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真女配:重生王爷求带飞》
第一章自愿退婚
入夜,长安街上的灯火也一盏盏熄灭,只有天上一轮明月皎洁,散发着淡淡清辉。
月光斜斜映照在姚怀月的脸上,她的一双眼睛黑洞洞的。
头晕、恶心、四肢乏力,中毒的感觉可真是要命。
不过比起身体上的不适,心理更加煎熬。
姚家的真千金回来了,父母说,从今儿起他们就有两个女儿!
那这下毒是怎么回事?
姚怀月回忆看过的原著,不记得书里说过父母给她下毒啊,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剧情转换了?
此刻,姚丞相家的二房却灯火通明,哭声阵阵。
姚月儿正用汗巾子掩面哭个没完没了,俩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这哭声一阵一阵跟猫挠似的,哭得姚成胜心烦意乱。
他看了一眼想哄哄女儿却无从下手的妻子王氏,俩人对视一眼。
姚成胜叹气:“不然,我亲自去跟怀月说?”
王氏叹气:“可怀月那个脾气……”
一听见怀月这俩字,姚月儿哭得更厉害:“母亲,女儿命苦,自小流落在外不得与父母相认,那个姚怀月只是个农妇生的野种!却可以白白得了爹娘十六年的呵护,她抢了我的一切,现在连我的未婚夫也要抢!娘,你们怎么还不把她赶出去,把她赶出去啊!”
姚月儿恨得咬牙切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氏看了简直要心疼死,忙一把揽过怀中“心肝儿”地叫着哭起来。
若说起这十六年,光是想想,做母亲的心就开始颤抖。
一家三口哭闹一团之时,门口王氏的丫头慌慌张张来报:“老爷,夫人,姑娘过来了,说她有话要说。”
小混世魔王过来了!
或许是出于对丢了女儿的思念和愧疚,姚家二房对这个偶然捡到的女婴格外宠溺,不仅取名叫怀月,且衣食用度都是可着丞相府的最高规格。
宠得姚怀月无法无天,脾气暴虐。
早些时候就因为他们把姚月儿接回家,姚怀月就已经闹过一阵子,还砸碎了好些东西,结果伤心过度昏过去,被抬回了四宜阁。
她现在又来干什么?
屋子里的三人立刻挺起腰板,眼神戒备。
正当他们以为这是姚怀月清醒过来准备展开第二波攻势之时,半片素色衣角从门后转过来。
姚怀月穿着一件曳地望仙群,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并无大红大绿的色彩,虽素雅却贵不可言。
一个假千金!
见到如此贵气的姚怀月,姚月儿抬头看着她的眼神妒恨更加深刻。
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若不是她,此刻穿着这件裙子光彩夺目的金枝玉叶,就是她姚月儿!
这深重的夜色,这昏黄的烛光,都让姚怀月恍若隔世,她假装没有看到姚月儿吃人样的表情,转身对父亲母亲见了礼。
“爹,娘,女儿同意把与靖王的婚约,还给姐姐。”
什么?还没等王氏惊讶地瞪大眼睛,就又听这个从小不学无术,甚至偷偷在先生茶杯里放癞蛤蟆的姚怀月道:“父母亲不必为难,靖王府是想要与姚家结亲,并非是针对女儿一人,这一点女儿明白。既然姐姐回来,靖王妃的位子理应由姚家的亲生女儿来坐。”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通体莹润的玉髓手镯,双手捧着到姚月儿跟前:“姐姐莫要伤心,这是裴家定亲的手镯,现物归原主。”
说罢,悄咪咪看姚成胜的反应。
婚约算个屁啊!
只要别再用什么下三路弄死她就行!
姚月儿眼泪还挂在眼角,可见方才哭得有多凶猛,而此刻却噤了声,不敢去接。
姚成胜和王氏亦是一脸茫然,看着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女儿时脸上写满了“这人是谁?这人还是我那个混蛋女儿吗”的神情。
按照他们对姚怀月的了解,她就算是冲进来把花瓶扣在她姐姐头上那都是意料之中的发挥。
女儿宠成这个鬼样子,姚成胜没少跟王氏发脾气,然而性格早已定性,悔之晚矣!
看到这场景,姚成胜简直要老泪纵横,刚想夸两句,姚怀月忽然转过身对着他,正色道:“女儿此番前来,还有一事请父亲准允。”
姚成胜脸一垮。
合着还是有求而来!又不知道这一次是要星星还是要月亮。
姚成胜正襟危坐,脸一沉:“你且说来听听。”
“女儿想重新回到族学读书,此外,女儿还想跟姚家姐妹一处学习刺绣书画等。”
姚家乃是世家大族,三代功勋,对儿女的教育极其上心。
孩子们均三岁认字,五岁开始启蒙。
男孩子们统一到国子监下设的学院去读书,而女孩子们则是族中请了先生,上午念书,下午则学习刺绣、琴棋书画等。
当然这些东西以前都跟姚怀月没关系,她终日只干一件事——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进行玩耍。
姚怀月想,决不能跟原主似的肆无忌惮了。
不是亲生那就不是亲生,心中总归有隔阂,要是再像原主似的被赶出去那可就凉凉了。
她得好好学习,多点技能傍身,这样被赶出去也能想办法存活。
这年月对女孩子不友好啊!姚怀月心里悲叹。
她得使劲儿努力了!
姚成胜没动。
他还保持着一本正经的坐姿,他还是一脸严肃和认真。
但是他的思绪已经飘了。
方才,她说什么?眼前这个穿着得体素雅的陌生女子,她刚才说了什么?
怀月她懂事了,用自己的放弃解决了婚约这一大难题,还要去学习?
他这个当爹的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
见他没反应,王氏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意思是闺女这么乖你倒是表个态啊!
姚成胜如梦方醒,喜不自胜:“当然,我儿愿意上进,这是好事!”
一看爹爹夸姚怀月,姚月儿不开心,哭唧唧拱在王氏的怀中:“娘,女儿在外面终日吃苦,连书本都没见过!”
凭什么姚怀月就可以知书达理的?她也要!
“我儿受苦了,”王氏看着两个女儿,眼神当中流露出无边的慈爱,“你们都去读书,为娘这就着人去给你们准备!”
被满足了要求的姚怀月看上去依旧老僧入定般淡然,转头对王氏说:“母亲您舌苔厚,颜色由白渐有点黄色,舌边舌尖由淡红变红,而且舌边有齿印,说明你最近有点消化不良。想来是因为姐姐回来心情起伏较大,多吃山楂一类酸甜开胃的东西会有缓解。”
又看着姚月儿:“姐姐,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还会损伤你的眼睛和嗓子,下回你可以用温和一点的办法。”
她说完,三人都是一愣。
姚成胜和王氏的脸上从“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疑惑变到“天哪我的女儿她会关心人了”的欣慰。
姚月儿真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这个姚怀月她是什么意思?讥讽自己爱哭吗?太贱了这个人!
可怜姚怀月心里这没这么想,只是这哭声凄厉,她听都听累了啊!
这下可好了,亲生女儿找了回来,免她日日忧心之苦,从小养大的女儿也忽然懂事开窍。
真是老怀安慰啊老怀安慰。
踏着月色走在石板小路上,四宜阁的廊檐飞角已若隐若现,姚怀月问旁边的小丫头:“我方才做的好么?”
“好极了!”小丫头非常诚恳,“特别有规矩呢!简直就是大家风范!”
姚怀月颔首,白胡子老头诚不欺她。
第二章梦境
其实方才醒过来的时候,在四宜阁的黑暗当中,姚怀月回想着自己的梦。
她不是真正的姚怀月,真正的姚怀月是她正在看的一本古代言情小说里的女配角,也就是女炮灰。这个女炮灰是个假千金,本来姚家找回亲生女儿之后对她不差,但是她性格顽劣,总是惹事。
结果因为嫁人后还计较嫁妆的问题想要谋害真千金,最后跟娘家彻底决裂,死状凄惨。
多么狗血的一本小说啊!姚怀月感叹。
她一个新世纪的大好青年,而且还是个医科圣手、坚定的唯物论者,怎么就穿越进这本狗血小说,还成了炮灰女配了呢?
都怪她做的那个梦!
姚怀月本是名满全球的医科圣手,却在出诊的途中因坠机身亡,她以为自己就此歇菜,没想到却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笑眯眯地看着她,面前一大摞书。
白胡子老爷爷问:“你想要哪一本啊?”
她定睛一看——
《教你如何爬上皇上的床》
《江湖人士的一百条修养》
《丹药炼制大全》
《养猪手册一本通》
《三年学医五年炼毒》
《从护肤到美妆全解》
……
姚怀月看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抬起头问:“我能都要吗?”
白胡子老头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书籍虽好,可不要贪心哦。”
姚怀月“啧”了一声,从一大堆砖头一样的厚书里面来回扒拉,在一堆学术性极强的文献里找出一本桃粉色的书:“这么骚气的封皮,这是啥?”
翻过来一看——《大小姐的基本修养》
“嚯!”
白胡子老头笑着解释:“这本书很抢手哦,虽然没什么实用性,但是在没有手机电脑的年代,这可是打发时间首选哦!”
“怪不得封皮都翻皱了,这是有多少人看过了。”姚怀月喃喃。
“既然选定,那带上这本书,祝你求生愉快!”白胡子老头一挥袖子,姚淮月的眼前骤然闪过一抹耀眼白光,光点越来越远。
“诶!诶不是!我没……”没等姚淮月说话,老头已经不见了,她能感觉到梦境渐渐变浅,耳边传来刺耳的哭声。
是她刚找回来的姐姐姚月儿的哭声。
天刚蒙蒙亮,怎么又哭开了?还是在她的院子里哭!
比之昨天这嗓子已然嘶哑了不少,可见根本就没有听从姚怀月的忠告。
一屋子的丫头下人都不敢吭声。
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真千金!另一个虽然是假的,但是这么多年作威作福,下人们也怕她怕成了习惯。
眼下谁也不敢管,姚月儿坐在四宜阁的垂花门下面哭得哀哀切切,王氏也听到了消息,一大清早顶着黑眼圈前来安慰。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姚月儿哽了一下,一双眼睛红红的,瞪着从门里走出来的人。
明明昨晚谁都没睡好,又是一大清早的,她狼狈不堪,从门里出来的人却衣着齐整有序。
姚怀月上身一件如意纹云衫,下身一条月牙凤尾罗裙,全身素雅,只用一块通体红润的玉坠子挂在腰间作为点缀,于是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所谓灵动,大抵如此。
“姐姐一早上不用早膳等着上学去,来我这里哭什么?”姚怀月瞪大了眼睛问。
姚月儿又气又委屈:“妹妹在家里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住这么好的地方,爹娘给了这么多的宝贝,不跟女儿的院落,空荡荡新的一样,女儿心里难过。”
说着又呜呜呜的哭开了。
原来是昨儿姚月儿头一次进家门,住了姚家的院子。
那是姚家二房除了主屋之外最大的一处院落了!
原本姚月儿美得不行,可早上准备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需要路过姚怀月的四宜阁。
她登时就不干了。
四宜阁很好看。
从垂花门外往里看,就是一面汉白玉雕刻而成的屏风,院内一棵悬铃木葳蕤高大,散发着阵阵清冷的香气,一塘荷花静默地开着。
再往里看,迎门摆着一颗碧玉白菜,对着门挂着一幅古画,看上去非常富丽堂皇。
碧玉白菜东边一个净白梅花瓶,西边一面镶了绿松石的鎏金铜镜。
这叫东屏西镜一生平静。
有些好东西,即便是没有鉴赏能力的人,看一眼也能知道是好东西!
跟这里的东西一比,自个儿院子里的再好也是俗物!
她想要这些!
姚月儿眼热了!
这些东西原本都应该是她的!她才应该住在这么好的院子里!
姚怀月也是有点惊讶,她细细打量后道:“姐姐的意思,是要住这四宜阁?”
“是你应该将四宜阁还给我!”姚月儿气得大吼。
王氏在旁边无奈地叹气。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要真说让这个养女搬出去,十六年的情分实难不顾,可要是斥责刚回来的亲闺女,这……她一个母亲要如何开口?
“姐姐可要想明白,我这四宜阁可不如你的碧风苑宽敞大方。”
“我自然知道,那又如何?这里本该是我的!”
“那好吧。”姚怀月叹了口气,既然她不听劝,那就搬呗,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对王氏道:“母亲不必为难,姐姐想换院子,我换就是了,可这四宜阁里有很多都是我自己东西,这些东西我总该是可以拿走吧?”
王氏连连点头,看着姚怀月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愧疚。
亲生女儿回来之后,王氏承认自己的心思偏了些,但那也是在原主骄横跋扈的前提下。
可谁知这养女好像忽然转了性子,变得乖巧知礼又懂事,倒是让她这个做娘的心怀愧疚,忙不迭答应了:“自然,你的东西你要好生收好,月儿的往后自然可以慢慢添置。”
人家已经同意了换院子,姚月儿也知道不能得寸进尺,便同意了姚怀月将自己的东西搬走。
姚怀月回到房中,取来笔墨:“过会便要上学去,来不及看着他们一样样搬走,我在我的东西上做上记号,剩下的便都是这屋子里的原物,我就不拿了。”
说着,抱着最粗的狼毫沾了淡墨,开始在自己的东西上画圈。
第一笔落在那颗碧玉白菜上,姚月儿的心一紧,想着没关系,一棵白菜而已,还有很多好东西呢。
可紧接着姚怀月刷刷刷三笔,把鎏金铜镜、字画和梅花瓶都画上属于自己的记号,姚月儿就安不下心神了。
再看她在绫罗绸缎、发簪手钏等珠宝上画了圈,姚月儿终于憋闷不堪:“这些为何……”
第三章逆袭
蝴蝶发钗熠熠生辉,明月铛耳坠闪闪发光,一对绞丝银镯做工精美无匹……
姚月儿看在眼里,心在滴血。
这这这……这怎么都是姚怀月的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寻常珠宝就留与姐姐了,只是这些都是我亲手设计,自然也就是我的东西。姐姐若是喜欢首饰,也可以去城东那家铺子去单独定制,他们家掌柜手艺好,等闲时我可陪姐姐走一遭。”
姚怀月声音柔软,让姚月儿一口气哽在胸口:“你自己设计?”
姚怀月眯着眼睛笑:“姐姐知我不爱读书,平常喜欢的也就是这些脂粉小玩意儿了。”
“行,”姚月儿气结,“那你画!”
姚怀月闻言只笑笑,拎着笔大步走到庭院中,在那棵悬铃木上也画了个圈。
“这棵树是我过生辰的时候,好友相赠。”
又到那扇汉白玉屏风面前。
“这是我在宜宾楼喝酒的时候,老板娘送的。”也画了个圈。
……
姚月儿感觉气血上涌。
举目望去,满院子的圈,就连“四宜阁”这块匾额上,都画了个圈。
“这是我当年胡诌了一句诗,不止四宜休,因此改名四宜阁。这块匾我就带走了。”
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姚月儿欲哭无泪,谁知道这院子里哪怕一块石头,全都是姚怀月的啊!
这下好东西全都没有了,剩了个空壳子还比原来的小!
那她图什么啊!
姚月儿真是要被气死了!
“好了,没什么了!”姚怀月满意地丢下笔拍拍手,笑道:“姐姐现在应该满意了?一会着下人来搬东西,我们还是赶快上学去吧!”
姚月儿吃了亏,心里不满,可转而也就想。
这些东西姚怀月会有,难道她这个亲生女儿会没有吗?
先住在这里也没关系,这里离爹娘更近!到时候爹娘只会给自己更贵!更好的!
这个野种迟早被排除在外!
想到此,姚月儿就像已经把姚怀月赶出去一样心情舒畅了起来。
闹剧刚落下帷幕,姚怀月正准备去上学,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咬牙切齿的姚月儿喊了一句。
“对了姐姐,这院子里有荷花池,到了夏天蚊虫巨多,你要小心着点!”
然后喜滋滋对旁边的小侍女:“姐姐太好了,愿意把大院子换给我。我这些东西有更多地方摆了!”
姚月儿:“!”
这个人,她怎么可以这么贱啊!
姚家的族学在另外一处僻静的院子,这个院子是隶属于姚老丞相的。
姚家长房、二房,还有其他旁支共二十七八个小丫头共在一处学习,其中以姚老丞相这一支脉为正统,其他为旁系。
这一脉中,长房两位姐姐,一位妹妹,分别叫锦欢、锦书、锦画。
她们的地位也是族学中最高的。
二房便是姚月儿和姚怀月这对塑料姐妹了。
此刻,学堂里正乱糟糟的,二十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谈论和传播八卦的能力可想而知。
最小的锦画才十一岁,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穿着一件海棠红的金绣马面裙蹦蹦跳跳。
“长姐,二姐姐!我听先生说,怀月姐姐居然要回来族学念书了!还有那个新找回来的月姐姐!也要来哦!”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很兴奋。
“以后就有两个月姐姐了!不知道新找回来的姐姐好不好看呢?”
锦书冷哼一声:“她一个乡野长大的丫头,好看能好看到哪儿去?倒是那个姚怀月,她来干什么?”
最后一个“她”字声音拉得长,显出姚锦书的不屑。
“她不是从来不爱读书么?又来折腾什么幺蛾子?”
锦画没听出姐姐语气当中的厌恶,兴致勃勃道:“听说是她跟二叔提的要回来念书,可把二叔高兴坏了!今儿二叔来给祖父见礼说了这事,祖父也高兴得很呢!”
“哼,那个小狐媚子,用点手段就能把他们哄得团团转,姐姐你说这是凭什么!”锦书气得变形。
“好了。”一直缄默的大姑娘锦欢终于开口,声音温厚,她人也端庄,一看就是精心教养出来的长女。
“怀月年纪轻不懂事,锦书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着说人是非?”
锦欢轻轻蹙眉。
“祖父喜欢她是祖父的事,不是我们可以置喙的。”
“就是啊,姚老丞相一直是最喜欢三位小姐的,便是之前二房小姐身份没暴露的时候,老丞相也是一直看不上的,二姐姐不慌。”
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姑娘开口了,她叫慕雨柔,其实跟姚家算是八竿子能打得到的关系。
她母亲以前是姚家一个陪房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膝下无儿又一直是得脸的人,这才托了关系把女儿送来读书。
指望着学成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嫁个好郎君光耀门楣。
没想到成天介地跟着姚家大房三个姐妹屁股后面晃悠。
锦书一听,受用得很,当即一扭头:“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性子张扬了些哄祖父开心罢了,要说祖父最看重的还是姐姐你!放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不说,还对你给予厚望!”
“锦书,这些你知道便好了,可不要出去与人说啊。”
锦欢语重心长地柔声叮嘱,可听见妹妹的话,她的脸上也不觉出现了一丝笑意。
没人知道,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在堂前,对着面容清俊的男子道:“公子,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公子责罚!”
男子面容一沉:“你说,她明明喝下了毒药,却又醒过来了?”
黑衣人的头更低:“是,属下……属下明明亲眼看她喝下去的,哪知又醒过来了,不过醒过来之后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裴知楌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声音冷冷的:“哦?”
“她……她同意将和您的婚约还给真小姐。”
清风阵阵,然而姑娘们都闻到,这清风当中夹杂了一丝清冷荷花香。
族学附近并无荷塘,能沾染荷香的也就只有那一人。
随着一行三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叽叽喳喳的姑娘们也都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先生背后的两个姑娘。
不过令她们惊奇的是,之前那个喜欢穿大红色的姚怀月此刻穿着素雅不失俏皮,行事稳重端庄,很有大家风范。
倒是她后面那个……
传言不是真千金吗?怎么眼神畏畏缩缩,两个人站在一起对比,到远不如姚怀月落落大方了。
众人又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姚怀月径直落座在自个儿以前的位置上。
就算是很久没来,那些人也不敢占了她的座位,姚怀月心里感叹。
看来凶一点还是有用的。
不过姚月儿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已然穿戴上王氏给她精心准备的衣服和首饰,纵然看上去光彩夺目,但——
她还是第一次念书啊!
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念书的本就不多,何况还是个女孩子?
这么多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姑娘们的衣衫各有各的好看,姑娘们的首饰各有各的耀眼,一双双好奇的打探的眼神看着她,倒是让她望而却步了。
第四章一荣俱荣
荷花香清清淡淡地弥漫开来,给这炎炎夏日增添了一丝妩媚和凉爽。
有人切切查查,有人私下窥探,看见姚怀月自顾自的,也不管这个所谓的姐姐,脸上露出“早就知道”的笑容。
真千金回来,势必会威胁到假千金的地位,这两位恐怕就如猜测中一样水火不容!
角落里传来冷嘲热讽的声音:“这就是尚书家的真千金?怎的跟个鹌鹑一样,果然是个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姚月儿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她眼含怨恨地往角落里看了一眼。
慕雨柔得了姚锦书的指示,当下就给她一个难堪。
正当她怨恨无措的时候,又有一道凉凉的声音开口了。
“有些人呢,就应该好好从家里学学规矩再出来,这般行事,没得丢了咱们相府的脸面,还不如在穷乡僻壤当一辈子村姑,至少不惹人厌烦。”锦书面露厌恶毫不隐藏。
锦欢微微皱眉,不置一词。
周围响起窃窃的笑声。
“柔妹妹这就说的不对了。”姚怀月声音高且清脆,当即让整个场面安静下来,“我姐姐并非乡下来的,她是正儿八经姚家二房嫡出的长女,户部侍郎姚成胜的亲生女儿,身份尊贵。”
她将“亲生女儿”四个字咬得很重,神色冰冷,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威严。
没有人见过她那副样子,人们的记忆中从来都是姚怀月桀骜不驯阴狠毒辣的脸。
“她生长于乡野,好容易被父母找回来,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需要时间熟悉不是很正常的吗?要不了多久,姐姐就会与在座的各位无甚区别,倒是柔妹妹。”
姚怀月话锋一转,眼神也狠辣起来。
“柔妹妹从小生长于世家大族也这般见识短浅,对我姐姐当众嘲讽,竟不知令堂平日是如何管教的!还有锦书姐姐,真应当好好跟锦欢姐姐学学规矩了。”
姚怀月的话掷地有声,条理清晰,让姚锦书无可辩驳。
倒是姚锦欢,虽然姚怀月这话像是夸她,可她怎么感觉一点都不高兴呢?
“好了。”一直未开口的先生总算是干咳两声。
他年纪大了,刚知道姚怀月要回来的时候也害怕得不行,差点就跟姚老丞相请辞,不过方才观察,觉得姚怀月性子还是烈,但总体表现也还行,不跟从前似的无理取闹了,也就放下心来。
“昨天我们学完了《圣治》篇,为师让你们回去诵读一百,都有谁做到了?”
举手者甚众,姚锦欢与姚锦书当然在列,姚锦书还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没有举手的姚怀月和姚月儿。
姚怀月也就罢了,姚月儿简直羞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那么,有谁背下来了?”
话音一落,刚才举手的人瞬间不敢吭声了,开什么玩笑,《圣治》可是很长的,且全文晦涩,怎么可能一下子背会呢?
这些姑娘们,回了家大多都是要做针线女红,或修琴棋书画的,还有家庭条件不那么好的,还得帮着主母干活,哪有时间成天抱着书啃?
别说她们了,就连姚家大房这三姐妹,不也有两个缩回了手?
只剩一个姚锦欢,虽然手还举着,却远不如之前那么信心满满了。
老先生笑眯眯的:“会背了?”
姚锦欢低声道:“学生愿意试试。”
“曾子曰:“敢问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
姚锦欢小心地抬头看了先生一眼,咬着嘴唇不吭声了。
后面的,她也还没背熟呢!不过好在,也没有别人会背了,这个东西这么难这么长,一下子背不下来也在情理之中,她还是这里最优秀的那个学生。
“不错,已经很不错了,这一篇很难,刚学完一天可以背成这样实属不易……”老先生的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哼,也不知道这么高深的东西,野丫头懂不懂呢!”姚锦书得意洋洋,唯恐天下不乱。
“野丫头”这个称呼颇有意思,因为在场一位真千金一位假千金,称呼谁好像都行,姚怀月回头看时,姚锦书也毫不示弱地忽闪着大眼睛无所畏惧地盯着自己看呢。
目光相迎,姚锦书挑衅道:“要是听不懂就趁早回家去,没得在这里耽误大家。”
其他的姑娘们也都低头不出声,显然是对之前姚怀月大闹学堂这种事心有余悸。
在姚怀月的记忆中,她不曾背过什么《圣治》,可不知为何,梦中白胡子老头的那本书忽然浮现,紧接着,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大段陌生的文字。
姚怀月不自觉地开口:“曾子曰:“敢问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
随着姚怀月的声音,众人的眼睛越瞪越大,就连老先生都张开了嘴,欲言又止的样子。
唯有姚锦欢,那张脸波澜不惊,端庄大方,桌下一双手指甲却早就嵌进了肉里。
那么难的文章,她真的背下来了?
她那么久没有来上学了,她是把所有的都背下来,还是刚好只会背这一篇?
“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诗》云: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姚怀月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个字背完,一字不差,无比流畅!
就连她自己都暗暗惊讶,松了口气。
“荒谬!简直是荒谬!你怎么可能会背下来!”姚锦书的脸有些变形。
姚怀月只是浅浅看了她一眼。
她背下来是不争的事实,当着所有人的面。
姚锦书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了。
何止是冲动,她嫉妒的丑态被人家尽收眼底。
姚锦书的脸蓦地红了,随之是妒恨。
一直以来她都是族学当中的焦点人物,她姐姐学问好,她虽然没那么好,但也过得去,且家世出众,从来一呼百应。
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丑。
姚怀月朗声道:“诸位姐妹不会为难我刚回家的姐姐吧?要不了几天,姐姐定然也能背下来,我姚家之后岂有愚笨呆傻辱没先祖之人!”
“好!”话音落下,便听得寥落的掌声,居然是先生。
老先生从来不喜姚怀月,如今却对姚怀月流露出赏识!学堂里议论纷纷,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姚怀月从众人慌乱的声音中辨识出一句。
“先生,门口有人求见。”
第五章希望
第五章希望
裴知楌花了些时间听手下的刺客讲述关于姚怀月的这些奇事。
听完故事推门出来的时候就觉得今日阳光格外的耀眼,想到方才听手底下人说姚怀月主动要求去族学读书。
时候尚早,裴知楌决定去姚家族学瞧瞧,亲眼瞧瞧这个几辈子的冤家怎么忽然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居然连退婚都同意了!
她这小小的改变,给裴知楌带来的是无尽的希望。
在过去的上百年里,裴知楌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人生,以至于他想不起最初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
裴知楌轮回了很多世。
他参加过科考,参过军,打过仗,离家出走当过猎户,甚至还在某一世试着谋杀他的亲爹——当今皇上——以图篡位玩玩。
当然,谋逆之罪没有治死他,倒是后来秋高气爽,他不慎从马上跌落摔死了。
他被敌军杀死,被兄弟害死,被热水烫死,被大米饭噎死……
他总是英年早逝,也开始试着破罐子破摔,但是发现还能坚挺地活着。
可一旦当他开始认真生活,说不定什么原因就死掉了。
后来裴知楌发现,他的死期是固定的,就在五年之后,他二十五岁生辰这一天。
当落日的余晖笼罩这一片土地,他就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去。
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裴知楌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孩提时代,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光里煎熬地等着死期到来。
那些情节他已反复了无数遍,早已熟稔于心,这个世界的感觉很冰冷,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说话哭笑,就像在街头看到的皮影师手中的皮影。
只有他一个人试图打破壁垒。
在约定俗称的事件当中,一件必然发生的。
就是与姚家的婚约。
与姚家的假千金——姚怀月的婚约。
故事的情节反反复复:姚月儿没能在一开始的夺宠环节胜出,以至于姚怀月每回都要嫁给他。他们成婚之后夫妻感情不睦,姚怀月是个能作的,她后来的姐姐姚月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两个人争斗得你死我活,以至于最后姚怀月彻底失去娘家的支持。
朝堂之上,岳家与夫家争斗得那叫一个好看。
每一世,探子都会毕恭毕敬地跪在他面前说:“王爷,姚家二姑娘哭着不肯退婚,一定要嫁给您!”
而这一世,换成了黑衣此刻跪在他跟前,说的却是:“姚家二姑娘同意退婚了,她说当初定下婚约的本来就是他们家的大姑娘,她不该抢占了。”
这个刺客是裴知楌派出去刺杀姚怀月的。
每一世他都尝试做一点和以前不一样的事企图打破命运。
这一世他想的是,先把姚怀月干掉!
结果姚怀月没死。
不光没死,还退婚了!
不光退婚,还要去学习!
这可是几百年来头一遭!裴知楌决定去看看!同时也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裴知楌站在族学门口,着一个小丫鬟捧着礼物进去。
小丫鬟刚一进门就听见里面慷慨激昂,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姚怀月那张天真可人的脸。
姚怀月的眼睛是狐狸眼,眼尾往上挑,又像是春日里的桃花瓣。
裴知楌的记忆穿越了一百多年,依稀记得第一世自己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好像是有点喜欢的。
后面的每一世,相见时的场景大抵相同,裴知楌也倦了。
主要是寿命有限,明知道自己会死,再喜欢又能怎么样?
但这次不同了。
小丫鬟按照主子的指示,毕恭毕敬道:“靖王殿下说,不知哪里惹怒了姚家二房的怀月姑娘,特此备礼,还请姑娘收下。”
靖王殿下、惹怒了、姚怀月?还亲自赔礼道歉?
这几个因素随便组合在一起,整个族学“哄”的一声乱了,姚怀月的脑子也“嗡”的一声,炸了。
她一听见“靖王”俩字,大脑立刻飞速运转起来。
很明显,这个漂亮的小丫鬟是她的前任未婚夫派来的,不过已经是过去式了——书中的靖王裴知楌在二十五岁那年病死襄阳城,她也流落街头,由于母家不收且名声太臭,最后被乱民打死。
下场可谓凄惨。
姚怀月的心里疑虑起来。
若是按照书中的情节,一开始姚成胜和王氏对她还行啊,后面把她扫地出门也纯粹是因为姚怀月自己作死。
怎么她一穿越过来,原主就已经被毒死了?
难道剧情变了?那后面的剧情还有没有参考价值?
姚怀月是一丁点都不知道自个儿那对慈爱的老父母可是背了大锅,她太想活命了。
无论如何,她得先保住这条小命,绝对不能跟靖王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短暂的思考过后,姚怀月迅速做出应对:“我从未见过靖王殿下,是不是你记错了,我们姚家二房最近……”顿了顿,“有两位姑娘。”
她看了一眼姚月儿,试图告诉小侍女——那才是你们主子正儿八经的未婚妻!
老先生显然也有些诧异。
靖王跟姚家二房虽有婚约但除此之外并无来往,怎么今日还送了礼来?
手中的檀木盒子似乎很重,小丫头抱着有些吃力:“姑娘,我们王爷说的确确实实是怀月姑娘这四个字,奴婢万万不敢弄错的。”
“可我与你家王爷确无来往。”
“奴婢只管送东西,旁的就不知道了。”小丫头诚恳地摇摇头,“东西请姑娘过目。”
说着,打开手中的箱子。
这檀木箱子一尺见方,香气袭人,打开来,里边都是上好的文房四宝,千金难求!
在座的几个脸都绿了,知道这是靖王来给姚怀月捧场。
“她也配。”慕雨柔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也有几个看热闹的,关注着姚月儿的动静。
谁都知道,姚月儿才是真正的、姚家二房的嫡长女,这件事从昨天接回姚月儿开始就传遍了整个望京。
听说姚月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一定要姚怀月把婚事还给她。
结果今儿,正主就来了,显然是站在姚怀月这一边。
这么一大盒东西杵在人鼻子底下,说不动心是假的。
姚怀月抿着嘴唇,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局势,轻声道:“多谢王爷美意,但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民女不能收下。”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她既不能嫁给他,就不能用搞对象的名义拿人东西,忒不仗义。
何况姚月儿在旁边看着,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
到时候回家一告状,姚氏夫妇又想出什么招把她暗搓搓整死。
姚怀月可怕死了。
这礼物坚决不能收!
她不收,小丫鬟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不过是寻常的笔墨罢了,王爷说,怀月姑娘若是用着顺手,改日派人再送便是。奴婢告辞。”
这位王爷来去如风,姚怀月对着桌上的礼物进退两难。
她看了姚月儿嫉妒到变形的脸,艰难地开口。
“要不……咱俩一人一半?”
“哼!谁稀罕!”
小丫鬟出了门,裴知楌问:“收下了?”
丫头乖巧点头:“收下了。”
裴知楌简直一身轻松,这辈子的姚怀月跟之前的都不一样,一切都或许有了转机!
随风看着裴知楌居然罕见地露出了笑容,头皮一阵发麻。
“本王的婚是你想退就退的?要退也是本王来退!随风备马,本王要去姚家!”
第六章带头内卷
姚家的族学不比男孩子们的学堂,要从卯时到申时,往往是上午半天就结束,下午则回了各家。
大部分姑娘会跟家里单独请的师父学习刺绣女红或者琴棋书画一类,姚家正统的两房姑娘要求尤为严格。
以姚锦欢为代表的,从族学回了家,用过午膳,就要跟罗妈妈去学刺绣。
罗妈妈是姚家大房特意从扬州请回来的刺绣大师,据说她的绣品之前都是进贡到宫中去的,是以在姚府地位尊贵,她的话,姚家大房的当家主母蒋氏可是句句听。
可今儿,罗妈妈罕见地来大房告状了。
从前她来,都是眉开眼笑,说三个姑娘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认真,可如今却虎着脸。
“夫人,”罗妈妈语重心长,“大姑娘和二姑娘可从未出过这样的岔子!”
原来今儿下了学,姚家大房三个姑娘就有俩不开心,一路上心事重重。
姚锦欢原本话少,如今就更加闷闷的,也不知在想什么,听讲也不专心,看得罗妈妈心里气得慌!
但她毕竟是长女,性格贵重自持,好歹还能坐在那听。
姚锦书影子都不见,若不是问了最小的姚锦画,罗妈妈都不知她跑去了哪里。
三个孩子当中姚锦画最小,可姚锦欢和姚锦书一向是罗妈妈的得意弟子,如今一个魂不守舍,一个来都不来,她如何不气?
一气之下告到蒋氏面前,一通讲明之后,才有了上面那番话。
她也觉得两个女儿行为反常,又把姚锦画叫来细细问了一遍,算是弄清了原委。
姚锦画的叙述也简单。
堂姐姐带着新来的堂姐姐来族学念书了,而且好厉害,姐姐背不下来的文章,三姐姐都能背下来!
这话到了蒋氏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天下人谁不知道姚家三姑娘不学无术?
她怎么会背的?她怎么可能会背!还不是使了手段让她两个堂姐难堪?又想起罗妈妈的那句话。
“大姑娘和二姑娘可从未出过这样的岔子!”
为何出岔子?
还不是姚家二房那冒牌丫头又作妖!
蒋氏简直要心痛死了,应付了罗妈妈,先往大女儿住的宁阁去。
敲敲门无人应答,一推门,见她的心肝宝贝大闺女正捏着针刺绣,只是动作犹疑,明显心里有事。
又因为听见了门响,手一抖,针刺在雪白娇嫩的手指上,登时一颗血珠滚落出来。
蒋氏疼得心尖尖都在打颤:“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姚锦欢垂眸:“母亲,女儿没有将文章背熟,所以难过。”
蒋氏过去一看,发现姚锦欢面前的绣墩上除了针线笸箩,居然还摊开一卷书!
“这怎么能是你的过错呢,我都听你三妹妹说了,都是你们先生不好,昨儿讲的今儿怎么就能背下来?神仙也没有这样的脑子!”
姚锦欢依旧娇弱:“可是怀月堂妹已经背下来了,女儿自愧不如。”
“你啊,就是太善良!”蒋氏心疼地将书收起来,“那姚怀月是什么样的人物,咱们还有不清楚的?她指不定是耍了什么手段,在这儿耍宝争宠。如今那个真的回来了,她这个假的也就没有几天活头了,垂死挣扎罢了!”
闻言,姚锦欢的眼睛亮了亮,蒋氏又说了几句宽慰她的话,又匆匆往二姑娘房中去。
二姑娘姚锦书性子火辣,倒是没有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此刻正在院子里背书。
蒋氏远远听见背书的声音,还觉得很欣慰,跟大女儿相比,二女儿的读书一直都不算优秀,但是女孩子家的,读书那么好做什么?
能好好读更好,即便是不好,就凭姚家的教导和权势,将来找个乘龙快婿也不在话下。
但蒋氏越走越近,听着听着,居然从背书的声音里听到了哭腔!
姚锦书背着背着,想到今日族学之耻,也再难以背出一个字来!
那姚怀月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往常听半个时辰就要打瞌睡的主,如今却坐得笔直,先生的话句句听,先生的问题个个会。
旁人看姚怀月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和羡慕,落在姚锦欢和姚锦书的身上就换了神色。
她把书用力摔在老槐树上:“那什么劳什子的冒牌货!凭什么出现在我姚家族学里!”
蒋氏刚好走进来,看见二女儿红眼的模样,心都要碎了:“她一个注定要被赶出姚家的丫头片子,你跟她置什么气啊!”
姚锦书看见母亲过来,当时就忍不住了,扑在母亲的怀中呜呜哭了起来:“母亲!那个姚怀月简直好心机!可二叔二婶和祖父怎么都那么开心!他们看不出来那是姚怀月争宠的手段吗?”
蒋氏忙不迭拍着后背给她顺气:“不哭不哭,你二叔二婶他们毕竟养育了那丫头十多年,一时间不愿意承认罢了。可野种毕竟是野种,她的身份本就配不上姚家,如今还这般谄媚争宠,你且等着,总有她好果子吃!”
她使了个眼色,身边的老仆妇捡起书,有风吹过老槐树,哗啦啦地翻动书页。
姚怀月把书翻得哗啦啦响,指给姚月儿看:“喏,就是这篇!”
小丫头如意抱着沉甸甸的檀木盒子气喘吁吁地跟在两位姑娘后边,姚月儿嫉妒地看了她一眼,再看书的时候满脸愤懑。
“我知道我刚回来,样样不如你,可你也没必要这样来羞辱我。”
眼眶一红,又是要哭的样子。
姚怀月心里叹气,这姐姐怎么这么爱哭啊!
“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姚家家大业大,羡慕嫉妒者数不胜数。你是新找回来的真千金,我是一直滥竽充数的假千金,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在咱们身上。”
姚怀月给她讲道理。
“今日她们的刁难,我们尚且可以用缓兵之计,可这个你若是一直背不会,岂不是会落人笑柄?”
从来没有人跟姚月儿这样说话,在她的认知里,让她做不喜欢的事自然就是羞辱她。
比如她之前的养父母家里,就经常让她干活,她也很羡慕养父母生的弟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就不干。
她也从不知道,爱有时候需要严格且必须严格。
“可……我不会。”姚月儿别扭地扭过头,语气恨恨,“我连字都不认得。”
“我帮你。”姚怀月的语气一下子柔和下来,两人已行至姚府门口,见门口停着一华丽的软垫马车。
姚怀月心里犯嘀咕。
这是有什么贵客来?姚家二房至多不过是户部侍郎而已,哪会接待如此高规格的客人?
第七章赔礼道歉来了
软垫马车的出现对于姚氏夫妇来说也是个意外,特鄙视当小厮进来通告,说靖王殿下前来拜访的时候,姚成胜的第一反应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才引得专管刑狱的靖王殿下贵脚踏贱地。
夫妇两个急急忙忙到大门口去迎接,内心无比惶恐。
然而一到大门口,却看到靖王殿下裴知楌锦衣华服如芝兰玉树,身后跟着的小厮两两一组,每组一个大箱子,都用红绸子系着,不知里面是什么。
周围围了不少小老百姓议论纷纷,姚成胜不敢怠慢,一路恭敬地迎裴知楌入府:“靖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不知靖王殿下来鄙处有何贵干?”
裴知楌偏头,一双眼笑意不明:“侍郎大人,”他的声音温吞吞的,“从前听父皇说起你,都说你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的。”
“皇上过誉了,皇上信任臣,是臣的荣幸。”
姚成胜讪讪笑了两声,心道这还不都是因为面对的人是靖王。
靖王是谁?
据说几年前上朝的时候,就因为有一言官弹劾他不务正业,结果下朝之后靖王埋伏在这言官下朝回家的路上,套上布袋一通爆锤,给人家门牙都打掉一颗半。
从此之后,人们都对这位王爷冷了心,知道他脾气暴虐不堪大任,也就没有人再去管他,无非是遇见了说几句好话,权当是,免得被狗咬。
姚成胜也是如此。
他当了一辈子清官,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不要招惹是非。
一路分花拂柳,裴知楌自然被奉为座上宾,侍女们端茶倒水忙得井井有条不亦乐乎,姚成胜看着足足十六个靖王府家丁抬了八个大箱子进来,心里隐隐觉得,这不会是聘礼吧?
“王爷这是……”
“本王不知怎的得罪了怀月姑娘,竟然要退了本王的婚,因此特来赔罪。”裴知楌说得毕恭毕敬,姚家夫妇两个倒是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面面相觑之际两个人想的都是,怀月这两天挺乖的没出去惹事啊!
“回禀王爷,王爷跟姚家的婚约乃皇上亲赐良缘,怎么可能会退婚,只是当日皇上许下的是姚家的女儿,怀月她……”
“本王听说了,真正的姚家千金找回来了,恭喜。”
姚成胜刚一点头,便听裴知楌厉声质问:“只是真千金找回来了,侍郎大人跟怀月姑娘的情分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自然不是。”姚成胜忙说,“当日捡到怀月便是父女间的缘分,如今快要二十年,我早已将她视若亲生女儿,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样说来,不是你们逼着怀月退婚?”
“不。”姚成胜道,“是怀月顾忌自己的身份,怕王爷觉得姚家心不诚,所以要将与王府的婚约还给她姐姐。”
“既然如此,本王一会要去围猎,不知两位姑娘是否有兴趣一起。”
说话间,门外的丫头来传话,两位姑娘回来了。
姚怀月昂首挺胸走在前,姚月儿红着眼睛捏着书跟在后头,一对比仿佛姚怀月是姐姐一般。
见到父母,见到裴知楌在场,姚怀月虽然心里震惊,但礼数周全,带着姚月儿见了礼。
“见过靖王殿下,父亲、母亲,叫我们来有事么?”
“靖王殿下邀请你们去围猎,你们下午收拾一下便去吧。”姚成胜道。
靖王殿下的邀请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再者去围猎场上看看也是好的,现在裴知楌是明摆着的不想换人,那让姚月儿去猎场上给自己挑一个未来的夫婿也未尝不好。
哪知话音刚落,姚怀月就出言拒绝,且是义正言辞的拒绝。
“不行!姐姐下午要跟程妈妈一起学习刺绣,而且还要在明天之前将这篇文章背下来。感谢靖王殿下的邀约,但恕难从命。”
不光姚成胜夫妇两个愣住了,就连久经风霜的靖王殿下也愣住了。
这还是他认识了几辈子的那个姚怀月吗?
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勤奋好学了?
她深深见礼:“王爷也无需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来,更别提赔礼道歉的话了,怀月担当不起。怀月只是觉得出身寒微,担待不起与王爷的婚约罢了。”
说罢带着姚月儿回去背书:“走,咱们回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姚家夫妇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亲生女儿找回来不说,自己疼爱了这么久的养女终于也懂事了,还能带着姐姐一起学习了。
真是老怀安慰啊老怀安慰。
但……姚怀月真是低估了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学的人背课文的为难程度。
她们下午从程妈妈那里学了刺绣回来就一刻不停地背书,但是直到用晚膳的时间,姚月儿才刚刚背好第一句。
王氏满面愁容地来到四宜阁门口的时候,正听见里边姚怀月唾沫横飞:“这都多少遍了还记不住?你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隐约传来姚月儿一边哭一边小声背诵的声音,又背错了一个字,姚怀月气得气血上涌。
“都俩时辰了,再背不下来,你我被嘲笑就罢了,你想想人家会怎么看待姚家二房!娘,您怎么过来了?”
姚怀月看到母亲,忙过去扶着,极尽孝顺。
“月儿刚回家,这东西对她来说难了些,背不下来便罢,反正明日你们不去族学。”
姚怀月猛然想起,明天是十五,也难怪王氏会这样发愁了。
姚老丞相一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孙辈十多个,外人看来热热闹闹子孙满堂,但其实姚成胜虽是正室所生但生母早亡,于是原本的妾室就被扶正,最大的姚成安就变成了嫡长子。
而姚成胜则早早就出来自立门户。
也亏得他不自轻自贱,愣是成了姚老丞相的孩子中最出息的一个,年纪轻轻位列九卿,前途不可限量。
姚家的三个孩子,姚成胜和妹妹姚成茹早早分了出来,唯有姚成安这个大儿子,一直留在姚老丞相和老夫人的身边。
但老夫人作为姚成安的亲娘,眼看着姚成安有了嫡长子的身份却没有嫡长子的修养,成天斗鸡走狗不学无术。
从小到大,姚成安唯一完成的任务就是生孩子,且生得很多。
根据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老话,姚成安可谓是非常孝顺。
但每月逢五跟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安这一天,见着了姚成胜,老夫人就高兴不起来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
姚老丞相当了一辈子丞相,根基不少,老夫人生怕那点东西落在旁人手中,恨不得都给自己大儿子紧紧攥着,是以每次都对姚成胜夫妇两个冷嘲热讽。
王氏性格老实,每次都被欺负得抬不起头。
她苦着脸要哭的样子这么一瞧跟姚月儿还真是像!怪不得亲生母女!
“怀月,你帮娘想想办法啊!”
第八章你会哭就行
月上中天,圆圆的月亮挂在树梢,好像一个金黄的大烧饼。
四宜阁依旧灯火通明,姚怀月对着镜子里的姚月儿摇摇头,又摇摇头。
一整个晚上,不安的情绪弥漫在王氏与姚月儿之间,明天是姚月儿头一次回姚家正房,那老太太指不定怎么刁难呢!
姚怀月先是安抚好了王氏,然后就开始安排姚月儿了。
这事儿还得从王氏叫姐妹俩挑一件庄重一点的衣服去参加明天的家宴,而姚月儿挑了一件大红裙配绿汗巾子说起。
这莫名的配色让姚怀月想起自己还没穿过来的时候每天晚上出去遛弯都会看到的街边节目——扭秧歌。
配上她精心搭配的金色首饰就更显得辣眼睛。
姚怀月本人没那么讲究都挑剔成这样,换成原主更是恨不得去洗洗眼睛。
“是不是我穿得太丑?”姚月儿看到姚怀月的表情,眼眶一红,“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给母亲和妹妹丢脸的。”
得,还没说什么呢,又哭起来了。
姚怀月可是怕了她了,连忙安抚:“怎会?这衣服好看得很,只是老夫人不喜欢红色,这一点你刚回来,不知道也正常,不若咱们换一件?”
她又给姚月儿换了一件梅花纹纱月华裙。
这是一种浅色画裙,裙幅共十幅,腰间每褶各用一色,轻描淡绘,色极淡雅,风动如月华。姚怀月拿着镜子放在姚月儿跟前反复端详。
“姐姐看,你多漂亮。”
姚怀月这话倒是出自真心,王氏漂亮,姚月儿即便经历坎坷但基因摆在那里,穿着打扮跟上了也是个窈窕美人儿。
姚月儿见镜子当中的自己果真比之前好看了不少,终于安心了:“那我穿这个,是不是明天老夫人就不会刁难于我了?”
那声音天真,姚怀月其实是羡慕的。
论实际年龄,姚怀月应该比原主大很多,也比姚月儿大很多。
可她依稀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就被迫懂事,姚月儿在外吃了很多苦,然而还能保持心思简单,尤为难得。
也让她第一次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一丝怜爱之情:“首饰尽量不要用这些金的,显得老气,又显得骄纵了,到时候人家难免说你流落在外,没见过好东西。”
眼看姚月儿的脸一沉,又要哭起来,姚怀月捡起一对珍珠耳环放在她脸旁比划着。
“咱们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一味强撑只会惹人笑话,坦荡最好。同是姚家女儿,在姚家呆上十几年你未必不如她,然而她小肚鸡肠就已经不如你。超过她们且等往后,咱们有时间。”
姚怀月的声音宛如一滩平静的湖,深邃没有一丝涟漪,莫名地让人心静下来。
可一连挑了好几副,姚怀月都不满意。
不是她不满意,那些珍贵的首饰是王氏亲自挑了派人送来的,但她心中就是有个念头:不同意!
大约又是原主的审美在作祟吧。
最后姚怀月一咬牙:“姐姐先睡吧,明日我定然送来让你满意的首饰!”
姚月儿寻思着,她也没有不满意啊,不都是姚怀月不满意的?
但她习惯了听从,就也乖乖回去睡觉了,剩下姚怀月一个人为了明天的首饰忙活。
或许是原主的记忆过于根深蒂固,姚怀月刚拿着纸笔就有成图了然在胸,她速速画出然后交给身旁的小侍女:“速速送到首饰铺去,我与那老板娘有些交情,你去劳烦她明日早之前做出来,必有重谢。”
小侍女捧着姚怀月精心画成的图纸,颇有些愤愤:“姑娘为什么待她那么好?须知她回来了,往后府中,可就没有姑娘的份儿了!”
想到原主后来凄惨的种种,姚怀月也不由得叹气。
到底如今这副身体里的是她,她知道原主因何得罪了姚家,就不会犯一样的错误,这姚月儿就是天皇老子,得哄着,得宠着,这才能保自个儿的平安。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原主也是个有本事的,就这手艺就算是被姚家赶出去了,随便找个首饰铺子也不至于饿死。
看来原主学的那点技能全都是为了取悦自己的,格局小了啊!
没想到到了第二天一早,姚月儿又早早地哭开了,问来问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看王氏那么害怕,自己也害怕了。
吓的。
首饰已经做好,一大早丫鬟就去取了回来,姚怀月仔细帮姚月儿戴上,果然很合适,比昨天试的几个都好。
姚月儿的脸型是圆圆的,颇有富贵相貌,这对耳环衬得她更加的明艳华贵,宛若杨妃在世。
可镜子中的美人儿此刻却皱着眉头愁眉不展。
“我还是害怕。”
“别怕,你会哭就行。”
“会哭?”
丞相府门口热热闹闹的,还围观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
整个望京的人都听说了姚家二房找回真千金这回事,也都好奇这真千金长什么模样,一方面也好奇,真千金回来了,假千金何去何从呢?
豪门恩怨从来都是吃瓜群众最感兴趣的事,人们都想看看,今儿姚家二房回来拜见老丞相,到底是带那个真女儿,还是带这个假女儿。
三两马车迆逦而来,端的是富贵,一一停在丞相府门前。
前面一辆稍大的自然是姚家夫妇两个,后面两个小的,先下来的是姚月儿,紧跟着就是姚怀月。
“呦,两个女儿都带来了!”
“嗨,毕竟那个养了十几年了,也该有感情了。”
“你就光看这穿衣打扮,竟然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人家真千金就是真千金,流落在外那么久,气派也还是在的。”
这些议论声也都落在了姚怀月和姚月儿的耳朵里,她捏紧了姚月儿的手,示意她别紧张。
但也有不堪入耳的冷言冷语。
“切,有什么的,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人家。那衣服穿狗身上狗都好看!”
姚月儿眼睛一红,姚怀月低声道:“酸人勿理。”
可酸人还不止这一个。
姚月儿以为自己家就足够气派,但如今来了祖父的宅邸,才明白户部侍郎和丞相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走在回廊当中,就连梁上雕刻的西番莲花纹都格外雅致华美,偶有丫鬟捧着什么东西鱼贯过去,也都屏气凝声,听不见一丝响动。
姚月儿本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寂静无声地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了偏厅,人还没进去就听见阵阵欢声笑语,然而这笑声在看到王氏一行人之后重新归于宁静。
家里的男人都不在,姚成胜和姚老丞相此刻在朝廷上朝还未归来,姚成安也在老丞相的庇护之下找了个小官当当,此刻也在外面。
从老夫人到嫂嫂,在加上嫂嫂生的三个女儿没有一个能站在王氏这边,难怪她昨晚那么难过。
王氏柔柔弱弱地走上前去,手中捧着一个纸卷:“母亲,祝您身体安泰。”
第九章你什么时候认识的神医
姚正山老丞相算是世代忠良,丞相之位在姚老这儿已经是第三代,人们都猜测,第四代丞相是否也出自姚家。
这三代的积累让丞相府富丽堂皇,仅仅一个偏厅显露出泼天富贵的一角。
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是崇山峻岭,或是奇花异草,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一槅一槅,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
姚怀月的心中涌起一股叹为观止之意,这是原主的情绪,至少说明这陈设审美是没得挑。
这么一比,王氏送来的一个纸卷就显得无比寒酸。
老夫人连打开都没打开看,甚至懒得给一个眼神,蒋氏就用帕子捂着嘴笑开了。
“弟妹的礼送的是一次比一次别出心裁了,上次妹妹送的手钏儿老夫人戴了一次出去,隔壁国公夫人还问呢,说哪里来的这样奇特的手钏,该不是在哪个小摊子上买的。”
明里暗里,说王氏送的手钏上不得台面,太小家子气。
姚怀月记得,那是一个珊瑚手钏,红艳艳的很是活泼,老夫人平时总爱穿些素雅衣裳,手腕一点红更显得整个人都明朗起来,并没有那么不堪。
“上次母亲送的珊瑚手钏若是祖母觉得不喜欢不愿佩戴,便塞在香囊里头或是挂在床头。珊瑚可以镇定安神,收敛止血,母亲也是为了祖母的身体考虑,这副药方,也是母亲费尽心思求来的,为的是让祖父母延年益寿。”
“哦?”高高在上的老夫人总算对王氏手中的东西有了点兴趣。“拿上来看看。”
蒋氏在一旁不高兴:“弟妹费心了,不过母亲都是由太医每日请安问脉的,旁的药就不好多吃了。”
姚家深受皇恩,是以不能随便为臣子诊治的太医却要时时出宫为姚丞相与姚老夫人诊脉。
王氏回头心虚地看了姚怀月一眼,在对上她那肯定的目光之后,按照昨晚姚怀月教的话一板一眼解释:“宫中的太医自然好,不过都过于谨慎循规蹈矩,父亲母亲身体康健,吃的药也以进补为主。”
王氏小心地看了老夫人一眼,见她没有不悦,便接着道:“方才媳妇来时也问过下人,父亲母亲的补药一年四季都吃着同样的。”
“那是自然,”蒋氏昂着头抢白,十分炫耀,“光是补品中的人参、鹿茸、黄芪等,每日就要三四两银子,年年不断地吃下去,才能吃得父亲母亲身体健康,面若桃花。”
蒋氏嘴甜,哄得老夫人高兴,王氏有些心虚,但听得姚怀月在身后咳嗽一声。
“可……可媳妇听说,不同时令有不同的进补要义,若时常更换于身体无益,若常不更换则事倍功半,最好选择中的方法,媳妇呈上来的药方分冬夏两种,每年换一次,都是当季最适宜的补方。”
一番话有理有据,老夫人眯着眼睛:“你听说的?你听谁说的?”
王氏把“听怀月说的”这几个字咽下去,重复起那个拗口的名字:“是玉面鬼手说的。”
话音刚落,老夫人可坐不住了,连蒋氏也变了脸色。
“玉面鬼手?就是传说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
“正是!”王氏心虚地低下头。
其实她哪里认识什么玉面鬼手,这方子是昨儿姚怀月大笔一挥,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写出来的。
当时王氏还很迷惑:“这个给老夫人吃了,万一吃出毛病来怎么办?”
“娘亲,您就放心,就算是让宫里的御医来看,我这也是一等一的好方子。”
好歹她前世也是个神医圣手好不好?就这方子在她的时代也是千金难求啊!
“不过,”姚怀月转了转眼睛,“您别说是我写的,您就说是……是玉面鬼手写的!因为我这个就是玉面鬼手教我的……我之前行走江湖的时候,偶然见了一面,得到的。”
现在,王氏将这番话原原本本复述给老夫人和众人听,却没有人会相信。
姚锦欢轻笑两声,一贯温柔的做派:“听说那玉面鬼手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力,他的一味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只是听说已经避世多年不曾出山,这药方若真的出自他手,那可真是好东西,婶婶费心了。”
“哪有那么容易,”姚锦书道,“姐姐都说他避世多年,这东西如何证明是出自他手?若其实是找了个江湖郎中胡乱拟了个方子,岂不是耽误了祖父祖母?”
光看两个当侄女的都可以直接对婶婶送的礼物冷嘲热讽,姚怀月也算是知道为啥王氏那么不喜欢来这里。
可她也想不通,她爹也没有很不争气啊,怎么就让王氏在婆家人面前这么直不起腰。
关于玉面鬼手,她在看小说的时候也见到过关于这人只言片语的描写,只知道是个很牛逼的人物,最后跟着裴知楌干了。
只可以书中裴知楌只是个配角,因此死的很惨,后来玉面鬼手也就不知所踪。
不过根据她看书得到的内容,大房确实跟玉面鬼手没有半点关系。
她就更加硬气了,反正我找不着这个人,你也找不着,永远不怕谎言被戳穿。
姚怀月挺直腰板:“如果祖母和伯母不相信的话,可以找来御医验过便知。”
她说的信誓旦旦,蒋氏也没那么好打发,她低声对老夫人道:“母亲,正巧御医准备过来给您请脉呢,要不……”
“请进来。”老祖母阖上双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白胡子的御医很快就请了进来,见过礼之后拿着王氏呈上来的药方细细看着。
“请问,这药方是何人所给?”
“是我弟妹送给母亲的,说是很好的补药,是传闻中的玉面鬼手开的。”
提到“玉面鬼手”这四个字,御医微不可查地皱了眉,旋即笑了:“夫人既也说是传闻中,可见玉面鬼手究竟有无其人都无法确定。下官也曾遇见有人自称玉面鬼手骗人钱财。这张药方不知二夫人是多高的价格买来,但确实是不值了。”
蒋氏得意地看了王氏一眼:“这么说来,这药方是骗人的方子了?”
“说不上是骗人,只是过于平和,没什么效果,糊弄人罢了。”
话及此,老夫人张开眼,厉声道:“王氏!你可知错!”
第十章我就是鬼医传人
我就是鬼医传人!
一声断喝吓了王氏一跳,她本就心虚,现在更是一声都不敢吭。
她能说什么呢?说这药方确实不是玉面鬼手所写而是姚怀月?说了实话,要遭殃的就是她的宝贝女儿。
王氏忍着泪水正欲辩解,忽然听见姚怀月清冷的声音:“母亲来时,特意问过祖母的用药,里面的野山参名贵异常,可见伯母与先生对祖母身体的在意。”
说完,两个人露出“那是自然”的得意表情。
姚怀月字字铿锵,不卑不亢:“然而恕小女子直言,如今是初秋,秋老虎的天气,野山参大热,适合晚秋以及冬日,现在吃很容易上火。孙女想问一句祖母,是否经常有失眠烦躁,食欲不振,乃至排遗困难?”
见老夫人脸上细微的表情,便道:“这便是内火虚旺的表现了。其实补品未必非要是名贵的,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祖母食用一些具有健脾、清热的食物,并调理脾胃功能,为仲、晚秋乃至冬季进补奠定基础。如润肺生津的木耳、补而不滞的山药、润肠养发的芝麻、清心润肺的百合等。”
说起自己的专业,姚怀月滔滔不绝,而且甚有道理。就算是在场的各位除了御医没有人懂得医术,但是至少也懂得夏天闷热,确实不宜使用太热的补品。
她那样老成,简直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郎中。
御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你是说,本官给老夫人开的药不好了?”
“您开药当时祖母气血亏损,用山参进补加上一些其他的配药,自然是绝顶的好,只是如今老祖母的身体已经由您的药方调养过来,那么就要及时更换了。”
姚怀月说的话不卑不亢句句在理,也没说是御医的问题。
御医心里纾解了不少。
“姑娘懂医术?”
“略懂皮毛罢了,是我曾经游手好闲时偶然遇见的一个人,他戴着银色面具,穿玄色长衫,叫自己玉面鬼手,同我讲了这许多。”
这描述姚怀月绝没撒谎,书里就是这么写的。
因此姚怀月就是没见过,也能说上一番。
御医看着她言之凿凿的样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心里也犯嘀咕。
人人都说玉面鬼手神龙见首不见尾,关于他的传说数不胜数,有很多人说自己见过,时间一长,真假无从得知。
但玉面鬼手确实是被人们神话了的,且神乎其神。
姚家这不学无术的二姑娘,难道真的是得了玉面鬼手一两句点拨?
他看者姚怀月的眼睛,那双眼黑漆漆的,像是深不可见底的深潭,永远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什么不会什么。
最终值得从自己的药箱中掏出一味药:“姑娘说的在理,其实下官今日来也是想要帮老夫人换相宜的方子,跟姑娘的方子无甚出入,只是姑娘的方子终究更温补一些,待下官回去之后配好了再拆人送来。”
这可是宫中德高望重的老太医,他都对姚怀月表示了赞赏,这下蒋氏也无话可说,她含恨瞪了王氏和两个姑娘一眼。
说话间,朝中的男人们也都纷纷回来,小厮派人来报,说老丞相今日对大老爷发了好大的火!
老夫人登时坐不住了,带着蒋氏王氏匆匆忙忙往前厅赶,刚进垂花门,一盏茶杯从里面摔出来。
“砰”的一声在众人的脚面前砸得稀碎。
姚成安一直都是老夫人张氏的心头爱,即便四十多岁一事无成也还是她的亲亲乖儿子,往日都是当眼珠一样捧着。
一看这情形,也慌了,忙走进前厅,就看到姚成胜毕恭毕敬站在一旁,而姚成安满脸委屈地还在辩解。
“我这也是为了整个姚家考虑啊!”
“你还嘴硬!”姚正山举起手边的什么东西欲打,张氏赶紧拦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呀老爷,成安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打他。”
姚正山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介文人气成这个样子,忍不住连夫人也教训:“他如今这番胡作非为,就是你慈母多败儿的缘故!”
他正是在气头上,直接在儿子儿媳面前怼得张氏也下不来台,张氏红着眼圈给自己顺气,蒋氏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上前去为自家丈夫说句话,还是姚成胜站出来,试图平息老丞相的怒火。
“父亲息怒,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哼!我看他巴不得气死我!”姚正山喝道,“你问问他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
几双眼睛盯着姚成安,姚成安委委屈屈:“我不就是想要保住咱们姚家的名声嘛……”
“你还敢说!”姚正山气得几乎发狂。
姚怀月在旁边安静看着,忽然想起来书上海真有关于这一段的描写。因为姚成安不学无术,当不得什么大官,但是好歹托姚正山的名字,混了个令尹当当,没事体察体察民情。
好歹是在望京的地界上,已经比那些远离权力中心一辈子抽调不会来的倒霉蛋们好很多了。
姚成安一贯庸庸碌碌,为人只是不思上进但又没什么坏心眼,最近望京接连大旱,他就接了个修水渠的工作,将水从南引到北。
主意是别人出的,工钱是朝廷花的,就连修水渠的人都是人家已经准备好了的,姚成安这个令尹每天只需要岸边走走鼓舞鼓舞士气就行了。
只是书中描述姚成安是老老实实一直等到水渠修好,怎么现在水渠刚修到一半就忽然出事了?
姚怀月不理解,姚成安也不理解,他愤愤不平看着自家老爹:“我也是想要水渠快点修好,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不就是就加快了进程嘛!”
这话一听,是好事儿啊!这说明姚成安奋发图强,也为自己的功绩考虑了。
张氏抓住机会道:“成安这也没有做错,早点完工,也可多省些劳工们的口粮工钱,北地的百姓还可以早早用水,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这你也要与他生气?”
“可进程加快,也就导致劳工们怨声载道,何况修水渠本就是苦力的活,劳工们日复一日地起早贪晚,精疲力竭,也难怪会出了事故丧生了。”姚成胜和颜悦色地解释。
让人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干的活起码加了一半,但工钱和口粮并没有增多,劳工们本就怨声鼎沸,结果还有个劳工因为过度劳累昏了过去,叫大石头给压死了。
这下劳工们可不干了,他们也是人,也会累,也怕死。
大面积的罢工下来,姚成安也控制不住情况,又不敢告诉家里人,一直到今日上朝被弹劾。
姚正山和姚成胜作为家人,被皇上怀疑知情不报,吃了好大的瓜落。
“二弟现在说又有什么用?无非是马后炮罢了!我是顾全大局才这般考虑,他……”
“够了!”见姚成安如此不知悔改,他的生母张氏和妻子蒋氏有都不算识大体的,眼下只会胡乱哄着,姚正山气急攻心,终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祖父!”
第十一章当代小神医
当代小神医
华贵无比的正堂,背后就是满目琳琅的博古架。
姚正山穿着颇有风骨,头发胡子皆花白,此刻胸口一团污血,向后倾倒。
在场的女眷登时乱做一团,姚成安也吓得愣在原地,只会一个劲儿地喊爹。
姚成胜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抢上一步,在姚正山撞倒博古架之前将人护住,免了无妄之灾,然后对王氏大喝:“快喊大夫来!”
御医前脚刚走,现在追到宫中去,还得请手牌才可,麻烦得很,去大街上叫个郎中来未必及时。
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姚怀月知道气急攻心之下得脑梗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他老人家就算是抢救回来也是个半身不遂。
电光火石之间,她叫停众人:“来不及了,诸位姐姐有没有绣花针借给我,越长越细越好。”
虽然有些愣怔,但一想到方才御医面前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张氏立刻无条件地选择了相信,命令姚锦欢三姐妹立刻拿符合要求的绣花针过来。
有老祖母的命令,谁也不敢怠慢。
绣花针很快送了来,姚怀月不敢挪动祖父,就让姚成胜把他平放在地面上。
“怎么能把父亲直接扔在地上呢!”姚成安跳脚。
只一眼。
姚怀月只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凌厉。
那眼神摄人,根本不像一个少女。姚成安就像是嘴被胶水黏住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绣花针在手中闪着寒光,在蜡烛上烤过一遍后放凉,然后浅浅刺进头部的几个穴位。
“能行吗?”姚成胜不知女儿手段,颇有些怀疑。
姚怀月没有回答。
她屏气凝神,下手极其小心。
理论上来说,在紧急情况下,绣花针也可以用作针灸,只是不可以刺得太深,亦不可以采用过多的刺针手法。
她也是头一次采用这种方式,老祖父年纪大了,何况气晕过去很有可能跟心脏或者脑部有关,自然是越快诊治越好。
就在姚怀月轻轻刺下最后一个学位时,姚正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先是眼皮抖动起来,忽然整个身体绷紧,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喷的姚怀月身上也到处都是。
“你这丫头会不会弄!弄伤了我爹我跟你没完!”
一掌推了姚怀月一个趔趄,她本就蹲着,失去重心一屁股摔在地上,而此时姚正山长出一口气,竟是缓过来了。
“父亲,您醒了!”姚成安和姚成胜两兄弟都长出了一口气。
姚怀月被王氏扶着站起来:“没事了,方才那口是郁结于胸的淤血,吐出来即可畅通,不过气大伤身,祖父往后是不可再轻易动怒了。”
姚正山劫后余生一回,又听张氏说了方子的事儿,再看姚怀月的眼光就变了。
从平平无奇变得充满了慈爱,彻底将大房一家子晾在了一边。
“早听你父亲说你愿意回到族学学习,先生也在我面前夸了你,我还以为是小孩子一时心性,不想我孙儿果真如此优秀了。”
姚怀月浅浅行礼:“先生过奖了,孙儿愚笨,对书上的内容只是死记硬背罢了。”
“就算是死记硬背,好歹能背下来,总比笨的背了好几十遍也背不下来的人强,对吧月儿堂妹。”姚锦书见不得二房处处得好处,想到还有个透明人姚月儿。
姚月儿也没想到她们会忽然点到自己,显然有些慌张,她朝着姚正山见礼的动作也因为紧张而有些变形,又想到姚怀月的叮咛——你会哭就行。
她抽抽鼻子:“锦书堂姐说得对,我不比妹妹聪明,且命不好,前十几年流落山村,都没有念书的条件。不怕祖父与各位姐姐笑话,我那日去学堂时,连书本上的字都不认得。”
姚怀月曾经说过的,在祖父这样阅历丰富的人面前,最好就是坦诚。
掖着藏着,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年过六旬为官五十载的姚正山却不会。
她试着坦然,却发现也没有那么难以承受,姚月儿自嘲地笑笑:“好在父亲母亲疼我,妹妹也帮我,背了上百遍,如今新学的那篇,我竟是能背下来的了。”
“哦?”姚正山显而易见地高兴了不少,挑眉道:“背来听听。”
“曾子曰:“敢问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
通篇下来,一字不差,方才说话的姚锦书脸通红,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好,好啊!”姚正山连连感叹。
姚成安也不想让二房占便宜,不顾蒋氏的眼色,忙不迭说:“这一篇啊,她们三姐妹昨儿也背了好些时候,想来也该记全了。”
姚怀月差点乐出声。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背下来无所谓,但是得让祖父觉得背下来很不容易就是一件难事儿了。
正愁没人给姚月儿做个衬托呢,大房就自己往枪口上撞,不消说,那自然是背不下来的了。
姚正山好容易顺过来的气又差点背过去,他冷哼一声:“以后少用心思在没有用的地方上!她们姐妹没有背下来的书自然要回去背!你也给我好好想想,那修水渠的工人到底如何办!想不出来就去祖宗祠堂里跪着去,好好反省什么叫人命关天,再好好想想什么叫做草菅人命!”
这一回的丞相府之旅,王氏也是头一回的顺心顺意,她不住地夸两个孩子:“真好!你们两个表现都很好。”
“姐姐居然将那篇《孝经》背下来了,可真是惊到我了!”
劫后余生的姚月儿抿嘴一笑:“妹妹帮我那么多,我昨晚紧张,左右睡不着,就拿了书来背,不想夜深人静,居然记得格外牢,今日一想竟都想起来了。”
王氏慈爱的眼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哪个都舍不得放眼。
尤其是养女怀月,也不知是怎了,从前只知道她眼光甚高,倒也算个好处。没想到如今不仅学好了,将月儿也带得这么好,还得了神医的指点,救老丞相于危难。
大房头一次在她面前说不出奚落的话来,往后也再不用怕了。
她开心地回头,却见丈夫姚成胜还愁眉苦脸,不知想些什么。
第十二章百花节
裴知楌听见暗探带回来的新消息,格外震惊。
“你说,她说自己见过玉面鬼手?”
探子听风点了点头。
“确是玉面鬼手这四个字?”裴知楌似不相信。
以至于听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犹豫半晌,思量再三:“没错啊王爷,确实是玉面鬼手这四个字。”
他也是跟着裴知楌从小到大的心腹里,打小时候裴知楌就是一副老神在在不问世事的超脱模样,这么多年顺风顺水对什么的反应都很平淡,难得!
难得有这样活生生的时候!
听风激动不已。
他能感觉到,他的靖王殿下心底有某处被触动了,就像一只毛毛虫,被针刺到之后就会往前爬。
这根针就是姚怀月!
听风已经暗自在心里决定,以后再侦查姚怀月的消息时一定更加谨慎认真,不错过一字一句。
姚怀月像是知道父亲在愁些什么,她回过头,静默地看了父亲一会,一个计划已经在脑海当中迅速形成。
对于姚怀月认识所谓“玉面鬼手”这回事,姚成胜和王氏虽然十分惊讶,但是想想似乎在理。
毕竟曾经的大小姐可不是个老实的。
搞出什么幺蛾子,当爹娘的也不会意外了。
不过这件事,给姚月儿的冲击力倒是很大,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对于回家之后姚怀月的抽查背书,她表现得更加顺从且认真。
王氏看着这一对女儿和谐相处的画面,感动得就差热泪盈眶。
裴知楌在喝茶,听风不光探查来了这些小事儿,姚成安修建河堤闹出人命这件事,同样也在听风的业务范围内。
根据裴知楌的经验,这种事几乎属于每一辈子的必经之路,而每一次姚成胜处理的方式也都大同小异,无非是给些补偿封口罢了,倒不是他关注的问题。
这些情节在裴知楌的生命中上演了太多次,他已经麻木了,听烦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有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之前所有的节奏。
想到这,裴知楌的挑眉,对听风道:“御龙山佛寺那边怎么样了?”
“都派人盯着呢,一个月之后就要开始动工了。”
御龙山是澧朝的国宗所在之处,当今太后娘娘诚心礼佛,想要在御龙山修建一座国寺,祈祷国运昌盛。
裴知楌心里明白,太后娘娘久居深宫,你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要是国运真的昌盛,也就不必祈求。
多活了几百年,已经能够感觉到,裴知楌死的那一年澧朝差不多气数将尽,但死后的事情他也无从得知。
他现在是真的好奇,不知道自己死后,澧朝如何。父亲驾崩后,天子之位与谁,是与给他那个扮猪吃老虎的大哥,还是与给了手段狠辣雷厉风行的三哥。
裴知楌甚至有些惊讶,他居然开始操心自己死后的日子。
如果,他是想,如果他能活过二十五岁的话,又能看到什么呢?
听风刚出去,随风就进来,手中拿着请帖。
只看一眼,裴知楌就能知道这里面写的什么。
“不去。”他懒懒地靠着。
每年都是这些东西,三月中旬,又到了赏花的时候。
父皇儿子多,又急于拉拢各路大臣,总是搞这些奇奇怪怪的幺蛾子,当然了,这种盛大的活动也是君臣一心的体现。
更重要的是,百花宴不同往常,在这样的一场宴会上,往往各家姑娘都会费尽心思,想要在各个方面拔得头筹,因为三月过后就是四月会试,再往下就是殿试。
这也就是适龄的姑娘们和新科老爷们互相选择的时候,能不能挑一个好的如意郎君,除了跟原生家庭有关系,也跟自己在京中的名望有关系。
譬如之前的阁老沈延年,他的女儿沈修宁就曾经在百花宴的诗会当中拔得头筹,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年年都第一,被称为望京女状元。
后来人家根本没有嫁给寻常人家。
人家嫁进了皇家,一跃成为了良妃,现如今是贵妃了,隆宠十余年,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是以,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姑娘指着百花宴这天大展身手,将来有资本择一良婿,更好些的,被皇上看中,成了宫里的娘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往常这种盛会,裴知楌是不屑参加的。
几百辈子过来了,娶的媳妇兜兜转转就那一个,别的姑娘再好看,跟自己有半文钱关系?
何况,人家去了是解决终身大事,他呢?
活不过二十五岁的人,还管什么婚丧嫁娶?
如今已然不同,有一个人很特殊,改变了裴知楌几辈子的人生轨迹,让他在几百年的轮回当中第一次听见了和以前不同的话,见到了和以前不同的人。
随风显然抓住了这个关窍:“主儿,听说,姚侍郎家的两位姑娘也去。”
姚家的两位姑娘,隐隐盖过了上次百花盛宴的头筹姑娘——刑部尚书的女儿叶巧兰。
那叶巧兰一曲琵琶词,边弹边念,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人都说那是继贵妃娘娘之后望京最有才学的姑娘。
在一个月之前,也就是姚月儿回到姚家之前,人们都还在说,今年的头筹估计又是叶大小姐的。
但一个月之后的现在,人们都在说,在这个仅次于除夕和元宵国宴的百花宴上,户部侍郎姚大人,到底是偏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真小姐,还是从小养大视如己出的假千金?
人们有这样的猜测,盖因姚怀月和姚月儿身上都有值得人咀嚼的部分。
姚怀月从小锦衣玉食,倒是娇养出来的,只是行事离经叛道,估计姚大人背后没少头痛。
姚月儿呢?倒是自己亲生,奈何从小长在乡野,恐怕是个村姑,便是血肉亲情,也很难爱得起来吧?若是带来百花宴上,吟诗作对一概不会,行动举止一概粗鲁,那岂不是大大丢了姚家书香世家的脸面?
谁都能看出来,皇上宠爱的朝臣非户部侍郎莫属,而他又是个勤勉争气的,未来的日子大有可为。
不知这一遭如何选择,但无论选哪个,都会让人诟病的吧?
姚月儿怕得要死。
以至于在学绣的时候频频走神,直到被针刺破了手指,血污了丝线。
罗妈妈教学素来严谨认真,见到姚月儿走神的样子和绣得七扭八拐的兰花气得肝火上涌。
她一凶,姚月儿就红了眼圈哭哭啼啼,搞得罗妈妈心中烦闷不已,还是姚怀月出面安慰。
姚怀月平时不听话,现在好容易愿意好好学习,而且托那本《大小姐的基本修养》的福,这大小姐该会的东西,姚怀月竟然都神奇地会了,让罗妈妈大赞其天资卓越。
是以看在这三分颜面上,早了半个时辰下课,叫姚月儿回去缓缓。
罗妈妈一走,姚怀月问道:“姐姐,你是怎么了?”
“现在屋里就咱们两人,你有什么,可直接与我说。”
第十三章妹妹我怕
妹妹,我怕
晚风温柔,声音也温柔,就像一条清冽小河,缓缓流淌过姚月儿的心底。
姚月儿感觉,自己对姚怀月的信任已经越来越深了。
她红着眼眶:“妹妹,我怕。怕那百花盛宴,我什么都不会,惹人笑话。”
姚月儿紧紧攥着手中的绣品,那是上等的绣线,可惜已经污浊了,且就算是不弄脏,上面的图案也惨不忍睹,她自己看了都心烦。
什么都不会!
姚怀月何尝不担心这一点?倘若姚月儿不开心,那父母就不会开心,父母不开心,自己做什么都是白搭,终究也改不掉被赶出去的命运。
往后赶出去没关系,但是现在,姚怀月在望京的根基还不牢固,免不了惨死外面的下场。
讨好姚月儿,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儿!
“姐姐怎么能说什么都不会呢,我看姐姐这花样子画得甚好,好像是学过的一样,这可不是姐姐的长处么。”
“这算是哪门子的长处。”
姚月儿气鼓鼓瞥了一眼自己的花样子,她幼时跟着养父母去干农活,总在田间地头看过好些花啊草的,闲来无事时,总会描上几笔。
人有天赋,然养父母却总说琴棋书画不是她这身份的姑娘能学的,有时间不若多干活,给养父母亲生的弟弟攒些聘礼,便不准她画了。
眼前的这幅铃花图,虽说用色彩晕染,远远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神韵,但回来姚家这么久,看着房间卧室里满目琳琅的挂画,那精巧的工笔画让她叹为观止。
也就知道自己的画其实上不得台面,不由得更加自卑。
姚怀月十分耐心:“姐姐既擅长这个,那就大胆去做,准保不会有问题。”
“真的?”姚月儿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睛。
“我还能骗姐姐不成?”
“那他们要是问我诗书呢?”
“不会,”姚怀月坚定地告诉她,“如果你不会,那就是不会,这没什么好丢人的,勇敢一点。”
她紧紧握住姚月儿的手,定声道:“你现在不如她们,未必永远不如她们。她们现在或许很好,未必永远都好。”
世事难料。
听了姚怀月的话,姚月儿的肩膀放松下来,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姚怀月的眼眸也如同墨色的天空一般深邃。
“其实,”姚月儿有些情不自禁,“我一开始有些讨厌你,甚至恨你。恨你抢占了我的一切,恨我本来该变成你的样子,但是最后却成为了一个村姑!”
“我知道。”姚怀月的声音温柔,就像是给姚月儿吃了一剂定心丸,“但是没有用不是么,单纯的恨我而排斥我,也没有让你在我这里讨到便宜,相反,如果你从现在开始努力,那么或许有一天你可以超过我。”
“已经损失了,能做的就是将损失降到最低。”
姚成胜头疼得很。
弟弟姚成安是个只管闯祸不管收拾烂摊子的,姚老丞相气得不行,让他反思。
反思归反思,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可拖不得,河堤修了一半,工人们还在罢工呢。
这担子只能落在姚成胜的头上。
此刻,他正在书房里,皱着眉看书,这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其实工程上死人这事儿,以前也出现过,甚至史上都有很多事例可以参考,然而人已经不在了,怎么处理都难免让人不满意,稍有不慎就连累整个姚家。
正为难,夫人王氏轻手轻脚进来,茶盘下面压了张纸。
姚成胜原以为不过是女儿家的玩意,眼下心烦意乱,也就拿过来看了。
看着看着,脸色阴沉了下来:“这……这是怀月写的?”
“是,怀月让我把这个亲手交给老爷。”
姚成胜呆呆的,半晌捋着胡子一声长叹:“想不到怀月之前种种,竟是藏拙!我儿若是男儿身,必当成就一番事业!只可惜……”
王氏的神情也暗淡下来,她当然知道老爷担心什么。
只可惜这样一个好孩子,就要嫁给七王爷那个混不吝了。
纵使姚家女儿身份复杂,但皇上定下的国婚,总要有个女儿嫁过去,不是怀月也是月儿。
怀月如今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对王氏来说就像是一场梦,她的女儿终于是个好姑娘了!可以不再被人诟病了,可就要嫁给七王爷。
谁不好,偏偏是裴知楌。
姚成胜的安抚效果很好,听说他去了之后,不到半日,那些工人们就重新开工了。
靖王府的探子听风几乎是同步性地将这个消息传到了裴知楌的耳朵里。
“王爷,姚侍郎去赔钱了。”
裴知楌碾着大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眼皮都不抬。
几百辈子都是这样,无外乎赔钱了事,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剩下家里的老弱妇孺。
他们需要的,又岂止是钱?
“按照律例三倍赔偿银钱,死的那两个人家中老母每月发放半贯钱,叫“养老金”。”这个词听风还是头一次接触,因而复述的时候想了一阵子,“家中孤儿寡母亦有相应的赡养金,其余人等发放当月一倍工钱,放假三天开工。”
顿了顿,“还安排了工人当地的县丞必得每月走访探查,解决一应所需。”
这一串听下来,裴知楌总算是停下手中的动作:“这都是姚成胜的主意?”
“是,姚侍郎在安抚工人时说,皇上修建河堤本是造福百姓的事儿,现出了事,那两人也是为江山百姓而死,朝廷心怀感激,必让家属幼有所养,老有所终。”
“这话,是姚侍郎说的?”
“是,是姚侍郎站在河堤上,亲口说的。姚侍郎还说……还说让各地的官员统计鳏寡孤独的人口情况,逐级上报,皇上也准了。”
“他这个户部侍郎,倒是以人为本。”裴知楌沉吟半晌。
皇上满不满意是皇上的事,裴知楌不关心。
几百年了,几百年!他终于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姚成胜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处理方式,而且处处妥帖,细心不已。
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这个词听起来很大,大到看不到某个具体的人,大到好像死了两个草民无足轻重。
可对于这两个家庭来说,顶梁柱死了,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天塌了。
要有多么悲天悯人,才会考虑得事事周全,姚成胜几乎把所有的可能全部都想到了,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这么做,其实有点冒险。
第十四章惊马
惊马
姚成胜的做法好是好,但这么做,显然又给了底下人贪赃枉法的机会。
这点腌臜事儿,裴知楌来来去去几辈子了,看得比谁都明白,他一开始想要整治,中间那几辈子决定同流合污,后来这几辈子见怪不怪——注定要死的人生,再多都是白费。
姚怀月带着姚月儿出去买布料裁剪衣裳。
每年都会举办的百花宴,今年刚好轮到姚家承办,再一个,姚家老太爷已经明确表态,要趁着这次百花宴正式跟大家介绍他的两个孙女。
这也就意味着,姚家同时承认姚怀月和姚月儿两个人的身份。
对于这件事儿,这上京城里除了想要看热闹的达官显贵们,最不开心的就属姚锦书和姚锦欢,锦画年纪小,同时有两个堂姐,她开心还来不及,回去后一个劲儿的跟父母说,说怀月姐姐和月儿姐姐都好厉害,能把那么难的诗文背的那么流利。
从小被疼着长大的孩子,没什么眼力价,两个亲姐姐听了这话,脸都黑成锅底。
“一个是不知哪儿来的野种,一个是小门小户长出来的野丫头,能厉害到哪儿去?也就锦画年纪小,才轻易叫他们给哄骗了。”
姚锦欢快人快语,口舌上半点不落下风。
“好啦好啦,这话可千万别叫你祖父听了。”蒋氏忙着劝导。
“若是你祖父听了这话,可又该不高兴了。锦画年纪小没关系,只要你们好好的,在百花宴上好生表现,不愁没有好人家,比不过那姚怀月去。”
蒋氏带着两个女儿来到自己的房间,拿出积存多年的首饰。
那都是她自己都不舍得带的,如今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为了在百花宴上让自己的女儿们能够得贵公子的青眼,她也算下了血本。
“锦书端庄,这对翡翠耳坠子正合适,锦欢你活泼,娘就把这对玛瑙的给你。这可是当初你们的外祖父特意在京城第一坊给娘定的。娘这半生,没什么指望,只要你们姐妹两个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娘便心满意足了。”
姚锦书微微红了眼眶,姚锦欢捏着玛瑙耳坠对着镜子在耳边比划着,听了这话,回头,耳坠在桃腮旁摇摇晃晃。
“娘,我听说这次百花宴上太子也会来,他还没选太子妃呢。”
姚锦欢话音刚落,姚锦书就绞紧了手帕,像是心思被人看穿一般。
若说裴知楌是整个京圈的反面教材,那么太子裴良渚就是人人钦羡的“别人家的孩子”。
帅气善良又大方,说话永远轻声细语的,不知是上京城内多少姑娘的梦中人。
只是如今依然没有太子良娣,东宫主位空悬。
人家都说裴良渚心思恪纯,从来不喜声色犬马,将来若有朝一日继承大统,必是百姓之福。
总之各种美好的词儿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姚锦欢随口一说,点破姚锦书的心思,这何尝不是蒋氏的心思呢?
只要——只要家里出一个太子良娣,那她岂不是可以在姚家横着走?她男人不出息,好在女儿们争气,一个个出落得花儿似的,当日姚锦书刚刚及笄,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
姚锦书和姚锦欢甭管谁,选上了,这都是她的荣耀。
“娘知道,你们俩都是娘的心肝宝贝,都是金凤凰,只要百花宴上好好表现,断然不会差的,一会儿差王婆派辆轿子,送你们俩出去选几匹好的布料,做漂亮点的衣裳,就从娘的私账里出。”
姚家二房因着和老爷子住在一起,规矩还同没有分家时那般严格,每个屋子的吃穿用度都有严格的规定。
尤其是小姐们的衣裳首饰,老爷子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清官,对这方面的要求尤为严格,华贵的珠宝和绫罗绸缎一概不许。
姚锦书心思深沉,这方面的需求还好,姚景欢,每每同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姐们聚会之后,总是抱怨连天。
现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做身漂亮裙子,她早就开始迫不及待了。
“谢谢母亲!”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暖融融的。
姚怀月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古代没有污染的阳光,真真晒的人浑身骨子都松散了下来,恨不得立刻趴地上睡一觉。
姚月儿却满脸愁容,只打着伞挡着刺眼的阳光去,暗自叹气。
“天气太热?”姚怀月探身问,这大街她虽然是第一次来,可因为原主来过无数次,所以熟悉得很,顺手指着前面一家,“那家的冰酪好吃又解暑,不如我们……”
话音未落,姚月儿一抬头,眼眶红了半边,姚怀月心中暗道不好,这厮要哭!
果不其然,姚月儿已然抽泣起来:“我是不是很丑?”
姚怀月张了张嘴。
姚月儿虽说长在乡野,皮肤是黑了点,身材也壮了点儿,可毕竟姚家的底子还在,且王氏也是美人儿,差不到哪儿去,反增添一些别的韵味。
“不丑,谁说你丑了?”
“是我自己觉得……”
姚怀月懂了。
一个人从心里往外的自卑是没那么好改变的,她自己对自己不满意,更害怕“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句话也不能拯救自己。
“别怕,前边就是京城第一坊了,据说老板娘是之前宫里放出来的针功局的绣女,做的衣裳可好看,到时候给你挑一挑,定然有衬你的。”
“闪开闪开!马惊了!闪开!”
长安街尽头尘土飞扬,马蹄声由远到近越发急促起来,周围的人纷纷闪避,姚家的侍女们也都慌忙护着自家小姐躲开。
“哎呀”一声,前面的人忽然挤过来,姚怀月和姚月儿顿时离散,姚怀月差点摔着,靠在丫鬟怀中抬眸看去,见姚月儿因踩到了披帛,加之马临跟前,约摸丫鬟自己居然也害怕,竟送了手。
姚月儿跌倒在地,狼狈不堪,惊马已到了跟前,她更是软的站不起来。
“月儿!”姚怀月惊呼,甚至想冲过去把她拽起来,可周围都是人堆叠在一起,连丫鬟都拉着她:“小姐小心啊!”
她们哪里知道姚怀月的心焦?
要是姚月儿有了个三长两短,那她岂不是又要跟原主那个大怨种似的被赶出家门?
人嘶马啸,乱哄哄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眼前都是色彩纷乱的披帛和绣鞋。
难不成都是为了百花宴出来采买的大家闺秀们?
人也太多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姚怀月终于冲破了人群,前面一片空白,姚怀月一下子失去阻力,重重趴在姚月儿身上:“别怕!我来了!”
在她心里以为自己此刻一定跟盖世英雄一样帅气无比,其实屁股朝天地趴在地上,姿势傻的冒泡。
没办法,身子底下的这个人护住了,就是护住了自己荣华富贵的后半生。
已来不及把人拖走。
从前就不知长安街上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倒像是集会。
伴随着马的嘶鸣声,姚怀月看到一黑袍小将,将笼头高高抬起,愣是勒马回身,那马蹄在姚月儿身上擦过,最终落在了别处。
姚怀月终于冲破人群:“没事吧?有没有吓坏?有没有伤到?”
马终于安静下来,黑袍小将匆忙下马:“姑娘安好?”
第十五章情窦初开
情窦初开
那天阳光太好了,好得有些刺眼,周围的人声鼎沸都成了背景,姚月儿低头慌乱整理皱了的衣衫,整张脸红得像个苹果。
黑袍小将于是弯着腰又问了一句:“姑娘,可还好?吓着了没有?”
周围有窃笑声,是方才的那些姑娘们。
“这是谁家的,竟这样没有礼数?长得也……”
“这就是姚家新找回来的二房嫡小姐姚月儿。”
“啧,就这样的气度,还嫡小姐呢,连余小将军的话都不敢回。”
“没见过世面呢!”
旁边的嘀嘀咕咕传进姚家姐妹两个的耳朵里,姚月儿的侧脸更红,像鹌鹑一样垂着脖子弓着背,体态更加萎靡。
姚怀月侧过身子将她挡在身后:“我姐姐可不是吓坏了!”
语气有点冲。
吓死人了,她现在还惊魂未定,胸口扑通扑通乱跳。
姚月儿久不出门,叫她带出来若是出了事,可如何交代?
黑袍小将个子高高,脸上是常年在外风餐露宿的黝黑粗糙,一双眼亮得像黑葡萄,一笑露出两颗白白尖尖的小虎牙,竟添上几分奶气。
听姚怀月的气话,小虎牙一咧:“那可坏了!我……我实在是不小心,伤到哪里了?这样吧,两位姐姐,我急着有事,这里是一些钱,留给姐姐看郎中用,敢问姐姐是哪家的?明日定登门拜访致歉。”黑袍小将彬彬有礼,一边掏出一个钱袋来。
姚怀月不记得自己看书的时候看过这么一个黑袍小将,想来是触发了和之前不一样的剧情之后,又衍生出了不一样的人物吧?
这么想来,倒挺有趣的。
书里就像另外一个世界,我看书,谁人看我?
而就像书里的其他人一样,有些人的出现,在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那时候姚怀月还不知道她的结局,更别提姚月儿和黑袍小将的。
大家都是芸芸众生。
姚怀月伸手要去接钱袋,姚月儿慌忙牵住她的袖子:“不不不,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她垂着头,眼睛都不敢抬,估计从头到尾,也没看到这黑袍小将长什么样子。
“姐姐,你身上有没有哪里疼?”姚怀月问,一边检查她的袖子裙摆。
今天这事儿,必然是瞒不住的,至少抓个钱袋子回去,万一真出了什么幺蛾子,也不至于背锅——这是姚怀月的想法。
因为姚怀月清清楚楚地记得书里的内容,在原著和姚月儿的终极对抗中,姚月儿就是通过跳入湖中栽赃陷害给姚怀月,最终导致她被赶出家门的。
作为一个看过书的先知,她可不能又当背锅侠,是以一把抓过钱袋子不松手。
姚月儿的脸红透了,像是能滴出血来:“我真的没事。”
小声喃喃如同蚊子,道路两旁看着的姑娘们又是一阵哄笑。
“连话都说不明白。”
“就是,哪里比得上郡主您。”
被唤作郡主的女子一袭浅色的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衬得那张脸更加娇俏典雅。
书里只有一个郡主,便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平阴大长公主的女儿元嘉郡主辛月明,据说是后来嫁给了她爹辛槐辛大将军亲自带出来的小将军余晖,成了将军夫人,两个人生活很是幸福。
她的父亲辛槐辛大将军后来平步青云——这都是书里很后面的事,那时候姚怀月和裴知楌都已经死翘翘了。
姚怀月瞥了元嘉郡主一眼:“我姐姐心胸宽阔,不与你计较,可你也要留下姓名,免得到时候我姐姐有什么问题,无处去寻你。”
“在下京城余家,余晖。”
黑袍小将抱了抱拳。
姚怀月就觉得,有时候人生真的挺奇妙的,比如今天的这场闹剧里面,元嘉郡主辛月明和余晖这对未来的夫妻居然同时在场,而因为自己以外打乱了剧情线,导致姚月儿甚至先于元嘉郡主遇到余晖。
余晖有没有对此产生什么不良反应,倒是姚月儿后遗症很强,脸一直红扑扑的。
姚怀月本想把余晖的钱袋塞给她,让她自己去跟爹娘说,谁料钱袋刚碰到她的手,她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一张脸红得像火烧一样。
可怜姚怀月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如何活下去,加之穿越之前就是个母胎solo的钢铁直女,哪懂得其中的弯弯绕,还以为姚月儿身体不舒服。
两人正提着裙摆,迈过“京城第一坊”的门槛,姚怀月搀着姚月儿的胳膊,低声问:“姐姐可是身体不适?方才姐姐不好意思,现在若是不适,可得赶紧与我说,我好及时找郎中,被吓坏了不是玩的。”
吓出后遗症来倒霉的还是她姚怀月。
可这姚月儿的性格简直再包子不过了,较劲也只会暗地里较劲,要么就是哭,要么就是脸红,让姚怀月看得那叫一个着急。
“我……我真的没事,许是天太热了吧。”姚月儿绞着袖子。
京城第一坊名如其店,端的张扬奢华,明晃晃地把“第一”两个字挂在门楼上,据说老板是个很神秘的人,从不见客,店里的东西也贵的离谱,一楼都是各式各样的绸缎布匹,层层叠叠一直挂到房梁的高度,五颜六色如同云霞,看得人眼花缭乱。
早有莺莺燕燕的各色姑娘三一群俩一伙地看自己心仪的布料。
顺着店面往里走,顺着楼梯上二楼,则都是各类成衣。
按惯例姑娘们都是买了各色布料回家去自做的,因成衣要费工本费不说尺寸合不合适也是个问题,尤其天下第一坊的衣服,尺码都均又细又长,非一般的身材能撑得住,是以买的人少,看得人多。
姚怀月看了一圈,转头问姚月儿:“姐姐有没有喜欢的料子?”
姚月儿哪里会挑,只摇摇头。
偏巧两个人刚好站在一件百蝶穿花的牡丹留仙裙旁边,上面的纹绣精美异常,逼得人挪不开眼。
姚月儿这一摇头,旁边的姑娘“噗嗤”一声笑出声:“你看,这丑丫头还蛮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穿不下这衣服。”
“就是,就她这身材,也敢上二楼来,我要是这身材,长得又黑又壮的,非一头撞死不可!”
“你!”姚月儿涨红了脸,虽然声音很小,但好歹是她头一次敢于反击,姚怀月看得热血澎湃。
哪知姚月儿只“你”了一声便缩了回来,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她的懦弱让那女子气焰更胜:“切,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说罢,像是炫耀似的,对一旁的小厮道:“这件,给我包起来。”
“她……”姚月儿扭头看着自家妹妹,眼泪在眼角泫然欲泣,姚怀月暗地里叹了口气。
像姚月儿这种长相,在一般的小说里都应该是泼辣的主,怎么在她这儿跟个小白莲似的。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像个家长一样出头理论之时,楼梯拐角一个活泼泼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哇,姐姐,这料子也太好看了,我都舍不得伸手去摸!”
第十六章遇事先把水搅浑
遇事先把水搅浑
古色古香的木质楼梯,缓缓上来几个人影,中间那人被前后簇拥着,颇有派头。
她的妆容极其精致,耳边的翡翠坠子更显得稳重端庄。
“救星来了。”
跟姚怀月的反应不同,姚月儿一看到姚家二房这姐妹三个,便往后错了两步,只恨姚怀月不够胖,挡不住她。
三妹姚锦画最先看到两人,一脸张扬明媚的笑意:“咦,二位姐姐也在这里呢,可也是为了百花宴做准备?”
姚怀月刚准备报以一个善意的微笑,姚锦画这活泼泼的小姑娘就被她二姐拉开:“理他们做什么?”上下打量了姚月儿两眼,“穿得再好又能怎样,还不是……”
姚锦书用胳膊拐了她两下,姚锦欢只得闭了嘴。
姚怀月接着她的话头:“要说百花宴,谁能抢得过两位姐姐的风头,要是能穿上这件,一定艳压群芳。”
“我看看,凭它是什么好东西!”
姚锦欢不由分说,扯过衣架上的成衣袖子细细查看起来,这绣花确实精美异常,且花纹新颖独特,从来也未见人穿过。
见姚锦欢眼中流露出心动赞赏的神情,旁边的姑娘慌了神:“喂,你干什么,这衣服可是我先看中的!”
姚锦欢长这么大,估计头一次见到敢跟自己抢东西的,眉毛一挑:“你先看中的,有什么证据?”
“她!她们!”姑娘慌乱得伸手乱指,“她们都看到了,第一坊的小厮也能证明!”
很不巧,第一坊的小厮去取包布料的油纸去了,不在场,姚怀月和姚月儿难得默契地同时后退,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姑娘气了个半死,转头对姚怀月:“你故意的是不是!”
“姐姐买什么衣服,岂是我能决定的?”姚怀月一脸无辜,姚锦欢见她亲生的姐姐也没说话,在场的没人敢管她,更加嚣张:“管你什么先来后来的,现在既然还挂在这里我就可以买!”说罢也不等小厮过来包,径直在衣架上取了大大方方离开。
姑娘气得咬牙切齿,眼圈都红了。
姚月儿低头问姚怀月:“那件衣服真的好好看啊。”
姚怀月当然知道姚月儿在想什么,哪有姑娘不喜欢漂亮衣服的?
“可是它不适合你,领子是粉色的,特别显黑,姐姐,绿色的适合你,不如你试试豆绿色?”
姐妹两个选定了中意的布料,回程路上,姚月儿却一直闷闷不乐的,即便是抱着精挑细选的布料也不开心。
少女开始有了心事,姚怀月看在眼里,没有多问。
但姚月儿始终郁郁寡欢,姚成胜和王氏还以为是受到了惊吓导致,还让姚怀月多陪陪姚月儿,这一陪就是十来天,姚怀月眼睁睁看着姚月儿的脸从满月变成鸭蛋,下巴居然隐隐有了削尖的模样。
有时候姚怀月就会捧着腮帮静静地看她,深深觉得姚家基因好啊,生出来的姑娘都这么好看。
姚月儿本身底子就不差,瘦了之后鼻梁高挺了,眼睛也大了,除了黑了点就没别的毛病。
十天后的某一日,二人从族学回来,姚怀月冷声问:“今日先生的提问,怎的又不会?昨日不是才刚刚带你复习过?”她还没忘记要努力培养姚月儿的任务,可姚月儿经历了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对姚怀月言听计从之后,现在显然陷入了躺平的境地。
此刻,面对姚怀月眼里的诘问,姚月儿恍若未闻,思考了片刻之后认真地问姚怀月:“妹妹,你说我如果白一点,会不会更好看一些,也……也不会给爹娘和你丢脸了。”
没救了!
姚怀月知道,恋爱脑的女人彻底没救了!
要不是不能揭露自己的身份,她真想抱着姚月儿的脑袋晃一晃,让她清醒一点,余晖注定不是她的,人家将来可是要跟郡主成婚的人!
姚月儿还在暗自神伤,这边心上人已找上门来。
两人道姚府家门口时,看到门口一辆陌生的马车,黑色的帘子上坠着朱红色的璎珞。
黑色乃贵色,非寻常人等不能使用,看来来人非富即贵,看起来又不像是裴知楌的马车,两姐妹还以为府中来了客人,正准备等人走了再去跟父母请安,却见母亲身旁的连翘快步走来。
“两位姑娘可算回来了,老爷请姑娘们到前堂去呢!”
又来?
上次去前堂见客人,来的还是裴知楌,这次又是谁?
两人疑惑着,穿过回廊,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扶苏花木,据说是王氏喜欢,因而姚成胜从很远的地方费尽心思移植来,满院冷香,树荫掩映的前堂有缥缈谈话声。
是一男子的声音,虽沉稳却格外清朗,似乎夹杂了漠北的风沙,听着中气十足,不若上京城内多数纨绔子弟,声音都软软的。
刚瞥见半片黑色的衣角,姚月儿忽然“哎呦”一声,差点摔倒,幸好姚怀月眼疾手快地扶住,同时,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想起十天前,长安街上遇见的黑袍小将。
姚月儿的这十天的心病,就在这儿了。
这是更改后的人物故事线,姚怀月也不知是福是祸。
倘若姚月儿的感情线可以更改,那是不是如果走的方向正确,自己也就不用死了?
可万一……
来不及细想,姚月儿娇呼的声音已叫屋里的人听见,姚怀月听见姚成胜明显透露着喜悦的声音:“是月儿和怀儿回来了?”
从前姚月儿没回时,“月儿”这一称号都是姚怀月专属,如今自动成了“怀儿”,姚怀月朗声应道:“是,父亲。”
姚月儿从看到黑色衣角的那一瞬间开始,两脚就酸软了,走也走不动,姚怀月几乎是拖着她进了屋,见了礼。见完了礼,她还站在前堂,整个人僵硬得如同木头,动也不敢动一下,还是余晖先打破尴尬。
“姚大姑娘!”他抱拳,“我近日忙,迟迟不得空来亲自向姑娘道歉,请姑娘原谅。不知姑娘这几日可还好?是否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姚月儿支支吾吾,脸色涨红,急得姚怀月都想帮忙说,我不舒服,我哪儿都不舒服,尤其是遇见你之后,我这心就开始不舒服了!
可姚月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也只能帮着打圆场:“余小将军安,姐姐一切安好,只是身在内宅久不见生人,略有拘谨,请余小将军不要见怪。”
树影簌簌,温柔的风从心底飘然而过。
姚月儿脚步匆匆地走在石子小路上,姚怀月推她:“你刚怎的不说话?”
“可是害羞了?”
姚月儿一扭身:“你嘲笑我。”
“京城多纨绔,少有比得过余小将军的,今日席间,我见爹爹也对他满意的很,姐姐若是真心喜欢,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真的?”姚月儿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我……我怎么配呢?”
我这么黑又这么胖,怎么配呢?
第十七章百花宴上你和我
枝头的鸟鸣撕扯开清晨的寂静,铜镜里映照出姚月儿早早上好妆的脸。
粉面桃腮,身段婀娜,却愁容满面。
“怀月,我真的好看吗?”
百花宴是个大日子,达官显贵都会来,余小将军也来。
余小将军从漠北回京述职,皇上喜欢他,而皇上喜欢人的方式往往是亲自指婚,百花宴上争奇斗艳的除了花,还有如花似玉的姑娘,姚月儿忧愁不已。
“当然好看,你是娘的亲生女儿,纵然比不过娘亲——话说回来这满京城又有几人比得过——也断断不会比不过京城里旁的姑娘们。”
姚怀月站在她身后,微微踮起脚尖给她头上戴上一支八宝翡翠菊钗,正衬着她一袭墨绿色的衣裙,显着人也白净了许多。
其实她本不黑,身材最多算丰腴,远够不上“胖”的行列,奈何亲娘是王氏,有这么一个弱柳扶风的绝世美人天天在眼前晃悠着做参考,难免自卑。
王氏一进门,就看到姐妹两个亲亲热热的好模样,脸上的神色欣慰不已。
姚怀月偷偷松了一口气,把这一幕列为以后自己被赶出姚家时求饶的说辞。
丞相府热热闹闹,一应事例全由二房夫人蒋氏一手操办,此刻被众星捧月般围在后院,而前堂这是各家的公子们聚在一起说家长里短。
姚怀月带着姚月儿绕过前堂,匆匆瞥了一眼黑色的衣角,然后到后花园的锦鲤池旁坐定,便有小厮端上茶点。
宴席还未开始,有莺莺燕燕花花绿绿的女眷在这里谈笑,笑声飘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到姚家大房两姐妹的耳朵里。
“听说这次的百花宴,七王爷居然接了请帖,他从前可是从不凑这样的热闹,姚家的面子就是大!”
“七王爷与姚家定亲已久,听说还给姚家二姑娘送了极贵重的礼物,可见好事将近!”
“切!”旁边姑娘声音凉凉的,“逢场作戏罢了,一个身世来历都不明的野丫头,也配嫁给楌表哥?楌表哥若早就喜欢她,也不至于定亲了那么久才去看她。”
没想到辛月明也不是个无脑郡主。
若不因姚怀月是个穿过来的
姚怀月眯起眼睛寻声看去,隔着宽阔的锦鲤池,她发现后面那个声音凉薄的姑娘她认识。
平阴大长公主的女儿元嘉郡主辛月明。
那日亲眼看着姚月儿冲撞了余晖的马车,气得脸都变了色。
旁边说话那姑娘当日在长安街也见过,姚怀月记得书里提过一嘴,说辛月明有个跟屁虫贺羽,父亲跟姚成胜同在户部,算是同僚,但书里交代得很清楚,俩人是势同水火的关系。
贺羽是有点喜欢裴知楌的,这一点书里也明确写过,此刻也愁眉不展:“也许是声东击西呢?姚家风头正盛,七王爷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说不定啊。”
“表哥还能意在姚月儿?”元嘉郡主用鼻子哼了一声,“表哥是皇外祖母亲自带大,何等清荣俊秀的人,怎么可能跟姚月儿那种人厮混。”
姚怀月默默。
按照她把这本书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的熟练程度,元嘉郡主你是对“清荣俊秀”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还是对你的混世小魔王表哥有什么误解?
等她回过神,身旁的姚月儿已经攥紧了拳头。
“那种人”是哪种人?姚月儿天天跟着姚怀月上午去族学念书,下午跟着罗妈妈学习针线刺绣,进步神速,行动做派已跟一个闺阁小姐殊无二致,很久没有人叫她“那种人”。
可元嘉郡主盛气凌人的语气,像是当头一棒,打醒了她,让她知道自己无论何时都是那个长在乡野的泥腿子,一辈子洗不干净污渍。
她永远是“脏”的。
“人贵自重。”姚怀月按住她气得浑身发抖的手,“她说咱们轻贱,咱们若真是不顾体面地同她吵架,岂不是正中下怀?”
见姚月儿气鼓鼓的,姚怀月柔声安慰:“你的小将军可看着呢,你怎么能在他面前吵架呢?”
十三四岁的怀春少女,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最重要,果然,姚怀月话音刚落,姚月儿不仅松开了攥得紧紧的拳头,就连后背都挺直了不少。
还真是,古往今来的女孩子都这样。
姚怀月给姚月儿的办法非常简单,参考书中记录,元嘉公主是如何追到余小将军的,同样的办法再用一次。
她这么做,也有私心。假如姚月儿和余小将军这对看起来绝不可能在一起的人真的在一起了,那么自己在书中必死的倒霉结局是不是就可以打破?
姚怀月依然记得,当日元嘉郡主席间喝多了酒,举着酒杯误撞余小将军身上,这半杯酒也为两人结下了缘分。
然而元嘉郡主性格放肆张扬,或许正是这样的个性吸引了惯常在战场厮杀的小将军,姚月儿想想也干不出来当中撒酒疯这种事。
难,但终得一试。
眼看着余小将军跟着一众富家公子们往鲤鱼池这边走来,一行人有说有笑,姚怀月赶紧倒了满满一杯酒,用胳膊拐了拐姚月儿:“上啊,上啊!”
姚月儿本就胆小,见了这场面更是半步都不敢往前,小声嘟囔:“我……我不行,哎呀咱们还是换个办法吧!”
两个人别别扭扭的,反而更加引人注目,娇羞的小姑娘端着酒杯,不知在和旁边的人说什么。
波光粼粼,美得晃人的眼。
余小将军自然认出那是被自己的马惊到过的姚家小姐,还想上前去问候一二,却见两人来往捅咕得更加厉害,姚月儿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不知在干什么。
姚怀月也察觉到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姚月儿这胆小鬼就是不开口,不得已,她刚一抬头,“余小将军”四个字还未出口,旁边的姚月儿就“哎呦”一声,整个人踉跄了一下,一杯酒正正好好,洒在余小将军的黑袍上。
“不……不好意思……”
姚月儿慌忙从余晖的搀扶中站起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冷笑了一声:“还真是什么都做不好,没规矩。”
又大大方方地笑着朝余晖见礼:“听闻余小将军回京述职,一路舟车劳顿,可是累坏了?”
她歪着头,头上的琉璃步摇摇摇晃晃,折射出五彩的色泽,脸上的笑容明艳又乖巧。
一个见过世面的,大大方方的美人儿。
也许合该两个人的缘分,是挡也挡不住的,姚怀月看着元嘉郡主明媚的笑容,忍不住叹了口气,再一看旁边的姚月儿,更是拽着裙角,尴尬地咬紧嘴唇,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罢了罢了,看这情形,让她主动跟人示好是在太难。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现在已经不会动不动就哭出声,还会忍耐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姚怀月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余晖朝元嘉郡主拱了拱手:“多谢郡主关心,在下一切都好。”
仅一句话,他便偏过头问姚月儿:“姚小姐可还好?刚没吓着吧?”
姚月儿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吓得忙摇头:“没事没事,我没事的……”
身后的元嘉郡主露出不满的神色,语气凉凉的带着嘲讽:“余小将军真是谦和有礼,你刚回京不知道,姚家大小姐从小在山野中长大,还能怕什么?只怕是比整个京城的姑娘们加起来胆子还大呢,余小将军大可不必担心。”
姚月儿咬紧了嘴唇。
却不想余晖一笑,两颗洁白的小虎牙明晃晃的,惊喜不已:“我听说了,姚家找回了女儿,原来姚大小姐也是乡间长大的,我们一样呢!不过乡野生活清苦艰难,姚大小姐想必十分辛苦。”
姚月儿猛地抬起眼。
不远处的角楼廊檐下,有人远远往锦鲤池旁边一指:“王爷您瞧,那不是姚家小姐吗,旁边那个好像是余小将军,什么时候他们俩走得那么近了?”
第十八章误会了
听风阁二楼,视野极好,是姚家本家的藏书阁。
裴知楌参加百花宴,除了正常的参加宴会之外,还问姚老丞相借了本文集。
方才取完,在二楼凭栏远眺,刚巧看到锦鲤池旁的一行人,其实,从余晖他们自前堂穿过回廊的时候,裴知楌就已在二楼,眼瞧着目标人物姚怀月拐了拐姚月儿的胳膊,一脸欣喜的表情。
裴知楌微微皱眉。
又看到元嘉郡主“不小心”绊了姚月儿一下,那杯酒洒在余晖身上,姚怀月那心疼不已的表情。
裴知楌的眉梢跳了跳。
再看到余晖不知说了什么,姚怀月的表情再次“多云转晴”,那样明媚的笑容,好像在自己面前都不曾有过,再加上身旁随风的那句“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裴知楌冷冷回过头,一记眼神,随风识趣地闭了嘴。
“走吧,要开始了。”
随风乖巧地跟在身后,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主子最近表现也太奇怪了,从前清心寡欲,最近却开始关注那什么姚家小姐了。
定亲定了这么久,也不见主子这么上心啊。
百花宴按照往年的惯例,在一处人家,寻两处凉亭,男一处,女眷单独一处,皇上也会携皇后参加,表示“君臣同乐”,其实就是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人可以扩充后宫啦,或者看看有哪家的优秀姑娘可以许配给皇室贵胄啦,等等等等。
属于官方行为。
像姚怀月这种已经许了人家的,就是来凑个热闹,入座之时,她瞧见裴知楌,冷冷清清在最偏僻处落座,脸很臭,显然非常不喜欢凑热闹。
这么不喜欢凑热闹却还是来了,让姚怀月想不通。
当今皇上与皇后落在主位,近旁都是朝中重臣,年轻一辈的都坐在外面的亭子当中,通常正宴过后,皇上与皇后起驾回宫,这些老臣也都借着公事散去,留给年轻人空间。
当然,各类的歌舞表演是少不得的,不然怎么评选出最优的那个?
姚怀月一边嗑瓜子一边翘首观望,她已经有亲事在身,这种抛头露面的事自然轮不到她,一旁姚月儿却紧张得绞着裙摆,侍女帮她布菜,她还险些打翻了盘子。
“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姚怀月还以为是她刚和余晖说过话,后劲太大没缓过来。
“怀月,这……这歌舞表演是不是一会儿人人都要参加?”姚月儿脸色苍白地指指台上正抚琴的元嘉郡主。
有风吹来,长袖飘飘,高台上仿佛仙女一般,琴声如流水清脆,旁人皆如痴如醉,姚月儿脸色苍白:“歌舞我一概不会,大约又要给你和爹娘丢脸了……”
“诶诶诶,别哭别哭!”姚怀月赶紧稳住她,“别忘了我说的,咱们坦诚一点,实在不行,你可以登台吟诗啊!就背你喜欢的诗人,什么李白杜甫白居易啊之类的……”
姚月儿一脸茫然:“李白是谁?”
“你不知李白?”姚怀月瞪大眼睛,转念一想,古代老百姓目不识丁,李白的知名度肯定没有现代社会九年义务教育来得高,遂问小厮要了纸笔。
“不知道没关系,我给你写一首,一会儿你照着念就行了哈!”
得益于自己穿越过来之时,白胡子老头那本书的功效,从没写过毛笔字的姚怀月此刻写得又快又好,一首长诗很快成型。
姚月儿磕磕绊绊读了几遍:“这……这能行吗?”
“放心吧,肯定没问题。”
谁能质疑李白?况且姚月儿就算是不会自己作诗也在情理当中,能读诗已经了不起,宋苒苒一边想一边后悔,早知道就应该给姚月儿加码的,不成!
她决定,打今儿起,姚月儿必须每天多背一首诗!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元嘉郡主的笑容在姚月儿眼里看来就像是黑白无常的催命符,尤其是当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姚月儿很害怕她会跟皇上说,下一个就是她。
丞相的亲孙女,又是长房嫡女,论身份地位下一个也确实是她。
姚怀月远远看过去,见姚家二房的三位姐妹坐姿就像三只天鹅,高高在上,并不同她们打招呼。
“元嘉郡主果然名动京师。”
“是啊,早就说人家元嘉郡主名满华盖,以后必定要许给某位王爷呢!”
“这倒是也未必,听说元嘉郡主早就倾慕余小将军,如今余小将军又刚立了战功,皇上愿意成就这一段美妙佳话,也未可知啊!”
旁边的女眷议论纷纷,姚月儿脸色苍白,咬紧了嘴唇。
隔着一道弯弯曲曲的九曲桥,两座亭子其实不远,只是人多,瞧着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一般。
恰好余晖的头也转到这边,跟姚月儿四目相对,礼貌地点头笑了一下。
“皇上。”靠着弹琴出尽了风头元嘉郡主连声音都那么温柔好听,“咱们澧朝从来重文,连女子也不例外,可往年从来都是女子歌舞男子吟诗作对,依臣女之见,有些不公呢。今年也应当换个规矩!”
“哦?你说,今年应当如何?”皇帝舅舅一脸宠溺的笑容。
“臣女这里有一妙计,不如诸位皆写了诗在花签上,不落姓名,两厢互评,男女各出一个最优的,皇上觉得如何?”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完了!姚怀月的心里咯噔一声,元嘉郡主此番,似乎就是朝着姚月儿来的,但在此之前,姚月儿和元嘉郡主几乎从未有过碰面,也不曾结下梁子,思来想去,就只能是姚月儿和余小将军的“偶然”让倾慕余晖的元嘉生气了。
这嫉妒心还真是可怕。
“姐姐莫怕,你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姚月儿点点头。
一人一张洒金宣很快发下来,姚怀月想了想,很快提笔落字,不知是那本《自我修养》的加持还是作为一个现代人读书够多,姚怀月写得很顺利,在场的女眷中,她几乎是第一个写完撂笔的。
正想探头看看正用笔杆子敲头的姚月儿写得如何,旁边就传来一声冷笑:“堂妹别是自己写不出来,现在要抄别人的,可你就算抄也得瞧瞧人家写得好的,你看她的,能抄出什么来?”
姚锦书嘲笑人十分不留情面,这一嗓子,周围的姑娘们全都往这边看来,姚月儿的笔就更落不下去了。
姚怀月脸色如常,将自己的纸叠好塞进竹筒内:“看锦书姐姐这般胸有成竹,想来先生最近讲的音律一定融会贯通了,写诗定不成问题。”
在姚家族学念书的姑娘们都还记得昨儿上午姚锦书被先生提问音律,结果一问三不知这件事,倒不如姚月儿这个半路出家背得好。
虽然说人家姚月儿吧,还不太理解每句话是什么意思,可背得无比熟练,先生格外满意,还说什么“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之类的话作为勉励。
她姚锦书又不想当诗人,背那艰涩拗口的音律做什么?
姚锦书狠狠翻了个白眼。
很快,对面亭子里的公子们都写好了,这边女眷们的诗也都装进竹筒里,两厢互换,各自评选。
裴知楌兀自喝茶,忽然有人将几张纸毕恭毕敬地递到他鼻子底下:“王爷,这都是咱们看着挺不错的,您要不再选选?”
裴知楌在朝中名声不好,这些人大多怕他。
明知道这位七王爷平日里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之前还把先生给打跑了,从那以后,满朝文武没人敢当七王爷的老师,从小到现在估计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箩筐。
可出于畏惧,还是要看看。
没想到裴知楌居然真的接过去,一张张有模有样地翻了起来。
忽然翻到一张,放在桌面上,食指点了点。
旁边的人立刻会意,正准备拿过去,宣布评选出来的最优篇时,裴知楌的眉头一挑,选出另外两张,也点了点。
这帮人一下子笑不出来:“王爷,这是何意?”
第十九章有才华
裴知楌穿着黑衣,袖口是暗金绣成的卷云纹路,华美异常。
人都知道这样一个华美的人儿其实是个腹内空空的草包,这不,一共才给了他五张,结果人家装模作样地就选出来三章。
那人小心地瞧了高位上尚且高兴的皇上一眼,小声:“王爷,皇上的意思是,每一边选出来一个最好的就行了,您这三个……”
七王爷不光没文化,还听不懂人话,唉!
裴知楌狭长的凤眼瞥了他:“都不错,这个尤其不错。”
手中,是姚月儿写的《将进酒》。
那人探头一看,裴知楌手中是长长的一首诗,当时他们看时就觉得文采飞扬,真不像是小女子所写,若是这帮姑娘中有这样的才学之辈,去考功名怕是也不输给他们。
题为《将进酒》,文字慷慨,其奔涌迸发均如江河流泻,不可遏止,且起伏跌宕,变化剧烈,便是让这些大小从上书房学习的学生们都自叹弗如。
“她们中不像是有人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来,好生去打听,这首诗作者究竟为谁。”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为澧朝所用,或者为他所用,那他将来的命运,一定不会重演。
裴知楌喝茶看天,天色正好,可一切都变了。
兜兜转转几百年过去,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诗,遇见这样的人才。
故事从姚怀月退婚开始,就产生了不一样的走向。
裴知楌远远看过去,见姚怀月正跟姚月儿笑着说什么,手中拿着一张花签,指了指亭子这边的方向。
他凭借着优秀的方向感对比了一下,确定他们所指并不是自己,而是一边的余小将军。
裴知楌的脸沉了沉。
一个行军打仗的武夫,会写什么诗!
姚怀月心中紧张。
因为她记得,书中曾经提到过的这场百花宴,只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书中的百花宴并没有交换花签这一项目,而元嘉郡主的才艺也并非抚琴,而是作诗,就凭借着一首诗赢得了满堂喝彩,尤其赢得了余小将军的青睐。
那首诗辞藻华丽优美,虽然元嘉郡主在书中算是配角,但读来朗朗上口,姚怀月多看了几遍,也能背诵。
方才在写花签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姚怀月本想让姚月儿把那首诗写出来,但又一想这样算不算作弊?假如和元嘉的写重了,又出事!
思来想去,姚怀月选择顺其自然,却没想到,皇上身边的侍卫高举着其中一张花签高声诵读。
内容姚怀月再熟悉不过,正是书中提到的元嘉郡主所做。
“这首诗,甚好。”
得到表扬,元嘉郡主一扬眉毛:“谢皇上嘉奖。”
原以为这次的头筹一定是自己,哪知高高在上的皇上却只是微微点头:“朕看,倒是可以评个第三。”
元嘉郡主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不是第一也就罢了,居然连第二就罢了,有谁能比她的更好?精心准备的,还有谁能比她的更好?
元嘉咬着嘴唇。
第二也很快公布,是姚怀月所做,而第一就更加离谱——居然是姚月儿!
要说最近这两个月来的表现,姚怀月颇有“浪子回头”的风范,勉强能让人相信她本有才华,只是之前不好读书,得个第二倒也能说得过去,姚家的家规在那摆着,差也查不到哪里去!
但是,要说一个从小不认识几个大字,十六岁回到姚家才开始读书识字的姚月儿,她怎么可能压过群芳?
怎么可能?
就算是姚家人聪明,可也不是这么个聪明法。
两个月,就能培养出个女状元来?
结果一出,两个亭子皆议论纷纷,随风压低声音问主子:“为何不告诉皇上?”
裴知楌喝完茶,百无聊赖地在桌子上转他的茶杯:“懒得管闲事。”
姚家大房两位姐妹都拔得头筹,二房的三位却寂寂无名,最小的姚锦画倒是无所谓,笑容格外真诚:“两位姐姐可真厉害,给咱们姚家争了光!”
姚锦书闭口不言,可见得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姚锦欢却“哼”了一声。
“要真能为姚家争光倒还好,怕就怕自不量力,不知从哪里抄来一篇来。姚月儿要是能写出来这样的诗,我……”
“好了,能拿第二本就荣耀,何况月儿那样的经历,你我更应当好生学着才是。”
真是妙啊,姚怀月发现,在宅斗这方面,自己跟着宅斗起来的姐妹俩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书中的原主就不会宅斗,想什么是什么,这也是她能够轻易被坑害至死的原因——当然原主有些事确实做得过分些。
但其实更重要的是,姚成胜此人年幼丧母人又早熟,性格稳重,跟王氏成亲之后两人伉俪情深,教养出来的女儿心中自然没有什么弯弯绕绕。
姚成安跟蒋氏则不同,姚成安出生的时候,现在的佘老太太还不是丞相夫人,而只是丞相府侍妾,跟其他侍妾斗得你死我活,姚成安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一肚子花花肠子,跟蒋氏成亲之后妾室能凑两桌麻将,外面的莺莺燕燕自不必多说。
导致姚家二房的三个姐妹,除了姚锦画年纪太小,加之蒋氏把心思都放在两个姐姐身上,一门心思养出一个太子良娣来,没怎么管她,这才生得心思恪纯。
那俩姐妹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姚锦书这话听着得体,貌似在为姚月儿辩解,实则坐实她的罪名。
那样的出身,两个月能在诗会当中夺得第二,除非文曲星下凡。
有了姚锦书和姚锦欢你一言我一语的配合,元嘉郡主审时度势。
“皇上,”她昂首道,“臣女请求彻查此事,若人人都靠坑骗来博取功名,岂不是乱了?”
若小小不言,年轻人私底下乱一乱也就罢了,可偏偏长辈们还在,皇上还在,就除了这么大的乱子,姚成安坐在皇上的下手,仅次于他父亲姚老丞相的位子上,担心地往外看了一眼,如坐针毡。
亲女儿的水平,他还是知道的,这种大气磅礴的诗肯定不是姚月儿的手笔,难道是姚怀月?也不像是能写出来的啊,这又是哪儿抄的?
亭子里的女儿们你一言我一句,堂上的这些大臣们也各有各的想法。
焦头烂额,真真焦头烂额。
“姚月儿,你说,这诗是你自己写的?”
姚怀月以为这样的大场面,姚月儿可能会哭出来,然而让她感觉到意外的是,此刻姚月儿站在她身边,十分坦然地摇了摇头。
这两个月,廊檐下的小燕子都学会飞了,姚月儿也和曾经不一样了,她声音清朗,回荡在荷塘上空。
“不是。”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抄的了?”
元嘉郡主脸上一抹昂扬的神色。
姚月儿小心瞥了姚怀月一眼:“请皇上恕罪,这首诗不是臣女自己写的,而是妹妹教给我的,她说,这是一个叫李白的诗人写的。”
姚月儿如实回答。
“李白?”
姚月儿看到皇上意料之内地皱起眉,却出人意料地问:“李白是何人?”
姚怀月那一刻差点脱口而出:“李白是谁你都不知道?这都不知道你还当皇上呢?”
但人在地盘上,不得不低头。
“是我认识的一个诗人,”顿了顿,“很有名的诗人。”
“胡说!既然是很有名的诗人,我们为什么不晓得!恐怕又是你胡诌!”
“既然是我胡诌,那郡主就当这诗是我自己写的便罢了,也许我真的有深藏不漏的才华呢?”
第二十章闹剧
这世上打架最没意思的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气势汹汹地出拳了,然而人家四两拨千斤,要么扭头就走,要么轻飘飘几句话,打个哈哈插过去。
充分地展现了对方对你的不屑一顾。
譬如此时此刻,元嘉郡主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接连出招,但人家姚怀月根本不放在心上,偷看皇帝一眼,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是皇帝的亲外甥女,主动挑事,饶是皇上一向疼爱着她,可如今当着满朝文武公子小姐的面,也不能没有一个交代。
“什么叫也许?”元嘉郡主冷笑,“也许的意思就是或许有,或许没有,若你没有这才华,你们姐妹俩的诗必然是请别人代写!”
请别人代写这件事可大可小,一个人的才华也并非在同一水平线上。
虽然眼前的情况让姚怀月明白一件事:这本书里的朝代应该是架空的,他们不知道礼拜,应该也不知道杜甫李清照,那自己发挥的空间可就太大了!
是以,她没打算怕的,却不想一男声清朗。
“本王从没听过这首诗,可见应当是姚二姑娘自己作的。”
这种混乱的场面居然有人出来作证?
众人皆循声望去,见另一凉亭的台子上端坐一人,穿着黑色大氅,正慢悠悠饮酒——全国最不学无术的皇子,七王爷裴知楌。
看到的那一瞬间众人有一种“嗨”一声然后回过头去接着看热闹的冲动。
元嘉郡主一向跟这个表哥关系不错,俩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平时狼狈为奸一起出去玩,没想到现在表哥也倒戈相向,居然护着对面。
她气结:“难道王爷没有读过就是没有?”
“至少《雅咸集注》、《翰文集》这两本里没有,其他耳熟能详的作品更加自不必说,是以这首诗若真是姚二姑娘抄的,也必定博览群书了。”
《雅咸集注》和《翰文集》这两本姚怀月听说过,乃是当朝士子考科举的时候除四书五经之外必读的两本,都是曾经的考生们的优秀文章,堪称“考前宝典”和“真题点拨”。
难道裴知楌居然看过这两本书?
他居然看过?
不可能!绝不可能!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
这两本书集结成册,里面囊括了浩如烟海的各类文章,字特别的小而且特别的厚,足足有上千篇,简直几辈子都看不完。
即便是那些特别用功读书的考生们,有多少都是看不完的,更别提背下来。
都说七王爷打小欺师灭祖,大字不识一箩筐,他他他他他……他看完了?
“哼,这有没有的,去哪里找?或许是她们找人写的也说不定。”
“要是找的人可以写成这个水平,怕是自己也要去考取功名了,而不会甘心当代笔。”
裴知楌帮她说话,姚月儿看来看去都是满满的护妻,却见一旁姚怀月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了?”
“我在想,”姚怀月抬起头,“李白若在,听了这番话必会觉得可笑,他老人家才不渴求功名利禄呢。”
若是真的渴求,才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
裴知楌见元嘉咄咄逼人,大有不放之态,在场的似乎也拿不出证据,便缓声道:“这两本里没有的不好去查,但郡主所作可确确实实是抄自《雅咸集注》,这个好查。”
元嘉郡主脸色一变,不等说话,裴知楌已经拱手请示:“父皇,百花宴原本是君臣同乐的日子,如今情况,若不调查清楚,恐怕郡主和姚家两位小姐都会饱受诟病,请父皇着人查阅《雅咸集注》,元嘉郡主所作乃原文,一查便知。”
元嘉郡主的脸色已经苍白。
她万万没有想到,只是让她家先生随便找一篇好的,就意外找到了裴知楌看过的!
关键是,从前裴知楌从来不会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上心,甚至有时候她闯了祸,在太后面前,还是七表哥帮着打掩护,她一直以为他们兄妹两个的关系应当是皇室当中最好的。
可如今……
变了,全都变了!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姚怀月!
偏生那狐媚子又做出一副坦然无辜的神情来,真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姚怀月现在是真的很无辜。
原来元嘉郡主的诗不是自己写的呀!难怪,余小将军没念过几天书,文化水平不高,所以被这首诗迷得神魂颠,那现在裴知楌戳穿了一切,是不是……
姚怀月看向余小将军,见他紧锁眉头,看样子不大高兴,当然也有可能是全心全意吃瓜的样子。
那姚月儿就还有机会!
想到这一点,姚怀月忽然比姚月儿本人都开心,忍不住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分外可爱。
裴知楌为了姚怀月舌战群儒,正口干舌燥当中,端起茶准备喝一口,却见姚怀月遥遥瞧着余晖笑得一脸光辉灿烂,脸色刷地沉下去。
“当然了,”他修长的手指转着茶杯,“公平起见,也请父皇彻查书中是否有姚家两位姑娘的作品,想是儿臣看漏了也说不定。”
姚月儿神色慌张地看向姚怀月。
却不想姚怀月还沉浸在当媒婆的喜悦中而不自知,拉着姚月儿的袖子悄声道:“我还有一招数,要不要试试?”
姚月儿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八成是魔怔了。
她自己都没这么上心的事情,姚怀月跟个老妈子似的,事无巨细地打理明白。
她喜欢余小将军,哪个春闺还没有个梦里人呢?然而姚怀月对待此事的态度就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关键是,就算她成功追到了余小将军,两方的长辈会同意吗?
澧朝自古以来立贤不立长,如今朝中势力分裂割据,太子就是个空壳子,位子要易主那是迟早的事,傻子才要把姑娘嫁给太子!
皇上的十几个成年儿子没有一个不虎视眈眈,像姚家这样的人家莫不把女儿当成筹码,只恨自己生得不够多,恨不能一个皇子嫁一个,总能捞着一个太子。
跟着余小将军,注定没前途啦!
姚怀月没想到姚月儿愁的东西居然如此博大精深,而且还有理有据,从她背了两遍就能把《将进酒》完完整整默写下来就能看出,她其实很聪明,若顺顺利利在姚府长大,必然是个家喻户晓的才女。
只是可惜……
“你还挺了解时政的。”姚怀月压低声音调侃,“那你也会了解爹娘的吧?”
姚成胜和王氏从不会拿女儿当成富贵筹码,当初会跟七王爷结亲,也纯属一个意外,书中亦描述那天王氏差点哭瞎了眼睛。
姚月儿略略放下心,问:“你方才说的好方法,是什么好方法?”
第二十一章抛头露面
假如时间可以倒退,姚月儿一定不会问出那句话,尤其是在百花宴之后,姚怀月和姚月儿果然声名远播。
甚至走在大街上,都有人指指点点,坐在茶馆里,都能听见说书先生说她们的故事。
尤其是姚月儿。
都说她童年凄苦,利用放牛的时间坐在学堂墙角听人家读书,没想到身份尊贵,一朝回到姚府成了千金小姐,更是扮猪吃老虎,在百花宴上惊呆众人,甚至戳穿了元嘉郡主的“才女”伪装。
编的比最狗血的故事还要狗血,听得姚月儿面红耳赤,说什么也不敢把手中的香囊送上去了。
姚怀月在身后怼她:“上啊!”
姚月儿小声:“我不敢啊!”
元嘉郡主的诗被查出来果然是抄自《雅咸集注》,皇上龙颜大怒,罚她闭门思过且专心读书,再不许做出这等舞弊的事来。
姚怀月看看天色还早,估摸着这个时间元嘉郡主应该刚刚背完《诗经》,要跟着师父学《女则》了,正当忙得焦头烂额,没有闲心管旁的事情,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把余小将军拿下,免得夜长梦多。
其实拆人姻缘这种事,姚怀月也是第一次做,总觉得有些不讲武德。
但若不是当时元嘉郡主步步紧逼,也不至于到如今田地,细说来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目标人物出现了。
姚怀月已经打听清楚,每天下午的这个时候,余晖都会和几个同是武将家的公子们从衙门切磋回来,后在长安街的酒楼喝茶休息。
百花宴一过,春天就正式到来,满街的姑娘们环肥燕瘦,五光十色,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姚月儿手中紧紧捏着的是一个傻里傻气的虎头荷包,因着余小将军属虎,这个荷包倒也很合时宜。
遗憾的是姚月儿记性虽好,针线功夫却并不开窍,罗妈妈教了几个月,也只能绣出来一个你说它是荷包别人才能意识到这是荷包的玩意儿,不免有些拿不出手。
人一多,姚月儿就更不敢往前冲了。
眼看着余小将军一盅茶要喝完,跟那几个公子们各回各家,姚怀月看得那叫一个着急:“我帮你!”
不由分说抢过虎头荷包,大踏步走了上去。
街上的人来人往,好像都变成了一层雾,没有什么能挡住她。
裴知楌看着她朝自己大踏步走过来,手中还紧紧捏着什么东西。
无所畏惧的女孩子是最可爱,但目中无人的女孩子不是……
姚怀月大踏步地路过了裴知楌的桌子,没有做任何停留,而是到了身后隔着一扇屏风的桌边,因屏风挡住,将心中怒火徐徐吐出的裴知楌只能听见两个人的交谈。
先是姚怀月银铃般脆脆的声音,含笑:“余小将军!这个给你!”
紧接是周围好友的起哄,裴知楌的脸色阴沉而铁青。
随风本来同他同桌喝粥,此刻小心翼翼又恋恋不舍地放下碗:“主子,咱……”
“轰隆”一声,姚怀月自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只见小厮一脸惊恐地看着门口,而酒楼的木门来回晃悠着,像是有人大力推过的样子。
管它呢!
姚怀月收回脑袋,语气诚恳:“家姐听闻余小将军马上就要参加武考,特此绣了这个荷包,祝余小将军摘得桂冠。”
她语速飞快,像是怕人没有耐心听完。
记得书中写到余小将军的感情线时,元嘉郡主就是个主动的人,说不定余小将军就喜欢主动这一挂的,但太主动了,又显得有些冒失,姚怀月有些忐忑。
余晖的耳朵慢慢开始泛红,但教养很好,双手接过虎头荷包:“多谢姚二姑娘,也请代我谢过姚大姑娘。”
“这样真的可以吗?”姚月儿不安地问。
“放心吧,之前元嘉郡主就是这么干的。”
“什么?”姚月儿一头雾水。
“没,没事……”
总算解决掉一个巨大的麻烦,把姚月儿哄高兴了,以后就不会那么容易害自己,然——姚怀月忽然想到,既然她可以逆天改命,改变姚怀月的人生走向,撮合她和余晖,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换个郎君?
书里的裴知楌可是二十五岁就没了,而且裴知楌不得民心,死于宫变,自己跟着他,就算不死在姚月儿的手里,迟早也得被乱民打死,还不如早早溜溜球……
姚怀月发现当媒婆这种事是会上瘾的,不然何至于给姚月儿找到一个好归宿之后又迫不及待地想给自己也找个。
没办法,在古代,女子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好在原主平日里走马观花,颇有些识人断物的本事,将来也能做傍身的一技之长。
裴知楌还不知道自己就要被换掉了,事实上,姚怀月的那一波忽视就已经把他起了个半死,导致随风亦步亦趋跟在屁股后边,一句话不敢说。
听风刚从外面回来,还不知道事情如何,只附在裴知楌耳边:“主子,二皇子那边有动静了。”
裴知楌微微皱眉:“余家?”
“是,余家手握重兵,而且一直镇守西北要塞,若是和二皇子联手,恐怕祸患无穷。”
“二哥。”
裴知楌屈起食指,慢慢敲着梨花木桌面,末了,又问:“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听风摇摇头。
“最近看好余晖。”
“余晖?”听风愣了一下,想到二皇子虽然有意与余家结好,但似乎余家的说话人并不是余晖。
对上裴知楌明显不高兴的脸,他唱了喏。
姚府,天晚了。
姚妈妈收起了针线笸箩,详细地给姚月儿讲解叠金绣的要点,指着她的绣面:“你这虎须不能这么绣,这样显得生硬,明日我好好教教你。”
姚月儿拿着手中的绣面,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的神色。
王氏轻巧推门进来,见两个女儿都在忙,心下安慰,然而眉宇间却还是充满愁容。
“娘,怎么了?”
姚怀月偏过头问。
“你祖母着人来说,明日便要带你们去应苍寺。”
“应苍寺?”
姚月儿不知,姚怀月却知道,每年四月,丞相府都会去应苍寺祈福,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
而且每一年,都是由祖母带着几个孙女同去,往年姚怀月的性子根本跑得连人影都不见,况论去寺庙呆着。
但今年不同往日,何况即便姚怀月不去还有姚月儿,而老夫人和那锦书锦欢,又有谁是好相与的?
王氏因此犯愁。
反倒是姚怀月这个曾经一度不靠谱的女儿过来劝慰:“娘亲莫担心,我们姐妹俩相互照应,不会有事的。”
刚说不会出事,谁料到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事。
第二十二章羊入虎口
姚怀月端坐着看镜子中的自己,太阳斜斜地照射进来,晕厥了房中的晨光,时候还早。
她已经梳妆打扮完毕,姚怀月的眉眼美艳浓重,即便是穿着素雅看起来也跟小狐狸似的,所以一直为老夫人所不喜。
此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恨不得以头抢地:多好看的一张脸,若是放到现代社会一定会吸引一大批颜粉,可惜啊可惜!
可惜女子这样的长相,在这个时代就是纯纯的红颜祸水,稍有不慎就要小命不保。
“莺儿,”她唤,“千万别给我穿这个,给我换件素色的来。”
莺儿手中正捧着一件翡翠绿的软烟萝裙,闻言一愣:“小姐,老夫人平时最讨厌您穿素色衣裳了,说没得看着晦气,您……”
“换一件。”
姚怀月一再坚持,莺儿无法,只得换了一件素色的来,帮着姚怀月细细穿好。
姚怀月心里急,赶着到了姚月儿的房间,果不其然,见姚月儿正对着几件衣裳叹气。
“穿哪个好?”
姚月儿仿佛见到了救世主。
姚怀月左看右看:“都不好,太艳丽了。”
“可祖母说……”
“祖母说年轻女孩子们,当穿得鲜妍艳丽些,瞧着心情舒畅,可那是她的说法。”姚怀月语气淡淡,冷静地帮姚月儿检查发饰。
“这祈福的仪式,往年你没参加,大约也能想象,二房的几个姐妹是何等的争奇斗艳,四月后面紧跟着便是文武科考,去进香的人多么多。”
这话点到为止,姚月儿已然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两人穿着停当,匆匆往老夫人的集福堂去。
老夫人已经稳坐正堂,几个姐姐妹妹也都到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迟,天气微寒,姚怀月裹了裹身上月白色的滚毛披风,走上前规规矩矩见了礼:“见过老夫人与姐妹们。”
话音刚落,坐在下手姚锦欢嗤笑了一声:“怀月堂妹穿着如此素雅,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丞相府又死了人,没得叫人笑话!”
姚怀月的眼神冷冷地瞥过去,见姚锦欢穿着大红的单夹袄,下面一套湖绿绣金马面裙,格外喜庆可爱。
只能说不愧是老夫人亲自教养长大,最明白如何讨人欢心,见一贯稳重的姚锦书虽然没有穿红着绿,但颜色沉稳,暗红色的裙摆用金线绣了同色暗纹,端庄可人。
老夫人最喜欢的当属姚锦书,也不见得多么喜欢锦欢,只是两个相比较,到底是穿得跟戴孝一样的姚怀月更叫人不快。
未等她发火,姚怀月便柔声道:“锦欢堂姐言重了,咱们丞相府是有福之家,哪能天天把死啊活的挂在嘴边上?我也不想穿着这么素气,但是想想今日是陪祖母去礼佛,为表诚心就穿得素了些,请祖母不要怪罪。”
从前没分家的时候,内府的事都是蒋氏在管,老夫人又是姚成安的亲娘,天生向着二房这边。
是以嘴上虽说对几个孙女一视同仁,内里却难免有偏颇。
如今听了这番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值得瞧了她一眼,叹气。
礼佛对于丞相府来说是件大事,老祖母在每年四月初十这一天从丞相府出发,要一直在应苍寺呆上七天方罢。
姚怀月和姚月儿因是大房,且姚月儿本是长房嫡女,理应在最前面。
可佘老太太非要最疼爱的孙女姚锦书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姚锦欢和姚锦画紧随其后,大房的两个姐妹反而被排挤在最后面。
姚月儿不免有些黯然神伤,就连贴身侍女莺儿都愤愤不平。
“咱们才是长房长女的,凭什么……”
“就凭老夫人不是爹的亲娘。”帘子下面的声音平平稳稳,不见有一丝波澜。
“就怕姐姐想不开,你过会到前面去传话,就说……”
姚怀月本想让莺儿带几句安慰的话,劝姚月儿想开些。
话音未落,就听见前面一阵骚动,紧接着是莺儿尖锐的叫喊声:“保护小姐!”
轿子桄榔一声落在地上,姚怀月被摔得七荤八素,女眷们的惊叫声四面而起。
“莺儿,外面怎么回事?”她慌忙问。
“小姐别出来!”外面响起莺儿的慌乱的哭腔,“有山贼,有山贼啊!”
她们已经出了城,正在去应苍寺的半路上,这里人烟稀少,天穹深邃,时而有苍鹰盘旋而过,更显苍凉。
小道旁边都是一人多高的深草,原本井然有序的车队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来不及逃跑的女眷都被侍女们护着躲在草丛里。
姚锦欢胆子本来就小,忽然,帘子被人掀开,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进来,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被扯出了轿子,踉踉跄跄带到为首的人面前:“呦呵,小娘子长得挺标志的啊!”说着顺手拔下那枚和合如意簪,在手中把玩着。
“别哭!识相点!”说着又对其他女眷喝道,“别慌,别怕,别报官!你们要是谁敢动,她的小命可就难保了!”一边淫笑着用金簪划过姚月儿细嫩的脸蛋。
姚锦欢都快哭出来了,她看着老祖母的方向,泪流满面:“祖母,姐姐!救我,救我啊!”
姚怀月一颗心就要提到嗓子眼了——原著里没有这一趴啊!
她慌忙地在混乱当中寻找姚月儿的身影,见她已经被侍女扶着躲在树后,吓得瑟瑟发抖,忙跑过去一把抱住:“没事,我在呢。”
很多情节都和以前不一样,哪知触发了这么带劲的陌生情节,姚月儿要是出了事,那自己岂不是……
姚怀月不敢想,她紧紧抱着姚月儿,就像抱着自己的小命。
还没等这些山贼有下一步的动作,忽然从树丛深处飞出来一柄长剑,直贴着首领的头皮过去,一缕青丝悄然落地。
为首的人吓得一动不敢动,壮着胆子喊:“谁啊,谁!背后放冷箭算什么本事!给爷爷出来!”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不知何时从后面绕出来。
看起来身份尊贵,然而轻装简行,连一个侍从都没带。
第二十三章神秘黑衣人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本王看你是不要命了!”
“本王?”首领喃喃了一下他的自称,忽然慌张招呼旁边的兄弟:“快跑快跑!”
几个山贼一溜烟跑不见了。
“怎……怎会是你……”
看清被绑的人,二皇子裴知宁瞪大了双眼。
姚锦欢还没有听出二皇子的弦外之音,她哽咽着上前:“臣女多谢二皇子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说罢一双眼微微抬起,如兰花一样勾人心魄的眼神。
二皇子却无暇顾及,短暂的扫视之后,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看热闹的姚怀月和姚月儿,又是一愣。
他身为皇子,身为皇上亲封的宁王,理所当然不能跟女眷走的太近,但是到底有几面之缘不至于认错。
笼络余家是军事上的手段,而笼络姚家则是为了在朝中站稳脚跟。
谁人都知道现太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蠢蛋,比裴知楌还蠢——裴知楌好歹只是不学习,太子是不聪明。
如今太子在朝中的话语权还没有姚家人管用。
经过对比,当属姚家长房嫡女姚月儿最好拿捏。
这姑娘刚从外面回来,没见过世面,听说是个跟妹妹抢首饰的主儿。
这样的人,有点小恩小惠就能跟着走,是以裴知宁还特意嘱咐了,就抢那个最鲜艳的。
可这些劫匪抢劫的怎么是这个——这哭唧唧的女人是谁啊!
二皇子简直要崩溃了。
“民女姚锦欢,家父……。”姚锦欢倒是十分积极地自报家门,不过显然此刻的萧逸已经没什么耐心,没等她话音落下,便问周围:“诸位都没事吧?”
“没事,老身——多谢靖王殿下!”老祖宗佘氏拄着她的龙头拐杖,手在微微颤抖,显然是被刚才的突发状况吓得不轻。
“老太君客气了,”裴知宁彬彬有礼,“您这是要往应苍寺去?”
“是,往应苍寺祈福,哪里知道遇见这样的事,想去祈福也没什么心情了。”老夫人唉声叹气。
裴知宁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还有机会,便说:“本王也是要往应苍寺去的,如果老夫人不嫌弃,不如与本王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姚锦书也上前劝慰:“祖母,我们出都出来了,如果这时候回去,反而让人议论,现在有靖王殿下保驾护航,老祖母也尽可放心了,这说不定就是菩萨的一道考验,若我们就此打道回府,不是说明了咱们不诚心吗?”
这三个字让老祖宗一个激灵,当下决定与裴知宁同往,这一路人员众多,萧逸没有跟沈令仪搭上几句话,坐在轿子中的姚怀月却始终不能放下心来,透过微微飘动的帘子看外头的动静。
莺儿倒是很高兴:“幸好大姑娘没有戴那首饰!你看那山贼,居然直接冲着装饰最华丽的锦欢姑娘去了,若是那首饰是大姑娘带,保不齐发生什么,真真儿是阿弥陀佛!”
姚怀月抿嘴。
这倒真的是意外。
其实那些山贼抢劫的顺序没错的,第一辆若是老祖宗的马车,第二辆可不就应该是长房嫡女的?
他们就是冲着姚月儿来,不过是因为马车改了顺序,错了而已。
二皇子和姚月儿……
大概想想,就知道这裴知宁肚子里装的什么货色。
她拍拍脸,让自己惊醒起来。
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姚月儿决不能在自己手里出事。
到了应苍寺,寺庙主持早就把女眷们的居住的禅房分配好了,先由老夫人带领着女眷上香祈福,然后回到禅房各干各的。
从前姚怀月从不来这里,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得护着姚月儿。
姚月儿没了,剧情又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
“莺儿,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来。”
“小姐你去哪里?”莺儿急切地问。
“我去看看祖母。”
临行前,姚成胜特意嘱咐,来应苍寺,记得帮他祭拜祖母,也就是姚丞相的原配夫人。
书中没有对这位祖母有过多的描述,因一切都是从佘氏开始,就连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有关于亲生祖母的一点点画面,只有父亲书房的画像。
祖母过世时尚且年轻,听人说皮肤很白,站在阳光下如白瓷花瓶,且慈眉善目。
据说她年轻时是富商之女,资助了当时贫困潦倒的姚老丞相,两人就此结为夫妻,却不想芳华早逝。
应苍寺是国寺,往生殿供奉着一大溜达官显贵的排位,当然最显眼的还要属皇室的那几个。
皇上有皇陵自不必葬在这里,排位中有一位淑贵妃,据说是横死,所以不得不放在这里超度。
日头偏西,往生殿的光线也渐渐黯淡下去,在看不到的地方形成一个黑色的死角。
“祖母,我来看您了……”
话音刚落,往生殿的大门被人忽然撞开,姚怀月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团黑影从门口滚进来,门瞬间关上。
“是谁!”
她冷声喝道,那黑影一顿,像是没反应过来房间还有人,紧接着黑影飞速靠近,姚怀月还未来得及叫喊出声,就被人紧紧压在佛像背后的死角里。
脚步声窸窸窣窣从门前过,格外的密集,听起来像是训练有素而且轻功了得的一群刺客。
姚怀月的第一感觉是:完蛋了。
自己摊上了个被一群刺客追杀的穷凶极恶之徒,搞不好马上就要杀了自己灭口。
她穿越进这么一个烂摊子里,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曙光,没想到就要这么没了。
你说,一个穿书的人,要是死在书里,那她的灵魂会去哪儿呢?
一片黑暗当中,两个人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姚怀月甚至能够感觉到身边人温热的体温和他强有力的心跳。
脚步声过去,房间当中重新恢复静寂,或许是这人武功高强速度快,没被人发现进了这房间。
应苍寺大殿众多,唯有往生殿是最冷僻的,除了悼念亲人,没人会来。
感觉到身上的压迫感松快了一些,姚怀月赶紧捂住眼睛。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看见你长什么样,你不能杀我灭口……”顿了顿,“你好像有点发烧……还是赶紧出去找个郎中吧?”
身边的人迟迟没有动静,姚怀月缓缓放下袖子,好奇地张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脏兮兮的脸,深深浅浅的夜光从窗户透进来,依稀能看清他浓黑的眉和锐利的眼眸,这张脸有点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黑暗中他们互相盯了一会,忽然,男人“噗嗤”笑出了声,紧接着猛烈地咳嗽起来。
空旷的大殿中,他咳嗽的声音真是格外的大,还带着回音。
姚怀月的心揪起来:“别咳嗽了,一会那些人就发现你在这儿了,搞不好连我也被你连累了!”
第二十四章神秘黑衣人
黑暗中,男人的目光炯炯,明明也是黑的,却黑得发亮。
有一个名字在嘴边就要脱口而出,可细细看,又觉得不是那么像。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哑着嗓子:“所以我咳嗽,你就是担心被人发现?”
“嗯。”
姚怀月点头。
“不心疼我?”
姚怀月狐疑:“为什么要心疼你?”
短暂的沉默之后,男人轻轻咳嗽两声:“没事。”
“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会对你怎么样。”姚怀月炸一炸他,“我相公可比你好看”
男人闻言又想笑又想咳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今儿听说是丞相府的女孩们入寺祈福,你这么好玩,倒是跟姚正山那老头不像,你是丞相府的哪个小姐?”
听见姚正山这三个字,姚怀月歪着头:“你认识姚老丞相?”
男人咂咂嘴,似乎在沉思:“算认识吧,我们不熟,这老头还不错,就是刻板的很,不如你有趣。”
他语言轻佻,姚怀月没来由地感觉到有些别扭,狭小的空间里有些挤,她想把男人往外推,却忽然惊觉自己的手就搭在他的腰上,慌忙抽回,发觉手感不对。
借着朦胧的光线,姚怀月才看清自己手上黏黏腻腻的是什么——是血!是鲜血!
再一看男人身上,他穿着黑衣并不明显,整个腰部全都濡湿了。
沈令仪知道腰部都是重要器官,搞不好会死人!当时也慌乱了起来。
“喂,你这怎么回事,你受了好严重的伤!”
男人笑了一下,似乎想解释,却身子一软,瘫倒在姚怀月的身上。
“喂,你起来啊!你起……”
折腾一番之后,姚怀月无奈地看着墙壁上祖母的灵牌。
“祖母,孙女知道长久未来看您,您心中有怨。可孙女也是有苦衷的,您也不必,送孙女儿这样一份大礼!”
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最终无奈地咬咬牙。
房间里点着昏黄的烛火,老夫人已经派人来过一次,莺儿以小姐拉肚子作为借口搪塞过去,现下老夫人眼看要等着急了,莺儿急得团团转,忽然听见门响。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莺儿兴奋地扑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自家小姐正疲惫地趴在门框上,手中拽着一个人的衣袖,身后拖了长长一串血迹。
莺儿吓得不轻:“小姐,这人是谁?”
“我不知道,快搭把手!”
莺儿虽然疑惑但是乖巧,帮着姚怀月把人抬进来,放在床上安置好。
姚怀月的身上已是斑驳的血迹,就连手上擦的都是脏兮兮的血。
她利落地脱下外服,交到莺儿手里:“他受伤了,得赶紧把伤口包扎好。”
“是,小姐,可是……”莺儿为难地看着她,“老夫人在正堂听慧觉大师讲经,让您也过去,已经催了一次了……”
“莺儿,伺候我更衣,一会你提一壶热水来,把他的伤口处理干净,然后把门外血迹擦干净,我去去就回。”
姚怀月当机立断。
正堂里,慧觉大师对着一盏灯火滔滔不绝,老夫人并几个姐妹都在,令人疑惑的是,二皇子裴知宁居然也在这里。
姚怀月的忽然出现吸引了众人目光,迟到了。
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看,几个姐妹各有各的想法,最终还是姚锦欢最先憋不住话。
“这么三请四催的,怀月妹妹可总算是过来了。”
“祖母,”姚怀月见礼,“孙女身子不适,方才耽搁了,请祖母不要怪罪。”说着,把自己的手往后藏了藏。
“妹妹怎么了?你的手怎么那么脏?”姚锦书惊道。
她这么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姚怀月的手上,就连裴知宁都皱起了眉。
眼见着姚月儿坐在当中,虽不敢说话,但眼神心疼。
姚怀月心中一阵安慰。
姐姐啊,妹妹没白疼你!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弄脏了而已。”姚怀月背着手,警惕地看着老夫人。
“拿出来。”老夫人沉声道。
姚怀月装作没有办法的样子,将两只手伸出来,还捏着一把树叶,言语委屈:“祖母,是孙女的错,孙女擅自做主却没有跟您说,就是怕您担心。
孙女之前听说,应苍寺周围的草药是得了菩萨庇佑,非常灵验。想到祖母进来有些咳嗽,所以孙女才偷偷去摘了些枇杷叶,想要回去加了川贝熬了药给祖母送来,却不想从树上跌落,还擦破了膝盖划破了衣裙,是孙女的错,请祖母责罚。”
说着,她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房间里死一样地寂静。
慧觉师父叹了口气,对老夫人说:“早听闻老太君教子有方,丞相府的姑娘个个善良敦厚,如今老衲终于见到,这样一片拳拳孝心,老衲真是甚为感动。”
得了高僧夸赞,没得给这行为抹上了一层光彩,何况老夫人也被深深感动了,她看着姚怀月,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伤了哪里,可疼不疼?”
“谢祖母关心,只是层破了膝盖和手肘,并不疼,一会上一些金疮药也就好了。”
见她这样坚强懂礼,老夫人也满意地点点头:“难为你一片孝心,我有上好的金疮药,一会让方嬷嬷给你送过去。”
沈令仪眉梢一挑:“多谢祖母关怀。”
祖孙俩一抬一唱,端的是祖慈孙孝,一干孙女看得眼热又不屑。
其中以姚锦欢为首尤其不满:“怀月倒是个有想法的,要是咱们姐妹都跟怀月一样,看到棵树就要往上爬,那岂不是人家都要管咱们丞相府叫猴府了?”
她的话引来一大片哄笑声,姚怀月面容沉静。
“妹妹此言差矣,这世上人言可畏,但是人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因此有些事是不能犹豫的,想到了就要去做,即便是被诟病,我也无怨无悔。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能够做到随性最好,可是若做不到,那就只能随心了。”
最后半句,确实对着老祖宗说的,她举着手中的枇杷叶,一字一顿:“孙女问心无愧!”
太棒了!姚怀月心里想,不愧是拿了大家闺秀秘籍,诓骗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就连裴知宁都拱手称赞:“听怀月姑娘一席话,本王也感动不已,老太君有怀月姑娘这样的孙女,当真是好福气!”
得到了多人夸赞,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可她也不好斥责姚锦欢,只得对姚怀月道:“你也是个心地耿直善良的,像极了你母亲……”说着叹了口气。
灯火如豆。
姚怀月拿了药,拜别了老夫人,正准备踏着星月回房,却看到裴知宁等在垂花门下。
回房之路必走垂花门,姚怀月知道自己躲不过,只得款款走去:“见过宁王殿下。”
“怀月姑娘伤的不轻,”裴知宁关切道,“不知怀月姑娘去摘枇杷叶的时候,可曾遇见什么人?”
第二十五章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古刹的钟声从渺远之处飘来,庭院如同积水空明,树影横斜,微风中轻轻飘动。
姚怀月微微抬起下吧。
裴知宁眼角上飞,刻薄之相。
她看他的那双眼黑白分明,带着点懵懂和狡黠,眼梢微微一挑:“什么人?并未看见。”
宁王裴知宁有些微微的愣怔,随即道:“没有就好,怀月姑娘一片孝心,要是被哪些不相干的人看到就不好了。”
“多谢宁王殿下关心,没有别的事,民女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没有回头,但是也知道裴知宁必然一直都在身后看着自己,如芒在背的感觉让她加快了脚步,一直匆匆走回自己的房间,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姑娘您回来了!”莺儿满面愁容。
“人呢?”裴知宁看到床上空荡荡的,房间里也空荡荡的,唯有空气中漂浮的血腥味,心一下子提起来。
莺儿引着她往暖阁走:“人还在,但是我害怕姑娘不在的时候有人过来,没敢放在外面的床上,而是放在了我的陪床上。”
大家闺秀的小姐们晚上睡觉的时候往往留一两个人陪床,其实标准的人数是四个,两两轮流值班。
只是丞相府谁都知道姚怀月脾气不好,从前伺候的侍女都被赶了出来,久而久之,一直留在身边伺候的也就只有莺儿一个人了。
莺儿陪夜的床是临时搭建的,在稍微靠里不引人注目的位置,现在把这个陌生男人安置在这里倒是很稳妥。
姚怀月随着莺儿走过去看,只见男人的脸已经擦干净,露出十分英俊的一张面容。他的上身赤裸着,皮肤伤口已经处理干净,依旧在渗血。
沈令仪留下的那件衣服被莺儿剪碎成一条一条的,凌乱地绑在身上。
“小姐,我也是头一次,我可吓死了,整个手都在发抖,根本就绑不好。”
男人上身精壮,新伤叠着旧伤,很多看上去已经是陈年的疤痕。
换了寻常女子如莺儿,压根不敢直视,然姚怀月淡然如常。
“没事,我来,弄点热水去,就说我今儿帮老夫人摘草药弄脏了衣服,要洗澡,快去。”
莺儿赶紧着去了,姚怀月看着面前棘手的情况,叹了口气,一双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去,比比划划。
算了,还是先清理伤口吧。
堂屋中间准备好了洗澡的木桶,莺儿一桶一桶地往回抬水。
姚怀月纵然是个现代人,也算见多识广,可处理伤口还是头一次,手指有些发抖。
冰凉的指尖触到身体的时候,男人猛然张开了眼睛,一把抓住姚怀月的手:“谁!”
沈令仪吓得脸色煞白,用力抽回手,看见男人眼底的戒备顷刻间化为笑意:“是你啊小姑娘。”
环顾四周,看见案几下面的蒲团,看见床幔是青色的纱帐,心知这里是寺院禅房,又看看眼前惶然无措的小姑娘,忍不住勾起嘴角。
“是你……救我回来的?”咳嗽两声,“你可真是善良,比你那个冷情薄幸的祖父好多了。”
姚怀月沉下脸。
朝中没有人说祖父姚正山冷情薄幸,他们都说祖父为人宽和,一身正气。
男人的眸光闪烁了几下,带着得逞的笑容:“怎么,我说你祖父,你不乐意?”
废话,姚怀月心里想着,得亏我不是亲孙女。
我要是亲的,非得再给你一刀。
嘴太欠了你这个人。
姚怀月咬着嘴唇:“既然你醒了就自己上药,上好了赶紧走,别脏了我的地方!”
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抽屉当中抓住一把檀香,麻利地放在兽形香炉中点燃。
青绿色的烟便一蓬一蓬地浮上来,檀香四溢,冲淡了房间中的血腥味。
这是姚怀月和裴知楌记忆当中的第一次正式会面,以姚怀月救了裴知楌为缘起,以裴知楌言语攻击了姚怀月的祖父为缘灭。
爱恨就在一瞬间。
“砰”的一声,莺儿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手中的水都撒了大半:“姑娘!锦书姑娘和锦欢姑娘往这边过来了,说要看看你!”
姚怀月心里一咯噔,回头看了正在上药的裴知楌一眼:“放下帘子,帮我准备洗澡水,我来应付她。”
要是被人发现房中有人,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姚怀月前脚慌慌张张刚迎到庭院里,后脚就听见姚锦欢清脆的笑声。
“呀,这风大天冷,怀月妹妹怎么出来等了。”姚锦欢一看,立刻发挥自己体贴无比的本事,快走两步迎上来。
夜风下衣袂飘飘,恍若神妃仙子,难怪书中最后混得最好的也并非姚锦书,而是姚锦欢。
姚怀月眉眼淡淡的:“听莺儿说你过来了,就出来看看,姐姐深夜造访有什么事吗?”
“还不是因为怀月妹妹受伤了,所以特意来探望,怀月妹妹没事儿吧?”
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进了姚怀月的房间。
姚怀月连忙跟在后面,一眼看到最里面莺儿的陪床,上面已然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不见了人影。
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
姚怀月松了口气。
“我没事,当时就已经说了,不过是擦破了膝盖和手腕而已,只是有点累,要是没有别的事情,两位姐姐请回吧。”
这是姚怀月第一次对二房姐妹下逐客令,以往她嚣张跋扈,但却不敢对她们姐妹们如何。
因为两姐妹近水楼台先得月,受了委屈就去告状,老夫人一生气,姚怀月就得禁足。
世道变了,姚锦欢脸色阴沉。
走着,在兽形香炉边停下,端详了一会:“怀月不是从来不喜欢焚香吗?怎么忽然把这个翻出来了?”
“受了伤血腥气重,点檀香静静心去去污浊,锦欢姐姐回去也可以点上,闻一闻心净不少,就不会大半夜的不睡觉这么躁动了。”
“你……”姚锦欢哽住,最终没有忍住,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来就是告诉姐姐,你要缠着祖母献殷勤也就罢了,可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跟外男走的太近!丢了我丞相府的脸面!”
姚怀月一听就明白,八成是自己跟裴知宁谈话被这俩人看到。
姚锦欢和姚锦书是什么人啊,两个人八百个心眼子。
裴知宁还真是抢手,一出自导自演的英雄救美就能让两个女人暗搓搓为他争风吃醋。
“听见了,”姚怀月懒懒应和,“锦欢姐姐若是喜欢就该努力争取,成日里看着别人未免太闲。”
“你!”
“莺儿,我累了,送客!”她极为果断,走到屏风后面开始更衣,做出要洗澡的样子。
后面两人还不走,姚怀月能感觉到目光扎在自己身上。
一咬牙,她迈进水桶——不妙,怎么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姚怀月松了口气,捞起水面上的毛巾,一张人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踩到的是黑衣人!
姚怀月吓得差点从水桶里翻出来。
“你怎么躲这里来了!”
第二十六章你是谁的传人?
裴知楌安安静静地飘在水中,玄色的长衫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映衬着更加苍白的脸。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姚怀月费了些力气,把他的头托离水面:“莺儿来帮忙!”
主仆二人连忙把人连托带抱从水桶里拽出来,平放到暖阁的床上。
莺儿满面愁容:“姑娘,咱们还是把他扔出去吧……这男人来历不明的,要是叫二房两位姑娘发现了,姑娘你的清白就毁了。”
姚怀月自伸手探了探鼻息:“人还活着呢,只是伤口太重了。”
翻过来看,莺儿前不久刚刚包扎好的绷带盛开了一朵血色的花,而且还在不断晕染扩大。
这么下去,人非死不可。
莺儿更害怕了:“姑娘,奴婢知道您心善,可这人断断留不得,要是死在这里更难处理。”
作为一个认真看过小说的人,姚怀月当然知道莺儿是真心实意地担心自己,而且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这段书上没有,如今她也不知道这床榻上的人姓甚名谁,可前世学医,一辈子想的便是悬壶济世,现如今碰到了这个人,要真是坏人也罢了,可他好坏不明。
穷鸟入怀,猎师也不杀。
何况她是医生。
手脚麻利地将莺儿缠好的绷带打开,一道狰狞可怖寸许深的伤疤赫然出现在眼前,还不断地流血。
“把我的针线包拿来。”
好在古代女子都会随身携带荷包,里面装有针线绣片做应急之用,免得出丑。
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大用场。
“姑娘,您不会是要……”莺儿拿着荷包的手居然开始微微往后缩。
姚怀月一把抢过来:“怎么?信不着你家姑娘的针线活?”
月黑风高,一朵野云挡住了最后一丝朦胧的月光。
莺儿关紧门窗,将案上的烛火拢着,小心凑在姚怀月跟前。
姚怀月用烛火烧红了银针,穿着线,深呼吸。
从前当医生的时候,艰苦的条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但至少四角齐全,如今这样的……
绣花针和手术缝针刺破皮肤的感觉不一样,姚怀月微微有点手抖,她深呼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好在穿越过来这么久,基本的手艺还在,很快就将伤口缝合,然后换了件干衣服撕成绷带,着莺儿帮忙缠好。
缠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不能太紧,紧了会把伤口崩开,也不能太松,这样刚好。”
缠好,没有血渗出来,莺儿才算缓了一口气:“姑娘如今可真是大变样了。”
“哦?”姚怀月忙着收拾手上的东西,只听得莺儿在耳边絮絮。
“从前姑娘最厌恶手上沾了脏东西,更别提现在满手的血,记得当初有一次生辰宴上,夫人亲自下厨为姑娘庆生,不慎切破了手,姑娘还……”
莺儿说到兴起,却忽然反应过来这话不好,当即闭了嘴,以为姚怀月要生气。
姚怀月洗手,看手上的血渍在盆中慢慢洇开,淡淡道:“哦,有这事?”
“是,夫人当日伤心透了,可如今看姑娘这样子,真像个治病救人的女郎中,当日还治好了老太爷,不愧是玉面鬼手传人呢!”
“你说……你是谁的传人?”
帷帐中传来喑哑的声音。
姚怀月顿了顿:“你的伤口刚刚缝合,这几天不要乱动,不要沾水,否则会留疤。”
最后半句是习惯性的叮嘱,然而帐中人一笑:“姑娘多虑了,我身上的伤疤已不能更多。你方才说,你是谁的传人?”
看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姚怀月略一思忖:“玉面鬼手是我师父。”
“玉面鬼手是你师父?”语气明显加重了。
姚怀月袖子中的手一紧,总不会被识破吧?索性一口咬定。
“当日走街串巷时遇见的,他教给我医术,刚好能治一些小病,见笑了。”
“哦……”那人一捻手,状如无心:“久闻玉面鬼手名声,只是不曾听闻有徒弟,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见,听说玉面鬼手有一秘籍唤作《杂病辑录》,你可看过?”
“既然是秘籍,我又怎么看过?”姚怀月反问,脸不红心不跳。
她隐约察觉到对方似乎知道了什么,所以没有听过的东西,她也不敢轻易承认。
本来么,姚怀月到处说自己是玉面鬼手传人也是为了以后造势,她总得离开姚家独自生活的,总会有那么一天,思来想去,还是发挥专长开个医馆最靠谱了。
早早把名声打出去,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正说着,耳听着床上的人吭了一声,医生的本能让她快步走过去:“没事吧?哪里痛?”
“绷带……”床上的人气若游丝,“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见姚怀月紧张,黑衣人道:“姑娘这么在乎我?你们女人总喜欢说,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如今也轮到我说这句话了。你救了我,不如我以身相许……”
“可别!”话音未落,姚怀月义正言辞地伸出一只手,“什么我们女人?可别把你看的那点言情话本子全都套在我头上,本姑娘可用不着你以身相许,你要真相报答我,给我点钱就行。”
蒙面黑衣人没有留下钱,但是留下了一个看起来很值钱的玉佩。
还是莺儿一早打理暖阁的时候看到的。
昨晚莺儿本想睡在姚怀月的脚踏上,但姚怀月实在没有办法忍受别人睡在地上,自己还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睡,硬是拉着她两人挤了一张床。
把莺儿感动得大鼻涕差点哭出来,这孩子之前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一早上,看到姚怀月看着玉佩满面愁容,莺儿很体贴地安慰:“姑娘,我看那黑衣公子八成是喜欢您,也是,像您这样的人,能有谁不喜欢呢?可靖王殿下那边……”
“唉,”莺儿自顾自叹了口气,“靖王和那黑衣公子,哪个似乎都不是个好托付的,咱们姑娘这是什么命啊!”
姚怀月被她逗得忍俊不禁,没想到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烦心事就这么多。
可惜,主仆二人还没好好享受一下早晨的时光,姚锦欢就带着老太太的意思赶到了。
她脚步极快,脸上带着迫不及待的痛快,闯进房门,将一张纸“啪”地拍在桌上:“喏!你的活计!”
第二十七章傻子才干活呢
姚锦欢来势汹汹,把院子当中树杈上两只啁啾叫着找食的小麻雀吓飞了不说,莺儿也吓得不轻。
好在姚怀月眼疾手快,把玉佩迅速塞到荷包里,转头去看那张纸。
大大的纸上就写了俩字:砍柴。
姚怀月想起,每次老夫人带着他们过来祈福的时候,并不在寺中白吃白住,而是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这些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却得在寺庙里任劳任怨,因着老夫人说这是佛祖脚下,干苦活也是“悔过。”
很多人喜欢在佛祖跟前悔过,自己恐怕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过错好悔,因此在姚怀月能够想起来的,原主的记忆中,往年这种事不过也就是做做样子,怎可能真的让这些娇小姐劈柴做饭洗衣裳?
何况往年的祈福姚怀月要么不来,偶然来了,也是上山下河玩得不亦乐乎,根本不会干活。
姚怀月瞧了两眼“砍柴”二字,颇像姚锦欢的手笔,而且“柴”字最后一撇高高扬起,说不出的快意,一看就知是故意的。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问:“月儿呢?她被你们派去做什么了?”
“姚月儿在洗衣服,可别说是我们派去的,这可是老夫人一一指派的,公平公正,你要是不愿意,自去找老夫人理论啊!”
莺儿出门还在撇嘴:“姑娘!你看那个嚣张跋扈的样子,老夫人也是向着她,摆明了就是故意折磨您和大姑娘,自己倒躲着什么也不干。”
“罢了,咱们做了就做了,我性子强一些,她们还让我做这个,姐姐不知被折磨到何种地步,恐怕洗衣也只是听起来轻省,我们快些结束,还能去棒棒姐姐。”
说着,推开柴房的大门,姚怀月只感觉自己脑子“嗡”的一声。
就连近在咫尺的莺儿的话,都似乎飘远了,听不见了。
莺儿说的是:“姑娘,这……这是满满一房柴火吗?”
那个“吗”字有些颤抖。
然而赫然陈列在姚怀月眼前的,确实是从地面一直堆到房顶上,厚厚高高的一大摞,只在房间中央留下了一小块地方用以劈柴。
莺儿气得脸色发红:“那帮老和尚,仗着有老夫人撑腰就肆无忌惮地欺负咱们,我这就去找他们理论!”
姚怀月忙拉住:“现在去找,不正中了他们下怀?”
另一层意思其实是,姚怀月在民间的名声已经够坏了,她现在要像脱离了丞相府独自立足,就得想办法挽回名声,再不能跟从前一样莽撞。
“难道我们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劈柴?”
莺儿似乎不可置信,又从下到上看了一眼,巍峨的柴山令人眼晕,“这不得劈到明天早上?”
恐怕是到明天早上也劈不完,傻子才在这儿老老实实砍柴呢。
姚怀月神秘一笑:“走,咱们找姐姐玩去。”
莺儿瞪大眼睛:“不劈了?那老夫人那边……”
“到时自有说法,走吧!”
姚怀月猜的果然没错,她性格一直很强势,老夫人虽然不喜欢,纵容姚锦欢和姚锦书这对姐妹磋磨她们姐妹俩,可她们到底也不会明目张胆地针对她。
只是苦了姚月儿,性格包子不学无术,老夫人又不待见。
姚怀月赶到小溪边时,姚月儿正苦着脸用力搓一大盆衣服,偏生这一盆衣服不知怎的那么脏,几乎小溪里的水都给染脏了。
姚月儿眼圈红红的,一看到姚怀月,眼泪止不住了,站起身就要拉住姚怀月的手。
“妹妹,好妹妹,我想回家了!”
姚怀月适时推开她的手:“肢体接触就免了,这衣服都是谁的?”
看起来黑不黑灰不灰,小姐们便是洗,也只会洗自己的衣服,不会给寺庙里的僧人们洗,这不合规矩,何况这些衣服看起来也不像是僧人们的。
姚月儿一见到妹妹,哭得停不下来:“我也不知道这些衣服是谁的,她们只说是上山的时候出了汗穿脏的,叫我今天全都洗干净。”
再一看,那双手已经通红了。
“不洗了,歇着去。”
“那这些。”
“我来,我来想办法。”
总算把哭哭啼啼的姚月儿送走,这大太阳底下听哭声,听得姚月儿一个头两个大,这边人刚走,那边姚锦欢带着姚锦画来势汹汹。
姚锦画年纪小,看到姚怀月,现是笑,紧接着看到那一大盆衣服,眉头一皱:“怀月姐姐,这么一大盆衣服你得洗到什么时候去啊?”
凑近看了看:“诶?这不是我的乳母李嬷嬷的衣服吗?这袖口上的梅花还是她刮破了后自己缝补呢,怎么在这儿?”
她话没说完,姚锦欢紧着拉了她的袖子一下,冷声道:“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劈柴吗?怎么在这儿,姚月儿呢?”
“我的柴砍完了,就来看看姐姐。”
“那么多柴火,你全都砍完了?”姚锦欢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怎可能,那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难道锦欢姐姐知道我有多少活要做?锦欢姐姐是不是也知道我姐姐有什么活计?不是说,这些活计是老夫人派发的吗?”
姚锦欢迅速调整好脸色:“那是自然,自然是老夫人派发的,我只是替老夫人来看看你做的如何,既然妹妹说都弄好了,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莺儿闻言,脸色顷刻慌乱了起来,这点慌乱落在姚锦欢的眼中,她更得意。
“别是妹妹什么都没做,光是在这里诓骗我吧?”
“怎会?”
疯了疯了,简直是疯了,莺儿心里暗叫,这要是让姚锦欢发现了可怎么好?
偏生自家姑娘怎么这么省心?不慌不忙的。
四人一路往柴房去,姚锦画年龄最小,走着就热了,气喘吁吁地擦汗:“这天好热,跟下了火一样。”
姚怀月意有所指:“是啊,这天干物燥的,尤其要小心火。”
柴房大门紧闭,姚锦欢要进去看,姚怀月便拦着,两人僵持不下,忽然姚怀月动作顿住:“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是火的味道,烧焦的味道。
姚锦欢愣在原地,眼看着火苗从房檐上窜起,她似乎看到了上空蒸腾的热浪。
第二十八章这可不怪我
小小的柴房上空燃起冲天大火,里面堆的都是木柴,火势更加不可控制。
整个应苍寺乱成一团,就连老太太都被吸引过来。
灭火的盆子不够用,连姚月儿洗衣服的都借了来
饶是立刻喊人灭火,可是当几个僧人七手八脚地把火扑灭,里面的柴火也全被烧毁,只剩下一堆灰烬。
光凭这堆灰烬,全然没办法判断出她砍了多少,姚锦欢气得直跳脚。
“你……你怎么不好好保护这堆柴火!”
姚怀月一挑眉。
“天可怜见,姐姐跟我一同在这里看着,天太热,这堆柴火自己烧起来,我还能如何?日日把这满满一屋子柴火背在身上不成?”
“够了!”老夫人神色不满地锤了一下拐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只道:“你的柴火没了,那姚月儿的衣服呢?洗干净了没有?”
“她没……”
“老太太,姐姐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您可以去看看。”
果不其然,那些红红绿绿的衣服,已经被姚月儿洗得干干净净,晾在了晾衣绳上面,而那些脏兮兮的旧衣服,却已不知道哪里去了。
姚锦欢可是一肚子的委屈疑惑没处说,明明……明明给姚怀月和姚月儿弄了那么多麻烦事,哪知道这么轻松就被摆平了?
她还以为凭着姚怀月的性子,非得过来跟她大吵一架才算完,不过看如今姚怀月的样子,竟然慢条斯理得很,跟从前很大不一样。
“老夫人,”姚怀月道,“柴房被烧,虽是天灾,但我们这次来应苍寺便是为了祈福,人家都说火烧旺运,这可不是应验了吗?只是苦了这些师父们,孙女愿意拿出二十两银子,帮师父们重修柴院。”
姚怀月如今这么懂事,老夫人纵然不喜欢她,可也总觉得自己脸上有面子。
老夫人都开心了,下面的人当然紧跟着,姚锦书道:“那,孙女也捐助二十两银子吧。”
姚锦欢平时最喜欢做各式各样漂亮的衣裙首饰,手中根本没有余钱,此刻恨得咬牙切齿:“那……那孙女也……也捐二十两银子吧!”
几个大的都捐了二十两,这事才算完。
回去的路上,小丫头莺儿已经从一脸担忧变成了一脸崇拜:“姑娘,您是怎么知道柴房会着火的?这可真是老天帮助咱们,只是可惜了好好的柴房,说没就没了。”
“烧毁柴房也是没办法的事,都是姚锦欢的阴谋,咱们要是老老实实劈柴,她才开心呢,好在还能坑她姐妹各出二十两银子,心里想必不好过吧。”
“您说,烧毁?”
姚怀月点点头:“傻莺儿,还真以为靠老天爷能吃饱饭?凡事要靠自己,是我临走时将铜镜架在窗沿上,铜镜折射阳光到柴火上,时间长了,自然会燃烧。”
莺儿的眼中都要冒出星星:“哇,听起来好厉害,但莺儿还是没有听懂。”
……
罢了,古代可能没有“燃点”这个说法吧,毕竟在这本架空小说里,姚怀月也不知道它的科技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天越来越热,热得人浑身难受,姚怀月正在林荫路边上走着乘凉,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呀,你就让本郡主看看,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姚怀月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看过去,先看到了元嘉郡主那张娇俏的脸,紧接着便是余晖一脸严肃的表情。
余小将军居然也来了,手中捂着一根签,而元嘉郡主叽叽喳喳,似乎想要看上面的内容。
姚怀月略微一想,便想起来这是什么情节。
余晖母亲一直病重不好,请了全澧朝最有名的大夫也不见好,只说是心病。
于是余晖每次回望京,都要来帮母亲祈福,后来,便到了如今论嫁娶的年纪,某一次来祈福时,母亲叫他也为自己求一支姻缘签,拿回去给她看看。
余晖一向听话,便求了,谁知在寺庙中遇到元嘉郡主。
签上写的“怜取眼前人”,让余小将军以为元嘉是他的命中注定,当然了,后来两人果然在一起,且伉俪情深。
这番场景叫姚月儿见了必定难受,姚怀月前世没有谈过什么恋爱,对棒打鸳鸯这种事也实在不在行,正想抬脚悄咪咪地离开,却听见元嘉郡主唤自己的声音。
“姚二姑娘?”
箭在弦上,姚怀月扭身见礼,余晖却主动问道:“令姐没有一起?”
姚怀月愣了愣:“没有,她在忙。”
余晖居然主动问起姚月儿,这事怎么想怎么有戏!
姚怀月内心激动,元嘉郡主可就不那么开心了。
余晖问一句,她便像一只刺猬一样,浑身的刺竖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跟着老夫人进寺祈福。”
“上次听说,你治好了姚老丞相的病?”
“凑巧而已。”
“这便是了,”元嘉郡主像是抓到了什么小尾巴,兴奋得扬起眉,“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帮余小将军的母亲看看?”
余晖的脸上蒙上一层羞红,直道:“这怎么好,家母……家母……”
常年在外征战沙场的人,本就最笨,一紧张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姚怀月冷眼瞧着这两人的相处,却总觉得书中描述的伉俪情深,恐怕也不是那么回事。
元嘉郡主性格外向强势,嘴快,说话像机关枪,余小将军说话慢条斯理,很多时候未见得能跟元嘉郡主说到一起去。
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光靠喜欢和地位对等也是不够的。
“我说了,上次是凑巧,我医术不精,听闻余夫人是心病,这心病还得心药医,余夫人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大多数心病要么处出在过去,要么出在家庭,我看不好,总有人能看,余小将军还得另请高明。”
有些话,点到即止。
莺儿不解:“姑娘,您不是鬼医圣手的传人,看这点小病是不会轻轻松松,听说二房的人一直想要拉拢余小将军,这余小将军现在归宁王管辖,宁王又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选,姑娘为何不顺水推舟,送余小将军一个人情。”
“因为上赶着不成买卖,有些时候得买家相求才行。”
第二十九章双向奔赴的关注
风云突变,早上还是热辣辣的太阳,不过傍晚就起了一阵大风。
山雨欲来风满楼。
姚怀月观天象,想起没穿越之前念小学时读的顺口溜,什么“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这天八成是要下雨。
她还想嘱咐莺儿把门窗关好,别漏了雨进来潮乎乎的,她这人最怕潮湿,再一转头,见一个黑衣人影吊儿郎当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垂下来,荡秋千一样一晃一晃。
猛然看到的那一刻,还以为什么鬼怪,吓得姚怀月浑身一个激灵。
待看清之后,那张好看的脸添上几分怒色。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当我这儿是旅馆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男人戴着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神情看不真切。
但下半张脸有着好看的弧度,薄薄的唇角一勾:“嘶,这伤口疼得慌。”
姚怀月这才想起来,她缝伤口的针线太过粗糙,而且这线没办法被皮肤吸收,他总还得过来拆线,脸色缓和了几分。
“我看你恢复得挺好的,明日过来拆线,等拆完了线就不必过来了,我要在这里住七日,你若日日都来,难免被人瞧见。”
“听见了没?”
黑衣人不答话,姚怀月没好气地又问了一嘴。
她帮他到现在已经仁至义尽,二房那边天天虎视眈眈地盯着自个儿,可万万不能留下什么把柄。
黑衣人忽然掏出一个油纸包:“先不说我留给你那块玉佩值不值留宿两晚的费用,亏我还带了长平街最有名的白玉蹄花给你补补营养,你还说这样绝情的话,你这冷情薄幸跟你那祖父简直如出一辙。”
姚怀月有点不太高兴。
那祖父也不是她真正的祖父。
何况,上次一见,虽然祖父看起来像是一碗水端平,对长房也很好,可若是真的好,也不会让佘老太太嚣张至此,到底他心里还是疼二房。
论理他哪怕疼水里的鱼天上的鸟都跟自己没有关系,可是姚成胜对自己太好,她本能地偏向他。
觉得他打小没有得到过多少父母之爱,如今却要顶起一家门户,很是可怜。
“你叫什么?”姚怀月忽然问。
“干嘛?”
“我总不能老是叫你“喂”。”
黑衣人沉默了半晌,淡声道:“我姓宋,宋宴,你可以叫我宋宴。”
这个名字他说的很生疏,何况脸上都戴了面具,这名字也未必是真的,姚怀月并不在意。
只要能有个称呼就行,哪怕叫旺财,总比叫“喂”来的舒服。
可桌上的白玉蹄花实在是太香了,一个劲儿地吸引姚怀月的注意力。
她来应苍寺两三天,上顿下顿吃菜叶子,便是从前减肥最艰苦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难受过,都要吃成兔子了。
眼下得了好东西,她喜不自胜:“莺儿,去把这蹄花分一半给姐姐,忙活了半日,她必定是饿了。”
莺儿捧着东西正准备走,刚一开门,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结实的胸膛。
等看清来人,莺儿吓得连忙跪下磕头:“冲撞了宁王殿下,宁王殿下恕罪!”
姚怀月皱眉,蓦然听见窗棂响了一声,再一看,窗台上坐着的人已不见了。
早就习惯了他来去无踪,姚怀月上前两步挡在莺儿身前:“宁王殿下来做什么?”
“本王今日在山中得了一些兔肉,想着送来给你吃。”
一说到吃的,莺儿将手中的白玉提花往怀里拢了拢,但是它真的太香了。
香的让人没办法忽视它。
“这是……”裴知宁盯着那油纸包。
有油渗出来,香味更加勾人。
“这是白玉蹄花,”姚怀月知道裴知宁什么都见过,既然宋宴说这是长平街一等一的美食,那裴知宁不可能不认识。
不要说谎。
这是她曾经给姚月儿的忠告。
“寺中哪里来的白玉蹄花?”
“知道要进寺,一时半会吃不上好东西,一时嘴馋带了来。”
裴知宁看看白玉蹄花,看看姚怀月,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这么久,这白玉蹄花,倒还新鲜。”
“日日悬挂在井壁上,避免热气,所以看着干净。既然我已有了吃食,就不再接受宁王殿下的好意了,倒是锦书和锦欢姐姐那边缺这样的吃的,何况锦画还是个小孩子,若是见了一定特别高兴。”
话说道这份上,强送也就不是滋味,裴知宁的脸色有一瞬间尴尬,但很快消失殆尽,又变成那个温良如玉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姚二姑娘了。”
等那人走远,莺儿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不满道:“您说这宁王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您是靖王的准王妃,往后就是他的弟媳,怎么还这般?”
“连你也看出来了?”姚怀月道,“他哪里是冲着我,分明是冲着姚家来的,只不过还不清楚姚家一个真小姐一个假小姐,他应该挑谁下手。”
她其实还想说,根据书里描述,这个裴知宁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别说是未来的弟媳了,要是真的能对皇位有帮助,哪怕是皇妃,他恐怕也敢上手。
这种眼中只有权力的人道德早就已经无处安放。
“姐姐呢?”姚怀月问。
姐姐在哭。
这一阵妖风过来,别的也都算了,姚月儿原本还高高兴兴的,瞧着天要下雨,忙去收衣服,结果却见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衣服居然全都被风吹在了地上,而偏巧地上又有一滩水,把好好的衣服弄得脏兮兮。
姚月儿那一瞬间欲哭无泪。
这可都是明天要穿的,尤其是这件软云纱披肩,那是老夫人最喜欢的一件,现在也都裹着污泥。
只能抓紧去洗。
姚月儿把脏衣服捡进盆里,抱着往小溪边,谁知道好好的路面忽然出现几块小石头,她滑了脚,跌倒在地。
要是姚怀月在,她肯定已经哭出来,可如今四下里安静无人,她的眼眶红了又红,咬着嘴唇爬起来。
“我帮你。”
姚月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却见余小将军正言笑晏晏看着自己。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这么晚了,还要去洗衣服?怎么你们府上,还得你亲自动手吗?”
余晖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解和心疼。
“不……不是的。”姚月儿连连点头,“我们随老夫人进应苍寺礼佛,一应事宜都要亲力亲为,这才能叫诚心。”
她迅速抬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用盆子遮住自己方才摔得脏了的地方。
余晖多好看啊,眼神干干净净,衣服也干干净净。
姚月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陪在一旁的元嘉郡主看出了姚月儿的窘迫,再加上余晖主动找她说话,元嘉心里不开心,此刻凉凉开口。
“要说姚大姑娘在乡下时,听闻洗衣做饭样样都做得,如今刚回姚府没两天,就变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可见姚大姑娘对这千金大小姐的身份,适应得够快的。”
第三十章感觉好像错过了什么大事
真的要下雨了,有风阵阵吹过竹林,树影摇晃。
哗啦啦响。
姚月儿穿着单薄,此刻也有些发冷,然而元嘉郡主的话咄咄逼人。
她后退两步:“不,不是的,我没……”
元嘉郡主冷哼一声:“可是,改得了表面改不了里子,世家小姐没那么好当,你还得好好学着呢。”
“姚大姑娘回来这些日子已学会这些,已很厉害,听闻姚大姑娘回来第二天时就能背诵很长的文章了。”
一经人夸,姚月儿脸更红:“都是学堂里的事,余小将军如何晓得?”
“我妹妹这几天跟我一同回京,同世交的几位姑娘同玩时偶然得知,回来说与我听,还说……还说姚大姑娘天资聪颖,若不是从小长在外,定然有一番作为的,只是也是个可怜人。”
说到此,余晖的眼中流露出不忍之情。
这俩人,一个不忍心疼,一个含羞露怯,气得元嘉郡主差点当场发飙。
况且余小将军居然全然不顾她在一旁,居然拿过地上的盆:“我……我帮你。”
“这都是老夫人和妹妹们的衣服,余小将军不便插手。”
“我送你过去,天快下雨了,我们快去快回。”
正因为这个小插曲,姚怀月去姚月儿那里时,扑了个空,她也没想到衣服这件事还没过去,四下找不着,还以为又是姚锦欢趁着自己不在欺负姐姐了,正气得不行,要去找人理论,刚好碰见姚月儿抱着一大盆衣服怏怏不乐地往回走。
“姐姐!”姚怀月赶忙迎上去,“你怎么了?是不是姚锦欢又欺负你了?”
姚月儿怏怏摇摇头,可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姚怀月更加笃定。
“你等着,我去找她们算账!”
“不是她们。”
顿了顿,姚月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怀月,你说,什么样才是真正的世家小姐?”
姚怀月何等聪明的人,从这话里咂摸出味道来,脸色一沉:“是不是有人说你不是咱们姚家的小姐了?是不是有人说你的出身了?这群人真是的,你不是世家小姐,难道她才是?”
忽然,姚怀月想到今天下午遇到的人。
“你遇到元嘉郡主了?”
看姚月儿不答话的样子,八九不离十,早前余晖才刚刚说起姚月儿,当时元嘉那张脸青得发黑,老大的不高兴。
想必见到元嘉郡主,姚月儿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连忙安慰。
“若说世家小姐,哪有一个固定的样子?
是姚锦欢那精心算计的样子像世家小姐,还是元嘉飞扬跋扈的样子像世家小姐?要是真有标准,恐怕她们,你我,都不是,可偏偏又是。所以世家小姐哪有什么固定的样子,人贵自重,你觉得自己最值钱,那你就比公主还值钱。你要是自轻自贱,那你就比蝼蚁还不如。”
“当世家小姐,只要自信就行?”姚月儿深感不信,她挺直了腰板,又很快颓废下去——真的是一点自信都没有。
“光有自信那叫普信,”姚怀月道,“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光有自信有什么用啊,你看街上那些小混混,一个赛一个有自信,有什么用?”
不知道是不是姚怀月这番话的刺激,姚月儿的眼中明显点亮了意思身材,似乎是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但又很快低下头去。
她方才意识到,这毕竟是古代,一个底数尊卑极其严格的地方,她出身再高贵,可是长在那种地方,从小没有千尊玉贵地长大,光是她手上厚厚的老茧,似乎就已经定下了命运。
她是丞相府从小养在外面的孩子,地位上,就比其他姑娘差一截。
当然了,像姚怀月这种压根就不是丞相府血脉的野孩子,落在别人口舌中,不知道又被当成多少次笑话了。
她们姐妹俩还真是一样的命苦。
不知何时,姚怀月已经从一开始的,想要求善终因而对姚月儿好,慢慢地变成了本能地将她护在身后,到了现在,她是真的希望姚月儿能够在这个世界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不过,姚月儿忽然有这么大的变动,还主动问了姚怀月应该看什么书,以及绣技应该如何练,这是从前从没有过的。
石子路上,姚怀月低声问莺儿:“你说,我是不是错过了很重要的事?”
莺儿点点头:“大姑娘是变得怪怪的,奴婢也说不上来。”
姚怀月“啧”了一声。“总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大事,但又说不上来。”
果然下雨了。
且来势汹汹,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今年入夏格外的早,第一场夏雨也来得这样仓促,就如姚怀月遇见宋宴,如姚月儿遇见余晖。
元嘉郡主狠狠将手中的珠串摔在地上,那是她父亲为了让她开心,刚刚着人送来的。
这一坏,小丫头吓得不轻,连忙跪在地上去捡,边捡边劝:“姑娘,这可摔不得,可摔不得啊!若是摔坏了,老爷又该责问您了。”
“责问我?他凭什么责问我!都怪他平日里对那个老不死的丞相处处忍让,才让他姚家心高气傲,如今就连一个野丫头都敢骑在本郡主头上!姓张的那个小子呢?他不说要见本郡主?”
小丫头捡起地上最后一颗圆溜溜的翠玉宝珠,垂眸道:“说是想见您一面,郡主今日同余小将军进香去了,留他苦等不来,便走了。”
“不过是个傻子罢了,去把我的手信给他。”元嘉郡主也是个狠人,性格莽撞泼辣,做事果断利落,当即修书一封,命贴身侍女送往张府。
这张家虽然姓氏普通,人却并不普通。
张汝生的父亲是左徒大人,虽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但好歹是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人物。
张汝生自己也考中了功名,如今为太子伴驾,但饶是这样,他想娶元嘉郡主,也还是需要认真努力一番。
他对元嘉的心思就像元嘉对余晖的心思,满望京没有谁不知道。
但爱人的那一个,总归更加卑微一些,侍女看清纸上的字,吓得又险些跪倒。
然而无法,还是要完好无损地送到张府上。
想张汝生空等一天,不见心上人来,不免失望,忽然收到修书一封,自然喜不自胜,谁知抖落开一看,确是元嘉郡主叫他去姚家求娶姚月儿的“命令”。
第三十一章身份
在这望京当中,身份是最要紧的,可也是最不要紧的。
姚月儿从外面回来,哪怕她是从垃圾桶里长大的,她也是正儿八经姚家的嫡长女,尤其是老丞相已经开了百花宴,明摆着承认了两位孙女的同等地位。
但也正是因为她从外面回来,理所当然比不上从小精细着养大的姚锦书和姚锦欢姐妹俩,所谓的尊贵,不过也是虚有其表罢了。
这也就决定了城中真正的贵族看不上,而那些够不着的,又总是跃跃欲试。
张家不是没想过找个能干的儿媳妇,带着自家鸡犬升天,看那吏部尚书不就是个例子?
陈云庚那小子算什么呀,不就是因为娶了一个比他大八岁的能干老婆,而那老婆又是徐阁老唯一的掌上明珠,这才连带着弄了个尚书的职位。
要说论学识水平,陈云庚比姚成胜可差远了,可姚成胜如今不还在侍郎的位子上呆着呢?
可见有个好媳妇是多么的重要,张家起家平平淡淡,没什么波涛,张太常本也不是什么风姿出众的人物,念书不行,比不上姚成胜。长得也不行,比不上陈云庚,念书一塌糊涂但是长了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
徐阁老没有退位的时候可是位高权重,挑女婿挑花了眼,又不想从皇族里面挑,是徐家大姑娘看上了陈云庚那双好看的眼睛,才拼死拼活非要跟了不可。
徐阁老气病了一场,但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心头肉,舍不得真的放手不管,陈云庚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当年的同窗,如今一个一个成了尚书,一个还是个五品小官,张家老爷心里不服气,所有的指望都在张汝生这根独苗上了。
可惜张汝生是个一根筋,喜欢元嘉郡主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你说你喜欢也就算了,可是一个大男人成天正事不干,跟着郡主身后晃悠,哪家姑娘能看得上?
何况郡主心高气傲的,张家虽然存着一飞冲天的心思,但是得有多大胆,才敢打元嘉郡主的主意?
是以,当听说张汝生愿意放弃元嘉郡主的时候,当爹的心里是开心的,可一听说张汝生居然要求娶姚家嫡长女,那个从荒郊野外捡回来的姚月儿,张太常差点气得犯了高血压,一巴掌拍在红木桌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汝生不敢把元嘉郡主指使他这件事说出来,往地上一跪,言辞神情均恳切:“父亲,儿子过去是鬼迷心窍,儿子现在是真心喜欢姚家大姑娘的,请父亲成全。”
说罢磕头,地砖都被磕得咚咚响,张太常感觉自己的心也在跟着咚咚响。
他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得直哆嗦,指着他的手指也不断地颤抖。
“你,你现在才是鬼迷心窍!你是什么时候识得的姚家大姑娘?可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儿子知道,百花宴上遥遥一见,儿子觉得姚家大姑娘端庄可人又有才学,所以倾心……”
张太常要被气疯:“你光看到她人前显贵,你可知她的身世?”
“儿子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她受了很多苦,所以才格外怜悯。”
“胡闹!”
见说不过去儿子,张太常一挥袖子:“你过去喜欢元嘉郡主,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他父亲是辛槐辛大将军,母亲是平阴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显赫,你跟在她屁股后面这些年,也让我们同公主府交好甚深,可是这姚月儿……”
张太常露出一张痛苦不已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几乎把头磕破的儿子。
“你啊,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姚家固然是可以交好的人家,可那姚月儿从小长在野外,又没什么教养,你说她自回到望京闹出了多少乱子来?更可怕的是,她说她是姚月儿,姚家人就信了,这十几年过去,怎么知道当年的女婴到底是哪个?”
张太常点到即止,语气堪称冷漠:“我不管你是真心喜欢谁,元嘉郡主也好,姚月儿也好,咱们这样的人家,真心是最不要紧的。姚锦书是命定的太子人选,你若真想拉拢姚家,不如在姚锦欢身上多花点心思,将来姚锦书成了太子妃,你就是太子连桥,还怕没你的好吗?”
说罢,拂袖而去,张汝生只听见父亲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他抬头,额头红红一片,偶见血丝。
旁边当娘的心疼不已,忙过去把他拉起来,拉着袖子数落。
“你说你也是的,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你爹说这个?你爹正为祭祀的事儿发愁的,你何故在这里惹他不痛快。”
“祭祀?”
“是啊,这几日,华阳大长公主的忌日就要到了,她那样的人,办得太隆重皇上要怪罪,可是办得太寒酸,又要让人说闲话,你爹正愁呢,他说的也对,你如今已经是大人了,须得知道哪些是我们抓得住的,哪些是不应该去抓的。”
“抓得住的一定要抓紧,不应该去抓的,千万远离,目前来看,还是姚锦欢最好,你得抓住了,娘就喜欢这样爽利的儿媳妇。”
张汝生觉得娘不见得是喜欢爽利的儿媳,而是一心想让爹开心。
娘也有她自己的苦衷,张汝生还想再想想办法,但元嘉郡主甚至没有给他这个时间,不过晚饭,便又让人送来手信,叫他到谪仙楼一聚。
若是放在平时,有心上人相约,张汝生不知有多开心,可此刻他却开心不起来,拖着慢腾腾的脚步到谪仙楼,元嘉郡主已经在等了,摇着扇子眉目微蹙,不耐烦的样子。
“怎么才来?”
“家中有事,耽搁了。”
“叫你去姚家提亲,办得怎么样了?你们家跟姚家结亲,也不算吃亏。”
“父亲不同意。”张汝生小声讷讷,甚至不敢抬眼看她。
“什么?”元嘉郡主当即立起眉,“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我多重要?姚月儿才回来没多久,就跟余小将军眉来眼去的,假以时日她若真的嫁进余家,那我……”
元嘉纵然嘴快,也知道不能当街说出自己的喜好,因此咽了回去,但个中意味,张汝生已经懂得。
他不过是元嘉的一枚棋子,一个工具人,却依然甘之如饴。
元嘉郡主生气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爹不同意你就逼他同意,总之以后别让姚月儿这人在我面前晃悠,我一看到就烦!”
第三十二章或许还有救
长安街上车来车往,元嘉郡主看着张汝生的背影渐行渐远,那落魄的样子就跟丢了魂一样,更气不打一处来。
她喜欢的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杀伐决断干脆利落,而不是像张汝生这样,起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干的都是磨磨蹭蹭的事,被这样的人喜欢,说出去都觉得丢脸。
可——到底也是个好用的个工具人,就是因为有他,很多事才不必元嘉亲自动手去做,且就算有人查,也查不到她头上。
小丫头常年伺候在元嘉郡主身边,是个脑子灵活体察人意的,此刻轻轻帮元嘉扇扇子,轻声在耳边劝慰。
“郡主何必跟这种人生气,他是无能,可咱们家大将军跟余老将军乃是故交,当年平鄱阳之乱时还曾一起出生入死,郡主若是对张汝生不放心,为何不叫大将军去跟余老将军说说,余老将军还能不给大将军面子?还能不给公主面子?”
元嘉郡主一听,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也对!张汝生那人不靠谱,可自己的一双爹娘可是极其靠谱的,虽然她爹辛槐如今已经鲜少出兵征战,大部分都是命余晖出征,可威严还在,且跟余老将军又是故交。
若是爹爹去透露一下,余老将军恐怕也会对两家联姻满意不已。
打定了注意,元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小红快走,爹爹这会应该在家,咱们回家去!”
余晖打了个喷嚏,便听见母亲虚弱的声音。
“晖儿,如今入了夏,可傍晚寒凉,你要多穿,不要急吼吼地换夏装。”
“是,母亲。”余晖老老实实回答。
云氏叹了口气,脸上有透过窗户投下来的,暗淡的光影。
她自病后就怕见光,整日躺在床上不见太阳。
人一病,连空气都跟着压抑起来,一进屋子都觉得透不过气,可饶是这样,房间依然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余老将军没有妾室,只有这一位夫人,两人伉俪情深,已携手走过数十载光阴。
下朝回家时,余老将军甚至会亲手帮夫人洗脚。
然而云氏的身体还是日复一日地垮下去,饶是叫了满城的名医,开了数不胜数的补药,就连药方摞起来都有一人多高。
这样精细地将养着,终于把人养得快要死掉。
人没有精气神,想什么都先往坏了想。
云氏叹息:“你现在大了,要知道照顾好自己,娘只盼着你能找到一个贴心的人儿,将来也好有个伴……只是可怜了你爹,等我死后,他怕是……”
云氏一哽咽。
“娘,您不要胡思乱想,您且活呢!”
余晖劝,但这种劝纯属于自欺欺人,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只看云氏瘦得胳膊骨头都凸出来,便知她命已不长。
母子两个正说话,下人进来报:“将军回来了!”
说话间,余老将军已经大踏步进了内间,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夫人的情况。
“夫人,”余老将军道,“今日我下朝,居然碰见辛槐,听他的意思,是有意与我余家联姻。”
“老爷意下如何?”云氏气若游丝,看向余老将军时的眼神都是说不尽的温柔。
“我没有立刻答应,想回来问问夫人的意思。”
“不可!万万不可!”余晖猛然道,等父母的眼睛看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莽撞,低头讷言。
“孩儿不想成亲,母亲如今这般,孩儿想先照顾母亲。”
“傻孩子,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难道你还能照顾我一辈子?”云氏眼角似有笑意,似是为了这孩子懂事而感动,“可你与元嘉郡主,确然不是良配。”
“元嘉郡主秉性不坏但心高气傲,晖儿性格总归温吞一些,怕在一起之后相处不好,更重要的是,晖儿拒绝得如此干脆,想必是不喜欢。”
云氏深吸一口气,仿佛说了这么多话,已经用尽她所有的力气。
“咱们余家虽然不是什么千金贵族,但你与晖儿为澧朝出生入死,为的绝不是什么富贵虚名,同你们担惊受怕这许多年,每次你或晖儿出征,我都在家沐浴斋戒,心神不宁,余生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晖儿能够安宁快乐,旁的都不要,管她是公主,郡主,还是贫民女,只要晖儿喜欢。”
云氏缓缓抬眼看余晖,眼白有些发黄,但眼神温柔。
“我儿可有意中人?”
余晖沉默半晌,低下头:“有。”
姚怀月从应苍寺回来,累得够呛,但看姚月儿居然还有心思看书。
从前都没发现原来姚月儿居然有当卷王的潜质,如今居然能够磕磕绊绊地背《洛神赋》了,而且背得神思惆怅恳切,仿佛真成了甄宓似的。
姚怀月还打趣她:“怎么?洗了一次衣服把你自己给洗明白了,开始要当女秀才了?”
“妹妹净笑话我,可是我如今还什么都不会呢。”
“学得越多,就会发现自己其实不会的越多,可是别怪我没提醒你,先生最近让背的是《离骚》,那个可比《洛神赋》难背多了,何况先生平时最讨厌这些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你自家背可别让先生知道。”
姚月儿瞬间瞪大眼睛:“还要背《离骚》?!这是什么时候留的作业!”
背《离骚》是件让人崩溃的事,姚怀月是不担心,当日梦中给她那本《大家闺秀的自我修养》已经解决好一切,姚怀月感觉主要就是体现在琴棋书画上面,让她在初来乍到的时候不至于被人抓住什么小辫子,过得还算惬意。
不过,要想回到现实世界,还得先从这里活下来,还是得靠自己的本事。
姚怀月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自己学的是中医。
那些在宿舍背蓝皮书,哭着应考的日子,都变得如此令人感恩和怀念。
思来想去,姚怀月感觉自己还是得棒棒姚月儿,而且今日从寺中祈福回来,明天还得去丞相府那边接受姚老丞相的考核。
估计就要考《离骚》。
这大半夜的,估计姚月儿是一边哭一边背吧。
走到姚月儿的院子,果然听见细细弱弱的哭声,姚怀月心一紧,加快了脚步。
姚月儿果真在哭,但却并不是因为背书,而是正低头找什么,她的小丫头春儿也在帮着找。
“姐姐,这是丢了什么?”
“我的手帕!”姚月儿抬起头,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娘亲亲手绣给我的手帕不见了!”
第三十三章一条手帕引发的惨案
夜凉如水,整个姚家都沉浸在一片安静之中,偶有草虫啁啾。
有夏天的味道。
姚月儿压抑着哭声,不敢闹得人尽皆知。
她爱哭,这事不光整个姚家知道,差不多整个望京都知道姚家辛辛苦苦找回来的嫡长小姐是个没用又爱哭的草包。
虽然姚怀月也能看出姚月儿在努力改。
“是什么很重要的手帕吗?”她问,“有特殊记号?”
“倒是也没有,只是那手帕一角有母亲亲手绣上的月字。是我回来后母亲送我的第一件东西,却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东西不在多么珍贵,而在母亲手绣。
从前这个“月”字指的都是姚怀月,如今是姚月儿的专属。
这样的手帕,姚怀月那里堆了一大堆,很多都是王氏亲手绣的。
王氏是姑苏人,一手苏绣出神入化,巧夺天工,听说之前还开过绣坊,但因为不善管理始终不温不火,望京的名门小姐们眼睛都盯在天下第一坊上。
觉得那里出来的东西才是一等一的好东西,自然没人会去小作坊买东西,所以天长日久的,绣坊就交给下面的人打理,而王氏闲来无事也会亲手给孩子们裁两件衣裳,绣个手帕之类的。
这类东西姚怀月见得太多,已经麻木,却不想姚月儿丢了一条手帕,就伤心至此。
姚怀月竟有些心疼。
“母亲若是知道你这样珍重她给你的东西,一定会十分欣慰的,这一个丢了便罢了,左不过是丢在寺庙,若是那等僧人捡到了,定然不敢乱扔,一定会给姐姐留着的。”
顿了顿,安慰姚月儿:“我此番过来,就是帮姐姐背《离骚》的,明日祖父一定会考。”
月上中天,姚月儿苦着脸卷着书,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姚怀月当时看这样子,直觉要完。
果不其然,第二天去祖父府上,也还是这样子,怏怏不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失恋了。
姚怀月一向把帮助姚月儿当成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此刻也悄悄地捏了一把汗。
一月三次的考核,分上旬、中旬和下旬,这是中旬的考核,上一次考核姚月儿表现很好,也让姚老丞相刮目相看,这一次,自然也对这个姚家嫡长女格外关照,第一个便提问的姚月儿。
“月儿,你们先生留下的《离骚》可背熟了没有?”
姚月儿咬着嘴唇,脸色一片惨白:“我……”
“呵,看月儿姐姐这脸色,恐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姚锦书的语气多了些得意洋洋。
她已经背了好几遍了,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今日绝不会再让大房那两姐妹抢了她在祖父面前的风头。
姚锦书比起来,话语就温和多了。
“姐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姐姐脸色苍白,想是昨晚没睡好。”
姚怀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帮忙,却见姚月儿点点头:“多谢锦书妹妹关心,我昨晚确实睡得很晚……”
“姐姐可是有心事?”姚锦欢一挑眉,“书不会读,想来心思不在读书上,难道姐姐有意中人了?”
姚锦欢心直口快,却见姚老丞相眉头一皱,姚锦书连忙制止。
“不要乱说,月儿姐姐这几日一直同我们在一起,哪儿有机会去识得什么意中人?”、
“姐姐不知,咱们回来这几日,望京城都传开了呢,都说张太常家的张公子对姐姐倾慕不已,更是在百花宴的时候就结下了缘分,前几日还听说张家公子请求张太常来咱们姚府提亲,但不知怎的……却没来呢?”
姚锦欢笑眯眯的。
她越说,姚老丞相的脸色就越阴沉,姚月儿更是慌乱得不成样子:“锦欢妹妹不要这样说,我没有……我从不认识什么张公子。”
“既然不认识,那张公子怎么会冒冒失失就要来提亲呢?难道不是早就同月儿姐姐说好了的?被你们若真是清清白白从不相识的话,那张公子贸然提亲若是被拒,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正说到兴起,姚老丞相忽然咳嗽了一声。
姚锦欢适时闭嘴,得意洋洋看着姚月儿和姚怀月姐妹两个。
姚月儿一张小脸通红,百口莫辩。
不过她没哭出来,在姚怀月眼里看来,就比之前有很大的进步了。她赶忙帮着圆场。
“祖父,姐姐昨日丢了一条手帕是母亲亲手绣的,心疼不已,所以一直神思恍惚,还请祖父不要怪罪。”
“因为一条手帕就恍惚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手帕是金子做的呢。”
姚锦欢调笑。
从来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大约不知道母亲送的第一份礼物意味着什么。
姚怀月懒得说,说了,她也未必能懂,只是恳切地看着祖父姚老丞相。
姚老丞相老神在在,脸色威严,他咳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教导姚锦欢。
“你这丫头,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乱说。”
“祖父,人家都这么说。”姚锦欢撒娇。
“人家说,你就也跟着说?一点也不持重身份!”
姚锦欢一噘嘴,委委屈屈的样子,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这也算是“训诫”,那姚老丞相也未免太过温柔。
姚月儿不傻,祖父的偏心偏爱,她都能看出来,眼眶更红。
可这件事到底是她不对在先,昨晚也不知怎么了,饶是姚怀月给她讲了一遍又一遍,她每一遍都听懂了,可合上书,又只记得第一个字,剩下的,怎么都想不起来。
背不出,那就是自己不对。她深吸一口气,正想主动跟祖父认错,祖父身边的管家却毕恭毕敬地走进来,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看,跟祖父耳语了几句。
更可怕的是,这在安安静静的堂上显得格外诡异,何况姚怀月耳力好,隐约听见了姚月儿的名字,再加上姚老丞相往姚月儿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更加确定了。
姚月儿想必也有感觉,她紧紧绞着自己的衣摆,很是紧张。
管家走后,姚老丞相道:“方才有人说,捡到一条手帕,见上面有姚府的标志,就送了来,刚好月儿丢了一条,看看是不是你的。”
听到手帕似乎找回来,姚月儿的眼神迸发出一丝神采,忙点点头,说话间,管家已用红木托盘托着一条手帕再次走了进来。
第三十四章抵赖
那是一条素白的手帕,只在右下角用金线绣了一个小小的“月”字,旁边还有一束小小的兰花。
兰花盛开,栩栩如生。
别看这兰花小,但恐怕整个望京的绣娘都不见得有此功夫,是以看着格外精致,而且在手帕包边的地方,用了穷奇纹路。
这是姚府腰牌上的纹路,是以人们往往能通过花纹来判断出是谁家的姑娘或公子。
眼下,这枚手帕静静地躺在红木托盘上,呈现在众人眼前。
姚老丞相十分威严。
“月姐儿,你看看这可是你丢失的那个?”
姚月儿一眼就看出这正是自己丢失的手帕,喜不自胜。
“多谢祖父,这正是月儿的!”说罢就要伸手去拿。
“放肆!”姚老丞相猛地一拍桌子。
巨大的响声让姚月儿当场愣住,姚怀月也吓了一跳。
还未反应过来,姚老丞相脸色青紫,指着姚月儿:“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寻你回来!让你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坏我丞相府的名声!”
姚月儿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上,一脸惊慌。
“祖父,月儿没有,月儿不知是什么事。”
“没有?人已经找上门来,说这手帕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如今人家已经到门口来提亲了!”
姚老丞相咬着牙,看样子恨不得把外面的人咬得粉碎。
一个两朝元老,什么没有见过,如今也被小辈气得够呛。
主要是姚家世代书香,最讲究就是礼数,先前除了一个姚怀月,虽然性格乖张放肆,但到底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现在可好,好容易把这遗失在外的姑娘找了回来,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管家说,张家公子在外面大热天的站着,只等着姚大姑娘出去见一面,问问姚大姑娘为何赠送了信物就再也不见,当日的誓言是否全都不作数。
王氏此刻不在,这种事姚老丞相出面也不好,只好由佘氏出面。
而佘氏又是惯常不向着大房的,姚月儿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抓住姚怀月的手,哭都哭不出来。
“妹妹,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别怕。”姚怀月显得格外淡定。
其实她一时也还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但姚锦欢刚说外面风言风语说姚家姑娘和张家公子有往来,这张家公子就找上门来,未免太巧。
这姚锦欢和姚锦书要说不知情,也是不太可能的。
主位换了人,佘氏端坐着,几个姐妹都坐在下首,然后叫管家叫张家公子张汝生进来。
张汝生进来了。
一个眉眼干干净净的男孩子。
长得也算是耐看,没想到干的都是构陷他人的龌龊勾当。
张汝生朝着佘氏施礼:“晚辈惊动老太君,实乃抱歉,只是月儿一直躲着我,不知何故,是否觉得我张家配不上姚家因而反悔?若是这样,晚辈自愿归还信物,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只当没发生过?”
佘氏冷笑一声:“这望京风言风语都传遍了,只当没有发生过,我姚家就可以清清白白了吗?”
“是啊祖母,”姚锦书皱着眉,全心全意为了姚家考虑的样子,“为今之计,也只好说,是我姚家早与张家定下的婚约,将月儿姐姐嫁与张公子,何况月儿姐姐与张公子两情相悦,咱们这也是成就了一番好事,您说呢。”
姚怀月冷冷地看着场上的局面,一言不发,姚月儿也咬着嘴唇不说话。
冷眼旁观者总是看得很清。
姚怀月一开始以为,是姚锦书和姚锦欢想要陷害姚月儿,想出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可是,姚锦书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姚锦欢将来嫁的人也不会差,怎么就会在婚姻大事上挤兑姚月儿?
要说让她早早离开姚家?也不至于,姚家声誉有损,姚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俩也是聪明人,不会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
而且看如今姚锦书和姚锦欢一抬一唱的,倒像是努力想促成张汝生和姚月儿。
为什么?
眼下张汝生一听姚锦书为自己说话,连忙跪倒在地:“老太君,我与月儿真心相爱,请老太君成全。”
“真心相爱?”姚怀月慢悠悠道,“可我竟忘了,是在何时何处,将这手帕给了公子?”
张汝生偏过头道:“月姑娘难道真后悔了不成?当日应苍寺中,你被分配洗衣的工作,洗干净的衣服被风吹落在地上,还是我帮姑娘收拾好了,送到河边浆洗。
紫竹林中,月姑娘亲手将这帕子交给我,难道浑都忘了不成?”
张汝生痛心,他跟姚怀月对视着,彼此的眼神中似乎都能倒映出对方的影子。
姚怀月本俯身问他,此刻挺起后背:“张公子一番衷情诉错了,我不是月姑娘,我是姚怀月,你所说的月姑娘,是坐在我旁边的这位,我的姐姐。”
姚怀月拿捏准了。
原主平常不常出现在正式场合,而姚月儿也是回来后头一次在百花宴亮相,认识俩人的不多,张公子若真是在百花宴上遥遥一见。
当时男女家眷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得有多好的眼力?
被姚怀月戳破,张汝生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方才我的话,自然也是对着月姑娘说的,不过是因为怀月姑娘问我,我才如此回答。”
“月儿,”佘氏的声音低沉威严,“方才张家公子说的,可确有此事?”
姚月儿慌乱:“祖母,确有此事,但是那人……”
“真是放肆!”佘氏狠狠敲了一下手中的拐杖,“你未经姚家允许,擅自与外男私定终身,真是从乡野小户出来的丫头,没有规矩,脏了我丞相府一世清明!”
姚月儿有口难言,那些人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想说那人不是张家公子,而是余家小将军。
她也没有私定终身,擅自给出手帕。
可是张汝生说的每个时间点都对的上,她百口莫辩。
人赃并获!
佘氏把张汝生打发走,说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待人走后,佘氏冷眼瞪着姚月儿:“你犯下的大错,如今都要姚家为你弥补,从今天开始,你就在佛堂闭门思过,哪里都不许去!一直到出嫁!”
姚月儿瞬间慌了神:“祖母,祖母我没有!我不能嫁给张汝生!”
第三十五章威胁
姚月儿满脸泪痕,可佘氏连一句话都懒得对她说,转身回房。
姚锦欢则嚣张跋扈地站在姚月儿面前。
“月儿姐姐能嫁到张家去,那也是修来的福气,不然的话,像月儿姐姐这样的身份,恐怕在家呆成老姑娘了都没人要呢。”
“老姑娘又如何?锦欢姐姐好歹也是读过书的,应当知道人贵自重,还从没听说谁把嫁人当成一辈子的指望,只要自己好好生活,便是当一辈子老姑娘又何妨?”
姚怀月说着,将姚月儿从地上扶起来,不愿意她跪倒在姚锦欢面前。
“怀月妹妹已经许给了靖王,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月儿姐姐要是听了你的话,那才是真的蠢。”
姚锦欢火上浇油还不够,居然还试图挑拨她们姐妹俩的关系。
姚怀月其实很怕姚月儿就这样信了。
根据书里原本的故事走向,她的死一大半都是因为惹怒了姚月儿,从而惹怒了姚家大房,最终失去靠山,不得善终。
所以她穿越过来后,一方面努力维护和姚月儿的关系,一方面也努力想办法摆脱靠山。
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姚月儿对她刚有些信任,别又被傻妞给毁了!
果然,姚月儿听后不再说话,姚怀月心一紧,还想说两句,就被姚锦书给打断。
“月儿姐姐且想开一些吧,出了这样的事,祖母也是想要保全你的名声,倘若真的依了你的意思,张公子这里说不过去,到时候传出去,那着私相授受的罪名,姐姐可就坐得死死的了。”
说着又安慰。
“那张家也是好人家,而且张太常一贯与太子交好的,将来太子平步青云,必少不了张家的好处,到时靖王算得什么?姐姐才是这望京城数一数二的尊贵。”
姚锦书是个细心的人,她能一下子找准要害,也能想到着人去姚家大房:“就说祖母留月儿姐姐在家中教习规矩,这几日就不回去了。”
姚锦欢示威一样对姚怀月说:“怀月妹妹可都听见了?这件事说出去,对整个姚家都没好处,到时候我会告诉大伯与大伯母,此乃老夫人成就良缘,这期间,月儿姐姐还是好生在佛堂跪着反省吧。”
粉红色和翠绿色的衣摆飘然而动,姐妹俩渐行渐远,姚月儿的脸色有些颓唐,一滴泪痕无奈地滑过脸庞。
“我不能嫁到张家,我没做,那手帕不是我给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到的。”
姚月儿喃喃。
“我算看出来了,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让你嫁给张汝生,难怪上次我找你的时候你不在,原来是又洗衣服去了,或许那些衣服也不是被风吹掉的,而是有人故意做的。”
“可是,我洗衣服的时候,遇到的不是张汝生。”
“那是谁?”
“是……是余小将军和元嘉郡主。”姚月儿垂眸,“可是,我不能说,若是说了,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麻烦来。”
姚月儿低下头:“罢了妹妹,你回去吧,你是许了靖王的人,不必管我。”
得,看来姚月儿还是太年轻,姚锦书和姚锦欢两人轻松几句的挑拨居然奏效,姚怀月被气得完全没有脾气。
“姐姐别说这种话,你去佛堂,吃食我会亲自送,别吃她们给你的东西。”
姚月儿刚被二房姐妹两个刺激过,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路上,莺儿皱着眉:“姑娘,难道真的让大姑娘嫁给张家郎?”
“祖母是这个意思,她现在不让姐姐回家,估计是不想母亲知道这件事,免得做出补救,奇了怪了,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都好像很想让张家娶姐姐的样子,张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原主从前从不打听朝中事宜,所以这些事,姚怀月也不知道。
莺儿倒是知道一些,此刻也露出费解的表情:“奇怪的就是这里了,曾经听说,张公子对元嘉郡主十分在意,怎么又忽然对大姑娘情有独钟了?”
元嘉郡主?
元嘉郡主!紫竹林!
一个念头如同一只蝙蝠,在山洞中雀然飞起。
再联想到那天姚月儿遇见的其实是余晖小将军,这件事就明朗了。
八成是元嘉郡主的主意。
可看着姚锦欢和姚锦书两姐妹,又觉得她们都是知情人。
姚怀月问莺儿:“望京有没有特别好的绣娘?”
“京城第一坊,”莺儿理所当然地说,“咱们望京最有名的绣坊就是京城第一坊,据说绣娘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尤其是那压金绣,千金难求呢。”
“宫中的绣娘多崇尚富丽辉煌的色彩,姐姐手帕上的兰花一看就不是出自第一坊,就没有别的地方?”
“姑娘是怀疑,那张公子李代桃僵,其实拿的不是咱们大姑娘的手帕,是另找人绣的,目的就是陷害?”
“我不知道。”姚怀月冷冷道,“我甚至不知道姐姐遇见的到底是余晖还是张家公子,她难道就不会对我撒谎?”
“那姑娘为什么……”莺儿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家姑娘了。
从前姑娘只是性格莽撞霸道了一些,却不知道还有如此的城府。
姚怀月缓缓道:“可是我必须相信姐姐是清白的,否则没办法救她。那手绢是真的假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得证明它是假的。”
莺儿豁然开朗,道:“姑娘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一处,叫凝素堂,夫人很喜欢他们家的布料刺绣,常去光顾,不过只是一个小作坊,跟第一坊肯定比不了。”
若是真的技术好,又怎会不温不火?
如果真的无人问津,在这泱泱闹市恐怕也早就开不下去,想必掌柜的有点东西。
“去凝素堂看看,顺便将这个给余小将军。”姚怀月说着,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字条,交给莺儿。
“记得,务必要交到余小将军手中。”
真假有时候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究竟相信哪一个。
姚怀月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可二房那对姐妹也绝非善类。
主仆二人正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走着,忽然听得前面喧嚣声:“让开!快让开!”
马蹄声渐行渐近,姚怀月随口问:“谁这么大胆,当街纵马?”
“是宋将军。”
“宋将军?”
第三十六章华阳大长公主
有那么一瞬间,姚怀月想给莺儿起一个外号。
叫做“八卦百事通。”
身边有这么一个得力助手,说什么都知道,可是省事多了。
说话间,一个身穿甲胄的男子已经从姚怀月眼前策马掠过,只是一眼,看样子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眉目硬朗,带着边关特有的风沙味道。
想必是一路风尘仆仆从外地赶回来。
宋将军,姚怀月觉得这个姓有些耳熟,忽然想起在应苍寺,那黑衣人说,自己叫宋宴。
忙问:“这京中,还有谁人姓宋?”
莺儿皱眉想了一会儿:“京中姓宋的权贵只此一家,宋宜年将军常年驻守南疆,甚少回来的,他的胞妹本是皇上的柔妃,但早早故去了。”
又道:“柔妃就是靖王生母。”
果然,这世界就是这么小,何况在望京这种地方,随便扔一块石头都能砸着好几个权贵。
姚怀月忍不住想起那一日的黑衣人,自己是去祭奠亲生祖母时偶然撞见,且上面也确实有柔妃的牌位。
宋宴这人看样子也不像是一般人,他要是宋宜年的后代,那柔妃应该也算是他姑姑辈的人,去祭奠似乎也合情合理。
可想来想去,总觉得有想不通的地方,头痛。
“宋将军可是回来述职?”
“可能过两日就到了华阳大长公主的忌日,宋将军回来祭奠。”
“还有这一说?”听到有八卦,姚怀月顿时振奋起来,“这宋家女儿当了皇帝的柔妃,难道华阳大长公主也是宋将军的亡妻不成?”
“这倒是没有,不过听说当时,华阳大长公主确实许给宋将军,宋将军也很心悦华阳大长公主,只是……”
“只是什么?”
莺儿悄声道:“这就是宫中秘辛了,莺儿知道的也不很清楚,明面上的是,华阳大长公主死于难产,但当时人们都说,华阳大长公主意图谋反被人发现,逃到南疆时被捉住,当即跳崖身亡,腹中胎儿也跟着一同死去了。”
这倒是很劲爆的消息,姚怀月听得很起劲,可未免也听出漏洞来。
“华阳大长公主谋反?这倒是奇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公主谋反的。”
“先帝子嗣单薄,那时皇上年幼,先帝本属意华阳大长公主——当然了,到底是先帝属意还是华阳大长公主想谋权篡位,这些年流言真真假假,实在不知,只是听说华阳大长公主是个很有本事的,她要想谋权,也有机会。”
“可既然公主谋反,为何宋将军没有被牵连呢?”
“宋将军发誓驻守南疆,除华阳大长公主忌日之外绝不回朝,他用情很深,这十数年不曾续娶。何况当时皇上刚刚继位,尚还年轻,且娶了宋宜年将军的亲妹妹,便要给几分面子,只追究华阳大长公主的错处也就是了。”
前朝往事,书中没有仔细交代,饶是姚怀月看过好几遍这本小说,也不晓得有这样一段。
如今听莺儿娓娓道来,才明白原来即便是最小的配角,也都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独立的,和完整的人生。
“等等,”姚怀月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宋将军没有子嗣?”
“没有,便是柔妃,也只留下靖王一个孩子,且在靖王五岁时便故去了。”
既然宋宜年没有子嗣,那这个宋宴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难道真是胡诌出来的一个名字不成?
果然皇室的故事,真真假假,总没有定数,姚怀月听了华阳大长公主的故事,也只觉得像是听说了一件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事。
办完事,已经傍晚,姚怀月从街上买了几样放的住的小食,匆匆往丞相府赶,谁知道,到了丞相府想去给姚月儿送吃的,居然被拦在门外。
“老夫人的意思,是不准任何人探视,奴婢也没有办法。”门口的嬷嬷满脸褶子,一脸严肃。
“我是进去给姐姐送吃的。”
“咱们丞相府,难道还能亏待月姑娘的饮食不成?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今儿丞相府可没有留姑娘过夜。”
老嬷嬷用眼皮夹她:“姑娘大半夜不回家,有失身份,可别让有心人又说咱们丞相府的女儿都这样不懂规矩。”
天色一点点阴沉下去,姚怀月心急如焚,甚至在想,老头在梦中给她的那本《大小姐的基本修养》里包不包括翻墙头。
要是这老嬷嬷不放人,她就只能从墙头翻过去送饭了。
一边跟老嬷嬷绕圈子,一边悄声打量周围的地形,看有没有狗洞之类的东西,前院忽然闹开了,隐约听得一句,是余家的人。
姚怀月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叫莺儿想办法传过去的纸条上明明写着,若是有人问起此事,只说从没有在应苍寺紫竹林见过姐姐,就当是帮她一个忙。
这余小将军总不会是为了这事找上来了?
她一边惦记着前院,这边老太太不依不饶:“姑娘赶紧回去吧,这不是您们大房,姑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咱们丞相府,是有规矩的。”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姚怀月没规矩。
前堂乱哄哄一片,连佘氏的声音都听见了,甚至还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姚怀月思忖半晌,一抬手,将手中的油纸包着的食物顺着院墙扔了进去,顺手拦住要进去捡的老嬷嬷。
“老夫人的命令,人不能进去,可没说东西不能进去,现在东西进去了,你要是敢进去,就是违抗老夫人的意思,那就别怪本姑娘替老夫人教训你。”
“姑娘你……”老嬷嬷一脸茫然,怕是从没有听过这番论断,细想还挺有道理。
可姚怀月就像是有人催命一般,拔腿往前堂去了,老嬷嬷吓得要死,赶紧上去拦着:“前堂有客,姑娘不便过去。”
“这也是丞相府的规矩?不从前堂走,难道让本姑娘爬狗洞出去?”
“有偏门,您可以……”
“凭什么让我走偏门!”姚怀月仗着年轻体健步伐快,不由分说走在前面。
果不其然,站在堂中的正是余小将军,两方似乎还在争执。
“她不在,余小将军这么晚还在姚府不合规矩,叫人看到了不好。”
“余小将军找我?”
说话间,姚怀月已经亭亭从垂花门绕出,身后还跟着一脸紧张的老嬷嬷。
佘氏只一个眼神,老嬷嬷便停住了脚步。
“我来看姐姐,祖母不知,是孙女的错。”
佘氏神色缓了缓:“余小将军,不是老身不舍得这个孙女跟你去,而是令堂的病,她也未必能看好,若耽误了岂不罪过?”
姚怀月眉毛一挑。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找上门来。
他总算因为这事找上门来了。
第三十七章交易
前院吵吵嚷嚷的,幸好姚老丞相出门去了。
不然他知道了,定然又要生气,眼下丞相府中只有佘氏管事,她自然是不希望姚怀月去给余家夫人看病的。
姚怀月的本事,佘氏看见过,她一向不待见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何况姚怀月一直嚣张跋扈,不把她放在眼里,从前姚月儿没回来的时候,更是每旬一次的请安都不来。
现在姚月儿回来了,她倒开始装乖宝宝,还不就是怕被赶出姚家?
她越是这样,佘氏反而觉得越拿捏住了她。
总之不可以让她再出风头。
余小将军还在苦苦哀求:“老夫人,我也知道傍晚前来不合规矩,但我母亲身体每况愈下,今天更是如此,听说怀月姑娘是玉面鬼手的亲传弟子,所以来叨扰您与怀月姑娘。”
“怀月她……”佘氏看了姚怀月一眼,眼中写满了不满,似乎是对她到处说自己是玉面鬼手的弟子很不满意。
“怀月她不过是跟玉面鬼手有过几面之缘罢了,能治的也就是伤风感冒这样的小病症,令堂的身体老身也晓得,这望京的御医都没法子,怀月一个小姑娘,若是看坏了反而不好。”
佘氏越是拦着,余晖似乎就越不想放弃:“老夫人,正是因为遍寻名医而无法,玉面鬼手鲜少问世,也没有其他徒弟,所以才不得已……”
“祖母,”温柔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浅紫色花笼裙的裙摆曳地而来。
这种裙子要用上好的蚕丝制成,若是寻常百姓家哪里舍得?
何况紫色本就是极其难得的颜色,姚锦书的颜色多以紫色为主,显得端庄富丽。
此刻她声音温柔,眉眼含笑:“祖母,可怜余小将军对母亲一片拳拳之心,咱们若是一直拦着,倒显得不通情理。余小将军但凡有办法,也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请怀月妹妹过去,不若就让妹妹去看看吧,便是看不好,也是咱们丞相府的心意,祖母说呢?”
佘氏的神色有些动摇,明面上依然维持着一个当家主母的威严:“也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怀月你去了,看不好倒也罢,可切记要守规矩,不要气到夫人。”
走出花园,余小将军远远走在前面,姚怀月与他拉开距离,刻意放慢脚步,莺儿小声不满地嘀咕。
“明明余小将军是来请您过去,结果怎么好人全让她们做了,临了还要当着余小将军的面说咱们不懂规矩。”
“佘氏的样子,咱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说任她说,咱们只管做好咱们的。”
“莺儿你回去告诉母亲一声,就说我有事晚回去些,叫她不要担心,不要将姐姐的事告诉她。”
“可是,告诉夫人,不就能让夫人和老爷想办法了吗?光凭咱们,老夫人只要用规矩压着咱们,咱们就没办法救大姑娘出来。”
姚怀月加快了脚步:“便是让父亲母亲知道了,佘氏也不会给他们面子,反而还会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你可知道为什么佘氏软禁了姐姐,答应了婚事,却并没有当时肯定下来?”
小丫头眨眨眼睛,表示不理解。
“因为名不正言不顺。从前从来八字没一撇的事,怎么忽然就得把姑娘许配给张家了?所以她总得有时间去运作这件事,她不说,咱们也不说,让你找的绣娘你都找了吗?”
小丫头乖乖点头:“按照姑娘的意思,让她们绣一模一样的手帕出来,只是您的要求太高,她们也不知做不做得到呢。”
“先做出来就行,你还得去帮我办一件事。”
“姑娘且说就是了。”
姚怀月招招手,莺儿懂事地凑过来,听着她耳语了几句。
从丞相府出来,莺儿便寻了个借口先走,姚怀月亦步亦趋跟在余晖身后,太阳正一寸一寸沉进长安街的尽头,街面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小商贩都在收摊。
姚怀月一直往前,还随口跟余晖说着什么,侧脸隐有笑意。
不知二楼的窗口有人正看着自己。
听风侧过身:“这姚家二姑娘怎上了余小将军的马车?”
随风赶紧给他使了个颜色,暗示他主子还在呢。
“咚”的一声清响,是茶杯放下的声音,裴知楌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将手中的书信塞回信封当中。
“漕运又出了问题。”
似乎是自言自语道:“这漕运使也都换了三五次,次次都出问题。”
一抬眼,刚好看到随风跟听风在做小动作,脸色一沉,随风连忙狗腿地笑:“王爷,属下不懂这个,反正那些刁民隔三差五就闹事借口水灾不交粮,哪能年年水灾?”
当然不是年年水灾,这几年自然灾害比往年已经少了很多,裴知楌心知肚明。
刁民也不是一开始就变成刁民。
京官高高在上,不知穷乡僻壤,尤其是漕运沿路百姓的苦楚,闹事便以为是刁民。
这有点像夫妻两个吵架,难道一定先翻脸的一方就是错的?而不必看对方做了什么?
漕运油水足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裴知楌从前不管这个,他专司刑狱,而财务这档子事都归太子管。
还是姚怀月改变了一些固有的走向之后,裴知楌才开始对周边事上心一些,尤其是听说姚怀月是从南方被姚成胜捡回来,就更加着心留意南边的动静。
漕米一石从南方运至望京,如果本值五两,而把那些组织机构的人员的俸禄、车船运费、偷盗损耗、税收走私等合计起来,比米的原价要高三倍,而且官吏贪污的那部分还没算。
百姓以为皇家能够管这些事,殊不知那些钱,一大部分都进了太子私囊。
“你方才说,”裴知楌忽然想起什么事,“方才余小将军带走了姚二姑娘?”
“是啊,”听风点点头,“您让我时刻盯着丞相府和姚家大房的动静,属下一刻不敢懈怠,最近这段时间,姚家二姑娘可与那余小将军热络得很呢!”
裴知楌点点头,将信封随手扔在茶桌上:“本次漕运督查,就让余小将军去吧。”
随风一滞:“可是漕运一直是太子管辖,已经着陈云庚陈大人去了。”
裴知楌抬起眼,凤眼的眼尾险危危挑起,随风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属下这就去办。”
第三十八章心病
姚怀月一路跟到将军府,同从前看过的小说中对将军服的描述不同,余将军府上并不宽敞华丽,在名门贵族满地走的望京城,这样小小一个门脸着实显得有些草率。
唯有门口两个小小的石狮子,彰显着这户人家的武将功勋。
就连这狮子都很小。
路过的时候,姚怀月有些迟疑,余晖看出了她的迟疑。
“这里是父亲曾经任校尉的官邸,只是一直没有搬家。”
“余将军勤俭恪纯,怀月敬佩。”
哪里是勤俭恪纯呢?搬不走罢了,余晖苦笑一声:“还请怀月姑娘与我来。”
边走,便同姚怀月说起云氏的病症。
姚怀月耳朵里听着,脚步穿过回廊,倒是觉得这将军府虽并不宽敞,但清新雅致,尤其是回廊两边郁郁葱葱的扶苏花木,此刻开得正艳丽。
扶苏本不是北边的植物,据说是因为云氏喜欢,因而余将军千里迢迢从南方移栽过来的。
一开始,扶苏不适应气候,总是会死,余将军如是反复,甚至还请了宫中花匠帮忙,这才让这扶苏在将军府生根发芽,也是整个望京独一份,连皇宫都没有。
光是这一份苦心,就已经很难得。
花木繁盛,人就显得更加寂寥,尤其将军府人员本就不多,余将军没有小妾,只有余晖这一个儿子,且下人也少,整个将军府看起来都是阴沉沉的。
拐来拐去,终于拐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当中。
站在门口,余晖转身朝姚怀月深深施礼:“我母亲敏感,方才家中来客,不过是打碎了一个茶盏,就把母亲吓得病发,请怀月姑娘进去时,走路行动务必轻些,感激不尽。”
姚怀月看小说,看得最多就是官家凉薄。
好好的女儿说不要就可以不要,儿子说杀死就可以杀死。
反正很多,不差这一个,伤心几天也就算了。
余晖和小说里的描述都不一样,听闻他武功盖世,余小将军的名号不光传遍京师,据说在边疆地区也很有威望。这样一幅被光芒包裹的战神形象,其实只是站在姚怀月面前的一个黑脸腼腆的羞涩少年,而且十分孝顺。
姚怀月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很多时候眼神都不好,但找这个心上人还挺厉害的。
一眼就看到了望京城为数不多的好人。
推门进去,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门“吱呀”一声。
若不是床上被子里的人吓得瑟缩了一下,姚怀月甚至没有发现屋子里有人。
“母亲,”余晖轻声唤,“是姚家姑娘看您来了。”
被子里这才探出一个头,见一个女子站在屋里,这才放心:“姚姑娘。”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神态。
到底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有外人在,再害怕也得撑起来。
“伯母既身体不舒服,就好生躺着吧,也是我唐突,听余小将军说您身体不适,便想着来拜访一下。”
云氏咳嗽了几声,点点头。
她脸色苍白而虚弱,不过眉眼温柔,想必是余晖那一双眉眼的来处。
“让姚姑娘见笑了,我家晖儿常年在外,甚少回京,我最担心的便是他的终身大事。没想到我儿出息了,在京中这些时日也能交到朋友,叫我这个当娘的心里宽慰不少。”
“娘,不是这样的,姚姑娘只是我朋友,您别吓着她。”余晖笨拙地解释着,一张脸通红,叫侍女去倒茶。
来的路上,姚怀月已经得知,云氏已经有好几日睡不好觉,眼底乌青一片,人也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
“怀月姑娘或许不知,母亲其实并不只有我一个孩儿,我原还有个妹妹,妹妹出生那年我大概二三岁,母亲每每提及到此便惆怅不已,说儿女双全,从此凑个好字,如果当初一直这样就好了。”
看来古代人也非重男轻女,这好坏往往跟年代没关系。
回廊上,余晖说起母亲的病因,声音远得像是从远山上飘来。
余晖两岁时得了个小妹妹,余老将军还不是将军,还是校尉,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成日跟着将军征战四方终于有个软绵绵白乎乎的小女儿,一时间喜欢得不知道用左手抱还是右手抱。
但忽然乱世就来了,先皇因病驾崩,听说是嫡长公主华阳谋权篡位,事情败露之后夜奔南疆,临走前搅合得望京一片兵荒马乱。
那些残兵败将一路溃逃,路过人家便烧杀抢掠,余老将军彼时在外,家中只有云氏并一双儿女。
流兵来时,她藏好儿子,自己抱着女儿藏在另一处。
那些流兵不过也就想抢吃一些食物,本身就很慌乱,也不会在这里耽搁很久,却没想到不满一岁的女儿忽然啼哭,引起流兵的注意。
他们扫荡了整个府邸,发现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此刻整个正在啼哭的女娃娃脖子上居然戴着一个金制长命锁,不由分说便上去抢。
做母亲的,看到一群男人哇呀呀地围上来,吓得不轻,忙抱着孩子逃窜,结果可怜小女孩被抢过去摔死,脖子上的长命锁自然也落入他人之手。
余老将军一生为国,结果没想到家中妻儿落得这样的下场,当云氏发现这些士兵只是为了抢夺长命锁,是自己抱着孩子逃窜激怒了他们之后,心痛至深,一病不起。
从此害怕人声,害怕光亮,身体日复一日衰败下去。
小侍女端上来一杯茶,姚怀月准备去接,茶杯碰到姚怀月冰凉的指尖,然后。
“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尖锐刺耳的碎片声吓得云氏再顾不得什么主母的体面,尖叫一声缩进被子当中。
好脾气如余晖,也忍不住低声斥责侍女:“你怎么回事?夫人最怕这些,你怎么……”
小侍女也吓得够呛,不能摔碎东西碗盘,这是府中上下的禁忌,谁都知道,所以来将军府伺候的人,是不是伶俐倒是尚在其次,最重要手脚要稳当。
“余小将军,是我,是我打碎的。”说着,要上前去查看云氏的状况,余晖连忙拉住她。
“怀月姑娘,母亲这个样子,会伤到你的!”
“我知道。”
她上前去,拉开被子,在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恶魔,云氏一改往日温柔贤良的样子,一双枯瘦苍白的手紧紧掐住姚怀月的脖子。
“你杀了我女儿!看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那样子,完全就是一个疯妇。
余晖还想上前来来开,却被姚怀月抬手制止住,云氏常年卧病,虚弱不已,力量并不足以掐死她。
姚怀月脸色涨红,她艰难出声:“云夫人,云夫人,你看我,你看看我是谁……”
一声声呼唤,云氏浑浊的眼神总算重新清明起来,手上的力道一松,大量的空气灌进喉咙,姚怀月止不住咳嗽起来。
第三十九章真香定律永不过时
“姚姑娘,我……”
云氏的神色充满抱歉。
“我方才失态了。”
“余小将军都跟我说过,夫人这样,折磨自己,若是小千金知道了,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
一提到早夭的女儿,云氏当即红了眼眶:“可是一想到女儿,我心不安,是我害了她……”
“夫人,你也是为了保护她,孩子幼小啼哭,那些士兵难道真的会绕过她只抢一个长命锁?观史书,但凡是乱世,老弱妇孺的下场不必我多说?”
“夫人,您已经走出来了,杯子碎了,什么也没发生,你看是不是?”
姚怀月声音温柔,就像是一双温暖的大手让云氏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
余晖满脸歉意。
“怀月姑娘抱歉,我不知道母亲会突然发病,你没事吧?”
“我一切都好,夫人是心病,安神药我想各路神医应当开过不少,我这里有一药方,余小将军可以给夫人每日服用,七日后我再来探望夫人。”
说着,姚怀月将开好的方子递给余晖,上书:姜半夏20g,茯苓20g,枳壳10g,陈皮10g,竹茹10g,炙甘草10g,大枣20g,生姜15g。
“这是……”
“这温胆汤是治疗痰饮和惊恐情绪的,身体和情绪息息相关,夫人不光是因为情绪不好不思饮食而身体虚弱,更是因为身体虚弱才难有好情绪,余小将军可以用此方配合安神汤,会有更好的效果。”
余晖露出感激的神色:“怀月姑娘,为何莺儿传信给我,叫我不要说出那日见过月姑娘,是不是她觉得我有冒犯,生气了,还是……”
月色下,余晖的神色看起来很紧张,想必是接到手信之后就开始乱猜。
姚怀月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虽然每天都在跟各种病例打交道,但到底生在一个更开放的社会。
谈恋爱这种东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怎么也见过舍友为了爱情形销骨立的样子,当即就明白了。
原本余晖和姐姐两情相悦,她应该开心,可是一想到姚月儿如今的处境,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没什么,余小将军多虑了,余小将军应该知道姐姐刚回到京城,有不少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你对姐姐高看一眼,怀月很感激,可怀月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姐姐。顺带一提,姐姐也觉得余小将军是个英雄豪杰。”
“这样?”余晖的眼神亮了起来,就像小孩子听见了老师的夸奖。
姚怀月微微一笑,施礼缓缓而去。
因为莺儿提前通风报信,加上之前姚怀月也经常早出晚归,所以王氏没有多加盘问。
回到房间,莺儿方才迎上来:“姑娘怎么才回来,我担心死了。”
“出事了?”
“没有,只是夫人来问了几遍,我害怕夫人问我大姑娘的事,生怕说漏了嘴。莺儿最笨不会说谎,准叫夫人看出来。”
幸好王氏没问。
可时间久了,王氏未免会起疑心,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姚怀月问莺儿要手帕。
“那些绣娘的手帕,可都绣好了?”
“姑娘,只拿回来四五张,余下的还在绣。”
“余下的那就不要了。”
从元嘉郡主到应苍寺看到姚月儿开始算,到两人回来,这其中最多不过五天,张家公子第二天便上门提亲,拿来了这手帕,绣好的时间大约在三四天内。
那些绣坊,绣娘们光是描花样子就花了一天时间,说什么慢工出细活,其实根本来不及。
眼前的五六张,差不多应该可以挑出和张家公子拿出的“定情信物”差不多材质的。
可是挑来挑去,都觉得粗糙了很多。
这种东西,外行人看着都差不多,可若是放在绣娘们的眼中,丝线质地、绣活好坏都有很大差别,好的和坏的可能乍一看都差不多,但实际差了千金差价。
姚家用的手帕向来不差,可因为是日常使用,并非十分名贵的布料,唯一特别的是手帕一角绣着的兰花。
姚怀月当日看书的时候,书中简略介绍过王氏的背景,说王氏待字闺中的时候就靠着一幅《江山美人图》的双面绣而闻名姑苏城。
那绣品一面是山水,一面是美人,从前从没人能将这两样东西绣成双面绣,可见心思灵巧。
后来嫁给姚成胜,姚成胜心疼媳妇,不叫她动针线,免得手指磨破,王氏也就偶尔绣个手帕,绣个肚兜自己穿,从不示人。
是以,那兰花十分精致。
张汝生拿来的手帕,兰花便是这样的栩栩如生,而且用了压金绣的技法,寻常人根本不会,也正是因为这样,姚月儿自己也错认。
是不是错认,姚怀月也不知道,她权当是错认,然后在京中找出也有这样技艺的绣娘。
正在她在灯下一一比对几张手帕之时,忽然听见窗棂响。
一心扑在绣品上的姚怀月还以为是夜晚起风,便去关窗,却没想到摸到了一方宽阔的胸膛。
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怀月姑娘在想什么,这么专心,连我一个大活人在这儿都没看到?”
姚怀月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来,看到熟悉的银色面具正对着自己。
看不见眼睛,嘴角露着笑意。
“宋公子怎么来我家里也像进了自己家一样。”
姚怀月有些不满。
到底有没有把她家放在眼里哦!也跟那山野寺庙似的,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宋宴一笑,将一个食盒放在桌案上:“腿上的伤好了,多谢姑娘,可这谢意若是堂而皇之地从正门拎进来,恐怕又要引起风波无数了。”
宋宴的话,意味深长,姚怀月从一个“又”字听出机缘。
“你都知道?”
“姚家这点事闹得满城风雨,想必姚大人也知道了,只是不愿相信,估计还在等丞相府的口信吧,姚大人是何等单纯的人,以为丞相府那边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姚怀月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反常,明明不是官家子弟,却对望京城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可听见人用“单纯”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父亲,姚怀月总觉得不对劲,但又不好发脾气。
只得客客气气下逐客令:“劳烦宋公子惦记,当日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宋公子已经痊愈,那么往后也不必来找我了。”
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宋宴并不答话,迈着长腿越过窗棂,最后停在姚怀月窗边的桌案上:“原来怀月姑娘喜欢这样的手帕。”
拿起来看了看:“可是这样的手帕到底太粗糙了,比不上第一坊的更精致。”
“难道只有官方认证的,才是好东西?”姚怀月反问。
宋宴并不生气,放好手帕:“怀月姑娘若真是喜欢,我倒是知道一个人,虽并不是绣坊绣娘,但她是从宫里出来的,曾经是平阴长公主出嫁之前的掌事宫女,绣技也很好,尤其是一手压金绣,栩栩如生。”
像是有什么东西撩拨姚怀月的心弦:“当真?不知宋公子可否为我引荐?”
“哦?”宋宴一撇嘴角,委屈巴巴的,“方才怀月姑娘不是说,要跟我恩断义绝,一刀两断吗?”
第四十章报答
太子府,参天的梧桐树摇摇晃晃,扰乱地上的月影。
裴良渚的拳头重重砸在黄花梨的桌案上,旁边的女子赶忙安慰:“太子,您小心些,可别伤了手。”
说着还要去揉。
她穿着纱衣,雪白的臂膀若隐若现,声音软糯可人,映衬着灼灼灯光,这等香艳的画面,前来汇报的人不敢乱看,底下头。
“太子殿下息怒,陈大人说他实在不成了,这才不得已告假,明早上朝还要另择他人,太子早做定夺啊!”
“不中用!都是不中用的!”
旁边的美人儿也不能让裴良渚的怒火熄灭,漕运可是大事!他有多信任陈云庚,才会跟皇上推举他做督查使,可他偏偏是个不争气的。
眼下朝中能用的人不多,二弟裴良玉是个不问世事的,不管他。
老三裴知宁和老七裴知楌谁也不是省油的灯,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今天他还战队太子,明儿就换成了靖王。
当今皇上年幼即位,身体早早拖累,且自华阳长公主死后始终心事重重,身体一如不如一日。
裴良渚是长子,成为太子顺理成章,可问题是,随着弟弟们逐渐长大,裴良渚的脾气秉性越发显不出特殊来,何况这几个弟弟笼络人心都很有一手,太子无法,只能养私兵。
养兵不比养猫,那是要花钱的!
好在这些年皇上虽然有意让几个儿子分管不同的方面,但财权始终握在太子手中,漕运更是占了军费大头。
这事必然要办得极其隐秘,否则叫人知道了不光太子之位不保,恐怕以后都与皇位无缘。
皇子私下养兵,被人说谋反那是要除皇籍,贬为庶民的。
难怪裴良渚如此生气。
下面的头更低,地上影影绰绰倒映出美人身姿,他不敢看。
“太子殿下,眼下朝中可用,唯有余小将军余晖,他是余老将军之子,辛槐将军爱徒,这两位将军秉性纯良,而且听说余小将军这几日正为余夫人的病四处奔波……”
裴良渚眼中有火光闪烁。
一个人有软肋,就好拿捏。
“既可去办。”
“是!”
灯火一曳,人出去了,女子更加肆无忌惮,如一条妖娆的蛇,缠绕在裴良渚的身上,语气酥软醉人:“太子~”
有风微微地吹过,扬起宋宴额角的长发,他身上有清冷的檀香味道。
“是所有的男主都喜欢熏檀香?”姚怀月皱着鼻子闻了闻。
小说里经常看到,然而其实檀香很贵,姚怀月也是第一次闻到。
很清冷的香味,就像是在佛前许愿。
宋宴的身上有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裴知楌。
但不论是宋宴还是裴知楌,都跟这味道给人的清冷感觉相去甚远——有一种深深的违和感。
何况,宋宴听到了姚怀月的自言自语,适时补刀。
“不是,只是因为檀香可以驱虫。”顿了顿。
“你还没说,我若是帮你弄到想要的手帕,你怎么谢我?”
姚怀月咬着嘴唇:“定然重金酬谢。”
宋宴笑得有点破音:“我差你那点钱?”
“那你想要什么?”
“先欠着。”
“欠着?”姚怀月一瞪眼睛,她可最不喜欢欠着,到时候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答应还是不答应?
宋宴被她瞪着眼睛的样子逗笑:“你放心,绝不是什么难缠的报酬,本……”
姚怀月抬眼看他,却见宋宴卡了个壳,得意洋洋道:“本公子才不是那种不讲道德的人。”
“行啊,”姚怀月莞尔一笑,“债多了不愁,还得请宋公子再帮我问问,最近,有谁去过那家绣坊。”
宋宴确实挺有道德,而且说话算话,不过第二天傍晚,手帕就到了。
而且还不是直接越过窗户送过来的,是夹杂在第一坊送过来的布料当中。
来送布料的人还是第一坊非常妥当的小厮,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塞进去的,但是当姚怀月拿到手帕的时候还是有些哑然。
宋宴当真有本事。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只是姚怀月始终不敢肯定。
手帕中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张。
事情越来越明朗了。
元嘉郡主见过姚月儿的手帕,又跟姚锦欢私下沟通,叫她偷走,然后让张汝生根据记忆自己描述定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那绣娘是她的人,为了避嫌,她不会亲自去,张汝生一日为工具人,这辈子都是她的工具人。
这也就正好能够说明,为什么姚锦书和姚锦欢姐妹两个看似一直在寺庙中,跟姚怀月姐妹俩同吃同住,根本没有把手帕送出去的时机,那也就是说,姚锦欢那里应该也有一条一样的。
姚怀月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帕子,蓦然抬头对莺儿道:“走,去二房那边。”
每月下旬,姚家会从天下第一坊定布料做下个月的衣裙,这绝对是奢侈人家了,虽然每人每月只得一件的布料。
可比起望京城很多百姓一年四季也只有两套换洗衣物来说,已然可望不可即,何况,除去衣服布料之外,还有首饰。
首饰是鸣玉坊的最好。
姚怀月到时,正赶上鸣玉坊的伙计送来玉钗,其中一枚弯月钗做工精致,想必是这一堆首饰当中最贵的。
她伸手,毫不犹豫地将那弯月钗拿到自己手中:“这钗这么漂亮,我就拿走啦,多谢婶婶。”
姚成安比不上姚成胜有俸禄,他一个小官还被撤职,最近赋闲在家,姚正山惯着儿子,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也不会给太多嚼用。
这样一来,姚锦书和姚锦欢这对过惯了奢靡生活的姐妹俩生活可谓捉襟见肘。
而姚怀月一眼看中的弯月簪,恰好是姚锦欢存了好久才买的。
“放肆!”看到自家东西被拿走,第一个沉不住气的就是姚锦欢。
“这是谁的东西,你也敢随便拿走?”
“这难道不是祖父买来给咱们女孩们的吗?”姚怀月眼睛一睁,圆溜溜的,尽显无辜,“祖母,难道我说的不对?”
佘氏一看见姚怀月就头疼,同时也对这丫头更加鄙视。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自家姐姐还在禁足,她倒好,抢起姐妹们东西来了。
那簪子花里胡哨,瞧着也不是什么好玩意,不耐烦道:“你既喜欢就拿去,没规矩!”
“多谢祖母!果不其然,您是最疼孙女的了!”
这话便是故意说给姚锦欢听,果不其然,饶是姚锦欢比姚怀月还要大上半岁,可脾气秉性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一看到姚怀月耀武扬威,气得就差顺着鼻子喷火,当即就闹开了。
“祖母!你偏心!这簪子值十八两银子呢!我存了好久的!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给了她!”
一听是十八两,佘氏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可她不能打了自己的脸,也只责怪姚锦欢:“既然是自己的东西,还不赶紧收好?别被那爱贪便宜的人看了,说是自己的就拿走了,到时候你便是跟我哭,我也变不出来!”
佘氏的神情十分不耐烦,说来这也是小辈之间的纠缠罢了,抢个首饰都要闹到她面前,真是白日里没事做!
姚怀月难得没有毛躁,反而恭恭敬敬:“祖母,怀月不是不懂事,要擅自拿了姐姐的东西,是姐姐许诺给我的,当日在寺中的时候,姐姐看我戴着的绿松石簪子好看,我便同意给姐姐,不过到时候姐姐也要送我一个喜欢的簪子,难道姐姐忘了吗?”
姚锦欢听着她青天白日空口白牙瞎白话,气得脸色发白:“你胡说!我何时拿了你的簪子?又何时答应了你?”
第四十一章骑虎难下
“够了!”佘氏猛地一振拐杖。
“你们还嫌闹得不够?姚怀月,我念你是大房的女儿,才容忍你三分,可你爹已经离开丞相府另立门户,你若是再这般胡闹,别怪我打你出去,往后不准你上门,丢人的还是你爹娘!”
姚怀月并不惧怕,她低眉顺眼,瞧着乖乖的。
越是这样的就越是气人,明明自己都已经气到变形,可对方还是不紧不慢,这谁能受得了?
“祖母,姐姐现在不承认这件事,可当时明明答应过我,这算不算是言而无信?怀月一枚簪子是小事,可祖父一直教导我们,一定要言而有信。姐姐如今若是后悔了,妹妹不拿这枚簪子就是,现在还给姐姐。”
说着,姚怀月居然真的把簪子随手一扔,扔在鸣玉坊小厮还没有拿走的托盘中,“桄榔”一声,把里面摆的整整齐齐的首饰也全都打乱。
“姐姐后悔了,明说便是,我大房还不差这几两银子,若不是信任姐姐,也不会满心欢喜地问姐姐讨要,只以为姐姐说话会算话的。”
“你说谁说话不算话呢!”姚锦欢被气得跳脚,连姚锦书一个劲地拉她袖子都顾不上了,那架势,是一定要跟姚怀月争个高低。
其实从前,原主没死的时候,姚怀月就和姚锦书不对付,两个人都是一点就炸的性格。
所以也总是闹得府中鸡飞狗跳。
可如今,姚怀月已经不是当日的姚怀月,姚锦书却还是从前的姚锦书。
姚怀月越是冷静,姚锦书心中的那团火就越来越旺盛。
这就像前世打游戏一样,姚怀月太知道什么走位能逼出姚锦书的大招了。
她语气缓缓,就像钝刀子割肉:“这么说,姐姐没有反悔?”
“没有!”姚锦书已经被气到糊涂,“我堂堂丞相府二小姐,怎会失信于你?本姑娘从不失信!”
“那好,”姚怀月勾起眼角,强忍笑意,伸出手,“那就请姐姐把簪子给我吧,当初你说的是,我可以在你的首饰里挑一个我喜欢的,现在我就喜欢这弯月簪,多谢姐姐成全。”
姚锦书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中了姚怀月的圈套。
现在说话算不算数这种事已经不重要了,她恨不得把姚怀月摁在地上摩擦。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许诺过你!我从没拿你的绿松石簪子!”
“既然姐姐说没有拿过,是我说谎,那只要去看看姐姐的房间,看有没有我的簪子,不就行了?”
“好!看就看!”姚锦欢口不择言,可接下来,她就意识到不对,脸色微微变化。
这样的变化又怎么能逃得过姚怀月的眼睛?
“姐姐迟疑了?难道是真的有我的簪子,才不敢让人看的吗?”
“你胡说!”姚锦欢气不过,见自己说不过姚怀月,转而去找老夫人哭诉。
她一屁股坐在老夫人跟前,抱着佘氏的胳膊哀哀苦求。
姚锦书是佘氏的亲孙女,而且平时人古灵精怪,最能讨长辈欢心,佘氏一直很喜欢她,被她这么一闹,就跟小猫咪在外受了委屈似的,佘氏心疼得不行,当下狠声教训姚怀月。
“真是越发不像话了!你姐姐的闺房,是你想进就能进,想查就能查的?什么时候丞相府轮到你上门来搜查了?”
“怀月当然没有上门搜查的资格,”姚怀月临危不乱,反正现在想要息事宁人的不是她,怕事情闹大的应该是姚锦欢才对,“不过祖父总有,孙女也是为了锦欢姐姐考虑,我的簪子没了,总要有个去处,若是姐姐真的没拿,那是我胡编乱造,该受到惩罚的就是我,到时候,祖母想要怎么罚我都成。”
祖孙两人针锋相对,视线里几乎要擦出火花。
姚怀月没说自个儿的首饰丢了,而是被姚锦欢拿走了,明明白白地拿走了。
姚锦欢却一直在为自己辩解,那两个人,肯定有一个人在胡说。
这可是大事,姚正山教育孙辈,除了每日功课要拷问,人品也是拷问的一大项,这件事要是让姚正山知道,麻烦可就大了!
看姚怀月言之凿凿的样子,甚至把姚正山姚老丞相都搬出来,着实不像是在说谎。
再看姚锦书呢?哭唧唧地萎缩在佘氏怀中,一个劲儿地拒绝,理由不过也是清白什么的。
要真要清白,明明白白检查过了,岂不是真的清白?
“锦欢,你告诉祖母,你有没有拿过?若是拿了,还回去,咱们不要她的脏东西,你喜欢绿松石,就凭咱们丞相府的家底,给你买百十个也使得。”佘氏明摆着是要给姚锦欢撑腰。
可偏偏姚锦欢还在摇头,哽咽着:“祖母,我真的没有拿!我从不知什么绿松石的簪子!”
既然这样,佘氏就只能认为,姚锦书咽不下这口气。
这也正常,她的孙女心高气傲,什么时候能够忍受旁人来翻自己的东西?可看姚怀月言之凿凿的那个样子,若是闹到姚正山跟前会更加难看。
本来出了姚月儿的事,姚正山就明里暗里责怪佘氏这个当家主母不够尽心,带着孩子出去礼佛都能出这么一桩糟心事。
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搭理佘氏了,总说政务繁忙,一直都睡在书房里。
她跟姚正山一辈子,从一个妾室被抬到正房,属实不易,更要紧的是,她对姚正山一片真心!
姚正山偏偏看不到,只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的亡妻,甚至书房里还挂着她的画像。
画像里的丞相原配夫人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大家闺秀的模样。
佘氏自己不是出身名门,只是小门小户,家里穷到要卖女儿,她幸运,才嫁进丞相府,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
姚正山藏着的画像,她可以假装没看见,可以什么都不管,却不能忍受姚正山对她的漠视。
这后宅,不能再出事了!
“锦欢,既然你没拿,就让她看看,有祖母给你做主的,到时候真的没有,你看祖母怎么罚她!”
姚锦欢再也推辞不能,只能带着姚怀月一行人来到后院。
“这是我房间!”她嘟囔着嘴,“你最好不要乱动,只能动妆奁!”
“这是自然,姐姐和祖母也看着我吧,我保证不乱动。”
听到她说只动妆奁,姚锦欢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姚怀月淡然地走进房间,看着眼前华丽的梳妆匣子,暗自叹了口气。
听闻这府中的东西,还是亲祖母在世的时候置办下来的,可祖母去得早,最终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姚成胜至今提起,也只说母亲的最喜欢的桌子还在丞相府,只可惜了,不知如今谁人在戴,让他这个儿子想要看看睹物思人也不能。
姚怀月当着佘氏和姚锦书姚锦欢姐妹的面,轻轻打开妆奁盒子,里面金钗玉环,好不惹眼,她随手翻了翻。
姚锦欢的声音又重新恢复成得意洋洋的样子:“怎样?确实没有吧?你要给我跪下叩头认错!”
“当然,”姚怀月笑着,“原是我记错了,绿松石簪子不是姐姐拿的,当然应该给姐姐扣头请罪,可还请姐姐告诉我,姐姐怎么会有我姐姐的手帕。”
说着,姚怀月居然从妆奁盒子里拎出一条素白的手帕,手帕的一角绣着栩栩如生的兰花。
最关键的是,那个月字,和当日张汝生拿来的手帕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月字,要姚锦欢想说这是自己的都不能。
“怎……怎么会……我不是明明……”
“姐姐明明什么?是明明藏起来了,还是明明丢掉了?不然我姐姐的手帕何以会出现在这里,那张汝生前来求亲的时候拿着的,会是谁的?”姚怀月的与其忽然变得凌厉,步步紧逼。
她一挑眉:“该不会是姐姐偷了我姐姐的帕子,又让张汝生拿着仿制的帕子来提亲,姐姐真是好狠的心啊,居然陷害我姐姐!”
第四十二章洗脱冤屈
前院有声音,好像是姚老丞相回来了。
要是发现一大堆人聚集在后院,事态会更严重。
姚锦欢慌乱得脸色苍白:“不是……这个手帕不是……”
“不是姐姐拿的?那怎么会在姐姐的妆奁盒子里?”
姚锦欢一把抢过手帕,翻来覆去地仔细看。
可是越看,手越抖,越慌乱,姚怀月看到她的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就在这时,一阵威严的脚步声已经在外院响起来,而且越来越近。
“老爷!”佘氏见姚成山回来,赶忙迎过去。
“老爷万安,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别看佘氏平常在小辈面前如何拿大,可见了姚成山,也只是个体贴温顺的妻子,那姿态要说做小伏低也绝不为过。
“你这么说,是怪我回来得太早?”姚成山语气威严,一点也不给佘氏面子。
佘氏知道这是姚成山还在为姚月儿的事情怪罪。
姚月儿是佘氏带出去的,结果就出了事。这件事虽大部分是姚月儿自己的问题,可佘氏也难辞其咎。
姚正山本想着,饶是这个孙女从外面回来,可到底也身份尊贵。
决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朝堂风云变幻,不能把宝全押在太子身上,姚怀月这个丫头虽然比之前有很大改变,但姚老丞相还不太敢把姚怀月列入计划当中。
就是这个姚月儿,看起来乖顺且勤快,如果好好教养,到时候应该也可以嫁给哪个王爷。
当然了,姚老丞相想的挺好,谁知道跟着佘氏出去一趟,就被张家给拐走了。
那张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若是放在平时,姚老丞相肯定是不会考虑的,可现在不光得考虑,还得让两个孩子的婚事看起来名正言顺,不能显得突兀。
真真是烦心。
他一烦心,看佘氏也更没耐性,再一看姚锦欢手中捏着的手帕甚是眼熟,冷声问:“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祖父,我……”
姚锦欢平时伶牙俐齿,一慌张连话也说不出来,姚怀月嘴快:“是我从锦欢姐姐的妆奁盒子里找到的。”
“是吗?”
姚正山眼神凌厉,从姚锦书和佘氏的脸上扫过去。
佘氏便是想撒谎,也在那一刻给吓回去了:“是……是在欢姐儿的房中找到的,但是……”
“那这是怎么回事?欢姐儿怎么会有月姐儿的手帕?我不是让你把那晦气东西扔了,你没扔?”
“我……我扔了……”佘氏真是百口莫辩,即便是再宠爱姚锦欢也不得不叹气。
这丫头真的坑死奶了!
“既然扔了,这是从哪里来的?”姚正山周身的气势,根本就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
他扭头厉声质问姚锦欢:“你说,这是从哪里来的!”
姚锦欢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好在理智还在:“祖父,这……这不是我拿的……我不知怎么会在我房中!这是怀月妹妹找出来的,是她陷害我!”
姚锦书柔着嗓音劝慰:“祖父,您别生气,您想想,妹妹若真是拿了月姐姐的手帕,肯定要藏得好好的,怎么会那么容易被翻出来?咱们家已经出了一件丑闻,可别因为这件事把欢儿也拖下水,那就得不偿失了。”
姑娘们的名声,比命值钱,姚正山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他实在是太生气。
表面上看,他的大儿子聪明能干,二儿子虽然窝囊了一点,但好在老老实实,几个孙子孙女也都各有所长,没有出过什么大的纰漏。
传出去,他丞相府依然是钟鸣鼎食之家,望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
可怎么就……
都是眼前这个姚怀月害的!
当日姚成胜就不该捡她回来!
姚正山吹胡子瞪眼睛:“你还嫌闹得事不够大?还嫌丞相府不够丢脸?”
“孙女虽不是丞相府亲生,但从小被父亲养大,从没想过要摸黑家族,我姐姐从小流落在外,受尽苦楚,好不容易能够回来为祖父尽孝,却被陷害。”
姚怀月说着,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姚正山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孙女的,那可是亲孙女。
爱意当然可以利用,但同情和怜惜有时候比爱还要好用。
姚怀月见姚正山脸色松动,连忙抓住机会:“祖父或许不信,我找到一个绣娘,很是厉害,尤其是压金绣堪称巧夺天工,孙女还知道,张家公子曾经去这绣娘那里,绣了一副一模一样的手帕。”
“祖父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叫那绣娘和张家公子来对峙,这手帕价值不菲,张家公子势必用了银票,只要彻查,一定能查出来,想必是张家公子贪慕咱们姚家的权势,才想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来。”
张汝生用这样的方法来提亲,而姚月儿的手帕正好丢失,现在在姚锦欢的房间里被发现,很难说姚锦欢和张汝生没有什么勾连。
这样一想,姚正山更生气。
现如今他真是老了,老到孙女都开始联合外人败坏家中门风!
姚怀月冷眼看了姚锦欢一眼,接着对祖父道:“这手帕有可能是张家公子陷害的,毕竟欢姐姐怎么会帮着外人害自家人,但能把手帕塞到妆奁盒子里,定然是欢姐姐的身边人出了问题,咱们可千万不能容忍这样的人在府中,祖父说是不是?”
这一番话说的也有道理,而且,若真是底下丫头干的,最多就是驭下不严,可比败坏门风好多了。
姚正山当即叫了姚锦欢的侍女进来。
那丫头早就候在门外,一直瑟瑟发抖,进了房间更是抖得如同筛糠,根本站不稳,一见到姚正山黑着脸的样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丞相饶命!丞相饶命啊!”
姚怀月冷声道:“你如实说,祖父难道还能杀了你不成?你背后可有人指使?只要你把那人供出来,祖父自然会体谅你的难处!”
小侍女哆哆嗦嗦看了姚锦欢一眼,姚锦欢一瞪眼睛,她立刻吓得缩脖子。
“没……没有人指使……”
“既然无人指使,你可知道私通外男陷害家中姑娘是什么罪过?还在欢姐姐的房间私藏这手帕,你可知一旦被发现,人人都会以为是欢姐姐的过错!”
小丫头被姚怀月吓得几乎崩溃,把头都磕破了:“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我……”
“你这样黑心肝,丞相府也不便留你,往后你也不能入别人家当丫鬟,免得到时候出错,人家还以为是我们教的你这样,不若就交给中人,卖到天香楼去罢了!”
天香楼,那是长安街上有名的青楼啊!一旦进去,那可真是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小丫头还哭着想要求情,姚怀月却不肯轻易罢手:“你还有个弟弟在上私塾?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个弟弟也是借了姚家的光才有书读,他有你这样的姐姐,以后也不必上学去了!”
“姑娘!姑娘饶过我家人吧!我全都招来,是我家姑娘让我这么做的!我是无辜的啊!奴婢也是照吩咐做事,您也知道我家姑娘的脾气,若是不照做的话,她要打死奴婢的啊!”
小丫头一边哭着跪求,一边撩起两边衣袖,见胳膊上果然鲜血淋漓,新伤叠着旧伤。
姚正山深吸一口气,语气反而格外平静:“欢姐,是你。”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很平淡的肯定句。
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平静的海面。
第四十三章吃饭睡觉打儿子
姚锦欢脸色苍白,终于也顾不上什么体面,更顾不得姚正山还在旁边看着,居然抬起腿,狠狠揣在了小丫头的身上。
把小丫头踹得一个踉跄,哭着道:“姑娘,我还有家人,我不能不管家人啊!而且这手帕我没有放在妆奁盒子里,我明明按照您的吩咐藏在了……”
“你给我闭嘴!”姚锦欢声嘶力竭,但是当她喊完,一切归于沉寂,她才意识到不对劲,缓缓转过头,姚正山正在用一种要杀人的目光看着她。
是了,是了。
姚锦欢连忙后退两步,就是这样的眼神,一股寒意顷刻间袭击四肢百骸,她如同坠入冰窖当中。
比起私通外男这样的家族丑事,更让姚正山气愤的是她坑害姐妹,这可是天大的罪过。
姚锦欢一下子跪倒在姚正山跟前:“不是的,祖父……您听我解释……这个手帕,它是……它是……”
没有办法解释,因为手帕一角绣着的“月”字已经说明一切,姚锦欢甚至都不能说谎自己有个同款。
人到急了总是会咬人的,姚锦欢愤怒地指着姚怀月:“是你!是你害我!”
“欢姐姐,你要讲证据啊。”姚怀月好整以暇。
“祖父,我……我没有……”
可是姚正山已经转过头不再看她,这样的孙女,看一眼都是糟心。
大势已去了。
姚锦欢抓住姚锦书的裙摆:“姐姐,姐姐你帮我……”
这件事姚锦书也是知情者,可此刻,姚锦书只是微微皱眉。
姚锦欢太熟悉她姐姐的这个表情了。
人家都说姚家二房的大姑娘,是最懂事的,从小在老太太身边养大,对姐妹亲眷就如同春风般温柔。
而这些年,姚锦书教导妹妹也确实用心,每当姚锦欢做错了事,姚锦书总是微微皱眉,然后说:“你这样,若是叫祖父祖母知道了,我也帮不了你。”
最后往往祖父祖母都会知道,而姚锦欢挨罚的时候,姚锦书也总会皱着眉来给她开小灶送吃的。
人家都说,再没有姚锦书这样好的姐姐了。
可姚锦欢总觉得,只要姐姐一皱眉,就自然的蒙上了一层纱,变得陌生而疏离。
只有薄薄的一层纱,却将她们姐妹俩隔开。
姚锦书微不可查地挪开脚步:“妹妹,你……你真是糊涂啊,咱们姐妹即便是要争,也该堂堂正正,岂有用这样的手段……你真是……”
姚锦书摇摇头,又对姚正山道:“祖父,妹妹这样,也是我这个当姐姐的不称职,还请祖父责罚我,从轻责罚妹妹。”
她敛眉低首,乖顺非常。
姚正山看着这个从小精细养大的孙女,除了每日读书写字学习女红之外,姚正山还会让她多读一些书,就是为了让她眼界开阔些,将来能当好太子妃。
要是被自家妹妹拖累了,那可真是可惜!
一想到这里,姚正山就对姚锦欢更加不满,冷声道:“若是你有问题,岂不是你们的娘也有问题,岂不是夫人也有问题?”
佘氏一抖。
“张家的事情我自会处理,这段时间,锦欢就在佛堂不准出来,抄《女则》和《女诫》各二十遍,蒋氏陪同!”
说罢叹息道:“看来这丞相府,还是得有个管事的人来才行。”
佘氏眼皮子一跳。
变天了,看起来要下雨,如今一到下雨的时候天气就闷热不透风,姚怀月在门口等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得姚月儿出来。
“姐姐!”
姚怀月连忙扑上去。
这些天不见,姚月儿瘦了,眼中也失去了神采,看到姚怀月,眼眶一红,又差点哭出来。
“我当日,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姚月儿喃喃,“这几日,幸好有你和锦画送来的食物,祖母着人送来的大部分都是馊的。”
姚月儿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叫姚怀月心疼得不行。
其实她想说,馊的已经算好的了,没有偷毒,只是为了磋磨一下,要是佘氏一心想弄死她,也可以趁着在佛堂这段时间有的是机会。
“姐姐莫怕,也不要哭,等回家之后,你就只说老夫人留下你教你规矩,对旁的事一概不知,尤其是对姚锦欢姐妹俩的事更加不清楚,你可记住了?”
姚月儿点点头:“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出来,多谢妹妹从中周旋,我一定不说出去,让爹娘忧心。”
“爹娘不会忧心的,过两日,咱们还有好戏看呢!”
姚正山的人到张府上时,张汝生正跪在院子里挨打,张太常的胡子都气得飞起来,手腕粗的木棍一下紧跟着一下,密密麻麻雨点似的落在张汝生的身上。
最后一下大约是用了浑身的力气,打得张汝生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
在一旁看着的张夫人哭声凄厉,见儿子要倒下,连忙扑过来挡住,最后这一棍子,到底是没有压下去。
“你要打,就连我们娘俩一起打死!我还落得清静!”
张太常看着护犊子的妻子和不争气的儿子,长叹一声,将手中的木棍狠狠扔在院落当中,恨铁不成钢。
“你就护着他吧!他如今这不成器的样子,都是你护出来的!”
说罢,张太常甩手离开。
张夫人哭哭啼啼地抱着儿子,检查他的身体:“有没有哪里打伤了?来人!快扶公子回去歇着!拿最好的伤药来!”
母亲前后张罗,然而张汝生只是闭着嘴,一言不发。
从小到大,父亲对他望子成龙,却从不曾下这样重的手,一切只是因为他自己像丞相府提亲了。
如今被张太常打得甚至没办法躺着,只能趴在床上哼哼,张夫人一贯是把儿子看成心头肉的,眼下真的暴怒,口不择言地骂人。
“你说说你啊,怎么就这么不听娘的话?那姚月儿有什么好?一个乡野长大的野丫头,哪里比得上望京城里长大的金枝玉叶?像你这样的好儿郎,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没有?难道非要在姚月儿身上耽误了不成?”
张汝生摇摇头,始终没有把始作俑者说出来,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
张夫人又心疼又生气:“都怪那个姚月儿,也不知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药,居然让你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
掀开衣服,见整个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张夫人心疼得直掉眼泪,恰好侍女过来:“夫人,姚家的姚管家此刻正等在外面,说是有要事要请咱们家公子过府一叙。”
“老爷呢?”
“老爷方才气呼呼出去了。”
张夫人气哼哼整理了一下衣裙:“若是要说定亲,老爷不在,也要同我这个当娘的说,同生儿说算是什么道理?堂堂姚府家大业大,居然这点礼数都不懂!她家女儿做出这等魅惑人心的龌龊事,我也是看在生儿喜欢的份上,才能勉强同意她进门,她倒好,还摆起架子来了!”
张汝生痛苦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必是累了。
张太常一知道这件事,气得早饭都没吃,一大早就在院子里打儿子,传出去都嫌丢人!
张夫人气势汹汹:“要谈也是我这个当娘的去谈!走!”
第四十四章搞清状况
雨前无风,反而风平浪静,只是闷热得过分,让人更加烦躁。
张夫人坐着一顶小软轿,颤颤悠悠到了姚府跟前,姚管家是姚正山身边的老人了,几十年一直伺候着,甚至也给改了姓,姓姚。
这可见地位不一般,已经算作是丞相府的自己人。
姚管家嘴巴严实,从头到尾没多说一句话,临进门,才毕恭毕敬地跟张夫人打商量:“您且在偏厅候着,我这就去通报老爷和夫人。”
哪里料到张夫人趾高气扬,手中拿着一柄云秀团扇,抬着下巴:“怎么,不是你们叫我儿子过来的吗?既然是你们主动相邀,难道还要让客人在门口等不成?你们不是应该早早候着吗?”
姚管家面露不悦,但并未发作,看来这张夫人也是个难缠的主,只得回应:“那就请夫人稍安勿躁,在偏厅稍后片刻,老爷夫人即刻就来。”
“什么?你们叫我来商量婚事,就在偏厅?你们不看重你们家姑娘,我可是看重我家儿子!若是在偏厅,我看这婚事,也就不用谈了!”
她越闹越离谱,门前人来人往的,谁都要往里看两眼:“您请跟我来。”
管家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缓缓道:“今日府中有客,占了正厅,再者,我家老夫人也想同夫人说说体己话,就在偏厅见了,等丞相见完了客,便来偏厅,您稍安勿躁。”
这也算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占了正厅的想必是哪位朝臣,张夫人当然知道这时候不能冲撞,于是安安稳稳跟着往偏厅去了。
谁知,到了偏厅,却发现这场面不太对头。
佘氏端坐正位,王氏坐在下首,二房在场的孙女只有姚锦书,而大方在场的人只有姚怀月,姚月儿并不在。
若是女眷见面的话,姚怀月都来了,凭什么她姚月儿不来?
于是不满地哼了一声,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老夫人,这种事叫孩子来,怎么好说的明白呢?还是我亲自来同你们说明白吧。”
落了座,她如同一家人般放松,喝了一口茶还道:“这茶可是好茶,不过男人们在外打拼,女人持家,理应勤俭为主,老夫人说呢?别到时候养出来的姑娘千尊玉贵的,却连一个为人妻子的本分都做不好,您说是不是。”
“哦?”佘氏冷着脸,“我们家的女儿,若是嫁了人,也会守本分,可还没嫁人的时候,老身决不允许外人来坏姑娘们的名声!”
都是这人!都是这人!害她在丞相跟前没有面子,害她被丞相埋怨,多少天了,丞相都睡在书房懒得理她!
现在可找到突破口了。
心怀有怨,是以对张家夫人也没有好脸色。
张家夫人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对方是来商量婚事的,怎么一开口就一股子火药味?
难不成,还以为他们家姑娘是下嫁,以为张家好拿捏?
张家夫人也冷了脸,茶杯一放:“老夫人既这样说,那也别怪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家月姑娘和我儿子情投意合,甚至私下里都送了定情信物。我们张家虽然比不上你们丞相府门楼高,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要是寻常,遇到这样轻浮的女子,我定然是不同意的,可耐不住我儿子真心喜欢,我这个当娘的,也愿意成人之美。”
张夫人侃侃而谈,全然看不到下首王氏已经变了脸色。
“可你家月儿,既然同我儿子已定了婚约,怎的不出来拜见我这个未来的婆婆?而且老夫人这个态度,显然也是没拿咱们张家当亲家不是?”
张夫人说完,王氏是再也忍不住了。
一早姚怀月秉明了这件事,只说张家公子想要跟月儿提亲,甚至不惜用下作的手段,她就听得胆战心惊,当下决定要往大房走一趟,可不能任由张家抹黑她的心肝宝贝。
此刻,听着张夫人的话,她只感觉到一股气血上涌,终于忍不住了:“我家女儿从来清清白白,何时与你儿子私定终身?分明是你儿子觊觎姚家,剑走偏锋,还找绣娘来绣了手帕乱说是我女儿给你的!”
王氏泪光点点:“可怜我女儿,刚回来就蒙受这不白之冤!我女儿的手帕是我亲手绣的,我又怎么会不认得?”
张夫人一听,当即有些发蒙,她只知道儿子和姚家姑娘情投意合,甚至互送了汗巾子手帕子这回事,哪料到居然是假的?
“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来人,带上来!”
王氏一贯柔弱,在佘氏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如今为了女儿,也敢争三分,姚怀月看着甚是安慰啊。
不对——自己如今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变得婆婆妈妈的?
正想着,王氏身边的侍女已经带着一位年老的绣娘上前来,当然,这绣娘也是姚怀月提前去找了来的,若不是考虑到这件事迟早会闹到王氏跟前,姚怀月都想自己解决了。
那绣娘行动很有宫廷风范,一手绣技出神入化,王氏对她还是有些尊敬的,语气也缓和了很多:“请您说吧。”
绣娘点了点头:“老夫人,张夫人,奴婢本是平阴长公主的掌事宫女,因为年岁到了被放出宫,早年间在宫中刺绣伤了眼睛,便再没有绣过,可前一阵子,张公子忽然拿着一份花样子让奴婢来绣,还给了重金,所以奴婢就答应了。”
张夫人已有些慌乱:“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压金绣价值甚高,张公子用银票购买,只需要查查张府大额银钱的支出,看看同绣娘所说数额是否相同。”
张夫人回过头,却见一男子长身玉立在门外,身旁跟着姚老丞相。
便是姚正山,在这男人面前也要矮上半截。
裴知楌。
原来今日姚府的客人,竟然是裴知楌。
裴知楌冷着脸:“不知张夫人意下如何?”
张夫人定了定心神,冷笑道:“靖王殿下,人人都知你与姚家长房二姑娘的婚约,如今你这般,是官报私仇了?”
“本王从不官报私仇,只是你家太常大人近日来过得甚是滋润,筹备华阳长公主的祭礼想必要费不少周章,本王专司刑狱,怀疑你家太常大人私吞官银,想要查账,不知张夫人允准否?”
张夫人跌倒在椅子上。
官家的事,从不是她准不准能决定的。
第四十五章家中不同意
张夫人颓然地走了,王氏也气得不轻,好在有姚怀月在身边,一个劲儿地安慰着,王氏也只当是张家偷鸡不成蚀把米。
转头对上佘氏的面容。
因有外客在场,也不好说话,何况王氏心事重重,辞别了姚老丞相和佘氏便匆匆回家去,姚怀月跟着出门不久,裴知楌也就随便找了个理由走了。
丞相府门口,裴知楌叫住正要离开的姚怀月。
“怀月姑娘留步。”
姚怀月转身。
阳光很刺眼,裴知楌高大的身形逆光而立,格外挺拔。然而脸上一片阴影,有些看不清,嘴角微微地勾起。
姚怀月前世做中医,惯常望闻问切,面对面时总不由自主打量对方五官。
看一圈下来,裴知楌的五官是难得的好看,单个拿出来好看,凑在一起也好看,且看起来也是健健康康的样子。
不知是什么让他不满二十五岁就暴毙了。
书中记载,皇上对自己这第七个儿子算不上很上心,但也并非不闻不问,还是挺宠着的。
裴知楌一贯任性,肆意妄为,皇上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摆明了没拿着当皇储看待,只要开心顺意便可,皇家有这个资本。
一个小配角,就连死因都不甚明朗,姚怀月只知只言片语,好像是生病了,又被流民所伤,金尊玉贵的靖王最后流落街头,甚至没有一张草席裹尸。
若是按照书中顺序,靖王死后不久,她这个靖王妃死相也很凄惨,读书时知道是假的,也就不以为然,但如今实打实地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姚怀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本王很可怕?”裴知楌幽幽开口,低沉平和的声音把姚怀月从臆想当中拽回现实。
姚怀月慌忙见礼:“今日多谢王爷!”
这倒是真的,她本不知道靖王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不过就算是靖王不来,姚怀月也有自己的打算,她甚至让人去对银票上的票号,务必做到认证物证俱在。
裴知楌一番话,轻而易举解决了这件事,姚怀月知道张家,可算完了。
头一次感觉到权利的威势,姚怀月清醒地认识到,这里已不是她生长的和平年代,眼前的这个人,名义上是她的未婚夫,然而她也不该怀疑,裴知楌随时都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哪怕他现在抬手砍了自己的脑袋,明日朝堂之上,也总有大臣会给他编出一个合适且合理的理由。
裴知楌哪里知道这小丫头在想什么,他看着她有些慌乱,又有些走神,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在胸口中发酵。
这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了,他记得她刚刚嫁入王府的样子,记得她作天作地。
每一世一模一样,台词他都记得。
裴知楌感觉自己被困在了时间里,终于有一天,时间出现了缺口,这个缺口就是姚怀月。
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一刻,两个人的目标达成了一致。
姚怀月想的是,只要能让裴知楌活下来,那我肯定也能活。
而裴知楌想的是,如果抓住姚怀月,她是不是能够带我走出二十五岁。
这各自的心事,又能对谁说?
裴知楌很直接:“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帮你也是理所应当。何况张家确实有问题,总会查到他头上,早晚罢了。”
目前更大的问题是漕运,此时此刻,朝堂之上,应该已经定下余晖是新的漕运使,不日就要离京南下。
这一番,余晖若是能发现什么固然是好,当然凭着裴良渚的德行,估计半路就会叫人截杀,可只要裴良渚有动作,就会露馅,裴知楌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而他一心针对裴良渚,却并非为了皇位。
姚怀月一愣神,本能地看向马车。
马车垂厚厚的帘子,看不见王氏,不过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应当是听不见的,忙还礼于裴知楌:“不敢当,靖王殿下客气了,这一笔恩情我会记得,定当报答。”
“本王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王爷请说。”
姚怀月心中暗喜,想着靖王果然比宋宴干脆多了,不像宋宴,要个回报都神神秘秘拖拖拉拉的。
今日债今日了,最舒服了。
“过些日子吧,过些日子本王再来找你,到时还请怀月姑娘多多帮忙。”
得!
姚怀月泄气了。
又是一个挑起兴趣然后不说的主,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在文明社会是要被寄刀片的?
姚怀月很想这么对裴知楌说。
但是她不敢,只得乖顺地应允。
回到马车上时,王氏泪光点点,正在叹气,一见到姚怀月便抓住她的手。
“怀月,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你姐姐身份特殊,不知朝中如何议论,为娘这就要回去同你父亲商量,还是要早些给月儿找个人家才好。”
也是,免得夜长梦多,还是嫁出去比较安心,何况姚怀月今年都及笄了,姚月儿更大,早就到了嫁人的年纪。
姚怀月不像古人这么含蓄,她还是觉得,如果可以,女孩子也要主动争取,所以想跟王氏推荐余晖。
“我觉得……”
王氏可怜地咳嗽了几声:“虽然是找夫婿,可你姐姐……我始终是不放心,找夫家也要仔细认真,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说的很有道理,那余晖就很合适啊!性格老实稳重,绝不会欺负姐姐的。
“所以我觉得……”姚怀月刚刚张口。
“要我说,这男儿是否有功名倒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要疼人。你姐姐性格老实软弱,要是女婿太聪明,以后肯定挨欺负,应当也要找个老实稳重的才好!”
对啊对啊!
姚怀月在心里疯狂点头!那余晖简直不要太合适啊!
“那么我觉得……”
王氏又开始絮絮:“功名啊,是要有一点,一点没有的话人家会笑话你姐姐,说你姐姐是从外面回来的,难怪挑不到好夫婿……可也不能功名太盛,自古以来钟鸣鼎食之家往往冷性薄情,我的女儿须得平平安安的。”
姚怀月点头点的都有些累了,心道那余晖简直完美符合啊!人家是将军,而且是少将军,上面还有余老将军和他师父辛槐大将军,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头上。
而且余家的传统,据说余家老老太爷就只有一位夫人,余老将军也只有一位,这属于家风良好!
而且看余老将军对夫人云氏的那个样子就知道嫁过去准没错,余家都是会疼人的儿郎。
“所以那么……”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王氏的神情忽然变得特别严肃,“绝对不可以是武将!”
“为什么!”姚怀月总算问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王氏“啧”了一声,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你不知道,这武将啊,难免粗心大意,而且常年在外征战,家中只剩你姐姐一人可怎办?余将军的夫人就是个例子!而且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这当将军的出点什么事战死沙场,你姐姐的后半生……”
王氏说着,就像是眼见着了似的,泪水已经摇摇欲坠,伴随着哽咽的声音:“可怎么过啊……”
姚怀月老老实实把余晖这个提议按下不表,王氏却忽然抬头问:“方才,你一直想说什么?”
“儿……儿想说……母亲的提议甚好,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第四十六章我要她死
姚家大房,准确的说,应该是佛堂,乱成了一锅粥。
这件事已成定局,好在王氏是个性格老实的,没有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说出去,否则若是让张氏抓住姚锦欢和她儿子串通的把柄,估计又要吵闹不休。
尽管始作俑者,不是姚锦欢,也不是张汝生。
元嘉郡主作为幕后最大的黑手甚至每天跟各路富家小姐出门聚会赏花,忙得不亦乐乎,甚至没有时间管一管因为她而被父亲打得要死的张汝生。
姚锦欢气得直哭,尤其是听说靖王今天也来帮姚怀月说话之后,更是气得发疯,在佛堂口不择言。
“都怪那个元嘉郡主,是她让我偷了手帕的,我说要做什么她又不说!我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些关窍!”
这一哭,好好的大美人,妆也花了,脸也红了,瞧着都不好看了。
蒋氏无辜被牵连,一起在佛堂里思过,一听见二女儿开始哀嚎,赶紧捂住她的嘴。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还嫌事情不够大?要是叫你祖父听见了,可又要加罚了!”
姚锦欢泪水涟涟:“他要罚就罚去!如今这佛堂只有姐姐才能偶尔进来,还是祖母求情的缘故,谁会来管我?会来管我说了什么!等我出去,我定然要找那辛月明算账!”
口口声声辛月明,在极端愤怒的条件下,基本的礼数又算什么?
姚锦书连忙安抚她。
“欢儿,你要慎言,小心隔墙有耳,万一真让人听了去呢?元嘉郡主是那样聪明的人,去自己人那里定做手帕都是让张汝生出面而自己不去,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把柄,你去算账空口白牙,岂不是又惹来麻烦?”
“那怎么办?那我能怎么办?”姚锦书泪流满面,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人可以还她清白?
姚锦书忙给姚锦欢拍着后背,心疼不已的模样:“妹妹别哭,咱们没有办法证明是元嘉郡主支使你,可只要能证明姚月儿和张汝生确有苟且,那不就可以了吗?”
“但怎么证明?如何证明?”
“这好办,我们只消举办春日宴赔罪,到时候叫他们都过来,不就……”
言有尽而意无穷,姚锦欢总算止住了泪水,满意地点点头。
蒋氏越看自己的大女儿越觉得满意。
她没什么本事,跟了姚成安这样一个软蛋怂货,可是她女儿不一样,那可是宅斗冠军佘老夫人手把手带出来的,请的都是皇城里最好的老师。
教的满腹才学不说,脑筋转得也快,将来若是能当了太子妃,必然会带着整个姚家平步青云!
就是这个二女儿……蒋氏一看就忍不住叹气。
虽说生得好相貌,不逊于她姐姐,可是性格急躁,学东西也学不好,跟着姐姐十几年学下来,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却是样样稀松,将来也不知能嫁给谁。
纵观这王室几个王爷,二皇子闲云野鹤一个,不去想他。
三皇子裴知宁倒是可以考虑,四五六一个赛一个草包,都不像是能大富大贵的样子,算了算了算了!
姚锦欢还不知道娘亲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抽噎着,姚锦书来安慰她。
“复仇是迟早的事情,咱们二房总不能一直让大房欺负咱们是不是?何况没做就是没做,这份冤屈总要洗清,否则将来人问起来,我们也不好说,对妹妹的声誉总归有影响,就是最近妹妹需要在祖父祖母面前表现得乖顺一些,要多受一点委屈了。”
姚锦欢咽下泪水,眼中露出凶狠决绝的光:“一点委屈算什么?我要她死!越早越好!”
姚怀月迈进姚月儿的房间。姚月儿正握着一卷书,靠着窗台小憩。
这些天在丞相府的摧残,估计姚月儿也累得不行。
红儿见姚怀月来,刚想叫醒她,姚月儿就自己醒过来了。
看得出来,姚月儿满怀心事,自己睡得也不好,眼圈底下都青了,人也瘦了一圈。
“妹妹,”姚月儿甚至连忙站了起来,手中的书落在地上,正是那篇《离骚》。
“姐姐慢点。”姚怀月见她起得太急,险些要倒下,赶紧扶住了。
“你不叫我去,我担心死了,结果怎么样?”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姚怀月板着脸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姚月儿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坏消息,怎么还有坏消息的……那就,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张家的事顺利解决了,可是——”姚怀月加重最后两个字的发音,“姚锦书和姚锦欢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因为如果这件事解决到此为止,错误就是姚锦欢的,她不会想要背这么一个罪名,我琢磨着,她肯定还得想办法把这个锅甩回来。”
姚月儿紧张地皱眉:“是啊,锦欢妹妹最不好相处了,要都是锦书姐姐那样子的,倒好很多。”
姚怀月略微抬眼,未说话。
姚锦书确实温柔得体,大方,但善良与否就另说了。
“所以姐姐最近要格外注意,尽量离那两姐妹远一点,免得招惹是非。”
“这是自然,我寻常也不与她们一起,她们也不屑跟我一起罢!”姚月儿问道,“那,哪里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不好的消息是,娘经历了这一次,心有余悸,想要早点给你找个夫婿,安顿下来。”
姚月儿紧张得手中的书都变了形:“娘可说,中意谁了吗?”
姚怀月摇摇头:“没说中意谁,但明确说了不要谁。”
“谁?”
“余晖。”
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隐约有鲜红的颜色从里面渗出,姚怀月眼神空洞,脸色一片惨白。
“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余晖?”
“因为他家有前车之鉴,娘心疼你,不愿意你嫁给将军担惊受怕,日后还有可能守寡,余晖若是真想娶你,怕是也只能弃武从文。”
弃武从文?那如何使得?
喜欢一个人,可以为了她做一切,甚至去死,可你让一个武将从文,说来总觉虚无缥缈。
何况余晖凭什么要为了她做到这样的地步呢?他武艺高强,继续在军中,明明有更好的出路。
明明,他前途无量。
就连姚怀月,都不知如何安慰她,她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房间,只剩下姚月儿一个人。
姚月儿明白姚怀月的心意,余晖不可能从文,她不可能嫁过去了,早些换个人是正经。
若是刚回来时,不知这京城当中有谁,姚月儿或许真的就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找个人嫁了。
可如今,她见过余晖,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倘若不能嫁给余晖,她宁愿终身不嫁算了。
此刻姚月儿还不知道,余晖就要远去南边,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元嘉郡主正因为此事,哭闹不休。
第四十七章一只小兔子
“哗啦”,杯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甚至还有一片碎片飞出门外。
门外的人后退两步,可依然端着手,仪态万千,语气凌厉:“放肆!”
元嘉郡主抬头,见母亲正站在门口,珠围翠绕,堕耳遗簪,那合欢步摇斜斜地插在发髻上,长长一串珍珠坠子一直垂在耳边,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这便是平阴长公主了。
自华阳长公主过世之后,平阴长公主便成了先皇唯一在世的女儿,且她一直老老实实,不曾有过僭越的做法,跟华阳长公主形成鲜明对比。
皇上在经历了长姐夺位的惊心动魄之后,也提防了平阴一阵子,但后来意识到一个问题。
可能女人篡权夺位实在是太少了,这千百年来,也就只有华阳公主这一个被人承认有治国才能的,最终也兵败如山倒,逃窜南疆最终惨死。
之前都是皇上自己过滤了,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皇上就开始补偿平阴长公主。
吃穿用度恨不得都用最好的,一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流水似的往宫里送。
当年华阳有点手段,人都说这华阳能干大事,必然面热心冷,残害手足。
当年能跟皇上抢皇位的都被她七七八八处理得差不多,剩下的要么寄情山水,要么草包无能,倒是给皇上铺平了道路。
是以,皇上手足不多,华阳虽然不是亲生的姐姐,但从小护着他长大,也算有姐弟情谊,而平阴自不必多说,那是实打实的亲姐姐啊!因此也就对自己仅剩下的这个亲姐姐格外关照爱护。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便是说公主府的泼天富贵了。
而此刻,这个娇养长大的元嘉郡主辛月明却在下人面前闹得毫无形象,已经及笄的大姑娘了,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子么?
若是传出去将来可要怎么嫁人?
“母亲,我不要余哥哥去南边!我不要他去!太子表兄不是说叫别人去的吗?怎么又派了余哥哥?”
平阴长公主面若鹅蛋,圆润白皙,此刻面对女儿的无礼吵闹十分不满,但也只是轻轻蹙眉,端庄而得体,就连声音也是不轻不重的。
“派谁去是朝堂上的决定,岂是只你表兄能够干涉?”
见女儿不开心地瘪嘴,平阴长公主到底还是拿出母亲的耐心,柔声劝慰,“余晖本就是要征战四方的,娘知道你喜欢他,但他功勋不够,远远配不上咱们公主府。娘将来啊,你若喜欢武将,娘将来必定为你择一个功勋捉住的你看如何?”
平阴长公主打心眼里看不上余家。
余老将军年岁大了,云氏又病病歪歪的,无法主持家务,最开始知道女儿喜欢余晖的时候,平阴长公主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虽说余家家庭情况很简单,郡主嫁过去不会吃苦。
但是余家家庭情况未免忒简单了!主母一直病着,府中上下一切从简,若是郡主嫁过去了,总不好跟着吃苦,但若是带了人过去,吵吵嚷嚷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辛苦的不还是他们家郡主?
平阴长公主仅有一儿一女,儿子还小,刚到牙牙学语的年纪,而郡主却已经要嫁人了,如今朝中的形势不比从前,纵然她家辛槐大将军尽忠于陛下,但也总可看出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说不定接下来就是谁家的了。
平阴公主府树大招风,将来难免不被人针对,更要命的是辛槐还是一员武将,自古以来的帝王最忌惮手握兵权的人。
思来想去,平阴公主总想着,还是挑一个靠谱的才行,余晖不温不火,他们一家子都是夺权的边缘人物,从不站队,将来女儿嫁了他,未必有好下场。
可她是这么想,元嘉能不能理解母亲的苦心就未可知了。
听得母亲这样劝慰,原本就伤心欲绝的元嘉更雪上加霜,差点把桌子都给掀翻了。
“母亲这是何意?难道还要为我另择他人?我才不要!”
“月明,乖,你身为郡主,要知道分寸,不能胡来。”平阴长公主耐着性子。
“可……”
“不必可是了。”平阴长公主冷声道,“你最近乖乖的,等朝中句式稍微稳定一些,我会向太后秉明,为你求一门好亲事。”
“好了!”看见元嘉又要张嘴说什么,平阴长公主语气骤然沉下来。
母亲的威严让元嘉不再敢说话。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往后你离余晖远一些,他,配不上你。”
当母亲的飘飘然地来,又飘飘然地走,只留下满院的馨香,是宫中秘制的月林香的味道,据说里面有一味龙脑香,小小一点便价值千金。
元嘉早就习惯了母亲身上的味道,可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色厉内冉的模样。
而余晖也不知道短短的半天时间里,他就被两家未来的丈母娘嫌弃,准确地说,他正为母亲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这七日,姚怀月始终没有再来看过云氏,云氏每日喝药,睡得倒是比从前多了,精神也好了些,近日听说余晖要走,病情又加重,好在次日便是七日之约,姚怀月也准时过来。
不但如此,余晖居然见到姚月儿跟在姚怀月的身后,怀中抱着一个包裹。
这几日因为奔波忙碌而有些木然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有了神采。
“你怎么来了?”
“姐姐发现了医治夫人的好药呢,姐姐,还不抱进去给夫人瞧瞧。”
余晖有些恍惚,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
再见到云氏,见有些精气神,脸色比之前红润了很多,但眼眶依然有些凹陷。
“夫人是还睡不着?”
云氏点点头:“本来是能睡好的,但是……”抬眼看余晖,“但人说,晖儿又要走了。”
姚怀月当即明白是什么事情。
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安慰:“夫人莫要担心,余小将军并非出去行军打仗,而是去南方做漕运使,这活虽然累了一些,但可比出去打仗安全多了,而且我看皇上的意思,现在便开始让余小将军做京官的活,怕是以后也要留在京中,想必就不会出去了呢。”
“怀月姑娘惯会讨人笑的,承姑娘吉言,要是他们父子两个从此不要离开我,我便什么病也能好了……”
姚月儿怀中的包裹忽然动了动。
“这是……”
“是一只小兔子。”
姚月儿轻轻打开布包,里面居然是一只刚刚满月的小灰兔,小鼻子一动一动的,特别可爱。
或许女孩子都对这种毛绒绒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云氏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呀,小兔子,我年轻的时候,也养过一只小兔子。”
“比这个还要小一些。”苍白虚弱的兰花手在空中画出一个虚空的形状。
后来,那只兔子被抓走当了军粮,就在余家小女儿被摔死的那个晚上。
姚月儿在来的路上已将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轻声道:“我当日在村中日日养鸡喂猪,便时常同他们说话,虽然知道他们活不过新年,但总觉得有个依靠慰藉,那时养母家弟弟欺我,养母辱我,也就只有三五只鸡,四五头猪为伴,心痛时也是个念想呢,夫人抱抱它吧。”
刚刚满月的小兔子,离开母亲的怀抱不久,小耳朵还颤巍巍的,云氏抱着小兔子,一滴眼泪落在小兔子的头顶上。
姚怀月语气平稳柔和:“夫人,你在家中,也是余将军和余小将军的倚靠,若你出事,叫他们如何安心,如今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第四十八章铺垫
云氏居然真的被治好了,整个望京几乎都轰动成一团,特别是在贵妇人们的聚会上,再看到云氏的时候,差点全都认不出来。
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其实云氏本来就生得好,再加上余老将军对她可谓百依百顺,这在爱情里滋润的女人,跟像蒋氏这样勾心斗角的人面相自然不一样。
“真真是要恭喜云夫人了。”蒋氏皮笑肉不笑。
听了太多关于云氏的夸赞,结果就听见陈云庚陈大人家的夫人笑道:“哎呀姚二夫人,您这脸可是怎么了?怎的憔悴了这许多?您看您这脸啊,都蜡黄了不是?”
陈夫人是徐阁老的掌上明珠,没出阁的时候就素以心直口快著称。
什么心直口快,还不就是被宠坏了没教养。
蒋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云氏康复,余老将军很是高兴,再加上朝中一众老臣都是朋友,听闻此事都要来祝贺,即便是余老将军一贯远离尘世,可那也是在边疆的时候。
现在回朝,少不得要人情往来,也不得不在府邸中准备一场家宴,答谢来祝贺的宾朋。
蒋氏和姚锦欢刚刚解除了禁足,丞相府和将军府在朝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少不得要走动走动。
结果这一对比,自己在佛堂跪了这几日,熏了那么多的香,人又多思忧虑,眼看着是面黄肌瘦下去了,居然脸一个久病康复的人比不过。
“余夫人如今这样子,倒像是年轻了十岁似的,我记得新年时除夕宫宴,余夫人都没能参加呢,谁知道刚过了四五个月,就已焕然一新,不知是京中哪位太医有这样的本事?”
陈夫人一说,立刻引起了周围夫人们的关注,纷纷围过来问:“就是啊,当初找了那么多名医都没有用,如今是谁那么厉害?”
“居然不过几个月就看好了!”
恰好姚怀月和姚月儿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给云氏端了最后一碗药。
两人视线相对,云氏微微笑着:“哪里有几个月呢?有玉面鬼手的徒弟在,不过十天而已。”
“呀,十天就都好利索了,竟这样厉害!”
“玉面鬼手?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世神医?可人家不是说,有没有这个人都无法考证吗?谁见过玉面鬼手呢!”
“我的病,是姚姑娘治好的。”云氏笑着。
这是两人当初的约定。
姚怀月记得云氏慢慢好转,余家上下都开心得不得了,余将军更是开出了“随便要”的条件,那副架势,仿佛只要治好了他的夫人,这一切都好商量。
但姚怀月什么都不要,甚至连药钱都一并免了。
前七天是余晖自己抓药去给云夫人服用,后三天,则是姚怀月每日从家里带了药膏来为云氏敷面,每日一个时辰,脸色居然真的有所好转,变得如同三月里的桃花。
后面便是姚怀月没有天天来,也留下了一部分药膏,让云氏按照自己在时的规矩每日敷面不能延误,这才有了今天光彩照人的余夫人。
饶是余家从不在意富贵吹捧这些,但都是女人,被夸漂亮又有谁能招架得住?
别说是答应好姚怀月要帮她宣传的,就算是没答应,也恨不得安利给全世界。
“若不是怀月姑娘的药和月姑娘的细心体贴,我怕是活不到现在了。”云氏这番话倒是真心实意。
这几日姚怀月有时过来,每次过来的时候姚月儿也都跟着一同来,有时候给她带几块外面的糕点,有时候带一些盆栽,都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变好的东西。
尤其是那只小兔子,姚月儿很会挑,不愧是从农家呆过一段时间的姑娘。
按理说兔子都是怕人的,但姚月儿挑的这只小灰兔却不怕人。
一开始云氏因为心里的伤疤,还不愿意跟小兔子过多接触,见到了也总是闷闷的。可她发现,每当房中无人的时候,小兔子就会在她跟前探头探脑,那样子仿佛有灵性似的。
让云氏止不住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儿,慢慢也就接受了,有了陪伴,口角边也渐渐有了笑影,不多时竟真的痊愈了。
“怀月姑娘!”
姚怀月刚放下药碗,便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原来怀月姑娘竟然是玉面鬼手的徒弟么?哎呀,这可……”
“其实也不光是我的功劳,姐姐的功不可没。”
姚怀月缓声道,“我只不过是能配一些美容养颜的药品恢复余夫人的美貌罢了,要说真的医治心病,我哪能比得上姐姐更有耐心呢。”
姚月儿头一回作为一个正面形象被众位夫人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觉得小兔子可以陪着夫人罢了。”
她腼腆一笑,被有心人看在眼中,登时说:“姚家姑娘个顶个的花容月貌,如今还有这样好的本事,也不知谁家有这个福气,能够娶回家当媳妇去。”
“怀月姑娘老早就跟靖王殿下结亲,现在看来,余夫人你倒是跟月姑娘很有缘分呢!”
女人多自然八卦多,几个已经当娘的人说起私房话来也没有避讳姚怀月和姚月儿,姚怀月身为一个现代人,而且是身经百战——经常被各路领导老师催着去相亲——自然对这种事见多识广,此刻脸不红心不跳。
但姚月儿不行啊,她还是头一次听人大大方方地谈论自己的婚事,脸都红得要滴血了。
云氏抬眼看姚月儿的时候,温柔溢于言表,姚怀月凭借自己长年累月的八卦经验她敢保证,要是姚月儿真的嫁给余晖,云氏这个婆婆百分之百是满意的。
只可惜……
云氏咳嗽两声:“我们余家,也不知有没有那个福气,唉,只要晖儿喜欢,我这个当娘的必然喜欢,这些年,都是我拖累了晖儿。”
“余夫人不要伤心,如今就都好了,多亏怀月姑娘妙手回春,咱们也想问问,那药膏可还售卖?”
不知是哪位夫人忽然提到这茬,乱哄哄的房间顷刻间安静下来,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紧迫地盯着姚怀月。
这京中的女子,在闺中的时候靠着家中,家人之后靠着夫家,可从没有哪一位女子能够花红百日。
除了能叫得上来的,譬如余老将军,譬如姚成胜这样的洁身自好,除此之外,有谁是没有几房小妾的?
家里有一两个小妾都算是洁身自好,四五个都是标配,说出去都云淡风轻,可人人家里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谁也不愿意看着自己老去,让年轻的小妾获宠,永葆青春是从古到今的课题,不光是女人,连男人也要追求。
姚怀月做出为难的表情:“售卖自然是要售卖的,只是……”
“只是什么?”有人迫不及待,“难道还担心咱们买不起不成?”
“当然不是轻视各位夫人买不起,而是因为这药的秘方很是复杂,且必须要我亲力亲为,这样一来效率就很低了,要花费好些功夫才能得这么一小瓶,便是一个月,最多也就只五瓶罢了。”
“五瓶也罢!”先前的夫人说道,“便是只有五瓶,也都先给了咱们,你说多少钱便是!”
姚月儿原本以为,姚怀月必然要狮子大开口。
这可不是她贬损妹妹,只是她至今依然对刚入府的时候,姚怀月搬家时候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的样子印象深刻,那拿着算盘算账的形象还历历在目。
如今铺垫了这许多,终于有了赚钱的机会,岂会轻易放过?
却没想到姚怀月抿嘴一笑:“诸位夫人若是喜欢,便送给夫人们就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
“夫人若是用着好,等永和堂开业,还请光临。”
第四十九章闷声发大财
姚月儿跟姚怀月在一块这么久,居然都不知道姚怀月有要开店的心思。
不光姚月儿不知道,就连王氏都不知道。
姚怀月记得,书中描述,原主后来有开过店面,但是当时王氏和姚成胜极力反对。
因为姚怀月每天不务正业,开了家店面仗着丞相府撑腰,打着童叟无欺的旗号,天天干店大欺客的事情,后来索性挂羊头卖狗肉,做起拉皮条的生意来了。
这着实是过分。
据说是因为夫家要造反,姚怀月用这种方法筹集军费。
当然了,等姚怀月真正穿越到原主身上的时候,渐渐和她融为一体,慢慢感觉到姚怀月似乎并不是会拐卖妇女儿童做那种肮脏生意的人。
裴知楌这人……看着确实像是会造反,但会不会落魄到需要老婆拉皮条帮他凑军费,这个有待商榷。
谁让他们俩在书中只是一对苦命炮灰呢,就知道自个儿死了,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她不清楚,裴知楌就更不清楚了。
听风此刻跪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主子,余夫人的病真叫姚二姑娘看好了。”
他虽然声音平淡,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彼时裴知楌正在下棋,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两子战得正酣,一黑一白,跟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听风说完,捏着白子的指尖骤然收紧。
“继续盯着。”
“是!”
姚怀月跪在王氏跟前。
而且还专门挑了个姚成胜在的时候,夫妻二人正在喝茶,被姚怀月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
王氏连忙扶起来:“怀月你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余夫人……”姚成胜斟酌着开口,“被你治死了?”
“怎会!”王氏嗔怪丈夫乱说,“今日举办答谢宴的时候,瞧着还是好好的,怎会忽然就……不要乱说。=!”
看这严肃的眼神,姚成胜能想到最坏的结果不过于此,他甚至想到了这是不是姚怀月的责任以及是谁的责任,又或者就算不是他们家怀月的责任但余老头那个脾气倔强爱妻如命的老倔驴会不会过来闹事。
可姚怀月很坚定地摇摇头,姚成胜有些坐不住了。
这件事难道比治死了将军夫人还严重不成?
“女儿未经允许,就决定在长安街上置办商铺,还请父亲母亲允准。”
姚怀月深深叩头。
她知道王氏和姚成胜都是很传统的父母,最讲究礼数,不喜欢女儿家抛头露面。
她的计划,原本也是等跟姚月儿关系相处得差不读多了,让夫妇二人对自己完全放心,再慢慢地提这个事。
却没想到云氏给了机会,计划不得不提前。
没办法,机会来了一定要抓住,这是姚怀月作为一个现代人考量,她想好了,要是王氏和姚成胜像书中写的那样反对的话,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只要王氏和姚成胜开出来的条件,姚怀月都愿意答应。
只要让她在这个世界有安身立命的资本,一门手艺真的太重要了。
却没有想到,听见这话,王氏和姚成胜面面相觑,似乎对姚怀月的态度很意外。
王氏愣了一会,才道:“你愿意开店这是好事啊,你想开在哪里,便是长安街上最繁华的地段只要你喜欢,开口就是了,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姚怀月愣住了。
这是应该有的剧情吗?
她甚至不相信地抬起头看看,王氏那张脸上写满了慈爱,回过头,姚成胜也是一脸的支持:“咱们家怀月出息了。从前我看你在家里自己设计首饰,便想着以后你一定有出息,现在这不就是了吗!”
竟然……这么顺利吗?姚怀月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一切已经发生了变化,故事的走向,已经开始和从前不同了。
“妹妹。”回去的路上,姚怀月不解地问,“为什么你的药膏,要免费送给他们呢?看她们那么喜欢的样子,姐姐就算是开出高价,她们也一定会买的。”
“那你觉得我开多少合适?五十两?还是一百两?”
风轻轻吹过姐妹俩的衣裙,姚怀月的声音显得有些缥缈。
这问题把姚月儿给问住了。
她何尝不想要卖更贵的价格呢?王氏马上就要把姚怀月嫁出去了,而自己和靖王也婚约在即。
姚怀月想要拯救自己,就得赶快。
现在有了王氏的肯定,那她可就要甩开膀子干,只不过在这之前,姚怀月先要打开市场知名度,就跟以前看到的商场门口的小面包试吃是一个道理。
“现在我卖出去,再贵也没法子超过长安街上的胭脂铺子,人家那都是上贡宫中的秘方,自然好多人要买,可最贵的,也不过是二十两一盒,我的药膏,你觉得二十两一盒,够吗?”
姚怀月平时是个好商量的好好姑娘,但在这方面却格外的心高气傲,姚月儿摇摇头。
她只知道自己每个月的俸禄是三两银子,吃穿用度已经十分富裕,二十两便是想都不敢想。
京城世家大族的小姐们差不多都是这个俸禄,再不会更高了,否则花钱大手大脚,迟早会坐吃山空。
如若不然,姚锦欢也不会因为一个十八两银子的弯月簪跟姚怀月打起来。
二十两银子,绝对是望京最“贵妇”的产品了,姚怀月的产品只有云氏一个人用过,再贵也越不过它去。
但如果,所有人用了都说好,都到了不用不行,而且谁用谁就更尊贵的地步呢?
“现在这个阶段,叫做饥饿营销。”见姚月儿说不上话,姚怀月解释道。
“要让她们觉得,我的产品才是最好的产品,且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产品,那些夫人们才会珍惜,我的东西,才会值钱。”
“妹妹真心厉害。”姚怀月实打实地说道,语气有些丧丧的酸涩。
“我就远远比不上妹妹了,今天看余夫人的样子,似乎很喜欢你呢!”
姚怀月哑然失笑。
自己虽然外貌看上去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可壳子里已经是个大人了,这样算起来,比姚月儿要成熟得多。
姚月儿虽然身为姐姐,但也才十五岁多一点,还不到十六岁,心智还是小孩子,难怪,看到心上人的母亲夸赞别人就内心酸涩。
“谁说的呢,余夫人说我医术精湛,可却夸你更贴心呢!这找儿媳,自然还是贴心的好。”
“你乱说!”
姚怀月主动挑破,倒是让姚月儿害羞,低头红了脸。
“我哪有那个福气……”
“姐姐的福气大着呢,等以后我们的店面开起来了,还得姐姐多帮忙啊。”
姚月儿的眼睛顷刻间亮了起来:“你是说,我也可以帮忙?”
“当然,我明日还要去进香,祈求菩萨保佑,希望咱们的小生意顺顺利利。”
到了古代,姚怀月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也开始变得迷信起来,主要是图个喜庆,自己能够在这步步危险的古代活到现在已经可喜可贺,希望开店可要一切顺利,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第五十章总感觉事情没那么顺利
墙头青玉旆,洗铅霜都尽。
九曲回廊,连地砖上都刻着曼妙的芙蕖,每一寸都透着长安街抚仙湖畔的奢靡。
姚怀月看着佛像后面的匾额上的龙飞凤舞的题字,许愿许得格外虔诚。
人都说,这里的小佛堂虽然小,可求什么是极灵的,是以每当三四月的旺季,小小的佛堂里人山人海,往来络绎不绝。
香火缭绕当中,姚怀月身姿袅娜,在一众信女当中态度格外虔诚,口中念念有词:“财神爷,您若有灵保佑我赚够十万两,信女一定给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念罢,虔诚叩拜。
旁边的小侍女莺儿抱着姚怀月的月白披风:“姑娘如此虔诚,财神爷定会感知的。”
姚怀月抬起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莺儿。”
“奴婢在。”小侍女应声道。
姚怀月水润润的眸子落在杏绡脸上,小侍女从那双眸子里看到几分走火入魔的味道,果然,下一秒便听见姑娘道:“你去吩咐小厨房,炒两个青菜,顺便,我听说昨儿厨房新买了螃蟹,你也让小厨房做了来,让财神爷尝尝鲜。”
这可不是疯了?
莺儿无奈地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等等,”姚怀月咬着红唇补充道,“去再买两个貔貅,昨儿城东的神算瞎子说,我房间里应当摆两个貔貅,招财,记得要金的。”
“是。”莺儿一一应下。
“去吧,快着点。”姚怀月挥挥手,谁能理解她此刻的焦虑?
若是按照书里写的时间线,她马上就得死掉了,而且死得那么凄惨,不光要嫁人不要她,贫民百姓见了也要踹两脚。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姚怀月决定先攒一些安身立命的本钱,然后再想办法在民众当中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而且根据书中的只言片语,大概能够推断出,自己的死跟裴知楌筹集军费有关,她当然是不想嫁给裴知楌的。
但若是万一这无法改变,至少攒够钱,免得到时候没处弄军费,这叫两手准备。
好在她穿书进来之后,表现还算好,现在姚家夫妇对她还像对从前一样,并没有因为找回了亲生女儿就有所偏颇。
可是,姚怀月的心中还是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别人总归是靠不住的,便是王氏有一天忽然不爱她了,或者要她离开姚家。
姚怀月也绝不会因此心生怨怼。
店面开在最繁华的街道边上,她请算命的算过,这里风水好,一年就能十万两。
若是真的一切顺利,姚怀月就成了京城第一小富婆,以后好日子大大地有啊!
还没等莺儿出去,忽然听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叠声地叫:“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府里的管家神色慌张冲进来,姚怀月刚刚站起身,差点被一个趔趄栽倒:“怎么回事?你慌什么!”
“咱们刚刚建成的店面……”管家看着姚怀月脸上摇摇欲坠的神情,思考着怎么说才能让她更好接受。
“店面怎么了!说啊!”一提到酒楼两个字,姚怀月也无法淡定下来,不管不顾地抓住了管家的衣领子。
“走……走水了!”
佛前的灯烛“啪”地打了个烛花,她霍然转过身来,碧玺珠链趁着她白腻的肌肤,直晃人眼,“怎么回事?”
管事擦着汗道:“油灯被风刮倒,点燃了帐子,如今酒楼烧的就剩个壳子了。”
姚怀月听着听着,眼前一黑,便往后仰去,莺儿立马扶住她,焦急地道:“姑娘别急,咱们姚家大业大,您何必在意这百十两银子呢?”
百十两银子?
那是银子的事吗?那是她的命啊!
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可也不应该是这么个倒霉法。
姚怀月知道自己始终不是故事里的主角,那难道配角就得天天倒霉?
每日应付姚家二房那些奇葩已经够累的了,现在好容易想要脱离姚家自力更生,也难上加难。
而且,肯定不止百十两银子了。
光是赠送给那些贵妇人们的药膏费用就得几十两,再加上店面装修钱,姚怀月为了把格调抬上来,装修的时候下了血本,只要好的,花钱花的自己都眼晕。
不忍细算,光是看那个粗略的数字,姚怀月额就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压在升高。
“赔了?赔了!”眼中的泪水摇摇欲坠,姚怀月像是着了魔,她原地转了几个圈,最后愣愣地看着高高在上的财神像。
莺儿看她疯魔,吓得也不敢乱走,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姑娘,您……您节哀啊!”
姚怀月已听不清楚外界的声音,只是感觉到有点恍惚,她摇摇晃晃地勉强撑住身子,紧紧抓着莺儿的手:“你说,我是不是不够虔诚?”
莺儿安慰她:“姑娘,您也不看看,这一个月以来您天天来日日来,若不是奴婢拦着,您都要把府上地契烧了。您要是都不虔诚的话,那就没人虔诚了。”
“是吗?”姚怀月哭丧着脸,指着财神像:“那他老人家怎么都不办事的?我都亏得这么惨了,我亏得脸都绿了……”
“姑娘,姑娘别急啊!”管家搜肠刮肚地安慰她,“姑娘您想啊,这生财之道若真是那么容易,岂不是人人拜财神都可发财?姑娘纵然虔诚,财神爷却也只能给您天时,却还需要地利人和,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参透,您还年轻啊。”
闻言,姚怀月的心渐渐平复下来,看着财神像可爱的笑容,深吸一口气道:“是了,财神爷定然保佑着我!我一定会赚到很多很多钱的!”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一人高的财神像突然晃动了几下,随后直直砸下来,摔得粉碎,冒起一大股灰尘。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纷纷扬扬的灰尘下,姚怀月半是坚决半是错愕的神情凝固在脸上,管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脸涨得通红,良久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姑娘,小人还要去给老爷回话,姑娘保重,小人先行告退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快,说到后半句时,他人都已经蹿了出去。
姚怀月呆愣地看着地上的粉末,什么……情况?这财神爷宁可自爆,也不肯保佑她了?
难道一切都不可改变?难道这其实是一个暗示,暗示她这辈子都得按照书中的过活,而非能够逆天改命?
不能吗?开什么玩笑!
姚怀月胸中一股气升腾起来。
她来这里是要改变命运的,而不是被什么劳什子的言情小说禁锢住的!
“姑……姑娘。”莺儿脸都憋红了,“咱们走吧,这儿灰大。”
她如同一个老太太一样,被搀着出了门,身后同样来参拜的姑娘婆子们见状,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姚家这姑娘近几日可来的挺勤,她平时不是从看不上烧香祈福什么的。傲气得很,如今是怎么了?”
“如今?如今也是要开门做生意了,听说很是厉害呢!”
“嗐。”另一人讽刺道:“还不是有钱,那药方也不知是找谁开的。有钱就是好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了好了,别说了,免得被人听见。”
第五十一章主动送上门的元嘉
“姑娘。”那些议论,难免也传进姚怀月的耳朵里,只是此刻姚怀月就如同丢了魂一样,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莺儿怕她听了之后心里更加难受,出言规劝,“人家小姐们就没有跟您这样的,其实姚家家大业大,您大可不必如此辛苦的。”
末了,莺儿舔舔嘴唇,还嫌自己安慰的不够,于是又补充。
“您还怕有一天会被姚府赶出去不成?哪能呢?虽然大姑娘已经找回来了,可老爷夫人待您之心,还一如从前啊!”
这一下子可算是戳在了姚怀月的心窝子里。
“我也不想如此辛苦啊!”姚怀月喃喃,险些哭出来,可又没办法与莺儿明说,“可我总还想着,要自力更生,不能靠着姚家一辈子啊!”
姚怀月还是去长安街上看了,由莺儿搀着,颤颤巍巍的,当她看到一个黑漆漆的破败木架子的时候,原本就颤抖的手还是狠狠颤抖了一下,指着那糊成一团的东西:“这……这是咱们家店面?”
莺儿声音微弱,蹙着眉:“姑娘,这……这是咱们家店面。”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落下来,给破败的酒楼撒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渲染出一种凄败的美感,不断有人驻足观赏,议论的话传进姚怀月的耳朵。
“这是那姚家二姑娘的酒楼?”一人道,语气里不无可惜。
旁边的人则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你看看,我就说什么来着,姑娘家家的不好好在家里学针线女红准备嫁人,非得学人家抛头露面做生意,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这块料。”
或许真的不是呢,姚怀月垂头丧气,又听见前一个道:“可不是,要说还是姚家有钱,人家可是丞相家的姑娘,想要什么没有?可惜了姚老丞相一辈子克勤克俭,哪里知道姚家大房收养了这么个败家的玩意。”
“之前就疯疯癫癫的,成天跟一些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姚家找回亲生女儿之后她大约是怕了,所以消停了一阵子,但见姚侍郎和侍郎夫人如此善良,对她一如既往,这不又开始飘了,这店面如此繁华,至少值一千两呢,就这么烧没了!”
这“一千两”几个字一出来,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人纷纷咋舌,那一个不服气:“哼,那有什么了不起?姚家即便是有钱,也禁不住这么糟蹋,我看姚二姑娘这种啊,一辈子也不会发达的!”
“你放屁!”
姚怀月忍了又忍,终于是一个没忍住,若不是莺儿拦着,许是一脚踹过去了也不一定。
“谁做生意还不赔了几个钱了!我不过是如今凄惨了一点,或许明天就乘风而起也未可知……”姚怀月顿了顿,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起方才财神爷倒下去的那一刹那激起的尘烟,气势短了半截,“赔钱能怎的……我总有一天会发达的。”
真的,说她没有天赋,忍了,说她败家,也忍了!可就是说她这辈子发达不了,这决不能忍!
呸呸呸,真晦气!姚怀月在心里唾弃了两声,一边虔诚地祈祷:“财神爷啊,我知道这件事有些为难你老人家了,但看在我如此认真努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好歹垂青我一次吧!”
“主子,您看那个。”
残破的酒楼对面,就是长安街上最豪华的酒楼及雅阁,二楼靠窗的位置是个看热闹的绝佳位置,黑衣公子探着头,看随风对着街上的蓝衣姑娘指指点点。
“那可是咱家夫人,好像打起来了,要去帮忙不?”
裴知楌抬着眼睛往下边看了看,一张脸白白净净,看不出什么紧张的神情,缓缓道:“打起来?打起来好啊,咱们正好看热闹。”
随风挠挠头。
裴知楌这话听起来似乎没错,可总觉得有一点点奇怪,未婚妻当街打架,未婚夫就在酒楼上看热闹?
旁边是听风,听风一贯有“顺风耳”的称号。
但用姚怀月的话说,也就是个狗仔队队长,成日里帮裴知楌打听各路八卦。
不过听风这个狗仔队可比现代世界的狗仔队厉害多了,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但凡是被他盯上的人,就没有谁能跑得脱,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监视范围内。
包括店面的事。
裴知楌在及雅阁喝酒,忽然听见外面喧嚣声四起,原来是对面刚刚修缮好的胭脂铺子着火了。
他坐着的二楼雅间,从窗户看出去,刚好是看热闹的绝佳位置,于是裴知楌挪了挪屁股,没帮忙。
并非袖手旁观,只是因为火势太大太猛,已经有很多人在救火,可都是杯水车薪。
“是元嘉?”
裴知楌随口问。
“是。”听风老老实实回答,“当日姚二姑娘在余将军府赠送了一种神奇的药膏,据说是可以令人面若桃花,有回春之功效,余夫人便是用了此物才在仅仅十天脱胎换骨,所以引起了几位夫人的兴趣。
当时元嘉郡主和平阴长公主并未出席祝贺,因此也没有她们的份,后来平阴长公主不知听谁说起,便去着人问姚二姑娘要,但被姚二姑娘拒绝了。”
听风回忆了一下:“只是没听说过平阴长公主有多么不高兴,倒是元嘉郡主发了一阵子脾气。”
元嘉郡主也算是裴知楌的表妹,二人自由熟识,关系不远不近,因此听风对她也很熟悉。
忽然,楼下一阵骚乱。
随风的鼻孔瞪得快要有眼睛大,兴高采烈指着楼下叫裴知楌:“主子主子,你快看!”
烧坏的横梁又断了一根,支撑了一个上午摇摇欲坠的酒楼终于彻底坍塌,姚怀月没来得及心痛,因为她听见人群中响彻云霄的笑声。
“姑娘,”莺儿往姚怀月的身边靠了靠,“元嘉郡主怎么在这里,怕是专程来看热闹的?”
若是以前的姚怀月,大约见到了元嘉郡主会恭敬得不行,可如今却大不一样了。
她脾气本就不算太好,如今窝着一股火。
何况这天气还没到最炎热的时候,怎么就忽然起了大火?
事出蹊跷,元嘉在此刻出现,让姚怀月不能不怀疑她。
“见到本郡主为何不行礼?”元嘉郡主走到姚怀月面前,抬着下巴,宛如一个精致的小公主,“无礼,难怪你们姚家都是像你们这样的!”
“我们?什么样子的?还请元嘉郡主说明白。”
元嘉大约也没想到姚怀月会硬刚,气红了脸。
“先是有你姐姐同他人私定终身,再有你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姚老丞相若是知道了,必然会动气的!”
“我姐姐这件事误会已经解开,当日靖王殿下也在场,元嘉郡主若是不信自去问便是,若空口白牙的造谣,就别怪我去报官,而我,堂堂正正做生意有何不可?难道一定要靠着家中权势才好?祖父若是知道了,必定会感慨,倘若我是男儿郎,绝对不会止步于此!”
说不定可以进宫当官呢!要是能进宫她一定要当个好官,好好治一治这古代重男轻女封建迷信的毛病!
莺儿听得扶额。
姑娘啊!这么多人啊!你这该死的自信啊!
我一个丫头听着都害臊!
然而姚怀月并不觉得不妥,朗声道:“不就是起火了么,重来也就是了,我们姚家家大业大,不怕这个。”
这话便是说给旁边那些嚼舌根的人听的了,忽然,莺儿悄悄指着楼上道:“姑娘,您看?”
姚怀月抬头一看,好啊!自己在这里跟人打架打得热火朝天口干舌燥,她未来的便宜夫君却在楼上看热闹!
第五十二章自己的媳妇自己宠
顺着姚怀月的眼神看过去,元嘉郡主也看到了随风扒着二楼栏杆,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的神情。
随风在,那裴知楌一定是在的。
元嘉郡主虽然跟这位表哥不如跟太子表哥更亲近,但好在从小一起长大,时常见面。
而且,这位表哥虽然在人口中总是以放荡不羁的形象示人,可对她还算是礼遇有加,尤其是前几年她过生日的挥手,裴知楌虽然人在外地,但却还是托人带来了礼物。
错觉一点点增长,元嘉郡主看到熟人,知道自己必然有人撑腰,昂着下巴用鼻孔看姚怀月。
“姚二姑娘,我这也是好心提醒,你在姚府时吃穿花用都是自己的,姚老丞相若是宠着你,旁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可你马上嫁人,且是嫁入皇家,便是要对自己格外严格要求一些。”
见到姚怀月探究的神情,元嘉郡主更加不可一世。
“你得明白,皇帝舅舅最提倡节俭孝道,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对你大加斥责的!而且你将来若是成了王妃,整日里这样抛头露面一副商人嘴脸成何体统?”
末了还不忘了吓唬一下姚怀月:“皇帝舅舅一定会非常不喜欢你的!”
果然是小孩子吵架一般,姚怀月差点笑出声来。
看到她隐忍的笑意,元嘉郡主瞪大了眼睛:“你笑什么?”
“我在笑,为什么要让你的皇帝舅舅喜欢我呢?我从未见过皇上,而且将来也不会嫁给皇上,为什么一定要让皇帝舅舅喜欢我?何况皇上一向爱民如子,我实在不必如此担心。”
姚怀月虽然声音不大,但声调铿锵,字字在理,飘到二楼裴知楌的耳中。
他抿嘴笑了笑。
这丫头好似真的与从前不一样了,忽然多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成熟,好像什么都看得很透。
元嘉郡主气得小脸通红,刚好裴知楌带着随风听风从二楼下来,正打着扇子,施施然准备离开。
元嘉气不过,远远叫住了她的靖王表哥。
“靖王哥哥你评评理,姚怀月好歹也是我未来的嫂嫂,难道你就希望未来你的府中多了这样一个败家的王妃不成?她这样子,怎堪当正妃呢!”
裴知楌看去,见姚怀月收敛了一开始张牙舞爪的架势,变得低眉顺眼,温顺从容的样子。
还挺会装好人的。
裴知楌冷着脸,他知道辛月明正用一种非常期待的神情看着他,那样子就像恶毒小姑子想看哥哥当街殴打嫂嫂一样的期待感。
他从前倒是不知道辛月明是这样一个心怀天下的人,明明辛槐不喜欢管闲事的,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女儿?
看来这女儿是随了她娘!这平阴公主在宫中未出嫁的时候就是一等一的碎嘴子,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总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思虑长远。
然后说一大堆废话,听的人心烦。
至今依然历历在耳,想起来就闹心。
裴知楌微不可查地皱眉,这点小细节让元嘉郡主乐开了花。
“你看,姚二姑娘,我当真是为了你好,你这样的人,便是换了哪个男子都受不了的!”
“旁人自然是受不了,因既没有能力,也没有福气。”
清冷的声音骤然响在耳边,元嘉郡主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好像不敢相信自家这个冷冰冰的表哥如今也这么会说讨女孩子欢心的话。
“不过既然日后是本王的王妃,自然想做什么都是允的,这店面烧了,可见风水不好,换一个吧,东边的铺子原本是王府的闲置,现在就与了姚二姑娘。”
裴知楌说得云淡风轻,元嘉郡主却瞪大了眼睛,要知道他说的那块地方,可是整个长安街上人流量最大,最好的一块地皮!
当初她眼馋了很久,想要花大价钱买下来,但是靖王都不应允,现在居然轻轻松松地给了……一个外人?
元嘉郡主委屈不已:“表哥,你怎么这样偏心,那么好的地段,你居然轻易给了一个外人!我当时花钱要买你都不肯卖,我不依!我也要!”
小郡主开始撒娇了,看那殷红的嘴唇,可怜兮兮的眼神,姚怀月要是个男人,肯定也早就已经招架不住。
她静静地看着元嘉郡主的表演,没出声。
“郡主喜欢哪个店面,将来嫁一个如意郎君,他若宠着你,你自然可以随意索要,但元嘉郡主须得明白,我未来的夫人,和你,到底谁是外人呢?”
当着满街的面,这话已经说得极其难听,元嘉郡主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后无限的愤怒和委屈涌上心头。
当然这是看裴知楌的,再看姚怀月时候的眼神已经变得像要杀人一般。
姚怀月权当没看见,其实相比于感动,她更多的是疑惑。
这——不像是书中描述的裴知楌能说出来的话啊!
难道自己穿越过来,改变了太多剧情,导致裴知楌转性了?
姚怀月打了个寒颤,这也太可怕了,恶霸变暖男吗?千万别,这样温柔可人的靖王殿下她可无福消受,将来永和堂若是能办起来,顺顺利利最好,能回到现实世界就更好了。
这个世界,虽然王氏很善良,姚成胜目前来看也是个非常好的父亲,可依然不适合她。
说到这姚怀月就感觉委屈,她都好久没有睡一个懒觉了,每天天不亮,就要被叫起来准备去念书,下午还要学刺绣——就算是有老头给的那本书的加持,可也累得慌,她难以应对。
还是回去当咸鱼吧!
想到这,她笑了笑,不想跟裴知楌扯上太多的关系:“多谢靖王殿下,但是我觉得,这块地方挺好的,正好原来的店面我不太满意,正想着怎么拆除,没想到就被大火烧掉了,那刚好,我建一个全新的,我倒是要看看,还有没有歹人敢再来放火。”
说罢,若有若无地看了元嘉郡主一眼,而元嘉郡主心虚地低下头,彼此心知肚明。
元嘉郡主气哼哼地离开了,姚怀月对着裴知楌屈膝见礼:“多谢靖王殿下。”
谢什么啊!那点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其是说给她听,倒不如说是说给众人听。
果不其然,元嘉郡主不在,裴知楌的态度也冷淡了几分,摆摆扇子:“往后你也是靖王府的人,不必与本王客气,只是你又欠了本王一个人情,准备如何还?”
姚怀月瞪大眼睛,又听裴知楌道:“本王……想请你帮忙医治一个人。”
合着之前不说报答,是想看看姚怀月能不能把云氏治好,如今治好了云氏,裴知楌也就对姚怀月的技术放心了。
反正是提高自己知名度的事,要是治好了靖王的亲戚,想必也可以在望京做好进一步的铺垫。
回程的轿子里,姚怀月呈一个大字瘫在里面,内心一片荒凉。
她的店面……她的永和堂啊!
姚怀月欲哭无泪,外人跟前的坚强都是假装,只有独处时的脆弱才是最真实的。
帘子外面传来莺儿的声音,随着轿子一晃一晃的。
“我看这把火肯定是元嘉郡主放的!”
姚怀月无奈地叹气:“没有证据。”
一个现代人,总是习惯了捉贼捉赃,抓奸抓双,莺儿显然就没有这个困扰。
“看她那样子,就是她,您看如今靖王殿下这样偏爱您,您为什么不跟靖王殿下说说,让他想想办法?为何又拒绝了靖王殿下的好意呢?要是去靖王殿下的地盘开店面,又有谁敢下手?”
帘子里传来轻笑声:“不食嗟来之食。”
莺儿皱眉,挠挠头,姑娘最近这是怎么了,说的话可越来越高深了,叫人听不懂。
第五十三章她是谁
第五十三章她是谁
当接到裴知楌送来的衣服时,姚怀月是有些茫然的。
前世当医生时,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奇怪的患者,还有特别害怕白大褂的,一定要医生脱掉白大褂,穿常服才肯配合。
但遇到要求换装的倒是头一回。
她拎起来看看,浅绿色的,端的是活泼可爱。
“这……好像是宫中丫鬟的衣服啊。”莺儿从前跟在原主身边,也算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宫中的小丫头会穿这样的服装,瞬间瞪大了眼睛。
“靖王殿下该不会要带您进宫去治病吧?”
姚怀月心里一咯噔,但还是换上了,莺儿伺候她梳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发髻,略施粉黛,硬生生将艳丽的眉眼压得寡淡。
莺儿面露笑容:“姑娘就算是素颜也好看得紧,细看还是个美人坯子。”
“油嘴滑舌。”
“我说的是真的!”莺儿转脸严肃,“怪不得靖王殿下对您格外青睐,甚至都不管元嘉郡主的面子,要知道皇上没有女儿,只元嘉这一位郡主,听说平时都被几个皇子表哥放在心尖上宠呢!”
姚怀月敛眉想着,若是真的放在心尖尖上,又怎么会真的惯坏了。
世家大族最重视对子女的教育,越是风光就越是如此,这样才可以江山百年代代有人,但凡教出来一个不好的,就像以前的自己那样子,得亏不是亲生的,若是亲生的女儿,难保老太太不会在祠堂里哭着喊无颜面对先祖。
穿戴好,姚怀月在莺儿的掩护下,蹑手蹑脚地出门去了。
裴知楌的马车停在姚府门口不远的树荫下,十分低调,轿子外面也没有靖王府的标识,姚怀月是掀了帘子时才看到裴知楌居然也在里面,他穿着黑色常服,更显得面如冠玉。
眉眼很好看。
阳光洒进来的时候,好像会摇晃,姚怀月一时有些失神。
裴知楌扭头过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在笑:“怎么,看得失神了?”
“没……没想到王爷居然在。”
饶是这么说,姚怀月上了马车,挤在马车最右边的距离,裴知楌不冷不热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你离我那么远干甚,我又不吃人。”
姚怀月心想你确实是不吃人,就是挺吓人。
裴知楌的手抬过来,修长的手指越来越近,姚怀月确信自己的脑袋都要贴在马车内壁上,甚至她的牙都感受到了振动——裴知楌的手却还是伸过来,轻轻拂过她肩膀上沾着的落花,语气淡淡。
“走的太急了,连落花也没有发现?”
姚怀月愣怔着点点头,却听见裴知楌道,“这衣服你穿着也很好看。”
可能她一跟裴知楌独处的时候脑子就总是跟不上,没办法判断裴知楌这样到底是在夸她长得漂亮抑或是贬损她天生适合丫头的装扮。
“今日要带我去见谁?”既然是进宫,想必不是皇上就是皇妃之类的,难道裴知楌相信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
再者,宫中有御医在,怎么也轮不到姚怀月啊,若是连御医都治不好,那怕是不行了吧?
姚怀月想了一圈,也没想起来书中看过有哪位皇宫贵族得了不治之症。
没想到是一位太妃。
而且是冷宫里的太妃。
这也是姚怀月第一次见到冷宫,尽管从很多书中都曾经看过关于冷宫的描述,但也只有亲自来过一回,才能体会到这里有多么冷,多么可怕。
既然是惩罚做错事的妃嫔的地方,当然不会是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让人养老。
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也不会的金丝雀,光是断了水和食物就够人受的。
奴才们的拜高踩低,从刚到冷宫大门时就能感觉到,他们懒散而又目中无人,看到裴知楌后,一开始似乎还很不上心,要等裴知楌慢慢走近了,那脸上才挤出一丝笑容来。
“王爷又来看裕妃了?”
裴知楌冷着脸,不给他们好脸色:“可有好好照看?”
“都按照您的吩咐,一点不敢怠慢呢。”
寒暄了一阵子,这才放了两人进去,还是在上下打量了姚怀月好几眼,就在姚怀月以为要露馅的时候,门口的守门嘴一松,放进去了。
放进去,才觉得寒气逼人,跟外面仿佛两个季节,再温暖的春风也吹不到冷宫这里,跟皇宫当中的豪华宫室不同,这里的院子显得更加狭小,还非得是那种有名有姓的才能独子拥有一个院子,否则就只能住大杂院,生存环境可见一斑。
裕妃就住在最里面的一个小院子里面,还没走近,远远就听见咳嗽声,可闻及两肺野呼吸音增粗,或伴散在干湿性吸音,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进去,一股子发霉的味道,里面的光线昏暗得可怕,姚怀月是等了一阵子,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才看清这里面确实有一个女人,看样子大约三十多岁,白衣,人很苍老。
看到裴知楌,咳嗽的女人眼中迸发出一丝亮光,然而就算是微笑也是苦涩的。
“那些人没给你吃药吗?”
“药是一日一日送来的,”女人的声音很轻柔,可嗓音却因为长期的咳嗽而变得嘶哑。
“没关系,我请来了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说罢对姚怀月道,“劳烦了。”
其实表面上的病症,姚怀月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是因为脏腑功能失于调节,影响及肺。可分其他脏腑病变涉及于肺和肺脏自病两端。可看着眼前女人的样子,又不仅仅像是生病了那么简单。
它脏及肺的咳嗽,可因情志刺激,肝失条达,气郁化火,气火循经上逆犯肺;或由饮食不当,嗜食烟酒、辛辣助火之品,熏灼肺胃,灼津生痰;过食肥甘厚味,致使脾失健运,痰浊内生,上干于肺,阻塞气道,均可使肺气上逆而作咳。因肺脏自病者,常由肺系多种疾病迁延不愈,肺脏虚弱,阴伤气耗,肺主气的功能失常,以致肃降无权,而上逆作咳。
咳嗽的种类很多,看她的样子虚弱,或许是因为吃的不好,或许是跟林妹妹似的,忧思过度。
看她苍白的脸色,八成是了,又是个有心病的。
姚怀月不动声色地观察,正是午时,外头有人送午饭来,很简单的三菜一汤。
看起来挺丰盛,实则一堆汤汤水水,里面别说肉了,就连菜叶都少得可怜。
裕妃这里还是裴知楌特殊关照的,然而依然这个样子,别人还不知道有多惨。
但她好像习惯了,并没有嫌弃或者是不悦的神色,只是在准备吃饭的时候,忽然注意到裴知楌身后的小姑娘,她甚至顾不上吃菜了,把姚怀月看了又看,直到姚怀月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怎……怎么了?”
“你长得,好像我一个故人啊!”
第五十四章长得像罢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冷宫莫名的死亡气息,让姚怀月浑身一个发颤。
看裕妃的眼神,似乎是在透过她看到自己熟悉的一个人,姚怀月几乎脱口而出:“像谁?”
就连裴知楌,也皱着眉看她一眼,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端详她的长相。
裕妃凝望着她,有片刻时间,罢了又摇摇头:“哪能呢,不会的,你不会是她,她如今若是活着,也该跟我仿佛岁数,且她早就死了,死的时候无子。”
是谁,到死了都没有一个孩子?
“裕妃娘娘的病,可也跟这位故人有关?”
姚怀月轻声问道,从她的判断来看,裕妃不仅仅是咳嗽,眼底乌青眼中布满血丝,说明睡眠不佳,据说冷宫里只供早饭午饭,并没有晚饭,下人送了吃食来,裕妃却并不热络,说明食欲不振。
讷呆食少,形容憔悴,气短,神疲没有什么力气,郁闷不舒,是典型的心病,时间长了,没准就抑郁——或者已经抑郁。
姚怀月把上次给云氏的方子拿出来。
“别的倒还是次要,我们先调理裕妃娘娘的睡眠,再做其他打算,若是日夜难眠,便是天神下凡,这病也难好。”
不过,姚怀月却在心中感到疑惑。
书中不曾描写过裕妃,裴知楌的生母是柔妃,早早过世了,也不是裕妃,为什么裴知楌对裕妃如此上心?
还有她,她看裕妃的眼神格外恐怖,因为那神情仿佛盯在自己身上,又好像穿透了她,看到房间里并不存在的另外一个人。
她到底像谁?从来没有人说起过她的长相。
“王爷,”临走,姚怀月叫住他,“您……能不能给我讲讲裕妃的事?”
裴知楌回过头,冷宫的阳光也是冷冰冰的,白花花笼在他身上,看不清悲喜。
她本来想问,能不能讲讲她像谁,裴知楌也在宫中长大,或许知道,但她怕他不说,只好拐弯抹角地问裕妃。
“裕妃是我母妃的好友,年幼相交,先皇选秀时同母妃一同入宫,后来我母妃陷害皇后不成,被幽禁在昌明宫,裕妃为了母妃想尽办法,谁知道一起落入了皇后圈套。后来昌明宫失火,裕妃心灰意冷,自请入冷宫。”
原来是自请。
难怪,虽然如今裕妃已经年华老去,加上冷宫的摧残,可依然能从脸上看出当日绝世美人的影子,就说皇帝根本舍不得!
感叹唏嘘了一阵子,才忽然想起来,说了半天,也没说到自己像谁。
裴知楌好像看出了姚怀月内心的感叹,也没回头,只淡声道:“别乱想了,裕妃眼神不好,或许是看错了。”
难道真的能看错?那个人到底是谁,从来不曾有人说过。
可眼前的状况,也容不得她再去想。
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治好裕妃的病,不过姚怀月总隐约觉得,裕妃的心病是不是和长得仿佛自己的那个人相关?
还没到王府,便有人来拦截马车。
姚怀月被狠狠撞了一下,正准备骂人,便听见外面的马夫先一步骂了起来:“谁家的丫头,没长眼睛啊!撞坏了你怎么办?”
紧接着,就听见了莺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姑娘!我找我们家姑娘,姑娘快来啊,永和堂出事了!”
姚怀月心里咯噔一声。
忙从轿子当中探出头:“永和堂怎么了?”
一顶低调的轿子,缓缓停在永和堂的旁边。
刚刚修建好的永和堂,雕梁画栋,无一不体现出主人的高端大气,即便是还没有开门营业,但永和堂已经把广告都打出去了。
什么“唯有青春不可辜负”,什么“再不保养就老了”之类的,反正噱头嘛。
何况姚怀月真的有如此本事。
却没想到此刻的永和堂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妇人,衣着华丽却蒙着面纱,正举着一盒子东西,跟周围哭诉着。
姚管家也在,看表情是在苦口婆心的劝阻,但女人一个劲儿哭闹撒泼。
姚怀月平生最恨仗势欺人倚老卖老闹事的,当即大步分开人群走过去,姚管家一见她来了,脸色都变了。
还没等姚管家说话,那华丽妇人就一把抓住姚怀月的胳膊,好像生怕她走了,接着就尖着嗓子叫喊起来。
“哎呀,你还敢来啊!”
“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你看看,就是你卖着什么神仙玉女膏!你看看把我的脸都毁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一把掀开蒙在脸上的那层纱,人群中传来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是真实存在的脸吗?只见只有脸和脖子连接的地方还剩下一点点原本皮肤的白色,剩下的皮肤全都赤红一片,而且长满了痘痘,大的,小的,层层叠叠,甚至有的还在冒脓水。
这根本就不像是短时间内能起来的样子,应该是过敏有一段时间了,痘痘长成了大痘痘,甚至熟透了化脓了,古代的化妆技术这么高超?
还是说这是妇人本身的脸。
姚怀月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神仙玉女膏,她研发出来的药膏还没取名字呢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而且还这么土,姚怀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得强忍住笑意,瞪圆了眼睛瞧着眼前这人。
妇人见到姚怀月嘴角隐含的笑意,怒气越发大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不打算负责了是不是?你看看你研究出来是什么鬼东西,也敢打这样的旗号!”
妇人指指旁边用宣纸贴着的大幅告示——姚怀月管这个叫广告。
“我不管!”她一甩手,“你今天必须当着大家的面给我一个交代!”
“就是啊,咱们女人最看重的就是这张脸了,现在用了你的东西变成了这样,说什么也得给个说法吧?”
一个吃瓜群众道。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吃瓜群众。
裴知楌听见外面的喧闹声,掀开帘子往外面看过去,却见姚怀月脸色如常,不慌不忙地问妇人。
“请问你想要什么样的赔偿呢?”
那人估计没想到姚怀月这么爽快,愣了一愣:“当然是要你关闭永和堂,永远不要出来害人!”
“然后呢?”姚怀月依然笑意盈盈的,似乎一点都不慌张。
妇人卡了壳,好像噎住了,瞪圆眼睛看了姚怀月一会,才道:“那……那当然是要赔偿我……赔偿我五千两银子!”
第五十五章防伪标志
第五十五章狮子大开口
“五千两银子!”
这话一出,那些围观群众们一个个也都不淡定了,要知道除了这些食俸禄的人之外,普通的贫民百姓要辛苦劳动一整年——还得是年景好的时候,也不过只有四千五百钱。
还不是四千五百两银子,五千两银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一生不说荣华富贵,至少也吃穿不愁了。
这妇人开口便要五千两银子,人人忍不住眼馋,都恨不得烂的是自己的脸,便是用容貌换这五千两银子也值得。
姚怀月抱着胳膊,那神情看起来并不相信,但也不慌张,而是用两根手指捏着盒子,很是轻蔑。
“你确定这是我拿给你的?亲手拿给你的?”
“当然!我告诉你,我这张脸可值钱着呢,你得赔我!”
“这么说,夫人当日也在余将军府上?”
“什么余将军?”妇人一愣,随即道,“你少给我打岔,这东西就是你的,如假包换,你看看这包装盒子,可不是跟你的告示上面画的一样?你还在告示上面说,这盒子都是请能工巧匠雕琢的,有收藏意义,既然是如此珍贵的东西,又怎么会错?”
这倒是没错,姚怀月也是受了现代社会买卖的影响,女孩子嘛,谁不喜欢不灵不灵的东西呢?所以自己花了些时候,亲自设计了包装盒,还请相熟的工匠雕刻出来,镶嵌上小米珠,煞是好看,便是日后里面的乳膏用完了,这盒子也可以当做首饰盒子使用。
但这毕竟只是个盒子,望京城能工巧匠那么多,只要有个样子,总能有样学样,问题是里面的东西。
都是白色的膏体,谁能说谁的就是真的。
姚怀月冷眼看了妇人一会,一直没说话,眼神冰冷,看得妇人浑身发麻。
不过远远看过去,倒像是姚怀月被逼的无话可说似的,马车里传来裴知楌淡淡的声音。
“你去让听风调查一下,这个女人是谁,最近见过什么人。”
“是。”马车夫应声达到,他并没动,只是吹了个尖锐的哨子,听起来就像鸟鸣。
“你的脸应该是被人毁坏的吧?”姚怀月忽然冷声道。
妇人措手不及:“你……才不是!我的脸就是被你毁的!”
“你的脸上面长满了红色疹子,一看就是过敏所致,滴水观音的叶片长得漂亮,可从叶子上滴下来的水是有毒的,我看你眼睛血红伴有眼泪,很明显不是被妆品影响,而是花粉过敏的症状。”
“你……你胡说……我从前……在用了你这东西之前,可从没有过这样的症状。”
“哦?你现在说实话,我还能治好你的脸,但如果你继续这样坚持,待我拿出你说谎的证据,就别怪我抓你去见官了!”
女人的脸上有一丝丝的犹豫,但立刻,就被坚定所取代了:“就是你……你毁了我的脸不说,现在还要威胁我!乡亲们,你们看看这个女人的嘴脸,只顾着敛财,连顾客的安危都不顾了,难道你们能看着自己的脸变成如今我这个样子?”
女人说着,泫然欲泣:“你不知我这张脸有多重要,现在被你毁成这个样子,不陪我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语气凌厉,要是换成一般人或许真的害怕了。
姚怀月只是喃喃了一句:“不知悔改。”
一边用右手举着那精致的盒子,吩咐姚管家:“管家,去拿咱们的盒子来。”
姚管家不知所以,但回身去拿了一个空盒子出来,一边还感叹着。
真是晦气,还没开张就遇见这种来砸场子的事。
虽然大家都不傻,互相贬低在行业内实在太常见,但总归找不到是谁做的,且一定会对生意有一定的影响。
姑娘也真是可怜。
姚怀月拿着两个盒子,举在众人眼前,朗声道:“诸位都看到了,右手拿的,是方才这位烂脸夫人拿过来的盒子,而左手这个,是管家从永和堂里拿出来的空盒子,拿白醋来。”
白醋是一早姑娘就让准备好了的,但只说是白醋有消毒的作用,姚管家记得姑娘当时信心满满地说:“咱们是做胭脂行业的,往脸上涂的东西,尤其要注意卫生,决不可弄脏了,把客人的脸毁了,这名声也就毁了。”
没想到现在要来作甚?虽然疑惑,但一盆白醋已经端在跟前。
姚怀月并非只做给那女人看,也是做给整条长安街上的人看,两个盒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起放进水中,左边的纹丝不动,而右边的居然像有魔法一样,缓缓缓缓,变成了红色!
这盒子居然会变色!众人议论纷纷,而妇人的脸色明显变了。
“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这盒子是从哪里来的吗?”
姚怀月的声音无比冰冷,妇人连连摇头:“就是你给我的!这盒子就是你给我的!”
相比于妇人的慌张,姚怀月则冷静多了:“看你这慌张的样子,恐怕自己也不信吧?诸位也亲眼看到了,我们家的盒子是会变色的,这也是我们永和堂防伪的秘方,大家可以放心购买,回去之后自己用白醋试一下即可,但凡是假货,我们永和堂必当百倍赔偿,但我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来败坏永和堂的名声!”
姚怀月字字掷地有声,妇人终于坚持不下去,又遭到致命一击:“夫人恐怕不知道,我的盒子是请专人制作,在夹层当中刻着永和堂的名号,不知夫人的盒子,可也有此机关?”
女人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姚怀月缓声道:“只要夫人告诉我,是谁人所做,我一定不为难夫人。”
女人的神色出现了动摇,她咬着嘴唇,半晌道:“无人指使,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我缺钱,所以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骗你,都是我的错,你抓我去见官吧!”
女人这话说出口,吃瓜群众像是吃到了一个坏瓜,登时比姚怀月本人还要义愤填膺。
“居然骗人,什么东西!”
“就是啊真是想钱想疯了,怎么不去抢?抓她去见官!”
“这样的女人真是没有底线,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人!我呸!真真是丢了咱们女人的脸!”
你一言我一句,污言秽语越发不忍耳闻,女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可还是咬着嘴唇强撑着,静静地等着姚怀月扭送她去见官府。
不过也就是被抓起来罢,即便是坐牢,也比呆在家里好!
却不想,姚怀月上前两步,静静凝视了女人一会儿:“夫人若是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帮助夫人治好这张脸,看夫人五官底子甚好,若是治好了,必然是个美人。”
女人不可置信。
“我刚骗了你。你却要帮我?为什么?”
第五十六章双向奔赴
《论语宪问》:或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怨报怨!
那个意思大概就是,如果你用温柔的心去对待曾经伤害过你的人,那么你对对你有恩的人又当如何?所以遇见坑害你的,不用客气,拎起搬砖乎她!
姚怀月此番,堪称以德报怨的典范。
但凡她不是多留了一手,都被这女人坑到血本无归,现在却要治好她的脸?
换另外一个人,也不敢相信,女人瞪大了眼睛,满脸警惕。
万一……万一姚怀月其实是想偷偷报私仇呢?
“难道你的脸,还能更坏?众目睽睽之下,我还能坑害你不成?”
姚怀月的声音像是有着催眠的魔力,让人心动,有的围观群众抻着脖子看着,那样子就差替女人答应下来,恨不得喊着:“答应她!答应她!让我们也看个新鲜!”
女人最终还是没能扛得住诱惑,或许是姚怀月自己那张脸就嫩得跟剥了壳的煮鸡蛋似的,分外白皙光滑,同样身为女子,哪能不动心,何况想起从前……
女人一闭眼睛:“多写姚姑娘,姑娘若是能治好我这张脸,便是千金我也愿意!”
“本姑娘不要你的千金,只要你悄悄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就好,悄悄的。”
姚怀月又强调了一遍,而且是贴着女子的耳朵轻轻说,如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拂得人心痒痒。
女人长长的睫毛拂过眼帘,任由姚怀月将她带进里屋,耳听得自己原来是这永和堂第一位正儿八经的客人,心里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心事太多。
外面看热闹的人眼看一场闹剧散尽,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车夫轻声询问。
“主子,咱们也走吧,这天热着呢。”
天气越来越热了,可别把自家主子给热坏了。
裴知楌打着一柄十二骨触手生凉的白玉折扇,合着眼眸不知在冥想什么,淡声道:“不急,再等等。”
话音未落,便听见永和堂里传来一声尖锐急促的尖叫。
“啊!你要干什么!救救我!”
是姚怀月在众人面前隐忍不发,骗进去便动用私刑了?原本渐渐散去的吃瓜群众又开始在店门前探头探脑左顾右盼,恨不得能冲进去一看究竟,只是可惜姚管家还挡在门口,真是煞风景。
里面传来了争执的声音,丁玲桄榔的,像是有什么被打翻,勾得众人一阵好奇,正恨自己不能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急速而来,有眼尖的人认出来:“这不是公主府的马车!”
果不其然,便见元嘉郡主从马车上下来,一张俏脸略微有些气喘,看样子是急急赶过来的。
原本商量好的这出好戏,在女人闹事的时候元嘉郡主就该出现,替女人打抱不平,顺便推销一下自家的铺子,却没想到姚怀月雷厉风行,完全越过了两人预估的时间,导致混在吃瓜群众中的公主府暗探回去禀报时已经来不及,待到女人被领进屋子才将将赶到。
听见里面的惨叫声,登时变了脸色,她故意装作路过的样子:“这里面怎么回事?”
旁边的吃瓜群众立刻多了一句嘴:“怕是姚二姑娘借口私仇呢!”
“就是啊,那姑娘也是可怜,不知道被怎样折磨呢。”
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将女人方才欺诈五千两的嘴脸置之脑后,只听见里面的惨叫声,就自动脑补了一出惨剧。
“这还得了!”元嘉郡主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望京城是有王法的,不能让她一个劲地撒野,还不去把她们带出来!”
元嘉吩咐左右侍女,然而她们刚欲上前,便被姚管家挡在身后。
姚管家年纪大了,什么大风大浪也都见过,此刻面色如常,如一尊铁佛一样一动不动。
“好大的胆子,你不知道本郡主是有权限带人的吗?”
“老朽只知道,郡主没有权限带走我家姑娘。”
“你……”
里面的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元嘉以为只要自己进去便定能抓住姚怀月的把柄,此刻有些按捺不住,却没想到又有一个人,挡在了自己跟前。
女人进到房间里,厢房有些暗,拉着帘子,只微微看到房门口的台几上一长溜从未见过的瓶瓶罐罐,桌上一个铁盆盛了水,几只丑陋恶心的癞蛤蟆在上面爬来爬去,甚是恶心。
整个厢房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样貌来。更让人恐怖的是,姚怀月居然拿着一根针,缓缓朝自己走近,在厢房昏暗的灯光下,那根银针显得又长又冷,散发着诡异的寒光。
“你……你要干什么?”
姚怀月微微笑着:“当然是给你治病,怎么,你后悔了?你这脸现在还有救,往后就一点点救都没有了。”
女人犹豫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让她后悔不已,因为姚怀月的针落在脸上的一刹那,那种痛不是光靠坚强的意志就可以熬得过去的,女人拼命挣扎起来,而姚怀月压住她的胳膊,莺儿随后过来按住她的整个身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
女人恨声:“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给我个痛快,用这种功夫折磨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姚怀月并不生气,语气淡淡,手上的功夫却不停,只一会就把女人脸上的脓包全部挑破,流出来好些恶心的玩意儿,随后,莺儿递过来一瓶药膏,女人认出这盒子,刚好是今天自己拿来讹诈的那一种。
“别动。”姚怀月摁住她,“这是消毒杀菌的。”
凉丝丝的触感通过姚怀月的指尖传到脸上,也让疼痛抚平了不少,女人也不再剧烈挣扎,她不知道,外面已经为了她吵翻了天。
“靖王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元嘉郡主紧紧咬着嘴唇。
怎么回事?这几天不管在哪里遇见姚怀月,靖王哥哥总是在旁边,难道真如传闻所说,一向对这门婚事从不上心的靖王忽然被姚怀月收敛了性子给俘获了?
她的靖王哥哥,怎么会那么容易爱上一个女人!
可裴知楌确然站在姚怀月这一边:“她在忙,不要进去打扰。”
跟她说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和顺,可眼神却不似从前,从小被父母表哥们宠着长大的元嘉郡主,忽然有了一种自己再也不能排第一的挫败感。
“她要毁了人家的脸,靖王哥哥怎的还护着她!”
她真的太委屈了!
裴知楌不为所动:“听话。”
仅两个字,可其中的威严让她无法反驳,正当她瘪着嘴角要哭闹撒娇的时候,门忽然开了,女人和姚怀月从里面出来,却见女人脸上白白的一层,整个看起来好像唱戏的白无常,滑稽又可笑。
看见队友成了这个样子,元嘉气得够呛又不好明说,只能一双杏眼怒目而视,那女人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姚怀月朗声道:“你这样子从我永和堂出门,要是再出什么事一定是我永和堂的问题,因此这段时间,你不可以离开这里,须得让莺儿每天帮你换药,若是三天之后不能恢复如初,永和堂不止赔偿你五千两。”
她说得轻省,五千两就像五钱银子一样轻轻吐口,女人的眸子骤然紧缩,似是放松似是震惊地看着姚怀月,她却自顾自走了。
笑着道裴知楌跟前:“还没走,在等我?”
声音娇俏可人。
第五十七章偷鸡不成
“气死我了!真的气死我了!”
元嘉开始摔东西,平阴长公主十分不满。
最近女儿摔东西的频率越发频繁了,叫人家看到了可不好,有辱公主府的名声,再者她成天日的这样生气,什么时候是个头?
然而元嘉这性格,从来都不肯将就,非要达到目标为止。
她哭求:“就不能让姚怀月消失吗?”
“你听话,那不是寻常人家,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有了华阳大长公主做例子,平阴公主觉得自己这辈子荣华富贵算很可以了,绝不肯插手政事,可女儿闹得慌。
“我不管!我恨死她了,一定要她消失!”
“其实,你哪里一定要她消失呢?有时候杀人诛心,比直接杀人更管用呢,你想想姚怀月最在乎什么?”
两天后的晚上,居然下了一场大雨,将入夏的暑气冲淡,仿佛都在帮姚怀月。
第三天上头,她还没到,永和堂门里门外就围满了人,三天前一闹起来,几乎整个长安街都知道有个妙龄姑娘入住永和堂。
要是仅仅用三天就可以回春,那永和堂的门槛都要被人们踏破,而且这一天,刚好是原定的永和堂开业的时间。
姚管家搓搓手,他还是姚成胜特意指派过来的。
原本这些小辈之间的事,姚管家是从不插手,但姚成胜很把姚怀月当回事,生怕女儿第一次做生意没有经验,特意让姚管家坐镇。
可这段时间以来遇见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姚管家应对都十分棘手,但姚怀月应付却格外妥帖。
她不温不火不动声色,处理前来闹事的女人,对方已经急三火四,她却连眉眼都不动,就连身经百战的姚管家都深深觉得,这个姑娘不简单。
他笑眯眯地看着姗姗来迟的姚怀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姑娘好本事,老朽佩服。”
“哪里算得上本事,做买卖罢了。”
这也就是在古代,女人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买卖的人自然稀少,但是在现代社会,大学出去练摊什么的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老朽说的是您权衡的能力。”姚管家笑呵呵的,“那女子该不会是您安排的吧?”
“哈?”姚怀月一挑眉。
姚管家一摊手,面前人山人海,一个个抻着脖子等着看女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姚怀月明白姚管家这是误会了,以为自己故意做这种事为了永和堂的开幕而造势,但——真的不是。
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姚管家,我还是很喜欢做计划的,但是也相信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要把变化也变成自己的计划。”
姚怀月说完,便进了厢房。
这三天以来,这厢房只有她和莺儿可以出入,里面的人不准出,外面的人不准入。
女子的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此刻坐在床边,盯着铜镜。
姚怀月看她头发齐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等待了,这是自己的脸,她一定比外面的人更着急。
这么些天来,估计等得也有些上火,嗓音沙哑:“我真的能好吗?”
“外面都是人,等着见你,你要是不好,我等于自毁前途。”
一层一层的纱布拿下来,女子终于看清了铜镜当中的自己,那双眼睛骤然睁大了。
姚怀月看到她有些颤抖,连声音也是。
“我还以为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自己这个样子。”
“既然好了,那就出去给大家看看吧,你之前造谣我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权当你给我打广告了。”
女子的嘴唇动了动,倒是没有问打广告是什么意思,而是说:“我叫绿云,当年是万花楼的头牌,我姐姐叫红袖,她现在在太子府……”
她的声音从很渺远的地方飘过来,姚怀月蓦然转过身,现在轮到她颤抖了。
姐姐,我只不过是帮你治好了脸,你把谁找的你告诉我也就行了,怎么还放大招了?
永和堂的事就这样轻飘飘揭过,永和堂开业了,而且分为不同的档次,有京城贵妇才用得起的,足足百两银子才能求到一份,据说还是根据各人不同私人订制的。
还有中产阶级的,甚至平民百姓都可以来一份。
整个长安街的人莫不欢喜,姚怀月看着旁边失神的绿云,轻声道:“你要是愿意,就留在这里帮忙打点,我忙,不能常来,你就是店长。”
绿云偏着头张着嘴,是讶异的模样,阳光微微洒在她脸上,皮肤好的有一种破碎感。
她光是站在这里,就是永和堂的活招牌。
当然比她的脸更加让人吃惊的是,她没听错吧?姚怀月要让她当店长?
话说……什么是店长?
姚怀月抿唇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工资不少给你,该有的员工……额,店小二也会配给你,你只要在这里当吉祥物就行了。”
这世上还有这样好的事情?
确实,不能再回万花楼,还愁养活不了自己,现在若是……
“你且呆着吧,我还忙,你的卖身契,我自然会去万花楼拿回来的。”
姚怀月扔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便离开了。
绿云咬紧了嘴唇,她在欢乐场,并非头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权利的好,却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照顾她。
姚怀月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在厢房当中和绿云谈话的时候,听风也同时打探到了消息,并且报到裴知楌面前。
说罢,小心翼翼抬眼看裴知楌的反应:“主子,那怎么办?”
“去藏书阁挑几本书,就说上次我拷问过郡主学问了,觉得有些东西做得还不太好,让她抄罢……”
顿了顿,“这么多书,抄个三遍总该差不多了?抄完拿给我看。”
听风没敢说话,那么多的书,别说抄了,便是光看一遍,没有个十来天光景也结束不了,这下可完了,一向嚣张跋扈的元嘉郡主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这边听风还没有把书送到,就听说丞相府出事了。
姚怀月听到这个消息,脑子嗡的一声。
第五十八章死穴
其实说来今日,就该是进宫探望裕妃的日子,只是裴知楌还没有来找她。
但裴知楌身为皇子,私自探视有罪嫔妃本就有罪,她也不敢私自行动,她还有好多话想问裕妃呢。
看来也只能找机会再进宫。
主要是,姚怀月难以在短时间内消化来人的那句:“不好了!大姑娘和元嘉郡主打起来了!”
元嘉郡主?
姚怀月皱紧眉头。
自己忙着的这些日子里,给姚月儿留了可是不少的作业,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轻易出门,这……怎么还是出事了?
来人也很慌张,大约是不敢报告给姚成胜和王氏,直接找到姚怀月这边来。
不知不觉当中,当年的混世小魔王已经变成了众人眼中的主心骨,没有那么重要的事,能够不惊动老爷夫人的,一个个的都找到她头上来。
能者多劳大约也是如此,姚怀月也感觉到自己除了制作永和堂开业用得到的药膏,也觉得繁琐之事比平时多了不少。
往常都是能推则推,如今是无法推脱。
要是姚月儿出了事——姚怀月不敢想象,这关乎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死存亡。
紧着就到了公主府门口,端的是华丽大气。
不知为何,当看到公主府门楣的第一眼,姚怀月其实心里想的是,到底平阴公主无心政事,这些年和辛槐大将军两个人本本分分,倒是也算低调,但府邸依然如此华丽,尽显天家富贵。
不知那华阳长公主府当是何等的富丽堂皇。
不过,姚月儿居然出现在华阴公主府,且跟元嘉打了起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就姚月儿那个性子?
不敢想象元嘉到底说了多么过分的话激怒姚月儿。
到时才知道,原来不光只有姚月儿一个人,元嘉郡主请了很多贵女同游,说是夏天到了,公主府的荷塘里结了今夏第一拢荷花花苞,虽然还未完全开放,但瞧着别有一番趣味,特意请了各位来赏玩。
公主府的管家狗仗人势,昂着鼻息看人,见到姚怀月时如同没有看见:“姚家大人怎的还不来?莫不是整个姚家都无人了不成?”
姚怀月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她端着手站在台阶下,眯起眼睛:“大人这话,是说给我听,还是我父亲听,还是……我祖父听?”
姚老丞相,两朝元老,即便是当朝天子也要给三分颜面,拿这话给她听?
这奴才未免忒不懂规矩了!
管家这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蔑视一般垂眸看了她一眼,攒出一个并不真诚的笑意:“呦,原来是二姑娘啊,这事您解决不了,还是请您家大人来吧。”
“这么说,公主也在?”
“都是小孩子间的玩笑,公主当然是不在的。”
那合着就是给我一个下马威?姚怀月要真是以前那个莽撞无知的小孩子,不管是骤然发火还是回去找父母似乎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她抬着眼皮笑,那笑容并不慌乱,显得十分稳重:“既然平阴长公主不在,那就只有尊贵的郡主殿下在了?”
管家微笑着颔首。
“莺儿,去,”姚怀月笑着,如同迎风盛开的彼岸花,格外妖冶,“把祖父请来。”
“是,二姑娘,我这就去请!”莺儿不愧是常年跟在姚怀月身边的人,只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姚怀月的意思,还不忘了阴阳怪气,“像郡主这样尊贵的人,恐怕也只有咱们家丞相来了,人家才肯放我们进去吧!”
一边说还一边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夸张,管家当时就变了脸色,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来:“瞧姑娘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呢!我就是想着,要是有你家长辈在,自然更好,毕竟这件事,牵扯到……”
姚怀月只一个眼神,管家便不再往下说了,他怕真的把丞相大人牵扯进来,毕竟姚怀月可是出了名的浑,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到时候平阴公主府脸上无光,上面怪罪,还要怪他多事!
原本是想给自家郡主找回点场子的,结果反而碰了一鼻子灰,管家肚子里憋了一肚子气,带姚怀月来到后院。
公主府的后院也是离奇的大,正是夏日,荷花池畔却格外清凉,一阵阵风吹过来,无比凉爽,竟然有点陶醉。
不过,当看到花红柳绿站成一排,一个个神色恭敬,姚怀月便立刻从遐想当中清醒过来。
这些小姑娘看起来都是和姚怀月姚月儿年纪相仿,十四五六岁的年纪,脸上的稚气未脱。
都是贵女,然而在元嘉郡主跟前却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不敢吭一声。
姚怀月挺直了腰板走过去时,俨然觉得自己就是家长了。
她很快见到了姚怀月。
正哭哭啼啼地上药,红儿在她旁边,乍一看额头红肿了一大块,元嘉郡主赌气在一旁,正伸出一只手让太医包扎,已经裹了厚厚一层绷带。
那一瞬间,姚怀月心中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元嘉郡主一看到姚怀月到,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们家居然还敢来人?我好心好意请你姐姐来府上喝茶赏花,你姐姐反倒推我!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没有半点规矩!把你娘找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姚月儿一听这话,显得更害怕,姚怀月暗地里扶额,果然不管什么年纪的小孩子都害怕找家长啊!
“平阴长公主并不在,你却要我娘过来,请问你郡主殿下以何身份见我娘?”姚怀月的声音不卑不亢。
“本郡主可是郡主!”元嘉又强调了一遍。
“郡主如何?论身份,我娘是朝廷命妇,论年龄,我娘与平阴公主年龄相当,郡主到底以何身份见我娘亲?”姚怀月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了起来。
元嘉的脑袋转的没有那么快,一时语塞,索性扯开:“你看看本郡主的手!都是你这个不懂事的姐姐推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个荷花也要往前挤,差点把我推到荷花池里去!”
“她哪里是没见过世面?我看,是压根没见过那么好的东西,嫉妒郡主才推的!”门外的贵女有元嘉的至交好友,此刻也都帮着元嘉说话。
“就是啊,这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最喜欢占便宜了,看见什么东西都觉得好,都想要,听说姚家大姑娘刚回来的时候,还跟自己亲妹妹抢东西呢!”说着一笑一撇嘴。
这话是真的,姚月儿想辩驳也不能,登时脸变得煞白。
姚怀月冷哼一声:“看来袁姑娘对我们家的家事一清二楚,不知道令堂有没有教导过,姑娘还未出嫁就开始嚼别人家的舌根,若是传出去,将来是找不到好夫婿的!我自是不会说,可谁知道在场的有没有跟你一样多嘴多舌的,把这事宣扬出去呢?”
“你……”她气急,可平时都是仗着元嘉,她才能耀武扬威,除了元嘉,在场地位最高的便是姚怀月,她爹只是一个小小的史官,压根不敢跟姚怀月抢话。
便是除去身份不谈,从前这些贵女只听说姚怀月坏事做尽,便一直以为是个鲁莽没脑子的蠢货,可如今这通身的气派,说起话来字字铿锵,便是她们的母辈也没有这样的威严。
如同母亲一样威严的姚怀月转过头,不打算和别人费口舌,而是直接问姚怀月:“姐姐,你推了元嘉郡主?”
见姚月儿不敢答话,她放轻了声音宽慰:“姐姐,你放心大胆的说,若这中间真有冤屈,我一定为你做主。”
姚月儿躲闪着目光,断断续续,姚怀月花了功夫才听明白她的话。
她说:“我……我只是轻轻推了……”
完了。
这是姚怀月脑子里最后的想法。
第五十九章狠狠坑了元嘉一把
窗外有啁啾的鸟鸣,如泠泠珠玉,不过姚怀月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仿佛有一人拿一个铜锣在她耳边狠狠敲击了一下之后留下久久的耳鸣,一片混沌中她只能看见元嘉郡主得意洋洋的脸。
那一瞬间姚怀月有一种感觉——不如把姚老丞相叫过来了。
他老人家叱咤朝堂那么多年,承受能力想必比自己强很多。
她强打精神:“你真的推了郡主?”
“我……”姚月儿嗫嚅着嘴唇,“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轻轻的……”
那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左手还是右手?”
“我……我忘记了……”
姚怀月心里了然,出门去询问那些贵女:“姐姐们也都看到我姐姐推了郡主?”
几个贵女纷纷点头:“就是,她其心可诛!幸好摔的是自己,要是真把郡主摔了,她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既然几位姐姐看得如此清楚,我还请问姐姐,我姐姐推郡主,用左手还是右手?请几位姐姐同时回答,我要掌握第一手的资料才好判断。”
“姚怀月!你就是在拖延时间!”元嘉郡主怒道,“推我跟左右手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请郡主让我判断。”
元嘉迅速朝着几个贵女使了个眼神,姚怀月不是没看见,她施施然转过头,恰好听见几位贵女同时说:“右手。”
她眯着眼睛笑:“我刚刚问错了,我想问的是,我姐姐推郡主,是面对面,还是从后面,也请几位姐姐同时说。”
几个贵女一愣,甚至还有的看往元嘉的方向看去。
姚怀月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几位姐姐眼神好,左手还是右手这样的微末细节记得如此清楚,竟然连两人是正面冲突还是背后下黑手都没看见?”
姚怀月回过身:“郡主殿下,你口口声声说我姐姐推了你,看你们俩的伤情,莫不是我姐姐用头推的你?还是你推了我姐姐,撞破了她的头?”
元嘉郡主跟当年的姚怀月一模一样,个顶个的沉不住气,一听这话当时就瞪圆了眼睛。
“我堂堂郡主,难道还能诬陷她?她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把我的手腕扭伤,自己反倒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跌破了头,本郡主还愿意找来太医医治,已经是格外照顾她了,要不然就凭她?她也配!”一边说还一边翻了个白眼。
姚月儿显然被这句“她也配”刺激到了,可又不敢回骂,只能红了眼圈,眼泪眼看就要落下来。
“不知郡主叫我过来,是想要此事如何处理?”
元嘉郡主盛气凌人:“她扭伤了本郡主的手腕,本郡主大人大量不与她多多计较,只要你关了你的永和堂,从此在望京夹起尾巴做人,乖乖的,我便大人大量,算了!否则……”
“否则,郡主待要怎地?”
“否则就直接报官!看看官府如何惩戒她!”
典型的吓唬小孩的手段,不过专管刑狱的恰好是七皇子裴知楌,姚怀月笑得花枝乱颤:“好啊,那就报官吧。”
元嘉郡主噎住。
其实早在她说出,让自己关了店门的时候,姚怀月就基本猜到了八成,这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姚月儿又非常倒霉地吃了瓜落。
绿云在厢房当中没有交代具体是什么人支使,只因为自己迫于无奈,收了银子,并且叫她提防宫中人。
一开始姚怀月想得非常远大,以为这件事跟太子裴良渚有关,裴良渚手握财政大权,表面上是宽和温厚,不过看过书的姚怀月知道这厮其实地皮都恨不得刮三尺。长安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有一大半都跟裴良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偶有不愿与他牵扯的,不出半年便关门大吉。很难不让人联想。
书中对于裴良渚如何运作交代得并不清楚,只知道裴良渚和姚锦书才是书中金童玉女的主角,两个人过得还挺好。
当皇上嘛,有点肮脏的手段都不算脏,那叫运筹帷幄。
“姚怀月,我说你们两个人,一个是土生土长的野孩子,一个是从小锦衣玉食不知哪里来的野种,还真是一点没说错,身在望京却目无法纪!欺负到本郡主头上来了!本郡主看也不必动用刑部官员,来人啊!把这两人抓起来!我倒要看看她们能威风到什么时候!”
“郡主要动用私刑?您可得三思而后行,毕竟今儿你的靖王表哥约我同游,我可是推说了到你这来。我失踪了,你猜猜他能不能找到你?”
元嘉郡主的脸上出现了隐忍不发的神色。
果然裴知楌不管什么时候拿出来都很好用啊!
还没等元嘉说话,姚怀月乘胜追击:“方才,元嘉郡主说,你说的没错?看来我不在的时候,我姐姐可是在你这里收了好大的委屈,我若是她,郡主可能就不止是摔伤了手腕这么简单了。”
“你还敢对本郡主怎么样?”元嘉郡主气势汹汹,她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郡主”身份这一道护身符了。
“我倒是也罢了,我姐姐可是如假包换的丞相府千金,郡主却说姐姐是野孩子,这话,是怀疑我父亲,还是怀疑我母亲?”
姚怀月笑:“那咱们可还真的得找个清官断一断,不能让我父母蒙受这冤枉!郡主总喜欢拿身份说事,但我父母也是朝廷命官与朝廷命妇,不知能不能由得郡主信口侮辱!”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元嘉郡主的脑袋乱成一团,怎么……明明是想要杀杀这姐妹俩的威风,怎么就把姚成胜和王氏扯进来了?
忍不住庆幸幸好姚成胜和王氏都不在场,否则事情越闹越大,真的非要让娘亲和皇帝舅舅知道不可了。
这姚怀月还真是有一手把水搅浑的好本事,她恨得咬牙切齿。
“少在这里上纲上线,既然不想让人家诟病,那就管好你姐姐,管好自己,不要做以下犯上的事情。”
“我姐姐做得好,别说我姐姐没有推你,即便是有,听见你如此辱没我家门楣,我姐姐也是维护家族名声的好儿女,若真是跟在郡主身后阿谀奉承,那才是真的狼心狗肺,郡主说是不是?倘若我辱没公主府,郡主也必当把我杀之而后快,郡主说是不是?”
“姚怀月,你牙尖嘴利!”
“多谢郡主夸奖!”
“以后本郡主再也不会请你们过来了!”元嘉闹起了小孩子脾气,姚怀月求之不得。
“以后是以后的事,”她正色道,“现在郡主的诉求解决完了,也该听听我的,听闻我姐姐本不愿来,郡主派人去请了三四次,可有此事?”
“有!”当着众人的面,元嘉不好反驳,“那又如何?人家都来了,偏你们家女儿金贵不给本郡主这个面子?”
“郡主的面子,我姐姐已经给了,但在公主府,姐姐摔成这个样子,若是以后破了相,嫁人都不好嫁,公主总该要赔偿吧?”
“凭什么!是她自己……”
“她自己如何?是她自己推脱不掉郡主的邀请,过来却中了郡主的圈套,还要听几位贵女姐姐做伪证,连面对面推还是从背后下手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郡主殿下,您觉得,即便是告官,您这证词,能赢吗?”
元嘉郡主虽然自知理亏,可天性不肯认错,赌气道:“你家姐姐自己不小心摔了,还要赖在本郡主头上,姚怀月,你还真是一等一的胡搅蛮缠。”
“多谢郡主夸奖!”
“那你想怎么样?”
“听说之前平阴长公主特别喜欢我在余家宴会上送给几位夫人的药膏,当时量少,如今永和堂开张,药膏管够,郡主殿下不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也买一些给公主尽尽孝心?”
还以为是什么难办的差事,这有何难?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有一点点心胸。
元嘉得意道:“别说是一盒,便是十盒八盒本郡主也买的,那就依你所言,来个五盒吧!”
姚怀月咬住嘴唇不笑出声:“郡主,一盒三百两,五盒一千五百两,您是现金还是银票?结清还是分期?”
第六十章什么叫合同
听风小心翼翼且毕恭毕敬地汇报工作。
“已经送过去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听说姚二姑娘口齿非常伶俐,没让姚大姑娘吃亏不说,还狠狠坑了元嘉一笔银子。”
“多少?”
“一千五百两。”
听风都有点说不下去了,毕竟是一千五百两啊,即便是放在这些朝中大臣这里,也不算是个小数目,估计也就在裴知楌这里和掌管财政富得流油的裴良渚那里,姑且能算个小钱。
要是换成他的,嘶——一想到自己每月十两的俸禄,瞬间觉得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要一百五十个月,十多年才能还清,简直是惨绝人寰啊惨绝人寰!
“最后怎么说的?元嘉竟也拿得出钱来?”
“元嘉郡主一时没有那么多钱,也不肯告诉平阴公主知道,于是私下里给姚怀月打了欠条,说是在永和堂赊账买了三盒玉面膏,分期十二个月还。”
“什么分期?”裴知楌一挑眉。
这事情真是往不可控的方向极速奔赴,姚怀月跟从前大不一样,还搞了很多新鲜名目。
什么分期付款,听都没听过!
“就是十二个月,每个月还一点,十二个月还完,如果不还的话,姚二姑娘还在元嘉的面霜当中掺入了一些药粉,元嘉每月用钱换解药,否则就会像那姑娘一样烂脸。”
“元嘉竟然也肯?”听到这里,裴知楌总算是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自己这个表妹,因着是皇室晚辈当中唯一的女儿,从小被骄纵这长大,难以想象她被姚怀月搓圆捏扁的样子,估计肺都要气炸了,自己这个小王妃,果真有本事。
“郡主自然是不肯的,但是姚二姑娘阴……聪明得很,人是上午走的,货是中午到的,讲明下毒的字条是下午送去的,不光是郡主,就连公主都用了,气得没办法,却也不敢声张呢!”
虽然……虽然平阴也算是他姑姑,可裴知楌还是好想笑怎么办?会不会有些胳膊肘往外拐了?
可这姚怀月真是一个人八百个心眼子,以前却从来没有听说这许多,难道真的跟某个人有关?
裴知楌越想越觉得离谱,当年华阳离宫的时候虽说怀孕了,但月份不够,且摔下山崖死亡,断指是铁证。
总不见得人骨头都摔断了那孩子还能活着?
“听风,你叫人去调查一件事。”
“是。”
“随风,这段日子你就跟在姚二姑娘身边。”
“什么?”随风头一次没有听清主子的要求,他让他干什么?裴知楌一记眼刀过来,他登时清醒。
“可是您怎么办?”
“这段时间元嘉估计不会善罢甘休,你保护好本王的王妃,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
说罢拂袖而去,剩下随风和听风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靖王捡来养大的,自然对靖王言听计从,可如今他是怎么了?居然会称呼姚二姑娘为“本王的王妃”?
我的天,肉麻!
俩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永和堂一路顺畅,特别是有了靖王的撑腰,在加上云氏就是个活广告,之前活都活不下去的人,如今也能出来逛街采买,跟着几个贵妇人一起参加各类聚会,且生龙活虎,人人都念着姚怀月的那点子玉面膏,恨不得能买个十盒八盒。
当然,玉面膏贵的不行,即便是那些王宫贵族也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的,好在姚怀月大方,来买的人还要送一大堆别的试用装,据说也同样好用。
没有钱的平民百姓的姑娘,当然也有与之匹配的,价位稍微低一点的妆品,只是效果没有那么好。
饶是如此,也已经比她们能够买得到的,好太多了。
随风每天在店里看各种各样的漂亮姑娘,乱花渐欲迷人眼,偶然生出,跟着小王妃好像比王爷更舒服这样罪恶的想法来。
不过这想法刚一冒头,就被他强行压制回去了。
不行,从小跟着王爷一同长大,这条命都是王爷给的,怎能背叛!
可是这坚定的心念还没有两秒钟,就在姚怀月忽然出现的笑脸前烟消云散了。
她拿着几张纸,怼在随风的鼻子下面:“好好看看,没有问题签个字。”
“签字?”随风这才注意到纸上硕大的两个字——合同。
“一式两份,你一份我一份,上面盖了我的私章,如果有一天我扣发了你的工资,或者无缘无故辞退你,你可拿着这个去告官。”
姚怀月说完,随风头一次觉得自己没文化,所有的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是不知是什么意思,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跟他说,不给工钱是可以去告官的。
这种事常有,南方修水渠的民众闹事,也是因为之前姚成安扣了工钱不发,这种事基本属于求告无门,倘若……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随风明显觉得他脑子不够用了,索性一抱拳。
“姚二姑娘,我是奉王爷的命令来保护您的,拿着王爷的俸禄,实在不好拿第二份。”
“王爷是王爷的,我是我的,你一天二十四小时给你们王爷打工,他多给你点钱也是应该,我这人喜欢公私分明,可不喜欢欠账,拿着吧,签个字就算生效了。”
随风犹豫了半晌:“请容属下请示王爷。”
姚怀月满意地拍拍手,看着店里一片和乐的景象,姚管家恰在此时到姚怀月身边,当然,他也拿到了姚怀月定制的合同,而且工资不菲。
姚家是姚家的,永和堂是永和堂的,这同时拿两份工钱的差事,谁不开心呢?
姚家二姑娘年纪轻轻,却是收买人心的一把好手。
“姑娘,您要的人都找来了。”管家毕恭毕敬道,“您去看看吧。”
到了后院,见一排清秀的——小厮,一溜一排站在水井边上,其中一个听见人来,还朝着已有些愣怔的姚怀月抛了个媚眼。
姚怀月脚下一滑:“管家,这都是您找来的人?”
姚管家笑眯眯的,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是啊,您不是说,要长相清秀,人品踏实的嘛,人品踏实的好找,就是这长相清秀,可着实费了番功夫。”
姚怀月扶额。
太……太母了,这比我还有女人味。
她颤颤巍巍:“管家,你说有没有可能,我想找的是店小二,是姑娘呢?”
管家瞪大了眼睛:“原来如此,可是二姑娘,咱们澧朝虽比前朝风气开放了不少,但也没有女眷出来做活的先例。”
“那我便要开这个先例,不过这些也不错,且试用期慢慢查探着吧,总之我现在急缺人手,对了,我姐姐呢?不是叫她来吗?”
姚管家犹豫了一阵,估计是觉得卖大姑娘行踪有些不好,但这么多的日子,姚怀月俨然已能独当一面。
“二姑娘,今日是余小将军担当漕运使南下之日,大姑娘去送行了。”
第六十一章察觉了什么
姚月儿去给余晖送行的时候,正赶上裴知楌给元嘉郡主的一大堆书到了。
元嘉郡主心里不服,但是不敢不抄,这属于从小到大的血脉压制,也正因为如此,而错过了送行余晖这茬事。
若是她去了呢?这姚怀月也说不准,在天下第一坊门口两人相遇,就已经打乱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故事线,往后发生什么,就都变得深不可测。
姚怀月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若书中人物的故事线都是可以改变的,那是不是自己以后也不用死了?裴知楌是不是也不用死了?
姚怀月的脑袋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转念想来又觉得可怕,她怎么会开始惦记裴知楌?
远在靖王府的裴知楌不知不觉打了个喷嚏,听风贴心地走过来:“王爷,起风了,您把大氅披上吧。”
“这大夏天你让我披大氅?”
果然有些人只适合打探消息,各人有各人的活计,裴知楌想念起随风来。
或许是主仆心有灵犀,他脑海中一闪念的念头,抬眼便看到随风乘风而来,手中还拿着一叠纸。
“合同?”裴知楌声音冷淡,眉毛却微微皱起来,显然也是第一次听。
他重生轮回好几世,几百年里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东西,也从不知道姚怀月居然是这样的人。
谁能想象在几百辈子的轮回里,他对姚怀月如何从不喜欢,到感兴趣,再到充满厌倦,一年一年的轮回,就是这样过。
甚至好像专门有一辈子,他还搞了个姚怀月观察日记。
什么都不做,专心查看自家媳妇的一举一动,发现姚怀月此人与传闻中一模一样,骄横野蛮不讲道理,不像是念过书的样子。
所以这辈子,他打算毒死她。
从根源上解决一个祸害,如果姚怀月死了,那么自己这辈子就没办法娶她,说不定命运就会有转机。
却没想到姚怀月根本没死,很多传闻都和从前不一样了,而这个拐点,就是从姚怀月没死开始!
他亲自配的毒药,随风亲自下的毒,原本没可能逃脱,她怎么就活过来了,而且性情大变?
难道……
他一挑眉,一只黑色的蝙蝠从脑海中扑棱着飞起,带过一个念头。
难道原来的姚怀月确实已经死了,如今的这个,竟然是李代桃僵吗?如今看来,也只有这个说法能够说得通,否则没法解释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时间点选得好啊,人人都以为姚怀月的转变是因为姚月儿回府,生怕自己失宠所以才越加懂事,却不知中间还有下毒这么一档子事。
再没有比夫妻之间更亲密的关系了,裴知楌和姚怀月好歹做了好几辈子的夫妻,他太了解,若是按照从前的姚怀月的性格,怎么会惧怕一个姚月儿,怕不是同归于尽的勇气都有的啊!
越想,裴知楌头一次感受到了后背发凉,这几百年来,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够让他害怕了。
随风看着裴知楌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心中略有不舍,但还是坚定地做出了选择。
“王爷,您若是不同意,我便回绝了姚二姑娘便是!”
“无妨,”裴知楌冷声,“她既看重你,你便按她说的做,顺便,你在她身边好生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听风,你去调查一下姚怀月的背景。”
听风不解:“王爷忘了,咱们当初调查过,姚二姑娘是姚侍郎从南边村庄捡来的,即便长得像,也同华阳长公主无甚关系。”
裴知楌摆手:“不,不是这个,我让你去调查的是,姚月儿回府当晚,姚怀月发生了什么。”
“是。”
姚月儿最近在府中呆着的时候不多,她家世好,京中也不全是被元嘉笼络的贵女,因此也有不少人愿意同姚月儿交往,更重要的是,姚月儿的性格是难能可贵的好。
刚入京的时候还有点自卑,如今也好了很多,不再低头眼神躲闪,只是形式做派依旧不如她妹妹大方就是。
而这几日,京中的女儿们都在为马上就要到来的元嘉郡主的诞辰而忙活。
元嘉郡主是皇室唯一的女孩,深受宠爱,她的生辰向来是要举办非常盛大的宴席,所以这生辰礼物,不光是给元嘉郡主看,更是给皇上皇后看,因此叫人格外重视。
元嘉郡主的生辰后边就是太皇太后的生辰,再后边就是端午,忙得很。
大家全都忙活,倒是让姚月儿得了空便常常自己学女红刺绣,然后做出了一件最大胆的事。
她托红儿带口信给余晖,叫余晖在醉和春等着,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将自己绣了很长时间的荷包交给余晖,荷包很简单,只绣了“平安”两个字。
红儿带口信:“我家姑娘说了,如今南边不太平,若是余小将军有闪失,我家二姑娘好容易医好了令堂,难免前功尽弃,令堂待她甚好,为了让余夫人开心,这枚平安符送给余小将军,姑娘说,她已在佛前祷告,必得保佑余小将军平安归来。”
“不过是去南边当漕运使,比战场杀敌安全得很,代我谢过你们家姑娘了。”
余晖毫不犹豫接过,后来红儿同姚月儿转述,说余小将军收到平安符之后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很开心。
但谁知很快就开心不起来了。
姚怀月第二次进宫那天,忽然感觉胸口一阵钝痛。
她向来身体健康,且因为自己就是学医的,一直自己调养着,想想大约是最近天气闷热,且因为永和堂的事太过操劳的缘故,所以没当回事。
她是在裴知楌的带领下,给裕妃复诊。
冷宫里的女人总归命如草芥,甚至还不如在外面的平民百姓,因她们就是花盆里的花,是笼中鸟,一旦断了水和食物,便只能在无边无际的绝望当中死去。
裕妃心结难解,若真是身体上的原因,裴知楌便能治好,也不至落到如此田地,可她是心病,需要心药,却谁也不知为何。
姚怀月多嘴,假装同小太监闲谈:“真是晦气,你说这冷宫里的裕妃娘娘,当日多受宠,怎的就落到如此田地,还要派大哥看守着,必然累了吧?”
她掏给小厮几两碎银,“我不常来,但见大哥你辛苦,这点钱留着喝茶。”
得了钱,门口的守卫眉开眼笑,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好心提醒她:“你可别说裕妃,这冷宫里的妃嫔谁人都说得,唯有裕妃说不得,她可是牵连了华阳公主当年的事呢!”
“吓!就是那个意图谋反的公主?这罪过可大了!”
“嘘,你可别乱说啊!咱们皇上还给公主举办祭礼呢,对外极其看重。”
“可若真是看重,为何还不放裕妃娘娘出去,为何还如此忌惮宋将军?”
“那皇上的意思,咱们谁能揣测啊,我劝你啊也不要瞎问了,咱们这地方偏僻,说两句无人晓得,你若是去宫苑那边问,逮起来非给你五十大板不可!”
“我晓得,多谢大哥提醒。”
姚怀月转过身,沉下脸,看来皇上还是不打算原谅华阳长公主,饶是明面上的功夫做得好,但私下里对跟华阳长公主有关的人和事,还是相当忌惮。
恰在此时,裴知楌过来叫她进去。
裕妃的病情,从神情上看,好了不少,只是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一看到姚怀月,便紧紧抓着她的手,似有话说,却说不出来,只说:“好孩子,你常进宫看我,我便很开心了。”
从冷宫里出来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是宋宜年大将军意图谋反,被下狱,斩立决的旨意已传遍大街小巷,带着急切,似乎一刻都等不得。
另一件是余小将军往南边的船出了问题,沉在了黄河里,余小将军失踪,随从们只在河中捞出半片衣角和一个已经破损的平安荷包。
原来胸口钝痛是对坏事的感知,她立刻吩咐莺儿,跑部前进,无比把消息封锁在姚府之外,不可以让姚月儿知道。
偏头看裴知楌,见他嘴唇紧紧抿着,神情紧张,想来是因为宋宜年将军,那是他亲舅舅。
更要命的是,他们居然在宫中遇见了太子,裴良渚。
在看见人影的那一瞬间,裴知楌做了一个举动,他抬手把姚怀月的帽子压了下来,挡住脸,随即将她往后一推,挡在身后,自己面对裴良渚。
姚怀月从裴知楌肩膀的缝隙中,第一次见到书中描述的这位手段卓越的太子,他的眉眼和裴知楌有些相像,但又不完全想通,裴知楌的丹凤眼很有特点,想来是遗传了那位柔妃娘娘。
“七弟这是往哪里去?”
“出宫。”裴知楌的声音冷得像是要掉冰碴。
“七弟可知道,宋将军下狱了,不日便要处斩?七弟难道不去看看,尽一尽舅甥间的情分?”
姚怀月似乎听见了裴知楌咬牙的声音,可他的脸上依旧如常,谈笑风生。
“母妃已故多年,宋将军也久不回京,彼此并不熟稔,他既造反,那便同皇室不共戴天,我又与他这种乱臣贼子,有何情分?”
这回答,滴水不漏。
姚怀月听得一愣一愣的,走神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从书中看到裴知楌是一个闲散王爷,从不过问政事,甚至天天捣乱。
他这么说,是……开始争宠了!
为什么?
第六十二章转性
第六十二章眼前人非彼时人
长长的宫道上,眉目冷清的男人转身问旁边的青衣内侍:“你可察觉了什么?”
内侍低着头,垂着眼,脸白得没有血色,就显得嘴唇格外的红,薄薄地抿成一条线。
加上眼睛,一张脸上三条线:“回太子殿下,靖王近日换了胃口。”
“靖王尚武,他身边的侍从也大多如此,如今这个未免也太单薄了些。”
内侍抿着嘴,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提醒裴良渚似的道:“太子殿下,听闻姚二姑娘跟那人长得十分像呢。”
出了宫门,姚怀月才松了一口气,偷眼看裴知楌,他依旧是满脸严肃的神情。
书中从未描述过他有舅舅,甚至,书中连他的母亲柔妃,都只是一笔带过,不曾多着笔墨。
一个配角而已。
可配角也有血有肉,有自己完整的人生。
“靖王殿下,”姚怀月在宫门口道,她着实着急自家姐姐,“我担心家姐,就先回去了。”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宋宜年将军这边是问题,可裴知楌到底只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便是姚怀月想要关心也无从下手,而姚月儿却一定是实打实地沉不住气。
裴知楌敛眉低声:“我送你。”
声音沉稳,语气却透漏着不容置疑,姚怀月只得跟他上了马车,敏感地觉察到,虽然两人像从前一样话都不多,但气氛明显压抑了。
“宋宜年将军的事,或可还有转机。”空气太压抑,姚怀月感觉自己再不说话就要被憋死了。
“自寻死路罢了。”
姚怀月眉心一跳,看来这裴知楌跟宋宜年关系也不怎么好,难道和太子说的话是真的?他是真的不在乎宋宜年的死活吗?
两人一路无话,想着就到了姚府门前,正在她纠结要不要开口告别的时候,裴知楌忽然道:“最近风大,没事就不要出门,告诉你姐姐也是。”
若不是他身居高位,也堪称体贴入微,天气忽然变得闷热起来,入了夏,这天气就跟后妈的脸一样说变就变,果真打了几声闷雷,蓝紫色的闪电划破天空,阴沉下来的速度仿佛就在一瞬间。
变天了。
王氏的脸色比这天还要阴沉,姚成胜也是如此,正沉着脸,闷闷坐在堂中喝茶,一干下人没有一个敢上前,都围在堂屋的外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幸好见到姚怀月回来,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现是用手拐了拐莺儿。
莺儿迎上去,低声:“姑娘,您可回来了。”
眼前这场景,聪慧如姚怀月,已猜出个大概:“是不是大姑娘那边的事?”
莺儿皱眉点了点头:“大姑娘沉不住气,正闹呢,老爷给人关起来了,好多人都听见了。”
又补充:“姑娘,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姚怀月按了按莺儿的手,走上前去:“父亲,母亲,姐姐呢?”
姚成胜哼一声:“你姐姐啊,真是不争气!咱们姚家就没有这样不检点的女儿!”
王氏满脸泪痕,眼眶通红:“怀月,你说者可怎么办?当日我就说了,千万不能叫你姐姐找个武夫,果真这不说没就没了!你姐姐还哭闹着要去找,这真要是叫她去了,往后可怎么嫁人?”
“唉,就是可怜了余夫人,她好容易治好了心病,只怕……”
他们都知道了消息,想必余夫人云氏定然也已经听说了。
思来想去,姚怀月都觉得这事情蹊跷。
虽然她穿越过来,导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之前书中也不曾说过余晖作为漕运使,但书中却说过余晖为了迎娶元嘉郡主渴望建功立业,常年征战沙场,再多的困难也不曾死去。
也就是说,根据设定,余晖是很命硬的。
如今余晖虽然对姚月儿青睐有加,却也没有关键到成为事情的转折点,不至于莫名其妙就死了吧?难道姚月儿——
姚怀月惊恐地意识到,莫不是个克星?那她还是离她远点?
怎可能!
“母亲不必惊慌,姐姐和余小将军两情相悦,也是常事,若余小将军健健康康的,两家结为一家也并非不可,但如今余小将军出了事,姐姐这样,也恰说明她重情重义,配做咱们姚家的女儿是不是?”
姚怀月语言温柔,王氏的脸色瞧着缓和了不少,却还是一脸担心:“不行,余晖已死,你姐姐怕要再做出出格的事情来,老爷,我看我们还是早日给月儿择一门亲事,断了她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才好!”
姚怀月的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古井无波,微风不动。
“我看也是,是该找个如意郎君,好好磨磨月儿的性子,我看礼部林侍郎家中的后生就不错,他比咱们月儿略长一岁,人生得白净有礼,且为文人,不图军功,明日我与他通个气便是了。”
言谈话语之间,就将一个人的亲事定了下来。
姚怀月还是头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原来即便是再宠爱女儿的人家,对于女儿的婚事也都如此草率。
这是古代,哪来什么两情相悦,自由恋爱,还不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父亲,母亲,”姚怀月缓声道,“余老将军出门在外,余家府上如今只余夫人一人,她是女儿的病人,这种情况,女儿实难不顾,还请父母答允,叫女儿去看顾一下。”
这话有理有据,倒是不糙,姚成胜无奈地叹气,他的鬓角也已出现了白发,显得格外老气:“去吧,只是你如今也已许了人家,大婚在即,抛头露面的事,你以后要少沾染。”
“是,女儿明白。”
林荫遮挡了一半的雨滴,剩下一半落在肩上,微潮。
莺儿在后面忙不迭地跟着:“姑娘,您步子太大,小心路滑啊!”
还没倒姚月儿的院子,远远就听见摔摔打打的声音,待走近一看,却见三五个姚府家丁围在门前,里面声音乱成一团,却谁也不敢开门。
“你们怎回事?由着大姑娘在里面胡闹,若是伤了自己可怎么好,赶紧把门给我打开!”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她一瞪眼睛:“还等什么?我刚从前院父亲那里过来,父亲允准我来探望姐姐,你们不信自己去问!”
家丁被震慑住,这才小心地开了门,不过等门一打开,姚怀月总算相信为什么他们如此谨慎,但意外的是,姚月儿这怒气,似乎是朝着自己来的。
她费力地举起一个绣墩,怒吼道:“姚怀月,都是你!都怪你!”
第六十三章不当靖王妃
第六十三章不要当王妃
姚怀月满脑子都惦记着姚月儿,结果来了,就受到这么个对待,自己也是一愣。
“什么?”她愣怔着,而眼前人的样子几乎发狂,她哭泣着,让姚怀月有个不好的预感。
好像该来的总会来,她看着如今姚月儿这样发狂的样子,好像又看到了书中描述的,两人针锋相对时她疯狂的样子。
有些时候,有一个不得不承认的点,生长环境真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心性。
便是有些人可以后天刻意去平衡,但总有那么一两刻让人“破功”的瞬间。
姚月儿饱受继母摧残,好不容易回到姚家,顷刻间千尊玉贵,锦衣玉食,她恨。
这些东西原本都该是她的,而更恨的是,落魄的农户已经毁了她的性格,那是她再也没办法得到弥补的。
性格这种东西,后天改正比先天养成难如登天。
姚怀月的耳畔震动着姚月儿的嘶吼。
“那些京中的贵女与我说,漕运使本不是余晖的,是靖王!是靖王向皇上推举的余晖!他要与太子抗争,便从漕运下手,可怜余晖……”
姚月儿哽咽着:“你占了我的位置,这么多年,我隐忍不发,你的未婚夫却又来伤害我喜欢的人,难道因为你,我就要永生永世不能翻身吗?为什么!”
姚怀月其实明白,自己被连坐了。哪怕她跟裴知楌目前只是稍微相熟的关系,但是在姚月儿眼中,却已经不共戴天。
其实能够理解。
其实很好理解。
没有冲突的时候,姐妹俩可以达到短暂的和平,但伤痕是永远都在的,而更让姚怀月脑子混沌的是,她刚才说什么?是裴知楌举荐的余晖吗?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那些贵女们如何知道?她都不知道,看来是有人故意让这个消息播散出来,甩锅到裴知楌的身上。
这个人选,思来想去只能是裴良渚。
然而,看着眼前这个几乎癫狂的姑娘,姚怀月开始理解为什么姚成胜和王氏都是一副失望的神情。
他们以为自己的女儿这么久在望京城中,或许早就跟其他的大家闺秀一样,却不曾想到,从小到大的影响和伤害,真的会伴随人的一生。
难道,真的要重蹈覆辙?
姚月儿从此恨上裴知楌,连带着姚怀月都一起变成敌人,然后总有一天,她会再次想办法陷害姚怀月?
姚怀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姚月儿再次扔出来一方砚台,她却没动。
幸而莺儿眼疾手快,拉了姚怀月一把,才不至于打到额头,但还是不免砸到了手腕,登时青红一片。
这力气和不小,姚月儿也没想到姚怀月居然真的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自己,她不敢动了。
姚怀月昂起头:“发泄够了?我跟父亲母亲说,余夫人云氏到底是我的病人,此番消息,既然有有心人传遍大街小巷,那么一定也已经传进了余家,你要不要同我去看顾一下余夫人?”
提到云氏,总算让姚月儿的神志清醒了些许,她的眼眶还红红的,不过神情明显乖顺了很多。
妥妥的一个熊孩子。
姚怀月在心里顺了口气,宽慰自己,这就是为了能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要不然,她才不要在这里哄孩子!
谁叫这身体的主人白白占了十多年人家的位子,结果原主拍拍屁股没了,留下这个烂摊子给她!简直是大写的绝望。
绝望在余家蔓延着,听说余将军听闻噩耗,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而云氏这边已经支撑不住,倒下了。
因着早就知道云氏的病是姚怀月给看好的,所以姚家姐妹以来,门口的守卫都像是看到了大救星一样,忙不迭地请进去,而姚月儿的神色显然比姚怀月还要着急,进去便问:“你家夫人如何了?”
守卫一脸担忧:“夫人一听见这个消息,就昏了过去,现下已经醒了,可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将军还在路上未归,若是您二位不来,小的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推门进去,姚怀月简直被吓了一跳。
知道过度的伤心会让人显得憔悴,但从前一直以为是很长时间的结果,没想到只短短的一瞬间,一个人的精气神就会萎靡下去。
“余夫人。”她轻声唤。
姚月儿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她也很想哭出声来,但是不能,因为当着母亲的面,再大的痛苦也得忍着。
姚怀月把了把云氏的脉,开了几服药,却听见云氏气若游丝的声音:“姚姑娘不必在我身上费心了。我这一生,最担忧的莫过于丈夫与儿子,如今晖儿去了,我倒不担心了。”
她笑容无比苦涩:“我再不必担心他,是否出事了。”
“请问夫人,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呢?”难道这件事已经传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若是如此的话,那传话的人为了刺激姚月儿与云氏,也费了忒大的功夫。
余夫人含泪哽咽道:“是个小厮,我……竟忘了是谁,只是有些面生,前些日子我身体有好转,还是晖儿说,打今儿起府中变得热闹了,人也该多些增添些热闹,想是新来的人吧……”
现在再想去找那人,必然是找不到了的,姚怀月听见云氏的感叹:“那人告诉我,是靖王殿下推举的晖儿做漕运使,原本的漕运使,并不是晖儿,这想来,就是命吧……”
云氏说着,不住地咳嗽起来。
姚怀月见云氏也没有心情,于是心事重重地辞别了余将军府,而姚月儿也罕见地没有同她一起,一出了门,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不对啊!
剧情不是这么发展的,若是按照书中的描述,裴知楌不学无术,坏事做尽,吊儿郎当一辈子当不上太子的,而裴良渚反倒是一个合适的太子人选。
穿越过来逆天改命,难道还能把人物性格给改了?
姚怀月百思不得其解,而当她颤颤巍巍走到永和堂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慌乱,隐约听的人喊:“劫狱啦!”
本着看热闹的本能,姚怀月探头去看,却被掠起的一阵风给惊得缩回了脖子,再看时,人已经远去,只看到黑色的骏马上两个人影。
一个身穿黑衣,带着面具,另一个身体瘦弱,白色的囚服上满是血痕。
姚怀月认出那面具。
宋宴。
第六十四章祸水东引
姚怀月心事重重。
综合考虑来看,不嫁给靖王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自她穿越过来之后,以为拿着穿越者的剧本,一切都尽在掌握,但却发现,原来命运有多种选择,书中的设定只是其中一种。
变化最大的就是她的家,是裴知楌。
再这么搞下去,说不定又要重蹈覆辙,她的处境太危险了。
别看现在姚成胜和王氏,被姚月儿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一出事,他们还是会信任自己的亲生女儿的,他们会的!
裴知楌的故事线已经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飞速发展了,提出退婚?
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姚怀月迫不及待地要离这个二十五岁就死的倒霉蛋远一点,但是没能成功。
搞臭自己的名声,让她不配做靖王妃?
是条可行的路子,但名声一旦臭了,保不齐最后又要被王氏赶出府去,那不又重蹈覆辙了?
思来想去,姚怀月已到了永和堂。
站在门外看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绿云明媚的笑脸,她生得美,站在店中就是活招牌,加上这几天姚怀月刚刚研制出一款胭脂,擦上则可令人皮肤透亮白皙,价格还不贵,所以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其实原理有点类似于现代社会的蓝色散粉,姚怀月叹了口气,开始怀念现代生活。
虽然忙忙碌碌累成狗,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一个和谐社会大背景下,至少她不用像现在这样为以后会横死街头而发愁。
忽然,脑海中亮光一闪!有办法了!
绿云恰在此时迎上来:“二姑娘,您过来了。”她毕恭毕敬,微微垂着头。
姚怀月的个子不算矮,俯视她的时候,只能看到她雪白的脖颈上溜下来几丝细软的发丝,端的是柔和体贴。
这青楼的女子——果然就是不一样——姚怀月发誓!她有这个想法绝对是秉着夸赞的态度!何况绿云看着姚怀月的小眼神当中满是倾慕和崇拜。
姚怀月心说亏得自己不是个男人,否则怎么能在绿云的温柔乡里存活?
对啊,怎么会有人挨得过绿云的温柔乡呢?
“二姑娘,这是近几日店中的营业额,请您过目。”营业额这个词还是姚怀月教她的,她还说不熟练,好看的嘴唇里吐出的字显得有些拗口。
是可爱的,是可爱的!姚怀月如同打量未来的儿媳妇一般打量绿云。
绿云恍然不知,还在由衷地赞扬:“姑娘果然是神仙转世,这么几天,营……营业额就到了上千两银子。”
这上千两,去掉之前的亏空,去掉人工成本,还能剩下不少,大约能够在京郊购置一套不错的房产了。
再买几个人。
古代这治安,不多来几个人看家护院可真是不行!还得存养老钱……啊!想到这,姚怀月深深感觉美好的日子在朝自己招手。
不过有些事,还得和绿云商量一下。
“你……”姚怀月将绿云拉到一边,“你可有心上人?”
绿云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忽然一懵,片刻短暂的犹豫之后,她摇摇头,嘴边似有苦笑。
“奴自幼长在万花楼,哪来什么心上人?”
姚怀月注意到这样一个小细节:“无论你有没有心上人,如今我有事同你商量,无论你答应与否,我都答应你,你若想要找回你的心上人,我一定帮你。”
似乎触动了绿云的情肠,她好看的嘴唇动了动:“奴家这条命是姑娘救的,姑娘与我谈何商量,只管吩咐就是了。”
“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奴家,你我都一样,也不必一口一个二姑娘,叫我怀月即可。”姚怀月拉过绿云,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绿云瞪大了眼睛:“这……可行?”
“你不必假戏真做,只要让我抓到他心猿意马即可,我看如今靖王的样子,隐隐有夺嫡的势头,我……还是不愿意参与其中的。”
她们压低声音嘀嘀咕咕,却没见堂前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且隐约有喧闹之势。
人一多难免乱哄哄,俩人甚至还换了个地方继续说。
自从绿云治好了脸,同她说起自己在万花楼的过往之后,两人俨然成为了可以交心的好朋友。
因为绿云虽然没有说出当日是谁主使她来闹事,但却告诉她一个惊天秘密,原来她曾有个姐姐,也是万花楼红极一时的花魁,后来被一位贵公子看中,收入府中成了金丝雀。
她姐姐叫红袖,当初收了她的那位贵公子,原来是太子裴良渚。
裴良渚,众人眼中的王储,行事稳重作风优良洁身自好,谁能知道居然私下里豢养女人。
亏得姚锦书还一心想当太子妃。
不过思来想去,姚家培养出姚锦书来,还不就是为了当太子妃?至于太子有几位宠妃,似乎都不在姚家的考虑之列。
这样想想其实姚锦书也挺可怜的……
姚怀月强迫自己收回可笑的同情心,对绿云道:“最近的一些小道消息,想必你也都听说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会以宽慰靖王为名叫你去府上送东西,你也不必一定要成功,只要让我误会就行了,可懂?”
可怜的绿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那靖王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
在她的印象里,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譬如姐姐,自被太子带走后,就鲜少露面,也再不回万花楼,偶然一次见,却是在街上,她当日出来采买胭脂水粉,偶然见到一顶十分低调的小轿子停在济世堂门口,紧接着,便见下人扶着一个病歪歪的美人从里面出来。
美人脸色苍白,身体瘦弱,可绿云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姐姐。
亲生的姐姐,自父母双亡又被收屋的大伯赶出来后,姐姐无论去哪里,都将她带在身边,就算是讨饭,都得让她先吃饱。
后来两个人被妈妈捡走,一开始,绿云还以为妈妈是全世界最温暖的人,她笑着,给她们东西吃,给她们漂亮的衣服穿,她身边的姐姐们都如此好看。
后来……姐姐变得和她们一样好看了。
一开始姐姐会哭,会挨打,后来就不会了,后来就变成了妈妈给姐姐赔笑脸,因为姐姐获得了一个叫做“花魁”的名号,有位贵公子花了五千金,给姐姐赎身。
这是姐姐第一次,没有想要带她走。
这一别,就是好久不见,绿云在街上,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她追着马车一路叫喊:“姐姐!姐姐!”
可是马车始终没有停下来,车中人也不曾回头来看她。
裴良渚,应当是没有善待姐姐的,何况听说,这些达官显贵,宠着人的时候自然千依百顺,可一旦翻了脸,便是吊死屋中再暴尸荒野的也有。
万花楼的姐妹们说起八卦来一点也不逊于醉和春的说书先生,是以,她害怕。
姚怀月看出她的担心,想了想:“你放心,我会在你进去之后不久就进去,会保下你的,何况……”
“他的命咱们不好说,可总要顾得咱们自己。”姚怀月叹气,不是她没有努力过,可是逆天改命谈何容易?余晖倒是逆天改命了,人也跟着没了。
她动了动脑筋,想说何况裴知楌不是那样的人,在她面前的时候,他总是细心又体贴。
又转念一想,这也说不定,在听了绿云的描述之前,她还一直以为裴良渚是良配,姚锦书若不是原书中的主角光环估计就是积了八辈子德才能嫁给这样的妙人,如今想来,打脸打脸。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八卦说得浑然忘我,忽然前堂闹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姚怀月才意识到。
自己光顾着怎么解脱,却忘记了前面吵吵嚷嚷根本不是正常买东西的情况,声音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姚怀月走过去,见几个刚招进来的小姑娘正面红耳赤地解释着什么,还有一个负责迎宾的小姑娘此刻正被一个粗狂女人揪着耳朵踹倒在地上,正哭着求饶。
“干什么!”姚怀月赶过去,厉声喝止。
“撒野撒到永和堂?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粗狂的女人却并不害怕,她穿着蓝布衫,这种衣服是由粗布制成,姚怀月一看便知道这是京郊过来的农妇。
“什么地方?”女人一瞪眼睛,“这永和堂还不就是个表面风光,私下里买卖人口的腌臜地方!”
“什么买卖人口!你把话说明白!”
“哼,”女人手一松,小姑娘瘫倒在地上,耳朵红了大半,却畏缩着不敢说话,“你还敢质问我?你这永和堂开门做生意,却不招男人只招女人,可见跟烟花柳巷是一路货色!却还挂着羊头卖狗肉,骗姑娘们过来!”
“这位大婶,”姚怀月眯着眼睛,“你说话要讲证据啊!”
“证据?这就是证据!”蓝衣大婶恶狠狠踹了一脚小姑娘,“我好好的儿媳妇,就是跟着你们学坏了,现在成天成宿的不回家!你说,这白天不回来做工,晚上不回家,是做什么工?还说女人也可以赚钱!这么久了,我可是一个大子儿都没见到!”
姚怀月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是古代。
她反复提醒自己,这是古代,可遇到的一些情况,还是让她感觉到心塞。
她垂眸看了一眼小姑娘,小姑娘哭哭啼啼的,也没个注意,旁边都是同样应征进来的小姑娘,有的是父母双亡沿街逃犯,有的是所托非人丈夫成日里的不着家,每日万花楼泡着,却没有银钱养家糊口的,还有的……是她从人伢子手里买来的。
她见她们可怜,以为自己多开几家店,赚钱的同时也能养活她们,却从没想到过,原来这样都是女人的店中,在长安街百姓的眼中与青楼无异。
不然,这大婶闹得厉害,旁边的人为何都是一脸看戏看不够的神情?
姚怀月的喉头动了动,冷声道:“你既然觉得我是挂羊头卖狗肉,我便将她的身契拿给你看,当日她将自己卖给我,可是花了我一笔不少的银子,你若是想要带她回家,便拿钱赎身来,否则别的,免谈。”
姚怀月着绿云拿出当年一式两份的合同,又因为这些小姑娘基本都没有上过学,并不识字,所以这两份合同也都保存在她手中。
一提到身契,这当婆婆的倒退却了,却依然牙尖嘴利:“她还身契?既然是卖入你家,我怎的没有拿到钱?”
姚怀月不慌不忙,抖搂出她当日签下的合同,还好上面都让她们写明了家庭背景。
她一字一句地念:“某年某月某日,她的丈夫王小二,也就是你儿子,”姚怀月还不忘了强调,“于大昌赌坊欠下一百五十二金铢的赌债,畏罪自杀,留下这苦命的媳妇,这钱还是我帮着还的,要不然,你来还?”
“这……”大婶退却了,可依旧嘴硬,“就算是这样,她这段日子的工钱呢?家里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呢!既然是做工,总要有工钱吧?拿来!”
大手一伸。
“别忘了,你儿子欠了一百五十二金铢,你儿媳要在我这里一直干到死,才能还清,我供吃供住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你现在就两个选择,要么把我垫付的钱还给我,要么你趁早走,别等我起了追债的兴致,那父债子偿可是天经地义,你那赌鬼儿子打的欠条,如今可都在我手中。”
这话一出,当婆婆的是真心害怕了,一边往出走一边骂骂咧咧:“真是个赔钱货!”
人走了,小姑娘泪水涟涟,却不料在众人面前重重给姚怀月磕头:“多谢姑娘救命,若是真叫婆婆将我带回去,那我的日子……”
姚怀月知道,她刚来时,光看身上的青紫和手上的裂口就知道日子过得多苦,想来是丈夫死后饱受磋磨。
“不必言谢,你既然是我永和堂的人,出了事我自然护着你。”
“可……您说得对,我亡夫欠下太多债务,我怕是今生今世,还不完的。”
姚怀月着人拿出一沓子欠条,当着她的面撕碎:“人死债了,我让你进永和堂,是看中了你手脚伶俐脑子灵活,我相信你值一百五十二金铢。”
“姑娘,我……”
“这是你上个月的工钱,表现不错,加了提成。”姚怀月装作漫不经心,塞给她一个信封,便高声对店中其他官事道,“别着急,大家都有份。”
绿云忍不住赞叹,附在姚怀月耳边:“姑娘好一个奖惩有度,在众人面前还能落下一个好名声,往后这些姑娘,岂不是对您更加死心塌地?”
“过奖过奖,现在我们来研究一下,一会的行动计划。”
第六十五章误会
微风正好。
姚怀月站在靖王府门前,给绿云使了个眼色。
绿云深吸一口气,扣响了靖王府的大门。
这还是姚怀月头一次,主动来寻裴知楌,这靖王府青天白日大门紧锁,倒是叫人想不明白。
不过并无人生疑,裴知楌从来行事怪诞,大家都说他是个怪人,干什么都正常。
姚怀月却总觉得不对劲,背后一站阵一阵地冒着冷汗,鼻尖甚至似有若无萦绕着血腥味。
真是最近好事做多了,偶然做个坏事都心虚得不行。
她默默地站着,门上的隔板先是有人打开,张望了了一眼之后,传来锁链的声音,管家笑眯眯地对姚怀月:“原来是二姑娘,二姑娘可是来寻王爷的?”
不然呢?姚怀月点点头:“还请管家通传。”
管家面露难色:“二姑娘,王爷今日身体不适,早歇下了。”
“哦?七弟身子不适?本太子怎的不知?可要叫太医前来诊脉?”
姚怀月眉心一凛,绿云早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端着托盘的手指蓦然收紧,死死盯着缓缓走来的裴良渚。
姚怀月上前一步,挡住绿云:“参见太子殿下。”
裴良渚笑得温良,一如他在人前的评价:“二姑娘不必多礼,这是来给七弟送吃的?”他笑,眉眼弯弯,光风霁月。
“还未成婚就如此惦念,得此良人,本太子真是羡慕七弟。”又对管家道,“既然七弟身体不适,那就让本太子同二姑娘一同去探望吧。”
太子的话,管家不能不听,欲言又止地看了姚怀月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无奈溢于言表,姚怀月隐约觉得,自己是来错了。
可如今来也来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进去,裴良渚跟在身后打着折扇笑着,姚怀月总觉得他笑里藏刀,让人浑身发冷。
那是一种有能力掌控你的生死的压迫感。
靖王府很大,裴知楌似乎很喜欢桃花,院子里都是桃树。
现在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只剩下满院子翠绿的叶片,在燥热的夏日午后微微垂着,显出没有生机的样子来。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了,离裴知楌的寝殿也越来越近。
姚怀月不知怎的脑海中却闪过宋宴的影子,那天马上的黑衣身影,银色的面具,从她眼前飞驰而过。
她从面具认出是宋宴,但那身形其实与裴知楌则更为接近。
一路到了裴知楌的房间,管家站在门前,终于开始犹豫要不要进去,里面传来轻轻的咳嗽声,裴知楌早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低声问:“谁?”
“王爷,是太子殿下和二姑娘来探望您。”
沉默了片刻:“进。”
姚怀月冷眼旁观,论理,裴良渚的地位最高,裴知楌一个王爷胆敢让太子在门口等着,两人的实际地位其实不言而喻。
书中描写的裴良渚做事滴水不漏,没有任何污点。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的污点已经隐藏不住,那后面会发生什么,谁又能说得准呢?
“七弟病了?”裴良渚居高临下站在裴知楌的身边,一只手握拳放在腹前,施施然。
裴知楌脸色略有些白,但衣着装发都还很体面,看不出落魄的样子,只是嗓音略有嘶哑:“感染了风寒而已,多谢皇兄关照。”
他叫他皇兄!
而不是太子!
裴良渚的脸色似古井无波,没什么变化,这些人都是人精,喜怒怎么会叫人看到?
“七弟身份贵重,感染伤寒也不是小事,还是着太医看看吧。”说着招招手,一个拎着药箱的老者模样的人便走了上来。
原来裴良渚早有准备。
“那就有劳了。”裴知楌看起来并不慌乱,反而伸出一只手,太医闭上眼,老神在在地把了一会儿脉:“回禀太子殿下,靖王殿下只是风寒,开几服药就好了,并无大碍。”
“既然这样,那七弟就要好好休息,不过七弟一向身强体壮,如今竟然病了,可见府上的大夫照料不精心,本太子之见,这样不精心的奴才也不必用了,这位陈大夫是太医院的一把手,医术高明,就把他留在府中伺候七弟吧。”
好哇好哇,哥哥来弟弟家里,又是送东西又是塞人的,明面上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谁知道背地里又憋什么坏水。
裴知楌抬眼一笑:“多谢皇兄,太医便免了,我身边有怀月照顾,足矣。”
姚怀月看好了余家余夫人的病症,名噪望京,那可是多少太医都看不好的疑难杂症。
有她在身边,自然是靠谱的,这时裴良渚若是还要硬往裴知楌身边塞人,多少就显得有些操之过急,便也只得笑笑:“也好,七弟是个有福气的,未来的夫人如此精明能干,想来一定会照顾好七弟的,那就有劳姚二姑娘了。”
姚怀月表面道礼,心里犯嘀咕,什么叫精明能干?这词怎么从裴良渚嘴里说出来就不像是夸人的话?
她正发懵,还在动用所有脑细胞拼命揣测裴良渚的意图,蓦然听见裴知楌道:“过来扶我。”
一语惊醒梦中人,正事还没干呢。
姚怀月赶紧给绿云使了个眼色,绿云估计也是头一次演戏,手忙脚乱地把糕点放在一旁,然后伸出手去扶裴知楌。
到底还是紧张,这手半伸不伸,动作也慢,裴知楌垂眸看了一眼,没动,反问姚怀月:“二姑娘要不高抬贵手?何必扶我也要假手他人,你我已有婚约不必这样疏离。”
这这这……裴知楌在说什么啊!当着绿云的面,姚怀月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一个现代人都经不住这样的调侃,裴知楌是怎么说出口的?
她伸手去扶,轻声道:“有人劫狱,宋将军暂时安全了。”
裴知楌紧绷的身体在听了消息之后似乎也没有放松下来,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哦?”
劫狱,他知道,而且早就知道。
每一世都得来这么一回,每一回裴良渚都会带着人气势汹汹找上门来。
一开始裴知楌没有防备,总会被搜查出什么,但在同一个坑里栽三回的是傻子,后来几回,裴知楌就再也不会让裴良渚抓到把柄了。
姚怀月见他漠不关心的神情,心里疑惑。难道宋宴跟裴知楌真的没有关系吗?
从没有听裴知楌提起这个人,不过宋宴却似乎对朝廷中事很了解,身份却神秘。
姚怀月也曾让莺儿去打听,但打听来打听去最后也没个结果,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有宋宴这个人——除了她。
轻纱帐子被拢起来,绿云首秀失败,姚怀月又给了她一个颜色。
裴知楌补刀补得很及时:“二姑娘眼睛抽筋了?”
姚怀月的眼角真的抽了一下,不动声色道:“是啊,最近有点受风,又比不得王爷没有什么哥哥妹妹的来关心,看,绿云妹妹新做的糕点,降暑消热的,王爷尝尝。”
“这是你亲手做的?”
“是。”绿云微微屈膝,叫裴知楌从她的盘子里拿了一块去,屏住呼吸,没敢告诉他这是姚怀月从家里小厨房偷拿的。
“奴婢听说绿豆可以消暑热,王爷最近事多,难免心火旺盛,便特意做了来给王爷尝尝。”
她把“特意”两个字咬得很重,且把姚怀月教给她的台词背的一句不差,甚至还自己发挥了一点,说得娓娓动听楚楚可怜,听得姚怀月在背后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干得漂亮姐妹,就这么说,茶味够浓。
哪个男人禁得住小绿茶啊!
这话说完,裴知楌也用了两根手指捏着糕点上下翻看了几遍,然后一脸嫌弃地扔回盘子里:“做得太丑,再说这又不是药,不能治本王的病。”
回头对着姚怀月说话时,却眉心一舒展:“二姑娘说是不是?”
“嗯……额……”姚怀月没想到会忽然被牵扯进来,一时语塞,磕磕巴巴了一会,“王爷,绿云说得也有道理,到底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我有未婚妻,用不着别的姑娘的心意,倘若这是二姑娘的心意,我便一定全吃光了。”
看来,也是有人不吃绿茶这一套的。
得亏是俩人演戏,若这糕点真是绿云亲手做了送来,恐怕现在已经要被裴知楌挤兑得羞愧欲死了。
铩羽而归。
绿云却很高兴:“二姑娘,王爷是真的在乎您呢。”
“他才不会在乎我,他只是识破了我的诡计而已,你看他那笑容就知道,没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其实,”绿云劝慰,“其实靖王挺好的,您要是嫁过去,念在姚老丞相的面子上,他也不敢把您怎么着,您又有了王妃的身份加持,做事岂不是更方便?”
绿云的话有道理,可姚怀月内心暗暗叫苦,心说你哪里知道,我总不能逢人便说,我要悔婚是因为裴知楌活不过二十五岁吧?
造谣皇室在澧朝也不知是个什么罪名。
造谣皇室的罪名不清楚,劫狱的罪名肯定是不小,而且宋宜年常年在外,不在京中,砍头前夕却能被人救走,要么是华阳公主还有残党欲孽在京,要么宋宜年勾结朝臣意图为华阳长公主谋反。
平时的皇上稳重威严,但一提到华阳长公主,就如同惊弓之鸟,顷刻间乱了方寸,不顾言官的劝阻,下令搜查。
严查和华阳长公主有关的一切人和事,并且加强皇宫的戒严,姚怀月再不能去皇宫中见到裕妃。
担心了不到三天,宫中就传来了裕妃自戕的消息。
裕妃的母家全部被牵连下狱,很多朝臣都有牵扯,而又有人举报姚怀月的父亲姚成胜私藏宋宜年手书,要不了多久,禁军就会来调查姚家。
姚怀月坐在永和堂门口,日已西沉,隐约感到风声鹤唳。
第六十六章风声鹤唳
前朝的事,姚怀月一个现代人完全不懂。
穿越过来之前看的那点穿越剧都是后宫争来斗去,完全派不上用场,早知道应该多看点《康熙王朝》或者《大明王朝1566》的。
现在这算什么事儿啊!姚怀月正在永和堂门口坐着晒太阳嗑瓜子,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穿越时光到了老年,抱着胳膊手往袖子里一缩,靠着墙根晒太阳。
巴适。
高大的阴影让她从美好的幻想回到现实,然后……
然后她就被逮回姚家。
没错,就是“逮”这个字,来人还是裴知楌的人,拿着的是靖王府的腰牌,她差点忘记了,裴知楌专司刑狱,这种事的审判,自然也在他的管辖范围。
那些人见了姚怀月倒还算客气:“二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夜之间,姚家所有女眷都被软禁府中不得出入,而姚成胜已经被带走接受调查。
姚怀月安慰哭哭啼啼的王氏和失魂落魄的姚月儿:“母亲不必担心,父亲一贯清正廉洁,跟武官无甚来往,更别提宋将军手书,相信靖王殿下一定会有一个公允的判断的。”
王氏叹了口气:“你父亲一向为官清廉,没想到也遭受如此,不知丞相府那边是何状况,莫不是你祖父老了,皇上就想把咱们家也给铲除了?”
真棒啊!不愧是她的圣母老娘!
看书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王氏简直是三从四德迫害下的产物,对夫家那是没的说,可书中始终没有提王氏的母家,王氏自己也没有提起过。
或许就像所有封建时代的女子,一旦出嫁,就与母家再无瓜葛了。
可要说作为一个母亲,王氏确然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好母亲,她对姚月儿补偿性的疼爱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而且一开始姚月儿回来的时候,她对姚怀月也不曾有过什么不满,几乎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后来书中姚怀月的下场,完全是自己作的——
她不会又要死了吧?
姚怀月暗暗捏紧了拳头,怎的?这辈子在她的苦心经营讨好姚月儿之下,王氏倒是不会赶走她,但现在看朝廷的意思是,要抄了她家,然后她又流落街头最后横死?
一种不祥的预感逐渐涌上心头,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姚家不能倒!
她爬墙头的时候,看见了戴面具的宋宴。
好久没见了,上次宋宴带着宋将军策马飞驰长安街,想来也是没有看见她。
但下一秒,宋宴就言笑晏晏地说:“上次我在长安街上还看到你了,没敢跟你打招呼,怎么这么久不见,你还干上了跟我一样的营生?开始爬墙头了?”
你懂什么?
姚怀月翻了个白眼,加上她——不擅爬墙,努力了半天都没上去,也不想给人看笑话,索性拍拍手,回到石桌边坐下。
“现如今姚家可不比从前,你沾上了死罪难逃,又来作甚?”
“我要是真怕死罪,就不必去劫狱了,给你的!”他从善如流地翻身进来,踩到草丛中一丝丝声音都没有。
姚怀月甚至不知他是怎么越过重重障翻到墙里面来的。
这是姚府院墙,不是平头百姓的院墙。
扔进来的纸包透着一点油,隐约闻见烧鹅的气息,在强烈的香味的冲击下,姚怀月咽了口口水。
“跟我还矜持什么?”宋宴笑,嘴角的弧度很好看,“想吃就吃,吃完了我下次再给你买。”
“条件反射罢了,人每天要分泌一到一点五升口水,这才哪到哪?再者,我如今是有婚约的人,咱们之间,还是客气些为好。”
姚怀月声音冷冷的,这宋宴不要脸地自恋起来,跟裴知楌简直如出一辙,说不定还真是堂兄弟表兄弟什么的呢!
“你说的,我一如既往地听不懂,不过听起来很高级……”宋宴歪着头想了想,那样子竟然有些可爱,“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另谋出路吗?”
“什么出路?”
“难怪,你不知道,华阳长公主这件事,牵扯出来的朝臣众多,皇帝震怒,尤其是涉及到你家,皇上便剥夺了靖王审理案件的权利,将这件事全权交给太子处理了。”
“完了!”姚怀月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
唯一的靠山也没有了,果然靠人不如靠自己。
宋宴见她脸色微变,嘴角露出微不可查的笑容:“靖王恐怕是完了,皇上最忌讳华阳长公主的事,他与姚家有牵扯,皇上没有迁怒只是免职,已经法外开恩,不受重用,等太子即位后第一个要处理的便是靖王,你现在早做打算,还有机会。”
“我能如何。”姚怀月叹了口气。
她居然叹气了!
宋宴眉毛一挑,又听见姚怀月当真十分惆怅地自顾自。
“当日我就说,我配不上靖王殿下,请求退婚,哪知这婚一直退不了。”
“你不喜欢靖王殿下?”宋宴的语气,未免有些急切了。
姚怀月很奇怪地看着他:“你跟靖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宋宜年将军是靖王的亲舅舅,那你呢?你和宋宜年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劫狱救他?”
宋宴还是微微笑着,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我要说我是受人所托,你相信吗?”
“谁,靖王?”
“这不能说,”宋宴咂咂嘴,“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一条消息。”
风声掠过两人的耳畔,围墙外面传来甲兵巡逻的声音。
半晌沉默后,姚怀月问道:“多少钱?”
“我这消息可值钱了,换你死一回,不过分吧?”
姚怀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时不解。
“裴良渚这人表面上还是温和宽容的,所以姚侍郎落在他手里,倒闭落在裴知楌这个铁面阎王手中好些,所以你尽可放心,姚侍郎现在人在刑部不能离开,但依旧好吃好喝。”
听到这里,姚怀月微微放松了心情。
宋宴道:“现在的问题是,这封信是否真的给姚侍郎,又是否真的是宋宜年所写。”
“你是说有人陷害?”姚怀月忙道,“我父亲从前从未与宋宜年将军来往过,怎么会有手信这么私密的东西?”
“我不知道。”宋宴轻轻说出四个字,却仿佛有着千钧力量,一下子压得姚怀月透不过气来。
“那就没有办法了。”她轻轻问。
“我可以想办法,证明你父亲是被陷害的,救你父亲出来。”
“我们甚至不知道陷害他的人是谁,又如何去调查证明!”姚怀月急切道,“难道还能甩锅给别人?”
“恭喜你,”宋宴笑着,“你已经掌握了官场精髓。”
说着,居然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圆肚青花小瓷瓶,瓶口用红布塞住。
“这是剧毒药粉,你服下会没有痛苦地死去,你死了,我会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替你父亲。”
一下子在脑袋里塞入这么多东西,姚怀月一时有些愣怔。
要用她的生命,换姚成胜的,换整个姚家的命?
要用别人,当姚成胜的,当她爹的,替死鬼?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她这才发现自己生长的环境和穿越过来之后的环境都太过美好,永远不能达到宋宴这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步。
如果她放弃一切,自然可以将后事放心地交给宋宴,可这么久的苦心经营,蝇营狗苟,不全都白费了?
苍天啊,她只是想活下去,不求荣华富贵,不求权倾朝野,她只是想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啊!
这本书其实应该叫做《姚怀月求生记》吧!
而且,最关键的是,书中没说姚家被牵连这一段啊!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外人只见姚怀月端庄自持地坐在石凳上,似乎有所思虑,便以为是近日府中事多,每个人都是一脸恹恹的神情,便也没人去询问。
宋宴高大的身体被旁边梧桐树的树影遮住,风声都缥缈了起来。
没人知道她平静的外表下正经历着怎样的风暴,犹豫之后,姚怀月选择相信宋宴,她拿过药水。
宋宴眨眨眼睛:“姑娘当真甘愿赴死?”
“我爹死了,整个姚家也要垮了,便是圣上不抄家,总也免不了流放,变卖为奴的命运。这种事,史书上看也看得多了,若是我死了,能保全家安宁,也免遭父亲死后的屈辱,值得。”
打开瓶子,姚怀月闻到一股莫名熟悉的草药香,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火热滚烫的药水顺着喉头一路向下,不消片刻,姚怀月便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跟着燃烧起来,脑子也越发混沌沉重。
昏倒之前,她强撑对宋宴道:“还请宋公子说话算话,保我家人姓名。”
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的视线里,宋宴抿着他薄薄的嘴唇,再也看不见一丝笑容。姚怀月仿佛踩在云端,身体不由自主地
“她若醒来,必定会闹。”
“若真的闹了,倒正好说明她不是从前的姚怀月。”
“那主子为何要骗她。”
“她必须死,皇上已经免了本王的职,全权交给太子,又抓走姚成胜和姚成安二人调查,大有肃清华阳残党之势,即便这次姚成胜偶然逃脱,但那张脸……皇上若是看到那张脸,姚怀月也活不成。”
火光,映照着裴知楌凝重的神情。
他和随风坐在屋子中间,热得鬓角都开始流汗,而床上人的脸,终于有了一点点的血色。
姚怀月做了个相同的梦,梦里又见到自己刚刚穿越时候给她书的白胡子老头,她急迫地问:“我是可以回家了吗?”
老头笑呵呵,不说话,摇摇头,那样子好像是年画上捧着寿桃笑着的老寿星。
“那我能换一本书吗?你那本《大家闺秀的自我修养》好像不太管用,能给我换一本《如何成为女帝》之类的吗?”
老头还是呵呵笑,却只老神在在地说:“姑娘不要小看这本书,这本书乃集大成者,姑娘还需在使用中慢慢体会……”
“唉!你等等!”
姚怀月话没说完,老头就不见了,她又朦胧听见些“死了”、“活不了了”这些话,听得头痛欲裂。
心中却有点期待,莫不是同事们发现她加班猝死,来救她了?
猛然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的木质结构的床顶,青纱帐垂在旁边。
她叹气,却被这口气噎到,不停地咳嗽起来。
“你醒了?”
视线上方,出现了裴知楌和随风的脸。
“是你?”姚怀月猛然坐起来,“我没死?”
“你没死,”裴知楌很镇定,“我……宋宴给你服用的是假死药,你现在很安全。”
“宋宴是你的人?”姚怀月眼神警惕。
“算……算是吧。”裴知楌道,“来,喝药,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姚怀月小口小口地喝药,才听明白,原来这一切是裴知楌的计划。
他让姚怀月假死,然后留下口信,叫王氏推说是死了一个下人,裹上草席从姚府送出来。看守嫌晦气,便没有打开查看,草席顺顺利利拉到了乱葬岗,可谁也不知道,草席当中夹杂着证明姚成胜清白的关键证据,也就是他书房当中的其他来往信件。
这些信件都可以证明姚成胜的清白,但现在,还没到抄家的时候,姚成胜没有儿子,府中没有男人,都是女眷,万一出事,就再也说不明白。
姚怀月假死了七天。
果然没过多久,姚府就失火了,而且正好就是姚成胜的书房着火,里面的东西付之一炬,裴良渚正痛心疾首地想要把姚成胜打入大牢,却接到了裴知楌拿来的“代为保管”的信件。
里面一封封,都是姚成胜作为一个老臣如何殚精竭虑,为国为民的思考,如果宋宜年的一封手信就能证明有反心,那这些又如何算呢?
何况看上面的时间,宋宜年的手信已隔了十几年,那时候华阳公主还没有谋反,而这么多信件,时间都远在之后,还不能表明一个忠臣的心迹吗?
而之所以要让姚怀月假死,也是因为那张脸。
姚怀月刚刚及笄,面容尚且年轻稚嫩,而华阳长公主死时已经将近中年,两个人开始变有些形似,而在裴知楌的记忆中,后来的姚怀月会跟她越长越像。
不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没有任何证据。
他记得有一次死,便是因为调查姚怀月的身世,结果被皇上发现,一发怒连他也给贬斥了,最后惨死异乡。
自己反正都会二十五岁死,但记忆中,姚怀月却并非次次都死在自己前头,想来只要他能掩护好姚怀月的身份,至少能够保证不会重蹈前几世的覆辙。
“所以,你才骗我喝药,为了救我爹,也为了骗我出来?”
“是。”裴知楌道。
“那宋将军也是你……”
“是。”裴知楌动了动嘴唇,预备她会问更多,却不料姚怀月松了一口气。
“看来你还是讲情义的,我还以为你真的连亲舅舅都不管。”
“有时候血缘,亲人也有可能自相残杀,不信你看华阳。皇上没有继位时都是华阳在前面挡着,铲除异己,坏事做尽,人人唾骂。”
“你好像挺喜欢华阳公主的?”姚怀月轻声问。
“华阳公主在世时,对我很好,对娘亲也很好。”裴知楌垂眸,顿了顿,“你放心,我会偷偷送你回去,你喝下去的药中不止有假死药,还有一些能够改变容貌的药——不会改变特别大的,最多就是让你长得慢点。怀月,你和华阳公主长得太像了,这样的脸很容易带来麻烦,所以我不得不……”
姚怀月甚至没有注意到裴知楌对自己的称呼问题,激动地问道:“总听说古代奇技淫巧很多,没想到这种都能做出来,如何做的?给我看看配方可好?”
“什么古代,你又胡说了。”裴知楌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伸手抚了抚姚怀月的碎发,“你只要不见天想着退婚就行了。”
姚怀月一愣:“宋宴连这都说?”
第六十七章亲戚是什么?
姚怀月能说什么呢?
她想退婚,也是为了自己保命,可万万没有想到裴知楌用这种方法救她。
那一瞬间,姚怀月的心中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以至于看着裴知楌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失神,而裴知楌也在这样的注视下黯淡了神色。
“怎么,不愿意?”
“那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姚怀月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攒出一个好看的笑来,“别到时候身体不好,我还得青年守寡。”
裴知楌眉毛一挑,失笑:“你是觉得本王身体不好?”
姚怀月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男人一般都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身体不行,这是误会了!赶紧改口。
“这当然不是的,靖王殿下英明神武,我是说,您得好好爱护自己的身子,可别出什么意外。”
这说起来,更奇怪了,怎么像诅咒似的?
裴知楌好像也被戳中了心事,闷闷地“嗯”了一声,再也没了笑影。
“随风,送姚二姑娘回去吧。”
这,这咋还生气了?
到家门口,姚怀月还没有看到思念已久的父亲母亲,便听见里面哀嚎声一片,再仔细听听,居然连佘氏的声音都有!
这佘老太太平时可从不出丞相府的大门半步,也不喜欢姚成胜这个非亲生的儿子,怎么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会过来?只是这哭声一阵紧似一阵,到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姚怀月加快脚步走过去,还没闹清事情是怎么回事,便看到姚锦欢——这个平时和姚怀月针尖对麦芒的堂姐冲过来,一把抓住姚怀月的袖子,脸上的妆早已哭花,看那样子,就差没给姚怀月跪下。
“怀月,咱们家姊妹中唯有你最顶事,你快想想办法啊!我爹……我爹给下了狱了!”
“怎么回事?”堂屋里的人七嘴八舌,一下子把注意力集中在捞了姚成胜出来的姚怀月身上。
在她们看来,此刻姚怀月就和救世主无益。
就连佘氏,这个从来趾高气扬鼻孔朝天的老太太,都拄着她的龙头拐杖哭得泣不成声,也就是年龄摆在那里,对姚怀月说不出一个“求”字,如果不然,怕是也要苦苦哀求了。
“你大伯成安被陛下查出贪污,此刻已经下狱了,你要想想办法呀!”佘氏恸哭着,“我只有成安这么一个儿子,成安若是没了,我也就不活了!”
“你祖父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病了,现在整个丞相府都没个拿主意的人,我老太婆的命苦啊!只有成安这么一个儿子!还不都怪你!”
老太太哭着哭着,忽然眼底寒光一闪,一把抓住了二房媳妇蒋氏的袖子,就想把她推出门去,一边推一边口中骂个不停。
“你看看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女,没有一个争气的!如今出了事,我们倒要让人家大房拿主意!我将儿子好好地交到你手上,是让你好生照顾着,怎的到你手里就成了个贪官污吏?我看全都是你挑唆的!走,你跟我去见官!把我的宝贝儿子还回来!”
说着就要拉着蒋氏往外走,唆使犯罪,这听见了可是要杀头的罪名,蒋氏吓得哭爹喊娘。
“哎呦我的老祖宗,我冤枉啊!成安的钱还不都在您那里?每日我们夫妻的用度也少得可怜,再者,他用贪污的钱给您买的墨狐皮大氅,您不是也喜欢的紧?”
一时间,妈宝男恶婆婆,整个院子里炒成一团,姚锦书是个爱惜羽毛的,不曾多说一句话,姚锦欢也只顾得着哭,姚锦画年纪还小,不知哪里去了,大约是这样的事,也不便叫她知道。
王氏和姚成胜便是想要插手帮忙,却也有心无力,人家婆媳两个来回拉扯,在大房家中丢尽了脸面,姚锦书脸色苍白。
她动了动嘴唇,最终到姚怀月跟前说:“好妹妹,而今的状况,你也看到了,我父亲他……他纵然做过许多错事,可如今也已经认了错,你既有本事救大伯,便也高抬贵手救救我父亲吧,否则父亲下狱,牵连的也是整个姚家的名声啊。”
一番话不紧不慢,有理有据,先代父认错,后指责姚怀月只顾着救自家爹爹,然后升华到家族名声的层面上,让人不得不感叹。
不愧是从小就当做凤凰教养的大家闺秀,便是如今落魄了,那和路边的麻雀也是不一样的。
一听这话,已经崩溃到失去理智的佘老太太也顾不得咒骂儿媳,忙不迭调转枪头指责她这个不懂事的孙女。
“你也是的,你都能把你父亲救出来,怎么就不能顺手救你二叔?你二叔也是姚家的人,牵连的也是整个姚家,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东西!”
佘老太太的牙咬得紧紧的,好像恨不得把姚怀月咬下一块肉来。
倘若今天只蒋氏来闹,姚成胜必然是不许的,他们大房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可偏偏老太太在这里。
姚成胜最是孝顺,对亲情十分看重,这几十年来,也将佘氏看得如同自己生母一般,此刻看着她指责自己的女儿,皱眉心疼,却毫无办法。
姚怀月一个现代人,没爹没娘,可不管这套,当即冷哼一声。
“祖母说的好生轻巧,我父亲之所以能平安归来,那是因为他平时兢兢业业,清正廉洁,便是太子殿下亲自调查,也不曾查出什么来?而且书房失火,差点将父亲推入险境,还是靖王殿下的证据力挽狂澜,种种险境,难道不能说明是父亲善有善报?”
姚怀月字字铿锵,气势逼人:“而二叔的贪污受贿,是实打实的证据,按照澧朝例律,理应被扣押,而你们却觉得这是我没有帮忙,难道你们觉得父亲能够回来,是因为我,是因为靖王?他难道同大伯,是一类人?那你们到底是在暗指我父亲不够廉洁,还是指责太子殿下调查不够尽心?”
不就是升华么,搞得谁不会一样。
姚怀月端的是个牙尖嘴利,佘氏愣了一会,然后更加放肆地哭开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的儿子啊!你命苦啊!”
声音巨大且嘶哑,把门口树上的老鸹都给吵做了,姚怀月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姚成胜却看不过眼。
“怀月,你若真能与靖王搭上话,便好好说说,你大伯虽然糊涂,可贪污了百十两银子,到底数量不多,保不齐是有心人故意陷害我们姚家,才将此事扩大化,你……”
那神情分明是,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呢?
姚成胜也就是现在自己也刚刚放出来没多久,且身份尴尬,不然恐怕都要自己动手捞人了。
姚怀月的脑子里有短暂的充血,为她父亲的不理智而感到愠怒,但是很快也就释然了。
古代的宗法制度之下,兄弟姐妹之前的血缘被紧紧联系在一起,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古代姚成胜和姚成安这样同父异母所生,也是实打实的亲兄弟。
姚怀月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想到王氏被蒋氏和佘氏欺压了这么多年,便故弄玄虚地叹气道:“其实努努力,也能做到,但是总该有点条件。”
“你救你二叔,还要条件?”
“不是我要条件,而是我们姚家要拿出一个态度来,让人家知道,咱们不是贪污那些小钱。”说着,提出一个说法。
她知道,要不了多久,就要是饥荒的灾年了。
按照书中记载,入秋的时候会爆发罕见的饥荒,朝廷派发粮食赈灾,押运的就是裴知楌,而裴知楌便是因为贪污了粮食,这才导致皇上龙颜震怒,大发雷霆,贬斥了裴知楌。
又加上后来裴知楌干了太多让人无法理解的坏事——比如当街斗殴调戏妇女什么的,皇上忍无可忍,便将这个皇子边缘化,叫他去戍守边关。
你看就算这样,皇上也没打算直接弄死这个儿子,可见裴知楌一开始是有一把好牌的,哪知在边关呆到二十五岁的时候,不慎感染了风寒,没了。
一个身强体健天天练武的八尺男儿,一个身份尊贵的有太医日夜守护的皇子,感染了风寒,然后无了。
但毕竟是在边关那个缺医少药的地方,这个理由听起来离谱中又有那么一丝丝合理。
姚怀月也是拿捏住了自己看过书的未卜先知,提前逼着姚成安拿出庄子上的粮食来预备赈灾,这样一来,也有了贤良的名声。
蒋氏心疼丈夫,听了姚怀月的提议,不假思索便答应了,而佘氏却像剜心一般舍不得。
思来想去,最后也同意了,这场闹剧总算乱哄哄的,落下帷幕。
莺儿愤愤不平:“他们二房平时是怎么欺负老爷夫人的,您都看在眼里,怎么今儿还要主动搭着人情去帮忙?看老夫人那样子,摆明了就是要往咱们大房身上甩锅呢!”
莺儿这丫头,心直口快,姚怀月就喜欢在这种敢爱敢恨的性格。
“那二姑娘打算如何同靖王说?奴婢也是担心,担心您这一开口,叫靖王觉得咱们不检点,还未成婚便走关系。”
“谁说我要开口帮忙了?”
“您不是说……”莺儿瞪大了眼睛。
姚怀月懒懒的:“我便是不说,二叔也会很快就被放出来的,你信不信?”
第六十八章退婚的纠结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几天,姚成安就灰溜溜地回了家。
经过这件事,整个姚家都元气大伤,最生气的莫过于姚老丞相姚正山。
他在朝廷中虽然依旧很有威望,但自身的荣辱观总是让他抬不起头来。
为官快六十年,一向清正廉洁清高自诩的他没想到却教出了一个贪污的儿子,虽然最后的运作之下,姚成胜并非主犯,而证实是官位略低自保为上。
——这理由听起来是多么的离谱,充满着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信息,但如若不然,也没有其他办法,姚正山脸都绿了,每天愁容满面,而作为“玉面鬼手”的亲传徒弟姚怀月,自然日日侍奉在侧。
终于有一天,姚正山看着这个自己从未关注过的小孙女,眼中产生了异样的情感。
不,不是那种,而是另外一种。
那是个宁静的午后,姚正山长长叹了口气:“怀月,你在姚家,可有感觉到委屈?”
姚怀月端着药的手一顿,眉眼淡淡:“当然没有,父亲母亲待我极好。”
“唉,我是说……”姚正山反复叹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是说,你的婚事……之前听你父母说,你不想嫁给靖王?”
姚怀月的手一抖,药太满了,有些烫,
裴知楌的话犹在耳边。
“只要你不见天想着退婚就行了。”
可是很快,姚怀月的心跳就开始加速。
跟靖王退婚?命运的转折点?
可是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她有些不想答应?
“父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怀月哪有不满,听从便是了,只要父母高兴。”
眼前的这个乖顺的孙女,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其实以前,姚正山最喜欢的应当是二房长女姚锦书,姚锦书打生下来就养在他们身边,一方面也是知道姚成安夫妇两个都属于是吃饱了的牛肚子——草包,必然培养不出什么好女儿来。
而姚锦书是他丞相府的门面,将来要当太子妃,要当皇后的人,所以处处谨慎留意。
好容易将姚锦书培养得知书达理,但也都是表面功夫,姚正山叱咤官场六十载,什么手段没见过?什么心眼没玩过?
姚锦书那手段,便当做是以后作为太子妃,或者管理后宫的预习演练,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总觉得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可见虽然亲自教养,但毕竟父母的影响最为深远,成日里耳濡目染,姚锦书门面好看,内地里却并未达到姚正山想要的那个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连姚锦书都不行,那整个丞相府就没人可以。
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有一个姚怀月,她精通医术,且知书达理,处处都透漏着大家小姐的做派,甚至比国公家的小姐还要好!
而且从前她总是在外面疯跑,晒得浑身黝黑,现在据说开了个永和堂,做起了胭脂生意,整个人也如同她所宣传的那样,肤若凝脂,肤白胜雪,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才应该是丞相府的小姐,应该有的样子!
而裴知楌,姚正山想到朝堂上的情形,一方面裴知楌的势力不容小觑,但性格又不像是能当大任,总是过于任性孩子气,二皇子裴知宁心计城府颇深,有帝王的野心,但却没有帝王的大气,朝堂上支持二皇子的人不少,姚正山却一直觉得他两面三刀,目前还在考量。
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当然还是裴良渚,这孩子在民间的评价一向很好,为人谦逊温和,姚正山犹豫也就是犹豫在温和上。
按理说,性子这么柔和的一个人,是注定不能成为一个好皇上的,因此,他也有些动摇,倘若姚怀月真的和靖王取消婚约,又能跟谁联姻?
姚正山细密思考着,不知不觉疲惫地靠在躺椅上打着盹睡着了,姚怀月轻手轻脚地收起东西出来,莺儿便忙不迭地紧张问道:“姑娘,听老丞相的意思,这不是要取消您和靖王的婚约?”
姚怀月脸色凝重:“怕是如此,二房出了事,姚锦书有那样一个爹,到底难登大雅之堂,祖父如今年纪大了,膝下孙子不多,父亲如今位列九卿,还有的慢慢熬,大约也是经过这件事,祖父心里有危机感,才想用一个太子妃来笼络皇家的心。”
出了事才知道靠山有多么重要,即便是尊贵如丞相府,在皇帝眼里,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奴才,祖父既然能明白这个道理,为何想不明白,即便是她真的当了太子妃,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罢了。
倘若皇上真要处理姚家,就凭一个太子妃,又能有几分面子可看?
姚怀月忧心忡忡的样子引起了莺儿的注意:“姑娘这是喜欢靖王,不想退婚?”
“嘘,别乱说。”姚怀月一挑眉,真是的,平素就是太惯着这个丫头,她什么都敢说,而且一说就破人心事,烦得很。
她扯开话题:“最近叫你调查的事,调查得如何了?”
莺儿谈到正事从不含糊,正色道:“已经派人在府中安插了眼线,最近小厨房的德福总是频繁出入,不过他负责采买,常出门也是正常。”
“那他可曾跟什么人说过话?或者私下里去过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倒是没有,”莺儿费解地摇摇头,“要是真如姑娘所言,那场大火是咱们家出了内鬼,他也总得是受人指使。德福是家里的家生子,打小长在姚家,总不可能忽然起意去烧老爷的书房,除非他疯了!”
“可是!”莺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德福最近经常出入万花楼!”
万花楼,之前绿云提到过的,有名的青楼,青楼里档子最高,价格最贵的那种。
朝廷的规定,但凡官员不许眠花宿柳,对下人却没这规矩,何况为了推动产业发展增加税收,朝廷对这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人们有时候去青楼消遣,也是常有的事。
但万花楼,显然不是德福一个负责采买的伙计能消费得起的,但众所周知采买是个肥差,油水很足,捞油水也说不定……
“查过账没有?”姚怀月凛然问。
“查过了,确有一些采买上的纰漏,很多价格高于市价,但数额都很小,属于正常的范畴。”
这么一算,姚怀月心里有了谱。
这个叫德福的小厮肯定是贪了,至于喝花酒的钱是不是全都来自贪污,这不一定。
姚怀月当机立断:“速速回府,就说之前靖王送的定亲礼中的簪子丢了,怀疑出了内贼,马上搜查!”
莺儿马上会意:“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因为一个簪子莫名其妙搜府,自然显得不可理喻,但若这根簪子是皇家物件可就不一样了。
一旦流通到市面上,不知让人如何嚼舌根。
王氏和姚成胜当即分派任务下去,各个院落都开始搜查。
姚月儿还顶着红红的眼圈,倔强地站在自己的院子门口,哑着嗓子问:“妹妹连我的院子也要查吗?”
余小将军的死,给姚怀月好不容易修复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撕开了裂痕,也让姚怀月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书中的内容逆天改命的第一步画上了句号。
搜府只是一个借口,目的就是揪出那个人,可若是不搜,则让人显得这个借口不充分,长此以往,会有怨言。
姚怀月点点头:“抱歉姐姐,那枚簪子至关重要。”
两人在风中静静对立了一会,姚月儿深吸一口气,侧身让路:“搜吧。”
莺儿耳语道:“难怪大姑娘心情不好,您去丞相府看顾老丞相的时候,大姑娘想去看看余夫人,被老爷以不检点为由大加斥责,不许她再出门,而且也跟另一位侍郎说定了亲事。”
说罢又有些隐忍:“那一位可是万花楼的常客啊!大姑娘嫁过去,可还有好?”
姚怀月抬眼,见姚月儿还保持着刚才侧身的样子,端着手垂着头,默默站在风中,眼睛盯着地面却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进了屋子,桌上凌乱地散着一些书本,看得出她很久都没有翻动过。
如果说过去的学习动力是余晖,那她现在恐怕连生活的动力都没有。
姚成胜很好,又不那么好,他会为女儿精打细算,却从不仔细想想女儿到底需要什么。
姚怀月记得书中并没有记载姚月儿要嫁什么人,因为书中说,是姚月儿惦记靖王,所以才设计落入荷花池,然后陷害给原主,导致原主被赶出门去。
这一世姚月儿先行喜欢上余晖,这后面的事情,就越来越不可控了。
命运的走向如此无常。
搜罗一圈,自然是没有什么的,但见姐姐屋中十分简素,曾经的那些首饰妆屉竟不知去了哪里。
见姚怀月疑惑,姚月儿的侍女诚恳道:“大姑娘知余夫人与余将军丧失独子内心苦痛,无所安慰,于是变卖了钗环首饰换了银票,聊以慰藉。”
不愧是她姐姐,如此清新脱俗,左右是一份安慰,虽然姚怀月挺想说余小将军那样的家境必然是不缺钱的,而他死了,朝廷必然是会发很多很多钱抚恤余将军。
但是她没说。
再多的钱也比不上姚月儿的百十两银票,因只有她的东西才是出自真心。
“叨扰姐姐了。”
“无妨,”姚月儿懒懒的,“红儿送客吧,我倦了。”
红儿送姚怀月出去的眼神带着些祈求:“礼部林侍郎的公子林文琼,端的是个温和知礼的好人,但其实……二姑娘可帮着想想办法吧,若是大姑娘真的嫁过去,那真的算是完了!”
第六十九章放虎归山
耳边有微微的风吹过,就好像是谁在耳畔的叹息。
姚怀月发动了所有的脑细胞,也没有想起这个林文琼究竟是何许人也。
一个书中的无名小卒,若是按照从前的走向,姚怀月再怎么不幸,也不会嫁给这么一个人啊!就算是她喜欢,那王氏和姚成胜夫妇也舍不得。
看来如今真是被余晖这事给逼急了。
其实姚怀月也派人去沿河探查余晖的行踪,但都无影无踪,黄河风大浪急,人掉进去都是连个影都不见了,危险的很。
余晖若是真的落进了黄河中,恐怕要尸骨无存。
正头痛着,姚怀月忽然听见前面有人来报:“报告二姑娘!”
“找到了?”
“没有找到簪子,但是从德福那里发现了这些金银细软,十分珍贵,不像是他会有的东西,管家觉得奇怪,叫属下拿来给二姑娘瞧瞧!”
真是我的好管家啊!
姚怀月的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果然露出了马脚,就说德福怎么忽然那么有钱了,看着眼前的这些东西,一时都分辨不出来是谁的。
官银长得都一个样,而且这底部刻着的字样有些已经被这贪心不足的奴才想方设法磨掉了去,想来是准备花出去,但是还有很多保存得完好无缺,正能证明这就是官银,错不了,绝不会是德福的俸禄!
德福已经被小厨房给关在了柴房里,姚怀月赶到的时候,他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一样被人揪着脖领子扔出来,眼神空洞而迷茫,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弄得发蒙,一时间找不到应对的政策。
“混蛋!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还不赶快从实招来!”管家厉声喝道。
被这猛的呵斥,德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才像是梦中惊醒一般,一颗脑袋逐渐转向姚怀月的方向,与她视线相对的一瞬间,德福“噗通”一声跪下来,磕头如同捣蒜。
“二姑娘饶命,二姑娘饶命!奴才没有拿您的簪子啊!奴才没有啊!”
“你是没拿我的簪子,那这银子是怎么回事?你怎会有这许多官银?”
“这……这是奴才自己攒的……”
“放屁!”姚怀月一生气,在现实社会的口头禅都忍不住崩了出来,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就叫了!
莺儿脸色涨得通红,指着德福呵斥,声音娇滴滴却凶巴巴:“你可不要胡说!你一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没我高,怎能攒下这许多?我看你一定是凭职务之便捞取油水!真真是个该死的奴才!”
莺儿这么一说,德福磕头磕得更加用力:“二姑娘明察,小的真的没有从中揩油,不信您可以查查账本,小人从来兢兢业业,没有错漏的啊!是……是小人的母亲,近日来身体不好,便卖了房屋地产,去京郊同我姐姐住去了,因为惦念小人,所以就……就把这钱,并年轻的时候夫人姑娘给的金银细软一并给了小人。”
这话说的倒是合理,听起来也并没有错漏,可是眼前这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估计可以买下万花楼五个漂亮姑娘,德福家要真有值这么多钱的祖宅,还用得着给姚家当奴才?
何况德福的母亲是谁,姚怀月已经记不清了,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人物。
因为如果非常有地位,比如管家,或者王氏的贴身嬷嬷,都是从小时候一直跟着长大的,即便是往后嫁了人,也可继续留在府中伺候,死的时候也能拿到府里养老送终的钱。
这福利是很好的。
而德福的母亲被放出去了,就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活计,到了一定岁数,人老了,手脚跟不上了,也就自然而然地淘汰了。
既然不是很重要的人,那何来这么多金银细软,姚怀月不是傻子,怎么算怎么不对劲。
她冷哼一声:“你就继续嘴硬吧,别说是莺儿,便是我,也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银锞子来,况且这都是官银,你们家卖房子,能卖出官银来?”
官银不能流通,只能作为官员的俸禄,到了个人手里,还要自行融化重新铸造使用,这都是有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的。
融化银子的过程也叫做火耗,但凡是重新融化铸造肯定会造成损耗,这损耗也是很多官员贪污的法子。
反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总有办法,但像这样直接赤裸裸拿着官银睁眼说瞎话的,姚怀月也是第一次见,忍不住佩服。
也不知道他的雇主是谁,花了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居然找了个没脑子的,估计知道了都得后悔死。
不过要说没脑子,谁能比得过元嘉郡主呢——这是姚怀月心里此时的想法。
她瞪着眼睛,看着十分凶,加上从前就是个殴打下人从不眨眼的主,虽然后来变好了很多,但姚府上下都还怕她,余威尚在。
她一瞪眼睛,德福吓得都要尿裤子了,可还是趴在地上不敢改口:“二姑娘明察,这……这……奴才真的没有贪油水。”
“唉,知道你没有贪油水,”姚怀月温柔地叹息,还没等德福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姚怀月便说,“可是这官银总要有来历,否则叫人查到了,这罪名可不小,既然你说是令堂给的,那我便着人去京郊把令堂请过来,亲口问问她老人家,究竟是哪里来的。”
“不不不,不是的!”德福睁大了眼睛,当他对上姚怀月心知肚明的目光时,就知道一切挣扎都是白费,他颓然地靠在墙上。
“只要你说出,是谁指使你烧了我父亲的书房,要至我父亲于死地,我就饶你狗命。”
“是……是……”德福紧张得眼睛滴溜溜乱转,估计是一时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背锅侠。
后来,德福索性眼睛一闭:“这官银是我偷的!是我偷了老爷的,二姑娘,我对不起姚家,您罚我吧!”
眼睛一闭脖子一梗,还像是英雄好汉,姚怀月差点被气笑了,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官银。
他宁可死,也不肯说出真凶,想来是那人威胁得更狠,联想到之前他说,自己的母亲变卖了房产去京郊,想必也是为了躲那人的。
要是能躲得过,那就怪了,看他不留余地的做法就知道多么心狠手辣,除了那几个皇子,姚怀月想不出其他人来。
那这波就是属于吃了裴知楌的瓜落,那些人想扳倒裴知楌,所以从丞相府先下手,没想到裴知楌有先见之明,把这件事处理得妥妥帖帖的。
裴知楌此人,靠谱,但……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德福闭着眼睛歪在地上,脸色一片灰白,看起来是真的报了必死的决心。
姚怀月觉得挺可笑的,人家轻轻松松用几两碎银几句威胁,就让德福心甘情愿为他而死,姚家对下人是整个望京出了名的宽厚仁慈,也不见德福晓得报恩。
“罢了,”姚怀月看了他一会,当着满院子的下人道,“我会回禀父亲母亲,这只是你一时糊涂,你是姚家的家生子,却还如此这般,实在不能再呆下去,我今日放你自由,你自去吧,从此以后,天涯海角,你与姚家再无瓜葛。”
“二姑娘!”一听这话,德福的眼睛当中瞬间迸发出光彩来,“您……”他动了动嘴唇,感动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他没脸。
姚家对他这样好,二姑娘对他这样好,他没脸!
一个采买小厮的去留,姚怀月还是能够左右的,她现在俨然能够代替王氏做一些事了,老头子给的书也不是全无用处,这本书对姚怀月来说更像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帮助她适应古代的社会。
但不知为何,姚怀月只觉得十分悲哀。
“姑娘怎的轻易就放走了他?不严刑拷打,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我若真因为这几两银子毒打他,损害的只是我自己的名声。倒不如放虎归山,看虎往哪里走。”
“姑娘您是说……”
“德福走投无路,自然会去找指使他的人,派个机灵点的人跟着,燕儿,你去帮我做另一件事。”
前些日子,姚怀月忙得很,又是照顾姚老丞相,又是照顾永和堂的生意,一时间两头跑,有些吃不消,于是王氏特意请示了佘氏,看看能不能再给姚怀月多一个丫鬟。
本来按照丞相府这边的规矩,成年的夫人身边才能有一个嬷嬷并两个贴身的丫鬟,姑娘们洒扫丫鬟不算,每人配一个嬷嬷一个丫鬟,而姚怀月之前性子太烈,那嬷嬷又是个多嘴多舌的,愣是打发走了,所以姚怀月始终只有莺儿一个丫鬟,没有旁人。
如今多来了个燕儿。
这燕儿是佘氏挑来的人,说丞相府刚好多买了一批小丫鬟进来,分给姚怀月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姚怀月无法拒绝,但到底是二房的人,用不用、如何用还需要考察。
她让燕儿去散播一个消息,姚家二姑娘在应苍寺祈福发愿,惟愿家宅平安,宁愿终身不嫁。
裴知楌会听到这个消息。
她就是要他听到这个消息。
姚正山的话,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取消婚约,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放弃?
姚正山想让她当太子妃,她不想,她只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余晖的死,或许就是强行改变命运的后果,那么她呢?如果她真的退婚了,那会发生什么?
但总要试一试,否则两人迟早都要死!
万般纠结,姚怀月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纠结这件事,只知道当日宋宴过来,像以往一样坐在窗台上,沉着脸,似乎很不开心。
第七十章你着什么急
第七十章你着什么急
月色郎朗,姚怀月早就对宋宴独特的造访方式见怪不怪,她还未开口,便先听见了宋宴的质问。
“你说你要终身不嫁?”
姚怀月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算是默认了。
宋宴又追问:“那你和靖王的婚约……”
姚怀月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己都不易察觉的苦笑,说出来的话又让人觉得十分有道理:“二叔如今是戴罪之人,就连我父亲都被调查,人家难免看笑话。你觉得,我这样的人,还如何配得上皇家,配得上靖王?”
“我祖父也并非是一心想要攀附皇恩之人,恐怕不日也要求皇上收回成命了。”
“可是,姚侍郎被审查,却并未审查出什么,难道还不能说明他清正廉洁?百姓更该高看一眼才是。”宋宴着急得一反常态。
姚怀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着急什么?是靖王派你来的?靖王也听说了这件事?”
空气里安静得似乎能够听见姚怀月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似乎在等待一个十分要紧的答案。
宋宴面具下的眼睛似乎是在凝望着她,悲喜莫辨:“靖王若是听了这消息,或许会很难过。”
“毕竟到手的老婆要跑了,这也能理解。”姚怀月故作轻松,她猜想,或许宋宴就是裴知楌派过来打探消息的。
没想到宋宴只是微微叹气:“其实,是靖王着我过来的,他或许还不知道你要退婚这件事,但让我拿一些药来给你,说你平时喜欢钻研,或许用得上。”
话音刚落,一大堆瓶瓶罐罐就瞬间堆满了姚怀月的眼前,姚怀月甚至不知道宋宴是如何揣下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一看瓶子上面还悉心地贴了封条,教她如何使用,乍一看,跌打损伤,头疼脑热,甚至连催情药都有。
随便打开一个闻了闻,并没有寻常药水那般刺鼻难闻,反而有一股中草药的幽微香气。
姚怀月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当然没有古代人善于琢磨,特别是很多药估计已经失传了,联想到之前裴知楌使用的假死药,姚怀月推断,裴知楌身边很可能有一个医术非常高明的人,只是一直没有现身。
这其实挺正常的,古代社会谁身边不养几个特别厉害的门客什么的估计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贵族。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所谓的大师,就是玉面鬼手——裴知楌本人。
裴知楌端坐在暗室中,身后长长的架子上都是他这些年来研制的药品,其实是经过了几辈子的积累才有的。
每一生都研究几种出来,然后牢牢记住配方,到了这一世,就有了这许多,终于有一天所有能研究的药品都差不多,他才开始朝着新的领域进发。
随风的神色有些担心,从小他跟着靖王一起长大,知道裴知楌一旦不爱说话,便是在烦恼。
而今天,他下朝回来,则一直烦恼到现在,随风听说今儿姚老丞相,姚正山在朝堂上提出,最近皇后娘娘最近身体不好,他的孙女乃是“玉面鬼手”亲传弟子,不如送进宫来照顾皇后娘娘。
尊贵的皇后娘娘,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太子裴良渚的亲妈,也是——害死柔妃的关键人物。
裴知楌很少看到皇后娘娘,因为自从柔妃死后,裴知楌就一直养在皇后宫中,不是没有想过救救自己的母亲。
在几辈子的轮回过后,裴知楌一直在努力,却没有办法,往往五岁的时候,柔妃就一定会过世,就像他二十五岁的时候一定会死一样,好像是一个不能破解的谜题,没有任何办法。
一来二去,裴知楌也就绝望了,眼睁睁看着他最爱的母亲,是如何从最得宠的妃子,遭人妒忌,然后陷害至此。
而且据说最开始,因为皇上十分宠爱柔妃,是有让裴知楌当太子的念头的,这念头一出,皇后便迫不及待地把裴知楌接到自己身边。
表面上是体恤七皇子没有母妃教养,实则是放在自己身边打压着,不叫他有出头之日。
裴知楌如今隐隐还能想起几百年前,自己第一世的时候,因为皇后娘娘的特殊照顾和每日的灌输,他当真以为皇后娘娘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自己的母妃是真的犯了错,与侍卫私通,不要自己了。
多可笑,多可笑啊!
这样一个皇后娘娘,处心积虑,一步步扫清宿敌,其实当时还有一个非常强劲的皇子,很受皇上宠爱,他的母亲也是冠宠一时的宠妃。
只不过因为娘家背景并不雄厚,被皇后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先是嫁祸宠妃为了争宠在宫中大行巫蛊之术,然后陷害这个儿子妄图谋权篡位,硬生生将母子二人搞进了掖庭,最后双双含冤而死。
谁都知道讨好皇后娘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姚家原定的太子妃人选如今已经换人,不再是知书达理的姚锦书,而是后起之秀姚怀月了。
要命的是,姚怀月这边刚刚传出来自己宁愿终身不嫁为家为国祈福,后脚姚正山便上奏让她侍奉皇后娘娘。
而皇上听闻姚怀月的誓言之后非常动容,特地开恩不必终身不嫁,去护国寺当中斋戒沐浴七天焚香祈福,便当时全了当日许下的诺言,随后便入寺侍奉皇后即可。
眨眼之间,姚怀月成了个香饽饽,人都知道姚家准备开始捧姚怀月了,谁想得到丞相府的支持,尽可以去争取她。
在这样的情况下,裴知楌却还是亲手,几乎把自己的家底,毕生的心血给姚怀月带去。
“王爷,您不怕这些东西将来落入他人之手?”
“姚怀月有这个本事,就算是她自己也能研究出来。她既然声称是本王的徒弟,那本王当然要教给她一些东西。”
主要是他知道,这些东西在以后的动荡里,都能用得到的。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想。
当日姚月儿和余晖郎情妾意之时,看热闹的并不仅有姚怀月一人,还有裴知楌。
这是这么多轮回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姚月儿和余晖的故事,当时还在想,是不是有些事情要不一样了。
但很快,余晖死在了赴任的路上。
这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漕运绝对有问题,如果想要扳倒太子,就应该从漕运入手,这件事裴知楌前几辈子就知道,不过这辈子太子对余晖下手,绝对是把事情做得更明显,可能是因为一些事的改变,让他开始沉不住气了、
第二便是,如果一切打破命运的人最后都得死,那他和姚怀月呢?
是否也会像前世一样,继续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过世,姚怀月不知如何——他从不知道自己死后,姚怀月当如何。
也就是这个时候,裴知楌开始后悔,在姚怀月退婚的时候,自己就应该答应,也许那样一切都会不同。
第七十一章敏锐的危机感
大房在经历大风大浪,二房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像死水微澜,一块石头扔下去激起的层层涟漪,只不过这涟漪里是不包括姚成安的。
他翻了弥天大错,整个人就像个没有断奶的小孩子,整天跟在父亲跟前晃悠,就差跪在地上“求求父亲再看我一眼”。
这是佘氏和蒋氏的感觉。
姚成安一直长在父母身边,四十岁的人了,却永远不能像他哥哥那样担当大任,当初分家,老爷子就是不同意的,还是佘氏和蒋氏从中作梗,好好的一个家弄得鸡飞狗跳,大房姚成胜懂事,不想看到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想要家宅安宁,于是主动搬出去。
饶是搬出去了,每旬也得回家来吃饭,以彰显自己并非趁着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分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不过对分家,别人怎么谈论不说,老爷子始终是颇有微词的。
这些日子,姚怀月出入丞相府的频率明显增加,按说她一个晚辈来了,必然是要三拜九扣,先拜见婶婶,再拜见佘氏,才算是全了礼数。
但姚正山身体不好,且将这个孩子当成一个贴心人,免了很多理解,甚至出入都是让管家亲自接送。
管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啊?
陪着姚正山从最底层一点点混起来的人物,别说是姚怀月这样的孙女辈了,饶是蒋氏——未来丞相府的当家主母,也是不敢使唤的。
是以,看管家低眉顺眼陪着笑跟在姚怀月后边,佘氏和蒋氏心中真不是滋味。
尤其是蒋氏,她能明显地感觉到,锦书已经失宠了。
就在姚怀月和裴知楌苦苦地为了能活着而艰难做决定的时候,佘氏也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当年也只是姚正山身边的一个小妾,从小妾抬到正妻,这是澧朝少有——别说是澧朝了,便是历史上也少有的事情,小妾就是小妾,身份不够,永远都没有当正妻的资格,如果不是她努力地、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识大体,努力担当起整个丞相府的内务,那她和姚成安母子便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与其说佘氏真的配得上这个当家主母,倒不如说她是个聪明人,她既然能懂得为自己争取机会,自然就会未雨绸缪,从如今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中闻到了一丝丝风雨飘摇的味道。
于是立刻,把蒋氏给叫到了自己的房中。
她其实不喜欢蒋氏,因为姚成安并非丞相府的嫡子,她扶正的时间太晚,一个庶子,没能找到更好的姑娘家,何况姚成安那个样子,朝中但凡好一点的女儿都看不上他,蒋氏家境一般般,但父母有一颗和佘氏一样奋发图强的心,想尽办法把蒋氏塞在了姚成安的身边。
蒋氏漂亮,除了漂亮但也没什么好处,这些年的渲染依然不见当家主母的风范,表面上看起来还行,但跟王氏比,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王氏是个包子,是个被佘氏一直欺负的包子,现在这个包子想站起来咬人了,她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蒋氏走进福寿堂的时候,便看到自己的婆婆正手拿着一串佛珠,闭着眼睛,闭目养神的姿态很是虔诚,她的身上穿着的是绣金暗纹的外衫,显得低调又富贵。
是蒋氏买不起的料子。
蒋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这老太婆,丞相因为姚成安的事下令缩减姚成安的零花钱,整个二房的手头都跟着紧,自己买一根素银簪子都得左右掂量着心疼,这老太婆倒好。
最华美的衣服穿在身上,饶是老丞相打着个素来勤俭的旗号,哪里能挨得住这老太太这么败家?
早知道当初分家的时候就该撺掇姚成安一起也搬出去,不该和老丞相住在一起的!
蒋氏心里后悔腹诽,面上恭敬谦顺:“娘,您叫我。”
听见儿媳的声音,佘氏这才不耐地抬了抬眼皮:“这些日子,你过得还舒心?”
蒋氏惯会察言观色,她小心地偷看婆婆的表情,踌躇半晌:“不知娘问的是哪方面,若说舒心,比起前些日子来,二爷日日在身边,不必提心吊胆的,自然舒心不少,但若再比起从前,我却……”
说到伤心处,泫然欲泣。
姚成安这个不争气的,她嫁给他,原以为能当丞相府的少奶奶,过好日子,结果呢?
上面一个严肃冷苛的丞相压着,婆婆也不是好相处的,下面呢?自己的儿子还没有长大,也并不得宠,可好在,她也生了个儿子不是!总部比王氏那个不生蛋的母鸡,连个儿子都没有!
“哼,”佘氏冷冷地哼了一声,“知道难受就好,就怕你连难受都不知道,也难怪人家想回到丞相府,鸠占鹊巢!”
佘氏的语气骤然冷硬起来,这下,就算蒋氏再笨,也明白佘氏是什么意思了。
“您是说……大房……”
“你不知道,老爷已经让姚怀月进宫侍奉皇后娘娘,这明摆着,就是让她在皇上跟前露脸,好指给太子妃。”
蒋氏哪里知道朝堂上的事情,以前她所发愁的,也只是姚成安不成器罢了,如今老太太一说,她才真正焦急恍惚起来,一下子跪倒在老太太跟前,扶着老太太的膝盖,再也装不出梨花带雨的样子,反而急得脸色狰狞。
“娘,这可不能啊!锦书,锦书可是您亲自调养出来的女儿,就是为了当太子妃,怎的能让姚怀月那个身份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蒋氏哽了一下,“娘啊,锦书可是您费劲了心血带出来的,怎能让姚怀月取代?这孩子又心高气傲的,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可怎么好啊娘!”
“这件事,你得让她知道!”佘氏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决,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你不光要让她知道,你还得让她去反思自己!好好想想自己从小到大的积累,为什么会忽然被姚怀月给打败!当然,你也告诉她,说祖母总会给她想办法的,去吧!”
佘氏搞得神神秘秘,但蒋氏明白佘氏的言外之意。
从今儿开始,她们婆媳正式站在统一战线上,姚怀月风头正盛,甚至姚正山都忍不住动了让大房回来的心思,如此一来,那姚成安的地位就更加不保,只怕是从此后,丞相府二房就成了个透明人,再没有任何权利。
她的两个女儿呢?也别想嫁到什么好人家去了!
正好,就要到每旬他们过府来吃饭的日子,往常都得全家齐齐上阵,生怕丢下一个,显得大房不懂礼数,但如今姚怀月忙活得不行,开了一个永和堂还不够,甚至还想往其他方向发展,这不又开始兴冲冲地看店面了。
如今没来,据说姚成胜觉得这样不成体统,本是想叫回来的,还是佘氏做主,说怀月忙活着,就不必叫回来了,她又是个不拘礼数的,叫回来反而让她难受,心意到了就好了。
实则是觉得姚怀月此人比猴都精,她若是来了,这事情必然不能如此顺利地办妥。
姚怀月忙得晕头转向,听说夫人打丞相府搬回来几盆花,且愁眉苦脸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她还有些晕,不明白老娘从丞相府搬花干什么,家中是没有花了吗?
她得忙,得忙起来,好像只有忙起来才能不去想裴知楌,因为总是不自觉地——这不是爱,应该是愧疚。
姚怀月如此在心中劝解自己。
毕竟——裴知楌这个人真的对她太好了,抛开身份地位和他马上就要挂了这件事不谈,谁要是能嫁给他那绝对是祖坟冒青烟。
所以她要忙,她得赚钱,姚怀月其实想得很简单,如果她有钱,那她就不用死在街头,而且如果她有钱,她说不定就能在靖王要死的时候想办法保住他。
只要有钱总有办法的,因为姚怀月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了。
这几天她正准备开一家成衣铺子,但望京城中的成衣铺子有天下第一坊在前面挡着,但姚怀月还是准备试一试。
她要让望京城开满她大大小小的铺子。
上辈子当不了首富,这辈子难道还当不了?姚怀月不信这个邪。
但是当她看到王氏抱回来的几盆花,瞬间清醒了。
几株牡丹,正在迎风照耀,它白里透红的花瓣如同吹弹得破的婴儿的皮肤,远远看去如云似雾,说不出的美轮美奂。
正是午后太阳最热烈的时候,花瓣已经有些蔫了。王氏还特意叫人搭了棚子,生怕给这娇嫩的花儿晒坏了。
姚怀月看着额头青筋直跳:“娘,院子里这些花是怎回事?”
怎的养花还要当祖宗供起来?
王氏正满脸愁容,姚月儿冷冷开口:“妹妹忙着赚钱,自然不知道,今儿是祖母亲手将这些花交给母亲,说过两日就是端午,我们家在外的亲眷都要回来共度佳节,少不得要宴请宾客,这牡丹花就是端午家宴上要用的。”
“祖母说母亲不常在家,外人瞧着丞相府像是分家了,咱们更要做给外人看,父亲母亲虽然住在外面,却还是同丞相府是一家人。”
第七十二章果然坏事
这话如此识大体,简直不像是佘氏能说出来的。
姚怀月当做没有听出姚月儿语气当中的责怪,责怪她为什么今天不出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牡丹花,绝对是佘氏在给他们大房下套。
但她今天没去,姚成胜是个孝顺孩子,母亲好容易看重他,他开心还来不及,更别提要拒绝。
王氏性格软,姚月儿身无长物,即便是想说话也说不上什么,因此,全家人都知道这是个坑,却还是不得已跳了进去。
姚怀月叹气,这些人还真是无孔不入,趁着她不在紧着做坏事。
可现在哀叹什么都晚了,这些牡丹花已经完好无损地送到了王氏的院子里,要是坏了,那可就完蛋。
这牡丹姚怀月认得,魏紫,素有“花后”之成,需要在阴凉干燥通风的环境下生长,花期很短,且只在四月里开放,娇贵得很。
这都五月份了,眼瞅着往六月去了,六月就是夏天,大热天的这花是肯定活不成,甚至姚怀月都不知道佘氏从哪里买的五月还能盛开的牡丹花。
想必是温室培养,价格贵的离谱的那种。
这玩意别说风吹日晒了,自己开了没几天也就蔫吧了,不可能维持到端午,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姚怀月气了个倒仰:“祖父没管?”
“祖父不管这事,”姚月儿淡淡地,“内宅的事都是祖母拿主意,何况祖母从前不分给母亲活干,今日忽然分了,还得了祖父好一通夸奖。”
这下姚怀月明白了,佘氏这招一石二鸟,一方面在姚正山跟前邀功,说自己是多么懂事识大体的当家主母,另一方面想尽办法坑害了王氏,这么好看名贵的花,现在都没处买去,必然会作为端午的重头戏。
端午赏月赏花,到时候若是这牡丹拿不出来,王氏乃至整个大房都要背上这口大黑锅!
“这哪行,我去同祖父说!”姚怀月急道,决不能等着被人陷害!
“别去。”还没出门,就被王氏拦住。
“祖母分派给我们这个轻省活,还特地说,是做给外人看,现在妹妹说要把这花还回去,岂不是让人家看咱们笑话?别人看也就算了,可让祖父如何看母亲呢?”
是了,大房从来跟丞相府关系就不密切,姚成胜像是个嗷嗷待哺的小羊羔,只要丞相府给一点好处,这种亲人之间的情感都能让他开心得掉眼泪,王氏自不必说,从小娇生惯养的她脑袋里就没有争宠的概念,满心满眼都是面子和礼数。
姚怀月用现代人的思维跟他们终归是讲不通的。
也只能主动顶锅:“要不,这个牡丹给我来养吧?”
王氏正发愁,闻言眼睛一亮,毕竟最近姚怀月的表现太好了,看起来什么都会,还不知道有什么是她不会的,惊喜越来越多。
“牡丹你也会养?”
“也许,”姚怀月并不确定道,“但是可以交给我,应该没问题的。”
“妹妹可要知道,这不是小孩子玩笑,觉得花好看便可以拿了去养,万一真的死了,我们又如何交代?”
姚月儿冷静下来的时候智商还挺高的,只是很疏离。
想起从前她像个小妹妹一样跟在姚怀月身后,满是信任和感激,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姚怀月在现代社会也没有亲人朋友,忽然有了这样一个“小尾巴”,或许不是很贴切,但是姚月儿的实际年龄其实比姚怀月壳子里面真正灵魂的年龄小了不知道多少岁,那种感觉,倒像是多了个小妹妹似的。
那时候的好是真的好,现在……姚怀月能够感觉到姚月儿的敌意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但心上人骤然离世,到底也让她无法接受,整个人都变得尖酸刻薄了起来,也不止是对她。
姚怀月深吸一口气:“我可以的,交给我吧。”这句话也是给所有人吃了一个定心丸。
唯有莺儿愁眉苦脸:“姑娘,这牡丹娇贵得很,而且现在不是牡丹开放的季节,这花必定是温室里培养出来的,拿了出来不消两天定然蔫了,现在离端午还有四天,这花显然已经拿出来些时候了,都开始发蔫了,这可怎么办?”
若是养坏了,佘氏娘家的那些人又都是长舌妇,来看了定要嚼舌根,到时候小小的一件事可能被吹成大房和丞相府之间的矛盾,这事儿就大了!
姚怀月紧皱着眉头,也有点后悔。
因为她方才调动了那本《大小姐的自我修养》发现,大小姐的自我修养只包括插花,不包括养花。
完球了。
灯火之下,姚怀月看着已经开败了的花,一筹莫展,而这时,莺儿刚好拿着一叠彩布过来,手中还拿着剪刀。
“你拿这些做什么?”
“做荷包啊,姑娘忙忘了,端午节我们是要挂荷包的,里面要装上艾草什么的驱邪。”
哦对,她差点忘记了这个传统节日,她叹口气,继续对着这几盆花儿发愁,余光看见莺儿手中的剪刀龙飞凤舞,彩布的布头纷纷掉落,如娇艳的花瓣,对了!
姚怀月闭上眼睛,察觉到自己有做绢花的这个功能。
她只知道现代社会有些簪娘会用各种材料做出好看的花来,但也只是羡慕,自己不曾做过,如今她也有这本事,岂不美哉!
幸好那些人不知道,可要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却还要花一番功夫,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姚怀月把以前从来看不上的那本《大小姐的自我修养》好好翻看了一遍。
以前没有想法,总觉得自己可以靠自己的本事,但是真的到了这个世界,才蓦然惊觉,原来很多事情靠自己依然是不行的。
真是苦了那些姑娘们了,她们没有外挂的加持,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姚怀月看了一眼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就好像是笼罩在望京城上空解不开的愁绪一般。
并不仅仅是望京城,只要有这样的制度,就有无数的儿女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自愿也好,被逼无奈也好,总归是可悲。
想到这里,姚怀月吩咐莺儿:“去准备一些东西来,我要试着自己做出牡丹花。”
“您自己做?”
莺儿惊诧不已,可一看那些花,在月光下摇曳自然是美的,但花瓣已经开始蜷曲衰败,估计到明天一看,这些花一定会全部枯萎。
开花或许需要很长时间,但是枯萎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短暂的犹豫之后,莺儿赶快去准备姚怀月要的东西,姚怀月只有两个条件,要多,要隐秘,不能叫人知道。
通草,《本草纲目》中有记载,通草为通脱木,生山侧。叶似萆麻,心中有瓤,轻白可爱,女工取以饰物。它既是一种中药材,也因为其有韧性和弹性成为手工制品的原材料。
这个东西如果用得好,是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这也是女红的一项,所以也在老头给她的那本书中,姚怀月只要晃晃脑袋,就能够看到这本书,而含有的技艺,自然也就成为了姚怀月所独有的,那老头还是有些靠谱的。
制作这样一朵通草花要先后经过捏、捻、搓等十多道工序,看似简单,但要捏搓出形状各异的花瓣和枝叶,全凭手艺人心中的感觉和手下的功夫,不是看手上有劲没劲,而是要让人看到这并没有手捏和搓的痕迹,不是简单的依瓢画葫芦就能完成的。
何况,通草在制作之前,要先经过泡水这一程序,对于通草吸水程度的掌握,也要全凭手艺人的经验,差一时半刻都不能成型。
姚怀月白得了这些技巧,当然要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很快,乘着夜色,一朵通草花就顺利地做成了,莺儿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堆草如何变成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那舒展的花瓣精美绝伦,看不出来是人为制作的痕迹,柔嫩得不得了,让人不忍心上手摸摸,生怕给破坏了。
这朵花,明显比那些名贵的牡丹还要大,要漂亮,色彩浓的地方更浓,淡的地方更轻盈,且晕染的地方更加缓和美好,看得莺儿喜不自胜。
姚怀月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本书显然将技艺做到了顶峰,不是泛泛,做出来的花精美绝伦,除了时间长点,但也没怎么觉得费工夫,好像做了几十年的老师父,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做出来。
可一来二去,姚怀月本身也和这项技艺融合得很好,做出了一点心得,那牡丹眼看着越来越漂亮,花枝招展地开了一屋子。
莺儿陪在旁边,瞧着天边一点点泛起鱼肚白,却没有一点困意,特别是当姚怀月顺手将最后做好的一朵花递给莺儿的时候,她的快乐到达了顶峰,接过来爱不释手地左看看右看看:“姑娘,这是送给我的?”
“当然,”姚怀月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不过,在端午节之前,别戴出去,别叫人瞧见了。”
“是!”莺儿欢喜不已,此刻姚怀月说什么她都点头同意,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呢。
“那院子里这几盆花可怎么处理呢?虽然一定会开败,但如果就此扔了,老夫人一定会怪罪的,而且到时候,如果被人发现咱们这是假花,可就完了。”
“你这样……”姚怀月拉过莺儿,切切查查在耳边说了一阵子,听得莺儿频频点头,出去准备了。
姚怀月眼底有些乌青,这是熬夜准备的后果,她让莺儿把所有的通草花全部都收好,然后默默地等待着。
如果那对姐妹没有动了害人的心思,这件事便也就揭过去,但如果动了,就别怪她不客气!
第七十三章欲擒故纵
姚锦书和姚锦欢要是不干坏事,那就不是她们姐妹俩了。
这不,一大早,姚锦欢就忙不迭地要带上姐姐妹妹,去找姚月儿一起玩。姚锦画年纪小,知道要出去玩就开心得不得了,什么心事城府也没有,但是姚锦书则不然。
难道地位被人威胁到这件事,她感受不到?
或者说,她母亲从小教育她要端庄温和识大体,她就真的是个端庄识大体的人?
并不是!她看看妹妹兴奋的神情,什么都没说。
她没有姚锦欢那么沉不住气,知道牡丹花一定会凋谢枯萎,而且那么名贵的洛阳牡丹,根本没有再买的地方。
这做法,摆明了就是给大房下套。
她本可以等着,等到端午那天,等大房拿不出花,或者拿出一大堆开败了的花来再看热闹。
不过现在,长房一定在为自己连牡丹都养不好而慌乱吧?
所有花当中,牡丹是最娇贵最不好养的,便是宫中最好的花匠,也只能在温室当中培养,一旦没了特定的环境,这些花也就很快会死去了。
若不是搭上元嘉郡主这条线,光是二房,可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
姚怀月啊姚怀月,姚锦书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你我姐妹十数年,虽然无甚感情,但也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竟然趁人之危,想要夺走我的太子妃之位,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既然如此,就别怪做姐姐的心狠手辣。
谁也不知道这对堂姐妹真实的想法,她们看热闹的大军浩浩荡荡,那边姚怀月也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一早就让莺儿把那几盆牡丹摆在烈日下晒太阳,那花儿一朵朵竞相开放,竟然吸引了不少蜜蜂蝴蝶萦绕飞舞,远看不是一般的美,自己回去补交去了。
是以姚家二房三姐妹以来,就吃了个闭门羹。
最小的锦画非常善解人意:“既然三姐姐忙,那咱们便改日再来叨扰吧。”
躁动的小手却被姚锦欢按住,她扬着声音矫揉造作地哀叹:“也是呢,你怀月姐姐整天忙着赚钱呢,哪还有心思哪里咱们,真是可怜了祖母和母亲,还想尽办法拉近大房与丞相府之间的距离,看来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呢!”
这些话声音不小,姚怀月睡觉轻,并非没听见,她本可以翻个身继续睡,但莺儿却不能由着她们这样说。
在外人眼里看来,老丞相还在世就分家,是很不孝顺的,不管佘氏和如何过分,但那毕竟是续弦的夫人,既然是夫人,那就是继母,也是有身份的人,也应当孝顺。
莺儿涨红了脸:“我们姑娘昨儿忙了一宿,现在歇下了,并非有意怠慢三位姑娘,三位姑娘若是真的要礼数,应当去先拜见我家老爷和夫人才是。”
姚锦书面上一红:“未敢叨扰大伯与伯母,不想是来的不巧,妹妹既然累着,我们便回去吧。”
说着好性地往回走,还不忘了叮嘱姚锦欢与姚锦书:“你们回头,可莫要同祖父讲起这件事,免得祖父误会,以为怀月妹妹是故意不见我们。”
不愧是姚锦书,说话从来绵里藏针,表面上是好意,可谁也不是傻子,这不明摆着就是往姚淮月身上泼脏水,还要显出自己的大度来!
莺儿很恪守礼节的,此刻即便是不开心,也不能对着她们表露。
倒是姚怀月及时出现,解脱了莺儿:“干嘛呢,这一大早吵吵闹闹的?”
“姑娘……”莺儿低眉顺眼。
“呦,今日三位姐妹怎么都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就这样蓬头垢面地出来了,还让三位姐妹等了这么久,真是失礼。”
不就是阴阳怪气么,搞得跟谁不会一样!
果然,她这么一说,姚锦书脸上挂不住,便又打圆场:“上次大伯和大伯母回家,不见怀月妹妹,我们姐妹也是出于惦记,这才来看看,不想叨扰了……呀!这不是那些洛阳牡丹么,这样名贵的花,祖母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宫中求来的,多亏了太子殿下的帮忙呢!”
说起裴良渚,姚锦书有一些娇羞。
姚怀月惯会察言观色,她知道姚锦书平时并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只是如今在面对自己,她也不自觉地觉得这就是个假想敌,觉得她会跟自己争夺太子妃的地位。
可是——这太子最后不一定是裴良渚啊!
别的不说,就现在裴知楌已经有了抢夺太子的心思,这是曾经书中没写的,在裴知楌成天不务正业的情况下,裴良渚的太子之位尚且岌岌可危,尤其是后面有几件至关重要的事,都让皇上动了传位给裴知楌的念头,更不用说比起口蜜腹剑的裴良渚,还有个两面三刀的裴知宁,那更是个狠角色,眼睛黏在皇位上,从来就没动摇过。
而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变了,裴知楌明显更具有攻击性,甚至开始在皇上面前争宠,那这太子之位花落谁家,真的不一定。
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裴良渚尚且稳住心神,姚锦书却先稳不住了,开始忙不迭地在姚怀月面前宣誓主权。
不知道她若是知道了裴良渚的真实面目,会不会为今日后悔。
她微微抿唇,看透一切却什么都不说,“早知道这花娇贵,所以娘一把这任务给我,我便十分精心地照顾着,生怕萎靡了,可是这花瓣,却还是打蔫了,你们瞧瞧。”
说着,就带着她们凑近了看,只有姚怀月知道,这一盆牡丹是通草花做的,而真正的牡丹,早就被她藏了起来细心保管,哪里敢能放在太阳底下晒。
姚锦欢瞥了一眼,笑着道:“这花儿打蔫多半是阳光不够,怀月妹妹像这样多给它晒晒太阳,或许就好了!”
“是,多谢姐姐教导,燕儿,快给姐姐们倒茶,怎么就让姐姐们这么干瞧着?”
燕儿平时鲜少被姚怀月使唤,因为她是佘氏派过来的丫头,肉眼可见的姚怀月并不如何信任她,如今忽然叫了她的名字,燕儿简直受宠若惊。
不过,在她去端茶倒水的一瞬间,敏锐地看到姚锦欢的一个眼色,立刻会意地略微点头。
这样微小的动作当然瞒不过姚怀月的眼睛,果然,不多一会,燕儿就端了一个茶盘过来,那茶盘上的茶壶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很烫的水。
看她端着的那个样子,莺儿生怕她把水掀翻,还上去搭了一把手:“燕儿,我帮你吧。”
“莺儿姐姐,小心烫!”两个人一来一往,燕儿往旁边一让,这一盘子热水哗啦一声,全都浇在了姚怀月的花上面,不光是姐妹三个惊呆了,燕儿的脸也一下子变得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二姑娘饶命,二姑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是为了躲一下莺儿姐姐,生怕烫着莺儿姐姐啊二姑娘!”
姚怀月紧紧皱着眉头,莺儿咬着嘴唇,也“扑通”一下子跪下了:“姑娘,莺儿一个不小心酿成大错,甘愿受罚!”
这几盆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开水没有全部浇在花瓣上,但是已经渗入土中的,却怎么都没有办法了,姚怀月紧紧盯着燕儿。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燕儿绝不会白来,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她本可以两个人一起罚,随便找个借口把燕儿打发走了,可这样,还没有牵扯出背后的大鱼,不免有些吃亏。
定了定神,她厉声对莺儿道:“莺儿!你是我身边的贴身丫鬟却这样毛手毛脚,你知不知道这牡丹是老太太的门面,你如今把老太太的面子烫坏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话听着奇奇怪怪,姚怀月举手就要打人,莺儿本还有些意外地抬头,却看到姚怀月飞速地眨了一下眼睛,立刻会意,跪在地上哭开了:“都是莺儿的错,可莺儿也是好心啊,莺儿是怕燕儿妹妹不小心烫着了自己。”
“是啊怀月妹妹,”姚锦书也出来打圆场说好话,“莺儿这么多年一直跟在你身边,何况这件事,两个人都有错且都是不小心,怀月妹妹且从轻发落了吧。”
“什么从轻发落!”姚怀月十分不通人情地冷哼了一声,“燕儿是老太太拨过来使唤的人,岂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莺儿便是从燕儿来了之后开始心中不平,平日里做一些小动作,我权当看不见,如今心眼子耍到三位姐妹身上来了,烫着了牡丹倒是还能想办法解决,要是烫伤了诸位姐妹可怎么好?这蹄子便是不懂事!给我闭门思过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莺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闻言也不敢拒绝,弱弱说了一句是,便起身走了。
燕儿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姚怀月只当没看见,满面愁容看着明显有些衰败的花:“这下可如何是好?浇了这么多的热水,明天必定是要死了的,这下可要拿什么交差?”
姚锦书安慰道:“妹妹别急,这件事或许还有转机,这牡丹花价格高,但未必买不到,前些日子元嘉郡主还常常与我们姐妹玩笑,我便舍去这脸皮同她说说,你看如何?”
姚怀月一听,正中下怀:“那这件事就有劳姐姐,若是真能买到新的牡丹花瞒天过海,我一定会记得姐姐的恩德。”
“咱们姐妹俩之间,说什么恩德的话,不过,祖母甚是看重这端午家宴,因为据说来的有祖母的娘家姐妹,两人素来不和,可千万不能丢脸,因此,妹妹便是着急也请等等罢,可莫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叫人家看了笑话。”
第七十四章局面
“姐姐,你为何还要帮她?就应该让她尝尝失败的滋味,不然,来日她岂不是要骑在你我头上!”
姚锦欢气鼓鼓地嘟着嘴,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叫人不愉快。
姚锦书叹气,语气还是那样温柔:“欢欢,若是她出了问题,人家要嘲笑,也是连带着咱们丞相府一起嘲笑,你我岂能独善其身?”
“哼!姐姐就是太善良,等那个姚怀月坐上太子妃的位子,姐姐你后悔都来不及!”姚锦欢心直口快,都没有注意到姚锦书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带着屈辱和隐忍,冷声道:“好了,别说了,让人听了笑话!”
反正,姚怀月是再也找不到一样如此名贵美丽的洛阳牡丹了,她不让她声张,也是为了压住此事,减少她再找到的可能性。
可姚怀月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莺儿被禁足,她就只有燕儿可用,此刻正故意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来,拉着燕儿的手含情脉脉。
“燕儿,没想到我身边的人竟做出这样的事,如今我能够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了。”
燕儿虽然是老太太派来的人,有点心眼,但毕竟年纪尚小,再者看她们主仆二人的矛盾也不像是假的,此刻心中热乎乎的感动。
“主子放心,您有什么吩咐,燕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罢了罢了,你起来,不必如此恭敬,你我之间如同姐妹,今日的话你也听到了,这牡丹花非同小可,虽然姐姐叫我不要声张,但我总不放心,你去街上偷偷地打听,看哪里有卖牡丹花的,请务必帮我买一些来。”
燕儿唱了喏,下去了。
姚怀月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变得冷硬,她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到二房的耳朵里,但她就是要让她们以为自己很着急,还得让所有人知道,姚怀月把事情搞砸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是没想到裴知楌会派人送东西过来,从送药事件以后,姚怀月就一直以为两个人已是默认分手的状态。
但是她还是收到了裴知楌再次送来的好东西,而且这次不是通过宋宴,而是靖王府的管家亲自送来,说是能够让花卉起死回生的灵药,非常好用。
姚怀月只是多嘴问了一句:“王爷不愧是王爷,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管家如同老父亲,感叹了一句:“是啊,老奴当差几十年,还从未见过王爷这般有天分的人,不光能够研制各类医药,就连这,都是王爷精心调配的,效果可见一斑。宫中的太后娘娘曾经重金求购配方,王爷也是不曾给的。”
话里话外,都是他家王爷多么多么好,而姚怀月错过这么好的王爷,无疑是特别可惜的。
姚怀月接东西的手一顿:“你说,这些都是王爷亲手研制的?”
“老奴从不说瞎话。”
怎么会!怎么会?
姚怀月死也想不明白,怎么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那书看了跟白看一样!
书中描述的裴知楌要是真有这么多本事,也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关键是,他只有二十五岁,怎么就会死了呢?
书中描述得太模糊了,一个小配角,乃至一个反派的配角,连完整的人物线索都不配拥有。
可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谁又是主角呢?我们都是看着别人的故事,然后充当自己故事中的主角。
这药粉果然异常好用,姚怀月偷偷进入莺儿的房间,莺儿正裹着被子,见到姚怀月来了,不但不客气,还有些埋怨。
“我的好姑娘,这种事来一遭也就罢了,要是天天来,我非得冻死了不可。”
原来,她将莺儿禁足,又把牡丹全都放在莺儿的房间里,下面保温,外面放上冰块。
从前有冰箱的时候,她只知道鲜切花放在冰箱里可以保鲜,如今这一招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只是要护着花根。
便是死了也没有关系,姚怀月孤注一掷地想,大不了便是全都用通草花,足够以假乱真,这一盆能活就活,不能活便罢了。
却没想到这药粉好用,撒下去过了一个晚上,这些花居然能够重新焕发生机。
姚怀月自认为前世学医学得不错,对生物化学也有一定的研究,但却不明白这药粉的原理。
转眼到了端午。
过了端午,姚怀月便要进宫侍奉皇后,日子恐怕不比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店铺的事可以都交给绿云去打理,但这丞相府中,也并非人人都报着美好的目的,去看着姚怀月进宫。
王氏舍不得女儿,自然不想,而姚锦书更是觉得她挡了自己的路,恨不得能把她挡住,此刻不知道又准备了什么手段。
姚怀月在莺儿房间里时,同莺儿商量着下一步的走向,忍不住庆幸原主还没有太过分,留了一个忠心耿耿的莺儿在身边,让她不至于现在都没有个可以说话的人。
“姑娘可要小心着些,咱们老太太的这位妹妹,您原该叫姨奶奶的,”莺儿还以为姚怀月是从前那个不懂礼数的姚怀月,因为人家是第一次上门,生怕姚怀月出什么错漏让人家抓住把柄。
“老太太当日进丞相府的时候母家地位不高,那曾老太爷又是个风流多情的浪子,家里好几房小妾,要来的这一位便是咱们老太太一奶同胞的亲妹妹,但听闻她们关系不好,素来攀比,老太太嫁入丞相府之后,连带着她们这一房水涨船高,因而那位姨奶奶也谋了个好夫家,便是不当官的,可也是荆州一带有名的商人,有钱的很。”
姚怀月最喜欢听莺儿说八卦,每每听到恨不得抓一把瓜子一边吃一边听,她笑着问:“你年纪不大,对这些倒是十分清楚。”
莺儿则煞有介事:“其实姨奶奶常来打秋风,不过之前姑娘从来不着家,自然不晓得这些事,那姨奶奶可不是个好惹的人,有些时候还要编排您两句以彰显自己的家风,老太太便是不心疼您,面子上也果不其然,再吹吹枕头风,老丞相就更对您有微词了。从前您不在意这些,莺儿也都没说,可如今姑娘好容易得了老丞相的青眼,有了入宫侍奉的机会,可千万不能再让那姨奶奶抓住把柄了。”
姚怀月很是认真地消化了一会莺儿的话,扭头问:“你也觉得,入宫是件好事?”
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明亮,里面倒映出莺儿的影子,莺儿一时语塞:“奴婢不知……但奴婢知道天下的贵女莫不想入王室,您看二房那两位姑娘便知了,自打姑娘要入宫,便是连一向端庄自持的二房大姑娘都有些沉不住气,可……奴婢也听说,那宫里从来都是个磋磨人的去处,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劝慰姑娘好了。”
莺儿是个好莺儿啊,姚怀月叹气,正在她想要摸摸莺儿的头时,门却忽然响了。
莺儿忙拉下帘子,把牡丹花同姚怀月一起罩在暖阁帐子里,自己走出去迎人。
人影绰绰,姚怀月能听见是燕儿的声音,她给莺儿来送饭了。
莺儿被禁足,不能随意出入,姚怀月手底下人手不多,每日送饭的活计便落在了燕儿身上。
燕儿比莺儿年纪还要小,看上去至多不过十三四岁,不过眼神活泛,瞧着总有一种精明之感。
一个破粗碗扔在桌子上。
莺儿上前看了看,声音柔软:“好妹妹,这饭都馊了,如何能吃?”
“别,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妹妹,没得沾了晦气,厨房就这些东西,你若是不喜欢,自去找厨房说去,跟我说得着么?”
燕儿翻了个白眼,她眼睛大,特别明显,姚怀月透过帐子看得一清二楚。
莺儿气得嘴唇发抖:“妹妹,虽然我如今在禁足,但好歹同你一起看顾姑娘的,姑娘手下人不多,妹妹难免忙累些,可也不该如此折辱我……”
“你还真以为我有那个心思折辱你?这院子大大小小的活都得我来看顾,哪还能顾得上你?你也知道我是来照顾姑娘的,不是来照顾你的,你若是不服气,自去找姑娘说啊!”
说完,燕儿便嚣张跋扈地离开了,那样子,俨然是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等姑娘当了太子妃,她就是那个贴身大丫鬟,在宫里可以代表太子妃的存在,有身份低微的存在。
燕儿想的很长远,也很理想化。
姚怀月从后面转出来的时候,莺儿的眼中还犹有泪痕。
姚怀月满不在乎地从桌子下面的夹层里掏出一叠果干,吃得无比欢快:“我不是偷偷给你送东西吃了么,你又不必吃这馊饭,哭什么。”
这果干就是她偷偷送来的,贡品呢!可好吃了,她自己都舍不得全吃完。
“姑娘看重我,拿我当姐妹一般看待,可我……我当日也是拿燕儿当姐妹一般看待,悉心教导,便想着将来姑娘也多个贴心的人,我也多个作伴的妹妹,可谁料她如今这般,当真是叫我伤心。”
“得了得了,觉得孤单就直说,要真说要个好姐妹,我还能找到,不过这是老太太送来的人,你也能动真感情,属实是太善良了!”
不过一想也是,莺儿若是不善良,早就在姚怀月惹是生非殴打下人的时候就离开了,也不会一路追随到现在。
想到书中描述姚怀月惨死的时候,莺儿还是为了保护原主才死的,就死在她面前。
姚怀月在那一刻才知道应该去真心对谁,但为时已晚。
她安抚好莺儿,偷偷回到房中,便听见燕儿急三火四地来叫:“姑娘!姨奶奶来了,夫人叫您带上牡丹花赶快过去。”
第七十五章拉郎配
第七十五章准女婿的风范
一行人浩浩荡荡,姚怀月的轿子后跟着几位穿着的姚府家丁,每个人的怀中都抱着随风飘摇的几株牡丹花,走在路上,分外惹眼。
人都说这个大房二姑娘是个能干的,现在并非牡丹开花的季节,却能将花养的这样好。
不光是养花,姚怀月在他们心中简直琴棋书画样样都来得,还习惯性地担心打起轿帘,往前看看姐姐的马车。
蓝色顶盖的马车一颤一颤,仿佛不可明说的少女的心事。
丞相府早就热热闹闹地摆开了,姚正山自己的亲戚朋友并不多,更多的还是佘氏那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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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突击检查
对于“熊亲戚”这个词,姚怀月也算是深有体会,她难以忘记自己失去父母之后,那些亲戚朋友是如何对待她,又是如何从她手中想方设法地抢走父母的遗产。
但是眼前的情况,姨奶奶是对着二房,她可以隔岸观火,只是可怜了姚锦画,整个二房估计也就这一个正常人,笑得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甚是可爱。
因为她年纪小,在家学开蒙比较晚,每天都会早半个时辰放学,偷偷地扒着窗户看姐姐们的动态,有的时候姚怀月走神,还能看见她灿烂的笑容。
是那种非常善良的,毫不设防的笑容。
姚怀月看向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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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起死回生
太子裴良渚在姚家吃了一肚子的瘪,出门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看,相比之下,佘氏劫后余生的笑容就显得格外灿烂,还不忘了招呼裴良渚。
“劳烦太子殿下走这一趟,明日太后娘娘寿辰,必然让怀月做更好的送了去,定会让太后娘娘满意的。”
可惜裴良渚连头都没有回,自顾自转身离开,佘氏正笑着,一扭头,就对上姚正山冰冷的眼神,他看着自己,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冷酷的责怪之情。
佘氏妹妹惯会察言观色,立刻打圆场:“哎呀,方才我可算是开了眼了,那花做的,便是真花也没有那样好看的,看来丞相府也是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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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善恶有报
谁也没想到,此刻站在面前这位活生生的,居然就是余晖,很久不见的余晖。
黑了,瘦了,但是眼神很坚毅,姚月儿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他,可是分明,余晖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姚月儿的方向,朝她轻轻点头,笑了。
那一瞬间,姚月儿感觉自己这么多天来悬着的心,就此落了地。
而余晖旁边的那一位,则是许久不见的裴知楌。
裴知楌本想帮姚怀月把牡丹花救活,没想那么多,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他正带了余晖回来,准备参裴良渚一本,结果就看到一个小孩子被拉拉扯扯。
裴知楌见过姚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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