宾斯涨红了脸问。 阿希姆露出“惶恐”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哎呀,我还是别说了,不然您该生气了。” 这种时候,哪怕是个聋子,都会让阿希姆继续说下去。 因此史宾斯不容拒绝地说道,“说。我答应你,绝不生气。” “好吧,”阿希姆缓缓说道,“他们说,尽管他们仍然虔诚地信仰着圣母,但他们知道,除了什一税外,他们在奥斯曼不需要忍受其他的苛捐杂税和来自同教的折磨,他们宁愿受苏丹的统治,也不想再受天主教的统治。” 史宾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这些都是一派胡言。”史宾斯说,“税、税收是长老院里所有的长老定下的,怎么可能存在苛捐杂税!” “是啊。”阿希姆轻声说,“长老们住在长老院里,一年也不会踏过田野一次,怎么会存在苛捐杂税呢。” 史宾斯脸色不太好看,他又饮下几杯酒,渐渐放松了警惕,让周围的侍卫退下去后,手指慢慢顺着阿希姆的腰间往下滑,阿希姆对陈昼使了个眼色,陈昼立刻会意,把那块之前买好的蛋糕端过来。 “这是我亲手做的,”阿希姆眨着眼睛说,“史宾斯大人,尝尝怎么样?” “好啊。”史宾斯拿着酒杯看着他说。 于是阿希姆从腰间取出一块切蛋糕的没开刃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切下来一块放在盘子里,然而这时史宾斯却忽然说道,“你先吃一块吧。” 阿希姆抬眼看向史宾斯。 “不是我不相信你,”史宾斯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笑着解释道,“只是这是我的习惯,对吃进肚子的东西谨慎些总是没错的,你说呢?” 阿希姆看着他的眼睛,弯眼一笑,“史宾斯大人说的是。” 接着阿希姆用刀顺着刚刚切过的切口,反手又切了一大块蛋糕下来,放进了嘴里。 “嗯~”阿希姆闭着眼睛赞叹地轻轻点头,“我的手艺真不错。” 说完,他又在蛋糕缺口的另一边,切下了一大块蛋糕,然后塞进自己的嘴里。 见阿希姆吃了两块蛋糕下去,史宾斯的心放了下来,他拿起金子做的勺子,?了一大口刚刚阿希姆给他切好的蛋糕,放进嘴里,咀嚼。 “一,二,三——”阿希姆刚数到三,史宾斯大法官就轰隆一下脸砸在了桌子上。 “很好。”阿希姆摘下面纱,跳了起来,陈昼则快步走到门边,将门从里面反锁上。 阿希姆找了一会儿,最后在史宾斯存放各种宝石的柜子里翻到了那枚漂亮的绿猫眼石。 阿希姆将那枚宝石塞进自己的假发里,过了一会儿,将衣衫拉得凌乱一些,打开门捂着脸跑了出去。 陈昼则追在后面,一脸焦急地安慰着他。 侍卫顺着打开的门往里看了看,史宾斯大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呼吸悠长。 “咳咳。”侍卫连忙将门关上,瞪了一眼探头探脑的同僚,“还看!” 等跑的远了一些后,陈昼才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给他迷倒的。” 她今天一整天都跟在阿希姆身边,蛋糕自从阿希姆买下来后就一直在她手上,如果阿希姆放迷药她不可能看不到。 “答案在这里。”阿希姆抬起了自己手上那把没有刃的小刀。 陈昼接过来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一面涂了药,一面没有。”阿希姆比划了一下切蛋糕的动作,“左边的蛋糕有药,右边的没有,我吃的是右边的那块。” 第69章 白鬃 “这方法你是怎么知道的?”陈昼捧着小刀,还给了阿希姆。 “一本骗术小册子上写的。” “像那本吸血鬼故事那样的小册子吗?”陈昼问道。 “你看过那本了?”阿希姆抬起头望着他。 “嗯,很精彩的故事,”陈昼说,“还有后续吗?” “不写了。” “什么?” “······我的意思是,”阿希姆说,“据我所知,那个作者没有倾向再写第二本了,所以故事到那里就结束了。” “所以最后是以撒赢了还是血猎人赢了?” “这很重要吗?”阿希姆不在意地咬开杜松子酒的瓶盖,“他已经得到自己要的真相,不是吗?” “这不重要吗?”陈昼说,“他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如果经过了整本故事,得到的却还是他一开始的结局——孤独地死在冰冷的地板上,那么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意义。很好的问题。”阿希姆简短地说,然后灌了自己一口酒,“我想起来故事的结局了,结局是——以撒冰冷地死在地板上,他身边没有一个人,死相凄惨,死无全尸。” “不可能。” 阿希姆笑了起来,“为什么?” “这完全跟我刚刚说的一样!” “那说明你讲故事的能力已经和这个作者很接近了,加把劲!我等着在地摊上看到你的故事。” “别开玩笑了,阿希姆,”陈昼边走边说,“你才是作者对不对?你刚刚都说漏嘴了,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适当地耳聋也是一种美德?” “没有。” “很好,那你现在知道了。” “这不公平,阿希姆。”陈昼说,“这样的结局很伤人。” “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许给你一个虚假的美梦?” “也许不止如此,看看我,”陈昼说,“一直以来,都只是别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现在又被人当货物一样卖来卖去,你觉得虚伪已经很糟糕了,但再我看来,还有更多的东西远比虚伪更糟糕,如果睡前还不能从故事里找点短暂的快乐,汲取一些人生意义的话,那才真的叫糟透了。” “哇,真是一番伟论。好吧,出于这个理由,我将结局恢复成原来那样,”阿希姆说,“希望当你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用谎言修饰你糟透的人生时,也能这么说服自己相信吧。” 阿希姆将一整瓶杜松子酒都喝完了,然后将酒瓶放在地上,靠着一棵大树坐下。 陈昼也在他身旁落座,她看着玻璃瓶上淡白色的光点,想着他们是来自头顶上方某颗来自几万年恒星的投影。 他们俩就这样坐了一会儿,这时候,一艘船从他们不远处的水道驶过来。 “到了。”阿希姆说道,然后起身,从路上跳下去,正好跳到水道上正下方的船上。 “你在等什么?”阿希姆抬头对着还在路上的陈昼喊道。 “你没说要跳下去。”陈昼回以喊声。 “现在,”阿希姆吼道,“跳。” 陈昼别无他法,只能从路上跳到底下的水道里,不过由于她跳得太晚了,落点靠后,因此跳下后船身剧烈摇晃了一下,一个没站稳,她跌进了水里。 有了之前那次落水的经历,陈昼这次很快就游了上来,不过由于小船太小,她抓着阿希姆伸过来的手费了一番功夫才爬上船。她趴在船上,喘着气。 到底怎么回事,她是跟水有仇吗?怎么每次只要一坐船就倒霉,第一次坐船去埃夫勒伯爵领被射了一箭,第二次在艾塞克斯港口被追杀,今天又再次落水。 “我们这次要去哪里?” 阿希姆将身上的衣服脱掉,换上一身黑色的罩袍,“去找白鬃。” ······ 在见识过阿希姆如何获得大法官的猫眼石后,陈昼想过阿希姆会用什么诡计盗走白鬃的那块猫眼石,但她没想过会是这样。 陈昼亲眼看着阿希姆让船夫靠近那艘大船,然后被上面的海盗五花大绑到了“白鬃”面前。 房间内的地毯上,铺着十几条海豹皮地毯,墙上挂着一根一米长的独角鲸的角。 “白鬃”是一个大约五十岁的男人,他的名字可能是因为他那头白色的头发,他的脸颊似乎受过什么伤,其中一道伤口贯穿了他的左边的嘴角,使得他脸上始终浮现着一种怪异的微笑。 “按照常理,凡是这艘船以外见过我的人,我会带他们去喂朱蒂。”白鬃说。 “谁是朱蒂?”陈昼问。 白鬃对着旁边戴着角斗士头盔的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拿刀柄敲了敲身后的铁门,里面立刻传来了狗叫声。 这种场景和对话,陈昼再天真也不会认为他指的是一手拿着普通狗粮,一边玩“谁是好孩子”游戏的那种喂。 因此她立刻闭上了嘴。 “但鉴于你们还是这么久来第一个主动找上门的,所以我想花五分钟听你们究竟因为什么来找我们。” “我想要你手上的那枚绿猫眼石。” “哦?”白鬃轻轻哼了一声,像是一声轻蔑的笑声说,“看来你是总督的狗腿子,那就不需要五分钟了,我不会卖给他的。把朱蒂放出来吧。” 陈昼连忙看向了阿希姆。 不是,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不,我不是要你卖给我。”阿希姆说道,“我要你直接把它给我。” 白鬃听了这句话后,微微抬了抬一边的眉毛,“我有点佩服你的勇气了,小伙子,你还是第一个敢朝我索要东西的人。” “作为交换,我会给你说一个故事。”阿希姆说。 “我可不是什么五岁的孩子。”白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角斗士”牵着的几条狗走到他的脚边了。 “你会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因为这是个关于一个男人如何背叛的故事。”阿希姆说。 白鬃脚步停住了。 阿希姆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故事要从某个冬天开始说起,那是一个寒冷的、下着雪的冬日,像这样的天气里,能见度通常很低,因此作为灯塔守卫,需要提着油桶,上到灯塔塔顶,将火焰点燃,为过往的船只照亮方向。” 第70章 逃走 今天,那个守卫像往常一样提着油桶,独自一人走上灯塔塔顶,但是他却没有点亮灯塔,他看着远处被一层白雾笼罩的大海,他在想什么呢? 也许是在想自己身患重病的妻子吧,威尼斯内部层层盘剥,他的薪水除了要缴税外,还要被上级克扣一大部分,落在他手上,只剩下微薄的一点,根本不足以支付高昂的诊金。 在他思考的间隙里,一只海鸥拍着翅膀从灯塔的屋檐下向东飞行,它穿过茫茫的大雾,然后收起翅膀,旋转着落了下去,他红色的脚一前一后停在了一只倾倒的桅杆上,船帆上写着“贝拉号”的字样,船身因为触礁破损了一个大洞,海水正顺着那个洞不停倒灌进去。 虽然遭遇了突然的灾难,但是船上还有一些熟悉水性的人还是幸存了下来,他们努力使自己从水中浮起来,并试着向岸边游去,然而当他们看到雾中出现海盗的旗帜时,脸上终于浮现出绝望。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谋杀。海盗们将船上的财物洗劫一空,当然,他们没忘记约定,他们从水里带来一具面目全非的男尸,和一袋金币一起交给那个守卫。 “希望我们下次还能一起合作。”海盗们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划着船离开了灯塔边。 然而守卫并不打算继续合作,他将男尸带回灯塔,然后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男尸穿上,将油桶点燃······ “够了。”白鬃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阿希姆的故事,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抵着额头。 阿希姆停下来,和陈昼一起望着他。 白鬃挥了挥手,侧过头,“你先下去吧。” 角斗士点了点头,他带着狗从旁边的门退了下去。 一声清脆的铁器摩擦声划过耳膜,白鬃拔出腰间的剑。 阿希姆微微挑眉。 白鬃将剑搭在他的肩上,“知道得太多对生命是有害的。” “真相不会杀人,”阿希姆说,“真正想要人命的是想要掩盖真相的人。” 他接着说道,“那个守卫带着满满一袋金币回到了家里,他告诉妻子她的病有救了。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守卫让妻子别告诉别人他来过,然后躲了起来,不明所里的妻子开了门,得知了丈夫因公殉职的事,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还是按照丈夫的要求没有透露他还活着。” “我说够了。” “等门外的人离开后,妻子询问丈夫究竟发生什么,最终她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我说够了!”白鬃再一次说。 “她拒绝使用这笔血钱医治自己,她祈求丈夫迷途知返,向圣母忏悔罪孽,然而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没有办法,为了他们的未来着想,守卫只能先行离开,他打算等天黑后再回来把她直接带走,然而等到天黑再回到家中,他等到的却是——” 白鬃表情扭曲起来,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凌厉的东西。 “小心。”陈昼下意识抓住阿希姆的胳膊,将他往后带了一把。 剑擦过阿希姆的脸颊,鲜血溅到陈昼的眼睛里,她本能地闭上眼睛,两个人一下失去重心,摔在了地上。 因为几个月的海上生活,陈昼这具身体上都没有什么肉,摔起来全是骨头砸在地上,比以往疼得更厉害了。 她刚撑起胳膊,就觉得肘部一阵疼痛,差点没撑住,不过好在身旁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 陈昼揉了揉眼睛,将血从眼睛里揉出来,她顺着扶起自己的那只手抬起头,阿希姆正冷冷地看着白鬃,红色的血顺着他的侧脸流向脖子,汇聚在他锁骨处,他挡在陈昼身前,他将自己这侧面向白鬃,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缓缓将她从地上扶起。 “我曾经听闻白鬃从来不屑于对手无寸铁之人动手,看来传闻并非如此。”阿希姆说。 “我不管你是谁,从哪知道的这个故事,也不管你听说了什么传闻,”白鬃看了看阿希姆,再看了眼陈昼说,“你和你的同伴,今天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陈昼连忙说道,“我们只是想来要你的那枚绿猫眼石,这些故事我们会给你保密的!” “比起承诺,”白鬃冷笑道,“我更相信死人的嘴。” 说完他便再次上前。 阿希姆忽然从腰间摸出什么圆鼓鼓锃亮的东西往下一丢,一阵散发着硫磺和怪味的烟雾从脚下爆裂开,陈昼在一片白烟中感觉自己手被人拉住,往一个方向跑去。 阿希姆一边跑一边遇到人就丢下那种酷似烟雾弹的东西,一路跑到甲板上。 “现在怎么办?”陈昼喘着气问。 “只能先撤了。”阿希姆叹了口气,“好吧,这次是我轻敌了,我没想到他连听这个都受不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昼说,“我们先赶快离开这里吧。” 阿希姆点了点头,“不过我得办点事,你先走吧。” “什么,这都——”陈昼话还没说完,她的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推,因为站在甲板边缘,她一下就摔了下去。 完了。 她想,这下又要落水了。 然而等待着她的并不是冰冷的海水,一阵闷响,她看了看四周,一艘来时那样的小船上,垒着一些麻袋,一个船夫正在摇着桨。 陈昼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背对着月光站立在甲板边的阿希姆的轮廓,他似乎也在看着她,“等等,阿希姆还没······” 陈昼忽然顿住了。 阿希姆将手交叉在身前,似乎朝她笑了一下,他轻轻摆了摆手,似乎是让她不要出声,又似乎是在对她告别,他回头看了看,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船里走去。 陈昼的喉咙动了动,然后收回了目光。 “坐下吧,你站着很容易让船翻。”船夫说道。 听闻这句话,陈昼也没时间沉浸在悲伤里,赶紧第一时间在船上坐下。 她看着大船越来越远的影子,忍不住问道,“阿希姆不会有事吧。” 船夫没有回答。 于是陈昼又问了一遍。 “我是被雇来接人的,”船夫不耐烦地说,“不是被雇来回答问题的。” 陈昼没法反驳,只能看着沉沉的夜色出神地想。 但愿阿希姆没有任何事情。 第71章 传信 威尼斯水道比陆路还要发达,船从城外划进城内,到达目的地时,陈昼抬头一看,正是之前她和阿希姆休息的那家酒馆。 “那阿希姆······”陈昼刚要问船夫阿希姆怎么回来时,一回头,船夫已经划远了。 陈昼看着倒映着月光的水道,一时有些无语,她顺着水道一侧由木头和垫板搭成的露台走了一段距离,找到一处向上的楼梯,从那里上到地面上去,然后进入那家叫沉睡巨人的酒馆。 晚上的酒馆比白天似乎要更热闹些,至少一楼所有的桌子都坐满了,女老板用木盘子端着木酒杯和各种食物在人群中穿梭,陈昼等了会儿才等到她有空。 一看到她出现在面前,女老板立刻说道,“还是二楼第二个房间,阿希姆已经提前给你支付了十天的房费了,至于面包还有水果,篮子里面有新鲜的。” “谢谢。”陈昼说,“我还想向你打听点事。” “有关于阿希姆的?”女老板说,“我知道的可不多,你想问什么方面的。” “我听人说德莱恩是个很大的姓氏,”陈昼问,“奥地利公爵好像就姓德莱恩。” “你了解的不错,”女老板说,“他的父亲就是奥地利公爵,他是公爵的次子,只不过混得不太好。” “混得不太好?” “我猜的。不然哪有贵族不好好在领地里享福,千里迢迢跑到威尼斯来,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下可以确认了,不存在什么同名同姓的可能性,陈昼想,阿希姆就是那个她一直素未谋面的前未婚夫。 这真的是巧合吗? 奥地利公爵那么心肠歹毒的一个人,他的儿子会是什么省油的灯吗? 拉涅罗约翰曾经说过,阿希姆比世界上最狡猾的狐狸还要狡猾,她只是一个奴隶,他今天为什么要救她? 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这背后会不会有奥地利公爵的指使。 “还有事吗?没事我就走了。”女老板说着就要转身。 “请等一下,”陈昼喊住了她,“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女老板点了点头。 “你知道哪里能找到信使吗?”陈昼问。 ······ “就这一封信,没什么其他东西了?”信使捏了捏信封,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你可要想好,埃夫勒领可不是什么近的地方,虽然港口刚好有艘要去佛兰德的船,但最起码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你要是中途反悔想要我带点什么,可就没机会了。” “嗯,就帮我把这封信带到就好。”陈昼点了点头说。 “行吧。”信使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说,“两枚银币。” 陈昼拿出之前三人契约时拉涅罗约翰放在自己这里的钱袋,从中取出两枚银币递了过去。 信使将两枚银币和那封信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他从路边的围栏翻下去,划着一艘小船从水道里离开了。 陈昼看着他的背影。 水影摇晃间,她的眼前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轮廓。月光下,阿希姆站在船舷边缘,他的脸被月光的阴影遮蔽,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将她推下船去的? 圈套?陷阱? 还是仅仅出于同情? 陈昼摇摇头。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还是多祈祷一下埃夫勒伯爵夫人能看懂她信上的隐语,尽快让乔瓦尼知道她在这里吧。 ······ 今晚只有她一人回了房间,也没什么睡地上的必要,陈昼裹着毯子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半夜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睛一看,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在写字台上点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背对着她的方向。 陈昼很快就认出来那是阿希姆,他浑身湿透了,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将湿透后贴在上身的衣服扯下来,然后套上放在一旁干的袍子。 他精壮的上半身被跃动的烛火在墙壁投影上修长的轮廓。 陈昼连忙闭上眼睛,她等了一会儿,听声音阿希姆差不多该换好后才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从床上起来。 “你回来了了。”陈昼问,“白鬃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阿希姆说,他转过头来,湿润的头发还在滴水,陈昼才发现,他的五官在灯火下非常俊美锐利。 她别开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倒是阿希姆一边用白布擦着头发,一边主动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让白鬃把绿猫眼石给我的吗?” “他还把猫眼石给你了?”陈昼本来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心里还想阿希姆能回来就算不错了,结果没想到他不但全身而退还把猫眼石带回来了。 “嗯。” “怎么做到的?” “你想知道吗?” “想知道。”陈昼诚实地回答。 “我跟他说,他杀了我也没有用,我已经让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离开了,如果他把我杀了,你就会把所有真相说出去。” “他都当海盗头了,还怕这么多年前的事情败露吗?” “白鬃当然不怕,”阿希姆说,“但身为丈夫的那个他怕。” “什么意思?”陈昼又说道,“对了,你之前在船上的时候,还没把故事说完,当时是守卫的白鬃回到家后看到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阿希姆说,“当然是他妻子的尸体。” “他的妻子是······” “自尽。”阿希姆平静地说。 陈昼说不出话来,她想起来阿希姆曾经说过,白鬃的妻子希望他能向圣母忏悔,可以见得,她一定是个非常虔诚的教徒。 可她记得,天主教规是很明确地禁止自杀的,并且认为自杀的灵魂是无法上天堂的。 “一枚猫眼石,交换他妻子是以一名英雄遗孀的身份去世,而非一名背叛者妻子的身份去世,对于现在的白鬃来说,很便宜不是吗?”阿希姆笑了笑说。 陈昼却笑不出来,“然而白鬃最后还是成为了她最不希望他成为的人,她死得毫无价值。” “我倒不这么觉得。”阿希姆说,“你大可不必将她看作全是为了白鬃,我认为她只是在选择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72章 去沼泽 那样的选择未免过于惨重了。陈昼想,她完全可以选择离开白鬃,自己找机会活下去,她本来可以活很长时间,生命如此宝贵······ 在埃夫勒领的时候,她被烙铁灼烧时一度觉得生不如死,恍惚中甚至求别人了结自己的性命。而海上漂泊的那几个月,她也曾看着舷窗里不曾变样的大海一度想过干脆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最终她都忍受过来了,如今肩膀的伤口已经愈合,除了一道十字伤疤外什么都没有留下,船也终于到达了终点,她的脚踏在了坚实的土地上,她得以继续呼吸,享受着阳光,空气,看美丽的风景,脑海里自由地想着一切的一切。 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会过去的。 “往里面躺一些。”阿希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他坐在床边说道。 陈昼赶忙试着起来,但是被阿希姆按住了手,他将手臂搭在自己的眼眶上,“睡吧,我的朋友,”阿希姆沙哑着嗓子说,“我今天太累了,如果你想就怎么在稻草上睡觉这件事找我吵架,也请明天再说。” 陈昼侧过头,阿希姆确实如同他说的那样,累得几乎下一秒就睡着了,和他平时爱捉弄打趣别人的样子不同,他睡觉的时候身体很端正,表情也很严肃,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思考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但从他均匀的呼吸声来看,他又确实已经沉入了梦乡。 陈昼紧张了一会儿,盯了身旁人半天,见他确实只是睡觉,并没有乱动或者乱摸什么的,逐渐放下心来,她转过身背对着阿希姆,面向墙壁,很快也睡着了。 ······ 眼见两颗猫眼石到手,即使是陈昼,也觉得最后一颗也不是什么问题。 “你好像很有把握,”阿希姆说,“难道你已经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好主意倒是没有,唯一的优势是她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以及走近科学的忠实观众,虽然不敢保证整个中世纪,但在威尼斯这里,恐怕就没有人比她更不信女巫这一套的。 “我只是不太相信有女巫存在。”陈昼回答。 “是吗?我倒挺相信的,我小时候只要一不听话我母亲就拿女巫吓我。”阿希姆一边吃着面包,一边说,“她说女巫长着斑点的脸,弯钩一样的鼻子,总是到哪里都穿着兜帽衣服,说话时总是发出奇怪的笑声,我刚开始总是很害怕,直到后来我发现,她压根是照着我奶奶的模样在形容。” “你母亲很讨厌你奶奶?”陈昼好奇地问。 “何止是讨厌,”阿希姆说,“她想让她死。” “噢。”陈昼同情地点点头,看来就算是中世纪也存在着婆媳问题,她一边喝汤一边随口问道,“那她成功了吗?” “成功了。”阿希姆慢慢地将盘子里的鱼肉拨开鱼刺后用叉子叉起,放进嘴里咀嚼,“她说服我父亲,让他相信我奶奶打算谋害他,以帮助我大哥继承公国,于是我奶奶在喝汤的时候被毒死了。别那么惊讶,对德莱恩家的人来说,毒杀只能算开胃小菜。” 陈昼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就算是安慰她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词,“······你们家总是过得这么艰难吗?” “也不是完全如此,一般我们不在彼此勾心斗角的时候,多半是对外打什么坏主意,”阿希姆挑了挑眉,“拉涅罗约翰是个异类,他能活到现在纯粹是因为侥幸和我的庇佑,而之前他输给我的那些钱只是我向他收取的一点保护费而已。” “这可跟他说的不太一样。” “哦?那他是怎么形容我的?” “他说你比最狡猾的狐狸还要狡猾,还要我提防着点你,小心着了你的道。” 阿希姆哈哈笑了起来。 “他说的没错,”阿希姆看起来倒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至少在我这帮亲戚全都死光之前,我可不敢做什么贤德的君子。” 作为亲戚之一的陈昼默默低头喝汤,不敢再接话。 他们在酒馆放松了几日,直到总督派人催促,阿希姆才带着陈昼,前往死亡沼泽。 一靠近沼泽地区,陈昼便闻到了一股臭味,再环顾四处,发现臭味的来源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阿希姆走近看了一眼,“是人的。”他说,“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陈昼一瞬间感到头皮发麻,无论是尸体的身份,还是阿希姆辨认尸体的速度,都让她有点毛骨悚然。 “我想起来个有点恐怖的故事。”阿希姆说。 “不会是跟小孩子有关的吧。” “你真聪明,我的朋友。” “我希望您突然提到这个,不是想在这个时候把它说出来。” “难道这样的氛围不好吗?”阿希姆说,“这个故事要从一名被下葬的儿童说起。” 因为沼泽上可以行走的路比较狭窄,因此他们只能由原来的并排而行改变为一前一后,陈昼跟在阿希姆的身后,一边小心地踩着阿希姆的脚印行走,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阿希姆的声音则不断从前方飘向她的耳朵。 “他叫达斯特·连吉姆,是家中的独子,他的父亲是个木匠,母亲则是一名裁缝,自从他因为意外去世后,父母就非常伤心,他们每日坐在前门的门廊上,每当看到村子里其他孩子从他们眼前经过,他们的心上就一阵痛苦,每当这时,一个共同的想法就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如果他们的达斯特没有死该多好。” “终于有一天,母亲忍不住了,她用一些达斯特生前衣服的布料,制作了个和孩子差不多大的人偶,并在里面填充上了揉过的棉花,这样的人偶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有个孩子正在睡觉的样子。” “原本还对人偶有些抗拒的丈夫,此时也有些动摇了,他在犹豫了几周后,从自己的工具房挑选了几块干净耐用又结实的木头,叮叮当当一阵子后,他为人偶安上了木质的骨骼,并制作了可以活动的关节,于是达斯特人偶现在不再只是躺在被子中,它可以坐下,站立,做出一些不复杂的静态姿势。” “然而好景不长,那对夫妇似乎有些模糊了现实和想象之间的界线,他们逐渐认为达斯特的灵魂真的在这具人偶中,并且幻想中,达斯特不停地抱怨着对自己这具新躯体的挑三拣四。” “不要溺爱孩子应该是任何一位头脑清晰的家长最基本的常识,然而对于一对失去过孩子一次的父母来说,意识到这点的重要性还是太难,他们几乎不假思索就选择满足‘达斯特’的要求,于是从某天开始,村子里的孩子开始渐渐减少······” 陈昼正盯着一处草丛里的轮廓,是她的错觉吗?她好像感觉那后面有什么动了一下。 陈昼有点紧张,她想叫阿希姆看一眼,然而她转过头,一直在她前面走着的阿希姆竟然不见了踪影。 “阿希姆!别开玩笑了,这一点也不好笑!”陈昼环视四周,然而除了风沙沙拂过树叶和草地的声音,其他什么也没有。 第73章 吵架 “阿希姆?”陈昼又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然而和前一次一样,没有得到回应。 她皱了皱眉,低下头看地上的脚印。 虽然阿希姆人不见了,但是地上的脚印却没有消失,陈昼一边拨开长到胸口的杂草,一边跟着它往前走,然而还没走几步,就看到痕迹忽然截断在路上,阿希姆之前用来拨开杂草的那只树枝掉在路中间,地上有一道很明显往右的拖痕,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这里摔倒后,被人拖到了右边的树林里。 正在陈昼犹豫要不要顺着那道拖痕往里看看时,忽然,她听到有些喘气声从左侧的草丛里发出来。 “谁!” 陈昼几乎是在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往左看去。 然而视线里除了杂草外,什么都没有。 但陈昼很确定自己刚刚并没有听错,自己确实听到了人类的呼吸声。 难道是对方是在自己回头的一瞬间蹲下来吗? 这也不可能啊,这里到处都是杂草,她听到呼吸声后再到转身整个动作中,精神都是高度紧绷的,如果有人在短时间内蹲下,她不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见的。 难道说,那个人,一直弯着腰,或者蹲在草丛里看着他们吗? 光是想象那个诡异的场景,陈昼就觉得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两边的草丛,身体缓缓下蹲,从地上捡起了阿希姆之前拿着的树枝。 这时候她才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劝阿希姆来之前拿个趁手的武器,最起码来根铁棍也可以啊,这破树枝看上去给小学老师当教鞭打手心都会被嫌弃不够结实。 陈昼抬起腿,用膝盖将树枝从中间折断,断裂后的树枝中间呈现锐利的断口,陈昼像握匕首一样反手握着断枝。 她刚做好防御姿势,然而这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草丛里丢了出来。 陈昼承认,那一刻她是有点害怕会像恐怖片一样,丢出来的是阿希姆的头,不过还好那东西比正常人的头要小得多,不过它扔得有点高,刚好越过她的头顶飞过去了。 陈昼眯起眼睛,想看清楚对方用什么东西偷袭她。 然而结果却让她有点意外。 那是······泥巴? 还没等她惊讶,对方更加“凶猛”的攻击却再次开启了。 从草丛里又飞出来好几块泥巴,这些泥巴虽然比不上石头坚硬,然而威力可一点不逊色,它们的密度很大,还很有黏性,一下拍在人身上,陈昼被砸了好几下,被带得后退几步,而且最要命的是,她的脸上还会被泥巴溅到,眼睛一糊上后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攻击方法! 陈昼一边生气地擦着眼睛,一边手忙脚乱地挥着手里的树枝。 然而紧接着一阵破空声传来,她的脚忽然像是被什么绳索绊住一样,她一下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接着她听到旁边的草丛里一下多了很多脚步声,里面似乎还混杂着一些小孩子的声音,那群看不见的敌人一伙给她的头套上了麻袋,一伙给她绑住了手脚,然后她似乎就被移动到一块木板上,被什么东西拖动着走。 等到她再被摘掉头上的麻袋已经是十几分钟后的事情了。 陈昼在光亮中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后才缓缓睁开。 她呆的地方似乎是谷仓,墙角堆着一些干稻草以及一些麻袋,房间里还有马粪的味道,她此刻正坐在谷仓的地上,手向后弯曲,似乎被捆在一根柱子上面,她用力地挣了挣,但怎么也挣不开。 “别试了。”阿希姆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没用的,这绳子很紧。” 陈昼转过头,发现阿希姆也跟她一样,背贴着一根柱子,手被捆在柱子上。 “你怎么到这里的?”陈昼问。 “很明显,和你抓来的方式一样。”身上都是泥巴的阿希姆看着她还在不断试图挣脱,皱了皱眉,“我不是说了,别扯了,如果能靠蛮力扯开,我就不会还在这里呆着了,省点力气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陈昼没好气地说,“不然要在这里等死吗?” “随便你,我只是好心提醒你。”阿希姆说,“反正到时候手被磨破的人不是我。” 陈昼试了一会,她像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一样,摸索着地上是否有锋利的石头,然而除了稻草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狠狠地又扯了扯,然而除了让自己手腕像火烧一样疼痛外,什么也没改变。她泄气地坐在地上,不动了。 阿希姆不咸不淡地发出两声笑声,他靠着柱子歪过头看向她的方向,“我说什么来着。” 陈昼本来就被捆得不舒服,手腕又疼,听到这句话,一肚子火腾地一下就窜上来了,不过她还记得阿希姆的贵族身份,于是压抑怒气说道,“要是你被抓走的时候能提醒我一下,我也不用在这里尝试了。” 阿希姆却说道,“我不是提醒了吗?” “什么?” “不然你认为我为什么把树枝丢在中间。” “把树枝丢在中间?”陈昼呵呵笑了两声,“哇,这提醒真是太明确了,太直接了。猴子也喜欢把树枝丢在中间,我怎么知道你想表达的不是提醒我这里有猴子?” “那我还能怎么提醒?”阿希姆说,“我被泥巴糊住了眼睛还有嘴巴,连张嘴都做不到,你想让我做什么?在地上写字吗?写‘小心,他们会用泥巴攻击你’?” “至少也该发出动静让我听到!”陈昼忍无可忍说道,“扔个石头,拍手,哪怕你打自己一巴掌,总而言之,弄出点声音,我们也不至于在这里,而不是一直在那说傻乎乎的人偶故事!” 阿希姆说看着她的方向。 “很好,非常好。”他说,然后便将脸撇向一边。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最后是陈昼忍耐不住,主动开了口,“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阿希姆没说话。 陈昼见他绷着脸,便知道他现在还在生气,但她现在烦得很,也没什么心情哄他,她摸索了几根稻草从手间的绳索穿过,然后用两边分开像扯锯子一样摩擦稻草,终于,在试了大概十几分钟后,磨断了几根稻草后,她的绳结有松动的迹象。 还没等陈昼高兴,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第74章 沉没 急促的脚步声到门口的位置就停下了,陈昼盯着从外推开的门,她抓着松动的绳结的那只手的手心里,开始微微冒起了汗。 对方是谁?想要做什么?会伤害她吗? 然而当她看清来人的体型时却愣住了。 “孩子?” 陈昼看向阿希姆,他的脸上此刻也同样露出了困惑的眼神。 一个褐色头发,满脸雀斑,大约十一、二岁左右的男孩走到他的面前,他的睫毛很长,脸上有淡淡的红晕,看起来像是那种你会在街上看到的那种性格内向的孩子。 陈昼松了口气,她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男孩蹲下身,因为这个动作他的手从过长的袖子里伸出来,一把生锈的餐刀出现在他的手中,他用餐刀的侧面拍了拍陈昼的侧脸,“我来问你,而不是你来问我。” 还没等陈昼回答。 “你想问什么?”阿希姆问道。 男孩抬起眼睛,他往阿希姆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着不说话的陈昼一眼,他没有理会阿希姆,而是用餐刀生锈的刀刃,顺着她的下颌蹭了蹭,在脖子血管跳动的位置兜着圈,“你们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干什么。” “我叫以撒,他是阿希姆,是我的主人,我们来这里是想找女巫买一块绿猫眼石。”陈昼说。 然而下一秒,一阵尖锐的疼痛便从她的脖颈上传来。 “骗子。” “他没有说谎。”阿希姆说,“我可以证明。” “我没有说谎。”陈昼快速地说,“就算你把我的喉咙切开也只有这个答案。” “等我把你的喉咙切开后再问下一个人,就能保证我得到的是正确答案了。”男孩说道,举起了餐刀。 陈昼在他刀落下来之前终于将绳结解开,她猛地用肩膀撞开那孩子,一阵吃痛的叫喊后,餐刀掉在了地上,那孩子倒在地上,似乎晕倒了过去。 陈昼迅速捡起了刀,她跑到了阿希姆的身后,用刀将他的绳子割断。 “你怎么弄开绳子的?”阿希姆问。 “显然是和你不一样的方式。”陈昼刚给他松了绑,便听到传来一声关门的动静。她抬头一看,刚刚还在地上躺着的男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糟糕。”阿希姆连忙追到门口,他用力拉了拉门环,然而外面像是被什么拴上了一样,怎么也拉不动。 这时,陈昼闻道一股难闻的臭味,“什么味道?” “是马粪。”阿希姆面色复杂地说,“他打算烧死我们。” 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门外传来一声模糊的“点火”。 原本紧闭的大门底下冒出来白色的浓烟和隐隐约约的火光。 怎么会这样! 陈昼无法理解,她连忙去拍门,“有什么话好好说,求你了,别这么做,咳咳······” 大量的浓烟从门缝中挤进来,陈昼连眼睛都没法睁开,她被阿希姆从门边拉开,两人又重新回到了离门最远的柱子边。 “快想想办法,”陈昼连忙握住阿希姆的手臂,“你不是点子最多的吗?” “抱歉,”阿希姆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笑了笑,“可我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 陈昼刚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看到他带着歉意的眼神后愣住了,她张了张口,“可、可你不是奥地利公爵的儿子吗?你怎么会把自己陷入到这种境地里。” “说句真心话,不开玩笑,”阿希姆说,“比起死在我那群毒蛇一样的亲人们手中,我更愿意和你死在这里。” “和一个奴隶吗?” “和我的朋友。” 余光里,火焰顺着原木的墙壁攀上了房顶,周围不断有断裂的木头掉下来,稻草因为燃烧化成火星飞向上空,不断升高的温度让陈昼感觉胸口的心跳越发加快。 阿希姆美丽又锐利的眼睛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陈昼知道自己如果想在中世纪活下去,最好别和任何人产生关系,无论是情感还是身体上的,那都会要了她的命。 她也知道自己并不了解阿希姆,他可能怀着任何目的接近自己。 她更知道此时此刻从肋骨下方传来的异常搏动是因为高温和危险。 可当火焰的温度舔上她的脚底时,那灼热的感觉却又是那么地真实。 身体比大脑远比更快做出反应,她将阿希姆按在了到处是稻草的地板上。 在满是火星和灰烬漂浮的最后一小块生还之地,她闭上眼睛,吻上了另一片孤独的唇。 ······ 沃尔伦伯爵从马车上下来,他快步走向威斯敏斯特宫的大门,侍卫们知道他是国王的心腹和挚友,没有任何阻拦就将门打开,沃尔伦风风火火地穿过一扇又一扇门,上了楼梯,穿过走廊,再穿过一扇又一扇门,来到国王办公的书房。 他没有急着敲门,而是低下头,看着手上的信。 这封信是几天前的中午,从兵营回来后妻子给自己的,塞西莉亚说自己那天上午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上面没有任何署名,乍看之下,似乎只是一封简单的问好和报平安的信件,但是细看之下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沃尔伦正准备吃饭,将信接过看了一遍,当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吻了吻快要临盆的妻子的脸,告诉她自己有急事,必须赶去王宫一趟。 好吧,老实说,其实他在路上也犹豫过,究竟要不要把这封信给乔瓦尼,伊莎毕竟掀起了那么大的风波,他不确定这次她回来后,对乔瓦尼是否是件好事,而且万一是假的怎么办,会不会让他燃起希望后又再一次失望。 可是看好友之前那副伤心欲绝的状态,他又实在不忍心。 就把信给乔瓦尼吧,至于怎么选择,就交给乔瓦尼自己决定。 沃尔伦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去。 然而乔瓦尼不在里面,一个穿着宗教裁判所职员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他手上拿着文件正在看着。 见到沃尔伦进来,那个男人站起来,“送文件吗?给我就行了。” 沃尔伦皱了皱眉,“你是谁?” “我是负责宗教裁判事务的格里高利·赫菲茨,想必你一定听说过我的名字。” “你就是赫菲茨先生。”听到他的名字后,沃尔伦的脸色冷了下来。 自从那夜在威斯敏斯特宫签订了“花园法令”后,宗教裁判所便被给予了相当大的权力,他们将一些践踏法律、犯法作乱的贵族以宗教名义绑在火刑台上处置,一夜过后,贵族焦尸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其他试图反抗的贵族相当大的震慑。 由于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贵族总是欺压教徒和百姓,因此人们的心中已经积攒了相当大的怒气,因此这种残酷的做法一开始并没有得到人们的反对,甚至恰恰相反,受到了绝大多数底层人们的欢迎。其实这种心情细究起来也可以理解,人们第一次发现平时被用在自己身上的刑罚忽然摇身一变,开始制裁起平时鱼肉自己的贵族老爷们,让这群总是欺压自己的人也平等地吃尽苦头后,纵然心中尚有几分不确定,但也很快被狂喜压过。 此时的乔瓦尼,在发现自己的政令非但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甚至还得到人们的拥护后,便具备了比以往任何一任英王更加令人畏惧的铁腕,他在深夜乔装打扮,或者公然在白天出行,去粉碎一切非法行为,哪怕只存在于流言中。 但渐渐的,这些打击偏离了原本要肃清国内过于膨胀的贵族势力,转而变成了专门为乔瓦尼本人实现本人宗教观念的主张。 他允许修道院屯兵,为了杜绝贵族聚集带来的麻烦,他还下令关闭了王国内一切酒馆、妓院,为了维护合法婚姻的神圣和继承权的明确,他禁止婚外情以及未婚男女婚前性行为。 这些做法得到了不少人的质疑,然而也得到了一些极端教义者支持和拥护。 而格里高利·赫菲茨正是其中翘楚,其实他的家族近几代才从法国搬到英国,父母也并不是多么虔诚的教徒,只是为了受到教会庇护才加入天主教,然而格里高利本人却是个狂热的教徒,据说他在十岁以前从未做过弥撒,也从未听父母说过圣经的故事,然而某天他无意间在抽屉里发现一本圣经,他坐在地板上读了一下午,再抬起头来时,双眼已热泪盈眶,他对赶来的父母说“我要将我一生献给仁慈的圣母”,正是这份狂热的信仰,让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宗教裁判所的法官。 沃尔伦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他认为乔瓦尼最近行事太过偏离的原因,是由于身边有太多像格里高利这样性格乖张、缺乏远见的人,不过他还是提醒道,“这些文件都是只有国王才能翻阅的,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把它放下来。” 格里高利微微一笑说道,“谢谢您的提醒,不过您大概不太了解,是陛下允许我翻阅这些文件。” 沃尔伦皱了皱眉,叫来侍卫,然而从侍卫口中得到的却是相似的回答。 “这些文件都是各地关于宗教裁判所的事务,陛下让格里高利大人整理一遍后汇报给他。” “好吧。”沃尔伦不悦地说,“那我之后再过来。” “士嘉堡大人,”格里高利喊住了沃尔伦的姓氏,然后说道,“陛下今天去艾克塞斯视察了,恐怕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您如果有什么文件,我可以转交给陛下。” 沃尔伦捏着手上的信,他转过头,看向格里高利。 “如果您不信任我,不放在这里也可以,”格里高利说,“只要您不怕耽误事情就好。” 沃尔伦按了按太阳穴,塞西莉亚快要生产了,他不能一直等在这里。 “好吧。”沃尔伦说,然而在格里高利接过前一秒,他缩回了手。 “记得,一定要亲手把信交给国王,”沃尔伦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确认他打开了信并读完,那封信上有非常重要的内容,要是你忘了这回事······听清楚,我不跟你开玩笑,你就彻底完蛋了,明白吗?” 格里高利笑了一声,然后将信从沃尔伦的手中抽出来。 沃尔伦叹了一口气,他看了格里高利一眼,然后从这里走出去。 等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格里高利脸上的笑容这才消失,他看着沃尔伦最后消失的位置眯了眯眼睛,然后目光落在手上有些泛黄的信封上。 他直接将信封拆开,然后扫视了一眼内容—— “塞西莉亚,数月未见,您的花园中的玫瑰现在如何了,我记得上次您带我去看它们的时候还只是花蕾,现在应该全都开过一遍了吧,埃夫勒领的酥皮羊肉卷真是一道美味,什么时候能再吃到呢?我在威尼斯,有位奥地利来的朋友一直在我身边,所以现在才抽出时间给您回信,我暂时一切安好,请您务必放心。 最后请务必代我向乔尼问好,告诉他,我很想念他。” 格里高利皱了皱眉,他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甚至将信放在烛台下烤了烤,然而没有任何密文浮现出来。 沃尔伦是什么意思? 格里高利有点不确定起来,这就是他所说的很重要的内容? 不会是恶作剧吧,他如果把这封信拿给乔瓦尼,乔瓦尼估计会觉得他脑子有病。 格里高利将信放入口袋里,但放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万一呢?万一真的有重要的事情。 格里高利有些棘手,暗骂自己刚刚为什么因为好奇心多嘴两句,早知道就让沃尔伦拿走信自己给陛下。 思来想去,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将乔瓦尼书桌的抽屉拉开,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放上了这封信。 格里高利松了口气。 对,就这样,即使陛下事后问起来,他就说自己有急事出去了,信他也没有丢,只是放在这,陛下自己没看到也不能怪他。 格里高利笑了一下,将抽屉推上。 黑暗的抽屉里,泛黄的信封静静地躺在一堆文件的缝隙中。 第75章 死里逃生 陈昼感觉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背上,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身上一沉,她睁开眼睛,阿希姆已经和她对换了位置。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头顶上方传来了木头断裂的声音。 阿希姆发出了一声闷哼。 接着,从他的耳朵后面,一缕鲜血汇聚成小河顺着他脸颊汩汩地从下巴上像下雨一样滴了下来。 “你、你流血了。”陈昼结结巴巴地说。 阿希姆似乎有点头晕,他甩了甩头,“没事,”他将陈昼的脖子从地上捞起来,“我们继续。” 下一秒,他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 陈昼看过很多电视剧,在印象里,男女之间的吻应该如同初恋一般羞涩,双唇相接时如同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然而此时此刻完全不是这样。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被吸住更贴切,阿希姆张开嘴,直接将她的嘴唇连带一部分人中都咬住,然后狠狠地嘬了一口她的上唇,力道之大让她怀疑自己会不会出血。 而更奇怪的,是阿希姆开始动手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你先等等——”陈昼按着他的肩膀,她是想在死之前尝试一下没试过的东西,可是······在烧死的时候做这个也太过分了! “没时间了。”阿希姆将身上的白袍脱下来,“现在不做就没机会了。” 陈昼正在犹豫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似乎传来泼水的声音,再抬头一看,火势似乎正在减弱。 “我们好像有救了。”陈昼从地上坐起来,有了求生可能后,她立刻低着头,用布捂住自己的口鼻。 她听见阿希姆似乎在旁边叹了口气。 火势稍微小了下来后,陈昼找准时间赶紧带着阿希姆从门口跑了出去。 外面已经有人等着了,然而并非她想象中的女巫,也没有其他成年人,而是一大群孩子,大概有八九个,大一点的有七八岁,小一点的看起来只有四五岁。 看到他们两个出来,这群孩子把他们围住,陈昼以为他们又要采取什么泥巴战术,连忙抬手护住眼睛,然而这群孩子却出人意料地很友好,有个叫梅的女孩子口齿最伶俐,似乎是这群孩子们的代表,她先是欢迎了两人的到来,在经历了刚刚一番生死冒险后,陈昼现在有点受宠若惊,接着女孩又向他们两人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首先是关于女巫的传闻,实际上,这片沼泽地之前其实是有一些人家在这里居住的,但后来男人被征召从军再也没回来,剩下的人也在瘟疫后去世了一大部分,最后只剩下一个叫玛利亚的寡妇和一些孩子在这里居住。 玛利亚收养了村里的孤儿,并且在之后几年,又陆陆续续收养了一些因为战乱被抛弃的孤儿。 然而因为消息闭塞,外界人并不清楚村子里大多数人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去世,传来传去就变成是女巫,其实之前教会的人还曾经因此到过这里,了解清楚来龙去脉后还给过寡妇一些资助,并尝试向周边的人解释,然而谣言显然比真相更受欢迎。 由于出入不方便,粮食不够吃,玛利亚一个人照顾不来那么多的孩子,因此就让年纪大的孩子干一些农活,小的就喂喂鸡鸭。 刚开始还是好端端的,在玛利亚的照顾下,基本上没有大的问题,然而好景不长,也许是因为太过操劳,玛利亚的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在一场大雨后,玛利亚生了一场病,躺在了床上,然后就再也没起来。 她的生命凋谢得太过仓促,以致于没有办法安排这些孩子的去留问题,失去唯一的成年人的孩子们在经历过初期的迷茫后,开始试着从沼泽地带出去,然而他们显然低估了外界的危险,有个孩子在路上陷入沼泽他身边的同伴试图救他,但也被拉着陷入进去,在亲眼看到同伴们的死亡,剩下的孩子不敢再做尝试,又退回了原地。 这时他们已经将储备的食物吃得差不多,现在必须要有人工作才有东西吃,然而谁去工作呢? 孩子们经历了几天混乱和饥饿后分为两派,一派基本上是原本村子里村民的遗孤,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因此彼此的联系更加紧密,他们以那个叫瑞德的雀斑男孩为首,而另一派则是玛利亚收养的外来孤儿,他们以梅,也就是眼前这个介绍一切的女孩为首。 据梅所说,瑞德所代表的本地派认为梅他们作为外来人,一直以来都是受村子的恩情才能活到现在,理应承担重体力活和绝大部分工作,但梅认为,应该像玛利亚在时那样,按照年龄大小和力量强弱来安排工作。 就人数上来说,瑞德占劣势,他们只有七个人,而梅这边却有九个,然而瑞德那边七个最小的也有八岁,有三个超过十岁,而梅这边,超过八岁的除了十二岁的梅以外,只有一个叫奥托的男孩,还只有九岁。 两方争执不下,于是干脆各干各的,然而由于梅这边有劳动能力的少,因此基本上活只有她和奥托两个人做,因此食物也很少。 “我们离这里比较远,晚上的时候听到动静,没有多想,直到看到火烧起来才发现,我们不敢和瑞德他们有正面冲突,只能等他们离开后才敢救人。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陈昼看了看阿希姆,见对方点点头后,她省略了大多数细节,和对那个拿刀威胁她叫瑞德的孩子一样对梅回答道,“我叫以撒,他是阿希姆,我们来这里是想买一块绿猫眼石。” 听完这句话后,梅愣了一下,微微蹙起眉头,她先看了一眼陈昼,然后又看了一眼阿希姆,过了一会儿,她面向阿希姆说,“你们要这个做什么?” 阿希姆回答道,“为了好看。” 梅沉默了。 见她安静下来,陈昼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梅说,“我知道绿猫眼石在哪。” “在哪?”陈昼问。 “在瑞德那里,”梅说,“我之前看到过,那个猫眼石原本是戴在玛利亚妈妈的脖子上的,后来玛利亚妈妈去世后,瑞德就把它收到了小匣子里。” “行,”阿希姆说,“那我们就去找他要。” “他恐怕不会轻易给你们。”梅说。“但我有办法让他将猫眼石交出来。” “怎么做?”陈昼问道。 梅微微一笑,“把他绑起来。” 第76章 四种人 梅最后将陈昼和阿希姆带到了村子里一所空的房子里住下。 “自从我们分成两派过后,瑞德就将我们赶到村子的这边,这里离水源和磨坊比较远,每次要走很多路,不过好处是平时瑞德不会到这来。但你们别出这里,虽然瑞德不会过来,但我不能保证其他孩子会不会跑到这里,你知道的,我们暂时还不想和瑞德发生正面冲突,如果他要我们交人,我们恐怕很难保住你们。” 陈昼和阿希姆都点头答应不会出去。 “我待会会把门锁上,这样即使他们经过,也不会起疑,你们可以在房子里自由活动,我们这里虽然吃的东西不多,不过还有一些苹果。“梅笑着说,然后拿出两个青青的苹果放在桌上,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还好你们不是冬天的时候来的,不然到时候我们恐怕连苹果都没有了。” 见食物如此短缺,陈昼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因为之前在船上漂泊的那段经历,她已经养成了随时随地在身上留点应急食品的习惯,现在她怀里还揣着两块硬面包,吃一口喝点水,好半天都不饿,还能支撑两天。 阿希姆也同样拒绝了,然而梅执意要把苹果留下,她和陈昼以及阿希姆约好进门的暗号——三声布谷鸟叫,以及一声猫叫作为回应,然后就从房间里离开。 见门关上后,原本坐在床边的阿希姆起身,然后走到门口,他将耳朵靠在门上,过了一会儿将房间的插销插上。 陈昼刚把苹果放在一旁的篮子里收好,扭头就看到这一幕。 陈昼默不作声地将篮子上的白布盖好。 “想听一个故事吗?”阿希姆问。 “和谁有关的?”陈昼问,“玛利亚?还是这里的孩子?” “都不是。”阿希姆说,“和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有关。” “有多少是真实的?”陈昼怀疑地问。 “你知道说故事的人最讨厌的是什么吗?”阿希姆说,“‘你的故事里真实的比例有多少’,‘这根本就不可能在现实世界发生’,所有这么说的人下辈子都给我去法老那搬金字塔!” “······做个乖孩子,亲爱的,当别人主动递给你一杯勃艮第,你应该用鼻子去闻它的芬芳,如果他递给你一块巴克拉瓦,你应该用舌头品尝它的甜蜜,那为什么你要在一个本就虚幻的世界里,去寻找真实的比例有多少?”阿希姆咬牙切齿地问,“嗯?” 陈昼看着阿希姆,心想这人真是晴一阵雨一阵的,她耸耸肩,在床边一边铺床一边说,“好吧,我知道你意思了,我不会再问这种问题了。” “很好。”阿希姆点点头,语带威胁,“非常好。接下来,即使我说有只长着人身的马,我希望你第一反应是去努力去想象它长什么的样子,而不是问我它平时要怎么拉屎。” 陈昼答应下来。 阿希姆于是开始了他的故事。 希拉是个男孩,他的家庭有些复杂,他有很多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大家彼此勾心斗角,父亲据说残暴不堪,曾经弑杀过自己的手足,然而说到底,人只会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这些他未曾经历过,在他眼里,父亲就是父亲,他深爱母亲,又无所不能,他崇拜着这个男人,并为自己和他相似的面容和天赋而感到高兴。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普通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骑马回家,然而等待他的却并是一个又一个的噩耗。 他的母亲莫名其妙就成了与人通奸的淫妇,并且在逃跑的路上畏罪自尽。 母亲因为死亡得到了安宁,但他和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一下就成了血统可疑的人。 正在他战战兢兢地等待父亲的怒火时,这个男人却一脸平静地将他喊到身边。 “你长得和我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老实说,我不太相信你是她和别人生的野种。” 希拉还未松口气,接着父亲接着说道,“但我也不能百分百肯定,所以我想了一个好办法。” 这个男人将一把奥斯曼匕首递给了自己的儿子,然后告诉他自己这个岁数的时候做过些什么。 “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做到。去吧,向我证明这一点。” 希拉捏着那把匕首走进了房间,在那个房间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他们颤抖着身体,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 “你想知道结果谁活下来了吗?”阿希姆问。 陈昼早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安静下来,此时此刻,她看着阿希姆那副和往常一样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脸,她轻声说道,“应该是希拉活下来了吧。”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故事是以他为视角展开的,所以我想他应该是主角,一般主角不是都会活到故事的最后一段吗?” 阿希姆笑了一声,“又是什么烂俗的故事定律吗?虽然很不想让它成真,不过这次算你猜对了。” “但希拉赢的并没有那么容易。他想象中自己只需要闭着眼睛,一边哭着道歉然后一边结束他的手足的性命,然而现实却难多了。” 阿希姆轻声说道,“他们每个人都拿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意志来对抗希拉,刚开始希拉还抱着愧疚和歉意,然而当他们一起围攻上来,试图夺过他手中的匕首时,他意识到自己活在真实的世界里。童话世界里,正义会战胜邪恶,危难时总有英雄相助,主人公只需要选择最道德的一条路线就可抵达美好的未来。但在真实的世界里,直到他的胸膛上抵着匕首,站在角斗场上的父亲也没有喊停。” “于是他使出了卑劣又肮脏的伎俩,欺骗他的手足放下匕首,然而在对方心软的一瞬间,他夺过匕首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陈昼没有说话。 阿希姆歪着头看着她,“怎么,你觉得这个故事不精彩吗?” 陈昼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后说道,“我一般不会对只说到一半的故事下定论。” “你觉得这个故事没有结束吗?”阿希姆问,“希拉已经做了所有故事的主角不该做的一切,他失去了继续活在故事里的意义。” “好吧,还记得在沉睡巨人客栈里,你对我说不要把世间所有的罪恶糅合在一起,罪恶是有程度之分的吗?” “嗯,怎么了?” “在我来看,人也是有区分的。”陈昼说,“除了一些总是摇摆不定的,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什么,碌碌无为的庸人外,大约可分为四种人。” “一种是心肠柔软的好人,这种不用多说,玛利亚正是这样的人,第二种就是铁石心肠的坏人,那些你能想象出来的,毫无理由或者仅仅出于取乐为目的杀人的恶徒都在这列,他们穷凶极恶、无可救药。这两种放在人群中一目了然,都没什么好说的。” “另外两种则难以辨认一些,第三种人则是铁石心肠的好人,他们目标清晰,会为了更崇高的理想不择手段,但他们出发点一般又是好的,在我看来,英格兰的前间谍总管索莱就是这样的人。” “而第四种人是心肠柔软的坏人。他们不干好事,但却离真正的作奸犯科又有些距离,他们基本上从不欺压平民,也不侮辱妇女,他们敲诈勒索的对象尽是那些恶霸或者豪强,他们亦正亦邪,做事只凭自己喜好心意,总之别对他们有期待。” “在我看来,”陈昼顿了顿,“你和希拉都是第四种人。” 第77章 罪人 “但他或多或少都是罪人吧。”阿希姆说,“就像饲养野兽一样,一旦开始尝到血腥味,就再也无法回到之前,他今天可以为了自己活下去而杀人,明天会为了什么可就说不定了,即使这样你仍然觉得他不该受到审判吗?” “老实说,阿希姆,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长老院的智囊。“陈昼谨慎地说,”我不擅长裁判,也根本没有学过法律,咨询我的意见你可能会得到非常离谱而且没什么价值的回答······“ “别这么谦虚,我的贤友,”阿希姆说,“以现在威尼斯的官场来看,你和长老院的那些老爷们哪一个比较公道还很难讲,跟我说说你心里话,我不会往心里去,别用外面那些人冠冕堂皇的那一套敷衍我,告诉我你内心是怎么想的。” 陈昼知道所谓的希拉不过是阿希姆的化身,她不想得罪阿希姆,但也不想说谎话。 “关于他是否是罪人,我认为或少要多于或多,”陈昼说,“我不知道他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也许他之后会长成一个罪犯,也许他可能会变得十恶不赦,但和他在这件事中值得同情并不冲突,你说杀人有罪吗?杀人当然有罪,但在我来看,真正罪孽深重的另有其人,如果是我被杀死,比起他轻率地一死了之,我更希望他从此记住我为何而死,为我复仇,余生带着愧疚地活下去,并不停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阿希姆看着她的眼睛,“这就是你的想法吗?只是这样就足够了吗?神会因此就原谅他吗?” “虔诚的话谁都会说,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花时间把圣经背下来并随时引经据典,可那不是我的真心话。”陈昼谨慎地挑选着说辞,“有人说他们在马厩旁见过圣母,有人说他们亲耳听过穆罕穆德的预言,然而那些对我来说实在太遥远了,我没有亲眼见过一场神迹降临,我只见过普通人被自己的贪心和良心拉扯着,因此在我看来,虽然人世间有各种各样的刑罚和裁决,但其实说到底,真正重要的审判只有一场,那就是来自他们自己······所以,这个问题,你应该问希拉自己怎么想。” “是吗。”阿希姆低声说道。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陈昼感觉阿希姆的眼睛似乎比以往更明亮,他定定地凝视陈昼。 “我想亲你,可以吗?” 陈昼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阿希姆就歪着头,在她的脸颊边落上一个轻轻的吻。 那个吻与之前在火场里的那个吻如此不同,它如此温情,却又充满触感,陈昼能通过脸颊感受到阿希姆下唇是如何触碰她的脸。 “我还没有答应。”陈昼看着他的眼睛说。 “但你也没有拒绝。”阿希姆咬了一下下唇,“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后,他试探性地伸出手,用食指像试图触碰水蜜桃一样,轻轻在距离她的手背一厘米的位置轻轻抚过,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我可以触摸你吗?” 拒绝阿希姆有时候是件挺困难的事,不过陈昼还是做到了,她望着阿希姆的眼睛摇了摇头。 “请别这么看着我。” “别怎么看?”阿希姆反问,他的喉结动了动,非但没有收回目光,反倒更具侵略性地盯着她。 陈昼只好先一步把眼神别开,同时将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收回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人的?” “啊,原来你是女人吗?” 陈昼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然而却看到阿希姆脸上挂着恶作剧的笑容,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阿希姆戏弄了。 “因为细节。”阿希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外表可以伪装,但是习惯和细节却很难伪装,你在坐下的时候会下意识抚过大腿后面,我猜那是你经常穿着长裙需要整理裙角的习惯性动作,你可以想想沉睡巨人客栈的女老板为什么听我介绍你的时候那么惊讶,你就大概可以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知道,只是不拆穿我?” “出于各方面考虑,有些人出门在外都会有所保留,”阿希姆说,“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不会在他们主动向我摘下面具前揭穿他们的伪装,这算是一种社交礼仪。” 陈昼靠着墙坐着,很好,亏她还自以为装得很好。 “除此以外呢?”陈昼问,“除此以外你还能看出来什么?” 阿希姆看着她,摸着下巴,他眯着眼睛,“你的手指没有老茧和旧伤,我猜你之前过的一定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也许是一位贵族的女儿,但第一次见面时你饿得那么厉害,还被人当做奴隶贩卖,我猜你也许是家里经过了什么变故,导致你流落到这里,对吗?” 陈昼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说,“差不多吧。” 阿希姆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我猜错了?” “差不多吧。” “所以你究竟是谁?”阿希姆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这么笑?” “差不多吧。”陈昼学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说,学着他的语气说,“接着猜吧,我的贤友,即使你猜出来,我也保证不会承认的。” ······ 二人将床铺整理好,也许因为太久没有使用的缘故,这里能找到的被子大都已经被虫蛀咬得七七八八,要么就是霉了,现在已经是十一月,晚上越发寒冷,因为之前梅叮嘱过,不能点火以免引起瑞德那边本地派的察觉,因此二人只能紧靠在一起匆匆合衣而眠。 这样显然不是多舒适的睡眠,因此第二天两人精神都不太好,两人分吃了一块面包后,陈昼便将昨天晚上找到那些坏掉的被子搜集在一起,撕下能用的部分,然后笨拙地用自己找到的一枚生锈的缝衣针将它们缝在一起。 忽然,陈昼听到旁边的房间传来一些动静,连忙过去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是阿希姆正在翻越窗户,窗户有点高,但他用一只木条抵着,轻轻一翻,便将一条腿跨过了窗棂。 “你要干什么?”陈昼问。 “我很快就回来,记得帮我打掩护。”阿希姆对她眨了眨眼,然后将另一只腿也跨过窗棂,人便从窗户里消失不见了。 陈昼只好坐立难安地在房间里等着,好在没一会儿阿希姆就回来了,他依旧从窗户里翻过来,他刚落脚的下一秒,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传来了两声敲门声,接着有三声布谷鸟的叫声。 那是梅和他们约定的暗语,她过来送饭了。 第78章 宝石 见阿希姆在椅子上坐定,陈昼才去将门口的插销拨开,梅打开外面的锁,提着篮子走了进来。 “我带了一些水和苹果过来,你们应该渴了吧。”梅地将篮子上的布揭开,里面搁着一只黑色的瓦罐,梅把水罐抱出来,她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人,将罐子递给了坐在椅子上的阿希姆。 阿希姆一只手托着水罐的底将它接过来,他打开盖子闻了闻,呡了一小口,他将水罐递给了陈昼,轻轻点了点头,“是井水。” 究竟是井水还是河水,陈昼早就不关心了,从昨天早上开始她就一直没有喝水,晚上又在火场被烟呛了好一会儿,早上又生啃了干巴巴的黑麦面包,喉咙里早就渴成沙漠了,哪怕是海水她也恐怕也忍不住喝了。接过罐子后,她忍不住咕咚了几大口,甘甜的井水从口腔一路滋润到胃里,令原本疲乏的精神一下子缓解了很多。 罐子不算大,陈昼知道阿希姆也和她一样整天没喝水了,于是解了渴后就立刻停了下来,她擦了擦嘴,阿希姆自然地接过罐子,坐在一边慢慢地喝起来。 “谢谢你。”陈昼感激地看着梅,“这么重的水罐,你拿起来应该很累吧。” 梅递完水罐后便站到一旁,安静地看着两人的动作,听到陈昼的感谢后,她将目光从阿希姆身上移到了陈昼脸上,慢慢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没关系,只要能让你们呆得舒服一点,这不算什么的。” 解了渴后,梅又坐在陈昼身边说了一会儿话,她刚开始还是还笑着和陈昼分享有趣的事,但是说着说着,似乎一不留神就说到了他们过的辛苦的日子,忍不住落下泪来,陈昼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才让她停住眼泪。 梅擦了擦泛红的眼眶,笑着和陈昼约定好晚一点再来送午餐,便提着空篮子出去了。 陈昼关上门,刚转过身,便看到一直沉默的阿希姆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怎么了吗?”陈昼问。 阿希姆还是和之前一样,先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将插销插上,只不过这次他还特意将陈昼拉进房间里。 陈昼:“······你要去哪?” 阿希姆让她坐在椅子上后才起身说道,“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故事吗?” “记得。” “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个故事吗?” 陈昼摇了摇头。 “教堂里的壁画都喜欢把天使画成孩子围绕在圣母左右,但我觉得,比起天使,他们其实更接近于野兽。”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在战乱和血腥的环境里,孩子的适应能力其实要比成年人更强,成年人会因为失序的社会而崩溃,但孩子却能很快接受,只要几个月甚至几天他们就能对此习以为常。” “你只在说瑞德吗?” “不只是他,还有那个小女孩。”阿希姆说,“你不觉得她太敏锐了吗?” 陈昼微微一笑,歪头打趣道,“因为她聪明到给我们带水吗?” “和有意识地讨好上位者。”阿希姆说,“她选择先将水罐递给我,然后意识到你可能是我们间那个地位更高的人,接下来便主动和你交流。” “也许她只是想和我们搞好关系。”陈昼心情有点复杂,这样的梅让她想起了作为十三岁的孩子自己,她曾经也是这么试图讨好伊丽莎白和乔瓦尼这些大人,希冀着他们能给予自己未来更多的机会。 他们是否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呢? 一个别有用心的、过于早熟的女孩? 陈昼轻声说,“也许你有天会发现,她想要的东西都很简单,她脑子里想的也没有那么复杂。”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从经验来看,更大概率这种想法只是盲目乐观,”阿希姆毫不留情地说,“所以对于这群孩子,我劝你最好不要偏袒任何一方,因为很多时候你到最后会发现他们是狗咬狗。” “好吧,我知道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插手的。”陈昼看着门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我保证。” ······ 显而易见,阿希姆对梅的信任十分有限,虽然表面上答应要帮她将瑞德绑起来,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一有时间,他就会从房子里跑出去,去追查最后一颗猫眼石的下落。 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里,陈昼就在房间里稍微打扫了一下。 考虑到晚上睡得太冷,陈昼靠着蹩脚的缝纫技术,用搜集到的坏被子还有一些零碎的布料这些东西拼凑出了一张类似百家被的毯子,接着她将屋子里稍微打扫整理了一下,为了防止弄出动静,她只敢做点不怎么发出声音的活。 梅中途又来送了一些东西过来,那时候阿希姆还没回来,陈昼于是谎称他在上面睡觉,梅倒是没有追问,只是对屋子里的变化非常诧异,并且拿着百家被看了半天,“这是你做的吗?” “做的不太好。”陈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没有,你做的实在太好了,”梅看着她,“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陈昼想起阿希姆的嘱咐,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什么事?你说说看,我不一定能帮得上。” “肖恩的衣服破了个大洞,但是大家都不会补衣服,而村子里完整的衣服就那么几件,我们一人一件,其他的都在瑞德那里,”梅说,“现在天越来越冷了,如果能补好衣服,肖恩一定会很高兴的。” 陈昼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也不属于“偏袒”任何一方,只是补个衣服而已,于是她答应下来。 甚至为了防止以后梅尝到甜头后得寸进尺,陈昼还故意夸大了这件事的难度,“我不保证能缝起来,我缝纫很糟糕,但是我会尽量试试的。” 过了会儿,梅将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带到了陈昼面前,那个孩子非常可爱,金棕色的头发,蓝蓝的眼睛,圆溜溜地像弹珠一样,他果然和梅说的那样,衣服背后有一个大洞,看起来被树枝还是什么的勾到了,拉了一个长长的洞口,现在正值秋天,肖恩穿着这件衣服忍不住发抖,同时一个劲地将手往袖子里缩,抬着头期待地看着陈昼。 就算她的心是石头做的,此刻都没法不认真完成这样的愿望。 陈昼很快帮他补好了衣服后面的洞,并且特意用了碎布填充了一下衣服里面,使它变得更加暖和。 肖恩穿上补好的衣服,看起来很激动,他在一块裂成蛛网的镜子来回走着,不住地回头,他看了陈昼一眼,忽然安静下来,跑到梅身边对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话,然后出去了。 “他说什么?”陈昼问。 梅笑了笑,“他说他要送给你一件非常棒的礼物。” 不一会儿肖恩就回来了,他把什么东西放在了陈昼的手里,然后便飞快地跑走了。 陈昼低头看着那件肖恩的礼物。 一颗小小的鹅卵石,表面非常光滑,没有一点灰尘,看起来被攥在手心里爱惜地抚摸过很多次。 说来也荒唐,从这个角度来看,陈昼觉得它反倒比自己见过的那些璀璨的珠宝更好看。 第79章 女孩 地上放着一堆破旧的衣服,还有破了许多洞的布,陈昼坐在椅子上,正专心用针将它们补成完整的衣服或床单。 因为仅剩的一点线都已经用完了,梅让肖恩和另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留在这里帮忙将泡软后的蓖麻纤维搓成线,这样的线很粗糙,缝起来也不咋好看。 阿希姆晚上回到的房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正要说话,看了坐在地上的两个小孩子一眼,默不作声地将陈昼拉起来,将她带到房间里。 “你还记得我出去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不要心软,不要偏袒任何一方。” “现在呢?” “对不起。”陈昼看着地板,“我没办法遵守承诺。” “你以为你真的能帮到他们吗?”阿希姆说,“今天是一件衣服,明天就是一捆柴,后天就是一块地,你会发现他们永远有那么多困难,永远都不满足,你以为你是他们的神,过来拯救他们的吗?不,你最后只会成为他们的奴隶。” “我不会让事情到这一步的。”陈昼说,“而且他们只是一群孩子,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不知满足。” 阿希姆笑了,“只是一群孩子?你以为成年人是怎么来的?一种生长在树上的果子、到了十八岁就自动变成邪恶的成年人?” “阿希姆,”陈昼看着他说,“你在大法官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明明善良又贤德,为什么不能对真正的弱者释放你的善意呢?” “善良又贤德?”阿希姆说,“我的贤友,你怎么这样污蔑我?如果你因为我讽刺几句大法官就觉得我是什么为民请命的好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我自己的利益服务。明白了吗?” 真是死鸭子嘴硬。 “明白了明白了。”陈昼嘴上应道。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过了会儿肖恩从外面探出脑袋,他有点畏惧地望了阿希姆一眼,然后立马看向陈昼,“我们把线搓好了。” “好的,你们把线放那里先回去吃饭吧,我待会就来缝。”陈昼不假思索地答应好。刚一转过头,就对上阿希姆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这就是你的‘明白’吗?”阿希姆质问道。 陈昼正色道,“我只是为了把这些东西处理掉,过了今天以后,其余的事情就算他们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管。” 阿希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最好说到做到。” 继续停留在这个话题上实在不利,陈昼连忙转移问题,“对了,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有线索了吗?” “有线索。”阿希姆说,“梅说了谎,猫眼石根本不在瑞德那里。” “你去找瑞德算账了?”陈昼非常吃惊,忍不住有点紧张,“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看起来很像喜欢欺负小孩的人吗?”阿希姆没好气地说,“我还犯不着跟他动手,那样做简直是玷污了我一身武艺。” 说得就跟之前被人用泥巴砸懵过去的是其他人一样······ “那你怎么知道的?”陈昼好奇地问。 “我在墙边思考对策的时候,恰好有人在旁边聊天。”阿希姆说,“于是我从对话中得知了一点信息。” 哦,是偷听。 “在哪里?”陈昼问。 “一个你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方。”阿希姆看着陈昼的眼睛说。 ······ 第二天早上梅看着已经缝补好的衣服,眼眶一下就湿润了,她扑到陈昼的怀里,“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自从玛利亚妈妈去世后,我们就很久没有人给我们补衣服了,谢谢你。”说完她还将脸在陈昼的胸口上蹭了蹭。 “哈哈,”陈昼干笑了两声,她有点不太适应别人这么亲密地拥抱她,她用手小心地放在梅的肩膀上,将她稍微隔开一点,“别这么说,只是尽我所能而已。” 梅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陈昼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 “你好像玛利亚妈妈一样。”梅低声说道。 啊,想妈妈了。 陈昼蹲下身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都过去了,我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梅看着她的眼睛,她仰起脸,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示意陈昼将耳朵靠在她嘴边。 陈昼照做了,她微微偏头,将耳朵凑过去。 “也许不只是像,也许玛利亚有的,你也有,不是吗?” 陈昼看向梅,只见对方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眼神,下一秒她的手便往陈昼的胸口伸过去。 陈昼浑身打了个激灵,还未等她碰到,便猛地将梅的手拍开,然后站直身体。 “为什么?”梅哀戚地捂着手,她的左手手背红了一片,“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陈昼心脏有些难受地紧绷着,她觉得不舒服,但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她皱着眉,“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是想说,您有一颗玛利亚妈妈那样善良的心。”梅指了指陈昼的胸口。 陈昼愣了愣,一下恍然大悟。 梅快速地眨着眼,顷刻间,她的眼眶边红了一片。 “对不起。”陈昼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蹲了下来,“你的手怎么样?” “没事。”梅吸着鼻子,也许是因为哭的原因,她的声音似乎比以往要低沉一些,介于男女之间,不过下一秒又很快恢复成清脆的嗓音,她将头埋在陈昼的脖子里吸着气,“不是很疼。” 那就还是疼。 陈昼只能又诚恳地道了歉,她连忙将梅扶到椅子上坐好,然后帮她轻轻揉着手。 梅笑了笑,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洗漱过后的阿希姆从房间里出来了。 “怎么了?”阿希姆问道。 “我刚刚不小心打到她的手了。”陈昼说,她转过脸看向梅,女孩正低着头垂着睫毛看着地板。 “就你?还会不小心打到人?”阿希姆说,他看向梅,皱了皱眉。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今年十二岁了?”阿希姆忽然问道。 “嗯,”梅轻声说,“快十二岁了。” 紧接着,梅拿起篮子,“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她看向陈昼,又露出了那个可爱的微笑,“谢谢你的衣服。” “不客气。”陈昼点点头。 第80章 最后一颗猫眼石 “耶稣是死在这里了吗?怎么这边的孩子都神经兮兮的。”阿希姆一边将门关好,一边忍不住说道。 这一次连陈昼都没法反驳他。 “你之前不是说知道猫眼石在哪了吗?我们赶紧把东西拿了离开吧。”陈昼说。 她总觉得在这里呆下去要出事。 “行啊······不过这个得再等等。”阿希姆说。 “怎么了?”陈昼好奇地问道,之前问阿希姆猫眼石在哪,他就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现在又推脱。 陈昼眨了眨眼睛,“所以猫眼石究竟在哪?不会是在玛利亚的墓里吧。” 阿希姆立刻朝她望了过来。 陈昼愣了一下,这个表情······ “啊?真在她墓里啊。” 阿希姆点了点头。 陈昼心情一时五味杂陈。 “那······你打算怎么办?”陈昼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阿希姆说,“只能刨坟了。” 这也太缺德了······ 陈昼看着他的眼睛,“这样对玛利亚来说,是不是有点不太尊重。” 阿希姆看向她。 “你之前跟我说过,比起看不见的神,你更在乎相信现实中的人。” “我确实这么说过,”陈昼抿了抿嘴,“但阿希姆,即使以人心来衡量,为了金钱去亵渎玛利亚的坟墓,这恐怕也显而易见地难以接受。” 阿希姆想了想,拉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让我们来算笔账吧?你数学怎么样?嗯?1+1等于多少?” “2。”陈昼回答。 “非常好。”他拿出一个篮子里的青苹果放在陈昼手边,“假设这是一个孩子的命,告诉我,你认为它应该值多少威尼斯金币?” 陈昼看着苹果,她没有出价。 阿希姆挑了挑眉,一边将青苹果拿到一旁,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苹果放在桌上,“我知道这问题有些残忍,那我们来换一下,这是一个老人的命,他说不定明天就要死去,你觉得他的命值多少?” 陈昼依旧没有说话。 “你觉得生命不能估价?或者说,生命是至高无价的,对吗?”阿希姆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这么认为的。” “但你知道一名医生的诊金是多少吗?1枚银币,还附赠一瓶吐根水。这个数字如果在乡村里,可能还要更低一些。但你知道有多少穷人付不起1银币吗?” “这不是很可笑吗?如果生命真的是无价的,那么所有人不应该不计一切代价地挽救生命吗?我不敢说所有病人看了医生就一定能好,但我认为,1银币的希望怎么说都至少该尝试一下,”阿希姆说,“为什么会出现仅仅无法负担1银币,丈夫就要眼睁睁看着妻子、母亲就要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在怀里的情况呢?” “因此我认为,‘生命是无价的’和‘人会因为穷困而死’这两句话中至少有一句话是错的,”阿希姆问,“或者至少,不足以覆盖现阶段的所有情况。所以你认为应该是哪句话?” “如果一个孩子饿的快要死了,而我用一个苹果就可以让他活下去,那么他的命就只值一个苹果。”阿希姆说,“我知道你爱那样的故事,万两黄金不换一命,我也爱那样的故事,我的贤友,但那是······那是最美好的情况。” “继续把猫眼石留在这里,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些疯疯癫癫的孩子还是会呆在这堆沼泽里,脑子一天天坏掉,但如果我能用它获得彼得身边的职位,他们的生活就能得到改善,这难道不是玛利亚生前最愿意看到的吗?” 陈昼看着阿希姆,“你如果决定好了想要做,那就去做好了,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 “也许是因为我自己也需要解释,”阿希姆看着她的眼睛,咬了一下下唇,“也或许因为我希望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能理解我的每一个决定。” 陈昼低着头,半晌后叹了口气,“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刨?” “等下雨的时候吧,稍微好挖一点,不过这群孩子估计也不会埋得特别深,其实比起挖出来,更麻烦的是怎么避开他们的视线。” “晚上呢?” “晚上暗是够暗的,但是那地方离瑞德那群人太近了,挖的话肯定有很大动静。” 这倒确实。 “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我先假装和梅合作,把瑞德先绑到这头来引开他们,这样坟墓那里就没什么人了。” “你之前不还说不要偏袒任何一方吗?” “唉,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而且我想好了,到时候我故意绑得松一点,瑞德自己就能挣脱出来,到时候两边闹起来,就没有人能打扰我们挖墓了。”阿希姆笑了一下。 果然,这才是你,阿希姆。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陈昼问,“所以什么时候会下雨呢?” ······ 三天后的下午,一声沉闷的雷声从远处的天边传来,仿佛是万神之王在奥林匹斯山用雷霆击中了巨人珀耳菲那么响,不到片刻,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是时候了。”阿希姆说着,他穿上来时的白色罩袍,将袍子后的兜帽戴上,走进了雨幕里。 因为要去抓瑞德,陈昼帮不上什么忙,因此只能先留在房间里。 房子并不是很防潮,外面下着大雨,屋子里面下着小雨。 陈昼望向窗外。 不知道她的信到哪了。 恐怕已经到埃夫勒领了吧。 不知道乔瓦尼是否已经看到那封信了。 如果他来找回自己,那是否意味着离开这里回到威尼斯后,这趟旅途也就到终点了呢。 阿希姆会拿着三颗绿猫眼石回到他的位置,而自己也会回到旅途的起点。 就像以撒被血猎人杀死在地板上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看着窗檐外的雨幕,思维一下被雨拉得很远。 当时好像也是这么大的雨。 亚历山德拉离开的那天。 她那么狼狈,浑身湿透,行李散落。 为什么自己那时候会毫无反应地看着她离开呢? 那时候还是冬天,亚历山德拉在那样大的雨里,当时会想什么呢? 她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 安妮流产那件事真的和她有关的吗? 如果是她做的,她会感到愧疚吗?还是解恨? 如果不是呢? 她会感到伤心吗?还是委屈? 她会觉得自己不该进入宫廷吗? 还是只是埋怨命运的不公平? 亦或者和她现在一样,一片茫然地看着大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将要到来的未来。 第81章 妈妈 然而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梅过来送饭的时候,阿希姆也没有出现。 陈昼自从天黑后,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窗外,然而即使她把眼睛都看酸了,也依旧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即便你一直看着,他也不会更快出现的。”梅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陈昼回过神。 梅站在她的身边,金棕色的长发垂在胸前,她的手上端着一个木碗。 “吃点东西吧。”她将木碗递了过来。 说实话,现在阿希姆还不见踪影,陈昼实在没什么胃口,她本来想放在一边的,但梅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出于礼貌的考虑,陈昼将碗接了过来,“谢谢。” 她低下头,然而目光落到碗里时却微微一怔。 这一碗与其说是汤,其实就是用碾碎的黑麦颗粒煮出的谷物水,然而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东西,早在艾赛克斯的港口落水那几天,她吃过比那更糟糕的东西······但即使如此,陈昼也明白,半坏的苹果最多闹闹肚子,但真正要人性命的,是那些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东西。 就像现在碗里的那几块一样青色的某种植物的叶片一样。 陈昼没有说话,轻轻把碗放下。 “你不喝吗?” “你放在那里吧。”陈昼垂着睫毛,“我过会再喝。” “待会汤就没那么热了。”梅劝道,“现在喝是最好的。“ “没关系,我喜欢喝凉的。” “那尝一口味道怎么样?”梅说,“这是我亲手做的。” “谢谢,但是真的不用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你担心汤里有毒吗?”梅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陈昼愣了一下。 “我可以试给你看。”说完不等陈昼反应,梅端起了木碗递到嘴边,仰头,木碗对她来说很大,从陈昼这个角度看过去,梅的整张脸几乎全被挡住,陈昼只能看见她因为抬起下巴而暴露出的喉咙,正在上下蠕动着。 “这样可以了吗?”梅将木碗放在桌上,她的唇边沾着汤汁,于是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嘴。 陈昼想为自己解释几句,却在张口时沉默了。 她要怎么辩解呢? 说她没有怀疑? 可她确实是那么想了。 “我没有骗你,我们这边连吃的东西都不够,怎么会有钱去买什么药,”梅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望,她的睫毛微微垂下,“我这么做只是······只是想要让你喝点东西,你让我想到了玛利亚妈妈,她死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奥托说她当时很饿,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时候她也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也许就不会去世了。” 陈昼目光落在梅垂着的睫毛上,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木碗,将它从桌上拿过来,她将木碗递到唇边,汤水顺着她的嘴角一路流过口腔,再从喉咙没有任何阻塞地滑下去。 在有些寒冷的深秋里,这样一碗汤虽然算不得什么美味,但确实会让人一下子暖和起来。 陈昼放下空空如也的木碗,抬头看向梅, 梅正不动声色地站在她的面前。 陈昼微笑着对她张开了怀抱,“过来。” 梅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 陈昼轻轻拥抱住她,“谢谢你的汤,我······我很抱歉,那样怀疑你。” 虽然看不见脸,但梅的声音从她的脸颊边传来,“没关系。”她似乎抱紧了陈昼一些,“没关系。”梅再次说道,然后半晌后,她轻声说道,“······妈妈。” “你叫我什么?”陈昼顿了顿。 “妈妈。”梅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是女人。” 陈昼有些迟疑地松开梅的肩膀。 梅的目光顺着她松开的手,沿着手臂一路向上望向她的脸,“如果你不喜欢我说破的话,我可以继续装作不知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 梅戏谑地看了一眼她的胸口,“很难不发现吧,特别是当我靠在······” 陈昼皱了皱眉,她觉得有些尴尬,也有点不安,一部分是因为她的第二性征,另一部分也许是她忽然发现纯真的孩子原来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纯真。 但她也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这些东西,她走到窗前,两只手紧握着,继续看着外面的雨幕,不知是否是雨声听的太久,她觉得有点头昏脑涨。 “你在惦记着他吗?” 陈昼轻轻点点头。 “他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朋友。” “很多私奔的男女都喜欢这么说。”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昼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觉得那种头晕的感觉又出现了,但还是笑了笑,“别像个大人一样说话。” “为什么?”梅盯着她的眼睛,“因为让你感觉不舒服了吗?” 陈昼看了看她,“因为这让你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然而梅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继续问了一个让陈昼更不舒服的问题。 “你有失贞于他吗?” “什么?”陈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皱了皱眉,“当然没有。你也许应该注意点自己的言辞。” “我向你保证,我注意了,”梅歪着头说道,“不然我就该说那个用f开头的词了。” “别说这些了可以吗。”陈昼心烦意乱地扭开头,她觉得头似乎更重了,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轻声嘀咕道,“阿希姆,你究竟在干什么······” “看来瑞德做的挺不错的。”梅说道,“他遇上了些麻烦。” “等等,”陈昼偏过头,“‘做的不错’?什么意思?” 梅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陈昼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是一个圈套?你让他去绑架瑞德,实际你和瑞德早就串通好了?” “别这么说。”梅轻松地说,“我和瑞德确实不容水火,我只是让人稍微提醒了一下。” “你想利用阿希姆帮你对付瑞德,”如同打开了一道闸门,陈昼的思维一下畅通地蔓延到之前从未想到的路上,“又不想阿希姆全身而退,所以你提前提示瑞德,好让他们鹬蚌相争,然后自己渔翁得利。” “你果然很聪明,我的妈妈。”梅说。 “但是,为什么?”陈昼看着她迷茫地问,“阿希姆并没有和你过不去,你为什么要对付他?” “因为他打算挖开玛利亚妈妈的墓,”梅说,“如果让他带走猫眼石,我在所有孩子里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我答应过他们,不能食言。” 我得赶紧去帮阿希姆。 这么想着,陈昼往门外走去,然而还没让她推开房门,那种头晕眼花的感觉再次传来,这次她没能支撑住,一下摔倒在地上,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你在汤里加了毒?” “我确实没有办法买毒药,这点我并没有骗你,不过,”梅走到她身边,“但你也知道,秋天的山野里,找到一些蕈菇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陈昼对植物一无所知,乔瓦尼带她在威斯敏斯特宫的花园里散步时曾经说过大多数蘑菇人都不能碰,但是她心思不在上面,如今这些知识全都还给乔瓦尼了。 “真可惜,”梅站在她的面前低着头,“你几乎要成功了。” 陈昼躺在地板上,她几乎完全无法动弹。 梅将她扶起来,这对她来说有些吃力,“而你最大的错误,是本该亲眼看着我咽下去的······” 她将陈昼一点点运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将补好的毯子抱过来,自己爬到陈昼的膝盖上坐下,自己披着毯子,吻了吻她的脸颊伏在她的胸脯上,“但你没有。妈妈。” “我真为你感到悲伤。” 第82章 受难 阿希姆花费了比计划中多一倍的时间才回到房子前。 他抹了一把脸,捋下满脸的雨水,他刚想敲门,然而门并没有关,于是他的手轻而易举就推开了门。 他将背上扛着的麻袋放在进门后的地上,他喘着气,对着房间里喊,“来搭把手。” 说完后,他将麻袋的口的绳结解开,刚将麻袋口打开,一声清晰的吐痰声从耳边传来。 阿希姆飞快地偏过头,一道白色的唾沫从他耳边飞过去,落在他身后的地上。 短棕色头发的男孩咬着牙瞪着阿希姆,阿希姆赶在他酝酿好下一口唾沫前将他的头转过去,然后将他捆在了进门的楼梯边的柱子上坐下。 也许是见无法从物理层面上攻击到阿希姆,瑞德很快就转为精神攻击,他不停地骂着垃圾话。 “xx养的xx”、“x你x的”、“x你的x”,他不停在这样的句式中挑选两种任意排列组合,有时也会三句一起上。 阿希姆听得烦了,索性将他的嘴也用布条绕着脑后绑了一圈,这下瑞德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吼叫。 做完了这一切后阿希姆随便拍了拍手上的水,从地上起来,然而到这时,他依旧没看到陈昼的身影。 他看了看虚掩着的房门,又看了看桌上梅的篮子,身体顿了顿,往房间走去。 他推开陈昼休息的卧室门,房间里的窗户是开的,雨水像是一种珠帘在窗台前摇来曳去,陈昼背对着他坐在窗台前,她的脸冲着窗户的方向,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阿希姆能看到她胸口前的毯子,以及—— “你来了。” 梅从毯子里探出头来,她将大拇指从自己的嘴上拿下来,上面一片吮吸过后的水泽。 阿希姆慢慢眨了眨眼,他缓步走向室内,“你们是又在背着我玩什么新游戏吗?” “是啊,”梅将头枕在陈昼的胸口,她像摇篮里的婴儿一样,手往上撑了个懒腰,“我们在玩圣母和圣子的游戏。” 阿希姆点了点头,他保持着不让梅警惕的距离,以椅子为圆心,绕到靠近窗户的一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陈昼。 好消息是陈昼还醒着,并且显而易见地还在保持呼吸。 坏消息是她的身体看起来比冻了一个冬天的蛇看起来更僵硬,除了偶尔能眨一下眼皮,似乎全身都无法动弹。 “是吗?”阿希姆故作轻快地说,“那我能问一下现在游戏进行到哪一节了吗?” “已经进行到,”梅说,“圣母以童贞之躯在马房产子这一节。” “哇哦,”阿希姆说,“那可真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不知道我能否在此刻帮上什么忙呢?一把剪刀?我猜你可能需要人帮忙剪个脐带?这样你就不必一直在母亲的肚子上呆着了。” “别动,阿希姆。”梅对着缓步试图靠近的阿希姆说,然后将藏在袖子里的手露出来,一把理发的剃刀反射着淡淡的银光,刀刃距离陈昼微微跳动的脖颈只有一线之隔。 阿希姆停住了脚步,“罗马那群人看到这幕一定会感动到痛哭流涕的。” “跪下。”梅说。 阿希姆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他的双膝挨上了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陈昼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瑞德呢?”梅问。 “外面捆着呢。” 梅有些吃惊地挑起一边眉毛,“你竟然真的把他抓来了,真是了不起,我花了一年多时间都没做到。” “我猜你应该不想听我在这里跟你吹嘘整个过程是怎样的。”阿希姆说。 “没错,”梅微微抬起了下巴,“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现在,你和瑞德都只是我的手下败将,过来,手下败将。” 阿希姆扶着膝盖刚要站起来。 “呃嗯,”梅提醒道,“不是以这种方式。” 阿希姆放下了膝盖,他用双膝代替脚,一步步膝行到了陈昼的脚边,直到被梅喊停。 梅哈哈笑了起来,“很好,很好,指挥你可比指挥那群小孩有成就感多了,阿希姆,如果你不那么令人讨厌的话,你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阿希姆脸上却完全没有受辱的愤怒,恰恰相反,他平静地说,“真可惜,拉涅罗约翰在就好了。” “没想到你现在还指望搬救兵。”梅有些诧异地说。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阿希姆解释道,“他是个蠢得不行的蠢货,你们俩很有共同语言。” 梅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你很有勇气。” “谢谢夸奖。” “但勇气是需要代价的,”梅拿出一把生锈的小刀丢在地上,“我讨厌你的声音,从喉咙开始割起吧。” 阿希姆垂下头,他看着地上那把刀,然后抬起头,望向陈昼。 陈昼疯狂地眨着眼睛。 别做傻事! “我的贤友,”阿希姆近乎叹息地轻声说道,“再会了。” 下一刻,他将那把刀向自己的脖子割去。 陈昼张了张嘴,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从她嗓子里发出,“不要。”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阿希姆捂着脖子倒下了的事实,暗红色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下来,他艰难地在地板上挣扎了一会儿,然后不动了。 陈昼怔怔地看着阿希姆的身体。 他就这样死了? 阿希姆就这样死了? 只是因为她的轻信于人,阿希姆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了。 似乎有什么在脑子里崩断了,陈昼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似乎有什么液体正源源不断地顺着她的眼眶流下,爬满脸颊。 梅愣了一下,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她半信半疑地喊了一声,“阿希姆?”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 梅皱了皱眉头,她将身上盖的毯子掀开,然后从陈昼的腿上下来,她一手拿着剃刀,慢慢地靠近地上“阿希姆”的尸体。 “阿希姆?”她踢了踢阿希姆僵硬的身体,见毫无反应,她看着阿希姆的脖子,眯着眼睛举起了手上的剃刀,猛地扎下去。 “笃。”没有预想中血肉的滑腻感,只有一声低沉的撞击声。 她什么都没刺中······除了布满灰尘的地板。 梅猛地睁大眼睛,她连忙试图拔出剃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而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阿希姆已经站在了她和陈昼之间的位置上。 他抬起了左手,掌心的位置,有一道割痕,暗红色的血液正是从这里流淌出来的。 “你真无耻。”梅咬牙问道。 阿希姆耸耸肩,“彼此彼此。” 第83章 解毒 梅她仍旧举着剃刀,只是垂下头,“我想我应该是输了,对吗?” “不然呢?”阿希姆反问道。 梅闭了闭眼,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很抱歉,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很可笑,但······我真的别无选择。” “真感人啊,”阿希姆冷不丁地说,“要不是唯一一个傻乎乎上当的人,现在还躺在椅子上动弹不了,我都几乎要相信了。” “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里有很多孩子,他们的生计很成问题,我不这么做,谁来为他考虑这一切,”梅义正言辞地说,“我并没有伤害她,她还好端端地活着,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是啊,”阿希姆冷冷地说道,“一动不能动的‘好端端’,我也可以让你好好感受一下。” 因为被背对着,陈昼看不见阿希姆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看到他转了转手上的匕首,轻巧地将原本正手握着的匕首,在指尖一番操作下变为了反手持握。 梅的脸色变了变,“我只是个孩子。” “而我不是个英雄。” 阿希姆往前一步,他的匕首刺向梅。 梅连忙矮身避开,她试图仗着身形更小的优势从阿希姆的腋下逃脱,但这时一个普通的孩子和一个常年习武之人的区别是如此显而易见,她刚试图穿过阿希姆腋下的时候,阿希姆就已经更快的转过身来,他穿着靴子的脚朝梅的膝弯处踢了一下,梅就立刻跪了下来。 梅的反应也很快,她一阵吃痛后立刻咬牙将剃刀劈向阿希姆的小腿,但阿希姆缩得更快,他踢了一下梅的手臂,那只生锈的剃刀就打着旋地滑向地板的另一头。 阿希姆弯下腰,他的眉弓像海鸥一样在眼睛上投下一片阴影,覆盖住了他如同棕色玻璃一样的眼珠上的光彩,他掐住梅的脖子将她抵在地上。 梅的脸贴在地上,她惊慌失措地挣扎着,“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阿希姆用大拇指捋数着她后颈的骨头,似乎是在寻找位置,他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固定住,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像拧毛巾一样抓住两端往相反的方向的方向打算旋扭。 梅望向陈昼的方向,尖叫起来,“妈妈!妈妈!救我!” 阿希姆动作顿住了,他的手仍扣在梅的下巴上,但是头却微微抬起来,看向了陈昼的方向。 陈昼正愣愣地望着他,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阿希姆。 窗外的雨水落到窗台上,在湿漉漉的木头上溅开一朵细小的水花。 阿希姆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忽然闭上眼睛,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他收回放在梅下巴上的手,改成手掌敲向梅的后颈。 梅倒在了地板上不动了,呼吸有节奏地吹过地板上的灰尘,似乎是晕了过去。 阿希姆从梅身上跨过去,他来到陈昼面前,蹲了下来。 “我没杀她。”阿希姆快速地说。 陈昼轻轻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 阿希姆睫毛也跟着陈昼快速地颤动了几下,他似乎想咧开嘴,但又很快意识到还有更严重的问题等待他解决。 “别担心,我来看一下。”他检查了一下陈昼的手脚,然后捏着陈昼的嘴,闻了闻她的口腔。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还需要确定一下,听好,”阿希姆用拇指将陈昼额头的碎发捋到发间去,比起整理,这更像是一种安抚,“我待会问你一些问题,如果是的话,你就眨一下眼睛,如果不是,你就眨两下眼睛,如果不清楚,你就眨三下,明白了吗?” 陈昼眨了一下眼睛。 “很好。”阿希姆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给你吃了什么东西吗?” 是。 陈昼眨了一下眼睛。 “她是下了药粉吗?” 不是。 陈昼眨了两下眼睛。 “那是此地的某种花草、动物或者其他特产吗?” 是。 陈昼眨了一下眼睛。 “草?” 不是。 “花?” 不是。 阿希姆不厌其烦地一连问了几个,都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沉思了片刻。 “是不是某种蘑菇?” 陈昼眼前一亮,立刻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了。” 阿希姆轻轻点了一下头,他从房间内走出去。 陈昼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瑞德的咒骂声,以及一阵翻动碗碟的声音,以及大门开关的声响,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后,阿希姆的脚步声又传来,他似乎从外面回来了。 陈昼看到他的手上提着一个湿乎乎的水罐,和一叠打湿的手掌形棕绿色叶片。 “可能会有点难受。”阿希姆说,他大口嚼起了那种掌形叶,然后捏着陈昼的嘴,然后将嚼碎后的碎叶喂进她的嘴里。 一入口,陈昼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苦涩味道直冲天灵盖,像是有一百根苦瓜在嘴里互相谋杀,她艰难地将其吞咽下去,然后阿希姆便开始给她喂水。 水罐里的水有一些灰尘味,似乎是雨水,陈昼被喂了好几口,实在有些喝不下去了,水罐的水顺着她的嘴边滑落。 阿希姆放低罐子,让她喘了几口气,然后又将罐子递到她的嘴巴,“再多喝几口。” 于是陈昼接着喝到再多喝一口就会吐的状态。 阿希姆将罐子放在桌边,将她从椅子上扶起来,从后面抱住她,一只手抵住了陈昼肋骨中间下方一些的位置,往下一按。 “哇——”陈昼张开口,一下将刚刚喝进去的水吐了出来。 水里还混杂着植物的碎末和一些谷物颗粒,闻起来发酸,因为靠得很近,陈昼又无法控制自己,所以有一些溅到了阿希姆的身上。 然而阿希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让陈昼含了一些水漱漱嘴里的酸液,然后接着重复刚刚嚼叶片,灌水,催吐的操作。 “洗”了三次胃后,陈昼吐出来的东西里就看不到什么谷物的影子了。 又催吐了一次后,吐出来的完全就是透明的清水了。 陈昼的四肢也开始稍微能动弹,嘴里也可以断断续续说些话了。 “对不起。”陈昼说,“我——” 她刚想说话,然而却被一双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嘴唇。 阿希姆双手捧着她的脸颊。 大约十秒钟后,他的嘴唇才离开。 “对不起。”陈昼说。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相信她,”陈昼懊恼地说,“你明明一开始就提醒过我了,我还是一次次相信她。” 阿希姆笑了。 陈昼睫毛动了动,“你为什么笑?” “我为什么不能笑?”阿希姆轻声问道。 “因为我,”陈昼结结巴巴地说,“我害我们差点两个都死在这里,我害你受到她的侮辱,我还害你受伤,弄脏了衣服。你应该讨厌我才对,” 阿希姆歪了歪头。“可我没有啊。” 第84章 审问 陈昼最后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睡着的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人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毯子,虽然头还有点疼,但那种僵硬滞涩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雨已经停了,阳光从窗口照下来,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发亮的光柱。 她捂着头从床上起来,她听见外面有说话声,于是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是阿希姆正在审问两个小孩,陈昼不想打扰他,就没走出去,靠在门边听着。 两个小孩被分开绑在两根柱子边坐着,阿希姆搬了个板凳坐在中间。 “我们对你非常失望。”阿希姆看着梅说。 “非常抱歉。”梅垂着眼睫,恭顺地回答。 “这本来是个非常好的开始,你将我们从火场救下,我们帮助你改善生活环境,这本来可以成为一段很好的故事,”阿希姆说,“现在全都被你毁了。” “对不起。” “比起道歉,我更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我说了的话。”梅问,“可不可以给我松绑?” “不可以。” 梅不说话了,她闭上眼睛,靠着柱子闭目养神起来。 阿希姆调转目光,将视线放在了瑞德身上。 “我们还没互相介绍呢,我叫阿希姆,你叫什么名字?”阿希姆明知故问道。 瑞德冷着脸看着他。 “你没必要把我看成敌人,特别经过昨晚的事情后。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阿希姆微笑着说。 瑞德想了想,脸上厌恶的表情稍微收起来了一些,不过看起来仍然不是特别好。 “瑞德。” “那么好瑞德,现在我们来谈谈我们之间的问题,首先是关于你为什么袭击我们这件事。” “袭击?”瑞德说,“你管那叫袭击?” 阿希姆看着他。 “如果你有天醒来,发现自己的房子里有个陌生人站在你的卧室门外,你是会将他们请到餐厅里,为他做一顿晚饭,还是拿叉子将他们赶出去?”瑞德问。 “那就看你怎么定义‘自己的房子’了。如果你认为只要和你共处同一块大地、共享同一片蓝天就算是‘站咱你的卧室门外’,那我很确定你这辈子哪怕做梦都没法放下叉子了,”阿希姆说,“但如果你和我一样,认为‘属于某人的房子’应当至少有四块以上的木头或者其他材料构成,边界存在确实的界线可以观察,或者至少,有明显的提示告诉我正试图进入私人领地······那么我支持你。” “这么说,你认为你自己十分无辜咯?” “我确定我自己十分无辜。”阿希姆说。 “说谎!”瑞德说,他的鼻子扇张着。 阿希姆眨了眨眼睛,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果不其然,瑞德紧接着说,“你们明明想偷走绿猫眼石。” “首先,那不是偷,我们会出钱,”阿希姆耸了耸肩,“其次,恕我直言,这枚绿猫眼石你们留着也没有任何用,你们只会让它在坟墓里给死人陪葬,让它漂亮的光泽被封闭在不见阳光的泥土中,这跟让少女嫁给一个垂暮的老人,把绝世的画作送给瞎子有什么区别?” 阿希姆接着说,“但如果你肯卖给我们,我们就可以用它来装点威尼斯总督的十字架,你们不仅会获得一大笔钱,还能得到总督长久的庇佑,这不是更好吗?” “呸,”瑞德斜着眼说,“走狗!” “当走狗怎么了,”阿希姆笑了笑说,“你以为走狗很轻松吗?就你这个心态,这辈子也当不上走狗。” 半晌后,瑞德垂下睫毛,“你们明明那么有钱了,如果想要什么宝石,大可以找别人买,为什么非要盯上别人的陪葬品。” “因为我们来之前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们会把它拿去陪葬。” “是啊,穷人怎么可以用好东西,”瑞德讥讽地说,“天底下所有好看的珍贵的都只能给王公贵族是吧。” “我可没这么说,”阿希姆说,“你可以不用这么尖锐。” “不用那么尖锐?” “我实在不想和你就这个问题讨论,但你实在太讨厌了,所以我决定好好跟你说一遍,”阿希姆说,“这个世界存在许许多多的苦难,也有很多被命运逼迫不得不流离失所的人,我知道你是孤儿,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也明白,你身上的这些痛苦,有一些是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而有些是你自己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我自作自受咯?” 阿希姆耸了耸肩,“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不过看看你身边,你的敌人可不是在我来之后才出现的吧,如果我们是不怀好意的外人,那其他人是什么呢?如果不是你非要搞三六九等,如果不是你分配的方式不公平……” “不公平?”瑞德忽然愤怒起来,“什么叫公平?我们是土生土长的沼泽人,凭什么他们一来就要和我们享受一样的对待?在他们来之前,我们和玛利亚一直好好地生活着,都是他们的出现,才导致玛利亚累死,你却叫我要公平?” “你不要这么激动,成为孤儿也不是他们自己想要的,玛利亚不也是主动收养了他们吗?” “正因如此,他们才更加可恶!”瑞德咬牙切齿地说,“玛利亚对他们这么好,让他们享用村子里存在的一切,可他们非但不怀有感恩之心,多承担劳动,反倒理所当然要求和我们这些本村人享受一样的分工,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所以你认为,要求平均地分配工作,这就算是恩将仇报?”阿希姆问。 “如果有一天你生活的好好的,一群陌生人到你的国家,抢了本属于你的土地,吃了本属于你的果子,你会觉得他们很可怜?而不是觉得他们是入侵者?我甚至让他们在这里住下,只是让他们承担多一些劳动,而不是赶走他们、你却觉得我做的不够公平,只因为我没有如同自己的姐妹对待他们?相同的情况发生在你身上,难道你会做的比我更好吗?” “就算如此,可你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们,假使你能友善地对待外来者,也不会落到这一步。” “友善地对待外来者,然后等心怀叵测者进入我的家园时,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他们?”瑞德说,“不。我落到这一步不是因为我不够友善,而是因为我不够强大,假使我足够强大,能杀死一切试图入侵这里的人,我就没有必要分辨你们究竟是善是恶,是敌是友。那到时候就该换成你被绑在这里,聆听我教育你‘不要随便踏足别人的家园’这条道理了。” 阿希姆抹了一把脸,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看到站在门口的陈昼。 “虽然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应该杀死我们,但我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陈昼说。 阿希姆看起来有些不太开心,他叹了口气,“别提了,我也这么觉得。” 第85章 入手 “那现在怎么办?”陈昼望着他。 “放了他们肯定不行,”阿希姆说,“但是一直把他们关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我去把猫眼石挖出来,你在这里看着他们俩。” “啊?”陈昼有点紧张,“我一个人吗?” 阿希姆看向她,笑道,“怎么了?你害怕了?” “没有,”陈昼强装镇定地说,“只是两个孩子而已,我是问你,你一个人能行吗。” “嗯,能行。”阿希姆将剃刀交到她手里,看着她的眼睛问,“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陈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点了点头,“知道。如果他们敢逃跑就杀了他们。” “不是这样的。”阿希姆说,“我是想说我今早还没吃饭,你能给我削个苹果吗?” ······ 将陈昼摆了一道后,阿希姆照常像之前一样,从窗户翻了出门,陈昼已经习惯了他不走寻常路的方式,她将卧室门带上后,坐在了阿希姆放在外面的椅子上。 有了之前的教训,她闭着眼睛,打算不听他们俩说一个字,不和他们俩讲一句话,直到阿希姆回来。 可即使如此,两个孩子你来我往的对话还是传到了陈昼的耳朵里。 “你现在高兴了,”瑞德对梅说道,“我们落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 “老实说,我挺难受的,”梅轻声回答,“不过看到你也这么惨,我确实心里舒服不少。” “你舒服我可不舒服,光是看到你打扮的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瑞德讥讽道,“我就恶心得想吐,你看你,做了那么多事,一点也没讨到好。” 梅将头靠在背后的柱子上,因为之前打斗的缘故,一头金棕色的头发有些乱糟糟,此刻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也不能说多风光,但她还是抬着下巴,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倨傲,“为什么一定要讨谁的好?我打扮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我喜欢,我想怎么打扮,穿什么衣服,留多长的头发,那都是我自己的事。” “那你自己就一个人走开,别留在村子里。” “凭什么?这里也是我的村子。” “你的村子?你的祖辈在这里生活过吗?你的父母耕过这里的田吗?你一个外人凭什么说这里是你的村子?” “就凭玛利亚收养了我,让我留下来,说我也是村子的一部分。”梅说,“怎么?你是在反对玛利亚吗?” “你少给我扣帽子,你说你是村子里的人,可你为村子做过什么正经事吗?你一天到晚就想往外跑,要么就是把外人带进来,你根本不在乎村子。” “你认为什么才是正经事?天天像头牛一样在地里忙活吗?为树上结的几个果子打架吗?”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我受够了,凭什么爱村子就要过苦日子?威尼斯的老爷们穿着用牛皮制作的靴子,我也要穿,威尼斯的老爷们吃用油浸过的鱼,我也要吃。” “你要穿牛皮做的靴子,油浸的鱼,你说就是了,我们难道自己不能做吗?河里不是有好多鱼吗?” “瑞德,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蠢。那只是一种修辞手法,我的意思是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村子里有些提供不了,但外面有很多,我们不能一直留在村子里······” “果然,你就是想出村。”瑞德斩钉截铁地说,“那你想走自己走就好了,别影响其他人。” “你能不能别总想管着别人,”梅说,“我想留下还是离开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能——” “哦,又想留下了,”瑞德嘲讽地说,“刚刚不是还一个劲地说威尼斯的东西好吗?” 梅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会儿说,“威尼斯的东西好,但终归不是家。” 瑞德看着她的侧脸,破天荒地没有再嘲笑。 梅闭了闭眼,再睁开,“我想过了,我从小力气就不大,就算当个农夫也不是什么优秀的农夫,但我会看人脸色,出去后可以先找个威尼斯的老爷当几年仆人,再一点点努力做成为总管,到时候我就可以安排其他孩子过来工作,等他们家全都是我们的人后,我们就能控制住······”梅笑了笑。 “你想做什么?” “瑞德,如果你始终守着村子,你会发现它迟早有一天会被人破坏,无论你做什么,那都只是早一点还是晚一点的区别,”梅轻声说,“但你如果把村子放在心里,你会发现,只要我们人在的地方,都可以称之为村子。如果我们无法把那些美好带进沼泽地,那就把威尼斯改造成我们的沼泽地。” 瑞德看着梅,“那我们原来的村子呢?” “把它放在记忆里。”梅回答。 “我不知道威尼斯长什么样,我只知道没有什么第二个村子,威尼斯就是威尼斯,”瑞德说,“它长不出这些河,也长不出这样的树。” “瑞德,这些都不重要。” “这很重要。”瑞德说,“就算你占据了威尼斯,那威尼斯人呢?他们难道会消失吗?他们早晚还会回来的,梅,只有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你才能睡得安稳。” “睡得安稳,”梅看着头顶的房梁,“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你却想的只是睡得安稳,你让我觉得和你说了这么多话,全都没有意义。” “是我没办法和你说通。”瑞德也不甘示弱地回击。 梅看了一会儿天花板上的蜘蛛结蛛丝的样子,忽然看向陈昼,“你觉得呢?” 陈昼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梅又轻轻地呼吸了几下,才接着开口,“反正回答这个也没有什么损害,我只是想知道而已,对你这个外人来说,你觉得谁的看法更有道理。” 陈昼看了看她和瑞德,然后开口,“如果我是村子里的成员或者玛利亚,对我来说,只要村子能保证安全稳定就够了,我根本不在乎你们谁对谁错。” 瑞德嗤笑一声。梅的脸上则没什么表情。 过了大概二十几分钟后,阿希姆终于回来了,他膝盖上以及手上到处都有泥巴干掉后的痕迹。 陈昼看到他走进来,连忙上前,“怎么样了?” 阿希姆点点头,将一个东西从紧握的手中微微打开。 三颗里最后一枚绿猫眼石,到手了。 第86章 橘子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 陈昼望向阿希姆。 阿希姆耸了耸肩,“你知道,大白天的,被看到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们对你动手了吗?”陈昼看着阿希姆身上的泥巴问。 “这次没有。”阿希姆笑了笑,“没了带头的,他们就是一盘散沙。”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阿希姆不在乎地说,“东西到手了,走啊。” 陈昼跟着阿希姆出了房间,这时被绑在柱子上的两个孩子都听到动静后抬起头来,看到阿希姆满身泥泞后,梅的脸色变了,她轻声喃喃,“你都做了什么——” 然而她的说话声被瑞德打断了,后者听到外面传来孩子的哭声,皱着眉问道: “天杀的威尼斯人,你们都干了什么?” 阿希姆和陈昼都没有说话,回答他的只有梅,她直直地看着阿希姆的眼睛。 “他把玛利亚的墓挖开了。” 这不是个疑问句。 “他们俩怎么办?”陈昼跟着阿希姆跑出屋外,一边喘气一边问。 “别担心他们了,还是想想我们吧。” 因为他们俩从房子里出来,其余孩子们就跟无头苍蝇一样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大哭着,表情伤心得要命。 陈昼感觉有点不对劲,她问,“你只是挖开玛利亚的墓吗?” “为什么这么问?”阿希姆捡了根树枝,用它来赶开围绕自己的孩子。 “他们哭得太厉害了,你没做别的吧。” “你知道。”阿希姆说,“昨天下了场大雨,所以泥土非常泥泞。” “嗯。” “我又是一个人,他们挖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干扰我,本来就很心烦意乱。” 陈昼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所以呢?” “所以,你知道,正常挖土应该挖到衣服的时候就停下,但是因为这些因素干扰,所以我就很难辨别清楚哪里是衣服,而哪里是泥土。” 陈昼看向他。 阿希姆顿了顿,没有转头看她,“好吧,我刨断了玛利亚的胳膊。” “阿希姆!” “我真的只是不小心!”阿希姆高声喊道,“我哪里知道他们会给玛利亚穿棕色的衣服下葬,好了好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赶紧从这里离开才是······第一要紧。”说话间,他拉着陈昼跳过了村子里的围栏。 陈昼的心前所未有地砰砰跳着,他们虽然仗着成年人速度快,但是比不上这些孩子们熟悉沼泽的地形,走了不少岔路,而被孩子们“解救”后的瑞德和梅的声音似乎也出现在身后的人群里。 “看来我们的到来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阿希姆笑着说,“至少让他们学会了团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眼见被逼到绝路,陈昼的心情跌入谷底。 “我好伤心,上次生命垂危的时候,你还亲我来着。”阿希姆说,“善变的人。” 话虽这么说,但阿希姆不知怎么的,竟然从沼泽里找到一条小道,陈昼跟着他跑着跑着,竟然到了之前他们进来的那个入口。 陈昼简直要喜极而泣,“阿希姆,你简直是我的神。” “十分钟前,”阿希姆冷不丁地说,“你才吼了你的神。” “我道歉,请原谅我吧。”陈昼诚恳地说。 阿希姆哼了一声,没有再念叨了。 从烂泥般的羊肠小道小心地走到开阔大道的心情真的很难描述,但是陈昼从踏上结实的土地后,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跟阿希姆来这种偏僻的鬼地方了。 她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望着村子的方向,过了沼泽地后,那群孩子便没再追过来了,陈昼一眼望过去,只有杂草丛生的芦苇地。 他们会在那里看着她吗? “你怎么找到这条路的?”陈昼好奇地问。 阿希姆走向之前他拴在路边的马的地方,那里现在空荡荡的,除了两根拴马绳外什么都没有,估计马太饿了,自己挣脱绳索跑走了。 “不然你以为我那几天出门都在干什么?”阿希姆说,他将两条绳索从树上取下来,收在腰间,他回过头,发现陈昼正在摸着自己的腰间,似乎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阿希姆问。 “一枚石头。”陈昼说,“鹅卵石。” 然而她摸遍了浑身上下每一个口袋,衣服的缝隙里,都没有找到之前那个孩子送她的那块石头,估计是她睡前的时候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离开的时候太匆忙没带上。 “很重要吗?”阿希姆问。 陈昼张了张嘴,半晌后说,“没事,也不是很重要,就是一个小孩送的。” 阿希姆看了看她的眼睛,他看了看日头,然后又看向陈昼。 “那么,”他朝回去的路方向歪了一下头,“我们走吧?” 陈昼抬起头,阿希姆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双眼睛似乎什么都知道,他也不说其他的话,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 陈昼感觉自己似乎心里有什么石头被搬开一样,她眨了眨眼睛,那些在心头沉甸甸的东西似乎一瞬间被解放了一样。 她点点头,快步向他的方向走去。 ······ 他们走到腿快断之前总算找到个村落,感谢沼泽地的孩子们不是真正的大人,无论是瑞德还是梅都没有对他们搜过身,因此他们得以用拉涅罗约翰钱袋里的钱买下一匹母马,骑着它回了威尼斯。 等他们赶到威尼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两个人都是又累又渴,回到沉睡巨人客栈后,阿希姆立刻叫了两份柠檬烤鸡,一碟子垒成金字塔的蛋烘派,和两杯放了鼠尾草的杜松子酒。 吃得差不多后,陈昼又开始惦记起之前才下船时吃过的橘子,她舔了舔嘴唇,向阿希姆夸赞现在正是吃橘子的好时间,怂恿他去尝一尝味道。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点好奇。”阿希姆起身,接过陈昼从拉涅罗约翰拿出的钱,出了客栈。 见阿希姆的背影离开了沉睡巨人的大门,陈昼连忙起身,走到女老板面前。 不等对方开口,她从拉涅罗约翰的钱袋里拿出为数不多的几枚银币,放在柜台桌面上。 “接下来的问题,我不希望阿希姆知道。” 女老板挑了挑眉,手松开擦拭台面的抹布,将银币扫进自己的口袋里,“问吧。” “最近威尼斯有什么新消息吗?” “你是指?” “比如来了些之前没来过的大人物,或是在找什么人?” 女老板想了想,“好像没有。” 陈昼又拿出一枚银币放在桌上,看着她的眼睛,“你确定?” 女老板笑了,她将银币推了回去,“钱不是你这么用的,如果价格不够我会告诉你,但最近是真的没有,你是要找什么人吗?我可以帮你问问。” 陈昼下意识摇了摇头,“别。”她说道,“暂时没有,谢谢你。” “不客气。”女老板看着陈昼脸上的表情问道,“怎么了?你联系不上你家人吗?” 陈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女老板笑了下,“别紧张,只是关心一下,你明白的,作为女人,出门在外总会在有些地方不太容易,我经历过。” 陈昼想起来阿希姆之前告诉过她女老板惊讶的原因,松了口气,同时也为自己误会了别人的好意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一直看出来都没有戳破。” “不客气。”女老板笑了笑,她用抹布顺手就将玻璃杯给擦了,“其实也没有一早就看出来啦。” 陈昼正要转身,听到这句话后停了下来,“什么意思?” “毕竟你伪装的还是很成功的,要不是和你相处这么多天,也没办法——” “等等,”陈昼问,“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不是惊讶了一下吗?你那时没有发现我是女人吗?” “啊你说那个,”女老板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我惊讶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我只是惊讶阿希姆竟然也会有喜欢的人。”女老板耸了耸肩,“毕竟像他这种人,谎话说的比真话还多的,总是不容易——” “才、才没有,”陈昼结结巴巴地说,“阿希姆只是说着玩玩的,他就是那样的人,走肾不走心。” “你在开玩笑吗?”女老板看着她的眼睛说,“阿希姆请你吃饭还为你支付房费了。” “这有什么吗?”陈昼说,“像他这样的贵族,不是都很出手阔绰吗?” “那是别人,”女老板说,“阿希姆继承了他父亲海因里希·德莱恩的一切缺点,但却唯独没有继承到唯一的优点——那就是慷慨大方。阿希姆是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从未替别人支付过一分钱。” 陈昼不知怎么走回自己的位置上的,她只知道自己刚坐下,阿希姆就从外面走进来了。 他抱着一大袋橘子,放在桌子上,靠近陈昼的那一侧。 “哎呀,忽然不想吃了,”阿希姆说,“这些你都帮我解决掉吧。” 然而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桌对面女孩的回答,于是阿希姆抬起头。 小酒馆内,曼陀铃和鲁特琴的声音响了起来,夕阳和烛火的光像蜂蜜一样,从女孩的眼睛里闪烁着。 第87章 受辱 12月,艾克塞斯领。 乔瓦尼骑着马停在了街边。他身后簇拥着的侍卫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黑色的小溪堆积在了这里。 这里刚刚下过一场雪,打了马蹄铁的马匹走起来有些打滑,因此在边角处还镶了一圈用于增大阻力的突刺,马匹都用上了皮质的挽具和马鞍,乔瓦尼从马上下来,他将手上的手套脱掉,放在马鞍边的革袋里,环顾四周。 因为禁严令的发布,街上所有的酒馆和娱乐场所都已经关闭,除了肉铺和商店还开业,很多门都关得严严实实,路上很是冷清。 见到他们一队人聚集在这里,本就稀少的行人也纷纷加快脚步,从街上离开,原本还开着的商店也纷纷关门闭户。 乔瓦尼皱了皱眉,他的目光从一扇扇紧闭的门前掠,目光停在墙边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孩童的身上。 孩子穿着时下平民阶级的亚麻布衣,他手里捏着一只木剑,蹭在墙边好奇地望着乔瓦尼他们。 乔瓦尼朝他笑了笑,然后招了招手。 那孩子走了过来。 乔瓦尼半蹲了下来,他将自己身上的袍子披在了孩子身上,软下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父母呢?” 孩子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然后指了指后面的商店。 果然一个妇女正站在门边,面色紧张地望着这边。 乔瓦尼使了个眼色,侍卫将那个女人带过来。 “这是你的孩子吗?”乔瓦尼将孩子抱在胳膊上问。 女人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 “他非常可爱。”乔瓦尼说,然后看着他手上的木剑,开玩笑地问,“你是在扮演圣伯多禄吗?” 孩子摇了摇头。 乔瓦尼正在将他交回他母亲手中时,这个一直不说话的孩子忽然开口,“那些都是假的。” “什么是假的?”乔瓦尼问。 “伯多禄。”孩子说。 妇女脸色霎时发白,神情紧张起来,看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抱着孩子跑。 乔瓦尼目光顿了顿,然而并未生气,只是歪过头,“为什么这么说?” 孩子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乔瓦尼轻笑了下,他给孩子将最上方的扣子扣端正,想了想后说道,“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只有保持虔诚,我们才不至于总是怀疑一切。”说完他将孩子放在女人的怀里。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没有反驳。 正望着母子俩离开的背影,这时乔瓦尼听见格里高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陛下,全都抓住了,一个都没跑掉,都在里面了。” 乔瓦尼转回身,格里高利穿着宗教裁判所的黑色法官服,自从他被擢升了职位后,乔瓦尼就没再见过他穿过其他衣服。 乔瓦尼点了点头,从门里进去。 这里外面看起来只是一处普通的民居,走进去才发现房间都被一个个隔成旅馆的样式。 格里高利一边跟在他身边走,一边跟他介绍里面的情况,“她们就在这些房间里被逮住的,和他们的主顾一起,自从禁严令后,这附近的妓女就在这边做生意——” 话音还未落下,“我不是妓女!”墙角边蹲着的女人忽然喊了一声。 “闭嘴!”格里高利吼了回去。 乔瓦尼目光从墙角边一排赤条的身体上避开,他按了按太阳穴,“赫菲茨,让她们穿好衣服,我要一个一个问话。” “是。”格里高利只好带人退了下去。 乔瓦尼没有进房间,在外面干净的客厅里找了把看起来干净的椅子坐下。 他有些累,但这是可以忍受的,经过这些时日的整顿,艾克赛斯乌烟瘴气的风气收敛了许多。 这是值得的。他告诉自己。这是正确的。 他只稍微等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人被押送进来。 那女孩看着和伊莎差不多岁数,被侍卫扣着手腕绑着绳索,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乔瓦尼见她和伊莎年龄相仿,不由得心头一软,他让侍卫给她松绑,然后和颜悦色地问,“刚刚是你喊的吗?” 女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见女孩似乎面露难色,乔瓦尼接着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是国王,如果有人威胁你,或是逼迫你,直接说出来,我会替你惩治幕后黑手。” 女孩原本还犹豫的神色,在听闻乔瓦尼的身份后,顿时不翼而飞,“国王陛下,请您收回禁令吧。” 乔瓦尼皱了皱眉,但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禁令是全国上下统一的,恐怕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原因取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和科里是真心相爱的。”女孩说,“求您成全我们吧。” “科里是你的恋人吗?”乔瓦尼不明就里问。 女孩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们两情相悦。” 乔瓦尼看向格里高利,后者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解释道,“‘科里’是匹马。” “那又怎么样,”女孩抬起下巴说,“我只有和‘科里’在一起时最高兴,‘科里’也是,我对那些男人不感兴趣,我一辈子只想和‘科里’在一起。” “但是怎么说,你们俩一个是人,一个是马,再怎么喜欢,”乔瓦尼有些难以启齿,“也得有个界线······这是不对的。” “我不管,”女孩说,“我就要‘科里’,我喜欢它跳起来时的肌肉线条,喜欢它的鼻子的气喷在我脸上的感觉,还喜欢······” 乔瓦尼赶紧叫人在女孩说出更大胆的话前将她带下去。 “她太年轻了,缺乏辨别能力,让她的家人好好看管教育她吧,”乔瓦尼叹了口气,“至于那匹马,我买下了,找个地方把它放了。下一个。” 这次来的是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大概三十岁左右,她一走进来就主动对乔瓦尼说,“法官,我也不是妓女。” 乔瓦尼问,“那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女人自豪地说,“因为我是来花钱的。” “什么意思?” 女人不好意思地说,“不瞒你说,自从我丈夫去世后,我就一直很想要再找个男人。” 格里高利忍不住说,“那你就再找个男人结一次婚啊。” “你不知道,我有个女儿,万一她继父对她不好怎么办,所以我跟两个小伙子讲好,一周两次,他们平时还能帮我干活呢。”女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其实后来我也不是很想要了,不过他们干活是真快啊,所以一直就没舍得。” 乔瓦尼扶着额头,“这怎么行,教令规定了,只有夫妻双方才能发生关系,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就不关你了,罚你去修道院工作一周,回去还是挑一个小伙子去结婚吧。” 女人还要争辩,但被人带下去了。 “您说这都叫什么事,”格里高利嘀咕道,“怎么就没点正常人。” 乔瓦尼让侍卫再带来下个人。 过了会儿,一个大概二十岁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身体消瘦,双眼凹陷下去,精神看起来很不好。 “你是怎么到这的?”乔瓦尼问。 女人眼泪一下落了下来,“法官大人,求您了,求您让我离婚吧!” 乔瓦尼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离婚只能由教宗确定,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女人吼道,“但他强迫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他还打我,你们看,这些都是!” 说完她竟然直接跑到乔瓦尼面前,掀起裙子,乔瓦尼连忙别开眼睛,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瞟到对方浑身上下都是一道道淤青。 “你别这样,”格里高利连忙拍下她的手,让她放下裙边,“真是丢脸啊,这是国王陛下,不是——” “你就是国王!”女人表情又惊又怒。 乔瓦尼蹙了蹙眉,他看着女人,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激动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的日子,你知不知道被打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被人强迫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女人吼道。 “你冷静一点,”乔瓦尼说,“我们回头会让人和你丈夫好好谈谈的。” “我不要好好谈谈。”女人跪了下来,她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只要离开他······” 乔瓦尼皱了皱眉,“把她带下去吧。”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种折磨,”女人喃喃,“为什么······” “侍卫,”格里高利喊道,“将她带下去。” “你们不允许我活,也不允许我死,现在就这点慰藉也不允许我有。”女人忽然抬头,她直勾勾地盯着乔瓦尼,眼中闪着疯狂的尖锐,地说道,“这全都、全都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体会过!” 说完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格里高利,她冲到乔瓦尼的身前,乔瓦尼以为对方要刺杀自己,下意识伸出一只手阻挡,谁知那个女人却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下一秒竟然直接放到自己的裙下。 乔瓦尼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手像碰到多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抽回。 “侍卫,愣着干嘛!”格里高利吼道。 两名侍卫连拉带拽,才将女人拖走,女人身体一边挣扎,脸上却露出狰狞的表情,尖声笑了起来。 “现在,你能感受到了吗!哈哈!哈哈——” 乔瓦尼的面色难看极了,他死死地咬着牙,直接在粗粝的沙土地面上狠狠地擦拭着自己的手背,仿佛上面沾上了什么腐蚀性的毒液,直到把皮肤磨破出血都没有停下来。 “陛下?”格里高利回过头,看到乔瓦尼的反应后,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后问,“您还好吗?” 乔瓦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格里高利一怔。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乔瓦尼很快恢复了表情,“赫菲茨,不要让我失望。” 格里高利连忙低下头,“是。” 第88章 宴会 “不是很严重,只是些外伤,只要这段时间不要沾水就没有问题。”莱斯特更换了草药后说,他抬起头,看到乔瓦尼用手撑着眉骨,他放轻声音问道,“陛下?” 乔瓦尼从倦意中惊醒,他晃了晃头,见莱斯特担忧地望着自己,微微颔首,“没事了,你退下吧。” “是。”莱斯特恭敬地弯着腰行了个礼,然后离开了房间。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房间陷入了寂静中,窗帘被严丝合缝的拉上,其实即使打开,外面也是一片黑夜,乔瓦尼的胳膊搭在雕刻有三狮纹章的红色柳木桌上,在他换好药的手边,摆着一只点燃有十二只蜡烛的金色烛台,以及一盒下到一半的双陆棋。 半晌后,乔瓦尼从椅子上起身,他走到自己床边一只镶嵌彩色玻璃的箱子前,他取下自己脖子上的钥匙,将其插入了锁孔中。 锁膛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脆响,箱盖向上弹起了半英寸。 乔瓦尼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将箱盖掀起。 融化的蜡油像眼泪一样顺着烛台倾斜下来,暖黄色的光照在他垂落的睫毛上,在如同山一般挺拔的鼻梁上落下了一道如同伤口般的阴影。 乔瓦尼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件衣服,更准确地来说,是一件骑装。 骑装的袖口处、还有皮质的背挡上都有裁剪以及改过线的痕迹,乔瓦尼像是抚摸皮肤一样,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衣服,半晌后,他犹豫了一下,将衣服慢慢靠近自己的鼻子下面。 虽然已经洗过无数次,连上面的血迹都只剩下淡淡的粉红色,但是他感觉自己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个气味他曾经在格洛斯特伯爵领月下的花园里闻到过,在塞德力男爵领露台边闻到过,在埃夫勒伯爵领郊外的草地里,马背上,他都闻到过。 乔瓦尼将鼻子凑近衣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香味似乎更加浓郁了,乔瓦尼下意识抓紧衣服,以至于手指完全陷入柔软的衣料中。 他忍不住想起香味的主人。 伊莎。 他在舌尖上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你还活着吗? 如果有幸活着的话,你在哪里呢?又在做什么呢? 乔瓦尼闭上眼睛,他将脸埋进衣服里。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 威尼斯。 陈昼揉了揉眼睛,她将腰间的手挪开,从床上坐起来,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照在她的眼睛上,看来这是她从睡梦里醒来的罪魁祸首。 她将手放在脖子上,转了转酸痛的脖子,阿希姆趴在枕头上,脸面向陈昼的一侧,睡得正香。 昨天晚上,阿希姆心血来潮,要给陈昼讲故事,结果才讲到一半,自己就睡着了。 “阿希姆。”陈昼推了推阿希姆的胳膊。 阿希姆翻了个身,将趴改成了躺,但是还不肯起来,他将胳膊搭在自己的眼眶上,嘴里含糊地说着,“让我再睡会儿,再一小会······我保证。” “快起来,阿希姆,你在听吗?”陈昼用力推了他几下,见阿希姆不为所动,只好趴在他旁边,将他的手臂拿了下来,在他耳边说,“快起来,今天是你约好给彼得三世送宝石的日子,你忘记了吗?” 阿希姆蹙了蹙眉,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当他看清了陈昼的脸后,他的嘴角翘了起来,然后又懊恼地用手捂住眼眶,“你怎么比我先醒了。” “为什么我不能比你先醒,我看起来很懒吗?”陈昼一边飞快地穿上自己的鞋,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后,对着墙角的水盆整理自己已经到耳朵那么长的短发说道。 “不是,只是······”阿希姆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陈昼没有听清,她快速地收拾好了一切,然后像一个正等着送自己磨磨蹭蹭的孩子上学的家长一样,坐在椅子上,委婉地提醒道,“我觉得彼得三世不是一个喜欢被人放鸽子的人。” 阿希姆侧倚在床上,一只胳膊撑着床,他看着陈昼,“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起来?”陈昼歪了歪头。 “我想要起来,”阿希姆说,“但是我现在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昨天晚上那样的吻,我就可以确定——” 不等他说完,陈昼就走了过去,她捧着阿希姆的脸,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现在可以确定了吗?”陈昼问。 自从昨天她从女老板那里得知了阿希姆喜欢自己,她忍不住亲了一下阿希姆的脸颊后,阿希姆就表现得很······兴奋。 阿希姆舔了一下下唇,然后又咬了一下,他没再提任何其他要求,乖乖地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然后被陈昼拉着从客栈里带出来。 陈昼一边走一边想着待会该怎么跟彼得三世交涉,她忍不住低声问,“你想好了待会怎么跟彼得三世说了吗?” 她问完,聚精会神等着听阿希姆的计划,然而却迟迟没等到回应。 她疑惑地转过头,发现阿希姆正望着她。 “阿希姆?”陈昼问。 阿希姆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对,你说的很对。” “什么说的很对,”陈昼哭笑不得地说,“我是在问你待会想好要怎么跟彼得说了吗?” 阿希姆挺起胸挑了挑眉,“当然,包在我身上。” 见阿希姆这么自信的样子,陈昼也松了一口气。 很快,他们就到了总督府外。 阿希姆说明了来意后,门口的两名守卫便放他进去,但是却拦住了陈昼。 “他是我的朋友。”阿希姆说。 “总督只邀请了您。”守卫们面无表情地说,“没邀请你的朋友。” 陈昼刚想和阿希姆说自己可以先回客栈等着,然而阿希姆却站到了她的身后,“如果他不能进去,那么告诉总督,我也不进去了。” 守卫们犹豫了一下,然后一个守卫跑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又跑了出来。 “总督说允许他进来。” “跟我来吧。”阿希姆自然而然朝陈昼伸出一只手。 陈昼微微一怔,她比自己想的更快地握住了阿希姆的手。 走了进去后,陈昼这才明白为什么说没有邀请不得入内。总督府正在进行宴会,露天的花园里摆着一张长桌,边上已经有了不少的达官贵人落座。 陈昼甚至看到了他们之前洗劫的史宾斯大人。 史宾斯也明显认出来了陈昼和阿希姆,他冷冷地隔着长桌瞪着他们两个。 陈昼假装看不到他怨恨的目光,和阿希姆一起在长桌的尾端入座。 “我们现在怎么办?”陈昼问道,她回过头,发现阿希姆又在望着她。 “别老这样看着我,”陈昼低声说道。 “别怎么看?” “别用一副随时随地都想把我按在墙上亲的眼神看。” 阿希姆缓缓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第89章 职位 陈昼张了张口,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身边一下安静了下来,陈昼转过头看过去。 是彼得三世来了。 托拉涅罗约翰的福,陈昼为了告阿希姆的密见过彼得三世一次,作为商业共和国的威尼斯,其总督彼得三世却是一位行伍出身的军人,陈昼来之前听阿希姆说,此人性格非常古怪,得知阿希姆收了奥克人和克罗地亚人的钱财后,他并没有直接将阿希姆革除,而是将阿希姆叫到跟前,将陈昼告密的内容只字不改地重复给阿希姆。 “我的总督,”阿希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这些是捕风捉影的谣传,奥克人和克罗地亚人确实都来找过我,但我在听过两人的叙述后,觉得克罗地亚人更加有理,所以在您询问我的建议时,理义让我将内心的看法告诉给您。” “我看不是克罗地亚人更加有理,”彼得三世冷笑道,“而是克罗地亚人的礼送的比奥克人贵重吧。” “请不要污蔑我。”阿希姆正色道。 彼得三世冷哼一声。 眼见无法蒙混过关,阿希姆只好换了个说辞,“我的总督,虽然我说了我的看法,但决定接受以及裁决是您自己做的,如果我受贿的话,那您岂不是也成了我的共犯吗?” 然而彼得三世不为所动,“无论你打算说些什么,阿希姆,都改变不了你要被革职的事实。将你受贿所得都交上来,看在你过去给我提供过帮助的份上,我会让你安然无恙地离开威尼斯。” 阿希姆没有办法,只好将从奥克人和克罗地亚人捞的钱都上交给彼得三世。 “如果不是为了防止被我那群可怕的亲戚毒死,”阿希姆没好气地在陈昼耳边嘀咕,“我早就回奥地利了。这个人真是个疯子。” 说话声中,彼得三世已经走到席前,他简单地说了几句祝酒词,然后就让大家各自享用食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毗邻意大利,以及商路广泛的原因,威尼斯的饮食非常多样化,香料众多,而且意外地非常贴合陈昼这个异乡人的口味,橙色的海虹连同壳一起被整齐地码放在碟子里,和奶油和一些香料熬成汤,味道简直鲜掉眉毛,陈昼恨不得连同舌头喝下去。 面包是圆形的,被切开后外壳焦脆,内里是柔软的,微微潮湿,并且有一口发酵后的酸味,无论是空口吃,还是抹上烤得滚烫的大蒜泥,还是搭配上罗勒制成的青酱,都十分美味。 而最让陈昼惊艳的是没人一条的柠檬香烤鱼,鱼身上抹了一层橄榄油后和柠檬还有蜂蜜一起烤,鱼肉本身就很鲜美,没什么小刺,全是排刺这样的大刺,蜂蜜丰富了味道,柠檬又解腻,连陈昼这种不喜欢吃鱼的人都忍不住吃得一干二净。 阿希姆饿了很多天,也非常享受这次的美食,彼得三世中间过来了一趟,他本来想说话,但见两个人吃得全然忘我,只好尴尬地走开,等宴会结束后再把两人叫过去。 “让我们跳过那些客套话,”彼得三世开门见山地说,“阿希姆,听说你已经集齐了三颗绿猫眼石。” 阿希姆点点头,“是的,没错。”他回答。 “很好,那么现在,完成我们的交易,把它交给我,我会让你在威尼斯继续担任一名官员。”彼得三世说。 阿希姆本来正准备将东西拿出来的手顿了一下,“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阿希姆说,“我记得你之前说的是继续担任‘顾问’一职。” “现在恐怕不行了。”彼得三世所很快说道,“作为弥补,我可以补偿给你一些其他的东西。” “我能先问一下原因吗?”阿希姆见彼得三世没有说话,接着说道,“总不可能威尼斯刚刚通过了法律从此以后取消顾问一职吧。” 彼得三世看了他一眼,说道,“因为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已经有人接任了你的职位。” “是谁?” “这个人你应该也认识,他叫······”彼得三世说。 “正是我!”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昼顺着声音回头,拉涅罗约翰的身影出现在花园小道的尽头。 哦,不好。陈昼心里说道。 只见拉涅罗约翰骄傲地抬着下巴走了过来。 第90章 拉涅罗 拉涅罗约翰穿着一身黑色的皮革和金属打造的铠甲,脸上戴着半张黑色的面甲,背上像背痛包一样背着阿希姆那把银色的剑,他本来就又高又壮,足足有将近两米,腿比普通人的头还粗,走过来的时候,比起人更像是一辆处于移动中的幻影坦克。 “嗨!表亲,看看我的新衣服,怎么样?是不是很拉风,我感觉我穿这一身出去肯定能把到不少妹。哈哈!看起来你好像不是很开心?”拉涅罗约翰走过来,先是对阿希姆耀武扬威了一番,然后瞪着陈昼说,“还有你,背叛的侏儒,没有胡子的犹大,好久不见!” 陈昼被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道,一瞬间就耗尽了她对花光了拉涅罗约翰钱袋这件事的愧疚感。 “拉涅罗,别傻了,女人才不会因为你穿了件稍微好看点的衣服就爱上你。”阿希姆怜悯地说,“她们只会喜欢真正的男人,不会喜欢装成熟的小屁孩,少做点白日梦了。” “胡说!”拉涅罗约翰说,“我就是真正的男人,我很强!” “强个屁,”阿希姆说,“你这辈子除了在你妈怀里吃奶的时候,就没亲近过女人。” 拉涅罗约翰恼羞成怒地说,“你再多废一句话,你的牙齿就可以和牙床说再见了!” “恐怕你是看不到这一幕了,”阿希姆转了转手腕,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因为你还得赶时间先参加自己的葬礼。” “好了,勇士们,”眼见场面即将失控,彼得三世及时阻止道,“在我的花园成为人间炼狱前,让我们从斯巴达回归到雅典来。阿希姆,你先松开抓他衣领的手,很好,拉涅罗,你也一样,把拳头放下······我不喜欢把一句话重复两遍。” 拉涅罗悻悻地放下拳头。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希姆直视彼得三世的眼睛问道。 “在你拿走第二颗绿猫眼石后,拉涅罗约翰替我剿灭了公海上的海盗,并且生擒了白鬃,”彼得三世平静地说,“我必须要给公众一个交代,给他足够的嘉奖。” “所以你只有一份工资,但却用它雇了两个人给你干活?”阿希姆问。 “别骂得那么难听。” “你管把你做的事复述一遍这种话叫‘骂的难听’?”阿希姆说,“所以这是谁的错?是我骂得难听,还是你做的不厚道?” “事已至此,再追究是谁的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彼得三世叹了口气,“别那么激动,阿希姆,我说了,我可以给你很多补偿。” 他就像个——陈昼看着彼得三世的脸没来由地心想——被发现出轨后试图给女友买包补偿的渣男一样。 拉涅罗约翰似乎还嫌热闹不够大,火上浇油地说,“我还差一个跟班,也许看在亲戚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开这个后门。” 阿希姆立刻冷冷地回道,“我可以先用小刀给你再修出一个后门——” 然而话音未落,彼得三世说道,“阿希姆,够了,要以大局为重。” 阿希姆安静下来。 陈昼担忧地看着阿希姆的眼睛,阿希姆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以至于在旁观者看来,阿希姆没出什么事就完成了三个任务,似乎非常轻松。 如果她是旁观者,恐怕也会这么想。 然而当她真的和阿希姆一起经历过,才发现那根本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那些看上去很轻松的关卡,有时候往往才是最困难的。阿希姆不是那种真正冷酷的人,他也许可以做到在沼泽里将梅和瑞德全都杀死······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但他心里仍然会感到痛苦。然而若是要让心里好受些,他们又必须冒着危险。这就导致他们需要像制作炸弹一样,小心控制着木炭和硝的比例一样,小心把握着心软和冷酷的份量,才不至于让他们滑向任何一种不好的后果——因为太过心软而失去生命,或是因为太过冷酷而彻底分崩离析。 然而这些辛苦和危险,最后仍然没让阿希姆得到自己被承诺过的东西。 别说他了,就连陈昼都觉得有点委屈。 她甚至觉得,阿希姆把彼得三世打一顿然后逃跑,都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了。 然而,出乎陈昼的预料,阿希姆在定定地看了彼得三世一眼后,缓缓说道,“我明白了,那就只能这样了。” 陈昼愣住了。 彼得三世则是怀疑地看了阿希姆一眼,唯一觉得开心的只有拉涅罗约翰。 “哈哈,”拉涅罗约翰耸了耸鼻子,似乎在闻什么,“奇怪,这是什么味道?”他说,“啊,我明白了,这是失败的气味。” 从宴席上出来后,阿希姆一句话不说地走在路上,见他这副模样,陈昼以为他是因为刚刚的事还在难过,于心不忍地安慰道,“别想太多了,阿希姆,这不是你的错······” “这当然不是我的错,”阿希姆斩钉截铁地说道,“都是该死的拉涅罗约翰还有那个言而无信的彼得三世的错。” 陈昼一下没反应过来,“啊?哦,我是说,你说的对······” “他们敢欺骗我,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阿希姆阴沉地说。 看到阿希姆突然凶狠起来的眼神,陈昼有点不太适应,她小心地问,“你打算做些什么?” 阿希姆冷笑了两声,然后没有说话。 看到阿希姆这副样子,陈昼总是有点不太放心,虽然她觉得阿希姆总是比他要理智,但她还是忍不住为阿希姆担心,于是她握住了阿希姆的手。“阿希姆,你还好吗?” 阿希姆微微一怔,转过头看向她,也许是看到陈昼脸上担忧的神情,他停下了脚步,原本阴沉的神情消失了,他眨了眨眼睛,然后问道,“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陈昼点了点头,“是的。” 阿希姆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比之前轻了许多,“虽然我知道让心上人心惊胆战的男人不是什么好男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为我担心,我却觉得好开心。” 第91章 橘子的味道 陈昼听到他的话后,感觉脸有些发热。 “你又害羞了吗?你好像很容易害羞。”阿希姆看着她说,“但是这样怎么行呢,如果我往后还要对你说些更过分的话,做些更过分的事。” “那就别说。”陈昼望着他的嘴唇说,“别做。” 阿希姆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咬了一下下唇,然后问道,“我想要亲你,可以吗?” 陈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看了看四周,手有些微微汗湿,“我们还在外面呢。” 阿希姆看着她,棕色的眼睛反射着威尼斯的碧海蓝天,他洁白的虎牙从微微弯起嘴角若隐若现,“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不在外面就可以亲你,对吗?” 陈昼下意识就想反驳,但她抬眼看向阿希姆,看到那双玻璃珠一样棕色的眼睛不像以往那样灵动,而是有些腼腆,有些渴望地看着她时,她忽然就失去了说谎的动力,她的嘴唇动了动,“是的。” 阿希姆的眼睛像是一盏早晨被点燃的灯,一瞬间变得更亮了。 他拉住了陈昼的手,“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阿希姆又买了些橘子和一些无花果干,他拉着陈昼回到房间后,将包裹着的橘子和无花果干的袋子随意放在桌上,便拉着陈昼在床边坐下。 “现在在房间里了,我们可以好好亲一下了,”阿希姆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看着陈昼的眼睛,“我想先亲你的脸颊,可以吗?” 陈昼看着自己的手,它们此刻放在床板的边缘,正抓挠着上面的木屑,她轻轻点了点头。 阿希姆的眼睛定住不动了,他的头缓缓地向陈昼的方向靠近,同时屏住了呼吸。 陈昼闭上了眼睛。 橘子顺着歪倒的袋口滚到桌子上,再顺着倾斜的桌面一路滚到边缘,掉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一颗,两颗,三颗,三颗黄澄澄的橘子在椅子边晃晃悠悠地打了打转,然后才停了下来。 “好柔软,我感觉像是春天的花瓣拂过我的嘴唇。” 因为闭上眼睛的缘故,陈昼看不到阿希姆的表情,只能听见阿希姆微微的喘息声,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更烫了。 “又像是东方的丝绸,”阿希姆继续贴在她脸颊上喃喃道,“你每天都在用什么洗脸,蜂蜜吗?还是牛奶?” “别这么说了。” “别怎么说?”阿希姆低声问道。“嗯?” 气流喷洒在陈昼的脸上,让她有些轻微的痒意。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没有吗?”阿希姆说,“但我认为是有的,不然为什么我的目光一刻也离不开你呢?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摇头是什么意思?你没有察觉到吗?噢,好吧,好吧······这不怪你,也许只是因为你一直在忙着看彼得三世的花园,以及把心思放在其他人或事上,所以不像我这样关注你一样关注我,才没有注意到我今天一整天都在盯着你看。” 陈昼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眨了眨眼睛干巴巴地说了句,“我很抱歉。” “我原谅你了。”阿希姆飞快地说完,迅速地再亲吻了三下她的脸颊,一直吻到耳朵上,等他的嘴唇离开了女孩,目光看向她的眼睛时,他轻声喃喃道,“天哪······外面那些人真的应该感谢拉涅罗。” “为什么?” “因为他把你带给了我。”阿希姆说,“温和的,柔软的,总是充满希望的······如果你不是那样会如何?如果你让我杀死他们、杀死彼得三世会如何?我有任何办法拒绝你吗?” “你会讨厌我,”陈昼说,“你就不会喜欢我。” “之前也许可以,”阿希姆说,“但现在我不确定了。因为我几乎快要因为你的原因原谅拉涅罗了,而这并无任何道理,也并无公义。” 阿希姆说完后舔了舔嘴唇,“我想亲吻你的嘴唇,可以吗?” 陈昼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下巴。 阿希姆笑了,他的呼吸几乎是贴在陈昼的耳边,阿希姆的嘴唇比想象中的要硬一些,边缘有一些青色的胡茬,挨着她的时候有些磨砂的感觉,上面有淡淡的他们刚刚吃过的柠檬香烤鱼,以及奶油海鲜的味道,陈昼想到这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阿希姆有些困惑地看着陈昼忽然的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跟我说啊,你在笑什么?” 陈昼不想让阿希姆尴尬,摇着头,“没什么。” 显然这样拙劣的谎言无法瞒过阿希姆的眼睛,后者不依不饶地追问她,然而怎么也得不到答案,于是干脆用手挠她的痒,借此逼问她。 陈昼很怕痒,她被挠得歪在床上,很快就受不了投降,一五一十地将味道说了出来。 陈昼看到阿希姆的脸一下子也红了,他连忙跑到桌边,拿了一个橘子从中间掰开,然后塞进了嘴里。 陈昼安慰道,“没事,那并不难闻,我并不讨厌,相反,我觉得很真实。” 阿希姆坐回床边,房间里飘散着橘子皮和汁水的清香,他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问道,“那我们可以再吻一下吗?” “我保证,”阿希姆说,“这次会非常不一样。” 陈昼同意了,接下来,她得到了一个充满了橘子味道的吻。 这种感觉很美好,像是在吃一个橘子口味的硬糖,陈昼忍不住舔了舔阿希姆的下唇。 阿希姆顿了一秒,他的呼吸忽然加重了,他的嘴唇又像之前在沼泽地谷仓里的那次一样,整个将她的嘴唇包住,然后用力地啃噬起来。 “噢哧——阿希姆,”陈昼被他牙齿磕碰得有些难受,“你弄疼我了,轻一点······” 阿希姆立刻放轻了力道,他吞了一下口水,凸起的喉结贴着陈昼的颈项剧烈地蠕动了一下,改为用嘴唇磨蹭,进步如此神速,以致于陈昼很快就不再抱怨。 他们吻了有一会儿,两个人松开嘴唇的时候,都有些气喘吁吁的,陈昼感觉有点像重度发烧后的症状,身体软绵绵的,手无法握紧成拳头,好像哪里都使不上什么劲。 然而阿希姆似乎并未因此满足,因为他紧接着又问道,“我可以吻你的脖子吗?还有手臂。” 陈昼抬头看向他,阿希姆整个人微微前倾,他盯着陈昼的嘴唇,似乎只要那里有一个“ye——”开头的音节出现,他就会立刻将雨点般的吻砸在她的身上。 陈昼连忙摇了摇头。 第92章 伊蒂丝 “不行。”陈昼说道。 阿希姆闭了闭眼,他用牙齿咬住了下唇,喉咙滚动了两下,“好吧。”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听起来竟然有点可怜。 陈昼收起自己心底泛起的那点同情心,假装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把头转回来,强装镇定地干咳了两声,“那我们来讨论一下正事吧,关于阿涅罗约翰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因为紧张,陈昼一不小心将拉涅罗的名字说错成阿涅罗,好在阿希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眼神有些放空地看着陈昼的脸,直到陈昼转过头来看向他,才茫然地问,“啊?什么?” 陈昼于是重复了一遍问题。 阿希姆张了张嘴,他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我······我打算,我打算······我是病了吗?” 阿希姆困惑地把手握成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头。 陈昼见他一下下敲的都是太阳穴,连忙吓得拉住他的手腕,“别瞎敲,里面全是血管,你怎么了?头很痛吗?我给你按按,这样好点了吗?” 阿希姆他将下巴搭在陈昼的胳膊上,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好奇怪,我明明一口酒也没喝,为什么感觉头却晕得这么厉害呢?” 陈昼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小心地托着他的后脑勺,然后坐在床边,轻轻将阿希姆的头放在腿上,然后用食指和中指,帮他一下下按着太阳穴。 阿希姆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抬起右手,在空中描画着她的眉毛还有鼻子的轮廓,当手落到嘴角的位置时,他的手顿了一下,“你在笑?为什么?” 陈昼又笑了一下,“你这样很像拉蒙。” 阿希姆缓缓点了点头,半晌后忽然睁大了眼睛,猛地坐起,“拉蒙是谁?” 陈昼眨了眨眼睛。 见她不说话,阿希姆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容消失了,“你看着我的时候在想别人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陈昼歪着头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拉蒙是我们家养的一条狗。” 准确来说,是尤里·布兰切特养的一只斑点狗,据说是老布兰切特养过的那条斑点狗的后代,性格非常可爱,陈昼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狗党,都非常喜欢它,它精力非常旺盛,很喜欢有人带它出去玩,尤里·布兰切特巡视领地的时候,拉蒙就会跑过来找陈昼,将下巴放在她的胳膊上,或者腿上,然后可怜巴巴地抬着眼睛望着她。 接着陈昼便和阿希姆说了几个拉蒙身上发生的故事,阿希姆才彻底打消疑虑,放松下来将脑袋继续放了下来。 “你养过狗吗?”陈昼随口问道,但这个问题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这个问题势必要提到阿希姆的童年,但是阿希姆最不想回忆的应该也是童年。 “嗯,”阿希姆说,“养过一只,是只安纳托利亚犬。” “安纳托利亚?”陈昼地理和历史都不太好,但是这个名字却有些印象,因为她穿越前小区附近有个新开的楼盘就叫这个名字,当时陈昼还记得她妈还很无情地嘲笑过它,说它听起来“中不中洋不洋”的。 “在奥斯曼那边,”阿希姆解释道,“确切来说是拉涅罗给我的,他父亲是穆拉德三世。” 陈昼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阿希姆看着她的眼睛,半晌后说,“你是不是压根不知道穆拉德三世是谁?” 陈昼尴尬地笑了两声。 阿希姆叹了口气,他从陈昼的腿上起来,说,“穆拉德三世是奥斯曼的苏丹。” 他说奥斯曼陈昼就有印象了,那不是就是在现在土耳其那块吗。 “就是伊斯坦布尔那边是吗?”当年举世瞩目的那场欧冠决赛,ac米兰欧冠半场3:0领先利物浦结果被逆风翻盘那场惨案发生地,陈昼心中永远的痛。 “伊斯坦布尔?”阿希姆问道,“这我倒没听过,也在那一带吗?” 她差点忘了,这边的世界已经不是和她那边是同一个了,陈昼连忙岔开话题,“没事,我记错了。可是拉涅罗约翰听起来不像是一个,”陈昼歪了歪头,“穆斯林名字啊。” 如果她没记错,穆斯林名字十个里面有九个穆罕穆德。 阿希姆轻轻点了点头,“因为这是他的天主教名字。” 还能这样吗? 陈昼抬了抬眉头。 阿希姆往床里面坐了一些,靠在墙上,“因为拉涅罗的母亲是个天主教徒。其实他原本的名字叫巴耶济德。他的母亲是我母亲的姐妹,匈牙利的伊蒂丝公主。”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客栈时,你听见到的那首歌谣吗?”阿希姆问道。 陈昼心头一紧,“该不会······就是写她和穆拉德的吧。” “当然不是。”阿希姆不紧不慢地从地上捡了个橘子,“那首歌是讲以前塞尔柱王朝的故事。我这么问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像我一样牢牢记住我们第一次约会。” “······”陈昼有些无语,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他的名字是伊蒂丝公主给他取的吗?” “怎么可能,”阿希姆说,“伊蒂丝公主很讨厌拉涅罗,怎么会给他取名字,这个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 “当年穆拉德和我父亲奥地利公爵海因里希联手入侵匈牙利,率领阿金基和西帕希骑士打下匈牙利,因为战败的原因,我母亲和我父亲成了婚,而伊蒂丝的经历则更为曲折点。” “虽然奥斯曼在战争中大获全胜,但因为是第一次入侵天主教国家,穆拉德担心引起欧洲其他天主教国家一致的反对,因此没有像占领其他西亚各地一样占领匈牙利,而是逼迫匈牙利国王签署了一系列条约,包括让自己成为匈牙利的共治皇帝,从此匈牙利的政策就需要两位国王点头方能通过,一位是原本的匈牙利国王,而另一位则是奥斯曼苏丹,而另一个条件则是将他的爱女伊蒂丝嫁给自己为妻,并且陪嫁上一笔远远超出正常限度的财富,虽然当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年纪几乎可以做伊蒂丝的父亲,然而当时阿金基和西帕希的骑兵已经到城下,于是国王在‘考虑了臣民的性命和女儿的幸福孰轻孰重后’迅速答应了下来。” 不知道是否是陈昼的错觉,她总觉得阿希姆在说最后一句话时,总有些微妙的讽刺。 “伊蒂丝带着数千牛羊,以及领地内的近十年匈牙利人积累的财富,被一千西帕希骑士护送着到奥斯曼的首都布尔萨,因为匈牙利是个天主教国家,国王一家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而为了羞辱匈牙利人,让他们失去反抗的心,穆拉德让这场婚礼按照奥斯曼人的方式而非天主教的方式的举行。因此伊蒂丝到达苏丹的大营后便被从马车上带下来,伊蒂丝公主孤身一人在刀斧的寒光中走入穆拉德的营帐,跪在地上亲吻穆拉德的靴子,并在那里成为了他的妻子。” 第93章 兄弟 “那后来呢?”陈昼问,“伊蒂丝公主怎么样了?” “她的确为匈牙利的人民以及信仰天主教的人带来了好处。穆拉德只对打败和他一样性别的人感兴趣,但对于女性,他实在缺乏想象力,虽然采取了奥斯曼人的婚礼,但他并不干涉伊蒂丝的信仰,虽然不是出于尊重而是轻视,但这确实给了伊蒂丝机会,他娶了伊蒂丝后就将她抛在后宫,于是伊蒂丝就在穆拉德打仗时上下活动,她购买并解放了大量的匈牙利人和天主教俘虏,然后终于有一天,穆拉德尝到了自己因为轻敌带来的苦果。” 陈昼看着旅馆墙上的木纹,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一颗种子从遍布岩石的缝隙里钻出,在干涸的土地上扎根,努力收集着雨水,从小苗长成一棵大树,叶子越来越长,最终变成了剑刃,一阵风卷起剑叶,直扑向穆拉德的咽喉。 “伊蒂丝利用穆拉德出征白羊王朝的间隙,带领了匈牙利保皇党一派,出其不意地对奥斯曼的首都布尔萨发动袭击,从战果上来说,这一役是相当成功的,她迅速地占领了布尔萨这座城市,然而从战略上来说,却并不算什么优势。” “首先,穆拉德的主力大军,也就是正规军的西帕希骑兵当时并不在城中,留守在布尔萨的大部队多是阿金基骑兵,这些人是奥斯曼帝国的非正规部队,大都是为财卖命的雇佣军,他们多数人的家乡也并不在奥斯曼帝国核心地带,而是分布在边境附近,他们平时在乡野间从事农业和打猎活动,需要打仗的时候苏丹会派传令官去问一声谁要跟着去,他们就披甲上阵。” “也许伊蒂丝平时接触不到这方面,也许是复仇女神蒙住了双眼,总而言之,她在歼灭阿金基骑兵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以致于穆拉德反应过来后立刻反扑,她试图向教廷求援,但还未得到任何回应,穆拉德就率领大军及时平息了这场危险的叛乱,而伊蒂丝也被处以极刑。” 陈昼安静了很久,她听见自己和阿希姆平和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像是曲线的正弦和余弦,一个落下,一个又升起。 “是不是和你想的不太一样?”阿希姆问。 “没有,我只是······”陈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似乎有很多想要问的问题,却觉得那些问题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她想起自己高三时一个班的同学突然在早操时发生了大事,她还记得那次大事一度引发了全校集体的悲伤和恐慌,她也因为这次事情的影响,要么一连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要么就哭着醒来,每次早操走到教学楼前不敢抬头看,紧张到忍不住呕吐。 母亲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不知道是不是人会自动屏蔽痛苦的记忆的原因,那次心理治疗她已经忘记了大部分内容,只记得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劲在那里说,然后医生问几个问题,陈昼只记得的,是她在不停喃喃地问医生那名同学为什么要这样做时,医生对她说的一段话。 风吹过蒲公英,带起这些种子飞向四方,有些落在土地上,顺利地长大,有些则落在屋檐或是台阶的缝隙里,很多事情我们无法决定和改变,我们只能在回望过去时,尽量做到让自己的心像一块湖水一样平静。 她张了张嘴,半晌后轻轻将背靠在阿希姆身边的墙上,过了一会儿,她问,“所以这也是拉涅罗约翰不在奥斯曼而在威尼斯的原因?” “只能说是一部分吧,”阿希姆说,“拉涅罗对奥斯曼有阴影。” 见陈昼疑惑地看过了,阿希姆接着解释道,“奥斯曼一向来尚武,拉涅罗约翰没少挨欺负。” “他那个头,”陈昼回想了一下拉涅罗两米多高的个子,比熊还粗的大腿,有点吃惊,“谁能欺负得了他啊?” “别看他现在个头大,他小时候可不长这样,”阿希姆比划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早产儿的缘故,拉涅罗长得比其他小孩要慢个半岁到一岁左右,十二岁的时候腿瘦得跟鸬鹚似的,没人跟他玩。” “你也不陪他玩吗?”陈昼问。 “孩子嘛,一起玩的都是差不多大的,他老流鼻涕,还比我小四岁,我如果带上他就太丢脸了,”阿希姆说,“那时候我是这样想的。而且我也不是一直不带他玩,被我妈揍了两顿后我就只能带上他了,你不知道,为了求我们别抛下他,拉涅罗什么好吃的宝贝都拿出来招待我们,然后求我们带他一起玩哈哈······” 说到这里,阿希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可真够可恶的。”陈昼忍不住说道。 “不过我后来很快发现了带上拉涅罗也有好处,奥斯曼人认为一个优秀的男孩就该从小就表现出好斗和粗暴的天性,但是我母亲却持有和他们相反的意见,她受够了我的调皮捣蛋,如果和恶魔做交易就能让我从此安静下来,她绝对会毫不犹疑地做的。”阿希姆说,“所以我只要一闯祸,就把事情推到拉涅罗头上,说都是拉涅罗做的,一来没有人敢惩罚苏丹的儿子,二来还能让奥斯曼人和我母亲两边都满意。事情发展到最后,不用我说,拉涅罗简直就是抢着去背黑锅。” 还能这样吗······ 陈昼看着他的侧脸,“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和拉涅罗从小一起长大,还是表兄弟,应该感情很好,为什么现在会闹得这么僵?” 阿希姆安静了一会。 陈昼连忙说道,“如果你不愿意回答可以不用回答,我只是问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阿希姆说,“我曾经答应过他,会带他一起去冒险游历,但那是骗他的,因为我当时缺少盘缠,所以以游历基金为借口,我向他借来了一大笔钱,然后一个人跑了。” 和拉涅罗约翰之前说的原因八九不离十。陈昼听完了后倒不是太意外,毕竟拉涅罗不像是有智商会说谎的人,而阿希姆也不像是那种会老老实实赚盘缠的人。 第94章 大盗 “但,”阿希姆忽然语气一转,“这不是拉涅罗约翰可以用来背叛我的筹码。”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陈昼侧过脸问。 阿希姆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笑了。因为笑容,他本就立体的眼眶骨显得更加突出,虽然那对棕色玻璃珠依旧是那般美丽,但突出的骨头却让他的眼窝加深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眼睛被笼罩在阳光投下的阴影中,让他看起来有一些······ 阴郁。 陈昼为自己想到这个词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握住了阿希姆的手。 阿希姆愣了一下,他转过头来,阳光又从窗边射到他的眼睛里,他微微歪头刚想问陈昼怎么了,下一秒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吻顿在了原地。 阿希姆黑色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地动了动。 这是一个停留在嘴唇上的浅吻,但是持续的时间却很长,大约过了一分钟后,陈昼才微微后退,离开他的嘴唇。 阿希姆维持着被吻的姿势,目光从她的嘴唇缓缓上移到眼睛上。 “阿希姆,”陈昼听见自己的声音,“别离开我。” 阿希姆望着她微微一怔,目光沉了下来,他反手握住陈昼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他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离开?”阿希姆皱了皱眉头,“这辈子也别想。” 他用手将陈昼垂在鬓边的头发理到耳后,“我会像个影子一样,永远跟在你左右,直到世界的尽头。” 陈昼看着他,“我也是一样。” 阿希姆笑了起来,他有点懊恼地说道,“我应该准备戒指的,是不是?”说完他便试探地望向陈昼的眼神。 然而陈昼却没有在看他,她垂着睫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阿希姆,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当然,”阿希姆不假思索答应了下来,“你想要什么?” 陈昼抬起头,望着他说道,“我们一起离开威尼斯吧。” 阿希姆愣了一下,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女孩,“离开威尼斯,为什么?” “……这里有太多和你有过节的人了,拉涅罗约翰,彼得三世,还有那个史宾斯大法官。” “这些人都不足为惧,我有办法料理他们。”阿希姆歪着头问,“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阿希姆,这不仅仅是担心。” “看看这些美食,财富,还有风景,”阿希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我从威尼斯离开你就享受不到这些了。” “没有这些我也能活得很好。”陈昼急忙说道。 “但我不行,”阿希姆轻轻用指背摸了摸她的脸颊,他垂下眼睫,“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在风雪里忍饥挨饿,每顿只吃一片面包?”他微微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可是——”陈昼张了张嘴,她该怎么说呢?告诉他自己真实身份,告诉他自己已经写信给了埃夫勒伯爵领? 不,不行,秘密若想保守,就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见陈昼欲言又止又垂头丧气的样子,阿希姆安静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我答应你离开威尼斯。但是前提是,你得让我先干完几件事。” 陈昼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忍不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放心吧,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事,”阿希姆说,“你知道银行吧?就是那种人们把钱存起来,过段时间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的地方。” 陈昼点了点头。 “很好,”阿希姆说,“我打算让彼得三世和拉涅罗在我这里存点钱,存款期限大概是······一百年。” 陈昼愣了愣,“你要偷东西?” “不要说得那么直接,你可以理解为财富的重新再分配,”阿希姆说,“以确保我们在路上物质得到保障。还有,我不是答应过你,要给那群沼泽地里的孩子找个好的归宿吗?威尼斯的贵族会怎么花钱你已经见识过了,难道你认为这笔钱用于孩子不比给他们挥霍来得更有价值?我保证会给他们打欠条的。” 陈昼犹豫了。 “好吧,”陈昼说,“你需要我做点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做。”阿希姆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只需要你的认可和支持就够了,你只需要在这里耐心等我,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去安排。” 陈昼于是按照阿希姆说的,在沉睡巨人客栈里等了几天,阿希姆晚上会出门,白天再回来补觉,一连好几天,这天中午陈昼下来拿点葡萄酒时,听说了原本由拉涅罗看管的犯人白鬃逃狱的消息,她上了楼,将这个消息告诉给阿希姆。 没想到阿希姆很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知道,这是我干的。” 第95章 竞争 “为什么?”陈昼皱了皱眉,她有点用力地将装着葡萄酒的瓶子放在桌上,“他对你又不好。”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想杀了你。”陈昼说。 阿希姆一怔,过了会儿靠在桌边,“那是很正常的,你不能对一个海盗有太高的道德要求。” “为什么不?”陈昼反问道,“就因为他习惯做坏事,所以我就要对他做坏事的容忍度高一点?” “哇哦,”阿希姆眨了眨眼睛,过了会儿干巴巴地问道,“······你是在为我鸣不平吗?” 陈昼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闷不吭声地剥着橘子。 阿希姆的嘴角越咧越大,他用手撑着头拄在桌边,“我当然也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我是个大度的人,此一时彼一时,再说我和拉涅罗约翰现在可是竞选关系,白鬃这种个人恩怨可以先放一放。” “什么意思?” “彼得三世因为拉涅罗约翰生擒了白鬃所以要让他成为顾问,但我非要让他们的联盟落空。” “所以你放走白鬃,让拉涅罗约翰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还只是开头呢,凡是他赞成的,我必反对,凡是他反对的,我必赞成,”阿希姆义正言辞的说道,“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他的敌人就是我潜在的合作伙伴。” “那如果他赞成的是对的呢?”陈昼好奇地问道,“比如说,要是他说天是蓝色的,而太阳从东边升起呢?你要怎么反对?” “那就说他说的话太过绝对,”阿希姆说,“挑他话里的刺。就比如说,傍晚的天就不是蓝色的而是红的,夜里的天是黑的,而在天堂里,太阳永远不会落下。” “那要他足够谨慎,把所有情况都罗列出来呢?” “那就放大他其中某一句话,用来大做文章,”阿希姆说,“他说‘在傍晚,天是红的’,就抹掉‘傍晚’,他说‘在天堂,太阳永不落下’,就抹掉‘天堂’。总而言之,歪曲他的意思。” “如果无法歪曲呢?”陈昼问,“如果所有人都明确知道他的意思呢?” “那还有一招。” “什么?” “构陷他的为人。”阿希姆说道,“先捏造出不存在的事迹,然后让人过度赞颂,等所有人都相信的时候再换另一个人拆穿谎言。如果是女人的话,那就更简单了。” “怎么个简单法?” “······都是些下三滥的招数,你不会想听的。” “告诉我,阿希姆,我想了解。” “······行吧,那我得提前跟你说好,这些是我在奥地利的时候看别人学到的,从来没对人用过,你可不许因为这个跟我生气。” “我保证我绝对不生气。” “好吧。”阿希姆摸了摸鼻子,然后说道,“在大多数男人眼中,世界上女人虽多,但概括起来却只有两种,圣母,以及妓女。‘圣母’通常都是处女,或者死了丈夫守贞的妇女,人们崇拜‘圣母’,认为她们说的话绝对真实,行为也绝对正确,人们会无条件相信圣母。而‘妓女’则是有过失贞经历的女性,无论她们说什么,人们都不会相信。” “所以,他们会怎么对付她们?” “只需要将她们变成‘妓女’就够了,只要她们失贞,”阿希姆说,“无论她们的失贞是出于爱情,还是金钱,无论她是否站在有理的一方,无论她说的是否是真话,她都不值得相信。不需要歪曲她们的意思,不需要做以上的种种行为,哪怕对面是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人们也会觉得情有可原,人们自动愿意相信她就是罪恶的源头,无论她究竟有没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如果没有失贞呢?”陈昼问,“那是不是就能避免了?” “很好的问题。”阿希姆说,“如果没有失贞,就诬陷她们有,把她们从‘圣母’变成‘妓女’。已经结婚的,就说她们出轨。仆人,园丁,马夫,一个跌倒时及时的扶手,一个工作时欣赏的夸奖,一个眼神就能滋生出无数流言。” “如果还待字闺中呢?” “就说她们在家族内有年长的仰慕者。”阿希姆说,“而且必定是她主动勾引。” “要是已经有恋人,并且显而易见地幸福呢?” “那就说他们俩已经偷尝禁果。”阿希姆说,“并且暗中已经堕胎过几次。” 陈昼不说话了。 半晌后她问,“这种方法成功的概率大吗?” “从我出生到现在,”阿希姆说,“就我知道的来说,几乎没有失败的。”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陈昼说,“难怪英格兰的贵族教导女孩不能随意跟任何陌生男士说话,要将他们当成空气视若无睹,我之前还觉得不近人情。” “那么现在看来?” “似乎失贞的后果比杀人放火好像还要更严重一些,”陈昼笑了,“现在看来,这倒是一桩非常贴心的提醒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很快到了晚上,阿希姆让陈昼先休息,自己则要去做在这里的最后一件事。 “答应我,别做太危险的事。”陈昼看着他的眼睛说。 “放心,”阿希姆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要做的事,就跟在威尼斯看到一艘船那样简单。睡吧。” 陈昼笑了,她闭上了眼睛。 然而,直到早晨的光将陈昼唤醒,阿希姆也没有回来。 第96章 下落 陈昼从楼上下来,威尼斯是一个属于夜的城市,贵族们喜欢彻夜狂欢,而在破晓时分酣眠,睡到中午再起来继续开派对,因此早上即使是在威尼斯最繁华的商店街前,也依旧没有多少客人。 沉睡巨人里也是这样,此时一个客人也没有,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正在用一把和他自己差不多高的扫帚在扫地,陈昼认得他,她是女老板克里斯蒂雇佣的男孩埃米尔。 “早上好,你是在水果吗?我扫完了这块地就去洗。”埃米尔说,“我做完晨礼后时间有点不够。” “没事,房间里的水果还有很多,”陈昼说,“你看到克里斯蒂了吗?” “她刚刚去外面买东西了,一会儿就要回来,你可以先在这里等她。” 陈昼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看着柜台后面琳琅满目的彩色玻璃杯子,然后跟埃米尔聊着天。 “你知道威尼斯沼泽那头的情况吗?” “抱歉,我很少出城,事实上,我不是威尼斯人。”埃米尔说,“我的家乡在巴格达,幼发拉底河的沿岸,你知道那里吧。” 陈昼轻轻摇了摇头。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喜欢美吗?那你一定要去巴格达,当阳光穿过云层直射在清真寺的圆顶上,再没有比那更美的景色,一定能让你大饱眼福。哦,如果你喜欢钱的话,也一定不要错过巴格达,来自阿拉伯、波斯,以及东方的商队在这里聚集,你会在那里发财。如果你是一个热爱知识的人,那此生必须去一次巴格达,智慧馆里收藏着近万本希腊、波斯以及印度的着作,一定能让你感到满足。” “谢谢你,”陈昼说,“听起来十分不错,如果我有幸的话,一定会去一次的。” 埃米尔打扫好里面的地板,便走到门外去,打扫门口的地面。 不一会儿,克里斯蒂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叠信件,“我在外面听埃米尔说,你似乎找我有些事情。” 陈昼说,“我来找你打听阿希姆的事情。” “找我打听?”克里斯蒂一边顺手将信件塞到柜台后面的柜子里,一边打趣道,“你们好得跟一个人一样,为什么还需要向我打听。” 见陈昼面露窘态,克里斯蒂笑了笑,“我明白,总是需要点个人空间,不是吗。”她说,“不过,我确实不知道阿希姆去哪里了,毕竟,不好管闲事算是我们干旅店这行的行规了。” 陈昼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不过这样一来就陷入僵局了,除了克里斯蒂,她确实不知道还能去问谁打听阿希姆的下落,难道去街上一个个问,万一给阿希姆惹来麻烦怎么办。 “不过,”然而克里斯蒂接着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但是最近有人向我打听过他,如果你是突然找不到阿希姆,我觉得你可以去那里试试看。” “哪里?”陈昼连忙问道。 “长老院。” ······ 这已经是陈昼第二次来长老院门口,上次她来到这里,还是和阿希姆一起来偷史宾斯法官的绿猫眼石来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打劫过一次长记性的缘故,这次大门的守卫比上一次更严了。 陈昼先是问了周围的商户,但是他们都不清楚有没有人被抓进长老院过,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询问守卫,然而被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陈昼站在不远处的墙边,看着长老院陷入了沉思。 她该怎么确定阿希姆是否在里面呢? 正在她冥思苦想之际,这时,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在墙头上慢慢地走着路,它压低身体,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不远处树边上停着的鸟雀。 陈昼忽然就有了主意。 ······ “布谷,布谷,布谷。”陈昼在墙角边,对着墙里面抬高声音,模仿着布谷鸟的声音。 这还是他们在沼泽的时候,曾经和梅商量过用来送饭进门时的暗号。 她也没把握阿希姆能记住,但是现在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阿希姆,陈昼心想,现在就是考验你有没有把我们俩约会的每一刻记住的时候了。 长老院很大,陈昼怕离得太远,阿希姆听不见,只能贴着墙边走,隔一段距离就叫三声“布谷”。 因为是白天,偶尔有过路人路过,就用一副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不过陈昼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全副注意力都汇聚在耳朵上,专心听着墙里面有没有什么回应。 然而绕了快一圈,她除了听到两个守卫在墙根放水,以及史宾斯法官年轻的妻子和他的秘书约定今晚派对前一起告病然后私奔这两件小事,她什么信息也没听见。 就在陈昼打算放弃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墙内传来了一声猫叫声。 陈昼愣了一下,连忙又叫了三声。这次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下,相同的猫叫声再次出现了。 “阿希姆,”陈昼将手放在嘴边,控制着音量对墙的上方轻声喊道,“是你吗?” “是我。”阿希姆不太清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阿希姆,你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不方便说太多,我刚刚听到你的声音借口尿尿才能到这边来,”阿希姆的声音在里面说道,“史宾斯这狗东西对我怀恨在心,打算报复我,现在正纠结是把我交给我那残暴不仁的大哥,还是我那蠢得出奇的表弟。” “那他决定了吗?”陈昼问。 “没有,他决定交给钱来约定。”阿希姆说,“今天晚上,他会宴请拉涅罗约翰,以及我大哥的妻弟孔蒂一起聚会,看谁出价高就把我扔给谁。” “看来我得抓紧时间了,”陈昼说。“你现在还好吗?” “那老东西抽了我一顿,但是你也知道,”阿希姆用他那特有的满不在乎的语气道,“他实在太老了,以致于酷刑都像给我挠痒痒一样。” 陈昼听出来阿希姆的声音不如以往那样清亮,便知道情况肯定不如阿希姆说的那样乐观,但她也不想揭穿谎言,而是低声强作欢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有事的,等我救你出来后,可记得要请我吃好吃的呀。” “那是当然的。”阿希姆说。 虽然看不见阿希姆的神情,但是陈昼似乎能看到他的样子,想象出他的眼睛,棕色的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凝视着她的眼底。 “我得走了。”阿希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陈昼下意识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阿希姆现在看不见她,于是又“嗯”了一声。 “阿希姆。”陈昼又轻声喊了两声,然而这次没有人回应她。 陈昼做了个深呼吸,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 距离天黑还有八九个小时左右,时间不多了,但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第97章 瓦伦缇娜 陈昼从长老院出来,便直奔回沉睡巨人旅馆,这个时间点,克里斯蒂正在厨房,忙着做午餐或晚餐客人点的最多的烤鸡。 陈昼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把腌制好的鸡塞进熏炉里,陈昼能看到炉子的底部铺满了刨成卷的松木花的。 克里斯蒂将炉门关上,转头看到了陈昼。 “哦,你在这里。”克里斯蒂将拨火钳放在一旁,“怎么样?找到你的情郎了吗?” 陈昼看着她,她将口袋里最后一枚金币放在了炉灶前的台子上,“我有一个问题。” 克里斯蒂瞟了一眼金币,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看着陈昼,挑了挑眉。 “你有没有混进长老院的门路。”陈昼说,“只要今天晚上就好,我需要参加那里的派对。” 克里斯蒂笑了,“你也把我想得太厉害了吧,我顶多打听点小道消息,长老院那边我对我来说太夸张了。” 陈昼的目光黯淡下来。 “怎么?”克里斯蒂敏锐地问,“阿希姆有麻烦了?” 陈昼点了点头。 克里斯蒂叹了口气,“好吧,虽然没有什么门路,但是我知道点东西,也许对你们有帮助。你知道‘玫瑰墙’吗?” “不太清楚。”陈昼紧接着说,“但我可以去了解。” “也没什么可了解的,那是一家意大利人开的妓院,”克里斯蒂说,“里面有个妓女,叫瓦伦缇娜,史宾斯法官是她的忠实拥趸,每次一有什么派对都会让她参加,你可以往那里问问。” “我明白了,谢谢。”陈昼说。 “你明白什么了?”克里斯蒂反问道,“我什么都没有跟你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过。” 陈昼轻轻点了点头。她正准备离开这里,克里斯蒂却喊住了她。 “恕我直言,”克里斯蒂犹豫了一下后说,“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地道,但我······劝你还是和阿希姆保持点距离。” 陈昼愣了一下,“为什么?” “老实说,我不敢说我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你知道,当你活得时间够长,有些事情你未必需要直到最后才知晓结局。”克里斯蒂说。 “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你和他不是一路人,”克里斯蒂说,“可能这听起来有点伤人,但······有传言说,阿希姆曾经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胞所生的兄弟姐妹。” 陈昼看着克里斯蒂没有说话。 “我曾经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妹妹,”克里斯蒂说,“当然,我这句话不是想证明我自己说的就是对的,我只是想说,如果她站在我面前,我也会告诫她离这样的人远一点。你也许会有一种错觉,觉得他只是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才不得不这么做,本心依旧良好,只要给予机会,就能像普通人一样,但我说实话,那是不可能的。” “谢谢你的建议,我知道了。”陈昼说。 “没事。”克里斯蒂笑了笑,又回到炉子前做土豆泥去了。 陈昼匆匆从沉睡巨人客栈里出来。 她将房间里所有能找到的钱全都带上,然后一路问路,在路人鄙夷的目光中走进了“玫瑰墙”妓院。 这里叫“玫瑰墙”还真是非常贴切,这家妓院就开在威尼斯广场附近的一溜烟店面中间,没有玻璃墙,也没有橱窗,就有一扇雕镂着爱神与丘比特的浮雕的红色门,以及一整面的红墙和用网固定的一从蔷薇幕墙,一直攀援到二楼的位置。 陈昼敲了敲门,里面的人没有开,告诉她这个是假门,真正的门在后面。 于是陈昼从一排商店边上绕过去,果然后门比正门华丽多了,还有一个小院子,里面种着一些漂亮昂贵的花卉,还有两名烫着卷发的女人在长椅上聊着天。 陈昼刚到那里,就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推开白色的院门招呼她进来,听声音,应该是刚刚提醒她从这里过来的那个人。 “我要找瓦伦缇娜。”陈昼开门见山地从口袋里将之前克里斯蒂没有收的那枚金币拿了出来。 女人将金币收进自己的口袋然后说道,“她在二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记得绅士一点。” 陈昼未等她话音落下,便立马顺着楼梯快步上去,至于身后传来的笑声,她也没脑子去想对方究竟是什么原因发笑。 她正准备推开门,然后听见里面似乎传来一些说话的动静。 “你确定这个时候可以吗?” “这个时候没有人来,再说了,我把门上了锁,除非像你一样从窗边顺着藤蔓爬上二楼,没人能进到这里。快点吻我,今晚我还得去参加那个老头子的派对。” “······嗯······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见他吗?” “那也得等我赚够了去科西嘉岛买块地的钱再说,等过了今晚,等我将银行里的存款全都取出来······再说。倒是你,你真的打算抛弃一切,要跟我一起去那吗?” “什么叫抛弃一切,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们就是我全部的意义。” “柯迪斯·····” 女人轻声呢喃着,她将脖子微微抬起,好让爱人能闻到她脖颈的芬芳,就在房间里正流动着旖旎的情愫时,冷不丁一个身影从阳台的窗边翻了进来。 “你好,瓦伦缇娜小姐。”陈昼看了看房间里的两个人,当看到男人身上穿的长老院亲卫队长的衣服后,心中顿时恍然大悟。 发现不速之客后,瓦伦缇娜忍不住尖叫起来。 “你是谁!”那名叫柯迪斯的男人迅速用阿拉伯毯子盖住了瓦伦缇娜的身体,隔着毯子轻轻抚摸着爱人瑟瑟发抖的背,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冷冷地盯着陈昼。 “别紧张,”陈昼将手抬了起来,以示自己毫无威胁,“这里到处都是地毯,前门后门都有人,我来她的房间有人看到,你如果在这里杀了我,要怎么处理我的尸体?” “裹在毯子里,等到合适的时候拿去水里喂鱼。” “那至少也得等到晚上之后了吧。”陈昼说,“今晚长老院有派对,你们两个都必须到场,这里没有人看守,尸体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我就先杀了你,”柯迪斯冷冷地说,“然后再直接带她离开。” “没有任何计划?”陈昼说,“然后快速地被抓住?” “杀一个毫不重要的小角色,”柯迪斯说,“又有什么人会在意。” 陈昼看着他的眼睛,“那带着史宾斯大法官最爱的女人私奔呢?这条理由足够你们被追杀吗?” “那就等那时候再说。”柯迪斯拔出匕首。 陈昼的心瞬间就提到嗓子眼。 “柯迪斯。”然而一只美丽的手却按在了男人的胸膛上,是瓦伦缇娜。 柯迪斯停下了动作,他看着瓦伦缇娜。 瓦伦缇娜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柯迪斯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放下了匕首。 瓦伦缇娜说服柯迪斯后,便看向陈昼,“我们认识吗?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们,你想做什么?” 陈昼摇摇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请你放心,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只要你答应,今天发生的一切,我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所以,你是在威胁我吗?”瓦伦缇娜说。 “算是吧。”陈昼说。 瓦伦缇娜的脸色很不好,但是也许左思右想后发现实在没有第二条路,最后还是闭了闭眼睛,“行,”她咬着牙说,“你想我做什么?” “缇娜。”柯迪斯试图制止她,但是瓦伦缇娜轻轻抬起手,便让他安静下来。 瓦伦缇娜等着陈昼的狮子大开口,然而下一秒,陈昼却忽然哭了起来。 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陈昼将这段时间阿希姆怎么答应彼得三世拿下三颗绿猫眼石,他们怎么样辛苦地冒着重重危险拿到那三颗宝石,又是怎么得罪的史宾斯法官和拉涅罗约翰,阿希姆被关在长老院受了酷刑,等等一系列事情像吐苦水一样,全都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陈昼几乎是一边哽咽一边说着话。 柯迪斯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尴尬地从床上起来,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 瓦伦缇娜原本冰冷的神情消失不见了,她满是同情地看着陈昼,将自己干净的手绢递过去,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她擦眼泪。 “求求你,”陈昼低声下气地说道,“请你帮帮我吧,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求你帮我进入长老院,我真的不能、不能失去他。” “当然可以了。”瓦伦缇娜眼睛温和地看着她,“我们一定会帮你的。放心好了,阿希姆不会有事的,柯迪斯很厉害,他一定能帮你把你的爱人救出来,你说是吧,柯迪斯。” 阳台边的柯迪斯叹了口气,“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第98章 派对 虽然派对通知的时间太过仓促,但长老院的仆人们已经对于派对早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熟练,因此当陈昼跟着瓦伦缇娜到场的时候,整个地方的气氛还是非常到位的。 平心而论,长老院这场派对比起之前在总督府的那场还要豪华,要是放在以前,陈昼肯定忍不住吐槽个几句。 不过现在陈昼完全没有这个心情,她按照瓦伦缇娜的吩咐换上了男仆的衣服,自从进了长老院后,她的全副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寻找阿希姆蛛丝马迹中,以至于瓦伦缇娜好几次和她聊天她也没有听见。 “你看孔蒂大人脖子上戴的项链,别看金光闪闪,其实都是铜做的······”瓦伦缇娜转过脸,看到陈昼的表情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别再看了,你这样可救不了阿希姆。” 陈昼连忙看向她。 瓦伦缇娜经过守卫后,眼睛轻轻抬起,她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她们两人间的对话后,低声说道,“放心吧,就按计划来就好。你还记得我们说好的吗?” “记得。” “你再重复一遍。” “确认阿希姆的位置后,将他带到你的更衣室里,然后换上女装从后门溜走。” “非常好。”瓦伦缇娜说,“不需要担心太多,做你该做的事就好,有时候想太多,犹豫太久,反而会让事情的成功率降低,明白了吗?” “明白。”陈昼目光坚毅地点了点头。 瓦伦缇娜微微笑了,“不要这么严肃,你搞得我也有点紧张了。” 陈昼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她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轻松些。 “现在,离派对开始还有一点时间,让我们来谈论一些女孩间的话题。”瓦伦缇娜一边散步一边歪着头说道,“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阿希姆的?” 陈昼愣了一下,她张了张口。 “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过吧。”瓦伦缇娜说。 “那倒没有。”陈昼犹豫了一下后说,“其实我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瓦伦缇娜探究地看着她。 “其实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他,”陈昼的头偏了一点,她看着地上的草路的纹理,睫毛微微下落,“老实说,我甚至很难想象,我会那么在乎一个······人。” “因为他不是你喜欢的那个类型吗?”瓦伦缇娜问。 “这倒不全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类型啦,”陈昼尴尬地笑了下,“我曾经打定过主意不结婚,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我背叛了······过去的自己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也这么想过,”瓦伦缇娜说,“一个人就挺好的,结婚什么的太麻烦,后来我喜欢上一个男孩后,我改变了主意,可再长大一些后,我又觉得一个人更好。” “那你现在呢?”陈昼问,“又回归到之前的观点中了吗?” “不,我仍然认为一个人更好,”瓦伦缇娜说,“但我愿意和柯迪斯尝试不同的人生。也许尝试过后我最终又会选择过回一个人的生活,但那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另有其事。” “是什么事?” “是自愿。”瓦伦缇娜说。 陈昼愣了愣。 “你是不是觉得这听起来很可笑,”瓦伦缇娜笑了,“一个妓女,在跟你谈论爱情中自愿的必要性。” “没有,我没这么想——” “别这样,”瓦伦缇娜说,“别总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诚实一点,你至少有一瞬间是这么想的,不是吗?我不会怪你,干我们这行的久了,就会明白,再高尚的人心中也总有处于阴影的地方。我曾经接待过一位来自罗马的贵人,我不能说他的名字,我只能说他很年轻就成了鳏夫,没有再娶,独自拉扯大自己的三个女儿,可你知道他在我这里是什么样的吗?他喜欢一边勒住我的喉咙,然后一边让我叫他父亲。说到这里你是否认为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也是这么想的,然而第二天,我却亲眼见他为了救下一名儿童死在马蹄下。” 陈昼微微转过头。 瓦伦缇娜正用她那双如同黑珍珠的眼睛看着陈昼,“所以,真相究竟是什么?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在他的女儿眼中,他是一位好父亲,在被救的儿童眼中,他是一位英雄,在我眼中,他是有着不为人知欲望的男人。哪一面更接近真实的他?我们应该以哪一面为准?父亲?英雄?还是潜在的性犯罪者?光明和黑暗如同阳光和阴影一样在人的身上交错。”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能理解你的话,”陈昼说,“但你也许不必把这件事说出来。” “为什么?” “我不知道,”陈昼摇摇头,“戴上面具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毕竟有面具说明对方还愿意伪装一下,或者还没有做好摘面具的准备。” “听起来你很擅长做表面功夫的人。” “做表面功夫,也许吧,但是为什么不呢?”陈昼说,“如果对方想在你面前装成正人君子,这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说明他还会遵守一些基本的道德,如果恭维他几句,夸奖他几句,就能让他继续维持着基本的道德,为什么不呢?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很有利的一件事吗?” “听起来倒挺不错的。不过,”瓦伦缇娜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这是谁教你的?阿希姆吗?你不像会说这些话的样子。” “我看起来什么样?” “不擅长利用别人的样子。”瓦伦缇娜说。 陈昼一怔。 正在她思考该说些什么回应瓦伦缇娜时,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庭院的门口。 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拉涅罗约翰,他两米多的个头走在人群里像是一棵会移动的杉树,身上穿着那身黑色的皮革铠甲,他的背上没有背阿希姆那把剑,但腰上别着两只奥斯曼的弯刀,刀鞘很漂亮,装点了很多黄金和宝石,负责长老院的守卫追进来要他将兵器送缴上去。 拉涅罗转过头,“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守卫说道,“长老院不能携带武器,请你把两把刀交给我们。” 拉涅罗拍了拍身上,目光下移,“你是说这个?”他指着自己的刀问。 守卫点了点头。 “那可不行。”拉涅罗约翰说,“这是我最爱的宝贝,我没有办法忍受任何人碰它一下。” “但是,”另一名守卫为难地说,“史宾斯大人不允许任何人带兵器进长老院。” “如果你不把刀给我们,你就不能参加这里的派对。” 拉涅罗看了看他们两个人,接着从腰上取下刀,一左一右放在两名守卫的手上。 “你们可得拿好了,这两把刀可是非常重。” 听闻这句话,两名守卫连忙郑重握住了刀鞘。“放心吧,我们一定会——” “嘶——” 血液飞溅。 陈昼愣住了。 只见那两名守卫还好端端地站着,但是鲜血却像失灵的花洒一样缺乏节奏地往外喷射。 接着拉涅罗将弯刀从他们的脖子里拔出来,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将蜡笔在墙上涂抹一样,他飞快地又在他们脖子上插了好几下。 “我、说、我、不、想、交、我、的、刀!你们、没、听、明、白、吗!”拉涅罗泄愤一样地将两把刀抽出,他的整个上半身全湿透了,喷溅的血将他的脸染成红色,他抹了一把脸,血滴顺着他的下巴递到地上,他用力搓了搓脸,那些血就像是涂抹面膜一样涂开。 几名花园里的长老院侍卫看到这一幕,一半愤怒一半恐惧地问道,“你、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拉涅罗约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侍卫,困惑地回答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杀了他们。” “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拉涅罗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他上前几步,抓住那个说话的人的衣领,将头抵在他的额头上,吼道:“我不知道威尼斯的法律怎么写的,但在我这里,只有一条法律,我只说一次,所以你给我听好,那就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明白吗?” 侍卫浑身颤抖地点了点头。 拉涅罗龇着牙齿,他用力地拍了拍侍卫的脸,“很好,现在,把这两张丑脸给我抬出去,我还打算大吃一顿的,他们让我有点倒胃口了。” 瓦伦缇娜和陈昼站的比较远,没有被怎么影响到,不过还是看到了全部发生的过程。 “彼得三世天天都找了些什么人当顾问啊,”瓦伦缇娜庆幸地说道,“还好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瓦伦缇娜先带陈昼去了一趟更衣室,目的就是提前熟悉环境。瓦伦缇娜在那里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她给陈昼介绍里面的衣柜,并且教她如何穿那些衣服。 “到时候你就给阿希姆穿这件,”瓦伦缇娜将一件白金色的裙子拿出来,“这旁边的是面纱,可以遮住下半张脸和喉结,还有这个假发,给他套上后,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你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没有了?其他的我们就按说好的计划走。” 陈昼点了点头,和她一起回到了宴会上。 第99章 故事 在月亮升到和围墙一样高的时候,派对正式开始了。 “安静,安静,大家安静一些。”史宾斯大法官虽然说的是大家,但他的眼睛却看向拉涅罗约翰那里。 派对还没开始的时候,拉涅罗就已经催促仆人上酒了,因为他之前杀过两个人,大家都不敢得罪他,因此史宾斯在说话的时候,拉涅罗已经喝了三分钟了。 “容我为大家互相介绍一下。”史宾斯大法官摸着胡子说完这句话,便介绍孔蒂和阿希姆相互认识。 根据他的介绍,陈昼知道了孔蒂的姐夫正是卡利乌·德莱恩,也就是奥地利公爵海因里希·德莱恩的长子。 ······嗯,严格算起来卡利乌其实是公爵的第四个儿子,但是由于他前面的兄长全被父亲杀光了,所以他就成了最大的。卡利乌的妻子是纽伦堡伯爵的女儿,她之前结过一次婚,但还没两年丈夫就去世了,据说卡利乌对她言听计从。 “这些是史宾斯告诉我的,”瓦伦缇娜低声说道,“他背地里跟我嘲笑过卡利乌,说他做海因里希的儿子还不如做头猪,因为海因里希不吃猪肉,当他的猪都比当他儿子活得久。” 不知道是否是这个原因,陈昼看孔蒂都感觉他也是一脸愁容,他就坐在拉涅罗约翰的旁边,嘴巴扯出僵硬弧度,但是眼神却很惊恐。 “可怜的人,”瓦伦缇娜喝了杯酒,“他肯定看到了拉涅罗行凶的全过程。” 为了防止被拉涅罗看到,陈昼站在花园的灌木丛后面,透过青绿色的灌木,她能大致看见派对进行到哪一步,声音也很清楚。 瓦伦缇娜跟她说了一会话,仆人就来找她,告诉她史宾斯大人要见她了。 “那么,”瓦伦缇娜将酒杯放在陈昼的手中,“待会见。” 陈昼点点头,站在原地。 瓦伦缇娜绕过灌木丛,走上石阶,她香肩半露,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面色不改地从柯迪斯的肩旁走过,来到史宾斯的身旁。 波西米亚出产的白银、经过土库曼人精制成的银酒壶中流淌出红色的液体,斟满了镶嵌有蓝色尖晶石的金酒杯,然后递到史宾斯的唇边。 “瓦伦缇娜,”史宾斯却没有喝下酒,他一只手捏着酒杯,然后说道,“你一向来很聪明,今天到场的两位都是非常尊贵的客人,但他们似乎都不太享受派对的氛围,我想做个友善的主人,你有办法让他们放松一些吗?” 瓦伦缇娜想了想,“据我所知,在古代的时候,地中海边各个城邦彼此征战不休,为了换来和平,海克力斯在希腊召开了第一届奥林匹克会,在比赛期间,任何交战的国家都会停战,以便让本国的运动员和观众可以参加和观看比赛。罗马的暴君尼禄,也曾因为自己在奥利匹克上得到了冠军允许了希腊独立。由此可见,竞技的魅力如此迷人,竟然可以超越战争和暴力,不如来一场比赛,让我们加深彼此的感情。” “哦?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史宾斯饶有兴趣地问,“那依你看,比赛应该比什么呢?” “首先,满头大汗有碍观瞻的活动也可以排除,田径肯定不行。而不需要流汗的运动里,大多是骑马和标枪,这里没有场地施展。”瓦伦缇娜想了想,“要不比赛说故事吧?” “说故事?”史宾斯皱了皱眉,“可这会不会缺乏男子气概。” 瓦伦缇娜笑了,“如果要有男子气概,那就比赛说恐怖的故事。” “恐怖故事?” “对,”瓦伦缇娜说,“谁说的故事最恐怖,最能吓得住人,谁就获胜。” 史宾斯眼睛亮了,“这个主意不错,”他看向孔蒂和拉涅罗约翰,“你们觉得怎么样?” 孔蒂犹豫了,迟迟没有说话。 拉涅罗约翰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比个赛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孔蒂被呛了一句,脸一下涨得通红,他看了看史宾斯,又看了看拉涅罗约翰,只好点了点头,声如蚊蝇,“当然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史宾斯正说道,却被拉涅罗约翰打断了。 “等等,”拉涅罗说,“现在选手和项目都确定了,还缺裁判呢。” “不如让瓦伦缇娜当裁判?”史宾斯问。 “这可不行,”拉涅罗说,“她是你请来的,一定向着你。” “那你觉得应该谁来当裁判?”史宾斯问。 拉涅罗约翰说,“当然是阿希姆。他现在肯定恨死我们三个了,哈哈,让他当裁判,肯定很公平。” “行吧行吧,”史宾斯说,“书记官呢?把他喊过来,让他们把我们说的故事记下来,到时候拿给阿希姆看,不许透露是我们谁写的,让他直接挑选出最可怕的一个。” 见此情景,拉涅罗约翰便没再说什么了。 很快,第一个故事就开始了。 第100章 眼泪 因为史宾斯是东道主,所以第一个故事由他来开始。 “这是一个关于叫史提尔的小镇男孩故事。”史宾斯说,“他出生在一个威尼斯偏远地区的天主教家庭,一个书香门第的家族,说到书香门第,有人会错误地把它给归类到上流阶级,这是一个错误的认知,因为财富和权力可以累积,但是知识却不能传递,父亲是一名巨富,儿子很少是乞丐,但父亲是智者的,儿子却有相当大概率是傻瓜,能传递的只有一堆堆随着时间越来越难闻的羊皮卷,以及陈腐而复杂的家族规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落后的原因,小镇那里还保留着罗马共和国的一些传统,比如有专门的保民官之类的东西,史提尔的父亲就担任这个角色,在那个时候,他的生活还过得去。但是很快,一次船难事件,史提尔的父亲被海浪卷走后,一切就改变了。” 史提尔从梦中惊醒,隔着牡蛎和海虹壳的墙壁,他听见低声的啜泣从墙壁的缝隙里传来。 他拧着眉头将手指插进头发里。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一直陷入悲伤中无法自拔,整夜哭泣,连带着家里剩下的几个孩子都一脸愁苦样。 他可以理解她的感受,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他们不得不变卖了小镇上的祖屋,搬到海边这个四面漏风发破木屋来,每天捡些海草挖点贝类吃。 所以最初他并没有说什么,但是······现在距离父亲去世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她怎么着也该停下来了吧。 算了,明天再劝劝她吧。 打定主意后的史提尔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吃早饭的时候,史提尔发现母亲的眼睛红红的,自己的弟弟妹妹眼睛也都有点红。 叉子刮擦着盘子,史提尔用牙齿咬断海带,咸苦的植物根茎味道充满了口腔。 “海带煮的时间有点长了。”史提尔说。 “可能是炉子里的火有点大,你要不吃我这块,这块好一点。” “没事,不要紧,我只是怕你们吃不惯。” 史提尔的大拇指抠着叉子弯曲的地方。 “你们睡得还好吧?” 听到这个问题后,史提尔注意到母亲的眼神有些躲闪。 “还······还好。”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史提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想了想后,补充了一句,“一切都会变好的。” 母亲看着史提尔,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史提尔提着篮子,他在礁石间趴着,将上面青色的海虹扣下来,这一带的礁石上爬满了这东西,它们密密麻麻紧密地连在一起,像是麻风病人破烂的疮口。 这东西虽然多,但是没什么肉,有时候煮一大锅吃到后来肚子越吃越饿,因此,史提尔还得找些海草或者海鱼改善一下营养。 然而今天实在不凑巧,可能是前一天起大风的原因,海边涨潮涨得比以往要多,海草基本上不见踪影,更别说是海鱼了,浑浊的水下根本看不清动向。 而更糟糕的是,史提尔因为在潮水里摔了一跤,将自己的膝盖摔破了,因此不得不早早回去,辛苦了一天,也只带回了这些无用的贝类。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桌前,掰着海虹的壳吃。 然而到晚上的时候,史提尔依旧在羊皮卷中再次惊醒过来。 他将桌上的书推远一点,为了获得一份更好的工作,赚更多的钱,他不得不每天晚上回来看父亲留给他的书,他将桌上的鱼油灯点得更亮一些。 海浪冲刷着礁石,发出嘶哑的鸣叫。 然而他听见的声音,不是海浪的风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动物的叫声,而是哭声。 又一次。 母亲又在哭了。 史提尔烦躁地将眉头皱紧,伤口传来的疼痛让这份不耐烦又增加了几分。 第二天的时候他几乎无法对母亲露出笑脸。 “你怎么了?”母亲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海带装进盘子里,因为放置了几天,这些海带的苦味变得更重。 “没什么,”史提尔皱了皱眉说,“我睡得不是很好。” 母亲垂着头,不说话。 这么说的话她应该知道收敛一点了吧。史提尔拖着伤腿在海浪中将混合着泥沙的海虹淘洗好后放进篮子里时想。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第三天的晚上,史提尔又一次听到了哭声。 他这次再也无法忍受,他腿上的伤口疼得厉害,边缘的位置已经开始泛黄,他觉得那里面像是有什么正在溶化一样,红热热地,让他非常不舒服。 史提尔精神快要崩溃了,他用拳头狠狠地捶了两下床板,又重重地拍了两下墙壁。 那哭声终于停了下来。 史提尔喘着气想,他终于能好好睡一会了。 隔天的时候,史提尔再也无法拿出好脸色,他的腿已经痛到几乎无法行走了,有什么黄色的和绿色的东西将布条浸透,他将裤腿放下来,盖住了绷带。 “你的腿还好吗?”母亲红着眼睛问。 史提尔抬起头,他感觉母亲眼中的红血丝变多了,而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已经困得在餐桌上就开始打瞌睡了。 “很好。”史提尔说。 “可是你在发抖,你的脸色也不太对劲。”母亲说,“你别出去了,我今天去找医生。” 史提尔将装海带的汤锅砸在地上。 两个孩子发出了一声尖叫,母亲站在原地,她睁大眼睛,看着史提尔,仿佛他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只突然闯进来的动物一样。 真奇怪。 史提尔心想道,我只是想让她们过得好一点,为什么她们要这样看着我。 史提尔抱了抱母亲,吻了吻她的脸颊,他感觉到母亲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流进他的嘴角,尝起来比煮海带的海水更加的苦涩。 “一切都会变好的。”史提尔轻轻吻了吻母亲的头发,他感觉到发丝在颤抖,“我不是孩子了。” 他听自己的声音,“别哭,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让你们住威尼斯最好的房子,吃到最好的东西,我会把整个世界的财宝堆在你们的脚下,用不了太久,我会做到这些。但是在这之前,你们需要先保持安静,好吗?妈妈,你太吵了······你的哭声让我实在没法看书,也没办法好好休······”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的哭泣再次打断了。 “史提尔,我的小史提尔,”母亲红着眼眶,望着他说,“你在说什么啊,每晚都在哭泣的人是你啊。” 第101章 第二个故事 “说完这句话后,整个海边的木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安静。”史宾斯压低声音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才将他在讲故事的时候就矮下去的头抬起来,他意味深长地环顾了一圈派对。 孔蒂和瓦伦缇娜都鼓起掌来。 “非常古典的故事,”孔蒂说,“充满了隐喻和哲思,通过声东击西的方式,创造了一个具有震憾性的结尾。” “看来孔蒂大人非常喜欢您的恐怖故事呢。”瓦伦缇娜说。 史宾斯仰头笑了起来,“我已经很久不和别人说故事了,以前别人就说我有讲故事的天分,如果不是威尼斯的人们离不开我,我大概会成为一个非常出名的作家吧。”史宾斯感慨道。 瓦伦缇娜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在抠耳朵的拉涅罗约翰身上,“不知道新上任的顾问大人认为这个故事怎么样呢?” 史宾斯也望了过来。 拉涅罗约翰将耳屎从指甲上弹下来,“呃,我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可说的,前半部分听起来像一坨被牛踩了一脚的狗屎,但说不定故事的后半段会好点,或者像一滩更加稀烂的屎,我要等全部听完再告诉你们,它究竟是一块坚硬的屎,还是一滩半干半稀的屎,继续说下去。” 史宾斯的笑僵在脸上。 孔蒂见他脸色不对,连忙抬手挡住嘴,低声提醒道,“顾问大人,史宾斯大人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什么?”拉涅罗约翰吃惊地说,“你在放什么狗屁?!一个人都没死掉的故事也能叫恐怖故事?这有什么可恐怖的?冷酷的海妖呢?捅进史提尔肚子里的刀呢?将他们一家都撕碎的情节呢?” “现在已经不流行这样,”孔蒂说,“威尼斯的恐怖故事可以出现一切情节,但是绝对不能有流血、谋杀、或者邪恶作祟,任何可能在现实中出现的恐怖元素都是不被允许的。” 拉涅罗约翰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为什么不被允许?” “因为怕人们模仿,还有、还有互相猜忌,”孔蒂说,“你也不希望自己有天在家莫名其妙被邻居杀掉,就因为他相信你就是故事里那个被邪魔附身的人吧。” “会因为听了个故事,就打算杀邻居的人,就算什么恐怖故事都没听过,也早晚要杀人的。”拉涅罗约翰说,他挥了挥手,“好了好了,那现在恐怖故事主要流行什么元素?” “呃,爱情。”孔蒂说。 “什么?”拉涅罗约翰吼道。 孔蒂往后缩了缩脖子,“你能不能每次不要这么大声,我的耳朵有点痛······” “恐怖故事流行元素是爱情,那爱情故事流行元素是什么?总不可能是恐怖吧。” “算了,没关系,”孔蒂揉了揉耳朵低声安慰自己,“······呃,我看的不多,大概,主要是事业和个人奋斗方面的?” “你们这地方的人都有什么怪癖。”拉涅罗约翰说。 “看来顾问大人对于恐怖故事有不同的见解。”史宾斯不冷不热地说,“我现在非常期待听到你的恐怖故事是什么样的了。” “嗯,”拉涅罗约翰抬着眼珠看了看天,嘴里念叨了什么,然后忽然“啊”地叫了一声,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接着他清了清喉咙,“有了,你听好。” “有个叫约翰的帅气的男人,他骑着一匹帅气的马,在沙漠中行走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亚美尼亚人,那个亚美利亚人是个骗子,他想骗走约翰的马和所有东西,于是骗约翰说自己又饿又渴,请约翰给他喝一口水,单纯的约翰照做了,那真是他一生中做的最错误的决定,那个亚美利亚人不知道在水囊里放了什么东西,总之约翰接回来喝第二口之后,就开始感觉头像个陀螺那样转啊转,转啊转,转啊转······” “然后呢?”史宾斯不耐烦地问。 “然后,等约翰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的马匹,行李,还有身上的钱都不见了,他明白自己遭抢了,于是,”拉涅罗约翰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奥斯曼弯刃,将它钉在桌上,然后做了个往下的动作,“他追上了那个亚美利亚人,将刀从它的喉咙里刺进去,然后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拉开,除了在胸骨那里有点打滑外,刀还是很顺利地切开了那个亚美利亚人的肚子。” “因为喉管被切开,亚美利亚人只能发出‘嘶嘶’地像蛇一样的哈气声,接着约翰开始切他的胳膊,刀在切开皮肤的时候还比较顺利,但是肌肉就比较难切了,因为亚美利亚人还活着,所以鲜血一下就注满了他刚刚切开的刀口,让刀刃打滑,其实这也还好,因为他有两把刀,约翰等他的血放干后,再拿出另一把干净的刀开始动作。” “黄色的肥肉像是棉花一样,从环切的位置膨胀开,很不好割,但最难对付的还是筋和骨头那块,”拉涅罗约翰比划着手说,“于是我突发······呃,我是指,约翰突发奇想,既然被火烤过羊膝盖软烂可以食用,那会不会被火烤过后的关节会更好动手呢?于是他将亚美利亚人的衣服剥下来,将他的头发割下来当作引燃的材料,果然,被火烤过的筋不再那么难切割,只是气味有点难闻,就像是加了很多鱼油的臭猪肉,尝起来也有点苦。” “不过总而言之,他用这个方法接着把亚美尼亚人的另一只胳膊也卸下来了,他把那对手系在马鞍上,因为是在沙漠,没过两天就晒成乌黑的干尸了,他每次跟人打招呼的时候,就举起一只,然后跟人告别的时候就用另一只······”拉涅罗约翰絮絮叨叨地说到这里的时候,全场都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没再说话而是看着他。 拉涅罗约翰猛地像惊醒忽然晃了晃脑袋,他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头,“抱歉,我说到哪里来着。” 见没有人回答他,他把目光转向孔蒂,“我说到哪来着?” “你说到约翰,把他的手做成干尸。”旁边的孔蒂不敢抬头看他眼睛。 拉涅罗约翰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对,做成干尸了,后面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鉴于你们喜欢半吊子的故事。”他停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回答他,于是问道,“还是你们想继续听他在奥斯曼的村庄里和十三个干尸的故事?” “······谢谢,不用了。”史宾斯很快拒绝道,“我大概知道故事的走向了。” 第102章 重逢 “那就好,”拉涅罗约翰拿起桌上的烤肋排吃起来,“你们怎么不吃啊?” 孔蒂干笑道,“谢······谢谢,我刚刚吃的有点多,暂时不想吃,呃,顾问大人,你多吃点,尽情享用这里的美食。” “那是当然的,”拉涅罗约翰毫不客气拿过来孔蒂面前还没怎么动的盘子,“既然你不饿,那这一份也归我的,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孔蒂连忙陪着笑脸点点头,然后举起酒杯对史宾斯说,“史宾斯大人,非常感谢你们这么殷勤的招待,呃,我忽然想起来我的姐夫还有一件急事要我去办,至于阿希姆那件事,这些是我们的出价。” 说完这句话孔蒂招呼了一下身边的人,他的仆人连忙将一个钱袋放在托盘里呈了过去。 瓦伦缇娜暗道不好,她微微倾斜酒杯,让红色的葡萄酒液打湿自己衣物,然后捂着胸口说,“哎呀,我的裙子,抱歉史宾斯大人,我能去换个衣服吗?” 史宾斯的目光正凝聚在钱袋上,听到这话后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瓦伦缇娜,随意地摆了摆手。 瓦伦缇娜行了个礼,然后便从花园里出来,往长老院连片的宫殿般的建筑里走过去。 陈昼正站在花园的边缘,见瓦伦缇娜出来,连忙迎上去。 陈昼刚张了张口,便听见瓦伦缇娜低声说道,“事情有变,孔蒂要提前离场,史宾斯可能很快就会做出决定,你得抓紧时间救阿希姆。” 陈昼心中一惊,但很快就回过神,现在不是惊慌的时候,她点了点头,“好。” 瓦伦缇娜冲她笑了笑,从身上脱下了自己舞姬的服装。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陈昼知道这是让她动手的意思。 于是陈昼拿起准备好的木棍,在瓦伦缇娜的后颈打了一下。 不足以造成致命的伤害,但足以让上面泛起淤青。 瓦伦缇娜就势“晕倒”了过去。 陈昼穿上了瓦伦缇娜的衣物,目光凝在她的身上,轻声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多谢。” 瓦伦缇娜闭着眼睛,她在草地里趴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忽略她唇畔的微笑的话。 月亮挂在半空的位置,它的光和跳动的火苗相比如此不值一提。 “别这么做,保持警惕。”牢房的一个守卫告诫另一个。 “怎样,”他的同事说道,“你以为在这里站一天,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当大法官了吗?” “我没这么想过,”守卫说,“但我知道,你要这么一直打哈哈下去,你倒很有可能失去现在这份工作。” “你就有可能失去你的工作~”另一个守卫用怪声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汤米,看看这座牢房,它的墙壁是用花岗岩制成的,窗户小到爬不进一只猫,而你知道这个牢房唯一的弱点在哪里吗?就是我们。我们两个狗屁也不是的守卫。你觉得如果有某位仁兄打算将里面这个奥地利人劫走,他们会采取什么做法?钻开花岗岩的墙?还是用锄头把窗户挖开?用你聪明的小脑瓜想想看?当然是把我们摆平然后大摇大摆进去!” “如果他们敢,”守卫扬了扬手中的剑,压低声音,“我就要用这个让他们知道后悔。” “屁嘞,我才不要这么干,”另一个守卫说,“你一定是第一次工作,等你多被老板背叛几次就会明白,一年也挣不到两个子的工作不值得你这么拼命。” “所以这就是你在这个职位干了十年也没办法升迁的原因吧。” “相比和我同时期进入军营的人,”另一个守卫偏了偏头说,“我至少还活着。” 守卫翻了个白眼,从快到墙顶的位置的窗户看了看外面的月色,等待着接替自己换班的人。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个不期而至的人。 “柯迪斯大人?”守卫连忙站直了腿,紧张地点了点头。 “不要紧张,”柯迪斯微笑着说道,“我不是来视察的,现在十二月了,天气可不暖和啊,所以我带了一点让人暖和起来的东西。” 说着他摇了摇自己手里的酒壶。 ······ “都解决好了。”柯迪斯将手上的棍子扔到一边说。 穿着妓女服装的陈昼走廊拐角的阴影处走出来,她匆匆从守卫腰上拿到钥匙插进钥匙孔里。 “是你吗?”听到动静后的阿希姆似乎走到门边,他的声音从门的另一侧传来,“我的贤友。” “是我,阿希姆。”她开锁的时候花了点时间,一来她不太会开这种老式的锁,二来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后来还是柯迪斯帮她打开了门。 “谢谢谢谢!”陈昼连声说道,然后便推开门,“阿希姆。” 阿希姆穿着亚麻的衣服,赤脚站在地上,脸上和身上都有一些伤口。 陈昼连忙朝他跑过去。 阿希姆原本也小跑过来,然后却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停住脚步,咳嗽了一声,脸微微偏开,手指往下指了一下。 陈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她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比较清凉,露出了大片的肩膀,小腹以及腿。 陈昼原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此刻脸却唰地一下红了,她连忙用手臂挡在自己的胸前,她看了看四周,扯下一块布帘披在自己的身上。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陈昼说,“跟我们来。” “我们?”阿希姆问。 陈昼示意他跟上,阿希姆出了门,便看到坐在外面的柯迪斯。 “我跟你介绍一下。” “柯迪斯。”阿希姆说,“你不用介绍了,我知道他是谁,之前负责审讯我的就是他,史宾斯的头号走狗。” “你别这么说······” 柯迪斯冷冷瞟了阿希姆一眼,然后看向陈昼说,“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之后你们一切行为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是,”陈昼连忙转过头,看向柯迪斯感激地说道,“非常感谢你,还有······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柯迪斯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阿希姆,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昼说道,“但愿如此。”然后便转身离去。 柯迪斯的身影刚一消失,阿希姆原本紧绷的神情消失了。 “好久不见。”他咳嗽了两声说,“你看起来挺不错的。” “谢啦。”有了这件事的打岔,原本陈昼心疼和悲伤的情绪都被打散了,她一边走一边对阿希姆说,“我现在带你去换一身衣服,一件女装,这样我们就能逃出去,房间就在前面,我们马上就能——” “我能摸摸你的手臂吗?”阿希姆忽然问。 陈昼愣了一下,下意识点了点头。 接着陈昼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轻轻抚摸了一小下,阿希姆用手的指背部分轻轻碰了碰她的上臂外侧,让她有点轻微的痒意。 陈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光滑,”阿希姆低声说,“还有柔软。” 陈昼感觉自己喉头似乎被什么哽住了,让她有点轻微地换不过来气。 “别淘气。”她低声说。 “好的。”阿希姆似乎决定做个乖巧的情人,但他只安静了不过片刻就忍不住提了新请求,“等我们回去后,我能吻你吗?” 这算什么请求,陈昼真想立马答应他,然后勾住他的脖子立马亲他个十几来下,但她不想让阿希姆觉得自己任予任求,太好得手,以致于往后他拿自己不当回事,于是强装严肃地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要考虑一下,回头再说吧。” “都听你的。”阿希姆跟在她的身后,似乎笑了,陈昼能听见他带着笑声说道,“我的贤友。” 然而还没等陈昼说点什么,她就听见拉涅罗约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什么叫‘阿希姆逃走了’?” 第103章 银色的罪恶 “怎么回事?”阿希姆说,“是我的错觉吗?我好像听到了拉涅罗的声音。“ 陈昼来不及和他解释,还好已经快到了目的地,于是赶紧拉着他跑进了之前瓦伦缇娜换衣服的房间。 陈昼将耳朵贴在门上,确认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快,快穿上。”陈昼连忙将柜子里的衣服翻出来递给阿希姆。 “原来你喜欢这一口啊。”阿希姆摸着下巴思索道,“也不是不可以。” 陈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 “我知道,”阿希姆说,“只是逗逗你,哈哈。” “······” 陈昼开始怀念起刚开始遇到阿希姆时他冷酷的样子,他的战斗力,他那种举重若轻的感觉,可以轻轻松松就从史宾斯逃脱,可以孤身一人从白鬃手里拿到绿猫眼石,可以轻而易举就从梅的手里反败为胜。 而不是现在这个······ 陈昼回头望了过去。 阿希姆正背对着陈昼,他脱下上衣,暖黄色的烛光像蜜糖一样在他的背脊上流淌,肌肉包裹着骨骼,像被丝绸裹着的刀鞘,恰到好处的精壮,既美丽,又很潇洒······ 阿希姆刚要将裙子套上,便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他下意识瞟了一眼,然后反应过来,又转过头去。 陈昼反应过来,连忙把头扭过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你在偷窥我吗?”阿希姆惊讶地问道。 “没有。” “你刚刚转头看我了,盯着我的身体,我都看到了。” “我说了没有。”陈昼的脸涨红了,“我只是在看你······有没有受伤。” “哦,看我有没有受伤。”阿希姆将裙子挂在椅背上,脚踩在地板上,脚步声几乎听不到,但他的呼吸和心跳是如此清晰,陈昼不用抬头,都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阿希姆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就,好好看吧。” 陈昼的目光从地上移到阿希姆的腿上,再从他的小腿一路往上,越过他的腹部,落在他的胸膛上。 阿希姆上身呈略微的倒三角型,胸膛形状很漂亮,侧肋有三道肌肉的纹路,像是卡巴内尔笔下的路西法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然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 阿希姆微微扬起下巴,他忍不住露出笑意,“怎么样?喜欢你看到的吗?” 陈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了手。 阿希姆闭上眼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伴随肺部的扩张,他的胸膛贴上了一只有些凉意的手。 “它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阿希姆睁开眼睛,他发现陈昼的眼神不再像刚刚那样雾蒙蒙,而是有些凝重地看着他的胸口的某处。 阿希姆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发现她触摸的地方有一块陈旧的伤疤,它愈合得很好,没有凸起和凹陷,只是颜色和旁边的皮肤有些略微的差异。 阿希姆目光顿住了,这块伤疤的位置很隐蔽,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快忘记了它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来自血亲的诅咒吧,阿希姆想,当他将刀插进他的兄弟们的心口时,他们也通过这种方式,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弑亲的禽兽。 但是没关系,还好他是个还算专业的骗子。 “我小时候爬树,从树上摔下来,被树枝割了一道伤口。”阿希姆故作轻松地说,“我不敢跟大人说,所以自己随便包扎了一下,后来就成这样了,你明白的,男孩总是这样。” “它当时疼吗?”陈昼问,她忍不住用大拇指轻轻擦拭那道伤痕,似乎她这么做,那块伤疤就可以从来没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阿希姆注视着女孩的睫毛,低声道,“有点疼。” 陈昼眉头小小地抽动了一下,蓝色的虹膜也收缩了一下,似乎也感同身受到了那种痛苦,她微微低头,在那处伤口的位置轻轻落下一个吻。 说不上有什么感觉,阿希姆只是单纯地希望此刻大地能裂开一道裂缝,而他抱着眼前的女孩跌进那道裂缝里,他们会紧紧地相拥,然后裂缝合拢。 他垂下头,嗅着陈昼的头发,鼻子蹭着她的颈侧。 痒意让陈昼缩了缩脖子,她连忙用手挡在脖子上,回过神来,“······等等,我们到底在干什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换衣服,我们得离开这里。” 阿希姆笑了起来,他像啄米一样吻了一下陈昼挡住脖子的手背,然后便走到一边穿上了那件裙子。 陈昼深呼吸了两口气,见阿希姆在换衣服,她便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动静。 四下确认过安全无虞后,阿希姆的衣服也换好了,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 按照瓦伦缇娜的计划,这会儿应该还没有人发现阿希姆被放走了,他们只要赶紧离开就没问题。可是想到刚刚传来的拉涅罗约翰的声音,陈昼心里有点没底。 可是等走了几步后,却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是······” 史宾斯大人倒在地毯上,他的脸被劈开成两半,在他的身旁,还有很多长老院护卫的尸体,他们就那样倒在花园里,晚风吹过,桌上杯盘狼藉,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地上的土,看起来很瘆人。 阿希姆上前看了一眼史宾斯的尸体,“是拉涅罗约翰干的。”他平静地说,“他又开始发疯了。” “什么?” “他小时候很内向,自从我阿姨,也就是他妈死后,他就更内向了,总是一点风吹草动就惊惧交加,”阿希姆说,“为了治疗他的惊恐症,穆拉德三世让医生给他用水银,大家都说这能让人情绪镇定,拉涅罗看起来是好转了不少,但要我说,就是那东西把他脑子搞坏了,以致于他一旦发作就会······” “就会什么?” “杀人。”阿希姆说。 第104章 绑架 “这些都是他干的吗?”陈昼问。 “差不多吧。” “但上次他不是让你给打得还不了手吗?可如果你都会被长老院的这帮人抓走,他为什么能在大庭广众下杀了这么多人。” “好问题。”阿希姆从一具尸体旁边捡起一把匕首,用尸体的衣服擦了擦上面沾着的血后拿在手上,“如果你见过发疯状态上的拉涅罗,你就不会有此一问。” “你的意思是,你只能打得过没发疯的拉涅罗吗?” “我的意思是——”阿希姆回答,“我没尝试过,跟一条疯狗打架,就算打赢了也没什么成就感。只要发现他有发疯的迹象,我就会提前闪人。” “他不是你表弟吗?” “那又怎样,他好几年前就过了十八岁的生日了。”阿希姆说,“而且他一旦发起疯来,别说亲戚了,就算是女人孩子也不放过。” 阿希姆听见身旁的脚步声停下来,回头看过去,“怎么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 “阿希姆,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可能很无礼,但是,你能不能再陪我找个人,我确认她安全后我们再走。”陈昼始终不放心瓦伦缇娜,柯迪斯也就算了,他至少有自保的能力,可瓦伦缇娜只是一个女孩,如果真的碰上了杀红眼的拉涅罗,恐怕会凶多吉少。换成别人也就算了,可瓦伦缇娜帮了自己和阿希姆,如果自己见死不救导致她出了什么事,陈昼感觉自己后半辈子都别想合眼了。 然而阿希姆只是问了句,“是帮你进来的人吗?” “是的。” “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我再来找她。”阿希姆说。 陈昼下意识想说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但是又想到自己没自保能力,说不定还会拖后腿,便将瓦伦缇娜的外貌和名字一一告诉了阿希姆,然后就在长老院门外的一处围墙的拐角处等阿希姆。 阿希姆的身影消失在长老院的门边。 现在夜已经深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头顶,威尼斯是一座属于夜里的城市,富裕的豪绅们会办狂欢派对,但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人大半夜上街去买东西,因此自从阿希姆走后,一下子她的身边就安静下来,氛围变得有些阴森。 一阵风吹过,穿着清凉的陈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抱着自己的胳膊,靠在墙上,一直紧绷的精神骤然松懈,让她疲惫的身体里逐渐被困意占领,陈昼忍不住闭了会眼,直到听到门边传来脚步声。 远远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陈昼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阿希姆”,对方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陈昼正要露出微笑,然而月光从头顶照射到对方沾着血的脸上,陈昼面色大变。 是拉涅罗约翰。 反应过来的陈昼下意识想跑。 然而接下来拉涅罗约翰的话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女士,听着,”拉涅罗约翰低声说道,陈昼注意到他的眼珠像失控的秒针,在眼眶里震颤个不停,“我很抱歉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你打算尖叫或者逃跑或者攻击我,我手上握着的是两把名叫khanjar的礼仪匕首,我可能会用它们把你剁成一块块,再切成细碎的肉糜,尽管我非常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陈昼站在原地,没有尖叫,没有动弹。 “很好。”拉涅罗约翰一只手撑着墙,他扶着头,缓缓沿着墙蹲下来,似乎正在被疼痛折磨的样子。 这是一个用来逃跑的契机,但陈昼权衡了一下成功的可能性,确认实在渺茫后,还是放弃了逃跑,不过她戴上了面纱,在拉涅罗缓过来站起来前。 拉涅罗约翰走近后,陈昼便能闻见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像是杀了一百个人······也许可以去掉“像”字。 “你的眼睛看起来很熟悉。”拉涅罗盯着她的眼睛,“我们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是吗?”陈昼强装镇定说,“男人总是这么说。” “啊,我想起来了。”拉涅罗拍了一下脑门说。 陈昼屏住呼吸。 “之前在派对上,你是史宾斯的女伴是吧?” “······”陈昼不知道拉涅罗是怎么把一头黑发黑眸的瓦伦缇娜和自己弄混的,但,她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拉涅罗把自己和“曾经背叛过他的侏儒”联系起来。“是的,有何贵干?” “很好,”拉涅罗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满手的血腥一不小心在脸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现在,你被绑架了。” 第105章 人质 拉涅罗约翰用两根染血的布条捆住了她的手和脚,接着给她的头套蒙上布袋,接着在一片黑暗中,拉涅罗约翰似乎不知从哪搞来了一匹马,他将陈昼头和脚向下地放在马背上,然后骑了很长一段时间。 陈昼很快就觉得头晕目眩,马匹不像汽车,每次马蹄腾空到落下的间隙里,全身的重力全压在她胃部,血液都会下坠到她的头顶和脚底,不过好在在她脑溢血挂掉前,拉涅罗约翰被人拦了下来。 “唔喂,停下。” 马被勒住停下,在原地踏步,发出喷鼻子的声音,陈昼在马背上晃了晃,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一个粗犷的男声似乎从远处传来,“说的就是你。你马背上载着什么?一个女人吗?” “是的。”拉涅罗约翰问,“你要将我拘捕下来吗?” 然而,对方却发出一声嗤笑,“我才懒得多管闲事,老兄,看好这块牌子。” “那是什么?我不认得上面的字。” “过路费,一枚银币,一个名额。” “这也太贵了吧,其他地方最多一枚铜板唉。” “没错,但这是威尼斯商业共和国建的桥,”男声说,“一枚铜板是过路费。” “剩下的呢?” “是针对你们这些外国人的爱国主义。” 拉涅罗约翰从口袋里掏了半天,终于找到两枚银币,“拿去,九个铜板的爱国主义。” 男人收下钱,在手上掂了掂两枚银币,过了会儿低声说道,“还有一枚呢?” “什么?”拉涅罗约翰问。 “你这匹马不是喘着气吗?” “马也要付钱?” “一枚银币。” “你这可不太公道啊,怎么,马也分本地马和外地马?” “少啰嗦,快掏钱,要么就别从这过。” “可是两旁都是河,”拉涅罗约翰说,“如果我不从这里过,我要怎么过去呢?”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男人懒洋洋地说道,“我只知道,如果你敢不掏钱靠近这里一步,我就把你脑袋削下来。” “算了,把钱还我吧,我再找找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绕。” “什么钱?我怎么听不懂。” “我刚刚不是给了你的两银币。” “你说这个啊,这笔钱已经入了威尼斯的国库。” “我看是入了你的口袋吧。” “你再废话一句,我的箭就射穿你的脸。”男人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是完全不能通融,就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什么诚意?” “你马背上的那个婊子。”男人说。 “你是指她吗?”拉涅罗约翰问,他将陈昼从马背上拉起来,然后把她脸上的布袋拉下来。 陈昼早就被马颠了一路,现在好不容易被扶起来,难受得厉害,面色十分苍白。 “对,你把她交给我玩一晚上,我不但可以让你从这里过去,还能把两枚银币还给你。” 陈昼精神不振地抬起头顺着说话的声音抬头看去,发现是一名威尼斯的士兵,他的手臂搭在哨塔的半墙边缘,自上往下看着他们,在哨塔的旁的河谷上,有一座桥,入口的位置有一道闸门,是关闭的。 “这听起来似乎很划算。”拉涅罗约翰想了想说,“好的,我们成交,我想你可以下来取走你要的东西了。” 听到拉涅罗约翰爽快的同意后,那名哨兵眼前一亮,“你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他从哨塔上放下绳子下来,来到拉涅罗约翰的面前。 “我没怎么来过威尼斯,所以你得明白,有些时候,我对这些风土人情有些不太了解。”拉涅罗约翰一边摸索着将陈昼提起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陈昼一言不发,她紧闭着眼睛,想着该怎样从眼下的情景中逃脱。 “没关系,把她递给我就好。”士兵催促着说。 “所以如果没有你给我解释,我可能都不知道可以这样处理这类问题,”拉涅罗约翰一边说一边将陈昼的双腿固定在马鞍的两边,“所以真的,谢啦,兄弟。” “你好了没有,我说,把她递给我就好。” “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拉涅罗说着从马匹的布袋里拿出一柄小的,半新不旧的斧子,他在手上掂了掂,然后看着那名哨兵说,“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你,管,女士,叫,婊子,的行为——” 话音落下,他将斧子往前一掷,像是劈一块木头一样劈中了那名士兵的胸膛。 惨叫声划破宁静的河谷。 拉涅罗从马上下来,他两步就跨到士兵面前,然后将他胸口的斧子拿下来—— 然后劈下去—— 接着再拿下来—— 再劈下去。 惨叫声越来越弱,血、碎肉和骨骼碎片混合在一起飞溅出去,粘在草上,反射着黏稠的光泽。 陈昼听着动静,垂着头在马上看着。 在重复了几十次后,斧子再劈下去只会劈到一滩烂肉后,拉涅罗才停下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一言不发地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晃了晃头,挠了挠脸,然后又抓了抓胸口。 他转过身,上半身被溅了不少血浆,看起来像是从某部美式恐怖片中的头号反派。 他看见陈昼正坐在马上盯着他,于是说道,“我可以给你解开绳子,把你嘴上的布条拿掉,但前提是,你得保证不逃跑,不大喊大叫。” 陈昼点了点头。 “如果你敢逃跑,或者大喊大叫,”拉涅罗约翰说,“我就会像对他那样对你,明白吗?” 陈昼又点了点头。 拉涅罗看着她的眼睛,半晌后才走上前,给她松了绑。 陈昼“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拉涅罗等她吐完了后,从马鞍边的袋子里拿出一块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 “谢谢。”陈昼说道。 拉涅罗约翰的手停顿了一下,“我把你绑架了,刚刚还在你面前杀了一个人,你却对我说‘谢谢’?” 陈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半晌后说道,“你虽然做了这些事,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那你确实需要找医生看眼睛了。”拉涅罗说。他看了看手里的斧子,犹豫了一下,然后将它丢到一边。 见他放下斧子,陈昼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摸着衣服上断裂的线,用余光看着来时的路上微微闪光的亮点。 但愿阿希姆小时候听过汉赛尔与格莱特的故事。 第106章 王座之争 法国,巴黎。 小杰米拿起丝绒布,擦拭着金色的笼手剑。 这把笼手剑,据说源自莱茵王室第一代铜板王路易斯·莱茵的佩剑,当然,这把当然不是真品,路易斯当年不过是家族次子,他所用的佩剑充其量也就是一把铁剑,如果放到现在,即使再怎么保护,也早就变成了一把烂铁。 据说当年路易斯和其他几个家族未获得爵位的次子一起南下从比利牛斯山脚下寻找机会,他们所求的也许不过是一个爵位,最终却得到了一个王国。 路易斯建立最初的法兰西王国后,为了警示自己的后人,他要求每任法兰西国王必须亲自带兵出征,接着又将这块土地上原来主人的金王冠亲手融化,和自己的剑铸在一起。 这项要求,是路易斯在目睹了他的敌人是如何被打败后总结出来的教训,他的本意是为了保证法兰西的国王对于军队的控制力,使得法兰西的权力第一人同时也是军队的领头人,这个想法是好的,在王朝最初的几个世代里,他的后代继承并很好地践行了他的遗志——保持对暴力机器的掌控,并将法兰西扩张成为这片大陆最强大的国家。 种子撑开坚硬的土地,茁壮的茎蔓一点点生长,沐浴在阳光下,伸展着自己的枝叶,接下来这桩美丽的植物所想做的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开花和结果。 莱茵王朝的子嗣单薄也许最初与他们穷兵黩武有关,但如果不上战场的男人也活不过四十岁,那问题显然出在其他方面。 绝嗣,多么可怕的词。意味着你所辛苦挣来的万贯家财都将落到外人手中。如果这份恐惧要随着财富的多寡等比例增加,那么这世上没有谁会比富甲天下的莱茵王室更加恐惧血脉断绝。 为了避免所恐惧的结局,莱茵王室推翻了一贯来为继承人挑选伴侣的指标,财富?pass!权力?pass!拜托,如果你自己就是一个牛排生产商,你到餐厅里肯定不会点牛肉的,对吧?唯一的考核点变成了生育力,虽然二十一世纪的我们知道生育的过程中和产后某些并发症会导致产妇无法生育,但在那个时代的莱茵王室显然单纯且真挚地相信这条真理—— 一只猫只要逮到过一只老鼠,就说明它可以逮老鼠。 同理,已经生育过一个孩子的女人肯定还能生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乃至第n个孩子。 想通了这个道理的莱茵王室开始在全欧洲的贵族女性中热衷于挑选那些妙龄的、并且生育过孩子的女性,他们成了远近闻名的寡妇追逐者,因此在法国,结婚的时候,女方比男方大是十分常见的一件事。 但是,不要觉得这就意味着法国宫廷里的女人就比别的地方活得更轻松,恰恰相反,因为无法利用儿媳的头衔去拉拢盟友,所以出于对政治外交的考虑,法兰西公主的婚姻被理所应当地摆上了谈判桌,作为了筹码。为了利益,十几岁的少女被嫁给七十岁的老头子,一个虔诚的教徒被迫和她未曾谋面的穆斯林丈夫共度一生,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与务实的以子嗣为目标的儿子们的婚姻不同,莱茵王室对于女儿们的婚姻是尽可能地高嫁,因此法兰西王室和绝大多数欧洲王室都有联姻。 笼手剑在一代代的继承中,多次被熔入了新的黄金,寒芒逐渐被黄金的耀眼所取代,最终再也看不到一丝铁的痕迹。 最后一代莱茵王室,不但拥有缀满宝石的王冠,并且考虑到战争的伤亡比例,早已废除了每代国王必须御驾亲征的法律,改由军事大臣管理军事,指挥官负责作战。 唯一剩下的,就是这把笼手剑。 杰米小心地擦拭着剑身,由于融入了太多黄金,这把剑相当软,任何多余的力气都会使其发生变形,因此这把剑只能待在盒子里,他年纪小,剑柄的笼手处有些镂空雕饰的地方只有他的手指才能伸进去擦拭。 这已经是今年他第二次做这事了。杰米想。 回忆这件事还会令他有些伤心,他的好友,亲爱的、温和的路易七世·莱茵国王陛下去世的第三天,英格兰国王就派遣使者来法兰西宫廷,宣告他作为查理·莱茵与第一任王后的独女阿基坦女公爵伊莎贝尔之子,理应继承法兰西。 然而,法兰西的贵族们却没有做好准备接受一位外国国王的统治。他们搬出历史,从其上寻找出支持,按照血缘关系来说,英国国王乔瓦尼确实血缘关系更近些,但是考虑他的继承权来自于母亲伊莎贝尔,虽然法兰西法律并未剥夺女性的继承权,对于一些将要绝嗣的家族,也有女性继承家族财产的传统,但是考虑到国家的治理不同于家族继承,而在法兰西历史上,还没有女人继承王位的先例。 九月,法兰西贵族通过教会出台了新的法律,将不允许女性继承人继承王国头衔写入法兰西法律。 因此王位的顺位就落到了查理·莱茵堂兄的孙子,鲁昂伯爵于格·佛里希头上。 其实法兰西贵族真正属意的国王之选是希格拉德·布里耶姆,他是法兰西第一大贵族,也是于格·佛里希的岳父,他与莱茵家族的亲缘较远,按照法兰西贵族的想法,于格·佛里希只不过是用来拒绝英王统治的借口,等新法颁布,取消乔瓦尼的继承资格后,再让于格·佛里希将王位禅让给更有统治头脑的布里耶姆。 法兰西贵族和布里耶姆将事情告诉于格·佛里希,许诺事成后布里耶姆将纳瓦拉的大片领地交给佛里希,佛里希也答应得好好的,然而等登上王位后佛里希却似乎“完全忘了这回事”。 于是布里耶姆和法兰西贵族只好动用了些使军队围住宫殿的“小魔法”,于是在位不到一百天的于格·佛里希只好乖乖交出了王权,按照宫廷侍卫斯蒂芬的描述,“他就像一个被打发去睡觉的孩子一样从王座上下来”。 第107章 信 杰米擦拭干净灰尘,将笼手剑放进装饰着天鹅绒垫的盒子里,按照加冕仪式,这把剑需要先被运送到位于巴黎中心的百花大教堂,在加冕典礼上被主教和代表国王的另一重身份的权杖一起,被授予给新任法国国王布里耶姆。 十二排银剑整齐地从步兵的刀鞘中拔出,在空中挥舞了一个剑花后,再被握在手中。 戴着羽毛帽子的骑兵整装待发,从会场的另一个方向进入,他们和步兵在广场中央汇聚在一起,然后绕场一圈后来到国王面前。 手握权杖和笼手剑的布里耶姆在他的位置上发表了短暂地讲话,作为一名国王,他倒是少有的坦诚,他不仅指出了法兰西存在的内忧外患,也承认自己和莱茵王朝间微薄的血脉联系。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透过你们的眼睛。是的,你们在想,布里耶姆不够格成为国王,他不在那条清单上最上面的位置。” “是的,我承认。” “我承认。尽管多位大臣曾极力劝我避免谈论这点。但我仍旧向你们承认,因为在我看来,法兰西人绝非是轻易就会受到蒙蔽的民族,正因如此,我们才建立了疆域如此广阔的国家。” “可是近几十年来,这种情况却发生了改变。我们土地不再增加,盟友一个个离我们远去,国库里的财富不断堆积,然而人们的生活却没有改进。”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法兰西开始停滞不前?是因为我们天生不如别人吗?” “不,不是,是因为法兰西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浪费在了不必要的事情上。” “我们沉迷往日的光辉,为一场又一场颇耗锱铢的庆典烟火而欢呼,陶醉在一座座举世震惊的奇观前,而全然忘记创业的艰辛。” “我们自诩自己为这块大陆上最智慧勤劳的种族,而忘记所有文明的故事里,从不缺乏聪慧和勤劳。” “我们穷尽一切人力物力,只为建造更宏大的陵寝,而非现实的道路,认为如今一切都源于我们生而伟大时,我们也建造了一座亘古通今绝无仅有的宏伟坟墓,用来埋葬我们自己。” “是的,挑选一名符合血统要求的国王是十分容易的事。” “而比这更容易的,是只需要按部就班,依照教条和陈年的规则,挑选一个‘毫不出错’的人选,而不去思考它会导致现实中的后果。” “而所有事情里再容易不过的,是漠视法兰西失去自己的独立,是放任外国人蚕食属于法兰西的土地,坐视法兰西的利益流向海外,是任凭前线战士们浴血奋战,而不去追踪胜利的果实是否被拿去喂养我们的邻人。” “国王为何成为国王?是因为我们像培养沙皮狗一样验证他的血统足够纯正?是因为他在家谱里的位置和上一任国王的直线距离?我们真的了解他吗?我们真的知道他想要什么吗?我们真的要将整个法兰西、我们所有人、我们所珍爱的全部都押注在一个我们所不了解的陌生人身上?法兰西人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什么时候我们会将自己亲爱的妻子和孩子托付给我们陌生的邻居照料了?” “法兰西挑选国王的唯一标准,应当是纯粹的国家利己主义,也就是国家利益。一切为了国家,这不是出于口号似的自我感动,而是建立在国家有望给我们带来更好生活的前提上。为国王战斗以获得荣耀,而非成为国王的私人奴隶······这就是我所寻找的属于法兰西的未来,在于我们所有人,都能与世间所有的屈辱和奴役都保持远离。” 在他的话音停下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呼声。 杰米热泪盈眶地看着布里耶姆,他抬着头仰望着这个国家新的主人,在他的想象里,他深信自己已经透过布里耶姆那双浑浊的眼睛看见他内心——一个坚定不屈的、一心热爱法兰西的明君······即使他到现在为止都对布里耶姆要怎么带领法兰西走出泥潭这件事一无所知,那也无法动摇他的看法。 然而世间所有的快乐都是平衡的,与此同时,站在观礼台上的埃夫勒伯爵沃尔伦心情就并没有那么好了。他让书记官将方才布里耶姆在加冕典礼上的话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包括他对于乔瓦尼以及英格兰意有所指的部分,随着布里耶姆的加冕,他在巴黎的工作也全部结束,也是时候去找乔瓦尼汇报他这段时间在这里的所有信息。 深夜里,沃尔伦在书桌边坐着,他的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则抓着羽毛笔,因为长时间的悬在空中,羽毛前端写字的笔头里的墨水已经微微干涸。关于白天布里耶姆在加冕上的演讲,沃尔伦已经全部整理好了,眼下他棘手的是另一件事。 距离他将信交给格里高利·赫菲茨已过两个多月,就像石沉大海一般,他既没有被乔瓦尼传信询问细节,也没听见乔瓦尼派人去寻找的消息,就像是······这封信完全被忘记了一样。 乔瓦尼完全放下了伊莎·布兰切特?还是赫菲茨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沃尔伦揉了揉太阳穴,算了,还是写一封信再问一下乔瓦尼吧。 第108章 真相 “沃尔伦?” 埃夫勒伯爵从书案前抬起头。 “塞西莉亚,你怎么来了?”沃尔伦连忙站起来,走到门边。 “我看你这里还亮着,”塞西莉亚手里拿着一只圣诞节时会点的烛台,透过门边的空隙,她看到书桌上摆着凌乱的纸张和书本,“你总是喜欢忘记点亮一点。” 沃尔伦回头看了看自己书案上实在昏暗的光,他在威斯敏斯特宫给当时还是王子的乔瓦尼做骑士时,亨利国王不喜欢宫殿里有太重的灯光,觉得那会让穹顶上的浮雕宗教像失真,因此要宫殿尽量少地使用烛火,他那时就养成了在昏暗的光线下阅读的坏习惯,现在有时在太阳底下,眼睛还会因为不能适应光线而感到时不时的刺痛。 “还有点收尾工作,一些······算了,明天再说吧,你先进来吧。”沃尔伦将烛台接过来,然后扶着她的腰,带她到里面。 巴黎毕竟不是自家宅邸,房间里还搁着一张四柱床,沃尔伦将烛台放在床头柜上,转身看到塞西莉亚站在书桌前低着头。 “塞西莉亚?” 妻子回过头来,沃尔伦注意到她眼神迷蒙,似乎有些困倦,心头霎时柔软下来,然后将她领到床边坐下,“今天过得怎么样?” 一边听着妻子复述自己一天的事情,沃尔伦一边状若无意地将她的袖子摞高,看着她微微有些浮肿的手掌,他边和妻子交谈,边轻轻揉按着她的手臂,“听起来很不错。” “是啊,是挺不错的。”塞西莉亚张了张口,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睫毛垂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沃尔伦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拉高她的裙摆,自然而然地半跪在她面前,“对了,你想好要送艾伦什么礼物吗?” “礼物?” “你忘了?”沃尔伦一边帮她按着浮肿的小腿,一边说,“上次就因为我从艾克塞斯回来没给他带新鲜玩意,他气得足足一天都不肯叫我‘父亲’,我可不敢再得罪他。” 塞西莉亚忍不住笑了出来,“买点玩具吧。” “是吗?我还打算给他买匹小马驹。”沃尔伦说,“高卢马可是远近闻名的名驹······” 塞西莉亚在他温柔的按摩下缓缓闭上了眼睛,沃尔伦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她的表情,见状他直起身体,一只手从腿上收了回来,托着妻子的肩膀,将她揽在自己的肩膀边靠着。 “可是骑马太危险了,他太小了。”塞西莉亚闭着眼睛喃喃道,“他还那么小。” “那就暂时不骑,”沃尔伦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头,“那就先给他买着,让他看看,摸摸小马,等他再大一点的时候,那匹马就和他很熟悉了······” 听着侧畔妻子的呼吸声音变得悠长,平稳,沃尔伦顿了顿,他轻轻唤了两声妻子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一手托着妻子的肩膀,一手扶住她的头。 他将塞西莉亚的头先搁在枕头上,再一点点地将她的背放在床上,然后等妻子完全躺稳了,再将她的鞋子脱掉,将她的脚轻轻搬到床上。 做完这一切后,沃尔伦才从床铺的另一边爬上去,巴黎的床太柔软了,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地放轻动作,像个准备在王宫行窃的小偷一样,才不至于让妻子那边的床铺下陷,等他安稳地躺到床上时,额头已经微微出了一点薄汗,他缓了缓呼吸,然后再拉上被子。 他吹灭了床头柜上的烛台的火焰,从身后抱着塞西莉亚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 “是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尤里安,”乔瓦尼说道,“她绝对没事,我让很多人 在那一块的海岸搜寻过很久,如果真的出事不可能什么都搜不到。” “可是伊莎根本不会游泳啊。”尤里安·布兰切特伯爵忧心忡忡地说,“她之前还溺过水。” “话不能说的那么绝对,有时候溺过水的人才能学会游泳,而且这个时候,没有任何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是葬礼······” “别再提什么葬礼。”乔瓦尼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地说。 布兰切特伯爵愣了一下。 也许是感觉自己的态度有点过于严厉,乔瓦尼缓和了一点口气,他看向布兰切特伯爵的眼睛,尽量露出一点微笑出来,“······还是其他什么的东西。你太悲观了,伊莎肯定不会想在她困难的时候,直接被自己最爱的一群人宣告死亡,你不觉得这样对她太残忍了吗?” 不等尤里安伯爵再说些丧气话,乔瓦尼问道,“你在来之前和你妻子说过了?嗯?没有吗?你应该和她好好聊聊的,我们都相信伊莎没事。” “······好吧。”尤里安看了看乔瓦尼,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眼前的男人。 他怀疑就算哪天真的打捞上来伊莎的头颅,乔瓦尼也会坚称那不属于伊莎,或是乐观地觉得伊莎就算没了头也能活得很好。 打发走布兰切特伯爵,乔瓦尼将身体靠在座位的靠背上,平心而论,布兰切特伯爵算是个不错的人——相比他儿子来说。他虽然无能又平庸,但好赖比较礼貌以及真诚,作为一个上级,乔瓦尼虽然不喜欢他,但也谈不上讨厌。 然而有关于伊莎的事上,乔瓦尼宁愿跟利兰打交道,也不想和布兰切特伯爵多聊几句。 伯爵总是不经意间会说些无用又让人烦躁的话,比如伊莎不太会游泳,曾经差点因为溺水死在湖里,比如伊莎曾经因为不满意婚事和母亲大吵一架之类的。将他本就悬着的一颗心弄得更加紧张。 因此当宫廷的侍从告诉他埃夫勒伯爵有事要向他汇报的时候,乔瓦尼正闭着眼睛,缓了半天才说道,“让他进来吧。” 沃尔伦不一会儿就走了过来。 乔瓦尼捏了捏两眼之间的鼻梁,没有抬头和沃尔伦就打了个招呼,“嗨,沃尔伦,什么风又把你给刮来了?” 沃尔伦一边走,声音一边从不远处传来。 “东南风,布里耶姆已经在巴黎加冕了。” 乔瓦尼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沃尔伦说。“可能是刚下船不久导致的,这些是巴黎这段时间的一些情报。” “回头记得好好休息,”乔瓦尼接过沃尔伦递过来的一本笔记,一边翻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对了,我给你还有塞西莉亚新出生的孩子准备了礼物,到时候记得一起带回去。” 沃尔伦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干嘛跟我这么客气。”乔瓦尼说。 “不,是真的不用了,”沃尔伦顿了顿说,“那个孩子没能活下来。” 乔瓦尼怔住了,反应过来连忙问道,“怎么回事?不是之前说一切都很好吗?” “谁知道呢。”沃尔伦看着地面烛光的倒影说。 “那塞西莉亚呢?” “别提了,”沃尔伦说,“塞西莉亚刚开始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后面我反复跟她说,再带她看孩子的尸体,她才终于相信了,她的心都要碎了······说真的,也是对你,我才能说点心里话,有时候,我真的宁肯孩子从没到她肚子里来过。” 宁肯孩子从没到她肚子里来过。 听到这句话,乔瓦尼有点愣神,他忍不住想,如果是伊莎呢? 光是想到他的种子在伊莎的身体内生根发芽这件事,他觉得头脑似乎“嗡”地一下,眼前几乎有点目眩,似乎无法再思考任何东西,头脑里每一寸角落都迅速失控,被疯狂蔓延的想象所侵占。 如果他和伊莎有了孩子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让伊莎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伊莎,让最好的大夫照顾着她,不会让一点意外发生。 至于流淌着他和伊莎身上的血的孩子,他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慈爱和宽容的父亲,他会将所有最好的一切都堆在他们和伊莎的脚下。 伊莎,伊莎,伊莎。 你现在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乔瓦尼心里觉得刚刚涌动的心潮一下又变得空落落。 第109章 雪夜 “乔瓦尼,”沃尔伦看着烛火说道,“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原来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想乔瓦尼,别看你是个国王,可我却同情你,因为我觉得我比你要快活得多,我守着自己的一方领地,有妻子和孩子在身边,可你却始终一个人。”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对,都过去了,所以现在我才发现,原来那些同情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沃尔伦自嘲地笑了笑,他摇了摇头,“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同情,那些困难,不对,所有的困难,对于你来说都是暂时的,乔瓦尼,我真的真的很羡慕你,你拥有了一切,爱你的父母,至高无上的地位,你还即将要拥有一份苦尽甘来的爱情······” 乔瓦尼苦笑了一声,苦尽甘来的爱情? 他连伊莎的下落都不知道,哪里还有苦尽甘来的爱情。“不说这个了,沃尔伦,你还好吗?需要休息一下。” “我很好,我很好,”沃尔伦喃喃道,“我想我只是坐船坐太久了,乔瓦尼,我想我应该让你知道······” “什么?” 沃尔伦看着他的眼睛,他几次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沃尔伦。” 沃尔伦咧开嘴朝他笑了一下,然后拥抱了一下乔瓦尼,乔瓦尼被好友突如其来的感性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切都会变好的,乔瓦尼,你终有一天会找到伊莎的,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我向你保证。”沃尔伦说。 听着好友语无伦次的安慰,乔瓦尼也拍了拍沃尔伦厚实的背,“那就借你吉言了沃尔伦······但话说回来,你是不是该适当控制点饮食了。”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说的对,”沃尔伦擦了擦鼻子,“不过多佛海峡的风又湿又冷,呆在船上感觉脖子都僵硬成木乃伊,我应该吃点暖和的东西,这样会好很多,应该吧。” ······ 熹微的晨光从森林的边缘泛起银色的线。 阿希姆将手指插入泥土间,将那枚在阳光下反光的小东西粘在手指上。 他将另一只手的手心打开,里面有另外十几枚相同大小的这样的东西,它们的共同特征是都是由贝壳制成,经由车工车成圆片形状,中间钻有小孔。 阿希姆看了看手心的圆片,又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眼前不到一米的,被砸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用手指搓了搓地上捡到的原片,低头将它连同之前一路上找到的那些圆片一起放在口袋里,接着爬上身旁的马。 因为是冬天,没一会儿天上就下起雪来,太阳在这样的天里像是消失了一样,一抬头哪里都是白的,在这样的天气下,阿希姆足足骑了一天,直到头顶的天空开始暗下来。圆片的痕迹早在两英里外就消失了,阿希姆只能靠着地面上的马蹄印辨别方向,然而就这一点痕迹也随着这场风雪的降临变得难以辨认。 就在阿希姆面对完全消失在雪中的马蹄印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远处的山脚下有一团橙色的东西,他连忙骑着马往那个方向赶了过去,还没等到他靠近那团橙色的光,就听到马打响鼻的声音。 阿希姆连忙勒住了缰绳,从马背上翻下来,他将马拴在山坡上的一棵松树下,然后一个人顺着声音摸了过去。 那是一个小木屋,看起来像是捕兽人或者伐木的人在山里会盖的那种屋子,它门口坍塌的井和倒塌一半的墙壁则说明它废弃已久。 然而那团橙色的光却正是从这座小木屋的窗户里透出来的。 拉涅罗约翰的一声脏话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阿希姆放轻脚步,把腰弯下,尽量不惊动被拴在门口的那匹马,然后循声从房子的侧边坍塌的洞口往里面看过去。 现在风雪太大,二来又是傍晚,这个破了洞的房间里没有灯,阿希姆模糊地看到拉涅罗约翰正背对着他,此刻上半身全都是鲜血,正滴滴答答顺着他的衣角往下滴落,他将同样沾满血的刀丢在一旁,然后在一个盆里面洗脸。 阿希姆趁着这个机会,从背后发动袭击,他抄起从门外捡的木棍,第一下狠狠地砸在拉涅罗的后脑勺上。 拉涅罗也不是吃素的,被打中的下一秒迅速就往旁边一滚,将自己放在一旁的奥斯曼弯刀拿起来,然后回身朝阿希姆踹了一脚。 阿希姆被他踢中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拉涅罗另一只脚也火速跟上,两只脚同时踩上阿希姆的胸口,直接将他踩倒在地。 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拉涅罗抬起一只脚,狠狠朝地上人的头的方向跺下去,然而阿希姆十分灵活地偏开了头,不仅如此,他还反手拿出自己藏在手里的一把匕首,朝拉涅罗的小腿上扎了两道。 按照常理,正常人这时候怎么也都会吃痛地将脚缩回去,然而拉涅罗一声不吭,似乎没有感觉一样,甚至似乎更加愤怒了,他扬起一只拳头狠狠朝阿希姆的脸上揍过去。 阿希姆的耳朵立刻出了血,他咬着牙,握住了拉涅罗握住自己衣领将自己从地上提起来的手,用锋利的匕首插进他的手臂中。 拉涅罗终于发出了一声吃痛的吼声,他将阿希姆丢到墙壁上,又发生了一声巨响。 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忽然被从另一面打开,橙色的火光顺着门透了进来,因为是背对着光,阿希姆只能看到一个人影的轮廓,不过下一秒他就确定那是谁了。 “等等,住手!”女孩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她跑到阿希姆身边,直到坍塌的墙外的雪光将她的脸照亮。 阿希姆惊讶地看着陈昼,刚准备说话。 “瓦伦缇娜小姐,别过去!”拉涅罗约翰喊道,“他是个卑鄙小人,刚刚还试图偷袭我,不过没关系,我会快速解决掉他,就像杀死一只鹿一样简单,你不用担心!” “没关系,我来对付他。”阿希姆低声说道,他咬牙刚将匕首拿起来,就听陈昼说道—— “等等,拉涅罗,停下,还有把刀放下。” 出乎阿希姆的意料,拉涅罗约翰真的停下了脚步,“瓦伦缇娜小姐,可是······” “拉涅罗,把刀放下,”陈昼说,“你这样不仅会伤到别人,也会伤到自己。” 拉涅罗犹豫了一下,然后在阿希姆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将手中的奥斯曼弯刀放在了地板上。 陈昼确定拉涅罗不再持有武器后,弯下腰,试图将阿希姆从地上扶起来,看到他的眼神后,试着解释道,“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是啊,能看得出来。”阿希姆说。 “这个之后再说,我们先进去吧。”陈昼将阿希姆扶了起来说。 第110章 篝火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陈昼说完,将罐子里的热水倒在碗里,晃了晃,将碗里的热水连同灰尘一起倒掉,再重新给碗里倒了一碗热水,将它递到阿希姆面前。 阿希姆接了过来,他从窗口的破洞中将手伸了出去,没过一会儿手上就布满了一层蓬松的雪,他将雪捏实,攥成半是雪半是冰块的固体,将它丢在热水里,正转过身来准备喝水的时候,看见陈昼走到拉涅罗约翰面前,坐在地上,重新给拉涅罗处理刚刚只是粗略止血的伤口。 “差不多可以了。”陈昼将布条打上结,跟拉涅罗约翰说,“如果伤口继续流血或者进一步恶化的话,可能会需要用到火焰灼烧······但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我不会这么做,虽然那样有助于伤口的愈合,但精神健康也是健康的一部分······我会尽可能在能痊愈的前提下减轻你的痛苦,但你也要配合,不要移动伤口,不要再和阿希姆发生冲突,好吗?” 拉涅罗约翰点了两下头,“当然,瓦伦缇娜小姐,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跟这个狗屎——” 陈昼抬眼看向他。 “我是说,”拉涅罗立刻改口,“阿希姆,我绝对不会和他再起冲突,前提是他不来找我麻烦。” “我可以向你保证,”陈昼说,“阿希姆不会这么做的。” “那可说不准。”阿希姆在一旁来了一句。 “阿希姆。”陈昼转过头,皱着眉看着阿希姆。 阿希姆跟她对视了三秒钟后,率先把目光移开,“很好,看来你们很享受这里的氛围,不打扰你们了,我去隔壁房间待着就好。” “阿希姆?阿希姆?”陈昼喊了他几声,然而阿希姆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门。 “你也看到他的表现了。刚刚也是这样,我在那里好好地洗着手,他就冲过来从后面给我一棍子,还扎了我好几下······”拉涅罗约翰说着说着,眉毛渐渐倒竖,脸逐渐像只法斗犬那样皱起来。 陈昼观察着他的面色,见势不对,连忙说道,“拉涅罗,我向你保证,阿希姆绝对不是故意这样做的,那绝对有什么误会,我代他向你道歉,你也看到了,他被你伤得不轻。” “那是当然的,”拉涅罗约翰骄傲地说,“他还能活着完全靠的是我的善良,以及亲戚关系。” 陈昼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索性选择无视这句话,“······现在风雪太大了,我们三个人中如果有哪个再受了伤,恐怕就走不出这里,如果你觉得还不解气的话,可以等到你们都痊愈、我们离开这里后再谈这件事吗?” 拉涅罗约翰果然同意了。 他当然会同意,如果他还不同意,陈昼这里还有很多理由和套话等着他,拉涅罗约翰是头顺毛驴,跟他对着干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是只要夸奖他几句,他就会立刻美得找不着北。 得到拉涅罗约翰暂时安分守己的保证后,陈昼走到隔壁房间。 阿希姆在这里也生了火,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抽了个抽屉放在地上,然后把窗棂边的木头拆下来,现在风从窗户的缝隙底下嘶嘶地刮就是最好的证明,因为木头不多,所以火焰也比较小,只能让房间中间空地那一小块地方稍微暖和一点,陈昼一走进房间,就感觉温度直接降下来好几度。 她本能地打了两个哆嗦,下意识将胳膊抱在胸前。 阿希姆正坐在火堆边,一只腿贴着地,一只腿立着,肘部搭在立起的腿的膝盖上,他瞟了一眼门边,往篝火里又丢进去两块木头。 火焰跳跃了一下,像是吃了蘑菇的马里奥一样变大了一些,橘红色的火光映在木墙上。 陈昼走了过去,她的影子也随着她的步伐一点点靠近篝火,跳动的火光将她的影子也照在墙壁上,她小心地蹲了下来,然后扶着地一点点坐下来,她穿着一件褐色的普通布裙,阿希姆注意到肩膀和腰部那里有些褶皱。 “不错的衣服。”阿希姆说。 “是啊,”陈昼说,“在开始下雪的时候,和一户农户借来的······拉涅罗帮忙付了钱。” 阿希姆想到自己一路追踪的时候确实路过一个房子。 “很适合你。”阿希姆说。 “是吗?”陈昼没话找话地说,“是挺舒服的,但是上半身有点大了,抬手的时候风会从袖口进来······” 她越说声音越小,觉得自己真无聊,好端端把话题赶到这方面干嘛。 “然后呢?”阿希姆问。 陈昼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刚刚说到‘抬手的时候风会从袖子里进来’就断掉了,”阿希姆说,“你明显还没说完,我想知道后续。” 陈昼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然后就让人觉得有点冷。” “所以这件衣服让你觉得舒服,”阿希姆看着火焰,像是讨论什么非常严肃的问题一样,“但是它引起的风又让你很不舒服。” “是的。”陈昼说完,觉得这种回复太简短了,无法表示自己还想交流的倾向,于是又加了一句,“就是你说的那样。” “如果我现在有针就好了。”阿希姆没头没脑地皱着眉说,“我可以给你把多余的布料给缝起来。” “是啊。”陈昼说,“这地方就算有针,估计也早就化成灰了。不过,你会缝衣服吗?” “我当然会缝,”阿希姆说,“而且手艺很不错,我连纺纱都会。” “纺纱?”陈昼只在电视和书里听过这个词,在布兰切特家的时候她也只看过艾玛缝衣服。 “对,”阿希姆往火堆前面靠近了一点,他将之前倒下的腿也立起来,将两只胳膊一左一右地搭在两边膝盖上,“我之前从奥地利逃到匈牙利的时候,身上一个子没有,为了凑路费,放过羊,纺过纱,后来长大后到处游历,也少不了自己缝缝补补。” 陈昼说,“我还以为以你的身份,这些事都不需要你自己做的。” “奥地利公爵的儿子?”阿希姆笑了笑,“算了吧,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做我父亲的儿子,还不如做一头猪来得幸福。比起当一头猪,我还是想当阿希姆。” “抱歉······阿希姆。”陈昼说。 “你不需要为此道歉。”阿希姆摸了摸鼻子。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火焰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又渐渐小下去。 “你坐近一点的话,会比较暖和。”阿希姆说。 陈昼起身,以篝火为中心顺时针调整了九十度,坐在离阿希姆更近的位置。 改变完位置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盯着火堆。 三秒过后—— “其实我根本——” “刚刚我是想——”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阿希姆抬起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陈昼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开,“我想说我刚刚烤了一些兔子肉,是拉涅罗捉到的,待会应该就烤好了,你可以多吃点,应该不会很难吃,我自己试过味道。” 说完她挠了挠脖子后面,“呃,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我想说······虽然这衣服不合身,但你穿的很好看,”阿希姆说,“当然我不是说你穿之前那一件不好看,我的意思是······你穿什么都好看。” “······谢谢。” 第111章 捕猎 陈昼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陈昼觉得气氛实在有点尴尬,于是站起来,走向窗边说,“我看看外面的雪有没有停。” “别——” 陈昼刚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一阵狂风席卷着风雪顿时从缝隙里撞进屋内,窗户抵挡不住那么大的风力,顿时大开,陈昼也被带着往后倒去。 阿希姆连忙扑过去将窗户踢上,然后抱住了陈昼。 阿希姆刚想说话,他一低下头,看到陈昼正望着他。 “我的意思是······小心一些。”阿希姆将她扶稳后松开手,见陈昼盯着他,他把目光移到另一边。 陈昼眨了眨眼睛,正要说什么,然而这时,门被从外面推开,拉涅罗约翰走了进来,他看到站的很近的两人后,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很快走了过来,挤进两人中间。 浑然不觉阿希姆不满目光的拉涅罗像个维多利亚时期的绅士一样,用轻柔得神经兮兮的声音说,“瓦伦缇娜小姐,那只兔子我已经切成小块了,我觉得你最好现在食用,免得肉里面汁水流失凉掉,失去其中的美味。” “谢谢。”陈昼看向被他挡住半个身子的阿希姆,说道,“阿希姆,我们一起来吧。” “稍等一下,瓦伦缇娜小姐。”拉涅罗抬起一只手,然后转过身,他双手抱胸用鼻孔对着阿希姆说道,“自觉点,这个是我为瓦伦缇娜小姐准备的,你要想吃,自己去外面打一只。”说完他冲窗外的茫茫雪夜抬了抬下巴。 “拉涅罗······” “没事,”阿希姆用眼神阻止了想要求情的陈昼,“刚好我也不想吃由食人族烹调的饮食······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出去一下。”说完他便捡起刚刚放在一旁的匕首,插进腰间的武器套中,往门口走去。 “我跟你一起。”陈昼连忙跟上说道。 阿希姆看了看她殷切的目光,原本扬起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一些,左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嗯。” “瓦伦缇娜小姐,“拉涅罗约翰在后面跟了几步试图阻止,“你别跟他一起,我给你烤了肉,外面太冷了,还下着雪,很危险。” “谢谢你,”陈昼干笑两声,“我肚子不是很饿,那个·····屋子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你自己吃吧,拉涅罗,不用等我们。” ······ 阿希姆出了门就把白袍脱下来披在了陈昼身上。 “你自己穿着就好,不用担心我。”陈昼被他扶着骑上了马。她握着缰绳喋喋不休,“我一点也不冷。” “别说那么多。”阿希姆也跨上马背,坐在她身后,因为握着缰绳,两人的手部不可避免地有点摩擦,阿希姆很快抱怨道,“你的手冰得跟具尸体一样。” “说得好像你真的牵过尸体的手一样。” 陈昼说完这句就不说话了,她刚刚其实真的没说谎,她真的一点不冷,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阿希姆身边,她就很容易体温升高,鼻子冒汗。 阿希姆骑了一会儿,太阳早就落山了,能见度很差,他骑马也不敢骑得太快,等花斑马小步踏着穿过这片林子后,视野里顿时空旷了许多,升到半空中的月亮照在已经积了雪的大片山坡上,整片世界一下如同镀了层银光般再次清晰了起来。 贴着山坡和森林的边缘又骑了一会儿,阿希姆终于发现了动静,在靠近坡底的位置,有几只鹿正在一块大石头边休息。 他解下马鞍上的绳索,在尽头打了个直径半米左右的圈,结是活结,尾端长长的绳索收在手里。 陈昼也跟着紧张起来,不敢大声呼吸。 阿希姆小心地驱使着花斑马来到那几只鹿的附近,然而雪下得太厚,即使这么缓慢小心地动作,马蹄踩在厚厚的雪地上时还是不可避免发生了一点细微的声音。 那几只鹿顿时警惕地站起来,然后跳着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阿希姆立刻不再掩饰,他用脚后跟踢了一下马腹,花斑马连忙追过去,他瞅准时机,将套索丢了出去,套中了因为反应慢了一些落在末尾的鹿。 鹿被勾住了脖子后套索立刻收紧,顿时扬着蹄子翻倒在雪地上,陈昼在马背上也能感觉到绳索上瞬间传来的一下拉力。 “等我一下。”阿希姆说完从马背上翻下来,然而这一幕似曾相识的画面却引起了陈昼有些不好的回忆。 埃夫勒领,乔瓦尼,飞来的箭。 陈昼把手放在阿希姆扶着马背的肩膀上。 面对阿希姆抬头疑惑的目光,陈昼定了定神,“我跟你一起去。” ······ 尖锐的匕首对准颈部的动脉管插入,这只偶蹄目动物挣扎了一下,它原本发亮的眼睛死死地望着山坡对岸,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就失去了光彩。 陈昼顺着它最后目光凝视的方向望过去,发现山坡对岸的森林里,那几只刚刚逃走的鹿正看着这边的方向。 阿希姆正在将鹿皮剥下来,现在是冬天,低温的情况下如果不趁着尸体温度还没降下来前剥皮的话,之后等冻住后皮就非常难剥了。他大致粗略地剥好皮,将去掉内脏后的鹿放在马背靠后的位置。 这时候的拉涅罗一个人守在篝火边,满脸阴鸷地看着两个人从外面进来。 陈昼真不想面对他,要不是考虑到温度实在太冷了,而他们骑了一路连个屋子的影子都没看见,大雪又覆盖了植被难以辨认方向,她恐怕直接会在路上向阿希姆提议就此跑掉。 “你们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拉涅罗说着站起身,高大的身躯被篝火的光照在地上,压迫感十足。 不需要阿希姆提醒,陈昼也火速明白了事实。 拉涅罗又要犯病了。 第112章 投奔 “你。”拉涅罗指着阿希姆大喊一声,洪亮得让陈昼感觉像是有朵小型烟花在耳膜上炸开一样。 “你!你!你!”拉涅罗一边来回走,一边用手指指着阿希姆的方向,他粗重地喘着气,步子来回在被虫蛀过的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又又又——又是你!” 阿希姆摊了摊手。 “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崇拜你吗?”拉涅罗说,“你教训那群想要逼我吃屎的西帕希士兵,把他们耍得团团转,让他们掉到粪坑里,我想阿希姆·德莱恩,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趁着拉涅罗声情并茂地说话之时,阿希姆暗中对陈昼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到自己这边来。 陈昼看了看拉涅罗,她认为这个时候再刺激对方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没有动弹。 “任何事!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拉涅罗说,“但是你却是怎么对我的?嗯?一次次耍我?愚弄我?让我在我喜欢的人面前丢脸,你觉得我是个什么?一个傻子,可以供你取笑的白痴吗!” “我没有这样说,”阿希姆说,“但你如果这样觉得,那是你自己的事。” “你这个混蛋!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随便你。” “啊啊啊啊——”听了阿希姆的回复,拉涅罗发出更大的怒吼,眼睛像坏掉的电子计算器显示屏的数字一样,在他的眼眶里震颤不停。 虽然陈昼大学读的不是医科,但她本能地觉得光凭拉涅罗现在这个样子,一定能在某本精神病着作里找到对应的症状。 于是陈昼劝道,“拉涅罗,冷静点······” “冷静?”拉涅罗歪过头,压低声音说,“瓦伦缇娜小姐,我已经冷静了。” 紧接着他又抬高声音,同时用手指指着地上,“我已经非常——非常——冷静了!你知道吗,我的心,它一直在跳,我的血,它们都在我的身体里燃烧,我每下呼吸,就像是摔下马但脖子还被挂在缰绳上的骑手一样难受得要命,我想用大拇指挤爆他的眼球,把手从他的嘴巴里伸进去,然后将他的脊椎从他的嘴里抽出来,而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就是因为我现在,非常地,冷静。” “呵。” “你在笑什么?”拉涅罗像个发现丈夫出轨的妻子一样,敏感又警觉地望向阿希姆。 “所以这就是你冷静的方式吗?”阿希姆说,“吓唬一个女人?” “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拉涅罗咬牙低声说道,他在地板上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接着道,“而她,也没有你想象地那么脆弱。她可以承受这一切。” “也许吧,”阿希姆面无表情地说,“可你到底想做什么呢?杀了我?你的脑子弄得明白吗?你说你不是白痴,可是谁会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拉涅罗,你连吃个早餐都要对盘子发脾气,你知道吗,虽然你老爹穆拉德是个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虐待狂,但至少有件事情他说的很准······” 拉涅罗缓缓抬起头。 陈昼有种不好的预感,“阿希姆。” 阿希姆没有再说话。 但拉涅罗却看着他的眼睛,“说下去。” 阿希姆平静地看着他的脸,两秒后开口说道,“拉涅罗,别人嘲笑你不是因为你是个白痴,而是因为你是个疯子。” 拉涅罗从篝火里拿出一把燃着火焰的柴火,朝阿希姆扔了过去,阿希姆偏头躲了过去,柴火撞到墙壁,溅起火星。 “下次再见面的话,扔出去的就是你的头了。”拉涅罗低声说道,“这句不是开玩笑了,阿希姆。” 阿希姆紧绷着下巴,什么都没说。 说完这句话后,拉涅罗拉开门从小屋里走出去,半晌后,陈昼听到屋外传来马匹嘶鸣和隐约的马蹄声。 陈昼站到窗边,“他走了。” “走得正好。”阿希姆说,他将放在地板上的鹿的尸体抱起,搬到篝火边,用匕首将鹿腿上的肉切下来。 陈昼看着他的表情,在篝火边坐下来,“这样真的没关系吗?可以看得出来,他很重视你。” “被像他这样的人重视,我宁愿他忽略我。”阿希姆说。 “表兄弟之间都会这样爱恨交加吗?”陈昼问。 “我对拉涅罗可没有这么极端的情感,”阿希姆说,“我有很多表亲,如果每个都付出情感的话,我迟早会像拉涅罗一样疯掉的。你可以这样理解,如果你和一只豹子小时候认识,每年都能见上几面,就算你知道它长大后开始吃人,你也会希望他过得还不错的。这和爱与恨无关。” “好吧。” 雪下了大概一天一夜才停,那只鹿还没吃完,于是阿希姆将剩下的肉烤干成肉条,放在马鞍袋子当做干粮里存放。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陈昼问。 “从太阳运行的轨迹判断,我估计我们目前应该是在阿奎莱亚或是施泰尔马克这边的山区,我记得我有个远房表姐柳德米拉嫁给了阿奎莱亚的掌玺大臣弗留利男爵,她的父亲是波西米亚公爵的弟弟,掌管着那边的银矿,为人很慷慨,俗话说虎父无犬女,我估计柳德米拉也不会小气到哪里去,我们可以去投奔她。” 陈昼有点担忧这样贸然去打扰别人会不会不太礼貌,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暗自下定决心到了弗留利男爵领一定谨言慎行,尽量不要给柳德米拉添麻烦。 在动身前,阿希姆给马喂饱了水和树叶,那匹马看起来饿坏了,之前陈昼试着喂点叶子,它碰也不碰,还一直喷鼻子,一副非草料不吃的意思,今天阿希姆将一沓子树叶倒进食槽里,那匹马狼吞虎咽地就对付了。 阿希姆的估计很准确,按照他的方向大概过了半天左右,陈昼果然在一处有河流拐道的半山腰处看到了炊烟的痕迹。 因为阿奎利亚属巴伐利亚公国,因此这边的人说的都是日耳曼语,之前在格洛斯特领的时候,因为安娜夫人娘家是巴伐利亚的,因此不少贴身侍女都是日耳曼人,这些日耳曼侍女平时就会用日耳曼语交流,因此陈昼耳濡目染,能听懂一点点。 陈昼努力用自己蹩脚的日耳曼语和村子里的妇人打招呼的时候,她看到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就忍不住呡住嘴憋笑。 于是陈昼看向问完路后的阿希姆,“是不是我刚刚哪里说错了。” “你说得很好。”阿希姆说,在陈昼再三的追问下,他忍不住笑了,“好吧,确实是有一点发音问题。” 陈昼沮丧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回头有空的时候你能教我一些日耳曼语吗?” “当然可以。”根据村民的指路到达镇上后,被积雪覆盖的路上开始出现许多人和各种动物的脚印,道路也变得泥泞起来,阿希姆下了马,牵着绳子慢慢地走,“没关系,柳德米拉也会一点英语,你直接跟她说英语好了。” 那怎么行,陈昼心想,有求于人至少态度得好一点,尽量用对方的母语给柳德米拉的第一印象也会好一些,而且总不能以后到哪里都让人迁就自己。 因此见到柳德米拉后,陈昼还是结结巴巴地用自己带口音的日耳曼语跟柳德米拉打了招呼。 第113章 问题 柳德米拉听完后看着陈昼问道,“你的日耳曼语是谁教的?” 陈昼怔了一下,“女仆。”她下意识回答道。 “那你应该把她开除掉。”柳德米拉直言不讳地说。 “柳德米拉!”阿希姆说。 “怎么了?”柳德米拉奇怪地看向阿希姆。 “······刚刚不是说好了吗?” “可我说的是实话。”柳德米拉理直气壮地说,“难道说实话是不友善吗?那我应该怎么对她?虚伪地恭维她?”说完这句话柳德米拉对陈昼点了点头,“阿希姆刚刚偷偷对我说你是她未来的妻子,要我对你友善点······” 阿希姆猛地回头看向柳德米拉,又焦急地看向陈昼,张了张嘴。 柳德米拉继续说道,“可你的日耳曼语不标准,为了以后社交场合不闹笑话,我建议你可以和我的侍女瑞莎学习一下。” 陈昼被一堆信息量砸得差点没回过神来,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谢谢你,柳德米拉。” 柳德米拉抬着下巴点了点头,然后嘴角僵硬地抬了抬,“有需要的东西你可以跟瑞莎提,我手头上暂时还有点事情,就不陪你了。” 陈昼点了点头,她还没来得及跟柳德米拉道别,就看到对方提着裙子快步走向门外。 看来真的有急事啊······ 房间里现在除了陈昼和阿希姆。 见陈昼望向他,阿希姆摸了摸脖子,将视线移到一边,似乎突然对桌上的双陆棋感兴趣起来,他走到书桌边,“虽然有点无聊,但好在有东西可以解闷了,你想玩一局吗?” “可以。”陈昼上一次玩这个还是在威斯敏斯特宫,“让我回忆一下规则,你选哪个颜色。” “都可以,你想要什么?” “黑色。” “那我就选白色。”阿希姆很快就摆好了棋盘,他快速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我一定会把你杀个片甲不留。” “拭目以待。”陈昼不甘示弱,“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两人互相说了几句震慑对手的垃圾话,就开始下双陆棋。 今天幸运之神没有站在陈昼身后,陈昼总是输多赢少,筹码越来越少,不过从某一局开始,陈昼胜利的次数开始变多了,最后之前所有的筹码都被她赢了回来。 “就这样吧。”陈昼虚伪地伸出手,“阿希姆,不如我们平手吧。再继续下去你只会输。” “这不对劲,”阿希姆怀疑地将目光从棋盘移到陈昼脸上,“你是怎么突然好起来的,在棋艺方面你完全是一个新手,你作弊了吗?” “哈哈,可不要因为技不如人就把责任推给外界因素哦。” 阿希姆没有接受对手的同情,他在输掉最后一个筹码后,失去了自己的胜利。 陈昼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久坐后有些酸痛的腰。 “好了,游戏结束了,”阿希姆说,“你赢了,快告诉我,你的秘诀是什么吧?” “你在说什么?”陈昼继续装傻,“当然是凭借我过人的智慧和出色的技巧。” “说谎。” 两人在房间里你一言我一语嬉戏打闹起来,直到门外传来咳嗽声两个人才意识到他们实在太过亲密。 不过就算这样,陈昼也不舍得从阿希姆身边离开,阿希姆也紧紧地靠着她,睫毛垂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不需要语言交流,仅凭眼神,阿希姆得到了亲吻的许可,他侧着头,吻了吻坐在他身边的女孩的嘴唇。 这是个绵长的吻,一吻结束后,嘴唇还恋恋不舍得离开,于是他们又接着吻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陈昼看着阿希姆,此刻他的眉头皱着,眼睛闭着,睫毛颤动个不停,而在他眉弓的位置,有一块小小的伤疤,那是之前在史宾斯的地牢里被折磨时留下的痕迹。 陈昼抬起手,轻轻抚摸过那道伤疤,“为什么······”她低声说。 因为陈昼的说话声,阿希姆才睁开眼睛,他询问地望向陈昼。 陈昼的手从那块伤疤的位置划下来,落在阿希姆的脸颊旁。 “为什么跟柳德米拉说你是我未来的妻子?”陈昼出神地问。 “那还用问吗?”阿希姆笑了,他偏了偏头,用自己的鼻子和脸颊轻轻地磨蹭着她的掌心,“我们彼此相爱,所以注定会在一起,对吧······嗯?对吧?”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陈昼忽然黯然下的眼神,而当发觉自己脸颊上手掌渐渐远离后,他的不解变成了迷茫,之后又转为慌乱,“我说错了什么话吗?如果是,我可以——” “阿希姆,”陈昼连忙阻止他的道歉,“你没做错什么,我只是······” 阿希姆看着她,“你不爱我吗?” “当然,我当然爱你。” “那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答应我,”阿希姆说,“我向你保证,我会永远爱你,给你最好的一切。” “这跟承诺没有关系阿希姆。” “那和什么有关?” “我······老实和你说吧,我有过婚约。” “谁?” “这不重要。” “既然他不重要,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阿希姆说,“解除婚约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解除过。” “······这不是一回事。” “为什么?”阿希姆敏感地侧了一下头,“对方很有权势?还是你家族强迫你这么做?” “都有一点······不说这个了,”陈昼说道,“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得不考虑到各种情况。” “各种情况?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我总有一种预感,该来的迟早会遇见。” “所以你想说的是,”阿希姆眯了眯眼睛,“你只想玩弄我,而不想和我有任何承诺吗?” 第114章 匈牙利 陈昼凝视着阿希姆,“所以你是这么想的吗?” 阿希姆和她对视了半晌,最后还是率先移开了目光,“当然不是······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样想的,但是。” “但是什么?”陈昼轻声问。 “但是这样根本不够,”阿希姆说,“我爱你,而你明明也爱着我,我们值得更多更好的东西。” “比如说?” “至少比一个简单的吻更多的。”阿希姆看着她的眼睛说,“也许是一枚戒指,一场仪式,一个家庭······我不知道,也许还有更多的,我想要尝试。” “也许你尝试过后会很失望。”陈昼说,“我看过很多人,他们经历过婚姻后都很失望,就停留在这不好吗,阿希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带着一把剑,无论做什么都显得那么轻松,我们来之前不是还在小木屋用松针煮水,将鹿肉插在刀子上烤着吃,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难道对你来说那很痛苦?”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当然很珍惜那段时间,那对我来说那也是非常独特的回忆,”阿希姆柔声说道,“只是我分得清楚,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从房顶上掉下来的雪,和破门板里漏进来的风,而是我们在一起。我喜欢的是你。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我才会觉得那非常美好,那才是唯一的理由,是它让那些令人恶心的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美好,而这并不代表那些东西就是美好。” “令人恶心的一切。”陈昼反问,“那对你来说什么是美好的?” “最起码要有一个安全且固定的居所,可口营养的食物来源,以及不会被指责为奸夫淫妇的社会关系,这听起来不算是很过分的要求吧?” “不算过分,只是听起来真不像你说的。”陈昼说,“更像史宾斯这种人之口。” “至少不必看着你在夜里冻得瑟瑟发抖后,还要嘴硬地说‘亲爱的,你牙齿打战的样子真美’这种话。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你弄混了这一切,不如我换个描述你看怎么样?我们这次还是一道,只是那个简陋的小木屋变成一个稍微大一点,宽敞一些,温暖一些,以及结实一些的房子,当然,我们还是可以用松针煮水,做鹿肉烧烤,只要你开心。” 阿希姆最后这句话让陈昼不禁联想到了安娜夫人曾经是怎么说服她接受婚约的,这种强烈的既视感让她有点不太不舒服。 “你所指的大一点的房子是指什么?” “就比如,”阿希姆顿了顿,此时太阳已经降下,他棕色的眼睛在日落为帷幕的夜色中微微发亮,“······匈牙利的宫廷。” “匈牙利?” “因为一点‘小小’的家庭问题,我十岁后是在匈牙利的贝尔格莱德度过的,”阿希姆绘声绘色地描绘了贝尔格莱德的景色,“······虽然那里有蛇、卷毛猪还有我舅舅这几种令人讨厌的动物,但好在我外祖父和外祖母还健在,特别是我外祖母,她是位真正的名门淑女,只要我开口,她一定会很慷慨地让我们留下。” 陈昼犹豫了,她当然不是受虐狂,如果能稍微提高些生活质量,她当然不会拒绝,她担心的另有其事。 她不确定那封信究竟是真的在半路上掉了,还是说现在还辗转在某地,等待着交到乔瓦尼手上。现在不知所踪的信件像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的头顶,乔瓦尼倒是其次,她最担心的还是安娜夫人。 说来有点难堪,陈昼对安娜夫人总是有点畏惧,畏惧不是恐惧,如果说恐惧是害怕从魔术师盒子里扑出来的蛇,那么畏惧就是害怕盒子打开的那种感觉。 西琳夫人差点杀了她,她也没畏惧过西琳夫人,安娜夫人一次也没有打骂过陈昼,可陈昼就是畏惧她,她畏惧安娜夫人的目光,也畏惧安娜夫人的话,她现在仍然一想到要面对安娜夫人,就不由自主地焦虑,像是穿了一件湿漉漉的毛衣在身上,难受,但说不上痛苦的程度,不舒服,却也远远没到绝望的地步。 匈牙利的宫廷,她不知道会不会有英国的使臣,如果有的话,他又会不会恰好曾经目睹过她的样子。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阿希姆问。 “再说吧。”陈昼说,“我现在有点饿,等我想想,回头再说这事好吗?” 阿希姆原本殷切的目光黯淡下去了,看着她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试图说什么,“好吧。”他有些复杂地笑了笑,“那我们先吃饭。” 陈昼见阿希姆没有因为她敷衍的回答生气,并且依旧对她很温柔,还在吃饭的时候耐心地教她日耳曼语中这些食物的词怎么念,陈昼的负罪感越发加重,在心底连声对阿希姆说了好几次对不起。 第115章 一千个愿望 就这样,在柳德米拉的安排下,陈昼和阿希姆就在弗留利男爵领住了下来。 白天的时候,阿希姆需要和弗留利男爵以及领地上的其他贵族应酬,陈昼就和柳德米拉安排的侍女瑞莎学习日耳曼语。瑞莎是一个金发的女孩,年纪和陈昼差不多大,个子高挑,有一双漂亮的绿棕色眼睛,为人活泼又健谈,她认为学习语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用它,因此,在工作完后,她会带着陈昼加入她和其他女孩子们的聊天,陈昼在一旁听,遇到听不懂的就记在纸上,过后再问瑞莎那是什么意思,最后还需要复述她们刚刚说的话题。 大概过了一个月左右,陈昼已经可以稍微参与女孩子们的对话了。 这天晚上,陈昼正在整理她的日耳曼语笔记时,忽然听到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 她推开门,发现门外是阿希姆,他的一只胳膊撑在门框上,脸颊微红,陈昼刚想问他什么事,就闻到一股很重的葡萄酒气味。 阿希姆将手从前额插入自己的头发里往后梳,他舔了舔下唇,“我房间里没有水了,我试图喊他们,但没有人回答,我想着你这里应该有些水。” 陈昼想起来今天下午的时候是听瑞莎和其他女孩商量过晚上去参加节庆活动的事,因为晚上弗留利男爵和阿希姆要出门参加宴会,而柳德米拉要提前睡觉,因此给侍女们都放了假,所以倒霉的阿希姆差点渴死在自己的卧室里。 “她们都有事去了,柳德米拉给她们放了假,不是说好晚上要参加宴会吗?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弗留利男爵也回来了吗?”陈昼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然后递给他。 “宴会太无聊了,喝的还尽是些马尿,还不如看拉涅罗发疯有意思,还有。”阿希姆嘟囔着,“我想你了。” 阿希姆前后脚已经跟着陈昼进了房间,他躺在房间唯一的一张床上,手搭在自己眼眶上,听到声音后他将胳膊拿下来,看着陈昼笑着说,“我醉得太厉害,你喂我吧。” 陈昼用脚尖在他的小腿上轻轻踢了一下,“少来,你根本没醉到那种程度。” 虽然这么说,但陈昼还是坐到床边,将阿希姆从床上扶起来,她刚要将杯子递到阿希姆的唇畔,阿希姆就先低下了头。 阿希姆的眼睛长得很好,烛光打在上面,眉弓正面勾勒出一只展翅海鸥的轮廓,睫毛又黑又长,像把小刷子,眨起来的时候让陈昼的心里也跟着痒痒的。 见阿希姆勾着头都要凑过来喝水,陈昼心想大哥你这是有多渴,连忙将杯子拿得稍微高些,好让对方姿势舒服些。 而一仰头,阿希姆喉结就暴露在陈昼的面前,陈昼好奇地看着这块突起的骨头,从小到大的问题再次冒了出来,男人是怎么顶着这么块突起的骨头说话的,这样不会觉得难受吗? 于是她忍不住在阿希姆喝完水后轻轻碰了碰他的喉结。 阿希姆微微一愣,然后看向陈昼。 见他面露惊讶,于是陈昼就把自己的好奇的问题说了出来。 阿希姆听完后笑了起来,“一点也不难受,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就像这样。”说完他非要让陈昼的手放在他喉结上,让她感受声音的振动。 陈昼的手贴着阿希姆的脖子,她感觉到一阵温暖,微微冒头有些硬的胡茬让她手心有些发痒,她的手指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阿希姆的动脉在她指腹下有规律的搏动。 陈昼轻轻按了按阿希姆的喉结,然后顺着喉结摸了摸他的气管,又忍不住戳了戳他总是不停弹跳的动脉。 阿希姆始终仰躺在她的面前,他棕色的眼睛完整地倒映着女孩的影子,毫无保留地仰着头让她好奇地摸来摸去,最后还是实在痒得受不了笑出了声才起来。 笑声随着阿希姆的胸腔的振动传递到陈昼的手上,弄得陈昼也忍不住看着他笑了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陈昼抬起头,轻轻地吻了一下阿希姆的嘴唇。 陈昼发誓,她本来打算只是亲一下的,至于后来他们是怎么吻得喘不上气,她完全不记得了。 她只感觉到阿希姆的额头紧贴着她的,两人轻轻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你爱我吗?” 陈昼点了点头。 “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陈昼又点了点头。 “你会永远不离开——” 陈昼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按照她的经验,小说电视剧里一旦开了这个口,最后都很惨,她可不想立g。 可是见阿希姆的目光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陈昼赶忙说,“我愿意。” “我愿意。”陈昼看着他的眼睛再一次认真地重复,“阿希姆,我愿意,一千一万个愿意。只是在我的家乡,愿望一旦说出口就不灵了,可我想要愿望实现,所以别问,我都愿意。” ······ 第116章 日耳曼语 自从那次晚上和阿希姆说明心意后,弗留利男爵再有参加宴会的邀请,阿希姆就全都回绝了。 “干嘛要那样说?”陈昼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将新学的词汇誊写到笔记本上,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向镜子里的阿希姆,“今天吃饭的时候,弗留利男爵看上去有点尴尬。” “谁叫他不邀请你。”一只猫从窗台经过,阿希姆将它抱下来,放在腿上抚摸,“一次两次也就算了,现在都一个月了,他没有向一个人正式介绍过你······嘶——” 那只猫被阿希姆摸得有点烦,扭头就是一口,阿希姆闪得还算快,没被它咬到,那只猫见状冲他哈了口气,转身跳上窗台翘着屁股走了。 “也许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那也该邀请你去参加宴会,而不是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阿希姆说。 “谢谢你总是想着我,”陈昼朝着镜中笑着说,“不过你不是说了那些宴会很无聊。” “那是因为你不在,如果你在的话,就不是那样了······我们可以一起跳舞,然后看他们表演节目一边吃东西。” “那听起来确实有点可惜。” “而且,你去不去是一回事,他请不请是另一回事。”阿希姆说,“他只不过是一个男爵而已。” “阿希姆。”陈昼停下笔,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 “这听起来太高傲了。” “因为我说了事实?” “不,因为你瞧不起他。”陈昼坐在椅子上,转过头,“如果他都‘只不过是一个男爵而已’,阿希姆,你就也变成了‘一个公爵的儿子’,那我就更什么都不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希姆走到她后面,将手放在椅子的靠背上,低下头吻了一下陈昼的头发,“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爱的人,你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很抱歉······我只是不能忍受任何人忽视你。” 陈昼凝视着阿希姆认真的表情,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也很难对阿希姆生气?陈昼叹了口气,吻了吻他的脸颊,“我当然明白,而且这句话应该换我对你说,阿希姆,你也是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真的吗?”阿希姆将手放在她的脸颊旁,大拇指抚摸着她鬓角的碎发,半开玩笑地说,“我可是会当真的。” 陈昼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用日耳曼语轻声说了什么。 阿希姆愣住了。 “这句话我和她们学了很久,阿希姆。”陈昼缓慢地,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我练习了很多遍,就是为了这一天,能够亲口对你说出这句话。” “直到世界毁灭,我对你的爱也不会改变。”陈昼用日耳曼语重复了一遍。 阿希姆安静了下来,他的影子在房间里呆呆地站立着,过了大概三秒那么久,两个影子交融在一起。 ······ 那天过后大概两天左右,柳德米拉就在代替弗留利男爵询问陈昼是否愿意参加由采邑主教拉温治的宴会。 “······当然,谢谢。”陈昼回答。 说实话,她有点不太好意思,这感觉有点奇怪,特别当她知道男爵是因为阿希姆的原因才不得不邀请她参加的宴会,总让她有种自己是非要参加不可的感觉。 柳德米拉倒是没有说什么,她说来代替丈夫传话,就真的只是传话,说完了这句后就直接离开了。 陈昼将自己受邀的这件事告诉了阿希姆。 阿希姆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了,因为弗留利男爵是当着他的面托付的柳德米拉帮忙传话。 接着他开始介绍这次宴会的主办方,也就是采邑主教拉温治。 阿奎莱亚不同于封建制下的埃夫勒,也不同于共和制下的威尼斯,此地属于教区,采取的是神权叙任治,即既非由世俗领主通过世袭继承,也非像威尼斯那样通过数年一度的竞选选出,而是由该地的主教管理,像这样的教区在欧洲不在少数,比如科隆、兰斯。 而采邑主教拉温治正是阿奎莱亚的最高管理者,相传他出身于爱尔兰的一个天主教家庭,他出生就患有腺鼠疫,但最后活了下来。 拉温治还在儿童时就展现出自己非凡的天赋,他获得人生中第一份工作是在九岁的时候,成为祭坛男童协助教会进行弥撒,在他成年后,爱尔兰地区的斯温主教指派他前往一处贫困的教区担任助理神父,然而当时英格兰的枢机团想要招募他成为一员,罗马教廷也希望培养他成为未来的红衣主教,拉温治无怨无悔地接受了斯温主教的指派。据其他人所说,他在那里过得很满足。 大概一年后,斯温主教将拉温治召回,并对他说,“一年之前,我问你将来想要做什么,你说你想要为人们布道,我本想在那时就答应你,但他们说你到哪都受到众人的追捧,可能会变得很自负,无法接受命令。但卡伦神父说你在那表现的很好。所以,去罗马吧。” 拉温治并没有去罗马,他来到了当时还在饱受瘟疫肆虐的阿奎莱亚,然后一直待到今天。 第117章 善举 此次宴会是因弗留利男爵出资,将数车小麦捐献给本笃会一事,在位于半山腰的教堂边举行。 “我父亲以前养过一条狗,威风凛凛的,除了对我父亲百依百顺外,谁也不认,只要我父亲休息睡觉或者做什么事,他就守在房间外,哪怕我奶奶从他面前经过,那只狗都要狂叫几声。“ 陈昼和阿希姆乘坐男爵的马车过来的,一路上两人说着话,阿希姆跟陈昼说着他小时候的趣事。 “我小时候有天趁父亲和奥地利的官员商量事情的时候,把麦酒兑水倒在狗盆中,那条狗闻到香味摇着尾巴痛饮了一番,然后喝得醉醺醺,翻着肚皮睡倒在花园的草丛里,接着我用红色的颜料给它的耳朵染了个色,把它的脸涂成黑色,再把一对大鹅的翅膀绑在他的背上,给它的尾巴坠上一枚秤砣,那天下午我父亲说完正事后,没在门外看到他,喊了他好几声,那条只比刻耳柏洛斯少两个头的狗才一身酒气地从柱子后面走了过来,垂头丧气的。那天恰好是狂欢日,做什么恶作剧都不能生气,我父亲不好责罚我,只好将那条狗训斥了一遍,不过自从那天过后,那条狗再见到我就躲得远远的。”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到了地方后,阿希姆率先跳下马车,然后伸出手,让陈昼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他们身旁有一条小溪,因为冬天刚过,冰雪消融,雪水汇聚成涓涓细流从石缝中经过,一路流淌进山脚下。一条用鹅卵石铺的小路延伸向不远处,一座小小的带有尖顶钟楼的教堂坐落在几棵橡树旁。 与威斯敏斯特宫和圣母大教堂相比,阿奎莱亚的教堂平凡而朴实,表面用白色石灰覆盖,屋顶用红色的瓦片装饰,大门呈现圆拱形,一位男童带领他们进去,进门后两侧是一块块砖面大小的图画。 “这是什么?”陈昼好奇地问男孩。 “画。”男童一边玩着衣服领口的带子,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 “我们当然知道是画,问题是什么画?”阿希姆继续问。“谁画的?” 男童这才抬起头,他迷茫地看了一眼阿希姆,没有说话。 阿希姆皱了皱眉,“你没听见吗,我在问你。” 男童蹙着眉头,将头扭到一边去。 见状陈昼连忙打圆场,“可能他也不太清楚,这不是很重要,阿希姆,我们走吧。” 阿希姆转过脸,看到陈昼笑着看着他,他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点点头后牵着陈昼的手走在前面。 等到他们走进花园里,那个男童便回去了,陈昼观察着阿希姆的脸色,“你好像有点不太开心,是因为那个男孩吗?” 阿希姆说,“他什么也不懂。” “他毕竟只是个孩子。”陈昼忍不住笑了,“和你对狗做恶作剧时差不多大的孩子。” 阿希姆无奈地笑了,“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让你有朝一日用这个对付我的。” “但你也没说不可以。”陈昼说,“阿希姆,我们都有小的时候。” “是的,但既然他出现在这里,就应该做好引导这件事,”阿希姆说。 “如果他做不好呢?” “我不知道,也许他就该被换掉,让更适合的人来。” “哦,”陈昼说,“这听起来有点残酷了,所以你到底要不要陪我逛逛这里。” 阿希姆笑了,他带着陈昼在花园里散了会步,他摘了一些蓝色的花,编了个花束送给了陈昼,虽然不是什么名贵花卉,都是些寻常的野花,但陈昼就是非常喜欢,几乎一刻也不肯松手,要不是宴会上必须要用手使用刀叉,她恐怕会一直抓着它睡觉。 和阿希姆说得差不多,宴会上确实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刚开始陈昼还因为桌上的宗教礼器和圣餐而新奇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对冗长的祝祷产生倦怠,她开始给自己找乐子,比如盯着餐桌上的木质纹路,想象着那是一条湍急的河流,而自己正划着一条独木舟在奔涌的水流中前进。 一个急转弯,再一个急转弯,很好,陈昼想,接下来将要挑战一个高难度动作。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碰了碰,她的目光下意识离开餐桌,那条独木舟瞬间消失在木色的“急流”中,她将视线投向了罪魁祸首,阿希姆朝她眨了一下左眼,陈昼感觉自己的手心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很好,看来这场祝祷上开小差的人不止她一个。 陈昼不动声色地看着阿希姆,忽然反手捏住了阿希姆的食指,然后指腹滑向他的手心,再顺着手心往他的衣袖里钻。 阿希姆立刻就不笑了,他的胳膊抽搐了一下,猛地撞到桌子,振动让餐桌上的刀叉碰到盘子上发出了一声脆响,负责主持祝祷的牧师停了下来,整张桌子的人都向他们看过去。 陈昼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收回来,愧疚地小声询问,“你还好吗?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对不起。” 至于阿希姆,血色顺着他的脖子爬上了他的耳朵,他的脸比盘子里煮熟的大虾还要红。 “没、没事。”他连忙用自己没被触碰的那只手捞起餐桌上的作为圣血的葡萄酒喝了几口,结果又不幸呛住了,陈昼看得更加愧疚了。 用餐结束后,陈昼和阿希姆在教堂附近走了走,陈昼本想就自己刚刚自己的行为再好好道歉,结果刚要开口,阿希姆就被叫走了,陈昼便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积雪渐渐消融的山崖,眯着眼睛吹着微风。 “真是个好天气啊,不是吗?” 陈昼回过头,发现是刚刚在宴会上见过的拉温治主教,即使对于一位七十岁的老人来说,他也有些过瘦了。 他穿着主教的衣袍,头上戴着一个红色的小帽子,“我能在这里坐下吗?” 陈昼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让开一些,“当然,请坐,神父。” 拉温治主教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对于阿奎莱亚说,这个季节的景色是不是非常不错?”拉温治问道。 “我不太清楚,事实上,我才到这里来没两个月。”陈昼诚实地说。 “我就说,”拉温治道,“这么美丽的女士我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您过奖了。” “一点也没有,”拉温治看着她的眼睛说,“您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 陈昼一时哑然,她沉默半晌开口道,“我以为,您是一位教徒。” “确实如此,但在成为虔诚的教徒前,至少人应该坦荡地面对自己的真心。”拉温治那双深陷眼眶的眼睛轻轻眨了眨,没有一丝浑浊,甚至看起来如同孩子一般明亮,“毕竟,禁欲并不意味我们就双目失明,失去了辨别美丽的能力。” 他甚至有些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毕竟,我可以看菜单,但是不点菜。” 陈昼脑海中想象着白发苍苍的拉温治走到餐馆坐下,翻看着菜单,旁边一脸不耐烦的服务员插着腰脚在地板上打着拍子的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正说着话的时候,阿希姆走了过来,他站在陈昼的身边,和拉温治主教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拉温治主教的目光从阿希姆的脸上移到陈昼的嘴角,他继续温和地问道,“您知道在上帝给人的礼物中,他得到最晚、同时也是最少的回报的礼物是什么吗?” 陈昼摇了摇头。 “美貌。”拉温治主教说,“他给予人们权力,人们回以宏伟的教堂和圣像,他给于金钱,人们会用它来帮助穷人,他给予智慧,人们用来写下赞美他的诗篇,”拉温治主教说,“但大多时候,上帝给予美貌,但换回的却往往只是一捧枯骨。” 他看着陈昼,“您既然有着如此出众的美貌,为何不将这份礼物分享给那些从未见过美丽的人们呢?” 陈昼一怔,她有些不明所以地问,“您是指?” “第戎村庄里麻风病人。”拉温治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陈昼彻底愣住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阿希姆愤怒地冲拉温治喊了起来。 “我只是提供一个建议。”拉温治平和地对阿希姆说,然后他接着对陈昼说道,“如果你做好了准备,可以随时告诉我。” “她永远不会去那里。”阿希姆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不呢?”拉温治微笑着反问道。 “因为她不需要专门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证明什么东西,”阿希姆说,“无论是在阿奎莱亚,还是在第戎或是匈牙利,无论是麻风病人还是身边的人,她的帮助都是善良。” “我并没有否定那些对于身边人的善举,但同时我们应该明白,世界上最不幸的那些人,很多时候,他们的不幸之一在于身边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而他们往往也是最渴望帮助的人。” “那就让别人去帮助他们吧。”阿希姆冷声说道,他紧紧地牵着陈昼的手,“别打她的主意。” 说完这句话,阿希姆便头也不回地拉着陈昼走了。 第118章 决心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阿希姆看着眼前的鹅卵石路。 他曾经见过麻风病的惨状。 那时还是在匈牙利,有次他和安内特无意中误入到有麻风病人的村庄时见过。 头发眉毛大量脱落,浑身上下像癞蛤蟆一样鼓着大大小小的肿块,不断有粘稠的脓液从中渗透出,手指像鸡爪一样虬曲。 而最可怕的是,这种病不分善恶地传染。 他听说过太多那样的事情,麻风病人的家属因为照顾病人而染上疾病,最后导致整个家族毁灭,以及神职人员为了职责去照顾感染的教众,结果却再也没回来的故事。 疾病,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没有人喜欢生病,但如果人必须要选择一种疾病死去,外表却和常人完全无异、毫无痛苦的,只是健康在缓慢地衰减的疾病,一定是最好的选择,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亲属的陪伴下走向生命的终点。次一点的,病人略感痛苦,但走时神态安详的也还算可以接受。再差一点的,是病容憔悴,肢体残损,或者因为恐惧、疼痛而导致面目狰狞,会令亲属感到不安折磨的疾病。 而所有的疾病中,最为不堪的,是传染病。 而在所有传染病中,麻风病恐怕是最能让病人丧失尊严的。 它可以让一个意气风发、德高望重之人变成众人排斥的“异类”,它可以让一个英俊美丽的人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它可以让一个充满活力的人再也无法奔跑,一个技艺精湛的工匠再也拿不起他的工具,一个总是微笑的人再也笑不出来,一个未来充满希望的人失去一切希望。 因此,患有麻风病的人是极其痛苦的,他们不仅要忍受病痛的折磨,还要经历心灵上的巨大创伤,亲眼看着容颜凋零,肉体畸形,面对其他人惊恐嫌弃的目光,被社会抛弃,最终在孤独和绝望中离开人世。 光是想到其中一条会发生在女孩身上,阿希姆就感觉自己喘不上气。 他紧紧地握着女孩的手,怕她像之前像在沼泽时那样上当受骗。 他就不该相信弗留利男爵。 阿希姆看着地面上的一块水坑,想象那是拉温治主教的脸,他踩了过去。 拉温治,你是一个卑鄙小人。阿希姆想。 你如果觉得应该去拯救,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你只不过是一个戴着伪善的面具,用令人恶心的声音,蛊惑着别人的男巫。 山石的边缘,锋利的云母片闪着锐利的光,阿希姆想象着,自己用带着这样冷光的刀割开拉温治引诱时的喉咙。 “阿希姆。”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 阿希姆没有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他加快脚步,恨不得自己多长出两只腿,赶紧将她带得越远越好。 “阿希姆。”女孩又喊了一声,也许见自己的声音起不来效果,她将胳膊往后扯了扯,“停下来。” 阿希姆猛地回过头,“你想干什么?” 女孩看到他的脸后愣了一下,半晌后说道,“我只是想说,我的鞋子掉了。” 阿希姆视线往下,这才注意到她只有一只脚上有鞋,另一只失去鞋子的脚勾起。 “你等我一下。”阿希姆扶着她在旁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然后顺着来时的路走了一段,找到了她遗失的鞋。 阿希姆回到原地,女孩正坐在石头上,她安静地将两只手放在大腿上,见阿希姆过来,刚要站起,阿希姆却按住了她的肩膀,率先半跪下去。 他一只手握住女孩的脚,然后轻轻拂去脚底上沾着的草屑、碎石子以及泥土,接着他有些笨拙地,给她穿上了鞋子。 “好了。”阿希姆一抬头,便看见女孩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 “怎么了?”阿希姆问,“是不是哪里还有石头?” 说着他低下头,连忙要去检查鞋子。 “阿希姆。”女孩忽然说,“我的名字叫。” 女孩看着他的眼睛,停顿了一下,然后缓慢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陈昼。” 阿希姆看着她。 “cheer rose?” 陈昼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是陈昼。” 阿希姆试了好几次,才努力发出那个有些绕口的两个音节,有些古怪的甚至像咒语一样的两个音节。 “chen zhou?” 陈昼点了点头,“这是我的名字,就像‘阿希姆’一样。” 阿希姆在心里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他知道,只需要再多念几次,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阿希姆感觉刚刚还有些纷乱的、烦躁的头似乎一下宁静下来,他的目光垂下来,看到了陈昼脚腕上一道道被草叶和石头划出的红痕,他的喉头哽住了,“······抱歉,我刚刚太激动了。” “没关系,”陈昼咬着下唇,“阿希姆,实话实说,我不想骗你,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有一个想法,有关于我的未来。” 阿希姆看向她的脸。 “我不想结婚,不想和一个我不爱的人躺在一张床上,更不想生育任何一个孩子,我还有很多像这样‘疯狂’的想法,疯狂到你可能觉得我简直是被施了法,或者你不这么觉得因为你一直以来都很离经叛道,当然我说的离经叛道不是在骂你······但无论怎么样,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些疯狂想法后面背后的理由——”陈昼猛地停了下来,就像是一辆由句子做的车猛地撞在一堵墙那么‘猛地’,她紧张地看着阿希姆,“你想要听吗?” 阿希姆轻轻眨了眨眼睛,他的表情有些惊讶,他已经完全将拉温治、弗留利男爵甚至整个阿奎利亚欧亚大陆都抛在脑后,但那双眼睛却前所未有地专注下来,凝视着陈昼,“不瞒你说,你的每句话我都想听。” 一颗眼泪从陈昼的眼眶里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紧接着如同洪水般的话语连同眼泪一同从陈昼的心底涌了出来。 “不是因为我生了什么病,也不是因为我脑子坏掉了,而是因为,我觉得我已经够悲惨了,”陈昼结结巴巴,断断续续,没头没尾,但却哽咽地说了下去,“我看不到未来······没有人是真正爱我的,我所有可能的朋友都离开了我,没有一个人可以听我的心里话,在我身边的人要么根本就不在乎我,要么就是想从我这里拿走些什么,我的人生已经受够了被人摆布,所以我想······” 阿希姆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他将手放在陈昼的手背上。 “我想至少应该有什么是属于我的,不能被别人夺走的,无法被利益交换的,”陈昼说,“比如说,一颗真心。为了保护这个东西,我发誓要在心里竖起一堵厚厚的墙,我发誓要变得铁石心肠、冷血没有人情,我要伤害别人,就像他们伤害我一样,我要冷漠地对待他人,就像他们冷漠地对待我一样。” 眼泪像雨滴一样从她的眼眶落下,阿希姆像个兢兢业业的雨刮器一样,用拇指一点点擦掉她落在脸颊上的泪痕,掉下一颗,擦掉一颗。 “可刚刚我忽然发现,原来我一点也不坚强,原来我什么都没学会,拉温治主教问我要不要做修女帮助别人,你知道吗?这曾经是我最想要做的,我以为我可以为了这个付出生命,可你知道我刚刚第一反应是什么吗?我退缩了,我满脑子、满脑子都是想要和你在一起,”陈昼呜呜地哭了出来,“原来我是那么想要爱,我想要你的爱,阿希姆,我好庸俗啊,我想要吻你,亲你,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第119章 汛期 陈昼也不记得自己说了有多久,只记得阿希姆要么就是吻她的脸颊,额头,要么就是在给她擦眼泪。 当然,他有时候会把两个动作合二为一,吻去她留下的眼泪。 等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理智回笼后,陈昼才发觉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莫名其妙。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苦头都吃过了,她都没哭,结果阿希姆给她穿了个鞋子,自己就没忍住哭出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莫名其妙鼻子一酸,那些话就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虽然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毕竟春天还没到,风一吹,脸上的泪痕变得又冷又湿,贴在脸上,让皮肤有点难受。 而更要命的是,陈昼感觉自己的鼻涕正在试图从她的鼻孔里流淌出来。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有点难为情地问阿希姆,“那个,你带手绢了吗?” 可雪上加霜的是。 “没有,我从不带这个,怎么了。”阿希姆关切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昼慌忙摇头,“没事。” 结果看到她这个样子,阿希姆却更在意了,“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不要忍着,是脚划出血了吗?” 陈昼实在架不住阿希姆一而再地追问,心里既感动,又尴尬,但最终感动还是战胜了尴尬,陈昼不好意思地坦诚道。 “谢谢······我也爱你阿希姆,没有没有,我没有哪里受伤······只是鼻涕有点点流下来了,不要紧,等我们回去就······” 陈昼话还没有说完,阿希姆就已经将自己身上穿着的白袍脱了下来,然后大手捏着袍子就要给陈昼擤鼻子。 “不用了,我没事·····”陈昼顿时大窘,然而盛情难却,陈昼只好接过袍子,并在阿希姆的注视下用它擦了擦鼻子,“好吧,好吧,谢谢你,阿希姆······啊不用,我自己来,我自己就好。” 从拉温治主教那边回来后,又过了两天,陈昼将亲手洗好并且晾干的袍子收了下来,虽然瑞莎一再向她表示,这些活可以由他们负责,但陈昼还是感谢但拒绝了她和其他女孩的帮助。 “谢谢,但是不用了,”陈昼将干净的袍子和罗勒以及报春花放在一起,然后发出吃吃的笑声,“我要让他的每件衣服上都染上同一种味道,这样他只要一直闻到这种气味,就能立马会想到我了。” 瑞莎:“······” 行吧,这也算是一种策略。不过—— “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吗?”瑞莎问。 “什么叫这种类型?”陈昼说,“不,阿希姆是最好的,就像罗马一样,无论我喜欢什么类型的,最终都会通向他的。” “可你不觉得他话有点少吗?”瑞莎说,“他看起来还有点凶。” “怎么会,”陈昼立刻为阿希姆辩解,“他的话一点也不少,只不过大多数时间没到他想说的话题上,不然他就能一直说下去,而且书上不是说过吗,少说废话,谨言慎行是聪明的表现,这说明阿希姆很聪明······还有凶,你是认真的吗?阿希姆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也许吧,反正他也只和你说话,你当然更有发言权。”瑞莎耸耸肩,“但是恕我直言,有这种印象的人不在少数,因为就算是弗留利男爵也会和佣人们说几句话,偶尔开开玩笑,而男爵已经算是很难相处的了。” 陈昼明白瑞莎委婉的话语背后的意思,他们已经到阿奎莱亚有一段时间了,可就连她一个语言不大流畅,又没什么关联的外人都结识了几个像瑞莎一样的朋友,可是阿希姆除了弗留利男爵的邀请,根本不和任何人打交道。 陈昼心里为阿希姆获得这样的评价有点难过,在她也知道,阿希姆完全有这样做的理由,他的童年经历伤痕累累,换成她自己经历过这种事,别说是和别人做朋友,正常讲话恐怕都有困难,可陈昼又没法在这里跟瑞莎解释背后的原因。 “我发誓,那只是看起来的,阿希姆一点也不凶,他很温和,而且很善良。” 陈昼一边将报春花和衣服包在一起,一边低着头说道。 ······ “这是给我的吗?”阿希姆笑着将白袍接过来,接着将身上穿着的脱了下来,抖开陈昼送来的那件穿上身,“是我的错觉吗?还是你施了什么魔法,我觉得它好像变得更柔软了。” “呃······也许那只是因为你爱屋及乌吧。”陈昼心虚地说。 衣服变软,这并不是什么错觉,而是因为她不小心把报春花放在衣服里太久忘了拿出来,导致花朵微微腐烂弄脏衣服,她又奋力洗了好几次,确保上面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后,才重新晾晒,导致被反复揉洗的地方布料稍微有点失去弹性。 “不管是因为什么,”阿希姆将门关上,抱着陈昼的腰在地板上转了个圈,“让我们好好亲一会。” “阿希姆。”陈昼假装矜持地挣扎了两下,然后就痛快地放弃反抗了,因为坦率来说,这也正好是她此次前来的目的——和阿希姆像两块果冻一样好好粘上一会。她将手臂搭在阿希姆的脖子上,食指在他带着弧度的棕发上绕着圈。 无论阿希姆吻她的是头发,鼻子,还是嘴唇,她都忍不住发笑,而阿希姆看着她笑,胸腔中也跟着闷闷地回荡着笑声。最后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像两个傻乎乎的白痴一样。 这种依偎持续了一会儿,直到陈昼有点不太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她感觉腰有点酸痛,于是让阿希姆将手臂从她的腰部拿起来。 “稍等,我们换个姿势再抱,我有点······”陈昼从椅子上起来,她正回忆着自己是不是昨晚睡觉的时候究竟用了什么姿势,是否有些不太利于腰椎,然而当她站起来的时候,一阵熟悉的感觉从她的腹部传来。 “怎么了?”阿希姆看到陈昼忽然站在那里不动了下意识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站起来,刚要再问第二句时,他忽然敏锐地嗅到,空气中似乎隐约有一丝淡淡的,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铁锈味。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身体某个器官悄无声息地流淌出来,即使相隔了一辈子,可陈昼却再熟悉不过这种感觉,她知道,这种现象一般会在女性的十二到十八周岁之间首次出现,然后便以大约二十八天左右的间隔周期性地出现,每次会伴随有将近三到五天的轻微出血,以及腰腹酸痛。 而依据它出现的时间周期,它有个更熟悉的名字,月经。 陈昼的初潮,来了。 ······ 威斯敏斯特宫。 乔瓦尼坐在椅子上,他垂着头,前额的头发挡着他的脸,他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手臂面朝地面搭着,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张有三道折痕的信纸。 信纸因为被折过的原因,页脚的位置有些弯曲,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点上面的文字。 [······请务必代我向乔尼问好,告诉他,我很想念他。] [——i.b.] 第120章 斥责 埃夫勒伯爵被突然召到威斯敏斯特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但当他看到乔瓦尼拿着一张信纸一言不发坐在椅子前时,还是心头震了一下。 “怎么了?乔瓦尼。”埃夫勒伯爵回忆着往日里他和乔瓦尼相处的状态,他脸上挂着那副老好人的笑容走了过来,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封信纸,“那么着急把我喊过来,是想和我说圣诞日快乐吗?” 乔瓦尼却没有像过去一样,从椅子上起来拥抱他的朋友,而是坐在书桌后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埃夫勒伯爵脸上的表情。 “乔瓦尼?”埃夫勒伯爵担忧地微微皱起眉头,“究竟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找到她了,你知道吗?” “谁?” “还能是谁呢。” “你是指伊莎吗?”沃尔伦静静地看着乔瓦尼的眼睛,轻轻眨了两下眼睛后说,“当然,我之前是收到过一封匿名信,我让人把信交给你,但我后来看你一直还在找,我以为你派出去的人还没找到。” “你让人?你让谁交给我?” “格里高利·赫菲茨。”沃尔伦越说越流畅,到后来他自己都似乎相信了,自己只是一个殷切地盼着乔瓦尼能获得幸福的朋友,“不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你不会一直都没收到那封信吧。” 乔瓦尼黑色的眼睛看了一眼沃尔伦的脸,然后对旁边的侍卫说。 “把赫菲茨带过来。” 赫菲茨很快就到了,他信步从门口走进屋内,这时乔瓦尼已经令沃尔伦在一处屏风后站着,使得赫菲茨无法发现这个屋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格里高利·赫菲茨对乔瓦尼只是微微颔首,便问乔瓦尼今天找他有什么事,这些日子来,他一直维持着这种轻慢的姿态,因为他认为自己并非英格兰一名年轻又普通的宗教审判官,而是国王患难与共的朋友。 他将“花园法令”的诞生、以及其后在整个英格兰掀起的惊涛骇浪的原因归结于自己临时起意的慷慨陈词,而没有看到中央与地方、宗教与贵族间那本就积怨已久的矛盾,和罗马教廷希望通过此事扩大天主教影响力所保持的沉默、以及一系列推波助澜的行为。 他这种错误的认知就连一直包容他的乔瓦尼也感到苦恼,同时他也对格里高利不知尊卑的行为感到烦躁,但因为还需要一个可靠的助手代替他处理一些不方便由国王本人出面事务,乔瓦尼并没有立刻罢免他,而是在私底下对要员们反复澄清格里高利并不是“花园法令”的发起人。 “我在桌子的抽屉里发现了这封信,我想你也许能给我解释它是怎么来的。”乔瓦尼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格里高利的眼睛。 透过屏风的缝隙,沃尔伦看到格里高利脸上闪过一瞬间迷茫以及慌乱的表情。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证据和话语,那就是最好的认罪证明。 乔瓦尼的脸色沉了下来。 沃尔伦移开视线,后面的过程不用看了,因为结果他已经知道。 格里高利完了。 “是埃夫勒伯爵给我的,但这是一封没有任何信息的信,只会耽搁您处理政务的精力,”格里高利还想解释什么,“我是怕您——” “跪下。”乔瓦尼说。 根本没有用。 格里高利吞了吞口水,他原本还想辩解几句,然而当他看到乔瓦尼的目光时,他那颗总是坚强的心似乎遭受了某种重创。 他僵了几秒钟,然后那道总是挺得像洗衣板一样直的背像纸一样地折起来,格里高利一只腿先一只腿后地跪了下来,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屈辱,眼泪一瞬间湿润了眼眶。 “跪低点。” “陛下——”格里高利刚直起身要说什么,但还没等他说出口,乔瓦尼便猛地将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去,似乎是一个重物,将他的帽子打歪过去,让他镶嵌在帽檐上的勋章碎落一地。 格里高利吓坏了,他的头再也没有犹疑地贴在地上,哆哆嗦嗦,似乎浑身的胆量和气势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忽然明白过来,没有国王的支持他什么也不是,然而这个道理他终究明白得太晚了些。 “滚出我的宫廷。”乔瓦尼说,“现在。” ······ 最终失去一切力气的格里高利是被侍卫拖着离开了这间书房。 屏风后的沃尔伦走了出来,他看见乔瓦尼站在书桌前。 “简直不敢相信,他是疯了吗?我一再叮嘱过他,要把信当面交给你,天!这个混蛋······”沃尔伦说,“乔瓦尼,一切都怪我,我就不该相信他。” 乔瓦尼看了一眼埃夫勒伯爵,过了会儿说,“你确实是应该更谨慎一些。” 沃尔伦很干脆地跪了下来,“让我弥补我的过错,陛下,请允许我去把王后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这就不需要了,”乔瓦尼说,“你回去吧。” 沃尔伦心头一紧,他连忙抬起头,“乔瓦尼,你是在怨恨我吗?我确实不知道格里高利会这么做。” 乔瓦尼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后才说道,“你误会了,你应该留在塞西莉亚身边,她不是才遭遇过丧子之痛吗。我有更好的人选去做这件事。” “谁?” “利兰。” 第121章 告别阿奎莱亚 “去匈牙利的路上尽量走大路,一路上你们会经过几个村庄,如果东西吃完了,可以在那里采购点补给,但是尽量不要把钱一次性用完,你知道的,出门在外,路上总是没有在家里方便。”柳德米拉叮嘱道。 现在天气转暖,路上的积雪都化得差不多了,阿希姆说这正是动身去匈牙利的好时候。 虽然对阿希姆长大的地方充满了好奇,但陈昼现在还是有点依依不舍。 “非常感谢您的关照。”她真心实意地说道,刚开始她还觉得柳德米拉太过直接,担心没法和她好好相处,但是接触时间长了后陈昼就发现,直言快语的柳德米拉远比总是笑着的弗留利男爵要好心肠得多,她甚至专门让人给陈昼的行李里准备了好几条月经带,以备路上不时之需,以及在陈昼胸衣的内衬中做了个隐蔽的口袋,并在里面塞了一些软钞。 “在我祖母还活着的时候,她会给我们每个孩子做这样的口袋。”说到这里,柳德米拉脸上难得露出有些伤感的表情,“虽然她有很高的年金,但她基本上都不肯用,大部分都存了起来,每次我母亲劝她家里有的是钱,或是有人嘲笑她吝啬的时候,她总是用她不剩几颗牙齿的嘴说‘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我生下的公爵孩子们会需要我给他们找面包吃。’“ 陈昼将写满了日耳曼语的日记本收进自己贴身的羊皮口袋里,和瑞莎她们说了好一会话才上了马。 另一头,弗留利男爵也在和阿希姆做着最后的“告别”,他将满满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阿希姆,“请代我向公爵问好,听说公爵最近在施泰尔马克的领界线方面似乎有些龃龉。” 阿希姆颠了颠钱袋,什么话都没说。 弗留利男爵于是又拿出另一个比那更大更沉的钱袋,塞进阿希姆的手中。 阿希姆这才微笑道,“我会将您的问好带到的。关于施泰尔麦克的领地争议,我想很快他会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处理这件事。” 弗留利男爵的脸一下因为兴奋涨红,他激动地望着阿希姆,“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真是太感谢了!” 阿希姆行了个告别礼,他将金币袋子挂在腰上,然后翻身上马,望向陈昼的方向。 “我们走吧?” 陈昼最后望了一眼阿奎莱亚的众人,缓坡连接着山峦,山的后面是蓝色和金色混色的天空,她的视线望向半山腰若隐若现的尖顶建筑。 “嗯。”她收回视线,对阿希姆点了点头。 告别了弗留利男爵的领地,马蹄踏着石子和泥巴混合的土路一直走到界河边的时候,陈昼问道,“我们要先去一趟奥地利吗?” 阿希姆驾着马,走在前面涉水而过,等上了岸后引导她,“从这边过······怎么可能。” “你不是收了弗留利男爵的钱吗?” “那是他自己硬塞给我的。”阿希姆说,“我只说我父亲会很快找到合适的人选,我又没说那个人选就是他啊。” 阿希姆是个很好的男朋友,绝对的,但这不意味着他在其他方面就同样完美。陈昼心想,比如做生意,就切切不能和阿希姆这样的人成为合作伙伴,他会是那种表面上痛快签字但转过身在合同上大搞文字游戏玩欺诈之术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你让我觉得我刚刚和柳德米拉的道别变得非常可笑。”陈昼说,“他们好歹在最困难的时候收留过我们,你就不能换个人骗吗?” “骗?”阿希姆微微挑了一下眉头,“你怎么能这么称呼我的行为。我的挚爱。”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它?” “朋友间的赞助,对于旅行的资助,都可以,”阿希姆说,“想想看吧,就算这笔钱他不给我,也会拿去贿赂其他来自奥地利的官员,除了让某名官员的钱匣更重一点外,还会令这个世界的腐败加深,但这笔钱给了我们,我们就能拿去购买食物,那些农民就不用担心交不起税款,要是我们再买各种有趣的小玩意,那些手工业者也能活了。” “照你来说,你诈骗男爵不但没有错,反倒是件大好事。” “当然,”阿希姆让马放慢脚步,使得两人得以并排行进,“如果世界上多一些我这样的人,那行贿的人就有所忌惮,受贿就会减少,官员清廉后就能依照法条办事,国家便得以顺畅运行。凶恶就应该用凶恶来治。” “可这听起来有点像在以暴制暴吧。” “只要对国家运行有利下去,那么以暴制暴也未尝不能成为一种选择。” “那要由谁来决定什么是‘对国家运行有利’呢?”陈昼问。 阿希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第123章 恋人 陈昼一言不发地握着手上的缰绳,骑着马在小路上走,阿希姆的视线落在她的睫毛上,拉了拉缰绳,让两匹马挨得更近些。 “对了,现在我们有钱了,你想要买点什么东西吗?” “不用了,柳德米拉给我们带了很多干粮,暂时还不需要买补给。” “不是买补给,我是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要的?” “比如说一条项链,一件裙子。”阿希姆说,“你喜欢黄金吗?” “谢谢你的好意,阿希姆,但是我们现在还在赶路,为了之后的旅程,最好还是省点花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匈牙利距离阿奎利亚并不是很远,只要到了边境,我就能让人去通知我的外祖母阿德里安娜,只要联系上她,一切财务问题都不存在。” “谢谢,”陈昼说,“但还是算了,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还欠拉涅罗的钱,要不还是先把钱还掉吧,这样你抵押的那把剑也能回来。” “没关系,拉涅罗就算再找过来我也有办法对付他,”阿希姆望着她,柔声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先去哪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吃些好吃的,喝点美酒,你觉得怎么样?” 陈昼骑着马,沉默半晌后说道,“抱歉,阿希姆,我不是故意要扫你的兴。但是我实在没法心安理得地享用这笔钱,要不你把我放在哪里,自己先去玩一段时间,然后过阵子再找我会合吧。” “如果你不陪我的话,我一个人干这些有什么意思?”阿希姆叹了一口气,“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开心些,其实我自己的话怎样都无所谓,就算吃糠咽菜也没有关系。” 陈昼听完后心里大为感动,对自己刚刚误解阿希姆的事产生了愧疚,“对不起阿希姆,是我不好,不该那样想你,其实我也一样,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吃再多苦我也愿意。” “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有你这句话,我就算受再多委屈都不算什么。“阿希姆笑着宽慰她,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人都是希望过得更好而不是过得更差,要是我的话,我可不舍得你吃一点点苦,我想你也是这样,也不舍得我这样吃糠咽菜的,对吧?” “我的确是不舍得你做这些,”陈昼老老实实地说,不过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脑子还算清醒,“不过,我觉得自力更生和吃糠咽菜也不是一回事。” “那是当然的。”阿希姆说,“不说这个了,让我们再亲一个,好吗?” 自从在教堂那次表明心迹后,陈昼就不再对阿希姆的求吻扭扭捏捏,两个年轻人只要一有时间就腻在一起。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两个人停下马吻了一会儿才上路。 就这样两个人两匹马,一天大概只有八个小时用在赶路上——说是赶路,其实更像是游山玩水,在陈昼的要求下,阿希姆一边骑马一边拿着树枝,教陈昼怎么使用短剑。 “防御是第一重要的。谁都明白这样的道理,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终的胜利者。但进攻也是必不可少的,看两个戴着全副盔甲武装的重骑兵打斗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事,他们往往会花费半个小时打架,然而比赛结束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受伤······因此要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进攻······哦,你问我平时都是怎么确保自己安全的,嗯,快速地杀掉对方就好······哈哈,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我刚刚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陈昼刚开始还兴致高昂,想像自己是电视里的武林高手,结果发现理想和现实差距太大,那些招式看着很帅,但是完成起来却十分费力,阿希姆为了求真,找了一把和短剑差不多重量的树枝给她练习,陈昼使劲转动手腕挥动树枝,动作变形不说,没一会儿就累得喘气。 看着阿希姆自如的动作,再看自己的树枝,陈昼脸上难免露出失落的表情。 “你进步得非常快,”阿希姆停下来演示,“只是才刚开始,没有办法流畅地使用,已经练得很不错了,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练得和我一样了。” 陈昼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还是很高兴,点点头说,“我会好好练习的。” “别太累到自己。”阿希姆牵着她的手说,“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吧。” 陈昼看了看天色,太阳升到很高的位置,差不多是吃中饭的时候,于是答应了下来,她从马上下来。 见水囊渐空,阿希姆提出要去前面找水源,陈昼也像之前一样,留在原地生火。 这次找水还比较顺利,没有走太远就找到了一处溪流,阿希姆特意看了一下,确定水里有活动的鱼苗后才放心地打了些水,回来的路上还好运地碰到浆果从,虽然现在的浆果还很酸涩,而且不宜吃多,但为了口感丰富,阿希姆还是采摘了一些回去,结果快到营地时,听到了陈昼一声惊慌的呼喊。 阿希姆脸色一变,扔下树叶包着的浆果,拔出腰间的匕首,快速循着声音赶过去。 陈昼正扶着一棵树,脸色苍白地垂着头,不过好在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害。 阿希姆略微放下些心,但没有完全松气,“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你看那个,是不是尸体?” 阿希姆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在草丛里看到了两个倒伏的东西。 阿希姆瞄了一眼形状,又闻到点气味,就知道陈昼没有看错,走近一看就更确定了。 因为尸体是面朝下的,他随手捡了根棍子,将尸体翻过来,发现是一男一女,应该死了有段时间了,脸上已经没什么肉,有的地方白骨都出来了。 陈昼也渐渐缓过来了,但是还不太敢过来,“怎么样?是吗?” 阿希姆回过头看她,点了点头。 如果不知道答案还能骗骗自己,知道答案后陈昼半边身子就麻了。刚刚她本来想捡点干燥的柴生火,结果走到这块地方,看到草丛里有一长条黑色的东西,就以为跟之前一样是块倒下的腐木,也没有多想,顺手拿起来,结果一看是半截腐烂的胳膊。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昼问道,“是被野兽咬的吗?” “不像是,如果是野兽的话,不会这么完整。”阿希姆总是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他一边用手挡住口鼻,一边用棍子拨了拨尸体检查了一番,“应该是被斧头之类的东西砍死的,两个人都是。” 而在这时,陈昼也有了新发现,她在离尸体有段距离的地方,看到了被砍伐过的一截木桩,然后在木桩边看到用石头垒砌的一块营火堆,和一个半开的包袱。 营火堆垒得很整齐,里面当然没有火,只有许多腐烂的树叶,和地下又黑又湿的灰烬堆。 包袱上有些斑斑点点的褐色,虽然后来反应过来是干涸的血点,但陈昼当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她用一根细棍子将包袱拨开,里面有两个被虫子吃得差不多的苹果和半块面包,以及一个牛皮纸扎起来的本子。 雨水将那本牛皮本外面绑着的带子腐蚀得差不多了,陈昼用棍子挑起书脊,抖了抖就散开了,不过好在除了靠近封面和背后的几张纸被霉得差不多外,剩下的部分都能看清。 “你在看什么?”检查完尸体后,阿希姆走了过来。 “好像是一本日记。”陈昼说,里面都是日耳曼语,陈昼只学了两个月的日耳曼语,算是半个文盲,不过好在书写的人用词也不复杂,她七七八八还是看得懂。 陈昼越看眉头越紧,心也越是沉重,这本日记的主人是一位磨坊主的女儿,因为不满父亲让她嫁给一个有钱的五十岁老男人的婚事,于是和青梅竹马的恋人一起私奔离开了家乡,一路上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好在两个人一直互相扶持,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威尼斯,两个年轻人都相信,在共和制的威尼斯那里他们会比世俗领主统治的家乡更容易获得土地和更好的生活。 日记是如此充满希望,即使所携带的食物一天天减少,即使两个人在森林里迷路失去了方向,即使身上最后一个子都用完了,这本日记的主人仍然充满对未来的无限想象。似乎一切都那么美好,除了在日记末尾里,略微对附近山区的土匪有一些忧虑外。 第124章 扬科夫斯基 看完日记后,陈昼站起来,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在草地上,她走到那两具尸体旁边,透过泥土里的蛆虫、腐烂的肉和森森白骨,她似乎看见了一个充满桃子香味的女孩将手搭在眉毛上,眼睛眺望着远方,嘴里轻轻喃喃着“威尼斯”。 陈昼一时间觉得死尸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阿希姆走到她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我们也许应该把他们埋起来。”陈昼说。 这样万一我们死了,也许就能有人这么对我们。后面半句她没说。 但阿希姆像是能读心一样,他拉着陈昼的手,“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的,我向你保证。” 陈昼望着他的眼睛,她忽然发现,阿希姆严肃起来时的眼神有点像安娜夫人,虽然他们的眼睛无论是从颜色还是形态来说都大为不同,但他们的眼睛中都有一种极为相似的锐利,当他放松或戏谑时不会显现,然而一旦认真起来,就仿佛是火堆一样燃烧起来。 不知道安娜夫人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否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呢? 陈昼冲阿希姆微笑了一下,然后和他一起将两具无名尸体收敛起来,因为手头上没有挖掘的工具,两人只能将两具尸体挪到一起,然后在他们身上盖上厚厚的树叶作为坟冢。 做完这些事后,两人稍作休息,便继续赶路。 因为这件事的影响,之后一路上陈昼的心情都难免有些沉重,直到进入了匈牙利边境后这种情况才好转一些。 阿希姆因为早先和匈牙利王室之间的龃龉,所以想先打探清楚国内目前的情况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于是在不透露身份的情况下将一袋金币和一封准备好的密信交给一名叫扬科夫斯基的保民官,那是一种从罗马共和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官职,保民官是由所在地区人民选出,虽然无法提出任何政策,但对于长老院出台的政令都有一票否决权,这是一种为了对抗长老院保护人民利益的官职,虽然罗马共和国早已覆灭,但是匈牙利部分地区还是保留了这项传统。 “这些是一份报酬,请把这封信带给王后阿德里安娜夫人,事成之后你还能获得更多的。”阿希姆说。 扬科夫斯基见阿希姆举止打扮不似平常人,便有些想要答应下来,但作为保民官,他还是谨慎地问道,“我很愿意帮助你,但我首先要确定你对匈牙利是否有恶意,你是哪里的人?” “这是当然的,”阿希姆说,“事实上,我的母亲是一名匈牙利人,父亲是一名奥地利人,我想按照匈牙利人按母系血缘确认民族的历史,我也是一名匈牙利人。” “很好。其次我要确定你的信仰,您是否一直信仰并爱着上帝吗?” “不瞒您说,我的家庭所有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阿希姆说,“我本人也在教堂也受洗过,从小到大都受着标准的天主教教育。” 然而扬科夫斯基却没有那么容易被阿希姆的小花招糊弄过去,“也许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是问,您一直遵循着上帝的教诲吗?” “我一直很爱听上帝的教诲,然而作为一个天主教徒,有时候你也不得不承认,上帝的谆谆教诲是如此众多,”阿希姆滔滔不绝地说道,“事无巨细地渗透在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上,然而因为上帝本人与世间的距离,导致那些句子很多时候太过模糊和笼统,以致于各种理解充斥其中,往往会出现自相矛盾、前后不一的情况。” “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扬科夫斯基毫不为他的花言巧语所动,锲而不舍地问道,“您是否一直遵守着教规?不曾犯过盗窃、诈骗、谋杀以及放高利贷等等罪行,您只需要回答这一个问题,是,或不是?请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见阿希姆回答不上来,扬科夫斯基将钱袋和信都推了回去,“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你也不能进城。” 阿希姆看了看沉甸甸的钱袋,再看了看扬科夫斯基那张木讷的脸,觉得这个人完全疯了。 阿希姆还试图向扬科夫斯基狡辩或者痛陈是非,然而扬科夫斯基完全不打算听他的话,甚至更加绝情地拔出了手中的剑冷冷说道,“立刻离开这里,在我没有改变主意前。” 见阿希姆被拒之门外手足无措,陈昼只好上前说道,“您问我的爱人是否遵循教规,是的,他确实违反过教规,我没有想要为他辩解的意思,尽管我认为其中大多数都情有可原,尽管我认为他那时还是孩子并且处于被人逼迫的情况,尽管其中某些并没有造成太大伤害。但那都是违反教律的,我不想否认。但我仍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上帝是否教诲过我们,必须要在确认对方是虔诚的教徒才能帮助?” 见扬科夫斯基说不出话,陈昼说道,“上帝是否教诲人们要爱所有人,要像对待兄弟一样对待自己身边的人,不可见死不救,可是现在您把我们赶走,让我们独自面对荒原的土匪野兽,这和把我们直接在这里杀死,结果其实是一样的。” “你们可以去其他地方,女士。”扬科夫斯基叹了一口气,“奥地利,或者其他地方,向南向北,还有很多地方。” “是有很多地方,”陈昼看着他的眼睛,“可匈牙利却是唯一的家。” 扬科夫斯基沉默半晌,方才答应下来会帮忙投递信件,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并且不允许拒绝,那就是要阿希姆和陈昼都呆在他在沃什堡的家中,等候确定信件送往贝尔格莱德被阿德里安娜夫人阅后没有任何问题后方才能离开。 陈昼和阿希姆听到这个消息都很高兴,他们本来就打算在此地休整几天,这下扬科夫斯基不但同意帮他们送信,还直接为他们解决了住宿的问题。于是都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第125章 尤连娜 然而这次的居住体验就显然不如在阿奎莱亚那里时美妙,主要原因在于扬科夫斯基的夫人尤连娜不是很欢迎这对不期而至的客人。 事情一开始还没有那么坏,作为女主人,在不知道具体情况的时候,尤连娜虽然看起来有点高傲,但还算是礼数周全地接待了陈昼和阿希姆二人。 真正的矛盾,是直到席间,扬科夫斯基和阿希姆说起对于教规的话题。 扬科夫斯基是一名农夫的儿子,他身材高大,为人内敛,相比他的前任同僚们,他是在相当大的年纪才获得保民官的职位,并且获得这份职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数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的工作,而非凭借出众的学识与见识,又或是巧舌如簧的口才。 这种出身并不罕见,因为沃什堡并不紧挨着任何一条干流,森林面积也少,缺乏独特的文化,人口种类也十分单一,没有什么新鲜事更没有什么冲突在这里发生,因此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选择务农,投票给他做保民官的人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勤勤恳恳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和扬科夫斯基一样内敛,如果保民官要公布一些事情,他们也会按时到广场上听,但全程都不发一言,然后听完后再自行离开。 所以在宴席刚开始的时候,为了感谢保民官的招待,阿希姆也表现得十分尊重,甚至用优雅的语言恭维了一番对方美丽的花园房屋以及贤惠的妻子。然而,扬科夫斯基有一个缺点,就是非常喜欢重复对人说一件事,哪怕对方已经听烦了,但只要他兴致高昂,或者觉得这件事十分重要,他就会继续说下去,沉迷在自己的故事或道理中,完全不顾倾听者的体验。 因此当阿希姆为了宴会的气氛,舌灿莲花地说着旅途上的故事(默默在旁边吃东西的陈昼敢保证其中至少百分之九十都是假的),喝了许多酒的扬科夫斯基已经完全被这个见识广阔的朋友迷住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触动,或者说是感召,觉得自己有义务引导这位多次犯下教律的朋友回到正途来,于是在一个斟酒的当口,他开始向阿希姆喋喋不休地说起了信教的重要性来。 如果他能将这件事说得十分有理,或者他能把利害剖析得明确,再不济他如果能将例子举得再实际些,那么阿希姆都不会完全听不下去。 可扬科夫斯基颠来倒去都只有那几句冠冕堂皇的陈词滥调,既没有可以使人信服的逻辑,也没有可以打动听者的事例。像一个对学生有着错误认知的、第一天上课的老书虫,而更可惜的是,这场堪称折磨的课堂的另一主角,阿希姆,也不是一个喜欢配合老师乖乖听讲的好学生。 阿希姆很快就厌倦了冗长又无趣的对话,为了压制不耐烦,他只能端着酒杯不停地喝酒。 然而耐心终究有尽头。 在确认了扬科夫斯基已经将密信派人送往贝尔格莱德后,又是一场宴会上,当扬科夫斯基再次喋喋不休时,阿希姆放下了酒杯,露出了嘴角边的微笑。 于是扬科夫斯基好奇地问道,“我远道而来的朋友,你刚刚在笑什么?” “我是在笑你,”阿希姆说,“扬科夫斯基,我真替你难为情,‘诚实是人最宝贵的品质’,这句话你和我说过多少遍来着?可在我看来,你连最基本的诚实——坦然地面对真实的自己——都无法做到。你大段的话里充斥着迂腐的说教和对权威未经思考的追捧,像是肥肉上的浮油,海边用沙堆的城堡,缺乏实际的支撑,脱离了现实世界。我原本还以为像你这样代表地方人们的人会带来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然而这些天的经历表明,听你说话不过是浪费时间。” 扬科夫斯基听完这些话后,脸色十分难看,因为出席这场宴会除了阿希姆外,还有他的几位男性亲属,然而为了宴会的气氛,他仍然强颜欢笑,对着一脸轻松的阿希姆,仍然试图往回找补,“阿希姆,你不觉得这番话对我这个主人来说太过刻薄了吗?这些天好歹我也用不少美食美酒招待你吧。” “你是指这些马尿吗?”阿希姆微微倾斜酒杯,将酒液倒在泥土里,“哪怕是我在威尼斯最落魄的时候喝到的泥水,也比这个要好上一百倍。” 这件事等到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传到尤连娜的耳朵里。 “他又算个什么东西!”尤连娜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不过是个偷情的私奔者罢了。” 这些天来的接触中,通过下意识的动作和眼神,以及两人有意避免在外谈论家族和过去的态度,尤连娜敏锐地察觉到阿希姆和陈昼之间的关系恐怕并非合法的未婚夫妻,而是一对野鸳鸯,如果放在之前,她虽然内心觉得不齿,但也不会在面上表示出来,但如今自己的丈夫蒙受侮辱,这便成了最好的攻击点。 尤连娜的胸脯不停地抬起再下陷,她感觉到炽热如岩浆般的东西在她胸口中燃烧,这把火一直顺着血液泵送到她的太阳穴,烧得她双眼火热地疼,烧得她如同风箱一般重重地呼气吐气,“他竟然敢这么对你,在你帮助他之后······这是对你的蔑视,你必须得向他复仇,让他尝尝羞辱你的苦果!” 见扬科夫斯基苦笑着摇头,说自己不能做这样的事,尤连娜的怒意更盛,“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即使你能忍受,我也不能忍受,他羞辱你便是在羞辱我,你要么给我杀了他,要么我就带着孩子离开你,你选一个吧!” 第126章 奥地利 扬科夫斯基不想违背妻子,但对杀人这件事也难以下定决心,于是暗中找人告诉阿希姆,如果他晚上再不离开这里,第二天一早就得小命呜呼。 阿希姆于是带着陈昼趁着夜里逃走,扬科夫斯基佯装追了他们一段,等确认他们离开了沃什堡的地界后就不再追了。 知道事情原委后,陈昼苦着脸说,“阿希姆,我不想限制你的自由,但算我求你了,你下次真的得控制一下自己,至少别当着本人的面说这种话,那太伤人了,别说尤连娜了,连我听到都想生气。” 因为逃亡的原因,他们的马只剩下一匹,阿希姆就坐在她身后,先是对她诚心诚意地道了歉,然后又吻了吻她的脸颊,“但你不得不承认,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尤连娜听了我的话觉得生气的话,说明她不满的其实是真实的扬科夫斯基。” “‘真实的’一部分而已。”陈昼纠正道,“除了这些,扬科夫斯基还有很多其他的方面你都没说,这不公平,他是个顶好心的人来着。” “所以呢?” “好心人不该受到刻薄的对待。” “亲爱的,如果你真是这么认为的,那你这辈子每天都会失望和心碎。”阿希姆笑道。 陈昼张了张口正要反驳,但猛地想起自己被安娜夫人吃得死死的经历,一下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闷闷地看着马的鬃毛。 也许看她半天不说话,阿希姆过了会儿问道,“你还好吗?” “阿希姆,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说。” “要是说,有一件不想做的事,但是有人逼着你去做,”陈昼问,“你会怎么办?” “有人逼你了?” “这个不是重点。我就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阿希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做。” “要是对方拿你在乎的事情威胁你呢?你也能不做?” “有点困难,”阿希姆说,“一般都是我这么对别人。” 好吧。不过想到是阿希姆,这个答案也不是很意外。 “不过,”阿希姆缓缓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有人拿我在乎的东西来威胁我······” 陈昼转过头,却发现阿希姆也正在看着她。 他的眉头微微地皱起,就像在阿奎莱亚的那次一样,陈昼再一次见到他这么严肃的样子。 马尾扫在后腿上,发出类似于“哗哗沙沙”的响声。 “这是个好问题,但我想象不出来,”沉思片刻后,阿希姆诚实地说,“恐怕非得等那天才能知道吧,说不定我会做出连自己都没法想到的事情。” ······ 沃什堡不能再待了,想要进入匈牙利就势必要改道,北上还是南下这两个选择就摆在了面前。 陈昼想的是南下,在沃什堡的时候她就听尤连娜说过,往北就是奥地利,考虑到那位公爵做过的事,陈昼并不觉得那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阿希姆却执意认为向南要绕远路,理由是他们身上盘缠已经消耗得不多了,而且南下路不是很好走,还是向北经过奥地利进入更方便些。 陈昼毕竟自己也没实际走过,见阿希姆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听他指挥。 然后嘛,她就看到阿希姆找当地官员,拿出对弗留利男爵那一套又来了一遍。 陈昼:“······” 阿希姆毕竟是奥地利公爵的儿子,而且现在排在他前面的就只剩一个活着的哥哥,考虑到奥地利公爵的作风,“活着”两个字前恐怕还要加上个“暂时”。 于是在阿希姆一番暗示自己很受父亲的看重后,立刻有大把的钱递到了他手上,那些人唯恐给“未来的奥地利公爵”留下坏印象,表示这些钱都不需要归还,都是他们作为朋友的赞助,阿希姆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所以,”陈昼说。“你是为这个才回来的吧。” “哪里,亲爱的,你多心了,”阿希姆等走远后才说,“我出来的时候跟匈牙利那边的人借了不少钱,虽然我外祖母很疼爱我,但这笔钱她肯定不会允许让我赖掉的,到时候肯定要拿自己的年金来填,你怎么忍心看一个老人花费自己的积蓄为我填补窟窿呢。” “所以你在奥地利收贿赂,然后去填在匈牙利的坑?” “别这么看着我,考虑到奥地利以前从匈牙利身上抢的钱,我只不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阿希姆说,“而且这些钱不止是用于还债,而且还有其他用途。” 陈昼别过脸,没有说话。 阿希姆叹了口气,将右手攥成拳头伸到陈昼面前。 “干什么?”陈昼问。 “打开它。” 陈昼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照做了,她微微一掰,就轻松地打开了阿希姆攥紧的拳头。 一颗圆圆的、金绿色的半透明宝石躺在阿希姆手心里,中间有一条竖着的光带,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如同夜里猫的瞳孔。 “我知道你一直在打听那群孩子的现状,所以我准备了这个,以及一些足够他们生活到成年的钱,他们比任何人都更需要这笔钱。” “阿希姆······”陈昼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阿希姆看着她的眼睛,“我什么都明白。” 陈昼本来还觉得阿希姆太过刻薄和贪婪,现在开始由衷地愧疚起来,她诚心诚意地跟阿希姆道了歉,一五一十说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表示都是自己偏见和自以为是让她误会了阿希姆的为人。 阿希姆则告诉陈昼自己从没生过她的气,并且他很高兴陈昼能诚实地告诉他心里的想法。 “只要你知道我并非他们描述的那样就够了。”阿希姆说。 第127章 林德纳 陈昼摸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 阿希姆笑了,正要说什么,然而这时候,却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阿希姆·海因里希·米加勒·德莱恩。”一名黑色头发身穿铠甲和禁卫军披风的男人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 阿希姆让陈昼先进旅馆里休息,陈昼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在得到一个眼神的保证后,走进了旅馆里。 阿希姆目送陈昼走进旅馆大门后转过头来,看向来人的方向,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愤怒的情绪,面色如常地说道,“林德纳,是你啊,好久不见,我正想要去找你呢。” “是吗?”林德纳不在乎地随口问道,“你要找我做什么?” “我离开奥地利的时候不是向你借过一笔钱吗?我正打算去找你,把这笔钱连本带息地还给你。”阿希姆说着,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喏。” 林德纳大吃一惊,因为事实上,他找过来正是要跟阿希姆讨债的。 这话要从阿希姆还在奥地利的时候说起,那时候林德纳刚成为禁卫军的一员,而阿希姆刚从匈牙利返回奥地利。 众所周知,海因里希公爵是没法贿赂的,这倒不是因为奥地利的朝廷有多海晏河清。而是因为曾有位大臣犯过一件错,他担心自己会因此上公爵的死亡名单,他特意邀请海因里希参加宴会,并让自己漂亮的女儿带着满箱珠宝等在休息的房间内,海因里希走进房间看到坐在榻间的美女和珠宝,问她是谁指点她这么做的,女孩犹豫了,没有说话,于是海因里希坐下和她聊了一会儿,先是赞美了一番她的美貌,让这姑娘放松下来,过了会儿,那姑娘老老实实将父亲的教导托盘而出。 末了,女孩望向海因里希惴惴不安地问,“您能饶过我父亲吗?” 海因里希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笑了笑,“好好睡个觉吧,孩子。”便在她迷茫的目光中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这名大臣还在睡梦中时一伙禁卫军冲进他的房间,将他脖子以上的部分砍个精光。 自从那时起,再也没有人敢将贿赂的主意打到公爵上。 而刚从匈牙利回到奥地利的阿希姆则十分有人缘,虽然内阁和禁卫军都互相看不上眼,禁卫军觉得内阁是乌合之众,内阁觉得禁卫军是一群头脑空空的莽夫,但阿希姆和两者关系都不错,再加上奥地利公爵之前查清了米加勒是被人诬陷,既然米加勒的背叛不存在,那么阿希姆的血统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任何疑虑,因此他一跃成为最有可能继承奥地利的人。 因为阿希姆当时并没有任何封地,除了作为公爵的儿子的那一部分钱外没有什么年金收入,因此经常会在游玩的时候问身边的人要些钱财,由于他借钱的时候神色自然,语言平静,就像是寻常朋友间的交谈,其他人又多是想要巴结他的人,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林德纳也是其中之一,他没有多想就把钱借了出去,在他看来,用一点点钱去换取一个公国潜在继承人的友谊是非常划来的一件事。 刚开始阿希姆还会还一些小钱,然而随着这位年轻贵族的挥霍,所借的数额也越来越大,钱也很少还上,顾忌着阿希姆的身份,林德纳也不敢讨要欠款,以防止得罪他。 然而某天,他听在公爵身边工作的一名禁卫军说,阿希姆因为涉及一起政治事件,被公爵赶出了奥地利,他这才发现自己追回欠款的希望连同阿希姆一起被放逐了。 这些月来,他几乎都不抱什么希望了,然而今天他往家走的路上得知阿希姆又回到了奥地利,并且又向之前一样开始敛财,愤怒的林德纳决定给这个失势又诈骗的前继承人一点教训。 因为眼前的场景和自己来之前预计的相差太大,林德纳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他有点担心阿希姆在钱袋里动手脚,“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当然,你点点看,有没有少。”阿希姆直接将钱袋递了过去。 林德纳打量了一下钱袋,从外观上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才打开,他望了一眼里面满满的金币后顿时眼睛都直了,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也太多了······” “对你来说也许很多,但对我来说只是九牛一毛,”阿希姆说,“毕竟对于我来说,再多的钱也买不了友情的,是不是,林德纳,所以你刚刚大喊我的名字并冲过来,也是特意想要迎接我吧?” 林德纳这才从欣喜若狂的情绪里生出一些心虚,他连忙道,“当然,我亲爱的阿希姆少爷,我正是这么想的,请原谅我的失敬,直呼您的姓名,那单纯只是因为我太激动了。” “原来是这样啊。”阿希姆笑着瞥了他一眼。 然而,他接着叹了一口气,“不过林德纳,恐怕我要辜负你的好意了,因为我手头上有件非常重要的差事要去办。” “差事?”林德纳抬高眉毛,“恕我多嘴,阿希姆少爷,您可不像是那种会为了工作而牺牲和朋友小聚的人啊,究竟是什么差事这么重要。” “别说我对你的友谊不重视,林德纳,别说和朋友小聚,哪怕现在元老院邀请我去当恺撒,我也不会去。” 说到这里,阿希姆便不再说下去了,这样的说法勾起了林德纳的好奇,他愈发想要知道阿希姆要做什么,直觉告诉他,那和阿希姆忽然变得这么有钱密切相关。 于是在他再三央求,并保证会三缄其口的前提下,阿希姆“不得不”开口道来。 第128章 狗头金 “说来话长,”阿希姆说,“你看到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个女孩了吗?” 林德纳点了点头,“她怎么了?” “她是位很贵重的人,”阿希姆说,“是一名东方的公主。” 虽然林德纳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奥地利和匈牙利的边境,但他在奥地利见过不少从波斯和印度来的商人,他们的头发很黑,皮肤是小麦色的,林德纳觉得她长得不太像那边的人,他犹豫地看向阿希姆,“你确定吗?但她看起来长得不像印度人和波斯人。” 听了他的话后,阿希姆睁大眼睛,夸张地用手捂住嘴,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笑出声,“林德纳,你这句话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好,该不会在你眼里东方只有波斯和印度两个国家吧,幸好我们周围没有别人,要是被某个来奥地利的外国人听到,他们准会觉得我们奥地利人没有见识······” 东方当然不止有波斯和印度,事实上,那里的国家数量比整个欧洲自命不凡的白痴还要多,而且都各有各的风俗民情,不像在我们这,大家都信仰天主教。那里既有像塞尔柱和拜占庭这样的帝国,也有许多信仰伊斯兰教的哈里发国,还有信仰长生天的游牧民族组成的汗国······ 所以以后可别再在外头这样随便说出这样的话了,林德纳,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不过其他人可不了解你的为人,要是遇到那种喜欢说三道四、抓住别人一点口误当谈资无限放大的跳梁小丑,难免让你脸上无光。” “谢谢你,”林德纳感激地说,“多亏有你在这里,如果其他人知道了,肯定要大做文章。” 阿希姆微笑起来,“不要紧,林德纳,我们可是朋友不是吗?况且不是有句话叫‘不犯错的人比犹大的良心还罕见’,既然没有人会不犯错,那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所以你是怎么遇到这位东方公主呢?”林德纳问。 “那还得从奥地利离开后说起,”阿希姆说,“关于这件事,好多人都有所误会,觉得我是被我父亲赶走,我不知道谣言究竟从哪传出来的,那真是大错特错,事实上,其实是我主动找到我父亲要求离开奥地利,因为我自小的时候就一直想去看看共和国的体制,我想知道它们和君主制国家运转的方式有什么不同,以便日后回奥地利可以灵活运用。 一开始我不想兴师动众,所以一到那里就乔装打扮,过上了隐姓埋名的日子,然而有天我在大街上观察威尼斯的官员执法的方式时,一名中年男子忽然走到我身边,我们闲聊了几句,他察觉到我对治国理政很有想法,于是对我说‘智慧不该被埋没,来做我的顾问吧’。这时我才知道他就是总督。 我实在不想领受这份工作,我对他说我是初来此地,还是请一位更了解威尼斯的本地人更好,然而总督否决了我的建议,他告诉我威尼斯卖官鬻爵、贪污腐败的问题十分严重,实在急需我这样和本地事务没有牵扯同时又有能力的人担任他的顾问。我真不想牵扯到里面,但架不住总督一直以威尼斯人们的幸福来请我多考虑,于是我只好勉强答应他先当一年顾问试试看,并要求他身边一旦出现能接任我的人选后我就立马辞职。而为了报答总督的这份信任,我便认真开始处理手头上的一项项工作。” 林德纳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看到阿希姆郑重的表情,知道重点马上就要来了。 “为了调查当地一伙以一个叫‘白鬃’为首的海盗的消息中,我登上了由总督派发给我一艘名为‘猫眼石’号的船只,在追踪海盗的行踪数日后,正当我下令让船长对那伙海盗发动袭击的时候,海面上忽然升起一团迷雾,你也知道,大海不比陆地,陆上要是迷了路你可以往前走走,找当地人问路,但大海上可没人给你问路,再说瞎转悠的话说不定离大陆越来越远。 所以我命令船长按兵不动,等这团迷雾过去之后再说。 然而这团迷雾将近一天一夜都没有过去,见船员们疲惫至极,于是我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站在甲板上,这样万一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了,我可以尽快通知大家。就在一夜快要过完的时候,我累得眼皮都睁不开的时候,这时,迷雾中忽然升起一道金色的亮光,我起初以为那是日出的阳光,但很快发现那不是,那比太阳的光要更强烈,于是我站在船头,凝视着迷雾里那团光的方向,船只顺着水流飘荡,那团光前的迷雾越来越稀薄,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近,然后,就像是从布里扎了个洞一样,那团光芒一下刺破了雾,我的眼睛也因为那道刺眼的光一瞬间闭上。 等我的眼睛隔着眼皮适应了那道光线的强度后,我才缓缓睁开眼睛,我视线首先落在我面前圆形的船舵上,为了便于转向,船舵上围绕着最外侧的圆边有十二个铜制的把手,为了固定把手,上面嵌有很多凸起的铆钉,有的铆钉在上,有的铆钉在下,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对不对?但我注意到每个铆钉的阴影都消失了,然后我发现十二个铜把手的阴影也消失了,我抬起头,发现这并不是偶然,船上所有的物体都在那道光的照耀下失去了自己的影子,于是我顺着那道光望了过去,我才发现那道光原来是——” 说到这里阿希姆顿住了。 林德纳问,“是什么?” “你觉得什么物体的光像太阳,却比太阳更耀眼,更灿烂呢?”阿希姆反问道。 “难道说是······” 阿希姆微笑着轻轻点了一下下巴,鼓励他说出来。 林德纳看了看自己和阿希姆的左右,确定没有其他人后,他将手放在嘴巴前面,好让自己的嘴型不会被人看到,他低声问道,“······黄金?” 阿希姆点了点头。 “确切来说,是狗头金,他们像城堡的城墙一样砌了起来,于是我拿起水手作业用的羊角锤,爬上船的桅杆的边缘,然后纵身一跃抓住了那堵黄金墙的墙垛,我骑在墙上,想要敲下来两块狗头金带回去,因为我知道,如果把我对船上的人据实相告,他们是不会相信的,要想叫醒那群贪睡的水手,就非得拿点实际的东西,就在我撬下来一块拳头大的狗头金时,有两个士兵走过来带走了我。 我刚开始以为他们要把我关起来,毕竟那么大块的狗头金,就算是法国国王也不见得有,但当他们把我带去见他们的国王,说了我做了什么事后,国王哈哈笑了起来。 后来我们交流了很久才知道,原来那地名叫锡兰国,要在印度更往南一点的位置,他们用于当作城墙的狗头金,就跟大理石之于奥斯曼一样,不过是当地一种寻常的石料,国王对我说,如果我喜欢这些黄黄的石头的话,就去库房拿一些走吧,只要我别再破坏城墙了。 不过国王对我手上铁锤很感兴趣,我在他面前演示作用,轻而易举将一块木板击碎,然后又将一块狗头金砸开,国王就更加爱不释手了,他说锡兰那里没有比石头更坚固的矿产,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不得不用相对较软的狗头金作为搭建城墙的材料,作为礼尚往来,我于是把锤子送给了国王,并说奥地利还有许多像这样的工具,我向他提出用狗头金来交换铁具的交易,他立马答应了下来,你看这些钱,就是我用狗头金的一部分换来的。” “天哪,用金子换铁具,这是什么傻瓜才会干的事啊。”林德纳说。 “说不定国王也是这样想哦,”阿希姆平静地说,“搞不好站在他们的角度,愿意拿地上随处可捡到的石头来换干活的农具,是更加划算的事。” 第129章 契约 当林德纳试图再多打听一些关于锡兰的情况时,阿希姆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行了,林德纳,”阿希姆说,“我已经告诉你够多了,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这些话我一句都不会对你说。” 林德纳连忙说道,“当然,阿希姆,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只是······” 林德纳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阿希姆看了他半天,等林德纳说出自己想要加入阿希姆,从和锡兰的贸易里赚点钱的时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林德纳刚露出笑容,然而阿希姆却突然话锋一转,“真可惜,但是不行。” 林德纳的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他失声喊道,“为什么啊?阿希姆,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你小声一点······林德纳,你确实是我的好朋友,”阿希姆叹了一口气,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不行。” 在林德纳一再央求和穷追不舍的询问下,阿希姆好半天才露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招手让林德纳跟他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说道,“你刚刚看到我对那位公主尊敬的样子了吧?” “是啊,”林德纳有点疑惑地点头,“怎么了吗?” “这可不仅是因为她的身份,林德纳,”阿希姆说,“公主不想引起太多注意,毕竟财富总是容易招来杀身之祸,而只要她不高兴了,这笔用锤子换黄金的好买卖就彻底完了,我今天把这事告诉你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林德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难怪呢,阿希姆对他老爹都没这么殷勤,原来是这样。 眼见阿希姆就要离开,林德纳急出了一脑门的汗,手忙脚乱地将还没捂热的钱,连同自己今天身上带来的全部钱一起塞进阿希姆的手里。 “主人!”林德纳喊道,“我的主人,世上最智慧、最慈悲的主人,小德莱恩大人,我的第二父亲。” 他像媒婆跟女孩推销自家男孩时那样天花乱坠地吹捧着阿希姆,只差没说他是耶稣在世,然后央求阿希姆也让他加入到这场生意中来。 阿希姆先开始严词拒绝,然而在林德纳不断诚恳的请求下,最后还是松了口。 “你可别觉得这是什么好事,”阿希姆皱着眉说,“做生意可是有风险的,万一遇到点什么,赔本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林德纳听了这句话越发放松,阿希姆越是不情愿让他加入,他就越觉得自己作对了选择。 “绝对不会的,”林德纳信誓旦旦地说,“我相信您的能力。” 阿希姆掂了掂钱袋,然后在街边给林德纳随便写了张契约,约定林德纳出资赞助了阿希姆在奥地利与锡兰之间贸易,并将会给其每年付利润一成的分红作为利润。 林德纳生怕阿希姆反悔,赶紧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等阿希姆也签字后,小心地接过那张契约,将它藏在贴身的口袋里,再三道谢后离开。 做完这一切的阿希姆拿了从林德纳身上刮来的钱去了集市上,他转了一会儿,然后在一个犹太人的店里看到了一把梳子,梳子是用纯木制造的,表面打磨的很光滑,没有什么毛刺,上面没用什么珠宝或者金箔,唯一的装饰是手柄上雕刻的猫咪。 “多少钱?”阿希姆将它从架子上拿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看到这把梳子,没来由觉得陈昼肯定会喜欢。 犹太人看了一眼他的瞳孔,报出了一个很离谱的价格。 阿希姆一句话没说,从口袋里如数支付了全部的钱,将梳子买下来,接着又到旁边一个花店,买了一些星星点点的,看起来像是满天星一样的蓝色和黄色的小花,带着一小捧花和梳子回到了旅馆。 他一进门,陈昼就担心地跑了过来,询问刚刚那个人有没有找阿希姆的麻烦。 “一点也没有,我们都说开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阿希姆轻声说道,他笑了一下,笑容有点紧张,“还有,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说完这句话后,他将小花束和梳子从身后拿了出来。 陈昼瞳孔一下张开了,她将花束接过来,把鼻子凑到花朵上闻了闻,然后拿着梳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上面凸起的雕刻,脸上露出笑容来。 阿希姆松了一口气,她果然如同想的那样,非常喜欢这两件礼物。 “这是你在哪里采的?真好闻。” “嗯,”阿希姆眨了眨眼,“路过的一个小山坡上。” 为了表示对于阿希姆礼物的喜爱,陈昼立刻解下自己扎起来的头发,用梳子轻轻的梳理。 “谢谢你,这下我可以好好梳一梳我的头发了。” 陈昼原本剪掉的头发现在已经快长到肩膀附近,由于来路的颠簸,因此有些地方打了结,她一点点用梳子将那些打结的地方梳通顺,好半天才梳理好,一抬起头便看到阿希姆站在她的旁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梳头发。 “怎么了?哪里漏梳了吗?” “没有,一切都很好。” “那你在看什么?” “你。” 陈昼愣了一下,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梳子从她手里脱落,顺着头发掉下来,在即将落到地面的时候,阿希姆伸出一只手,稳稳地将它接住。 阿希姆的眼睛注视着陈昼,缓缓站直身体,他的手轻轻拿起陈昼耳垂一片头发。 陈昼轻轻地闭上眼睛,她感觉到梳齿从发丝间插入,触碰到头皮,然后缓缓向下磨蹭,带来一些的痒意,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心脏仿佛像求偶的军舰鸟的一般要从胸膛里鼓胀出来。 一些零碎的片段从她的脑海里闪过,第一次独自走路上学时妈妈站在门边时挥手的身影,初二上学期生物课时的鸦雀无声,青春期和暗恋的男孩四目相对后砰砰的心跳,艾玛附身给生病的她盖上厚厚的毯子,落在格洛斯特领那张用中文写满她“雄心壮志”的旧羊皮纸,阳光透过威斯敏斯特宫的玻璃花窗,在地面留下头戴冠冕的模糊剪影。 一幕幕画面像是河上的落叶从她的眼前漂过,最终整片水面只剩下唯一的、永恒的倒影。 陈昼抬起手,她轻轻抚摸过倒影的眉骨,眼眶,下颌,最后踮起脚,在那片总是喋喋不休,此刻却分外安静的唇上印上一吻。 梳子顺着头发落了下去。 ······ 为了不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泄露了生意“机密”,林德纳一路上没跟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搭话,如同箭一般地回了头,直到他的新婚妻子索菲亚问他今天工作怎么样时,才开了口。 “亲爱的,”林德纳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家里的窗户和门都关好后,才拉着索菲娅到床边坐着,“我有件非常好的消息要跟你分享,你听到一定会爱死我的。” 第130章 械斗 索菲亚正将热气腾腾的毛巾递到林德纳的手上,好让她的丈夫可以擦擦额头上的汗,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可是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会非常爱你的。” 林德纳知道这是实话,但为了让索菲亚也能分享这份快乐,他还是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索菲亚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丈夫眉飞色舞地讲述事情的经过,当听到狗头金做到城墙时,她轻轻地眨了眨眼,她没有打断丈夫兴奋的讲述,而是等他说完后说,“这听起来确实像是一件好事。” “是啊,”林德纳兴高采烈地说,“这可是无本万利的生意。索菲亚,把手头上的事情扔到一边,别做这些烦人的家务了,以后有的是仆人干这些,你只需要躺在家里,享受伺候就行了,我们会有一个更大更漂亮的房子,出门也不需要自己走路,因为我们将要有一辆马车了,对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坐着马车去你那两个哥哥家里去,好好让这两个势利眼看看 。” 索菲亚是家中的小女儿,前头还有两个哥哥,他们都娶了商人的女儿,不知道是不是变富裕的原因,人也开始变坏起来,总是瞧不起索菲亚,认为上门看望的妹妹就是想借钱,对索菲亚尽说些难听的话,林德纳早就对他们怀恨在心。 索菲亚似乎没有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谢谢你,林德纳,不过我还有点问题想不太明白,需要向你请教一下。” 林德纳叹了一口气,“索菲亚,你知道吗?你浑身上下哪里都好,就是有一个缺点。” 他说,“那就是太过谦虚。你是我见过最智慧、最美丽的女子,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以让你请教的地方。不过既然你想问,哪怕代价是去攻打罗马,作为你的丈夫,我也会帮你找到答案的。” “攻打罗马就不需要了,我的问题非常简单,”索菲亚说,“我不太明白,既然你的那位朋友说这位公主身份贵重,为什么她身边却没有一个其他人呢?哪怕有个仆人也好吧?” “可能是她想要低调行事吧。” 索菲亚笑了一下,“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应该带个仆人了。你看我的两个嫂嫂,她们也不是多么有权势的人,但也是到哪里都带上一位仆人,在奥地利,独自一人的女人不是更加引人注目吗?哪怕没有钱的穷人,为了在外的安全,都会和相熟的妇女一起结伴同行。” 林德纳想了想,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对吼。” 索菲亚继续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他不是因为政治上的原因离开奥地利,那为什么回到这儿后第一时间不是去见公爵,而是住在旅馆里呢?” 林德纳沉思片刻,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渐渐开始发白,表情也开始不安起来,“这些问题应该不是很要紧吧。” “林德纳。”索菲亚牵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钱财是身外之物,我爱的是你,而不是你的钱,即使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们也过的很快乐,我不在乎钱财有多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喜欢看到你受人蒙骗。” 林德纳哭了,他亲吻了索菲亚的脸再三对她说抱歉,并在承诺绝对不会去找阿希姆麻烦后离开了家里,他走在街道上,迎面驶来一辆马车。 这本属于索菲亚。 马车与他擦身而过。 他看着街上的人们。 阿希姆不仅没有把归还他的钱,还拿走了他仅剩的一些。 他本可以让索菲亚过上更好的生活,她本可以不需要在寒冷的冬天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不需要每天在家辛苦地做各种家务。 是阿希姆。 他把这一切都毁了。 林德纳的五根手指头弯曲,攥成拳头。 当林德纳在城区的集市边找到阿希姆时,对方正在土库曼人开的珠宝店中挑选东西。 阿希姆刚刚似乎沐浴过,发尾还有些湿润,他棕色的头发被一缕金发束起扎在脑后。在他挑中了一对镶嵌有绿宝石的黄金对戒,正让土库曼老人给他包起来,忽然他的左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回头,一个拳头就招呼了过来。 阿希姆往后一仰,躲开了这记攻击,他看见林德纳红着眼睛攥紧拳头,惊叹道,“怎么了?我的朋友,你现在活像一头愤怒的公牛,怎么好端端找我撒气?” “阿希姆,”林德纳咬着牙说,“你这个骗子,把我的钱还回来!” 阿希姆知道自己的把戏被拆穿了,微微一笑,“你忘了你已经签过契约了,你的钱已经全部用于投······资了。” 阿希姆话还没说完,林德纳就朝阿希姆冲了过来。 阿希姆侧身闪开,然后顺便朝林德纳的背踢了一脚,林德纳撞到摆放黄金饰物的柜子上,让柜子晃了晃。 “不要打,不要打。”土库曼老人站在后面惊慌地喊,同时小心翼翼将柜面上的东西收起来。 但是他的话根本没人听,林德纳转过身来,和阿希姆打了起来。 这时已经接近六点,正是巡逻士兵交接的时候,三四个禁卫军正说笑着朝这里走来,他们刚刚从岗位上下来的,有一个人隔着街道瞅见林德纳身上相同的禁卫军衣服,因为光线不佳,他也看不清楚打架的二人是谁,于是喊道,“你是谁?为什么打架。” 林德纳愤怒地指着阿希姆喊道,“我的同僚,这个骗子骗了我的钱。” 这几个禁卫军听罢后纷纷赶过来帮忙。 眼见自己寡不敌众,阿希姆不想在这里继续打下去,他刚准备开溜就被林德纳识破,对方立刻拦腰抱住阿希姆。 阿希姆见自己无法动弹,立刻拔出自己腰间的匕首吓唬林德纳,“松开。” 但林德纳此时已经打红了眼,他硬犟着不肯松开,并且更糟糕的是其他禁卫军也看到他拔出匕首了。 “这小子有武器!”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禁卫军们拔出腰间的奥地利弯刀来,不明内勤的行人以为又是一场公爵的血腥清洗,顿时吓得四散逃窜,被叫声惊扰的马匹挣脱束缚,在撞翻好几个麻袋后,在街上奔跑起来。 阿希姆见场面逐渐变得不可收拾,连忙收起匕首,“我是阿希姆,有话好说。” 然而街上的嘶鸣盖过了他的说话声,一把奥地利弯刀朝他的脖子砍过来,阿希姆连忙躲开,弯刀劈在柜台上,将柜台劈开一个缺口后让它翻倒在地,叮叮当当的戒指和金币滚落一地,眼尖的人一哄上前,开始抢起来。 “住手!你们都住手!”土库曼老人哭着弯着腰,试图阻止路人的抢夺,然而人数太多,他根本无力阻止。 阿希姆见势不好,他解下腰间的钱袋,塞进林德纳的手中,“还给你。” 林德纳抓紧钱袋,刚要松开阿希姆的腰,一把奥地利弯刀就砍在了阿希姆的右手上。 一声痛呼在耳边响起,林德纳怔怔地看着被鲜血溅满的钱袋,然后望向阿希姆,却看到他迅速苍白下去的脸色,和仅连着一层皮的右手腕。 像是耶稣三日后灵魂在身体里复活一样,林德纳的理智似乎在这时才回到了他的身体。 他松开阿希姆,嘴唇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你······” 然而还没等他真正说出一句话,阿希姆忽然伸出手,将他之前挑选的那两枚戒指从地上捡起来,然后趁所有人不注意快速地从一个缺口处跑走了。 第131章 急救 陈昼将大小适中的鹅卵石倒进缝制好的布口袋里,用手捏了捏,确定软硬度合适后,用针线将口袋缝好。 她掂了掂手心里的石头包,总觉得似乎还差点什么,想了想后,又在收口的位置用针线牢牢地扎了根绳子,并在绳子的末尾处留下一个刚好可容一只手伸进去的绳套。 很好,大功告成。 陈昼满意地将这个简易的“中世纪悠悠球”放入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这也是唯一不会被阿希姆翻到的地方。 在阿奎莱亚,她听柳德米拉说阿希姆的生日在五月的最后一天,但她一直对给阿希姆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有些纠结。 她以前送礼物的对象都是父母还有老师同学,送礼物的思路也很明确,父母送按摩枕老师送水杯同学送爱豆小卡,一送一个准,但是对于阿希姆,她却头一次遇到了困难。 老实说,她很想把世界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送给阿希姆,但她又觉得,自己送的礼物不能只是为了讨阿希姆欢心,得兼具些实用性才行,根据他们一路上走来的艰难险阻,她认为这个礼物最好是安全方面的。 她起初想给阿希姆送个十字架保佑一下,但这东西好像没法像寺庙里的平安符求来,倒不是说她没办法亲手做一个,但且不论一个无神论者做出的十字架的实际效力究竟有多少,光是考虑到阿希姆对于宗教方面暧昧且可疑的态度,她怀疑即使十字架真的对他有用搞不好也是副作用。 陈昼想到的第二个礼物是一件皮甲,她在阿奎莱亚的时候看到有人穿过,自此以后就念念不忘,在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还试图买过一小块牛皮,考虑到自己粗糙的手艺,她非常有自知之明地不考虑做任何涉及,只做最简单的款式,即在牛皮中间挖一个洞,作为头的入口,然后两边对折裁剪开,留出两只手伸出的空隙后缝制。 然而即使是最简单的计划,实际操作却也是状况多多,首先她没有合适的工具,她借来的剪刀是这个世界上距离“锋利”最遥远的东西,说老实话,它和柴刀的区别只在于有两块刀刃,几乎不提供任何剪切力,全部都凭摩擦力来硬生生将物体磨开一个缺口。 然而这些困难和她在缝制这一环遇到的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在弄断了第十根针也没能把牛皮穿透反把自己的手扎出一个洞后,陈昼彻底被针线活惹恼了,她生气地要来了锤子和钉子,然后将麻绳(因为普通的线根本没办法对抗牛皮的强韧)顺着孔捅进去,然后使劲地打了个死结。 陈昼拿着成品,作为它的制作者,她也不太好意思称它为一件铠甲,因为牛皮缺乏柔软而充满韧性,因此几乎不能呈现出一件衣服该有的形状,如果这样委婉的表述还是难以理解,不妨想象两块门板系在一起的样子。 陈昼只看了一眼就彻底打消了将它送给阿希姆做生日礼物的念头。 思来想去,她就想到要给阿希姆做一件防身的武器,自从那把漂亮的宝剑落在拉涅罗的手里后,阿希姆趁手的武器就只剩下一把匕首,俗话说得好,一寸长一寸强,看阿希姆拿着把可怜的小匕首跟人家舞刀弄枪的,陈昼总觉得有些不太安心,但她又怕阿希姆用锐器伤到了人,最后只能想到这种朴素的角速度武器······ 阳光从窗框内渐渐消失,陈昼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阿希姆。 难道又临时去买什么东西了? 陈昼从椅子上起来,走向门口,准备到旅馆下面看看,她刚一开门,一个重物就贴着门倒了下来,紧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传了进来。 “谁啊!”陈昼强装镇定,一边问道,一边倒退着将背抵在餐桌上,手摸向台面上阿希姆留给她的木剑。 然而当她看清门口倒下来的物体时,她警觉的目光顿时破碎了。 陈昼丢下剑,她扑到阿希姆身边,不知从哪来的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冷静,她一把捏住阿希姆还在大量失血的血管,湿润黏腻的血让她的动作好几次打滑,但是她一次也没让它从自己的指尖溜开。 阿希姆仰头看着她,脸上是一种令人害怕的灰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陈昼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了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这样说着,用牙齿撕下来自己衣袖上的一块布,因为用力太大,她的一颗牙似乎松动了,淡淡的铁锈味充斥着口腔。她用布条将阿希姆巨大到令人绝望的伤口上方的血管勒得像香肠一般铁紧。 陈昼没有停下,她继续撕咬下更多的布条,然后继续在刚刚绑的上方接着绑一道阻血带。 她一层层地绑着,像是在和死神比赛一样,直到断裂的血管处不再流下更多的血,阿希姆的脸色也渐渐回暖,陈昼才停下了如同机器一样不停绑绷带的动作,将他扛到了床上躺下后。 阿希姆看起来好了一些,他看着陈昼,沉默半晌后说,“我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陈昼低头看了看,阿希姆太谦虚了,弄脏了只是好听的说法,这件裙子实际上已经彻底报废了,两个袖子彻底消失,手臂光裸地悬在半空中,下摆也破破烂烂地,被撕扯得非常不得体,更不用说浑身上下都溅满了血液。 “没关系。”陈昼吻了吻他的额头,努力让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镇定的微笑,“我等你给我买一件更好看的。” “好。”阿希姆也笑了笑,“等我好起来,我一定这么做。” 陈昼望着阿希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确认阿希姆只是疲惫地睡着而非死去后,她强撑着自己站起来走出了房门,她在柳德米拉给自己留下的“备用金”的小口袋里拿出一部分钱,在旅店老板惊讶的目光中交到他手里,让他立刻去找奥地利最好的医生。 做完这一切后,陈昼像是灵魂一样飘到了房间,看着熟睡的阿希姆,巨大的恐惧这才后知后觉地出现在心头,她崩溃地瘫坐在地上,无声地哭了出来。 第132章 治疗中 陈昼没有太多时间伤心,她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便又站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情绪波动的原因,她的头有些晕眩,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继续照顾阿希姆。 她像之前在格洛斯特时那样,找旅馆要了一些盐水来,因为担心阿希姆没有体力和营养恢复,她又花钱买了些糖,化在水里,轻轻喊醒阿希姆哄他喝下去。 阿希姆喝了一口笑着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味道。” “一些糖和盐,对你身体有好处。” “确实。喝起来很暖和。” “你现在很冷吗?”陈昼一边问,一边摸了摸阿希姆的脸,只感觉到一阵冰凉。 阿希姆看着陈昼脸上的表情,“我是不是快死了?” “才没有。”陈昼因为这句话打了个哆嗦,但她强装镇定,并将阿希姆的脸扶着贴在自己的脖子上,用手摸着他仅剩的一只手背揉搓着给他取暖,“医生快到了,你很快就会好,我们再喝一点这个水。” 话虽这么说,但陈昼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知道这时候焦虑没有任何作用,但是她做不到安静地等待医生的到来。 止血,盐分,糖分······ 陈昼在心中喃喃。 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 她看了看阿希姆苍白的唇色,“等我一下。” 她将阿希姆先放在床上,然后去拿毯子给他盖,又觉得他不舒服,叫旅馆将热水送上来,将阿希姆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阿希姆没有任何异议,全程按照陈昼说的做,像个乖孩子一样。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陈昼感觉到自己的焦虑短暂地被缓解一些了,可是一停下手后,焦虑又起来了,正在陈昼目光在屋子里乱转,打算再多做些什么时,阿希姆忽然出声。 “我想起一件事来。”阿希姆说。 陈昼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连忙坐到床边,“什么事。” “威尼斯。”阿希姆冷不丁地说,“那三颗绿猫眼石居然这样便宜了彼得,他居然一点钱都没给我,真是叫人痛心疾首。” 陈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跟总督彼得三世协定的事情,她一下没反应过来,半天说,“你怎么忽然说这个,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我的记性在这种时候好得很。”阿希姆说,“迟早有一天,我要让这些人后悔这么对我······包括拉涅罗。” “拉涅罗又怎么你了?” “都是他的原因,”阿希姆说,“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估计现在还好好地呆在威尼斯,用我两只灵活的手握着天平,帮人决断是非。” 陈昼忍不住笑了,她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将他被冷汗打湿的头发理顺,“你确认是‘决断’而不是‘买断’吗?” “这有什么区别,整个威尼斯都只会一种语言,那就是钱。而我只不过恰好精通这门语言。” “真奇怪,阿希姆。”陈昼挨着他的头,“我一直以为我讨厌爱钱的人,但我却很喜欢你。” “这很简单,”阿希姆吻了吻她的脸颊,轻声说,“因为你真正讨厌的不是爱钱,而是贪婪的伪君子。而我恰好是一个真诚的,且善于理财的人。” “善于理别人的财。”陈昼替他补充道。 “我从不挑剔。” 见阿希姆谈笑风生一如往常,陈昼整个人不由自主也跟着放松下来,她不再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着急,而是静下心来坐在阿希姆身边陪伴他,和他轻声说着话,过了一会儿,帮忙去找医生的男孩告诉陈昼,医生到了。 “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进来的人是个穿着一身灰白色袍子的老人,中等个头,他看起来像神话里的宙斯,灰色的卷发像花环一样围绕着他光秃秃的头顶,和下巴上的胡子连在一起,像是戴了个花环。 陈昼连忙让开了位置,让医生给阿希姆做治疗。 陈昼从荷包里拿了一些钱给门边的男孩,这个孩子才十岁大,是她在下楼的时候求助的时候找到的,说来奇怪,他像是突然出现在楼梯口那里的,陈昼之前不记得有在旅馆见过他,不过多亏了有他帮忙,否则就靠陈昼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好这一切的,“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既没有接钱,也没有回答陈昼这个问题。 陈昼只好把钱放在桌上,然后站在门边担忧地看着床上的阿希姆。 “布里安是整个奥地利最好的医生。” 陈昼回过头来。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说的话并非空穴来风,男孩继续说道,“他曾经在奥地利的城堡里为德莱恩公爵做私人医生,如果他没法救阿希姆的话,就没有人能做到了。” “谢谢。”虽然陈昼的担忧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减少多少,但她还是很感谢这个陌生男孩的帮忙,“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男孩歪着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如果他死了,你会嫁给其他人了吗?” “什么?”陈昼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孩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当然不会······”陈昼为他话里的设想感到些许不适,“而且那根本不会发生,阿希姆会没事的。” “为什么不会?人总是要死的,他就算这次能活下来,总有一天也是要死的,”男孩抬着头,皮肤在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有些透明,“要是能现在死在这,你就可以嫁人啦!” “才不是!”陈昼大喊道,意识到自己对孩子太过激动后,她闭上自己的嘴,沉默半晌后,她看着地板上的木头的纹路,沮丧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大喊大叫······谢谢你帮我,但是你能别再说这个话题了吗?阿希姆对我真的很重要,没有人能代替他在我心里的地位。” “这只是你的错觉吧。” “就算是错觉我也认了。”陈昼说,“只要阿希姆能平安无事,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 这世界上也许有很多比阿希姆更好的人,可是当阿希姆浑身是血地倒在她的面前的时候,陈昼就明白了自己,不管以后有多少比阿希姆更好的人,她也只要眼前这一个了。 感觉到脸颊上一片濡湿,陈昼连忙别开脸,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男孩没有说话,他直直地盯着陈昼,瞳孔扩张得仿佛和瞳仁要融为一体,陈昼不记得他的虎牙有这么长了,不过也许是刚刚光线原因她没注意到。 这时,名叫布里安的老医生从阿希姆的床前起来,“情况不太乐观。” 陈昼连忙上前,她见阿希姆紧闭着眼睛,顿时大惊失色。 “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陈昼忍不住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腕,紧张地等待着他决定生死的下一句话。 “但我恰好知道该怎么治疗。”布里安医生说,“他会没事的。” 陈昼松了一口气,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抱到一块浮木一样,突如其来的空气让她的大脑都有点轻微晕眩。 “唯一麻烦的是一些药剂我手头上没有······” “我会弄过来!”陈昼连忙大声说道,然后想到什么后心虚下去,声音也小了一点,“如果您知道在哪能弄到的话······” 布里安苦笑了一声,“这些药品都很珍贵,有些只有向远东的商人购买,考虑到时间和阿希姆的伤情,恐怕只有德莱恩公爵那里能找到,我之前就因为一些事情触怒过公爵,恐怕没法替你出面借这些东西······” “我会去借!”陈昼连忙应道。 “据我所知,公爵可不是”布里安顿了顿说,“······一个乐于助人的人,就连他的儿子都没有把握能从他的面前安全地走过。”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借到。”陈昼伏在阿希姆的床边,轻轻地眨了眨眼。 第133章 面见 陈昼答应下来后便打算动身出发,不过在离开前她得先找人看顾一下阿希姆,她想到了刚刚帮忙的那个男孩,但是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问了一楼刚刚起来的老板,老板有点诧异地看着她,“男孩?什么男孩?” 陈昼描述了一下那男孩的外貌,“······就是这样,差不多十岁左右。” 可是不管怎么问,老板始终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反复地跟她说,“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人。” 陈昼一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便请老板帮忙她照应一下阿希姆。 “他伤的很重啊。”老板不太情愿地说,“我不是说我不想帮忙,但我也很忙,万一他要是死在这里,我可没什么办法。” 布里安正在脸盆里清洗刚刚看诊时手上染的血,他一边用布擦手,一边对陈昼说道,“不用担心,这里交给我就好。” 老板见有人答应下来,立刻从房间离开。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陈昼感激地说道。 “真的要感谢我的话,就多帮助阿希姆吧,虽然他很早就离开了奥地利,但我相信他会成为这里的主人。”布里安说完,见陈昼露出不解的眼神,说道,“我是匈牙利人。” “我明白了,”想到阿希姆身上二分之一的匈牙利血统,陈昼点点头,“我会这么做的,那我走了。” “等等。”布里安说,“你不会就想这样直接走到德莱恩公爵的城堡然后敲门找他帮忙吧。” 陈昼不确定地看着他,“怎么?他现在不在那里吗?” “不在那里?”布里安笑了笑,“他当然在那里。整个欧洲大陆一片水深火热,阴谋像长了翅膀一样满天飞,但是海因里希只在他的城堡里躲着。除了受他控制的禁卫军,谁也没法近他的身,就算是他的儿子卡利乌也只能住在郊外山上的房子里,你想见到他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那我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我的徒弟柯卓斯当初背叛了我,从而在海因里希那里得到了私人医师的职位,”布里安说,“但他不知道,那个把柄其实是我为了离开那里故意泄露给他,但他的把柄,却真正的握在我手里。” “所以呢?” “你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他,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七月他在哲诺伊摩的村庄里做过的事,如果他不记得,你就说受害者家属记得,并且他们非常渴望找到当初的杀人凶手。做到这一步,你就可以尽情奴役他了,让他把你带进去,以他的小聪明,做到这点应该不难。“ “他在哲诺伊摩的村庄做过什么事?” “柯卓斯是个卑鄙且懦弱的人,就算作恶做的也是最低级的恶。他强奸了自己的未婚妻,并且掐死了她。” “他真是个混蛋!” 布里安没有说话。 “你既然知道这么清楚,为什么现在才说?” “这就是寓言故事和成人世界的矛盾之处,一个令人伤心的事实是,恶人的其他方面并不会随着他们的道德水平降低而降低。而当这些恶人身上表现出某些不可或缺的价值时,为了更大的目标,为了更多的生命,你就不得不捏着鼻子和他们共事。柯卓斯虽然道德败坏,但医术十分精湛,如果他早早地因为犯罪伏法,今天这座城市里很多人都不会站在这里。这一点就算作为老师的我也无法否认。” “他早晚有一天要面对自己犯下的罪行。” “是啊。”布里安看向她,“好了,不要再站在这里发表道德审判了,赶快动身吧,阿希姆快要流血死了,而我也快要因为说太多话浪费口水而渴死了。” 陈昼转身朝门口走去。 早晨的太阳已经挂在房檐上了,三月的天气,即使是白天也没有丝毫的暖意,陈昼走在路上,她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迎面而来的寒风而变得坚硬和锐利起来,她摸了摸自己藏在后腰的阿希姆的匕首,手指上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然而此刻她却只觉得安心和温暖。 搞不好有一天,我会因为阿希姆成为一个冷酷的连环杀人凶手。陈昼乱七八糟地想。 ······ 根据布里安的指示,陈昼很容易就找到了柯卓斯,他长着一副憨厚的面孔,如果不是陈昼照着布里安教的话说了一遍后他顿时脸色大变,恳求陈昼千万别说出去,陈昼都不敢相信他真的做过这种事。 陈昼皱着眉头,强装平静地说,“想我不说出去也可以,但你得带我见德莱恩公爵。” “你要见德莱恩公爵究竟干什么啊?” “有事要拜托他。” “拜托谁?”柯卓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疯了吗?” “少说废话。”陈昼不耐烦地说。 “换一个吧。”柯卓斯为难地说,“这位公爵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难道我看起来就像是很好惹的人吗?”陈昼反问,她拿着匕首在柯卓斯的脸上比划,“你最好照我说的做,否则我也想不到这把刀究竟会在你的脸上发生点什么。” 柯卓斯只好苦着脸答应下来,他让陈昼穿上属于医者的灰白长袍,然后跟在他后面一起去城堡。 将近十名禁卫军站在门口的位置,排成两排,有两名禁卫军给出入的人做检查,其中一人远远看见柯卓斯后抬起手打了个招呼,“柯卓斯,你今天到的有点晚啊。” “是啊,我在教堂替公爵向圣母祈祷,所以耽误了点时间。”柯卓斯眼睛不眨地说道。 听见这话的禁卫军朝他使了个“你真是够了”的表情,然后给他检查了一下身上是否带有利器,一边搜查一边嘟囔道,“我还以为你是给林德纳检查去了。” “林德纳大人怎么了吗?” “他昨天抓骗子的时候受了点轻伤。” “他身手这么好也会受伤吗?” “没关系,骗子比他伤的要重的多,一只手都被砍掉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转过身来······好,行了,可以了。”禁卫军抬起头,发现柯卓斯身旁有一个也同样穿着白袍的人,似乎在盯着自己的方向。 他皱了皱眉,用日耳曼语喝道,“喂,把兜帽摘下来······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他有些狐疑地在陈昼和柯卓斯之间扫视了一下。 陈昼垂下眼,好在身上穿着件宽大的袍子,没人发现她的手已经攥得一个拳头,她尽量平静地用日耳曼语回答道,“我来见公爵。” 柯卓斯猛地想起陈昼的那把刀,冷汗一下下来,连忙在禁卫军准备给她搜查的时候上前说道,“她是我妹妹,我带她来见一下公爵。”说着他将自己的钱袋递到禁卫军手上。 禁卫军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对陈昼暧昧地笑了笑,“行了,进去吧。” 第134章 莽 穿过最外层的关卡,陈昼进入了城堡里,见四下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柯卓斯低声对陈昼说道,“现在,把刀给我。” “你想干嘛?” “里面还有好几道关卡,”柯卓斯说,“比这个要严的多,别说是把刀,就算是根针也带不进去。” “真的假的?”陈昼怀疑地看向他。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好吧,是有好处,但我没必要撒这种立刻就能被拆穿的谎不是吗?反正你现在也知道我和贝兹之间的事。” 陈昼刚想问贝兹是谁,张口前忽然意识到贝兹就是柯卓斯害死的那个可怜的未婚妻。 “怎么了?”柯卓斯盯着她的眼睛问。 陈昼怕他看出来,便把匕首递了过去,“你要敢骗我就死定了。” “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做,”柯卓斯轻声说道,他用食指和中指捏着匕首的刀刃,轻轻丢进了一边墨绿的水池里。 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模糊了倒映着的大理石圣母像,一队身穿盔甲的禁卫军从拐角的位置巡逻过来,柯卓斯走到路的边缘,让出足够的道路,然后垂下头,以便让罩袍的帽子盖住自己的前额。 陈昼也有样学样地站到一边,同时眼睛望了过去,这些禁卫军明显比最外围穿的铠甲要更精致也更坚固,他们的肩甲要大一倍,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背上配备一把长柄斧,头也不像外面的禁卫军一样整个露出来,而是被一个黑色的表面布有钉刺的头盔罩住,只露出眼睛那里一小块皮肤。 见他们往这里走过来,陈昼连忙也把视线垂下来,低头敛目望着地面的石板。 黑色的如同昆虫节肢的腿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石板上行进着。 陈昼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好在他们并未察觉到陈昼和柯卓斯的问题,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直到他们从视线中消失,陈昼这才松开一口气,抬起头来,“这是怎么回事?” “别紧张。是公爵手下最精锐的近卫,”柯卓斯催促道,“走吧,我们快到了。” ······ 穿过花园后,近卫队长贾加继续前进,然而走在他身侧的副手却忽然停下脚步。 “泰德里克。”贾加转过头,看见副手泰德里克望着身后的方向,蓝绿色的眼睛似乎在望着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花园里除了一圈圈的涟漪外什么也没有。 这让贾加想起了第一次见泰德里克的时候。 那是一个除了群农民外什么也没有的贫瘠的要塞,他已经不记得那里叫什么名字,但关于这个要塞所有记忆却一清二楚,因为当时攻打那里算的上他经历过最痛苦的战役之一。 而之所以如此久攻不下,不是因为对方的人数或者兵器,而是因为无论是夜晚还是白天,是包围还是奇袭,要塞里的人总是能提前做好应对措施,仿佛他们每一步的战术,对方都比他们自己更了解一清二楚,就因为这件事,公爵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内部出了奸细,然而在处死了好几个人后,情况仍旧没有改善。 在持续了将近一年的围城战后,城里的人已沦落到吃猫狗度日,于是,这座要塞投降了,在谈判中,海因里希向城堡领主许诺,准予其城中不接受自己统治的居民和士兵安全离去,然而等奥地利士兵进入城内后,公爵则十分务实地将这些人的大多数都斩首了。 相比较得到整座要塞的喜悦外,海因里希更想弄明白这座要塞久攻不下的秘密,最终在这座要塞的了望塔中,奥地利公爵找到了答案。 你见过森林顶端一片绿叶在清晨的舒展吗? 你见过天边一只飞鸟在暴风雨中坠落的羽毛吗? 你见过山谷底部一株灌木丛下爬过的甲虫背上细微阳光反射的光泽吗? 这是泰德里克每天的日常,他有一双比常人看得更远的眼睛,这双眼睛看得见了叶子,羽毛和甲虫,也看得见森林另一端埋伏的奥地利军队。 海因里希没有除掉他,他认为这个孩子将会在自己的军队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于是给他取名为泰德里克,将他带回奥地利加以训练,成为自己身边一把锐利的武器。 贾加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问向泰德里克,“有什么不对吗?” 泰德里克没有说话,他的视线掠过几乎墨绿的水面,蓝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沉重而又有规律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泰德里克已经来到池边,将手穿过池面上的圆形藻片伸下去,然后再收回来。 他的手上多了把精巧的奥斯曼精工匕首。 “有人入侵。”贾加立刻反应过来,他拔出腰间的剑,“快!通知公爵!” ······ 这里的搜查次数多到要令人厌倦,陈昼不知道被检查了多少次才来到公爵的房间外。 “这里面我就进不去了,你自己想办法吧。”柯卓斯说。 “怎么就得我自己想办法了,你不是他的私人医生吗?” “那又怎样,私人医生被砍头又不是不会死。” “那是你的事,你现在要做的是让我见到他,否则,我就把你和贝兹的事情都说出来。”陈昼压低声音威胁道。 “少来了,你这个招摇撞骗的小贱人,少糊弄我了,你根本不知道事情具体是什么样的,”柯卓斯笑了笑,“‘贝兹’?真是个蠢名字······我身边连匹马都没有叫这个的。” 陈昼顿时反应过来,刚刚在花园的时候柯卓斯早就把她试探出来了,她下意识摸向腰后,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柯卓斯见陈昼瑟缩了一下,他黑色的眼睛望着她的脸,声音忽然也低沉下来,“我很抱歉刚刚那样粗暴地对你,其实,我们不需要这么剑拔弩张的对吗?” 陈昼没有说话,于是柯卓斯更靠近了一些,“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在这里大声喊叫。” “我知道你在哲诺伊摩那个七月做过的事,你强奸了一个女孩,还掐死了她。” “是谁告诉你的?我的老师布里安是吗?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事情的全貌,比如我有多么爱她?我为了她做了多少事,又是怎么被她愚弄?” “爱到强奸和杀人?” “你什么都不明白,我并不是一个坏人,那件事是个意外,我到现在一直都在为此赎罪,就像现在,即使你这么对我,我也从没有想过伤害你,这难道不能证明什么?我们可以停在这里,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可以带你出去······” 再这样下去阿希姆肯定等不到她回来了。 见柯卓斯打定主意不肯再帮她进去,陈昼失去了在这里软磨硬泡的耐心,她把心一横,猛地转过身,向房间的门冲过去。 第135章 海因里希公爵 门口站着两个守卫,他们见陈昼过来,将手中的长矛交叉,挡在了门口。 两人均带有铁质的面具,漆黑的眼睛陷在面具中,“走开。否则格杀勿论。” 锋利的尖刃让陈昼恢复了理智,她定了定神,然后看着说话的那名守卫的眼睛,“我知道你们的职责所在,我不进去。” 守卫缓了缓语气,但态度依旧坚决,“那就现在离开这里,小姐。” “我恨不得下一秒就这么做。”陈昼说,“如果不是公爵与米加勒公主之子阿希姆大人遭到了暗算的话,就是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想在这里待着,挑战您的权威。” 守卫沉默了一下,他转头和自己身边的同僚交换了一个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陈昼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只记得阿希姆大人出发前说有一桩秘闻要禀告公爵,结果他刚到城内没多久,就遭到了毒手。” “什么秘闻?” “我不知道,阿希姆大人从不和我一个仆人谈论这些。” “既然从不和你谈这个,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也不想来,但他说如果不尽快通知公爵这件事,匈牙利和奥地利恐怕都有危险,我也别想苟且偷生,公爵知道以后一定会派人杀了我的。” 陈昼说完这句话后就忐忑地等着,守卫迟疑的那几秒钟,对她仿佛像是一天那么漫长。 “我去禀告公爵,你在这里等着。” 陈昼心里一松,她点了点头,“好。” 两名守卫之一转身进了门。 陈昼不敢走开,也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就垂着头站在那等。 她一边等,一边想着待会见德莱恩公爵应该怎么说话才能让他答应救阿希姆。 想到脑仁都疼了,她才停下来放空自己。 不知道阿希姆现在怎么样了? 陈昼出神地望着墙壁上铺设的挂毯,仿佛又回到了在威尼斯的沉睡巨人旅馆里,曼陀铃和鲁特琴轻轻摇曳,阿希姆一边拿着木酒杯,一边歪着头对她说“我的贤友,在我这帮狠毒的亲戚死光前,我可不敢做什么贤德的君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名守卫走出门来。 “公爵同意见你了,进去吧。” 陈昼连忙道谢,她从守卫打开的门中走了进去。 房间的中央,站着一名身穿金色盔甲的男人,他约莫四十多岁,鹰钩鼻,蓄着浓密的胡须,长相威武不凡。他身旁站着一个头发花白拿着书的老人,似乎是担任着智囊的角色,两个人低声说着话。 陈昼没时间再等他们说好话,直接上前对他行了个礼,“公爵大人,您的儿子阿希姆现在生命垂危,急需救助。” 长着鹰钩鼻的男人看了一眼陈昼,接着把目光投向了他身边的老者。 “你先下去吧。”老人对鹰钩鼻摆了下手,后者行了个礼后从一旁退出房间。然后转过身来,他面向陈昼,“你好像对我的真实相貌很惊讶。” 陈昼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罩袍,气质温和的老人,怎么也无法将他和那个传闻中残忍暴虐的海因里希·德莱恩公爵联系在一起。 她迟疑了一秒钟,“我确实没有想到您会这么······和善。” “哦?”海因里希神色如常,“那在你印象中,我应该长什么样?” 陈昼就算再傻,都明白这是个应该斟酌再三的回答,因此她也回答得很谨慎,“要比现在更加威严一些。” 海因里希走到铺着波斯毯子的长椅上坐下,并招呼陈昼也坐下。 陈昼看了一眼椅子,“恐怕我没有时间再这么做,阿希姆大人现在正在生死关头。” “当然,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会死,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可是他是您的儿子。” “如果你想让我救他,不妨把话说得明白点。” “求您救他。”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你想让我办一件事,总得给我做这件事的理由,不是吗?” 陈昼眨了眨眼,“阿希姆大人有一个秘闻要······” “这种谎话骗骗外面的侍卫就够了,不要拿到我面前来。” 话音刚落,门口又响起了三声敲门声,“公爵,泰德里克大人在花园里发现一把匕首,似乎有人闯入。” “知道了。”海因里希眼皮也不抬,“我来处理。” 说完后他看向陈昼,“继续。” “阿希姆是您的儿子······” “我并不缺儿子。”海因里希平静地说,“并且我的新任妻子最近又怀孕了,只要我想,我可以有更多的儿子。” “但是像阿希姆这样出色的可没那么多。” “······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说的。” “什么也没有,”陈昼老老实实地说,“我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你要么是个特别善于说谎的高手,”海因里希看着她的眼睛,“要么就是个真正的傻瓜,才会这么看待阿希姆。但不管怎样,我承认阿希姆在耍小聪明方面确实有些门道,可是那又怎样,他可不会当一个好儿子为我所用。” “那么这次是个契机,”陈昼说,“您救了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您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向他道歉。” “道歉?”海因里希但笑不语,半晌后方才说道,“小姐,你也许和我的儿子阿希姆确实情意相投,但你其实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了解他,至少某一部分,我很确定。不管阿希姆表面看起来多么心不在焉和游戏人间,但他本质上内心充满愤怒和痛苦。无论我做什么,道歉多少次,哪怕将整个奥地利拱手交到他手上,他都绝不可能原谅我,在他看来,真正道歉的方式其实只有一种,那就是死亡。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有能力,就会不择一切手段杀死我,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明白。那么,既然如此——” 海因里希注视着陈昼,缓缓说道,“我为什么还要试图道歉呢?” ······ 陈昼被请出了城堡的大门。 街道上似乎下过一阵小雨,到处都是水坑,陈昼就在积水中行走着。 水面倒映着一张失魂落魄的面孔。 这是第几次,她被人通知要离开某地了? 先开始是没头没脑地离开了自己的时代,来到格洛斯特。 等她好不容易适应了格洛斯特,又被安娜夫人通知她要离开格洛斯特,去往威斯敏斯特宫。 等她几乎认命,熟悉了威斯敏斯特宫的生活后,一群陌生人又冲出来,对她喊打喊杀,仿佛她是个毁天灭地的女魔头。 等她好不容易从威斯敏斯特宫逃出来,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又被拦在了能让阿希姆活下来最后一道关卡前。 在这个荒唐又现实的世界里, 安娜夫人在积极地筹谋和斡旋; 乔瓦尼和奥地利公爵因为一桩婚约打得不可开交; 威斯敏斯特宫门前的贵族们高呼着荣耀与正义; 似乎什么事都和她息息相关,但是她却又是唯一一个无法发表看法的人。 每个人似乎都没做错。 每个人的观点都听起来十分有道理。 每个人都在努力试图教会她,或者说,告诉她一些事情。 “你还太年轻”、“你不了解情况”、“你只是个孩子”······或者是“你没有足够的能力判断是非,轻率地决定会毁了你的一生”。 陈昼不想得罪这些更洪亮的声音,她尝试小心翼翼地和这些声音相处,尝试理解他们,尝试将自己带入进对方的角色中,尝试和他们沟通,为自己所争取到的每一点自由而高兴。 可是现在,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最糟糕的时候,甚至比她在艾赛克斯港口落水的那时候更糟糕,毕竟至少那时候,虽然生活艰苦,但她还不至于落泪。 第136章 玛利亚 陈昼回到旅店的时候阿希姆已经醒来了,还没进门就听见他在冲布里安吵着什么,陈昼连忙抹掉脸上的泪渍后进去。 “怎么了?阿希姆?”陈昼走到阿希姆床前,“你什么时候醒来的?伤口还痛不痛?” “刚刚。”阿希姆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点······” 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布里安冷不丁地说,“正好你回来了,这下你可以亲自跟他解释了。” “解释什么?” “没什么。”阿希姆快速地说。 陈昼不明就里地望向布里安。 布里安显然刚刚和阿希姆闹得很不愉快,连带着此时的语气也有些不太好,“解释什么?当然是解释我一个半夜爬起来救人的医生,到底有没有逼着你去找他的仇人求救。” “不关他的事,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吧。”陈昼说,“对不起,阿希姆,我不是有意要让你心里难受,我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如果可以,就算拿刀逼着我我也不会去求他,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我不想失去你——” “我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我只是——”阿希姆停住了,仿佛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样。 “只是什么?”陈昼问。 阿希姆垂下眼眸,片刻后将仅存的左手放在陈昼的手背上,拇指指腹轻轻地蹭着陈昼食指的指甲边缘,“······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已经到了匈牙利,在那片花园里,那片草地上,我们在那里举行了婚礼,一切都像想象中的那么完美,可是到了交换戒指的时候,戒指穿过空气掉到了地上,我心里想,这就像是个不详的预言一样。接着我就从这个梦里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没有找到你,然后他告诉我你去了我父亲那里。我以为预言应验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昼看着阿希姆没有血色的脸,强忍着眼泪没有落下,“很显然,你没有当预言家的天赋,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阿希姆笑了笑。 陈昼和阿希姆说了几句话,然后找了个机会,告诉了布里安自己无功而返的结果。 “哦。”布里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这个结果是他早已预料到的。 “那么阿希姆他······”陈昼胆怯,又忍不住心存一丝侥幸,眼巴巴地瞅着布里安。 布里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委婉地说道,“通常如果我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的话,我一般会建议病人的家属去向神祷告试试看的。” “求求您,求求您再想些别的办法。”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布里安看了她脸上痛苦的表情后,忍不住还是软下声音,“离这里最近的教堂就在那边的山坡上,也许在太阳落下山前你还来得及去一趟那里。” ······ 玛利亚教堂的长椅上坐着一名奇怪的客人,普鲁西亚修女被告知这件事后决定亲自去看一下。 虽然普鲁西亚修女已经年近八十,并且眼睛因为早年间的辛劳坏掉了,但她走近那位客人的时候,依旧能感觉到对方满心的痛苦。 这并不罕见,普鲁西亚在这所教堂工作了六十年,见识过太多过人世间的痛苦,只是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名客人即便如此痛苦,但她只是默默流着泪注视着十字架的神像,并没有双手合十,也没有祈祷。 “有什么能我帮你的吗?孩子。”普鲁西亚修女走到女孩身旁问。 “谢谢。”女孩轻轻地摇摇头,“我只用在这坐一会儿就好,请问你是······” “我是这座教堂的总修女,”普鲁西亚修女微笑了一下,“几个修女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哭泣,她们都吓坏了,怕自己无法解决,所以请我过来看看。” 女孩擦了擦眼泪,“抱歉,我打扰你们了吗?我很快就走。”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普鲁西亚修女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温声说道,“我们只是看你哭得很厉害·····你没必要一个人承受痛苦,你是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困难吗?你可以告诉我。” 女孩听到普鲁西亚这句话,刚刚擦干的眼睛再度滚落出泪水,她吸着鼻子抽泣道,“我喜欢的男孩快要死了。” 普鲁西亚关切地问道,“你去找医生看过了吗?” 女孩闻言神色黯然了一些,“找了,但是没有什么用,他病的很重,医生说治疗需要宝贵的东方药材。” “那些药材是什么样的?哪里能找到?” “其实他父亲那里就有。” “那你去找过他的父亲了吗?” “找过了,可是他父亲已经有了新的妻子和儿子,不再需要他了,无论我怎么恳求,都不肯把药借给我。”女孩捂住眼睛,泪水从她的手指缝里钻出来,“抱歉,我不总是说着说着就哭的······可我实在忍不住。” 普鲁西亚将手放在她的背上,手顺着她的脊柱抚摸着。 在她的安抚下,女孩渐渐平复了下来,她轻声问道,“您曾经失去过重要的人吗?” “当然。像我这样大的年纪,”普鲁西亚修女微笑着说,“他们的绝大多数都在二十年前、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就离开我身边了。” “那一定很难过吧。” “是的,”普鲁西亚修女说,“最让我痛苦的莫过于我孩子去世,那是一个清晨,我将她从婴儿床里抱起来,想要给她哺乳,却发现她浑身冰冷,脸色发青,医生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被自己的口水堵住了喉咙,导致窒息死去的。我花了很多年都无法走出来,后来因为一些经历,我成为了一名修女,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我才渐渐放下这些。” “很抱歉让你想到伤心事了。” “伤心事一直都存在,我们可以把它当成盘子里的腌豆子,把它暂时拨到一边,不去想它,但当盘子里所有的东西吃完,总是要面对它的。”普鲁西亚修女说道,“如果你实在痛苦,不妨向上帝祈祷。” 女孩听到这句话后低下头,没有说话。 “怎么了吗?”普鲁西亚修女耐心地问道。 女孩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在普鲁西亚修女关怀的眼神下,她犹豫了一下后开口,“对不起,但我其实不是信徒。” “没关系,没关系,”普鲁西亚修女有点惊讶,但她并没有露出任何谴责的意思,“这种事我见的很多,我甚至见过为了娶四个妻子而改信伊斯兰教的基督教徒,或者你也可以向你的安拉或者佛陀祈祷。” “不,”女孩摇了摇头,“我也不信安拉或者佛陀。” 普鲁西亚修女好奇地问,“好吧,我不是说你不可以到这里,我只是有点奇怪······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呢?” “实际上是医生让我过来的,他说他已经没有办法了,让我到这里来寻求神的帮助。”女孩抬头看着面前的神像,“可是当我到了这里,到了这个位置上,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讲不出来。” “为什么呢?” “如果他真的无限慈悲,那么又怎么会用绝望的末日毁掉一切呢?”女孩轻声问,“如果他真的全知全能,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解决所有问题呢?他没有解决,究竟是因为他因为不够慈悲而不想,还是因为他做不到,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存在。如果我根本就不相信任何神明,那我要怎么才能向自己不相信的事物寻求帮助呢?” 普鲁西亚修女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看过修女或者修士祈祷吗?” “见过。” “那在你看来,祈祷有用吗?” “他们很虔诚,我不否认,”女孩垂下眼眸,“但是就祈祷本身来说,我不认为祈祷会有什么用。” “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如果你赶着回家吃饭,但是路上刚巧有人受伤,你愿意帮助他吗?” “当然了,为什么不呢?” “可是帮助别人对你并不带来什么好处啊,甚至反倒会让你饿肚子,不是吗?” “饿肚子的后果并不比放着受伤的人不管的后果严重。”女孩说,“何况我也希望有天我在野外受伤的时候,有人会救我。” “我们也是一样。”普鲁西亚修女微笑道。 见女孩露出不解的眼神,普鲁西亚说道,“你相信帮助别人会让事情变得更好,和我们相信遵从圣经上的戒律生活会更好,本质上其实并没有区别。” “可是前者是无论身处何种宗教的人都认可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女孩说道。 “是你认为的。” “什么?” “我说,是你所认为的‘所有人’,”普鲁西亚接着说,“至少犹太人就不这么想,根据犹太教的教规,犹太人可以将钱借给没有违反法律、且一直遵循犹太习俗生活的人,并且不得收取利息,而如果对方违法,哪怕对方即将在自己面前饿死,就算是一个面包也不能施舍。我无意评价这是对是错,但足以说明,即使看起来再普适的道理,也并不能得到所有人一致同意。” “那毕竟是少数。” “少数并不能成为不被考虑进去的理由。至少也说明了这条真理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普鲁西亚不紧不慢地说,“而你确信饿着肚子救下的人就一定是对的吗?他也完全有可能是一个奴隶主,走私贩,放高利贷的,甚至是个正打算对你的国家发动战争的将军,那么你的拯救对于那些被他迫害的人来说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你说的太极端了。”女孩说,“一个普通人是无法预见到这些的。” “是的,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普鲁西亚说,“因为我们是人,我们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我们只能做我们认为正确的事。人看到路边有人受伤,第一时间确实是应该施以援助,而非反复研究他的身世生平是否该救。” “那我们不也是这样吗?”普鲁西亚说,“一旦某地发生瘟疫,即便该地的军队都撤离,但神职人员却前赴后继地去往此处照顾疫区的病人,这样的故事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听过很多,你可以称呼我们为愚蠢的傻子,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绝不是生来就这样虔诚,我们也会恐惧,也会产生退缩的念头,所以我们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加强自己的信念,我们从小听圣经的故事长大,每日按时祈祷,做礼拜,背诵下圣经的每一章,每一页,让这些教诲刻进自己的血液里,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做到我们所认为的‘正确’的事,这不正如你的父母,你的长辈从小教导你每一条道理吗?” 晚霞透过玻璃蓝色和红色的玻璃照在长椅上。 “可是一个人,怎么能自己的想法交到别人手中?交给自己从未见过的······一个神的手里呢?” “你问我们为什么能把自己的想法交到别人手中。那么你有想过你自己吗?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神灵,有的是具体的人,有的只是一段记载,他们的形象各有不同,有的挂在十字架上,有的用大理石雕刻,有的则是黄金浇筑而成,你真的能用分辨出来吗?你究竟是真的不信任何神,还是信着某一位神,而它自称自己为‘不信’呢?” 第137章 病危 陈昼从教堂回来时,阿希姆正靠坐在床头,布里安站在床边,整理着一旁台子上的东西,一把剪刀,一盆水和几块干净的布。 陈昼将门在自己身后关上,问布里安,“要换药了吗?” 布里安点点头,他刚拿起剪刀,正要动手忽然想到了什么,“要不你先出去一会?” “不用。”陈昼走到床边,握住阿希姆的手。 布里安没再强求,他干脆利落地剪开了阿希姆的绷带,像是理发师剪断头发一样,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然后他将黏在伤口上的布片用一根细长的棍子挑开,露出下面深红色的伤口,半凝固的血痂像果冻一样附着在伤口上,随着绷带的揭开,一部分血痂像糖浆一样被绷带带离了伤口,一小股红色的血流从中间汩汨地流出来。 陈昼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她别开视线,一边用干净的毛巾擦拭着阿希姆额头上的冷汗,一边说脑子里临时编出来的笑话让阿希姆分散注意力。 阿希姆的脸像石膏一样灰白,死死地咬着牙,因为剧痛他的肌肉克制不住地痉挛抽搐,汗水把他每一根头发都变得湿漉漉,仿佛下一秒就要拍洗发水广告。 他咧开嘴笑着,半晌后他抬起头,无奈地吻了一下女孩的嘴唇,“亲爱的,向圣母发誓我是真的爱你,如果你想要转移我的注意力那么你成功了,因为我已经分不清楚换药和听不好笑的笑话哪个更折磨我了。” 听到这句话,陈昼连忙停下自己的烂笑话,她抚摸着阿希姆的脸,吻着他的眉心中央。 “谢谢······”阿希姆嘶嘶地抽着气,“这样好多了。” 好在布里安医术确实很不错,他很快就重新给阿希姆的伤口缠上了新的绷带。 然而即使如此,进入后半夜的阿希姆还是很快发起热来,他的脸色不再苍白,转而泛起了不正常的红,身上流了很多的汗,陈昼轮流用两个毛巾给他擦拭都有点来不及。 “我的挚爱,别忙了,过来些。” 趁布里安走出门拿东西的空隙,阿希姆虚弱地对在脸盆边挤毛巾的陈昼说道。 “怎么了?阿希姆?”陈昼走过来,“哪里不舒服吗?” “我有些话要和你说,把门带起来。”阿希姆说。 陈昼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照做了。 “已经带上了。” 阿希姆从床上坐起来,他的胳膊向下,朝着之前因为治疗而裁开的衣服堆伸过去,但他实在太虚弱了,即使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踉跄了一下。 陈昼连忙扶住他,帮他把衣服捡了起来,“你是要这个吗?” 阿希姆的手僵住了,他看着衣服堆沉默良久,片刻后自嘲道,“如果昨天有人告诉我我会变成这样,我一定觉得他疯了。” “阿希姆······” 阿希姆看到身旁女孩担忧的脸,轻轻地笑了,“亲爱的,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你尽管说。” “把我的衣襟打开,那里有个夹层······找到了吗?” 陈昼按照他目光的引导,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十分隐蔽的夹层,“找到了······这里有一封信。” “打开它。” 陈昼在里面找到了两份羊皮纸,里面是用一种她很陌生的文字写的东西,“这是什么?” “奥地利和匈牙利的军事布防情况。”阿希姆平静地说道。 陈昼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阿希姆。 “我们的行李里还有一些金币,这些钱足够你到匈牙利,至于旅途上的安全,我会让布里安替你安排好,听我说完,我的爱,”阿希姆让试图发问的女孩暂时安静下来,“如果顺利的话,你就能在匈牙利见到我的外祖母,你把那张匈牙利的烧掉,然后告诉我的外祖母阿德里安娜我们的关系,并将奥地利的那张交给她,她是个再慈祥不过的人,一定会庇护你,而那张奥地利的布防图也能让我的外祖父对你宽容。” “而如果旅途不顺利,”阿希姆喘了一口气,“布里安叛变或者其他什么情况发生,你在踏上匈牙利前先被我的父亲抓住了,那就把奥地利的烧掉,给他匈牙利的,我父亲虽然残忍,但是他有一个缺点,就是太过骄傲······他似乎并不明白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来自女人的阴谋和世间其他的阴谋都一样致命。利用他的这个缺点,你也能从他手中逃脱。” 陈昼心里很乱,“这些以后再说吧。” “答应我。”阿希姆盯着她的眼睛,“答应我。” 陈昼张了张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一阵脚步声靠近了房间,紧接着门被敲响了。 “谁?”陈昼连忙借机站起身。 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让我别去面对阿希姆对他死后的安排,是谁都行。 这么想着,陈昼拉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她的面貌有些熟悉,陈昼记得自己似乎在玛利亚修道院看过她,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她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面前的修女对她说道,“普利西亚让我把这些药给你带过来,她说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第138章 以手还手 普利西亚刚走到花园的门口,就被禁卫军拦下了。 枝头上,一只蓝色的画眉鸟正在啁啾。 花园的主人,奥地利公爵海因里希将一小块面包掰下来,放在旁边白色大理石的平台,画眉鸟于是从枝头跳下,在平台的边缘蹦了两下,眨着眼睛,对那一小块面包犹豫不决。 靠近海因里希的位置站着一名蓝灰色眼睛的禁卫军,他对着奥地利公爵耳边说了什么,于是海因里希抬起头来,注意到门口被拦住的普利西亚。 “你们在对我的贵客做什么呢,让她进来吧!” 下一秒,门口的禁卫军撤下了交叉的长矛,让开一条通道,让普利西亚进入。 普利西亚看着这幕好戏,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 “欢迎,欢迎。”海因里希将剩下的面包放了下来,他穿着简朴的黑色白袍,仿佛一个普通又热情的老人打开手臂,迎接着老朋友的到来。 普利西亚接受了他的拥抱。 “我真没想到过还会再见到您,不瞒您说,我曾经一度以为,上一次我见您的时候,会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海因里希公爵说道,“您今年高龄几何了?八十一,还是八十二?” “八十四岁。”普利西亚微笑着说,“您多虑了,您的身体很健康,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海因里希听了她的回答后哈哈笑了起来,笑完后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要么怎么说奥地利没法成为像曾经的法兰西一样的强国,要是像您这样聪明又幽默的人都流失在奥地利的朝廷外,我可不就只能使用一群愚钝又无趣的呆子推行政策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一旁站着的禁卫军,“抱歉,我不是故意要伤害诸位的感情······” “公爵,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普利西亚说,“您让人将我找过来,是有什么急事要见我?” “别这么着急,普利西亚,你已经八十四岁了,时日无多,这么美丽的花园应该仔细欣赏才是,”海因里希说,“等你开始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生命的衰亡,你也许才会开始留恋上一滴冰冷的雨水,一抹曙光的光辉,到那时你就会发现,世界上没有什么事会比活着更加珍贵。” 说到这里,海因里希话锋一转,“说起来,你可算是这花园的稀客。全奥地利的大人物好像只有你第一次来这里了吧。” “您之前邀请我来过一次。” “有吗?什么事来着?“ 普利西亚平静地望着他,“对于如何处置教众的捐款,您与我产生了不同的意见。” “啊,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海因里希微笑着说,“你觉得保护教众的捐款是你的责任。普利西亚,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呢?” 普利西亚看了看四周禁卫军手中尖锐的长矛,和半出鞘的利刃,她沉思片刻后说,“我依然认为那是我的责任,但是我会给你超过你想要的。” 海因里希安静地凝望着她。 片刻后,在公爵的允许下,修女让禁卫军将被拦在外面的一位年轻人进来,这位年轻的修女身穿黑色的教服,她手持一个盒子,盒子紧闭着,不知道关闭着什么东西。 普利西亚轻轻将盒子打开。 海因里希情不自禁站了起来,禁卫军们统一收刀入鞘,将长矛背到身后。 公爵看着盒子里的那块枯黑手掌中央的缺口,“这是······他的手吗?” 普利西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讲述了一个属于过去的故事,“这是在加利利的一处教堂中发掘出的,在那场着名的战役后,基督教失去了对于那里的控制,为了防止它落入伊斯兰帝国,一名修士带着它逃到了这里。”她看向公爵的眼睛,“我想这应该足够令您满意了。” 海因里希欣赏完自己的战利品后,将盒子收了下来,他对普利西亚点了点头,满意地说,“您可以自行来去了。” 普利西亚站起来,不过在她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了海因里希一个问题,“我只有一点不太明白。” 因为太过满意,海因里希难得好心情地示意她接着问下去。 “就我所知,即使阿希姆不能真的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但是他毕竟是你的儿子,而救他对你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的事,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做呢?” “难道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就要救他?”海因里希反问道,“这种类似的话我听了太多了,儿子必须尊重父亲,弟弟必须爱戴兄长,人民必须忠诚于君主。这种必须造就了什么?造就了一个个裙带相连的家族,一个个日渐臃肿的朝廷,一个个行将就木的王朝,明明对方是无知的蠢货,按道理来说早就该被淘汰,但就因为这套‘必须’的规则,居然要我尊重、爱戴和效忠这些货色?” 海因里希冷冷地说,“我只尊重真正有才能和智慧的人。” 第139章 阿德里安娜 在布里安的医术和普利西亚的药的共同作用下,阿希姆从重伤的状况中逐渐恢复过来,布里安在检查过伤口,确认其已经全部结痂,不再有失血的危险后,便向这对饱受折磨的年轻人宣布了阿希姆已彻底痊愈的好消息。 布里安离开后,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月的陈昼紧紧地握着阿希姆的手臂,看着她失而复得的爱人,阿希姆也望着她的眼睛,两个人抱在一起,都忍不住哭了。 阿希姆抚摸着恋人这段日子来消瘦的脸颊,低声说道,“都怪我,是我的错。” “别这么说,”陈昼安慰地握住他的左手,“你没事就好。” 阿希姆搂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人一同向普利西亚修女表达了感激,便告别了布里安前往了匈牙利。 好在这次命运没再设什么阻碍为难这对情侣,他们一路非常顺利地就抵达了处于匈牙利统治下的贝尔格莱德。 到了贝尔格莱德后,阿希姆原本是打算低调入城,先暗中观察一下匈牙利的局势,再寻找机会联系匈牙利王室成员,他的外祖母阿德里安娜。 因此见到认识他的守城队长帕托伊,他就叮嘱对方不要说出去,找两身平民的打扮带他们隐蔽地进城。 然而当他看到对来到贝尔格莱德非常兴奋和好奇的陈昼后,他什么话都没说,两个人于是就这么穿着贵族的衣服进了城。 果不其然,平民很快就认出了他,欢呼着迎接他们俩进城,陈昼非常地高兴,她坐在马车上,一只手捧着人们送上来的鲜花,另一只手不停朝外面热情的民众挥手,嘴角就没下来过。 阿希姆凝视着她的笑容,放弃了自己原先的计划,马车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穿过了半个贝尔格莱德,停在了阿德里安娜住的宫殿前。 因为正值礼拜日,阿德里安娜在大教堂那里做礼拜,于是阿希姆先在自己之前住的地方安顿好陈昼后,便在宫殿外等候。 等阿德里安娜回来的时候,这位匈牙利王后已经从别处得知了阿希姆进城的事,她连忙赶回宫殿,并在那里见到了自己的外孙。 一上来,阿希姆就恰到好处地恭维了一番阿德里安娜的气质比他离开的时候更加出众,以至于“令匈牙利的宫殿里的都看起来像是在金子身边的黄铜那样,逊色了许多”。 然而阿德里安娜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阿希姆,”阿德里安娜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人说你的右手不在了。” “关于这件事,说来实在话长。”阿希姆这才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背在身后的右臂拿到前面来,原本的右手臂上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铁质的义手,“这要从我去威尼斯的时候说起。” “原本我是不打算去那儿的,因为我记得您说过,那些共和国的统治者都缺乏教养,尽是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因此我去只是想在那里欣赏那里的美景,因此一开始我隐姓埋名,除非付款和点单,从不和那里的人交流。” “你做的很对,”阿德里安娜赞许地点了点头,“那里的人都是穷乡僻壤的人,和他们交谈只会污染你的智慧,降低你的品格。” “是啊,我一直记着您的教诲,所以从不在那儿多说什么,”阿希姆说,“然而到最后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因为那群人实在是愚蠢到一种极点,如果不出言阻拦,他们甚至会把擦鞋的黄油当成食物吃掉,夫人,你敢相信吗,他们甚至有人不知道上帝的生日是哪天。” “天哪,”阿德里安娜扶着脑袋,喃喃自语,“我就知道,对这群井底之蛙你不能指望太多。” “话虽如此,但我怎么能看着上帝就这样被亵渎呢,”阿希姆说,“所以我便向他们传授关于基督的许多常识。” “好孩子。”阿德里安娜说,“要是你舅舅安内特对待我们的上帝有你一半的虔诚,就不会被那些小人蒙蔽了。” “那是因为他有拿出应有的认真聆听像您这样高贵的一位女士的指点。”阿希姆说,然后继续他的故事,他将自己如何指导威尼斯的人们信仰天主教,并且名声越来越大,最终引来了当地总督的重视,又是如何因为智慧被人猜忌,最终离开了威尼斯的事。 “那不是你的错,阿希姆,别往心里去。”阿德里安娜安慰道,“这是那群威尼斯蛮人的损失。” 接着阿希姆话锋一转,说到了他的爱人陈昼身上,他说他是在威尼斯贵族的宴会上邂逅了对方,发现这位姑娘和他一样对上帝虔诚,并且这个姑娘简直是那群愚蠢的威尼斯人的反面,她高贵典雅得“活脱脱如同自己亲爱的外祖母年轻时一般”,并且非常、非常、非常地爱他。 他说起他被人袭击断掉右手后,他那好心肠又傻乎乎的爱人是怎么去央求奥地利公爵救他,又是怎么细心照顾他。 “那时候我病得太严重了,几乎彻底看不到生还的希望,只有她还陪在我身边,流着眼泪对我说,‘阿希姆,只要能让你活下去,上帝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说完这句话,她的眼泪刚巧落下来,滴到我的伤口上,说来奇怪,那一刻我感觉伤势好像没那么严重了,又过了两天,竟然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再过了七天左右,竟然完全痊愈了。” “那是上帝听到了她的祈祷。”阿德里安娜十分感动,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是啊。”阿希姆微笑着低声说道,“如果没有她的话,我是活不到现在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阿希姆忽然便面露为难,于是阿德里安娜便问他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不打算告诉你的,夫人,”阿希姆说,“但是我曾经向上帝发誓,绝对不会向您隐瞒任何事实,否则今天就算是逼着我,我也不会讲这件事的。” “究竟是什么事?” “你也知道,我们这儿的人不太喜欢威尼斯,我怕贸然告诉了您的丈夫路德维奇,恐怕会引起反对,如果您能出面,先告诉他我的爱人是您家族的一位贵族小姐,等到以后大家都了解和接受了她的为人后,再告诉他们真相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140章 掮客 听了他的话,阿德里安娜却没有立刻答应,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有些迟疑地说,“可是阿希姆,这么做的话不就等于欺骗吗?这是谁的主意?” “老实说,我也觉得这不是个好想法,”阿希姆见阿德里安娜不同意,转而改口道,“但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想到这样一个馊主意来,不瞒您说,我之前和她一提起这件事,她就强烈的反对,她说无论如何,欺骗都是不对的,我有这样一个高贵的家族,就不能做一些为人不耻的事,让家族蒙羞。” 听完他的话,阿德里安娜赞同地点了点头,“她说得确实不错,阿希姆,你应该多听她的劝告。”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希姆微笑着说,之后便没再提这件事,又和阿德里安娜聊了一些旅途上的趣事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陈昼此时已经换上了匈牙利当地的衣服,她见阿希姆走过来,刚想和他说话,抬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后问道,“怎么了?阿希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希姆摇了摇头,他把嘴角扬起来,“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而已,不难解决。” “好吧······”陈昼看着阿希姆的神情,觉得他没说实话,但既然阿希姆现在不肯说,也许有他不说的道理。 “别这样。”阿希姆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边走边说,“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里,现在不是担心的时候,我们应该好好地庆祝一下。” “你说的对。”陈昼笑着点点头。 “走,我带你去看这里最好的风景,我保证,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个地方。” ······ 英国,威斯敏斯特宫 “如果陛下想要赢得这场我们和法国的战争,那么第一场战役很重要。”议事厅内,萨福克伯爵站在一块欧洲地图挂毯前,“据我了解,高卢人是一个骄傲的民族,他们——“ “是傲慢,”外交大臣米斯公爵打断他的话,提醒道。“萨福克伯爵。骄傲是个中性词。” 萨福克伯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一个狂妄的民族,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第一场和他们的战役让他们取得胜利,将大大加强他们的士气,就会对我们后续的战斗带来不利影响,而即便是——” “英格兰不会输。”米斯公爵再次打断他的陈述,他的双眼盯着萨福克伯爵的眼睛,“语言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武器,像您这样位置的人,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论。” “我只是在谈论这种可能性。米斯大人,考虑怎么说话是外交大臣干的事,并不是我。” “您可不能这么说,”米斯公爵说,“如果让贵族们知道我们有失败的可能性,那么他们就不会从口袋里拿出钱来。” “确实是这样的。”身为财政大臣的都柏林伯爵点头称是。 萨福克伯爵只好望向乔瓦尼。 “语言上的问题很重要,我们稍后会专门去做纠正,而且这里的人都不会把他说的话泄露出去,对吗?”乔瓦尼说完这句话后看了看米斯公爵和都柏林伯爵,确认他们没话再说后对萨福克伯爵点了点头,“继续,艾图特略。” 萨福克伯爵松了一口气,“是,陛下······而即便法国人输了,如果仅仅只是小败,结果也只是越挫越勇。就意味着第一场战役我们不但要取胜,最好取得的是一场巨大的胜利,只有这样才能改变他们对于我们的认识,彻底地打击他们的士气。” “敌方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准备进攻,因此第一场战役会发生在我们登陆后不久,这也意味着登陆点选在哪里十分重要,”他用手指了指挂毯地图图的上方,多佛海峡和巴黎之间的区域,“我们目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在莫尔坦、埃夫勒这边的塞纳河海岸登陆,优势显然易见,距离近,海岸线宽,城堡更坚固,而且这里离佛兰德近,佛兰德富得流油,一旦打通补给线,我们就不需要依靠海运获取军粮,而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这里距离巴黎不足一百英里,如果我们能一股作气地拿下法国的中心,就可以迅速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那劣势呢?”乔瓦尼问。 “劣势也正是因为这里离巴黎近,所以法国人一定会拿出最大的军事力量投入到这边战场,我们会直接正面迎战早已等候已久的法国士兵,根据我们最新从埃夫勒得到的消息也验证了这点,自从布里耶姆继承······篡位后,短短几个月,法国人已经在北方设下了大量的防御,他们的人数将会是我们的数倍。” “河道呢?” “也是大量布防,而且大多是滩涂地,难以快速移动,容易陷入拉锯战。” “还有其他缺点吗?” “多佛海峡上,法国有十二艘战船游荡着。我担心的倒不是海上力量,比起那个,我更担心的另有其事,是我们如果选择在这里登陆,一来要面对敌人的重力部队,二来背后就是海洋,缺乏战略空间,而一旦失败——是的我知道英格兰不会失败米斯大人,但是假使,我们,一旦失败,将失去撤退的空间。那十二艘战船恐怕会在那时攻击我们。” “那不就是说,我们在这里登陆会是个错误的选择。” “我想您想说的是‘难以取得大规模胜利’的选择?”萨福克伯爵冲被揶揄的米斯公爵狡黠一笑,“很荣幸,我今天第一次和您达成一致意见。” 乔瓦尼看着红色的挂毯上用烫金的花体字书写的诺曼底,他沉思了一会儿,将目光移向地图的左边,那里有一大块既不属于英格兰,也不属于法兰西的广袤土地,他问,“布列塔尼呢?那里可以作为我们撤退的缓冲区吗?” 萨福克伯爵回头看向挂毯,口中喃喃自语,“这里,也不是不行······” “陛下。”一直沉默的间谍总管艾穆尔说,“有消息传来,法国找过布列塔尼那边。” 这下一屋子的眼睛都朝他看了过来。 “消息可靠吗?”萨福克伯爵问。 “有待进一步的验证。” “艾穆尔大人,”都柏林伯爵不悦地说,“我们每年花在海外的钱,可不是用来专门听‘可能性’这个词的。” “我也许可以争取到他的支持。”米斯公爵看向乔瓦尼。 坐在椅子上的乔瓦尼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萨福克公爵,“你之前说有两个选择,那么第二种选择呢?” 萨福克伯爵抬起手,手指落在挂毯的左下方,指向法国的西南部,圣东日和波尔多之间的入海口,“我们绕后。” ······ 从议事厅离开后,乔瓦尼正要去找艾穆尔了解布列塔尼的事务情况,然而迪亚娜的侍女却请他到花园里来,说迪亚娜有一场宴会等着他参加。 她们不累吗? 迪亚娜和乔安娜宁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不愿意少参加一场舞会,乔瓦尼光是看着都替她们觉得累。 乔瓦尼本想再一次拒绝,但是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的姐妹说过话,特别是之前他还因为伊莎的事情和乔安娜有些不愉快,他犹豫了一下,“告诉她我会晚一点过去。” 从艾穆尔那儿离开后,乔瓦尼到了花园,此时正值四月,英国的天气还不算太暖和,迪亚娜正在宴会中交谈着,她很快注意到自己的兄弟,她将酒杯放下,笑着向这里走了过来,她左右手边各牵着一个姑娘,一个黑发,一个金发。 “乔瓦尼,这两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这位是艾芙琳,这位是西比拉。” 两个女孩有些羞怯地低下头,提起裙子向乔瓦尼行了个礼,“陛下。” 乔瓦尼朝两位女士点了点头,“你们在这别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尽管和侍女们说。” 女孩们对视一眼,有些面面相觑,但还是行了礼感谢了乔瓦尼。 等两个女孩离开后,迪亚娜看向乔瓦尼,“她们多可爱啊,又会说笑话,又喜欢笑。” “是啊。”乔瓦尼说。 “所以乔瓦尼,你想挑哪一个?”迪亚娜笑着问。 “什么?” “别装傻,乔瓦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迪亚娜说,“给她们个机会,她们都不是什么贵族,也绝不会搞出什么私生子,给她们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就当是做好事了。” 乔瓦尼叹了一口气,“迪亚娜,我暂时没心思想这些事情。” “乔瓦尼,我们是兄妹,有些事不必隐瞒,”迪亚娜说,“如果你觉得她们都是些庸脂俗粉,那也没关系,你可以在宴会里挑选你喜欢的,实在不行,你告诉我你还喜欢谁,我去帮你——” “这就是你办宴会的目的?”乔瓦尼看向妹妹,“给我塞情妇?” “乔瓦尼,别生气,”迪亚娜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 “如果你真的关心我,那么就请和我聊聊天,做一个妹妹该做的事。” “这些事平时我难道做的还少吗?”迪亚娜走到他身边,“乔瓦尼,我知道你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了,我不需要因为和你谈论这个而感到良心不安,并且我知道,缓解你的焦虑对于英格兰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我真的······很担心你。” 乔瓦尼转过头来,看向忧心忡忡的姐妹,他心中的疑心稍缓,微微叹息,轻轻拍了拍迪亚娜的肩膀,安慰道,“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让我自己的状态影响决策的。” 迪亚娜听见他的回答后苦笑了一下,“你就非得伊莎·布兰切特不可吗?” 乔瓦尼没有说话。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真的把她找回来,她也许已经没有资格成为英格兰的王后了,”迪亚娜委婉地说,“毕竟像她这种容貌的女孩,在外面这么久,恐怕······唉。” 迪亚娜长长叹了一口气。 乔瓦尼的脑子空白了一下,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伊莎的面庞,和她衣衫下玲珑的轮廓。 会有男人会打伊莎的主意吗? 他们的眼睛会不老实地落在他们不该望的地方吗? 他们会尝试和伊莎搭话,骗取她的信任吗? 他们会对伊莎做什么吗? 乔瓦尼不敢继续想下去了,他的心情因为迪亚娜话里隐藏的意思跌入谷底。 “我知道你喜欢她,”迪亚娜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伊莎确实无辜。乔安娜说话不好听,但至少有一条她说的是对的,你是国王,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有时候,你也得顾虑一些事情,有些东西确实得放弃。” 为什么总是让我放弃?你和乔安娜胡作非为的时候,怎么没顾虑到英格兰其他人会怎么看? 乔瓦尼静静地看着一脸苦口婆心的迪亚娜想。 不过他终究没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伊莎都会是我的妻子。”他环顾了一圈宴会,“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迪亚娜惊异地抬起头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半晌后她轻轻摇了摇头,“既然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劝的了,乔瓦尼,我祝你······能得到你想要的吧。” 第141章 提拉古和米可维奥拉 在贝尔格莱德住了几天,在阿希姆的恳求下,阿德里安娜让丈夫路德维奇见了一面阿希姆。 这位路德维奇并不是阿希姆的母亲米加勒以及拉涅罗约翰的母亲伊蒂丝这两位公主的父亲,他是阿德里安娜第二任丈夫,之所以造成这样的原因,涉及到匈牙利的诞生时的一段过往。 在最后一代斯诺姆王室绝嗣后,东日耳曼的统治者们占领了匈牙利半个多世纪,直到年轻的匈牙利民族英雄提拉古带领人民赶走了他们,并统一了匈牙利。在当时的佩斯,不顾当时贵族的反对,提拉古和自己还是农奴时的伴侣——女农奴米可维奥拉——在匈牙利首都结婚,并加冕成为了匈牙利的国王和王后。 之后的几年,提拉古一直致力于匈牙利开疆扩土的事业中,在他的时代,匈牙利的版图到了盛极的地步,疆域一度扩张至意大利以北,甚至现如今属于奥地利公国的大片土地当时也包含其中。 然而好景不长,提拉古在他三十六岁时的一场战役里被流矢击中了左肋,致使他的肺部受损,虽然他在受伤的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及时救治,并且军医出于安全的考虑迅速将他运送回首都,然而感染还是不可避免地加重了伤势,并且蔓延得甚至比马匹的脚程更为迅速,还没等提拉古见到竖立在佩斯城墙尖端由他亲手插下的旗帜,以及他正处于妊娠中的妻子,他就在马车上溘然长辞,魂归圣母的怀抱,留下偌大的疆土和复杂的继承问题,后者直接导致数代匈牙利统治者王权不明,以及无数继业者对于王座从属的争斗。 然而提拉古并非是一个不懂得瞻前顾后的领袖,恰恰相反,他每次出征前都会起草一份遗嘱,而根据他最近的一份遗嘱,他的王国将由他的妻子,也就是匈牙利王后米可维奥拉继承王位。 可当时的匈牙利的朝廷被一群贵族遗老们占据。这是因为提拉古为平衡国内的关系,将朝廷内一些不涉及军事的职位分给这片土地上原有的大贵族们,以安抚他们接受统治,这些贵族在提拉古活着时还算安分,然而一等提拉古死,便立刻着手瓜分剩余的财产。 他们以提拉古立遗嘱时不知米可维奥拉肚中孩子是男是女为由,篡改提拉古的遗愿,推举提拉古的哥哥达里拉古成为王,并将米可维奥拉监禁在佩斯一处郊外城堡中,严密监视她的活动。 从日后米可维奥拉对身边人的讲述、以及她后来和别人的通信中可以得知,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自己被有意隔离开,并且正处于危险之中,然而,身怀六甲的米可维奥拉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怨恨和愤怒,从提拉古的葬礼上下来后,她顺服地接受了贵族们对自己的安排。 因为米可维奥拉表现出来的顺从,达里拉古和贵族们对于如何处置她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达里拉古认为应该尽快处死米可维奥拉和她腹中的孩子,然而贵族们却认为这样做意义不大,一来米可维奥拉已经被他们所控制,是死是活本就在他们一念之间,二来这么做反倒会激起军队的不满,提拉古在军队中非常有威望,如果他的遗孀和唯一的血脉不在人世,恐怕难以交代,他们劝说达里拉古对米可维奥拉表现出尽可能地尊重,以换取军队对于他的支持。 因为贵族们的反对,达里拉古只好暂时搁置对于米可维奥拉谋杀,然而生性多疑的他仍旧不放心,为了测试米可维奥拉是否真的没有反抗之心,他要求即将临产的米可维奥拉在加冕典礼上向自己跪下以示臣服,并将提拉古身前的一应财产宝物尽数交出,并且不允许她拥有自己的侍女,不许和其他任何人说话。 为了自己的安全,米可维奥拉一一忍耐下来,然而达里拉古对她的迫害并没有放松多少,甚至严重到米可维奥拉生产时,身边连一个接生婆也没有,听见她痛苦的喊叫,就连负责看守她的守卫们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偷偷为米可维奥拉找来一个瞎眼的接生婆,米可维奥拉因此得以生下了女儿尼西亚。 得知米可维奥拉并没有生下男性继承人后,达里拉古松了一口气,他彻底放下了心,此时他的膝下已经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他看来这场继承的战争米可维奥拉已经彻底失去了竞争的资格。 好在米可维奥拉恢复得很快,几乎是在产后可以行动的第一时间,她向这些守卫们行了礼,并诚心诚意地表示自己绝不会忘记他们对于自己的帮助。 达里拉古放松了对她的监视后,米可维奥拉凭借着自己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很快就得到了这些守卫们的信任,并获得了一部分自由活动的空间。 提拉古理智果断,内心遵循着匈牙利人传统道义,然而因为战争有时也会不择手段,甚至不得不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做出违背正常人道德的事,这令提拉古在战后有时会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和矛盾中。米可维奥拉虽然不懂如何指挥战斗,但也有着自己的特长,和提拉古不同,米可维奥拉从不会陷入这样的迷思中,在她看来,世间所有道理充其量不过是一种解释的工具,人应该做工具的主人,而不是工具的奴隶。 她善于给出事物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说提拉古是一把危险的武器,那么米可维奥拉就是擅长使用这把武器的人。她之前就引导过提拉古,让他从自己给自己设置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如今这种能力再一次被米可维奥拉运用,对象则是这些守卫,在和他们的相处过程中,她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让人将她和提拉古更多地联系起来,并不着痕迹地展现着她对提拉古的思念。 达里拉古可以杜绝米可维奥拉向外界沟通,但无法阻止每一个接触过她的守卫不和外界交流。 于是这些信息很快被带到本就对她多有关注的匈牙利军队中,提拉古死后,他们对这位领袖的怀念和关切无所安放,正好寄托到了这位遗孀身上,在通过守卫得知她的近况后,军队不满于她如今的处境,要求达里拉古赶紧释放他们英雄的遗孀和遗腹子,否则不再接受达里拉古的统治。 达里拉古不肯完全放开对于米可维奥拉的控制,但也不想激怒他还未全然掌握的军队,他准予米可维奥拉从监视严密的城堡返回佩斯一处属于提拉古的住宅中,但不得离开佩斯,并且年金也削减大半。 米可维奥拉比之前更恭敬地向达里拉古行礼,她向守卫们告别,带着尼西亚回到了佩斯城内的房子,即使没有多少年金,然而她还是拿出这笔钱中的大半,用于帮助城内的残疾人以及老兵,只给自己和孩子留下日常所需的部分。 除此以外,她一直保持着和军队友好的关系,她时常和士兵们聊天,刚开始他们一起怀念提拉古,时间久了后,他们开始聊新的东西,米可维奥拉控制着话题,使其亲近大家的生活,但又不使自己显得轻浮。 除此以外,她在日常的待人接物中,也尽量显得符和匈牙利人的美德,一个厨师没有认出她的身份而在语言上对她多有不敬,但她一笑置之,并没有在飞黄腾达后为难对方,她关爱幼童,时常带已经长成儿童的尼西亚去帮助那些生活困难的妇孺。 米可维奥拉获得的民心越来越大,而与之相比,达里拉古执政后却使匈牙利丢失了好些土地。 说句公平的话,这并不能全然归咎于达里拉古的执政水平,因为当初提拉古占领那些地区之初也并未深入地考虑过如何长久地控制那些地方,所以他只是简单地打下那些地方首府,换上自己的人统治,除此以外就不做其他控制,既没有颁布什么政策,也没有带来什么文化层面的影响,信仰基督教的地方还是继续信仰基督教,信仰伊斯兰教的地方还是继续信仰伊斯兰教。 这种做法的后果是,那里的统治者或管理者在和当地人一代或两代人的联姻后迅速被同化,使得提拉古的征服仿佛从没有来过一般,事实上,当时中亚的游牧王朝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他们大多数也如同烟花一般,迅速扩张,又迅速地从地图上消失,可谓是“其兴也勃焉、其亡而忽焉”。 但匈牙利的人们并不会站在客观的角度看待自己国土的损失,于是渐渐有了些声音,认为米可维奥拉比达里拉古更适合成为匈牙利的王,到最后甚至传出来,提拉古本来就是将自己的王位传给自己的妻女,而非自己的哥哥。 知道坊间消息的达里拉古坐立难安,立刻要求米可维奥拉当众宣誓放弃自己的继承权。 然而这一次,米可维奥拉沉默了。 她听到传令官传来的达里拉古的旨意后,从自己和提拉古的房子里走出来,她怀里抱着七八岁的尼西亚,长长而卷曲的头发弯在脑后,卷曲的睫毛下,一双棕色的眼睛平静地环视了一圈接收到自己消息、从军营赶来的士兵的脸,将刚刚传令官宣读的旨意复述了一遍。 她再次确认过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盛怒后,她从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提拉古存放在她那里的最后一份遗嘱的原本,她朗读了一遍后,将遗嘱面朝大众,让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字迹。 “我们必须让匈牙利回到正轨上。”说话的是一位军官,米可维奥拉认识他,他曾是提拉古的下属,名叫雅各,达里拉古时期长久的和平让他没有仗可打,没仗可打就没有酬劳,像他这样的军官和士兵还有很多。 米可维奥拉点了点头。 达里拉古在睡梦中被拉起来,一屋子士兵站在他的床前,一名军官面无表情地向他宣读他的继承权作废的通知。这个场景曾经无数次在达里拉古的梦中上演,如今终于成为了现实。 达里拉古按照士兵的要求在文件的末尾签字,在所有人的围观下,脱下了所有属于提拉古的衣服,几乎光着身体在十二月走出了王宫的房间,他站在庭院的中间瑟瑟发抖,等到早上的时候,米可维奥拉在军队的护送下,加冕成为了新任的匈牙利女王,她的继承人是她和提拉古的女儿尼西亚,达里拉古被判犯有叛国罪,他和他拥有继承权的三个儿子极其他们的所有直系后代全部被犁庭扫穴一般地处死,但当初参与篡改提拉古遗嘱的贵族被放过。 米可维奥拉女王的继承像是一块指南罗盘,勺柄轻微又短暂地晃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定格在了正确的方向。 第142章 匈牙利往事 米可维奥拉在位期间,她将重心主要放在了内政建设中,由于匈牙利处于亚欧之间,北部有群山环绕,南部有多条干流,因此她采取两种税收政策,降低佩斯以北的畜牧税收以及佩斯以南的农业税收,以此引导和鼓励人们在北方畜牧,南方耕作。 除此以外,她令人在佩斯河岸修建了一所当时中亚最大的市场,一来方便南北之间的农牧产品互换,二来她也有意将佩斯发展成匈牙利的贸易中心,吸引亚欧商人在此进行贸易。 在军事和政治上,她给予支持她登上王位的军人们丰厚的赏赐,她还组建了一支专门由她本人的名字命名的维奥拉亲卫队,并从中提拔可信的士兵派往各地担任要职,当时能进入这支亲卫队的士兵大多出自贫寒的家庭,要么是战争中的孤儿,由于要很早接受军事训练,所以恰好避开了需要定期做祷告的基督教徒以及过斋月的伊斯兰教徒,因此这支军队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受过宗教影响,他们只对米可维奥拉忠心,也只会服从米可维奥拉一个人的命令。 依靠这些人,米可维奥拉得以更快知道那些距离帝国更远地区的情况,随着她的提拔和任命,这些新生的力量逐渐占据了匈牙利的朝廷,将原来提拉古以及达里拉古时期的贵族们慢慢排除在国家的日常事务之外。 除此以外,在民生方面,她还兴修水渠和住房,开设专门给中下层居民的免费教授木工或铁匠等技艺的学校。 在她三十七岁的时候,她和提拉古的下属,同时也是她的亲卫队长雅各结了婚,为了政权的稳定,这场婚礼秘而不宣,除了新郎新娘外,只有少数的亲信知晓此事,婚后不久,米可维奥拉诞下次女梅里斯。然而这一出自情感的举动却为王国埋下了不稳定的种子。 米可维奥拉一直活到了八十三岁,执政时间长达四十多年,她长久而稳定的统治让匈牙利的政治控制力大大加强,因此虽然匈牙利的土地虽然没有像在提拉古时期那样大规模增加,但考虑她为匈牙利打下的内政基础,以及之后所有匈牙利的统治者都是她的直系后代,她又被称为匈牙利的母亲。 在她死后,她和提拉古的女儿尼西亚接任了王位,此时梅里斯希望尼西亚能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一直以来,她都是以雅各的私生女生活在宫中,她希望能得到一个公主的头衔,为了防止被拒绝,她特意向尼西亚承诺自己对于王位绝对没有任何异心,并专门签署了放弃一切继承权的文件。 然而尼西亚答应承认梅里斯是自己的妹妹,也愿意给她一笔丰厚的遗产,但考虑到米可维奥拉在人们心中的形象,以及自己独一无二的法统,她拒绝承认母亲与雅各之间的夫妻关系,理由是二人的婚礼并没有在神职人员的见证下举行,所以他们的婚姻关系不成立。 成了“私生子”的梅里斯愤然离开了宫廷。第二年,她率领一队军人在王国内组建成派系,反对尼西亚的统治。 这场叛乱因为准备不充分,很快被镇压下去,梅里斯也从公主变成了囚徒,然而事情远没有结束,由于这场叛乱中出现了一名维奥拉卫队成员牵涉其中的痕迹,尼西亚意识到拥有一支私军的迫切性,于是她又效仿母亲的做法,成立了一支名叫“尼西亚”的骑兵,专门用来镇压反对她的人。 然而因为早年在孩提时遭到的迫害,导致尼西亚一直对贵族阶级抱有强烈的憎恶,这种憎恶之情在她年轻时就表现得十分明显。 一位学识渊博的贵族在担任尼西亚的教师时,因为试图纠正尼西亚某些不敬行为而被对方殴打,此事不知怎么被女王知道了,米可维奥拉立刻压着不服管教的女儿登门道歉,在母亲的勒令下,尼西亚低声下气地向贵族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米可维奥拉随后拿出一些赏赐安抚这位贵族,并给予了他在一定程度下体罚尼西亚的权力。 自从这件事后,尼西亚就变得对自己师长十分恭敬,但这项改变却并没有让那位贵族安下心,反倒更让他忧心忡忡,他曾经偷偷对自己妻子说,“别看她(尼西亚)现在表现得这么和善,可我知道她是不会放过我的,她不会怪自己的母亲,却会恨我,瞧着看吧,一旦她登上了王位,恐怕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报复我。” 这位贵族的担忧实属多虑,因为他压根没能活到尼西亚登上王位那天,几年过后他就因为其他疾病去世,而且,就算他挺到了尼西亚加冕,他也远远排不到尼西亚报复名单的第一页。 不过,尼西亚倒是没有辜负自己这位良师所望,在纪念她父母提拉古和米可维奥拉的雕像在佩斯的市民广场落成后,心满意足的尼西亚也正式开始了属于她的反攻倒算。 首先开始的是在米可维奥拉时期一系列减免贵族金钱义务方面的政策被叫停。这项政策原本是和畜牧农业税减免的政策一起发布的,米可维奥拉为了防止贵族在国家降低税收后又私自对土地上的人民加征其他税收,便立法宣布税率固定不得加征,为了让贵族们接受,她也公平地降低了贵族对于国王所需缴纳的义务金。 尼西亚现在恢复了金钱义务,然而米可维奥拉时期降低畜牧农业税收的政策却未取消,这直接导致贵族原本从当地收缴上来的税金变少,然而向王室缴纳的义务金却恢复了以前的水准,这使得贵族们的收入大量减少。 不满的贵族于是在王国内建立起派系,反对这一项政策的取消。然而,尼西亚等的就是他们这一步。 她以谋逆罪关押了两位贵族,剥夺了他们所有头衔,此举造成了剩余贵族们的反叛,却不料正中对方下怀。尼西亚立刻下令让领地附近等候已久的军队剿灭叛军。 这场战役可以用大获全胜来形容,尼西亚因此认为自己的复仇就再无人可以阻挡,她下令将所有参战的贵族处死,财产全部没收。 当时欧洲贵族大多相互联姻,匈牙利也不例外,就比如费赫尔伯爵也是法国国王理查德二世王后的父亲,特伦钦公爵则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连襟。据说当时得知亲戚被尼西亚女王逮捕后,夫妻感情良好的理查德二世还写过一封信给尼西亚,想为自己的岳父说些好话,试图支付赎金,结果信还没寄出就看见自己的妻子哭着从门外跑进来,询问后才得知尼西亚竟然已将费赫尔伯爵砍头,和他一起处死的还有三位公爵五位伯爵。知道尼西亚所作所为后的理查德二世在原地站着愣了半天,摇头喃喃道“此人多半是疯了”。 尼西亚违背统治阶级利益的行为也给自己迅速招致了毁灭,不到半年,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国便作为代理人,替梅里斯之子马洛斯对尼西亚发动了战争,在悬殊的军事力量下,尼西亚不到三月就失败了,法国人在战场的废墟中找到了她,她身上穿着米可维奥拉的红色长袍,头戴提拉古的金色头盔,被压在一匹白马下,死于肋骨骨折造成的窒息中。 尼西亚早年间作为王储时也曾提出过不少于国有利的政策,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她本该是一名英明的君主,她在初登王位后也保持了一段时间强力又不失情理的统治,然而一系列背叛事件让她的精神受到了损伤,加上头痛和她儿童时带来的龋齿的折磨一直伴随她,造成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当时梅里斯已经死在狱中,马洛斯成为匈牙利新任国王,而根据事前达成的协议,马洛斯将匈牙利西边和南边的大片土地给了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国,至于尼西亚的后代,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国家,前往更东边的地区流亡。几十年后,当匈牙利再次衰弱的时候,这些后代中有一名年轻人再次踏上自己的家乡,像马洛斯颠覆尼西亚的统治一样,他也颠覆了马洛斯的政权。 接下来几个世代中,尼西亚和梅里斯的后代因为这块土地的所有权征战不休,阿德里安娜是梅里斯的曾曾孙女,匈牙利国王费代里戈的独女,随着东边奥斯曼的崛起,以及威尼斯的贸易不断强大,费代里戈意识到匈牙利经济和军事都在迅速衰落,如果再继续内斗下去恐怕很快就会完蛋,于是他主动找到尼西亚的后代进行和谈,最终双方同意以联姻的形式修复两边的关系,匈牙利的王位将由阿德里安娜的丈夫继承,但同样的,继承者必须是阿德里安娜的直系后代。 阿德里安娜的第一任丈夫是希斯代,他继承了匈牙利的王位,并和阿德里安娜育有两女一子,即米加勒、伊蒂丝和安托万,依照匈牙利的男性优先长子继承制,安托万本该是他的下一任继承人,但安托万不满希斯代一系列丧权辱国的协议,比如接受奥斯曼的共治以及将自己的姐妹嫁给敌人,于是他和自己的好友——奥斯曼帝国的苏丹穆拉德三世的次子穆斯塔法一起联合起来,对抗他们的父亲们。 他们起初占领了一座城堡,然而因为缺乏指挥经验,安托万和穆斯塔法很快失败了,奥斯曼士兵在堡垒中活捉了两位王子。 穆斯塔法遭到了穆拉德残酷的报复,他的两只眼睛被烙铁烫瞎,舌头被割掉,耳朵被灌入铁水,最后在死后被挂在城墙上示众,他还命令跟随穆斯塔法叛乱的奥斯曼士兵的父亲也必须这么惩罚自己儿子,大多数都照做了,但有两位父亲拒绝,他们向穆拉德坦白自己无法做到,于是穆拉德让这两名父亲代替他们的儿子承受这样的极刑。 至于安托万,穆拉德则将他交给希斯代,他让对方像自己一样处置背叛自己的儿子,然而希斯代最终没忍心下狠手,只用蜡油将安托万的眼睛烫伤,蜡油的效果不太好,不久后安托万的眼睛就恢复了视力,穆拉德知道这一切后对希斯代的做法嗤之以鼻,但他并未再逼着希斯代对安托万继续处置,在他看来,留下安托万让他继续和自己的父王作对,这对奥斯曼帝国来说是有利的。 也许是遭受了打击,安托万和希斯代这对父子几年后相继去世,这时,希斯代和阿德里安娜仅存于世的两名后代米加勒和伊蒂丝都已经结婚,为了防止被奥地利或奥斯曼任何一方吞并,尼西亚和梅里斯两边的家族都要求阿德里安娜赶紧和希斯代的弟弟路德维奇再婚,延续两方的血统和联姻。 于是阿德里安娜在将近四十岁的高龄又和路德维奇生育了安内特,因此相比起而言,相比起路德维奇和安内特来说,阿希姆反倒和拉涅罗约翰之间的血缘关系更近一些。 第143章 求婚 路德维奇本来不太愿意和阿希姆有接触,他不想让奥地利方面误会他对于公爵的继承上有什么企图,但架不住阿德里安娜一而再的说情,所以最后还是见了阿希姆一面。 阿希姆先从阿德里安娜那里事先了解了路德维奇的情况,再加上他这次下了十足的努力,于是在他灿若莲花的口才下,路德维奇与他交谈甚欢,甚至说到兴头上还让人拿来了葡萄酒,二人彻夜饮酒相谈至天亮,形如忘年之交。最终,阿希姆也得到了一份匈牙利的差事,给路德维奇的孙子、安内特的长子,八岁的亚马特当老师。 相比起路德维奇的固执和安内特的呆板来说,亚马特聪明得有些“有辱门楣”,他大多数时候总是沉默,但是阿希姆说他“聪明得惊人”,无论教他什么都学得很快。 陈昼听说这事后很为阿希姆开心,直到阿希姆告诉她之前,她完全没想过阿希姆竟然有一天会成为老师,“那太好了,说明他是个很善于学习的学生,你以后教起他来也能轻松些。”陈昼说。 然而阿希姆却说,“不,这说明我以后得在他面前说话得注意些,他说不定会记下来告诉他的父亲和祖父。” 陈昼愣了一下。 阿希姆见她没说话,问道,“怎么了?” “没事,”陈昼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你真谨慎。” “自从经历过这些事后,”阿希姆低下头,望着自己的义手,“我就明白了‘小心’的重要性。” 铁质的义手在他飞黄腾达后已经换成了昂贵的大马士革钢,甚至表面还刻着月桂叶的纹样。 然而相比起原来的那只,它依旧显得那么粗糙,与丑陋。阿希姆想。 下一秒,一只属于人类的手握上那只银色的钢制义体,将那块冰冷的金属同化成了人的体温。 阿希姆抬起头,望向女孩。 “对不起,阿希姆,我很遗憾。” 阿希姆低下头,他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为别人的错道歉。” “可是这样能让你感觉好一点。” 阿希姆笑了一下,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笑意加深了一些,“你很想让我感觉好一些吗?” 问完这句话后,他从怀里拿出了什么。 他摊开掌心,陈昼望了过去,那是两枚金色的戒指。 一只平躺在掌心,另一只略微倾斜,靠在它上面。 “我小时候听过我母亲说起过祖先的故事,米可维奥拉和雅各,她告诉我那段婚姻里并没有外人猜想的任何阴谋,他们是因为爱情而结合。”阿希姆问,“你愿意与我,也因为爱而结合吗?” “阿希姆,”陈昼看着那对戒指,半晌后说,“我可以发誓,我真的非常想要答应你。” “我猜你下一句话是‘但是’了,对吗?”见对方没有否认,阿希姆冷不丁问道,“这和你的家族、你的姓氏有关吗?你的家族是德莱恩家族的仇人?还是我母亲家族拉普雷齐的仇人?” “阿希姆,别再问了。” “我只想告诉你,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完全没有关系,”阿希姆说,“德莱恩的仇人就是我的朋友,至于拉普雷齐家族的仇人,大半个欧洲都数不完,你根本不用在意这些。” “不,不是这些。”陈昼说,“阿希姆,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你每次都说‘以后’,我是看出来了,你根本不信任我,”阿希姆说,“我什么事都和你说,你呢,你一点自己的事情都不愿意和我讲。” “没有,我——”陈昼想为自己辩解,但又没法反驳什么,她好像真的一点都没对阿希姆说过她的过去。 见陈昼心虚下来后,阿希姆问道,“我们在一起连死亡都经历过,你难道还怕和我结婚吗?” 看到阿希姆有些伤心的目光,陈昼心里一慌,只好说道,“老实和你说吧,我订过婚,有未婚夫。” 阿希姆望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惊讶,“就这个?” 什么叫“就这个”?陈昼犹疑地点了点头。 “那也根本不成问题,都这么久了,他都没有找过来,就说明他根本找不到你,”阿希姆镇定地说道,“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编一个身份,一个姓氏,我很会伪造文书,没有人会起疑。” 陈昼忍不住想笑,伪造文书,听起来真像是阿希姆干出来的事。 见她脸上浮现笑意,阿希姆吻了吻她的脸颊,“答应吧,答应我吧,” 一个新的身份。陈昼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沉了下去。 可是,那封信。 “可我曾经给他写过一封信,在威尼斯。”陈昼说。 “哦,你还给他写过信。” 陈昼没有意识到他的阴阳怪气,继续说道,“这不仅仅是关于我们,也关于······他,其实我在这几个月也认真想过,我不能再一直逃避下去了,阿希姆,他曾经饶过我······也可以算救过我一命,我就算和他没感情也不能故意伤害他,让他以后蒙受别人的羞辱,还有嘲笑。阿希姆,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是我必须先告诉他,解除婚约。” 阿希姆简直要被气笑了,“你平时都很聪明,怎么这时候偏偏变笨了,你在想什么?没有人会同意这种事情的。而且你怎么知道被人解除婚约就不会遭受嘲笑了呢?我当年被解除婚约后,可是被拉涅罗约翰嘲笑了大半年,你与其这么做,还不如让他直接觉得你死了,同样的效果,伤害更小。” “真的吗?” “这有什么难的?”阿希姆说,“只要找人放出些消息,说些谎话,编造一个人失足落水简直是太容易了,反正威尼斯那么多水,半夜一不留神掉到河里也很正常。” 听起来,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陈昼不敢相信困扰了自己几个月的事就这样被轻松破解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立刻——”阿希姆刚想说我立刻就帮你弄一出假死的消息。 结果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陈昼抱着脖子亲了好几下,“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她抓着阿希姆的手,给他套上了指环,然后正要抓着另一个给自己也套上。 阿希姆回过神来,连忙抓住她的手,提醒她这一刻自己也有份。 在两个人互相给对方套上戒指后,阿希姆听见身旁的陈昼又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地愿意。” 而阿希姆英明的脑袋里这时候也想不出来任何高谈论阔来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觉,他唯有轻声嘀咕道。 “我和你一样。” 第144章 复仇之剑 显然,阿希姆并不是不懂知恩图报之徒,在成为路德维奇面前的红人以及王储长子的老师后,原先他欠钱的债主都没再敢让他还钱,而是转变态度纷纷过来巴结他,没过多久,阿希姆就聚拢了一大笔财富。 他将这笔钱的大部分都回报给了路德维奇,路德维奇没说什么就收下了,他知道自己给阿希姆提供的价值远超这些。至于剩下的,阿希姆则尽数找可靠的商人换成了昂贵的珠宝送给阿德里安娜。 然而阿德里安娜只象征性地收了一件项链,便将其余的退回给阿希姆,她语重心长地叮嘱他,“阿希姆,我不是想要你的回报所以才帮你的,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我想有些话不需要多说你就能明白,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告别以前让你行为乖张的生活,好好地做一个忠诚于上帝的子民。你之前向我恳求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那个女孩已经有了新的身份,你可以合法地和她结婚了。” 阿希姆十分高兴,他半跪在阿德里安娜面前,拉着外祖母的手说了好些赞美的话,直将她哄得忍不住笑。 “阿希姆,你总是那么会让人高兴,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岁左右,也许真要相信你说的那些话了。” 阿希姆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歪着头说,“您当然应该相信我,因为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发自我内心的实话,您就是世界上最美、最优雅的人,因为您有一颗天底下最善良不过的心,圣母为我作证,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等我回去,一定好好让我的妻子向您学习,如何成为一位高贵的淑女。” 这话说得让阿德里安娜又高兴不已,她让阿希姆准备婚礼的时候,如果缺什么人手,或者少了什么东西,尽管和她说一声就好。 解决了身份的问题,婚礼准备起来就顺利多了,于是在七月的第三个星期二,在一个静谧的湖边,这对爱人举行了婚礼。 婚礼不算很盛大,考虑到妻子的身份需要保持低调,阿希姆只邀请了少数重要的人参加,别人问起婚礼的规模时就作出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说自己实在等不及和自己的爱妻一起“完成上帝要他们完成的事”,在对方露出意味深长又十分理解的表情后,这个话题就会被很快略过。 婚礼结束后,告别宾客,这对新婚夫妇在景色宜人的湖边小屋里住下,足足腻歪了一整个蜜月后,才回到贝尔格莱德。 解决了后顾之忧的阿希姆也着手起自己的正事,他找了个十分恰当的时机,和路德维奇说了自己在匈牙利边境时从扬科夫斯基这位保民官那里所遭遇的谋害,他以一种旁观者的口吻建议路德维奇最好加强一下集权,以免领地上的人民还以为是保民官统治他们,而不知道他们真正的主人是路德维奇。 于是扬科夫斯基的苦日子开始了,他被剥夺了保民官的职位,尤连娜也是一样,因为策划了一场对于国王亲戚的谋杀,她被逐出了匈牙利,不被允许继续留在自己世代生活过的家园,听到这个噩耗,尤连娜十分气愤,她还想去贝尔格莱德找国王陈述当时情况,扬科夫斯基及时拦住了她,这位前保民官大人知道,如今的贝尔格莱德肯定到处都是阿希姆的眼线,他们即使过去也只是送死,他没有一句怨言,只是默默收拾了行李,带着尤连娜和两个孩子一起离开了匈牙利。 除此以外,阿希姆又将威尼斯的军事布防情况透露给了路德维奇,威尼斯的商业贸易和船运十分发达,然而它建在陆地上的行政区和港口却十分脆弱,在他的引导下,路德维奇很好地利用了威尼斯在防御上的薄弱之处,在夏秋之交袭击了这座商业共和国。 面对突然在身后出现的匈牙利士兵,威尼斯方面急忙组织军队防御,因为人数劣势,他们又从邻近地区买来雇佣兵参与作战。 然而那完全又是一场灾难,因为事出紧急,没有做过提前的了解,面对高额的佣金,招来的除了职业军人外,更多的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和手工艺人,他们都是些穷人,没有接受过什么训练,甚至没有参加过一场战争,有的没有马,直接将家里的牛骑过来了。 这些人没有组织,没有纪律,光是站成一排都要花费好半天,还不停说话和吵架,抱怨自己还没有拿到佣金,就和平时在菜市场里差不多,更别提组织什么有效的战斗。 不过好在威尼斯的军事指挥官也没指望他们干这些,为了保护自己的军队,指挥官让这群素质参差不齐的雇佣兵们在方阵的最前方,这里危险最大,存活性也最低,指挥官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延缓匈牙利士兵的攻势 ,消耗他们的力气,就算到时候正面交锋不敌,也好腾出时间给威尼斯的正规军人逃跑。 然而他还是太高估了雇佣兵的能力,低估了他们的求生欲,当面对气势如山、势如破竹的匈牙利骑兵,那些一辈子没见过血的农民和小手工艺人顿时吓破了胆,他们像是逃避地狱中跑出来的恶鬼一样,丢下锄头、剪刀和养了一辈子的耕牛,开始四散奔逃,他们大多冲入了身后的威尼斯正规军中,将身后不少军人撞得失去平衡,将阵型一下子冲得七零八落。 “保持阵型!不许逃跑!”威尼斯指挥官一边撤退一边喊道,“你们都是拿过钱的,都给我冲锋!” 然而那些雇佣兵们根本听不进这些,他们丢下武器和盾牌只为了跑得更快些,很多人一摔倒就再也爬不起来,脚踩着身体,人踩着人,原本还想战斗的威尼斯军人见此情形,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战意,唯恐自己也沦为被踩死的人,他们挥舞着剑,开始攻击这些向他们冲过来的自己人。 这场战役最后自然是以威尼斯的溃败告终,于是这颗地中海上的商业明珠,也被匈牙利握在了手中。 不过这对威尼斯的贵族们却没有什么太实质性的影响,因为原本在这座城市生活的贵族,早在战争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带着自己的财产和家眷早早地登上了港口的船只,他们坐在甲板上看着远处的岸上自相残杀的士兵,战争结束后,等匈牙利占领了这里,他们又从船上下来,继续坐着自己的生意。 阿希姆穿着带兜帽的黑色罩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早晨刚起床的路德维奇,路德维奇听完后十分高兴,他任命阿希姆为威尼斯的新任总督。 第145章 交换生命 阿希姆的好运气如日中天,丝毫不见停止,在成为威尼斯总督后,他的权力进一步扩张,不再仅限于匈牙利的宫廷内,而是可以直接伸手干涉威尼斯的地区事务。 他首先处理的就是所有认识他和妻子的人,为了杜绝她的行踪被查明,他将所有在威尼斯一起接触过他们俩的人都做了处理。 对于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比如沉睡巨人客栈里的女老板和店员,他会给予一笔封口费后让他们选择,是即刻离开威尼斯,或是在匈牙利他的手下做一份清闲的工作。 至于那些对他们口吐恶言或者冷眼相对的人,手段就远没有那么客气了,他将当时曾经贩卖过妻子的犹太商人、以及给拉涅罗约翰提供证据的人都以放高利贷的罪名抓起来,剥夺了他们的所有财产后驱逐出去。 至于那些水手,凭借妻子聊天时的一些描述,他也很快也确定了目标,但因为那艘船属于英国,他无法直接干涉,他便释放了白鬃,作为交换,对方指挥海盗们在公海的时候进行打劫,“顺带”干净利落地解决掉所有船员。 做完这些后,他终于可以腾出时间处理自己最重要的敌人。 失去总督一职后,彼得三世便在自己的家中,一座离威尼斯不远处的小岛上的一处房产里度日,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家中的院子里,教孙辈学习一些知识,这时一个仆人走进来,告诉他新任总督到访。 彼得三世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将书本合上,让孩子们先回房间,然后再让仆人请客人到这里来。 身穿黑色罩袍的人在花园的门口走进来,彼得三世看了过去,阿希姆微笑地站在门口。 “好久不见,彼得。” “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恐怕得离开这里。” “为什么?” “接到举报,你收受贿赂。” 彼得三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然而此刻却笑了起来,“贿赂,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世界上有那么多条罪名,但你却选择了一条最不可能的给我安上?” “别这么说,总督大人,”阿希姆慢悠悠地说道,“我说了,我是接到举报后处理的,这并非个人恩怨。我到这里来,就是作为一位老朋友让你放心,伟大的威尼斯法庭政治清明,我一定会督促法官们秉公办理,尽快还您一个清白的。” 彼得三世彻底无语了,威尼斯法官们到底是个什么鬼样,没人能比他自己更清楚。 他坐在花园的椅子上,半晌后长叹一口气,“阿希姆,你已经彻底将我打败了,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我已经是个无权无势的老人,你真的有必要将我赶尽杀绝吗?” “无权无势?不见得吧,”阿希姆站在花园露台的边缘,看着半山腰的葡萄园,“你太谦虚了,彼得,在威尼斯,金钱就是一切,你拥有这么多的财富,怎么能算无权无势呢?” “你想要多少钱。” “你难道觉得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不比你的全部财产更重要吗?”阿希姆惊讶地问。 “你也太过分了。”彼得三世生气地说,“我的孩子们还有后代该怎么办?” “那就看他们是更愿意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哭泣还是抱着金银财宝哭泣了,”阿希姆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其实你真的应该感到庆幸,很多人都没有机会走到我面前做这个交易,至少你有这个选择。”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从花园里离开了。 阿希姆很好奇彼得三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最后得知了他选择认罪伏法后也没有意外。 “彼得性格古怪,我大多数时候很难估计出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阿希姆说,“不过这确实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然而按照贪污罪实行绞刑后,没过两天阿希姆还是让人将彼得三世的所有财富剥夺一空,理由是系违法所得。 彼得三世的家人们被从家中赶出来,他的遗孀抹着眼泪去质问阿希姆,阿希姆则露出一副落寞的表情回答道—— “我只跟他说过交出全部财产就能保他一命,我以为他会答应来着,可谁知道他理解成了死了就能保住全部财产了,这真是一个可怕的误会。” 打发完这些人后,阿希姆便有时间开始清点自己的“战利品”,他将一些价值连城的宝物从彼得三世的私人宝库中拿出,其中就有那对他曾经累死累活拿到的三颗绿猫眼石,它们被镶嵌在一个十字架上,阿希姆令珠宝匠将它挖出来,和其他一些贵重的宝石一起重新打造了一条漂亮的项链送给了妻子,用于纪念他们的相识。 正当他准备返回贝尔格莱德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了他的耳边。 威尼斯的码头上,有一艘来自英国的船只,他们正在找当地人到处打探一个金发蓝眼的女孩。 第146章 怀孕 阿希姆得知这个消息后,让人一边像之前一样放出码头发现女孩遇难的消息,一边让人打探这艘船的主人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然而利兰却没有被轻易动摇,在查看过遇难尸体的肩部后,利兰更加确认死者不是伊莎,道理很简单,伊莎肩膀受的是贯穿伤,然而尸体的伤口很明显是皮外伤。 他叮嘱船上所有人不许跟外界透露他们自己和所寻找的人的身份,假装是英国的商船,靠岸后也是让士兵装出船员的样子,将船上的小麦之类的货物进行装卸,让人在市场、酒馆的位置暗中打探情况,最重要的,他让所有人留意试图主动和他们打交道的人。 因此在得知有人来码头打探他们的身份的时候,利兰立刻就警觉起来,他对自己此次任务的副手,国王身边的亲卫之一的莱恩说,“我们前几天刚刚到达的时候都没有人来问过我们,怎么我们一开始找人就有人找过来了?这人多半知道伊莎的下落。” 于是他叫假扮成船员的士兵将对方带进来,问道,“我听我的船员说,你好像对我们很感兴趣?” 打探他们情况的是个半大的小孩,很机灵,说自己只是随便问问,他是替人介绍生意赚钱的。 利兰听后笑了笑,也没有和他争辩什么,便让手下将他放了。 那孩子一脸庆幸又迷茫地从船上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露馅了还是没露馅,于是赶紧将这件事告诉了指使自己的卫队员,卫队员听后也摸不着头脑,便向阿希姆报告了这件事。 阿希姆面无表情地听完后说,“这是陷阱,你们这两个蠢货!”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的仆人便禀报门外有两名贵族打扮的人想要见他,现在正在外头等候。 “我是什么低贱的人,想见就能随便见的吗?”阿希姆说,“把他们赶走。” 拒绝接见后,他令自己的手下去暗中解决掉这伙人,然而这艘船跟铁桶一样,防的十分严实,阿希姆派出的刺客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因此阿希姆一得知对方已经乘船离开港口后,他就立刻写了一封信给白鬃,让他务必在公海上解决掉这艘英国商船,一个活口也别留。 然而这封信一寄出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一样没有音信,一连等了几日后,阿希姆又写了一封,不耐烦地询问白鬃为什么没有消息,这次回信来得很快,内容十分简短,阿希姆扫一眼就看完了,就一句话。 我们没有在海上发现你所说的这艘船,你确定他们走的是水路吗? 糟糕! 意识到自己中调虎离山之计的阿希姆日夜兼程赶回匈牙利,一回贝尔格莱德便得知有一名英国来的贵族年轻人正在安内特公爵的家中做客。 阿希姆和安内特年纪差不多大,但性格却天差地别,阿希姆不拘小节,安内特严肃认真,两人彼此都不待见对方,阿希姆讨厌他做事总是一板一眼,安内特也不满阿希姆总是自作主张到处惹麻烦。 然而这时候阿希姆却管不了那些旧日的恩怨,他找到阿德里安娜,请她到安内特面前说情。 阿德里安娜正在梳头,连忙放下梳子,问他发生了些什么。 阿希姆对她说自己在威尼斯的时候,发现一伙英国人在当地码头鬼鬼祟祟,既不做生意也不干正事,只是到处打探威尼斯的情报,甚至一度找上自己想要对自己行贿,被自己严词拒绝后怀恨在心,他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些人似乎想从安内特公爵那里下手,构陷自己。他担心公爵会误信这些流言,导致这些人的阴谋得逞,想请阿德里安娜提前出面和安内特公爵解释一下,请不要听这个英国人说什么,直接将他赶出匈牙利。 “那是当然的,你放心,哪有自家人不信信别人的。”阿德里安娜让阿希姆稍安勿躁,等她梳完头就立刻去找安内特公爵说。 阿希姆在旁边急得要命,又不好催促,干脆从阿德里安娜手里拿过梳子,帮她赶紧梳好,赞美她这样已经非常好看了,才让阿德里安娜赶紧动身。 然而安内特公爵显然有自己的处事考虑。他似乎知道阿德里安娜想要找他说些什么,直接以自己最近生病为由拒绝了母亲提出的见面,对于阿德里安娜派人打听口风的行为也熟视无睹。 阿德里安娜没能从儿子那里打听出任何态度,便只好将情况和阿希姆说明,她仍旧十分乐观地安慰阿希姆,“安内特这个孩子虽然不够机灵,但是大是大非还是明白的,他不会相信一个外人而不相信自己的亲侄子,我们只要等他安排好一切就行。” 阿希姆听完只能苦笑,半晌后他请求阿德里安娜继续为他做说客,请她和路德维奇说明情况,至少让国王了解他的苦心,和他站在一起。 阿德里安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阿希姆内心煎熬地回到家中,陈昼得知他突然回来后十分惊喜,他们之前一直在一起时还不觉得,分开才发现即使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可等待的时间这么难熬,她红着眼睛拉着阿希姆的手说不出话。 阿希姆看着爱人泪水涟涟的眼睛,忍不住露出笑容,他捧着爱人的脸颊,用大拇指拭去她的眼泪,半晌后指了指颧骨上这次不小心搞到一道伤口,“就算我的脸受伤了,你也不至于哭得那么伤心吧?” 果然这话一出,陈昼立刻破涕为笑。 “这才对,这才是你应该露出的表情,不是流泪······而是笑容。”阿希姆吻了她一下,将她一把抱起来转起圈,惹得陈昼惊叫连连,拍打着他的后背让他赶紧放自己下来。 “怎么了?”阿希姆一边吻着她的脖子,一边开玩笑地问,“你究竟是谁?把我的贤妻变哪里去了?她以往可是很大胆的,比这更刺激的动作我们都尝试过······怎么了?亲爱的?” 陈昼站稳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她站在原地,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有些不安,还有些犹豫······完全不像平时那样。 阿希姆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了,他面对着她,握着她的手,同时看着她的眼睛,在确保自己不会错过任何一丝信息后,他认真地问,“在我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对吗?是有人试图伤害你,是这样吗?” “不不不,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陈昼连忙打断他的猜测。 阿希姆点点头,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怀孕了。”陈昼说。 第147章 承诺 阿希姆一怔,半晌后问,“这是·····这是真的吗?” “我试着找过三名医生看过,他们都说是,”陈昼担心地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阿希姆没有说话,放开了原本紧紧抱住妻子腰部的手臂,他将手放在脸上用力揉搓了两下,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清醒。 “阿希姆?” 半晌后,阿希姆的喉咙中忽然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陈昼看着他。 “上帝啊,这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一天······”阿希姆将手从脸上放下来,“等等,我刚刚是不是抱得太用力了?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没有?谢天谢地。请你原谅我,我刚刚只是,太高兴了。“ “从我父亲让我做出那些事情后,我从未想过我还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阿希姆低声说道,脸上难掩笑意,“上帝啊······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嘲笑别人有事没事就张口向神祈祷了,因为我现在就想跟阿德里安娜一样,大声赞美他······一个孩子,难以置信,一个孩子现在就在这里,再过几个月你还会把它生下来,这简直就是——” “阿希姆······” 阿希姆忽然停住了声音,他看到了妻子脸上的表情,声音轻了下来,“怎么了?亲爱的?为什么你是这个表情?” “没有,我只是······”陈昼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阿希姆,我不确定,现在是一个正确的时间吗?” “‘正确的时间’?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才刚刚结婚,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 “你在说什么呢,”阿希姆轻声说,“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想想它会有多么可爱,就算是威尼斯沉下去我也会空出时间来照顾它的,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我明白,我的意思是—— 陈昼张了张口,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负责任,孩子不是一个书包,随时可以背起来或者放下去,她应该做好措施而不是——“算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个,可能我的头脑有些不太清醒,你是对的。” “这不是你的错,是因为我,我应该早点回来的······亲爱的,听着,”阿希姆贴在她耳边说,“这就是正确的时间,这就是最完美的时间,因为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创造了它。好吗?所以不要担心那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即使真的有什么困难,我都在它成长为真正的问题前解决掉的,好吗?嗯?” 陈昼迟疑地点了点头。 阿希姆微笑起来,“这就对了,好了,让我们好好抱一会儿。” 陈昼靠在阿希姆的脖子旁,手放在他的背上抚摸着,伴随着阿希姆动脉温暖且有规律的跳动,她感觉自己的神经正渐渐放松下来。 “哦,对了,”阿希姆忽然想起来什么,“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有什么些凉凉的东西贴在了锁骨上,片刻后陈昼后颈响起轻微的“咔”的一声。 她摸了摸脖子上,发现那里多了一条项链。 “我不知道这条消息,如果我提前知道的话,一定会准备两份的。” 陈昼摸着脖子上的项链,“谢谢你,阿希姆。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再送这么贵的东西了,我已经有好多条项链了。” “你不喜欢吗?” “不是,我很喜欢,只是······我更喜欢你能完好地回来。”陈昼看着他颧骨上的伤口说,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给你庆祝生日,虽然你生日已经过了······” 陈昼带着他进了起居室,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红色的盒子。 “这是什么?”阿希姆打开木盒,里面有个钢制的装置,他随手将它从盒子里拿起来,不知道按到了哪里,这把装置弹出一道细小锋利的匕首。 “小心一点,”陈昼被他吓了一跳,将匕首收进去,教他怎么使用,“这个叫袖剑,戴在手腕上,这个铁环后面的铁丝连接着这把匕首,只要你把手张开,铁丝拉伸,这把剑就在鞘里藏着,一握拳,匕首就会弹出来。” 说完她给阿希姆那只义手上戴上了这个装置,阿希姆试了试,很快掌握了方法,他有些惊讶地说,“这是你做的吗?” “不是,是从一个阿拉伯商人那里买的。”陈昼胡乱地说,她连铁都不知道怎么做,但是她看过刺客信条,对那东西大致的使用方法有一些印象,这些天阿希姆不在家,她就让一个铁匠按照她说的大致样子做了一个。 自从阿希姆上次受伤后,她心里就一直很矛盾,一方面她不想让阿希姆伤害别人,但另一方面,她又怕阿希姆会被人所害,最后终究还是自私的爱战胜了理智和善良,她甚至阴暗地想过,如果必须要在其他人和阿希姆之间要一个人受伤的话,那受伤的一定不能是阿希姆。 “你在哪找的?”阿希姆鼓捣了一下这个东西,其实匕首还挺危险的,如果常人戴的话难免会割到手,但是他的右手已经失去了,这样一来竟然刚刚好,“他那还有多的卖吗?” “你想干嘛?”陈昼警觉起来,“你不要老是想着跟人家起冲突,就算你心里不服气,嘴巴上说点好听的也吃不了什么亏,这个最多能帮你挡一下危急情况,你不要想着用它来做什么事,上次受那么严重的伤,你都忘了吗?那时候多亏布里安和普里西亚修女帮你,下回可不一定就有那么好运了。” 阿希姆笑着听她说完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这种可以防身的东西,你应该也给自己也留一个的。” 陈昼愣了一下,心中一阵惭愧,阿希姆对她这么好,但她为什么总是这么想他。 “不用了,”陈昼说,“对于一个真的想要杀你的人来说,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免不了被暗杀。” 阿希姆看着她的表情,握住她的手,“好了,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到这儿来,我们好好亲一下······我向你发誓,我绝对不会让我遭受的一切,发生在我们孩子的身上的。” 第148章 交锋 阿希姆没将他近日的困扰告诉妻子,他一面不断派出更多的刺客寻找机会暗杀那个英国人,一面鼓动阿德里安娜继续对她的丈夫路德维奇还有儿子安内特施加压力,让他们尽快驱逐或处死这名英国人。 然而安内特严密的保护让阿希姆的刺客根本无从下手,就连路德维奇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进去阿德里安娜的要求,而是反问道,“既然阿希姆说这个英国人在威尼斯为非作歹,那他能告诉我这个英国人具体做了什么事吗?” 见阿德里安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路德维奇看着妻子,笑了笑说,“回去吧,阿德里安娜,你这些天到处托人来找我和安内特传话应该也累了,告诉阿希姆,请他尽管放心,我不是那种只听别人一面之词的人,在弄清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前,我是不会轻易受任何人蒙蔽的。” 见阿德里安娜还想说服自己改变想法,路德维奇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好了,阿德里安娜,我已经对你说过很多次了,这件事我会秉公办理,无论是那个英国人还是阿希姆,我都不会只听他们一方的证词,你如果继续在我这里为阿希姆求情的话,我恐怕很难不认为阿希姆想要隐藏什么不让我知道的。” 见路德维奇话已至此,阿德里安娜只好停下游说,悻悻而归。 眼见阿德里安娜这边行不通,阿希姆心里越发急躁不安,一天,他在和自己手底下的心腹谈及此事的时候,忍不住说了几句有关路德维奇和安内特不太好的话,等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陈昼告诉他亚马特刚刚过来找过他。 因为英国人的那件事他一直向陈昼隐瞒着,加上他到现在还是亚马特的老师,所以陈昼并不知道他和安内特之间产生的不和,再加上亚马特是阿希姆的亲戚和学生,又是个孩子,所以陈昼以及仆人对亚马特并不设防。 阿希姆听后心里一惊,立刻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些不合适的话。他立刻让人去找亚马特,得知对方在花园后,他便去见了亚马特,问他来见自己是有什么事吗? 亚马特表示自己是来请教老师几个书本上的问题,阿希姆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回答了他的问题,亚马特的神色看起来没什么异常,阿希姆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听到刚刚的话,试探性地问了几个问题后,只能放他离开了。 然而阿希姆依旧疑心亚马特,他忧心忡忡地对手下说,“要是这孩子没有听到还好,又或者他听到了没往心里去也很好,但如果他听见了却装作没听见,还回家后学给他父亲和祖父听,那我可算完了。” 阿希姆提心吊胆到寝食难安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一周左右,路德维奇邀请阿希姆过来,说要告诉他关于那个英国人处理的结果,除了阿希姆外,路德维奇还邀请了阿德里安娜、安内特公爵一同前来。 阿希姆一见面正想向路德维奇行礼,然而当他看到路德维奇身旁侍立的亚马特时,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亚马特看了他的老师一眼,便明智地向他的祖父告辞,路德维奇拍拍他的肩膀,准允了他的离开。在亚马特走后不久,阿德里安娜也到了,她一上来就要和路德维奇控诉安内特公爵的所作所为——对于一个构陷他们亲人的无耻之徒,他竟然不是立刻处决而是容忍他作为宾客留在自己家中。 路德维奇微笑地看着她,“好了,别生气,阿德里安娜,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天我就会对你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记挂的事做个了结。” 很快,安内特公爵带着一名金发青年也到了。 阿希姆深吸一口气,正想着如何狡辩妻子的身份。结果那名青年看也没看阿希姆一眼,他径直向路德维奇行了个礼,然后直接说道,“我是英国使者利兰·布兰切特,这是英王签署的文件,您可以过目,我想这个足够证明我的身份。” 他将一份盖着红色章戳的纸卷递给了安内特公爵,再由公爵转交给路德维奇。 路德维奇打开信看了一眼内容,又看了看底下的章戳,他将纸卷合拢,还给安内特公爵,看着青年,“英王让你来此是为了什么?” “英王未婚妻,胞妹伊莎·布兰切特正流落贵国,恳请您将她归还,英王和布兰切特家族将不胜感激,我保证。否则——” 利兰看向阿希姆,缓缓道,“易伤两国友谊。” 第149章 入狱 路德维奇点了点头,他告诉利兰自己会尽快处理好一切,让他放心下来先回安内特公爵的府上等待。 等利兰走后,路德维奇看向阿希姆,“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您是指什么?”阿希姆问。 “伊莎·布兰切特,阿希姆,我记得她之前当过你一段时间的未婚妻吧。” “自从解除婚约后,我已经很久没听过她的消息了,据我所知,她应该在英格兰。” 路德维奇对此不予置评,继续说,“对了,你妻子是哪里的人来着?” “威尼斯。”阿希姆神色平静地回答。 路德维奇笑了笑,“看着不太像。” “您是在怀疑她是所谓的伊莎·布兰切特吗?”阿希姆反问,“向上帝发誓,我用我的性命保证,我的妻子跟她一点关联也没有,她从没有去过英国,如果不是我教她甚至连一句英语都不会说。” “少来这一套,我可不是你那善良好骗的外祖母,”路德维奇冷冷地说,“像你这样阳奉阴违的人又有多少诚信呢?阿希姆,我对你不算差吧?给了你职位和权力,可你呢?你又是怎么报答我的呢?你对我毫无尊敬,只在背地里一味抱怨我、指责我,只因为没有给你想要的东西。” 阿希姆立刻问路德维奇是否是听亚马特说了些什么,如果是的话那一定是亚马特搞错了什么,他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可无论他如何为自己辩解,路德维奇表情都非常冷淡。 阿希姆见状便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只会徒惹路德维奇厌烦,为了及时止损,他立刻停下了哀求的话,故作清高地站起身,擦了擦脸颊上根本不存在的泪水,然而路德维奇并未挽留,阿希姆只能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没过多久,阿德里安娜身边的一个仆人赶过来告诉他,刚刚路德维奇已经下令罢免了阿希姆威尼斯总督以及亚马特老师的职位,阿德里安娜也因为替他伪造身份的事被路德维奇禁足,现在无法出门,阿德里安娜担心阿希姆胡思乱想,便差人过来安慰阿希姆不要担心,虽然她暂时没有办法亲自过去看望他,但是等过一段时间事情平息了,路德维奇不再生气后,她会再为他说情,到那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 但阿希姆知道,路德维奇这次恐怕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轻易动摇,而他和安内特积怨已久,安内特一定会趁此机会对付他。但他还是拿出了身上全部的钱给了那名仆人,让他将自己的感谢带给阿德里安娜,顺便替他恳求阿德里安娜帮他保护住自己怀孕的妻子,并告诉她如果失去她们的话,他将无法活下去。 果然,不出阿希姆预料,阿希姆才回家没多久,安内特公爵便指示一队匈牙利卫兵到阿希姆的家中,将他以“政治犯”的名义投入监狱里。 这处监狱位于匈牙利佩斯城外,距离贝尔格莱德有一段距离,是专门关押贵族以及其他有特殊影响力的人物,因此像阿希姆这样的大人物一进来,所有人都立刻知道了,他们好奇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激烈地讨论着他何以和他们一样沦落至此。 由于监狱长也不知道阿希姆具体是犯了什么罪入狱,怕他很快恢复地位出去后报复自己,因此不敢丝毫怠慢他,并自掏腰包为他购置了舒服的被子和衣物。 但即使如此,在监狱的生活条件也远远比不上在贝尔格莱德的家中,阿希姆因为右手残疾的缘故,得以保留自己的义手,然而袖剑属于武器被要求取下,他不和其他人说话,也不搭理其他人,每天监狱有一段时间可以在外面的草地上放松晒太阳,阿希姆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一根栏杆下坐着,望着外面的天空。 过了大概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然而阿希姆官复原职的可能如同泥牛入海一样看不到希望,并且也没有人来看望他,监狱长也渐渐回过神来阿希姆是真的失了势,于是原本有的一些优待也消失不见了,这位曾经呼风唤雨的匈牙利国王面前的红人也不得不和其他犯人一样戴着脚铐,在昏暗的监牢内吃难以下咽的饭菜。 在孤独和失去自由的环境中,阿希姆又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天,一名信差到达佩斯的监狱外,他随身携带的信封包里,有一封来自贝尔格莱德的信,这封信和早餐一起被放到监狱长的桌上,然而还没等他打开这封信,第二封信就骑马到达了门外,敲响了监狱的门。 监狱长听到声音,将头从窗户探出来,看到门口的位置有一个骑着棕色马的男人,“你是谁?你从哪来的?要干什么?” “我是国王路德维奇的特使,”那个男人抬头说,“贝尔格莱德急文,赶紧释放阿希姆·德莱恩。” 监狱长心里一惊,他将半个身子从窗户收了回来,一面让人赶紧让特使进来,一面连忙去找在牢房里的阿希姆。 由于牢房在最底下,很多人都听到了门口他们两人的对话,传来传去,阿希姆也知道了自己要被释放的消息。 见监狱长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阿希姆很快明白了他的来意。 “谢谢您通知我这个消息,”阿希姆说,“感谢您对我的照顾,我知道您已经尽力,我会在国王面前替您美言几句。” 监狱长见阿希姆表情不像作伪,这才放下心来,请阿希姆到自己房间梳洗一番,换身衣服后再去见特使。 阿希姆顺便要来了自己的随身物品,换好自己的衣服后,他去见了从贝尔格莱德来的那位特使。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 “国王赦免了您,请您赶紧回贝尔格莱德。”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阿希姆问,“因为什么?” “您还不知道吗?”特使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以为这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是这样的——” “奥斯曼帝国突袭了我们,”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为了抵御共同的敌人,三天前,匈牙利和奥地利刚刚达成了同盟。” 第150章 如舅如父 “那我的妻子呢?”阿希姆忽然问道,“她还好吗?现在在哪?” “我不太清楚她的近况,不过据我所知,至少在我离开贝尔格莱德的时候,她还在那里。” 阿希姆松了一口气,至少他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你知道多少,在路上的时候通通都要告诉我。” 日夜兼程的情况下,阿希姆花费了三天时间才快马赶到贝尔格莱德,一到那里他立马回了自己家,然而妻子却不在那里,通过仆人后他才知道,自从他离开后不久,路德维奇就让利兰·布兰切特带走了她,但不知是何原因,他们并没有立刻离开匈牙利,如今他们住在城内一处地产上。 由于阿德里安娜还在禁足中,阿希姆想托她见妻子的路无法走通,他只能老老实实地上门恳求利兰·布兰切特让他见一下妻子。 “求您让我见见她,只要我确定她安全无虞后我会立马离开,我只想知道这个。”阿希姆诚心诚意地说,“只要确认这一点,我立马就走、” 利兰同意了他的请求,他带着阿希姆到了一处小门,让他顺着门缝看过去。 透过狭小的缝隙,阿希姆看见妻子正在花园里的秋千上坐着,闷闷不乐地轻轻摇晃着。 阿希姆还想探头看得多一些,然而下一刻利兰就无情地将门关上。 “她很好,你已经确认过,现在可以走了。” 阿希姆张了张嘴,但终归没有开口,他不敢耍花招,他怕激怒利兰后连仅有的探视都没有了,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 利兰打发走阿希姆后,回到花园来,他看了一眼桌上没怎么动过的食物,拿起一碗看起来比较美味的汤,来到秋千旁。 陈昼抬起头,看了一眼后又失望地低下来。 利兰知道她期待的是谁,如果换成往日,他就算知道也不会提阿希姆的名字,但今天。 “没等到你想等的人?”利兰问,将汤递了过去。 “你知道我在等谁?”陈昼接过碗,拿起勺子吃了几口。对于利兰,陈昼从不激烈地反抗,就像现在,她不怎么动自己的食物,但如果利兰想让她吃,她也会给面子地吃一些。 她渺茫地希望着利兰也能用同样的尊重对待她。 利兰转过头,看了看远处的塔楼,轻轻叹了一口气,“阿希姆·德莱恩。” “是啊,”陈昼有气无力地说,“祝贺你,这么快答对。” “你还在生我气吗?” “我没有生你气,我只是,”陈昼抬起头,她将前额的头发别到耳后去,“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如果我当初不写那封信,可能一点事都没有······你不用陷入为难,阿希姆不用撒谎,我也不用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 自从发现自己的妹妹已经怀孕后,利兰就和使团的人产生了新的矛盾,使团认为应该按照命令将伊莎带回威斯敏斯特宫,至于怎么处置她,应该交给国王和教会,而利兰却不这样认为,伊莎没做什么都被刺杀了两次,现在回去跟让她去死也没什么区别。 “我没有觉得为难。”利兰说,“我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陈昼放下汤碗,看着他,“怎么处理。” 利兰将汤碗拿到一边,用小刀切下一小片奶酪,“等你身体可以坐船的时候,我会把你带回家。” “母亲不会同意我回去的。” “也许有些事,即使她也无法干涉。”利兰用两片面包夹起那块奶酪,递到她手上。 “那孩子怎么办?” “生下来。”利兰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会当他的父亲,我会照顾你们两个。” “这是不可能的。”陈昼偏开视线,她皱了皱眉,“而且它本身就有父亲。” “一个不停欺骗,不择手段,不瞻前顾后的人,可以好好教育孩子吗?” “他会很爱这个孩子,这就足够了。” 利兰扯了扯嘴角,“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为了反驳而反驳?” “那么你呢?你未来的妻子和孩子们会怎么想呢?”陈昼苦笑着问,“第二个西琳夫人?” 利兰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陈昼认为他会打消这个念头时,利兰开口说道,“我会加入骑士团。” “什么?” “我会加入骑士团,”利兰重复了一遍,“我将不再拥有继承权,你会成为下一任格洛斯特伯爵。” 陈昼愣住了,虽然利兰之前在多米尼特身边做过侍酒骑士,但这和骑士团的骑士完全不同,骑士团其实就相当于教会的武装部队,因此骑士同时也是本笃会修士,需要遵循教规,不许娶妻生子。 “为什么?你没有必要为了我放弃这些。” “加入骑士团是我很早之前就想好了,这和你的事没关系。”利兰看了看她,“你先休息吧,回头好好想想。” 第151章 摊牌 利兰为什么会这么做? 陈昼看着黄铜做的烛台。 是因为兄妹之情吗?可是她和利兰两个人没怎么相处过,感情也说不上深厚。 那是因为什么?责任?亲情?还是说······和安娜夫人的博弈? 她晃了晃头。见天色已经蒙蒙亮,反正也是睡不着,便走出自己的房间,想去花园散步,她的房间在三楼,刚下到二楼的时候便在楼梯口碰到了利兰,他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手上拿着一个坏掉的门把手,正试图将它还原到原来的位置。 陈昼下楼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利兰抬起头来,两个人瞪着四个眼睛,彼此都有点尴尬。 “我睡不着,下来走走,你也没睡吗?”陈昼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嗯,房间里有老鼠,我起来处理一下,不小心把门锁弄断了。”利兰把手插进头发里捋了上去,“没事,明天我找只猫来,你下去吧。” 陈昼看了眼一楼。 ······还是算了吧,她可不想被老鼠吓一跳。 利兰对了一会儿门把手,但是始终修不好,只好将手里的把手重重地放在窗台上。 “需要我帮你吗?” 利兰顺着楼梯看了过去。 ······ 好在门把手只是一个扭有些活动,陈昼修好它后,在房间内摆上一个简易的捕鼠陷阱,小心地将门虚掩上,和利兰一起往三楼自己的房间走去,“接下来,就等它上钩就行了。” “这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陈昼笑了笑,“我有个好朋友,叫艾玛。” “就是那个被用来威胁你的女仆?” 陈昼正要开门的手一顿,视线从门口移到利兰的眼睛上。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难猜,”利兰站在门口,似乎看穿她的心声,说道,“而且,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不止一次? 陈昼愣住了,难道说······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零碎的记忆和细节,比如利兰和安娜夫人之间冷淡得离奇的母子关系,利兰总是独来独往的身影,这些原本她无法理解的部分,似乎都有了解释。 陈昼推开门,请利兰在房间里的椅子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你想说说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吗?不说也没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利兰将杯子放在桌上,“大概在和你差不多的年纪,我有了一些自己的主意,不愿意再按照父母的安排,于是,母亲给了我一些,惩罚。” “然后呢?” “你应该大致能想象到惩罚是什么。我们的母亲是个很聪明的人,如果你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她会用你害怕的东西来吓唬你,但如果你没有什么害怕的,那她就会用你在乎的东西来威胁你。而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用什么威胁了呢?” “吉姆,我的朋友,他是马夫的儿子,你应该对他有印象。” “小时候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利兰望了她一眼,“他曾经在马蹄下救过你的命。” “······我不是故意的,溺水后,我就没法控制自己不忘记什么。”涉及到曾经的伊莎·布兰切特,陈昼只能维持着谎言。 “你好像忘记了很多的事情,”利兰看着她说,“如果不是知道没人能做成这种事,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你也许根本不是我妹妹伊莎·布兰切特,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利兰摇摇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陈昼看着利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想象过,准备过,甚至梦到过自己的身份被拆穿的场景。她知道有的秘密迟早要被发现的,就像国王的驴耳朵,越是想要隐藏,越是容易暴露。 只是她从没有想过质疑来得那么迟,甚至不需要她解释,对方就替自己找好了解释。 “如果我真的不是伊莎·布兰切特,而是其他人呢?”陈昼知道这么做很傻,也很冲动,但她就是想知道答案,“也许我只是一个鬼魂,附着在了当年溺水的伊莎·布兰切特身上,一直代替她活到了现在。” 利兰对上她的目光,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是吗?”利兰将杯子拿起来,喝了一口。 “如果是呢?你会怎么做?”一旦说出了最惊世骇俗的核心,陈昼感觉之后出口的话都变得顺畅流利了许多,“杀了我?” 你还会把继承权给我吗?陈昼在心里问。 利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从今晚过后,我不会把这些话再说第二遍。” 陈昼望着他。 “但不该说第二遍的原因不在我这里。”利兰接着说道,“而是在于母亲那边,如果你让她知道这种可能,你会发现一切什么都不会改变,她还是会继续做她没做完的事,但是这次,她连仅剩的一点怜悯也没有了。” 第152章 试探 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大都是关于阿希姆的事情,虽然她一直和利兰解释,她和阿希姆之间的相遇完全是巧合,但利兰始终并不相信。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他现在真的爱你,”利兰问,“你又怎么能保证这份爱会一直保持着,不会改变呢?据我所知,他的父亲海因里希·德莱恩以前也对米加勒公主很好,但后来照样杀妻弑子,你怎么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你们的身上。” “阿希姆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虽然表面看着不太好相处,但其实他是个善良的人。” “······那之前追杀我的人是谁?” “这里面肯定有误会。”陈昼说,“他肯定是哪里没搞清楚······” “好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利兰无情地戳穿了她苍白的解释,“其实你也知道这是他会做的事,不然你早就一口咬定这不是他做的了。你可以骗过别人,但是别把自己也给骗了。你心里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个好东西,有其父必有其子。” “不要这么说他!” 利兰一动不动,他的嘴紧紧地抿着,房间里一下陷入了寂静。 “对不起,”半晌后,陈昼将自己的杯子放在桌上,她摸着额头,看起来很沮丧,“我不是故意要吼你······但是阿希姆,海因里希对他造成了难以想象的伤害,他没有一天不恨他父亲,我知道他做了很多错事,我不会替他狡辩······我唯一的请求是,能不能不要用他父亲的所作所为来推断他。” 利兰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点点头,“可以,我答应你。” “谢谢。”陈昼说。 “但你要知道,即使他真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是个好人,这也代表不了什么,”利兰说,“一切都会改变,你也许坚持到头会发现,他并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幸福。” 陈昼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被告知要学习跳舞还有社交礼仪,只有成为一名合格的淑女,才有资格获得幸福,我努力去学了。 到了十五岁,我被告知那些还不足够,因为我的婚约变更,我需要学习宫廷礼仪,需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后,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大家的尊敬,才能得到幸福,我努力去做了。 到了十六岁,我到了威斯敏斯特宫,又被告知之前所学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他们需要一个为英格兰带来利益的王后,而我的存在阻碍了这件事。 我知道每个人都没有错,人民想要更美好的生活,大臣们想要更好的联盟,甚至乔瓦尼也无法被怪罪,他对我一直都很好,就连母亲,我站在她的角度,也说不出来她做错了什么。 我想可能,还是因为我不够努力吧。 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孩了,这个年龄还说相信什么爱情的力量是怪幼稚的。我也知道,任凭自己的心意而非理智的判断去做选择,最终的下场会很悲惨。 但我还是不甘心,如果我的人生注定要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我希望至少有那么一件事,一小块地方,是我能自己决定的,是不可以被利益交换的。 我听过太多次我‘应该’怎么做,所以这一次,我想听自己的选择。” 天色渐渐亮起来,早晨的阳光通过窗帘的缝隙透了进来。 利兰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很久都没有说话。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动,陈昼细细听了听,“老鼠好像逮住了,我们下去看看吧。” 利兰点了点头,将杯子放在了桌上,跟她一起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门短暂地打开,然后很快关闭上。 阳光下,桌面的两个杯子里,蒸发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杯壁静静地流淌下来。 ······ 阿希姆之后几天又去了几次,但无论他怎么苦苦恳求,利兰依旧像第一天一样,只允许他从缝隙里看一眼。 “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爱她,”利兰平静地说,“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在这里和我在这里浪费唇舌,而是该好好地反省你自己的行为,为什么会给你们俩带来灾难。” 阿希姆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您说得很对,在佩斯的监狱里,我没有一天不后悔自己的言行,都是因为我的过错,所以才导致这一切的发生,如果您希望的话,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但是我的妻子您的妹妹,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没有错的,如果您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们当然是无罪的,我也并不会和伊莎还有孩子过不去,所以,”利兰看了阿希姆一眼,微笑道,“只要等伊莎的情况稳定下来,我就会把她们带回去。” “带回去?”阿希姆急忙说道,“你不能——抱歉······我的意思是恕我直言,这样做简直就是让伊莎去送死!英格兰的国王绝不会饶过她的,求您看在她是您唯一的妹妹的份上帮帮她——” 利兰静静地观察着阿希姆脸上的表情,没有说话。 “而且,”阿希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珠有些泛红,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您以为这么做就能让布兰切特家族免于灾祸了吗?您的国王会怎么对待一个背叛过他的女人,他会怎么对待一个让他蒙受屈辱的家族?” “那也没什么办法,”利兰说,“他毕竟是国王,就算真的要为难我们家我们也没法抵抗。” “说不定有呢。”阿希姆说。 “哦,真的吗?”利兰说,“说来听听。” “我只是建议······不如趁着这件事还没有传到他耳边,”阿希姆低声说道,“将和您一起同行的那些人都——”阿希姆说着,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刀划过的动作。 “可是,要是让人发现我做了这种事,恐怕最后我会惹上不小的麻烦。”利兰道。 “我想在海上如果遇上一场海难也是很正常的吧,毕竟英格兰距离威尼斯千里迢迢。” 利兰看着他,眯了眯眼睛,半晌后轻轻一笑,“我看还是算了吧。” 阿希姆还想再劝他,只见利兰冷冷地说,“毕竟,不然,不知道哪天我也会遇上一场‘正常的海难’去世了。” “您误会了,您是伊莎的哥哥,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对您的。” “这可说不准,我看在我还打算坐船前,还是最好当心点吧。” 利兰冷笑道,令人将门关上。 第153章 种子 孕初期的反应渐渐过去,干呕和精神不振的反应都好转了一些,眼见和利兰离开匈牙利的日期逐渐靠近,陈昼越发担忧,这天早上,利兰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刚刚匈牙利宫廷里来人传话,路德维奇请她过去做客。 陈昼非常高兴,她以为是阿希姆通过阿德里安娜来找她,她强装平静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等利兰离开房间后连忙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在女仆的帮助下换上了自己怀孕后穿的最合身好看的衣服,然后才克制着雀跃的心跟着路德维奇的仆人过去。 然而令她失望了,她没有看到阿希姆,反倒是见到了一个此刻她不想见的人。 陈昼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紧张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女仆’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海因里希公爵手里拿着一小杯红葡萄酒,站在窗户前,听到开门声,他没有回头,而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手中的酒液,“或者我应该称您为,布兰切特小姐?”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过头朝她笑了一下。 这简直就是本世纪最恐怖的微笑,没有之一。 “都行。您愿意叫什么都行。我不介意。”陈昼低着头,看着脚前的地砖。 “说实话,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随便的事情,就像我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我没有仔细检查您的身份就放您离开了,这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啊,”海因里希公爵说道,“在我出发前,我的皇帝马克西米利安还责怪我为什么没有在奥地利好好招待您——” “您太客气——” “等等,我还没说完。除此之外,法国大使也对此颇有不满,他们愿意拿出十万法郎购买你的项上人头,好送给英国人杀杀他们的士气,您现在的身价真昂贵······啊,请放心,我并没有答应这笔交易,在我看来,至少和十万法郎相比,这颗漂亮的的头颅还是待在这么玲珑的脖子上比较好,”海因里希公爵停了一下,“你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 “我有点头晕。” “那可能是因为那里太暗了,孕妇需要多晒太阳,过来这里,这里的阳光比较强烈。”海因里希微笑地招了招手,让她走了过去。 陈昼在装作昏倒和夺门而逃之间难以抉择,公爵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他亲切地说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陈昼只好像个过年被父母强迫给亲戚表演节目的孩子一样,不情愿地慢慢走了过去,海因里希身旁有一面摆满艺术作品的墙,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幅画上。 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海因里希了然地说道,“啊,你喜欢这幅画吗?那你很有眼光,这幅画是一位意大利艺术家所作,我曾把它作为礼物送给路德维奇,以恭喜他成为新的匈牙利国王。” “可惜路德维奇似乎并不能同你我一样欣赏这幅画。”他伸出手,触摸了一下画布,“还令它沾满了灰尘。” 陈昼沉默了,虽然陈昼的审美止步于小学六年级,但眼前这幅画就逼真程度,在中世纪必定属于名家出品,顶级制作。 但她能够理解路德维奇为什么不喜欢这幅画,因为画作内容是一颗承在托盘中的头颅。 “你知道这幅画的故事吗?”海因里希小心翼翼地将这幅画从墙上取下来。 陈昼摇了摇头。 “这个头颅的主人是施洗者约翰。”海因里希从怀里拿出手帕,细细地给这幅画一点点去除表面的灰尘,“莎乐美迷上了他英俊的容貌,希望能得到一个吻,然而这个要求被约翰拒绝了,于是莎乐美令人砍下他的头,抱着血淋淋的头颅,莎乐美最终达成所愿。” “这是我最喜欢的故事。”海因里希说,“人们总是以此来抨击莎乐美,说她是个恶毒的人。但我能够理解她,她并不邪恶,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喜欢美而已。” “我也和她一样,喜欢和美丽相关的一切事物······美丽的画作,美丽的珠宝,美丽的风景,美丽的建筑,追求和向往这些美丽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光是想想这些美丽的东西只属于我时,我心中就会难以抑制地兴奋和喜悦,只是奥地利从来都和美丽无关,我必须要去很努力地去寻找那些美丽的东西,然后才能拥有它们,若这能称为残忍,那我无话可说。” “看看这里,对,就是这里,他切断的脖颈,最开始我找的那个画家并没有像这样画,是我把他叫过来,告诉他被砍头的人这里会更细窄一些,因为伤口会收缩,并当着他的面砍了一个奴隶让他观察切口的样子,他才画出这样美丽的细节。” “你是在发抖吗?哦,你不需要担心我会杀了你,虽然我是这么考虑过,别紧张,毕竟你确实打乱了我所有计划好的事情,但这一切在看到你的样子后已经改变。我想我理解阿希姆,人都是热爱着美的,不是吗?你也是一样,不然你为什么会爱上阿希姆呢?不要急着否认,如果你最初见到他,他没有长着一副好看的脸,你还会爱他吗?你精心打扮、挑选这身美丽的衣服难道不是为了好看吗?人对美丽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 “好了,我们在这里闲聊得够多了,你估计很想知道,我如果不打算杀了你,这次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海因里希继续说,“我和路德维奇的同盟达成后,为了表达诚意,路德维奇将阿希姆从监狱中释放出来,尽管我没有要求他这么做。依照我对阿希姆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那种会等待接受命运的那种人,他一定会阻止你回到英格兰,至于是不是以你喜欢的方式,那就不好说了。” “谢谢您的提醒。”陈昼说。 “你并不相信,对吗?”海因里希说,“因为这个警告是出自于我?” “不,我只是相信阿希姆不会伤害我。” 海因里希没有对她的坚定做出任何评价,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不和女神在亲人间种下仇恨的种子,让血亲间互相残杀,又在朋友间种下攀比,使友情破裂,你知道她在爱人间种下了什么令爱人分离吗?” 看着陈昼不解的目光,海因里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怀疑。怀疑令爱情分裂······你可以离开了,记得多多休息,注意身体。” 陈昼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从海因里希眼皮子底下离开,直到离开路德维希的宫廷,见到在外面等待她的利兰,她才仿佛像是活了过来,她快步走下台阶,飞奔到他身边,松了口气,“我们走吧。” 利兰点点头,他让妹妹撑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阿希姆站在门边,恰好看到这一幕,他正准备追上去,然而引他过来的侍卫拦住了他,提醒道,“去见公爵的路在这边。” 阿希姆看着远去的马车,目光黯淡下来,转身走进了里面。 第154章 铺垫 阿希姆跟着侍卫的脚步走进了房间, “请在这里稍作等候,我这就去通知公爵您到了。”侍卫低头说道。 阿希姆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他走到窗边,闻着空气中残存的一丝报春花香,看着花园的景色。 一只黑色的喜鹊从枝头跳到阿希姆的手边,轻轻啄了啄阿希姆在阳光下发亮着的钢制义手,阿希姆忍不住露出笑容,用手指轻轻蹭了蹭鸟儿的羽毛。 “如果我告诉她,”脚步声从门外缓步走来,“你早就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你觉得她会是什么反应?“ 钢制的手指顿了一下,喜鹊扑腾着翅膀飞回了树上,阿希姆没有回头,他微微抬起下巴,看着窗外上下摇晃的树枝,“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就换一种你能听懂的方式,“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身后不远处,”布里安的情报好用吗?整个英国肩部受伤的女贵族很好找吧。“ 阿希姆转过身,他偏着头问,“你认为布里安的话可以威胁到我吗?” “我不清楚,也许验证一下就知道了?” 阿希姆的手腕下缘突然冒出一把匕首,抵在海因里希的脖颈中间,然而他却没有丝毫成就感。 海因里希一步也没有移动,看起来似乎阿希姆每一个动作他都了然于胸。 “她不会相信你的话。”阿希姆只好说,“她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只要我稍微解释几句,她就会相信我。”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海因里希走到一边的窗边,不理会自己脖子上还悬着一把匕首,轻蔑地说,“阿希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懦弱,又莽撞,就像当初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气话,你就害怕得连夜杀了自己的手足。” “你见鬼去吧!那才不是一句气话,明明就是你在威胁我!” “我说过很多次了,如果我真的那样恨你母亲,为什么还要给她留下一个孩子?等着他长大报复我?”海因里希翻了个白眼,“你可以对外人说那都是我的错,但对于我们两个,我们都很明白,就是你自己的错。阿希姆,面对现实吧,是你偷听了我的话,告诉了你的母亲,害死了她,你还误解了我的意思,害死了你所有的兄弟,你,是一切的悲剧的源头——” “海因里希!”阿希姆吼道,“你是滩屎,还是最稀最烂的那滩!” “你有时候就是说话太夸张了,”海因里希笑了笑,“屎可没法让你妈怀孕生下你。还有,弑亲的感觉如何?一定非常正义、十分不像‘屎’吧。” “我只不过是做了你曾经做过的事!” “这倒是,不过我还杀过我的妻子和孩子,怎么?这个你也打算学吗?”海因里希反问道,见阿希姆愤怒涨红的脸,他终于停下了调侃,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行了,成熟一点,阿希姆,你不是小孩了,如果你想继续扯着咱们家那点狗屁倒灶的过去不放,现在尽管离开,门就在那里,但如果你还惦记着被你搞大肚子的老婆,就把你那副无能懦弱,哭哭啼啼的模样收起来,好好和我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以为在经历了这些事后,我还会像个蠢货一样相信你的话吗?”阿希姆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你应该感到庆幸,如果不是我还有妻子和孩子,你的脖子今天肯定会多两个洞。”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到门边时,海因里希说道,“是吗?我倒觉得你迟早会来找我的。” 阿希姆对此的回答是抬起腿——然后一脚踹开了房门,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 阿希姆费了一些功夫,把他之前存在一个放高利贷的商人名下的钱全取了出来,他还顺便借了两千个金币,并且签字承诺他父亲会还两千五百个金币。 “去找我父亲吧,”阿希姆爽快地说道,“别说是两千五,哪怕就是三千他也愿意掏。” 阿希姆拿着这笔钱买通了在利兰手下工作的一个匈牙利人,此人名叫哈帕斯,恰好也曾经在奥地利时为他母亲工作过,最近才回到贝尔格莱德,阿希姆得知他在为利兰工作后立刻联系上对方。 收买的过程非常顺利,哈帕斯十分痛快地答应了阿希姆,承诺会把自己主人的行踪时时报告给阿希姆。 阿希姆十分高兴,甚至慷慨到当场就给了哈帕斯一笔钱,并承诺待他任务完成后他会给更大一笔。 哈帕斯便向阿希姆说了陈昼平时都做些什么事,阿希姆听着他说着陈昼安宁平静的生活,脸上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恕我冒昧,我最近才从外面回来,所以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您和这位夫人认识吗?”哈帕斯问。 阿希姆笑了笑,“认识。” 哈帕斯则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说,“那您可千万别爱上这位夫人。” 阿希姆好奇地问他何出此言。 哈帕斯似乎不经意地说,“我只和您一个人说,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听女仆们说,这位夫人似乎和她的兄长之间发展出了一些‘不太合适于兄妹之间’的感情。” “应该是他们弄错了。” “也许吧,”哈帕斯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如果我没有目睹她的兄弟会在夜晚悄悄去她房中,然后黎明时才离开的话,可能我也以为这会是一场误会。” 第155章 学习 尽管和阿希姆的对话不尽如人意,然而海因里希却好似完全没放在心上,仍旧“不计前嫌”地推举他成为了一名奥地利-匈牙利联盟的指挥官,作为过渡,他指派阿希姆先跟在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指挥官后面学习。 而因为进入战时的原因,利兰想要离开贝尔格莱德的请求也被拒绝了,他试图向安内特公爵请求帮助,然而却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利兰很快明白了路德维奇的态度,英格兰远在天边的友谊看不见摸不着,奥地利近在眼前的关怀实在温暖人心。 阿希姆很快就对于那套老掉牙的军事阵地战失去了兴趣,在他看来,匈牙利是个依赖耕作的农业国家,要对付全民皆兵、以战养战的奥斯曼帝国,阵地战完全是件吃力又不讨好的事,最好不要和它在正面战场上发生冲突,而是使些“盘外招”,也许效果更好。 奥斯曼帝国的先祖曾是一些游牧民的首领,在经过一些战役后得到了萨拉丁赏赐的一块封地,然后继续经历了更多的战役后得到了更大的封地,传说这位先祖曾经做过一个预言梦,梦中他的腰间生长出一棵参天大树,树的根下俯卧着四条山脉,分别是高加索山脉、阿特拉斯山脉、托鲁斯山脉和巴尔干山脉,接着又流出四条大河,分别是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尼罗河和多瑙河。 接着河流滋养出丰饶的庄稼,高山遍布深林,城市所有的建筑上都缀满新月,夜莺的叫声和宣礼声交融,最后,坐落在两洲两海交汇处的君士坦丁堡恰似一颗璀璨的宝石,正当他要将这枚坠着宝石的戒指戴在手上时,他的梦醒了过来。 虽然这个梦和所有文明的诞生一样,都不约而同地充斥着明显的艺术加工以及神秘主义气息,但奥斯曼的土地确实如同预言中那样不断扩大,拿下了那些高山和河流,近些年逐步如同预言一样,逼近着天主教文明的腹地。 然而阿希姆很清楚,对于奥斯曼来说,放弃他们的游牧文化,转变成为农耕文明需要时间,所以短时间来说,他们并没有足够的农业资源去供养如此数量庞大的军事部队,那么?他们是如何拥有庞大的战争人口的呢? 答案很明显,虽然奥斯曼帝国一直以数量庞大质量精良的骑兵部队为人所知,但实际上,他们专门从事职业军人的人口并不多,即使在鼎盛时期,也最多只有五千人,这些人被称为西帕希骑兵,除了职业军人的西帕希骑兵外,相当一部分都是属于半雇佣制的阿金基战士。 在这里有一个十分反直觉的事,一般来说,大多数国家都会挑选本民族或是本宗教的人担任职业军人,然而奥斯曼却并非如此。 这些阿金基战士基本上是生活在奥斯曼边缘地区的普通农民,他们世代信仰伊斯兰教,因为常年征战具有不错的军事素养,他们擅长骑马以及使用弓箭,在战时会响应苏丹征召入伍,他们和普通雇佣兵不同,每场战争胜利时,苏丹会从战利品中抽出相当大的一部分给这些阿金基战士作为额外的犒赏,因此这些农民也十分乐于参加战役。 而西帕希骑兵的成因则略微复杂,在奥斯曼征服了一座又一座属于天主教的城堡后,由于奥斯曼的国教是伊斯兰教,这就导致了一些宗教遗留问题,原本这些土地上的主人,这些信仰天主教的贵族为了躲避奥斯曼人,带着他们的财产和家眷逃到更西的地方,逃到了那些尚未经历过游牧民族战火的、依旧沐浴在天主教钟鸣鼎食余茵庇佑下的地区。 他们把所有能带走的金银财宝都带走了,除了那些带不走田野间的土地,以及放在船上占地方的奴隶和佃农,于是奥斯曼人接管了他们。苏丹对于这些异教徒没什么好感,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他不许这些异教徒踏足清真寺附近,禁止他们和穆斯林通婚,并对他们征收相比穆斯林更重的税。 然而即使这样苛刻的对待,对这些奴隶和佃农来说,却仍犹如同天堂一般,他们并不在乎自己的神究竟是安拉还是耶稣,他们只知道在天主教统治的时候,他们不但没有人身自由,连一点私人财产都无法存下,而如今他们不但摇身一变都恢复了自由,甚至因为大量农田荒废着无人耕作,他们每个人都被发放了一块田地,只需每年秋天交出一部分给税官外,其余的都任由他们自己处理。 于是这些原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的奴隶和佃农立刻欢欣鼓舞地庆祝苏丹的统治,甚至为了防止有一天他们天主教的主人卷土重来,他们还会倾尽全力帮助奥斯曼人抵御天主教徒的反击。至于有些在战争中分离的家庭,他们还会写信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告诉自己如今的境遇,让他们赶紧趁着夜晚偷跑到这边来,到这里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这些人中大多数在后来都皈依了伊斯兰教,当时的奥斯曼帝国对于这些人较为开放,一旦皈依,他们便和普通穆斯林人的权利别无二致,因此有不少人刚开始还想保留自己信仰的人,为了少交些税,后来都改信了安拉。 这些新入教的人,因为过去的经历,他们比一般穆斯林人更仇恨天主教徒,而出于归属感和安全感的需要,他们对苏丹比普通民众更加忠诚更加狂热,刚开始,苏丹只是选了几位表现杰出的人担任自己的亲兵,后面这个队伍人数逐渐扩大,并成为苏丹的亲信和心腹的代名词,最终被命名为“西帕希”。 阿希姆认为奥斯曼帝国这两种军事力量之间存在着利益分割的矛盾,他们可以通过挑动两者之间的关系来降低奥斯曼帝国的作战力。 那位指导阿希姆的老指挥官没有当面反对阿希姆的看法,只是将阿希姆的这番话如实汇报给了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隔天便把阿希姆叫过来狠狠地骂了一顿,对于儿子这种愣头青的行为,他最后只丢下了一句话,“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帮我们的对手改正错误的。” 阿希姆很快意识到自己差点干了件蠢事,他不再把目光放到奥斯曼的内政上,而是考虑如何在战场上赢得快速的胜利。 第156章 战役 在大陆的另一边,乔瓦尼正陷入了一场苦战中。 他们在圣东日和波尔多间港口的登陆并不顺利,波尔多是一个物产丰饶的城市,每年都会有数艘商船从这里出发,将此地的葡萄酒贩卖到卡斯蒂利亚,回程时再携带满满的风干猪肉和乳酪。这里的布防不如巴黎那边铁桶不侵,但也称不上松懈,布里耶姆作为一位从军多年的贵族,在此地部署了一小部分兵力,而英格兰不久之后的登陆证实了他的远见。 当时正值五六月份,由于前一年维苏威火山爆发,导致该年份春季降雨相较往年更少,而由于缺乏雨量降温,导致本该在七、八月份的夏季高温提前到来,北大西洋由南向北的那股洋流受这股突然到来的热空气影响来的比往年早了不少,这使得从艾塞克斯港口出发的船队在前往圣东日的航线上为了对抗逆行的洋流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承受了更多的颠簸。 由于路途耽误了太久,等到这些士兵抵达圣东日港时,法军已经收到消息,从鲁昂几个军事重镇调来的队伍也已经陆陆续续抵达了港口附近,于是这些经过多日航行颠簸的士兵甫一到达,便要在未经休整的状态下,顶着晕船和疲倦立刻投入到和法军的战斗中。 由于事发仓促,而担任军事萨福克伯爵所在的船只因为困在暴风雨中还未赶到,因此指挥这场战斗的是埃夫勒伯爵沃尔伦·士嘉堡,平心而论,埃夫勒伯爵在战场上下达的每个指令从一位指挥官的角度上来说都无可指摘,他命令在大雨中混乱的士兵迅速恢复平日的阵型,并组织弓箭手在掩体后进行对法国人的反击。 只不过一切都没有奏效罢了。 狭窄的海滩无法供骑兵摆出阵型,而一直下个不停的大雨使得弓箭手失去准头,连带箭矢的威力大大下降。 而法国这边,负责这场战斗的指挥官是法国名将鲁昂伯爵莱奥·菲罗门,他骑着马在码头上方观察着战场的局势,他挥了挥手,军令官立刻竖立起表示进攻的红色旗帜,一只灰白色的海鸥恰好从他手边腾空而起,它在大雨中拍打着翅膀,冲着云层的方向飞翔,而后到达一个顶点时忽然收拢两翼,在半空中凝滞了几秒钟后,便直勾勾地急速俯冲而下,朝着海滩上的英军掠过去,在它身影消失的地方,无数的法国骑兵正手持着长剑,遵从指令发动新一轮的冲锋。 六月的雨水如同眼泪一般从天空落下,仅此一战,英格兰就死伤近两千多人,除了折损的兵力外,仅抚恤金就高达近十万英镑,如果不是随后而来的船队选择在波尔多城市另一头的港口登陆,并及时加入战场遏制住局势,这个数字可能还会扩大。 大厅内,乔瓦尼站在军事地图前沉默不语,萨福克伯爵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埃夫勒伯爵站在下首低着头,几位指挥官也没有说话,除了一旁为了祛除潮湿点燃的火盆中噼啪作响的烧柴声外,大厅里连个咳嗽声都没有。 乔瓦尼闭了闭眼,他知道,这个时候指责任何人在这件事上的失误除了动摇军心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当务之急是尽快在北面的法军掉头挥军南下之前,尽快拿下法国腹地的几个城镇,占领更多的领土,削弱法军的力量,并拿下巴黎。 他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并命令萨福克伯爵继续拿出新的进攻方案,并让埃夫勒伯爵继续担任指挥官。 军事会议结束后,埃夫勒伯爵没有离开,乔瓦尼知道这是沃尔伦有话想要单独对他说,于是他留在了大厅内,等所有人离开后示意沃尔伦开口。 只见沃尔伦单膝跪地,眼睛看着地面,接着他对乔瓦尼说自己恐怕没有能力担任指挥官一角,请乔瓦尼重新挑选更合适的人。 乔瓦尼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地问道,“这个时候,你让我上哪里去找人接替你的工作?” 看沃尔伦站在那里半天,依旧是满脸惭愧的样子,乔瓦尼方才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句话可能有点难听,但是沃尔夫,你自己煮出来的肉汤,你要自己喝完。如果你想要表示愧疚,那就在战场上证明给我看,向我证明你是一名英雄而非一个懦夫。” 沃尔伦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乔瓦尼的眼睛,“抱歉,陛下。” “乔瓦尼——”乔瓦尼说,“我们是朋友,沃尔伦,不是吗?” “您说的对,乔瓦尼,”沃尔伦缓缓点了点头,“我会向您证明,我会把胜利带给您,请您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会的。”乔瓦尼颔首道。 沃尔伦这才起身,见乔瓦尼走到一旁,沃尔伦犹豫了一下。 “你找到布兰切特小姐了吗?乔瓦尼?她还好吗?” 乔瓦尼的手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手翻动着书页,“谢谢你的关心,沃尔伦,我会找到她的。” 沃尔伦还想再安慰几句,“我相信你一定能——” 然而乔瓦尼打断了他的话,“先出去吧,沃尔伦,”他合上书页,“我想要休息一下,你也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沃尔伦愣了一下,他看着好友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离开了房间。 第157章 入城 女孩蓝色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她望着房顶,就像一只鸟儿望着天空一样,她看起来只有十三岁。 和伊莎第一次见他时的年龄差不多大。 乔瓦尼将手放在她的眼眶上,轻轻地拂下她的眼皮,盖上那双失神的眼球。 他的目光避开了女孩赤裸的身体,他闻到空气中充斥一股浓烈的腥膻气味。 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清楚那种气味是什么。 从他十二岁的时候开始,这个味道时常会出现在清晨,以及某个睡不着的夜晚里。 后来他遇到伊莎,这个味道又会出现在思念她的时候。 这些味道和它伴随而来的一些小尴尬,会伴随着浴室里的水流,以及换洗衣物消失不见。 可今天他却在这里闻到了这种味道,而这次他不只是觉得尴尬。 更觉得愤怒,还有强烈的恶心。 他来到这里纯属偶然,一开始他只是想检视下波尔多的军情如何,是否有士兵趁乱勒索的情况发生。 结果路过这边的街道时,发现门外有一滩血迹,进门后便发现了里面的恶行。 窗外传来了行刑声。 一个瘸腿男人被押着跪下,面对着锋利的剑刃,他嘴里发出怪异的笑声。 根据周边居民所说,这个男人是个乞丐,平时就靠捡点市场别人不要的鱼肉为生,女孩的父亲在城里开了一家面包店,他们一家都是虔诚的教徒,如果店里当天有没卖完的面包,他们就会施舍给附近的乞丐以及穷人。 而按照这个乞丐的活动范围,不说经常,但也至少受到过一两次女孩家庭的帮助。 然而,善意并没有收到同等的善意。 所有的贵族早就在动乱开始前就逃到了巴黎或者其他国家首都,而骑士以及士兵也早早被调到了所属兵团。因为登陆的不顺利,他们比预计的时间多花了两天,才完全占据波尔多的城堡,而在他们到达的两天前,波尔多下的城市布莱的武装力量全被抽空,尽数调往前线进行战斗。 这就导致这座名叫布莱的城市,有足足四天的时间,城内没有任何执法人员。 权力可以压迫,可以交易,甚至可以腐败。 但权力不能真空。 所有掌管秩序者都离开了布莱,甚至连监狱都没有人管,于是原本缩在角落里的犯罪者们走了出来,接管了这座城市。 不要小看这些人的力量,太平年代,一个没有落网的凶手就可以让一座城市好几个月人心惶惶,失去秩序的社会,意味着几十个,甚至几百个这样的人毫无约束地走上街头,做他们想做的事。 乔瓦尼虽然从没有来过布莱,但他看过文书和杂记对这个城市还是有过一些了解,作为一个港口城市,这里每年都有大量的葡萄酒通过商船运往南欧各处,因此此地贸易发达,城内有专门的葡萄酒行会以及木桶行会,每到葡萄丰收的七八月份,这里还会开办采摘节,乡下的富农们会带着自己的葡萄和自制的葡萄酒到城区来寻找商机。 犯罪者短短几天时间,就将这座美丽的城市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剑划过喉咙,窗外响起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乔瓦尼垂下眼睛,他将自己银铁色铠甲后的斗篷解下来,替女孩盖住了身体,他在眉心划了一个十字,为这个可怜的姑娘做了最后的祷告,然后抱着自己的头盔,从床边站起来。 布莱的街道上,因为长时间下雨,已经变得泥泞不堪的路,几乎看不出来这里原来是一座城市。 雨滴通过烟囱带出漆黑的污水,在墙角处冲出了一小块灰烬的浅滩。 萨福克伯爵看见乔瓦尼骑马走过来,连忙也骑上马跟了上去,“陛下,士兵正在清理道路,估计很快就能通行。” “能赶得上计划吗?” “应该可以。” 乔瓦尼目光一顿,萨福克伯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路边一排烧焦的房子,便解释道,“是两天前,在法国人从这里撤走的时候,他们觉得我们很快会占领这里,所以······” 乔瓦尼很快明白过来。 他的兄弟,上一任国王查理曾经参加过十字军东征,曾经在中亚一个小城镇中驻扎过一段时间,即使回来后,他也不时会向乔瓦尼回忆那里的人是多么热情又友好。 查理在那里驻扎三个月,因为战事失利,他所控制的军队也不得不向后方撤退,在离开那个小城镇前,查理做了一件事。 让人将那里的麦田和农作物全部都烧毁。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查理对当时还年幼的乔瓦尼说,当时已经是秋天,他们来不及播种,我明明知道他们没有这些粮食活不过一个冬天,却还是这么做。 乔瓦尼依旧记得当时查理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目光似乎有一丝不忍,但等查理闭上眼睛重新张开后,那里又全是平静。 没有办法。查理说,烧了,他们会死,不烧,敌人得到这些,我们就会死。 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是生与死的问题。 乔瓦尼,这不应该感到愧疚,而应该感到庆幸。庆幸选择权至少在我们手上。 在兄长的目光中,乔瓦尼明白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无法得到的,即便毁灭它也不能让敌人得到。 乔瓦尼将目光移开。 如果还是查理当国王,他会怎么看待这里发生的事,是感到愤怒,还是不以为意。 他会做的比我更好吗? 乔瓦尼出神地边骑着马,一边扫视着雨后破败的布莱,走了有一段路,他们看见远处有一处空地前面聚集了大量的人,那里有很多木桩和麻布支起简单的帐篷,显然堵塞了交通,便问道,“那里是怎么回事?” “啊,是波尔多的人,”萨福克伯爵说,“大多数都离开这里了,就剩下些老弱病残,他们没有军队消息灵通,走的比较晚,他们不敢回去,怕被烧死,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乔瓦尼的目光落在了这些人里一位灰白色头发的老妪身上,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手里正在摇晃着一个襁褓,那里除了一些婴儿的衣服外什么都没有,乔瓦尼沉默良久,“让士兵带他们回去,用我的名义跟他们承诺,我们不会纵火。” “可我们还要赶着出发去佩里戈尔——” “留一部分下来。” “可是现在人手紧缺——”萨福克伯爵还想说什么。 如果非要让这些人因我而死,那我宁愿输掉这场仗。乔瓦尼心想,他从马上下来,正想着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一只手撑住摇摇欲坠的木柱,然后将下方跌倒的老叟扶了起来。 老叟双手在胸口画着十字,一边流着眼泪嘟囔着一些法语,乔瓦尼听出来是一些感谢的话语。 乔瓦尼则用夹杂着英格兰口音的法语回应道,“不用介意,这是我应该做的。” 然而老叟听到他的话后脸上却并没有露出笑容,反而是一副惊愕的表情,片刻后又变成鄙夷,还没等乔瓦尼反应过来,一口唾沫就吐到了他的脸上。 萨福克伯爵愤怒地一巴掌将老叟抽倒在地,再一脚将他踹到泥水中,“狗杂碎,你知道你冒犯的是谁吗!” 老叟龇着牙齿笑着,浑浊的双眼在大雨中眨着,很快牙齿中间溢出红色的血水,他口中不停地说着什么。 乔瓦尼的母亲就是法国人,他一下就听明白了。 “你们这些魔鬼,都是因为你们,你们毁掉了布莱。” 乔瓦尼听着他的咒骂没有反驳,他拒绝了萨福克伯爵递过来的手帕,用戴着皮手套的右手将脸上的唾液和雨水擦掉,沉默地想,事实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 可他从未想过要毁灭波尔多,甚至在出发前,他特意下令让骑士们不许为难这些平民。 伤害了十三岁的女孩的人是法国人,烧掉你们房子的人也是法国人。 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因为我们吗? 第158章 打仗 阿希姆虽然放弃了从内政上下手对付敌人的计划,但依然不肯老老实实地和奥斯曼打一场中世纪战争。 那个时候战争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围城战,顾名思义,即为一方处于城堡内,一方处于城堡外的战役,还有一种是遭遇战,即双方都处于城堡外发生的战争。 由于中世纪的贵族和所有财产都在城堡中,因此一旦进攻方打下城堡,也往往意味着这场战争的结束,正因如此,围城战往往是一场战争的关键,遭遇战通常作为过程服务于围城战。 阿希姆根据这个特点创造了一种“掐尖”的进攻方式,他首先会勘察出奥斯曼的主力部队在那块区域,然后派一小股士兵假装去进攻远离奥斯曼主力部队的一处要塞,这时候,一道选择题就摆在奥斯曼人面前,是让整个主力部队迁移过去?还是分离出一支部队去支援? 如果奥斯曼人选择迁移主力部队掉头攻击,那么这一小股士兵会很快远离要塞,奥斯曼人无疑会把时间浪费路程上,即使奥斯曼人擒获这些士兵,也远远不够弥补他们损失的战略空间以及时间。 而如果奥斯曼人选择分离出一支部队去进行支援,这时候,阿希姆就会派出他提前选好的一些轻骑兵,让他们仅携带武器和几日的干粮,以几倍于这支奥斯曼军队的人数剿灭它们。 这时候摆在奥斯曼面前又是一道选择题,如果他们选择用主力部队反击,那么依赖轻骑兵移动速度快的特点,这些人可以迅速地撤离。可如果选择不管不顾,这些轻骑兵将会和之前围城的士兵一起,进攻并拿下要塞。而奥斯曼人如果继续派出小支队伍回程,只要不是主力部队,阿希姆就可以一直复制之前的打法,不断地围城打援。 不仅如此,阿希姆还力求每一次进攻的方式都让奥斯曼人出其不意,不让对方摸清楚自己进攻的规律,他会在即将打下要塞的时候,让所有部队放弃进攻,立即撤离,然后静待奥斯曼人的支援军。 按照这个打法,阿希姆在接连三个月内没有攻打下任何一座要塞,然而却大大地削减了奥斯曼人的战力,因为他很清楚,这场战争,不是匈牙利的城堡和奥斯曼的要塞之间的对决,而是匈牙利人和奥斯曼人的战争。 因为说到底,无论是世上再坚不可摧的墙壁,只要毅力足够,用锄头总是能够挖穿的,然而城堡之所以难以攻克,并非由于城墙有多高,城门有多厚,而在于要和里面的人作对,这也是为什么汉尼拔当初宁肯让军队翻越比利牛斯山和阿尔卑斯山,也要绕到罗马军背后进行攻击的原因——世间最困难的事莫过于与人作对。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只要不是和人作对,再难的困难也不算难。 然而即使如此,对于奥斯曼来说,他们此次战争只出动了一小股军队,仍然有相当多的兵力没有投入到和匈牙利的战争中来,未来的战局仍未可知。 可是到九月下旬的时候,突然发生的一件事,不但匆匆结束了这场发生在奥斯曼和匈牙利之间的战争,也改变了奥斯曼帝国的命运。 奥斯曼帝国在连年的征战中获得了不少土地,苏丹穆拉德三世的骄傲亦是如国土一般越发扩张,而这时,在奥斯曼帝国的东边,同样也有一个冉冉升起的新帝国,他们的统治者是一位鞑靼人,名叫撒马尔罕。 虽然鞑靼是一个尚武的民族,但撒马尔罕是一个沉着冷静的人,他可以一夜坐在桌前研究棋局的走势,他很有威望和智慧,统一了当时处于四分五裂的游牧民族,并用其快速地击败了当时中亚的几个小国,并将它们的土地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更强大的国家。 由于奥斯曼和鞑靼人的领土如此靠近又如此庞大,因此总是有人会将穆拉德三世和撒马尔罕一起相提并论,撒马尔罕对这位和自己同出一教的年长者保持着谦逊友好的态度,然而,生性骄傲的穆拉德三世却容不下这种评价。 他写信给撒马尔罕,信中他对撒马尔罕毫无对于一个国家领导者的尊敬之意,他用傲慢和轻蔑地口气,告诉撒马尔罕他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 然而撒马尔罕无意与奥斯曼这样强大的帝国发生冲突,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治理国家和扩张领土上,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他也不愿让自己的国家白白蒙受羞辱,于是他回信给穆拉德,不卑不亢地敦促穆拉德将视线放在征服欧洲天主教领土的视野上,而非把精力放在和同样信仰安拉的自己争辩上。 可是这份规劝却被穆拉德三世视为撒马尔罕的懦弱,他让人给撒马尔罕寄去一箱女人的衣服,并写信告诉他“那才是他应该穿着的”,并告诉撒马尔罕,他应该尽快将他的女人送到奥斯曼来,因为“只有这里才有真正的男人,才能给她们带来快乐”。 这些话无异于羞辱,撒马尔罕被激怒了,他知道对待穆拉德三世这种人,谦虚和礼节完全是不需要的,继续忍受只会等来对方的轻蔑而非尊重,于是他令人砍掉使者的头,让人装在盒子里寄给苏丹穆拉德三世,和盒子一起带去的还有一封宣战书。 于是鞑靼人和奥斯曼人的战争便开始了。 第159章 还是打仗 和撒马尔罕当机立断下了宣战书,并迅速准备动员不同,穆拉德三世对于鞑靼人会开战一事似乎并未做好准备,他迟迟没有对撒马尔罕的战书做出及时回应,直到对方的大军开拔,他方才姗姗出具一份与之对等的宣战书,确认即将到来的和鞑靼人的战争。 由于奥斯曼当时已经和匈牙利开战,并且面临着曾经的盟友奥地利的背叛,如果继续和勇武的鞑靼人开战,无异于为自己设置了一东一西两条战线。 然而即使知道无法顾及两线,穆拉德却不愿意结束和匈牙利的战争,他令自己的长子和次子负责西线的战役,自己则带着大军奔赴东方,准备和鞑靼人一决高下。 当时奥斯曼和鞑靼人的边境区是一片蜿蜒的山脉,只有一条浅浅的河沟从山脚下经过。 由于传闻撒马尔罕特别擅长设下埋伏,穆拉德担心自己会不知不觉落入对方圈套,加上他实在受够了在匈牙利时三天两头被阿希姆的骚扰战术,急切地希望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因此一得到有关于鞑靼人大军的线索,他便立刻根据描述赶到了目击者最后一次看到鞑靼人大军的所在地。 然而到达了那片蜿蜒山脉的入口时,穆拉德却并没有在那里发现鞑靼人马的踪影。 他指挥军队在山脉口附近驻扎,由于不确定撒马尔罕是否会在上流污染河水,穆拉德禁止手下的士兵饮用山里的水源,只允许他们饮用水囊里的水。 然而几天过去了,随身携带的水渐渐消耗完,穆拉德却依旧没有见到鞑靼人的军队。 没有办法,穆拉德只好带领这些口渴的士兵沿着山谷往河流上游的方向走,希望能找到一处干净的泉水,然而路过一处峡谷时,两边的山上忽然冲下来鞑靼人的大军,他们快速地从中间截断了穆拉德的军队,奥斯曼的弓箭手和骑兵在开阔的地面有很大优势,没有足够的空间供马匹和弓箭施展威力,很快他们便将这些疲惫和口渴的奥斯曼人打败,而他们的战果还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他们生擒住了穆拉德。 获得胜利的鞑靼人高兴地将穆拉德绑得结结实实,将他运送到自己大汗的帐前,为了羞辱穆拉德,在运送他的时候,他们特意将他押上了一个四面镂空的笼子里,穆拉德呆在里面就像只动物一样被人观看。 撒马尔罕在帐篷内见到了穆拉德本尊,这位曾经煊赫一时、不可一世的苏丹如今再也不复曾经写信时的傲慢,撒马尔罕迫使这位对手换上他曾经寄来羞辱自己的女人衣服,并让他像个小丑一样在庆功宴上表演。 出于政治的考虑,撒马尔罕并没有处死穆拉德,一个在被他控制的苏丹比一个死掉的苏丹更有价值,而穆拉德也希冀着自己的臣民能将自己拯救回去。 然而令穆拉德失望了,自从他被鞑靼人带走后,奥斯曼帝国的权力顶峰便出现了真空,他所率领的大军便立刻失去了战意,奥斯曼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苏丹被俘的情况,这些战士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是拥护新的苏丹还是其他做法?几乎没人考虑过营救穆拉德,在鞑靼人手上的失败让他们感到恐惧,他们只能求助于当时苏丹之下国家最大的权力代表,几位维齐尔的指示。 几位维齐尔本来就不赞成和匈牙利以及鞑靼人之间的战争,在穆拉德之前,虽然每一任苏丹文治武功都是各有侧重,但是大体上,奥斯曼的发展都是均衡的,如果上一任苏丹擅长扩张领土,那么他的下一任苏丹一般都会把精力放在巩固统治上。 然而穆拉德却打破了这个平衡,连年来的战争让奥斯曼在四面树立了太多敌人,而且和匈牙利的战争也背离了当初承诺的停战条约,虽然他们都认为奥斯曼帝国和天主教未来终有一役,但那显然不是眼下此刻,至少在奥斯曼帝国积蓄足够的能量前,他们并不想提前引起欧洲天主教的一致反对。 因此几位维齐尔商量过后,一致决定从穆拉德的子嗣中挑选出一位继承人成为新任苏丹。 于是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谁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在几经讨论后,几位维齐尔把这个人选定为了穆拉德的第四个儿子穆斯塔法。 穆斯塔法是穆拉德和一个女奴的孩子,这种情况在奥斯曼的宫廷内绝不罕见,虽然穆拉德和伊蒂丝公主曾经按照伊斯兰教传统的方式举行过婚礼,然而大多数情况下,奥斯曼苏丹对于自己配偶的身份毫不在意,王子的母亲是个半路改信的教徒、贩奴或者异国俘虏的情况是再常见不过的。但这并非是由于开明。而是由于他们将妻子视为丈夫完完全全的附庸,因此女性的血脉不存在任何意义。 这些维齐尔的理由也很充沛,首先,穆斯塔法年纪相比他几位哥哥都比较轻,且生性聪颖,从小在一个远离奥斯曼宫廷的一座要塞中,这避免了他在成长过程中受到过多穆拉德的影响。 其次,穆斯塔法虽然身体健康,但并不如同其他王子一样魁梧,相比其他奥斯曼人,他的脸色总是偏向苍白,体型也比较瘦弱,他总是爱在屋子里看历史书籍,而非像同龄人一样骑马在外面疯跑,维齐尔们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对战争着迷的影子。 最重要的是,负责教育穆斯塔法的人是一位曾经的大维齐尔,通过和这位大维齐尔的沟通,他们十分确信,穆斯塔法身上完全拥有成为苏丹的素养。 然而唯一叫他们担心的是,这位大维齐尔也透露过,穆斯塔法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对天主教抱有一种好奇心,这种好奇心驱使他会经常询问有关于天主教的问题,数次翻阅有关于天主教的书籍,这让他感到十分担心。 不过考虑到穆斯塔法现在还很年轻,容易受他们的影响,维齐尔们认为他们完全可以在之后将穆斯塔法这些习惯渐渐纠正过来,因此他们趁着穆拉德长子和次子还未接收到穆拉德被俘虏的消息,立刻让人秘密将穆斯塔法从东方带回布尔萨,并迅速为他举行了登基的仪式。 至于被放弃了的穆拉德三世,他一直被撒马尔罕关押在一个木笼子里,传闻他总是会用头撞击木栅栏。他在鞑靼人的囚禁下度过了两年,然后在一个冬天死去。 至于撒马尔罕,在打赢了和奥斯曼帝国的战争后,并未继续深入西行,他不像自己同宗教的奥斯曼人,鞑靼人对于征服欧洲人的领土不感兴趣,这位充满野心的游牧人首领将目光投向了东方,在这片大陆的最远端,翻越过无数草地高山以及沙漠之处,据说那里有一块水草丰茂之地,他从小听部落里最年长的老人说起过,那儿有着最古老的文明,如同最璀璨的明珠悬挂在世界地图这张挂毯的中央。 然而好景不长,壮志难酬,撒马尔罕在前往中国的路途中,不慎患上热病,在缺医少药的中世纪,这场疾病很快要了他的命,伴随他的去世,原本宏大的国土不到几年便迅速分崩离析,于是这位鞑靼人的凌云壮志和他的王朝一样,在没有开始之前就结束了。 第160章 外祖母 十月底,随着穆斯塔法成为了新任苏丹,原本在匈牙利边界组织军队的穆拉德长子塞里姆和阿卜杜伊回到了布尔萨的宫廷,他们原本想发起一场叛乱,因为根据奥斯曼的继承法,只有一位奥斯曼王子可以活下来继承苏丹的王位,其余的都要被处死。 这对同出一母的兄弟带领他们在匈牙利作战的军队回到了布尔萨,然而他们低估了这些士兵对于奥斯曼法律和苏丹的忠诚,叛变很快暴露了,塞里姆和阿卜杜伊这对兄弟从房间里逃出来的时候,被新苏丹派来的西帕希骑兵乱刀砍死在了宫殿的石阶前。 处理好了自己的两个哥哥,穆斯塔法便开始处理父亲所生的其余儿子,除了多年前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的伊蒂丝公主之子巴耶济德,穆斯塔法的弟弟们都被带到新苏丹面前,他们挤在一个小小的房间内,诚惶诚恐地对穆斯塔法下跪,亲吻他的脚背,尽可能地显示出自己的无害和崇拜,并发誓自己永远不会背叛他,以恳求兄长饶他们一命。 穆斯塔法抚摸着他们的头顶,用温和的语言安抚他们,接着又和他们说了会儿话,这些奥斯曼王子逐渐放下心来,他们围绕着自己的哥哥说些着讨好的笑话,他们还一起吃了顿奥斯曼的传统午餐,用完午餐后,穆斯塔法让他们在这里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这些奥斯曼王子以为自己逃过了一死,但对于自己为何还不能离开心存担忧,大约过了一会儿,几名西帕希骑兵走了进来关上了门,他们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一名年纪稍大些的王子大着胆子上前告诉这些士兵,他们已经得到苏丹的赦免。 然而西帕希骑兵否认了他的说法,并拿出了穆斯塔法亲自签署的处决令。 于是在和苏丹刚刚说过话、吃过饭的房间里,十几名奥斯曼王子在土库曼弯刀下结束了短暂的生命。 而随着穆斯塔法成为新的苏丹,原本由穆拉德主导的奥斯曼-匈牙利战争也迅速冷却,并随之等来了和谈。 由于路德维奇年事已高,此次和谈,由安内特公爵作为匈牙利的王储前往边境一处城堡签署和谈,和他一同签署休战协议书的,还有代表奥地利的阿希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回程的路途中,安内特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据下人所说,安内特吃过晚饭后不久脸色就开始发青,他掐住自己的脖子,用头撞击着墙壁,很快嘴角流出鲜血后死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回了贝尔格莱德,阿德里安娜一下病倒了,路德维奇也肉眼可见地衰老了许多。 阿希姆带领着士兵们,将安内特的灵柩运送回贝尔格莱德后,得知外祖母生病的情况,连忙在第一时间赶到她的病床前看望她。 他在那里还见到了妻子。陈昼得知她生病的消息后便来探望她。 “你总算来了,”陈昼快步跑到阿希姆身边说,“你不知道你离开后这里发生了多少事。” “小心!”阿希姆连忙扶住妻子的腰,已经五个月过去了,如今陈昼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但好在她的身体被照顾得很好,走起路来仍旧和以前一样健步如飞,他的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丝笑意,“我不想知道那个······我只想知道你这些天有多么想念我,让我们好好亲一亲······嗯?” 说完这句话,阿希姆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准备吻一吻妻子的脸颊。 然而陈昼很快侧过脸,他的吻落了个空。 “别闹了阿希姆,”陈昼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道,“这个以后再说。” 阿希姆抬起头,注意到利兰就在不远处的墙边,他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好吧,就算不是现在,我想等到晚上的时候我们也依然有很多机会亲密一番。” 陈昼没有察觉到阿希姆语气中的阴阳怪气,她的心上现在牵挂着一件事,“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你的外祖母这些天病得很重,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 “她对你说了什么吗?” “对我?”陈昼摇了摇头,“没有,我们没机会说什么话,阿德里安娜清醒的时间很少,我只知道她一直很想见你。” 阿希姆点了点头,“好的,我会去见她的,你也别太累了,先在这儿坐着休息一下,我进去看看。” 陈昼点点头,然后在外面找了个地方坐着休息。 阿希姆将视线从妻子身上收回来,他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十字架,在那里站了一下后,才转身走进了阿德里安娜休养的房间。 他一走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匈牙利国教是天主教,但由于靠近奥斯曼,因此境内也有一部分人信仰伊斯兰教,加上本土一些地区信奉传统巫教,因此宗教关系十分丰富。 显然阿德里安娜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以致于宫廷里的医生不得不求助于诸天神灵,一张小小的治疗桌上,左边摆放着古兰经,右边摆放着圣经,而在两本书中间,正在燃烧着本地巫教用于祛除魔鬼的草药熏香。 阿希姆见此一幕也不禁哑然,心想幸好阿德里安娜病得起不来,否则爬起来看到这一幕肯定气得昏过去。 他将桌上的圣经拿起来,放到阿德里安娜床头能看到的位置,他刚放下书,一旁的阿德里安娜便醒了过来。 她一看到阿希姆,眼中就流下泪水。 “别难过,阿德里安娜,”阿希姆温柔地说道,趴在阿德里安娜床前,就像小时候一样,用手轻轻抚摸着外祖母的头发,“我知道你很伤心,不过,你应该为安内特高兴,他是个顶好的人,依我看,他不是离开你了,只是先你一步去往天堂。” 阿德里安娜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是你吗?阿希姆?” “什么?”阿希姆柔声问。 “他们都说是你杀了安内特,”阿德里安娜满是眼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相信,阿希姆,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阿希姆握住她的手,用温和的声音轻声说道,“那当然不是真的,阿德里安娜。” 阿德里安娜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后忽然扭过头大哭起来,随后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阿希姆没有办法,只能给阿德里安娜盖好被子后离开了房间。 第161章 再度重逢 陈昼刚坐下还没一会儿,利兰就过来了。 “我们应该离开了。” “现在吗?”陈昼抬起头,“可是阿希姆才刚进去,你再等等好不好,等他出来,我想和他说两句话。” “你们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一会话了。” “那是我在告诉阿希姆关于阿德里安娜的事,我们根本没有好好聊什么。” “所以我才没有阻止你和他说话。” “利兰······” 利兰看了她一眼,“在出发前你曾经保证过,你说你想来探望阿德里安娜,绝对不会做其他事,所以我才答应你,你现在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陈昼只好说道,她摸了摸鼻子,“我又没说我不遵守承诺······我只是想问我可以让人帮我给他捎句话吗?只是报平安。” 利兰点点头。 陈昼和旁边一名仆人说道,“你好,麻烦你帮我跟阿希姆说一下,我有点事需要先回去,请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好的好的,我一定把话带到,伊莎夫人。” 陈昼正要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回过头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伊莎夫人啊。”仆人讨好地说,“您的丈夫马上就要被授予了奥地利伯爵的头衔,您以后就是伯爵夫人了。”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仆人说,“以后您有什么事需要的随时交给我去办就好,伊莎夫人。” 陈昼摇摇头,“还是别了,我不是什么伊莎,阿希姆也不会当什么奥地利伯爵,请你以后不要这样叫我。” “是!是!女士,”仆人赔着笑脸,“只要您高兴,想叫什么都可以。” 陈昼一言不发地从阿德里安娜的住所离开,然而正当利兰要带她上马车的时候,一群陌生装束的骑兵忽然从旁边冲过来包围住了她们。 利兰不动声色地将妹妹挡在身后,“你们是谁?” 为首的骑兵从马上下来,他取下脖子上的头盔,将它抱在胳膊下,行了个礼,用日耳曼语看着陈昼说,“我们受公爵大人差遣,前来保护您安全,别担心,我们只是想要护送您回到阿希姆大人的府上,没有其他意思。” “他说什么?”利兰皱了皱眉问,显然他不是很懂日耳曼语。 “他说他是海因里希的人。”陈昼用英语对利兰说,“我觉得我们最好当心点。” 利兰听到这句话,立刻摸向自己马鞍袋上的武器。 见此情景,这些骑兵也都将手放在自己腰间的剑上,盯着利兰的一举一动。 “当心不是这么当心的······哎呀,算了,我来跟他说吧,”陈昼连忙按住利兰的胳膊上,以示意他暂时不需要出手,然后用日耳曼语对那个骑兵抬高音量,“谢谢您,但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安全的。” 那名骑兵朝利兰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没事,他是我哥哥,不会伤害我,”陈昼说,“倒是您让我们有点紧张。” “我很抱歉。”那名为首的骑兵对他的同僚们摆了两下手,其他的骑兵们这才将手从剑上放下来。他颔首问道,“这样可以吗?夫人?” “挺好的。” “还有什么需要吗?” “要是你们都能从这里离开的话,那就更好了。”陈昼诚实地说。 那名骑兵笑了下,“那恐怕不行,公爵吩咐过我们要寸步不离地照看好您。”他歪着头想了想,继续用日耳曼语说,“这样吧,我们都散开些,您看可以吗?” “我可以拒绝吗?” “恐怕不行,这是公爵的要求。” “那我能和我哥哥一道吗?” 那名骑兵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怎么?”陈昼反问道,“这个也要求了这个吗?” 骑兵笑了一下,“那倒没有,请便吧。” 陈昼和他说完后便把刚刚的对话复述给利兰,然后说道,“我知道你不太想让我跟阿希姆靠得太近,所以我问他们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去,他们同意了,你愿意跟我一道走吗?”其实也不只是因为这个。陈昼默默地想。 她才不相信海因里希这种人会好心保护她,相信这种事就跟相信“地下室放着油锯和解剖刀的连环杀手是无害的”没什么区别。 她看向利兰。 利兰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她就知道他会答应。 就像他没有强行把她拉回英格兰,以及一声不吭就留在匈牙利照顾她几个月一样。 这就是他的弱点。陈昼看着地面石砖随着马车移动而产生的视网膜虚影想。 哪怕利兰的武力再强,她再怎么没有反抗的余地,但只要让他无法说服他自己在做的这件事是正义的,利兰就根本无法做到。 反之也是一样。 只要给予他一个非常正义的理由,利兰同样无法拒绝。 ······ 由于事发突然,陈昼只能被这群突如其来的骑兵们给“护送”回去原来的家中,好在一路上还算是风平浪静,陈昼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很顺利地就到达了自己和阿希姆原本在贝尔格莱德的家。 这里的一切还是跟当时她离开时差不多,甚至就连仆人都是原来的那一批,他们知道利兰要在这里住下后,便带着利兰去他的房间。 至于那些护送他们过来的那队骑兵,陈昼从二楼的小窗户上往下看去,发现他们都没有走远,就在屋子附近,看起来像是在监视着谁一样。 陈昼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休息,这儿的陈设没怎么改变,只是房间里多了一个之前没有的婴儿床,里面铺着骨螺紫色的布。 陈昼走到婴儿床旁边,正当她好奇地想要查看里面的布时,有只手在她之前将布拿了起来。 她连忙转过头,然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站在她身后。 “阿希姆!” 阿希姆往前走了一步,他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外面的时候不好意思,但是这里四下无人,陈昼搂着他的脖子和他亲了又亲。 阿希姆本来还想着要问她一些事情,但是被她一亲全都忘了,一门心思全都花在了跟嘴唇打架上,直到陈昼不小心碰了一下婴儿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拉住妻子的手臂不停检查。 “还好吗?你的腰刚刚撞到哪了?疼不疼?” “疼,太疼了······”陈昼假装抽气,然后吃吃地笑着说,“撞到我的心里了。” 阿希姆刚悬起来的心坐了个过山车后稳稳地落回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只能咬了咬她的耳垂,然后又亲了亲她的眼睛。 第162章 前奏 两人互相拥抱着说了会儿对彼此的思念后,陈昼便向他问起阿德里安娜的情况。 阿希姆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也知道的,阿德里安娜是个好人,如果有一丝希望在的话,我是不会这么跟你说的,但是她实在病得太严重,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 “这么严重吗?”陈昼连忙问道,“要不要让布里安看看?他的医术那么好,或者找一些名医?” “我会想不到吗?”阿希姆拉着她的手,忧愁地说,“其实已经找过不少名医了,可还是不行,安内特去世对她打击太大了,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件事······”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一起去陪陪她,和她说说话吧。” “不行。”阿希姆想也不想立刻说道。 陈昼一怔,“为什么不行?” 阿希姆过了会儿缓了缓语气,“你忘了,你现在快要生孩子了。” “这个不妨碍什么的,”陈昼说,“利兰问了医生,也说了我应该适当动一动,这样生孩子的时候才能有力——” “他懂什么,他又不是孩子的父亲。” “你别这么说,他也是一番好意。”陈昼说。 “难道我让你在这里安心休养就不是一番好意?” “当然不是,你们都是好意,阿希姆,我知道你们之前有过一些误会,但是利兰并非是你遇到过的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他心肠很好,没有什么恶意——” “够了,我日夜兼程赶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跟我说另一个男人的好话,”阿希姆打断她的话,握住她的肩膀说,“听着,我才是你的丈夫,你就应该听我的。” 陈昼愣住了,她看着阿希姆的脸,好半晌才开口,“······阿希姆?你还好吗?” 阿希姆看着她的眼睛,松开紧握着她肩膀的手,“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亲······亲爱的,我······” 陈昼将手放在他的脸上,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相信你。”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不是那么想的,我只是想让你再安全一些······”阿希姆搂着她的脖子抱住她,“说你爱我,说你没有生气。” “我爱你,我并没有生气,”陈昼安慰他道,“我也会有——” 她话还没说完,阿希姆就吻住了她······ ······ 耳鬓厮磨间,陈昼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把阿希姆今晚的失态简单归结为他们两人这段时间的分离,并未往深处怀疑。 令她唯一感到忧虑的是阿希姆和他的父亲海因里希伯爵的关系,她不理解阿希姆为什么会和他最近频繁的联系,并担心海因里希会第二次伤害阿希姆。 阿希姆对她所担忧的危险却非常自信,“你放心,我只是暂时和他合作,等到了时候我自然会······”阿希姆及时停下了话头,使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自然会什么?”陈昼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真的,我向你保证,你会喜欢的。”阿希姆吻了一下她的嘴唇,他的手在毯子下滑动,最后落在妻子隆起的腹部上,轻柔地抚摸着,“还有它,我扪的小王子,小公主,我已经等不及要和它见面了······我会送给它一份美妙的礼物,一份世上最隆重,最珍贵的礼物。” 陈昼望着阿希姆在夜里微微反射着一些奇异光彩的眼睛,轻声说道,“阿希姆,我们唯一想要的就是你的平安。” “我会平安的,”阿希姆吻了吻她的脸颊,“我对你发誓。” 夜里。 阿希姆撑着手臂歪在床边,另一只手绕着一段金色的发丝,正出神地注视着妻子睡着的脸庞,忽然,他听见外面响起细微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给妻子盖上了毯子后,从床上轻轻起身,他赤裸着上半身,随意捡起地上扔下的黑色袍子,披上后走出了房间。 他看了一眼门外等候的人,认出那是海因里希身边的人,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以后有什么事在外面找我,别到我家里来,你的耳朵是为了对称才装上的吗?究竟是什么事?” “公爵让我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动手,他现在各种准备已经做好了。” “再过一段时间。” “大概是······?” 阿希姆眼前闪过妻子怀孕八个月的肚子,他犹豫了一下,“两个月后吧。” ······ “再等两个月?”海因里希冷哼一声,“他真这么说?” “是。” “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海因里希想了想,忽然问道,“之前抓的那批英国人还好好地关在地牢里吗?” “都在那儿,一个不少。” “找个机会,‘不小心’放出去几个,”海因里希说, “让他也知道点着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