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未来:机仙诛神传》 1 他们将如闪电般归来 1他们将如闪电般归来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4月5日-19:34】 -祝我生日快乐,今天的泡面要加火腿肠!两根! 一边嗦面一边看芊芊酱直播,完美人生!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4月8日-14:12】 -今天知道了一个新名词:拼药。 以前从没听过,可在中介大哥问我‘需不需要拼药’的瞬间,我明白了它的意思。 我的浮光症刚二期,只要三分之一的额定剂量就能稳定病情,如果找两个和我一样的二期患者,或是一个三期患者,合买一支药剂,压力就没有这么大啦! 谢谢中介大哥!(*^▽^*)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8月19日-21:42】 -刚才去中介大哥那里拿药的时候,霍格先生的脸色很难看,说他女儿已经要发展到四期了。 不吃够额定剂量还是无法稳定病情,他每天打五份工,才勉强凑够药钱,如果真的发展到四期,他连拼药的钱都凑不出来了。 他给我看了他女儿的照片,是个眼睛很大的小姑娘,很可爱,长得像xc37里的芊芊酱。 霍格先生让我找个新的拼药伙伴,下个月不和我一起拼了。 我想帮帮他们,但是我也没有多余的钱。 哎呀真是好头疼!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8月20日-2:03】 -算了算这个月的账单,如果再节约一点的话,应该能多省出800通用点。 我跟霍格先生说,下个月我还是和他一起拼。 但是很抱歉,我也只有能力帮他这一次了。 【浏览1】【点赞1】 【霍格先生】:谢谢你阿乐,真是太感谢了!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9月15日-22:04】 -原来浮光症患者的血,真的是彩色的啊……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9月15日-22:15】 -刚才晕倒在厕所里了。 流了好多血,满地都是,我摸了摸头上的伤口,其实也不是特别疼。 霍格先生打了我一棍子,把药都抢走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原谅他。 如果我也有像芊芊酱那样可爱的女儿,也会不顾一切救她吧? 唉,希望她能快些好起来吧。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10月21日-21:11】 -这个月没有敢和别人拼药,要找到一个值得信任的伙伴可不容易呢。 我挪用了存起来的换血费,一个人买了整支药剂。 唉……这样下去月月光,连活着都很困难,要怎么攒够换血费?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11月13日-15:13】 -我手上长出光斑了。 去了医疗站,自检机器人告诉我已经进入三期了,可我上个月明明用了整支药剂。 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咬牙看看医生,中介大哥给我发来了消息,说是海德拉制药的实验室有个浮光症志愿者招募项目,问我要不要参加。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11月14日-13:44】 -原来是个收费项目。 费用好高啊,几乎是我全部积蓄了。 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参加,因为我是浮光症患者啊…… 3月份的时候就是因为公司体检被查出来了,所以才被辞退,靠打零工勉强坚持到现在。 我一直想找工作,但现在手上已经长出了光斑,人家更不可能要我了。 承认吧阿乐,你根本不可能攒够换血费了。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11月16日-22:38】 -这个实验室好奇怪,竟然在梅山上的一个精神病院里,我进来的时候还遇到一个疯老头哇哇大叫着往我这儿跑。 护工把他摁在了地上,有个皮球从他怀里滚了出来。 那球很奇怪,上面有个显示屏。 我捡到了皮球,显示屏就亮起来了,好像是个倒计时。 疯老头也不叫了。 他看着我,好像哭了。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11月17日-11:09】 -418:18:31:42 球上的倒计时是什么?418天后会发生什么事? 今天抽过血后我在休息室里遇到了疯老头,把球还给了他,问他这是什么? 他说是他的宝贝。 我和他聊了聊天,其实他一点也不疯嘛。 他问了我好多事情,最后我们还加了好友。 【浏览1】【点赞1】【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3年12月8日-2:15】 -最近在吃新药,光斑越来越大,但似乎不那么痛了,因为账户余额更痛了。 这里挺可怕的,那些精神病人都是嗑多了的嗨客,海德拉制药在这里研究治他们的办法,护工都板着一张脸,很冷漠的样子。 可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地方的,因为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每天睡着都会做梦,而且都是美梦。 在梦里,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尽管我从来没见过他们2333 【浏览1】【点赞1】【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月11日-9:46】 -要没钱了。 但是今天突然不痛了,光斑也开始消退,我这是要好了吗? 为了表示庆祝,破例买了一瓶饮料,中了一瓶,撕开一看然后又中了一瓶。 哈哈哈哈哈,今天的运气看来被用完了。 【浏览1】【点赞1】【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月25日-9:04】 -早上起床吓了一跳!全身都是光斑! 我找到萨克勒主管,他告诉我说,我已经到第四期了。 之前的消退是发展到第四期时的‘回光返照’,现在我会从痛觉开始,慢慢失去所有感觉。 可我明明一直在按照要求服新药! 他说:“药物有时候也会存在个体差异,可能再服一段时间就有效果了。” 问题是我没钱了啊。 【浏览1】【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月26日-14:35】 -早上在休息室,我又遇到了疯老头。 他说他看到我昨天的动态了,让我不要放弃希望,还把他的宝贝皮球送给我了。 莫名有点点开心呢,这是我辈子第一次收到礼物! 但是……唉…… 总之,谢谢你,疯老头! 等我有钱了我也送你礼物!那个时候你一定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浏览1】【点赞1】【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月27日-18:01】 -萨克勒主管说,我的肾不值钱。 我被赶出去了。 我不怪他。 这本来就是个收费项目,一开始也没有保证能治好。 只怪我没钱。 如果我有钱直接换血就行了,根本不至于到这一步。 还有,出来的时候我听人说疯老头昨晚上吊了。 以后不会有人给我点赞了。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月28日-4:33】 -雪城的雪季真冷啊,吸一口空气,冷得我气管都在痛。 我捡了点梅山脚下的烂果子吃,但似乎没有什么味道。 今晚就在地铁站里凑合一夜吧。 明天得去找工作! 就算现在已经非常糟糕了,但还是得去找个工打打! 因为阿乐不想死o(╥﹏╥)o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2月7日-20:52】 -肚子好饿,城里都捡不到东西吃了。 好消息是我终于找到工作了! 打扫制药厂萃取罐的内壁,那地方清洁机器人进不了,刚好这半年来我瘦了60斤能钻进去哈哈哈哈哈哈o(n_n)o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3月15日-21:36】 -今天清理内圈齿轮的时候有一瞬间感觉眼睛有点花,然后脑袋就栽齿轮上了……晕了几分钟,流了很多血,但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可能已经五期了。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4月5日-21:56】 -祝我生日快乐,今天终于可以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了——泡面! 可惜没钱加火腿肠了。 今天的芊芊酱依旧世界第一可爱!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6月21日-22:07】 -晴季到了,原来住在梅山脚下的罐子房,那里蚊子太多了,没办法好好休息,而且离上班的地方太远了。 我咬咬牙换了住的地方,挨着cbd的一个地下室,说好的8平米,结果一看还不到5平,而且还是下水道改的,天花板上竟然还有个街边的地漏!这一下雨不就被淹了吗? 但我还是租了下来。 因为你们猜怎么着? 那个地漏刚好能看到中央广场的升降舞台! 这也就是说如果下次xc37开演唱会,我就能白嫖啦! 白嫖最快乐了! 我还从来没有看过芊芊酱的现场呢,好开心! 下雨的时候把地漏堵起来就行了。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7月18日-3:16】 -今天去了医疗站,自检结果为浮光病五期,而且肾有问题肝有问题反正哪儿哪儿都有问题,医疗建议是先补充营养。 我天天都吃营养膏,难道还没营养么? ——营养膏本来就没营养啊2333 但是不吃肚子饿。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8月30日-9:45】 -又被裁员了。 因为公司要扩大生产,加装了六个萃取罐。 以前人工清洁是因为人工费低,但是规模扩大后……公司订购了新款的清洁机器人。 我真是好惨啊2333 要和人抢工作、和病抢工作,现在,还得和机器人抢工作。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9月2日-1:13】 -找工作。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9月20日-2:14】 -找工作。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0月15日-3:26】 -继续找工作。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1月1日-4:08】 -加油!阿乐,你可以的! 存款还够用五天,再找不到工作就要去捡垃圾吃了。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1月13日-22:18】 -今天还是没找到工作。 地漏上面来了个汽车餐厅,我闻到了肉的味道,真的好香啊。 肚子好饿,营养膏只剩两天的量,不能再吃了。 晚上的时候生意好起来了,许多衣着漂亮的cbd白领来买吃的,我看到了肉丸子和鱼饼,都是满满的一大份,拿在手里肯定沉甸甸的很幸福吧。 我在想,那么多……要是他们不小心手一滑,从纸盒子里掉点儿下来…… 然后真的有人掉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金灿灿的炸肉丸掉在地上,顺着坡度滚到地漏边…… 地漏的孔洞太小了,只容许一丁点儿光照进来,不容许那么大的炸肉丸通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那些堵住光亮的炸肉丸,眼泪就掉了下来。 醒醒吧,阿乐。 天天给自己加油打气装作一副不放弃的样子,不就是自欺欺人么? 我已经,活不下去了啊…… 我总有一天会烂在这个只能蜷腿睡觉的小隔间里,发出难闻的臭味吧?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1月13日-22:46】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开心! 刚才我看到有个人,他在掏东西的时候,掉了颗银珠子下来! 掉在我床上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颗银珠子! 我又可以吃两个月的营养膏了! 啊不!为了感谢老天爷赐的好运气,我要给他献祭(指通过我的肠胃)半碗泡面!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1月25日-1:52】 -今天没有出去找工作。 吐得好难受,吃什么吐什么。 身体渐渐走不动路了,我也不知道是营养不良的虚弱还是浮光症的肌肉硬化。 如果是肌肉硬化,那我已经……六期了吧。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2月8日-3:41】 -昨晚被呛醒了。 我在流鼻血。 腿也是木的,雪季来了,我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还是好冷。 我抱着腿坐了一晚上。 已经有两天没有出去找工作了。 其实…… 一开始我想活。 后来我害怕。 现在,我好像已经无所谓了。 其实没什么感觉,只是精神越来越差而已,昏昏沉沉,就像睡着一样,就这么永远睡过去,似乎也能算是一种‘无疾而终’吧。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2月27日-20:02】 -中央广场的升降舞台上在放先驱们重建雪城的纪录片。 但好像没什么人看。 公者千古,私者一时。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5年1月4日-3:44】 -珍惜我为数不多的日子吧。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5年1月5日-2:35】 -9号xc37要在中央广场开开演唱会,我终于可以看到芊芊酱了。 照理说应该很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并没有喜悦。 浮光症会渐渐带走我的知觉。 快乐,也是一种知觉吗? 我感受不到啊。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5年1月9日-22:34】 -演唱会结束了,我其实没有看到芊芊酱。 因为人太多挡住了。 我能听到她的声音,其实没有线上那么好听。 因为广场上太吵了。 我已经没有饿的感觉了,最近被浮光症折磨得吃什么吐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想静静的躺着。 虽然没有看到芊芊酱,但也算是完成了心愿吧。 亲们,阿乐要去另一个世界了。 【浏览0】【点赞0】【评论0】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5年1月9日-22:48】 -刚才我又在哭。 本来都说好了的,已经没有什么心愿了。 可演唱会结束后,全息舞台上在放广告,我又看到了芊芊酱,xc37成了联合果品的代言人,我看到芊芊酱在吃草莓。 很久以前吃过一次,很甜,我想再吃一次…… 广告下面,联合果品在搞促销,我看到有草莓卖,在打折,很多人买。 我应该……买得起一颗。 我要买一颗! 【浏览0】【点赞0】【评论0】 -------- 咔哒~ 阿乐打开房间的门,扶着门框,喘了一口气,待到脑子里的眩晕感消退一些,这才一瘸一拐的冲进漆黑污臭的下水道。 全息广告牌下的促销会场距离他的直线距离不过几十米。 但他必须花上一个小时,从下水道钻进地铁站,然后从地铁站的出口上到地面,再步行大约一千米,才能赶到。 因为住在下水道里的人只能透过线上直播看一眼地面上的世界——那个地漏,是违章改建的‘漏洞’。 演唱会后的现场促销根本不对外直播,如果没有地漏,阿乐永远看不见草莓,看不见地面上,狂欢落幕后的大快朵颐。 一小时后,促销员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棕色脏大衣,蒙着脸,戴着手套的人。 “您好,需要什么?”她保持着礼貌的笑容。 “我……我要一颗草莓。” “一颗吗?” “嗯。” “承惠99通用点。” “不是……79吗?” “促销装已经卖完了,先生。” 阿乐看了一眼自己信息板上显示的余额:98 叹了一口气:“唉……那就不要了……” …… 阿乐摇摇晃晃的,走到地铁站门口。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噗噗跳动的声音,却感觉不到。 刚才为了买这颗草莓,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跑了过来,现在,他的头很晕,眼前那些灯光与人流也都模模糊糊重重叠叠。 肚子在蠕动,他知道,这是要吐了。 急忙捂住嘴,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吐出来,可手一抬起,重心陡然便消失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 有一点冰凉落在了他的脖颈上,一下子激醒了他。 他原地踉跄几步,伸出手,望天。 细碎的白花,在天空中飘扬落下。 下雪了。 滋啦!—— 漆黑天穹深处,刺眼的电光裂过,然后…… 轰隆!—— 天空,似乎在悲鸣。 汪!—— “狗狗别跑!” 阿乐扭身看去,一个小姑娘正在人群中追条小狗。 打雷吓到狗狗了吗? 下意识的,他弯腰,揪住它的后颈。 “汪!汪汪汪汪汪!~” 它在阿乐的手中乱叫乱蹬,不算激烈的挣扎却牵动了阿乐的身体,让他的胃里一阵痉挛。 他一手捂住嘴,另一手把狗狗递给小姑娘。 “大哥哥,谢……” “哇啊!——” 他还是吐了出来,那些五颜六色的呕吐物其实没有什么味道,却散发着淡淡微光,那是,浮光病患者的胆汁。 小女孩似乎是被吓到了。 下一瞬,她的父母冲上前来,把她抱离阿乐身边——周围所有人,都在迅速远离他。 阿乐看着那些如遇瘟神的人群,裹紧大衣,佝着背,一瘸一拐的,走下了地铁站的台阶。 但是没有走两步,他虚浮的双脚猛的一个踩空,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他晕了过去。 …… 阿乐能感觉到温度正一点点从自己身上溜走。 迷迷糊糊中,他醒了过来。 眼前的灯光微弱,他趴在地上,半个身子已冻僵。 挥动手指,唤醒信息板,时间是1月10日凌晨四点,地铁已经停运了,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艰难的撑起身体,朝着下水道的方向缓缓爬行。 在爬了不到十米的距离后,他噗的倒下。 没有力气了。 他只能翻过身,靠在地铁站的巨大柱子上,这柱子正对着出口的楼梯,冷风夹着洁白的雪,呼呼的往他脸上扑。 麻木了,已经没有感觉了。 真好,最后,还能听到有人对我说谢谢。 我大概是过不了今晚了吧。 他挥动僵硬的手指,写下了最后一条动态。 然后木然的看着楼梯出口的尽头,那些高楼大厦与璀璨霓虹。 竭尽全力呼吸着,呼吸着,呼吸着…… 直到停止呼吸。 ——同一时刻,地铁站外,有雷霆纵贯苍穹,照亮漫天飞雪,地铁站内,阿乐的衣兜里,脏兮兮的小皮球滚了出来。 这个人生中收到的唯一一件礼物,他一直带在身上,无论如何窘迫都没有舍得卖。 起初他会疑惑,小皮球上的倒计时到底是什么? 他原本,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因为他本该病死在这个雷霆的雪夜。 而这一刻。 000:00:00:00 倒计时刚好归零。 显示屏在一阵细碎的齿轮转动声中浮起,接着,咔咔咔咔咔咔。 小皮球伸出了细长的手脚,把自己的方脑壳掰正——就是那个显示屏。 她跳上阿乐的胸口,摸了摸他的脸。 然后举起一只手,钢铁的手爪间,电光闪烁。 她将那只电爪摁在阿乐胸口,释放电流直击心脏的同时,在他心口跳动。 阿乐死于浮光症引发的急性心脏骤停,俗称‘猝死’。 除颤恢复心肌自律性与心肺按压可以让他的身体‘活’过来。 噗通~噗通~噗通~ 微弱的心跳声响起,但是…… 心跳停止,大脑断氧,脑细胞会逐渐死亡,医学上的脑死亡通常是在24小时后,大脑完全液化,变成豆腐渣,‘灵魂’彻底陨灭。 可实际上,脑死面积达到一定程度后,剩余的大脑将无法再维持‘控制中枢’的功能,比如控制呼吸心跳的脑干受损,即便心肺系统良好,人也会丧失呼吸心跳的能力,只能靠体外呼吸机和起搏器维持心肺运转。 阿乐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他的身体已经活过来了。 但他的部分大脑皮层细胞受损,是个植物人。 ‘灵魂’处于休眠状态,他没有办法感知外界,更不要说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需要…… 一个灵魂。 所以,小皮球张开嘴,从肚子里掏出了一枚暗金色的芯片。 这是‘个人ai助手芯片’,在这个时代它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东西,就集成在后颈的神经中枢上,没有它,便没有办法生活。 她把手伸到阿乐的后颈,划开血肉,拔出了原本的芯片,将那枚暗金色的芯片插了进去,然后…… 「system:孤魂野鬼-已启动」 「检测到意识设备:天命人1号」 「正在建立神经元链接……」 「神经元链接已重续……」 「意识上传中……」 「1%……5%……9%……13%……」 「100%」 寒风刮过空荡荡的地铁站,‘阿乐’睁开眼,再一次看到这个世界。 …… 这种很奇妙的感觉,阿乐并没有死,脑部缺氧受损后,他处于植物人状态,以现代医学完全可以把他救回来,而且没有任何后遗症。 可哪里会有人救他? 如果没有小皮球恢复他的心肺功能,半小时内他就会彻底脑死亡。 我往他的大脑里上传了我的意识,我们的灵魂,居住在同一个房子里。 但我们又不是室友,甚至不能算邻居。 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像个初生的婴儿,陷入沉睡。 他也能感知我,可不同的是,对他而言,我,就是一个梦。 我的一举一动,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梦境中的自己。 就比如,这一刻,我睁开了眼,再次看见这个世界。 而他同样也在梦里看到了我看到的一切。 ——‘哈!~我没死!就是睡了一觉,真是太命大了!’ 阿乐,当然是阿乐。 那么我是谁? 我是阿乐。 你也可以叫我无名氏、孤魂野鬼、机械飞升者、芯片里的大哥哥、零号、喂……都可以。 名字是个代号,对我不重要。 …… 零号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回忆完了阿乐的一生。 因为部分脑细胞死亡,所以记忆有所残缺,但大体上,他全都明白了。 原来,「未来」比我们预想中的还要糟糕。 他抬头,看着地铁站出口外,那里,是雪城最繁华的地方,中央商务区。 在中央商务区之侧,大片大片铁灰色的金属罐头如墓碑一样插在地上,人群,像沙丁鱼一般拥挤的生活在罐头里。 可就算是‘沙丁鱼’,恐怕也不知道,在他们脚下,有人蜷缩着身体,透过地漏上指甲盖大小的孔洞,遥望那仿佛是在云端的璀璨霓虹,与霓虹中纵情狂舞的红男绿女。 巴掌大的地方,竟存在三个世界。 他挥手,唤醒信息板,点开个人主页,看到了阿乐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条动态。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5年1月10日-5:08】 -我老想吃草莓了……可惜草莓太贵了。 【浏览0】【点赞0】【评论0】 - 他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文字,无悲无喜。 片刻之后,他在那个大拇指上轻轻一点。 ?? 「叮咚~‘劳动者永远快乐’赞了你一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扶着墙,缓缓站起,再一次看向那些,云端上的「人间之神」。 孩子,你的愿望,我收到了。 ——‘可这……不是我的愿望,我只是想吃草莓而已……’ 2 天命观测点 2天命观测点 225年1月10日,凌晨五点半。 零号站在地铁站的防护玻璃前,摘下了口罩。 玻璃倒影里的那张脸黯沉干枯,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眼球上像是镀了一层黄色的蜡,浑浊、无神……而这些,都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张脸上遍布着五彩斑斓的光斑,那些斑,真的在发光。 浮光症是种怪病,会导致患者的血液发生变异,变成彩色,一共分七期,到第七期患者会迅速死亡,但实际上大多数患者都撑不到那个时候。 因为血液是人体的‘汽油’,身体的所有组织都需要血液提供能量,血液变异意味着全身机能都会受影响。 大多数患者在抵达第七期之前,就会死于各种并发症。 要治愈只能换血,价格昂贵…… 零号挥动手指,唤醒信息板。 「进行全身自检」 阿乐原来那枚芯片是最基本款,没有这些复杂的监测功能,所以才必须要去医疗站。 但这一枚可以。 「身高:182.6cm、体重:49kg、血压:83/47mmhg、血红蛋白:87g/l、白细胞:40x10^9/l、肌酐:42μmol/l、血清总蛋白:50g/l……」 随意扫了眼数据,心肝脾胃肾,肌肉、骨骼,甚至是听力视力,所有指标全部异常,从里到外,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 「初步诊断:浮光症6期」 以目前这种病得半死不活的状态,恐怕什么都做不了。 事实上,现在他仅仅是维持站立已经很吃力了。 咕~ 肚子在叫,饥饿感很强烈,却又非常想吐。 他挪动虚浮的脚步,朝着地铁站里的自动贩卖机走去。 「饮用水500ml:1通用点」 「基础营养膏250g:1通用点」 「高能营养膏250g:5通用点」 「调味方便面200g:10通用点」 「人工香烟20支:5通用点」 「人工酒500ml:5通用点」 …… 离谱的物价,一包泡面的钱可以买两斤酒。 事实上,雪城的基础生活物资价格非常低廉,水、电和网络近乎免费,像酒精与烟草这一类的东西,也被归为‘基础生活物资’的类别里。 喝醉了抽麻了有网上能看全息大长腿搞手艺活儿,就不会闹事了。 普通人工作一个月可以躺着吃一年,不谈生活质量,但至少饿不死。 可基础生活物资之上的消费品……调味方便面就是消费品,价格会攀升到一个夸张的地步,10块钱一包的方便面似乎还可以接受,但100块一颗的草莓呢? 新鲜水果这种东西,可不是一般的消费品,而是奢侈品。 零号买了一瓶水、两块高能营养膏、一包方便面、一包烟、一瓶酒。 「账户余额:67通用点」 总共花了31通用点,而这,差不多是阿乐半个月的生活费。 每天两块1通用点的基础营养膏,一个月就是60通用点。 ——‘泡面家里明明还有半块不用补充!买饮用纯净水真是好奢侈!’ 一股肉疼感涌上心头,这个时候的阿乐处于‘一缕残魂’状态,他昏昏沉沉看着梦中的自己,其实并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只有足够强烈的情绪才能激发他的自我意识,显然……大把花钱对他来说就是强烈的情绪。 零号没有理会那种情绪,坐回自己苏醒的地方——那个巨大的承重柱下,撕开高能能量膏的塑料纸,强忍着吐意,就着水,小口小口吃着。 没有什么味道,但嚼劲还不错,像是牛皮糖。 身侧,小皮球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显示屏上是一个星星眼的图案: (????) 吃完一块能量膏,零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 ̄▽ ̄)︿ 她像是很舒服的样子。 零号摊手在她面前,没有言语,但她已经明白了零号的意思,张开嘴,从肚子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片,放在零号手上。 一边吃第二块能量膏,一边摊开纸。 字迹娟秀得像是女孩子。 「204年8月17日-第1次未来演算」 「文明发展指数:-18.65237524614」 文明发展指数,是对整个文明的各项发展指标进行数据化后的数学计算。 数字越大,意味着文明发展得越好。 数字为负,意味着文明在衰退。 「■■■■■■■■■■■■■■■■■■■■■■■■■■■■■■■」 「■■■■■■■■■■■■■■■■■■■■■■■■■■■■■■■」 …… 后面的几行,被涂黑了。 「天命人1号于206年5月23日6点23分出生于雪城」 「你需要逆转他于225年1月10日5点17分死亡的未来」 「天命观测点1-1号」 「时间:225年1月10日,06点07分13秒」 「地点:东经126.67651437751768;北纬45.78304356653073」 天命人1号自然就是阿乐,他不能死,总有一天,时机合适时,我会把‘阿乐’的身份还给他。 他有自己的道路,我只能帮他度过那些他无力抵抗的难关,不能一直替他活着。 零号挥动手指,唤醒信息板,看了看现在的时间。 225年1月10日,05点43分24秒。 然后又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经纬度和纸上写的坐标完全一致。 23分钟后,零号坐着的这个地方,这个地铁站的承重柱之下,将成为‘观测点’。 他将时钟放大,悬停在自己面前。 一边吃着能量膏,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空旷而老旧的地铁站,灯光发青,白色的墙面泛着黄,轨道边的玻璃防护栏上,还有不少磨损的划痕。 它修建于百年之前的战后复兴时期,曾是雪城的交通大动脉,大约五十年前,地面上建成了更快、更稳定的空中磁轨,但地铁并没有从此被淘汰。 它转为免费交通工具,简单说,就是穷人的出行手段。 这个时间,地铁站里渐渐有人了。 三三两两像阿乐那样,衣衫老旧的人从入口楼梯走下来,静静的等在玻璃闸门前。 多数人都会看零号一眼,然后低着头,挥动手指——这是在刷自己的信息板,在这个极度原子化的社会里,人与人即便四目相对,也习惯发线上消息,他们会与从未见过面的友人说,自己在地铁站里见到了一个坐在承重柱下的怪人,却从不关心身边发生了什么。 就像昨夜阿乐晕倒在楼梯口一样,如果没有‘意外’,天亮时,人们会从他的尸体边绕行,直到城市清洁系统启动,清洁机器人将他扫进生物垃圾桶,拖到生物废料处理站,转化为一块块没有味道的营养膏。 地铁站里,人渐渐多了,但却仍旧如此安静,低头族们在玻璃防护栏外排排而立,默默挥动手指,冰冷得就像是庞大钢铁城市中凝固的螺丝钉。 哐当~哐当~ 零号听到了列车驶过铁轨的声音。 时间05点50分。 第一班早班地铁于05点30分发车,05点50分经过中央广场站。 很准时,但是…… 零号闭上眼,细细听着铁轨的声音。 哐当~哐当~ 声音,不太对劲。 第一班地铁停下,玻璃闸门打开,这时地铁站里终于有了些嘈杂之声,05点50还不是早高峰,但也快了。 5分钟后,载得满当当的地铁向前驶去,零号看到了轮子启动时迸溅的火星——他看着火星迸起的地方,站起了身。 漆黑的轨道两边有不少锈迹,铁轨本身也有些扭曲。 下等人的交通工具,年久失修,疏于维护。 眼前,时钟上的秒针滴答向前。 05:56:31 05:56:32 05:56:33 …… 零号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火。 他四处张望一番,走向了不远处站在禁烟标志下的吸烟的女人。 “朋友,借个火?” 那人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掏出打火机。 零号摘下口罩,叼着烟凑上去……烟久久都没有点着。 他抬头,那女人已经走开了。 原来如此,零号摸了摸自己五彩斑斓的脸,看来,是抽不上了。 他走回承重柱下,盯着时钟上滴答向前的秒针。 第二班地铁,应该在06点10分抵达。 06:07:01 06:07:02 06:07:03 …… 零号又一次听到了咣当声,今天的第二班地铁,来早了三分钟,但也还在误差范围内,等等…… 声音似乎有些……急促?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06:07:07 06:07:08 06:07:09 …… 距离抵达观测点的06:07:13只剩5秒。 5、4、3…… 零号看到了自铁轨尽头照来的强光,听到了咣当咣当中,刺耳的刹车声。 他知道这里将会发生什么了。 因为那刹车声,不是驾驶员的主动制动,而是地铁控制系统在检测到地铁没有进站减速时的强制制动,可在这种年久失修的轨道上…… 2…… 被牢牢锁死的车轮横推在了老化的轨道上! 脆弱的轨道不堪重负,断裂,然后翘起! 车头被狠狠抛了起来! 1…… 一整列车头贴着零号的脸飞了出去,紧接着,后续车厢蜂拥砸进了地铁站! …… 时间:225年1月10日,06点07分13秒 地点:东经126.67651437751768;北纬45.78304356653073 观测点1号 零号静静站立在原地,看着眼前横冲直撞的车厢,看着那些崩飞的混凝土和铁片,看着爆炸的火光,看着……血肉横飞! 他只是静静站立在原地,寸步未移。 那些巨大的石块,那些锋利的铁片,那些喷吐的火舌……那些死亡! 在他身侧绕行。 几分钟后,近处的尖叫声停歇了,他只能听到轨道坍塌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哀嚎。 如此严重的地铁事故,事发地的核心区域,这个站台上,除了他,已无任何活物。 这是,不可思议的‘巧合’。 事故几乎摧毁了站台上的一切,却唯独没有波及他站立的这方寸之间。 “咳,咳……” 他在浓重的烟雾中咳嗽两声,抖落身上的灰尘,再次拿出烟,向前走了两小步,俯身,在燃烧的车厢上点燃。 深吸一口,然后他更加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久病之下,气管功能太过脆弱,加之此处尘烟弥漫……但是,这一口,已经足够了。 辛辣的雾气在他肺腔中缭绕,给了他一些,还活着的感觉。 他长舒一口气,偏头,看向自己身侧。 断裂破碎的车体残骸中,伸出了一支扭曲的手。 这条手臂,正对着1-1号天命观测点。 零号将能量膏的塑料包装套在手上,小心的挪开手臂,看到了座椅上几乎被撞碎的人。 他已经死了。 这应该是第二或是第三节车厢,冲击当场杀死了车厢里所有人,而这个人…… 零号轻轻掰过他只剩一半的头颅。 ——‘是中介大哥!’ 这是那个卖药给阿乐,介绍他参加实验项目的人。 刚才车祸发生时,我便能感觉到阿乐惊恐的情绪,直到这一刻,看到中介,他的情绪从惊恐转变成了惊讶。 零号顿了顿,顺着中介的脖颈往下摸,翻起了他的衣领。 衣领背面,有一枚九头蛇的徽记。 他是海德拉制药的人,是公司职员。 接着,零号看到了中介脚下的黑色皮箱。 公司职员不应该搭乘地铁这种低级交通工具,除非,他有不能过安检的东西。 他俯身,拿过皮箱。 这就是个普通的公文皮箱,没有任何密码锁,轻轻摁一下就能打开。 零号打开皮箱,里面是许多纸质文件。 在信息技术极度发达的当代,正经人,不会用纸和笔。 他随意翻了翻。 每一页,都有翠色九头蛇的水印,原来如此,这是那个梅山实验室的研究成果。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来不及细看了,救援很快就到,得离开。 他捡起地上的碎铁片,从中介的后颈中挖出个人芯片,打开刚刚买的人工酒,倒满他全身。 他刚才已经看过了,这是劣质合成酒,酒精含量其实不高,为了保证口味,添加了许多其他物质……易燃。 从残骸里捡过一块燃烧的胶片,扔在中介身上。 在烈焰腾起的瞬间,零号提着皮箱,跳下轨道,一瘸一拐的,朝着漆黑地铁通道里走去。 地下铁路与下水道连通,从这里,他可以回家。 1-1号天命观测点,已经被观测。 他要观测的是什么东西? 是这里发生的事情,是中介,与他的皮箱。 有什么用? 天命观测点,是会改写天命人命运的一些事情,在经历过这些事情后,他们才会成为真正的天命人。 也就是说,阿乐原本就会出现在这里,目睹这场地铁事故,他活了下来,发现了一些东西,经历了一些事情,最终,成长为真正的天命人。 可问题是,这个犯规的世界让他连自己的第一个人生转折点都抵达不了就死了。 我要帮助他克服那些他客观上没法克服的困难,即便我的方式会有些‘犯规’。 但只有犯规,才能对抗犯规。 然后…… 尘归尘,土归土。 让该生的生,该死的死。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本章完) ------- 你或许需要知道的事情: 「末日之战」 226年前(战前1年),因火星开拓计划失败而导致的全球粮食危机引发了全面核战,这场战争摧毁了一切道德与秩序,全球人口锐减7成,国家陨灭,公司崛起。 在不特意说明战争名字的语境下,‘战前’与‘战后’,泛指末日之战。 「个人ai助手芯片」 起源于羲和科技在战前研发的‘植入式微型电脑’,该设备是精密微电子制造与高级信息技术的集大成者,以此为核心,将电脑、手机、移动支付、智能家居、增强现实……等等等等融为一体,是终极的智能电子设备。 战后,海德拉生命与羲和科技达成协议,对植入式微型电脑进行了神经链接升级,将其放置于人的后颈神经中枢上,直接与神经相连,成为人脑之外的‘副脑’,完成了真正的人机结合,自此,赛博时代开启。 个人ai助手芯片可协助植入者处理信息,没有个人芯片,便等同于‘看不见、听不着、不会读、不会写’,便无法生存,是新世界的文盲与原始人。 基础芯片与顶级芯片之间的价格与功能,都有天与地的差别。 3 海德拉制药 3海德拉制药 房间里没有床,污臭的被褥凌乱的铺在地上。 因为天花板上有个地漏,房里的味道其实没有那么大,起初,阿乐还会勤洗衣物与被褥,让自己保持一个爽朗的状态。 但后来重病难愈,有力气吃饭已经不错了,干净与体面什么的,顾不上了。 被褥旁,有个小小的电煮锅,此刻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电煮锅旁,则有一块能量膏和半款面饼——不是零号刚才买的。 那块能量膏是早先阿乐买的基础款,1通用点,只能勉强维持健康人的营养均衡,至于半块面饼……这是他唯一能消费得起的,滋味丰富的东西,他舍不得吃完一整块,搬到这里之后,从来都是半块半块煮。 几分钟的工夫,新买回来的,没有受潮的面煮好了。 零号端起小锅,吹了吹热气,强忍着吐意,一边吃面,一边借着昏黄的灯光,继续看皮箱里的资料。 那个梅山精神病院里的实验室,的确是做浮光症研究的,那里的人,的确是海德拉制药的员工。 箱子里,都是些关于浮光症与药物的研究资料。 他们似乎取得了一些突破。 却又不是关于治愈浮光症药物的突破,因为这病的根治方式和已经有了——换血。 他们从浮光症病人的身上,研发出了另外一种药物。 一种能让人做梦的药。 真是典型的海德拉风格。 雪城是个资源型城市,蕴含丰富的铁矿,围绕着这些铁矿,雪城建立了起来。 在许多年前,战后重建时,整个雪城遍布矿场与冶金厂,着实风光了一段时间。 后来,不加节制的滥挖让铁矿资源迅速枯竭,雪城开始衰落,接着,海德拉制药来了。 他们在这里建起了制药厂,大量失业矿工摇身一变,成了廉价的制药工人。 这里主要生产止痛药,贩卖的对象,则是自己的员工。 矿工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伤,他们饱受疼痛折磨,失业之后更是无所事事酗酒度日,海德拉给他们提供工作,让他们用自己劳作换来的薪水购买药物,弥合伤痛。 ——听起来,似乎不错,对吧? 但海德拉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那些真正被疼痛困扰的矿工,病人当然需要买药,病人,就是制药厂的客户,怎样才能拥有更多客户呢? 研发更好的药物?从而让更多的病人群体信赖自己,购买自己生产的药物? 不不不不不。 这种想法实在是太没有商业头脑了。 对于制药厂而言,拥有更多客户最好的办法,是制造疾病。 海德拉制药,制造了一种名为‘疼痛病’的概念,在媒体上大肆宣传,说疼痛是一种疾病,痛的人是不正常的,不管是牙疼头疼还是屁股疼,都是疾病,都需要吃药。 然后通过矿工这个刚需群体,将自己的止痛药推广开去,接着…… 大多数止痛药都是阿片类药物,在镇痛的同时也会让人成瘾。 当病人患上名为‘镇痛药’的病之后,药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卖出去了。 疾病本身,就是药物。 这曾一度让雪城成为药之城,全城近乎一半的人染上药瘾。 直到雪城二次复兴时,议会通过了‘嗨药法案’,海德拉制药被起诉追责,支付了大量赔偿金…… 现在他们是不是还在卖止痛药,零号不清楚,但他知道,这帮家伙为了钱,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搞出来。 箱子里的这些东西,目前没什么价值。 但中介个人芯片里的信息,倒是颇有意思。 个人芯片是每个人身上最高级别的加密设备,必须有专业设备才能破解,公司职员的芯片更是装载了公司最顶级的防火墙,常人根本不要想破解。 零号把中介的芯片塞进小皮球的脑门,没几分钟,她瞪着眼睛(显示屏),投影出了资料。 梅山精神病院里的实验室,在进行浮光症的研究,主管是那个叫做萨克勒的人,对,就是给阿乐新药,最后没钱了把他赶出去的人。 上级给了萨克勒大量经费,以及治疗浮光症的药物。 他把经费全部吃掉了。 至于那些药物,则找了一个不同系统的朋友,转手卖掉——这个朋友就是中介。 总之,这是一起海德拉制药的基层腐败事件。 没了经费,要怎么研究? 进行诈骗招募。 经费中本来就包含了给志愿者的报酬,包括浮光症的药物,也是报酬的一部分,你来当志愿者,我不仅给你钱,还帮你治病。 这俩家伙贪完之后,打个幌子说‘免费治疗’也会有不少志愿者上门。 可他们也是够贪的,吃完了上面不说,还要吃下面。 他们吃准了浮光症药物价格高,彻底治愈的换血手术价格更高,存在大量能勉强吃药,却怎么都攒不够手术钱的病人这一事实。 他们瞄准了阿乐这样患病的,缺少亲人的新世界孤寡青年群体,把他们骗进去,吃干抹净,拖到7期人一死……谁都不会知道真相。 ——太贪了。 如果他们真的把阿乐拖到7期,让他死在精神病院里,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萨克勒把他赶了出来。 原因是……不想再支付阿乐的食宿费用。 贪婪,真的会要人命。 零号挥动手指,不断翻阅资料。 他的心中涌起了一丝怒意,一丝酸楚。 作为机械飞升者,无论面对什么,他都不该有情绪。 所以这些感觉是阿乐的。 主意识沉睡,但潜意识还在,我感知到的一切阿乐都能感知到,所以这一刻,他终于知晓了自己被骗的真相。 这两个家伙虽然贪完了经费,但也搞来了‘志愿者’,进行了摆烂式研究,照理说已经可以交差。 可就是在最近,研究,真的有突破了。 萨克勒研发出了一种新药,一种具有巨大商业价值的新药。 然后…… 他伙同中介,准备把这个新药卖给海德拉制药的对手公司。 因为如果上报,这个项目肯定会受到重视,然后贪污的事情就瞒不住,可他们又不愿意放弃这项能带来巨大财富的发现,想来想去,投敌算了。 中介这趟出门,是约了对手公司的人谈判,但没想到天降横祸…… 大体上就是这么回事。 零号吃完泡面,喝了些热汤,肚子里暖洋洋的,可吐意反而更加强烈了,有好几个瞬间食物都会涌上喉头,他强压着咽了下去。 已有资料中还存在许多信息缺失,要想把这事彻底搞清楚,得去拜访拜访萨克勒。 但以现在这具风吹就倒的身体,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 零号拧开酒瓶,灌了两口,拉过地上臭烘烘的被子,蒙头就睡。 至少,先恢复些体力。 …… 啪啪啪啪!—— 零号感觉到有人在打自己的脸。 睁开眼。 小皮球:(''-'')ノ)`-'') 她正用柔性握爪啪啪拍自己的脸。 睡前零号给她下了些任务,嘱咐她完成后叫醒自己。 看看时间,睡了五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两点。 因为吃了两块高能能量膏,身体已经不像刚醒来时那么虚弱了,但是……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在发烧。 身体状况还是很糟糕,眼下应该想办法搞钱,至少让自己恢复健康。 但萨克勒那边不会给自己那么多时间。 零号先是打开信息板,浏览关于早上事故的新闻。 事故原因是地铁老化,刹车失灵…… 死伤很惨重,事故发生点的中央广场站,整个站台被摧毁,直接撞击的七节车厢中没有一人幸存…… 因为个人芯片的实时联网,所以死者身份都已确认…… 海德拉制药的员工意外死亡,公司会对其进行必要的调查,但中介的层级不高,会走正常程序,也就是等候官方通报,然后接收遗体遗物,最快,也需要24小时。 那个时候他们会发现中介的芯片没有了。 个人芯片,在这个时代是每个人身上最重要的东西,车祸事故不会导致芯片丢失。 ——可萨克勒一定会抢先公司一步。 因为芯片只要落进公司手里,贪污的事情就会败露,他会想方设法销毁中介的芯片,收回皮箱。 但皮箱和芯片在我这里。 总之,只要让萨克勒发现皮箱和芯片不见了,他一定会马上跑路。 我得在他发现情况不对之前,抢先出手,我最多,只有24小时,时间根本不容许我等身体恢复后再去找他。 零号看了小皮球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眼睛一瞪,投影出了许多资料。 挥动手指,翻阅资料。 这些,都是关于萨克勒的资料,他睡觉前给小皮球的任务就是这个:对萨克勒进行人肉搜索,调查他的一切公开信息。 在这个时代,想要从网上获取一个人的个人信息要怎么做? 雇一帮顶级黑客,锁定ip,破解渗透? 不,事情没那么复杂。 后信息时代,隐私是不存在的。 即便萨克勒是海德拉制药的底层小领导,他的那些机密数据会受到公司的保护。 但是。 他是人。 是生活在社会中的人。 他有社交账号,有空间动态,有照片墙,有同学录……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你甚至能在网上找到他署名的论文。 我们每个人都曾无数次在网络上‘无意中’披露自己的隐私。 比如点赞了导师怀念某一届学生的个人动态。 比如发了一张美食照,却忘记给照片角落里的地标性建筑打码。 再比如注册了某个应用的小号,担心忘记新密码,随手把一串不知所谓的字符记在了另一个应用的主页上。 这三者看似什么都不代表,实则分别意味着‘学籍信息’、‘居住地址’、‘密码习惯’三项隐私数据。 数据,是可以挖掘的金矿。 单一的数据看似没有意义,可将这些大量的,没有意义的数据连列在一起,便能从中挖掘出恐怖的价值。 这便是名为‘大数据’的,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武器。 小皮球有中介的芯片,而中介是萨克勒的好友,他们之间有大量的社交网络关联,当然,同为公司员工的他们清楚公司的力量,不可能真的在网络上聊一些机密的事情。 但如果只是想人肉出萨克勒的所有公开信息,然后从中分析出他的个人资料,拥有中介芯片已经足够了。 这两个人……还真是变态呢。 阿乐翻看着中介与萨克勒的部分聊天记录,发现他们的关系远不止同事、合作伙伴这么简单,还是——当然,称不上什么变态不变态,你情我愿不影响他人就好,问题是……他们并没有。 总之,必要的信息已经掌握。 零号看了看时间,准备现在就去拜访这位萨克勒先生。 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准备点儿‘礼物’,总不能空手而去吧? 零号起身,打开房门,走进下水道里。 挥动手指,唤醒信息板,定位自己的坐标。 然后闭上眼,回忆了一番。 他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百余年来,雪城经历了数次扩建与改造,部分城市基础设施被私有化——就比如这个下水道。 雪城的下水道由过去的矿道改建而来,内部面积巨大,错综复杂,真正承担排污功能的空间其实只有一小部分,与其说是下水道,倒不如说是一座地下城市。 所以承包下水道管理的公司,一开始,就是冲着它巨大的房地产潜力去的。 它们在维护下水道功能运行的同时,将大量的地下空间改为格子屋,出租给像阿乐这样的人使用。 不同于地面上的霓虹璀璨,这里没有灯,唯一的光源是那些像火柴盒般挤在一起的格子屋里透出的黄褐灯光,将整条道路都照得如同一张褪色的旧照片。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恶臭,气味,其实还是能够忍受的,真正让人不适的,是这里的压抑。 住在这里的人是什么人呢? 穷人? 不,是跌落谷底,却又还未放弃的失意者,如果已经绝望躺平,大可以搬到租金更低,环境更好的城郊去住。 即便与污浊为伴也要留在与繁华城市‘一墙之隔’的下水道中,唯一的理由是他们在地面上还有工作,还怀抱着重返地面生活的期望。 但真正能够从谷底翻身的人何其之少,搬到这里后,阿乐见过太多麻木而匆忙的面孔,他们中的大多数,不是某一天黯然搬走,就是无声无息的烂在屋子里。 艰苦的条件并不让人压抑,每天看着希望一点点死去,这,才是真正的压抑。 因此这个地方永远都是如此寂静,缺少娱乐活动。 零号缓缓走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 在走过大约五百米的距离后,他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个向上的排污竖井。 一路上他都没有特意看地图,自然而然的便找到了这个竖井,因为承包公司并没有对下水道进行过多翻新,它最初被建造时是什么样,现在大体上还是什么样。 零号爬上竖井,在中段的某个位置,他停了下来。 手指抠进污泥之中。 他抠了有一会儿,摸到了一个扳手。 用尽全身力量扳动扳手。 咔!—— 竖井的内壁上,一个小凹槽弹了出来。 零号拿起凹槽里的油纸包,跳下了竖井。 油纸包里,是一些用于下水道维护的工具和零件——你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里有东西? 因为是我们,缔造了这座城市。 但它却没能成为我们设想中的样子。 (本章完) ------ 你或许想要知道的东西: 「尤瑞莎发展联盟」 战后由海德拉生命与利维坦工业牵头成立的发展联盟,囊括了尤瑞莎大陆50座城邦,形成了一个政治、经济、军事的共同体,其本质是一个由各城邦实际控制者,也就是各巨型企业董事会组成的利益集团。 雪城是尤瑞莎发展联盟50个加盟城邦之一。 「嗨药法案」 全称《尤瑞莎发展联盟药物管理法-第47号修正案》 146年,因海德拉制药的成瘾药物滥销,引发了整个尤瑞莎联盟的嗨药大流行,成瘾药物不再作为药物使用,而是成为了娱乐消费品,对社会生产力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导致了一系列严重社会问题。 147年6月,时任雪城城主‘涅尔瓦·伊戈’向联盟议会提交了关于整治嗨药的提案,并向海德拉制药发起集体诉讼。 147年7月,联盟议会通过了嗨药法案,严格将药物成瘾性划分为五级。 147年8月,联盟药物强制管理局(dea)成立。 4 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 4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 起子、扳手、金工锤…… 铜线、胶片、防水涂料…… 零号回到房间,把油纸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然后挥动手指。 「system:神机百变-已启动」 小皮球用眼睛投影出了一个女人的三维蓝图。 的确是女人,身材高挑、容貌姣好。 也的确是蓝图,你可以一眼看透虚无的皮肤,看到她体内那些,精美如艺术品的机械构件。 蓝图出现的一瞬,小皮球的显示屏上出现了笑脸: (〃''▽''〃) 她一手指着那女人,一手啪啪的拍自己胸脯——虽然她没有胸。 零号没有理会她,作出一个放大的手势,蓝图在他眼前迅速放大,最终定格在女人的左手上。 他‘握住’女人的左手小指,把它拔了下来。 轻轻一点,这根六七厘米长的小指头在他眼前展开、变形……变成了一根大约十厘米长的,起子一样的东西。 「模组-左手小指:盗跖起子」 「效果:可对电流进行精妙操控,干扰大多数微电子设备的运行。」 「所需材料:高能电池、超导导线、绝缘橡胶、电压控制器、压缩空气瓶……」 零号在盗跖起子上轻轻一点,一个菜单弹了出来,他划动菜单栏,选中了‘历史版本’这一项。 图景再次变幻,许多个版本的盗跖起子出现了,从排列在最前面的可变形手指形态,到手指形态后的不可变形起子形态,一共有十几个版本,最末尾,是用木头与废弃家电元件制作的‘极简版本’。 工具,又或者说,武器,自然是材料越高级,效果越好。 但归根究底,决定武器力量的,是使用武器的人。 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不追求最好,能用就行。 零号选中极简版本,然后小皮球的眼睛里发射出一束绿色的扫描光束,扫过地上的工具,扫过整个房间。 「当前材料不足以制造盗跖起子(极简版本)」 「您还缺少……」 零号看着那一长串的缺失材料清单。 盗跖起子已经是最容易制造的东西了,但现有材料只有这些,阿乐又这么穷,账户余额67通用点,恐怕连个电压放大器都买不起。 怎么办呢? 去偷?去抢?还是去骗? ——有技术,也没那时间。 零号看着小皮球。 怎么办呢? 小皮球也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o_o....? 零号看着小皮球,嘴角扯了扯——那看起来像是个微笑,僵硬的微笑。 嘴角翘得越来越高,笑容也越来越变态。 小皮球: (*???) 零号看着小皮球浑圆的身体与纤长的大腿。 她似乎懂了什么: !!!(*?д?) e=e=e=┏(ノ><)┛ 她想跑,零号一把抓住了她的腿! |∑(っ°Д°;)っ |°Д°;)っ |≤)o |o 小皮球被拖了回来! 零号抄起起子,粗暴的拆掉了她的外壳,然后把手探入她的身体…… 时间紧,真没别的办法了,先借你身上的零件用用。 …… 一小时后。 零号把铜线一圈一圈绕在起子上。 一旁,小皮球正抱着自己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一条腿: 。゜゜(′o`)゜゜。 好了,可以了,零号在铜线外包上胶皮,极简版盗跖起子的硬件部分已经做好了。 他捅了捅小皮球,后者不情不愿的把手伸进肚子里,拿出了阿乐的芯片。 盗跖起子可对电流进行精妙操控,干扰大多数微电子设备的运行,简单说就是,它几乎可以打开所有电子锁,是个万能开锁器。 但电子设备,软硬一体。 如果没有软体程序赋予它‘精妙操控电流’的能力,它也不过就是个电击棒罢了。 这个叫做‘神机百变’的程序储存在小皮球的芯片里——或者换一种说法,小皮球,就是神机百变,是一件万能的,泛用型战斗兵器,盗跖起子,是她的左手小指,她就是起子的控制程序。 单独拆下来用,需要额外写一个单独的控制程序。 他在做起子时,让小皮球把阿乐的个人芯片改成起子的控制芯片。 把芯片插进起子。 零号走到门口,摁下起子的开关,靠近门锁,几秒之后,蓝白的电光一闪而过。 啪嗒~ 门开了。 是时候去拜访萨克勒先生了。 ------- 芊芊有一个梦。 一个做大明星的梦。 为此她一直努力练习着……很努力。 但是同期的练习生走了一批有一批,就只有她剩了下来……她明白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不愿意接受那些额外的交易。 她始终认为,拥有才华,肯努力,总有一天会被人看见的,她不必成为那些流水线上生产的‘布娃娃’,她只要做自己就好。 她等到了那个机会。 xc37已经成团出道一年多了。 她的身体也快垮了。 每天有接不完的通告,回家之后还得按照公司要求播够时长,高强度的工作让她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写歌,甚至都没法正常生活,每天的睡眠时间还不到三个小时,身体完全依靠那些激素药物支撑着,只要断药一天,她的脸就会憔悴到根本不能看。 这怎么办呢? 别人都可以坚持工作,为什么就你不行呢? 别人都可以在工作的同时继续创作,为什么就你不行呢? 别人是怎么做到的? 答案是,药物,更多的药物。 人的身体是种奇怪的东西,它其实并不受人主观意识的直接控制,而是在意识的主导下,受各种化学分泌物的控制。 累了会分泌肾上腺素,困了会分泌褪黑素,甚至于渴了……会分泌口水。 如果跳过意识的控制,直接给予分泌物,会发生什么事? 会不知疲倦,会无忧无虑,会灵感爆棚,会让人感觉自己好得就像是屹立在人生巅峰。 公司里所有爱豆都在使用药物,包括芊芊在内,如果你不使用药物,根本就卷不过别人。 可代价是什么呢? 是变成一条狗。 “我们到了,芊芊小姐。” 司机低沉的声音响起,芊芊猛的直起身,惊惶的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朝着车窗外东张西望。 “没有人,小姐,这里很私密。” 这是雪城的富人区,没有权限认证,根本进不来。 芊芊似乎信不过司机,她神经质的盯着车窗,张望了好一会儿,这才戴上墨镜,拉起衣服的兜帽,下车,冲向一座屋檐上堆满积雪的小别墅。 这里,是萨克勒医生的家。 芊芊站在大门前,颤抖着手,划动信息板,找到萨克勒给她的权限认证小程序。 「来宾:小狗狗8号-已认证」 门锁咔哒打开,富人区的住宅都有高级安保系统,芊芊拥有来宾权限,显然不是第一次。 屋内的装潢奢华而又不落俗套。 芊芊站在门口,等待着电吸门自动关闭,深吸了两口气,径直走向萨克勒的卧室。 卧室里没有人。 芊芊拉开衣柜,用手撑着衣柜内壁轻轻一推。 这是个暗门。 暗门之后,暗色灯光晕染的空间里,萨克勒先生手拿一个紫色的药瓶,满脸微笑——笑得露出了两排白生生的牙齿。 芊芊似乎有些畏惧,可眼睛又忍不住往那瓶紫药水上看。 萨克勒朝她招手。 经纪公司需要嗨药来控制这些满脑子明星梦的无知少女。 但又不能走‘正常渠道’,因为这种事一旦曝光就是巨大的丑闻,会毁了一切,所以他们更愿意找寻像萨克勒这样,能以非正常方式搞到嗨药的海德拉中层技术人员。 什么是非正常方式? 就是自己配制,或者说,高级定制。 众所周知,现在研发生产非医疗用途的嗨药是犯法的,海德拉制药已经不搞这个了。 但是,没有人,比海德拉制药更懂嗨药。 这个世界上九成的嗨药,都是他们研发的。 …… 萨克勒走出密室。 原装货实在是太不耐用了,也许下次该换个金属的?带电击会旋转那种? 萨克勒走进书房,从药架上拿下一瓶药。 今天格外烦躁,所以他想稍微久亿点点。 那个家伙,竟然带着新药的研究资料死在了地铁事故里! 一旦那些东西被公司知道……就全完了! 所幸,萨克勒找到了一些关系,如果顺利的话,他能赶在公司之前销毁证据,如果不行…… 他把药吞了下去,如果不行,就…… 就在这时,一把枪抵在了他的后腰上。 他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 “嘘!——” …… 那不是枪,那是盗跖起子,不过也差不多,满功率的情况下,要电死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 “不要回头。”零号说。 他抵着萨克勒向前,一直将他推到书桌前。 萨克勒这才发现,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 他看着纸上的九头蛇水印,瞳孔猛然一缩。 他是公司的人!?他们拿到了皮箱!? 刹那之间,萨克勒脑补出了许多可怕的事情,如果让公司知道了我做的事情……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想要唤醒信息板,启动屋里的安保系统。 ‘枪’又捅了他一下。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把手抬起来,一动,就会没命! “这是什么?”零号问。 “一种药,一种从浮光症患者血液中提取的药物。”萨克勒说。 “有什么用?” “它可以刺激大脑皮层,释放神经脉冲……” “说简单点。” “它可以让人做梦!”萨克勒说,“做美梦!” 零号沉默片刻。 “它有,什么用?” ——所以这个人不是公司的人?如果是公司得到了皮箱,不会看不出它的价值! 但萨克勒没有时间多想了,因为那把枪已经挪到了自己的后颈,那里是个人芯片所在,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致命弱点’! “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人都患有一种疾病,这种疾病的名字叫做焦虑!焦虑让人感觉不到快乐!” 萨克勒颤抖着嘴唇道:“但每个一生中,都曾体验过快乐,都有美好的过往,这些情感需求,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甚至在完全潜入的虚拟现实网络中也得不到满足,因为缺乏代入感,无论虚幻网络如何真实,可内心知道它是假的,知道醒过来之后还是得面对腌臜窘迫的现实,可是……” “梦不一样,梦让人分不清真假,梦才是真正完美的虚拟现实,才是真正的元世界——你知道羲和科技每年要销售多少台深潜仓么,你知道元世界里那些付费项目每年会吸收多少充值吗?而这一切,都可以被一枚小小的药丸打败!” “我把它命名为‘重温旧梦’,它的作用,是让人在梦里反复回味自己的美好时光,它通过了成瘾测试,没有任何副作用,不被嗨药法案限制!” 好了,零号明白了。 这是‘梦中快乐药’,这说到底……还是嗨药,最顶级的嗨药! 它最大的价值,不在于萨克勒所说的‘代入感’和‘无副作用’,而是在过去,无论怎么卖药,都必须有一个前提,买药/服药的人,是醒着的。 人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眠中度过,睡着的人是没法成为消费者的。 重温旧梦,把药卖给了睡着的人。 “第二个问题,”零号说,“浮光症项目,是为了什么?” 这话让萨克勒心中一惊,所以他不是公司的人! 他是谁? 中介是去和羲和科技碰面的,难道他是羲和科技的人?如果是羲和科技,那我,那我岂不是没事了! 他面露喜色,迅速道:“浮光症项目,是为了研究可燃生物血液——不,浮光症,本身就是可燃生物血液的产物。” “可燃生物血液是什么?” “是进行生物-机械义体联结的尝试,我们在尝试将血液直接改造为‘燃料’,让人像电鳗一样,拥有给机械部件自主发电的功能。” “但是这个项目最终失败了,因为人体承受不了那种变异,浮光症到7期,彩色血勉强获得足够的燃烧比,可同时,大脑也会被彩色血杀死。” “所以浮光症,是你们制造的?”零号问。 萨克勒沉默片刻。 “你没有发现,只有贱民会患浮光症吗?——因为我们只在基础能量膏的生产原料里,投放了浮光症的致病因子。” “但基础能量膏消耗很大,你不可能一直投毒吧?” “不,只要投一次就够了,”萨克勒说,“你忘了基础能量膏是用什么做的?” “很好。”零号说。 他推着萨克勒,走到了书房的一面墙壁前。 “最后一件事,打开它。” 萨克勒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这里……这扇墙是面景观墙,上面点缀着一些精美的石块。 而墙后,是他的保险柜。 “那我可以抬手了?” 抬手就能作出唤醒手势,信息板一呼出,萨克勒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启动安保系统,报警,向公司求救。 “可以。” 萨克勒抬手,唤醒信息板,然后他赫然看到右上角的信号标识,是空的。 他切断的网络——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做到的? 萨克勒不着痕迹的把手摁在墙上。 一束绿色的荧光扫过,墙壁缓缓裂开。 玻璃架子上,堆满了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圆珠,这是稀有金属,如果换做旧时代,你可视作这个保险柜里堆满了黄金珠子。 最中间的那个架子上,放着一把精致的手枪。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保险柜的内壁,是一面镜子。 透过镜子,萨克勒看到了身后的人。 看到了阿乐的脸。 他愣了那么一刹,然后终于回忆起这张脸,接着,在惊恐涌上心头的同时,他猛的伸手,去抓那把枪。 ——他不是公司的人,也不是羲和科技的人,他就是个要病死的浮光病渣滓! ——他没有蒙面!他没有蒙面!!! 强大的电流自盗跖起子中释放,萨克勒顷刻间被电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 零号却一脚踩在了他的脖颈上,那力量不大,但足以压迫他的声带,让他发不出多少声音。 电击的麻痹让他没有办法作出太多动作,只能嚅喏着嘴: “对,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 他甚至不记得阿乐的名字。 零号看着那张已经被电得扭曲的,画满浓妆,人不人鬼不鬼的脸。 心中百味杂陈——这不是他的感觉,是阿乐的。 刚才在书房里,他通过房间里的监控录像,目睹了密室里发生的一切。 这位芊芊小姐,主打元气少女人设,是阿乐的梦中情人,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她甜美的笑容伴着阿乐入眠。 一瞬之间,这一切全都倾塌了,所以这一刻的阿乐应该是怒发冲冠? 不,他没有愤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情绪。 因为在书房里,零号找到了萨克勒给她的那种紫色药水。 其实,那严格来说不能算嗨药。 只是一种能刺激人脑激素分泌,激发活力与创造性的精神类处方药物。 作为海德拉小领导的萨克勒,即便和穷乡僻壤的小经纪公司有交易,也不可能真的以身试法,给他们做嗨药。 她或许有一点点药瘾,但还远没有到完全离不开的程度。 离不开药物的,是梦想与希望。 发生在密室里的那一切,不是强迫,是交易。 这一刻,萨克勒就在自己脚下。 他在求饶。 而踩着他的这具身体里,有两个意识,一个清醒,一个懵懂。 ——‘我,我该怎么办?’ 孩子,发生在那房间里的事情,只是看起来像交易而已,交易的双方根本就不在对等地位……即便萨克勒的家里没有一个‘秘密房间’,你忘记他对你做过什么了? 另一个意识沉默了,然后,他像是睡着了一般,让人感觉不到存在。 他选择了宽恕。 零号并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宽恕了,这的确像是一个被打破头抢走药之后,还担心对方安危的人会做的事。 善良的人都很心软,甚至是无底线的心软。 不过…… 宽恕? 零号缓缓抽出别在身后的金工锤,看着脚下扭动的蛆虫。 遗憾的是,那个少年至死也没有责怪你,他只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贫穷。 但这不是老实人就能任人欺负的理由。 他扬手,锤下。 可惜的是,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手上没有多少力气,锤头砸在萨克勒的脑门,只磕破了一点儿皮,流出了血。 得换个软点的地方。 锤子再次扬起,朝着萨克勒的眼睛砸去。 剧痛让萨克勒的身体产生了应激反应,他差点儿就挣脱了。 但随着第三锤砸下,血溅了起来,眼球像弹珠一般飞起。 然后是第四锤,咔嚓一声,鼻梁骨变平了。 第五锤,上齿骨凹陷。 然后是颧骨、颌骨、眉骨、额骨…… 萨克勒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嘶叫,他被死死踩住了脖子,他不能呼吸。 金工锤连续、均匀、坚定的落下。 零号面无表情,机械的挥动臂膀,就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打铁工人。 暴力,才是它们能听懂的唯一语言。 噗嗤~噗嗤~噗嗤~ 白色的浆与红色的血溅进了他的眼睛。 但他没有眨眼。 …… 哗啦啦啦啦!—— 零号小心擦去脸上的血迹,关上水龙头,抹去把手上的指纹,然后对着镜子,小心检查头巾上的缝隙,确认胶水粘合严密,没有头发遗落后,走出了卫生间。 他拎起装满‘黄金’的袋子,走到卧室,站在衣柜前,透过缝隙盯着粉红房间里,已经瘫软晕倒在某个玩具架子上的芊芊小姐。 他看了有那么几分钟,然后挥手,打开监控录像,确定她自始至终都完全没有醒来后,删除所有录像,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中,阿乐的意识都再没有活跃过。 住在下水道里的少年贫穷却保持着乐观与豁达,站在舞台上的少女富有但充满了欲望与焦虑。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不快乐。 或许,只有云端上的神是快乐的。 经过客厅时,零号看到了茶几上的草莓,很大一盘。 直至这一刻,他终于又感觉到了一丝阿乐的意识波动。 不,我错了。 起码对阿乐而言,一颗草莓就是快乐。 他走到桌前,拈起一颗又红又大的草莓,整个塞进嘴里,咀嚼时汁水四溅,却没有味道。 ——其实之前吃高能营养膏和泡面时也没有。 浮光症会渐渐剥夺患者的五感。 我已经没有味觉了。 不仅仅是味觉,这整整一天的时间,零号发现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都很微弱。 草莓很甜。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孩子,你的心愿,看来不是那么容易达成。 他拿起草莓旁的那盒烟,转身离开。 …… 屋外,寒风呼啸,大雪漫天。 雪城就是这样,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晴空万里,另一半的时间飞雪飘扬。 瑞雪,兆丰年。 当阳光再次照射大地时,雪地里,应该会萌发一些新的事物。 零号一瘸一拐的走在雪地里,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富人区的夜晚是如此静谧,安静得你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脚踩在雪里的嘎吱声。 有些冷。 他冻得鼻头发青,体温与感觉在一同流失。 啪!—— 黑暗中,火苗腾起,点燃了香烟。 他猛嘬一口。 辛辣的雾气刺激着他脆弱的呼吸系统,让他自咽头疼到肺腔。 疼,很好。 心情似乎一下子就愉悦了。 烟头明灭,那一点火星自朦胧飘向黑暗。 黑夜的尽头,传来了歌声。 但也不是歌声,他只是在哼哼,没有唱出歌词。 叼着星火的人,在吟唱来自久远过去的小调: 「我光着膀子,我迎着风雪」 「跑在那逃出医院的道路上」 「别拦着我,我也不要衣裳」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给我点儿肉,给我点儿血」 「换掉我的志如钢毅如铁」 「快让我哭,快让我笑」 「因为我的病」 「就是……」 「没有……」 「没有……」 「没有……」 「感觉」 (本章完) ------- 章尾歌词来自崔健《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这里推荐张淇版本。 5 「道高一尺」-壹 5「道高一尺」-壹 “呕啊!——” “我就说你不行吧,菜鸟,哪有人一进来就要求调到特案组的。” “抱歉,前辈,拖您后腿了。” “也没什么拖不拖后退的,你先回去吧……” “我还想看看,前辈。” “随你喽~” …… 青年缓缓离去,前辈喝了一口咖啡,看着地上那摊冒着热气的呕吐物,轻啐一口: “自命不凡的傻逼。” 一旁,刚刚赶到的同僚问道: “那小子是谁?” “贾斯汀,新来的侧写师。” “我们不是已经有侧写师了吗?” “他还是个法医。” “法医吐成这样?” “老实说,我刚进去的时候也差点儿吐了。” “里面到底啥情况?” “别问,别提。” …… 贾斯汀有些与众不同的天赋。 他的耳朵特别好,听觉灵敏,所以前辈那声‘自命不凡的傻逼’清晰的落进了他的耳中——老实说,他们似乎本来就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 雪城警务局特别案件调查组,简称特案组。 顾名思义,就是调查特别严重、特别疑难、特别奇怪案件的专项调查组。 本来,特案组只从雪城各警务部门中遴选经验丰富的精英警员,但贾斯汀的警校毕业成绩单实在是太过漂亮,漂亮到了他一申请调到特案组,上级就批准了的地步。 至于他申请调到特案组的原因…… 自然是想要打击罪恶。 雪城几乎所有的重大刑事案件,都会有特案组的参与,这里,是与罪犯战斗的第一线。 可在真的来到这里后,老实说,贾斯汀有些失落。 这些老油条们的确经验丰富能力出众,但也是……老油条。 ——这些就暂且不提。 今天,是贾斯汀调到特案组后,参与的第一起重刑案。 向前辈告过歉后,他小心的顺着雪地上淡淡的脚印,一路朔回,来到了脚印的起点与终点。 一个下水道的井盖。 现在是早上八点,因为雪季的缘故,天刚蒙蒙亮,一小时前,他们接到报案,说是在城西的别墅区发生了一起恶性凶杀案,死者是海德拉制药的p5级主管,萨克勒医生。 刚才,他已经对整个案发现场进行了一番了解,并在目睹那般惨状后实在忍不住吐了出来。 现在,他跳下下水道,开始侧写。 这里,是一切的起点,是第一次捕捉到凶手影像的地方。 他挥手,打开信息板,播放一段大约三秒的监控录像。 一个完全蒙住面部轮廓的人,把手探向了监控探头,三秒后,他从录像里消失。 雪城的下水道几乎是一个地下世界,但与地面上不同,只有在繁华城区的下面布有监控,萨克勒医生居住的别墅区,当然也在其中。 他刚才已经问过了技术科,为什么凶手会突然从录像里消失? 因为他入侵了监控系统,抹掉了自己的存在——不是删除自己,是让监控拍不到他。 而这种入侵,很古怪。 远程入侵监控系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等同于要攻破雪城的监控网络主网。 所以他是在找到监控探头后,进行有线链接,然后对片区监控系统进行入侵。 要这么做,他首先得了解监控探头的分布,找到该片区最边缘的探头——这可不是网上能搜到的信息,你要是找错了就会提前暴露在监控中,被记录下大量形体特征。 其次,即便是片区网络也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得有专业的设备和技术,而且还不仅仅是信息安全技术,还有精密设备的破拆技术,他拆探头时只要拆错一点,就会触发警报,拆慢一点,则会被探头识别为异常目标,上报安全系统。 最后,拥有破解片区监控的设备和技术,却又被拍到了三秒,这本来就很矛盾。 他为什么被拍到? 因为他肉身过来拆了。 可他拥有这种技术与设备,难道就不能搞个微型机器人从监控的死角过来? 别墅区下水道里的监控系统安全级别不高,从现有的情况看,这是个高智商高科技犯罪者,他不该留下这种漏洞。 总之,从这里开始,他的影像就完全‘消失’了。 贾斯汀站在被入侵的监控探头下,抬手比了比高度,然后爬上地面,蹲在井盖旁,细细观察地上的脚印。 因为下了一晚上的雪,脚印早就被盖掉了,这几枚,是技术科刚刚清理出来的。 通过萨克勒的死亡时间,可以大致推测出脚印留下的时间,再算一算昨晚的雪量…… 贾斯汀比了比脚印的大小,然后在信息板上挥动手指,计算着各项数据,几分钟后…… 身高180左右,体重很轻,脚印一深一浅,所以,他应该是个瘸子,有可能身患某种疾病。 他没有特意清理脚印,这不是疏忽,这是很基本的事情,哪怕是个傻子杀人之后都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这是因为他知道我们能从监控录像发现他,他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 起身,顺着脚印走回萨克勒的家,一路上的监控探头都没有拍到任何东西,因为室外和地下的网络系统是连在一起的,被他一并入侵了,况且,这里是富人区,为了保证隐私,本来就没有多少探头。 贾斯汀站在萨克勒的家门前。 但是室内的监控,同样瘫痪了,不,不能说是瘫痪。 是萨克勒在昨晚的某个时间,故意关掉了室内监控的网络上传,至于为什么关掉…… 贾斯汀走进屋里,一直走到萨克勒的卧室,看着衣柜后的那个秘密房间,以及房间里那些玩具。 事情是这样的,正常情况下,萨克勒家里的监控和云端安保系统会一直保持运行,如果有外部入侵——这种入侵指的是有人在你家附近徘徊,或者是在家门口久站。 与安保系统相连的监控系统会记录影像,上传萨克勒的私人安全空间备份,如果屋子外的人有更多异常举动,安保系统分析出有潜在威胁,会直接向萨克勒报警。 但是这么做有个漏洞,在网络上传的过程中,数据会有被截取的可能,简单说就是你在自己家布置的监控,有可能会成为别人窥探你的眼睛。 所以,在做某些非常私密的事情时,不要把任何带有联网功能的监控设备对准自己,这是常识。 从萨克勒秘密房间里的那些玩具不难推断出昨晚他在做什么,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把监控断网,让那些的影像不被上传,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他这么做也让监控系统和安保系统无法链接。 所以,那个凶手的确被拍到了。 但是因为云端安保系统没有获取影像,就没有生效。 技术科说房屋的所有门窗都锁死,那家伙是光明正大站在萨克勒家门口破解门锁进来的——考虑到他能破解片区监控系统,在云端安保系统的影像威胁分析失效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破解一个普通的门锁不是什么难事。 无论是室内监控系统,还是安全系统,服务器都在萨克勒的书房里。 一旦他进去了,这些东西就真的瘫痪了。 技术科说服务器的确被拆开过,手法很高明,他们到现在仍旧无法确认凶手是以何种方式,在不触发安全警报的前提下,拆开服务器的。 ——能准确知道萨克勒昨晚关闭监控联网的时间。 熟人? 有可能是。 但更像是以某种方式得到了萨克勒的部分信息,因为自始至终,他很仓促,熟人犯案通常是因为某种恩怨,在有如此技术的前提下,他可以计划周密,让萨克勒人间蒸发不好么?何必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贾斯汀看着脚下被紫外线灯光照亮的脚印,经过分析是三个人,那女的,萨克勒,凶手。 凶手的脚印从正门口起,直接到了书房。 破拆服务器,瘫痪网络和安保防卫,然后躲了起来。 接着那女的来了,去了秘密房间。 萨克勒从秘密房间出来,回书房。 从脚印看,是背后偷袭。 他挟持着萨克勒在书桌前站了一会儿,他们可能有一番交谈,然后…… 贾斯汀刻意没有看保险柜前萨克勒的尸体,而是出了书房,去了卫生间。 这里同样有紫外线灯光,但除了地上的脚印,什么痕迹都没有。 杀人之后他洗过手,然后抹掉了所有必须抹掉的痕迹。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不连脚印一起抹了? 因为专业。 根据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凡所经过,必留痕迹。 不想留下痕迹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经过,想让痕迹少一些唯一办法是尽量少经过,如果他把所有脚印抹掉,就得在屋子里留更长时间——抹掉脚印这件事本身,就会留下更多痕迹。 所以,尽可能少停留,尽可能少做动作。 屋子里,连一根多余的头发都没有。 最后,贾斯汀回到书房,蹲在萨克勒的尸体前。 他稍微捂了捂鼻子,掩盖住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尸体被刻意摆成了一个下跪的姿势,跪向书房架子上那些药。 周围散落着大量稀有金属珠子,这些珠子来自保险柜,被摆成了一个圆形的图案,当然,珠子上也没有指纹。 杀人方式是锤杀,头整个被敲碎了,血溅得到处都是,看起来就像是某种邪教仪式。 ——不,这是故意的,他在干扰我们的判断。 因为杀人方式,潜藏着罪犯与死者间的关系。 他带走了部分稀有金属珠子,如果是抢劫,没有必要把头整个敲碎,往大脑上踩两脚,使其完全破坏,让我们无法从皮层中读取记忆碎片就行。 如果是邪教、复仇……会有激动情绪。 而从散落的头颅碎片看…… 贾斯汀挥动手指,信息板上已经分析出了受力情况,力道不强,刚好可以锤碎头骨,这能从侧面印证凶手是个病人的想法。 同时,力道很均匀。 不带任何感情。 职业杀手。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刻意把现场弄得如此惨烈? 贾斯汀思索着,走回了客厅,站在茶几前。 没有任何多余一步的脚印,偏偏多余的延伸到了这里。 茶几上,有一盘草莓。 家政机器人的所有数据都被格式化了,所以无从得知这盘草莓最初是什么样。 但是通常来说,家政机器人会码放得好看一些。 草莓缺了最上面那颗。 贾斯汀思索良久。 或许,并不是没有恩怨,只是他很克制。 ——中老年男性,180cm左右,瘦,体重不足50kg,身患疾病,瘸子,大概率是秃头,高等学历,非常聪明,掌握多种专业技能,有军队或是雇佣兵经历,心理素质良好,可能会有一些文艺类的爱好,比如音乐和绘画,因为纯理工男的内心,其实很脆弱,经济状况……良好。 但是他目前很缺钱,否则外面的监控就不会拍到他三秒,而那些被摆成圈的稀有金属珠子……未尝不是因为他拿走了一部分不想让我们看出来。 杀人动机……抢劫与嗨药精神病或是邪教完全可以排除。 有恩怨。 情杀、仇杀、或是利益纠葛。 不是情杀,情杀那个报警那个女的大概率不会幸存。 不是仇杀,仇杀做不到那么冷静。 是利益纠葛。 调查萨克勒的私人关系、经济往来,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利益关系,三天内就能逮到这家伙。 这个时候,组长进来了。 在接到报案后,组长第一时间带着人赶到了这里,他只是看了两眼,便出去了,也不知道干啥,从刚才到现在,只有少部分探员和技术科的人在忙里忙外。 贾斯汀第一时间凑了上去。 “组长,关于那个报警的姑娘……” “等等再说。” 组长从来没有说是谁报的警,也没说是男是女,但贾斯汀相信那就是秘密房间里那个姑娘。 “组长,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杀人案,我觉得里面还有很多东西,如果不知道案发前后的详细情况,我没有办法做出侧写……” “我说了,等等再说。” 组长的态度很冷漠,他招呼在屋里勘测的探员,让他们收队。 “等等……组长!”贾斯汀追了上去,“这里还需要细致勘测,他未必没有留下痕迹……” “事情很清楚,”组长没有看贾斯汀,快步走着,“这是精神病嗨客的入室抢劫……” “不对!卧室的柜子是开着的,那个女孩当时在这里,如果是精神病嗨客,这么残忍的手法,她不可能幸存!” 贾斯汀急促的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大。 “而且他还能轻易破解室内外的监控系统,甚至还中断了室内的信号基站,导致这里彻底断网,这不是一般的技术,这需要专业的设备,还有就是……” “萨克勒医生的保险柜也很奇怪,如此大量的稀有金属圆球,换算下来估计得有上千万通用点,他在家里存放这么多‘现金’干什么?这些钱又是从哪儿来的?那个保险柜是隐藏式的,凶手怎么会知道它在哪里?” “您明白我的意思吗组长?萨克勒医生身上,可能本来就存在一些违法勾当!” 组长一路走,贾斯汀一路追,直到追出门外。 这个时候,守在门口端着咖啡闲聊的那些特案组探员都看了过来。 组长也停了下来,他笑了笑,拍拍贾斯汀的肩膀: “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屋后的一个角落,贾斯汀正欲开口,组长一个耳光就甩了过来! 啪!—— 贾斯汀被打得有些懵。 “这一巴掌,是因为你顶撞上级!” 然后反手又是一耳光。 啪!—— “这一巴掌,是因为你的狂妄自大——你以为你是谁,菜鸟?你以为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我们都是瞎子?你知道那里面死的是谁吗?那是海德拉生命的p5,负责一个独立部门的实权管理!这事儿你也配插手?我们只要老老实实结案,事情自有海德拉的人去调查,真相是什么都跟我们无关,你懂不懂!?” 贾斯汀捂着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他懂。 完全懂。 因为他刚才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柜子里的钱会不会是萨克勒医生贪污所得?要不然堂堂海德拉生命的p5,有什么赃款不能见人? 但是……他还是小声的开口了。 “那那个报案的女孩……” “呵呵呵呵呵~” 组长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 “那是羲和娱乐的摇钱树,要我把她的联络id给你吗?” “不用了。” “看来你还不笨,把手放下来,菜鸟。” 贾斯汀犹豫了那么一瞬,然后放下了手。 接着,第三耳光狠狠抽在了脸上,这一次的力量比前两次都大,抽得贾斯汀当场跌倒。 “这一耳光,是学费,教会你以后多想几层。” ——多年之后,无数个夜晚,每当贾斯汀梦到这一天,就会咬牙切齿,他应该在第一个耳光抽上来的瞬间,就掏枪打爆组长的头。 因为21岁那年,他本可以抓到那个‘人’,那一天,曾是最好的机会。 ------- ‘这一耳光,是学费,教会你以后多想几层。’ 两千米外,一栋高层建筑的天台上,零号放下了望远镜。 读唇语不是什么高深的技能。 因为行动太过仓促,他需要和萨克勒抢时间,需要和海德拉制药抢时间,根本不容许有太多准备,他很清楚,自己留下了许多漏洞。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马上跑路,离开雪城的准备。 但是很显然。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天才,只是他们都被折断了翅膀。 这时,零号感觉有东西在拍自己的脚背。 低头一看,小皮球正抱着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腿,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 零号把它拎起来,揣进兜里,然后提起手边装满‘现金’的口袋,转身离去。 实际上从萨克勒那里得到的情报,目前没什么用。 但至少……有钱了。 6 下城(上) 6下城(上) 依旧是就着热乎乎的泡面,零号吃下两块高能营养膏。 「账户余额:47通用点」 他开始整理昨夜的收获。 首先,是萨克勒的个人芯片——昨晚零号总共就问了他三个问题,照理说,像萨克勒这种具有巨大情报价值的目标,不应该如此草率的干掉。 不,这个时代因为个人芯片的存在,许多事情永远的改变了。 个人芯片,是人脑之外的副脑。 它是一个全功能传感器,会如实记录宿主看到的听到的摸到的……各种感知。 它是一个中央信息处理工具,宿主通过它操作外界的一切工具,开关信息板、使用社交软件、收支通用点、驾驶交通工具……甚至是写字——这年头已经没有纸制的笔记本了,宿主想要记下什么东西,直接挥手在虚拟的备忘录上‘写下’就行。 因此,现在已经不存在‘审讯官’这个职业,想要知道什么事情,直接绑人读取芯片就行,就算没有芯片,又或者是芯片被销毁,大不了把头剁下来插数据线。 总之,在这个时代,只要人身自由被限制,大脑还保存完整,便没有秘密。 作为海德拉生命的p5中层管理,萨克勒的芯片有级别很高的防火墙。 但对小皮球而言,这不过是两三秒的事情。 看完数据之后,零号知晓了大量‘生物-机械义体联结计划’和‘梅山实验室’的情报,值得一提的是,中介的皮箱里,装的是‘重温旧梦’的临床试验数据。 简单说,皮箱里的文件就是一份‘产品企划案’,没有重温旧梦的具体配方,中介拿着企划案,是准备去说服羲和科技的人。 配方只有三个地方有。 萨克勒的脑子、萨克勒的芯片、梅山实验室。 地铁事故后,萨克勒第一时间销毁了实验室里的重温旧梦样品和数据。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有配方。 然后便是……从他保险柜里拿的那些稀有金属圆球。 这年头全世界都使用一种叫做通用点的数字货币,纸币与金属币早已退出历史的舞台。 数字货币的优点在于安全,你不用担心会被偷被抢,甚至连不小心遗失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缺点在于过分安全。 每个人,每一分钱的收支都记录在案,金钱犯罪变得不可能,没有任何灰色空间。 因此,台面下出现了另一套用作地下交易的货币系统。 这便是‘彩虹币’。 将以黄金为首的稀有金属做成指甲盖大小的圆球,封上一层凝胶,使其不会磨损。 货币是一般等价物,其本身没有价值,就比如过去的纸币,没有一整个强大的货币系统为其背书,它本身就只是一张废纸而已。 而稀有金属不同,稀有金属本身就具有价值。 因为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人类都将黄金作为大额通用货币使用,所以黄金在稀有金属币中是‘典型’,但同时……它也是少数。 因为黄金的面值太小了。 今天绝大多数的大额稀有金属币都是比黄金更加珍稀的稀土币,每一颗圆球的成分与纯度都不一样,地下交易之前,双方会对金属球进行测试,确定其面值——这也是为什么它被叫做彩虹币的原因,因为每一颗稀有金属都有不一样的颜色,甚至是一颗金属球上有好几种颜色。 所以萨克勒那一保险柜的彩虹币,会拥有难以估量的巨大面值。 零号离开时装了一袋子走,至于为什么不装完……因为这玩意儿是有重量的,他没有多余力气了。 但这一袋,也足够用了。 吃完东西,休息了片刻,体力恢复得差不多后,零号从袋子里掏出了一把银色的小球。 这是白银。 他特意从萨克勒的保险柜里挑出了所有面值最大的稀土币,和面值最小的白银币——这东西曾从地漏上掉下来,让阿乐捡到过一颗,解决了他半个月的吃饭问题。 一开始是没有小面值彩虹币的,没有人会制作白银币,但人们总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需求,地下交易就是建立在这些需求上的,随着地下交易的风行,白银币慢慢出现,就像那天阿乐捡到的那颗,便是来自一个光鲜亮丽的cbd白领。 零号需要尽快解决自己的身体问题,解决了这个,后面的一切事情才会成立,他需要去黑市买一些东西。 但是,他不能拿着大面额的稀土币去,起码现在不能。 清点白银币,大致估算了一下价值。 零号起身,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就是昨晚小皮球吐出来的,写着1-1观测点的那张。 实际上,纸条下半段,还有些内容。 一个手绘的,正二十面体的图案。 图案下是一个坐标。 「东经:126.64178609848022;北纬:45.757089111034965」 先去换钱买药,完事之后,得去这个地方拿一个东西。 ------ 零号出了门,顺着昏暗道路前行。 他走进了一条向下的通道,这是采矿时留下的废弃矿道,矿道里完全没有光线,空气也越来越浑浊。 照理说,继续向下,应该通往一个漆黑一片,氧气稀薄的世界。 但随着他的前进,渐渐的,有风自矿道深处刮来。 光线也变得明亮起来,那是些附着在矿道两侧的灯带,闪烁着霓虹的光芒,把周遭一切都照得五光十色。 接着,矿道中那些钢筋混凝土的承重结构也发生了变化,脚下的触感变得更加坚硬——脚下,不再是泥土了,而是附着了泥土的钢板。 拐过一个拐角,道路陡然变宽变高,呼呼的风声自前方传来。 大约三十米高的矿道顶端,悬挂着整排巨大的风扇,整个矿道……不,它已不是矿道了,四壁皆是黝黑光滑的不锈钢板,坚硬、冰冷,钢板上的那些灯带也变成了成块的白色发光板,亮得人睁不开眼。 零号走到发光通道的尽头,看到了位于地下的,巨大洞穴。 发光的通道自洞穴的内壁延伸出一个平台,站在平台上,热风从脚下升起,吹起了零号的头发,他走到平台边缘,扶着钢铁扶手,眺望这座位于地下的永夜之城。 不同于地面上那些高楼大厦和闪烁霓虹,这座城市像是个长满脓疮的肉块,房屋交错层叠,挤作一团,屋顶上立着巨大的灯牌,灯牌放射出的彩光将那些立体街道上面色枯黄、衣着单薄的男人、女人、不知是男还是女的人,渲染得有如妖魔。 这里,是下城。 整座下城,都是黑市。 下水道,并不是雪城的‘最底层’——因为在地理意义上来说,下城还在下水道的下面。 但下水道的确是雪城的最底层,因为住在下水道里的人,既不属于上城,也不属于下城。 (本章完) ------- 你或许想要知道的东西: 「通用点」 末日之战摧毁了旧世界的货币体系,在战后的前10年中,幸存者们以原始的以物易物交换资源,唯一广泛受所有人认可的货币是稀有金属,这即是彩虹币的前身。 在接下来的20年里,世界逐渐恢复秩序,各共同体发行了自己的纸制货币,可由于处于特殊时期,加之纸币的种种弊端,人们还是更加信赖具有真实价值的稀有金属币。 32年,新顺帝国率先恢复了新洲广域网络,并发行了名为‘国民信用点’的数字货币。 37年,全球网络重新互联。 41年,经过多轮磋商,各共同体在‘国民信用点’的基础上发行了‘通用点’,将其定为世界唯一法币。 通用点具有可完全朔源的巨大优势,但反之,它无法用于任何‘非法场合’。 一些人认为通用点是战后贫富差距迅速拉开的罪魁祸首。 7 下城(下) 7下城(下) 零号站立的平台位于洞穴中部,距离地面大约两百米,这也就是说,洞穴高约400米。 但他很清楚,准确数字是488米。 洞穴的四壁光滑,整体呈一个圆柱形,它不是天然形成的,甚至都不是后天改造,而是100%人造。 零号花了几分钟时间,从悬梯下到地面,气温再一次升高,空气也变得很潮湿。 他开始出汗了。 这是因为下城最中央的那个湖。 整个下城呈一个圆形,直径最长处有5700米,而城中央的那个湖面积51.6万平方米,是个地下温泉湖,常年沸腾。 在最初的设想中,温泉湖是整个雪城的根基,它可以在最恶劣的情况下为雪城提供淡水资源,同时,湖中矗立着的那座巨大的,轰隆隆转动的地热发电站,也是雪城最终的备用能源。 零号朝着下城的街道走去。 那座地热发电站上,有一条巨大的环状钢轨连接着洞穴顶部,一直延伸到地面,它既是地热发电的主电力传输线路,也是沟通上下城的垂直电梯。 但遗憾的是,电梯不提供给下城人使用。 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东西最终都会偏离它的初衷,比如这座地热发电站,最初它被建造出来是为了让雪城人从中汲取电力,可现实是,上城其实已经不需要它提供能源了,它现在主要让下城人使用。 又比如发电机上的那条垂直电梯,最初它被建造出来是为了让雪城人搭乘它到下面工作,去上面生活,可现实是,上面的人没有必要永远不会下来,下面的人无权使用它。 下城潮湿炎热的‘气候’让这里的居民衣衫单薄,零号一路走来,看到许多人都只是用了一块布遮身——甚至连一块布都没有。 布片下面,可能是渗着汗的皮肤,也有可能是锈蚀的钢铁。 原始与先进并存。 这种观感折射在下城的方方面面,就比如那些房子,很有趣。 下城的房子是像积木一样垒在一起的,这是一座像山一般的,立体的城市。 因为这里看起来很大,但架不住居民多,一开始还好,空间足够所有人生活,所以你能看到最山脚下的这些房屋有统一的钢筋混凝土风格,大小、样式,都差不多。 这些房屋,是下城最初那批居民修建的,他们有专业的技术和知识,好好用心进行规划。 后来,那些人去了地面,将下城让给了荒土上的流浪者,这些流浪者不如他们那么聪明,不知道如何建造一座城市。 地面上的房子住满之后,新来的人便在别人的房顶修建新的房子。 可能是用木头,也可能是石块,亦或是金属,总之,新的房子建在旧的房子上,更新的房子又建在新房子上……这座城市,就像垃圾一样层层垒高。 零号就在这种看似‘一摇就塌’的危楼间穿行,楼体与楼体之间根本没有道路,不,这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楼与楼,只有房子与房子,你想去对面那座‘楼’,可能根本没有路,只能从那栋楼的楼顶跳过去,想要从这栋楼下去,也可能根本没有楼梯,只有钉在房屋外墙上的悬梯,而这种房子,自然也没有什么门,想进入屋内得从窗口爬进去。 可说来有趣的是,这座垃圾一样的城市,反而更有……活力? 零号能看到各式各样的人像自己一样在房顶上跳跃,他们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却又没有匆忙之感,擦肩之时,相熟的两人还会笑着打招呼——即便这片刻的分神可能就会让自己掉下去摔死。 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什么死亡,但又并非因为乐观。 下城,可不是好地方。 房子间的犄角旮旯里,随处可见抱着酒瓶酣睡的醉鬼和浑身发颤的嗨客,灯光照不到的暗巷间,听得到打斗与嘶吼的声音,一侧的窗口递过彩虹币,另一侧的窗口就会出现各种违禁品,包括那些在楼宇间穿行寒暄的人,他们又何尝不是赶着去偷盗和抢劫? 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暴力与罪恶。 如果说上城是压抑的欲望,下城就是不加掩饰的欲望。 这便是雪城。 这种上城与下城的格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被精挑细选的。 富含矿物、地下天然便有地热能、靠近出海口…… 末日之战前,这里被一个超级大国控制,他们特意修建了这个巨大的地下防核设施,以期望能在核战之后重建文明。 他们如愿以偿,这个地下庇护所和那座地热发电站,的确在战后对雪城的复兴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遗憾的是,末日之战后,那个超级大国已经不复存在了。 而且他们也高估了自己的破坏力,地面上根本不是不适合生存,经过最初十几年的积累后,幸存的精英全部迁往地面,把这座只打了个基础的地下城市留给了荒土流浪者。 大约半小时的工夫,零号终于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他从一个悬梯上爬下来,眼前一条真正的街道——就是一条直路,两边有商铺。 这种平整的地方在下城可不多见。 这里叫老街。 是下城的商业中心——如果这里的生意也能叫做‘商业’的话。 零号穿过街道,来到一个像是酒吧一样的地方。 老街的所有商铺,都没有名字,因为不需要名字。 推开酒吧的大门,浓重而奇怪的烟雾铺面而来,这些烟雾来自零号的左手边,那里的沙发上躺着几个年轻人,正拿着奇怪的仪器吞云吐雾。 右手边摆满酒的桌子上则围坐着几个彪形大汉,他们戴着全息目镜,一边挥动手指一边骂着污言秽语,应该是在玩什么赌酒游戏? 除去这喧闹的一桌,总体来说这地方还算安静——所以这不是正经酒吧。 酒吧的内侧,吧台上,一个装着粗壮金属义手的光头女人扭过头,正看着零号。 “哦?阿乐,这次愿意来给我干活了?” 她笑着开口,露出一口纯黑的牙齿。 不是因为不刷牙。 而是因为,这一口牙,是碳素钢。 这就是零号要找的人,阿乐上一次捡到过一颗白银币,就是在这个地方换的钱。 零号走了过去,礼貌的躬了躬身: “不,钢牙姐,我想找你换点东西。” 8 钢牙姐 8钢牙姐 钢牙姐饶有兴致的看着零号。 “哦?你又有东西要卖给我?” 零号不作声,默默在柜台上排出了一排银珠子。 “哪儿来的?”钢牙姐问。 照理说她不该问这个问题,因为这是规矩。 钢牙姐这种人,又被叫做掮客,替人介绍买卖,从中赚取佣金,当然,这里所谓的‘买卖’,泛指一切有利可图的事情。 说白了就是黑恶势力通过地下情报从信息差中赚取利益。 彩虹币作为地下世界的货币,几乎所有老街上开门的店家都提供兑换服务,有这么一条潜规则:如果来人是拿东西换钱,你可以过问东西的来路,但如果是拿彩虹币换钱,你不能问。 “捡的。”零号说。 “你小子运气可真好~” 钢牙姐咧嘴一笑,那条粗壮的机械手臂在台面上一扫,所有银珠子都被她抓进手里。 呱嚓~呱嚓~ 她捏了捏。 “足银的行情是16.75通用点1克,你这里有435克,共计7286.25通用点,手续费5%,我给你7000,怎么样?” 她给的价格非常高,正常情况下,手续费最低都是10%。 把彩虹币转成通用点,本质上就是洗钱,数字货币不是不能洗钱,只是难度很大风险很高,操作过程极为复杂,一般来说,掮客会抽5%,然后上面操作的人还会抽掉5%。 这还只是小额,如果是大额,抽成比例到30%都有可能。 提高洗钱成本,本身就是最好的反洗钱手段。 她只要5%,等于把自己的利润让了出去——不,她这是贴钱,因为抽5%应该是6921,她给7000是贴了79。 “这次我想要一些东西,钢牙姐。”零号说。 “我知道,1支t39净血药剂,我这儿的价格可比上面高,我要1800。” “没问题,”零号说,“您这儿的货真,另外,我还要一些别的东西。” 他挥手,把一份清单发给了钢牙姐。 很长一份单子,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零件,钢牙姐竟然有一大半都不认识,只有单子最末尾的几件东西她知道。 “翼形液氮散热器、神经元数据分流端口、红外电子义眼(需自带图像处理功能)……你这是打算转行做网行者?”钢牙姐笑着道。 “t39那么贵,总得找点挣钱的法子,”零号顿了顿,继续道,“那些配件不需要很好,能用就行。” “网行者这行可不适合新人,”钢牙姐把头靠了过来,低声道,“你是有什么活儿么?要人手吗?我可以借你。” 她拍了拍零号的手背:“年轻人,人多力量大。” 这位钢牙姐和阿乐有些特别的关系。 阿乐原本的工作,是个会计,原公司在下城有些业务,出于公务需要,阿乐在几年前就和钢牙姐有些交集。 钢牙姐很赏识这个实诚的小伙子,一直想招揽他——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只要5%这么低的佣金。 但是阿乐一直以来,都是拒绝态度,即便是在最窘迫的时候,他也没有松口。 因为这个年轻人心中有个非常清晰的概念:无论她对你多好,无论她能给你多少帮助,黑就是黑,无论用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去修饰,他们干的活,就是坏事。 ——当然,这也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整个尤瑞莎发展联盟都有一套基于大数据的,非常细致的个人风控系统,无处不在的监控时刻监视着每个人在社会生活中的一举一动,给每个人打分,它非常严苛,但也很有弹性。 替钢牙姐干活,自然要遵守一些规则,让风控系统抓不到你的马脚,简单说,就是不能在监控的眼皮底下犯事。 可监控抓不到证据,并不代表大数据分析不出你是个什么东西。 风控系统没有你的罪证,并不代表它不知道你是个帮派成员,它会把你标记为‘危险分子’。 一旦上了那个黑名单,光明世界的许多东西就再也与你无缘了。 并不一定要真的犯案,才会留下案底。 所以阿乐从没有向钢牙姐求助过,只在上一次捡到银珠子后,来这里换过钱,那时钢牙姐就抛出过橄榄枝,他拒绝了。 现在,零号带着这么多银珠子来,捡的那套说辞显然是拙劣的谎言,在钢牙姐看来,一个穷途末路的浮光症患者还能有什么渠道挣钱? 非偷即抢呗。 她问阿乐是不是有什么活儿,要不要人手帮忙,也根本不是‘我要分一杯羹’的意思,这是一种善意,一种‘咱们是一样的,你开口我就帮你’的善意。 “哪儿有什么活儿,谢谢钢牙姐的关心。”零号说。 钢牙姐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 “我要抽15%。”她说。 “没问题,您看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能弄齐,钱够吗?” “阿大!”钢牙姐一声大喊。 “啥事儿,大姐!” 门口赌酒那桌站起了个人,秃头、绿眼睛,这时零号才看见,他的下半身不是腿,是轮子。 钢牙姐抬手一挥,把清单发给他。 “算算这些东西多少钱,什么时候凑齐!” 阿大细细看了一遍,挥挥手,似乎是输入了什么信息,把清单发了回来。 钢牙姐看了一眼,冷漠道:“网行者改造配件的和一半的材料现在就可以给你,剩下一半后天你来取——我猜你不会加这里任何人私人好友的对吧?那就后天下午三点,过时不候。” “谢谢钢牙姐。”零号点头示意。 “除去这些材料,剩下的800通用点,我会在24小时内转到你账上。” 零号再次点头。 “另外,看样子你是打算往自己的后脑勺上装个冷水炸弹,如果没有合适的义体医生,我可以代为介绍,但是……800肯定不够。” “不劳钢牙姐费心。” “好,别怪我没提醒你,年轻人,就你这身体状况,可承受不了义体改造——阿二!带他去拿东西,送他回去!” …… 走出酒吧大门的一刻,零号心中有种古怪的羞愧。 这当然不是他的感觉。 这是阿乐的。 老实说,钢牙姐对他很好,就像此时此刻,她让人送自己回去,一方面肯定是出于开门做生意总不能让顾客出门就被抢了的售后服务。 另一方面,又何曾不是一种关心。 ——‘我到底哪儿好呢?我不就是会算算账么?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她为什么这么想要我入伙?’ 年轻人,有些优点是自己感觉不到的,你和她接触的时间不短了,她了解你的情况,直到最后都不愿意低头向她求助。 她找你去肯定是给她处理账目的问题,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这种‘守口如瓶’的工作了。 有阿二的陪同,自然不用担心什么安全问题,他带着零号穿过老街,朝着最近的出口走去,只要零号进了出去的通道,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但是今天,老街上的人格外多。 像是在举行某种庆典,密集的人潮朝着街道尽头,一个像是广场一样的地方涌去。 “那边在做什么?”零号问。 “今天是先驱者的诞辰。”阿二回答。 哦,今天是1月11号,涅尔瓦的生日,如果他还活着,应该126岁了。 “谢谢你,阿二大哥,我想去那边看看,你就送到这里吧。”零号说。 “好,注意安全,小兄弟。” 9 先驱者的雕像 9先驱者的雕像 贾斯汀手捧一束螺帽花,顺着游行狂欢的人群缓缓朝先驱雕像走去。 他本以为今年自己是参加不了先驱诞辰日的狂欢典礼了,但没想到早上那三耳光…… 总之,组长放了他几天假,至于具体是几天,他是这么说的——‘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结案前不要让我看见你!’ 索性无事可做,来给他献一束花吧,今天,是他诞辰126周年。 下城没有昼夜,狂欢游行从16点开始,一直持续到24点后,这八个小时的时间里,半个下城的人都会涌上先驱广场。 他们唱歌、跳舞、开怀畅饮,纵情欢乐。 年幼时,这是贾斯汀一年中最期待的一天,因为这一天下城的几个大帮派都会上街分发食物,那可不是能量膏,是肥美的肉和甘甜的水果。 后来,贾斯汀看着那些围着先驱雕像的‘群魔乱舞’,渐渐的没有了共情感,甚至生出了那么一丝丝荒唐和讽刺。 不是因为他长大了没有了那么多的口腹之欲,也不是因为他通过了高等教育等级考试,从下城人升级为了上城人。 而是因为知道的越多,越痛苦,知识,他看到了更加广阔残酷的世界。 我们通常将战后引领人类重建文明的那群先贤称之为‘先驱者’。 但是在雪城,先驱者,特指「涅尔瓦·伊戈」先生。 涅尔瓦并不是先驱一代,他出生于99年,是利维坦工业的大股东,伊戈家族的长子。 巨型企业董事家族的成员,在这个时代,也被叫做「人间之神」。 他们与新顺帝国的李氏皇族相比,差的,只是一个‘皇帝’的名号——但实际上,无论是李氏皇族还是这些董事家族,都拥有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独裁者更加巨大的权柄。 涅尔瓦出生时,全球处于大复苏时期的尾声。 他成年之后,复兴的浪潮早已过去,整个世界陷入了战后的第一次经济衰退。 许多麻烦出现了。 对雪城而言,最大的麻烦就是矿产枯竭,海德拉制药滥销嗨药,整个城市的‘身’与‘心’都遭到了巨大的破坏。 而又因为雪城独特的上下城格局,这里几乎成为了全球矛盾最为尖锐的地方,饱受折磨的下城人组建了名为‘起义军’的暴力武装团体,发动了叛乱,将时任雪城城主吊死在了路灯上。 他们不敌赶到雪城的联盟雇佣军,在名为‘沙之怪鳄’的起义军领袖带领下,逃入荒土,并在接下来的短短几年中,将这份仇恨与暴力散播到全世界。 烽烟四起。 这便是「沙鳄叛乱」。 那时几乎没有人愿意继任雪城的城主——大复苏时期,这座城市的城主之位,可是能让各大董事家族打破头。 因为谁都知道,作为叛军的崛起之地,沙之怪鳄随时可能回来。 这个时候,年轻的涅尔瓦站了出来。 他在雪城最危难的时候成为了城主,自此之后,他就是雪城历史上最伟大的城主。 这个长袖善舞的男人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说服雪城议会承认下城人‘雪城人’的合法身份。 然后在接下来的十年中,他运筹帷幄,纵横捭阖,对整个雪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建廉租罐子房,修高空磁轨,改教育法案,推动生物制药的转型和传媒娱乐产业的建设…… 如果不是涅尔瓦的平权改革,贾斯汀这样的下城人,根本没有进行高等教育考试的机会。 甚至于,雪城能买到1通用点的能量膏,也要归功于他所制定的最低福利保障制度。 他不用一枪一弹,几乎是凭一己之力,便完成了雪城的二次复兴。 他这一生从未食言。 最终,他发起了关于整治成瘾药物的倡议,向海德拉制药讨还了血债。 一个人间之神,却受到了下城人的爱戴。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如果故事继续如此发展下去,贾斯汀觉得今天的雪城绝对不会是这样,早上的他,也绝对不会挨那三耳光。 就在嗨药法案通过的几个月后。 沙之怪鳄,这个卑鄙小人,用一枚炸弹,将先驱者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48岁。 从那一天起,每年的1月11号,下城人便会聚集在此,缅怀伟大的先驱,雪城精神的缔造者,涅尔瓦·伊戈先生。 贾斯汀从教育课件中看到过往昔的景象。 这一天,人们在雕像下献上螺帽花,低头默哀。 但不知从何时起,上城除了节日,已经不提起涅尔瓦三个字了,而下城……默哀,变成了狂欢,像是这一天是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 倒也不是觉得狂欢不好,涅尔瓦先生或许正想看到狂欢的这一幕。 但是,绝不会是‘这’一幕。 …… 贾斯汀顺着人潮,终于走到了涅尔瓦先生面前。 他仰头,看着先驱者如钢铁般坚毅的面孔。 ——真的是钢铁。 眼前这座雕像高二十米,在涅尔瓦死后一年建造,那时候的下城人不懂得什么人体艺术,又或许是他们认为那样庸俗的艺术不足以描绘心中的先驱者。 他们在下城的四处捡来废弃残破的钢铁,不加过多修饰,堆砌成形。 没有将雕像形象化,而是抽象化。 那张脸,根本不是人脸,棱角过于分明,只能分辨出五官的轮廓,脸上的一双眼睛,是废弃的地铁车灯,涂上一层蓝色,诞辰日这一天,蓝色的双眼点亮,将光芒投射向尖锐手臂指向的地方——投向头顶地面的方向。 贾斯汀将螺帽花放在雕像前。 这是真的螺帽花,就是,一根铁丝,在螺帽上打了个结。 因为献花是很奢侈的东西。 在这里,钢铁比鲜艳便宜。 唉~ 贾斯汀心中叹了一口气,挤出人群,找了个勉强能坐下的角落,靠墙坐下。 休息一会儿,就回去吧,我还是不习惯这样的狂欢。 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人。 这人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棕色大衣,一脚盘在地上,另一脚伸直,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他稍微偏头看了看弯曲那脚的弧度。 似乎,是个瘸子? ——但这并不是他让贾斯汀注意的原因。 (本章完) ------ 人物卡 贾斯汀·z·斯洛特(225年,雪城青春版) 种族:调整人 性别:男 出生日期:204年 外表:177cm/63kg,黑发灰瞳 逻辑思维:b(作为调整者,贾斯汀天生智力非凡) 身体素质:d(未经过多改造与强化,体内只有一套警用助力系统) 情绪与社交:c(善言谈,是个话痨,但又有过于敏感与情绪化的部分) 技术:c(熟练掌握犯罪心理与法医技能,有不错的搏击和武器操纵能力) 意志:b(贾斯汀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阅历:d(脑子清醒,但还不太老练) 天赋1:记忆宫殿-天生高清晰图像化的记忆能力,比过目不忘还要厉害些。 天赋2:直觉非凡-他的直觉非常准。 10 钢之花 10钢之花 当贾斯汀坐下的时候,零号其实有些不安。 浮光症损伤了阿乐的视觉,如果不借助望远镜,大约三四十米外的东西就会变得很模糊,再加上这个地方人潮汹涌,所以直到贾斯汀坐下,零号才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他清楚的记得这个年轻人,他是特案组探员。 “真漂亮!” 贾斯汀看着零号手中的那朵花,由衷赞叹:“这是你做的吗?” 那是一朵精致的钢铁之花,茎干挺拔,叶片纤长如柳叶,七枚花瓣像是个张开的鸟嘴,最中间的舌瓣自然反卷,明明是金属,看上去却又有几分玉石的质感,整朵花小巧玲珑,又隐约透着些微端庄的气息。 零号没有搭理他,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但也算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继续用气铣刀打磨着花朵的舌瓣,这是它身上最重要的部分,必须有灵动之感。 这朵花的材料,是1块钱问拾荒者买的废钢。 制作它的工具,是刚刚从钢牙姐那儿换的,就装在零号胸前的挎包里。 告别阿二后,他独自一人来到先驱广场,找了个还算安静的角落,已经做了有一个小时,就快做完了。 滋啦的削磨声中,火星与钢屑一同落下。 这朵花,正在变得栩栩如生。 “这是兰花么?”贾斯汀又问。 零号还是没有搭话。 对,这是兰花,雪城市议会外面,就种有大片的兰花,可惜大多数下城人通不过那里的安检。 “你真厉害!”贾斯汀又称赞起来,“我也是个雕塑爱好者,但我更喜欢人物雕塑——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手艺,你做了多久?不会是刚刚才开始做的吧?” 零号仍旧一言不发,但贾斯汀没有丝毫气馁。 下城人都这样,他们时刻保持警惕,不爱和陌生人说话。 “这是献给涅尔瓦先生的花?” “我听说涅尔瓦先生最喜欢兰花了,我的手要也像你这么巧就好了。” “但是照我说……朋友,你把这花献上去,几分钟就会被人偷走,唉~这已经不是过去了,以前没人会偷先驱者的祭品。” 就在这时…… 咔!—— 他手臂的肌肉一僵,花蕾断了。 “你生病了,朋友。” “浮光症?” 贾斯汀小心问道。 在湿热难耐的下城,这家伙几乎把自己包裹了个严实,除了眼珠子什么都没露出来,又瘸、手又僵……这大概率是浮光症。 那种不安感再次在零号心头涌起。 他想马上抽身离开这里,因为从早上开始,这家伙就敏锐得有些过分。 ——事实上,不管今天是不是先驱祭典,零号都要来这里。 「东经:126.64178609848022;北纬:45.757089111034965」 经纬度是平面坐标,是x与y上的一个点,但是在雪城这种垂直城市中,还存在z轴,这个坐标在上城的地面上,是个无意义的地点,那里什么都没有。 而在下城,坐标恰好与先驱雕像重合。 零号需要靠近那座雕像,确切说,是进到雕像的下面去。 但今天恰好是先驱祭典,这里人太多了,他只能等到狂欢结束之后。 但就在刚才,阿二告诉他今天是先驱祭典后,他的心中涌起了一些情绪。 ——‘我想去给先驱者涅尔瓦献一束螺帽花’。 这是阿乐的想法,不是他的。 他对自己任务之外的任何事都没有兴趣,包括这什么先驱祭典和狂欢游行,原本他可以先回去,深夜再来。 但‘完成天命人的心愿’,本身就是任务的一部分。 而这一刻,他不搭理贾斯汀,其实是一种试探。 雪城有上千万人,同一天在上城和下城遇到同一个人,这种巧合堪比中彩票,乍一看之下,最合理的解释是: 这家伙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查到我了,对吧? 不,早上那三巴掌已经清楚的表明了特案组的态度,退一万步而言,短短半天就找到我,这效率未免太高了。 所以的确是巧合? 不,更加合理的解释是‘天命’。 零号不是零号,零号是阿乐。 从阿乐在第一个天命观测点得到重温旧梦的资料那一刻起,往后的许多事情,可能过程会改变,但关键的节点不会。 看到了先驱祭典,决定献一束花,这是阿乐自己的想法。 所以,阿乐在这里遇到这家伙,或许是本来就会发生的事情——昨夜的萨克勒之死,以及早上的在萨克勒家门外看到这个人,才是原本不会发生的事情。 “是小雪素,”零号说,“兰花分很多种,涅尔瓦喜欢小雪素。” 他不想回答贾斯汀关于生病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贾斯汀问。 “书上看到的。” “哪本书?先驱者的所有传记我都看过,没有任何一本提到他喜欢小雪素。” “书名不记得了——可能是你看漏了。” “不可能,我不会看漏。” 看来这是个擅长把天聊死的小朋友。 “你很了解涅尔瓦?”零号问。 不想回答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就像刚才一样。 “那当然,先驱者可是我的偶像,他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他……” 贾斯汀喋喋不休起来。 这一刻,在先驱祭典的狂欢游行边,他只是随意找了一个能坐下的地方休息,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对一个陌生人讲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他是海德拉生命在基因调整计划中制造的调整者婴儿,无父无母出生在营养罐里。 像他这样的人,本该由海德拉生命养育长大,然后顺利成章成为海德拉的定制员工。 但是好景不长,在他很小的时候,海德拉裁撤了雪城的基因调整分部。 他们这些孩子就被抛弃到了下城。 照理说,像他们这种人,要么就饿死街头,要么就被这里的帮派收养…… 但是,多年之前由涅尔瓦先生设立的雪城福利体系给了他第三种选择,让他有了接受教育,脱离这个烂泥塘的可能。 所以他说涅尔瓦救了他的命,一点都不错。 零号听着他嘴巴里爆豆子一样蹦出的那些赞美之词,心中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这里遇到贾斯汀这件事情,或许是随机的。 但是,贾斯汀莫名其妙就话痨起来这件事,不是随机,不是……莫名其妙。 他默默听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小心的把刚才削断的花蕾重新焊接上去。 一切,都是因为这朵花。 贾斯汀将涅尔瓦视作偶像和榜样,他被先驱者的理想与意志所感召。 甚至于,他之所以选择成为一名警员,也是因为…… “我痛恨那些丑恶的罪犯!只敢躲在黑暗中放冷箭的老鼠!如果涅尔瓦先生能够活得久一些,如果他不被沙之怪鳄暗杀,今天的雪城会更好!” 他握紧了拳头,越说越激动。 人的情绪是一个有趣的东西,有的时候你并不能真正控制它。 今天早上,一腔热血的贾斯汀挨了一盆冷水。 组长给了他三耳光,他心心念念的特案组不仅不愿意打击犯罪,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罪恶的存在,他们明明就知道有问题,却畏惧海德拉的权势,什么都不敢说。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当场就把那三耳光扇回去? 他只能选择隐忍,听组长的话,好好休自己的假。 他来到偶像的雕像下,献上螺帽花,看着先驱者冷峻面容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78年前,涅尔瓦先生一纸嗨药法案,把海德拉制药送上审判席。 短短78年,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可他不是涅尔瓦·伊戈,他不是人间之神,他没有那种改变雪城的力量。 他只能在狂欢的人群中,找个能坐下的地方,喘两口气,回家睡觉。 然后,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有人在制作一朵精美的钢铁之花。 这个人还说,这是先驱者最喜欢的花。 ——积蓄了一天的怨愤在心中决堤,他会对一个陌生人开口,是因为他在陌生人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东西,他看到了知己。 “就是这样。” 贾斯汀说完了,零号的花也做完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贾斯汀哈哈大笑起来。 “对不起,我真是无聊,我就是……” 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关系,”零号说,“你的故事很有趣,所以你现在是在雪城警务局工作?” 刚才贾斯汀从自己是怎么被雪城福利保障制度救了开始说起,一边说着自己的前半生,一边用自己的人生佐证涅尔瓦先生是如何造福雪城的,但最后,他也只是说到自己从警校毕业为止。 而零号本人,对他工作之后的事情更加感兴趣,因为按时间推算,他应该刚工作不久,萨克勒的案子,应该是他接手的第一个案子。 他要是能一激动说些案情,那可真是太好了。 “对,刚上班一个月。” “今天不是工作日么?你怎么有时间到这儿来?”零号问。 “别提了,”贾斯汀说,“我就是一坐办公室的小文员,平时也没什么事,请个假就来了。” 他连他在特案组都不愿意说,看来,是没有办法问出情报了。 “你要喝一杯吗朋友,我请。”贾斯汀指着身后的酒吧道。 “不了,”零号说,“我还得献花呢。” “那还不去?” “等人少些。” 零号看着汹涌的人潮,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他感觉到了一些情绪,阿乐的情绪。 其实从天凌晨看到皮箱里的资料开始,阿乐的思维就在发生变化——因为自己的无知与宽容,最后连命都丢了,经历过了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转变。 然后是昨晚萨克勒家里的事情,芊芊小姐的遭遇,浮光症的真相…… 昨晚从萨克勒家里出来时,阿乐的意识一度陷入休眠,他在逃避。 接着是刚才,钢牙姐在他的观念中,明明是个坏人,却又如此关照他,拒绝‘同流合污’反而显得自己很做作。 而这些,都是关于他自己的事情,是他亲身经历的遭遇。 可现在,他听到了一个雪城特案组警员的自白。 起初他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的无能与贫穷,但贾斯汀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个精英,对吧? 连特案组的警员都这样,这座城市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是零号第一次感觉到,阿乐不再站在自己一个人的角度看待周围的事情。 这就是,第一次天命观测给天命人带来的改变。 这时,贾斯汀又问道:“你也是涅尔瓦先生的信徒?我看你比我还了解他。” 我? 我是么? 零号想起了阿乐朋友圈里的日志。 - 【id:劳动者永远快乐】 【224年12月27日-20:02】 -中央广场的升降舞台上在放先驱者重建雪城的纪录片。 但好像没什么人看。 公者千古,私者一时。 【浏览0】【点赞0】【评论0】 - 事实上,阿乐同样将涅尔瓦先生视作偶像,尽管没有贾斯汀那么‘狂热’,但在他的心目中,先驱者是个很伟大的人。 照理说应该回答是。 但是这一刻他能感觉到阿乐的开始发生转变的思维。 “我很尊敬涅尔瓦先生,但严格来说,我不是。”他回答道。 “哦?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涅尔瓦先生或许没有那么完美,他也有很多缺点。” 贾斯汀的脸色僵了僵:“比如?” “比如他并没有真正将下城变得和上城一样,虽然平权法案赋予了下城人合法身份,但终究还是不平等的。” “你这是种不现实的想法,”贾斯汀说,“在那个时候,能让下城人获得合法身份已经是巨大的进步,平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如果涅尔瓦先生没死……” “如果先驱者不死,我认为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改变。”零号说。 “为什么?” “所有人都说,嗨药法案是件了不起的丰功伟绩,最终,海德拉制药支付了巨额罚金,正义由此声张,但是……主导嗨药滥销的海德拉董事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审判,而他们所支付的赔偿,与利润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伟大的先驱者终究还是人间之神,当他选择让他的同类们用金钱偿还血债时,雪城就注定了永远不会有公平。”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先驱者会死于暗杀,说起来我也很奇怪,我所知道的任何书籍课件中,都没有注明沙之怪鳄暗杀涅尔瓦的理由,就好像,拥有可怕绰号的叛军首脑理应十恶不赦丧尽天良一样。” 这话说得贾斯汀心中不悦,他这不是暗示那个只会暴力与破坏,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建设,也没有拯救过任何一条生命的卑鄙小人,才是真正的正义? 他正欲反驳,一群喝得烂醉的狂欢者涌了过来,贾斯汀被人群挤到了一边。 当他再次回过神来时,那个瘸子已经不见了。 (二合一章节) 11 正二十面体 11正二十面体 当那群狂欢者涌上来时,零号在混乱中抽身离开。 他也说不清楚,刚才那番关于涅尔瓦的论述是自己想说的,还是阿乐想说的。 的确,刚才那一瞬间,阿乐的意识的确产生了‘讨论欲’。 他想和贾斯汀好好聊聊,为什么曾经欣欣向荣的雪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零号说的那些话,的确是出于天命人的意志。 但其中,也掺杂了他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又看到了涅尔瓦的狂热粉丝。 过去就是如此,涅尔瓦出身豪门,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是个非常善于言谈,非常让人感到亲和的人,整个雪城上下对他心悦诚服,很大程度上都仰仗于他强大的个人魅力。 但他并不是完美无缺的。 他过于谦和,以至于让人感觉到……软弱。 贾斯汀刚才的讲述中,提及了他是如何对雪城进行二次复兴的。 打造生物制药基地,投资传媒娱乐,这二者,今日皆是雪城的支柱产业。 但这并不是涅尔瓦最初的设想。 雪城是海德拉滥销嗨药的起点,涅尔瓦是最终推动嗨药法案通过的人,可今日的海德拉制药,又的的确确为雪城提供了最多的税收和就业岗位,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在涅尔瓦的整个任期里,打击海德拉,削弱其在雪城的影响力,一直都是核心问题。 他曾经的想法是彻底将海德拉制药赶出雪城,然后在这里兴建信息技术产业园。 那些原本服务于矿业冶金的技工培训一番就能在微电子制造领域再就业,信息技术也与与线上娱乐业互补,这才是雪城原本的‘版图’。 涅尔瓦最终没有斗过海德拉制药,所以这个设想才没能实现,甚至于,嗨药法案的诞生,其本质就是他在失败后恼羞成怒的复仇。 但是今天,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情了,所有的书籍与课件上都没有记载先驱者与海德拉制药在雪城长达二十年的明争暗斗。 雪城人,甚至连贾斯汀这样的崇拜者,都只知道涅尔瓦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伟人,他给我们发了很多钱,制定了许多福利制度…… 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又是以何种手段做到的?难道他真的天命昭昭,金口一开所有人便心悦诚服? 零号将那朵钢铁小雪素插在先驱雕像下。 仰头,看着他。 所以,这就是他们对付你的手段。 放大你的优点,掩盖你的缺点,毁灭你的血肉,将你的精神砌进钢铁里,从此你便不再是残缺的人,而是完美的神。 无害的神像,名字会比金身锈蚀得更快。 …… 狂欢来到了最癫狂的时刻。 先驱广场坐落于下城的地热湖边,广场的正面,有一条宽达160米的大路。 彩色的焰火升上夜空,震耳欲聋的音乐自路的尽头响起,八辆缀满led彩灯的重型装载车一字排开,载着满车狂舞的男女缓缓推来。 彩车在距离先驱雕像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接着,音乐暂停了那么一瞬。 雕像身后,地热湖里猛然爆发了巨大的白雾。 那是地热发电站的排气管道,那些雾,都是炙热的水蒸气,刹那间,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沐浴在露天的桑拿房里。 音乐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强劲,因为太过湿热,人们一边舞蹈一边解开衣服,千万双手在空中挥舞,满世界都是飞扬的裙摆。 彩车的货箱缓缓打开,车上的舞者欢呼嚎叫着,将车厢里那些包装好的肉块与水果,抛向广场。 各大帮派争奇斗富是下城每年先驱祭典的保留节目,零号要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先驱雕像是建在广场的喷泉中的,这个喷泉直径有50米,供水系统与地热湖连通,常年沸腾。 这一天的广场因为太过混乱,时常会有人失足跌落,所以喷泉会降温,而这一降温……反倒成了露天的浴场。 这一天,是一年中唯一一次,不管是失足跌进去,还是嗨疯了自己跳进去,都不会引人注意的一天。 零号随着狂欢的人群一同‘舞蹈’,然后自然而然的,被‘挤’进了喷泉里。 落水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扎了下去。 水温恰到好处,让人舒适。 池子深五米,因为久无人打扫,池底积了一层淤泥。 零号时刻注意着信息板的实时坐标。 「东经:126.64178609848022;北纬:45.757089111034965」 就是这里。 他扒开池底的淤泥,看到了一个淡淡的,正二十面体的图案。 图案下,有一个数据线接口。 拉出后腰的数据线,插上接口,信息板上,弹出了一个古怪的验证界面,那是一行字: 「生生不息,超越死亡」 这行自下,输入的光标正在闪烁。 零号挥动手指,输入答案: 「演算无穷,逆转未来」 光标凝固,界面停顿了那么几秒。 咔~ 正二十面体的图案猛的裂开,零号随水流一同被吸入。 …… 这是一条,漆黑的管道。 零号不知在管道里滑行了多久,他只感觉自己从管道里滑出,噗通的砸进了冰冷的水里。 那一瞬间他听到了咔嚓的脱臼声,是他左脚脚踝,如果是个普通人,这一下就会被直接砸晕过去。 但他的意识,并不完全由大脑控制,那枚芯片才是大脑,而大脑,是类似芯片的副脑。 芯片为主人脑为辅的机制下,疼痛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感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他不需要疼痛告诉他‘我受伤了’,因为芯片会比疼痛更快,如果有需要,他甚至可以关闭痛觉。 伸手,把脚踝掰正,然后游上水面。 当他从水里爬出,在地面上站定身体的一刻,他听到了一个机械的女声: “欢迎回来,涅尔瓦先生。” 头顶上,幽蓝的灯板一块一块亮起,照亮了这个189平米的房间。 长方形的房间,东西不多。 零号身后是个小水池,水池上方的管道通向先驱广场的喷泉。 左手边是一排亮着灯的仪器。 右手边则有很多粗实的黑色线缆——那是光缆。 成捆的光缆堆满了半个屋子,怕是得有上万根。 光缆的一端连接在右侧的墙壁上。 另一端,链接在房间尽头的一个方形台子上。 零号走向那个台子。 这是个不知什么材料制作的,半透明晶体方台,那些光缆连接在台子底部,你能清楚的看到,有无数光自光缆输入台子,然后变成了某种,不知道是不是光的,像蝌蚪一样歪歪扭扭的东西,它们自下而上,漫游过整个台子。 最终,汇聚到了台子顶部,那个锈迹斑斑的正二十面体中。 这东西和小皮球差不多,棒球大小,一手可握。 正对着零号的这一面上,刻着四个歪歪斜斜的小子: ‘蚂蚁工坊’ 零号将正二十面体握在手中。 涅尔瓦·伊戈们所为之奋斗的一切不会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留下了武器。 ——弑神的武器。 「诛神的武器」-壹 「诛神的武器」-壹 122年,9月3日,新洲,帝国理工。 晚8点。 夜幕初临。 开学季的最后一天,本该是帝国理工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这天晚上,会有迎新文艺汇演,学生们结束了一天的课业,换下冷峻的白色校服,将自己装点得五彩斑斓,他们涌上街头,载歌载舞,肆意狂欢,黏腻的荷尔蒙混在一起。 这天晚上,整个校园都将迸发着无限的青春活力,宣告着这个古往今来第一强国,仍将空前绝后睥睨天下。 但是今天…… 没有音乐,没有彩灯。 夏日的热风吹过空荡荡的操场,压抑、寂寥。 昨天,为庆祝国会拟立法降低最小征兵年龄一事,理工学子在奉天宫门口和靖安司举行了一场长跑比赛,结果最后没跑赢。 没有了组织者,这场迎新晚会自然办不起来了。 夜色下,隐约的蝉鸣有气无力,压抑的愤怒低吼回荡在统计学院教师办公楼的走廊上: “老天爷养你一腔热血,不是让你往地上泼的!在这样下去,你是不是连我的课也敢爸!?你以为你还小吗?陆登!你22岁了!还跟那帮小孩子一起去做这种事!?” 威廉·第纳尔教授是国际顶尖的统计学学者,原本供职于大洋彼岸的利维坦重工数据研究中心,6年前被帝国理工特聘,在此进行一项在时下来说比较冷门的课题:「深度大数据」。 眼下,这个头发灰白,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正瞪着眼,对办公桌那侧比他高处一个头的黑发青年咆哮。 这是他最得意、最宠爱的学生。 “愣着干什么!说话啊!!!” 陆登面色平静,一双黑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波澜,明明是被训,可他却昂首挺胸,轻飘飘道: “不是我跟他们去,是我让他们去,老师。” “你!?” 威廉的头发几乎要竖起来,他猛的抄过桌上那个正二十面体的金属方块,狠狠掷向陆登的脸! 啪!—— 被接住了,轻而易举的接住了。 他这个学生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新时代好青年,运动神经发达得出奇,是帝国理工棒球队金牌接球手。 “我错了,老师。”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明明是‘就算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的意思。 “科研工作者要用科学的思维看待世界!只有小孩子才会乱发脾气!”威廉咆哮得更大声了。 “所以……老师您别发脾气了,对身体不好。” “你!?” 威廉眼睛一瞪,下一瞬却又泄了气。 他噗通坐下,瘫软在椅子上,揉着眉心,有气无力道: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多少人才保住你?” “我知道,谢谢老师。” 威廉看着陆登,认真道:“记住,要动脑子。” 这一次,陆登稍微低了低头: “我知道了,老师。” 威廉叹了一口气:“今天就这样吧,一年内,不准离开学校,从明天开始,你给我代课。” “我给您代课?” “做不到吗?” “没问题,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你既然那么闲,我就找点事情给你做。” “好吧……那我走了?” 威廉揉着脑袋,挥手——赶紧走赶紧走。 陆登把二十面体放在桌上,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小心道: “老师,您看您能不能把靖安司里那些……” “滚!” 陆登蹲下,抱着头,滚了出去。 威廉看着他那副滑稽的样子,眼角扯了扯…… 这小子的身上兼有数学家的严谨和社交达人的冷幽默,后者不适合他。 尽管这种幽默也是自己喜爱他的原因之一,但是……过于受欢迎会让他分心,浪费自己的天赋。 6年前,威廉来到了帝国理工,首要原因自然是这里支持他继续深度大数据的研究。 次要么……他喜欢这里的氛围。 帝国理工主张教研一体,所有的研究者都应该是教学人员,当然,有人认为这会让研究者分心,浪费时间与精力,可威廉认为,只有先学会生活,才能学会创造。 与学术氛围相比,他更爱这里的开明、平等的生活气息。 但现在看来,这种烟火气未必是好事。 总之,四年前,威廉发现了陆登。 他不是帝国理工的学生,只是这里的清洁工。 威廉喜欢在考试时,出一些难度过于巨大的附加题,因为他相信,在这个领域,一个天才胜过一万个庸人。 可遗憾的是,他这辈子都没有找到过真正的千里马。 直到四年前的那一天,有人解开了他写在教室外墙信息板上的那道题。 学生中没有一个人承认这是自己做的,他找了很久,才逮住了那个白天打扫卫生,晚上偷偷溜进教室下载教学课件的清洁工。 他想把这匹千里马特招进来,遭到了招生处的激烈反对。 因为这个家伙,有案底。 115年过失杀人,蹲了三年。 可他就在那三年的时间里,自学到了能坐在新顺帝国最高理工学府的课堂里听课的程度。 他说服了招生处。 你们新顺不是一向主张不拘一格降人才么? 这样的璞玉你们都不要? 事实证明,招生处的那些心理评测师可能是对的,这种人的潜力和破坏力同样巨大。 陆登是最不守规矩的人,但他却坚定践行自己的规矩。 要驯服这匹烈马可不容易。 总之,作为学生,他旷课。 让他当老师,他总不至于旷课了吧? ——此后的余生中,威廉一直后悔自己这一天的决定,因为这一天,他间接告诉了陆登,潘朵拉的盒子,在哪里。 ------- “大数据是一门复合学科,其基础建立在信息科学和统计学上。” “过去,我们通过大数据寻找‘规律’,解析故障、问题和缺陷的根源,将人的习惯具象化为数字的选项,找出最优的可能性。” “它的优点,在现实生活中带来的便利性,我相信诸位都有体验。” “但是,这样的大数据还不是真正深度的大数据。” “分析没有触及可能性的本质——诸位同学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吗?” 课堂里无人举手,但陆登看到了某人畏畏缩缩的缩着脖子: “这位同学,你来说,你有什么爱好?不是古怪的也行。” 他站了起来,吞吞吐吐,小声道:“我,我喜欢古代武器,刀剑铠甲一类的东西。” “好。” 陆登点了点头,示意他先不要坐下:“对大数据而言分析出某人是个古兵器者这件事不难,商家可以获得这个信息,可以向这位同学推送古兵器商品,但是……” 陆登扫过众人的脸,最后定格在了古兵器爱好者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同学。” “我叫……眉间尺。”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陆登继续道:“眉间尺,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刀剑吗?” 眉间尺沉默片刻。 “可能是因为……刀剑可以杀人?” “枪也可以,你喜欢枪么?” 眉间尺摇头。 “为什么你喜欢刀剑却不喜欢枪?”陆登继续道,“或者换一个问题,在你过往的人生中,哪一刻,哪一件事,让你喜欢上了刀剑?” 眉间尺低着头,拽着衣角,说不出话来。 或许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可以坐下了。”陆登说。 他看向众人:“古怪的爱好,特别的习惯……这些东西,有的我们可以解释清楚,有的不能,我相信诸位同学多少都有过这种体验,你没有办法解释自己身上的一些东西,但是……真的没有办法解释吗?” “其实是可以的,只是你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便是社会科学。” “社会科学致力于分析人的本质,甚至是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本质。” “深度的大数据必须踏入社会科学的层面,我们不仅得知道一个人的喜好,还得知道他为什么喜欢。” “所以……” 他笑了笑:“我知道诸位能够来到这间教室,都是帝国最好的理科学生,但你们可以扔掉手里的课件了,接下来的四年中,你们学习的重心,是社会科学,是经济与历史,是犯罪与心理,是洞悉人类的本质,将所有的习惯、喜好、情感转化为冰冷而理性的数字。” “我得告诉诸位,今后你们要演算的,可能,会是一个无穷的东西。” “好,现在,作为第一堂课,我得掌握一些诸位的基本情况,接下来是随堂小测验时间,题目在我的校园网主页,放心,答不答得玩,得多少分,都不会影响诸位的学业评测。” 新生们看着讲台上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老师,陆续挥动手指,唤醒信息板,但很快,有人举手了。 “什么事?” “陆老师,您的校园网主页,是自己可见。” “那就黑掉它,”陆登淡淡道,“这门学科的基础,可是信息科学。” 帝国理工的校园局域网没有多么高级的防火墙,但作为新顺最高理工学府的内网,它的安全防护也不低。 距离下课还有32分钟,陆登不认为他们中有人能在下课前交上作业,因为30分钟黑掉校园网做完作业,是他自己的记录。 他靠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心里寻思着威廉老师找他代课,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我也找个人给我代课? 谁是合适的人选呢? 他脑子里正思索。 叮咚~ 您有一封新的邮件。 陆登睁开眼,点开邮件,看了足足有三分钟。 然后他看了看时间…… 她只花了九分钟。 答案是对的。 但是我看不懂过程。 …… “谁是谷幽?” “我。” 一个女孩站了起来,大约一米七出头,银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调整者。 “你上来。”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低呼,众人看着走上讲台的女孩,都意识到,她可能做完了。 陆登看着眼前的左眼角有一粒泪痣的女孩,把自己的信息板投影在她面前。 “人倒是挺漂亮,就是这个字……” 谷幽的脸微微一红。 这个时代高度信息化,人们已经不太用纸笔书写了,缺少锻炼,所以大多数人的字都不好看,可即便如此,她的字也实在是……像医生写的。 歪歪斜斜,挤作一团。 为了给老师留个好印象,她特意用手写输入,这样会快很多,可她似乎忽视了自己的字有多么特别。 “答案是对的,”陆登说,“下次不要手写了,看不懂。” “那我算是通过了?”谷幽问。 “重写一遍,就在这里。” “好。” 谷幽换了智能输入,重新开始解题,写到一半,陆登叫停了她。 “你通过了,满分。” “谢谢陆老师!”谷幽开心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小声道,“威廉教授以后还会上这门课吗?” “应该不会了。” “哦~” 谷幽有些失落。 “怎么了?”陆登问。 “其实,我是为了他才来帝国理工的,”谷幽说,“我看过他那篇论文《深度大数据与未来历史学》。” 陆登玩味的看着谷幽:“你相信他那套关于决定论与预言的说法?” 《深度大数据与未来历史学》是威廉会来到帝国理工的根本原因。 威廉相信决定论,即,一切都是由‘因果关系’联系起来的,一切世界的运动都是由确定的规律决定的,知道了原因以后就一定能知道结果。 上帝不投骰子,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有因,必有果。 找到因,即便果还没有‘发生’,你也会知道它即将‘发生’。 这个理论具体到深度大数据上,就是人的一切活动,都是先前某种原因和几种原因导致的结果,人的行为是可以根据先前的条件、经历来预测的。 这是什么? 这是预言术。 威廉不喜欢预言这个过于玄学的词汇,所以他将这个学科命名为「未来历史学」。 他的论文掀起了轩然大波,人都嘲笑他。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实现,做梦都比这强。 “是,我相信未来历史学。”谷幽说。 “那你恐怕得失望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人具有自由意志,人,是不可预测的。” “可您刚刚才说,深度大数据就是要分析人的本质,挖掘出所有可能性。” “那是可能性,是无限的选项分支,”陆登说,“我还说过,我们要演算的是一个无穷的东西,我们要找到的,是最大的概率,而不是把所有可能性都找出来,然后将他们一一对应,告诉他人,选择这个选项,必然会导致下一个分支——这就不叫可能性了,这是名为预言术的玄学。” “您认为人是具有自由意志的东西,对吗?”谷幽问。 “当然。” “那您看过约翰·道格拉斯的心灵魔术吗?他可以通过大量的心理暗示和错误引导,让人们作出他想要的选择。” “我知道你的意思,”陆登说,“但约翰·道格拉斯也有翻车的时候,这不正证明了,人是无法被控制的?” “不,恰恰相反,这证明了,人在某种情况下,可以被控制,自由意志,是一种例外。” 陆登一时间有些说不过这个小姑娘,在他看来用约翰·道格拉斯的心灵魔术来论述自由意志,是一种诡辩。 但是这种争论反而一瞬间拉近了他和这姑娘的距离。 “谷幽,”他直呼姓名道,“科学,是没有例外的,如果一种理论不能涵盖所有可能性,它就是错误的,不管约翰·道格拉斯也有成功多少次,只要他失败一次,人不可被控制的论点就成立。” 谷幽笑了笑:“你们将未来历史学涵盖至所有时间所有地点,它当然就是不可实现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个理论只会在特殊的时间地点实现,就像正常情况下,火焰不能在水中燃烧,可如果是白磷与热水呢?——在威廉教授的论文中,他成功用深度大数据预测了蚂蚁工坊的兴衰,这难道也是例外?” 想要用深度大数据预测未来,首先,得采集当前世界的所有信息,因为如果将‘演算未来’这件事看做一个等式。 那么等式的左边,是信息,是过去和现在,是解题的过程。 等式的右边,是结果,是未来,是解题的答案。 可问题在于,人类世界的信息是一个无穷数! 社会日新月异,每分每秒都有新的数据产生,每分每秒都在发生蝴蝶效应,你根本就写不出这个等式的过程,因为当你写下一个信息时,新的信息已经产生,这是一个无穷的东西,是没有办法算的! 而威廉的论文中,用了一种作弊的方式算出了未来。 他建造了一个蚂蚁工坊。 就是一个箱子,里面放进泥土、植物、蚂蚁……构建一个可以自循环的生态系统。 然后! 然后他使用外力,保证这个蚂蚁工坊的绝对封闭,保证它是一个绝对意义上的‘盒中世界’。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成功完成了蚂蚁工坊的所有信息采集,写出整个解题过程,算出了答案——他精准的语言了这个盒中世界蚁群的兴衰,每一只蚂蚁何时出生,何时死亡,蚁群何时狩猎,有多少收获……甚至于,哪一块泥土会突然倾塌,压死几只蚂蚁。 他全部都算了出来!一丝错误都没有! “异想天开!”陆登说,“我们能用深度大数据预测蚂蚁工坊的兴衰,是因为蚂蚁工坊被我们装进了盒子里,它是一个封闭环境,它够简单,它的数据对我们来说是有穷的,而人类和蚂蚁完全不一样……” “所以陆老师您认为我们比蚂蚁复杂?”谷幽打断了他的话。 “不,原理上其实一样,我们并不比蚂蚁复杂。” “那我们能预测蚂蚁工坊,却不能预测人类,不是因为‘我们比较复杂’,而是‘蚂蚁的世界是封闭的’,对吧?” “对。” “那么……敢问陆老师。” 谷幽顿了顿,然后看着陆登的双眼。 “当今的人类世界,难道不是一个封闭盒子吗?” 陆登愣住了。 因为思维惯性,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122年前,发生了末日之战。 而末日之战发生的原因,是旧人类联盟倾文明之力向外走,他们开拓火星,然后因为种种原因,最终失败,大量资源打了水漂,引发全球粮食危机…… 实际上从那个时候开始,直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一个组织尝试向外走,大量需要在太空中做的高能物理实验没有办法进行。 基础科学,已经停滞了超过一百年。 我们就是盒子中的蚂蚁! 但是…… 理论上可行,不代表真的可行。 他看着谷幽,张嘴,又闭上,然后再张嘴: “你知道要完成全球数据采集,需要多少资源,多少时间么?” “资源我不知道,总之不会少,”谷幽说,“时间么……一百年?” “你今年多少岁?小姑娘。” “下个月十七。” “一百年后,你117岁,你觉得你能看到那一天?” 女孩无所谓的耸耸肩:“这个世界上亲眼看到自己梦想成真的科研工作者,才是例外。” (本章完) ------- 你或许想要知道的事情: 「122年9月3日」 陆登22岁,在新顺帝国理工就读四年,是知名kol,这一天成为了统计学院威廉·第纳尔教授的代课工具人。 谷幽16岁,刚刚考入新顺帝国理工,寂寂无名,这一天见到了她的偶像威廉·第纳尔。 涅尔瓦·伊戈23岁,在天宫酒色度日,是臭名昭著的浪荡子与无情的人肉打桩机,这一天他因为聚众patty被行政拘留15日。 12 我即是风云(上) 12我即是风云(上) 225年1月11日,先驱者诞辰日。 涅尔瓦留下的密室中。 零号看着正十二面体上刻着的那行已经锈蚀得快要看不见的小字。 「蚂蚁工坊」 歪歪斜斜,挤作一团,像是医生写的。 正确答案……不是100年。 是103年。 可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脆弱。 所有与它相关的人都已在地下腐朽,化作春泥孕育下一个春天。 只有我这个例外,仍旧行走在凛冬的夜晚。 ——那么,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零号走上数据传输台,用手擦了擦台子后面的那扇墙壁。 这是由一种特殊金属制造的墙壁,它类似于‘单面镜子’,零号可以从这边看到墙那边的景象,而那边,看不到这边。 墙壁的那一侧,是一个巨大的,像图书馆一样的空间,十米高的金属架子整齐排列,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架子上,密密麻麻垒叠了许多闪烁着led灯的仪器。 那些都是服务器。 当年,涅尔瓦在规划雪城建设时,掺杂了一些‘私货’。 他向联盟提议,在雪城,设立一个根服务器节点。 所谓根服务器,就是全球互联网的‘目录’、‘中枢神经’,理论上从这里,可以通向网络的任何一个地方。 最终,他建造硅谷的设想失败了,但根服务器的争取却成功了。 这个根服务器,就和雪城的存储服务器,与城市中央处理服务器建在一起,位于雪城地下的地下,所以即便没有那张纸条给的坐标,零号也能找到存放决定论机器的密室。 因为它只可能在这里。 这个房间链接着隔壁的服务器,从这里访问整个互联网,悄悄录入数据,然后借用隔壁强大的算力进行分析处理,将整理好的信息传递给决定论机器,然后…… 零号挥动手指,打开自己的信息板主页。 整个主页分为了好几块,最右侧是通用的信息板操作系统界面,上面那些方块小图标,是网上的开源app,比如社交软件一类的东西——普通人的信息板主页,只有这一个界面。 而零号有很多,最左侧,投射着金色人脑与数据流的界面,是「system:孤魂野鬼」,其硬件本体是后颈的芯片。 其后投影着高挑女性身体的界面,则是「system:神机百变」,其硬件本体是小皮球。 再往后,则是几个灰色的界面。 零号点开其中一页,画面中,正二十面体静静悬浮。 「未检测到‘蚂蚁工坊’信号源」 他握着决定论机器,闭上眼,片刻之后…… 「system:蚂蚁工坊-已上线」 画面中的正二十面体亮了起来,它在虚拟的世界中缓缓打开,许多字开始显现。 「第1次未来演算-204年8月17日」 「文明发展指数:-18.65237524614」 「天命人1号出生时间:206年5月23日,6点23分」 「天命人1号出生地点:东经126.85743473999021;北纬45.55687574873549」 「天命观测点1-1号」 「时间:225年1月10日,06点07分13秒」 「地点:东经126.67651437751768;北纬45.78304356653073」 …… 零号深吸一口气,在操作这些界面时,他不需要有什么手势。 因为这些界面,是专门设计出来给他这样的‘人’使用的。 他只要‘想’就行。 「天命观测点1-1号,已被观测」 「正在录入数据……」 那天晚上他在地铁事故时,直至此刻为止,他——确切说,是阿乐,看到听到想到的一切,都在被无线传输进蚂蚁工坊里。 「数据录入已完成……」 「未来已变更」 「正在进行:第2次未来演算-225年1月11日」 零号睁开眼。 未来演算需要花一些时间,但不会太长。 那么,这东西的意义是什么?到底应该怎么使用?或者说,它的机制是什么? …… 要探究决定论机器,首先,得摒弃傲慢。 心中明确一个最基本的概念: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我们不过是自然界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与蚂蚁、与单细胞生物,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所谓的高等智慧,不过是牙尖爪利。 所谓的万物灵长,不过是大号虫子。 所谓的灿烂文明,不过是沧海一粟。 同大自然的伟力相比,我们是平凡的生命,无论是个体还是种群,都遵循着冥冥之中的兴衰涨落。 在确定了这个基本概念后,便可抛弃那些什么所谓的人性光辉、道德准则、崇高信仰……以绝对客观理性的视角,看待我们生存的世界。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大鱼腐蚀的残骸,所有的物种都在大自然中循环更替,兴盛,衰亡…… 真正彻彻底底消失的物种,是很少的。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不适者不会灭绝,而是退化,变成另一种东西,比如,6500万年前的恐龙灭绝了吗? 灭绝了。 彻底消失了吗? 没有,鸡和霸王龙的dna有80%的相似度,鸡就是霸王龙的后代。 所以如果有一天,人类无法适应环境,恐怕也不会彻底消失,而是变成猴子之类的东西——从另一种意义上,人类的确灭绝了,因为到了那一天,所谓的文明肯定不存在了。 消失与灭绝是两个概念。 但遗憾的是,除非明天地球爆炸,否则人类恐怕很难灭绝,因为这一物种是已知的所有物种中,将攻击性与适应性点到极致的物种。 环境突变,人会攻击杀戮他人/物种,谋求自己生存。 陷入危机,人会迅速调整自身,谋求存续之道。 恐怕很难有什么事物能在不彻彻底底消灭我们肉体的前提下,摧毁我们的文明。 因为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225年前末日之战,核弹头往全世界飞,有人曾说,完了,我们大家都没了。 可现实是,战后二十年,文明已经开始复苏。 然后,我们走向了彻底消失的不归路。 等待着我们的未来,不是灭绝,是灰飞烟灭。 因为我们不是不适应环境,而是环境本身就快没有了。 225年前,末日之战前,地球资源已经大量枯竭,各超级大国终于摒弃成见,组建世界政府,携手迈向宇宙。 整个过程很曲折,总之,最终火星开拓计划失败,全球粮食危机,全面核战…… 战后,幸存的先驱者重建文明——那是段黄金岁月,一切都欣欣向荣,然后,问题回到了原点,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或许是几千年后?又或许是几万年后? 走不出地球,就是资源耗尽,文明衰退,死。 这个时候应该重启太空探索,对吧? 对,事实上各大共同体早就这么做了,但是情况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战后的秩序是由各大巨型企业主导的,企业与国家最大的不同就是……企业,完全私有化。 这种私有化并不是说它属于谁,而是它属于任何通过它攫取利益的人,维系企业存在的,是利益,是必须增长的,或者能在未来预期到增长的利益。 太空开拓,需要倾文明之力,需要各大巨型企业将它们所垄断的资源和尖端技术分享出来。 可巨型企业间天然就有‘赢家通吃’的属性,这种分享在短期内不仅没有利益,从长远看,如果最终太空开拓成功了,那自然收益无穷,可谁知道我会不会在这过程中,因为共享了自己的核心技术,被竞争对手吃掉? 不管黎明有多美好,我倒在黑夜里,黎明就与我无关。 在巨型企业的层面上,它们身陷谁先出手谁就死的囚徒困境。 整个战后的世界,在经过最初的黄金时代后,迅速僵化和内卷,短短一百五十年间,已经经历了四次经济危机,每一次所造成的后果都会更加严重。 ——但在社会科学的角度上,人类的历史就是这样的,对吧? 文明螺旋上升,衰退、崛起、再衰退、再崛起……风风雨雨磕磕绊绊,但总体来说,还是会继续向前。 在这个周期律中回首前尘,总是能看到那些人类群星闪耀的时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我要拯救世间所有的人!而夜晚是我的朋友,没有什么令我害怕的东西。’ ‘我坚信一时强权摧不垮千年传承的公义,正如我坚信君士坦丁城墙无懈可击!’ …… 若大厦将倾,深渊在侧,自会有人前仆后继。 他们中,有人拔剑而起,比如沙之怪鳄陆登。 ——他尸骨无存。 还有人奔走疾呼,比如先驱者涅尔瓦·伊戈。 ——他被砌成了钢铁。 作为拥有智慧这种獠牙的人类,他们总是能在危险到来之前,便看到端倪,然后未雨绸缪,这才是高度适应性的本质。 在危险真正到来前,提前作出调整,在过往的长河中,一直都是如此,而且一直没有失败,乱世将至,总会有英雄豪杰横空出世,他们也总能力挽狂澜。 但这一次,情况与以往完全不同。 站在决定论的角度,这一次,是必死之局。 13 我即是风云(下) 13我即是风云(下) 回望人类的历史,难免会有这样一种错觉:我们的文明走向兴盛还是衰亡,有时,只取决于我们中的某一个人。 你可以将他们称作‘领风者’、‘天命人’、‘位面之子’……都可以。 这些人于蒙昧中看到了风云的轨迹,站上风口浪尖,他们完成了前人未敢想之事业,主宰一个时代,被传颂千秋万世。 似乎当文明发展停滞,世界陷入危机之时,总需要那么一个英雄,一个救世主,挺身而出。 但是……他们生来就是救世主吗? 从结果往前看,他们的确是伟大的,是非凡的,可这份伟大与非凡,难道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不。 因为真理,或许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但践行真理,必须要多数人。 英雄只能乘势而起,这个势,便是在无数个故事中沦为背景板的芸芸众生。 这个世界,没有势。 就像先驱者涅尔瓦所经历的一切一样——有些人认为所有的人间之神都带有原罪,他们恶贯满盈,他们腐朽痴愚,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所以抗拒改变,巨型企业们身陷囚徒困境的根源,便是这些掌握着最大股权的人间之神,畏惧改变之后自己会一无所有。 涅尔瓦的存在驳斥了这种观点,哪有什么天生的善恶,人间之神也是人,甚至于,人间之神,比大多数人要聪明。 可涅尔瓦还是被叛军首领用一颗炸弹炸死了。 如果他不死,会有什么改变么? 不会,因为涅尔瓦的死亡是必然结果,这个世界不存在他不死的可能性,一点都没有。 因为战后由巨企主导的世界秩序,遵循两个基本规则。 零和游戏与终极威慑。 什么样的零和游戏? 以涅尔瓦对雪城进行的改革为例。 涅尔瓦确立了雪城的福利制度,让人们能用1通用点买到能量膏,这实际上是一个亏本价格——在战前,地球资源已经大量枯竭,战后,所有资源的获取成本都变得非常高。 那些受涅尔瓦新政造福的下城人,本来,是应该饿死的。 涅尔瓦用来补贴能量膏的钱从哪儿来的? 他去问海德拉制药‘抢’的。 海德拉制药从雪城身上攫取了那么多利益,其财富早就到达了一个它自己根本就花不完的程度,照理说,分一些给下面的人没关系,对吧? 不,海德拉制药的钱,一分都不能动,动就是死。 因为它还有竞争对手,它需要更大的资本和竞争对手抗衡,它没有一分钱是多余的,它所赚取的所有利益都必须投入再生产,否则就会被竞争对手打垮,打垮就意味着全输,全输就变成下城人,变成下城人就等着饿死。 海德拉制药与它的竞争对手间,是一个零和游戏,是落后就要挨打,挨打就要死。 海德拉制药与雪城人,也是一个零和游戏,是要么海德拉制药榨干雪城人,要么雪城人毁灭海德拉制药。 在这样的秩序下,涅尔瓦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因为他背叛了自己所代表的利益团体。 当他宣称‘我要拯救雪城人’时,他和所有人之间的关系同样变成了零和游戏。 如果他不能成为雪城人的代言者,向海德拉制药讨还血债,雪城人就不会支持他,他自己说的话,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而他一旦践行自己的诺言,他和海德拉制药之间就是你死我活,他不是在向一家制药公司宣战,而是在向所有为这家公司服务的员工宣战,向每一个上城人,以及上城供应链上的每一个人宣战。 战后巨企主导的秩序,将零和游戏这一规则刻进了人类社会中每一种关系! 城市与城市、公司与公司、组织与组织、亲人、朋友、伴侣…… 我要强你就必须得弱,你一弱,哪怕我不吃你,也会有别人来吃你。 践行友爱与帮助等于损己利人,等于慢性死亡——阿乐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要如何才能打破这种零和游戏? 答案是吃掉所有人,当你一家独大时,自然就可以再造秩序。 而这个时候,巨企秩序下的另一个基本规则便出现了。 终极威慑。 终极威慑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我们的核武器足以摧毁当前文明,我们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事情。 打破僵局的唯一办法,似乎是暴力。 而暴力,是不能使用的。 因此僵局无法被打破。 僵局无法被打破,最终的结果是所有人困死在地球上。 这,便是决定论能在人类文明演算这一场合生效的原因,因为根本不用演算什么东西,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都清楚,我们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他们无人不想作出改变,可一旦尝试去改变什么,零和游戏会让世界上每一条枪都对准他。 因此,人类擅长的适应性和纠错系统无法启动,那些能推动文明向前迈步的东西,无论是人、事、物……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不会发生,发生了也无法存在。 所以,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中,决定论可以生效。 …… 零号挥动手指,放大「system:神机百变」。 高挑女性的身体投影在整个房间中,零号挑动手指在她身上游走,挑选接下来需要制造的部件。 神机百变模组,是他的武器系统,多年之前,由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武器专家设计。 因为基础科技已经停滞了超过两百年,所以人类社会现今的所有技术,和两百年前其实没有差别,只有一些应用科学的难关需要攻克,这就是为什么,神机百变没有在她被设计出来的那个时代实现——事实上,即便是现在,她的部件也不是全都能制造。 理论上可行,但是技术还不够成熟。 她是一台全地形全场景全适应性战斗机器人,也是一具……理论上世间最强的概念单兵武装。 如果有一天能将她完全制造出来,零号约等于拥有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战术单兵战斗能力,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义。 终极威慑代表着这个世界暴力的天花板,如果只是单纯追求暴力,零号应该去搞些放射性物质造核弹。 暴力,不是目的,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零号把她的后脑勺掰了下来。 这是「模组-后脑:特洛伊浮游机」,是微型通讯与网络模组,换句话说就是专门用来搞秘密潜入与黑客入侵的部件,他问钢牙姐要的网行者组件,就是为了制造这个模组。 理想状态是一整套微型浮游机,极简版本只有一台,而且也不微型…… 「当前材料不足以制造特洛伊浮游机」 「您还缺少……」 挥手关闭信息板,零号从兜里掏出小皮球,把她放在房间一侧的工作台上。 这里有一个微型工作台,台子上还有不少工具,应该是涅尔瓦留下来的。 小皮球:(●''?''●) 你不用跟我卖萌,现在有材料了,腿还你,但要是下次……我还是得借用借用。 小皮球:??(?? ̄?? ̄?)???? 嗯,对,你目前约等于备用零件。 拿出盗跖起子,拆开,取出属于小皮球的那部分零件。 零号一边给它把腿重新装回去,一边注意着蚂蚁工坊的演算进度条。 「第2次未来演算-225年1月11日:73%」 …… 整个文明僵化,丧失活力,停止发展……这是决定论机器能对其进行演算的原因。 因为在文明正常发展时,总是会产生许多变量,这些新出现的可能性推动了文明的前进。 我们将这种可能性划分为三个维度:时间、地点、人物。 时间与地点都是客观存在的,而人物……既然是与整个人类文明相关的可能性,既然是整个人类的故事,那么人物,当然是第一主角。 文明自我丧失活力的内在逻辑,是它在自己扼杀自己的可能性,扼杀那些人。 涅尔瓦就是最好的例子,连人间之神都尚且被这个疯狂向内倾轧的世界绞杀,更不要说其他人。 人没了,与他们相关的,那些会改变世界的事情自然不会发生。 决定论机器搜集整个文明的数据,对其分析、研究,找寻规律,预测出未来的发展。 这种说法乍一看之下,似乎可以理解为,决定论机器是全知的,知过去、现在、未来,所以我们只要改变那些我们预测出的糟糕的未来,就能把所有人导向希望,对吧? 其实不完全对。 决定论机器不是真正的‘全知’,它的里面并没有存储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存储设备。 决定论机器对整个文明数据的搜集和演算,仰仗的,是整个互联网的云存储与云计算。 它算出来的东西,并不是真真正正,有鼻子有眼的某件事情,而是规律。 或者说,它通过对整个僵化文明的研究,总结出了一种算法。 这种情况可以类比为:我想知道一个三角形的周长,怎么办? 拿着尺子一条一条去量,获得三个边的长度后,加起来就知道了。 但是,当你量过许许多多的三角形后,你会总结出一个道理:勾三股四弦五。 从此之后,你就不必把每条边都量出来才能知道三角形的周长了。 你不必真的知道世界上所有三角形的周长,你只要知道勾股定理,就会知道世界上所有三角形的周长。 决定论机器,也是类似的道理。 它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未来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但是它知道规律,在那个通过深度大数据总结出来的,极其复杂的算法中,它能看到某个人身上,一定会发生某些,活着是某件事。 而这些事情,是特别的,是一定能改写未来的。 这个人,便是天命人,是那种我们所谓的‘文明走向兴盛还是衰亡,有时,只取决于我们中的某一个人’的特殊个体。 所以,只要算出了天命人,一切就结束了? 不,决定论机器之所以算出了天命人的存在,是因为……天命人注定无法完成他们的天命。 因为如果天命人完成了自己的天命,文明就会向前发展,决定论机器要面对的就将是无穷的数据与变量,它根本,什么都算不出来。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让天命人完成他们的天命。 如果他死了,我就救活他,如果他失败了,我就让他成功。 如果天命人是所谓注定要拯救世界的英雄。 那么我,就是让英雄乘势而起的风云。 …… 「第2次未来演算-225年1月11日-已完成」 信息板上,猛然弹出了演算成功的提示。 零号放下手里刚刚被组装好的小皮球——时间倒是恰到好处。 他看向信息板。 「第2次未来演算-225年1月11日」 「文明发展指数:-18.65237524542」 「天命观测点1-2号」 「时间:225年1月12日,00点39分54秒」 「地点:东经126.85413645482156;北纬45.36415147885214」 …… 他看了看现在的时间,心中有那么一丝疑惑。 现在的时间是225年1月12日,00点51分。 开始第二次未来演算时,还是昨天。 那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演算花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结束时已经是1月12号。 演算的结果,天命观测点1-2号出现的时间,是今天的0点39分——15分钟前。 照理说,在完成上一观测后,就应该马上进行下一次演算,但这短短一天中我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拿到蚂蚁工坊的时候……总之,我已经错过了观测点1-2号出现的时间。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最奇怪的是演算出的坐标。 零号反复确定了这个坐标。 这是我家。 这是阿乐在下水道里的家,那个天花板上有个地漏的格子屋。 14 左手食、中指:含光剑 14左手食、中指:含光剑 错过了天命观测点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 封闭世界中没有混沌,如果将天命观测点视作某种与天命人密切相关的事件,即便当前事件消失,它也会在下一时间地点出现,因为归根究底,决定事件的,是人。 况且,事件本身未必会因为错过就消失,也有可能必须等到天命人入场才会触发。 问题是,阿乐的格子屋怎么会成为天命观测点? 格子屋是一个私人空间,不太可能出现像昨天地铁事故一样的公共事件。 可若是私人关系上的事件…… 人穷闹市无人问,阿乐原本还有些私人关系网,可自从罹患浮光症后,那些个人社交也就慢慢断了,当初他在朋友圈中记录心情,可是没有一个人点赞。 他的社交账号上真的一个好友都没有吗? 当然不是。 问题是,我要是对他的不幸遭遇表示出同情,他问我借钱怎么办? 总之,回去看看就知道了,但在那之前……零号把目光投向房间左侧那些仪器。 涅尔瓦留下了这个密室,在零号进入这里时,房间的控制ai将他识别为‘涅尔瓦·伊戈’,也就是说,他现在是这里的管理员。 这里的控制ai和上城人使用的智能家居系统是一个东西,零号挥动手指,浏览房间里的设备列表。 房间左侧那些仪器,全都是决定论机器的附属组件,是对互联网数据进行搜集、分析的专用设备——或者换一种说法,决定论机器的本质是一种预测未来的算法,是一个程序,一个软件,正二十面体是它的硬件,是台专用电脑,是一个载体。 隔壁房间的根服务器和雪城存储服务器,是算法的数据来源。 而这里的这些设备,是编写算法的‘程序员’。 两者加在一起,便是制造决定论机器的工坊,这个工坊在这里运行了很多年,终于制造出了决定论机器。 现在,东西已经造出来,这里的设备已经失去意义——除非你想造第二台决定论机器。 所以,在控制系统中有这么一个选项:「启动自毁程序」。 零号当然不可能把这些设备留下来,但在那之前…… 「读取访问日志」 「访问日志:1」 「访问时间:225年1月11日,23时46分13秒」 访问日志上记录了房间被启动的情况,从日志上看,这个房间自从被建造以来,只启动过一次——我启动的。 可这样就存在一些悖论了…… 首先,天命观测点1-1被写在了一张纸上,小皮球把这张纸带给了我。 决定论机器只有一台,就在这里,只有决定论机器能算出观测点……房间只启动过一次,那么小皮球带给我的纸片,是谁写的? 一定还有除我之外的人访问过这里。 其次,看到那个小型工作台了吗?就是我把小皮球的腿装回去那个工作台。 那是一个简易的机械加工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工作台上的工具也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这里一定还有人来过,可是……访问日志只有一次记录。 是被删除了记录? 还是说,那个人其实没有这里的访问权限——没有访问权限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都不会发生,因为这里没有安保和武器系统。 没有访问权限,他还是可以来这里,只是无法操纵任何这里的电子设备,而说来有趣的是,那个加工台,没有与房间的控制系统连接在一起,也就是说,任何人都能使用它。 零号又把整个工作台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这一次他发现了一件特别的东西。 那是根13公分长的黑色圆棍。 他把圆棍拿在手中打量片刻,然后再次启动「system:神机百变」,从中选中了女人的左手放大。 「模组-左手食、中指:含光剑」 「效果:强磁场发生器,可在一定范围内对电子进行约束与操纵。」 零号划动含光剑的菜单,浏览历史版本,在最靠近完全体手指形态的版本,正是一根13公分长的黑色圆棍。 他摁下圆棍尖端的启动按钮,片刻之后,神机百变系统弹出了提示。 「检测到新的设备,是否对其进行匹配?」 「是」 「设备匹配中……」 「模组-左手食、中指:含光剑-已进入你的设备列表」 「含光剑当前能量剩余:98%」 零号将剑柄对准工作台上的一堆黑色沙砾,他刚才就检查过了,那是铁砂。 受磁场的吸引,铁砂如长蛇一般涌向剑柄,凝聚成形,变化为两指宽,三尺长的纯黑色剑刃——其实,根本就没有‘锋刃’。 但是随着零号轻轻挥剑斩下,电锯一般的滋啦声中,金属工作台上迸发出大篷火星,然后一分为二。 磁场会牵动铁砂高频震荡,在那种振幅中,铁砂摩擦出刺耳的尖鸣,它切任何东西,都如同刀切豆腐。 孔周曰:吾有三剑,惟子所择。一曰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这便是它名字的来源。 含光剑,是没有形体的,也不一定必须使用铁砂,任何容易被磁力牵引的物质,都可以成为它的剑刃。 其实叫它‘电子约束装置’或者是‘磁力剑’更加浅显易懂一些。 但那个设计它的人固执的认为,武器,不是杀戮的工具,而是一种装饰品。 漂亮衣服能刺激人的感官,让人觉得穿衣服的人很美丽,而武器,能刺激人的理性,让人觉得手握利器的人一定是个讲道理的人。 一种能让大家心平气和坐下来礼貌交谈的装饰品,怎么能是狰狞可怕的呢? 它得优美,得温文尔雅,要有能让人为之陶醉,然后心悦诚服的气质。 找到含光剑之后,零号基本已经确认,那个曾到过这个房间,留下了工作台的人,是‘自己人’。 因为这里只有一个出入口,想出去,得从自己滑下的管道里爬回喷泉池,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含光剑,恰恰是最符合这个场景的工具。 不管那人是谁,这是他故意留给我的。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零号并不是一个人。 许多年前,很多涅尔瓦一样的人走到了一起。 他们想要扭转这种绝望的局面。 结果全都失败了。 最终,他们将希望赌在了未来,赌在了当时还没有完成的决定论机器上。 这需要许多人,在漫长的时间里,做许多事。 整个过程都非常危险。 这个时代是一个高度信息化、高度透明的时代,在每个人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监控设备和大数据在盯着每个人。 他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在造决定论机器,他们不能被这个世界的秩序观测到,不能出现在阳光下。 他们要躲进黑暗中,成为无人知晓的幽灵。 不念将来,不问过往,缄默不言,永无姓名。 每个人都得做好自己的那部分事情,也只需要做好自己的那部分事情,至于别人在干什么,你没有必要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 这样的人,其实我……确切说,其实阿乐已经见过了。 那个在梅山精神病院里的怪老头,难道真的只是随手把小皮球送给了他?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怪老头就是进行第一次未来演算,然后写下观测点1-1,留下了含光剑的人? 零号挥动手指,启动了密室的自毁程序。 然后走到管道下,将含光剑对准洞口。 磁场激活,金属的管道成为了含光剑磁力的牵引物,剑柄拉着零号的身体飞入管道——身后,有爆炸的火光与漫灌进密室的地热沸水。 他不必知道怪老头和留下含光剑的人是谁。 因为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该做的事情。 现在,到我了。 15 暴雷的格子屋 15暴雷的格子屋 225年1月12日,凌晨两点。 雪城下水道,d7-5段廉租房。 因为涅尔瓦新政,雪城是少数有公立廉租房的城市,那是一种用金属一次性浇筑而成的罐子楼,由一个中央电梯垂直上下,内部空间狭小,但该有的都有,租金也很低廉,在无可奈何的处境中,算是不错的选择。 而下水道廉租房,却又极为不同,涅尔瓦的规划中,根本就不存在这种奇葩的东西。 下水道怎么能住人呢?就算能,又真的会有人住么? 答案是真的会有。 涅尔瓦是个尊重经济规律的人,他原本规划的罐子房区域位于城市外围,远离商圈,让两者互不影响,但也互为扶持,商圈为住在罐子房里的人提供工作,而住在罐子房里的人,则是商圈的廉价劳动力。 可近百年来,世界上所有的城市都急速扩张——核战之后,宜居的土地本就不多,超巨型城市是发展的客观规律。 城市扩张后,修建罐子房的土地被征用,罐子房区域往外挪,然后再扩张,再征用,再往外挪。 现在,从罐子房到商圈的平均通勤时间已经到达了三个小时以上,通勤价格也不菲。 你让那些在商圈有工作的人怎么办? 来回就是六个小时了。 下水道廉租房应势而生,这里空间更小、条件更差、租金更为高昂,但与商圈只有一层地面的距离——约等于住在市中心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上城人下城人都不是雪城最惨的群体。 上下城之间这些,求上不得,求下不能的人,才是最惨的。 这天晚上,d7-5段下水道廉租房,也就是阿乐住的地方,格外喧闹。 大量廉租房的租户挤在狭窄的下水道里,朝着那些穿着白色制服的,封锁d7-5区域的人咒骂咆哮。 那是城市管理司的人。 “你们无权把我们赶出去!” “还我们房子,我们没有拖欠租金!” “退租!退租!退租!” …… 这事说来倒也不复杂。 下水道廉租房是雪城市政工程私有化过程中诞生的房地产投资项目,这些下水道被卖给了各大企业和投资者,他们自己将其改造为商业地产,出租谋利。 也谈不上什么黑心不黑心,事实上这种‘房地产创意’的确解决了许多雪城商圈低收入群体的需求。 问题是,搞房地产的,怎么玩儿得过搞金融的呢? 几年前起,雪城的房屋租赁市场兴起了一种新模式。 有一些互联网金融公司找上了房地产商人,说,我们准备打造一个巨大的、全方位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租赁平台,你把房子交给我,以后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我来统一出租管理,租金方面你放心,比市价高两成!——我们有规模优势知道伐? 然后他们又找上租客,说,我这儿有最多最好的房源,一对一私人管家,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你来我这儿租房,不需要啥押金,你只要提前预付一年房租就比市价低两成!——我们是专业的知道伐? 然后么……前几天这平台的无了。 你也别问我怎么无的,反正就是一个人都找不到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不知道多少的预付房款。 租客付了钱,房东没收到钱,钱去哪儿了呢? 可能自己跑了吧——因为在数字货币的系统中,它要不是自己跑,真不会找不到。 但问题总得解决吧? 房东我动不了,我还动不了你一小租客么? 所以,城市管理司的人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 收房子。 …… 在群情鼎沸的声讨人群中,有一个奇怪的家伙。 近一米九的大高个,精瘦的身材,古铜色的面容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头发与胡茬斑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好像很累,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又有……掩饰不住的激动。 他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尼龙行李包,在人群中快速穿行,每经过一个人,便会礼貌的用布满老茧的手拍一拍,待到对方将注意力投过来后,伸出另一只手。 那是条简陋的金属义肢,似乎有些年头了,手臂的表面锈迹斑斑,轴承摩擦之时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想来是许久没有保养过了。 坚硬的手掌摊开,掌心投影出了一个全息半身人像。 “您好,打扰了,请问您见过这个人吗?” 他的嗓音有种沙砾的感觉,是一种病态的……沙哑,像是声带受到了损伤。 大多数人这个时候其实没有心情搭理他,只有少数人会匆忙扫一眼,那是个人身份认证系统里的识别图像,图像中,青年自然的微笑着,露出半排洁白的牙齿,那笑容是如此的爽朗,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图像下,还写着他的名字‘阿乐’。 童念注定问不出阿乐的下落,因为当他搬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浮光症就让他的脸五彩斑斓,他出门,从来都戴着口罩。 他问了一圈又一圈,心中有些失望,也有些恐慌。 照理说,应该就是这里,就是d7-5的219号房。 可当他赶到这里时,整个d7-5区域都被城市管理司封锁了,所有人都被赶了出来,现在是凌晨,如果阿乐在这里,那么找了这么大几圈,应该已经找到了。 可就是……没有。 不祥的预感在童念心头萦绕,其实当他确定地址时,他就已经猜到了一些。 什么样的人才会沦落到连腿都没有办法伸直的下水道格子屋里?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路问过来,一路,都能看到那些屋子里的景象。 他刻意不去看。 因为每当那一刻,他的心中都会一阵绞痛。 他就住在……这种地方!? …… 零号站在人群中,看着前方被封锁的d7-5段入口,以及入口前与城市管理司推推揉揉,就快要打起来的两群人。 他是五分钟前抵达这里的,快接近凌晨两点半了。 在这五分钟的时间里,他大概搞清楚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哦,原来如此。 家没了。 阿乐原本预交的房租就只到这个月中,连一周都没有了,他没亏什么。 从萨克勒那里抢的钱也早就藏到了下水道存放工具包的地方,就算不发生这事,我今天之内也会搬走。 ——不,眼下有很麻烦的问题。 那个装着重温旧梦资料的皮箱,在格子屋里。 ------- ps:感nggeer老板的萌主!老板大气!肥鲸无以为报! 16 捡起来 16捡起来 “请大家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自在公寓的事情还在调查中,我们一定会追回大家的租金!” “房东也是受害者,大家的预付租金,房东一分钱都没有收到!” “我们是例行公事!请大家配合!” “大家都认证过房屋租赁协议,依照协议,断租15天,视为毁约……” “现在,请大家在我右手边的通道排队,依次进入,拿回自己的私人物品……” 身着白色制服的城市管理司工作人员在向人群大声解释。 他说了很多东西,比如说协议,比如说法律……但却没有道理,也不解决问题。 自在公寓管理公司便是那个跑路的平台。 房东没收到钱,对。 按照租赁协议,断租15天视为毁约,也对。 ——可这怎么就快进到了‘我右手边的通道排队,依次进入,拿回自己的私人物品’? 哦,既然是租客毁约,那合同已经失效,房子自然要收回,房子收回了,里面的东西当然得还你。 简单说,就是你们被赶出去了,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至于为什么他不直接说你们快滚。 当然是因为这没道理,他说不出口,就算说出了口,也回答不了‘我们是被骗了,现在你要我们收拾东西走人,那我们这大半夜的,走了住哪儿?’ 他只能腆着张脸说漂亮话,什么我们一定会追回大家的租金之类的,至于真正实际上的问题,眼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也不能怪他。 这种事儿,他一城市管理司小头头根本处理不了。 甚至连话都没法说。 所以,我该怎么办呢? 反正我本来就打算走人,排队去拿东西就好了…… 不,这一刻我的态度不重要。 阿乐的态度才重要。 ——‘我……我还是拿东西走吧……’ 休眠中的阿乐其实并不能感知到外界的所有事情,但是,他能感受到,100%的感受到。 如果没有我,如果他没有‘死’在地铁站里,现在会发生什么? 他会捡到中介的皮箱,然后因为某种理由去一趟下城,回来时发现家没了。 租期本来就不剩一周,他的损失也不大,就是…… ——‘唉,今晚去地铁站里挤挤吧……’ 喧闹声更大了,租客们和城市管理司的人挤在一起,如果不是随行而来的执法人员手上端着枪,现在的场面估计很好看。 这个时代每个城里人都有自己的个人风控评估,与执法者暴力冲突会被打上‘危险分子’的标记,这些住在格子屋里的人都怀揣着重返上城的梦,他们看起来暴跳如雷,实则恰恰是最软弱、最容易被操纵的人。 最终,暴力事件没有发生,右侧的‘特别通道’渐渐排起了长队。 摆明了欺负你,而你必须接受。 零号也排到了队伍里,他和阿乐同样选择了‘忍气吞声’,但选择的原因不一样。 他大概已经清楚的知道,这个天命人,为什么会死了。 …… “id。” 零号挥动手指,投影出自己的身份认证页面,这个页面上有一个小小的动态码,执法者扫描过动态码,没有说话,只是随意点了点头。 零号通过了,他穿过封锁带,朝家走去。 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安全检查,因为没有必要。 租客们在封锁带外群情激愤,像是随时要打人,可进来之后,他们一个个低着头,默默前行,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那条封锁带,不是为了阻止租客们进去。 封锁带前的特别通道,也不是真要搞什么安检。 这就是一个最简单但也最有效的心理操纵,一种大众pua。 你们可以进去,前提是我允许。 特别通道,是一个狗洞。 出示id,爬进来,意味着你臣服了,你乖乖听话,拿了东西滚蛋,以后,也不会再闹事了。 零号走到了家门口。 看到了两个穿着防尘服的人正在自己连腰都挺不直的家里,把自己的私人物品胡乱的扔出房间。 啪!—— 那个简陋的电煮锅摔在地上,因为质量本来就很差,一下子砸成了两半,露出了挤满灰尘的电路板。 那是阿乐用19块钱买的,用了有一段时间了,在无数个寒风凛冽的夜晚,用它烧上一锅热水,亦或是煮上半块泡面——泡面的滋味真好,咸咸甜甜的,是为数不多美好的回忆。 看着摔坏的电煮锅,零号……不,是阿乐的心中有一股怒意涌起。 骗人! 他们骗人! 说什么不会动我们的私人物品! 说什么一定会追回房款! 他们当然,不会动你的私人物品,因为这些人显然不是城市管理司的人,他们是房东雇来的清洁人员,连临时工都算不上你懂么?他们做什么事,跟城市管理司都没有关系。 他们当然,会追回房款,不管你什么时候去问,是明天后天还是一百年后,他们都会告诉你,我们一直在努力追赃,请您耐心等候。 但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这一瞬间阿乐有一个念头。 如果…… 如果刚才,我拒绝爬进来,会怎么样? 这念头一闪而过。 因为即便他不爬进来,还会有别人爬进来,我们……都选择了爬进来。 所以他也只能弯下腰杆,捡起…… “喂!捡起来。”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冷冽、沙哑,有一股硝烟的味道。 …… “现在,请大家在我右手边的通道排队,依次进入,拿回自己的私人物品……” 童念是第一批去排队的人。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直接去阿乐家里找他,因为d7-5段被封锁,才只得在人群中问询。 现在,d7-5区域开放,不管阿乐在不在人群里,只要先去他家门等着,总能见面。 他找到了219号房,躲到了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他有些忐忑,他不想突然偶遇,他希望做好准备,起码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亲切一些。 然后他看到了拿着备用钥匙破门而入的清洁员,看到了这个逼仄空间里的景象,看到了那些被扔出来的……基础能量膏、简陋电器,竟然还有……半块泡面……半块! 他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他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直到他看到了那个自黑暗中走来的身影。 他很高,就像他的父亲,但他竟然,比他父亲还瘦。 童念张了张嘴,想要叫住他。 然后…… 啪!—— 电煮锅摔成了两半。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青年脸上的悲伤,他捏了捏拳头,然后弯腰,探手向电煮锅。 “喂!捡起来。” …… 清洁员看向门口的两个男人。 前面一个,是这屋子的租客,嗯,原租客。 后面那个……他那张脸是晒了多少太阳才会是这种颜色? 总之,他确信那句捡起来是对自己说的——这其实没什么奇怪,雇主早就猜到这些租客不会老实,所以才雇了我们,而在这一户之前,这种冲突其实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不是我们非要用这么粗暴的手段。 好好跟他们说他们不听啊,不是哀求能不能宽限几天,就说拖拖拉拉这个不能搬那个动。 你以为我们愿意这样做? 明早搬不空我们要扣钱懂不懂?你不容易难道我容易? 他没有理会那人的大吼,低头,把手伸向墙角那个皮箱子。 “我让你捡起来!” 看来是个刺儿头。 清洁员起身,拔出腰间的电棍,滋啦!—— 蓝色的电花在他手中闪烁。 “你是个什么东西?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儿子。” 童念大声道,他扔下挎包,一个纵步冲向清洁员,机械的左臂在刺耳的轴承摩擦声中抬起。 ——好漂亮的直拳。 17 父亲 17父亲 零号看着那一记凌厉的直拳。 那条机械义肢动起来嘎吱嘎吱的响,关节上的轴承几乎已经脱落了出来,其实已经是半损坏的状态。 这样的一条手,在使用时能维持重心不被其‘拽倒’已是难能可贵,他竟然还能凭感觉校准水平陀螺仪,让拳头笔直的砸出去! ——这是「新武术」! 武术是人类在农业时代的格斗技,更确切说,是锻炼身体,使其以小博大的运动技艺。 如果将身体看做工具,那么武术就是使用工具的技巧。 但随着科技的进步,武术走向了衰亡,因为身体这一工具,被淘汰了。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十步外枪快,十步内枪又准又快。 可这并不意味着,使用工具的技巧也被淘汰了,技巧本身没有优劣,只有适合与不适合。 一旦承载武术的工具更新换代,武术也将重焕生机。 就是,这个时代! 改造人不是100%的机器人,他们的身体仍旧有血肉的部分,为了让生物自然体与改造义体兼容,无数科研工作者想了无数办法,从工具本身的角度去改进。 就比如一个最简单的,机械手臂的重量太大,会导致整个人的重心失衡一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在机械手臂中安装了水平陀螺仪,让改造人接受‘机械手臂半身’的骨骼镀金手术,但是…… 完美的兼容是很难做到的,义体一定比原装货更强大,也一定不如原装货那样随心所欲,问题并不是义体不好,而是血肉之躯真的太弱了。 所以改造人除了通过个人芯片去控制、习惯义体之外,还要学习一些专门的技巧,来维持整个身体的圆润与平衡。 这,便是新武术诞生的起点。 这个男人装有一条半损坏状态的机械手,本该因此而变得更加不便,但他凭借自身的经验与技巧弥补了‘缺陷’。 没有了缺陷,那便只剩优点了。 那记直拳的速度比旧时代任何一个拳王都快! 清洁员根本来不及反应,拳头便砸到了脸上,咔嚓一声响,他的下颌骨想必是断了,男人手下留了情,没有照准面门去,要不然这一拳真的可以打死他。 接着,另一名清洁员的电棍抽到了他身前。 男人侧身,滑步,他竟然借助了机械手自身重量带来的惯性,正常人是没有办法这么快转身的! 咔咔咔~ 零号听到了他身上发出的,爆豆子一般的声音。 那是肩胛骨和腰部骨骼韧带被拉扯的声音,他像一团旋风般360度转体,再次站定时,电棍已经到了他的手上——那只血肉之手。 他把电棍戳在清洁员脸上: “捡起来。” 清洁员惊恐的看着男人,又看了一眼身旁被一拳砸晕的同伴,他也见过改造人,事实上,雪城的大街上到处都有改造人,这里也有,那些租客中,那些维持秩序的执法者中,都有改造人! 可他们和眼前这个人的感觉不一样!这个人的动作看起来更像是机器,不是人! 他无法理解这家伙是怎么一转身就把电棍从自己手里抢过去的,他只知道,这东西的电压有五万伏,怼脸,可以杀人。 他举起手,表示自己投降,然后缓缓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电煮锅。 “道歉。”男人说。 “对,对不起……” “不是对我。” 清洁员侧过身,看着零号: “对不起。” 零号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眼前满面风霜的男人,心中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那情绪当然不是他的。 从阿乐的记忆中可知,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只有一个母亲。 而一直以来,母亲都告诉他,你没有爸爸。 这没什么奇怪的,这时代没有爸爸或者没有妈妈又或者天生就是个孤儿的人多了去了。 人造子宫与精卵库让生孩子这件事情彻底与人类无关。 但是在战前,像人造子宫与基因编辑这一类与生孩子相关的技术,一直被世界政府严格禁止。 战后秩序崩溃,失去监管之下,各大巨型企业都曾有过一段疯狂造人的时期。 可是很快,人们便发现,有些过于先进的技术被禁止,是有原因的,技术本身与理念未必有错,但多半,是不合适当下的。 某些会对整个社会的底层逻辑产生冲击的技术,必须要所有人都做好准备才可以落地,否则就是祸害。 阿乐就是典型的例子。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是不存在父亲的——这并非说他没有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而是「父亲」这一职能完全缺位。 这导致了今天他过于软弱的性格。 也决定了他作为天命人的命运。 18 不要怕事 18不要怕事 盒子中的世界是封闭的,僵化的,注定走向死亡的。 决定论算出了盒中世界的可能性,算出了那些能打破现状的关键变量,与这些变量息息相关的人,便是天命人,便是那种我们所谓的天降猛男,是注定拯救世界的人。 可同时,盒中世界之所以是封闭僵化的,正是因为它在自我扼杀自己的可能性,它在那些天命人还未成长起来之前就将他们掐死了。 所以要拯救这个世界,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拯救天命人,让他们去完成自己命中注定的使命。 ——这是基于决定论的,很宏观的视角,听起来形而上学玄之又玄,让人似懂非懂难以理解。 所以我们换一种微观的视角来看待盒中世界与天命人。 天命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天命人不是应该无敌的吗?——所谓天降猛男,不都是那种拥有主角模板的位面之子?他们身负昭昭天命,一定能九死一生?一定能化险为夷? 是什么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是性格。 我们回首前尘,眺望那些时间长河中的英灵,无不被他们强大的个人魅力,和百折不挠的坚韧意志所折服。 项羽24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百二秦关终归楚。 刘邦41岁鸿门赴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逃出生天。 24岁的无双勇武和41岁的老奸巨猾,都是靠时间和经历堆出来的! 决定论从近乎无穷的信息中算出了天命人必将因其出身与际遇,培养出某种特别的性格。 这种性格将决定他们的抉择,决定他们每一次都在冥冥之中押中头奖,决定了他们的人生从后往前看,总会让人感叹‘他怎么这么猛啊,他怎么这么幸运啊’。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性格。 时代会自己造就那些格外擅长应对这个时代的人,乱世会出英雄,治世会出能臣,而无论是英雄还是能臣,都是因为他们所处的时代,赋予了他们‘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性格。 而在他们培养出那种性格之前,他们的人生处于新手村阶段,在这个阶段,他们所经历的事情应该能恰到好处的予以他们启发与打击,却又绝对的不致命。 宝剑锋从磨砺出,可你不能直接把剑折了啊。 一个能自发向前发展的文明,总会在天命人在处于新手村阶段时,给他们‘新手保护’,让他们有时间去经历,去成长。 而这个世界已经糟糕到了没有新手村。 就像阿乐一样,他有很明显的优点,他总是能够宽以待人。 但也有很明显的性格缺陷。 他过于苛责自己宽恕他人。 他的死亡可以归咎于封闭世界的无尽恶意,也可以归咎于他自己。 从他朋友圈的日志中,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一些节点导致了他死亡的命运。 被霍格先生抢了药,他不仅选择原谅,还愿意施以援手。 轻信中介,傻乎乎的被骗光自己所有财产。 萨克勒把他赶出去,他的心中竟然没有任何抗争的念头,只是一句‘都怪我太穷了’。 要如何拯救天命人? 让零号替他们去完成他们的天命? 不,那些走出新手村之后的事情,只有天命人自己能做到。 零号只能帮助他们,度过没有新手保护的新手村——换句话说,零号就是新手保护,是一个在新手村里的代打选手。 通过新手代打,让他们平安过渡到那个‘时来天地皆同力’的阶段。 所以,必须尊重天命人的选择,必须按照天命人自己的意志去行动,因为零号只是帮他们活下去,而不是替他们活下去。 所有的观测点,都是他们人生道路上的磨刀石。 …… 这一刻,看着眼前所谓的父亲,阿乐的内心是百味杂陈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亲在他年幼时就过世了,所幸她留下了一笔教育基金,让阿乐能够作为一个上城人活下去。 但那笔钱不多,仅仅能够让他学会如何自食其力,而在这个过程中,从未受人庇护的他总是要自己面对那些来自外界的恶意。 他很清楚自己得乖,得非常乖,因为他没有哭闹的权力,他输不起。 他无数次受人欺辱,他必须学会宽恕,而不是忍受,因为忍受也是一种压力,积蓄久了会压垮一个人。 他要顺利长大成人,就必须阳光开朗不计较。 他的确做到了,他在这个灯红酒绿而又暗藏污秽的上城自己学会了宽恕。 宽恕,是他的生存之道,是他活下去的支柱。 从无人在他遭遇恶意时挺身而出。 这一刻,看着低头朝自己道歉的清洁员……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的心中有喜悦,可更多的,却是受宠若惊。 他沉默了良久,然后才看向那个一直看着自己的男人: “你,你快走,他们是房东雇来的,执法者就在外面,你会惹上麻烦的……” 童念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傻儿子啊,你怎么会认为,教训了两个狗眼看人低的臭虫,就会惹上麻烦?” 他把电棍扔回给清洁员,低吼道:“滚!” 然后又看向阿乐:“你看看他们的样子,他们才应该怕你,因为他们没有道理。” 确实如童念所说,清洁员接过电棍,拉着自己晕倒的同伴,仓皇逃走。 他们会去告状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童念下手很有分寸,只要没弄出人命,不管是房东还是外面的城市管理司,谁会在乎他们? 只要阿乐今晚搬走,谁会为了两个臭虫节外生枝?——城市管理司封路,房东自己雇人把租客的东西扔出去,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们会想把这事闹大? 就和这两人视阿乐为蝼蚁一样,在上面那些人眼中,他们又何曾不是蝼蚁? “不要怕事,孩子。” 童念拍了拍阿乐的肩膀:“走吧,我们去吃顿大餐?” 这一瞬阿乐的心中有迟疑,他竟然……不敢面对这个自称父亲的男人。 零号拎起地上的皮箱,点头: “好。” ——你要勇敢一点,孩子,因为我没有办法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得快点长大。 19 童念(上) 19童念(上) 无论多少次走上上城,都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雪漫天,清新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远处的那些璀璨高楼在飞雪中直入云霄,影影绰绰,恍惚间就像是撑起天空的柱子,而在‘柱子’间穿行的磁浮列车,就像是神话故事里,腾云驾雾的白龙。 童念站在地铁站出口的台阶上,回头看着零号,道: “不要拘谨,孩子。” “我姓童,叫童念,你要是愿意,叫我一声童叔叔就行。” 上来的一路上,两人都非常有默契的没有言谈。 真是个平和的男人,这声童叔叔反倒是拉近了他和阿乐之间的距离。 “童叔叔。”零号点头。 童念咧嘴笑了,那一瞬间他脸上竟然有一种小孩子得到心爱玩具的开心之色: “我记得雪城以前就露天的野炊公园,可以过夜的那种,现在还有吗?” 零号搜索阿乐的记忆:“有的。” “你带路?” “好。” 公园不远,就在大约几百米外。 当两人赶到这里时,入口的闸机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样子都是刚被赶出来的下水道租客。 他们能选择的地方不多。 在雪城的雪季,过夜一定要记住一个最基本的事情。 雪季夜晚室外平均温度零下20度,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地方一躺是不现实的,先不说会不会被冻死,时刻在巡逻的城市维护机器人会驱赶你离开——毕竟得保证市容。 地面上的廉价酒店,最低也得80通用点一晚,其实这价格真不贵,但对于格子屋租户来说……呵呵呵。 去下城,那里倒是暖和了,但那里不再雪城城市安全系统的笼罩范围内,人生地不熟,你敢去下城过夜? 同理,上城与下城之间那些繁多的废弃矿道,要么太冷,要么太黑,要么太不安全。 公园里的野炊摊位是不错的地方。 一个摊位在晴季大约20通用点一小时,但在雪季,只要8通用点——大雪纷飞的日子,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大概都不会有神经病出门烧烤。 摊位上的玻璃顶棚,说白了就是个太阳伞,可以挡雪,免费提供的木炭可以取暖,如果你有余钱,这里还可以提供一切你能想象到的食物,最重要的是,这是雪城的市政设施,受城市安全系统保护,你不用担心在这里遇到坏事。 两人排着队,阿乐看着公园里那些缀满雪花的树木,心里涌起一股悲伤来。 他大约已有两三年没来过这公园了。 在他16岁那年,因为绩点达标,提前从雪城市里大学毕业,入职了一家不太正规的外贸公司——ok,这部分不重要。 重要的是公司效益很好,他的工作也做得不错,就是在那一年,他认识了钢牙姐,如果没记错,那一年他的税后收入是十二万八千通用点。 这是个在他那年纪来说,很不错的收入。 那时候有很多朋友,闲暇之时常常一同出去吃喝玩乐,这个公园就是常来的地方。 那时候,他还有草莓自由。 然后……人生仿佛一夜之间就倾塌了。 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穷。 而是亲眼看着自己正在变穷,看着自己一步步消费降级,心中也知道,你可能再无翻身之望。 没经历过那种事情之前,阿乐可能会想,最极端的情况,最惨……最惨也不过是一天两块基础营养膏,住在城郊的罐子房里。 算下来一个月560通用点,捡垃圾也能活下去,对吧? 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当人生开始往下坠的时候,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能坠到多低。 这年头,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一时之间赚到了钱,可能根本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出色的能力,而是因为你运气好。 哪里的竞争不大?哪里不是玩了命的卷?捡垃圾是你想捡就能捡到的? 上城白领与下水道乞丐之间差的可能只是一场飞来横祸。 那时他还年轻,以为有一天要是失去经济收入,大不了去种田,有口吃的就行。 可现实是,哪里有田给你种? 在这种高度城市化的世界里,身无分文的时候,捡东西吃都是一种奢望。 这就是为什么,格子屋里会有那么多人的原因。 说好听点是心怀期望,不愿放弃。 说难听点……由奢入俭难。 …… “喂!你快点儿啊!磨磨蹭蹭在干啥呢!” 队伍的后面传来了不耐烦的催促声,零号抬头看了一眼童念,他已经在闸机前站了好几分钟了。 “我来吧。”他说。 童念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测过身去。 零号走到闸机前,认证权限。 「阿乐(编号:0920605230079)」 「是否购买红梅公园增值服务?」 「是」 他迅速选中了野炊摊位的选项,然后问童念: “要多久?” “六小时吧,”童念说,“到天亮就行。” 零号顿了顿,道:“我只有五小时的钱。” “我转给你,我转给你。” 童念急忙挥动手指,阿乐收到了好友添加请求,接着…… 「您已收到转账:100通用点」 钢牙姐的800还没到账,他现在账上只有47,而六小时野炊摊位需要48,加上童念转的100,支付之后…… 「当前账户余额:99通用点」 “我们进去吧。” 零号通过闸机,照着信息板上的指引,朝着野炊摊位而去。 无论是他还是阿乐,对这个所谓的父亲都一无所知。 但刚才,在看到他的身手时,零号还以为这会是个兵王回家看到儿子住下水道的剧情。 现在,他可以确定这个男人并不富裕。 不是因为他只转了100,而是因为,他明明有钱,却没法购买雪城的公共服务。 他没有五年之内的纳税记录。 改造人、身手不凡、曾是雪城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没有一技之长的普通人、没有五年之内的纳税记录、远道而来风尘仆仆…… 零号大概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 他是叛军。 (本章完) -------- 你或许想要知道的东西: 「尤瑞莎发展联盟的身份id」 阿乐:09(雪城编号)206(年)05(月)23(日)0079(个人编号) 「拥挤的地球」 末日之战消灭了地球70%的人口,至今为止,人类已经全面复苏,全球人口大约30亿,这本该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数字。 但与战前相比,土地成为了最稀缺的资源,宜居的无辐射区域少之又少,大多被各大巨型企业控制。 10亿人生活在超级城市中,20亿人生活在遍布辐射的荒土,大家都比战前更加拥挤。 「尤瑞莎发展联盟的税务系统」 无论生活在超级城市中的底层人类有多么凄惨,可以肯定的是,荒土上的人比他们惨一百倍。 出于人道主义,各超级城市都愿意接纳荒土居民,但客观现实是超级城市住不下这么多人。 因此,所有城市都有自己的户籍系统。 尤瑞莎发展联盟的户籍系统,就是税务系统,只有为城市合法纳税者,才有权使用城市的公共服务与基础设施。 这从另一层面上限定了城市只会接纳精英成为自己的居民,因为只有精英才有工作,有工作才能纳税——当然,如果你没工作,但是有钱,不论这钱是否‘合法’,想要纳税会有无数种办法,简单说,要么有能力,要么有钱,否则无法成为尤瑞莎发展联盟的合法居民。 同理,即便你是尤瑞莎发展联盟的居民,但若五年之内没有纳税记录,就无法使用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你便没有办法在城市生存,因为你连地铁都坐不了。 20 童念(下) 20童念(下) 公园里没有工作人员,这里的一切都是全智能全自动的。 零号领着童念来到自己租下的野炊摊位,这里有一棵大树,树旁是个巨大的遮阳棚,遮阳棚边,三面竹篱笆圈出了一个二三十来平米的区域。 当零号跨入篱笆的一刻,信号识别了他,嘭的一声,摊位中央那个小火塘里腾起了火苗。 火塘边有堆放好的木炭,以及一些野炊用的厨具,零号只要挥动手指,在信息板上下单,服务机器人几分钟内就会把食材送过来。 但是,以他98块钱的账户余额,怕是买不起什么东西。 童念打开背包,拿出了一块卷起来的帆布。 这是个简易的野营帐篷,有些年头了,帆布的外表已经洗得发白,他迅速在火塘旁的上风口组装好帐篷。 “你坐这里,这里暖和。”他说。 零号坐到帐篷前,接着,童念坐到了他的对面,那是个上风口,恰好挡住了篱笆缝隙间吹来的寒风。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塑胶箱子,没有抬头看零号,声音也有些低沉和局促: “喜欢吃鱼么?” 零号嗯了一声。 那是个恒温箱,箱子里装了几条冰冻好的鱼,看样子应该是某种海鱼。 童念在火塘上架好烧烤架,开始烤起鱼来。 ——这便是他所谓的‘大餐’。 因为辐射污染,这年头鱼,特别是海鱼,的确是稀罕物,从迄今为止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里,零号大体能感觉出来,这位所谓的父亲,同样窘迫至极。 吃大餐? 上城那些餐厅,即便是不算高档的餐厅,他们也消费不起。 这实在是一种……怎么说呢,让人啼笑皆非的现实。 在过去,阿乐还没有生病,经济状况良好时,他觉得自己很穷,他的眼睛总是盯着那些高大楼宇间,一掷千金的有钱人,觉得自己与他们的差距真的好大,觉得那像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抵达不了的世界。 可在那个时候,你让他每天请人吃一顿饭,每顿吃个二三四五百通用点,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而现在……呵呵呵。 拥有巨量财富,和拥有普通财富的人之间,真的,没有那么大差别。 真正的差别,在不愿意向下看的世界,沦落到了那里,才会明白,年轻时对金钱抱的很多观念,根本就是幼稚可笑。 童念一面烤着鱼,一面活动机械手臂的肩部关节。 他刚才甩动手臂扭身的那一下,拉动了筋腱,现在外面的温度又这么低,他想必是很疼。 “你坐过来吧,童叔叔。”零号说。 “不了,”童念笑了笑,“我这里正好。” 一股暖意自阿乐心底升起,这种温暖不同于身体上的暖和,就是让人感觉到……很安心。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零号问。 “再就业服务处给了我你的地址。” “再就业服务处?” 事实上,只要童念能证明他与阿乐的亲缘关系,雪城的许多政府机构都能提供阿乐的个人信息,但为什么,偏偏是再就业服务处? “我劳动改造了20年,”童念叹了一口气,“你知道闰月叛乱吗?” 零号搜索阿乐的记忆:“知道,那是我出生那年发生的事情。” “我参与了那场叛乱。”童念说。 …… 在尤瑞莎发展联盟,如果要说叛乱这件事,雪城是绕不过去的地方。 因为联盟历史上最大、最严重的叛乱,沙鳄叛乱,就发生在这里,就由下城开始——下城,实在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 自那之后,在近百年的时间里,雪城有名字的叛乱就发生过四起,平均二十年发生一次,最近一次,就是19年前的2月29日,所以又被叫做‘闰月叛乱’。 童念一边烤鱼,一边缓缓讲述。 故事其实不复杂,19年前童念27岁,是个执照义体医生,与阿乐的母亲组建了家庭,然后参与了那场叛乱。 这场叛乱仅仅持续了6个小时,童念被捕,而又因为涅尔瓦新政时的《叛乱法》,除叛军首脑外,其余人等无一被叛死刑,全都发配到了海那边的南大陆劳动改造——多年之前,他们就是这样平息沙鳄叛乱的,那些完成劳改的叛军,绝大多数转而支持涅尔瓦,成为了他能牢牢控制雪城的根基。 童念被判了20年,但因为改造积极,提前一年就出来了。 押运船靠近雪城港时,遇上了一艘渔船。 “押运官是个不错的人,他借了我一些钱,买了这些鱼。” 接着,再就业服务处发了他500块钱的扶助基金,告知了他阿乐的地址。 ——这些,都是今早的事情。 和零号猜的一样,他就是个刚刚改造归来的叛军成员。 “我……” 这个满面风霜的男人表现得很局促,很不安,说话时他一直紧张的搓着自己的双手——现在,零号也终于明白,他那泥土一样的肤色是怎么来的了。 南大陆地处热带,他虽然没说他在那里做什么,但想必,是晒出来的。 “我对不起你们。”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低了:“这些年,你受苦了……” 事实上,以阿乐的性格,根本不会责怪他什么,这一刻得知自己还有个父亲,得知自己的父亲还如此关切自己,过去的二十年,他是没有办法陪在自己身边。 阿乐心中理应会有欣喜,他会原谅这个父亲的。 但是,这几天来的遭遇,终究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 相比于认亲之喜,这一刻,他更加关心的是…… “为什么?” “嗯?”童念抬头。 “你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阿乐说,“你刚才说,你是执照义体医生,收入应该不低吧?母亲的工作也不错,你们……你们是上城的精英,为什么要去参与下城的事情?” 童念的腰杆又弯了下去。 这一次不同于先前的忐忑,现在,他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那时候年轻,被人骗了。”他淡淡道。 “什么样的骗?” “以后再说吧,”童念把鱼翻了一面,“好了,可以吃了。” 他将鱼推到阿乐面前,后者有那么一瞬犹豫。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情况,你可以把口罩摘下来。”童念说。 阿乐摘下口罩,露出五彩斑斓的脸。 浮光症不会传染,但因为他们实在怪模怪样,总是让人下意识就远离。 他拿起热气腾腾的鱼,小小的咬了一口。 童念没有问他好吃吗? 他也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因为两人都知道,这个程度的浮光症患者没有味觉。 “别担心,我会治好你的。”童念说。 零号只是礼貌的笑了笑,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不会让他死的,但既然你想试试,那我就看看,一个劳改20年,前途尽丧,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到的前叛军成员,要如何治愈自己的儿子? 吃过了鱼,已快凌晨四点。 “睡吧,明早去看病,我叫你。”童念说。 零号钻进帐篷,发现这里面的空间根本塞不下两个人。 “你呢?”他问。 “我睡外面。” …… 这天晚上,阿乐睡在帐篷里,看着帐篷上,被火光映照出的,摇曳的身影。 它是如此的若隐若现,又是如此的真实存在。 那影子像个坚定的卫士,就在那里。 心里一直以来的某个执念,突然间便烟消云散了。 过去,他执着于咸鱼翻身,执着于留在上城,可其实转念想想,这真的是值得坚持的事情么? 他放下了,但又不是摆烂。 而是……心安。 这一夜,阿乐睡得格外香甜。 21 线索 21线索 “这衣服,还是当初你母亲给我买的。” 这是件灰色的短风衣,很轻,可以揉成一个小球塞进兜里,稍微一抖便没有一丝褶皱,它是那么薄,却又那么暖和。 “昨晚我已经给它充过电了,不冷吧?” “充电?” “这是锐纤再生面料,”童念说,“通电保暖,失电降温。” “很温暖。”零号说。 “那就好,”童念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合身,你穿起来很帅。” 零号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童念,是的,很合身。 早上九点,父子二人收拾东西,离开公园。 因为童念没有缴税记录,无法搭乘高空磁轨,只能坐地铁,前往雪城圣路易斯医院。 超级城市中,出行极为不便,地铁没有覆盖整个城区,两人换乘了几种交通工具,期间步行了差不多十公里,直到下午三点才抵达。 两人步入医院大厅,童念站在一个电梯前,挥动手指,应该是在信息板上联络那位‘陈医生’。 智能时代一切都是自动化的,医院里没有什么客服、什么挂号窗口,你得拿真金白银预约你要见的医生。 同样也因为智能和自动化,大多数的疾病诊断已经不需要医生,只要让诊断机器人看一看就行,对,就是大厅里那些冰箱一样的,整齐排列的机器人。 但医生这个职业并没有因此淘汰,反而越加金贵了起来,无论是旧时代还是新时代,又或者是可以预期的将来,律师、医生,都会是经久不衰的高收入职业。 没多久,电梯门打开了。 “走,我们上去。” 两人步入电梯,缓缓上行。 窗外大雪在飘扬,电梯一直上升到云端,在从云层上破出的一刻,零号看到了雪城的边界。 就在那太阳升起与落下的地方,从云端上望去,钢铁城市的尽头,雪与沙交织的地方。 雪城,是钢铁铸造的。 雪城之外,是荒土,是茫茫沙漠。 “这个陈叔叔,是我在医科大时的同学,是个很厉害的血液专科医师,他一定有办法可以帮助到你。” 走出电梯时,童念小声向零号叮嘱——其实也没叮嘱什么,就是说这是我的熟人,你不用害怕,不用拘谨,没有关系,我在你旁边。 零号听在耳中,心道这个父亲还有几分本事。 昨夜他跟零号提起过他的过去,执照义体医生,这几乎是所有医生中,最精华的那部分。 但是,闰月叛乱之后,19年过去,旧日的上城朋友还愿意帮助他,这可不是一般的交情,老实说刚才在下面,零号甚至以为那个人根本不会见他。 服务机器人把两人引入一个vip会客室,这里早有一个笑语盈盈的女人在等候: “两位好,我是陈医生的秘书,他现在正在做手术,两位请稍候片刻。” 秘书上了一些饮料和茶点,零号和童念在会客室里等候,然后……这一等,就是一天。 直到深夜时分,零号才见到了这位陈医生。 穿着一件白大褂,右臂是一条精密的机械手——出于职业需要,这年头医生通常都会给自己做些特殊的义体改装。 他满头大汗,进门的一刻张开双臂,哈哈大笑起来: “童哥,你可算是出来了!” 童念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起身和陈医生拥抱一下。 “这就是你儿子?”陈医生看着零号,“以前可从没听你说过啊。” “那个时候怎么敢说。”童念淡淡道。 “来,小兄弟,让我给你看看。” …… 他问了零号一些身体上的感觉,然后面色凝重的抽了一管血,离开会客室。 大约十来分钟的工夫,他重新返回。 “是6期。”他对童念说。 浮光症是最近十年才出现的病,童念对此了解甚少。 “这是什么意思?” “童哥,这我无能为力。” “不是说有种换血手术么?”童念问。 “什么换血手术,那就是透析罢了,”陈医生摇头道,“如果是5期之前,换血手术对他还有用,但是现在……不行。” “t39特效药呢?” “只能延缓病情,但最多,也就拖半年。” 童念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你这里有吗?” “这……”陈医生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t39产量很少,在哪里都是抢手货,我这里……刚好没有,但如果您等我一个月……” “小陈,”童念打断了他的话,“我想问你借点钱。” 陈医生的脸色僵了僵,他沉默片刻。 “童哥,我现在手头也很紧。” “好,我明白了,谢谢你,陈医生——我们走吧,阿乐。” 他叫起零号,作势欲走。 ——事情,还是往零号猜想的方向发展了。 说到底,不管童念19年前是什么人,现在,他就是劳改归来的叛军成员! 这恐怕也是阿乐的母亲,始终不愿意告诉他‘你还有个父亲’的原因。 在尤瑞莎发展联盟的大数据监控下,有些人看似活着,实际上已经被判了‘死刑’。 圣路易斯医院是雪城数得上的好医院,陈医生是血液科主治医师,他不大可能没有t39净血药剂。 而借钱,不管童念是不是真的想借,他的回复已经摆明了态度。 童念连借多少都没说,他已经拒绝了。 因为通用点的转账记录是近乎透明的,他哪怕转一分钱,都会让人知道他和童念的关系。 可话说回来,他愿意见这一面,已经很够意思了。 所以童念也只是礼貌回应,不给对方添麻烦。 “童哥!你等等!” 陈医生追了上来,他张口,然后又闭上,然后又张口,终于说出话来: “我现在手上真的没有t39,童哥,你给我留个地址,一个月之内,我寄两管给你。” 他还是没有要加童念私人好友的意思。 “不麻烦了,小陈。” 童念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童哥,不是麻烦……是……” 他犹豫了那么几刹,咬牙道:“童哥,雪城没有几个人比我了解浮光症,我收治过很多患者,浮光症……根本没有救!” “t39只是拖延剂,换血手术能起到作用,是因为这病只出现了不到十年,那些人还没有复发,浮光症一定会复发的,它是基因病!” “基因病?”童念的脸色一黑。 “对,是基因病,致病原因现在还不清楚,但它绝对不是自然出现的。” 陈医生顿了顿,道:“去找老尼尔,他一直在研究这东西,你等等童哥,我把地址写给你。” …… 电梯上,零号看着云层尽头那些在雪花中飞扬的黄沙,心中已然明白,这,便是1-2号观测点的后续发展。 如果没有我,阿乐即便捡到中介的箱子也没有用,但如果他有一个做义体医生的父亲,有一个医学相关的父辈关系网,一切就连起来了。 身旁,童念看着手中写着地址的纸片,轻声问道: “你愿意跟我,去下城么?”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是阿乐,真心的回答。 22 老尼尔 22老尼尔 “童叔叔,老尼尔是谁?” “是我当年在雪城医科大的学长。” “他也参与了闰月叛乱?” 雪城医科大出来的人,等同于脱胎换骨,这种经过系统教育的专业医生,而且是个从业至少二十年的老医生,怎么看,都不该沦落到下城。 “对。”童念点头。 “那他为什么……没有被送去南大陆?” “你知道当年雪城市议会是如何处理叛军成员的吗?” “怎么处理?” “抽签。”童念说,“他们给了一个五百人的名额,要求叛军交出五百人,就既往不咎,我抽中了,他没有。” 这……还真是歹毒。 给名额交人头这种事看似随意,实则包藏祸心。 叛乱已被镇压,所有叛军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这个时候怎么办? 把他们全杀了吗? 不,杀戮只能埋下仇恨的种子,而雪城作为尤瑞莎发展联盟的加盟城邦,这样做也会激起人道主义危机。 我原谅你们,但你们中的一些人,必须为此赎罪,至于是哪些人,你们自己决定。 没有什么比被自己人‘出卖’更能分化一群人。 当叛军需要自己决定抛弃一些人时,不管决定的方式是什么——哪怕是看似公平的抽签,都将彻底瓦解他们的凝聚力。 那可是劳改二十年,抽中的人二十年后会没有一丝怨愤么? 而没有抽中的人,他们背上的,可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人心散了,闰月叛乱就彻底完蛋了。 你看,连童念自己都称呼自己为‘叛军’,照理说,他不是应该叫自己‘义军’么? 但如果不交人——他们有选择么? 这就是这个时代零号博弈的规则,妥协,即是全输。 …… 童念带着零号从悬梯下到下城。 踩上地面的一刻,湿热的风铺面而来。 零号摸了摸风衣的纽扣,放干了电,锐纤再生面料迅速降温冷却,这衣服倒还真是件好东西。 两人没有朝着下城中央而去,而是顺着地下空间的内壁,绕‘城郊’而行。 这里没有里面那么拥挤,房屋垒叠得不高,但却更加杂乱。 各式各样的电子垃圾堆积如山,废弃钢铁和残破电路板间,还有不少生活垃圾,污浊不堪,臭气熏天。 两人在垃圾山间小心的穿行,七拐八绕,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为什么不走直线? 因为这些垃圾,不是无主的,垃圾,也是一种利润的来源,捡垃圾是一个专门的职业,这里每一座小山都有自己的主人,你偶尔还能看到看守垃圾的帮派成员。 踏入别人的领地,是会引发冲突的。 在拐过一座垃圾山后,零号看到了一个满面彩光的小孩子,小孩子也看到了他。 两个浮光症患者四目相对。 零号知道,就是这里了。 …… “你接口处的肌腱已经全断了,我给你换个橡胶的能撑一段时间,但是会有排异反应,要想活命,还得有海德拉的人造肌腱。” “要不……我去上城抢一个?” “我可不接受赃物,去上城抢你也想得出来?你是想把条子引到我这儿来?” “那怎么办,尼尔医生。” “杀个人吧,我这儿刚好有个型号和你匹配的目标,你把他宰了,尸体完整的带回来。” “好,没问题。” 说话的是个一半脑袋已经变成钢铁的改造人,他的两条腿和一条手臂也换成了机械义肢,尼尔所说的肌腱,正是左腿接口处的肌腱。 他正要从尼尔手中拿过装有目标信息的通缉圆碟,后者把手一抬,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杀他?” “尼尔医生您放心,我嘴严,这些事情我不过问……” “不不不不不,”尼尔连连摆手,“还是得讲道理的,这个家伙,欠了我一年的手术费到现在都没给——所以你是讲诚信的对吧?” 改造人讪讪的笑着:“那,那当然。” 改造人离开诊断室,一个皮肤花花绿绿的小姑娘跑了进来,在尼尔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尼尔的脸色一沉,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看向办公桌角落里的相框——用中间那只眼睛看,两边的眼睛已经改成了x光照射仪。 相片的顶端写着一行字:雪城人道医疗义工联盟。 相片中有很多人,都是些年轻人,站着的,蹲着的,其中有不少熟面孔。 比如后排左起第三名,是昨天见过的陈医生。 前排右起第五名,是被敲碎脑袋的萨克勒医生。 前排最中央,是童念。 而站在他身旁的,是尼尔,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没‘瞎’。 …… 老尼尔把腿翘在办公桌上,拿过桌上的酒瓶,吨吨吨了好几大口,打了个嗝,这才把目光投向走进诊断室的童念和零号。 “他是谁。” “我儿子。” “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儿子?” “一直都有。” 他用那排成一条直线的三只眼睛上下打量零号,这感觉实在是……诡异。 除了狂热义体爱好者,正常人通常不会对自己进行过于非人的改造,因为那会让人看起来太像机器人,从而导致恐怖谷效应,简单说就是……改得太难看,让人反胃。 “6期没救。”老尼尔说。 “我猜你有办法,要不外面那些人是怎么来的?”童念道。 老尼尔这地方在下城的边缘,从外面看也是一座垃圾山,但内有乾坤。 从外面一扇锈蚀破败的钢铁小门进来,再通过两扇合金闸门,就进入了一个干净、整洁、有规划的世界。 这就是一个在垃圾山内部的医院,诊断机器人、手术室、配药间……该有的都有。 而这里的工作人员,无一例外,全是浮光症患者。 老尼尔又拿起酒瓶,吨了两口,沉默片刻,道: “你回来晚了两天,两天之前,可能还有办法。” “什么意思?” 老尼尔挥动手指,房间里投影出一页新闻报道,是发生在上城区的一起嗨客入室抢劫杀人案。 “萨克勒死了。”他说。 “这和萨克勒又有什么关系?”童念皱眉。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老尼尔道,“你被抓以后,他去了海德拉制药,现在是梅山实验室的主管。” 童念的脸色一黑:“所以这病又和海德拉制药有关?” “跟我来。” 老尼尔拎着酒瓶起身。 23 光之血与机械飞升(上) 23光之血与机械飞升(上) 这是零号第一次见到这般恐怖的景象。 老尼尔的医院,或者说诊所,在一座垃圾山内部。 这个诊所的前半部分,经过了细致的建造装潢,整洁而干净。 可在穿过一道合金闸门,来到后半部分后,景物完全改变了。 毛坯房。 混凝土与钢板搭建的空间里,亮着幽蓝的疝气灯,灯光下,巨大的玻璃罐子整齐排列。 罐子里装着一些肢体残缺的人,有的缺手,有的缺脚,有的……就只剩个头。 每个罐子旁,都有一台轰隆轰隆转动的机器,五彩的血液从罐子里泵送往机器里,转了一圈,变成红色输回去。 “透析疗法是目前唯一的治疗方式,”老尼尔一边走,一边道,“但浮光症会渐渐剥夺患者的五感,走到透析这一步,差不多也就是植物人了。” “你儿子要是也变成这样,”老尼尔咧嘴笑着,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送他来我这儿,我给他提供一份工作。” “工作?” “看到活性溶液罐上面那根网线了吗?”老尼尔说,“我把他们全改成了网行者,完全深潜的那种,现在他们全都在元世界里搞代练呢。” “这里是个代练工厂?”童念疑惑道,“但是深潜网行者的改造价格不菲,还有这么多活性溶液,他们未必能给你赚回本吧?” “亏是亏一点,但我和他们有协议……身体归我,我需要彩色血进行研究,如果我找到了治愈的方法,就治好他们,在这期间,赚取的所有收入也归我,我保证让他们中活跃的个体不死,当然,什么是活跃什么是不活跃,由我自己判断。” 改造成网行者,进行元世界的完全深潜,由活性溶液进行体外维生……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人在走投无路时是会做出这种选择,将自己完全卖给一些专门从事此类业务的公司,变成纯粹的‘网络打工人’和‘人肉处理器’——那些巨型企业24小时待命的活人客服,随叫随到的私人元世界管家,就是这种泡在罐子里的家伙。 走到这一步,意味着只追求活下去,而放弃自己作为‘人’的身份。 因为活性溶液虽然能维持生命,但长时间泡在里面会导致大脑激素分泌紊乱,最终,是脑死亡。 可其实这种人绝大多数都不会走到脑死亡这一步,一旦脑活跃下降,劳动力下降…… 你猜拔管子的权力,在谁手里? 这个景象有些恐怖,但零号并不觉得老尼尔做得有什么不对。 别说这些人是浮光症患者,就算是正常人……你以为这活儿是低级工作?很多人想干都指望不上,因为在元世界里,其实是感觉不到外面的,他们并没有痛苦,在那里面,说不定生活得很幸福。 老尼尔一边走,一边吨吨吨喝着酒,他掏出一包烟,抽一支递给童念。 “戒了。”童念挥手拒绝。 “也是哦,南大陆那鬼地方怕是没有这玩意儿。” 老尼尔点上烟,走到最近的一台透析机前,打开盖子。 然后,他竟然只是随手拿过地上脏兮兮的烧杯,从里面舀了一小杯出来。 他晃动烧杯,彩色的血液在杯子里摇曳,放射出黯淡的荧光。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以前在海德拉制药干什么?” “没有,”童念道,“那个时候你说,你签过保密协议,不能说,现在能说了?” 老尼尔耸耸肩:“保密协议?谁在乎呢?——以后让你儿子离火远点儿。” 他把烧了一半的烟头投入烧杯,七色的火焰嘭的从杯子里腾起,照得他的脸明一块暗一块。 “因为这,就是6期浮光症的血,我们叫它「光之血」。” “光之血,那是什么?”童念问。 老尼尔重新点燃一支烟,靠在身后的玻璃罐上,缓缓道: “作为义体医生,童念,义体改造中,最麻烦的问题是什么?” “兼容性。”童念回答。 …… 兼容性是义体改造中最麻烦的问题。 简单的例子就像童念的那条机械手臂,为了解决它过于巨大的重量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改造其实并不是简单的把手砍下来换个铁的上去。 还得加固近乎一半的身体骨骼,以及安装陀螺仪,使其和个人芯片链接起来,维持整个身体的重心平衡。 复杂的例子那可就多了。 神经的链接、核心器官的稳定、身体激素的正常分泌、有害物质的清除、重新构建内/外循环系统……甚至于,你要是给自己装了第三条手,我们得怎么让你感觉到这条手,会不会产生幻肢? 义体这个东西看起来很美好,可一旦它真的大规模使用,深挖其功能性,就会衍生出一系列的问题。 甚至于到了这个后义体时代,学界已经开始反思:我们到底有没有必要进行那么深入的义体改造?这东西是不是华而不实,弊大于利? …… “兼容性的本质,是血肉之躯太过孱弱,”老尼尔缓缓道,“从来就没有不好的义体,只有过于强大以至于无法使用的义体。” “所以很多年前,海德拉生命开展了一项研究,想要强化人体的素质,以期望能达到‘血肉-义体联结’的完美联结。” “这不就是强化人?”童念问。 “和强化人不一样,这个计划想做的,是特化人类与义体的兼容性——神经冲动本质上就是一种电讯号、心脏泵血的原理和发动机输出动力没有区别,甚至于……人体本身就可以放电。” “你是说……深度改造,机械飞升?”童念的面色凝重起来。 从义体技术开始成熟的那天起,机械飞升的概念就诞生了,设想这样一种场景: 有一个人,他从一根手指开始,一件一件的,从四肢、到内脏、再到大脑,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组织都换成机械,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就变成了机器人? 一个拥有人类灵魂,却没有人类肉体弱点的机器人,他的大脑不会死亡,供电即可持续运行,他获得了,不死的生命。 理论上是这样,可当他在将自己的血肉全部替换为机械时,悖论也产生了。 他需要呼吸吗?如果不需要,那他的机械肺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有心脏吗?心脏里有血吗?——可血是为血肉提供‘能量’的,他身上一块肉都没有了,血有什么用?既然血已经没有意义了,那他的机械心脏到底是干什么的? 对,机械飞升者不必将自己完全转化为机械。 事实上,他们在转化过程中的某一个阶段,某一个步骤,就已经不是‘人’,或者说,通常意义上的人了。 那么到底是哪一步? 哪一项改造,标志着机械飞升者的诞生? 24 光之血与机械飞升(下) 24光之血与机械飞升(下) 关于机械飞升,主流的想法,是意识数据化。 神经元中的电传导只有‘导通’与‘不导通’,本质上就是0与1,因此,理论上将人类意识数据化,将人脑换成电脑,是可行的——大脑改造,是机械飞升的标志。 但这是至今都无法解决的问题,电脑的运算能力是大脑的百千倍,可双方的复杂程度却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无法将意识彻底数据化,机械飞升,就不可行。 老尼尔道:“海德拉生命另辟蹊径:为什么一定要先将意识数据化?而不是直接把人脑机械化?” “人脑机械化?这要怎么做?用纳米机器人一个神经元一个神经元的替换么?”童念问。 “人脑里有上千亿个神经元,这得替换到什么时候,而且我们也没有纳米到这个级别的技术——你忘了海德拉生命是干什么的?” “这……” “海德拉生命,想在基因层面上,将人‘机械化’,变得密度更大、传导性更高、延展性更强,可以直接把神经和电路对接。” 童念愣了愣:“你是说,那种,把人从碳基生命,转化为硅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基生命的设想?” “对。” “你们管这玩意儿叫‘生物-义体联结计划’?” 零号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对人进行基因层面的彻底改造,这已经不是什么义体与机械飞升的问题了,这几乎是要凭空创造出一种‘生命形态’,这是创造生命,是神之领域。 “这只是最美好的设想,大公司总得画一些大饼来拉人拉经费吧,不吹得高大上怎么行?”老尼尔道,“这一项目很多年前就成立了,但实际上经费都用在了义体科学的应用和改良上,那些成果你都知道:人造肌腱、仿生皮肤、骨内陶瓷支架……” 他说的这些成果,全是用在义体深度改造上的技术,义体医生在工作中要使用到大量这些‘海德拉生物产品’,童念非常熟悉。 从最终的产品看,叫它生物-义体联结计划倒是很贴切。 “海德拉生命是以项目部门为单位,员工的薪资与部门绩效挂钩,所以你进入的部门拥有越火爆的产品,收入也就越高,逐利之下,真正的人才会更倾向于去那些有成熟产品的部门,部门也乐于接收——谁会不想要能力出众的员工呢?” “那些真正需要攻克难关,长线投资的项目,反而只能招聘到一些高利润部门淘汰下来的残渣——比如说我。” 老尼尔顿了顿,又点燃一支烟:“我,就在研发光血的部门,就是梅山上那个实验室。” “你应该很清楚,血液,是义体改造中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因为机械义体中,一滴血液都不会有,我们只需要部分神经与机械义体相连,血管从来都是直接截断重新构筑内循环——再进一步,也是直接对整个人体进行强化,是基因飞升的范畴。” “所以梅山实验室到底是做什么的?”童念问。 “躺平、摸鱼、混吃等死……”老尼尔说,“无论资金、设备、还是人员,都根本不足以让梅山实验室进行基因转化的研究,而光血,是实验室搞出来交差的笑话。” “我们的确进行了基因调整,让这种血液具有超导性、可燃性,理想状态下它可以成为人体新的动力源,又或者是新的动力传输介质,再或者是新的信息传输系统——你听明白了吗?童念,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它是一个完全没有目的,没有意义的,为了交任务的应付产品,我们就想尽可能,让它看起来高大上一些,让它能够被做成ppt继续忽悠上面。” 童念沉默了。 超级企业海德拉生命,内部竟然荒唐到了这种地步。 “但是,它也是真真正正,用海德拉最尖端的基因技术造就的产物,我们研发它时的思路,是真的按照项目最初的思路‘彻底改变人类基因’来的,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把人变成光血后,怎么逆转回来——所以,它一定是真真正正的绝症,所有被光血感染的人,都只能使用t39特效药拖延。” “基因改造没有回头路,想治愈浮光症的唯一办法,是完成这个项目。” 令人遗憾的现实。 完成这个项目? 呵呵呵,这是在说‘我们得变成神,创造出另一种人类的生命形态’。 “那你在这里做这些,”童念指了指周围那些泡在罐子里的浮光症患者,“又是为了什么?” 老尼尔喝了一大口酒,笑得很滑稽:“当然,是为了完成这个项目。” 童念也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把它献给海德拉,这样我档案里的黑历史就能被消除,说不定还能混个高管当当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童念也哈哈大笑起来,这两个人就在这个垃圾山里的毛坯代练工作室里,在这些装满浮光症患者的罐子旁,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良久,笑声戛然而止。 “萨克勒又是怎么回事?”童念问。 “没怎么回事,你去南大陆以后,他去了梅山实验室,这些年已经混成了主管……从浮光症在雪城爆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是故意投毒,因为我们不可能把光血基因改造得具有传染性,不可能把它疾病化,这肯定是萨克勒还在继续进行光血的研究,他为了实验数据,制造了这场浮光症的‘大爆发’。” “我去找过他,想要进行一些技术上的合作,他拒绝了。” “你要是能早回来几天,他还活着,我猜他估计会听你的话。” “听,童叔叔的话?” 这个时候,零号开口了。 老尼尔看了他一眼:“嘿嘿,小子,你父亲当年可是个风云人物呢。” “其实……我认识萨克勒医生。”零号说。 “你认识他?” “是的,我参与过他的志愿医疗……” 零号顿了顿,打开了一直提在手里的中介箱子。 25 第三次未来演算 25第三次未来演算 老尼尔和童念一边看着箱子里的资料,一边听零号讲述事情的始末。 “萨克勒把你赶了出来?”童念黑着脸道。 “你说中央广场地铁事故时你在场,这是你捡到的?”老尼尔的关注重心显然不一样。 “是的。” 老尼尔狐疑的看着零号,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一些,但是…… “这是梅山实验室的临床试验数据,是关于光之血的吗?”童念问。 虽然同为医生,但大家专业不同,他看不太懂。 “是光之血,但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老尼尔说,“这是从光之血中提取出的一种物质,一种嗨药。” “萨克勒在做嗨药!?” “他早就不是你认识的萨克勒了。” 老尼尔放下资料,继续道:“这东西没什么用,萨克勒死得很蹊跷,如果你能早点回来,说服他把光之血的研究资料给我一份……” “那些资料对你很重要?”童念道。 “不,是对你很重要,这些年来其实我有些突破,比t39特效药更强的t40,它至少可以让你儿子多活二十年,但这东西很不稳定,我相信只要萨克勒愿意帮忙,一定能完善它。” 零号在一旁听着,对这整件事情大体已有了完全的概念。 浮光症不是病,是被光之血感染的‘基因变异人’,光之血有缺陷,它导致的基因变异最终会杀死宿主,要解决问题,唯一的办法是完善光之血,而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结论:浮光症是绝症,就算是人间之神得了,一样必死无疑。 老尼尔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想要创造神迹。 但同时,为了让浮光症患者活得久一些,他开发出了t40特效药,但这药也有缺陷,需要萨克勒帮忙,需要梅山实验室里的光之血研究资料…… 可萨克勒不愿意帮忙,因为这东西没有意义——已知浮光症是故意投毒,要‘治愈’它很简单,不再投毒就行了。 听老尼尔的意思,童念应该能说服萨克勒,问题是,萨克勒死了…… 萨克勒的个人芯片里没有储存光之血的资料,那东西只有梅山实验室有。 “还有别的办法得到资料吗?”童念问。 “没有,只有去梅山实验室这一个选择,萨克勒死后,马上会有新的主管接手——不过我想你现在面临的问题,应该不是资料的问题。” 老尼尔扔了一张卡给童念:“后面的独立病房你们可以先住着,如果需要钱,我也可以先借你一些……你得作出选择了,小子。” 最后一句话,是对零号说的。 “什么选择?” “光之血,会导致患者发生恶性变异,变异,是终极的致死原因,但几乎所有的浮光症患者都不是变异死的,而是死于变异过程中的各种并发症。” 他说得对,阿乐就是‘死于’身体各机能衰退后的突发心脏骤停。 “要延长你的寿命,最好的办法不是血液透析,而是改变生命的形态,简单说……” 他顿了顿,看着零号:“你最好只留大脑。” 老尼尔又看了童念一眼:“幸运的是你父亲是技艺非常高超的义体医生,我想这种深度改造对他来说不困难。” …… 活下来,是最重要的。 先要活下来。 只保留大脑,才能尽可能延长寿命。 但是如果将除脑子之外的所有身体能换成机械,还是人吗? 这是义体技术成熟后一直被争论不休的问题,最终的答案是: 对身体中任何一件核心器官进行改造后,身份信息中的‘自然人’、‘调整人’这一栏,就会变更为‘改造人’。 什么是核心器官?就是把它从你身上拿走,会当场暴毙的器官。 只留大脑,意味着……不做人了。 这天晚上零号和童念就在老尼尔提供的独立病房里住下。 他们聊了很多。 零号同意了老尼尔的方案,进行全身改造——实际上他本来就有这种想法,当然,倒也不是全身改造,而是浮光症这个dbuff太严重,体能拉胯,吃什么吐什么,视觉听觉嗅觉触觉都很糟糕。 这种状态下他还能去做什么事?什么都做不了。 反倒是童念,似乎对此颇有抵触。 因为这种改造存在许多复杂的问题,现实体验上的、道德伦理上的、被改造者自身心理上的……总之,从长远看,改造未必是好事。 “没关系,阿乐,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改造,我会尽我所能……不,我一定会保留你作为人的一切要件。” 他信誓旦旦的向阿乐保证。 但是……最好的改造,需要钱,需要不计其数的钱,那是个无底洞。 钱。 还是钱。 这才是眼下最迫切的问题。 童念没有要老尼尔的钱,只是问他借用了诊所里的设备,修复自己的机械手。 这两个人的关系很奇怪。 照理说他们曾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老尼尔主动愿意借童念钱,童念也愿意暂时住在这里,这代表着他信任老尼尔。 可两人之间几乎不怎么说话,老尼尔永远都是拎着酒瓶叼着烟,而童念则忙忙碌碌在外面的垃圾山里捡零件,修自己的手。 他们甚至……刻意回避彼此,不想碰面。 老尼尔的地下诊所看起来生意不错,时常忙不过来,而童念现在非常缺钱,照理说,他要是愿意给老尼尔打工,双方的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可谁都没有开口。 零号很好奇,童念究竟要如何解决钱的问题——他从萨克勒那里抢来的钱当然可以用,但得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天命人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才需要我出手。 第二天,他去了一趟钢牙姐那里,拿回了自己预定的另一半材料,并将其交给了童念,说这是自己用最后的积蓄买的东西,自己‘原本’,想试试做一个网行者。 “网行者!?那怎么可以,我不会让你把自己泡在罐子里的!” “但是……我们现在根本没有钱……” “钱的问题你不用操心,我会解决的。” 当天,为零号做了一次改造手术,换上了那枚电子义眼,就是零号问钢牙姐买的那枚。 “这枚眼睛还算合适,你估计得用几天来适应它。” “童叔叔,全部改完,需要多久?” “至少一两年吧,这会是个漫长的过程。” 电子义眼将视觉信息传回个人芯片,由芯片处理后再发给大脑——确切说是发给阿乐,因为芯片,就是零号的大脑。 那种感觉很奇妙,零号完全可以适应,人类的肉体对他来说是一种拘束。 但阿乐就不一样了,他的脑子时常无法处理那种高精度的图像,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情况,几乎所有改造人,在完成一项新改造后,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这让零号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不得不待在屋里,假装自己正在学习‘如何看东西’。 这三天里,他用蚂蚁工坊完成了第三次未来演算。 「第3次未来演算-225年1月16日」 「文明发展指数:-18.65237522941」 「天命观测点1-3号」 「时间:225年1月18日,22点17分38秒」 「地点:东经126.85413854126745;北纬45.36485412641571」 完成第三次演算的时间是1月16号,3号天命观测点将于两天后的晚上10点17分出现,而出现的地点…… 蚂蚁工坊有一个漏洞。 就是它没有将雪城这种垂直城市计算在内,它给出的坐标地点,是平面坐标。 零号查询了地图。 这个地点在上城,是一家便利店。 而在下城,是个酒吧。 两个都是有意义的地点,他一时间无法确定到底是哪里。 但就在1月17号的这天晚上,童念终于修好了自己的手,那条手从外表上看上去和之前没有差别,但从运转时的流畅程度,零号知道它已经焕然一新。 只是不知道童念给它添加了些什么功能。 但是,这件事也给了零号一些提示。 天命观测点是天命人在原本命运中必经之处,也就是说,其实可以从之前事情的发展,推算出接下来天命人会去哪里,以及,为什么要去。 童念刚好在18号之前的一天修好了手,零号想,这个观测点可能与他有关。 18号这天晚上,童念告知零号自己要出去一趟。 “去做什么?童叔叔。” “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你不用等我,晚上先睡。” ——‘他好像,不太对劲。’ 阿乐想。 ‘很快就会回来,又不用等他。’ ‘这几天他一直在修手,修好了突然就要出门。’ ‘我有点担心他。’ 天命人的意识出现了,零号知道该怎么做。 他悄悄跟在童念身后。 果然,他朝着3号观测点的方向去了。 是下城的那间酒吧。 零号看着那扇连一个招牌都没有的小门,门前守着两个改造人,他们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似乎是毒蛇帮的地盘。’阿乐想。 毒蛇帮……零号搜索脑子里阿乐的记忆,心中大体知道童念要做什么了。 一个劳改归来的叛军分子,上城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如果只是混口饭吃,作为义体医生,他有很多选择。 但身上背着个拖油瓶,他需要在短时间内赚到钱。 他只能加入黑帮。 零号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 距离观测点出现,还有一个多小时。 26 狗笼 26狗笼 这个地方没有名字。 下城的大多数地方都没有名字。 但我们一般,叫它‘狗笼’。 说明来意后,一名守卫拿出探测仪,上上下下把童念扫了一遍,确认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后,递给他一枚黑色的铁片: “100块。” 童念转了账,接过铁片,贴在自己的后颈个人芯片上。 这是进入狗笼的‘门票’,每个人在第一次来时,都得买一次门票。 这东西可以阻断个人芯片的6g信号传输,使其与雪城城市网络断开链接,同时,它也是一个狗笼局域网络的链接端口,让佩戴者在断网之后,能连入狗笼的本地网络,使用这里的线上服务。 但要注意的是,尽管这玩意儿不会读取个人芯片的数据——下城的帮派也是讲究个人隐私的,可它有定位功能。 所以,如果你把狗笼里的信息带出去,比如视频音频一类的东西,只要传播开了,这里的技术人员能对信息加以分析,然后通过定位记录反向推导出,是谁坏了规矩。 「警告:网络连接已中断……」 「您已连入未知网络,是否将其登记为安全网络?」 「是」 信息板上显示网络已重连,接着弹出了一个app的下载询问。 点击下载,然后安装。 「警告:该应用未通过安全审查,可能存在未知隐患,是否……」 「是」 点开app,下城的技术粗犷简朴到了极致,ui界面非常简单,就是许多选项方块整齐的排列在了一起。 童念走到门口,点击‘登记’这一选项。 「欢迎来到雪城搏击俱乐部,您是第6325415号用户,第一次改名免费……」 门咔的打开了。 童念跨入门内,野性与暴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 震耳欲聋的鼓点、摇曳的霓虹灯光、欢呼尖叫挥洒汗水的人群、穿梭在人群中的小型服务机器人…… 烟草的味道、酒精的味道、嗨药的味道,以及…… 汗水、机油与鲜血的味道。 这看起来就是个寻常的午夜酒吧,但酒吧的中央没有舞池,而是一个通电的铁笼子,笼子里,血肉之躯与钢铁正在碰撞,肢体撕裂之时,会有鲜红的血与澄黄的油洒向人群,接着,角斗者的惨叫就会被观众的欢呼盖过。 地下黑拳,杀戮游戏。 进门的地方位于狗笼和观众席的上方,要从一个钢制扶梯下去。 但童念没有选择下去,而是顺着扶梯往上。 更上面,是vip观赏区,是包厢。 可他刚走了没两步,就被拦住了。 “我找内森先生。”童念说。 两个保镖用电子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笑了起来: “你找内森先生?有预约吗?” 内森先生,是毒蛇帮的帮主,狗笼的老板,这可不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人。 “没有,但你跟内森先生说,童念找他,他会见我的。” “哪里来的滚哪里去!”保镖低吼道,“内森先生岂是……” 这时,他身旁年长些的保镖拽了他一下,他看了童念一眼: “你等等。” …… 下城的帮派不是只会使用暴力的莽夫。 作为下城最大的帮派,毒蛇帮的人也不会做出那种‘狗眼看人低’的事情,傻子在这地方活不长。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保镖就放童念上去了。 进入最中央的包厢后,童念看到了内森。 这是个身材瘦长,皮肤白皙,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因为生物技术的发达,这年头外表已经不能作为判断年龄的方式。 总之,这位内森先生看上去更像是大公司的高管,而不是下城帮派的首脑。 内森看到童念,哈哈大笑着起身,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然后大声对房间里的人介绍: “这位,是二十年前闰月义军的首席医官,我的好朋友童念!” 童念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向屋内众人一一点头致意。 “我的朋友,你终于回来了,这一次就来帮我做事吧……” “好。” 内森僵住了。 他只是说客套话而已。 从保镖告诉他,童念找他时,他就知道,这家伙放出来了。 他也知道,这个当年雪城人道医疗义工联盟的建立者,这个曾经的上城精英,他之所以投身闰月起义,是看不惯那些贪得无厌的上城大公司。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看得起我们这些下城的犯罪分子。 他来找我,无非就是钱呗,要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 自命清高的上城白莲花,一身臭脾气与圣母病。 他要是借钱,只要不多,我肯定借……就当交个朋友,毕竟是个技艺精湛的义体医生,以后说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呢? 来帮我做事,这是句客套话,他从未想过童念会答应。 “我不要薪水,”童念说,“但从今往后,毒蛇帮所有的义体改造,都得经我的手。” 不要薪水,这还叫不要薪水? 你当毒蛇帮是上城的那些大公司,每个月额定多少薪水发给你吗? 从今往后毒蛇帮所有的义体改造都得经我的手,这是在问内森要权力,内森只要一同意,就等同于童念今后就是毒蛇帮的核心成员,是管理义体改造的头目! 这话,实在是,太狂了。 “你说什么!?都得经你的手!你当你是谁啊老东西!” 屋子里有人拍案而起。 童念看向内森:“这位是?” “我们的义体主管。”内森道。 老实说,如果童念是要别的‘权力’,内森搞不好会当场毙了他。 这不是公司,这是帮派,我们也不算太熟,你一个二十年前的叛军成员上来就问我要这么大的东西? 但是,在这个时代,义体医生不仅仅是医生,也是武器专家。 帮派是暴力团体,义体医生是帮派中最重要的技术岗,一个好的义体医生,真的可以提升帮派的硬实力。 “我们可以比一比。” 童念指着外面的狗笼,淡淡道: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 零号把门票吸在个人芯片上。 “100块。” 他顿住了。 因为他没有100块。 上次在付过公园的摊位费后,还剩98,前天钢牙姐把剩下的800尾款转给了他,他马上就全都给童念了。 因为当时虽然不知道他忙着修自己的机械手想干啥,但阿乐很清楚,老爹也缺钱。 这一刻,一种滑稽感涌上零号心头。 我们认为天命人最终可以拯救世界,但是在苏醒之后,每一次,拦在我们面前的都不是巨型企业和它们的千军万马,而是……两块钱。 “眼睛不错,是谁的货,这么漂亮?”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零号,他转头一看,是钢牙姐。 零号笑了笑:“是一位漂亮大姐姐的货。” “瞧你这嘴,真甜,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来找我父亲。”零号说。 “你还有个父亲?” “额……钢牙姐,所有人,都有父亲。” “那怎么还不进去?” “我想问你个事儿,钢牙姐。” “说。” “能不能借我两块钱?” 钢牙姐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她朝着门口的守卫挥挥手: “记我账上——就当是奖励你这张小甜嘴儿,下次……” 钢牙姐顿住了。 因为门开了。 喧闹声扑面而来,狗笼里,主持人正在介绍即将对战的双方选手,其中一个,是个有一条机械手的精瘦中年人。 她愣愣的看着童念。 零号看到了她脸上的错愕和不可置信。 “那就是我父亲。”他说。 “他,是你爸爸!?” 钢牙姐指着童念,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他是你爸爸!?” “是啊。” 钢牙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27 声呐听觉 27声呐听觉 狗笼里,清洁机器人正在擦拭地上的血迹。 戴着墨镜,打着唇环,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主持人走进狗笼。 “晚上好!——小狗崽子们!” “这真是一场让人血脉贲张的角斗!” “刚才我和托尼打赌,义贼罗宾的爪子肯定撕不破巴洛姆的脑袋,你们猜怎么着——我输了托尼1000通用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 “接下来是今夜的重头戏,绝命死斗!” “让我们有请——肌霸人迪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呜呜呜呜吼吼!” 一个头戴氧气面罩,浑身上下长满尖刺的彪形大汉跃进狗笼,观众立刻爆发出欢呼声: “迪克!迪克!迪克!” 他的确是个肌霸人,不仅仅是因为那一身埋设了金属尖刺的肌肉发达到不合常理,还因为那个面罩,面罩上的两个电子眼又大又圆,呼吸的那根管子又粗又硬。 这是个,生物改造人。 机械义体并不是越多越好,这其中存在一个阈值——当然,如果量身定做改造方案,每一个零件都能用上等货,再加上精湛改造技艺,的确能改出超人一样的玩意儿。 但这些苛刻的条件并不是谁都能凑齐。 改造是为了将机械融入人体,强化能力,通常全身改造比例最好不超过20%,而且尽量别动核心器官,超过这个阈值,改造不一定能带来强化,也有可能是反效果,比如改造人的确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但却变得迟钝。 这就是为什么童念想要给阿乐进行全身改造,必须先加入疯狗帮的原因,他只能从帮派里获得那些高级零件,反之如果他真的那么有能力,疯狗帮也会需要他的改造技术。 “让我们看看是谁竟敢挑战冷酷无情的肌霸人……” 聚光灯猛的转向童念,让狗笼里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他。 主持人几个纵步跨到童念身旁,一把搂住他: “自我介绍一下,菜鸟。” “我是义体医生。”童念说。 观众群众爆发了嘘声。 “那么义体医生,你知道绝命死斗为什么没有输家吗?” 主持人根本没有让童念回答的意思,他将麦克风朝向人群,收入了那些铺天盖地的嘶吼声: “死!” “死!” “死!” …… 零号划动信息板,看着刚才安装好的那个狗笼app。 赔率低得可怕。 1比6。 绝命死斗是最好最权威最公正的赌拳方式,因为它没有认输,直至一方死亡,才算分出胜负。 心里有些不安和惶恐,阿乐在担心他。 狗笼里,肌霸人迪克在朝人群挥手、怒吼,他这是在给自己造势攒人气。 死斗选手可从每场投注金额中抽一小部分,作为自己的奖金。 突然,人群中爆发一阵低呼。 “30万!” “钢牙姐下了30万!” 零号低头一看,没错,信息板上的赔率已经变成了1比4。 投注信息的最上面一行赫然写着:「阿索卡·钢牙-300000通用点」。 在她的‘号召’下,迅速有人跟投,赔率最终稳定在了1比3。 零号看向身旁,从进来之后,钢牙姐就一直在他身边。 “迪克是疯狗帮最好的拳手。”钢牙姐说。 “那您为什么……” “你父亲是雪城最好的武术家。” 投注通道关闭,主持人离开笼子,接着,笼子上泛起幽蓝的电弧,光线迅速暗了下去,所有灯,都集中到了狗笼里,集中到了两个拳手的身上。 零号悄悄把含光剑握在了手里。 他不清楚童念是不是雪城最好的拳手,但他知道,几天前他那条手还处于半报废状态。 如果情况不对,含光剑应该能起到一些盘外招的作用。 ------- 拳铃敲响。 迪克与童念像两头公牛,对视着彼此,保持最远的距离,小心而缓慢的绕着狗笼踱步。 因为义体的存在,新时代的拳击和旧时代几乎是两种运动。 致残致死率激增、运动能力更强、对战中对‘眼力’与神经反射的要求更高…… 要打中别人,首先得看得到,反应得过来,自然人的视力在这种场合简直跟瞎子没有区别,所以,要站上拳台,首先,得有一个不错的传感器。 迪克的自然是那对又大又圆的电子眼,而童念,他闭上了眼。 双方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观察、锁定对方,接着…… 迪克猛的冲向童念,就像一枚出膛的炮弹,速度快得出奇! 可童念却轻而易举的躲开了。 他就是那么轻飘飘的挪了一步,就自然而然的避了开去——不,那不自然,在拥有高精度义眼的零号看来,他的动作几乎和迪克是同一时间发生。 “声呐听觉?”零号问。 “看来你还不笨,没错,你父亲做过声呐听觉的强化,对他来说,有没有眼睛都一样。” 迪克一扑不中,转身就是一脚飞踢向童念——这个动作很危险,如果在旧时代,这就是舍身技,踢不中自己就死,可在现在…… 迪克上半身肌肉里长出的那些金属尖刺,也在同一时刻射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金属尖刺,而是埋在肌肉里的机械爪子,数十只爪子像触手一般,紧随飞踢之后,抓向童念! 童念就像刚才那般侧身一避,让开了飞踢,接着,他的机械臂伸向那些爪子。 零号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条机械臂在半空中变幻成无数小工具:螺丝刀扳手锤子焊枪手术刀……对,就是义体医生该有的那些玩意儿。 那些玩意儿像是童念手上的手术台,又像是一个装配流水线,飞速的运转着。 叮叮咣咣稀里哗啦~ 迪克的触手爪子,眨眼之间就被拆成了满地零件! “没有人能在拳台上打赢你父亲。” 钢牙姐看着那恐怖的一幕,缓缓道:“这地方太狭窄,又禁止使用枪械类武器,你父亲听的不是动作,而是他身体里每一个齿轮与轴承的声音,凭经验分析出结构……机械义体在运转之时,会先牵动传动组件,就像人要迈腿首先得腰部发力一样,对你父亲这样的人来说,听到他腰怎么动,就已经知道他的腿往哪里迈。” “义体医生,比改造人自己更了解他们的身体。” 迪克惊恐的看着被拆得粉碎的爪子,后背的另一部分爪子勾住了地面,猛的向后拉! 前一刻的惯性之力还在促使他的身体向前,突然强行变向会让他的身体承受巨大符合,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就在这时,童念往前窜了一步,用另一只手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台下的零号看着这个动作,心中所有明悟。 如果童念真的能‘听’到身周的机械运转之声,那么…… 义体医生,是集医学、机械工程学、人体工学、力学……等等等等专业知识为一身的高级技术工作者,而他先前也展现过对新武学的造诣,钢牙姐也说……他是‘武术家’。 这一戳,是古武学中的四两拨千斤之术,他精准的戳在了迪克勾爪后拉那股‘力’的平衡点上! 勾爪没有把迪克拉回去,那一瞬间后拉之力变成了后抛之力! 迪克被自己狠狠甩了出去! 而这里,是空间狭小的狗笼! 他砸在了充满电流的笼子上! 噼里啪啦! 电花闪烁,这场死斗只是一个回合就结束…… 啪!—— 童念的肩头猛然爆出了血花! 因为肉身强化的缘故,砸在笼壁上的迪克没有被电死,而是被电流猛的推回了笼内。 他扯掉左肩上的机械勾爪,露出了一根黑洞洞的枪管。 童念抬头,看了一眼上方vip包房的方向。 同一时刻,零号也把手指放在了含光剑的按钮上: “这是犯规对吧?” “进场之前都会检查身上的武器,但迪克是疯狗帮自己的人,他们恐怕就没想过他会输,”钢牙姐道,“绝命死斗以死亡作为胜负的标志,犯不犯规,他都死定了。” 观众群中嘘声四起! 迪克拔掉了身上所有的尖刺勾爪,探出无数枪口对准所有人: “都他妈给我闭嘴!!!” 人群往后退了几步。 他看向静静站在原地的童念,颤抖着声音: “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童念的机械臂垂下,那些小工具早已变成了手臂的模样,他并拢两指,指尖喷射出一尺长的乙炔焰束——就像是一把蓝色的短剑。 他已经用行动回答了迪克。 迪克尖叫着,倾斜出无数子弹。 零号没有摁下含光剑的按钮,不仅是因为童念和钢牙姐都很平静,还因为……那机械臂下垂的姿势,以及,乙炔焰束的角度。 新武术也和古武术一样,有一些固定的招式和套路么? 有的。 枪声响起的瞬间,童念的身体向前。 蓝色的剑刃飞舞,焰火的线条杂乱得像是幅抽象画,在那些线条上,明亮的火星叮叮当当的迸溅。 ——在某种意义上,普通动能枪械已经是过时的武器了。 零号不清楚童念为何会拥有这种行动能力,或许是有一些高级的生物强化?又或许是体内埋设了助动装置? 总之,他从弹雨中砍了过去。 乙炔焰束划过迪克的胸口,点燃了他体内的燃料罐,肌霸人炸成了一团火球。 童念毫发无损,他在爆炸之前就已飞身撤回。 全场寂静了那么一刹。 伴随着火球腾起,无数血块与机械零件自空中撒下,像地面上的雪一样,撒进人群。 剧烈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他们不在乎赢家是谁,他们只想看到鲜血与死亡。 (本章完) -------- 人物卡 童念 种族:混合改造人 性别:男 出生日期:178年3月4日 外表:175cm/231kg,黑发黑瞳 逻辑思维:b(义体医生都不笨) 身体素质:b(有不错的生物强化和对机械义体的极高适应性,二十年前,他有a) 情绪与社交:c(建立雪城医疗义工联盟的元老,不会交际可不行) 技术:a(雪城最好的义体医生之一,雪城最好的武术家) 意志:d(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阅历:b(上城精英,下城义军,闹过革命,挖过土豆) 特殊能力1-声呐听觉:对于寻常人来说这算不上特殊能力,只能算一种感知强化,但对一个技艺娴熟的义体医生而言,这意味着你几乎不可能用冷兵器杀死他。 特殊能力2-新武流派-神机百变 今天可能会请个假 如题,身体不舒服,抱歉 《逆转未来:机仙诛神传》今天可能会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逆转未来:机仙诛神传》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28 退出江湖 28退出江湖 死斗结束后,童念看了人群中的零号一眼。 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天,声呐听觉的作用下,他能听到零号的存在不奇怪。 但他没有过来,而是在观众的欢呼声中退场,顺着楼梯,去了上面的vip包房。 经过这事,零号大体上已经知道了童念的想法。 钱当然很重要,但要想完成他所说的那种‘最好的全身义体化’,除了钱之外,还得有渠道、有设备、有资源……劳改过的叛军成员,在上城是没有这种机会了,只能在下城的帮派里,找到一线希望。 这场死斗,兴许是像投名状一样的东西。 “找个地儿坐坐?”钢牙姐看着零号,“好了,知道你没钱,我请客。” 两人在僻静的角落里找了个卡座坐下。 “你是背着你父亲偷偷来的?”钢牙姐问。 刚才在门口,零号因为没钱进不来,如果是和童念一起,不会发生这种事。 “嗯。”零号‘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那就给你来点无酒精饮料?” 未等零号回答,钢牙姐已经挥手下了单:“免得待会儿还要挨骂。” “钢牙姐……我成年了。” “不不不不不……对于父亲来说,儿子多大都是小孩。” 他对阿乐突然变得亲切起来,这种亲切和以前那种不一样,以前会有一些……刻意的感觉,而现在,是真的亲切。 服务机器人送来了饮料,阿乐喝了一口,急切问道: “钢牙姐,您认识我父亲?” “当然认识。” “怎么认识的?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钢牙姐喝着酒,缓缓道:“二十多年前,他和上城的一些医生组建了雪城医疗义工联盟,对雪城人进行人道医疗救援,那个时候他帮过我,可以说……有再造之恩。” “后来,他来了下城,成了闰月义军的首席医官——他从来没告诉过你吗?” “告诉我什么?” “他可是差一点儿,就会被划分为严重叛乱分子的那种人,要不是闰月起义被镇压得太快,枪毙名单上会有他一个。” “他不是医生吗?”阿乐问。 “义体医生可不是一般的医生,当年他不仅负责改造义军的义体,还要教会他们如何使用,怎样才能发挥出最佳效果。” 这一点零号倒是明白,义体医生,在这种场景下,就是武器专家。 钢牙姐继续道:“你父亲精通新武术,还负责义军的格斗训练,只可惜,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上城的高科技。” 义体技术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太多可能性。 有时我们会想当然的认为,那些经过深度改造和训练的义体改造者,那些超人一样的家伙,会是完美的士兵。 但实际上,在这个时代,义体改造者不是士兵,而是运动员。 人力在物力的面前太过渺小,一个优秀的改造人造价多少?一枚巡弋导弹的造价又是多少? 义体改造者,至多,也就能在一些特种作战上发挥作用,无论能力再强,也改变不了结局。 “那您是怎么认识他的?你们是什么关系?”阿乐又问。 “这说来话长……” 钢牙姐似乎不太愿意聊这个话题,含糊其辞的糊弄了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两人随意的聊着二十年前那场闰月起义,以及童念的故事。 零号早就看出来这个便宜父亲不简单,但实际上,二十年前的童念比他想象中更加有意思。 终于,在225年1月18日,晚22点17分的时候,童念回来了。 他把手按在零号的肩膀上,笑着道: “这位是……” “你不记得我了吗?童大哥。” 钢牙姐也笑了,露出两排漆黑的牙齿。 从外表上不好判断她的年龄,但应该不会太小,她的眼角有些细密的鱼尾纹,没有眉毛,没有头发,耳朵上吊着巨大的金属圆环,下颌骨的两侧各有一条金属的线条,由此可以判断,她的整个下巴,都是金属义体。 说不清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她的身姿与鼻子以上的半张脸,的确有一些女性的柔美,可她身上那些改造,无论是一条粗壮的机械手臂,还是那排钢牙,都消解了她作为人类的外观属性,这不是女不女人的问题,这是人不人的问题。 “哦,是美伢啊,真是好久不见了……”童念坐了下来,“你的,头发呢?” 有意思,正常人不是应该先问牙去哪儿了吗? “太麻烦,剪掉了——喝一杯?”钢牙姐问。 “不了,戒了。”童念挥手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前两天。” “以后准备待在下城?” “对。” “来帮我?” “不用了。” “疯狗帮给你的条件,我可以开双倍。” “真的不用了。” 钢牙姐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淡淡的烟雾,看向阿乐: “你愿意替疯狗帮做事,是因为他?——让我想想……你去见过老尼尔了对吧?这是准备只留大脑?” 钢牙姐这话让零号心中狐疑。 事实上,在刚发现钢牙姐认识童念的时候,他有过这么一个想法:钢牙姐如此青睐阿乐,会不会是因为童念的缘故? 但这想法马上就打消了。 钢牙姐自称童念对她有再造之恩,可她的表现,显然是不知道童念回来了,而且,如果她事先就知道童念和阿乐的关系,那么阿乐不会拖到第六期。 她青睐阿乐,与童念无关。 而现在,她提到了老尼尔与只留大脑,这意味着她知道光之血的事情——海德拉制药投毒制造浮光症,这应该是绝密的事情吧?怎么阿乐接触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是的,”童念说,“我想疯狗帮能提供一些帮助。” “我们也可以,不就是设备和高级零件么?我们也能搞到。”钢牙姐说,“你这是还在记恨白二爷?” “倒也不是。” 童念笑了笑,再未说话。 良久,钢牙姐从桌下拿出了一个袋子,推到童念面前,笑着道: “靠你赢的,算你一半。” 这是刚才童念还没来时疯狗帮给钢牙姐送来的袋子,她下了30万,三倍赔率,就是90万,她要求使用彩虹币支付。 分童念一半,这是……45万彩虹币。 这对现在连五百块都凑不出来的父子二人,是一笔绝对的巨款。 “谢谢,”童念没有接袋子的意思,“但这是你赢的,我要是接了,可就算是打假赛了哈哈哈。” 他显然不愿意接受。 “好吧,”钢牙姐耸耸肩,“是你的个性。” 然后他又看向阿乐:“这真是你儿子?” “如假包换。” “我和他之前就认识,可惜这小子和你一样,轴,要不然我应该能帮帮他。” 钢牙姐把双臂撑在桌上,身体前倾,看着阿乐:“嘿,小家伙,之前你不愿意,现在总愿意了吧?我和你爹是好朋友,和你也是。” 她又一次招揽阿乐。 这一次,阿乐的想法已经完全改变了。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是老爹为了我已经加入帮派,在阿乐心中下城的帮派仍旧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必要坚持那些可笑的东西了。 我们两人现在穷得地儿掉,如果我去替钢牙姐工作,应该能帮老爹分担一些,毕竟像我这样的人要找工作……我总不能就靠老爹养着吧? 阿乐开口,却被童念提前止住了。 “不用了。”他笑着拒绝钢牙姐。 “可是童叔叔,我想……” “我说不用了。” 童念的语气柔和,但态度坚决而果断。 “谢谢你,美伢,我们先回去了。” 童念朝着钢牙姐点点头,拉着阿乐起身,就在两人即将离去时,钢牙姐又叫住了他: “我不明白,童大哥,这有什么区别吗?疯狗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来我们这儿,熟门熟路,难道不好?” “有区别。”童念说。 “什么区别。” “疯狗帮,只是黑帮。” 29 「道高一尺」-贰(上) 29「道高一尺」-贰(上) 225年1月19日,午夜12点半。 钢牙姐坐在吧台前,撑着头,看着信息板上的画面。 画面中,那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挥舞着乙炔焰束,踏步向前,劈开漫天金属弹丸,他的动作迅捷而优雅,就像是在跳一支舞。 这里是她自己的店,与童念在狗笼里的偶遇已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那并不是「偶遇」。 深度大数据的逻辑推理可以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以童念的性格,他在劳改归来后,只会选择疯狗帮,他需要修复自己的手臂,最终,他前往狗笼的日期一定是1月18号。 这一天,也是钢牙姐例行去拿货的日子。 他们一定会在这一天碰上,就算出现了别的什么‘可能性’,没有碰上,但童念注定要进行那场死斗证明自己的价值,事后钢牙姐一定会知晓他回来的消息,一定会从其他渠道得到那场死斗的视频资料。 然后她一定会去找童念,会招揽他,被拒绝后她肯定会转而招揽阿乐…… 过程可能有千万条,但那个关键的结果,必定只有唯一的一个。 这,便是天命人的观测点。 钢牙姐挥动手指,信息板上的画面变化。 画面中,是一个神采奕奕的青年人,那是,二十年前的童念。 “武术,是杀人技!但习武之人,不是杀手,是艺术家,优雅的艺术家!” 他在给那些刚刚完成改造的义军战士训话,教导他们,如何使用名为‘神机百变’的改造人新武术。 拍摄视频的人,是美伢小姐,那个时候她躲在训练场的角落里,悄悄记录下了这一幕。 确切说,是悄悄记录下了年轻时的童医生。 钢牙姐面无表情的看着画面中身姿灵动的青年童念,看着看着…… “唉……” 她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叮咚~ 信息板的右上角弹出了通讯请求。 钢牙姐电击确认,阿大的脸出现在信息板上——就是那天,给零号估算银珠子价格的人。 “查清楚了,大姐。” “童念是1月12号回到雪城的,再就业服务处给了他阿乐的地址,那天晚上他们在红梅公园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去了圣路易斯医院……” 他向钢牙姐报告着童念的行踪,上城的部分很详细,唯独下城的部分……下城,没有那么严密的监控网络。 “据推测,这几天,他们应该在老尼尔的诊所里。” 钢牙姐一边听,一边思索着。 所以阿乐拿来的那些钱,以及他要换的那些物资……是童念让他做的?他们在筹备全身深度改造? 不对,童念是12号才回来的,可阿乐11号就来了。 “还有这个……您让我查的,”阿大发了一封邮件过来,“这是202年,童念在雪城海德拉医学中心进行生物强化的档案。” 钢牙姐点开档案,202年,也就是说,这是23年前的档案。 闰月起义爆发前四年,童念倾尽家财,对自己进行了三级生物强化,前往下城。 这些事情钢牙姐都知道,她要这个东西,是为了确定一件事情。 她翻阅档案,找到了强化效果中的一行: ‘piwi基因发生变异’ 果然如此。 她心道。 “阿乐的资料呢?”她问道。 阿大沉默片刻,开口道:“大姐,三年前就查过了……他出生于206年,母亲是羲和娱乐的员工,父亲是闰月义军的义体医生,他的确是义军成员的后代。” “知道了,你回来吧。”钢牙姐说。 关闭信息板,钢牙姐摸着下巴,沉思片刻。 “阿二,白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目前还没有消息,但按照预定计划,还有三个月。”门口的阿二回答道。 他顿了顿,又问道:“大姐,你为什么对这个童念这么感兴趣?” “你知道当年闰月起义时,唯一一支突破矿道封锁,冲上地面的队伍是谁训练的吗?” “是童念。” 她自问自答道。 这年头人们都认为新武术是一种花里胡哨的竞技运动,没有实战价值,但是……真的没有吗? 说不定,有。 她有些懊恼。 如果早知道阿乐的价值,她当初应该施以援手。 但是没有如果。 那个时候那小子一根筋就是不愿意替自己干活,我怎么可能出钱给他治病? 她摸着自己的下巴,摸着摸着…… 咔!—— 她把自己的下巴掰了下来。 高强度合金制造的下颌骨,黑色碳素钢的牙齿。 这种改造有什么意义? 不疼么? 23年过去,早就不疼了。 ------- 225年1月19日,午夜12点半。 同一时刻,上城。 吸溜~ 贾斯汀把面嗦进嘴里,咂咂嘴。 “黄叔,今儿这鱼丸不够劲啊。” “哪儿还有什么鱼丸?那是面粉,封海一个月,早就断货了。” “哦?又封海了?” “每年不都这样?一到雪季,辐射洋流跟他妈吃了嗨药一样,到处乱窜!” 贾斯汀忍俊不禁。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跟黄叔解释,洋流是一种自然现象,雪季的洋流就是这样,本来就会遍布雪城外海,跟嗨药没有关系。 只是今年……他看了看日期。 断渔的日期又提前了。 这里是雪城海德拉第四制药厂和a5-1段罐子房的中间地带。 贾斯汀刚入职没多久,还没捞到钱,只能住罐子房——不过话说回来,特案组本来就没啥油水,保护费都没得收,只有好不容易碰上点奇怪的案子,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他今天听说,海德拉制药的人给队长封了个大红包,很大,赶得上三年保护费那种。 队长又给参与萨克勒谋杀案的每个队员封了个小红包,当然,贾斯汀没有份。 他还没复职呢。 这事儿结束前,恐怕也复不了职。 第四制药厂和a5-1段罐子房的这个中间地带,是个小型商圈,有些吃的喝的玩的,贾斯汀很喜欢来这家卖鱼丸拉面的屋台。(注:屋台即霓虹影视剧里那种移动快餐店) 可惜鱼丸没了,面也就不好吃了。 贾斯汀一边喝着还算鲜美的拉面汤,眼神瞟向街口那辆黑色的肌肉车。 车周围站着几个穿着纯黑色西服的人。 车和人都没问题。 问题是加在一起,你们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羲和娱乐的安保部么? 雪城有限控枪,拿到牌照后,可以购买及携带枪支出门。 各大公司都有自己的安保部,说白了,就是私人军队和雇佣兵。 这些人一般都穿着作战服端着枪。 但不同公司文化有不同的要求,羲和娱乐是娱乐公司,那些娇滴滴的帅哥美女出门时,屁股后面总不能跟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吧? 这些人,就是羲和娱乐的安保部,衣服下面,有武器。 贾斯汀注意到他们,是因为最近几天他一直在研究羲和娱乐的事情,照理说,这个地方不是繁华商业区,今天的官网日程表上也没有这里的活动。 街口那边涌入的羲和保安越来越多,已经多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 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贾斯汀是个特别能洞察异常事物的人,这些异常在特定情况下会与周围的环境,会与自己,产生关联,这些关联会制造出一些细节,而细节,往往就是事物的本质。 我们一般将这种,能敏锐捕捉到细节,从而发现‘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它肯定不对劲’的能力,称之为「直觉」。 贾斯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起身,扫过黄叔的付款码,快步朝着家走去。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我一直在调查羲和娱乐,所以产生了一种心悸感?——贾斯汀确信,羲和娱乐不可能感觉到自己的调查,就算感觉到了又怎么? 我又没有恶意,我就是查了查你们旗下女艺人的日程表,做了个分类筛选,这些都是公开信息,雪城有无数狗仔做得比我还详细。 总之,这肯定跟我无关。 但我就是不想和那些羲和保安照面。 他双手插兜,在罐子房之间的窄巷迅速穿行,经过一个垃圾堆时,突然顿住了脚。 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似乎是微弱的,压抑的,呻吟声。 侧着身,偏过头,他看到了躺在垃圾堆里,满头是血的女人。 虽然光线昏暗,那女人的头发凌乱,让人不太看得清。 但对于拥有记忆宫殿的贾斯汀来说,他只需要一点点足以与记忆中画面印证的图像就够了。 是xc37的芊芊小姐。 他一瞬间判断出了女人的身份。 接着,羲和娱乐官网的公开日程表在他脑子里一页页展开。 这个时间芊芊小姐有直播任务,一直播到凌晨两点。 他挥动手指,唤醒信息板,12点51分。 点入芊芊小姐的直播间。 直播间里,‘芊芊’正在唱歌。 那这里的这个人是谁? 不,直播画面是可以伪造的,技术难度很低,眼前这个才应该是芊芊小姐,因为要整容或是克隆一个活人,技术难度高。 外面那些羲和保安,九成概率是为了她来的。 所以我该怎么办? 当做没看到? 不,贾斯汀直接走了过去。 因为她血流得很多,就快死了。 他轻轻扶起芊芊的身体,在拨开她头发的一瞬间,芊芊的下巴‘掉’了下去。 不是真的掉,而是在重力的作用下,整个塌陷垂落。 贾斯汀皱着眉,伸手轻轻摸了摸。 很冰凉。 下颌骨断了,牙齿碎了,只有筋肉还连着。 30 「道高一尺」-贰(下) 30「道高一尺」-贰(下) 队长明确告诉过贾斯汀,不要插手萨克勒谋杀案,那里面的东西你碰不起。 贾斯汀完全懂,他不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愣头青。 但是…… 明察不行,暗访总可以吧? 这事现在不能碰,不代表未来的某一天不能碰,有一些情况最好现在就了解清楚,有一些线索最好现在就保护起来。 那天队长告诉过他,房间里的女人是羲和娱乐的‘摇钱树’。 签约艺人,而且是当红的签约艺人。 所以,即便队长没有告诉他具体是谁,但范围并不大,这几天排查官网的公开日程表,贾斯汀已经把目标缩小到了几个人身上。 xc37的芊芊小姐,就是其中一个。 贾斯汀看着怀里满脸是血的芊芊,迟疑了一瞬,连一秒都不到的一瞬。 他背起芊芊,打开手臂上的紫外线灯,一边处理地上的血迹和脚印,一边倒退着,朝巷子深处走去。 他不清楚这么干会有多大的风险么? 他很清楚。 但他必须这么做。 因为警察的职责,就是惩治罪犯,保护市民。 …… 贾斯汀从巷子里的一个井盖处下到下水道,全程没有被任何监控拍到。 他不能回家,因为回家的路上有绕不开的交叉监控。 优秀的执法者,也一定是优秀的‘罪犯’。 他将芊芊放在地上,打开手上的灯,开始检查芊芊的伤势。 下颌骨碎得很奇怪,像是被钝器砸击,可他一时间想不出来凶器是什么,要知道,他可是法医,连他都看不出来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总之,先得给她止血。 贾斯汀拿出随身携带的止血喷雾,往芊芊的嘴里喷了喷,血迅速止住,但是手边没有工具,没有办法对伤势进行处理——整个下巴连同嘴里的牙齿都碎掉,要处理,只能重新‘造’一个了。 她的情况不乐观,失了太多血,拖下去会要命的。 但贾斯汀不能把她送医院,也不可能带回家,因为家里没有血库。 拿出随身携带的手术刀,切开芊芊后颈的皮肤,拔出个人芯片。 她肯定已经关闭了芯片的联网功能,否则羲和的保安不会找不到她,可像芊芊这样的签约员工,使用的一定是定制版芯片,你真以为断网就没事了?——你以为拔出来就没事了? 贾斯汀砸碎了芯片。 再次背起芊芊,朝着下水道深处走去。 现在,只有下城,才是她的活路。 …… 凌晨五点。 贾斯汀背着芊芊在下城幽暗的窄路间穿行,因为没有昼夜,这里的光线永远都是那么如梦似幻。 光与影的缝隙里,有无数双或贪婪或卑鄙的眼睛盯着他。 贾斯汀突然停了下来。 他侧过身,看着斜后方的一处阴影。 那里有一双眼睛,而那个眼睛的主人,已经跟了他快半小时了。 大半夜的,背着一个怪异的大包裹在下城独行,很容易就变成猎物,但在这个地方,说到底…… 谁怂,谁才是猎物。 贾斯汀冷冷的看着那双眼睛,手中滑出了手术刀,用眼神告诉对方,我可不是好惹的。 那双眼睛消失了。 贾斯汀收起手术刀继续前行,在又走了二十来分钟后,他突然闪进一个没有光线的巷子——在巷口几米的地方,有一扇不注意都看不见的门。 他连接巷子里的网络,挥手手指,认证权限,开门,进去,关门……一气呵成。 眨眼之间,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有一股奇怪的烟雾在缭绕,异香扑鼻。 房间的最内侧,手术台后面,脸上打满各种铁钉铁环的人正在吞云吐雾。 “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狗笼吗?”贾斯汀看着那人问。 那人抬头看了贾斯汀一眼: “肌霸人迪克死了。” 贾斯汀的眼角扯了扯,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 “你这是在向我报案的意思?” 噗嗤一声,那人笑了出来。 贾斯汀出身下城,他自然在这里有一些社会关系,一些朋友。 这个人,叫做肖恩,是疯狗帮的义体医生——就是和童念打赌那个。 他和贾斯汀是一同长大的好友,也是同学,只不过一个成绩优异,考进了上城的警官学校,另一个没考上,成了疯狗帮的义体医生。 贾斯汀去了上城后就很少回来,进入警卫局后更少了。 帮派成员向一个警察主动说起死人,这的确很有意思。 “到底怎么回事,肖恩。”贾斯汀问。 “没怎么回事……就是疯狗帮来了个新的义体医生,然后迪克死了,至于别的……嘿,特案组这是要插手下城的事情?” 身份,有的时候会让人连朋友都没得做,甚至于……根本就不能聊天。 “那是什么?”肖恩指着贾斯汀背上的包裹。 贾斯汀把芊芊放到了手术台上: “a型血,100。” “哟,大明星呐,你女朋友?” 肖恩嘴上花花,但人已经起身去冰柜里拿血。 “捡的。” “我怎么捡不……哦也对,这里是下城。” 肖恩一边给芊芊输上血,一边看着芊芊的脸道: “她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贾斯汀没工夫跟他闲聊,抄起手术台上的工具,开始切芊芊的下巴。 烂成这样,没救了。 几分钟后,下巴被整个切下来,他拿起下巴,对着明亮的手术灯,细细查看。 “是冰块。”肖恩说。 “什么?” “这种伤势是冰块造成的。” 肖恩指着那些完全碎裂后嵌入内嘴唇的牙齿,道:“把高硬冰块塞进嘴里——就是那种冰镇威士忌的圆冰,不过更小一点,拇指左右大,塞得满满的,然后捂住嘴,用拳头猛击面颊(腮帮子),周而复始,冰块碎上几次之后,牙齿和骨头也碎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上城某个大人物的小爱好。” “谁?” 肖恩耸耸肩:“这你得去问钢牙姐。” 阿索卡·钢牙,贾斯汀回忆起钢牙姐的面容,对,她也是…… 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芊芊。 无论多么漂亮的美女,在被割掉下巴后,都不会好看。 贾斯汀看着那张有些惊悚的脸,皱了皱眉。 活生生把牙齿打碎,这是得遭多大的罪。 “你什么时候带她走?”肖恩问。 “可以暂时先留在你这里吗?” “你不会打算把我这里当安全屋吧?就是你们惯用的那种把污点证人藏在最危险的地方……”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贾斯汀看了看时间,一边取下橡胶手套,一边道:“得麻烦你一下,肖恩,帮她先处理一下这个,这个,这个……” 他指着芊芊缺了下巴的脸,似乎是组织不好语言,顿了顿,又继续道:“总之先让她活下来,快天亮了,我还得赶回去打卡,这些钱是医疗费,我两天内回来,不够再补。” 他掏出了一个袋子放在手术台边,里面装的都是银币,作为警察,他不能和帮派成员有账面往来,所以无法使用通用点。 时间的确不早了,队长给他放的假可不是真假,每天上下班的卡还是得打的,上城到下城,单程耗时要差不多三小时。 自始至终,肖恩都没有再说什么,贾斯汀没有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但他知道肖恩会帮这个忙。 直到他快走到门口时,肖恩的声音才传来: “后天是迪克的葬礼,你会来么?” 贾斯汀顿了顿。 警察参加帮派打手的葬礼?还是那种杀人如麻的打手? “我尽量吧。”他说。 接着,他听到了身后的破风声。 他伸手接住了钱袋。 “拿走你的臭钱。” 贾斯汀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他什么话都没说,开门而去。 31 仿生皮肤 31仿生皮肤 “装好了,你试试。” 零号举起自己的左手,五根手指的尖端各有一条金属细线,一直延伸到肩头。 心意一动。 咔! 手臂裂成了五瓣,或者说,它竖直着裂成了五条小手。 陶瓷的骨架,钢铁的关节,五条小手的尖端,是他原本的五根手指头。 他动了动手指,很灵活。 然后心意再一动。 手指翻转,变成了五个空空如也的模块插槽——不,不是五个都变了,小拇指没变过来。 “比上次好多了,再习惯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同时操纵五根手指,触觉呢?1到10分,打一个。” 老尼尔叼着烟,用针扎了扎他手臂上的皮肤。 今天,是225年3月21号。 距离那场狗笼里的死斗,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来,童念都在为疯狗帮工作,很忙,都不怎么见面。 前一个月,零号仍旧借住在老尼尔的诊所,并且由老尼尔操刀,给他换了一条左手。 后一个月,童念给他换了住的地方,让他重新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 义体改造人的控制系统,大体上分两种。 信号输入和神经接驳。 信号输入就是挥动手指点点点,哪里不动点哪里,需要一些输入设备对义体进行信号指令的输入。 而神经接驳则是直接将神经与义体相连——神经中传导的,本来就是电信号。 两者各有优劣,从灵敏度和适应性来说,当然是神经接驳更好。 问题是,人脑本身是没有那么多繁复的义体控制功能的,就像刚才一样,手臂没有变幻形态时,阿乐可以自如控制,可一旦手臂分裂,他会控制不过来,更不要说,一旦给手臂插上功能模块,功能就更复杂了……这种情况就像是婴儿学走路一样,得重新学。 但今天来老尼尔这里,不是为了学习怎么控制义体。 …… “比上次好多了,再习惯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同时操纵五根手指,触觉呢?1到10分,打一个。” 零号感觉着手上的微微刺痛:“8分吧。” “这里呢?”老尼尔又换了一个地方刺。 “差不多,也是8分。” “这里?” 老尼尔刺在了零号的小拇指上。 “嗯,完全没有感觉。” “现在呢?”老尼尔把针头整个刺入了小拇指。 “还是没有,是仿生皮肤出了问题?”零号问。 “应该不是,这批皮肤是你爸搞来的特等货,反复测试过了,绝对没有问题,应该是你的小拇指神经系统发生了故障……先将就用着吧,你回去以后多动动,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故障,等全都改完了,我们再来做系统的梳理。” 童念说过,要给阿乐进行最好的改造,那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仿生改造。 触觉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必要的? 从功能性来说,恐怕不是。 触觉是为了让人以恰当的方式使用自己的身体,比如拥抱时,因为有触觉,所以不会太用力,再比如摸到了火焰,因为有触觉,所以会烫,所以会躲开。 但这个时代发达的传感器让义体改造者不再需要触觉这么‘低级’的感知系统。 同样以火很烫不能摸为例子,自然人的触觉要感知到烫必须摸上去,可义体改造者只要装了合适的传感器,根本不需要摸也知道‘烫,不能摸’——退一万步而言,义体改造者,真的不能触摸火焰? 但从功能性以外的角度,比如伦理来说,触觉,恐怕是必要的。 以拥抱为例子,义体改造者如果没有传感器,控制不好力量输出,一抱指不定就把人抱死了。 安装传感器之后,能让改造者知道什么样的力量是合适的,什么样是不合适的,看起来解决了问题,可问题是……拥抱是为了什么? 拥抱是为了感觉。 没有感觉,拥抱将变得毫无意义。 早期的改造人大多都因为丧失感觉而导致一系列奇奇怪怪的问题,这种问题不是生理和物理上的,而是心理与社会伦理。 丧失触觉,感觉不到拥抱的柔软与温暖,会让人变得冷血。 今天来老尼尔这里,主要是两件事,一是来给左手贴仿生皮肤,二是…… 零号看向冷柜里早就组装好的那条机械右手,双手义体童念在一个月前就做好了,但学习使用需要一个过程,不能一次性全换。 “可以开始了。” 他再次躺下,老尼尔挥动手指,手术台上的机械臂探出长针,刺入他的后腰。 随着麻药缓缓注入,他渐渐失去了意识,确切说,是阿乐失去了意识。 零号的芯片与阿乐的中枢神经相连,将意识上传进了他的大脑里——这种状态类似于零号是木偶的操纵者,阿乐的整个神经系统是操纵木偶的线,阿乐本人,是木偶。 他让阿乐的身体动起来,是先从芯片向大脑下令,然后让大脑对身体下令。 但这其实是一种‘多此一举’的方式。 如果只是要用阿乐的身体,他可以不走大脑,直接从后颈的中枢神经向身体的各个部分发号示令,这样做其实会更快,更有效率。 至少不存在‘学习使用义体’这部分过程了,阿乐的意识由人脑承载,人脑才需要想婴儿一样学习如何使用自己的机械肢体,而零号的意识由芯片承载,他不需要学,这是他天生的能力——就和人天生就会呼吸一样。 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信息都从阿乐的脑子过一遍? 因为如果将阿乐的这部分人生看做一把游戏,阿乐本人是一个游戏角色,零号就是代练。 代练是为了帮角色打通这一关,使其获得经验值,升级,得到一个更好的角色。 阿乐对外界的信息接收,或者说,阅历,就是经验值。 如果掐断阿乐对外界的信息接收,让其吃不到经验,打完这一关等于没打。 越过脑子直接接管他的身体和社会身份,那不叫代练,那叫换大号。 因此,在阿乐被注射麻药失去对外界的感知时,零号其实没有——当然,他的确没法通过阿乐的身体感知外界了。 但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比如…… |?w?`) 小皮球从零号的兜里探出了脑袋。 32 机械之手 32机械之手 阿乐的身体是零号接受外界信息的‘传感器’。 麻药关闭了传感器。 这对零号来说是一种比较危险的状态,因为这意味着他的本体,那枚暗金芯片将完全不设防。 可眼下的情况特殊,他总不可能拒绝老尼尔。 所以,每当这种时候,他会让小皮球充当自己的‘副眼’,悄悄的注视着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义体医生是外科医生的变种,在这个时代,因为外科技术的飞跃,需要由医生亲手实操的手术很少,智能手术台和多功能医疗机械臂取代了大量流水线式的重复工艺。 所以老尼尔做的事情看起来似乎很简单。 他固定好了零号的右臂,x光眼扫过手臂,然后挥动手指,在信息板上建立手臂的三维透视图像。 接着,将数据输入手术台,编写手术方案…… 医生是一种很吃经验的技术工种,区别在于,对过去的医生而言,经验更多是‘熟能生巧’,是像艺术家一样用自己的双手处理微观人体。 而对现在的医生而言,经验是‘人机合一’,是根据不同的人体,不同的需求,编写最合适的手术方案,是将物力的辅助发挥到最大效果。 过去的医生既是设计师也是操作员,而现在的医生……也不是说不需要亲手实操了,但比起实操,他们更需要扮演好一个设计者的角色。 在老尼尔输入手术方案后,智能手术台在磁力的托浮下,缓缓飘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它保持着近乎绝对静止的状态。 在这一瞬里,它修正了地球自转,磁场偏斜,受术者心跳、呼吸、脉搏所引起的体内环境变化。 下一瞬,手术台下伸出了无数细小的机械触手,在零号的右臂上下飞舞——速度非常快,非常,快。 第一条机械臂弹出激光手术刀,在肩膀根部圆切一圈。 紧接着,8条机械臂自切口探入,像是剥香蕉一样,轻柔,而均匀的将零号的手臂皮肤剥了下来。 没有很多的血,因为这就是机械臂比人手好的地方,机械臂绝对精准,只要数据与方案不出错,它们甚至不会破坏一根毛细血管。 皮尚未剥完,更多机械臂已经一拥而上,它们自切口根部开始,将一条条肌肉、血管、神经分离,迅速将其递给在外圈等候的机械臂。 自上而下,自外而里,零号的手臂被一层一层的分解开来。 在皮肤被完整剥下来的一刻,他的手臂也只剩下了……骨头,洁白的骨头,没有一丝肉,一滴血。 无数的机械触手牵引着无数或粗或细的‘线条’凝固在半空中。 红色的粗的是完整的肌肉脉路,青色的细小的是血管,那些细到看不见的,淡得几乎没有颜色的,是神经。 这一刻,从宏观看,零号的右臂已经被拆分为一个个‘零件’,但在微观的角度,每一个零件都完好无损,且保持着彼此的严丝合缝——手臂完全散架了,可它的整体功能完好无损,想动随时都可以动。 但其实,是没有办法动的,这种状态下,哪怕是一个最细小的颤抖,都不知会拉断损毁多少肌肉血管与神经。 这就是为什么必须全麻的原因,为了避免受术者乱动破坏这细微到令人发指的精密工作。 30秒,只有30秒。 从手术开始,到它把手臂整个拆散,只有30秒。 老尼尔审视分解细节,再一次确定手术方案无误,向手术台发出了继续的指令。 那些机械触手再一次动起来,在这么一个狭小的手术台上,它们截断血管、分割肌肉、截取神经,快得让人看不清,你只能看到一片残影,一片按部就班、精密无误的残影。 又是几十秒的时间,零号的右手被整个拆了下来,大量血管与神经被打包在了肩膀上的断口处。 这台手术的前半部分,总共只花了一分钟不到,老尼尔全程没有参与任何工作。 而后半部分,需要很长时间,需要老尼尔亲自上手。 他操纵着自己的机械臂,拿起一块圆形的金属块,俯身,小心的将它安装到零号的手臂断口处。 电子眼将图像放大了80倍,让他能清晰的看到那些被机械触手打包好的神经。 将它们一根一根连入金属块——这种工作完全靠人是没有办法完成的。 这个金属块,是‘神经元数据分流端口’。 义体改造人操纵义体,一半的信息由大脑处理,一半的信息由个人芯片处理,前者具有适应性,后者具有高功能性。 就像这一刻,老尼尔重建断臂处的神经元链接一样,如果没有个人芯片协助处理信息,纯人脑纯手工,这上亿的神经,他一根一根得连到什么时候? 神经元数据分流端口,就是将原本全部属于大脑的神经,分出一部分给个人芯片。 机械臂上那些复杂的部件迅速将断口处的神经连接在神经元数据分流端口上,然后重建血液循环系统,把一块用以支撑机械臂的金属板埋入肩部关节,最后,在金属板的一端焊接上机械右手的部件插槽——其实就是个连接的机械枢纽。 整个过程耗时六小时,完成的一刻,老尼尔伸了个懒腰,然后将放在手术台边的机械臂靠近插槽。 咔哒~ 机械臂自动吸附上了插槽,老尼尔挥动手指,在信息板上调试属性。 吱!—— 轴承的转动声中,机械右臂立了起来。 …… 零号醒过来时,看到了手术台边,那条已经被切下的右手。 麻药的效果让他有些头晕,他挥动手指,唤醒信息板。 「右臂模组-已连接」 「部件插槽:5」 「警告:该模组已超过自然体承受最大负荷,您可能存在骨骼压迫、肢体撕裂……等安全隐患。」 另一侧,左臂模组的信息提示也是一样,超过最大承受负荷。 义体改造会破坏人体的稳定,需要重构一套稳定系统,眼下对零号来说就是,身体的骨骼承受不了两只机械手的重量。 但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初步改造会在肩膀上安装稳定器,并限制手臂的动力输出,等习惯了,在进行进一步改造。 而在这个过程中,两条手不能用力过猛。 “老规矩,”老尼尔说,“暂时不能剧烈运动,先试着习惯——现在能动吗?” 33 立场问题 33立场问题 零号点了点头,试着将右手抬起,但最终只是动了动手指头。 他挥动左手手指,在信息板上下达了一个抬手的指令,这一次,右手才抬了起来。 机械义体有两套操作系统,大脑与个人芯片,在学习使用大脑神经元信号下达指令的过程中,只能用另一条手手动下达指令。 “在你自如使用右手前,仿生皮肤就不贴了,那会干扰你的感知。” 零号点头。 “一周后来复查,你可以先回去了。”老尼尔说。 “童叔叔呢?”零号问。 他已经快一周没见到童念了。 “你爸啊,他出差了。” “出差?” 老尼尔看了零号一眼:“别问。”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得下个月吧——你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应该没问题。” “哼,年轻人,可别掉以轻心啊。” “不会的,尼尔叔叔,我先回去了。” …… 离开手术室时已经是下午,零号一边往外走,一边检查机械手的详细情况。 这是条泛用型变形手,五根手指各是一个模块插槽。 模块,也有人叫模组,是义体发展过程中形制化、标准化的产物,这些模块都有相同的接口和功率,可以相互更替使用。 想要给义体变更、增加功能,不需要进行二次改造,更换模块就行了。 因为还没有进行负荷改造的缘故,手臂的功率被限定在了15%,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零号在心(芯片)中进行操作方式变更。 「system:神机百变-已启动」 「检测到新的设备」 「您已连入新设备:泛用型变形义体-完整右臂」 他抬起右手,握了握拳头,这一刻他越过了阿乐的大脑直接操纵义体,很流畅,就像生来就有一样。 不过为了让阿乐自己学会义体控制,还是从他脑子走一遍吧。 就在他想把操作方式变更回去时,信息板有了新的提示。 「检测到新的程式」 「神机几何术-破甲篇-固态装甲-103」 这是…… 零号检索程式来源。 原来这条右臂中还集成了一枚用于存储和教学的智能芯片,它被设定为休眠/不可自检测状态,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主权限许可,阿乐自己是无法发现它的。 但我不一样,只要任何设备/软件与我相连,都将无所遁形。 童念制造了这条手,所以芯片也是他放进去的。 零号读取程式的信息,然后将其与system-神机百变的数据库对照。 「该程式存在16%的信息缺失」 也就是说,这不是完整版的‘神机几何术-破甲篇-固态装甲-103’,至于完整版在哪里? 零号将目光投向信息板另一侧,system-神机百变那庞大到看不到尽头的数据库。 在这里。 上一次在狗笼,零号就看到过童念所使出的神机几何术,当然,它也有另一个名字:新武流派-神机百变。 是谁教的他? 就在这时,零号听到有人在叫他——这个时候,他刚好打开诊所的大门。 那人从门口跑过,向他嚷嚷道: “快来帮忙,童乐!” 那是个满脸五彩斑斓的小孩子,零号如果没记错,他叫做小扳手,是老尼尔收留的‘童工’。 “艹!你他妈的别愣着啊!快来帮忙!” 零号没愣。 只是这家伙上来就一句快来帮忙,但帮什么忙,他没说啊。 “快啊!” 小扳手跑了过来,一把拽住零号的手,就把他往垃圾场里领。 “出什么事了?”零号问。 “狗日的疯狗帮,竟然抢我们东西!” 小扳手看上去八九岁大,个头还不到零号的胸口,说话之时,他一面往兜里塞各种铁锤扳手螺丝刀,总之就是能当做武器的东西,另一只手则在脏兮兮的脸上抹鼻涕。 “这回不把他们卵干出来,老子就不是小扳手!” 他疯狂叫嚣着。 零号这回是明白了。 干架是吧? “你等会儿!” 他挣脱小扳手,冲回诊所里,在老尼尔的办公室里找到一个包裹,打开包裹…… 丁零当啷~ 长刀短剑散了一地,他随意挑中其中一把,抓起就往手上怼。 咔哒~ 「检测到新的设备」 「未知设备已连接」 这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合金短剑,大约三十来厘米长,零号装上它,便往外面冲。 “在哪里?”他问小扳手。 “那边!” 小扳手指了一个方向。 ——‘额,你就不问问到底咋回事么?’阿乐有些疑惑。 小朋友,那我是不是还要问问谁对谁错,有没有可能大家冷静下来谈一谈,要不先报警等警察吧? 零号冲向小扳手指的地方。 ——‘可是……什么都不问真的好吗?’ 不好。 但问题,等你先站到朋友身后再问。 ——‘朋友?’ 你在这住了一个月,那些小家伙天天给你送吃送喝,这都不算朋友? ——‘当然算,可是……’ 我没让你不讲道理,我只是让你先亮武器,表明态度,小家伙,你要知道,文明是一种习得性的后天美德,而保护自己人,是本能。 ——‘没错是应该偏向自己人,可总得先问个是非对错吧?’ 你还记得你那份会计工作是怎么丢的吗?萨克勒医生是怎么把你赶出去的?你理解公司因为你患病就把你裁了,萨克勒因为你没有价值就把你赶出去这种事吗? 你向朋友问是非对错是可以的,但你向弱势群体问是非对错是很可笑的,即便你最终问出了结果,但在这过程中他们付出的代价已经超过了结果。 一丝一毫的犹豫时间都没有,当弱势群体向你求助时,不要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先站在弱者身后。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帮罹患浮光症,要靠捡垃圾维生的孩子,向你求助,让你去帮场子这件事本身,已经超越了是非。 阿乐似乎还想表达什么,但他没有机会了。 因为当零号赶到现场时,诊所里的孩子们已经被打得屁滚尿流,垃圾堆稍远的地方,有一些人正抬着一些东西往远处走。 那应该就是‘被抢的东西’了。 再晚一点,东西就被抢走了。 零号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掷向人群,他几个纵步跃到孩子们身前,短剑直指: “都他妈的给我住手!”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话。 所以他砍了上去。 当血溅了他满脸时,人们终于停手了。 34 小恶霸们 34小恶霸们 毫无疑问,阿乐很惨。 但他并不明白什么是真的惨。 他的人生崩塌于罹患浮光症的那一刻,但在那之前,他至少是个上城人,母亲给他留下了一笔教育基金,他接受了教育,有机会去和那些上城的打工人卷,他所见到的世界,即便尔虞我诈,但总体上还是个文明世界。 所以他才会有‘你不先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这种想法。 他认为赶到现场之后可以劝说双方先冷静下来。 他没有考虑过已经打起来这种情况。 也没有考虑过人家根本就不会鸟你的情况。 更没有考虑过……如果这不是疯狗帮抢劫孩子们,而是孩子们抢劫疯狗帮呢? 在零号冲进战团开始砍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小扳手多半是撒谎了。 孩子方有至少二十人,遍布垃圾山上下,投着石块挥着铁棍,占据了有利地形。 对方只有五个人。 拎着东西往远处跑的是一男一女,一瘸一拐,似乎受了伤。 正在满垃圾山上下殴打孩子的是三个改造人。 改造部位都是左手,那是条外观差不多的机械手,典型的疯狗帮风格,从他们略显迟缓的动作看,不是适合战斗的深度改造,只是提供助力的功能性改造。 简单说,这三家伙的状态和零号目前差不多,为了让身体承受负荷而限制了手臂的功能。 但殴打一帮孩子,足够了。 不管是人数还是力量对比,都不合理。 这些孩子都是浮光症患者,没有任何改造,孩童与成年人之间的力量对比本来就是云泥之别,更不要说是与成年改造人。 设想一下,如果是孩子们被抢劫,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还占据了有利地形? 三个改造人抢二十个孩子,怎么还会让小扳手有摇人的机会?照理说应该是瞬间暴打一顿抢完走人——改造人,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捡垃圾这种场合,没有哪个帮派会让改造人去捡垃圾。 眼下的情况更像是……这些孩子抢正在逃跑的那一男一女,打伤了他们,未曾想到对方有帮手,帮手来了发现打不过,所以跑回诊所摇人。 但是非在这里,没有意义。 零号飞快冲上垃圾山,一手接住被改造人踹飞的一个孩子,另一手的短剑顺势在改造人大腿挑过,血花炸起! 接着他从高处跃下,刺中另一名改造人的大腿,在那家伙失去平衡的同时,零号从他裆下一个翻滚,扑向第三名改造人。 连挑两人之后,第三人终于有了警觉,他挥拳砸向零号。 从身体素质上,零号远远不及这三个家伙,这两个月的修养只是让他脱离了虚弱,体能还达不到成年人的平均水准。 但肉搏,特别是持械肉搏,体能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经验才是。 在电子眼中,那家伙的动作是慢动作,零号一扭身体——对方也有电子眼,零号的动作在他看来估计也是慢动作,这个时候,要比拼的就是力量速度一类的硬实力了。 他也扭动身体,拳头跟着零号而去。 咔!—— 他的腰杆发出一声脆响,倒了下去。 水平不够别乱跟别人的假动作,会闪了腰。 零号跨过他的身体,朝着更远处拎着木箱子逃跑的两人追去,那个女的戴着个呼吸面罩,看样子和那晚肌霸人迪克戴的很像,她回头看了一眼飞速靠近的零号,竟然尖叫一声…… 叫声很沙哑。 她尖叫一声,撒手跑了! 她这一撒手,直接让木箱子砸在了同伴的脚上。 被砸中的同伴一声怪叫,跌倒在地。 这个时候,零号也冲到了他面前。 这是个被打裂了眼角的男人,半张脸已是血,裂开的眼角高高肿起,应该是扳手钢管一类的钝器,他躺在地上,一条手臂扭曲的摊着,小臂处露出了白生生的断骨碴……胸口和后背都有许多小小的脚印。 看到这一幕,就算是阿乐也明白了。 ——‘是小扳手他们抢了这些人?’ 零号没有回答他。 因为那一边,小扳手正抄着一根巨大的扳手,嗷嗷叫着冲向第一个被零号打倒的改造人,他特意将扳手最尖锐的那一面朝前,凶光毕露的眼睛,盯的是改造人的脑门…… 同一时刻,所有孩子都从垃圾山上冲了下来,冲向被零号划伤大腿行动不便的改造人。 零号飞起一脚,把一块石头踢了出去。 石头精准的砸中小扳手的手,他吃痛之下,怪叫着松开了手里的扳手。 “都他妈的给我停手!!!”零号咆哮道。 这帮小王八蛋,下手真他妈的狠。 我尚且有分寸,刻意避开了大腿的血管,只划伤肌肉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而他们……是照着杀人去的。 零号打开木箱的盖子,看到了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连包装都没有拆开的盒子。 盒子上印着一头大嘴怪兽的标志。 这是利维坦工业的产品,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连包装都没拆,不管里面是什么,都很值钱。 现代的超级城市每天都会产生巨量的电子垃圾,这些垃圾被随意丢弃,一部分会被清洁机器人回收,另一部分,则会被城市拾荒者捡走。 城市拾荒者,是个专门的职业,在上城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把垃圾捡到下城打包卖给这里的垃圾厂主,垃圾厂主又会让人分拣筛选,从中挑出有价值的东西。 而在这分拣中,常常会有冲突。 诊所里的孩子就靠这行当补贴家用,周围这片都是他们的活动区域,他们,是这里的恶霸。 试想一下,垃圾堆里出现了一箱连包装都没拆过的利维坦产品…… 零号喝住了这些小恶霸,然后抬起箱子,被恶霸们打得遍体鳞伤的男人抽出脚,惊惶的朝远处逃去。 同一时刻,三个改造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往零号的方向走来——因为就在零号前方,那个女人逃走的方向,有更多人来了。 零号感觉到了阿乐震惊、不可思议的情绪。 你是不是在想,要不要告诉这帮孩子,抢人东西是不对的,以后不要抢劫了? 阿乐没有说话,他的情绪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巨大的荒诞,以及荒诞中一丝丝的……绝望感。 这个问题你可以慢慢想,眼下你有更需要处理的事情。 零号看向远方走来的那群人。 先前逃走的女人跑到人群前,被一巴掌扇翻在地。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高精度电子眼能让零号看到打人者的嘴唇,他说的是: “你这个废物!连垃圾都捡不好!” 零号认识那家伙。 那是疯狗帮的肖恩医生,就是童念来之前,疯狗帮的义体主管。 他快步走到零号面前,看了一眼零号脚下的箱子,又看了一眼围在零号身后的孩子们,咆哮道: “你到底是哪边的!?” 35 二八开 35二八开 两个月过去了,肖恩自然已经认识了零号,认识了童念的儿子。 这事情很简单。 疯狗帮出来捡垃圾,被人抢了。 童念是疯狗帮的义体医生。 你是童念的儿子。 你是不是脑壳有包所以打自己人!? …… 你想怎么办,阿乐? 这是你必须马上作出的抉择。 是站在诊所的孩子这边,还是站在疯狗帮那边。 阿乐的意识沉默了良久。 ——‘能调停他们吗?’ 眼下的问题不复杂,是孩子们打劫在先,疯狗帮报复在后,而又因为童念的关系,阿乐没有理由站在疯狗帮的对立面。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调停?你凭什么调停? 况且……调停就是中立,你一中立,这些孩子就会陷入绝对的劣势。 ——‘那怎么办?’ 那就得看你是否真的有帮助这些孩子的主观意愿了。 ——‘当然有。’ 那就行了,剩下的事我处理。 …… 人都打了你还想理中客? 零号踢了踢脚下的箱子,看向肖恩:“八二开。” 肖恩鼻子都快气歪了,站在他身后,那名被孩子们打得满脸是血的男人忍不住道: “凭什么!?明明是我们先找到的!” “是我们先找到的。”零号义正言辞说,“昨天我们就找到了,标记了没拿走而已。” “放屁!这箱子是今早才来的!”那男人咆哮。 “是我们先找到的!” “我们昨天就标记好了!” “什么今早才来的,明明是你们偷我们东西,小偷!” 零号身后的孩子也大声嚷嚷着。 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下,双方又吵了起来,各种污言秽语飘荡在垃圾场的上空。 肖恩打满钢钉的脸上青筋暴突,终于,他按捺不住,掏出枪,朝天就是啪啪啪三枪。 下城根本就没有法律,什么样的武器都能在这里见到,但也正因为人人都有武器,所以,大家都很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枪。 场面静了下来,肖恩举枪指着零号: “你说,八二开!?” 他愤怒的原因不是这帮孩子抢了自己人的东西,也不是他们胡编乱造泼脏水。 下城没有是非。 不管这箱东西是谁先发现的,谁强就是谁的。 有人让自己人吃了亏,作为头儿,他必须愤怒,而这个让自己人吃亏的家伙,恰恰是童念的儿子。 他才刚被童念顶了位子,这也算是新仇旧恨了。 这与利益无关,一垃圾场里的破箱子管几个钱? 这与下城的规则有关,你不站我,你就是我的敌人。 零号看着枪口:“我八,你二。” 他毫不惧怕肖恩,两人的距离还不到一米,区区一把手枪,能有什么用? 心中下达指令。 「解除双手功率输出限制」 「读取‘神机几何术-103-破甲篇’」 左手的剑尖下垂,右手探进兜里握住了含光剑,他有信心在一秒之内打倒肖恩。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谁也不知道肖恩会在什么时候抠动扳机。 就在这时。 “喂!干什么呢!?” 侧面的垃圾山上传来一声大吼,一个下半身是轮子的改造人举着霰弹枪,带着一帮人,从垃圾山上滑了下来。 那是那天护送零号到先驱广场那个人,钢牙姐的手下,阿二。 周围这一大片垃圾场,都是钢牙姐的地盘。 这段时间零号和阿二有过数面之缘,平时,他就负责看管这个垃圾场。 肖恩了一眼正在靠近的阿二,收起枪,一踢地上的箱子,恶狠狠道: “都给你。” 他不想和钢牙姐的人照面。 这个箱子,本来就不值一提,他原本也不该出现在垃圾场这种地方,他赶到这里,是因为……他看了一眼畏畏缩缩跟在身后的那个,带着面罩的瘦弱女人。 是因为对贾斯汀的承诺。 这女的被治好以后回不了上城,一直都留在他这里,贾斯汀来看过她几次,生活费也付到了半个月前——没错,是半个月前。 肖恩没有道理养一个闲人,所以就让她出来干活,但是……只会搔首弄姿的废物,连垃圾都捡不好。 …… ——‘这会不会给童叔叔惹麻烦?’ 他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两个月前,从狗笼里出来那天晚上,阿乐就向童念表示过,自己想帮忙。 而童念给他规划的未来道路,是去上城读书,所以经济状况改善后,才索性让零号搬去了上城,这父子二人从此几乎一周才见一次面。 很显然,童念希望阿乐有一个阳光下的未来。 所以那天晚上,他替阿乐拒绝的不是钢牙姐的招揽,而是想要让他的人生自此和下城‘绝缘’。 让阿乐搬到上城去,也未曾不是考虑到自己和疯狗帮的关系,担心这个儿子耳濡目染下,走上歪路。 你把疯狗帮的人打一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阿二走到零号面前,笑着道:“怎么回事?阿乐。” 零号一拍身旁小扳手的脑袋:“就是小朋友和疯狗帮的人起了点冲突。” “哦?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晚上我这边有个义诊活动,你要来帮忙吗?”阿二问。 “恐怕没时间,”零号摊手道,“我还得赶回去呢。” “那行,下次有机会再叫你。” 阿二挥挥手,带着人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那箱子的事情,因为这事儿不需要问,类似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而他,也不是每一次都得出来维持秩序。 这一次,他更多是为了阿乐,确切说,是为了童念。 自两个月前狗笼那一面之后,阿二就时不时会在老尼尔的诊所附近和零号‘偶遇’,他的态度也友善得过分。 零号知道,这是冲着童念来的,所以他才拒绝了阿二帮忙的小邀请。 经过这些天的了解,他大体上已经明白了,钢牙姐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招揽童念,而童念为什么要坚定拒绝…… ——‘如果是义诊的话,我应该能帮得上忙。’ 老尼尔在下城也算有些名头,钢牙姐时常会付钱给他,让他帮垃圾场里的拾荒者义诊,这是做好事,因此钢牙姐的名声很好,拾荒者们都很支持她。 有的时候要多想想,年轻人,黑帮为什么要做好事? 你爸,这是在保护你。 听他的话吃不了亏。 目送着阿二离开,零号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他啪的给小扳手脑袋上来了一巴掌,后者满脸委屈的捂着头看着他。 “我能分多少。”零号问。 “什么能分多少……” “嘿嘿,”零号踢了踢脚下的箱子,“你不会想让我白帮你打这一架吧?” 36 183号修订案 36183号修订案 “我要一半。” “一半那也太多了……” “我,要一半。” 零号盯着小扳手的眼睛,认真道。 两个月过去,父子二人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要一半这种事情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现在并不缺钱。 如果按照阿乐自己的意思,他肯定是不会要什么的,但这么做,恰恰不是下城的生存之道。 这帮小兔崽子可不是什么好人,让他们觉得你宽容大度好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那好吧……”小扳手说。 “行,那东西你们处理,我的那份折现成银珠子,下次我来的时候给我。” 零号和孩子们一同把箱子搬回了诊所,然后把右手的那柄合金短剑拆下来返回了老尼尔的办公室。 离开之时已经是下午六点,诊所外排起了长队,刚刚打了一架的孩子们忙里忙外,维持秩序。 这就是阿二说的义诊。 零号稍微在诊所前停留了片刻。 因为他感觉到了阿乐的某个念头。 这两个月来,他渐渐知道了一些钢牙姐和她手下们的事情。 怎么说呢,这些人是一副‘大善人’的形象。 不仅仅是义诊,他们也时常在下城做一些慈善公益活动,如果不是阿乐曾和钢牙姐有过业务往来,很清楚她究竟是干什么的,恐怕没有人能把这些人和帮派联系在一起。 但总之,阿乐对于钢牙姐的印象在这两个月中极大改观,他的确有帮忙的冲动。 零号在等这种冲动转化为真实的念头。 天命人想做的事情,是一定要达成的,不论这事从零号的角度看是否合理。 但最终,阿乐的冲动没有真正实践。 他还是愿意听童念的话。 不要和这些人走得太近。 …… 回到上城时已是晚上九点。 零号从地铁站走出来,搭上了出站口旁一座摩天大楼的电梯。 这里的125层,是高空磁轨的站台。 经济改善后,零号出行的交通工具也得到了升级,在雪城,地铁虽然免费,但其速度与覆盖范围都很有限,五环以外的城郊,更是没有地铁线路存在。 在这种超级城市中,高空磁轨是远距离通行的最佳方式。 认证过权限,支付过路费,零号步入车厢。 因为已经过了晚高峰时间,宽敞洁净的车厢里没有几个人,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等候了那么几十秒,磁轨无声的启动。 窗外,大雪漫天。 这场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个月,将整个雪城都染上了一层白色,夜晚的霓虹在积雪的反射下变得更加刺眼,那些光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拉成一条条五彩斑斓的直线,像是剑一般,飞速向后。 车厢里,乘客大多默默低着头,看着自己眼前那个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信息板。 很安静。 如果不是车厢中部,那个巨大的公共广告屏幕仍旧在播放,几乎要让人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广告屏幕里,播放的不是广告,而是晚间新闻,似乎是个访谈节目。 一老一少两个人在画面中相对而坐,年轻的那个应该是主持人,他问道: “卢梭先生,为什么?整个天宫教育协会都如此反对拟新增的专利法第183号修订条款?” 画面前,一行字幕标识着回答问题老人的身份:天宫教育协会会长,卢梭·让。 “主持人,专利法在维护创造者的权益与阻碍知识传播中,必须取得一个平衡,我们认为183号修订案会打破这种平衡,它将赋予羲和科技对对旗下所有教育平台中的所有课程课件,进行自主定价的权力——考虑到羲和科技在教育课件这一领域的垄断规模,这也就意味着,只要羲和科技愿意,它可以随时让义务教育名存实亡。” “可是183号修订案的目的,是为了打击盗版课件。” “可盗版是由谁来定义的?”卢梭说,“羲和科技将拉丁字母重新排列一下,创造出一个新的字母表,声称与该字母表不同的字母表都是盗版——羲和科技,才是最大的盗窃者!他们利用平台的垄断优势,竟敢对字母表进行版权收费!简直是无耻至极!” “在坐的各位观众,以及网络前的各位观众,你们可以想象这种事么?羲和科技今天可以对字母表收费,明天是不是就可以对字母本身进行收费?你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必须向羲和科技支付版权费……” “但是卢梭先生……”主持人打断了他的发言,“文字本身是不受专利法保护的,我想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将文字据为己有。” “不,主持人,183号修订案,只是一个开始。” 主持人的立场似乎和卢梭相悖,零号注意到了这档节目独家赞助商的logo。 那是个驾车的神女。 羲和科技。 这是注定没有结果的争吵。 零号将目光投向广告屏上方的列车时刻表,起身,他快到了。 ‘c-15居住区已抵达,请乘客带好随身物品……’ 零号走出磁轨,从电梯下到地面,眼前的景物与刚才发生了较大的区别。 没有那么多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了,一眼扫去,是大片大片的圆形罐子房。 一个月前,童念让他搬到了这里,因为这里,有一家雪城最大的线下教培机构——羲和教育科技集团。 童念给他规划的未来是读书。 因为网络教育的发达,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中低端教育机构,也就是说,没有了小学和中学。 所有人都接受线上教育,然后参与高等教育考试,考过了,即可上大学,当然,在高等大学之外,也有一些专业型学校,阿乐此前便是自雪城会计学校毕业。 童念打算用两到三年的时间给阿乐完成全身改造,在这期间,阿乐需要通过高等教育考试。 “你得去天宫上大学,这是你唯一的路。”童念的原话就是如此。 零号觉得,他说得没错。 受教育可以说是阿乐唯一的上升途径,但遗憾的是,在这个时代,教育,是非常、非常、非常内卷的东西。 科技的发展让大量低端职业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想要有一份好工作,就必须有更高的学历,更专业的技术。 但是么…… 零号走到自己家楼下,看着四楼的窗口。 教育实际上也是一门生意,也可以被垄断,而它一旦被垄断……嗯? 他看着四楼的窗口。 那小姑娘又挨打了。 37 自我麻醉 36自我麻醉 在c-15居住区的侧面,有一栋160层高的双子大厦。 那便是羲和教育科技集团雪城分公司总部,那栋双子大厦三分之二的楼层都是用于线下教育的场地。 简单说,那栋楼,就是学校。 以双子大厦为中心,周围的大片区域,类似于旧时代的大学城。 这里租住着大量年轻人,他们一面工作,一面接受专业教育,年轻人总是荷尔蒙勃发,因此这里也有许多娱乐场所,无论昼夜,人声鼎沸。 是个看起来充满书卷气息,实则鱼龙混杂的地方。 快到晚上十点了。 清洁机器人将积雪堆到路边,这些雪,将成为夜晚开张的屋台的天然水源,大大小小的移动小吃店生起了火,夜生活,开始了。 零号的目光穿越吆喝声和食物的香气,与街对面趴在四楼窗台的女孩对视。 那是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女孩,十岁,这是个有趣的年龄。 十岁意味着她身上还保留着孩童的稚嫩,但按照人类的自然生长规律,她正不可逆的向少女发展。 银发红瞳,调整人。 左眼眼角有一滴泪痣,而在那泪痣之下,下巴与脖颈的间隙里,有几块淡淡的淤青。 她看到了零号的目光,夹了夹下巴,像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被殴打的痕迹,然后下一瞬,她索性转过身去,离开了窗台。 零号穿越街道,上楼。 租的这地方是罐子房,一共就五层,基础设施简陋,没有电梯,屋与屋之间的间隙里,你甚至能看到钢铁焊接的痕迹。 挥动手指,认证电子锁,进屋,是个不错的两居室,自带厨卫。 零号脱下外衣,看了看肩膀上渗出的血,走向窗台,打开窗户…… 就在这时,隔壁又传来了争吵之声。 那是那女孩家——或许,应该可以称之为‘家’? 调整人大多没有父母,隔壁住了十几个男男女女,最大的和阿乐差不多大,最小的,便是那女孩,零号不知道她的名字,此前在楼道里见过几次,没打过招呼。 但零号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到过那女孩偷楼下屋台钱箱里的珠子,至于别的那些‘少年’,晚出早归,不似打工人,也不似学生,再说,这里的屋型就这么大,十几个人住一块儿,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隔壁传来了几声尖叫,钢制墙壁被敲得叮叮当当的。 零号从工具箱里拿出设备,坐到窗口,开始处理肩膀上的撕裂伤。 右手刚装上去就来了一场剧烈运动,缝合处稍微有些崩开,不过问题不大,零号本人也是个优秀的义体医生。 隔壁的尖叫声渐渐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叫嚷与谩骂。 零号没有太留心听,一开始他倒是会留意一些,毕竟是邻居嘛。 后来渐渐发现,就是帮嗑嗨了的年轻人在发疯,有时他们的谩骂里会透露出一些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坑蒙拐骗。 时间久了,零号也就不在意了。 倒是阿乐。 是他先发现了那姑娘经常被殴打的事情——倒也不是他先发现,零号第一眼就知道了,但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起初阿乐会有一些恻隐之心,没毛病,圣母这一点上,的确是他的风格。 然后零号就会把问题扔给他自己解决:看不过去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再后来…… 他日日听着隔壁的动静,有些麻木了。 更后来,他开始觉得吵闹。 最后,阿乐萌发了恐惧的情绪,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这细微的转变。 他恐惧于自己竟然默默接受了这种转变,在逆来顺受。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而遗憾的是,对于这种转变,他同样选择了接受,又或者说,是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天命人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我当然得动手干活。 但如果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想做什么,我也帮不了他。 毕竟我只是个代打工具人。 手臂修好了。 街对面的全息荧幕上正在播放一档网络节目,这是零号,确切说,是阿乐每晚选择坐在窗台边的原因。 xc37养成日志,嘛,养成系女团嘛,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些直播、练习录像、日常活动之类的玩意儿被公开放送。 阿乐喜欢xc37的芊芊小姐。 即便在经历萨克勒家那晚的事情后,还是喜欢。 以前在旧时代,偶像爱豆会惧怕一种叫做人设崩塌的事情,但是现在,我们不在乎爱豆到底是个什么人,我们只在乎他/她的人设。 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羲和娱乐要物化他们自己的艺人。 而是观众选择了物化他们。 至于为什么观众明明知道爱豆的人设十成十是假的还愿意相信……老哥,我连骗骗自己的权力都没有吗? 但是今天的这期节目又有些不太一样。 今天是芊芊小姐的引退仪式。 阿乐震惊的看着画面中笑着流泪,大声喊着大家以后还是要继续支持我们家哦的芊芊小姐,为什么……要引退呢? 不是还好好的吗? 虽然两个月前发生了那种事,但这两个月来,不是还好好的吗? 人是一种理性与感性并存的动物,某些事情,或是某种转变发生时,一定是理性与感性共同的作用。 理性是没有办法欺骗的,但是感性可以,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和,让感性不要成为推动理性的助力,就可以永远维持躺平的状态。 某种意义上,芊芊小姐,是阿乐自我麻醉的药。 零号看着画面中渐渐淡去的芊芊小姐,挥动手指,从芯片中翻出了下午的视觉录像,选中那个搬箱子的面罩女人,将其与芊芊小姐的公开数据对比。 「身形相似度:92%」 作为机械飞升者,他的记忆方式与贾斯汀类似——不,是贾斯汀类似他。 图像化记忆会让他们没有办法漏过任何细节,下午他第一眼看到那女人时,就觉得很眼熟。 ——‘那女人就是芊芊小姐!?’ 我不确定,只是身形相似度92%罢了,这可算不得什么证据。 就在这时,零号感觉到了一束投向自己的目光。 他坐在窗台边,看向街对面的女孩——就像不久之前,女孩看向街对面的他一样。 那姑娘抹了抹鼻孔里渗出的血,低头,裹紧衣服,朝着人群中走去。 她应该是去买吃的了。 这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 作为邻居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她的确经常被欺负,但同时,她也是所有人的工具人,跑腿之类的活儿,都是她一个人干。 这个时间出门,应该是她的那些大哥大姐让她去买吃的。 零号跳回屋里,关上了窗子。 因为他看到了贾斯汀。 那个小警察带着一帮人进对面楼里了。 情况不太对。 38 「道高一尺」-叁(上) 38「道高一尺」-叁(上) 半个月前。 225年3月5日,早8点正。 “嘿,菜鸟,队长让你过去一下。” “找我?” “我们这儿还有第二只菜鸟?” 贾斯汀起身,缓缓走向队长办公室,到门口时,他顿了顿脚,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 找我什么事? 我什么事都没做,还是说……队长有任务要给我?可自从上次那事之后他对我一直不咸不淡的,而且这两天也没听说有什么案子。 贾斯汀正欲敲门,门突然开了。 队长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进去,一把把他的头摁在桌子上: “我他妈的不是告诉你了吗!?不要碰萨克勒不要碰萨克勒!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可我……的确没有碰那案子。 “队长,我没有……” 啪!—— 队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然后暴怒的他奇怪的冷静了下来。 贾斯汀还以为自己会被暴揍一顿。 队长坐回了办公桌后,点起一支烟,淡淡道:“你查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查到啊。 一个半月前,贾斯汀捡到了芊芊小姐,然后把她送到了下城肖恩那里。 后来的几天他去看过芊芊几次,但什么都没有问,他甚至没有告诉芊芊,是自己救了她。 因为萨克勒谋杀案已经结案了。 这个时候贾斯汀要怎么问她? 我是警察,你跟我说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萨克勒家?还有,你这嘴是谁打的? 知道当一个警察向受害人问话时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贾斯汀要管她,要管到底——但是萨克勒谋杀案已经结案了。 为了大家好,贾斯汀最好还是不要表露身份。 所以在芊芊醒来后,是肖恩代他向芊芊询问了情况。 结果她什么都没说,完全不愿意开口。 贾斯汀用了点儿小手段,确定了一些基本情况,他让肖恩‘无意中’在芊芊面前播放了一则萨克勒案件的新闻报道。 那一瞬间她的脸上写满了异常。 所以那晚报警的人就是她。 然后贾斯汀便没有继续追问,因为这事里里外外透着不对劲,先是萨克勒死得蹊跷,接着案发现场唯一的目击者被人打碎了下巴……海德拉生命,羲和科技。 队长说得没错,这里面水太深。 不能操之过急,总之她现在是回不去了,肖恩会替我看好她的,只要她仍旧留在疯狗帮里,不怕她不开口。 接着贾斯汀停止了‘调查’——当然,他本来也没进行什么所谓的调查。 现在目击者在他手里,他还需要什么? 他需要低调。 对面毕竟是海德拉和羲和,现在就该像队长一样,把自己有多远摘多远。 …… “队长,我什么都没查过啊。” 贾斯汀没有说谎,他真的什么都没查。 从羲和娱乐的官网上顺手搜了一些公开资料也算调查么? “看那边,小子,”队长指向窗户外,放在办公大厅角落里的一台机器,“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们的内网服务器?”贾斯汀道。 “你知不知道特案组探员的所有数据流都会先从那个服务器过一遍?” 贾斯汀心一沉。 他非常谨慎,他确定芊芊的事情队长不知道,因为他去下城的所有时间,所有与芊芊有关的事情,都断开了网络,但是…… 队长这是在公开向自己表示:特案组违反了《隐私数据法》。 他说的是‘所有数据流’,这意味着不单单是工作场合的执法记录,只要我登录城市网络,我所做的每一个操作,都会被那台服务器监视。 我等于……没有隐私了。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小子,一个月前我就知道你在检索羲和娱乐的公开日程表——你知道那台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吗?它是为了保护像你这样的蠢货。” “保……护?” “那台机器是谁生产的?嗯?雪城的城市网络是谁设计的?你真以为,检索公开信息,就不会被羲和科技注意?你在用他们的设备和他们的技术,搜索他们的资料,你以为他们的深度大数据分辨不出谁是警察谁是狗仔?” 队长的身体前倾,看着贾斯汀的双眼:“你有没有想过,超级企业如果想要犯罪,他们第一个防的是谁?——是警察。” “现在,告诉我,你查到了什么?” 那一瞬间贾斯汀差点就说了,因为队长在向他暗示一个可怕的事实: 因为超级企业具有可怕的技术力,所以当他们准备进行违法犯罪活动时,他们会提前一步锁定警察。 雪城的城市网络是受他们控制的! 在这个时代,警察查案不可能不使用网络,他们只要监视好整个警察队伍,还查什么查?我们是透明的啊! 所以,特案组设立了专用服务器,将每个人的数据流汇聚到服务器里统一上传下载。 如此一来,超级企业将无法定位究竟是我们中的谁在窥探他们,只能定位是特案组,乃至于整个警察群体在窥探他们。 这很重要,因为如果让对手将我们精准锁定到个人…… 这话还有一个潜台词:不止我一个人在继续调查萨克勒的事情。 因为这台机器不是为了我设置的,它是为了组里的每一个人,他把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绑在了一起。 “还有我之外的人检索了羲和娱乐的信息?”贾斯汀这算是默认了。 “结案那天就有至少十次的检索记录,”队长说,“知道为什么要先结案么?牵扯到超级企业的任何案件,结案,才是开始——你查到什么了?” 贾斯汀差一点就说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但他想起了队长告诫的一句话: ‘以后多想几层。’ “我真的什么都没查到,队长,我只是出于好奇检索了一圈,但因为您说了,这事我们不宜插手,所以我也没有深入。” 有一些东西,是说不通的。 他第一天就知道我检索了羲和娱乐的信息,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找我?信不过我? 这整整一个多月,我没见组里有什么活动,他们不像是在调查什么东西的样子。 还有,他们全都收了海德拉制药的钱。 我不相信他。 我现在除了我自己,谁都不信。 39 「道高一尺」-叁(中) 39「道高一尺」-叁(中) (上一章存在很多问题,整个重写了) ------ 特案组驻地,会议室。 植山淳伸出手:“您好,贾斯汀先生。” 队长自始至终没有出现,但他不仅让海德拉法务部的人进了门,还提供了会议室给他们使用。 在植山淳问出谁是贾斯汀的问题后,驻地里一片沉默,没有人告诉他谁是贾斯汀。 但贾斯汀只能自己站起来。 这一刻,贾斯汀握住他的手,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他回忆起了在萨克勒家时,队长给他的三耳光,以及那句: “你以为只有你是聪明人?多想几层吧菜鸟。” “坐,贾斯汀先生。” 植山淳反客为主,邀请贾斯汀坐下,然后道: “据我所知,您一直认为,萨克勒医生是死于谋杀,对吧?” 是队长告诉了他? 不不不。 这没道理。 虽然那天有很多人看到了我和队长发生的事情,可归根究底,我们都是特案组的人,现在结案了,没有人有理由告诉他这些,队长更不可能,他怎么会一边声称这是入室抢劫,另一边告诉海德拉法务部,我这儿有个刺儿头说不是? 但贾斯汀也没有否定自己曾说过的话,而是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热心群众告诉我的,”植山淳淡淡道,“萨克勒医生是我们优秀员工,他的死……” “我刚加入特案组。” 贾斯汀打断了植山淳的话,他不想让这家伙继续说下去了: “这是我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当时激动、亢奋、还有点怕,那天在现场,我甚至吐出来了,那个时候太年轻,太天真,就想搞一个大案子出来,事先已经预设了结论,然后反推过程,想法和观点都不成熟,我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萨克勒医生死于谋杀,一切都是我的臆测,而现在组里的调查结果,经过了完整的推导与反复推敲,是经得住考验的,也是我所认可的结果。” 贾斯汀直接堵死了植山淳说话的可能,这一刻他完全站在特案组的立场。 “植山淳先生,我还有工作需要忙,你看我可以回去了吗?” 植山淳看着贾斯汀,脸上的微笑渐渐散去,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冰冷,然后在某一刻,他又绽放出亲和的笑容。 “当然,贾斯汀探员。” 出来之后,贾斯汀回到自己的工位,而海德拉法务部的人又去了队长办公室。 这一次他们在里面待得稍久一些,大约十来分钟。 离开时队长终于出现了,他送法务部的人到楼下。 整个过程中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也没有任何人往贾斯汀这里看一眼。 甚至连海伍德前辈都没有看,就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几分钟后,队长回来。 他像是闲庭信步的经过贾斯汀面前,在这里稍微顿了顿。 他敲了敲贾斯汀的办公桌,看着贾斯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便回去了。 贾斯汀明白了他的意思。 多想几层。 他的确,已经多想了很多层。 这一刻,他看着渐渐变得喧闹起来的办公室,看着这些所谓的雪城精英探员。 原来,这就是职场的默契么? 大家都心照不宣。 ------ 225年3月21号,晚10点。 现在。 贾斯汀带着包括海伍德前辈在内,5名特案组同事,走进零号对面那栋楼——同一时刻,零号关上了窗,退回屋内。 “就是那间,”贾斯汀指着对面四楼的窗口,手指挥动,投影出建筑平面图,“前天我扮作水管工进去了一次,东西全都堆在厨房里,厨房门口有两个床位……” 他对着平面图,给几人讲解那屋子里的情况。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那屋里几乎没什么家具,全是地铺,毕竟22个人要住在那么小的空间里。 “和海伍德前辈猜的一样,这帮人没有什么武器,抓捕的风险不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前辈,真的要现在收网么?” 对面那屋子的情况其实很简单。 就是帮小混混聚在一起报团取暖,然后他们不知从哪儿接了个活,走私了一些精密仪器,还没来得及交货,都堆在屋里。 抓走私你得把上线挖出来,就是些小喽啰,收什么网? 而且海伍德前辈一再告诉贾斯汀,要保密,这次行动是秘密收网,得穿便服,这让贾斯汀有些不安…… 加上自己,总共6个特案组探员。 收22人的网? “我担心会打草惊蛇,万一跑掉一两个……” “这你不用担心,贾斯汀,跑不了。” 海伍德拿出了一直背在身上的箱子,开始分发武器。 …… 对方的人员与环境都不复杂,六名精英探员很快就制定好行动计划,穿戴好装备,迅速出发。 动作得快,因为从贾斯汀前期的勘察看,一天中只有晚上十点左右这半小时,这群人会聚在屋子里一同用餐。 过了时间,一部分人就会外出干活。 整间屋子只有两个出入口,门,和临街的窗户。 一行六人中,两人守在窗户下,一人守过道。 因为先前扮作过水管工,叫门的任务只能由贾斯汀完成,所以包括他在内的三人则是突入抓捕组。 贾斯汀握着枪,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敲门。 “谁啊?” “我是前天修水管那个,我东西落你们这了。” “没有没有!” “真落你们这儿了!朋友,那是我吃饭的家伙,帮帮忙。” 门里沉默了片刻,然后咔的一声,门开了,接着…… 海伍德挤进门里,举起手里的爆针枪,这个小巧的手枪,有效射程150米,爆针造成的创口只会有一个小小的点,不会把人打得血花四溅,但既然叫做爆针…… 针头扎入人体后,会像花一样绽开,这意味着只要击中要害,几乎是瞬间致命。 开门者的眉心出现一个小红点,他下意识发出了一声闷哼,然后红点渗出细密的血迹,身体摇晃着倒下。 同一时刻,站在门另一侧的探员把一枚手雷似的圆球扔进屋里。 圆球上光圈闪烁,噗的一声,似乎是什么都没发生。 但屋里所有的网络刹那中断。 这是个微型信号阻断器。 ——屋子里的人显然不是全然没有防备,两名队友做动作的同时,屋里的某人举起了手中的弩。 眼看那枚弩箭就要射出,贾斯汀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射击,但同样因为本能,他打的是那人的手腕。 爆针在手腕中绽放,一下子把他的手炸得几乎要断开。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但只叫了一秒不到,下一刻,两枚爆针分别在他的咽喉和脑子里绽开。 海伍德和另一名探员举着枪,步步向前,步步射击。 精英探员的手非常的稳,被他们打中的人反而是发不出声音的,因为两枚无声的爆针一定会先扎入咽喉破坏声带,然后扎入大脑杀人。 惊惶的叫声来自那些还没有被杀的……孩子。 因为你肯定要先处理那些大的,能反抗的,后处理那些小的,无法反抗的。 有一些孩子被吓得愣在了原地,还有一些冲向窗口,这里虽然是四楼,跳下去大概率是死路一条,但也总比…… 没有人成功靠近窗口,因为两名探员的分工非常明确,配合非常默契,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一人击杀反抗者,另一人处理那些逃窜者,最后再去解决那些被吓住的人。 贾斯汀站在门口,他张嘴,想说什么,但因为狂涌上大脑的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愣住了。 当他第二次开口时……已经没有必要说了。 几十秒的时间里,21具尸体横了一地。 地上,都没有太多血。 这不是抓捕,也不是交火,是单方面的屠杀。 贾斯汀看着地上的那些尸体,这些小混混中,年龄最大的也就跟自己差不多,而小的……拥有记忆宫殿的他,一眼就看出,那个女孩不在其中。 “嘿!看什么看!警察办案!”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虽然处理的动作非常快,连一分钟都不到,也没有任何枪响声,但在某几个瞬间,这里的确传出了呼喊与惨叫,楼道里有人出来查看,却被守在楼道里的探员喝了回去。 贾斯汀,终于懂了。 这是一场,白吃黑。 其实他早该懂的。 稽查走私不是特案组的业务范围,虽然如果得到线索,也可以进行独立调查,但通常情况下,会被转给其他部门。 秘密调查,不抓上线,秘密收网,这些,当然都是不合理的。 还有刚才分发武器时,全都是致命性武器,那个时候,贾斯汀已然有了预感,但是…… 但是他下意识的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情。 这是件什么事? 其实非常简单。 特案组拥有整个雪城警务系统中比较高的权限,他们能得到一些内部情报,有权申请高级武器而不需要太多报备,可以进行较大自由的自主行动…… 海伍德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这批走私仪器的情报。 然后他想必事先已经知道了,这群业余走私贩子没什么靠山。 他要自己吃掉那批仪器。 他让我来进行前期勘测,是因为……是因为…… 我和他被指派为师徒关系,我离他太近了,他有必要拉我上贼船,同时…… 万不得已时,我会是替罪羊。 ——这种事情风险不大么? 风险巨大无比! 事情败露不是死刑就是流放! …… “嘿,嘿~愣着干什么,菜鸟,过来帮忙!” 海伍德已经从床下搜出了那批仪器,守在楼下的一名探员已经上来帮忙搬尸体。 海伍德指着窗边的一具尸体:“搬到卫生间去。” 贾斯汀木然的迈动脚步,走上前去,他看着那具尸体,他不知道这小家伙几岁,但肯定不到尤瑞莎发展联盟的法定成年年龄! 要拒绝吗? 拒绝他们肯定不可能把我也杀了,但是……我又能怎么样? 举报他们? 我也是从犯啊,不!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是一般的从犯,我他妈的才是这场屠杀中出力最多的人! 我已经被队长讨厌了,还要被自己的师父和同僚排挤么? 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完蛋了? “嘿~” 海伍德似乎看出来贾斯汀的犹豫,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 “干得不错,贾斯汀,以后你就不是菜鸟了,这回……”他指了指地上的那三箱子仪器,声音像魔鬼,“你占三成,最多。” 贾斯汀木然的把尸体拖到卫生间,这一刻他的脑子全是乱的,但当他走进卫生间的一刻,又一下子清醒了。 他闻到了一股恶臭。 先前进入卫生间的那名探员,在溶尸。 优秀的执法者,也一定是优秀的罪犯!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十几秒都不到的几声惨叫而已,没有人真正亲眼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爆针枪也不会留下太多痕迹,就算留下了,精通刑侦的特案组老油条会处理不掉? 现在再把尸体一溶,顺着下水道冲走。 这整个屋子的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除非有人来找他们,有人想要调查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海伍德挑中他们,不正是因为他们都是上城的边缘人,无亲无故,没有靠山么? 哇啊!—— 贾斯汀吐了出来。 这一次他不是真吐,而是他用嵌在手臂助力装置中的支架电击了自己的肚子。 他要强迫自己吐出来。 因为他不能留在这里!他不能留在这个黑暗污浊的地方帮这帮狗娘养的毁尸灭迹! 他得去外面! 还有一个人,可以救! “你也太菜了吧菜鸟,算了算了,你去门口守着,叫史蒂夫跟你换换。” “谢谢前辈。” 贾斯汀到门口换了班,他不知道屋子里要处理多久,但他希望快一点,一定要快一点! 因为那个姑娘,那个最小的姑娘,通常这个时候不在,就是被使唤出去买吃的了,她不会去太久,楼下就有很多吃的,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但是,很遗憾的是。 就在他刚刚和门口的守卫换好位置,刚刚站定的时候。 楼道口传来了细碎的,轻灵的歌声。 红瞳银发,左眼角有一颗泪痣的姑娘,抱着一大袋子香喷喷的事物,蹦蹦跳跳的上来了。 她看了一眼贾斯汀,贾斯汀也看着她。 两人就在楼道里对视。 她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疑惑,为什么会有个陌生人站在自己家门口? 但她没有疑惑太久。 她朝着贾斯汀走来了。 贾斯汀握着手中的爆针枪,心中天人交战。 提醒她? 一行六人在行动前就连入了智能作战系统,我有任何动作,另外五个人马上就会知道。 不提醒? 她只要在我面前一站,都不需要说任何一句话,她都死定了! ——似乎,不管提不提醒,她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贾斯汀心中绝望的想。 同一时刻,通讯中传来了海伍德的声音: “她是谁?” 她…… 那女孩哼着歌,在他面前蹦蹦跳跳的走了过去。 经过之时,她还眯眼朝贾斯汀一笑。 那笑容真美。 特别是在这样的地方,在她脖子上明明还留着大片淤青的处境下,她竟然还能笑得像是冬日的阳光一般温暖。 她抱着装满食物的袋子,停在了隔壁门口。 咚咚咚~ 她敲门。 “哥哥,我回来了。” 咚咚咚~ 她又敲门。 “哥哥,开门啊。” 咚,咚咚~ 她的手开始颤抖。 她第三次敲门,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些隐约的哭腔: “哥哥,是七七呀~” ——“是隔壁的邻居。” 贾斯汀回答。 40 七七 40七七 稍早些时候。 啪!—— 七七被一耳光扇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笨手笨脚,连偷个东西都不会!” 七七捂着脸,低着头,不看人。 “你倒是说话啊,哑巴吗!?” 七七缩了缩身子,默不作声。 那人见她没动静,像是急了,抬腿一脚就把她踹了出去。 女孩像个麻袋般飞起,重重砸在金属墙壁上,发出砰一声响。 她吃痛之下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惨叫,却仍旧是抱着肩膀,缩成一团,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因为她很清楚,解释是没有用的。 别人都带着‘收获’回来了,唯独自己空手而归,这顿打怎么都逃不掉,越解释,只会被打得越惨。 大哥是个暴躁的人,他没什么耐心,打自己两下就会去喝酒嗑药。 只要,忍过这两下就行。 但是今天,情况不太一样。 大哥一伸手,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瞪着通红的双眼,咆哮道: “你这个丧门星,丧门星!” 七七看着那张狰狞到已经扭曲的面容,心道这可不妙,大哥刚进门就一直在抱怨他今天输了很多啊钱。 现在,他又嗑多了。 她开始小心的挣扎:“大哥,我,我错了,下次,下次一定……” 她说不出话来,那只手就像把铁钳一样牢牢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与疼痛。 她开始窒息了。 周围无人敢阻止。 眼看七七一张脸憋得越来越红,门突然开了,进来的是个成年女子。 二姐是这个小团体中,唯一敢在大哥发癫时上去阻止的人。 她看到被提在半空中不断蹬腿的七七,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你疯了!?” …… 七七还是得救了。 二姐回来后,屋子里的人一拥而上,制住了大哥,把他拖进卫生间,摁进浴缸的冰水里。 他有多种药物成瘾,发瘾或是磕多时,总会陷入极度的躁狂,冰水能让他尽快平静下来。 七七站在窗台边,看似是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实则悄悄用镜子照着自己的脖子。 那样用力的扼喉在她脖子上留下了大片淤青。 唉…… 她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一点都不怪大哥,因为的确是自己什么东西都没带回来,而他只要不躁狂,是个极好的人呐。 七七回头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 她其实看不到那里的情况,只能看见灯影下晃动的人影,和不断因挣扎而从卫生间里溅出来的水。 她有些想过去帮忙,可一来自己没什么力气,二来大哥是因为自己触发了躁狂,过去只能添乱…… 她只能转过头来,不去看。 这一次,为了分散注意力,她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道路两旁,梅树成排,花已结苞,却未绽放。 梅树下,夜市已经开张,灯火里,飞雪洋洒飘落。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除了冰冷之外,她还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以及夹杂在美食中,细微的,梅花之味。 七七的鼻子很灵,所以她总是能闻到那些美好的香。 她感觉好饿。 好想吃草莓。 然后,在某一瞬间,她的自我陶醉被打扰了。 因为她看到了街对面,那个站在梅花树下的男人。 那是隔壁的邻居,见过几面,没打过招呼——倒也不是不想搭理他,只是因为他每一次看见自己时,眼神中总会流露出一丝悲天悯人来。 隔着一条街,七七和他对视了几秒。 她夹了夹脖子,然后索性退开了窗台。 她不想看到那种怜悯的目光。 真你妈恶心。 (本章完) ------- 人物卡 七七 种族:自然人 性别:女 出生日期:216年12月26日 外表:红瞳银发,左眼泪痣(不要问我自然人为什么会是红瞳银发) 逻辑思维:c(狡猾的小姑娘) 情绪与社交:d(狡黠的小姑娘) 意志:c(我只有一个愿望) 身体素质:e(以她的条件e不错了) 技术:e(九岁小姑娘你要求她有什么技术?) 阅历:e 天赋1-闻香:狗一样的鼻子。 天赋2-荧惑 天赋3-???? 41 通往未来的门 41通往未来的门 二姐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一把拽住七七,将她往外面推: “七七,快!你先出去!” “可是大哥他……” 经过卫生间时,七七看到了被众人按倒在浴缸里,不断挣扎的大哥,他两眼通红,全身的青筋暴出,疯狂嚷嚷着: “那个丧门星!那个丧门星在哪里啊啊啊啊啊啊!!??” “他不用你管,你先出去!” 二姐把她推出门外,砰的关上门。 七七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听到了房间里的那些骚乱和叫嚷之声。 ——没错,这就是零号听到的那些声音。 但真相却和他臆测的稍有出入。 大哥是个嗨客。 所谓嗨客,就是过度服用某些成瘾药物,从而出现依赖性和精神障碍的人,他们既是瘾君子,也是精神病。 这屋里传出的那些响动,有时的确是这帮蟊贼的胡天胡地,像七七这样的小朋友有时也的确会被虐待欺辱。 但更多时候,那些都是大哥弄出的声音,是独属于底层人的痛苦。 七七叹了一口气,朝着楼下走去。 大哥现在盯上了她,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想揍她。 她继续待在屋里的确不合适。 …… 七七走在街上,抬头望天。 黑色的天空中,雪蒙蒙而下,落在她的脸上,凉凉的。 叮咚~ 您有一条新的短讯…… 她收到了二姐的短讯。 “他已经没事了,你买点吃的回来吧。” 「您的账户已转入通用点:500」 七七抬头,窗口处,二姐笑着朝自己挥了挥手。 七七也报以笑容。 大哥,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是个好人。 在七七就快饿死在街上的时候,是他把自己捡了回去,被人欺负时他也会站出来保护自己。 也是个坏人。 每当他发疯时,他就胡乱打人。 七七对他又爱又怕。 这是种奇怪的情感,他好的时候你会担忧他的坏,他坏的时候你又念着他的好。 有好有坏,这就是生活。 我该去买东西了。 七七正准备收回目光,却又看到了隔壁窗口的那个男人。 他看着自己头顶的方向,愣愣出神。 七七抬头看了一眼,在自己身后那栋楼上,巨大的全息屏幕里,正在播放某个女团成员的引退仪式。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七七的目光,他看向了站在梅花树下的七七。 就如片刻之前一般,两人再次对视,不过所处的位置却完全调换了过来。 他的眼底再次流露出了怜悯。 旁观者总是过度臆测底层人的下贱与肮脏,认为贼窝里的贼欺负小姑娘理所应当,而那小姑娘也理所应当的艰难求活,想要逃离。 穷**计,富长良心。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些,说到底就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充满了优越感和自我陶醉的歧视罢了。 七七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眼神,可那些人只会怜悯,并不打算出手帮忙,甚至当七七准备给他们一个发发好心的机会,走上前去投影出自己的收款码,说可怜可怜我吧好心人,给点钱吧……时,他们眼中的怜悯一下子就变成了厌恶。 「走开走开!」 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没有例外,我也一样。 会怜悯别人,只是因为别人没向你要钱罢了。 所以,如果不是打算给我钱,就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真的好恶心你知道吗? 七七感觉鼻子里有点热。 她低头,一滴鼻血滴落。 红色的血在白色的雪地里晕染开来,像是在这寒夜里陡然绽放的一枝梅花。 七七抹了抹鼻子,懒得再看他,裹紧衣服,朝着人群里走去。 …… “十五个葱油饼,不加鸡蛋。” 七七抱着一个大纸袋子,站在摊位前,那纸袋子很高,几乎有她半个人那么大,里面装着所有人的晚餐。 这个贼窝共有22名成员,居住的条件又不好,那么小的一个地方,从门口一直到窗台全都打满了地铺。 但就算这样也睡不下所有人,床位分成了白天和黑夜,永远都不会冷。 只有晚上的这段时间,是大家都会聚在一起的吃个晚餐。 这年头能量膏虽然1通用点1块,但因为物资匮乏,那些真正滋味丰富的食物却是奇贵无比,就算是商业区的白领也未必顿顿吃得起。 我们每天那么辛苦的‘工作’,不就是为了吃点好的吗? 要不还能奢求什么? 哦,还有买药。 贼窝里大半孩子都是调整者。 调整者都出生在人造子宫里,需要支付高额的费用,才能制造一枚调整胚胎,因此,调整者的父母大多都经济优渥——调整者,从一出生起,就站在了别人的终点,他们不仅有可以期望的,优渥的物质条件,作为人类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智力,也要优于自然人。 可他们,又是如何会流落到贼窝里的呢? 基因调整失败率很高,许多缺陷必须等孩子出生、甚至是长到一定年岁后才能发现。 这个时候,他们中的一部分会被遗弃,当然,不是被父母遗弃。 因为基因调整这项服务,是包退换的。 有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是,如果调整者婴儿在不会说话前被发现缺陷——也就是他们叫出第一声爸爸妈妈之前……九成的父母会选择换货。 如此一来,拥有基因调整技术的那家超级企业,海德拉生命的手中,就有了大量的残次品调整者。 那怎么办呢?人道销毁么? 不,这样太过不伦。 那些残缺不明显的调整者,会被海德拉留下,培养为‘契约员工’,他们从一出生起就背负了巨大的债务,要还清海德拉在他们身上的投资,才能获得自由。 嗯,约等于‘奴隶’。 缺陷明显的,便会被遗弃,遗弃之后,有的人生,有的人死,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总之,并不是所有被遗弃者都会死,但他们一定需要终生服用某种靶向药。 大哥的缺陷便是先天药瘾——当然,这和他今天变成嗨客没有直接关系,他是为了缓解痛苦,服用了许多别的,不是必须服用的药物。 二姐也差不多,她先天骨质流失,而且没有靶向药,所幸的是服用大量钙片就可以正常生活。 一屋子人有一半是药罐子,每个月的收入大半要用来购买药物,刨除药钱之后,剩下的资本……嗯,吃顿好的吧。 要不还能奢求什么? “15个葱油饼好了。” “你能帮我放进袋子里么,老板。” “这么多你拿得下么小姑娘。” “可以的。” 在老板把葱油饼放进袋子时,七七从怀里探出第三只手,悄悄摸走了他钱箱里的银珠子,没有全拿,只偷了一点点,大哥说这叫可持续的竭泽而渔。 通用点才是受认可的法币,但彩虹币无处不在。 “谢谢老板!” 七七朝他甜甜的一笑,抱着袋子往回走,就在这时。 叮咚~ 您有一条新的短讯…… 她又收到了二姐的短讯。 “大哥已经好了,他向你道歉。” 「您的账户已转入通用点:500」 “大哥给你的,买点草莓吃。” “自己吃,别带回来。” 七七看着简讯上的文字,笑了。 这一次是真心的笑。 …… 她把袋子放在路边,蹲在一旁,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子。 盒子上印着‘联合果品’四个字。 她小心的拆开盒子——非常小心,仿佛那玩意儿一碰就会碎似的。 盒子里,躺着四颗又大又红的草莓。 她拈起最小的那颗,一小口咬掉了它的头——很小的一口。 舌头感觉到了粗糙的外表和滑嫩的果肉,还有浓郁的甜香,真的很甜。 她满足的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感觉这雪天没那么冷了,很暖和。 又是一口,然后又是一口,接着又是一口……她连草莓屁股上的绿缨都吃了下去。 三颗草莓,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吃完,一直到二姐发来短讯催促她回去,她才看着盒子里剩下的,最后一颗,也是最大的草莓。 这颗是给大哥的。 ------- “嘿!看什么看!警察办案!” 隔壁是什么声音? 零号很清楚隔壁就是个贼窝,被警察突击抓捕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他看了一眼楼下,没有警车……或许是避免打草惊蛇停在了远处? 但站在楼底下那两个人……站姿、插兜的手、四处警惕的眼神、高高鼓起的风衣…… 不太对劲。 零号顿了顿,从兜里掏出小皮球,打开一条窗缝,指了指外面。 小皮球不情愿的看了零号一眼。 (ー_ー) 然后扣下自己的眼珠子,用细长的触手探出窗去。 画面投影了出来。 正好是某个成年女性被爆针枪击杀的画面。 零号马上让小皮球把眼睛收回来。 杀人。 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或许是这帮蟊贼身上还有别的事?又或许是这帮警察身上有什么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执法者穿便服杀人,本身,就很不正常。 但最好,别惹事。 ——当然,这事儿得天命人说了算,我就是个工具人,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阿乐有点乱。 太突然了。 他的脑子还没有从先前芊芊小姐的冲击中恢复过来,现在一下子隔壁就…… 已经死光了。 ‘死,光了?’ 隔壁就算有二十个人吧,刚才的尖叫和骚乱听起来很惊惶,刚才那女的是在往窗口跑的过程中被杀,如果算警方有两到三个人,手持爆针枪,狭窄空间,一分钟之内全部杀死,不是不可能,还有,你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 断网了。 可是对面全息屏幕里的引退直播没有断,所以是小范围局部断网……他们就是为了杀光所有人来的。 你猜猜这一瞬间阿乐心中的念头是什么? 是松了一口气。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所以这不是我的责任,不是我不想去阻止,是来不及了。 ——直到他看到窗外抱着袋子往回走的女孩。 他的心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他冻结了那么一瞬,然后他朝着女孩疯狂挥手,张嘴,喊…… 他没能喊出来。 因为楼下还站着两个人,因为距离太近了他从这里喊隔壁也能听到。 他就那么站在窗前,张着嘴,无声的疯狂挥手。 他像个哑巴一样,张着嘴,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一直到女孩抱着袋子,笑着对门口的两人点了点头,走进楼梯,他终于反应过来。 这下,是真的太晚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我在做什么? 我明明可以打开窗子,喊她一声——换一种方式喊啊,说妹妹你快回来,又或者说哎呀我刚才忘记让你买酱油了你再跑一趟。 我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零号没有任何想法,没有用任何方式干扰阿乐的判断,他只是再一次解除了双手的功率限制,准备着随时启动含光剑冲到隔壁砍人。 但零号最终没有去砍人。 他只是像个无声的蚂蚱一样在原地挥手蹦跶,然后一下子顿住——阿乐没有完全的意识,没有办法控制这具身体,刚才的所有动作,都是零号在阿乐的‘意识冲动’下,替他做的,我是个工具人,我只做工具人应该做的事情。 他完全明白阿乐为什么没有喊出来。 你怎么知道你喊那姑娘一声妹妹快去打酱油,那姑娘会不会反问你谁是你妹妹打什么酱油呢? 明哲保身是明智之举,特别是在这种死亡威胁下,绝大多数人都只会僵住。 你能在这儿挥手,已经很不错了。 ‘不,不行,她一上来就会死的……’ 似乎你一直在预设某种立场,你认为贼窝里的小姑娘是很可怜的,你认为她应该是个善良的好人,她是身不由己…… 你为什么不会想一想,他们可能十恶不赦罪有应得就是该死呢? 贼窝里的小姑娘,就不是贼了? 我记得你亲眼看到过她偷东西。 -------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七七抱着大纸袋子,哼着幼时母亲教她唱的故乡的歌谣,快步走上楼梯。 这一刻她的心情无比愉悦,以至于她走着走着,竟然蹦了起来。 啊~~~袋子里那么多好吃的,真是好香啊,我刚吃了三颗草莓,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下去,哦不对,草莓只是水果,根本不饱肚子,我这是心理作用,嘻嘻~ 满足,真的很满足。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萌发了要是以后挨打都能有草莓吃,是不是可以…… 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的男人。 出身贼窝的孩子,警惕性总是要更高一些,更不要说,这里是楼道狭窄的罐子房,怎么会有人正好就站在别人家门口呢? 哥哥姐姐们教过她一些经验,一些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经验。 这种时候你不要靠近,也不要停留,直接扭头就走,找个安全的地方在联系哥哥姐姐,确定没有问题了再回来。 但是七七的脚步顿住了。 因为她闻到了那股味道,那股其实别人根本闻不到,但她却能闻到的,强烈到极致的血腥味。 她的嗅觉和别人不太一样,那并不是单纯的强弱与否,而是她能够通过味道,判断一些别人无法判断的事情。 彻骨的寒意从脚下冲上天灵盖。 她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应该逃跑,马上逃跑! 但是。 她很聪明,非同一般的聪明。 她猛然想起了楼下那两个从没见过了陌生人,又看到了门口那男人投向自己的目光。 两人对视了那么一刹那。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 “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她抱着袋子,唱着歌快步走了过去,经过之时,她还朝那男人笑了笑。 然后,顿足在邻居门前。 “哥哥,我回来了。” “哥哥,开门啊。” ------ 我记得你亲眼看到过她偷东西。 这种人渣活在世界上不是浪费粮食么? 死了一个小偷不好么? ——‘这和帮小扳手的理由一样,你不是也说过,弱者求助时,先不要过问理由么?’ 当然不一样,你愿意帮小扳手,根本原因是他也帮过你,他是你的朋友。 可现在这个人是个陌生人。 而且还很可能是个不好的陌生人。 你为什么会想要帮她呢? 阿乐沉默了。 是因为共情,小朋友,她的遭遇让你产生了共情,你看着她就像是看到了自己,那明明是她的遭遇,却勾起了你对自己的怜悯。 你没有可怜她,你是在可怜自己,为此你可以不顾是非与立场站在她那边,但那不是对弱者的声援,是对弱小的自己的声援。 可共情是一种很弱小的力量,它预设了弱小的自己,没有人可以靠共情去做任何事,因为这说到底不过就是自顾自怜罢了。 好了,咱没时间继续扯这个了。 她几十秒内就会上来,你得尽快作出决定。 阿乐没能作出决定。 或者说,他已经作出了决定。 他不会管这事的。 因为只会躺在地上妄自呻吟的弱者,根本没有足够的勇气、决心与动力去帮助别人。 好吧,这事预想之中的结局。 零号并不意外,这个天命人如果有打开窗子呼喊的力量,我根本,就不会在这里。 但意外总是会发生的。 敲门声响起了。 当女孩第一次喊哥哥时,零号感觉到阿乐的思绪简直爆开了。 那种情绪的力量刹那间几乎让零号都处理不过来。 直到女孩第三次呼喊。 “哥哥,是七七呀~” 他们都听到了,都隐约感觉到,那话语中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欲望。 ‘我要去开这扇门。’ 你确定?搞不好…… ‘我要去开这扇门。’ ——零号,不,确切说,是阿乐打开了那扇门。 他看到了女孩几乎被吓得发青的脸。 “买点东西怎么这么久,快进来!” 零号一把把她拽进屋里。 进门的一刻,女孩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不受控制的瘫软倒下,袋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在那堆美味的食物里,她抱着头,蜷作一团,无声的痛哭。 (5k5大章) ------- 你或许想要知道的事情: 「调整者的伦理问题」 基因调整技术在战前便已出现,但因为存在巨大的缺陷和伦理问题,被旧世界政府禁止使用。 这个伦理问题,并非单纯的残次品先天缺陷又或是遗弃……等等等等带来的人权、道德问题。 而是有钱人能够大规模制造调整者后代,从而形成智力资源的垄断,是关乎全人类的,最终极的伦理问题——调整者与自然人,究竟谁才是高等人种,甚至于,谁,才是人。 42 圆筒 42圆筒 几名精英探员的动作非常快,他们分工协作,十分钟不到的工夫,就处理完了所有尸体,抹掉了所有痕迹。 贾斯汀全程就在门口守着,他很忐忑。 那女孩,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海伍德给贾斯汀的任务是查这个‘走私窝点’,贾斯汀也尽职尽责的去做了。 正常情况下,整个流程是从手上已有的资料着手,调查这个窝点的人员构成、武器信息、走私货物、上下线、出货时间…… 这不是一个人能很快做完的工作。 但出于种种原因,海伍德就是让贾斯汀一个人去做这事了。 贾斯汀,最终没有做完。 其实还有很多信息不清楚,如果真是为了查走私,那些信息是必须调查清楚的。 可他们不是为了查走私。 所以,只要知道部分人员信息和这伙人的武器装备情况,确定还没有出货,就可以动手了。 刚才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贾斯汀向他们说明了这个窝点中的人员信息和武器情况——这其中,恰好没有那个女孩的资料,一点都没有,一张照片,一句话,都没有。 因为那就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喽啰,贾斯汀还没有来得及调查她。 他只调查清楚了这窝点里几个头目的资料。 但是,但是! 他确实向海伍德报告过这窝点里有22个人,这和眼下21具尸体是对不上的! 如果他要问起来…… 贾斯汀脑中在思索应对方式,其实办法倒也有几个,只是如果海伍德铁了心一定追究下去……藏不住的,绝对藏不住。 这附近到处都是监控,那22个人进进出出那么多次,海伍德如果铁了心要斩草除根,去调监控进行分析…… 我可是当着他的面撒了谎,我说那女孩是隔壁的邻居。 可事情其实没有贾斯汀想的那么复杂。 海伍德甚至没有注意到尸体数量和贾斯汀报告的人数对不上。 这不是大意,而是这种贼窝,本来就是把核心头目干掉就行了,其余人等自然一哄而散,所以在贾斯汀确定几个头目的情况后,他就直接动手了。 就算有一两个漏网之鱼,怎么,你觉得他们会报警?报什么警?没有尸体的啊。 海伍德的担忧和贾斯汀不一样,海伍德更担心的是夜长梦多,他要快准狠,以最快的速度搞定这里的事情抹除痕迹拿走货物马上出掉。 这个时候去纠结是不是还有个漏网的小虾米,那是因小失大。 智能作战系统的作用下,贾斯汀能看到房间里几人看到的画面,他们已经从床底下拉出来三个大包裹。 包裹里是一种长约一米二,直径三十公分的灰色金属圆筒。 一名探员上上下下细细检查了圆筒,没有任何logo与铭文。 “这是什么?”海伍德问。 “我不确定,应该是某种可以旋转的圆筒,”查看的探员敲了敲筒壁,脸色不太好看,“这东西,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海伍德眼角跳了跳,挥挥手: “装起来,我们走。” ------- 七七哭完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把散落食物一件一件捡起装回袋子里。 她捏着那个装着草莓的盒子,站立良久,然后走到零号面前,怯生生道: “哥哥,吃草莓。” 零号看了一眼那盒子,他是不打算接的,但是阿乐想接。 接过盒子,打开。 红色的草莓看上去是如此可人。 这东西的意义实在是太过特别,以至于阿乐忍不住就塞进了嘴里。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表情,一个介于哭与笑之间的表情。 没有味道。 说起来不知是巧合又或是命该如此,整整两个月来,阿乐都没有恢复味觉。 一方面是因为浮光症患者是大脑感知系统受到影响,所以想恢复知觉得从脑子下手,而这,是目前无解的症状。 当然,更换义体使用人造神经重新构建一套味觉系统也可以,可所有脖子以上的改造都被童念排到了最后,也就是说,最快也要两年后他才能重新拥有味觉。 看着空空如也的草莓盒子,零号不禁萌发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算是缘分吗? “他们走了吗?哥哥。” “走了。”零号回答。 走了一个小时了,这一个小时中,隔壁陆续有敲门声,那是同一层楼的邻居去查看情况,结果当然是没人开门。 “谢谢哥哥,”七七抱起纸袋子,“我回去了。” “你不能回去。” 我们可能要搬家了,零号心中想。 这女孩在这里,始终是个隐患,至于她想回去——我不可能让她回去的,因为那帮人只要在隔壁装一个最简单的摄像头,就全都露馅了。 “为什么?” 她说话时,眼泪又在打转。 “他们已经全都死……” “他们为什么要怎么做?” 所以这小姑娘其实心里明白。 你要我如何回答你呢? 我怎么知道到底是你们惹上了事,还是飞来横祸? “这世道就这样。”零号说,他顿了顿,又道:“你就先住这儿吧——你叫七七对吧?你今年几岁?” 既然救了她一命,那暂时就算是绑在一起了,放她出去乱逛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会受到牵连,你说是吧,阿乐? 开门的时候,你就得明白,这门一开,意味着什么。 “好,谢谢哥哥,七七九岁了。” 有点儿意思。 零号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给自己一种特别感,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她成熟得与年龄不符,这让他想起了小扳手。 一个满口谎话拉起一票人就敢光天化日抢劫的恶霸,一个机智狡黠全家死绝竟然只崩溃了不到一个小时的窃贼。 是不是恶之花总要绽放得更加早一些? 后来两人又聊了聊隔壁房间的事情,零号终于知道了隔壁住的究竟是些什么人,以及,床底下的那三个圆筒。 兴许那些人就是冲着圆筒来的,可遗憾的是,七七太小了,她没有参与走私的事情,她不知道圆筒是什么。 再后来,零号看了看这个小姑娘。 蛮好看的,就是……太脏了。 “洗澡睡觉吧。” 想来隔壁那么多人,她也没什么机会洗澡。 七七在原地站住了,似乎没有去洗澡的意思。 “怎么了?”零号问。 “没,没怎么……” 她咬了咬嘴唇,走进浴室。 43 「道高一尺」-叁(下) 43「道高一尺」-叁(下) 七七光溜溜的从浴室里出来,往床上一躺,把自己摆成大字。 闭上眼,偏过头: “你来吧。” 零号也偏了偏头,这一刻他和阿乐的脑子里都出现了小问号和它的许多小伙伴。 ????????? 他倒也没有回避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床上的小姑娘——因为说实话,一九岁的小姑娘,啥都没有,有什么可看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零号问。 女孩睁开眼,转过头来,木然的看着他,沉默了那么片刻,冰冷的道: “这是我仅有的东西了。” “哦。” 零号应了一声,把被子扔她身上: “其实你一无所有。” 他转身,离开了卧室。 …… 零号坐在窗台边,看着对面的全息投影。 芊芊小姐的引退仪式已经到了最尾声,她和另外36名团员站在一起,最后一次唱响团歌。 歌声停歇后,她们拥抱在一起,痛哭告别。 演得正好呐~ ——‘我想,抽支烟。’ 阿乐的意识活跃了起来,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这些事情似乎都与他无关,但却正中了他心中柔软的地方,他想,抽支烟。 零号点燃香烟。 深吸一口。 红色的烟头骤然增亮,然后在它黯淡下去的那一刻,这具身体吐出了一蓬浓雾。 那雾气就像魔鬼的爪牙,缭绕,升腾。 气管中有一丝灼痛感。 这让零号感觉到舒服。 也让阿乐感觉到舒服。 阿乐将目光投向对面已经变成广告的全息投影,投影是半透明的,所以你能看到投影之后,黑夜中飘零的雪,以及将雪晕染上颜色的霓虹。 光怪陆离的城市。 不知为何,阿乐想起了社会课件中,ai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杀手与妓女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但随着现代生物技术的发展,我们已经永远解救了性工作者,妓女,将成为一个历史名词。’ 多年之前,一位海德拉生命的女性生物学家彻底完善了人造子宫技术,将女性彻底从‘生育’这一dbuff中解放了出来。 自那之后,女性只要身体完全发育成熟,就可预约一个名为‘子宫切除’的小手术,把这个多余的器官从身上拿走,只保留卵巢……如此一来,‘月经’也成为了历史名词,不再需要亲自承担生育责任的女性,从根源上,获得了与男性平等的基础。 男人女人,在身体构造上,可以说已经不存在差别。 在那之后,那位女生物学家将研究方向转向了‘仿生性偶’,简单说,就是生化妓女/男,活生生的,有体温,会说话,技巧高超的自我安稳玩具。 食色性也,天道人伦,既然这种本能会带来那么多的麻烦,不如创造一种工具,彻底解决它——就像人类为了御寒而创造出衣服一样。 这位天才的生物学者,她为了解决性别平等的问题,埋首实验室,解决了几乎所有技术上的,现实物质上的难题。 今天的女性不再被生育所拖累,义体科学的成熟能让她们轻易获得同男性一样的体能与技术。 今天无论男女,买上一个性偶,又或者去性偶俱乐部玩上一圈,能获得帝王一般的体验。 这个时代,早就没有性别了。 但一切都没有改变。 最近十几年,随着经济下滑,各种犯罪案件激增,其中也包括x侵案,因为性偶是要钱的,x侵,不就是为了白嫖么? ——不,不是。 阿乐想起了自己在社会课件中看到过的一组数据。 多年之前,在性偶面世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代,意味着人类终结了性别二元论。 可x暴力与x犯罪仍旧层出不穷,区别只在于,由男性主导施加向女性的x犯罪,变成了男女各一半,受害者也从异性为主,变成了有大量同性与不知道该如何划分性别的人。 什么都没有改变。 为什么没有改变? 因为x犯罪并非某一性别对另一性别的侵犯,而是强者对弱者的侵犯。 这种侵犯的目的是「奴役」。 杀人是为了夺走他人的生命,x侵是为了剥夺他人的人格。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被侵犯者,无论性别,总是会感觉到巨大的屈辱,对这种屈辱的恐惧,甚至要大过被杀死的恐惧。 「我宁死也不要被强x!」 因为被侵犯的那一刻,弱者成为了强者的玩物,成为了一件丧失尊严的工具,那一刻约等于失去生的意义,约等于死亡。 这是人格剥夺,是摧残纯洁,是毁灭欲,是诛心。 而在通过这一系列的过程后,施暴者可以建立起对被施暴者的控制——又或是被施暴者主动送上了臣服。 所以这位七七小姑娘才会有那样的举动。 你是我的庇护者,我献上的不是身体,而是对于我本人的支配权,献身,不过是一个仪式罢了。 所以那天晚上芊芊小姐才会在萨克勒医生家发生那种事,那是在履行一份主从契约。 那么,为什么这一刻阿乐的思维会发散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方面当然是刚才七七做了那样荒唐的事情。 另一方面,这激发了他的一些联想。 隔壁发生的那场屠杀,难道不是另一种奴役吗? 对生命的奴役。 那场屠杀中,是否也包含了人格与尊严的蔑视? 当然包含,杀戮,是最高级的蔑视。 那么我呢? 我是被剥削,被压迫的人么? 我没有被强x。 但我沦落至今所经历的一切,难道不是我的生活被人强x了? 那每一件事。 难道不是人格剥夺?不是尊严摧毁?不是诛心? 这一刻,阿乐似乎从对‘性与暴力’的联想中,看到了强者对弱者的操纵、凌辱、肆意妄为…… 我该,怎么办呢? 听从父亲的安排,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上城人,在阳光下一步步向上走,然后加入这场大鱼吃小鱼的奴役游戏? 在我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无意中强x另一个人的生活? …… 阿乐的每一次思维发散,都逃不过零号的眼睛。 他看着雪夜下霓虹璀璨的雪城,感到了无比的悲哀与欢喜。 因为阿乐那些发散的思维,最终,汇集到了一点,一个如此微小,却又如此坚定不移的一个点。 往事越千年,竟如此相似。 这,才是天命人啊。 ——‘我想到钢牙姐那里去找一份工作。’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零号听到了蚂蚁工坊坚硬冰冷的报告声: 「天命观测点1-3,已演算完成」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你知道阿索卡·钢牙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但我想,她在做一些好事。’ 她当然在做好事,她在自费给下城的病人义诊,她在大把撒钱,呼吁人们加入她! 但是! 我想你已经感觉到一些了。 你的父亲没有明说,老尼尔也没说,他们自己更不可能告诉你。 阿索卡·钢牙和她的伙伴不是单纯的下城帮派成员,她们是叛军! 她们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收买人心,而总有一天,她们必将把矛头指向上城,指向那些你父亲想要你成为的人! ——‘可她们在做好事,我也想做好事。’ 零号挥手,输入一串id。 「是否添加‘阿索卡·钢牙’为好友?」 「是」 ------- 在雪城,基础能量膏1通用点1块,水电网在一定限额内完全免费。 米面约7通用点/斤,肉奶约50通用点/斤,蔬果很贵,以价格比较高的草莓为例,120通用点/颗。 出去吃饭正常消费约为200通用点1人。 中心区单间带卫房租6000起,远一些的地方3000带厨带卫,再往下就是罐子房了,均价1200。 通勤1小时以内,月通勤费约为300,每增加1小时,价格翻一番。 一个普通cbd白领的月收入大约在1万通用点左右。 而贾斯汀目前的月薪为7200。 雪城太大,居之不易。 这一刻,贾斯汀站在自己的出租房里,看着不远处那条灯火昏暗的小巷。 他就是在那里,捡到了芊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能理解同僚一心搞钱的那种想法,因为他自己,也非常他妈的想要搞钱。 特案组精英探员,竟然还住在罐子房里,而且可以期望的是,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条件也不会得到改善。 要多少薪水才足够他搬到离单位近一些的地方,且能维持一个还算体面的生活呢? 答案是3万。 是现在的4.1倍。 但对选修过基本经济学的贾斯汀来说,他清楚的知道,如果像他这样的新人探员也能拿到3万薪水,那么意味着上面只会更多,雪城将发生一轮新的通货膨胀,然后…… 然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条昏暗巷子的尽头,飞雪的天空中,城际磁轨呼啸而过,驶向繁华的深处。 他看着远去的列车,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刚才那个地方,c-15居住区,他也住过,因为雪城警官学校就在那里。 那是大约四年前的事情,学校是不提供住宿的,因为整个学校,就是一栋百层大厦。 他在学校外组了一个屋子,一个远远比不上今天去那屋子的屋子。 旧工厂宿舍改造,被分割为一块一块的小单间,每层都有至少50个房间,楼道非常狭窄,只容一人通过,但却住满了人。 楼上的邻居似乎是个男人,但不知为何,每天晚上都有女性的x床声。 他被吵得睡不着觉,就会爬起来眺望远方的中心区。 那个地方霓虹璀璨,像是晕着一层光。 但当他低头时,他能看到宿舍天井里的那个池塘,原本应该是喷泉池塘一类的东西,不过早就干了,一滴水没有。 因为废弃日久,再加上池塘外的护栏阻碍了清洁机器人,所以池塘里堆满了从高处掉落的垃圾。 花花绿绿的,在夜晚的灯照下,像是晕着一层光。 那种光,和远处的霓虹如此相似。 那段时间里,贾斯汀过着一种诡异到极点的生活。 他本人是个下城的穷学生,没什么钱,每天就吃泡面度日。 可他的同学不是啊。 他很清楚的记得,同届中有一哥们,年纪要比贾斯汀还小两岁,但他住的那栋楼都是那哥们儿的。 据那哥们说,那楼里有782个房间,每个房间卖600,是个很便宜的价格。 对,的确很便宜,便宜到那哥们根本什么都不用做,每个月都有469200入账,平均每天15640。 但那哥们是个好人,真的好人。 他也不想要,是他爸硬塞给他的,包括去警官学校这事儿也一样,逼着去的。 他对读书没啥兴趣,抄作业倒是比较擅长,最常抄的就是贾斯汀。 为了表示感谢,每个周六早上,他都会开着车来接贾斯汀,然后驶进高空磁轨的机动车车厢,前往中央区。 嗨一天,晚上的时候大喝一顿,他每月入账46万,一个月有4周,所以那天晚上差不多会花10万左右,剩下6万就当存起来了。 贾斯汀严重怀疑,自己这一生的收入,恐怕都没有那几年里,被他吃掉喝掉的多。 周六晚上,他会叫司机把贾斯汀送回来。 那时候通常都酩酊大醉,他进了屋,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抱着马桶狂吐,把一肚子的珍馐美味吐干净,然后煮泡面吃。 唯有泡面,让他心安。 这段经历给了他极大的改变。 什么改变? 他意识到,那哥们,真是个好人。 不嫖不赌不嗑药,最大的爱好是开趴和给纸片人买新衣服,前者是因为小时候太孤独没有朋友喜欢热闹,后者是因为太腼腆实在没法跟活的女人开口说话。 他唯一一次谈恋爱还遭遇了场仙人跳,女方带着她十八个男朋友把他堵在了巷子里一顿暴揍,结果贾斯汀被打得很惨,因为他把那哥们压身下了。 真是个好人,他在道德上比贾斯汀见过的大多数人要高尚。 在那之前,贾斯汀和每个下城人一样,对上城的这些精英富豪充满了敌意,认为是他们掠夺了自己的财富,让自己沦落下城。 可那哥们啥都没干啊。 他只是投了个胎。 并不是所有上城人都是坏人,不——好坏这种二极管思维,本来就很愚蠢。 可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贫穷与不公又是切肤之痛,时时刻刻提醒着贾斯汀,这个世界很荒谬。 那怎么办呢? 出身下城的贾斯汀见过太多的死亡与杀戮。 他对那些故事,那些反抗上城的故事很熟悉。 自那场搅动世界的沙魔叛乱开始,雪城有名字的叛乱已经发生了四次,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必去论述叛乱的合理性,不必去讲那些下城人都是被逼到了绝路才拿起武器。 成长在那里的贾斯汀比任何上城人都懂下城。 理智的说,不可能的。 下城无法对抗上城,从垃圾堆里组装出的武器,战胜不了超级企业神乎其技的高科技和匪夷所思的生产力——就算成了又如何呢? 下城一时战胜了上城,夺去了这里的控制权,然后便能得到尤瑞莎发展联盟的承认? 联盟不必动用一枚核弹,不必动用一兵一卒,只要把网一关,贸易线路一断,三天之内,这座城市会自己从内部‘爆’开。 旧时代史中总有很多关于革命与起义的故事,但这两个名词,在当下这个时代,是历史名词。 当代的科技与生产力已经抹除了普通人对抗暴力机器的可能。 那,怎么办呢? 这一刻,贾斯汀挥动手指,播放起一段录像。 那是先驱者涅尔瓦接受电视采访的录像——先驱者执掌雪城时,他总是愿意和所有人对话。 “有人问我,我们要如何建造一座人人平等的城市。” “我要说,人人平等是个谎言,是一些无能之辈画下的大饼,他们知道这不可能做到,却仍旧以此欺骗你们。” “那么我们就不追求人人平等?” “不,我们仍旧追求人人平等,这是我们每个人心中最美好的祈愿,我们做不到那样的事情,不代表我们不想,现在不行,不代表未来不行——愿望,是一定要有的,但除了愿望之外呢?” “我的同胞们,请低下你们的头,把目光注视在脚下,先迈出第一步,这一步的名字,叫做公平。” “公平,是有规则,有秩序,是一视同仁,是程序正义。” “不义的手段没有办法得到正义的结果。” ——“正义,就是暴力!” 台下有人喊叫。 涅尔瓦挥挥手,示意保安不要把他赶出去。 “正义,就是暴力——这是义军的口号,但我想我与陆先生之间,并不存在分歧。” 他看着那个喊口号的人,微笑道:“就如我两年前第一次上本节目对陆先生说的那样。” “我已备好美酒家肴在雪城等他,欢迎他来赴宴,哪怕是带着枪也行。” “可到今天,陆先生也没有来见我,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没有人说话,全场都陷于沉默中。 涅尔瓦张开双臂,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因为我向所有雪城人承诺过,我,涅尔瓦·伊戈,没有武器!也不会将任何武器指向任何人!” “而陆登先生,不愿意将他的枪口,对准手无寸铁之人!” “这!就是公平!” “是我与陆先生都认可的公平!” …… 先驱者的录像循环播放。 贾斯汀看着录像中的人,又像是没有看,他的目光聚焦在先驱者的脸上,又像是穿透了他的脸,看向了远处的霓虹。 他自幼就崇拜先驱者与他所造就的伟业,无数个饥饿的夜晚,他心中想,要是先驱者还活着就好了,要是先驱者活过来就好了,要是上天再赐予雪城一位先驱者就好了…… 直至后来,他终于明白,先驱者永远的死了。 我也没有办法知道,上天会不会在赐予雪城一位先驱者。 我唯一能试着去把握、去努力的,是……我能不能成为先驱者。 所以他才去了警官学院,去了特案组。 但似乎…… 诞辰日那天,那个人说得没错。 先驱者之所以能成为先驱者,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人间之神。 这短短两个月的遭遇,让贾斯汀倍感绝望。 队长顶着一整个特案组的压力,面对超级企业,他不敢有太过激的举动,这贾斯汀理解。 在接到海伍德前辈的任务时,贾斯汀干劲十足,特案组在超级企业面前怂一怂很正常,当年先驱者也怂过呢。 但是……他回忆起就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的那场屠杀。 唉~~~ 在这样的系统里,能有什么未来。 跟这群虫豸在一起,我也会变成虫豸吧——不,我已经是了。 贾斯汀看向远方霓虹的最高处,他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串号码。 如果要先去那里,成为神,才能践行公平与正义。 那我就去那里。 成为神。 挥动手指。 「是否添加‘植山淳’为好友?」 「是」 (5k6大章) ----- 你或许想要知道的事情: 「泡面」 泡面是这年头最热销的食品,那并不是旧时代油炸的面饼,而是用新技术制造的类面饼食物,营养均衡,滋味丰富,几乎有你所能想到的所有口味与口感。 间章 伊甸岛 间章伊甸岛 225年1月19日,两个月前。 贾斯汀捡到芊芊的同一天。 宝石城,海德拉生命总部,76层,总公司法务部,执行司。 植山淳正翻阅着信息板上的资料,白银城外的某个荒土小镇似乎发生了一起针对海德拉的袭击事件,依照规定,这种发生在文明世界的事情,会由法务部先过一遍,评定其中是否存在法律风险。 不过资料到了植山淳手上,意味着上级已经作出评定: 这件事在阳光下、存在法律风险、必须处理且处理的过程很有可能让人不愉快。 因此,我们决定派出我们的谈判专家——法务部执行司。 法务部执行司,会开出一个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然后给所有人一个愉快的结果。 植山淳,是执行司司长。 他有个绰号叫做‘放火队员’,意思是他去哪儿,哪儿就烧成灰烬。 看着信息板上的资料,植山淳开始思考对策,要不……全烧了? 就在这时,信息板突然熄灭。 植山淳愣了愣,接着,漆黑的信息板上出现了一个九头蛇的徽记,在海德拉,徽记的颜色和图案,代表着不同的部门。 眼前这个九头蛇标志,是最特别的一个,它看起来和那个九色头颅的企业徽记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企业徽记是侧视图,看到的是九头蛇的侧面,而这个,是正视图,九颗脑袋,十八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你。 植山淳点击徽记,信息板上出现了一张电子机票。 …… 海德拉总部副楼,天台。 植山淳走向停机坪上那架精巧的,从没见过的穿梭机。 天台上,没有一个人。 他走到穿梭机面前,认证自己的机票,机门咔的打开。 两座的机舱,略微有些狭窄,整个穿梭机看上去就和小型直升机差不多大,当然,它没有螺旋桨,也不需要滑行跑道,垂直起降,超音速。 机舱里投影出了一名虚幻的淡蓝色女性,她就坐在驾驶座上,朝着植山淳作出一个邀请的手势:“植山司长,请。” 植山淳坐进副驾驶,然后舱门关上,穿梭机无声的飞起,朝着南方大海的方向缓缓而去。 “我是诺曼先生的ai助手,您可以叫我诺娃,诺曼先生想见您。” 植山淳没有得到任何提示就离开办公室,上到天台坐进飞机,理由只有一个。 那枚正视九头蛇徽记,属于海德拉生命董事长,人间之神中的人间之神,古往今来最长寿者——「诺曼·海德拉」。 大老板给了你张机票,别问,上飞机就行。 “诺曼先生要见我?” “他有一个特别的任务给您。” 诺娃挥挥手,植山淳的信息板上出现了一些新的资料。 225年1月11日,雪城梅山实验室p5级主管萨克勒死于家中……雪城特别案件调查组对其展开了调查,结论是……精神病嗨客入室抢劫。 植山淳看着资料,这个结论现在是错的,不过也没什么奇怪,下面那些小警察通常不会插手这种事情。 超级企业的力量很可怕,非常可怕。 就像这一刻,植山淳的信息板上已经列出了九成九的真相。 比如萨克勒和中介合伙贪污,比如中介在前一天死在了地铁事故里,而进站口的监控拍到他提这个皮箱……据分析,他们应该是窃取了某些公司的机密要卖给别人,但是梅山实验室没什么特别的秘密,所以是研究取得突破了。 经过后续调查,可以确定他们联系的买家是羲和科技。 而萨克勒之死本身,是因为他有些特别的小爱好,主动关闭了房屋安全系统,给了人可乘之机。 然后是最新一份资料,那个案发是在萨克勒屋里的女团成员,报案之后羲和科技已经审问过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可遗憾的是,就在几小时前,她身上发生了一些完全与萨克勒谋杀案无关,但却令人惋惜的事情。 萨克勒死亡的第二天,海德拉的秘密调查组就抵达了雪城,他们的效率可比警察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唯一还存疑的是两件事情。 萨克勒准备卖给羲和科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凶手。 看完这些,植山淳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 “诺曼先生是想让我找到凶手,追回东西?”他问。 诺娃没有回答他,而是说:“您看完了?” “看完了。” “请伸出手,植山司长。” 植山淳伸出了手。 “抱歉,植山司长,您必须先睡一觉。” “好。”植山淳点头。 座椅后探出了一根机械触手,尖端的针在植山淳手上扎了一下,他迅速陷入沉睡。 穿梭机全力推进,像一颗流星飞过长空。 …… 植山淳悠悠醒来,诺娃已不见踪影。 哦,她本来就不是人,只是个投影。 “我们到了,植山司长,您左手边的呼吸器可以缓解眩晕,伊甸岛上禁止电子设备,我已关闭了您的个人芯片和所有辅助设备,请您不要开启。” “诺曼先生在异形生态保护区等您,顺着右起第二条鹅卵石路向前一千两百米即可抵达,我相信您能够找到,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不要擅自离开鹅卵石路,那样非常危险。”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请您一定要记住:伊甸岛上没有兔子,如果您看到了兔子,请原地等候,不要靠近,也不要离开。” 真是奇怪的规矩…… 诺娃说完,机舱咔的打开,植山淳看到了蓝天、大海、沙滩,以及沙滩中通往森林的鹅卵石路。 他拿起呼吸器,猛吸一口,麻醉的眩晕感缓解了不少,跳下穿梭机,踏上鹅卵石路,挥动手指,果然,信息板没有出现。 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感受着海风的吹拂,脑子里回忆今早的天气预报,风向、风力、湿度、温度…… 从来没有听说过伊甸岛这个名字,但他至少可以确定,这里是热带,南太平洋。 ——没错,这里的确是南太平洋上某个从任何卫星图像上都看不到的小岛。 顺着鹅卵石路一直向前,沙滩过后,是一片草地,修剪得非常整齐的草地,鹅卵石路在草地上分出了几个岔道,但就在岔路口,立着指示牌。 最中间的那条标记着‘异形生态保护区’。 植山淳向中间走去,然后他发现了一些诡异的事情。 这座岛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 两侧的那些草坪,非常干净,非常整齐,这一定是最近几天才修剪过的,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这需要极大的人力或者物力,但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也没有修建机器人。 漂亮的草地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露水的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踩一脚,但植山淳记得诺娃的嘱咐,不要离开鹅卵石路。 然后,就在他即将从草地进入森林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不要离开鹅卵石路。 前方跑来了一只小动物。 像是某种鹿。 作为高等生物强化人,植山淳的视觉非常灵敏,他确信自己看清楚了那东西,看清楚了它身上的每一根毛,但是,它从没见过那样的动物。 大小像猫,模样像鹿,松鼠一般的尾巴上附着一层鳞片。 ——总之,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还没在草地上跑多远,周围的草坪一下子卷了起来,猛把它包裹在了里面,就像是一张嘴!而每一根草在那一瞬间都变得尖锐无比,就像是嘴里的牙齿! 植山淳分明看见了飙起的血液。 但仅仅几十秒后,草地再次舒展开来,有一些像是碎骨头一样的东西沉入了泥土里。 海风吹来,青翠的草地泛着露水的光芒。 不,那不是露水。 那是尖锐的草尖……或者说,牙齿。 我似乎,正走在某种生物的嘴巴里。 他急忙向前,离开这片危险的草地。 但是,在进入森林后,他所看到的东西却比外面更加……匪夷所思。 这里有花、有树、有小/大动物。 每一种他都认识。 每一种他都不认识。 牵牛花的藤蔓上长着鹰爪似的花朵,不,不是‘似’,那就是鹰爪,四只爪子大大的张开,当青蛙大小的企鹅挥舞着四只蜜蜂般的透明翅膀从它面前飞过时,那些爪子一拥而上,把它抓了个严严实实。 爪子把那东西举到了藤蔓攀附着的树干旁。 那棵树,看上去像是松鼠,可当爪子靠近时,树皮的缝隙间喷出了蛛丝一样的细线,爪子抓着线,把那东西打包成一个茧,挂到了树梢上。 这里的一切都如此光怪陆离,却又没有给人一种新奇感,而是惊慌、恐惧,因为这些东西植山淳全都认识,它们像是被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砰~砰~砰~ 地面在颤动,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远处走来。 植山淳站在原地不动,定定的看着那方向,那是一个……那东西是霸王龙么?为什么浑身长着鸡毛?而且没有眼睛? 那东西走到了距离植山淳两三米的地方,就在靠近鹅卵石路时,它停了下来,调头就走。 所以这条路,是绝对安全的。 植山淳想起了一个流传在公司中的传说,说是诺曼先生有一座神奇的小岛。 就是这座岛。 他继续向前,这岛上的东西和自己无关,少看、少问……海德拉生命以生物科学起家,有些奇奇怪怪的动物不是很正常吗? 自己是受诺曼先生的召唤而来,现在,先见大老板才是正事。 他沿着鹅卵石路一直向前,期间在路标的指引下换了几次方向,终于,在大约二十分钟后,眼前豁然开朗,远处有几座……草房子? 身前的路标上写着:‘警告:异形生态保护区!’ 他听到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转身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跑来了几个人。 一男,三女。 都没有穿衣服,光溜溜的。 男人在前面跑,女人在后面追,边追边笑。 他们仿佛没有看到植山淳,或者说,好像他们看不到鹅卵石路上的东西。 他们从植山淳面前跑了过去,一直跑到草房子前。 草房子里又出来了几个女的。 这下,是一男九女。 十个人摸过来摸过去,咯咯笑着,摸着摸着,那些女人朝男人跪下,向他叩头。 叩完头,他们开始……交配。 植山淳看着眼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场景,总之……他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果然,那男人不到十分钟就和所有女人交配完毕。 接着,女人们一拥而上。 她们把男人吃掉了。 “生命如此奇妙,对吧?” 植山淳猛然转身,作为一个高级生物强化人,刚才那几个人从自己身后接近到那么近的距离都没有发现就很奇怪了,而这一刻……这说话的人,就在自己身后一米处。 我怎么会完全没有察觉? 这人看上去很年轻,二十来岁?——不,以海德拉的技术,外表是无法分辨年龄的。 一头银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他裹了一条毯子,坐在轮椅上,好像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耸搭着。 他的声音很沙哑,听起来像个八九十岁的老人: “螳螂在交配完毕后,如果母螳螂处于饥饿状态,就会把公螳螂吃掉,作为孕育后代的养料,这种现象被叫做‘性食同类’,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对性食现象很痴迷,因为生存与繁衍是生物的两大基本本能,可究竟是生存重要,还是繁衍重要?——不同的物种似乎有不同的答案,兔子和仓鼠在生产后会吃掉衰弱的幼崽,人类也有类似的现象,你知道吗?植山司长。” 植山淳已经明白眼前这人的身份。 这便是赫曼·海德拉,当世唯一一个经历过末日之战的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赫曼生于战前33年,今年,他258岁。 董事长深居简出,已有50年没有露面人前。 “我想没有母亲会吃掉自己的孩子,董事长。”植山淳道。 “易子相食,难道不是么?”赫曼笑了笑,继续道,“人自诩高等智慧生命,所以总会给自己的任何行为赋予一层‘意义’,但说到底,不还是遵循着生物的本能——推我走走吧,植山司长。” 植山淳走到赫曼身后,推着他顺着鹅卵石路缓缓向前,他这个轮椅是浮在半空中的,所以没有任何颠簸。 他注意到,尽管赫曼的脸看上去青春洋溢,当他脖子以下的皮肤布满皱纹,手脚也萎缩了,所以才需要坐轮椅,咦?那是什么? 他的手里,似乎捧着一个盒子。 正二十面体的盒子。 棒球大小,锈迹斑斑。 “雪城的事情,你了解么?” “了解了,”植山淳顿了顿,继续道,“董事长您需要我做什么?找到凶手?追回失物?” “我不知道。”赫曼说。 ?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你相信上帝掷骰子吗?”赫曼问。 “抱歉,董事长,我不是技术人员,对科学,我不太懂。” “我不相信,我认为,凡人的尽头就是上帝,”赫曼说,“我会给你一些特别的权限,让你去雪城调查一些事情,但我不能告诉你,要调查什么。” 植山淳沉默了那么一刹,然后问道: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董事长。” 赫曼摸着手中的正二十面体:“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想让你调查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要在雪城调查的事情,应该和表面上看起来的没多大关系,和那个凶手,和丢失的东西,关系不大,它需要你靠直觉去找。” “直觉?” “对,直觉,这就是我选中你的理由,有的时候要取得突破,靠努力是没用的,一个天才比全世界更有价值,而我相信你解谜时的直觉就是一种与生俱来超凡绝伦的天赋,植山司长。” “我会告诉你一些可能听起来无关紧要的事情,和雪城没有关系,和海德拉,和你我都没有关系,但是这些事情,或许能帮助你发挥自己的直觉。” 直……觉? 有那么一瞬间,植山淳觉得这个老家伙是不是糊涂了,开始玩玄之又玄那一套了。 但理智告诉他,这个人间之神中的人间之神,不会糊涂。 “好,您说,董事长。” (二合一4k7) 44 第1-4次演算 44第1-4次演算 翌日一早,零号请了个假。 按照原本的日程,阿乐这个时间应该去上课,学金融数学与风险管理。 童念给他的人生计划是在雪城通过高等教育考试,取得精算师从业资格证,然后去天宫深造……最终,成为黄金城的一名金融从业者。 高等教育与考试仍旧这是个时代普通民众上升的主要渠道,但是,怎么说呢…… 元世界与增强现实极大改变了教育产业。 在战前,就出现了许多专门用于教育的‘元世界课件’,这是个什么东西呢? 简单说就是脑后插管进入虚拟现实,那里有一个高度智能的ai老师一对一单独授课——甚至于,没有老师。 比如学习一些文史类的科目,学历史,虚拟现实就直接把你投到那段历史中,学地理,虚拟现实就直接把你投到那个地方去。 战后,那家开发元世界的公司‘羲和科技’拓展了这项技术。 现在不要说一切启蒙和中等教育,就连部分高等教育也已经‘去人力化’,不需要教职工了,只需要一群经验丰富的教师和程序员一起,编撰课件。 课件,就是这个时代的书本,是教材。 这看起来是一件好事,但是怎么说呢? 昨天在回来的磁轨上,新闻播放了一期关于《尤瑞莎发展联盟专利法》第183号修订案的访谈节目,访谈对象是天宫教育协会会长,卢梭·让。 天宫教育协会,类似于元世界课件编撰委员会,联盟所有的课件,都要从他们手上过一遍。 羲和科技在倡导知识付费。 这当然不是坏事,以前,所有的高等课程都需要付费,有了收益,才能继续编撰课件,那些课件说起来简单,但如果真的想把它编好编完美,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但最近几年,课件付费的范围在扩大。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但对现在的阿乐来说,眼前的事情是,如果他想进行更上一级的高等知识进修,他必须来这里,来雪城的教育中心。 在羲和科技指定的设施里,用指定的设备连接元世界,学习已经付费过的,指定的课件。 否则,就是严重侵权,会受到起诉。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技术让获取知识的门槛几乎变成了0,学校与课堂本该从此烟消云散成为历史名词。 但制度,活生生把腐朽的事物从墓地里挖了出来。 今天请这个假,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 零号敲了敲浴室的门。 “喂,快一个小时了,昨晚上不是才洗过吗,你怎么又要洗?” “马,马上就好,阿乐哥哥。” 七七闭着眼,躺在浴缸里,感受热水将自己包裹,每一次呼吸都会吸入许多炽热的水蒸气,那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妈妈的怀抱里,温暖,惬意,心花怒放。 洗澡,真是太太太太太太太舒服了! …… 啪!—— 零号一拍七七的第三只手:“别动!” “这是什么,好难闻啊。” “染发剂。” 银发实在是太过醒目,安全起见,需要给她做一些变装,所幸这小姑娘一头短发,染起来倒也不麻烦。 零号把装着染发剂的碗塞进她的第三条手里: “拿着别动。” 调整者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但给自己搞出新器官的倒是不常见。 她这又是银头发又是红眼睛又是三条手,任谁看了都知道她是调整者。 这条手很不错,比正常的手臂稍小一些,因为长在右后肩胛骨上,所以七七的手臂活动范围是完美的身周360度,而且只要穿上稍微宽松点的衣服,完全看不见。 稍微用了几分钟时间,把她的银发染成黑色,自然风干后即可定型。 “去把衣服换了。” 很快,七七换上了零号给她准备的衣服,戴上了黑色的美瞳。 嗯,好一个可爱的男孩子。 这要长大了怕是得风魔万千少女,嗯……不对,零号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想来她的父母在容貌调整上下了血本,再长大一些,她就扮不了男人了。 “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吗?”零号问。 “记得——我不知道。” 零号不确定昨晚隔壁发生的事情是否还会有后续,现在最好把这小姑娘送到别的地方去,反正零号也不会带孩子……不,他会,但他不想带。 因为是天命人救下了她,这是天命人的意志,零号也不可能完全不管她。 送到老尼尔那儿去吧。 那里是下城,远离雪城警务局的执法范围,诊所里恰好也有不少她的同龄人。 不过去了人家肯定要问关于她的事情。 怎么回答呢? 我不知道。 不用编什么谎言,也不必说实话,在下城那种地方,一句我不知道就行了。 总之,暂时先这样。 …… 两人出了门,在早上十点半抵达老尼尔的诊所。 可那老东西昨晚上喝多了,怎么叫都叫不起来。 “昨晚不是义诊么?他怎么会喝多?” “尼尔医生每次义诊完都会喝到天亮,”小扳手看着躲在零号身后的七七,“他是?” “这是七七,他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七七,这是小扳手。” “他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下午过来。” 零号看了看时间,他原本打算亲自交到老尼尔手里,但时间上似乎不太充裕了。 “当然可以,交给我吧。”小扳手拍胸脯道。 七七却一直拉着零号的手,像是不想让他走似的。 “听话,小扳手会照顾你的……”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女孩眼巴巴的看着他。 “当然不是。” 零号笑了笑,把她交给小扳手,然后离开。 走了没几步,他又折返过来: “说起来我的钱呢?” “阿乐大哥,出货哪有那么快,你放心啦,不会少你的。”小扳手说。 “好,”零号点头,然后指着小扳手的脑袋,“你不会欺负他吧?” “你看我像是欺负人的那种人?” “你最好不是。” …… 离开诊所,零号挥动手指。 「第4次未来演算-225年3月22日」 「文明发展指数:-18.65237505634」 「天命观测点1-4号」 「时间:225年3月22日,13点41分55秒」 「地点:东经126.85413854953862;北纬45.36485412159753」 自抵达天命观测点1-3,也就是狗笼那一夜后,蚂蚁工坊一直在进行后续演算,通常来说,只要在观测点获得足够信息后,几个小时内就会得到下一次演算结果。 而这一次演算持续了足足两个月,直到昨夜才得出结果——也就是说,直到昨夜,1-3观测点及其后续发展才完全结束。 昨夜阿乐终于下定决心要去给钢牙姐帮忙。 而天命观测点1-4的坐标,恰好,就是钢牙姐的酒吧。 天命也好,科学也罢。 总之,这位1号天命人似乎与他的父亲,渐行渐远了。 45 人性本善 45人性本善 225年3月22日,13点41分55秒。 钢牙姐吐出一口烟雾,悠悠道:“你爸要是知道了,会找我麻烦的。” 找你麻烦? 你要真怕童念,昨晚就不会答应这场见面。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阿乐说,“就算他是我父亲,在这些事情上,我想他也应该尊重我。” “理由呢?钱?你现在可不缺钱。” “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昨天,阿二叫我去义诊帮忙,我没有去,回家以后,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我刚认识您时,您曾向我募捐过,那时候我还没得病,在上城收入也还不错,你说善款将用于帮助下城的孩子,支付职业教育的课件费用……其实我很想捐,但是我没有。” 阿乐看着钢牙姐的眼睛,缓缓道:“因为我不相信您。” 钢牙姐挑了挑眉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很正常,毕竟才刚认识,而且我……” “而且您是下城的掮客,是帮派成员,做的都是违法生意,这样的人很难让人相信是个会做善事的人。” 钢牙姐叼着烟,只是笑笑,不说话。 “在上城,这样的慈善活动很多——那个用来帮助患病者筹集治疗费用的众筹平台您知道吗?” 钢牙姐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那是个依托于社交媒体的慈善众筹平台,无力治病的穷人可以在上面发布自己的信息,在经过一系列审核后,信息会予以公布,等待好心人的捐款——当然,平台会抽取一小部分,作为运营费用。 “在我还没得病时,朋友圈里有很多朋友,他们都还没屏蔽我,我时常能看到他们发的众筹信息,您猜我捐过几次?” “一次。” “那是个很可怜的小孩子,他的案例让人太过悲伤,所以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了轰动,看到的人都纷纷捐款,我也捐了。” “可除了那一次以外,我从来没捐过,为什么?” “因为在筹集页面下,会有个捐款目标的进度显示,你能看到发布人是想筹集二十万、五十万、还是一百万,当你看到那个只有几百块甚至几十块的筹款进度时,你会明白,你捐的钱杯水车薪,改变不了什么。” “而我捐的那次,筹款目标是五十万,但当我捐钱时,筹措额度已经突破了五百万,因为流量的缘故,这个案例被许多人看到,所以筹集了那么多钱,可后来……这事反转了。” “这是个骗局,某个网红公司钻了平台的漏洞,提交了不存在的资料进行审核,通过以后用他们擅长的方式进行炒作,掀起网络舆论……人们纷纷慷慨解囊,共襄义举。” 钢牙姐平静的看着阿乐,什么话都没说,阿乐继续道: “最后,这家网红公司受到了处罚,罚金五万块,而那些被骗的赃款,因为是‘自愿捐赠’,所以没有被追回。” “这件事情引发了大讨论,有说网红公司材料造假形同诈骗的,有说众筹平台审核不严的,有说监管部门渎职的……还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说,你看,你们捐钱的时候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还把捐款凭证发到朋友圈里‘炫耀’,你们根本就不关心什么可怜的小孩子,你们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施舍欲罢了!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平时怎么不见你们那么好心呢?哦,现在来了个专业玩家,编个故事炒作一番你们就热泪盈眶大发慈悲了,上赶着让人割韭菜!活该!虚伪!” “我也发了,钢牙姐,我也把捐款凭证发到朋友圈了,但我很确定,我不是为了炫耀,我只是在记录自己的生活,也希望帮忙传播,让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人出力。” “可是我没有办法回答那些键盘侠的问题。”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我偏偏只会关注那些最有热度、最典型、最惨的案例呢?” “平时在我身边就有许多我可以出钱出力的事情,为什么每当那个时候,我会因为种种原因拒绝施以援手?” “那段时间我很怀疑自己,我一度认为……都是借口,我不相信您所以不愿意捐钱,和他需要那么多我捐一点也解决不了问题,都是借口,是根本不关心别人的借口。” “可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充满了人性的丑恶,我难以接受,直到昨晚……我终于想通了。” 钢牙姐笑了笑:“哦,你想通了什么?” “人们只愿意锦上添花,而不愿雪中送炭,恰恰是出于好心,因为锦上添花至少意味着,这事儿已经成了,我们只需要众人拾柴让火焰变得更高。” “而雪中送炭……钢牙姐,当你看到一份筹款目标二十万,挂在平台上已经几个月,却只有寥寥几十块善款的资料时,你要捐多少钱才能真正给人希望?” “不愿意看到努力之后的失败,所以避免了开始。”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对身边的苦难视而不见,却热衷于在网上帮助遥远陌生人的原因。” “因为当一件事情在网上被人们所熟知时,它其实,已经被解决了,在刚才那个被诈骗的例子中,即便已经达成了五十万的捐款目标,热心网友们仍旧在继续捐款,即便这会让那个原本穷困潦倒的‘受难者’一夜暴富——但至少,它真的解决了问题,带来了希望,人们在捐款时,是能预期到一个美好的结局的。” “可身边的许许多多事情,不论如何努力,都没有希望。” “我仍旧相信人类的善良,钢牙姐,即便在我自己患病后我的资料也被挂上过众筹平台,最终没有几个人搭理我,甚至许多朋友屏蔽了我的朋友圈,我理解他们,因为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与其每日看着我在朋友圈里‘乞讨’,不如屏蔽了省事。” “昨天晚上,我终于想明白了。” “勿以善小而不为,不能总是要预期到希望才去做事情,不能总是要自己真的能帮得上忙才行动起来,我当然会锦上添花,但我更希望,我能做一个雪中送炭的人,即便,我不一定真的能把炭送到需要的人手里。” “我来找您,是因为这两个月来我看到了您的所作所为,我认为那是正确的事情,是好事,我也应该出一份力。” 执行力,或者说,行动力,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管有什么想法,什么理念,不做,就等于没有,一次脚踏实地的现实实践,比在网上喷1000层楼更有意义。 当昨晚阿乐决定来找钢牙姐的事情,许多东西,就永远的改变了。 不过这位小朋友还是略微有一些天真。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薪水我无所谓,但是我希望……嗯,我做的事情是帮助别人,而不是伤害别人。” 钢牙姐咧嘴一笑:“干我们这行哪儿来的薪水?这可不是上城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不过你可以方向,我,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你说服我了,阿乐,你爸那边,我来解决,你看可以吗?” “好,”钢牙姐一点头,大喊道,“阿大!带他去捡垃圾!” 46 垃圾仓库 46垃圾仓库 阿大带着零号返回了垃圾场。 在某个垃圾山的内部,有一个小仓库——就和老尼尔将垃圾山内部改为诊所一样,这里面内有乾坤。 巨大的钢制架子排排而立,架子上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被拆散的电子零件。 走进仓库,零号听到了一个从高处传来的声音。 “哦?是阿乐,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是阿二,他攀附在不远处的一个架子顶端,原本滑轮的下肢换成了一副攀爬式义体,就像是蜘蛛的四条脚。 零号还未开口,阿大已经替他回答道: “以后他会接手我在这里的工作。” “真的吗?” 阿二喜笑颜开,哒哒哒几下就从架子上爬了下来: “那以后你就归我管了?” 阿大看了他一眼,没有给他机会和零号寒暄: “去把前两天到的东西提过来,我等会儿要带走。” 阿二应了一声,又返回货架上了。 这又不是上城的公司,哪有什么归谁管,大家都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唯一的上级,是钢牙姐。 阿大领着零号进了仓库中央的一个小房间。 这里面有一台旧式的多功能服务器,就是个玻璃台子,看起来和先驱雕像下密室里那个放蚂蚁工坊的台子差不多。 阿大挥挥手:“把你的设备id给我。” 零号将自己的设备id分享给阿大,这东西是每个人个人芯片的硬件编码,一对一绑定,某些场合下,也能作为密码使用。 阿大站在服务器前,挥动手指,片刻之后,零号听到了一声。 「您已取得‘03号电子回收站’管理员权限」 钢牙姐让阿大带着零号去捡垃圾,当然,不是真的捡垃圾。 这个仓库是钢牙姐在垃圾场的电子回收站,阿大是这里的管理员。 他的工作是什么呢? 简单说就是收购城市拾荒者捡来的垃圾,给其标定一个价格,买下,然后存入仓库,等待着某一天有人需要,再加钱出掉。 他既是‘垃圾鉴定师’,也是‘仓库管理员’,还是这里的‘财务管理员’。 “回收站服务器只连接了本地的局域网络,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将其连接到广域网,电子设备鉴定的工作阿二会负责,你只需要负责入库,和后续的财务处理,明白吗?” 零号点头:“明白。” 财务管理这个职业很特殊。 在高度信息化的当代,算账这种事情早就不需要人力操作了,高度智能化的财务软件可以一键算出账目明细,问题是,财务,不是算账,是做账。 账目这个东西,可以直接反映一家公司的经营状况,可以说除了老板之外,最了解公司情况的,一定是财务主管。 而这其中就会牵扯到许多复杂的事情,比如公司的经营策略,比如法律法规,总之,都是因钱而生的一系列问题。 “我给你一周时间,熟悉这间仓库里的情况,可以吗?”阿大问。 零号看了看仓库的规模,巨大的货架一眼望不到边,一周,这可不容易呢。 “可以。”他点头。 “一周之后,我带你去上城,这里的许多东西,最终是出售回上城的,你要处理的核心业务就是这个,明白吗?” 零号点头,表示明白。 所以这就是钢牙姐最初想要招揽他的原因,其实不管是算账还是管理仓库,找一个合适的人都不难。 难的是如果业务和上城有关,那么必定需要一个经过专业训练的,懂得上城法律法规,不会被人太过注意,而且还能信得过的人。 这种人,可不好找。 阿大交代完了事情,阿二也恰好提着东西回来了,那是几个被尼龙口袋包裹着的,一米多高的东西。 他俩似乎有什么事,在一旁低声交谈着。 零号看了看那几个袋子,那里面装的东西,似乎是某种……圆筒? 他下意识想起了昨晚的事情,那帮警察抢走的东西,也是圆筒。 他走了过去,想要打开袋子看一眼。 阿大却一把抓住了袋子。 很显然,他的意思是不给看。 47 天作之合 47天作之合 阿大走后,零号连接了仓库服务器,审视仓库存储清单。 结果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钢牙姐的所有业务,说到底就一句话:上下城资源的置换。 不管是她开在老街上的掮客酒吧也好,还是这个垃圾回收中心,都是为了以合理的方式完成资源、通用点、彩虹币三者之间的置换。 就比如这个垃圾回收中心,它是符合上城法规的,这里回收的设备可以以合规的方式出售给上城,换取通用点。 但是,钢牙姐是帮派成员。 这也就意味着,这门垃圾回收生意中,一定会掺杂许多不法利润。 将不法利润混入合法利润中,将见不得光的收入变成被全世界认可的通用点,这种事情,也叫做‘洗钱’。 阿乐很清楚她是什么人,所以当初没有接受她的招揽。 ——但昨晚之前阿乐,并不完全清楚钢牙姐是什么人。 下城帮派逐利,可下城叛军追求的是另外的东西。 作为黑帮,赚钱是为了自己享受,那些钱,都用于自我消费了。 可作为叛军,赚钱是为了干什么?那些钱,去了哪儿?变成了什么? 刚才在得到仓库服务器管理员权限时,零号本以为自己能看到些‘有趣’的东西。 但是存储清单上有大片空白,账目往来也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或者说,这份存储清单是残缺的,账,也是残缺的。 这是在洗白自己的业务? 又或者是转移到了别的地方,留下这么一个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回收仓库? 零号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据刚才阿大说,这地方本来是他负责的,现在,他把这里交给了我,他自己去了别的地方…… 如果没有我,会发生什么? 如果没有我,阿乐看到的将是一个没有半点问题的,完全合法合规的回收仓库。 也就是说,钢牙姐虽然招揽了他,可目前还不打算告诉他太多东西。 而最终,她一定会告诉阿乐,因为管账的人不可能一直什么都不知道。 天命观测点只是一个不具备任何意义的时间地点,关于这个点上发生的事情才是关键。 很多时候,根据已有的信息,零号可以稍微猜测一下未来的发展。 目前的发展是,阿乐往叛军的路子上一路狂飙了。 但这与他的性格不符。 而且从钢牙姐后来的举动看,原本招揽阿乐是一件‘可有可无,锦上添花’的事情,决定她最终态度的,是童念。 她到底图童念什么? 这两个月来,零号做了许多事情,其中最耗费精力的一件,就是调查童念与二十年前的闰月叛乱。 蚂蚁工坊从某种意义上能让人看到未来,但要真正获得实质性的信息,从而做出像未卜先知一样的预判,还需要自己进行深入分析。 他觉得童念是关键。 最终的结果嘛……倒还真让他找到些有价值的信息。 然后…… 零号挥动手指。 「system:神机百变-已启动」 蓝色女性的身躯投影在他眼前。 即便没有童念,零号原本也打算将阿乐义体化,然后制造神机百变部件。 童念解决了阿乐义体化的问题,可神机百变部件…… 很麻烦。 材料、资金、设备…… 万事开头难,要制造强大的神机百变部件,不是有钱去买东西就行,很多时候,得自己定制一个工厂。 在这过程中零号无疑需要保持巨大的社会活跃,在当代大数据监测下,这其实很危险。 而现在,零号看着这一仓库的‘电子垃圾’,再一看存储清单和账目明细…… 好像问题突然间就全解决了。 从萨克勒那里弄的一袋子彩虹币,可以接钢牙姐的渠道变现,就像她用垃圾回收站洗钱一样,我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用她的路子把钱都洗干净。 然后是材料,这整整一仓库,都是潜在的材料,就算没有需要买,我也可以借用钢牙姐的渠道,这在隐蔽性上会高很多……而且,叛军需要的违禁品,和我需要的差不多。 怕被查? 我和叛军,谁更怕被查? 借叛军的资源和渠道……你还别说,这真是天作之合。 48 网行者之一 48网行者之一 零号第一次来下城时,向钢牙姐买了一些零件。 其中就包括神经元数据分流端口和翼形液氮散热器。 神经元数据分流端口,其作用是将神经数据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人脑处理,另一部分由个人芯片处理。 简单说,就是将人体与机械连接起来的‘电路板’。 这是个几乎所有人都有的小设备,其用途很广泛,就像是旧时代的螺丝钉一样,你只要在机械设备上,都能找到螺丝钉,同理,这个时代,只要是植入了个人芯片的人类,身上都有神经元数据分流端口,只是数量多少的而已,通常来说,改造度越高,数量也就越多。 翼形液氮散热器,则是一个相对冷门的东西。 它特别用在‘网行者’身上。 这个时代人人皆可脑后插管连入元世界。 每个人后颈的个人芯片就是一台电脑。 通过各种新式传感器,旧式电脑的输入输出方式:鼠标、键盘、音响、屏幕…… 变成了手势识别、内置耳机、视网膜投影、动态捕捉…… 甚至是,神经元电冲动——也就是意识控制。 但这些,都是些边边角角的技术问题,就像是如何将手机如何做得更薄一样。 真正核心的信息技术问题只有两个,算力与兼容性。 算力即是芯片的运算能力,兼容性是如何将那些花样繁多的信息设备安装到人体里。 网行者是最追求这两个指标的人。 而散热器,则是最能代表网行者对这两项追求的设备。 一个平平无奇的散热器,背后是不知多少网行者的冒险与牺牲。 强大芯片都有一个共性:温度高。 在机械设备中,一枚巴掌大小的芯片往往需要其体积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散热器,随着技术的进步,人类已经掌握了许多给机械设备散热的方式,但这些方式,没有一种可以用在网行者身上。 因为网行者,必须把所有设备都‘穿在身上’。 网行者的诞生就是为了反抗公司的网络垄断,他们不可能使用‘不可移动设备’,他们必须把所有设备都穿在身上,在任何条件任何环境下都可进行网络活动。 就以后颈的个人芯片为例,由公司出产的正规芯片阉割了功能,限制了其功率。 而网行者往往使用‘越狱版’,芯片可以处理强大的算力需求,这个时候,芯片本身一定会产生巨大热量。 可这枚芯片安装在哪里? 后颈,神经中枢。 这是会致命的事情。 所以翼形液氮散热器,就是安装在网行者后颈上,一块小枕头一样的东西。 零号拆开翼形液氮散热器,取出了其中的冷却模组。 他并不打算成为网行者。 因为他的芯片和别人不一样,严格说,他是所有网行者的祖宗。 他需要这块冷却模组,做一个东西。 原本还差一些材料,他计划分批向钢牙姐购买,但是现在…… 检索仓库存储清单。 恒温拘束衣,在m2-7货架上。 看了一眼忙碌的阿二,零号走到货架上,取下拘束衣。 白色全身皮衣一样的东西,略微有些破损。 用小刀轻轻的剥开拘束衣的夹层,里面是一层锐纤材料,就和童念送给他的那件风衣差不多。 那风衣通电保暖,失电降温。 而这件拘束衣则更加极端一些,它的所有功能,就是散发体温。 网行者可不仅只有后颈的个人芯片需要散热——事实上,部分网行者甚至都不会把个人芯片安装在后颈,而是直接塞进大脑。 网行者的身体中,有大量信息设备,他们的血管与神经都高度和信息设备相连。 义体改造人和网行者代表义体改造的两个不同方向。 机械化和信息化。 网行者在运转自身设备时,会带来巨量的体温飙升。 所以,他们也有种特别的死法。 他们自己叫做‘算火焚身’。 49 特洛伊浮游机 49特洛伊浮游机 零号用小刀把从恒温拘束衣里剥下的锐纤材料分割成一块块拇指大小的六边形小块,然后将其小心的贴在翼形液氮散热器的出风口上。 在旧时代,许多精密作业都已经脱离了人力。 因为这种事情就像是雕核桃,现代精密作业所需要的精度远远超越雕核桃,人力已经没有办法处理这种工作。 精密作业所需要的仪器与设备需要耗费大量资源,拥有一整个生产线才能制造,而这些东西又只被超级企业所掌控,超级企业由技术垄断资源,又由资源垄断了技术,循环往复,形成终极垄断。 神机百变装甲大约在八十年前就已完成了全部设计,但在那个时代,零号没有办法制作它。 因为在那个时代,只有超级企业才拥有制作装甲的全部条件。 而现在,时代变了。 没有任何技术可以永久垄断,除非你不打算用它。 不管多么尖端的技术,总是会存在向下渗透的空间,即,一开始是实验室用途,后来是军事用途,再后来是民用。 这八十年中,义体技术被广泛用于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为了维持竞争力,超级企业不得不对自己生产的义体进行技术升级,不得不将那些独属于他们的技术,化整为零,撒到普通人手中。 因此,普通人再次拥有了发挥自己‘人力’的机会。 这是个,真正意义上,理论上用双手就能搓出核弹的时代。 就以零号现在做的事情为例。 要风格恒温拘束衣的锐纤面料,首先需要的,是超级眼力。 他必须得看到面料上那些微米级别的纤维缝隙——你以为真的随便一割就行了? 割断了纤维,整块面料都会报废。 八十年前只有在超级企业的实验室里,借助显微镜才能看到那些面料缝隙。 而今天,零号安装了高精度的电子眼,这枚眼睛,正是羲和科技出产,和他们八十年前垄断的显微镜使用了同样的技术。 同样,八十年前人手是无法完成面料分割的,因为微米级别的作业需要精密机床,人手稍微一点颤抖都会导致作业失败。 而今天,老尼尔光是使用医疗机械臂就能完成人体神经的分离与重造,使用更高级机械臂的零号,为什么不能用手术刀分割锐纤面料? 完成了一个小型散热器的‘组装’后,零号挥动手指。 「system:神机百变-已启动」 伸手取下女人后脑部分,放大,就像是一个倒扣的碗。 「模组:后脑-特洛伊浮游机」 完美的特洛伊浮游机一共有108个,每个都只有米粒大小,每个都是这个样子。 以现在手上的材料,只能制造放大了数百倍的特洛伊浮游机,但是没有关系…… 零号就在仓库里找着自己需要的材料,他不断从一个又一个废弃电子设备上拆下自己需要的部分,对其进行加工、改造,然后组装起来。 “你在干什么?” 三小时后,忙完自己事情的阿二突然走进了房间,看到了那个正静静漂浮在零号身前的‘碗’。 “做一个小东西。”零号说。 “唔,无人机么?”阿二看着特洛伊浮游机,“它飞得真稳,没有一点声音,等等……” 他突然看到了零号手边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那些垃圾。 “你用了仓库里的货!?” “我会付钱的,”零号说,“反正本来就是卖给别人的,我买不也一样?怎么,不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 阿二看了零号一眼,欲言又止。 本来就让你管账,但你自己也要用仓库里的东西,这感觉……怪怪的。 “没事你用吧,看不出来你还有机械师的特长?” “从网上看的教程,就想着试一试。” “你是说机械师课件?”阿二问。 零号稍微愣了愣,因为太专注于浮游机,他失言了。 知识付费的大潮流下,免费教程与技术分享这种事在最近十几年已经几乎绝迹了,教程,本身就是个很奇怪的词。 “一个技术大牛发在暗网上的学习资料。”零号说。 “你还上暗网?”阿二皱了皱眉。 “就是随便看看。” “暗网可不兴上啊,年轻人。” 仓库里的局域网络,以及那天狗笼里的服务、投注系统,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暗网,也就是,未经联盟许可的互联网络。 但这里所说的暗网,是个专属名词。 “找我有什么事?”零号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 “我要出去收东西了,你要一起吗?熟悉熟悉情况。” “好。” 零号招了招手,浮游机无声的变形——也不算是变形,就是收缩了收缩身体,缩成了一个小球,小皮球要小一号,半个拳头大小。 飞回零号的衣兜里。 “这东西看起来很不错啊,干什么用的?”阿二再次赞叹。 “没什么用,只能拍拍照片什么的。”零号说。 现在,的确没什么用,因为还缺少必要的一种材料,刚才他看过了,仓库里没有。 但遗憾的是他也没有办法拜托阿二去收。 因为这种材料,很敏感。 ------ 下午五点。 零号跟着阿二来到了他收垃圾的地方。 距离仓库大约500米的一处空地,周围都是垃圾山,空地中央,有一座木板搭起来的凉棚,凉棚前,已经排了许多人。 这门垃圾回收业务,到底是个什么流程呢? 首先,是上城人扔了许多垃圾,这些垃圾大部分会被清洁机器人捡走,少部分被拾荒者捡走。 清洁机器人捡走的垃圾会被先筛选一遍,把其中最有价值可直接回收的拿走,剩下的卖给上城的中间商,中间商再卖给他们想卖的人,比如说,这里。 拾荒者则直接卖到这里,不同之处在于,拾荒者更有经验,他们会直接挑中其中最有价值的部分——简单说就是和清洁机器人抢时间,拼眼力。 垃圾到了这里之后,被随意抛弃在属于各个垃圾回收商人的垃圾山上,附近这片,是钢牙姐的。 然后会有另外一些拾荒者,从垃圾山里找有价值的,找到之后,卖给阿二。 比如昨天小扳手他们,就抢到了一箱还未开封的利维坦工业产品。 但这里有个问题,为什么不直接把所有可回收的垃圾都筛选出来,分门别类进行处理,以达成利益最大化呢? 垃圾的价值是什么? 是可回收。 你怎么知道垃圾可不可以回收? 眼力、经验、判断力、技术力。 没有任何一种垃圾,是没有价值的,哪怕是一坨屎,也有价值,也有用途。 有没有价值,取决于你能不能发挥出它的用途。 就像刚才零号用一堆垃圾做了一个很吊的浮游机一样,你把这些垃圾给别人,他们能做出来么?——能做出来的人,还需要买垃圾么? 垃圾回收本质上是在城市资源循环的灰色地带游走,判断一种垃圾有没有价值,与很多维度相关,比如…… “我知道这块胸甲里含有钨金,”阿二梆梆梆敲着眼前乌黑的金属板,看着眼前等待结账的拾荒者,“但你知道我把它炼出来要花多少电么?要么按废钢价处理,要么你拿走,凑够十吨同样的装甲板,我可以依钨金比例给你结钱。” 而他眼前那个满头大汗,戴着面罩,气喘吁吁,一看就是用了很大劲儿才把装甲板搬过来的拾荒者,是芊芊小姐。 50 拾荒人 50拾荒人 那块钢板至少有二十几斤,阿二给芊芊结了4通用点。 以最低生活需求来说,4通用点可以买4块基础能量膏,可以活两天。 她很委屈的收下了钱,低着头走了。 阿二在桌子前坐了两小时,快七点时,他把位子让给了一同的两个年轻人。 他的工作是给垃圾‘质检’、‘定价’,就像是当铺的大掌柜,但这活儿也不是他一个人干,手底下还有不少人。 他走到凉棚边坐着,拆下一条腿,一边抽烟,一边上润滑油。 他只进行了下肢的义体化,这是种较为罕见的情况,因为通常来说,人身上最值得义体化的部位,是眼、耳,以及手。 除非有特殊需求,否则不会首先对双腿进行改造。 他上润滑油的动作有些怪,像是在颤抖,几次都抹不匀,零号上前,伸手: “我来吧。” 阿二把润滑油递给了零号。 零号一边上着油,一边准备开口——既然算是自己人了,他打算‘闲聊闲聊’,问些关于钢牙姐以及‘我们’的情报。 但就在这时,凉棚里钻进了一个半张脸都是金属的改造人,他凑到阿二面前,神秘兮兮道: “二哥,我找到条发财的门路。”说这话时,他小心的看了零号一眼。 “这是我们的新仓库管理员,”阿二介绍道,“什么门路?” “你看这个。” 那人拿出了一件黑色西服上衣,零号认出了这东西,这时羲和娱乐公司的保安制服——那天晚上,贾斯汀看到的那些黑衣人穿的就是这个。 “羲和娱乐最新一款的作战服上,有微量的光学迷彩涂料,让他们的人能融入周围环境……这衣服破损以后没法修,会直接扔掉,你看我们能不能把涂料刮下来?” 阿二平淡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这衣服为什么没法修么?” “为什么?” “因为光学迷彩涂料必须成片覆盖,一旦表层有破损,就会导致迷彩出现裂隙,刮下来,这你也想得出来?你以为这东西撕下来贴在自己身上就能隐形?” 光学迷彩涂料,又称‘隐形涂料’,一等违禁品。 这东西能躲避几乎所有的光学观测,也就是摄像头和肉眼看不到。 涂料的制作与涂装工艺非常高科技,所以破损的涂料成品,的确没什么回收价值。 “我是说,您就没办法把这涂料给弄下来?” 那人挥着手势,似乎是组织不好语言,但大致意思就是:既然破损的涂料成品没有使用价值,那是不是能把涂料本身给‘刮’下来,重新涂到别的东西上? “涂装需要低温高压高电离环境,还有许多专业设备,而且,这一件衣服上只有很少的一点涂料,把它们刮下来再重新涂上去的花费,比买新的还贵——还有,你知道刮下来的成本是多少吗?” 这就是零号差的最后一件东西。 阿二说比买新的还贵,是因为他有办法买到新的,可对零号而言,就算想买也买不到,因为这东西既然是一等违禁品,自然很敏感。 你要一种可以隐形的涂料,想干什么? 那家伙看这财发不了,灰溜溜的走了。 其实羲和科技东西破了不自己修也不回收,本身就代表了一些事情。 光学迷彩涂料是一等违禁品的前提,是大量。 那人走后,零号像是随意的问道: “你都是这么坑人吗?” “嗯,什么?” “刚才那块装甲板,你给了人8块钱。” 刚才在芊芊走后,还有一个人拿来了差不多的装甲板,可阿二给的钱却是双倍。 “这是让那个女人知难而退。”阿二说。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那块装甲板的,的确是个好东西,但她,也的确是运气好,正常情况下,她在这里找一天也未必能真的找到值钱的东西,就像刚才想刮涂料那家伙一样,找到自以为值钱的垃圾。”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以为,谁都能做拾荒者?” 零号当然知道,所谓的拾荒者实际上是个有高技术门槛的职业。 但阿乐不知道。 “难道不是?” “我告诉你,阿乐,刚才想刮涂料那个人,曾是羲和科技的信息工程师,那边那个,戴帽子那个,是利维坦工业的质检员,还有那个,左手是条链锯那个,是海德拉制药的药剂师……” 他一连指过好几个排队的拾荒者,最后指着自己: “我二十年前,是太阳城工业的工程部主管。” “想在这里捡垃圾,必须得有一技之长,要不你能捡到什么——这些垃圾是随便让他们捡的吗?不,这些垃圾都是钢牙姐买来的,这里的拾荒者,本质上都是淘金人,你只有淘到金子我才会付钱。” “至于出了这里,那些上城的拾荒者,你以为谁都可以去捡垃圾?这是个规模化的产业,哪块地盘是谁的早就分得清清楚楚,随随便便就踏入别人的地盘捡垃圾,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说白了,上城拾荒者是个人员密集产业,许多人聚在一起,圈定地盘,捡垃圾,卖给下城,分账。 而下城拾荒者是个技术产业,你得从垃圾堆里,找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才能赚钱。 然后,在这个时候,阿乐的意识萌发了疑问。 天真的疑问。 ——‘这里都是掌握了高等技术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去谋一份工作呢?’ 听到这个问题,阿二咧嘴笑了起来。 “你也是有技术的人,你为什么不去谋一份工作呢?” 阿乐愣住了。 技术,真是个好名词。 让人觉得这代表了可以谋生的铁饭碗。 事实上,这个时代体力劳动几乎被机器人取代——如果还有地方有体力劳动,那一定是机器人的成本太高。 而同时,技术也在变得越来越尖端化集中化,技术工作者指那些真正拥有不可取代技术的,高等技术人员。 可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 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技术工作者是很缺乏的,因为那个时候人口就少。 而到了现在,人口已经爆发到了各大超级城市只想看到死亡曲线不想看到出生曲线的地步。 因为元世界和教育课件的普及,人口爆发,意味着受高等教育的人口也爆发了…… 你以为,你拥有机器人不可取代的技术,就能有口饭吃? 不,拥有和你同样技术的人千千万万。 所以,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 在这个世界,如果你没钱,也没有一技之长,神仙都救不了你。 有特长的人才能做畜牲,才有捡垃圾的资格。 没有特长,连进城做畜牲的资格都没有。 51 中产者之死(上) 51中产者之死(上) 对于拥有尤瑞莎发展联盟纳税记录的合法城市居民来说,一生中改变自己命运的方式有两次。 第一次是投胎。 如果能投到一个还算富裕的中产之家,自然就能拥有良好的成长和教育环境,到了需要就业的年龄时,父辈的余荫也能提供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旁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帮助。 总之,投个好胎,能从起跑线一直领先到终点,甚至是直接生在终点——比如人间之神。 可战后随着基因调整和人造子宫技术的普及,旧时代的家庭关系已经近乎解体……婚姻、家庭,皆是一种维护共同利益的契约。 要建立这种契约的前提,是有利益存在,或者说,要有资产。 就以下城人为例,这里的人绝大多数一个月赚多少用多少,到死也存不下一分钱,那还有什么结婚组建家庭的意义? 尤瑞莎发展联盟延续了部分旧时代的婚姻法,结婚会有夫妻共同财产,离婚会面临财产分割,现在有两个下城人决定登记结婚,将双方变成合法的‘夫妻关系’,然后,某一天他们离婚了,他们需要分割财产么? 不需要,因为彼此的账户余额都是0,也不存在什么固定资产。 至于什么生育、养老……那更是荒唐到不需要考虑的东西。 婚姻是一种共同生活,相互扶持的伙伴,但对于下城人来说,共同生活或许存在,但相互扶持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好比现在夫妻双方有一人罹患重病,另一人出于契约的道义,是否应该尽力拯救伴侣? 是。 可你的账户余额是0。 不是你想在大难临头各自飞,而是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不要说他人,哪怕是你爱的他人。 只有中产,及以上的人群,才存在‘家庭’这一属性。 一个人如果生来没有‘家’,那就是命如野草,你的父母不是你的父母,因为他们给予不了你任何帮助,他们只是你的孕育者,他们对你最大的帮助,就是不要把你生下来。 在这个时候,你想改变命运,只有去搏那第二次机会。 超越你的阶级。 自己成为一名可以攒下资产的中产者。 这需要付出十万分努力。 你必须成为能创造大量价值的高等技术工作者,你必须比绝大多数人聪明,也必须比绝大多数人勤劳,你得玩了命去卷。 而又因为中产及以上阶级拥有可以为后代提供帮助的资本,能支付得起为后代提供优势的基因调整,你们的智力,大概率生下来就不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后发者卷过先发者的可能性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没有赶超的可能。 ——‘真的会有那样一天么?’ 我不知道,我觉得应该会有。 ——‘那一天会发生什么事?’ 少数人将多数人彻底异化为非人的畜牲,不具备任何价值,甚至无法食用。 然后这个世界将迎来新生或者毁灭。 新的超级人类诞生。 又或者大家一起死。 ——‘为什么会是大家一起死?’ 你不如问一问阿二,他这个曾经的太阳城工业工程部主管,距离富人只差一步的顶级中产者,如何沦落到雪城的下城,成为一名垃圾质检员。 …… “我生病了,”阿二如是说,“就和你一样。” 他伸出两只手,就是那两只涂个润滑油都抖个不停的手。 “我是调整者的后代,你知道至今都没有完美的调整者吧?” 是的,至今都没有完美调整者,因为该技术还没有被完全掌握,即便是那些最精心培育的人间之神后代,也可能存在隐性的基因缺陷,当时没有显现,而是在后代子系的身上出现。 “我的父母都是调整者,他们在太阳城工业工作了一辈子,都是中层管理,我也循着他们的人生路线,进入了太阳城工业,30岁就做到工程部主管,然后……” 阿二笑着道:“我被查出了严重的神经萎缩。” “这是基因缺陷,靶向药一个月需要30万,而且无法治愈,只能延缓萎缩的速度,总有一天,我会因脑神经萎缩而失去意识、死亡。” 不治之症。 “太阳城工业辞退了我,因为这种缺陷一定会导致我反应力渐渐变慢,客观上来说我已经没有办法在工作上更进一步,只会越来越差。” “这个时候,我有两个选择。” “要么把自己冻起来,等到能治愈的那天被人唤醒。” “要么持续服药,尽可能延续生命。” “我本来打算把自己冻起来,但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阿二看着阿乐,眼中有一种嘲讽的落寞。 “我的母亲选择和我,以及我的父亲解除了家庭关系。” 阿乐惊讶的看着阿二,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不要这么惊讶,年轻人,爱是人类唯一自找的弱点,我父母那样的人,身上都有冷酷的成分,只不过我的母亲更加彻底一些,所以,她也更加成功。” “明知没有希望的努力,不如直接放弃,”他缓缓道,“我在太阳城有不少亲戚,他们的条件都不错,在我患病之后,无一例外都远离了我,除了我的父亲。” “可在经过这件事后,我对我的父亲也失去了信心。” “我不相信他,所以我改变了主意,选择了服药。” (本章完) ------ 你或许想要知道的事情: 「大家族与原子化社会」 因为技术的发展,当代社会总体上是个非常原子化的社会,每个人都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客观上只有拥有资产的中产者及以上人群,才能维持家庭关系的存续。 他们仍旧有父母长辈、三姑六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之间的家庭关系比旧时代更加紧密,因为这是一个以血缘为纽带,共享资源与渠道的利益共同通体。 在旧时代已经渐渐消亡的大家族,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复活。 可从另一层面,这种大家族之间的情感联系极为脆弱,一旦某一个体成为负资产,便会遭到所有人无情的抛弃。 因为在该利益同盟中,强行挽救负资产会使所有人的利益受损,从而可能导致整体阶级的滑落。 52 中产者之死(下) 52中产者之死(下) 在迈入新时代后,你几乎不会听到有某个人间之神病死。 并不是人类已经战胜了疾病,而是人体冷冻技术的成熟,让他们在罹患不治之症时,可以将自己冷冻起来送往未来,以期能够得到救治。 当然,这项技术的花费自然非常巨大,而且你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也许明天就有了治病的办法,也许是一万年以后? 你必须得保证自己在被冷冻时,仍旧有金钱收入。 比如零号就知道,海德拉生命的某位董事,已经将自己冷冻了近150年,他每年都会让人把自己唤醒几天,处理必要事务。 可对中产阶级来说,冷冻本就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每一次唤醒然后再冷冻都需要花费巨量的金钱,所以他们这一冻,就注定要冻到结局。 阿二缓缓讲述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30万一个月且无法治愈只能拖延的靶向药,还不如冷冻。 可母亲的突然……背弃,让他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我不是富人,我没有一整个为我服务的信托基金,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被冷冻之后的事情。 在那个时候,他的全部积蓄顶多也就能让他冻十年,如果十年后还没有治愈希望,他会被直接唤醒,然后呢? 然后他的账户余额是0。 “原本我父亲愿意资助我,承诺会支付我冷冻后的一切花费,但我不敢相信他,执意要选择花费更高的服药。” “他觉得的这是看不到希望的办法,但仍旧支持我。” “我服了六年药,耗尽了所有积蓄,然后我父亲从太阳城工业的天台跳了下去,因为绝望,这个时候,我母亲因为先前的英明‘抛售’,没有被我拖累,混到了太阳城工业高层,拥有了股份,已经是真正的富人了,我想了想,去找她……” “她的工作和你差不多,阿乐,她是个精算师,她给我算了算治愈药物被研发出来的可能性和所需时间,得出的结论是,无论她支持我继续服药,还是签订个契约让我去冷冻,我死亡的概率仍旧高达九成,而同时她因为我这个吸金无底洞的存在,必须要未来职业道路和投资上有所慎重,这会对她的人生造成阻碍。” 阿二顿了顿,继续道:“那个时候她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还有了两个新的调整者孩子,说起来很有意思,她已经六十岁了,但仍旧和少女一样青春靓丽,看上去比我还年轻,科技,真是美妙的东西。” 这故事听起来竟然有那么一丝毛骨悚然,阿乐完全能想到,当阿二去找他母亲时,面对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女’,她已有了新的家庭新的未来,冷冰冰的把账算得一干二净…… “那之后我才明白,我的父亲和她之间存在严重的认知偏差,我父亲还保持着一些旧时代的思想,认为他们是因爱而走到一起,而我的母亲则完全不同,她一开始就是因为我父亲和她在职业生涯上互补,所以才有了这个所谓的家庭,当然,她也不是利用我父亲,只是她对我父亲的定义,更偏向于盟友。” “如果没有我的事情,他们恐怕会走到最后,可唯独,我的事情让他们产生分歧,这在我母亲的眼里,意味着盟友失去了继续向上的动力,盟友就不再是盟友,至于我本人……她的逻辑很合理,我是一笔投资,一笔倾注了她大量心血的投资,但我却没能给她回报,她不向我讨还代价,已经仁至义尽。” “这,是一种投资?”阿乐忍不住出声。 “难道不是?”阿二反问,接着,他继续道,“年轻人,人类社会不是一个人情社会,而是价值社会,尽管有时两者会掺杂在一起,可归根究底,还是价值社会。” “我母亲和父亲组建家庭,根源是出于共同的利益追求,而后代,是这个利益同盟中天然的盟友,那时候我不过三十岁已经做到了工程部主管,我一度以为那是靠我自己的能力,可真的如此吗?——我真的是有能力有才华不可替代的人吗?” “不,我父母的人脉与资源,我父母对其他利益团体所存在的潜在价值,才是不可替代的东西。” “我年轻时的风光,全部,都来自父辈的余荫,而他们也期望有一天我能反哺他们,这就是家庭关系的本质,这是一种避险行为,我一旦不能产生避险的作用,当然也就不具备价值,这和古代父母抛弃女孩,是一样的道理。” “什么爱与道德,不过是美化利益的形容词,我的父亲被那套说法洗脑了,所以当我的母亲与他产生分歧,进而离开他时,他的世界崩塌了,一方面,他知道我母亲的做法没有错,另一方面,他又自困樊笼,想要救我。” “接着,当我服药耗尽家财,债台高筑之后,他全部的人生意义都已经消失,事实证明了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而他就是那个愚蠢之辈,所以他从太阳城工业的天台跳了下来。”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可有些特别的是,阿乐感觉到的悲伤,并不是对阿二悲惨遭遇的悲伤——他算不上惨,这年头比他惨的人多了去了,阿乐见过很多,特别是这几天。 老实说,如果是现在的他,未必还会和霍格先生再拼一次药。 阿乐感觉到的悲伤,是对爱与道德彻底否定的悲伤。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他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来到雪城的?”阿乐问。 “我的母亲也不算完全抛弃了我,她给了我一笔钱,我想了想,在太阳城恐怕是找不到什么希望,我不想死,所以我来了雪城,认识到了大姐。” 后面的事情,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但是阿乐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现在,还是在服药?”他问。 “当然,我只要断药三个月,就会死。” 阿乐扫了一眼周围的电子垃圾,又看了看凉棚前那些排队的拾荒者,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阿二身上。 难以想象,这个垃圾质检员的年收入,超过三百万。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他从事的是合法工作,又哪里有机会活下去?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阿乐问,“就这么一个月三十万的吃下去?” “当然不可能,这怎么吃得起?” “那怎么办?” “不告诉你,”阿二眨了眨眼,“好了,谢谢你的帮忙。” 他站了起来,润滑油已经涂好,招了招手: “我来教教你怎么认出金子。” …… 晚上九点,零号走在返回老尼尔诊所的路上,后来的两个小时里,阿二带他熟悉了熟悉垃圾回收这门业务,总之,都是些不太有趣的事情。 ——‘你刚才说,为什么大家会一起死?’ 因为你亲眼看到了一个中产者是怎么死的。 事实上,从他说出他曾是太阳城工业的工程部主管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就算不清楚细节,但也八九不离十。 ——‘你为什么知道?’ 因为所有中产者都是这么死的。 ‘中产者’这个词,是他提到的,可其实这个词是被人硬造出来的,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中产者。 造这个词的人想把一部分手里有余裕的穷人从穷人的群体中划分出来,让他们以为,自己也是富人的一员,也手握自由。 你刚才看到的那些拥有专业技术的高级拾荒者,大概都曾是这种人。 直到他们的生活出现了某些变故,遭遇了某些挑战,然后一夜之间回到原点,接着,穷人怎么死,他们就怎么死,因为他们本质上,就是穷人。 ——‘所以你为什么说最后大家会一起死?’ 刚才阿二的表述中一直在反复强调一件事情:她的母亲没有错,做的都是正确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他,父母的家庭也不会破裂。 但实际上他或许存在某种美化与认知偏差。 既然对他的母亲而言家庭是一个纯粹的利益共同体,与他的父亲组建家庭是因为双方职业道路存在互补……那你怎么知道,哪怕没有他的事情,他母亲就不会离他父亲而去? 因利益而生的共同体为什么就不会因更大的利益而背叛? ——‘你是在强调家庭的忠贞?’ 不,这是另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总之,他母亲是一个完全跳出旧式家庭关系的人,这样的人遵循着一条简单的法则:优胜劣汰。 你认可这种法则吗? ——‘我想……部分认可吧。’ 很好,你得知道,她母亲所践行的法则,根本不是优胜劣汰。 优胜劣汰需要一个公平的环境,优者存活,劣者死亡。 冒险、挑战与竞争,是这个法则的核心。 但他的母亲不冒险、不挑战、不竞争,而是将所有风险转嫁于他人,当然,得益于现代社会的科技,她有了转嫁风险的机会的方法,时代在发展,许许多多旧的观念与事物在改变,它们中大部分都已经不适应现在的世界,但这并不是说它们全都是不好的,就像阿二父亲所坚持的爱与忠诚一样……你不能说它们不好,你只能说它们需要作出调整。 而有一部分人,他们的确走在了时代的最前面,他们用自己新磨砺出的,别人从没见过的爪牙,攻击那些还存在弱点,还需要做出调整的人。 他们恪守的规则是不承担风险,如果需要承担,就让别人上。 就和阿二的母亲一样,现在她已经是太阳城工业的高层,她应该不会在面临曾经在阿二这里所面临的困难了,但是……她还会面临其他的,更高层次的困难。 她会怎么做? 她会把对阿二和他父亲做的事再做一遍,可能构成的要素不一样,但逻辑一样。 她一个人这么做,你能说她做错了吗? 不能。 但那些最有力量,最有勇气,最有意志的人都这么做,这还是优胜劣汰吗? 不。 这是优汰劣胜。 这是竞劣,是自以为优秀的人去淘汰真正优秀的人,是比谁更会吸血,比谁更擅长杀戮同类。 所以,你明白了吗? 阿乐没有回答。 …… 同一时间,阿二已经回到了仓库。 这个仓库本来由阿大和他共同管理,但最近有一些事,阿大抽不出身,不得不找一个人顶上。 这个人不能随便找,因为这仓库里,有许多秘密。 钢牙姐把阿乐派到了这里,阿二还是有些不理解,但想想童念昔年的身份,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就算他知道了这里的东西,也不会到外面乱说。 他把新收的垃圾入库,然后走到了仓库中央的控制室。 他也有这里的管理员权限。 挥动手指,点开存储清单,细细清点今天下午已出库的那些小玩意儿,脑子里却在回忆傍晚看到的那个无人机。 作为曾经的太阳城工业工程部主管,他是个优秀的全能机械师,所以从出库部件中,大致能判断那东西的功能。 网行者组件、静默无人机、远程数据加密传输……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因为电子设备这种东西单拿出来,运载火箭的电路板和电视机的也没什么太大不同,关键还要别的因素,而这些因素,就从装配列表里,是不好判断的。 老实说,就是用了点垃圾,做了个小玩具,也没必要这么在意。 但是…… 阿二挥动手指,信息板上投影出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手绘的图纸。 图纸上那个等比放大一百倍,实际上只有米粒大小的倒碗状仪器,像极了今天下午他看到的东西。 阿二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因为这是他还在太阳城工业工程部时,工程部电脑里存档的一张残缺设计图。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因为设计图只有这一张,还是外观主视图,除了比例尺什么数据都没标记,说白了,这东西就是张外观的概念画稿。 至于这东西为什么会存在工程部的电脑里…… 因为图纸的右下角,有一个名字: professor.眉 这个名字的主人80年前主导了利维坦‘全天候全地形泛用单兵武装’的开发,被誉为‘现代战术兵器之父’,后来不知怎么失踪了。 阿二听过一些传言,据说他失踪后,住所里除了满屋子画稿,什么都没有,而利维坦正是从那些画稿中,奠定了今天世界第一军火商的地位。 有些怪,但是…… 只是模样有点像,这年头相似的无人机太多了,因为按照流体力学,适合的形状就那么几种。 他正考虑是不是要拨个通讯跟大姐说一声,通讯已经拨进来了。 是阿大。 “二爷提前回来了,我抽不开身,得你去。”阿大说。 “那回收站这小子怎么办?” “不管他,正事要紧。” “你不让人来看着吗?他才来一天,这一仓库的东西就交给他?” “正事要紧。” (4k6) -------- 你或许想要知道的事情: 「冻脑、衰老与永生」 人体冷冻技术原本是为了救治一些罹患重症,在当下无法治愈的病人而诞生。 但其价格昂贵,整个冷冻过程中需要付出大量人力物力,因此只有部分有钱人得以享受。 但在真正落地之后,富人,特别是人间之神们,发现了该技术的另一个价值。 人体冷冻,约等于冻结一个人的时间,延缓衰老,以另类的方式延长寿命,而在这个时代,能杀死一个人间之神的,除了意外和一些特殊疾病外,就只有衰老了。 因此,在该技术诞生后,没有任何一名人间之神因意外之外的方式死亡。 因为在他们衰老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将自己的大脑冻起来,等待人类可以永生的那天。 神们,已经以另一种方式战胜了死亡。 53 歌姬与歌姬 53歌姬与歌姬 中午的时候,零号离开后,小扳手把七七带到了两个月前童念父子暂住的那个房间。 作为诊所的小管家,小扳手的态度还算温和,暂时把七七安顿在这里,让她不要乱跑。 零号走得匆忙,也只是说了句:她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具体我下午回来再说。 总之,小扳手不知道这小孩是谁,到这里干什么,要住多久,是不是要带着她一起干活……两个大人一个喝多了还睡着,另一个出门了,姑且就先把她当客人吧。 接着,一个小时后。 本该在捡垃圾的小扳手折回了诊所。 七七正坐在诊所门口的一个铁皮墩子上晒太阳——嗯,下城没有太阳,她就是坐在那儿发呆。 小扳手走在她身前。 大眼瞪小眼。 看了有那么一会儿。 小扳手伸出手,去揪七七的耳朵。 被女孩……不,现在是‘男孩’,被男孩灵敏的躲开了。 “你干什么!?” “嘿!你还敢躲!” 小扳手挽起袖子就扑了上去。 两分钟后,他把七七摁倒在地,坐在她身上,两脚踩着她的两只手,揪着她的两只耳朵,大声问: “说!是不是你偷了我东西!” “我没有!” “就是你!这儿除了你没别人!” “说了我没有!” 小扳手在离开后发现自己丢了东西,那是他很小心贴身珍藏的东西,不大可能无意遗失,想来想去,就只有七七是最大嫌疑人。 “我不信!你让我搜搜!” 小扳手向着七七的衣服抓去。 两人年纪相仿,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区别在于小扳手是个男孩,他的力气要比七七大上不少,这一抓,七七来不及反应,直接被抓开了衣领。 零号特意让她换上宽松的衣服,就是为了掩盖肩膀上的第三条手,衣领一开,那条手顿时无所遁形。 “啊哈!你还说不是你!三只手的小偷!” 七七又羞又怒。 事实上,九岁小朋友还不足以从外表分辨男女,但是那第三条手,的确是她不愿意示人的东西。 “我没偷你东西!!!” 第三条手挥拳砸向小扳手的脸,小扳手吃痛之下松开了脚,这让七七一下子翻身而起,一脚就踹向他的裆部。 男性无论多大年龄,那地方都是极脆弱之处。 小扳手眼睛一蹬,嗓子里发出尖厉的哀嚎,整个人顿时就弯成了虾米。 两人发生冲突这时候,周围其实没什么人,小扳手最近的同伴也在几十米外,当他们发现小扳手被踹倒在地赶过来时,七七已经跑了。 …… 七七踹倒小扳手,拔腿就跑,一直跑到气喘吁吁实在没力气了才停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儿了,周围仍旧是成堆成堆的垃圾山,但肯定离诊所不近。 她回头张望,看起来是没人追过来,事实上,的确没有,因为她跑得太突然太快,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往那儿跑了。 但她还是怕。 所以她找了个地方躲着。 那是个像是空调外机一样的铁箱子,只是要大上好多倍,她爬上铁箱子,涡轮叶片间的缝隙刚好能让她这样娇弱的身躯钻过。 她钻过叶片,抱着双腿蹲在布满灰尘的铁箱子里,口鼻间尽是铁锈的味道,闻起来很刺鼻,还有些甜……为什么会甜呢? 有热乎乎的东西滴在了手上,她一摸,红红的。 哦,原来刚才拉扯的时候,我被打了啊。 她捂着鼻子,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动,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为什么要哭呢? 她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地方可去,想去找零号,又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她不清楚自己应该继续在这里躲着,还是该跑,又跑到哪里去,以后怎么办? 其实,她没有怕什么,她不恐惧,无非就是挨顿打嘛,以前被打得少么,都习惯了。 她很难受,因为难受所以才哭。 年幼的女孩并不知道,那种难受的感觉叫做孤独。 以前在贼窝里,还有朋友,有哥哥姐姐,就算有时会被欺负,也能感觉到来自他人的注视与关心。 而现在,那些都没有了。 她又一次在母亲离世后,感觉到了孤独。 她不想哭,因为哭没有用。 所以她用沾着鼻血的手按住了眼睛,呼吸着铁箱子里的锈味,渐渐的,眼泪止住了。 然后她听到了轻灵的、细碎的歌声。 那歌声从铁箱子的另一头传来,那里,有个洞。 真好听。 她被歌声吸引,爬进了那洞里,这好像是根管子,管子通向一座垃圾山的内部。 是的,这里的电子垃圾随意堆放在一起,积起了垃圾山,垃圾山的里面,存在许许多多空隙。 那个唱歌的人,是个戴着面罩的大姐姐。 她坐在一个狭小的空隙中,昏暗的人工光线从下城的穹顶透下,穿过垃圾山上的缝隙,映在她身上。 啊,不对,唱歌的,不是大姐姐。 而是大姐姐投影出来的一幅全息图景,七七见过图景中的人,昨天晚上,那个人就在家对面的墙壁上,好像,是个大明星,刚刚引退的大明星。 大姐姐在跟着全息影像里的明星唱歌,全息影像的声音很轻,大姐姐的声音更轻。 但七七还是能听出,大明星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小鸟在欢唱,而大姐姐的声音很难听,像是刀刮玻璃。 那真是一首好歌呐。 可惜唱它的人没唱好。 莫名的,七七心中有些惋惜,她低声哼了一小段,声音很低很低,因为她不想让那人发现,但是,那人还是发现了。 就在她学着哼完第一段时,那人猛的转过了头。 七七下意识就要缩回去。 “等等!别走!” 那人开口叫住了她,声音沙哑得像是雪城外的黄沙。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在垃圾山的空隙中对视,昏暗的光线只能让她们依稀分清,对面,是个姑娘。 “你是……”芊芊开口,“什么时候学会的?” 这是她写的歌,昨晚的引退仪式上第一次发布,当然,昨晚唱这歌的人也不是芊芊,只是一个3d合成的虚拟芊芊……公司窃取了她的成果,在未经她许可的前提下发布了新歌,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公司现在,要杀她。 “我……”七七顿了顿,小声道,“刚刚学会的。” 果然。 芊芊心中道,昨晚才发的歌,今天就能唱出来,调子准得几乎完美。 “你唱得真好,”她看着七七,“你喜欢唱歌吗?” 七七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教你好不好?” ------- 零号冷冷的看着小扳手:“我把人交给你,这才一下午的时间,你就把她打跑了?” “他偷我东西!”小扳手瞪着眼道,“我就是问问他,他竟然打我!” 零号看着眼前振振有词的小扳手,只觉得头都大了。 一个小偷,一个恶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面之词不可信,总之…… “人呢?她跑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 小扳手噘着嘴,气鼓鼓的看着零号——可零号那双眼睛太过恐怖,红色的电子眼无情的聚焦在他脸上,让他似乎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越来越泄气的自己。 “那还不快去找!?”零号低喝。 小扳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但他就是不敢不听。 “哦,好,我现在就去……” 54 偷还是没偷 54偷还是没偷 “七七!” “七七!” “七七!你在哪儿!?” 小扳手带着诊所的孩子,顺着七七逃走的方向一路呼喊。 的确没有人看到七七是怎么跑的,但零号回来时,老尼尔也醒了,通过诊所门口的监控录像,他们知晓了七七逃走的方向。 零号缓缓走在孩子们身后,他不知道那小姑娘到底是真的跑了还是躲了起来,但总之,他不出面,七七估计不会出来。 他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七七身上,但是……有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 如果昨晚阿乐没开那扇门,七七与他没有关系,他也不必如此费尽心力去找她。 可一旦开了那扇门……唉,总不能中途就不管了吧。 零号回忆着刚才老尼尔给他看的监控录像,再与小扳手所说的整个过程一对照,这件事情的始末已经清楚了七七八八,总之,这不会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小家伙。 “七七!出来吧!我不打你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城没有日夜,这里的光线永远这么朦胧。 垃圾山的空隙里,七七和芊芊并排而坐,前者在后者的手势指挥下,哼着轻柔的调子。 “最后一口气要慢一点,你唱得太急了,收的时候不能拖,要……” 芊芊顿了顿。 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说的话比两个月都多,这让她不太舒服。 那天晚上,她不仅被摧毁了牙齿和下颌,舌头与声带也遭到了严重损伤,她不能说太多话,一说多,就从舌尖疼到喉根。 她咽了一口口水,勉力道:“要戛然而止。” “是这样吗?” 七七又试了一遍。 “你唱得真好。”芊芊由衷赞叹。 “那我们开始学下一段吧!”七七说。 芊芊笑了笑。 因为戴着面罩的缘故,七七看不见她的笑容,她只能感觉到,眼前这个面罩姐姐似乎突然间变得低落起来——她原本就很低落,现在更低落了。 “这首歌,你已经学会了。”芊芊说。 她的确很低落。 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再也不能唱歌了,另一半的原因则是,在这种时候,她竟然发现了这么好的嗓子。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上天对她的怜悯还是惩罚。 “你不舒服吗?面罩姐姐。” “没有,我现在很高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认识你是我最近一段时间来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了,七七。” 先前两人已经相互认识过,芊芊让七七叫自己面罩姐姐,这的确是她这段时间来,最开心的事情,这两个月来,什么好事都没发生过,就在半天之前,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块看起来很值钱的金属板,却只换了4通用点…… “七七也是这样,认识面罩姐姐是七七最近几天遇到的最好的事情!” ——“七七!出来吧!我不打你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扳手的呼唤声传来,七七透过垃圾山的缝隙朝那边看了一眼,她看到了零号。 “我得回去了,面罩姐姐,”她说,“我以后还能找你学唱歌吗?” 这…… 当然可以。 “好啊,”芊芊笑了笑,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一枚芯片,递给七七,“这是初等声乐课件,你可以跟着它练练。” 七七接过芯片,艺术类课件,是很贵重的东西。 “那七七以后怎么找你?还是这里吗?” 芊芊迟疑了一瞬,然后给了七七自己的住址: “以后你想学,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姐姐。” 七七和芊芊告了别,钻进自己爬过来的管道,但没爬多远她又退了回来。 她把一块金色的怀表塞进芊芊手里: “谢谢姐姐,这个送给你!” …… 找到七七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她从一个铁箱子上爬了出来,快步跑到零号身后,拉着他的手……躲躲藏藏的看着一直注视着她的小扳手。 “先回去吧。”零号说。 返回诊所后,零号先是去找了宿醉一阵日的老尼尔,把七七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没有隐瞒,事实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小姑娘得待在他这儿,那场与警察有关的凶杀可以瞒着所有人,唯独不能瞒老尼尔,也瞒不住。 老尼尔对此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说:“如果警务局的人找上门来,我就交人。” 如果事情正如零号所说是场白吃黑,那么他们多半不会留心这条漏网的小鱼,老尼尔这么说也就是个:待这儿可以,但别给我惹麻烦的意思。 然后,零号去找了小扳手。 “你丢了什么?” “怀表,金怀表——就是她偷的对不对?” “你怎么还有块金怀表?” “那是我爸爸留给我的。” “她没有偷你的怀表。” “你怎么知道?” “监控录像清清楚楚,从录像里你看到她偷你怀表了?” “她肯定有办法躲开监控!” 零号蹲下身,严肃的用一根手指指着小扳手:“嘿,小子,没有证据,空口白话,你不能说人偷你东西,懂不懂?” 小扳手的确没有证据,也只能就此作罢。 “我有个活儿想给你干,你愿不愿意帮忙?当然,我会付钱的。”零号说。 “什么活儿?” 零号投影出下午在回收凉棚的影像记录,指着画面中那件黑色西装道: “我要收这种衣服,有多少要多少。” “80一件。”小扳手说。 “20。” “60,不能再低了。” “我最多给你50,不成我就找别人。” “成交。” 最后,零号找到了七七。 向她说清楚了今后的安排,总之就是你留在这里,和诊所里的孩子一起干活,老尼尔会给你们提供基础教育课件,也会给你们发一定的薪水,你要想挣钱,也可以和小扳手他们一起出去捡垃圾,懂了吗? 七七表示自己懂了。 接着,零号伸出手:“表给我。” “我没偷他表!” 老实说零号刚才也拿不准,监控录像里什么都看不到,没有办法证明七七偷了表,也没法证明她没有偷。 零号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她有嫌疑,因为她的前科……太多了。 而现在…… 我可没说你偷表了,我只让你把表给我。 你自己说你没偷表。 那九成九是你偷了。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小姑娘。” 零号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有没有偷表,问题都不大,但你刚来这不到半天,就把人得罪光了,问题很大,你要想在这里混,下次最好不要……” “可!是!——我没有偷他表!!!!” 55 世界是张网 55世界是张网 零号看着眼前怒目圆瞪,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小姑娘,像极了被人冤枉后有口难言情绪瞬间爆开的样子。 是我错怪她了? 不,小扳手从始至终就没有提到表,我先跟她交代了别的事情,在她情绪松弛下来时突然要表,就是为了诈她。 她上当了,她如果真的不知道那块表的事情,应该问‘什么表’? 而不是,我没偷他的表。 那表,就是她偷的。 所以这是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 不承认,没有关系。 这是你自己选的,可别怪我不保你。 “没偷就没偷吧,”零号冷冷道,“你打了诊所里的人,还让他们找了你整整三个小时……我可没时间天天在这儿看着你。” 他不想和这小家伙解释太多,考虑到她的年纪,零号觉得她不懂,但考虑到她的经历,零号觉得她应该懂。 偷表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还想不想在这儿混。 七七看着零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零号不确定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是不是演的,看起来不像,问题是,我相信你,没有用啊。 “我还有事,过几天来看你。” 零号的确有事,因为就在刚才,阿二发来消息,他会出门几天,回收站就暂时交给零号打理。 这意味着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阿二不在,那么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可以利用回收站做很多事情,还有就是,时间很晚了,上城的部分公共交通会在午夜停运,而阿乐还身负一些学习任务,他必须在午夜之前回去,否则就赶不上明天的课程。 总之,悠闲的日程表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了。 但就在他刚转身时,女孩压抑的咆哮声响起: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 “我,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零号停下了脚。 “那你倒是说说,表的事情。” 七七死死的盯着他,像是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开口。 零号开门,离去。 这事好像是有点奇怪? 但他太忙了,真没时间去细查这事情,只是在离开诊所前又去找了一趟小扳手。 “你信我,表不是她偷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掉在哪里了?” “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弄丢那块表!” “那要不这样……我重新买一块给你,当然,我知道这表对你的意义很重要,所以这不是赔,我也赔不起,给你买块新表,是为了感谢你今天对我的帮助,可以吗?” “唉……好吧好吧。” 走出诊所时,零号只觉得头都大了。 怀表,而且还是金的,这年头可算是古董,阿乐开这扇门的代价……可是太大了。 但事实上,这次开门的代价,远超他的想象。 因为就在一小时后,就在零号快要从下水道上到地面时,老尼尔拨了个通讯过来: “那小姑娘跑了。” 零号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 他的头真的快炸了。 那小王八蛋恐怕不清楚十二点过后的下城是个什么地方,要是不管她……我他妈的花了那么大的劲儿专门请了一天假把她送到下城,不是为了让她今夜横尸街头的! ------ 世界是张网,每个人都身处网中,每个人都有朋友,都有,认识的人。 有这么一种说法。 一个人,只要认识八个不同的人,那么,这八个人,及他们所认识的人,以及,他们所认识的人所认识的人……便是整个世界。 理论上,每个人都能通过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追溯到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世界是张网,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芊芊小姐。” 贾斯汀诚恳的看着眼前已经取下面罩的芊芊,她的脸很恐怖,整个下颚都是一块临时组装的黑色硅胶模组,像是个干瘪的骷髅。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如果你不愿意帮我,我也帮不了你,有的时候机会没有那么多,错过了,恐怕一辈子都没有第二次。” 芊芊低着头,沉默着,思索着贾斯汀刚刚说的事情。 如果,自己愿意站出来指认…… 但是…… 就在这时,她的信息板上弹出了短讯。 「七七」:面罩姐姐,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可以让我……住一晚吗?我就在你家门口,如果不方便的话,就不麻烦你了。 她站起了身。 “怎么?想明白了?”贾斯汀说。 “我有个朋友要跟我住一晚,可以吗?” 这句话是对屋子另一边的肖恩说的。 先前她给七七的地址,是肖恩的地址,这两个月来,她都住在肖恩这里。 “你还有朋友?”贾斯汀笑着道。 “下午在垃圾场认识的一个小姑娘,”芊芊说,“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贾斯汀笑了笑:“当然可以,是吧肖恩?” 肖恩没有说话,算是认可了。 芊芊去开门。 ——那扇门打开了。 屋外的女孩,和屋内的青年,又一次看到了彼此。 言简意赅的单章 言简意赅的单章 开门见山:我已决定明天(2022.7.16)开始从第一章开始对本书进行重写。 1、为什么要重写? 因为这书不好看。 2、为什么不好看? 具体缘由等重写完后的卷一总结说,现在说什么都是借口,总之,一切问题在我个人,我没写好,我菜。 3、你怎么确定重写就不菜了? 那也总比现在好。 4、重写计划? 从明天开始,每天至少三更6000字的量,其中三分之二会从第一章开始替换,剩下2000字发新章节然后第二天替换到前面,即,从更新数据上,每天保持2000字新增。 5、你这样做还不如直接删书重发? 这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太监。 ------- 另,因重写后剧情会与现在有巨大变动,在此列下旧版卷一简纲。 (注意:以下内容存在轻度剧透) 1、光之血、浮光症与重温旧梦 浮光症与重温旧梦都是光之血项目中的副产物,同时,光之血也是完美神机百变装甲与机械飞升的必要条件。(卷一不会得到真正的光之血) 因此,不管是为了治愈浮光症,还是光之血本身,梅山实验室都必须去一趟。 2、芊芊、阿索卡·钢牙与童念 钢牙姐便是二十年前的芊芊小姐,童念是二十年前的贾斯汀。 二十年前,钢牙姐是羲和娱乐的当红花旦,遭遇了和芊芊一样的事情,那个二十年前以碎人下巴为乐的羲和娱乐高管,二十年后摇身一变,成为了雪城市长的热门竞选人。 二十年前童念救下了钢牙姐,把她送到下城,此事也导致了雪城医疗义工联盟的分裂,一部分人,如萨克勒退出,倒向公司,另一部分人,如童念和老尼尔,去了下城。 3、阿索卡·钢牙为什么如此看着童念? 一半是私情,想要把救命恩人留在自己身边。 一半是为了新武流派-神机百变。 因此,她对童乐的关照,是爱屋及乌。 4、上城(权贵)、下城(帮派),以及,被所有人忽视的荒土 下城人不是最惨的,甚至,不能说惨。 因为下城人至少还能接受教育,还会一些专业技术,下城人是上城内卷的失败者,而不是连韭菜价值都没有的野草。 这个世界70%的人都生活在辐射遍布的荒土上,那才是真正的底层,但是,从没有人看到他们。 5、‘义军’的业务,紧密连接而又泾渭分明的上下城 黑社会就是黑社会,不论多么美化都是黑社会。 上下城看似对立,但却纵横交错,下城帮派从事的那些业务,比如黑拳、赌博、走私、垃圾回收处理,只是看上去比较干净的。 还有一些利益巨大,但却不太容易看见的,比如钢牙姐做掮客,掮的是上城与其他人,洗钱,洗的也是上城人的钱,再比如,童乐所租住的下水道格子屋,暴雷后一个人都找不到,因为那些中介平台背后全部是下城帮派,上城执法力量无法介入这些人,而下城帮派之所以能在上城堂而皇之运营平台,则是因为帮派的背后站着上城的少数人。 大多数下城帮派从事的业务就是上面这些内容。 而义军则要多一些特别的,更加暴利的业务。 掌握大量武装力量的义军会到荒土进行‘狩猎’,即,找一个荒土流浪者村落,对其进行灭绝,强夺其财富与资源,无本万利。 义军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赚钱以支持抵抗运动,为此他们不惜任何手段,只在乎结果。 6、为什么正义就是暴力? 上城对下城的大部分事情了如指掌,默许帮派的存在也更多是一种主动扶持地下势力首领,从而达到控制的效果。 反之,下城帮派也知道上城的图谋,这是明牌,是阳谋。 下城的任何组织与个人无法脱离上城独自存在,主动接受其控制,期望与虎谋皮,永远不会获得与上城相抗的力量,因为没有人能算得过精明的上城人。 因此,要从那些上城无法控制的地方寻找力量,这便是荒土。 上城人通过奴役下城获得绝对的优势,下城则奴役荒土,追赶这种优势。 正义是暴力,不仅仅是行使正义需要暴力,也是获得正义力量的过程中,充满了暴力。 7、童念父子与不可能降临的正义 童念从来就没有一个儿子,童乐的父亲是一同被流放的另一名义军,为救童念死在了南大陆,所以童念答应其照顾童乐。 但是童乐对童念而言的意义,却又不仅仅是故人之子这么简单,而是一种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 因为童念已经看透了义军的本质,其名为义军,所作所为皆是不义之举,他们比他们想要对抗的东西更加疯狂残忍。 而曾经胸怀理想的童念也无法对此作出任何改变,甚至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 因为过往的经历告诉他,如果不过激,不比恶人更恶,一切都是空谈。 可是这种对抗哪怕成功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另一场轮回——更不要说,终极武力的存在让这种对抗根本不可能成功。 无论多么冷酷无情,无论多么坚定不移,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所以,童乐的存在对他而言尤为特别。 如果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那我就把未来赌给年轻人。 如果我不知道该告诉年轻人走哪条路,那我就尽力培养他,让他自己选,我相信,新的生命,会有新的智慧。 8、白二爷与暴力的极致 白二爷为初代义军领袖陆登的小跟班,从陆登那里,他沿袭了正义就是暴力的观念。 在经历整整八十年四次叛乱失败后,白二爷已从一个小跟班变成新的义军领袖,而且,他变得比陆登更加暴力,认识到胜算根本不存在的他已不再追求前辈所追求的正义,而是追求另一种东西。 “浮光症是海德拉制药故意制造的疾病,只有海德拉制药有能力研发解药,但是他们不愿意,因为像我们这样的贱民不值得拯救。” “那怎么办?要怎样才能让他们大发善心?” “答案是让所有人都得病,不分贵贱!” “我已亲眼目睹四次邪恶的胜利,我送别一批又一批年轻人走上刑台,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正义存在!” “今天,我将引爆地热湖,淹没这座罪恶的城市,通过海水将浮光症的致病因子散播到全世界!” “什么?你问我如果海德拉制药研发不出解药怎么办?” “我不在乎,因为我不要正义,我要毁灭。” ------- 综上所述,原版卷一接下来的剧情是: 1、童乐渐渐熟悉垃圾场的业务,这个时候,童念回来了,得知儿子和钢牙姐搅在了一起,他很反对,但最终还是尊重,他以新武流派-神机百变的课件为交换,让钢牙姐不要让童乐过多参与义军的事情,要保证他干净。 2、但是钢牙姐想拉童念入伙,所以她食言了,派童乐去参与荒土狩猎,这一过程对童乐造成了巨大冲击,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眼中的好人,是真正的魔鬼。 3、回来之后,童乐想要退出,这个时候钢牙姐传来消息,他们准备对梅山实验室进行一次行动,如果童念愿意参与,光之血与浮光症的资料就分他一份,为了儿子,童念去了,然后零号也悄悄跟了过去,但是一心重返上城的芊芊小姐从毒蛇帮的渠道知晓了此次行动,将其出卖给了上城,童念死在了梅山实验室,临死前告诉童乐,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所期望的那样黑白分明,以后的路怎么走,你要多想。此事激发了童乐对上城的仇恨,他选择了留在义军。 4、童念之死让钢牙姐失控,她满世界追杀芊芊,零号也帮忙一同。同时贾斯汀为了保护自己的证人,将芊芊带回了上城,在上城的斗法中,零号发现有一些不该在雪城出现的海德拉特工,他们是为了蚂蚁工坊来的。在此过程中,他还发现了那些圆筒的用途,那是铀浓缩的离心机组件,义军在造核弹。 5、义军的图谋太过于疯狂,童乐终于清醒过来,自己不能助纣为虐,同时也因为海德拉特工的存在让零号感觉到了危险,他们带着七七跑路,躲到了城外荒土,在这里完善神机百变装甲。童乐不确定是否要把义军的图谋告诉上城,因为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很纠结。零号替他作出了抉择,把一些线索告诉了贾斯汀。 6、雪城新任市长就职演讲日,义军劫持了雪城市长,借媒体曝光了海德拉制药的恶行,意图炸毁雪城,散播浮光症,被早有准备的贾斯汀阻拦,贾斯汀本来不及阻止,但零号及时赶到,团灭在场所有人,带着核弹离开。 后续卷一结局部分涉及严重剧透,此处暂且不表,总之,稍后的版本会彻底删掉童氏父子与下城的大部分剧情。 在此,再一次向诸位深表歉意。 鲸落为林 于2022.7.15日 1 最后的演讲(重写第一章试读) 1最后的演讲(重写第一章试读) 雪城,中央区,先驱者广场,晚8点。 全息投影屏上,正播放着《雪城快讯》。 “大家好,今天是新历225年12月26日,十月廿三,大雪,欢迎收看雪城快讯。” “今天有一条重要的市政公告。” “经过三天的激烈讨论,市议会已将号称‘矿业工会’的组织定义为反人类武装暴力团体。” “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自称是雪城工薪阶层的代表,煽动舆论,催促市议会恢复退休金、养老金和若干社会福利政策,殊不知这是市场自由的抉择,是雪城人自由的意志。” “在遭到拒绝后,这些无耻之徒挑拨离间,企图不经批准组织一场非法罢工,而这,有可能造成数千万的经济损失,对雪城,和雪城的人民造成巨大的损害!” “从即日12点起,一切有关矿业工会的活动,都将被定义为非法活动。” “今晚9点(字幕:225年12月26日晚21点),在中央区先驱者广场前举行的集会活动,是卑鄙、龌龊、反人类的非法集会。” “雪城警方将于今晚8点(字幕:225年12月26日晚20点),对中央区先驱者广场及周边区域执行宵禁,非常时期,该区域任何不经批准擅自外出者,都将被视为矿业工会反人类武装暴力团体成员,遭到临时拘留。” “请记住,如果您遇到了这些所谓的工会代表,请立刻通知雪城警方,或与相应公司安保部队进行联系……” …… 一如许多年前先驱者孤身走入贫民窟的那个夜晚。 雷霆裂过苍穹,照亮漫天飞雪。 在雪季,这座城市的高层建筑银装素裹,却又不是一片洁白,因为那些五彩的霓虹,将楼宇间的积雪映照得一片迷离。 “请记住,如果您了这些所谓的工会代表,请立刻通知雪城警方,或与相应公司安保部队进行联系……” 随着主持人的播报,聚集在先驱者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了。 因为那般冰冷、刻板的语气,让他们下意识想起了一些,血流成河的记忆。 但还是有一些人。 极少数人。 留了下来。 白雪初看着稀稀拉拉的人头,心中并不感觉到孤独和恐惧。 因为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先驱者也是在一片飞雪中,从万人敬仰走向形单影只。 然后。 当他从那个破败寂寥的世界里出来时,身后跟着千军万马。 我不及他,但我心向往之。 于是乎。 心中的忐忑消失了,喉头仿佛一条通途。 白雪初轻轻开口,然后掷地有声,开始了他的演讲。 “新任市长选举,你准备把票投给了谁?” “是联盟党还是地方党?” “我告诉你,亲爱的朋友,投谁都没用,因为你的票就是一张废纸——哪怕选举不舞弊!” “因为他们要么说,这是自由经济,是市场的抉择,不会吧不会吧你想一点努力都不付出就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要么画张大饼告诉你一切会好起来的,接着三年后遗憾的表示,当我们想做些改变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对此深表抱歉。” “都是骗子!” “都是谎言!” “因为……” “这就是一个没有底线、没有希望、没有基本同情心的世界…” “他们只想让你成为奴隶,压榨到死。让你变成机器上的螺丝钉,直到你忘了自己还是一个人。” “他们用的都是同一套说辞:你们抱怨什么?我们那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荒土,和流民抢物资,而你们,住在干净繁华的城市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报——你也能变得富有,只要你足够勤奋,努力工作,管好自己,付出就一定有收获——我对钱没有兴趣!我最大的苦恼,就是钱太多麻烦太多!” “谎言!” “谎言!” “更多的谎言!” “睁开你们贷款安装的义眼,看清真相吧!” “我们每次喘息每下心跳,都能让他们挣钱!” “但他们却说,你不努力摘棉花,就得承受生活的毒打!” “雪城精神早就死了!” “我们生活在重重编织的谎言里,永远都醒不过来!” 人群中,有了一些声音。 那是虽零星却又不显得孤独的呼喊,与鼓掌。 白雪初看了看时间。 8点15。 按照雪城快讯所说,8点就应该执行清场宵禁,所以他才提前开始演讲,想着能说多少是多少,但是…… 8点15了,他仍旧没有看到任何执法人员,广场上只有逐渐又开始变多的人群,以及人群外各大媒体的直播摄像无人机。 他顿了顿,继续大声道: “但是!雪城精神也没有死!因为我们还在!雪城人还在!” “我们懂得如何从无到有,自废墟上重建一座繁华的城市!我们懂得如何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让所有的汗水都有应得的收获,我们……” 他扫视人群,沉声道: “也懂得……” “如何惩治邪恶,匡扶正义!” “因为就如他们所说的一样,这座城市的建立不是一片坦途!” “先驱者们,曾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荒土,与天斗!与人斗!坦荡的面对明枪暗箭,挥舞铁拳,砸碎所有奸邪之辈!” “我们不应该惧怕邪恶!” “雪城人,是继承了先驱者遗志的人民!” “邪恶应该惧怕我们!” “因为,我们的意志,就是人类的意志,我们的追求,就是人类的追求,我们的道路,就是人类的道路!” “我们,就是正义!” “亲爱的,高尚的,无畏的雪城人,不要再沉溺于无穷的谎言中,该让你们知道……不!是该让你们回忆起,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曾走过什么样的路。” “我们并非只有联盟党与地方党两种选择,还有另一种,另一种我们曾选择过的东西,那便是……” 地上,无穷的眼睛看着白雪初。 天空中,无穷的雪花落在白雪初肩上。 天空的天空中,无穷黯淡的,穿不透雪云,但却事实存在星光照耀着他。 然后…… 就当他‘那便是’时…… 人群中一声枪响。 血泊中的白雪初只剩下四分之三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