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独宠?退婚另嫁世子爷请自重》 第一章 深秋寂寥,庭院中梧桐树叶黄透飘落,韶光院里一如往日般冷冷清清,与前院时不时传过来的热闹声响格格不入的就像两个世界。 两名洒扫婢女停了动作,侧耳听了一听,其中一个撇嘴道:“前院这流水宴办了三天,听说昨日圣上都赐下厚礼,将一庶子捧的如此高,这是将咱们夫人置于何地。” “噤声!”另外一个闻言,急忙瞪了同伴一眼,小声道:“休要议论外院之事,叫尔晴姐姐听见可是要挨板子的。” 心中却也叹道,世子夫人玉一般的人,当年也是名满京城的世家贵女,怎么就被这么个外室出身的鄙薄妾氏打压成这样。 谢晚凝立于窗前,一身素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静静听着婢女们的对话,面色无波无澜。 直到尔晴领着大夫进来,见此情形,面色一变:“少夫人身子不爽利,怎么好吹风,快快去榻上歇着。” 谢晚凝回头,微微笑道:“忽然想起,好久没出门了。” 曾经心心念念要嫁进来的侯府,她好似终于待腻了。 尔晴鼻尖一酸,扶住她坐在软榻上,招呼从外头请来的大夫,客气道:“韦大夫,您瞧瞧我家少夫人的风寒两月有余了,怎么还不好。” 入秋后,谢晚凝在大夫人院中吹了场风回来就病了,府医说是受了风寒,药也按时服了,可向来康健的身子,却如何也不见好转。 不想让贴身婢女担心,谢晚凝伸出手,乖乖叫大夫把了脉。 刘曼柔进来的时候,恰好听见年老医者的最后一句:“郁结入腑,神伤不寿……” 她眸光微闪,抱着孩子跨门而入,口中笑道:“郁结入腑?郎君不过多去了妹妹那几次,姐姐何至于此,今夜我便同郎君说说,叫他这些日子多来陪陪姐姐你如何?” “谁放人进来的!”乍闻主子伤了寿数,又见罪魁祸首登堂入室,尔晴手都在发抖,怒道:“都拿捏少夫人心善,一个个蹬鼻子上脸,少夫人能忍,我忍不得!” “掌嘴!”刘曼柔笑意顿收,神情一戾:“姐姐身子不好,连婢女都无暇管教,那妹妹便代劳了。” 她素来受宠,出行跟随奴仆众多,话音一落,便有两名健妇上来。 谢晚凝挺身挡在尔晴前面,神色冰冷:“刘夫人不在前院受宾客贺喜,不请自来,旁人还说不得吗?” 刘曼柔瞥了她一眼,神情轻慢,再无方才假模假样的客套,手微微一扬,立即就有人扯开谢晚凝,扬手扇了尔晴几个嘴巴。 韶光院的几名婢女皆被制住,竟无一人能上前阻拦。 “你们住手。”谢晚凝苍白的面色因为怒意出现病态的红,冲过去将人推开,可她久病未愈,哪里有力气阻止这些健妇,反倒被推的跌倒在地。 “姑娘!”被压制的尔晴见主子被推倒,怒喊一声,竟挣开了几名仆妇的钳制,直挺挺朝抱着孩子的刘曼柔撞去。 你们推我主子,那我也推你们主子,完全抱着鱼死网破的悲愤在行事。 混乱中,谢晚凝见到刘曼柔站立不稳身子一晃就往地上栽,手里抱着的陆子宴才满周岁的长子,恰好一头磕在坚硬的青石砖上,头破血流。 一片惊呼声中,她看到陆子宴铁青着脸急匆匆赶来,抱起满身是血的长子,口中还在轻哄着哭的满脸是泪的刘曼柔,愠怒的眸子越自己,望向尔晴。 她看见他神情冰冷,口中一张一合,吩咐左右道:“将此等刁奴拖下去杖毙。” “不!”谢晚凝焦急阻止:“是刘夫人底下的人冒犯我,尔晴忠心护主,何错之有!” 她想讲道理,可没人听她讲道理。 陆子宴垂眸望着坐于冰冷地面的女人,蹙眉道:“谢晚凝,你何时成了这样的人,我说了,柔娘即便生下陆府长子,也不会影响你是我正妻的地位,你大可不必视她为眼中钉。” 一旁的刘曼柔哭道:“姐姐是您八抬大轿迎进府的正室夫人,妾身自知不如多矣,平日里她身边的婢女对妾身没有个好脸色妾身便也忍了,可她今日对培哥儿动了手,郎君若不给个交代,这府里哪里还有我娘俩儿的容身之处。” 她生的柔媚入骨,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陆子宴不过看了一眼,便狠了心,再次冷声道:“都愣着做什么,拖下去杖毙。” 谢晚凝尖叫着要上前,被仆妇扯到一边捂着嘴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尔晴被仆人拖到庭院长凳上,解开衣裙,剥了裤子施以杖刑。 她看着尔晴口中吐血朝她摇头,看着尔晴后臀皮开肉绽,看着尔晴慢慢断了气息。 等一切停止,仆妇松开捂住谢晚凝嘴的手时,众人才发现她不知何时也呕出鲜血。 陆子宴头也没回的吩咐奴仆:“念她伺候夫人一场,备副薄棺,将人收殓了。” 谢晚凝耳膜訇然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扑到尔晴身上,不许人将她拖走,泪流满面地给她提好裤子,系好衣裙,手抚向她肿胀的脸,从未有过的痛悔之意涌上心头。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尔晴!尔晴你醒醒,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一直背对着这边的陆子宴闻言倏然转身,目光落在她满是鲜血的脸上,放下手中幼子,疾步走过来。 谢晚凝抱着没有生机的尔晴,想喊大夫来救救她,可嗓子像是被棉絮堵住,已经发不出声音。 都是她,都是她不听劝告,冥顽不灵,非要嫁给陆子宴,自己陷入泥泞搭上终身不算,还叫尔晴跟着她受苦! 她曾信誓旦旦说过永不后悔,如今不到两年便后悔了。 都是她的错,为什么让尔晴去死! 她害死了尔晴! 恍惚间,谢晚凝目光看到刘曼柔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痛悔交加间,五脏六腑都似被挤压成一团,喉间再度喷出一口血,失去意识前只看见一道身影快如闪电般到她面前。 第二章 春雨敲打了一夜的窗沿,屋外渐渐泛起鱼肚白,庭院深深的侯府某座院子,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惊叫。 外间守夜的尔晴披了外衫,快步入内,关切道:“姑娘可是又魇着了,这可怎么行,等天亮还是请府医来请个脉吧。” 他们家姑娘这一个月来,隔三差五便要惊叫着自梦中醒来,人都瘦了一圈儿。 等走到近前,见主子竟满脸是泪,恍然一惊:“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好?” 望着面前鲜活的贴身婢女,谢晚凝不可置信的死死咬住唇,直到感受真切的痛意,才喃喃道:“我做了个梦,太可怕了。” “还是这段时间的那个梦吗?”尔晴掏出帕子给主子拭泪,柔声劝道:“姑娘莫怕,梦都是假的。” 谢晚凝怔怔握住她的手,忽然笑道:“是啊,都是假的。” 她断断续续做了半个月的梦,梦里去剿匪的陆子宴平安回京,却带回一位外室。 听说那位外室婢女出身,却生的一副花容月貌。 听说他对那位外室爱若珍宝,不惜违逆亲娘。 听说他为了那位外室欲登门退亲,被路家老夫人以死相逼才愿意履行婚约。 兄长亲自上陆府要求他遣散那名外室遭拒后,爹娘劝她另觅良缘,可她却如同猪油蒙了心般坚持要嫁给他。 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自幼定下婚约,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别人。 先前的梦,总是如隔薄雾,她并不当真,直到今夜。 尔晴死在她的眼前,是被陆子宴亲口下令杖杀,梦中的画面太过真实,梦中人的痛悔情绪似乎延续到了她的身上,叫她再也难以忽略。 ……这真的是梦吗? 谢晚凝抿了抿唇,拭干了泪,问:“陆老夫人昨日是不是说陆子宴来信了?他何时回京来着?” “就这两日。”她家小姐平日里唤陆世子都是子宴哥哥,忽然连名带姓的唤叫尔晴有些诧异,微微一顿,问道:“姑娘面色不好,今日可还要去武原侯府?” 陆子宴奉旨前去汴州剿匪,临行前特意交代谢晚凝无事可去武原侯府多陪陪他年迈的祖母,和寡居多年的母亲,叔母。 陆家满门忠烈,陆子宴的爷爷、叔伯、还有他的父亲,都接连战死沙场,留下几位女眷守着偌大家业,陆子宴是陆家仅剩的男丁。 对这根独苗苗,不但陆家几位夫人不肯放他去边关,就连当今圣上也不忍百年侯府就此断了香火,除了一些不算危险的剿匪,和查案任务外,从未派他上前线杀敌。 前两年边关告急,急缺能力出众的将领,陆子宴几次请旨,他得陆老将军亲手教导,兵法武艺皆不凡,圣上都咬死了不准,只道成婚后为陆家留下血脉,再谈其他。 所以,谢晚凝才及笄不久,两人婚期就已经提上了日程。 他们的婚事,不但陆、谢两家关注,就连当今圣上也极为在意,梦中,成婚当日,宫里几位娘娘还给她添了妆。 明明是被所有人祝福的好姻缘。 结果她成婚不到半月,就得了刘曼柔有孕的消息。 谢晚凝闭了闭眼,不愿再回想,她咽下再度翻涌的情绪,哑声道:“去。” 谢、陆两家乃通家之好,她同陆子宴青梅竹马,陆家几位夫人亲眼看着她长大,待她不比亲生女儿差,可是在梦中,随着刘曼柔有孕后,她们还是对这位外室出身的贵妾缓和了态度。 反过来劝她既为陆家主母,那便该为陆家子嗣计,懂得贤良大度。 甚至在庶长子出生后,同意陆子宴将刘曼柔抬为二房平妻的请求。 陆家子息过于单薄,她们盼孙子盼太久,谢晚凝能理解她们的做法,但不代表她不会难过。 梦里的她,真是难过极了。 婚前慈善爱护她的长辈,随着一场婚礼,随着妾氏有孕后,全变了。 可她今日还是得去陆府,谢晚凝记得在第一场梦里,陆子宴回家时,她正好在陆府陪着几位陆夫人。 或许就是今日,她当然要去。 她要去证实,梦中的情景究竟是不是上天见她过于可怜,给她提前预知未来。 ………… 天空吐出鱼肚白,下了一夜的雨渐渐停了,谢晚凝将窗扇推开,春日的晨光照在面上,久违的温暖让她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尔霞笑吟吟自外头进来,正好瞧见自家姑娘半倚窗边,面上笑意生机勃勃,叫院中正含苞待放的春日海棠都黯然失色,她有些失神。 谢晚凝自曦光中回头,看见是她略微一顿。 尔霞回过神,轻声道:“早膳备好了,有姑娘昨儿点名要的四喜圆子。” “撤了吧,”谢晚凝道:“我去陪阿娘一同用早膳。” 说着,她抬步往门口走,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又回头,对紧跟在身后的人吩咐道:“你今日不必跟着我,留在家里照看院子即可。” 尔霞神情一僵,有些不明白主子为何骤然冷着自己,她顿了一顿,缓缓下拜道:“……诺。” 谢晚凝不再看她,带着尔晴出了院门。 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在不确定梦中情况是否为真的情况下,她对梦里面这位未来会爬陆子宴床榻的婢女,实在没办法跟之前那般有个好脸色相待。 下了一夜的雨,吹落无数花瓣、树叶,有几名奴仆正清扫着一地零碎。 谢晚凝走在青石砖上,侧眼瞧见尔晴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笑道:“做什么这个表情,你家姑娘我今日就乐意带你一个人出门不行吗?” 闻言,尔晴笑眼弯弯,“姑娘乐意,怎么着都行。” 她们家姑娘啊,是谢家的明珠,受尽宠爱长大,谁会忍心违了她的心意,叫她不开心呢。 京城谢氏,祖籍襄州,往上数几个朝代便是贵族门阀,出了不知多少名人雅士,这一脉又为本朝高祖争霸天下添了一份力,便跟着高祖迁居京中,已经传承百年有余,乃世袭罔替的侯爵府。 第三章 谢晚凝祖父谢明德生前官拜刑部尚书,生有二嫡一庶三子。 长子谢文继承爵位,如今在朝为官,任正三品光禄寺卿,谢晚凝便是他的长女。 次子谢书任国子监祭酒,庶出第三子谢广仁外放宣州任知州。 兄弟三人在朝官职都不低,宫里的淑妃娘娘又是谢晚凝的嫡亲姑母,放眼整个京城,宣平侯府也能称得上煊赫高门。 到了锦绣堂,门口的李妈妈见了谢晚凝,微微福身笑着行礼后,挑起垂帘,迎了她入内。 郑氏坐于软椅上,见女儿进来,略微讶异道:“今日怎么这般早。” 谢晚凝屈膝行了个礼,笑道:“阿娘还没用早膳吧,我想来同您一块儿用膳呢。” “昨儿也不说一声,娘这儿可没准备你爱吃的甜食。”说是这么说,郑氏转头就吩咐身侧的婢女叫小厨房临时备上几样不费功夫的甜口吃食。 又拉过女儿的手,上下瞧了几眼道:“今日可是又要去武原侯府?为娘也不是拘着你,只是我儿婚期将近,成日往未来婆家跑也不是个事儿啊。” 谁家待嫁女郎,不在房中绣嫁衣,还成日不着家的。 “这不是陆子宴去汴州前,我答应了他多去陆家陪陪他家长辈吗?”谢晚凝小声道:“总不好食言吧。” 提及未来女婿,郑氏面上微微一动,问:“算算日子,子宴去剿匪已经两月有余了吧,临近婚期,他可有给你来信,道何时回来?” ……来信? 谢晚凝心中苦笑,面上却道:“来过了的,这两日就该回京了。” 其实,陆子宴哪里会给她来信。 他们一起长大,从小就定下婚约,早些年他还会极为耐心的哄她,自他十二岁父兄、叔伯接连战死起,那一年间他迅速成长起来,从一个鲜衣怒马的张扬少年,转变成如今这副冷傲沉默的性子。 他为陆家的女眷们,撑起一片天,就再也不会是那个写信来哄她的小竹马了。 从此,只有谢晚凝追逐他的份,无论陆子宴去哪里办差,离京再久,都没有给她来过信。 她怜惜他扛起陆家压力大,从来不曾跟他抱怨,更没有朝他耍过性子。 她总想着他们会是相伴一生的夫妻,她要懂他,爱他,不能一昧的娇气要他来哄。 现在想想,真的对吗? 母女俩一同用过早膳,郑氏一手轻摇手中团扇,一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道:“快去吧,别叫你未来婆家久等了,记着早些回来,那嫁衣你不愿意动针线,好歹在盖头上绣上几针。” “知道啦。”谢晚凝并不害臊,随口应了声后,抬步就往门外走。 本朝风气开放,贵女们出门并没有太多规矩,谢家教养女儿也不一昧古板,谢晚凝自幼不但学习诗书礼仪,骑射马术也没有落下,她抬头望向万里晴空,放弃了乘坐马车的想法,连帷帽也不戴,直接骑马出门。 路过朱雀街一家老字号糕点铺,谢晚凝略微迟疑几息,还是翻身下马,亲自去里头买了几包陆家几位夫人喜爱的吃食。 无论如何,现如今的陆家人待她还是极好的。 主仆二人拎着食盒从糕点铺里出来,谢晚凝正欲解了缰绳上马,一抬头便瞧见兄长谢衍誉在对面茶楼门口同友人交谈,神情微微一怔。 她家长兄生的面如冠玉,风姿不俗,就算放眼整个京城世家子弟里都是少有的俊秀,陆子宴那张脸摆在面前,都不一定比得过,可这又从哪儿结交了个隐约能压他一筹的友人? 只远远瞧上一眼,都有惊艳之感扑面而来。 谢晚凝一贯认为自己不是肤浅之人,对陆子宴专一也只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感情,跟他那张近些年愈发似冰山的俊脸毫无关系,可这会儿见到这人,却真是愣了好几息。 ……京城何时有这么个人。 她心中暗自嘟囔几句,快速收回视线,一点也不想过去打扰,正欲上马离开时,却见谢衍誉携友人已经朝着她这方向而来,显然是看见了她。 谢晚凝握着缰绳的动作一顿,神情有些僵硬。 谢衍誉是谢家这代嫡长子,自幼敏而好学,出身世家却没有倚靠家里余荫举官入仕,而是走科举之路,在十七岁时金殿之上,被当今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寄予厚望。 如今双十之龄尚未议亲,真是高门夫人眼里行走的香饽饽,做梦都恨不得将人拐回去做自家乘龙快婿。 可谢晚凝却对这位兄长有些头疼,实在是谢衍誉在外对谁都冷淡疏离,极有距离感,对她这个妹妹却是十足的老父亲心态,管她管的甚至比亲爹还严苛,她都要被念叨出阴影了。 看着已经走到近前来的人,谢晚凝微微福了福身,面上挤了个干巴巴的笑,道:“好巧啊,兄长不用当值吗,竟得空来茶楼闲逛。” “今日是十五。” 本朝官员初一、十五都是休沐日。 谢衍誉瞥妹妹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后婢女手上拎着的食盒上,面色微缓道:“专程来给阿娘买的?你倒是有心了。” “……”谢晚凝一噎,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的,又不敢说这是给陆家人的。 估计没有哪个做兄长的会喜欢自己未出嫁的妹妹,成日往未来夫家跑,还提着糕点给婆家献殷勤,更何况谢衍誉把她看的极重,从小就护着她。 他甚至对陆子宴这个妹婿都有所不满。 虽然两家门当户对,但陆子宴总冰着张脸,根本让人瞧不出他的情意,任谁看,都只看得出谢晚凝对这桩婚事更热切些。 ……事实似乎也是如此。 她呐呐不肯做声,谢衍誉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目光顿时就沉了下来,张口想说妹妹几句,又顾忌旁边有外人,最终只摇头道:“以后骑马出门,记得戴上帷帽。” “为什么?”谢晚凝眉头蹙起,惊讶道:“阿兄你真的读书读迂腐了不成,平日里念叨我这不许那不许就算了,现在连脸都要遮着吗?” 第四章 她的话音方落下,就听见侧旁响起一声轻笑。 是那位随同谢衍誉一起来的男子,见她视线望来,这人笑意微顿,微微颔首致意道:“姑娘莫怪,在下失礼了。” 他身穿一袭青色长袍,身量极高,风姿秀逸,只站在那儿,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此刻却微微垂着头,眼含笑意向她致歉,周身气度不似凡人。 声音温和轻缓,让人听了只觉如沐春风。 谢晚凝只同他对视一瞬,便匆忙移开了视线。 她胆子素来大的很,此刻却有些难得的不自在,待别开眼才定下心神,就又听这人又道:“不过我猜你兄长并不是读书读迂腐……” 他停了停,目光着看向车水马龙的朱雀街,笑道:“而是姑娘容色太盛,过于人惹眼了。” 谢晚凝听的微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终于注意到来往的行人们,都会若有似无的瞧向这边。 “……”她默了默,收回视线,瞧他一眼,似笑非笑:“公子往日里是不照镜子的吗?” 怎么就能说出她惹眼的话来。 “晚晚,”一旁的谢衍誉打断他们交流,无奈道:“这位是沛国公府世子爷,不可无礼。” 谢晚凝一愣。 沛国公府的世子爷? 她想了想,终于在记忆里翻找到关于这位世子的信息。 端阳长公主之子,出生时早产,从胎里出来就带了弱症,被御医断言活不过三十岁。 公主乃当今圣上的胞姐,身份尊贵,这位世子爷不仅是她的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哪怕体带弱疾,早夭之相,在三周岁时依旧被请封为世子,地位不容撼动。 听说这位世子爷身子不好,不喜出门见客,也无心于宦海夺权,只寄情山水间,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打他十七岁起,选世子妇一事就被提上了日程,就算身子不好,可毕竟身份贵重,只要他愿意开口娶妻,京中闺秀们都任他挑选。 偏偏他对娶妻生子没有半点想法。 据坊间传闻,这位爷亲口说自己是活不了几年的人,还是不要娶妻祸害别人家姑娘了。 急煞了一心想让他留个后的爹娘…… 算是京城世家门阀中的另类。 谢晚凝心里恍然,难怪她从没见过,这位世子爷低调的很,鲜少露面,她能见过才怪了。 ……生的这么好看,但凡多出来走上一圈,也不至于籍籍无名吧。 谢晚凝没忍住,再次抬眼瞧了瞧,或许是先入为主,这回终于看出面前男子清俊的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白皙。 是久病体虚之色…… 裴钰清正好垂眸视线同她撞在一起,微微一怔,笑道:“令妹天真可爱,童言无忌,不必多礼。” 谢晚凝听的眨了眨眼睫。 ……童言无忌? 她目光同他对视,开口问:“不知世子您贵庚?” 看着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能这么自然的用长辈的语气说她呢。 小姑娘眸光忽闪,似有秋波流转,裴钰清目光微顿,率先移开了视线,温声道:“我长你许多。” 谢晚凝面露好奇之色,追问道:“许多是多少?” 谢衍誉听的脸色微沉,蹙眉道:“晚晚!” “……”谢晚凝无言。 怎么就忘了旁边还有个爱说教的哥哥。 她当即收回视线,垂头做出乖巧听训之状,道:“我错了,阿兄你不要凶我。” 谢衍誉对妹妹素来疼宠,哪里舍得真训她,心中叹了口气,伸手解下缰绳,递到妹妹手里,口中交代道:“记得早些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谢晚凝笑嘻嘻接过缰绳,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我会很快回家的。” 等那主仆两人扬鞭离开,谢衍誉收回视线,却见身旁好友神思不属,同往日里云淡风轻之态截然不同,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衍誉心里‘咯噔’一下,他略顿了顿,道:“长卿不要见怪,我家小妹就是这么个性子,没有捉弄你的意思。” “无妨,”裴钰清侧身看他,笑道:“姑娘家鲜活可爱,我只会觉得是真性情,怎会见怪。” “……”谢衍誉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但见好友已经转身朝茶楼走去,也只能收回思绪跟上。 ………… 谢晚凝自幼同陆子宴定下婚事,来陆家就跟回自己家似得,可这次踏进武原侯府大门,心里却有些沉闷。 梦中的画面,在脑中一点一点细细展开,难以忽视。 她照旧往正院而去,行走间裙裾摆动,仪态万千,光彩绚丽,眉头却微微蹙起,似有忧虑。 陆老夫人歪倚在软榻上,正同两位儿媳聊着什么,见她进来,面上浮现一抹笑意,“晚晚来了?刚刚还念叨着你呢。” 谢晚凝见了礼,手里拎着带来的糕点,也微露笑意道:“来时路过林记糕点铺子,记起您爱吃里头的板栗糕,就买了几包带来。” 老人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只能用软烂好克化的吃食,侯府虽不缺这两块糕点,但林记糕点铺子生意极好,能亲自前去买来,也是一份心意。 “晚晚是个孝顺的孩子,”陆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欣然道:“还有不到两月就是婚期了,老身等了这么些年,总算要等到你跟晏儿成婚。” “可不是吗,”一旁的陆大夫人满脸慈爱的看着谢晚凝,笑着附和道:“我等晚晚的媳妇茶,也等了好些年呢。” 她是陆子宴生母,生有三子,夫君和长子次子皆战死沙场,重大打击之下,华发早生,跟京城里同龄贵妇比起来,十分显老,身体也不算好。 谢晚凝对这位丧夫又丧子的未来婆母素来敬重怜惜,可此刻,她却呆住了。 眼下这个场景,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就在陆子宴汴州剿匪回来的那天。 包括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说的话,都一字不差复述了一遍。 她久没反应,另外一侧的陆二夫人注意到她面色不对,不由问道:“晚晚怎么了?” 说着,似想到什么,关切道:“婚前近在眼前,子宴却一走就是两月,晚晚心中可有不满?” 第五章 “弟妹说笑了,晚晚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当然懂得儿郎志在四方的道理。”谢晚凝尚未说话,便听见陆大夫人道: “子宴要挑起侯府门庭,便不能沉迷于儿女情长,咱们妇道人家既然帮不上什么忙,便为他打理好家中庶务,不要拖他后腿才好了。” 谢晚凝眼睫低垂,微笑不语。 这番话,梦里梦外她在陆家都听了许多遍,在家中被父母兄长娇惯的任性,到了武原侯府,便不自觉就收敛起来。 学会善解人意,学会处处为陆子宴着想,下意识为他的冷淡找理由。 他只是压力太大,父兄叔伯都战死,陆家靠他一个男丁撑起门户,她该体贴他,懂他,爱他。 哪里还敢朝他闹性子,给他增添烦恼。 梦里的她,就跟被猪油蒙了心般,任他再态度冷傲,豢养外室,也坚信他心里有自己,从没动摇过要嫁给他的决心。 可现在,她灵台清明无比,有些品出这些话的敲打之意。 谢晚凝回过神来,将手中糕点放下,定了定心绪,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仆人匆匆而来。 她心中一凛,又是梦中出现过的画面。 ——陆子宴回来了。 果然,那仆人行至面前,急急跪地禀告道:“老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晏儿回来了?”陆老夫人激动的站起:“快,快,他人到了哪儿?” 奴仆才要答话,院门口已经出现了道身姿修长的人影。 一身墨色骑装,腰封紧贴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身,整个人气势凛然,似外放的剑光,妗贵冷傲,令人不敢直视。 明明才十八岁的年纪,却已为皇朝立下不少功劳,因着跟他的亲事,满京城不知多少贵女们道谢晚凝好命。 生在福窝窝里,又能觅得如此佳婿,还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情真意切。 陆子宴将手里的马鞭丢给身后随从,几步走到陆老夫人面前,撩起衣摆正要下跪请安,就被陆老夫人快速扶住,老人家嗓音颤抖,语气关切:“总算回来了,差事办的还顺利吗?可有进宫去给圣上复命?” “祖母放心,汴州匪寇已经平定,孙儿给圣上交过差才回府的,”陆子宴扶着祖母坐下,目光自谢晚凝身上扫过时毫无波动,道:“您老人家身子可还好?” 谢晚凝被他这一眼瞧的心头发凉。 ——就连眼神都跟梦里相似。 她怔愣的站着,魂游天外。 直到陆大夫人连声唤了她几句,拉过她的手,嗔道:“晚晚是怎么了,今儿个总魂不守舍,你等了晏儿这么久,现在他人回来了,你倒是不说话了。” “……”谢晚凝不想去深思这段话的另外一层含义,她吸了口气,抬眼看向正望着自己的男子。 从他的衣着打扮,周身都透出的冷淡态度,再到方才的对话,这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场景,叫她袖内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谢晚凝死死的掐住手心,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失态。 可到底还是不死心,她顺着梦中记忆,面上挤出一个笑,问道:“宴哥哥,剿匪危险,你可有受伤?” 大概是她笑的太难看,陆子宴同梦中波澜不惊的神情不一样,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切顺利,没有受伤。” 闻言,谢晚凝一颗心直发沉,她顿了顿,又捧起手边的一包糕点:“那你可用了早膳,这儿有你最爱的花生酥,还热乎着呢,你要不要尝尝?” 陆子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却还是伸手从盘中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谢晚凝大松口气,那个梦果然是假的吧。 ——梦里,他似乎没有用糕点。 他们你来我往交流了几轮,一旁的几位大人看完全程,均目露满意之色。 陆老夫人慈爱的拍拍谢晚凝的手,笑道:“今儿晏儿回来,晚晚就留下来用顿家宴吧。” “就这么说好了,”谢晚凝尚未开口,一旁的陆大夫人便道:“这么久没见,你们这对未婚夫妻想必不少私房话要说,不用在这儿陪着了,去后花园里转转,开席了再回来。” 陆子宴率先走了出去,谢晚凝迟疑一瞬,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均没有带随从。 若是平常,她早就欢喜的围着他叽叽喳喳诉说着分开的几月里,自己身边发生的趣事了。 可现在,被梦中的惨烈影响,她毫无心情说话。 武原侯府的春日之景可谓一绝,蔷薇花开了满墙,谢晚凝看了会,忽然听见身边的人道:“你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闻言,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她脸色很难看吗,能让一向对她不甚在意的人,也察觉到不对了。 谢晚凝吸了口气,勉强平息了心情,侧头看向身边的人,正要开口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瞧见远处一道熟悉到刻骨的身影。 她微微一顿,眼眸缓缓瞪大。 刘曼柔? 梦中为陆子宴生下庶长子的平妻,竟然出现在了眼前! 最后一丝侥幸被无情戳破,梦境果然是真的。 少女神情变化明显,陆子宴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眸光微顿。 谢晚凝颤声道:“那位姑娘是谁?” 她反应有些不对,陆子宴眉头微蹙道:“你怎么了?” “陆子宴,我问你她是谁?”谢晚凝抬手指向远处一袭素裙的女人,认真道:“你从来不喜欢丫鬟随身伺候,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你打算如何安顿她,都告诉我。” 少年得志,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对他说话,别提还是向来对自己柔顺体贴的未婚妻,陆子宴眉头蹙的更深,“你这是在审问我吗?” 审问? 谢晚凝深吸口气,收起发颤的手指,抬眼看向这个已经高了她许多的少年。 ……或许应该说是男人。 他身姿修长,脊背挺拔如松,面容生的极俊,任谁见了能不多看几眼,只是明明记忆中会笑着哄她的少年,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自己时,眉眼间只剩下冷淡和不耐烦了呢? 第六章 谢晚凝心底冰凉,梦境属实,那按照梦中的时间线,这会儿他们恐怕已经珠胎暗结了。 “就当是审问吧,”她眼神倔强同他对视,道:“你避而不答,是因为这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还是说你已经将她收入房中?” 面前少女愈发咄咄逼人,陆子宴面色冷了下来,目光看了她几息,才淡淡道:“晚晚何故如此作态,不说你我尚未成婚,就算成婚了,我身边多个人,也并无不对。” 就算成婚了,我身边多个人,也并无不对…… 在此之前,他们从没有聊过这个话题。 谢家家规有一条便是,家中男丁,年过三十方可纳妾。 而谢文三兄弟均已年过三十,却都只有一妻,并无妾氏。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谢晚凝从没想过,原来她的未婚夫会认为自己身边多个女人,也并无不对。 梦里她能猪油蒙了心般嫁过去,大概是她傻,她不甘心这些年的情意化作一场空,她总觉得他们不该走到劳燕分飞。 可现在,她清晰感觉到心里尚有余温的角落,渐渐冰冷。 指甲刺入掌心的痛意叫她清醒,谢晚凝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咬字清晰:“若我不同意呢?我不同意你身边有别人,从前你身边便没有丫鬟伺候,以后也不能有,这一辈子都只能跟我阿爹一样,不纳二色,只我一人呢?” 闻言,陆子宴愣了一瞬,旋即就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嗤笑了声。 跟头一回认识她般,细细端详她的面容,见她眼神倔强,坚持等他的答案,不由一顿。 良久,他反问道:“晚晚为何会认为,我之前身边没有婢女随侍,日后也就该守着你一人过日子?” 许是再大的痛在梦里都受过了,这会儿听见他的话,谢晚凝竟然不觉得难受,眼睫麻木的颤了颤,轻声道:“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当日他们定下婚事时,他明明说过,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有她一人足以。 陆子宴也想起了年少无知的岁月,神情微微怔忪,似悲悯又似轻嘲的开口:“陆家子嗣稀薄,我以为晚晚应当不会这么天真的。 “你可知我身上担负的压力?” 谢晚凝缓缓点头。 他要支起陆家门楣,为一家子寡妇挑大梁,年纪轻轻便在朝堂上同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博弈,不落下风。 能力之出众,得当今圣上屡次盛赞,后生可畏。 她就是太懂他的压力,所以在这几年才会面对他日渐冷淡的面容,依旧热情洋溢,温柔体贴,笑脸相迎。 可她竟然忘了,除了朝堂上的压力外,他还身负为陆家开枝散叶的压力。 陆家一共四房,却仅留他一个大房男丁,他三个叔叔香火都断了,按照时下规矩,陆子宴即便不兼祧四房,那也该给为几个叔叔过继子嗣,叫他们那一脉,得以存续。 只靠一个女人生怎么够。 梦里他不就是把生了孩子的刘曼柔抬为了二房平妻吗? 甚至他还纳了尔霞为妾。 陆子宴继续道:“你既然知晓我的压力,那便该知道,我无法守着你一人过日子。” 谢晚凝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她在他面前,本就一向气短,有理尚且辩不过,不要说眼下他的话实在让人挑不出错来。 世人都以子嗣为重,更何况是满门忠烈几近绝嗣的陆府。 静立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她是你新收房的妾氏吗?” 陆子宴顿了一瞬,道:“她不会影响到你。”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谢晚凝一眼不眨的看着他,问:“你们现在的关系清白吗?” 两人对视几息,他率先移开视线,并没有正面答话:“我向你保证,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无论我身边有多少女人,都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 “所以,”谢晚凝脸上表情毫无波动:“你们现在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她从未如此咄咄相逼,陆子宴眼神沉了沉,不耐道:“你要知道,我总是要纳妾的,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你既然要做我夫人,便不该执念于我守着你一人这等不现实的事。” 他语气决绝,毫无宽柔。 谢晚凝沉默良久,缓缓点头,潋滟生波的眸光暗淡下来,似有什么碎裂开,一点一点消弭与无形。 这些时日里断断续续所梦到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 梦中两人成婚后,他的种种冷待,刘曼柔的挑衅、奚落、还有他们的庶长子。 那个孩子出生起便享尽宠爱,刘曼柔母凭子贵,他欲将爱妾抬为平妻,就连陆老夫人说庶长子可以记在她的名下,算作嫡子,他都不肯。 力排众议记在断了香火的二房名下,作为名正言顺的嫡子。 而刘曼娘,也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他不是为了子嗣纳妾,他是真的爱上了刘曼柔,所以才会大费周章也要给她妻子的名分。 梦中的她因苦闷抑郁而伤及寿数,承受着种种羞辱。 尔晴为护她被陆子宴亲口下令,受仗刑而死。 如果,梦境是真,那便是老天怜惜她做错了选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想通这一点,闷疼到麻木的心似乎灌入了一丝活力,谢晚凝抿了抿唇,用尽仅剩的勇气,最后试图挽回:“子宴哥哥,若是我说,我坚决不能接受未来夫君另觅二色,你还是不肯为我妥协一次吗?” 陆子宴嗓音微沉:“你这是在为难我?” “不,不是的。”谢晚凝苦笑,怎么会是为难。 她只是不甘自己真心付出的姻缘断绝于此罢了。 他们之间永远都是她先妥协,她学着改变,学着体贴,他从来不肯退一步。 永远不肯为她低一次头。 问个清楚,好让她彻底死心,断了所有念想,所有侥幸。 总不能叫她这颗心一直受他影响,任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吧。 谢晚凝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抬头认真的看向面前男子,“陆子宴,谢谢你没有骗我,愿意对我说真心话。” 第七章 至少没有给她希望,而是选择戳破她的天真。 也对,他没有骗她的必要。 毕竟在他眼里,她爱极了他,无论他多狠心无情,都会坚定的追随他吧。 陆子宴看着她泛着红意的眼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远处的另外一位当事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 应当是听见了这边的对话,一袭素裙的女子脖颈微倾,千娇百媚的行了一礼,婉声道:“妾身见过姐姐。” 谢晚凝身子蓦然一僵,缓缓侧身,她表情平静:“你唤我什么?” 女人似被吓着了,潋滟生波的眸子微睁,小心的看了眼陆子宴,嗫喏道:“陆郎,妾身是不是逾矩了。” “的确逾矩,”谢晚凝望着这位在梦中屡次挑衅自己的外室女,淡淡道:“我阿娘只得我一个女儿,并没再给我添个妹妹,我也没有随处认妹妹的爱好,你且记好,下次不要喊错了。” “晚晚!”陆子宴双眼微眯,目光如炬的看向她:“柔娘她孤身一人从汴州随我来京,无依无靠,不过唤你一声姐姐,也值得你这般挤兑?你何时如此刻薄了?” “陆郎莫要为妾身同姐……同谢小姐置气,”刘曼柔满脸惶恐怯懦之色:“妾身只是想着咱们都是伺候郎君的,您是正室夫人,妾身唤一声姐姐……啊!” 她的话还未说完,谢晚凝已经一掌掴上去,女人接的很好,柔弱娇美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完整的巴掌印。 谢晚凝笑着揉自己掌心,漫不经心道:“本不想打人的,但是你欠打,我乃宣平侯府嫡长女,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同我称姐道妹?” 太可笑了,她阿娘尚没有为她添个妹妹,就因为要嫁人,她便无端成了一个贱婢的姐姐。 梦中的她是疯了吗? 柔娘的脸快速肿起,她一手捂着脸,一手扶着肚子差点就要摔倒在地,哭的梨花带雨。 陆子宴伸手握住她胳膊将人扯住,目光却始终放在谢晚凝身上,面色已经阴沉的没法看,所有耐心皆尽告罄:“你究竟在闹什么,这世间有几个男人只有一妻,不纳二色的?更何况的我陆家的情况?” “陆郎莫恼,是妾身惹得谢小姐不高兴,她出手惩治妾身也是应该的。”他身侧的女人用帕子拭泪,满脸泪痕,却依旧委曲求全道:“妾身再也不敢了。” 谢晚凝目光看向面前这对壁人,当真是郎情妾意,衬的她成了话本里棒打鸳鸯的恶人。 静静对峙良久,她忽然好奇道,“你去汴州不过两月时间,便遇到如此情投意合的姑娘,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才刚说完,见陆子宴骤然变冷的眼眸,又摆摆手,“不想说就算了。” “平日里经常看那些个话本子,不曾想天底下竟真有你们这等叫人闻之欲泣的有情人,”她感动的留下一滴泪来,伸手揩了后,赞道:“既然有幸见到了,那我自当成全。” 她以为他就算对自己态度日渐冰冷,也只是因为长大扛起重担后,不得不变得沉稳。 这桩姻缘,他们两心相悦,心照不宣,是不会有第三人入场。 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既然是错误,那就应该纠正。 “子宴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谢晚凝站直身子,深吸了口气,表情渐渐严肃下来,认真道:“其实你应该早些将这些想法跟我说的,这样,我们的亲事都不会有。” “谢晚凝,你什么意思?”陆子宴脸色一变,上前伸手想握住她的肩膀,被谢晚凝连退两步躲开,扬声道:“是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她语气平淡:“你我婚事作罢吧,我想到自己下半辈子会因为你而多出无数个‘好妹妹’,就想笑。“ 说着,想到梦中受尽羞辱的自己,她还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怔怔的看着面前人冷峻的脸。 如果没有做那些梦,如果梦里的她没有受尽羞辱,情意断绝。 她或许会真的坚持嫁给他。哪怕知道他养了个外室,也会不甘心轻易放弃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突如其来的‘婚事作罢’,一旁作委屈状的刘曼柔都止住了泪水,满脸惊诧。 这是她第一次见世子爷的未婚妻,一身浅碧色骑装,英姿飒爽,脸蛋也生的漂亮,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一看就是没受过委屈的姑娘。 这是京城有名的贵女,只有这样的身份才配以正室身份迎入武原侯府。 也只有这样从没受过委屈的贵女,才能将‘婚事作罢’轻易出口。 陆子宴已经彻底变了脸色,他抬脚向前,两步走到谢晚凝面前,伸手扣住她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晚凝拨开他才握过刘曼娘胳膊的手,淡淡颔首:“我知道。” “那你可知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我们还有五十一天就要成亲了?”陆子宴并不松手,手指甚至还紧了紧,借着身高优势,整个人压迫感十足:“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你要为了她跟我退亲?” 背着光,谢晚凝看不太清他的面色,闻言只觉得好笑。 这个被他从汴州带回来的女人,现在肚子里恐怕都有他的长子了,怎么会是微不足道。 “我想的很清楚,陆子宴,我是喜欢你,但我做不到因为你而多了无数个‘好妹妹’,” 她忍着肩头的钳制,极力将语气控制的十分平静:“你口中这种微不足道的女人日后会是你名正言顺的妾氏,她或者她们会为你生儿育女,你会抱着她们睡觉。” 光是说出来,她都觉得无法忍受,深深吸一口气看着他道:“我做不来你心目中宽容大度的候夫人,为了你们陆家的子嗣大业,不但不能拈酸吃醋,还要给你安排好跟她们的配种时间。” 死一般的寂静。 陆子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怔住了。 “之前是我不懂事,竟然没有考虑到陆家的子嗣压力尽在你身,叫你为难,对不起,以后不会了。”谢晚凝一根一根掰开肩上的手指,“现在,请你放开我。” 第八章 “谢晚凝!”陆子宴还是死死握住她的肩,一字一句道: “这些话,我就当是你的胡言乱语,你我婚期已定,全京城无人不知,岂容你说断就断,你父母再纵着你,谢家也不止有你一个姑娘,临近婚期毁亲,只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女人,这就是你谢家教出来的女儿,传出去都叫人耻笑。” 话音落下时,谢晚凝静了一瞬。 他说的没错。 她是谢家这一代的嫡长女,家里还有两个隔房堂妹,在讲究一荣俱荣的世家里,临近婚期毁约确实叫人诟病。 还是因为未来夫婿身边多了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这种原因而毁亲…… 爹娘疼她,必定会依她所愿,甚至不需要她明言,梦里陆子宴养外室的传言一出,便是她爹娘主动劝她慎重考虑这桩亲事。 梦中的她坚持要嫁,恐怕也有顾忌这点的原因。 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误了两个堂妹的终身。 ……可这一次,她想自私一回。 谢晚凝深深的看向面前男子,似是无奈般叹了口气:“我真的尽力过的,但我也是真的后悔了。” 梦里的痛悔,她不想再来重新经历一次。 她怕了。 陆子宴看着她眼底浓烈复杂的情绪,不知怎地,心间有些发闷,他张了张嘴,语气尽量和缓下来:“晚晚,你用不着跟别人比,在我心里,你永远和她们是不同的。” 谢晚凝垂下眼,不再看他,低低嗯了声:“我相信你现在说的是真的。” 毕竟青梅竹马,多年情分做不了假,他们现在还没有走到两看相厌。 所以,就此打住吧。 不远处的尔晴像是听见了只言片语,正满脸担忧的看着这边,谢晚凝冲她笑了笑,最后认认真真的看陆子宴一眼,在他微沉的目光下,试图一点一点将肩膀上的手扯下来。 出乎意料的纹丝不动。 他似乎跟平常也不同了,往日他们之间的相处,他从来没有这般举动。 最后,一直挣脱不了的谢晚凝也恼了:“能不能把你碰过别人的手拿下去,我嫌脏!” 她话音一落,就连刘曼柔都惊的微张着嘴,更不要提陆子宴的脸色了。 趁着两人发愣的功夫,她成功摆脱他的钳制,转身就要走,身后传来陆子宴冰冷的声音:“谢晚凝,任性也要有个度,我并不是非你不娶。” 谢晚凝脚步微滞,紧接着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周围的仆从无一人敢出声。 家宴自然是没留了,她甚至没有去主院同陆家几位夫人道别,径直带着尔晴出了武原侯府。 谢晚凝说走就走了,陆子宴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身后响起一道娇怯的声音:“陆郎……” 陆子宴缓缓回身,淡淡道:“以后不要这么叫我。” 刘曼柔捏着衣角,诺诺点头,很是乖顺模样。 有粉色花瓣随着春风落于他肩头,他也未曾拂去,只微垂着眼看向面前女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在刘曼柔瑟缩的眼神里,他道:“陆府现在留不下你,等我妻子过门,再行安排你的事。” 说着,他偏头唤了一声鸣剑:“送刘姑娘去帽儿胡同住着。” ………… 正值午时,日头当空照,驱散了谢晚凝心头的寒意。 出了武原侯府,她抬头看了看万里晴空,弯着唇角笑道:“尔晴,我决定不嫁给陆子宴了。” “姑娘……”尔晴满眼心疼。 “不许哭,这对你家姑娘来说,是好事。”谢晚凝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子:“女怕嫁错郎,陆子宴不是良人,我这也是及时止损。” 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犹豫。 谢晚凝收拾了一番心情,准备归府。 路过朱雀街林氏糕点铺时,心里不禁有些羞愧。 她真是女生外向,这几年追随着陆子宴跑也就算了,还连带着只知道孝敬陆子宴的长辈,却对自己家人从没有放在心上。 她勒紧缰绳,翻身下马,再度进店准备买几包糕点带回府。 却不知又被对面茶楼临窗而坐的两人看的清楚。 裴钰清目光望向窗外,持握玉杯的手微微一顿。 谢衍誉正同他说话,见状,也顺着他目光望去,就看见自家小妹正值用午膳的点,却在还在外头闲逛,不由眉头微蹙。 ……这是在陆家待的不痛快了? 不然为何午膳的点离开? 他蹙眉吩咐身后随从:“去请大小姐上来。” 谢晚凝拎着几包糕点出店时,就看见兄长身边的羊毫站在门口等候已久。 她下意识朝对面茶楼望去,看见正对着这边的二楼窗口里的两个人,脸色顿时有些无奈。 怎么这么久了,这两人还在。 不情不愿的上了二楼,推开门还未说话,谢衍誉便开口道:“你这个点来买糕点,可用午膳了?” 谢晚凝如实道:“尚未。” 时下风气开放,并无男女七岁不同桌的规矩,这儿又有谢衍誉在场,谢晚凝跟裴钰清这个外男也不算独处。 故而,羊毫手脚麻利添上一副碗筷。 她顺势入座,发现这个位置的视野的确将对面楼下状况一览无余,不由无奈道:“阿兄你怎么不去酒楼用膳。” 京城这么大,同一个地方都逮着她两回了。 茶馆虽然也有膳食,但总没有酒楼味道好吧。 谢衍誉尚未说话,他对面的裴钰清却先答了。 他温然道:“这儿清净,菜系也清淡。“ 闻言,谢晚凝目光顺势递了过去。 他临窗而坐,日光洒进来将他罩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指骨修长的手握着一只玉杯,里头装着不知是酒还是茶,指甲修剪整齐,在光线下更显莹润洁净。 她略微一顿,希冀道:“你们是不是有要事商议,我在这儿会不会有所打扰。” 谢衍誉瞧出她的小九九:“安生吃你的,你能碍着什么事。” “……”谢晚凝郁闷的瞅了他一眼,低头乖乖用膳。 本来早膳就没用多少,她也确实饿了。 吃了没几口,就听见旁边一道清凌的声音传来。 “这道蜜汁烧鹅味道不错,谢姑娘不妨一试。” 第九章 谢晚凝持箸的手微顿,给面子的夹了筷放进碗里。 心里却有些莫名。 ……他是知道她喜欢吃甜口,还是只是随意指了道菜。 正有些想不通,就听这人又吩咐侍立在侧的仆从:“让厨房做道甜汤,再来几碟点心。” 谢晚凝吃了一惊:“这茶楼是你的产业?” 这可是京城最大的茶楼。 裴钰清微微颔首,笑道:“此番突然,也没准备个见面礼给你,不如谢姑娘日后常来,都给你免单。” “……”谢晚凝默了默,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神色莫名的兄长,干巴巴道:“这不太好吧。” 她怎么觉得他…… 正胡思乱想一通,就见这人笑的一脸……慈和? “谢姑娘不用不好意思,”他温声道:“我同你兄长是多年好友,在我眼里你便同我妹妹无异。” “说起来,我家中幼妹同你年纪相仿,也算有缘。” 他妹妹? 沛国公府的平宁郡主? 谢晚凝倒是见过几面,印象中确实是个机灵活泼的小娘子,及笄礼时还给她下过帖子。 不过…… 她同他妹妹年纪相仿,所以他就顺势把她当妹妹了? 瞧这一脸长辈的语气。 谢晚凝正有些不忿,一旁的谢衍誉忽然轻咳了声,转移了话题:“今日可是在陆家受了委屈?” 不然怎么会在这个点午膳未用就离开。 谢晚凝略微一顿,旋即若无其事道:“没有委屈,我脾气大着呢,谁敢给我委屈受呀。” 谢衍誉瞥她一眼,半点都不信。 早知道他这妹妹被陆子宴拿捏的死死的,真是毫无出息。 在家里称王称霸的小模样,一进陆家的门,成了妥妥的乖顺小媳妇。 能叫她饭点都要走,恐怕不止是受委屈,还是受了大委屈。 毕竟有外人在场,他也没打算多问,正欲收了话茬,却见好友忽然道:“听闻陆子宴今日回京,算算时间应该早从宫里出来了。” ……所以,是陆子宴给了她委屈。 兄妹俩都听出他话中之意。 谢晚凝当即偏头瞧他:“世子消息还挺灵通。” 就连陆家人都是等陆子宴进门才知道的呢。 裴钰清面色微顿,垂眸道:“恰好听说了。” ……所以非要在这儿说出来,生怕她阿兄不知道是陆子宴让她受了委屈。 谢晚凝腹诽不已,面上露出个笑:“别总是盘问我行么,你们该聊什么聊什么。” 她没有打算大庭广众之下揭伤疤的爱好。 谢衍誉若有所思的看了好友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直到用完午膳,两人的焦点都没再放到谢晚凝身上,她也乐得自在,捧了茶盏安安静静听着他们谈天。 不是聊朝堂的事儿,只是聊各地见闻,还有京城最近春闱放榜,新鲜出炉的前三甲。 听见段珹这个名字时,她下意识抬起了头,问道:“此人才学,人品,相貌如何?” 谢衍誉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晚凝眨眨眼,极其自然道:“都说探花郎生的俊,上一届是阿兄你,我已经见过了,现在好奇新科探花郎生的什么模样。” 她记得梦中她的堂妹谢茹瑜就是同这个段珹定下亲事,只是当时她已经嫁入武原侯府,不方便亲自去探听堂妹夫的事儿,梦境里的画面又断断续续,不甚清明,也不了解这亲事到底好不好。 现在梦醒了,既然能窥得先机,当然得尽她所能,帮亲人一把。 若是人不好,她就能叫着亲事从开始就议不成。 她心操的不少,可谢衍誉却不知晓,见小妹一副对外男兴致勃勃的模样,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你打小瞧惯了陆子宴那张脸,旁人很难叫你侧目,就别好奇其他人的模样了。” 这话说的,谢晚凝不服的看向一旁正给他们兄妹斟茶的青年,撇嘴道:“哪里难了,这儿不就有一个吗?” 她才说完,桌上便传来‘哐当!’一声。 被她随口赞了一句的青年手里的茶壶险些都握不稳,微微洒了些茶水在桌上,一张清俊淡然的脸悄无声息染上红晕。 活像是个被恶霸调戏后红了脸的良家子。 谢衍誉眉心猛地一跳:“晚晚!” “我错了,我没有戏弄人的意思。”谢晚凝也没想到他这位世子爷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即做乖觉状:“我是把裴世子当兄长的。” 说着,她抬眼看向裴钰清,眨眼道:“对吧,您方才不是说我同您妹妹无异吗。” “……”裴钰清垂下眼睫,并不看她:“不错。” 谢晚凝表示,这个新认识的兄长还挺有意思的。 比她自个儿那个老古板的亲兄长有意思多了。 若不是时机不对,她都想再多说几句,可看见对面黑了半张脸的谢衍誉,她还是乖觉的住了嘴。 至于段珹的消息当然是打探不到的。 只知道这人是凉州段氏嫡系出身,才情上佳,其余私帷和人品如何,眼下还未可知。 三人在茶楼雅间一直待到日头偏移,时辰不早了,谢衍誉带着妹妹才起身作别。 裴钰清自腰间取下一枚手掌大小的玉佩递过来,温声笑道:“不能白得小姑娘唤一声兄长,收下吧。” 谢晚凝将玉佩拿到手里,垂眸看了眼。 这是一块羊脂白玉,莹白透亮,成色极佳,上头刻着一道类似月牙的图案。 裴钰清道:“京中各大商铺,凡有此标记的,你持玉佩入内均可免单。” 谢晚凝一惊,莫名觉得这东西有些烫手,下意识看向兄长。 “看我做什么,”谢衍誉淡淡道:“你认下的兄长愿意给你见面礼,你自己决定收不收。” “……”谢晚凝骑虎难下。 正正踌躇间,一旁的裴钰清又道:“你若真将我视作兄长,就收下罢。” 话已至此,谢晚凝没法子,只能将玉佩收入袖中,认下了这个便宜兄长。 思忖几息,她实在找不到还礼之物,有些为难道:“我身上都是女儿家的东西……” 裴钰清却似却早有所料,含笑道:“无妨,若是有心,下回给我准备也行。” 第十章 同裴钰清辞别,谢晚凝被领着上了马车时,真是满心无语。 ……她一个姑娘家在今日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都是骑马出门,而她的兄长,却是坐了马车出来。 一上车,谢衍誉便朝她伸手:“玉佩给我。” “……”谢晚凝默了默,乖乖从袖口摸出还没揣热乎的玉佩递了过去。 谢衍誉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方又递了过来:“裴世子身份尊贵,又年长你许多,你今日既然喊了他一声兄长,日后在他面前,便不许口无遮拦。” 又是年长许多,谢晚凝不由好奇道:“他到底多大啊,瞧着也就二十左右。” “长你十岁有余,”谢衍誉倒是没瞒她,直言道:“他若是一早便听从长公主之命娶妻,这会儿孩子恐怕比你小不了几岁。” 谢晚凝心里默算,她今年十六,那么裴世子少说二十六七岁了? 她张了张唇,暗道那人保养的还挺好。 不清楚她心中所想,谢衍誉再度提点道:“若是再同他见面,你切不可如此无理,务必记得拿他当长辈尊敬。” “知道了,”谢晚凝乖乖点头,想到什么,又开口问道:“那裴世子的身体确实如传言中那般吗?” 活不过三十,现在都二十六七了…… 想到那样温润如玉的人,竟然如此短寿,她有些不忍,眼含期待的看向兄长。 “裴世子乃端阳长公主独子,”谢衍誉无奈道:“随着他年龄越长,长公主已经听不得旁人提起此事,你我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在外不许直言相问。” 见妹妹确实好奇,他顿了一瞬,还是开口:“身子确实不大好,药丸不能离身,情绪也不能有过大波动,喜、怒、哀、乐皆不能过盛。” 言至此处,他瞥了妹妹一眼,语气意味不明:“晚晚,你以后少惹他。” “哪有,”谢晚凝无辜极了:“我哪里惹他了。” 心里却感慨,瞧着挺康健的人,竟然如此孱弱。 这样心善的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二十好几都不愿意娶妻怕耽误别人家姑娘。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谢衍誉还要再说什么,马车却徐徐停下。 谢晚凝如蒙大赦,迅速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叫身后的兄长看的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摇头,跟着下了车。 归府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同母亲郑氏请安。 谢老侯爷虽已过世,但三兄弟感情不错并没有分府而居,除了三叔外放在任上外,宣平侯府后院如今只住了两房人,还都没有妾氏通房,庶子庶女,清净的很。 夕阳西斜,落日余晖洒在琉璃瓦片上,院墙深深的侯门在晚霞映照下,显出几分柔和。 郑氏乌发朱钗,半倚在软枕上,正同婶娘说话,旁边还有几位谢氏旁系夫人陪坐。 见儿女回来,她唇弯出几分笑意:“怎么你们兄妹这么巧,是在门口遇上了?” 谢晚凝盈盈一笑,屈膝见礼后,却是不答话。 谢衍誉一男子见到满屋子女眷,没有转身就走,都是记挂妹妹的事没问清,哪里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多说什么。 几位旁系夫人见状,十分有眼色的起身告辞。 叔母刘氏也笑道:“那我也先回去了,茹儿的事,就劳嫂子多费心了。” “知道了,明儿我就着手派帖子,”郑氏手摇团扇,笑着摆手:“你若是不放心,明儿早些过来盯着。” 闻言,谢晚凝心中明了,这是堂妹及笄礼要到了。 比起曲城侯府嫡女出身的郑氏来说,谢家二房主母却出身闽州巨商刘氏一族。 巨富之家,钱财肯定不缺,本朝商人地位比起前朝也提高不少,除了不能买官进爵,子嗣不能参加科举外,穿金戴银,锦衣绸缎只要肯花钱,都能享用。 可自古以来,都讲究士农工商,商人低贱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 在京城贵妇圈子里,刘氏并不算多有脸面。 而二叔谢胜书虽官拜国子监祭酒,但毕竟不是侯府承爵长子,人脉也不宽广。 女儿及笄这等大事,是以二房名义来邀请宾客,还是侯府出面相邀区别甚大,这也是刘氏如此叮嘱的原因所在。 谢晚凝想到自己堂妹,眼眸微微一动。 谁能想到呢,自幼跟她不对付,总爱攀比,敏感要强,阴阳怪气的谢茹瑜,在得知陆子宴宠妾灭妻,长子先从妾氏肚子里出来后,竟然也会为她出头。 特意搬进陆家住了段时间,见到前来明是请安,暗是炫耀的刘曼柔,直接两巴掌将人抽的栽倒在地,不顾自己未婚女郎的名声,指着陆子宴破口大骂,若不是两位堂哥将人拖走,以她伶俐的口舌,恐怕能骂上两个时辰不叠词。 梦中似乎所有人都待她好极了,除了陆子宴。 可她却为了一个陆子宴,抑郁短寿,甚至气急吐血。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这么死了,她还会做梦吗? ……后续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谢晚凝有些失神。 直到郑氏连着喊了两声,才将她唤回神。 “在想什么,喊你这么久都没应声。”郑氏嗔怪的点点她眉心,见女儿神情有些不对,道:“怎么了这是?” 她看向长子:“可是你又对你妹妹说教,惹她不高兴了?” “……”谢衍誉沉默了一息,无言道:“她一颗心都系在陆子宴身上,哪里会怕我说教,恐怕是在陆家受委屈了。” 谢晚凝也不好意思叫兄长背锅,扯了扯母亲衣袖,小声道:“阿娘,我不想嫁给陆子宴了。” 郑氏吓了一跳,“发生了何事?” 她这个女儿性子虽有些娇蛮,却从不意气用事,对陆家郎君更是看的极重,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何以让她说出这种话。 谢衍誉也坐直了身子,眉头深蹙,如临大敌:“陆子宴欺负你了?” “也不算欺负,只是我真的不想嫁给他了。”梦里确实欺负了,但现在陆子宴还没真正欺负她。 谢晚凝垂下眼,将陆子宴今日说的话,复述出来。 第十一章 又对着一脸恼怒的母亲、兄长道:“他对从汴州带回来的那个姑娘,用情极深,我不想介入他们之间,更不想以后跟他的众多女人称姐道妹。” “从前是我没想到陆家子嗣压力过重,这回是他点醒了我,我该知难而退。” 想到梦中刘曼柔一口一个姐姐,一口一个郎君,时不时还要扶着腰暗示夜里操劳的画面,谢晚凝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我肚量特别小,只想嫁一个阿爹这样专一的男子,才不要当宽容大度的侯夫人。” 这话正好被跨门而入的谢文听见,他脚步微滞,抬眸看向妻女,问道:“晚晚怎么了,可是陆家小子又犯浑?” 郑氏一面握住女儿的手轻拍,一面对着夫君转述起方才听到的话,恼道:“可显着他了,还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咱们晚晚的正妻之位,说的仿佛咱们高攀了他们家似得。” 开玩笑,都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他们家嫡长女嫁给谁不是正妻之位,也就是他们家姑娘一根筋,不然以她的人品样貌,就是宗室王府,公爵家也是嫁得的。 甚至嫁给哪位皇子为正妃也未尝不可。 谢文性情温和,颇有容人之量,可这会儿也是变了脸色,手拍桌案站起身:“好一个陆子宴,真当自己拿捏死了咱们家姑娘不成。” 别说他当日提亲时就曾说过有谢晚凝一个足以,即便他没说,真要纳妾也不该对未婚妻是这么个态度。 谁家纳妾不需要经过主母同意的? 用施舍的语气,说不会影响他们家姑娘正妻地位,这是当谢家没人了吗? 难怪满腔心思都搭在他身上的娇娇幼女都伤了心,说出不肯嫁人的话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衍誉见状,道:“我早看陆子宴不是良人,既然晚晚也看清了他的面目,那明日我同父亲去陆家将他们亲事退了吧。” 话音才落,室内一片寂静。 “婚期已近,这会儿谈及退亲兹事体大,不好贸然决定。”郑氏看向女儿,迟疑道:“晚晚,你可真想好了?非一时意气用事?” 最怕‘不想嫁’是姑娘家听闻未婚夫身边有了女人一时气恼,所说的气话。 真等上门退亲再后悔,那可真是自打脸面。 虽然他们家晚晚不是莽撞的性子,但未免万一,郑氏和谢文都不敢爽快应下。 毕竟,在这之前女儿对陆子宴的痴恋全家人都有目共睹。 思忖片刻,谢文道:“此事还是先不急,晚晚你先考虑好,等为父先查探一二,看看他从汴州带回来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谢晚凝也没指望父母等毫不犹疑,满口答应。 闻言也不失望,只认真道:“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阿兄说的对,陆子宴非良人,爹娘不信,可以等几天,无论多久我的答案还是这个。” 按梦中情景,等几天,陆子宴豢养外室的消息,就该流传出来了。 以陆子宴的品性,这消息必定不是他主动往外传的。 那么,是谁传的,一目了然。 刘曼柔一直不是多安分的人呀,一介婢女出身,最后成为武原侯府二夫人,除了陆子宴的宠爱外,更多的,还是她的野心。 一个二夫人都不足以满足,她想要的是陆子宴嫡妻,武原侯府侯夫人的位置。 晚膳后,兄妹俩从父母院中出来。 谢衍誉偏头看向幼妹,安抚道:“晚晚勿要忧心,只要你打定主意不想嫁,陆家花轿就接不走你。” “我没忧心,”谢晚凝感动的鼻尖一酸,握住他的衣袖,极难得撒娇:“阿兄,我以后都不想嫁人了,就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你不会嫌弃我吧?” 谢衍誉默了一默,想着她晚膳都用的极少,还是柔声道:“别怕,就算退了亲,你还是能嫁出去的。” “……”谢晚凝已经湿润的眼睫泪意顿消,迅速松开他的衣袖:“我回去了,阿兄慢走。” 回院的路上,心中不断腹诽:难怪一把年纪都没媳妇,梦中作为妹妹的她成婚都两年,身为兄长的人婚事却还没有着落,真是白瞎那张俊脸! 也对,哪个姑娘会喜欢这等不解风情的呆子。 就算生的再俊也没用! ………… 天色蒙蒙黒,蒹霞院中早已掌灯。 谢晚凝卸了钗发,将头发拢到胸口,用玉梳轻轻梳理,目光落在正轻手轻脚忙碌的尔霞身上。 ……既然梦境是真,那尔霞爬陆子宴床也必定是真的。 这是从小伺候她的婢女,名为主仆,实则姐妹感情也不过如此了。 尔晴到死都护着她,而尔霞…… 在梦中,她嫁入武原侯府不到半年,刘曼柔才产下长子,在坐月子期间,尔霞寻得了空隙,自荐枕席,上了陆子宴的床。 偏偏用的还是她的院子。 在韶光院的暖房里,午憩时间,本该去给她端热牛乳的尔霞,同陆子宴进了房。 在她等不到人,出来寻时,便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动静。 当时只觉是梦,如今想来真是剜心刺骨,她顶着凛冽寒风,站在门口硬是听许久,直到里头消停,才颤抖着手推门而入。 比起陆子宴,那会儿她更在意的是尔霞的背叛。 当时,她甚至问过衣衫不整满脸潮红的尔霞,是不是被陆子宴逼迫的。 哪怕,站在门口的时间里,她没有听见一句女子的呼救。 事实也是如此,面对她的问题,尔霞满脸羞红,似满足又似内疚看她一眼,默不作声。 这件事给谢晚凝的打击,仅次于尔晴的死。 她为何会郁结于心,神伤不寿,尔霞的背叛功不可没。 思绪回转,谢晚凝看着面前行事挑不出错处,样样以自己为先的尔霞,若有所思。 她从没想过,自己贴身婢女喜欢的竟然是她的未婚夫。 谢家可没有给女儿置办妾氏的习惯,尔晴尔霞两人的前程,她也早拟定,同她们说好。 只要遇到心上人,或是想成婚,她会将身契放还,还给她们各自准备了一笔嫁妆银。 等婚后,她们若是还想回来她身边伺候,随时可以回来。 可尔霞惦记的却是她的夫君,并且付诸了行动。 陆子宴也不挑食,当即就受用了。 现在想来真是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第十二章 但凡有给她一个妻子的体面,便做不出在她院中同她的贴身婢女行苟且之事来。 陆子宴不是不知道,她跟尔霞尔晴的感情有多深。 离开家人,嫁入武原侯府,她身边最亲近的就是这两个贴身婢女。 可他却唯恐伤她不够深,将尔霞收入后院,尔晴杖责而死。 思及此,谢晚凝甚至后悔白日里对陆子宴软言好语。 什么子宴哥哥,他也配? 或许幼年时期那个温柔体贴的小竹马早就消失了,变成了一个烂人,只是她一直不肯相信罢了。 主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久,尔霞早就察觉到,被冷落在家一天的她本就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委屈,在铺好被褥后,朝着梳妆台这边深深福了一礼:“可是婢子哪里出了差错,叫姑娘恼了我?” 谢晚凝性子宽柔,两个贴身婢女在她面前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未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过。 闻言,她略顿了顿,方才道:“无事。” 这么会功夫,她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处置这位在梦中背刺过自己的婢女了。 即便她打定主意绝不会嫁给陆子宴重蹈覆辙,也不敢再将尔霞久留于身边。 依稀记得梦中尔霞被抬为妾氏后,可是膈应了刘曼柔许久。 偏偏两人都是婢女出身,细究起来,尔霞作为主母陪嫁丫鬟的身份甚至还要高过曾为外室的刘曼柔,在她面前半点不虚,战斗力十足。 想到这儿,谢晚凝面上多了一抹笑意,主仆一场,她倒是愿意成全她的心意。 寻个机会,把人送给陆子宴就是了,只要能让刘曼柔不痛快,她笑看狗咬狗多畅快? 见主子笑了,尔霞心头微松,还当是自己过于敏感。 直到第二日晨间,谢晚凝去给郑氏请安时,又将她独留于院中,尔霞才终于确定,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犯了忌讳,被一向待她亲近的主子厌弃了。 ………… 堂妹的及笄礼近在眼前,家里要准备宴客,谢晚凝这两日都不曾出门,而是帮着母亲叔母她们一起张罗宴席,发请帖广邀宾客。 直到陆子宴回来的第四日,京城终于传出了他豢养外室的谣言。 跟她梦中一样,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就连刘曼柔被养在哪条街哪一门哪一户都清清楚楚,随便一探听就能知道真假。 消息是李妈妈亲自禀告的,彼时的谢晚凝正手持毛笔,亲手写请帖,邀请闺中好友来参加自己堂妹的及笄宴。 闻言她只是笔尖微顿,连墨水都未落下半滴,便继续手中动作。 四天时间,已经足够让爹娘确信她退亲的决心,这个消息来的正好,可以促使她阿爹阿娘尽快去陆家把婚事退了。 晚间,谢文父子俩散值回府,听闻此事面色倒没有多大变化。 几日时间,他们也都打听的差不多了,毕竟陆子宴并没有特意隐瞒刘曼柔的存在。 郑氏眉宇间一片愁意,看向娇花似的女儿,问:“晚晚,你可确定了?” 青梅竹马自小定下的亲事,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婚期,临门一脚的功夫,竟然真要黄了。 谢晚凝微微颔首,坚定道:“女儿此生绝不嫁陆子宴。” “好!既然我儿真心不愿嫁,那这桩亲事作废就不可惜,”谢文将手中茶杯放下,道:“明日爹爹就去陆府,把这门亲事退了,咱们家的姑娘没有受着委屈嫁人的道理。” 谢衍誉道:“孩儿随您一同去。” “才传出这样的消息,咱们家便登门退亲,陆家怕是不会应下,”郑氏恹恹道:“少不得还要跟他们纠缠些时日。” “依女儿看,也不好说,”谢晚凝倒不这么认为,她语气讥诮:“陆子宴对那外室用情颇深,恐怕巴不得同我婚事作罢。” ……不过陆家几位夫人或许不会轻易松口倒是真的。 一家人商定好退亲事宜,晚膳过后,谢晚凝同兄长走出父母院子。 夜幕渐渐四合,夕阳下,兄妹俩并肩行了一段路,就要分离时,谢衍誉垂眸看向妹妹的神色,见她并无难过之色,心头微松,嘱咐道:“陆子宴有眼无珠,你同他退亲是再好不过的事,既已作出决定,那从此以后都不可再被他牵动心神。” “知道了,”谢晚凝微微一笑:“阿兄放心,我再不做叫自己后悔的事。” 梦中悔怒到呕血的痛苦,她再也不想体验。 ………… 翌日一早,谢家父子二人亲自去了武原侯府。 锦绣堂内。 谢晚凝抬手为郑氏斟茶,看着她眼底的青色,心里内疚不已:“女儿不孝,叫阿娘烦心了。” “哪儿的话,”郑氏爱怜的理了理她鬓发,道:“不许胡思乱想。” 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她的晚晚从小就乖巧懂事,跟陆家郎君多年情分,若不是真被伤的狠了,但凡还有第二条路,她绝不会坚持要退了婚事。 母女俩正说着话,刘氏带着女儿走了进来。 宣平侯府如今共有三房人,谢晚凝身为谢氏女,退亲不仅仅是大房的事,谢文必定是同弟弟说过才去的陆府,所以刘氏和谢茹瑜此刻定然也已知道。 一进门,见谢晚凝在,刘氏神情自若,眉梢微微挑起,笑赞道:“晚晚今儿这身烟罗裙不错,是哪家绣坊定制的?” 谢晚凝心头一暖,起身见了礼,开口答了,眼神却看向她身后的堂妹。 这几日,谢茹瑜都躲在自己院子里,她同这个堂妹其实不算亲近,也没有因为梦中的维护之情特意去套近乎。 所以,这是梦醒后,谢晚凝第一次见她。 谢茹瑜一袭绯色云锻裙,跟在母亲身后,自进门起,目光便寻到了软椅上坐着的堂姐,唇瓣微抿,欲言又止。 姐妹俩视线撞在一块儿,见堂妹这般模样,谢晚凝微微一笑:“瑜娘可是有话想同我说?” “平日见你们姐妹玩不到一块儿,没想到她还挺护着你,到底是血脉相连的自家姐妹。”一旁的刘氏笑道。 提及退亲的事,她语气十分平常,未有半点异色。 郑氏自然领情,面上也浮现一抹笑意,对女儿道:“我同你叔母有话聊,你们自个玩去。” 第十三章 时值春夏交替之际,奴仆们才扫完的青石砖上很快便又落下薄薄一层粉色花瓣。 谢晚凝领着堂妹回了自己的蒹霞院。 刘氏出身商贾,当年嫁入谢家,是当时身为侯府嫡出二公子的谢书自己看中了,央求母亲下聘求娶的。 两人家世不匹配,又是自己私下相识,京中一些碎嘴子,便传出了些不堪的话。 许是也入过谢茹瑜的耳,叫她自懂事起就有些敏感要强,不但跟家中姐妹如此,在外头更是不好欺负,一张利嘴从不肯饶人。 谢晚凝虽大她一岁,却也不是一昧忍让的性子,所以这些年来,姐妹俩遇见便是针尖对麦芒,极少心平气和说过话。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气氛沉默的有些尴尬。 到了蒹霞院,谢晚凝主动伸手拉着她进了自己的闺房,谢茹瑜面色僵硬,却没有反抗,乖乖被牵着走。 梳妆台上摆着一只锦盒,上头刻有京城最有名的珠宝阁的标识,平日里瞧惯了的东西,这会儿谢晚凝却瞧的微微一愣。 不待多想,她拿起锦盒伸手打开,自里头取出一支牡丹雕花玉镯,递了过去:“诺,给你的生辰礼。” “……”谢茹瑜沉默接过,低头去看。 玉镯材质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成色通透,毫无杂质,品相绝佳,就连片片花瓣都透着莹润之感,样式极为好看,很适合小姑娘戴。 姑娘家没有不爱俏的,东西一拿到手里,就喜欢的不得了。 再抬头时,面上有着欢喜:“是何时定下的?” 珠宝阁作为京城最大的首饰店,里头几个师傅都是雕刻大师,心灵手巧,雕刻的花样也别出心裁,引得京中贵女贵妇们皆趋之若鹜,供不应求。 听说后台也很硬,一些不愿意久等的贵人想用权势插队都行不通,想要得到珠宝阁定制的首饰,光有银钱还不够,还得要有足够的时间等。 她阿娘也给她定了支簪子,都一年多了,依旧未制成。 见一向毒舌不好惹的堂妹欢喜成这样,谢晚凝有些好笑,忍不住调侃道:“妹妹喜欢就行,也算是姐姐我感谢你的维护之情。” 这是刘氏方才说的话。 闻言,谢茹瑜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很快又愤愤道:“我早就说陆子宴不是个好东西,日日冷着张脸,也就你喜欢巴巴围着他转,没有半点姑娘家该有的气性……” 言至此处,她微微一顿,抬眼小心看了过来,“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我知道,”谢晚凝拉着她坐下,道:“你说的不错,先前的我在陆子宴面前确实没有半点脾气,软的跟个面人儿似得,实在容易叫人拿捏。” 若不是她的不争不抢成了习惯,梦中又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刘曼柔登堂入室欺辱。 话说回来,她这个堂妹的确跟陆子宴一直不对付,每每遇上了都是鼻孔朝天,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头就走。 ……该不会是见不得她在陆子宴面前放低身段围着他转的样子吧? 谢茹瑜不知道堂姐在想什么。 她就不是个会说软和话的人,原本还在打腹稿,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劝慰自家堂姐,却见她竟跟转性了般,大松口气道:“你能想通就再好不过了。” 谢晚凝忍俊不禁,提醒道:“以后不许你呀你的,我长你一岁,叫晚晚姐。” “……”谢茹瑜张了张嘴,极其生硬的喊了声姐,给谢晚凝听的眉开眼笑,抬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 在梦中,这个小堂妹来陆家小住时,就是这么唤她的,现在提前了差不多一年。 正要说些什么,谢茹瑜又道:“晚晚姐,你不要因为跟他退亲而伤心。” 谢晚凝轻轻点头,应她:“好,不伤心。” “我同你说,”谢茹瑜语气认真:“一直以来你就是太捧着陆子宴了,将他捧的太高,让他觉得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你都非他不可,自然而然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人怎么会把无论如何都会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在眼里呢。 谢晚凝明白她的意思,静默良久,方苦笑了声:“我一开始只是心疼他。” 心疼他年少失父,被迫长大,独自撑门立户。 可不知何时,因为心疼而无条件的付出,成了习惯。 而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都过去了,咱们以后不理那人。”谢茹瑜有些生疏的挽住她手臂,微微一哼,道:“现在你醒悟过来,就该轮到陆子宴难受了,我等着看他痛哭流涕,求你回头。” 这话一出,谢晚凝真是愣住了。 也不知道堂妹是哪里来的自信,她有些尴尬道:“你不懂,他喜爱的人是那位从汴州带回来的外室,无论如何也不会为我难受的,至于痛哭流涕……” 她连连摇头,完全不能想象陆子宴痛哭流涕的样子。 “他欲如何,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只想顺顺利利的把亲事退了。” 说着,她胳膊肘拐了一下堂妹:“只是你同三娘的亲事还未定下,我唯一担心就是怕会影响到你们。” “才不会!”谢茹瑜道:“和离尚且都不算什么,别说退亲了,真要是这么迂腐的人家,我还不嫁呢。” 本朝风气开放的很,自开国以来,很多皇室公主们和离成风。 公主府上男宠无数,纵情声色。 这么多年下来,京中早就不谈和离色变了。 至于退亲? 影响当然是有的,但就像谢茹瑜说的,能在意这些的,都是一些极重规矩的‘迂腐’人家。 这样的人家,真嫁进去,也得循规蹈矩,不能有半点差错的渡过一生。 ……确实不是很有嫁过去的必要。 思及此,谢晚凝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不得不说,跟姐妹谈谈天,诉说一番后,这几日沉闷的情绪都有所好转。 虽然已经对陆子宴死心,也打定主意要退亲,但毕竟是她执着多年,用心相待的少年,以她目前的心境,确实还做不到毫无波动,不受半点影响。 退这桩婚事,对她来说,跟割肉没什么两样。 不同的仅仅在于,刀子锋利与否。 她不想被拖着,钝刀子慢慢割。 最好能一刀两断,从此各不相干。 心里这般想着,尔晴就自外头进来,福身道:“夫人派人来请您过去,说是侯爷和世子他们回来了。” 第十四章 如郑氏所料一般,谢家父子登门退亲一事的确生了波澜。 他们去时,陆子宴不再府中。 陆老夫人亲自出面相迎,却在听闻来意后,便直言绝不同意。 只道会劝说孙儿将外头来历不明的外室遣散,两家亲事不能作废,婚期更不能更改。 谢书性情宽厚,又极为尊重这位为了保家卫国丧夫又丧子的侯府老夫人,对着这位长辈说不来太重的话。 一同前去的谢衍誉倒是直言不讳,将来意表明的十分坚定。 但陆老夫人却是油盐不进,无论如何都不肯将婚书退还。 “早想到陆家不会轻易答应的,”郑氏眉头蹙起,有些头疼,又有些恼怒:“她们当咱们家是泥捏的不成,不退还婚书,晚晚就得认命嫁过去?” 就没听说过哪家贵女被夫家强逼着上花轿的。 谢文说了句公道话:“咱们突然上门退亲,她们也是没有准备,若是肯一口答应才是奇怪了。” 说着,他看向女儿,道:“为父估摸着陆子宴回府听闻咱们家欲退婚后,若他还想挽回这桩亲事,就该上门请罪了,他若来了,晚晚可要见他?” “不见,”虽然不觉得陆子宴会来上门请罪,但谢晚凝还是答的斩钉截铁:“这婚事我退定了。” 梦中豢养外室的消息传出后,他可没有来请罪。 ……不过,她也没有叫父兄上门退亲就是了。 倒是她的阿兄主动去寻了陆子宴,想让他遣散外室,安心筹备婚事,迎她过门,却被他断然拒绝。 果然,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只会叫人看轻。 她没出息,连累她的兄长为了她遭受陆子宴的冷脸。 而梦中的她却还一根筋的选择嫁过去。 想到这儿,谢晚凝心里堵的发慌,脸色也沉了下来。 一直没有出声的谢衍誉见状,安抚道:“不见就不见,我们谢家他陆子宴闯不进来,只要你不愿意,这婚事就成不了。” “……”谢晚凝感动的说不出话,两眼泪汪汪看着亲哥。 她再也不在心里腹诽兄长榆木疙瘩,活该娶不上媳妇了。 多好的哥哥啊。 ………… 当天傍晚,就在谢晚凝以为自己这回预料准了时,有仆人来报,陆子宴来了。 彼时的她正在同堂妹下棋,闻言执棋的手都顿住,毫不掩饰的惊诧。 谢茹瑜见状,自得道:“我早说了,只要你清醒过来,一旦开始不搭理他,就有他后悔的。” 她冷哼一声:“晚晚姐你这般好,陆子宴那厮却如此不知珍惜,现在知道上门求见了,咱们不见!” “……”谢晚凝眨眨眼,疑惑极了:“我有很好吗?” 她竟不知,在堂妹眼里,自己已经优秀到如此程度。 陆子宴再不济,他也是京城声名鹊起的青年才俊,深受当今陛下器重,自幼起就跟几位皇子一同读书习武,皇子有的待遇,他愣是半点不差。 论真才实干,论天家恩宠,在勋贵世家的子弟中,他都是头一份。 这样的条件,平心而论,就连皇室公主他都配的上。 可谢茹瑜却认真反问:“在京城贵女中,你比谁差吗?” 谢晚凝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论出身,她是世袭罔替的侯府嫡长女,外祖家同样是侯爵,除了宗室郡主,确实不差谁。 论诗书礼仪,弓马骑射,她不说样样精通,却也都拿的出手。 论容貌仪态,极其低调点说,那也是贵女中的佼佼者,美名之所以不曾远扬,是因为她婚事早早定下,又极少愿意去出风头。 如此一细算,谢晚凝顿觉自己确实优秀啊,自信心都要膨胀了。 她落下棋子,看向对面的堂妹,笑道:“瞧你之前见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没想到我在你心里竟然样样都好。” “我没有故意夸你的意思,”谢茹瑜有些不自在道:“也不是看你送我生辰礼,才讨好你的。” 谢晚凝扶额:“你想哪儿去了,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 梦中的她可没有送生辰礼。 她只是不曾想到,原来一直跟自己针锋相对的堂妹,其实将她想的样样都好。 谢晚凝脑补了一个表面浑身是刺,心里其实很想同她亲近,蹲在角落眼巴巴瞅着自己想靠近又拉不下面子的小堂妹。 望着她的眼神顿时就有些怜爱:“你的心意,姐姐都知道。” “……”谢茹瑜静默几息,白润的双颊泛红:“晚晚姐,你不要用阿娘的语气说话。” 姐妹俩聊的兴起,一旁来禀告消息的仆人早就被遗忘,他等了又等,不敢打搅主子,最后只能悄无声息退下。 ………… 宣平侯府门口。 陆子宴一袭靛青色锦袍,身姿颀长,微垂着眼,面容清冷不带一丝情绪,整个人似一柄凛冽的利器,静静站在晚霞的余晖下。 ‘吱呀’一声。 漆红色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谢府门房小厮轻手轻脚的走出来。 陆子宴抬眼,望向来人,平静的眼眸内起了丝丝涟漪。 小厮被他这般注视着,语气有些紧张,不自觉便恭敬起来:“陆世子您请回吧,我们家大小姐不愿意见您。” 从未吃过闭门羹的男子眉头微蹙,声音无端泛起冷意:“她可有叫你传达什么话给我?” 小厮连连摇头:“未曾。” 说完,犹如避瘟疫般,快步退了回去。 厚重的大门再次闭合,陆子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未动。 天色愈发暗沉,他身后的鸣剑终于忍不住,小声道:“爷,咱们还等吗?” 陆子宴侧目看他:“叫你安顿好刘曼柔,京中谣言又是怎么生出来的?” “这谣言出现的蹊跷,”鸣剑听出他的意思,微弓着身,道:“刘姑娘这几日都安分的带在那院中,连门都未曾踏出一步,身边又无心腹使唤,便是有心,她也无力能将消息传扬出去。” 陆子宴不再言语,鸣剑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办事胆大心细,他相信下属的判断。 可不是刘曼柔又能是谁呢? 第十五章 谁会大费周章将他用院子安顿了位女人的消息传出去? 不过一桩风流韵事尔,成不了攻歼他的由头,政敌便是探查到了也没有大力宣扬的必要。 细数一圈,唯一的既得利者,只有刘曼柔。 陆子宴抬头看了宣平侯府牌匾一眼,明俊的面容隐隐透出些燥意。 平日里挺识大体,乖顺懂事的姑娘,这次气性怎么这般大。 两人几天前的不欢而散,其实陆子宴没有放在心上。 相反,这几日他一直等着那姑娘反思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寻他赔不是。 毕竟这些年来都是如此,两人闹了别扭,不出几日她必定上门诚恳认错。 而他也从来没有过多为难她,每次都轻言原谅。 他太忙,忙着在朝堂上立足,忙着建功立业,忙着争权夺利,哪里有闲暇顾及她这些小儿女的心思。 很多时候,两人闹了脾气,等到谢晚凝主动来认错,陆子宴才恍然,原来她消失的几天里,竟然是同他生了气。 这次,他本以为也该如此,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谢书登门索要婚书。 ……退亲? 陆子宴冷冷一笑,再次抬头看了眼面前紧闭的大门,转身离开。 除了她,他从没打算过自己会娶旁人。 ………… 第二日,陆家派人送来一封帖子,给谢晚凝的。 是陆子宴的妹妹,陆夕瑶亲笔所写,请贴上对昨日谢家提出的退亲之事绝口不提,只写到自己院中的粉蔷薇今年开的极好,邀请她去赴赏花宴。 谢晚凝目光落在烫金请帖上几个娟秀小字上,没有伸手去接,轻声问:“是谁送来的?人可还在?” 手捧请帖的婢女道:“来的是陆家管事,门房怕您有吩咐,不敢叫人走,眼下还在门口等着回话。” “正好,让他把东西带回去,”谢晚凝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请他转告夕瑶妹妹,我同陆家的缘分已断,从今往后陆家任何宴请,无需相邀,我都不会去。” “诺。”婢女福身告退。 坐在一旁的谢茹瑜望着婢女远去的背影,眉梢几不可见的微挑,酸溜溜道:“晚晚姐就这么同陆家小姐断了来往,实在叫人惋惜。” 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情意深厚无话不谈,却因为同两家姻亲不成,而绝了来往,任谁都会觉得可惜。 谢晚凝没有听出她语气不对,只淡淡一笑:“本就并非真心相待,又哪里来的惋惜之说。” 想到那一口一个晚晚姐唤的亲热的姑娘,谢晚凝心头还是有些发苦。 陆夕瑶和她同岁,两人生辰相差不到半年,嘴甜的很,又很爱黏着她,比起谢茹瑜,在之前的谢晚凝心里,陆夕瑶更像是自己的妹妹。 可就是这个妹妹,在她嫁入陆家后,却不知因何缘故,对她骤然冷淡下来。 甚至在尔霞被陆子宴收做妾氏后,每每三人碰面,她对尔霞的态度都比对自己这个正经嫂嫂热切。 谢晚凝知道陆夕瑶不一定多看得上尔霞的行径,也并非真的想同尔霞交好。 不过是因为了解她,知道尔霞的背叛定会让她深受打击。 为了叫她不痛快,才故意同尔霞交好。 陆夕瑶做到了,她确实不痛快,郁结于心,伤及肺腑。 一个是当做妹妹真心相待的手帕交,一个是自小伺候自己的婢女,两人同时背弃,谢晚凝是肉体凡胎,没办法不受影响。 直到现在,谢晚凝都不知道梦中的陆夕瑶为何忽然之间就莫名讨厌她。 到了深恶痛绝,恨不得叫她去死的程度。 如今有梦境做为提醒,她不会重蹈覆辙,也没办法去寻她问个明白。 除非她还能继续入梦,不然,陆夕瑶的态度转变,或许注定只能成为一桩无解之谜。 她自顾自陷入沉思之中,旁边的谢茹瑜闻言却眉头微皱,还以为是因为陆子宴的缘故,陆夕瑶站在自个儿那边,对堂姐说了些什么话,顿时收敛了酸溜溜的心思,撇嘴道:“陆家果然没有一个好人。” 就连她最是羡慕的陆夕瑶,竟然也是虚情假意之辈。 “不许胡说,”谢晚凝满脸不赞同,严肃道:“陆老侯爷一生镇守北疆,立下无数战功,陆家男儿死在战场上的不计其数,如此忠烈之家,不可轻辱。” 就算是陆子宴,虽然现在还没去过真正战场,但这两年领兵四处剿匪平乱,长枪不知饮了多少乱臣贼子的血。 儿女情谊上,他或许做的不好,但家国天下,他绝对当得起少年英雄之称。 谢茹瑜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了,闻言讪讪道:“我只是不喜欢陆夕瑶,你对她那么好,她……” “知道你是为我鸣不平,不过她也并未曾得罪我,”谢晚凝抬手为堂妹斟了杯茶,道:“以后不理会也就是了,本来两家退了亲,就该老死不相往来,如此正好。” 谢茹瑜顿时喜笑颜开:“如此便在好不过了。” 她不喜欢陆夕瑶最大的原因便是对方总黏着自己堂姐。 她可就这么一个姐姐,就算从小吵吵闹闹,也是自家姐妹的事儿,若没有陆夕瑶,谢茹瑜坚信她们的姐妹之情绝对不会到现在才缓和。 ………… 陆家一连下了三天的帖子,从一开始小辈陆夕瑶,到陆家二夫人,最后是陆子宴生母陆大夫人都分别以自己的名义,邀请谢晚凝过府一聚。 而郑氏从一开始的淡然旁观,到如今的厌烦恼怒,真是愤怒至极。 谁家求和,真心想挽回一桩儿女婚事会是这般高姿态? 他们谢家都亲自登门提了退亲,除了当天陆子宴来了一回外,陆家全当忘了这回事,竟然还想着下封帖子,便叫她们家姑娘又主动凑过去。 莫不是以为他们家说退亲,是在开玩笑? 谢晚凝轻轻拍抚母亲的背给她顺气,语气波澜不惊:“女儿往日待陆子宴那般好,陆家几位夫人怕是笃定我放不下他,眼下恐怕还以为我已经后悔,只是退亲的话已出口,有些下不来台,送帖子不过是想给我一个台阶下呢。” 第十六章 这几年,她将自己姿态放的太低,被人如此看扁也在情理之中。 不要说陆家人,就算是她自己如果不是再三确定梦境属实,恐怕也无法下定决心放下陆子宴。 郑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眉心:“你说你啊,早如此想的明白该多好。” “现在也不晚,”谢晚凝莞尔,捏着母亲的肩,道:“阿娘放心,女儿以后再不叫自己被人如此拿捏了。” 死过一回方觉悔,那些梦犹如她亲身经历般,时刻提醒她从前究竟有多错。 “也不可矫枉过正,”郑氏爱怜的拍拍女儿的手,温声道:“我们晚晚样样都好,陆子宴不知珍惜,是他有眼无珠,这世上还是有如你爹一般的好男儿的。” 她怕女儿钻了牛角尖,走上另一个极端就不好了。 谢晚凝轻轻嗯了声,乖巧点头。 郑氏又道:“陆家一连被拒三天,想必也该明白咱们家退亲的决心了,且看她们打算如何应对。”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嫁陆子宴,”谢晚凝挽着母亲坐下,坚定道:“就算他愿意将那外室遣散也不行。” 事情走向同梦中有些不同,陆家不肯退亲,陆子宴还亲自登门求见,谢晚凝都开始担心他会先遣散刘曼柔,哄得她爹娘松动了。 “这是你的婚事,只要你不愿意,我同你阿爹绝不勉强于你,”确定女儿的满心不情愿,郑氏道:“如今只希望陆家体面些,不要再多纠缠,快快退还婚书吧。” ………… 武原侯府,正院。 方桌上摆着三封原封不动退回来的请帖,厅堂内气氛凝滞。 陆老夫人歪靠在软枕上,面色难看的望着下首坐着的大儿媳:“晏儿还是不肯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送走吗?” “这……”陆大夫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您也知道,打小晏儿主意就正的很,他不愿意的事,没人劝得动。” 只是,她从未想过她那个对未婚妻都只淡淡的儿子,有朝一日会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连母亲和祖母的话都不听。 还将人藏的严严实实,她亲自去那院子想看看是哪里来的天仙,将她儿子哄的鬼迷心窍,却连院门都进不去。 如何能不恼! 她恼的当然不是自个儿子,而是那个勾了她儿子的贱婢。 “去,”陆老夫人对着垂腿的婢女,吩咐道:“去前院守着,世子回府叫他过来一趟。” 也是碰巧,原本回京后日日早出晚归忙的脚不沾地的陆子宴今儿回来的早,听见祖母有请,连官服都没换,直接就去了后院。 见他进来,陆老夫人缓缓坐直了身体,浑浊的双眼看了独孙几息,到底爱怜之心占了上风,实在不舍苛责。 她幽幽一叹,道:“你若真舍不下那贱婢,那就把和晚晚的婚事退了吧,谢家强势,不肯女儿受委屈,祖母再为你另聘一位门楣低些性子绵软的贵女,好善待你那外室如何?” 直到现在,陆家几位夫人还是没想过退婚的事是谢晚凝决定的,一致认为是谢家人不肯女儿还未入门便受夫婿如此怠慢,勒令女儿不许接帖子再来陆府。 陆老夫人怜惜孙儿,见他确实撇不下那外室,无奈之下,也愿意成全他,本以为孙儿会欢喜的应下,却没想到才刚刚落座的人闻言猛地站起,赫然掀眸望过来:“婚期已定,岂能说退就退。” 这反映,叫陆家几位夫人顿时一惊。 陆大夫人道:“你尚未成婚,便豢养外室,还养的人尽皆知,谢家门风清正,岂容你如此慢待他们家女儿,几日前便上门提了退婚,此事你不是不知,这好几天了,你都不肯遣散那外室,为娘还当你做了取舍,怎么如此惊讶?” 她指着小方桌上三封烫金帖子:“一连三天下帖邀晚晚过府,全被退回来了,半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你还当谢家父子所说退婚之事是在同你开玩笑吗?” 窗外春雨霏霏,屋内的丫鬟婆子们皆噤若寒蝉。 沉默间,陆子宴漆黑的眸子落在请帖之上,眉心微蹙:“我去谢府同她说。” “快歇歇吧,”陆大夫人喊住儿子,气笑了:“你脑子是榆木做的不成,谢家人恼的是你不顾他们家闺女的脸面,未婚便豢养外室,你不将那贱婢解决了,还指望能进得去谢府大门吗?” 明明是少年成名,被当今圣上多次盛赞,寄予厚望的肱股之臣,怎么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愚钝。 看着面色沉俊的儿子,陆大夫人奇道:“我儿不会想着不遣散那贱婢,婚事还能不受影响吧?” 她倒是不反对儿子左拥右抱,只是再如何,妻子的脸面还是该给的。 婚期还有一个多月,换做别的人家,就算身边早有通房的都该打发了,好叫新妇欢喜过门,她家可倒好,原本身边干干净净的,反倒在这时候同一个贱婢纠缠不清。 还闹的人尽皆知,这不是打岳家的脸吗? 陆子宴阖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老夫人见状,只当自个的乖孙做不下决断,哪里舍得他如此为难,便缓声道:“既然两个都舍不下,就先将外边那个换个地方,对外说遣散了,等晚晚过门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 当天下午,陆子宴将外室遣散的消息就传进了谢家。 谢晚凝真是有些惊了,随即便是苦笑。 ……原来她态度强硬,坚决不肯接受刘曼柔的话,陆子宴也是真的会退让的。 哪怕只是缓兵之计。 没错,谢晚凝完全不相信,陆子宴会愿意舍下刘曼柔。 不说他们是如何的柔情蜜意,就说按时间算,刘曼柔肚子里都揣了他的长子了。 可梦中的他却连做做样子都不肯,哪怕她兄长找他谈话,也不肯退让半步。 因为他拿捏死了她对他的心意。 仗着她爱他,有恃无恐。 如今,放下所有执念后,谢晚凝已经能看的明白。 可越是看的明白,她越为自己不值,越是心寒。 第十七章 她赋予的哪里是感情,分明就是给陆子宴伤她的利器。 她给的越多,陷得越深,他非但不会感动,珍而重之,反而愈发拿捏。 谢衍誉担心妹妹退婚的决心因为这个消息而松动,特意寻过来时,便是见到她冰冷的脸色。 听见问话,谢晚凝面上难得没了笑脸,微微启唇一字一句道:“阿兄放心,我日后便是喜欢猪喜欢狗,也不会再多看陆子宴一眼。” “……倒也不必发如此毒誓,”谢衍誉语气一言难尽:“我信你就是了。” 什么喜欢猪狗的,他乖巧可人的妹妹怎能如此粗俗。 ………… 陆子宴遣散外室的第二日,谢府的大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来的是跟陆、谢两家都交好的勇毅伯夫人,和吏部侍郎家的夫人。 二位夫人受陆家之托,算是作为中间人,来为两家说和的。 比起先前那一封请帖,就指望他们家女儿眼巴巴过去,这一回陆家办事,还算体面。 郑氏满腔郁气勉强顺畅了些,打开门客客气气的将人迎了进来。 又客客气气的招呼了一下午,喝茶谈天,还喊了府里养着的乐人好歌好舞,可谓盛情款待。 但对于两位夫人的来意,却绝不松口。 任她们磨破了嘴皮子,最后也只是客客气气将人送了出去。 如此过后,陆家这下终于坐不住了。 先前不急,是因为她们以为谢家退亲的缘由是婚期将近,自家孩子却养了外室之故,可如今已经将人遣散,对方却还是不肯松口。 如何能不急? 第二日一早,陆子宴再次上门求见。 上回还有门房出来说话,这回,谢家连门都没开。 静立于漆红色大门前,陆子宴清俊冷白的面上不见波澜,只有眼神里凛冽之气将心情显露了几分。 似执掌杀伐之气的神祗临凡,叫人不敢直视。 一直到正午时分,陆子宴终于上前一步,叩响门环。 “去转告你家姑娘,真想要退亲,也先跟我当面说清楚。” 他一身气势确实骇人,门房还是将消息递了进来。 谢晚凝听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没有什么需要跟他说清楚的,请他回去吧,告诉他,以后也无需再来,免得叫旁人看了笑话。” 明日就是谢茹瑜及笄宴了,她可不想让自己的这点子事儿,扰了堂妹一生只有一次的及笄礼。 门房那边再未来话,陆子宴接了消息后是什么反应,谢晚凝也并不在意。 那人冷傲的很,恐怕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踩过脸面。 说实话,他在吃过一次闭门羹后,会再次上门求见,都是谢晚凝完全想不到的。 希望他这次能看明白她的坚定,明白两人缘分已尽,各自安好才是最好的结局。 梦中的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磋磨,能不记恨他,已经是她善良大度好脾气。 再多的,是真没了。 她也并不觉得陆子宴两次登门便是有多舍不得同她退亲,恐怕只是被女方提出退亲,觉得丢了脸面? 更有可能的是,不能接受事事对他依从温顺的人,竟然不要他了。 大门外,陆子宴静静听着门房的回话。 听见最后一句‘不要叫人看了笑话’时,牙关一紧,眸底怒意一闪而过。 将门房小厮吓的一激灵,怕他生闯进去,好在陆子宴只是蹙着眉站了会儿,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 翌日,谢家宾客盈门,贺府上二姑娘及笄礼。 陆子宴并没再来,谢晚凝微微松了口气。 暗道,如此便好。 来贺礼的宾客很多,谢茹瑜的笄礼进行的也很顺畅,在诸多宾客的见证下,梳头加笄,换上礼服,以示成年。 谢晚凝作为主人家,将自己亲自下帖邀请的闺中好友们迎进了雅厅。 里头已经摆好酒菜,几个姑娘家关系不错,一离了大人的面,便不再端着仪态,都随意的各自落座。 正待开席,尔晴掀了帘子进来,凑近她耳边,低声禀道:“姑娘,平宁郡主来了。” 平宁郡主? 谢晚凝一惊,赶紧起身前去相迎。 心里却在想着,这位端阳长公主的幼女,不是一贯跟皇室郡主们玩做堆,极少会来寻常贵女们宴会的吗。 她们虽说过几句话,但却算不上多相熟,这次下帖子,也只是前段时间,一场春日宴上,这位小郡主听闻她想去珠宝阁定个玉镯,热情主动的凑上来,说是要帮忙。 两人才算正式有了交道。 那玉镯如今正戴在谢茹瑜的腕上,而她这次也给沛国公府递了自己亲手写的帖子。 根本没想过,这位国公府的小郡主竟然真的来了。 不过,姑娘家们的情意便是你来我往积累起来的,人家既然主动帮了她的忙,想必也确实有同她交好的意思在。 思绪快速换转了一路,终于在二进的拱门前将人迎到了。 谢晚凝快步走上去,福身见礼,歉道:“还以为您不会来,多有怠慢了。” “做什么您呀您的,”平宁郡主并无架子,性子也活泼,伸手过来挽住她,口中笑嘻嘻道:“我虚长你一岁,闺名裴钰萱,你唤我一声萱姐姐就好了。” 谢晚凝当即从善如流的唤了声:“萱姐姐。” 裴钰萱欢喜的挽着她朝前走,解释道:“这两日跟我阿娘在京郊普贤寺礼佛,要不是恰逢我兄长今晨回京,我确实是赶不上的。” ……兄长。 谢晚凝微微一怔,眼前迅速闪过一道温润俊秀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她又想到那只装着玉镯的珠宝阁锦盒上的标识。 当时便觉得眼熟,后面她特意对了对,跟裴钰清给的那块玉佩上雕刻的图案一模一样。 那时,她才知道这块玉佩有多珍贵。 而那个人,仅仅一面之缘,说是认个妹妹,就将这块玉佩给了她。 谢晚凝心里自然是迷惑的,却也不好掏出玉佩来问人家的亲妹妹,你哥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闻言,她微微一笑,没有接话,领着人朝雅厅走去。 第十八章 进了雅厅,里头已经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见她领着平宁郡主进来,里头的贵女们急忙起身行礼。 谢晚凝身为东道主,帮着互相引荐后,便各自入座。 都是年纪相仿的姑娘家,平宁郡主又不是拿腔拿调的性子,没多会儿便融入大家,玩起了行酒令来。 席间姑娘们笑语不断,宾主尽欢。 没多久,今日的主角谢茹瑜也进来了。 见堂姐身边坐了个生面孔,还如此亲热,她微微一怔。 这几日,谢晚凝已经有些明白自己这位小堂妹有多爱酸,急忙引荐道:“这是沛国公府的平宁郡主。” 又对裴钰萱道:“这位是我家二姑娘,今儿就是她的及笄礼。” 有品级的郡主,谢茹瑜不敢怠慢,福身见礼。 裴钰萱扶住她的胳膊,正要说话,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微微一笑道:“原来晚晚定此玉镯,是为了贺自家妹妹及笄礼的。” 见谢茹瑜目露不解,她又解释了几句,颇有些艳羡道:“我家中只有个兄长,没个年纪相仿的姐妹。” “萱姐姐若是不嫌,日后可跟我姐妹二人时常走动。”谢晚凝一手一个,拉她们坐下,心里却并不将此话放在心上。 端阳长公主的确只有一儿一女,但沛国公府上也是有旁系的,再不济,还有宗室郡主们也是她的表姐妹呢。 没想到裴钰萱却神情一喜:“那我可就当真了,过几日给你们下帖子可不许借故推脱。” 谢晚凝自然笑着应了。 席间其他贵女们也笑着凑趣,“郡主可别忘了我们。” 酒热了一壶又一壶,直到众人都略有醉态,谢晚凝也有些微醺,便吩咐婢女们将酒宴撤了。 扶着一个个喝的面色酡红的好友们都送上软轿。 送完最后一位贵客,就听见身旁的裴钰清笑盈盈道:“第一次来贵府,晚晚何不带我逛逛侯府后花园,也好散散酒气。” 谢晚凝端详了下她的面色,见她虽有微醺,却神态清明,便领着人往后花园走。 今日谢府虽然宴客,但此时正值开席,宾客们都在酒桌上推杯换盏,鲜少有人还在逛园子。 两个姑娘携手而游,谢晚凝身为主家,将园中之景介绍的很是认真。 直到见裴钰萱逛的有些累了,才引着她朝另外一条路走,口中道:“前面有座观景凉亭,咱们去那儿歇会儿,正好煮上一壶茶,解解酒。” 观景台设在湖边,夏日赏莲,冬日赏雪,俱是一绝。 可她们到时,上头却有人提前占了。 是谢衍誉同他的几位友人。 谢晚凝定睛一瞧,似乎裴钰清也在上头。 还不待确定,就听见一旁的裴钰萱欢喜道:“是你阿兄,还有我阿兄。” 主动提出要逛园子,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人,这会儿语调微扬,明显欢快起来。 谢晚凝心间一动,有些莫名,顺着她视线落到凉亭中的……谢衍誉身上。 迟疑间,凉亭中几人也发现了她们,目光朝这边望来。 “走吧,”裴钰萱挽着她的胳膊,道:“饮酒后口干的很,咱们去讨杯茶喝。” 谢晚凝来不及提出反对意见,就被拉着上了台阶,见她欢欣雀跃成这样,心里也终于能确定,这位郡主今日的种种行为所为何故了。 ……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兄,谢世子,”一上观景台,裴钰萱便笑道:“我同晚晚逛园子逛的有些累了,上来讨杯茶喝。” 谢衍誉一袭青衫长袍,广袖被风吹的微微鼓动,闻言微微颔首,抬手慢条斯理的斟了两杯茶,“郡主请。” 声音清凌好听,一举一动间都带着他独有的韵味,配上那张不俗的脸,的确很能哄得小姑娘芳心。 也只有作为妹妹的谢晚凝知道,她这个兄长,就那张脸能骗骗人了。 为人古板无趣不说,还是个一板一眼的夫子脾性,最爱说教的那种。 郡主竟然喜欢她兄长! 有仆婢添了两把椅子,谢晚凝坐下时,心里还在回想那些梦境里,她嫁入陆家两年,兄长都没有娶妻呢。 也不知那时,郡主可有嫁人? 见妹妹神思不属,谢衍誉眉头微蹙:“醉酒了?” “……喝了,”谢晚凝回神,伸出两根手指,小声道:“一共喝了两壶。” 说着,她端起茶杯浅浅抿了口,压了压酒气,才又道:“我没喝醉。” “谢世子瞧着真是个严兄。”裴钰萱看向谢衍誉,笑道:“晚晚别怕,咱们都没喝醉。” “……”谢晚凝瞧出她的心思,便抿唇低头不语。 突然,视线底下出现一只男人的手,指骨修长的手指持握茶壶,稳稳的为她的空杯续满。 谢晚凝歪着头看过去,撞入一双温润的眸子里,她微微一愣,这才发现旁边坐着的竟然是裴钰清。 许是这次坐的更近的缘故,谢晚凝发现这人好像更俊了些,眉眼温柔,鼻骨精致,分明还有着干净的少年感。 一点也不像是二十好几的年纪。 直到面前的人眼睫轻颤别开脸,谢晚凝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看人太久了。 她有些尴尬的轻咳了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在她的兄长,还有其他人都被平宁郡主吸引了注意力,没人发现她的孟浪。 ……孟浪。 多稀奇的一个词,竟然会出现在她身上。 谢晚凝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她身姿端正的坐着,看似很自若的在听着他们谈天,实则浑身不自在。 旁边的人又在为她续杯。 紧张的人,总不自觉想做点什么,谢晚凝也是一样。 她端起来就喝,一饮而尽。 裴钰清继续斟满,谢晚凝也不含糊,继续喝。 如此三杯下肚,谢衍誉目光瞥了过来,提醒道:“茶水也不可过量。” “是,”谢晚凝条件反射般将手中茶杯放下,乖乖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乖顺的模样叫一旁的青年唇角微勾。 裴钰萱更是‘噗嗤’笑出声,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赞道:“谢哥哥真是个好兄长。” 第十九章 这会儿的功夫,她的称呼已经从谢世子,变成谢哥哥了。 可谢晚凝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她转头看向自己才认的姐妹,用一言难尽的语气道:“我倒是觉得你兄长也不错。” 她真的很怕谢衍誉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 两个姑娘互相夸赞对方的哥哥,叫在坐的公子们都有些忍俊不禁。 曲城侯世子郑烨笑道:“这好办,你们俩换着喊就是了。” 他看向小表妹:“晚晚怎么说?” 谢晚凝为他斟了杯茶,皮笑肉不笑:“表兄说了这么多,定然渴了,还是安生喝茶吧。” 郑烨一噎,叹道:“还当几月不见,晚晚性子好些了,没成想还是一点都不肯吃亏。” “亏是什么好东西吗?”裴钰萱一连好奇状,反问:“为什么要肯吃亏?” “说的不错,”一直没说话的裴钰清忽然开口道:“姑娘家性子确实该强硬些,不要让自己吃亏。” 被两位姑娘连番声讨,又有好友半途叛变,郑烨彻底败北,苦笑着摇头,不敢再打趣了。 一行人开始了别的话题。 本朝并不讲究男女大防,但两个姑娘家同一班男子坐一块儿谈天说笑总归不是太好。 谢晚凝正琢磨着该寻个什么理由抽身,就听见身旁的男子低声道:“不知晚晚此番可准备好了回礼?” ……回礼? 谢晚凝想起上回分别时自己随口应下的话。 她眨眨眼看向周围,一行人各种谈天,赏景,就连最爱管教她的谢衍誉都被裴钰萱吸引了注意力。 可,到底有这么多人在呢。 这人这么好问她要回礼的? 谢晚凝不肯吱声,旁边的人等了会儿,忽然轻笑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那笑声叫人听的心尖微痒,她又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是再也坐不住了。 好在天色渐晚,没多会儿席间众人就相继告辞。 谢晚凝陪同兄长一起,将裴家兄妹二人送至大门口。 裴钰萱上车时颇有些恋恋不舍,目光自谢衍誉身上扫过,握住谢晚凝的手,语气殷切道:“我平日里最爱去雨轩茶楼听书,过两日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来,不许寻理由推脱。” 明白她心思的谢晚凝默了默,旋即回了个热切的笑:“好。” 郡主看着确实很喜欢她兄长呢,性子也大方,若能成,确实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总比梦中他阿兄二十好几都没成婚,急煞她爹娘来的好。 见她应了,裴钰萱目光看向一旁的谢衍誉,客套道:“谢哥哥若有空也可一起来。” 谢衍誉微微颔首,没有应声。 裴钰萱也不气馁,笑着朝他们挥挥手,上了马车。 一旁的裴钰清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妹妹的心意,面上神情丝毫不显,抬眸道了声告辞。 目送着裴府的走远,谢晚凝偏头看向兄长,挑眉笑道:“依兄长看,平宁郡主若真的相邀,我是去还是不去?” 谢衍誉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闻言侧目瞥妹妹一眼,淡淡道:“你去也可,戴好帷帽,早去早回,不要在外久待。” 说完,他转身进府,谢晚凝冲着他的背影直撇嘴。 明明裴钰萱表现的已经很明显了,她这个榆木兄长竟半点看不出吗? 还是说,是她作为梦中成过婚的‘过来人’,所以敏锐了些? 谢晚凝有些替迟钝的兄长捉急,打定主意要好好了解平宁郡主的为人品性,再决定要不要撮合二人。 心里这般想着,抬步欲进府,身后却传来马蹄声。 她下意识偏头,脚步顿时一滞,停在原地。 ——陆子宴。 一袭玄色骑装,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面容冷峻,胯下是比寻常女子还要高的战马雪月,明明是温暖的春日,这一人一骑出现时,却似裹挟了风雪,寒气外放。 就算两人已经闹到这般地步,谢晚凝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位竹马,确实有味道。 梦中的她舍不得放弃,执意要嫁,其实多少也有看在这脸的份上吧。 还有他这身冷傲冷傲的劲儿。 毕竟征服欲这种东西,不止男人有,她好像也不缺。 ……她栽的不算冤。 谢晚凝得出结论,抬眸望着已经下马的男人,释然一笑:“你找我?” 两次被拒之门外,闹到退婚地步,再次相见,竟然是一句平静的‘你找我’。 陆子宴面色极淡,漆黑的瞳孔不含一丝情绪的看着她:“你跟裴钰清什么时候认识的?” “???”谢晚凝有些错愕,没想到他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 也不知道他来多久,都看到了什么。 不过她自问行得端,送裴家兄妹时还有她家兄长也在呢…… 才想到这儿,谢晚凝又反应过来,她如今就算是品行不端,也跟他没干系了吧? 当即就蹙眉道:“与你何干?” 此言一出,陆子宴眸色黑沉的厉害,唇动了动:“你是我未婚妻,你说与我何干?” “哦,”谢晚凝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朝后退了半步,不再受他气势所扰,方道:“那退亲吧,我阿爹不是去了你家提了退婚的事吗?” 陆子宴对她的嘲讽之意仿若未闻,目光停留在她的面上,问:“退婚的理由是因为什么?” 谢晚凝故作讶异:“你竟不知道吗?” “如果是因为柔娘,你大可不必同她……” “不不不,你别跟我提你的柔娘。”谢晚凝快速打断,一点也不想听他那些陈词滥调,她梦里已经听的够够的了。 从一开始刘曼柔进门,他说的是‘你放心,柔娘绝对不会对你有半点影响’。 这半点影响一直到刘曼柔生下长子,换成了‘即便柔娘生下长子,也不会威胁到你正妻的地位’。 最后,不知什么时候终于变成了,‘谢晚凝,你何时成了这样的恶妇’。 恶妇? 谢晚凝惊出一个激灵,往后连退三步,目光难掩厌色的看向面前男人:“陆子宴,我理解你需为陆家繁衍子嗣,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行么?” 她深吸口气,直言到:“说真的,我听见你一口一个柔娘,都直犯恶心。” 第二十章 谢晚凝本以为,自己说的话已经够狠了。 陆子宴多傲的一个人,被她指着鼻子骂恶心,还能不翻脸才是奇了怪了。 可万万没想到,他还真没有翻脸。 除了眸光愈暗,犹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外,语调都十分平静。 “晚晚,”他一字一句道:“你若真的这般接受不了,那就不让她进门。” 不知是很少做出这样的让步,还是确实舍不下刘曼柔,说这话时,他面色不算好看。 乍闻此言,谢晚凝第一想法是,他还算能听得见人话,总算没有再一口一个柔娘,然后就笑了。 她笑弯了眼,昂着头去看他,语气轻嘲:“你舍得把你心上人继续养在外面,做个连贱妾都不如的外室?” 陆子宴眸子低垂,眯着眼盯着面前浑身带刺的姑娘,神情幽深莫测。 静默了片刻,他似低低叹了声,方道:“我不知道自己身边多了个人,会让你反应如此激烈。” 毕竟他的未婚妻爱极了他,在他面前也是真的很乖顺,乖顺到他默认她会无条件听从自己的决定,而他也无需对她解释半句。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会坚定不移的爱他。 可这次,他带回刘曼柔,她知道后却像变了个人。 尖酸刻薄、浑身带刺,妒忌成性。 按世俗眼光来看,她实在难为侯门主母。 他心里冷静的想着,自己的确应该退了亲事,另聘一位宽容大度的贵女为妻,但眼神却一寸也没有办法身前女孩的面上移开。 回京这么久,他们只见过一面,还是不欢而散。 往常几日不见,都会主动寻上来的姑娘,这次确实狠心。 ……不过,想到她一切都是因为嫉妒,陆子宴心里倒也没那么生气。 “晚晚,你其实不用这么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女人。”毕竟,我一直都没想过自己会娶别人。 他抿了抿唇,将后面这句咽下,不愿叫她得意忘形,语气淡淡道:“我答应你,按谢家规矩来,三十岁之前不再提纳妾之事。” 谢晚凝微微扬眉,有些惊诧。 原来他也不是真正的说一不二,他也是会退让的。 只是先前的她性子绵软,乖顺,叫他从不需要在她面前退让。 而现在,他愿意大发慈悲般做出退步,她却看不上了。 陆子宴说完,目光就紧盯着她的表情,谢晚凝才弯唇扬起一抹笑,他便冷声打断:“你想好了再说,不要做出叫自己后悔的决定。” “放心,我不会后悔的。” 谢晚凝垂下眼,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锦囊上,道:“先前是我一叶障目,没想明白陆家子嗣稀薄,确实不适合我,而我也不想耽误你为陆家绵延子嗣的大业。” “我小气善妒,不能容人,我的夫君不但三十岁前不能纳妾,三十岁后也坚决不行,一辈子都只能有我一人。” “所以,你我亲事就此作罢吧,你另娶一位能容得下你广纳妾氏的妻子,多多为陆家绵延子嗣……” 她停了停,终于再次抬头,看着面前男人发青的面色微微一怔,还是继续道:“我真心盼望陆家子息繁茂,而你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她从没想过回头,也一点都不想再入陆府,守着一方小院子,日复一日受着磋磨。 在他眼里,她肯定是不识抬举极了,所以他的脸色才这般难看,眉眼凌厉,漆黑的瞳孔似在燃烧滔天怒意,下颌骨紧绷,咬牙切齿的盯着她。 是啊,他多难得退让一回,她却半点不犹豫的给拒了。 谢晚凝又有些想笑,顾忌到他的心情,好歹忍住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她微微福身行了个礼告辞,转身欲进门时,听见身后他微哑的嗓音响起:“晚晚,你不是喜欢我吗?” 既然喜欢,怎么能这么干净利落的斩断情意,祝他妻妾成群呢。 谢晚凝脚步微滞,心里苦笑一声。 果然,他一直知道她有多喜欢他,也很懂得怎么用她的喜欢来伤害她。 天色渐黑了下来,融于夜色笼罩下的姑娘始终没有回头,陆子宴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极轻极轻的声音响起的刹那,颀长身形蓦然僵硬。 谢晚凝说的是:“我现在不喜欢了。” ……不想喜欢了。 说完,她似卸下了什么心防,脚步轻快的迈进家门。 沉重的大门缓缓合拢,陆子宴站在原地,没有阻拦。 暗沉天色下,他的喜怒被掩藏的很好,无人能窥探得到,即便这样,那周身散发的凉意,也无端叫人不敢靠近, 就连他身后不远的鸣剑,也不敢妄自上前打扰。 ………… 谢晚凝一进门,就看见兄长提着一只绣有荷花的灯笼静立于檐下,广袖长袍在夜色下随风散开,一身气度似落于凡间的九天仙君。 她眨眨眼,还没有说话,谢衍誉便拎着灯笼走了过来,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往前看,别难过。” “……”谢晚凝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嗷呜’一声,就往兄长怀里扑。 她力气挺大,谢衍誉被她撞的身子微微一歪,好歹君子六艺学的不错,终究还是稳住了。 他轻叹口气,开始拍妹妹的肩:“哭吧,只许哭这一回。” “我没想哭的。”哭了没一会儿,谢晚凝懊恼的从哥哥怀里离开。 她本来真的没想哭的,愣是被他哄的哭了。 掏了帕子拭泪,有些不好意思控诉:“都怪阿兄,好端端的这么煽情。” “还不是怕你被欺负的狠了。”谢衍誉垂眸瞥她一眼,难得夸赞道:“刚刚做的不错,就是要让姓陆的知道咱们谢家的姑娘,不是他召之即来的。” “……”谢晚凝默了默,抬眸看他。 这么好的兄长,忽然间就舍不得撮合他同平宁郡主了。 兄妹俩并肩走在青石砖上,长长的影子拖拽在地,谢晚凝看了会儿,忽然歪着脖子问:“我要是坚持嫁给陆子宴,你是不是该被气死了。” 谢衍誉淡淡道:“你自嫁你的,我有什么好气的。” 第二十一章 谢晚凝哦了声,又问:“那我要是嫁过去,过的不好,郁结于心,被他还有他的妾氏气的吐血早亡呢?” 话音刚落,谢衍誉脚步蓦然停住,他拉过妹妹的肩,垂眸看着她,问:“此言何意?” “前些日子不是时常做梦吗?”谢晚凝轻叹口气,若无其事道:“那梦境挺吓人的,给我吓的再也不敢执着陆子宴了。” 妹妹前段时间受梦魇之苦的事,谢衍誉当然是知道的。 闻言,他只微微一怔,便安抚道:“梦是假的,不要过于沉溺其中,同现实混淆。” 谢晚凝笑着应下:“好。” 只要远离陆子宴,她当然不会再受梦魇之苦,也不会分不清梦境现实。 ………… 跟陆子宴把该说的都说的清清楚楚,当夜,谢晚凝睡的极好。 一心以为这回他们的亲事总该退了吧? 毕竟陆子宴一身傲骨,被她这么拒绝,应当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死犟着不肯退回婚书。 可翌日一早,谢晚凝才梳妆完毕,正要如往常般去给锦绣堂郑氏请安,蒹霞院的院门却先一步被叩响。 谢晚凝惊诧道:“妈妈怎么来了?” 张妈妈是郑氏的陪嫁妈妈,看着谢家兄妹长大,在谢家颇有几分体面,能叫张妈妈亲自跑一趟…… “陆家大夫人不请自来,这会儿被迎进了锦绣堂,”见礼过后,张妈妈禀道:“担心您过去直接撞上,夫人叫我赶紧过来告诉您一声。” 陆子宴还未及冠,没有受封侯爵,虽陆家只有他一个男丁,但还只是世子,陆家大夫人是现如今的武原侯夫人。 毕竟是连圣上都以礼相待的忠烈世家,又是一品诰命夫人,辈分也不低,郑氏不敢同对陆子宴般将人拒之门外,到底还是开了大门将人迎了进来。 这个点又是女儿来请安的时辰,便急忙打发心腹妈妈前来通知一声。 女儿家面子薄,她怕女儿见了素来慈爱自己的长辈,不好说出拒绝的话,被三言两语给哄了去。 母亲的用心谢晚凝瞬间就体悟了个清楚,她眉头皱的死紧,不明白为什么昨日才将话说明白,今天陆家竟然还会上门。 并且,来人还是陆家大夫人。 她当即利落的拔下簪子,又卸了唇上的口脂,换了身素色寝衣,躺回了床榻上,才道:“去回阿娘,就说我昨日偶感风寒,未免过了病气给她,今日就不去请安了。” 张妈妈福身称诺。 谢晚凝又道:“我精神不济,今日蒹霞院闭门谢客,请阿娘勿要忧心,不必前来探望。” 这说的会来探望的是谁,室内几位仆婢皆心知肚明。 张妈妈微露笑意,道:“老奴知道了,姑娘放心,今日无人会来打搅您歇息。” 谢晚凝强撑着也回了个笑,待室内无人,才再也维持不住沉下脸来。 左右看了看,寻不到趁手的东西,只能抓起软枕狠狠一砸,气的浑身发颤。 陆子宴究竟想做什么!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呢! 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他又不喜欢她,要的也是一位能接受他广纳妾氏的妻子,为什么偏偏死缠着她不放? 难道是她昨日拒绝的太干脆,有损他的凛凛傲骨,所以不甘心吗? 不然,谢晚凝真的想不出,他如此执着于她的理由。 只能是他那可笑的自尊心作祟,不容许她先弃他而去。 想的越明白,谢晚凝越的恼恨,气的都有些头疼欲裂。 好好的装病,竟然真要被他气出病来。 凭什么只许他负她! 凭什么! 尔晴端着早膳进来时,见主子病恹恹的样子,心中还腹诽,姑娘装病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直到走进一瞧,发现榻上姑娘正瞪着被怒意染红的双眼,似乎要浸出泪来。 作为心腹,她猜到主子是气恼陆家人不肯体面退亲,赶紧安慰道:“姑娘宽心,夫人明白您的心意,就算是陆大夫人亲自登门致歉,夫人也定然不会松口的。” “我当然相信阿娘会将人打发了,”谢晚凝握住尔晴的手,咬着牙流泪:“我只是恨陆子宴如此纠缠不休!” 尔晴吓了一跳,掏出帕子给她拭泪:“您别急,侯爷、夫人都如此疼姑娘您,只要您不想嫁,这亲事必然成不了的。” 谢晚凝也知道这个理,但她就是恼恨,就是急。 她恼恨于陆子宴的蛮不讲理。 凭什么只有他能敷衍她,辜负她,待她若即若离,待她忽冷忽热,待她犹如玩偶般耍弄,总是在极度的冷淡中时不时喂上一颗糖。 哄的她沉溺其中,愈陷愈深。 而她一旦醒悟,想脱身离开,想救自己一命,他却不肯放手。 若说之前,谢晚凝认为两人亲事不难退,她不觉得陆子宴会多执着这桩姻缘,可在陆大夫人亲自登门后,这个想法已经不得不改变。 连他陆子宴亲生母亲都出动,这婚事陆家看的有多重,已经不言而喻。 如果陆子宴坚持不肯退亲,那谢晚凝得承认,她想尽快退了亲事,恢复自由身,恐怕没这么简单。 陆子宴深受当今圣上信重,其待遇比起几个皇子都半点不差。 年纪轻轻已经手握城卫军兵权,官拜三品。 圣上如此寄予厚望,皇子们却半点不眼红,反而纷纷想同他交好。 毕竟陆老侯爷一生镇守北疆,其身虽死,余威犹存,就是念着陆家一门九口性命,陆子宴受再大的恩宠,也只会叫人赞一声皇恩浩荡。 只要陆子宴不起兵造反,哪怕金銮殿上换个人,他依旧能荣宠不绝。 所以,他若坚持不肯两家婚事作罢,闹到金殿之上,任圣上裁决,还不定是什么结果。 谢家虽也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但比起为保家卫国而搭上祖孙三代九条命的陆家,终究还是弱了一层。 到时候圣命难违,就算谢家不肯嫁女,恐怕也不得不嫁。 谢晚凝担心的就是这个。 她深吸了口气,心里又有些发苦。 多可笑,日日盼着嫁进陆家的她,竟然有朝一日会担心陆子宴的纠缠,担心到这般地步。 第二十二章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正午的阳光有些晒人,枝丫被风吹的轻轻摇晃,投射在窗沿上的树影婆娑,淡淡的花香随之入内,沁人心脾。 “大夫人,二夫人。” 外头传来婢女的请安声。 屋内等候了有些时间的人下意识抬眼望过去。 就连伺候在旁的丫鬟婆子们,也都知道家里两位夫人今儿个一同去了宣平侯府,为的便是世子爷同谢家女郎的婚事。 陆大夫人和二夫人被婢女扶着进来,向婆母行礼后微微抬头正待说话,目光滑过坐于侧位的儿子身上,不由惊诧道:“今儿也不是休沐日,这不早不晚的,我儿怎么得空在这儿?” 陆子宴起身等母亲落座后,方才重新坐下,答道:“今日不忙,便回来的早了些。” 他语气虽平淡,但在场的都是过来人,又都看着他长大,如何能不知他在这儿所为何事。 所以就更是惊诧。 ——从来只看见谢家姑娘对这桩婚事上心,却不知原来她们家的郎君竟也并不是毫无所动吗? 陆大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那是个极其冷情克制的性子。 十分的在意,能显露出来的或许也就只有半分。 先前她冷眼看着,总觉得自己儿子对谢家姑娘很是冷淡,并无多少情意,对婚事也只是可有可无。 可现在看来,却并不见得。 思及谢府如今的态度,陆大夫人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她已经到嘴边的话锋一转,看向自己儿子,问:“晏儿,若叫你在外头养着的那个,和晚晚之间选其一,你选谁?” “怎么?”见儿媳这般问话,上首坐于软座的陆老夫人眉头微蹙道:“可是谢家又提了什么要求?晏儿已经答应三十岁之前不提纳妾之事,他们还想如何?” 陆大夫人道:“是儿媳想知道晏儿自己的心意。” 陆子宴一身窄袖常服,腰间挂着只绣有松鹤的香囊,他手轻轻搭在上面,拇指缓缓摩挲鹤身纹路,抬眸看向母亲,轻声道:“孩儿早已做了决定,此生非谢晚凝不娶。” 语气轻缓,却不容置喙。 屋内几位陆家夫人们皆呼吸微滞。 陆大夫人更是沉默良久,道:“既如此,你先前为何要……” “罢了,现在说这些也迟了,”她止住话头,缓缓摇头道:“谢家这次确实是打定主意要退了亲事,晏儿,大丈夫何患无妻,为娘给你聘个更好的贵女进门。” 轻握腰间香囊的手猛地收紧,陆子宴垂下眼没透出半点情绪。 上首的陆老夫人惊的坐直身体,沉着脸道:“你们可有说,咱们家晏儿愿意按他们谢家规矩来,年过三十再行纳妾之事?” “说了,”陆二夫人接过话茬,嗤声道:“也不知道谢家怎么想的,婚期都近在眼前了,就算恼于晏儿先前的事,那咱们陆家这也不是没给交代,里子面子都齐全了,还非一根筋的要退亲。” 这一点,陆大夫人也委实不解,“莫非是担心咱们两家闹成这样,晚晚嫁进来会受磋磨?” 除了这个,她确实想不到谢家坚持退亲的原因了。 两家门楣相当,她家晏儿生的俊俏,又前途无量,甚至答应了年过三十再纳妾这等荒唐事儿,谢家却还是不满意,这是真觉得退了亲,还能找到个比他们家还满意的人家? 还是…… 她恍然一惊:“难道谢家给晚晚已经找到下家了不成?” 不然以谢晚凝对她家儿子的情意,如何也说不通谢家为何坚持要退亲啊。 “母亲!”陆子宴赫然起身,面色冷肃道:“京城谢家一脉传承百年,门风清正,我同谢晚凝自幼定下婚事,你这般诋毁的不止是谢家,还有孩儿我。” 陆大夫人被他突然这么严肃惊了一跳,旋即没好气道:“先前对人家姑娘不冷不热的,现在别人要退亲了,你倒是知道护着了。” 就连一句随口的猜疑都听不得。 陆子宴清隽的面容喜怒难辨,轻轻扯动唇角,道:“这婚事不是她说断就能断的。” 他陆子宴是任由她想要就要,不想要了便弃如敝履的吗? 想到那句轻不可闻的‘不喜欢了’,身姿欣长的男子眸光骤冷。 孙儿如此执着,叫陆老夫人有些吃惊,又有些头疼:“那你待如何?婚期眼看就要到了,难道你要绑着晚晚上花轿吗?” “我会劝她回心转意,”陆子宴道:“她心里有气,我总要让她消了气,再心甘情愿嫁给我。” “可你连谢家大门都进不去,又如何劝晚晚回心转意?”陆大夫人冷嗤了声:“我今儿个亲自去谢家,她都称病不见。” 陆子宴抿唇不语。 陆老夫人忽然道:“说起来,过几日就是曲城侯府老夫人寿宴,请帖半月前就送来了,晚晚作为外孙女,必然会出席。” 老人家眯着浑浊的双眼,语气有着教导之意:“你若真想哄姑娘欢心,便再不要冷着张脸,晚晚本就对你一片深情,你好好哄她两句,不怕她不心软,届时,做大人的又如何能拗得过孩子。” 陆子宴拱手行礼:“孙儿知道了。” “知道便好,”陆老夫人摆摆手:“忙你的去吧,祖母身子有些乏了,难为你耐着性子在这儿陪坐这么久。” 陆子宴并不辩驳,只道:“祖母您注意休息,孙儿告退了。” 又朝着母亲和婶娘行礼后,方才离开。 几位陆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许久没有人开口说话。 室内一片静谧,不知是谁幽幽一叹,“……真是冤孽。” 本以为是谢家姑娘剃头担子一头热,没想到…… 可怎么就闹到了这般地步。 如今只希望婚事能得以继续,不然…… ………… 谢晚凝是真的被气病了,被气的头疼欲裂,一连在自己院中休息了三天,除了自家人外,无论是谁下的帖子她都推了。 院门都没出,就连平宁郡主下的请帖,也一样推了,只道身体不适。 第二十三章 第三日。 裴钰萱亲自登门,本以为所谓的身体不适,只是作为托词拒绝自己的理由,直到瞧见榻上的姑娘面色确实有些恹恹的,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 于是好一通关心。 若不是谢晚凝拦着,她都要拿出自己玉牌,请太医来看看了。 经过这番乌龙,又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爽利性子,两人之间倒是更为亲近了些,不再是浮于表面的客套。 聊了没几句,裴钰萱便凑近些,低声问道:“京城这些日子的谣言可都是真的?” 谢晚凝自然知道关于自己的谣言是什么,闻言坦然的颔首:“不错。” “晚晚不知,早两年前,我曾在围猎场上远远见过你一次,不过你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陆家郎君身上,当时你们站在一块儿,真是一对壁人,” 她语气有些感慨:“而今竟然真到了要两不相干的地步吗?” “是啊,当时总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儿郎,现在想来我许是被猪油蒙了心。”被忽然提及自己那段犯傻的岁月,谢晚凝却并没有不适。 她不会因为现在的清醒,而否定真心喜欢过陆子宴的自己,只淡淡道:“将自己姿态放的再低,在不喜欢你的人眼里,也只会叫人轻贱罢了。”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开心的,”裴钰萱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他叫晚晚这么难过,那咱们就不要喜欢他了。” 谢晚凝眸光微闪,注视着自己新交的好友,试探道:“萱姐姐可有心上人?” 不意话题忽然会转到自个儿身上,裴钰萱眼神有些不自在躲闪,但还是坦率道:“有的。” “……能不能告诉我,是谁?” 她问的直接,裴钰萱却不肯答了,难得扭捏的推了她一把,羞恼道:“现在尚不知他的心意,我不能说。” “……”谢晚凝默了一默,小声问道:“若他不喜欢你该怎么办?” 裴钰萱眸光忽闪,坚定道:“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要喜欢他。” 谢晚凝追问:“像我之前一样?” 带着自以为是的爱意,傻傻的贴上去,以为会叫对方感动,珍惜,换来的却是愈发不被放在心上,觉得理所当然。 裴钰萱唇角轻抿,不说话了。 谢晚凝也点到即止,没有继续问下去,她知道自己兄长就是个榆木疙瘩,打小就爱一本正经的说教。 少年人的肆意嚣张,风流不羁,谢衍誉全都没有过。 她没办法想象他喜欢上一个姑娘该是什么样的情景。 就算是自己的兄长,谢晚凝也得承认,无论是哪个姑娘单恋这么个性子的人,都会很辛苦的。 她支持好友去试试,但要懂得及时止损,不要像她一样,越陷越深才好。 那些梦境里,谢衍誉两年后都没有成婚,而大她一岁的裴钰萱能等到那时候吗? 强扭的瓜不甜,不是两情相悦的感情,没有坚持的必要,这是谢晚凝放下执念后的体会。 两个姑娘就这么倚在窗口煮茶畅聊,一直到夕阳西斜,裴钰萱才起身告辞。 通红的晚霞下,谢晚凝送她到院门口,发现身边人身子忽然一僵,纳闷抬眼间,便看见身姿修长的男子正朝着这边走来。 是回府后,来看望妹妹的谢衍誉。 裴钰萱只僵硬了一息,很快便扬起了明媚的笑脸,对着已走到近前来的男子笑道:“谢哥哥来了。” 谢衍誉拱手道:“郡主。” “真是赶巧了,晚晚拖着病体,我也不好叫她相送。”裴钰萱亮晶晶的眼眸盯着他,莞尔一笑:“不如谢哥哥送我出府吧。” 本就打算送到这儿的谢晚凝:“……” 谢衍誉瞥了妹妹一眼,见她面色确实没什么气色,便微微颔首道:“郡主稍待。” 他拿过尔晴手上的披风,披在妹妹肩上,嘱咐道:“晚间风大,不可贪凉,回去歇着吧。” “知道了,”谢晚凝乖乖点头,目光看向正冲自己挑眉的裴钰萱。 见这个刚刚还不肯表露心上人是谁的姑娘,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将自己的心意彻底表露无疑,她有些无奈:“那就有劳哥哥替我送一下郡主了。” 谢衍誉应下,又拍拍她的小脑袋:“回去吧。” 等两人走远,谢晚凝才偏头问身侧的尔晴,“你看出来了吗?……我是说郡主的心意。” 尔晴用词严谨:“略能猜出一二。” “那你说,阿兄他有没有看出来呢?” “世子爷的心思,奴婢可瞧不准。”主仆二人缓缓转身回院,尔晴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 心中有事,谢晚凝这晚睡的不算好,总犹豫自己该不该掺合进郡主对兄长的感情事中。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不肯再窝自己院子里,梳妆打扮一番,去锦绣堂给郑氏请安去了。 到时,一家三口正在用早膳,见女儿来了,郑氏招呼婢女添副碗筷,又细细瞧了她的神色,问:“今日愿意出门,可是身子可轻松了些?” “本就没什么不舒服,”谢晚凝坐下,笑道:“就是犯了几日懒,不愿意出门罢了。” 府医来瞧过脉,确实没什么病痛。 今儿恰逢朝会,用过早膳,谢书、谢衍誉父子二人便出了门。 谢晚凝坐到母亲身边,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道:“阿娘真能干。” 郑氏轻摇团扇,笑着点点她的额:“好端端的给我戴高帽做什么?” “哪里是好端端的,”谢晚凝夺过扇子殷勤的为母亲打起来,“您将陆家人打发走后,他们总算消停了好几日,可不是能干吗?” 既不能将人得罪的狠了,又要坚定的表示退亲的决定,绵里藏针的手段得用的不错,才有这效果。 陆家一连多日都没有消息,而婚期还有一个月不到,若按寻常情况,这会儿两家都早该布置起来。 量新房,备嫁妆,忙的脚不沾地。 两家也得有商有量着来定下婚仪细节。 可现在,无论是陆家,还是他们谢家连张喜字都没贴。 想必陆家也是看明白了,他们两家这婚事确实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第二十四章 谢晚凝只这么想着,心里都松快起来,殷切道:“还是我阿娘厉害。” “行了,谁家姑娘要退亲这么高兴的。”郑氏睨她一眼,见她确实满心欢喜后,尤有些好笑道:“且安心吧,现在就等着陆家把婚书退回来了,我同你爹商量好了,三日内陆家不送回婚书,他便再去一次陆府。” “都听爹娘的。”谢晚凝乖乖点头,又抬手为母亲斟茶。 郑氏饮了口茶,道:“这几日在家憋坏了吧?明儿个是你外祖母寿辰,出去玩玩吧。” 谢晚凝眼神一亮,“好!” 她可不是憋坏了吗? 一连几天都没有出门,闷在院子里,都快生霉了。 怕陆子宴纠缠不清,她都不敢出府,万一在路上遇见,闹的不太好看。 现在没有这些顾虑,谢晚凝连声道:“有些时日没见着外祖母了,我当然要去。” “你倒是有孝心,也不枉你外祖母这般疼你,”郑氏缓缓一笑,理了理女儿的鬓发,柔声道:“去了就好好玩,不要再受那些烦心事所影响,我儿就是一辈子不成婚,阿娘也养得起你。” “……”谢晚凝飞快眨了眨眼,抱住母亲的肩,嘤嘤道:“叫阿娘为我操心了。”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你遇人不淑,如何能怪你,倒是你哥……”郑氏微微摇头,无奈道:“真是要愁坏了我。” 长子双十之龄,每每提及终身大事都一副不上心的模样。 京中适龄的贵女们这些年有各家酒宴做桥梁,基本上也都见过,可就没有一位能叫他松口答应议亲的。 若只是如此,郑氏还能只当儿子未有意中人,不愿将就随便娶个回来,倒还不至于着急上火。 可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给他安排的通晓人事的丫鬟,他都不用。 旁的人家十五六岁就该安排了,她家这个都已到及冠之龄,竟…… 郑氏心中有时候也不得不犯嘀咕……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对着女儿说的。 母亲因着哥哥的事儿愁容满面,谢晚凝身为小棉袄,自然劝道:“阿娘莫急,我阿兄生的芝兰玉树,不愁娶不上媳妇,只是眼下他中意的那个没有出现罢了。” “……就怕他一直没有中意的。”谢家孩子都生的不差,真有喜欢的,确实不愁娶不回来。 可郑氏担忧的却不是这个,她幽幽一叹,如何好跟女儿说兄长的房中事儿。 ………… 郑氏出身曲城侯府,在京中也是顶尖世家之流,她是这代曲城侯的嫡亲胞妹,嫁的又是同为侯爵的宣平侯府,亲娘六十大寿,一大早便携了夫婿子女回来贺寿。 今儿的天气也很给面子,晴空万里,微风不燥,温度适应。 谢家正门打开,两辆刻有族徽的马车缓缓驶了出来。 郑氏、谢书夫妻俩的马车在前头,谢晚凝同兄长的马车紧跟其后。 下车时,日头已经有些灼人,郑家舅舅正在迎客,见了谢家马车到了赶忙迎了过来。 几番寒暄后,又有新客到,便吩咐世子郑烨引路,将人迎进去。 谢家人来的算早的,但雅厅里头已有几拨人到了,都是本家亲戚,要么就是同郑氏般外嫁女携夫婿回归。 曲城侯老夫人六十岁的年纪,双鬓已花白,气度雍容,看着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她坐于首位,正同人说着什么,见长女一家来了,便顾不得其他,冲着谢晚凝招手道:“晚晚快来,叫外祖母好好看看。” 谢晚凝、谢衍誉兄妹二人一起端端正正磕了个头,道了几句祝寿词,这才欢喜的走上去,亲昵的唤了声:“外祖母。” “哎,”曲城侯老夫人握住外孙女的手,满脸慈爱瞧了瞧,偏头对长媳笑道:“咱们家家晚晚瞧着瘦了些。” “是瘦了,”侯夫人李氏看了外甥女几眼,嗔道:“你两个表妹日日念叨着要去寻你玩,前儿个下了道帖子,还叫你给拒了。” 郑氏帮着解释道:“嫂子有所不知,晚晚前两日受了些风,这才将将养好。” 老侯夫人闻言,又关切的问了几句。 有心想留外孙女在身边,好好说说话,可今日宾客太多,没一会儿又来了好几拨贺寿的客人。 又不想拘着她,便拍着外孙女的肩,温声道:“去花厅寻你几个表姐妹玩去吧。” 谢晚凝正给老人家剥杏仁,闻言将剥好的杏仁放入碟中,福了福身,退出了雅厅。 走之前特意瞧了下,自家四口,除了母亲还在厅内陪着外祖母宴客外,父亲和兄长不知何时也已经退了出去。 曲城侯府谢晚凝熟的很,连个引路的丫鬟都不需要,直接带着尔晴便四处转悠了起来。 一出雅厅没多久,迎头就遇上了几波客人,本朝风气开放,宾客间男女并不需要避讳,遇见认识的,聊上一时半会也不怕有闲话传出来。 谢晚凝倒也遇上几个相熟的贵女,见到她这个近日流传开来的谣言主角,也并无异色,自若交谈几句后,又各走各的。 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越走越偏,有些累了,才准备去花厅寻表姐妹们玩儿,一抬眼却见前方转角处出现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 面上不由一喜,没想到平宁郡主竟也来了,正要扬声喊她,又看见她对面的人。 谢晚凝愕然,几乎要怀疑自己认错了。 她阿兄怎么也在这儿? 远处,谢衍誉立于花树下,正垂眸望着面前的平宁郡主。 从谢晚凝的视角看过去,那边两人,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反应过来后,她眉梢微挑,轻手轻脚准备靠近,脚下的草地上却自身后出现一道影子,手腕也被人隔着衣袖拉住。 她惊讶回头,撞入一双温润的眼眸中。 “嘘…”裴钰清对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弯腰凑近了点,才低声道:“你这么过去,他们会尴尬的。” 谢晚凝:“……” 她哪里是想直接过去,她其实是想偷听的。 被他这么一说,谢晚凝有些羞愧的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第二十五章 “你怎么在这儿?” 怕被那边两人发现,谢晚凝拉着身边人往一旁的树后面躲着,声音放的非常小。 裴钰清僵手僵脚跟着她走,凑近了些才听清她的话,轻声道:“我喜静,不爱去人多热闹的地方,这儿正好。” ……所以他也是凑巧碰见。 谢晚凝点着头以作回应,手却扒拉着树身探出半个小脑袋,视线不自觉往兄长方向看。 先前还没看出些什么,可这会儿,她怎么觉得她的阿兄是被郡主给堵住了呢? 瞧瞧,就那么一条羊肠小道,裴钰萱站在前头挡着,小嘴一张一合,正仰着头喋喋不休说些什么,而她的兄长虽瞧不见神情,却也能看到他并未开口说话。 “喂,”她用手肘拐了拐身边的人,悄悄道:“妹妹这么堵着一个外男,你这个做兄长就这么远远的瞧着?” 裴钰清被她拉着躲到大树后面,鬼鬼祟祟的偷看那边本就有些僵硬,闻言反问:“不然我该如何做?” ——如何做? 谢晚凝想到自己的兄长。 这要换了她的阿兄,不得把她喊回家,念叨个十天半个月? 裴钰清道:“萱儿大了,能分辨自己的喜恶,我不愿用礼教规矩去束缚她。” 谢晚凝听的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他,恰好对方也垂眸望过来,她眨眨眼,小声道:“那你不怕她受到伤害吗?” 裴钰清笑了:“她身边有暗卫。” “……”谢晚凝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 裴钰清微愣,缓缓弯腰凑近。 谢晚凝一字一句,小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怕她被欺负吗,就连暗卫也帮不了的欺负。” 裴钰清目光落在她面上,温声道:“你兄长是真正的君子,不会行逾矩之事。” 谢晚凝一时哑口无言。 她张了张嘴,试图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哪里会担心她的兄长不守礼,反过来还差不多…… 可这话当着人家兄长的面说出来多冒昧啊,谢晚凝尴尬的别开脸,再次探头去看那边。 却发现那边两人竟然不在了。 她伸长脖子看了许久,疑惑道:“人呢?” 裴钰清声音带着笑意:“……走了有一会儿了。” “你怎么不早说。” 谢晚凝当即从鬼鬼祟祟的偷窥状态中恢复成端庄的贵女仪态,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正要光明正大的走出去,脚下却踩了个空。 “小心点,”裴钰清自身后握住她的胳膊将人扶稳了,提醒道:“这儿没有铺青砖,道路不平,你看着点脚下。” 谢晚凝自他臂弯中扬起头,张口正欲道谢,却被面前的人晃了眼。 春光明媚,他背光而立,语调轻柔,微垂着眼睫看过来,眸光温润,似遗世而立的仙人,光华灼灼。 已经到嘴边的谢字都停住,良久,谢晚凝动了动唇,“这些年,您应该极少出门赴宴吧?” 裴钰清眼睫微闪,轻轻道:“嗯,鲜少。” 谢晚凝暗道了一声果然,要不然她不至于前段时间在茶楼才见他第一面。 想着,又纳闷道:“那您这段时间可是喜爱起热闹了?” 先是去了他们家的及笄宴,又来了曲城侯府的寿宴,这频率可不低。 裴钰清被问的顿了顿,正欲说话,却听见‘吱呀’一声,他偏头看了过去,瞳孔骤然一缩。 谢晚凝察觉到不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抬眼就见一根被折断的树枝破空而来,自两人中间穿过,直直刺入旁边的树干。 裴钰清眉头微皱,手掌收拢将身边的姑娘护的更紧了些。 下一瞬,有两名暗中随侍的护卫现身。 谢晚凝终于看清了动手的人,面色一变:“陆子宴!你做什么?” 陆子宴一袭青色窄袖长袍,修长身姿静立于一棵桃树下,随着春风吹拂,粉色花瓣缓缓飘落,偶有几片恰好自他冰冷的眉宇间落下,将他凉薄冷厉的眉眼映衬的更加阴寒。 “这就是你‘不喜欢了’的理由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臂。 谢晚凝终于发现自己跟裴钰清现在的距离有多么亲密,她下意识甩开胳膊上的手,又一连退了两步。 一连串的反应做完后,她又有些懊恼。 她现在愿意跟谁亲近,又干他何事! 为什么要一副心虚被抓包的样子。 可她这个反应,叫陆子宴神情更冷,愠怒的气息渲染于眉间,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近。 他气势骇人,引得两名暗卫欲拔刀相拦,被裴钰清微微抬手制止:“你们退下。” 眼见人越走越近,谢晚凝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就听见旁边温和的声音响起。 裴钰清道:“别怕,想说什么只管说,我护着你。” 谢晚凝心尖微动。 已经到近前的陆子宴听的冷笑一声:“裴世子是要同我抢人?” “我不是你的人!”谢晚凝蹙着眉反驳:“我们的婚事不作数了,我不会嫁给你。” 此地偏僻,是曲城侯府较为荒凉的角落,周遭除了他们三人外,就连刚刚出现的两名暗卫都消失不见。 少女声音轻灵而坚定。 陆子宴僵了一瞬,目光缓缓落到她身上,仔细端详着她的眉眼,终于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说过很多次退亲,直到这一次,他才彻底信了。 他想到了自己母亲说的那句话。 心底骤然升起的怒意将那丝浅浅的惶恐狠狠压了下去,眼神赫然锋利起来,咬牙盯着她:“还真找到下家了?” 他抬手指向旁边静立着的裴钰清,似笑非笑:“就他?一个年长你十一岁的老男人,还能再活几年都不知道,你就是想气我,能不能换个对象?” 谢晚凝头一次见识到,他寡言少语的外表现,还有一张这么毒的嘴。 “说话!”陆子宴上前一步,额间青筋爆出,齿关咬的隐隐作响:“告诉我,你和他在这儿做什么?” 他凶狠的像一头濒临失控的野兽,哪里是话语间表示出的对‘老男人’浑不在意的模样。 第二十六章 见他这样,原本还有些莫名慌张的谢晚凝情绪突然就稳定了下来。 “陆子宴,”她仰头看他,道:“你忘了吗?我们要退婚了,无论我跟他在这儿做什么,都没有跟你解释的必要。” 少女仰起小脸对着自己,唇上的口脂在阳光下愈发红润,随着张合一闪一闪,可吐出的话却叫人恼怒。 陆子宴不怒反笑,语调缓缓,嗓音低哑:“为了这么一个都够当你爹的男人,你要跟我退婚?”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亲眼见到他们亲密相拥,紧紧对视,已经认定了他们之间不清白。 这么一副被背叛的质问表现,叫谢晚凝有些好笑。 她倒是可以随他误会,但却没办法容忍他对裴钰清的一再轻视。 笑了会儿,忽然一把握住旁边始终沉默不语的男人,索性干净利落的认下:“没错,你说的都对!” 她笑着问道:“不是都说年纪大的男人懂得疼人吗?” “住嘴!” 陆子宴眸光通红,落到他们交握的手上,杀气四溢。 这几年他奉命东征西讨,手底下不知收割过多少人命,眸中杀气犹如实质,谢晚凝被他这个眼神吓到了,指尖轻颤,下意识就想抽出来,却被身旁男人扣紧。 “别怕他,”裴钰清偏头望了过来,温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我说过的,我会护着你。” 他的声音在这个局面下,依旧平静且稳定,似乎情绪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谢晚凝听的心头一热。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眉眼弯弯,她缓缓收紧回握,抬眼看向陆子宴,继续针锋相对:“怎么?听不下去了?不是你要问的吗?” “他就算年纪比我大了些又如何,再怎么样不也比你好的多?” “他样貌长的比你好看,性情比你温和,他没有通房,没有外室,没有一口一个柔娘。” 谢晚凝深吸口气,纤长的睫毛轻颤,一字一句:“陆子宴,他比你干净。” 他比你干净…… “他干净!我就脏?“陆子宴似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唇一张刚想说点什么,又急忙止住话头。 他坚决不允许自己跟个后宅妇人般,拿自己的清白说事。 最后咬着牙恨恨瞪她:“这些就是你坚持退婚,琵琶别抱的理由?” 谢晚凝哪里懂他那些心思,点头点的果断,还准备说点什么,腰间却忽然一紧。 跟裴钰清相握的手也被迫松开,整个人已经被陆子宴抱进怀里。 “你放开我!”她吓了一跳,手抵在他肩头,欲将人推开。 “晚晚是不是忘了,”陆子宴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凑近,吐字狠戾:“我们还没退婚呢,他都能抱,我为何抱不得?” 谢晚凝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她什么时候就跟裴钰清抱了,他刚刚究竟看到了什么。 努力别开头躲他想开口说话,可他的唇还是几乎贴上她的侧颈,压迫感十足的气息萦绕她耳畔。 灼热、怪异。 或许是被梦境影响的太深,她难受的缩了缩脖子,满脑子都是梦中唐曼柔的挑衅。 嫁入陆府的那两年,每每和唐曼柔碰面,那女人总爱假作不经意的将夜间床榻之间的痕迹晃到她眼前来。 恐怕她是除了两位当事人外,最了解他们是如何柔情蜜意的。 其实,梦里的她在被唐曼柔挑衅过几次后,也觉得恶心至极,对陆子宴的那些炙热爱意早就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最后只剩下厌烦疲惫,和一靠近陆子宴就反胃的恶心之感。 此刻胃里剧烈翻涌,才发现梦中那些情绪似乎也影响到了现在的她。 忍了又忍,在感觉自己快要呕出来的下一瞬,腰间的手终于松开,逼近的气息也渐退,才蹲下来大口的喘气。 陆子宴被两名暗卫逼退,神情一戾就要交起手来,可目光落到自己一离开就恶心欲吐的女郎身上,便瞬间白了脸。 边上陪同她一起蹲下的男人眉头微蹙,语带关切:“还好吗?” “我没事。” 谢晚凝艰难缓过那一通恶心之感,深吸了口新鲜空气。 裴钰清扶着她起来:“究竟哪里不舒服?” “只是嗅到恶心的味道,有些反胃而已,”谢晚凝握住他的胳膊站稳,才抬眸看向那边僵立着的人。 她顿了顿,缓缓道:“看见了吗?你让我恶心到你一靠近,我就难以抑制的想吐。” 陆子宴嘴唇因为用力紧抿而发白,他看见,那双每每看着他时总是潋滟生波的眼眸,此刻淡漠的没有半分情意。 就好似她之前的炙热爱意,只是年少时期的玩闹,随着成长,顷刻间便能收回,不给他下留一丝痕迹。 她说,他靠近会让她感到想吐。 在此之前,他克制守礼从没对她有过一丝半点逾矩。 第一次抱她,她说想吐。 袖中的手指缓缓收拢,这双手刚刚才抱过她,余温犹在,可寒意却顺着掌心缓缓往上,蔓延至四肢百骸,血液都被冻住,齿关冷的发颤。 看着那对并肩而立的男女,不知为何就红了眼,“我不恶心的。” 谢晚凝眉头蹙的死紧,她见过他怒意勃发的训斥,见过他冷淡无情的拒绝,也见过他贪欢纵情的肆意,却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打从五岁起,她就没见这人哭过。 可这会儿,……他怎么好像要哭了。 只是因为她的一句想吐? 可他不是不喜欢她吗? 她想吐就想吐啊,他的柔娘不想吐不就行了。 还是说,他自尊心就这么强,不允许喜欢过自己的人移情别恋? 谢晚凝不理解,更无法尊重,一想到梦中他对自己的肆意欺辱,更是动不了半点怜悯之心。 “陆子宴,我知道你为人骄傲,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我不再喜欢你这件事,可这就是事实,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嫁给你了。” 她语气有些怅然,过了片刻,才轻松一笑:“这么多年的情分,咱们都体面些,你继续为你们陆家繁衍子嗣,传宗接代,把婚书退还给我,咱们各自安好,行么?” 第二十七章 行么? 她问他行么! 记忆中那个明丽娇俏,满心满眼只有自己,也只围着自己打转的少女,如今竟然问他‘各自安好’行么? 陆子宴闭了闭眼,良久,他开口道:“你做梦。” “谢晚凝,你做梦!”他嗓音嘶哑:“你缠着我的时候,我任你缠着,凭什么你说退亲就退亲。” “想各自安好?”他睁开通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对面的少女,咬牙切齿:“你做梦!” “我们之间结不结束,该怎么结束不是你说了算的。” “???”谢晚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没想过他这么不讲道理,也是气笑了:“我不愿意嫁,你还想强抢民女不成?” “你愿不愿意嫁,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陆子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许久,目光缓缓略过一旁的裴钰清,声线恢复了平静:“我们婚约还在,你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要把其他男人扯进来。” 谢晚凝反唇相讥:“你莫不是忘了,是你先扯其他女人进来的,婚约随时可以作废,我凭什么要眼巴巴守着你一个人,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她的本意是嘲讽回去,可听在陆子宴的耳里却理解成,他的晚晚果然是因为他身边多了个女人的事生气。 闹腾了这么久,都是在拈酸吃醋,她只想让他哄两句。 若放在平常,陆子宴根本没有功夫理会姑娘家的这些小心思。 可现在,他看向对面同她并肩而立的男人,实在是感同身受。 满腔酸涩在侵袭他的理智,让他恨不得当场手刃了这个抱过她的男人。 这个想法让陆子宴心头不再那么难受,紧握的拳也缓缓松开,他轻声开口:“你若是不喜欢,我不会让柔……刘曼柔再出现在你眼前,我……”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她旁边的男人,生硬道:“晚晚……我们单独聊聊,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我都可以跟你解释。” 这些年来,他运筹帷幄,说一不二惯了,很多事都只管去做,从来没有对谁说过,更遑论向人解释。 现如今,当着第三人的面,他更是说不出口。 可谢晚凝听见刘曼柔的名字她都膈应死了,哪里会愿意同他单独聊聊,当即就拒绝道:“你走吧,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没有跟我解释的必要,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再嫁给你。” “那你要嫁给谁?”陆子宴伸手一指,声音冰凉:“他吗?” 谢晚凝被问的一噎,抿唇没说话。 他那语气,似乎她但凡敢点个头,他当场就要动手。 这儿虽然偏僻,可毕竟是侯府后院,况且今日还在宴客,一旦动静闹大了,引得众人来看,总归是不好的。 她不答话,陆子宴脸色反而好看了些。 “晚晚,你有什么不高兴的直接冲我来,我都能给你解释,但你不要让其他男人来气我。”他喉结滚动了下,嘴唇微抿:“我不想吓到你。” 说完,他竟直接转身就走了。 谢晚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蹙的死紧。 她怎么觉得,陆子宴是真的很介意裴钰清的存在。 还不是那种单纯介意自己未婚妻同别的男人走太近。 一个隐隐的猜测才浅浅闪出,就被她立刻否决。 陆子宴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他但凡对她有一点情意,梦中的她都不会是那个下场。 现在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那极端的骄傲作祟罢了。 至于解释? 她梦境为真的话,那他跟刘曼柔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梦中那两年的后宅生活,刘曼柔的挑衅、羞辱,他的冷待薄情,两个贴身婢女,尔霞被他收为妾氏,尔晴被他下令杖毙,她郁结于心,吐血而亡。 她还能对他有什么期待? 这些还不够叫她死心的话,那她也太自轻自贱了。 手腕被轻轻握住,温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你面色不太好,去前面凉亭歇歇吧。” 谢晚凝被他拉着走,垂眸看着腕间男子指骨修长的手,冷白,莹润。 看着看着,一时半会竟然也忘了要抽回手,任由他牵着到了凉亭内。 才在石凳上坐下,手腕又被他牵过去,这回他三指直接搭在她的腕间。 谢晚凝惊诧:“您还懂医术?” 裴钰清掀眸瞧她一眼,没有做声,而是认真把脉。 良久,才将她松开,淡淡道:“年纪不大,心思倒多,多思伤神你可知?” “我知道啊,但没办法,”谢晚凝单手托着腮,做无奈状:“您也知道的,我最近不是遇上事儿了吗,婚期将至提出退亲,对于姑娘家来说跟天塌地陷没区别,我能不多思才怪了。” 说着天塌地陷,但偏偏面上却笑吟吟的,眸光忽闪忽闪望过来:“您医术这般高超,我也就这两日想的多了些,就被您看出来了。” 梦中她是忧思成疾,可这会儿还没有呢。 “久病成医,略懂一些岐黄之术。”裴钰清垂眼避开她的目光,道:“这儿没有纸笔,你若信得过我,改日有空,可去雨轩茶楼寻我,我给你开个养神方子。” 谢晚凝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敲石桌桌面,忽然道:“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无需对我用敬词,”裴钰清瞥她一眼:“你问。” “这样啊,那我就问了,”为表郑重,谢晚凝坐直了身子,方才笑道:“裴世子,你是对谁都这么好吗?” 裴钰清神情微顿,眼底缓缓起了波澜,似被这个问题问倒了,他嘴唇微微抿起,一言不发。 谢晚凝眨眨眼,笑意愈浓。 又是送玉佩,又是说会护着她,方才陆子宴那凶神临世的模样,谁见了不心慌气短,可他就是气定神闲的表示会护住她。 这会儿还要给她开个养神方子。 想也知道,他的方子必定是长公主,乃至当今陛下亲自搜罗来给他调理身体的秘方,绝对的珍稀之物。 他们非亲非故,认识也不久…… 谢晚凝轻扣桌面的手顿住,一瞬不瞬的看着对面的人,直接开门见山:“裴钰清,你是不是对我有意?” 第二十八章 女郎清脆的声音如玉珠落地,在耳边作响。 裴钰清听的彻底怔住,许久没有出声。 谢晚凝弯唇一笑:“这么难回答吗?” “不难,”裴钰清垂下眼睫,轻声道:“是你误会了,我年长你许多,在我眼里,你同萱儿一般无二,并无其他心思。” 谢晚凝略微一顿,旋即哦了声,徐徐道:“言下之意是,你把我当妹妹看?” 裴钰清颔首:“我同你兄长关系不错,今日既然叫我遇见,护你周全也是应该的。” “我不信。”谢晚凝眸光有些淡了,却始终不肯收回视线,一字一句道:“裴钰清,你该不是被陆子宴说你年纪大,身体不好所以自卑不敢承认自己心意了吧?” 她这般咄咄逼人,对面的人眼睫颤了下。 他坐姿端雅,一袭月色宽袖长袍,玉冠束发,微颤的眼睫缓缓抬起,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又垂了下去。 周身清冷矜贵之气渐消,声音带了几分窘迫:“这很重要吗?” 谢晚凝亲眼看着他白皙的耳垂慢慢染上红晕,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就定了下来,唇角再度上扬。 “很重要,你的心意如何,关乎我会不会去雨轩茶楼找你要那张养神方子。”她盈盈一笑:“不过现在你不用回答了。” 他一把年纪羞赧成这样,她哪里还忍心逼他给个确切答案。 可她不再逼问,裴钰清却有些失神般怔住,良久,他涩声道:“那你会来吗?” 谢晚凝道:“来啊,我随时去你都在吗?” 她答的爽快极了,裴钰清骤然紧缩的心尖因她的话而缓缓放松,面色和缓,含笑道:“在的。” 他眉目疏朗,面上的笑温柔又干净,在日光更显气质出尘。 谢晚凝看的一眼不眨,想到了什么,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指:“你不要把陆子宴的话放在心上,你不老,身体瞧着也还好,一定要长长久久的活着,气死他。” 裴钰清先是怔然,旋即笑着摇头,表示不会放在心上。 他的手始终没有移开,任由他们指尖相触,面上却还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温然模样。 谢晚凝瞧得心头微热,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 可她明明是把他划分为兄长或友人般的身份,为什么这一瞬间却很想握住他的手,把他逗的面红耳赤才好。 到底矜持心占了上风,她没有继续,反而缓缓收回了手,自腰间取下一个香囊递过去。 “喏,你心心念念的回礼,这可是我自己绣的香囊,里头塞了些驱蚊草的药草,我戴过几日,你不嫌弃吧?” 她针线活其实不是特别行,大件的东西绣不好,也就只能绣个荷包香囊的小件了。 这些年,陆子宴每一年的生辰,她都送上一个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 一开始是绣各种花,他不肯戴,嫌不够爷们。 后来她便学着绣更为复杂的兽类,有狼,有豹,还有鹤。 这个香囊是她自己戴的,上头是一朵清荷,粉绿色的线条绣的栩栩如生,还挺好看。 裴钰清握紧手里的香囊,只觉得她身上的香气都一并传了过来,半点也不觉得清荷花样女气,扯下腰间的玉佩,将香囊配了上去。 谢晚凝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心头微微一动。 才冒出个尖的念头,彻底压不住了。 “喂,”她捧着下巴笑着看他,懒洋洋般开口问:“你要不要娶我?” “什么?”裴钰清停住动作,抬眼看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谢晚凝把脖子凑过去了些,盯着他好看的侧脸,一字一句道:“裴钰清,你要不要娶我?” 僻静的凉亭里久久无声。 太阳已经升到半空,有些灼热,就连吹来的风都透着燥意,一身清冷的男子鼻尖缓缓冒出一丝汗意。 她好以整暇的等着,却听他缓缓开口,语气艰涩:“晚晚,你就算担心陆子宴不肯放手纠缠于你,也不要拿自己终身大事当玩笑。” 谢晚凝面上笑意顿时一僵,有被看破心思的恼怒,又有些莫名的羞窘。 她确实是这个想法,方才陆子宴那样,明显是不肯轻易罢手。 他们家功劳大,闹到金殿之上当今圣上恐怕也是站他那边。 真等圣上金口玉言一出,她便不得不坐上花轿嫁入陆家。 想要干净利落的断了这桩亲事,让陆子宴绝了继续纠缠她的心思,以她目前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另外找个人嫁了。 这个人需要身份尊贵,至少得压得住陆子宴的气焰,让圣上不会一面倒的偏向。 还得为人不错,品行端方让她信任。 等时过境迁,陆子宴死了心,另娶了贵女,她跟对方提出和离,对方也会爽快放妻。 反正受梦境影响,她本来也没想过再嫁人,原先就打算在家做一辈子姑娘的,既然陆子宴非要和她纠缠,那她拿婚姻摆脱他,也并不觉得为难。 至于和离不和离的在如今京城和离盛行的风气下,对她对谢家来说都不会影响什么。 而裴钰清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是圣上嫡亲外甥,自幼体弱,又年二十七还未成婚,端阳长公主为他的亲事愁白了头,以长公主跟陛下的姐弟情分,只要裴钰清开口想娶,就算陛下的皇子看上了,恐怕也得让给他。 陆子宴又算什么? 她计划的样样都好,就连裴钰清心仪她,也被她算准了。 可被他捅破这一层纸时,还是不自在极了。 说到底,她确实是心存利用。 利用人家对她的心意。 她并不喜欢他,也没想过跟他长久的在一起,却想让他冒着得罪陆子宴的风险娶了她。 等过个两年,陆子宴罢了手,她包袱一卷过回自己的日子,继续丢下他一人…… 谢晚凝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可恶的。 脸上再也挂不住,忙不迭站起来,勉强一笑:“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就当没听见吧。” 说着,她急急就要走。 路过他时,却被他轻轻喊住。 “晚晚。”裴钰清并没抬眼,而是微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道:“你用不着这样做,你是我妹妹,只要你不愿意,陆子宴娶不走你。” 第二十九章 “哦?”谢晚凝低头去看他,笑问:“那他若是上禀圣上,求圣上下旨成全这桩婚事,你说我谢家能抗旨不尊吗?” 日光正盛,他们二人一坐一站,影子拉的很长,很是唯美。 裴钰清目光落在两人纠缠的倒影上,声音放的很轻:“你放心,当今圣上开明,绝不会不顾女郎意愿强行下旨婚配。” 话说到这一步,任谁也能看出,他确实是没有一点想娶她的心思。 谢晚凝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他的心意。 难道是她自视甚高,误会了? 其实人家真的确实只当她是妹妹,对她好也是看在谢衍誉的份上,而她…… 还试图拿捏人家的心意,问他愿不愿意娶自己。 光想想都觉得自己很尴尬。 谢晚凝再也待不下去,僵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晚晚。”裴钰清再次叫住她,声音不再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丝丝小心:“你还会来雨轩茶楼吗?” “……”谢晚凝被这一连串反转给怔住了。 她蹙着眉缓缓蹲下,同他目光对视,回问:“我去不去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哪里有这样的,娶不愿意娶,应当是不喜欢她的,可他却又不想同她断了联系。 没人能知道裴钰清心底的彷徨踌躇,他唇微微抿起,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挣扎。 谢晚凝安静的看着,看着他的窘迫,看着他的挣扎。 渐渐有些明白他的心意,明白他的顾忌。 主动求娶却被拒绝的羞恼忽然就这么消失了。 她探出手握住他搭在膝头的手,眼眸神采动人,盈盈一笑:“你等我,我会去的。” 她没有用什么力气,只是虚握住,也察觉到他的手指在掌心微微发颤。 可他始终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明明是喜欢的。 谢晚凝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仰着头问:“裴钰清,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有意思。” 有意思到,他明明惹她生气了,她却没有一点想过不再理他。 毕竟,喜欢她喜欢的这么明显,却还能死扛着不承认。 确实挺有意思的。 谢晚凝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人。 裴钰清被她问的羞赧极了,眼睫颤了颤,又垂了下来,轻声道:“我不曾跟其他姑娘打过交道。” ——所以,自然也没有人会对他说,他有没有意思。 谢晚凝简直要被他这别扭的反应逗笑,可这人面皮薄成这样,她到底没忍心继续逼问他。 指尖再度戳了一下他的手背,她站起身看了看日头,道:“行了,我真的该走了。” 差不多到开席的点了,她若不过去,几个表姐妹怕是要遣人出来寻她的。 最后朝他看了一眼,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欢喜,弯唇笑了下,这回也不待他回话,直接脚步轻快的离去。 谢晚凝离开很久,裴钰清依旧坐在凉亭石凳上,目光落在被她碰过的手背,那块皮肤像是还在发烫,又隐隐有她身上残留的香味。 他轻轻碰了碰,指尖不自觉捻起,垂下的眼眸都是怅然苦涩。 ………… 谢晚凝到花厅时,席面恰好开始,见她进来,郑家几个姑娘连声埋怨:“你家婢女早早就到了,你怎么现在才过来?” “四处转了转,耽误了些时间,”谢晚凝被拉着入席,自觉斟满酒杯,笑道:“我自罚一杯,就饶了我来迟的错吧。” 郑家二姑娘伸出三根手指,嘻嘻一笑:“一杯哪里够,少说三杯。” 她是曲城侯嫡次女,长姐已经出嫁,她便是郑家目前最大的姑娘,同谢晚凝关系素来不错,知道她苦于婚事波折,已多日未曾出府。 今儿既然出门来家中做客,那她少不得要好好招待一番,尽一尽地主之谊。 谢晚凝也没讨价还价,三杯酒饮尽,求饶道:“我阿兄待会来寻,你把我灌醉了,他少不得又要念叨我。” 听闻姑母家表哥要来,郑家几个姑娘眸光大亮,指挥奴仆斟酒都嫌不够,最后竟是自己亲自动起手来。 一旁还有许多其他人家的贵女们,更是约好一般纷纷劝酒。 总归念叨的又不是她们。 谢衍誉之名太盛,俨然一朵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多瞧上一眼也是好的。 谢晚凝一人哪里是一桌人的对手,酒未过三巡,她已喝的醉意上头。 等谢衍誉来接时,她已经双颊酡红,眼神艰难的维持清明。 一把握住兄长的衣袖,还在艰难为自己辩解:“我没喝醉!” “……”谢衍誉沉默的瞥她一眼,欲扶着她上马车。 谢晚凝扒拉着他的衣袖不肯走,嘴里叨叨着:“阿爹阿娘呢?” 谢衍誉不愿理会这个小醉鬼,还是他身旁跟着来的裴钰清道:“你阿爹已经回府,阿娘要留下来帮着你几位舅母送客。” 谢晚凝这才发现他也在,歪着头看向他,目光停在他脸上一眨不眨。 给裴钰清看的心砰砰直跳。 有些担心这姑娘要在众人面前说些什么生猛的话,酒醒后后悔可如何是好。 好在最后,谢晚凝只是歪着脖子冲他一笑,就扶着兄长的手臂上了马车。 可就是这一眼,叫谢衍誉有些觉得不对,等她上了马车后,侧眸看向好友。 “长卿同我家小妹有私交?” 裴钰清短暂的顿了顿,笑道:“方才在郑家院子里见过一面,你家小妹活泼可爱,我视她如萱儿一般,也当做妹妹。” 听到裴钰萱,谢衍誉不自觉的敛眸,道:“上车吧。” 裴钰萱已经先乘马车走了,等沛国公府派马车过来还要些时间,裴钰清没多犹豫就上了车,谢衍誉随后跟上。 车轮缓缓转动间,靠在车壁上闭目休憩的谢晚凝睁开眼,看见车内的两个男人,微微一怔,疑心自己这是真醉出幻觉了,就听见谢衍誉的声音。 谢衍誉先是解释了两句裴钰萱先行回府的事,又道:“沛国公府离咱们家不远,正好顺路。” 第三十章 谢晚凝脑子有些迟钝,她轻轻点着头。 心想,她好像还没又同除了陆子宴之外的外男共乘一辆马车呢。 不过,有谢衍誉在,这也不算同处一室。 这般想着,她也没去看裴钰清,而是握住身旁兄长的胳膊,小声道:“阿兄,我想喝水。” 宣平侯府的马车自然是常备茶水的,谢衍誉给妹妹斟了杯茶递过去,语气带了几分责怪:“下回可还敢喝这么醉?” 酒壮怂人胆,谢晚凝这会儿没那么怕他,捧着茶杯小口的喝着,闻言弯唇笑,一边笑着一遍凑近兄长:“她们就想灌醉我,好叫你来接,正好见你一眼。” 她寻常哪里敢这么打趣人,谢衍誉瞥妹妹一眼,见她眼眸都不甚清明,伸手拿过她手里空杯,也懒得搭理她。 谢晚凝用胳膊肘拐了兄长两下,见他还是不理会自己,这才满脸不高兴的看向对面:“喂,裴钰清。” 这么不客气的称呼叫谢衍誉眉心一跳,刚想喝斥妹妹没大没小,话还未出口,就看见自己那个被小辈冒犯的好友,面不改色的应了句:“嗯,我在。” 语调轻柔,就连声音都缱绻极了。 谢晚凝听的眨眨眼,看着他认真道:“你以后不可以口是心非,知道吗?” 谢衍誉面露惊诧之色,目光也投向了对面。 “……”裴钰清略顿了顿,垂眸避开他们的视线,面上有些窘迫,无奈开口:“晚晚,你喝醉了。” 若是平常,谢晚凝肯定是不会这么轻易罢手的,但这会儿她喝的有些上头,又见他这么别别扭扭青涩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有些欢喜起来。 于是就摆摆手,十分好脾气道:“算了,我不逼你了。” 说着,她感觉脑子愈发昏沉,忍不住抱着身边兄长的手臂,哼哼唧唧的将小脑袋靠了过去,合上眼休憩起来。 肩上一沉,刚刚还闹腾的小姑娘睡了过去,马车抗震功能不错,京城道路也平稳,但谢衍誉还是用手托着妹妹的脖子怕她栽倒下去,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对面的好友。 他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长卿兄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车内陷入短暂的死寂。 一片沉默中,裴钰清轻叹了声,视线落在他肩上的小姑娘面上,眼底缓缓荡起的情绪直白浅显。 “润之不是早看出来了吗?” 只要在她面前,他的心意从来就无心、也无法去掩藏。 谢衍誉当然早有所感,只是好友这么直接承认还是让他震惊极了。 他怔愣了许久,才张了张唇:“晚晚对你……” “她一颗心都在陆子宴身上,对我并无情意,都是我一厢情愿,”裴钰清淡淡道:“她只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都生得一副玲珑心窍,谢衍誉不过转瞬就猜了个七七八八,眉头却始终未舒展。 裴钰清看出他的忧虑,不由微微一笑:“润之且安心,我从始至终都只想以兄长身份护她一程。” 若他真有为自己求一个结果的执念,哪里还会隐忍至今,眼睁睁看着陆子宴这些年欺她,负她。 但凡陆子宴一心待她,叫她能安安稳稳嫁人,这段日子他也不会几次三番出现在她面前,叫她看破了心思。 谢衍誉吃惊极了:“你是何时……” 裴钰清微微摇头,不肯再多说了。 ………… 马车稳稳驶入谢府,停下来时,醉酒的姑娘依旧合着眼睛,睡得喷香。 谢衍誉皱着眉看了会,认命般拿过一旁的披风将妹妹裹住,抱着她下了马车。 春夏交际,今日天气又好,傍晚的风温和舒适,晚霞照在眼皮上,谢晚凝蹙着眉睁开了眼。 “醒了?醒了就自己走,”谢衍誉二话不说将人放下,扶着她站稳,嘴里几乎下意识开始念叨起来:“都多大姑娘了,出门赴宴还醉的这么不省人事。” “……”脚一触地,谢晚凝勉强清醒了些,她抬眼看了看周围,已经能看到她的蒹霞院。 除了尔晴和兄长身边的羊毫跟在身后,此时正低头憋笑外,并没有旁人在。 她抬手叫尔晴过来扶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兄做什么不喊醒我。” 她都多大了,还被兄长抱着走,像什么话。 谢衍誉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进了蒹霞院,他吩咐尔晴:“去煮碗醒酒茶给你家姑娘喝了,省得晚上酒醒头疼。” 尔晴福身退下。 厅堂只剩他们兄妹二人。 谢晚凝已经歪歪斜斜的坐在软椅上,手里捧着一盏热茶小心的抿了口,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大半,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阿兄坐呀。” 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一看就酒意醒了大半。 谢衍誉默不作声的坐下,抬眼道:“今儿个在郑家,可是见到陆子宴了?” 他也是听郑烨说,郑家半个多月前就开始给相熟的人家派请帖,毕竟是整寿,办的很是郑重,提前知会亲近些的人家早早腾出时间赴宴,是人之常情。 而那会儿,他们家跟陆家的亲事还顺顺当当,陆子宴作为外孙女婿,武原侯府自然也算是曲城侯府还算挺亲近的亲戚。 请帖自然而然也给他们派了,等后面谢、陆两家闹崩,郑家也不好将帖子讨回来。 本以为陆家应当识趣,不会前来,谁知陆家几位夫人确实没到,可陆子宴却孤身来了。 还备了份厚礼,叫人半点都挑不出错处。 知道陆子宴来时,已经是在酒宴上,谢衍誉就是想去提醒妹妹都来不及。 这会儿见她喝的醉意醺然,还以为是两人是在郑家后院撞见了,又起了什么争执,影响了心情,而借酒消愁。 而这厢正捧着茶杯喝的欢畅的谢晚凝,突然听见陆子宴三个字,顿时就有些蔫吧。 “见着了,”她懒洋洋的点头,无力道:“阿兄你都不知道他如今就像变了个人……” 谢衍誉似是很感兴趣:“变得如何了?” “我也说不上来,”想到那人今日一副醋意大发,凶狠得恨不得择人而噬的模样,谢晚凝轻啧了声,放下手中的茶杯,蹙眉道:“反正我都有点看不懂他了。” 第三十一章 谢衍誉轻笑:“你何时看懂过他?” “好歹从小一起长大呢……”谢晚凝有些不高兴的反驳,可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兄长说的有道理。 她确实没看懂过陆子宴,以前觉得他虽然冷淡,但对自己应该是有几分心意的。 后来做了那些梦,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那样薄情狠心的人,不但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就连自小长大的情分都没有。 梦里,她最后落个吐血而亡的结局也算是她自以为是的惩罚。 想到这儿,谢晚凝恹恹道:“算了,不说他了,管他如何,反正我不要了。” 她对这桩姻缘早有决断,对怎么甩开莫名奇妙开始执着婚事的陆子宴也有了明确的办法,根本不想再为他伤脑筋。 有那功夫,还不如…… 谢晚凝偏着头去看一旁的兄长,托着腮冲他笑:“我不但撞到陆子宴,我还撞见平宁郡主堵着阿兄不让走呢。” 她说的直接,叫谢衍誉怔了一下,睇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既撞见,为何不出来给我解围,还躲起来偷看?” “解什么围?”谢晚凝笑吟吟的给兄长斟茶,乖觉道:“我怕贸然出去,叫郡主和你都尴尬。” 她这个理由倒是没什么不对,毕竟姑娘家面皮薄,平宁郡主再胆大,叫人撞破自己堵着男子的一幕,终究拉不下脸。 谢衍誉不再说话,端起茶盏饮了口,就听旁边的促狭鬼神秘兮兮道:“阿兄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吗?” 谢衍誉略顿了顿,掀眸看来:“姑娘家名声要紧,此事你不许外传,任谁也不能说。” “知道了,知道了,”许是尚存的酒意作祟,谢晚凝继续锲而不舍追问:“所以,你到底对郡主有没有意?” 谢衍誉端着茶盏慢慢品茗,完全没有给小醉鬼解惑的打算。 谢晚凝等的心焦之际,正好尔晴端着醒酒茶进来,谢衍誉放下茶盏,略抬了抬下巴,道:“喝了。” “你先回答我,我才喝。” 她捂着嘴摇头的小模样,就好像谁会灌她茶似得。 谢衍誉有些忍俊不禁,接过尔晴手里的醒酒茶,轻轻吹了吹,待温度合适,递了过去,道:“你喝了我告诉你。” 她的兄长虽沉稳严肃爱说教,却从来不曾骗她。 这般想这,谢晚凝就捧着茶盏一口一口饮尽,一副乖巧可人的劲儿。 瞧的谢衍誉心头发软,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不喜欢。” 怕了她继续追问,说完他便站起身,对着尔晴吩咐:“伺候好你家姑娘,让她早些歇着,夜里倒春寒,不要受了凉。” 尔晴福身应诺。 等人都走远了,谢晚凝才反应过来,大感无趣撂下茶盏。 她起身进了内室,一边让尔晴帮着卸下妆发,一边纳闷:“阿兄也太冷情了些,萱姐姐生的花容月貌,性子也大气,对他又是一片真心,他这都不喜欢,是准备寻个仙女儿吗?” 听她这样问,尔晴忍不住笑了:“世子爷哪里会冷情,婢子瞧着世上在没有比他更好的兄长了。” 世子爷对这个妹妹,真是说不出来的好,即便偶尔多念叨了几句,也都是爱之深责之切。 ………… 第二日醒来,即便用了醒酒茶,但宿醉的身体依旧有些酸软。 谢晚凝仰面躺在床上缓了缓,回想昨日醉后的记忆。 马车上,她并没有睡死过去,现在酒醒竟也都能清晰记起来。 显然茶楼那次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自己之前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人。 为何半点印象都没有。 良久,她幽幽一叹,唤外间婢女入内伺候梳洗。 曲城侯府寿宴后,一场夏雨接连下了三天,池塘里的莲花悄悄结了花苞,气温越来越高。 第四日,天色放晴,陆子宴再次登门求见,这次谢家开了正门,迎了他进来。 郑氏和谢书都未出面,谢晚凝更是趁着天气放晴,接了好友的帖子去赴了场诗会,没在府中。 陆子宴由谢衍誉亲自招待,一下午的时间,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等谢晚凝回府时,却正好同他碰了个正着。 一人在门外,一人在门内,脚步同时一滞。 谢晚凝暗道一声孽缘,立在檐下不言不语想等人过去。 又是几日未见,人就这么俏生生立在他面前,陆子宴心里有些悸动。 在她闹这场脾气前,他从来不知自己想见这姑娘一面,竟然会如此难。 他缓了缓心绪,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看着还是一脸冷淡倔强的少女,尽量将声音放柔:“去哪儿玩了?” 谢晚凝蹙着眉,不答反问:“你是来退婚书的吗?” 陆子宴神色暗了几分,伸手欲握她的肩,被避开后也没有勉强,只低声道:“晚晚,我们说会儿话行么?” 他声音带着软意,是罕见的请求之态,哪里还有众人盛赞的运筹帷幄,用兵如神的冷面世子模样。 可谢晚凝眉头蹙的更紧,“我想要的答案,那日在你府上,你已经全部告诉我了,现在,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说着,她撇开头就要绕过他朝里走,手腕却被他牢牢扣紧:“那日说的话我后悔了,你重新问一遍,我跟你好好说,不会再不顾你的感受,随意敷衍你。” 那日说的话我后悔了…… 谢晚凝眨眨眼,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他嘴里听到‘后悔’一词。 他后悔什么了呢? 后悔这些年里,对她越来越不耐,越来越冷淡,欺负她上瘾吗? 她沉默半晌,低头看向他握住自己的手,一字一句道:“可我不想再问了,陆子宴,我不想再为难你了。” 陆子宴想起那日的蔷薇花树下,他满脸不耐的那句‘你这是在为难我’,心下一沉,手猛地收紧。 谢晚凝蹙眉:“松手,你弄疼我了。” 陆子宴怔怔的回想,他还说了什么来着? 他好像还说了很多混账话,叫她伤了心,再不肯嫁给他了。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呢? 第三十二章 “松手!”谢晚凝挣了挣,见他巍然不动,也没了耐心:“陆世子便是寻常放肆惯了,也该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这是宣平侯府,世家府邸可都是有自己豢养府兵的。 她身后跟随的尔晴,还有一旁的几个门房、护卫,见自家姑娘被纠缠,可都脸色难看的很。 只等她一声令下,就要动手了。 他陆子宴就算以一敌百,还能占得上风又如何。 跑到别人府上,纠缠人家姑娘,就算是炙手可热的朝廷重臣,说到哪儿去,也是他没脸。 可陆子宴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看着她眉眼间的不耐,沉声道:“晚晚,你要如何才愿意好好同我说话,你性子再烈,也不该因为我几句混账话便如此决绝,半点挽回的余地也不肯给我。” 初夏的晚风轻柔,将谢晚凝头上的玉珠吹的轻轻晃动,她微微愣了一瞬。 有些恍然他为何如此执拗不肯退亲。 是啊,在他眼里,她本该一心痴恋他,结果却只因为几句混账话,坚持要退亲不说,他已经纡尊降贵来求和,她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落差感太大,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那些梦境里发生的事,只有她一人知道。 她不能指着鼻子告诉他,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他们的以后。 谢晚凝嗤然一笑:“你想让我重新问那天的问题,想要我好好跟你说话?” 陆子宴紧了紧握住她的手,见她好看的唇瓣微张,一字一句道:“待你我婚事作罢,念及从小长大的情分,我再见着你或许能有个好脸色。” ……婚事作罢。 陆子宴深吸一口气,极力按捺心绪,道:“除了这个,除了退亲外,你想要我做什么都行。”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谢晚凝脸色冷了下来,懒得再同他多说:“松手!” 一旁的几个护卫闻声腰间佩刀‘唰’地一声,抽出一半。 陆子宴浑然不觉,依旧死死看着她,试图在她脸上找出往昔的恋慕之色。 哪怕只有一点也行。 良久,他失神般松开钳制。 谢晚凝抽出自己的手腕,没再多看他一眼,带着婢女径直离开。 ………… 一直到走出老远,尔晴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奴婢还以为陆世子真要同咱们家的侍卫动手呢。” “怕什么,”比起贴身婢女的心惊肉跳,谢晚凝倒是神情自若,淡淡道:“这里是宣平侯府。” 梦里,她愿意嫁进陆家受磋磨是她傻,可没有在自己家还叫陆子宴欺负了的道理。 尔晴看着她面上云淡风轻之态,心中暗叹,这段日子,她家姑娘真的变了很多。 之前满腔真心全系在陆世子身上,谁见了不道一声痴情。 可现在对着昔日心上人,却全然一副绝情模样,丝毫看不出曾那般欢喜过。 不说陆世子,就连她这个做贴身婢女的,对这番变化,都有些惊诧。 惊诧之余,又不免心疼。 她家姑娘得积攒了多少失望、委屈,才能死心成这样啊。 谢晚凝对身旁婢女心里想的什么浑然不知,在夕阳下悠然漫步。 到锦绣堂给郑氏请安时,谢衍誉正巧也在,见她进来,眉梢微动:“你这会儿回来,没有在门口遇见谁吧?” 谢晚凝脚步一滞,抬眼道:“遇见了,是阿兄让陆子宴进来的吗?” 女儿抱怨的语气叫郑氏微露笑意,“你这孩子,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把他搁在云端捧着,现在不喜欢了,就连见都见不得了?” 她嗔道:“你们毕竟还有婚约在,总得掰扯个清楚,聘礼该退的也得退回,庚帖也得换回来,哪里能就这么老死不往来了。” 是这么个理,谢晚凝依着母亲坐下,又去看兄长:“那他是如何说?” “他绝口不提退亲的事,只说要见你一面,这次的姿态倒是放的很低,总算有了几分求娶的模样。” 谢衍誉睇她一眼,语气寡淡:“瞧,你要是早有如今的心性,如何能叫他拿捏了这么些年。” 世家缔结两姓之好,讲究的都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妇。 既然想求娶别人家的姑娘,就该拿出求娶的姿态来,而陆子宴先前连谢家的门都极少登,反倒是谢晚凝去武原侯府去的勤。 谁都能看见是她对这桩婚事更上心。 谢晚凝低垂着头,愧疚不已。 是她不好,她上赶着将热脸贴过去,一门心思的喜欢陆子宴,连累她的兄长、父母顾忌她的心意,都要忍着陆子宴那张冷脸。 梦中兄长更是因为她,主动找上陆子宴,让他遣散外室,却遭拒绝。 想也知道,陆子宴一贯冷心冷肺,没有世家子弟间的礼数客套,拒绝的话绝对不委婉,怕是难听的很。 光想想,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家人。 郑氏哪里见得如珠如宝的女儿这般蔫蔫儿的模样,她横了儿子一眼,忙揽了女儿的肩,哄道:“如今想明白就好了,我儿性情至纯,以真心待人,只是陆子宴不懂珍重,怎么能怪得了你。” 谢衍誉抿着唇给妹妹斟了杯茶,递过去,也放缓了声音:“等爹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这两日得了空,就把陆家送的聘礼如数退回去。” “他会同意吗?”谢晚凝眼睑有些发红,“方才见他不像肯退亲的样子。” 谢衍誉淡淡道:“他若要体面,就该知道怎么做。” 他们家已经把想退亲的意愿表示的很清楚,摆明了不是有意拿乔。 结亲不是结仇,强买强卖的姻缘,在世家大族之间可不多见。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谢晚凝想到陆子宴如今的变化,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点不放心,在第二日武原侯府世子爷豢养的外室已身怀有孕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后,变成了惊诧。 她记得在梦中,刘曼柔有孕的事,是在她嫁入陆家后才知道的。 算算日子,这会儿婚期还未至,竟然就莫名其妙传扬出来。 若说前面陆子宴养了个外室的消息在京中流传,谢晚凝认定是唐曼柔自己传扬出来的,那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第三十三章 陆子宴不是草包,他再宠刘曼柔,也不会让她一而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事。 有一不可有二,更何况,这事儿细思起来其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子宴虽是炙手可热的殿前红人,但他那点风流韵事,实在不值得满京城流传。 一个外室怀孕的消息,能一夜之间传遍京城,没有人在背后操控,谢晚凝都不信。 可他的政敌犯不着拿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纲上线,可除了政敌,还能是谁呢? 才略一思量,谢晚凝脑海冷不丁就闪过一张俊脸,她眉梢微挑,越想越觉得十分有可能。 外祖母寿宴那日,她曾应下会去茶楼寻他,但这些天,不是下雨,就是应闺阁好友们的邀请去游玩,根本没有想到要去找他。 想到这儿,本来今日不打算出门的谢晚凝莫名有些坐不住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吩咐道:“备车,我要出门。” ………… 正值饭点儿,酒楼饭馆里里人员满布,雨轩茶肆也不遑多让。 作为京城有名的茶楼,它门面装修的十分素雅,黄梨花木作为牌匾,上头龙飞凤舞着四个大字,一瞧就出自名家之手。 一楼有个四四方方的戏台,一般是说书先生的地盘,偶尔也有卖唱女登台献艺。 谢晚凝一进门,就有位老掌柜迎了上来,恭敬道:“姑娘可是来寻人?” 谢晚凝有些吃惊:“你认得我?” 毕竟是来会见外男,她今日出府都特意选了辆未刻有谢氏族徽的马车,下车时还戴上了帷帽。 老掌柜微微一笑:“主子特意遣人来提醒了。” 言毕,他躬身引路,“您这边请。” 还是上次那个雅间,门外立着两名侍卫,见她上来,躬身行礼后,将门打开。 谢晚凝跨门而入,就看见那人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袍,立于窗边,手中持握玉杯,情致风雅之态,叫她有些恍惚。 关门声自身后响起,谢晚凝回过神来,一手揭开帷帽,问:“我一下车,你就瞧见了?” 他站的那视角,能将这条朱雀街之景尽收眼底。 裴钰清轻轻嗯了声,回身看她一眼,道:“可用膳了?” “没有,特意来你这儿用呢,”谢晚凝毫不客气的入座,指尖轻敲桌面,开始点菜:“上回的蜜汁烧鹅不错,还有甜汤也来一份……” 一连串点了许多,她才偏头道:“你用膳了没?” 裴钰清唇角微弯,目光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今日身着鹅黄色轻纱襦裙,发上别了一支样式简单的玉簪,周身素的很,就连腕间没有半点首饰。 ——很是低调。 他看的微微愣神,谢晚凝敲击桌面的指尖微微用力了些,眉梢轻挑:“问你用膳了没,你在想什么呢?” 她笑意促狭,裴钰清猛地别开眼,道了一声:“尚未。” 说着,他扬声唤人进来,吩咐上菜。 不到盏茶功夫,雅间门再度被叩响,掌柜亲自带人将菜式上齐,一行人又退了下去。 室内又只剩他们。 谢晚凝托着下巴朝他笑:“你打算一直站在哪儿用膳吗?” 真是奇怪,明明是他约她来的,看这情况还是每日都在这儿等着,好不容易她来了,他又是一副手脚不知哪里放的窘迫模样。 比起她的落落大方,他倒更像个同外男单独相处的姑娘家。 这么想着,谢晚凝笑意更深,看着他坐下后,目光更是肆无忌惮的落在他面上,笑问:“刚刚不是还看我看的眼都不眨吗,这会儿怎么不好意思了?” 裴钰清微微一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抬眼看向她,淡淡道:“晚晚,你别总捉弄我。” 谢晚凝从善如流,端正坐好,认真问他:“你日日都在这儿?” 裴钰清颔首,为她斟了杯茶,又解释道:“这儿清净。” 谢晚凝长长的‘哦’了一声,看着下面来往的行人、商贩们,有些忍俊不禁的附和:“的确清净。” 裴钰清垂下眼,没有言语。 见他羞赧成这样,谢晚凝也问不出那句,‘在这儿是不是为了等我’的话了。 她拿起筷箸开始用膳。 这儿的菜式确实不错,很合她喜甜食的胃。 这是她第一次跟除了陆子宴之外的男子单独用膳,没想到一顿饭竟然也用的挺自在。 残羹冷炙撤下去,一套碧玉茶具被送了进来。 裴钰清盘膝坐于窗边茶案旁,净手焚香煮茶。 水沸的热气蒸腾而上,谢晚凝坐在他对面,隔着薄薄水雾看过去,只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有安宁恬静之感。 那边的目光停留太久,裴钰清有些僵硬的抬眸:“晚晚。” 谢晚凝嗯了声,提了点精神道:“怎么?” “不要这么看我。” 谢晚凝一愣,笑着跟他对视,又忍不住口花花起来:“我等着你的茶喝呢。” “……”裴钰清默了默,抬手为她斟上一杯,道:“仔细烫。” 谢晚凝握着玉杯,看他这温润干净的模样是真的顺眼极了。 明明是跟陆子宴完全不同的品性,一个冷峻如寒剑,一个温和如春风。 她却在不同时间段,分别看顺眼了。 这般想着,她歪着头含笑问道:“前段时间陆子宴养了个外室的消息闹的沸沸扬扬,这背后有没有你的手笔?” 拨弄茶具的手顿住,裴钰清一时没有言语。 谢晚凝耐心不错,也就这么等着。 良久,他轻轻颔首:“是我。” 谢晚凝心道果然,面上笑意不变:“今日他那外室有孕的消息传遍京城,也是你在推波助澜?” 已经认下了一桩,不差第二桩,这回裴钰清应的更快了。 他应的爽快,谢晚凝反而有些不对劲了。 她轻轻放下茶杯,视线落在一旁的香炉上,许久没有言语。 她因为心底的猜测来了这儿。 他正面回答了。 这一刻,他的心意几乎已经明示。 那么现在呢? 她现在该做什么? 那层他努力保护的窗户纸,被她坚持捅破了。 谢晚凝这会儿就像个贪玩的孩子,因为不小心犯了个错,而有些心慌。 第三十四章 裴钰清见她踌躇难言之态,淡淡一笑。 这姑娘虽然口头花花爱戏弄人,但实际上还是个孩子呢。 他抬手为她续杯,道:“不要多想,也不要有什么负担,我只是不想叫你被蒙蔽,别无他意。” 他们临窗而坐,窗扉半开,正值午后,外面日头高照,初夏的风本不算太燥热,可谢晚凝心中却莫名滚烫。 她想起了那些梦。 所以,梦里陆子宴养了个外室的消息,也是他有意告诉她的。 他不想她被陆子宴蒙在鼓里嫁过去。 可她却在知道实情后,还是坚持要嫁。 何尝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谢晚凝心中难受,抬眼看向他:“你我之前是有见过面吗?” 裴钰清道:“见过的。” 谢晚凝好奇道:“是什么时候?” 他生的堪称过目难忘,她何时见过的,竟没有半点印象。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裴钰清微微弯起唇角,轻轻道:“你自己慢慢想。” 任她追问,也不肯说了。 谢晚凝想了许久,实在没有头绪,索性将此事放到一边,将话题又绕了回来。 她哼声道:“我倒要看看陆子宴这次还有什么脸面不退亲。” 尚未成婚,外室腹中都有了子嗣,是真没把岳家放在眼里。 裴钰清听的笑了,道:“我原本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会难过。” “我才不会再为他难过,”谢晚凝道:“我现在只想退亲,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有什么纠葛才好。” 听她这么说,裴钰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死心成这样。 他笑意渐收,淡淡道:“会的,只要你不想嫁,这门婚事就成不了。” 从初见起,谢晚凝对他的印象就是温和内敛的浊世贵公子,这会儿见他收了笑意,隐约能瞧出几分威仪,不由有些惊讶。 她喂了声,等他看过来,才道:“陆子宴的事,你是怎么能这么清楚的。” 裴钰清垂下眼睫:“自然有我的法子。” 谢晚凝眉头微挑,哦了声。 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就连陆家几位夫人都是等人进了门才知道陆子宴回来了,而他人在茶楼,却清楚陆子宴那日回京。 她忍不住调侃:“就这么关注我的事啊。” 裴钰清抬眼看她,眸底起了浅浅波澜,缓缓道:“晚晚,我只想你好好的。” 他眸色很淡,温润明亮,丝毫没有攻击性,瞧着就是个好脾气。 可谢晚凝却被他这一眼看的心间猛跳,不算薄的脸皮须臾间,就染上了红霞。 愣是被他瞧红了脸。 她抿唇看着他,两人对视几息,在他移开目光的下一瞬,她道:“你身体真的如传闻中那般……” 裴钰清轻轻嗯了声,抬手将她面前凉了的茶倒掉,再次续上一杯,缓声道:“我有心疾,自幼便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自幼戒急戒躁,修身养性,才养出了他这样端方雅正的人。 谢晚凝眨了眨眼,有心想问那个活不过三十的传言是否为真,却张不开口来。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要说喜欢他吗,好像也没有。 上回问他愿不愿意娶她,那是想用嫁人来摆脱陆子宴,而他是最好的人选。 这次,唐曼柔有孕的消息传出来,陆子宴若能因此真的干净利落的退亲,她是不会想要嫁人的。 无论是他,还是别人,她都不想嫁。 可就算如此,她不想这么好的人,活不过三十。 那些梦境离,她都在那一方小小的宅院,这人甚至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她不知道两年后他是不是还活着。 这么一想,谢晚凝心里莫名难过起来,她放下茶杯,表情认真极了:“我也想你好好的,你能做到吗?” “别信那些传言,”裴钰清失笑,颔首道:“我如今二十有七,你看我像是只有三年寿命的模样吗?” 谢晚凝长松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目光一直看着他道:“那就好。” 她笑的这么坦荡,是纯粹的在为他高兴,不含半分杂念。 裴钰清怔怔的看着,心都跟着酸软起来。 就这样吧,这是你们之间最好的状态,他跟自己说。 谢晚凝完全不知道他的迷惘和苦涩,她单手托着腮,笑盈盈道:“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是什么时候见过我,以后我要是自己想起来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好,只要我能办到的,都答应你,”裴钰清应的爽快,又问:“你要我做什么?” 谢晚凝摆摆手:“现在还想不出,等到时候再说。”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窗台,目光懒洋洋的看向楼下,茶楼对面是她经常去的林氏糕点铺,在这个视角看过去简直一览无余。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人或许站在这个位置,看了她很多遍。 这么想着,谢晚凝心中就有些五味杂陈。 一个年长她十一岁的男人,喜欢她,在暗处默默关注她。 这本是一件让人极为反感、抗拒的事,但她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她应该也是有点喜欢他的吧。 毕竟,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室内徒然安静下来。 那扰人心绪的小姑娘临窗而立,侧对着这边,扶着窗沿的手指纤细,指间未戴饰品,也未染蔻丹,十指纤纤素净如玉,在日光下白的晃眼。 裴钰清的目光几乎唐突的看着她。 谢晚凝努力忽略那道炙热视线,浑身不自在的开始打量这间厢房来。 这儿应该是独属于他一人的雅间,屋内的陈设不像是招待宾客的茶楼,反而有点像一间起居室。 她漫不经心的看着,视线停在角落的古筝上,问:“你会弹琴?” “为我弹奏一曲如何?” 裴钰清看着她,轻轻颔首。 他净手起身,在琴案前坐下,没有问她要听什么,径直拨动琴弦。 清凌的琴音如春风般,随着他指间的拨弄,倾泻而出。 同他这个人一样,温然雅正,让人极易心生亲近。 谢晚凝颇通音律,听的渐渐入了神。 第三十五章 一曲终了,裴钰清抬眼看来:“还听吗?” 谢晚凝摇头婉拒:“不了。” 好东西岂能贪多。 她饮尽杯中茶水,站起身来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裴钰清神情微怔,轻抚琴弦的手指缓缓收拢。 见他这样,谢晚凝忍不住笑道:“今日来此,喝了裴世子亲手煮的茶,又有幸得见识了裴世子的琴技,已然十分尽兴。” 她眸中透着调侃之意,裴钰清不自在地垂下眼,道:“你若有事,尽可来此寻我。” 谢晚凝欣然点头,又笑问:“我们这算不算私下相会?” “不算,”裴钰清正了脸色,抬眸道:“你我发乎情止乎礼,我不会对你行半点逾矩之事。” 这是在自欺欺人吧? 谢晚凝心里好笑,却也不反驳,反正她没打算出嫁,对所谓的闺誉不甚在乎。 就算叫人知道他们二人私下见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正要戴帷帽,准备打道回府,裴钰清却站起身,走到面前,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牵着往茶案处走。 谢晚凝没想到他一下午克制守礼,等临走了才开始动手动脚,惊的瞳孔都微微震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牵着坐下。 裴钰清坐到了她的对面,一手握住她,另外一手的三根手指搭在她腕间。 开始扶脉。 “……”谢晚凝顿时无语。 正扶脉的人,似乎摸出脉象不对,抬眸瞥她一眼:“在紧张什么?” 谢晚凝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我还以为你舍不得我走,想留下我。” 腕间的指腹微顿,裴钰清默不作声的看她几息,垂下眸子,安心把脉。 那眼神…… 谢晚凝抿唇,也不说话了。 良久,对面的人收回手,蹙眉道:“肝火过盛,心焦忧虑,你年纪轻轻,哪里来的这么多烦心事。” 明明看她就不像是因为要跟陆子宴退亲而辗转反侧,夙夜难寐的模样。 他哪里能知道,正好跟他猜测的相反,谢晚凝是担忧亲事退不掉而辗转反侧,心焦忧虑。 谢晚凝故作深沉的叹口气:“我这老毛病,就交给裴大大夫你了。” 她笑眯眯将脖子往前伸了点,指着自己眼睛道:“看见没,这些日子没睡好,眼底都发青了。” 前段日子受梦境所扰,她确实睡眠不佳,后面证实梦境是真,更是夙夜难安。 一会儿是梦里自己的惨状,陆子宴的冷酷薄情, 一会儿是现实中陆子宴的胡搅蛮缠,死活不肯放她婚嫁自由。 这么一长串时间下来,她能有好脉象才怪。 裴钰清瞥她一眼,起身走到书案前,拉开一个抽屉,自里头取了个方方正正的锦盒递给她。 “煎药火候不好掌控,我给你制成了药丸,你记得每日晚膳后服上一粒。” 谢晚凝没跟他客气,直接伸手接过。 心里只觉得这人确实体贴。 “那我……走了?” 裴钰清嗯了声,拿过她的帷帽给她。 等她戴好了,他扬声道:“裴珥。” 门被人自外推开,裴珥微垂着头走了进来,半点不敢乱看。 裴钰清垂眸看着面前的姑娘,温声道:“我就不亲自送你了。” 茶楼人多眼杂,谢晚凝无所谓的点头。 带着尔晴下楼,步履匆匆上了马车。 ………… 回府的马车上,尔晴一脸欲言又止。 “做什么这副模样,”谢晚凝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心,道:“你我之间没有禁忌,有什么想说的只管开口便是。” “姑娘…”尔晴一脸感动,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何他们家姑娘铁了心不要陆世子了,可…… 她踌躇几息,凑近了点才悄声道:“裴世子虽生的好,但年纪是不是大了些?” 至于身子骨如何,她倒是没看出不对来。 只这年纪,都要大他们家姑娘一轮了。 谢晚凝失笑,道:“若你不知他年龄,会觉着他很大吗?” 尔晴摇头。 “这不就是了,“谢晚凝又道:“还有啊,我要跟陆子宴退亲也不是因为他,你家姑娘哪里就是这么朝三暮四的人。” 尔晴蹙眉:“姑娘既不喜欢裴世子,怎么跟他单独处了一下午。” “……”谢晚凝一噎,想了想,道:“或许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美好且没有危险性的事物,没有人会舍得回避吧。 裴钰清就是这样的存在。 即便是单独相处,她也没有半点不舒服,不自觉便卸下心防,甚至想逗逗他。 要说喜欢,应该也不是的。 她喜欢陆子宴时,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只要他在京城,她有空都想去找他。 愿意为了他,收敛自己的小性子,学着温柔体贴,学着善解人意,哪怕她根本不是温温柔柔的脾气。 在裴钰清面前,她完全没有收敛过自己的性情,就是顽劣大胆,就是爱戏弄人,没有半点端庄贵女的仪态。 这么想着,谢晚凝都忍不住要感慨了。 都怪那人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叫她愈发过分放肆。 ………… 回到府里,才下马车,正欲去锦绣堂给母亲请安,就见郑氏身边的李妈妈迎了过来。 福身见礼后,李妈妈低声道:“您出门没多久,陆世子就来了,说是同意退亲,不过他有一个请求。” 听到陆子宴又来了,谢晚凝眉头反射性的一皱,再听见后面他同意退亲,颇感意外道:“果真?他有什么想要的?” 李妈妈道:“陆世子说有话要单独同您讲,只有说清楚了,才愿意同意退亲一事。” 又是要单独同她说话。 谢晚凝瞬间有些抵触,他的外室有孕的消息都传的沸沸扬扬,竟然还觉得他们之间有话没说清楚吗? 她深吸口气:“他人在哪儿?” “在前院待客厅,侯爷跟世子都未在府里,是管家在招待着,已经等一下午了,”李妈妈道:“夫人叫奴婢在这儿候着您,就是想问过您的心意,若您不想见,便叫管家送客。” 谢书、谢衍誉父子俩都上值去了,郑氏虽是女眷,但作为长辈,她本也可以亲自出面,却只安排管家招待,自己没有露面。 可见对陆子宴的厌烦之心。 谢晚凝比谁都想早点了断这些事,便抬步往前院走:“我去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想同我说清楚的。” 第三十六章 待客厅内。 老管家立于门口,见谢晚凝来了,忙躬身行礼,迎了她进去。 里头的人听见动静,闻声望来。 谢晚凝一进门,便跟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相由心生,陆子宴的五官生跟他的脾性一样,锋锐、凌厉。 眼神深邃,鼻梁挺直,好端端的坐在那儿不说话,都透着股凉薄的味道。 这会儿等了半下午,眉眼间竟然没有半点不耐,见到她来,冷峻的面容似乎都和缓了些。 他动了动唇:“晚晚…” 谢晚凝没有理他,而是一面掏出帕子拭汗,一面吩咐婢女送碗冰牛乳来。 她向来怕热,虽才初夏,但一路疾行过来这边,额间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等仆婢们都退下,她也没有客套寒暄的心思,端着冰牛乳,隔着宽敞的大厅,坐到了他对面,直接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那副浑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叫陆子宴双眼微眯。 他到现在都没办法适应这个姑娘对他变得如此冷淡。 可确实是他伤了她的心,是他咎由自取。 妥善压制住心底泛起的几分不适,他起身走过来。 “你站住!”想到他前两次的逾礼之举,谢晚凝警惕道:“有什么话就在那里说。” 陆子宴脚步微微一滞,轻声道:“我只想跟你好好说会儿话,你不用担心我对你做什么。” 他继续迈步过来,目光落在她的面上,“门外就有你府上的护卫,我若有失礼的地方,你大可以喊他们进来。” 谢晚凝端着玉碗的手顿了顿,语气不耐:“你若从未失礼,我又怎么会担心。” 她总不能告诉他,只要他一靠近,她满脑子都是梦境里两人之间相处的画面。 他们是做过夫妻的。 梦里,他们婚后没多久,刘曼柔便传出有孕,尔霞又还未被他收用,那段时间他来她的韶光院倒是来的勤。 每次来,说不上两句话,就拉着她往被窝里钻。 那会儿他们才新婚,她对他尚未死心,还一心以为他爱对她做那些事,代表也是喜欢她的,从没舍得拒绝过他。 他再肆意纵情,为了叫他尽兴,她也强撑着依他,任由他摆弄。 再后来,在他日复一日的冷待、偏心下,才看清他真正心意放在谁身上。 多可笑,她好好一个正妻,竟不过是他妾氏有孕不能服侍后的备选品。 想到这儿,谢晚凝神情一冷,撂下玉盏:“究竟有什么话,快些说。” 上回在武原侯府,她证实梦境为真时,还有仆婢远远跟着,现在却是陆子宴回京后,他们俩人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处。 她浑身都在抗拒,陆子宴何其敏锐,自然发现了,他在她旁边坐下,想了想,歉声道:“曲城侯府那日,是我唐突,并非有意对你无礼。” 他只不过是见她同裴钰清抱在一起,被妒意侵袭了神智,若得长枪在手,那日大概当场就要见血。 现在回想起都恼恨难消。 陆子宴眸光一暗,“晚晚,你跟裴钰清……” 谢晚凝蹙眉:“你来就是想问这个?” 她语气实在是不耐烦,陆子宴一时没有说话。 他今日来不是想惹她生气的,可心中又太介意。 僵持几息,他道:“他大了你那么多,你不要……” “行了,”谢晚凝打断他:“那日只是我脚崴了,他扶了我一把。” 她冷嘲道:“你也不用太过以己度人。” 自己是什么人,就把别人也想成那样。 他们婚事作罢,那是他陆子宴的错,谢晚凝没有让自己背锅的打算。 她语气嘲讽,陆子宴却听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连日来酸胀难言的心口总算缓了过来,他道:“我信你。” 他信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只是同他一样,醋意上头,被他那日的话伤了心。 这般想着,他声音放的更轻:“晚晚,你将那日的话重新问我一遍好不好?” 谢晚凝眉头蹙的更紧。 他是吃错了药不成? 想着他答应的说完话就退亲,她勉强耐着性子道:“我记不得那日都问过你什么。” “我记得,”陆子宴道:“你问我刘曼柔是谁,问我打算如何安顿她,问我跟她之间是不是清白,还问……” 谢晚凝面不改色听完自己犯的蠢,淡淡道:“我重新问一遍,你就同意退亲?” 陆子宴嗯了声。 “好,”谢晚凝声线平静的复述:“我问你,你的柔娘是谁,你打算如何安顿她,你们之间是否还清白。” “她不是我的。”陆子宴的目光落在她放于桌案的手上。 女郎十指纤纤,正轻扣桌面,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厅堂内,在他的眼前,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无言的诱惑。 他很想握在手里好生把玩,最好能再抱抱她,但他忍住了。 他抬眸,目光移到她的侧颜,缓缓道:“刘曼柔是汴州一员外郎府上的丫鬟,我带她回京,打算安排她进陆家二房为妾,但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没动过她一根手指。” “你不要信那些谣言,她的确身怀有孕,却不是我的孩子。” 谢晚凝转头看他,愕然不已:“你这话什么意思?” 怎么她都听不懂了。 他要把刘曼柔纳进二房做妾,可她肚子里怀的又不是他的孩子。 这不矛盾吗? 谢晚凝抬眸朝他头顶看了眼,除了墨玉发冠外,也没瞧出绿光啊。 她眼神直白,陆子宴眸光一顿,抿了抿唇,没有跟她计较。 只道:“晚晚可还记得我二叔?” 谢晚凝颔首,他二叔战死时她都十岁了,怎么会不记得。 她清楚的记得陆家二爷虽不是承爵长子,但战功卓着,名气不比他哥哥小。 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对妻子还十分深情,后院干干净净,只正妻一人。 他们夫妻鹣鲽情深,当年京城的贵夫人,谁不暗自羡慕陆家二夫人。 夫君待她别无二心,眼里只容得下她这一个女人,两个儿子也个顶个的优秀,婆母还十分宽宥,从不往儿子后院塞人。 第三十七章 那年,陆家二爷同其两个儿子一同战死沙场消息传回京城,他的妻子当日就悬梁欲随夫君而去,若不是被贴身婢女察觉不对,此时的陆家哪里还有二夫人。 当时才十岁的谢晚凝听闻后备受感动。 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陆二夫人是当世女子表率。 忠贞,节烈,痴情。 她和陆家二爷的夫妻感情,更是值得千古传唱。 可这会儿,她听见陆子宴低沉的声音。 他道:“昔年我二叔新婚没多久,奉命赴汴州担任节度使,二婶身怀有孕没有随行,见他孤身一人,汴州下属给他送了两个女人,任职期满回京之前,二叔给了一笔银子遣散她们,却不知其中一个身怀有孕,。” “那女人恢复了良籍,也无心再嫁人,想生下孩子相依为命,又担心消息走漏,被去母留子,便隐于乡野将孩子带大,临死之前将孩子的身世告知。” “他叫陆子朔,按年龄该是我的堂哥,长于乡野,考取了举人功名,留宿同窗家时,刘曼柔被安排伺候他,自此成为他的妾氏。” “后来汴州匪寇横行,陆子朔当街被砍,恰好遇见奉旨前往汴州剿匪的我。” “他长的同我二叔很像,我将人救下后,弥留之际他将自己的身世告知,我又派心腹仔细查探证实,才终于确定陆家还有血脉遗留在外,只可惜兄弟相逢的当天他就毙命于匪寇刀下。” 谢晚凝犹如在听天书,轻扣桌案的指尖早已不自觉停下,呆愣的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陆子宴始终看着她,认认真真的讲述:“匪寇被顺利剿灭,回京前夕,刘曼柔找上我,说自己身怀有孕,她跟在陆子朔身边两年,是有名有份的妾氏,既有身孕,我自然不能让陆家血脉再度遗留在外。” ——所以他将人带回了京城。 谢晚凝给他补上后面那句。 甚至,她脑子都开始自发去想,他为何不直接将刘曼柔的身份公之于众了。 陆子宴并非陆家长房长子,他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只是都随父战死沙场。 作为嫡幼子,他懂事起就难得见常年镇守北疆的父亲一面,而陆家二爷留于京中的时日更多。 叔侄俩感情深厚,他既然得知二叔有血脉留存于世,当然该安排人认祖归宗。 可陆家还有一位为夫守节多年的陆二夫人。 当年,陆二夫人自尽被侍女救下,之后又几次三番寻死,直到她缠绵病榻的亲娘拖着病体亲临武原侯府好一番痛骂,才将人劝了回来。 虽还愿意活着,但陆二夫人自此不沾荤腥,不着艳色,常年礼佛,仅有的关爱都放在陆子宴身上,视他为亲子。 同亡夫的感情,是她寡居多年的精神支柱,若是得知他在外头还留有子嗣。 多年情意一场空,她还能不能留有生念都未曾可知。 陆家子嗣太少,陆子宴既要将二叔的血脉认回来,又顾忌他的二婶,便决定隐瞒唐曼柔的身份,自己认下这个孩子。 这倒是能说通,他这样一个从小不喜婢女近身的冷漠性子,会出门一趟,自己找了个女人回来。 只是…… 谢晚凝想起了那些梦境。 刘曼柔生下长子后,他可是实打实的给了刘曼柔二房正妻的身份,而不是他现在所说的安排她做妾。 还有那些每每碰面,刘曼柔欲隐欲现给她看的红痕。 梦中的陆子宴对刘曼柔母子毫不掩饰的偏爱,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心爱的女人是她。 他力排众议给了她正妻名分,给了她的孩子嫡出身份,给了足以让她嚣张跋扈的宠爱。 所有女人最想要的,他都毫不吝啬给了刘曼柔。 现在他来告诉她,那是他堂哥的妾氏? 手被握住的下一瞬,谢晚凝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一切荒唐可笑。 她努力抽回自己的手,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平静道:“你说完了吗?” “晚晚!”没有料到她听完一切是这种反应,陆子宴声音微沉:“我方才所说的一切,绝无半句虚言。” 谢晚凝嗯了声,道:“若是说完了,那明日记得送婚书过来。” 陆子宴下颚绷紧,脸色难看起来:“你没有什么想问我吗?” ……他是要她重复一遍那日的问话? 谢晚凝蹙眉想了想,问:“那日我后面还问了些什么蠢话,你都一并说了吧,我实在记不起了。” 陆子宴神情僵硬,沉默良久,涩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哪些?”到底还是有怨气的,谢晚凝故作疑惑道:“是你那句就算我们成婚了,你身边多个女人也并无不对,还是那句不会守着我一个人过日子?” 她笑了笑,又道:“总不会是那句,无论你有多少女人,都不会影响到我正妻的地位吧?” “晚晚,”陆子宴抿了抿唇:“你若是心里有气,我任你处置。” “大可不必,”谢晚凝站起身来:“你陆世子身份尊贵,我怎敢处置你。” 说着,她抬步就要离开,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放手!”谢晚凝怒目而视。 陆子宴依言放手,看着她道:“我们还没有说完,你就这么走了,我没办法兑现自己的话。” 谢晚凝气笑了:“我竟不知你还是个无赖。” 赖着不肯退亲,还用这个来威胁她。 被她如此奚落,陆子宴眼神微黯,语气执拗:“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跟刘曼柔之间清清白白。” 话至此处,他停了一停,艰难吐字:“我还未曾与谁享过枕席之欢。” 谢晚凝:“……” 她愣了会,才勉强叫自己理解了他的言中之意。 良久,她轻声道:“我不信。” 她不信。 就算他此刻满脸不自在的在她面前坦露自己是清白的,她还是不信。 梦境既然是真的,那他就算现在对刘曼柔无意,可在后面的日子里,他也会渐渐爱上她,把所有的偏爱都给她。 不在意她曾是自己堂哥的妾氏,不在意她生育过其他男人的骨肉。 这么想着,谢晚凝都要忍不住歌颂他们的爱情了。 跨越了身份地位,无视伦理纲常。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第三十八章 出身尊贵,又少年得志,这些年来陆子宴从不需要向人解释什么。 可他今日这样的剖心之言,又如后宅妇人般忍着羞燥拿着自己清白说事,却被对方轻飘飘的三个字否决,让他神色瞬间僵硬起来。 他声音冷肃:“大丈夫敢作敢当,我若是碰了其他女人,必不会欺瞒于你。” 一个大男人,真就跟自己是清白的这个话题较上了真。 本该让人觉得好笑的,可谢晚凝面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她垂眸看他,语气淡淡道:“你非要我说个清楚才肯答应体面退婚对吗?” 两人对视一眼,陆子宴心头微沉:“你说,把你坚决要退亲的理由都说出来。” 至少让他知道,他还有哪里错了,叫她这般决绝,半点余地都不留。 “好,既然你一定要把事情掰开了说才肯放手,那我就跟你好好说说。”谢晚凝缓缓点头,重新坐下来。 厅内静默许久。 她开口道:“我姑且将你方才所言都视为真话,那么,你回京那日,刘曼柔冲着我一口一个姐姐时,你为何不告诉我实情?” 陆子宴呼吸微滞,竟被她问的一时哑然。 是啊,又不是什么家族秘辛,究根结底不过是他二叔遗留在外的血脉,便是传扬出去也只会叫人唏嘘几声,唯一能受影响的也只有他二婶一人。 她不是藏不住话的人,这种事,有隐瞒她的必要吗? 若是早点把事情真相告之,她知道刘曼柔是他堂兄的妾,会小气到不愿意让他给人一个二房妾氏的名分? 陆子宴胸口发闷,那日的画面不停在眼前闪过。 蔷薇花树下,她指着刘曼柔,焦躁问询,“这是谁?” 他不耐以对。 她表情倔强,求一个答案,“能不能一辈子都只能跟我爹一样,不纳二色,只我一人?” 他嗤笑她天真。 她哽咽着,声音颤抖,还是想知道他跟刘曼柔是不是已有肌肤之亲。 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完全不把她的心情当一回事。 当时的他在想什么来着? 他只觉得她的质问咄咄逼人,没有平日里的柔顺体贴。 他…… “回答不上来了吗?”谢晚凝轻轻暼他一眼,“那就我来说说吧。” 她不紧不慢道:“因为你打从心底里笃定我离不开你,所以无论你蓄婢也好、纳妾也罢,都可以不必顾忌我的感受,刘曼柔真实身份是什么也不用跟我解释,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着了魔般喜欢你。” “不是的!”陆子宴素来冷淡嗓音轻颤:“晚晚……不是这样的。” “对,不止是这样,” 谢晚凝倏然侧眸,望着他轻声一笑,道:“我猜你或许还是觉得我不够乖顺听话,竟然敢那般质问于你,你便又开始用你那些调教下属的手段,有意打压我的性子,让我一点一点学会对你妥协,服从、忠心。” 这些年,他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她一个父母呵护,兄长宠爱的世家贵女,实打实的骄矜性情,但只要一进武原侯府的大门,就自发的就学会了收敛,成了他温顺懂事的未婚妻。 还十分体贴,总觉得他在朝堂上已经费尽了心神,一点也舍不得叫他为了自己烦心,但凡有什么不高兴的,她都是自己开导自己。 把自己哄好了,又再去围着他转。 经年累月下来,她付出的心力太多,多到她赔不起,输不起,多到他再对她冷漠,她都没想过要离开他。 梦里的她不就是铁了心要嫁过去吗? 若不是梦境太过惨烈,她输的一败涂地,如今又哪里能这么大彻大悟。 陆子宴的面色煞白,是那种血色尽失的白,整个人如坠冰窖,一把握住她的手,勉强扯了个笑:“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他笑的难看死了,谢晚凝只瞧了一眼便别开头,目光放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在她围着他打转的这几年,他从没有主动握过她的手,也没有抱过她。 其实那会儿她犯傻犯的厉害,满心满眼都是他,他真要想在婚前同她亲密些,她许是不会拒绝的。 可大多数时候,是她主动挽着他的胳膊凑近,他最多也只是淡淡看她一眼,留她一同用顿膳,再无其他逾礼举动。 而现在,两人都闹到要退亲的地步,这几次见面,他却总少不了肢体接触。 他常年习武握枪,虎口处有层薄薄的茧,但并不影响这双手的好看。 指骨修长,手掌宽大,一看就很有力量。 跟京中贵公子们不同,他的肤色不算白,跟她纤细白嫩的手一对比,色差让人有些晃眼。 她定定的看了许久,喃喃道:“我想的哪里有错呢?你本来就没有在意过我的心情,你要的是自己拥有绝对的权威,你要我的服从,懂事。” 带兵久了,是不是都会养出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情。 还是说…… “陆子宴,其实你没打算把刘曼柔的真实身份告诉我,还有一个原因吧…” 她深吸了口气,抬眼看他:“就像你说的,你早晚是要纳妾的,一个刘曼柔只不过是先锋罢了,她是不是你的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会有其他女人,所以,你当然犯不着为了一个妾氏跟我专门解释。” 说着,她又有些好笑道:“你大概还担心自己要是跟我认真解释她的身份,反倒会让以后真正想纳妾时受阻。” 梦里,有刘曼柔开了个好头,后面的尔霞被他纳为妾室简直顺理成章,没有人提出异议。 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纳妾了,有一当然有二,还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她也只梦到了两年,若她没死,日子继续过下去,他或许还会有第三个妾,第四个妾…… 想到梦中犯傻的自己,谢晚凝轻声呢喃:“我再也不会这么傻了。” 她的话,一字一句都像锋利的利剑,能将陆子宴刺穿,刺透。 他坚硬笔直的脊背微微晃动,却哑口无言。 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 此时此刻,他无论说什么,都只叫人觉得苍白。 他也在心中问自己,你是这么想的吗? ……你真的没这么想吗? 第三十九章 良久,陆子宴的唇张了张,颤声道:“是我的错,我日后一定好好待你,再不叫你伤心,余生仅你一人……” “算了吧,”谢晚凝打断他的话,低声一笑:“你身负陆家子嗣传承,我怎么好叫你为难,守着我一个人,你陆家子息如何繁茂的起来。” 当日他语带不耐的话语,此刻化作利刃,被她随手甩回。 陆子宴眸底不知何时已经通红,他闭了闭眼,手死死的握住她,嗓音沙哑:“我要如何做,你才愿意回到从前。” 谢晚凝幽幽一叹,“回不去了,我哪里还敢让自己再犯傻。” 她语气带了点自嘲:“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是我自己自轻自贱,上赶着贴上去的又有谁会放在眼里,妥善珍惜。” 就算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男人,对上赶着贴上来的女人,都不会有多放在心上,更何况是陆子宴。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唾手可得,拥有的好东西太多了,她的一腔真心又算得了什么? 陆子宴牙关一紧:“你就是生气,也不要这样说自己,你没有错,是我的问题。” “我不想跟你在这儿讨论谁对谁错,”谢晚凝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道:“放开我吧,该说的我们都说清楚了。” “……我们,”陆子宴抿唇,道:“我们能不能不退婚?” 听闻此言,谢晚凝顿时大怒:“你又要耍无赖!” “不是的,”怕了她再生气,他握紧掌心的手,安抚道:“我只是在同你商量,先前我说错了话,叫你伤了心,你可以想法子惩罚我,婚期也可以延后,等你什么时候原谅了我,我们在成婚也不迟,如何?” “不如何,”谢晚凝惊疑不定的看着他,蹙眉道:“我记得你当日不是说,并非非我不娶吗,做什么要这么死咬着不放?” 陆子宴呼吸微滞,目光放在她面上,仔细端详她的神情。 最后发现,她这话真的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她也真的只是单纯疑惑。 可见,在她心里始终认为他不肯退亲,只是因为不甘心被未婚妻甩了,跟其他的没有半点关系。 ——她一点也没有看出自己的心意。 拳头渐渐收紧,陆子宴眸光越来越沉。 半晌,他嗓音艰涩地开口:“从我十二岁跟你定亲开始,就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娶别人,之前的话是我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你能不能都忘了?” 这堪称表露心意的话,叫谢晚凝有些讶异,又有些恍然。 也对,这段时间,他屡次三番纠缠,就是不肯答应退亲,其实很不符合他为人处事风格。 用自尊心强都不能解释他的种种行为。 她有时也会想,他这么死缠烂打,或许对自己并非无情。 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 虽然这点喜欢可能很微薄,但它的确存在。 但那些梦境惨烈的让她根本不敢往这处去想。 ——谁会对自己的心上人那么狠心? 现在听到他的话,她惊诧的同事,甚至想笑。 原来他竟然真的也是喜欢她的。 可梦里,她义无反顾嫁给他后,他是怎么对她的呢? 他宁愿捧着他堂兄的妾氏,也不愿对她多一点耐心。 或许在他眼里,他就是再冷淡,对她再坏,她也不会真的生气,何必对她费心呢? 是打从心底里就觉得她不配吧。 想想就挺可笑的,她可笑,他同样也是。 再没了跟这人说话的心思,谢晚凝动了动手腕,淡淡道:“放开我。” 陆子宴依言放手,眸光却死死锁住她。 沉默几息,他道:“好,你心中有怨气,我答应你把婚事退了。” 谢晚凝正揉着手腕,闻言抬眸看他:“不耍赖?” 陆子宴扯唇一笑:“不耍赖。” 说着,他突然站起身,阔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她的椅侧,把人圈在椅子里。 谢晚凝瞳孔瞪大,看着他俯身弯腰,凑近。 两人目光对视一眼,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他道:“但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退亲就此了断,你听好了,我陆子宴此生非你不娶。” 声音铿锵有力,谢晚凝怔愣间,他已经退开。 因为他靠近而带来的压迫感顿消,她急急起身,连退几步,满脸抗拒之色,“那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绝对不会再嫁入你武原侯府大门。” 这个‘再’字,陆子宴没听出不对,只当是退亲的缘故。 见她神情嫌恶,他想到她那日在曲城侯府说的话,眉宇间瞬间染上几分戾气:“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脏。” “谁知道呢,”谢晚凝唇角轻扯,嗤笑了声:“不过你脏不脏的同我也无太大关系,请回吧。” 陆子宴定定的盯着她,“你还是不信我?” 谢晚凝彻底不耐烦了:“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的,你先前不就是想让我这么想吗。” “我先前不知道你在意这个,”陆子宴神情变幻,脑海里一会儿是她夸赞那个老男人干净,一会儿又是她满脸嫌恶看着自己的画面。 半晌,他咬牙道:“你既然在意这个,我当然不能让你再误解我。” 他下颚线紧绷,两人对峙几息,他伸臂一把握住她的肩,将人扣近,一字一句道:“我是说过一些混账话,你要给我定罪可以,但我没碰过别人,这个罪我不认。” “还有……”掌下的姑娘挣扎的厉害,他微微松了些力道,任由她逃开,目光紧跟着她而去,继续道:“我虽有动过为陆家子嗣而纳妾的心,但还从未让哪个女子近身。” 那些话说的再混账,他也没有真正行动过。 他自幼不是在宫中跟皇子们一起读书,就是被祖父、二叔带着在军营里打滚,不喜脂粉味。 十八年来,眼里只容下了她一个姑娘。 自十六岁起,这两年,他多次奉命平叛剿匪,当地下官没少给他送女人。 明艳妩媚的有之,清丽动人的也有之,生涩的,风骚的,就没有那些媚上官员寻不来的女人。 一个个都是最娇嫩的年纪,如含苞待放的花芯,等着他采摘。 他并没有为谁守身的想法,也不是顾忌收用了哪个,就会受人挟制。 但他确实一个也没动过。 甚至连动欲的念头都没有。 第四十章 “好好好,”谢晚凝不愿再同他纠缠这个问题,闻言无所谓的点头:“你干净,你最干净,你记得把婚书退回来。” 这是多不想和他再有一丝牵扯! 陆子宴牙关一紧,唇角扯了个笑:“没事,我们来日方长,总有你相信的那天。” 那语气渗人的很。 谢晚凝才懒得跟他打嘴炮,瞥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抬步往门口走。 擦肩而过时,被陆子宴伸臂挡住,他抿了抿唇,盯着她的眼睛:“……你跟裴钰清确实没有瓜葛对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为了气我,做出什么错事。” 他忘不了那日,她同那个老男人含情脉脉的对视的画面。 她还夸那个老男人生的好看。 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焦郁至极。 谢晚凝心中只觉得他此番行为可笑,一句话都懒得跟他多说。 他们都要退亲了。 他到底明不明白退亲代表什么意思! 若不是不想跟他起争执,让退亲的事再生出什么波澜,她真想讥讽几句。 面前的姑娘没有答话,神色十分平淡,像是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陆子宴眼神倏然锐利起来,俯身逼近同她对视:“你不要为了气我,跟其他男人走的太近。” “你我之间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不要扯其他男人进来。。” “知道吗?” “你要退婚,我依你,绝对不会再对你死缠烂打,”他的声音逐渐低缓,眼神也柔和了些,“但是晚晚,一次就够了,以后你不准再用其他男人来气我。” 他靠的有些近,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谢晚凝偏头避开,袖中手握成拳,在他逼人的目光中,深吸口气,道:“说完了吗?” “说完就让开。” 她就算强压着不耐,但陆子宴十六岁起便领兵东征西讨,洞察力何其敏锐,他眸光顿时黯了下来。 沉默几息,他侧身让路。 谢晚凝朝门口走,陆子宴跟在她身后。 出了待客厅的大门,外头已经是红霞漫天,日落时分了。 陆子宴站在原地,目光静静的望着那道纤细身影。 她越走越远,一直没有回头。 原本还算笃定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他忽然大喊:“晚晚!” 谢晚凝脚步一滞。 陆子宴大步追上来,低头看着她清浅淡漠的神情,道:“你抬头看我一眼。” 谢晚凝微愣,抬眸瞪他一眼,满脸莫名其妙。 陆子宴被她瞪的笑了,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开,“好了,你走吧,婚书我明日送来。” 谢晚凝:“……” 她怎么感觉都快不认识这人了。 他真是吃错药了吧? ………… 谢晚凝懒得走路,干脆坐上轿辇,回了自己的蒹霞院。 一进门,就看见兄长正弯着腰帮她打理院中的几株娇贵花枝。 她微微一怔,悄声走到他身侧,轻声道,“阿兄怎么来了?” 谢衍誉侧眸瞧她一眼,手里动作没停,道:“听你这语气,是不愿意我来?” “当然不是,”谢晚凝歪着头冲他笑,“前几日,听三表姐说西域那边有一种带刺的花十分好看,阿兄能不能给我弄来几株养着?” 她的阿兄在督查院任职,品阶不算高,但却是实权职位,西域商人带来京城之物,必然是知晓的。 果然,谢衍誉一面净手,一面问:“那花唤作何名?” 谢晚凝道:“曼陀罗蓝,又称西域玫瑰。” “你确定你能养的活?”谢衍誉指了指一旁自己才修剪好的几株兰花,语气淡淡:“我若是不来,它们就要死了。” “可不是吗,”谢晚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理直气壮:“我有阿兄你啊,你会给我培育好的对吗?” 谢衍誉:“……” 他看了妹妹一眼,转移了话题:“跟陆子宴见过了?” 谢晚凝嗯了声,点着头道:“见了,他答应明日退回婚书。” “行,他们家的聘礼明日就让他带回去。”谢衍誉拍拍她的小脑袋,也没细问,只温声道:“这事就这么过了,你以后不用再烦心了。” 谢晚凝这些天的焦虑不安,家里人都看在眼里。 闻言,她心中感动,一面拍开兄长的手,一面乖巧点头。 ………… 想到明日就要跟陆家,跟陆子宴撇清关系,梦中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谢晚凝这一夜心情复杂。 激动、怅然、释怀、各种滋味轮番袭来,叫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直到三更还是辗转难眠,她忽然想起白天裴钰清给的药丸。 那个锦盒就放在梳妆台上,她没有唤尔晴进来,而是自己下床,连外衣都没披,几步走过去,取了一粒服下。 药丸顺喉而下,淡淡的清香和药材的苦涩融为一体,味道竟然也不坏。 她想到了那人身上的气息,似乎就有着淡淡的药草味,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心里记挂着事,她睡的也不安稳。 好在第二日一睡醒,就听闻了陆家将婚书退回的消息。 聘礼也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至于这些年,两家逢年过节的年礼、节礼,已经都算不清。 还有她送给陆子宴的,和陆子宴送给她的东西,都有不少,索性两人都没有提起,也就作罢。 许是担忧这么久的事,尘埃落定,心里的大石头彻底放下。 当天下午,谢晚凝就发起了热。 这回不是装病,她是真病了。 病的整个人昏昏沉沉。 眼前一会儿是陆子宴冷若冰霜的脸,一会儿是尔晴被剥了衣裙杖毙的惨状。 看着昏迷中还在流泪的幼女,郑氏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拭泪,哽咽道:“这孩子,什么事都埋在心里,瞧着没事人似得,没想到心里竟这般难过。” 自家姑娘有多喜欢陆家小子,这些年他们都看在眼里。 这次狠了心断情,但心里到底还是不舍的吧? 母女连心,郑氏也跟着落泪。 谢衍誉劝道:“阿娘去歇会儿吧,晚晚这边我看着。” 一旁的张妈妈也跟着劝:“夫人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不然大姑娘醒了还不知该如何自责。” 第四十一章 谢晚凝病了两日,郑氏这两日都寝食难安,脸色也肉眼可见的苍白下来。 心腹妈妈跟长子连番劝了许久,郑氏才终于起身离开。 尔晴端着药碗进来,被谢衍誉接过。 他在床边坐下,正搅动药勺,同为一等丫鬟的尔霞匆匆入内,禀道:“世子爷,门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平宁郡主听闻姑娘生病,特意前来探望,已经进府,应该快到了。” 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谢衍誉还未说话,门外就传来几道脚步声。 他淡淡道:“让她进来。” ………… 裴钰萱将侍女留在门外,自己一个人掀开帘子走入内室。 一进门,就看见那对自己疏离冷淡,恨不得退避三舍的郎君,正在给妹妹喂药。 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她微微一愣,眼神瞬间露出欢喜之色。 没想到来探病,竟然能碰见心上人。 谢晚凝是被苦醒的,嘴里,鼻腔都是苦味,顺着喉管往下,整个人都苦滋滋的。 她皱着眉头睁开眼,入目就是一勺乌漆墨黑的汤药递过来,吓的赶紧撇开头:“苦!” 身后扶着她的尔晴大喜,“姑娘终于醒了。” 谢衍誉收回汤勺,探手抚向妹妹的额头,半晌收回手,道:“醒了就自己把药喝了。” “……”谢晚凝默了默,根本不敢反驳,苦哈哈的接过药碗,实在狠不下心咽下去。 一旁看了许久的裴钰萱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萱姐姐!”谢晚凝抬头才看见她来了,眼眸睁大了些:“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我这不得来看看吗?”裴钰萱掏出帕子给她拭汗,笑道:“不止是我来了,我阿兄正好没事也来了,不过他不好进来,这会儿在外头看你那些花花草草呢。” 谢晚凝:“……” 她张了张唇:“裴钰清来了?” 对一个年长许多的外男,她这么连名带姓的喊,其实有些失礼。 裴钰萱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她正要说话,一旁的谢衍誉敲了敲妹妹的头,淡淡道:“趁热把药喝了。” 谢晚凝苦大仇深的看他一眼,屏气将药一饮而尽。 尔晴端了碟蜜饯过来,谢晚凝捻起一粒放进嘴里,总算缓了缓那苦味。 谢衍誉吩咐一旁的尔霞:“去叫府医再来请个脉。” “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裴钰萱喊住尔霞,笑道:“我阿兄医术不差,平日里我有个风寒体热,可都是他瞧好的,这会儿人就在外头,我去喊他来。” 说着,她也不问问好不好,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谢晚凝:“……” 府医是外男,裴钰清也是外男。 都是诊脉,论起来没什么区别。 可…… 她看向兄长,谢衍誉同她对视一眼,道:“你若不想他来,为兄去请他离开。” “别!”谢晚凝急急出声。 话音才落,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攥着被子的手微微用力,病中泛白的面颊,染了点薄红。 谢衍誉看着她低垂的头,不再说话。 一片寂静中,裴家兄妹走了进来。 裴钰清在几步开外停下,目光落在帷帐内的姑娘身上。 小姑娘抱着寝被坐在榻上,长发简单挽起,一身轻薄的寝衣,外头罩了件外衫,几根发丝贴在额间,看着有些脆弱,憔悴。 再无那日逗他时的灵动肆意。 他只觉着心中蓦然一疼,眉间微蹙着。 谢衍誉已经起身让出位置,淡淡道:“有劳长卿兄了。” 裴钰清微微颔首,走了过来。 攥着寝被的手更为用力,谢晚凝突然有些后悔没让兄长将人拦在外头了。 她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身上被汗湿,黏黏糊糊的,脸色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梦中她吐血前的两个月,就是病容憔悴。瘦的连素衣都撑不起,难看的要命。 正胡思乱想着,一道身影已经在面前坐下。 裴钰清道:“手给我。” 谢晚凝指尖一紧,然后轻轻抬头,同他目光对上的瞬间,忽然就不紧张了。 她抿了抿唇,坦然地伸出手腕。 温热的指腹搭了上来。 裴钰清微垂着眸子,认真扶脉。 一旁的裴钰萱见状,歪着头看向谢衍誉,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谢衍誉顿了顿,目光看向妹妹,没有理她。 这么多人的室内,竟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良久,裴钰清抬眸,认认真真端详她面色许久,才道:“怕苦?” 显然是方才在外头听见了她不肯喝药的话。 谢晚凝抿着唇点头。 裴钰清微微一笑:“你底子养的好,没什么大碍,怕苦就不给你开方子了,用药膳吧,我让人每日给你送过来,你记得吃。” 他声音温柔和缓,隐隐带着宠溺,谢晚凝听的心砰砰跳。 难得有些别扭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吩咐一句的事儿,”一旁的裴钰萱插话道:“我阿兄手底下能人不少,就连厨子做的药膳都比别人家的好吃些,不仔细尝都吃不出药味儿,包你满意。” 听说吃不出药味,谢晚凝眼神骤然一亮,“真的吗?” 那亮闪闪的眼睛看过来,裴钰清呼吸微滞,顿了顿,才道:“多少还是会有些药味的,你不要挑食,得把身子调理好了。” 谢晚凝乖乖的点头。 两人一问一答间,室内的气氛莫名古怪起来。 裴钰清这堪称关怀备至的态度,就算瞎子都能看出不对。 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谢晚凝赶紧抽回来,尴尬道:“我有些渴。” 尔霞很有眼色的奉了茶盏过来。 裴钰清率先接过,看了眼里头是温水,这才递给她。 谢晚凝无语的瞧了他一眼,大口饮尽温水,这才压下那丝丝不自在,看着还坐在床边的男人,小声道:“我没事了,你出去吧。” 裴钰清恍若未闻,伸手接过她手中空了的玉盏。 还是一旁站着的谢衍誉实在看不下去了,喊了他的名字,道:“我们出去,让两个姑娘说说话。” “……”裴钰清起身,垂眸将目光落在榻上的姑娘面上,道:“不要贪凉,冰糖水这几日不能用,知道吗?” 见谢晚凝点头,他才转身随谢衍誉离开。 两个男人一走,谢晚凝深吸口气,就连脊背都挺直了些。 才舒缓了情绪,转头就看见,正冲着她笑的意味不明的裴钰萱。 第四十二章 谢晚凝不自在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萱姐姐坐会儿吧。” 裴钰萱依言坐下,面上的笑意丝毫没有收敛,谢晚凝没好气的推了推她:“做什么笑我。” “我可没笑你,我笑我阿兄呢,打记事起,我就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若叫我阿娘知道了……” 她嘿嘿一笑,似想到什么,道:“下月初,我阿娘会办场赏花宴,邀请各家府上的郎君姑娘们来做客,晚晚可一定要来。” 谢晚凝闻言微愣,却是没有应声。 端阳长公主好端端的办赏花宴,邀请的还是小辈们,为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这些年,这样的赏花宴,几乎每年都有好几次,无一例外,都是想给裴钰清挑选世子妃呢。 就是可惜,一直没成功过。 谢晚凝十岁起就跟陆子宴定下婚约,自然也从来没有参加过。 见她不说话,裴钰萱凑近些,小声道:“晚晚,你同我阿兄什么时候认识的?” 室内只有她二人,婢女们都退下了,她问的十分直接。 “别跟我说那日你堂妹及笄宴上是第一回见面啊,那次我就看出你们有些不对劲了,”裴钰萱笑得微妙:“你别看我阿兄性子温温柔柔的,我可从来没见过他给哪个姑娘斟茶。” 更别说进人家姑娘的闺房帮着诊脉,还担心人家怕苦,专门送药膳来了。 这关心备至的模样,说是才认识,谁信? 谢晚凝被问的无言以对。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挺无辜,便道:“你应该去问你哥哥,他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在我堂妹及笄宴之前,我就只在雨轩茶楼同他见过一面,当时我阿兄也在,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见到他。”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那人当时就有些不对劲了。 毕竟,哪里有第一次见面,就送好友妹妹这么贵重礼物的。 裴钰萱恍然般哦了声,坏笑了声:“所以,是我阿兄单方面惦记上你。” 谢晚凝无语的瞪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裴钰萱用胳膊肘拐她一下,凑的更近了些,悄声问:“那你对我阿兄有意吗?” “……”谢晚凝一噎,伸手将她推远点,道:“你别管这些。” 裴钰萱还想为自己兄长美言几句,就听见她又道:“我不管你跟我阿兄的事,你也不许管我跟你阿兄的事儿。” 很好,这回轮到裴钰萱哑口无言。 脸色也渐渐涨红起来。 谢晚凝见状,笑道:“你不会以为我看不出来吧?” 担心好友尴尬,她没说曲城侯府那日撞见的事,只道:“你见到我阿兄,两眼都要放光了,任谁都能瞧出不对。” 裴钰萱别扭了会,有些懊恼道:“可你兄长像是对我无意。” “……”这话叫谢晚凝如何接。 想到谢衍誉那疏离的态度,她叹了口气。 她阿兄哪里都好,就是不开窍。 随着年纪见长,简直要愁怀了他们爹娘。 可又一想,年纪比谢衍誉大上更多的裴钰清都还未成婚,长公主跟沛国公还不定多着急呢。 这可是他们的独苗苗。 ………… 就如谢晚凝想的一样,端阳长公主的确为长子的婚事愁的不行。 这次办赏花宴,主要目的也确实是为了给他挑选一位世子妃,另外平宁郡主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一张张帖子,由沛国公府发出,送到京中各世家高门手中。 但凡家里有适龄姑娘、郎君的,几乎都收到了请帖。 包括谢家。 谢家姑娘里除了谢晚凝外,还有谢茹瑜才及笄未曾议亲。 至于郎君,长房世子谢衍誉,二房的谢衍玶,谢衍松也都未婚配。 谢晚凝本来是没打算去凑这热闹的,她好不容易把亲事退了,做什么又要去参加这种几乎是明示着‘相看’的宴会。 但郑氏却不这么想。 她并不清楚裴沛国公府的世子对自己女儿的心思,但她知道这次沛国公府的赏花宴,京中数得着的青年才俊都会出席,这样的好机会,总是不多见的,自然想着让女儿去露个面。 若是能重新觅得如意郎君当然最好,没有也不要紧,可以慢慢来。 总之,作为母亲,她得为儿女的终身大事操心。 谢晚凝时不时念叨的一辈子不嫁,郑氏跟谢书也只当她是对陆子宴的这段情失望,而有些心灰意冷,缓上一段日子就好了。 日子总是往前看的,哪有人一直停在过去。 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哪里有一辈子不嫁人的。 所以,这次赏花宴,在郑氏和叔母刘氏的一力促成下,谢晚凝、谢茹瑜姐妹俩都决定前去赴宴。 郑氏对女儿退亲后第一次出门赴宴很是看重,专程给她置办了行装。 这日一大早,谢晚凝便早早起身,换上母亲准备好的行装,往锦绣堂请安而去。 到了锦绣堂时,日头升起来还没多久,连夜里的露珠都尚未干透,而叔母刘氏,和堂妹谢茹瑜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见她进来,里头几人眼神均是一亮。 谢茹瑜迎了上来,挽住她的手,笑道:“阿姐今儿真好看。” 谢晚凝一身妃色襦裙,臂弯搭了件同色披帛,腰间挂着条玉石禁步,梳的是飞仙髻,发上配了支金铃步摇,随着她行走间,隐约有着轻灵的声响。 她本就生的清丽娇妩,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更是明媚极了,盈盈一笑间,几乎能叫人失魂。 刘氏也看了好几眼,夸赞道:“咱们家晚晚确实生的人比花娇。” 被连番称赞,谢晚凝颇有些不自在,恰好谢衍誉也到了。 郑氏笑着叮嘱了几句,见都准备妥当,便催着他们早些出门,“我儿这些天在家里也憋坏了,去了就玩的尽兴些。” 自退亲后,谢晚凝病了一场,就没好好出过门,每日吃的还是药膳,虽然味道不错,但太清淡了,偶尔几顿还行,一连吃了这些天,她早就有些受不了了。 偏偏裴钰清那边雷打不动的一日三餐送过来,谢晚凝也不好浪费人家的好意,每次用膳时,真是痛苦不已。 第四十三章 真是无比后悔当日没有问清楚这药膳要食用多久。 她早已打算好,这次去沛国公府,若是见着人,她定是要好好问问,这药膳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郑氏看着儿女们走远,心里又是满意,又是烦忧。 他们家的孩子都是人中龙凤,偏偏却难觅良缘。 或许真是好事多磨吧。 ………… 两个姑娘乘坐马车,谢衍誉三兄弟则是骑马赴宴。 到沛国公府时,日头已经升的老高,宾客们来了不少。 后花园里,来的早的贵女们都寻了自己交好的友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聊起来。 时值盛夏,天气有些炎热,沛国公府财大气粗,就连园子里都供上了冰瓮。 谢衍誉叮嘱了两个妹妹几句,便跟着堂弟们去相隔不远的男客那边。 谢晚凝顺势朝这男宾那边望了眼,正待收回视线,却瞧见了道熟悉的身影。 她愣在当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子宴竟然会来这种场合? 谢茹瑜当然也瞧见了,她本还弯着的唇角瞬间抿直,不高兴道:“他该不会冲着晚晚姐你来的吧?” 若是在退亲之前的谢晚凝,根本不会这么自作多情。 可是现在,她却不敢确定了。 那日的话还历历在耳。 陆子宴说,他们的关系不会随着退亲就此了断。 她眉头蹙的死紧。 ……难道退了亲,他还不肯消停? 趁那边没发现她们,姐妹俩转身就走。 裴钰萱作为沛国公府的大小姐,一大早便开始招呼来赴宴的娇客们,一双眼睛时不时还要四处看看,随着日头渐高,有些失望起来。 她身旁有个交好的贵女见状,奇道:“郡主可是在等人?” 裴钰萱正要答话,眸光忽然一亮。 “晚晚,茹娘。” 她快步走上去,嗔道:“我还当你们不来了呢。” 跟在她身后的贵女这才知道,原来她等了一上午,竟然是在等谢家两位姑娘,她笑着凑话:“郡主真是翘首以盼,等好久了。” 谢晚凝认识她,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曹莹儿。 两方各自见了礼。 裴钰萱又拉着谢晚凝姐妹二人的手,带着她们去了几位宗室郡主那边互相引荐一番。 等一圈招呼打下来,谢晚凝面上的笑都有些僵硬,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退出来,又被时刻关注她的裴钰萱瞧见。 裴钰萱笑道:“我阿娘就在花厅,她说想见见我新结识的姐妹呢,晚晚可要同我去见见?” 谢晚凝瞳孔猛地放大。 裴钰萱见状,笑意愈浓,小声道:“别担心,我阿娘应该还并不知兄长的心思。” “不过……”谢晚凝才松口气,就听到她话音一转:“我阿兄这些时日去你谢府去的有些勤,又遣人一日三餐送药膳送了好些天,阿娘那边听到了些许风声也说不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以长公主对儿子的在意程度。 裴钰清这段日子确实来谢府次数有些多,药膳又都是从沛国公府送出去的。 这么一想,谢晚凝面色就有些发僵。 连连婉拒了她要带着自己去见端阳长公主的打算。 她紧张成这样,让裴钰萱笑得不行:“我阿娘很慈和的,又不是洪水猛兽。” 谢晚凝一言难尽:“你不要笑我。” 她也不是胆小怯懦的人,但今日赴赏花宴的贵女们这么多,却只让她一个人单独去参见长公主殿下,她肯定是有些不自在的。 谁都知道这赏花宴的目的是什么。 裴钰萱笑意渐渐收敛,正了神色,悄声问她:“那晚晚要见我阿兄吗?” 谢晚凝:“……不要。” “花厅这边女郎们太多,每次我阿娘办这种宴会,我阿兄都不会露面,你若是相见,我带你去……” 说着,裴钰萱看了她一眼,又有些微妙道:“不过这次也不太好说。” “……”谢晚凝默了默,瞪她一眼:“你招呼其他客人吧,我自个儿在院中转转。” 裴钰萱也没勉强,而是笑着指路道:“东南方向有一处花田,晚晚若是有兴致可以去瞧瞧,京中数得出的品种,都在里头,一年四季总有花可赏。” 闻言,谢晚凝确实来了点兴致,见堂妹正同人玩投壶玩的兴起,便没有去喊她,抬步开始逛起了园子。 这是她第一次来沛国公府,比起宣平侯府,国公府显然要更煊赫些。 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抬眼可见。 逛园子的人有很多,谢晚凝一路遇见好几拨人,有男宾,有女眷。 可见今日沛国公府确实热闹极了。 她带着尔晴走走看看,终于到了裴钰萱所说的花田。 主仆二人都有些惊叹。 沛国公府手笔阔绰,一大片的花田竟然都由琉璃搭建而成,从外往里看,透明琉璃罩内的景色一览无余。 里头没有旁的宾客,看着安静的很。 五月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裴家花田里头,所栽种的自然都是名品。 有谢晚凝认得的,也有她不认得的。 这会儿看着这些大如盘,灼灼明目,花瓣层层叠叠盛开的牡丹花,只能感叹其不愧为花中真国色。 其中一株她认不出名字的看着尤为漂亮。 见猎心喜,她喊来正在花田里侍弄的仆人,问道:“这花唤作何名?” 仆人躬身道:“此花名为贵妃娇,本生长于南方,移到京城地界极难培育成活,十分珍稀少有。” 谢晚凝颔首,提起裙摆蹲下,正细细观赏,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 她回头望去,就见一袭月色长袍的裴钰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垂眸看着自己。 他道:“这么喜欢,给你带回去养着如何?” 谢晚凝眨了眨眼,也不觉得在这儿见到他奇怪。 想了会,她婉拒道:“算了,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我阿兄帮忙照看,这花如此精贵,我怕养不活。” 她不喜欢园丁来自己院中,偏偏又喜爱养上一些稀奇古怪的花枝赏玩。 若不是谢衍誉时不时过来帮着修修花剪剪草,恐怕花苗都要换好几茬了。 这种难养的牡丹,还是远观即可。 第四十四章 她拒绝的干脆,裴钰清倒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吩咐仆人搬了椅子过来,道:“不要久蹲,仔细腿麻了。” 谢晚凝从善如流的入座,偏头望了他一眼,好奇道:“你是打哪儿来的?” “一直在这儿,”他指了指花房深处:“只是你不曾瞧见罢了。” 谢晚凝:“……” 来时虽然有猜测裴钰萱好端端给她指这个方向或许有问题,没想到还真有问题。 她心中莞尔,好笑道:“是你叫萱姐姐特意引我过来的吗?” 一旁的牡丹花枝开的正盛,绮丽娇艳,风姿秀美,可这样的美景在裴钰清眼里,都不如她歪着头冲自己微微一笑来的冲击大。 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隐约起了波澜,谢晚凝有些察觉到不对劲,微微一顿,正要说话,就听面前男子道:“不是。” 他垂下眼,避开同她对视,低声道:“只是最近几天,我来这边比较勤。” 谢晚凝了然。 她就说上回这人都明确拒绝了她的求婚,摆明了对娶她这件事无意,又怎么会让妹妹引她来这里相会。 这么想着,谢晚凝又道:“今日赏花宴,你真不出去露个面?” 露什么面两人都心知肚明。 就连一旁伺候的仆人都知道。 裴钰清却听的一顿,侧目望她,没有言语。 静默许久,他道:“听闻你喜欢西域玫瑰,这里便有,可要看看?” 谢晚凝眉梢微动,想了想起身道:“那便看看吧。” 这片花田占地甚广,西域玫瑰种在里边一些,裴钰清在前,谢晚凝便跟在后面,道路狭窄,仆从们都没有随行。 很快便行至一片花丛旁。 深蓝色的带刺鲜花开的娇艳,如梦似幻,连绵不绝,美不胜收。 谢晚凝满眼惊艳,“好美。” “我送你一支。”裴钰清伸手欲折,谢晚凝赶忙拦住。 “它开的好好的,做什么要折下来。”说着,她瞪他一眼,“看不出你还是辣手摧花之人。” “……”裴钰清无语的看着她,半晌收回手,道:“既如此,那就移几株到你院子里种着。” 这人真的总想着给她送东西,谢晚凝心中好笑,还是拒绝道:“算了。” 裴钰清垂眸:“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谢晚凝摇头:“只是这花看着就娇贵,被我养死就可惜了。” “哪有这么容易死,可以在你院中造个花房养着,”裴钰清道:“不用嫌麻烦,我一应给你安排好,你等着看花就行。” 谢晚凝再度沉默了。 热情成这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意吗? 还是被她识破心思后,也不打算掩藏了。 可…… 她想了会儿,轻声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这会儿,他们身边没有奴仆随侍,谢晚凝声音却还是放的很低。 “当日在曲城侯府,世子你拒绝了我,可这几次见面,却对我愈发好,……你是后悔了吗?” ……你是后悔了吗。 裴钰清神情一怔,半晌没有开口。 谢晚凝抬头看他:“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裴钰清抿唇,同她对视,淡淡道:“你此话何意?” “……”谢晚凝被问的有些恼火,索性直言:“我的意思是,你又没有娶妻的打算,却对一个姑娘家这么好,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话才出口,她又有些懊恼。 怎么搞得她在逼婚似得。 好不容易把亲事退了,她可没打算再嫁人。 都怪这人别别扭扭的,谢晚凝恼怒的想瞪人,一抬眸却对上他清冷深邃的眼睛。 “晚晚…”他动了动唇,正欲说些什么,耳侧琉璃窗外突然隐约传来喧杂地说话声。 ——大概是又有宾客来了。 “花已赏过,我就先告辞了。”谢晚凝不想被别人撞见她和这人单独相处,抬步便准备出去寻尔晴。 却没想到这波人步子倒是快,她才绕出花丛,迎面就撞上了。 一眼就看见个熟人,正是才见过面的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曹莹儿,她身边还有好几人,有男有女,都是今日来赴宴的宾客。 谢晚凝还没来得及细瞧,就听见她的声音。 见她出来,曹莹儿眼神一亮,娇声道:“我就说方才见晚妹妹朝这边走了,瞧,果然在这儿吧?” 谢晚凝:“……” 她几步走过去,问:“你是特意来寻我吗?” “这倒不是,”曹莹儿摇头道:“我们听闻国公府的琉璃花田甚美,便结伴来此看看。” 谢晚凝嗯了声,也无意多说什么,正欲领着尔晴告辞,就听见斜侧方一名手握折扇的男子笑问:“谢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头看什么呢?” 或许是担心惹人非议,裴钰清一直没出来。 问话的男子谢晚凝是认识的,这是陆大夫人娘家侄子,陆子宴的表兄陈然。 看到是他,谢晚凝下意识将目光望向四周。 才抬眼,就见到站在人群中,正眸光灼灼望着自己的陆子宴。 尚有笑意的唇瞬间绷紧,她语调平静:“来花房除了看花还能看什么?” “我倒是好奇什么花值得谢姑娘连婢女都不带,孤身一人来赏。”陈然轻摇折扇,哼笑了声,自顾自朝她出来的方向走。 看模样就好像在捉奸似得,本来掐住手心有些紧张的谢晚凝倏然笑了。 “谁说我孤身一人?”她笑道:“既是赏花,当然得有人作陪才赏的尽兴。” 她的话才出口,就有一道身长如玉的男子自里头出来,貌若芝兰,风姿雅正。 本还喧闹的交谈声彻底止住,四周一片寂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曹莹儿,她福身道:“见过裴世子。” 经她点破裴钰清身份,众人这才恍然,跟着纷纷见礼。 谢晚凝眉梢微抬,有些惊讶。 裴钰清极少出门赴宴,就连自小在京城长大,且交友甚广的她都是前段时间才得以见过他一面。 没想到随父外放柳州,回京不到一年的曹莹儿竟然认识他。 转念一想,曹莹儿同裴钰萱交好,时常来沛国公府玩,见过他好像也很正常。 这么想着,她便将目光移开。 第四十五章 两人避开仆婢单独在里头赏花,说关系清白都没人会信。 不过大家都是有眼力见的人,就算品出些味儿来,也没有人会当众发问。 就连陈然,也只是冷冷一笑,不说话了。 见他这般模样,众人才惊觉,前段时间才跟谢家姑娘退亲的陆世子也在此。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古怪起来。 有胆大的出于好奇,小心侧目看向这位京中炙手可热的冷面世子,不过一眼,立即被吓的收回视线。 实在是陆子宴此刻的神色过于吓人。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笑容明艳的少女,目光犹如利刃,锋利可见骨,似在等她一个解释。 谢晚凝却视若无物,只对着众人微微颔首道:“此地甚美,诸位慢观,我便先行一步,不奉陪了。” 古怪的气氛下,除了曹莹儿笑着留了两句外,无人说话。 陆子宴牙关紧咬,最后看了裴钰清一眼,转身跟了上去。 裴钰清眉头微蹙,不欲同这些宾客周旋应酬,面前却拦了道身影。 “早听萱儿说过,贵府的琉璃花田内能见着京城所有的花中名品,”曹莹儿仰着头,笑意盈盈问道:“不知可有西域那边传来的曼陀罗蓝?” 裴钰清没有答话,他招来一旁侍弄花枝的工匠,吩咐道:“招待好贵客。” 说着,他绕过笑意徒然僵硬的曹莹儿,走了出去。 ………… 谢晚凝走出琉璃花田没多久,就被陆子宴拦了下来。 他满脸冰寒,眸色幽深,语气却还算平静,“跟我说说,你们方才在里头做什么?” 尔晴上前,张口斥道:“还请陆世子让开……” 她话未说完,就被陆子宴身后的鸣剑快速点了哑穴。 谢晚凝没想到这主仆二人这么大胆,手腕才扬起准备扇人,就被陆子宴扣住。 他似含着冰,嗓音都透着凉气:“是在这里跟我说,还是换个地方?” 说着,他也没等她答话,四处看了眼,拽着她就往旁边的假山走去。 谢晚凝只觉得手腕被扣的生疼,还未反应过来,后背就被推着抵在假山石上,刺眼的阳光被面前男人带来的阴影挡住。 陆子宴俯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你们在里面私会?” “你放开我!”谢晚凝抬脚踹他,声音愤怒:“我们已经没有婚约,我同谁见面,是不是私会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陆子宴膝盖一弯,身体又贴近几分,把她的腿锁得动弹不得,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凉凉一笑:“这就是你说的,你跟那老男人没有瓜葛?” “哄着我把亲事退了,转身就跟这老男人私会?” 说到后面,他面色彻底绷不住,凉薄的嘴唇贴近:“嗯?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你松开我!”谢晚凝拼命转头试图避开他的靠近,可下巴卡在他的虎口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凑近,吓的声音都发颤:“陆子宴,我们有话好好说!” “怕什么?”陆子宴目光落在女孩红润的唇上,指腹缓缓摩挲了会,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冷嗤道:“晚晚忘了,你之前是很愿意的。” 那些她欢喜他欢喜的不得了的日子里,这个姑娘一点也不扭捏,将爱意直白展露。 他们单独相处时,只要他想,他早可以亲吻她。 但他始终守礼,没有越雷池一步。 那现在呢? 这些年来,他放在心尖上珍之重之的姑娘,却跟别的男人在花房私会。 那个病秧子都对她做了什么? 思及此,陆子宴眸光骤冷。 覆唇而下。 炙热的气息逼近。 还在挣扎的谢晚凝瞳孔蓦然放大。 这个携带怒意,本来只想一触即离的吻,在碰上她柔软如花瓣的嘴唇时,脱离了它原本的目的。 变得轻柔起来。 陆子宴呼吸短暂一滞,很快,扣住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 一发不可收拾。 齿关被撬开的瞬间,谢晚凝回过神来,瞳孔微缩,猛地用力。 陆子宴闷哼了声,两人同时品尝到了铁锈味,隐隐带着些腥甜。 他喉结一滑,终于停止攻城略地。 面前的人才退开些,谢晚凝便扬手一个耳光甩了上去。 可这巴掌没有如愿,在半路就被轻易截住。 陆子宴伸手抹了下唇角的血渍,冷笑了声:“气成这样?还真变了心?” “对!变了心!” 谢晚凝狠狠推开他,声音因为怒意而有些放大:“你还当我是那个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的蠢货吗?” “陆子宴,要我跟你说几次你才听得懂,我不喜欢你了,我们退婚了!” “我就是变了心,我现在就是喜欢裴钰清,我就要同他私会,我以后还会跟他私会!” “老男人?”她学着他的语气,无事他寒意刺骨的眼神,也跟着冷笑,咬字清晰道:“我就喜欢老男人,怎么了?不可以吗?” ‘砰’的一声。 谢晚凝打了个激灵,陆子宴的拳头顺着她的右耳直接捶向身后假山。 一些稀碎的石块散落下来。 他牙关咬的咔哧作响,额间青筋都爆了出来,手却除了微微发红外,并没有受伤。 只是面目有些扭曲,看着确实骇人至极。 他眼眸没有丝毫温度,幽幽道:“你说的是气话?” 谢晚凝抬眸盯着他,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变得十分危险。 她心头一紧,目光下意识看向四周。 这个假山洞穴里,只能容纳两三人的面积,她被逼在角落里,尔晴也被鸣剑点了哑穴,这会儿不知道带去哪里了。 还有谁会来寻她…… 若是之前,谢晚凝根本不会去想陆子宴会在这里对自己做什么,可现在…… 她迅速定了定心神,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正打算服个软,就见面前的人似察觉到什么脸色微变,紧接着她也听见一道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直到裴钰清的身影出现在洞穴口,紧张到想服软的谢晚凝眼神骤然一亮,看的陆子宴眉心突突猛跳。 头也不回,伸手扣上她的后颈,咬牙道:“你究竟是不是为了气我?” 第四十六章 陆子宴的声音带了几分自己都感受不到的轻颤。 似惶恐,又似崩溃。 深邃如墨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至少证明她方才所说,都是故意气他的。 可谢晚凝的视线却越过他看向洞穴口立着的男人身上,眼含期盼。 ……她在期盼别的男人来救她。 这个认知让陆子宴眸色徒然带着戾气,似有一团幽寂的怒意在燃烧。 谢晚凝感觉到握住她后颈的手猛地收紧,她疼的皱眉,“你放开我!” “她让你放开,没听见吗?”门口男人向来清润的声音染上几丝低沉。 “滚!”陆子宴赫然回头,黑眸中像是在氤氲风暴,“我们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裴钰清抿唇,目光落在那被抵在角落的姑娘身上,道:“她的事,我管得着。” 话音一落,有两个暗卫忽然现身,拔剑而来。 洞穴狭小,想过招都没有空余的位置,谢晚凝还在拼命挣扎,可下一刻,手腕被陆子宴拽住,整个人被他扯进怀里。 他力道很大,猝不及防间,谢晚凝鼻子撞到他的胸口,疼的她痛呼了声。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又被抱着逼近墙角。 下巴被抬起,陆子宴的目光落在她的挺翘的鼻头上,认真看了眼,又低头亲了亲,声音略带几分歉意:“弄疼你了?” 顾不上弄花妆容,谢晚凝抬手狠狠的擦了下鼻子,又对着他肩头用力一推。 意料之外的,这回竟然将人推远了些,她朝着洞穴口连退两步,语气满是厌恶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见自己一松手,这姑娘就往别的男人身边跑,陆子宴神情阴郁。 他下颌紧绷着,努力压抑着怒气,低笑了声:“怎么对你了?” “陆子宴,自十岁我与你定下婚约,六年来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就连退亲也想着好聚好散,互相留有体面。” 谢晚凝揉着自己被握疼的手腕,掀眸望向他,眼里俱是冰冷怒意:“可你今日仗着自己力气大,将我掳来这里,欲行逼迫之事,不觉得自己可耻吗?” ‘逼迫之事’四字,叫在场的两个男人皆变了脸色。 裴钰清眉心猛地一跳,豁然侧目看向她,唇下意识张了张,最后还是忍住了舌尖打转的问话,没有打断这二人的对峙。 陆子宴却是斜靠在石壁上笑了,不负素日里那冷峻模样,他笑意带着几分轻佻,“这怎么会可耻?我只会后悔没早点同你亲密。” 他的目光略过沉着脸的裴钰清,落到谢晚凝面上,轻扯唇角,一字一句道:“早知道我的晚晚滋味这么好,我又哪里会忍这么久。” 他多能忍啊,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她的,忍到她现在不要他了,跑去跟一个老男人私会! 陆子宴只觉得自己后槽牙都在痒。 ……那个爱极了他的姑娘,他就要握不住了。 他猛地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心情。 他痛怒交织的情绪,谢晚凝半点也体会不到,反倒是被他不要脸的话,气的直发抖。 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人什么时候还染上了一股子地痞流氓的混账劲儿! 身子都被气的直打晃,胳膊便被身旁一直沉默的裴钰清握住,他轻轻道:“怒伤肝,你本就肝火盛,莫要再恼了。” “乖,不要为了别人的错影响自己身体。” 他声音沉静,似能安抚人心。 谢晚凝微微抿唇,只感觉心里的气怒渐消,她反手握住他,靠着他传递过来的那点热度汲取能量。 看着他们携手而立之态,陆子宴眼眸微眯,手握成拳,正要发难,就听那个狠心的姑娘张口道:“你越这么张狂无度,只会越让我庆幸自己的决定。” 她说,她庆幸自己的决定。 本来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击到自己的陆子宴,脸色刹那间发白。 “之前的陆子宴虽然冷漠无情,但在我眼里,至少是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谢晚凝顿了顿,道:“而不是现在这个仗着一身武力,欺负一个弱女子的流氓。” “你若还顾惜半点昔年的情分,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句话吧?”陆子宴赫然睁开眼,对着她勾了个笑,那笑意讥讽味十足:“晚晚,你把我当成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愚夫不成?” 说着,他阔步上前,气势凌人,把谢晚凝吓的往后退了一步,被身边男人握住胳膊安抚,“别怕,我护着你。” 他看向被暗卫拦住的陆子宴,淡淡道:“对姑娘家死缠烂打实非君子所为,陆世子言行有失,还请回吧,我沛国公府不欢迎你。” “你算什么东西?她也是你能肖想的!”陆子宴的面容瞬间扭曲,再也控制不住,裹挟着凛冽杀意的一拳朝他袭来,被两名暗卫携手拦住。 于是,在这条不算偏僻的园林小道,陆子宴竟直接跟两名暗卫动起手来。 今日宾客本就不少,没一会儿就有人发现这边的动静,正远远观望。 谢晚凝面色难看至极。 好不容易退了亲,这几日京城里关于她的流言渐渐淡了,现在好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生这种二男争一女的‘桃色事件’。 流言蜚语只会比先前来的更为猛烈。 她倒是不怕名节受损不好嫁人,只是恼火自己又要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去玩了。 裴钰清侧目看向她,眼神关切:“你还好吗?他……” 谢晚凝缓缓摇头,目光一直放在手无寸铁的陆子宴身上,神情凝重。 她只见过他弯弓狩猎,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同人交手。 既然能被裴钰清选作贴身护卫,两名暗卫武功当然不低,却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陆子宴一对二都没吃半点亏,反倒眼看着就要赢了。 好在,这儿是沛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护卫。 不过比护卫出现更快的却是鸣剑。 他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快步走到陆子宴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陆子宴一脚踹飞近身而来的侍卫,终于停下了攻势。 第四十七章 他几步走到谢晚凝面前,目光略过一旁的裴钰清,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圣上传召,我需进宫面圣,今日之事,容后再叙。” 容后再叙? 谢晚凝紧抿的唇动了动:“陆子宴,你仗着有几分战功,便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真是叫人不齿。” 她道:“今日你带给我的羞辱,我会禀明父兄,在金殿之上参你一本。” 他敢在长公主府上直接动手,就算当今圣上待他亲厚,信重有加,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闻言,陆子宴倒是神色平静,深深的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他走后没多久,不远处围观许久的宾客们,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名老嬷嬷劝着散去。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两名老嬷嬷行至面前,深深一福,客气道:“谢姑娘,殿下有请。” 谢晚凝怔了一瞬,尚未答话,旁边的裴钰清便替她解围。 “你们先退下,去回禀母亲,我晚些时候会过去请安。” 两名老嬷嬷对视一眼,低声应诺,福身告退。 方才还热闹的假山周围,一时之间,只剩谢晚凝和裴钰清二人。 “他……”裴钰清语气难得有些踌躇,他顿了顿,道:“我的院子离这儿不远,去歇歇吗?” “不了,”谢晚凝低垂着头没去看他:“我要回府。” 只要一想到这人亲眼看见陆子宴是怎么摁着她欺负,陆子宴刚刚还说了些乌七八糟的话,谢晚凝脑子就一片混沌,在他面前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她抬腿就要去寻尔晴,却在转身时被握住手腕。 裴钰清道:“我不能就这么放你走。” 她在他的地盘,受了这么大的欺辱,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委屈巴巴的回去,他做不到。 谢晚凝停下脚步,回身问他:“我的婢女被陆子宴手下的鸣剑点了穴道,你知道他把人放在何处吗?” “在迎风亭,”裴钰清道:“她的穴道已解,你随我走,我遣人去唤她过来。” 他手没有松开,牵着她下了假山,谢晚凝目光落在他指骨修长的手上,一言不发的跟着。 两人行至一处院落。 门匾上写着三个游龙走蛇般的大字。 轩华院。 裴钰清没有进屋,而是牵着她到后院的花圃下入座。 有奴仆摆上茶具,香炉。 隔着热气腾腾的水雾,谢晚凝看着他,神情有些茫然:“你说我要如何才能摆脱他的纠缠?” 陆子宴走时的话,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还会没完没了的纠缠她。 裴钰清抬臂给她斟了杯茶,道:“我保证最少三月内,陆子宴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什么意思?” “云州出了点乱子,圣上方才召他入宫,必是为了此事。”裴钰清低头看她,淡淡道:“云州平乱,没有三五月他回不来。” 谢晚凝眉头微蹙:“……你是如何得知?” 倒不是她故意质疑,而是她分明记得在梦中,自汴州剿匪回京后,直到成婚,陆子宴都从未离开过京城。 一直等到刘曼柔生下长子,陆子宴才奉命去了川南查案。 为什么她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陆子宴临走时,唯恐自己离开,爱妾没人护着会受委屈,愣是力排众议将刘曼柔抬为了二房平妻。 可面前这人没有骗她的必要,消息似乎也挺灵通的。 这回裴钰清也没有用‘我自有我的法子’打发她,而是认真道:“这一代的擎天卫是由我统管,你信我,陆子宴最迟明日一早就会离京。” 谢晚凝瞳孔猛地瞪大,瞠目结舌。 擎天卫的大名如雷贯耳,就算养在深闺的姑娘们也都听过。 这是由太祖时期就创立的组织,是大汗帝国的顶尖情报网,据说在擎天卫面前,没有朝臣能拥有秘密。 身为长公主唯一嫡子,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外甥,裴钰清得圣上信任,将擎天卫交到他手上,似乎很说的通。 只不过,不是说这人身体不好,最爱游山玩水,没有入朝为官吗? 在世人面前,他还是个与世无争,眼看活不了几年的悲催世子。 这都是在扮猪吃虎? 谁都不会想到,因为体弱而常年不露面的沛国公府的世子爷,会是大汗帝国手眼通天的人物。 她张了张嘴,问道:“是你暗中做了什么,才让圣上决定选他去云州平乱的吗?” 反正她的那些梦里,陆子宴这段时间是没有离京的。 她的震惊之色很是明显,裴钰清瞧的笑了,低声道:“因为他的纠缠,你忧虑到夜不能眠,我总得想个法子,让他消失。” ‘让他消失’四个字,他说的很随意,可谢晚凝却能听出里头的举重若轻之态。 果然是他! 他传出刘曼柔怀孕消息,让陆子宴痛快答应了退亲。 现在又设计让圣上派遣陆子宴离京,只是不忍她饱受陆子宴纠缠。 谢晚凝眨了眨眼,因为陆子宴而彷徨到有些惶恐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后院花圃下,两人相对而坐,一时之间皆静默无言。 裴钰清定定的看着她许久,笑意渐渐收敛,涩声道:“今日让你受此大辱,都是我的错。” “怎么能怪你,”谢晚凝没有迁怒旁人的习惯,闻言摆摆手,道:“谁能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若是早知道,她就窝在府里,任阿娘怎么催促也不来了。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窝囊。 凭什么她要怕陆子宴怕到不出门! 她恨恨咬牙:“我就不信他这么乖戾无理,叫御史们知道了,参他一本,圣上还会惯着他。” 再功勋卓着又如何,朝堂上最不缺的就是政敌。 总有看他不顺眼的人,抓住由头捅他一刀。 裴钰清闻言失笑,垂下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良久才道:“以圣上对他的信重,只会轻拿轻放。” 谢晚凝又何尝不知,当今圣上对陆子宴的好,已到了皇子们都艳羡的程度。 这么想着,她又有些烦忧。 就算陆子宴明日会离京又如何,他总有回来的那天。 三五月后回来,要是他还没缓过那口气,还要来缠着她可怎么办? 难道她为了躲着人,天天都不出门吗? 第四十八章 两人没有聊多久,听闻了风声的谢衍誉便寻了过来。 他素来清淡的神情有些冷,垂眸看了妹妹许久,没有多问什么,而是道:“回去吗?” 谢晚凝本就对这个兄长有些敬畏,这会儿见他神色冷凝,更是发怵,当然是选择跟着回去。 裴钰清也没有留人,亲自兄妹俩送到正门口,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都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他身后,端阳长公主的心腹嬷嬷等了会儿,上前小声催促:“世子爷,殿下等了您近两个时辰了。” 裴钰清垂眸望她一眼,转身进府。 赏花宴还在继续,端阳长公主在正厅待客,裴家其他几房的夫人们陪坐一旁。 一婢女自外疾步入内,对着她耳语了几句,端阳长公主神情一动,搁下手中茶盏,噙着笑意起身离席,边走边低声吩咐道:“去前院将驸马请过来。” 盼了二十七年,她家儿子总算有了开窍的苗头,不得打探清楚吗? 三堂会审都不算郑重。 裴钰清一进门,就看见他那满面笑意的母亲,和故作淡定的父亲。 他脚步微滞,顶着双亲的灼热的目光,躬身行礼。 端阳长公主指了指身旁的座椅,等儿子坐下后,面色欢喜道:“快给为娘说说,那位谢家姑娘为人如何?真如你妹妹所说,端庄贤淑,性情柔顺?” “……非也,”裴钰清默了默,目光落在缩在角落坐着的妹妹身上,道:“她俏皮灵动,脾气也大的很,不是端庄柔顺的姑娘。” 长公主微微一愣,旋即满不在意的摆手:“这也无妨,姑娘家还是要有些脾气才好。” 盼儿媳妇盼的眼都要绿了,眼看着有了希望,就算那谢家姑娘是只母夜叉,那定然也是最好的夜叉。 刚刚才同人退了亲又如何,这是她儿子好不容易瞧上的人,她绝对不允许有什么差错。 思及此,她更是殷切:“只要我儿喜欢就好。” 喜欢就好…… 裴钰清不自在的撇开脸,没有说话。 一旁的沛国公见状,抚须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有了中意的姑娘,就早日将人娶进来,也算了结你娘一桩心事。” 端阳长公主没好气的嗔他一眼:“说得好像不是你的心事似得。” 被妻子挤兑了一番,沛国公也半点不恼,含笑道:“是你我共同的心思。” 夫妻俩看着感情极好。 昔年沛国公还是世子时,曾入宫为当今圣上的伴读,同端阳长公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成婚多年,依旧恩爱如初。 长公主因为生幼女时难产伤了身子,再难有孕,长子又有心疾,非长寿之相,也曾下过让夫君纳一房妾氏绵延子嗣的决定,却被沛国公严词拒绝。 这些年来,端阳长公主的婚事,在皇室众多公主里,是数一数二的圆满。 在其他公主豢养男宠成瘾的风气席卷京城之时,端阳长公主也从未动过半点心思。 两人对对方都是从一而终,没有过二心。 对于父母的恩爱甜蜜,裴家兄妹这些年来早就见怪不怪。 裴钰清垂下眼眸,道:“叫您二老操心多年,是孩儿不孝。” “说那些做什么,做人父母的,不为儿女操心为谁操心?只要你……” 说到这儿,看见儿子面色的端阳长公主顿时一愣,面上的笑意不自觉收起,蹙眉道:“你还是不愿娶妻?” 沛国公神情也不好看起来,他沉声道:“你可是介意那姑娘同陆家郎君纠缠不清?” 裴钰清没有说话,端阳长公主便宽慰道:“这有什么要紧的,不是已经退了亲吗?听说还是那姑娘主动要退的,可见她对陆家郎君已经断情,我儿何须在意。” “……并非如此,”裴钰清无奈道:“是我早已下定决心,此生绝不娶妻生子。” 他语气轻柔,但却十分坚定。 话音落下的瞬间,室内一片寂静。 就连缩在角落一直没有说话的裴钰萱都扭头瞪向兄长,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种心思。 就连谢晚凝都不能让他更改这个决定吗? 可她的兄长明明极为欢喜那个姑娘的。 满腔希望瞬间落空,端阳长公主神情僵硬,久久不语。 好半晌,还是沛国公开了口,他看向长子,问:“你是不喜欢谢家姑娘?还是怕自己身子骨不行,先一步去了,留下心上人受苦?” 裴钰清没有说话。 “你不想说,那便罢了,”沛国公幽幽道:“左右你几个堂弟都有了子嗣,实在不行就过继一个到你膝下,不叫咱们这一脉,百年之后断了香火。” “我同你阿娘早到了儿孙满堂的年纪,却膝下寂寥……” 说着,他长叹一声,满是苦涩。 即便知道这是爹娘的苦肉计,裴钰清依旧有些不忍,许久没有说话。 端阳长公主见此,知道他决心以下,不会更改,方才的欢喜劲一泄,整个人顿时没了精神。 她的长子自懂事起,自己的事都是自己拿主意,鲜少让她操过心。 可太懂事了,似乎也不好。 ………… 回府的马车上,谢晚凝低垂着头始终不肯抬起。 对面的谢衍誉指尖动了动,盘着珠串的手缓缓收紧,嗓音低沉:“他都做了什么?” 围观的人来的晚,并没有见到陆子宴的轻薄之举,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是自家亲人,谢晚凝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便强忍不自在抬头,指了指自己还有些发肿的嘴唇,道:“他把我拉去假山洞穴里轻薄。” 她声音很小,但在谢衍誉耳里却犹如轰鸣,指腹猛地用力,正巧转过来的玉珠被捏的稀碎。 谢晚凝见状,赶忙宽慰道:“他也吃了亏,我咬了他一口来着。” 她咬的力道可不轻,当场就让他见了血,恐怕好些天不能开怀用膳了。 她倒是懂自我安慰,谢衍誉哦了一声,凉飕飕的抬眸,问:“咬他哪儿了?” “……”谢晚凝一噎,才抬起的头,再度垂下,她有些懊恼道:“阿兄你别再问了。” 她这反应,谢衍誉还有什么看不出的,素来古板无波的俊脸,徒然冷厉起来,“陆子宴!” 第四十九章 “砰”的一声。 “这是欺我谢家无人不成!”谢书拍桌而起,怒气森然。 谢衍誉将妹妹送回院中后,便寻了父亲将事情禀之,倒是没说轻薄细节,只道是陆子宴见了妹妹后,将人拦着不许走。 见父亲气怒成这样,他缓声道:“陆子宴如此猖狂,这两年来得罪之人不在少数,明日早朝定有人因着此事参他一本,父亲不如拟道奏章,也请圣上主持公道。” 谢书正有此意,闻言略加思忖,招来心腹,吩咐道:“去请刘、江两位大人过府一叙。” 这两位大人同谢家交好,在朝堂上也说得上话,三人共参一本,便是圣上真一心偏向陆家,也总要多顾念几分。 毕竟,论情论理,此番都是陆子宴过错在先。 谢家父子正商议怎么讨回公道,听闻消息的郑氏已经到了女儿的蒹霞院。 谢晚凝沐浴过后,出了盥洗室,就见母亲在屋内等着自己。 郑氏拿起帕子亲自为女儿绞干头发,望着铜镜里自家姑娘莹白如玉的脸蛋,爱怜道:“今日我儿受委屈了。” 谢晚凝鼻尖一酸,怕母亲担忧,勉强宽慰道:“他也没占着什么便宜,同裴家护卫动了手,被那么多人看着,看他笑话的人肯定比看我的多。” 毕竟被退亲后,拦着姑娘家不让走的是他。 无论落在谁的眼里,陆子宴今日行为也真是毫无风度,体面全无。 而谢晚凝充其量是个被前未婚夫纠缠不休的弱女子罢了。 另外一个角度看,陆子宴越是舍不得放手,越是证明谢晚凝的好。 只是…… 郑氏拉着女儿坐下,仔细去瞧她的面色,试探道:“晚晚,你同为娘说句实话,裴世子跟你……他是否对你有意?” 谢晚凝一愣,犹豫许久,还是道出了实情。 除了裴钰清是擎天卫统领一事过于隐秘没有说外,她从两人初见起开始讲,一直到今日那人护着她的事,都合盘道出。 郑氏听的有些咋舌,“你是说他心悦你已久,而你却不曾记得何时见过他?” 她眉梢微蹙,略有不赞同道:“算一算年纪,他可大了你足足十一岁。” “我也没说要嫁给他呀,”谢晚凝哪里好说自己求婚,都被人家拒绝的事,闻言只小声道:“再说,大十一岁也没什么,我瞧着他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裴钰清几日前才来过谢府,郑氏当然见过他,这会儿想起来,倒是忍不住点了点头:“确实生的芝兰玉树,那性子瞧着就比陆子宴好的多。” 陆子宴那狗脾气,两家婚约在时没见着他多上心,如今退了亲,反倒死缠烂打起来了。 仗着一股子武力,竟能做出拦着女孩不许人家走的事来。 两厢一对比,郑氏还真不觉得大十一岁有什么要紧了。 “晚晚若是有意,为娘也不反对……” 说着,她又犹疑道:“不过,裴世子这身子可真如传言中那样不康健?” ……瞧着也不像啊。 “谣言误人,以我几次见他的观察来看,他康健的很,”见母亲面露满意,谢晚凝又赶紧道:“阿娘不要多想,我还没打算嫁人呢。” 按照她的本心,就没有嫁人的想法,梦里婚后的惨烈历历在目,她算是彻底怕了。 在父母身边做女儿,可比给别人做妻子、儿媳来的快活多了。 只不过,陆子宴今日只是见她同人单独赏花,便如此癫狂,她若一直待字闺中,他真能任由她过安生日子吗? 一想到未来的日子,她可能都要被陆子宴这么永无止境的纠缠下去,谢晚凝就觉得眼前一黑。 那个随便找人把终身定下的念头再度席卷重来。 今日她尚未出嫁,凭借着两人先前有过婚约的关系,他半路拦人的行事虽蛮横霸道,但真要认真说起来,也能自辩是痴情人,放不下前未婚妻,想试图挽回。 而一旦她出嫁为他人妇,陆子宴再敢半路拦人,那就属于欺男霸女了。 用嫁人来摆脱陆子宴纠缠的念头再度出现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郑氏留下陪女儿用了晚膳方才离开。 当天夜里,谢晚凝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想了许多。 细数她所认识的外男,若真要嫁人,那裴钰清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毕竟,今日陆子宴那股子疯劲,她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发慌,要是嫁个门楣低些的人家,只怕他还不会轻易罢休。 而裴钰清身份贵重,长公主是圣上嫡亲胞姐,她在圣上心中的分量可不轻。 他乃当今圣上的嫡亲外甥,血脉亲近,长公主又盼他娶妻盼了这么多年…… 自己真要嫁进沛国公府为世子妃,陆子宴就是再嚣张,功劳再大,也要掂量掂量。 最重要的是,裴钰清品行绝佳,等事过境迁,她想恢复自由身,他必然也不会不允。 这么想着,谢晚凝便觉得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真要嫁给这样端方如玉的人,她心里竟也没有排斥之感。 就在入睡前,谢晚凝都在想着,还好陆子宴要离京几月,可以容她喘口气。 至少让她有时间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直到想的脑子昏昏沉沉,她终于睡了过去。 或许是这段日子睡眠质量本身就不好,也或许是白日里受惊的缘故,不知道睡了多久,谢晚凝感觉有些口渴,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床前立着一道黑影。 她还当是自己眼花,眨了眨眼后,人影还未消失,吓的猛地窜起,张嘴喊了半嗓子,就被捂住嘴。 “是我,”来人声音低沉,似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道:“院子里守夜的丫鬟婆子都被点了睡穴,不过你还是得小声些,不要惊动了外院巡夜的护卫。” 毕竟,若是喊得一群护卫冲进来,看见自家大姑娘床榻前站着一个男人…… 黑夜中传来一声低笑,捂在唇上的手松开。 “陆子宴!”谢晚凝抱着被子往床角缩,声音又急又怒,难以置信:“你是不是疯了!” 第五十章 疯了? 陆子宴自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随手丢在床榻上, 莹润的光泽自黑暗中绽放,他低头望向抱着膝蜷在角落警惕看着自己的姑娘,唇角扯了个笑。 “深夜唐突来访,并非我本意,我本来有的是耐心同你慢慢周旋,但是晚晚,我接到圣旨,等天亮城门一开,就要离京远赴云州,归期不定。” 他语调淡淡解释着:“不来见你一面,我不会放心。” 至于不放心什么,他没有明言。 谢晚凝抿着唇也没有说话。 她此刻发髻尽散,身穿轻薄的寝衣,用薄被裹着自己,攥着被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紧张用力而发白。 陆子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声音放柔了些:“别害怕,我不会乱来了,我只是想见见你,可我连你家大门都进不来。” 说着,他轻叹口气,没想到两人之间会闹到这一步。 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唐突到夜访一个姑娘家的闺房。 可他下午才冒犯了她,若是就这么离京,岂不是要被她一直记恨? 她有多记仇他已经深刻领教过,不敢让她再记恨自己。 注意到他的视线,谢晚凝慌乱的蜷起手指,“你出去!” 她声音轻颤,可见真的被吓的不轻。 “我们说会儿话,说完我就走。”陆子宴立在原地没动,垂眸看着她:“你别怕,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 谢晚凝一言不发,死死的咬着牙瞪他。 “……”陆子宴被她瞪的别开脸,他也想到了白日里自己摁着人家轻薄的事。 他静静的站了会,等床上的姑娘没那么紧张后,才沿着床边坐了下来。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陆子宴唇动了动:“如果你我没有退亲,那今晚本该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 谢晚凝心间骤然下沉:“你想做什么?” 她这般反应叫陆子宴微微一愣,旋即眉梢微蹙:“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他在她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她以为他深夜来访就是为了…… 陆子宴猛的握紧拳,“白日的事,是我不对,我只是气疯了……” 言至此处,他顿了一顿,眸光幽寂难明,涩声道:“晚晚,你明明跟我说,你同裴钰清没有关系的。” 怎么能骗他呢。 才同他退了亲,转身就去赴赏花宴,谁能不知道这个‘赏花宴’是什么深意? 甚至她还同那个男人在花房单独私会! 他的声音放的很低,可在落针可闻的室内依旧一字不落传进谢晚凝耳中。 安静的室内,响起她突兀的冷笑声。 多可笑,这种人真是油盐不进,跟耳聋眼瞎似得。 她对他的厌恶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还是她之前真的爱他爱到,让他自大到如此地步? 以至于两个人都退了亲,他还心存幻想,她只是在耍小性子,心里还是爱他的,她会跟之前一样,不多看其他男人一眼? 这样一个狂妄自大的男人,她怎么就能喜欢他喜欢了这么久? 怒意袭上头,谢晚凝也顾不上害怕了,赫然抬眼直直的同他对视。 “你是不是贱的发慌?” 她从未说过如此刻薄的话,陆子宴再度有些怔愣。 “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理不睬,日日摆着一张冷脸给我看,现在我不要你了,你却拼命纠缠?”谢晚凝瞪着他,就连声音都没有压制,怒急而笑道:“陆子宴,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贱的人。” “我同谁私会,同谁赏花跟你都没有关系了,明白么?” 被如此辱骂,陆子宴嘴唇绷得死紧,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室内气氛凝滞,一片死寂。 他的眼底渐渐染上暗色,瞧着让人只觉得可怕极了。 谢晚凝心觉不妙,正有些后悔自己沉不住气,现在这个情况,真激怒了他可怎么是好时,就见坐在床沿的男人忽然倾身过来,下巴被他温热的指腹捏住,抬起。 看着她这双小鹿般惊慌的眼睛,陆子宴指腹下意识松了些力道。 “之前种种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在意你的感受,现在回想起来,你会觉得委屈、失望也是应该的。” “我性子冷淡,不善言辞,不会说好听的话哄我的姑娘开心,还总惹你生气,说了很多言不由衷的混账话,叫你伤了心,但我没有做错事,我没要过别的女人,你不能就这么给我判死刑。” 面前的姑娘眼睛雾蒙蒙的,陆子宴看着有些口干舌燥,他喉结微咽,垂下眼将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才继续道:“我就喜欢过你这么一个姑娘,之前只是不懂怎么对你好,但我会试着改的,那些混账话我都不会再说了。” ——你别不要我。 这句在舌尖盘旋许久的话,终究还是难以启齿。 他堂堂八尺男儿,怎么能向着一个姑娘乞怜。 说出口的这些剖心之言,已经叫他满心不自在了。 他们离的很近,在微微散发莹润光泽的夜明珠照亮下,谢晚凝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眼底的希冀之色。 他说之前说的那些混账话都是言不由衷的。 他说他会改,他都会改。 他说他就喜欢过她这么一个姑娘,他没有做错事,没有碰过其他女人。 他在希望这些话能唤回她的心意。 这个认知让谢晚凝心头泛起凉意。 如果是梦里的那个自己听到这样一番话该多好。 原来,在现在这个时间段他竟然只喜欢她一个吗? 谢晚凝没有怀疑他说的是假话,这人性情高傲,从不服软,没有必要说假话来骗她。 只是,这样的话那就更可笑了。 她该怎么告诉他,他以后还会喜欢上别的姑娘,他会全身心为另外一个女人打算,把那个女人捧到天上呢。 扯开下巴上的手,谢晚凝深吸了口气,努力稳住情绪。 陆子宴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她的答话,眸底希冀的光渐渐暗淡。 明明是这样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怎么就能一夕之间变得这么狠心绝情呢? 他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隐瞒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是他堂兄妾氏的身份而已,他已经知道错了,也已经认真解释过了。 为什么她还是铁石心肠不肯回头看看他? 第五十一章 “这段日子,我有时候总在想,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陆子宴眼眸微阖,不再看她,声音却透着凉意:“还是说真被别的男人勾了魂,移情了旁人,所以对我便这般绝情。” “你犯不着给我扣琵琶别抱的帽子。”谢晚凝不想激怒他,但也容不得他把所有罪责都甩到自己身上。 听听这是什么话,没有继续死心塌地的任他作践,就是移情了旁人。 她唇角轻扯,讥讽道:“我只是迷途知返,不再犯蠢而已。” “是吗?”陆子宴声音一沉,再度探手扣住她的下巴,用力的抬起,眸底幽暗无比,一字一句道:“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喜欢裴钰清?” “你放开我!”谢晚凝用力想挣开他,可下巴上的手犹如铁钳,她气的眼眶发红,“你放心,无论我喜欢谁都不会再喜欢你,只怪我这些年有眼无珠,竟看上你这么个玩意!” 她挣扎幅度过大,不但身上的薄被滑落,就连里头轻薄的绯色寝衣,领口都有些松散…… 夜明珠提供的光源,在偌大的室内其实不算明亮,但陆子宴视力极佳,身量也高,就着居高临下的角度,甚至能瞧见面前姑娘的贴身小衣…… 他猛地松开手,头也下意识别开。 恢复自由的下一瞬,谢晚凝赶紧把被子重新卷回来,又急又怒间,不经意的看见他的目光,整个人吓了一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赶紧往角落又缩了缩。 在她的那些梦里,他们做过两年夫妻,有过无数次枕席之欢,他这个眼神…… 陆子宴看得出自己的反应好像吓到了她,他也想学着说几句软和话哄哄人,让她别怕,他不会对她无理。 可他这会儿有些口干舌燥,喉间像起了把火,满脑子都是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 今日本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如果没有退婚,他现在…… 陆子宴呼吸一滞,僵硬的沉默了会,目光又落到了谢晚凝面上。 看这姑娘被吓的不轻,他轻轻扯了扯唇:“怕什么?我几时动手伤害过你?” 她是他唯一认定的妻子,这些年,他或许不够温柔体贴,不会想着法的讨她欢心,但他真的一点也舍不得轻率对她。 可她却说无论喜欢谁都不会再喜欢他。 她说之前喜欢他也是有眼无珠。 这么想着,陆子宴竟然有些委屈起来。 凭什么喜欢的好好的,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怎么可以只有他一个人舍不得。 谢晚凝听他的话正冷笑呢,肩上忽然搭了只手,整个人被扣着向前,栽进一个泛着冷香的胸口。 “晚晚…”一手握住她的肩,一手锁住她的腰,陆子宴紧紧抱住怀里不断挣扎的姑娘,声音低沉暗哑:“等我回来,你等我回来……” “陆子宴你疯了!松开我!” 谢晚凝又惊又怒,四肢扑腾挣扎,像一只快要溺水的旱鸭子,直到脖颈处传来男人沉重的喘息,她整个人骤然一僵,哑了音。 许是她的反应实在可爱,陆子宴忍不住闷笑了声,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女孩脖颈耳畔,很快就泛起了丝丝粉意。 谢晚凝却不敢挣扎了,她掐着手心,嗓音颤抖:“你别这么对我。” 陆子宴轻轻嗯了声,“别怕,我只想抱抱你。” 温香软玉在怀,他确实有些控制不住,很想做点什么。 他自己都没想到,原来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其实也不过如此。 怕将他惹恼,对自己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出来,谢晚凝掐着手心,浑身僵硬的不敢挣扎,心里恨的咬牙。 陆子宴对怀里姑娘的心思浑然不觉,还觉得她乖的不像话。 温热的唇忍不住贴上她细嫩的脖颈,缓缓摩挲了会儿,低声哄她:“我真的知道错了,等我从云州回来,晚晚想打想罚都行,我任你处置,行么?” 他如今最怕的是,在他离开京城的日子,这个姑娘为了赌一时之气,同其他男人走近…… 从前的他不会有这个顾虑,可现在…… 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陆子宴眼神阴郁。 他深吸口气,嗅到怀里姑娘身上的甜香才勉强稳定住心绪,伸手捏捏她细嫩的后颈,声音轻柔:“让你受委屈的人是我,你记得找我报复回来,别让我好过,也别牵连其他人,知道吗?” 谢晚凝僵硬的抿唇,说了声好。 “你答应了?”陆子宴大喜,松开禁锢,手捧着她的脸,同她对视:“晚晚,你真的会等我回来?” 谢晚凝目光不偏不倚,直直的看着他,微笑道:“是的,我等你回来。” 她笑的很漂亮,尤其他们离的还那么近。 陆子宴根本忍不住,他想到白日里假山洞穴里的亲吻,受到蛊惑般缓缓低头,想再来一次。 就在唇要覆上之际,被谢晚凝用手挡住,她轻声道:“我还没有原谅你。” 陆子宴恍然回神,喉结咽了咽,嗓音干哑:“是我不好,晚晚……” 他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一下一下亲吻她的指尖,叹道:“我之前是对的。” 之前他连她的手都极少碰过,所以从来没受过这种欲求不得的煎熬。 自从在曲城侯府将人抱了一次后,他只觉得她就是上天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伴侣,她天生就该待在他的怀里。 其他男人不可窥视,不可染指,就连惦记都不行。 想到那个同她走的极近的男人,陆子宴掀起欲色未消的眼眸:“我把鸣剑留下来保护你好不好?” 他还是不放心。 谢晚凝心底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保护我什么?我能有什么危险,你觉得除了你以外,还会有谁夜闯我闺房吗?” “……”不算是质问的话,却让陆子宴有些哑然,他顿了顿,解释道:“我不敢不来。” 他下午才将人欺负了一顿,若是不来哄哄她,任由她记恨,等几月后回京,这姑娘是不是就真的同他生分了? 第五十二章 他在她这里已经没有了偏爱,所以再也不敢有恃无恐。 最明显的表现在于,陆子宴学会了患得患失。 从前的回忆告诉他,她必定还是爱自己的,那样深刻的爱意,不可能一夕之间顿消。 可近段时间,在这个姑娘身上,他已经再难寻到那些浓情爱意。 沉默几息,他退让道:“你不喜欢鸣剑跟随,那我挑选几个有武力的婢女送来好不好?” “用不着,”指尖被缓缓啄吻,谢晚凝忍了又忍,直到实在无法忍受,微微蜷起手指:“京城安全的很,除了你以外,没有人会夜闯宣平侯府,也没有人会让我有危险。” 听出她话语里的怒意,陆子宴安静的看她一会,问:“真不要?你那两个婢女弱不禁风,真遇到点什么事,护不住你。” 听他提起婢女,谢晚凝顿时想到了尔霞。 那个在梦里被他收为妾氏的尔霞,她早就做了决定。 既然他们纷纷选择背弃她也要在一起,那她当然得成全他们的感情。 谢晚凝垂下眼,道:“我也送个礼物给你,你要吗?” 陆子宴眸光骤亮,握住她的手下意识用力:“要!” “那好,”谢晚凝借机抽回手,淡淡道:“尔霞这些天都在东边耳房住,你将人喊醒了就带走吧,跟她说,无需来同我辞别。” 室内寂静几息。 陆子宴似乎很是不解:“……什么意思?” 谢晚凝道:“尔霞你是见过的,模样生的不错,今年已经十八……”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陆子宴急声打断,难以置信道:“你要送女人给我?” “……那是我的贴身婢女,她对你有意,我便想成全她的心思,”谢晚凝承认的坦然,道:“你也不吃亏,她虽是婢女,但比起寻常小官之家的女儿也不差。” “她对我有意,你便想成全她的心思?”陆子宴恶狠狠的瞪着她,喘息声粗重,努力克制住翻江倒海的怒意,咬牙道:“晚晚真是个心善的姑娘,不如也成全一下我的心思?” 说着,他气急而笑:“正好我心里慌的很,你这么善解人意,就把自己送给我,安安我的心如何?” “陆子宴,你别胡来!” 夜明珠提供的光源并不亮,昏暗的室内,谢晚凝却能瞧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眸里翻涌而起的浓郁暗色,她急忙道:“你不想收就不收,我只是将她的心思告诉你,并没有逼你一定要带走她。” 陆子宴抿着唇,深吸口气,勉强稳住情绪,俯身逼近她,一字一句道:“除了你以外,我没想过要其他人,你若是有给我送人的心思,不如就把自己送给我。” “……”谢晚凝哑然,她往后躲了躲,后颈又被他握住,动弹不得。 陆子宴定定的看着她许久,念头疯起的瞬间,真的很想动手做点什么,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缓缓将人松开。 “存心想气我?”他神情冷凝,声线却平静:“你是存心想气我也没关系,只要你离裴钰清远点,无论你想出什么法子都行,我任打任罚。” 话头一转,又落到了裴钰清身上。 谢晚凝怔了怔,就听他又道:“别再跟那老男人单独相处。” 想到她夸赞那老男人的话,陆子宴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唇角扯了个冰冷的笑:“他能有我好看?” “……”谢晚凝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种酸味十足的话,竟然是出自他的口。 无言沉默了会,她抽了抽自己的手,僵硬道:“你该离开了。” 陆子宴低低嗯了声,他停顿了很久,始终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最后抬眼看她:“你每三日给我写封信好不好?我派人来取。” 谢晚凝单手抱着膝,同他对视,一口回绝:“我不想写。” 为什么不想写,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几年里,她给他所有信件都没有收到过回信。 再炙热的感情,始终得不到回应时,总会冷的。 “对不起…”陆子宴轻轻揉捏她的手心,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你的那些信,我都有看。” 至于为什么没有回件。 理由很简单,她说的没错。 因为他笃定她无论如何都会在原地等他,所以,根本不愿意为了她多费一份心思。 人或许就是这样,忽视的永远都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等到快要失去了,才能知道什么最珍贵。 细想这两年,他都不知道让这个姑娘受了多少委屈…… 陆子宴无奈的笑了声,终于愿意将她的手松开,人却凑近了些,看着她道:“你的确不该这么轻易原谅我。” 谢晚凝赶紧把手收回来,攥着寝被往后缩了缩,一言不发。 “这回,换我给你写信,你不理会我好不好?”他想了想,又道:“你父母兄长,对我有些误会,不好光明正大给你传信,我让云锦给你送信,等我从云州回来,再上门负荆请罪,求得他们原谅。” 云锦是他豢养的一只大雕,谢晚凝见过很多次,她轻轻颔首,算是同意了,又催促道:“你快点走。” 这是有多不情愿他在这儿。 陆子宴心里泛起苦意,静静的看她许久,道:“那我走了,记得你答应我的话,不许食言。” 他深夜来访,为的就是求一个承诺。 他不奢求她现在能毫无芥蒂原谅他,只要她愿意等他回来,不再理会旁的男人就行。 这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的架势让谢晚凝心底冷笑。 她垂下眼,唇角扯了个笑,嗯了声,应道:“好。” 陆子宴闻言,心神大定,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肩,道:“等我从云州回来,我会取得你父母的应允,再次将你许婚给我。” 谢晚凝不置可否。 她没有应答,陆子宴也不生气,深深的看着她许久,似乎已经将她的模样刻在脑子里,方才转身离开。 压迫感十足的男人一离开,谢晚凝呼吸声都大了些,等了许久,确定人真的已经走了,她才捂着胸口急急喘气。 “陆子宴!” 昏暗的室内,她的声音痛恨至极。 第五十三章 宣平侯府院墙外,陆子宴心神不定的站了会,忍不住偏头问向身后心腹:“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能看出那姑娘答应的有多不情愿,她是忌惮他夜闯闺房的孟浪,而不得不应下会等他回来。 可今夜不去,等天亮他就要离京,归期不定。 少说也要几月的时间,如今的他们已经没有婚约,而另外一个男人在对她虎视眈眈,他怎么敢赌? 鸣剑自小便跟随他身侧,从未见过他这般踌躇仿徨之态,略有心酸道:“主子不会有错,您不要多想,谢姑娘待您情真意切,怎么会舍得真生您的气。” ……情真意切。 陆子宴呼吸微滞,抬头看向满天繁星,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毫无底气。 那姑娘对他真的还情真意切吗? 今晚本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原本过了今夜,他能名正言顺将人拥入怀中,可现在,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陆子宴闭了闭眼,哑声道:“此次你留在京中,替我守好她。” 鸣剑一愣:“可是要暗中跟随?” “不用,时刻留意她的动向就行,不要叫她察觉。” 宣平侯府的府卫也不是吃干饭的,若真有人日日暗中跟着他们家姑娘,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 她已经明确拒绝了他送人的打算,他不敢违背她的意愿。 陆子宴道:“最迟三月我会回来,这三个月内,你警醒些,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知我。” 说着,他缓缓转身,垂眸望着自己心腹,声音低沉:“那是你的主母,你给我好好守着,别让她一时犯糊涂做错了事。” “是!”鸣剑单膝下跪,郑重应诺。 至于能做错什么事,主仆二人都没有讨论。 陆子宴最后看了眼夜色下的深深墙院,转身离开。 ………… 第二日的朝会上,弹劾陆子宴的奏章不下十本,可在得知他已经在远赴云州的路上时,都有些哑火。 真论起来,人家也就是拦着自己前未婚妻不许走,想试图挽回姻缘,跟沛国公府的两个护卫打了一架而已。 行事自然是嚣张的,但要说多罪大恶极却也没有,现在人家都领兵离京平乱去了,谁还敢叫圣上追加一道圣旨罚他不成? 一边叫人家干活,一边又上一顿板子,没有这样的事。 皇帝也不可能会这么做。 这件事,最终还是在裴钰清的意料之内,被轻拿轻放了。 谢晚凝自兄长口中得了消息,毫不意外。 她无精打采的点头,根本没有指望这点小事,能让陆子宴受到什么惩罚。 谢衍誉瞧妹妹这恹恹模样,蹙眉道:“又病了?” “……”谢晚凝默了默,小心的摸了把自己额头,松了口气,道:“没病,就是昨夜没有睡好。” 以为她只是昨日受了惊,所以不得安眠,谢衍誉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郑氏关切道:“为娘瞧你这两月就没有一天是开怀的,要不要出门散散心?” 谢晚凝连连摇头:“我才不出去叫人笑话。” 昨日的事,京城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传的最广的就是,裴、陆两家世子爷一起争夺她这个侯门嫡女。 还有说她坚持退婚都是因为跟裴家世子互生情愫,所以狠心抛弃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完全将陆子宴前段时间养了个外室的风流韵事忘了个干净。 满城都是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她才不要出门被人当稀罕物瞧。 “在意那些流言做什么,若换做前朝自是难办,可现在是咱们大汗王朝,民风开放的很,皇室那些公主郡主们,豢养男宠成风,议论她们的还少了?” 郑氏爱怜的理了理女儿的鬓发,柔声道:“我儿就是不嫁人,养几个男宠度日,旁人又有何好说的。” 谢晚凝眼眸放光,一把握住母亲的手:“阿娘此言当真?” 郑氏:“……” 她也就随口哄一哄。 “咳咳~”许久没有说话的谢衍誉轻咳了声,等妹妹看过来,才一脸无奈道:“不许胡言乱语。” 谢晚凝哦了声,大感无趣,将下巴搁在母亲肩上,哼哼唧唧。 郑氏拿她没办法,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耐烦京城这些流言,不如去京郊庄子住段时间,正好天气炎热,去避避暑也好。” 谢家在京郊有座农庄,每年的瓜果蔬菜,河鲜水产,基本上都是农庄供给。 几年前,谢晚凝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比起京城的热闹,那确实是个僻静的好去处。 这么想着,她就有些意动,正好在京城待的烦闷极了。 “那阿娘陪我去吗?” “家里一堆事呢,我可去不成,”郑氏笑着摇头:“不如去问问茹娘可愿意随你同去。” 谢茹瑜自然是愿意的,听了堂姐的话,当即就去问过自己母亲。 都是已经及笄的女郎,在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少,叔母刘氏也不愿意拘着她,大手一挥,准了。 既然决定去农庄小住,当然得好生收拾一番。 等到了真正出发这日,已经是三日后了。 虽然庄子就在京郊,但离京城实际上也有段距离,两个姑娘家孤身离京,家里人都不放心,最后是谢衍誉亲自相送。 马车速度不快,路上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才晃晃悠悠的停下。 谢晚凝跳下马车时,看见她哥脸色不对,便歪着头问道:“阿兄这是怎么了?” “……只是忽然间想起了一桩旧事,”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谢衍誉别有深意的瞧她一眼,“你决定来农庄小住,是不是因为知道沛国公府的别院就在这儿附近?” “!!!”谢晚凝瞳孔蓦然瞪大,恼道:“你不要胡乱冤枉人,不是阿娘说这儿安静,我才来的吗?你当时又不是不在。” 说着,她四处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附近几栋庄园都过了一遍,还是不确定道:“哪栋别院是裴家的?” 京郊这边的所有农庄,别院,基本上都是京城各大世家贵族们手里的私财,每一栋都气派的很,但又没有冠上门匾姓氏…… 第五十四章 长这么大,谢晚凝统共也就几年前来过这儿一回,又怎么会知道隔壁邻居是…… 她恍然一惊,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却没有被抓住。 谢衍誉也没有提醒的打算。 后面下车的谢茹瑜没有听见他们兄妹的对话,一下车就四处看了一眼,面露欢喜:“终于来这儿了。” 她挽住谢晚凝的手,有些抱怨道:“阿姐几年前来这儿养病,当时我就想跟过来,但阿娘不许。” 当时她们姐妹感情还很别扭,每次见面都针尖对麦芒的,谢晚凝那会儿又生着病,叔母刘氏可不敢让女儿跟着过来惹她生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晚凝浑身一僵,终于抓到先前一闪而过的念头。 她缓缓转头,看向身边的兄长:“我知道了。” 谢衍誉瞥她一眼:“知道什么了?” 都是自家兄妹,谢晚凝没有什么不好说的,直言道:“我知道裴钰清是在什么时候认识我的了。” 她怎么早没想到呢。 她既没有失忆过,又确定如果见过那人,不可能会没有印象。 那么就只剩十四岁那年,京城遇上百年一见的大雪,她患上雪盲症,蒙着眼睛无法视物,特意来农庄这边养病的日子了。 福至心灵般,谢晚凝的目光落到了隔壁的那栋温泉山庄。 十四岁那年的冬日,是谢晚凝长这么大,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唯一有些波折的日子。 患上眼疾,她看不见东西,大夫叫她静养,京城人事嘈杂不利于她养病,而农庄这边附近正好有一方泉眼,不说四季如春,但比起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京城,确实好上许多。 ……所以,记忆里的琴声是裴钰清所奏? 那个一直温柔耐心哄着她的人,不是农庄的佃户之子,也不是乡村秀才,而是他? 谢晚凝心口突突跳,几乎想立刻调转马车回京城,找到那人问一问。 可胳膊被谢茹瑜挽住,小姑娘正热切的提问:“裴钰清?是沛国公世子吗?原来阿姐你同他竟然有这样的渊源。” 京城传的沸沸扬扬,身为堂妹,她当然听说了前几日陆子宴在沛国公府里同人家世子护卫动手的事。 谢晚凝简单同妹妹解释了一二,又道:“其实也就是两年前的事。” 两年前,她十四岁,而裴钰清二十五…… 如果那人两年前就喜欢她,又是怎么能忍的住不表明身份的? 明明,她问了他好多遍,他的…… 谢晚凝霍然抬头:“阿兄,裴钰清表字是叫什么来着?” 谢衍誉淡淡的看她一眼,没有理她的意思,领着两个妹妹朝早有管事等候的庄子门口走去。 那眼神看着就不像高兴的样子,谢晚凝顿时止住了话头,不敢顶风再问。 也是,她兄长古板又无趣,明知裴钰清的心思,又怎么可能会回答她的这种问题。 她总有机会能问到本人的。 这么想着,谢晚凝又忍不住看向隔壁。 也是巧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在她的视线里缓缓朝里打开。 谢家兄妹三人都望了过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 除了搬运箱笼的奴仆外,两边人马都齐齐一静。 不止谢家兄妹惊讶如此凑巧,就连裴钰清都没想到,那姑娘竟然会来京郊农庄。 他的目光在几辆装着行囊的马车上一扫而过。 ……看样子还是要在这儿小住。 他身后,裴珥小声道:“世子,咱们还回京吗?” “……”裴钰清静默几息,侧目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晚凝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过来,一颗心莫名有些紧张,砰砰直跳。 旁边的谢茹瑜见这阵势,紧了紧挽着堂姐的手臂,问:“这位就是裴世子吗?” 裴钰清来谢家的几次,她都没有见着人,上回的赏花宴,也同样没有碰面。 所以,这是谢茹瑜第一次见到这位为了自家堂姐,而跟陆子宴起争执的国公府世子。 谢晚凝胡乱的点着头,姐妹俩说话间,裴钰清已经走到面前。 几日不见,他还是一如初见模样,气质温润又疏离,面容明俊清冷,广袖长袍随风而动,平白增添几分难以接近之感。 他先是对着谢衍誉颔首打招呼,目光落在谢晚凝面上时,微微一笑,道:“来农庄小住?” “……对,”谢晚凝想了想,还是问道:“昨日我不是跟送药膳的人说了,这段时日都不在府上,让他们不要送膳来吗?” 裴钰清垂下眼睫,道了声原来如此,又笑道:“这几日我都在山庄别院,还未收到仆人回禀。” 谢晚凝挑眉,看向他身后的庄园:“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名山汤浴?” 早听说京郊这边有一眼天然温泉,之前是在一皇商手里,配以名贵药材,开了一家温泉养生馆,专门招待权贵。 后来皇商犯了事,需资金填补空缺,这栋温泉山庄被倒卖出去,没想到真是被沛国公府入手了。 “对,”裴钰清眼底微微一荡,道:“我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这边住着。” ……也是,京城一到年关就冷的很,这温泉山庄倒是很适合驱寒,裴钰清从胎里带来的弱疾,能养成现在这副没事人的模样,指不定费了端阳长公主,和沛国公多少心呢。 这么想着,谢晚凝倒是没怀疑人家是专门为了自己过来的。 一旁默默打量这位裴世子许久的谢茹瑜忽然开口道:“我还从未见过温泉呢。” 裴钰清一怔,看向谢晚凝,道:“我会吩咐管事,若不嫌弃,你们随时可过来。” “那你呢,”谢晚凝指了指他身后等候许久的马车:“你是要回京吗?” “……不是,我打算去附近果园转转。”裴钰清垂下眼,道:“近段时日,我都会在这儿住着。” 他身后的裴珥唇角微抽,生怕被人瞧见自己面色,赶忙将头放的更低了些。 “果园?”谢晚凝眼神一亮:“都有……” “好了,”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谢衍誉,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这儿不是谈话的地,长卿兄有事就先去忙。” 第五十五章 谢衍誉安顿好两个妹妹,趁着天色尚早,连夜回了京城。 走之前欲言又止的看了幼妹许久,最后摇着头,无奈道:“为兄相信你行事自有分寸,就不多说你了。” 谢晚凝明白他的意思,十分淡定的点头:“阿兄放心吧,我一定不对他胡来。” 心里却腹诽,她正愁寻不到人呢,都送上门来了…… “……”谢衍誉无语的看着她。 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说这种话的。 一腔老父亲心态的哥哥十分不放心的走了,这个农庄再也没有人能管得到她头上。 当天夜里,谢晚凝欢喜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干脆跑到院子外头看月亮。 盛夏的月光明亮,连波光粼粼的湖面都看的很清楚。 她看向一墙之隔的对面庄园,心里忽然想着,那人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他们离的这么近,没道理她都激动到难以安眠了,那人却毫不受影响吧。 这么想着,她小跑着回屋,从妆奁里翻出一支玉箫。 舒缓的箫声在明亮的月色下奏响,一墙之隔正夜观月色的某人微微一怔。 谢晚凝闭着眼吹奏,忽然间耳尖动了动,一道悠扬熟悉的琴音融入进来。 这琴声温和舒缓,熟悉极了,在她不能视物的日子里,全靠它来安抚她的不安情绪。 若他早些在她面前弹奏一曲,她又怎么会到现在才认出他。 谢晚凝颇通音律,自然能听出他琴技不凡,可他却甘愿被她的箫声引着走。 箫声缓,琴声便也缓,箫声清越激昂,琴声便也江涛汹涌。 她竟然能在其中,品出被纵容的滋味。 眼前似乎又出现那张温润的俊脸, 一曲终了,谢晚凝手握玉箫,有些心满意足准备回屋睡觉,就听见一墙之隔的那头传来男子清凌的声音。 裴钰清道:“是初来这边,睡不着吗?” 他声音不大,谢晚凝又离墙有些距离,好在夜间四处寂静,所以也能听个模糊,她几步走到墙边,正欲回话,那头又道:“我给你调的药丸,你可带了?” 在雨轩茶楼给的一瓶子药丸,早就吃完,后面借着送药膳,他又给了一瓶。 只说有助安眠养神。 被陆子宴夜闯香闺后,谢晚凝受惊之下,更是失眠多梦,一夜要惊醒好几次,便有些体会到此药丸的妙用,这回来农庄自然是带了的。 可这会儿闻言,她却停了停,才毫不心虚道:“来的急,没带。” 那头安静几息,谢晚凝耐心的等着,听见了些动静,一抬头,就看见墙顶冒出个人影。 正是白日跟在裴钰清身后的裴珥,他递来一个玉瓶。 谢晚凝挑眉,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她敲一敲墙壁,忍不住口花花:“裴钰清,你不亲自过来吗?我有话想问你。” 若两人面对面,她或许能看见裴钰清面上此刻近乎于羞赧的神色。 他顿了许久,在下属面前,强自镇定道:“夜已深,你我不方便见面。” “哦……”谢晚凝语气有些淡了:“那我回去睡了。” 裴钰清喊住她,“把药拿上。” 谢晚凝笑道:“你我之间不方便见面,难道就方便私相授受?” 裴钰清垂下眼睫没有说话,他是说不过她的。 立于墙头的裴珥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寂静几息后,终于听见自家主子发话,“下来。” 谢晚凝以为他作罢了,面色彻底冷下来,转身就走。 未行几步,面前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在寂静的夜里实在吓人,她吓的连连后退,被来人握住手臂扯住。 “不是喊我过来,我过来了你怕什么?” 谢晚凝捂着胸口,瞪大眼睛看着这人:“你怎么过来的?” 要是陆子宴那出神入化的武功,忽然出现在面前她还能接受,可……这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吗? 她那点想法完全就展露于面上,裴钰清简直一目了然,他唇微微动了动,无奈道:“我倒也没那么无用。” 自己小瞧人被人家发现,谢晚凝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又奇道:“可你不是身患心疾?可以习武吗?” “我习武只用于强身,没有苦练,”裴钰清低头望着她,眸色在月光下看不出情绪,他解释道:“也就轻功还行。” 谢晚凝哦了声,原来如此。 她就说,刚刚还在隔壁的人,忽然就跑到了她面前。 裴钰清道:“有话想问我?” 谢晚凝笑了笑:“是啊,有很多话想问你。” 不过现在却不急了,她四处望了眼,指着不远处的湖泊,道:“去那边坐会儿吧。” 农庄不比侯府,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假山流水,也没有观景台,随处可见的石凳。 湖边杂草丛生,几块顽石堆积。 谢晚凝迈步就往那边走,却被他握着胳膊阻止。 “这个季节,农庄这种杂草丛生之地不要轻易踏足。”看着小姑娘一脸疑惑的表情,裴钰清笑道:“怕不怕蛇?” “……”谢晚凝默了默,下意识反握住他的胳膊,“你是说这里会有蛇?它们会不会在夜里进屋?” 这个湖离她所住的院子可不远。 上次来是冬季,当时她还是个不能视物的瞎子,从来没想过农庄夏季原来是会有蛇的。 “莫要担心,”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将人吓着了,裴钰清赶紧安抚道:“你身边奴仆都会打点好的,……不然,你带我去院子看看。” 主子不知道的东西,底下奴仆还能不知道吗? 还有农庄管事们,怎么可能不妥帖准备好,若真叫蛇虫鼠蚁惊扰了主子…… 谢晚凝这般想着,倒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只是目光还停在湖面杂草上。 裴珥已经听命前去那边探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蛇虫,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哪个姑娘家会不怕蛇啊,她在集市上也是见过蛇贩子的,胳膊上缠着或大或小的斑斓蛇身,远远瞧上一眼,都叫她起鸡皮疙瘩。 裴钰清拉着她坐到石块上,自己弯腰同她对视:“方才是我说错话了,这儿没有蛇,你别被吓的晚上又睡不着。” “……”谢晚凝无语的看着他:“我在你眼里,胆子就这般小吗?” 可不是胆子小吗? 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惊扰到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还有些爱哭。 想到初见时,那个裹厚厚的皮裘,身患眼疾,还总想掉金豆豆的小姑娘,裴钰清心软的不像话。 他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姑娘家胆子小点也不碍事。” “……”谢晚凝是真有些不高兴了,她握住他衣袖,扯了扯,哼道:“我看你胆子才小,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也不知道怕什么。” 意有所指的话,叫裴钰清神情微怔,良久没有答话。 若是平常,他退缩谢晚凝便由着他去了,毕竟她也没打算再跟哪个男子有感情上的牵扯,可现在不行。 自打陆子宴夜闯侯府大院,摸进她闺房死缠烂打,威逼她等他回来后,谢晚凝那个靠嫁人来摆脱他的心思,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好不容易陆子宴离开京城,她若真的乖乖等他立功归来,他们又要进入下一轮的纠缠。 到时,还能轻易摆脱他吗? 他都能做出夜闯她闺房的事了,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谢晚凝一点也不愿意跟他再有半点瓜葛。 这么想着,她看向面前男子时就更是恼怒。 明明对她有意,甚至怎么看都是用情极深的样子,却死活不肯勇敢一点。 竟然也敢说她胆小。 她胆子哪里小,对着陆子宴那张冷脸,她都勇往直前了那么久,越挫越勇,一直到那些惨痛的梦境才彻底醒悟。 而他呢? 他才是胆小如鼠! 夜色下,女孩的目光灼灼,堪称逼视,裴钰清在她的视线下别开脸。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谢晚凝道:“若我能想起你是谁,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裴钰清眼睫轻颤,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不作数了吗?”谢晚凝感觉自己的心直往下坠,抿了抿唇:“那算了。” 她也不是强求的人,他不愿意,她还能逼着人家妥协不成。 挺没意思的。 松开握住他衣袖的手,谢晚凝站起身:“我走了。” “……晚晚,”裴钰清终于开口,声音艰涩。 以为他终于不再端着了,谢晚凝心中一喜,才回身,就看见他手里的药瓶递过来,弯起的唇瞬间落下。 熊熊怒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直冲颅顶,燃烧了理智,她一把夺过玉瓶,直接丢进湖里。 “谁要你的药丸!裴钰清,你不觉得自己言行不妥吗?一面看似对我温柔体贴,关怀备至,一面又从不肯承认自己心意,是想用忽远忽近,忽冷忽热的手段吊着我?” “不是的,”裴钰清将空了的手掌握的死紧,夜色下看不清面色如何,只是语气带着难得的慌乱:“我从未想过吊着你。” “是吗?”谢晚凝冷笑:“既然这样,那你说说,我们这算什么关系?” 友人? 就算本朝风气再开放,也没有听说过私下见面单独相处的异性友人。 恋人? 明明心迹已经表露彻底,但他非死撑着不承认。 兄妹? 那更可笑了,别说他们没有血脉关系,就算是她嫡亲兄长谢衍誉,自懂事起,兄妹二人也从未在夜间这么独处过。 所以,他们是什么关系? 裴钰清一时之间竟然答不上来。 他终于有些反应过来,因为他的情不自禁,两人的关系确实过界了。 实非君子所为。 明明一开始,他只想远远看着她就好的。 他久不做声,谢晚凝已经彻底失望,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误解了他的心意。 还是说,他真的对她无意,只是当她是好友的妹妹,才几次三番关照? ……不! 她绝不相信! 说不上是恼怒,还是不甘,谢晚凝忽然伸手握住他的衣襟,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少女的甜香忽然接近,裴钰清还未反应过来,面颊就被蜻蜓点水般微微一触,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 他静立半晌,回过神来时,被亲的右脸骤然一阵滚烫,好在有夜色作为掩护,她瞧不见。 裴钰清心里才这般庆幸的想着,那胆大包天的姑娘竟然又将冰凉的小手贴了上来。 谢晚凝摸了摸,男人脸上的热度几乎能烫手,她讥讽一笑:“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就是再好的脾气,裴钰清这会儿也有些撑不住了,他垂下眼直直的看着她。 谢晚凝巍然不惧同他对视,“我说错了吗?你敢说你自己不喜欢我?” 夜色下,她的眸光依旧清澈透亮,应该是准备歇息后重新起身,她发上只松松的插了只玉簪,额边鬓角有碎发落下,正仰着头看着他,两人其实离的很近。 近到他可以清楚看见她好看的唇形正微张着,随时准备再说几句奚落的话语。 裴钰清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下意识退了一步。 谢晚凝没有阻拦,她松开握住他衣襟的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完全没有心思,也不想去分辨他究竟是嘴硬,还是装模作样,或者根本就是她自作多情误会了他的心意了。 她走的这么斩钉截铁,裴钰清没忍住张口喊她的名字。 可这回,她没有停下的打算,他顿了顿,终于抬步追上去。 “……喜欢的。” 谢晚凝脚步微滞,没有回头。 裴钰清看着她的背影,手掌缓缓握紧,嗓音艰涩:“我喜欢的。” 从来没有人能将他逼到这个程度。 若不是喜欢,他怎么会费这么心思,怎么会任她左右情绪,怎么会日日守在茶楼等她经过。 ……怎么会让她亲到他。 他其实能躲开的。 她说的没错,他真是个伪君子。 谢晚凝转身,抬头看了他一会,轻声道:“你腰弯一弯,我脖子酸。” “……”裴钰清眼睫颤了颤,缓缓弯腰。 两人平视,目光交汇在一起。 谢晚凝道:“你答应的话还算数吗?” 那个,她记起他是谁后,他就承诺她一件事的话,还算数吗? 裴钰清定定的看着她,道:“你说。” 第五十六章 “十四岁那年冬天,我患上雪盲症,目不能视,特意来农庄养病,在这里我认识了一位哥哥,他博闻广识,弹得一手好琴,还教我弹琴,好几次看我要哭,为了哄我还给我念书,讲故事。” 她顿了一顿,道:“我阿爹待我都没有这么耐心。” 裴钰清唇角微抽,眼露无奈。 谢晚凝才没有理他,继续道:“在我眼疾痊愈,能视物后,他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他年纪,不知道他身份,只记得他告诉我他叫裴长卿。” “我寻遍了庄子里的佃户,还有附近村子,都没有姓裴的人家,他那么博学,定然不是普通农家子,我想他起码是个秀才,又去寻周围的学堂,还是一无所获。” 说着,她抬眸的看向他,问:“那个裴长卿是你么?” 裴钰清静默几息,缓缓点头认下:“是我。” 谢晚凝语带控诉:“你当时为何消失不见?” “……”裴钰清微微一顿,道:“你有倾心相许的未婚夫,我不宜同你相交过甚。” 他十分坦然,坦然到叫谢晚凝有些发愣。 她想起了两年前的冬天,患上雪盲症的那大半个月,她双眼被蒙着,世界没有颜色,来到农庄调养。 彼时临近年关,父母事务繁忙,兄长是新科探花郎,已入朝为官,他们没有时间时刻陪在她身边,只有偶尔得空才能来农庄探望。 那一年的夏季,陆子宴便奉命跟随大皇子去了岭南,离开时只说会在过年之前赶回来。 所以,寒冬腊月,身患眼疾的她,身边除了两个亲近的婢女外,没有亲人爱人陪伴。 给陆子宴写的信从没收到过回音,平常还不觉得什么,可生病中的人,总是格外脆弱。 谢晚凝好几回都顾不上眼疾,委屈的直想哭。 是裴长卿,是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又温柔细致的哄人,耐心的转移她的注意力,不叫她难过,不叫她惶恐。 陪着她渡过那段日子。 等陆子宴回京,来农庄看她时,她眼疾正好痊愈,能取下一直覆住眼睛的白绫。 可陆子宴出现后,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见她如此大动干戈去寻一个男子,陆子宴还生了场气。 谢晚凝极难得没有顾及他的想法,固执己见的将附近村落寻了个遍,始终无所获,才不得不作罢。 想到自己满世界找人的那个年关,谢晚凝眼眶有些泛红,倔强的瞪着他。 裴钰清见不得她这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手腕几乎是下意识的抬了抬,想抚上她清澈明亮眸子哄人。 理智复原后,他停住动作,良久,动了动唇,解释道:“我不能让自己的存在影响到你。” 那段时日,她拿他当哥哥看,十分信任,毫不设防,将心事说了许多。 说她有多么多么喜欢陆家郎君,他们早早定下婚约,等及笄后就该请期成婚。 陆子宴他见过,不到弱冠之年便能独当一面,是个极为优秀的少年。 论出身,论能力,论年龄,论人品样貌在京城的后起之秀里都是一骑绝尘的佼佼者。 他们的这段姻缘,会是京城里数得着的金玉良缘。 而他长她十一岁,体弱多病,自幼便有心疾缠身,随时可能因为心脏超出负荷而死去,非长寿之人。 他怎么敢以这种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他一开始的打算,本就是只要看着她好好的成婚生子就行了。 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若陆子宴对她再好些,再耐心些,不要总是伤她,不要豢养外室,他根本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谢晚凝轻轻眨眨眼,“你为什么会觉得认为自己会影响到我?” 裴钰清静静的看着她,良久没有言语,谢晚凝也就这么等着,似打定主意要个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他垂下眼,道:“你觉得我现在能影响到你吗?” 谢晚凝:“……” 她愣了愣,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认为,当时的她见过他后,或许会…… 谢晚凝唇角微动,没想到这人还挺自信。 不过,不可否认,初见他时,她切切实实是被惊艳到了。 她的小表情十分灵动,裴钰清瞧了会,问:“你想要我答应什么事?” “……”谢晚凝沉默了,她辛辛苦苦铺垫了一晚上,他就这么直接问了出来。 犹豫几息,还是没办法直接说出口。 上回就被这人拒绝了一次…… 可一想到那个咄咄逼人的陆子宴,她心一横,开口道:“你没看出来吗?” 裴钰清神情微顿,有些怔然。 谢晚凝抿唇,索性直言:“你有没有想过要成亲?” 她强调:“跟我。” 裴钰清眼睫颤了下,窘迫的别开脸,没有看她,“我从未想过……” “长卿哥哥,”谢晚凝打断他的话,轻轻道:“你想好了,这个问题我之前就问过你一次,被你拒绝了,这次是最后一次,你确定还是要拒绝我吗?” 她垂下头,目光落在两人交错的影子上,“你若是拒绝,那我以后没办法再同你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哪个姑娘会对连续拒绝自己两次的男子,没有半点怨念? 置于袖口的手指缓缓蜷起,裴钰清垂下的眼眸里,满是挣扎。 谢晚凝并不能感觉到他的心情,见他许久没有说话,失望的情绪再度席卷而来。 只觉得自己连番逼迫,真的很可笑。 里子面子都要丢光,她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就要走。 “晚晚…”裴钰清叫住了她,他嗓音微颤:“你若是为了避开陆子宴,…才想成婚,大可不必如此…就算你不嫁给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谢晚凝脚步一滞,停住转身的动作,抬眸看他:“你知道陆子宴上回在你府上对我做了什么吧?” 虽然他来时,陆子宴已经没有继续行轻薄之举,但他说了那些乌七八糟的话啊。 什么滋味很好……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他亲我。” 袖中的手掌猛地收紧,裴钰清垂下眼,视线落在她好看的唇形上,眸底神色不明。 第五十七章 谢晚凝继续道:“他见到你我二人在花田独处,认为我坚决要跟他退亲是因为你的缘故,气怒之下更是不肯放过我。” 裴钰清目光一直放在她的唇上,半晌,嗓音艰涩地开口:“他已经不在京城……” “是,他现在确实不在京城,但他还会回来,” 谢晚凝几乎要被他这油盐不进的姿态气笑,打断道:“他多高傲的人,怎么会接受一直痴恋他的未婚妻不要他了,只要他回京,必然会再来纠缠我,我若是不寻个人嫁了,就要同他这么无限期的纠缠下去。” 只要想到她这辈子都会跟陆子宴断不了瓜葛,她浑身都不自在。 无论如何,她坚决不会再让自己嫁入武原侯府,重蹈梦中覆辙。 谢晚凝道:“在宾客众多的国公府,在随时有人经过的假山旁,在光天化日之下,陆子宴敢将我掳走肆意轻薄,你觉得我若不嫁人,他会善罢甘休吗?” 她声音很冷静,却带着一股难掩的愤怒。 不知道是对陆子宴的,还是对他的。 裴钰清看着她,艰难开口:“是我不好……” 是他来迟了,没有保护好她。 叫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此大辱。 他顿了顿,温声道:“我给你安排几个暗卫好不好?再不叫人欺负了你去。” “……”谢晚凝沉默了。 她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下:“算了吧,是我不懂事,叫你为难了。” 他从始至终都在拒绝,她却仗着摸透他的心意,十拿九稳的步步紧逼。 可几次三番话已经说到了极致,他还是没有松口的打算。 ……其实挺没意思的。 哪里有这么逼人家娶自己的。 她也不是真嫁不出去了,三个月内,选个人成婚,她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她想在被陆子宴逼到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可以自己做选择而已。 许是她笑容太难看,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手腕就被面前的人握住。 “不是为难……”似定下了决心,裴钰清没有再回避她的问题,紧了紧握住她的手,苦笑。 就连做梦,他都梦到过不止一次迎娶她的画面。 怎么会是为难? 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彷徨挣扎,从见到这姑娘起,他就在挣扎。 贪念起时,他会想着人生得意须尽欢,不管把她交给谁,他都不会放心,担心她受委屈,担心她不被善待,他心尖上的姑娘就该自己妥善将人护在怀里,小心珍视。 可等冷静下来,他又会告诉自己,他这副病弱的身子骨不配奢求与她的终身幸福,真由着自己心意来,只会耽误她一辈子。 他年长她这么多,应该多为她着想,怎么能拖着她这样一个花样年华的好姑娘,入他这个无底深坑? 可偏偏,她还总要来说一些他死死克制的,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谢晚凝不会明白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她动了动手腕,道:“放手。” 裴钰清松开手,轻轻叹口气:“我娶。” 谢晚凝抬头看他:“这么勉强?” 裴钰清:“……” 他垂眸和她对视,唇微微一动,道:“我从不勉强我自己。” “……那你刚刚算什么?”谢晚凝飞快眨眼,试图将莫名冒出来的泪意憋回去,嗓音却还是暴露了她的委屈:“看着一个姑娘家几次请求你娶她,很快意吗?” 小姑娘委屈成这样,叫一直从容不迫的男人顿时慌了手脚,指腹抚上了她的眼帘,轻轻碰了碰,见那金豆豆还是成串往下掉,慌忙道:“别哭,我错了。” 谢晚凝别过头避开他的手,掏出帕子给自己抹泪。 裴钰清手顿在半空,停了良久才握住她的肩,道:“我并非有意拒绝你,你知道的,我患有心疾。” 谢晚凝拭泪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说话。 裴钰清自顾自开口解释:“宫里几名御医都为我诊过脉,此疾无法治愈,随时有生命危险,不能有过大的情绪波动,或许我这一刻还同你谈天说笑,下一刻已经不省人事。” 说着,他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垂眸望着她,涩声道:“你若是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至于陆子宴,你不必过多烦忧,只要有我在一日,绝不会眼看着你受他逼迫。” 夜色下,他目光温柔如水,跟他这个人一样,瞧着就脾气很好。 谢晚凝抬着头看了会,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反悔?” 他身体好不好,能不能陪着她终老,跟她决定嫁给他有什么关系? 听见她的话,裴钰清眼睫一颤,僵硬良久,恍然回神。 像是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眸中的光亮渐渐熄灭。 他沉默许久,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无论什么时候你想和离,我都放你走。” 原来这才是她要他答应的事。 原来她不只是想让他娶她。 而是想让他在娶了她之后,随时放她自由。 ……这样也好。 裴钰清心里想着,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挣扎过于矫情了。 这姑娘对他顶多是几分见猎心喜的新鲜劲,就算为了避开陆子宴而起了仓促嫁人的心思,也有的是高门贵族公子可以挑选,哪里就到了非要嫁给他的地步。 不过一转念,裴钰清就想明白这个姑娘为何选择自己的原因所在。 他轻扯唇角,挤出个笑;道:“我明日就禀告父母,定个吉日,去你家提亲。” “不用专程选日子,咱们婚事一切从简,”谢晚凝道:“最好在三个月内,趁陆子宴没有回来之前,完成婚仪。” 裴钰清面上的笑彻底维持不住,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三书六礼,但凡有些规矩的人家,走完全程,最少也得一年,她先前同陆子宴,从十岁那年议亲,到去年请期,一共五年。 现在轮到他,却要在短短三个月内完成婚仪。 谢晚凝握住他的衣袖,轻轻扯了扯:“我没有不看重和你这桩亲事的意思,只是……” “一切听你的,”裴钰清淡淡打断:“就三个月,一切从简。” 谢晚凝:“……” 再迟钝,也看出这人似乎在生气。 他在气什么,她也能了解一二。 第五十八章 是觉得自己不被尊重了? 毕竟人家虽然年纪不小,但这确实初婚。 这么想着,谢晚凝就有些内疚,她开口解释道:“我只是想尽快嫁给你,以免半路又出了什么岔子。” 我只是想尽快嫁给你…… 明知道她这话不是他想听的那个意思,但裴钰清心口还是滚烫极了。 他眼睫颤了一下,说出的话又快又急:“只要你不反悔,就出不了岔子。” 这可说不准。 真等陆子宴回来了,他怎么可能坐视她嫁给别人,而不生事? 谢晚凝沉默了会,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我们说会儿话吧。” 裴钰清嗯了声,反握住她的手,牵着人坐到石块上,自己蹲下来,平视着她,轻轻一笑:“说吧。” “……你也坐,”谢晚凝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你坐下,就做我旁边。” 除了偶尔响起的几声夏虫鸣叫外,夜色下,这片湖泊安静极了。 石块不算大,两人坐的很近,见他正襟危坐之态,谢晚凝莞尔一笑,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歪着头好奇道:“我送你的那个呢?你有佩戴过吗?” 裴钰清声音很轻:“未曾。” 至于为什么不佩戴,他没说,谢晚凝也没继续问。 她看着他搭在膝上的修长手掌,眉梢微挑,好笑道:“咱们现在也算互许了终身,坐在一起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 “……嗯。”裴钰清被她调侃的有些窘迫,却还是伸手握住了她,小心的收拢。 谢晚凝可没有那么乖的被他握着,她确实喜欢逗他,他越是羞赧,越忍不住想逗他。 两手交握的瞬间,她的手指就钻入了他指缝中,同他十指相扣。 两人的掌心贴着掌心,这是她第一次跟人这么亲密,就算是交好的闺中好友们她也从未如此亲近过,但此刻却并无半点不适。 她想,她一定也是喜欢他的,至少她愿意同他亲近,也特别喜欢看他被她逼到退无可退的窘迫难言之态。 这么想着,谢晚凝手指微微用力,低声问:“在我之前,你有这么握过其他姑娘的手吗?” 裴钰清怔了一下,道:“没有。” “真没有?”谢晚凝唇角一弯,笑着凑近些,盯着他这张俊俏的脸,道:“你生的这么好看,你身边伺候的丫鬟们就没有动心思的?” 裴钰清多聪明的人,几乎瞬间就听出她想问的是什么。 他微微偏着头,侧目望她,眼底生出笑意:“没有丫鬟,也没人对我动心思。” 两人目光对视上的瞬间,都能在明亮的月光下,看清对方的眸色。 谢晚凝心头一动,暗自感叹月下看美人,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就连挺直的眉骨都格外好看。 想着反正亲都亲过了,还几次主动要人家娶她,什么矜持早就所剩无几,干脆抬起空着的左手,从心的抚上他笔直的鼻梁…… “晚晚,”裴钰清扯下她的手,嗓音干涩:“你我夜间相会本就于理不合……” 话说到这儿,他声音豁然顿住,垂下的眼眸微缩,盯着她的目光神色不明。 谢晚凝已经坐直身体,她抿了抿唇,笑吟吟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亲的那么慢,你要是不愿意,那你可以躲开的。” 真是口是心非,装模作样。 裴钰清面上有些被戳破心思的恼意,更多的却是羞赧。 谢晚凝却还没打算停下,她继续道:“你别跟我讲规矩礼数,我要是在意这个,就不会在临近婚期前坚持要跟陆子宴退亲,也不会独自一人去雨轩茶楼同你见面,现在更不会坐在这片湖边,问你要不要娶我了。” “……而且,”她停下话头,手肘拐了拐他,笑意愈深:“你明明也很喜欢的。” 她眼里满是笑意,瞧着骄纵的很,裴钰清何时被人这么戏弄过,他怔怔的同她对视许久,最后还是别开脸去。 谢晚凝对他的脾性已经有了几分了解,这人真的是跟陆子宴截然不同。 陆子宴冷峻桀骜,霸道专制,无论是什么事,只能由他的心意来决定,冷漠无情的是他,夜闯闺房的是他,掳她去假山亲吻的也是他,他从来不会顾忌她的心意,她的想法。 而裴钰清是温润无害的,他脾气好的要命,任你逗耍任你欺负,被逼急了,就用沉沉的目光盯着你,兔子尚且会咬人,而他目前看着好像连咬人都不会。 这么想着,她更是有些按捺不住,盯着他追问:“喜不喜欢?” 裴钰清:“……” 谢晚凝低声笑道:“别不好意思啊,听你说句好听的情话,就跟要你命一样。” “……你坐好了。”裴钰清紧了紧握住她的手,等她不再凑那么近后,才轻声道:“想听什么话?” 谢晚凝被问的先是一愣,旋即实在忍不住笑了,自梦到未来境遇后,她第一次笑的如此开怀。 也是,这人端方自持,高雅知礼,长到这个岁数,连姑娘家的手都没牵过,怎么能指望他会说好听的话哄人。 她笑着道:“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别口是心非就行。” 不等他反应,她又问:“喜不喜欢我亲你?” “……晚晚,”裴钰清的表情似窘迫似无奈,谢晚凝也没催她,就这么耐心的等着。 一直等了好半晌,才听见他的声音。 他嗓音微颤,道了声:“喜欢。” 谢晚凝目光一直看着他,见他这纠结难言的模样简直就像被逼迫的良家子,心里忍俊不禁,都有些舍不得再逗他了。 可她还是道:“那你以后还要不要把规矩礼仪挂在嘴边点我?” 裴钰清抬起眼眸,神色微正:“你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 “这样才对,”谢晚凝对他的识相很是满意,笑着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阿兄天天念叨我就已经够头疼了,你要是也总爱说这些规矩礼仪,那我嫁给你还有什么意思。” 嫁给一个跟她兄长一样的男人…… 谢晚凝打了个冷颤,严肃道:“我最怕我阿兄了,你不想让我看见你就害怕吧?” “我不说了,你想如何都依你,”裴钰清有些无奈的看着她:“但是晚晚,你不可过于胡闹。” 他们名分未定,夜间相会已是逾矩,她却还三番两次亲他……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缓缓往下,落到她唇上。 他们离的近,不说话时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此刻卸了妆发的姑娘,唇上没有白日里亮闪闪的口脂,在月色下却依旧娇艳动人。 似花田里的春日玫瑰,妍丽,夺目。 他喉结咽了咽,慌忙移开眼。 谢晚凝见状,眉梢轻挑:“你这是想到什么了?” 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裴钰清没有理她,庆幸这会儿是夜间,他脸色涨红她也瞧不见。 谢晚凝唇角微微翘起,心下泛起丝丝甜意。 愈发觉得跟他成亲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她同他相处,真的很开怀自在啊。 “长卿哥哥,你是不是想亲回来?”她语调轻缓:“可以的,我可以让你亲回来。” 第五十九章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空寂无人的夜色下,进入裴钰清耳里时同轰鸣无异。 他听的几乎是心惊肉跳,死寂多年的心绪随着她的话而起伏。 谁家姑娘像她这般无法无天。 可…… 两人都没有说话,极度静谧的湖边,谢晚凝发现他的气息渐渐加重。 良久,她蹙着眉,担忧道:“你不会犯心疾了吧?” “……对,”裴钰清默了默,深吸口气,道:“我有心疾,晚晚不要总是逗我。” 谢晚凝眉头蹙的更深,伸手抚上他心口。 果然跳的很快。 正常人跳这么快都有些受不了,何况是他这颗不堪重负的心脏。 谢晚凝有些懊悔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不牵动你心绪了。” 裴钰清:“……” 他握住她的肩,就着她抚上他心口的姿势,抱她入怀,像是彻底妥协了般,深叹口气。 这真是个傻姑娘,他这颗心若不受她牵动,此刻又怎么可能会坐在这里。 什么温和有礼,品性端方,他从来也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对每个人都这么体贴周到。 谢晚凝在他面前胆子向来大得很,从初次见面,到后来的每一次,只有她主动逗他的份,十分的热切妄为,大方主动,可这会儿他真动了手,她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手僵硬的握住他的衣襟,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似乎不比自己来的慢,又莫名觉得欢喜。 她伏在他的怀里,小声道:“你心跳的好快。” “嗯,”裴钰清垂下眼,嗓音微微有些沙哑:“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搭在他衣襟的手紧了紧,谢晚凝抿唇没有说话。 裴钰清握住她的腕子,低声问她:“明日跟我回京吗?” 既然决定要成亲,还是一切从简,匆匆忙忙的成亲,那两人都需要跟家中长辈说明情况。 今日才到,结果明日就回京。 谢晚凝倒是还好,只是她的小堂妹是兴致勃勃陪着她来农庄小住的,如何好让人家…… “舍不得这里?”见她没有言语,裴钰清微微一笑:“那我们明日早晨去,下午再回来。” “好!”谢晚凝仰着头看着他的下颌,犹豫道:“婚仪太匆忙,你爹娘会不会不高兴,还有……还有我同……” “都不会,”裴钰清垂下眼看怀里的姑娘,柔声道:“你不要多想,他们巴不得我明日就把妻子娶进门。” “至于你之前的婚约,这个更是无关紧要,我爹娘都非古板守旧之人,不会在意这点,只要我点头,他们不会反对的。” 谢晚凝心头微暖。 他这样好,怕她有压力,哄人哄的耐心极了。 除了父母兄长外,再没有人会对她这么好。 就连阿爹对她都不会这么耐心备至,温和体贴。 实在有些感动,手不自觉就抚上了自己刚刚亲过的那边脸。 真是面洁如玉,手感好极了…… 她轻轻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尽快成婚吗?” 裴钰清默了默,道:“……因为陆子宴。” “对,因为陆子宴。”就算知道以他的聪明,肯定也猜出来了,但谢晚凝还是决定坦白自己的心思。 她道:“曲城侯府那次,当时为了同他干净利落的退亲,我动了嫁给你想法,想着以你的身份,这事就算传到金殿之上,圣上也不会站在他那边。” “后来,他同意退亲,婚约顺利解了,我本来是没有再嫁人的心思的。” 裴钰清静静的听着,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他本就知道她想嫁给他,不是因为对他心存喜爱,而是为了避开另外一个男人。 可直到最后这句话入耳,他才微微蹙眉,心念下意识转动,在想出了什么变动,让她再度动了嫁给他的想法。 是被陆子宴掳去假山的那次? 还是…… 谢晚凝道:“陆子宴离京前的那晚,来了我房里。” 裴钰清身体一僵,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订婚这些年,他来过我院子,也知道我闺房在哪里,那天晚上我睡的昏昏沉沉,察觉到不对时醒来,就见床边立着一道黑影,” 想到那一夜,谢晚凝心有余悸,吸了吸鼻子,道:“是陆子宴,他夜闯我闺房,就站在床边看着我。” 裴钰清屏气半晌,伸手握住她的肩,将人推开了些,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抚了抚:“哭了?” 谢晚凝:“……” 她以为他会问,陆子宴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没想到他第一个问的却是…… “别怕,”见她不说话,裴钰清低头亲了亲她的发,小心哄道:“都过去了,他已经不在京城,没有人会再来吓着你。” 谢晚凝道:“你不想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在宾客盈门的国公府,光天化日之下,那狂徒都敢将她掳去假山后头亲吻,夜间闯入她闺房…… 裴钰清嘴唇微颤,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再度将人拥进怀里,“是我不好,没有想到提前安排人保护你。” 他没有早料到陆子宴的猖狂。 凭借陆子宴对宣平侯府的了解,在第二日又要离京的情况下,连夜探入她香闺确实大有可能。 可他却没有提前安排好暗卫护着她。 她该多害怕,睡到一半醒来,床边立着个男子。 还是白日里,轻薄过她的男子。 他已经自责到了心间酸痛的地步,可谢晚凝却没有这么不讲理。 她道:“这不关你的事。” 这哪里能怪到他头上,她怪陆子宴欺人太甚,怪宣平侯府的府兵护卫不利,甚至怪自己识人不清,也没有怪过他。 同样是出身世家的贵公子,为什么他们性情能如此天差地别。 裴钰清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他来做什么?” 谢晚凝敏锐的察觉出他的不对,默了默才没好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倒也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 闻言,裴钰清心头一松,很快又品出她话里对那人的维护之意,语气顿时有些淡了,“是吗?” 第六十章 “那他连夜去你闺房,是想找你叙旧?” 他的声音是难得的轻嘲。 给谢晚凝听的眉梢微挑,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试探道:“你在不高兴?” 裴钰清:“……没有。“ “就是在不高兴,”谢晚凝睨了他一眼,解释道:“别不高兴啊,他没对我做太出格的事。” “太?”裴钰清缓缓重复了一遍,神色不明。 谢晚凝愣了一下,终于品出点味儿。 她唇角弯出一个弧度,开口道:“确实没太出格,他也就是像你现下这样抱着我来着。” 裴钰清呼吸一滞,良久没有说话。 既然决定说出来,她就打算坦白的。 谢晚凝又继续道:“他还让我等他回来,说回来后会求得我爹娘的同意,再次将我许配给他,让我离你、离所有男人都远些。” “当时的他气势汹汹,一副我不答应,他就不走的样子……” “那个情况下,我不敢激怒他,只能忍气吞声应下。” 现在回想起被陆子宴堵在闺房床榻上的那一晚,谢晚凝依旧厌恨之气难消,握住他衣襟的手猛地用力,恶狠狠道:“也就是那天过后,我决定找个人把自己嫁了,彻底摆脱他。” 被男子夜闯闺房,强行搂抱,还威逼她等他…… 光是她的描述,裴钰清都能想到这个姑娘当时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语带后怕道:“都是我不好。” 都怪他没有预料到那人会如此丧心病狂,还信誓旦旦自己会护的住她。 ……那一晚,若是那人真想对她做点什么,他再如何补救什么都晚了。 “你确实不好,”谢晚凝哼了声,依旧有些耿耿于怀:“让一个姑娘家主动求娶两次,你还口口声声说喜欢她。” 裴钰清苦笑:“……我错了。” “你是我第一个想嫁的人,但你若是不同意,我也不能强逼着你娶。”谢晚凝道:“你知道你刚刚要是没有挽留我,我会如何吗?” “我就去嫁给别人,无论是我外祖家的几个表哥也好,还是我叔父的座下弟子也行,只要能在三个月内娶我的,无论是谁,我都嫁。” 反正她嫁猪嫁狗,都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等陆子宴回京。 裴钰清已经听的愣了神。 直到此刻,他才算明白,这姑娘有多抗拒跟陆子宴再续前缘。 在这之前,裴钰清跟陆子宴的想法差不多,总觉得她是被陆子宴经年累月的冷待,加上临近婚期前养了个外室的缘故,才寒了心。 但他们之间的情意做不得假,等陆子宴多说几句好话,耐着性子哄哄,说不定她兜兜转转依旧还是会嫁给他。 他不敢草率答应娶她,除了顾忌自己身体的原因外,更多的还是怕她日后会后悔。 他不舍得让她后悔,但真的订了婚,成了亲,他更不会舍得将人放走。 就像现在,他才将人抱进怀里,就再也舍不下了。 他紧了紧双臂,低头吻上怀里姑娘的发,轻轻道:“晚晚,我不会让你后悔自己的选择。” 就算是借用婚事来摆脱其他男人又如何,他是她第一个想到的人,足够了。 见猎心喜,那也是喜。 她是喜欢他的。 谢晚凝莞尔一笑,将脸埋入他怀里,心里也是暗道怪哉。 他们这般亲密之态,她竟然没有半分不自在。 最喜欢陆子宴的那段日子,她也爱黏着他,一日不见都想得慌,只要他在京城,她每每都耐不住性子跑来见他。 只是那人总是冷着长脸,她不敢靠太近,两人独处时,也鲜少有什么热乎话说。 当时她只觉得他不够贴心,现在回想起来,青梅竹马相伴长大,他们最亲密的时候,竟然都在她提出退亲后…… 那个手握长枪的少年,在他们还是未婚夫妻时,对她确实是克制的。 或许是旁观者清,已经跳出那段沼泽的缘故,谢晚凝竟忽然能体会到属于陆子宴的一丝丝感情了。 他这段时间几次三番的纠缠,并不是全然的不甘心,而是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他,对她应该是有几分不同的。 细细想来,在她爱缠着他的那些年里,她来找他很少有踏空的时候,那么一个年少有为的大忙人,她几乎次次都能见到人。 除非他是领了差事出门,或者去了京郊军营练兵不在府上。 但凡他在家里,无论是在书房会客,还是同友人谈天,甚至是跟幕僚下属们在商议要事,只要听说她来了,就算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也会叫鸣剑来同她说一声,叫她等等。 她总会见到他,哪怕是不苟言笑,冷峻淡漠的他。 谢晚凝想,这或许就是她能一腔热情坚持这么久的缘故吧。 毕竟,她又不傻,就算再不计较得失,也会感到累,他真对她没有半点另眼相待,她说不定早就清醒了。 哪里用得着…… “在想什么?”她久不说话,裴钰清温柔的问:“困了?” 谢晚凝闭着眼嗯了声,深吸口气,嗅到他身上清冷的淡香,好奇道:“一直想问你来着,你用的什么香,闻着好舒服。” 她丝毫不知道何为矜持,就这么认真的低头去嗅一个男人身上的味道,还说闻着很舒服。 裴钰清浑身发烫,一时之间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又在作弄自己。 “别闻了,”他握住她的后颈,制止她在怀里胡乱窜的小脑袋,嗓音微哑:“是佛手香,用佛莲花配了几味药材调制而成,你若是喜欢,我明日给你……” “我不要,”谢晚凝没听出他的不对劲,自他怀里昂着头,目光正好看见他的下颌,眯着眼笑道:“这种清淡凝神的香料,比较适合你这种温润如玉的公子,我闻闻就好了。” 话音才落,她就眼睁睁看着他修长的脖颈上微微凸起的喉结,缓缓滑动了下。 谢晚凝:“……” 她大感惊奇,没顾得上思考,便伸手戳了戳。 下一瞬,就被扣住手腕制止。 “晚晚……”裴钰清嗓音低沉的不像话,“你别闹我。” 第六十一章 托了那些梦境的福,谢晚凝并不算是真正不谙人事的少女。 对他的话中之意,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面色顿时有些涨红。 她挣开他的双臂,自顾自坐直身体,尴尬道:“我就是好奇来着,没有故意想闹你。” 怀里一空,裴钰清下意识轻捻指尖,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他微垂着眼,道:“好奇什么?” 谢晚凝静默几息,还是坦白了,她盯着他脖颈的那处凸起,眼眸亮晶晶道:“好奇你们男子的喉咙怎么会突出一块。” “……”裴钰清无语的看着她,轻声道:“胡闹。” 他没有允许她敞开了专研自己的喉结,谢晚凝在他面前胆子虽大,但因为方才的尴尬,一时之间也不敢妄动。 梦里的经验告诉她,男人在这方面似乎都不太能忍耐得住。 陆子宴多冷傲的人啊,对刘曼柔一片赤心,可是在新婚时期,依旧恨不得赖死在她床上,欲色上头时,赶都赶不走。 那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而面前这人,都二十七了。 应该更……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谢晚凝面色微红。 那些梦太真实了也不好,她总能想到个中细节,仿佛亲身经历。 好好的姑娘家,芯子愣是成了已婚妇人。 谢晚凝正有些懊恼时,手又被旁边的人握住。 裴钰清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没有由着她闹,而在闹小性子,犹豫了会儿,小声道:“你若真想玩,就玩吧。” “……”谢晚凝喉咙咽了咽,心口砰砰直跳。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这副纵容的态度。 就算是待她温柔疼爱的母亲,和最是护犊子的父亲,也没有这样无底线纵着她过,更不要提时时喜欢念叨她的兄长了。 可这人…… 谢晚凝唇角微扯,缓缓抬手抚上他脖颈侧方,感受到指腹下轻轻颤动的血管,一点一点往他喉结处挪。 裴钰清难捱的忍着,心脏因为紧张而跳的飞快,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他的心跳声大到近在咫尺的谢晚凝都能听见,她终于停下动作,不忍心闹他了。 “长卿哥哥,”她认真教他:“你得有自己的原则和脾气,不能这么万事都依着我。” 裴钰清受教道:“好。” 谢晚凝满意一笑,再度提点道:“我脾气很坏,最擅长得寸进尺,你若是万事都依着我,只会将我纵得愈发不知分寸地欺负你。” 裴钰清轻轻嗯了声。 “你明白就好,”谢晚凝戳了戳他的脖颈,笑道:“就像现在,我就是故意想作弄你,你应该严词拒绝我,并且不能心软。” 裴钰清点头:“好。” 小姑娘的指尖轻柔,那点力道戳的他只觉得煎熬,裴钰清喉结又吞咽了下,好在这次没有被她发现,可她那张可爱的小嘴还在叭叭。 “别总说好呀,”谢晚凝催促道:“你现在开口严词拒绝我。” 裴钰清实在拿她没办法,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阖上眼,终于没有说好,而是坦然承认:“我舍不得拒绝。” 谢晚凝:“……” 自诩面皮算厚的人,愣是被他这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咬着牙忍了几息,最后实在忍不住道:“你倒是听话。” 让他不许再口是心非,就半点都不装模作样了。 裴钰清明白她的意思,掀开眼皮看她一眼,叹道:“晚晚…” 声音无奈又宠溺。 谢晚凝抿了抿唇,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夜深了,我回去歇息了。” 说完,她匆匆就要走,被坐着的人握住手腕制止。 裴钰清道:“要我去你院中检查一番吗?” 他还记着刚刚答应的,要帮忙检查她院中奴仆是否有撒好驱虫药粉。 谢晚凝想了想,点头。 裴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中拿着个跟方才被她丢进湖里那个一模一样的玉瓶。 这一回,谢晚凝老实道:“我带了药丸来农庄,就在房中。” 至于为什么骗他说没带,当然是为了逗他过来…… 裴钰清并不意外,挥退下属后,握着她的手腕站起身。 两人携手并肩朝她的院子走去。 盛夏月光明亮,就连树影都清晰可见,微凉的夜风吹过,让人只觉得安宁平静。 谢晚凝手指悄无声息的动了动,和他十指相扣,轻声道:“我也没有。” 这是一句很突兀的话,裴钰清先是听的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顿在原地,谢晚凝也跟着停下来,偏着头去看他,两人目光对视上的一瞬,她眉眼弯弯,调侃道:“想亲我?只要你心脏负荷的了,我是可以的。” 她在他面前口花花惯了,这种胆大至极的话,几乎顺口就来,可这回面前的人却没有无措的垂下眼避开,而是定定的看着她。 “晚晚…”裴钰清动了动唇,艰难出声:“你心悦我吗?” 谢晚凝怔了怔,道:“我若不是喜欢,做什么非要嫁你?” 说着,她眉头蹙的死紧,为自己解释:“我想嫁给你虽然是为了避开陆子宴,论身份、人品你都是最佳选择,但若我半点都不喜欢,我才不会在被你拒绝过一次后,还上赶着来问你娶不娶我呢。” 真当她嫁不出去了啊! 谢晚凝正愤愤不平的瞪他,就见一直面不改色的男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半晌都没有吐出一个字,反而低头而下。 下一瞬,她的唇瓣被他覆住,温热清冷的气息扑鼻而来,她瞳孔猛地一缩,心跳漏了半天,手掌反射性的抵住他的胸口,就要将人推开。 可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到底没有用力,而是虚虚搭在他的心口。 两片唇厮磨了好一会儿,谢晚凝感觉到掌下的心跳愈发紊乱,才用力将人推开,“你心跳的好快,注意……” 话说到一半,就被面前男人推着后退两步,直到背抵在一旁的树干上,下巴又被抬起,嘴唇再次被采撷住。 这次不再是贴着唇啄吻,在他覆上来的瞬间,握住她下颌的指腹微微用力。 等她唇瓣微启,便长驱直入。 谢晚凝未尽的话,全部化成了浅浅的呜咽声。 第六十二章 初识起,就任她戏弄调侃只会生涩无措的男人,此刻难得的强势让谢晚凝有些怔神。 等她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抵着树干,下颌被他握住,唇瓣都被他吮得发麻。 谢晚凝眸子蓦地瞪大,有些慌乱。 可唇上的触感轻柔缱绻,温柔的要命,一点一点抚平她的心慌。 直到近在咫尺的喘息声渐渐加重,谢晚凝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推开。 “裴长卿!” 裴钰清嗯了声,浅浅的吸气,贴着她的唇浅浅吻着,一边抬起眼皮看她,低声呢喃。 “我心脏负荷的住,别担心。” 说着,本就没离开的唇欲再度深入,当即被谢晚凝捧着脸推开了些。 “别亲了…” 总算给了点喘气的余地,谢晚凝急急偏头躲开他的逼近,飞快道:“你快松开我。” 裴钰清一怔,握住她下巴的手缓缓松开,抿了抿唇,垂眸道:“不是说我心脏负荷的住,可以给我亲吗?” “……”谢晚凝被他问的一噎,掏出帕子擦拭唇边的水渍,没好气道:“我也就那么一说,谁让你真亲的!” 还亲的那么专注认真,让她有些莫名发慌。 她是有点喜欢他,但…… 她的未尽之意,裴钰清不过转瞬就明白的差不多,紧抿的唇瓣慢慢发白。 人家只是见猎心喜逗他玩,并没有真的跟他谈感情的意思,要嫁给他也是因为摆脱另外一个男人,随时可以和离。 而他却当真了。 无名无分的,她只是随意说了句自己也没有同其他人这么十指相扣过,他便按捺不住抱着小姑娘吻的动情。 刚刚还滚烫的气氛,忽然就静谧下来。 良久,裴钰清道:“对不住,是我过于孟浪了。” 声线平稳,无波无澜。 谢晚凝耳尖微微一动,听出一些不对劲,等喘匀气息再度抬眸看他时,就见这人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清俊温然的模样。 仿佛刚刚那个失控到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的人,不是他。 她想了想,道:“你亲吻姑娘亲的还怪熟练的。” 瞧瞧,一会儿的功夫,能把她亲的喘不上气,就这还说自己有心疾。 裴钰清:“……” 他沉默几息,似乎无奈极了,叹了口气,低声反问:“熟练吗?” 全凭本能行事罢了。 谢晚凝也没谁可以做对比,梦中的陆子宴…… 她眨眨眼,没再去想那些晦气的事。 把手伸进面前男人的掌心,仰着头追问:“只亲过我一个,对吧?” 他收拢掌心,将柔若无骨的小手握紧,低垂着头看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淡淡道:“以后也就你一个。” 就算她没打算跟他认真,就算她尚未成亲便已经做好了和离的准备。 他也只会要这一个。 谢晚凝听的笑了,心满意足的点头,不再说话,径直拉着他朝自己院中走。 裴钰清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握紧。 ………… 邀请外男深夜入自己院子,这是谢晚凝活了十六年来的头一遭。 点头答应的时候她没多想,可人真的进来了,却有些难得的不自在。 好在比起陆子宴擅闯的那间她睡了十几年的厢房,现在这个房间,她自己还没睡一晚,不算多私密。 裴钰清细细检查了一番后,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梳妆台上。 打开的妆奁里,正好放着初次见面时,他送给她的那块玉佩。 ……就连来农庄小住,她都带着。 这个念头才出现,裴钰清眼眸便不自觉地泛起柔光,原本酸胀的心脏,渐渐舒缓下来。 暗叹自己真是白白年长她这么多,往日里稳定的情绪,一旦遇上这姑娘,根本招架不住,喜怒皆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变化。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他也不愿意让她受。 他目光停留太久,谢晚凝也看到了妆奁里的玉佩,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上前将玉佩拿起,看着上头雕刻的图案,笑着问他:“珠宝阁也是沛国公府的产业?” “不是。”裴钰清道:“是我的私产。” 谢晚凝眉梢微扬,讶道:“你还经商?” 裴钰清不欲多言,只道:“情报所需。” 京城作为帝国的中枢之地,每一道政令、圣谕都从这里发出,传往各州各郡。 全国各地达官显贵们,但凡有实力的,都想在京中找门路,找靠山,一门心思往京城挤。 擎天卫作为皇帝的眼睛,情报获取途径除了暗自探查的耳目眼线外,鱼龙混杂之地的产业也必不可少。 从士族官员们爱去的茶楼、书楼,到高门贵妇们聚集的珠宝阁,都有涉猎。 明面上,这是裴钰清的私产,实际上还是为了收集情报。 谢晚凝半懂不懂,但也没有多问,只从心道:“你好厉害。” 真的好厉害,京城世家贵族那么多,后台一个比一个强硬,他却愣是能将产业发展壮大到人尽皆知,能力可见不凡。 裴钰清笑着看她,道:“夜色已深,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说着,他看向桌上自己送的玉瓶,不好动姑娘家房里的东西,只叮嘱着:“药丸记着吃,心神平和些,别总夙夜难眠,影响自己身子。” 谢晚凝自己打开玉瓶,倒了一粒褐色药丸在掌心,当着他的面吃了,才冲他摆摆手:“你回去吧,明日记得来接我。” 来接我…… 裴钰清品了品这三个字,温然一笑,道了声好后,转身离开。 谢晚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关上房门乐滋滋的哼了声。 看着似一朵高不可攀的凌霄花,这不还是被她摘下了。 来农庄不到一天,就将人搞定。 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可以摆脱陆子宴,所嫁的人,还是她自己选的,谢晚凝心满意足的爬上床,抱着薄被进入安眠。 这边,离开谢晚凝闺房后,裴钰清还是有种脚不着地的飘忽感。 他走到两人相吻的树下,唤了一声,“裴珥。” 裴珥自暗中现身,恭声道:“属下在。” “你说…”裴钰清的声音带着些疑惑,“你看见了吗?” 第六十三章 他总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裴珥:“……” 清心寡欲多年,似要成佛的主子抱着个姑娘家亲的沉迷,他怎么敢多看一眼。 裴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直到背对自己站着的主子微微侧身,投来目光,才尴尬道:“属下不敢多瞧。” 跟下属聊起自己的孟浪之举,裴钰清神色也并无异样,一点在谢晚凝面前的羞赧都不曾展露。 他缓缓颔首,转身垂眸,再度问道:“你说,晚晚对我是不是也有意?” 裴珥:“……” ……我一个粗人,离的又远,连你们聊了些什么都听的不太清,能知道什么? 见向来运筹帷幄的主子难得这副心神不定,患得患失的模样,裴珥声音坚定。 “姑娘家名节多么重要,谢姑娘能在夜间同您相会,还准许您进入她闺房,想必内心是极其喜爱您的。” 这话说到了裴钰清心坎里。 他也是这么想的…… 那姑娘胆子大归大,但若不是信赖他,如何敢几次三番戏弄他。 就算要摆脱陆子宴家人,那满京城这么多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她为何不选别人嫁了,非要选他? 不断寻找着自己在心上人那儿得到的偏待,裴钰清终于笑了。 想到自己掐着她尖尖下颌,抵着人亲吻的滋味,他喉结一滚,稳了稳心绪,道:“我要娶妻了。” 裴珥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此刻闻言大喜,立即单膝跪地:“恭喜世子爷。” 他几乎要喜不自胜,这些年来,他家世子做的决定,从未有过转圜。 尤其是婚姻大事上,就连公主和国公爷都改变不了他的主意,每每逼婚,都被一句‘痼疾难除,不欲耽误别人家姑娘’打发了。 裴珥本以为自家世子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没想到竟然因为谢姑娘而动了成婚之念。 他不敢想,若叫公主和国公爷知道了得多欢喜。 ………… 翌日,谢晚凝刚刚起床,小堂妹就寻了过来。 谢茹瑜兴致勃勃道:“晚晚姐,咱们今天去钓鱼怎么样?” 钓鱼当然不是昨夜那个湖边,而是在农庄外面,靠近田地的一方大塘,昨日过来时,马车上瞧见过。 谢晚凝坐在梳妆台,闻言有些内疚道:“我得先回一趟京城,明日陪你去钓鱼好不好?” “回京城?”谢茹瑜讶道:“咱们不是昨儿个才来的吗,可是拉下了什么东西?打发奴仆去取就好了。” 谢晚凝想了想,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跟妹妹坦白自己连夜跟一个男人互许终身,便含糊道:“我有事一定要当面跟爹娘讲。” 她说话时,头微微侧向这边,谢茹瑜眼神一扫,目光顿住,指了指她的唇瓣:“晚晚姐,你的嘴怎么肿了?” 正帮谢晚凝梳妆的尔晴闻言,视线也看了过去,手中的玉梳停了下来,急道:“确实有些肿,姑娘可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有哪里不舒服吗?” 室内寂静了几息。 在堂妹和贴身侍女的注视下,谢晚凝面上浮现了一层浅浅的薄红,她干巴巴道:“没有哪里不舒服,许是方才漱口咬着了。” 两位都是未通人事的姑娘,闻言没有半点怀疑。 谢晚凝凑近铜镜,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唇瓣。 心里有些羞恼,那人怎么能啃的这么凶,要是到了京城还没消肿,被阿娘瞧出端倪可怎么好。 姐妹两用过早膳,就有奴仆来禀告。 裴钰清的马车在外头等着了。 听见谢晚凝要搭乘别人家的马车一同回京,谢茹瑜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正待细问,堂姐已经走的影都不见了。 一架刻有裴氏族徽的马车停在农庄院外,通体墨黑的车身,顶盖镶了颗红玛瑙。 谢晚凝出来时,就瞧见晨光中,裴钰清一袭月色长袍,君子温然,长身玉立的模样。 眼眸不自觉的眯起,朝他走过去,笑道:“等很久了吗?” 裴钰清缓缓摇头,伸手扶她上车。 天气太热,加上这次回京,打算下午就返回,所以谢晚凝连尔晴都没带。 才上了马车,身后的人也跟了上来,坐在了她的对面。 车内空间宽敞,角落放了冰瓮,很是凉爽。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之间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谢晚凝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对面的人。 这是两人关系改变后的第一次独处,昨夜还那么亲密过,这会儿没有黑夜做保护色,就算是惯来胆大的她,这会儿也有些尴尬。 裴钰清就更不必多说,衣袖下的手指都窘迫的蜷缩起来,面上神情倒还算自若。 安静半晌,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喝茶吗?” 谢晚凝嗯了声,“不喝热的。” 欲煮茶的手顿住,裴钰清端起小桌上的茶壶,直接给她斟了杯冷茶。 “晚晚想好了怎么同令尊说吗?” 闻言,正捧着茶盏抿的谢晚凝险些被呛着。 这副心虚的模样叫裴钰清双眸微眯,将她手里的茶盏拿下,淡淡道:“后悔了?” “不是,”谢晚凝赶紧摇头,“没后悔。” 才提起的心口骤然一松,裴钰清看着她,温声道:“那为何做这般模样。” 既然决定要成亲,还是三月内完成婚仪,眼下回京就是为了跟父母坦白的,怎么提起这个还能紧张成这样。 谢晚凝抿着唇,小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才退了婚,之前还信誓旦旦绝不嫁人,结果来农庄住了一晚,就跑回去跟父母说自己想要成亲,还是要在三月内将自己嫁出去…… 偏偏这人就在农庄隔壁。 谁会不乱想。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出嫁? 是不是…… 裴钰清也想到了这些,他轻咳了声,别开脸道:“还是我去说吧。” 确实不应该让小姑娘自己去跟父母坦白,求娶这种事,本就是男子主动。 是他想差了。 谢晚凝蹙着眉,忧虑道:“要是我阿爹不同意该怎么办?” 她阿娘倒是对他还算满意,但他毕竟年长她十一岁,体弱之名广传,她阿爹素来护犊子,不一定能轻易将女儿许嫁。 第六十四章 小姑娘愁眉不展的模样让裴钰清看的笑了。 他轻轻握住她放在小桌案上的手,温声道:“如何让你爹同意将女儿嫁给我是我的事,你别担心这个。” 这话说的她多恨嫁似得。 谢晚凝有些窘,抬着眸子瞪他,哼了声:“那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好,”裴钰清笑着颔首:“一切交给我,你要做的就是别反悔。” 只要这姑娘不反悔,没人能阻止得了他娶她为妻。 昨夜提起娶妻好似还很勉强的男人,这会儿对两人的婚事比谁都上心,让谢晚凝忍不住糗他:“这是转性儿了,还是不装了?” “……”裴钰清微微一笑,无奈道:“你就当我是不装了。” 他承认的倒是坦然,谢晚凝不好多说什么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也没叫他松开,两人双手交握,就这么相对而坐。 马车先停在宣平侯府门口,谢晚凝欲下车,就抽了抽自己的手,笑道:“该松手啦,给你握了大半时辰还不够吗?” 裴钰清被她调侃的有些窘迫,手却没松,反而捏了捏她的掌心,口中道:“等我,我很快就过来,拜访你爹娘。” 谢晚凝道:“我阿爹今日不一定在家。” 裴钰清松开手,温文而笑:“他会在的。” “……” 她就不该多嘴说这一句,就算她阿爹不在家,以这人的情报网,想找到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瞥了眼靠在马车车壁笑意斐然的青年,自顾自下了车。 ………… 锦绣堂。 郑氏正同妯娌刘氏在屋内说着话,谢晚凝进来时,她先是一怔,旋即面露惊诧。 她急忙起身扶住女儿的肩,上下打量,口中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昨日才离开家去别院小住的女儿,今儿一早就出现在眼前。 就连叔母刘氏都面色有些急躁:“晚晚怎么回来了,茹儿呢?” “您二位别担心,没出什么事,茹娘还在别院,我下午就过去陪她,”谢晚凝福身见了礼,慢声道:“我临时回京是有些事儿要处理。” 有些事儿要处理…… 郑氏眉头微蹙,一未婚女郎,既不是当家主母,也没有定下亲事待嫁,需要绣嫁衣,能有什么事要处理。 刘氏只当这母女二人有私房话要说,很有眼色的说自己房中有事,先行告辞了。 叔母一走,谢晚凝依着母亲坐下,有些困乏的打了个哈欠,道:“阿娘先别问,是什么事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昨儿夜里我没睡好,让我歇会儿吧。” 见女儿神色如常,不像出了什么大事,她要卖关子,郑氏倒也没追问,只是没好气的点了下她的额头,“要歇就去房里歇着去,为娘这把老骨头可不禁你靠。” 谢晚凝这么大个姑娘了,可不好意思睡爹娘的床,闻言当即就站起身,吩咐人备轿,回了自己院子。 郑氏看着女儿轻快的背影,笑着摇头,对一旁的心腹妈妈道:“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事,值得这冤家专程回来一趟。” 李妈妈一面替主子捏着肩,一面猜测道:“许是在农庄见着什么新鲜玩意儿,特意带回来孝敬您。” 他们家姑娘轻车从简,先回来了,载物的马车还在后头路上走着呢。 郑氏想了想,觉得大概就是这样,毕竟她的娇娇幼女向来贴心的很。 她心里熨帖,升起了几分期待。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女儿所说的‘事儿’,却等来散值回来的夫君。 她瞧了眼天色,讶道:“不是说午膳不回来用吗?” 况且,这会儿日头才在半空,瞧着也没到散值的时辰啊。 天气这般热,谢书早在半月前,午饭就不回府用了。 要么跟同僚在府衙附近酒楼用膳,要么是家里仆人到点送膳过去。 听见夫人问话,正净手洁面的谢书笑着解释:“临时接到封拜帖,有客会来访。” ………… 沛国公府,正院。 “本宫没听错吧……”端阳长公主神情呆滞了几瞬,忽然握紧心腹嬷嬷的手,急声确认:“长卿真的决定娶妻了?” “殿下没有听错!” 周嬷嬷也一脸激动:“咱们世子爷当真是这么说的,他欲迎娶宣平侯府长女为妻。” “宣平侯府长女……”端阳长公主重复一遍,眼神大亮:“快,将本宫的私库开了,备上几样厚礼,等驸马爷回来……” 主仆二人喜不自胜,端阳长公主更是全无平日里稳的稳重端庄,一连串的吩咐左右仆婢。 见母亲这般情态,裴钰清轻轻叹气,伸手为她斟茶,轻声道:“大喜伤心,还请母亲注意自己身体。” 长公主恍然回神,自己儿子还在呢。 她看向自己俊秀文雅的儿子,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怎么这么突然,前几日问你时,你不还……” 说着,她又笑着摇头:“算了,现在想通了就好,本来嘛,哪有男人不成家的,再说你心疾已经多年未犯,怎么会影响娶妻。” 远的不说,光京城就有好几个药罐子不离手的世家公子,人家不照样娶妻纳妾,绵延子嗣。 她家长卿虽有心疾,却也不是体虚到药不离手,生的又如此芝兰玉树,论出身,论仪表,论才干,就算要娶她皇弟的公主都没有娶不到的。 偏偏他总能想着理由否了娶妻之事,好好一俊俏郎君,愣是拖到了二十有七,眼看着年华不再。 ……谢家长女今年好似也才十六七岁,不知会不会嫌她家长卿年龄太大。 几句话的功夫,端阳长公主一片老母亲的心思已经跳跃到提亲之事上了。 正想着是不是自己会不会太心急,是不是先让两家相熟的人去透个口风,就听见自家素来温吞的长子的声音。 裴钰清道:“稍后孩儿会去宣平侯府拜会谢侯爷同其夫人,求得他将女儿许配给我。” “……”没想到一直对成亲严词拒绝的儿子,一旦松了口,竟然急不可耐道者个地步,端阳长公主着实愣了下,她倒是巴不得愉快越好。 只是…… 她迟疑道:“贸然上门拜访,会不会太急了些?” 第六十五章 哪有直接上门求娶人家姑娘的,这不是太草率仓促了吗。 世家大族议亲,为了以示看重,起码得请两家都相熟的夫人上门先探了口风,等双方都心照不宣有了准备,再请官媒正式上门提及婚事,最后…… 裴钰清眼眸微垂,道:“孩儿年纪已经不小,又心悦晚晚久矣,不想再蹉跎岁月。” 这话说到了端阳长公主的心坎里。 你也知道你年纪已经不小! 现在倒是承认的爽快,心悦人家谢姑娘久矣,上回却还嘴硬不愿意成婚。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叫他改了主意。 端阳长公主有心再数落儿子几句,可见人垂着眼,羞于将心意合盘告知的模样,又哪里舍得不答应。 她道:“可要喊你父亲回来,我们陪你一同去?” 裴钰清道:“不必。” 他这是去求娶人家姑娘,若父母同去,就过于正式了些。 再结合母亲的身份,有逼婚之嫌。 端阳长公主也明白这一点,她想了想,道:“既如此,那你去吧,若谢书不答应,那为娘就入宫一趟,让你皇舅舅给你们赐婚。” 她家儿子好不容易松了口愿意妻,别说是侯府千金,就算是宫里的公主,她这个做娘的也得让儿子如愿。 裴钰清思忖几息,道:“此事先不急。” 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圣旨逼婚。 即便要这么做,也得先跟那姑娘提前商量好。 ………… 沛国公府世子同自家长子颇有私交之事,谢书是知道的,所以在他收到对方递来的拜帖时,很是惊讶了一番。 若不是帖子上清清楚楚写着的是他同他夫人两个的名字,谢书都要以为这是给他长子的。 他跟裴世子隔着一辈,面都没见过两次,不甚熟识,谈不上私交,对方又没有入仕,更不可能是公事。 可人家却专程拜访他们夫妻俩。 能有什么事? 谢书想起前些时日…… 郑氏听了原委,再结合女儿一大早回来,说的那神秘兮兮的话,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闻言便没好气道:“他一个尚未成婚的郎君郑重递了拜帖来求见你我二人,还能为了什么?” 或许是男人家对这种事是天生迟钝,谢书根本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经过妻子的提点,才恍然大悟。 顿觉醍醐灌顶。 他怔然半晌,神色难看道:“他可年长我们晚晚十好几岁呢吧?” “倒也没有十好几,”郑氏神情也有些复杂,“是十一岁整。” 她自己十六岁成婚,十八岁生下长子,身子养了好几年,才在二十二岁这年生下幼女,今年三十八岁。 ……也就是说,若这桩婚事成了,她未来女婿也正好比她小上十一岁。 这差的确实有些大了。 “不行!绝对不行!”谢书连连摆手,不满道:“他再大个两三岁,都能生的出晚晚了,怎么有脸动这种心思!” 时下贵族郎君,十三四岁通晓人事的不少,谢书的话说的不无道理。 郑氏倒是有些犹豫:“不是都说年纪大的懂得疼人吗,再说我上回瞧了,人看着说不到二十我也是信的,模样生的极俊,性情也温和有礼,光论样貌,配咱们晚晚倒是配得上。” 自家孩子再熊,那也是好孩子。 裴钰清那清润似仙的长相,一身气度斐然,放在郑氏的口中就成了,‘倒是配得上’。 谢书心里倒是认同妻子的这番话,他也是见过裴钰清几面的,当时还感叹过不愧是皇家嫡长公主教养出来的孩子,通身的妗贵温雅,瞧着就不似凡夫。 夫妻俩正说着话,商量着该如何应对人。 午时未到,就有仆人来禀。 沛国公府世子爷来了。 ………… 裴钰清被谢府仆人迎入待客厅。 正是谢晚凝前段时间跟陆子宴独处的厅堂。 好巧不巧,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一进门,裴钰清就观察了会厅内布局,不自觉地开始想,那姑娘在这儿同陆子宴都说了什么,第二日他们的亲事就退了。 他们在这里头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房门紧闭…… 裴钰清恍然回神,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中苦笑。 果然,人的贪欲会被无限放大。 一开始只想远远看着人,只要她过得快意就好。 后来误打误撞被那姑娘见了第一面,不过说了几句话,他便开始情不自禁,控制不住的想接近她。 陆子宴养外室的事他故意放出消息,传入她的耳朵,真的仅仅只是想让她知情,不被蒙在鼓里吗? 后来那外室有孕,他明明知道…… 可他一点也没有替陆子宴解释的打算。 他还不是圣人,不可能没有一点私欲。 他就是故意的,每一步都是故意的。 可那又如何,一切是陆子宴自找的,没人逼他那么做。 裴钰清微阖着眼,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现在他们要议亲了。 他不能拈酸吃醋,过去的都过去了,余生只有他一个。 谢书郑氏跨门而入时,就瞧见端坐于椅上面洁如玉的青年,两人都齐齐怔了一瞬。 他们家长子就生的一副好模样,算是京城世家公子里的最拔尖的后生,可面前这个…… 裴钰清听见动静睁开眼,见了来人,急忙起身,拱手施礼道:“长卿见过谢侯爷,谢夫人。” “裴世子多礼了。”谢书虚扶了一把,笑着客套了几句。 等人入座后,又吩咐仆婢上茶。 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喉,总算定了定心绪,谢书道:“不知裴世子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猜测归猜测,但问还是要问的。 才坐下的裴钰清闻言再度起身拱手施礼,直言不讳道:“晚辈心悦贵府大姑娘久矣,此番前来,是为求娶之事,若能得偿所愿,必定珍之爱之,视若珍宝,从今往后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请侯爷、夫人成全。” 谢书手里还端着茶盏,话音落下的瞬间,好险没将手里的茶洒了,他小心翼翼放下玉杯,脸色难看道:“我家大姑娘今年十六,不知裴世子今年贵庚?” 未来岳丈问的很不客气,裴钰清面色微窘,道:“二十有七。” 第六十六章 好一个二十有七。 谢书的脸有些发黑,连客套都不客套了,直接道:“那世子可知本候女儿多大,她才十六岁。” 一旁的郑氏忙用帕子掩住微抽的唇角,颇有些无奈。 她夫君这语气就好似自家闺女被哪个糟老头子惦记上了似得。 可明明面前立着的人,仪表出众,姿态端方,论出身在京城也是数得着的尊贵。 若忽略年纪,绝对是上上好的佳婿之选。 哪里就有这么不堪。 裴钰清听着未来岳丈堪称奚落的语气也愈发窘迫,好在他来时已经做好准备,闻言,微垂着的头轻轻抬起。 在谢书和郑氏的目光下,伸手掀开下摆,竟直直跪了下来。 “不瞒您二位,在遇见令嫒之前,晚辈此生本无娶妻之意,遇见她后,我虽苦恼于年龄差距,但却更庆幸于自己没有妥协于父母之命,娶妻生子。” 若他早早听从父母之命,到了年纪便娶妻,那么在他们初见时,他身侧就会有旁的女子陪同。 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怦然而动,和不由自主的情意。 他庆幸或许是冥冥中的灵觉提醒他,日后他会遇见这样一个小姑娘,喜她所喜,恨不能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博她一笑。 想到那动人心弦的姑娘,裴钰清心头的窘迫飞速消散,变得又酸又暖。 他脊背挺直,眼神内敛庄重,声音轻缓:“晚辈自知年长令嫒许多,除了此事我无力更改外,其他绝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我可以对天起誓,若得谢晚凝为妻,此生唯她一人,必待之如珠如宝,若有违誓言,便让我生生世世受求而不得之苦。” 话音落地,厅内骤然安静。 就连站在角落,低眉顺眼随侍的奴仆们闻言,都憾然抬头,更别提谢书、郑氏夫妻俩了。 他们家姑娘前头那桩亲事为什么退了? 还不是因为陆家小子,大婚前闹出的风流韵事吗? 晚晚自己也说了,她肚量小的很,只愿寻一个同她爹这样,不纳二色,唯有一妻的夫君。 可细数京城高门府邸,哪家郎君不是在十来岁身边就有了贴心婢女陪床,身边莺莺燕燕都少不了。 年过三十方能纳妾的规矩,在勋贵门第里,也只有谢家才有。 还是从襄州迁来京时带过来的家规,就这也只规定三十岁之前不能纳妾而已。 谢书兄弟俩年过三十,依旧没有动纳妾之念,一是为人持正,并不流连女色,二是同妻子感情甚笃,家宅和乐,不愿纳妾搅了这安宁。 宣平侯府后院干净成这样,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男子本性就是恋色重欲,那些出身良好,钱权皆不缺的世家公子们,还有谁能叫他们压抑自己本性? 这不是有违人道吗? 谢书和郑氏都知道,他们家晚晚真打定主意要寻个,一心一意守着她,还要出身、能力、才貌样样都能过得去的郎君。 真可谓难如登天。 夫妻俩对视一眼,皆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 谢书轻咳一声,道:“贤侄请起吧。” 裴钰清依言起身,入座。 郑氏吩咐仆婢重新斟茶,笑道:“贤侄心意我们已经明了,只是还有一事……” 裴钰清恭矜颔首:“您请问。” 既然动了嫁女的念头,郑氏一片慈母之心,也没多跟他客套,直言问道:“京中多年的传言,是否为真?” 那些传言可是说沛国公府世子爷活不过三十,他都已经二十有七了…… “三分真,七分假,”裴钰清温然一笑,徐徐道:“晚辈自幼体弱是真,但经过多年的细细调理,如今只有心疾难以根除,您二老放心,心疾只要不大喜大悲心神激荡,便无大碍。” 他已经年长她这么多,若他真活不过三十,又哪里敢去招惹那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 谢书抚须思忖,久久不语,心里还是犹豫不决。 心疾可大可小,一有不慎他家姑娘就要当寡妇了,容不得他不慎重。 还是郑氏瞥了夫君一眼,以团扇挡着唇,轻声低语:“不如问问晚晚自己的心意?若她不答应,便是你答应了也无用。” 换言之便是,若女儿自己看中了,他们再拗大概也拗不过。 所以此事,还是他们那娇娇幼女的心意最重要。 ………… 谢晚凝阖着眼睡的香甜,被尔霞轻轻唤醒。 李妈妈得了命令亲自过来,见她醒了,忙不迭凑过去,“夫人吩咐,请姑娘您梳妆齐整,随奴婢去待客厅一趟。” 刚刚睡醒的人还有些迷糊,谢晚凝缓缓坐直身体,慢声道:“阿娘有什么事吗?” 说着,正待下床的人停住动作,终于醒过神来。 扭头问:“待客厅?” 李妈妈拿了外衫给她换上,口中应道:“是了,就是待客厅。” 她看向小主子,语带嗔意:“您也不提前同夫人说一声,裴世子突然来访,真叫人手足无措。” 李妈妈是郑氏陪嫁妈妈,看着两个小主子长大,虽不倚老卖老,但言语间比其他仆人亲近的多。 谢晚凝也并不介意她的嗔怪,闻言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心跳乱了几拍。 那人动作够快的,这才打了个盹,就已经禀明她父母了吗? 既然喊她过去…… 那就是爹娘那边都过关了,要她表态的意思? 谢晚凝一路想七想八,乘着软轿到了前院。 待客厅的门是开着的,她还未下轿,里头的几人目光都看了过来。 小半日不见,小姑娘又换了身衣裳,一袭桃红色烟罗裙,头上簪了支珍珠步摇,一手持美人团扇,一手提着裙角朝这边走,一举一动都透着清婉灵动,是一个浑然天成的美人。 多好看的姑娘啊,难怪引得多年都无心娶妻的国公府世子主动下跪求娶。 谢书和郑氏面上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得。 裴钰清却看的有些晃神,看着小姑娘一步一步俏生生走到自己面前。 “喂!”谢晚凝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歪着头冲他笑道:“回神啦,裴长卿。” 谢书\/郑氏:“……” 裴钰清恍然回神,察觉自己方才看人家姑娘看直了眼,神情先是微微一滞,眼睫轻轻颤了颤,看着她戏谑的表情,无奈的唤了声,“晚晚。” 谢晚凝眉梢微挑,唇角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歪着脸看他,没有再出言打趣。 这人脸皮薄,在长辈面前这么唐突急色模样,现在能忍住不面红,都已经出乎她预料了。 她原本还以为,被她这么调侃一声,他会恨不得羞愤而死。 他们交流的氛围若无旁人,眼波流转间分明有情人的模样。 谢书心里咯噔一声,总算明白了夫人方才的话。 他就说! 明明将人打发了,他们夫妻私下问问女儿心意即可,怎么就得现在把人喊过来当场问! 原来他家娇花般的姑娘,不但早就被人惦记上,还已经付诸了行动。 下手够快的啊,这才退亲多久! 瞧瞧,好好一大男人,偏偏做出这么一副羞赧的表情,真叫人不齿。 谢书心里愤愤,眼神如刀‘唰唰’地往外刺。 裴钰清多敏锐的人,瞬间正了神色,不敢再让自己表现的太过轻浮。 成婚二十余年,郑氏对枕边人了解极深,知道他这会儿正恼自个儿姑娘女大不中留呢。 她何尝没有这种心思,但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只要女儿喜欢,婚后幸福就行。 这么想着,郑氏朝女儿招手,“晚晚来。” 她抬手理了理女儿汗湿的鬓发,给额间冒了层薄汗的姑娘打着团扇,柔声道:“你可知为娘唤你来,所为何事?” 谢晚凝依着母亲坐下,眸子落在一旁端坐着的青年身上,笑意盈盈道:“知道啊。” 裴钰清同她目光对视上的一瞬,就别开脸,藏于袖中的手指因为紧张而缓缓蜷曲。 只要她点头…… 只要她点头,他们的亲事…… 听着女儿娇俏甜音,谢书重重的冷哼了声,“他上门提亲之事,果然是你们私下先商量好了,昨日你不是去了农庄,什么时候商量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谢晚凝心虚的眨眨眼。 她不擅长对爹娘撒谎,闻言略微顿了顿,干巴巴道:“在农庄正好碰上了,就商量了一下。” 把婚姻大事,说的这般无足轻重。 这回不止谢书这老父亲不满,就连裴钰清都有些小小的不开心了。 郑氏抬起团扇敲了下女儿的额头,“好好说话。” 她没有追究女儿同外男是不是私定终身,再谈婚嫁,只是直言发问:“裴世子有意迎娶你为世子妃,你意下如何?” 偌大的厅堂内不自觉安静下来。 气氛莫名有些紧张,尤其是裴钰清。 明明两人昨夜已经商量好了,可他还是很没底气,一颗心似被人用大力攥紧,连呼吸都屏住。 谢晚凝眨了眨眼,缓缓收敛神色,不再嬉皮笑脸,而是郑重点头:“我嫁。” 两个字轻柔坚定。 裴钰清几乎要陷进肉里的手指微松,眼眸中地亮光,熠熠生辉。 顾不得一旁还有两个长辈,目光堪称唐突的看着那个姑娘,再无方才进退有度,端方有礼之态。 谢书再度黑了脸,顾不上当事人就在场,开口诋毁道:“他年长这么多,你瞧上他什么了?” 谢晚凝默了默,道:“他长得好看。” 谢书一噎,偏偏这个他反驳不了一点,想了想,又咬着牙道:“他还患有心疾,不可大悲大喜,不可操劳多虑。” 谢晚凝弱弱的看了眼铁青着脸的父亲,小心道:“但他长得真的好看。” 谢书:“……” 他手指抖啊抖,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女儿的眉心,“你就图他好看?他今年二十有七了,还能好看的了几年?” 裴钰清:“……” 谢晚凝也有些不高兴,她轻轻拍开父亲的手:“不操心的人不容易老,您看他瞧着哪里像二十七的样子,再说了,我什么也不缺,找未来郎君不图对方好看图什么?” 她生在蜜罐子里,打小吃的用的无一不精细,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求,找夫君当然得让自己满意啊。 之前那么喜欢陆子宴,除了青梅竹马多年感情外,还有一部分愿意也是因为他那张随着长大,愈发冷峻逼人的脸吧。 她语气认真:“成婚以后就要朝夕相对,就看着他这张脸,女儿每餐能多吃一碗饭。” 换个长得丑的,她都不忍直视,就是再年轻,再康健,再专一深情,她也没办法逼着接受。 谢书猛地拍了下桌子,“荒唐!” “你这是肤浅!” 他怎么就没发现,自己的娇娇爱女竟然是如此执着于皮相的人。 这些年总是拿着热脸去贴陆家那小子,难道就是看中那张脸? 郎君气白了脸,一旁的郑氏却忍俊不禁的掩唇笑了起来,没好气的瞥了女儿一眼,道:“确定了?这次还改主意吗?” 谢晚凝颔首:“确定了。” “那好,”郑氏视线一转,看向许久没有说话的青年,笑道:“这桩亲事谢家应下了,贤侄可选个日子上门提亲。” 裴钰清站起身,恭敬道好。 郑氏抬手,“坐吧,无需如此多礼。” 许是丈母娘看女婿,她是越看越顺眼。 谢晚凝一番话把老父亲气的七窍生烟,但作为老母亲,郑氏却颇为认同。 她家姑娘要钱财有钱财,要样貌有样貌,虽然退了亲,那也不打紧,依旧百家争娶的贵女。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女儿不成婚,专门豢养几位贴心男宠过日子郑氏都赞成。 反正她不求女儿攀高枝,嫁入高门大户为谢家结一门姻亲,只愿女儿一生顺遂,事事如意。 现在既然决定要嫁人,不图钱财,不图权势,那总得图一样吧? 放眼京城,这位裴世子的模样已是拔尖中的拔尖,她闺女真是好眼光。 这般想着,更是满意,郑氏又道:“我家晚晚同武原侯府退亲一事,在京中流传的风波极大,你此番前来,端阳长公主可知晓?” “婚姻大事,未禀明双亲,如何敢登门拜访,”裴钰清将细节认真答了,又道:“他们只盼我早日成婚,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您二位成全。” 第六十七章 他语气严肃,郑氏不由正了面色:“何事?” 裴钰清轻声道:“晚辈想婚仪一切从急,在三月内成婚。” ……室内再次陷入安静。 这次是一片死寂。 郑氏噤了音,谢书也没有念叨女儿肤浅只认皮相。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能瞧见对方眸底的惊遑。 郑氏看了眼厅内的奴仆,皆是心腹才缓了口气,目光落到女儿面上,柔声道:“婚期如此仓促,也是你们商量好的?” 周遭气氛大变,谢晚凝察觉到了,她小心的点点头。 裴钰清不忍小姑娘被父母逼问,主动开口解释:“是晚辈年纪不小,家中双亲急切,才想加快婚期,……并无其他原因。”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艰涩赧然。 闻言,谢书、郑氏神情均缓了缓,提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 也是,不怪长公主同沛国公急,若换了是他们家儿子也二十有七,才松口愿意娶妻,他们恐怕连三个月都等不了。 但郑氏没有轻易松口答应婚期加快至三个月,只道等上门提亲那日再议成亲的日子。 成婚就是再急,也不急着一时半会儿,合八字,定良辰吉日都需要时间。 匆匆忙忙将女儿嫁出去算怎么回事。 裴钰清从容微笑,也不再追问。 谢晚凝这个提出要三月内成亲的罪魁祸首更是没有说一句话。 她也不傻,怎么敢在父母面前表现的恨嫁。 再说,这种事,当然还是交给同为当家夫人的端阳长公主啦。 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嫡亲胞姐,姐弟感情深厚,整个朝堂,就连阁老都要给这位长公主几分面子,想快点把儿媳妇娶进门,她总得想想法子吧。 聊到这个当口,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时。 正值饭点,已经松口许亲,谢书也不好往外赶人,裴钰清便留下来一同用膳。 餐桌是长方形的,谢书、郑氏坐在上首,谢晚凝同裴钰清则面对面坐着。 世家大族讲究食不言,一顿午膳悄无声息的用完。 天气炎热,谢衍誉没有回来用膳,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妹妹婚约又被口头许了出去。 今日并非休沐,谢书用完膳,也要去上值。 奴仆们正收拾桌子,郑氏起身领着女儿入了内室。 “我有些乏,就不留你们说话了。”她看向女儿,道:“晚晚记得送裴世子出府。” 谢晚凝乖巧的点头,又道:“阿娘,我打算下午回去农庄。” 郑氏一愣:“不是要议亲了,还回……” 似想到什么,她蹙眉道:“你同娘说实话,裴世子是不是也在农庄?” 郑氏是个开明的母亲,谢晚凝同她亲近的很,闻言就道:“隔壁那栋温泉山庄就是沛国公府的。” “……”郑氏沉默几息,拉过女儿的手,严肃道:“你们尚未成婚,不可行逾礼之事.” “哎呀娘,你想哪里去了,我知道的,”谢晚凝挽着母亲的胳膊,轻声哼道:“你看他那样子,我多看他一眼都羞赧的不行,是个连姑娘家手都没碰过的君子,哪里会对我做什么逾礼的事。” “你当为娘在担心他?”郑氏瞥她一眼,没好气道:“为娘担心的是你。” 知女莫若母,她早摸透了女儿的性子。 胆子那叫一个大的很。 只要她家姑娘真看上了,就算对着陆子宴那种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杀神,尚且能热情洋溢。 裴钰清那温润羞赧,予取予求的好脾气,只会叫她更不知收敛为何物,顺着心意狠狠欺负。 被亲娘点破自己的本性,谢晚凝面色有些涨红,满不高兴道:“阿娘说什么呢,我才不会对他做逾礼的事。”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有些心虚的别开脸。 郑氏对女儿想来是百依百顺,无有不依,这会儿还能说什么,自然不再多言。 “想去农庄玩,那就去玩一段时间吧,”她轻点女儿的额头,嘱咐道:“自己注意分寸,不可随意妄为。” 反正婚事由他们这些长辈操办就行。 女儿的婚事准备了好几年,却在婚期前一个月退了亲,现在嫁妆什么的都是现成的,若不是嫌晦气,连嫁衣都有现成的。 谢晚凝乖巧点头,又殷勤的服侍母亲躺下后,才走出锦绣堂。 抬眼就瞧见不远处的连廊之上,裴钰清背对着这边静静而立,身姿修长,脊背挺直如翠竹,广袖长袍有种飘逸若仙之感。 谢晚凝眨眨眼,暗自道了声确实勾人,这才走到他身后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 “走吧。” 裴钰清微微一怔,回身垂眸看她:“去哪儿?” “回农庄啊。” 谢晚凝本想去拉他的手,考虑到这儿是自个儿家,很容易叫仆人看见禀告给爹娘,还有兄长知道,这才作罢,只抬头看着他道:“昨夜不是说好了吗,上午回京,下午就回去的。” 现在倒是才午后,就算睡个午觉再动身也不迟,可她怕再不走,叫她阿兄得了消息,跑回家逮人怎么办。 谢衍誉要是回来,她还能不能走得脱就不好说了。 裴钰清可不知道她怕自家兄长怕成这样,闻言有些诧异,微微一笑,道:“……你母亲同意你跟我再回农庄?” “为何不同意?”谢晚凝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把他的袖子:“走啊,这么热,有什么话去马车上说。” 就两句话的功夫,她额上已经冒了薄薄一层汗,裴钰清瞧见后,也不再多说。 前院里大门很近,没有乘软轿,没一会儿就到了。 等上了马车,里头的凉气叫谢晚凝舒服的喘口气,才刚刚坐下,身边就多了个人。 正要说话,下巴就被抬起,额间渗出的汗被棉帕一点一点拭净。 谢晚凝先是一怔,看着面前给她专注拭汗的人,动了动唇:“你……” 裴钰清停下手上的动作,垂眸望向她的眼睛:“怎么?” “没怎么。”谢晚凝闭上嘴,屏气凝神。 一直等到额间的软帕离开,他收回手,才深深吸口气。 这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叫裴钰清看的笑了,他无奈道:“在紧张什么?” 第六十八章 不过拭个汗,怎么会紧张成这样,她这是忘了自己昨儿夜里是怎么窝在他怀里,又是戳他喉结,又是嗅他味道了。 谢晚凝当然没忘,她抿唇道:“你倒是变得快。” 她只是有些不习惯之前还特别注意保持距离的人,这会儿,都能主动为她拭汗了。 “晚晚,”裴钰清轻声唤她的名字,眸光灼灼看着她:“你现在是我未婚妻。” 哪怕只是口头应允,那他们也是经过父母点头的未婚夫妻。 只要想到这一点,裴钰清心情就无法抑制的激荡。 若不是怕唐突了小姑娘,他恨不得将人抱进怀里才好。 他定了定心绪,抬手为她倒了盏冰牛乳,道:“照顾自己的未婚妻,本就是应该的。” 照顾自己的未婚妻,本就是应该的…… 谢晚凝听的一愣,她也不是头一回给人家当未婚妻了,却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原来,照顾未婚妻,是应该的吗? 牛乳配着碎冰,里头添了蜂蜜,闻着甜滋滋的,碎冰带来的凉意透过玉碗传到手上。 这是他特意备在马车上的。 谢晚凝捧着玉盏饮了口牛乳,心里确实熨帖。 她浅浅吸了口气,喊他的名字。 裴钰清嗯了声,目光放在她捧着玉盏的纤手上,眸色清淡。 谢晚凝道:“你不准备提亲事宜,还有时间陪着我去别院小住?” 她才将玉盏放下,手就被等候许久的男人握了去。 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手心,裴钰清道:“为我娶妻一事,我母亲已经准备了十年有余,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哪里还有我插手的份。” 说着,他低笑一声:“晚晚安心,三月内一定迎娶你过门。” 他笑声轻缓,近在耳边,谢晚凝听的心间一动,扭头瞪他:“少打趣我!” “好,是我不对。”他温柔致歉,垂眸看着她,语气认真:“晚晚,你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在上马车前,他就传了口信,叫仆人回府说与父母听。 口头婚约已经定下,不出几日,便会正式提亲,商议婚期。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容她后退。 谢晚凝当然知道,她也没有后悔的意思,只是听到他这么说,有些莫名道:“你怕我不肯嫁你?” 裴钰清没有说话。 昨夜到现在,他都有不真实感,犹如身在云端,现在还在飘着。 但他能确定一件事,她如果现在想反悔,他做不到从容答应。 明明他昨夜才承诺,成婚后,无论何时只要她想和离,他随时都可以放人。 可不过一夜之间,他就后悔了。 已经抱进怀里的宝贝,再让他送出去,得而复失,他没办法淡然处之。 他的目光专注,眼神缱绻,眸底隐隐透着股幽深之意,谢晚凝莫名有些紧张,小声道:“我没有反悔,你不要多想。” “嗯,我知道,”裴钰清温然一笑。 他只是提醒她一句罢了。 谢晚凝:“……” 忽然就觉得,面前这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善茬。 从初见起,他就是这样好脾气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任她作弄,任她玩笑,从不生气。 可是一个暗中执掌擎天卫的男人,真的会这么温润无害吗? 她退了亲,被陆子宴逼到想找人随便嫁了,脑海里第一张出现的脸,就是他。 明明他年长她十一岁,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可她就是信任他。 一直到现在两人都要定亲,都是她主动的。 两次求婚,都是她先开的口,问人家要不要娶自己。 想到这儿,谢晚凝恍然一惊。 她是被这人给引诱了,还是算计了? 小姑娘的脸色变幻得精彩极了,裴钰清垂眸看了许久,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在想什么?” 额间触感温润,谢晚凝伸手摸了摸,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会真被勾引了吧。 看似她在主动,实际上一切尽在人家的掌控之中? 这感觉真的很不好。 她心里刺刺的,就跟被针扎了一下似得,蹙着眉道:“你坐对面去,不要跟我靠这么近。” “怎么了?”裴钰清怔了一下,不明白哪里惹她生了气,“晚晚……” 他话还没说完,谢晚凝就抽出被他握紧的手,道:“热的很,你别贴着我,去对面坐着。” 宽敞的车厢内,安静了几息。 裴钰清终究还是依言起身,坐到了对面。 两人相对而坐,他的眸光略微暗淡,道:“晚晚这是闹的什么脾气,不妨说来听听。” 好端端的,忽然间就摆起了脸色,确实有点喜怒无常的意思。 可谢晚凝也不好说,我怀疑你勾引我入套。 或许从陆子宴豢养外室的消息传出来的那天开始,再到刘曼柔有孕,她和陆子宴退亲。 花田里他们被撞破两人独处赏花,陆子宴怒极之下掳她去假山…… 除了那晚陆子宴夜闯她闺房外,其他这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包括她为了摆脱陆子宴的纠缠,急于找个人嫁了。 身边的人打量一圈,直接就看准了他的温润无害,他的君子之风,他的好脾气。 ……主动问他要不要娶自己。 谢晚凝心里颇为不爽,非得发泄出来才好。 她想也不想,径直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我们成婚是为了摆脱陆子宴对我的纠缠,一旦等陆子宴死了心,我要和离,你会首肯吧?” 这件事昨儿夜里他就承诺过,现在她又专门拿出来问。 简直就像一把冰刀,直接捅破了两人看似甜蜜的相处。 裴钰清心中一滞,嘴唇张了张似想说点什么,却半天没有出声。 谢晚凝耐心的等着,打定主意要他再正面给个承诺。 静默良久,裴钰清轻轻点头,嗯了声,道:“我都听你的。” 我都听你的…… 久违的,谢晚凝感受到了内疚。 特别是看他现在垂着眼帘,避开她的视线,好似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真让人心软。 她神情微动,不想被男色迷惑,狠下心继续道:“那你记得答应的话要算数,不许出尔反尔,也不许使什么手段。” 第六十九章 手段…… 裴钰清掀起眼眸定定的看着她,谢晚凝丝毫不怵的同他对视,良久,他忽然轻笑了声,“晚晚,我永远不会对你用手段。” 他根本舍不得勉强她一丝半点,更别提用手段束缚她。 从始至终,他要的都是她的心甘情愿,满心欢喜地朝他奔赴。 盛夏的阳光炙热,透过车窗纱帘折射进来,落在裴钰清的周身,将本就高洁若雪的人,映照的愈发温和淡雅,像极了神殿之上,包容世间万物的神祗。 谢晚凝看着看着,有些怀疑自己大概是误会了。 这样温柔的人,哪里会为了得到她,而算计的如此深。 她对陆子宴的厌恶,起源于梦境,加深于他不知疲倦的纠缠,跟人家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能好端端算到他头上。 再说,假山那次,若不是面前男人及时赶到,她都不知道要被陆子宴欺负成什么样…… 这么想着,谢晚凝疑心顿消,觉得自己不该毫无缘由,只凭借警惕心来冤枉人。 可她一直记得,陆子宴说的,刘曼柔是他堂兄的妾氏,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陆子朔的遗腹子。 裴钰清执掌擎天卫,他不会不知道内情…… 袖中的指节缓缓握紧,心情五味杂陈。 一面觉得,人家这么做根本没错,没有人会专门去给自己情敌解释。 一面又觉得,他这样做,不符合在她心中君子坦荡的形象。 出了城门,道路没有城内平坦,偶尔经过坑洼之地让马车有些摇晃。 谢晚凝握住小桌案的一角坐稳身子,决定懒得去想那些。 反正,她一定会跟陆子宴退亲。 无论内情是什么,无论陆子宴跟刘曼柔有没有瓜葛,她都打定主意要退亲。 梦里的惨烈,时刻提醒她不可能再回头,既然如此,裴钰清有没有据实以告根本不重要。 她迁怒不到他身上去。 谢晚凝深吸口气,正想说点什么,马车却忽然紧急停了下来。 “大胆,国公府的马车你也敢拦?” 裴珥的喝问声自隔着车帘传了进来。 紧接着,一道谢晚凝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 “冒然惊扰,请裴世子恕罪,”沉稳的男声不卑不亢,坚定沉稳:“不知谢姑娘可在车内?我家世子有信……” 话到此处,鸣剑的声音顿住了。 因为谢晚凝已经掀开车帘,将车厢内情景示于他看。 正如他所得到的消息一样,险些成为他主母的姑娘,上了沛国公府的马车,眼下正同国公府世子两人孤男寡女在密闭的车厢内独处。 鸣剑脸色难看下来,却还是躬身施礼,自袖口掏出一封信件,道:“谢姑娘,云锦去您府上时没有瞧见您,世子给您的信件到了属下手里……” “行了,”谢晚凝扬声打断,不耐道:“我同你家世子已经退婚,他的信件爱给谁给谁,请你不要挡道。” “世子离开前曾说,您答应了会收云锦送来的信件。” 主子的信件遭到人家这般厌烦,鸣剑心中实在怒火中烧,声音因为隐忍而紧绷。 谢晚凝听见陆子宴三个字就恼火,见他还挡着道,脸色也冷了下来,正要说话,手却被人握住。 裴钰清握着她的手,安抚的捏了捏,哄道:“气大伤身,不要为了细枝末节的事轻易动怒。” 说着,他垂眸看向拦在车前的人,淡淡道,“让开。” 鸣剑不但没有让开,反倒抬起头看向车内的男女,目光如炬:“您同我家世子的亲事退了不到一月,他离京更是不到半旬,敢问谢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鸣剑跟随陆子宴多年,谢晚凝对他其实不陌生,之前对方见到她都恭敬有礼,从来没有如此言辞不客气过。 就算是在陆子宴另有新欢的梦中,鸣剑对她的态度也从来没变过,是将她当成主母敬重的。 现在他这一副替主子打抱不平的做派,叫谢晚凝微微一愣,旋即笑出声。 “我在做什么?”她语气中的不耐之意顿消,朝着马车前隐约能瞧出他主子几分气势的少年晃了晃正跟裴钰清十指相扣的手,笑道:“你说我在做什么?” 两只交握的手肤色都冷白如玉,在阳光下甚至有些晃眼。 她笑意盈盈道:“我当然是在同我新的未婚夫携手同游呀。” ‘新的’二字,被她特意放的慢了些,隐约有些缠绵之意,一旁的裴钰清忍不住侧目,望向小姑娘好看的侧脸,喉结滚了一滚。 他唇角微抿,吩咐左右侍卫清理道路。 掀开的车帘放下,挡住鸣剑的视线,眼前最后一幕是那对男女含情脉脉对视的画面。 裴府侍卫逼近时,他没有再挡着路,神情怔忪的退立一侧。 耳边只剩下女郎绵甜的嗓音说出的那句‘新的未婚夫’在回响。 ……完了。 他想,他家世子认定的女人果然够狠。 这消息他该传递给才到云州的主子吗? 得了这消息,他还能稳定心神平定叛乱,得胜回朝吗? ………… 车轮缓缓滚动的瞬间,谢晚凝面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一直跟随陆子宴左右的鸣剑,这次竟然没有跟着去云州。 不管他留在京城是为了什么,只要得知她即将成婚的消息,绝对不可能视而不见。 他一定会禀告陆子宴,而陆子宴得了消息,会不会来搅合她的婚事? 云州路途不算远,快马加鞭五六天内就能赶回京…… 女孩的面色很不好看,裴钰清捏了捏她的掌心,道:“在想什么?” 谢晚凝没有瞒他,将心中担忧说了出来,又道:“那人现在有点疯劲,我根本想不到他若知道我要嫁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枉她一直认为自己跟陆子宴一同长大,多少还算了解他,可那几个梦境就已经戳破了她绝大部分自信。 一直到那夜被他夜闯闺房,更是不敢相信,这会是她那位冷峻无情的竹马做得出来的事。 将她堵在榻上,逼着她答应等他回来。 甚至还不顾她的挣扎抱她,故意吓她。 唐突又无礼、猖狂到透着股疯劲。 第七十章 现在的谢晚凝一点也不敢说自己了解陆子宴。 她也根本想象不到,得知她要另嫁他人的陆子宴会怎么做。 “若是鸣剑今日就将消息传递去云州……”说到这儿,她话音一顿,眉头蹙的死紧,有些恼火道:“鸣剑怎么知道我上了你的马车!” 裴钰清伸手理了理她额间的碎发,漫不经心般笑道:“许是你家门口有他的人在蹲守呢。” 额间的手顺着脸颊到了她的肩上,谢晚凝只觉得右肩的手微微用力,她僵了一瞬,任由他把自己抱进怀里。 还是熟悉的佛手香,她浅浅地嗅了嗅,听着面前男人沉稳的心跳声,脑海里想的确是陆子宴。 他说的没错,现在的陆子宴恐怕真做得出叫人蹲守在她家门口的事。 空空荡荡的胸口终于被填满,裴钰清双臂收紧,轻阖着眼,下巴蹭了蹭怀里姑娘的额,轻声道:“乖,别怕他怕成这样,我保证,只要你不反悔,没人能阻止的了我娶你。” 就算陆子宴从云州赶回来,也抢不了他怀里的姑娘。 他语气笃定,可谢晚凝却完全不敢苟同。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他都能做得出夜闯我闺房的事,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陆子宴不止是淡薄无情,他还乖戾猖狂,从小到大谢晚凝就没见过他怕什么。 若他真得了消息,从云州回来,以他那高深莫测的武力,完全能将她掳走,消失几天。 到时候她名节尽失,如何还能安安稳稳嫁人。 而陆子宴不但是满门忠烈的陆家仅剩地唯一男丁,还是如今朝堂上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悍将。 北疆蛮人尚且还在蠢蠢欲动,老一代将领总有退下去的时候,陆子宴从小到大说是皇帝捧在手心的宝都不为过,还能真的杀了他不成? 这些年来他无论犯了什么错,都只是轻拿轻放。 就算真将她欺负了,最多也就受点惩处,不可能真的丢了性命。 “你不知道他现在变得可怕的很。” 怀里的姑娘嗓音轻颤,是真的在害怕。 裴钰清心疼的将人抱的更紧,柔声哄她:“那你说说看,他哪里可怕?” “……”谢晚凝默了默。 她如何好讲自己甚至担忧那人可能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生命煮成熟饭。 从前她不会担心这个,毕竟陆子宴对她看上去确实冷淡无情,可自提出退亲后被他纠缠了这么久,又有梦中记忆在混淆的情况下,由不得她不担心。 在那些梦中,她初嫁入陆家,新婚时期他们处的还算和谐,她了解他动欲念时是什么样。 她也能感觉到,那夜被他堵在榻上时,那人未必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虽然后面他克制住了,但那是因为她答应了会等他回来。 而现在她转头就要另嫁他人…… 怀里的女孩久不说话,裴钰清拿她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他轻叹口气,道:“既然这么担心,方才为何要将你我之事捅破给鸣剑知晓。” “这种事哪里瞒得住?”谢晚凝道:“这两日,咱们两家就该议亲了,到时候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就算再忌惮陆子宴,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偷偷摸摸的议亲啊。 再说,就算她肯,两家长辈也定然不肯的。 裴钰清又道:“所以,你既然答应嫁给我,还怕叫陆子宴知道吗?” “……当然不是,”谢晚凝被他问的一噎,没好气道:“我只是想顺顺当当的成婚,等你我成婚后,陆子宴知道也不要紧了。” “若鸣剑没有留在京城,就不会有人专程将这件事告诉他,等他平乱回京再想阻止你我,为时已晚。” 毕竟,陆家几位夫人更关心的是陆子宴的前程,他领兵平乱在外本就危险,不可能会拿前未婚妻嫁人的事去惊扰他。 她言之切切,可见确实想了不少,也是真的怕极了陆子宴。 明明在他的怀里,满脑子却都是其他男人。 裴钰清眼底的柔意缓缓褪去,沉声道,“那我告诉你,鸣剑也不会,至少现在不会把你我议亲的事传去云州。” 不等她发问,他便开始解释:“云州节度使吕平拥兵自重,不听朝廷诏令,圣上欲拿他问罪,陆子宴领兵平乱是国之大事,算算日子,他到达云州才几日功夫,战事才刚刚开始,这会儿不仅仅是陆家几位夫人不会惊动他,鸣剑不到万不得已也绝对不敢去打搅他。” 不然,若真叫陆子宴得了消息,心慌意乱下影响战局指挥,皇帝必然会治罪。 更有甚者,他若抛下战事快马回京…… 谢晚凝不通朝政之事,听见他的话后一连想了许多,双眸渐渐发亮。 裴钰清瞧了一眼,又低头吻上她的眼帘,口中继续道:“鸣剑只知道你我正在议亲,还不清楚具体婚期,他不会想到我们会如此快成婚。” 而她既然如此害怕,他就暂且将具体婚期遮掩下来也无妨。 反正,他会算好日子把消息传递出去,一定在婚期当天等到那人来。 不叫那人亲眼见证他们的大喜之日,又怎么能让他彻底死心。 察觉到怀里姑娘满腔焦虑渐渐缓和下来,裴钰清按下所有心绪,微微一笑,低声道:“好晚晚,你知不知道我抱着心爱的姑娘在自己怀里,她却在害怕其他男人,会是什么心情?” 谢晚凝浑身一僵,在他怀里缓缓扬起头。 两人目光对视上的瞬间,他低头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开口哄她:“放宽心,你未婚夫不至于如此无用,会允许他来搅合你我的婚事。” 他手捧着她的脸,拇指不自觉缓缓摩挲着她的耳后,语带无奈道:“小小年纪总爱忧虑,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谢晚凝紧绷的心绪在他的安抚下一点一点放松,最后伸手握住他的衣襟,将他扯下来些,仰着下巴亲了他脸颊一口,小声道:“我就是被他吓到了。” 怎么吓到的,裴钰清当然清楚。 云英未嫁的小姑娘睡的迷迷糊糊间,榻边立着个男人,换做是谁能不被吓着。 更遑论,那个男人还是白日里才轻薄威逼过她的人。 第七十一章 男人指骨修长的手扣上女孩后腰,开始觉得三个月时间都有些过于短了。 他们应该早些成婚,这样他才能更好地将人护在怀里。 至少,被狂徒夜闯香闺的事,不会让她再经历一遍。 ………… 早些成亲的想法,不止裴钰清动了,他娘动的更是急切。 长子终于松了口有娶妻之念,多年夙愿眼看着就要实现,端阳长公主收到口信的下一瞬就急不可耐得张罗起来。 没两日,便备齐厚礼,同夫君一起亲自叩响宣平侯府的大门。 提前打过招呼,这回谢书、郑氏早有准备,并无那日裴钰清上门时的手足无措。 朱红色正门大开,夫妻俩郑重相迎。 上午进的门,出来时已是日暮十分。 端阳长公主双颊染上微醺之色,脚步虚浮由夫君扶着,还不忘时不时朝郑氏说句话,两位夫人笑语晏晏,姿态极为亲近热切。 分明是宾主尽欢之态。 第二日,端阳长公主再度上门,这回沛国公没有同行,她却照旧是在谢家待足了一整日,直到日暮时分方才面带笑意而归。 第三日,端阳长公主雷打不动的继续登门,笑容满面,姿态非但没有皇家女的高傲睥睨,反倒还隐隐透着几分殷勤。 这阵仗,让一些有眼色的人家,揣测出几分端倪。 有同两家相熟的,特意上门打探消息。 很快,裴、谢两家在议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郑氏也是被磨的没了法子,在这位高贵的皇室长公主第三日登门的当晚,同夫君抱怨道,“长公主倒是放得下架子,一连三日上门,就为了将两个孩子的婚期早些定下。” 偏偏人家每次都笑脸相迎,好声好气同你商量,半点皇家威仪都没有表露,郑氏不好严词拒绝,只能婉转表示,婚嫁毕竟乃终身大事,实在不宜定的太匆忙。 结果,许是她态度不够强硬,端阳长公主愈挫愈勇,连番上门只为了此事…… 谢书闻言抚须而笑,他颇有雅量,并不动气,反倒对妻子安抚道:“夫人莫恼,这也正说明裴家看重咱们晚晚。” 郑氏已经散了发髻,正拢了长发至胸口,用玉梳缓缓梳着,听了这话,抬眸瞥了夫君一眼,嗔道:“这我如何会不知,恼倒提不上恼,只是裴家也太急了些。” 养女儿如养花,小心呵护不知付出多少心血才养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虽然郑氏早做好了送女儿出嫁的准备,但这毕竟太快了。 谢书对幼女要出嫁自然也是不舍的,不然也不会在前几日裴钰清登门时,吹胡子瞪眼。 可他毕竟是男人,更为理智,情感上也没有那么细腻。 他笑道:“也不怪裴家着急,换做是衍儿瞧上了谁家姑娘,你这个做娘的,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话说的有理,谁让他们家也有一个双十之龄还不肯娶妻的儿子,再没有这么感同身受过。 反正已经应允嫁女儿,早几月晚几月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儿。 这么想着,郑氏怅然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应下了?” 儿女婚事本就是内宅夫人做主,谢书没有意见的点头。 他将妻子手里的玉梳取了,随手搁在妆台上,笑道:“夜色已深,该安置了。” …… 等第四日端阳长公主再度登门时,谢家终于应下了三月内完婚的请求。 此言一出,端阳长公主顿时喜不自胜,保养得宜的面容都笑出了几道褶子,满脸红光连道了几声好。 待缓过喜色后,又想着未来亲家只得一女,此番嫁的这么急,心里许会有些不愉。 这么想着,端阳长公主略微一顿,道:“护国寺元空大师正好在京中,本宫去请他看过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后,合算出个良辰吉日。” 本来以她的身份,长子成亲完全可以请钦天监算个好日子,不过那还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眼下娶媳心切,她确实等不了。 元空大师是京城有名的高僧,找他合算日子,郑氏当然没有异议。 见她神色满意,端阳长公主又道:“待算好日子,本宫再去求圣上下一道赐婚圣旨。” 郑氏神情微怔。 “且放心,”端阳长公主笑道:“本宫膝下只有一子,他喜欢的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慢待了去,婚期从急已经委屈了令嫒,该有的体面半点也不能少她的。” 京中贵女虽不少,却也没有几人能有得圣上亲自赐婚的殊荣。 此话一出,郑氏心里最后一点疙瘩也彻底消失不见。 ……有圣旨在,就算他们家晚晚才退婚没多久便转身另嫁高门,婚期定的再急,那也无人敢有丝毫的恶意揣摩。 ………… 长辈们如火如荼的忙活起来,而两位当事人却在郊外别院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每日里,不是相约湖边钓鱼,就是一起焚香煮茶,弹琴作乐。 最开始的两日,还有谢茹瑜跟条小尾巴似得跟在旁边,可在刘氏知道家里嫡长女正同沛国公府世子议亲,并且两人此时都在京郊别院后,当天就派了贴身妈妈过来将女儿接了回去。 谢茹瑜满不情愿,嘟囔着嘴边不想走。 虽然她心里也明白,堂姐同未来夫婿培养感情,她作为堂妹确实不好跟随在旁。 如今的谢晚凝同这个小堂妹感情好的很,见状笑着哄她:“我再住个几日,也差不多就回京了,到时候再陪你玩儿。” 谢茹瑜哼了声,道:“你舍得撇下你的裴世子来陪我玩吗?” 她对堂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瞒着自己同人定下婚约的事始终耿耿于怀。 “这话说的,我当然舍得。” 谢晚凝已经将小堂妹的这嘴毒又骄矜的性子摸了个八九不离十,闻言露出个‘男人算什么’的表情,继续哄道:“他哪里有我们茹娘重要。” “这还差不多。”谢茹瑜被她哄的满心欢喜,开心的上了马车。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谢晚凝收回视线,转身欲回府,就看见不远处立着的青色身影,正神色不明的看着自己。 第七十二章 谢晚凝微微一愣,几步走了过去,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过来送送茹娘。” 听见她的话,裴钰清低头看她一眼,却没有说话,只伸手握住她,朝自家山庄走。 谢晚凝有些莫名,任由他牵着走。 迈进温泉山庄大门,一路从前院走到后院,距离不长不短,身边人却始终没有说话,她心头一动,终于有些品出味儿来。 歪着头看他,道:“长卿哥哥,你是在生气吗?” 正值午后,烈日炎炎之下,不是个散步的好时辰,两人携手入了雅苑。 裴钰清牵着她坐下,自己坐到她的对面,净手煮茶。 男人冷白修长的手,是真的很漂亮,比许多姑娘家的肤色都白。 “不理我啊?”谢晚凝托着腮看他,笑嘻嘻道:“再不理我那我就走了。” 裴钰清抿着唇,掀起眸子看过来。 眼神清冷,面容静默。 谢晚凝目不转睛的看着,最后不得不承认,从这人清冷的眉眼,微抿着的唇,再到周身敛和的气度,都让她极为顺眼。 她眨眨眼,起身凑到他身边坐下,娇声埋怨:“真想让我走啊?” 裴钰清洗杯的手微顿,淡淡道:“坐回去。” 谢晚凝嬉皮笑脸:“我就想挨着你坐不行吗?” “……”裴钰清沉默下来。 他拿她向来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谢晚凝就这么依着他坐下,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想了想,道:“我那话是哄着茹娘高兴的,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裴钰清恍若未闻,斟茶动作没有停顿。 “你别生气了呀,”谢晚凝干脆去握他的手,无奈道:“我哄妹妹的话你当什么真。” “你肯定重要啊,你是我自己选中的未来夫婿……” “长卿哥哥?”谢晚凝握住他的手,语带娇意道:“裴长卿,你倒是理理我呀。” 声音又甜又软,听之能让人骨头都酥了半边,更不用说本就对她情根深种的男人。 裴长卿根本招架不住,垂下的眼睫微颤,还未说话,哄人哄许久的姑娘已经哄出了脾气。 “裴钰清!”谢晚凝声音陡然放大,怒道:“你再不说话,我真走了。” 哪里有这样的,这么久不理人,等着她来哄。 她哄了这么久,还在拿乔! 想着,她就要甩开他的手,结果被他反手扣紧。 察觉到自己下意识不许人走,裴钰清顿了顿,眼底闪过了抹羞赧,他松开手,淡淡道,“喝茶。” 怎么就这么能装模作样! 谢晚凝深吸口气,冲他哼声道:“我说我要走,谁要喝你的茶。” 说着,她站起身作势欲走,手腕又被扯住。 谢晚凝侧对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嘴上却道:“你都不肯理人,留我做什么?” “……晚晚,”裴钰清伸手扯了她坐下,艰涩道:“是你说的,我不重要。” 他自是知道自己没有她的堂妹重要,可听见她轻描淡写的话时,胸口还是会闷疼。 “我没有那个意……”谢晚凝有些不耐,可看见这人控诉的眼神时,话音一顿,转口道:“那我下次再也不这么说了,可以吗?” 裴钰清抿唇不语。 谢晚凝头疼,又道:“你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了,我真的就是随口一说。” 裴钰清嗯了声,松开她的手指了指对面,道:“坐吧。” 谢晚凝依言坐下,捏着碧玉茶杯一口将茶水饮尽,抱怨道:“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别别扭扭的呀。” “……晚晚,” 没有男人会愿意让人说自己不是大丈夫,裴钰清性子再好再温柔也一样,他问:“我哪里别扭?” “哪里都别扭,从认识到现在你一直很别扭,”谢晚凝将空了的茶杯放在桌上,又笑道:“不过还好,你别扭的样子也挺招人喜欢。” 裴钰清:“……” 他窘迫的垂下眼,却看见小姑娘置于桌面的手。 十指纤纤,宽口袖子滑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嫩生生的藕臂。 跟上回的素净不同,今日她衣裙华美,手腕戴了支镂花金镯,雕工精细,套在细嫩的腕间,灼灼生辉。 谢晚凝曲起两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待对面的人目光看过来后,笑问:“好看吗?” 裴钰清瞥她一眼。 有风自窗外进来,将女郎臂弯的披帛缓缓吹拂而起,她唇角微弯,眼眸含笑,继续追问:“我哪里最好看?” 抬手为她续杯,裴钰清淡淡道:“除了这张嘴,哪里都好看。” 谢晚凝眉头一蹙,有些不高兴了,道:“嘴不好看,那你别亲啊。” 话音落下,室内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说出这话的当事人脸颊都染上了红晕,满是不自在。 都怪他,总是一副任你打趣的好脾气,惹得她在他面前愈发口无遮拦,撩拨成瘾。 时不时就要逗他几句,口头花花的毛病越来越严重。 裴钰清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最后幽幽一叹,“亲还是要亲的。” 在他眼里,这姑娘哪哪都生的称心如意,如何会觉得她嘴唇不好看。 他说的明明是她这个张口就爱调戏人的性情…… 盛夏暑气重,就连不断吹拂进来的风,都滚烫灼热,吹在人面上,更觉燥热。 谢晚凝听了他的话,敲击桌面的之间停住,半晌,她哼了声,道:“不许亲。” 除了许下婚约那晚,他们再也没有那样亲密过。 “没有说你不好看。”裴钰清无奈一笑,道:“我的心意在你面前已经坦露无疑,你何必故意刁难我。” 谢晚凝单手托着腮,懒洋洋的看着他,只觉得心痒痒的,爱捉弄人的毛病又犯了,嬉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最好看?” “……”裴钰清从来没见过这样会撩拨人的姑娘,同她对视不过一息,便垂下眼去。 谢晚凝早摸透了他这别扭的脾气,也没催他,只耐心的等着。 良久,对面男人抬起眼,窘迫道:“哪里都好看。” 就这么简单的情话,就跟要了他半条命一样。 谢晚凝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第七十三章 有时候她都会怀疑这人是不是将自己琢磨透了。 不然怎么会知道她就爱看他这个调调,所以总能恰到好处的勾得她心间发痒。 其实谢晚凝从小到大都喜欢跟大大方方,明媚爽朗的人相处,并不喜欢这种扭捏羞赧的性子,无论男女。 可偏偏这种一不留神就容易叫人觉得猥琐的神态,出现在他身上,无端就让人顺眼。 她撑着下巴,软着声音打趣:“我瞧着你分明是端雅沉稳的性子,怎么总爱害羞。” 裴钰清抬眸瞥她一眼,淡淡道:“你少作弄我几回就行。” 谢晚凝不知道的是,裴钰清自小患有心疾,早早就学会了稳定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下来,平日里别说是害羞了,就连最简单的情绪起伏都很少。 他的恭谨温和,都只流露于表象,真正的内里,是冷漠的,跟陆子宴截然不同的冷漠。 这样的冷漠,只独独在她面前消融,暖化成春水。 若不是真的喜欢,又怎么会被她逗上两句,就面红耳赤。 谢晚凝当然明白,因为明白,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 云州城。 烈日炎炎,太阳炙烤着大地,奉命来平乱的军营,驻扎在距离城门十里外。 行营最中间的帐内,陆子宴手下几位副将正在激烈的探讨明日对阵的细节。 大汗王朝建国两百余年,虽历代帝王皆勤勤勉勉,并未出过昏庸之君,但王朝内部的腐朽依旧势不可挡,边境蛮族更是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蠢蠢欲动。 为了守卫边境,朝廷不知折损了多少员大将,近两年,边境勉强安稳了些,可内部匪寇之乱却频发。 而这次出现的甚至不是乌合之众的匪寇,而是云州节度使的吕平意欲叛乱。 吕平有胡族血统,马奴出身,战场上却异常勇猛,屡立奇功,曾一刀砍下羌族首领头颅,深受皇帝器重。 节度使一职,大汗王朝一共才十六人,都是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实打实的土皇帝。 吕平以半个外族人的身份,荣登此位,是圣上用人不疑,不愿埋没人才。 如此厚爱,换做旁的臣子早该感激涕零,恨不能已死报国,但吕平不但不觉感恩,反而军权在手,日复一日下,更是助长了他的狼子野心。 前段时间,擎天卫递上密折,道吕平联合外族,欲里应外合,打开燕云关,迎外族进来,霍乱王朝江山。 燕云关乃大汗四大城关之一,建朝两百多年从未失守,外族铁骑一旦踏破此关,不但是奇耻大辱,更可直接威胁到京城安危。 可想而知,收到密报的皇帝该如何惊骇,他倒也不是偏听偏信的帝王,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下旨招吕平入京述职。 只要他敢入京,皇帝都愿意信他无辜。 或许是有外族之人,故意误导擎天卫得了假消息,挑动帝王的疑心,冤杀一员名将,好叫满朝将士齿冷。 毕竟,诸如此类的冤案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可吕平不敢来京。 他口称云州某地出现小范围的匪寇作乱,自己亲自领兵镇压,受了点小伤,不但不能进京,还要求朝廷拨款嘉奖‘立了大功’的将士们。 皇帝一连发出三道急召,吕平都以此理由回禀,暗地里却同异族联络频繁。 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可惜,吕平不知道偌大的王朝内部虽有些乏力,但擎天卫的耳目依旧可通天,他以为已经传到外族手里的信件,早被拦截下来,呈现在御桌之上。 陆子宴此番领兵前来,就是要亲自捉拿吕平回京问罪。 云州城已经被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剩下的就看如何捉人了。 帐内几个部下各持己见,商议的热火朝天,急于立功的一方认为该强攻,以雷霆之势将叛将捉拿,扬我军威。 另外一方认为城内少说有十数万百姓,强攻只会导致生灵涂炭,云州城多年的安宁毁于一旦,再想恢复,少说得要个几十年。 这些可都是大汗治下子民,不是别人。 与其强攻,不如慢慢耗着,吕平没有援军,而城内粮草是有限的,总有耗尽的那天,不愁他们不急着出来迎战。 虽然这样做,在百姓眼里,朝廷平叛的气势确实不够强盛,但却可以将死伤降到最低。 底下的人争论不休,而作为主帅的陆子宴身着常服坐于上首,微阖着眼,不发一语,眼底有着淡淡的青色。 突然,营帐被掀开,门口执勤的将士手举着一封信件入内。 “将军,京中来信。” 陆子宴赫然掀眸,拿过信件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又仔细再看了一遍,面上神色不明。 他下首一发须皆白的老将见状,试探道:“陆将军,可是京城有什么消息?” “这是我的家书,同战事无关,你们继续商讨,我去回封书信。” 说着,陆子宴将信纸随手叠好,起身行至角落摆放的书桌前。 信是鸣剑寄来的,道京中一切安好。 那狠心的姑娘意料之中的没有给他回信。 不过不要紧,他没有失望,更不会生她的气。 只要她愿意等他就好。 陆子宴抬笔回了两封信,一封是给鸣剑,另外一封则是给谢晚凝。 信中除了军事上的战略部署没有透露外,连饮食起居都恨不能件件说与她听。 写着写着,忽然,他动作一停,不知想到什么,迟迟落不下笔。 最后,他抿了抿唇,手腕转动,洁白宣纸上,飞快出现四字。 思卿欲狂… 他的字如其人,透着股子傲气凌然的味道,可字里行间却全是与之相反的温和细语。 一封书信写完,陆子宴看着信上的字,都有些无法相信这些情意绵绵的话竟然是自己写的。 他一个铁骨铮铮,满身杀伐之气的男儿,居然会写出这样绵软的情话。 可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叫下属寄回京城。 副将们还在争论,几个脾气烈的已经吵的脸红脖子粗,声音之大叫角落的陆子宴眉头微蹙。 第七十四章 谁不想早点将吕平拿下回京。 可紧闭的城门之高,哪里是那么好攻进去的,那都得靠人命堆。 陆子宴做不到如此急功近利,为了自己的功劳,置士兵性命于不顾。 他伸手按揉自己的眉心,不耐道:“都出去。” 争论声顿时停住,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拱手退了出去。 帐内安静下来。 陆子宴微微阖着眼,嘴唇抿的死紧,表情并不好受。 近段时日,他总是做一个梦,醒来后梦中情景已记不清,只有那痛苦和绝望之感残留,久久无法消散。 哪怕已经记不起是因为何事,但那种痛意像是已经深入骨髓,形影不离, 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胸口空空荡荡,似有寒风不断灌入,呼啸而至将所有温度带走,徒留一片死寂,空洞。 陆子宴受伤最重的一次,是一年前在幽州查案,受到当地官僚的暗算,后背自左肩到后腰被敌人一刀劈下,刀口深可见骨。 那样的伤,也没让他难受成这样。 一个甚至根本记不清内容的梦境,却让他痛到夜不能眠。 ……陆子宴隐隐明白,那是失去的痛。 因为他在答应退婚时,曾感受过。 可就算是跟那个姑娘退亲,也没有绝望到死寂的地步。 梦里的自己,是失去了什么,才会如此痛不欲生。 心里莫名其妙的一紧,陆子宴深吸口气,铺开宣纸,再度提笔。 这一次,抬头所书乃‘圣上’二字。 就算鸣剑来信说京中一切安好,他依旧不放心。 梦境或许就是在提示他什么…… 不把人放在眼皮底下,他都不会彻底放心。 若不是这边战事离不开,陆子宴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回京,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思之欲狂的姑娘掳来随军。 可他离不开,就只能请求陛下替他看顾一二了。 京城,陆子宴心中所想的陛下,正蹙着眉看向自己的胞姐。 “长卿瞧中了宣平侯府长女?”皇帝思忖几息,问:“是同润之定过亲的谢家大姑娘?” “是她,”端阳长公主颔首道:“不过她同陆家的亲事已退,婚书庚帖也尽数退回,如今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同驸马都不是迂腐之人,退过亲不算什么,只要长卿愿意娶妻便好。” 别说只是退亲,就算是和离的妇人,只要她家儿子瞧中了,她都不带摇头的。 这么多年来,端阳长公主求媳心切,已经到了根本不挑的地步。 皇帝见长姐急切成这样,也想到自己嫡亲外甥一把年纪还是个孤家寡人,如今终于有了个他喜欢的姑娘,原本有些犹疑的心瞬间定下,笑道:“既如此,那朕就下旨成全这对眷侣。” ……反正都已经退亲了,想必也无甚情意。 赐婚圣旨当日就到了宣平侯府。 郑氏领了旨,心里算了算婚期,吩咐身旁的李妈妈,“你去农庄一趟,把姑娘请回来。” 婚期已近在眼前,还在别院住着怎么行。 再如何,嫁衣上的针线也得亲自动上两针,图个好彩头。 ………… 谢晚凝听说婚期只有十日时,也是吃了一惊,转身就看向坐在琴案旁的男子,问:“竟然这么快吗?” 她预计是三月内成婚,可这根本没到三月。 “这是镇国寺高僧以你我八字,合出来的最好日子。”裴钰清道:“错过这个日子,下个吉日在半年后。” 闻言,谢晚凝再无意见。 早些就早些吧,她本来也打算早点成婚的。 只是……她心中不得不感慨,端阳长公主确实厉害。 风风火火忙活了个把月,诸事皆妥当不说,婚期都是由圣旨传下。 里子面子都给足了她。 她放下手中的玉笛,道:“我要回京了。” 这一个多月来,除了夜间没有同塌而眠外,他们几乎朝夕相处。 一个本就情根深种,另外一个也对对方大有好感之下,两人感情升温很快。 这会儿乍然要分开,都有些不舍。 尤其是裴钰清,他搭在琴弦上的指节微顿,良久,轻轻嗯了声,“我同你一起回去。” 还是那辆马车,还是相对而坐。 谢晚凝想到自己十日后就要嫁给对面的男人,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欢喜有之,焦躁有之,还有些丝丝缕缕的慌张。 见状,裴钰清顾不上心头不舍,伸手握住她:“可是婚期临近,有些紧张?” 谢晚凝没有隐瞒,缓缓点头,又问他:“难道你不紧张吗?” “……紧张的,”裴钰清垂着眸看她,道:“日日都在紧张。” 他眼神缱绻,温柔至极。 被这样的眸光注视着,谢晚凝心底的慌乱忽然就安定下来。 也是,有什么好紧张的,这不是梦里嫁给陆子宴那次,毫无底气,只凭借一腔孤勇穿上嫁衣。 面前这个男人是如此爱她,十几年来除了至亲外,她所感受到的最深爱意,皆来自于他。 他的爱并不炙热莽撞,也没有遮掩,而是带着润物细无声的温柔。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不自觉的便展露出来。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这样温柔爱着的感觉,谢晚凝同样是。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过来抱抱我。” 她语调平缓,却带着点娇蛮之气,似在撒娇。 也确实是在撒娇。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小姑娘脾气愈发娇气,不把他折腾个够呛不肯罢休的。 裴钰清握着她的手没松开,依言坐到她身边,直接将人抱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问:“要十天见不到面,晚晚会不会想我?” 谢晚凝揪住他的衣襟,将脸埋入他怀里轻轻嗅了嗅,口中道:“我不知道。” 临近婚期的日子,她经历过一回的,真是忙的很,哪里有时间想他。 裴钰清轻叹口气,紧了紧臂弯,抱住怀里这个没良心的姑娘。 他没说话,谢晚凝却心头发痒,自他怀里昂着头把唇凑过去,重重的亲了口他下颌。 ‘吧唧’声很大。 裴钰清被亲的一愣,就听见怀里的小姑娘笑嘻嘻道:“谁说会十天见不到面的,你想见我可以来找我的呀。” 第七十五章 裴钰清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抱住她的手臂。 婚期本就紧凑,马上要成婚了,他还总是登门像什么样子。 “不来?”谢晚凝眉梢轻挑:“该不会是怕我阿兄赶你出去吧?” 那日,谢衍誉散值回府,得知妹妹婚约就这么定给自己好友后,连夜出城来了农庄。 阴沉着脸,面色那叫一个不好看,谢晚凝根本不敢惹他,直接就把裴钰清推了出去,满口都是这人勾引她。 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却被年长她许多的男人诱惑了的小姑娘啊。 谢衍誉还能说什么,掉头就去了隔壁,找那个诱惑他家小妹的男人去了。 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他们聊了什么谢晚凝不知道,兄长那边她根本不敢去问,而裴钰清也不肯多说。 被问急了,就温柔的看着她,道了句‘君子之约’,便不肯再说了。 这会儿被小姑娘调侃,他倒是神态如常,道:“不怕这个。” 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叫人真是忍俊不禁。 谢晚凝伸手摸他的脸,道:“你就算没有一张这样的脸,单靠这性子也是很招人稀罕了。” 裴钰清听的一笑,垂首亲她额头,问:“有多稀罕?” 他笑意轻缓,眸色温柔明亮,谢晚凝瞧的心尖有些发痒,似被细嫩的毛笔轻轻搔过,就着抚摸他脸的姿势,抬头就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再次亲了口他的下巴。 这次裴钰清却没那么简单放她走了。 在她退去的瞬间,男人宽大的手掌扶上了她的后颈,轻轻一握,谢晚凝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唇上传来一抹温热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眨眨眼,很快便反应过来,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人推远了些,急声道:“不可以!” 吻落了空,裴钰清掀开眼,抿了抿唇,道:“是你先亲的。” 往日里明亮温润的眸底,这会儿染上了些不可言说的暗色。 谢晚凝气呼呼的:“我只亲了你的脸,不是你这么亲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唇,控诉道:“你亲这里会肿的,上回你就亲肿了,我还忘了说你。” 那日一觉睡醒嘴唇都是肿的,谁晓得他用了多大力,好在后来回京爹娘没有发现,不然…… 现在他们马上就要到京,再给他亲肿了嘴,就不一定能瞒得过了。 她还是在他的怀中,两人靠的很近,小姑娘仰着头,眼里都是埋怨,可裴钰清的目光却直直落在她的唇上。 刚刚才被吻过的唇瓣透红,鲜艳欲滴。 裴钰清定定的看了会,哑声道:“你提醒的很对,好在现在还没肿。” ……红是红了些。 谢晚凝放下心来,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道:“你要是想亲我,那就亲这里吧。” 车厢内有些安静,彼此的互相清晰可闻,裴钰清捏了捏她的后颈,低头在她鼻头落下一吻,轻柔缱绻。 他将怀里的姑娘松开,轻声叹息。 “我会去看你。” 他最后还是遵从自己心意。 毕竟,十天见不到这个姑娘,他如何能忍得了。 ………… 回府后,谢晚凝开始忙碌起来,日日跟在母亲身边受教,她十岁起就跟着母亲学管家,无论多复杂的账簿都看得懂,绝不会出被奴仆欺上瞒下之事。 嫁妆单子,之前准备嫁给陆子宴时,这一切谢晚凝都熟悉过的,不过经历了退婚另嫁,谢书和郑氏心疼女儿姻缘波折,嫁妆又给加厚了两层。 陪嫁的仆人,还有重要的金银器皿,田地铺子,书画摆件,都要一一核对熟悉,避免出嫁后两眼一抹黑,连自己的嫁妆有哪些都不清楚。 人忙起来,就顾不上花前月下,男女之情,这些天谢晚凝是一点都没想起裴钰清,每天起床就去了锦绣堂,回来后沾上枕头就能入睡。 倒是裴钰清来过两回,他一来,郑氏就放女儿半日假,让她带着自己的未婚夫婿在府里逛逛。 一离开长辈面前,谢晚凝领着人径直回了自己的蒹霞院。 才进门,她就露出了本性,回身握住男人的手,笑着调侃:“怎么来的这么勤啊,真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裴钰清无言以对。 谢晚凝笑意愈浓,还欲再说两句,余光忽然看见门外僵立着的婢女。 看得出她已经极力忍住内心的焦躁,可却依旧有些流露出来。 见主子望向自己,就像打了针强心剂,尔霞眼眶一红,泪珠顿时滚滚而下。 谢晚凝蹙着眉,松开身边男人的手,坐下后,问道:“怎么了?” 闻言,尔霞红着眼眶快步走进室内,顾不得一旁的未来姑爷,双膝扑通一声直接跪地,伏在地上就开始啼哭起来:“姑娘是不要婢子了吗?” 这话一出,谢晚凝就知道所为何事了,她垂下眼看向嘤嘤哭求的贴身婢女,一时没有说话。 察觉到主子的冷漠,尔霞膝行两步,一把抱住她的腿,哭声真切:“这些日子来婢子日日惶恐难安,实在不知何事惹恼了您,您是知道的,婢子自幼便伺候您,事事以您为先,对您的一片忠心,上苍可鉴!” 本是被主子极其信任的贴身大丫鬟,是绝对的心腹,可尔霞却莫名其妙的受到冷待。 在谢晚凝经历退亲又再度谈婚论嫁的这段时日,尔霞这个大丫鬟消息来的还不如院里的二等丫鬟快,谢晚凝虽没有降她的例银,但却将她边缘化了。 贴身服侍用不着她,遇事也不会问她的意见,烦心事更是不曾再对她说过。 尔霞惶惶不可终日,随着婚期一天天临近,愈发担忧自己的心腹地位被人取缔,几番试图找主子陈情。 可谢晚凝去农庄时没带她,回来后又日日忙的脚不着地,哪里有空理会婢女的心情。 一直到今早,正院的管事妈妈拿着夫人给姑娘挑选的陪嫁仆婢单子来下通知,尔霞从头听到尾,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无论是多得脸面的婢女,被主子弃用都无异于天塌地陷。 明明上回同武原侯府议亲时,尔霞的名字跟尔晴并列,是两个陪嫁大丫鬟之一,而如今,她却查无己名。 第七十六章 怕惹主子不喜,尔霞哭的压抑,听起来更觉可怜。 房门没关,院外洒扫的丫鬟婆子们都听的真切,小丫头们无不动容,更别说是一同长大的尔晴了,她奉茶入内后,侧立在一旁,面露不忍,几欲求情。 谢晚凝静静思忖,在旁人眼里,她确实是没有缘故的疏远了尔霞吧。 毕竟一直以来尔霞真的如她自己所说,事事以她为先。 作为婢女,她办差细心,手又巧能梳很多复杂的发式,加上一同长大的情谊,不要说旁人给她脸面,就是谢晚凝自己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出嫁时,会将这个极得自己心意的婢女撇下。 可梦中的记忆历历在目,她看见尔霞就能想到被婢女和夫君共同背叛的那一日,想到厢房外如遭雷击的自己。 这会儿尔霞哭的梨花带雨,伤心欲绝,谢晚凝却没有办法心软。 因为那日东窗事发,被她捉奸在床,尔霞也是这样谦卑痛苦的姿态,跪地求她原谅的。 她如何能原谅,原谅不了的…… 谢晚凝轻轻闭了闭眼,道:“念你伺候我一场,我会给你一笔嫁妆银子,放你出府。” “不!奴婢不要离开姑娘,求姑娘不要这般狠心。” 尔霞涕泪横流,目光看向一旁侧立着的尔晴,哽咽道:“您知道婢子自幼就是个笨嘴拙舌的,比不得别人能说漂亮话讨主子喜欢,心思也浅,哪里开罪了人都不知道,请您莫要听信谗言。” 这意有所指的话,叫一旁的尔晴脸色煞白,她急忙上前作势欲跪,却被谢晚凝一声喝止。 “既然知道自己笨嘴拙舌,便该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再出口,我厌了你,你不思及自己的过错,却埋怨别人陷害你?” 谢晚凝动了动被她抱着的腿,见她还不肯松,不耐道:“本念及你多年伺候,愿意给你一笔嫁妆银,但你若再这般胡搅蛮缠,那也不必出府了。” 等她出嫁,郑氏总会安排好她院中的人。 像尔霞这种贴身婢女都没有陪嫁,不要说都是犯了主子的忌讳。 而犯了女儿忌讳的婢女,郑氏发落起来可不会手软。 不会有什么好差事等着的。 尔霞在府里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闻言,她急急松开手,又小心的理了理主子的裙摆,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那恭顺卑微的姿态,让谢晚凝敛眉,道:“都退下吧。” 她已经留情了,毕竟现在的尔霞没有背主爬床,她不能用梦里的罪责惩罚,但更不能当梦里一切没有发生,继续将人留在身边伺候。 给一笔银子,放人出府,算是主仆一场最后的情分了。 谢晚凝轻叹口气,侧眸欲端起茶盏缓缓心绪,转头却见旁边端坐着的男人,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尔霞闹的那一场,裴钰清始终没说话,她都要忘记有这么个人在了, 被他撞见自己发落婢女,谢晚凝有些不自在道:“她六岁起便在我身边伺候,距今已有十二年,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 “晚晚这么做,必有缘由,”裴钰清好笑道:“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怎么会觉得你狠心。” 就算狠心,他也喜欢。 他的未尽之意谢晚凝体会不到,但依旧听的心头微动,忍不住就解释道:“我同陆子宴有婚约时,她对陆子宴生了些许情意,有给我未来夫婿做妾的想法,我容不下。” ……未来夫婿。 身为正牌未来夫婿的人怡然自得的神情略微一顿,旋即笑道:“晚晚放心,我绝不纳妾。” “知道了知道了,”谢晚凝听的笑了笑,道:“我也就想图个清净。” 他都这把年纪了尚未近女色,以后又如何会纳妾。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她的妹妹、婢女们都目不斜视,不多看一眼,不多说一句,谢晚凝甚至都没办法想象,这人纳妾会是什么情景。 想到这儿,谢晚凝笑着问他:“不是前儿个才来过吗,婚期仅剩三日,你就这么这么忍不住想见我啊。” 仆人来禀时,郑氏真是又无奈又欢喜,无奈自家未来女婿明明瞧着是个端持自省的世家贵公子,却屡屡做出有些莽撞失了分寸的事。 又欢喜于他对女儿的深情厚爱。 裴钰清握了她的手,道:“想你,就来了。” 谢晚凝一愣,多稀奇,这人不被她逼着,也会说情话了? 裴钰清垂下头,视线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晚晚,你不会后悔的,对吧?” 他面上神情看不太清,只声音有些低沉,谢晚凝笑了:“说什么胡话呢,我能后悔什么?还有三天就是咱们成婚的日子,你等着当新郎官吧。” 说着,她纳闷道:“早听说姑娘家成婚前夕会紧张,没听说男子娶妻还能担心成这样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窗铺洒进来,屋内光线明亮,豆蔻年华的少女,一手被他握住,另外一手托着腮,笑吟吟的叫他等着当新郎官。 裴钰清抬眸,静静的看她许久,心底的惘然和忧虑渐渐沉底,面上露出些许笑意。 他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轻吻,叹道:“是晚晚太好了,我自觉配不上你,而害怕婚事出现波折。” 谢晚凝:“……”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这人竟然会觉得配不上她。 她出身虽不错,但在京城贵女中,倒也不算拔尖。 而这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就算配个皇室公主都使得吗? ………… 云州城城门外,战鼓被敲响,激昂的鼓声混合着厮杀声震天,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高耸的城墙上站着一身穿重铠的中年男子,该男子身高七尺腰佩宝刀,面上蓄了浓密的短须,此刻正满脸寒意看向城门下跨坐在黑色烈马背上的人。 那是虽还未上过边疆战场,但手中鲜血却未必比镇守关外的大将要少的陆子宴。 城楼下厮杀激烈,不断有士兵攀爬上来,又被城墙上滚落的石头击溃,看似守势不错,但吕平知道云州城已被围困了两月,不说兵困马乏,只士气就比不过对面。 这已经是陆子宴攻城的第二天。 他就要守不住了。 第七十七章 城下兵强马壮攻势渐猛,守城的将士们开始不敌,不断有士兵攀上城楼,厮杀愈发激烈。 吕平怒目圆睁,大喝一声:“陆子宴,昔年你初入军伍,曾是老夫麾下副将,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老夫没有少照顾你,而今你真要将我逼得走投无路吗!” 城下,跨坐宝驹之上的陆子宴闻言冷冷一笑。 他身边的鸣风缰绳一紧,气沉丹田大声应道:“吕大人现在打开城门束手就擒,将军不会要你走投无路。” “笑话!老夫若就此投降,被捉拿回京,焉能留得性命!”吕平放声大笑,猛地拔出腰间宝刀砍下一士兵头颅,拎着直接饮血。 鲜红的热血顺着他短须而下,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叫他身旁的将士都有些胆寒。 他们手里沾染的人命不少,但生饮人血这等事,却从未见过。 不愧是有一半羌族血脉吗? 城门极高,但陆子宴视力极佳,将门楼上的情景看了个十成。 他眼眸微微眯起,朝身后摊开手掌。 鸣风递上重弓。 门楼上,吕平畅饮完毕,将手里的头颅随手一抛,就听见一阵破空声响起,他面色骤变,急急侧身躲开,却还是被利箭贯穿了肩闸骨。 领头的一受伤,城门上顿时一片慌乱。 吕平肩头中箭,没有性命之忧,很快就稳定住局势,不过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又有源源不断的攻城士兵爬上城楼。 一片腥风血雨中,太阳渐渐西斜,攻了几个时辰的城门,终于破开。 吕平挥刀就要自尽,被鸣风擒下。 周围阵阵喝好声,山呼海啸般袭来,振聋发聩。 陆子宴正吩咐清扫战场,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自天空飞速而下。 “是云锦。” 说着,鸣风快步过去,黑色大雕落在他肩头,脖颈处挂着一支密封的竹筒,他摸了摸云锦的头,取下竹筒拆开后,双手捧着信件躬身奉上。 陆子宴将长枪交给副将,接过信件,漆黑的眸子落于上面…… 而后,在众多副将眼前,他脸色大变,两天攻城都未有变化的眼神,骤然染上暴戾,大喝一声:“奔云!” 浑身漆黑的战马听闻主人的召唤,不知从哪里窜出,陆子宴一个翻身跨马而上,留下一句先行回京,一切事宜交由鸣风处理后,疾驰而去。 其余几位副将们,亲眼看着这位少年成名的冷面杀神匆匆忙忙离去,皆面露惶恐。 他们担心是京城出事。 好在鸣风身为陆子宴心腹爱将,在军营里威望也不低,陆子宴不在,他段时间内还是能镇得住场子的,况且此时城门已破,吕平被擒,已经大功告成。 他不过只是留下来清扫战场,稳定局势,将吕平捉拿回京即可。 鸣风是陆家的家臣,跟鸣剑一样自小便跟随陆子宴身边,他知道能叫主子急到慌了手脚的事,绝对不简单。 不是几位夫人出了事,便是…… ………… 九月的天,盛夏的酷暑却还未曾彻底消散,谢晚凝怕热,屋内的冰瓮依旧供着。 破晓时分,拔步床上的姑娘眉头紧蹙,额间冒出薄汗,看着睡的极不安稳,忽然她猛地坐起来,低低喊了声‘不要’。 外间陪夜的尔晴闻声一惊,推门入内,绕过屏风过来,关切道:“姑娘又做噩梦了?” 明明这几月,都未曾…… “没事,”谢晚凝捂着胸口,缓缓摇头:“不是之前的梦。” 她深吸口气,看向窗外天色还灰蒙蒙的,便道:“你再去睡会儿吧,我自己歇歇。” 她面色不太好,尔晴不免担忧道:“姑娘也歇歇,明儿就是您大喜的日子,若不养足精神可就不漂亮了。” 谢晚凝嗯了声,重新躺下去,闭上眼假寐。 直到尔晴离去,房门被重新合上才再度睁眼。 她竟然梦到了陆子宴。 两个多月不见,谢晚凝其实已经很少想起他了,现世安稳,没有什么是不能抚平的。 他带来的惊吓,那些纠缠不休时的恼怒……和她炙热追逐的从前。 她都很少想起了,可她在成婚的前一晚,却再次梦到了他…… 跟之前那个梦境不一样。 梦里的陆子宴不是那个少年成名,官场上一路平步青云,春风得意的陆侯爷。 他…… 谢晚凝抿了抿唇,不知道这个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并无所思,却能梦见陆子宴一病不起,哀毁过度之态。 瞧着还是年轻的面容,可却满头灰发,看不见几根青丝,幽深难明的眸色也只剩暮色沉沉,没有半点生机。 梦里的陆子宴再如何,都不足以叫谢晚凝惊骇,可他的屋内…… 他的床前,却挂着一件她穿过的旧衣。 一件她如今还没穿过,但在之前那些梦境中嫁给他后,穿过几次的旧衣。 风吹动空荡荡的衣衫,瞧着很是瘆人,可梦里的陆子宴却一直盯着那件衣服看。 那眼神,叫谢晚凝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觉得脊背发寒。 这个梦跟之前那些梦一样是真实的吗? 她吐血而亡后的后续? 谢晚凝心口隐隐发颤。 不会的,梦里的他明明喜欢的是刘曼柔,对她冷漠,对她狠心,一颗心全放在刘曼柔身上。 他宠着刘曼柔,将刘曼柔从外室,纳为妾室,最后成为二房平妻,将她这个嫡妻的脸面摁在地上踩。 他还骂她恶妇,明知道她身边就两个用惯了的婢女,他却收用了尔霞,又命人打死了尔晴。 她是被他生生逼死的,他怎么会因为她的死……哀毁过甚? 可无论谢晚凝怎么想,梦中陆子宴那个眼神却死死刻在脑海,忘之不却。 她退亲时,陆子宴曾说过,只喜欢过她一个姑娘。 ……那梦里的一切,难道都是假象吗? 不不不! 谢晚凝再次坐起身,她已经验证过,梦境属实。 刘曼柔的脸,她身怀有孕都是梦里出现过的。 她没有见过的人,率先出现在了梦里,这还不能证明梦境的现实吗? 至于陆子宴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第七十八章 是啊,陆子宴怎么会将她的旧衣挂在床前,死气沉沉的看着? 谢晚凝深吸口气,心慌意乱下,手都在发抖。 真让人难以置信,那种空洞死寂的眼神,竟然会出现在陆子宴身上。 是假的吧? 如果是真的。 这个梦,真的是她吐血而亡的后续…… 那梦里的陆子宴是在她死后,才察觉到他的心意吗? 原来她在他心里也不是那么不重要。 ……孩子死了,来奶了? 失去才懂得珍惜? 若是如此,她借着他不在京城的时间,嫁给裴钰清,他真的能死心吗? 想到那个充斥着漆黑和无望的梦境。 谢晚凝心底升起一股浓烈的恶意,将下巴搁在自己的膝上,缓缓握紧拳头。 真可笑,非得等她死了,他才能发现自己的心意。 那么后悔,那么绝望,怎么不陪着她一起去死呢? 这才是真正的惩罚啊。 再也睡不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谢晚凝已经弄不清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关系。 如果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那应该是他们的前世? 前世的陆子宴狠心凉薄,将她欺辱致死后,幡然悔悟,又开始对着她的旧衣缅怀亡妻? 思绪停在这儿,谢晚凝被恶心的再也没办法想下去。 真是恶心! 这个惊扰人的梦境,在天光大亮后的热闹声中,被谢晚凝渐渐抛之脑后。 可她还是有点想见见裴钰清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两天前,两人被尔霞一番打扰下,都没说上什么话。 可在成婚前一天,他们是绝对不能见面的。 好在一天过的很快。 几个相熟的闺中密友特意来贺喜,又有家里小堂妹陪着,姑娘们热热闹闹的一天也就过去了。 翌日,谢晚凝起了个大早。 梳新娘妆的宫里的老嬷嬷。 是谢家上一代嫡长女,谢晚凝的姑母,宫里的淑妃娘娘亲自指派给侄女梳妆的。 心灵手巧不说,规矩礼仪也丝毫不曾出差错,在旁边提点。 天色渐渐亮了,不多时一身喜袍的裴钰清领着几位相熟的世家子,这会儿已经到了楼下。 催妆诗一首接一首的递到阁楼。 谢晚凝在梦中已经经历过一回,这会儿也不觉得生疏,在第八首诗送来后,道了声可。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响起,迎亲的人进门。 瞧见榻上坐着的姑娘,均眼神一亮。 赞美声不断,谢晚凝握于手心的美人扇却丝毫不见下移。 很快,有公子上前一步,口中念道: 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 已知秦女升仙态,休把圆轻隔牡丹;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只须放桂花。 谢晚凝很给面子的将扇子向下移了些,露出一双晶莹剔透的美眸。 她并无新妇羞怯之色,见着面前同样身穿喜袍的男子,便眉眼弯弯,笑意盈然。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新娘面上,见此情景,周遭顿时一静。 很快又有人上前一步,作出早就准备的却扇诗。 谢晚凝依着心意或是放下一点点,或是纹丝不动。 几首诗过后,挺翘的鼻子也缓缓露出,只剩嘴唇和下颌还被美人扇遮挡。 众人皆面露惊艳。 谢晚凝同陆子宴订婚定的早,十岁就许给他,是以这些年里京中用作姑娘公子们相看的赏花宴、游湖宴她都没有踏足。 赴宴虽多,但都是跟交好的闺中密友们来往,是以真正见过她同她相熟的世家公子极少。 更何况她不爱精细装扮自己,今儿这么郑重打扮,让许多之前见过的人都瞧直了眼。 比如裴钰清。 他甚至有些晃神。 直到身后一直没有出身的公子出列,朝着榻上的姑娘躬身道: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今儿是月圆之日,时节又正值桂花盛开的金秋,谢晚凝眼神微亮,认真看了作诗的公子一眼,将手里的团扇全部放下。 明眸皓齿,端的是一水灵灵的无双美人。 周遭静了两息后,响起欢呼声。 喜嬷嬷拿过红绸,递到谢晚凝手中,另外一头由裴钰清牵着。 两人被簇拥着到了前厅。 谢文和郑氏已经等候许久。 拜过高堂父母。 谢书沉声对着女婿嘱咐:“晚晚是我谢家的明珠,今日交到你手上,不求诰命荣华,只请你务必护她一生安宁。” 裴钰清郑重应诺。 盖头下的谢晚凝鼻头一酸,泪滴落在绣鞋之上。 梦里,她嫁给陆子宴时,她的阿爹就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陆子宴也是诚恳应下。 结果…… 她要真死了,爹娘兄长他们得到消息,该多么难过。 在郑氏通红的目光下,谢衍誉背着妹妹上了花轿。 “受了委屈就回来,为兄给你做主。” 谢衍誉声音低沉,伏在他背上的谢晚凝听的清清楚楚,她缓缓点头,“我知道的。” 终于上了花轿,轿帘落下前,她看见的是亲人不舍的脸。 随着喜嬷嬷的起轿声,谢晚凝榻上了人生第二段征途。 婚姻。 裴钰清高头大马在前,身后是抬着他妻子的八抬大轿,两边锣鼓开道。 一路吹吹打打绕了半个北城,沿途都有裴府的家丁,婆子们散喜钱。 婚期匆忙,可这会儿,就算是消息闭塞的百姓们,也都知道今儿个是沛国公府跟宣平侯府结亲的日子。 连喜钱都散了足足六箩筐呢。 在一阵吹吹打打下,迎亲队伍终于进了沛国公府。 一切都风平浪静,顺顺当当。 轿帘外伸进一只手,手上递来一截红绸。 谢晚凝握住,被牵着出了花轿,跨过火盆。 接下来就是拜天地。 裴府此刻已经高朋满座,京城里但凡数得出名字的宗亲王氏,达官贵族,基本上都在席间。 这是圣上亲自赐下的姻缘,是圣上一母同胞的端阳长公主长子的大喜日子,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纷纷送上重礼。 四个成年皇子全部登门贺喜。 排场之大,都比得上皇子娶正妃了。 第七十九章 顺利拜过天地,所有礼节完毕后,谢晚凝握着红绸被簇拥着走进喜房。 盖头被一点一点挑起,裴钰清的俊脸再次出现在眼前,目光含笑,温柔和煦。 谢晚凝因为出嫁而难免有些发慌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也微笑着看他。 周围都是同裴家交好的夫人们,或者直接就是裴家旁系宗亲,这会儿都在凑趣说着喜庆话。 裴钰萱也在其中冲她挤眉弄眼…… 她早知自己兄长的心意,却没想到他榆木疙瘩般的阿兄,真动起手来能这么快。 这才不到半年,人都娶进了门。 喜嬷嬷唱着吉祥词,有婢女奉上两盏温酒。 裴钰清接过后,递来一杯,两人手臂相交,分别饮尽合卺酒。 一片欢笑声中,又有婢女端来饺子。 裴钰清拿了玉箸夹起一只,递到谢晚凝嘴边,她才张嘴咬下一口,他又伸手过来接:“吐出来。” 谢晚凝:“……” 她将饺子吐到他掌心,就听见喜嬷嬷笑问:“生不生?” 谢晚凝抿抿唇,细若蚊呐,“……生。” 房内观礼的夫人们顿时打趣起来。 喜嬷嬷也满脸笑意道:“望您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和乐一生。” 裴钰清这么个素来都是云淡风轻的人,此刻眼神中全是欢喜,听见满屋子的吉祥话,他居然道了一声,“多谢。” 这声道谢一出,自诩脸皮够厚的谢晚凝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面色微红。 喜房内热闹了许久,天色渐渐昏暗,前厅席面已经开始,裴钰清被喊去敬酒陪客了。 屋内的妇人们也渐渐散去,只有裴钰萱担心谢晚凝初嫁过来,一个人留在新房会害怕,便在新房内待得久了些。 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谢晚凝催她去用膳,这才离去。 屋内喜字红烛早早燃起,只剩几个陪嫁婢女,在轻手轻脚的忙活着。 尔晴正整理妆奁,回头就见主子倚靠在床架上,似精神不济,不由关切道:“姑娘可是累着了?” 谢晚凝懒懒的摇头,道:“你带着她们去用点吃食吧,忙碌一天了。” 就连她自己一日下来,也被折腾的不轻,只吃了两块糕点垫了垫肚子。 坐在花轿里的主子尚且如此,外头随骄行走的丫鬟们怕更是累的够呛。 尔晴领着几个小丫头,才退出去,谢晚凝就听见门外传来的问安声,“见过姑爷。” 她顿时一愣,目光看向燃了没有多少的红烛。 ……这就敬酒回来了? 梦里,她嫁给陆子宴时,他少说晚了半个时辰才回来。 ‘吱呀’的推门声响起。 一袭红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立在原地,目光灼灼的看着喜床上的姑娘。 他看的太久,谢晚凝被看的十分不自在,撇嘴道:“怎么,不认识了?” “是有些不认识,”裴钰清终于动了动步子,可才迈出一步,就侧头吩咐门外的裴珥,“去上桌酒菜来。” ……他的妻子现在还没用膳呢。 谢晚凝心头微暖,等到人已经坐在身边,握住自己的手才回神,抱怨道:“我现在可以拆了这些发式吗?” 不算其他,就光一顶鎏金点翠凤冠就沉的吓人,更别提脖子上还戴了一串又一串的项圈项链。 顶着这一套装备从早到晚,还饿着肚子,谢晚凝早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这会儿就显得格外恹恹的,裴钰清见了心疼坏了,伸手握住她的肩膀,道:“我该早点回来的。” 谢晚凝道:“你已经回来的很早了。” 她虽加上梦境也就嫁过两次,但她听过其他人家的趣事的。 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是其一,新郎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敬酒哪里有那么容易走脱? 裴钰清扶着她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动手给她拆下发顶沉重的凤冠,一边笑道:“我体弱之名广为流传,可没有人敢多灌我酒。” 况且,他还有几个堂兄弟帮着挡酒。 宾客中身份最贵重的就是皇子、王爷们。 论身份,也都是他的表兄弟和表舅舅们,便是看在端阳长公主的面上,也不会真让这位胎里带弱疾的表兄、表外甥多喝。 是以,这会儿他站在身后,谢晚凝都没怎么闻到酒味。 他轻手轻脚拨弄了几下,没多会儿,头顶一轻,凤冠被他摘下。 谢晚凝如释重负,回头朝他笑道:“你拆姑娘家的发式拆的好熟稔。” 这么复杂的凤冠,他一点都没扯着她,这么快就拆下来了。 闻言,裴钰清好气又好笑,握住她的下巴弯腰凑近:“我还能拆过谁的?只是有眼睛会看罢了。” 他眼神带笑,好看的面容近在眼前,清俊迷人的很。 谢晚凝眨眨眼,扯开下巴上的手,抬头就亲了上去。 正在此时,没有关上的门外传来几道脚步声。 几个婢女双手捧着膳食进来了。 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收回动作站起身,被身边男子握了手臂扶稳,“小心摔了。” 险些被仆婢们撞见他们如此亲密,这人却淡定如常,谢晚凝有些刮目相看。 菜式上齐,裴钰清屏退旁人,拉着她坐下,“饿了吧,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问是这么问,可以他对她的上心程度,能呈到她面前的又怎么会不是她爱吃的? 谢晚凝喜酸甜口的吃食,这十几道菜式,凉菜热碟一应俱全,大半都是她爱吃的。 她拿起筷子夹了片酸笋,就见身边人也动了筷,奇道:“你也没用膳吗?” 不是才到外头敬酒回来,没有吃点垫垫? “未曾用过,”裴钰清给她布了一筷子藕片,柔声道:“你还在新房饿着肚子等我回来,我怎么好先顾自己。” “之前只觉得你同我阿兄一样,是块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没想到现在情话说的越来越好了。” 谢晚凝听的莞尔,也给他夹了筷烧肉。 心里暗道,似这种只在话本里才出现的痴情男儿她竟然就这么遇上了。 她的眼光果然没有错,老男人就是懂得疼人。 生的又俊,性情好,还满心满眼都是她…… 谢晚凝心满意足的开始用膳,两人时不时为对方布菜,屋内氛围温馨和睦。 第八十章 一直到用过膳,夜色已深,前厅嘈杂的热闹声都渐渐小了下来,谢晚凝才后知后觉有些尴尬。 ……今日是他们的成婚之日,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夜…… 婢女们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尔霞走过来,福身道:“姑娘,婢子伺候您梳洗。” 谢晚凝扭头看了榻上坐着的青年,对上一双怡然含笑的眸子,她被瞧的脸热,急急忙忙进了盥洗室。 再次出来时,榻上的人也换下了喜服,只穿了件单薄寝衣倚靠在床头。 烛光下,他的侧脸俊秀清冷,连一点烟火气都无,瞧着像是盛开在高山陡壁上的凌霄花,不染凡尘。 若换了旁人见了指不定得多自惭形秽,敬而远之。 可谢晚凝不但半点没有敬意,反而满心自得。 再清冷孤绝又怎么样,这会儿还不是得在榻上等她。 这么想着,她坐在梳妆镜前由婢女们绞干头发,却听见榻上男子道:“都出去。” 尔晴一怔,目光看向主子。 谢晚凝抬了抬手,这才领着圆珠圆月两个一同退下。 屋内再度只剩他们,榻上的男子这才下了榻,行至她的身后,拿起棉巾为她绞发。 身后男人动作轻柔小心,谢晚凝享受着贴心服务,眯着眼自铜镜内去看身后的人,正欲打趣他两句,可在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看见他黑眸里复杂难辨的情绪,不由愣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她不过是沐浴的功夫,这人神情已没有方才的温然之态。 闻言,裴钰清手中动作不停,张口欲答,却在此时,两人都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嘶哑的叫喊声。 “!!!” 谢晚凝豁然起身,惊白了脸:“陆子宴回来了?” 这分明是陆子宴的声音。 “嗯,回来了,”裴钰清摁着她的肩膀,道:“你头发没干,坐下说。” 谢晚凝心慌意乱,可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只能依言坐下,急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定下婚期后,这些天来她从来没有提起过陆子宴,也是真的以为他还在云州平乱,不可能赶回来闹事的。 可这会儿,门外的声音清晰可见。 都要闹到新房门口了。 裴钰清道:“你我婚期定下后,鸣剑有心打探,是瞒不了多久的。” 只有十天时间,他们要派发喜帖,邀请亲朋好友,同在京城的鸣剑怎么可能得不到消息。 一旦朝云州递了信,以云锦的速度,陆子宴五六日便能得到消息,他有名驹奔云,一路披星戴月回来,还真能赶的上…… 她才理清思绪,门外就传来一阵刀剑碰撞声。 裴钰清握住将手里的巾帕放到一边,握住她的肩膀,安抚般低头在她罄香的发顶印下一吻,低声问:“我出去一趟,你要一起吗?” 谢晚凝呼吸一滞,犹豫几息后,摇头道:“我不去。” 她已经出嫁,如今是名正言顺的裴家妇,去见夜闯夫家的前未婚夫算怎么回事。 裴钰清目光温柔,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别怕,我早说过了,只要你不后悔,他就带不走你。” 说着,他披了件外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前脚出去,后脚尔晴就神色惊慌的走了进来。 谢晚凝站起身,目光看向窗外,“外面怎么样了?” “打起来了,来了好多侍卫,”尔晴扶着她,低声道:“奴婢只瞧见陆世子被一群侍卫围攻,具体如何不敢细瞧。” 谢晚凝浑身一僵。 前院宾客还未散尽,这边动静闹的这般大…… 可想而知,过了今夜他们三个怕是会成为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话题。 谢晚凝却已经顾不上那些,她攥紧手心,脑子里一会儿是尔晴被杖毙的画面,一会儿又是陆子宴暮气沉沉的死寂模样。 几乎要按捺不住往外走,去质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可最后,她来回踱步半晌,还是坐回了榻边。 ………… 轩华院外。 风雨兼程赶回来的陆子宴手握长枪,一人单挑数十名沛国公府的侍卫。 对手持利器擅闯私宅的人,侍卫们没有丝毫留手,陆子宴更是招招狠戾。 从在云州收到信开始就没有一刻不灼烫刺痛的胸腔,看见满院子的张灯结彩时,彻底杀红了眼。 扑上来的侍卫被他一枪挑飞一个,但他毕竟连续几个日夜赶路,身体疲累,加上此刻心神剧烈波动下,好几次被抓到破绽受伤见血。 玄色的衣裳被血液浸湿,陆子宴却恍若不觉,他的目光死死落在不远处烛火通明,贴了大红喜字的窗户上。 那个姑娘现在就在里面,在那个跟其他男人的新房里面。 ……他得带她回去,绝对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这个执念支撑着他站在这儿没有倒下。 直到那扇一直禁闭的房门被拉开,一道倾长的身影走出来,陆子宴顿了一顿,转瞬间就有几个侍卫抓住空子扑了上来,他手臂一翻长枪挑飞一个扑上来的侍卫,左臂却再次被一剑划伤。 浴血奋战都没皱眉的人,看见从新房出来却已经换下喜服的男人时,紧绷的下颌隐隐有些发颤,一颗心似被绑着重物直直下坠。 坠入深不见底的血色里。 他在这里搏杀的时候,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怎么就换了衣服呢。 陆子宴喉间一甜,猛地停下了攻势,裴府大半侍卫们摄于他周身猛涨的气势,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 只有少数几人还在挥剑而上,却被出来的主子叫停。 裴钰清上前几步,目光看向面前这个他疯狂嫉妒过,也恼恨怨怪过的男人。 良久,他顶着对方杀意通红的眼,微微一笑道:“若你还有一丝理智尚存,那就请回吧,再闹下去对你没有好处的。” 圣上亲赐的婚事,他来捣乱可不仅仅是不将沛国公府不看在眼里,同样也打了皇帝的脸。 功勋再高,臣子终究是臣子,恃宠而骄是大忌。 陆子宴恍若未闻,手握长枪直指对面,一字一句:“裴钰清,你知不知道敢动我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第八十一章 他喉间嘶哑,杀意毕露到叫人胆寒。 这是由无数杀戮堆积出来的气势,非军中镇守一方的大将不可有。 就算狼狈至此,依旧无人敢小觑。 更深露重,秋风冰凉,两名都是人中之龙的男子在夜色下相对而立。 裴钰清眸色微敛,神情认真道:“她从来都不是你的人,陆子宴,她早就不打算要你了。” 她早就不打算要你了…… “闭嘴!”陆子宴猛然一僵,身上散发出森森寒意,“把她还给我!” “这可不行,”裴钰清缓缓笑了笑,轻声道:“那是我好不容易哄到怀里的姑娘,岂能拱手让人?” 你不懂得珍惜,冷漠待之的姑娘,却是旁人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宝贝。 本来都死心了,偏偏给了他希望的曙光。 这么想着,裴钰清勾唇笑了笑,笑中带了些嘲讽:“你当初既然选择冷待她,便要做好有今日的准备,错了一时便是一世,认命吧。” 认命吧? 陆子宴看向挂了满园的红绸喜字,收起长枪,闭眼定了定心绪,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心里的人是我,不过因为跟我一时置气冲动之下才匆匆忙忙嫁给你。” “她年纪小行事莽撞,你年长她十一岁,纵容她犯错是不是在趁人之危?” 袖中的手指紧扣,裴钰清面沉如水。 若是自信些,他现在就该反问回去。 凭什么就认定了那姑娘心里的人是你?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或许是不够自信,因为说这话的是她毫不遮掩的追逐了多年的少年。 一个为了她张扬跋扈,热血莽撞,夜闯沛国公府的男人。 对面的人久不做声,不反驳,给陆子宴冰冷的心注入了丝丝热意。 他动了动唇,嗓音微颤:“你把她还给我,只要你把她还给我,今日之事我不会放在心上,并且从今往后我陆子宴欠你一条命。” 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话语里的小心翼翼,让人闻之动容。 裴钰清眸中闪过复杂之色,缓缓摇头拒绝:“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以后也只会是我的妻子。” “她会后悔的!”陆子宴声音骤然变冷,手握长枪直奔裴钰清门面:“我做错了事,她为了惩罚我才嫁给你,但终有一日她会后悔!” 一旁的裴珥欲抬剑挡下陆子宴的长枪,被裴钰清率先一步伸手握住。 素来极少动怒的男人,此刻声音也透着冷气,眼眸泛着冷光,望向长枪另一头的人,道:“她说过了,她不会后悔。” 陆子宴目光一暗:“我不信,我要当面问她。” 可裴钰清又怎么会叫他轻易进自己新房。 陆子宴想进去,那就只能硬闯。 他纵身一跃,距离新房又近了几步,可很快又被一群护卫团团围住。 连续几个日夜的赶路,又身中数道伤口,血流不止,再强悍的人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陆子宴看着不远处的房门,嘶声大喊:“谢晚凝,你出来!” “你出来!” 裴钰清离开后,刀剑碰撞声便不断自门外传进,并且越来越近,屋内的谢晚凝紧紧握住尔晴的手,原本紧张不已的她听见了陆子宴的喊声,愣住了。 她听陆子宴说过许多话,年幼时的稚嫩言语,长大后的冷言冷语,退亲时纠缠不休时的急怒声,还有梦里那些绝情诛心之言。 可她从想过陆子宴还能有这么激烈的情感波动。 那声音就像狼王失去爱侣时的嚎叫。 她心头猛地缩紧,下意识看向窗外。 隔着薄薄纱窗,隐约能看见外面人头攒动,围了不少人。 陆子宴的攻势好像已经到了门口,又好似终于被制服,可口中却还在不断喊她名字。 “姑娘……”尔晴紧张道:“陆世子不会真的打进来吧?” 谢晚凝顾不上答话,她听见外面刀剑碰撞声忽然间消停下来,还在揣测是不是陆子宴真被制服了,紧接着就听见猛地一声巨响。 房门被人从外撞开,浑身染血的陆子宴出现在她眼前,猩红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唇角扯了个笑,“晚晚,你为什么不出来?” 尔晴惊的大叫出声,一把挡在谢晚凝面前。 陆子宴杀红了眼,几步上前长枪一抬就要将挡着自己的人挑飞。 “别伤她!”谢晚凝急忙把尔晴扯到身后,声音因为惊骇而发颤:“陆子宴,你疯了吗?” 陆子宴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听见我喊你了吗?为什么不出来!” ‘吱呀’一声。 房门被关上,裴钰清走进来,侍卫们却都在外头没有入内。 他看向衣衫穿戴整齐的姑娘,眼露歉意,道:“吓着没有?” 谢晚凝抿唇,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裴钰清微微一顿,视线落在几乎要站立不住的男人身上,淡淡道:“陆世子拼了命也要见的人见到了,有什么想问的就当着我的面问吧。” 顾不上情敌的嘲讽,陆子宴贪婪的目光没有从女郎身上移开过分毫。 那痴缠的视线弄的谢晚凝厌烦不已,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陆子宴是,裴钰清也是。 一个动刀子,一个玩心眼子。 若不是这个看似温柔如水的男人授意,她相信陆子宴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通过层层府兵闯进这间新房。 弄这一幕是想做什么? 谢晚凝深吸口气,又恼恨又烦躁。 勉强控制了心情,看向执着等答案的陆子宴,道:“我为什么要出去?” “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若是想来讨杯喜酒,该去前厅,新房不待男客。” 陆子宴眼睛极缓慢的眨了一下,看到女郎身上也已经换下了喜服,他的眼神暗淡下来,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膝盖猛地一弯,手握长枪,单膝跪在了地上。 “晚晚,跟我回家,”他执拗的朝她伸手,“我知道错了,你想怎么罚我都认,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伸出的手,只差一点点就能触及她的长裙。 一旁瞧不出神情的裴钰清脊背瞬间绷紧,垂眸直直的看着那只手。 第八十二章 谢晚凝一直知道,陆子宴的手也很好看,指骨修长,手掌宽大,瞧着就很有安全感。 可这会儿,他伸过来的左手上满是鲜血,那些鲜血是顺着手臂上的伤口流淌下来的,黏腻,鲜红。 这只手,毫不犹豫的握住她的裙摆,一点一点将她的衣裙染脏。 口中一直执念般说着那句“跟我回家”。 看着跪在她面前,浑身浴血的男人,谢晚凝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但她知道她心里其实很不好过。 她曾经想过,梦里的陆子宴对她那么不好,他就是死在她面前,都是活该。 她绝不会为他流一滴泪。 可这会儿,他甚至已经浑身浴血跪在她面前,可她却并没有大仇得报的舒畅,反而一颗心揪起,隐隐有些闷疼。 一起长大的情意做不了假,她就算再想同他恩断义绝,也好像没办法做到眼看着他卑微狼狈,自云端跌入尘埃。 陆子宴怎么能软弱祈求别人,他应该是傲然临世,威风凛凛的。 谢晚凝眨眨眼,忍住鼻腔的酸涩,又想起了梦里那个眼眸死寂,直直盯着她旧衣的陆子宴。 ……她真的做错了吗。 或许她不应该急匆匆嫁人,起码给他留一个缓冲时间,等他们两人的感情彻底了断了,再去谈其他。 可要不是他屡屡逼迫,她又怎么会…… 静静的看了会被他紧握的裙摆,谢晚凝缓缓蹲下身,同他平视。 没有冷嘲热讽,没有不耐厌烦,她眼神平静,像是面对一个熟悉的朋友。 “陆子宴,”她轻声喊他的名字,就连语气都很轻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就这么执着于我,毕竟这些年,你对我们的婚约并没有多上心,但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你接受现实吧。” “上心的,我一直很上心,”握住她裙角的手向上,这回握住了她的手腕,陆子宴颤声解释:“只是我好面子,不想让人觉得我贪恋儿女情长,……我错了……我以后不死要面子了。” 他似乎委屈极了,‘哐当’一声,就连右手一直握着的长枪都不要了。 两只手一起握住女郎的手置于唇边亲吻,语带控诉:“临近婚期那些天,我一直都数着日子过的,你却说退亲就退亲。” 谢晚凝手指蜷起,下意识想抽出来,听见他后面的话却怔住了。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武原侯府后花园,蔷薇花墙旁,陆子宴在听说她要退婚后,曾冷声斥责过婚姻不是儿戏,还有五十一天就是他们的婚期,让她不要闹性子。 当时还不觉得什么,可这会儿在他的这番话下,才反应过来。 他说的或许是真的,他真的在每日数着日子过,期待着婚期。 ……这算什么事? 明明他也喜欢她,明明也对婚事上心,明明没有什么外室,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可他却能说出那么多狠心的话,叫她彻底冷了一腔炙热的感情。 她还记得那日发现梦中一切为真,又听闻他声声质问时的心凉。 如果说是年少爱面子不懂得讨好自己的爱人,那么为什么她就可以做到义无反顾,坦然承认自己心意,带着满腔真心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人呢。 只要定下了婚事,她就不曾在意旁人的看法。 她还比他小两岁呢。 久违的酸涩之感再次袭来,谢晚凝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晚了,我已经嫁给了别人。” “还不晚,”陆子宴捧住她的手,脸埋入她的掌心,声音沉闷:“只要你跟我回家,永远都不晚。” 男人滚烫的吐息配合着新冒出来的胡茬刺的手心有些痒,谢晚凝眉头一皱,张嘴欲言,又感觉到有液体流顺着掌心流到指尖…… 她指尖颤了颤,意识到这是什么后,微启的唇瓣顿住,半晌,干涩道:“我和裴钰清拜了天地。” 陆子宴嗯了一声,“不要紧,我不在意。” “我在意,”谢晚凝道:“婚仪已成,我们不但拜了天地高堂,还喝了交杯酒,所有新婚夫妻该走的流程,我们都做完了,我已经是名正言顺的裴家妇,跟你回哪门子的家?” ……跟你回哪门子的家? “裴家妇?”陆子宴齿关一紧,倏然抬眸扣紧她的后颈,同她对视几息,冷冷一笑:“你不记得你自己说过什么了吗?” 他咬牙切齿道:“你曾说过此生非我陆子宴不嫁,一共说了三次,需要我提醒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吗?” “……”谢晚凝抿唇不语,她说的时候都是真心的,又怎么会不记得。 第一次是在十四岁时,那一年的春猎,陆子宴猎到一头通体雪白的狐狸,毛色真是漂亮极了,就连宫里娘娘都想拿来做个围脖,可他却没给。 后面那头白狐的皮毛,给了谢晚凝做成一对暖手套。 她从来不是吝于表现自己心意的姑娘,收到礼物的当场,就笑着夸他好。 陆子宴那会儿才刚开始领兵,周身杀伐之气没那么重,人也没之后那么冷淡,闻言还似笑非笑的问了句:“有多好?” 谢晚凝就道:“好到我这辈子要是不能嫁给你,那就是大大的不圆满。” 彼时谢、陆两家走动频繁,通家之好,两人婚约已经定下四年,稳如泰山。 可陆子宴闻言还是正了神色,斥责她不要胡乱说话。 谢晚凝却不以为然,还笑着道:“子宴哥哥,我这辈子一定非你不嫁。” 至于第二次…… 谢晚凝闭了闭眼,没有再去回想。 他们之间这么多年,当然还是有温馨相处的时候的,若不是他的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她又怎么会越陷越深。 要是他一直冷淡如冰,一点都不曾对她另眼相待过,那她早就该死心了,梦里也不会笃定他对她是有情意而坚持嫁进陆家,落个凄惨而死的下场。 这一切的是是非非,总归她没有对不起他。 那或许是他们前世的梦里,是他负了她,是他害了她的性命,她为了自保,改走另外一条路有什么错? 他凭什么一副她是背叛者的语气来审判她! 第八十三章 凭什么! 像想到什么,谢晚凝嗤笑了声:“年少无知的随口之言罢了,我以为陆世子不会这么天真的。” 我以为陆世子不会这么天真的…… 陆子宴的手猛地攥紧,瞳孔也缩了起来,他想起了就在几月前,他们关系彻底破碎的那日。 面对她的质问,他曾说过类似的话。 她问,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以前他说过,只要她一个姑娘就够了。 当时的他说的是什么来着。 他语带轻嘲说了一句:我以为晚晚应当不会这么天真的。 真是苍天饶过谁。 这个姑娘果真记仇! 陆子宴恨的咬牙,眉眼间却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哀求,“晚晚,你换个报复我的法子行么,别用这个,别用嫁给别人来惩罚我。” 他形容憔悴,素来冷峻的面上全是血迹,下巴冒出短粗的胡茬子,整个人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野性。 本该是最难以驯服的野性,可这会儿他眼里却是毫不遮掩的哀求之色,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谢晚凝眉头蹙的死紧,她想她或许真的是铁石心肠,看到他这样竟然也没有半点心软。 要是以前,他能对她稍微示弱一点该多好,让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其实也是有分量的该多好。 现在已经晚了啊。 她所有的心软与爱慕,都在知道梦境为真的那一刻,消失的差不多了。 最后的一点,也消泯在那日蔷薇花树下,他的冷言冷语里。 谢晚凝有些怅然,她深吸口气,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我嫁给裴钰清不是因为你所想的报复,我只是为了能彻底摆脱你的纠缠,在提出退婚时,我就没打算过再回头。” 她轻叹口气,道:“我们自幼相识,年少无知时我是真的喜欢过你,可后来已经幡然醒悟,我们不合适,你太骄傲,从来不肯俯身服软,每次有了争执都是我委曲求全,可我也是父母兄长爱护下长大的姑娘,我受不了多少委屈的。” 若她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或许梦里的她就不会积郁成疾,她能做到忍气吞声,为他纳一房一房的妾室入门。 但她不是,她忍受不了他的宠妾灭妻,忍受不了妾氏的挑衅羞辱,所以她抑郁成疾,吐血而亡。 为了喜欢他,她已经搭上过一条命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 在陆子宴的视角里,他除了说过几句混账话外,其他什么也没做,他真的很无辜。 可她真的不欠他什么。 她的手借着鲜血的润滑,一点一点自他掌心挣脱出来,陆子宴已经力竭,他死死的握着,却连扣住她的力气都没有,神色开始惊惶起来。 他脸色煞白:“不要……” “陆子宴,”谢晚凝抬眼同他对视,在他猩红的目光中,缓缓道:“你我自幼相识的交情,就算做不了夫妻也不必闹得这么僵,以后各自安好行么?”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柔,就像在你耳边说着情话,可吐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各自安好行么? 陆子宴喉间发出一道细不可闻的颤音,谢晚凝还要说话,肩膀忽然一紧,下一瞬已经被他扣进怀里。 “你做梦!”他的唇贴近她的耳畔,声音冰冷刺骨,“谢晚凝你做梦!我是你的玩物吗?凭什么你说喜欢就喜欢,说不要就不要!想甩了我做你的裴家妇?” 森然的吐息顺着耳膜进入四肢百骸,“你做梦!” 谢晚凝血液都要被冻住,他的声音实在太阴沉,她没办法不害怕心惊。 旁边响起一道短促的惊呼,是尔晴。 紧接着身上一重,刚刚还咬牙切齿威胁人的男人昏迷了过去。 谢晚凝抬头就看见裴钰清收回手的动作。 终于忍不了了吗? 她还当他是有什么怪癖,喜欢看自己的新婚妻子跟前未婚夫共忆往昔呢。 哪有这样的,总搞这些小动作,把陆子宴放进新房为的是什么? 试探她有没有后悔? 还是想让陆子宴彻底死心? 当着他的面彻底了断跟陆子宴的感情,绝了她以后有可能的反悔? 谢晚凝想不通,但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恐怕有八百个心眼,瞧着温润羞赧,十足的好欺负,但内里是个芝麻馅的男人。 她好好的新婚之夜却闹的满院鲜红,谢晚凝怒意几乎要直冲脑海,面上竟然还能维持冷静。 两人对视一眼,裴钰清弯腰将昏迷后还紧紧抱着她的陆子宴扯开,然后朝她伸手。 谢晚凝垂眸看向他的手,又侧身看了眼就连昏迷都眉头紧皱的陆子宴。 最后,她选择自己站起身。 裴钰清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扬声唤了裴珥进来。 昏迷的陆子宴被人带了出去。 被陆子宴死死的抱住,导致谢晚凝衣裙上全是他身上的鲜血,她嗅了嗅,眉头皱起,再次朝浴房走去。 等她清洗好出来时,刚刚还凌乱成一团的室内,已经恢复如初。 儿臂粗的红烛提供的光源明亮温暖,裴钰清还是倚靠在床头,头微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侧脸还是那么好看。 一切都很温馨,就像时间回到了一个时辰前。 陆子宴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谢晚凝心头冷笑,怎么可能没出现过。 这一场新婚闹剧,恐怕满京城都该知道了。 听见她的脚步声,裴钰清转头看向这边,眼眸还是清浅,根本瞧不出端倪。 谢晚凝同他对视一眼,就移开脸,坐在梳妆镜旁,拿起瓶瓶罐罐开始涂抹。 房内没有别人,而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谢晚凝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没有挪开。 若平常,她或许会笑着打趣他两句,恶趣味上来时,会把人欺负的很过分也不一定。 可现在,谢晚凝一点兴致都没有。 她生气了。 气他的试探,气他这么对待他们的新婚之夜。 裴钰清何其敏锐,他当然看出了小姑娘的气恼,心下有些惘然和心慌。 他没有哄过姑娘家,两人相识起,一切都很水到渠成,她那样明媚张扬,大多时候都是笑吟吟的逗他玩闹。 细论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生气。 第八十四章 是他惹她生气的。 裴钰清有了几分束手无策之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别生气了。 他…… 等谢晚凝涂涂抹抹完毕,起身朝他这边走来。 裴钰清手指缓缓蜷起,心跳如擂鼓,只感觉她一步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尖。 谢晚凝在床边站定,垂眸看向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面颊已经布满红潮的男人。 她静静的看了很久,直到榻上男人脸色都恢复如常,才道:“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闻言,裴钰清满脑子的旖旎念头都消失无踪,他动了动唇,良久,小声道:“……对不起。” 谢晚凝嗯了声,淡淡道:“只有这句吗?” 她弯腰,抬起榻上男人的下巴,两人目光交汇在一起,看向他微闪的眸光,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裴钰清面露不解:“什么?” 谢晚凝不答,继续问:“你是故意放陆子宴进来的对吗?” 裴钰清闷不吭声,默认了。 谢晚凝笑了,再问:“你本来可以做到让陆子宴今夜赶不回来对吗?” 闻言,裴钰清眼睫颤了颤,在她的注视下,轻轻嗯了声。 谢晚凝牙关一紧,她的指节猛地用了些力,语气寡淡:“那这个结果是你预料的那个吗?” 你满意吗? 裴钰清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他张了张唇,解释道:“我只是想一次性把事情解决了,不要让他再来纠缠你。” “哦,这样啊,”谢晚凝松开他的下颌,“你觉得事情会按照你所料想的那样发展吗?” 陆子宴不来纠缠她? “你有没有想过我?过了今晚,我会遭受什么样的闲话?” 她伸手去解他寝衣的盘扣,口中淡淡陈述:“其他的议论我不怕,但陆子宴若就此一蹶不振,那我将会成为众人口中勾引帝国将星的祸水,天下得知此事的百姓,还有你的父母、满朝文武勋贵、甚至是皇帝陛下都会唾骂我。” 现在的天下表面看着还算风平浪静,实际上战乱早已频发,大汗外忧内患久矣。、 近几年各地上报的干旱水患每年都有,皇朝不堪重负,勉强维持如今的太平盛世都是当今圣上执政清明,爱惜人才,用人不疑。 可外族虎视眈眈,内里匪寇四起已经是掩盖不下的事实。 陆子宴是谁? 他自小跟着老侯爷入军营练兵习武,十四岁开始掌兵,十六岁已经能为圣上平乱一方。 现年十八岁,东征西讨两年还没有过败绩,不知为陛下分了多少忧。 他是军中冉冉升起的将星,几位年老的将军提起他都是交口称赞,被誉为帝国的希望。 这样一个人,得知她成婚的消息,从云州战场上连续几个日夜奔回京,只为了求她回头,给谁听不会感叹是个情深义重好儿郎。 而她这个退婚后不到三个月就仓促嫁人的前未婚妻,会得了什么好名声? 但凡陆子宴闹的不是她新婚之夜,但凡能过了今晚,事已成定局他再回京,她都不会落到这样饱受争议的境地。 可这个人明明知道她最害怕婚事被影响,明明知道她出嫁是为了摆脱陆子宴。 却偏偏算计陆子宴在成婚之夜赶到,甚至让他闯进婚房。 只为了把事情一次性解决? 解决的了什么? 能解决的了什么? 心心念念的姑娘在解他颈下的盘扣,少女身上的甜香随着她的靠近毫无遮掩的传递过来,裴钰清有些动情,怕吓着人,他缓缓垂下眼,习惯性的想遮挡住眼底的神色时,就听见了她的话。 浑身翻涌的热意顿时一僵,他眼睫颤了下,握住她解自己扣子的手,哑声道:“别把事情想的太坏,他不会一蹶不振,也没有人会议论你是祸水。” 掠夺是狼的本性,而陆子宴是有狼性的,若没有让他彻底死心,就会牟足了劲来抢人,没有男人会愿意自己怀里的姑娘被一头狼惦记。 裴钰清也是男人,他不是圣人。 他想让陆子宴死心,还有什么比亲眼见到他们洞房花烛更容易死心的? 况且,就算陆子宴真受不了打击一蹶不振下去,那位也不会允许……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裴钰清眼眸一闪,温声道:“晚晚信我,我就算再争风吃醋,也不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总之他能保证,这场新房闹剧,不可能会影响到家国大事。 不过,裴钰清没想到的是,这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平日里看着娇蛮天真,却能想到这一层。 谢晚凝不置可否的看他一眼,拨开他的的手,继续自己的动作。 一颗、两颗、三颗。 衣襟敞开一大半,她顿了顿,伸手探进去,缓缓抚摸。 手已经热了,可声音却还是冷的:“你敢放他进来,就不怕我被他打动,后悔嫁给你,新婚之夜丢下你跟他走吗?” 裴钰清抿着唇看她,眸色漆黑,不复平日里的清浅温润,没有说话。 若是今夜之前,看见他这模样,谢晚凝估计都爱的不得了,可这会儿她的指尖却滑到他胸口一处轻轻揪起。 听见他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她微微一笑,笑的恶意:“舒服吗?” “嗯?” 那个轻飘飘的‘嗯?’带着尾音,似轻抚过心尖的羽毛,勾人的很。 裴钰清喉结咽了咽,点着头,伸手想抱她上床,却听见她嗤笑声。 “你忘了吗,我这只手刚刚才被他捧着亲了很久啊,你这样也舒服吗?” 裴钰清浑身一僵,缓缓抬眸死死盯着她。 谢晚凝半点不怵,笑吟吟道:“看我做什么,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我们裴世子果然有怪癖对吗?”她把手伸出来,软绵绵道:“喜欢看着跟自己拜过天地的妻子,被其他男人亲吻,拥抱?” “晚晚!”他终于控制不住沉下声,眼眸里是从未见过的沉沉怒色。 见他这样,谢晚凝胸腔里一颗像是被灌了铅的心才算止住坠疼。 是嘛,就该这样。 不是游刃有余吗? 他把她当什么? 她这样信任他,他把她当什么? 第八十五章 “生气了?”谢晚凝看了会儿自己的手,淡淡道:“我认为该生气的应该是我才对。” 裴钰清一时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现在说什么好像都是错的。 室内安静下来,两人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他艰难启唇,“这件事是我不对。” 他不该自以为是,认为这样做会叫陆子宴彻底死心,这样对他们三个都好。 裴钰清抬臂想握住榻边姑娘的手,却被她轻轻扬手避开。 他僵了一瞬,苦笑着将手收回来,道:“我料想到了许多,却没想到他会这么执拗。” 以陆子宴对外的一贯形象,谁能想到他会为了个姑娘,如此不要脸面。 甚至在她明言拒绝后,还不肯放手。 “现在不但你知道,全京城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谢晚凝语气轻嘲:“前未婚夫大闹新房,你让我明日怎么去面对你的父母,亲人?” 新妇进门,她明早要给公婆敬茶,还要拜见裴家众多亲戚,他们会怎么看她? 他们的婚事是圣上下旨赐下,他们还要进宫谢恩。 想着,谢晚凝忍不住委屈起来。 他这样做,将她置于何地? 她这样信任他,他却完全不顾虑她的感受,跟在背后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小姑娘眸子透着水雾,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裴钰清心头骤然揪起,又酸又痛,伸手就要把人抱进怀里,可他才抬起手,谢晚凝就侧身避了避。 裴钰清头一回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这样做。 今夜本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如果陆子宴没有回来,这个姑娘不会不让他抱的…… 这么想着,他更是懊恼,却还是耐着性子安抚道:“别担心那些,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没有人会说你什么,至于我的父母…… 他停了停,小心的表露心意:“你是我心仪的姑娘,他们只会爱屋及乌对你好,绝不会为难你。” 若是平常,他说这样的话,谢晚凝不定得多高兴,可这会儿,她只是淡淡的哦了声。 “让让。” 裴钰清一愣,乖乖往里挪。 谢晚凝掀开被子直接上了床躺下去。 暖床的人就在旁边,她躺的位置全是他的体温,鼻间每一口呼吸都是他的气息…… 除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这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同床共枕。 直到这一刻,谢晚凝才真切意识到出嫁意味着什么,她究竟做了什么决定。 如果不出意外,从今以后她会跟身边这个男人同床共枕一辈子,永远被他的气息包围,他们会生同衾死同穴。 想到这儿,谢晚凝竟然有些惘然。 而裴钰清一颗心却在不争气的狂跳,心爱的姑娘就这么名正言顺同他躺在一张床上,她最终还是没有后悔,面对陆子宴的跪求,她依然坚定的选择他。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也跟着睡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躺了会儿,女孩身上的罄香一个劲的往他鼻腔里窜,裴钰清咽了咽喉咙,目光落在小姑娘的面上。 帐内美人如玉,檀唇微抿,只半张侧脸都能让人心律不齐,眼睑下方还透着些许红意,是个受了委屈等着人哄的宝贝。 这是他的妻子…… 这个认知叫裴钰清心头又软又烫,只想把人困在怀里,用尽全力去疼才好。 可摸不清这姑娘还有没有生气,不敢让她再恼了自己。 一片静谧中,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试探性的伸手想碰她肩膀,可才刚刚搭上去,小姑娘却突然翻身躲开他的碰触,背对着这边侧躺着。 “……”裴钰清目光落在她细嫩的后颈上,眼眸暗沉。 这是她今夜第三次拒绝他的接近,都是在陆子宴出现之后…… 屋内彻底死寂下来。 ………… 再长的夜终究会过去,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朝阳一点一点探出头。 谢晚凝睁开眼,入目就是一片光洁的胸膛。 她怔了怔,缓缓抬头,对上一张清俊的脸。 裴钰清还在睡,浓密的睫毛垂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阴影,鼻骨挺直,下巴冒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冒了些胡茬的脸上看着还是干净极了,一点也不像是个二十有七的男人。 谢晚凝看了会儿,目光又缓缓下滑,落到他的胸口。 ……她昨晚解开的扣子,这人没有扣上? 她当时气的很,满脑子只想着他让她这么生气,那也该陪她一起才对。 怒意驱使下,竟然做得出解人家衣裳的事…… 谢晚凝抿了抿唇,等再抬眼时,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见她看过来,裴钰清目光骤然柔和,笑道:“睡的好吗?” 这笑一如从前温柔,就好像昨夜风平浪静,他们也没有隔阂。 可实际上,他们连圆房都没有。 谢晚凝定定的看着他,有些不理解他们没有圆房,这人为什么还能笑的出来。 他不是喜欢她吗? 素了这么多年,喜欢的姑娘就躺在身边,却不给碰,他竟然还笑的出来? 谢晚凝并不是真正意义上未经人事的少女,她在梦境里,是见识过陆子宴…… 所以,这人还是不是正常男人? 同床共枕,新婚之夜却没有圆房,他不该气闷吗? 怎么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他…… 谢晚凝蹙着眉,心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走神走的十分明显。 “在想什么?”裴钰清握住她的肩,小心的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好姑娘,别同我置气了行么?” 谢晚凝恍然回神,任由他抱过自己,手搭在他的腰上,静默几息后,忍不住试探:“你有心疾,不能有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不是也不能太劳累……” 裴钰清怔了怔,果断点头:“不错,心疾确实不能太过劳累,更不能伤心费神。” 本着现成的苦肉计,不用白不用的想法,他牵着她的手抚上心口,有些虚弱道:“昨夜惹了你生气,我一夜都睡不安稳,待会儿得吃一粒养心丸。” “这么严重?”闻言,谢晚凝顾不上其他,神色懊恼:“都是我不好,我只想让你生气,没有顾虑你的身体不能动怒。” 说着她就要起身给他拿药,可腰间的手却死死箍住她,一点也不像个虚弱的病人。 裴钰清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可怜兮兮道:“晚晚能不能看在我体弱的份上,原谅我这回,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晚凝默了默,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个夫君是她自己选的。 人家有心疾的事早就坦白告知,至于…… 良久,她嗯了声:“我原谅你了。” 听说宫里那些内侍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 他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起码得学着体谅他…… 外头的仆婢们听见里头的动静敲了敲门。 谢晚凝如蒙大赦赶紧应声,让人进来。 尔晴领头,上回见过的两个嬷嬷中的其中一位同她并行,两人后面跟着圆珠圆月几个小丫鬟,手里都捧着洗漱用具。 老嬷嬷上前见礼:“老奴给世子妃请安。” 谢晚凝道了声免礼,老嬷嬷又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再度福身后朝榻上走去。 满脸的笑意,在取出榻上的元帕后才忍不住变了。 裴钰清已经起床,他拒绝了仆婢们的伺候,自己穿戴齐整,回身见到这一幕,面不改色道:“去回禀母亲,我们过去用早膳。” “……”原本还有些不自在的谢晚凝沉默了。 她开始在想,自己的猜测究竟是不是真的…… 几个陪嫁丫鬟们手脚麻利的围着她快速打扮起来。 裴钰清这边根本不知道新婚妻子将自己想成了什么德行,他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被婢女们围着的人。 这是新婚第二天,小姑娘还是一袭正红色牡丹裙装,身段婀娜,尤其是束了跟七彩丝带的腰不盈一握。 男人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脑中不断闪过的旖旎画面里,女孩露出一截嫩生生的腰,被他一手掌控,他…… “裴长卿!”小姑娘的脸近在眼前,“我喊你好几句了,你在想什么?” 裴钰清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都想了些什么,手狠狠一握,指甲陷入掌心才勉强稳住了心绪,“好了吗?那走吧。” “……”谢晚凝看着耳尖都冒着热意的男人,疑惑的闭嘴。 ………… 等两人出门,时辰还算早,想着熟悉一下府里,就没有乘坐软轿。 九月底的天,有些阴凉。 秋风萧萧,将枯黄的树叶吹落,两人并肩走着,都没有说话。 裴钰清目光落在他们叠合在一起的影子上,心头微动,忍不住抬手握住了她。 穿过长长檐廊,又过了两道垂花拱门,终于到了长乐公主所住的启祥院。 门外立着两个小丫头,见他们过来福身行礼,撩起垂帘迎他们进去。 “你有心疾,不能有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不是也不能太劳累……” 裴钰清怔了怔,果断点头:“不错,心疾确实不能太过劳累,更不能伤心费神。” 本着现成的苦肉计,不用白不用的想法,他牵着她的手抚上心口,有些虚弱道:“昨夜惹了你生气,我一夜都睡不安稳,待会儿得吃一粒养心丸。” “这么严重?”闻言,谢晚凝顾不上其他,神色懊恼:“都是我不好,我只想让你生气,没有顾虑你的身体不能动怒。” 说着她就要起身给他拿药,可腰间的手却死死箍住她,一点也不像个虚弱的病人。 裴钰清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可怜兮兮道:“晚晚能不能看在我体弱的份上,原谅我这回,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晚凝默了默,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个夫君是她自己选的。 人家有心疾的事早就坦白告知,至于…… 良久,她嗯了声:“我原谅你了。” 听说宫里那些内侍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 他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起码得学着体谅他…… 外头的仆婢们听见里头的动静敲了敲门。 谢晚凝如蒙大赦赶紧应声,让人进来。 尔晴领头,上回见过的两个嬷嬷中的其中一位同她并行,两人后面跟着圆珠圆月几个小丫鬟,手里都捧着洗漱用具。 老嬷嬷上前见礼:“老奴给世子妃请安。” 谢晚凝道了声免礼,老嬷嬷又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再度福身后朝榻上走去。 满脸的笑意,在取出榻上的元帕后才忍不住变了。 裴钰清已经起床,他拒绝了仆婢们的伺候,自己穿戴齐整,回身见到这一幕,面不改色道:“去回禀母亲,我们过去用早膳。” “……”原本还有些不自在的谢晚凝沉默了。 她开始在想,自己的猜测究竟是不是真的…… 几个陪嫁丫鬟们手脚麻利的围着她快速打扮起来。 裴钰清这边根本不知道新婚妻子将自己想成了什么德行,他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被婢女们围着的人。 这是新婚第二天,小姑娘还是一袭正红色牡丹裙装,身段婀娜,尤其是束了跟七彩丝带的腰不盈一握。 男人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脑中不断闪过的旖旎画面里,女孩露出一截嫩生生的腰,被他一手掌控,他…… “裴长卿!”小姑娘的脸近在眼前,“我喊你好几句了,你在想什么?” 裴钰清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都想了些什么,手狠狠一握,指甲陷入掌心才勉强稳住了心绪,“好了吗?那走吧。” “……”谢晚凝看着耳尖都冒着热意的男人,疑惑的闭嘴。 ………… 等两人出门,时辰还算早,想着熟悉一下府里,就没有乘坐软轿。 九月底的天,有些阴凉。 秋风萧萧,将枯黄的树叶吹落,两人并肩走着,都没有说话。 裴钰清目光落在他们叠合在一起的影子上,心头微动,忍不住抬手握住了她。 穿过长长檐廊,又过了两道垂花拱门,终于到了长乐公主所住的启祥院。 门外立着两个小丫头,见他们过来福身行礼,撩起垂帘迎他们进去。 第八十六章 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从古至今也没有爵位一定要传嫡长孙的道理,但裴叔睿却深觉有愧。 这些年,对兄长留下的寡嫂和侄女多有照料,等老国公爷去世后,只分了三位庶出弟弟出去,长房却还留在国公府里,受府里奉养,独居一院。 但人或许总是得寸进尺的,丧夫后一开始还有些惶惶不安的孤儿寡母,在裴叔睿多年的厚待下,心思渐渐大了起来。 尤其裴钰清生来体弱,这些年又死活不肯娶妻,更是助长了他们的心思。 巴念着爵位能重回长房。 方才谢晚凝进门时听见的那句话,就是出自裴家大夫人赵氏之口。 若论除了陆子宴外,还有谁最没办法接受他们的婚事,那便是裴家长房无疑了。 这些弯弯绕绕,谢晚凝未嫁之时郑氏就一点一点细细同她讲解过。 用郑氏的话来说,裴家长房不足挂齿,就算沛国公再照顾兄长的遗孀,只要有端阳长公主在,就没有他们作妖的份。 这会儿谢晚凝对进门时听见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笑着向着亲戚们一一见礼。 说是见礼,其实以她世子妃的身份,也不过是略微一福罢了,这还是因为新妇入门,初次见面,若是平常遇见,这略微一福都不需要。 毕竟裴家上下,除了沛国公同端阳长公主外,还真没有谁能配得上世子和世子妃郑重行礼的。 裴家人口不多,谢晚凝之前就有所了解,很快就见过了诸位长辈们,收到了一连串的见面礼。 换了各房的小辈们来拜见她。 她跟裴钰清年龄差距不小,一圈认下来,这些恭恭敬敬喊她嫂子的都比她大的多。 谢晚凝也面不改色,一一送上见面礼。 笑语晏晏间,这场新妇见礼环节结束。 记挂着儿子儿媳未用早膳就过来,这会儿怕还都饿着肚子,叙了会儿话后,端阳长公主没有久留几房妯娌。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内厅顿时就安静下来。 仆人们端上膳食。 端阳长公主望着新进门的儿媳,唇角压都压不住,憧憬道:“咱们家今日添了口人,希望待到明年今日,能再添丁。” 谢晚凝:“……” 她坐在裴钰清身边,闻言握住玉箸的手都颤了下。 端阳长公主又道:“为娘没有催你们的意思,实在是盼这一天盼了太久……” “娘!”身边小姑娘脸都红成一片,裴钰清看不下去,他无奈道,“我心里有数。” 端阳长公主被打断话头也没生气,她笑眯眯的看了儿子一眼,道:“等用完膳,来同为娘说说你是怎么个有数法儿的。” 谢晚凝:“……” ……原来长公主不知道吗? 一家五口默不作声的用完早膳,裴叔睿去了书房。 裴钰清被长公主唤进了内室,只留下裴钰萱跟谢晚凝两人在外。 看着自己新鲜出炉的长嫂,裴钰萱莞尔笑道:“之前你叫我萱姐姐,没想到现在我却该喊你嫂子了。” 谢晚凝脸皮早就锻炼出来了,闻言没有半点不自在,还顺着话头道:“你也努努力,看看能不能让我也改个口。” 裴钰萱怔了一瞬,小脸一红,扭捏道:“你说什么呢。” “我又没胡说,”谢晚凝学着她方才的样子,打趣道:“难道你没想吗?” “……”裴钰萱默了默,面上带出几分颓丧之气:“你兄长不喜欢我。” 骄矜大气的小郡主多难得露出这样的神色,谢晚凝见了都有些心疼。 她认真想了想,道:“也不见得。” 裴钰萱眼眸骤亮,一眼不眨的望过来,抬手给她斟了杯茶,殷切道:“嫂嫂快同我好生说说。” “……”谢晚凝好笑的端起茶饮了口,在裴钰萱忍不住催促下,才继续道:“我阿兄性子沉稳,情绪从来不表现在脸上,一张嘴更是说不出几句好听的话。” “所以,他说什么不重要,你得看他是怎么做的。” 要说谁最了解谢衍誉,那必然是被他念叨出阴影的谢晚凝啊。 她的兄长事事都爱管着她,像个爱吊书袋的老夫子,古板且迂腐,时时耳提面命。 可在她提出要同陆子宴退亲时,他却是第一个赞成,平日里挂在嘴边的名节半点都没在意,只想着自己的妹妹是不是受了委屈。 话说到这儿,谢晚凝问:“你想想看,我阿兄待你是否有别于旁人?” 裴钰萱蹙着眉想了许久,最后苦恼的叹气,摇头:“我想不出来,反正他对我客气的很,一口一个郡主,跟我多说两句话都不肯。” “这样啊…那你要放弃吗?”谢晚凝眨眨眼,有些疑惑道:“京中俊俏郎君不少,你怎么就瞧上了我家那块榆木疙瘩。” 裴钰萱无语的反问,“我家兄长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你怎么就嫁给了他?” “……”谢晚凝默了默,没有说话。 裴钰萱也没指望她说什么,满脑子都在想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郎君究竟有没有对自己另眼相待过。 放弃? 她才不肯呢! 骄傲的小郡主生平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向来不缺撞南墙的勇气。 像想到什么,裴钰萱急匆匆站起来往外走,“我同人约好,得出门一趟,就不陪你等兄长了。” 谢晚凝看着她的背影,就好像见到两年前的自己。 一样的张扬明媚,一样的勇往直前。 虽然裴钰萱比她还大上一岁。 一盏茶饮完,裴钰清还没有出来,谢晚凝闲得无聊,便开始在堂厅慢慢转悠起来。 堂厅不大,摆件倒是都精致的很,基本上都是宫廷出品的瓷器。 最显眼的就是内室门口放着的两只齐人高的花瓶,里头移栽了几株粉白色的花枝。 兰花? 谢晚凝来了些附庸风雅的兴致,她走过去微微俯身正要细细观赏这几株花中君子是什么品种,却听见一门之隔的内室传来的声响。 “先前你娶妻娶妻不急,现在好不容易成了家,又说生子也不急,莫不是身患隐疾?” 是端阳长公主的声音。 不知道母子俩前面都说了些什么,端阳长公主语气带着一股恼怒。 谢晚凝顿时一僵,偷听人家母子谈话的行为不太磊落,但她双足却如同生了根似的,有自己的想法。 屋内,端阳长公主神情惊疑不定。 早晨周嬷嬷来禀元帕没有落红时,她只当是昨夜那一通闹腾,叫小两口闹了别扭,没有圆房的兴致,可方才新妇见礼,她家儿子将人护的密不透风,哪里像闹了别扭的样子。 瞧着两人感情好的很…… 这会儿看着不说话的长子,她脸渐渐白了。 “你同为娘说句实话,昨夜你们没有圆房…是不是你不行?可御医们不是说你心疾调养的不错……” “娘!”裴钰清有些无奈,他倒也没辩驳,只道:“这才新婚,您别给我压力行么?” “好好好,”端阳长公主急急点头,“我不压力你,不过我儿切记别讳疾忌医。” 裴钰清垂眸,轻叹口气,淡淡道:“也别给晚晚压力,这是我的原因。” 屋外被点名的谢晚凝眨眨眼,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腿,游魂似的走回自己的座位。 ……这叫什么事,她荒谬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所以,裴钰清昨夜允许陆子宴来大闹新房,还真的是恶癖吗? 可他之前不还主动亲吻过她…… 谢晚凝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一时半会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被骗婚的恼怒? 这也不能算骗婚吧,是她主动求娶的,人家当时犹豫挣扎了许久,最后才应下,他也坦白说过自己身患心疾,不能劳心劳力,不能情绪激动。 或许就在暗示他不能…… 等内室的门打开,母子两出来时,端阳长公主的态度相比之前再度热切了几分。 握着谢晚凝的手嘘寒问暖,好一阵关切,又自手腕上褪下一对成色极佳的翡翠玉镯相赠,叙话间,到了午膳时间。 一直等到午膳过后,该进宫谢恩了,端阳长公主才依依不舍的放人。 裴钰清已在庭院内等候,谢晚凝辞别婆母,才出厅门,就见榕树下他修长挺直的身影。 清俊的侧脸正好对着这边,一眼瞧过去真是玉树临风,好看的很。 她立在屋檐下静静的看了会儿,本来还有些委屈的心,渐渐定了下来。 在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的路上,谢晚凝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样也挺好。 待走近了,她仰着头冲他挤了个笑:“长卿哥哥,我们走吧。” 裴钰清垂眸看着他,屈指抚上她的眼睑,“眼睛怎么红了?” 谢晚凝眨了眨眼,握住他的手腕,小声道:“应该是被风吹的,我有些冷。” 她的手指确实透着凉意,裴钰清眉心折出一道褶子,替她裹上披风,“天气愈发冷了,以后出门要小心着凉。” 谢晚凝点头,道了声好。 真是乖的不得了,裴钰清心头一动,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伸手牵着她,两人并肩走在寂寥的秋景里。 男俊女美,一对壁人。 进宫的马车上,两人相对而坐,车轮转动间,谢晚凝犹豫了几息,还是问道:“昨夜陆子宴后来……” “昏迷后被鸣剑带走。”裴钰清道:“他才平定云州动乱,正是朝廷要嘉奖封赏他的时候,昨夜犯下的事,大概只能功过相抵,罚不了他什么。” 谢晚凝:“……” 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可转念一想,陆子宴屡立战功,以当今圣上对他的看重,连几个皇子都比不过,确实不可能上纲上线重罚他。 她苦恼极了:“陆子宴嚣张成这样,圣上却屡屡纵容,真叫人不解。” 裴钰清眼底浮现一抹复杂之色,淡淡道:“事出反常必有因,耐心等着就是了。” 闻言,谢晚凝心头一惊,“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钰清垂眸看她,见她面上不自觉浮现出的凝重之色,眸色微敛,道:“晚晚,你在担心他?” “没有,”谢晚凝下意识否认,“他嚣张跋扈成那样,哪里轮得到我担心。” 她边说边摇头,裴钰清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别担心,他不会有事。” 谢晚凝一下愣住了,呆愣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马车停下,她才严肃道,“我没有担心他。” 裴钰清嗯了声,没有再说什么,直接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早有几名内侍等候,见他们来,领头的内侍躬身行礼,笑道:“世子爷可算来了,陛下这会儿在长春宫午歇,道您二位来了,直接过去便成。” 长春宫是当今皇后的寝宫,裴钰清微微颔首,道了声有劳公公。 内侍再次躬身后,在前头引路。 宫道幽长,两人走上长长宫阶,就要到长春宫门口,裴钰清忽然问道:“之前进过宫吗?” “……”谢晚凝心里还记挂这马车内的事,有心想多解释几句,但身前身后都跟着宫里的内侍们。 她顿了顿,顺着他的问话道:“同母亲参加过几回宫宴,……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淑妃娘娘的燕祥殿。” 口里才念叨着淑妃娘娘,一抬头的功夫,就瞧见燕祥殿总管太监李渊立在不远处,见她望过来笑着行礼。 谢晚凝一愣,知道淑妃娘娘这会儿恐怕也在长春宫里。 两人并肩跨入殿门,里头的众人皆望了过来。 这对新婚夫妻都穿着红衣,层层袖摆用金线绣上好看的纹路,腰间玉带都镶嵌了同色宝石。 男子眉眼温润,冷白清隽,女郎娇俏,步履款款,袅袅生姿。 殿内顿时一静。 淑妃最先缓过神,她掩唇一笑,道:“瞧瞧,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听见姑母的声音,谢晚凝脚步微微一滞,旋即屈膝欲跪,就听上首明黄色身影道了声:“无需多礼,赐座。” 当今陛下年近五旬,声音却洪厚有力,他看向自己的外甥面色和煦,不像是一国之君,反而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面上满是慈爱之色。 可等目光移到旁边的谢晚凝身上时,却渐渐沉了下来。 第八十七章 陆子宴将谢晚凝看的这么重,几个日夜奔回京,就只为了阻止她另嫁他人,要说谁对这件事最为不满,那必定是皇帝陛下。 这不满当然不是对他的心腹爱将,而是对谢晚凝。 帝国风雨飘摇,陆子宴是年轻一代里冉冉升起的将才,东征西讨平乱剿匪从无败仗。 而裴钰清玲珑心窍,能力手腕出众,擎天卫在他手上的这些年,原本的颓势渐渐扭转,几乎回到了鼎盛之时,各州各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脱不了他的耳目。 他们俩都是皇帝陛下最为信任看重的将相之才。 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而反目,帝国双星不合。 皇帝略显冷淡的态度,不但皇后和淑妃感觉到了,谢晚凝自己也有所感觉。 其实那些梦境里,她嫁入武原侯府后,有跟着陆子宴来宫里赴过几次宴,皇帝对她的态度和煦,还赏过一对极品玉如意。 她心里有数,这次的冷遇所为何,便也低调的坐在裴钰清身边,一言不发做隐形人。 对于昨夜的闹剧,殿内无人主动提起。 一身常服的皇后笑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长卿身子骨瞧着确实结实了不少。” 说到身子,皇帝面色一正,也道:“可有叫御医们定期去诊平安脉?” “谢陛下、娘娘关怀,”裴钰清道:“微臣一切都好。” 皇帝神色微缓,又道:“你已年近而立,如今既已成家,可有想好什么时候入朝堂为朕分忧?” 明面上,裴钰清只是个闲云野鹤,寄情山水的世子爷,全京城也没几个人知道擎天卫握在他手上。 谢晚凝眉眼低垂,手指揪起腰间香囊摆弄,百无聊赖的听着他们说话,眼前忽然出现一粒剥了皮的葡萄。 男人肤色很白,紫红色的葡萄汁液自修长的指骨间缓缓滑落,色彩浓烈突兀直冲眼球,谢晚凝愣了瞬,到底没好意思直接张口。 她伸手要接过,那只手却避开,又递近她的唇边,义正言辞道:“会弄脏你手。” 谢晚凝:“……” 感觉殿内几尊大佛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侧眸瞪了罪魁祸首一眼,对上的确是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 她默了默,尴尬的张口将葡萄吃了,怕他还要闹幺蛾子,率先掏出帕子将籽吐出。 裴钰清无奈的收回正要摊开的手掌,又要去剥下一粒,被谢晚凝小声制止,“我不想吃了。” 看着这对新婚夫妻的恩爱甜蜜,殿内几人神色各有不同。 皇帝不耐烦见小儿女的腻歪,端起手中玉盏一饮而尽,起身道:“走,随朕去前殿说说话。” 裴钰清一怔,还不待说话,淑妃便打趣道:“世子安心,你媳妇儿丢不掉,待会儿去本宫宫里接人就是了。” “晚晚许久不曾进宫,既然来了,当然得去本宫那坐会儿。” 话说到这儿,裴钰清还能说什么,他用帕子擦了手,低声嘱咐两句,起身离开。 皇帝一走,皇后又单独留着谢晚凝叙了会儿话。 当今皇后乃继后,她非圣上嫡妻,先皇后在时,她是宠冠六宫的莲妃娘娘,等先皇后薨逝,她便被立为皇后,这些年下来,依旧荣宠不衰。 自她登上后位,皇帝为她免了三年一度的选秀,后宫也就此空置,再无其他妃嫔诞下皇嗣。 可这般盛宠之下,皇后也只生得了皇六子和皇二女,两个孩子还都是在妃位时所出。 甚至六皇子都没立住,出生未满月就没了,皇二女倒是平平安安长大。 现如今皇帝膝下只有四位皇子,长子由淑妃所出,已是双十之年,就连最小的皇四子也已经长成。 皇帝身体虽还康健,但毕竟年纪日长,朝堂上夺嫡之争已经暗流涌动。 太子之位空悬,四位皇子皆非嫡出,身为长子的大皇子德才兼备,受朝臣们推崇,看着最有机会。 那大皇子妃的位置差不多就是未来皇后之位,淑妃选的慎之又慎,在年初才为儿子聘下刘阁老家的嫡长孙女。 若不是怕皇帝忌惮,依照淑妃的想法,是想为儿子选位将门之女的,不过刘家门楣也不差,文臣世家,最重规矩,教养出来的女儿端庄贤德,嫡长孙女倒也配得上未来皇后之位。 加上先前娘家侄女同武原侯府定下婚事,陆子宴在军中颇有威望,大皇子这边就更是如虎添翼。 谢晚凝之前还以为,自己坚持退了陆子宴的亲事,会叫宫里姑母不喜,可这次见面,对方态度却依旧温和,心里不免有些感动。 或许是受丧子之痛的影响,皇后年纪不过四十出头,瞧着却比淑妃这位潜邸时就伺候圣上的老人还老些,一身明黄色裙装端庄大气,笑语晏晏的吩咐宫婢续茶。 淑妃坐于她下首,神情始终恭敬谦和,谢晚凝安静的听着她们交谈,被点到自己时才插句嘴。 等到一壶茶水饮尽,皇后才笑着摆摆手,“瞧我,留你们这么久,打扰你们姑侄俩叙话了吧。” 淑妃连道不敢。 皇后疲惫的揉了揉额头,笑着放人。 淑妃恭敬福身,等皇后离开,才领着侄女走出长春宫。 姑侄俩一起坐上轿辇回了燕祥殿。 才下轿辇,谢晚凝抬眼就瞧见庭院中一身蟒袍的青年男子。 她急忙福身:“见过大皇子。” “这么客套做什么,”到了自己地盘,淑妃便没在端着姿态,笑道:“这是你亲表哥,又没有旁人在,无需多礼。” 大皇子齐明盛也笑道:“母妃说的是,表妹无需多礼。” 谢晚凝抿唇微笑。 秋风清凉,不宜久待,三人进了殿内。 淑妃拉着侄女的手坐下,偏头打量了眼她的面色,面露关切道:“昨儿可吓着了?” 终于提起了昨夜的事,可见,陆子宴夜闯新房的事,宫里有点耳目的人确实都知道了。 谢晚凝怔了一瞬,缓缓摇头。 淑妃怜惜的拍了拍她的手,“那竖子可恶至极,不过现在还动他不得,且叫他猖狂一二,待你表兄上位……” 话到此处,她眼眸骤冷。 第八十八章 谢晚凝吓了一跳,竟然这般直言谈论皇储之位。 “安心,”淑妃笑道:“若在自己寝殿都要谨防隔墙有耳,姑母这一品妃位不做也罢。” 她在皇帝尚是太子之时,就是东宫良娣,同后宫女人斗了大半辈子,没有点手段,恐怕早就被这深宫吞的骨头都不剩了。 谢晚凝其实同这位姑母并不算亲近,她来宫里也少,年幼时倒是被接来小住过一段时间。 当时的淑妃还只是嫔位,皇长子虽然出生,但离问鼎储君之位还尚远,她有让娘家侄女嫁给长子的打算,不过谢书和郑氏只得一女,爱之若宝,哪里愿意叫她嫁入皇家为妇。 后来谢晚凝跟陆子宴定下婚约,这桩亲事论起来也是皇长子的助力,淑妃便打消了亲上加亲的念头。 只是那以后,为了避嫌,谢晚凝就很少进宫了。 现在想来,陆子宴或许也知道这些过往,梦中的他,极不愿意叫她进宫,还曾沉着脸,叫她离淑妃和大皇子远些。 可那会儿她对他已经开始冷了心,两两相对间只剩厌烦,难得坐在一起都只有争锋相对。 听他如此无礼的要求,她当然不肯依从。 闹到后来,陆子宴甚至禁了她的足,连门都不许她出。 梦境中的一切历历在目,谢晚凝心中苦笑,他们还真是一对怨偶。 ………… 燕祥殿内姑侄叙话,和乐融融,武原侯府这边却从昨晚一直乱到现在。 陆子宴赤裸上身盖着薄被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嘴唇发白,额上满头大汗。 从昨夜回来就一直昏迷不醒,嘴里不知道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有时不时喊上一句‘晚晚’,叫人知道他在喊谢晚凝。 如今已经是别人妻子的前未婚妻。 看着满身伤口,狼狈至此的孙儿,陆老夫人心疼不已。 老人家拄着手拐,由两个儿媳妇搀着颤颤巍巍的站在床边,垂下泪来,“冤孽,真是冤孽。” 心里对匆匆嫁人的谢晚凝都生了几分怨怼。 怎么就有这么狠心的姑娘,之前瞧着多情深义重,说断竟然断的这般果决,转眼就嫁了人,连半点挽回的机会都不给。 陆大夫人对谢晚凝的埋怨一点也不比婆母少,只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儿子的伤势。 她看着几名太医,面色焦急道:“如何,我儿可有大碍?” 几名太医商议了几声,一人道:“世子伤势不重,都是轻微皮外伤,也已经包扎好,以他的底子,不需几日就能痊愈。” 陆二夫人问:“那他为何迟迟不醒?” “……这,”太医迟疑道:“许是心神受了打击,生出逃避的心思,故而一时半会不肯醒来。” “等世子自己想通了,自然而然便会苏醒。” 几名太医开好药方下去煎药,他们昨晚就领了圣旨,陆子宴一时不醒,他们就一时不能离开陆家。 而陆子宴此刻正在做噩梦。 一个他看不见画面,却能无端感觉到惨烈的梦。 就像是正融合进另外一个人的感官,被对方的情绪所扰。 他眉头紧蹙,只感觉自己浑身像是坠入了冰窖,冷到一颗心不停的打着寒颤。 荒凉、死寂、还有密密麻麻的恐惧…… 迷迷糊糊,他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有他经历过的,也有陌生的。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他难以分辨,可混沌的思绪却渐渐清晰起来。 他定了定神,忍着满心的沉痛去看。 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故事一开始就是满眼的红色,这是一场婚礼。 喜轿里手捧苹果的姑娘,是他的晚晚。 而高头大马上一身喜服的人是他自己。 陆子宴愣住了,心里莫名的沉痛顿时消散,狂喜起来。 原来这个世界,他如愿娶到了晚晚。 新婚之夜红烛燃起。 新房里,娇俏明媚的小姑娘揉着肚子朝两个婢女抱怨,“子宴哥哥怎么还不回来,我好饿啊。” 嘴里抱怨归抱怨,可她眼眸亮晶晶的,足见心里的欢喜。 她很欢喜嫁给自己。 陆子宴心头滚烫,想过去抱抱她,可他无法碰触她,只能陪着她在新房里等着另外一个自己回来。 一直等到红烛燃了小半,他的姑娘被凤冠压的歪倒在床架上,另外一个自己才姗姗来迟。 那个陆子宴神情略显冷淡,听闻她没有用晚膳,倒是吩咐仆人送上酒菜,可除此之外却没有多余的宽柔。 陆子宴有些怔忪的看着,原来之前的自己在她面前是这个模样吗? 明明喜欢,明明在意,却吝于展露心底的情意。 笃定她喜欢自己,会永远喜欢自己,而他只需要接受她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可小姑娘明显很委屈,新婚之夜等了许久等回的夫君,还是一脸冷淡。 她独自用了膳,又慢悠悠的洗漱,等把头发绞干时,红烛已经燃烧过半,榻上的男人等的有些不耐,她才一走近,就被拽住手腕扯到床上。 唇瞬间就落了下来。 看着另外一个自己同心上人亲密是什么感受? 陆子宴蹙着眉,想试试看能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最后只能恼怒的放弃。 榻上的姑娘似乎很疼,拼命推他。 陆子宴看的红了眼,恨不得一枪捅死她身上的男人。 好在他还有点人性,总算缓下了动作。 两人的初夜草草结束。 他没再继续,但陆子宴自己了解自己,他忍的其实很辛苦。 明明行动上是在心疼人,可面上依旧是板着张死人脸。 小姑娘落了泪,他没去哄,也没抱抱她,甚至蹙着眉离她远点。 她更委屈了,脾气上来,伸手掐了他的胳膊一把,“你怎么凶成这样!” 陆子宴抿着唇把她摁进怀里,嗓音嘶哑的叫她安分点。 她不知道,他也没经验。 新婚之夜忍住只要她一次,全靠自制力撑着。 不敢抱她太久,为了转移注意力,榻上的男人在新婚之夜,竟然提起了其他女人。 他说过几天,要把刘曼柔抬进门为妾。 陆子宴已经领教过小姑娘有多在意这个,他真想冲上去扇自己两个耳光,叫他闭嘴! 第九十章 刘曼柔却好像看不见她的冷淡,时常不请自来韶光院,故作无意的扯扯领口,挽挽袖子,将一些显眼的痕迹显露。 谢晚凝当然是看了个正着,床笫之间的痕迹她不陌生,只一眼,她甚至能想象那个人是怎么在这柔媚入骨的美人身上种下的这些痕迹。 是夜,陆子宴再度踏入了韶光院。 谢晚凝正坐于梳妆台,让尔晴给她绞发,见他进来,主仆二人都是一怔。 尔晴对这位把自己姐妹收用为妾的姑爷也冷了心,不再天真认为他对自家姑娘有心。 陆子宴对室内尴尬气氛浑然不觉,缓步行至她身后,接过婢女的活,拿着棉帕欲为她绞发。 谢晚凝起身躲开他的手,“已经干了,用不着。” 她很少拒绝他的示好,室内顿时一静。 或许是已急匆匆将爱妾扶正,又收用了妻子房里的婢女,出于弥补,陆子宴神情少见的和缓。 他的手顿了顿,道:“过几日我要离京。” 谢晚凝低低嗯了声。 又是一番沉默。 两人相对而立,屋内地龙烧的滚烫,她寝衣轻薄,身上散发着阵阵暖香。 陆子宴喉结咽了咽,吩咐仆婢们退下。 房门合上的下一瞬,他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扯开她的衣襟,唇落到了她肩颈上,很快印下一连串湿热的吻。 谢晚凝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伸手推他的脸,道:“我有些疲累,你去别处吧。” “……什么?” 埋头于她肩颈的男人抬头,谢晚凝同他对视一眼,语气温和:“我真的很累。” 男人眸色宁静,喜怒不显:“后面那句。” 只有一旁能感受到自己情绪的陆子宴,才知道他的心在听到她赶自己去别处的这句话时,已经不受控制的下沉。 满腔震怒,和细细密密的不可置信。 可谢晚凝恍若不觉,轻声重复了一遍,“你去别处吧。” 陆子宴品了品这句话,豁然冷笑:“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吗,你是我的妻子,伺候好夫君是你该做的事,知不知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扯她的衣带,唇再度欺近。 “我说了我很累!”谢晚凝双手拢起自己衣襟,躲避他的碰触,也冷下脸来:“你妻妾不少,勉强我有意思吗?” “累什么,一个多月没动你,还没歇够?”他扣着她的腰将自己贴过去,鼻梁蹭了蹭她脖颈,嗓音沙哑:“没有其他妻妾,我说了,不会有人能影响到你的地位。” “我不日就要离京,别跟我闹了……嗯?” 他贴的太近,身体的反应遮不住。 当然,他也根本没打算遮。 就连眼里都全是蒙蒙欲色。 谢晚凝定定的看他,脑子里不自觉出现他覆在刘曼柔身上的画面。 他对她也是这么迫不及待吗? 还是会更温柔些 对了,还有尔霞。 听说他这段时间也很宠尔霞。 恍恍惚惚间,腰带被解开,衣襟里已经探入一只手。 炙热的吻终于从锁骨覆到唇上,她急急偏开头躲避,眼神是清晰可见的排斥。 陆子宴浑身一僵,沉沉欲色缓缓褪去。 “晚晚,你乖一点,别跟我闹行么?” 谢晚凝深吸口气:“一定要做吗?” 陆子宴不说话,握着她的手朝下探。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触碰到的东西滚烫。 好像在问,‘你说呢’。 “……”谢晚凝默了默,“去床上。” 她的表情真是没有半点欢喜情愿,陆子宴心头不愉,唇角扯了个笑,握住她的腰将她翻个身,“就在这儿。” 他们还没试过床榻之外的地方。 谢晚凝扶着梳妆台,还没反应过来,裙摆就被他卷起…… 身后的人动作急切,一点也不像是流连在两个妻妾间没歇过的模样。 谢晚凝被撞的浑身绷紧,说不上是痛苦多一点,还是难捱的滋味多一点。 她眼尾艳红,溢出了泪,不去看镜中的自己,死死咬着唇,强忍泣音。 云雨行至一半,小姑娘腿软的已经站不住,陆子宴将人扣在怀里抱回床上,才发现她的唇已经被咬出了个血印子。 他握着她的下颌看了会,蹙眉道:“忍什么,你喊出来除了我谁敢听不成?” 他们独处时,门外从不要人伺候,热水是定时送来。 谢晚凝微偏着头喘气,没有说话。 陆子宴便低头去亲她的唇,亲了会儿又难耐的抬起她的腿,再度摆腰。 谢晚凝伸手推他,被他反手握住扣在头顶。 “别醋了…”身下姑娘已经闹了半夜的性子,陆子宴深吸口气,忍住肆意冲撞的欲念,道:“你乖一点,像之前一样乖乖的行么?” 紧闭的眼睛蓦然睁开,眸底通红一片,谢晚凝嗓音嘶哑:“乖乖供你泄欲吗?” 泄欲…… 陆子宴面色发黑,腰狠狠一沉,咬牙道:“打哪学来的词?什么是泄欲,我要是拿你泄欲,保证你腿都合不拢。” 军营混久了,到底染上了些痞气,平日里还好,这会儿已经气的口不择言。 谢晚凝听的面露难堪,她偏开头下颌却被身上男人握住。 “之前不是喊子宴哥哥吗?”陆子宴哑着声音道:“喊两声来听听。” 谢晚凝闭上眼没有出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喊过他了,更何况是现在这个场景下。 之前百依百顺的姑娘,对自己的心意似乎在转变,陆子宴眼神闪过一抹焦躁。 像是要证明什么,他抬起她的腿,迫不及待动作起来 这场旷了一个多月的情事,以谢晚凝晕过去才打住。 陆子宴用手理了理她汗湿的鬓发,垂眸望着怀里姑娘,沉默了很久。 最后低头吻上她发红的眼帘,像是在轻声哄她。 “两年,再等等……最迟两年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等什么呢? 正在他身体里,听见这话的陆子宴又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跟他所在的世界相同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自己,好像遇到了十分忌惮的人或事。 因为某种隐情,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些冷落她的事。 难道是暗中有敌人对付自己,为了混淆对方的视线,他才做出冷落人的举动吗? 第九十一章 陆子宴想了很久,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世界的自己,是真的在忌惮什么。 朝堂上的政敌? 他出身忠烈世家,却没有躺在父辈的功勋簿上混日子,走到今天全凭自身实力,同辈之中早就一骑绝尘,没有挡谁的路,前途光明璀璨。 就算真有谁不满他性子过傲,也绝对不会在没有巨大的利益冲突下跟他不对付。 若真有这样一个政敌,他之前也不可能没有发现。 而放眼整个朝堂之上,能让他忌惮到连自己妻子都要冷落的人,绝对不会是某个朝臣。 难道是……龙椅上的那位? 想到这儿,陆子宴眉头又蹙起,很快否决。 若真是龙椅上的那位有打压他的心思在,这些年根本没有必要费心费力培养他。 对他加以重用,给兵权,给信任。 可不是他,又能是谁? 还能有谁让自己忌惮至此? 这样明晃晃的宠妾灭妻,让所有人认为他喜欢的是刘曼柔,对嫡妻冷漠无情。 陆子宴有心想去探明真相,可不知为何,他没办法离开谢晚凝身边。 好像他入这场梦,就是冥冥中的某个存在要让他亲眼见证,在这个她坚持嫁给他的世界,她所受的所有苦难。 只能以谢晚凝的视角,旁观这一切。 真是废物! 陆子宴咬着牙骂了一句。 他不满这个‘自己’很久了,怎么就能废物成这样,把人娶回来了,却连好好呵护都做不到。 两年! 这样的苦日子,他的晚晚已经过了一年,而他竟然还要让她等两年! 陆子宴痛恨交加,却没有丝毫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故事还在缓缓往前走。 或许是谢晚凝的冷淡让陆子宴感觉到了不安,离京前的几天,他天天都来韶光院。 他会开始问她白日里都忙了些什么,可谢晚凝已经没有了诉说的心情。 见她兴致不高,他便主动说起自己在外听闻的闲事。 谢晚凝时不时嗯上一声以作回应,再不复从前的热情洋溢。 之前明媚娇妩的小姑娘嫁进来不过一年多,就已经在夫君日复一日的冷待里变得沉默寡言。 独处的时间里,除了床榻之上的纠缠外,两人大多都是沉默以对。 可就连床笫之事,也再无新婚时的痴缠。 一个抿着唇隐忍,另外一个发着狠的作弄。 她越表现的冷淡抗拒,他要的越是勤,越是凶。 离京的前一夜,陆子宴踏着夜色到访。 彼时,谢晚凝正在沐浴,他竟然直接闯了进去,尔晴和几个小丫头自然拦不住他,在旁跪了一地。 他挥退奴婢,缓步走进浴桶。 水汽蒸腾而上,里面的姑娘身无寸缕,露出来的脖颈、锁骨和肩膀上都是他昨夜留下的痕迹,美的像雪地里缓缓绽放开的梅花。 谢晚凝慌成一片,再度往桶里缩了缩,面上不知是羞恼,还是被热气蒸出来的红晕。 陆子宴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两人对视瞬间,谢晚凝看清他眸中的欲色,脑子轰的一声炸开,颤声道:“我妆发不整,不便见人,你先回避一下。” “晚晚忘了,你再狼狈的样子我都见过。”陆子宴俯身凑近,低语:“不过,我们还未共浴过……” 说着,他的手探进水里,谢晚凝急忙躲开,捂着胸口,重复道:“你先出去!” 陆子宴手顿住,见她确实不愿在这儿,缓缓收了回来。 他似无奈道:“你我夫妻敦伦,何必如此拘谨。” 谢晚凝咬紧了牙齿,“是啊,我是你的妻子。” 可你对我同一个侍奉床帏的妾氏有何不同。 夜里急色匆匆来,清晨餍足而走。 陆子宴不知道她所想,但能看出来她在委屈。 屈指刮了下她的鼻头,轻叹一声,终于退了出去。 等她从浴房出来时,他坐在窗边的软椅上,目光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她出来起身朝她走来。 谢晚凝袖中的手指猛地握紧。 陆子宴拿过软帕给她擦拭长发,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僵硬。 “紧张什么?” 谢晚凝没有说话。 陆子宴眸光微暗,这段时间,她对他的话是越发少了。 “我明日要离京,”他一点一点拭干她的发,语调平淡道:“少则三月,多则五月就回来。” 谢晚凝轻轻嗯了声。 “我说我明日要离京了,”陆子宴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她:“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希望你此行顺利。” “就这样?”他的神情沉了下来。 谢晚凝目露不解,“不然?” 陆子宴沉着脸也不再说话了。 这些天来,他已经多次示好,退让,她却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之态。 似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表情实在不好看,谢晚凝心里有些不安。 一直到发丝干透,被他扣着手腕摁倒在榻上,下意识偏头避开,对上他那双沉冷的眸子时,急忙胡乱扯了个话头。 “我前几日刚绣了个香囊,你要吗?” 陆子宴眸底冷色渐缓,松开她的手腕。 谢晚凝急忙从他身下钻出来,跑去梳妆台的侧边柜的绣篮里,拿了只绣了只七彩福娃的香囊给他。 其实看花样,这个香囊肯定不是送给他的。 可陆子宴急怒的胸口,却瞬间被抚平。 素色香囊上的小娃娃绣的圆润可爱,他心头一软,拇指轻抚精细的走线,怔怔的看着。 良久,他道:“晚晚,等我回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给你的一切,会比你所想的还要多。 他音色轻缓,好听极了,可谢晚凝却听的一愣,目光落在香囊上,知道他可能误会了。 他是以为她求子心切? 毕竟他们成婚一年多,她还未曾有过孕。 可这个香囊只是她心血来潮随手找来的花样子绣的。 他们已经两看相厌,谁要跟他有孩子。 腰间一紧,陆子宴已经放下手里的香囊,再度拥她入怀。 谢晚凝浑身一僵,伸手推了推,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容我歇一天行么?” 第九十二章 陆子宴已经将人扣入怀中,闻言止住动作,垂眸看着她,嗓音低哑。 “我明早离京。” 谢晚凝听的一愣,旋即恼怒不已。 这简而言之,他要好几个月都不能沾她,足够她歇了。 ——她都把香囊献上了,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可这人明明之前不会连日纵欲,就算新婚那两月来她院子也没这么勤过。 现在刘曼柔已经生完了孩子,尔霞也被他纳入后院,她们夜夜盼着他去,他为什么非得来缠着她! 愣神间,陆子宴的手已经轻车熟路就往她衣襟里钻,谢晚凝下意识挣扎起来。 可男人双臂如铁钳,她那点力道简直像是欲拒还迎,反倒让他腹部一紧,握住她的手腕,就将她抵在榻上。 陆子宴目光一点一点描摹身下姑娘的眉目,见她神情惊慌,紧张的很,幽深的眸底闪过几分无奈,俯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怕什么?”他叹了口气,低声问她:“我记得没有弄疼过你。” 这姑娘一身细皮嫩肉,他轻轻一握都能留个指印,什么时候真的下过狠手欺负她? “我真的不舒服,”谢晚凝缩着脖子就往软枕里缩了缩,艰难找借口:“我小日子在这两天,腹部有些难受。” 陆子宴眉头蹙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思忖几息后,他拨开她颈侧的长发,视线落在她美玉般的肩颈上。 女孩细嫩的锁骨上几枚红痕十分显眼,他呼吸微滞,伸手抚了上去。 粗粝的指腹滑过肩颈,谢晚凝浑身一僵,身上的人却默不作声的收回了手,从她身上下去。 他带来的压迫感骤然远去,谢晚凝才松了口气,就听见他低叹了声,“真娇气。” 可不是娇气吗。 轻不得,重不得,凶不得,也骂不得。 如今还学会了不理他。 被说娇气,谢晚凝心头恼怒,还没来得及反应,腰间一紧,他们俩的位置已经掉了个个儿。 变成了她在他上面,俯视着他。 她急忙撑在他身侧,才没让自己贴进他怀里。 “晚晚既然身子不适,作为夫君我自当体恤,今晚不碰你,” 陆子宴单手扣住她的腰,让她坐自己身上,另外一手随意捏着她的手心把玩,口中似笑非笑道:“不过为夫即将出征,我的好夫人是不是也要体恤一下你的夫君?” 谢晚凝一呆,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陆子宴双眸微眯,目光直直看着她。 身上的姑娘体态婀娜,肌肤赛雪,轻薄的寝衣领口经过方才的折腾已经松松垮垮,里头月白色的小衣都依稀可见。 可陆子宴知道,衣裳遮住的肌肤上,她细嫩的腰腹还有他的指印。 背上是他烙下的吻痕。 这姑娘嫁给他一年多的时间里,早就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眉眼间不经意间流露的风情,叫人移不开眼。 只是明明嫁为人妇一年有余,却还跟个不通人事的少女一般。 她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陆子宴有些无奈。 所以还是怪他,床榻之间从没舍得让她多受累,绝大多数时候她只负责躺平就行。 这么想着,他索性扣着她的腰直接坐起,面对面的抱着她。 两人姿势变成了谢晚凝直接跨坐在他的身上。 腰腹往下紧挨着。 贴在一起。 先前努力忽略的东西抵着她。 谢晚凝浑身一颤,忙不迭就要下去,可腰间的手紧紧扣着。 她赫然抬眸瞪他。 “你不是说…” “嗯,我不碰你,” 陆子宴缓声打断,低笑了声,“那你想想办法,让它消停下来好不好?” 谢晚凝抿唇:“……” 她顿了几息,僵硬道:“我不会。” 陆子宴指腹捏她的掌心,低声笑道:“我教你。” “我不学这些,” 谢晚凝垂下眼,语调冷淡下来:“陆子宴,我是你妻子,不是专门侍奉床榻的妾室。” 妻者,齐也。 这些床榻上迎合男人的手段, 除了风月场所的女子外,也只有以色待人的妾氏才会学。 她自幼熟读诗书,通音律书画,习弓马骑射,掌家之道,从没人让她去学怎么取悦男人。 他把她当什么? 跟妾氏们调情的手段,用在她身上了? 谢晚凝心头发凉,直起腰就要从他身上下去,可陆子宴反应比她的多,摁住她的肩膀把人圈进怀里。 “你说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大,”他气的发笑,“你我夫妻床帏之事,跟妾氏有什么关系?” 他扯开她的衣襟,抚摸着肩颈处那些印子,笑问:“原来这是伺候吗?那我伺候你的时候,你是把我当妾氏?” “……”谢晚凝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他就是靠这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手段来赢胜仗的吗! 陆子宴垂眸紧盯着她,“你不要总拿妾氏说事,我过说了,没有人会影响到你。” 他神态平和,提起后院另外两个女人,就像真的在提两个微不足道的玩意。 谢晚凝没有跟他争辩的心思。 她早明白,在男人眼里,多一个女人,和多两个女人没什么不同。 陆子宴却还在继续,他握着她的下颌,看着她清凌凌的眼睛,问:“就这么介意?” “你误会了,我没有介意,”谢晚凝缓缓摇头,道:“只是我幼承庭训,规行矩步,实在放不开,你床榻上若想寻什么花样,不如去教你的爱妾们,我只会扫你的兴致。” 不如去教你的爱妾们,我只会扫你的兴致…… 陆子宴心口猛地一疼,指尖下意识就松了力。 谢晚凝飞快从他身上下来,又被握住手腕扯了回去。 “哪里来的爱妾?”他声音沉冷,一字一句,“她们都是陆家二房的人,不会影响到你我分毫,你为什么总耿耿于怀!” “你说的对,”谢晚凝不欲同他起争执,顺着他的话点头,“我已经想明白了,以后不提她们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感觉,这一刻的陆子宴深有体会。 原本滚烫的欲念,被这一通闹腾,只剩烦闷。 甚至生出了些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的无奈。 就该将她摁在身下,抵死缠绵,侍弄的她想不起其他,满心满眼只有他才好。 可最后,他只是垂眸看了眼她腕间的指印,拇指缓缓摩挲了会儿。 再出声时,已经平复了所有情绪。 他道:“你不喜欢她们,就离她们远点,眼不见为净,等我回……” “好,我知道了。”谢晚凝不耐打断:“你放心,只要她们不主动光临韶光院,我不会去找她们麻烦。” 陆子宴眉头微蹙:“谁来过你这儿?” 谢晚凝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随口嘲讽道:“我的弟妹。” 这个称呼叫陆子宴愣了一息,又追问道:“尔霞呢?” 尔霞被抬为妾氏后,恢复了她原本的姓氏,现在府里上下都叫她刘姨娘。 忽然听见这熟悉的名字,谢晚凝系衣带的手微微一顿,才嗯了声。 “你见她了?”陆子宴语气沉了下来。 谢晚凝听的分明,她缓缓抬头就对上他冷肃的脸,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 她笑道:“当然没有,我远远瞧见她都直犯恶心,怎么会让她进来脏了我的地儿。” 她笑的好看的很,陆子宴却神情微怔。 尔霞在她眼里是趁着主子午憩爬床的婢女,已经恶心至极。 那他这个…… 陆子宴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良久,他道:“既然不喜欢,就离她们远点。” 谢晚凝冷冷勾唇,懒得说话。 陆子宴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道:“我此番出征,十分艰险,你搬去家庙住上几个月,为我祈福。” 他话语里并没有问询的意思,而是已经下了决定。 他们是夫妻,夫君出征,作为妻子的为他茹素祈福是应该的,但这样的事为什么要以命令的口吻通知。 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好似她是他手下的将士,只需要奉命行事。 或许失望太多,她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淡淡道:“家庙就在府里,就算是祈福,我也用不着搬进去住。” “为显诚心还是辛苦你搬进去住段时间,”陆子宴垂眸望着她,道:“等我回京,亲自接你出来。” “你什么意思?”谢晚凝抬眸:“要禁我的足?” 陆子宴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只道:“鸣剑会留在京中,你每日手抄一篇佛经给他,不许他人代笔。” 他话音落下,屋内一片死寂。 ……简直荒唐。 不止是谢晚凝,就连旁观一切的陆子宴都在感叹,这简直是荒唐。 他了解自己,越是荒唐,越代表里头有隐情。 看来这个世界的自己还真遇上劲敌了? 但谢晚凝不能理解,她从来就没了解过他,这人心思深沉,从不外露。 她曾笃定他们之间是两情相悦的,可嫁进来这么久,这个自信早就消失不见。 只是,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就算是不喜欢,也没有必要如此磋磨她吧? 她就算待嫁闺中时,犯了什么错处,爹娘罚她都从未禁过她的足。 兄长严厉些,最多也就让她抄写家规,她犯懒找婢女们帮写,也能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 可这会儿她听到了什么? 他离京起,她就要住进家庙,每日一篇佛经。 甚至还留下鸣剑检查她的字迹。 每日一篇佛经,她哪里还有空出门。 原本准备在他离京后,她回娘家小住几月的打算,彻底落空。 他是见不得她松快,见不得她心情好,就算人不在,都要想法子苛待她,还是担心自己不在,她对他的柔娘动手? 所以把鸣剑留下来看着她,让她一心向佛,没有时间去害人? 谢晚凝愣愣地看着他,千头万绪在脑子里盘旋。 他究竟是怎么想她的? 恶毒到会为了他而去谋害其他女人的毒妇? 陆子宴被她眼神瞧的眉头微蹙,伸臂欲握她的手,被她下意识避开。 可他的动作更快,铁钳似的手牢牢握住她的腕子,将人扯进了怀里。 “你性子跳脱,早该学着沉稳些,”陆子宴一手扣住她的肩,一手拢紧她的腰,道:“听我的话,这几个月在家庙老老实实地待着,戒骄戒躁,修身养性,等我来接你。” 他了解这姑娘的性子,做好了这个姑娘反唇相讥的准备,却没想,等了许久,怀里的人都没有出声。 他不禁垂眸望去,这个视角只能看见她浓密纤长的眼睫,似蝶翼在微颤。 陆子宴抬手抚了上去,触及一手的湿意。 愣了一瞬后,反应过来。 她在哭。 没有反唇相讥,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怒火,只有平静。 被他抱进怀里也很平静,没有再挣扎。 可她在哭。 陆子宴瞳孔骤然缩紧,指腹缓缓擦拭她睫毛上的水渍,慢慢下滑到她的下颌。 将她的脸抬起来。 “哭什么?” 谢晚凝没有说话,眼里也不再落泪。 似乎方才眼睫上的湿意,只是错觉。 但陆子宴知道不是。 他缓缓低头,抵住她的额,两人离的很近,气息都交融在一起。 她眼睫一颤,没有睁开眼,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让你给我祈福几月,就委屈成这样?”像是有些无奈,他蹭了蹭她的鼻头,怕她把自己憋晕过去,好心离她远了些,才道:“你若是不愿意去家庙也行,那跟我去战场吧。” 他这次要去的是真正的战场,北疆边境。 “你自己选一个,选好了就不许委屈。” 一片沉默中,谢晚凝开口:“我去家庙。” 嗓音带着几分隐忍的沙哑感。 陆子宴听的心头微酸,低头欲亲亲她,就听见她又道:“我带尔晴一起进去。” 他俯身的动作顿住,眸色莫名发冷,“若我说不行呢?” “尔晴自幼便在我身边伺候,”谢晚凝抬眼,急道:“我离不开她。” 离不开她…… 两人目光对视了几息,他眼底的冷意不加掩饰,谢晚凝看的心头一慌,率先别开脸。 “我的意思是,……我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 陆子宴低低嗯了声,语意不明道:“晚晚,你要明白,除了我以外,你不该有离不开的人。” 一个婢女也值得她这么依赖? 谢晚凝听明白他了的意思,眼底浮现一层浅浅的冷意。 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他可以妻妾成群,而她却连个心腹婢女都不能留在身边。 她的整个世界里,只能有他一个。 第九十三章 凭什么? 谢晚凝眸底冷意凝聚,却没有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对他已经失去了表达欲,不再期待能在他那儿得到任何反馈。 争论是没有用的,她早明白了。 或许等到哪天,她彻底对这一切都冷了心,最后一点不舍也消失,就能鼓起勇气提出离开吧。 陆子宴根本不知道怀里的姑娘已有离意,可她许久没有说话,足以表明了她的不满。 逼着她去家庙已经让她委屈成这样…… 他想了想,双臂微微收紧,凑近她的耳畔。 “就这么离不开尔晴?不过一个婢女,你需要人伺候,我自会给你安排。” “我不喜生人近身伺候。”谢晚凝侧头避了避他的贴近,道:“已经习惯了尔晴服侍。” 习惯…… 陆子宴双眸微暗,有些不愉,可思忖几息,还是应了:“好,那就让尔晴陪你一起去家庙。” 他捏了捏她的腰,低笑道:“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你在里面过苦日子。” ——他以为她是怕侍佛茹素,所以委屈的直哭。 谢晚凝握住腰间作乱的手,“我有些困了,可以休息了吗?” 明日他们就要分别,再次见面得几月后,今夜是最后的温存时刻。 而她言语冷淡,没有半分温情。 本就有些不愉的心,更是一沉。 陆子宴沉了脸色,反握住她的手,漫不经心把玩着她的纤纤细指。 谢晚凝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毫不费力的握紧。 她眉头蹙起,抬眼去看他,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她心头一跳。 实在是他的眼神有些吓人。 就像她不知什么时候又触碰了他的逆鳞…… 谢晚凝惊的眼睫微颤,可陆子宴却只是低头在她额间落了枚吻。 无论是神情,还是举动都平静至极。 他抬手抚向她的眼睛,低声道:“晚晚似乎有些变了,我记得从前……” “这不该是好事吗?”谢晚凝垂下眼,语调轻缓:“你说的对,我性子跳脱,早该学着稳重些。” 陆子宴:“……” 他沉默几息,窦然一笑,“还挺记仇。” 说着,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头,俯身亲了口,道:“只稳重这几月就好,乖乖待在家庙,哪里也不要去,谁也不要见,等我回京。” “行么?” 这话有些莫名,好似要把她关起来,隔绝外界一切窥探。 谢晚凝听的眉头微蹙,下意识就想问问为什么,话都到了舌尖打转,一对上他鼓励的眼神,却顿住了。 还能是为什么…… 忽冷忽热,是他惯用的招数。 打一巴掌,还要叫你欢欢喜喜的用脸去接。 他确实是个将才,恩威并施用的极妙。 谢晚凝深吸口气,努力压抑住自己这颗总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忍不住生出些期盼的心,她轻轻点头,“好。” 她应下了,可陆子宴的眼神却有些暗淡。 他道:“不问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 谢晚凝抿唇不语。 她问过很多次为什么。 在刘曼柔还未入府前,她就想问问他关于她的一切。 当时他说的是,让她肚量大点,别总计较些细微末节。 后来,刘曼柔进府不到半月就传有孕,她再次试图找他要个解释。 被他以刘曼柔是二房妾氏为由打发了。 二房妾氏有孕,跟她这个长房主母有何关系? 再后来,他要把刘曼柔扶正。 那是她最后一次想要个答案,可他还是没有给。 不但没给,他还把尔霞收用了。 现在她还能问什么? 两人已经走到相对无言,仅剩沉默的局面。 陆子宴等了等,始终没听见她出声,沸腾的怒意终于压制不住,扣住她的腰翻身而上。 他垂眸俯视身下的姑娘,咬着牙笑道:“打哪里学的不理人?” 声音带着几分狠戾,谢晚凝听的一抖,又被他握着下巴抬起脸。 “说话!” 眸光对视上的瞬间,他的吻落了下来,吻的又凶又急。 压抑一晚上的烦闷都在这个吻里爆发。 谢晚凝双手被他握紧,扣在头顶,除了承受他给的所有外,毫无招架之力。 迷迷糊糊间,膝盖也被分开。 他把自己挤了进来。 腰间的衣带一松,粗粝的手掌贴合在细嫩的腰腹,谢晚凝浑身一僵。 她醒过神来,捂住衣襟,急急想往后退,可腰被握的紧紧的,哪里容得了她逃。 “不要!”她握住他向上的手,急道:“你答应了……” 陆子宴止住动作,眼底赤红一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答应了什么?” 谢晚凝别开脸,被他握住下巴将脸转了过来。 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唇贴在她的唇边,一字一句道:“好好跟我说话,别用不理人来惹我生气。” 谢晚凝气急而笑,“你想听什么?” “说点好听的话,”陆子宴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吗,你这双眼睛从前会说话,说出的话都很好听。” 神神叨叨的。 谢晚凝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僵硬道:“你先下来,别压着我。” “……”陆子宴沉默几息,到底没舍得下来,反而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对着她的耳垂亲了亲,“我明日就走了,你真要拒绝我?” 他音色低沉悦耳,谢晚凝听着却越发恼怒。 说来说去,还是不肯放过她! “好几个月呢,你要是想我怎么办。”陆子宴含着她的耳垂轻轻吮吻,声音模糊不清,“……会不会想我?” 说着,腰上的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谢晚凝死死摁住,咬牙道:“我说了,我小日子就在这两天,腹部不太舒服,你若真想要,我可以把……唔……” 剩下的话,被他的吻堵住,说不出来。 良久,等他终于松开唇,身下的姑娘已经眼含春水,唇瓣绯红。 陆子宴静静瞧了几眼,喉结上下一滚,哑声提醒:“别说叫人生气的话。” 谢晚凝眼睫颤了颤,就听他低笑了声,唇落在她的眼皮上,道:“真不喂喂我?” 越说越过分,谢晚凝暗自咬牙。 “好了,不让碰就不碰,别又在心里恼上了,”陆子宴握着她的腰翻了个身,笑道:“你自己不馋就行。” 谢晚凝骤然睁眼,死死瞪着他。 这是一点调情的话都听不得,陆子宴去亲她的眼睛,叹道:“好好好,是我馋,一想到你我就馋。” 他没有再逗她,而是屈指点了点自己的脖侧,“在这儿给我留个印,让我解解馋,我就不碰你,怎么样?” 她身上都是他留下的吻痕,可她却从没有在他身上任何地方烙下过属于自己的标记。 哪怕在新婚时,她也不曾主动吻过他的身体。 很不公平。 这么想着,陆子宴将自己的衣襟扯开了些,又指向自己的锁骨,胸口,“这些地方也要。” 谢晚凝:“……” 在他把尔霞纳为妾室后的这段时间,他反倒来她院子里的次数变多。 最近这几日更是日日光临,很多时候,她会有一种面前这个人其实很喜欢她的错觉。 她真是蠢,还会为他而心生期待。 明明知道他最擅长给她点希望,又无情摧毁。 陆子宴点了点她的眉心,问:“这个也不会?” 谢晚凝抿唇,不冷不热道,“……我确实不如你有经验。” “……”陆子宴愣住了,半晌后忍不住笑了声。 他很少笑的如此开怀,笑到最后伸手将一脸迷惘的姑娘扣进怀里,“行了,看在你还知道拈酸吃醋的份上,放过你一次。” 拈酸吃醋…… 谢晚凝垂下眼,没有辩解,就当她是在拈酸吃醋吧。 陆子宴心情好的时候确实说话算话,没有再要求她为自己做些什么。 将人抱在怀里没多久,就自己起身去了浴房。 再回来时,浑身透着冷气,立在床边,看着榻上已经睡的喷香的姑娘,脸色微微发沉。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懂心疼自己夫君的女人。 什么要来月事,小肚子不舒服,全是推拒他的借口。 成婚一年多,他能不知道她每月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吗? 要依陆子宴原本的脾气,肯定是不会这么简单放过她的。 可没办法,嫁给他一年有余,这姑娘确实受了不少委屈,她心里不愿意,他再禽兽总不能真的强了她。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她越来越冷不下心了。 ………… 沉沉夜色终会过去。 画面一闪,到了第二日。 离开前,陆子宴这回特意喊醒了睡的跟小猪似的姑娘。 “记不记得昨夜答应我的话?” 谢晚凝迷迷瞪瞪的点头。 陆子宴有些不满意她如此敷衍,捏着她的鼻子,问:“重复一遍,都答应我什么了?” 鼻子被捏住,谢晚凝喘不上气,扭着头躲开他的手,睡迷糊的大脑才清醒了些。 她捂着自己的鼻子,瓮声瓮气道:“去家庙给你祈福,等你回来接我。” 陆子宴嗯了声,扯下她的手,低声追问:“还有呢?” 谢晚凝想了想,补充道:“哪里都不去,谁也不见,就在家庙里待着。” 大清早的小姑娘真是乖的不得了。 陆子宴眸色一软,俯身亲了亲她的发,“继续睡吧,乖乖等我接你出来。” 谢晚凝困的不行,强撑着看他一眼,便再度沉沉睡去。 她被鸣剑亲自送进了家庙,只带了尔晴一个婢女陪同。 吃穿用度全由鸣剑送进来。 武原侯府上下皆传世子夫人不知犯了什么错事,遭了世子厌弃,临出征都要将人发落到家庙去。 世家贵族里的女眷,只有犯下极大的错事,才会被送去家庙以示惩罚。 并且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走出家庙的希望,终身只能留在里面,残度余生。 不知陆子宴是如何说的,对于谢晚凝入家庙一事,陆家几位夫人无一人表态,也无一人阻拦,都当没有这回事。 谢晚凝自嫁入陆家,本就极少出门交集,在住进家庙后,身边的尔晴也出不去,更是同外界完全断了联络。 家庙的日子清净,却也孤寂。 除了尔晴,家庙里只有两个打扫的老尼,没人陪她说话。 日复一日,除了抄写佛经外,只有摆弄绣品打发时间。 陆子宴陪在她的身边,她抄佛经,他看着,她动针线,他也看着。 看着她真的如另外一个自己所说的那般,慢慢褪去了最后的跳脱。 从嫁进来时那个鲜活可爱的小姑娘,变成一个沉默喜静,不苟言笑的端庄夫人。 很多事,不亲身经历是不会明白的。 就像这个世界的自己,随口一句去家庙等他回来。 他或许是出于某种隐情不得不这么做,他认为自己已经安排的足够妥当,吃穿用度不会亏待她半点。 可是他不会明白,这种牢笼一般的日子,不是每个人都能熬得住的。 故事还在快速往前走。 夏去秋来。 轻薄的夏裙褪下,秋装换上身的某一天。 自谢晚凝搬进家庙后,一直紧闭的庙门被扣响。 来的不是鸣剑,而是陆子宴的妹妹陆夕瑶亲至。 她同谢晚凝之前是闺中密友,后来不知为何,对这位嫡亲大嫂冷淡下来。 这次亲来家庙,道是来给长嫂赔罪。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谢晚凝在家庙清净太久,本就孤单至极,突然有相熟的人上门,还是自幼交好的姐妹,口口声声要同自己陪不是,面上顿时就露出欢喜之色。 陪在她身旁的陆子宴见她毫无防备的去开门,面色微变。 “你不记得我走时的交代吗?” 可他的话只有自己听得见,他依旧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阻止不了什么。 家庙的门被打开,陆夕瑶一袭妃色长裙,外面披了件白色斗篷,见她开门,伸手摘下自己的帽子,冲着谢晚凝盈盈一笑:“嫂嫂。” 虽然是自己亲妹妹,但陆子宴此刻看陆夕瑶的眼神里,已然透着冷意。 他亲眼见识过这个妹妹是怎么戳自己长嫂心窝子的。 对着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嫡亲嫂子不亲厚,反而当着晚晚的面同妾氏交好。 既然能做出这样伤他晚晚心的事,又怎么会突然无故上门示好。 还是在这样的时刻。 陆子宴舍不得怪他的晚晚不谨慎。 毕竟另外一个自己离开时,并没有透露出一丝半点口风。 而他的晚晚被关在家庙里几月,已经孤单太久。 小姑子上门探望,又怎么会有防备心。 第九十四章 陆夕瑶只来了家庙一次,陪着谢晚凝下棋、谈心。 虽然她对自己先前的冷淡再三陪了不是,可并没解释为何会突然态度大变。 两人之间也再不复原先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这一点,不止是两个当事人感觉到了,就连一旁的陆子宴也感受明显。 他目光一直紧盯自己的妹妹,判断她的来意是否真的是这么简单。 手谈两局后,气氛总算不再那么僵硬时,陆夕瑶自袖口摸出一个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只雕刻精细的宝石玉镯。 她笑道:“之前种种都是我的不对,这个镯子就当是我给嫂嫂的赔罪。” 这玉镯看着贵重,谢晚凝面露犹疑是否该收下,就听她又道:“嫂嫂若真原谅了我,就不许不要。” 说着,陆夕瑶瞧见她腕间空空荡荡,便握着她的手,亲自给她戴上。 细嫩白皙的手腕,配着成色水润的宝石镯子,绚丽夺目,好看极了。 “嫂嫂这双手不戴镯子真是可惜了。”陆夕瑶笑道:“就这么戴着,不许取下来,等下回我们见面,我要看你还戴在手上。” 未嫁进陆家之前,两人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私下互相赠礼是常事,谢晚凝也不再推拒,她起身到内室取了一只珍珠步摇出来,当做还礼。 陆夕瑶也没有推却,笑吟吟的接了。 离开前,她道:“兄长不许我们来家庙看你,这回是我趁鸣剑不在,偷偷过来的,等他回来了,嫂嫂可不许跟他说。” 一听陆子宴不许人来家庙,谢晚凝便垂了眸,不想在别人眼里看见对自己的同情。 她抿着唇,轻轻嗯了声,“我不会说的。” 多可笑,她能跟谁说呢? 等鸣剑来收佛经时,跟他禀告,府上大姑娘今天专门来看我了吗? 还是等陆子宴回来,跑过去跟他说,你不许别人来看我,但你妹妹偷偷来了? 真可怜…… 她真可怜。 后面的日子,陆夕瑶也不再来。 她送的镯子谢晚凝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 但这是她嫁进陆家后,陆夕瑶送的第一件礼物。 毕竟意义不同,她还是没有取下来。 这是陆子宴离京的第四个月,她开始盼着对方回来。 她真的在家庙里呆怕了。 每天见到鸣剑时,都会问一遍,陆子宴有没有传信回来,他什么时候回京。 只是每次的答案都让人失望。 她始终记得他的话,等着他来接她出去。 可最后,家庙大门打开,来接她出去的却是鸣剑。 或许不应该说接,应该是放。 放她出去的是鸣剑。 陆子宴回来了,但他并没有来接她。 她回到了韶光院,几月没住人,好像连洒扫的仆婢们都消极怠工,院中的花花草草无人修剪照料,这里更荒凉了。 秋风冰凉,景色更是萧条,可她心里却燃起了熊熊烈火,谢晚凝在韶光院等了三天,还是没等到陆子宴光临。 一直到第三天下午,正同往日一般对着幅画作填词的恬静姑娘忽然间猛地摔了手里的笔,再也熬不下去了。 心里的怒火压抑到了极致,烧心挠肺,再不发泄出来就要憋死的程度。 嫁进来快两年的时间里,第一次不在乖乖听话,乖乖等下去。 不顾陆家妇人不许迈足前院的规矩,直接去了陆子宴书房。 这个未嫁进来前,她尚且能进得去,可嫁进来后却被后宅妇人不许入前院的规矩禁锢着,再没踏足过的地方。 一股邪火推着她,不要在乖乖等下去,她可以主动去问他要解释。 一定得要个解释!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消耗她的心意,玩弄她的感情,她的期待。 陆子宴的书房很大,分前厅和后殿,她在前厅就被拦住了路。 “让开!” 鸣剑面露难色:“夫人请回吧,侯爷……” “我既然来了,今天就一定要见到他。”谢晚凝神情冰冷,“他人呢?” “……夫人稍待。” 鸣剑转身进了内殿,等了许久再出来时,面色更是难看。 他道:“侯爷说,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 谢晚凝心口一紧,强撑着挤出个笑,“若我非要见他呢?” 鸣剑挡在她面前:“还请夫人不要叫我等为难。” 他身后站着的是陆子宴的一队亲兵,前院没有仆妇,只有陆子宴的亲兵,副将们。 他的书房守卫森严,未得他允许,想硬闯进去简直天方夜谭。 她再生气也没用,只要陆子宴不同意,她就见不到他。 她只配待在院子里,日复一日等着他的光临。 等他心情好时,想起她了,来韶光院看看她。 心情不好,就把她晾在一边。 她的喜怒哀乐皆不重要。 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妻又如何,她还不如受宠的爱妾。 至少刘曼柔要是抱着孩子过来,他一定不会避而不见。 被挡在书房门口,无论如何都进不去后,谢晚凝满是怒意的眸子渐渐冷却下来。 有什么一直顽强燃烧的东西,灭了。 心如死灰。 她终于明白,在他心里,自己或许就是一尊放在后院的摆件。 出身尊贵,样貌不错,勉强能与他相配。 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 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分,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都没有。 全是她的自欺欺人。 回韶光院的路上,沿途遇见不少仆婢们。 他们见到她,十分恭敬行礼。 可谢晚凝好像能听见他们的心声。 瞧,好歹是煊赫侯府里教养出来的嫡长女,怎么就成了这么个怨妇模样。 怎么就成了这么个怨妇模样。 谢晚凝死死咬着唇,巨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几乎要昏死过去。 还好,还好,强闯前院这一遭,除了叫人耻笑自不量力外,她总算认清了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直到回了自己院中,强忍了一路的泪才落了下来。 谢晚凝从没这么哭过。 蜷着腿,泪流了满脸,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尔晴心疼的直哭,“若叫老爷夫人知道姑娘受的委屈……” 听见爹娘,谢晚凝眼睫颤了颤,一串的泪珠滑落。 “我怎么会这么蠢呢……” 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一次又一次的被他骗。 他甚至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心情好时,多给了她一个笑脸,她就蠢到将一颗真心献上去,任他揉圆搓扁,任他作践。 而始终陪在她身边的陆子宴,也已经红了眼。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算是个什么状态,若是灵魂状态,那就是他的灵魂在痛吧。 他痛弯了腰,伸手想抱抱榻上垂泪的姑娘,却徒劳无功。 毁灭欲直冲颅顶,如果可以,陆子宴恨不得毁了眼前这一切。 所有人都去死。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他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姑娘,对自己一点一点死了心,在这个深宅大院里,迅速凋零下来。 她擅闯前院书房的事,被陆家几位夫人知道了。 第二日,陆老夫人特意遣人过来叫她去请安。 陆家是武将世家,论规矩,其实不多。 世家大族里的晨昏定省,婆母给新妇立规矩的种种,谢晚凝也没经历过。 反倒因为陆子宴新婚没多久便抬外室进门,后面妾氏又先行有孕,扶正为妻的一系列操作下,几位陆家夫人深觉有愧,对谢晚凝更是宽柔。 这是谢晚凝嫁入陆府以来,第一次受到斥责。 在她去书房找陆子宴无果的第二天。 内堂里,陆家三位夫人俱在,刘曼柔作为二房少夫人也在,还有陆夕瑶这位陆家大小姐。 除此之外,陆家的几位旁系夫人,也陪坐一旁。 众目睽睽之下,谢晚凝给老夫人磕头请安,良久没有被叫起。 还是一位旁系夫人开口提醒,陆老夫人才做恍然状,叫她起来后,却并未喊她入座, 老人家双眼眯起,看着盈盈而立的孙妇,淡淡道:“陆家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嫁进府里也快两年,怎么行事还如此莽撞?”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看出陆老夫人对这位孙妇不满,欲敲打一二,众人神情都有些微妙。 有的眉梢微挑,看好戏状。 有的掩唇窃喜,做偷笑状。 还有人托着下巴,毫不掩饰的看向被长辈当众敲打的谢晚凝。 当事人脊背挺直,站姿很稳,只有在她身边的陆子宴才能看见,她袖口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 陆老夫人还在说着。 “谢氏百年侯府,诗书传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应当是个不懂规矩的,你无视陆府规矩,擅闯前院爷们儿办公之地,可知错?” 有什么一直顽强燃烧的东西,灭了。 心如死灰。 她终于明白,在他心里,自己或许就是一尊放在后院的摆件。 出身尊贵,样貌不错,勉强能与他相配。 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 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分,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都没有。 全是她的自欺欺人。 回韶光院的路上,沿途遇见不少仆婢们。 他们见到她,十分恭敬行礼。 可谢晚凝好像能听见他们的心声。 瞧,好歹是煊赫侯府里教养出来的嫡长女,怎么就成了这么个怨妇模样。 怎么就成了这么个怨妇模样。 谢晚凝死死咬着唇,巨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几乎要昏死过去。 还好,还好,强闯前院这一遭,除了叫人耻笑自不量力外,她总算认清了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直到回了自己院中,强忍了一路的泪才落了下来。 谢晚凝从没这么哭过。 蜷着腿,泪流了满脸,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尔晴心疼的直哭,“若叫老爷夫人知道姑娘受的委屈……” 听见爹娘,谢晚凝眼睫颤了颤,一串的泪珠滑落。 “我怎么会这么蠢呢……” 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一次又一次的被他骗。 他甚至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心情好时,多给了她一个笑脸,她就蠢到将一颗真心献上去,任他揉圆搓扁,任他作践。 而始终陪在她身边的陆子宴,也已经红了眼。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算是个什么状态,若是灵魂状态,那就是他的灵魂在痛吧。 他痛弯了腰,伸手想抱抱榻上垂泪的姑娘,却徒劳无功。 毁灭欲直冲颅顶,如果可以,陆子宴恨不得毁了眼前这一切。 所有人都去死。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他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姑娘,对自己一点一点死了心,在这个深宅大院里,迅速凋零下来。 她擅闯前院书房的事,被陆家几位夫人知道了。 第二日,陆老夫人特意遣人过来叫她去请安。 陆家是武将世家,论规矩,其实不多。 世家大族里的晨昏定省,婆母给新妇立规矩的种种,谢晚凝也没经历过。 反倒因为陆子宴新婚没多久便抬外室进门,后面妾氏又先行有孕,扶正为妻的一系列操作下,几位陆家夫人深觉有愧,对谢晚凝更是宽柔。 这是谢晚凝嫁入陆府以来,第一次受到斥责。 在她去书房找陆子宴无果的第二天。 内堂里,陆家三位夫人俱在,刘曼柔作为二房少夫人也在,还有陆夕瑶这位陆家大小姐。 除此之外,陆家的几位旁系夫人,也陪坐一旁。 众目睽睽之下,谢晚凝给老夫人磕头请安,良久没有被叫起。 还是一位旁系夫人开口提醒,陆老夫人才做恍然状,叫她起来后,却并未喊她入座, 老人家双眼眯起,看着盈盈而立的孙妇,淡淡道:“陆家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嫁进府里也快两年,怎么行事还如此莽撞?”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看出陆老夫人对这位孙妇不满,欲敲打一二,众人神情都有些微妙。 有的眉梢微挑,看好戏状。 有的掩唇窃喜,做偷笑状。 还有人托着下巴,毫不掩饰的看向被长辈当众敲打的谢晚凝。 当事人脊背挺直,站姿很稳,只有在她身边的陆子宴才能看见,她袖口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 陆老夫人还在说着。 “谢氏百年侯府,诗书传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应当是个不懂规矩的,你无视陆府规矩,擅闯前院爷们儿办公之地,可知错?” 第九十五章 她快死了?陆子宴呆呆的看着椅子上已经瘦到撑不起一身素衣的姑娘,不可置信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鲜活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因为一场风寒就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什么郁结入腑,什么神伤不寿…… 他不信! 就在陆子宴慌张到了极点时,刘曼柔抱着她今日满周岁的孩子进来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全世界在跟他开玩笑,荒唐的要命。 刘曼柔的嘲讽,尔晴的回击,他的晚晚被奴仆们冲撞推到…… 尔晴为维护主子以下犯上,刘曼柔怀里的孩子摔倒在地,再到另外一个自己出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以至于这个世界的自己下令杖毙尔晴时,陆子宴其实都没听见,他眼里全是被奴仆们制住的谢晚凝。 “不!松开她!”他崩溃大喊,想要杀了这些欺负她的人。 可是没有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嘴被一个仆妇捂住,鲜红的血渍顺着那双老手的指缝流出,心里全是溃不成军的惊惶失措。 她吐血了? 她要死了? 是他逼死了她? 仿佛陷入一个无法挣脱出来的噩梦里,整个世界天塌地陷。 他看见她终于挣开仆妇的钳制,满脸的血渍顾不上擦拭,就直奔尔晴尸身而去。 他看见她的痛悔,她悔不当初,大彻大悟。 他看见另外一个自己终于愿意转身,终于看见她满脸的血,也终于变了脸色。 “晚晚,晚晚!”在谢晚凝栽倒在地的瞬间,陆子宴疾步赶到,将人抱进怀里时,才知道这姑娘瘦了多少。 香香软软的小姑娘,瘦骨嶙峋,轻飘飘的没有半分重量,可他拦腰将人抱起时,却站立不稳险些齐齐摔倒。 韶光院乱成了一团。 鸣剑飞身去传唤府医。 尔晴在府外请来的大夫还没走,被圆珠圆月拖着去把了脉。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老大夫抖抖索索收回手,哆哆嗦嗦摇头。 气急攻心,脉象已绝,人没了。 人的生命最是顽强,也最是脆弱。 谁也料想不到,自小养尊处优,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姑娘,身康体健,却在出嫁两年后,猝然而亡。 陆子宴像是傻了,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姑娘,神情呆滞的伸手去摸她颈侧的脉搏。 良久,他慌忙收回手,连连摇头,“不不不,这是假的……” 是晚晚生了气,故意跟他开玩笑,想让他害怕。 他已经知道害怕了,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他怕的要死。 陆子宴摸着怀里姑娘清瘦的脊背,喉咙哽咽的说不出话,“求你了,快醒过来吧。” 可怀里姑娘的体温在慢慢变冷。 陆家几位夫人赶到时,陆子宴浑身染血,双臂却死死抱着谢晚凝,就像在抱着自己的命,没有人能近的了他的身。 那场景,惨烈到了极点。 就连陆老夫人尝试靠近都不行。 而陆子宴飘在空中,双目赤红,痛的神智仿佛都要开始溃散,他能切身体会到另外一个自己的所有情绪。 灵魂似被劈成两半,可这样还不够。 他恨不得将下面那个人千刀万剐,给他的晚晚赔罪。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逼死她! 似再也难以忍受这样的痛苦,陆子宴跪倒在地,嘶声痛哭。 画面定格在这里,如镜片被撞击,化成一片片的散碎细光,朝着他涌来。 那是属于这个世界,他自己的记忆。 他自己的记忆! 陆子宴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世子醒了!”负责照看他的医官大喊一声。 外厅一静,顿时乌泱泱涌进好些人。 领在前头的竟然是身穿便服的皇帝陛下。 他阔步向前,见人真的醒了,面色微松,缓声道:“总算是醒了。” 皇帝亲临探望昏迷不醒的爱将,态度亲近,语气和缓,是旁人求都求不到的荣宠。 可陆子宴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竟没有起身行礼,连口头问安都没有。 御医上前扶脉,也被抬手避开。 他撑着手臂自己坐起,目光落在鸣剑身上,“我昏迷了多久?” 鸣剑为难几息,道:“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 距离她嫁人,已经过了三天三夜…… 陆子宴喉间一甜,面色一阵变幻,最后在陆家几位夫人的尖叫声中,喷出一口血来。 皇帝也吓了一跳,喊来御医诊脉。 “不必,”陆子宴垂下眼,没有理会围过来的几位陆家夫人,平静吩咐,“都下去,我有事同陛下相商。” 他性子虽冷傲,但对家人却素有耐心,这是第一次让祖母、娘亲担心这么久,醒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安抚。 反常的很。 头一次在儿子这儿得了冷脸的陆大夫人面色微变。 而陆老夫人一辈子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对这个独孙看的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哪里舍得责怪他。 几位夫人轻叹口气就要朝外走。 在一旁搀扶着祖母的陆夕瑶却大步上前,急声道,“阿兄你是怎么了?不过一个朝三暮四的女人,也值得你颓丧至此吗!” “夕瑶!”陆大夫人厉声喝止。 “你们都不敢说,那就让我来说!” 陆夕瑶不管不顾,冲到榻边:“谢晚凝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该奋起直上叫她后悔自己弃了你,而不是只会对家人置气,冷了祖母和阿娘她们的心,你……唔……” 她话说到一半,脖子就被陆子宴死死掐住,摁倒在床沿,剩下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来。 “快住手!”陆大夫人冲上来,“晏儿!这是你的妹妹,你要杀了她吗!” 陆子宴眸底幽深,丝毫看不出半点情绪,掌心收紧了一瞬后,猛地将手里的人甩开。 陆夕瑶被甩到地上,捂着脖子急促喘气,脚踩在地上,匍匐着连连往后退,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能清楚感知到,素来疼爱自己的兄长,方才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 他要杀了她! 有那么一瞬,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陆子宴歪靠在床沿,扭头望着这些对自己或指责,或痛心的‘家人们’,眼里无波无澜。 良久,他淡淡道:“都出去。” 这回没有人出言顶撞,很快都退了出去。 除了皇帝和陆子宴两人外,就只剩内侍总管元抒。 一直静默旁观的皇帝面色有些复杂,他没有想到,不过失去了一个女人,自己这般看重的孩子竟然性情大变。 “此处没有外人,爱卿有什么话直说吧。”皇帝道。 陆子宴沉默半晌,缓缓抬头看着他,“能不能,让他们和离?” “荒唐!”皇帝勃然大怒,可对着他的眼神,后面的怒斥却说不出来。 “…你知道了什么?” 陆子宴没有理会他的问话,重复道:“能不能让他们和离?” “……君无戏言,这是朕亲口赐的婚,”皇帝敛了神色,沉声道:“你不要为难朕。” 君无戏言。 陆子宴扯了扯唇,凉凉一笑。 “谢晚凝是我此生唯一的羁绊,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不能接受她嫁给其他男人。” “谁敢动她,就是动我的命。” 他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杀气,半点怒意,却能叫人脊背生寒。 皇帝脸色微变,“你不要胡来,长卿手握擎天卫,掌管大汗所有机密要件,若没有他在暗地里布局,大汗恐怕早就匪寇横行,各自占地为王。” 武力值再高,也得知道打谁吧? 明辨是非忠奸,需要知晓更多的机密要讯。 擎天卫的密探活跃于帝国各州各郡,那些封疆大吏们但凡有异心,皇帝陛下会率先得到消息。 将危机灭杀在摇篮中。 而在裴长卿没有接手前,擎天卫早就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是他一点一点将之盘活。 能力之出众,至少皇帝目前找不到能替代的人。 “天下美人何其多,只要你想,朕能让你挑花眼,”皇帝语重心长,“谢家姑娘已成他人妇,就算了吧。” 他人妇! “她是我的妻子,”陆子宴喉间发出一声悲鸣,齿关溢出丝丝血迹,语气狠戾,“裴钰清不还给我,那我就去抢回来。” 总之,这辈子他不会再放开她。 无论是非对错,只要他活一日,他们就要纠缠一日。 要他眼睁睁看着她为他人妇…… 不可能! 陆子宴喉间一甜,面色一阵变幻,最后在陆家几位夫人的尖叫声中,喷出一口血来。 皇帝也吓了一跳,喊来御医诊脉。 “不必,”陆子宴垂下眼,没有理会围过来的几位陆家夫人,平静吩咐,“都下去,我有事同陛下相商。” 他性子虽冷傲,但对家人却素有耐心,这是第一次让祖母、娘亲担心这么久,醒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安抚。 反常的很。 头一次在儿子这儿得了冷脸的陆大夫人面色微变。 而陆老夫人一辈子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对这个独孙看的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哪里舍得责怪他。 几位夫人轻叹口气就要朝外走。 在一旁搀扶着祖母的陆夕瑶却大步上前,急声道,“阿兄你是怎么了?不过一个朝三暮四的女人,也值得你颓丧至此吗!” “夕瑶!”陆大夫人厉声喝止。 “你们都不敢说,那就让我来说!” 陆夕瑶不管不顾,冲到榻边:“谢晚凝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该奋起直上叫她后悔自己弃了你,而不是只会对家人置气,冷了祖母和阿娘她们的心,你……唔……” 她话说到一半,脖子就被陆子宴死死掐住,摁倒在床沿,剩下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来。 “快住手!”陆大夫人冲上来,“晏儿!这是你的妹妹,你要杀了她吗!” 陆子宴眸底幽深,丝毫看不出半点情绪,掌心收紧了一瞬后,猛地将手里的人甩开。 陆夕瑶被甩到地上,捂着脖子急促喘气,脚踩在地上,匍匐着连连往后退,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能清楚感知到,素来疼爱自己的兄长,方才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 他要杀了她! 有那么一瞬,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陆子宴歪靠在床沿,扭头望着这些对自己或指责,或痛心的‘家人们’,眼里无波无澜。 良久,他淡淡道:“都出去。” 这回没有人出言顶撞,很快都退了出去。 除了皇帝和陆子宴两人外,就只剩内侍总管元抒。 一直静默旁观的皇帝面色有些复杂,他没有想到,不过失去了一个女人,自己这般看重的孩子竟然性情大变。 “此处没有外人,爱卿有什么话直说吧。”皇帝道。 陆子宴沉默半晌,缓缓抬头看着他,“能不能,让他们和离?” “荒唐!”皇帝勃然大怒,可对着他的眼神,后面的怒斥却说不出来。 “…你知道了什么?” 陆子宴没有理会他的问话,重复道:“能不能让他们和离?” “……君无戏言,这是朕亲口赐的婚,”皇帝敛了神色,沉声道:“你不要为难朕。” 君无戏言。 陆子宴扯了扯唇,凉凉一笑。 “谢晚凝是我此生唯一的羁绊,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不能接受她嫁给其他男人。” “谁敢动她,就是动我的命。” 他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杀气,半点怒意,却能叫人脊背生寒。 皇帝脸色微变,“你不要胡来,长卿手握擎天卫,掌管大汗所有机密要件,若没有他在暗地里布局,大汗恐怕早就匪寇横行,各自占地为王。” 武力值再高,也得知道打谁吧? 明辨是非忠奸,需要知晓更多的机密要讯。 擎天卫的密探活跃于帝国各州各郡,那些封疆大吏们但凡有异心,皇帝陛下会率先得到消息。 将危机灭杀在摇篮中。 而在裴长卿没有接手前,擎天卫早就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是他一点一点将之盘活。 能力之出众,至少皇帝目前找不到能替代的人。 “天下美人何其多,只要你想,朕能让你挑花眼,”皇帝语重心长,“谢家姑娘已成他人妇,就算了吧。” 一颗心痛的要炸裂开,仿佛碎成了好几片,陆子宴再也无法忍受,他 第九十六章 他不懂包容,不懂退让,也不懂什么叫尊重。 他自视甚高,只会掠夺和逼迫。 谢晚凝将头倚到母亲肩上,神情恹恹。 “不提他了,提起来都影响心情。” “好,”郑氏拢了拢她额角的碎发,语带关切道:“那就说说长公主待你可还好?” 这是郑氏这几日最为担心的事。 娶进门的媳妇,新婚之夜前未婚夫闯了新房,换做是郑氏自己,对这个儿媳也绝对热乎不起来。 以己度人,她不得不忧心。 谢晚凝却道:“公主待我很好。” 简直好到不正常,带着十足的补偿意味。 想到那日听见的对话,谢晚凝唇边笑意有些僵硬,原本的好心情也蒙了层阴霾。 有些东西,她可以不用,但他不能没有吧? 郑氏神色诧异的哦了声,又喜道:“公主殿下真是通情达理。” 确实,这事细论起来,是陆子宴嚣张跋扈,确实怪不到她闺女头上。 谢晚凝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郑氏瞧出女儿的不对,忙拉着她追问,“这是怎么了?裴家人口简单,只要公主殿下不为难你,想必不会有什么难处。” “……”谢晚凝默了默,到底还是有些羞于启齿,只缓缓摇头,“裴家上下都待我极好,并无难处。” 郑氏眉头微蹙,见女儿不肯说,只能按捺心头担忧,不再多问。 很快到了午膳时分,裴钰清没有回来,他被谢家几个男人留在前厅灌酒。 女眷们的席面就摆在锦绣堂,谢晚凝陪着阿娘和叔母用过午膳,就被谢茹瑜拉着去了她的院子。 姐妹俩好几日没见,有许多话要说。 女儿一走,郑氏揉着眉心,歪靠在椅边扶手上,神情疲倦。 刘氏见状,面露关切之色,“嫂嫂可是乏了?不如去歇会儿吧。” 有婢女上前服侍,被郑氏微微抬手挥退。 她轻叹了声,道:“晚晚似有什么烦心事,藏在心底,连我都不肯说。” 倒不是觉得女儿对自己生疏,只是实在忧心,怕孩子在夫家受了委屈。 刘氏闻言,面露犹豫之色。 踌躇几息,支支吾吾道:“我倒是瞧出了些许门道,只是……不知当不当说。” “快说,”郑氏支起了身子,急声催促:“你是她嫡亲叔母,有什么不当说的。” ………… 等到夕阳渐渐西斜,谢晚凝辞别依依不舍的堂妹回到母亲院中。 才一进门郑氏的视线就落了过来,紧紧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像不认识一般。 这视线叫谢晚凝顿足,她低头看向自己,纳闷道:“阿娘为何这么看着我?” 郑氏微微一笑,朝她招手,“过来说话。” 另外一边,裴钰清被连番灌酒之下已经有些微醺,即便如此,面对谢家几个男人的问话都始终应对的十分得当。 谢书对这个博学多才,性情儒雅,模样还生的俊俏的女婿也愈发满意,终于大手一挥,将人放过。 裴钰清离了前厅,由谢衍誉这位大舅兄的陪伴下,来岳母这儿,准备接妻子回家。 两人耳力都不凡,还未行至门外,就听见里头母女二人的谈话声。 郑氏等女儿走近,细细看了她娇嫩的小脸,眼神怜爱:“晚晚,这儿没有外人,为娘问你件事,你要如实回答。” “什么事?”谢晚凝并没当回事,她依着母亲坐下,捧着小桌案上的热茶缓缓饮了口,方道:“阿娘你问吧。” 她们母女自来亲密,郑氏没有顾忌,直言道:“你跟长卿是不是还没有圆房?” 这话问的确实直接,谢晚凝正饮着热茶,闻言被呛的猛地咳嗽了两声。 “阿娘!”她急急放下茶盏,脸涨的通红。 “都是成婚的姑娘了,同为娘说说有什么难为情的。”郑氏抬手轻拍女儿的背,追问道:“究竟是不是?” “……”谢晚凝默了默,抿着唇点头。 郑氏倒吸口凉气,妯娌说她家女儿眉眼间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模样时,她还不信,可现在…… 她肃了神情,道:“可是长卿对新婚之夜的事,有所芥蒂?” “不是不是,”谢晚凝挽着母亲的手,赶紧解释:“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同陆子宴定过亲,怎么会介意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郑氏心念急转,却如何也想不明白。 “阿娘别问了,”谢晚凝别扭道:“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郑氏:“……” 她气的发笑:“怎么就不要紧了,长卿年纪都多大了,你们不早点要个孩子,真等着爵位落回裴家大房手里?” 说着,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郑氏脸色猛地一变,“可是他身子有什么不好?” 谢晚凝迟疑几息,小声道:“他的心疾不可忧虑,不可操劳……” 郑氏还有什么不懂的,她呆了一呆,几近咬牙。 “怪道他这么大年纪不娶妻,原来竟有这样的内情,”气怒难消下,郑氏手猛地捶桌,恼恨不已,“只是他这样,又怎么敢来耽误我的女儿!” “阿娘千万别外传,”谢晚凝赶忙道:“我又不在意这个,听说疼的很,我还省得受苦了。” 郑氏:“……” 看着单纯可爱的女儿,她又好气又好笑,“傻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一辈子长着呢,你可知妇人膝下没有孩子,要承受多少闲言碎语?” “子嗣压力都在女人身上,你若一直不开怀,头一个不满意的就是你的婆母,到时……” “我婆母她是知道内情的。”谢晚凝道:“她定然不会怪我。” “公主竟也知道?”郑氏又惊又怒,认定这是裴家有意骗婚。 谢晚凝赶紧解释:“公主也是大婚后才知道的。” 屋外,谢衍誉完全惊呆了,他缓缓扭头看向一旁的妹婿,眼神复杂至极。 而裴长卿唇角微抽,素来淡定自若的面上难得浮现几分羞怒。 他动了动唇,僵硬解释,“她误会了。” 枉他聪明绝顶,自负事事尽在掌控之中,却怎么也算不到,那姑娘竟然是这么想自己的。 第九十七章 谢衍誉不知道其中隐情,但两人没有圆房是事实,若非此处不是盘问的时机,他定要问个究竟。 屋内的谢晚凝可不知道他们母女俩的私房话被听了去,正十分小心的哄着自己的母亲大人。 郑氏心疼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欲多说几句,可抬眼就见两个俊秀郎君并肩走了进来。 裴钰清身姿倾长,眉目清俊,漆黑的眸子自谢晚凝身上略过,对着郑氏行礼。 确实是一副无可挑剔的皮囊,可惜中看不中用。 郑氏内心腹诽,面上却也客气,笑着叫他坐了,才道:“贤婿近来身子骨可还好,怎么瞧着有些过于清瘦了。” 暗含影射的话叫谢晚凝急的扯了扯她的衣袖,“阿娘…” 郑氏虽恼女儿如此护着他,可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能语带提点道:“若身子有哪里不妥当的,还是不要讳疾忌医才好。” 裴钰清垂着眼,道了声‘是’。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下来。 郑氏轻轻一叹,挥手放他们离去。 谢衍誉亲自送妹妹到门口,谢晚凝正要上车呢,就被他唤住。 他抬手拍拍妹妹的肩,意有所指道:“晚晚若是过的不顺心,就同为兄说,别让自个儿受委屈,知道吗?” “那是当然,”谢晚凝心头一暖,仰着头冲他笑:“只要阿兄别嫌我烦就好。” 谢衍誉屈指点了点她的眉心,温柔道:“尽管来烦我,你的事,为兄管一辈子。” 一旁的裴钰清双眸微眯,看着这兄妹情深的一幕,默不作声。 直到辞别谢衍誉,两人都上了马车,车轮缓缓转动,谢晚凝还未坐稳,旁边就多了个人。 紧接着手腕一紧。 裴钰清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亲吻,见她望过来,微微一笑。 他双眸狭长,笑起来眉宇间全是缱绻之色,好看极了。 谢晚凝看的眨了眨眼,突然握着他的衣襟,凑上去对着他的下颌亲了口。 这是两人成亲后,她第一次主动亲近,裴钰清呼吸一滞,下意识抬手扣着她的腰将人捞回来。 “晚晚…”他垂眼看着怀里的姑娘,想到她对自己的误会,有心解释一二,可张了张唇,却不知从何说起。 谢晚凝靠在他怀里,听见他胸腔急促的鼓动声,眉头微蹙道,“你心跳的好快。” 说着,她就要挣开他的怀抱,可腰间的手难得强势,不肯松开。 “别管它。” 裴钰清单手抬起她的脸,垂下眸子低头吻她。 温热的唇一下一下,从鬓发到脸颊,最后贴在她的唇上,缓缓厮磨。 好闻的气息充盈鼻间,谢晚凝握住他的衣襟,正犹豫该不该将人推开,两腮就被他轻轻一捏,唇瓣不受控制微微嘟起。 齿关被撬开的下一瞬,腰间的手猛地用力。 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男人抱着抵在车壁上亲。 温柔的吻瞬间变得凶狠又急切。 谢晚凝吓了一跳,她赶忙伸手推了推。 没有一点用。 才推了两下,手腕就被握住,反扣在车壁上。 裴钰清在用近乎带点强制的意味吻她。 她的抗议声被他轻而易举的堵住,只余短促的呜咽在宽敞的车厢内响起。 面前男人的气息渐渐粗重,谢晚凝甚至能清楚听见他的吞咽声。 她羞的双颊通红,拼命想躲开他的唇,可下巴上的手纹丝不动,她连扭头都做不到。 ……怎么就这样了。 他们之前也有过亲吻,但都是浅尝即止,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失控。 挣又挣不脱,躲也躲不掉,就在谢晚凝怀疑自己要被他亲晕过去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世子,圣上急召您进宫觐见。”裴珥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裴钰清动作一顿,紧闭的眼皮微微掀开,垂眸望着怀里的姑娘。 谢晚凝被亲的有些缺氧,好不容易逮到了空隙,正偏着头急促喘息。 唇瓣微肿,眼尾透红,眼睫上挂着生理性的泪。 裴钰清定定的看了会儿,喉结咽了咽,握住女孩下颌指腹不自觉摩挲她细嫩脸颊。 久不见主子出来,裴珥再度出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裴钰清充耳不闻,吻再度落下,谢晚凝眼睫微微一颤,下意识想躲,就听见他低笑了声,“怕什么?” 声音沙哑,暗含欲意。 谢晚凝有些羞怒,抬眼瞪他,“你……” 裴钰清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低头把怀里姑娘唇瓣溢出的水润一点一点吻去,又理了理她的鬓发,略微平复了汹涌的欲念,才轻叹口气握住她的肩膀将人从怀里推开了些。 “先容我进宫一趟,有什么账,等我回来再跟我算行么?” 谢晚凝还能说什么,她胡乱的点点头,其实脑子这会儿都快成一团浆糊了。 若不是之前切切实实听见他同长公主的谈话,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人。 其实,他并没有不行? 还是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晚凝统共就这么点经验,她不清楚不能行事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转态,只能胡乱猜想。 也就是裴钰清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她把自己想成了什么样,所以他还能淡定的拍拍小姑娘的发顶,低声哄了几句,才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他是在半途被宫里来的内侍传唤走的,车轮在他离开后,缓缓转动起来。 谢晚凝摸出一把梳妆镜,看着里头的自己,略微松了口气。 还好,嘴唇只是微微发红,不算很明显。 只要不认真看,是看不出他们在车上做了什么的。 这么想着,她又有些羞怒,哪有这样的,在车里就如此孟浪。 若不是宫里来人,他还不一定能停下来…… 谢晚凝抿着唇,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才端起茶盏,马车又突然停了下来。 这次停的十分仓促,以至于她手里的茶盏都是猛地倾斜,热茶溅到手背上,落下一块红红的印子。 她眉头微蹙,正要出声询问,车帘却被人从外头撩开,呼啸的冷风灌了进来。 谢晚凝下意识拢了拢衣裳,抬头去看,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第九十八章 陆子宴! 谢晚凝瞳孔猛地放大,身子不自觉往车壁靠了靠,整个人瞬间紧绷,那人却弯腰施施然跨步登上了马车。 “来人,来人!”她扒拉住小桌案,急声呼唤,外头却没人应声。 听着她的焦声呼喊,陆子宴眉头都没动。 他手握成拳低低咳了两声,才慢条斯理道:“消停些,外头都是我的人。” 谢晚凝闻言顿时哑了声,心头暗恨不已。 这人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前脚裴钰清刚走,后脚马车就被他截停,车夫都不见踪影。 这一片都是达官贵人们的府邸,普通百姓、贩夫走卒们进不来,算是十分僻静。 而且今日是三朝回门,她携夫婿回家,根本没有带府卫。 裴钰清离开时,马车几乎已经到了家门口,哪里能想到会出什么岔子,连裴珥都没有留下。 现在留她被贼人堵在马车里,真是叫天天不应。 车帘缓缓落下,轮子再度转动起来。 只是这次,目的地必定不是沛国公府。 陆子宴没有靠近,他半倚在对面车壁上,用成对角线的方位,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的望着她。 他眼神晦暗,眸底漆黑一片,似在氤氲一口深不可测的幽泉,只一眼扫过来,都足以叫人起鸡皮疙瘩。 至少谢晚凝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她心底慌成一片,面露提防之色。 “陆子宴,你想干什么!” 就像是终于寻到了自己丢失了很久很久很久的珍宝,陆子宴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面上移开,深不可测的漆眸里渐渐燃起几分毫不掩饰的贪婪。 可她眼里的警惕如此明显,陆子宴眸光微闪,以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别紧张,我什么也不干,只是想见见你,有话想对你说。” 他看着很虚弱,完全看不出之前强悍的气势,面色有些发白,嘴唇也没有血色,说不上两句话都要咳几声。 ……也是,三天前夜闯新房,他可是生生挨了几刀狠的,就算恢复力再惊人,也不可能三天痊愈。 可就算这样了也不肯好好养伤,非要来寻她的晦气。 谢晚凝真是又厌又烦。 “我跟你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求你了,你就大发慈悲,放过我行么?” 她满脸厌烦之色不加掩饰,真是急于摆脱自己。 陆子宴唇角轻扯,目光依旧定定的注视她,似乎就算看着她的厌恶,也心情极好。 他道:“我来给你一个交代。” “我不需要!”谢晚凝被他的眼神看的脊背生寒,简直毛骨悚然,“我不要什么交代,你现在离开!” “这不行,我真的有话对你说。”他半幅身子歪靠在车壁上,整个人看上去懒散又无赖,语气却带着几分认真。 对面的姑娘眼神恼怒,鲜活灵动。 像是怕惊扰了到什么,陆子宴就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静静的看了许久,贪婪的眸光慢慢下滑停留在她的唇上,面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渐渐收敛。 “你们刚刚在这儿做了什么?” 刚才马车停下来许久,那个男人才从车上下来…… 他指尖颤了下,缓缓坐直了身子,浑身紧绷,像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你别过来!”谢晚凝吓了一跳,抄起手边的茶杯,做出提防姿态,“不是要给我交代吗,你就交代吧。” 马车在此时停了下来。 “主子,到了。”鸣剑的声音自外传进。 陆子宴恍若未闻,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姑娘的唇瓣。 良久,他妥善压抑住疯起的杀欲,朝她伸手,“先下车。” “我哪也不去。” 谢晚凝怎么可能会跟他下车,非但没有握住他的手,反倒往后又缩了缩,“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吗,说完放我回家。” 回家…… 回家! 陆子宴闭了闭眼,似再也忍不住,眼神带着透骨的狠戾。 “我不想伤你一点,但是晚晚,你再让我待在这个带着其他男人气息的车厢,我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说着,他倏然起身,身形如电急速接近,一把扣住她的腕子。 满是茶水的玉盏从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动作太快,谢晚凝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挟制在角落,下颌处出现一只手,脸被迫抬起。 怀里姑娘唇瓣绯红,陆子宴有经验,得了前世的记忆,他有的是经验。 他知道这是怎么弄的! 三天。 他们成婚已经过了三天! 这个事实叫陆子宴心口绞痛,一颗心似被重物狠狠击落,直直往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坠。 他指节微颤,粗粝的指腹缓缓摩挲怀里姑娘的唇瓣,手指不自觉的用了些力道。 “晚晚,你怎么敢嫁给别人呢?” 他低下头,单手扣住她的下颌,额抵住她的额,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眼神似结了一层冰,冷笑了声,“来,跟我说说看,你们这三天都做了什么。” “你放开我!”谢晚凝拼命挣扎,“陆子宴,你发的什么疯!” 陆子宴充耳不闻,屈膝轻而易举镇压她所有的反抗,自顾自说着。 “这么难耐?在车上就忍不住了?” “说啊!”他戳了戳她红润的唇瓣,咬牙切齿:“说说看,我要是不把他弄走,你们打算在这里做什么?” 疯子! 谢晚凝气红了眼,“你混蛋!” “是,我混蛋!”他一手扣住她推拒的双手,一手掐住她的后颈,将她死死的抱进怀里,“还有更混蛋的,你要不要试试?” 两人身体贴的太紧,谢晚凝感觉到什么,浑身一僵,瞬间停住挣扎。 “你冷静点,别这么对我。”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云雀,谢晚凝嗓音发颤,强忍泪意,“……我害怕。” 她的颤音就贴在他的耳边,陆子宴顿了顿,握住她后颈的手转为轻轻按揉安抚。 “别怕,我什么都不做,你别动,让我抱一下就好。”他把脸埋进她的脖颈,浅浅吸了口气。 脖颈间喷洒的热气让谢晚凝浑身一僵,她下意识又要挣扎,就听耳边嘶哑的声音。 “求你了,给我抱一会。” 这是陆子宴从来没有过的低姿态,就算是新婚那夜,他夜闯新房,也是不可一世的冷傲。 可眼下,他甚至带着卑微祈求。 真的很不对劲,谢晚凝不敢再惹怒他。 怀里的姑娘不再挣扎,可陆子宴依旧没有松懈力道,仿佛一松手人就要飞走似的,牢牢的抱着。 他挺直的鼻骨蹭了蹭女孩温热的颈肉,喉间溢出满足的低叹。 “是热的,”他整张脸都贴了上去,哽咽出声,“热的晚晚。” 冰凉的水意顺着脖颈下滑,流入锁骨往下,谢晚凝呆愣的眨眨眼。 ……又哭了? 还有,什么叫热的。 她什么时候凉过? 一个念头闪过,谢晚凝心口猛缩,下意识否决。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平复了心情,贴在脖颈上的唇动了起来。 在缓缓啄吻她的颈侧…… “陆子宴!”谢晚凝梗着脖子拼命躲,“你别胡来!” 陆子宴低低的嗯了声,头也不抬地问她:“他这么亲过你这里吗?” 他声音平静,唇却没有停下。 三天。 他们成婚三天。 何止是这里,怀里的这具娇软身子,恐怕已经被其他男人彻底占有过多少次。 早就告诉自己要接受的事实,心口却依旧难受的闷疼。 “除了那张脸,那病秧子还有哪里好,让你不顾一切嫁给他?” 三天! 陆子宴下颌一紧,咬牙切齿:“你怎么敢弃了我嫁给别人的?” 他的执念深到已经陷入魔障,瞳孔神经质的放大,抬手去扯她的衣襟,恨不得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他的力道大的很,就算她拼命躲,领口也很快被扯开,半边肩颈露出来。 滑如丝绸的肌肤上洁白莹润,脖颈上挂着小衣的系带。 只要轻轻一扯,被女孩努力护着的胸口就会暴露在他眼前。 男人的目光炽热如火,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我也求求你,我求求你别这么对我行么!” 谢晚凝终于绷不住了,崩溃大喊,“陆子宴,你别这么对我行不行!” 陆子宴动作微顿,手臂才松了些力道,谢晚凝就挣开他的禁锢,双手掩住胸口,急急往后缩。 “算我对不起你,算我对不起你可以吗?” 她什么形象也顾不上,捂着被他亲的滚烫的脖子往车厢角落缩,不断认怂,“我给你赔不是,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别缠着我了行么?” “我成婚了,我另嫁他人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将我置于什么样的境地!” 她吓的不轻,陆子宴怔怔的停在原地,不再动作。 就算听见她的那句‘另嫁他人了’也只是齿关一紧。 仓促间,两人的目光对上,看见对方红透的眸子,都是微微一滞。 分不清两个人谁更绝望些。 对面姑娘这样绝望的眼眸让陆子宴满心冰凉,他身体缓缓往后退了些,给她留了些空间喘息。 静静对峙了好一会儿。 他们一个穿着整齐,但被衣裳遮住的伤口已经在渗血,染红了青色长袍。 另外一个衣衫凌乱,藕节似的手臂都露出大半,狼狈不堪。 良久,陆子宴动了动唇,“先下车。”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你好好跟我说说话就行,” 他淡淡道:“只要离开这个车厢,我保证不动你一根手指。” 就在刚刚,就在这个车厢里,这个小姑娘和另外一个男人唇舌交缠,亲密无间…… 他要还能平心静气,毫不在乎,那他陆子宴就枉为男人。 这姑娘是他的人,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得是他的。 都得是他的。 面前男人眼神又危险起来,谢晚凝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敢再激怒他。 她别开脸,“你先转过身去。” 陆子宴眼眸缓缓下滑,落到她光洁的肩颈,唇角轻扯,“好,我不看你。” 他听话的就要背过身,却在移开目光时,眼角不经意间瞥见了个什么。 大脑还来不及给出反馈,身体就已经先做出动作,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细滑的肌肤一入手,他完全没有一点心猿意马,视线直接落在女孩臂弯内侧的那粒朱砂红痣上。 就像是失了神般。 怔怔的看着。 良久,他扣紧她的手,缓缓低下头。 用舌尖在上面轻轻舔舐。 湿濡的触感让谢晚凝胳膊上迅速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她抖着嗓子,“你放开我!” 陆子宴喉结咽了咽,依言放手。 抬起头时,她那粒守宫砂上已经落下了枚清晰可见的吻痕。 “你们……” 他停了一停,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嗓音干涩,“他没碰你?” 谢晚凝拉上衣裳,侧过身不去看他,“你出去!” 她不肯回答他的话,但事实摆在眼前,那个病秧子确实没沾过她。 陆子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欣喜若狂? 他骗不了自己,是有的。 只是,她和那人拜过天地,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那人却什么都没有做。 生的俊美,性情温柔,待她一片真心,把隐忍和克制刻进了骨子里。 陆子宴不是姑娘家,但他通晓人性。 这样的体贴爱护,打动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心,不难。 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没有圆房,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动心了吗? 陆子宴神色阴沉的看她一眼,转身下了马车,谢晚凝急急收拾起自己来。 不多时,车帘外传来他的催促声。 谢晚凝逃无可逃,摸了根玉簪放进袖口,咬着牙下了车。 此时夕阳已经西斜,眼看着到了日暮时分,而她却被他弄来了这个不知是何处的院子。 她定定的站在门口,四周围着一列陆子宴的亲兵,而陆子宴本人衣衫已经换下染血的衣裳,立在檐下看着她。 见那姑娘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脸色渐渐发白,他轻轻叹口气,“别怕成这样,我答应你,一定放你回去。” 夕阳下,又隔着一段距离,谢晚凝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但他的声音清晰极了。 他道,“放心,我要你,就一定要的光明正大,不会作践你半点。” 第九十九章 不愿她顶着别人妻子的身份回去,而将人掳走金屋藏娇的这个念头,陆子宴只闪过一次就被自己下意识否决掉。 这是他十二岁起就定下的姑娘,珍之重之,从未有过半分轻慢,他怎么能舍得将她当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养着。 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抱她。 他要抢她回来,就必定堂堂正正,八抬大轿以妻子的名分拥她入怀中。 这般想着,陆子宴面色微暖,眼神竟能看出几分温柔缱绻。 谢晚凝已经被他的喜怒无常搅的心神不宁,率先移开目光。 秋风习习,腰间压裙裾的玉佩轻轻晃动,谢晚凝才跨步入内,大门便自身后缓缓合拢,她不可避免的有些紧张。 这是套两进的院子,陆子宴的亲兵在前院守着,只有鸣剑跟了进来在前头领路,他迈上几道台阶,走到一间厢房门口,将门推开,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后,也退了出去。 宽大的庭院内,只剩他们二人。 陆子宴道:“外头风大,进去里面聊。” 他走了几步,回头见她一动不动,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偏着头笑道,“瞎想什么呢,我身上还带着伤呢,就算想动你,现在也有心无力,知道吗?” 谢晚凝:“……” 算了,她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只希望他能说话算话放她走。 厢房内早燃起了炭火,很是暖和,谢晚凝进来没多久,小脸蛋就被暖的红彤彤的。 两人隔着案桌相对而坐,陆子宴目光看向她身上的斗篷,指尖点了点,道,“先脱了,待会儿再出去穿上,这样不易染上风寒。” 谢晚凝没有理他,径直道:“你将我掳来这里,究竟有什么话要说的,快些说。” 天色已晚,她一直没有回府,是瞒不了多久的。 可陆子宴却很坚持,他指尖敲了敲桌案,道,“我不想过几日听到你感染风寒的消息。” 风寒可大可小。 在陆子宴眼里,对面这个姑娘脆弱到风一吹就要倒,无一不需要精细照看。 若是可以,他甚至想将人搂进怀里,亲手包办。 谢晚凝不想同他浪费时间,也确实觉得有些热,便轻扯系带将斗篷解下。 心里的不耐却已经到了极点,自眉眼间流露了出来。 陆子宴恍若不觉,他坐姿很正,肩宽背直,一双眸色深沉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里面是没人能读懂的晦暗。 谢晚凝自诩有了梦中的记忆,已经足够了解他,却也读不懂他这个眼神的含义。 只觉得被这么看着,心头不可避免的有了些许紧张。 紧张到不敢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良久,陆子宴轻轻眨了下眼。 “晚晚,”他嗓音沙哑,“我来给你个交代。” 谢晚凝不明就里,他方才就说要给她一个交代。 可他们之间已经两清,自退亲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有什么需要跟她交代的? 窗外秋风呼啸,风卷残叶,自成一派萧瑟之景,而屋内茶水已经煮沸,冒着‘咕噜咕噜’的声响,蒸腾的水汽四散开来,让人没由来的感到些许放松。 “当日你我婚期将至,你却无论如何都坚持要退亲时,我曾满心不解……”陆子宴的声音低沉,徐徐而出,“毕竟,在那之前,你明明很是期待嫁给我。”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是因为我那些混账话对我失望,还是根本不信我的解释,认为刘曼柔同我关系不清白。” “我还想过你是不是移情了别人……” 言至此处,他停了一停,抬手为她续上热茶,轻轻道,“那晚我昏过去后,做了个梦。” 谢晚凝愣了一瞬,瞳孔猛地放大。 神情僵硬,如遭雷击。 陆子宴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见她如此反应,最后的侥幸也荡然无存。 果然…… 他闭了闭眼,遮住眸底的绝望,可神情还是流露出几分惨然。 那样荒唐的梦境她也经历过。 不怪她急于退亲,不怪她另嫁他人,不怪她变了心意。 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的错。 他从未如此脆弱绝望过。 什么意思? 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个神情又是什么意思? 谢晚凝扶住茶盏的指尖不受控制的轻颤。 他也做了那些梦,他也多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那些他欺她,辱她,负她的记忆? 这一切太过力气,谢晚凝心神大乱,可头脑却愈发清明。 所以,梦境里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他们的前世? 她并不是所谓的旁观者,而是自己亲身经历过。 或许是她前世死的太冤,就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让她记起了一切。 而现在,他也记起了一切。 记起了他欠她一条命,所以说要来给她一个交代。 居然,是这样。 谢晚凝脑子一片空白,呆呆的看着他。 她神情无助,像是一位迷了路手足无措的小姑娘,陆子宴心口蓦然发软,手臂几乎是下意识抬了抬,想拥她入怀。 最后,还是止住了动作。 没见到人时,总觉得有太多的话想说,真到两两相望时,唇张了又张,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可很多事,终究是要告诉她的。 良久,良久。 陆子宴自嘲一笑,道:“你离开后,我一人苟活了五年。” 怕吓着她,他声音放的很轻, 谢晚凝脑子一片空白,定定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缓缓重复:“你不在后,我独存于世五个年头。” 就算现在人好好的自己坐在对面,但他提起前世,还是不肯用‘死’这个字。 这是他的禁忌。 而谢晚凝已经呆住了,“怎么会这样……” 什么叫独存于世五个年头。 他自幼习武,身强体健,武力更是深不可测,在她吐血而亡时,他才二十岁,将将及冠之年。 才继承了爵位,从侯府世子成为超品侯爷,正是大展身手,建功立业的年纪。 为什么二十五岁就死了? 是啊,怎么会这样? 心口蔓起熟悉的绞痛,陆子宴疼的呼吸微滞,可怕惊扰面前的人,还要强忍着。 他嗓音有些发颤,“你来书房寻我那次,我并不知情,当时我重伤昏迷,就快要死了。” 谢晚凝瞳孔微微放大,唇不自觉紧抿。 书房事件是那些惨烈的梦境里,除了两个婢女外,她最大的心结。 她忍了那么久,乖顺了那么久,那一次是她拿出对这段感情最后的勇气,想找他一个解释。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骗她。 陆子宴确实了解她,侯府嫡出贵女的骄傲,被他安排进家庙住了几月,不许人探望,不许她出来,本就委屈至极。 他却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在她怒闯书房想要个解释,却被挡回去的路上,心里该多么难过。 第二日在诸位夫人面前所遭受的敲打,更是堪称折辱。 而这些他都亲眼见过。 想到她所受的羞辱,陆子宴心里闷痛难耐。 “我从北疆战场回来途中遇到埋伏,后心中箭,那些天一直在昏迷。” “在此之前,我以为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是家国天下,是对陆家的责任,可直到重伤垂死,生死之间,我的脑子里却只有一个你,只有你。” “我舍不得你丧夫后改嫁他人,又舍不得叫你孤苦终身,……你不知道那种感觉,”他自嘲一笑,“在昏迷前我尽自己所能,为你安排好了一切。” “我写下放妻书,若我没熬过来死了,会有人护送你回谢家,鸣剑鸣风留给你,还有五千亲卫留给你,我的私财不多,也早早就给了你。” “我一直记得你在家庙,你在等着我回来接你,可我受伤的消息不能外传,生死未定前,谁也不能知道。”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是因为我那些混账话对我失望,还是根本不信我的解释,认为刘曼柔同我关系不清白。” “我还想过你是不是移情了别人……” 言至此处,他停了一停,抬手为她续上热茶,轻轻道,“那晚我昏过去后,做了个梦。” 谢晚凝愣了一瞬,瞳孔猛地放大。 神情僵硬,如遭雷击。 陆子宴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见她如此反应,最后的侥幸也荡然无存。 果然…… 他闭了闭眼,遮住眸底的绝望,可神情还是流露出几分惨然。 那样荒唐的梦境她也经历过。 不怪她急于退亲,不怪她另嫁他人,不怪她变了心意。 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的错。 他从未如此脆弱绝望过。 什么意思? 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个神情又是什么意思? 谢晚凝扶住茶盏的指尖不受控制的轻颤。 他也做了那些梦,他也多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那些他欺她,辱她,负她的记忆? 这一切太过力气,谢晚凝心神大乱,可头脑却愈发清明。 所以,梦境里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他们的前世? 她并不是所谓的旁观者,而是自己亲身经历过。 或许是她前世死的太冤,就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让她记起了一切。 而现在,他也记起了一切。 记起了他欠她一条命,所以说要来给她一个交代。 居然,是这样。 谢晚凝脑子一片空白,呆呆的看着他。 她神情无助,像是一位迷了路手足无措的小姑娘,陆子宴心口蓦然发软,手臂几乎是下意识抬了抬,想拥她入怀。 最后,还是止住了动作。 没见到人时,总觉得有太多的话想说,真到两两相望时,唇张了又张,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可很多事,终究是要告诉她的。 良久,良久。 陆子宴自嘲一笑,道:“你离开后,我一人苟活了五年。” 怕吓着她,他声音放的很轻, 谢晚凝脑子一片空白,定定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缓缓重复:“你不在后,我独存于世五个年头。” 就算现在人好好的自己坐在对面,但他提起前世,还是不肯用‘死’这个字。 这是他的禁忌。 而谢晚凝已经呆住了,“怎么会这样……” 什么叫独存于世五个年头。 他自幼习武,身强体健,武力更是深不可测,在她吐血而亡时,他才二十岁,将将及冠之年。 才继承了爵位,从侯府世子成为超品侯爷,正是大展身手,建功立业的年纪。 为什么二十五岁就死了? 是啊,怎么会这样? 心口蔓起熟悉的绞痛,陆子宴疼的呼吸微滞,可怕惊扰面前的人,还要强忍着。 他嗓音有些发颤,“你来书房寻我那次,我并不知情,当时我重伤昏迷,就快要死了。” 谢晚凝瞳孔微微放大,唇不自觉紧抿。 书房事件是那些惨烈的梦境里,除了两个婢女外,她最大的心结。 她忍了那么久,乖顺了那么久,那一次是她拿出对这段感情最后的勇气,想找他一个解释。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骗她。 陆子宴确实了解她,侯府嫡出贵女的骄傲,被他安排进家庙住了几月,不许人探望,不许她出来,本就委屈至极。 他却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在她怒闯书房想要个解释,却被挡回去的路上,心里该多么难过。 第二日在诸位夫人面前所遭受的敲打,更是堪称折辱。 而这些他都亲眼见过。 想到她所受的羞辱,陆子宴心里闷痛难耐。 “我从北疆战场回来途中遇到埋伏,后心中箭,那些天一直在昏迷。” “在此之前,我以为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是家国天下,是对陆家的责任,可直到重伤垂死,生死之间,我的脑子里却只有一个你,只有你。” “我舍不得你丧夫后改嫁他人,又舍不得叫你孤苦终身,……你不知道那种感觉,”他自嘲一笑,“在昏迷前我尽自己所能,为你安排好了一切。” “我写下放妻书,若我没熬过来死了,会有人护送你回谢家,鸣剑鸣风留给你,还有五千亲卫留给你,我的私财不多,也早早就给了你。” “我一直记得你在家庙,你在等着我回来接你,可我受伤的消息不能外传,生死未定前,谁也不能知道。” 第一百章 陆子宴痛苦地闭上眼。 他那短促的人生实在可笑,自以为自己比谁都聪明,他运筹帷幄,沉迷于朝堂上的博弈,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 心爱的姑娘已经拥在怀里,可别人却不肯让他过安生日子,不断的刺杀和陷害,逼得他只能去追逐更高的权柄与名利。 他把软肋藏的很好,没人能发现。 就连这个傻姑娘自己都被骗了。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那两个女人是陆家二房的人,而他的晚晚是世子妃,不会有人敢冒犯到她头上。 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不必理会她们,没有人能扰了她的清净。 而陆家几位夫人,出于弥补,只会对她更宽柔,她在后院的日子不会难过。 可总有他预料不到的事,比如刘曼柔会做出那样的挑拨之举,再比如陆夕瑶对她的冷言冷语。 还有陆家几位夫人,明里暗里的敲打。 如果不是那些陪在她身边,看着她所有经历的梦境,他甚至了解这个姑娘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多少委屈。 他是等到一切无可挽回时,才知道什么叫大错特错,什么叫悔不当初。 那五年里,他日日夜夜都活在痛悔之中。 需要痛悔的事太多,他无数次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不直接将人带去北疆战场。 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陆家,让她苦守在家庙里。 最重要的宝贝就该放在目之所及,在随时可拥入怀里的距离。 她那么单纯,没有半点防备之心,又怎么会知道旁人的好意,或许带着致命的阴毒。 “晚晚,”陆子宴目光紧盯着她,惨然道:“我真的爱极了你,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这些曾被他认为是软弱、痴缠的腻歪言语,此刻说出来,毫无违和感。 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可谢晚凝愣是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多傲的一个人,在新婚期他们最情浓时,他尚且没有说过一句情话。 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将她抱在怀里,翻来覆去的吻,沉默寡言,却恨不得给她全身都烙下印记。 那会儿她性子还有些跳脱,被他亲烦了,会连踢带打,他就把她箍在怀里,一下一下撞她。 很多时候,她都被抱的喘不上气了,他还要吻她。 可就算是亲密成那样,他都没有说过一句动情的话来。 他的嘴里从没说过爱她。 行动上的爱意表现的也很含糊,除了床榻间强烈的索取,每每在她觉得他对自己并非无意时,他又会很快的做出另外一件事来告诉她,你想多了。 但是现在,他却跟她说。 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 对面的人眼眶发红,隐约闪烁着晶莹泪光,谢晚凝扫了一眼后便匆匆别开脸。 心乱如麻。 在最初确认梦境是真实时,她彷徨过,痛恨过,可那些荒唐的记忆只有她一个人有。 她就像个得了癔症病人,那些悲惨的记忆独属于她一个人。 她守着那些惨痛的教训,想远离他。 面对他的质问,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他不是梦里的那个人,冤有头债有主,她算不到他投上去。 但是现在,他也想起来了。 那些梦境确实是他们俩共同的经历,不是她的幻想。 那些被她死死摁在心底的不甘和怨恨也终于破开封印,也一并涌了出来。 可他说什么? 他心爱之人是她,从始至终也只有她,反倒那些让她深信不疑的欺辱和冷待,都不是真的。 他什么也不肯告诉她,什么都瞒着她,让她误会,让她猜疑,让她伤心绝望。 结果到头来,他说那些都不是真的。 如果这些才是真相,那她的不甘和伤痛算什么? 她甚至为此搭进去一条命! 谢晚凝鼻尖忍不住酸涩起来,她飞快眨眼忍住泪意。 “可我死了,”她喃喃道,“你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陆子宴,爱你的那个我,被你一步一步折磨死了。” 郁结于心,神伤不寿。 最后被他逼到吐血而亡。 这是她爱他所得到的下场。 太惨烈了,她怎么还敢回头看? ‘死’字被她轻描淡写的说出来,陆子宴眼眸蓦然一沉。 “你并非死于气急攻心,也不曾郁结于心,”触及到心底最惨痛的记忆,他放在桌案上的手不住的发颤,喉咙发出嘶哑的声调。 “你是中毒身亡……”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握住她的手,“还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让你提防陆夕瑶,叫你中了她的算计。” 陆夕瑶! “她给我下毒?”谢晚凝震惊不已,一时之间都忘记挣脱他的触碰,想了想,眼眸一点一点瞪大,“是那个镯子?” “对,”陆子宴轻轻颔首,“是那个镯子。” 他捏了捏她僵硬的指尖以作安抚,“别怕,我已经让她付出了代价,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都不会好过。” “不可能,”谢晚凝连连摇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愣愣发问:“她为什么要害我,我待她情同姐妹,也不曾得罪过她,没有同她有利益冲突,她有什么理由要害我性命!” 她跟陆夕瑶曾经是躲在一个被窝里说知心话的手帕交,就算后面不知为何对方对她有不加掩饰的恶意,她也不信陆夕瑶会真的想杀她。 闺阁姑娘,见过最狠的手段,也不过是惩治奴仆,动辄下毒害人…… 陆子宴牢牢握紧她的手,红着眼圈扯了个讥诮的笑。 “她说她喜欢我。” “……” 谢晚凝怔怔的看着他,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荒唐!”她震惊的站起身,“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是啊,真是荒唐!”陆子宴不比她好受,他咬着牙道:“但这就是陆夕瑶亲口承认的事实,她在你我婚后没多久,就知道我并非陆家亲生。” 他已经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危机,都先一步扼杀。 他防备过后宅妇人因妒忌而起害人之心,可他防备的是二房那两个女人。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视若亲生的幼妹,会以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受贼人利用,来害他的晚晚性命。 在此之前,他没有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 “那只镯子里暗藏西域秘毒七心引,顺着皮肤渗入血肉,融入脏腑,除了让你食不下咽,睡不安稳外,没有其他症状,所以从脉象上来看,只能诊出郁结于心。” 镯子上有西域秘毒。 她受陆夕瑶诱导,日夜不离身的戴了足足一个多月。 所以,她的死因不是气急攻心,那段感染风寒始终不见好而缠绵病态的日子,也并不是因为郁结于心。 而是因为七心引的毒已经深入脏腑,她被毒药折磨的寝食难安,身体虚弱,瘦骨嶙峋,离死就差最后一根稻草。 那根稻草,恰好是他给的。 她喷出那口血,再也不曾醒过来的那幕,是陆子宴五年里每每闭上眼睛就会出现的噩梦。 思之欲狂,恨之欲死。 心绞痛的毛病就是这样落下的。 这个毛病,似乎随着记忆的苏醒,也醒了过来。 陆子宴疼的脸白似鬼,可目光却紧盯着她,一眼都不肯眨,瞳孔隐隐透着几分神经质的炙热。 他也站起身,低声凑近,语气轻柔的哄她,“别不高兴了,我让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接收到的讯息太多,谢晚凝人都已经有些恍惚,他凑近时却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听见他的话,她愣了愣,旋即嗤笑了声,“那你呢?”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不觉得我的死,最需要负责的人是你吗?” 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有他的无奈,他有他的原因。 但他对她的冷待,对刘曼柔的宠爱在她眼里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些伤害是实打实的让她受了,她亲眼看着他将另外一个女人捧上天,将他们的孩子捧上天。 看着那个女人时不时的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幸福甜蜜。 他给了另外一个女人所有他能给的一切。 宠爱,子嗣,名分。 他们才是浓情蜜意的一家人,而她只是无宠无子,被随意关在家庙几个月不许人探望的正室夫人。 这些只是让她死心,还没有让她丢了性命。 但她的死,他又能逃脱的了关系吗? 如果他能够不那么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如果他能多给她一些信任,不要一切都自己背负,稍微透露一些给她听。 她知道了他的危险,知道他把她安排进家庙的用意,她是不是就不会让陆夕瑶进来,是不是就不会因为孤寂,而无比珍视陆夕瑶那一点点施舍的善意。 她跟陆夕瑶曾经是躲在一个被窝里说知心话的手帕交,就算后面不知为何对方对她有不加掩饰的恶意,她也不信陆夕瑶会真的想杀她。 闺阁姑娘,见过最狠的手段,也不过是惩治奴仆,动辄下毒害人…… 陆子宴牢牢握紧她的手,红着眼圈扯了个讥诮的笑。 “她说她喜欢我。” “……” 谢晚凝怔怔的看着他,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荒唐!”她震惊的站起身,“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是啊,真是荒唐!”陆子宴不比她好受,他咬着牙道:“但这就是陆夕瑶亲口承认的事实,她在你我婚后没多久,就知道我并非陆家亲生。” 他已经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危机,都先一步扼杀。 他防备过后宅妇人因妒忌而起害人之心,可他防备的是二房那两个女人。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视若亲生的幼妹,会以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受贼人利用,来害他的晚晚性命。 在此之前,他没有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 “那只镯子里暗藏西域秘毒七心引,顺着皮肤渗入血肉,融入脏腑,除了让你食不下咽,睡不安稳外,没有其他症状,所以从脉象上来看,只能诊出郁结于心。” 镯子上有西域秘毒。 她受陆夕瑶诱导,日夜不离身的戴了足足一个多月。 所以,她的死因不是气急攻心,那段感染风寒始终不见好而缠绵病态的日子,也并不是因为郁结于心。 而是因为七心引的毒已经深入脏腑,她被毒药折磨的寝食难安,身体虚弱,瘦骨嶙峋,离死就差最后一根稻草。 那根稻草,恰好是他给的。 她喷出那口血,再也不曾醒过来的那幕,是陆子宴五年里每每闭上眼睛就会出现的噩梦。 思之欲狂,恨之欲死。 心绞痛的毛病就是这样落下的。 这个毛病,似乎随着记忆的苏醒,也醒了过来。 陆子宴疼的脸白似鬼,可目光却紧盯着她,一眼都不肯眨,瞳孔隐隐透着几分神经质的炙热。 他也站起身,低声凑近,语气轻柔的哄她,“别不高兴了,我让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接收到的讯息太多,谢晚凝人都已经有些恍惚,他凑近时却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听见他的话,她愣了愣,旋即嗤笑了声,“那你呢?”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不觉得我的死,最需要负责的人是你吗?” 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有他的无奈,他有他的原因。 但他对她的冷待,对刘曼柔的宠爱在她眼里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些伤害是实打实的让她受了,她亲眼看着他将另外一个女人捧上天,将他们的孩子捧上天。 看着那个女人时不时的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幸福甜蜜。 他给了另外一个女人所有他能给的一切。 宠爱,子嗣,名分。 他们才是浓情蜜意的一家人,而她只是无宠无子,被随意关在家庙几个月不许人探望的正室夫人。 这些只是让她死心,还没有让她丢了性命。 但她的死,他又能逃脱的了关系吗? 如果他能够不那么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如果他能多给她一些信任,不要一切都自己背负,稍微透露一些给她听。 她知道了他的危险,知道他把她安排进家庙的用意,她是不是就不会让陆夕瑶进来,是不是就不会因为孤寂,而无比珍视陆夕瑶那一点点施舍的善意。 第一百零一章 “你说,让我不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她影响不到我,” 她讥讽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眼,“怎么会影响不到我呢,在我眼里,她是要被你抱着睡觉的女人啊。” 她的眼神嘲讽,陆子宴面色难看,“我没有……” 谢晚凝理也不理,继续道:“你知道你每次来韶光院,拉着我上榻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割裂吗?” “我试着告诉自己,这世上没几个男子不纳妾的,你有妾氏也是应当,我不该小气计较,我要学着大度,做一个贤惠端庄的侯夫人。”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珠玑,陆子宴心沉入谷底,向前一步想阻止她说下去,但谢晚凝的声音已经在他的耳边响起。 “可我做不到,”她道:“你吻我的时候,我会控制不住的想,你这张嘴都亲过谁,都亲过她们哪儿,你抱我的时候,我又会想,你在她们的榻上都是如何表现的,力道大不大,是不是也这么索求无度。” “那些念头我没办法控制,”她面露厌色,“每次和你亲近,都让我恶心的想吐。” 这是她忍了一辈子的心里话,可当时的她是他的妻子,这些话说出来除了叫她更难堪更可笑外,不会有一点用。 现在不同,现在她没什么顾忌了,她不必再委屈自己,也不必再装了。 她就是恶心他。 陆子宴像是傻了,呆呆的看着她的唇一张一合,听着她吐出诛心之言。 那几年里,他翻来覆去用作慰藉的点点滴滴,她说她恶心的想吐。 那些回忆,是支撑他活了五年的动力,可在她眼里,竟然这么不堪。 他脸色煞白,不愿意听她再说下去。 “只有你,只亲过你,也只抱过你,你别这么想我,我想要的一直只有你一个,”他顿了一顿,道,“我只抱着你一个人睡过觉。” 说到后面,他余音里竟然透着几分委屈。 什么杀气凛然,什么冷峻桀骜,全部都没有,这一刻,他就像个被误解的少年。 谢晚凝抿唇看着他,颇有些一言难尽。 室内安静下来,两人离的只有一臂之距,她身上的气息随着呼吸,一点一点萦绕鼻间。 是她惯用的白月兰香。 她不知道,他有多爱她的味道。 他最爱抱她在怀里,去吻她的身子。 羊脂白玉般的肌肤,被他一点一点暖热,染上粉意。 就算现在,他们的关系到了这般境地,他还是抗拒不了她的一切。 他早知道,她是他的瘾。 陆子宴眸光微动,脊背渐渐绷直。 这样的变化,谢晚凝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了,她蹙着眉往后再次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后背抵在了窗台上,退无可退。 她一连串的反应,让陆子宴唇边扯出个弧度,他立在原地没有靠近,只掀着眸子看她,笑了声。 “晚晚果然了解我。” 他们做了两年夫妻,彼此亲密的不能再亲密过。 谢晚凝撇开眼,厌道:“禽兽!” 方才还流着泪,字字句句剖白内心,解释自己的苦衷,他甚至还受着伤,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说着说着话,就能发情。 不是禽兽是什么? 陆子宴嗯了声,被骂了也不生气。 “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不否认。”他目光落在她娇嫩的脸上,道,“就算是禽兽,我也只对你一个人硬过。” 这样的话,亏他也好意思说的出口。 粗俗不堪,她都嫌脏了耳朵。 谢晚凝对他的不要脸又更添了一层认知,她双颊泛红,恼怒的瞪着他。 半晌,她咬牙道:“我不信。” 他长篇大论的,不就是想说他自己是清白的吗。 “我不信你的话,不信你没有碰过刘曼柔和尔霞。”想到尔霞,她面色更冷,一字一句:“毕竟,你和尔霞成事,不就在我的院子里吗?” 她的话音刚落,陆子宴脸色就变了,“尔霞的事出突然,我得知她身后的主子是谁时,什么也顾不上,没有时间去慢慢拔出这个钉子。” “我找上她,给了她两个选择,是直接死,还是倒戈于我这边,她选择背主活命。” “但她是你的贴身婢女,我绝不能让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人,再伺候你的饮食起居,” 他想到了梦境中,这个姑娘在暖房外僵站着听见里面动静的那幕,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当时的我只想叫你跟她从此不相往来,是我蠢,只想出了这个法子。” 没有什么方法,比婢女爬床更让主子厌弃了。 他多蠢,一昧的想着让她远离尔霞,远离所有可能的危险,完全忘记去想,这么做,自己在她眼里会沦为个什么东西。 被厌弃的又何止是尔霞一人。 尔霞事件过后,她在他面前就像变了个人,那个冲着他巧笑嫣然的姑娘,再也不见了。 一旁的谢晚凝完全没有心思去想那些儿女情长,听见他的话,她只觉得不可置信。 “尔霞是我家的家生子,她的爹娘兄弟都是府里的家生奴仆,她会是谁的人?” 郑氏给女儿选的贴身婢女当然不能选来路不明的。 尔霞尔晴都是谢家的家生子,爹娘兄弟,祖祖辈辈都是谢家的奴仆。 在谢晚凝出嫁时,尔霞是陪嫁丫鬟,她全家上下都还在谢府当差,他们的卖身契,依旧掌握在郑氏这个主母手里。 尔霞作为陪嫁丫鬟,爬上姑爷的床,行事虽膈应人,但这样的丫鬟在高门大院里其实并不罕见。 谢晚凝一直认为这个婢女只是心比天高,有了姨娘梦。 可他在说什么? 尔霞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伺候,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主子? 她惊讶到不可置信,可陆子宴却只是看着她,眼神温柔,安静。 从知道他并非陆家亲生时,就下意识不去多想的答案,出现在了脑海。 谢晚凝在他的目光中,嘴唇动了动,僵硬的吐出几个字。 她神情惊惶,如受惊的小鹿般注视着他,这个眼神让陆子宴再也按捺不住。 她连退三步的距离,陆子宴也只跨了一步,就握住她的腕子将人扯回来,将人死死抱进怀里。 “别怕,晚晚你别怕,谁也不能再伤害你半点。” “……怎么会是这样。”谢晚凝神情恍惚。 尔霞是谢家的人不会有错,但谢家人不少,她的主子不一定只有自己。 比如,她的姑母,皇宫里那位正一品的淑妃娘娘,就是谢家上一代嫡长女。 说起来,尔霞的娘亲……就曾是她姑母院中的婢女。 只是淑妃入宫时,品阶不高,以妃妾之身入宫,所带的陪嫁不能逾矩。 贴身婢女当然不能尽数带进宫,只能挑选两个得力的,而尔霞的娘亲就是被留下来的。 尔霞竟然是姑母的人。 那…… 仿佛被人淋了一桶冰水,谢晚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姑母要害我?” “对,”陆子宴紧了紧双臂,嗓音低沉:“西域秘毒不是闺阁女郎能弄到手的,陆夕瑶是为人所惑。” 具体是谁,他不说,谢晚凝也能猜到。 毕竟,在没进家庙前,她就听闻了一耳朵陆夕瑶的亲事,似要入大皇子府为侧妃。 虽为侧室,但当时大皇子在朝廷的声望如日中天,离太子之位触手可及。 陆夕瑶做为侧妃,日后少不得一个贵妃之位,不但不算低嫁,反而能算得上一门极好的婚事。 不过,这样的好事在陆子宴的反对下,不了了之。 陆夕瑶年纪只比她小半岁,十八岁的大姑娘,好好的婚事被兄长驳了,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转身给她送了个玉镯,将她害死。 她一死,陆子宴妻室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他的身份一旦恢复…… 谢晚凝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确实死的冤枉。 她挣开他的双臂,抬眸道,“告诉我,在我死后,他们的结局。” 陆子宴顺着她的力道,很轻易就被她推开。 垂下的眸子似蒙了层浅浅的薄雾,静静看了她几息。 “他们让我痛失所爱,活的生不如死,我……”言至此处,他顿了一顿,别开脸道:“我不想说。” 他不想再骗她,更不想在她眼里看见对一个疯子的憎恶。 谢晚凝默了默,隐隐明白了什么。 总之,那些人的下场不会太好。 一个十四岁掌兵,十六岁上战场,见惯血腥的男人,在疯癫状态下,报复人的手段只会是她想象不到的狠。 短短时间里,从他口中得知的前世真相,让谢晚凝接心神接二连三的发生动荡,脑子也有些混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室内陷入一片沉默。 眼角余光能看见窗外彻底昏暗起来,谢晚凝抿着唇,正欲告辞,就听面前男人微涩的声音响起。 “晚晚,”他唇嗫嚅两下,艰涩开口:“跟他和离行么,我不能没有你。”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不对,你不欠我什么,都是我欠你的,”他握住她的手腕,冲她僵硬的笑了笑,“给我个机会弥补你可以吗?” 他的黑眸里聚了点点星光,似溺水者抓住一片浮木,有些恐惧,又有些祈求的看着她。 这样深情的眼神,无论换做哪个怀春少女见了都无法不动容。 可他面前的是谢晚凝。 是爱他爱到怕了的谢晚凝。 她确实被他伤的有了后遗症,若是之前,知道他对自己竟如此情深,她一定无比欢喜。 可现在,看见这个眼神,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不是欢喜,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口平静无波。 甚至觉得有些沉重。 那些痴缠的情意,已经相隔一世。 现在的她拥有死过一回的记忆,不再沉溺于男女情爱,她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也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初痴恋他时的感觉。 爱他几乎爱到失去自我,被一次又一次的冷待,竟然还会对他抱有天真的幻想。 她一死,陆子宴妻室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他的身份一旦恢复…… 谢晚凝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确实死的冤枉。 她挣开他的双臂,抬眸道,“告诉我,在我死后,他们的结局。” 陆子宴顺着她的力道,很轻易就被她推开。 垂下的眸子似蒙了层浅浅的薄雾,静静看了她几息。 “他们让我痛失所爱,活的生不如死,我……”言至此处,他顿了一顿,别开脸道:“我不想说。” 他不想再骗她,更不想在她眼里看见对一个疯子的憎恶。 谢晚凝默了默,隐隐明白了什么。 总之,那些人的下场不会太好。 一个十四岁掌兵,十六岁上战场,见惯血腥的男人,在疯癫状态下,报复人的手段只会是她想象不到的狠。 短短时间里,从他口中得知的前世真相,让谢晚凝接心神接二连三的发生动荡,脑子也有些混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室内陷入一片沉默。 眼角余光能看见窗外彻底昏暗起来,谢晚凝抿着唇,正欲告辞,就听面前男人微涩的声音响起。 “晚晚,”他唇嗫嚅两下,艰涩开口:“跟他和离行么,我不能没有你。”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不对,你不欠我什么,都是我欠你的,”他握住她的手腕,冲她僵硬的笑了笑,“给我个机会弥补你可以吗?” 他的黑眸里聚了点点星光,似溺水者抓住一片浮木,有些恐惧,又有些祈求的看着她。 这样深情的眼神,无论换做哪个怀春少女见了都无法不动容。 可他面前的是谢晚凝。 是爱他爱到怕了的谢晚凝。 她确实被他伤的有了后遗症,若是之前,知道他对自己竟如此情深,她一定无比欢喜。 可现在,看见这个眼神,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不是欢喜,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口平静无波。 甚至觉得有些沉重。 那些痴缠的情意,已经相隔一世。 现在的她拥有死过一回的记忆,不再沉溺于男女情爱,她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也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初痴恋他时的感觉。 爱他几乎爱到失去自我,被一次又一次的冷待,竟然还会对他抱有天真的幻想。 第一百零二章 她稳了稳心绪,嘲讽道:“得你陆世子一句真话有多难,我当然要听真话。” 就像没听见她的讥嘲,陆子宴深深的看她一眼。 向自己心爱的姑娘承认自己非同常人的极端爱意确实需要勇气,他面色难得带了几分踌躇。 “真话就是,”迟疑半晌,他艰难开口:“我想让你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个,……只信赖我,只在意我,不能有其他任何人分散你的注意力。” 不仅如此,他还想让这个姑娘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欢喜还是愤怒,悲伤或者哀切,都只能因他而生,也因他而灭。 她对那个婢女太好了。 好到他看不过眼。 好到他嫉妒。 他尚且不能得到她的温柔笑意,可那个婢女却日日可见。 他见过她同那个婢女相处的模样,她们交谈亲昵,语气自在,互相信赖。 那一日,终于抓到那婢女的错处,他藏匿许久的杀意便不想再忍,几乎想都没想就吩咐了下去。 他手染无数鲜血,做下许多错事,死在他手上的众生,有好有坏,他从不曾后悔过。 只有这件事,叫他痛不欲生,每每想起悔之莫及。 那些她不在的日子里,他时常会想,若他再宽柔些,不要那么容不下她亲近的人,她没有气急攻心,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毒发。 七心引并非无药可救,他总能想到办法,总能救活她。 可当时的他被嫉妒蒙了心,这件事的后果是让她身中剧毒,含怒而亡。 若能料到结局会是那样的惨烈,他便是再嫉恨,也绝不会动那婢女分毫。 他才将自己那畸形的独占欲展露冰山一角,谢晚凝却已经听呆了。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因竟然是这样。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过?我身边只剩尔晴这么一个说贴心话的人,你……” 她眼眸缓缓睁大,“你知道在家庙那几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若没有尔晴相伴谈天,她恐怕要被那监牢般的枯燥孤寂逼疯。 “……我知道,”陆子宴苦笑着点头,“我梦见过,我后悔了,晚晚,我悔之莫及。” 他后悔将人留在家庙,让花骨朵年纪的姑娘,变得沉默寡言,变得不爱言笑。 真是荒谬。 尔晴死的那样悲惨,竟然是只是因为她足够忠心,足够体贴。 足够对她好。 那样的孤寂绝望里,她一共就那么点温暖,他都容不下。 这就是他说的爱。 太荒谬了。 她的眼神太冷,陆子宴被看的心尖酸涩,唇角扯了个苦笑,“晚晚,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他如何有脸来问这样的问题的! 谢晚凝僵硬着身体,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扬手甩了过去。 “你若是因为尔晴让陆云培受伤而处死她,都比现在这个理由叫我来的能接受些。” “若是你被人害到这般境地,你会再给一次他伤你的机会吗?” 其实闺阁女子那点花拳绣腿,就算陆子宴受伤再重些,他也能躲得掉,还能随手反制,可他只是本能的抬了抬手腕,又瞬间止住动作。 所以,这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了他的脸上。 都说打人不打脸,这是陆子宴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次挨掌掴,她力道用的不小,清晰可见几个指印落在他那张俊脸上。 谢晚凝没想到他躲都不躲,这一巴掌打完,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发慌,指尖因为用力而发颤,很快被他握住。 “疼吗?”陆子宴垂眸看向她红透的指腹,葱白似的指节,一点点红都很显眼,他轻轻揉了揉,淡淡道:“想罚我不用自己动手,伤着你怎么办,你发句话就行,我自己来。” “跟他和离,留在我身边,我随时任你罚如何?”他语气平静,带着些微的蛊惑,“我欠你的,你自己来讨回去,我绝不反抗。” 他指腹粗粝,缓缓按揉她的指尖,谢晚凝屈指想收回手,却被他一点一点掰直。 两人的十指交缠在一起,看着竟有几分像是老树下相伴而生,难舍难分的藤蔓。 这个念头才闪过,她眉头下意识紧蹙,“我不要!我不想再同你有一丝半点的纠缠。” 他的指腹还在缓缓动作,谢晚凝有些不耐烦了,抽不出手指,干脆用指甲去掐他。 一点也没收着力道,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 丝丝缕缕的痛意蔓延开来,陆子宴非但不恼,反而眼里还露出奇异的光芒,俯身去啄吻她的指尖,吓的谢晚凝惊叫出声。 听见她的声音,他才恢复了些理智,泛红的眼眸微微上挑,朝着她轻轻一笑,低叹了声:“晚晚,你说的没错,我好像确实有点禽兽。” 他嗓音低哑,带着几分缠绵之意,尾音微微上扬,配着那张冷峻的脸,瞧着确实活色生香。 可谢晚凝一点也没被勾引,她已经呆住了,表情实在是难以言喻。 惊慌、抵触、厌恶,和不可置信世间竟然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世间竟然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别这样看着我,”陆子宴脸皮厚的很,他根本不觉得难堪,只是有些难耐。 两辈子加起来,他都素了多久,就连灵魂都想抱她。 要不是怕她生气,他能更肆意妄为些,这会儿他早将人…… “你若是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就会明白我们是注定要纠缠终身的。” 他目光专注,眼神还透着几分欲念未消的红晕,“我永远无法接受你是别人妻子的身份,晚晚,跟他和离吧。”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还算平静,可其中的执拗,足以叫人心生寒意。 谢晚凝先是浑身一僵,旋即升起一股难言的怒意。 “若我不肯呢?”她道:“你能不能接受与我何干,我为何要为了你一句话而和离?” 陆子宴抿着唇,静静的看着她。 谢晚凝巍然不惧同他对视,笑道:“我要是不肯和离,你想对我做什么?” 室内安静下来,对面的人许久没有说话。 谢晚凝又道:“你是打算把我困在这里几日,等京城流言纷纷等我名节尽失再将我放出去,让裴钰清迫于无奈休弃了我,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将我娶回去?” “不不不,”说着她又连连摇头,冷然一笑,“以你的作风,或许会更狠些。” 陆子宴眼神一戾:“闭嘴!” 谢晚凝当然不会闭嘴,她盯着他冰冷的神情,一字一句道,“禽兽,你该不会想奸淫良家妇女吧?” “……”陆子宴牙关一紧,竟生生被她气笑了。 “是故意激我吗?不要紧,你可以把我说的再不堪些,反正,我愿意在你面前当禽兽。” 他捞起她的下颌掐住抬起,垂眸对着她笑了笑,“你忘了,我这个禽兽能让你有多舒服。” “舒服?”谢晚凝也微微一笑,道:“我只觉得恶心。” ……恶心。 陆子宴深吸口气,握住她下颌的指节有些发颤。 良久,他妥善按捺住了所有情绪,声音软了下来。 “你要如何才愿意跟他和离?我跪下来求你?” 他顿了顿,道:“我欠你再多,那也是我们俩的事情,你想如何惩治我,尽管开口,别扯第三人进来,这样没意思。” 他受不了他们两人之间有第三人插足。 哪怕,那人没有碰过她。 但他们同床共枕三日,是铁一般的事实。 她跟另外一个男人同床共枕,朝夕相对。 甚至,他们还在马车内亲密交吻。 这是他撞见的一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朝夕相处的每一天,又有过多少次这样的亲密? 多番冷嘲热讽都不曾动怒的男人,这会儿被自己的脑补刺激的变了脸色。 可谢晚凝浑然不觉,她道:“你死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愿意跟他和离,跟你的纠葛也已经在前世彻底了断,如今的我只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前世的真相固然离奇,固然可恨,但不管真相如何,她已经死过一次,她太累了。 爱、恨、憎、怨、那些情绪太复杂,她一个也不想再去体会。 “为什么?”陆子宴目露不解,“你跟他成亲并非……” 谢晚凝飞快打断:“我和裴钰清成亲是出自本心,不是你所想的为了报复你,躲避你。” “是吗?”陆子宴低声反问,掐住她下颌的手微微用力,嗓音低哑道:“那你们为什么没圆房?” 谢晚凝被问的微微一愣,正欲说话,唇被他指腹摁住阻止。 “先别说,让我来猜猜看,”他想了想,嗤然一笑,“别告诉我,是他硬不起来。” 这样的话题让谢晚凝反感,她下意识就要别开脸,可陆子宴却不肯放过她,他握住她下颌的手纹丝不动。 俯身垂眸看着她的眼睛,两人目光对视。 三天,他们同床共枕足足三天。 她若是真的出自本心嫁过去,他们是两情相悦,那么三天时间,谁能忍住不动自己的妻子。 要么她不愿意,要么是那病秧子不行,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他之前以为是前者,现在看来是后者。 她是愿意的! 无论结果如何,她是愿意同另外一个男人亲密的。 陆子宴眼神沉了下来,缓缓挤出个笑:“你还真喜欢他啊?” 他笑的面色狰狞,谢晚凝怕的要命,手下意识就握住了袖口。 那里藏着的玉簪给她壮了些胆子。 不说清楚,他或许会死缠着她一辈子。 这么想着,谢晚凝强忍慌张低低嗯了声,“喜欢,我很喜欢。”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轻飘飘的,毫无力道,可这样软绵绵的一句话,对陆子宴来说,却如五雷轰顶。 他喉间涌上甜意,被死死咽了下去,猩红的双眸死死瞪着她,似一头走投无路的猛兽。 良久,他低声道,“他硬不起来,你也喜欢?” 谢晚凝心中一怒,重重应声,“是啊,就算他不行,我也喜欢,我就是喜欢!” “喜欢他什么?那张脸吗?”陆子宴面颊肌肉微微抽动,再次开口时,残留的血渍顺着唇角留了下来,齿缝也染上了血红。 他嗓音压抑,“我去毁了好不好?” “陆子宴!” “乖,轻点喊,”陆子宴低低一笑,“这么舍不得?我毁了他那张脸,你还会喜欢他吗?” “!!!”谢晚凝怒目圆瞪,“我当然……” 话还没说完的下一瞬,赤红着眼的男人已经俯身而下,吻上她红润的唇瓣。 他早想这么干了,早想覆盖掉另外一个男人留下的痕迹。 他们得吻的多用力,才让她的唇瓣到现在还肿成这样。 一直被强行按捺住的酸涩,再度席卷而来。 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出现她被那病秧子摁在怀里,两人动情交吻的画面。 她是愿意的! 她心甘情愿被那个病秧子拥进怀里! 陆子宴恨的要死! 他舍不得怪怀里的姑娘,便只能怪那个除了一张脸,其他一无是处的老男人。 病秧子。 这样的废物,竟然也敢勾得他的晚晚动了心! 舌尖骤然而起的痛意,也只让他顿了一瞬。。 紧接着更是毫无顾忌的继续深入纠缠。 谢晚凝后背抵在窗台,推拒的双手被他单手钳制在头顶,下颌处还被他另外一只手控着,腿也被他逼近的身子镇压。 整个人,除了被他撬开的齿关,竟然一点都挣扎不了。 这已经不能称作是亲吻。 这是撕咬! 她单方面的撕咬。 满嘴的血腥味,才是他的。 可面前的人却像感觉不到痛意,吻的很是专注动情。 谢晚凝舌尖都被亲到发麻。 最后的最后,她腿软的站不住,被他箍着腰抱在怀里吻,就连牙齿都使不上劲。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愿意松开唇,一点一点吻掉她唇边溢出的水润,抵住她的额头低喘。 “别再、让他亲你了。”他浑身肌肉紧绷,已经动情到了极致,强自忍耐的欲望,从嗓音透了出来。 “你当时的感觉,我已经体会了个彻底,确实很不好受,……可我没有这么吻过别人。” 你却真的同另外一个男人耳鬓厮磨过。 第一百零三章 他鼻尖蹭了蹭她的,贴着她的唇厮磨,又恨又妒。 “他有哪里比得过我,你要移情于他?”他握着她的手,摁在自己心口,道:“这里很疼,疼了很多很多年,你别让它再疼了行吗?” 手掌下的心跳很快,谢晚凝终于得以喘息,她微微合着眼,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陆子宴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没忍住又去寻她的唇,温柔的吮吻。 他痴迷这种同她亲密的感觉。 吻到几乎失控时,箍在女孩腰间的手难耐的动了动,搭到了那根腰带上,谢晚凝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吞咽声,似在犹豫什么。 最终,那只手停顿良久,没有动作。 他将脸埋在她脖颈间,努力平息身体的情潮,就像抱着自己最重要的宝贝,手臂半点也没有松开怀里姑娘的意思。 嗅到女孩身上的甜香,他喉结微咽,低低喘着气,只觉得自己忍的生疼。 ………… 空旷的室内只剩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谢晚凝缓缓抬手擦拭嘴唇,微微合着的眼眸掀开,手就被扣住。 陆子宴头都没抬,依旧埋在她脖颈肩,却像长了眼睛似的,直直扣住她的右手,自她袖间将一支玉簪取了出来。 “乖,我现在难受的紧,你别招我。”他顿了顿,哑声道,“也别动,一下都别动。” 他的威胁很奏效,被抢走玉簪的谢晚凝确实不敢动弹。 她僵着身子背靠窗边,面前男人紧贴着她,几乎毫无缝隙,鼻息之间的热气都喷洒在她的脖颈、耳畔。 他的手甚至还搭在她的腰带上,似乎打算忍不住了就直接动手。 她怎么敢动! 良久,耳边的喘息声趋于平静,谢晚凝微垂着眸子开口道:“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你不如想想,要怎么样才愿意跟那病秧子和离,重新嫁给我。” 陆子宴唇蹭了蹭她颈边的软肉,叹道,“知道吗,西域有一种毒花,它的种子可以叫人成瘾,使人癫狂,离不开戒不掉,我曾特意服用过……最后发现,相较于你,它不过如此。” 她才是他的瘾。 戒不掉的。 说着,他甚至痴迷的深吸了口气,谢晚凝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遍体生寒。 前世生命中最后那几个月,围绕她在心头的无力和憋闷感再度席卷而来。 那种无力感仿佛能将她的这辈子也彻底淹没。 她感觉自己生命再无半点光亮,只剩下暗无天日。 此生都逃不开他的禁锢,就像现在一样,只能任他亲吻,任他拥抱。 前世是她上赶着自找苦吃,是她活该。 可今生的她做错了什么? 她已经知错了,为什么他就是不能放过她! 哪怕她已经匆匆忙忙嫁了人,哪怕她前世落在他手里,无端丢了一条命。 哪怕她从始至终都不欠他的,他依旧不肯放过她! 男人还在她的颈侧痴缠啄吻,让她难以忽略。 谢晚凝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厌烦疲倦。 摆脱不了,挣扎不开,绝望透顶…… 她闭了闭眼,突然笑了。 “你怎么能跟他比呢?” 她笑出了眼泪,也不再梗着脖子躲他的亲吻,反而偏头将唇往他耳边凑,低声问他,“陆子宴,你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怎么配跟他比!” 肩颈处陆子宴的喘息声一滞,周身气势迫人,谢晚凝浑然不惧。 她道:“裴钰清性情温和,端方持重,为人表里如一,从不仗着男人天生的力量优势来欺辱一个姑娘,他也从来不曾勉强过我。” “而你呢?”面前男人的身体渐渐僵硬,谢晚凝唇角勾了个冰冷的笑,一字一句道:“你欺我,辱我,骗我,负我,竟然还敢来说爱我,陆子宴,你是这样爱人的吗?” “用你这具无时无刻不在发情的身体?”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爱?” “你的爱让我窒息。” 她哽咽出声,“我已经搭了一条命在你身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向来娇俏轻灵的声音,在厉声质问。 陆子宴终于自她颈窝处抬起头,一双不知何时已经猩红的眸子看见她满脸的泪时,顿住。 “别哭……”他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僵了一瞬后,急急把人松开,神情懊恼,“是弄疼你了吗?” 面前男人一连退开好几步,逼人的气势也松懈下来,谢晚凝几欲崩溃的心脏也续上了一口气。 她微微一笑:“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哪一条比得过裴钰清。” “你喜欢那样的?”陆子宴面色难看,“我是不如他假模假样彬彬有礼,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试着改……” “别妄想了,”她抬袖给自己拭了泪,水润润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道:“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喜欢你,不可能再跟你在你一起,不会原谅你。” “我永远都会记得你欠了尔晴一条命。”谢晚凝道:“我死在陆家,是我活该,我上赶着嫁给你,我自找苦吃,但尔晴不行,尔晴是无辜的。” “和你一起的两年,已经消耗掉了我所有热情,你不是问我喜欢裴钰清什么吗?”她淡淡一笑,“我跟他在一起放松,我就愿意跟他相处,就算他不能人道,就算他身体孱弱,就算你毁了他的脸,我还是会喜欢他。” ………… 死一般的寂静。 多绝情的一段话,陆子宴静静的听完,目光隐隐有些颤动,身体似乎都在发抖。 窗外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屋内只有两盆炭火发出的光亮,两人就在昏暗中对峙着。 玉簪已经被他拿走,谢晚凝身上没有能伤人的力气,可他若再敢行逼迫之事,她甚至做好了咬舌自尽的准备。 她再也不要任他摆布,不要让他对着自己发情。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很久。 黑暗中,陆子宴忽然动了,谢晚凝浑身紧绷,暗自防备,却见他转身走向烛台,不知从哪里摸出火,将红烛点燃,温暖的烛火照亮了黑暗,谢晚凝僵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第一百零四章 陆子宴一口气燃了两只红烛,回身看了她一眼,又自顾自走到桌案旁,坐了下来。 他指腹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方才开口道:“刚刚是我不对,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伤害你。”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苍白无力,谢晚凝更是窦自冷笑。 她的唇舌这会儿还是麻的。 或许对他来说,‘没有伤害’,是没有扒光她的衣服,行奸淫逼迫之事。 陆子宴也想到了这儿。 他扯了扯唇角,带动方才被她咬破的伤口,略微顿了下,道:“那个梦里,我一直跟随在你身边,知道你对我的许多误解。” 他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勉强平复了情绪,继续道,“我再为自己解释一句,从始至终我都将你视作自己的妻子,不曾有过半分轻慢之心,你别冤枉我拿你当做泄欲的姬妾取乐。” 说着,他抬眸看向窗边的人,语气古怪道:“谁家对拿来取乐的姬妾……” “住嘴!”谢晚凝听不得他再提那些荒唐的床笫之事。 陆子宴依言止住了话头,他瞧出她濒临崩溃的情绪,确实不敢惹她。 只是心里对自己被冤枉,到底还是有些委屈,便又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明明一直都只有我伺候你的份……” 在她冰凉的视线下,他没再说下去。 又相顾无言,安静了会儿,他指了指对面的座椅,“你站在那儿累不累,坐会儿吧?” 谢晚凝理也没理。 对他这个油盐不进的劲,她已经看的透透的。 不管她说的多绝情,他都能做到四两拨千斤,只要他不愿意放手,她就注定要被他痴缠一辈子。 他才不会管她的想法,她的意愿,他只顾自己的感受。 这样一个男人,她居然足足爱了一辈子。 陆子宴不知道自己已经让心上人再一次失望,见她一动不动还站在窗口,眉头微蹙道:“你不愿过来也行,那你换个位置待,那儿风大的很。” 夜间秋风愈发的凉,透过没有闭拢的窗扇吹拂进来,谢晚凝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寒风席卷,确实有些冷。 前世缠绵病榻浑身无力之态还近在眼前,她十分珍惜现在康健的身体,不是走到绝境,谁也不会愿意跟自己过不去。 女孩略微迟疑几息,往旁边小心的挪了挪。 那局促不安之状,让陆子宴又怜又苦。 他恨不得将人抱过来,暖暖她的身子,可他不太敢。 她把话说的那样狠绝,他分不清里面有几分真心,几分气话。 但陆子宴很明白,他确实需要给她一个交代。 不能让她一口气就这样梗着。 一个合格的将领,不打无准备的仗,只是面对她,他从来也做不到游刃有余,做不到心无旁骛步步为营,只需她一个厌恶的眼神,他便溃不成军,理智全无。 陆子宴心头苦笑,他捏了捏自己的鼻骨,徐徐开口,“你说你喜欢同裴钰清相处,我能理解,是我不够宽柔,对你不够体贴,叫你遇到一丝半点的温情,便被打动,这不怪你。” 怪的是那个病秧子。 “但是晚晚,我方才同你说的都是实话,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无法眼睁睁看着你同其他男人亲密,遑论是成为夫妻,同床共枕。” “这是我自己过于执拗,心魔自缚,”他道:“可我没有办法,若是可以,我也不会想活成一个这样的疯子,只要我活着,我就离不开你,放不下你,只想要你。” 这人有多疯,她已经了解了个透彻。 再听到这样的话,谢晚凝面色已经古井无波。 她轻轻启唇,“你想如何?” 把她困在这里,逼迫她和离? 还是去寻裴钰清的晦气? 最坏也不过是被他在这里,在这个房间,夺去清白。 她不怕。 大不了鱼死网破,她当自己没活过。 她眼里燃起幽暗的火光,陆子宴看的很清楚,他呼吸微滞,道,“是你想如何,晚晚,选择权在你手里。” “我做错了许多错事,也付出了惨痛代价,究根结底,你说的没错,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的,但是,再罪大恶极的犯人,也该有个正式的判刑。” 言至此处,他抬了抬下巴,问:“你预备给我判什么样的刑罚?” 闻言,谢晚凝几乎下意识道:“死刑,你去死。” 陆子宴神情不变,缓缓颔首,“你说的对,我欠尔晴一条命,我该赔给你。” 他拉开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把匕首,丢在桌上,朝着她微微一笑,“晚晚,过来取吧。” 谢晚凝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是半点也不信。 “你做好了选择就过来,” 陆子宴垂下眼不再看她,道:“我爱你是真,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你把这当做是我这个疯子最后的良心发现好了。” 他淡淡道:“我提醒你,这是你唯一一次能摆脱我的机会。” “现在过来拿起这把匕首杀了我,你这辈子就自由了,你可以重新开始不一样的人生,不会再有我这样恶心的男人肖想你,”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笑了声,“你确实了解我,对你,我的确无时无刻不在发情。” 桌上的那把匕首,谢晚凝认识,她甚至有一把一模一样的。 十四岁时,她的雪盲症好了,陆子宴才赶回来,当时她满世界想找出那位弹琴哄她的秀才,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若是平常,她肯定得先顾着未婚夫的感受,可那回,她却少有的不肯退让,非要把人找出来。 陆子宴气的许久没有同她说话,她也不管。 结果,她一边没找到人,另外一边还跟未婚夫闹了大别扭。 当时临近年关,两家互送年礼,陆家下了几个帖子,她都没好意思上他家的大门。 最后,还是陆子宴主动来谢家找她,他没有重提前事,只是给了她一把匕首,说是送她的新年礼物。 他们重归于好,谁也没有提及那位让他们闹别扭的不知名秀才。 那也是谢晚凝记忆里,陆子宴少有的服软。 只是没想到,原来那把匕首,竟然是一对吗? 第一百零五章 她站在那儿还是没动,目光一直放在那把皮质刀鞘的匕首上。 陆子宴顺着她的目光也垂眸看了眼,道,“那年到岭南时,听说当地有一铁匠世家,便去定了这対匕首。” 他自幼就比同龄人稳重些,随着年纪越长就越是不动声色,少年人浅显直白的爱意,放到他身上,十分的喜欢,或许也就只有半分会在细枝末节里表露出来。 比如,他从没跟她说过,收到她患雪盲症的消息,他心急如焚,披星戴月赶回来的事。 可回来后,她却在大费周章的找其他男人。 什么琴声,什么陪伴,什么温柔安抚。 那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妒气的酸涩,也是第一次如此忌惮另外一个男人。 他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半路堵你马车,将你掳来这里,行事猖狂,欺人太甚?” 谢晚凝没有说话。 可她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是。 陆子宴心里更酸,恼怒道:“你以为那病秧子是个什么好东西?你是我未婚妻的时候,他觊觎你,你是我妻子的时候,他依旧没死心,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惦记你。” 说着,他的笑意变冷,“兜兜转转两辈子,不过是得了我记忆苏醒的比你慢的便宜,把你抢走了,还要叫我认命,我为何要认命?” 如果是他先觉醒前世的记忆,他们之间绝对不会发展到这样的境地。 她岂会另嫁他人。 此生,她已是别人名正言顺的妻子,这是他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呕血的事实。 这番话信息量极大,谢晚凝心头微跳。 “……前世,我死之后,他……” 所以,裴钰清上辈子是真的一直默默关注她吗。 陆子宴瞥了她一眼,道:“晚晚,你要知道,是他先跟我过不去,他两辈子都要跟我抢人,那我对他就不用讲任何情面。” 包括半路将对方名义上的妻子,掳来自己院中的事。 他不肯说上辈子裴钰清在她死后都做了什么,但言语间已经透露出他的恼恨。 谢晚凝安静的听着,心里却不自觉的在想,那个前世从来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听闻她的死讯,会是什么反应。 他还有心疾。 她的神思不属,陆子宴一目了然,眸光闪过一丝阴沉。 “想什么呢,那病秧子惯会装柔弱,我死了他还活的好好的,”他道:“真正为你殉情的人是我,将仇人都杀了后,我用我自己的命给你谢罪。” 他语气平静,说起自戕仿佛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谢晚凝满心复杂。 惊慌有之,震动有之,更多的是愈发觉得他疯的厉害。 陆子宴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匕首,拔出皮鞘,淡淡道,“不是说判我死刑吗,过来执行吧。” 谢晚凝还是没有动。 “害怕?” “如果是害怕杀了我,被追责的话,你可以放心。” 他将匕刃放下,朝着她勾唇一笑,“这栋宅院是我私宅,没人会知道你来过这儿,我死之后,鸣剑他们会为你清扫好首尾,所有人只会知道,我是死于旧疾复发,你继续回去做你的国公府世子妃就行。” “晚晚,我再说一遍,”他顿了顿,慢慢收敛笑意,淡淡道:“这是你此生唯一能摆脱我的机会,只要我活着,无论如何,对你我都不会放手。” 他很真诚,将一切都说的明明白白。 或许真的是看她情绪崩溃而心软,也或者是他想赌一次,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彻底放下,对他还有没有半分不舍。 所以他决定给她这个机会。 只要她心狠点,一刀下去了结他的命,这辈子她就彻底摆脱了和他的纠缠。 谢晚凝的目光落到桌上的那把匕首上。 她当时收到时,很是欢喜,还给它取了个名字。 裁月。 她的那柄叫裁月,这柄不知道叫什么。 谢晚凝终于动了,她一步一步走到桌案旁,陆子宴的眸光紧盯着她,她理也不理,伸手握住镶嵌了一颗红宝石的刀柄。 精铁炼制的刀刃在烛火下闪烁着明亮的水色,锋利,冰冷。 以陆子宴的脾性,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做出的决定,只要她真敢拿刀捅他,他必定不会出尔反尔。 这一刀下去,她或许真的能结束一切。 对着他的胸口捅,还是脖子? 脖子不行,伤口太明显,旧疾复发的理由搪塞不过去。 那就是……胸口。 可捅下去之后呢? 他是从无败仗,骁勇善战的武将,而大汗内忧外患良久,最缺的便是能领兵打仗的武将。 前世她虽只活到十八岁,但也足够让她知道,这个人对大汗有多重要。 就算他只是臣子,皇帝都宝贝的不得了,更遑论他的真实身份还是…… 当然,她只是一闺阁女郎,忧国忧民轮不到她来操心,国家再乱,有臣工们想办法,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上去。 她生来富贵,就算国家千疮百孔,苦的也只会是穷苦百姓,不会苦到她身上去。 杀了他,对她不会有影响…… 谢晚凝紧了紧手里的刀柄,忽然发问。 “你说你从北疆战场回来遇袭,……是大皇子所为吗?” 当时她才出家庙,就听说了他大胜北疆,活捉北疆皇子的战果。 大汗只需等着北疆那边主动求和,才看要不要交回人质。 这样的大胜,不止让镇守城门的边关将士们振奋,也足以震慑国内的宵小们。 各地的时不时的匪寇动荡,也都安分下来。 可这样万民欢庆的胜利,他在回京路上,却遇袭濒死。 陆子宴似乎有些奇怪她忽然问这个问题,眸子微微一扬,方颔首道:“是他。” “他知道你的身份,看你打了胜仗,怕你威胁到他的储君地位,所以想除了你?”谢晚凝不解,“他是圣上的长子,贤名远扬,朝野上下对他十分叹服,你……” 就算是打了胜仗,就算恢复了身份,可皇帝私生子,还是养在外头的私生子,这样的出生也不足以影响到他身为皇长子的继承权吧? 第一百零六章 陆子宴嗤笑了声,“你这个表哥和姑母忌惮我忌惮的要死,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的身世,在我尚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时,他们便屡次对我动手,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皇帝…” 他顿了顿,又想起自己做的那些错事,不再继续说下去。 若大皇子不主动来招惹他,他又怎么会…… “是不是好奇他为何如此针对我?”陆子宴眸光微动,看向她手里紧紧握住的匕首,淡淡道:“因为我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子,寄养在陆家也是皇帝和几位老臣都知道的事,他想要太子之位,我不死他坐不上去。” 先皇后所出嫡子? 谢晚凝瞪大眼。 五皇子? 据她所知,先皇后死于难产,而五皇子是不足月出生,也没熬到满月,就随他母后而去了啊。 她知道他真实身份可能是皇子时,下意识就以为是皇帝的私生子,未成想竟然是嫡子吗? 还是几位老臣都知晓的嫡子。 这样的出身,竟被安排成为武原侯府大房嫡幼子的身份? 谢晚凝第一反应是,陆家怎么会肯? 可下一瞬,她又在想,陆家怎么会不肯! 陆家儿郎掌兵权,一家子男人战功赫赫,怕不怕皇帝忌惮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而上一代的陆家连个女儿都没有,后宫无人。 能为皇帝养孩子,还是嫡子,这是多好的机会? 陆子宴一旦成长起来,皇帝得到的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嫡皇子,而陆家则对这位皇子有养育之恩。 皇帝这样做,其中有多少宫闱争斗,又有多少出于皇权的考量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风雨飘摇的大汗,所需要的继任者当然不是贤名远扬的大皇子。 乱世靠的不是以德服人,靠的是…… 谢晚凝理清了一切。 陆子宴说的没错,他或许从出生起就是皇帝内定的太子。 只要他不死,太子之位大皇子确实坐不上去。 他既然说报了仇,那她已经不用问前世最后的结局。 ……必然是他胜了。 具体是登顶帝位,还是成为储君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皇帝暗中培养了十几年的嫡子,如今十八岁,一身气势已经锐不可挡。 能大胜北疆的将军,还是皇后嫡出。 皇帝对这个儿子寄予何等重望,她便是猜都能猜出一些。 若她真杀了他…… 无异于在剜皇帝的心头肉。 大汗江山稳不稳不说,皇帝必然不会放过她。 就算陆子宴真的清扫好了首尾,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不敢赌这件事能一直瞒的住一国之君。 只要有半点疑心,皇帝杀人讲究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更何况,就算陆子宴能证明自己是旧疾复发而亡,但他的死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他千里奔回京为的是她,夜闯沛国公府也是为她,旧疾都是因她所患,皇帝怎么能饶的了她。 或许谢家都会受她连累! 窗外狂风大作,似乎要变天了,谢晚凝紧紧握住手里的匕首,一动不动的站在桌案旁。 坐着的陆子宴偏着头看她,淡淡一笑,“还在顾忌什么?总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闻言,谢晚凝眼睫一颤,眸光同他对视,两人皆能看见对方的神态。 手握利刃的她无措慌张,而坐在那儿等着她决定生死的男人却云淡风轻。 她抿了抿唇,“若我不要你的命,而是判决你此生不得出现在我面前呢?” “这可不行,”面前的姑娘打消了对自己的杀意,陆子宴断定她对自己余情未了,一颗紧绷的心长舒了口气,面上却还是不显。 他道:“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便没办法让自己不去见你。” 谢晚凝僵硬点头,再问:“所以,今日这样的事,还会不断发生,这次你就算放我回去,以后只要我出门,便有可能要被你掳走凌辱?” 凌辱…… 陆子宴面色难看起来。 “别这样讲,你若是不喜欢,我不会再勉强你。”他笑道:“你既然不想杀我,那我就默认你会跟那病秧子和离。” “预计什么时候和离?给我一个期限,”考虑到她才成婚没几日,突然和离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他颇为体贴道:“或者我来想办法……” 他已经自顾自的想起了让她安然和离的主意,可谢晚凝手里的匕首没有松懈。 明明利刃在手,她却只觉得自己被逼到了绝境。 铺天盖地的绝望袭来,梦里的画面历历在目。 都在提醒她,警示她,面前这个男人像一座大山,永远压制她,逼迫她。 他看似给了她选择,却笃定她不会真的杀他。 他算无遗策,或许已经将她的心理分析的透彻,可谢晚凝不服。 她不甘心自己又要被他摆布,被他纠缠。 谁说她只有两个选择的? 狂风呼啸的外间似乎传来了几道脚步声,陆子宴敛眉看过去的时候,乘此机会,谢晚凝扬手,猛地将匕首挥了下去。 刀刃对着的是自己胸口。 自刎太丑,她勇气就这么点,只敢对着胸口捅。 可就算是这样,匕首的刀刃最终还是没有成功捅进她的心脏,陆子宴的反应堪称神速。 几乎是她扬手的瞬间,身形快如闪电般站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用力,那把锋利的匕首就掉到了地上。 下一瞬,谢晚凝已经被他掐着脖子摁在桌案上。 “你想做什么?”他的目光猩红一片,瞳孔神经质的抖动,咬着牙像一头发了疯的凶兽,“你想做什么!” “看…不到吗?”谢晚凝梗着脖子朝他笑,“我宁愿死也不愿被你纠缠终身啊,凭什么我的选择只有你给的那两个,你忘了,每个人都能够决定自己的生死。” 生死! 脖颈处的手掌在发抖,陆子宴死死的瞪着她,面色一阵变幻,最后竟喷出一口血来。 “谁告诉你每个人都能决定自己的生死?”他齿间带血,看上去骇人至极,“你知不知道你的大表哥和姑母是怎么求我给他们一个痛快的,他们比谁都想死,但是死不了,晚晚,你要试试吗?” 第一百零七章 他神情狠戾,看着可怖之际,可眼神分明在发抖,唇也在抖。 谢晚凝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他这会儿怕的要死。 再没有了方才的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她心里升起一股诡异的畅快。 原来陆世子最怕的是她死啊。 要试试吗? 脖子被扼住,其实不太影响她说话,反而是过于激动的情绪让她发不出声来。 过了许久,终于感觉自己能喘上气,谢晚凝握住自己脖颈处的手腕,冲着他凄丽一笑:“好啊,试试吧,你是怎么对他们的?” “我告诉你陆子宴,除非你卸了我的下巴,斩断我的手脚,日日夜夜让人守在我身边看着我,不然,我总能寻死的。” 卸了下巴,斩断手脚,日日夜夜让人守着。 这其中但凡出现一点纰漏,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去死。 痛楚从陆子宴的眼神里一点一点溢出来,他痛的眼前一黑,面目狰狞。 “就这么不怕死?” 似乎真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他唇角的血还在流,一开口鲜红的血液流的更快了。 他这样狼狈,谢晚凝丝毫不觉怜悯,她恶恨恨的瞪着他:“比起要被你无止境的纠缠,死确实并不可怕。” 这样伤人的话让脖颈处的手在某一瞬间松开了些,可下一刻陆子宴像是反应了过来,又紧紧握住。 就像握住自己的命脉。 他痛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就着这个姿势望着她,眼里的仓惶无措没有丝毫掩饰,几乎是带着哀求在看她。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谢晚凝却在想,她大概是真的一点也不爱他了。 不然,为什么会没有半点动容,半点犹豫,半点被他的眼神所诱惑。 她甚至还能笑着对他道:“我真的会死的,陆子宴,你要再逼死我一回吗?” 陆子宴面无人色的看着她,她最知道怎么扎他的心才最疼,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痛。 他闭上红透的眼,像一匹孤狼,在消化自己的情绪。 谢晚凝开始尝试挣脱他的禁锢,可才微微一动就像是惊扰到了什么,掐住她脖颈的手缓缓移到后颈,猛地用力将她整个人提起。 陆子宴低头凑到她耳边,语气温柔道:“我的晚晚真是好胆色,……就是不知道你的父母,你谢氏族人,是不是也能像你这般英勇无畏。” 谢晚凝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就听他又道:“你还不知道吧,前世我用了五年时间扫平天下登基为帝,今生大概用不了那么久,信不信?” 他声音明明很是轻柔,温热的气息顺着耳畔蔓延至四肢百骸,却只让她感到冰凉透骨。 是啊,他会是帝王。 他会是天下至尊。 谁也不能违抗他。 身下姑娘神情惊惶,陆子宴不自觉的捏了捏她僵硬的脖颈以示安抚,语气却愈发柔和。 “我只想对你好,你什么也不用做,乖乖待在我身边就行,我会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为什么非要抗拒我呢。” “我知道我欠你的,知道你在我身边受了许多委屈,这辈子我一样一样还给你,我会加倍补偿你,你给我个机会可以吗?”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温柔道:“晚晚,回到我身边,你会成为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 谢晚凝呆呆的眨眼,目光所及是他微微凸起的喉结,她怔怔的看着。 什么叫恩威并施? 这大抵就是了吧。 先用家人威胁,再许以至高的名利地位。 一个巴掌,一颗软糖。 只能说他不愧是能登基为帝的男人吗? 她若是知趣点,是不是该乖乖跪下谢谢他这个未来帝王?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外间的动静就更为明显。 这一回的脚步声就连谢晚凝都能听见。 来人似乎有些着急,但不敢贸然打扰里面,正在外头来回踱步。 陆子宴毫无反应,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怀里姑娘,怕极了自己一个不注意,她咬舌自尽。 怀里的人一点一点冷下去的感觉,他永生永世都不想体会。 他软声道:“我们不闹了好不好,只要你答应我会跟他和离,我现在就放你回去,以后的每一件事,我什么都依着你。” “你为什么非要强求?”谢晚凝眼眶微红,倔强的看着他,“为什么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如果你的意愿是跟那病秧子双宿双飞,你要我如何尊重。” 陆子宴轻轻抚摸她的鬓发,道:“你那样爱过我,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晚晚,你是爱我的,只是我让你失望,让你冷了心,给我一个机会,我能把你暖热。” “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会回到最初。” “可我不愿意,”谢晚凝深吸口气,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不愿意,你真的要逼死我吗?” “别用谢家来威胁我,我死后,世间事一概不知,你想……” 陆子宴眼神一戾:“闭嘴!” 谢晚凝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道:“我会死的,陆子宴,我真的会去死的。” 她不断诉说着自己的死志,可陆子宴却除了恶狠狠瞪着她外,毫无办法。 她说的对,只要她狠的下心,没有软肋,就不会受威胁。 他就算有通天本领,也奈何不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当然,若他真舍得将人卸了下巴,挑了经脉,囚在宫殿里又另当别论。 可陆子宴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他都舍不得。 他甚至不敢去赌她究竟是不是能像自己说的这样狠得下心。 一旦放她离开自己眼皮底下,他都要担惊受怕,她会不会真的去寻死。 他会怕的要命,惶惶不可终日。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陆子宴双目赤红,像输光所有筹码的赌徒,满脸都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眼睫微微发颤,也落下泪来。 泪珠正好落在谢晚凝唇瓣,她还来不及抹去,紧接着又落下来许多。 冰冷,咸到发苦。 “你从前那样爱我,”陆子宴不解极了,嗓音哽咽:“怎么现在就能对我如此狠心?” 谢晚凝也想起了那些犯蠢的从前。 她跟他完全不同,他能将心意藏的那么深,克制隐忍到了极致。 可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是坦坦荡荡,半点也不吝于表示。 十分的喜欢,她恨不得表达出二十分来。 可不管怎么样,那些喜欢都是真的,她是真的喜欢过他。 两人走到这一步,误会有之,伤害有之,更多的却是脾性不相投。 谢晚凝抬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等脖颈的钳制没了,有伸手又推了推他的肩。 陆子宴僵了一瞬后,缓缓站直身体。 被他摁在桌案上这么久,谢晚凝腰酸的不成样子,她也慢慢站起身。 两人相对而立。 静默几息,她道:“你是少年出名,战无不胜的将军,仕途上一路平步青云从没受过什么挫折,上辈子更是得了天下至尊之位,大概很久没有人敢反驳过你的话。” “你说一不二惯了,也不容许别人拒绝,无论想要什么,无论什么目的,哪怕不择手段你也会去达成。” 言至此处,她顿了一顿。 “或许真如你所说,我是你的执念,你心魔自缚,不能接受我另嫁他人,所以你不顾我的意愿,将我掳来这里,不能接受我不再喜欢你,所以你用我父母,族人的性命想逼我妥协。” “的确,”她垂下眼,道:“你位高权重,武功高强,手下能人辈出,无论你多嚣张跋扈,行事再猖狂,圣上出于种种原因,都不会真正惩罚你,你确实可以不顾我的意愿将我掳来,哪怕犯下更过分的事,也随你心意。” “你实力强盛,我无法阻止你的行为,但你问我为什么宁愿死也不妥协,我可以回答你。” 她抿了抿唇,残留的湿意被舌尖碰到,那股咸苦的味道再度袭击了味蕾。 这是他眼泪的味道。 觉得自己喉间有些干涩,谢晚凝抿抿唇,轻轻掀起了眸子:“因为我是一个人。” 她嗓音嘶哑难言,陆子宴听的有些出神,神情怔忪,愣愣的看着她。 谢晚凝道:“我也是生于煊赫高门,自幼饱读诗书,会思考,会愤怒,知荣辱,有自己独立人格的人,我不是一个任你摆布木头桩子。” 若她受到几句威胁,就满心惶惶然,对他妥协服从,那她就愧对谢家从小的教养。 这世上,贪生怕死的人居多,但也从来不缺真正的硬骨头。 如果要屈从于他的逼迫,重新嫁入陆家,哪怕最后能登顶后位,她也宁愿去死。 “你想好了吗?”谢晚凝微微一笑,道:“要的是一具尸体,还是愿意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室内再度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 良久,陆子宴眼睫微颤,轻轻眨了眨,好似终于领悟了她话中之意,唇张了张,想说点什么。 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个字。 这是真正的以死相逼。 可他却连怒意都莫名其妙消失不见。 他果然是疯了。 疯到差点忘了,他的晚晚性子有多倔,才会这么步步紧逼的威胁她。 尸体。 惨烈的过往历历在目,他连想都不敢回想,怎么还敢正视这个词。 对面男人的眸光不知不觉变得晦涩难言,谢晚凝袖下的双手紧握,不知道自己这孤注一掷的决心,是否有效。 能不能动摇他哪怕一点点。 她知道,如果他是敌人的话,自己就是在赌敌人对她的生死有多在意。 说起来挺可笑的一件事,可她不得不赌,她想过安生日子,不想以后连出门都要担惊受怕被他掳走。 她手握利刃尚且没下得去手捅他,他真的就忍心将她逼到绝境吗? 陆子宴当然不忍心,他目光静静的落在她身上。 瞧出她的紧张不安,古怪的安静中,他道:“回答我一个问题。” 不等她表态,他径直问出口。 “我还有机会吗?” 话音一落,谢晚凝愣了愣,心念瞬间急转。 她已经领教过这人的喜怒无常,若是一口否决,他或许又要变脸。 可……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同他虚与委蛇。 “晚晚,”他嗓音沙哑,“你真的不给我留半分余地,就判处我终身失去你,我……” 言至此处,他意识到自己这些话又带了些威胁的意味,便顿了顿,又低声追问:“此生我还有没有机会重新赢回你的心?” 谢晚凝犹豫几息,在他紧迫的眸光中,缓缓开口。 “你别再逼我了,”她抬手擦拭自己的唇,道:“没有人会喜欢被人逼迫的感觉,也没有姑娘会接受一个勉强自己的男人。” “你越逼我,我只会越恨你,惧你,远离你。” 陆子宴沉默了下来。 她连一句敷衍的话都不肯,是打定主意要跟他划清界限,要他从此离开她的世界。 他如何能做到? 窗外忽然亮起一道火光,又有人手持火把疾步走近院落。 这回,一直在外间踱步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伸手敲了敲门。 “世子,人来了。”鸣剑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谢晚凝僵住的身体微微一动,扭头看向门口。 此时此刻,加上鸣剑的语气,来人除了裴钰清她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陆子宴见不得她巴望其他男人来救她出火坑的模样。 “来的倒是挺快,”他凉飕飕的笑了声,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嘴唇上,“你说他能不能看出来,我们做了什么?” 就像他能一眼看出他们在马车上的亲密一样。 醋意上头,陆子宴的语气又酸又怒,“那病秧子都硬不起来,竟然也敢亲你。” 谢晚凝听不得他这样贬低裴钰清,闻言咬着牙瞪他。 “还真护上了?”陆子宴被她瞪的面色不愉。 “陆子宴,”谢晚凝淡淡道:“他是我的夫君。” 陆子宴牙关一紧,“不必提醒。”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哪怕没有圆房,他们的名字也是出现在一张婚书上的夫妻。 知道裴钰清来了,谢晚凝不欲再跟他多扯,抬步就要往门口走。 却被他拦住去路。 第一百零八章 谢晚凝面色一变:“你要出尔反尔?” “我答应会放你走,并且以后不再不经过你同意将你掳来,就必定不会食言,”陆子宴垂眸看她,道:“但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谢晚凝深吸口气,强压满心不悦,抬眸同他对视,“问。” 四目相对间,陆子宴下颌微微一紧,僵硬道:“他是真的不行对吗?” 在他心里,她还是他的妻子,放自己妻子跟别的男人回去已经是件足以叫他呕血的事。 若他们还…… 外间传来铁刃碰撞声,陆子宴的亲兵在同人交火,而他本人正固执的等她的答案。 他打定主意要一个答案,可谢晚凝如何能将裴钰清的痛处说给觊觎他妻子的男人听,她蹙着眉别开脸。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她厌烦道:“陆子宴,你应该知道,除了裴钰清,我不需要给任何人守身。” “行了,”她的话说的委实不太好听,但陆子宴紧绷的下颌却一松,他笑道:“这就够了,我已经知道了。” 他太了解她,所以将她这个答案当做默认。 顿了顿,他又道:“最后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放你走。” 谢晚凝对他的无赖已经有了了解,没指望他能轻易放自己走,闻言一声不吭的瞪着他。 陆子宴勾唇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别再让他亲你,能答应我吗?” 把别人妻子掳来自己别院,当事人已经找上门,他还在这儿提条件,真是不要脸。 谢晚凝更是见不得他这胜券在握的模样,目露厌色,“你究竟想做什么!” 明明答应放她走,也答应了以后不会不经过她的同意将她掳来,她跟裴钰清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两人私底下如何相处,他管得着吗? 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答应这样荒唐无理的事。 哪怕连敷衍,她都不乐意敷衍。 陆子宴淡了语气,“我若是不放人,他今天想带走你会很艰难,” 他道:“晚晚,你真的要跟我较这一口气吗?” “这样的事,就算我答应你,你就会信?”谢晚凝气笑了,“还有,我跟他如何亲密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已经答应不再……” “我是答应不再逼迫于你,但不代表我就此死心,”他理所当然道:“我说过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可能停止对你的肖想,我给过你机会,是你狠不下心要我性命的。” 外间的动静越来越大,两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陆子宴的面容在烛火下柔和下来,他眸光专注,道:“晚晚,我只要你答应我这件事,你愿意承诺,我就信你。” 那病秧子身体确实孱弱,不能人道也正常,只要别再动他的姑娘,他能咬着牙认下,就当她尚未出嫁。 其实眼下她在沛国公府,反倒比在他身边安全,也正好让他能腾出手,去料理一些杂碎。 这一回,他没有软肋,不需要顾忌其他…… 等一切妥当,他自会风风光光来求她原谅。 他将一切都计划得当,所求不过是她一个承诺。 别在允许那病秧子再亲吻她。 谢晚凝不懂朝局的瞬息万变,也不知天下如何动荡,但她隐隐明白他的打算。 没有思忖多久,她道:“你要记住,你所说的,从此不再逼迫我。” 陆子宴郑重颔首,“保证不逼你一丝半点。” “好,”谢晚凝道:“我答应你。” 她答应的痛快,这不是陆子宴想要的。 可谢晚凝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走,他下意识想伸手将她拽回来,又怕她难得的退让被自己搞砸。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退让。 也是第一次答应他的请求。 陆子宴默默收回手,紧握成拳,目光望着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神情莫测。 他确实不该逼她太紧,应该让她放松下来,再想办法重新打动她的心。 成婚又如何,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罢了。 他不在乎! ………… 谢晚凝拉开房门,抬眼就看见站在庭院内不远处站着的裴钰清。 面沉如水,眉眼间俱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厉。 房门打开的瞬间,他便抬眼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四目相对了一瞬,他眸底深邃,不露声色。 谢晚凝抿着唇有些无措。 守在门外的鸣剑见房门打开,微微一愣,旋即看向她的身后。 陆子宴看他一眼,鸣剑意会,招手叫停了众人。 这一场闹剧才算止住。 谢晚凝提起裙摆,欲迈下台阶,手肘被人从身后握住。 “晚晚,”陆子宴觑了一眼庭院中一袭素衣的男人,转过脸来时眉眼温柔,他顶着她的怒目勾唇一笑,淡淡道:“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真是恬不知耻。 当着她夫君的面,说这样的话。 这神态,这语境,仿佛她真的跟他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谢晚凝心头一怒,理也不理他,急不可耐的挣脱他的手,提起裙摆快步下了台阶。 陆子宴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另一个男人面前,而那个男人在她走到近前的下一瞬,就箍住她的腰,将人拥进怀中。 被熟悉的佛莲香气包围,谢晚凝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长卿哥哥……”她握住他的衣袖,嗓音颤抖,想说些什么却再也说不下去。 委屈的像一个在外受了欺负,见到亲人后,准备告状的孩子。 她声音很低,在狂风大作的夜色下,更是轻不可闻。 不过即便如此,却依旧没费什么力道就传入了几人耳里。 裴钰清心尖骤然缩紧,又酸又疼,他收紧双臂,下巴蹭了蹭怀里姑娘的发顶,目光却倏然抬起,刺向同她一起走出房门的男人。 陆子宴不比他好受,他望向庭院中,那对相拥的男女,比起在他怀里的挣扎,她这会儿倒是温顺的很,乖乖让别的男人抱着。 可他竟然来不及嫉恨,此时此刻,他满心想的都是。 原来,她叫他长卿哥哥啊。 原来,她在他面前是这样一副小姑娘的情态。 第一百零九章 小姑娘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脑袋埋在那个病秧子的怀里,一直不肯抬起来。 而让她受了这些委屈的人,是自己。 陆子宴已经疼到麻木的心,还在固执的朝大脑传递痛感,他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秋夜冰凉,两个男人远远对峙着,除了狂风的呼啸声外,满院诸多侍卫、亲兵,无一人敢开口说话,就连鼻息都下意识的放轻。 良久,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颤抖,裴钰清收回目光,手臂松开怀里的姑娘,解下自己的大氅,将她裹好了,又重新将人抱进怀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叫陆子宴脸色渐渐发黑,指骨掐的咯吱作响,咬着牙看着。 裴钰清拥着怀里的姑娘,浅淡的眸子微掀,看向台阶之上立着的男人,淡淡道:“陆老侯爷一世英名,不曾想竟养出你这么一个欺负女人的败类。” 风吹动裴钰清的衣袍,他脊背笔直,立在狂风之中,面容凛冽如霜。 “陆子宴,你就是再不甘心,无论有什么手段对着我来就好,堂堂大将军,半路拦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只会叫人鄙夷耻笑。” 就算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尚且知道罪不及妇孺。 他们两人私底下斗的再你死我活,也不该惊吓到闺阁淑女,后宅女眷。 陆子宴眸色微敛,目光一动不动落在那姑娘身上,见她始终不肯抬头,咬着牙笑了。 这样全心依赖的姿态,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否拥有过了,一颗心酸胀的不像话,像被千万根针泡了陈年老醋的同时扎了过来。 细细密密的疼痛,叫陆子宴双目赤红,喉间再度涌起一股腥甜。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在情敌面前露出半点软弱之态,愣是死死咽了下去。 强忍的情绪让陆子宴周身隐隐散发出暴虐感。 他身旁的鸣剑最先感受到,不着痕迹朝后退了半步。 难捱的没有沉默太久,陆子宴压抑住疯起的嫉恨,微微颔首,“裴世子此言有理,这确实该是你我之间的较量,今日的事是我失了分寸。” 说着,他一直落在谢晚凝背上的眸光微敛,温声致歉:“晚晚,我以后一定不再如此唐突,你别恼我。” 谢晚凝浑身一僵,下意识握紧面前男人的衣襟,“带我回家。” 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这话叫陆子宴听了个正着,他看上去彬彬有礼,丝毫不像是猖狂跋扈到掳劫人家妻室的人,可双目中的猩红之气却愈浓。 他声冷如冰,满是戾色的眸子直直扫向裴钰清,道:“就按你说的,不牵扯闺阁淑女,改日陆某下帖,望裴世子能欣然赴约。” 裴钰清最后看他一眼,回敬一笑:“自当候教。” 说完,他将怀里的姑娘拦腰抱起,转身离去。 虽然早告诉过自己,他的晚晚已经嫁了人,她跟这个病秧子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这是陆子宴第一次亲眼看着另外一个男人抱着她远去。 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 而他,连阻止都不能。 也不敢。 两世为人,他戎马半生,铁骨铮铮,最怕的就是她以命相威胁。 可他还怕一件事,那就是她彻底不要他了。 这两件事,他分不清谁更可怕些。 “世子,”他身后的鸣剑上前一步,请示道,“就这么放他们走?” 陆子宴静静的站着,目光望向那道的背影,他视力极佳,就算是在夜色下,也能看见一双嫩如细葱的手自大氅里探出,攀上了男人的脖颈。 他咬牙看着,面色一阵变幻,某一瞬间确实想改变主意将人强留下来,可最后,他只是低低的嗯了声。 鸣剑身躯一震,缓声应诺,心里却满是不解。 他最是知道自己主子有多苦。 自小定下的未婚妻,趁着他不在京城,竟然匆匆忙忙嫁了人,疾行千里赶回京挽回,却遇上人家新婚之夜,对方还那般狠心绝情。 可怜他家世子爷昏迷了几日,就唤了几日这女人的名字。 几次吐血之时,人家跟新婚夫婿蜜里调油,每每想起,他们几个心腹都觉得谢氏女无比可恨,遑论是当事人。 按照鸣剑的想法,既然好不容易将人掳来了,反正已经跟裴、谢两家成仇,就该一不做二不休更狠些,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叫事情成定局。 才娶进门的新妇被他家世子睡了,裴家再缺媳妇也丢不起这样的人,必定一张休书将人休弃。 到时候,谢家女就算上赶着嫁,他家世子还不一定愿意娶这样的残花败柳呢。 没想到,竟然就这么原封不动把人放了。 就算独处厢房许久,可谢氏女出来时衣衫齐整,举止也并无异色,鸣剑知道里头并没有成事。 真是白费了他们蹲着点将人掳来。 这哪里还像冷面杀将的行事风格。 陆子宴哪里能体会下属的腹诽,他一瞬不瞬的站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什么,才终于不再忍耐,微微弯腰,喷出一口血来。 鸣剑惊骇上前欲扶,却被他抬手阻止,脸色惨白道,“世子,让属下去请御医吧。” “不必,”陆子宴自己擦拭了唇边的血迹,垂眸看了几息,淡淡道:“这是心疾,老毛病了。” 心疾? 鸣剑恍然一惊,“您何时患了心疾?” 这不是裴家那病秧子的病吗? 他家世子身康体健,力拔山河,何时…… 陆子宴可没有给下属解惑的意思,他迈步下了台阶,步伐很稳,根本不像半天功夫接连吐血的模样。 在走出这栋宅院后,他回身看了一眼,上马车前,偏头吩咐:“留心沛国公府的消息,任何风吹草动随时向我禀报。” 鸣剑躬身领命。 ………… 另外一边。 谢晚凝被裴钰清一路抱着出了宅院。 这段路其实并不近,可他双臂稳稳的将人抱着,连气息都没紊乱一声。 马车就停在大门口,像只鸵鸟的谢晚凝终于自他怀里探出头,入目便看见数十名护卫。 她微微一怔,动用这么多人,长公主和沛国公应当都知道了吧。 第一百一十章 知道自己新娶进门的儿媳妇,被前未婚夫掳去了两三个时辰之久。 他们会怎么看? 前有新婚之夜的抢婚,后有今日被掳。 她果然是个搅家精吧,娶她回去才几天,裴家都…… 谢晚凝闷闷不乐的上了马车,屁股才坐下半边,就被随后上来的男人箍着腰抱到了腿上。 她愣了一瞬,乖觉的没有动作。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裴钰清手箍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上,闷不吭声。 车厢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谢晚凝满心不自在,这大概是他们俩单独相处这么多次数以来,最尴尬的一次了。 默了半晌,还是谢晚凝率先忍不住,轻声开口,“我久未回府,是不是叫爹娘担心了。” “……放宽心,这件事,没人会知道。”裴钰清嗓音低沉,解释道:“我自宫中出来,直接来接你了,未曾回过府,爹娘也只会以为你我一同归家晚了些时辰。” 毕竟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在岳丈待得久了,回来的晚些也并无不可。 闻言,谢晚凝大松一口气,揪住他衣襟的手也不自觉松开。 裴钰清心中酸涩,握住她的腕子轻轻捏了捏,“对不住,是我没有预料到危险,竟半路将你撇下,才叫他钻了空子,来的还这般晚……” 谢晚凝摇头打断,“你来的很快了。” 入宫出宫一个来回就要耗费不少时间,陛下又是急召,定是有紧急政务相寻。 他出宫后,到得知她不见,就算猜到是陆子宴出的幺蛾子,可陆子宴手段高明,行踪诡秘,寻到她的踪迹想必也得费一番功夫。 还要集结人手…… 想到这儿,谢晚凝道:“你没回府,这些人……” “是擎天卫预备人选,”裴钰清没有隐瞒,“擎天卫任务不亚于行走在刀尖上,危险程度损兵折将是常有的事,京城这边的训练不能落下。” 谢晚凝顿时了然。 ……难怪这次的侍卫能跟陆子宴的亲兵们打的难舍难分,裴家的府兵可没有这实力。 她解了惑,便又不再说话。 被陆子宴掳走的两三个时辰里,都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愿意率先提及。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裴钰清先下了车,又回身朝着她伸手,眸光微抬。 一直低着头的谢晚凝要下车,实在躲不过去,冷不丁和他视线撞了个正着。 好在夜间光亮不足,他的目光只在她面上扫了眼,似乎没有瞧出她唇…… 到了轩华院,盼自家姑娘盼的望眼欲穿的尔晴见他们回来,眼神一亮,迅速迎了上来。 可还未说话,就被裴钰清挥退。 他牵过谢晚凝的手,拉着她进了内室,奴仆们都被屏退在外。 尔晴跟圆珠圆月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两个主子成婚三日尚未圆房的事,她们这些做贴身婢女的当然知情。 只是……这还未梳洗,是不是着急了些。 屋内,谢晚凝再度被抱在他腿上坐着。 这人今日好似受了大刺激,往常多端着的一个人,从来都端持稳重,不肯做的孟浪之举,这会儿…… 谢晚凝魂不守舍的胡思乱想,下巴上忽然横现一只手,裴钰清修长的指骨微微用力,不容拒绝的将她一直低着的脑袋抬起。 眸光却在霎那间顿住。 怀里的姑娘唇瓣绯红,泛着微微的肿,一看就是被狠狠舔舐亲吻过,眼睑也有着不可细品的红意,似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泊,被春风吹拂而过。 水盈盈的,透着未曾消退的春意。 ……他离开前还不是这样的。 裴钰清眸光蓦然沉了下来。 谢晚凝急忙伸手捂住嘴,眼神不自觉闪躲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有多像心虚。 虽然他们的婚事有些儿戏,之前就说好了是为帮她躲避陆子宴而成婚,等陆子宴死了心,她何时想离开,他都不会阻止。 但不管怎么样,她一个已婚妇人,被贼人掳走,强行轻薄一番,对于夫君来说,总不是长脸的事。 见她这样的神态,裴钰清一颗心直直往下坠,他怔怔的看着,一时之间竟然没了反应。 “晚晚,”良久,他探出指尖理了理她面上的碎发,垂下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也是淡淡道:“他掳你去那么久,都对你说了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谢晚凝唇角不自在的轻抿。 在陆子宴面前不管是辱骂,嘲笑,还是愤怒,嘶吼,都张口就来的她,此时此刻,面对他的眼神,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跟陆子宴同处一室的那两个多时辰,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独属于他们俩的秘密,那是绝不能告知于第三人听的秘密。 她满脸为难,不肯开口,裴钰清心沉了又沉,语气愈发淡了,“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比如,是不是被那个男人的执着动摇了? 不然,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态? 就算动摇了也不怪她,她心里的人本来就是陆子宴,之所以退亲,也都是因为莫须有的误会。 这一切他都知道,他知道刘曼柔的真实身份,知道刘曼柔肚子里孩子究竟是谁的,但他没有透露一丝半点消息。 反倒是借着他们因这个误会而起了争执的功夫,扮做一副温润无害的模样接近她。 他一点一点蚕食同她的距离,看似温吞又被动,从初识到成婚,似乎一直都是她掌握主动权,可实际上,只有裴钰清自己知道,他的真面目有多贪婪。 他毫不留情抛下一张大网,将她慢慢网进自己怀里。 就连她的求娶都在他的盘算之内,第一次听见她问,要不要娶她时,裴钰清多想一口答应下来,但他知道还不是时候。 并且,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小姑娘忘性大,不会懂得珍惜,他得忍着满心悸动,努力吊一吊她。 总得让她多在意他一些。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谋算进行,他就像一个终于钻到空子的小人,将不属于自己的宝物拥进怀里,唯恐真正的主人来抢走。 但偷来的始终是偷来的。 这才几天,就要还回去了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他是不是该感谢这个姑娘心地善良,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折他的脸面,好歹还愿意跟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回来。 怀里的人还是不肯说话,裴钰清的眸色有一瞬间的冷然,很快消失不见,他垂下眼道:“就当是我气量小,非要问个究竟,既然你既不想说,那就由我来问,行么?” 他声音有些压抑,谢晚凝对他的这一番心境变化浑然不知,听见他的问话,捂住唇的手都僵了僵,轻轻点头。 她给了回应,可裴钰清却安静下来,似乎像一时之间不知从何问起,半天都没有说话。 修长的指骨自鬓角滑到她的唇瓣,缓缓摩挲,他垂下的眸光清浅专注,两人离的很近,她几乎是窝在他的怀里,四目相对间,氛围却丝毫不显旖旎暧昧。 谢晚凝只觉得有些莫名紧张,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 静默良久,裴钰清指腹微微用力,碾弄怀里姑娘的唇瓣,似随口道:“这里……是他勉强你的,对吗?” “……” “什么?” 谢晚凝慢慢瞪大了眸子,“不然呢?” 她总算弄明白他话中之意,还泛着红晕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神情却渐渐恼怒起来。 “你以为我是自愿被他掳走,自愿跟他独处一室,被他……” 她实在说不下去,怒极的眸子瞪着他,脸颊红扑扑的,像只炸毛的小动物。 裴钰清静静的看着她,“被他如何?” “……”谢晚凝顿时哑了音,声音不自觉变小,“反正我不是自愿的,是那禽兽逼迫我。” 禽兽! 裴钰清指骨猛地一颤,视线落在她衣襟领口,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的剥开这层层衣裳,检查一番。 看看那人是如何禽兽的! 而谢晚凝根本不知道他的心如刀绞,还在努力为自己辩白,“你不要胡乱冤枉人,我是被他半路掳去那栋别院,也是被他强行轻薄,今日发生的一切,绝非我自愿。” 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就算他们婚事匆忙到了草率的程度,但她也是时刻谨记自己是裴家妇,别说她已经不喜欢陆子宴,即便是喜欢的不得了,她也绝不可能不顾自己的身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 本来在陆子宴那儿就受够了惊吓,如今竟然还要在他这儿遭受质疑。 谢晚凝有些委屈,她从他怀里挣脱,站起身来,气道:“士可杀不可辱,裴长卿,你若是介意我被他掳去的事,大可以直说,无需给我扣一个不守妇道的帽子。” 就算本朝风气开放,但不守妇道终究不是个好词,谢家可丢不起这样的脸。 这话过于严重了。 裴钰清握住她的手腕,神情微肃道:“是我心头大乱,口不择言,并无轻辱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并非自愿同他进的院子……”他顿了一顿,嗓音艰涩:“我只是怕你被他的执着打动,后悔就这么一时冲动嫁给我,……决定回心转意。” 尤其她方才还做出那样心虚犹豫之态,不得不让他多想。 “你当我是个行事莽撞的幼童吗?”谢晚凝没好气道,“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轻言后悔,你别嫌娶我进门,为你裴家添了不少乱子就行了。” 说起来,这桩婚事还是她占便宜多一点。 为了她,裴家招惹上陆子宴这个疯子。 甚至那疯子还可能是未来天子! 在今日之前,谢晚凝从没想到陆子宴能也能拥有她梦境的记忆,变成一个比先前还不管不顾的疯子。 之前的陆子宴,她或许还有机会摆脱,现在的…… 想到那疯子一边吐血,也要死命抱她亲她的那幕,谢晚凝心头一寒。 她咽了咽喉咙,干巴巴道:“你知不知道……” “什么?”裴钰清拉着她坐下,手顺着她的手腕,挤入指缝,紧紧相扣,“知道什么?” 谢晚凝默了默,记起他之前似有若无的提点,当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 她思忖几息,忍不住试探:“陆子宴告诉我一桩事。” 裴钰清眸光微微一动,偏头看了过来,等着她的后话。 谢晚凝:“……” 见他不肯说话,她琢磨要不要直接暴露陆子宴的身世。 正犹豫间,就听他道:“你想问什么?” “……你说,陆子宴猖狂成那样,又深受陛下信重,你为我得罪了他,”谢晚凝迟疑道:“会不会连累国公府。” 若陆子宴身份一直是侯府世子爷,她自然不会担心这一点。 可…… 裴钰清多聪明的人,他怔了一瞬,明白了过来。 “陆子宴告诉了你什么?” 谢晚凝还在迟疑,他又道:“如果是关于他的出身,那我知道。” 裴钰清语气复杂,没想到陆子宴原来也知晓自己身世,更没想到这样的阴私,他竟然会选择直接告诉她。 这样的皇庭秘事,以他对陆子宴的了解,那人就算是再喜欢,也不会说给她听。 因为没有必要。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意外,这件事告知她,除了徒增风波外,没有一点用处。 心尖尖上的人就应该乖乖待在花团锦簇的舒适区,赏赏景,游游湖,时不时的赴个宴,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该受到惊扰。 这才是陆子宴会做的事。 裴钰清垂下眼,不动声色遮掩眸中的暗色。 “我既然决定娶你,就不怕他的打击报复,” 他握住已经面露惊诧的姑娘,温声安抚:“晚晚,所有的后果我都考虑过,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你不用有顾虑。” 谢晚凝有些感动,“可,万一……” “不会有万一,”裴钰清低声道:“他身份尊贵不假,但也不代表一定能坐上那个位置,圣上的皇子不少。” 圣上四位皇子都已经成年,大皇子跟二皇子更是明争暗斗,对太子之位几乎触手可得,陆子宴这么一个养在宫外的皇子,就算恢复身份,大概也就是成为一位镇守边疆的王爷。 谢晚凝沉默下来。 她该怎么说,那人是拿着满分答卷回来重新答题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前世她身死,不用想也知道,裴钰清定然也使了很多袢子,但陆子宴最终还是登临帝位。 这次…… 谁还能是他的对手? 她的担忧那么明显,裴钰清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就这么害怕?” “……嗯,”谢晚凝小声嘟囔,“你不知道,他是真的很疯。” 这话说完,室内忽然安静下来。 许久没见面前人答话,谢晚凝有些奇怪的抬头,就对上一双暗沉的眸子,她微微一愣,“怎么了?” 裴钰清眼睫一颤,眸光软了下来:“他这么厉害,我护你也护的并不周全,你……会后悔嫁给我吗?” “当然不会,“谢晚凝道:“这话应该是我来问,我该担心你会不会后悔娶我,得罪这样一个劲敌。” “真这么想?”裴钰清弯唇浅笑。 谢晚凝道:“当然!”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裴钰清眸底乍暖。 他拍了拍小姑娘的发顶,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夫君也不是泥捏的,就算他真成了九五之尊,只要你不改主意,强占臣妻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他手握擎天卫,几乎相当于把着大汗的命脉,天下动荡成这样,真要得罪了他,这江山能不能坐稳都不好说。 除非陆子宴能疯到,连到手的天下都不顾,也要强抢臣子的妻子。 若是这样,那就连新皇都不顾及这大汗天下,他又何须守护?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心里这般想着,他的面色却温柔极了,“天色已晚,早些梳洗安歇吧。” 说着,他扬声唤了外间的仆婢进来,视线转过来时,眼角余光滑过她的裙边一角,忽然顿住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谢晚凝也低头看了过去。 她今日回门,穿的是一件湖蓝色缎面襦裙,这个颜色不深,一点脏污落在上面都十分明显,而眼下,她裙摆的侧后方有一块暗红色的痕迹,十分刺目。 这是已经干涸的血渍。 谢晚凝微微一愣,很快想起这是陆子宴气急而吐的血,她唇瓣一张,正要说点什么,可尔晴已经领着几个丫鬟进来。 总归不是什么值得传颂的好事,她也歇了说起的心思。 再抬眼时,裴钰清已经挪开了目光,见她看过来,冲着她微微一笑,“去吧。” 谢晚凝:“……” 她蹙着眉,总觉得他神色有些不对。 可一身陆子宴所留下的气息,叫她浑身都不适,顾不上什么,直接站起身,入了浴房。 主卧浴房有两间,这几日两人已经有了默契,各用一间,谁也不用等谁。 可这次等她沐浴出来,裴钰清却跟她离开时一样,连坐姿都没变,一动不动。 听见脚步声,他才抬头看了过来,素来明亮温润的眼眸蒙上一层浅浅的阴霾。 两人目光对视几息,他站起身,一边拿过搭在屏风上的大氅,一边道:“我这些天会有些忙,未免影响到你休息,先搬去书房住段时日。” 谢晚凝一怔。 他们还是新婚,且他之前从来不曾提起会忙,怎么好端端的提出要搬去书房。 这般想着,见人已经准备出门,她急急将人喊住。 裴钰清身形微滞,顿足止步。 “你们都下去,”谢晚凝接过为自己绞发的帕子,对着尔晴道。 几个婢女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房门缓缓合拢。 屋内又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谢晚凝自梳妆镜前站起身,看向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道:“你转过来。” 女孩的声音暗含怒气,裴钰清心头轻叹,缓缓转身。 还是玉树临风的君子之姿,明俊的五官隐在烛光下更显温柔,谁见了不道一声良人如玉。 可谢晚凝瞧了却愈发恼怒。 “你什么意思?” 新婚就要同她分居,传了出去,她的脸往哪里放? 她嫁给他,可没打算再做一尊华贵的摆件。 那愤怒又委屈的质问,让裴钰清心尖更酸,他垂下眼,轻声道:“你今日受了惊,该早些歇息,等我忙完了庶务,再来看你。” 话音入耳,谢晚凝顿时就是一怒,“连夜搬去书房睡,是为了什么?” “你果真就是介意他将我掳了去对吧!” “还是真的怕跟陆子宴结仇?” “骗子!”她咬着牙瞪他。 对面的男人哑然失笑,“晚晚,我从来不曾骗你,答应你的事,也必然会做到。” 他竟然还在笑! 谢晚凝更是恼火,她紧抿着唇,道:“那你为什么要搬去书房睡,才成婚几日,你就将我撇下,是要叫旁人瞧我的笑话吗!” “你尽可放心,你是我的妻子,裴府上下没有人敢对你无理,”见小姑娘倔强的眸子都有些发红,裴钰清心口疼到发苦,他神色也确实透着苦意。 “晚晚,我是在给你留退路。” ……留退路。 谢晚凝胸口瞬间便涌起一股难言的闷疼,又酸又涩,还带着许许多多的委屈。 谁要他留退路!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忽然猛地将手里的玉梳朝他身上丢了过去。 “我需要你留什么退路,我用得着你留什么退路!”说着,她又拿起他送的玉佩也丢了过去,怒道:“你是傻的吗!” 裴钰清匆匆忙忙接住玉佩,还来不及出声,就听那个已经炸毛的小姑娘的控诉声。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给我留的退路是什么,陆子宴?”她声音满是怒意:“你这癖好确实少见,自己的妻子,却一个劲的想着她会琵琶另抱对吧?” 裴钰清神色无奈,“我只是搬去书房,你就这么委屈?” 他还以为她会满心欢喜的送他走。 “我不该委屈吗!”谢晚凝气到发笑,“嫁给你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我已经很委屈了,你还癖好古怪,时时刻刻做好我会丢下你,回到陆子宴身边的准备!” 她本来都告诉自己,这样也很好,他不能行事也没关系,那些她也不是很在意。 可他却愈发过分,总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做着她膈应的事。 他凭什么觉得,她一定会后悔,她一定会对陆子宴回心转意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她愤愤不平,满心恼怒,直到发现对面男人久不见出声,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都口不择言的说了些什么话。 满心的恼怒变成懊悔,谢晚凝恨不得给自己来两拳,哪有这样戳人家伤心事的。 好吧,她这番话,也确实让素来处变不惊的男人面上出现一瞬间的惊愕。 裴钰清人都呆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屋内陷入一种古怪的安静,谢晚凝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脸色,颇为别扭道:“我刚刚是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她也觉得自己越描越黑,语气懊恼道,“算了,你想搬去书房就搬吧,我不留你了。” 她真是混账啊,人家身体孱弱,不能……心里肯定比谁都难受。 现在娶了媳妇,日日和她朝夕相对…同床共枕… 只会不断提醒他这个扎心的事实。 她还说这样诛心的话,提醒他不能人道。 分居也好,没必要为了旁人的看法而非要两人躺一张床上。 她急于补救自己方才的混账话,颇为善解人意道:“你别想太多,我一点也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疾行几步走到面前的男人吓的止住了音。 谢晚凝呆愣的眨眨眼,某一瞬间还以为他恼羞成怒想揍她。 可裴钰清只是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 他身量比她高了一个头有余,微垂的眸子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仔细一看,那温俊的脸上不知何时竟染上了几分红晕。 “你…你为何会觉得我……”他顿了顿,抿唇道:“不能人道?” 白日里听见妻子同岳母的对话时,他就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会误以为他不行? 新婚之夜,是他犯了些错,叫她一时恼怒不愿让他碰触,后面的两天,他倒是有心亲近,只是她却又抱了床被子,两人理所应当般个睡个的。 他以为她为躲避陆子宴才仓促嫁给自己,并没有对他假戏真做的意思,再难受也不愿意勉强她。 可……却在三朝回门这日,听见了她的心声。 什么叫不能人道? 谢晚凝尴尬的要命,小声解释道:“那日早上,你跟娘在房里的谈话,我听了几句。” “……我并非故意偷听,只是……”她支支吾吾,再无方才怒气腾飞的模样。 裴钰清听的有些哭笑不得,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认真道:“我那样说,是不想叫娘给你压力,就算你我日后子嗣艰难,她也只会以为是我的问题。” 谢晚凝有些呆,她想起当日早膳时,长公主确实提了几嘴添丁一事,瞳孔慢慢放大。 所以,这人是宁愿在母亲面前暗示自己不举,都要给她解未来有可能的子嗣之难吗? 小姑娘一双好看的眸子瞪的溜圆,可爱的要命,裴钰清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抬手扣住她的肩,将人拢进怀里,唇顺势就落在了她的耳垂,一下一下的轻吻。 谢晚凝被亲的发痒,便偏头躲了躲,下一瞬又被他握住后颈阻止,温热的气息紧贴在她的耳畔。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晚晚这几日竟然如此委屈。”许是觉得有些好笑,他语气带着没有掩饰的笑意,一字一字传进谢晚凝的耳里,让她的脸瞬间爆红。 总算想起刚刚她一气之下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叫不能人道她已经很委屈了! 她……! 后颈处的大手缓缓捏了捏,裴钰清的唇从耳尖慢慢挪她下颌角,他喉结微微滚动,按捺住疯起的躁动,低声道了一句,“其实,我也很委屈。” “你为了摆脱陆子宴才仓促找人成婚,我以为……”他轻轻一叹,“我以为,你不愿意同我长久相守,心里一直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他也很委屈的。 费尽心思谋求回家的姑娘,就这么躺在身边,两人关系名正言顺,可他连一动都不敢动。 谢晚凝哪里听过他用这样委屈的调调说话,心都软成一片,不自觉就想解释两句,可唇才动了动,就被他垂首衔住。 比起第一次生涩到只会两片唇摩擦,如今的裴钰清吻技见长。 唇贴上来的瞬间,气息入侵的很是果断。 没有平时的慢条斯理,整个人急躁的很。 谢晚凝还未反应过来,唇就被堵住,手下意识就要将人推开,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又被他的吻全盘吞噬,只余呜咽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三两下就被亲了个晕晕乎乎,直到后背抵住床,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抱到榻上。 寝衣的衣带被挑开,裴钰清的手微微一顿,很快顺着衣襟朝里探,落在少女细嫩的腰间,缓缓摩挲了会儿,气息愈发粗重。 谢晚凝被吻的喘不上气,努力偏着头想躲开他的唇,却不得其法,手上的推拒就用力了些,又被身上的男人扣住手腕。 裴钰清贴着她的唇,声音温柔诱哄。 “晚晚乖,我现在赔你一个洞房花烛夜。” 说着,腰间的大手缓缓往上,谢晚凝一团浆糊的大脑终于醒过神来,死死摁住他的腕骨,“别!” 旖旎的气氛随着她这声低喊顿时烟消云散。 身上的男人动作僵住,谢晚凝忙不迭的想拢起自己的衣襟,可两人贴的太紧,她根本无从下手。 才试探性的动了动,腰间就是一紧,男人的大手忽然间的一掐,激起她一阵控制不住的颤栗。 “……别。”不知道是被亲红的,还是羞红的,总之她的脸已经红透,就连声音都细弱蚊吟。 “不是委屈?”裴钰清嗓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他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女孩的软腰,眼里全是未曾消散的欲念,“为什么不愿意?” 他垂下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低声重复:“我没有不行,你不用委屈,该给你的,我一样不少都给你,你为什么不愿意?” 素来温润的男人,此刻言语间是极其难得一见的侵略感。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谢晚凝十分不自在的别开眼,她本质上就是个你弱我便强的怂包,他羞赧生涩时,她还会大着胆子主动欺负欺负他,可这会儿她连同他对视都不敢。 ……更不会再觉得他不行。 他们贴的这样近,身体间的反应彼此都能感受得到,而他也并无遮挡的意思,她……早就感觉到了。 谢晚凝只万幸,他不曾听到陆子宴说的那句侮辱人的话,不然她简直难以想象场面得闹的多难看。 古怪的沉默没有多久,身上的男人这会儿耐心似乎不太足,等了会儿不见她说话,手顺着腰线就往上探。 谢晚凝阻止不及被他握了个正着,整个人顿时一僵。 浑身就跟煮熟的虾子般,红透了。 “你……”她嗓音微颤。 “我怎么?” 裴钰清不曾停下动作,只垂眸静静看着她,“晚晚,我在做我早该做的事。” 他要搬去书房,她不肯,指责他不能人道,所以两人没圆房。 这会儿,他已经身体力行的证明自己可以,箭在弦上她却又喊停。 其实,他的面色也红了一片,受欲念所扰喘息粗重,有汗自额间落下,直接落到谢晚凝唇上。 可这一幕…… 竟然让她想到了陆子宴。 不久前,那人将她抵在桌案,又癫又疯魔,眼泪成串的落在她唇上。 咸苦的味道,似乎还遗留在味蕾间…… 谢晚凝抿了抿唇,眼睫微微一颤。 裴钰清见身下姑娘的面上除了羞窘,并无厌恶之色,便俯身小心的亲了亲她的鼻尖。 缓缓动作起来。 男人指骨修长的手隔着小衣轻捻慢抚,谢晚凝也就低头扫了眼,心口便不自觉的狠狠一跳。 很快,裴钰清不再满足于隔着小衣抚弄,手顺着一角再度往里探。 略显粗粝的指腹直接贴合在肌肤上,触感来的真实,谢晚凝猛地回过神来。 “不行!”她再度急急阻止,手抵在他胸口推他,“你先下来,别压着我!” 裴钰清纹丝不动,就连手都不曾退出来,甚至还故意用力拢了拢,只把身下的姑娘揉的怒目圆瞪。 他面不改色的接着她的怒意,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行?” “我说不行就不行!” 裴钰清不置可否的扯扯唇,垂眸下的眸光以居高临下之态望向身下的人儿。 小姑娘脸色涨红,被他解开的寝衣已经散开在在两处肩胛,露出两片白嫩的锁骨,又薄又透亮,他稍微用点力,一手都能捏碎。 藕色的贴身小衣裹着少女颤巍巍的雪峰,此刻被他握在掌心。 手感很好,他视若珍宝,爱不释手,只想温柔的抚弄。 这是他的妻子,可在他被她撩拨到不能自已,即将失控的时候,她却能冷静叫停。 谢晚凝被他眼神惊了一跳,握住他腕子的手用了些力道,“真不行,你别逼我呀。” “给我一个理由,”裴钰清俯身抵住她的额,两人四目相对,鼻尖相触,呼吸也交缠在一起,他淡淡道:“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不逼你。” 男人俊挺的鼻骨上有汗珠,直接就顺着鼻尖滚落她的鼻子上,眉眼精致,眸底氲着一层薄薄的欲色,嗓音低哑,还带着些诱人的轻喘…… 这样极品的美色,落在任何姑娘眼里,都足以勾魂夺魄。 谢晚凝也不是这个例外,更别说现在他们身体还紧紧相贴。 ……这怎么顶得住。 她怔了一瞬,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有些怀疑这人在勾引自己。 并且勾引的很成功,若不是因为她胳膊那儿被陆子宴烙了个印记,她指不定就半推半就同他把房圆了。 他们本就是夫妻,若没有陆子宴闹的那一场,三天前就该有圆房了。 至于答应了陆子宴不让裴钰清亲她的事,在谢晚凝这儿根本没有任何约束。 对强盗的敷衍罢了,他还能指望她履约不成? 想七想八的思维被胸口的拨弄唤回,谢晚凝呼吸一滞,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身上男人似笑非笑道:“晚晚,你知道心爱的姑娘在自己怀里频频走神,是一件让男人多丧气的事吗?” “……没走神,”她握住他还在作乱的手,艰难开口,“我身体不舒服,圆房改日再说行么?” 裴钰清动作微顿,手缓缓抽了出来,蹙眉道:“哪里不舒服?” “担惊受怕两三个时辰,我……”谢晚凝一边急急合拢衣襟,一边飞快找理由,“我确实没心思圆房。” 虽然真实原因不是这个,但无论怎么样,她被陆子宴掳走两三个时辰的事,是真的。 担惊受怕也是真的。 她简直被陆子宴那疯子吓的魂不守舍,被前世的内情也震惊了肺腑。 想着,她推了推身上的人,“你快下来,别总压着我。” 裴钰清抿着唇静静的看她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信没信,但到底还是从她身上下去了。 谢晚凝把自己衣裳整理好后,就偏头去看他,见他手掌遮住眼帘,有些不自在道:“你尚未沐浴……” 裴钰清没说话,就连手都没动。 谢晚凝默了默,伸手想戳戳他的手肘来着,还没碰着人,就听他道:“别挨我。” 那声音难以言喻,总之透着几分燥意。 谢晚凝手僵了一僵,缓缓收回来,小声道:“你生气了?” 又是好一会儿的沉默。 “真生气了?就因为我……”谢晚凝顿了顿,也有些恼了,“你就想着这种事吗,我都说了我不舒服了。” 裴钰清几乎有些无奈了。 他道:“晚晚,你别太欺负人。” 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他可不是什么兔子。 是他伪装的太好吗? 什么时候她才能明白,陆子宴是狼不错,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谢晚凝被他这类似控诉的话听的微微一愣,还未有所反应,就听他问道:“你可知我多大了?” 这个她当然知道,她也瞬间明白了他的言中之意,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久不见人答话,裴钰清盖住眼帘的手终于舍得放下,被欲望染红的眼尾挑起睇了过来,很是坦诚道:“晚晚,我有些难受。”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谢晚凝眼睫颤了颤,面色羞红,还是死扛着没有说话。 直到手腕被他握着,慢慢朝下探。 “……不不不,”这回她反应的很快,还没碰着什么东西就已经忙不迭的抽回自己的手,舌头就跟被烫着了似得,飞快道:“别这样。” 裴钰清也是一顿。 她这样的反应,分明就是知道他想做什么,哪里像是什么也不懂的姑娘。 一瞬间,裙摆上的那块暗红自眼前闪过。 那些荒唐的揣测,也再次灌入脑海。 谢晚凝正羞窘的不行,就感觉肩膀上横现一只手,下一瞬,便被他拥入怀抱。 她吓了一跳,以为他还不肯罢休,牟足了劲想挣开,可他抱的死紧死紧。 “乖,我什么也不做,让我抱一下就好。” 谢晚凝:“……”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就能听出他嗓音有些哽咽,好似要哭了。 ……倒也不必如此吧。 只是怕被他瞧见她身上别的男人留的印子而不打算圆房,就委屈的要哭了? 还是又怕她不要他了? 她对着凶神恶煞的陆子宴,尚且威武不屈,富贵不淫,可对着这个又是害羞,又是委屈,这会儿又是要哭给她看的男人完全狠不下心。 哪怕他明明比她大得多。 谢晚凝想了想,抬手轻轻拍他的肩,谨慎道:“……你不会是要哭吧?” 男人闷不吭声,只是小心的蹭了蹭她的脖侧。 “……”谢晚凝沉默了。 ……真就这么难受? 踌躇半晌,她正打算是不是要体谅一下自己夫君,牺牲一二,肩上的脑袋却抬起来了。 眸底微微泛红,情绪却已经平复的裴钰清冲着她微微一笑,“吓着你了没?” 谢晚凝轻轻摇头,鼻头有些发酸,这人明明自己都不好受,还在努力安抚她。 裴钰清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笑道:“这样了,还不许我搬去书房吗?” 谢晚凝:“……” 连手都不愿去碰一下,却还要强留人家同居一室,确实难为人。 她静默几息,就听他又道:“最近确实忙,等我忙过这阵,等你许可了再搬回来好不好?” 最重要的还是‘等你许可’这四字。 两人都知道,一旦她许他搬回来,就是默认该圆房的意思。 谢晚凝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只是…… 她蹙眉道:“我不想同你离太远。” 成婚这几日,她对沛国公府布局已经有所了解,他的书房也在前院,离轩华院有段不短的距离,一旦他搬去书房居住,她见他一面都难。 她的话让裴钰清心生喜悦,便含笑望着她,“你要留我?” “……”谢晚凝一噎,道:“要不这样,轩华院本身也有一间书房,你收拾收拾,就住在里头怎么样?” “这样你忙的时候,我还能给你研墨添香,你也可以日日见着我,有利于培养咱们夫妻感情,可以一起赏月赏景,一同用膳,一起携手同游。” 她说的这样好,裴钰清听的眸光锃亮,被她那一句‘培养夫妻感情’搅得心头滚烫,简直都不想走了。 做什么要搬去书房,软玉温香在怀,她这样心软,只要他对症下药,多磨一磨,他们早晚会水到渠成走到那一步。 可已经说出了口,既然她愿意同他培养感情,那他也不急于一时。 不过今夜天色已晚,没有连夜搬去书房的道理,不然还真会叫底下的奴仆们以为他们起了别扭。 第二日睡醒,轩华院的那间小书房就被收拾起来,从这日开始,两人比邻而居,只是不同塌而眠。 对此事,裴钰清没有遮掩的意思,所以这消息不出两日就传入了端阳长公主的耳朵。 新婚夫妻,正是情浓之时,却分房而睡…… 长公主细眉微皱,看向前来禀告的心腹嬷嬷,问:“此消息在府里已经传扬开了?” 周嬷嬷轻轻摇头:“世子院里奴仆都规矩的很,只透了耳风给奴婢知晓,您看……” “能独独叫你知道,那是长卿没打算瞒着本宫,”端阳长公主思忖几息,道:“把这事儿摁牢了,别叫庾梳斋那边的人闻见味儿。” 裴家大房便住在庾梳斋。 真叫那对孤儿寡母知道她儿子身患隐疾,已然同新婚妻子分居,才消停了些的野心怕不得卷土重来。 周嬷嬷恭声应下,面上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成婚多日,连房都还没圆,就分居两室,子嗣上头可……您何不唤世子妃来……” “不可,”端阳长公主道:“他们小两口的日子,就让他们小两口自己解决,轩华院的事,本宫不便插手。” 自己儿子身子骨不中用,她这个做婆母的哪里来的底气给儿媳立规矩。 更别说提子嗣之事了。 好歹是侯府贵女,又不是出生小门小户的,任由你拿捏。 要端阳长公主说,谢家女儿能强吞下这委屈,那都是极其识大体的好姑娘了。 这般想着,她非但没有喊儿媳来敲打两句的心思,反倒吩咐左右开了库房,挑了几件称心如意的物件,送去了轩华院。 谢晚凝看着面前这件周嬷嬷赞不绝口的红珊瑚树,眸光炯炯有神,“好端端的,娘怎么想着给我这么些东西。” 周嬷嬷微微福身,笑道:“公主担忧您初嫁进府不甚习惯,派奴婢来告诉您,若您闲来无事,可去枫园寻她说说话。” 至于这些珍稀物件,当然是表达身为婆母对儿媳的满意和喜爱。 书案前的裴钰清唇角露出会心一笑,索性停下笔尖,转头将视线投在那弯着腰瞧稀罕的姑娘身上。 “晚晚,”他眸光温柔缱绻,轻声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谢晚凝回神瞧他,“什么?” 裴钰清笑意舒然,道:“爱屋及乌。” 话音一落,谢晚凝愣了一瞬,很快脸色微微涨红,含怒的瞪他一眼。 这会儿屋内还立着一众奴仆,就连枫园长公主那边的贴身嬷嬷还在,这人就当众说这样的情话。 两人打情骂俏之态落入周嬷嬷眼里,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第一百一十六章 瞧瞧。 这哪里像是新婚便起隔阂的夫妻,分明是蜜里调油,感情甚笃才对。 谢晚凝日子确实过的舒服。 甚至比起待嫁闺中之时,更是自由快活些。 没有兄长在旁边管束,有的是一个对她的要求千依百顺的裴钰清,轩华院内随她折腾。 两人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闲来无事,就去折腾吃食。 气温一日比一日冷,裴钰清也确实肉眼可见的忙碌了起来,时常在夜间有信件来,也要连夜阅览完毕,吩咐下去。 甚至好几次,连夜进宫同陛下商议要事。 他身子本就比旁人要弱些,这样的劳心劳力下,人眼看着就瘦了,谢晚凝正好也无事,便开始着手研究羹汤,时不时炖一盅温补的汤品送去书房。 除了汤品外,她还喜欢研究糕点。 天气太冷,除了出门赴过两次不好推拒的宴会外,谢晚凝基本上都窝在轩华院里猫冬。 又不用去公主婆母那儿晨昏定省,她愈发疲懒,时常到了日上三竿还不肯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裴钰清软着嗓音哄,可小姑娘又娇又媚的撒娇,他哪里狠得下心。 等到后来,她夜间不肯睡,白天起不来,已经影响到了正常作息,才开始重视起来。 也不管谢晚凝同不同意,裴钰清直接把自己的私产里的几间铺子,和农庄,酒庄都交给她打理。 端阳长公主那边,在他们成婚两月后,也开始对儿媳慢慢放出中馈权。 这样一来,谢晚凝再度忙了起来。 她开始兢兢业业的学着如何做好沛国公府的世子妃。 时间过的很快,她每日瞧瞧烹饪,做做女红,翻翻账本,打理府中人际关系。 管家的事她待字闺中时已经跟在郑氏身边学了几年,国公府人员虽复杂些,但也就是多费一些功夫罢了。 谢晚凝这个世子妃,上有婆母亲自教导,下有夫君关照体恤,不会有奴仆不长眼的来犯刁,吩咐下去的事,都办的尽善尽美。 裴家本身也传承百年,大事小事都有自己的章程,一切按照规矩来也就是了。 ………… 是夜,武原侯府。 陆子宴站在窗边,手掌撑着窗沿,目光落在黑影重重的庭院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 鸣风走到他身后,双手呈上一封书信,低声道:“世子,青州发来的密报。” 陆子宴回身,接过信件,直接拆开。 不知信中所书如何,他的神情毫无变化,将信纸递给鸣风,道:“现在去点齐一列人马,等明日一早我入宫,跟陛下领了这桩差事,下午随我出发青州。” “您的心疾…”鸣风一目十行看完信件,急道:“不过一桩贪污案,何须您亲临,交给属下去办也就是了。” 陆子宴道:“你可知青州刺史陈稳的背景?” 刺史为一洲的军政长官,执掌军事,手里有兵权。 若此案牵连到刺史,可不是说捉拿就能捉拿的。 况且…… “陈稳是建宁十三年的进士,是陈世忠的同乡,曾拜陈世忠为座师,”陆子宴道:“他若真牵连其中,背后必定有他恩师的影子,你们去了,大概得折在那儿。” 陈世忠是当朝三大阁老之一的陈阁老,入朝为官几十载,门生故旧遍布大汗,小半边朝廷都是他的人,而他的嫡孙女明年年初,就该嫁给大皇子为皇子正妃。 这是淑妃为儿子精挑细选许久,才选中的岳家,也会是未来大皇子一派最大的靠山。 前世,等陆子宴登基后,开始着手清算这些杂碎时,才知晓原来这年青州城地动拨去的赈灾银被当地官员贪污一案,竟然就有陈世忠的手臂。 当年这桩贪污案拖泥带水,牵连出了数十名官员,但陈世忠却安然隐居在幕后。 既然这个时间段正巧被他撞上,那他不顺手把这靠山挖了,也对不起重来一遭。 陈世忠若倒台,大皇子一派便跟蛇被斩断七寸没有两样,再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鸣风还欲说些什么,被陆子宴抬手打断。 他眼眸微掀,道:“那边最近有什么动向?” ‘裴家’已经成为禁忌词,一般用‘那边’代替。 鸣风心里暗自为自家主子鸣不平,嘴上却也不敢说谢晚凝的半句不是,只答道:“据探听到的消息,谢姑娘还是一人独居主卧,那人搬去书房两月,未曾搬回去。” 陆子宴眼眸低垂,遮掩了所有情绪,淡淡道:“继续盯着,我不在京的这段时日,她一旦遭遇危险,你可事急从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人给我护好了,明白么?” 鸣风躬身应诺。 若是平常,再严峻的任务到这儿也已经吩咐完了。 可这次,陆子宴却紧着嗓子,继续道:“重复一遍。” “……”鸣风单膝跪地,沉声道:“一旦谢姑娘遭遇不测,属下必不惜一切代价,护她周全。” 陆子宴道:“她若有意外,你提头来见。” 鸣风浑身骤然一僵。 “记好了,”陆子宴拍了拍下属僵硬的肩,道:“没有她……你主子我大概也活不了太久。” 鸣风震在当场,心脏都快停了。 他们几个心腹对谢晚凝这个‘前准主母’背弃自家主子,仓促另嫁他人的事,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十分有意见。 尤其陆子宴还因此患上了心疾,被她气的吐血三升,更是对她气恨难消。 就算受命暗中保护她,可一旦真等人遇上危险,会不会抱着管她去死的想法,只有自己知道。 “起来吧,”陆子宴目光扫过他,道:“刘氏是不是该生产了?” 鸣风依言起身,道:“稳婆前日来报,说是就这几日了。” 陆子宴点头,淡淡道:“孩子生下后,无需等我回来,直接将刘氏发落军营。” 女人入军营…… 鸣风又是一惊。 他家主子虽杀性不小,但对老弱妇孺从来不曾赶尽杀绝,更遑论将一位才为陆家诞下子嗣的女人,发落军营。 这简直到了恨之入骨的程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可这都还不够,陆子宴又补充道:“别叫她没几日就被玩死了,让她最少活五年。” 不是缺男人吗,不是懂挑拨吗,他让她伺候男人伺候个够。 鸣风心里万分纳闷,为何主子就对一个妇人如此痛恨,可这会儿陆子宴周身寒气深重,他不敢多问,只能拱手称是。 ………… 裴府一月一次的家宴就在眼前,这是谢晚凝第一次独自操办府上家宴,十分上心。 虽是家宴,但也得大气些,又不可过于奢靡,寒酸了更是不行,不得被另外几房指摘她小家子气吗。 乐姬、舞姬也得安排上,若不是裴钰清阻止,她指不定还要安排戏班子,摆上戏台来热闹热闹。 这日,她将一系列已经妥当的章程都记在册子上,又拿了菜谱,急匆匆的去了枫园,准备问问婆母的意见。 端阳长公主午憩醒来,正在梳洗,听说儿媳来了,微微有些讶异。 毕竟成婚后,她免了这位儿媳晨昏定省的一应礼节,是以,每次她来,都是小两口一起,来向他们老两口请安。 一人独自来枫园,确实罕见。 等端阳长公主进了内厅,谢晚凝便迎了上来,恭敬福身,语带歉意道:“见过母亲,可是叨扰您休息了?” “不曾打扰,你来的正正好,”端阳长公主笑着拉她坐下,道:“可是有事?” 谢晚凝是个利落的性子,张口便将来意述出。 端阳长公主接过她手里的册子,细细看过后,点头道:“你母亲将你教的极好,办事妥帖,并无错漏之处。” “哪有,”谢晚凝眉眼弯弯,笑道:“都是娘宽柔,即便我有哪里不好,您也不肯说我的不对。” 瞧她被夸了一句,便笑意盈盈的小姑娘模样,端阳长公主心头不禁一软,“你本就很好,府中的杂事,你料理的井井有条,这些日子我都瞧在眼里。” 说起来,她这儿媳比她女儿还要小上一岁呢。 可不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吗。 还是个眉目如画,笑意嫣然,好看到叫人惊艳的姑娘。 端阳长公主瞧着她清丽的面容,不知不觉也生出几分不忍。 “晚晚,长卿对你可好?” 这是谢晚凝第一次,聊婆媳之间的贴心话,不由得有些愣神。 端阳长公主心中暗叹,这样一位花骨朵般年纪的姑娘,才成婚就同夫君分房而居…… 她虽是生来尊贵的嫡长公主,也是裴长卿的亲娘,却也泛起细微的不忍。 “你放心,”端阳长公主拍了拍谢晚凝的手背,抚慰道:“你的委屈为娘都知道,也已经请御医看诊过了,都道并无太大的妨碍,想必……” 她顿了顿,道:“你且耐心等等,总有好起来的时候。” 谢晚凝:“……” 她总算听明白婆母的意思了,当即只觉得有些难为情。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她的夫君行不行吗? 两月来,他们比邻而居,虽不曾同床共枕,但那人最爱亲她。 吻起人来时,又凶又急,还不分场合,只要是无人之处,不管是内室,还是书房,更甚者在赏景亭,花田,这样的地方,他都曾控制不住动嘴。 总之,他再也不是她那个印象里,那个羞赧生涩的郎君。 到现在还没圆房,那是最后一层窗户纸尚未捅破。 谢晚凝出于姑娘家的矜持,无论如何也不肯主动叫他搬回来睡,而裴钰清觉得自己提起此事,有勉强她的嫌疑在,所以谁也没有主动走出那一步。 这会儿听见婆母说起这个话题,谢晚凝不止难为情,她甚至一个头两个大。 她不太能藏住心事,面上不由就露出几分难色。 端阳长公主见状,便笑着转移了话题。 她道:“说来近日听闻一桩事,不知晚晚可曾听说?” 谢晚凝摇头:“我有些日子没有出府了。” “日子倒也不算近,”端阳长公主笑道:“大概半月前,武原侯府本已经绝脉的二房有子嗣了。” “……”谢晚凝怔了一瞬。 “是那个被陆家世子养在外头的女人,生了个儿子,这会儿已经回陆家了。” 她嗤了声,道:“说来,庶长子出生,他这个当爹的却不在,没两月就要到年关了,他丢下一家子的寡妇,和临产的外室,专门跑去了青州,说是查一桩案子。” 端阳长公主说这番话,多少有些叫儿媳定下心,‘为你夜闯新房的前未婚夫,已经有了庶长子,你就安心在我家过吧’,的意思在。 另外还意有所指的批评了一番,陆子宴未婚便纵容庶长子出生,显而易见对这位外室的看重,还是头一次当爹,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丢下即将临盆的女人,离开了京城。 足以见其有多狠心绝情。 总之,绝非良人。 谢晚凝听得出这些意思,可这会儿她却没想其他的。 只暗道自己日子过的太快活,不知不觉刘曼柔的孩子竟已经出生,她都没有想过。 还有,原来陆子宴这会儿不在京城,她也不知道。 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日没有见,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没想到再次听闻,却是在自己婆母口中。 前世,那人不曾去过青州城,也不曾在这个时间段去查案子。 想也想得到,必然是占了先知的便宜,要去搞什么名堂。 这桩案子必然牵扯到了朝中某个挡他路的官员…… 她对朝堂布局不曾了解,思绪也止步于此。 但谢晚凝知道,陆子宴想重新登顶,目前最大的对手是大皇子。 她不愿意陆子宴登顶,更不愿大皇子坐上那个位置。 毕竟,前世,她就是死于大皇子和淑妃之手。 他们一个是她的表哥,一个是她的姑母,结果为了对付陆子宴,毫不犹豫害她性命。 陆子宴演的连她都被骗了过去,他们又是从何得知她才是他的心上人? 这个问题才出现,脑子里自动就闪过一张脸。 也是,还能有谁,无非就是陆夕瑶了。 只是他们凭什么认为,她死了,就能让陆子宴大受打击到连太子之位都不争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谢晚凝越想越心烦,连日里的好心情在听见陆子宴这个名字后消失殆尽。 回到轩华院,连账目也懒得查,索性翻起闲书来转移思绪。 不知不觉间,外头的天色暗了下来,裴钰清进屋就瞧见小姑娘斜倚在美人榻,随手翻着书的姿态。 听见他的脚步声,谢晚凝懒懒的抬了眼,复又垂下。 这模样叫裴钰清眉梢微挑,几步走进端详了她几息,忽然笑道:“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晚晚不高兴了?” 成婚后没多久,他便领了个明面上的官职,这会儿又才从宫里回来,一身朱色官袍未换下,将他整个人衬的愈发丰神秀逸。 他拿过她手中的书卷,笑道:“有什么烦心事尽可说与为夫听,我都给你解决了。” 谢晚凝想了想,坐直身体,又伸手拉着他也坐到自己身边,道:“你近来是不是同大皇子走的很近?” 裴钰清眼中闪过诧异,显然没想到不爱关注朝政的姑娘会问起这个问题。 他轻咳了声,道:“大皇子仁厚贤良之名广传,近日我同他交集多了些,发现此人八面玲珑,言之有物,说起外族之祸,北边的旱灾,南边的地乱,均头头是道,并非纸上谈兵,对民生之计,开荒屯兵,也都有自己的观点,加上他是你嫡亲姑母所出,我既同你成婚,论情论理,支持他也是应当。” 言罢,见她神情异样,又正色道:“晚晚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谢晚凝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 也觉得论情论理,以裴家和谢家如今的立场,好像除了大皇子,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皇帝年迈,几位皇子皆已成年,太子之位却空悬,夺嫡之争近在眼前。 而大皇子是谢家嫡亲外孙,从小喊谢书舅舅的,他上位,谢家就是皇帝的外家,便是谢家无此意,别人也只会将他划分进大皇子阵营。 倒是裴家这边,有端阳长公主在,根本没必要掺合进夺嫡之争,无论哪位皇子上位,她都是嫡亲姑母,但谁让裴钰清知道陆子宴是先皇后嫡子,又为了她将人得罪了个彻底。 总之,不管怎么样,大皇子都是最好的人选。 “晚晚,我并非为一己之私,而轻易站队,” 裴钰清道:“我考量过,大皇子是一个有胸有谋略的人,大汗如今内忧外患,早已元气大伤,我不知他若上位是否有能力扶大厦之将倾,但我会尽自己所能助他扫除陈弊,治理山河。” 谢晚凝怔了许久,“原来长卿哥哥你,还有这样一个家国梦?” “晚晚,”裴钰清眸光深邃的望着她,笑道:“乱世将起,这天下从不缺有报复的有志之士,出现在京城的每一位仕子都有安邦治国的梦,我也不例外。” 手书锦绣文章,剑挑万里山河。 踏平外族,震慑敌寇,将大汗两百年国祚绵延下去,是每一位有志之士心里的梦。 谢晚凝不再说话,比起家国天下的稳定,她上辈子的惨死似乎也算不了什么。 她无法说出,我不喜欢大皇子,你换一个人辅佐的话来。 不止是他,还有她的阿爹,她的兄长,都会站在大皇子这边,而她要做的就是忘掉那些这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至少别去干扰他们。 至于陆子宴…… 上辈子陆子宴也有这样的抱负,他总是很忙,忙到连来后院的时间都很少,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不在京城,就算在京城的日子,也几乎天天住在书院。 每次到韶光院都是奔着那档子事来…… 谢晚凝定了定神,道:“该用膳了。” 说着,她站起身欲往前厅去,尚未抬步,手腕就被握住。 “晚晚,你不要担心其他。”裴钰清认真看她一眼,道:“我是男人,是一个合格的政客,我每一道决策都有自己的考量,不是专门为了你,你不要将一切都背负到自己身上。” 他以为她在担心,谢裴两家若无法扶大皇子上位,被陆子宴夺了天下,会遭受疯狂的报复,微微笑了起来,“别怕好吗?” 谢晚凝脚步一顿,尚未答话,就被他低头吻了吻唇瓣,拉着手去了偏厅用膳。 ………… 很快到了家宴这日,裴叔睿那三位已经分出去各立门户的庶出弟弟也带着家人回来。 宴分男女,谢晚凝在女眷这边入席,直接坐在了端阳长公主的下首位置,她的另外一边则是多日未曾见过的平宁郡主。 嫁进裴家后,平宁郡主一开始还时常来寻她玩儿,后来不知是受公主指点,不许她总来打扰兄嫂,还是见自家兄长没个好脸色,总之就来的少了。 这会儿见着面,谢晚凝便打量了她一眼。 一袭烟粉色襦裙,发上簪了一支别致的珍珠步摇,极其清丽的颜色,乍一看竟然也能瞧见淑雅娴静之感。 较之从前,像是稳重了不少。 谢晚凝不禁有些诧异,只是这儿人多,也不好多问。 席间热闹的很,众人笑语晏晏的说着话。 只有站在大房夫人赵氏身后为主子布菜的罗妈妈,视线却总是不自觉的落在谢晚凝的面上。 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借着布菜的功夫,她凑近赵氏耳边低声耳语几句,赵氏闻言面露惊色,又强行按捺住。 忍了又忍,眼神却还是忍不住频频朝那边扫。 谢晚凝感官还算敏锐,隐约察觉到这对主仆的打量,眉头微微蹙起,视线也看了过去。 正巧同赵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赵氏笑道:“算算日子,长卿媳妇入府已快三月,……肚子是不是也该传好消息了?” 话音刚落,花厅顿时一静。 赵氏浑然不觉,继续道:“在长卿这个年纪,他兄长膝下孩子都有了五个,你们也该抓抓紧,趁着新婚燕尔,来个双喜临门。” 比起裴钰清二十有七却还没给二房造出一根孙苗苗,长房遗腹子裴世齐而立之年,膝下已经有四子三女,长女比安宁郡主小不过两岁,就连长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家房下子孙繁茂,让赵氏面上有光,哪怕在公主妯娌面前,她的腰板都要挺的更直些。 眼下听了她这话,谢晚凝瞬间就明白过来。 赵氏定然也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知道自己尚未圆房的事。 她心里如何想的虽无人能知,只是看那迫不及待开始旁敲侧击的打探,也能推测出一二。 好在谢晚凝颇有底气,听了这话也并不心虚,随口敷衍道:“多谢伯娘挂念,只是子嗣的事都是上天注定的,顺其自然即可,急是急不来的。” 赵氏面上笑意未变,手却激动的都隐隐发颤。 无论她说什么,全当她在嘴硬。 成婚三月有余,瞧着夫妻感情甚好,可她这侄媳却还是完璧之身…… 赵氏心里本来就没有灭掉的念头,几乎是瞬间便卷土重来,名为希冀的火苗越烧越盛,都要从眼里冒出来。 跟这个妯娌打了几十年交道,端阳长公主不过瞥了一眼,就看出对方心里所想,她淡淡一笑,只当自己看了个乐子。 她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就算这辈子无缘抱到自己的亲孙子,国公府的爵位,也不会轮到日日盼着她儿子绝后的长房一脉继承。 席间推杯换盏,大人们聊的正酣,以平宁郡主为首的姑娘家可就坐不住了,同堂姐妹们一起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玩起了游戏。 端阳长公主看着女儿欢脱的模样,笑着对儿媳道:“你也跟她们一块儿去玩吧,无需在这儿陪着。” 谢晚凝从善如流的起身告辞。 她坐在众多夫人间,确实有些不自在。 庭院外。 几个叔父家的子孙都不少,大家都是同根同源,又难得聚在一起,这会儿已经热闹成一团。 姑娘家组了个投壶局,谢晚凝自诩已经出嫁是个大人,也没有参与进去的意思,就这么倚在栏杆上静静的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小姑娘,面上不自觉也露出笑意。 身旁忽然出现一道身影,谢晚凝侧头瞧了眼,一名年方二八,容色端丽的姑娘正笑着看向自己。 “叔母不去玩上一把?” 是裴家大房的长孙女裴琳。 被同龄人唤作叔母,哪怕已经成婚三月,谢晚凝也还是不习惯。 她面上不显,只淡定颔首,十分端庄道:“这是你们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此话说罢,她本懒得再去看对方的表情,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男人的笑声。 谢晚凝跟裴琳一起回过头。 只见几名游园的公子哥不知何时到了后头,距离这边相隔不过一道长廊,为首那位发笑的男子,俊眉修目,风姿不俗,见她望来,面上神情微微一凝后,笑意愈浓。 谢晚凝眉头微蹙,裴家那些子侄她记不太清,但当朝二皇子她还是认得的。 只是,今日裴家家宴,二皇子来做什么。 来拜见他的姑母吗? 心里想着,身体已经快速反应过来,福身道:“见过二皇子。” “不必多礼。”二皇子顿了顿,笑道:“……表嫂。” “……” 谢晚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表嫂这个称呼确实没错,但被这个风流浪荡的皇子唤出来,她总感觉带着些玩味。 气氛正有些凝滞间,一旁的裴琳看向另外一个方向,道:“二叔他们来了。” 二叔…… 谢晚凝转头,一抬眼,入目就是那位长身玉立,清风朗月般的男子。 她愣了几瞬,旋即眼神一亮,毫不掩饰的笑意在唇边绽放。 有风吹拂她的衣裙,盈盈一握的束腰宫绦也随风摆动,容色惊人的姑娘就这么偏着头冲着来人笑,根本不知道自己美的有多让人犯罪。 裴钰清呼吸都停了一瞬,待走到近前,就握了她的手,十指相触的刹那,他眉头皱起,“怎么没捧个暖炉出来。” 谢晚凝将手塞进他的掌心,仰着头朝他笑:“我不冷的。” 跟方才的冷淡如霜相比,她这会儿真是又娇又俏,就连裴琳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二皇子脸上的笑意彻底凝住,顿了几息,才缓缓笑道:“果然还得是新婚夫妻感情好,瞧瞧表兄如今真跟变了个人也没差。” 之前的裴钰清,别说握着姑娘家的手笑的如沐春风了,那性子淡的看都不爱多看人一眼。 无论男女。 并且因为身体缘故,连出席宴会都很少,一整个隐居状态,神秘的很。 裴钰清被调侃,也没有半分不适,只低头看着面前的姑娘,眉眼间满是温柔。 被这样看着,谢晚凝难免有些甜蜜,心里就像有一口温泉,咕噜咕噜往外冒着甜水泡泡。 二皇子并未久留,交谈几句后,便去花厅跟端阳长公主请安,很快告辞离去。 家宴也接近尾声,谢晚凝将一切打点好,就跟着裴钰清一起回了轩华院。 天气寒凉,但谢晚凝有赏景的兴致,没有坐轿辇,而是拉着夫君一同走路,顺带看看园中风景。 路上,她好奇道:“二皇子怎么来了?” 裴钰清半点不瞒她,直接解惑道:“大概是得知了擎天卫在我手里,按捺不住想探听事实。” 擎天卫这样的机构,从成立起就是大汗的耳目,历任首领无一不是名震朝野的权臣。 而这些年,擎天卫的名号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很多官员们都默认,擎天卫已经败落,成为皇帝的弃子,再难起旧时风光。 二皇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擎天卫在裴钰清手里的消息,惊疑不定之下,忍不住前来试探也挺正常。 谢晚凝这般想着,就不再说话。 两人并肩携手走了一段路,直到远远能瞧见轩华院的院门时,裴钰清轻轻开口道:“日后,你记着离二皇子远些。” “此话怎讲,”谢晚凝一愣,道:“我本来也同他不相熟呀。” 她以为这人是醋劲又犯了,不曾想他却道:“二皇子纵性妄为,私德有亏。” 谢晚凝极为认同:“二皇子浪荡成性,他府里莺莺燕燕成群,我在闺阁中亦早有所闻。” “不止如此,他还有一不为人知的癖好,”裴钰清止住脚步,拉过她的肩,有些难以启齿道:“他的皇子府,常有已婚妇人来往,……还有几位未婚贵女。” 第一百二十章 江南,青州城。 陆子宴这一次来青州是奉旨查案,过了明路的,是以,他的行踪没有丝毫隐蔽。 这杀神降临,还是以钦差的身份来此,青州官场自然是人心惶惶,若身正那自然不怕影子歪,但人在官场混,谁敢说自己一点污垢都不染。 总之,都希望早些了结案子,送走这尊大佛。 自他来青州的第一日期,当地官员便闻风而动,殷勤相迎,小意接待。 而陆子宴这边,同以往动辄喊打喊杀不同,这回他斯文的多,至少明面上还是很给青州城各路官员脸面。 面对各方邀约,他虽不是来者不拒,却也没有冷若冰霜到不给丝毫情面的意思,三不五时的赴场酒宴,几月下来,竟然同青州城里数得出名字的几位大官都混了个面子情。 至于暗地里如何,谁也不清楚,更没有人会天真的掉以轻心。 毕竟陆子宴幕僚众多,家臣无数,有的是人可以调遣,没谁能摸得清他的底,才出仕两年,死在他手下的高官大臣就不下两手之数,杀神的名号有此而来。 眼下已近年关,陆子宴来青州已经快三月,这座四季如春的南方郡城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间段,阴寒之气入骨。 可室内几扇窗扉皆洞开,陆子宴端坐于书案旁,手持印玺,正往一封书信上盖下私印。 外间有脚步声响起,鸣剑拿着一张烫金请帖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世子,这是陈稳送来的请帖,邀您今夜去广月楼一聚,道是为您践行。” 明日是他们启程回京的日子,这桩赈灾银贪污案,在明面上也已经了结,落马的官员足足抓了十几个,已是能惊动朝野的大案。 陆子宴拿回京交差,也足够记上一功。 算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现在这尊杀神要走,作为刺史的陈稳,自然是欢天喜地的相送。 陆子宴动作未停,印章落下后,晾干笔墨将信纸折叠起来,道:“传回京城。” 鸣剑接过,恭声应诺,又忧虑道:“今夜的广月楼之行,您去吗?” “为何不去,”陆子宴道:“放心,就算陈稳已经有所怀疑,但不到确定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他是不敢对我出手的。” 一旦对他动手,能不能留下他都不好说,即便真让他折在这儿,事也只会越闹越大。 大汗王朝虽有日暮西山之兆,但平这点内患不跟玩儿似的。 ………… 江南富庶,就算年初才经历了一场地乱,灾民无数,但苦也是苦底层老百姓,朱门大户们照样歌舞升平,花天酒地。 青州城烟花之地遍布,而广月楼则是城里最大的花楼。 陆子宴踏着月色来赴宴,才一露面,便被等候已久的两名属官迎进了二楼。 比起北地,南方的姑娘更为妖娆多姿,各色美人应有尽有,而今夜,为了给陆子宴践行,整个青州城数得出名字的绝色佳人几乎齐聚在此,侍奉这些官老爷们。 陆子宴入席后,陈刺史双掌一拍,有十数名身姿曼妙,体态轻盈的舞姬,入场献舞。 其中领头的舞姬衣着华丽舞裙,蒙了一层薄纱遮面,纤纤柳腰轻摆,除了胸前的曲线随着舞姿若有似无的隐现外,并无其他暴露之处。 跟旁边只着轻纱蔽体的舞姬们比起来,更显不同。 一曲奏罢,随着乐声停止,领头的舞姬额间透着薄汗,款款拜倒在陆子宴面前,纤手取下别于耳侧的薄纱,露出一张容色惊人的俏脸,语带喘息道:“曦儿拜见陆大人。” 吐气如兰,声如黄莺,姿态妩媚俏丽,又没有见惯风月的风尘气,不似烟花之地的妓,倒似谁家后院娇养的女郎。 陆子宴持握酒杯的手一顿,缓缓放下,那女子十分有眼色,轻抬莲臂,拿过酒壶为他斟满酒,又双手高举酒杯,轻启红唇道:“曦儿身在闺阁也久闻陆大人之名,今日有幸得见,敬陆大人一杯。” 舞服袖口宽大,她举杯高过头顶,两截雪腻的手臂便露了出来,右手肘内侧一点朱痣在白皙的肌肤上尤为显眼。 陆子宴目光不经意间扫到,眉头微微一挑,就听一旁的东道主刺史陈大人道:“家中小女仰慕陆大人已久,今日非闹着要来,大人若不嫌弃……” “哦?”陆子宴似有些惊诧,“竟是陈大人家的千金?” “不错,”陈大人抚须笑道:“说来小女生母同大人您也算有些渊源,不如让她自己同您说说。” 陆子宴无可无不可的颔首。 陈曦儿举着发酸的手,柔声道:“曦儿生母出自曲城侯府,乃宣平侯夫人之妹。” 陆子宴轻敲桌案的指腹微顿。 曲城侯府的姑娘所生的女儿,论辈分,这是郑氏的外甥女,晚晚的表姐妹。 怎么会来这样的地方献舞。 不过一转念,他又想起陈稳后院确实有一妾出自曲城侯府,只是由于其生母身份过于低贱,连族谱都没入,郑家是不认这个女儿的。 没想到入了陈稳的后宅,诞下一女,女儿又被拿来送人。 陆子宴见过不少给他献女儿的,在这样的场合却还是第一次。 他唇角微晒,总算垂眸认真看了拜倒在地的姑娘一眼,不过一眼,眸光却霎时间顿住。 陈稳见状,笑道:“陆大人可是觉得似曾相识?外甥女似姨母,倒也不算罕见。” 外甥女似姨母不罕见,谢晚凝这个女儿长得像母亲就更不罕见了。 如此算下来,席间反应快些的,已经品过味儿来了。 原来陈大人家的庶女,同这位杀神的前未婚妻长得相似。 如此,才有了这一出花楼献女的桥段。 隔了几月时间,陆子宴披星戴月赶回京,夜闯婚房,挽求未婚妻的事,已经传遍大汗各地。 谁不知道,他的求而不得。 这感情好,直接就对症入药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这边。 陆子宴唇边的笑意已经消失,面无表情道:“抬头。” 他语气低沉,陈曦儿娇躯一颤,缓缓将脸抬起。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陆子宴盯着看了几息,忽然探手接过那杯被女子端举着的酒,仰头饮尽。 鸦雀无声的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陈稳更是眼露精光,笑着对女儿道:“既得陆大人看中,日后便跟在大人身边,切记好生伺候。” “慢,”陆子宴抬手,道:“陆某没有纳妾之意。” 此话一出,陈稳眉头微皱,旋即又赶忙笑道:“陆大人尚未娶妻,确实不宜先纳妾,小女能伺候大人是她的福分,便是为奴为婢也是好的。” 就算是庶女,那也是堂堂三品大员的庶女,献给他做妾都不用,直接是为奴为婢,姿态低到这样的程度,再拒绝都显得不近人情了。 陆子宴又看了那脸色已经发白的姑娘一眼,默认了。 后半场酒宴,陈曦儿坐到了他的身侧,每每为他斟酒时,几次欲将身子贴过去,都被他周身冷淡的气势劝退。 直到酒宴结束,陆子宴都没有再正眼瞧她。 不过离席时,倒是将人带走了。 马车上。 看着合着双眼靠在车壁,俨然已经有些薄醉的男人,陈曦儿双膝跪地,没有席间妩媚多姿之态,语带哽咽道:“多谢陆大人相救。” 陆子宴缓缓睁眼,半点不感兴趣她的经历,问也没问‘相救’二字从何说起,只蹙眉道:“闭嘴。” 陈曦儿浑身一颤,不敢再言,没有被唤起,还只能维持僵硬的跪姿,跪在原地。 等到下车时,已经膝盖酸软,走路都不稳,叫人看了,还以为车上发生了什么只可意会之事。 鸣剑瞧在眼里,也以为两人已经成事,心里有些暗喜。 他早看出主子对谢家姑娘的执念,如今肯将视线投注道其他女人身上,哪怕是替身,也是一件大喜事。 于是,等陆子宴沐浴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衣着轻纱,酥胸半露的女人躺在他的榻上。 他脚步顿住,眼神骤然冰冷,猛地抄起一把玉壶砸向房门。 “给我滚进来!” 房门被推开,鸣剑走进,瞧见榻上娇躯半露的女人,急急垂下头,不敢多看。 陆子宴气笑了,“你安排的?” “……是。”鸣剑总算知道自己办错事了,他羞愧的低头,“属下这就去领罚。” “等等,”陆子宴指了指床榻,道:“赏你了。” “不!”一直缩在榻上的女子急急出声,“曦儿是您的人。” 陆子宴理也不理,对傻了眼的鸣剑道:“不是让你娶,先上了,后面我还有用。” 说罢,他抬步朝门口走,身后传来一道闷声,是卷着被子滚落在地的声音。 陈曦儿哭道:“求您看在表姐的情面上,不要这般折辱人。” 表姐…… 陆子宴眸色一冷,缓缓蹲下身,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垂眸看了眼,道:“谁跟你说,你跟她像的?” “……是姨娘。”陈曦儿眼神微闪:“曦儿幼年在京城时,曾同表姐见过几面,求您看在她的……” 下颌猛然而起的疼痛,让她说不下去。 “不要再提她。”陆子宴松了指尖,站起身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哪来的回哪去,要么生死皆由我命。” 陈曦儿道:“曦儿是您的人,生死本就由您处置。” 陆子宴嗤笑了声,偏头看向鸣剑,“要吗?” 鸣剑急急摇头。 开玩笑,这女人长的跟谢姑娘这样像,他敢上才怪。 “行,”陆子宴垂眸看向跪伏在地的女人,淡淡道:“记好了,你永远不会是我的人,再让我听见这话,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陈曦儿再也没有半分侥幸,急急磕头,“是,曦儿知道了。” 鸣剑将人带了出去。 但女子身上的脂粉气在室内久久不散,陆子宴看了眼被躺过的床榻,转身离去。 庭院外,月亮高悬于空,清冷的光芒一如往常洒向人间。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本要去书房的脚步停住,陆子宴立于连廊上,怔怔的望着月色。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微微动了动脖颈,道:“你说,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 “……”鸣剑静默了会,道:“大抵是睡了吧。” 也不看看什么时间了,就算没睡,那也是准备睡了。 心酸于自家主子的求而不得,鸣剑宽慰道:“您放心,谢姑娘并未同那人同居一室。” 放心…… 陆子宴几乎想笑。 他能放什么心? 见不到人的每一天,每一夜,他都不曾安心。 担心这些天她同那病秧子相处,是否处出了更多的感情。 担心她将自己彻底抛之脑后。 担心…她有没有遵守承诺,不让那病秧子亲近… 还担心那病秧子万一又行了该怎么办? 还好,青州城一切已经妥当,明日他就能启程回京。 不知他离京的三月时间里,那狠心的姑娘,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起过他。 “那位陈姑娘,要随咱们回京吗?”鸣剑忽然出声。 陆子宴嗯了声,淡淡道:“今日之事,再有下次,你自己看着办。” “……”鸣剑欲言又止。 他是真的很想提醒,上一次,他们带回个姑娘,您可是连未婚妻都丢了。 这一次,既然没看上,带回去是打算做什么? ………… 被惦记的谢晚凝这会儿确实没睡。 她坐在榻上,捧着几张信纸,目光落在上面,一会儿惊的瞪大眼,一会儿蹙眉,看的津津有味。 白日听裴钰清说二皇子私德有亏,她还没当回事。 直到看见这封信,才惊觉私德有亏意味着什么。 浪荡成性,妻妾成群,都只能算风流。 信上所写的二皇子,最喜的是已婚妇人,其次是待字闺中的少女。 这些妇人大多是畏惧他权势的平民良家子,少数是被他诱奸的高门贵妇,叫他得了手,惶惶不安中,只能任由摆布。 而少女就更是能叫人震了眼球。 光是写出来的名字,就有好几个是谢晚凝相识的姑娘,而她能相识的,无一不是京城贵女。 她们的身份,就算做不了皇子正妃,起码一个侧妃之位还是有的,可每个皇子只能有两个侧妃…… 这也不够分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谢晚凝咋舌于二皇子的胡作非为,又想到白日里他那句黏腻的‘表嫂’,浑身后知后觉冒起一身鸡皮疙瘩。 心里打定主意日后见他要绕道走。 这是一个会诱奸妇人的渣宰,京中高门贵妇里就有不止一个被他玷污过。 而此事还没有几个人知道。 第二日睡醒,裴钰清来唤她起床时,谢晚凝憋了一晚上的话忍不住问了出来:“二皇子的事,圣上知晓吗?” 裴钰清嗯了声,道:“这是皇室丑闻,不宜宣扬出去,圣上警告过他,这段时日他收敛了许多。” 不过本性难移,谁知道圣上的一次警告,能让他收敛多久。 皇上一共四个皇子,每一位都宝贝的很,只要不是谋朝篡位的罪责,玩几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哪怕是高门妇人,遇上这样的事,为了名声也只会死死的瞒着,比谁都怕事情传扬出去。 裴钰清会知道,那是因为他有擎天卫。 管中窥豹,谢晚凝有些体会到,他的权利有多大了。 几乎整个大汗的信息网,被他一手掌控。 不管是皇室,还是大臣家的阴私隐秘,他几乎全部知晓。 “长卿哥哥,”谢晚凝伸手抱住他的腰,“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我也是凡夫,当然有我不知道的事。” 裴钰清手握住她的肩,眉头微微扬起,俊逸的面容诞出一抹笑,道:“比如,我不知道晚晚你究竟要赖床赖何时。” 再比如,他不知道这几月下来,她究竟有没有更喜欢他一些。 …………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更冷,依照谢晚凝的想法,就该窝在院子里,哪里也不去最好。 但每年的年关,各家夫人们却是最忙的日子。 忙着宴客,忙着核算一年的账目,忙着采买银炭、棉布,和府里隔房主子和下人们的冬衣,还要给府里的奴仆们分发例钱,一年下来该赏该罚都要有个处置。 只有做主子将底下人的能力看在眼里,并赏罚分明,这样奴仆们来年办差才会更上心。 若有错无罚,有功无赏,就是再高门大户,也会养出疲懒的刁奴。 而谢晚凝今年从闺阁姑娘,成为了已婚妇人,还是执掌了国公府半数中馈的夫人。 所以,她也更忙了起来。 这样的忙碌,一直到进了腊月才算缓了口气。 临近年关,各家都开始宴客。 远些的亲戚不去也就罢了,可曲城侯府这样的嫡亲外祖家,她大婚头一年,带着夫婿上门拜见外祖父母,是必要的礼节。 腊月二十,大雪纷飞,曲城侯府宴请亲友,多日没有出府的谢晚凝不得不踏出院门。 她穿了一身素色织锦束腰襦裙,外头罩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斗篷,手里捧着暖手炉。 被裴钰清扶下马车时,踩在才被扫干净积雪地上,寒气侵袭过来的瞬间,她冷的缩了缩脖子。 等了妹妹有一会儿的谢衍誉几步走过来,垂眸看裹成一颗红色毛球的姑娘,眸底生了些许笑意。 “就这么怕冷?” “阿兄!”谢晚凝眼神一亮,看着大半个月没见的兄长,又凑头去看他身后,“阿爹阿娘来了没有?” “来了,你倒是狠心,离的这么近,足足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回来看看阿娘,” 谢衍誉忍不住念叨了两句,目光看向裴钰清时,微微一笑,道:“外边冷,进去吧。” 曲城侯府是老牌世家,在京城扎根多年,枝繁叶茂,姻亲极多,而此番宴请的都是关系亲近的亲友们。 进了主厅,里头已经热闹极了。 这不是裴钰清第一次来曲城侯府,但却是第一次以外孙女婿的身份前来。 他身姿挺拔,眉目端俊,生的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朝上首的曲城侯夫妇施了一个端端正正的晚辈礼。 谢晚凝立在他的身边,身上的斗篷还未解开,裹成毛球一样的小姑娘,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眉眼弯弯,漂亮的惊人。 看着这对壁人,室内静了一瞬,很快有人赞道:“真是佳偶天成,金玉良缘。” 曲城侯府老夫人招手唤外孙女到近前,关切的问询了几句。 见她的好气色,笑道:“这女人啊,嫁的好不好,全在脸上。” 老人家看向外孙女婿的眼神慈和,十分满意。 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谢晚凝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 裴钰清倒是荣宠不惊,只微微一笑,轻声道谢。 陪坐在外祖母和母亲身边,跟亲戚们叙了会儿话,直到一盏茶入了肚,知道他们两个年轻人在这儿呆不习惯,曲城侯老夫人摆手道:“去流水阁玩吧,今儿个来的年轻人都在那儿。” 曲城侯府的主厅很大,分内、外、侧厅,人也很多,谢晚凝确实呆不惯,正欲离开时,行至外厅,却见到自家兄长在角落里正同人在交谈。 她松开裴钰清的手,低声道:“在这儿等等我。” 说完便提着裙摆,鬼鬼祟祟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谢衍誉精通君子六艺,一身武力不弱,妹妹蹑手蹑脚靠近时他就已经察觉,他顿了一顿后,没有动作。 等谢晚凝走到他身后,正要抬手拍他的肩,谢衍誉忽然转身,吓了她一跳。 “阿兄!”她急赤白脸的吼:“你是故意的!” 谢衍誉伸手捏她红彤彤的小脸蛋,笑而不语。 谢晚凝甩开他的手,不忿道:“你变坏了。” “晚晚胆子也变大了,”谢衍誉笑了声:“之前你可不敢吓我,如今胆子见长。” “……”谢晚凝哑然无语。 她确实胆子见长,全是裴长卿一手惯出来的。 说曹操,曹操到。 裴钰清已经跟了上来,他手握住谢晚凝的肩,对着谢衍誉打了声招呼,又对着同谢衍誉交谈的那人笑道:“季兄。” 谢晚凝也抬眸看了过去。 只看了一眼,她眉头就蹙了起来。 谢衍誉道:“这是二姨母的长子,论辈分,你当唤一声表哥。” 曲城侯府老夫人一共生有三子二女,郑氏是长女,底下还有一个同母的妹妹,便是他们的二姨母。 只是这些年随夫君外放在北地,鲜少回京,这个表哥,谢晚凝应当是第一次见,可她却觉得有些面熟。 大概是她面上犹疑之色太过明显,那位季表哥微微一笑,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谢晚凝恍然大悟,“你既然是我表兄,不来喝我的出阁酒,怎么还成了迎亲之人?” 当日大婚,帮着裴钰清迎亲的几个郎君里,这位季表哥赫然在列。 甚至还做了一首绝佳的却扇诗,让她印象深刻,多看了一眼。 她问的毫不客气,那位季表哥显然也是没有准备,神情一怔。 倒是裴钰清替他解释道:“我同季兄私交不错,他是今年春闱的状元,才高八斗,现场作诗对他来说不难,便邀他帮我这个忙。” 毕竟娶妻过门可不简单,从催妆诗,到却扇诗,连作十几首都算少的,若遇到一些促狭的专门刁难人,出一些新鲜的难题…… 总之,多带几个满腹诗书的郎君去,不会有错。 而谢晚凝已经听愣了。 新科状元? 虽然那些梦境里,她都守在陆家那四四方方的后宅,对外界所致甚少,但新科状元季成风奉旨巡检川南,却在途中遭遇流民,染上疫症而亡的事闹的太大,她也是听过一耳朵的。 能考取状元的,都是文韬武略,样样俱佳,而这位季成风,听说有惊世之才,死讯传入京城,圣上痛心大哭,罢朝三天,严令彻查。 他不相信自己钦点的状元郎死因会这样简单,还是死在奉旨巡检的路上,而去彻查此案的人,是陆子宴。 时间就在年后,开春。 她听过这位惊才绝艳,却遭天妒的状元,却没想到这样年轻。 他身形很高,生的也很俊,面白如玉,文质彬彬,站姿笔直坚韧,似翠竹似松柏。 ……难怪他没了,圣上跟死了儿子一样。 确实是一位优秀的年轻人。 而朝廷,最却的就是对国家忠心,满腹抱负,有能力,有才干的年轻人。 这样的人,才是大汗的脊梁和希望。 心尖上的姑娘就这么看着一个男人直发愣,裴钰清垂下眸子,遮住里面的晦暗,语调平缓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谢晚凝这才回神,她也没不好意思,自然的收回了视线。 场面莫名有些尴尬。 沉默了会儿,几人都决定去流水阁。 一出主厅,才发现外面的已经雪越下越大,道路上的积雪被奴仆们扫过后,没多久又积了薄薄一层。 谢晚凝脚上的鹿皮靴子踩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咯咯’声。 道路没那么宽,谢晚凝特意走慢了些,裴钰清同季成风两人走在前头,而谢衍誉陪着妹妹并肩走在后头。 他们兄妹俩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谢衍誉低头看了她一眼,道:“冷么?” 谢晚凝摇头,纤长的睫毛上有雪落下,她仰着头笑道:“冷是不冷,就是腿有些酸,想让阿兄背我。” 他们相差四岁,小时候她基本上就是在兄长的背上长大的。 “晚晚,”谢衍誉拂去她睫毛上的雪花,无奈道:“你是大姑娘了。” “哦,”谢晚凝低低应了声,旋即又道:“那我去让我夫君背我。” “回来,”谢衍誉拉住要往前窜的妹妹,板着脸问她,“你方才为什么要盯着你季表哥出神?” “……”谢晚凝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总不好说自己是在犹豫要不要救对方一命吧? ……如果要救的话,她又该怎么救。 她的沉默,让谢衍誉脸色更难看,谢晚凝瞧见后,吓了一跳,赶紧道:“我就是好奇多看了一眼,没有其他想法啊。” 谢衍誉淡淡道:“你可记得你上回瞧的出神的男人是谁?” 谢晚凝一噎,还能是谁,裴长卿啊。 她没好气道:“那不一样。” 兄妹俩前面不远处,裴钰清步子微滞,侧头看了身边的好友一眼。 季成风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低声道:“长卿兄无需多想,尊夫人许是出于好奇,才多瞧了我两眼。” 后头,谢晚凝的声音跟他几乎同步。 她道:“我就是好奇。” 这样的巧合,让几人心头一跳。 除了谢晚凝这个耳力普通的弱女子,另外三人都能轻易听见对方的声音。 而谢晚凝还在继续道:“我在想,新科状元长的已经这么好看,那探花得生成什么模样。” 探花郎可是谢茹瑜未来的夫婿,她早想打探一二,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倒是想过直接问裴钰清,又怕那人多想。 这么想着,她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阿兄,你同段珹熟悉吗?他人怎么样?” “你做什么又好奇起了段珹。” 谢衍誉看了眼前面的妹婿,无奈道:“我虽不曾同段珹结交,但朝廷选仕,才华、品德、还有身家背景都需严加考核,能被选为探花,他心性不说绝佳,起码也是上乘。” “模样你就别想了,”谢衍誉道:“若不是成风殿试所书文章绝佳,叫陛下不忍状元旁落,这探花定是他的。” 谢晚凝静默无语。 什么叫她就别想了,说得她…… 不过她听明白了,段珹人还不错,就是模样不如季成风,这倒是无伤大雅。 只是…… 谢晚凝道:“那他私德如何?” 朝廷选仕可不会在意私德是否放荡,但女子嫁人…… “晚晚!”谢衍誉语气严肃。 哪里有已婚妇人打听外男私德的。 他还记得几月前,妹妹就打听过段珹的事…… 谢衍誉眼神有些变了:“你总好奇段珹做什么?” “没做什么,我见都没见过他,能做什么,”谢晚凝彻底败北,连连摆手,“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她确实不该问,男子就算相交甚笃,也很少在意对方私生活是否浪荡,只要品行好,不行逼良为娼之事,风流些又不是错。 所以,她还是得派人私底下去打听。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到了流水阁,里头已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谢晚凝去了女眷那边,寻了自己相熟的姐妹们谈天,裴钰清不好跟着,便也去了男客那边。 托那封信件的福,洞察了那样的秘密,这次遇见往日里时常碰面的几位贵女,谢晚凝满心都是难受。 好几个,都是被二皇子诱奸的受害人。 甚至,被得手后,为了事情不暴露,还要受制于人,等二皇子腻歪了,才能恢复自由身。 谢晚凝想的心烦意乱,没了交际的心思,干脆扯了个由头离席。 方才过来时,她远远看见了一片血梅,开的正艳,有心去观赏一番。 离开时,她望了一眼男客方向,那边似乎正在在畅谈些什么,裴钰清握着茶盏漫不经心的听着,一派悠闲低调之态,谢晚凝想了想,没有去打扰,而是自己走了出去。 幽深庭院,点点红梅被园丁呵护的很好,没有被积雪覆盖,在一片洁白的雪景间,红的尤为显眼。 所谓傲骨红梅,大概就是这样。 谢晚凝心中喜意更甚,忍不住弯腰凑近轻嗅,清冷的淡香嗅入鼻尖,她唇角微扬,想了想,又伸出手,折下几枝梅花,打算带回去插在玉瓶里多看几日。 待她手捧着梅枝,按原路返还,下了桥头时,就看见流水阁外不远处的连廊上,立着一个青衣男子。 定睛一看,不是季成风又是谁? 谢晚凝微微一愣,冰天雪地的,这人怎么也一个人出来了,心里想着,脚步却没停,也踏上了连廊台阶。 季成风显然也看见了她,目光看了过来,一直等到人走近时,才拱手施了个礼。 他看向她手里的几枝梅花,笑道:“表妹好雅兴。” “……”这个称呼让谢晚凝默了一默,旋即也笑道:“我出来是为了赏花,表兄一个人在这儿是为何?” “出来透透气,”季成风道:“里头人太多,吵的头疼。” 这语气听着倒是很亲近,谢晚凝又犹豫起来。 这是她嫡亲姨母的长子,是她的表兄,还是新科状元,是国之栋梁,而她知道他年后开春就要踏上死路…… 她想救他,只是这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告诉人家祸在旦夕。 她正踌躇间,面前的人倒是先开口说话了。 “你……想打听段珹的为人?”他道。 谢晚凝眼神一亮,“表兄同段珹相熟?” 说完,她想起这人跟段珹可是同科进士,还是一起上了金殿被陛下亲自点名的前三甲之二。 不熟才怪。 果然,季成风笑了笑,道:“你想知道什么,先问问看,我看看能不能为你解惑。” “……他,”谢晚凝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问什么,索性道:“你给我大概说说他这个人怎么样吧。” “凉州段氏嫡子,幼年时期丧父,少年时期丧母,十二岁考中童生,十五岁成了秀才,十九岁高中举人,二十岁被圣上钦点为探花,”季成风道:“他心性坚毅,文武双全,是位十分出众的男儿。” 谢晚凝静静听完,不难听出他言语中对段珹的欣赏。 她也毫不惊讶,毕竟谢茹瑜跟段珹这桩亲事,是她二叔亲自拍板为女儿定下的,当然不会为女儿选个绣花枕头。 只是男人跟女人在意的点绝对不一样…… 谢晚凝想了想,又问道:“他都二十了,有没有定过婚约,身边可还清净?” 谢茹瑜性子比她还要强,眼里绝对容不下沙子。 只恨梦境画面走马观花,遗留的记忆绝大部分都是跟陆子宴的纠葛,至于其他人如何,很少留下印象。 她不知道堂妹对这门亲事是否满意。 而季成风听见她的问题,眉头终于蹙起,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背后谈论他人私事,不是君子所为。 他犹豫了会儿,才缓缓道:“听闻段夫人在世时曾为儿子看中过一个姑娘,只是还未定下亲事,人就撒手人寰,那姑娘家里不愿耽误女儿三年,亲事便不了了之。” 丧母是重孝,需守孝三年。 这或许也是十五岁中秀才后,十九岁才高中举人的原因。 只是…… 谢晚凝心头不愉,只是差点就有个未婚妻,不知是他母亲相中的,还是段珹自己也有意。 若是后者,因为这样的波折而错过对方,心里多少会有不圆满吧? 她对人性已经有所了解,往往是越得不到的,越是最念念不忘。 她自己就是这样,前世,陆子宴对她越冷淡,她越是着了魔般想嫁给他。 如果她没有如愿,而是听从父母的想法退了亲,转而嫁给其他男人,哪怕对方再好,她余生依旧会耿耿于怀。 现在能放下,无非是因为她已经试过一次,所以不再不甘心。 很多事,不亲自去试试,确实不会甘心。 所以,她绝不愿堂妹嫁一个心里有其他姑娘的男人。 谢晚凝面色有些难看。 季成风将她的神情瞧在眼里,终于忍不住问道:“表妹从未见过段珹,为何对他的事这般在意?” “……”谢晚凝默了默,随意想了个理由,道:“读过他所作的几首诗,就有些好奇那些诗赋的作者生平经历。” “是么?”季成风奇道:“段兄的诗集我也拜读过不少,表妹最喜哪首?” …… ”谢晚凝一噎,抬眸想看看他是不是故意拆台,却见对方满眼诚挚,似乎真想跟她探讨诗书。 她没好气道:“一下子记不得了。” 比起段珹,他作的诗她反倒记得几首。 毕竟前世这人死后,圣上爱才心切,竟在大殿之上失声痛哭,京城上下震动不已,他生前那些遗作一度被广为传颂,而她当时跟风也买回来读了几本。 这么想着,谢晚凝也起了爱才之心,是真舍不得这人死了。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仰着头道:“表兄告诉我这么多,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帮帮你吧。” 闻言,季成风怔了怔,道:“帮我什么?” “我会看相!”谢晚凝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读过几本教人识手相的书,帮好几个人看过了,极准,你要我看看吗?” 她的目光直直的看向他的左手。 这样的‘帮忙’叫季成风是真愣了,迟疑了好几息,还真将手从长袖中伸出。 他的手很白,手指也很长,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的很整齐,被衣袖遮住的腕骨处有一块小小的突起。 ……就是这双手写下的那些锦绣文章。 谢晚凝心里想着,嘴上却道:“你翻过来呀,看手相是要看你掌纹的。” 季成风瞥她一眼,依言翻手。 谢晚凝哪里会看什么手相,但她还是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面上露出沉思琢磨的神情。 很快,又变成一脸难色。 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季成风唇动了动,“可看出什么了?” “咳咳…”谢晚凝轻咳两声,矜持的抬了抬下巴:“当然看出来了,把你的手收回去吧。” 季成风收回手,轻笑了声,道:“愿闻其详。” “……”谢晚凝被他笑的有些心虚,总觉得他好像在看神棍耍杂技一样。 这种年纪轻轻混迹官场的人,估计有八百个心眼子都不止,哪里会信她懂什么手相之说。 可她也没打算骗他啊,她说的都是真的! 这么想着,谢晚凝心瞬间就不虚了。 “我看你官运不错,前程大好,要不了多久……”她停了停,才道,“大概是明年开春,就会被圣上给予重任,离京远赴南方一带,以你的能力,办妥差事不难,升官进爵不在话下。” 季成风安安静静的听着,眸底酿出一层浅笑,正要说什么,却见面前姑娘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此行并不顺利,祸在旦夕之相,可能连性命都要丢。” “哦?”季成风眉心一跳,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微微顿了顿,才道:“表妹可有法子解?” 谢晚凝再度一噎,他倒是极为配合她的话,好像信了个十成十似得。 不过话都说到这儿了,她也懒得去想他是不是逗着她好玩了,直接道:“你要小心身边的扈从背主,越是亲近的,越要小心。” 季成风眸光一凝。 “还有,”谢晚凝继续道:“最好远离水泽,哪怕是绕路,多走一两日,也要离远点。” 前世,他在尚阳湖染病,死于上甘岭,死因是疫症。 但陆子宴查出的结果是,是他身边扈从走漏了他的行踪消息。 而正巧尚阳湖附近起了疫,幕后有人故意将得了疫症的灾民往那个方向驱赶。 叫他死于一连串巧合。 若不是陛下追究到底,这位惊才绝艳的状元郎的死,只会盖棺定论为命短福薄,天妒英才。 思及此,谢晚凝抬起眸子看向他,认真道:“你别不信我呀,我真的算的很准的。” 季成风也垂眸看她,唇边笑意一寸一寸收敛,眸底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神色。 他本来只当这姑娘闲来无事,拿他打趣。 可她的这些话,过于严肃。 严肃到,不像是胡编乱造。 良久,他轻轻颔首道:“我知晓了。” 谢晚凝尤有些不放心,又殷切叮嘱了几句。 直到眼角余光瞥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才蓦然止住话音,猛地偏头。 裴钰清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正立在流水阁的檐下,目光静静的看着这边,面上神色不明。 谢晚凝眸子慢慢睁大,什么也顾不上说,赶紧朝他那边走去。 她身边的季成风顿了顿,也抬步跟上。 往常只要她走向他,还没到面前,这人就早早迎了上来,可这会儿,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晚凝就是再迟钝也感觉出了些许不对,她眨眨眼,露出一个笑,“你怎么也出来了?” 也…… 裴钰清细细品了品这个字,忽然握住她的肩膀,将人带进怀里。 “冷吗?”他声音平稳,“出来怎么不喊上我?” 他抱的突然,谢晚凝庆幸自己反应够快,没压着手里的梅花。 “方才瞧见那边有一片红梅,想去看看,你又同友人聊兴正浓,我就自己去了。” 她推了推他的肩,道:“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季表兄,便聊了两句。” 裴钰清纹丝不动,只低低嗯了声,视线落在季成风身上,微微一笑道:“那真是巧了,你们聊了些什么,竟如此相谈盛欢。” 发现谢晚凝不在女眷席间时,裴钰清便四处找人,一路找到出了流水阁。 抬眼就看见她正同自己的好友四目相对,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而他这个素来寡言少语好友,竟然也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的回上几句。 两人聊得兴起,就连他站在不远处,都没有发现。 这意有所指的话叫季成风面上笑意微顿,谢晚凝也听的别扭。 她也不好说自己给人看手相呢,犹豫了会儿,实在想不到理由解释,只能干巴巴的说了句:“没聊什么。” “确实没聊什么,”季成风笑了笑,道:“见红梅开的好,问了几句罢了。” 说着,他拱手施礼,道:“两位慢聊,我就不打扰了。” 他眸光自被夫君拥入怀里的姑娘身上略过,侧身离开。 等人一走,裴钰清才缓缓将人松开。 谢晚凝自他怀里出来,见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笑道:“你做什么?是不是醋了?” 她面上并无异样,眸底也不见心虚之色,瞧着坦荡的很。 裴钰清看了会儿,淡淡道:“我肚量确实不大。” 他承认的坦荡,谢晚凝笑意愈浓,小声哄道:“别醋了,我同他真的只是碰巧遇上。” “碰巧遇上,需要聊那样久吗?”他难得的不依不饶,“晚晚,你是我的妻子,我很介意你表现出对旁人感兴趣……” 就连她嫡亲兄长,他尚且见不惯他们亲近,遑论其他。 谢晚凝丝毫不知他所想,大感冤枉道,“我哪里有对旁人感兴趣。” 说的她好像多见异思迁一样。 可裴钰清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直把她看的心底发慌,莫名心虚。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半晌,还是谢晚凝率先挪开视线,她仰着脖子看了眼日头,干巴巴道:“我饿了,到了开席的点,去用膳吧。” 这样一个什么话都没有说清,就开始逃避的态度,让裴钰清呼吸一滞,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要泡进醋缸里,又酸又涩,恨不得将人抱着,狠狠欺负一顿。 可他惯会隐忍,将克制都刻进了骨子里,如何也做不到对她严声质问。 到最后,他也只是手指紧握,喉咙低低的嗯了声。 谢晚凝根本没察觉出什么不对,面上如蒙大赦的笑了笑,提起裙摆快步朝里面走了进去。 回到席间,相熟的好友们尚未说什么,反倒是只见过几面的曹莹儿偏着头看了过来。 “方才大家还问起你呢,这是去哪儿了,一直没见着你人。” 她语气亲昵,好似两人关系极其亲近。 谢晚凝将手里的梅枝交给身后婢女,随口道:“见园子里梅花开的好,就去折了几枝回来。” 曹莹儿也瞧见了她带回来的梅枝,笑道:“我家园子里有一片黄梅,眼下开的正好呢,你若是喜欢,我回去折一束差人送到你府上去。” 人家主动交好,谢晚凝也没有摆脸的道理,便笑着应下,“那就多谢了。” 说起来,这位曹姑娘,也是二皇子事件的受害人。 她遇害的时间还很巧,就在几月前,端阳长公主办的赏花宴上。 那次,谢晚凝自己也出席了,被陆子宴掳去假山背面轻薄,他们三个动静闹的极大,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们三人身上,就连二皇子到了裴府,都没几个人知道。 也就更不会有人知道,吏部尚书家的姑娘,被二皇子寻了个机会,欺辱了。 以曹莹儿的出身,就是当皇子正妃也未尝不可,谁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奸淫了。 最可恨的是二皇子已经有了正妃,就连侧妃都有了一位,仅剩的一个侧妃之位,还不知道有多少被他诱奸而惶惶不可终日的贵女想坐上去。 堂堂吏部尚书家的千金,眼下连个侧妃恐怕都要混不上。 光是带入一下,谢晚凝都觉得痛恨。 同为女子,这会儿面对着受害人,她多少有些怜悯和感同身受。 两人你来我往聊了几句,很快熟络起来。 曹莹儿亲手为她盛了一碗八宝甜粥递过来,笑道:“晚晚生的好看,性子也招人喜欢,你我一见如故,改日我下帖子相邀,你可一定得赏脸来。” “好,我一定去。”谢晚凝接过玉盏,开始用起膳来。 她们聊的热络,席间其他女眷们的交谈声也不小。 很快,一个熟悉的名字传入耳朵。 谢晚凝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 只听一位年轻妇人道:“听说了吗?武原侯府世子在青州搅翻天了,一连拿了十四名官员,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呢。” “陆小将军?”席间有人惊叹,“这杀神去到哪里能有不见血的,十几名官员算什么,你们忘了,去年他连陛下亲封的监军也说斩就斩了。” 那可是监军大人。 携天子之令,几乎相当于天子亲临。 结果被陆子宴以扰乱军心的罪名,一刀就砍了头。 消息传回京城,不知震掉多少人下巴。 甚至有人以为他这是藐视天尊,意图造反。 换做任何一个官员犯下这样的错事,即便不死恐怕也要贬谪到犄角嘎达,永世不得回朝来做为惩戒。 可陆子宴却只是被无关痛痒的训斥了几句,很快又再次被重用起来。 当时的谢晚凝还是陆子宴的未婚妻,不知多少人羡慕她未来夫婿这般得力。 还有人说,就算陛下亲儿子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 谁能想到,人家就是亲儿子呢。 还是原配发妻所生的嫡子。 谢晚凝暗自腹诽一番,心里又有些不得劲了。 现在只要听到陆子宴这个名字,她根本没办法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她惶恐、忌惮、她心神不宁,情绪复杂至极。 再也不能像最开始的打算一样,将这人彻底抛之脑后。 算算日子,还有不到半月就要过年,他确实也该回来了。 一旁的曹莹儿见她怔怔失神的模样,掩唇笑道:“晚晚听见故人名字,还会失魂落魄?” “……”谢晚凝默了默,不愿意同人聊这样的话题,随口敷衍了两句,便认真进膳。 心道哪里是失魂落魄,她分明是有了后遗症。 她算是彻底怕了陆子宴。 ………… 席间,盛情难却下,谢晚凝同友人们共饮了几盏酒,等到裴钰清来寻时,她已然有了些微醺。 这样的微醺,在出了室内,寒风迎面袭来的瞬间,就清醒过来。 到了主厅,郑氏作为外嫁女,正陪着兄嫂弟媳们一同待客。 见女儿过来,她握住女儿的手,柔声道:“娘知道临近年关你忙,等忙完了府里的事物,可以时常回家看看,你堂妹这几日总念叨着想你。” 谢晚凝想到自己已经十天半个月都没有归家探望,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又想去打探一下谢茹瑜跟段珹的亲事是否已经开始在议,便笑着应下。 她陪在母亲身边坐了会儿,遇上季成风也从外厅进来。 还是那身淡青色交领长袍,宽口袖子用银线绣上几层云纹,玉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身,面容清隽,眉眼恬静似云雾中走出的仙人。 他一进来,内厅本还互相闲话家常的夫人们皆是一静,有不识他身份的夫人小声问询身边的亲友,听到来人是曲城侯府的嫡亲外孙,新科状元后,眼神渐渐亮了。 惊才绝艳,俊秀端方,出身还好,这样的郎君,绝对是所有高门大户的夫人们都中意的乘龙快婿。 曲城侯府老夫人也实在喜欢这个外孙,见他进来,笑着冲谢晚凝道:“晚晚,你今日有没有见过这位表哥?” 谢晚凝正冲着娘亲撒娇呢,闻言转头看了过去,旋即笑道:“见过,阿兄说了,这是二姨母家的表兄。” 季成风给曲城侯老夫人行礼后,也转头看向她们这边,再度行了个晚辈礼,“丞谦见过姨母,表妹。” 他已及冠,丞谦想来就是他的字了。 郑氏在闺阁时同嫡亲幼妹感情极好,对这位外甥当然也喜爱的很。 其实年初季成风来初到京城时,就曾去宣平侯府拜访过几次。 只是当时的谢晚凝还跟陆子宴订了亲事,是以,郑氏没有专门喊有婚约的女儿,出来见过这位表哥。 这才导致,他俩到了今日才算正式见面。 郑氏关切的问过外甥几句,喊他无事多来家里玩。 季成风皆耐心答了,又陪着几位舅母说了会儿话后,这才起身告辞,去了侧厅。 等人一走,郑氏拉过女儿的手,小声道:“晚晚,你看你这表兄如何?” 谢晚凝赞道:“君子如玉,温文尔雅。” 听了女儿的夸赞,郑氏神情定了下来,她悄声道:“你姨母之前来信,道你表哥还未定亲,托我跟你外祖母在京城为他相看一位好姑娘呢。”‘ “还未定亲?”谢晚凝一惊,怎么这么多弱冠之年,还未定下亲事的郎君。 她阿兄是,这个表兄是,还有今日听说的那个段珹也是。 郑氏也想起了自家长子,颇为忧愁的叹口气,很快又言归正传。 “你姨母相托,为娘当然得将此事放在心上,”郑氏低声询问:“晚晚,你同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可相熟?” “!!!”谢晚凝眼眸缓缓睁大,“曹莹儿?” “是这个名字,”郑氏颔首道:“论出身,年龄,和模样,曹家千金同丞谦都匹配的很,你姨母想必也满意,只是不知这姑娘性情如何,晚晚可有跟她打过交道?性子可还爽利?” “……” 谢晚凝眉头微蹙,在娘亲殷切的眼神里,艰难开口:“只见过两面,瞧着性子倒还不错,其他并不了解。” 她道:“阿娘,婚姻大事,你先别急着保媒,还得细细了解。” “还细细了解呢,你是不知道你二姨都急成什么样了,”郑氏嗔笑道:“只要门当户对,性子好,尚书家的姑娘,哪里有不懂规矩的。” 她家外甥过完年都二十一了,又已经高中状元,前途不可限量,现在只差聘一位妻子打理后院,生儿育女,而他则可以安安心心的稳固自己仕途。 郑氏这个做姨母的考虑的极为周全,人选也挑的不错。 吏部尚书虽没有几位阁老位高权重,却也是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重臣,作为岳家不求给多少助力,至少不会拖后腿。 谢晚凝若是不知道曹莹儿跟二皇子的事,或许也会觉得这是一门极匹配的亲事。 可现在,她看着满面笑意的母亲,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皇室丑闻,只有陛下跟裴钰清知道,她不能就这样暴露出去。 ……那就让季成风娶曹莹儿吗? 平心而论,曹莹儿性情确实极好,人也爽利,必定会是一名很合格的当家夫人,被二皇子强占不是她的错。 可…… 她能摆脱二皇子的控制吗? 若是成婚后,还跟二皇子有往来,混淆了子嗣血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事情败露出来,郑氏作为撮合这门亲事之人,只会落个出力不讨好的下场。 以谢晚凝对母亲的了解,郑氏恐怕后半辈子都会自责不已。 ………… 回去的马车上,谢晚凝还在想这个问题。 其实这事儿目前只是郑氏的一个想法,八字还没一撇。 如今不讲究盲婚哑嫁,既然要议亲,一般都会问过自家孩子的意愿。 季成风自己不一定能看中曹莹儿,而曹莹儿被二皇子缠着,大概也不会想着这么快嫁人。 所以,事情应该到不了那一步。 可谢晚凝依旧操心的很。 她时而蹙眉,时而叹气,走神走的很彻底。 完全没有发现车厢内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了,往日里两人独处时,最爱握着她小手的夫君,情绪似乎很是低迷。 裴钰清静静看着对面姑娘那满是纠结的小表情,看了好一会儿,见人家确实没有主动理自己的意思,心底无奈的苦笑。 他是怎么会认为这姑娘会在二人独处时,愿意好好跟他解释一下,上午她跟季成风交谈盛欢,是在聊些什么的? 显然,她非但没有这个打算,甚至都不愿意正眼看他一眼。 这会儿,她的小脑袋里,想的一定不是他。 一向认为自己沉得住气的男人,这回没忍住,率先开口道:“在想什么?” 谢晚凝哪里能体会到他那百转千回的心绪,闻言倒是回了神,抬眸看向他。 两人对视的瞬间,裴钰清伸手握住她放在小桌几上的手,轻轻捏了捏,低声道:“怎么了?” “……”谢晚凝犹豫几息,还是将郑氏的打算说了出来。 闻言,裴钰清也是微微一愣。 谢晚凝苦恼道:“你说我该不该插手此事?” 若是不知情也就算了,可既然知情,她哪里忍心看着母亲好心办错事。 她想问问自家聪明绝顶的夫君大人。 可裴钰清却是默不作声的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如此烦心,仅仅只是担忧事情败露后,岳母会自责吗?” “……?”谢晚凝面露疑色,旋即又反应过来,坦然道:“季成风是我表兄,我当然也不愿看着他家宅不宁。” 真要娶了曹莹儿,而她又没能摆脱二皇子的话,生下的孩子谁能说得准是季家的还是二皇子的。 混淆血脉,才是一个家族最严重的问题。 裴钰清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晚晚才见季兄两面,倒是会为他担心。” 这话如此阴阳怪气,谢晚凝再迟钝也听出些许不对了。 “你什么意思?”她眉头蹙起,目光看向对面男人,迟疑道:“莫不成,还是介怀上午我同表兄碰巧遇见,多聊了两句的事?” 裴钰清没有说话。 这样默认的态度,让谢晚凝眸子慢慢瞪大,她是真没想到,这人气量竟然真的如此狭小。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汗本就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没有规定女子成婚后就要循规蹈矩,守在后宅度日。 上到皇室,下到平民,都没有女人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 每回宫宴,都是皇帝、皇后一起宴请群臣,高品阶的宫妃们陪同在侧。 民间成了婚的妇人照样可以出门交友,谈笑风生。 夫妻和离、寡妇再嫁、还是女子招婿独立门户,这样的事例也从来都不稀奇。 皇室公主郡主们,更是明着养男宠。 而她跟季成风只是偶然碰见,聊上几句。 还是在空旷的室外,又不是独处一室。 这样一桩小事,也值得他气闷难消? 偶尔酿酿醋,她可以当做是情趣,可这样是不是就过分了些? “真看不出来,你竟比我阿兄还迂腐。”谢晚凝心里有些恼火,她瞧了对面的人一会儿,蹙眉道:“你不会是推崇前朝那一套规矩的人吧?” 前朝女子名声大过天,恨不得连脸都要遮着,不能叫外男看了去。 改朝换代二百余年,现如今还有许多士大夫推崇前朝礼制,口口声声要恢复旧制,若这人也是这样的想法…… 谢晚凝眉头蹙的更深。 若是这样…… 她眼神赫然变了,裴钰清无奈的握紧她的手,“不许胡乱给我扣帽子。” “……我并非如此,”话题再放任下去,两人又要置气,他好脾气道:“算了,咱们不说那些了。” 他能说什么,说看见她注意力放在别的男子身上,心里就按耐不住的燥郁吗? 可他一副忍气吞声之态,让谢晚凝心里更是不好受。 仿佛她做了多大的错事,而他只是不愿同她一般见识。 别扭的要命。 她根本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值得他气闷一天。 车厢内,莫名安静下来。 看出她的不悦,裴钰清思忖几息,打算说点什么哄哄人,可谢晚凝已经扭头不去看他,就连手都抽出来,不给他摸。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外响起街头百姓们嘈杂的声音。 杂乱无章,却能听清是欢喜的雀跃声。 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事。 谢晚凝有些好奇,欲掀开车帘瞧一瞧,就听见外头裴珥的声音传来。 “世子,陆子宴领兵回京了。” 同一时刻,狭长的京朱雀街大道上,陆子宴一马当先勒紧缰绳,视线看向对面马车上裴氏一族的族徽,眸光冷凝。 身后的鸣剑驱马上前,同他并肩,低声道:“今日曲城侯府摆宴,谢姑娘跟那人一同去了,此刻就在马车上。” 陆子宴垂下眼,极轻极轻地‘呵’了声。 “属下去叫他们避让。”鸣剑道。 他家主子在外冲锋陷阵,同那些老狐狸们斗智斗勇,破获了一起震惊朝野的贪腐案,以一己之力摘了十几个官员的官帽回京,这样的功绩,怎么也轮不到他们给这些坐在京城,富贵窝里泡着的世家子让路。 可还不等他动作,对面那辆马车已经主动退避到路边。 “算他们识相。”鸣剑冷冷一笑。 陆子宴瞥他一眼,眼神极淡,却直接让还欲多说两句的鸣剑顿时收了音。 跟马车擦肩而过时,陆子宴目光倏然看了过去,冷凝的视线,似乎能透过车帘,看清里面的情形。 那两人,此刻在里头做什么。 脑中闪过小姑娘那片娇嫩的唇,他嗓子隐隐有些发紧,“去给裴钰清下封拜帖,邀他三日后午时,翠云阁一聚。” 几月不见人,陆子宴早就后悔了。 他后悔早在那日别院没有把人死死抱在怀里,宣示主权。 无论谁来,他都应该将人扣下。 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不是他的风格。 他永远做不成克己守礼的君子,不去抢夺,她是不会回来的。 那个姑娘狠心的要命,他越将心意表露彻底,让她明白自己有多重要,她只会更加有恃无恐作践他的感情,绝对不会再回头看他一眼。 鸣剑低声应诺。 这一瞬间,仿若鬼使神差般,他有些明白主子千里迢迢将那个女人带回来的用意了。 ………… 车厢里,本就安静的气氛,在听见陆子宴这个名字时,愈发沉默下来。 裴钰清吩咐车夫避让一边,叫陆子宴一行人先过。 等整齐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车轮才再次转动起来。 一直到回府,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谢晚凝回了轩华院,裴钰清则去了外院书房。 当天晚上,有外院仆人来传话,道是世子公务繁忙,今夜宿在书房。 这样的情况,先前也有过,可今日他们才闹了些别扭,他就宿在书房,谢晚凝心里总觉得堵着一口气。 况且已近年关,过几日陛下都要封印封笔了,大臣们能有什么公务需要忙的。 无非就是还在介意今日上午的事罢了。 或许还有陆子宴回京的事。 瞧着温润好脾气,其实不知道多小气。 谢晚凝恼了一夜,等第二日一早,罪魁祸首来喊她起床时,她翻个身,面朝里面,理也不理他。 这样赌气的小模样,叫裴钰清探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收回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该起床用膳了,”他坐于榻边,去扯小姑娘的被子,“等吃完了,去母亲那儿陪她玩会儿叶子牌。” 最近端阳长公主对叶子牌颇为痴迷,最爱寻人组局,这不,今儿一早周嬷嬷就过来喊人。 可以跟夫君闹别扭,但公主婆婆相邀,谢晚凝还是不能置若罔闻。 她一把扯过自己的被子,头也不回道:“你先出去。” “……行。”裴钰清叹口气,转身出了屋。 谢晚凝这才从榻上起来,在尔晴的服侍下,穿戴齐整。 偏厅用膳时,憋着一股子气的姑娘,闷头吃饭,时不时还要把旁边人帮忙布的菜扒拉到一边,一口也不愿意用。 这一番操作下来,直接把裴钰清搞的彻底没辙了。 等人站起身就要离开时,实在没忍住一把扯过她的腕子。 “好姑娘,能别同我置气吗?” 偏厅内伺候的仆婢们见状,皆低下头快步走了出去。 门合拢的瞬间,裴钰清直接将人抱进了怀里。 娇娇软软的姑娘,稍微用点力都怕能勒疼她,可气性比谁都大,一句话不说都能折腾死他。 “我并非迂腐之人,”他想了想,还是为自己解释道:“也不是介怀你跟外男多说了两句话,我只是……” 谢晚凝:“只是什么?” “……我,”裴钰清踌躇半晌,艰难出声:“晚晚,……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季成风生的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年轻有为,他担心这姑娘会不会贪新鲜,对旁人另眼相待。 这样难以启齿的心思,多透露一点,都会让人嗤笑。 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若是谢晚凝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恐怕都要让他去照照镜子。 可她不知道,所以她眉头蹙的更紧,“说来说去,你还不是迂腐,打着喜欢我的名号,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 她是嫁给他为妻,又不是卖给他为婢,哪里有这样的。 “季成风是我姨母之子,路上正巧遇见,我便同他说了会儿话,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他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交际,这也值得你……” 谢晚凝说不下去,她将腰间的手扯开,低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罢,她快步离去。 裴钰清抿着唇,静静的看着她走远。 他知道,她说的都对。 也相信,她对仅见过两面的季成风别无想法。 而季成风是个真君子,绝不可能觊觎旁人妻室。 这件事,纯粹是他多虑。 可这样的多虑,他控制不了。 费尽心思谋求到的人,即便已经可以随时拥入怀里,也没办法安心下来。 反倒随着时日见长,越发患得患失。 他能谋夺别人的,别人当然也能谋夺他的。 静立良久,裴钰清缓缓舒出口气,抬步走出偏厅。 外头候了有一会儿的裴珥见他出来,三步化作两步走上前,自袖口取出一封烫金请帖,低声道:“武原侯府的鸣风亲自送来的。” 鸣风是武原侯府家臣,陆子宴的左膀右臂,在京城也是有名有姓的人,送信这样的差事怎么也轮不到他。 让鸣风亲自来,并不是彰显郑重,而是叫有心人看看,他敢不敢赴宴罢了。 裴钰清心里明镜似的,他单手接过请帖打开,垂眸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翠云阁’三字上,眉梢微微一挑。 京城青楼不少,最有名的三家,光他名下就有其二,而这翠云阁恰好就是另外一家,陆子宴却选在这儿。 若不是自信旁人不可能知道他手底下的私产有多少,裴钰清都要怀疑那两家青楼背后的主人是自己一事,是不是走漏了风声。 裴珥也看见了‘翠云阁’三字,纳罕道:“怎么挑在这儿?” 真是凑巧呢,还是陆子宴已经知道了另外两家是他们裴家的产业。 裴钰清将请帖合拢,道:“人还在吗?” “在,说是等您回信呢。”裴珥迟疑道:“您要赴宴吗?” “当然要去,”裴钰清微微一笑,“告诉鸣风,我会准时到。” 裴珥站着不动,面色难看至极。 陆子宴可不是好惹的,还未及冠,杀心比边关大将还重,和他们家主子又有着夺妻之恨,这宴必定无好宴。 指不定就要杀人泄愤。 裴钰清见属下半天没有动作,用手里的请帖敲了敲他的肩,笑道:“放心,你主子死不了,陆子宴并非莽夫,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对我动杀心。” 起码,此时此刻不会。 就像他,也不曾对对方动过杀心是一样的。 其实陆子宴常年离京征战,对于手握最新军机的裴钰清来说,若真想取他性命,机会有的是。 只需随便延误几条消息,就能叫他不好过。 但裴钰清从没有那样做过,一个贻误的军机,背后或许就是成千上万条性命,他不会让无辜的生命为自己的私情牺牲。 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汗,禁不起半点风浪。 儿女情长和家国天下,他能区分清楚,希望陆子宴也是。 ………… 三日后,裴钰清独自一人踏进了翠云阁大门。 白日的青楼是不开张的,偌大的一楼大厅,空旷寂静,鸣风鸣剑等候已久,见他到了,长臂一伸,引向楼梯。 “裴大人楼上请。” 裴钰清微微颔首,迈步上了台阶。 二楼,陆子宴负手而立,站在窗柩前,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雪白一片。 京城足足下了几日的大雪,今日总算停了。 听见身后的开门声,他头也不回,手指轻轻敲击窗沿,淡淡道:“那年,你是怎么哄她的?” 一样的雪天,一样的天寒地冻,他是怎么哄的那个原本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小姑娘对他有了牵挂? 半点不顾他的想法,哪怕他已经生了气,那姑娘也浑不在意,便是翻天覆地也要将人找出来。 找出来想干嘛? 裴钰清随手解开大氅,听闻此言,眸光柔软下来,像是看见那一年,蹲在雪地里,眼睛蒙着白绫的小姑娘。 想了想,他道:“那年,她患上眼疾,骤然失去光明,心里惶恐不安,又不愿叫父母兄长,和婢女们担心,连哭都是一个人的时候躲起来悄悄哭,被我撞见过几回。” 小姑娘可怜、可爱、带着哭腔的声音又乖又糯,不知道多招人疼。 他这样一个冷漠的人,一次两次还能视若无睹,只当自己没看见。 可后来,便忍不住主动去给她把脉,得知只是雪盲症后,又好声相劝。 本来能好的眼疾,要是因为掉的金豆豆多,而导致真瞎了可怎么好。 “那年她十四,而你二十有五,对一个差不多能当你女儿的小姑娘动念,你不觉得自己无耻吗?”陆子宴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冷厉如刀。 面前这个男人,就是靠着这张虚伪的脸,把他的晚晚哄走。 三个月,便匆匆忙忙嫁了人。 每每想起,陆子宴都恨不能把人千刀万剐,片成片。 这样的质问,裴钰清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样的质问,裴钰清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他四处看了眼,自顾自入了坐,垂眸看着案几上的瓜果茶点,道:“今日请我来,有何贵干,不如直说。” 陆子宴依旧立于窗边,身上还是那股子肃杀之气。 阴沉且威仪甚重。 两人静静对峙几息,皆不动神色。 忽然,陆子宴动了,他几步走到裴钰清对面坐下,甚至主动抬手为他斟满酒。 “其实我很欣赏你,你虽不是上阵杀敌的将军,但你的能力不弱于任何一位边关大将,”他放下酒壶,徐徐道:“若是可以,我不愿与你为敌,想必你也一样。” 裴钰清眼露惊诧,不意他竟然会对自己示好。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陆子宴骨头是硬的,就跟他那杆随身长枪血饮一样,宁折不弯。 “你应该知道内情,我跟晚晚之间是有着种种误会,才走到了今日的局面,” 见他不语,陆子宴眼眸沉了沉,继续道:“你年长她许多,身体也不好,其实同她并不匹配,而我不在意你们那桩仓促的婚事……” “陆世子,”裴钰清扬手打断他的话,笑了笑,道:“有什么话,不如直接明言。” “那我就直言了,” 话被截断陆子宴也不生气,而是看着他,道:“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我没有的,就是抢也抢来给你,只要你把她还给我。” “不是警告,也不是威胁,我如实告诉你,此生我不可能放得下她,你若愿意放手,我既往不咎,领你这份恩情,如若不然……” 言至此处,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 “天下之大,美人何其多,只要不是谢晚凝,其他随你挑,你发句话,想要什么样的,我都给你找来。” 说着,陆子宴拍了拍手掌,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十几名婀娜多姿的舞姬鱼贯而入,水袖起舞,衣袂翩翩,裙裾只有几层轻纱,随着舞姿如水波荡开。 姑娘们的暖香将室内熏了个透。 纤柔的腰肢款款摆动,每一位都是花龄最好的女子,有着昳丽容颜,仿佛娇弱不胜风霜的芙蓉,清丽又明艳。 凛冬腊月的天,就算屋内燃有炭火,这群姑娘们也依旧过于清凉了些。 但偏偏,这样卑贱的美丽,可以让男人的摧毁欲发泄出去。 妻者齐也,家里的妻子需捧在手里好生呵护,尊之敬之。 心底的姑娘更是舍不得有半点慢待。 可对待这些取乐之物,你尽可以将所有你能想到的折辱人的手段都用上,她们非但不会恼,还会跪谢你的恩赏。 一些身患隐疾的男人,还有宫里的内监们,没有了正常的发泄途径,便以折磨女人为乐,这样的事,陆子宴听过不少。 他自认已经安排的周周到到,无论哪方面,都算对症入药。 而裴钰清对他的谋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脊背挺直,盘膝而坐,眸光微微垂下,淡淡地看着。 忽然,他眼神一滞,似乎呆住了。 只见被十来名舞姬围在中间的姑娘,遮面的轻纱缓缓滑落,唇瓣勾起一个弧度,眸光潋滟着笑意朝着这边觑来。 不算明亮的光线下,这姑娘美的艳丽夺目。 裴钰清恍惚了一瞬,那一瞬,他以为自己看见了谢晚凝。 这样的变化,自然是被一直关注他的陆子宴尽收眼底。 见他如此,陆子宴轻敲桌面的手顿住,一个眼神瞥向陈曦儿。 对方当即会意,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莲步轻移,一点一点朝着这边凑近,最后水袖轻扬对着二人的门面就是一拂。 端的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水袖扫过来的瞬间,陆子宴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避开,可为了不功亏一篑,愣是忍住了。 女郎身上的甜腻的香粉落在他们脸上,腰肢顺着膝盖的弯曲软软垂下,“奴曦儿,见过二位大人。” 就连声音都柔媚入骨,光听着都要酥了身子。 裴钰清垂着眼皮不说话,任由姑娘软软的跪在他脚边。 见状,陆子宴暗自嗤笑。 想着这老男人就是靠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去勾他的晚晚,恨的牙都要咬碎。 他垂眸命令道:“将脸抬起来。” 陈曦儿依言抬头,细嫩的脖颈扬起,不胜娇柔道:“奴愿跟在大人身边为奴为婢,求大人眷顾。” 长的跟谢晚凝有六分相似,就连巧笑嫣然的模样都像极了,偏偏这么柔顺卑贱,可由你随意对待。 裴钰清掀开眸子看了她一会,沉默几息道:“在哪儿找来的?” “还用得着找吗,这样的整个大汗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给你寻来,”陆子宴道:“要年纪小的对吧,这个今年才刚及笄,喜欢吗?” “喜欢的话,她就是你的,”他几近推心置腹:“你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拿上身家性命来跟我作对。” 说着,他对着跪在地上的陈曦儿道:“还不敬裴大人一杯,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主子了。” 陈曦儿自诩也算见过世面,可面对这两个男子的注视,却依旧有些心脏砰砰跳。 不同于往日里的故作羞涩,她是实打实的被看红了脸。 只感觉面前这位裴大人的目光深邃,周身气势比起她那位封疆大吏的亲爹都要足一些,看上去位高权重,光是不经意间扫上一眼,都能将魂吸了去。 比起跟在那杀神身边,确实要好太多了。 她眼里盈着情愫,款款抬手,端起桌案上的酒杯,奉到他面前,柔声道:“求大人将奴留下。” 这样的美人求垂怜,恐怕是个男人都无法抗拒。 可裴钰清却再度垂下了眼皮,淡淡道:“家里已有爱妻,多谢陆大人好意,不如你自己收了吧。” 瞬间,陈曦儿面上的羞意褪了个干净。 想她美名传遍青州城,自幼无论去哪家做客,听的最多的就是赞美之词。 不知多少公子哥儿拜倒在她的罗裙之下。 父亲看重她的美貌,没有轻易许婚,只道要为她谋一桩好姻缘。 结果真被献出来,却接连碰壁。 一个个都瞧她不上! 这样的结果,陆子宴已经有所预料,他并不失望。 只是摆摆手,示意陈曦儿退下。 可对方却先一步伏在裴钰清膝上,娇柔哭道:“大人救救我,您不要我,等着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裴钰清扣住她的肩,将人推远,“你死不死,与我何干,求我不如求你主子。” 知道此计不成,陆子宴挥挥手,鸣风将人捂着嘴拖了出去。 “她是青州刺史陈稳之女,生母是曲城侯府的庶女,论起来算是晚晚的表妹,在青州时被其父献给我,我想你既然喜欢年纪小的,便打算借花献佛,” 他笑道:“你既然不收,那我只能原路退回了。” 原路退回陈家,按照这样一个卖女求荣的父亲,能落个什么好下场自不必说。 若是这样倒还有一条命可火,可重要的是,陈稳贪污受贿的证据他已经收罗齐整,这会儿都已经摆在御案前,就连陈阁老或许都要落马的案子,一个青州刺史更是难逃一死。 “都说裴大人心怀大义,爱贫惜弱,”陆子宴道:“若是心存不忍,可以将人收了,便是不能行事,多少也能聊以慰藉。” 便是不能行事…… 裴钰清平静的神色顿时怔住,掀眸朝他看来。 陆子宴笑道:“此乃晚晚当日亲口告知,不会有错吧?” 他虽然笑着,但眼底的挑衅毫无掩饰。 两个男人彼此针锋相对,火花四溅。 半晌,陆子宴道:“这样的事,我不会传扬出去。” 裴钰清勾唇笑笑,道:“你以为我会介意?” 陆子宴只当他死鸭子嘴硬,但心里也对此事有些存疑。 今日相邀,本来也是为了取证。 想着,他重新拿过一只酒杯斟满,举杯。 “今日既是我相邀,那我便敬你一杯。”说罢,他笑着饮下杯中酒。 裴钰清眸光微动,垂下眼皮看向桌上的酒水。 他没有动作,陆子宴冷然一笑:“怕我在酒中下毒?” 说着,他端起酒杯自己饮了。 又为他满上一杯。 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他饮酒了。 裴钰清心里想着,将酒杯握住,举臂凑到唇边时,呼吸几不可见的一滞。 旋即,毫不犹豫的饮了下去。 饮毕,他主动为两人斟满,笑着道:“佳酿难得,我也敬陆大人一杯。” 他这样的举动叫陆子宴眼神有些犹疑,可没瞧出什么端倪。 沉默几息后,他拿过酒杯饮下。 两人一人饮了三杯,一人饮了两杯。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对敌人绝不手软,望裴大人好好斟酌,是否真的要与我为敌。” 言罢,他站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此处自会有人招待你。” 他离开后没多久,又有一列舞姬们进来。 裴钰清不复方才脊背挺直的坐姿,俨然一副醉酒之态,歪倒在桌岸上,单手撑着下颌,似在欣赏歌舞。 隔壁房间,鸣剑入内道:“看着一切正常,暖情散并未起效……您走之后,他还在饮酒,似已喝醉。” 厚厚帷帐内,陆子宴声音低哑,“留他两个时辰。” 暖情散药效需要两个时辰才彻底解开。 “要不要将酒换下?”鸣剑道:“他身子弱成那样,哪里禁得起这样的药,若喝出了事儿……” “他身子哪里会弱,我死了他都死不了,” 陆子宴冷嘲,“暖情散只对正常男人起效,于废人根本无用,他能喝出什么事。” 宫里的内监们,最爱饮这酒了,也没见谁出事。 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是不是真废物。 鸣剑还要说什么,帷帐内丢出一个玉枕,“出去!” 陪饮三杯暖情酒,陆子宴嗓音干哑,喉间几乎要着火。 鸣剑往旁边偏了偏躲开砸过来的枕头,听的很不是滋味。 他家世子什么时候使过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谋,真不是为了折磨他自己吗。 “您何必苦了自己,这儿就是花楼,属下去给您寻两个干净的姑娘来解了药效……” “滚!” “药效不排出去,对您身子有损。”鸣剑倔强道:“您要谢姑娘,我也去给您掳来!” 里面静了几瞬,半晌,厚厚的帷帽被人掀开,陆子宴赤裸着半身走了出来。 “你说要去掳谁?” “……谢姑娘。” 话音落下,陆子宴赤红的眼眸闪过亮光,旋即又飞速熄灭,“她在沛国公府,你掳不出来。” 除非他过去。 他可以不惊动裴府的侍卫,摸进去。 这个念头一出现,几乎就要按捺不住。 他中了药,他可以顺理成章的去找她。 对她做任何事。 把她彻底变成他的。 而她不应该怪他,毕竟他想她想的要发疯,她怎么能怪他。 ……不行,不行! 她最记仇,他不能这么做。 “滚出去!” 陆子宴对着鸣剑肩膀踢了一脚,直接把鸣剑从房间踢到楼梯口,一路滚下楼,滚到鸣风脚边。 见他惨状,鸣风险些笑出声。 “你还笑得出来,”鸣剑道:“世子本就心疾难愈,这会儿身中情毒,还非要硬抗,你就半点不担心!” 闻言,鸣风的笑意僵在脸上,他当然担心。 想了想,他道:“也不知道那谢姑娘究竟给主子下了什么迷魂汤,都成婚了,还能勾得主子为她守身如玉。” 凭什么啊。 一个见异思迁的女人罢了。 想了想,鸣风咬牙道:“要我说,男人中了情毒,理智都没了,哪里会管身下的女人是谁。” “你是说……”鸣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眉道:“其实最好的人选,还是那个陈曦儿,可她已经被世子安排进了那人的房间。” 鸣风嫌弃的看他一眼,“你真是个死脑筋,只要不是谢姑娘,无论是陈曦儿,还是王曦儿都没有区别,哪里还的最好人选。” 说着,他唤来翠云阁老鸨,用自己的眼光认真选了两个未曾接过客的姑娘,指着楼上紧闭的厢房,道:“进去里面,只要伺候好了,有你们好日子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今儿来的客人是谁,楼里的姑娘当然有所耳闻。 陆子宴杀名在外,就算生的俊美无双,也没几个姑娘敢惦记他的垂怜。 可这会儿是被他的心腹指名进去,不免让她们误会自己是被那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瞧中了。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皆面露羞色,步履袅袅上了楼。 ………… 另一边,裴钰清姿态怡然,撑着下颌垂眸观赏了会儿歌舞,房门又一次被推开。 方才被捂着嘴拖下去的陈曦儿再度进来。 她已经换下了方才轻薄的舞裙,此刻是京中贵女们的打扮,一身娇俏又不失端庄的襦裙,裙裾华美,巧笑嫣然。 顾盼生姿间,愈发有着谢晚凝的影子。 裴钰清瞥了一眼,在她凑近时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肩,轻声道:“别靠近我,熏得慌。” 他语气平缓,眼神略带着醉酒的红意,声音也有些低哑。 陈曦儿三番两次被拒绝,也没有了一开始的落差,闻言眉梢微扬,飞快的眨了眨眼,一派灵动婉约的模样,纤手掩唇,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裴大人或许不知,桌上的酒里被下了药。” 语罢,她紧盯着面前俊俏的男人,见对方眼眸一闪,却并无异色后,柳眉微蹙。 “暖情散乃花楼助兴药,药效维持两个时辰,陆大人有令,这两个时辰内,您走不出这间屋子,……虽只是助兴药,但男人憋久了,终究不太好。” “听奴一句劝,没必要跟自己身子骨过不去。” 说着,她款款下拜,跪倒在地,柔柔道:“奴知道您心里只有表姐一人,不过男人出来消遣一二,她定能理解,绝对不影响你们的感情。” 她的目光带着挑逗之意缓缓下滑,自男人的面颊落到喉结,再度往下时,被扼住脖颈推到一边。 “滚!” 陈曦儿歪倒在一边,眼里快速滑过一抹难堪,手却已经搭在腰间,当着一众舞姬的面,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膝行过来,哭的梨花带雨。 “求求您要了奴吧,就当可怜可怜我,救我一命。” 说着,她只着一条艳色肚兜,两条臂膀嫩如藕节,一粒朱红色的红痣在细嫩的手臂内侧,显眼的很。 欲要贴上去,下一瞬, “听奴一句劝,没必要跟自己身子骨过不去。” 说着,她款款下拜,跪倒在地,柔柔道:“奴知道您心里只有表姐一人,不过男人出来消遣一二,她定能理解,绝对不影响你们的感情。” 她的目光带着挑逗之意缓缓下滑,自男人的面颊落到喉结,再度往下时,被扼住脖颈推到一边。 “滚!” 陈曦儿歪倒在一边,眼里快速滑过一抹难堪,手却已经搭在腰间,当着一众舞姬的面,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膝行过来,哭的梨花带雨。 “求求您要了奴吧,就当可怜可怜我,救我一命。” 说着,她只着一条艳色肚兜,两条臂膀嫩如藕节,一粒朱红色的红痣在细嫩的手臂内侧,显眼的很。 欲要贴上去,下一瞬,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可就在陈曦儿话音刚落的瞬间,楼上属于陆子宴的那间房门发出一道震天响声。 两个几近赤裸的女人飞了出来。 直接越过二楼围栏,重重摔到一楼大厅。 当场就吐了血,晕厥了过去。 亲眼目睹一切的陈曦儿和一众舞姬尖叫出声,面露惊骇连连往后退。 她们方才若是再不走,这会儿是不是也该躺这了? 慌乱的场面没有维持多久,老鸨便将姑娘们都打发回屋,又有几个龟公出面,将两个受伤的姑娘送了下去。 鸣剑鸣风对视一眼,神情都不太好看。 他们自作主张往主子房中送人,若是收用了倒还好,可…… 时间一点一点消逝,大厅内十几名亲兵皆一动不动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色渐暗,花楼大厅燃起了红烛。 楼上那间连门都被拆了个干净的厢房,一道身影走了出来,他先是侧头看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旋即缓缓踱步下楼。 陆子宴下梯阶的步子很缓慢,声音很沉闷,叫人心神紧绷,莫名紧张。 鸣剑鸣风浑身一震,当即单膝下跪,他们身后,十几名士兵也齐刷刷跪下。 “还在里面?”陆子宴道。 “是!”鸣剑答道:“一直没有出来过。” “人呢?他留下了吗?” “……都被赶了出来。” 话毕,一声房门旋开的声音自楼上传来。 陆子宴回头,两人目光目光对上。 裴钰清衣衫齐整,除了眼睑的红晕外,就连发冠都未曾散乱,依旧是那副翩翩如玉的模样。 他迈步下来,淡淡道:“多谢陆大人盛情款待,天色不早,裴某欲回府,你我可改日再聚。” 闻言,陆子宴先是不动声色打量了他几息,旋即侧身看向两个下属。 鸣剑道:“已过了两个时辰不止。” 陆子宴自己就中了暖情散,这两个时辰怎么熬过来的,没人比他更清楚。 此刻,药效也确实消散。 这病秧子若真是个男人,便是强忍欲望,也做不到这样云淡风轻。 事实如何,一目了然。 “晚晚所言果然不假,”他轻嗤了声,道:“都这样了,你还不肯放手吗?” 他身后,鸣剑鸣风等人也露出讥嘲之色。 面对此情此景,换做任何一个男人,就是再好的养气功夫,恐怕都忍不了半点。 可裴钰清面色都没变,他看了陆子宴一眼,唇角扯了一个微妙的弧度,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转身离开。 陆子宴呼吸一滞,心口莫名慌的厉害,几乎是下意识想将人留下。 可翠云阁外,裴珥已经带了好些人手等候多时。 一旦交手,又是一场干戈。 届时,沸沸扬扬的流言会再度席卷而来。 那个已经过上安稳日子的姑娘,又会再度被卷入风口浪尖。 他不怕流言纷扰,也不担心其他,只是上辈子她被谋害而亡的结局还历历在目。 眼下形势未明,在没扳倒大皇子之前,他不该表露出对她的在意,不该再为了她而跟裴钰清起争执,不该叫人看出他的执念,将她置于危险之地。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然,对方一旦狗急跳墙,再次对她下手,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甚至如果可以,他应该继续立个靶子。 而已经生下陆家长子的唐曼柔会是最好的选择。 可唐曼柔这会儿已经被他丢去了军营。 而这样的念头,陆子宴也再不会有。 毕竟,他确实是怕了,再也不敢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假装去宠爱其他女人。 这辈子他们之间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局面,是一点误会都禁不起了。 此生他们在一起,大概也全靠他来强求。 人他要,心他也得要。 他不信两世纠葛,她真能说忘就忘。 陆子宴静静的看着裴钰清离去的背影,眸底墨色翻涌。 一年,这样的煎熬,他最多还能忍一年。 一年之后,谁也不能阻止他要她。 良久,他收回视线,垂眸看向自己两名心腹。 “是谁自作主张把人给我送进去的?” 鸣风鸣剑尚未起身,还是单膝下跪的姿势,闻言皆低头道:“属下知罪。” “去领军杖二十,下次再敢私自纂改我的决定,你们就不用追随我了。” 鸣风鸣剑面色大变,只听陆子宴淡淡道:“我身边不留不听话的人。” “是!” ………… 另一边,裴钰清上了马车,对着一旁的裴珥吩咐了两句,后者听完,神情焦急,翻身驾马先行一步。 轩华院内,谢晚凝正陪着裴钰萱话着家常。 也是临近年关,各家都开始了家宴,和祭礼,姑娘家们最爱办的诗会和花宴,这些时日都消停下来。 平日里,见天往外跑,从来不见踪影的裴钰萱无聊起来,便来寻自家嫂子解闷儿。 姑嫂二人年纪相仿,又都不是小气性子,关系日渐亲密。 今日的裴钰萱似乎有心事,她单手拖着腮,目光落在谢晚凝娇嫩白皙的脸上,一眼也不眨的看着。 谢晚凝正在填一本琴谱,被那专注的视线盯着,抬头道:“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生的好看,我就爱看长得好看的人,”裴钰萱叹道:“明明脸还是那张脸,但总感觉你要更好看了些。” 就像被精心饲养,日夜浇灌盛开的玫瑰。 骄傲且诱人。 谢晚凝无语的瞥她一眼。 裴钰萱冲她灿烂一笑:“晚晚,你成婚好几月了,是觉得嫁人后好些,还是待字闺中时,更快活些?” 闻言,谢晚凝手腕顿住,将笔缓缓搁下,想了想,平心而论道:“各有各的好吧。” 裴钰萱不解道:“我见你同我阿兄这般情投意合,还以为你会说成婚后更好些。” “那你就过于想当然了,无论婚后如何,都不是能跟闺阁中陪在父母身边的日子比的。” 看着这个被父母千娇百宠长大的小郡主,谢晚凝道:“世上男子何其多,有的重情重义,有的薄情寡义,但人都是会变的,他们的情意也会变,我们无法阻止,能做的就是不要太把他们的情爱放在心上。” 裴钰萱听的有些发愣,从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也从不曾质疑过真心,毕竟她的父母恩爱了大半辈子。 她怔然道:“我记得晚晚你爹娘情意甚笃定,怎么会……” “情爱对于男子来说,是闲来无事的调剂品,对于世界只有后院一隅的女人,一旦动情,只会越陷越深。” “我爹娘恩爱如初是不错,可在早些年,我阿娘也时刻做好了后院进人的准备。”谢晚凝道:“我阿爹纳不纳妾,她都不会为此受太多影响。” 郑氏从不将自己的一切喜乐期盼,寄托在夫君身上。 对于夫君的情意,她得之坦然,失之淡然。 裴钰萱似懂非懂的点头,又嫣然道:“那你阿兄一点是重情重义的男人。” “……”哪怕她夸的是自己兄长,谢晚凝对这个姐妹也依旧有些恨铁不成钢,说了半天,提起心上人她还是一副心神皆动之态。 她无语道:“他不止重情重义,他还是块榆木疙瘩,你能搞定吗?” “搞不定!”闻言,裴钰萱泄气极了,嘟囔道:“阿娘说过完年就要开始正式为我议亲,他若还不喜欢我,那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这才是她近几日满腹心事的缘由。 骄矜俏皮的小郡主,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有气无力。 谢晚凝看的很是于心不忍。 可感情的事,她就算是亲妹妹也帮不上忙。 这些年来,她就没见过她阿兄对哪个姑娘另眼相待过。 “好晚晚,你帮我想想法子吧,”裴钰萱道:“我总觉得他对我同旁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谢晚凝很是怀疑她是不是想多了。 “我在他上值散值的路上,堵了他好多次,一堵一个准!”裴钰萱自得道:“我都打听过了,先前也有姑娘堵过他,没几日就被他打发了。” 谢晚凝:“……” 所以,小郡主这些天其实不是出门跟姐妹们玩,而是去堵谢衍誉了? “……还有吗?”谢晚凝道:“除了给你堵他的机会外,还有其他的不同吗?” 裴钰萱张了张嘴,说不出其他了。 想到她那兄长跟个大姑娘似的,出门都坐马车,谢晚凝问:“他每次都有见你吗?” 裴钰萱懊恼的叹气,还是没有说话。 瞧她这垂头丧气的小模样,谢晚凝都有些心生怜爱,真不知道谢衍誉是不是要挑个天仙回去。 小郡主多好呀,生的漂亮极了,性子骄矜但不莽撞,跟个小太阳似的,京城名门公子那么多,以她的身份,配谁都绰绰有余。 可她偏偏喜欢…… “实在不行,就算了,”谢晚凝道:“我阿兄也就那张脸能看,他性子古板,又不擅言谈,不会哄姑娘欢心,真同他在一起,你会觉得闷的。” 她的话堪称推心置腹,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里听得进去。 裴钰萱倔强摇头。 “就算真要放弃,我也得问明他的心意,要听他明明白白拒绝我,不然,我是不会死心的。” 她总觉得,那位光风霁月的谢世子,对自己并非无意。 第一百三十章 见她自有主张,谢晚凝也没有再劝。 正巧此时,院外一道急促脚步声响起,很快,尔晴走了进来。 “少夫人,裴珥在外求见。” 闻言,谢晚凝愣了一瞬。 裴珥是裴钰清身边的长随,忽然匆忙求见她,显然是出了什么急事。 想着,她站起身,快步走出内厅。 裴钰萱紧跟其后。 庭院外,裴珥见到谢晚凝出来,迅速拱手施礼,“见过世子妃。” 他抬头,正要说点什么,又瞧见了裴钰萱,话就这么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裴钰萱也不傻,见他这模样,明白这事儿不能叫她听了去,虽心里好奇极了,但也不敢误了兄长的事。 她扯了扯谢晚凝的袖子,道:“嫂嫂,我先回去了。” 谢晚凝自然没有留人。 等人一走,她看向裴珥,道:“说吧,有什么事。” 裴珥四处看了眼,见没有别人,方才低声说了几句。 谢晚凝听着听着,面色就变了。 “你说他中了药!”她瞪大眼睛:“在哪儿中的?” 裴珥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翠云阁。” 京城的青楼谢晚凝这个姑娘家当然不曾了解,但这又是翠又是云的,还能中春药的楼,能是什么好楼吗? 一股勃然而起的怒火涌上心头。 这几日因为季成风的事,两人结结实实闹了几天别扭,现在他青天白日的跑去喝花酒,还中了春药回来…… 想着,谢晚凝冷笑一声,“是他叫你来的?” “不……不是,”裴珥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否认了。 旋即,他单膝跪地,悲苦道:“咱们家世子身体本就不好,误中这样的虎狼之药,他硬撑了许久,不敢叫您知道,是属下实在看不过去了,才来求您去看看。” 谢晚凝抿着唇,“他既然去逛窑子,就没想过找里面的姑娘……” 说到这儿,她又止住话头,觉得跟个奴仆说这样的话无用。 裴珥却不肯自家世子被心上人如此误解,辩白道:“不敢瞒您,今日世子是受陆大人相邀,翠云阁也是陆大人定的。” “陆子宴?”谢晚凝惊了一瞬,瞬间反应过来。 所以,这药…… 必然也是陆子宴下的。 凭借谢晚凝对陆子宴的了解,不过一个转念,她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想试探裴钰清究竟是不是不能人道。 身中春药,若是不能动欲,那他便可以放心。 若是能,那自然会安排姑娘伺候。 以陆子宴的疯魔,知道裴钰清身体无碍,恐怕转头就要来寻她的麻烦了。 谢晚凝暗道一声晦气,急急忙忙朝前院走。 事情紧急,她关心裴钰清那孱弱的身体,根本没有多想,为什么陆子宴能蠢到将身中春药的情敌就这么放回来。 ………… 前院。 裴钰清的书房很大,他洁身自好素来不喜女子近身,就连伺候笔墨和洒扫的奴仆,都皆是男丁。 谢晚凝一路走过来,空气里除了文墨味外,一点胭脂香粉的味道都无。 她被裴珥引着,三两步上了台阶,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外。 满院连个使唤丫鬟都寻不出来,裴珥挠挠头,尴尬道:“我去烧水。” “……”谢晚凝脚步一滞,想到自己进去面临的是什么,也是有些尴尬了,“去唤我房里的人来伺候。” 裴珥当即应诺,又将书房这边的仆人全部打发了出去。 整个庭院,空无一人,安静到谢晚凝都隐约能听见里头粗重的呼吸声。 她心口发紧,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几步绕过一扇水墨屏风,入目就是一张软榻。 榻上男子清俊的面上泛起潮红,发冠已卸,如墨的长发铺散,衣襟领口的盘扣解开了三粒粒,露出微微凸起的喉结,和两片形状好看的锁骨。 低低的喘息声,就是自那里传来。 似乎听见脚步声,他微微合着的眸子掀开朝这边看来。 眼尾被欲望折磨的通红,再不复平常的明亮温柔,光看一眼都让人心口发慌。 ……真是活色生香。 一向清冷自持的男人,竟然有这样活色生香的一面。 谢晚凝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脚步顿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榻上的男人。 “晚晚……是你吗…”裴钰清好像恢复了神智,又好像没有,他眼眸雾蒙蒙的,压抑着急促的喘息,朝她伸手,“是你吗?” “……”谢晚凝咽了咽口水,缓缓抬步走了过去。 才到榻边,就被扯住手腕,一阵天旋地转,她脊背抵在床榻,而身上已经覆了个人,下巴也被他抬起。 她以为他会疯狂吻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身上的人却细细看了她好几息,才确认般将低头吻了下来。 这个吻,也并不算急切,而是认认真真尝了会儿她唇的味道,握住她下巴的手才微微一紧。 吻的沉迷。 在此之前,他们吻过很多次,但这样带着毫不掩饰欲念的吻,从未有过。 谢晚凝被亲的晕头转向,脑子都不清醒了,隐约还能听见他焦渴的吞咽声。 瞬间,她的脸红了个彻底。 衣带在不知不觉间也被他解开。 男人带着微微薄茧的手探了进来…… 腰被触摸的瞬间,谢晚凝浑身不受控制的僵了僵。 然后清楚的感觉到。 那双好看的手正一点一点向上。 “裴长卿!” 谢晚凝伸手抵住身上人的胸口,狠狠用力。 她的声音很大,带着羞恼,急切的很。 裴钰清动作顿住,似乎被唤回了神智,垂眸看向身下的姑娘。 “我是谁?” 谢晚凝干脆去捧他的脸,咬牙问他:“你告诉我,我是谁!” 给他当解药献身本来就很委屈了,她决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献了! 至少……至少他得知道他这会儿抱的人是谁吧。 她眼里是清晰可见的委屈,裴钰清喉结滚动,低头衔住她的唇,被欲望染红的眼,还能瞧出些许温柔。 “除了你,还能有谁。”他嗓音暗哑:“晚晚,我真的好爱你啊……” 这样的情话让谢晚凝心神一荡,再度回神时,衣裳已经被扒了个干净。 男人炙热的唇,几乎吻遍她的全身。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样极度的亲密让谢晚凝有些无所适从。 一颗心又慌又乱。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任身上的人施为。 疼痛袭来的瞬间,她恢复了些神智,纤细的手指骤然用力,紧紧抓住身下寝被。 很快手腕被又握住,裴钰清的手指一根一根挤了进来。 两人十指相扣,唇一刻不停的贴在一起。 他一点也不急切,整个人温柔到根本不像中了药。 他就像在拆封一坛守候许久的陈年佳酿,所有的耐心都给你,一点一点细细品茗。 除了全程红透的眼睛能证明,他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游刃有余。 这样生涩的克制,身为当事人的谢晚凝怎么会感觉不到,也不知道是羞还是感动,她浑身发烫,比他更像那个中了药的。 瞪着迷离的眼睛看向身上的男人。 她的瞳孔里,全是自己的倒影,裴钰清爱极了这样的感觉。 他笑了笑,单手扣住她的腰。 克制太久的欲望倾泻出了几分。 屋外夜色已深,屋内也没人点灯。 谢晚凝眼前一片漆黑,感官却愈发清晰。 四肢百骸都沉浸在他带来的感受中。 终于,忍不住轻吟出声。 又娇又媚。 裴钰清听的喉结微咽,这一刻,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确实是圣人。 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能忍到现在才动她的。 好在过了今夜,他们终于成为了一对有名有实的夫妻。 虽是初尝情爱,但擅于克制的男人确实很可怕。 …… 任她推嚷。 他都不肯轻易罢休。 但他倒也不是那么不懂心疼人,听见她叫唤的嗓子都有些哑了,还知道爱怜的吻住她。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男人叼住她的耳垂,重重吮了吮,旋即,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 谢晚凝已经软成一团,可听见他这样意味的低叹,依旧羞臊的足弓紧绷,恢复了些力道的手,推了推。 很快被他握住收拢,放在她腰的手掌,很是体贴的帮她按揉起来。 “还好吗?”他吻住她细嫩的脖颈,像一头跟主人撒娇的兽,一下一下的拱她的颈窝,“晚晚,我好不好?” 谢晚凝哑着嗓音,还架在他腰上的腿,忍不住用力,“我腿酸……” 话还没说完,她浑身一僵,难以置信的瞪着身上的人。 黑暗中,裴钰清的眼神她看不清,只听见他声音有些低沉。 “……他说我不行。” 谢晚凝眨眨眼,很快明白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 一时之间心里又是心虚,又是内疚,就连他那渐渐复苏的东西,都顾不上计较。 得寸进尺大概是每个男人天生都会的,裴钰清轻轻拢了拢她的腰,让两人贴的更紧些,语气愈发委屈巴巴,“晚晚,我没有不行的,是不是?” “……”谢晚凝咽了咽口水,“……是。” 话音落下,裴钰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迫不及待继续动作起来。 这次,他没有一个姿势做到底,还学会折腾人了。 或许是出于愧疚,也或许是他表现的确实不错。 没让她疼,也没让她难受。 他们是明媒正娶,有正经婚书的夫妻。 成婚几月,早该完成的圆房。 所以,谢晚凝还算配合。 谁让她先前那样误会人家的,还让陆子宴知道了。 无论对哪个男人来说,被情敌误会自己不行,都是巨大的羞辱。 以陆子宴那德行,或许还当众嘲讽过…… 不算清明的,被愧疚彻底灌满。 等到风歇雨停。 谢晚凝捧着他的脸,亲了亲。 “……对不起!” 裴钰清凝视着她颤巍巍的眼睫,“晚晚,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谢晚凝一愣,怔怔的看着他。 裴钰清抬手,指腹轻捻她眼睑下的湿意,“哭了?” “……”谢晚凝咬唇瞪他,“你别调笑我。” 裴钰清低笑,他视力极佳,就算在黑暗中也依旧能看见小姑娘泛着红意的眼睛。 确实被他折腾的不轻。 “是我不对,”他亲了亲她的眉心,“是不是累着夫人了?” 谢晚凝轻轻哼了声,将脸往他怀里钻。 她这会儿腿都在打摆子,可不是累着了吗。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说出来的。 裴钰清对她这点小脾气已经摸透了,一颗冷硬的心几乎要软成一团。 怀里的姑娘这样娇软,又这样乖。 知道他中了药,或许已经失了理智,却一点没有退缩的进来了。 若是心里没他,怎么会愿意做到这一步。 两人温存了会儿,谢晚凝手肘推了推身边人,“我渴了。” 裴钰清低低应了声,披了件衣裳下床。 先是将红烛点燃,又倒了一盏茶,行至床边。 谢晚凝撑着床榻坐起来,不愿意去接,蹙眉道,“我要喝热茶。” “是热的,”裴钰清笑了声,索性自己饮下,然后握住她的后颈,以唇对唇的方式,将水哺了过去。 ……确实是热的。 可是明明就是放了几个时辰的茶。 她确实渴了,温热的水入口,便急急的吞咽。 于是,两人的唇舌不受控制交缠在一起。 裴钰清哪里领教过她这样的热情,眼神瞬间就变了。 一动不动的让她痴缠汲取。 等谢晚凝心满意足准备松口的下一瞬,又被他摁倒在榻上。 这才瞧见他眸底沉沉墨色。 她瞪大眼睛,“裴长卿!你想做什么!” 她衣裳早被他剥光,连脱衣裳这一步都省了。 裴钰清手已经探入寝被之下,闻言眉眼轻抬,看见她慌成那样,被欲念侵袭的理智瞬间回笼。 他顿了顿,转了话锋,“还渴吗?” “……”谢晚凝警惕的看着他,问:“那药效还没解吗?” 裴钰清一怔,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还有一些冲动。” ………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谢晚凝表情复杂,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你能自己动手吗?” 她是初次,小腹这会儿酸的不行,就连腿都还在隐隐发抖,实在不能再来一场。 这下轮到裴钰清无言以对,他盯了她半晌,最终从她身上起来,耳尖却可疑的红了。 不过谢晚凝还没发现,他就转身,将茶盏送回桌案。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谢晚凝松了好大一口气,急忙裹住寝被,恨不得将自己卷成一只蚕宝宝。 等裴钰清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偌大的床榻,小姑娘一人独占被子,滚去了角落。 仿若他是洪水猛兽,将大半边的位置给他空了出来。 他心里有些好笑,就算不打算再做点什么,也不愿意跟她再分被睡。 于是单膝跪在床上,准备将人扯回怀里,目光却看见被褥上一小片的深红色血渍。 身后久没动静,谢晚凝忍不住探出脑袋回头看了看。 就见裴钰清怔怔的看着…… 她面色一红,用被子挡住那一片位置,恼怒大喊:“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她终于看见他神色不对,眉头微蹙,“你在惊讶什么?” 他们本来就是今天才圆房,有落红不是天经地义吗? 裴钰清单膝跪在床上,弯腰俯身逼近,垂眸看着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彼此呼吸交缠。 “我……”他顿了顿,选择坦白道:“我之前误会了一件事。” 闻言,谢晚凝愣了愣,眉头蹙的更深,“……你误会我跟陆子宴有染?” “并非如此,”他指腹轻抚她微微红肿的眼皮,柔声道:“我是以为你被他逼迫。” 那日她被掳走两个多时辰,回来时唇瓣红肿,衣裙染血,还不许他碰她。 以陆子宴的狼性,强占她算不上什么过分的事。 能将她全须全尾放回来,才叫人惊讶。 谢晚凝想明白一切,死死的瞪着他。 “所以,这几个月,你一直就这么想我的?”她恼怒的将他推开,“你可真够能忍的!” 新婚妻子被人掳走,失身,他还能硬憋了几月,不声不响,连一丝半点的情绪都没在她面前泄露。 她该感谢他的体贴,还是恼怒他的误会。 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男人! 裴钰清深吸口气,掀开寝被上床。 “别碰我你!”谢晚凝推他,“把话说清楚了先!” 可一直百依百顺的男人完全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死死箍进怀里。 他身体高大,胸腔宽阔,能将她一整个包进怀里。 “我能怎么办呢?”他衔住她的耳垂,轻轻的含吮,叹道:“晚晚,我没有办法的,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总不能不要你,更不能将责任让你背了。” 都是他的错,没有将人护好,才让她被掳了去。 就算她被陆子宴……那也不能怪到她身上。 所以,他宁愿自苦,也从不曾表现出在意此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谢晚凝脾气不算太好,但这会儿满腔被误解的气怒,就这么被他三言两语浇灭。 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疼吗?”掌心顺着腰线缓缓按揉,裴钰清小声道:“我方才是不是太莽撞了些?” 他不知她是初经人事,刚刚甚至还想来第三回。 谢晚凝红了脸,没好气的瞪他。 “晚晚乖,”裴钰清笑了笑,低头去亲她的眼睛,“别这样看我。“ 他心潮澎湃,已经到了难以自制的程度。 既想一口吞了她,又想将人叼回窝里,妥善守着,慢慢吃。 谢晚凝却以为他中的药还没彻底解开,见他如此便忍不住往里缩了缩,谨慎道:“真不能继续了,我疼的很。” 裴钰清嗯了声,“好,不继续。” 他本来也没打算继续,他不贪心,这样亲密相贴,就已经足够了。 听他应承下来,谢晚凝松了口气,头枕在他臂弯,两人都没穿衣裳,所以她入目就是他赤裸的胸口。 很多事对于当事人来说,都是后知后觉的。 就比如这会儿,一切事情发生后的现在,谢晚凝终于有些回过劲来,他们都做了什么。 圆房,代表着他们成为真正的夫妻。 也代表,从今天开始,她才算彻彻底底嫁了人。 “……在想什么?”裴钰清握着她的后颈,一下一下的捏着,“晚晚,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跟他走到这一步。 谢晚凝僵了一瞬,没有说话。 裴钰清眸光顿时微暗。 他给了她很多很多次后悔的机会,一直给她留有余地。 直到陆子宴递上来的那杯酒,才下定决心,将计就计。 如果她选择不来,他也不会怪她。 可她既然来了,那怎么还能后悔呢。 还是他哪里不够好? 或许是他们才那么亲密过,裴钰清那超于常人的克制力大不如前,忍不住贴近问道:“犹豫什么?是我哪里不好?” “不是,”谢晚凝伸手将他推开了些,总算让自己喘了两口气,才不答反问,“药是陆子宴给你下的?” 这是要开始盘账的意思。 裴钰清沉默几息,低低嗯了声,道:“他坚持要敬我酒,酒里面被下了药。” “他给你下了药后,能这么轻易放你回来?” 陆子宴又不是蠢蛋,真怕他们俩凑不到一块儿去,还给情敌助攻。 谢晚凝看着他,蹙眉道:“他怎么会愿意放你回来,你都给我交代清楚了。” 裴钰清捏着她的腕骨,又是一段沉默后,在她的逼视下,开口道:“……他给我下了药,又安排了一堆姑娘。” “……”谢晚凝暗道一声果然, 就听他又道:“其中有一个姑娘,同你长得很像,像了六七成。” “什么???”谢晚凝眸子渐渐放大。 “听陆子宴说,她是你的表妹。” 裴钰清将陈曦儿的来历悉数解释给她听。 可谢晚凝连嫡亲姨母所生的表哥季成风都不认识,又哪里会记得这个并没见过面的表妹,闻言只觉得陆子宴行事离谱到了一定境界。 她理清原委:“你说,是我表姨夫将女儿献给他,而他收下后,又转手拿来献给你?” 裴钰清顿了顿,瞧出她的不悦,急忙道:“我没要。” 他认真强调:“我就算中了药,也没想过要她。” “……”谢晚凝一阵无语,见他失了冷静,急于邀功的模样,没好气道:“我是不是还得表扬你节烈?” 她心里一阵膈应:“逛花楼,中了药,还有姑娘主动献身……” 第一百三十三章 而且,那还是她的表妹,就算关系不亲近,且没有印象,但那也能算是她远房妹妹。 哪个高门大户没有几个破落亲戚,这样的远房亲戚,若是失孤寻上门来,就是碍于颜面也得安顿一番的。 怎么说都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姑娘。 结果,落到陆子宴手里,却成了青楼献身的妓女一流。 谢晚凝不知道,陈曦儿在她亲爹手里,也并没高贵到哪里去。 所以这会儿多少有些恼怒,她瞪着面前的夫君,怒气冲冲,“还跟我长的像,你就没动半点心思?” 她不信! 他又不是真的不行! 裴钰清被她瞪的有些想笑,他也确实笑了声。 “我能对她动什么心思?”他握着她细嫩的后颈揉捏,喉结难耐的滚动,“真的,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你,她凑过来,我只觉得味道熏人。” 谢晚凝怒意更甚,“你还许她凑过来!” “……”被这样质问,裴钰清默了默。 竟真的开始反思自己有没有给那些女人占到便宜。 最后想了许久,自觉坦坦荡荡。 知道这姑娘小气的很,他认认真真解释,“我看都没多看她两眼,就是她贴过来时,我扣了下她下巴,把她推开些。” 竟然还摸了别的女人下巴! “还有呢?”谢晚凝翻身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掐住他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逼问:“既然是献身,那些姑娘是不是穿的也少,你有没有看见人家姑娘身子?” “……”裴钰清哑然无声,沉默的看着她。 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谢晚凝顿时怒意勃发,用力掐了下他的脖子,“她们脱光了?” “她自己要宽衣解带,我没碰一下。” 裴钰清什么时候见过这姑娘为自己生气成这样,这会儿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手足无措,急急解释着,“你别生气。” 可谢晚凝却不依不饶,“我要是也见过其他男人光着身子的样子,你也会不生气吗?” “晚晚!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决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裴钰清握住她的后颈,那些被死死压抑的嫉妒翻涌上来,他红着眼将人摁在胸口,“你别再说这样的话。” 谢晚凝直撇嘴,实在气不过,张口重重的咬了下他脖颈,裴钰清倒吸口凉气,努力放缓呼吸,肌肉却渐渐紧绷起来。 谢晚凝微微一僵,将牙松开,目光落了上去。 这人一身皮肉,怕是比闺阁女眷还要嫩,白皙修长的脖子,不过被她轻轻一咬,就流了个红印子。 她看的有些眼热,赶紧转了话锋:“那你当时忍的难受吗?” “有点,”裴钰清将人抱在怀里,唇就贴在她的耳边,徐徐道:“但我不能让他看出我难受,毕竟晚晚跟他说过,我是个废物,只有确定我是废物,他才愿意不动兵刃放我走。” 那声音平静无波,偏偏谢晚凝总能听出几许控诉之意。 她默了默,还是解释道:“我没跟他说,是他自己瞎猜的。” 为什么能猜到那里去,还不是知道他们没圆房。 又为什么能知道他们没圆房…… 裴钰清多聪明的人,一个转念就想明白了所有。 “果然,他就是故意想挑拨你我的关系。”他亲了口她的耳垂,笑道:“不过,我没信他。” 她不可能是一个能跟外男诉说自己夫君有隐疾的姑娘。 若是这点信任都没有,他哪里敢说自己爱她。 谢晚凝不是很想听两个男人的交锋。 陆子宴又是下药,又是送女人,又是挑拨离间。 一连串动作下来,却造成了她这会儿窝在其他男人怀里的局面。 也不知道今夜的事被他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谢晚凝脑海里画面一闪,莫名出现那人口吐鲜血的模样。 她呼吸顿时屏住,也说不上什么感觉。 满心复杂。 发现怀里姑娘走神,裴钰清又道:“他为给我设套,也算煞费苦心,竟然跟我喝了同样的酒。” 谢晚凝一愣。 他是说,陆子宴也中了春药? “我们中的都是暖情散,这是青楼助兴药,酒是他准备,也是他主动相敬,其实,他若只想让我中套,完全可以换个方式。” 裴钰清捞起她的下巴,垂眸静静的看着她,“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想让自己也中下这暖情散的毒。” “……什么意思?”谢晚凝眉头皱起,不解道:“他为什么要故意让自己中这种药。” 她虽不了解青楼,但听助兴药这个名字,也能想到用处定是为了激那些嫖客们的兴致。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时,我想过他会不会借此机会,摸进沛国公府来寻你,可后来,我放弃了这个想法。”裴钰清扣紧她的下巴,嗓音轻柔:“晚晚,他房间好像进去了两个姑娘。” 两人一直四目相对,他这话一出,便亲眼看见面前的姑娘瞳孔猛地一缩。 心口骤然升起一股酸涩,他强自按下,指腹摩挲着她细嫩的下颌,“你很介意他这样做?” “……你少胡说八道!”谢晚凝僵硬的别开脸,没好气道:“他要两个姑娘还是要二十个姑娘,都与我无关,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说是这么说,但谢晚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复杂的。 ……两个姑娘。 她掐了身边人一把,“你故意跟我说这个,是想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今日翠云楼发生的事吗,”裴钰清将她的手腕拢进掌心,神情平静道:“我只是将细节一一讲给你听罢了。” 谢晚凝默然无语。 明明就是想让她更讨厌陆子宴,还死不承认。 毕竟两厢对比一下,比起要了两个姑娘的陆子宴,面对同她相似的姑娘主动宽衣解带现身,他的坐怀不乱更显难得。 这人还会用这样浅显的伎俩吗? 室内一时沉默下来。 她久未说话,裴钰清问:“是不是困了?” 谢晚凝无精打采嗯了声,她养尊处优惯了,被他摁着弄了那么久,又说了这么会儿的话,可不是累了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都是爱洁的人,赤身裸体温存了这么久,两人身上都被汗湿了个透,黏黏腻腻的。 裴钰清坐起身,解下层层帷幔,唤外头候着的仆婢们送热水去隔壁净室。 等人都出去了,他又要抱着她下榻,谢晚凝急忙拒绝,自己披了件衣裳起身去了净房。 共浴这样亲密的事,她确实做不来。 温热的水意漫过身子,她简单给自己清洗了一番,累的眼皮都在打架,回到榻上,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等裴钰清回来,看见的就是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小脸蛋,睡的喷香的姑娘。 他唇角噙着笑意,掀被上床,将人箍进怀里,抱稳,抱紧。 两人紧紧相贴,身体如此契合。 第二日,等谢晚凝睡醒时,身边的位置都已经凉了。 虽然临近年关,官员们也即将放年假,但还是要撞好最后一天钟。 裴钰清明面上领了个刑部的官职,品阶不低,上朝觐见这样的事,还是要去的。 她今日也跟谢茹瑜约好,一起去城外普音寺进香,求得来年一家人万事顺心。 经过一夜好眠,腰肢倒不觉得酸软。 尔晴领着圆珠圆月两个小丫头进来,见自家姑娘粉面含春之色,笑着福身。 “夫人昨夜受了累,今儿还要出门吗,不然奴婢去回了二姑娘那儿。” 也不算新妇了,但被这样打趣,谢晚凝面色还是忍不住一红,她伸手搓了把脸,道:“要出门的。” 两人早早就约好的,就这么爽约了,以谢茹瑜的性子,下回见了,铁定是问她为什么爽约的。 到时候她该怎么答。 ………… 另外一边。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候列两侧,开启了今年最后一场朝会。 皇帝落座没多久,众位大臣问安过后,吏部侍郎齐岩便出列,直接扑通一声跪下。 “臣有一事启奏。” 皇帝端正了坐姿,正色道:“齐爱卿有何事,请说。” 齐岩道:“臣要参陈阁老贪污枉法,买卖官爵,侵占良田,鱼肉百姓。” 此话一出,就像沸腾的油锅里溅下了一滴水。 百官皆惊。 被参的当事人陈阁老怔了一瞬,当即出列,长长一揖:“陛下面前,请齐大人慎言,不要胡乱攀咬。” 能任阁老一职,必是当朝老臣,门生亲眷不少。 遑论陈家姑娘过完年,就将成为大皇子妃,朝堂上站队大皇子的官员也不少。 很快有人便反应过来,出声相帮。 殿内讨论的沸沸扬扬,皇帝高坐庙堂之上,道:“齐爱卿可有证据?” 被众夫所指,齐岩也不慌不忙,自袖口取出一本厚厚的奏章,双手高举,恭敬道:“年初青州地动,灾民遍地,朝廷的赈灾银粮被当地官员贪墨一案,背后的主使者就是陈阁老。” “青州刺史陈稳乃陈阁老的门生,两人来往的信件,账簿,还有人员名单都列在其中,做不得假,这只是物证,还有人证此刻就在京城,请陛下过目。” 皇帝抬了抬手,他身后的大太监元抒疾步走下台阶,亲自将奏章自齐岩手中拿下,呈上。 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元抒手里的奏章上。 “这只是青州一地的罪证,就如此罄竹难书,陈大人一手遮天,权倾朝野,还不知我大汗其他州郡的百姓,又该是何等的水生火热。” 说着说着,齐岩泣不成声:“臣自知位卑言浅,却仍有一颗爱民之心,既然得知实情,便做不到欺瞒不报,今日以下官之身参奏当朝阁老,若有半句虚言,愿以死谢罪。” 喧闹的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聪明人已经明白了一切。 青州案,没有人不知道是谁去查的。 那是由陛下亲自派遣的钦差大臣陆子宴。 以陛下对他的看重,这些罪证怕是早就由陛下看过,眼下这一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陈阁老当然也是聪明人。 大皇子站在最前列,素来温和的面容冷肃,刀锋一样的眼神扫向陆子宴,对方却不急不缓,向着他嘲弄一笑,将他气到嘴唇都在哆嗦。 而龙椅上的皇帝陛下看着呈上来的奏章,眼神越来越冷,最后倏然起身,厉声道:“查!严查!” “此案交由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堂会审,陆、裴、季三位爱卿协理,督查院全程督察,随时向朕呈明进度。” 皇帝下令严查,那被严查的对象,陈阁老陈世忠,当然要被押赴刑部大牢。 这位年过六旬的阁老,自己动手摘下官帽,一句话都不曾为自己辩驳,不卑不亢朝着龙椅上的帝王躬身一礼,“老臣在大牢里,等着陛下还一个公道。” 那荣辱不惊之态,颇有文臣风骨。 见此满朝文武,有人动容,有人叹息,有人轻轻摇头。 只有陆子宴冷嗤一声,那声音里的轻蔑之意在空旷的大殿,十分明显,引来一片唏嘘声。 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更是有人不解,陆子宴虽嚣张傲慢,但也不是蠢的。 陈阁老乃文臣,还是文臣中的领军人物之一,跟你一个武将能有什么利益冲突,非要将人家弄下马做什么。 毕竟,合作才能共赢。 很快,这些不解得到了解答。 在陈阁老被带走后,皇帝没了方才的严肃之色,淡笑道:“朕今日有一桩喜事同诸位爱卿共享。” 这样的转变,让一直没说话的裴钰清神情微敛。 各位臣子们更是有些疑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宫里也没听说哪位娘娘有孕啊,何来喜事? 内监总管元抒手拿圣旨,当场宣读,告之百官。 昔年元后薨逝,留下早产孱弱的五皇子,几次险些随元后而去,镇国寺护国高僧断言将皇子寄养于宫外,最好是杀伐之气厚重的臣子家,以震外邪,方可平安成人。 经过几位大臣商议,五皇子寄养于武原侯府陆氏一族,至今已有十八年。 而今皇子既然已成年,当归于皇室,恢复嫡出皇子身份。 圣旨宣读完毕,百官犹如听天书,皆未回神之际,太傅李原,刑部尚书刘鹤,中书令赵铭三人出列,齐声贺道:“臣等恭迎五皇子归宗。”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陆子宴双手接过圣旨。 “这些年,委屈皇儿了。”皇帝慈爱道:“我儿尚未及冠便立下赫赫战功,有勇有谋,而今归来,朕当封你为镇北王,掌西北三大军区兵符,威震敌寇。” 言毕,又是一挥手,内监总管元抒,再度拿出一道早已准备的封王圣旨。 这道圣旨,不比前面多出一个皇子的消息来的小。 皇帝之前一共就四位皇子,连同大皇子在内,都只在朝中领了差事任职,无一人封王。 而陆子宴一恢复皇子身份,便直接封为镇北王,还手掌北方军权。 西北三大军区,那可是足足三十万人马,还是常年征战的精兵。 之前朝堂上的储君之争,只有大皇子、二皇子两人明争暗斗,各不相让,可过了今日,两大阵营,该重新洗牌了。 忽然间插入一个嫡皇子,还是手握三十万兵权的镇北王,局面会乱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站队大皇子、二皇子的官员们,很多都敲响了退堂鼓。 陆子宴虽是五皇子,但人家是元后嫡出,乃正经的嫡长子啊。 还是立有赫赫功勋的嫡皇子,不然就算给他兵符,也难以服众。 ……难怪这些年,陛下待他宛若亲子。 自幼就接近皇宫,同皇子们一同读书,练兵习武又有陆家老侯爷亲自教导…… 给信任,给官职,给历练机会,费心费力的培养。 十四岁入军营掌兵,十六岁给差事让他证明自己,连派去的监军大人被斩,也毫不动怒。 当时都有人琢磨,这许是皇帝捧杀之计。 结果就这么纵着,宠着,连陆子宴几次请战北疆,愣是没让他去。 现在十八岁,便迫不及待的恢复身份,封王爵给兵权…… 这么一细思量,皇帝对这个儿子的看重,都能叫人倒吸凉气。 真让人怀疑,太子之位一直空悬,真不是特意为这个养在宫外的嫡皇子而留吗? 难不成之前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靶子? 靶子——大皇子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袖中手掌握紧,他倒是早就知道陆子宴的真实身份,可今日依旧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未来岳丈入狱,一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弟弟’,恢复身份公然回朝,让大皇子心里对皇帝的偏心又恨又妒,不知扭曲成了什么样。 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震惊又欢喜的表情,在皇帝和百官们面前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 他紧跟在三名大臣之后,向陆子宴道贺。 偏偏陆子宴实在看不上这个有着杀妻之恨的‘兄长’,前世更是将他踩在脚下践踏,这会儿半点都没有做表面功夫的意思,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就当自己听见了。 这一回,养气功夫卓绝的大皇子再也绷不住,脸色隐隐有些发绿。 就连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都忍不住扶额,就别提其他的臣子们了。 一场朝会开的刺激极了,下朝后,还有许多大臣们没回过神来。 陆子宴走出金殿时,正好跟前世的大舅兄打了个照面。 两人目光撞上的一瞬,气氛都凝滞了几分,周围许多人这才想起……谢家姑娘好像是这位前未婚妻来着? 当时谢家死活要退亲,这位杀神几番求和都被拒之门外,眼下谢氏嫡长女已经另嫁高门。 ……这是典型的结亲未果反成仇啊。 也不知谢家现在是不是会后悔当日过于不留余地,这放弃的或许就是未来皇后之位。 古怪的气氛下,谢衍誉挪开了视线,冲各位同僚们淡淡颔首,率先离去。 陆子宴视线看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那万年冷峻的神情不变,仿佛并没有将先前的龃龉放在心上。 奉命督办陈阁老一案的几个臣子,留在后殿议事。 除了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几位老臣外,被皇帝单独点名协查的裴钰清和季成风、陆子宴都是年轻一代。 这会儿三人并肩走着,虽披厚厚大氅,依旧可看见那挺直的脊背,皆是风姿不俗,仪表堂堂。 走在白雪皑皑的巍峨宫道之上,更显清冷卓绝,一个赛一个的吸睛。 老皇帝见到三人进来,眼神也是微微一亮,抚须赞道:“大汗江山,后继有人。” 随着他青年时期提拔起的老臣一个一个退下,年轻一代的臣子已经渐渐掌权。 这些,都将是他留给下一任帝王的人才。 皇帝的目光看向自己唯一的嫡子,却见对方出神的看着…… 他顺着目光看过去。 那边,裴钰清正解下身上的大氅交由内侍,里面穿的是一身青色官袍,腰间墨色玉带紧贴,身量修长,宽肩窄腰,真是仙姿玉树。 ……可就是生的再俊,那也是个男人,哪里至于这么出神的看着。 陆子宴何止是出神,他就连瞳孔都有些隐隐发颤,脸色更是难看的吓人,神情堪称失态,再也没有金殿上傲气凌人之色。 一旁的季成风察觉到了不对,也顺着目光看过去,他离的更近,偏头就能看见裴钰清颈侧上,……那枚整齐的牙印,也是愣了一瞬。 弄明白这是什么后,他面色微红,不太自在的别开脸。 裴钰清作为当事人被他们这么看着,蹙着眉将手抚向自己颈侧。 终于想起昨夜小姑娘好像对着这儿咬了一口…… 他手僵了一瞬,低下头,露出几分赧然之色。 季成风一个还未成婚的郎君不好调侃,另外几名老臣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刑部尚书是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臣,他看见这边的眉眼官司后,摇头笑道:“还得是年轻人啊。” 另外两名老臣也笑着附和两句。 “……”裴钰清默了默,并不接话,而是无奈的将衣领提了提,勉强将那枚齿痕遮住。 几句闲聊后,皇帝赐座,有内侍入内奉茶,众人开始议事。 陆子宴这位新晋皇子,堂堂镇北王全程魂不守舍,不发一言,不用一饮,甚至都不曾动一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满脑子都在想,前世,他们成婚两载,那个姑娘从不曾主动亲吻过他一回。 无论是哪里,都没有。 他们每一次燕好,都只有他一个人情难自禁,死死将人圈在怀里翻来覆去的亲。 而她…… 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人,连给个回应都不情不愿。 如今,却愿意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烙下她的印记。 ……他们还做了什么! 陆子宴手猛地一颤,几乎要不管不顾起身,去撕开对面青年身上那层皮,看看他们还做了什么! 皇帝几次看向他,见他如此神思不属,面色也渐渐不愉起来。 直到议事完毕,已近午时,皇帝赐宴。 陆子宴却起身,提出告辞。 不顾皇帝挽留,转身离宫。 一直在宫门口等候的鸣剑见主子出来,迎上去还未说话,就被他浑身冷肃之气惊住。 陆子宴翻身上马,奔云疾驰而出,鸣剑赶紧拍马跟上。 很快到了沛国公府,陆子宴就要翻墙而入,被鸣剑急急拦住。 “谢姑娘今日去了城外寺庙进香,这会儿不在里头。” 陆子宴瞥他一眼,调转马头,“带路!” ………… 一个时辰前。 谢衍誉退朝,离开皇宫,坐在去衙门的马车内,手里盘着珠串,双目微阖,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马车停下时,熟悉的娇俏女声传了进来,他眉头微蹙,掀开侧面车帘。 大雪纷飞,衙门口的榕树下,小郡主身裹鹅黄色狐裘,双手捧着暖炉拢在袖笼里,浑身上下只露出半张小脸蛋,冲着马车里的男子盈盈一笑,“谢家哥哥,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郡主出行,还是这样的雪天,自有贴身婢女为她打伞遮雪,不远处还有两名侍卫遥遥相护。 沛国公府的马车尊贵堂皇,就算停在侧面角落,依旧足以让来往的官员瞧进眼里。 谢衍誉蹙着的眉头未松,瞥了眼她冻的通红的脸蛋,淡淡道:“臣有公务要忙,郡主请回吧。” 裴钰萱笑意微僵,握住暖炉的手指微微用力,嗫喏道:“就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可这哪里是说话的地方。 谢衍誉正要继续回绝,就看见雪地里的小姑娘仰着头,眼露哀求之色,看向自己。 他眸光微微一顿,已经到了舌尖的话转了音。 “上车。” 孤男寡女共处一辆马车其实不是太妥当,可裴钰萱却将贴身婢女打发走,不许跟她上来。 衙门口不是说话的地儿,她一上来,车轮便开始缓慢转动,直到巷口无人经过的角落才停下。 马车内十分暖和,裴钰萱将手从袖笼里拿出来,摘下头上的帽子,冲着对面男人笑了笑,唇红齿白,看上去娇俏极了。 可谢衍誉并未看她,只抬手斟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郡主有什么话,说吧。” 裴钰萱低头双手捧着茶盏,被问的面色一红,犹豫几息,似下定了决心,再抬头时便直言道:“几日前,阿娘说等过完年我就十八,该定亲了,问我是否有了心仪之人。” 沛国公府富贵已极,不需要牺牲女儿亲事去笼络他人。 端阳长公主更是就这么一个女儿,那真是如珠似宝,幼年便请封了郡主,早就想好了女儿的婚事,哪怕门第低些都不要紧,只要她自己喜欢。 既然要议亲,第一问过的便是女儿的心意。 裴钰萱看着对面的男子,眸中毫不掩饰的期盼之意,似闪烁着星辰。 “谢哥哥,你明白我的心意吗?”她抿了抿唇,面上闪过几分羞怯,旋即又大着胆子道:“你若是同样对我有意,就……” 言至此处,她到底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只是期待的看着他。 谢衍誉从始至终安静的听着,面色都不曾变一下。 等她说完了,才淡淡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长辈做主,郡主不该妄自向外男提及婚嫁。” “你这话什么意思,”裴钰萱面色发白,亮闪闪的眸光暗淡下来,“你是在说我不知廉耻吗?” “臣并无此意……” “日日跑来找你,本来就谈不上矜持,就算不知廉耻我也认了,”裴钰萱扬声打断他的话,发白的唇色微颤,“我今日来只想要你一个答案。” 谢衍誉垂下的眼皮掀起,看向她,道:“你问。” “明年开春我阿娘便要公开为我选婿,你若是对我有意,就给我交个底,我会等着你上门提亲,选婿一事作罢……” 顿了一顿,裴钰萱继续道:“你若是对我无意,那也直接告诉我,好叫我死心。” 这段日子,他们的每次相遇,都是裴钰萱主动,谢衍誉始终彬彬有礼,冷淡疏离,他没给过她青眼,也不曾斥退过她的接近。 他们之间的交流其实不少,但全靠她的热情维系。 就像一颗炙热的小太阳,日日在他面前晃。 这样的自信大方,只有被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姑娘才会出现。 她捧着自己的赤诚真心,来问他要个答案。 谢衍誉目光落在她捧着茶盏的手上,女孩细嫩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一直以来落落大方的姑娘,在手足无措。 他思忖了几息,垂下眼道:“郡主请回吧。” “什么意思?谢衍誉,我只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裴钰萱定定的看着他,语气执拗:“不喜欢我,就直接说对我无意,你放心,我就算再喜欢你,也不会继续纠缠。” “郡主错爱,但臣并无娶妻之意,”谢衍誉道:“只盼郡主另觅良缘。” 另觅良缘…… 裴钰清怔愣几息,似终于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了个笑。 “我明白了,”她飞快眨眨眼,捧着热茶放置唇边,任由茶水升腾的热气熏得眼瞳发酸,落下一串泪珠掉进茶杯里,旋即被她尽数咽下。 她放下茶盏,又掏出袖中手帕拭了唇,才道:“这段日子是我过于失礼,给谢大人造成的困扰,十分抱歉。” 以后不会了。 她会遵循母亲的安排婚嫁,绝不再因为自己心意而去忤逆长辈。 “我也祝你万事合顺,娶到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为妻。” 到最后,他说的都是无娶妻之意,并没有说对她无意,算是给她全了最后的颜面。 虽对她无情,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这样好的人,不会是她的。 裴钰萱又有些想哭,她拼命忍住,最后看了他一眼,仓惶下了马车。 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她走后,谢衍誉静坐了会儿,面上神情宁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轻敲车壁,马夫会意,驾车离开此地。 ………… 京郊,出云山。 普贤寺修在半山腰上,不算太高,但一步一阶也足足要走小半个时辰。 谢晚凝来过许多次,虽养尊处优懒散惯了,但好歹也是在父兄的督促下,精通弓马骑射的姑娘,所以这点子路程并没有难倒她。 每次都是靠自己徒步上去的。 毕竟是去寺庙上香,姐妹俩都只带了一位婢女远远跟随,走在香客中并不显眼。 姐妹俩走走停停终于进了庙,上了香。 谢茹瑜拿过签筒,闭上眼开始摇卦。 一根木签掉落,她拾起递给庙祝,“问姻缘,有劳大师解惑。” “是支中签,”庙祝接过后,道:“解姻缘的话,姑娘正缘即到,不过,你要是非如风过耳,不争强好胜,方可皆大欢喜。” 谢茹瑜眉头蹙起,有所不解,但身后还有等着解签的香客,只能谢过避让一旁。 关于小堂妹的姻缘,谢晚凝也十分关心,见状便问道:“婶娘可是给你开始议亲了?” “不是阿娘,是阿爹,”提及婚嫁,谢茹瑜并没有寻常姑娘的羞涩。 她道:“阿爹欲将我婚事许给新科探花段珹,今日普贤寺他也会出现,叫我们见上一面,若是合适,就要走六礼了。” 果然是段珹。 谢晚凝正欲说话,谢茹瑜又指着一旁的签筒道:“晚晚姐,你要不要也求上一签?” “不了。”谢晚凝摇头,她如今并无疑惑需解,姻缘已成,子嗣不急,爹娘身体康健,简直事事顺心。 “那咱们去歇歇脚吧。”谢茹瑜并不勉强,她拉过姐姐的手,朝寺庙后院走。 谢晚凝由她安排。 既然要陪妹妹相看,当然不能就这么下山。 普贤寺作为京郊香火旺盛的寺庙,占地极广,后院大的很,风景虽不如侯府花园,却也别有一番意境。 只是天气太冷,实在不是逛园子的时节,姐妹走了几步,就由一个小沙弥领路,进了一间专供贵人们歇息的厢房。 里头炭火很足,谢晚凝解开斗篷,才坐下来,就道:“段珹此人我倒略知一二。” “哦?”谢茹瑜有些诧异,急忙道:“那晚晚姐跟我说说,他怎么样?” 谢晚凝将那日季成风所言悉数说与她听,又道:“他双十之年,定过婚事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不知他自己是否有意。” 毕竟本朝不流行盲婚哑嫁,像她二叔为人最重规矩,可他看好段珹,欲招为自己的乘龙快婿,却也要让女儿相看过后,点了头,才提嫁娶之事。 所以,当年段珹同前未婚妻的婚约,大概率也是他自己点头同意的。 谢茹瑜也想到了这点,她面色有些难看起来,“阿爹阿娘只道他父母早亡,身边无通房妾氏之流,却没想竟定过亲。” 家里无长辈,嫁过去就可以当家做主,且不需要在婆母面前立规矩自然是好,但…… 毕竟是要相处一世的夫君,她怕对方心里早早有了其他姑娘,那可就呕死个人了。 怀春少女,爹娘又恩爱至极,不管谢茹瑜平常嘴再毒,再要强,对婚姻也是有着期盼的。 想着跟未来夫婿相处,就同自己爹娘一般,携手到老。 在谢茹瑜看来,未来夫君心里要是早早进了其他姑娘,那她跟填房真没什么不同。 “等人来了你先瞧瞧,若实在介意,那咱们便不嫁,”谢晚凝宽慰道:“二叔总不会逼着你这颗掌上明珠嫁给不中意的郎君。” 言罢,却见门口多了几道身影,一个是方才引路的小沙弥,另外一个身披墨绿色大氅,玉冠束发,修长的身姿略带几分压迫感,他身后还跟着一位仆从,见房内两个姑娘看过来,门口男子微微一怔。 段珹是下朝后才匆匆赶过来的,尚被陆子宴是五皇子的身份震惊,这会儿就看见他的前未婚妻,怔了一瞬后,拱手施礼。 这是谢晚凝第一次见段珹,但谢茹瑜却不是。 她眼神有瞬间明显的愣怔,旋即起身回礼。 谢晚凝没有察觉出异样,她看了打量了段珹几息。 暗道确实是君子端方,不怪会叫她那位任国子监祭酒的二叔瞧中。 婢女奉上热茶,段珹同他带来的仆从一坐一站。 突然多了两个外男,谢晚凝不得不端正了坐姿。 作为谢茹瑜已出嫁的长姐,虽然年纪说起来比段珹要小,但这会儿没有其他长辈,只能由她来招呼人。 考校学问什么的,她自诩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去考校探花郎,只能简单话了话家常。 段珹始终应答得体,进退有度,让人挑不出毛病。 谢茹瑜也时不时开口说句话,气氛一时之间竟然还很不错。 这时,谢晚凝才感觉到小堂妹对这位段公子的初次相看,应该是满意的。 一直聊到午膳时分,僧人摆上斋饭。 没有两个姑娘和外男一同用膳的道理,段珹起身去了隔壁厢房。 借此机会,谢晚凝笑问堂妹:“如何?” “当日新科进士们游街,我站在茶楼厢房,曾远远瞧见过他一眼,” 谢茹瑜没说中意,也没说不中意,只道:“待用完膳,他若邀我单独相谈,便是对我有意,我会问明他先前一桩婚约情况后,再做决断。” 闻言,谢晚凝放了心,笑道,“你有数就好。” 她这个堂妹大小就心有主见,方方面面都规划的极好,确实用不着谁来操心。 况且,段珹这位新科进士,论才华样貌,出身门第,配谢家姑娘也属门当户对。 眼下唯一让人觉得不妥的也只是他前一桩婚约罢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午膳过后没多久,同谢茹瑜所料一样,段珹前来邀她去逛园子。 这也是时下相看的规矩,若郎君对姑娘满意,便单独相邀,以示表明心迹。 姑娘若也瞧中了,便欣然赴约。 谢茹瑜不是矫情的性子,她朝着堂姐打了声招呼后,便裹上披风,抱着暖手炉,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同段珹而去。 看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谢晚凝微微一笑,对尔晴道:“郎才女貌,瞧着倒是十分相配。” 刘氏一介商贾之女,当年能让身为侯府嫡子的谢文一眼相中,自己定下主意将人聘回家当正妻,且成婚多年未曾有过二心,除了两人品性相和外,容貌身段自然不会差。 谢茹瑜肖似其母,容貌昳丽,忽略那一张总是吐刺的毒嘴,其实是个极好看的小娘子。 尔晴一面为主子捏肩,一面道:“可不是吗,咱们谢家的子嗣,容貌就没有平庸的。” 不管是郎君,还是姑娘。 从嫡兄谢衍誉到隔房堂兄弟们,一个个都生的挑不出错。 屋里没有别人,谢晚凝拉着尔霞坐下,主仆二人正亲密的说着话,就听见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里是普贤寺后院,此庙香火鼎盛,虽建立在半山腰,但青石台阶从山底一直铺到庙门口,方便香客来往。 骑马可是不方便,除非另走林荫小道…… 谢晚凝想着,大概是哪家儿郎不乐意爬山,所以骑马来进香,不曾想等马蹄声消失,那人下了马。 脚步却冲着她们厢房而来。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向厢房门口。 很快,来人出现在她们的视野里。 身姿挺拔,面容冷峻,脚步倒是从容沉稳,却好似暗自蕴藏一股压抑的情绪,眉宇间还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寒气。 不是陆子宴又是谁? 尔晴一个骨碌站起身,如临大敌般挡在谢晚凝面前。 谢晚凝面色也难看起来。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陆子宴。 看样子,他还是专门冲她来的。 陆子宴大氅上积了一层薄雪,他先是看了眼屋内情况,后随手解下大氅交给身后的鸣剑,跨步入内,视线越过尔晴,直直落在谢晚凝身上。 那眼神看不出半点情绪,幽深且平静,却让谢晚凝愣是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脊背生寒。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了一瞬,陆子宴轻轻抬手,道了一声,“出去。” 这话是对谁说,不言而喻。 尔晴纹丝不动。 陆子宴抬步朝这边走过来,谢晚凝急急站起身,将尔晴拉到身后。 “你可还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她恼怒道:“你又要食言吗!” 答应过她什么? 答应不再步步紧逼,不强求她和离,不再半道将她掳走。 两人相隔不到三步距离,陆子宴顿足,冷凝的面上微微缓了缓。 “我并没有说过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这不算食言。” 他淡淡道:“晚晚,让你婢女出去,我要向你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谢晚凝瞧出他的不对劲,根本不肯答应让尔晴走。 更不愿意同这人独处一室。 见状,陆子宴也不勉强,他看了眼被她护着的尔晴,微微偏了下头。 他身后的鸣剑当即会意,瞬息逼近,探手就在尔晴颈侧一点。 谢晚凝还没反应过来,尔晴就要软倒在地,她急忙将人扶着睡倒在软椅上。 等再回头时,厢房的门已经关上,鸣剑也已经出去,而陆子宴正坐在她的对面,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见她看过来,还扯了扯唇,说了一句,“这不算独处吧?” “……” 谢晚凝真是被这人的不要脸给气笑了,她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茶就要对着他泼过去,帮他洗洗脸。 可手才摸到茶盏,就被他握着手腕摁住。 男人常年握枪的手有着一层薄茧,指腹粗粝,手掌很大,指骨修长,对比之下她的手腕细嫩到仿佛他轻轻用力都能折断。 他垂眸看了眼她细白的腕子,拇指指腹几乎是下意识的轻轻摩挲着她的腕骨,粗粝的抚触让谢晚凝手忍不住颤了下。 “松手!” 她声音又急又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陆子宴眼神也冷了下来,他道,“你乖一点,别跟我动手,我不想伤着你。” 他现在情绪不稳,做不到任她嘲讽羞辱。 她真一杯凉茶泼过来,他会做出什么事,自己都不敢保证。 说着,他缓缓松开她的手腕,拿起那杯她喝了一半的茶,饮尽后,斟满,再度一饮而尽。 有水渍在唇角滑落,被他随手拭去。 好歹也是侯门养出来的世子,结果他喝个茶都能喝出一股子不羁之感,跟文雅完全不沾边。 谢晚凝揉着自己手腕,别开脸不去看他。 对这人真是又烦又厌,可他已经嚣张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她能怎么办? 这辈子活的好好的,总不能真因为他的纠缠就去死吧。 陆子宴喝完茶,却没有坐下,而是一手撑着桌案,就着这个身体前倾的姿势去看她。 良久,他喉结微咽,道:“晚晚,这么久了,你有想好,该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吗?” “你来就是想问这个?”谢晚凝几乎有些无奈了,“我该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已经嫁为他人妇,跟你没可能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心里有怨,我就把你的怨气一点一点抹平,但你做好准备,今生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至于你那桩仓促的婚事,我不会在意。”说着不在意,但他眉宇间的冷意几近刺骨。 谢晚凝对他这样油盐不进的姿态连生气都觉得无力,根本没有继续同他扯的想法。 闻言只是呆站了会儿,才偏头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离开。” 陆子宴眸光微黯,定定的看着她。 良久,他对着她笑了笑,“对不起晚晚,我真的放不了手。” 人或许是世界上最贪心的物种。 在她冰冷躺着的那段日子,他曾想,只要能见到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那就是一种恩赐。 他付出所有,求一个重来的机会。 现在她真的活生生站在面前,他便生出更大的贪念。 毕竟,让他眼睁睁看着她躺在其他男人怀里,他宁愿去死。 刀给过她,既然她不收他的命,就应该做好跟他纠缠一世的准备。 这么想着,陆子宴心里竟然有些欢喜。 他眼中的冷意渐融,低声哄她,“我知道你恨我伤害过你,我会让你出气的。” 梦里的一切,以她的视角,他都经历过。 知道她最在意的点,也知道他都欠了她什么。 在此之前,他先要弄清楚一桩事。 想到那枚齿痕,陆子宴才缓和的心绪又起波动。 心口密密麻麻的酸涩,让他难受的蹙眉,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探手握住她的下巴抬起,垂眸去看她的眼睛,开口时嗓音轻颤,“晚晚,你是不是骗了我?” 下巴被掐住,谢晚凝正恼怒不已,闻言却浑身一僵,瞳孔不自觉放大。 他突然出现时,她就想过是不是因为昨夜的事而来。 可又一想,裴钰清好歹手握擎天卫,没道理他们夫妻圆房的事,能一夜的功夫就走漏消息。 没想到,他还真是得了消息,前来质问。 难怪从进门开始,就透着一股不对。 谢晚凝正心思急转,想该如何破局,捏着她下颌的手却微微用力,将她的脸再度抬高了些。 “还真是骗我的啊……告诉我,看我被你耍的团团转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将额头抵了过来,垂眸看着她,声音温柔:“这么报复我痛快吗?” 谢晚凝心头狠狠一跳,险些被他这个声调吓的腿软,下意识就想避开他的靠近,可下颌的手不容她逃脱。 她朝后退了一步,他就逼近一大步,这还嫌不够,另外一只手又握住她的后腰,彻底将人扣进怀里。 他们离的很近,几乎贴在一起,她在他怀里被迫仰着头,额间相抵,四目相对。 征伐多年的杀将,都不需要沉了脸色,只站在那里,就足以叫人心生畏惧,之前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收敛着锋芒,就算冷着一张脸,也吓不到她。 可此刻,他眸底漆黑,似在凝聚风暴。 她真一杯凉茶泼过来,他会做出什么事,自己都不敢保证。 说着,他缓缓松开她的手腕,拿起那杯她喝了一半的茶,饮尽后,斟满,再度一饮而尽。 有水渍在唇角滑落,被他随手拭去。 好歹也是侯门养出来的世子,结果他喝个茶都能喝出一股子不羁之感,跟文雅完全不沾边。 谢晚凝揉着自己手腕,别开脸不去看他。 对这人真是又烦又厌,可他已经嚣张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她能怎么办? 这辈子活的好好的,总不能真因为他的纠缠就去死吧。 陆子宴喝完茶,却没有坐下,而是一手撑着桌案,就着这个身体前倾的姿势去看她。 良久,他喉结微咽,道:“晚晚,这么久了,你有想好,该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吗?” “你来就是想问这个?”谢晚凝几乎有些无奈了,“我该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已经嫁为他人妇,跟你没可能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心里有怨,我就把你的怨气一点一点抹平,但你做好准备,今生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至于你那桩仓促的婚事,我不会在意。”说着不在意,但他眉宇间的冷意几近刺骨。 谢晚凝对他这样油盐不进的姿态连生气都觉得无力,根本没有继续同他扯的想法。 闻言只是呆站了会儿,才偏头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离开。” 陆子宴眸光微黯,定定的看着她。 良久,他对着她笑了笑,“对不起晚晚,我真的放不了手。” 人或许是世界上最贪心的物种。 在她冰冷躺着的那段日子,他曾想,只要能见到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那就是一种恩赐。 他付出所有,求一个重来的机会。 现在她真的活生生站在面前,他便生出更大的贪念。 毕竟,让他眼睁睁看着她躺在其他男人怀里,他宁愿去死。 刀给过她,既然她不收他的命,就应该做好跟他纠缠一世的准备。 这么想着,陆子宴心里竟然有些欢喜。 他眼中的冷意渐融,低声哄她,“我知道你恨我伤害过你,我会让你出气的。” 梦里的一切,以她的视角,他都经历过。 知道她最在意的点,也知道他都欠了她什么。 在此之前,他先要弄清楚一桩事。 想到那枚齿痕,陆子宴才缓和的心绪又起波动。 心口密密麻麻的酸涩,让他难受的蹙眉,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探手握住她的下巴抬起,垂眸去看她的眼睛,开口时嗓音轻颤,“晚晚,你是不是骗了我?” 下巴被掐住,谢晚凝正恼怒不已,闻言却浑身一僵,瞳孔不自觉放大。 他突然出现时,她就想过是不是因为昨夜的事而来。 可又一想,裴钰清好歹手握擎天卫,没道理他们夫妻圆房的事,能一夜的功夫就走漏消息。 没想到,他还真是得了消息,前来质问。 难怪从进门开始,就透着一股不对。 谢晚凝正心思急转,想该如何破局,捏着她下颌的手却微微用力,将她的脸再度抬高了些。 “还真是骗我的啊……告诉我,看我被你耍的团团转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将额头抵了过来,垂眸看着她,声音温柔:“这么报复我痛快吗?” 谢晚凝心头狠狠一跳,险些被他这个声调吓的腿软,下意识就想避开他的靠近,可下颌的手不容她逃脱。 她朝后退了一步,他就逼近一大步,这还嫌不够,另外一只手又握住她的后腰,彻底将人扣进怀里。 他们离的很近,几乎贴在一起,她在他怀里被迫仰着头,额间相抵,四目相对。 征伐多年的杀将,都不需要沉了脸色,只站在那里,就足以叫人心生畏惧,之前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收敛着锋芒,就算冷着一张脸,也吓不到她。 可此刻,他眸底漆黑,似在凝聚风暴。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他觉醒前世记忆时,她跟那人已经成婚三天,他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已经说服了自己,不要去在意其他,只要她人好好的就行。 是她,她给他希望,现在又让他绝望。 翻来覆去的折磨他,联合别的男人来戏耍他。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玩弄他! 她怎么敢! 腰间的手猛地收紧,谢晚凝只能任他轻薄,连话都说不出来,真是又疼又急,急的再度落下泪来。 温热的泪珠落下的刹那,腰上那只可恶的手,手指颤了下。 “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陆子宴将手抽出来。 他捞起她的下巴,去看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半晌,低头吻了上去。 温热的唇贴在眼帘上,竟然有几分温柔。 谢晚凝眼睫轻颤,浑身不自在,僵站着,被他一点一点舔舐。 这也就是不能动,若是可以,她…… 少顷,他彻底吻干她的泪意才移开唇,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 “你骗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谎言被戳穿的后果?” 难不成就准备靠哭? 陆子宴被这个想法气的牙痒,又有些不知道拿她怎么办的无奈。 毕竟,在最初焚烧理智的愤怒过后,他现在竟然开始担心穴道点了太久,怕是会对她身体有影响。 带着对自己的恼怒,咬着牙解了她的穴道。 “王八蛋!我骗你什么了!”穴道被解开的下一瞬,谢晚凝怒飙脏话。 终于能动,她一手捂住自己衣襟,另外一只手扬起,就要甩个耳光出去,手腕被陆子宴稳稳的握住。 “你骗我裴钰清是个废物,你们不会圆房,”他轻轻捏了捏,平静道:“晚晚,这件事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我当着你夫君的面再做一遍。”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哭也没用。” ‘你夫君’三个字,他一字一句,咬的极重。 谢晚凝气的发抖,但完全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 这样的荒唐事,他做得出来! “我究竟骗你什么了!当日我自己也蒙在鼓里,误会了他,何时有意骗过你!” “是这样吗?”陆子宴语气淡淡,目光落在她肩膀的一枚红痕上。 他刚刚只动了手,还没有动口。 所以,这个痕迹是谁留的不言而喻。 “就是这样!”谢晚凝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腕,快速整理自己的衣裳。 “我跟他明媒正娶,就算圆房也是天经地义,没有骗你的必要。” 明媒正娶…… 陆子宴嗬笑了声,“他什么时候碰的你?” 夫妻间这样私密的事,于情于理都不该由外人来审问,可谢晚凝不敢不答。 她抿唇道:“昨晚。” 话音刚落,陆子宴赤红的眸子掀起,直直望了过来,“你说什么!” 想到前因后果,谢晚凝心里还真生出了几分名叫报复的快意。 更多的却是慌张,现在他已经癫狂成这样,得知实情后…… “新婚夜你闹了那场我们并未圆房,接下来几天也没有,我曾想过或许是他身体孱弱,后来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言至此处,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昨夜,他中了媚药而归,我们顺理成章圆了房。” 他中了媚药而归,我们顺理成章圆了房…… 陆子宴脸色瞬间白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又在骗我!”他声音咬牙切齿。 “我没有骗你,事实就是这样,”谢晚凝静静的看着他,努力平复翻涌的害怕和愤怒,只剩下回击的快意。 她轻声道:“我跟裴钰清是夫妻,他中了媚药,我总不能让他去碰别的女人……” “住嘴!”陆子宴上前一步,扣住她的后颈逼近,满脸戾色,“他所中的暖情散在离开翠云阁已解,哪里来的媚药!谢晚凝,你这个骗子!” 骗子! 他眼神凶戾,像是要择人而噬,可微颤的声音却泄露了真正的情绪。 谢晚凝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她垂下眼帘,不去看他红透的眸子,语气淡淡道:“事实就是如此,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除了陆子宴急促的喘息声外,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后颈的手始终没放开,谢晚凝怕激怒他,一点也不敢挣扎。 良久,他哑声道:“如果……如果他没中药,你会……” 一句话被他说的断断续续,最后像是觉得自己也觉得自己可笑,他停了下来。 松开她,转身一脚踢碎了旁边的方桌。 结实的实木方桌被他一脚就踹的稀碎,看的谢晚凝吓的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要是挨上这一脚,怕是当场就得毙命。 陆子宴回过头,扣住她的腰将人抱入怀里,咬着牙道:“你倒是体贴,把自己当解药,也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需要。” 他算看出来了,那病秧子浑身都是心眼,借着他的手,要了他的人。 既摆了他一道,还得偿所愿。 偏偏,一切还是他主动促成的! 喉间涌起熟悉的腥甜,陆子宴死死咽下,恶狠狠的瞪着怀里的人,“你觉得我会蠢到让中了媚药的他离开翠云阁吗?” 谢晚凝心头微跳,下意识不愿意去听他的话。 可下巴被他捞起,不容她躲避。 “你听好了,那就是个骗子!一个老骗子!”他齿间带血,一字一句:“暖情散药效只有两个时辰,我自己也喝了,他离开时,体内药效已失,不需要你为他解什么药!” 他红着眼眶,字字泣血,看上去除了可怕外,更多的是可怜。 谢晚凝怔怔的听着,被忽略的细节瞬间就想了起来。 她想到昨夜,裴钰清温柔细致,没有半分急切,确实不像中了药的模样。 陆子宴虽狂妄自傲,却不是傻子,哪怕认为裴钰清是个废物,也不可能将身中媚药的情敌放回来。 所以…… 他说的是真的。 裴钰清昨夜确实没有中药。 他骗了她。 他又骗了她。 谢晚凝有些失神的想起这几个月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到一年,但朝夕相处的时间却不短。 尤其是婚后,他们之间有很多次失控的亲吻。 他如果提出想圆房,无论何时,她都不会拒绝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用骗她的方式呢。 是因为,这是陆子宴主动递过来的利刃,他只需要将计就计,就能一举两得。 男人之间的交锋,他赢的彻底。 陆子宴高姿态相邀,给他下药,给他使美人计,又不许他走,确实嚣张,所以他自作自受,他付出了代价。 她算什么,不过就是两人博弈的一环罢了。 或者是,战利品? 被骗的人是她,而悔恨痛苦的人是陆子宴。 裴钰清是最大赢家。 谢晚凝眨了眨眼,总算想明白了一切。 她缓缓抬眼,看着面前红着眼眶,闪烁着泪光的男人,唇勾起一个弧度,淡淡道,“就算他骗了我,那又怎么样呢?我跟他是夫妻,圆房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 “……什么意思?”他脸色本就发白,闻言更是难看,“你对我锱铢必较,一句话说错了都要记仇许久,他这样骗你,你就一点不生气?” 谢晚凝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那眼神透着几分嘲讽,好似在说,他是名正言顺的夫君,你一个强取豪夺的前未婚夫,拿什么跟他比。 陆子宴呼吸一滞,试图压抑住心底的酸涩。 可那痛意已经融入骨髓,他再也难以忍耐,痛到极致,猛地喷出一口血。 有血珠溅到谢晚凝脸上,她惊惶的瞪大眼,抵在他胸口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他的内伤还没好吗? 怎么…… 陆子宴抬手拭唇,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女孩漂亮的眼睛里,除了惊惶外,没有一点忧心急切。 她落一滴泪,他便手足无措,恨不得举手求饶。 可他口吐鲜血,她却毫无动容。 他想,这或许就是报应。 前世他没有将人护好的报应。 粗粝的指腹缓缓抹去她面颊上的血渍。 然后,握着她的手,探入自己衣襟,摁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 谢晚凝指尖微颤,看见他冲她挤出一个笑。 那笑意带着几分绝望,她有些失神的瞧着,就听他道:“它生病了,你对它好点行么?” 指腹下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不像生病的样子。 可他确实屡屡吐血。 谢晚凝咽了咽口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她苦口婆心的讲过道理,也怒极骂过他。 为了逃开他身边,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 结果,到了这样的局面。 早知如此,她…… 她又能怎么办呢。 谢晚凝闭了闭眼。 “你放手吧,我求你了。” “不放!”陆子宴垂下眼:“死也不放。” “我跟他已经圆房。” “没关系,”他道:“我会血洗这个耻辱。”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她几乎想苦笑,“陆子宴,你究竟要怎么样才愿意放过我!” “你忘了吗,当日在别院,我给过你机会的。” 他凑的很近,独属于他的压迫感很重,若是平常,谢晚凝早就该努力躲开,可现在,她只是麻木的站着,由他靠近。 “晚晚,你该继续梦下去,”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轻轻嗅了嗅,道:“如果你能见过在你离开后,我变成了什么模样,就会明白,我放不了手的。” 被骗的人是她,而悔恨痛苦的人是陆子宴。 裴钰清是最大赢家。 谢晚凝眨了眨眼,总算想明白了一切。 她缓缓抬眼,看着面前红着眼眶,闪烁着泪光的男人,唇勾起一个弧度,淡淡道,“就算他骗了我,那又怎么样呢?我跟他是夫妻,圆房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 “……什么意思?”他脸色本就发白,闻言更是难看,“你对我锱铢必较,一句话说错了都要记仇许久,他这样骗你,你就一点不生气?” 谢晚凝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那眼神透着几分嘲讽,好似在说,他是名正言顺的夫君,你一个强取豪夺的前未婚夫,拿什么跟他比。 陆子宴呼吸一滞,试图压抑住心底的酸涩。 可那痛意已经融入骨髓,他再也难以忍耐,痛到极致,猛地喷出一口血。 有血珠溅到谢晚凝脸上,她惊惶的瞪大眼,抵在他胸口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他的内伤还没好吗? 怎么…… 陆子宴抬手拭唇,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女孩漂亮的眼睛里,除了惊惶外,没有一点忧心急切。 她落一滴泪,他便手足无措,恨不得举手求饶。 可他口吐鲜血,她却毫无动容。 他想,这或许就是报应。 前世他没有将人护好的报应。 粗粝的指腹缓缓抹去她面颊上的血渍。 然后,握着她的手,探入自己衣襟,摁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 谢晚凝指尖微颤,看见他冲她挤出一个笑。 那笑意带着几分绝望,她有些失神的瞧着,就听他道:“它生病了,你对它好点行么?” 指腹下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不像生病的样子。 可他确实屡屡吐血。 谢晚凝咽了咽口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她苦口婆心的讲过道理,也怒极骂过他。 为了逃开他身边,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 结果,到了这样的局面。 早知如此,她…… 她又能怎么办呢。 谢晚凝闭了闭眼。 “你放手吧,我求你了。” “不放!”陆子宴垂下眼:“死也不放。” “我跟他已经圆房。” “没关系,”他道:“我会血洗这个耻辱。”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她几乎想苦笑,“陆子宴,你究竟要怎么样才愿意放过我!” “你忘了吗,当日在别院,我给过你机会的。” 他凑的很近,独属于他的压迫感很重,若是平常,谢晚凝早就该努力躲开,可现在,她只是麻木的站着,由他靠近。 “晚晚,你该继续梦下去,”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轻轻嗅了嗅,道:“如果你能见过在你离开后,我变成了什么模样,就会明白,我放不了手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力道很大,用着不容拒绝的力气,握着她的手,缓缓下探。 “乖,先摸摸我。” “……”谢晚凝呼吸都屏住,无论如何也不肯去碰那东西。 可他们力气相差悬殊,手还在不断往下…… 终于,她再也绷不住了。 “你一定要这样吗!” 她声音沙哑,听着又像是要哭,陆子宴眉头微蹙,垂眸去看她。 就看见她那张小嘴还在不断开合。 “陆子宴,你一定要这样欺负人吗?” 一双眼睛红彤彤的,随时就要往下掉金豆豆。 见状,陆子宴眉头蹙的更深。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敢说他只会发情的,他看她只会哭还差不多。 “委屈什么?”他捏了捏她的掌心,道:“我这是欺负你的话,那你没欺负我吗?” 这样不讲理的话,让谢晚凝怒目而视。 陆子宴低头凑近,声音放的很轻,“晚晚,你有那些记忆,你先觉醒了前世记忆,记得自己是我的妻子,我们曾做了两年夫妻,我们之间余情未断,却能转身嫁给别人,这是不是欺负人?“ “我犯错,你就铁石心肠不肯回头,那个病秧子骗你,你倒是善解人意,舍不得责怪!” 说着,他勉强压抑的酸涩再度翻涌上来。 “你现在告诉我好聚好散,各自安好,”他磨着后槽牙问她:“你让我怎么跟你各自安好?” “那你想怎么样!不各自安好,你想怎么样?”谢晚凝激动道:“我没有对不起你,从来不曾欠过你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你凭什么跟裴钰清比,他从来没有勉强过我,和他成亲是我主动提起的,圆房也是我自愿的,” 她从来不想激怒他,可这会儿真是气到大脑空白。 “如果新婚当夜没有你的打扰,我们早就圆房,根本不会等到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愤怒,你有什么资格来找我要交代!” “住嘴!”陆子宴猛地握紧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胸腔急速起伏,看上去可怕极了。 可谢晚凝已经被愤怒击溃了理智,连害怕都顾不上,根本不可能停下,她冷笑道:“裴钰清骗我又怎么样,总好过你从来不顾我意愿欺辱我!” 她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和他裸露出来的胸躺,满脸厌色:“我只觉得你恶心。” 又是恶心! 总是说他恶心! 陆子宴神色越来越冷。 “我哪里恶心?”他声音狠戾,“他骗你就不恶心?凭什么对那个老男人就那么宽容?” 谢晚凝冷笑,根本懒得理他。 “你清醒点!别被他那层温柔体贴的伪装迷惑了!” 他捞起她的下巴,一语道破她不肯接受的现实,“昨夜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借着暖情散,让你主动圆房!为的就是让我后悔,让我痛苦!” 谢晚凝被迫抬起脸,两人四目相对。 她能清楚看见他眼底的愤怒和绝望。 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就算在新婚当夜都没有。 谢晚凝想,裴钰清确实棋高一着。 攻心之计用的很妙。 因为昨夜的事,面前的人嫉妒几乎要发疯。 他真的很懂人心,也很懂人性。 她甚至怀疑,现在这一幕,是不是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太可怕了。 一次又一次的算计,都将她包含在内。 那些他所说的爱意,是真的存在吗? 要是真的爱她,怎么会在新婚之夜允许其他男人闯入新房。 要是真的爱她,怎么会让他们的圆房,是在一个谎言当中。 她那么相信他,每一次都那么相信他。 再次被欺骗,让谢晚凝只觉得自己本就不能再去投入充沛感情的一颗心,愈发倦怠下来。 两段姻缘,都让她无力。 一个是前世的丈夫,冷傲不驯,从来不假辞色,他们之间经历种种误会,不管他出发点是什么,那些惨痛都是实打实的经历过,她在他手里丢了一条命,破镜永远无法重圆。 一个是现在的丈夫,温柔宠溺,看似事事都尊重她的意见,但他会在他们的新婚夜设计情敌,就连圆房都带着谎言,她不知道以后还敢不敢再去信他。 而他们都口口声声说爱她。 这样的爱,谁能承受的起? “晚晚,”陆子宴紧了紧她的手,道:“你不能就对我一个人心狠,他利用你来对付我,你该公平点,也让他付出代价。” 利用…… 谢晚凝品了品这两个字,心脏像被重物狠狠撞击,疼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想弯腰,可他们贴的太近,弯腰都显得在投怀送抱。 她深吸口气,目光再次落在两人纠缠的手上。 他的衣襟早已敞开,常年练武的腰腹肌肉线条流畅好看,正握着她的手摁在脐下位置…… 她别开脸,想将手抽出来。 依旧无果后,她突然就笑了。 “就算裴钰清是故意的,是他不满你对我的纠缠,所以选择将计就计,借着你自己使的手段来回击你。” “你可以说他利用了我,”她轻摁指腹下紧绷的肌肉,嘲道:“那你现在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陆子宴浑身蓦然一僵,手不自觉卸了些力道。 “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是他的妻子,你现在对我做这样的事,是为了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吗?” “你想羞辱他,所以也选择来欺辱我,”她眼底都是冷意,“唯一的不同是,他是将计就计骗我,而你,直接想用强的。” “你少冤枉人!”她眼底的痛恨太刺眼,陆子宴肃着一张脸,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是吗?”谢晚凝动了动手腕。 好像在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两人对视几息,互不想让。 最终,陆子宴还是松了手。 明明知道她说这么多,就是想阻止他行事,可他却不能不理会她的这些话。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这样想他! 他道:“在我心里,我们才是夫妻,再怎么亲密都是天经地义,不会是用来羞辱裴钰清的手段。” 谢晚凝不置可否。 他又道:“我不碰你,你也别再气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裳。 谢晚凝抓住机会就想走,可脚步才刚打了个转,又被他一个眼神定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再动。 她一整个人都被他堵在墙角,娇娇小小的姑娘,唯唯诺诺的模样,瞧着更让人想欺负。 见她这样,陆子宴喉间滚了一下,嘴唇扯了个笑,“怕什么?” 他侧过身,给她挪了点空隙出来,看着她道:“我什么时候真欺负过你?” 臭不要脸! 谢晚凝心里暗骂,脚步一下也没停,迅速从他身边逃脱。 她走到昏睡过去的尔晴身边,让自己不是一个人,多少汲取点力量。 陆子宴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整理着装,目光却一直紧紧黏在她身上,将她不忿的表情看在眼里,他顿了一顿,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真欺负人是什么样的?” 闻言,谢晚凝想也不想的拒绝。 “别怕,”他笑了声,道:“我又不欺负你。” 他语气和缓,还隐隐带着些轻哄,就好似两人是情深意笃的爱侣一般。 可他们刚刚才发生了激烈争吵,她被他揉过的地方还有些疼,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冰释前嫌。 她别过头不去看他,“你走!” “不走,”他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也不靠近,就那么歪着肩倚在墙上,偏头看着她,一副无赖做派,“我就在这儿等那老男人来,跟他打一架,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欺负人的。” 谢晚凝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还要不要脸!” 这样上门来堵别人的妻子,无论说给谁听,都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别说他只是遗落在外的皇子,就算是当今陛下亲临,也没有光明正大强抢人妻的道理吧! 不偷偷摸摸赶紧走了也就算了,竟然还要等裴钰清来打一架。 陆子宴嗤笑,“为了你,我都快成了满京城的笑料,哪里还有什么脸。” 媳妇都被人抢了,他还能有什么脸。 千里迢迢回来,夜闯婚房,也没能阻止心爱的姑娘嫁人,时间已经过了小半年,这消息不要说京城,恐怕连北疆外族都知道了。 就算没人敢当面提及此事,陆子宴也明白,为了一个女人,闹成这样,他里子面子早就丢尽了。 不过,他也不在乎。 两世为人,他早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最重要的是什么,相较于她,脸面算得了什么。 只要她肯回头,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谢晚凝真的不明白,记忆里从少年时期起就一身傲骨,说一不二,从不低头的男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地痞模样。 好话歹话都没用,就是死不要脸的纠缠她。 陆子宴确实没有走的打算,他四处看了眼,走到临窗的茶案前坐下,抬手斟了杯茶,正端起来欲饮时,忽然顿住,偏头问她:“喝吗?” 谢晚凝别开脸,不理他。 “你流了那么多泪,不喝点水补补,待会儿哭不出来怎么办?”他笑了声,道:“你的眼泪可是武器,说不定待会儿你哭两声,我就不揍他了。” 他说的其实是真心话,可语气轻飘飘的,让谢晚凝只听出了嘲讽,简直要被这人的不要脸气的七窍生烟。 她咬牙道:“你就算打他一顿,又能解决的了什么?我照样是他的妻子!” 说着,她也学着他笑讥嘲一笑:“陆老侯爷教你练兵习武是希望你保家卫国,不是让你仗着武力强抢人妻!” 强抢人妻…… 陆子宴饮水的动作再次顿住,僵了一瞬后,拿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道:“晚晚,你有想过该怎么处理我们三人的事吗?” 谢晚凝已经清楚他有多流氓,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根本不想白费口舌理会他。 陆子宴等了等,许久没见她出声,轻叹口气:“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该认真想想,要如何才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 “如果可以,我一点都不想吓着你。”他道:“但是晚晚,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一点希望都不给我。” 就算罪大恶极的罪犯,也该有个具体刑法。 她既然没要他的命,那就不能无视他的存在,至少…… 至少给他一点的希望。 谢晚凝原本还是不想说话,可眼角余光见他坐直了身子,似要朝这边过来,才不得不开口。 “我已经成亲了。” 这句话她说了无数次,陆子宴早没了当初的愤怒,他道:“这算什么大事,本朝和离后改嫁的妇人多了去了,就连太祖的孝惠皇后不也是二嫁之身入宫?” 那是人家丈夫死了,被太祖看重,改嫁入宫,而不是等人活着就抢夺臣妻! 可谢晚凝只敢在心里哔哔,敢怒不敢言。 陆子宴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轻轻点一下头,所有事我来摆平。”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两情相悦了似得。 谢晚凝暗自冷笑,直言道:“我从没想过要和离。” “这样啊,”陆子宴半点不怒,他轻轻颔首,笑道:“那就丧偶也行。” 语气轻描淡写到,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事。 “陆子宴!”谢晚凝又惊又怒,瞪着他,“我知道你不择手段惯了,但不是所有事都能如你意的。” “你就算杀了他,我也不会嫁给你,你不要逼我!” “是你别逼我!”陆子宴霍然起身,咬牙切齿:“你就这么喜欢那个老男人?他死了,你还打算为他守节不成?” 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裳。 谢晚凝抓住机会就想走,可脚步才刚打了个转,又被他一个眼神定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再动。 她一整个人都被他堵在墙角,娇娇小小的姑娘,唯唯诺诺的模样,瞧着更让人想欺负。 见她这样,陆子宴喉间滚了一下,嘴唇扯了个笑,“怕什么?” 他侧过身,给她挪了点空隙出来,看着她道:“我什么时候真欺负过你?” 臭不要脸! 谢晚凝心里暗骂,脚步一下也没停,迅速从他身边逃脱。 她走到昏睡过去的尔晴身边,让自己不是一个人,多少汲取点力量。 陆子宴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整理着装,目光却一直紧紧黏在她身上,将她不忿的表情看在眼里,他顿了一顿,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真欺负人是什么样的?” 闻言,谢晚凝想也不想的拒绝。 “别怕,”他笑了声,道:“我又不欺负你。” 他语气和缓,还隐隐带着些轻哄,就好似两人是情深意笃的爱侣一般。 可他们刚刚才发生了激烈争吵,她被他揉过的地方还有些疼,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冰释前嫌。 她别过头不去看他,“你走!” “不走,”他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也不靠近,就那么歪着肩倚在墙上,偏头看着她,一副无赖做派,“我就在这儿等那老男人来,跟他打一架,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欺负人的。” 谢晚凝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还要不要脸!” 这样上门来堵别人的妻子,无论说给谁听,都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别说他只是遗落在外的皇子,就算是当今陛下亲临,也没有光明正大强抢人妻的道理吧! 不偷偷摸摸赶紧走了也就算了,竟然还要等裴钰清来打一架。 陆子宴嗤笑,“为了你,我都快成了满京城的笑料,哪里还有什么脸。” 媳妇都被人抢了,他还能有什么脸。 千里迢迢回来,夜闯婚房,也没能阻止心爱的姑娘嫁人,时间已经过了小半年,这消息不要说京城,恐怕连北疆外族都知道了。 就算没人敢当面提及此事,陆子宴也明白,为了一个女人,闹成这样,他里子面子早就丢尽了。 不过,他也不在乎。 两世为人,他早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最重要的是什么,相较于她,脸面算得了什么。 只要她肯回头,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谢晚凝真的不明白,记忆里从少年时期起就一身傲骨,说一不二,从不低头的男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地痞模样。 好话歹话都没用,就是死不要脸的纠缠她。 陆子宴确实没有走的打算,他四处看了眼,走到临窗的茶案前坐下,抬手斟了杯茶,正端起来欲饮时,忽然顿住,偏头问她:“喝吗?” 谢晚凝别开脸,不理他。 “你流了那么多泪,不喝点水补补,待会儿哭不出来怎么办?”他笑了声,道:“你的眼泪可是武器,说不定待会儿你哭两声,我就不揍他了。” 他说的其实是真心话,可语气轻飘飘的,让谢晚凝只听出了嘲讽,简直要被这人的不要脸气的七窍生烟。 她咬牙道:“你就算打他一顿,又能解决的了什么?我照样是他的妻子!” 说着,她也学着他笑讥嘲一笑:“陆老侯爷教你练兵习武是希望你保家卫国,不是让你仗着武力强抢人妻!” 强抢人妻…… 陆子宴饮水的动作再次顿住,僵了一瞬后,拿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道:“晚晚,你有想过该怎么处理我们三人的事吗?” 谢晚凝已经清楚他有多流氓,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根本不想白费口舌理会他。 陆子宴等了等,许久没见她出声,轻叹口气:“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该认真想想,要如何才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 “如果可以,我一点都不想吓着你。”他道:“但是晚晚,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一点希望都不给我。” 就算罪大恶极的罪犯,也该有个具体刑法。 她既然没要他的命,那就不能无视他的存在,至少…… 至少给他一点的希望。 谢晚凝原本还是不想说话,可眼角余光见他坐直了身子,似要朝这边过来,才不得不开口。 “我已经成亲了。” 这句话她说了无数次,陆子宴早没了当初的愤怒,他道:“这算什么大事,本朝和离后改嫁的妇人多了去了,就连太祖的孝惠皇后不也是二嫁之身入宫?” 那是人家丈夫死了,被太祖看重,改嫁入宫,而不是等人活着就抢夺臣妻! 可谢晚凝只敢在心里哔哔,敢怒不敢言。 陆子宴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轻轻点一下头,所有事我来摆平。”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两情相悦了似得。 谢晚凝暗自冷笑,直言道:“我从没想过要和离。” “这样啊,”陆子宴半点不怒,他轻轻颔首,笑道:“那就丧偶也行。” 语气轻描淡写到,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事。 “陆子宴!”谢晚凝又惊又怒,瞪着他,“我知道你不择手段惯了,但不是所有事都能如你意的。” “你就算杀了他,我也不会嫁给你,你不要逼我!” “是你别逼我!”陆子宴霍然起身,咬牙切齿:“你就这么喜欢那个老男人?他死了,你还打算为他守节不成?” 至少给他一点的希望。 谢晚凝原本还是不想说话,可眼角余光见他坐直了身子,似要朝这边过来,才不得不开口。 “我已经成亲了。” 这句话她说了无数次,陆子宴早没了当初的愤怒,他道:“这算什么大事,本朝和离后改嫁的妇人多了去了,就连太祖的孝惠皇后不也是二嫁之身入宫?” 那是人家丈夫死了,被太祖看重,改嫁入宫,而不是等人活着就抢夺臣妻! 可谢晚凝只敢在心里哔哔,敢怒不敢言。 陆子宴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轻轻点一下头,所有事我来摆平。”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两情相悦了似得。 谢晚凝暗自冷笑,直言道:“我从没想过要和离。” “这样啊,”陆子宴半点不怒,他轻轻颔首,笑道:“那就丧偶也行。” 语气轻描淡写到,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事。 “陆子宴!”谢晚凝又惊又怒,瞪着他,“我知道你不择手段惯了,但不是所有事都能如你意的。” “你就算杀了他,我也不会嫁给你,你不要逼我!” “是你别逼我!”陆子宴霍然起身,咬牙切齿:“你就这么喜欢那个老男人?他死了,你还打算为他守节不成?” 第一百四十章 谢晚凝原本有些怔怔出神,闻言抿着唇瞪他。 “恼什么,”陆子宴冲她笑了声,道:“我这不是没要吗?” 平日,他想她时,还能靠练兵习武来抒发旺盛的精力,昨日饮下的三杯暖情酒,药效无处发泄,让他吃了很大的苦头。 同样中了药,他只能想着她自己解决,而那个病秧子可以接此机会去亲近他。 到底还是妒气难消,陆子宴眸光暗了下来,唇边笑意渐渐收敛,静静的看着她。 谢晚凝被他看的心头发毛,正好此时房门被敲响,鸣剑遣人送炭盆进来了。 陆子宴松开她的下巴,将人拢在怀里。 这些都是他的亲兵,大多都见过他的未婚妻,军营人多嘴杂,以他们现在的身份,确实不该让人知道她来。 几盆炭火摆进来,屋内的寒气很快被驱散。 鸣剑要退出去前,陆子宴吩咐道:“去把人带来。” 等门再度合上,谢晚凝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他的怀抱,陆子宴没有阻止,爽快将人松开。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一连后退了三步,眼露提防之色:“你再敢乱来,我就咬舌自尽!” 跟当日才觉醒前世记忆的情绪失控不同,这次她再次轻言死亡,陆子宴没有慌了手脚,只是敛眸看向她。 认真看了她许久,突然笑道:“晚晚,你为什么总觉得靠自尽就能叫我退让?” “……”谢晚凝噎了瞬,没有说话。 他等了一会,见她不语,眉梢微挑道:“你看,你明明就清楚的知道我有多爱你。” 知道我有多爱你,有多害怕你出事,所以才能拿‘自尽’当做要挟的资本。 他的言下之意,点到即止。 谢晚凝已经听的分明,却哑口无言。 她想义正言辞的说不是这样,可连辩解都找不到好的理由。 ……真的有吗? 明明前世,他对她那样坏,那样欺负她,她怎么会相信他爱她? 可若是没有,她又为什么会认为伤害自己,会成为让他退步的武器? 室内莫名陷入安静。 谢晚凝许久没有说话,陆子宴也没有在意。 他确实不擅长表明心迹,不露声色从小就是他的必修课,更说不来那些哄人的情话。 对喜欢的姑娘,前世的他最开始想的就是,外面所有风浪他一力承担,而她只需要在他的羽翼下,万事不用她操心。 可很多事,总是事与愿违。 他们之间,他总是弄巧成拙,总是让她受委屈,总是在自以为是。 谢晚凝想了很久,都想的有些头疼,现在的她对前世的一切除了厌烦外,只剩疲惫,连带着对面前这个不断让她回忆从前的男人,都厌烦到了极点。 “你带我来这里究竟想干嘛?” 她根本不想去理清他们已经乱成一团的过往纠葛,更不想去分辨他们之间谁的情意更深,只道:“陆子宴,我真是烦透了你的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 陆子宴微微垂眼,将眼底情绪完美藏匿。 就算已经知道这个姑娘对自己有多心狠,可每次见她一脸厌色的看着自己,心口依旧会有撕扯的痛意。 陆子宴缓了缓心绪,忽略她的厌烦,回答她前面的问话。 “我在梦中旁观过你前世的经历,知道你受的所有委屈,”他顿了顿,道:“……其实前世你不在后,我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了代价。” 又是旧调重弹,谢晚凝听的毫无波动,完全没有第一次时的激动质问,闻言连眼都没抬,自顾自寻了把椅子坐下。 而陆子宴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道:“我想了想,他们如此害你,你却没有亲眼见到他们的下场,是一桩遗憾,所以今生,我得让你亲自出气,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言,谢晚凝终于有了些反应,她抬眼看向他,还没出言发问,房门被人在外轻轻叩响。 鸣剑的声音自外传来。 “主子,人带来了。” 陆子宴看了她一眼,道了声进。 房门被推开,谢晚凝闻声下意识望了过去,没成想才刚刚扭头,视线还没对焦,眼前便出现了一道身影挡住她的目光。 “滚出去!” 陆子宴瞬闪到谢晚凝面前,一手握住她的后颈,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腰腹位置,确保将她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另外一手拿起旁边的茶杯砸出去,正落在鸣剑脚下。 吓了鸣剑一大跳,明白自己又犯了错,什么话都不敢说,赶紧将身边被捆绑着的女人扯了出去。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突然间这样发难,谢晚凝根本没反应过来。 直到房门被合上,陆子宴伸手去捞她的下巴,“刚刚看见了什么?” 谢晚凝怔怔的看着他,脑子里还是那一闪而过的画面。 衣衫轻薄的女人,双手被缚在身后,暴露出来的肌肤青紫一片…… 谁都能看出,这个女人身上经历了什么。 她眼睫颤了下,“那是刘曼柔?” 果然瞧见了…… 陆子宴指腹僵了瞬,缓缓将人松开,道:“我没想鸣剑会就这么把人带来。” 那样的肮脏玩意,怎么能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就算要让她解气,也不该污了她的眼。 确认了刚刚的人是谁,谢晚凝心口直直的往下坠,一时之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这里是军营! 军营! 她难以置信,“你让她做了军妓?” 刘曼柔是谁? 在前世,以一介婢女的身份先是做了陆子宴的外室,后又被纳为陆家二房妾室,最后成为二房少夫人。 她还是陆家长孙的生母。 在所有外人眼里,刘曼柔是陆子宴绝对的真爱,比起她这个世子妃,刘曼柔更像是武原侯府的女主人。 她恃宠而骄,屡屡挑衅,最爱抱着那个孩子耀武扬威。 她还害死了尔晴! 那是谢晚凝前世最厌恶的人。 她想过让刘曼柔受到惩罚,甚至想过让刘曼柔去死,赔尔晴的命。 但从没想过对付女人还能用这样的手段。 她们今生第二次见面,对方竟然已经沦落成犒赏将士的军妓! 谢晚凝期待他的否认,告诉她一切都是自己误会了,可他却低低嗯了声。 “她是陆子朔的妾氏,我带她回京,纳她进二房,是为了让陆家二房血脉不流落在外,后来我知道自己并非陆家子嗣,决定给陆云培嫡出身份,便将她扶正为二房正妻。” “或许是这个举动,让她认不清自己身份,开始妄想其他。” 陆子宴的声音变的冰冷。 “我从未进过她的院子,是她挑拨离间,叫你对我生出误会,无论什么下场,都是她应得的,”他道:“千刀万剐都难解我心头恨。” 梦境中,在那两年里,她对他的爱意已经在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决断下,变得不再如从前。 可他还有机会挽回,若没有刘曼柔不断挑拨,他们不会走到那样的结局。 谢晚凝已经听呆了。 “所以,你的惩罚就是让她做一个任人践踏的军妓?”她呆呆的看着他,“……前世也是如此?” 提起前世,陆子宴眼前再度出现她吐血而亡的画面,这样的惨烈已经刻进灵魂,每每想起都是巨大的恐慌和痛楚。 他紧绷的下颌肌肉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伸手紧紧的抱住她,“他们都该死,但死太便宜他们,晚晚,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神经质的狠戾,像是陷入了眸中疯魔的情绪中。 觉醒记忆后的两次见面,她就发现他的状态有些不正常,对她的执念已经到了病态,可她还是不以为然,觉得那是他在自我感动罢了。 一直到此刻,谢晚凝才终于隐隐体会到,前世她的死,对他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道:“……其实前世你不在后,我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了代价。” 又是旧调重弹,谢晚凝听的毫无波动,完全没有第一次时的激动质问,闻言连眼都没抬,自顾自寻了把椅子坐下。 而陆子宴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道:“我想了想,他们如此害你,你却没有亲眼见到他们的下场,是一桩遗憾,所以今生,我得让你亲自出气,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言,谢晚凝终于有了些反应,她抬眼看向他,还没出言发问,房门被人在外轻轻叩响。 鸣剑的声音自外传来。 “主子,人带来了。” 陆子宴看了她一眼,道了声进。 房门被推开,谢晚凝闻声下意识望了过去,没成想才刚刚扭头,视线还没对焦,眼前便出现了一道身影挡住她的目光。 “滚出去!” 陆子宴瞬闪到谢晚凝面前,一手握住她的后颈,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腰腹位置,确保将她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另外一手拿起旁边的茶杯砸出去,正落在鸣剑脚下。 吓了鸣剑一大跳,明白自己又犯了错,什么话都不敢说,赶紧将身边被捆绑着的女人扯了出去。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突然间这样发难,谢晚凝根本没反应过来。 直到房门被合上,陆子宴伸手去捞她的下巴,“刚刚看见了什么?” 谢晚凝怔怔的看着他,脑子里还是那一闪而过的画面。 衣衫轻薄的女人,双手被缚在身后,暴露出来的肌肤青紫一片…… 谁都能看出,这个女人身上经历了什么。 她眼睫颤了下,“那是刘曼柔?” 果然瞧见了…… 陆子宴指腹僵了瞬,缓缓将人松开,道:“我没想鸣剑会就这么把人带来。” 那样的肮脏玩意,怎么能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就算要让她解气,也不该污了她的眼。 确认了刚刚的人是谁,谢晚凝心口直直的往下坠,一时之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这里是军营! 军营! 她难以置信,“你让她做了军妓?” 刘曼柔是谁? 在前世,以一介婢女的身份先是做了陆子宴的外室,后又被纳为陆家二房妾室,最后成为二房少夫人。 她还是陆家长孙的生母。 在所有外人眼里,刘曼柔是陆子宴绝对的真爱,比起她这个世子妃,刘曼柔更像是武原侯府的女主人。 她恃宠而骄,屡屡挑衅,最爱抱着那个孩子耀武扬威。 她还害死了尔晴! 那是谢晚凝前世最厌恶的人。 她想过让刘曼柔受到惩罚,甚至想过让刘曼柔去死,赔尔晴的命。 但从没想过对付女人还能用这样的手段。 她们今生第二次见面,对方竟然已经沦落成犒赏将士的军妓! 谢晚凝期待他的否认,告诉她一切都是自己误会了,可他却低低嗯了声。 “她是陆子朔的妾氏,我带她回京,纳她进二房,是为了让陆家二房血脉不流落在外,后来我知道自己并非陆家子嗣,决定给陆云培嫡出身份,便将她扶正为二房正妻。” “或许是这个举动,让她认不清自己身份,开始妄想其他。” 陆子宴的声音变的冰冷。 “我从未进过她的院子,是她挑拨离间,叫你对我生出误会,无论什么下场,都是她应得的,”他道:“千刀万剐都难解我心头恨。” 梦境中,在那两年里,她对他的爱意已经在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决断下,变得不再如从前。 可他还有机会挽回,若没有刘曼柔不断挑拨,他们不会走到那样的结局。 谢晚凝已经听呆了。 “所以,你的惩罚就是让她做一个任人践踏的军妓?”她呆呆的看着他,“……前世也是如此?” 提起前世,陆子宴眼前再度出现她吐血而亡的画面,这样的惨烈已经刻进灵魂,每每想起都是巨大的恐慌和痛楚。 他紧绷的下颌肌肉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伸手紧紧的抱住她,“他们都该死,但死太便宜他们,晚晚,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神经质的狠戾,像是陷入了眸中疯魔的情绪中。 觉醒记忆后的两次见面,她就发现他的状态有些不正常,对她的执念已经到了病态,可她还是不以为然,觉得那是他在自我感动罢了。 一直到此刻,谢晚凝才终于隐隐体会到,前世她的死,对他意味着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谢晚凝被这样的话震在当场,瞳孔渐渐放大,满是不可置信。 他究竟把女人当什么? 陆子宴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蹙眉道:“早知你对这个女人都心慈手软,我就不该让你见她。” 他大手一挥,目睹两人争执的鸣剑如蒙大赦,迅速扛着人走了出去。 房门就要被再次合上,门外却响起一道清丽急促的女声。 那声音让谢晚凝回过神,抬眼就见一个女人避开鸣剑阻拦跑了进来。 一个照面,谢晚凝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大概就是裴钰清所说的,陆子宴给他下的美人计里的美人,那位同她长得很像的表妹了。 果然长得很像。 乍然看见一个跟自己像了六成的人,谢晚凝视觉有些受到冲击。 陈曦儿也是这样,原本正欲软倒的膝盖都站直了,看着谢晚凝呆了一呆。 反应过来后,她面露疑惑,试探着唤了一声:“表姐?” 谢晚凝一怔。 “您一定就是谢家表姐吧,”确定身份后,陈曦儿面色一喜,急切道:“求您救救我!” 上来就是求救,地点又是军营。 谢晚凝脑子仿佛被重物撞击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陆子宴这是改行做老鸨了吗? 专门往军营里丢女人? 她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的人。 都不需要说话,只一个眼神,就让陆子宴明白了她的想法, 他面色顿时一黑,“不是你想的那样。” 即便陈曦儿打小就学看脸色,也没办法揣摩谢晚凝这会儿想的什么,还以为她误解了自己跟陆子宴的关系,急忙想要解释一番。 陆子宴一个冷眼过去,喋喋不休的陈曦儿满脸惶恐,生生闭了嘴。 见状,谢晚凝心里打了个突。 想起了裴钰清说的,陆子宴中药时,房里进了两个姑娘。 看他这样不把女人当回事的模样,确实做得出夜御二女的事来。 陆子宴哪里能知道她这会儿都把自己想成什么样了,偏着头认真解释道:“她在这儿,是因为我打算派人送她回青州,并没有让她劳军。” 他当日将人收下,是准备给那老男人用的,现在既然盘算落空,当然将人哪里来的送哪里去。 吃一堑长一智,陆子宴早就下定决心,今生绝对不能留任何女人在身边,让她误会一丝半点,影响他的追妻大计。 介于刘曼柔的事,谢晚凝对他的话实在存疑,她看向自己这位远房表妹。 见她目光看过来,陈曦儿双膝一软,柔柔跪下,未语先落下一行泪,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又胆怯的看了眼陆子宴,一连惊惧。 这样一幅作态,让陆子宴的脸窦然沉了下来。 谢晚凝看的更是眉头微蹙,“他说要送你回家,是真的吗?” “陆大人所言非虚,只是曦儿不想回去,”陈曦儿柔声哭道:“曦儿生母已不在世上,陈府也不再是我的家,一旦回去……” 她不知道今日朝堂发生的事,陈家很快就要家破人亡,只单纯想到自己回家后,面临的局面,就满脸骇然。 “像我这样被贵人退回去的姑娘,落不到好下场的。” 陈曦儿浑身发颤,涕泪横流,不再顾忌自己娇柔的姿态,哭的毫无形象。 “最好的结局,便是父亲还认我是陈家女儿,将我以陈家女的身份重新送人做婢做妾。” 只是这回送的就不一定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了。 “更有可能是,父亲嫌我无用,笼络不住贵人,将我丢进陈家后院,跟那些被养在府上的瘦马一样,等府上来客人了,招去侍奉床榻。” 说着,她抽泣了一下,“我的三姐就是被退回后,成了府里待客所用的家伎。” 此番话说完,室内静默下来。 除了陈曦儿的抽泣声外,一时之间没人开口。 门外扛着刘曼柔的鸣剑和陆子宴在青州待了几月,早知道陈稳是个什么货色,可谢晚凝仿若在听天书。 她的姨母,是曲城侯府庶出姑娘,就算生母出生低贱,导致血脉存疑,没有上郑氏族谱,但当时必定也是以贵妾的身份出嫁的。 陈曦儿哪怕是庶出,那也是正正经经的陈家姑娘,竟然会害怕自己沦为府上待客的家伎? 真的会有父亲,送自己亲生女儿给人做妾不够,还要安排成为侍奉床榻的妓女之流? 谢氏一脉祖籍在襄州,是传承千年有余的世家大族,家风清正,满门玉树,谢晚凝父兄都是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的君子。 而京城各那些世家,不管内里肮脏成什么样,面上也得维持出干干净净的模样,这样蝇营狗苟的事,总是叫人不齿的。 所以,这是谢晚凝头一回听闻身为高官的亲生父亲,让亲生女儿做妓女宴客的荒唐事。 就算天下将乱,礼义廉耻的束缚力不再那么有效,女子地位会越来越低,可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这样的人渣终究是少数,别放在心上,” 陆子宴走近,本想拍拍她的肩,可手才抬起,又顿住,只道:“陈稳贪赃枉法,罪大恶极,陈家满门都跑不了,最迟明年开春,青州不会再有陈氏。” 跪倒在地的陈曦儿闻言赫然抬头,眼神亮的惊人,希冀道:“陆大人此言当真?” 听见陈家要出事,她半点没有担忧,全是激动。 陆子宴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垂眸看向谢晚凝,“晚晚,你想救她吗?” 他想着,以这个姑娘的心软,估计对这个便宜表妹又要动恻隐之心。 谢晚凝没有说话,她想到了郑氏曾提起过这位远嫁青州的庶妹。 在闺阁时期,郑氏作为家里嫡长女,同底下庶出的姊妹的待遇自然不同,平日里基本上见不着面。 但她对那个庶妹却留有印象。 因为比起嫡亲的妹妹,这位庶妹同她长的更为相像。 也正是因为如此,曲城侯老夫人对这位生母卑贱的庶女格外不喜,怕她在京城影响女儿的名声,及笄后就草草将人嫁了出去。 结果送入了虎穴,被磋磨致死,所生的女儿也要接受新一轮的磋磨。 而她的女儿,跟自己又长的极其相像…… 她久久不语,陆子宴又道:“陈家的案子牵连甚大,你不能收留一个罪臣之女在身边,谢家也不能留。” “曦儿不敢奢求庇佑,只要放我离开就好,” 陈曦儿按捺不住插话,急急磕头道:“我会远离京城,远离青州,隐姓埋名,昨日种种只当一场梦,从今往后,重新来过。” 谢晚凝走过去,将她扶起,看着她娇媚的脸蛋,道,“世道乱的很,你一介弱女子,能去哪里?” “我可以的!”陈曦儿冲着她仓惶一笑,“比起回陈家,我宁愿做个无名无姓的流民。” 回了陈家,等待她的只有一死,或者生不如死,与其如此,她不如为自己活一次。 被当成礼物送来送去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她眼里是希冀的光芒,亮晶晶的,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谢晚凝有些晃神,回身去看陆子宴。 陆子宴道:“只要不跟在你身边,我也不是非要送她会青州。” 这是愿意放人走的意思了。 陈曦儿大喜,又要跪下,被谢晚凝扶着没跪下去。 她伸手去摸自己荷包,里面是一把金瓜子,想了想,索性连着荷包一起放到陈曦儿手上。 “我身上就带了这些银两,帮不了你太多。” 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她们确实是有些血脉关系的表姐妹,模样还如此相像,谢晚凝只希望这个命苦的表妹,未来能合顺。 陈曦儿低头看向手里的荷包荷包,久久不语。 再抬头时眼眶通红,她没有再作势要跪,而是深深看着谢晚凝,慢慢露出一个笑。 陈曦儿被鸣剑带了出去。 房门再度合拢,谢晚凝后知后觉的发现屋内又只剩他们,她惊的打了个激灵,又想起那个被折磨到没有人形的刘曼柔,一连退了几步,眼里满是惊慌。 她确实有些怕跟这人独处了。 陆子宴看的险些心梗,原本欲靠近的脚步也在离她两步之距的位置,停了下来,无奈道:“我的本意是让你出气,不是让你怕我。” 他是真的恨极了刘曼柔,尤其是在梦中见到这个女人屡次在她面前,暗示夜里床榻间受累后,恨意更是翻了几倍。 从来没人敢如此冤枉他! 前世,刘曼柔被丢进了军营,一直到他离世,还吊着一条命在劳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供将士们泄欲。 今生,在陆子宴的安排里,当然也该是这样的下场。 可谢晚凝的反应,让他有些头疼。 全天下的看法他都可以不在意,但不能不顾及她的看法。 他担心她又给他安个罪名,更担心她因此怕他,本就避他如蛇蝎,以后还害怕他了,那该怎么办才好。 想了想,陆子宴选择艰难退步。 “你如果不喜欢我这样做,那我不让她劳军了,”他道:“听你的,让她死的痛快点。” “……”谢晚凝唇角微抽。 “你不要再心软,她必须死。”陆子宴耐心解释道:“她对我们恨意不浅,若真放她一命,她报复不了我,但恐怕会盯上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此生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对她有恶意的人活在世上。 那些祸害,他会一根一根的拔出。 谢晚凝并非烂好人,没打算给前世宿敌求情。 刚刚也只是见不得他用这样的手段,对一个女人罢了。 她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道:“放我回去。” 他带她来军营,就是想给她看看刘曼柔的下场,让她暂时先解口前世的怨气。 现在事情已了,本该放人,可陆子宴却是笑了。 “……回去?”他似笑非笑重复了一遍,问她:“你不会以为我还能容忍你回去,继续让那病秧子碰你吧?” 那笑意完全不达眼底,叫人心里直发毛。 谢晚凝抿唇,“你究竟想如何?” “是你想如何,”陆子宴坐到桌案旁,抬手拿起茶壶斟了杯茶,用内力温热了,推到对面,道:“喝了。” 谢晚凝还是站着的,闻言一动不动,视线瞥过那杯茶时,目露警惕。 “怕我下药?”陆子宴真是被她气笑了。 “我真想动你,还不至于用这样的办法,还有,我什么时候做过不顾及你身体的事?” 谢晚凝没说话。 “过来,把水喝了。”陆子宴手指敲了敲桌面,耐心解释道:“路上吹了风,不喝点热的,你那身子骨又要得风寒。” 闻言,谢晚凝目光再次看向那杯冒着热气的水,虽恼喝个水都要受他操控,但人在屋檐下,她得识时务。 再说,跟他吵了这么久,她确实是渴了。 看着对面捧着茶杯喝水的姑娘,陆子宴唇角轻扯,问她:“你真的还要回沛国公府?” 谢晚凝咽下水,轻轻嗯了声。 陆子宴肃着张脸:“那老男人欺骗你,利用你来打击我的事,你就半点不恼?” “……”谢晚凝静默几息,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言下之意,我就算生气,跟你也没关系。 陆子宴眼神一怒,看着她半晌,阴测测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对我格外苛刻。” 谢晚凝放下茶杯,有些不明所以。 “你对谁都心软,刘曼柔那样的玩意,你不忍她受折磨,那老男人更是满肚子算计,每次算计我都带上你一起,你对他也宽容的很。” “还有齐明宇!” 齐明宇乃当今大皇子名讳,提起这个名字,陆子宴声音冰冷起来。 “前世,齐明宇指使陆夕瑶给你下毒,他是害你性命的罪魁祸首,那病秧子一心想扶他上位,你竟然也接受了。” 还有谢家,谢家也理所当然的站在外甥阵营。 那可是杀身之仇! 其实裴、谢两家的选择,对陆子宴造不成多大影响,但他就是不忿。 前世,他是做了许多错事,让她受了不少委屈,但那几个不更是仇人吗? 齐明宇更是直接害了她性命。 陆子宴眼神晦涩,声音冷肃:“为了对抗我,你连杀身之仇都能放下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他说了那么多,谢晚凝一直静静的听着,直到大皇子名讳出来,眉头才微微蹙起,道:“不然呢?等你登上帝位,把我们一锅端了吗?” 她当然介怀自己前世的死,是由姑母和大表哥主使的事,若不是他步步紧逼,她也不想让裴钰清和父兄都扶持对方。 就算知道他前世登临了帝位,如今重来一遭,大概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总得试试,不能坐以待毙吧? 这么想着,谢晚凝语气有些淡了。 她道:“大皇子登基,对裴谢两家来说,都是最优选。” 所以,她可以放下杀身之仇。 陆子宴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他沉默许久,再度发声时,嗓音有些嘶哑。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你心里,我是你最大的敌人,只要能对付我,其他人你都能原谅?” 最大的敌人…… 谢晚凝心尖猛地一跳,下意识就想否认。 话都到了嘴边,却转了音,“你若是能放下过去,不再纠缠于我,保证登基后,不清算裴家和谢家,让我们过安生日子,我也不愿与你为敌。” “安生日子?”陆子宴轻嗤了声,“晚晚,那老男人屡次骗你,你还想跟他过安生日子?” “……”谢晚凝不说话了,她不想再激怒他。 又是一阵沉默。 室内除了他指尖轻点桌面的声音外,安静极了。 良久,陆子宴抬眸认真的看向她,森然一笑。 “我没你大方,你能放下杀身之仇,我却放不下杀妻之仇,没人能阻止我收拾他们。” “至于谢家,……我不会动你的母族。” 她是注定要光明正大成为他皇后的,他怎么会动她的家人。 “我只有一个请求,晚晚,请你也对我公平点,”他看着她,道:“那么多人都能原谅,都能放过,为什么独独对我狠心?” 为什么独独对我狠心…… 谢晚凝呼吸一滞,眼前出现了一些不愿提及,不愿回忆的前世过往。 ……当然是因为那些人中,我只对你付出过真心。 因为付出了真心,所以她是真切的疼过,太疼了,疼到她不敢忘,疼到她不敢心软。 姑母久居深宫,大表兄更是很少见面,即便是血脉亲人,谢晚凝对他们的感情也有限。 就算知道他们才是真正的杀身仇人,可对于她来讲,除了惊诧外,提不上多伤心难过,甚至比不上陆夕瑶对她的伤害。 毕竟,陆夕瑶曾是她闺中密友,她们从小就是无话不说的手帕交,十几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但就算是陆夕瑶,在谢晚凝嫁入陆家,她态度大变后,她们的情谊也出现了隔阂。 虽然后来陆夕瑶送上玉镯求和,对谢晚凝来说,感情也再难回到从前。 那日,在陆子宴口中知道玉镯藏毒,陆夕瑶要害她的命时,谢晚凝有震动,有不解,只有伤心这样的情绪,短促到她还来不及感受,就消失殆尽。 她给出去的感情,是有数的,消耗尽了,就是尽了。 那些伤害过她的人里,只有陆子宴是不同的。 她是切切实实的,满怀爱意的,全心全意去爱他。 青梅竹马相伴成长,少女时期情窦初开的爱意,炙热、纯粹,谢晚凝所有爱人的勇气,都投注在里面,不计得失,不计后果,犹如飞蛾扑火。 最后,却输的一败涂地。 那样真挚的爱意,她自己都再也找不回来,也再也给不了别人。 就算知道一切都是误会,她并没有输,那样孤注一掷的勇气,她也不会再有了。 让她如何轻言原谅。 手被握住,谢晚凝思绪被打断,抬头就看见对面的人不知何时红了眼。 “晚晚,你要如何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信你对我不再有半分情意。” “……”谢晚凝垂下眼,想将手抽出来,却被牢牢握住。 陆子宴捏着她的掌心置于唇边,低头去吻她的指尖。 今日寺庙进香,她一身都十分素净,腕间连个镯子都没,十指更是纤纤如玉,莹润细嫩,没有染京中贵女们喜爱的艳色蔻丹。 他唇贴在上面,一下一下的啄吻,灼热的吐息烫的指尖不受控制的微颤,想抽出来,掌心又被牢牢扣住。 谢晚凝有些急了,咬着牙去瞪他,可他一双猩红的眼眸也在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他道:“我体会到了刘曼柔进府时,你的心情,……那两年我从没进过她的院子,而你……” “你的惩罚还不够吗…你成婚后的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嫉恨中煎熬,比你当时更痛,”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陆子宴嗓音微哽,“你回来好不好,别这么对我。” 以杀伐闻名的少年将军,这会儿软着嗓音认错。 他说,别这么对我…… 两人的角色好像已经互换,轮到他执着的等一个答案,卑微的祈求她回头。 谢晚凝安静的听完,突然想起当日她坚定要退亲,堂妹谢茹瑜还曾说,以后该轮到陆子宴痛哭流涕挽留她了。 那时,谢晚凝完全不敢想这人痛哭流涕的画面。 而现在望着他有些湿意的眼眶,心中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升起几分怅然。 “别执拗了陆子宴,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她手指轻轻弯曲,道:“那个一心一意爱你,满眼都是你的谢晚凝,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除非你能让时间倒流,或者……”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或者,让那些记忆全部从里面消失,忘掉那些伤害。” 伤害之所以叫伤害,是因为会痛。 只要会痛,那就有记忆。 “你问我为什么独独对你狠心,我可以回答你,”谢晚凝看向两人交握的手,道:“因为我爱你,我真心爱过你,所以姑母和表哥他们捅我一百刀,都比不上你的一句‘恶妇’,给我带来的伤害重。” 你爱上一个人,就是赋予了他伤害你的能力,没有什么伤害,会比心爱之人给与的更深。 第一百四十四章 ‘恶妇’二字,她说的轻描淡写,在陆子宴耳中却犹如轰鸣。 他脸色一白,僵硬了几息,才喃喃道:“那时我重伤未愈,齐明宇已被废为庶人圈禁,他的残余势力还在准备暗中反扑,陆家有他的探子在……” 说着,他声音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他该说什么。 说那些他自以为是的顾虑吗? 敌暗我明,他选择继续委屈她几日,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一只一只抓出来后,再跟她赔礼道歉。 他当时想的是什么? 他想的是,反正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她那么爱他,等一切尘埃落定,只要他将一切原委告诉她,再好好哄哄人,她一定会原谅她。 可人生并不是战场,他的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在这里没有一点用,他也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惨痛代价。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最心爱的人已经醒不过来。 那日太过混乱,他又喝了些酒,见她护着尔晴让他更是恼火,让他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努力去想他当时说了些什么,但每次想起都心痛如绞,记忆模糊不清。 ……原来,他竟然这样骂过她。 他的面色实在不好看,谢晚凝瞧的蹙眉。 十八九岁的年纪,武功高深莫测的少年,身体不应该强壮如牛吗? 怎么脸色总是发白,动不动就是吐血。 心里虽然疑惑,但她绝不可能主动开口问起的。 陆子宴冲她仓惶一笑,“对不起。” “如果对我的伤害,让你愧疚到日夜难安的地步……我可以原谅你。” 谢晚凝蹙着眉摇头,“我重活一世,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并不想跟你为敌,也不想再沉溺于过往的爱恨痴缠中,潦草度日。” “……愧疚,”陆子宴低低重复了一遍,唇扯出了个微妙的弧度,“我哪里是什么愧疚。” 他又不是什么良善人,亲手收割的人命就有不少,前世因他而流的血,更是足够染红一座城。 曾经的他以为,愧疚心软这样的情绪,已经是他仅存的善意。 这样的善意也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上一次是对陆家,他受陆家教导,得知自己并非陆家人后,不忍满门忠烈的陆氏一族绝嗣,所以将刘曼柔扶正,让陆云培成为嫡出。 至于其他? 他手底下死了那么多人,冤魂不知凡几,从来也不曾有过什么愧疚。 对这个姑娘就更不可能是愧疚了。 他道德感没多重,如果仅仅是愧疚,在她死后,他不会痛苦疯魔成那样,天塌地陷,走投无路的绝望。 如果仅仅是愧疚,他可以想方设法弥补谢家,不会折磨自己,不会报复完所有人后,干净利落的随她而去。 他一直知道她是重要的,知道她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但当时的他根本体会不到,她具体重要到什么程度。 因为他拥有的太多了,从没有尝过求而不得,得而复失的滋味。 他被惯坏了,惯的自大之极,笃定只要他回头,她就一定在。 要是他能机敏点,不要那么迟钝,不要那么自大,能早点体会到自己有多爱她,有多不能接受失去她,他们就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现在他已经体会过那种滋味,所以他放不了手。 但他也明白,她心存芥蒂是应该的。 前世的一切,他们走到那样的结局,她没有一点对不起他,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她怎样惩罚他都是应该的,他愿意受着…… 沉默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响动,谢晚凝看向窗口。 是屋顶上的积雪滑落下来的声音,隐隐还能听见寒风呼啸而过。 ……好像又开始下起了雪。 天色也在不知不觉中暗沉了下来。 她心里有些焦急,看向对面的人。 “你真要将我关在这里?” 陆子宴微垂着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 “你不会以为军营就能藏住我吧?” “裴钰清早晚会找到这儿,还有我的父兄……” 见对面的人还是一声不吭,谢晚凝急了,真要被人知道她被这人掳来军营了,还不定传出什么不堪的流言。 他倒是无所谓,不过是在跋扈的名头上,浓墨重彩的添上一笔风流韵事罢了。 可她呢? 她已为人妇,被一个男人掳来军营…… 越想越恼火,谢晚凝愤怒大吼:“陆子宴,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还算平缓的气氛随着这句话变得凝滞起来。 不过,陆子宴终于动了,他掀眸看她,借着窗口那点昏暗的光线,谢晚凝看不清他的眼神。 只听他道:“跟我在一起怎么会丢脸,我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让人羡慕的姑娘。” “……”谢晚凝牙关一紧,只觉自己在对牛弹琴。 她的手被他紧紧扣住,掌心都冒出丝丝湿意,陆子宴没有放手的意思,一动不动的握着。 良久,终于平复起伏的心绪,他闭了闭眼,“晚晚……” 谢晚凝还没说话,他又道:“你说你对我狠心,是因为真心爱我,那裴钰清呢?因为你不爱他,所以就这么轻而易举原谅他的欺骗吗?” 乍然听见这话,谢晚凝第一反应是,多难得,在他嘴里没听到‘病秧子’‘老男人’之类的称呼。 旋即心底又是一沉。 原谅个屁,她最恨别人骗她。 新婚夜,裴钰清故意将人放进来,她就很是恼火,后来误会他身体不行,才没有耿耿于怀。 这次,他又是骗她中了药,哄得她主动圆房,还故意让齿痕给陆子宴看见…… 对面姑娘脸色很不好看,陆子宴全然看在眼里,他唇角按捺不住缓缓上扬,怕叫她看见,急忙松开她的手起身走到烛台边。 明亮的火光燃起。 他转身,重新在她对面落了坐,道:“真要回去?” 莫名觉得他的语气不再阴沉逼人,谢晚凝眨眨眼,没有犹豫的点头,“我一定要回去。” 她有家有室,就这么被他困在军营算怎么回事。 陆子宴嗯了声,道:“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他能松口,让谢晚凝有些惊诧,急忙道:“什么赌?” 陆子宴道:“我刚刚跟你说,今天是那老男人故意露出那东西想激怒我,你信吗?” 谢晚凝心里其实是信了的,裴钰清为人低调,最注重隐私,不喜人近身,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少,他绝不会无意将这样的夫妻密事敞露于人前。 但她还是没有说话。 这样的维护,让陆子宴冷哼了声,磨着后槽牙笑了声:“那病秧子不愧有一肚子算计,这才多久,就将你哄的团团转。” “我是面见圣上后,直接去的普贤寺,当时我离开,那老男人就在殿内,他一定知道我是来找你,” 他笑意渐渐收敛,问她:“晚晚你说,他拿这样的事来激怒我时,有没有想过,我来找你,会对你做什么?” 谢晚凝唇瓣紧抿,下意识就想到普贤寺后院发生的一幕。 他说,他是真想在那里…… “他倒是下得去本……”陆子宴止住话头,看着她道:“我若真在那儿碰了你,以你的性子,会如何?” 会如何? 在此之前,她只想各自安好,若他真敢来强的…… 她会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 他会成为她此生最大的仇人。 什么从小长大的情意,什么真心爱过的少年,全部化为虚无。 永永远远不会原谅他! 不管他做什么,就算死在她面前,她都不会低头看一眼。 她脸色难看极了,陆子宴却是嗤然一笑,“好像,也不是很亏。” 他竟然有些能理解那病秧子为什么这么做了。 谢晚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抬头一眼不眨的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那病秧子做的事,也别扣我头上,”陆子宴道:“设计其他男人碰你,这样的事我死也做不到。” 就算能换来她对那病秧子永不回头又如何? 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让其他男人沾她一点。 但那个病秧子却这么做了,可见……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头号大敌。 该多没有自信,多怕她回心转意,才会这样使出这样的计谋呢。 想到这一点,陆子宴心情真的好转起来。 人类的悲欢各不相同,他倒是高兴了,谢晚凝一颗心却似沉入冰凉谷底,冷的吓人。 自己的夫君,这样设计自己,谁心里能好受? 她怔怔的发了好一会儿呆,脸色白了又白,已经开始怀疑当日主动求娶,是不是做错了。 为了避开陆子宴,仓促嫁人,嫁的还是这么一个机关算尽,满肚子心眼的男人,她从头到尾都被他玩的团团转。 问题是,陆子宴也没避开。 甚至,他真实身份还是皇子,日后的皇帝。 若早知道陆子宴的真实身份,谢晚凝会顾忌更多,至少不会用这样得罪人的方式躲避,连累谢家日后有被清算的风险。 ……那人一开始的羞赧,青涩,任她欺负的模样,是不是也是假装出来的? 她主动亲他,主动抱他,主动问他要不要娶她…… 其实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她恍惚抬眼,看向对面,陆子宴唇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冲她安抚一笑。 谢晚凝;“……” 这个也不是善茬,手段恐怕不会比裴钰清少多,甚至更为心狠手黑,对她的独占欲强到像一个疯子,死不放手的疯子。 她的心尖都在颤,感觉前路一片漆黑。 一直夹在这两个男人中间,她真的能过上安生日子吗? 比前世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恍恍惚惚想了许多,陆子宴没有读心术,没办法完全摸透她的想法。 但他知道,这姑娘对那病秧子已经有了隔阂。 如此,也不枉他挑拨这么久。 他笑意更深,轻声道:“晚晚,我们来打个赌,看看他的算计是不是仅止于此,你赢了,我放你跟他回去。” 听见回去,谢晚凝勉强打起了点精神,道:“你说。” “我带你来这儿,没有隐匿行踪,以那病秧子的能力,也差不多该寻过来了。” 陆子宴手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这边说着话,那边又按捺不住去握她的手。 “我赌他会带上不少人来……”顺利将柔若无骨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他笑着补充:“捉奸。” 这两个字,让谢晚凝的挣扎都僵住,想也不想的反驳,“绝无可能!” “那你赌吗?”陆子宴肃了神色,认真道:“若他带了除擎天卫之外的其他人来,你便不许跟他回去。” 他今日才恢复嫡出皇子身份,又被封为镇北王,声势如日中天,储君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而齐明宇的未来岳丈陈阁老又下了大狱,两厢一对比,他不信那病秧子不急。 毕竟真让他坐上太子之位,名正言顺的登了基…… 而现在这样的机会多难得,那病秧子只需带上几个臣工过来一瞧,亲眼见证他把人掳来军营。 没有几个大臣会支持一个光明正大强掳臣妻,欺男霸女、私德不修的皇子。 谢晚凝虽对朝堂上的事不甚了解,也不知道面前的人,已经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被封为镇北王,但她也不傻,不过几息时间,就想明白了这些弯弯绕绕。 陆子宴强掳臣妻的事一旦传出去,这样嚣张跋扈的行事,弹劾的折子必定成摞的往御案上送,就算陛下有心相互,他也必定会受责难。 毕竟,哪家没有妻室,没有女儿? 而她身为另外一个当事人,又能落了什么好? 谢晚凝不断摇头,根本不愿意相信,裴钰清会这么做。 他带那么多人来,就不怕她承受不了那些指指点点…… 就不怕她生气? 像是看明白她心中所想,陆子宴嗤笑了声:“他敢带人来,当然能找到让你不生气的理由。” “况且,我若真对你犯下错事,以那病秧子的满腹算计,怕是能骗得你从此以后,只依赖他一人。” 经此一事,裴家、谢家必定陷入流言蜚语,沛国公和长公主就算捏着鼻子继续忍下这个媳妇,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对比之下,照样温柔包容的老男人,可不就值得依赖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怎么样,赌么?” 陆子宴道:“他真带人来,你就跟他和离,从此不要跟他有所瓜葛,反之,我放你走。” 谢晚凝抿着唇没有说话。 “不敢赌?”陆子宴笑了,“不信那个病秧子?” 自觉醒前世记忆后,他就没开怀过,可这样的笑,让谢晚凝只听出了几分嘲讽,她当即点头,“我跟你赌!” 若裴钰清真的带了人来‘捉奸’,那真是将她利用到了极致,最后还试图拿捏她,这桩婚事确实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见她应下,陆子宴眼神一亮。 “好!” 他收敛了笑意,低头在她手背落下一吻,道:“你不用担心其他,就算他带人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什么后果我都一力承担。” 他语气郑重:“所有人都会知道,是我爱极了你,放不下你,是我不顾脸面纠缠你,想挽回你的心意。” 这番话,对陆子宴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极致的情话,可谢晚凝毫无动容,心底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裴钰清年长她十一岁,心思深沉,智近若妖,几次三番被他欺骗,被他算计在内,谢晚凝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但被骗了几次,还是有点长进的。 至少,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傻乎乎的,他们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了。 她玩心眼,当然玩不过他们这些朝堂上博弈的政客。 但她可以选择谁也不信,付出的信任也可以收回。 两人都不再说话,就这么相对而坐,双手交握在一起,谢晚凝试图将手抽回,反而被他牢牢扣紧后,就不再挣扎了。 反正没用的,他一意孤行惯了,从来只顾自己心意,哪里会管她愿不愿意。 可她停下挣扎,陆子宴宽大的掌心却在收紧一瞬后,松开了。 “不想让我牵,那我就不牵,”他闷闷说了一句,又问她:“我以前还有哪里做的不好的,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他自小练兵习武,军营里摸爬滚打,身边都是人高马大的粗狂汉子,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欢心。 年少时还好,等两人渐渐长大,尤其是在十四岁后,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现实世界,他恪守规矩,一根手指都不敢唐突她。 但在那些绮丽的梦境里,她每每如期而至,他会将现实中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尽数对她施为。 如此几番下来,他都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偏偏她毫不知情,不知他心中是如何的龌蹉,多想亵渎欺负她,不知危险他有多危险,还总爱将那又娇又柔的身子贴上来,用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 虽然这是他早有婚约的未婚妻,但陆子宴根本不敢妄动,只能同她保持距离,态度不自觉就疏远起来。 慢慢的,两人的关系变成了她热情如火,而他也习惯了被她仰望追逐。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不记得还有哪些事,伤了她的心。 等了许久,对面的姑娘都没有说话,陆子宴笑了笑,又道:“你跟他和离后,就嫁给我好不好,你不想嫁进陆家,那我改姓,齐子宴好听吗?” 他已经笃定他会赢,而她会跟裴钰清和离。 “我不是不嫁进陆家,我是不嫁给你。”谢晚凝忍不住道:“就算跟裴钰清和离,我也不会嫁给你。” 这样狠心的话,听的多了,竟然也有了几分免疫。 陆子宴面不改色的听完,还轻轻嗯了声,“我嫁给你也行,你立门户,我嫁给你。” 谢晚凝:“……” 她静默几息,索性不说话了。 比不要脸,她确实比不过他。 她不说话,陆子宴也不恼,就这么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时隔几月,终于见到人,还乖乖坐在他的对面,他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要如何才能忍得住不去看她。 谢晚凝被他看的心底发毛,忍不住抬头瞪他一眼。 陆子宴接到她的眼神,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伸手捏了捏自己鼻骨,半晌,他叹道,“晚晚,你一个眼神,就让我怀疑昨日的暖情散是不是根本没有解。” 浑身发烫,心也烫,脑子也烫,四肢百骸都在发烫,尤其是脐下三寸的地方…… 甚至比昨日中暖情散时,更为难熬。 因为,想要的姑娘就在他面前,而他沾都不能沾,不然,她会生气。 他很没出息,不敢再惹她生气。 陆子宴还在强压欲火,就听见对面似传来一道轻微的嗤笑声。 他静了一瞬,问:“你冷笑什么?” 谢晚凝捧着茶重新温的茶盏,不紧不慢的喝了口,根本不搭理他。 陆子宴很是执着的问:“你不信?” 他恨不得拉她过来摸摸看,可见对面姑娘那隐隐透着不屑的神情,又有些愣住。 他想了想,又问:“那病秧子跟你说了什么?” 谢晚凝道:“你能安静些吗?很吵。” 难得的一噎过后,陆子宴气得发笑,却没有听她的闭嘴,而是继续道:“他是不是跟你说我中药后,叫了两个姑娘?” 这也值得他专门提起? 谢晚凝难以置信的瞪他,“你觉得夜御二女很得意?” ………… 此话一出,又是长长的沉默。 陆子宴还没被谁的一句话,给结结实实沉默这么久过。 他脸色先是一黑,旋即满眼复杂的看着她,“你都看了些什么话本?” 什么夜御二女…… 这也是她这样的闺阁淑女该说的话? 谢晚凝被问的也是一僵,很快反应过来,别开脸,根本不想理他。 他做尚且能做,她却连说都说不得。 陆子宴还要说点什么,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旋即,房门被叩响。 “主子,人已经到了军营外。”鸣剑的声音顿了一顿,又道:“裴钰清独自来的。” “……!”谢晚凝瞳孔猛地瞪大,倏然站起身,看向对面的人,激动道:“我赢了!” 陆子宴瞥她一眼,“在这儿等着!” 说着,他起身走向门口,低声问过鸣剑几句后,再回身时,面色已经黑如锅底。 而谢晚凝面上已经是按耐不住的喜色,陆子宴定定看了一会,忽然也笑了,“我反悔了。” 此话一出,谢晚凝笑容顿时就僵在脸上,拿起手边的茶盏就往他身上砸,“你耍我!” 就在茶盏要砸到身上时,陆子宴侧身避过,然后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谢晚凝面前,扣住她的手,道:“我承认失策了,那病秧子棋高一着,算出我猜到他的布局……” “呵……你宁愿承认自己失策,也不愿意承认裴钰清是真心爱我,”谢晚凝冷笑着打断,“他不忍心将我推至风口浪尖,被无数人指指点点吗!” “他算什么真心!”陆子宴眸光一暗,周身气息顿时变得沉冷,“那老骗子骗了你这么多回,利用你来刺激我,桩桩件件都在对你耍手段,现在就因为他没带人来,就证明他是真心爱你?” 谢晚凝已经被他的出尔反尔气的怒火中烧,哪里管得到他醋成什么样,闻言毫不犹豫点头,冷笑道:“他当然真心爱我,所做一切就算心机深重了些,那不过也只是想让我彻底厌弃你而已,他做到了,我……” “住嘴!”陆子宴猛地伸手掐住她的下颚,满面阴鸷瞪着她。 到了这一步,赌约他都单方面撕毁。 对这样一个嚣张跋扈,蛮不讲理,还唯我独尊,霸道专制的人,谢晚凝哪里还有胆怯,反骨一起,怒意燃烧了惧意,也不甘示弱回瞪回去。 四目相对不过几息,他狠戾的眼神淡了下来,低头想去吻她,谢晚凝疯狂推拒。 可手脚都被他钳制,唇被他如愿吻住,下颚被死死扣着,连咬他都做不到,只能被迫承受他的侵略。 就连怒骂的话语都被他全盘吞下。 只剩不受控制的鼻音在一边轻喘,一边抗拒。 这个吻进行到最后,她完全没了力气,被他箍着腰才能勉强站稳。 “厌弃吗?”他终于松开唇,低头抵上她额,“被这么讨厌的人亲吻,是什么感觉?” 说着,他还捏了捏她的腰,笑了声,“晚晚,你腿都软了。” “……呵,”谢晚凝也学着他笑了声,陆子宴下颌瞬间绷紧,她的诛心之言还没吐露,就再次被他吻住。 “你再敢说我恶心,”他咬着牙道,“我就请你夫君进来看看我们在做什么!” 谢晚凝沉下脸,冷笑:“你也就只会用这个来威胁人了。” “不是威胁,从来都不是威胁,”陆子宴定定的看着她面上的讥嘲之色,忽然话锋一转,续上了之前的话题。 他道:“没有夜御二女。” 谢晚凝置若罔闻。 他又道:“我自己解决的。” 她笑,“跟我有什么关系。” “……真不在乎了?”陆子宴深吸口气,掐住她的腰扣紧,问:“那老男人告诉你,我要了两个姑娘,你想的是什么?” 谢晚凝痛恨他出尔反尔,轻薄自己,怎么可能跟他好好说话。 等了会儿,见她板着张脸就是不说话,陆子宴有些恼,又实在拿她没办法。 凶两句都舍不得,他总不能动刑吧? 停顿了几息,他道:“你如实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放你走。” 谢晚凝冷笑不语。 想到自己的前科,陆子宴捏了捏自己的鼻骨,认真道:“这次不骗你,真放你走。” 到底还是放她走的承诺太诱人,谢晚凝还是忍不住咬钩,开口道:“你发誓。” 陆子宴眼神一亮,还来不及应下,就听她道:“若是食言,你永生永世都会痛失所爱,受求而不得之苦。” …………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古怪的静谧有些可怖。 就连腰间的手,都慢慢卸了力。 好在谢晚凝这会儿恢复了些力气,已经能自己站稳。 陆子宴背光而立,面上神情模糊不清,只是周身阴冷的吓人。 她的这番话,好像触到了他的逆鳞。 可那又怎么样…… 除了这个,他其他誓言,她都不信。 本以为他恼成这样,此事会作罢,却不曾想,陆子宴开口了。 他道:“我可以发誓,但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的所有问题,若说假话,你在意的所有人,都不得善终。” “所有问题?”谢晚凝抓住了重点,警惕道:“什么意思?” “总归是你能回答出来的问题,”陆子宴道:“回答完毕,我放你跟他走。” 谢晚凝真是烦透了,被他屡屡威胁。 可也只能咬着牙道:“最多三个!” 陆子宴应下了,他捞起她的下巴,道:“回答我,那老骗子说我碰了两个姑娘,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没说你碰了她们,他说的是,你房间进去了两个姑娘,”谢晚凝道:“我没想什么。” 陆子宴挑眉,一眼不眨的看着她,“没想什么是什么?别打马虎眼啊晚晚,说好如实回答的。” “……”谢晚凝垂眸想了想,道:“心情挺复杂的,主要觉得你恶心,跟那些纨绔浪荡子弟一样,把女人当玩物。” 还一睡就是俩。 陆子宴听的脸色发黑,“他一说你就信了?你……你就一点不在意?” “当然信了,我为什么不信?”谢晚凝道,“没什么好在意的,你睡两个,还是二十个,我都不会在意。” 该在意的,在前世已经在意过了。 陆子宴也想起了那些梦境。 暗骂了句自作自受后,咬着牙看了她半晌,认真道:“是鸣剑鸣风擅自做主让她们进来的,我没碰,一根手指都没动她们的。” 谢晚凝可有可无的点头,“行了,放我走吧。” 陆子宴一愣,就听她道:“已经三个问题了,你不会又想耍赖吧?” 陆子宴脸色沉了下来,“那算什么问题?” “确定要耍赖吗?”谢晚凝也不恼,唇甚至还微微一笑,“你的誓言会生效的哦。” 这话简直是戳中了死穴,让陆子宴满腔的恼怒不甘都停滞。 他杀人如麻,从来不信什么誓言,但事关于她,两人还都带着前生记忆,这样的经历,让他更不敢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房门再次被叩响。 里头的两人都恍若未闻,沉默对峙。 陆子宴许久没有说话,直到谢晚凝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才道,“你对他真就一点不生气?” 不等她出声,他继续道,“真要跟他回去?”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几次,谢晚凝的不耐已经快忍不住。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生不生气,也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教我该怎么做。” “我的确没你们聪明有心计会骗人,但我是个人,我也会思考,” “生不生气,该如何生气,我自己会做主。” 说着,她冷笑质问:“你是真的打算继续耍赖?” 陆子宴不语,只是垂眸,让目光锁定在她面上,眼神深邃专注。 谢晚凝又烦又厌,偏头避开他的视线,然后,他就这么看着她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再度开口时,他嗓音有些微哑。 “第二次…”他道,“这是我第二次容许你跟其他男人离开,也是最后一次,我发誓。” 谢晚凝简直要被这人的不要脸气笑。 分明是他强掳她过来,她的夫君只是来救她,放在他口中,好像是他吃了多大的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她哪里知道,陆子宴何止是觉得受委屈,决定放她回去继续跟其他男人在一起,对他来说,简直比挖心挠肺还要难受。 熟悉的绞痛从心脏开始蔓延,疼的他又开始红了眼,可就算如此,他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依旧定定的看着她。 “你大概还不知道,今日我已经恢复了真实身份,被封为镇北王。” 谢晚凝有些发愣,旋即肩上一紧,整个人又被他圈进怀里。 “明年我会去北疆战场,等我得胜回朝,储君之位也会是我的,” 陆子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嘴唇轻吻着她的耳垂,缓声道,“最多一年,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我最多只能再忍一年,一年过后,他还敢继续勾着你,我会把他剁成肉酱喂狗。” 他声音狠戾,杀意简直要融进骨血里,谢晚凝浑身一僵,心中大骇。 除了这几次臭不要脸耍无赖外,这人向来言出必行,他说要把裴钰清剁成肉酱喂狗,真到那时候,他甚至不会换别的方法收拾人。 怀里的姑娘吓的不轻,陆子宴却没有及时安抚,他自己也被‘一年’这个期限,恨的齿间染血。 前世,他们成婚尚且不足两年,而今,他却要容忍她跟其他男人继续相处一年。 但凡有点血性的男人,都做不出看着自己的妻子,去跟别人浓情蜜意,鸳鸯交颈。 何况是别人多看谢晚凝两眼,都恨不得将人剥皮抽骨的陆子宴。 可他能怎么办? 这个姑娘铁了心要跟其他男人走,而他的布局也没到不惧千夫所指,万人为敌的情况…… 以他现在的实力,强留不下她。 他倒是想直接一枪挑了那个病秧子,可他还有理智,理智告诉他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 “你还会允许他碰你吗?” 阴冷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谢晚凝真是脊背发凉,汗毛直竖。 “算了,不用说了。”大概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来,陆子宴低笑了声,一手握住她的腰,亲吻耳垂的唇缓慢下滑,落到她的颈侧,叼住了一块软肉…… “你别这样!”谢晚凝慌忙偏头躲开,伸手捂住那一块地方。 陆子宴停下动作,慢条斯理道:“那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我在你身上留几个印,要么你亲亲我。” 说着,他偏着头对着她轻轻一笑,“你从来都没主动亲过我。” 话语间的酸意,谢晚凝听了个一清二楚,她牙都被酸倒,咬牙道:“如果我都不选呢?你是不是又要来强的?” 此话一出,室内再度安静下来。 昏暗的烛火下,陆子宴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一动不动,并没有如他所说,动嘴开啃。 良久,他深吸口气,松开手,后退几步,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狠心的姑娘,道:“快点走,别让我后悔。” 谢晚凝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即大步朝门口走去。 路过他时,手腕又被再度扣住,以为他又在耍自己,谢晚凝正要破口大骂,肩上就是一重,宽厚的大氅将她裹住。 陆子宴伸手系好氅衣的系带,又帮她戴好帽子,认认真真将她从头遮到脚,最后,扯下她腰间压裙裾的白玉给自己系上,又把自己腰间的墨玉换了过去。 如此一番后,还冲着她浅淡一笑,道:“年礼。” 他们之间,每一年都会护送年礼,这些年来从无例外。 谢晚凝最后看了眼自己的玉佩,转身快步离开。 陆子宴没有相送,他在烛光不算明亮的屋内,静静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动不动的站着。 房门打开,门外正准备继续敲门的鸣剑赶紧收住手势,谢晚凝道:“带我出去。” 这里是军营,她前几年倒也来过几次,但那是紧跟陆子宴身边,从没自己活动过,现在又是夜晚,根本不认识出去的路。 鸣剑回身看了眼室内,收到指令后,当即打了个手势,“随我来。” 寒冬腊月的军营,透着几分冰冷肃穆,一路上遇见几支出来执勤的小队,见到鸣剑都是拱手行礼,对他身后裹着主将大氅的身影视若无睹。 一路顺顺当当走了出来,到了最外沿设立的哨岗旁,谢晚凝看见远处一架融入黑夜中的马车,就听旁边的人道:“有一句话,属下实在不吐不快。” 不待谢晚凝说话,鸣剑继续道:“我家世子尚未弱冠便是闻名于天下的少年英雄,文韬武略样样出色,脚踏凌云志,无高不可攀,究竟比裴家那人差在哪里,叫您用那样折辱人的方式迫不及待甩开他。” 谢晚凝脚步微滞,一时竟然有些被问住了。 这不仅仅是鸣剑的不解,或许整个京城真正了解陆子宴的人,都会对她的选择不解吧。 在外人看来,陆子宴所做的错事,不过就是带回来一个外室罢了。 他们十几年一起长大的感情,岂会不如一个外室重要,连贱妾都不如的外室,也值得她如此上纲上线? 况且她提出退亲后,陆家也做出了退让,愿意遣散外室,而她却坚持退亲,如此决绝另嫁他人,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给两人留下。 所嫁之人,还是一个年长她十一岁,体弱之名远扬的沛国公府世子…… 虽然裴钰清出身也尊贵,但他暗掌擎天卫的事外人不知,所以,比起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的陆子宴,在任何人眼里,她的做法都是一件极其折辱人的事。 这般想着,谢晚凝都忍不住想苦笑了,她解下大氅,递给鸣剑,想了想,道:“我问心无愧。” 鸣剑伸手接过,听见这话动作都顿了一瞬。 谢晚凝瞥他一眼,道:“你用不着为你主子打抱不平,我并不觉得自己欠他什么。” 说完,她抬步离开。 那辆沉没在夜色中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近前。 驾车的人是裴珥,见她过来,急忙掀开厚重的车帷。 谢晚凝抬眸望去,同里面端坐着的男子视线对了个正着。 昨夜两人才做尽了夫妻间的亲密事,不过才一天没见,此情此景下,她竟莫名觉得生疏,好像不认识面前人一样,呆呆地看着。 冰天雪地里,她连一件斗篷都没批,裴钰清按捺不住,伸手圈住她的腰,将人抱进车内。 厚实的车帷放下,里面的情景再也窥探不到,鸣剑看着马车调转方向,缓缓离去后,才转身回军营复命。 ………… 车厢内,碳炉烧的正热。 一上车,谢晚凝便挣脱腰间的手,坐到他的对面,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裴钰清看她一眼,抬手斟了杯热茶推过去,她也不曾动手接过。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就这么陷入古怪的沉默。 比沉得住气,大概没人能比得过裴钰清,谢晚凝当然也是如此。 一片压抑的安静中,她忍了又忍,心里的郁猝实在忍不住,率先开口道:“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裴钰清道:“你今日受了凉,先把参茶喝了。” “……”谢晚凝真是有些佩服他了,她抬手揭开茶盏的盖子,瞥了一眼,端起来饮了口。 这一连串动作,裴钰清自然看在眼里,他道:“陆子宴跟你说了什么?” 谢晚凝笑道:“我以为你会问,他对我做了什么。” 此言一出,裴钰清眼皮骤然掀开,直直看了过来,正好对上她略带挑衅的笑。 他眸光沉了沉,就在谢晚凝以为他又要恢复那副八风不动,万事不放在眼里的死模样时,就见对面的人探身过来握住她的手腕。 三根手指,直直扶上了她的脉搏。 谢晚凝也没抗拒,任他把着脉,似孩童般好奇道:“这样就能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她在生气。 就算她没有厉声呵斥,没有面露恼怒,但裴钰清如何能看不出来。 他看她一眼,复又垂下眼认真把脉。 良久,他收回手,道:“他说的话,你都不要相信,……他掳你来军营的事,在我意料之外。” 陆子宴掳她来军营,为的是让她亲眼看看刘曼柔的下场,那是前世的纠葛,他能预料到才怪。 谢晚凝笑道:“所以,在你的预料中,不管他对我做什么,都只会在普贤寺后院中,对么?” “晚晚……” “回答我!”谢晚凝收敛笑意,打断他的话,直言发问:“你是不是故意让他看见你脖颈肩的齿痕,借此诱他来找我求证一切!” 一向不动神色,沉稳内敛的男人,被这样的逼问下,面色流露出几分焦灼之色。 他动了动唇,静默半晌,方道:“我的确想让他知道,你我已经圆房,好叫他早点死心,而且,普贤寺是佛门重地……” “荒谬!陆子宴那样的疯子,岂会顾忌佛门不佛门,你这是拿我在赌吗?”谢晚凝冷笑:“若他怒意上头,对我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是不是就如了你的意?” “晚晚!”裴钰清面色一变,声音不自觉变得沉冷:“我从未如此想过!你是我的妻子,我岂会……” 他顿了顿,道:“你身边有四名死士暗中护卫,普贤寺又香客云集,他若对你不逊,必定会闹出动静,……你不会有事。” “闹出动静,引得众人来围观,才是你真正的打算罢,”谢晚凝惊异于自己竟如此敏锐,或许真是跟聪明人呆久了。 她想了许久,将今日一切简单理顺,又是一声冷笑,“那四名死士呢?不会是被鸣剑一人搞定了吧?” 陆子宴可就只带了鸣剑一人来。 难不成鸣剑一人单挑四名死士,并且没有叫普贤寺任何人听见动静? 这个问题,在裴钰清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谢晚凝一时都有些无言。 她只知道鸣风鸣剑都是陆家的家臣,由陆子宴一手培养,跟在他的身后,对他忠心耿耿,却不曾想,武力值竟然高成这样。 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死士,是悍不畏死的利刃,却被鸣剑不声不响解决了四个。 不过是陆子宴手下的一个臣属而已,竟然有不弱于边疆大将的武力值。 这样的事谁敢想? 显然,裴钰清也没预料到这一点,失策了。 在他的计划中,普贤寺内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众目睽睽之下,刚刚归宗的嫡出皇子,在佛门重地欲欺辱臣妻…… 而她被死士护卫,并没有受辱,既保存了她的名节,又打压了陆子宴的气焰。 这样张狂无度,私德不修的皇子,哪怕是功勋卓着的嫡出皇子,也不会受百官的拥戴。 他没有如陆子宴所说的那么大方,为了使个计谋,让自己的妻子真的被强占。 想到这儿,谢晚凝满腔翻涌的怒意和被背刺的绞痛总算缓和了些。 可他利用她算计陆子宴是真,就算给她四个死士,不让她受辱又如何…… 若事情成了,她还是会沦为京城风口浪尖上的谈资。 第一百四十七章 谢晚凝都不敢深想,这人的心思究竟多深。 昨夜他们才亲密交颈,第二日看见脖颈上的齿痕,他就能布下这样的算计。 这样的枕边人,她还能要的起吗? 她还在这边冥想,对面的男人目光却已经从她的眉眼,落到微微泛红的嘴唇,一点一点慢慢下滑,最后,停在她的腰间佩玉上。 通体乌黑的玄玉,从未见她带过…… 察觉到他的目光,谢晚凝也垂眸看想自己腰间,眉头微蹙。 裴钰清收回视线,抬手为她续上参茶,道:“城门已关,今夜我们去温泉别院暂住。” “你!”见不得他这副已经相安无事的模样,谢晚凝怒火中烧,“你这样算计我,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对不起,”他指尖微微一颤,道:“他有没有吓着你?” “……”谢晚凝深深的看他一眼,无力的垂下眼,不再说话了。 她发现,不管是他们之间也好,还是她跟陆子宴之间也罢,她都玩不过。 对于裴钰清,她没他沉得住气,也没他有心思,有手段。 他做下这样的错事,被她识破了,却还要等着她来问询。 情绪起波动的永远都是她,他最会隐忍,她永远看不破他的内心。 他表露出来的情绪,都只是他愿意给她看到的那些。 真正的心思,他深藏不露。 陆子宴就更绝了,人家也不玩阴的,全靠一力破万法,只要认清自己内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其他随人算计。 她玩心思玩不过裴钰清,硬又硬不过陆子宴。 到这一步,她是真有些后悔当初仓促嫁人了。 这种机关算尽的男人,真心是最稀缺之物。 谢晚凝甚至不敢确定,裴钰清对她有真心这样的东西吗? 车厢内安静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却没有一人主动开口说话。 直到马车驶入温泉山庄,停了下来。 谢晚凝正准备弯腰下车,肩上一重,一件鸦青色大氅盖了上来,她侧眸看了一眼手还搭在她肩上的男人。 裴钰清温声道:“你不能受寒,先别同我置气。” 两人先后下了马车。 这里算是两人的定情之地,隔壁就是谢家的别院,那些画面还历历在目…… 主院已经灯火通明,奴仆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这间院子谢晚凝并不陌生,不过当日她也只是在这儿喝茶谈天,从未入住过。 再次到来,她已经是女主人了。 裴钰清解下她身上的大氅,道:“先去泡澡,解解身上的寒气。” 主卧旁的盥洗室便是一间人工引入的温泉浴房,婢女们早就收拾妥当。 谢晚凝没有跟自己身体过不去的意思,径直朝里走去。 氤氲热气的汤池,隐隐透着几分药味儿。 她侧眸看向几位侍女,“他平日里也是这么泡的?” “您的汤池里只放了几味养身药材,世子的不一样,”侍女解惑道:“世子的药浴乃几位御医亲自开的调理方子,以治心疾。”” 心疾…… 谢晚凝抿唇入了汤池,心里想着,他一身长满了心眼子,思虑过甚,有心疾也是活该。 寒冬腊月,泡在温泉里,沁入骨髓的寒意,都被一点一点驱散,昏昏欲睡之际,侍女适时提醒不可久待。 等回到卧室,见到一身寝衣侧坐床榻的男人,谢晚凝些许困意顿消,脚步也停在三尺之外。 他们在沛国公府之前虽说是分居状态,但昨夜既然已经圆房,按理说日后该同塌而眠…… 可今天发生这么多事,谢晚凝确实心生隔阂,不再情愿在跟这样心思深沉的男人,同床共枕。 她手指缓缓攥紧,“你去别处睡。” 榻上的男人微微一顿,侧头看过来,见她踌躇不愿靠近,垂下眼道:“温泉山庄没有客房。” 本就是他私产,没有旁人来过,又怎么会准备客卧。 谢晚凝抿着唇站在原地,“那我回我家庄园睡。” 说完,她转身欲走,未行两步手腕就被身后的人握住,旋即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抱到榻上。 指腹抚上她被怒意染红的眼睛,裴钰清温声道:“谢家别院久未有主人居住,你这么突然过去,奴仆们没有提前准备,收拾会要很久。” 谢晚凝知道他说的确实有理。 他没说的是,她一个出嫁的姑娘,大半夜过去敲门入住,此事一定会传入她阿爹阿娘耳里…… “别置气了行么?”他嗓音始终轻柔:“这次是我做的不对,我只是太怕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喜欢一个人会自卑。 越喜欢,越自卑。 拥有的越多,越害怕。 他年长她十一岁,这是他用尽全力都不能更改的事实。 他怕她回心转意,怕她会后悔选择嫁给他,怕的太多…… 以至于让他昏招频出。 若是从前,听见他这样的话,谢晚凝恐怕早就心软的不行了,可现在,被他屡次三番的欺骗,利用后,她已经没有动容。 甚至,她还有些想笑。 “怕什么?”她笑着看身上的人,“怕我终于看清你的真面目,还是怕我终于发现你其实不如陆子宴?” 她笑意转冷,“我以为你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谁知你甚至还不如陆子宴坦荡。” 裴钰清单手撑在她的颈侧,另外一只手抚上她微红的眼睑,没有说话。 真是恼极了他永远面不改色的模样,谢晚凝又道:“我后悔了。” 这四个字就好像戳中了他的某个死穴,裴钰清瞳孔猛地一颤,直直的看着她。 谢晚凝怒意上来,连发疯的陆子宴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他。 见他看过来,反而微微一笑,“你担心的确实对,陆子宴年少有为身体好,为人坦坦荡荡,虽然脾气霸道了点,但他也就只会嘴硬两句,比起你一声不吭玩阴的,确实要好的多。” 所以,她后悔了。 这样浅显易懂的潜台词,裴钰清瞬间能悟透。 他轻轻眨了下眼,“晚晚,你说过不会后悔的。” “这不是你逼的吗?” “你总在试探我,从新婚之夜,到你我圆房,再到今日发生的一切,不都是你在试探吗?” 谢晚凝淡淡道:“你认为我心里爱的是他,我早晚会回心转意,所以不断试探,不断想创造机会,让我跟陆子宴彻底决裂。” 他不知道她从梦中觉醒了前世记忆,不知道她早已经对陆子宴彻底死心,所以,在他看来,她执意要跟陆子宴退亲,选择嫁给他或许就是一时意气用事。 可能越聪明的人,越只会相信自己。 裴钰清早知刘曼柔的真实身份,知道陆子宴豢养外室的事是误会,所以他认定,误会一旦解开,她会回心转意。 他需要亲眼看着她跟陆子宴决裂,才会彻底放下患得患失的心,彻底相信自己已经完全拥有她。 至于她说的不会后悔,他完全不会相信。 这么想着,谢晚凝索性道:“你想的都对,我喜欢的一直都是陆子宴,打小就喜欢他,从来没变过。” “那我算什么?”眼睑上温柔轻抚的指腹猛地用力,裴钰清眸色暗了下来,“我是你的夫君,你喜欢他,那我算什么?” “原来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夫君?”谢晚凝气笑了,“那你故意诱他来寻我时,又把我当什么?” 这样的诘问,让裴钰清眸光微顿,他张了张唇,正要说话,谢晚凝快速打断道:“不要说什么安排了死士护卫,你既然算计他来,就做好了让我独自面对他的准备,不是吗?” 室内突然就安静下来,两人身体交叠在一起,是很亲密的那种姿势,可气氛却丝毫不减旖旎,甚至有些剑拔弩张。 谢晚凝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良久,裴钰清艰难开口,“他没有碰你,我出宫后,立刻就……” “怎么样才叫碰?”谢晚凝笑了下,嘲道:“你还真是大方的很。” “……什么意思?” 谢晚凝淡淡觑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肩,微微用力推了推,道:“下去。” 从来都百依百顺的男人,这次就像没听不到她的话似得,非但没有下去,反而伸臂穿过她的后颈,将她整个人圈在臂弯,低头凑的更近,逼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浅淡的佛手香气沁入鼻尖,这是她曾经很着迷的味道,谢晚凝有些晃神,入目就是男人白皙修长的脖颈。 那枚她昨夜留下的齿痕,还清晰可见。 ……陆子宴看见的就是这个。 才有些摇曳的心瞬间坚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不是很聪明吗,应该能猜出他会做什么吧?” 身上的男人浑身僵了一瞬,良久没有动作,谢晚凝不禁抬眼想去看,可眼前却是一暗,下一刻,嘴唇被一抹温热覆住。 他吻的很轻柔,甚至呼吸都因为克制而在发颤,按理来说,被这样亲吻,她应该感到动容,可谢晚凝只是眨眨眼,抵在他肩头的手掌开始用力推拒。 又是意料之外的,她的推拒没有用,吻还在继续,甚至在她启唇说话之际,顺势入侵,吻的更深。 被这样强制亲吻,就算他再温柔,谢晚凝不免也有些怒意上头。 她齿关猛地用力,趁着他吃痛之际,偏头避开他的嘴唇。 “裴钰清,你想来强的吗!” 近在咫尺的吐息微滞,裴钰清喉结上下滑了一下,嗓音嘶哑:“你不愿意,那我就只亲亲你。” 他的吻落在她的面颊上,“晚晚,我没想过让你们独处,也没想过让其他男人轻薄你。” “他……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谢晚凝抿唇不语,直到身上的人支起身子,去解她的衣带,手探入腰间的瞬间,才急忙去阻止。 “你想干什么!” “你不说,那我只能自己来看,” 她衣襟半开,裴钰清的目光落在上面,道:“晚晚,你我夫妻,没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不行!没有这样算计自己妻子的夫君,”谢晚凝合拢衣襟,蹙眉道:“你下去!” 裴钰清恍若未闻,只淡淡的看着她,没有动作。 “你先下去!”谢晚凝咬牙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如此又僵持几息,忽然,她身上一轻,那个莫名有几分压迫感的男人翻身下来。 “说吧,他都做了什么?”裴钰清声音依旧清润,仿佛心绪不曾波动,但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眼神幽暗的吓人。 “男人对女人能做什么,”谢晚凝浑然不觉,淡淡道:“除了最后一步,他什么都做了。” 说着,她还故作疑惑道:“他会做什么,在你谋算时,没想到吗?” 身侧男人久久没有出声,谢晚凝也懒得理会,她只想将自己被背刺的痛一点一点偿还回去,又道:“他还让我摸他来着,你懂的吧?” 后面四个字,生怕他听不见似得,语调还微微扬高了些。 说完,谢晚凝等了会儿,还是不见旁边人反应,早料到他惯于隐忍,肯定不会有动怒之类的反应,她也不失望,直接准备入睡。 才翻了个身面对着墙,肩上就是一紧,身后男人严丝合缝的贴上来,唇凑在她的耳边,声音冷的吓人。 “摸哪儿了?” 谢晚凝愣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反应,膝盖就被他从身后顶开,肩上的手猛地用力,下一瞬,她整个人几乎趴伏在墙面。 裙摆被卷起。 亵裤被褪下。 略带薄茧的指腹,顺着她的腿弯滑上去。 谢晚凝难以置信的挣扎,可肩上的手死死摁着她不许她转身。 “裴钰清!你疯了!” 腿上轻抚的手顿住,耳畔声音恢复了些温度,“回答我,都摸他哪儿了?” “腰腹!” “还有呢?” “没有了!”谢晚凝大喊,“什么也没有了!” 身后的男人轻轻嗯了声,“好摸吗?” 说着,他手中动作继续起来。 “住手!”谢晚凝试图回头瞪他,“你敢……” “是的,”裴钰清俯身去吻她,唇齿痴缠间,呢喃道:“我不敢…我怎么敢…”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这个吻解放了谢晚凝面对着墙壁的姿势,但整个人依旧落在他手里。 被他抱着,他扣在怀里吻。 他嘴里说着不敢,但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滞。 谢晚凝用力推拒,手脚并用的挣扎。 也毫无作用。 手脚都被他钳制 “乖,我不敢做别的……” 他的声音还是温柔的在安抚,嘴唇一下一下轻吻着她的下颌。 面不改色地听着小姑娘从中气十足的怒骂。 变成急促的喘息。 声音娇媚入骨。 裴钰清听的有些疼。 比昨日在翠云阁中了暖情散还疼。 但他不敢再过分。 忽然,他低笑了声。 指尖微微用了些力。 谢晚凝掐着他的胳膊,浑身绷紧,咬着牙瞪他。 可就连吐息都在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恢复了些力气,谢晚凝翻身而起,拿起软枕砸向旁边的男人。 “滚!”她声音怒极,带着些嘶哑。 裴钰清握住枕头,丢到一边,伸手将人扯进怀里圈住,哄道:“不闹了,睡吧。” 他一手圈着人,一手在轻轻拍她的肩,看着温润文弱的男人,胸膛却宽阔到能将她一整个包进怀里。 “放开我!”谢晚凝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哪里愿意乖乖待在他怀里,不断挣扎起来。 很快,她就僵住了身体。 “紧张什么,我们已经圆房,”裴钰清箍住她的腰,低声道:“你可以摸摸看……” “混账!”谢晚凝梗着脖子怒吼:“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怎么对你?晚晚,你我是夫妻。”裴钰清语气始终不急不缓,仿佛刚刚的震怒从未出现过。 震怒的人换成了谢晚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妻你就可以来强的!” 裴钰清似有些无奈,“这算什么强,我都没进去。” 他侧身环住她的肩,让两人贴的更紧,喉结吞咽了下,才道:“你刚刚说摸他了,我……有些难受,控制不住想要你。” “这不都是你自找的吗,你亲自布局让他来找我的啊!”谢晚凝冷笑:“谁家夫君大方成这样,让自己妻子给其他男人又亲又抱……” 后面的话,消失在男人猛然用力的双臂里。 “对,是我活该,”裴钰清声音带着几分颤意,“我昏了头,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昨夜才完完整整拥有这个姑娘,他总是在两人最该甜蜜恩爱时,患得患失。 太想让那个男人彻底死心,太想让她和陆子宴斩断一切纠葛,每每想到那些年里,怀里姑娘对另外一个男人的喜爱,那样满心满眼的爱意,他就寝食难安。 或许他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比不上陆子宴,觉得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算计来的。 所以,他才会继续谋算一切,他才会昏招频出。 谢晚凝被他圈在怀里,后脑勺也被他摁住不许抬头,入目是他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说话而轻轻滑动,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察觉到这个从来都泰然自若的男人情绪在失控。 那些冲冠的怒火顿时一空,变成满腔复杂。 她想到陆子宴,面对那样嚣张肆意的对手,就算是算无遗策的裴钰清也难免不安。 秀才遇到兵,他能怎么样呢? 陆子宴对她势在必得,甚至扬言要将他剁成肉酱喂狗…… 其实,都是她的错。 她让大汗的将相之臣,成为了生死仇敌。 裴钰清娶了她,所以要面对陆子宴这样不按常理出牌,什么也不顾及的疯子。 若早知道陆子宴的真实身份是先皇后所出嫡子,未来的皇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其他男人牵扯进来。 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这么想着,谢晚凝心里只剩下了内疚。 她伸手抵在他胸口推了推,这次他终于松了臂弯,谢晚凝退出他的怀抱,道:“以后不许这样做。” “……晚晚,你其实并不抗拒,”裴钰清顿了顿,声音平缓,“如果你真的不情愿,我不会这样做的。” 他一直在注意她的反应…… 闻言,谢晚凝面色‘唰’的一下红了个透,好在层层帷幔下,烛光已经不明亮,她掐着手心努力控制羞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钰清轻捻指腹,眸光略微暗了些,哑声道:“不闹了,睡吧。” 他没有再主动去抱她,谢晚凝更是求之不得,转身背对着他,睡了过去。 ………… 翌日,回了沛国公府。 凛凛寒冬,除了庭院扫雪的仆人,整个裴府都安静祥和的很,他们一夜未归的事,竟然没有人知情。 包括端阳长公主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来问询过,谢晚凝乐得轻松,也当没这回事。 午膳过后没多久,裴钰萱裹着一袭姜黄色斗篷,冒着风雪出现在了轩华院。 一双大眼睛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回事,红彤彤的。 谢晚凝见状,急忙唤圆珠圆月上热茶。 本以为这样的天气到来,对方定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却不曾想,一整个下午,裴钰萱都只是恹恹的拖着腮,懒洋洋的。 谢晚凝唤来两名乐姬,弹唱新曲儿。 姑嫂二人就这么吃着茶果,坐了一下午。 直到天色渐暗,裴钰萱准备告辞离开前,恹恹的神色才渐消,她饮尽杯中热茶,端正了坐姿,道:“嫂嫂,等开春,阿娘就要为我议亲了。” 谢晚凝一怔。 裴钰萱又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开心的,我不要再喜欢你家兄长了,从此,我婚嫁只听阿娘的话。” 这个前日还天真活泼的小姑子,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谢晚凝迟疑道:“昨日……我阿兄……” “不怪他,”裴钰萱吸了吸鼻子,冲她微微一笑,道:“谢家阿兄是个很好的人,我问过了,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也就不要喜欢他了。” 说着,她避开贴身侍女的手,自己穿戴好了斗篷,朝谢晚凝微微福身告辞。 谢晚凝将她送至院门口,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有些唏嘘。 千娇百宠长大的公主之女,走起路来一向都是步子带风,现在也有了贵女们的端庄之态。 骄矜尊贵的小郡主,尚且有不圆满…… 她真是好奇了,她阿兄真要找个天仙吗? 裴钰萱离开没多久,谢晚凝还未转身回院,裴钰清正好从前院回来,远远见到小姑娘身姿娉婷,立于檐下,心尖蓦然一软。 他快步走上台阶,握了她的手,蹙眉道:“这么冷的天,出来外头,也不披件衣裳。” “萱儿刚刚离开,我送她一下,”谢晚凝抽回手,转身朝正堂走。 已经到了晚膳的点,膳食也已经摆在偏厅,两人一同用过膳,外面天色已经大黑。 谢晚凝看着准备跟自己进屋的男人,手指了指门口,道:“出去。” 裴钰清脚步一滞,问:“我去哪?” “你之前在哪睡现在就去哪儿,”谢晚凝道:“不许搬回来!” 不许搬回来…… 裴钰清立在门口,闻言垂下眼,品了品这句话,静默几息后,他反手将房门合拢。 关门声让谢晚凝回头,看见没有离开的男人,眉头微蹙,“怎么还不走?” 裴钰清定定的看着她,“真要我走?” 说着,他几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道:“晚晚,你为什么要我走?” 谢晚凝发现,这人变化蛮大的。 之前,他从来都是百依百顺,任她欺负都不反抗,只有她说了算。 玩心眼子,那也是暗地里,不知不觉坑你一把。 可现在,她不许他搬回来,他都要提出质问。 当时,不是他自己主动搬出去的吗…… 还是说,之前的斯文温润,什么好脾气,都只是表象。 现在这个,隐隐透着压迫感的男人,才算是他的本性? 甚至,可能才露出冰山一角…… 想到这,谢晚凝嘴唇不自觉抽了下,真是佩服他一把年纪,竟然能装成那样温润无害来骗她上套。 面前男人双目灼灼地逼视,谢晚凝梳头的动作逐渐僵硬,她顿了顿,索性放下手里的玉梳,直言道:“我还在生气,所以,我不想跟你同床。” 这么个理由,合情合理。 裴钰清神情微顿,俯身凑的更近些,道:“多久?” 谢晚凝纳闷,抬眼撞入他深邃的眸光中,僵了僵,才猛地偏头道:“等我气消了再说。” “如何才愿意气消?”他似乎打定主意,将不依不饶进行到底,追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谢晚凝道:“你我之前怎么过,以后就怎么过不行吗?” “不太行,”裴钰清眼皮低垂,道:“晚晚,我想抱着你睡。” 谢晚凝默了默,实在忍不住将他推远了些,怒道:“你怎么跟色中恶鬼一样!” 裴钰清:“……” 大概是有生以来头一回,被人骂是色中恶鬼,他眼神有瞬间发懵。 反应过来后,面上也闪过几分不自在,他侧过身,站了一会儿,艰涩道:“那我出去了。” 谢晚凝嗯了声。 直到房门再度响起合拢声,才伸手摸了把涨红的脸,满是懊恼。 ……她怎么能这么骂人! 还有……他怎么也不反驳一下! ………… 接下来的日子,明明已经圆房的夫妻,还是分居状态。 很快到了大年,这是谢晚凝这辈子第一次在夫家过年。 裴家人口不多,年宴办的却很盛重。 过了年后,正月里,一连好些天开了祠堂祭祖,这样的事轮不到谢晚凝这个新妇操持,她也乐得清闲。 很快到了元宵,宫里办了赏灯宴。 新的一年,谢晚凝第一次入宫,却跟上次已是截然不同的境况。 陆子宴已经恢复了皇子身份,改姓为齐,上了皇家玉蝶,圣上更是亲自赐下一栋院子,作为他的王府。 听说他并非陆家子嗣的消息,传到陆家几位夫人耳中,陆老夫人当场就晕厥过去,老人家年事已高,虽得御医及时救治,却也有中风之相,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起居不再自如。 陆大夫人所受刺激也是不小,众人这才得知,原来陆老侯爷并未将皇子寄养在家里的事,告知家中女眷。 还不待唏嘘满门忠烈的陆家就此绝嗣,陆子宴便道出,陆家二房有血脉遗落在外,正是他从汴州带回来的有孕外室所出之子。 原来,战死沙场的陆家二爷有一位流落在外的儿子,而被陆子宴带回来的那位有孕外室,是他儿子的遗孀。 现在陆子宴已经恢复皇子身份,陆云培自然而然成为了,陆家的独苗苗。 所以……陆子宴并没有未婚豢养外室,也并没有正妻未娶,先有庶子。 人家还是那个不近女色,只对自己未婚妻另眼相待,一心诛敌的杀神。 ……偏偏还因为谣言,将自己未婚妻给弄丢了。 再联想到,冷峻的少年将军,千里奔回京,只为阻止未婚妻嫁人的行径,一些心思柔软些的贵女们,都动容不已。 毕竟是突然多出一位成年皇子,还是战功赫赫的嫡出皇子,现实版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事迹传扬开后,在京中百姓嘴里,陆子宴几乎要成为当代情圣。 这些风声穿的沸沸扬扬,自然也就入了谢晚凝的耳。 她简直要惊掉下巴,借十个脑子,也没办法将情圣这个词,跟陆子宴联系在一起。 托了这位当代情圣的福,谢晚凝这个名字,再度成为京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茶余饭后提及最多的贵女。 只是这次,许多没见过她,或者不熟悉的人,对她都好奇极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陆子宴这样的少年英杰折腰。 他们的感情故事,已经流传出好几个版本。 大多都是相爱的人不能相守的意难平系列。 还有人怨怪谢晚凝不该坚决退亲,又仓促嫁人。 总之,陆子宴这样铁骨铮铮的少年将军,在那些故事中,已经成为了众人怜爱的对象。 因为是年关,谢晚凝已经大半月没有出门,所以就算略有耳闻,却还没亲身感受一二。 直到这次宫宴,谢晚凝跟着裴钰清一同出席,才入殿,就能感觉到许多视线聚到自己身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本朝风气开放,宫中大宴,是陛下、皇后同朝中重臣和宗室王爷们共度佳节,后宫高位妃嫔自然也可出席。 席面也并无男女之分,谢晚凝裴钰清由内监引着入座。 作为圣上极为看重的外甥,自然不能安排的太远,不过几步台阶的距离。 谢晚凝微微侧头,便瞧见她的姑母淑妃娘娘正对着这边含笑点头,那眼里的亲近慈爱,谁能相信真有利益之争,能毫不留情毒杀她。 就算告诉自己不要介怀前世的死因,但这毕竟是知道真相后,第一次面见杀身之仇的‘亲人’,谢晚凝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好受,勉强颔首施礼后,便收回了视线。 哪知才转过脸,视线无意间一扫,正巧同对面的人对了个正着,瞳孔不自觉骤然一缩,这回,谢晚凝的面色比见到杀身之仇面色还僵。 她心下猛地一跳,急急垂下眼,避开对面递来的目光。 早在出门时,就想过这场宫宴,不会又要见到这人,没想到才坐下,人抬眼就在对面呢。 裴钰清发现她的异样,目光抬起,也看见了对面一人独坐的陆子宴,就这样,两个男人好像谁收回视线谁就认输似得,隔着大殿对视起来。 周围留意到这边动向的臣子们,摄于陆子宴平日里的冷硬做派,根本不敢出声打扰。 直到一队舞姬上场,在大殿中央翩然起舞,阻隔了两人视线,才算罢休。 宫中排的舞自然是格外新奇,十几名衣着异域服饰的舞姬柔媚可人,均露出一截腰肢,款款摆动,其中数最中间的那位舞娘生的最为动人,鼻梁挺直,眉眼深邃,舞姿也最美。 就连本有些魂不守舍的谢晚凝,渐渐看的都有些入迷。 一曲舞罢,众人大赞。 皇帝笑道:“这是虞爱卿进献的歌舞,乃羌族女子,诸位爱卿若有看中的,朕皆可赏。” 虞姓不多见,而能被皇帝喊出名字的虞姓臣子,只有驻守燕云关的大将军兼襄州节度使的虞城。 燕云关乃大汗西南边境,关外是茹毛饮血的羌族,这样一直不被大汗放在眼里的蛮族,却在几年前突然来犯,铁骑差点踏破城关,还是大将军虞城率军勉力守住,却到底元气大伤。 一次进犯虽没有成功,但大汗并非碾压之态,让羌族那边好像终于发现,大汗这个庞然大物,也不是那么不可撼动。 这些年西南边境战乱不断,北疆阳平关外的金朝更是屡屡进犯,大汗有了顾首不顾尾的无措。 去年陆子宴去云州缉拿的吕平,便是跟羌族有所勾结,试图里应外合,霍乱大汗山河。 而眼下,大殿之上的臣子们均有些惊诧,这些婀娜多姿的舞娘,竟然是他们一直认为的,尚未开化的羌族人。 看样子,皇帝是打算赏给臣工们,没有一直养着这些异域舞娘的意思。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对自家后院多上一两名圣上赐的舞姬倒很是乐意,只是不愿在圣上和同僚面前留下急色印象,故而就算是看中了,也没人开口做第一个讨要的人。 谢晚凝却是眼神一亮,琢磨着是不是把领舞的美人领回家,日日跳舞给自己看呢,就听见身边的裴钰清双手朝上一拱,道:“外族霍乱边关,全靠武将们征伐有功,圣上不如将这些异域美人,赏给尚未成婚的将军们。”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谁都知道大汗这些年内忧外患加剧,武将一个比一个金贵,一个比一个忙碌,绝大部分都在镇守边疆,小部分也在国内奉命东征西讨稳定内乱,各大节度使们更是无召不得回京。 能有闲暇留在京城的过年的大将,要么伤病缠身,要么年老体迈,眼下能出现在宫宴的臣工,至少也是三品以上,还要尚未成婚…… 这些条件一一细数下来,殿内除了陆子宴外,竟然别无他人符合。 给自己已经成年的儿子赏女人,当爹的肯定不会排斥。 于是,皇帝的目光顺势一转,看向陆子宴,笑道:“这些舞娘,皇儿可有看上的?” 众人的目光也都跟着皇帝转到陆子宴身上。 殿内忽然就安静下来,只剩角落清浅乐声在奏响。 谢晚凝端起桌上的果酒,饮了口,极力克制自己也跟着看过去的想法。 而身为当事人的陆子宴却丝毫不受影响,见大家都看过来,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抬眼看向对面,唇角扯了个弧度,一派懒散的语气道:“倒是有看上的,但不是舞娘。” 其他人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发现他好像在看沛国公府世子,又好像在看一旁的世子妃。 再一思索这三人的关系,一时之间,气氛更是有些古怪起来。 陆子宴浑然不觉,继续笑道:“裴大人既然如此关心武将,不如……” ‘哐当’一声轻响,酒杯砸落在桌案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谢晚凝手忽然一颤,手中的酒杯掉落下来,杯中残留的酒液打湿了袖口。 一旁的裴钰清眉头微蹙,自尔晴手中拿了棉帕,握了她的手,轻轻擦拭。 陆子宴看着这一幕,唇角懒散的笑意收敛,面色沉的吓人。 谢晚凝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她低声道:“我去换件衣裳。” 上首的淑妃闻言,偏头吩咐身后的嬷嬷给她领路。 直到走出大殿,谢晚凝才算缓了口气。 她只有外衫沾了酒液,来赴宴自然也带了备用的衣衫,等换好衣裳出来,就不急着回去继续面对了。 同一直等候在外的嬷嬷致谢道:“您回去姑母那伺候吧,我自个走走,消消酒气。” 她刚刚确实饮了几杯果酒,双颊染上粉意,红扑扑的。 老嬷嬷看她一眼,笑着福身,道:“那老奴退下了,天气寒凉,世子妃在这附近逛逛就成,切莫在外久待。” 等人一走,谢晚凝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朝着不远处的连廊走去。 连廊之上,宫灯明亮,每一盏灯笼图案都各不相同,尔晴跟在她身后,憧憬道:“宫里的灯笼都比民间精致的多。” 谢晚凝回头看她,“喜欢皇宫?” 尔晴赶紧摇头,“不喜欢,也不喜欢陆……不喜欢镇北王。” 这个称呼还真叫谢晚凝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镇北王就是指陆子宴。 她笑了声,前世今生,只有尔晴没变。 她不想要的,尔晴便也跟着不想要。 主仆二人在连廊上走了会儿,眼下虽没有在如去年底一般大雪纷飞,但依旧天寒地冻,一阵寒风吹过,谢晚凝不自觉缩了下脖子,尔晴急忙道:“奴婢去给您拿披风。” 说着,尔晴不等她说话,就转身小跑着离开。 谢晚凝其实已经透够了气,准备回殿,见状轻轻摇头,索性继续逛了起来。 宫灯虽亮,但毕竟是夜晚,连廊之外的假山上,月色笼罩下,依稀能看见一丛开败的红梅,她忽然想起去年在曲城侯府亲手折下的花枝。 想了想,她走过去,准备挑挑拣拣再折上几枝带回去,毕竟腊月已过,红梅再难得。 冰冷的树枝尚未握到手里,斜边突然出现一只指骨修长的手,直直将她看中的花枝折下。 谢晚凝愣了一瞬,偏头去看来人,瞳孔瞪大了些,“表兄何时来的。” “来的比你早些,”季成风道:“还要哪几支?” “……”谢晚凝没说话。 季成风垂眸看向她,摇了摇手里的花枝,道:“挺冷的,我给你折下来,算报答你为我看手相的恩情。” 闻言,谢晚凝险些没被自己口水呛到。 她低低咳嗽了声,勉强道:“你帮我挑吧。” 季成风颔首,认认真真在开败的红梅丛中,折下几株卖相不错的花枝。 这样一双执笔的手,在朦胧月色下更显白皙,修长的指骨折起花来竟然也好看的不行。 谢晚凝视线不知不觉就落在他面上。 她这位表哥模样生的很好,身姿修长挺拔,整个人气质温俊,轻缓,却也隐隐可见文人不可弯折的风骨…… “看什么?” 突然的声音,让谢晚凝微微一怔,抬眼对上他不知何时垂下的目光,有种被抓包的尴尬,她小退半步,才道:“就觉得你一身书卷气,一定读了很多书吧。” 季成风默了默,道:“尚可。” “……”谢晚凝也是一噎,不是博览群书,能当上新科状元吗? 何况,他的死还让圣上痛心大哭,非真正的惊才绝艳之辈,岂会让高位者痛惜至此。 “表妹喜欢梅花?”季成风道:“两次见你,都是折梅。” “谈不上喜欢,就是一时兴起。”谢晚凝说着,脚步不自觉又往后退了半步,很快胳膊一紧,被面前的人攥回来。 “小心些,”季成风松开手,指了指她的身后,道:“你脚下是一道台阶。” 谢晚凝回身看了一眼,果然是一道极深的台阶,这要是一脚踩空摔下去…… 她有些庆幸的道谢,又朝他伸手,“把花给我吧。” 季成风避开她的手,道:“太冷,还有水渍,不用过两道手。” “你……”谢晚凝眨眨眼,忍不住道:“表兄对谁都这么周到吗?” “……倒也不是,”季成风指了指连廊,道:“先上去,这边路不平整。” 等两人都回了长长连廊之上,借着宫灯明亮的光,谢晚凝终于看见他握着花枝的手上染上脏污水渍。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手指蜷了下,道:“有帕子吗?” 谢晚凝顿了顿,从袖口掏出一方棉帕给他。 季成风接过,缓缓擦拭掌心的污渍。 谢晚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之间就沉默下来。 忽然,他道:“表妹手相看的确实极准。” “什么?”谢晚凝有些没听清。 季成风看她一眼,低声道:“圣上前日召见,欲派遣我巡检川南地带,算算日子,过段时间我就该出发了。” 谢晚凝:“……” 她这是神棍了一把吗? “这回你信我了吗?”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可是看了许多孤本,于此道可算是精通。” “信了,表妹真乃神人也,”季成风轻笑了声,朝她伸出那只已经擦拭干净的手掌,“有劳表妹再帮我看看,那位背主的扈从是谁?” “……我看不出,总之该说的,我上回都告诉你了,”谢晚凝干巴巴道:“你信我就不会出错了。” 远离水泽,谨防扈从背主…… 想了想,她还是再提醒了一句,“还有,你记得小心疫症啊。” 她是真不愿意看着这人冤死官场倾轧中。 ‘疫症’二字一出,季成风眉心猛地跳了下,垂眸直直的朝她看去,却没有说话。 谢晚凝十分坦荡的站着,随他打量,任他聪明绝顶,总不会看出她是重活一世吧? 季成风确实猜不到,但他知道,这个姑娘确实在关心自己。 这么想着,他再度一笑,道:“我会小心的,不敢辜负表妹的提点。” 谢晚凝也笑了。 寒风中,宫灯绵延的长廊之上,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俊女美,远远望去还有假山做为背景,这画面简直美的像幅画。 陆子宴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齿关猛地一紧,望着那边二人的眼神幽寂难明,侧身吩咐了身边随从一句。 很快,有内监走向那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季成风将手里的梅枝递了过去,又道:“手帕我洗净了再还你。” 谢晚凝一怔,小声道:“要不我自己洗吧。” 就算是表兄妹,手帕这样的贴身物件,还是不好…… 可季成风好似没听见,已经走远了。 看着他脚步匆匆离去,谢晚凝有些无语凝噎。 落在陆子宴眼里,就变成了她手捧着花,呆呆的看着人离去的背影,真是心肝脾肾肺都冒着酸气。 “这么舍不得呢?” 熟悉的冷声让谢晚凝快速回神,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见状,陆子宴更怒,“我是吃人的恶鬼?怎么每次见到我,就跟见到鬼似得。” 第一百五十章 “你又耍的哪门子疯!”谢晚凝一连后退几步,提防道:“这里是皇宫,圣上就在里头,还有文武大臣们,你……” 话还没说完,腰间就是一紧,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到了假山后面。 “挺能招人,”陆子宴声音冰冷:“一个裴钰清还不够,你什么时候跟季成风扯上了关系?” 说着,他竟直接夺过她手中的梅枝,欲丢到一旁,被谢晚凝急急扯住衣袖阻止,“别!” “他送你的?”陆子宴冷笑:“以梅定情?” “不是!”谢晚凝拽着他的衣袖,踮起脚想把梅花夺回来,“是我自己看上的!” 浓黑的夜色下,谢晚凝看不清面前之人的神色,但能感觉到听见这话,他周身气息明显缓和了些。 紧接着,那一束梅枝回到了她手里。 “日后少跟外男有说有笑。” 他话语里有些不爽之意,谢晚凝真是听笑了,若不是看地方不对,她高低得嘲讽他几句,可现在,她也只是嗤笑了声,“你也少发点疯。” 说着,她抬步就要离开,很快,手腕被扣住。 “你想做什么?放手!”她挣了挣,对方微微一顿后,竟然松开了。 “晚晚,”他艰涩开口,“你是不是又喜欢那个小白脸了?” “……”谢晚凝默了一默,明白‘小白脸’是指谁后,对他这么能给别人取诋毁性的外号,无语到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可她不说话,陆子宴只当她默认,声音愈发冰冷:“是吗?” “不是!” 怕他又胡乱发疯,本不想搭理他的谢晚凝,耐着性子嘲讽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缺男人,遇见一个男人就要喜欢?” “不要胡说,我哪里有这样想你,”陆子宴眉眼放松下来,正色道:“我只是担心别人惦记上你。” 都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立场,能问东问西。 但这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或许在他心里,他们还是夫妻呢。 谢晚凝也歇了跟他讲道理的心,道:“我该回去了。” 似被她的话提醒了什么,陆子宴道:“刚刚在大殿之上,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那老男人要你?” 谢晚凝尚未说话,他又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他从不曾轻贱过她,又怎么会将她当成舞姬一流,在大殿之上直接讨要。 “我是想找他要其他东西。” 说着,他的手直接探向她腰间,不顾阻止解下她的香囊,捏了捏,道:“他佩戴的香囊,是你绣的。”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收到她送的香囊了。 谢晚凝今日穿的是水蓝色裙装,佩戴的香囊自然也要同衣裳颜色相称。 漆黑的夜色下,陆子宴依旧能看见上头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铃兰花,他瞧了一眼,旋即毫不犹豫将东西放进怀里,妥善收好。 那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给谢晚凝看的眼眸瞪的溜圆,“我没说的要送给你!” 她拼命蹦跶,想抢回来,可人没他高,又不敢同他有其他肢体接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东西收入囊中,气道:“你不是嫌这些花花草草女气吗!” “……没嫌,”陆子宴扣住她的手腕,道:“怎么会嫌,只是你绣的那些花草香囊,颜色鲜嫩,极易染脏。” 所以他没有舍得佩戴。 后来,她绣的兽类,无论是香囊的布料,还是绣线颜色都深了些,他才肯带着出门。 只是这样的心思,先前的他如何能轻易道与人听,故而今日才知,她竟然会认为他嫌弃那些花花草草女气。 之前的他,不假颜色,不善言辞,吝于表达,导致她对自己种种误会。 很多细小的误会叠加起来,总是让她受委屈更多。 谢晚凝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怔了一瞬,很快回神,“把香囊还我!” 陆子宴抿唇看她,道:“还你也行,那我就去抢他的那个。” 谢晚凝大怒,“你还要不要脸?” 这样的辱骂,她都说了不知道多少次,陆子宴听着完全不痛不痒。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直把谢晚凝气的险些七窍生烟。 她算是发现了,素日里性情也算平和的她,一遇到这人,怒火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哐哐往上窜,理智都能燃烧。 她气的心脏都发疼,不断告诉自己,这里是皇宫,不能闹大,不能闹事! 良久,总算将怒火压下,她深深吸口气,皮笑肉不笑道:“王爷既然喜欢,就拿去用吧,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这样新鲜的称呼,让陆子宴怔了怔,旋即道:“别这么唤我。” 谢晚凝不想跟他扯下去,再次甩了甩手腕,“松开!” “我有东西给你,”陆子宴果真松开了手,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从里头倒出一粒圆滚滚的药丸,递给她,道:“吃了。” 他直直递到她的唇边,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谢晚凝急急偏头躲开,“这是什么?” 陆子宴没有回答,只道:“我又不会害你,你吃就行。” “我身体好的很,你为何无端给我用药?”谢晚凝蹙眉拒绝,“你不说清楚这是什么,我是不会吃的。” “……告诉你也行,那你答应我,你知道后,一定要吃。” 这话说的,谢晚凝当即面露警惕,“算了,我不想知道。” 他扮情圣上瘾,那也不是真情圣,谁知道打哪弄的什么药,又想来算计她。 暖情酒这样的东西,不就是他找来逼裴钰清喝下的吗? 陆子宴何其敏锐,见她神情就能将她心里的想法猜个八九不离十,有些无奈道:“我不会害你。” 谢晚凝呵笑了声,“不会害我,就不该掳我来这儿!” 陆子宴更无奈了,他收回手,沉默的看着她。 年少成名,他为人冷漠,寡言少语,向来是一张冷脸示人,论夸夸而谈的辩论之才,确实不是他所擅长的,就算在皇帝面前都鲜少长篇大论。 当然,活到这么大,也没几人敢对他耍嘴皮子功夫,谁敢让他不快,他必定也不会叫对方好过。 但这是谢晚凝,他是说也说不过,打又舍不得,就连凶都不敢凶。 沉默几息,他将药丸塞回瓷瓶中,道:“你不吃就算了。” 他这样简单就放弃,反倒让谢晚凝好奇了。 不过她也没问,只是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瓷瓶。 就这一眼,陆子宴便主动道:“晚晚,我接受不了你诞育其他男人的子嗣。” “……!”谢晚凝瞳孔渐渐放大,目光又看向那个瓷瓶,“这是……那什么药?” 陆子宴没有说话,但沉默昭示了一切。 谢晚凝真是惊呆了,她用力掐了把自己的掌心,感觉到疼后才确定这一切不是梦。 竟然不是梦! 陆子宴真的给她准备…… 太过震惊,使得她好半晌才收起了微张的下巴。 陆子宴更不好受,握着瓷瓶的指节咔吱作响,深绝自己这样的行为不是个男人。 “这药不会影响你身体,只是…一年不能……” “停!”他断断续续的话被谢晚凝一个字打断。 “你……”她抬臂指了指自己的头,面色古怪道:“你要不要去治治这儿?” 谁家正常人,给别人妻子准备这玩意……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婚书,什么叫三媒六聘,什么叫拜了天地,什么叫结为夫妻! 被这样嘲讽脑子有问题,陆子宴居然没生气,只是深深的看着她,“你跟他重归于好了?” 那病秧子把轩华院的整顿的犹如铁桶,他的密探得不到消息,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不是同居一卧,还是同先前一样,隔房而居。 他也告诉过自己,既然将人放回去,那就不要去在意这一年他们会做些什么,一年过后,人会回到他怀里来就行。 可每当天黑,他还是会不受控制的想,同样一片月色下,他们在做什么。 谢晚凝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他费劲巴拉挑拨离间,不就是想让她对裴钰清心生芥蒂吗? 他成功了,可就算她真的膈应裴钰清屡番算计,也不代表她愿意让这人开心。 陆子宴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又将手里的瓷瓶递来,“吃吗?” 谢晚凝低头瞥了一眼,没好气道:“你留着自己吃吧。” 陆子宴抿唇,忽然指骨收拢,手里的瓷瓶顿时化作粉末,连同那颗药丸也化为药粉,由着寒风吹散。 “走吧,这儿黑,你看着点脚下。”他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这是恢复前世记忆后的第一次,这人没有威逼,没有利诱,直接放弃强逼她。 不知怎么回事,心脏骤然一缩,她僵硬了几息,才抬腿离开。 从黑暗的假山后绕出来,就看见尔晴手捧着披风东张西望。 谢晚凝收拾好心绪,走过去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要回去了。” 尔晴惭愧一笑:“是奴婢不熟路,找不着换衣裳的房间了,幸而得刘嬷嬷引路。” 刘嬷嬷是淑妃方才指派过来伺候的嬷嬷。 谢晚凝轻轻颔首,没有再问。 主仆二人回了大殿。 “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坐下,旁边的男人手就握了过来,“去哪儿了,我方才出去想寻你,没见着你人。” 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她的手冷冰冰的,裴钰清眉头微蹙,握的更紧了些。 “换了衣裳,正好瞧见一排挂满宫灯的连廊,去那儿走了走,还折了几枝红梅呢。”谢晚凝指了指尔晴手中的红梅,又问他:“你去哪儿寻我了?” “正好同你相反,去了另一面的水榭兰坊,”裴钰清道:“刘嬷嬷说见你往那边去了,竟不是吗?” 闻言,谢晚凝心跳都漏了半拍。 下意识偏头看向不远处,仪态万千端坐在皇帝下首的姑母。 察觉到她的目光,淑妃也侧眸看过来,对她温柔一笑。 那笑意带着些许嗔怪之意。 好似在说,你同人私会也不看看场合,还要让姑母我给你清扫收尾。 ……她知道! 谢晚凝呼吸一滞,心脏因为紧张而怦怦跳。 她的姑母知道她今夜的一切行踪。 跟季成风是碰巧遇见,这个无可指摘,谢晚凝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陆子宴必定不是碰巧遇见。 而她的姑母,知道她同陆子宴相见,甚至还专门为了他们见面,故意指错路,让裴钰清寻错地方。 也已经知道,即便她成婚有半年之久,但陆子宴依旧在纠缠她,没有对她死心的事了。 ……那姑母知不知道她跟陆子宴都说了些什么? 不,她不会知道。 陆子宴武力值何其高,不会出现有人在旁偷听,他发觉不了的事。 可,人对于不知道的事,或许更能遐想。 她被陆子宴掳去假山背面那么久…… 谢晚凝想着想着,紧张的心,顿时就凉了一大半。 前世她为什么会死? 不就是因为大表哥斗不过陆子宴,又看出陆子宴真正的软肋是她,所以给她下毒,想用她的性命来牵制陆子宴吗? 只是不知道是她身体不中用,被气急攻心,加速了毒效发作,吐血而亡,还是陆夕瑶擅自加大了分量…… 毕竟那一个多月,玉镯她都没离手。 而这辈子,她已另嫁他人,但陆子宴对她的执着,却又被她的姑母窥到了冰山一角。 入宫二十载有余,得封正一品淑妃的女人,绝对不会是心慈手软之辈。 她又想利用这个做什么? 身边姑娘失神至此,裴钰清怎么会察觉不出来,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瞧见淑妃和煦慈爱的笑意。 指腹微不可见的僵了一瞬,他何其聪慧,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什么。 这个怀疑,在看见对面陆子宴也重新落座后,得到了证实。 这般巧,一个回来,另外一个也回来。 以陆子宴的敏锐,在对面目光看过来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他骤然掀眸将目光递了过去,见是裴钰清,顿了一瞬后,嘴唇缓缓勾起一个似嘲非嘲的弧度。 桀骜不驯。 嚣张至极。 但这样嚣张的笑,在看见那两人交握的手时,又僵在脸上。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明明知道这两人已经圆房,但他甚至连他们牵手都见不得。 两个男人的交锋谢晚凝根本无暇顾忌,她现在担心的是淑妃会不会利用陆子宴对她的在意,再来生事。 前世能给她下毒,今生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么想着,对于罪魁祸首的陆子宴,谢晚凝更是恼恨的不行。 若不是他纠缠无度,连皇宫这样的地方也敢胡乱掳人,又怎么会被淑妃撞破…… “在想什么,”裴钰清微微握紧她的手,道:“魂不守舍的。” 谢晚凝僵了一瞬,勉强挤出抹笑:“没事。” 她挣脱他的手,端起桌面的玉杯,饮了口酒,才稍微缓解了下心头的焦躁。 殿内的臣工们,早就推杯换盏,酒热正酣。 皇帝到底年事已高,臣子们轮番敬酒,很快就饮了个半醉,不到一个时辰,便带着皇后先行离场。 留下口谕,让几位皇子主持后局。 皇帝皇后一走,几位妃嫔也没有久留。 淑妃离席,谢晚凝起身相送,一双穿着金丝绣鞋的小脚停在她面前。 “晚晚平日若得空可来宫里坐坐,陪姑母说说话。” 谢晚凝深深福身,笑着道好。 她笑意有些僵硬,眼角余光还能看见对面的陆子宴似乎在看着这边,神情就更僵了。 好在淑妃只觉得这个侄女被她撞见私情,而有些不自在,并没有别的猜想。 等人一走,谢晚凝才大松口气。 旁边的裴钰清见状,笑了一声,“怎么这么紧张?” “……”谢晚凝默了默,这人脑子转的快,也不知道今日的事能不能瞒过她,这么想着,她尴尬一笑,“咱们也回去吧。” 裴钰清轻轻点头,自尔晴手上拿过她的披风,亲自给她穿戴好,这才握了她的手,跟身侧的同僚们告辞。 他这样体贴入微的照顾自己妻子,自然是得来一片的打趣声。 谢晚凝被调侃的有些不自在,略微偏了偏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季成风。 ……方才坐着没看见,一站起身才发现原来他离的也这么近呢。 一身素衣的青年,坐姿端正挺直,在一群喝的面红耳赤,东倒西歪的官员堆里,更显高洁若雪,不染尘埃。 见她看过来,季成风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仰头饮下杯中酒。 给谢晚凝看的发愣,正想着对方这是不是在敬自己酒,她是不是该陪上一杯时,手被紧紧握住。 听见裴钰清道:“走了。” 谢晚凝只好放下回酒的心思,同他携手出了大殿。 寒风袭来的瞬间,她本想将手缩回袖笼里,谁知男人握的更紧了些,用根本不容拒绝的力度,扣紧她的手心。 谢晚凝无奈,只好任由他握着。 两人并肩走在长长宫道上,一路无话,只剩十指紧扣,似交缠的藤蔓,给彼此传递温度。 这样的情景,让谢晚凝莫名想起去年夏天,京郊别院的定情之夜。 那是他们第一次十指相扣,当时的他还是个一撩拨就红透耳尖的端方公子,而她就像爱戏弄良家的纨绔恶霸,最爱将他逗的沉不住气。 时间不过半年,现在他们已经成婚,新婚燕尔,本来该是最蜜里调油的时间段,却完全不如当时甜蜜。 虽然他们谁都没有明说,可彼此心里都知道,两人之间已经隔阂渐生,物是人非。 一切缘由,是他的不自信,几次三番算计陆子宴,连带着她也一起利用在内。 但究根结底,还是怪陆子宴的死缠烂打。 若陆子宴能放下一切,不再执着于旧情,她跟裴钰清不会走到这么尴尬的局面。 他们或许会是京城人人盛赞的恩爱夫妻,他不会被逼无奈做出利用她的事。 这些天来,谢晚凝已经没当日得知自己被夫君算计时的愤怒,冷静下来后,也能理解他的作为。 不过,理解归理解,但她确实不敢再对他毫无防备付出自己全部信任,就像她也没办法对陆子宴回心转意一样。 伤害既然发生,就很难释怀。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事,她做不到。 至少,目前还做不到。 想到陆子宴,谢晚凝又想到那日军营,陆子宴放她走时的狠戾之言。 他说,最迟一年,一年过后她再舍不得裴钰清,他就要将人剁碎了喂狗。 那疯子绝对做的出来! 他真的能做得出杀人夺妻的事! 她绝对不能让事情发展成那样。 谢晚凝浑浑噩噩的想着,只感觉自己今生的境遇,比前世也好不到哪里去。 各有各的难。 偏偏今生所有的决定,是她自己做的,包括成婚,包括圆房。 怪不了别人…… 上了马车,两人交握的手分开,相对而坐。 裴钰清斟了杯茶递过来,道:“在想什么?怎么一直魂不守舍。” 说着话,他的目光在扫过她腰间时,却蓦然顿住,“你的香囊呢?” 谢晚凝心头一跳,急急道:“……许是不小心掉在路上了,” 她端起茶盏饮了口,勉强压了压紧张的心绪,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对面的人却突然起身,坐到她旁边。 “醉了?”他没在提香囊的事,而是伸手抚向她红扑扑的面颊,然而他的指腹还没触到,谢晚凝便下意识偏头躲开。 那只指骨修长的手僵在半空,一动不动。 别开脸后,谢晚凝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很伤人,她懊恼道:“对不起,我……” “对不起什么?”裴钰清捞起她的下巴,垂眸看着她微瑟的眼神,动了动唇,“我现在都不能近身了吗?” “不是的,没有不让你近身,”谢晚凝慌忙摇头,“只是我…我…” 她的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让车内本就古怪的气氛,又平添几分尴尬。 可谢晚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躲了。 一定是躲陆子宴躲惯了,都给她形成了反射性抗拒的反应。 她才下定论,面前就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俊脸…… 她瞳孔蓦然瞪大,在几乎是反射性想别开脸的瞬间,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他的吻顺利落了下来。 裴钰清呼吸短暂停滞了下,旋即扣住她下颌的手略微用力。 试图撬开她的齿关。 谢晚凝睁开眼,就看见他紧闭的眼皮下那浓密纤长的眼睫正在轻轻颤动。 莫名的,她心里有些难受。 僵硬伸手握住他的衣袖,微微启唇。 一瞬间,钳在下颌的手忽然松开,扣向她的后颈。 素来温和内敛的男人,力道骤然加重。 带着一股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的凶狠。 这是他们久违的亲吻。 在那日军营回来后的第一次亲吻。 裴钰清吻的很动情,喘息变得急促、粗重。 气息交融。 空气被掠夺干净,谢晚凝都快喘不上气,只能拼命推开他。 等他终于松口,她连控诉的话都没力气说,歪靠在他肩上,大口大口喘气。 “让我搬回去,”裴钰清抚着她微肿的唇瓣,顿了一瞬后,掐着她的腰,将人抱在腿上,搂进怀里,嗓音嘶哑难耐,“晚晚,我今晚搬回去。”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谢晚凝僵手僵脚的坐在他腿上,努力喘匀了气息,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又听他道:“我想要你,晚晚,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他将唇贴在她的颈窝,语气模糊不清,像一头向主人撒娇的乖顺小兽。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谢晚凝有些迷瞪的脑子顿时就清醒了,“不行!” 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裴长卿怎么会是软萌邀宠的小兽呢…… 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许搬回来,我不想要你!” 她的声音清醒且坚定,近在咫尺的裴钰清想假装没听见都做不到。 正啄吻颈侧的唇忽然就停住了,车厢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存在。 这么亲密相拥的姿态,却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裴钰清没有。 谢晚凝也没有。 她甚至觉得这么坐在他的腿上,都是如坐针毡,便尝试性的挪了下,想离开他身上。 可才扭了下小屁股,腰间就是一紧,被他手掌握着往后扣,跟他的腹部贴合在一起,几乎严丝合缝。 她身子霎那间僵硬…… 裴钰清掐着她的腰,叹道:“为什么不想要我?” 一边说着话,他的手却开始卷她的裙摆,温泉山庄那次的作弄还历历在目,谢晚凝反应很快,立刻去握他的手,“你别胡来!” 裴钰清任她握着手,不再动作,只是垂眸看她,“不想要我,晚晚想要谁?” “……我谁也不想要。”总聊这样的话题,谢晚凝很不自在的别开脸,声音小若蚊吟,“你不要勉强我。” 一句勉强,让裴钰清眸光黯了下来,他定定的看着她,忽然握着她的手摁倒自己腹部,“你上次说摸了他的腰腹,要不要摸摸我的?” 说着,他又拽着她的手朝下,“还有这儿,你我成婚这么久,晚晚要不要心疼心疼夫君我是不是孤枕难眠?” 他力道大的很,谢晚凝尚且来不及反抗,手就被摁在上面,惊的指尖发颤。 “不不不,”她不断摇头,“……不要!”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不容置喙的强势做派,有些慌张。 况且,……这里还是马车呢。 才这么想着,车轮就停了下来。 马车直接停在了轩华院外。 谢晚凝几乎是弹跳起身,急急忙忙推开他,跳下马车。 这回,裴钰清没有阻止,不过等她下了车,他还在里面缓了许久才下来。 彼时,谢晚凝都已经拆了发髻,梳洗完毕准备入睡。 房门却被推开,裴钰清走了进来。 谢晚凝正半躺在床榻上翻着一本杂记,听见开门声,本以为是哪个婢女,侧头一看是他,瞳孔都瞪大了些,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裴钰清见状,停下靠近的脚步,立在离床三步之外,垂眸看着她,道:“对不住,刚刚是不是吓着你了?” 这会儿的功夫,他已经从马车上急色强势的男人,恢复成为初见时那位洁净如玉的端方公子。 谢晚凝忽然就有些内疚,他们是夫妻…… 她摇摇头,掐着掌心不肯说话,生怕一说出口就是让他搬回来,让他上榻。 裴钰清走到床边,伸手拍拍她的小脑袋,轻叹口气,道:“是我不对,明明成婚前就答应过,永远不逼你的。” 甚至,他还答应过,一旦她想走,他会写放妻书。 当时的他为了能将人光明正大拥入怀中,什么都能应下。 只是现在,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求而不得更痛苦,还是得而复失更痛苦,没有人能说得清。 但他既然已经完完整整拥有过她,怎么可能不生出更多贪念,又怎么可能继续无欲无求下去。 想要自己的妻子,并不是一件荒唐事,哪怕这个妻子是他谋算来的。 ………… 元宵节一过,家家户户房门上的对联渐渐褪色,昭示着新年已过。 平民百姓和达官显贵们,都开始投入新一轮的忙碌中。 冬雪消融,院子里的草木嫩芽开始抽条,花田里被园丁精心侍弄的名贵花树,也纷纷鼓起了花苞。 春天来了。 沉寂一个冬天的沛国公府开春便传出消息,要为府上的平宁郡主选婿。 选婿当然要办宴,而沛国公府开年所办的第一场宴会,跟往年的赏花游湖附庸风雅不同。 这次宴客地点在端阳长公主的私人庄园,广邀京中适龄公子、贵女们前去赏玩。 此庄园在皇家斗兽场脚下,据说里头养着许多珍奇野兽,还从皇家斗兽场借了几头凶猛野兽前来,准备办一场别开生面的斗兽表演。 皇家斗兽场只有宗室王爷,和高官显贵们才能有幸观览,但此次宴会是为了给平宁郡主招婿。 郡主之身本就尊贵无比,若要高嫁那只能将女儿重新嫁回皇室,端阳长公主并无此打算,甚至,她对未来女婿出身都没有太高要求。 这些年,大汗内忧外患加剧,身为皇室公主比起普通内宅妇人自然懂的更多。 问过女儿意见后,便决定文绉绉到肩不能挑的书生坚决不能选。 要挑就挑一个文韬武略俱佳,能保家卫国,护住妻儿的男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基于这样的想法,所以才有了斗兽表演这样的宴会,来为平宁郡主选婿。 就连皇帝听了都大声赞叹,毕竟任何有真才实干的武将都是他的心头肉,大汗最缺的便是对皇室忠心耿耿将领。 小姑子要挑夫婿,身为长嫂,谢晚凝自然也帮着筹办起来。 她专门下了帖子给自己相熟的亲朋。 裴、谢两家乃姻亲,谢家除了谢衍誉外,二房还有两位嫡出公子,当然也在被邀请的名单中。 谢茹瑜早在半月前,就跟段珹定下了亲事,但斗兽表演毕竟难得,来看看也是好的。 除此之外,郑氏记挂外甥,特意提醒女儿季成风没有同曹莹儿议成亲,且人现在还在京城,叫谢晚凝也连带着给他下了封请帖。 季成风虽是个文人,或许不太符合端阳长公主的标准,但这次宴会京中适龄贵女可基本上都来了,总有适合他的好姻缘。 如此忙碌下,时间一晃儿就到了三月中旬,斗兽表演这日。 正值春暖花开之际,京中阳光明媚,早在半月前,贵人们就脱掉了厚实的皮毛大氅,换上柔软细腻的锦衣绸缎。 今日各家公子、贵女们,更是一个个穿着修身骑装,鲜衣怒马,出城奔赴斗兽庄园,欢快的笑声,引来街头无数百姓侧目。 谢晚凝本来是要陪着婆母一同乘坐马车的,但端阳长公主却摆摆手,看向一旁的长子,笑道:“本宫这儿用不着陪着,晚晚好好哄哄你夫君去,我怎么瞧着,长卿这段时日心情不甚好。” “……”谢晚凝默了默,悄咪咪侧眸看向身侧的人,正好和对方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明明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她却跟被烫着似的回正头,急急道了声,“是。” 端阳长公主身为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这对小夫妻许是起了别扭,她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径自上了马车,留下裴钰清和谢晚凝两人面面相觑。 谢晚凝有些紧张的低下头,自元宵宫宴到现在,两人虽然还是一同用膳,但相处却总是不尴不尬。 甚至连独处都少有过。 ……这样不露声色的人,长公主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所以,他心情到底是有多坏啊…… “想骑马还是乘车?” 男子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谢晚凝顿了顿,道:“乘马车吧。” 她如今是妇人身份,确实不适合抛头露面,纵马游街了。 裴钰清轻轻嗯了声,唤人备车。 还是这辆马车,时隔两月,两人再度相对而坐。 几乎是坐下来的瞬间,谢晚凝就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她应该选骑马的。 她紧张成那样,裴钰清又怎么会看不出,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似有些疲累道:“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 谢晚凝一噎,小声道:“没怕。” 裴钰清偏头轻笑了声,没再说话,只是有些懒散的掀眸看向车窗外面。 良久,他收敛了笑意,垂下眼道:“这么不想见到我,那我离京可好?” 离京? 谢晚凝大吃一惊,“你要去哪里?” “扬州出了点状况,圣上有意叫我亲自去一趟,”裴钰清道。 “怎么这么突然……”谢晚凝眉头蹙起:“那你要去多久?” 见她神情关切,裴钰清心头微软,轻声问她:“你关心这些……我还当晚晚已经对我厌烦,根本不想见到我。” “我没有……不想见到你的意思……我只是……”只要想到他要离开,谢晚凝就心头发慌,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听见他这么说,更是难受的要命。 “只是什么?”裴钰清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不是不想见到我,那为什么对我愈发冷淡?” “没有对你冷淡,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跟你相处,你总是骗我……总是骗我……”谢晚凝拼命眨眼,忍住泪意,“我有些怕你的手段……” 就算强忍泪意,她的眼眶还是有些潮湿,挺翘的鼻头都染上了委屈的红意。 裴钰清腕骨下意识抬了抬,想去哄人,可才扬起便顿在半空,缓缓收回手。 “以后不骗你了,”他深吸口气,道:“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骗你。” ……就算你要离开,就算你选择了别人,我也不再耍手段,不再骗你。 这话说完,裴钰清只觉得自己喉间都透着苦意。 怎么能怪她冷淡,要怪只怪他行事无度,伤了她的信任。 “你什么时候走,……能不走吗?” 谢晚凝心思都放在他即将离京的事上,一颗心又急又慌,完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的不知所措,根本无暇去计较先前的欺骗。 心爱的姑娘瞪着一双水润润的眼睛,小心翼翼问他,能不能不走。 自诩自制力绝佳的男人,指骨狠狠一握,很快缴械投降般伸臂将人抱进怀里。 他动作急切,抱的又很紧,谢晚凝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他的腿上,后颈被他的一掌握住,耳边是他变得低沉的声音,“为什么不想我走?” “嗯?”谢晚凝尚未说话,他便低头逼近,“告诉我,为什么不想让我走?” “我怕你有危险,”谢晚凝乖乖坐在他腿上,手握住他的衣袖,仰着头说话时还带着哭腔:“现在各州各府都乱的很,我怕你出事。” “还有呢?” “……什么?” “只是怕我有危险吗?”裴钰清下颌一紧,低头抵住她的额,目光如炬般盯着她:“还有没有别的?” 谢晚凝被他这样逼迫的眼神看的心头发慌,喉咙都有些发干,艰难吞咽了下口水,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让他满意。 裴钰清闭了闭眼,他不信这姑娘都是他的人了,却对他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可他这样逼问,她…… “你喜欢的是谁?”他再也忍不住,直接问出口,“跟我说实话,你心里头的人是谁?……是我,还是陆子宴?” 此言一入耳,谢晚凝瞳孔骤然放大,下意识就想垂眼避开他的视线。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此言一入耳,谢晚凝瞳孔骤然放大,下意识就想垂眼避开他的视线。 偏偏面前男人打定主意要个答案,捏住她后颈的手微微用力,“晚晚乖,你跟我说实话,不管什么答案我都不怪你。” “……我不知道,”这么突然的问题让谢晚凝有些无措,“我真的不知道。” “人就在你心里,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声音很是温柔,但眼里的是不容她回避的坚定。 谢晚凝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 裴钰清十分耐心,“告诉我,你对陆子宴是什么想法?” “我对他能有什么想法……”只要提到这个名字,谢晚凝就面露厌色,恹恹道:“我对他厌烦的很,想到他的纠缠只觉得愤恨。” “没有别的了吗?”裴钰清去摸她的眼睑,声音轻若呢喃:“真的仅仅只是这些吗?” “当然!”谢晚凝大声道:“那个人除了让我讨厌外,还能有什么!” 闻言,裴钰清扯了下唇,试图勾出一个笑。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拿出铜镜,让她照照镜子,看看她自己的神情。 他不是杞人忧天草木皆兵的人,若她真的仅仅只是厌烦,他又怎么会对如临大敌。 面前男人许久不说话,谢晚凝看见他唇角的苦意,只觉得胸口闷疼,赶忙伸臂圈住他的脖颈,把自己凑上去,急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行么,我一定是喜欢你的。” “……真的?”裴钰清眼睫颤了颤,像是被注入些许生气,“晚晚,你别骗我…” “当然是真的!”她将脸埋入他的肩颈,喃喃自语:“若不是喜欢你,我嫁你做什么!” “那为什么不让我碰?”他语调是明明白白的委屈,手抚着她的脊背,“我以为,你在为他守身。” “你都乱想些什么!我为他守的什么身,”谢晚凝有些恼了,气呼呼的掐住他脖子,“若真为他守身,我就不跟你圆房了。” 提到圆房,裴钰清更委屈了,“好几个月了,你都不给肯再让我碰碰你,我还当你后悔跟我圆房了。” 谢晚凝:“……” “晚晚,”他耳尖也冒着热意,但还是轻声问,“你这么久都没想我,是不是我那次有哪里表现不好?” 谢晚凝:“……” 怎么话题又延展道这儿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谢晚凝都有些怀疑,这人不会又是故意引她入套,就为了这事儿吧? 她转了话锋,“你真要离京?” 裴钰清低低嗯了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会有危险吗?”谢晚凝抿了抿唇,“我怕他对你出手。” 天子脚下,陆子宴再嚣张,也得收敛着点。 一旦离开京城…… 裴钰清轻笑,却没有说话,而是去啃她的锁骨。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轻薄烟霞裙,衣襟领口不知何时被他扯开了些,湿濡的吻连串的印下。 “别!”谢晚凝缩着脖子想躲,却被他反手摁住肩膀抵在车壁,吻从锁骨滑下,激起一层颤栗。 “裴长卿!”谢晚凝低声惊叫,“这儿是马车!” “乖,去京郊有段路程,”裴长卿掀眸看她一眼,伸手去剥她的衣裳,哄道,“先给我一次。” “不行,不行!”谢晚凝哪里肯,拼命推他,语带羞恼:“这种地方,你也敢对我乱来!” 裴钰清怔了怔,似乎真在考虑这个问题,趁此机会谢晚凝急急忙忙捂住领口,避到角落,恼怒瞪他:“你也太色欲薰心了!” “……”裴钰清静默无言,看向她锁骨处的红痕,连句辩驳的话都想不到。 她说的没错,他确实色欲薰心,将人一抱在怀里,就忍不住想这档子事…… 他怔怔失神的模样看着还蛮可怜的,谢晚凝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目光扫到他腰腹那儿,跟被烫着似的别开眼,“你收拾一下自己!” 裴钰清面色也有些不自在。 等了一会儿,谢晚凝回头时见他还是那反应,眉头紧蹙,“让你收拾一下自己!” 裴钰清几乎无奈了,“怎么收拾?” “你问我?”谢晚凝瞪大眼睛,“我怎么知道!” 裴钰清:“……” 他默了默,伸手将人抱回怀里,轻叹口气,“别管它,过会儿就好了。” 明明就是很普通的语气,谢晚凝愣是能从里面听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两世为人,她成了两次婚,却不知道该…… “今晚许我搬回去吗?”裴钰清衔住她的耳垂,低低道:“晚晚,我快被你折磨死了。” “……就这么欲求不满?”谢晚凝直撇嘴,“这才几个月,你就要被折磨死了,那你前面二十七年都怎么过的。” “晚晚,你讲点理!”裴钰清狠狠吮了口细嫩的耳尖,惯来温润的人,话语间竟然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耳畔滚烫的气息,让谢晚凝不安的挣了挣,不敢在奚落人了。 也是,……确实不一样。 前世陆子宴不也如此吗? 当时她还恼怒,他后院妻妾不少,却总来折腾她。 话说,前世她死了五年,他登临帝位,都不曾封妃吗……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谢晚凝急忙收敛思绪。 “晚晚,”耳边,裴钰清的声音愈发暗哑,“我就要离京了,今晚让我搬回去,行么?” 谢晚凝眨眨眼,“你要多久才能回来?” “尚未可知,不过路途遥远,光是来回也得一两月,”裴钰清道:“此番出行少说三五月,多则大半年。” ……好久。 谢晚凝昂着头,眼带希冀:“我跟你一起去,可以吗?” 她不放心他独自离京,陆子宴是个疯子,口口声声要将他剁碎喂狗。 她眼里的害怕清晰可见,裴钰清心软成一片,忍不住低头亲亲她的唇,“别担心,我一定不会有事。” 谢晚凝追问:“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裴钰清微微摇头,“路途遥远,你不方便随行。” 他说的对,他并非外放,只是临时被圣上派遣去办差,没有这么点时间,还带上家眷的道理。 况且外面乱的很,叛军、灾民遍布,各州各府官员们忠奸难辨,带上她或许还会拖累进程…… 这么想着,但她还是失望的垂下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好,”裴钰清抬起她的下颌,低头衔住她的唇,轻吻着,“你在京中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叫我放不下心。” 得知夫君即将离开,谢晚凝哪里还顾得上两人之间的那些隔阂,仰着头乖乖让他亲。 去庄园的马车上,两人全程腻在一起,总算有了新婚夫妻之间的的浓情蜜意。 直到马车停下,裴钰清都还舍不得放开怀里的姑娘,甚至想吩咐车夫再绕个几圈。 但今天毕竟是嫡亲幼妹选婿的大日子,他作为兄长,确实躲不了清闲。 一下马车,裴钰清便去迎接来往的宾客们,谢晚凝自是去寻了婆母和几位裴家夫人们一起帮着宴客。 这是裴家头一回办斗兽表演,就连斗兽场都是新建的,不过到底是皇家公主的庄园,场地建的恢弘大气。 今日来的宾客都是各家的年轻公子、女郎们,人数细究起来其实不算多,带上奴仆们一起,也绰绰有余。 等宾客们都来的差不多,斗兽表演也即将开始。 场内观景台,已经摆满桌案软椅,案桌上瓜果点心,美酒佳肴,女郎们在右侧,世家公子们在左侧,两边隔着不长不短的通道。 天气风和日丽,春风徐徐,舒服的很。 男宾那边王孙公子、官宦世家的子弟们已经坐满席面,就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来凑了这个热闹。 两位皇子都已经娶了正妃,跟平宁郡主自然是无缘,不过今日毕竟还有其他身份可做皇子侧妃的高门贵女,若能相中一二,也算结门助力,况且斗兽表演也是颇有意思,就算不为姻缘,也值得来此一观。 女眷这边,谢晚凝怡然而笑,身边紧挨着她坐着的是裴钰萱。 小郡主一身鲜红骑装,勾勒出纤秾合度的姣好身段,整个人衣着还同往常那般张扬明媚,但面上却十分沉静大气,身为今日选婿的当事人,丝毫不见闺阁女郎的局促羞怯。 而此时的斗兽场内,简单的热身表演后,斗兽师们很快便抬上来一个巨大的铁笼,里面关着一头獠牙凶狠的黑熊。 长公主身边的大太监侧立与男宾那面,一甩手中拂尘,微微躬身,笑问众人:“不知可有勇士愿上场擒杀此兽?”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喧闹的男宾那边顿时一静。 虽然早就听说端阳长公主欲为平宁郡主选一位武力高超的夫婿,故而特意设了这个庄园,开办一场斗兽表演,但却没人能想到竟会要让他们亲自下场与猛兽搏斗。 这可是猛兽! 一个不好是要见血丢命的! 等了几息都没人出列,那太监又道:“诸位公子勿要担忧,场内有专业的驯兽师盯着,还有无数侍卫随时待命,就跟围场狩猎一般,绝不会有生命危险,若无把握,公子们可结伴一起下场。” 端阳长公主坐于女眷这边最上首,笑着接过话道:“有表现夺目者,奖蔷薇一支,可献给自己心仪的姑娘,若姑娘愿意收下,本宫便为你们保媒。” 她身后,两名婢女端举着托盘向前一步,盘内上是刚刚折下的鲜嫩蔷薇。 大汗民风开放,男女之防虽不大,这些年来,京中以赏花、游湖为名,实则是用于贵族们姑娘公子们相看的宴会何其多,但这样能当众献花示爱的,却是头一回,遑论还有长公主亲口承诺保媒。 然而,对于端阳长公主来说,今日能收到裴家请帖来此赴宴的,门第之间本就差别不大,若真能凑成几对姻缘,也算一桩喜事。 端阳长公主一发话,不知有多少心上人在场的公子哥们意动。 都是京中名门子弟,围场狩猎大家当然都不陌生,又听说可以几人结伴一同入场斗兽,那真是最后的顾忌都没有。 很快,便有五名男子起身出列,朝着最上首坐着的端阳长公主拱手,入了斗兽场。 这下,表演就变得好看起来。 毕竟,斗兽师们带来的表演,虽血腥骇人,但又怎么会有同阶层的人下场搏杀来的刺激,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姑娘们亲眼看着,其中或许就有他们的心上人,光是想想都热血沸腾。 谢晚凝也坐直了身子,兴味盎然地看向斗兽场内。 未出嫁前,她随父兄去过许多次皇家围场狩猎,大多时候是像个小尾巴般在陆子宴身边,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他射杀猎物的样子。 但这样的近身搏斗,却是从未见过。 别看陆子宴狂的都快没边了,但他其实是个沉稳的性子,根本做不出跟猛兽比拼蛮力的事,甚至,他还不许她去看别人的热闹。 所以,这是谢晚凝头一回看这样的表演,场中五名男子,她都只是打过照面并不相熟,不过看上去似乎力有不逮,五对一的情况下,依旧险象环生。 在黑熊一爪撕破其中两人衣裳,露出赤裸半身时,不少姑娘捂嘴惊叫,纷纷羞红了脸。 却没有人肯别开眼,毕竟局面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果然,以其中两人被撕破衣裳为代价,另外三人抓住机会完成围攻,一枪刺破黑熊的眼睛,黑熊大声痛嚎,身躯翻滚惊起一片尘土,又被两刀砍下熊掌,很快气绝。 观台之上响起一片欢呼。 五名男子退场,有婢女手捧托盘前去相迎,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目光看向这边,对着婢女低声说了些什么。 女郎们的欢呼声顿时一静,好些个都局促起来,很快,手持蔷薇的婢女们按照吩咐献上,收到献花的姑娘,却只有一位愿意收下。 其中,裴钰萱收到了两枝,曹莹儿收到一枝,还有留江侯府的嫡次女也收到一枝,她们都笑着婉拒。 不过,好歹也算是成了一桩姻缘。 就连端阳长公主都连声赞了几声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此时,场内又抬上来个困着一头吊睛大虎的笼子。 比刚刚那头黑熊大了许多,金色瞳孔,尖利獠牙十分骇人,一看就是正值壮年的猛虎,喉间发出低低喘声,好似饿的不轻,吓人的很。 本以为危险骤增,男宾那边会有所迟疑,未成想竟没有等多久,便站起三人,仿佛早就约好般起身下场。 “那位身穿青衣的男子,嫂嫂觉得如何?” 正看的津津有味,身侧的裴钰萱忽然出声相问,谢晚凝愣了一瞬,定睛看了看那人,讶道:“赵锐?” 中书令赵贺之子赵锐,这人她倒是见过几面,印象中是个文采不错的读书人,没想到竟然如此孔武有力。 裴钰萱必定不会突然相问,大概这赵锐便是端阳长公主为女儿相中的人选之一了。 这般想着,谢晚凝神情一肃,认真观察起来。 只见斗兽场内,赵锐的衣裳因为大开大合的招式而崩裂,好几次跟虎爪插身而过,险象环生,整个人看着却丝毫不见慌乱,嘴唇张合不断指挥着什么,临危不惧之态,确实容易让姑娘家心生好感。 看了一会儿,谢晚凝平心而论道:“有勇有谋,是位不错的郎君,模样在一众贵公子里虽算不上顶好,但也五官端正,眉目疏朗。” “嫂嫂说的真是我心中所想,”裴钰萱笑着点头,轻声道,“那就他了。” 那语气,哪里像是在挑选陪伴终身的夫婿,跟珠宝阁选中了一支不甚要紧的金钗没什么两样。 谢晚凝大吃一惊,“终身大事岂能这般轻率?” “不再探听一下他的人品如何,身边是否有莺莺燕燕之类的……” 裴钰萱轻笑了声,“用不着,我不在意那些。” 谢晚凝眉头蹙的更深。 根本不信会有哪个姑娘不在意未来夫婿身边是否有人的。 就算无甚感情,但那也是要结为夫妻共度余生的人,怎么可能不在意对方私德。 “女子姻缘何其重要,想要后半生过的顺心如意,萱儿还是慎重些,至少得挑个后院清净的。” 裴钰萱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了。 既然真正的心上人已经无缘,那嫁给谁都是将就,得过且过罢了。 不求举案齐眉,和和美美,只要相敬如宾便好。 以她的郡主之尊,无论嫁给谁,总不会受了委屈去。 这就够了。 至于对方之前有没有蓄婢纳妾,之后又会有多少女人,她何须在意。 此处人多,本就不是好谈天的地儿,见她止了话头,谢晚凝也不好继续多说,只是一颗心忍不住提着,怕这位小郡主是因为在自家兄长那儿受了什么刺激,而选择破罐子破摔,才跟她一样仓促找个人嫁了。 她一颗悬着的心,在斗兽场内那头吊睛大虎轰然倒地,赵锐献上的蔷薇花枝,被裴钰萱收下后,终于凉了半截。 ……竟然真的如此轻率。 而周围的宾客们,见此情景,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平宁郡主的姻缘,这就定下了,反应过来后众人齐声道贺。 吉祥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冒。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谢晚凝抿着唇,忽然扭头去看男宾那边,谢家人所在之地,见到自家兄长手握酒杯,低头轻嗅,似乎周遭的喧闹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可她心中却忍不住一动。 许是看的太久,谢衍誉的也抬眼看向这边,见到是自家妹妹,眉眼间浮现几分柔意。 谢晚凝:“……” 她这样好的兄长,二十有一了,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他到底喜不喜欢郡主! 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寻到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天仙姑娘。 场上,一连斗死两头猛兽,又借此全了两段姻缘,气氛空前热烈起来,下一头猛兽却迟迟不来。 斗兽场旁边的戏台上,鼓声一响,众人齐齐看了过去,只见京中有名的戏班子登场。 几名婢女将戏折子递了过来,让大家点几出想看的戏,道是先放松一下,热闹热闹。 斗兽表演虽好看,但确实太过刺激,看几出戏放松放松,宾客们自是不会拒绝这样的热闹。 满堂欢声笑语更是不断, 但谢晚凝却有些坐不下去了。 她真是为自家兄长操碎了心。 再扭头看旁边的裴钰萱,这个才收下花枝的姑娘,神情脸一点羞赧都无,托着腮目光看向戏台上,一派轻松的模样。 ……却根本没有欢喜之意。 谢晚凝头更疼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心烦的很,干脆扯了个由头起身离席。 这栋庄园是端阳长公主私产,占地宽广,景色绝对值得一观。 而今是春暖花开之际,更是风景秀丽,美不胜收。 长长的园林小道,粉色花瓣鲜嫩盛开,淡淡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比起方才的憋闷,谢晚凝心里松快了许多。 她在园中走了走,见到满院盛开的桃花树后,对这里更为喜爱,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来这儿小住一段时日了。 她亲手酿上几坛酒,埋于桃树下,等过上几年…… 这般想着,她笑意更深,抬手欲折下一枝桃花,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些细微的响动。 本以为是路过的奴仆,可下一瞬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谢晚凝身形微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定睛朝那边看去。 只见重重树影下,一身姿高挑的男人握着一个姑娘的胳膊疾步朝着这边走。 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二皇子,和今日也来赴宴的曹莹儿,曹莹儿甚至还在挣扎。 想到裴钰清给她看的那封信件…… 谢晚凝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往树后藏去,不敢撞破这样的污糟事。 脚步声很快到了近前,谢晚凝看见二皇子急不可耐的将曹莹儿拖进假山侧面,那儿偏僻背阴,就算有人经过,也不会往那儿去看。 只是她是提前来此,躲避的方向好死不死,正好面对着那边。 而现在这样的局面,她是进退两难,一时之间竟然只能被迫旁观这偷情场面。 曹莹儿还在挣扎,二皇子却已经将她抵在假山石上,一手扯开她的衣襟,急不可耐的探了进去,口中说着不干不净的调情荤话。 他声音虽不大,但没离多远的谢晚凝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时之间真是又恶心又膈应,只恨不得能当场遁走。 偏偏那边还不肯消停,曹莹儿躲开二皇子的逼近的唇,似怒非怒般道:“淑妃娘娘前些日子可专门递了口风过来,我就快是你大哥的女人了,你怎么还敢对我无礼?” 谢晚凝有些惊诧。 去年底,陈阁老锒铛入狱,由三堂会审后,确认罪证确凿,今年一开春,陈家便被满门被抄,树倒猢狲散,他们家女儿跟大皇子的婚事自然作罢。 而经此一役,大皇子在朝中如日中天的气势受到重创,又有陆子宴这位嫡出皇子横空出世,淑妃想再给儿子对着京中诸多贵女们挑挑选选可就难了。 只是她倒是不知,她的姑母竟然看重了身为尚书府千金的曹莹儿。 不过话说回来,论出身,尚书府嫡长女当皇子正妃也是匹配,如果没有…… 谢晚凝恍然一惊,突然间想起圣上不是知道二皇子玷污众多贵妇、贵女,其中就有曹莹儿的的事吗? 岂会允许自己长子将其娶为正妃? 还是说,现在还只是淑妃自己的心思,并未曾道与圣上听。 她在这边想着,那头的二皇子闻言却笑了声,“曹姑娘急着出嫁,本皇子也不会扰了你的前程。” 说着,他强自握住曹莹儿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唇舌交缠了会儿,又调笑道:“你若真能嫁给他,那日后相见,你就是本皇子的长嫂了。” 比起偷情,玩弄兄长的女人似乎更让他感觉到刺激,手忙不迭卷起曹莹儿的裙摆,胡乱摸了起来。 “你真是无耻奸夫!”曹莹儿捶了他一拳,嗔道:“快放我离开,这儿随时有人来……” 说到后面,语调徒然一颤。 二皇子笑道:“我若是无耻奸夫,那你又是什么?” 他又扯了她的手向下,“现在可不能放你离开,好嫂嫂,快帮弟弟弄弄吧。” 曹莹儿羞红了脸,却还在推脱,“这儿……” “人都在听戏呢,这儿又偏僻,只要嫂嫂声音小些,哪里会有人来。” 说着,二皇子竟然直接掀起自己下摆,褪了垮裤。 见那边两人动作愈发不堪入目,谢晚凝又羞又怒,飞快别开眼,握着树干的手都深深嵌入其中,又不敢发出动静,只能等着他们赶紧结束走人。 可她这边才别开眼,就听见二皇子急色的声音,“心肝儿,快……给我好好尝尝。” 还未去想这话什么意思,很快,那边难以描述的品咂声响起,声声入耳。 “不愧是……曹大人的千金,就是冰雪聪明,”男人声音暗哑,带着几分鼓励,“对……就是这样……” 谢晚凝眉头猛地皱起,瞪着眼回头。 二皇子衣衫齐整,背靠着假山石块倚站这,只有垮裤挂在脚下,面上是快意之色。 而曹莹儿不知何时已经跪倒在地,衣裳松松垮垮,领口大开。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埋在他的腿间。 在谢晚凝这个角度看来忽隐忽现。 得了夸赞后,曹莹儿服侍的似乎更为卖力。 就连她看的话本子里,也从未描述过这样荒唐不堪的一幕,谢晚凝惊得心绪不稳,腿不自觉退了半步。 好巧不巧,正好踩到脚边的树枝,发出一声轻响,惊扰到那边的两人。 “谁!”二皇子低声喝道。 这一瞬间,谢晚凝想了许多撞破这样阴私的后果。 最严重的就是被灭口。 最后又觉得他们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在裴家的府邸灭她的口。 心念急转着,嘴唇忽然自身后被人捂住,旋即身体骤然一轻,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带到了假山的另外一侧。 而她方才站得桃树下,两只不知何时停在枝头的鸟雀,扑腾着翅膀飞离。 已经走过去的二皇子神情一松,转身之际眼角余光却瞥到地上遗留的一双脚印。 显然是站了很久,才能在不算湿软的地上,留下深深印记。 然后,他又看到树干上的指痕。 他顿了一顿,抬眼看向四周,目光在能藏身的几个地方一一略过,走回曹莹儿身边,道:“别怕,不过两只不长眼的鸟罢了。” 曹莹儿已经穿戴妥当,闻言大松一口气,若是叫人撞见方才那幕,她也就不用活了。 可她一口气还没松完,二皇子又低声贴近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曹莹儿大变的面色,谢晚凝看不到,她只听见二皇子调笑着骂了两句鸟雀,没有怀疑到有人撞破这场淫事,便放下心来,这才抬头去看关键时刻解救自己的人。 许是被陆子宴纠缠太多,刚刚腰间一紧,她第一反应身后的人应当是陆子宴,可一抬头,瞳孔就慢慢放大起来。 “嘘…” 季成风温热的指节虚虚贴在她的唇上,见她点头,那根手指才离开。 谢晚凝赶紧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发出一两声音节。 她没想到竟然会是季成风,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竟然会武功! 也对,他虽然是个文人,但他出身高门世家,君子六艺、弓马骑射都不会落下。 天下乱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世家门阀中对家中弟子的培养,早就要求文武兼备,就连自小身患心疾的裴钰清,都不是手无缚之力的软弱书生…… 这么想着,谢晚凝回过神来,又察觉到两人目前的姿势实在不雅。 这块藏身之地是拐角处,只有一小块的位置,他们必不可免离的很近。 她的后背抵在石块上,已经退无可退,而他未免暴露出身形,只能一手撑在她的脖侧,另外一手十分有礼的背在身后,可即便如此,这样的姿势也已经几乎将她整个人半圈在怀里。 季成风垂下眼,便能看见身前姑娘双手捂着唇,一双杏眼瞪的溜圆,那清澈透亮的黑瞳里,印着他的身影。 眼里还带着懵懵懂懂的薄雾。 看着很好欺负。 四目相对也就一息,季成风把头凑近了些,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先别说话。” 知道他在提醒那边两人还没走,谢晚凝再度乖乖点头。 又乖,又软…… 他别开眼,侧耳去听那边的动静。 谢晚凝也竖起耳朵,似乎被惊扰了兴致,那边并没有继续行淫乱之事,她什么也没听到。 很快,二皇子和和曹莹儿从假山背面走出,已经恢复了衣冠楚楚之态,两人一南一北,分别离开。 一息,两息……面前人还没退开些。 谢晚凝忍不住张口,又被面前人伸指贴在唇上。 “以防是计,再等一等。”季成风低声道。 他声音放的很轻,人也靠的很近,一股淡淡的文墨香沁入鼻间。 名家砚台,会有淡雅清香,这样的文墨香,谢晚凝曾在自家阿兄那儿嗅到过,可这会儿混合着他身上的气息,又是不一样的味道。 他们是靠的多近,竟然能嗅到彼此身上的味道…… 谢晚凝神情局促起来,僵手僵脚的站着。 良久,身边人终于后退开来,她才急急吸了口气,好似冬季将脸埋入被窝失了空气的模样。 季成风递过来一方帕子。 谢晚凝低头看了眼,见不是自己先前给他的那块,急急摆手拒绝,“季表兄何时来的?” “在你来之前,”季成风道:“大概是前后脚到这儿。” 谢晚凝正想问他刚刚在哪儿躲着,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就见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颗参天大树,道:“我不爱看戏,在那儿躲清净。” 谢晚凝:“……” 果然,又是一位轻工卓绝的‘文弱公子’。 她颇有些艳羡。 又想起方才撞破的那幕,尴尬道:“你也看见了?” 她何尝不是出来躲躲清净,结果遇见更不清净的污糟事。 被她这样提醒,季成风也有些不自在,不过他性情内敛,面上很少会让人看出什么。 他低低嗯了声,顿了一顿,忽然问道:“表妹跟曹家姑娘可曾相熟?” 这个曹家姑娘,定是刚刚的主角之一曹莹儿无疑了。 谢晚凝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但她下意识想到去年底的曹莹儿专程遣人送来的黄梅,后面对方还接连下了几封帖子,盛情难却下,她曾赴过一回宴。 这般想着,她如实道:“谈不上多熟,但也有过几次交际。”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曹莹儿是被二皇子强逼,可今日之事,让她又有些迟疑。 毕竟,刚刚她跪在地上,殷切伺候男人的模样,半点不见勉强…… “那表妹日后记得对曹家姑娘多防备几分。”季成风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道:“她若有意同你相交,或是邀你去哪里,你务必斟酌,不可同从前般不设防。” 他这般郑重其事,让谢晚凝心头一跳:“难道他们刚刚发现我们了?” 季成风微微摇头,道:“不管他们察觉与否,既然撞破这样的阴私,那防人之心必不可无。” “还有二皇子,也且防备些。”想到她一个后宅夫人,同二皇子不会有什么交集,他没有多说什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谢晚凝觉得他说的有理,且是关心自己才会说出这番话,所以很是认真的颔首。 见气氛过于严肃,她轻松一笑,道:“我知道了,一定谨记您的提点。” 明明知道她在故意打趣自己,季成风还是道,“你我是同辈,无需用敬称。” 谢晚凝从善如流的点头,又好奇道:“表哥喜静,极少出门赴宴,今日既然肯来此,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得知她也会来,所以……” 说着,她挑眉一笑,“怎么不去斗兽场表演一番,得了蔷薇花枝献给那姑娘,或许,姻缘就成了,若是这样,那姨母跟我阿娘不知该有多欢喜。” 郑氏受妹妹所托,对这个外甥的婚事很是操心,简直是除了自家长子的亲事外,近期最放在心头的事了。 而谢晚凝身为女儿,怎么忍心见阿娘如此操心,自然要为郑氏分忧的。 原本以为自己的猜测不错,结果,季成风却只是掀眸看她一眼,淡淡道:“表妹想多了,我只是过些天就该奉旨离京南巡,临走前,特意来凑个热闹。” “……”谢晚凝一噎。 凑个热闹…… 她看向不远处的参天大树的树干。 是真想问一句,既然来凑热闹,那你跑这儿躲清净做什么? 想了想,她还是没继续,而是转了话锋道:“多谢表兄今日解围,不然被他们撞见……” “举手之劳罢了,”季成风不甚在意道:“你无需道谢。” 他话虽如此,但受了恩惠的谢晚凝怎么可能不感谢。 想着他即将离京,便又关切道:“那就祝表兄南巡顺利,避离小人,身边俱是忠诚之士,早日圆满回京。” “好,”季成风勾唇浅笑,“我一定听表妹所言,远离小人,绕道水泽,谨防疫症。” “……”谢晚凝默了默,颇有些尴尬。 她装神棍只是灵光一现的情急之行,被他这么信任看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两相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她侧身看向来路,干巴巴道:“我要回去了,你还要继续在这儿躲清净吗?” 季成风静默一息,低低嗯了声,道:“你去吧,我也告辞了。” 谢晚凝眉头微蹙,今日是另类的相亲宴,这人既然来了,应该是有相看姑娘的打算,怎么却…… 不过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她也没有勉强的道理,便轻轻颔首,福身道别。 季成风立在桃树下,侧眸看向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粉嫩的花瓣随着春风飘落,画面很是唯美。 ………… 谢晚凝回席,才刚刚坐下,旁边的裴钰萱便望了过来,她还未曾说话,就听另外一边的曹莹儿道:“晚晚去哪儿了,方才还念叨着没见着你呢。” 温柔婉转的声音一入耳,谢晚凝抬臂斟酒的手便微微一顿,面上却没露出半点不妥,极其自然的笑道:“后厨出了点差落,我过去瞧了瞧,好在并无大事,你们只管放心玩。” 曹莹儿还要说什么,裴钰萱便握了她的手,指向场内已经开始的斗兽表演,没好气道:“好了,你总盯着我嫂嫂做什么,喏!那儿才是你该盯的地儿……” 显然,裴钰萱同曹莹儿关系不错,故而做出这样的打趣,但她也不知淑妃娘娘有意将曹莹儿聘为大皇子妃的打算。 而谢晚凝在意的却不是这一点,她看向两个姑娘交握的手,心间真是猛地一跳。 ……曹莹儿那双手,也不知道洗没洗过。 只这么想着,她几乎想将裴钰萱的手扯回来。 好险还是忍住了。 曹莹儿顺着裴钰萱的话看向场内,目光不着痕迹的自谢晚凝脚边一掠而过,看见那双小巧精致的绣鞋边上沾了一圈泥土时,唇角温婉的笑意顿时一僵。 而谢晚凝在举目四望,在发觉有不少人不在席上时,提起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这么多人都不在,就算怀疑被人撞破奸情,也不一定就能怀疑到自己头上来吧? 不过,就算季成风没有提醒,日后,她也不可能再跟曹莹儿有太多交集。 毕竟方才那一幕,确实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下半场的斗兽表演已经开始,谢晚凝撞见那样的事,哪里还有心思看表演,不过她不想让曹莹儿看出端倪,只能努力让自己看的十分投入。 直到日暮西山,送别宾客们,挂了一天笑的脸上都有些僵硬。 她揉了揉腮帮子,歪着头去看留至最后还未离去的自家兄长,好奇道:“阿兄可是有事跟我说?” 谢衍誉轻轻嗯了声,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仆婢们。 谢晚凝大感惊讶,他们兄妹二人说话从未避讳过下人,但兄长既然有此示意,她自然挥退了左右奴仆。 等周围随从都退至远处,谢晚凝便忍不住道:“阿兄,你有什么秘密要同我说?” 她眼睫忽闪忽闪,清澈透底的瞳孔里面全是好奇。 “……”谢衍誉默了默,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道:“稳重些,这样像什么样子。” 心里却在想,他的这个宝贝妹妹出嫁后,比在闺中时看起来,更天真了些。 可见婚后日子过的舒心,没有受到磋磨,才能维持住这样的‘稚嫩’。 额头被指弹,谢晚凝痛呼一声,双手捂着额头哼哼唧唧,敢怒不敢言。 谢衍誉见状,还以为自己真的弄疼了她,拨开她的手,低头瞧了一眼,一个红印子都没看到,还是用指腹抚了抚,口中却无奈斥道:“愈发娇气了。” 谢晚凝哼了声,没有说话。 谢衍誉收回手,思忖了会儿,道:“我有一事,要道与你听。” “何事?”谢晚凝眼神一亮。 “……”谢衍誉瞥她一眼,手指又有些发痒,按捺住后,道:“此事我本不该插手,不过我担忧,或许有我的原因,才让郡主如此轻率决定婚嫁之人。” “郡主?”谢晚凝愣了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可是赵锐有何不妥?” ……没道理啊,端阳长公主给女儿选婿,怎么可能不好好打探清楚。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谢衍誉道:“赵锐此人文武皆备,行事沉稳有度,在京中众世家子中,他实乃佼佼者之一,现在朝廷人才紧缺,用不了两年,他必会出头。” 闻言,谢晚凝放下心来,又好奇起来,“既然如此优秀,那阿兄你担忧什么?” “……我曾耳闻过一桩事,”谢衍誉道:“赵府由两位自北方投奔而来的表姑娘,在府上住了好些年,而今一个十九,一个十八,赵家却从未开口给两个表小姐议亲。” “还有这样的事?”谢晚凝有些讶异。 十九岁的姑娘,就算在风气开化的本朝,也已经算是大龄姑娘了,竟然从未议过亲? 赵家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打算以后留给儿子做妾,还是根本已经有了首尾? 她的兄长在督查院任职,耳目不少,能知道京城许多少为人知的讯息。 这样的讯息,若是认真打探,端阳长公主当然也打探的到,只是丈母娘挑选女婿,大多也就打探对方为人如何,家中父母可好相与,后院是否清净,一一都过了关,才会把对方的名字在女儿身边提上一嘴。 至于投奔来府上的表姑娘,说实话,这些年来,大汗天灾人祸屡见不鲜,满京城的世家大族,谁家还没几个上门投奔的破落户亲戚,就连谢家不也有老家投奔而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同族人吗,哪里值得专程打听。 所以,赵府两个到了年龄的表姑娘,却从未议过亲,或许是打算留给儿子做妾这样的事,端阳长公主必定是不知道的。 而她的兄长知道了,专程说与她听,是想让她…… 思及此,谢晚凝心中突地一跳,抬眼看向自家兄长,正了神色,道:“阿兄跟我说句实话,你对郡主到底是不是有意?” 未等他答话,谢晚凝就继续道:“若真对郡主无意,那你关心她嫁给谁做什么,别说担忧是因为你的原因,让郡主轻率择人而嫁,这太牵强了。” “怎么样才不牵强?”谢衍誉瞥了妹妹一眼,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因为自己,让一个姑娘误了终身。” “我不信!”谢晚凝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固执追问:“你到底喜不喜欢郡主?” 谢衍誉不欲理她的这个问题,转身欲上马车,可下一瞬就被谢晚凝拉住袖子阻止。 他垂眸:“松手。” “不!”谢晚凝不肯,“你不回答我,我就不松手。” “……你胆子真是愈发大了,”谢衍誉扯了扯自己的袖子,道:“松开!” “不行不行,”谢晚凝执拗摇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到底喜不喜欢郡主?” 谢衍誉生性内敛,哪里愿意在这儿跟妹妹谈论这样的话题,被几番追问下,无奈道:“我真的不喜欢。” 谢晚凝还是不信,她的兄长那么冷淡自持的性子,真不喜欢的话,怎么会关心裴钰萱要嫁的对象家里住着两个表姑娘这样的小事。 可要是真的喜欢……又怎么可能不将心仪的姑娘娶回家呢? 这么想着,怀疑便有些松动,“确实不喜欢?” 谢衍誉嗯了声,“确实不喜欢。” 闻言,谢晚凝泄气般松开他的衣袖,恼怒瞪他:“我就等着,看你是不是要给我找个天仙来当嫂子!” “……”谢衍誉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无奈道:“你这脾气,也不知道长卿怎么就瞧上了你。” “说明你妹妹招人稀罕,”谢晚凝拍开他的手,气道:“快走快走!” 被催着走,谢衍誉也不恼,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车轮转动,谢晚凝呆呆站了会儿,苦着张脸回身时,就看见裴钰清不知何时立于檐下,正静静的望着这边。 她表情一滞,几步上前,干巴巴道:“你来了多久?” ……不会听见她兄长说不喜欢他妹妹的话吧。 哪个做兄长的,应该也见不得自家妹妹被这么嫌弃。 裴钰清神情倒是自若,根本看不出喜怒,只轻轻道:“来了有一会儿。” 说着,他握了她的手,又道:“有什么话,上车说。” 庄园宾客已经送走,身为主人的他们也该回京了。 马车上,还是夫妻二人相对而坐。 谢晚凝想了会儿,将谢衍誉告知的事,一一道出,又问:“这些事,你不知道吗?” 裴钰清一怔,“这个到还未曾特意去了解。” 他手握擎天卫是不错,但也没有闲到谁家后院来了几个投奔的亲戚,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了然于胸的。 不过,若自家妹妹真的看中了谁,他自然会将对方祖宗三代查个底朝天。 谢晚凝道:“这样的事,还是得跟萱儿说说,若赵锐真的跟他们府上的表小姐有了首尾,也挺膈应人的。” 裴钰清自然无有不可,他颔首道:“那你便寻个机会告诉她吧,我也遣人去查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谢晚凝应下,又道:“说起来,萱儿今日的决定实在草率了些,” “我瞧着她收下赵锐送来的花枝时,母亲那边也是吃了一惊,显然是临时起意,不曾事先通气的,这样选择婚姻大事,过于儿戏了。” 对于谢晚凝来说,她自己的婚事就很仓促,但也不是远远瞧一眼,见对方搏杀了一头猛兽,连两句话都没说的情况下,就直接接纳对方的示好。 可裴钰清闻言,神情却是清浅,语气也淡淡,“真嫁错了那也不怕什么,婚后能够夫妻和乐自然好,若是不能,自可以和离,萱儿有自己的郡主府,可随自己心意养些喜欢的伺候,只要她高兴,无人能管束她什么。” 说着,他又轻轻一笑,“你兄长倒是热心肠。” 谢晚凝无语凝噎。 总觉得他在意有所指。 果然还是听见了她阿兄说的话罢? 随后又品了品他的这番话,谢晚凝表情渐渐变得古怪,见他眼神看来,难掩艳羡道:“我就说你果然是个极好的兄长,换了我阿兄就不许我……” 她一句话说的支支吾吾,却让裴钰清听的一愣,神情板正起来。 “你要说什么?”他眸光变的冷肃,紧紧锁住她,“赶紧给我断了这个念头,你想都不能想!” 谢晚凝:“……” 她抿着唇,颇有些一言难尽。 多难得,竟然能在他身上见识到什么叫瞬间变脸。 越想越是不服气,小声嘟囔,“你妹妹就可以,我连想想都不行,凭什么!” 不就是郡主吗,她也是侯府贵女呢,京城又不是没有贵夫人和离后,带了自己嫁妆开府立户,关起门豢养几个男宠过日子的。 她其实只是话赶话一时较劲,然而通晓人心的裴钰清,此番却根本看不出来,完全失了一贯的沉稳。 听见她的嘟囔,他温俊的面容瞬间染了几分霜意,声音更是冰冷:“晚晚若要琵琶别抱,那便是倾尽护城河的水,都无法洗净为夫的痛恨。” 谢晚凝知道这人心思有多深沉,行事手段更是多变,可她几时见识过他这般的冷厉模样,闻言心口真是突突直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午来时,夫妻俩还甜蜜到恨不得贴到一处去,这会儿,好好叙着话,气氛又冷了下来。 其实话一出口,裴钰清就有些暗悔。 因着心疾之故,自幼时起,他心性就远超同龄人,无论在谁面前,从未有过情绪激动到失言之举。 只有这个姑娘,让他心绪屡次起剧烈波动,患得患失,瞻前顾后。 做梦都恨不得将人扣进怀里,那种独占欲让他自己都不敢细思。 心魔渐生。 车厢内安静了半晌,这回是裴钰清率先忍不住,伸臂过来握了她的手。 “晚晚,”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语调轻缓:“我是你夫君,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展露出想和离豢养男宠的意图。” “……”谢晚凝默了默,心道这人真是会变脸,刚刚还那么凶,现在又… 她轻轻哼了声,“是你自己先说的,我…我只是顺着想了下而已。” 裴钰清眉眼一弯,顺着话头哄道:“是我的错,我说错话了。” 说着,他起身坐过来,伸手揽了她的肩,温柔道:“咱们结发为夫妻,谁都不许想,也不许提和离之事,好么?” 谢晚凝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思忖了很久,才道:“我不敢答应你,因为你会骗我。” 裴钰清苦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真的。” “那等以后再说吧。” 谢晚凝已经做不到全心全意相信他了,敷衍了两句,怕他继续缠着要承诺,赶紧转了话题,提起今日在桃花林撞见的事。 她将今日遇见的事说完后,问自己聪明绝顶的夫君,“你说他们究竟有没有怀疑是我……” 话还没说完,下巴上突然横现一只手,旋即,四目相对,男人那张清俊的脸近在眼前,好看的眼眸深邃如墨,满眼都是她…… 谢晚凝心口猛地一跳,就听他道:“你说,季兄给你解了围?” 她怔了怔,刚想点头,可下巴被他握的很紧,只能低低嗯了声。 然后,就看见面前男人喉结滚了一下,嗓音微哑,“怎么解的?” 刚刚她只是简单叙述了下经过,并没有详细描述细节,毕竟这人也是个醋坛子…… 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敏感,在这样精简的话语里,也能抓住这样的关键点。 瞧瞧他问的是什么…… 谢晚凝无奈,才垂下眼想着是不是编两句谎话,下颌处的指腹却忽然收了些力。 “晚晚乖,”他的嗓音愈发低哑了些,“看着我的眼睛说。” 下巴被握着,被迫跟他对视,这种感觉其实不太舒服,谢晚凝抿着唇道:“当时情况紧急,为了不被他们发现……” 说到这儿,她停了一停,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变化,但被他这么逼视下说话,喉咙确实不自觉有些发干。 裴钰清十分有耐心的等着,甚至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温热的唇落下时,谢晚凝道:“我们躲进了假山背面。” 裴钰清没有开口说话,过了几息才低低嗯了声,看不出任何端倪。 谢晚凝伸手将他推远了些,嗓音有些干涩,问:“你是觉得季表兄不该为我解围吗?” “别这么想,我没有这个意思,”他道:“我会亲自登门致谢。” 说着,裴钰清唇角勾出一个轻松的笑,“在晚晚眼里,我就是这样不分轻重的迂腐之人吗?” 他笑的如沐春风,好看极了。 谢晚凝心尖骤然一松,是被陆子宴的疯劲影响太深吗?她竟然在裴长卿面前都小心起来。 她暗自懊恼,赶紧摇头道:“当然没有,我知道你最大方了!” 她这话是实实在在的夸赞,但听到裴钰清耳里,真是刺耳到了极点,牙关都咬紧了些,一双隐含醋意的眸子,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按耐不住,低头衔住了她的唇。 吻她。 下巴上的手握的牢牢的,像是怕她推拒,然而谢晚凝并没有。 她只是微微一怔,旋即乖乖配合他的吻,双臂甚至还攀上了他的脖颈。 他吻的缠绵悱恻,也比她预想的要更久些。 直到马车停下,她连连捶了他肩几拳,他才喘着气松开她已经被吮到红透的双唇。 虽然已到春季,但还是昼短夜长。 上车前黄昏落日的景象,下车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轩华院内已经灯火通明。 谢晚凝捂着被亲肿的嘴,疾步匆匆进了盥洗室,连身后跟着进屋的男人都顾不上喝止。 所以,等她出来时,温润俊秀的男人已经理所当然的半躺在床榻上,听见脚步声,还偏着头朝这边望来。 洗净妆发的姑娘,身穿轻薄的烟霞色寝衣,顶着一张素净的脸蛋,站在几丈之外,长发微湿,水润润的杏眼正看着他,眼神好似有些懵,发尾还在落着水滴,正被她手里握着的棉巾一点一点拭去。 裴钰清喉结不自觉滚了下,怕吓到她,极力控制自己的眼神,不要太有侵略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可谢晚凝显然还是被他惊了一跳,她站在原地,面露难色,“你……”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本来是像之前一样叫人出去的,可一想到他不日就要离京,让人家去书房睡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么点踌躇的功夫,裴钰清已经走过来,扯了她的手臂,就要往榻上去,谢晚凝急忙推拒,“我头发还……” 话才说到一半,男人宽大手掌直接抚上她的后脑,微湿的黑发缠绕上修长的指骨,他轻轻用力,就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低头吻上她喋喋不休的唇,将她所有的拒绝话语悉数吞咽下去。 强势到令人咋舌。 一开始谢晚凝的手还握拳抵在裴钰清的胸口,试图将人推开,但很快被亲的没了力气,那双手就被牵引着放在他肩上,为了让自己有个着力点,还不知不觉主动圈住他的脖颈。 身体陷入柔软的锦被时,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被抱上了榻,她瞳孔放大了些,急忙掐了把他的脖子,“头发……” “已经干了,”裴钰清喉结轻咽,一眼不眨的看着身下姑娘,语气温柔:“晚晚,我略有些内力。” 如锦缎般柔顺得长发,早被他不知不觉间以内力烘干了。 “……你!”谢晚凝干瞪眼,谁教他用内力来做这个的。 裴钰清对着她微微一笑,再次低头,唇贴上她的唇轻啄慢吻,眸底俱是深沉欲念。 手握上她的膝盖,把自己挤了进去。 一边动情的吻她,一边还在哄人,“别再找理由拒绝我,我不想再等了……” 那嗓音低沉沙哑,简直像藏了把钩子,直直在勾在了谢晚凝的心尖尖上,勾的她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 迷迷糊糊间,就被剥了寝衣。 赤诚相对。 等她回过神来时,木已成舟。 腰上的手掌犹如铁钳,而她只能随他掌控。 谢晚凝下意识挣了下,非但没挣脱,换来的反而是他更为过分的掠夺。 大概再温润的男人,这样的情况下都难免霸道。 那晚还生涩且有所收敛的裴钰清,许是旷了太久,这次根本压抑不住翻涌的情潮。 一轮结束后,谢晚凝额间已是细汗密布。 侧伏在软枕上急促喘息,满脸潮红。 裴钰清一手轻揉着她的小腹,唇有一下没一下的落在她的蝴蝶骨上,一举一动全是爱意,极尽温柔缱绻。 这样的肌肤相亲,实在难能可贵,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静享受着片刻温存。 直到后背的吻不安分起来,渐渐往上落到了细嫩的颈部,身后男人的气息再度变的粗重,谢晚凝才用手肘往后拐了下。 “你还有完没完!” 她一开口,那声音已经不复白日的清亮,沙哑间还带着几分薄怒,裴钰清听的怔了一瞬,又忍不住笑了。 “没完,”他掐着她的腰翻身而上,唇衔住她的耳垂,低低笑道,“咱们没完。” 说着,他身体力行的贯彻起来。 让她知道,他说的有多对。 寝被之下,只传来谢晚凝短促的呜咽声。 很快,中场休息的拔步床再度投入工作中,开始发出不算规律的声响。 第一百六十章 谢晚凝手指抓紧软枕,用力到指甲简直要将其抓破。 眼尾透红,薄泪浸湿纤长的睫毛,双眸微微阖着,半睁不睁的眼皮,只有在被欺负的过于狠了时,才不自觉掀开了些。 而那双漂亮灵动的眸子,这会儿已经没了神采,眼里雾蒙蒙一片,似乎久久不能对焦。 ——确实被折腾的不轻。 裴钰清心头怜意大盛,忍不住低头吻上她的眼睛。 哪里还舍得继续没轻没重的欺负人。 也怕真太过肆意,把小姑娘身子伤着了…… 最后一回,草草结束。 强势一整晚的男人离开,谢晚凝浑身软绵绵的,也就剩下蜷腿的力气。 被他抱在怀里时,连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下,一言不发。 裴钰清伸手抚向她小腹,轻轻按揉了会儿,等她恢复了些力气,才低声问:“没伤着吧?” 谢晚凝静默不语。 还有些迷瞪的脑子里,突兀的闪过一句话。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没有说话,裴钰清捞起她的下巴,看了眼她的眼睛,声音温柔道:“我方才有些失控,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谢晚凝轻抬眼皮瞥他一眼,再度合上,还是没有出声。 裴钰清眉头紧蹙,一把坐起来,掀开锦被就要自己查看,那阵仗真是吓了谢晚凝一大跳,什么也顾不上,抬脚就踹上他胸口,“你还想做什么!” 她用尽全力的一脚,也只是让裴钰清往后偏了偏,还顺势握住她的脚踝,不自觉捏了把细腻如雪的肌肤,口中答道:“你不肯说,我只能自己检查。” “松手!”谢晚凝怒目圆瞪,拼命将自己的脚抽了回来。 目光看到一条腿上的红痕时,都要气笑了,“让你轻点你不肯,让你快点你也不听,现在问这个不嫌晚了点吗?” 何止腿上,她刚刚被他煎饼似的,翻来覆去的折腾,浑身上下都被他啃了个遍! 裴钰清也瞧见了那些印记,清俊的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觉得自己确实过分了些。 他重新躺下,握着她的肩贴紧,低声道:“你要是没晾我这么久,我哪里会这么不懂分寸。” 他初识男女情事,正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她却硬下心肠,不许他近身。 旷了这么久,一朝得以亲近心爱的姑娘,就算是圣人,大概也是忍不住的,遑论他并不是。 两人肌肤紧紧相贴,谢晚凝算是被他弄怕了,脊背僵硬了一瞬,警告道:“你还敢乱来,就给我滚出去。” “别怕,不来了。”他轻轻说道。 手又去捂她的小腹,感觉掌下的肌肤还在发抖,就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过于莽撞。 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怎么禁得起他肆意冲撞。 谢晚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口干舌燥等了等,见旁边男人这么不醒目,才忍不住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我要喝水。” 她声音带着明显的干哑,裴钰清怜意更甚,低头温柔的亲了下她的唇,批了件衣裳起身,倒了水过来,喂她喝下。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他立于床边,等她喝完水,直接伸手将人抱起进了盥洗室,浴桶里早就由侍女们备好热水。 知道怀里的姑娘面皮还薄,怕是不愿意接受两人共浴,裴钰清将人放入水中后便退了出去。 等谢晚凝泡完澡,脚踩在地板上,两条细腿都有些使不上劲,又不想叫婢女们看见自己这样的情状,楞是自己强撑着走出盥洗室。 裴钰清就在门口等着,见她恨不得扶墙而出的模样愣了一下,旋即将人懒腰抱起,“逞什么强,怎么不喊我进去。” 屋内,床榻上的被褥已经换上了新的,窗扇也被推开,夜风将空气中的某种气息洗涤干净,除了她一副不堪承受的弱鸡模样外,室内已经恢复如初。 见这人神清气爽,又想到自己的腿软萎靡,谢晚凝默默垂头,暗自不忿。 知道自己太过,让小姑娘有些生气,裴钰清十分殷勤的为她揉腰,声音温柔小意哄着怀里的人。 “行了,安静些。”谢晚凝推了他一把,“我要睡了。” 裴钰清无所不应,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亲了口,“睡吧。” 果然,欲望得到满足后,再风光霁月的男人,也变了副模样。 谢晚凝腹诽完,力竭的身体实在撑不住,合上眼皮,沉沉睡去。 等怀里姑娘呼吸绵长平稳,裴钰清才止住手中按揉的动作。 良久,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垂眸看向怀里紧闭双眼,乖巧可人的姑娘,忍不住低头亲了她额头一口。 确定她睡着了,才握了她的手,抚脉。 ………… 第二日,谢晚凝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察觉到旁边不断传递热意的身体,她睁开眼,就对上裴钰清含笑的眼睛,脑子有些发懵。 “醒了?”他拢了拢她鬓边的碎发,温柔道:“有没有哪里不适?” 谢晚凝眨眨眼,“你不用去上朝吗?” 裴钰清轻笑,“上朝哪里有夫人重要。” “油嘴滑舌,”谢晚凝不想理他,撑着手正要起床,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身子蓦然一僵,扭头看他,“你给我用药了?” 裴钰清嗯了声,“你那儿受了点伤,不能不用药。” 见她脸色涨红,他好笑道:“就是怕你不好意思,才趁你睡着……” “闭嘴!”谢晚凝恼羞成怒,双手掐住他的脖子,“还不是都怪你!” “嗯,都怪我,”裴钰清环住她的腰,将人拢进怀里,语气温柔,“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谢晚凝哼了声,“全身酸痛,哪里都不适。” 昨夜她都被他折腾的没了半点脾气,甚至比圆房那日更难受。 裴钰清心中有数,连上朝都没去,就怕这姑娘睡醒看不见他的人,心中委屈。 “那今日就不要出门了,”他柔声道:“正好我过几日就要离京,你在家好好陪陪我。” 自开春以来,谢晚凝在家就待不住,几乎日日要出门游玩。 闻言,她自他怀里抬起头来,目光警惕,“陪你也行,但不能上榻。” “……好。”他艰难应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两人又温存腻歪了会儿,裴钰清率先起身。 他没有让婢女伺候的习惯,谢晚凝更是没有半点身为妻子伺候夫君穿戴的自觉,就这么歪躺在榻上,看着他自己下床穿衣裳。 平心而论,他这身材一点不像是个自幼体弱的病患,腰腹精瘦结实,肌肉线条很是好看。 她丝毫没有掩饰的打量,让裴钰清穿衣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然后问她:“好看吗?” 谢晚凝一愣,这让她怎么说。 “要不要盖个印?”他语带蛊惑,“那我就是你一个人的所有物好不好?” 比起她,他赤裸的上半身,别说暧昧的吻痕了,就连抓挠的指甲印都没有…… “你幼不幼稚?”谢晚凝蹙眉,“就算我不盖印,难道你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吗?” 这话问的,裴钰清哪里敢否认,也不再磨蹭,快速为自己穿戴妥当,又想来伺候她,被拒后才不情不愿的唤了婢女进来。 等两人洗漱完毕,已经到了午饭的点,好在长辈们宽容,不需要晨昏定省,无事就爱拿媳妇立规矩。 甚至端阳长公主一直以为自家儿子身有隐疾,对谢晚凝这个媳妇的态度素来都是和风细雨,有什么好东西都要遣人往轩华院送上一份。 嫁入沛国公府大半年,夫婿温柔,婆母体恤,小姑子活泼可爱,对她也是亲近有加,谢晚凝真是一点委屈冷眼都没有受过,子嗣上的压力更是没有,日子过的比起闺中时期也半点不差。 比起前世在武原侯府所受的磋磨,除了还没有子息外,她这桩姻缘已经美满到了极点。 想到子嗣,谢晚凝手抚向自己的小腹。 前世她嫁给陆子宴,两人感情虽然算不上亲密,但只要他在京城,他们夫妻间的床帏之事就没有少过。 十八九岁的冷峻少年,一旦上了榻,精力体力强到让人想哭,可成婚近两年,她都没有遇过喜。 生于公侯之家,从小就养的精细,骑马弓射也熟识,她的身体好得很,但……她就是未曾有孕过。 一次都没有。 “在想什么?”盛了碗滋补鸡汤,裴钰清看向她的手,蹙眉道:“肚子疼?” “……不是,”谢晚凝接过汤碗,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时常爱为我把脉,那我身子可还好,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 突如其来的话让裴钰清神情紧张起来,“究竟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只是……”谢晚凝踌躇道:“这么久了,我怎么都没有身孕?” 裴钰清:“……” 他眼神复杂,“晚晚是在暗示为夫这几个月过于有礼了么?” 她不许他进屋,他就真的不越雷池一步,直到昨夜才彻底忍不住…… “你胡说些什么!我就是担心我自己是不是不能怀孕。”说着,谢晚凝也想起他们统共才同房两夜……没有身孕才是常情。 ……她这话确实有些暗示意味。 她面色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没那个意思。” 第一百六十三章 见她如此,裴钰清自然不会再笑她,而是正色道:“晚晚身子康健的很,子嗣之事,该努力的人是我,你不要给自己压力。” 他的声音温柔又坚定,谢晚凝有些感动,又有些庆幸。 还好他们用膳时不爱叫人伺候,不然叫婢女们听见了这些话,多不好啊。 午膳用完,谢晚凝陪着裴钰清去了书房。 路上,她又提起了昨日撞见的那事儿。 裴钰清道:“季兄提醒的很对,无论他们有没有怀疑,你日后都少同曹莹儿来往。” “我肯定不会跟他们有所交集,只是……”谢晚凝道:“若他们真怀疑被我撞见奸情,根本不需要跟我来往,完全可以借刀对付我。” 前世她守在一方小院里,连门都鲜少出去,却依旧死的不明不白,至死都没有想过会是嫡亲姑母对自己下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确实有些惶恐不安。 “担心这个?”裴钰清思忖几息,道:“府里只有萱儿跟曹家姑娘关系不错,你可把你昨日遇见的事跟她说说,叫她堤防些,不要被人利用,不知不觉做了错事。” 昨日遇见的事…… 眼前又闪过那荒淫的一幕,谢晚凝面色有些难看,这怎么好跟个姑娘家说。 她道:“那我就跟她简单透个底吧。” 昨夜对他,她也只是简单提了下,撞见二皇子跟曹莹儿偷情。 因着裴钰清早就知道,故而也没多问。 而这会儿,他闻言,却垂眸看她,有些好奇的问:“不简单又是怎么个说法?” 谢晚凝脚步一顿,旋即没好气道:“你连花楼都逛过,还能不知道姑娘们伺候人是怎么伺候的吗?” 裴钰清:“……” “逛过归逛过,但真没见识过那些东西,”他捏捏她小脸蛋,语调无辜,“晚晚知道的,那次是那人选好地方,给我下的帖子。” 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坚决不能叫这个肚量不大的姑娘,知道京城两家青楼都是他名下的产业了。 而谢晚凝闻言,果然再度觉得陆子宴真不是个东西。 为了陷害情敌,又是请逛窑子,又是下情毒,又是送女人。 没有一件磊落手段! 安静了会儿,裴钰清忽然道:“你究竟瞧见了什么?二皇子……” “没有!”谢晚凝忙不迭打断,“什么也没瞧见!” 这反应还有什么好说。 裴钰清话音顿住,下颌不自觉紧绷,许久没有说话。 好半晌,才笑道:“不要紧,以后只许看我的。” “……”谢晚凝一默,缓缓瞪大眼,“裴长卿,你真不要脸!” 裴钰清笑了声,并不反驳,而是接着之前的话头道:“你不要害怕,轩华院内奴仆不多,都是我的人,二皇子就算确定是你撞破,欲暗中谋害你,难度怕不亚于登天。” 至于她每次出府游玩赴宴,所用吃食,也都是跟各家贵女们一起,要出事那也是一起出事的大案,必定严查到底的。 即便二皇子真有歹心,也得看敢不敢这么做。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经他一番话,谢晚凝确实放心了不少。 转而,她又想到宫里的淑妃娘娘和大皇子。 那日元宵宫宴上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陆子宴对她的执着,被淑妃了然于心。 这几月来,陆子宴在朝堂上的气势愈发强盛,压得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位先前的热门储君人选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但是皇子中唯一封王的,更是唯一一位有实权的,又是元后嫡出。 从出身,到个人能力,无一不是翘楚,半分弱点都没,也就是为人冷傲了些。 但人家年少成名,又是个功勋卓越武将,没有文人的谦逊也完全可以理解的嘛。 就算最严苛古板的大臣,也挑不出一点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横空出世的五皇子,是当今圣上最为属意的太子人选。 陆子宴的登顶之路几乎已经畅通无阻。 皇位的争夺哪里有什么情面可讲,等到穷途末路之时,淑妃和大皇子,会不会又打起她的主意? 就算谢晚凝不想承认,但堪称无坚不摧的陆子宴唯一弱点,好像真的只有她。 而她,因为他的执拗,今生或许又会被迫卷入储君之位的争夺中。 许是被陆子宴纠缠太久,久到已经麻木,谢晚凝连愤怒的情绪都提不起来,只心头无奈,“我确实不能用来路不明的东西,免得被人不知不觉害了去。” “这么害怕?”裴钰清顿足垂眸,见她神情不似开玩笑,握住她的手,一语中的道:“担心被陆子宴连累?” “有警惕性是好事,但多思伤身,”谢晚凝尚未说话,他轻轻一笑,宽慰道:“我给你再安排几个暗卫,就算离京也会让裴洱留下照应,你若还是不放心,那便尽量少出门,明哲保身。” 如他所说,就算那些人真动了什么坏心思,再有手段,也绝无可能伸进轩华院来作妖。 谢晚凝深以为然,她道:“裴洱就算了,他是你的长随,留给我算什么事,况且你离京在外,比我危险多了,身边更需要得力的下属。” 裴洱在裴钰清身边的分量相当于鸣风鸣剑在陆子宴身边的分量,那是绝对的得力心腹。 裴钰清但笑不语,对他来说,这不过一件小事,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谢晚凝又道:“你定好何时离京了吗?” 裴钰清道:“不出意外的话,是三日后。” “这么快?”谢晚凝一惊,眼露不舍。 他还没离开,她已经开始不舍了。 甚至想耍赖让他同意带她一起走。 比起不舍,裴钰清只会比她更深。 但他知道,她留在京城会更安全,她安全了,他才能心无旁骛的办差,早早回来。 端阳长公主那边知道儿子离京的消息,连女儿亲事都暂且撇在一边,喊了他去问话。 谢婉凝也没闲着,她去寻了裴钰萱,将昨日谢衍誉的话悉数告知。 谁知话才起了个头,裴钰萱便笑着打断,“多谢嫂嫂关心,这些我都知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谢婉凝有些诧异,就见她轻轻扯唇,笑道:“昨日我跟在阿兄身边,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现在想来,当时未能亲自上前致谢,确实有所失礼,还请嫂嫂替我多谢你家兄长的关心。” ……原来都听见了。 只是在他们发现之前,骄傲的小郡主先行离开了而已。 想到跟谢衍誉的那些对话,谢婉凝一时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嫂嫂作甚这般表情,”裴钰萱掩唇笑道:“听见了才好,这样我才能彻底死心。” “……别笑了,”谢婉凝看着她,道:“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 裴钰萱眼神一凝,放下掩唇的手,淡了笑意。 “其实……”谢婉凝有些迟疑“其实我阿兄对你……” “不重要了,”裴钰萱淡淡道:“他的心意如何,再也不重要了。” 再度提起谢衍誉,她眸中已经不再闪亮如星辰,似乎完全将人放下。 谢婉凝心口渐渐下沉,莫名有些难受。 她能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满腔热忱被浇灭的心情。 事到如今,只希望她的阿兄确实对郡主无意,两人就此断了瓜葛。 不提谢衍誉,谢婉凝便转了话锋,将昨日下午撞见的二皇子跟曹莹儿的奸情,简单组织一下语言,道于裴钰萱听。 最后,对着渐渐呆滞的姑娘,认真道:“你之前跟曹莹儿交情颇深,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跟你兄长的意思是,日后都不要再跟她有所来往。” 先不说他们可能已经怀疑奸情败露,只说曹莹儿这样的品行,自甘堕落的行事,正经人家的姑娘自当远离。 裴钰萱就像前世的她,长于深闺,见识最多也不过是后宅夫人们的交际,初闻身边交好的闺中姐妹竟然跟外男有染,还在光天化日之下,便迫不及待的偷情,如何能不震惊。 勉强消化了这个消息,反应过来后,她一连问了许多问题。 谢婉凝哪里好描述各种细节,只能遮遮掩掩的答了,但裴钰萱明显好奇极了,不断追问。 被问的实在没有法子的时候,裴钰清正好从长公主那儿回来,见自己妻子一脑门汗,便看向幼妹,肃了神色道:“这是在做什么?不许为难你嫂子。” 裴钰萱托着下巴轻轻一哼“嫂嫂把我当孩子呢,什么都避讳,明明我可比她还大一岁。” 谢婉凝默了默,无奈道:“偷情不就是偷情,你为什么总想知道具体细节。” 这两厢一对话,裴钰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没有对妹妹说教的意思,直接指了指门口,道:“回去。” 裴钰萱性情虽有些顽劣,但对这个兄长却敬畏的很,闻言站起身,还福了个礼,乖乖走了。 谢婉凝见状有些咋舌,冲着已经挨过来的男人道:“看不出呀,你居然比我阿兄还要吓人。” “怎么就吓人了……” 裴钰清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头,低头凑近想亲她,谢婉凝急忙侧头想躲,下巴却被扣的牢牢的,吻顺利落在她唇上,一触即离。 第一百六十六章 “晚晚,别总想躲着躲我,”他微微一叹,“我真的不吓人。” “……”谢婉凝无语凝噎。 “做什么这个表情?”裴钰清笑,“我几时凶过你?” 谢婉凝想了想,道,“反正你不是真正的无害!” 裴钰清笑意愈浓,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温柔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是真正的爱你。” 初见时那位温润羞赧,说一句情话都要红了耳尖的青年,现在已经能将爱意直白说出口。 他没有否认她的话。 无害? 能立足于朝堂,深受圣上信重的人,怎么可能无害。 他若真半点手段也无,那才真的是任人宰割。 谢婉凝抿着唇看他,心情复杂。 ………… 之前就算闹着别扭,但也同处于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次裴钰清要离京,是夫妻俩成婚后第一次分别。 谢婉凝很舍不得,这种舍不得表现在方方面面。 舍不得拒绝他的亲近,对他肉眼可见的心软。 她的态度变化,裴钰清这样敏锐的男人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见好就收是不可能的,反倒是得寸进尺这个成语被他理解的很透彻。 接下来的两日,他连院门都没出,非但如此,也不允许谢婉凝出院门,两人黏糊在一起真是如胶似漆。 时间一晃而过,分别总要来临,许是怕自己舍不得走,裴钰清起了个大早,捧着怀里累坏的姑娘亲了亲,离开时没有将人唤醒,走的悄无声息。 谢婉凝醒来时,身边床榻已冰凉,她僵着动作躺在床上,心下有些怅然,空落落的。 过门大半年,说来已经不算新妇,但端阳长公主对唯一的儿媳确实爱屋及乌,心疼的很,担心夫君不在身边寂寥,无事就爱唤谢婉凝去正院说说话。 还有裴钰萱,也是隔三差五就要来轩华院来寻她玩。 几人之间的话题,说的最多的自然是裴钰清。 担心他出门在外遇到危险。 好在裴钰清确实细心周到,离京三日,人还在路上,书信就已经送了一封回来。 信件由裴洱亲自送来,也是这时谢婉凝才知道那人竟然真的将手底下得力心腹留在了京城。 她又气又感动,拆开信件认认真真看了。 书信不长,字迹工整到可以当字帖临摹,写的都是离京后的一路见闻,深切情意流露于字里行间。 看着末尾那句“思卿欲狂”四字,谢婉凝鼻尖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她走到书桌旁,想写回信,手腕悬于空中,却久久不能落笔,墨水滴在洁白的宣纸上,晕染了一团,谢婉凝叹了口气,放下笔,转身取出自己才绣好的腰带交给裴洱。 “告诉他,不要挂念家里,万事以自己为重,我在家里等他平安回来。” 朝堂上波云诡谲,储君之争加上各地动荡,就连京城都算不上绝对安全,更别说是外面。 况且二皇子先前就怀疑过擎天卫在裴钰清手里,是天子耳目。 不知还有多少知道他身份的人,想杀他而后快,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指派离京。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这次裴钰清离开京城,遇到危险简直是一定的,只看他自己的应对手段了。 他并非泛泛之辈,只是再惊才绝艳也不是刀枪不入的。 前世的季成风那样聪明,还不是被人暗算,死于瘟疫。 谢婉凝怀疑过这件事是不是有陆子宴的手笔,但自从宫宴之后她就没再见过那人,除了那只通体玄黑的大雕时不时飞来窗前,脖颈上挂着一只竹筒,里头大概是密封的信件外,他再也没有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而云锦极通人性,还知道选没有旁人在的时候露面,即便如此,谢婉凝也从来没有取下过竹筒。 她对陆子宴感情复杂的很,爱过恨过,厌烦疲倦过,现在想起他,也就只剩那一句“剁成肉酱喂狗”的狠厉之语在耳边时不时回荡。 两个男人暗中博弈,她略有所感,但他们不闹到她面前,她也只当不知道,不会特意去问询。 陆子宴在朝堂上已经势不可挡,而裴钰清这时候离京,其中是不是因为她的原因,让陆子宴动了手脚,谢婉凝不敢深想。 她不过一个后宅夫人,所能做的不多,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可这样的愿望好像也只是奢求。 就算几月没有见面,但谢婉凝很清楚,陆子宴不可能会放过她。 之前的她害怕去正视未来冲突,可在裴钰清离开后,闲暇之余,总会胡思乱想,很多念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只要陆子宴不死,那么摆在她面前的选择似乎只有两个。 要么坚定选择裴钰清,置裴谢两家于不顾,他们生死与共。 要么她跟裴钰清和离,成全陆子宴的执念,他想如何都随他,只要他愿意放过所有人。 可这两个选择,她都不愿意! 她做不到不顾家人安危,更做不到再走前世老路。 但陆子宴会逼她的,他不会放过她。 现在一切平静都是暂时的,谁知道他在谋划什么! 风雨欲来之感,让谢婉凝这些天夙夜难眠。 她找不到破局的方法。 而裴钰清离京后,云锦来的次数愈发密集,从之前的隔三差五来一次,变成了几乎每日都来。 好歹是青梅竹马前未婚夫的爱宠,云锦几乎是谢婉凝看着长大的,喂养过它许多次,它对谢婉凝当然不陌生。 也不知道这几回都得了它主子什么命令,好几次落在窗台上,见她不肯理自己,不再同之前一般委委屈屈离开,而是翅膀扑腾着想引起她注意力。 有一次还被尔晴撞了个正着。 身为谢婉凝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尔晴当然认识陆子宴的爱宠。 早就知道陆子宴对自家姑娘没死心,见到云锦来尔晴也不惊讶,只是焦心道:“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虽然已经出嫁,但私底下尔晴还是没有唤了称呼。 主仆二人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闻言,谢婉凝苦笑道:“我为了能同他有个了断,都仓促的嫁做他人妇,他却还是不肯罢手,还能有什么打算。”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为主子分忧是身为心腹的分内之事。 不过这桩事儿实在棘手,尔晴皱着张小脸瞪向窗口迟迟不肯走的云锦,气呼呼道:“这畜生跟它主子一个样,就知道为难姑娘你。” 云锦颇通人性,知道她在骂自己,尖喙一张,翅膀扑腾着就要扑过来,谢婉凝吓了一跳,急声制止,“不可!” 说着,她挺身一把挡在尔晴面前。 乌雕本来就是空中的巨无霸,而云锦更是被陆子宴训练的极其凶猛,战斗力不弱,尤其是尖喙和利爪,甚至能扑杀几名精兵的合力围攻。 真被它爪子扫到,尔晴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好在谢婉凝的喝令十分有效,云锦收起利爪,围着她转了一圈,鸣叫了一声,乖乖振翅飞走了。 只是脖颈上挂着的竹筒随着方才扑伏的动作掉了下来,正好落在谢婉凝脚边。 尔晴捡了起来,心有余悸的摇了摇竹筒,里头传来类似金属的沉闷撞击声。 “里头好像有东西,姑娘,要拆开看看吗?” 竟然还有礼物。 谢婉凝也是一怔,旋即摇头,吩咐道:“丢了。” 说着,又觉得不妥,若是被人捡了去…… “算了,直接丢进妆奁最底层,等云锦下一回来,让它带回去。” ………… 镇北王府,书房。 陆子宴一袭玄色窄袖长袍,负手立于窗前,目光落在院中池塘里的粉嫩花苞之上。 不知不觉,初夏竟然已到了。 一切部署都准备妥当,他该远赴北疆,征战金朝。 他需要一场大胜来聚拢人心,一旦得胜归朝,储君之位再无悬念,甚至军权在手,加上民心所向,乱世为王,不会再有人能左右他的决定。 哪怕是抢夺臣妻,也无人敢质疑。 包括皇帝。 而打仗这件事,陆子宴从没怯过谁,前世金朝就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轻车熟路去收拾一回罢了。 他只是不放心那个姑娘。 虽然他已经将护卫安排妥当,但经历过绝望,他只觉得做的再多都不够。 ……若真有哪个不长眼的,看出她的重要性,再去动她。 光是想想她可能会遇到危险,可能会……死,万军从中搏杀尚且面不改色的少年,就控制不住的心慌手抖。 前世他最后悔的便是没有带她一起去北疆,导致她被陆夕瑶暗算。 而现在,她已经成为他人妻,他要是强行带她走,以那姑娘的烈性,不知道会如何心狠。 他自诩乾纲独断,可每每遇上谢晚凝,便开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突然,空中一道黑影极速而下,自窗户飞进来,落到陆子宴手臂上。 这样猛烈的冲击力度,陆子宴却纹丝不动,他垂眸看向爱宠,略带冷意的目光落在云锦空荡荡的脖子时骤然发亮。 “她收下了?” 云锦鸣叫了声,十分心虚的拍打翅膀飞远。 陆子宴怔怔的站了会儿,许是被拒绝太久,一时之间竟然觉得不太现实。 毕竟,她厌他至极,怎么会愿意收下他的东西。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他身后的鸣风见状,喜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主子的心意苍天可鉴,谢姑娘总算被您打动了。” 为博美人一笑,连调动京城足足上千亲卫的信物都主动相送,鸣风确实是不理解的,不过主子求爱之路能得偿所愿,他自然为之开心。 而陆子宴已经冷静下来,“她心硬如铁,哪里是这么好打动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倒她遇上了什么难事? 陆子宴心头一紧。 “您何必妄自菲薄,谢姑娘跟你本就有多年感情,被您打动回心转意也是常理,”鸣风却不这么认为,他自信道:“您信中邀谢姑娘明日去五台观紫竹林一聚,她若是有意,必定前来。” 总归已经确定对方收下了信物,看了书信,就算不是回心转意,而是真遇上难事,有求于人,那更该应邀前来。 此言的确有理,陆子宴勉强按捺住了当即动身前去沛国公府一探究竟的打算。 可一颗冷硬的心,终究还是维持不了平静,他看向窗外天色,期盼着明日早些到来。 不论她是对他的情意而动容,还是真的遇上了难事而收下了他的示好都不要紧,他只希望他们两个不要断了干系。 她别被另外一个男人勾的乐不思蜀,彻底忘了他。 ………… 第二日。 谢晚凝根本不知道一个被云锦掉落的竹筒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乌龙,更不可能知道陆子宴天蒙蒙亮就在某片竹林等着自己。 她的确出了门,但确是回了娘家。 今天是段珹来谢家下聘的日子,是谢茹瑜的大喜事,她身为堂姐自然该回去道贺。 说来,她靠梦境觉醒的前世记忆太过走马观花,除了跟陆子宴那点子纠葛外,对其他人的记忆终究还是朦胧了些。 只记得谢茹瑜为了给她出头,指着陆子宴的鼻子痛骂了好一顿,后来被两个堂哥拉走才罢休。 她都记不清在她死之前,谢茹瑜有没有正式成婚,婚后过得如何了。 不过目前看来,这桩姻缘确实是众人交口称赞的良缘。 新科探花迎娶国子监祭酒的长女,还是侯门贵女。 的的确确的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谢晚凝也悄声问过堂妹心意,谢如瑜自己对这门亲事也是满意的,算是皆大欢喜。 虽然起了个大早,但马车停下时,谢府门口已经热闹极了。 系了红绸的一箱箱聘礼已经摆满了整个前院。 凉州段氏虽不是扎根京城的世家,却也不是无名之辈,为嫡长子聘娶宗妇,里子面子都做的齐全,十分有诚意。 叔母刘氏素来温婉端庄的面上,都有几分真切的欢喜在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虽然起了个大早,但马车停下时,谢府门口已经热闹极了。 系了红绸的一箱箱聘礼已经摆满了整个前院。 凉州段氏虽不是扎根京城的世家,却也不是无名之辈,为嫡长子聘娶宗妇,里子面子都做的齐全,十分有诚意。 叔母刘氏素来温婉端庄的面上,都有几分真切的欢喜在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第一百七十章 一身月白色广袖长袍,又年长一岁的谢衍誉立在庭院台阶之上,一如既往的玉树临风,朗月入怀。 兄妹俩许久未见,谢晚凝这会儿也记不得当日对这个兄长的恼意了,见到他来,面色顿时一喜,欢快的迎上去。 走到近前,她吸了吸鼻子道:“阿兄你饮酒了?” 谢衍誉轻轻嗯了声:“同段家人饮了几杯。” 身为谢氏嫡长子,还是下一任爵位继承人,家里姑娘下定的日子,当然要出面待客。 既然是待客,又怎么能不陪着饮几杯酒呢。 一旁的谢如瑜闻言,唤了婢女添了把软椅,招呼道:“大哥快坐。” 她们姐妹俩本坐在庭院树下围炉煮茶,小圆桌上摆了几碟精致的茶点,谢衍誉瞟了一眼,坐了下来。 谢晚凝亦步亦趋紧跟着入座,歪着头一眼不眨的瞧他。 谢衍誉为她斟茶,道:“看我做什么。” “就是见到阿兄后忽然想起一件事,谢晚凝也不跟他打马虎眼,直言道:“阿兄可知过了今日,你就成了咱们家这代唯一一位未曾定下婚事的了。” 谢家一共就三房,三叔外放不在京城,但他的几个子嗣都定下了亲事,谢如瑜的两个嫡亲兄长也早早有了婚约,只是还未曾完成婚仪。 现如今,细细一算,还真就剩下嫡长子谢衍誉孑然一身。 可想而知郑氏得有多急。 偏偏当事人毫无所感,听见妹妹的话,淡淡道:“你倒是愈发爱操心了。” 都操心到兄长终身大事上了。 谢晚凝被他这么一堵,有些不忿,“我还不是心疼阿娘,她才是真的操心。” 京城里,同郑氏这个年纪的贵妇人们,膝下早有孙儿围绕,她每每出门赴宴,看着别人家的娃娃,那眼热的。 她一双儿女都是人中龙凤,不输旁人家的半点,偏偏儿子双十出头还不愿成婚。 女儿倒是成婚了,但女婿…… 年前,郑氏揣着一番慈母心想提醒女婿不可讳疾忌医后,得知女儿已经圆房,那真是喜不自胜。 后来的每次见面都要盯着谢晚凝的肚子看。 盼孙子都盼魔怔了…… 同样盼孙子魔怔的还有端阳长公主,大概宫里出来的嬷嬷都老辣的很,当日谢晚凝往上院一站,已经圆房的消息就瞒不过去。 谢晚凝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但或许是福气未到,又或许是她真的命中没有子女缘,裴钰清走之前,他们结结实实亲密了那么好几天,结果还是没有遇喜。 现在,不光郑氏盯着别人家的孩子眼热,就连谢晚凝自己,也有些艳羡。 她想,她生不出,那她的兄长生也是一样的,就眼巴巴的看向自家兄长,“阿兄,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快成婚吧,给我生个小侄子侄女出来玩。” 多突兀的话。 谢衍誉握着茶杯的手一颤,险些将热茶撒到手上。 谢如瑜更是笑开了花,正想跟着凑趣说两句,接到堂哥淡淡的眼神,赶紧抿住唇,不敢再笑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谢晚凝见状,轻轻哼了声,其实很不服气,却也只敢在心里暗自嘀咕两句,再多的,也不敢说了。 反倒是谢衍誉暼她一眼,略带打量道:“你成婚许久,不操心自己……” “打住!”谢晚凝飞快打断他的话,双手合十,打着商量道:“咱们都不提这茬了行么?” 谢衍誉眸光一顿,想起妹妹三朝回门那日听见的事,面色渐沉,良久,缓缓颔首。 谢茹瑜作为一个未婚姑娘,杨氏当然不会把这样的事说给女儿听,故而这会儿根本没有听出什么不对。 待到一杯茶水饮尽,谢衍誉站起身,看向妹妹道:“走吧。” 谢晚凝知道这是有话同自己说,便乖乖起身同堂妹道别。 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晚,红霞染红了半边天,兄妹二人并肩走在青石板砖上,长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谢晚凝想起了小时候。 他们两个相差四岁,打小谢衍誉性情就稳重,五六岁的时候就会掉书袋,讲起道理规矩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就跟个小大人一样。 谢晚凝是府上第一个女娃,受尽娇宠是不错,但父亲那会儿年轻,作为谢氏一族的承爵子,他的心力都放在朝堂上,母亲是贤内助,自然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她可以说是在兄长的背上长大的。 懂事起,比起父母她更亲近兄长,后来没几年认识了陆子宴,又觉得他哪哪都好,十岁前不讲究男女大防,她跟着陆子宴满京城的玩闹。 十岁后他们定下了婚约,成为了未婚夫妻,更是光明正大的追逐在一起,哪里顾得上一腔老父亲心态的兄长…… 这么想着,谢晚凝忽然有些心虚。 她拽住了旁边人的袖口,笑着问:“那些年我日日追着陆子宴跑,阿兄是不是都要被我气死了。” “都是旧黄历了,”谢衍誉偏头看了眼自己的袖子,淡淡道:“还提它做什么。” 也对…… 谢晚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莫名就想起了从前。 她小小年纪,就知道以貌取人,没见到陆子宴前,兄长在她眼里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见到陆子宴后,才发现好看这个词是多样性的。 总之,对着陆子宴那张就算是皱眉都好看的不行的脸,她觉得自己都能多吃一碗饭。 “长卿既然不在京中,你为何不回家住着,爹娘时常惦念你,”谢衍誉道:“沛国公府有长公主执掌中馈,你回家小住一段时间,想必误不了什么事。” 谢晚凝何尝不心动,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萱儿正在议亲,我身为长嫂,不能躲回娘家享清闲的。” 谢衍誉微微一顿,“还是那人?” “……”谢晚凝黙了默,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他的面色,可惜实在看不出端倪,只道:“是的。” 谢衍誉侧头看来。 “那两个投奔而来的表小姐确实对赵锐有意,”谢晚凝解释道:“不过赵家说了,那都是一厢情愿而已,绝对不会留作儿子的妾室。” 端阳长公主身份摆在这儿,借赵家一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做出哄骗她将女儿嫁过去,再翻脸不认人的事。 况且…… 谢晚凝顿了顿,见兄长似乎不解为何坚持是赵家,继续解释道:“赵锐是郡主自己看中的人。” 自收下蔷薇花后,赵锐几次登门邀裴钰萱出门游玩,她都欣然而去,尽兴而归,瞧着还真像已经处出了几分情意,现在正在合八字,只要八字相匹,就该定日子下聘了。 当日提起她家兄长,满眼都是光亮的小郡主还恍然在眼前,如今却已经开始跟别人谈婚论嫁。 谢晚凝正感慨着,头就不自觉偏了偏,正好看见她那句‘自己看中的人’一出口,旁边的兄长神态便是微微一滞。 她顿时心惊肉跳,“阿兄你对郡主不会……” “晚晚!”谢衍誉斥道:“事关姑娘清誉,不要胡说。” “……”谢晚凝咬牙笑了,“你就嘴硬吧,我早发现你对郡主略有不同,你却总不肯承认!” 男大当婚,到了年纪有心上人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吗? 为什么就是不承认对小郡主有意,非要狠心将人拒绝,让人家另觅良缘! 她兄长怎么就能别扭成这样! 越想越怄火,谢晚凝抱住旁边人的胳膊,“我不管,你一定要跟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肯正视自己的心意,为什么就是不肯娶妻……” 说着,她脑子像是被雷劈了一道,双目呆滞的看着面前兄长,“你……难道……” “晚晚,”谢衍誉唇角狠狠一抽,“你胆敢再胡说,我就要去拿戒尺了。” 谢晚凝:“……” 她火速收敛自己目光,眨了眨眼,固执追问:“那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对裴钰萱不是一点情意都无,却要狠心将人推之千里外。 难道是因为她嫁给了裴钰清?不好兄妹换亲? 可两家又不是同宗同脉的血亲关系,根本没有影响呀。 真论起来还是喜上加喜呢。 京城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谢衍誉认真想了想,垂眸看向妹妹,“你为何总觉得我对郡主有意?” 谢晚凝蹙眉反问:“难道没有?” “我不知道,或许有吧,”谢衍誉停了停,道:“但这点情意没有重到让我动了将人娶回家的心思。” “什么意思?”谢晚凝有些不懂了,“阿兄既然有意,又到了成婚的年纪,那将人迎娶进门不就好了?” 什么虽然喜欢,但那点喜欢不足以让他想将人娶进来? 世家大族里的姻缘,能遇上互相喜欢的,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难不成,他还想找一个‘非卿不娶’的真爱? 她怎么没发现自己兄长还是一个如此重视儿女情长的人。 “阿兄不愿接受郡主,是要寻求一位非卿不可的爱人?” “并非如此,”谢衍誉摇摇头,“是郡主过于情深,她要的回应我给不了,若嫁给我,她的期许注定会落空。” 这话说的不算清晰,谢晚凝却听懂了。 少女情窦初开的情意不含一丝杂质,裴钰萱对谢衍誉的追逐像一轮小太阳,爱意勇敢袒露。 可越是爱,就越会期待对方给出对等的回馈。 而谢衍誉天性淡然,情绪波动都很少,对裴钰萱的情意,他或许动容过,但就像他说的,那点动容连将人娶回去的心思都不够,更别提同等的回馈了。 所以,就算谢衍誉愿意将人娶回去,两人若是成婚,深爱的人不爱自己这个事实日日摆在眼前,裴钰萱早晚有一天也会失望。 到那时,他们终成一对怨侣。 与其如此,不如就不要开始。 裴钰萱嫁给不那么爱的人,虽然遗憾必不可免,但未尝不能幸福和乐度过一生。 而谢衍誉娶一位大家闺秀为妻子,两人相敬如宾,互相扶持,不用面对对方炽热的爱意而愧疚不能同等去爱她。 这才是他们最好的人生走向。 谢晚凝想明白一切,感叹自己竟然能讲兄长的心思分析的这样明白,又惊讶于他的冷漠。 这一会,她是彻底信了谢衍誉的话。 他真的对裴钰萱没有半分情意。 得多冷漠的心思,才能不受干扰,将两人结合的未来看的那样透彻。 但凡有一点爱意,都做不出这样的决定。 他甚至没有想过,成婚后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或许会对妻子心动也不一定。 谢晚凝有些怔然。 这才是男人对自己不喜欢的姑娘的真正面目吧。 冷静、淡漠,就连情绪都不会有波动。 她阿兄善良,不愿意让这个对自己满腔爱意的姑娘难过失望,所以选择了拒绝。 若换了其他男人,就算看在裴钰萱的身份上,也会半推半就将人娶了。 毕竟,娶谁不是娶呢? 后面的一段路,兄妹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一直到了郑氏院中,谢晚凝愤愤道:“阿兄你真是铁石心肠。” 说着,她跺了跺脚,小跑着进了屋内,徒留一脸无奈的谢衍誉立在原地,看着妹妹逃离的背影。 晚膳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见女儿进来,正同夫君说话的郑氏笑道:“你个没良心的,归家了也不知道多陪陪为娘,还要叫你兄长去唤,才肯回来。” “今天不一样嘛,这不是陪着茹娘说说话吗…”谢晚凝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嘻嘻一笑,“我就知道阿兄去找我,肯定是阿娘想我了。” 母女俩亲密的模样让一旁的谢书轻轻哼了声,谢晚凝一骨碌从母亲肩头起来,赶紧奉上热茶,卖乖道:“阿爹别恼,快喝茶吧,女儿也惦记您呢。” 谢衍誉正好进来,见到这一幕,眸光温柔。 一家人久违的坐在餐桌前,亲亲热热的用完一顿膳后,天色已晚。 郑氏欲留女儿住一晚,谢晚凝却道:“今日出门没有同婆母说,不好贸然留宿家中。” 打发下人回去告知一声当然可以,不过这样却有些不尊重夫家了。 毕竟,长公主待她极好,她也不能真没了半点规矩礼仪。 回娘家是小事,在娘家住一宿也是小事,但总得亲自跟人支会一声吧。 是这么个理,郑氏没有再留,反倒是笑着赞了女儿几句。 天色已黑,谢裴两家其实离的不远,谢晚凝今日回娘家也带了几个府兵护卫,京中治安更是不差,但谢衍誉看了看天色还是不放心,亲自骑马将妹妹护送到了沛国公府门口。 见马车入了府,他才调转马头离开。 谢晚凝心中感动,不知道是不是裴钰清离京时交代了什么,她总觉得自家兄长也变得谨慎起来,若是之前,这几步路的距离,哪里用得着这样相送。 回到轩华院,谢晚凝让跟着自己一天的尔晴先去休息,又吩咐圆珠圆月去准备热水。 挥退了仆婢合拢房门转身的下一瞬,正准备取本书翻两页,面前突兀出现一道身影。 五官硬挺,眉眼深邃,面沉如水,身高腿长,一身气势迫人。 不是陆子宴又是谁? 谢晚凝瞪大眼睛,嘴才张开就被面前男人伸手捂住。 “乖,”他靠的很近,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先考虑清楚再决定喊不喊人。” 要不是怕这姑娘嚎一嗓子把众人喊来又后悔,最后责怪的是他,他倒是希望她大声些喊,最好把他那个姑母也喊来,这样他就不用顾忌其他,直接将人掳去北疆算了。 反正他狂傲出名,不在乎多添一笔夜闯重臣府上的罪状。 他不在乎,谢晚凝却不能不在乎,她眸子瞪的溜圆,不断去扒拉他的手腕想让他松开自己,可就连挣扎都不敢太大力,怕不小心弄出些动静,叫外头仆婢们听见。 陆子宴看了眼自己被她握住的手腕,目光又回到她的面上,将捂住她唇的手移开,轻声道:“别怕,我不乱来。” 唇被松开的下一瞬,谢晚凝就要离他远些,才退两步,就被他扯着手腕拽了回来。 “陆子宴!”谢晚凝惊怒:“你想干什么!” 这会儿两人靠在门边,一门之隔的外面就是两名立着听候的婢女。 陆子宴暼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拽着她的手腕将人拉着绕过屏风,一张雕刻精美的拔步床映入眼帘。 两人同时静了静。 这张床是谢晚凝的嫁妆。 高门大户的女儿自出生起嫁妆就开始备着了,嫁妆包含一辈子的衣、食、住、行,所使的钱财,所用的器皿,甚至是死后的棺椁都一应俱全。 而面前这张她跟裴钰清共枕过的床榻,前世当然也是她的嫁妆。 他们都不陌生。 在这张榻上他们做过不知道多少次让人面红耳热的事,床头雕刻了什么花纹,他怕是都一清二楚。 陆子宴僵住了,原本的来意在看见这张床榻的瞬间被抛之脑后。 满脑子都在想,在这张榻上,她跟那个男人做了些什么。 他们成婚大半年,圆房也有小半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他对她做尽一切亲密事。 她有没有主动亲吻过那个人? ……是怎么亲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陆子宴眼神冷了下来,面色沉的吓人,谢晚凝没有去看他的脸色,却也感觉到身边人沸腾的怒意。 她屏住呼吸,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很快手腕一紧,被他拽进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谢晚凝咽了咽口水,吓的声音都变了调,“陆子宴,你不要发疯!” 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细嫩的后颈,轻轻一拢,指节触摸上她柔软的肌肤,激起一个战栗。 陆子宴笑了声。 笑声短促且冰冷,听的人直发毛。 谢晚凝更是浑身发僵,忽然,后颈上的手却略微用了些力,眼前一黑,她的脸直直埋进摁进他的胸口。 陆子宴低头,将人妥善抱进怀里的瞬间,悔意翻江倒海般袭来。 他是怎么能放任这个姑娘躺在别人身下的。 那些孤枕难眠的夜,她被那老男人抱在怀里,他们交颈缠绵。 就在这张床上! 陆子宴喉间溢出一道短促的颤音,张唇舌尖一卷,将面前莹润如玉珠般的耳垂含住,缓缓厮磨。 谢晚凝再也忍不住,疯狂挣扎起来。 她力道用的不小,可那点力气在他面前同调情没什么两样,根本阻止不了他半点,反倒蹭出了他的反应。 “他知道你这儿不禁逗吗?……嗯?”他嗓音低哑,似嘲非嘲的笑道,“每次亲这里,你就能软了身子,他知道吗?” 他们做了两年夫妻,这姑娘娇气的很,轻点她不够,重点又不行,为了不在床榻上伤着她,他就差没将忍字刻进骨子里。 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他不熟悉。 现在呢? 那个男人是不是也一清二楚? 明知他们已经圆房,但直到这一刻,陆子宴才深切感受到独属于他的珍宝,被其他男人染指的事实。 他恨意汹涌,双目猩红,已然快没了理智。 唇贴在她滚烫的耳垂上,笑的杀气四溢,“等着,很快,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他怎么死!” 冷意顺着耳道蔓延至四肢百骸,谢晚凝挣扎的动作僵了一瞬。 陆子宴又酸又怒,沸腾的怒意恨不得将面前人撕碎,几乎咬牙切齿道:“你到底看上那老男人哪儿了!” 他甚至能接受她为了报复他嫁给别人! 但她怎么能把真心给出去! “不是说爱我吗!不是非我不嫁吗!”苦苦压抑的嫉恨冲破天灵盖,陆子宴理智全无,猩红的眸子瞪着面前的姑娘,“怎么能轻易接受其他男人!” 面前男人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吓人,谢晚凝深吸一口气,掐着手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同他起争执。 她不想进一步激怒他,可是,在自己家里,被这样质问,她真的忍不了。 “很痛苦吗?”她看向被褥整齐的床榻,轻声道:“这样一张干净的床你就受不了?那你可有想过,你都让我受了些什么?” 她想到梦中的前世,那间暖房。 凛凛冬日,她立在寒风呼啸的门外,亲耳听见里头男女的声音。 他们一个是她深爱的夫君,一个是她信重的婢女。 现在她知道了真相并非她所想的一样又如何,前世一直到死,她都坚定认为他们在里面苟合啊。 这样诛心的痛,他让她亲耳听见过。 然后没有半点歉意,没有一句解释,他直接将人纳为妾室。 比起他,她跟自己这辈子的夫婿欢好,又算什么错? 她还想说点什么,可手腕被死死扣住,下一瞬,整个人被甩到了榻上。 陆子宴紧跟着覆身,一手制住她的腕子,一手扣住她的腰,将人困在身下,俯身注视她。 “干净?”他低低重复了一遍,齿尖全是森然,“他没在这儿动过你?” 什么叫鸡同鸭讲,谢晚凝算是明白了。 这人真是病的不轻。 她不再说话,也不敢在挣扎,身上的人好像也渐渐冷静下来。 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久到他眼底的红意褪去,恢复清明。 他俯身将脸埋入她的颈窝,发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为什么没来?” 谢晚凝一愣,“什么?” 她的疑惑不似作假,陆子宴声线微沉,“那个竹筒呢?” 谢晚凝眉心猛地一跳,反应过来这人登门所为何了。 她不说话,陆子宴支起头去看她,沉了脸色道:“丢了?” 说着,又伸手扣住她的下巴,“丢哪儿了?” 他没压在身上,让谢晚凝略松了口气,也没卖关子,侧头指着旁边的梳妆台道,“在妆匣底下。” 陆子宴看了她一眼,自她身上下来,走到那头,在妆匣里翻了翻,回身时,谢晚凝也已经起身,站的离床远远的。 一副生怕他对她在榻上做些什么的防备模样让陆子宴本就沉怒的心绪愈加翻涌。 他冷冷一笑,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动作着,未曾揭开的竹筒在指尖翻飞,“既然留下了,为什么不打开看看?耍我好玩?” “没有留下,”谢晚凝张了张唇,将昨日发生的乌龙解释一番,道:“我从未想过耍谁。” 她解释的这样认真,陆子宴神情却没有半点缓和。 他当然知道她从没想过戏耍他。 她心里怕是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离他越远越好,最好能跟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来往。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他在强求,他在执着。 这么想着,他唇边笑意更冷,盯着她的眼神直白到叫人发毛。 谢晚凝敢怒不敢言,别开脸不去看他,盼望他拿了东西赶紧走。 可陆子宴不但没有走的意思,反倒走到小圆几前坐下,伸手为自己斟了杯凉茶,才道:“那男人又老身子又孱弱,也难为你能动得了心。” 贬低裴钰清似乎能提升他的情绪值,他神情肉眼可见的好看了些,再度抬眼看过来时,将手里的竹筒丢了过来。 谢晚凝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接。 竹筒如愿入手的瞬间,谁能不说一声默契。 谢晚凝呼吸都是一窒,看着那头眉梢微挑的少年,暗恼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手里的竹筒仿佛是个烫手山芋,恨不得给他丢回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少不更事时,他习武练枪,她就捧着下巴在一旁观看,有时候当然也会艳羡。 那时候陆子宴尚未入掌兵,他们感情好,谢晚凝曾闹着他教过她习武。 可一个受不了苦,一个狠不下心,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当时他训练她反应力而留下的习惯,竟然被身体潜意识记住了。 瞧,他不过随手一丢,连句招呼都没打。 她张手就接住了。 若是换做从前,谢晚凝高低也得夸夸自己,敏捷迅速,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可现在…… 对面的姑娘满脸涨红,尴尬成那样,陆子宴看的眼底生出几分笑意,他轻笑了声,道:“晚晚,你真的认为自己能忘了我吗?” 从小一起长大,两世的情分累积。 他们见过彼此最狼狈,最惨痛的模样,那些爱恨痴缠的记忆是能刻进骨血、灵魂里的。 还有谁能介入他们之间? 裴钰清做不到! 她现在不肯回头只是因为她怕了。 他让她受了委屈,又没把人护好,所以她怕了。 从没有一刻,让陆子宴如此笃定,她不是真的不爱他,只是不敢再爱他。 没有关系,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让她不再有继续爱他的勇气,他会把一切找回来。 这么想着,陆子宴那冷峻的面容都柔软下来,声音更是又轻又柔。 “打开看看。”他道。 谢晚凝抿着唇,没有动作。 她没将手里这玩意丢回去,都是怕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如何肯听他指挥打开竹筒。 陆子宴轻叹口气,“晚晚,在我面前你能不能别跟只刺猬一样。” 浑身都是刺,谨慎,提防,满是敌意。 他根本受不了她对自己这样的状态。 “我什么时候对你下过狠手,伤害你?” 怕她不高兴,明知她跟那老男人圆房的情况下,他甚至都把人放了回来。 还不够顾忌她的感受吗? 至于见到他就跟见到瘟神一样? 他满腔酸涩谢晚凝完全体会不到,只立在角落,远远看着这边,举着手上的竹筒道:“请拿着你的东西离开,我不会要的。” “不打开看看再决定?”陆子宴坐在矮凳上,偏着头瞧她,面上喜怒不显,只轻轻道:“我行事手段对你来说固然可恨,但是晚晚,你知道的,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想你平安。” 此生他所有的底线,都是她。 做再多的事,也只为了保护她,拥有她。 他把她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给的东西,一定是对她有益的。 那双眼眸幽深平静,不经意间对上一眼都让人觉得深不可测,谢晚凝唇瓣的抽了下,急急别开脸。 更觉得这竹筒烫手。 正在这时,圆珠圆月已经备好热水,在外敲门。 热水是谢晚凝吩咐备下的,她每日都要沐浴后再睡,已经是多年的习惯,这会儿当然不好无故让她们退下。 她紧张的瞪着圆几前的人,“你快走!” 陆子宴手握成拳置于唇边低低咳了声,笑道:“可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 这副无赖模样险些让谢晚凝吐血,门外等候一会儿的圆珠圆月没听见里头的声音,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再度扣了扣门,“夫人?” “等等!”谢晚凝扬声应了句,又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赶紧给我滚!” 她急成这样,陆子宴终于停住了轻敲桌案的指尖,叹道:“我们晚晚的名节重要,那我就藏一下吧。” 他站起身,四处看了眼,直接跃上了房梁。 成年男人腰粗的梁上,他侧身半躺着,单手撑着头冲着她笑的一脸痞气,还点评道:“灰尘大了点。” 谢晚凝:“……” 她真是从没见过他这样不要脸的模样,暗道了声晦气后,吩咐圆珠圆月进来。 两个婢女身后跟着几个健妇,手里都拎着热水,冲着主子微微一福后,径直朝盥洗室走。 再次出来时,里头的浴桶已经灌满了热水。 谢晚凝沐浴不爱有人在旁服侍,没多一会儿,她们就退了下去。 房门再度合上的下一瞬,身后出现一道影子,是那位梁上君子落了地。 他弯腰凑近,轻飘飘道:“晚晚,你是不是该沐浴了?” “……”谢晚凝深吸口气,回头瞪他,“陆子宴,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要你,你给不给?”陆子宴表情都没动一下,只看着她道:“我从始至终唯一想做的,就是要你。” 真是无可救药。 谢晚凝真是气笑了,捂着胸口的手指都在发颤,“你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地痞无赖!” 他的傲骨呢? 不是冷傲不逊吗? 不是高不可攀吗! 陆子宴也笑,手腕抬起扣住她的肩,笑道:“我不来找你,你永远都不会主动找我的,晚晚,你知道吗?我今天等了你整整一天。” 他捞起她的下巴,低头看着她愤怒的眸色,笑意变淡,“从没有人敢让我等这么久,但是,在我来这儿的路上,我却希望你是故意的。” 故意戏耍他,故意折磨他,故意欺负他。 无论怎么样都行。 至少不是对他视若无睹,毫不在意。 真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谢晚凝心不受控制的发紧,抿着唇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眼帘垂下时,下巴上的手却轻轻一捏,迫使她再度抬眼。 他好像没告诉过她,他爱极了她的眼睛。 就算里面是对他的厌烦,他也喜欢她好看的眼眸里印满他的样子。 “晚晚,”他冲着她勾唇一笑,嗓音轻柔:“我要出征了。” 北疆。 谢晚凝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 之前他就说过,今年会出战北疆。 等他从北疆回来…… 眼前一黑,面前男人不知何时又凑近了些,谢晚凝以为他又要吻自己,但他没有。 陆子宴只是一眼不眨的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刻进心里,“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谢晚凝瞳孔猛地瞪大,“你要掳我去战场!” 陆子宴道:“你愿意吗?” “不愿意!”谢晚凝勃然大怒,“我知道你行事嚣张惯了,但我……” “我只是担心你,”陆子宴打断道,“此去北疆山高路远,你这边若是出事我鞭长莫及,晚晚,我不想再经历你沉睡不醒的痛苦。” 他语调轻柔,只是在陈述一桩事实,并不是诉说自己情意,也没有半点暴露自己痛点的难堪。 谢晚凝听着,袖中的手指缓缓握紧,嘴唇动了动,僵硬道:“不要你管。” “这是你的安危,我做不到不去管,”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下颌肌肤,陆子宴道:“跟我去北疆好吗?最多一年,我踏平金朝,带你回京。” “我不去,”谢晚凝木着一张脸,“你当然可以动手强行掳我去,不需要顾忌我的感受,但我告诉你,你得到的只有……” “住嘴!”陆子宴瞬间变脸,低喝道:“再敢口无遮拦,我先把你掳去营帐侍弄。” ‘侍弄’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绝对是个动词。 谢晚凝十分识时务,当即就不再说话,只是眼神依旧愤愤。 四目相对许久,他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真的不去?” “不去。”谢晚凝道。 陆子宴深深的看她许久,最后轻轻嗯了声,“那就不去。” 比倔,他哪里比得过这姑娘。 谢晚凝才松口气,就见他拿着那个竹筒递过来,“打开看看。” 竹筒不大不小,密封层已经被他撕开,她只需要轻轻一揭,就能打开。 谢晚凝想了想,动手拔出竹塞子,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枚玉指环,一张卷曲的字条。 字条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小字。 谢晚凝冲冲扫了一眼,见到‘紫竹林’三字后,唇角微抽。 这人不会真的在那儿,眼巴巴等她吧。 他是怎么认为,她会愿意孤身去同他幽会的? 原来,他说等她一天的事,竟然是真的。 “凭借这枚指环,你可以调令我在京城所有亲兵,” 陆子宴捻起她掌心上的玉环,低声道:“这是我留给你的后手,我不在京城时,你一旦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不要冒险去试探什么,直接去镇北王府,那儿有一条地道通往京郊军营,只要到了那儿,不会有人能伤你分毫……”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给她讲指环带上。 谢晚凝抬手打断:“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危险?” 陆子宴一顿,淡淡道:“世上不长眼的人很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备无患。” 他没有做正面回答,谢晚凝却知道。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前世她的死,让他再也没了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谢晚凝自己也觉得,事关自己性命,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但她如今是裴家妇,又怎么能拿他的信物,靠他的人来保护? 这样,置裴钰清于何地? 裴钰清…… 谢晚凝恍然一惊,“我的暗卫!” 裴钰清离京时,给她留下四名暗卫,明处还有裴洱照应。 如今,这人已经堂而皇之出现在她房里,那些暗卫呢? 见她终于反应过来,陆子宴捏了捏眉骨,小声道:“我没动手。” 在她咬牙逼视下,略有心虚道:“应该是鸣风处置了吧,你知道的,他自作主张惯了……” “陆子宴!” 那是裴钰清离京前为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四名暗卫,以一当十不在话下的擎天卫精英! 上回几名暗卫就被他的鸣风解决了,这次竟然还是他! 谢晚凝真是又恼又恨,怒意直冲颅顶,想也没想,手直接扬起,猛地挥下。 ‘啪’的一声脆响,响彻屋内。 就连外面候立着的婢女都听见了动静,小声问询。 谢晚凝只觉得自己手腕发麻,手掌发痛,正随口敷衍婢女两句,手腕就被扣住。 “疼吗?”陆子宴看着她发红的手心,轻轻捏了捏,淡淡道:“就这么喜欢打脸?” 他俊俏的侧脸上,一个手掌印十分清晰。 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陆世子,现在更是兵权在握的镇北王。 挨巴掌这样的事,恐怕最恨他的政敌都不敢想。 可这是她打他的第二个耳光。 谢晚凝唇动了动,咬牙道:“你欠打!” “好,我欠打,”他半点不见恼,低头凑近了些,哄道:“还打吗?消消气,只给你一个人打,打一辈子也行,好不好?” 谢晚凝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可唇才轻启,陆子宴就势覆了上来,手扣住她的下颌。 用着不容她躲避的姿态,吻她。 这个吻灼热,痴缠,带着毫不遮掩的浓烈爱意和痛意。 在此之前,谢晚凝从不知道,一个亲吻原来能品出这么复杂的情感。 好像感同身受,她能真切体会到他的情绪。 恨不得将人吞吃入腹的深吻,可吻到结束都不带半点欲念。 他红了眼眶,没有落泪,眼睫看上去却湿漉漉的,像一只收敛了爪牙的小兽。 可怜、无害。 真是假的可笑,这可是陆子宴! 他怎么会可怜,怎么会无害! 谢晚凝闭了闭眼,强自压下自己可笑的动容,抬手又是狠狠一耳光,“滚!” 随着‘啪’的一声,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陆子宴维持着被扇到偏着脸的姿势,好看的眼睫颤了颤。 良久,他轻轻道:“真绝情。” 他几乎要把一颗真心挖出来献给她。 什么自尊,什么傲骨全部敲碎,就连羞耻心他都没有了。 他只要她一个,不要脸面的只想要她一个。 可她却一次比一次狠心。 “早就没有情意,何谈绝情!”谢晚凝握住自己发抖的手腕,深吸口气,声硬如铁,“你给我滚!” “滚不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从被她话语的刺痛中回身,站直了身子,语调轻淡:“你是不是拿定了我舍不得动你一下?” 他道:“晚晚,如果我是你,我不会一点希望都不给我这样的人。” “又要开始威胁我了吗?”谢晚凝气的发笑,“除了威胁,发情,和无休止的纠缠外,你还有别的招数吗?”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你的感情,没有让我感受到半点快意,只有厌烦!”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爱我明白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这些话,谢晚凝都说累了。 陆子宴当然明白,但他不想明白。 他浅浅勾唇,道:“我早想过了,此生能重新赢回你的心固然好,但我的晚晚这样铁石心肠,想必是不肯再爱我,那也没关系,能得到你的人也是好的。” 怨侣又如何。 恨比爱长久,她能恨他一辈子也足够了。 总之,他们得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他的疯劲谢晚凝已经领教过很多次,可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让她震惊,眼神都有些怔楞。 陆子宴静静的看着她,道:“那病秧子给你留的暗卫这样无用,你身边守卫松懈,会让人有机可乘,把指环收下,别跟自己安危过不去。” 说着,他握住她的手就要将将指环给她带上,谢晚凝急急蜷起手指,“我不要!” 她一心记得自己的裴家妇,绝对不能收他的信物。 更何况,为什么守卫会松懈,还不是因为暗卫都被他的人解决了。 至于说暗卫无用,那更是无稽之谈。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他手下的鸣风鸣剑! 那俩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被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心腹。 她坚持不要,陆子宴勉强不了,对峙许久,他连连冷笑,将指环收了回来。 就算被气的不轻,但到底还是她的安危更重要,他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提醒道:“离皇宫远点,你姑母你表兄都不要亲近……” 谢晚凝正要说话,被他狠狠一瞪眼止住。 “还有二皇子,那也是个不安分的,”见她好像被吓道了,他声音放柔了些,“不要跟他们有任何来往,细枝末节的瓜葛都不要有,听见没?” 怕她还跟自己倔,又道:“不想逼着我把你绑去北疆,就给我点个头。” “……”谢晚凝咬牙点头。 陆子宴没忍住叹气,“说我爱威胁你,你看看,我要不这么做,你根本连个反应都不愿意给我。” 他也想彬彬有礼,不行逼迫之事,他发自本心的想把她捧在心尖尖上呵护。 但她不给他机会。 他要是不强势不威胁的情况下,稍微凑近点,她早就跑的影都不见。 他能怎么办? 眼睁睁见她投入别人怀中,过没有她的日子? 他要是能做到,那根本不会有这一世。 他会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一言可定万千生灵命运的帝王。 但他早就陷入了魔障,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一个她。 “等我从北疆回来,储君之位便稳如泰山,朝堂上这段日子你那位表兄急的上蹿下跳,撼动不了我半点,或许会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唯恐谢晚凝不知事态深浅,跟前世一样毫不设防轻信他人,陆子宴耐心的将朝堂上的情况徐徐说于她听。 最后轻轻道:“你既不愿意收指环,那我将鸣风留下照应,收拾了你八个暗卫,我都给你补上……” 说着,他神情一肃,正色道:“我的人实力虽不错,但皇家不养废物,你的姑母和表兄手里底牌不少,他们真狗急跳墙,一心想对你动手,我怕暗卫护不住你。” 若是可以,陆子宴恨不得将人困在眼皮子底下,最好走到哪儿,都能看着,自己贴身保护。 京城被他描述成了一道龙潭虎穴,谢晚凝正听的心情复杂,肩膀就被他握住。 “答应我,”他道:“再恨我,也不要拿自己安危开玩笑,别给她们接近你的机会。” 谢晚凝有些无语。 她又不傻,活的好好的,谁愿意去死。 她不擅长掩饰情绪,陆子宴将她的无奈看的分明,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轻声道:“二皇子的事,那病秧子有没告诉你?” 谢晚凝一愣,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她倒是没疑惑他是怎么知道的,作为前世登顶的赢家,他能知道二皇子爱玩弄良家妇女的事太正常了。 只是…… 她蹙眉道:“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 陆子宴眉梢一挑:“既然知道,那你切记不要同跟他有染的妇人们出行,若是她们当中有人相邀,也找理由拒了。” 说着说着话,他又凑近了些,叹道:“我的傻姑娘,你不会以为只有你姑母和大皇子视我为眼中钉吧?” 几个皇子都成年了,哪一个会对至尊之位不感兴趣呢? 一旦知道面前这个姑娘是他的软肋,只要她在手,他能直接俯首称臣,谁会不动心? 成为他的软肋,谢晚凝半点也不觉得引以为荣,反倒怒从心底起,“我已经躲你躲到另嫁他人了,为什么还要受你连累!” 字字句句都嫌弃他像个瘟神。 “晚晚别恼,”陆子宴好脾气的赔笑,“自觉醒前世记忆开始,我已经控制自己,不光明正大来找你了。” 前世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他怕她被卷入皇位之争,怕那些人再对她出手,怕到咬着牙,忍着剜心之痛,几次将她放回另外一个男人身边。 现在她成婚这样久,他夜闯她婚房的事,已经不在有人提起。 所有人都以为,他放下了。 按理说没几个人会知道,这个姑娘是他此生的软肋。 但他还是怕她会出事。 “你平安,我便在北疆征战,若谁敢伤了你……”他眼里是清晰可辨的惧意,下颌不受控制的收紧,一字一句道:“晚晚,你见过生灵涂炭吗?” 每一个字,自他喉间发出都带着血腥味儿。 听的谢晚凝真是心惊肉跳,瞳孔地震。 “别怕,”他笑着安抚,“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谢晚凝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同记忆中几乎面目全非的少年,已经说不出话来。 陆子宴还在认真交代着。 事无巨细,把所有的隐患都说与她听。 说到最后口干舌燥,他忍不住扣了她的后颈,低头去亲她。 “好姑娘,别…”他一边吻,一边轻轻哄她,“别…给我尝尝…” 他没有上榻,而是将人抵在桌案上亲吻。 这个吻带着几分急切,莽撞。 谢晚凝被亲的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唇下意识的张开想说什么,就连呼吸都被他抢夺一空。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陆子宴离京那天,三军齐发,声势浩大。 京城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们都前去相送,就连圣上也亲自将三军送至十里长亭,给自己心爱的嫡子敬上壮行酒。 听说这样的盛行,让将士们士气大增。 之所以是听说,那是因为谢晚凝没去。 几乎所有京城贵女们都去送少年将星,她这个已婚妇人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随着这些天之骄子们一个个离京,京城好像忽然间就清净了下来。 季成风奉旨南巡,裴钰清不知道因着什么事去了扬州,而陆子宴更是直接,领了兵马平定边疆去了。 本以为这也就罢了,谁知陆子宴离开半月后,东北麒麟府上报,该地去年本就旱了大半年,靠着朝廷的赈灾粮勒紧裤腰带才熬了一年,本指望今年日子能好过些。 谁知今年更绝,开年以来天上没有下过一滴雨,万亩旱地颗粒无收,旱灾近在眼前,无可避免。 消息传进京城,满朝文武哀声哉道。 这是天灾,人力如何能撼天? 可大汉国库空虚早已经不是秘密,这些年又是赈灾,又是打仗,又是平乱,本就不富裕的底子哪里经得起这样花。 愁了几日,该处理的还是得处理,当今圣上并不是昏聩之君,不会对治下百姓的苦难置若罔闻。 他欲派人去勘测各地河流,看看能不能引入水源,治理旱事。 但谁都知道,水往低处流,北方一代地理位置天然就高出许多,如何能引流回去。 这些年来,南方水患,北方干旱,简直屡见不鲜。 治理水患、旱灾非一日可就,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赈灾事宜。 天高皇帝远,当然要派心腹大臣去看看受灾情况。 谢衍誉是上一届的探花郎,满腹诗书,治国策论更是被圣上御笔亲点的好,又出身世家,弓马骑射,武艺也不差。 大汗如今各地内乱严重,圣上手里缺人才,文弱书生不适宜各地奔波,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只有这样文韬武略样样不凡的世家骄子,才是最受重用的。 这桩差事就落到了他身上。 谢晚凝得到消息时,一颗心都慌的不成样子。 就连裴钰清去扬州,她都未曾这么紧张过。 这是她的嫡亲兄长,跟父母一样都是她最最最最重要的亲人。 他要去千里之外的麒麟府,这一路山高水远,匪寇之乱不知凡几,当地更是正在发生旱灾。 一个不注意,或许就有去无回。 可男儿志在四方,她的兄长考取功名不是为了龟缩在京城享受太平的,他有自己的抱负,有一肚子的治国之策要施展,既然得了机会,必定不会放过。 不说谢晚凝,就连郑氏又何尝不担心呢。 她的独子还没有娶妻啊! 这一回看着母亲泫然欲泣的面容,拒绝的话谢衍誉再也说不出口。 他松了口,议亲的事几乎是马不停蹄提上日程。 宣平侯府世子欲议婚,京城不知多少待嫁贵女心动不已。 同一时间,沛国公府的平宁郡主跟赵家长子的亲事也定了下来。 婚约定下的第二个月,赵锐便自请入了军营,很快随军离开京城。 赵锐离京后,谢衍誉的亲事也由郑氏拍板定下。 大理寺卿之女,李蓉,年方十七,跟谢晚凝一般大,她见过对方几面,依稀记得是一位仪态端方,十分沉稳的姑娘。 这个儿媳妇是郑氏亲自选的,聘回家来做谢家宗妇自然错不了。 谢晚凝对母亲的眼光放心的很,只是兄长婚事定的这样匆忙,她的心情还是略微有几分复杂。 毕竟,相比起裴钰萱,这位李家姑娘,谢衍誉之前甚至没有碰过面。 但他不肯接受裴钰萱的心意,却愿意同李蓉定下婚事。 仅仅只是因为,他承受不起裴钰萱那样浓烈的情意。 对此,谢衍誉只是看着妹妹笑道:“儿女情长真的没有那样重要,李姑娘品性很好。” 适合是最重要的。 两人相敬如宾,对方操持家里,奉养父母,照料子女,解了他的后顾之忧,他可以一心奔赴理想和抱负。 若是换了郡主,他十分的精力,或许就要分出三分放到家里,就算是这样,还会觉得不够,最后起了嫌隙,渐生怨怼,风波不断。 看着这样的兄长,谢晚凝想,她好像有点明白前世的陆子宴的想法了。 梦中的那两年里,他总是很忙,也是忙着施展他的理想抱负,大概男人都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不甘于平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弄权术,他忙到目光所及根本看不到她在后院受到的磋磨。 因为他很自信,自信的以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她不会受到慢待。 事实上他想的也没错,陆家几位夫人出于他宠爱妾室而内疚,对她确实多有宽柔。 而刘曼柔跟尔霞是二房妻妾,只要她不愿意,她们闹不到她这个大房夫人面前来。 她的韶光院的确清净的很。 至于纳妾?他大概是想,所有男人都纳妾,陆家那样的情况,他不过多受用两个女人,她不会计较。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她不是一个物件,她是会难过的,会死心的。 他根本没想过她的爱意会慢慢消失,在他的计划里,她只要安安分分的在韶光院里等着他来就好。 他大概跟谢衍誉一样,认为儿女情长真的没那么重要。 也对,已经拥有的东西,怎么会感觉到它的重要。 所以,就跟他说的一样,直到他重伤濒死,惊觉自己遗留之际,脑子里竟然不是战事,不是朝堂的政敌,不是尔虞我诈的算计,而是只有她一个。 临近失去才发现,什么是最重要的。 真是错到离谱。 谢晚凝苦笑了声,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兄长,“既然不重要,那请阿兄千万记好这番话,此生一心为国为民,不要再留恋男女之情。” 也不知道裴钰萱得知他婚事定下,对象是出生容貌样样不如自己的李家姑娘,甚至议亲前,两人根本没有见过面后是个什么想法。 大概会想,你既然能娶一个样样不如我,且跟对方没有半点感情的姑娘,却能几次三番拒绝我的示好。 但凡有点傲气的姑娘,都会觉得这是丢了大脸吧。 得多讨厌自己,才会这样做呢? 总之,这两人已经覆水难收,再不可能了。 谢晚凝现如今,只希望她的兄长千万千万别后悔今日的决定。 有朝一日就算发现自己动心,也绝不能是裴钰萱。 已经将人得罪死了啊。 ………… 随着谢衍誉的离京,最后一缕酷暑褪去,渐渐进入了深秋,天气已然转凉。 北疆战场打的如火如荼,隔三差五就有加急军报送来。 金朝乃游牧民族,茹毛饮血,苦寒无比,一到了秋冬季节天气冷了下来,便缺衣少粮,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这些年大汉国力日渐虚弱是个公开的事实,故而每每一到年底,金朝铁骑在边境便不安分起来,烧杀抢掠之事,屡见不鲜。 国家弱了,百姓就要受苦。 女人、牛羊、和粮食都是他们掠夺的重点,边疆百姓们饱受欺辱,真是苦不堪言。 而今年,别说骚扰咱们边境了,金朝大军甚至被陆子宴打的节节败退,简直没有还手之力。 传回京城的战报,一封比一封振奋人心。 百姓们奔走相告,大家都知道当朝镇北王镇压的外族喘不过气,龟缩回了他们的草原,不敢来犯。 圣上更是在朝堂上连声大赞三个好,念叨着要大大的封赏三军。 满朝文武激动不已。 北疆的金朝算是大汉最大的敌人,这些年对着大汉虎视眈眈,不知咬下大汉多少血肉滋养自身,而今他们被灭了威风,如何不算天大的喜事。 可这样天大的喜事,也不是人人都高兴的起来。 比如其他几位皇子,和他们的母妃们。 陆子宴作为嫡出皇子,现在是拥兵数十万的镇北王,更得了民心…… 圣上口口声声念叨着要赏,但可以说除了他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外,已经赏无可赏,他一旦得胜回朝,储君之位就是唯一能嘉赏他的东西。 到时候他百姓爱戴,手握兵权,又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哪里还有他们什么事。 ……仰人鼻息的日子,身为天潢贵胄的皇子们如何肯过。 尤其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若没有见过半点曙光那也就罢了,但陆子宴身份没有恢复之前,他们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选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半点都不错。 两位皇子因为利益而争斗,又因为利益而捆绑在一起,和收下幕僚们不知商议了多少次。 一开始,他们想让陆子宴死在北疆,一了百了。 但陆子宴岂是凡人,他治军严明,手底下的副将们一个个都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莫说他们那点事手段伸不进军营,就算伸进去,也难有作为,更别提想暗算他了。 发现弄不死人,两位皇子只能换法子,想让陆子宴吃败仗,皇帝再偏心,总不能给一个战败的大帅封赏吧? 可陆子宴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身为主帅,一应部署都是他拍板,从未有过错漏,除了他本人,没人能左右的了胜败。 最后,他们又想从后防补给线上动手。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用兵如神,也得让将士们吃饱肚子吧。 不过粮草又哪里是这么好动手脚的呢? 可以说,包括圣上在内的满朝文武两只眼睛都盯在北疆战场上,那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谁都脱不了身。 到时候,别说仰人鼻息了,这样的误国之罪,就算是皇子,也难逃一个死字。 祁氏皇族又不是没有过杀儿子的先例,远的不说,先皇就亲自下旨,赐死了两个为了自身利益,勾结外族的皇子。 动粮草的主意也就此打消。 想让陆子宴吃败仗,竟然这样难! 难道他真是铜墙铁壁,没有半点弱点的天生将星? ………… 这些人私底下的狗苟蝇营除了他们自己不会有人知情,盛京城自上到下都沉浸在久违的胜利喜悦里。 所有人都盼着陆子宴继续大胜,一路镇压大金,杀的他们胆寒,杀的边疆安稳,杀到他们百年内都不敢再犯后班师回朝。 大汗会一改日暮西山之态,成为冉冉升起的红日。 边疆打了胜仗,谢晚凝当然也高兴,爱国之心不仅男儿有,她们这样的贵女虽养在深闺,却也饱读诗书,礼义廉耻一点也不差。 比起国家兴亡,她那点个人恩怨又算的了什么。 她是真心感到高兴,每每去寺庙,除了给夫婿、兄长们祈福外,也会为征战沙场的将士们求平安。 裴钰清初春离京,当时说好三五月回来,如今都去了半年之久,归期却已久未定。 甚至,因着各地的动乱,三日一封的家书,先是变成了五日,后慢慢成了半月一封。 他书信字里行间都是思念,但实在无法脱身,扬州的事处理好后,徐州又出了岔子,谢晚凝知道他归心似箭,更不愿意去催他,每每都只让他安心办差,注意安全。 唯一的好消息是,梦中本该在盛夏出事的季成风,死讯没有传来,他活的好好的,甚至也捎来了一封书信。 未成婚的表兄,给已经成婚的表妹写信,就算在民风开放的大汗,其实也是一件挺站不住脚的事。 故而,这封书信并没有让郑氏知道,而是直接由季家的家奴上谢家送节礼时,道是单独给谢晚凝留了份薄礼。 郑氏当然不会去拆妹妹给女儿准备的礼物,等谢晚凝打开时,才发现一封书信就夹在里面。 信上内容十分简单,除了道平安外,又郑重谢过表妹的救命之恩。 最后还赞她看手相的功夫实在准,那一匣子礼品里,赫然放着一本描述各种奇术的孤本。 想来,他以为自己的表妹对当神棍确实有天份,特意寻来献给她的。 对此,谢晚凝表示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那本书,她还真翻了好几遍,确实有些意思。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自古逢秋悲寂寥,盛京城也是如此。 院中满地枯黄,秋风狂卷,一派萧瑟之意。 但达官显贵们从来不缺赏花弄宴的好心情。 入秋以来,炙热的酷暑过去,秋高气爽天气怡人,各家赏菊宴、游湖赏景的请帖便如雪片一样递了过来。 谢晚凝谨记裴钰清和陆子宴离开时的提点,从不爱去凑这样的热闹。 她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夫君跟兄长都在外办差,随时可能遇到危险,她自当茹素祈福,如何能潇洒快活的起来。 这样的回绝理由,任谁听了都挑不出理来,甚至还要赞她情深义重,就连端阳长公主听了也连连点头。 不过长公主十分慈爱,她见不得自家儿媳年纪轻轻,就日日守着轩华院避人不见,反倒是十分鼓励她出去游玩。 感念婆母的好意,谢晚凝除了料理自己嫁妆和裴钰清留下的产业外,有空闲时间就回谢家陪伴郑氏。 偶尔也会遇见李蓉,这是宣平侯府未来的世子妇,谢衍誉离京后,她便时常受郑氏邀请前来做客。 谢晚凝同她相处过几次后,更是佩服母亲的眼光。 李蓉简直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贵女典范,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说话轻声细语,却并不让人觉得可欺,言行有度,待人也体贴细心。 理所当然的,谢晚凝对这位未来嫂嫂亲近起来,姑嫂二人时常一起谈天品茶,聊的最多的,当然是已经离京的谢衍誉。 说到谢衍誉,前几日他寄了家书回来,道是会在年底之前回京,郑氏高兴不已,当即着手修葺别院,念叨着等到过完年,便定下婚期。 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过完年谢衍誉二十有二,李蓉也有十八,是该到了成婚的年纪。 就连裴钰萱婚期也已经定下,日子就是明年开春。 裴家除了裴钰萱外,大房长女裴琳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本来因着爵位,大房跟他们的关系该有些尴尬的,但这个姑娘也是奇了,竟对谢晚凝十分亲近。 谈婚论嫁,这样的大事,她没有去问自己嫡亲的亲人,反而特意来轩华院寻谢晚凝,扭扭捏捏的说了来意,提了几个名字后,又问她对这几人的看法。 谢晚凝能有什么看法,左不过人家姑娘既然提了,她作为‘叔母’也算是长辈,便客观的评价了一二。 末了,她确实有些好奇,便道:“这样的事,你合该去问你母亲,叫你母亲差人查探清楚了,再做决断的。” 闻言,裴琳面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却也坦率道:“您许是不知道,京中贵女们对您有多艳羡。” “哦?”谢晚凝眉梢微蹙,“此话怎讲?” “我也是听说的,”裴琳小声道:“她们都说您挑夫婿眼光好。” ……夫婿? 谢晚凝愣了下,忽然想到裴钰清离京后不久,他乃擎天卫首领的事,便被圣上公之于众了。 生的端方俊秀,后院清净没有莺莺燕燕围绕,手握重权,还不在意她之前有过婚约,现在能离京办差想必身子也大好了。 除了年纪大了些外,裴钰清简直是所有姑娘梦寐以求的夫婿人选。 而她一共有过两个夫婿,一个是未婚夫婿,一个是拜过堂的正牌夫婿。 一个是用兵如神的少年杀神陆子宴,一个是算无遗策的大汉智囊裴钰清。 这两人没有一个是池中物,就算在满是世家大族的京城,也是金字塔上最优秀的公子,却对她都是情根深种。 随着陆子宴声名鹊起,当日他连夜从云州赶回京城只为阻止她嫁入的事,再次不断被人提起。 谢晚凝这个名字,在京城百姓耳中,几乎如雷贯耳。 若不是裴琳的话,她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成了京城姑娘艳羡的对象。 什么叫挑夫婿的眼光好…… 谢晚凝一脸语凝噎。 裴琳却是笑道:“叔母这样好的人儿,自当得到夫婿的专心爱护。” 若是同为已婚夫人说这样的话,谢晚凝就算做样子,也得做出一副羞赧模样,可这话从一个未婚姑娘家口中说出来,她实在羞不起来。 她想了想,还是摆了长辈的姿态,勉励了几句,就要端茶谢客。 裴琳面露扭捏之态,小声求道:“我不日就要定下婚约,心中实在有些忐忑,阿娘道是出云山姻缘庙十分灵验,叔母可愿陪我同去求上一卦?” 去姻缘庙? 谢晚凝一愣,很快想到裴家人丁不算旺盛,在裴琳这代更是只有她一个姑娘,确实没有相伴一起去求卦的姐妹。 其实说起来她辈分上虽要唤裴钰萱一声姑姑,但实际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不过两房关系其实有些尴尬,裴钰萱又自小被封为郡主,玩伴们都是宗室贵女,哪里耐烦家中的小辈斗争,就跟这个侄女感情十分冷淡。 相比裴钰萱着为姑姑,裴琳跟嫁进来一年的谢晚凝确实更亲近些。 外头的手帕交,就算交好,但求姻缘这样的事,除非是正在议亲的姑娘,否则哪里好陪同一起去。 看着面前这位颜色鲜嫩,面容忐忑的待嫁姑娘,谢晚凝缓缓应下了。 姻缘庙她不陌生,她自己去过,陪着家里堂妹也去过,前两个月还跟裴钰萱也去过一次,算是熟门熟路了。 虽在京郊,但离的不算太远,早上去时间安排妥当的话,下午就能回京。 应下跟裴琳一同去姻缘庙的第二日,一直没有动静的宫里突然发来一道请帖。 由贤妃宫里的掌管太监亲自送来,道是贤妃娘娘四十岁整寿,娘娘感念边关正值战乱,东北旱灾百姓疾苦,不愿大操大办,今日只想请家人进宫陪着说说话,热闹一下。 而谢晚凝这位嫡亲的侄女,当然在‘家人’之列。 这样突然,毫无前兆,此宴必定无好宴。 淡紫色烫金请帖一入手,谢晚凝便暗道了一声‘来了’。 她不傻,如今的朝局几乎是明牌,陆子宴一面倒的压制包括大皇子在内的所有皇子。 她的姑母果然坐不住了,要把主意动到了她身上吗? 生辰宴谢晚凝怎么敢去! 前世她便是死于西域密毒,幕后主使便是她的姑母跟表哥。 谁知道他们手里还有些什么阴毒的东西,一旦撕破脸…… 她岂不是又要被悄无声息的谋害? 可嫡亲姑母生辰宴,既然下了请帖,又如何能轻易拒绝。 燕祥殿总管大太监李公公就在旁边,想临时装病都装不了。 气氛正有些古怪时,裴钰萱踏进了轩华院。 她本是来寻自家嫂子说话的,见到这一幕眉梢微挑,问明情况后,虽猜不出其中内情,却也看出谢晚凝不太愿意独自前去赴宴,便笑着挽了她的手臂道:“正好今日无事,我便陪嫂嫂一块儿进宫玩玩吧,想必娘娘不会怪罪才是。” 她乃当今圣上嫡亲外甥女,自幼出入宫廷,论受宠程度比起几个公主都不差,她开口要同去,李公公哪里敢下她的面子,只能陪着笑点头。 见他点了头,裴钰萱转头就带上了自己平日里出府都不爱带的两个管事姑姑。 那都是长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积年老嬷嬷,绝对的人老成精。 其中一个似乎还跟李公公是老熟人,笑着同李公公打招呼时,换来了对方皮笑肉不笑的扯唇。 一行人就这样入了宫,到了燕祥殿后,却发现里头冷冷清清。 半点也没有一宫主位办寿宴的喜庆。 而且,说是过生辰摆家宴,连外嫁的侄女都相邀入宫,但谢家包括郑氏在内的所有人却都不在。 只有贤妃跟大皇子二人在,见到谢晚凝身边跟着的裴钰萱,两人神情僵在了面上。 目光落到裴钰萱身后跟着的两名身穿女官服饰的嬷嬷时,僵硬的面容又有一瞬间的扭曲。 谁都知道,宫里女官珍贵,非一宫主位都不配有女官伺候在侧,这些女官们见惯了宫廷斗争,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想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做什么手脚……哪怕做的再天衣无缝,也有败露的可能。 这是有多小心! 他们可是血脉至亲,竟然防成这样! 贤妃跟大皇子不由暗恨。 虽他们今日也没有想要暗中动什么手脚,但被这样防备,总让人不舒坦。 到底是在宫中能爬上高位的娘娘,一顿膳用下来,贤妃姿态亲和,看不出半点不对,相比之下,大皇子面色就不如他母妃自然了。 虽有裴钰萱陪着,但谢晚凝还是提起一百二十个小心应对。 膳食中下毒的手段太拙劣,有两个嬷嬷在,他们也不敢如此冒险。 焚的香料就更不会有问题。 她细细想了一圈,旁边忽然响起了道惊呼。 有个宫婢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裴钰萱身上。 贤妃关切了几句,指了一个身边的嬷嬷带她去侧殿换衣裳。 这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同自己单独说说话了。 只要不玩阴的,说两句话她倒是不怕。 谢晚凝对裴钰萱使了个眼色,对方跟着嬷嬷离开。 两位女官也去了殿外等候。 方才还热闹的正殿安静了下来。 贤妃深深的看向自己的侄女,也没了客套的想法,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道:“姑母知你聪慧,各中厉害就不再同你细说,你只需知道,以你跟祁子宴的关系,一旦等他得胜归朝,不止是你表哥将没了希望,就连裴、谢家也会危在旦夕。” 说话时,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侄女,见谢晚凝脸色有了动容,又缓和了语气,“晚晚,你可愿意帮你表哥一回?” 乍闻‘祁子宴’三字,谢晚凝还有短暂的怔神,很快反应过来,抿着唇道:“……不知您是何意。” “你是知道的。”贤妃微微一笑,“以祁子宴对你的执着,只要你跟我们配合,他必败无疑。” 每每想到这件事,贤妃便止不住心中的畅快,他祁子宴嚣张至极,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还是在她谢家姑娘面前摔了个跟头。 她对陆子宴的执念只目睹了冰山一角,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真心爱意,只是感叹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完全不知道他的爱意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不过即便如此,依旧觉得对她谢家姑娘的这点子执念,会是陆子宴仅有的弱点。 只要利用好这个弱点,陆子宴便不是无坚不摧,他也会死。 “祁子宴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就当是为了谢家,你也该站在我们这边。”贤妃道:“待你表哥继位,谢氏一族便是皇帝的外家,还有你的夫家,也能维持住今日荣光。” 没有威逼,没有利诱,而是直接阐述现实。 “怎么配合?”谢晚凝道:“姑母想让我做什么?” “让你消失,只要传出你出了事的消息,以陆子宴对你的看中,或许会无心战事,直接回京。”一旁的大皇子道。 “表哥太看得起我了,他心硬似铁满手血腥,你们怎么会认为他会是个受女人影响的人,”谢晚凝将袖中的手握的死紧,面上却维持着淡然模样,“之前在云州,他之所以能连夜奔赴京城,那是因为战事已经了结。” 确实,陆子宴去年奔赴回京阻止夜闯婚房,那是云州的动乱已经平定,并没有至战事不顾,直接夜奔回京。 大皇子却笑道:“能不能有用总要试试,不瞒表妹说,这些日子,该用的手段我们都用的差不多了,但凡有个法子,都得先试试,若陆子宴得了你出事的消息而慌了手脚,那便是意外之喜。” 主要是,这个法子又费不了什么功夫。 只是要一个妇人消失,再将消息传进陆子宴耳中罢了。 这个‘消失’如果谢晚凝自愿配合,那就更省事,她若是不肯配合,他们也总有法子能够做到。 虽然她确实小心谨慎,但事实上,他们已经差不多办成了,甚至按照他们的计划,事情可以办的更狠些,不怕动摇不了陆子宴。 若不是他的母妃顾忌血脉亲情,怜惜她这个侄女,又哪里会有今日这场宴请。 大皇子的这番心思,谢晚凝自是不知的。 她捏着手心良久,最后缓缓摇头拒绝:“不行,我配合不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他们想的倒是简单,不管能不能让陆子宴慌了手脚,反正他们损失不到什么。 唯一有损的,也就是她的名声。 毕竟一个女人忽然消失,在大众眼里,总不会是一件能往好处想的事。 为了他们的一个‘试试’,她就要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凭什么? 况且,她有预感,若她这边出了事,无论真假,那个疯子或许真的会抛弃一切来寻她。 北疆战事打的如火如荼,边境百姓眼看就要摆脱几十年的外族侵扰,见到了希望的曙光,事关万千苍生安危,谢晚凝做不到为了一己之私,影响战事。 她拒绝配合他们不是为了陆子宴! 可贤妃跟大皇子显然不是这样想的,母子二人眼神冰冷。 认定她对陆子宴余情未了,不愿意拖累对方。 他们并未多说什么,贤妃眸光一如既往的温和,唇角还挂着一缕笑意,“晚晚不愿,姑母又怎好为难你,既如此,我们会另想其他办法。” 若不是知道前世自己的死因,谢晚凝指不定就被她这幅温柔可亲的面貌骗过去了。 或许还会感动不已。 可现在,她只觉得脊背发寒,生怕对方掏出一个镯子,或者又要送上其他什么物件。 但一直到离开,贤妃也没有赠送任何器物。 谢晚凝却不敢放下心,一回到家,便吩咐裴洱去请裴钰清离开时特意留下的大夫。 据说是江南一脉有名的神医。 专精各种疑难杂症,毒物秘术。 神医年过花甲,须发皆白,抚脉的手却十分的稳。 生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中了招,谢晚凝再三确认自己没有中毒后,又拉过一旁端坐着的裴钰萱,让神医诊治。 最后,确定两人都没有问题,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一回来就请大夫的阵仗叫裴钰萱震惊不已,“贤妃娘娘是嫂嫂嫡亲姑母,怎么感觉你把她的燕祥殿当成了龙潭虎穴。” 她养在深闺,哪里懂朝政上的弯弯绕绕,谢晚凝不好跟她解释太多,只是苦笑道:“还不是你兄长离开前,叫我好生调理好身子,方才在宫里多用了几口蟹肉……” 这理由有些牵强,怕裴钰萱继续追问,她急忙岔开了话题,“过两日我同琳儿准备去京郊姻缘庙上香,你可要一同前往?” 果然,裴钰萱听出她不想再提这事儿,便也跟着应和道:“去吧,正巧闲来无事。” 说着,她又道:“我记得姻缘庙离咱们家温泉庄子很近?以往每到秋冬季,我都要去那儿小住上几日泡泡汤浴的,不如嫂嫂陪我去那儿住上几日?” 秋天正是养生的时候,尤其是娇养着的姑娘家,更是得注意。 谢晚凝一听,也想泡一泡舒服的温泉浴,便颔首答应了下来。 没几日,支会了端阳长公主一声后,谢晚凝便带着裴家两位待嫁的姑娘坐上了去城外的马车。 京城的深秋已经十分寒凉,姻缘庙外,谢晚凝没有陪同一块儿进去,而是在附近小道上走了走。 裴钰萱出来的最快,两手空空,就连庙里贩卖的同心结都没有带上一份。 “可求了签?”谢晚凝道。 “并没,”裴钰萱满不在意道:“本想上柱香的,但里头人多的很,我不耐烦同她们挤。” 谢晚凝忍不住劝道:“你婚期还有几月,眼看就要出嫁了,好歹是姑娘家的终身大事,既然来了,就算求个好兆头,也该去上柱香的。” 裴钰萱一手拿着暖手炉,一手去捻桂花酥,边说:“姻缘顺不顺,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跟烧香有什么关系,若是靠求神拜佛就能得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好郎君,那这姻缘庙就不止这些人来了。” 一派歪理邪说,还是站在姻缘庙里头,说这样的话。 若换做长公主在这儿,指不定要说她两句,但谢晚凝跟这个小姑子年纪相仿,实在没什么威信可说,闻言只能摇头轻叹。 姑嫂两人端坐凉亭等着裴琳出来。 裴钰萱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道:“话说,嫂嫂,你有没有发现裴琳有些奇怪?” 谢晚凝一愣,“怎么说?” “其实我跟她也不算熟悉,只是觉得她这一路上有些……”裴钰萱顿了顿,缓缓道,“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些紧张。” 谢晚凝道:“正议亲的姑娘家,来姻缘庙紧张也是情有可原。” 她同裴琳也不算熟悉,只是对方时常爱来轩华院寻她说话,好歹唤她一声叔母,谢晚凝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要说彼此多有感情,那是假的。 不过想来,又有几个待嫁的姑娘,能像小郡主一样满不在意,毫不紧张的呢。 裴钰萱想了想,也觉得这话有理,便不再提起这茬,安心等人出来。 相比于裴钰萱踩个点就出来,裴琳对姻缘庙诚心的很,烧香,求签,卜卦都走了一遍。 最后出来时,面色却不是很好看。 俏生生的脸上,泛着几分苍白。 谢晚凝跟裴钰萱对视一眼,谁都没有主动相问。 三人一同上了马车,踏着夕阳到了温泉山庄。 这时,谢晚凝才知道,裴钰清当日所说这个山庄没有客房,那是个假话。 不要说客房,就连客院都建了好几栋,并分别引了温泉池,方便客人泡汤浴。 那人就是不想同她分床,才…… 谢晚凝有些懊恼,更多的还是对夫君的想念。 分别太久,她这会儿只觉得那人撒谎骗她都不算什么事了。 他也只是不想同她分开罢了,能有什么错呢…… 正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被迫分开,谢晚凝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怎么可能半点不想。 尤其是在两人的定情之地,思念来的更是又急又凶。 谢晚凝早早泡完药浴,躺在属于裴钰清的床榻上,怀揣着对他的思念进入了梦乡。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谢晚凝进入梦乡后不知多久,房门被猛烈的敲响。 一道焦急的声音自外头传进来,“谢姑娘快醒醒,有敌袭。” 谢晚凝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听见鸣风的声音。 可面前的房门被外面的人敲的咔嚓作响,眼看就要顶不住对方的力道轰然倒塌了,容不得她不清醒。 谢晚凝大惊失色,一边快速穿好衣裳,一边朝门口走去。 她知道陆子宴离京前,留下了鸣风暗中保护自己,对方既然连夜出现,那…… “发生了什么事?” 屋外的鸣风险些要破门而入,见到这祖宗终于开了门,什么也顾不上,言简意赅道:“山庄被人连夜包围了,目测有一两千人。” 谢晚凝四下望了一圈,问:“裴洱呢?” 从沛国公府出来,她带了一百多名府兵,这样的防卫在天子脚下,已经算是密不透风,但这会儿,她一个府兵都没瞧见。 “来不及了,先跟我走。”鸣风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一边道:“裴洱发现有人连夜在包围院子后,前去对敌,不过对方不是山匪流民那样的乌合之众,现在还没能回来,也许回不来了。” 没能回来…… 裴洱死了! 谢晚凝心头一沉,裴洱武力值不弱,还有一百多名府兵的情况下,却被解决的悄无声息。 温泉山庄不算大,这边动静不小,裴钰萱跟裴琳被吵醒后也从自己院中跑来。 见到鸣风时,两个姑娘都吃了一惊。 谢晚凝没有时间跟她们解释,急声道,“什么都别问,咱们先离开这。”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拉她们,可身旁的鸣风却道:“姑娘恕罪,外头的人都是高手,咱们这边人手不足,属下只能护着您离开。” “你让我丢下妹妹,自己逃命?”谢晚凝大怒,“我做不出这样的事,要走你们走!” 鸣风面色一变,劝道:“离这儿不到五十里就是京郊大营,咱们先突围出去,搬来救兵也不迟啊!” 他连护着一个人能不能安然离开都不好说,怎么敢带这么多人。 人越多,目标越大。 鸣风不愿意冒险,他肯豁出命护着谢晚凝,全是因为自家主子的死命令,至于裴家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 可谢晚凝却依旧不肯。 她虽不能确定外头究竟是哪位皇子的人,但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不会错。 裴钰萱跟裴琳都是普通闺阁女子,就算身份贵重,也影响不了朝中大局。 只有她! 拖陆子宴的福,在某些人眼里,她才是左右大局的关键。 贤妃的话言犹在耳,他们想让她消失,用来影响陆子宴。 她若是逃走了,对方行动落空,留下这两个水灵灵的贵女在这儿迎接他们的怒火,可以料见会遭遇什么样的事。 裴琳已经吓的软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谢晚凝的腿,颤声哀求。 谢晚凝将她扶起,淡声安抚,“不要怕,他们要的人是我。” 鸣风面色一变在变,正不知该不该用强时,裴钰萱道:“山庄修建之时,曾设有一处密室,我们可以藏在里面。” 她快速思考着,朝着主卧而去。 谢晚凝面色大喜,跟上去的步伐却被鸣风拦住,“藏起来没有用,来人寻不到人,会掘地三尺。” 再隐秘的密室,在刀口舔血的人眼里,找出来的时间也无非早晚罢了。 鸣风不敢冒险,比起躲起来让人找到,他更相信自己能将人护送出去。 只要出去了,就能找到救兵,不会坐以待毙。 两厢都好。 “就这么做!”裴钰萱扯着吓软了腿的裴琳,沉声道:“我们都是拖累,带着我们一定逃不出去,不想一起死,那就只有我们先躲起来,嫂嫂你突围出去搬来救兵……” “不行!”谢晚凝道:“你们若是被找到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裴钰萱打断道:“不要犹豫了,嫂嫂快走!” 裴洱跟鸣风带来的人,在外抵御,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打进来,确实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鸣风当机立断道:“叫人换上两位姑娘的衣裳,出来混淆视线,这样能多拖延一会儿。” 世家大族里从来不缺忠仆,此言一出,当即就有两个婢女站了出来,都是贴身伺候两个姑娘的婢女,容貌身段不比官家小姐差,没有见过裴钰萱跟裴琳的人,还真不一定分的清是不是本尊。 谢晚凝总算放下了心,尔晴也选择留了下来,跟着裴钰萱躲进了密道里,红着眼跪在地上,“姑娘保重。” “哭什么,还没死人呢!”裴钰萱见不得这样生离死别的模样,催促道:“时间不等人,嫂嫂快走吧!” 谢晚凝颔首,缓缓合拢密室机关,面容随着石门的合拢,变得冷肃。 决定已下,谢晚凝快速换上了一套侍卫衣服,夜色浓黑,正好遮掩住她姝色无双的面容,远远看上去就是个年轻瘦小的男子。 更深露重的深夜,谢晚凝由鸣风带着从最薄弱的北面而去,看着原本宁静平和的温泉山庄火光四起,喊杀声越来越近,眼神冰冷。 天子脚下,公然私闯府邸行凶,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吗? 忽然,手腕被身后的鸣风扣住,身影一轻,两人已经落到了一颗森天大树上,谢晚凝屏气凝神,垂眸看着下面几名身形如鬼魅的黑衣男子,在夜色中忽隐忽现。 鸣风的声音低沉,“是金朝人。” 谢晚凝瞪大眼睛不敢出声,眼里全是震惊。 是哪个皇子勾结外族,只为了来掳她吗? 可他们知不知道大汗本就势弱,能出一个陆子宴全力镇压大金已经是天佑大汗,一旦陆子宴战败,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谢晚凝心间骤然发沉,看着底下的贼人在山庄肆虐。 鸣风说的没错,包围别院的人里,却是有一些是金朝人。 或许没打算留活口,他们彼此说话毫不顾忌,谁都听得出来。 能出现在大汗京城执行任务,一定都是金朝的精英,武力值非凡,几个黑衣男人身形闪烁间,分别朝着各个方向搜查起来,没有参与烧杀抢掠。 反倒是操着大汗口音的贼人,冲进来后,见仆人就砍,侍女便提出来泄愤。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会儿是夜间,很多女人都是从榻上直接被提出来,衣衫不整。 有个婢女尖叫声太大,被一刀砍断了头颅,剩下的便被吓的再也不敢出声,就连哭都死死压抑着。 谢晚凝看见假扮裴钰萱跟裴琳的两个婢女也被提了出来,冲天的火光下,两个姑娘面上全是惊慌,细嫩的脸庞布满泪水,大刀就架在她们的脖子上。 贼人知道这两个是京城贵女,不同于对侍女的粗慢,而是调笑着命令她们自己脱衣裳。 两个姑娘手抖的不像话,却捂紧胸口不肯脱,贼人不耐烦,蒲扇般的大掌猛地挥下,一个巴掌将人扇倒在地,衣裳撕碎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颤颤巍巍的胸乳暴露在夜色下,周围贼人大笑起来。 姑娘失声尖叫,却被摁倒在地,衣裙被撕的粉碎,纤细瘦白的腿不断踢打,又被毫不留情的分开。 女子的绝望、惊骇、挣扎、无助,男人的掠夺、凶残、破坏、狠厉。 谢晚凝将一切看在眼,目眦欲裂,嘴却被鸣风死死捂住。 “咱们该走了。” 这边的守备彻底松散,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对比谢晚凝燃烧理智的愤怒,鸣风沉着冷静的很,他回头最后看了眼那惨烈的一幕幕,道了声得罪,手揽上谢晚凝的腰,身形一跃,悄无声息离开了树梢。 越过墙头,却不是逃出生天。 十几名黑衣男人,站在不远处,见到有人出来,面色都是一亮。 鸣风眼神冰冷,速度半点都没慢下来,几个腾跃变越过这些人,口中吹了个飞哨,隐隐有马蹄声响起。 他一手抽出腰间佩剑,抵挡后面追来的贼人,一手自怀里取出一枚指环递过来,“西北方向不到五十里是北大营的驻扎地点,拿着这枚指环,可以请来救兵。” 这是陆子宴离开前想要留给她的信物,当时被她拒绝,现在兜兜转转又到了她的面前。 事态紧急,裴钰萱还等着她来救,谢晚凝没有扭捏,当机立断接过指环,翻身上马。 她马术不错,就算是不曾磨合过的战马依旧驾驭的游刃有余。 身后的追兵被鸣风一人挡下,谢晚凝早知道他武力非凡,但金朝派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蹲守这边缺口的只有十几人,可一旦开打,必定会有援兵赶到。 裴洱已经凶多吉少,希望鸣风不要出事…… 胯下战马跑的飞快,厮杀声渐远,谢晚凝却不敢放松,这样多人的性命系在她身上,她一手握着指环,一手勒紧缰绳。 忽然,疾驰的马腿被绊住,马身猛地前倾,谢晚凝从马背上狠狠栽落…… 这样快的速度,像她这种没有半点武功的柔弱姑娘,真摔在地上,不死也得受重伤,但腰间一紧,在摔倒的前一瞬,被箍进一个冰冷的怀里。 这是一个头戴皮帽,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身穿异族服饰的青年男子,见她望过来,还冲着她微微一笑。 谢晚凝心都凉了半截。 两边的树林里哗啦啦出现一行人,都是扮做汗人的异族男子,正笑着对抱着她的男人叽里咕噜说着些什么。 那男子听了会儿,操着一口不纯正的汗语道:“你是陆子宴的夫人?” 谢晚凝眉心猛地一跳,“你找错了人,我的夫君另有他人。” “不会错,”那男子朗声笑道:“夫人不知,你的画像在下早已看过。” 说着,他笑声更大,“你们大汗人确实聪明,却也太过自作聪明。” “是谁把我卖给你?”谢晚凝眉头蹙的死紧,“大皇子?” 今日她们来姻缘庙的事,只有家里几人知道,来温泉山庄更是临时起意。 男子却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只笑道:“夫人不要把话说那么难听,在下只是久仰夫人美名,特意冒着极大风险前来请夫人一见。” “你想掳我走,用来威胁陆子宴?”谢晚凝扯了扯唇,“喊你来的人是不是跟你说,陆子宴深爱我,我一个人足以影响北疆战局?” 男子笑而不语。 谢晚凝道:“那他们有没有跟你说,我去年便弃了陆子宴另嫁他人,他恨不得我死。” 那男子朗声大笑,“夫人不要白费口舌了,我乃大金太子,不将你们的恩怨都打听清楚,我岂会亲自出现在大汗京城!” 他笑意渐渐收敛,眼神如冰刃:“陆子宴屠戮我族不下万人,这样的血海深仇,还请夫人识趣些,随我走一趟吧。” 话音一落,周围的异族人全部围了上来。 谢晚凝面色难看,想到温泉山庄的一幕幕,落到这些蛮族手里,她能有什么好下场,按理她应该毫不犹豫咬舌自尽的,可重活一次的人更是惜命。 她不想死! 她还不到十八岁,怎么能甘心又被陆子宴连累惨死! 她舍不得父母,舍不得亲人,还有裴钰清…… 裴钰清没有回来,还有兄长,她的兄长说了年前一定回京。 她还没有见他们一面,她确实不敢死。 谢晚凝还想说点什么,面前男人却是眉头一皱,手掌猛的挥下,后颈骤然一疼,彻底失去了意识。 方才还热闹的山林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秋风轻轻吹拂树梢,东方露出一片艳红,朝霞将幽暗的树林照亮,只见一枚碧绿的指环静静的躺在林间小道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响起,浑身浴血的鸣风赶到,目光环视一周,在凌乱的马蹄印中发现这枚指环,连滚带爬下马捡起指环。 ………… 千里之外的北疆,身姿修长的少年负手而立,站在城墙之上,脊背笔直如枪,带着凛冽不可挡的气势。 他微微仰头看向天空,“金朝太子动向探出来了吗?” 自两月前他一枪挑飞金朝皇子头颅后,前世一直等他登机后才露面的太子就出现在边境。 两人交了几次手,对方屡屡吃亏,这个半个来月,竟然消失不见了。 太子亲征,当然不会未战先怯,夹着尾巴跑了,所以……人呢? 他身后的鸣剑道:“探子来报,说是接了封密报,点了百十号人就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消失不见了? 带了百十号人消失不见了! 陆子宴猛地回身,冷声道:“京城有没有消息传来?” 鸣剑微愣,缓缓摇头,“只有圣上……” 话说到一半便被陆子宴抬臂打断,他面色难看的吓人,“我有预感,京城可能出事了。” 圣上不再其列的话,那这个出事,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鸣剑蹙眉道:“可鸣风没有传来消息。” 鸣风留在了京城,还有云锦这次也没有跟来,陆子宴离开时,给鸣风下了死命令,除了跟谢晚凝有关的十万火急要紧事外,云锦不能动。 若谢晚凝出了事,鸣风不可能不回报。 以云锦的速度,日夜不停歇之下,也就不到三日功夫,便能飞来北疆。 金朝太子真的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带着百十号人便孤军深入他们大汗京城领地,只为了去抓一个女人? 可若不是这样,两军对战,主帅究竟去哪儿了? 京城……真的出事了吗? 陆子宴抬头看向天边,只觉得自己胸腔似被一只大手狠狠握紧,若不是最后一点理智控制,他就要不管不顾奔赴京城了。 鸣剑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黄沙飞舞的天边忽然出现一道黑影,极速而下,落在城墙之上,朝着陆子宴低低鸣叫了两声。 是飞了几个昼夜的云锦,像是累极了,原本油光水亮的羽毛灰扑扑的,就连往日里尖利的鸣叫声都显得无精打采。 爱宠累成这样,陆子宴的脚却犹如生了根,惨白着脸呆呆的望着云锦脖子上的竹筒,没有动作。 生怕打开来,是不能承受的剧痛。 鸣剑何时见过主子这般软弱的模样,他面色也是骤变,却还是稳扎稳打几步走过去,摸了摸云锦的头颅,将竹筒摘下,撕开密封层后,躬身递给陆子宴。 ………… 十月底,深秋,僵持了一月有余的北疆战场上,主帅陆子宴下令对大金发动总攻。 总攻不到三日功夫,大汗铁骑近百年来第一次,踏破金朝城门。 虽是游牧民族,但在边境金朝那也是建立了巍峨城墙的。 十一月初,按照时间,本该在战场对敌的主帅陆子宴,出现在距离北疆近千里之外的越州。 “确定踪迹了吗?”他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伸手的副将,面如寒霜,边走边问。 “是!”副将道:“金无忌带着百十口人,虽扮作行商,但他们一路向北,盘查下来目标十分明显,确定今日会走水路经过这里,鸣风也已经到了。” 金无忌一行人需要掩盖行踪,秘密潜行,不得不拖慢了速度,但鸣风就不一样了,拿了玉牌一路披星戴月而来,比他们甚至早上一天到了。 陆子宴道:“人在哪儿?叫他过来。” 片刻后,鸣风推门而入,才跨步进来,便单膝跪地,“属下该死!有负王爷重托,请王爷治罪。” 他一身伤势未愈,又连续几个日夜赶路,整个人面色惨白,憔悴不堪。 陆子宴面沉如水,静静看了他许久,突然猛地抬脚将他踹翻在地,沉声道:“你确实该死!好好的人让你护着,你却让金贼将她掳了!” 这一脚力道不轻,鸣风口吐鲜血,却一声不吭再度跪了下来。 陆子宴恢复了几分冷静,蹲下身死死盯着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以你的本事,金无忌带的那百十人,如何能在京城,在你眼皮子底下将人掳走!” “他们不止百十人,京城有金无忌的内应,连夜包围温泉山庄的,足足有两千多人。”鸣风这才知道那些外族人竟然是金朝太子带着自己的亲兵亲自来了,他定了定神,道:“那些汗人不是散兵流寇,看招式步伐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内应! 两千多精兵! 云锦送来的竹筒里,只写了谢晚凝被外族人掳走,并未写上前因后果。 怀疑的事情得到了证实,陆子宴牙关一紧,“她近期所遇到的一切,你如实道来。” 鸣风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将这些日子,谢晚凝的日常合盘道出。 自陆子宴离京那日,鸣风就化身为谢晚凝的隐卫,沛国公府端阳长公主身边虽然也有几名高手坐镇,却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可以说这几月来,谢晚凝周围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注视之下。 他道:“除了半月前谢姑娘入宫属下没有随行外,这段时日谢姑娘所遇之事就是这些了。” 陆子宴静静凝神听完,嘴唇扯了个冰冷的弧度,“姻缘庙是裴家大房那个姑娘相邀?” “对!”鸣风道:“不过去温泉山庄是平宁郡主提议的。” “不,无论去不去温泉山庄他们都会行动,”陆子宴眼神莫测,缓缓道:“到了温泉山庄,也只是正好让他们的行动从白天改到晚上罢了。” 毕竟,那个裴姑娘前世可是二皇子的妾室之一。 立了此功,怕是能从妾室提拔为侧妃了? 不过二皇子手里可没有几千精兵…… 陆子宴思忖几息,道:“大皇子新挑的正妃是谁家的?” 他离京多月,传信极快的云锦又不让用,是以对京城的局势了解没有那样迅速。 鸣风答道:“原本贤妃选中了吏部尚书曹家的姑娘,只是后来大皇子自己跟虞家姑娘看对眼,一月前已经定亲。” 大汗虞姓罕见,还要够格当大皇子正妃的虞家姑娘,想来也就只有驻守燕云关的大将虞城的女儿了。 这就对了。 陆子宴面色愈发沉冷,缓缓站起身看向襄州方向,半晌,唇角勾出一道冰冷的弧度。 以身入局,通敌叛国,虞城,你当死。 大皇子和二皇子,也该死。 还有没有谁在里面横插一手呢? 他赫然回身,转向京都,眸光幽深莫测。 京城这样重要的地方,眼皮子底下,被外族将三军主帅心尖尖上的姑娘掳走,无论皇帝是知情或者不知情,都不无辜。 果然,废物终究还是废物,外敌还没有震退,满脑子就都是那些帝王权术。 第一百八十章 平衡?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废物才需要的东西。 陆子宴又想起前世逼宫那日,他那位素有仁君之称的父皇,口口声声的‘帝王,尤其是身负天命,振兴王朝的一代武帝不能有弱点’。 所以,老皇帝默认了他的晚晚被毒害而亡。 他以为自己能为王朝培养出一位天命之主,挽大厦之将倾,为大汗再续命百年。 却不知道他放出来一位疯子。 彻彻底底的疯子。 ………… 贺州大阳湖,傍晚的红霞满天,撒向湖面,荡漾在水波之上,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一艘足有两层高的巨大楼船缓缓漂浮在水面上,谢晚凝站在二楼窗台,目光望着清澈见底的湖面,波澜不惊。 ‘咚咚’两声敲门声,有婢女声音自外传来,“谢姑娘,该用膳了。” 说着,也不等谢晚凝发话便推门而入。 见到人好好的站在窗前,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道:“请姑娘更衣用膳。” 谢晚凝抿着唇,看向婢女手里捧着的衣物。 那日被敲晕后,醒来就在这栋画舫之上,除了用膳,她不被允许离开房间,窗户被封上两根木材,不够她跳下去的空间。 房间内连四面墙都是木头材质,茶盏、针线、锋利之物一概没有,甚至她还中了软筋散,浑身的力气不影响她日常行走用膳,只不过她的咬肌无力到吃一些柔软好克化的食物,想咬舌自尽都找不到方法。 直到落入这样无力的境地,她才惊觉当日威胁陆子宴的话有多可笑。 哪里需要卸她下巴,挑断她的手筋脚筋才能阻止她寻死,一瓶软筋散就足够了。 或许还有其他法子,他们这种玩弄权术的人,一肚子让人求死不能的手段。 只是,陆子宴舍不得对她用,所以才会受她威胁。 她随意的一句寻死,他便惶惶不已,心惊胆战的退让。 而那位金朝太子可不管这些,他对她用了软筋散,每日还都会来她房间里坐坐,言行倒是礼遇,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许久,一共小半个月,每日如此。 用膳时,还要让她下楼相陪。 每次都会为她准备一身新衣穿出去。 谢晚凝拿起这套烟妃色流纱裙看了眼,领口并不是大汗常见的交叉领,而是齐胸的抹胸设计,布料轻薄,入手细滑舒适,上面绣有大朵大朵的芍药,艳丽异常。 这是金朝女子的衣裳。 甚至,瞧这暴露的着装,大抵是金朝舞姬们穿的? 谢晚凝看了眼,就要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随手就要丢在地上,却听那婢女道:“太子有令,请姑娘更衣。” 说着,这位态度一直恭敬的女婢轻轻抬头,“请姑娘不要叫奴婢为难。” 看这婢女一副要帮她更衣的模样,这件衣裳,是非逼着她穿不可了。 谢晚凝唇角微抿,“若我不穿呢?” “太子有令,这套衣裳您今日不穿也得穿,”婢女柔声道:“太子还有命令,秋风寒凉,您可以在外披上斗篷。” 这是想逐渐打破她的底线,先是轻薄舞裙,后再循序渐进? 还是离北疆越近,对她这个陆子宴的心上人越不顺眼,不愿再对她礼遇,想折辱她,来解解对陆子宴的恨意? 谢晚凝久久不动。 婢女道:“姑娘可是要奴婢伺候更衣?” 能跟着太子孤军深入的,就算是一个婢女,那也是身负武功的婢女。 这件舞裙,要么她自己穿,要么这个婢女帮她穿。 ………… 片刻后,身披一件大红色斗篷的谢晚凝走下楼。 楼下的大厅内,金无忌坐于餐桌上首,看见缓步下楼的姑娘,眼神微微一亮,道:“还缺一套发饰。” 他一袭青衣,玉冠束发,剑眉星目,五官轮廓深邃,瞧着有不同于大汗人的俊美。 谢晚凝看他一眼,淡淡道:“太子敢给我一根发簪吗?” 从苏醒后,她发上就连木质发簪都没有一根,这些日子都靠绸缎束发,满头青丝低低束在脑后,面上不施粉黛,颇有柔顺模样。 就好像一株带刺的娇艳玫瑰变得乖顺起来。 瞧她这身打扮,金无忌没有在意她话中的刺,眉梢一扬,道:“听闻你们大汗的姑娘腰肢柔软,能歌善舞,不知谢姑娘可愿解下斗篷,让在下一睹芳华。” 谢晚凝皮笑肉不笑道:“舞姬的活儿,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嘛,”金无忌也轻轻一笑,道:“姑娘冰雪聪明,这些时日好好学学,他日战场之上,在两国将领面前一展曼妙身姿,岂不美哉。” “受教,”谢晚凝面色一沉,淡淡开口:“太子手段真是光明坦荡,将一个女人的作用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样的嘲讽,金无忌毫不在意,他朗声大笑,“那就多谢姑娘夸奖了,姑娘放心,两军交战之际,你的作用还大着呢。” 他跟陆子宴没有交手过几次,但对对方了解却是颇深。 用兵如神,心硬如铁,手腕强硬,年纪轻轻便战绩不凡。 这样的男人,若不早夭那便注定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就算是心上人又如何?金无忌很明白指望这样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更改战局,希望不大。 不过他也没想过靠一个女人就让陆子宴俯首投降。 只是,从小定下婚约的姑娘,实打实的心上人,在数万大军面前翩翩起舞搔首弄姿,甚至遭受更大的凌辱,他就不信,陆子宴还能冷静自若的指挥大局,半点不出错漏。 他只需要一个破绽! 真正的胜负,只需要一个破绽! 至于手段光不光彩的,事关国家大势,这些重要吗? 自落在金国人手里,谢晚凝就不对自己的前路抱有希望,可是在听见这番话时,一颗心还是确确实实的慌了。 军营、战场、女人。 谢氏百年清名,绝对不能出现一名沦落到敌国军营的女儿。 刘曼柔的结局还历历在目。 她当时不该犹豫的,落到金国贼人手里的消息怕是已经在京城传出,她早该以死来全谢氏一族的清誉。 若再沦落进金国军账…… 谢晚凝面白如纸,狠狠闭了闭眼。 许是她这副绝望的模样激起了金无忌心底深处的快意,他又是一笑,故意宽慰道:“姑娘别怕,待战事结束,孤的后宫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就算是恶心陆子宴,他也得将人一点一点折辱个透。 谢晚凝已经做了最坏的考量,闻言面色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攥紧手心,道:“你不会是陆子宴的对手。” “哦?”金无忌似乎很是好奇,“他这么厉害,孤怎么听说你为了摆脱他,匆匆忙忙将自己嫁给了一位年长你许多的男人。” 谢晚凝微微一笑,“我为何不嫁他你不需要明白,你只要知道他必杀你就好。” 她从不高估陆子宴的能力,更明白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 她若真死在这位金朝太子手中,只要陆子宴不死,他此生的目标必定是血洗金国。 这位金国太子心思深沉,并不轻易动怒,闻言眼神都没变一下,反而更饶有兴致的看向她,正要说话,脚下忽然猛地一个摇摆。 两层高的楼船,这样的庞然大物,不知遇上了什么东西,竟然被攻击的晃了一下。 方才谢晚凝冷嘲热讽尚且笑意不减,犹如逗弄一只金丝雀的金无忌面色沉了下来,他骤然起身,就听见外面隐隐传来打斗声。 谢晚凝眼神一亮,脑海里当即出现一个名字。 是不是陆子宴来了? 鸣风还活着吗? 若是活着,她已经被掳小半个月,陆子宴是不是该查出她的动向了? 金无忌留下两面侍卫看守,自己走了出去。 谢晚凝心跳如鼓,从未有哪一刻这样期待陆子宴的到来。 究竟是不是他! 还是寻常的盗贼? 大汗境内匪寇四起,专门打劫行商船只的水贼不少……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若不是陆子宴来,她总得自己想法子。 就算是死,也不能任由自己被带去金国军营。 她此刻就站在餐桌旁,虽然有两名侍卫看守,但对方显然没将她一个弱女子放在眼里,两人的目光都时不时看向窗外动向,明显想知道自己的队伍遇上了什么敌人。 趁着他们转头的空隙,谢晚凝眼疾手快,将一把铁汤匙藏进袖子里,汤匙把手不够尖利,但狠狠心用力,寻死足够了。 汤匙才落入袖中,金无忌就从外疾步进来,再无之前的从容不迫,双目死死盯着她,似不解,似震惊。 谢晚凝被他盯的浑身发毛,胳膊就是一紧,被扯着往外走。 “陆子宴竟然为一个女人置边疆战事于不顾,奔赴千里来此!”他一边走,一边快速道:“谢姑娘,你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 画舫甲板上,狂风大作,谢晚凝被身后男人死死箍着腰,斗篷被风吹的鼓起,隐约可见里面轻薄的衣衫。 对面船上,陆子宴一袭玄衣,面朝着这边遥遥相望,目光落在她腰间的手上,双眸微微眯起。 手向后一摊,鸣风当即将一把长弓放上去。 “且慢!”金无忌面色一变,大声道:“陆兄若敢拉弓,这位谢姑娘会如何,孤可不敢保证了。” 说着,他的手毫不顾忌扯开谢晚凝的斗篷,轻薄的纱裙显露出来,随风摆动。 衣裳不算暴露,但这姿态多有折辱。 陆子宴牙关猛地一紧,下颌隐隐在抽搐。 “放开她,我绕你一命。” 冷硬如冰的声音,被秋风送来。 谢晚凝心口剧烈跳动,双眸通红,说不出什么感受。 她宁愿求一死也不愿受辱,趁着金无忌的注意力都在对面的人身上,当机立断将袖中的铁勺拿出,长柄对着脖颈狠狠一划…… “不要!”陆子宴心神俱裂,“晚晚不要!” 金无忌也吓了一跳,夺过她欲再次挥下的铁勺丢到一边。 谢晚凝用了全身能用出来的所有力道,但半月的软筋散,加上铁勺长柄确实不够锋利,脖颈只划出一道四指长的伤口,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看着十分吓人。 金无忌打量了一眼伤势,冷笑道:“想死,也得看我让不让。” 怕她再影响局势,指尖轻点她颈侧哑穴。 看向对面失态到面目全非的陆子宴,他哈哈大笑,“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美人虽有些带刺,不过体态婀娜,身子甚软,无怪陆兄你心心念念。” 陆子宴双手猛地用力,沉重的精铁弓身扭曲变形。 他身后鸣风低声道:“请主子勿要中计,此贼是故意扰乱您的心智。” 话虽如此说,但谁都知道,谢晚凝这样貌美的姑娘落在金贼手里半月,恐怕早就…… 陆子宴深吸口气,将弓往后一丢,沉声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人?” “听闻陆兄一身傲骨,从不低头,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嘛,”金无忌笑意更深,“不知陆兄可愿屈膝向孤请个安?” “欺人太甚!”鸣风大喝,“金无忌你找死!” 旁边陆子宴的副将们早就气红了眼,叫喊声震彻云霄,字字句句裹挟着杀意。 金无忌挑眉,他倒也不惧,而是手缓缓伸向谢晚凝腰间的衣带,扬声道:“好东西独享就没意思了,陆兄可认同这个观点?” 陆子宴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他死死握紧拳头,将满腔杀意压制住,“我陆子宴发誓,今日你敢伤她一丝,我屠尽你金国最后一人!” 金无忌丝毫不惧,他手中的血腥不少,闻言朗声大笑,指尖一动,就要扯落腰间衣带,被陆子宴急声喝止。 他听了动作,笑问:“这个屈辱,陆兄可愿为谢姑娘受了?” 陆子宴目光始终放在谢晚凝身上,两人隔着长长湖面四目相对,一个满脸是泪不断摇头,一个目光渐渐柔和。 望着她满脸的湿意,陆子宴轻轻眨了眨眼睛,侧身看了鸣风一眼,膝盖弯曲,当着众人的面,重重跪在了甲板之上。 四面八方都安静了一瞬,就连金无忌都震惊的瞳孔放大。 第一百八十一章 四面八方都安静了一瞬,就连金无忌都震惊的瞳孔放大。 就在此时,鸣风红着眼搭箭、拉弓、放箭,一气呵成。 锋利的箭矢破开空气直直奔向对面,金无忌想将面前人推出去挡箭,又反应过来这个谢姑娘的重要性,下意识将人松开,自己急急侧身躲避。 谁知那支箭准头不好,像是生怕射中他们,直接偏到了一旁的护卫身上,金无忌面色一变,反应过来,但双膝跪地的陆子宴已经凌空向这边而来。 谢晚凝前脚才被金无忌甩到一边,后脚就被揽进一个熟悉的怀里。 发带因着过大的动作滑落,满头青丝被风吹散,还未反应过来,肩上一重,连带着长发都被裹进一件大氅里,陆子宴手指轻颤,小心避开她脖颈上的伤口,为她系上带子。 两人身后的金无忌脸色沉冷,拔出腰间佩剑朝着这边扑了过来,陆子宴仿佛身后有眼睛,护着怀里姑娘侧身避开,他无意亲身入战,只想将人带离此地,好好包扎伤口。 伤在脖颈,随时会有生命之危,他冒不起这个风险。 深秋昼短夜长,天边夕阳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西沉,天色昏暗。 双方人马激烈厮杀,陆子宴拦腰抱起怀中人,凌空而起,纵身跃过数十丈,回到了自己船上。 落地之时,谢晚凝看见鸣风跟几名副将在围堵金无忌,只是似乎力有不逮,竟然被金无忌抓住机会翻身一跃,掉入幽暗的江水里。 她急得不行,但她被点了哑穴,只能眼睁睁看着。 船上就有随行的大夫,谢晚凝被抱进一间温暖的厢房,脱离了惊心动魄的危险,这才感觉到脖颈上的伤口有多疼。 她不想哭的,但上好的金疮药撒在皮开肉绽的伤口处,生理性的泪珠便一颗一颗的涌出来。 陆子宴站在床边,周身散发出森森寒意,他没有动,只是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直到她的泪顺着脸颊就要滑落到脖颈上,才伸指揩去。 “别哭,你受的委屈,我都会给你讨回来。”他说话时,面上毫无表情。 既没有对她落入金贼手里的经历而柔声宽慰,也不曾对她的遭遇而展现出嫌恶之色。 他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目光执拗的盯着她的脖颈,亲眼盯着伤口被妥善包扎起来,大夫说出不会有生命危险,紧绷的脊背才肉眼可见的松懈下来。 他挥了挥手,大夫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谢晚凝感觉到,脚下船只在缓缓滑动。 房间里徒留他们两人。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轻轻响起。 经历死里逃生这一遭,谢晚凝已经不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按理说,是因为他,她才被金贼盯上,遭了这无妄之灾。 可又是他,将她从贼人手里救出来。 在她最无助,最绝望,最需要的时候,犹如神兵天降。 两世为人,谢晚凝都身处花团锦簇的富贵窝,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绝境,不曾体会过绝境中得到一丝生机的感觉。 更不会忘记,他双膝跪地时,她那一瞬间的失神。 一个落入敌国太子手里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对方出言羞辱,肆意轻薄。 而他身为一国主帅,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向着敌人跪地求饶。 她最爱他的时候,是在十六岁,看见他就欢喜,满心雀跃。 但也从不曾有过这样的震撼。 一片安静中,陆子宴动了。 他缓缓坐到床沿,伸手解开她的哑穴,嘴唇动了动,轻声道:“……疼吗?” 话问出口,他反应过来,呼吸一滞。 这样的伤,对于一个娇养在深闺的姑娘,怎么会不疼。 他抬手,想将人抱进怀里,又怕吓到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又低又哑,“以后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要再伤害自己。” 刚刚那一幕,他差点就要吓死过去。 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被惊起,他心神俱颤,恨不得跪地磕头,祈求满天神佛。 谢晚凝听出他声音颤抖,忍不住抬眼望去,就见面前人不知何时红了眼眶,那双平日里冰冷如刀的眸子,此刻全是残留的惊惧。 见她看过来,他再也忍不住,小心的扣住她的肩,想将人拥入怀中。 谢晚凝急忙往后挪了挪,“不要碰我!” 她神情惊慌,犹如惊弓之鸟。 若是平时,这样的状态,陆子宴只会觉得她对自己抵触厌烦,可现在…… 他的手顿在半空,面容就像死人一般的僵硬。 许久,他脖颈缓缓转动,目光锁住她,眼神沉痛,一字一句,“对不起,是我的人没护好你。” “……”谢晚凝怔了怔,对他的态度有所明悟,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手指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小声嗫嚅道:“他们…他们…” 他们! 陆子宴骤然弯起腰,熟悉的痛意似被翻了几倍,在胸腔翻涌,蔓延至四肢百骸,浑身透凉。 他死死咬着牙,面上一阵青白,强忍几息后,猛地喷出一口血。 谢晚凝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有几滴血渍溅到她的裙摆上,这一幕让她回忆起了从前,眉头不禁皱起,“……你又受了内伤?” 还是,之前的伤根本就没好? 多久了。 终于再度听到她的一声关心。 陆子宴昏昏沉沉的想着,恍惚抬头,“我会把他们都剁成肉酱,用他们的血来洗尽你的耻辱。” “晚晚,你别想不开,”他的唇一张一合,手抬起,下定决心般,握住她的手腕,嗓音破不成声,“不许伤害自己。” 他的齿间还带着猩红的血渍,看着极为惨烈,谢晚凝咽了咽口水,直愣愣的看着他,喃喃道:“我被金军凌辱过……” “不要紧,”陆子宴急声打断,“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你活着,晚晚,我只要你活着。” ……真是荒谬。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荒谬的话。 他竟然会说出这样荒谬的话! 她落到外族手里半个月,她告诉他,她在这半个月里被贼人轮番凌辱。 而这样一个霸道专制,嫉妒成性,独占欲远超于常人的男人告诉她,不要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忘记这些天的经历,忘记这一切,”陆子宴看着她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相信吗?我一定会为你雪耻。” ……这个她相信的。 谢晚凝愣愣点头。 她终于有了反应,陆子宴唇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甲板上,火把被燃起,灯火通明。 几十名金国将士背对着这边,被堵着嘴,捆绑着双膝跪在地上。 鸣风手拿铁鞭,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打在这些人身上。 见他们出来,手里动作一停,单膝跪地,请罪道:“金朝共来一百零三人,当场诛杀七十八,属下无能,让金无忌跟两面死士逃走。” 陆子宴看向那一排男人,那声‘他们’还在脑海里深深回荡。 他咽下喉间的腥甜,问:“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是!”鸣风道:“已经审问过了,这些人包括五名婢女在内,都是金无忌训练的死士。” 一名死士的训练都极为不易,他们绝对的忠心,武力也都不弱,折了一百人在这儿,就算是当朝太子,那也不亚于割肉。 陆子宴临风而立,手紧紧握住旁边的姑娘,冷声道:“全部剁成肉酱,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是!” 谢晚凝还天真的以为这只是发的狠话,毕竟二十多人,活生生砍成肉酱,这不但残忍,更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 直到听见鸣风见怪不怪领命起身,对着身后的将士下令。 半人长的砍刀被一名副将拎着,砍砸在一名背对着她的金国人身上,四溅的血花,似乎还夹杂着骨头渣子,有一些被风送过来,直直打到她的面上。 这时她才直到,原来‘剁成肉酱’是字面上的意思。 原来,这不是狠话啊。 他说的剁成肉酱,真的是剁成肉酱。 她神情呆滞,像是吓傻了。 陆子宴终于从震怒中醒过神来。 养尊处优的姑娘,见这样血腥的一幕确实不合适。 可她本就受了半个月的磋磨,不狠狠发泄一番…… 他蹙着眉,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半晌,揽着她的肩,拥入怀中,问:“这些人手上沾染了不知多少汗人的血,千刀万剐不为过,你要不要亲自动手试试?” “……”谢晚凝咽了咽口水,她想起了温泉山庄的那一幕幕,想起了那些被欺凌的婢女,被乱刀砍死的仆人。 “其实,也不止有金朝人该死。” 当日将屠刀挥向同胞的,更多的是汗人。 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行凶更恶劣,更猖狂。 陆子宴听明白她说的意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缓声安抚:“不急,咱们一个一个来,那些人都会死。” 直接动手的,幕后插手的,还有坐视旁观的…… 他都不会放过。 最终,谢晚凝也没有亲自动手,她光是看着这血腥的一幕都作呕。 陆子宴也不勉强,只道:“等我捉了金无忌,活剐他时,你再动第一刀。” 说完,他轻声下令:“沿途封锁这片湖域,附近州郡张贴悬赏告示,一旦发现金无忌的踪影,抓活的!” 金无忌跑不了。 既然敢孤军深入,那就将命留在大汗。 他不会让他死的太轻易。 千刀万剐,都便宜了他。 一刀一刀剁成肉泥,然后丢去喂野狗。 这才是一国太子最好的死法。 陆子宴认真想了想,前世,金无忌是怎么个死法来着? 前世,谢晚凝的死,埋葬了陆子宴所有的善念和理智。 最开始,他活的就像一个不肯接受现实的疯子,拼了命想要唤醒她。 当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原侯,他需要万人之上的权势,才能举全国之力寻找能人异士。 逼宫生父这样的事,他甚至没有犹豫过一瞬。 可她不肯醒来,他找了无数得道高僧,他用尽所有办法,她都不肯醒来。 后来,他彻底疯了,他厌恨世间的一切。 淑妃和大皇子还有陆夕瑶早就被施以极刑,只吊着一口气在受折磨。 那么,再次接受他疯狂报复的人便只剩下他曾愧疚不已的陆家几位夫人。 他亲自扶正的刘曼柔和那个孩子,二房妾室尔霞。 这些人,他一贬再贬,一再碾压,却觉得那些惩罚根本不够。 他已经生不如死,他们自然也该不得好过,不能活的比他畅快。 再后来,他发现血腥和杀戮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如饮鸩止渴,他开始各处征战。 踏平金朝很轻易,金无忌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像样的对手。 每每攻破一座城,屠刀就挥砍下去,他杀的人太多,杀的血流成河,好像只有杀戮能让他不那么痛苦。 前世他让金无忌死的痛快,今生,他会让他惨痛万倍。 不然,如何能消他心头之恨。 又如何能洗清他的晚晚所遭受的屈辱。 身陷囹圄小半月,脖颈还受了伤,流了大把的血,一遭得救后,又见识了一场血腥屠戮,当夜,谢晚凝便发起了高热。 她身体素来康健,难得生一回病,便是来势汹汹。 整个人像是魇着了,嘴唇时不时一张一合,说上几句胡话。 陆子宴坐在床边,时不时抬手用帕子为她拭汉。 老大夫再次过来把了脉。 陆子宴屏退众人,沉声问,“她身子如何?” 老大夫不通武艺,今日傍晚根本没有踏上甲板,也无人敢将事情传扬开来,故而不知那些事。 闻言,他抚脉的手颤了颤,良久,才小声道:“姑娘受了惊吓,加上伤口出血过多,又受了寒,邪气入体,只要好生调理,温养一段日子,即可恢复如初。” “她……”陆子宴顿了顿,看着榻上鬓发汉湿的姑娘,道:“她其他地方可又亏空?” 老大夫不明所以,又不敢细问,本着保险起见,谨慎道:“姑娘底子好,又年轻,身子就算吃了些亏,也能养回来的。” ……那就好。 陆子宴闭了闭眼,握住谢晚凝的手,道:“去开方子。” 老大夫大松一口气,急忙移步到书案前,挥笔写下两个方子。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好在今日是有备而来,船上就连药物也准备齐全,方子一开,没多久药就熬了出来。 但榻上躺着的姑娘,倔强的很,昏昏沉沉的睡着,却始终不肯将药咽下去。 陆子宴拿起手帕将她唇角溢出来的药汁,而后握住她的下巴,轻轻捏她的腮,仰首含了一口药,俯身哺了过去。 一碗药,被他以嘴对嘴的方式,喂了个干净。 许是太苦了,已经烧迷糊了的姑娘,鼻头微微动了动,面上露出些许委屈的表情。 陆子宴也苦,他定定地看着,喉结微微滚动,苦意顺着喉管往下,直直停留在胸口,排山倒海几乎要溢出来。 爱怜的亲了亲她的额头,停留了一会,吻落到她的眉眼,鼻头,最后覆上略有些发白的唇。 他吻的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跟他们之前所有的吻都不一样,他没有恨不得将人吞入腹的狠劲儿,而是衔着她唇瓣一下一下的浅啄,如此厮磨了许久,呼吸逐渐变的粗重,有些难耐的捏着她的腮,加深了这个吻。 全程都温柔的要命,直到昏迷的姑娘发出抗议的嘤咛声,才将人松开。 若是谢晚凝这会儿是醒着的,直面身上男人眼里的沉沉欲色怕是又该手足无措了。 不过她病的神志不清,头昏昏沉沉醒不过来。 陆子宴暗道自己确实是个禽兽。 他的晚晚才遭遇那样的事,脖颈又受了伤,这会儿人都病的昏迷了,他竟还想着…… 深吸了口气,陆子宴坐了起来,缓缓平复身体的躁动后,又垂眸去看她。 终于发现她身上还穿着那身血衣。 划伤脖颈时,衣裙被鲜血染红了半边,在得救后却一直没来得及换下。 陆子宴有些庆幸从北疆战场匆忙赶过来,担心她落在金贼手里受伤,他带了军医,却没有侍女随行。 眼下这条船上没有别的女子,她自己又昏迷不醒。 所以…… 他想了想,转身取了一瓶膏药来,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手去解榻上姑娘的衣带。 ……她被金贼折磨十余天,衣裳底下恐怕早就遍体鳞伤。 陆子宴猛地闭上眼,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他之故,他该好好看清楚,她受的屈辱,他日当为她一寸一寸洗净。 没人知道陆子宴内心此刻有多煎熬。 他恨自己无能,重活一世不但将心尖尖上的姑娘弄丢了,还再次让她受到了伤害。 他更后悔当日离京他就应该不管不顾将人带走,为什么要瞻前顾后,学什么退让,学什么彬彬有礼! 衣带被解开,染血的纱裙自玉肩一点一点剥落,昏睡不醒的女孩上半身仅剩一件藕色小衣。 雪白的肌肤莹润滑嫩,两片单薄的锁骨凹了个浅窝,被小衣包覆住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就只躺在那儿,这样一动不动,也带着勾人心魄的诱惑,陆子宴眸光顿住,急忙去看她的胳膊,腰腹。 细细检查一遍后,他伸手将她仅剩的贴身小衣也褪去。 ……没有想象中的满身青紫,遍体鳞伤。 陆子宴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愣。 这姑娘一身皮肉有多嫩他最清楚,他从来也舍不得下狠手去折腾过她,可就算是最为自制的欢爱结束,她身上都会有十分明显的痕迹,被他握住的腰腹也会留下指印。 抹上最好的体膏,也要好几日才能消去。 难道这几日,金贼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动她? 陆子宴心中一痛,不敢再想下去,拿起准备好的衣裳,僵手僵脚给她换上。 他动作小心,很是认真,可陆大世子什么时候干过伺候人穿衣的活儿,就算他并非有意轻薄人,手也好几次碰到某些不可细说的地方。 等衣裳换好,冷峻的面上已经布满一层薄汗,方才被强自压下的欲念卷土从来,驱使着他想干点什么,可最后,他看着榻上姑娘许久,还是起身去洗了个冷水澡。 再次回来时,一身寒意似乎在凝冰碴子,怕冷着她,又是等寒意散了些,才掀开被子上榻,避开她脖颈处的伤口,将人抱进怀里。 她受了惊吓,又在生病,身边正是最需要人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要去别处睡。 娇娇软软的姑娘一入怀,陆子宴感觉自己一直被寒风肆虐,空空荡荡的胸口,终于有了温暖。 他埋首于她的发间,贪婪的嗅着她的气息,眼角似有水渍滑落。 太久了。 距离上一次这样抱着她躺在榻上,已经过了太久了。 ………… 翌日。 谢晚凝意识清醒时,感觉自己身子很沉,似乎被禁锢在一处,手脚皆不能动弹,就连呼吸都仿佛不能畅快,她蹙着眉,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光裸的胸口,胸肌薄而有力,一眼看上去并不是那种很夸张的强壮;而是还带着几分独属于少年的精瘦。 ……她很熟。 谢晚凝眨眨眼,第一反应是自己难道又进入了那些梦境? 下一瞬,对上面前男人的眼睛,她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梦中那个还没有经历过后来一系列事的陆子宴,永远不会有这样带着伤痛的目光。 谢晚凝移开眼,努力忽略掉心里的不适,道:“你……” 一开口,才感觉到喉间的干哑。 陆子宴眉头皱了皱,“先别说话。” 说着,他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茶过来,递到谢晚凝手中时,已经温热。 她小口小口将杯中茶水饮尽,陆子宴接过空杯,问:“还喝吗?” 见她摇头,他随手将水杯一放,就要再度回到榻上。 谁知一转身,榻上的小姑娘已经抱着被子退到了床角,满眼戒备的看着自己。 “……”对上那双控诉的眸子,他不自在的轻咳了声,道:“我什么也没做。” 做没做,谢晚凝自己感受得到。 可就算什么也没做,他也不该上一个有夫之妇的床榻。 况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僵了一瞬,声音干涩:“谁给我换的衣裳。” 话才问出口,她都觉得这样的问题,问都是多余。 第一百八十四章 陆子宴倒是认真解释:“船上没有侍女,都是男人,我……” “好了!”谢晚凝一点也不想听他的狡辩,就算有侍女,他大概也是会亲自动手的,飞快打断道:“你给我出去!” 此言一出,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陆子宴沉默几息,忽然单膝跪在榻上去握她的手腕,“我只是不愿叫你一个人待着,别怕行么……我保证克己守礼,不越雷池半步。” 他声音很轻,但谢晚凝还是一字一句听的分明,她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抿唇道:“我是个已婚妇人。” 已婚妇人。 陆子宴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别告诉我,你还要回去,那病秧子如此废物,空有满肚子算计,却连自己夫人都护不好,你还要继续对他死心塌地吗?” 当日在京郊军营放人,他便发过誓,那会是他最后一次容许她奔赴其他男人。 既然人现在已经到了他怀里,休想他再放回去! 而谢晚凝想的却不是这些。 她想的是,当日温泉山庄的事闹的那样大,背后设计此事的人必定会将她被贼人掳走的消息在京城传扬开来。 一个被贼寇掳走名声扫地的女人,就算裴钰清深爱她,不介意她的污点,愿意待她如从前,那裴家其他人呢? 沛国公府传承百年,累世公爵,门楣显赫,如何能接受一个这样的宗妇。 端阳长公主再慈和,恐怕也容不下这样的儿媳。 还有谢家…… 她若是和离归家,一样会污染谢家门楣。 父兄自然不会嫌弃她,只是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归家,影响谢氏一族女儿的名誉。 想着想着,谢晚凝面色白了又白,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只觉得天大地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被掳一番,她还能去哪? 粗粝的指腹落在面上,谢晚凝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 “别哭,”陆子宴索性上了床,握住她的肩,垂下头看着她,认真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所有人都只会知道,是我思念成疾,胆大妄为,派人入京连夜将你掳来北疆。” “至于金无忌,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活着回去,”他声音轻柔,耐心哄着,“别害怕,你不会身败名裂,一切都是因为我爱惨了你,是我的错,你是受害者。” 而你会顺利成为我的太子妃,我的皇后,我唯一心爱的姑娘。 世人只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至于你所受到的羞辱,会随着金无忌的死,彻底埋进土里。 陆子宴轻轻一笑,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晚晚,一切交给我,我会将你高高捧起,立于万人之上,而你清白、洁净、善良、无辜,只需要高坐云端俯瞰世人。” 他早在得知这姑娘被金人掳走时就开始着手应对办法,他明白她最在意的,也在认真为她筹谋,为她解决所遭遇的难题。 此时此刻,字字句句,全然在为她考虑, 谢晚凝呆呆的看着他,像是从来不认识一般,目露惘然。 良久,像是终于理解了他话中之意,她的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前世今生,足足两辈子,面前这个男人给她的印象只有冷漠、专制、蛮横、不可一世。 上辈子,他甚至都不曾对她说过半句软话,哪怕在榻上最痴缠的时候,也只是吻的激情些,剩下更多的是急切占有。 她能感受到他喜欢摆弄她的身子,至于怜惜和爱意,或许他隐藏的太好,或许她太迟钝,总之她从未感受他对她有过这种东西。 这辈子就更别提了,他活脱脱就是一个疯子,让她甩不脱,逃不掉的疯子。 他说过很多次爱她,其实她是嗤之以鼻的。 这样一个偏执的疯子,怎么会懂爱人。 可现在,她竟然能感觉到他的温柔。 多奇怪,‘温柔’这个词,竟然能跟陆子宴这样的疯子沾上边。 谢晚凝心剧烈跳了下,眼神渐渐清明,“若是这样,那你就是强夺臣妻,你会成为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对象,史书也不会放过你。” 陆子宴拍拍她的脑袋,哄道:“只要我活着,便没人敢来指摘我,至于死后,……那些身后名,我从不在意。” 强夺臣妻? 他早就打算这么做了,如今不过是提早了些,又算得了什么。 “值得吗?”谢晚凝满心复杂,嘴唇艰难扯了个笑,“你一生抵御外敌,建功立业,不该如此注重儿女情长。” 人活一世,享受了功名利禄,登临至高位,手握生杀大权,无人可制衡,若说还有什么所在意的,不就是身后名吗? 这姑娘铁石心肠的很,多难得在自己面前出现动容之色,陆子宴心中欢喜起来,低笑着道:“这就感动了?……感动的话,就以身相许如何。” 谢晚凝:“……” 她无语凝噎,满腔的复杂情绪被他这么一打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正要说点什么,下巴被握住抬起,他低头凑近,直接吻了上来。 唇瓣贴合在一起的瞬间,谢晚凝急急忙忙避开,“不要!” 随着她的避让,陆子宴唇落在她侧脸上,他呼吸微滞,轻轻道:“别怕…别怕…” “我不逼你这个,但我也做不到再放你回去,”他退开了些,垂眸望着她,“晚晚,你也理解一下我,我真的怕了,我不想再经历你生死未卜的绝望。”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脑海里又回荡着他双膝重重跪倒在地的那幕,谢晚凝紧抿着唇,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落在金人手里这么久,已是残花败……” “住嘴!”陆子宴面色一变。 “这是事实,”谢晚凝没有退让,而是抬头同他对视,“还记得被你亲自下令劳军的刘曼柔吗?……我所遭受的经历,同她差不多。” 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的芥蒂、嫌恶、难堪、僵硬。 但是没有,他眼里什么也没有,而是掐着她的下巴,低头凑近,狠狠亲了一口,道:“那些算不了什么,是金无忌该死,你一直很好,往后不要再说这些轻贱自己的话。” 说着,他又勾唇笑了下,“我的晚晚骄矜自傲,不是最不喜欢读那些女学书吗?说那些都是酸儒们为了打压女子写出来的,用贞洁、妇道把你们束缚住,你说的很对,回头我就下令把它们禁了。” 谢晚凝攥紧手中的棉被,对自己的心迹变化感到奇怪。 她竟然实打实的能体会到他的真心爱护。 他是率领三军的主将,他不会不知道,以她现在的心境,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她敏感不安,自卑懦弱,再也不会是那个证实梦境是真,便果断退婚,头也不回将自己仓促另嫁,无所畏惧的姑娘。 可他没有那么做。 他没有以救世主的身份,朝跌入深渊的她伸手,说着‘不管你经历了什么,我不嫌弃你’这种明面上不介意,实际上却默认了她残败不堪的话语。 也没有见她突逢变故,心神不定之时,使攻心之计打压她的心气。 谢晚凝想了许久,是她之前一叶障目,还是面前男人变了? 良久,她干巴巴道:“我以为你会很介意这些。” 得知她圆房那日,他怒不可遏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怎么可能不在意她被其他男人碰呢? 陆子宴也想到了那些,他下颌紧了一瞬,坦然笑道:“我当然介意,不瞒你说,那病秧子是我此生最痛恨的人。” 他笑的很是狰狞,谢晚凝抿紧了唇,不说话了。 “晚晚,跟我在一起吧,”陆子宴定定的注视着她,半晌,又耐不住俯身啄了下她的额,“我就是再罪大恶极,你惩罚我这么久,也该到刑期了。” 既然她没有判决他死刑,总要给他将功赎罪,改过立新的机会。 他已经受到了这世间最惨痛的刑罚,是不是也该让他见一眼希望的曙光? 谢晚凝伸手去摸被他亲了口的额头,静默了半晌,避开他饱含希冀的眸光,道:“一下子发生太多事,你不要逼着我这么仓促给你答案。” 这是第一次,她没有严词拒绝,避如蛇蝎,怒斥他恶心。 陆子宴几乎想要落泪,他连连点头,“我不逼你,你可以慢慢想,我能等的。” 人已经在羽翼下,只要她愿意考虑重新接受他,他没有什么等不了的。 谢晚凝没有去看他,而是垂眸道:“我饿了。” 昨晚就没用膳,烧了一晚,又受了伤,流那么多血,这会儿身体虚弱的连下床都无力。 又连个婢女都没有,故而早膳是陆子宴亲手端到塌边。 他似乎对婢女的活很是有兴趣,端茶送水伺候完洗漱后,还要亲手喂她用膳,被谢晚凝婉拒了。 她受伤的是脖子,又不是手,让人喂饭算怎么回事。 北疆战事紧急,陆子宴是抛下一切军务跑来越州救人,只留下鸣剑和几名副将维持大局,将谢晚凝救下后,便调转船头赶回去。 接下来的两天,走的都是水路,沿岸追堵金无忌的人一直没有传来消息,陆子宴却丝毫不急。 回金国的几个关隘,都被他的人把手,金无忌那一看就是外族人的长相,就算乔装易容都插翅难逃,除非他死在大阳湖底,不然早晚被抓到。 第三天,他们改水路走陆路。 马车上,谢晚凝歪靠着车壁,腰间垫了一个软枕,神情恹恹的。 几天的调养,她身体好了些,秋冬寒凉,脖子上的伤用了上好的金疮药后,也开始快速愈合,只是越临近北疆,她越是坐立难安,想东想西。 不知道京城如何了,她被连夜消失的消息,是不是传成了被陆子宴掳走。 裴钰清有没有收到消息? 还有她的爹娘、兄长是不是也在日夜为她操心? 陆子宴掀开车帘上来时,就见到她满是愁云惨雾的脸,他轻咳了声,笑问:“在想什么?” 谢晚凝暼他一眼,挑挑拣拣将心里的担忧道出,末了,她道:“前世我死后,我阿爹阿娘…如何了?” 自从得知他也觉醒前世记忆,这么久以来,她最想问的就是这个。 这几天,他们两人相处还算融洽,在她强烈要求下,他没再上过她的榻,也不会再动辄亲吻她,面对面坐着,能心平气和的交谈,她不再浑身带刺。 他们就像一对生过嫌隙后冰释前嫌的情人,彼此熟悉,却又隐隐带着几分不自在。 维持所谓的心平气和,都是因为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及惨烈的前事。 此刻,她突然间提起,陆子宴脊背不自觉就僵了一瞬,不知是喜是忧。 前世种种,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已经结痂的伤口。 不敢去碰,一念就痛。 如今,重提旧事,是代表她愿意试着释怀,还是……在提醒他,那些伤害永远存在。 他久不搭话,谢晚凝眼皮微掀,望了过去,“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难道,他对她爹娘…… “不要乱想,”陆子宴神情一凛,正色道:“我从不曾为难过你父母兄长。” 就算后来的他嗜杀成瘾,四处征战还不够,朝堂上的官员也杀了个人头滚滚,但他从没想过动谢家。 “当时他们要把你抢走,我不许,……但我也没伤他们,”他艰涩道:“自我登基后,你父兄便辞官回乡,侯府爵位给了你二叔一家。” 简简单单,三言两语,概括了她家人为她所做的一切。 谢晚凝努力眨眼,将泪意憋了回去。 她死讯传回,父母兄长该何等难过,对陆子宴又该有多大的怨恨,一定疯狂给他使绊子,拼尽一切也要让他不得好过。 可最后,他还是登基为帝,为了谢家其他人不被牵连,父兄辞官,连爵位也不要,直接回了祖籍。 她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连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却不能为她讨回公道。 她的兄长是名满京城的探花郎,一腔抱负不能施展,因为他不能效忠一个负了自己妹妹的仇人,只能回归乡野,做一个富贵闲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子宴握住她的手,极力解释,“是我告知了他们你真正的死因,他们原本不信,后来去天牢见了你的姑母和表哥……” “晚晚,你知道的,你的父兄都是才情过人的谦谦君子,他们不能接受家族女子为了权柄手刃至亲,不愿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他顿了顿,小声道:“你相信我,我当时还留有理智,没有疯的彻底,更没有为难他们。” 谢晚凝眉头紧蹙,坐了起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自己是个疯子,原本她以为他只是自嘲,可见证了‘剁成肉酱’是真真正正剁成肉酱后,再听见他的话,已经无法自我安慰。 他不会真的疯了吧? 一国之君是个疯子? “别这么看着我,”陆子宴僵硬的笑了笑,“我就算再疯,也不会伤害你。” “……“谢晚凝黙了默,试探道:“你说我死之后,你只活了五年?” 陆子宴显然不是很想提及前世,垂眸将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淡淡嗯了声,以作回答。 谢晚凝没有理会他的退避,继续问道:“那你可有为大汗立下储君?” 陆子宴一愣,认真道:“我没有后宫,没有碰过其他女人,也没有子嗣。” 谢晚凝再度一默,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无奈道:“……我只是想知道在你之后,大汗的继任帝王是谁。” 就算她一死他就登基,那也才短短五年。 而她死时金朝还没完全平定,大汗还是内忧外患,登基的皇帝却是一个没有理智的短命疯子…… 若没有立下储君,等他一死,王朝无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片土地会乱成什么样,谢晚凝这个不通政务的女人都能想象得到。 定是战火四起,群雄割据,民不聊生。 她虽为一介女流,却也有爱国之心,大汗国祚近三百年…… 谢晚凝看向他,见他久久沉默不语,哪里还能不知道答案,她面色渐渐变了,“你是怎么死的?” 难道是猝死?所以来不及安排好后事? 这回,陆子宴答的很快,“死在了战场上。” 在那根箭矢射来时,他可以躲开,但他没有,只是这些,就没必要同她说了。 谢晚凝泄气,瞪他一眼,“你身为一国之君连太子都没立便御驾亲征,可有想过自己若出事,大汗该面临怎样的危机?百姓又该遭受怎样的苦难!” ……大汗该面临怎样的危机? 陆子宴有点想笑,她沉睡不醒的那五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怎么能指望一个疯子去操心国家大事? 他是个只知道杀戮的疯子啊! “晚晚真是忧国忧民,”他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碰了碰,笑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如此任性,这辈子你记得盯紧我,好叫我也做一回爱民如子的明君。” 谢晚凝:“……” 她无语凝噎的样子也很鲜活好看,陆子宴眉梢微扬,问:“三天了,晚晚做好准备重新接受我了吗?” 谢晚凝怔了一瞬。 是啊,三天了。 从金贼手里获救,已经三天了。 这几天,他的眼神愈发炙热,简直像一匹饿极了的狼,看着她的时候,眼里都冒着绿光。 若不是考虑到她在金人那……留下了阴影,他哪里会这样小心翼翼。 他们都有前世的记忆。 而前世,他们是夫妻。 足足两年,他们做尽了一切亲密事。 那些缠绵于床榻的记忆在脑海里不断出现,心爱的女人还就在眼前,他触手可及…… 她不会知道这一切对于一位血气方刚的不到二十岁的男人来说,有多折磨。 多看她一眼,他都浑身滚烫,有些发疼,就连灵魂都想抱她。 谢晚凝对他的难耐确实不知道,但她能看懂他眼底浓烈的欲望,简直是心惊肉跳。 原本带着几分冷意的车厢,在他灼热的目光下,氛围渐渐有些升温。 谢晚凝察觉到了,她急急避开他注视,结结巴巴道:“我还没有想好,你说好不逼我的!” “……好,不逼你,”陆子宴喉结滑动了下,幽深的眸子看了她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晚晚,你就一点没想我吗?” 明明那两年里,他将她伺候的周周到到,虽然她说她当时只觉得恶心,但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她…… “闭嘴!”谢晚凝将手也抽了回来,涨红着脸斥道:“这种事不要再提!” 掌心一空,被明晃晃嫌弃的陆子宴暗自咬牙,将一切都记在了潜逃的金无忌身上。 都是金人的错,让她有了阴影,不肯松口再跟他试试! 这几日她态度软和了不少,对他不再那样冷淡,想要近一步修复夫妻感情,怎么能不行房事。 只要试过一次,他有自信让她忘了那病秧子,只记得他的好。 他年轻力壮,哪里是那病恹恹的老男人能比的! 想到这个姑娘跟那个老男人恩爱缠绵了小半年,陆子宴满心酸痛,略有些委屈道:“可是晚晚,我快憋死了。” 两世加起来,他都素了多久了。 而她却提都不许他提。 谢晚凝面色一正,恼道:“你就想着这档子事对不对!若我就是不肯呢?” “……不肯就算了,”陆子宴将头凑近,看着她认真道,“我想要你是男人的本能,但是我能克制,我愿意等,一直等到你点头重新接受我,只要你别再想要其他男人,无论多久我都可以等。” 只要她是真的重新考虑他们两个的关系,心里没再想着回那个病秧子身边,他可以循序渐进,让她慢慢接纳自己。 他凑的太近,近到谢晚凝以为他又想吻自己,忙不迭伸手将他的脸推开,道:“别靠太近。” “……”陆子宴暗自咬牙,心里又给金无忌记上了一笔,掀开车帘下车,骑马去了。 他一离开,那迫人的气势消失,谢晚凝长舒了口气。 她被金人掳走,就算陆子宴全数揽在自己身上,但她被外男掳走是事实,名声尽毁也是事实,跟裴钰清的这桩婚事注定要有个了断,可即便如此,她此刻还是裴钰清名正言顺的妻子,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同陆子宴亲密。 她不能这样做。 好在陆子宴以为她落到金无忌手里,备受折磨,畏惧男人,怕引起她惨痛的记忆,这才小心翼翼,能维持眼下的平衡。 谢晚凝知道他对她所受的一切有多痛悔,也想过要不要跟他解释清楚,可只要想到一旦解释清楚,这个借口就无法再用,他会更加步步紧逼,无所顾忌,就说不出口。 至少……至少让她跟裴钰清把事情说清楚,拿了和离书,再说其他。 她想的很周全,将裴家、谢家,裴钰清、自己还有陆子宴之间的情况都细细分析了一遍,和离会是最好的结局。 陆子宴太疯,就算是为了所有人好,她也要和离,试着重新接受他。 如果不想血流成河,这会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至于她自己的心…… 这几天,谢晚凝也问过自己,还爱不爱陆子宴这个人,却得不出确切答案。 像前世那样情窦初开时纯粹心动的感觉,消逝了就是消逝了,她找不回来。 她对陆子宴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自己都分辨不清,或许就像他说的,他们是注定要纠缠一生的。 她也抵抗过,挣扎过,可兜兜转转还是和他纠缠在一起。 既然如此,只要所有人都安然无恙,那她就不挣扎了。 她眼下只希望,这个平衡能一直持续下去,不要打破。 ………… 大概这世间所有事都是事与愿违。 第四天一早,距离北疆已经很近,一路躲躲藏藏的金无忌被陆子宴底下的人捉住。 收到消息后,陆子宴下令放慢赶路速度,于是当天夜晚,浑身是伤的金无忌就被押送过来。 彼时他们已经到了今夜住宿的地点,一栋年久失修的官邸。 谢晚凝用过晚膳回了房间,正准备入睡,房门就被敲的咚咚响。 “晚晚开门。”陆子宴的声音自外传来。 谢晚凝才将门打开,手腕就被他握住。 “想不想亲自报仇?”他一面说着,一面拉着她往外走。 谢晚凝一下子明白过来。 金无忌抓住了。 果然,灯火通明的院中,消失几天的金无忌双手被捆绑在身后。 他跪在地上,周围站着鸣风等几名副将,发冠歪散,长发凌乱,原本光洁的面上一片青色,看上去真是狼狈至极。 许是这几天躲躲藏藏的日子太不好过,让这位大金太子再也没了当日高高在上的模样,见他们来,僵硬的抬起头,面上毫无表情。 陆子宴松开谢晚凝的手,踱步走到他面前,一只脚踩在他的手背上,淡淡道:“你来大汗掳人时,可有想过自己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夜晚的空气中响起,金无忌额间冒出冷汗,却也硬气,没有发出一声痛嚎。 “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他咬着牙道:“不过你不能杀了我。” “哦?”陆子宴似乎不解,他将脚移开,垂眸看着地上那只已经指骨粉碎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又踩上另外一只完好无损的,口中笑道:“你还是不够了解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做的。” 比如这双曾放在她腰上的手,他当日就决定哪怕是上天入地也要废了它。 十指连心,他这一双手骨头粉碎,就算当世神医,也救不回来。 这一回,金无忌再也忍不住这骨节尽碎的痛,大喊出声,“住手!你放了我,以我大金太子的身份,无论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陆子宴充耳不闻,脚下用力碾了会,直到跪着的人冷汗淋漓昏厥过去才松开。 兜头一盆凉水泼下去,金无忌醒了过来,见到陆子宴宛若杀神临世的脸,急忙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你杀了我只能解一时之气,放我回去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陆子宴蹲下身,道:“这么怕死?” 谁不怕死!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惜命。 金无忌正要说话,陆子宴又道:“怕死你还敢动我的女人?” “这不怪我。” 金无忌浑身一抖,快速道:“当日你率大军逼境,大金节节败退,束手无策之际收到一封密信,信上详述了你同谢姑娘的旧日交情,道她才是破局关键,又承诺会帮我将她掳来,为了取信于我,上面还盖了你大汗两位皇子的私印,你也一军主帅,换了你,这样扭转战局的机会你去不去?” 他倒也没有那样轻信于人,一开始他怀疑是诈,派人打听信上所说一切属实后才信了个三成,又得知陆子宴其实是大汗皇帝的亲儿子,而大汗几位皇子正为了储君之位内斗后,便信了个七成。 他尝试回了封信,那边很快给了回应,而这次来送信的人竟是二皇子的妻兄。 七成的信任便变成了十成,大汗皇室内斗,为了夺得储君之位,不惜通敌,这样的机会金无忌怎么能错过,为了万无一失,他甚至亲自去了大汗京都掳人。 一切计划都执行的很完美,只是陆子宴的反应让金无忌措手不及。 他想过自己掳的会是陆子宴在意的女人,却没有料到陆子宴会这么快得到消息,甚至为了一个女人放下战事,昼夜不停奔赴千里之外来救人。 一步错,步步错,落到如此境地,是他棋差一着。 谁又能想到这样冷漠的杀将,竟是个痴情种子。 金无忌道:“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交出那两封印有你们大汗两位皇子私印的书信,若是这个筹码不够,你还可以提条件。” 那两封书信是通敌叛国的铁证,一下子少两个能跟自己争夺太子之位的劲敌,他笃定陆子宴一定会心动。 可他又料错了,陆子宴神情都没变一下,自顾自道:“还记得当日我说过的话吗?” 敢伤她一丝,便屠尽金朝最后一人。 “你疯了!”金无忌瞪大眼,像看见一个怪物。 第一百八十六章 陆子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站起身,走向一旁的谢晚凝。 “我说过,我会把他剁成肉酱来洗净你的屈辱,”他接过鸣风呈上的砍刀,递到她手上,道:“第一刀交给你,无论刺哪里都好。” 肉酱…… 谢晚凝反射性想到那一夜血肉横飞的画面,手都有些打颤。 “别怕,”陆子宴声音柔和下来,道:“去砍他一刀,将他带给你的阴影全部砍掉。” 带来那些折磨的敌人就在眼前,正面他,打败他,杀了他,才是解决一切的办法。 他对她的遭遇又痛又怜,一心想帮她走出来,可谢晚凝哪里来的阴影,落到金无忌手里小半月,她所受到最大的打击就是被箍着腰,众目睽睽之下解开了斗篷的系带。 屈辱自然是屈辱的,只是那双手不是已经被他踩废了吗? 另一边的金无忌简直胆战心惊,明白眼下能破局之人是谢晚凝,目光便看向她,急急道:“是我行事莽撞,惊吓了姑娘,还请谢姑娘看在我尚算礼遇的份上,替我美言几句,放我离开。” 他说的其实不错,除了当日跟陆子宴对峙,那小半月他言行确实还算礼遇。 可陆子宴却似被触了逆鳞勃然大怒,腕骨翻转,手中砍刀灵巧的挽出一道刀光,待众人反应过来时,金无忌双眼已经流出血泪。 “谁许你看她的!”说着,他似才反应过来,蹙眉道:“礼遇?” 金无忌眼睛瞎了,正痛苦哭嚎,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陆子宴看了谢晚凝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手腕一抬,刀抵在金无忌的下颌,冷声道:“说清楚,你是怎么个礼遇法?” “去给我请大夫!”金无忌满脸血泪,仓惶祈求:“快!快给我请大夫!” 刀锋又向前一分,在脸上划出一道伤口,陆子宴声音不耐,“说!你是如何礼遇的!” 近在咫尺的寒意让金无忌恢复了些神志,从尊贵的太子沦为阶下囚,如今双手废了,双眼瞎了,他不再奢求自己今日能逃脱,闻言似哭似笑道:“你杀了我吧。” 陆子宴彻底失去耐心,刀光又是一闪,这回直接削下他的一只耳朵,“告诉我,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若不是有人制住,金无忌恐怕已经痛的满地打滚,一时半会根本说不出话来。 谢晚凝别开脸,道:“想知道什么你直接问我吧。” 总归瞒不下去,她索性坦白,“他说的对,那十余天里,他对我还算礼遇,没有凌辱,没有冒犯,没有碰我一根手指,你以为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只是说过,要让我进金军营帐,在两军对战之际跳舞,好叫你面上无光,心神大乱。” 此言一出,就连旁边这些围观全程的副将们面色都是一变,他们当日也在场,都以为自家将军的心上人已经…… 狂风呼啸而过,夜色笼罩的院中一片死寂,就连金无忌都被一名有眼色的副将点了哑穴,哭都哭不出来。 陆子宴沉默许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手掌忽然松开,半人长的砍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那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尤为刺耳,吓了谢晚凝一跳,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拦腰抱起。 丢下一句‘剁成肉酱’后,陆子宴直接抱着人离开。 又是一声巨响,他抬脚踹开房门,将怀里的人丢在榻上,定定的看了一眼,转身去将门关上。 谢晚凝被他这架势镇住,急急忙忙往床脚退,“你想做什么?” 陆子宴长臂一捞,直接将她扯过来,掐住她的下颌抬起,垂眸去看她的眼睛:“为什么骗我?” “……我,”谢晚凝僵了一瞬,眼神闪躲:“我不是有意的…” 下颌的手一紧,她吸了口凉气,就听面前男人道:“你知道我这几日有多痛恨自己吗?” 他声音淡淡,可谢晚凝却听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知道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遭受的一切,他似乎比她更痛苦,可在她面前,他的崩溃都不能表露出来,还要小心翼翼的哄她。 他俯身凑近了些,红透的眼睛直直看着她,就像要看清她的心底,“为什么要骗我?”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谢晚凝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说不出来?”下颌的手移到她的后颈,重重一捏,“是担心我对你做什么?” 谢晚凝干笑:“……不是的。” “是吗?”陆子宴也笑,只是笑意完全不达眼底:“晚晚,你真的有想过要跟我重新开始吗?” 他眼神冰冷,另外一只手抚上她的心口,问:“这里面的位置是不是全给他了?我还能挤进去吗?” “你冷静点,”谢晚凝握住他的手腕,“不要这样。” “那是哪样?”他任她握着,一眼不眨的看着她,“告诉我,你是不是担心我对你不轨,故意骗我遭到金贼轮番凌辱?” “……”谢晚凝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裴钰清?”粗粝的拇指缓缓摩挲着她颈侧才结痂的伤口,激起一阵战栗,他扫了眼,语气淡淡:“怕失身给我对不起他,宁愿给自己扣上这样的耻辱?” 推断了一番,他又笑了,“真爱啊你们,他就这么好,让你费尽心机守身如玉?” “怎么办,我这人最是小肚鸡肠,见不得世间真爱,”他去解她的衣裳,“告诉我他都怎么做的,我还算聪明,保管举一反三,让你满意。” 谢晚凝制住他的手,焦急道:“我没有故意骗你的意思!” 他停下动作,等着她的下文。 “我跟裴钰清现在还是夫妻,不能做出……唔…” 嘴被堵住,她的未尽之语,叫他悉数吞咽了下。 那些话他一个字也不想听。 漫长的一吻结束,谢晚凝唇瓣艳红,偏着头喘息急促,陆子宴抬手去抚她的唇,“打定主意这辈子只要裴钰清一个人?” 谢晚凝掀开眼,正要说话,他的吻又覆了下来…… 掠夺感很重的一个吻,她完全招架不住。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还不知道吗…”陆子宴松开她的唇,嗓音嘶哑,“不论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论什么情况下,对你我都放不了手。” 他双目赤红,瞳孔神经质的放大:“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她让他不要逼她,她说她会考虑重新跟他再一起。 他高兴的险些落泪,当时的她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嗤笑,笑他像个傻子一样被她骗的团团转。 谢晚凝急急摇头,“不是的……” 他哦了声,“不是什么?” 谢晚凝认真解释:“这件事上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有想过重新跟你再一起。” “是吗?”他古怪一笑,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盘扣上,“证明给我看。” 谢晚凝手一抖。 “不是想重新跟我再一起吗?”陆子宴垂眸道,“像从前一样脱了它,接纳我。” 被搁浅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在脑中不断闪过,谢晚凝咽了咽口水,却始终做不出脱他衣裳的事来。 陆子宴静静的等了会,良久颓然一笑。 他真是蠢的叫人发笑,怎么能被她骗了一次又一次。 “没关系,你不脱也不要紧,我来证明给你看,”他笑道:“记好了晚晚,你的男人只会有我一个。” 那个病秧子,他必杀之。 他的手猛地扬起,伴随衣料碎裂声响起,谢晚凝感觉胸口一热。 垂眸就看见自己左心房被覆住。 她面色涨红,“陆子宴!” “没错,是这个名字,”陆子宴应了声,手上动作没听,口中倒是淡淡提醒道,“晚晚待会儿千万别喊错人。” “……你放开我!”见他不理会自己,谢晚凝咬牙,“你要来强的?” “不算强,只是你不肯面对的现实,我得来帮你认清。” 说着,那只作乱的手缓缓朝下,将她裙摆卷起,去褪她的亵裤。 他面上神情顿了顿,垂眸看她几息,忽然笑了,“真不喜欢?” “不喜欢!”谢晚凝咬着牙,怕他再说出什么话,伸手捂他的嘴,“你赶紧把手拿开!” 陆子宴深吸口气,扯下她的手,俯身去吻她的唇。 这个姑娘口是心非的很,他不能听她的。 再听下去,这辈子都近不了她的身。 他的吻又凶又狠,谢晚凝被亲的有些不太清醒,隐约间听见男人腰封解开的的声音。 还没反应过来,膝盖就被分开。 陆子宴没继续吻她,而是捧着她的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间,他望着她有些泛红的眼尾,望着她被亲的雾蒙蒙的眼睛。 腰缓缓下沉。 谢晚凝微阖着的眼睛蓦然放大了些,亲眼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下。 一滴汗液落了下来,滴在她的唇边。 “还好吗?”他冲着她笑了下,没有急着动作,而是道:“感受我。” 感受我…… 谢晚凝恍然回神,架在他腰上的腿不自觉一动,想要挣扎。 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陆子宴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方才还能勉强自控的男人牙关一紧,手握住她的膝盖,动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她猛地睁开眼睛,想要往里退,肩膀却被紧紧环住。 “乖…我吓你的,”陆子宴低声安抚,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松开我…”谢晚凝手抵着他的胸口,至少让两人别贴那么紧,她是想要厉声呵斥的,可一开口,声音却绵软无力。 “松不开怎么办?”陆子宴听的笑了,他慢悠悠道:“我实在是松不开。” 那笑声痞气十足,谢晚凝只听出了里面的戏谑,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陆子宴见状,不敢再逗她,将人松开后,小意道:“饿了没?” 谢晚凝卷好被子缩进了最里面,闻言一声不吭。 他伸手想去握她的肩,被急急避开后,缓缓收了回来。 “怎么?”陆子宴的声音也有些淡了,他看着她的乌发,道:“是我不如晚晚夫君体贴周到,昨夜的表现让你不够满意?” 他还敢提裴钰清! 谢晚凝浑身一僵,猛地坐起身拿起软枕狠狠朝他砸去,“原来你也知道我有夫君!” “你说的是那个又老又弱,空有一肚子算计的男人?他既然保护不了你,那就自觉退位让贤,”陆子宴冷嗤了声,夺过枕头丢到一边,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抱住,“晚晚,你还没有认清现实吗?他留不住你。” “留不留得住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们有婚书!我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谢晚凝眼眶里蓄了泪水,咬牙挣扎,“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苟且的奸夫淫妇吗!” 她是想好了要跟他重新开始,但无论如何,也要跟裴钰清先有个了断。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顶着裴家妇的身份,跟他苟且! 奸夫淫妇! 陆子宴牙关一紧,“你忘了?我们也是夫妻。” “我只记得你是我退了亲的未婚夫婿,清醒点吧,前世的记忆不作数的,你这个强盗!”这样强词夺理的话叫谢晚凝气的发笑,“你只知道满足自己的私欲,何尝顾忌过我的感受!” “我还不够顾忌你的感受?”陆子宴强忍着心头酸痛,咬着牙笑,“昨夜你那双腿圈住我腰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晚晚这是打算用过便翻脸不认人了?” 气血上涌,他又开始发疯,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探进锦被里,顺着不断挣扎的大腿向上,口中低声调笑道:“前世夫妻也是夫妻,我们那样契合,他能有我好?你和他在一起时也会那么热情那么紧么……” “闭嘴,你住手!”不断挣扎也不顶用,谢晚凝脑子一片空白,掐着他脖子的手猛地一甩,清脆的巴掌落到他的面上。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四目相对,两双红彤彤的眼睛互相看着对方,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痛苦,一动不动。 那只可恶的手也停下了动作,过了片刻,陆子宴抽出手,面如死灰。 “你说过想跟我重新开始,”他扣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嗓音低哑:“我当时有多欢喜,在知道你骗我时就有多痛恨,就算是我活该,是我强求,但是晚晚……你不能这么糟践我的心意。” 前世今生,他把自己一腔真心、所有感情、甚至连人性都给了她,换来一句‘奸夫淫妇’。 她明明松了口,对他的态度也软和下来,他满心以为自己见到了希望的曙光,结果她是骗他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另外一个男人守身,想回到对方的怀抱。 他们是真爱,而他是强盗,是奸夫,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陆子宴苦笑了声,“如果这些都是惩罚,你当日为何不一刀杀了我。” 谢晚凝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不知道自己是为面前这个绝望到叫她束手无策的男人,还是为了远方那位她承诺过会在家好好等他回来的男人。 想到裴钰清,她心口闷痛,“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他,是我糟践了他的心意。” 陆子宴浑身僵硬,自她肩上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她满是泪渍的脸蛋,看着她凄苦到仿佛天塌地陷的神情,一张脸冷若冰霜。 他想厉声质问,想疯狂大怒,想当着她的面,一刀一刀活剐了那个病秧子。 他就这样好,叫你这么念念不忘? 放下他就让你这样痛苦? 昨夜才痴缠在一起共享沉沦的两人,眼下四目相望,皆满心冰凉。 ………… 这一天,谢晚凝是被抱上马车的,她腿心酸软,下了榻根本站不稳,更别提走路。 两世为人,她头一回被弄到这样的程度,而他好像还没够……帮她穿衣裳时,反应很明显。 ……直到事实摆在眼前,谢晚凝这才意识到,他前世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在床榻之上克制的很。 午膳时间,马车停了下来,谢晚凝也没有下去,是陆子宴亲自将饭端了上来。 见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姑娘,他伸手去握她的肩,小声问:“能坐起来吗?” “……”谢晚凝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羞还是该怒,最后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坚强坐了起来。 “疼么?要不要抹点药?”陆子宴道:“是我不好失了分寸,我保证以后一定温柔些。” “以后?”端着碗的手僵住,谢晚凝抬眼,戒备的看着他,“昨夜的事,你还想来几次?” 陆子宴半晌无语,谢晚凝又道:“一次也不许!” “你这是在为难我,”陆子宴声音淡淡,冷峻的面上闪过阴沉,“晚晚,我做不到不去碰你,你也不要用那一纸婚书来拒绝我,当日救下你,我就修书一封交给云锦发往京城,让皇帝下旨解除你们这段姻缘,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这件事谢晚凝并不知情,闻言便蹙眉道:“圣上能同意吗?” “他会同意的,”陆子宴微微一笑:“明日咱们就到北疆,晚晚这样在意名分,那我们就在北疆办一场婚礼如何?” 前世他们的婚礼虽然盛大隆重,但当时他跟刘曼柔的流言传遍京城,现在细细想来,确实叫她受了委屈。 既然要重新开始,他们就该重新补办一场婚礼,告知天下。 只是北地苦寒,有的只是大漠飞沙,残垣断壁,没有成群的奴仆伺候,还是有些委屈她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然咱们先在北地办一场,等回了京城后再办一场热闹的。” 见他三言两语都跳到成亲上面,谢晚凝顾不上食不言的规矩,急急忙忙咽下口中米饭,拒绝道:“不行!” 方才还温柔的目光暗了下来,他语气平静:“晚晚不想给我名分?” “……”谢晚凝半晌无语,艰难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岂能这样仓促。” “是吗?”他勾唇笑了下,“你嫁给他的时候就不仓促?” 这话不能提,一提他就杀欲沸腾。 哪怕那杀气不是冲着她来,谢晚凝也感觉到了,她身形微微一凝,小声试探道:“我……我若跟你重新开始,你能不能放过裴钰清?” 当日他曾放话要将裴钰清剁成肉酱…… 这人向来言出必行,她亲眼见过金人被剁成肉酱的模样,也亲眼见过他踩碎金无忌的手骨,削了对方耳朵,还刺瞎了他的眼。 只要代入裴钰清将来某一天也会遭受这些酷刑,谢晚凝就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一片冰凉。 ……她已经对不起裴钰清,怎么能让对方因为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 不行的! 她脸色一阵惨白,陆子宴看在眼里,心里不痛快极了,似笑非笑道:“真衬的我像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最不想面对的现实摆在眼前,她对那个病秧子动了真心,他们是恩爱夫妻,为了夫君的安危,不得不向他这个恶人低头,委身于他。 他们才多久,怎么就能让她动了真情! “你答应我不要再滥杀无辜,更不要对裴钰清出手,”谢晚凝握住他的衣袖,低声道:“你答应我这些,我……愿意再嫁给你。” 我愿意再嫁给你…… 陆子宴神情一怔,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等这句话等了有多久。 多绝情的姑娘,说断情就断情,说嫁人就嫁人,任他痛苦绝望,发疯后悔,也不肯回头多看他一眼。 她内心已经不再爱他,甚至是嫌恶厌弃他。 如今却点头,说愿意再嫁给他。 这样动听的话,却有着他最不想听的前提。 陆子宴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忍住已经到舌尖的质问。 她就这么爱那个老男人,爱到愿意忍着嫌恶嫁给他,只是让他放过对方? 对面男人的眼睛不知为何渐渐红了,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深深的看着她,眸光明明暗暗许久,缓缓颔首,“好,我答应你。” 谢晚凝神情一松,又有些狐疑的看着他,没想到他能答应的这样痛快。 陆子宴微微一笑,探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哄道:“用膳吧,快凉了。” 他分明只大了她两岁,之前又是个冷傲寡淡的性子,结果这段时日,哄她是越来越娴熟了。 谢晚凝有些不自在的低头,专心吃饭。 ………… 当天夜里,修养了一天,已经能活动自如的谢晚凝从浴房出来,就见陆子宴不知何时进了她的房,还坐在她的榻上。 听见她的脚步声靠近,抬头看了过来,在她要赶人前开口道:“今晚就抱着你睡,保证不碰你。” 拭发的手顿住,谢晚凝撇嘴道:“我不信。” 他在她这儿,就是一匹不知餍足的饿狼,是她今天在马车上躺了一天的罪魁祸首。 她控诉意味太重,陆子宴摸了摸自己的鼻骨,毫不心虚道:“我有分寸的,就算你想要,我也不给。” “我想要?”谢晚凝被他的不要脸简直要气笑,脱口而出道:“我什么时候想过要你?” 此话一出,她就暗道了声不好。 以这人现在的敏感程度…… 果然,方才还有些痞气的陆子宴敛了神情,静静的看着她。 顶着那眼神,谢晚凝干巴巴道:“你以后不许胡说八道。” 陆子宴没有说话,起身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抱在腿上坐下,手抚向她的湿发。 北地天气冷的不像话,赶路途中条件也差,房间内没有地龙,又没有女婢随身伺候拭发,这样冷的天,湿漉漉的长发容易引起风寒头疼,她前几天才发了高热…… 一阵蒸腾的热气在她的发丝中升起,还在滴水的湿发很快干透。 掀开被褥,陆子宴抱着人躺了下去,唇贴在她耳边低声问:“还肿吗?” 谢晚凝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满脸涨红去掐他的胳膊,“你再胡说八道,就滚出去。” 他胳膊硬邦邦的,全是肌肉,她那点力道连挠痒痒都不够。 陆子宴笑了声,去吻她的脖颈,“好香。” 明明他们急着赶路条件艰苦,她没有用香粉,发膏,但她身上还是有沁人心脾的香味直直往他心里钻。 “不能胡来,”谢晚凝有些怕了,膝盖屈起想踢开他,却被他逮着机会挤了进来。 腿又架在了他的要上,谢晚凝倒吸一口凉气,“不行,真的不行!” “……我知道,”陆子宴半晌无语,忽然笑了,“怎么就怕成这样,我再禽兽,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若不是他还抵在她腿上,这些话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谢晚凝咬牙,“我腿酸,你下来!” 昨天他一个姿势做到天亮。 她的腿就在他腰上盘到了天亮…… 陆子宴又有些想笑,但这回他忍住了,而是低头狠狠亲了她一口,听话翻身下来。 “是为夫不够体贴,没察觉到晚晚的不适,”他手去揉她的大腿,道:“早该给你揉揉的。” 这么娇气的姑娘,出门坐马车,在家多走两步路都要坐轿子,腿多难得使这么大的劲儿。 别说,虽然陆大世子从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但这力度竟然把握的分毫不差,手也很规矩,没有越来越上的意思。 第一百九十章 谢晚凝被按的蛮舒服,眯着眼轻轻叹了声。 陆子宴看出她的想法,又是一笑,“其实之前也给你按过。” “???”谢晚凝掀眼瞧他,疑惑道:“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这个问题似乎将他问到了,顿了一顿才道:“晚晚,我说我把你伺候的周周到到,你以为是假的?” 那两年里,她被他索取到先行入睡的每一夜,他都将善后工作做的很好。 除了那一身指痕、吻痕,没办法消除外,他什么时候让她醒来感到不舒服过。 也就是昨日他情潮汹涌,确实没顾上。 谢晚凝隐隐明白了什么,沉默下来。 先前的他是个闷葫芦,不管什么事都一力承担,从不肯将心意表露。 十分的爱意,只会表现出一分,甚至就连这一分都遮遮掩掩。 有些时候她能感觉到,可更多的时候,她感觉不到。 现在想来,前世他们之间的那些事,很多都是不该有的误会。 如果…如果他能不那样独断,能多考虑她的感受,他们不会是那样惨烈的结局…… 谢晚凝沉默很久,忽然伸手圈住他的腰,开口唤他的名字。 陆子宴僵了一瞬,低低嗯了声。 谢晚凝道:“你别再那么疯,也别动裴钰清,我试试重新去爱你。” “……好,”陆子宴将脸埋进她的发里,声音有些模糊,“晚晚…” “嗯?” “你亲亲我好不好?”他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咬我一口也行。” 他一直想让她主动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却一直没能如愿。 反而那个病秧子,能顶着她留下的牙印,特意在他面前显露。 快一年的时间里,他经常会回忆起那枚牙印,就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不断去揣测他们的恩爱甜蜜。 ……得多激烈的欢爱,才能让她用力咬人。 受过无数伤,对痛都有些麻木的他,见到那一幕尚且痛到不能自已,那前世她看到刘曼柔身上的红痕时,又该有多痛。 很多记忆陆子宴根本不敢去回顾,那些铺天盖地的悔意能将他彻底吞噬,分裂成一个个不同的他。 恨自己的他在畅快大笑,这些都是你该受的,不过是将她当日的心情,感同身受一番,一报还一报罢了。 嫉妒成瘾的他杀意沸腾,只想将所有碰过她,试图沾染她,勾的她侧目的男人千刀万剐。 他时而清醒的恨自己,时而无差别的恨所有想要跟他抢人的男人,尤其是那个病秧子。 放过他? 不不不,最该死的就是他! 陆子宴惨笑了声,他永远忘不掉他们拜过天地,圆过房。 那病秧子不死,他此生都放不下心! 他扣紧怀里姑娘的腰,小声问她,“可以亲我一下么?” 谢晚凝:“……” 她可以对他的威胁逼迫而硬着骨头拒绝,也能做到不惧他那张阴沉冷肃的脸,但这样埋首于她的颈窝,小声央求她的陆子宴,她是真没见过。 没有威胁,没有狠厉,高高在上,冷傲不逊的男人,将自己置于感情中的下者者,期待她的给予。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谢晚凝咽了咽喉咙,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你抬头。” 将脸埋在她颈窝的人动了下,轻轻抬起头,谢晚凝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有些怔住。 谁能想到,这人冷峻如冰山,锋芒凌厉的脸,褪去了阴沉狠厉,竟然能瞧出几分温柔俊逸的模样。 真能唬人! 谢晚凝心里泛起一阵嘀咕,捧着他的脸,落了个吻在他的下巴上,敷衍道:“可以了吧。” “……不可以,”陆子宴抿了下唇,“我没感觉到。” 谢晚凝暼他一眼,又昂着头重重的亲了他下巴一口。 这一下,声音大到想忽视都不行。 “这下行了吧,”谢晚凝涨红了脸,“你别得寸进尺啊!” “行了,”陆子宴眸光亮若星辰,深深的看着她,十分好说话道:“今天就到这儿。” 他低头亲了口她的额,嗓音柔的能滴水,“睡吧。” 谢晚凝对他这幅温柔纵容的模样其实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垂下眼,道:“我不习惯被抱着睡。” “那就从现在开始习惯,”陆子宴紧了紧手臂,“晚晚乖,这件事没的商量。” 谢晚凝满心郁闷,忍不住伸出手狠狠掐了下他的腰,结果这人浑身上下大概都硬邦邦的,没有掐着他,反而把自己手给弄疼了。 陆子宴轻笑,去揉她的指尖,好心教她:“生气了可以咬我。” 谢晚凝:“……” 她黙了默,选择闭上眼睡觉。 这一夜,两人紧紧相拥,像一对从未走散过的亲密恋人。 但陆子宴知道,这都只是表面。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痛苦太多伤害,就算试着重新将情意修复,那也像是在空中建立阁楼,稍微大一点的风吹过来,就能四分五裂,面目全非。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一步步来,固若金汤的城池也不是一日造出来的。 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信心只要其他男人不来介入,天长日久下来,她总会看到他的心意,他的努力。 只要那个博得她青眼的那个病秧子彻底消失! ………… 第二天下午,他们回到了北疆。 谢晚凝也亲眼见到这座大汗百姓无人不知的雄伟城关。 狂风席卷,飞沙大漠。 荒凉,枯寂,破败,空气中隐隐还能闻到鲜血的腥甜。 但城中百姓们的眼里不见仓惶害怕,也没有绝望之色。 谢晚凝掀开车帘看向沿街行走的百姓们,发现每个人面上都散发着光彩,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充满希望。 陆子宴打的几场碾压式的胜仗,让金人龟缩回了自己的地盘,不敢再来进犯,他们今年不用再担心会被外族铁骑掳掠。 远在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听见边疆打了胜仗,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利益,只有边疆的百姓们,是发自内心的感恩。 比起感恩皇帝,他们更感恩驱除敌寇的陆子宴,甚至有人专门在家供了他的长生牌坊。 这一切谢晚凝当然还不知情,但是他们队伍一进城,她就算坐在马车上也能听见街头百姓们对外头骑马的陆子宴不断欢呼。 在京城狂妄出名的少年将军,在北地却被百姓们奉为神明。 谢晚凝满心复杂,与有荣焉当然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隐忧。 陆子宴的疯劲给她留下太大的震撼,这样一个人…… 胡思乱想中,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陆子宴站在车外朝她伸手。 谢晚凝将手搭了上去,下了马车。 这应该是陆子宴的将军府。 虽比不上京城侯府的富丽堂皇,但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巍峨不凡,叫人心生惧意,不敢轻易冒犯。 ……也不知道她会在这里住多久。 谢晚凝边走边看,短短一段路,就遇见了好几拨身穿铠甲的士兵。 陆子宴孤家寡人一个,他的府邸没有女眷,就连厨房颠锅洒扫的都是伙夫,自然也没有内院外院之分,心腹幕僚和副将们常上门来,府里还有演武场,他的亲兵们直接将这儿当做了训练场。 这会儿见到一群大老爷们的聚集地,竟然冒出个姑娘,好几拨人都有些发愣。 谢晚凝也觉得新鲜,大汗虽然男女之防不重,但院子里来来往往这样多男人,她还是头一回见。 养在闺阁中的娇娇女,见到新奇的人和事,眸子都亮晶晶的。 陆子宴带着她进了一间院子,见她神情,笑道:“这么高兴?” 谢晚凝哼了声,没有理他。 陆子宴也没生气,他环顾一圈,介绍道:“这儿是咱们住的院子,前头是会客的大厅和书房,我手下有几个副将带了家里的女眷来,晚晚若是无聊,可以喊她们来说说话,缺什么直接跟我说,我要是不在,也会将鸣风鸣剑留一个在家里,不要委屈自己。” 他顿了顿,道:“只要你想,这座将军府你去哪儿都行。” 谢晚凝微微一怔。 一军主帅的府邸,不知有多少外族想要窥探的隐秘,却对她这样不设防。 可这番话,又让她想起了前世她闯他书房的那幕。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陆子宴轻咳了声,谨慎道:“我那次真的昏迷了,绝非有意不许你进去。” 未婚前,他的书房,她就能随意进出,至于陆家的那些个规矩,他从没看在眼里。 ……她也不想想,若他不是全心信任她,在没成亲前又怎么会任由她出入重兵把守的书房重地。 她当他的地盘,是谁都能进的吗? 这么想着,陆子宴都有些委屈了,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他是亲眼见过那一日,这个姑娘无声流泪的模样,如何能不心疼。 谢晚凝没有说话。 书房事件,确实对她打击深重,几乎摧毁了她对他的所有期待。 但怨怼的话,她说不出来。 能说出来的委屈,都是在期待对方给她解释,给她安抚,哄哄她。 但现在,她已经做不到向他揭开伤疤,诉说自己当日的心情。 两人沉默了会儿,除了院门口站着的两名将士外,院中再无旁人。 陆子宴道:“我叫鸣剑给你寻了一批丫头,待会儿让他将人带来给你过过目,选两个伶俐的贴身伺候。” 养尊处优的小姑娘,身边没有人使唤怎么行。 还有衣裳、首饰,脂粉之类,姑娘们要用的东西,也得一应安排妥当了。 她被掳走,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连发簪都没有一支,这一路急着回来,也没来得及采买。 好在虽然是边境,但北疆好歹是一座城池,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 一句吩咐下去,就有人办妥。 陆子宴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问:“会不会觉得条件太苦?” 北地风沙席卷,尤其是冬天,那寒风吹到人的面上,简直形同刀割,谢晚凝这会儿身披狐裘,带着大大的帽子,毛茸茸的领子将半张脸裹的严严实实,闻言她却摇头道:“不苦,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虽然吃穿用度都比不上京城精细,但这儿看起来是真自由啊。 前世今生,‘自由’对她都是十分陌生的词。 侯府长大,嫁的也是高门大户,出门奴仆成群,活的花团锦簇,但却称不上自由。 哪怕她是实实在在的受尽父兄宠爱,哪怕大汗民风还算开放。 若换了前朝…… 谢晚凝眉眼弯弯,“那我能出门逛逛吗?” 陆子宴一愣,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记得带上侍卫。” 他手底下可没养废物的习惯,鸣风鸣剑自不必说,其他副将也是英勇无比,甚至只是普通亲兵,那也是以一敌十的存在。 得了他的应允,确定这人没有打算软禁自己的想法,谢晚凝笑意真实了些,冲着他摆摆手道:“你好歹是一军主帅,突然离开这么久,肯定有许多军务等着处理,不用陪着我了。” 她可听说了,几日前他下令攻打金朝,一改这些年被动防守的态势,主动出击。 结果战事一开打,他人却跑去了越州,只留下鸣剑在这儿坐镇,现在既然回来了,他怎么还能半点不急,陪在她身边说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陆子宴对她忧国忧民的思想有所了解,闻言笑道:“别担心,我有分寸的,金无忌死讯传过去,金军必定惶恐难安,此时不用急着攻打他们,他们自己就会先乱起来,我得先替你把仇报了,大汗蛀虫不少,先整顿好,再谈其他。” 他真是吸取了前世的教训,这会儿哪里有惜字如金的模样,简直恨不得将自己所有打算一股脑都说给她听,就怕两人再生了误会。 谢晚凝静静听完。 金人吃了无数场败仗节节败退,蜷缩回了自己的领地,这回连太子都折在了大汗,这场仗已经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胜。 他既然不打算继续追击,那是要回京了? 她好奇道:“你准备回京?” 陆子宴嗯了声,“得到等年后开春。” 不然他这会儿前脚一走,过冬缺衣少食的金人或许就要再度来行掳掠之事。 “今年咱们就在北地过,”他去握她的手,柔声道:“你我的婚礼就匆忙些,在年前办了如何?” 这些日子,他心心念念要办一场婚礼,哪怕宾客并不多,也不隆重,但他可以告知天下人,她是他的妻子。 “我知道这里条件简陋,是有些委屈你,”他道:“等明年回了京城,我再行三媒六聘之礼,迎你为太子妃。” 而那些胆敢联合金无忌对她出手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皇帝若是识相,他就暂且做太子。 若是不识相…… 他不介意再行一次逼宫生父的事。 谢晚凝完全不知道他脑子里甚至在谋划篡权夺位,她还在想婚礼的事,面上露出迟疑之色,叫陆子宴见了,心下就是一沉,“晚晚又要反悔?” 不是说好了愿意嫁给他? “……并非如此。” 这人步步紧逼之势,还真像极了不打败仗的将军! 谢晚凝暗自腹诽了句,口中道:“你总要让我见到和离书,才能决定要不要嫁给你吧?” 不然,她跟裴钰清婚书还在,怎么能另嫁他人。 “那你等着,至多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云锦就该带着东西回来了。”陆子宴哼笑了声,“到时候不仅有你们和离的圣旨,还会有给咱们赐婚的圣旨,你可别又跟我说,要那病秧子的亲笔手书。” 当然,如果她真的张口要,那他说什么也得弄来。 那病秧子骨头确实硬,但那又如何? 在陆子宴眼里,这世上就没有折不断的傲骨。 落到他手里,就算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那总有在意的亲人。 端阳长公主、沛国公、平宁郡主,这么多血脉至亲,总有一个能让他学乖。 一封亲手写的和离书又算什么,他要连皮带骨一块儿将人碾碎了。 他眼底略过一道杀意,看向她道:“婚礼先备着,你若真想要那病秧子亲手写的和离书也行,婚礼之前我一定给你。” “我没有一定要他写的和离书,你不要去逼他!”谢晚凝心口紧了下,急忙道:“有圣旨就足够了,只是……” 她顿了一顿,面色有些古怪,“你这是让圣上自打嘴巴,他怎么会肯。” 毕竟,她跟裴钰清的婚事就是皇帝亲口赐下,这才过了一年,就要将婚事作罢,并且转头又给她赐了一桩婚。 跟自打脸,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可是皇帝! 君无戏言! 圣旨岂能同儿戏! 她不愿意相信事情会这样简单,陆子宴却嗤笑了声,“他当然会肯,你被掳的事,他全程坐视不理,还有他另外两个儿子参合进来,你认为他是愿意见兄弟相残,还是牺牲一个臣子的婚事来安抚我?” 谢晚凝听的震惊不已,“你是说皇上知道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联合外族……” “谁知道那老皇帝怎么想的,”陆子宴握住她的下巴抬起,认真道:“你听好了,你如此信奉的圣旨,实在算不了什么,那些规矩教条也是上位者定下,你尽可以嗤之以鼻。” 他只信奉实力为尊。 他会把所有对她有过恶意的人都解决,一步一步登临至高位,而她,只需要安心窝在他的怀里,永远别离开。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四目相对间,他眸光柔和下来,安抚道:“别怕,皇帝的心意不算什么,在我身边,他伤不到你。” 谢晚凝眼睫颤了下,“你说……我是不是史书上写的红颜祸水。” 父子相疑,君臣反目,兄弟相残。 前世今生两辈子,她的存在好像害了不少人。 他篡位逼宫,疯狂报复的那些人里有他的亲兄弟、生父、对他有养育之恩的陆家。 陆家人不知道他的身世,对这根独苗爱若珍宝,简直是当做眼珠子护着。 那是他喊了二十年的祖母、娘亲、婶娘、妹妹。 结果因为一个她,他…… 下巴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陆子宴没好气道:“不许胡思乱想,你何曾祸害过谁?都是那些不长眼的来欺负你,他们该死,你少动恻隐之心!” 他离的很近,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句直往她耳道里钻,吹散了谢晚凝的自我审判。 她顿了顿,乖乖点头道:“上辈子就算了,总之这辈子你要收敛杀心,别造那些杀孽了。” 陆子宴笑了下,“放心,就算是为了给你积福,我也不会滥杀无辜。” 他想啊,既然能死在他手里,那当然不会无辜。 而谢晚凝完全不知他心中所想,其实当日,他轻易答应放过裴钰清,她心里是有些没底的,现在她只盼着自己能劝这个杀神能收收屠刀,别动辄取人性命,想着要将人剁成肉酱。 两人心思迥异,竟然聊的还算愉快。 没一会儿,鸣剑就带着一行人走了进来。 选人进将军府,当然要查明身份来历,时间又紧急,根本没有时间去外头买,故而这会儿站在谢晚凝面前的,都是北疆城里其他官员府上的奴仆。 他们都是陆子宴的亲信,听说将军府有了女主人,还没有奴仆伺候,当然愿意尽一份心。。 这不,鸣剑挑挑拣拣选了这么几个,连带着卖身契一起,都带了过来。 也就只住几个月,谢晚凝对选贴身婢女的事并不上心,便道:“我用不着人贴身伺候,你们几个可有谁会梳头。” 梳头是个细致活,她确实不会。 一行婢女中有五人向前一步,谢晚凝依着眼缘随手指了两个,问了她们的名字,道:“就你们了。” 至于其他几个,便在院中做做洒扫的活儿。 这样的小事陆子宴没有过问,他握了谢晚凝的手,起身带着鸣剑去了前院书房。 恰好几个装满衣裳、首饰的箱子被送了进来。 被选中的两个婢女在主子面前露了脸,成了院子里的大丫鬟,有条不紊的带着其他人整理起来。 一直到了晚膳时间,陆子宴都没有回来。 他太忙了,就算决定不再乘胜追击,今年也已经没有仗要打,但前几日的战事才停,金无忌又死在大汗,京城还有几只上蹿下跳的耗子在找死,各州各郡的消息他也得一一悉知。 最重要的是…那个病秧子的消息。 他得将那人的行踪掌握在手心,不能让他们即将到来的婚事出什么变故。 夜间,谢晚凝自己用了膳,沐浴后躺在床上拿了本书翻着准备入睡时,陆子宴才从外回来。 一袭玄衣如踏着风雪而至,面上尽是冷厉的寒气。 见到榻上读书的姑娘,眉眼才柔了下来,赞道:“晚晚真是用功。” “……”谢晚凝结结实实默了一默,懒的理他。 陆子宴合上门,几步走到床边,俯身去吻她。 他气息还有些冷,隐隐带着些酒气,谢晚凝蹙眉避开,“你饮酒了?” 吻落了个空,以为她是嫌弃自己身上的酒味,陆子宴喉结咽了下,道:“我去洗洗。” 他行动力果断的很,不待谢晚凝说什么,转身就去了旁边的盥洗室。 那急匆匆的阵势真是唬了谢晚凝一跳,脑子里闪过那夜他的狠劲儿,腿都有点软,急急忙忙将书往旁边一放,躺了下去,闭着眼睛强逼自己入睡。 她还记得记忆中有几次他来她院子里太晚,只要她睡了,他没有为了行房事,而专门吵醒她。 于是,等陆子宴出来,方才还怡然看书的姑娘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团鼓起来的被褥。 他低低咳了声,掀开被子躺下去,手臂拥住她的肩,低声道:“……还疼?” 谢晚凝想,她睡着了不能说话。 可陆子宴是什么人,她只要还能喘气,他就能听出究竟是真睡还是假寐。 等了会儿,见怀里姑娘真不打算说话,他垂着眸看了她紧闭的眼睛一会,握着她的手腕一路朝下…… 掌心碰到一片滚烫,谢晚凝心尖狠狠一跳,差点下意识睁开眼。 ……可算体会到骑虎难下是什么滋味儿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眼睫颤成了什么样,陆子宴忍住笑意,索性将裤头解了。 将她的手摁在上面。 谢晚凝再也装不下去,手努力想挪开,却被他死死摁住。 明明做着这样霸道的事,可他语气却还委屈极了:“……晚晚从没摸过,是嫌弃它吗?” “……闭嘴!”谢晚凝恼羞成怒:“你把我的手松开!” 陆子宴并不肯,握着她的手指去碰自己,特别认真道:“这是你的东西,你好好了解一下它行么?” 谢晚凝口干舌燥,又羞又怒,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她的手死活抽不出来,一气之下竟然将手猛地收紧。 ……如果说陆子宴身上还有什么是她能掐疼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个了。 她甚至还没有收着点力道,五根手指收紧的瞬间,她惊诧自己纤长的手指竟然不能将他完全圈住。 而陆子宴已经倒吸一口凉气,脸都白了,“晚晚!” 谢晚凝吓了一跳:“很疼吗?” 陆子宴眼前一黑,好几息都不能说话,等缓过了劲才掀开被子,盯着自己那儿,咬牙道:“你是想废了我吗!” “我不是故意的,”谢晚凝捂着眼,倒打一耙道:“你也太脆弱了。” “……”陆子宴险些要被气笑,他将她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扯下来,语气控诉:“它疼的很,你说该怎么办?” 第一百九十三章 “……晚晚,”陆子宴喉结咽了咽,目光落到她的唇上,“你哄哄它,对它好点。” 谢晚凝本来还是没能理解,直到感觉到他的视线抿了下唇,鬼使神差的,眼前闪过曹莹儿跪地伺候二皇子的一幕,好险没跳起来,急急忙忙摇头,“不行!” 陆子宴伸手去抱她:“为什么不肯,我又不脏。” 可无论他说什么,谢晚凝始终没说话。 最后,陆子宴泄气道:“晚晚真是赖皮,把它弄伤了还不肯哄哄。” “……”谢晚凝唇角狠狠抽了下,“这种要求不要再提,我做不来这种伺候人的活。” 真是不解风情。 “没有关系,”陆子宴扣住她的后颈,低头狠狠亲了她一口,咬牙笑道:“我做的来,我最爱做伺候晚晚的活。” 说着,他将她摁倒在榻上,俯身吻了下去。 “不行,不行!”谢晚凝急忙去掐他的脖子,“我还疼呢!” 已经落到肩头的吻顿住,抬起的眼眸里面带着浓浓欲色。 “两天了…”他抿了抿唇,去解她的衣带,“让我看看。” 谢晚凝怎么会让他去看,她死死捂住自己的衣裳,“反正我说疼就是疼!” 她那点力道根本阻止不了什么,但陆子宴还是住了手,只是看着她,问:“什么时候才能不疼?” 谢晚凝被问的有些哑然,嗫嚅半晌,才道:“你就不能等到婚礼后再做这种事吗?” 现在是十月,年前结婚,那最多也就只有一个来月的时间了,就这么重欲,一个月都等不了吗! 陆子宴还真算了下日子,最后果断摇头,“等不了。” “晚晚,我忍不住的。” 他去吻她的耳尖,话语直白的让人脸红,“就这两天,都数着日子在熬呢。” 本就素了太久,一遭得逞,心上人又就在眼前,他哪里还能接受自己过回之前苦行僧的日子。 谢晚凝一个不注意,他的手就顺着衣襟朝里探。 这是他惦记两辈子的姑娘。 他及其了解她。 虎口处的薄茧似轻似重,力道恰到好处。 所触碰的地方都能激起一层战栗。 他不像上次一样急切,尤为慢条斯理。 轻捻慢弄。 在他俯身准备吻上去时,一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你别这样,”谢晚凝眼眶发红,“我真的还疼。” 就连前日他留下的痕迹都还没彻底消散,胸腹上随处可见。 陆子宴几乎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可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望着自己满是委屈,似乎他一旦继续,她就要落下泪来。 他停顿良久,最后挫败的叹了口气,从她身上下来。 谢晚凝正合拢衣襟,就听见身旁男人骂了一句粗话。 见她抬眼瞪过来,他便道:“你就折腾我吧,早晚废在你手上。” “……”谢晚凝黙了默,不敢惹欲求不满的男人,裹着被子缩远了点。 她是真的很想让他去演武场练练武,抒发一下多余的精力的。 就没见这样索求无度的男人! 这一夜在谢晚凝怂怂的沉默下安然度过,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身旁的位置已经冰冷。 接下来的几天,她切身感受到陆子宴的忙碌,他忙到分身乏术,她早晨醒来时他已经不再,他每夜回来时,她已经沉沉睡去。 别说行房事,他们就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如此不到三日,最先受不了的是陆子宴,直到这时她才切身感受到这人的变化有多大。 两世纠缠,彼此知根知底,前世这人忙起来时哪里顾得上后院,顾得上女人,十天半个月不踏足她的院中也是常事。 而现在,他忙成这个鬼样子,竟然还能想到遣鸣剑来看看她在做什么,叫她无事的话可以去书房玩儿。 没错,就是玩儿。 鸣剑道:“姑娘许是不知,咱们王爷身子近来有些不太爽利,您若炖上一盅补汤送去,他定然高兴,” 他眼露期待,谢晚凝却不太信。 身子不爽利? 说的是陆子宴吗? 就他那个龙精虎猛的身子,说他只用蛮力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她都信。 不过,她确实闲来无事,既然要重新开始,她也确实不该一直抗拒他的走近。 这么想着,谢晚凝还真的提了食盒进了陆子宴的书房。 她去的时候,里头人正在议事,鸣剑入内请示一番后,便迎了她进去。 谢晚凝跨门而入,目光扫了眼里头的几人,还是有几个熟面孔的。 大家都是人精,见陆子宴能准许一个姑娘堂而皇之进来,都能评估出她的份量。 更遑论,这还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抢来的。 几人齐齐拱手行礼,谢晚凝自认目前还不是他们的主母,便侧身避了下,仅受了半礼,自己坐到一旁的软椅上,没打扰他们。 但这样多的男人同处一堂,她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 过了片刻,众人纷纷告辞,喧闹的书房安静下来,她面色才好看些。 陆子宴全程有关注她,见状便唤了门口的守卫进来,吩咐了两句。 很快,他的书房就多了一扇屏风,他道:“下次他们来,你可以在里间休息。” 他没说你可以先离开,而是想了法子也要将人留下来。 谢晚凝不置可否,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老参鸡汤端了出来,道:“已经凉了,你自己用内力加热一下喝了吧。” “你亲自炖的?”陆子宴眼眸含笑,“仔细烫着手,下次别做了。” “……”谢晚凝黙了默,没有告诉他真相,而是转移了话题,“鸣剑说你身体不适,没什么事吧?” 刚刚她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商议事情,忽然间想起这人好几次面色惨白,口吐鲜血。 确实看着不是很康健的样子。 陆子宴被这个问题问的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关心我?” 他唇角勾起个笑,“我能有什么事,你少气我几回就行。” 这话说的! 谢晚凝特别不服,想反驳几句来着,但是她又很快想到他那几次吐血的前因,到嘴边的话都憋了回去。 不会……真是被她气的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她狐疑的看着他,“我随口几句话就能叫你屡次吐血?” 他就这么脆弱? 吵架时谁还能说出好听的话,不都是什么话最伤人说什么吗。 她也被他气的不行,可也没见吐血啊。 陆子宴淡淡一笑,道:“不提这个了。” 他确实变了很多,为了求她回头甚至哀求过她不止一次,但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不愿在心爱的姑娘面前示弱的男人。 谢晚凝抿了下唇,没有选择追问。 再问下去,显得她多关心似的。 两人交谈间,又有几位幕僚前来商议要事。 谢晚凝自觉进了屏风里面,而陆子宴端着鸡汤一饮而尽,看了她一眼,才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一个下午,他的书房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他们商议的事就算让谢晚凝认真去听都都听不懂,百无聊赖的翻了几页书,最后竟然窝在软椅上沉沉睡去。 等陆子宴将几位亲信打发走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她身上盖着一层薄毯,小脸睡的红扑扑的样子。 他微微一笑,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又给她掖了掖毯子,才去了书桌前坐下,处理公文。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内燃上了烛火。 明亮的烛光下,两人之间静谧,祥和。 就在这时,鸣剑走了进来,房门推开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安静。 陆子宴微微掀眸问:“何事?” 鸣剑没有说话,他视线看了眼屏风方向,面色踌躇。 陆子宴持笔的手顿住,心中了然。 他站起身,几步走到鸣剑面前:“她睡着了,你直言便可。” 里头的呼吸声绵长有规律,确实已经睡着了。 鸣剑低头快速将打探到的情报说出,最后又道:“算算时间,十日之内,他就要到了。” 心中也在感叹那沛国公世子确实是个人物,他们使了那样多的手段,桩桩件件都能置人于死地,结果非但没有将他的命留下不说,连让他焦头烂额都不能。 甚至他还能探听到这边的消息,一路循着踪迹找了过来。 只是……他那点人手,来这儿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真就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呗。 他家主子是这样,裴世子也是这样。 鸣剑心里暗自念叨了声女色误人。 而陆子宴的脸色在听见裴钰清正往北疆赶时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气息冰冷,心底的的杀意几欲沸腾。 只要听见这个名字,平日里的冷静沉稳便荡然无存。 他跟晚晚就要成亲,两人的婚礼也已经开始在操办,那个病秧子…… 身为心腹随从,鸣风对自家主子可以说十分了解,他拱手行礼,主动请缨道:“属下带几个人去将人斩了,保证他死在北疆成外头,绝不叫他来打扰您的好事。” “不!”陆子宴抬手,道:“杀他,我亲自去!” 裴钰清是他此生最想杀的人! 派遣下属动手怎么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他要亲手将那个病秧子一刀一刀活剐了,才能勉强安抚自己内心的嫉恨。 现在机会来了! 至于怎么向她交代…… 陆子宴冷冷一笑,这世道乱的很,没有几分本事敢离京四处转悠,死在外面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谁说那病秧子死,就一定是他杀的。 哪里用得着交代。 翻涌的杀意让他情绪激荡,竟然没有发现软椅上的姑娘呼吸紊乱了一瞬。 谢晚凝死死咬着唇,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陷入掌心,几乎要戳破皮肉。 裴钰清来了! 他知道她被掳的消息朝北疆这边赶来了! 离京时说好的三五月就能回来,却归期迟迟往后延的原因她也听了个清楚。 是陆子宴在幕后不断的给他下绊子,让他回不去京城,让他们夫妻分隔两地。 而现在,他甚至还要亲自去阻杀裴钰清。 真是欺人太甚! 谋夺别人的妻子,还要害了人家性命! 裴钰清太无辜,他们之间求婚的是她,是她主动提及要嫁给他。 短短一年,陆子宴疯狂纠缠,她甩不掉,躲不开,还阴差阳错被他救下。 她已经认命了的,她是真的想要好好跟他在一起的。 可他却在骗她! 骗她! 谢晚凝压抑着满心愤怒,努力维持呼吸不变。 好在那边主仆二人的心绪也不平稳,没有察觉到这个角落的细微变化。 片刻后,书房的门重新被合上,鸣剑退了出去。 陆子宴静静的站着,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正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一阵狂风将窗机吹的大动,里头睡着的姑娘发出一道闷哼,他才猛地回神,朝着屏风那头走了过去。 软椅上躺着的姑娘已经坐了起来,正揉着眼睛,听见他的脚步声,睡眼惺忪看了过来,陆子宴面色温柔,伸手去摸她的额,“是不是风太凉,冷醒了?” “不冷…”刚刚睡醒,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谢晚凝咽了下喉咙,道:“我想喝水。” 才走到面前的男人闻言,转身去给她倒水,递过来时茶水温度适宜。 谁见了能不说一声体贴入微呢。 谢晚凝捧着茶杯,怔怔的看向里头淡金色的参茶。 “在想什么?”陆子宴道:“不是渴了吗,快喝吧。” “嗯…”她低低应了声,抿了口茶,解释道:“刚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懵。” 这一板一眼答话的模样,真是乖的不得了。 陆子宴心头一动,伸手把她抱在腿上,低头凑到她的颈窝嗅了嗅,“帮你醒醒神好不好?” 说着,他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这样冷的天,她穿的很厚实,好几层的衣裳,不解衣带,他手都伸不进去衣襟里面。 他解衣裳的动作十分熟稔,谢晚凝去阻止时,外衫的衣带已经被解开,她握住他还要继续脱她衣裳的手腕,“我已经醒了,你住手。” “这么多天了,还让我住手呢?”陆子宴轻轻掐了把她的腰,去吻她的耳尖,声音含糊不清,“别一直拒绝我啊晚晚…” 谢晚凝偏头避开他的贴近,淡淡道:“我饿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腰被死死握着,谢晚凝想转回来都不行,在他抵上来的瞬间,一下子就恼了,咬牙道:“你敢进来试试看!” “哦?”陆子宴顿住动作,弯腰贴向她的背,唇吻上她的蝴蝶骨,一下一下亲着,“若进去了,晚晚想怎么样?” 他捞过她的下巴,垂下眼笑问:“怎么?对我提不起兴致?” 两年夫妻,她在不在状态,他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这辈子他们才第二晚,她便兴致缺缺,他使劲浑身解数,她都没有欢喜…… 陆子宴眼神晦涩,腰向下沉了一沉,声音却是平静,“晚晚不会这就腻了吧?” “你先松开我!”谢晚凝动了下腰躲开他的贴近,懒得理他的刺言刺语,道:“很多问题不是做这样的事就能解决的。” “是吗?”他语调不咸不淡,“你不如先说说方才在我身下时脑子里想着的是谁。” 说着,掐住她下颌的手微微用了些力,俯身去看她的眼睛,“来,告诉我,他是不是弄的你更欢喜?” “……”谢晚凝气笑了,“你想知道什么答案?” 知道什么答案! 陆子宴眼神一厉,唇颤了下,就听她又道:“陆子宴,你得承认一个事实,是你我二人对不起裴钰清,你强夺了他的妻子,把我睡了,现在是不是还要逼着我来将你们的床上功夫分个高低?” 她偏着头看向他,笑的恶意,“真要让我说啊?” 像是被她的笑烫到,腰间铁钳般的手猛地松开,谢晚凝终于能转过身来,抬手就要甩他一巴掌,还没落下去,就被扣住手腕阻止。 “我从不觉得自己对不起那病秧子,事实是他先抢了我的人,他趁着你我闹别扭趁虚而入!”陆子宴扣住她的手腕,面容狰狞,一字一句:“他碰你的时候,就该做好跟我结下死仇的准备。” 视若珍宝,放在心尖尖上珍之重之的姑娘曾被那个其他男人染指,从身到心都进过别人,若他能平心静气的放过,那他就不是陆子宴! “终于不装了是吗!”谢晚凝大笑,“终于承认你对裴钰清的杀心从来没有打消过对吗,陆子宴,你可知道骗我会有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 “左右不过是你又想回到他身边,”陆子宴也笑了,他笑的杀气四溢,“没关系,反正这个念头你也没停止过,等我把他剐了,你总会安心跟我好好过日子。” 闻言,谢晚凝险些捧腹,她想擦拭笑出的泪水,但手腕被扣的牢牢的,只能睁着泪眼去看面前这个男人,笑道:“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你,你只管去杀吧。” “你想做什么?”陆子宴掐住她的后颈,咬牙喝问:“你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谢晚凝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傻子,“当然是陪他一起死啊,你神通广大,我们活着赢不了你,总能去死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周一片死寂。 陆子宴整个人仿佛被冻住,怔怔的看着她。 谢晚凝早就濒临崩溃,哪里顾得上这些话有多伤人,一眼不眨同他对视,缓声道:“裴钰清一旦出事,我就去死,你可以试试。” 面前男人像是一下子没了力气,紧扣她手腕的力道松泄开,谢晚凝还没来得及将手抽出来,就见他突然张嘴呕出一口血。 有几滴溅在她的面上,烫到几乎能将她面颊灼伤。 谢晚凝轻轻眨了眨眼睛,手紧紧攥成拳,强忍住想要去扶他的动作,口中未曾道尽的恶言再也说不出口。 她又把他气吐血了…… 陆子宴歪躺在榻边,唇角染血,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他望着绣了翠竹的帐顶,一动不动,神情恍惚。 ……真是好一对威武不屈的有情人。 他如此有幸见证了这样至死不渝的爱情,是不是应该拍手称赞。 这么想着,他还当真扬起了手,鼓起掌来。 谢晚凝捂着被子坐起身,见他惨白着一张脸,唇角带血,双手鼓掌的模样,真是又害怕又心酸。 “……你,”她抿了抿唇,伸手推了他一把,“你一定要杀裴钰清吗?” 轻拍手掌的男人停下动作,没有说话。 谢晚凝顿了顿,俯身凑近,想帮他唇角的血渍擦干净,手才抬起就被握住。 陆子宴掀起了眸子,“他不该死吗?” 他眼底的情绪极淡,就连语气也淡,说的是问句,实则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原本还想试图劝说的谢晚凝也无力了,她苦笑了声,没有再说话。 该死的是她才对。 她总算明白了,她才是那个丧门星,只要她活着,他跟裴钰清之间就注定势不两立,永无休止。 若没有她,裴钰清还是那个尊贵体面,高高在上的国公府世子。 娶了她,他就没有过一天清净日子,如今妻子叫人掳走,还要被迫和离,名声扫地。 就连性命都要因为她而岌岌可危。 是她该死。 若没有她,陆子宴心理也不至于扭曲成这样。 都是她的错! 她也是真的烦透了这种被争夺,时时刻刻处在旋涡中心的生活。 被两个男人争来抢去,还落在贼人手里半个月,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京城那边会是怎样的议论声。 祸国妖姬也不过如此了。 哪里还有什么好名声。 谢氏一族也被她这个丧门星连累。 若是可以,谢晚凝恨不得彻底消失,远离这些糟心的人和事。 很多念头从没有动过还好,一旦冒了个头,就仿佛一株见风就涨的野草,再也遏制不住。 谢晚凝手撑着榻,垂眸看向身下的男人。 他的脸色还是很白,眼皮无力的闭着,周身死气沉沉,满是绝望。 ……其实,他吐血时,她有心疼的。 只是她不能承认。 她谨记自己对不起裴钰清,又怎么能放任自己心疼要杀他的人。 可现在,既然已经做了彻底消失的决定…… 她想了会儿,忽然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下,两唇相触的瞬间,她能明显感觉到身下男人呼吸顿住。 很快,他唇角轻扯,道:“为了他,你可算豁得出去。” 这样的讥讽,谢晚凝却没有生气,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男人,半晌,又在他唇上啄了下。 “行了!”陆子宴掐着她的后颈,阻止她继续动作:“美人计没用。” 谢晚凝抿唇,伸手去摸他的脸,“那要什么才有用?” 陆子宴赫然睁眼,咬牙道:“为了让他活命,你就什么都肯做?” 谢晚凝没有说话。 他狞笑,“行啊,你也来伺候伺候我吧。” 说着,握住她后颈的手猛然收紧。 谢晚凝没有准备摔在他身上,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他说:“他教过你吗?” 闻言,她眼皮狠狠一跳,那点子才凝聚起的心疼顿时烟消云散。 这人就不配得她一点好脸! “怎么?”没等到她说话,陆子宴古怪一笑:“不肯吗?” 谢晚凝嗯了声,道:“不肯。” “不是为了他很豁得出去?”他掐住她的后颈提了提,似乎很是不解道:“我可以为你做的事,你为什么不行?” 他动作就像是在捏猫崽子一样轻慢,才消停下去的怒意被他的举动重新点燃,挣了两下见他不松手,谢晚凝便张口刺道:“那是你自甘下贱。” 打又打不过,挣又挣不脱,她也就只能靠一张嘴刺他,这其实已经是十分无用的表现,但对陆子宴来说,她那些话语杀伤力根本不弱于刀剑,甚至远远超出。 话一说出口,他面色就是大变。 谢晚凝也反应过来,紧张的盯着他,怕他又被自己气的吐血,急忙道:“我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就是再如何,她也不该这样践踏他。 陆子宴久久没有说话,面如死灰。 谢晚凝补充道:“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你别又吐血了。” 陆子宴眼睫颤了下,抬眸看向她,眼里情绪隐忍,仿佛下一瞬就要吐血给她瞧瞧。 这样的眼神让谢晚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迟疑良久,试探着伸手…… 他不禁逗,她的手几乎才碰了下,他就有了反馈。 谢晚凝呼吸一顿,他们刚刚才做过一场,彼此都是赤身裸体的状态。 她垂眸看了许久…… 好几次咬着牙将头低了下去,却还是下不去口。 最后,胳膊一紧,陆子宴将她拽进怀里,淡淡道:“这么自甘下贱的活,你还是别做了。” “……”自己的话被原封不动打了回来,谢晚凝半晌无语,还是试图解释,“我们刚刚…你……” 他好歹先洗洗啊! 她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陆子宴哪里能听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愿意在这样的事上为难她。 自甘下贱就自甘下贱。 她说什么,他都认下就是了。 方才还吵的面红耳赤的两个人抱在一起,竟显得十分脉脉温情。 有那么一瞬间,谢晚凝心底生出留恋,她伸手圈住身边人的腰,低低问他:“真的不能放过裴钰清吗?” 表面的温馨被打破,陆子宴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冰冷,反问道:“就算我应下放过他,晚晚你自己信吗?” “……”谢晚凝哽住,再也无需多说。 没错,他现在就算满口答应会放过裴钰清,她也不会信了。 事实就是,她存在一日,他们之间就不可调和一日。 只有她永远消失,消失在他们面前,再不出现。 她还要留下书信给陆子宴,告诉他,裴钰清一旦出事,她绝不独活,如此才能保全裴钰清性命。 这是谢晚凝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她留在陆子宴身边一日,他对裴钰清的杀意就不会消失。 他会想着就算杀了裴钰清,还能用她的爹娘兄长来牵制她活下去。 只有彻底离开,他掌握不到她的生死,才会有所顾忌。 裴钰清十天之内会到,她要在这之前离开…… 大概从没想过她会动了离开的心思,陆子宴并不曾限制谢晚凝的行踪。 这几日她也曾出门,对这座北疆城有所了解。 金朝打败后,城门的看守并不严格,加上各地连年天灾不断流民不少,出入城池也不需要路引凭证。 只要计划得当,她是能跑脱的。 不过,她要跑去哪里呢。 决心要远离这些糟心的人和事,她便不能回京城,也不能去找裴钰清。 时逢乱世,她还是一个姑娘家…… 那又如何,就算死在外面,也比眼睁睁看着裴钰清被剁成肉酱来的好。 她会骑马,会拉弓射箭,昔年还跟着陆子宴学了几个月的武艺,跟身边这些内力深厚的男人比自然不算什么,但站在普通人里也算很有点身手了。 她的绣活也还拿得出手,绝对饿不死自己。 当然……若是要离开,她一定要带足银钱,能不吃苦,她也是不想吃苦的。 打定了主意,接下来的两天,谢晚凝就没有再去书房,而是天一亮就带着几个侍卫出府琢磨离开的路线,每每等到了天色昏暗了才回来。 她表现出对北疆风土人情的极大好奇,所买的衣裳也都是这边的服饰,颜色都灰扑扑的,毫不显眼。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出名时穿的十分普通,还特意将面容还有手上的肤色都涂黑了些,加上冬日天气冷,浑身上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走在大街上同其他行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陆子宴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她的打算,只当是她在躲着自己。 这日,谢晚凝自外头回来,身后跟着的几名侍卫手中都满满当当,全是她买的东西。 她一边走着,一边侧头去看旁边怀里抱满东西的鸣风,问道:“你堂堂副将这两天都围着我转了,会不会影响正事?” 鸣风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谢晚凝笑了,虽然鸣风鸣剑都是陆子宴最为信任的心腹,但其实她对鸣剑更熟悉些。 前世陆子宴出征北疆,她住进家庙的那几个月,被要求每日手抄一篇佛经,由鸣剑来检查。 而鸣风…… 前世今生也只有上次在温泉山庄时有过接触。 他用命护着她离开。 第一百九十七章 想到那一夜,谢晚凝笑意有些淡了,陆子宴告诉她裴钰萱跟裴琳都没有出事,但是裴洱死了。 还告诉她,这件事裴琳自己也有参与其中。 谢晚凝忘不了那些婢女被奸淫的画面,更是深恨造就那一切的幕后黑手。 她收回思绪,开口问旁边的人,“对了,那夜你伤的重吗?” 鸣风顿了下,答道:“小伤而已。” 小伤? “真的吗?”正好到了院门口,谢晚凝停住脚步,歪着头去看他,笑道:“我看那些金人武功都很高。” 她可是记得当日在船上,他似乎有些力有不怠,叫金无忌逮住机会逃了。 鸣风没有再答话,只是轻轻嗯了声。 他似乎及其不善言辞。 已经到了门口,谢晚凝却没进去的意思,而是就这么站在正院门口,昂着头看他。 作为自小就跟在陆子宴手下的心腹爱将,鸣风的性子跟他很像,一样的冷漠,一样的惜字如金,就连模样细看之下都有几分相似。 想了想,她开口道:“那夜你以命护我,我该对你说一声谢。” 她突然道谢,鸣风显然有些惊诧,目光就看了过来。 顶着他的视线,谢晚凝继续道:“若不是你,我或许也会沦为……” “不会,”鸣风打断:“您不曾出事。” 虽然依旧是惜字如金,谢晚凝也听懂了他的话。 她眉梢微扬,还打算说点什么,就见面前人抬眼看向正前方,身姿顿时一肃,“见过王爷!” 陆子宴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隔着长长庭院望着这边。 距离太远,以谢晚凝的目力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但她旁边的人不一样。 鸣风不着痕迹朝旁边退了两步,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迎上来的婢女,躬身告退。 谢晚凝眨眨眼,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周遭凝滞的气氛,怡然迈步走进院中。 她无视僵站着的人,径直就要回房,擦肩而过时,被牢牢扣住手腕。 “什么意思?”陆子宴捞起她的下巴,问,“晚晚想做什么?” 他看的出来,她是故意在他面前表演这一出。 “我能想做什么,”谢晚凝抿唇笑道:“就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哦?”他低头凑近了些,似乎极为好奇道:“哪里有意思?” 院中奴仆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一空,夜幕渐渐四合,寒风不断吹打在身上,他们就这么站在檐下,四目相对。 她久不答话,指骨修长的手指不由得收拢了下,陆子宴低声追问,“说啊,他哪里有意思?” 谢晚凝不笑了,她板着张脸道:“你说鸣风鸣剑像不像前世我身边的尔晴和尔霞?” 久远的名字被她再度提起,陆子宴面色怔了下。 “你不是说事事依我吗?”谢晚凝继续道:“那你就让鸣风跟着我吧,当我的贴身侍卫如何?” “不行!”他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进入书房。 “为什么不行?”谢晚凝窝在他怀里,锲而不舍道,“这两天他跟在我身边,我用的挺顺手的。” 陆子宴把她抱在腿上坐着,沉着脸看她,“你不需要贴身侍卫。” “可是鸣风武功高强,为人又可靠,那夜他护着我逃出温泉山……唔…” 她的唇被吻住,剩下的话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睛瞪他。 亲了会儿,陆子宴一边厮魔着她的唇,一边含糊不清道:“再敢故意气我,那就在这儿继续。” 谢晚凝目的达成,十分乖觉见好就收。 可她不再说话,陆子宴却不依不饶,额抵着她的额头,眼睛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提醒:“他救你是奉我之命,可靠的人是我。” 谢晚凝:“……” “听见了吗?” 谢晚凝低低嗯了声。 陆子宴面色稍霁,又道:“不许再气我。” 谢晚凝沉默,在他眼神沉下来之前,继续点头。 “尔霞……”提起这个名字,陆子宴声音顿时艰涩起来,“尔霞的事是我不对,但我从未觉得她有意思,你也不要觉得鸣风有意思。” 谢晚凝唇角抽搐,对这人的醋劲又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她想了想,问他:“鸣风成亲了吗?” 然后,面前男人的脸肉眼可见青了下来,“当着我的面表现出对其他男人的好奇,晚晚,你究竟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想做,你别误会啊,”谢晚凝轻叹口气,意有所指道:“我又不是你,啃起了窝边草,纳妻子的婢女为妾。” 闻言,陆子宴那张铁青的脸一僵,愈发难看起来。 梦中他是亲眼见到这个姑娘站在那扇门外,眼底对他的情意,一点一点消散。 他拢了拢手臂,将怀里的姑娘抱紧了些,低声道:“对不起。” 许是心态变了,先前他道过那么多次歉意,谢晚凝都无波无澜,而这次她却听的愣了下。 “伤了你的心,对不起,”陆子宴嗓音低沉,“咱们以后好好的,我保证不会看其他女人一眼,生生世世都只要你一个。” 谢晚凝唇角猛地抽了下,一时之间只觉得这情话过于吓人。 她这辈子都逃无可逃,还来什么生生世世…… 可这样的话,她是不能说的。 甚至,这几天她都不敢再提起裴钰清。 她也知道,这人口中所说的好好的,是默认裴钰清彻底消失的情况下。 这是一个死局。 或许只有她的离开才能破局。 ………… 第二日,谢晚凝再次出门时,鸣风果然已经不见,就连鸣剑也没来,只有几名侍卫跟随在后。 如此又过了一天,谢晚凝的规划已经逐渐完善,算了算日子,未免夜长梦多,离开的事宜早不宜迟。 当天下午,她回去的早了些,正好遇到忙完公务欲来寻她的陆子宴。 见她回来,他先是抬眼看向天色,然后看着她笑道:“难得今天没在外头待到天黑。” 说着,他握住她的手腕直奔马厩,“带你去个地方。” 谢晚凝被他拉着走,好奇道:“去哪儿?” “后山有一道天然温泉,前些日子你来,我吩咐人去垒了个池子,已经建好了。” 眼下天寒地冻的,沐浴都要抓紧时间,担心水温变冷,泡温泉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他将她抱上马,用大氅将她裹的严严实实,马蹄踩踏初冬的积雪,一路疾驰出了府。 两人打马穿过长街,踏上山林小道,荒芜原野。 最后在天色渐黑时,停了下来。 谢晚凝一路被他箍在怀里,浑身暖洋洋的,并不觉得冷,下了马后跺跺脚。 眼前是一眼略显简陋的汤池,没有玉石台阶,没有镶嵌明珠,却温暖如春,仙雾缭绕,四周只是垒了几块青石砖,甚至还是露天的,根本没有多少人工痕迹。 谢晚凝觉得十分新鲜,朝冒着热雾袅袅的汤泉小跑过去。 她看了眼四周,问身后的人,“没有人会来吧?” “方圆十里都是我私人地盘,”陆子宴道:“没有我的准许,不会有人进的来。” 他指了指不远处搭建好的帐篷,笑道:“今晚咱们就睡这儿如何?”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给她解了斗篷。 这会儿谢晚凝还没察觉出他的意图,直到他的手伸到腰间,三两下将她外衫脱了才吃惊的双手护胸往后退了两步,“你想做什么!” “晚晚何故如此,”陆子宴歪着头冲她笑,徐徐道:“我还能对你做什么。” 他笑的好看极了,仿佛很无害,但谢晚凝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顿时就染上了红晕,大声道:“不行!这不是胡来的地方!”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有分寸,不会胡来。”陆子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伸到她面前,冲着她微微一笑,“晚晚乖,就在这儿试试,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回帐内。” 谢晚凝连连摇头。 这里可是野外! 她瞪着他,“要是被人看到……” “我说了,这儿不会有人来,”陆子宴将她拉进怀里,弯腰凑近她的耳边,启唇说了两句什么,然后对着她红透的耳尖啄了口,哄道:“就听我这一次。” ………… 一片浓雾中,他解开她的衣袍,揽着她的腰低头去啄吻她的肩。 伸手拔下她的发簪…… 瞬间,丝滑入锦缎的长发滑落至后臀,乌黑的发丝裹住女孩莹润白皙的身体,在蒸腾的热气肩若隐若现,陆子宴眸光幽暗,呼吸变得粗重,落在他身上的啄吻也渐渐重了。 亲吻了会儿,他拦腰抱着她进入池中。 温热的泉水包裹住身体,谢晚凝轻吸了口气,就听面前人道:“抱紧我。” 被薄雾笼罩的男人,神情看不太清明,只是那修长的身形立在面前就有极大的压迫感。 谢晚凝咽了咽口水,伸手握住他的胳膊。 陆子宴又低头去吻她,谢晚凝被亲的迷迷糊糊。 这人太爱亲她了…… 她很快便招架不住。 双手紧紧攀附着面前男人傲然笔直的身体,放空自己所有意识,将一切都交给他。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完全降临,圆月高悬在空中。 谢晚凝仰躺着,瞪着一双渐渐失神的眸子看着满天繁星…… 陆子宴去亲她的眼睛,哑声哄她:”晚晚…喊我名字…” 谢晚凝凝聚了下思绪,紧了紧攀住他的胳膊。 语不成调的喊他。 陆子宴微微眯起眼,满意极了。 连带着挞伐的动作都温柔无比。 可谢晚凝受不了这样温柔的折磨。 架在他腰上的腿紧了紧,无声催促。 陆子宴懂她的意思,同样也爱极了她需要自己的样子。 他唇边勾起一个弧度,吻落在她的鼻头。 良久,良久,汤泉激荡的水波平息下来。 陆子宴将已经站立不稳的姑娘抱上岸。 大氅将人裹的严严实实,走进了帐篷。 里头一片漆黑,但显然他夜视能力十分不错,稳稳当当将人放在榻上,又点燃了烛火,回身问榻上的姑娘,“饿了吗?” 谢晚凝其实不太饿,但她在帐内环顾一圈,并没有看见食物,便故意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见随便披了件衣裳的男人架起锅烧火…… 没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呈现在她面前,里头甚至还卧了两颗荷包蛋。 见她满脸惊叹,陆子宴有些好笑,“没毒,快吃。” 谢晚凝:“……” 她拿起筷子挑了根面吃进去,她这样挑剔的味蕾竟然挑不出错来。 前世今生,她头一回吃到这人煮的食物,真是一种新奇的感受。 她吃面的功夫,他掀开被褥去检查她的膝盖。 上头有方才在池子里碰出来的一片淤青,不是多严重的伤,但在她白腻的腿上却十分明显。 第一百九十九章 谢晚凝正吸溜着面条,他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药油,用不轻不重的力道给她揉那处淤青。 面上神情虽然还是一惯的平静,但眸光却是肉眼可见的温柔。 谢晚凝已经有些习惯他的变化,见状也没有一开始的不自在,只是垂下眸问:“你不吃吗?” 他只做了一碗面…… 然而,陆子宴闻言却抬头看她一眼,极其自然答道:“吃的。” 谢晚凝还以为他有带什么干粮,却一直没见他拿出来。 结果等她吃了几口欲放下碗筷后,这人极其自然的接过才知道,他所谓的吃,就是将她吃剩下的一扫而空…… 一连她咬了半口的鸡蛋也被他一口干掉。 谢晚凝抿着唇,“你就不能多做一碗?” 非得吃她吃剩的,像什么样子…… 陆子宴埋头吃面,没理她的话,片刻后将连面汤都不剩的空碗放下,抹了下唇才望着她道:“歇好了?” 谢晚凝:“……” 她瞳孔慢慢瞪大,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方才在汤泉池里折腾了那样久,他还不够吗? 陆子宴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想笑,手顺着她曲起来的膝盖滑下。 里面是她未着寸缕的身子…… “别!”谢晚凝去握他的手,“你刚刚……太久,我有些不舒服。” 陆子宴轻轻嗯了声,十分好说话的样子,手中动作却没停。 “我看看…”他道。 他将锦被一把掀开,借着明亮的烛火,视线落了下去。 谢晚凝满脸霞红,只觉得他的目光甚至比这帐内的烛火更灼热。 被他握着的膝盖在轻轻发抖,陆子宴反应过来,低低笑了声。 “晚晚说的不错,还真是受苦了…” “给我亲亲罢…” 说着,他将唇贴了过去。 她来不及阻止,就这么半躺着,避无可避的看着他动作。 ……多高傲的男人,床榻上却十分放的下身段,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前世在他做这些事时,谢晚凝还曾想过,他是不是也这样对过刘曼柔…… 后来,对他的亲吻便愈发觉得嫌恶。 误会最深时,她将他爱流连她的床榻,当做是把自己当做供他发泄的工具。 现在想想…她确实偏颇了些。 他说的没错,他确实从来不曾在房事上不顾及她的身体过,反而十分在意她的感受…… 良久,谢晚凝眼睫轻轻颤了下,腿不自觉收紧,红唇紧抿,压抑着喉间就要溢出的轻呼。 陆子宴停下动作,伸手扣住她的腕子,抬头看她,对上那双雾蒙蒙似盈满了春水的眼睛,笑了下,“晚晚,我好不好?” 他背着烛光,面上的表情其实不太真切,但谢晚凝还是能看见他下颚处的水渍,她有些羞,视线却没有闪躲,而是伸手去捧他的脸,咽了咽口水,干巴巴道:“你怎么那么喜欢做这种事。” “……”陆子宴半晌沉默,没有说话,耳尖却开始发烫。 想将脸上的手扯开,可谢晚凝已经发现了他的变化,手顺着就去摸他的耳朵,然后瞳孔渐渐放大。 这人脸皮有多厚,谢晚凝是见识过很多次的,发起情来都不看场合,还并不觉得为耻。 现在竟是……害羞了吗? 第二百章 谢晚凝有些震惊,捧着他面颊的手就忍不住用了些力道,“你脸红什么?” 他不是最不要脸的吗? 陆子宴看出她的潜台词,面色一黑,直直的盯着她,“谁脸红了。” “哦…”谢晚凝点了下头,指节缓缓摩挲他下颌,“不承认就算了。” 陆子宴无语半晌,干脆伸手扣住她的肩,低头就要吻她,谢晚凝反应很快,急急偏头避开,“别!” 她这会儿还留有理智,才不能被他这张嘴给亲了。 于是,陆子宴更无奈了,唇落到她的侧脸,低低道:“不是喜欢做这种事,是只喜欢对你做这种事。” 他笑了下,手顺着她腰线缓缓抚摸,“因为是你,只要能让你欢喜,我什么都能做。” 这是他心爱的姑娘,他爱极了被她需要的感觉,她所有的欲望都因他而起,本就是一件让他十分快意的事。 那样的感觉,不比真切占有带来的快感差。 他的话说的那样直白,谢晚凝若有所思,良久双臂圈着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陆子宴掐了把她的腰,轻笑了声,“真软…” 说着,握住腰肢的手微微用力,两人的位置调换,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谢晚凝手撑在他胸口,警惕道:“今晚不能再来了。” “嗯…”陆子宴应了声好,面上笑意没断,“听你的,我们晚晚说了算。” “……”谢晚凝一噎,见他确实没有继续的意思,才放松下来,将脸搁在他的颈窝。 营帐内一时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好半晌,谢晚凝才戳了戳他的锁骨,道:“你明日要忙些什么?” 这么多天来,她头一回关心他的日常。 陆子宴心头一软,手掌轻抚她柔顺的长发,道:“你我婚期将近,这几日我都得先将一切事务处理好,才能陪晚晚安心过新年。” 说罢,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垂,笑道:“还是晚晚想让我现在就开始日日陪着你?” “没有…”耳畔气息灼热,谢晚凝缩了缩脖子,道:“那你忙你的公务,婚事细节就由我来操办吧。” 话才说完,就感觉后颈被握住,面前男人的脸无限放大,那双冷峻的瞳孔里面又惊又喜。 “当真?”陆子宴的欢喜根本压不住,“晚晚愿意亲自操办你我的婚事?” 这样的喜色谢晚凝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在他面上见过,胸口泛起一阵心酸,面上却下意识笑道:“嗯,当真,你忙你的大事罢,这些杂事就不要操心了。” 虽然陆子宴根本不觉得他们的婚事会是杂事,但没有什么比她主动关心自己更让他高兴了。 这样真实的关切,只有前世的他体会过,只是当时他只道是寻常,哪里知道有多珍贵。 谢晚凝现在是将军府上下众所周知的女主人,整个府邸包括鸣风鸣剑在内都能指挥的动,操办桩婚事罢了,陆子宴完全放心。 他不知道怀里姑娘心底的盘算,面对她的话无有不应的点头,又贴心交代她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去。 第二百零一章 前世今生,他对她都没有生出过半点防备。 哪怕在第二日目送如往常般出府时,心底分明生出了几分慌张。 他这样征战沙场的名将,其实是很信任自己心血来潮的第六感的,他第一反应是将人留下。 可在看着她满脸期待的说,要去亲自采购些成亲该用的东西时,阻止的话便再难说出口。 两人这几日感情融洽,确实像一对即将成婚的爱侣。 他不想让他们因为这样一桩小事再起争执,更不愿意让她以为自己不放她出府。 最后,他笑着叮嘱:“就在城内转转,不要离的太远。” 谢晚凝自然无无有不应,笑吟吟朝他挥手道别。 ………… 一整天,陆子宴都有些心烦意乱。 临近年关,军中事务确实不少,他压抑着烦躁忙到了下午,再也按捺不住,扬声唤了鸣剑入内。 “她回来了吗?” 这个‘她’字一入耳,鸣剑便反应了过来,摇头道:“还未…要不属下去催催?” “……罢了,”陆子宴摆手,“人回来了立刻通知我。” 鸣剑躬身应诺,正准备离去,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着慌乱无章。 陆子宴御下极严,书房这样的重地,不是发生了天大的事,绝无可能慌成这样。 他面色一下沉了下来。 沉冷的面色在来的人话语里勃然大变,“你说什么!” “属下无能,将…将谢姑娘跟丢了,” 侍卫跪在地上,凛凛寒冬额上竟全是冷汗,重复一边方才的话,“姑娘进了一家成衣店,属下几个男人不方便跟着入内,只在外候着,却许久不见人出来……等属下们进去寻时,里头已经不见人了。” “可是被贼人掳了去?”陆子宴豁然起身,“你们在外等了多久?那家店可围了?” “并无贼人踪迹,里头也没有发生过打斗,成衣店并无后门,那店掌柜说……” 侍卫面上闪过犹疑,被陆子宴狠狠一喝后,才道:“说是谢姑娘选了一件粗布棉衣,自个儿离开了。” 北地冬季严寒,每个人都是从头到脚都裹的严严实实,又恰逢年关,成衣店里生意好的很。 谢晚凝考虑了几日,最后还是选择用这法子离开。 在人来人往的成衣店里,在几名侍卫眼皮子底下,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衣裳,就这么走了。 这法子简单,但她有最大的优势。 那就是陆子宴对她不设防,几个侍卫也对她不设防。 他们跟着她出来是采买的,不是带犯人出来防风,谨防她逃跑的。 所以,她就这么溜之大吉了。 陆子宴面上的神情在一瞬间完全凝滞住,仿佛不能理解什么叫‘自个儿离开’是个什么意思。 室内陷入短暂的安静,跪地禀告的侍卫额上的汗终于滴落下来。 鸣剑脊背僵硬,心底有些不安,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书桌旁直挺挺站着的男人突然发出一声低笑。 那笑声低沉,压抑了无数情绪,叫人听的不寒而栗。 陆子宴似自言自语般轻叹道:“她跑了…” 第二百零二章 现实摆在面前时,再去回想之前两人相处她的种种异常,陆子宴一颗心直挺挺的往下坠。 难怪她对自己的态度忽然间就软和了下来,也不再提及让他放过裴钰清。 甚至昨夜答应同他在汤浴池里欢好,主动抱他,吻他…… 他满心欢喜以为她被自己打动了,结果却是麻痹他警惕的手段罢了。 若两人关系继续僵持,她一旦出府,他必然会派亲信将人看仔细,哪里能叫她这么轻易逃了! 逃了! ‘砰!’的一声。 沉重的实木书桌被他一掌拍的四分五裂,陆子宴深深吸了口气,可满腔的怒意根本压不住,反倒让他冷峻的面容显出几分狰狞。 “去!召集人手,封锁城门,将人给我找回来!” “是!”侍卫叩首领命离去。 只要人还在城里,如今城门一封,再挨家挨户的搜查,不怕找不回来。 可若… 陆子宴望向侧立一旁的鸣剑,问:“那病秧子到哪儿了?” “算算时间,这会儿该到云州城了…”自己心心念念想娶的姑娘就这么跑了,鸣剑根本不敢去看主子的面色,将头压的极低,小声道:“谢姑娘不知道那人的踪迹…应当不是去寻他…” 许是话说到后面,他自己也觉得可信度极低,说不下去了。 心里对逃跑的谢晚凝真是升起了万分的怨怼。 他们家主子是功震朝野的少年英杰,对她几乎是捧在心尖尖上疼宠,知道她出了事,连战事都不管不顾奔袭几个日夜将她救了回来。 为了她,甚至给手下败将下跪。 误会她被辱,也依旧不离不弃,视若珍宝。 这样滚烫的爱意,都捂不热那颗冰冷的心。 这会儿,谢晚凝在鸣剑眼里,简直是冷血无情的代名词。 要他看,对这样没有心的女人,就该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回去。 温柔小意没有用,便也使些欺辱掠夺的手段,叫她知道知道利害。 省得愈发有恃无恐。 想到这儿,鸣剑鼓足勇气单膝跪地,快速道:“属下有话不吐不快,既然谢姑娘如此不识好歹,您又何须再去贴她的冷脸。” 陆子宴看着他,眸色是一片深不见底黑,“你想说什么?” “您对谢姑娘如何属下都看在眼里,属下敢说这世上任何一个姑娘都会被您的付出打动,但谢姑娘却如此冷血无情,”鸣剑道:“属下的意思是,暖不热的心,不如不要,您对她若舍不下手,可以将人养在后院……” 后面的话,消失在一片肃杀之气下。 “养在后院做什么?”陆子宴蹲在他面前,猩红的眸子是滔天杀意,“当个侍奉床榻的玩意?” 头一回被主子用这样的眼神盯着,鸣剑遍体生寒,他自小就跟在陆子宴身边,名为主仆,实在跟左膀右臂差不多…… 而现在,他的主子对他动了杀心。 仅仅只因为他的一番话…… 鸣剑额头触地,颤声道:“属下逾距了。” 陆子宴垂眸看向他僵硬的脊背,也没叫人起来。 静滞良久,周身肃杀的气势渐渐消了下去。 “我知道你们一直对她弃我另嫁有所不满,但这是我跟之间的事,你只需记住,她会是你们唯一的主母,不敬她便是不敬我,再有下次…”他顿了顿,道:“不敬她者,死。” 第二百零三章 将军府弄丢了一尊宝物,北疆城四个城门全部被封,无数官兵挨家挨户的搜。 陆子宴亲自带人搜了三天。 整整三天,一无所获。 整个北疆都要被他掀过来,哪怕是一只苍蝇都无处逃匿。 但那么大一个人,却没了踪迹。 将军府,书房。 陆子宴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手中的信纸。 指挥千军万马尚且面不改色的人,这一瞬间手指在微微颤抖。 纸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若裴钰清出事,我定不独活’。 字迹娟秀,一笔一划端正极了。 这一手字迹陆子宴太熟悉。 书写它们的人,那些年里也曾在送给他的每一个香囊上,绣他的名字。 当时的她肯为他费心,费尽所有的耐心。 可现在,她走了。 除了警告他不要妄动外,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明明燃着炭火,陆子宴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窖,四肢百骸都生冷。 发现信件呈上的婢女跪在他的脚边,低垂着头望着地板,被他周身气势所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恨不得从原地消失。 忽然,上方传来一声闷哼,陆子宴再难忍耐,口中喷出鲜血,将地板染红。 婢女死死捂住嘴,止住快到嘴边的惊呼,噤若寒蝉。 ………… 离北疆隔了一个城池的大阳湖上,谢晚凝一身麻布棉袄,头上围着灰扑扑的头巾,从上到下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可就连眼睛周围的肤色都是北地百姓们长见的暗沉,仿佛饱经风霜。 谢晚凝自己照过镜子,她这身的伪装实在很好,任谁一眼瞧过去,都会觉得她是个普通的中年妇人。 除了……眼睛太明亮了。 没真正受过苦难的贵女,不会有终日为了吃食奔波的麻木眼神。 这一点,她实在伪装不出来,不过只要不同人对视,避着点人,就不会有人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三日前,她自成衣店走出来,便直接去了马市,骑马出城。 她了解陆子宴,知道一旦被他发现自己不见了,城门必被封。 而她,得在城门封锁前出去。 她做到了,一路奔驰回到大阳湖畔,这条湖贯穿三座城,而比起陆路,水路跑的更快。 至于目的地? 谢晚凝没有目的地。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落脚,所以就算陆子宴聪明绝顶,也不可能算到她的行踪。 找去吧。 一条条陆路,各个码头,城池找去吧。 谢晚凝回身望着北边方向,露出来的眼睛微微弯起,含了几分笑意。 一切这么顺利,是她没想到的。 明日她就要到鲁城,早在闺中时她就翻了不少游记。 听说鲁城的火烧羊肉味道极好,她该下船走走了。 如果可以的话,能买上几个奴仆护卫便最好。 这世道不太平,匪患肆虐,到处都有坑蒙拐骗,甚至是明抢的。 就在这艘船上,谢晚凝就见到了两次明抢,被抢的对象都是略有家资的商贩。 而谢晚凝给自己的身份是,去鲁城找儿子的中年妇人。 第二百零四章 或许是她这身打扮看着实在没油水,又是个普普通通毫无姿色的老妇,所以谢晚凝目前还没遇到什么波折。 这次逃离陆子宴的身边,她一共就花了几天时间规划,其实很多方面都没有考虑周全,没想到却出奇的顺利。 谢晚凝有些感叹,看来老天都在帮她。 她出生贵族,每次出门都是扈从随行,奴仆鞍前马后,这是头一回一个人独自跑了三天。 犹如惊弓之鸟,见谁都像是陆子宴的人。 现在自由倒是自由,没有人管束,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是,有得必有失… 谢晚凝长叹了口气,满腹怨念。 重新给自己伪装太麻烦,她已经三天没洗澡了。 从出生到现在,她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她现在是有家不能回,夫君也被皇帝下旨和离,除了怀里有些银子外,真跟流民们没什么区别了。 一切都是因为陆子宴! 可她对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连愤恨都提不起来。 上一次他们婚期将近,她坚持退婚,另嫁裴钰清。 这一次婚期还有不到半个月,她直接跑没影了…… 那人不会又被她气吐血吧? ……反正,肯定是在满世界抓她。 她一定不能被他逮到! 可她也不能过一辈子东躲西藏的日子啊… 做决定时权衡了很久,她不会后悔。 可是,真走到这一步,才发现还有许多难关等着自己。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陆子宴不再追寻自己的足迹呢? 她只想过过平静的生活! 谢晚凝皱着眉头想了许久。 得出一个结论。 除非让陆子宴以为她死了。 人都死了,还找什么? 可那人疯的很,前世她死的透透的,他都不愿意接受。 真要让他相信她死,得见到尸体才醒。 她去哪里找一具自己的尸体…… 很多事不能念叨,一念叨就会出问题。 当天夜里,谢晚凝睡的迷迷糊糊间听见隔壁厢房传来的动静。 上船两天,她知道隔壁住着的是一对母女,母亲看着三十出头,女儿待字闺中,还梳着姑娘家的发式。 其实她们穿戴也朴素,头脸也遮的严严实实,轻易都不出房门。 就算出来,也十分低调,但她们手上、面上露出来的肌肤依旧能看出来是条件不错的人家养出来的细皮嫩肉。 还是被盯上了。 或许是因为母亲年岁不大,看着风韵犹存。 也或许是因为女儿正值花信。 反正这世道,女人实在太好欺负。 尤其是没有身边没有男人护着的女人。 只相隔一层木墙,隔壁的动静一丝不漏的传递过来。 女人的惊呼声响了一瞬就消失,很快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床板咯吱咯吱的作响,隐隐还有女人的啜泣声。 好似被堵住了嘴,哭都哭的不能尽兴。 不止一个人作恶。 而是四个。 谢晚凝知道是谁。 白日里,直接明抢的那四个男人,晚上又光明正大闯入了那对母女的屋子。 她嘴唇抿的死紧,脑中天人交战。 那几日不过是普通的无赖,身无寸铁,只靠恶念来威慑人。 她……应该打的过。 第二百零五章 谢晚凝有些蠢蠢欲动,想去行侠仗义。 看过无数话本子的她,其实很有一个侠客的梦想。 前世,她会那么那么喜欢陆子宴,除了年少时的情意外,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是一位保家卫国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 少女慕强,前世的陆子宴冷峻桀骜没有错,但他在她的眼里是会发光的。 他太厉害了。 他打仗厉害,他武功高强,人人都敬他,怕他,忌惮他。 谢晚凝对他的爱意是带着几分崇拜的,觉得他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就算是重生后,最厌烦他的那些日子,她也没有否定过他的能力。 而现在,她身边没有父兄,没有裴钰清,没有陆子宴。 只有她一个人。 隔壁是一对正在遭受欺辱的母女,她略有些拳脚…… 或许……或许只要她勇敢一点,她就能救下两个人。 谢晚凝咬了咬牙,翻身坐起,可比她更快一步的是房门被踹开的声音。 ‘砰’的一声巨响,两个贼眉鼠眼,瘦骨嶙峋的男人走了进来。 见到坐在榻上的女人,面上露出阴狠的笑。 “注意你很久了,一个落单的老女人,怕不是谁家的逃奴吧?” 房门被他们观赏,其中一个嘿嘿一笑,狠狠晃了晃手中的匕首,“把身上的钱财都拿出来,不然……” 谢晚凝注意到这俩人衣衫不整,眉眼间还有几分浪荡餍足之色,想必是在隔壁办过一轮事后才过来这儿搜刮钱财的。 四个人,来了两个,那就是还有两个同伙没完事。 她心间冰冷,缩着脖子做瑟缩胆怯之色,却一句话都不说,就怕一开口叫这两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发觉她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 那两人想必干多了这样的勾当,半点防备也无,对视一眼朝着榻边围了过来。 谢晚凝手朝怀里摸去,一股脑将那日离开前身上所佩戴的首饰拿了出来。 一支坠着颗红宝石的步摇,一副刻有翔云纹路的金镯,一块用来压裙裾的玉佩,还有…还有那枚被鸣风重新捡回来,能号令陆子宴所有亲兵的指环。 这四样东西被她拿出来的瞬间,两个男人呼吸都顿住了,眼里俱是贪婪之色。 谢晚凝将东西丢到一边,他们毫无防备扑过去欲夺。 就在此时,趁着两人注意力彻底不在自己身上,她从蜷起的小腿上抽出藏好的匕首,扑过去割破最近一人的喉管,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她的面上。 既然准备出逃,她又怎么会一点防身利器都不准备,陆子宴身边从来也不缺这东西。 都不需要她张口要,那人见她总爱出府,便将他手中同裁月是一对的匕首给了她。 这伙人再恶,也不过只是地痞无赖,拳脚功夫估计半点都无,不过只是趁着乱世朝廷政权不稳,专门挑好欺负的落单女人动手罢了。 这是谢晚凝头一回杀人,可她冷静极了,毙命一人后,削铁如泥的利器再度挥了下去。 可这一回,却只伤到了另外那人的胳膊。 或许是乱世中做恶太多,对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快,见同伴毙命,瞪大双眼,高声痛呼。 第二百零六章 隔壁房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另外两人也匆匆而来,其中一人甚至连裤子还松松垮垮,不过手中都拿着大刀。 一进门,看见倒地已死的同伴,大惊失色,拿起大刀就冲着谢晚凝砍了过来。 这样的惊险,只有在温泉山庄那晚经历过。 不过当时有鸣剑拼死相互,而现在,她身边空无一人。 谢晚凝冷静的可怕,寂静的夜里打斗声这样大,却久久都没有人来过问,可见这艘客船是不会有人来主持公道了。 若是这些人手里没砍刀,她或许还有一搏之力,可两个男人手里都是半人长的砍刀,她还未近身恐怕就要被乱刀砍死。 混乱中,谢晚凝被逼到窗口。 为求安全,这艘两层楼的客船,她定的是二楼客房,同层的客人大多小有身家,谁知她们还是因为仅仅只是独身女子,便被当成羔羊盯上了。 好在,二楼房间的窗户大的很,足以让人一个成年人纵身跳出去。 在避无可避的大刀挥来的瞬间,谢晚凝毫不犹豫的翻身从窗口一跃而下。 三个男人扑到窗前。 夜色下,漆黑幽暗的湖面一片宁静,仿佛能吞噬世间万物。 别说只是一个弱女子,就算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掉下去也是必死无疑。 几人心有余悸,骂骂咧咧了几句,坐在地上冷汗直流。 这样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竟然让他们折了一个同伙,若不是有武器,今夜或许就要阴沟里翻船。 喘着粗气平息了几声,后怕还没有平息,几人的目光都落在榻上那几样珠宝上,又不约而同的亮了起来。 这波不亏。 在他们骂骂咧咧之际,谢晚凝已经到了隔壁房间。 上船时,她就注意到二楼客房的窗户下面,有一根坠落的铁链,横跨船身,不知什么用途。 她一人出门在外,十分小心谨慎,住进这间房的第一天,还尝试拽了拽,发现挺牢固,还曾担心会有贼人夜里顺着这根铁链翻窗而入。 没想到却成了她逃生的契机。 跳下窗的瞬间,谢晚凝便攥紧了那根铁链,贴附在船身上,等那几人收回目光后,对着一层木墙之隔的隔壁厢房窗户爬了进去。 能驾驭战马的姑娘,这点反应能力还是有的。 只是在爬进房间后,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就被眼前的惨烈惊住了。 两具赤裸女体,横躺在地上,浑身青青紫紫的掐痕遍布,口鼻流血,双目圆睁着,仿佛见证了世间最丑陋的恶。 年轻的姑娘甚至连腿都没有合拢,有鲜血从她的身下渗出。 谢晚凝僵立在原地,盯着这一幕,久久回不过神。 隔壁传来声响,那些人似乎在翻她的行李,试图搜刮一番看看还有没有油水。 这声响提醒了谢晚凝,等那些人搜刮完毕离开二楼时,是要经过母女这间房的,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此刻这扇房门是开着的,只要他们经过就能对里面一览无余。 她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第二百零七章 谢晚凝四处看了一眼,这间房很小,小到连个衣柜都没有,也没有箱子之类能藏人的地方。 只有……床底勉强能藏人。 这是最简陋的木板床,四根柱子一张床板,完全不能将她的身子遮牢。 时间紧迫,已经由不得她挑挑拣拣,谢晚凝没犹豫多久,轻手轻脚钻入床底。 这个藏身之处是十分惊险的,她只能祈祷那三人不要一时兴起朝床底下看过来。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可没想到,在她躺下去没多久,离床边不远的,她本来以为已经断气的母女俩中的那位母亲,竟然艰难的侧过身,面朝着门口,做出似乎想要爬向自己女儿的姿势。 那道赤裸的背影,将床底的谢晚凝遮挡的严严实实。 谢晚凝双目通红,死死捂着唇,泪流满面。 同一瞬间,隔壁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几道脚步声愈走愈近。 似乎有人真的往这边看了一眼。 “咦,那女人还活着呢,”声音带着几分淫邪,“果然还是妇人耐-操,骚-的很。” 瞧那语气,似乎还想过来发泄一番,被同伴劝住。 “行了,天快亮了,”同伴看向窗外,道:“李管事说了,闹出人命的事,只许夜间做。” 说着,那人甚至还主动将房门关上。 虽然昨夜动静之大,恐怕整艘船无人不知,但该粉饰的太平,还是要粉饰一下的。 毕竟这艘客船还得在这一片拉客呢。 谢晚凝知道这是贺州李家的商船,李家在这一代经商多年,名气不小,没想到竟然跟着地痞之流同流合污了。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恶事仅仅只是手底下的管事擅作主张,还是上头的主子也默许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她在床底又躲了片刻,见那群人不再回来才轻手轻脚从床底爬出,从榻上拿过棉被,小步走到那位母亲身边。 “你还好吗?”她想将棉被盖在对方身上,却见对方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 明白她的意思,谢晚凝伸手去探那位女儿的鼻息。 良久,手指一颤,将对方的已经僵硬的腿合拢,抱到她母亲面前,用棉被将她们盖住。 “谢谢你…”她再也忍不住,小声啜泣,“谢谢你救我一命,我向你保证,那几个人全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包括纵容此事发生的李家,所有人都会为今夜的事付出代价。” 她的东西没有那么好拿,那几样首饰但凡流出去一样,今夜发生的事都会被陆子宴知晓…… 那妇人麻木的眼睛转向她,眼眶流出一行热泪。 谢晚凝急急点头,“我不会骗你,他们必死无疑。” 落到陆子宴手中,死或许都是最好的解脱。 说着,谢晚凝就要去扶她起来,可对方却轻轻摇头。 她声音粗粝,字字泣血,“我…已心存死志,姑娘省省力气吧。” 谢晚凝有心劝一劝,“这样的世道你们母女二人独自出门,想必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如今克死途中,不觉可惜吗?” 那妇人却不言不语,勉力抬手抱住身边的女儿,瞳孔渐渐涣散…… 她确实命不久矣了。 谢晚凝死死压抑着哭声,道:“我得你相护才活了性命,你可有未尽之事,我定竭尽所能替你办成。” 第二百零八章 鲁城。 这是距离北疆不到三百里的边疆小城,北地贫苦,气候更是恶劣,还有不到几日就是新年,家家户户大门口张灯结彩,贴上了红纸对联。 天寒地冻也遮挡不了百姓们面上的喜庆。 他们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能如此安心过年,是什么时候了。 但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镇北王的功劳。 而被边疆百姓们奉若神明的陆子宴本尊,此刻已经身在鲁城,叩响了某栋别院的大门。 大门被奴仆打开,庭院里站着一位身姿修长的青年,似是等了许久,墨色的大氅被白雪覆盖,只隐隐露出本色。 陆子宴面沉如水,跨步入内,他身后跟着的人便停在门外。 雪还在下,两个男人立在冰天雪地里,遥遥相对。 裴钰清轻眨了下眼睫,几片雪花落下,问:“她人呢?” 她人呢…… 麻木的心尖被扯痛,陆子宴长臂一伸,手中长枪发出渴血低鸣,“你可知你此行是来找死?” 对面之人周身杀意萦绕,裴钰清却丝毫不为所动,面色平静极了。 他淡淡道:“我死,你的江山大计不会顺利。”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陆子宴冷笑,“我只恨没有在去年就杀了你。” 让这个男人跟他的晚晚成了一对有名有实的夫妻。 让他们培养了一年感情! 裴钰清看着对面满脸嫉恨的男人,眼底的平静也被打破,努力遏制的情绪在里面翻搅。 他唇动了动,“她被金人掳走,可……有受到伤害?” 以他的实力,自然查出谢晚凝并非被陆子宴掳走的事。 自知道小姑娘落进了贼窝的那刻起,什么云淡风轻,什么气定神闲,什么操控全盘游刃有余都没有了。 全部都没有了。 裴钰清从没这样慌过,什么也顾不上,什么也管不了,丢下所有手头的要务,由南方不顾一切赶了过来。 他只想接自己的妻子回家,却在半路得知她被陆子宴救下,被陆子宴带去了北疆。 皇帝发下圣旨令他们和离。 而她跟别的男人要在北疆举行婚礼,告知于天下。 陆子宴不会故意损毁心上人的名声,却也没有给情敌解惑的打算,他恍若未闻,目光落在裴钰清的面上。 如画的眉眼温柔缱绻,面唇发白,想来一路舟车劳顿,这病秧子身体有些吃不消。 就是这么一个年老体弱,只会玩弄心机的男人,靠着这一张脸,把他的晚晚勾跑了。 为了护这病秧子的命,在这样混乱吃人的世道,她一个多走两步路都喊累的闺阁淑女跑了。 整整五日! 他没有得到她的消息! 陆子宴狠狠闭了闭眼,“我不收你的命,从今往后你谨记,晚晚是我的妻子,同你再无半点关系。” 他嗓音嘶哑,“她爱的始终是我,先前我做错事,你趁虚而入,现在我们已经将误会解开,她答应再嫁给我。” “她人呢?”裴钰清抿唇,“我要听她亲自说。” 就算那姑娘真的被打动,选择同他和离,那也该亲自来对他说。 离京前,他们感情正浓,日夜交颈缠绵,她答应了会等他回来。 一封封家书携带的眷念…… 他要听她亲口说。 第二百零九章 裴钰清想,即便真要将他舍弃,那也得当面来。 他并非死缠烂打的人,却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打发的。 可别说谢晚凝不在,就算她还在,陆子宴也不可能会让她来跟这个病秧子再多说一句话。 他虽口口声声瞧不上这个病秧子,实际上他心底多忌惮,有多嫉恨,只有自己知道。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陆子宴唇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嗤笑出声。 “见我的女人,你配吗?”他冷笑:“在你身边时,她被金人掳走,若我没有赶到,你可知道她会落个什么下场?” “你救了她是不错,”裴钰清面色不比他好看,“但若没有你,她只会是一个普通的京城贵女,永远不会被金人盯上。” 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不该让那个小姑娘经历。 闻言,陆子宴牙关一紧,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论嘴皮子功夫,他确实不是这些文人的对手。 所以,他向来习惯用武力解决一切。 人杀不得,难道还伤不得吗! 他手中长枪轻轻一翻,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愈发凝滞。 霎那间,被白雪覆盖的庭院出现了许多人。 都是裴钰清带来的人。 一个个身轻如燕,武力高强。 北地是他的地盘,裴钰清深入虎穴当然有十足的准备,可陆子宴却看也不看一眼,只道:“你现在离去,并发誓此生不再惦记我的人,我可以不动手,不然我连带着这些人,一起收拾了。” 话落,远处突然传来重重马蹄声,隐隐透着几分不详。 在场的人中,包括裴钰清在内,都身怀内力,自然全数入耳。 这栋别院极为偏僻,附近没有其他人家,显然,来人是奔着这儿来的。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动作。 足足百十人的庭院,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 马蹄声渐近。 马蹄声停下。 来人自马背上下来,气喘吁吁。 “主子!”是鸣风的声音,他嗓音嘶哑,“有了谢姑娘的踪迹。” 陆子宴赫然转身。 正好瞧见鸣风跨步入内,他这位素来健壮稳重的下属,面上血色尽失,脚下竟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陆子宴死死盯着他,努力压制住心头没由来升起的一股恐慌,“她在哪!” 鸣风将手里的东西呈上,“此物今日在鲁城一家当铺出现,掌柜的说,前来典当的是城里几个有名的地痞,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他掌心躺着的是枚碧玉指环,陆子宴瞳孔猛地一缩,伸手接过时,指尖都在发颤。 “晚晚怎么了?”裴钰清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将鸣风的话悉数听完,“她不是在你的将军府吗?” 什么叫有了踪迹。 什么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陆子宴只觉得脑子轰然作响,再也没了拈酸吃醋的心思,他双手揪起鸣风的衣领,瞪着猩红的眸子,戾喝:“人呢?晚晚的东西怎么落到了他们手上!” “那几人已经抓住了…他们…他们说东西都是在船上得到的。”鸣风声音艰涩,“时间紧迫,属下得了消息就来禀报,并未审问太久。” “带路!”陆子宴甩开他,翻身上马。 第二百一十章 鲁洲城,宽阔的长街上,一行人打马疾驰而过,沿街摆摊的百姓们吃了一嘴的黄沙。 谢晚凝坐在街边的一个馄饨铺子上,嘴里嚼着一颗馄饨吃的喷香,用手臂护着汤碗,听见这阵仗便抬头看了一眼,面上顿时就有些僵硬。 她只见到一行人的背影。 可就算是背影,那熟悉的程度,化作灰她也忘不掉。 陆子宴竟然来了鲁城! 是探听到她的消息了吗,前夜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他得到消息赶来,也说得过去。 馄饨咽下肚,谢晚凝做了决断。 鲁城不能再待了。 她原本还想着在鲁城玩两天,再动身南下,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今日便离开吧。 在那几个地痞眼里,她跳了大阳湖,这段时日鲁城平静不了。 以她对陆子宴的了解,他会封了大阳湖捞人,沿途寻找船家打听她的消息…… 总之,她死在了鲁城,那这地界一时半会儿是平静不了的,没有死心前,陆子宴不会走。 而鲁成一共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逮住了。 谢晚凝看了一眼快马消失的方向,就听见一旁的客人好奇道,“不知出了什么事儿,瞧这方向去的可是咱们鲁城衙门。” 正在煮馄饨的老板满不在意,“甭管什么事,只要不是大金的人攻进来了,都同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无关。” 也对…… 几人哈哈一笑。 谢晚凝站起身,付了几枚铜板正要离开,就见远处又来了一行人,同样是高头大马,同样是风风火火疾驰而去。 领头的人,她同样也认识。 她呆愣在原地…… 裴钰清来了北地她是知道的,可没想到这样巧,他此刻竟然也在鲁洲。 看这方向,他跟陆子宴的目的地似乎一致。 他们应该都是听见她出事的消息,所以…… “姑娘…姑娘?” 谢晚凝回神。 “城里的商队都在南市那边,您得打这边走,”老板笑呵呵的指路,又交代道,“何家商队口碑不错,街访们谁要去外地,大多都是跟何家商队走的。” 这年头世道乱,但谁家都有个急事要出远门的时候,独自一人动身肯定是不行的。 大多都是跟商队随行。 能组织商队行走的商户,都是跟这一代的山匪流寇们打点好了的,上了香火钱,当然不会被为难. 这也是平头百姓们最信得过的出行方法. 谢晚凝谢过后,朝着馄饨摊老板所指的方向而去。 逃离北疆前,她都做好了抛弃身份,隐姓埋名一辈子的准备。 就算死在外头。 就算穷困潦倒。 再苦再难,也绝不能让自己再度沦为被争夺的对象。 只要她还在,陆子宴跟裴钰清的争夺就不会停止。 大汗千疮百孔,根本经不起他们这样斗下去,她无意祸乱朝纲,更不想害了裴钰清性命。 也不愿坏了谢氏一族的名声。 可刚刚看到裴钰清出现在鲁城的刹那,谢晚凝还是心神剧震,生出留下来同他见一面的心思。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这是她今生主动许嫁的人。 他年长她许多,无论她多娇蛮任性,多可恶霸道,他都是十分好脾气的听之任之,包容她,爱护她。 就是心思深了些,也对她使过手段,谋算过,欺骗过她…… 对他,谢晚凝恼怒过,失望过,可在他离京前,他们已经冰释前嫌,她也答应他会乖乖等他回来。 结果他离开不过半年,局面却发展成了这样。 这是谁也想象不到的发展。 两位皇子合谋算计,而她在皇帝默许的情况下被金贼掳走。 若不是陆子宴弃战事于不顾,奔袭千里从金无忌手里将她救下,此刻她恐怕已经入了金国营帐。 虽然她能被金无忌掳走也是因为陆子宴的缘故,但绝处逢生所带来的冲击太重,重到让谢晚凝做不到继续对他冷言冷语,厌烦嫌弃。 她是真的认命了的,反正兜兜转转还是逃不开陆子宴这个人,不如干脆认命,就这样继续跟他纠缠此生。 但陆子宴不肯啊,他要斩尽杀绝,他想要裴钰清的命。 这怎么行! 她绝对不能容许裴钰清出事。 一股寒风袭来,谢晚凝将毛茸茸的帽子拉低了些,缩着脖子继续走着。 算了,就此别过吧。 真见了裴钰清,她肯定又走不了了。 老天都站在她这边,她逃脱的那样顺利,又被贼人逼着跳进湖里。 深不见底的冰冷湖底,尸体捞不上来也实属正常。 随着时日渐远,只要她一直不出现,那他们总会接受她的死亡的。 只是…… 只是她的父母兄长,他们若得了消息,还不知道该多么心痛。 这一边的谢晚凝心乱如麻,却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另外一边的衙门口。 鲁洲城里的大小官员早就顶着寒风在此相迎。 陆子宴一下马,就有醒目的官员上前见礼,被他一鞭子挥远。 “人在哪儿?”他双目猩红,周身凛凛杀意犹如实质,视线在一众官员身上扫过,“带路!” 鲁洲虽地处边境,民风彪悍,但场中官员都是文官,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杀神,在他的注视下,仿佛已经见到了地狱的阎王。 再也顾不上殷勤谄媚,郡守亲自上前躬身引路。 寒冬腊月,天气灰蒙蒙的,哪怕正值下午,挂着明镜高悬的堂内,也是灯火通明。 三名男子被捆绑着双手跪在地上,若谢晚凝在这儿,就能认出他们正是前夜在船上行凶的那几人。 上午才去当铺销了一次前夜抢来的赃物,下午就被捉来在这儿跪着了。 郡守跨步进门后便侧立一旁,指着堂下跪着的三人赔笑道:“就是这三人典当的那枚玉指环。” 门外又响起几道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是紧跟在后的裴钰清到了。 陆子宴头也没回,他完全没了争风吃醋的心思,目光死死盯在跪地的那三人身上。 贼眉鼠眼,瘦骨嶙峋,面相上绝非善类。 他心头一沉,握着马鞭的手隐隐有些发颤,竟然好几息都说不出话来。 后来的裴钰清已经明白事情原委,那张明俊端方的面容毫无表情,绕过僵站着的陆子宴,一步一步走到堂下,蹲在那几人面前,问:“告诉我,这东西你们是怎么得到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堂内,随着裴钰清的问话,所有人都视线都投了过来,包括手握马鞭的陆子宴。 这风雨欲来的阵仗,叫平日里只会欺凌乡野,奸淫孤身女子的几个地痞惊慌失措。 “大人明鉴,”堵着的嘴被松开的下一瞬,涕泪横流的几人纷纷求饶,“此物是一老妇身上的,瞧她模样就是哪位大户人家出来的逃奴,偷了主子的财物逃跑,被小人几个撞上了。” 老妇、逃奴。 陆子宴手中马鞭一甩,直接圈住一人的脖子,拖拽到面前,厉声喝问:“那老妇在哪里!” 他双目猩红,周身满是暴戾之气,好似要择人而噬,看着可怕极了。 几名地痞吓的瘫软在地,支支吾吾道:“那老妇…跳了大阳胡。” 跳了大阳胡…… 还蹲在地上的裴钰清身子晃了一下,面色煞白,忽然死死握住地上一人的胳膊,“那老妇长的什么模样,同你们起了什么争执,都说了什么话,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后果你不会想知道。” 说着,又朝一旁的郡守道,“将那艘船上的所有客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捉来。” 他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郡守虽不知裴钰清的身份,但见他敢在陆子宴这位杀神面前出头,也知道这位也绝对不是自己得罪的起的人物,二话不说便吩咐左右。 裴钰清带来的扈从,也有几人跟随而去。 而被他握住胳膊的地痞正是叫谢晚凝用匕首伤到的那位,伤口好巧不巧被握了个正着,痛的惨叫一声,有鲜血从厚实的棉衣渗出,不断求饶。 惨叫声被陆子宴兜头的一鞭子打断,“说!” 那地痞痛哭流涕,什么也顾不上,快速道:“那老妇藏头露脸,小人并未瞧见她的模样,只是她颇有些身手,身上还揣了把匕首,趁小人不备,伤了小人一兄弟性命,又划伤了小人胳膊……至于说话,她仿佛是个哑子,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说过话。” 那人不断的说着,堂内众位官员听着听着,都察觉出不对。 藏头露脸、不肯说话、身怀利刃、珠宝,还有些身手。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普通的逃奴。 甚至,……真的是老妇吗? ‘哐当’的一声。 是陆子宴手中马鞭落地的声音,他任由精铁制作的手柄砸到地上,面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怎么就逼的她跳了湖。 这样冷的天,冰冷的湖水…… 很快,他们便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客船的目的地是在鲁洲,当日船上的乘客,一共不到百来人,这会儿也全部都在鲁洲城里。 裴钰清手底下的人办事效率高的很,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便将这些人全部被带了回来。 那一夜动静这么大,一共两层的商船,根本没有不知情的人。 大堂容不下这些人,便让他们都站在庭院内。 一听说是为了前夜船上的事而将他们抓来,都不需要审,这些人自己便一个个直接议论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人群中,有人叹道:“可怜哦,那对母女的尸体后来仿佛是被船家直接丢进了大阳胡。” “李家这事办的确实不地道,乘他们家的船出了事,连报官都不曾,竟直接毁尸灭迹。” “还报官呢,你当李家是什么好东西,怕不是早就跟着起子地痞狼狈为奸了。” “说起来,那个独身女人倒还好,左右都活不了,干干净净的投了湖,总好过被贼人凌辱。” “一个老妪,贼人如何能瞧得上她,倒是那对母女…才叫好滋味呢。”有人看向身旁同伴,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 那母女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就算包裹严实,但露出来的手都白皙嫩滑……身上的肌肤想必更是妙不可言。 只要狠下心做恶人,就能母女一起上……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那对母女的凄惨经历复述出来,说到兴起时他们语气十分的义愤填膺,看上去真是正义极了。 可他们面上的神情却不是这样的。 他们眉飞色舞的说着,面上并无半点怜悯、愧疚,那夜发生的事,只不过是让他们茶余饭后多了一桩谈资罢了。 而那夜谢晚凝所经历的一切,随着这些人眉飞色舞的诉说,犹如一副画卷,一点一点展开在所有人面前。 不远处的檐下,陆子宴和裴钰清这对互相给对方结下过夺妻之仇,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的生死敌人,此刻神情却是如出一辙的惨白。 他们审讯了那几名地痞,问出了跳湖妇人的身高,体型,动手伤人时的招式,所能想到的细节,事无巨细全部审问了一遍。 甚至还搜出了那几样还没来得及变卖的珠宝首饰。 都是谢晚凝离开时,随身所戴的首饰。 所有细节都对得上,他们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前夜,被逼跳入湖中的人就是他们的晚晚。 罪魁祸首是那几个地痞。 是默许船上行凶发生的商户李家。 还有面前这些人。 陆子宴僵硬的站着,目光望向还在谈论那夜惨状的人群,眼神被杀意染红。 都该死。 这些人都该死! 鲁城的一行官员们被他周身气势所摄,皆噤若寒蝉,两股战战,连脊背都不自觉紧绷。 一片死寂中,鸣风动了,他上前道,“大阳湖来往船只不少,姑娘福德深厚,或许为人所救。” 陆子宴眼睫颤了下,像是从魔障中挣脱出来,赫然回身双手攥紧鸣风衣襟。 “去!”他道:“召集所有人马去大阳湖,对过往船只、沿途渔民一一审问,务必将你们主母找回来!” 说罢,他甩开鸣风,重新看向庭院内还在高谈阔论的百十号人,眼中杀意翻涌,声音却冷静极了。 “把这些人绑了,今夜填湖。” 他不管这些人无辜不无辜,他只知道他的晚晚遭难时,这些人冷眼旁观。 只凭这一点他们就都该死。 百十号人,他随口就说要绑了沉湖,实属草菅人命。 身为父母官的郡守大人听的冷汗直冒,却根本不敢提反对意见。 甚至连劝都不敢劝一句,唯恐惹怒了这位杀神,把自己也绑了沉湖给那位姑娘偿命。 只期待另外一位看上去大有来头的公子能求个情。 毕竟这个公子看上去文质彬彬,并非嗜杀成性的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 被郡守当做救星的裴钰清,根本没有求情的意识,他在原地呆站许久,突然转身就走,至于庭院中众人的求饶、喧闹声,充耳不闻。 他走的很快,但脚步却有些虚浮,就像落不到实地一样随时就要栽跟头的感觉。 一直视作眼中钉的情敌离开,陆子宴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他拽过旁边的副将,“查!当夜在船上的所有人,不许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既然见死不救,不给他的晚晚留一条活路,那就都去死吧。 “还有李家,”陆子宴道,“调一队人马,给本王把李家人都绑来。” 他整个人是木的,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全靠本能在下达命令。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轰然作响。 他的晚晚被迫投了湖。 那样娇滴滴的姑娘,他妥善放在心尖尖上护着,连抱她都不敢太用力怕伤着她,却投了湖。 寒冬腊月、夜晚、深不见底的幽深湖泊,她跳了下去。 像是终于有了实感,陆子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发颤。 熟悉的惊惶席卷全身,是那种彻底失去的惶恐。 他又害死了她。 出身高门,从小受尽宠爱,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姑娘,两世为人,经历的所有委屈劫难都来自于他。 前世嫁给他受尽委屈,中毒惨死。 今生因为他被金贼所掳,为了逃离他,又遇到歹人,被迫投湖。 都是他的错…… 是他又害死了她! 侧立一旁的鸣剑,看见自己敬若神明的主子,挺直的脊梁一寸一寸弯下,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喷出一口血。 这个一人一枪可抵挡千军万马,强大到让所有臣属忠心追随,坚信他无所不能的伟岸身影,此刻摇摇欲坠。 鸣剑心神俱震,急忙前去搀扶,又被大力甩开。 “滚!”陆子宴齿间染血,瞳孔也是一片赤红,好似随时能留下血泪来。 沸腾的杀欲将理智全部侵袭,恨不得毁天灭地。 他要杀了所有人,给他的晚晚陪葬。 还有他自己,也该死。 都该死! ‘唰’的一声。 陆子宴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剑,白光一闪, 离他最近的一名官员的头颅冲天而起,又狠狠掉落在地,鲜血流了满地。 极度的死寂只有一瞬,陪同在此的官员们惊叫声瞬间便此起彼伏。 反应快些的拔腿就跑,更多的却是被陆子宴身上的杀意吓到腿软,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最为不堪的几个,甚至吓的尿了裤子。 而陆子宴那滔天的杀欲在嗅到鲜血后,愈发癫狂。 鸣剑面色一变,犹豫要不要上前拦着。 一名副将道:“王爷这是哀毁过度,急怒攻心,若不发泄出来,最为伤身。” 军营的将士们在打仗前,都要去找几个姑娘,将刀口舔血性命随时垂危的压力发泄一二。 眼下他们王爷心尖尖上的姑娘出了事,他生生受了这痛,想要泄一泄杀欲,他们怎么能拦着。 至于这些官僚死不死的,有什么要紧。 总归他们也不无辜,夫人在他们辖下出了事,以王爷的性子,就算冷静下来,这些人也不会落不了什么好结局。 这会儿死了,或许还能不牵连家小。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这会儿死了,或许还能不牵连家小。 反正边关小城,死几个人乃常事,不会传到京城去。 退一万步说,就算传去了,也不要紧。 能给王爷泄愤,是他们的福气。 很快,鲁城这座府衙内惨叫声、求饶声,喊声震天。 动静之大,叫不少路过的百姓听的惊骇不已。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一天之内,贯穿几座城池的大阳湖所有渡口都被封锁,不许任何船只通行,就连这几天内经过了这片湖域的船只、渔民,甚至是路过渡口的百姓,也都被捉来审问。 有些船只目的地并不在鲁城,也丝毫没有嫌麻烦,有副将亲自领兵追了过去。 就在当天夜里,靠近大阳湖边的村子里的村民们都隐隐听见一些动静。 有些胆大些的偷偷往外看,就看见不远处的湖面上停了一艘巨大的楼船,有冲天的火光自甲板上亮起。 借着火光,能清晰看到船帆被狂风吹的哗啦作响,而甲板上密密麻麻全是跪着的人。 他们被缚住手脚,堵住嘴,像是下饺子般,被一个一个丢进冰冷的湖里。 足足一百多人被沉了湖。 这事并没有特意掩人耳目,所以第二天消息便开始疯传。 再结合上头传下所有渡口被封的命令,哪怕是最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大阳湖上绝对出了天大的事。 各式各样的传言不绝于耳。 有说是某位大人物的家眷在这儿出了事。 有说是湖底发现了什么宝物,所以才有那些将士们日夜不停的打捞。 更有甚者,说是金国那边派了许多细作过来,被抓了一批,已经填了湖,但还逃走了几个狠角色,上头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抓捕细作呢。 总之,消息越传越夸张。 没两天,隔壁贺州也热闹起来。 李氏一族在贺州是鼎鼎有名的巨富之家,都说富不过三代,他们家却传承了百年有余,枝繁叶茂,连带着旁系在内,足足有近千人。 他们左右逢源,上头孝敬官府,下头打点匪寇,只有手误寸铁的百姓们可以任由欺辱,反正钱财在手,他们无往不利,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李家某个公子曾经在酒桌上笑言,自家这样的家族,大概只有金军破城才会毁于旦夕。 否则就算是遇上挥霍败家的子孙,也足够败个好几代,还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然而,金军没有攻打进来,李家却毫无征兆的迎来了破家之祸。 鸣风亲自点了兵马去贺州,一日之内,这近千口的的大族,彻底消失。 是彻底消失。 不止是人丁,而是包括所有有关于李家的牌坊、刻碑、撰记、甚至是县志上的记载都被抹去姓名。 贺州李氏一族不复存在。 或许若干年后,会有老人害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贺州城里风光一时的李家。 但也仅此而已。 不会有任何记录他们曾经存在过的凭证。 这些消息,谢晚凝是在离开鲁城大半个月后才听说的。 彼时,她已经不在北地,而是已经踩在了南方的地界。 甚至一个人在路上,过了除夕和元宵节。 第两百一十六章 汴州。 元宵刚过,这座南方小城的寒意半点没有消融,还因着下了半个月的雨,阴寒之气愈浓,仿佛能浸入骨髓。 谢晚凝在这里落了脚,停下了大半个月的奔波。 也是在这里,她听见了北方那边传来的消息。 ——驻守北疆,连番大胜,将金贼打回老巢的镇北王旧伤复发,性命垂危。 大汗百姓,就算是地里刨食吃的农民,听见边疆战事也都会留意一耳朵,对陆子宴不说有多了解,但这个名字确实如雷贯耳。 几乎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这也就导致,谢晚凝都不需要特意去打听,就能将传播到沸沸扬扬的消息尽数入耳。 因为传过来的消息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口,各种说法不一,谢晚凝作为当事人自己删删减减,勉强理了个通顺。 镇北王有一位放在心尖尖上的未婚妻,两人青梅竹马多年感情,且婚期将近。 结果那姑娘外出时出了意外,疑似落进了大阳湖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位战无不胜功勋卓越的少年将军痛失所爱,牵动旧伤复发,吐血昏厥过去。 后面的传言就离谱了许多。 有说陆子宴昏厥过去后,再没苏醒,帝国将星性命垂危,即将陨落的。 有说陆子宴当场发了狂,怒斩鲁洲数十名官员,杀的人头滚滚泄愤的。 甚至还有说法是陆子宴呕血不止,一夜白了头的。 谢晚凝实在信不了一点。 虽亲眼见过陆子宴几次吐血,但那是在被她气的不轻的情况下,除此之外,他平常没有半点异样。 他领兵作战,上阵杀敌,无往不胜。 况且,那人有多身强力健,她是亲身领教过的。 什么重伤濒死,谢晚凝半点不信。 甚至乎,她对这些消息能传扬这么广都心生警惕。 陆子宴是谁? 那是镇守边疆,大胜金贼的主帅。 在百姓心中,皇帝或许都没有他的威望高。 他一旦出了事,不仅仅边疆战士们士气大损,而是整个本就匪寇不绝的大汗江山,都会愈发动荡。 他若真的性命垂危,那必定会跟前世一样,将消息死死摁住,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现在这个消息却能在不到一个月内,由边境传道南方这座小城……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想到这儿,谢晚凝缓缓松了口气。 方才在听见陆子宴快死的消息时,她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搓揉,脑子被重物狠狠撞击,一片空白,让她瞬间都忘记了喘气。 那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连抵御的念头都没有。 还好…… 这些消息大概是陆子宴特意放出来的吧。 若她没尸沉大阳湖底,只要还活着,总不会知道他重伤垂死,而不去看看他。 一定是这样! 谢晚凝想抬手抹把脸,却发现自己手指都在打颤。 是心有余悸。 就算想明白这是陆子宴的计谋,可刚刚身体本能的害怕是真实的,虽然理智将它赶走,却还是留有余悸。 她竟然会这样害怕陆子宴死。 第二百一十七章 应该说谢晚凝从没想过陆子宴会死。 在她眼里,陆子宴乃当世杀神,所有人都死了,他都只会活的好好的。 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至于殉情,她也不觉得陆子宴会为自己殉情。 前世她死后,他不是也活了五年吗。 最后死也是死在战场上。 那是意外。 若不是意外,他还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纵然如他所说会是心如死灰,但行尸走肉的活着,那也是活着。 谢晚凝如此笃定。 除了最开始的慌张失措外,她很快稳定好自己的情绪,开始实施自己最初的规划。 买一栋小院子,不需要太大,但也不能太小,再买上几个仆婢们看家护院,伺候日常。 最好院子里能有一片池塘,让她可以冬日赏梅,夏日赏莲,秋日枯叶萧瑟,如此一年又一年,她守着她的院子,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那日在船上,她只拿出了那些能暴露自己身份的首饰,真正能拿出来动用的银票,都妥善贴身放着。 这些也是决定她未来生活质量的本钱。 这样的悠然如隐士,远离京城的纷扰,远离那些掠夺、逼迫、凶戾、和不由自主的生活,才是谢晚凝最想过的。 前世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陆子宴,后来她如愿以偿,却后悔了。 重生回来,她一开始只想扭转前世的错误,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选了个人仓促嫁了,可事实证明,那些错误不但没有扭转,反而局面还如脱缰的野马,疯狂往她无法控制的地方奔去。 现在顺利逃出来的谢晚凝,只想过一切都由自己做主的生活。 受人摆布,被夫君谋算,被嫡亲姑母利用的日子,她不愿意再过。 怀揣着这样的憧憬,她在汴州开始忙碌起来。 这里是陆子宴奉命剿匪,却带回刘曼柔的地方。 谢晚凝两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里,并且打算在这儿住下。 而同一时间,远在在千里之外的鲁城,陆子宴情况却实在不算好。 大阳湖已经被日夜不停的打捞了近一个月,湖底尸身捞上来一具又一具。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尸体有新有旧,但都不是谢晚凝。 大阳湖历史悠久,经年累月下来,里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想在里面捞人,不比大海捞针好到哪里去。 有通晓水性的战士顶着冰冷刺骨的湖水下潜,上来却道底下淤泥极深,莫说一具尸体,就算是半大的船舫怕也能轻易吞没。 没捞到人才是正常的,但上头没有叫停,大阳湖的打捞便还在继续。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八个字,几乎已经成了论断。 陆子宴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带人在大阳湖上捞了大半个月,一开始,听说捞上了尸体,他眼前发黑,手脚发软,还要强逼着自己去辨认。 每每都是一身冷汗,仿若死里逃生,心生庆幸。 没有坏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可这样的庆幸在将那日所有经过的船只都截回后也荡然无存。 第一百一十八章 当日通行这片湖域的船只,一共二十三艘,他亲自逐一审问,唯恐错漏仔细盘查,但无论怎么审,怎么查,结果都是没有任何船只曾从湖里救过一个姑娘。 他的晚晚被逼着跳进了湖里,却没有人去救她。 这是陆子宴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所确定的事实。 他的晚晚在这冰冷的湖底泡着,等着他去救她。 等着他去救她! 陆子宴神情呆滞,踏上甲版时,被席卷而来的寒风吹的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整个人忽然就像是彻底回了神,没了这些天行尸走肉恍恍惚惚的模样,双目熠熠生辉,惨白如鬼的面色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身体猛地跃起,所有人只听见‘噗通’一声,他已经跳进了湖里。 就连紧跟在身后的鸣风鸣剑都来不及阻拦,见此情形大惊失色,双双跳下水。 会水的士兵们也都不断往水里跳。 同一时间,同样是大阳湖,裴钰清上了谢晚凝当日所乘坐的李家商船,身后仅仅只跟了几名护卫,还有两个被押解着的奴仆模样的男人。 两个奴仆模样的男人上前引着路,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指着一间客房,惶恐道:“不敢欺瞒贵人,当日姑娘所住的就是这间房。” 面前是一扇最普通不过的木门,可这位浑身都透着贵气的俊秀青年,却仿佛如临大敌,脚步生了根,迟迟不敢迈近一步。 就是这间房…… 裴钰清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眸渐渐红了,气氛凝滞中带着几分可怖,跟随身后的几名侍卫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唯恐影响到这位世子爷的思绪。 良久,良久,随着‘吱呀’一声响,木门被缓缓推开,那双推门的手甚至在微微发颤。 狭小的厢房内,除了简陋的木床,仅剩一张放水壶的小桌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家具。 一行人进去后,房间被挤的满满当当。 这样一个地方,是那个娇气的姑娘生前最后的居所。 裴钰清心口绞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强自咽下,缓缓走到窗边。 手搭在窗口,目光直直的看着湖面。 冬日的暖阳下,大阳湖波光粼粼,一片安宁。 一点也不像是短时间内,吞噬过上千条生命的样子。 静静的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温度肉眼可见的往下降。 再一次的咳嗽后,他身后的裴述上前劝道:“世子先回吧,天色……” 裴钰清轻轻扬手,回身望向那两位始终噤若寒蝉的奴仆,“那对母女的房间在哪?” 奴仆忙道:“就在隔壁,您随我来。” 这一次,房门是直接被他们推开。 布局都差不多,只是这个房间的地板上有一块残留的污迹,窗外透进来的晚霞余晖,正好照在上面,看的十分清楚。 ……那像是被清洗过,却依旧顽固的留下了血迹。 这是两条人命的痕迹。 那两名引路的奴仆脚步一顿,才迈步走了进去。 其中一个几不可闻的咕哝了声:“……真是作孽。” 若是普通人自然是听不见的,可在场的都是内力深厚的高手,皆听入耳。 第二百一十九章 “噤声!”裴述大声喝斥,又忍不住嘲道:“那几名歹人作孽,你们两个帮着收尸的又能好到哪里去,那对母女的尸身不就是你们丢下去的吗?” 裴钰清没有进去的意思,他只站在门外,定定的望着里面,听见这话眼睫颤了下,垂下的眸子冰冷异常。 这一眼,便吓的两名奴仆扑通跪倒在地。 “贵人饶命啊!” 他们知道那日商船上的其他人都被沉了湖,只有他们俩被这位背景神秘的贵人所救,现在身家性命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不断乞饶道:“小人们也是奉命行事,若是不听管事的吩咐,下一个被丢进湖里的就是我们了。” 船上讨生活,死在湖里太正常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出的事,都可以说是失足落水。 等回了岸,良心未泯的主家或许会赔一点钱了事,更多的是当做没这回事,等死者家人来闹,也半点不慌,反正官府那边已经孝敬好了。 官商勾结,父母官们是不可能会给贫民做主的。 这才是底层百姓们所遭受的千万种不公中的一种。 助纣为虐也好,为虎作伥也罢,他们只想活命。 许是被逼无奈,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一个奴仆浑身瘫软在地,哭的涕泪横流。 “小人也有心存不忍,小人也并非丧心病狂。” “那对母女浑身赤裸,小人不忍她们死后做鬼还要遭辱,想给她们套件衣裳,可她们浑身已经僵硬,我就没有将裹在她们身上的棉被拿走,好歹不让她们赤身裸体的下去。” “少了一床棉被,小人还被管事的扣了半个月的薪水,这已是我所能尽的最大善念,”他痛哭流涕,“她们要索命就去索那些恶人的命,是那些恶人该死。” 两个李氏商船的帮工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断说着,仿佛见不到明天太阳一般,又慌又怕,崩溃大喊。 裴述原本第一时间就要上前打断,却被裴钰清抬手拦着。 他审问过无数次那晚上的细节,每一次得出的结论都是晚晚确确实实投了湖。 而这对一墙之隔的遇难母女,也不断的被提及过。 什么因为同伙呼叫,所以正在发泄兽欲的男人急匆匆的离开,她们浑身赤裸…… 脑中飞快闪过一道什么,裴钰清赫然抬步,疾步走到两位瘫软在地的奴仆面前,沉声道:“你们刚刚说,那对母女身上裹着被褥?” 他面沉如水,声音更是紧绷,气势迫人至极。 两名奴仆连连点头,确定道:“是裹着被褥。” 裴钰清蹲下身,双目灼灼盯着这二人,“在你们之前,还有没有人进去过?” “这……”两名奴仆对视一眼,面露迟疑。 “如实说来即可,”裴钰清深吸一口气,极力维持平静道:“我只听真话,说完你二人可以离开。” 闻言,一奴仆为难道,“小人们是天亮后才得了管事的吩咐上来的,可当日船上客人很多,那夜的事十分惨烈,会不会有爱看热闹的客人先进来,小人也不知啊。” 第二百二十章 裴钰清面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是了。 或许是哪位客人出于好奇,便推开了这扇门,见到了那样惨烈的一幕后,动了恻隐之心,便为母女二人盖了棉被遮蔽身体。 不会是晚晚。 那个时候,晚晚已经跳了湖。 一望无际的深渊中,忽然诞生了一抹希望的曙光,却仅仅昙花一现,随即而来的是更幽深的黑暗。 仿佛置身无边地狱。 这样巨大的落差,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癫狂绝望。 低低的呜咽声似有若无。 裴钰清佝偻着腰蹲在地上,半晌没有起来,素来清隽如松的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有些发颤。 跪在地上的两名奴仆看见,面前的木质地板上有水渍落下,晕开。 没有一人敢开口说话。 良久,久到窗外夕阳彻底落下,厢房内陷入一片无际的黑暗中。 有侍卫点燃烛火,裴钰清也终于站了起身,他有些踉跄的走到窗边,半截身子都探了出去。 裴述面色大变,还以为自家主子要投湖随夫人而去,急急冲过去想将人拉回来,却见半截身子探出去的男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就像被点了穴道般,一动不动。 裴述欲过去探看,背对着他的裴钰清已经站直了身体,抬手阻止了他的靠近。 “主子……”裴述等了会儿,还是壮着胆子道:“天寒地冻,您仔细身子。” 可窗口站着的青年,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 窗户下的铁链、一墙之隔的房间、母女身上的被褥…… 这样的巧合,足以让枯寂的井底再度冒出清泉。 裴钰清慢慢转身,大悲大喜之下,他的面色实在不好看,脸上甚至还有清晰可见的泪痕。 他一言不发,在房内转了几圈,又回到谢晚凝当日所住的房间,仔仔细细将两间房的布局打量一番。 最后走到哪两名奴仆面前问:“你们进来时,那对母女在哪里,是何等模样,详述出来,任何细节都不许错漏。” 他发了话,那两名奴仆自然是知无不言,很多细节也开始绞尽脑汁回想。 什么地上满是血迹,那个年轻姑娘死的惨烈,连腿都合不上。 一直到听见妇人背对着床时,裴钰清那双始终沉寂的眼眸才倏然闪过一丝亮光。 这个房间没有其他藏人的地方,按照他的推测,晚晚跳湖后真的潜入这个房间,能躲避的地方,只剩床底。 所以……又是一个巧合吗? 他不信! 他一双眼眸已经红透,垂眸望向两位跪地的奴仆,嗓音低哑,“你们可知那对母女是什么来历?” 无论如何是死在船上,船家总要悄悄打探一二。 果然,奴仆道:“管事的打听过了,这母女俩是南方人,十几年前一家三口来到北地,经营了一家酒楼,三年前男主人说是回乡省亲,结果再也没有回来过,世道不太平,大家都道是死在路上了,酒楼早两年就关了门。” 至于为什么母女俩为何会出远门,想必也是想回南方寻亲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还是一位风韵犹存小有家资的妇人带着含苞欲嫁的女儿。 第二百二十一章 甚至她们还是背井离乡,连个能庇佑她们的宗族都没有。 简直是谁都能上门欺负。 若不是实在没了办法,她们如何会冒着风险独自南上。 结果才在第一站,就遭了难。 这样的遭遇固然凄惨,但放在整个大汗,根本算不了什么。 尤其是裴钰清身边的侍卫,他们走南闯北执行任务,见过的惨烈不知凡几,跟当日温泉山庄的鸣风见到那样的奸淫掳掠依旧能面不改色一样,都没有多少动容。 室内除了两名奴仆你一言我一语的述说声外,安静的很。 裴钰清静静听完,又问,“可知是南方哪里?” 两名奴仆面面相觑,齐齐摇头,“这个……小人不知。” 裴钰清早有所料,他侧身看向身后,吩咐道:“去打探一番,要小心,不可惊动一兵一卒。” 有两名侍卫出列,躬身领命退下。 一切发生的都很快,裴述见状,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可看主子微合着眼不知在沉思什么,不敢出言打断。 又过了一会儿,裴钰清道:“你们走吧,离开鲁洲。” 两名奴仆一愣,反应过来是说自己后,神色大喜,连声道好,从地上爬起,跑了出去。 裴述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道:“主子,要……” 他手掌比了个手势。 陆子宴那边正发了疯的在找人,方才的一番问话,难保那两人没有察觉到什么。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他们有时候也不是非要守信的。 擎天卫掌管大汗最顶尖的机密情报,他身为首领,从来不是什么言出必行的磊落君子。 可裴钰清沉默几息,还是道:“派人跟着他们,若他们没有听话离开鲁洲,再帮他们一把。” 若她真能安然无恙,那就是他也死里逃生一回,他感激上苍,就当是为给那个姑娘积福也好,他不愿违信多造杀孽。 第二日清晨,两名奉命去打探消息的侍卫,连夜赶回复命。 裴钰清听完,唇动了动。 “汴州…” 陆子宴当日带回那外室的地方。 他低低念叨了声,“还真是巧了。” 当日陆子宴不做下这样的蠢事,他就算费尽心机,也无法插入他们之间,将那个姑娘哄进门。 眼下,他要亲自去一趟。 若推测的都准,那他就将那个姑娘迎回家。 反之……若一切都是他的妄念,那只盼她能等等他。 裴述明白他的打算,请示道:“属下这就去备车马。” “慢着,”裴钰清喊住他,“让底下人不要停止打捞,对外说我身体虚弱,缠绵病榻,无法下床。”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方继续道:“半月后我昏迷不醒,再带我回京救治。” “您是打算金蝉脱壳去寻夫人?”裴述反应过来,道:“就算是隐藏行踪,您还是得带上些人。” 裴钰清道:“不是现在,这些天我还得露面,等陆子宴那边下一步动作。” 想到那日别院的交锋,还有这段时间杀红了眼的陆子宴,裴述眉头一皱,“那疯子不会真要……” 裴钰清道:“不会。” 言罢,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没有打算给下属解惑,为什么不会。 第二百二十二章 将军府。 落水后被下属们救上来的陆子宴面颊滚烫,额间冒出层层冷汗,正双目紧闭,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 鸣风鸣剑和几名副将来来回回的踱步,急的脚底都要冒烟。 见大夫站起身,一个个都迎了上去,“如何?” 这些都是手中有无数条人命的军中大将,此刻又十分急切,便显得气势骇人。 老大夫哪里见过这阵仗,背着药箱,急急退了两步,才颤声道:“将军患有心疾,这次是哀毁过度,惊痛攻心导致旧疾复发。” “心疾!”众人不可置信,“咱们王爷身强体健,何时有了心疾!” 鸣风鸣剑身为随侍,比其他人更亲近些,想到自家王爷那几次吐血,面色都有些难看起来。 如神祗般无坚不摧的主子,竟然患有心疾。 这病不是沛国公府那病秧子才有的吗! 鸣剑上前一步,道:“这心疾能不能治?我们将军可有大碍,何时能醒来?” “心疾没有根治的法子,需要自己好生调养,喜怒哀乐皆不可过盛,至于何时醒来,”老大夫顿了一顿,道:“按理说,早就该醒了。” 言下之意是,如今没醒,是陆子宴自己不愿醒。 他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怕了。 现实太残忍,他害怕醒来面对,生了逃避的心思。 鸣剑喉间一哽,想到自家主子这两年的不易,险些落下泪来。 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战神,哪怕是天下,都能随手取之,却在男女之情上屡屡受挫。 好不容易见到了点曙光,心上人松口许嫁,婚礼都在准备,余生都该圆满的情况下,对方跑了。 跑了就跑了,偏偏还遇上不长眼的将人逼死。 如今,谢姑娘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留下他们家主子该如何自处! 鸣剑又恨又怒,可不知该恨谁,也不知该怒谁。 将军府上空的天色随着陆子宴的昏迷,一日比一日都愈发暗沉。 府里上至几位手握兵权的副将,下到洒扫的奴仆们都面色冷肃。 原本定好的年后回京,也只能暂时搁浅。 一连三日,陆子宴还是没有醒来,就好像……已经心存死志,永远不会再醒来。 鸣风端着药碗入内,正要如往常般给主子喂下,拿起汤勺的手却猛地一颤,生死危机中都冷静自若的瞳孔不自觉放大。 一旁的鸣剑见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色也是大变。 ……榻上的男人就算昏迷不醒,但面容依旧冷峻,下颌线条都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坚毅,只是那原本乌黑如墨的鬓角不知何时竟变得花白。 他家主子今年才二十啊! 鸣风呼吸沉重,似再难忍耐般,将药碗往地上一丢,对着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大喊,“醒来!” 他大声道:“不是要扫平天下,登基为帝吗!金国若得知你昏迷不醒,必定要卷土重来,南蛮那也不太平,各地节度使蠢蠢欲动,随时会造反,你现在躺在这里,雄图大业不要了,皇帝宝座也不要了?这么多年的努力,甘心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他的声音,将外头十几名副将全部引了进来,见此情形,都神情激动的叫嚷。 动静之大,几乎能掀破房顶,可榻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鸣风昂头,有泪从眼尾滑落,他揩也不揩,又俯下身道:“这些都甘心,那谢姑娘呢?让她被金无忌掳走的人可都还好好活着,若没有他们的谋算,谢姑娘这会儿还在京城的富贵窝里泡着,那些人是造成她死的罪魁祸首,你不醒来给她报仇,就这么死去,那才真是如了他们的愿。” “王爷,你要让谢姑娘含冤而死,让仇人快意如愿吗!” 最高兴的就是两位皇子了吧。 原本只是想让谢晚凝的存在来左右一下战局,不曾想还能直接解除这个心腹大患。 再也没人能跟他们争皇位了。 鸣风不断的说着,试图将人直接喊醒。 不知叫唤了多久,榻上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眉头竟然皱了起来。 鸣风离得近,看了个清清楚楚,急忙让人去唤大夫。 而陆子宴此刻正陷入无边无际的悔恨中。 满脑子都是他的晚晚死了。 他倾尽所有换回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却还是死了。 前世,她满怀爱意嫁给他,他却犯下许多错事,伤了她的心,让她受了那样多的委屈,还因他的缘故身中奇毒,气急攻心而死。 今生她只求自救,转身嫁给别人,却也还是因为他的纠缠,牵扯进了皇位争夺中,被贼人掳走。 他赶过去救了她,但他也是贼人,他从始至终就没打算放过她。 逼迫她委身,逼迫她许嫁,最后逼得她抛弃一切逃离……最后惨死。 今生她甚至还没有十八岁! 他的晚晚是出身高门,万千宠爱的贵女,前世今生所有的苦难皆来自于他。 就算意识昏迷中,陆子宴却还是能感觉到痛,那是灵魂深处的痛,痛的他恨不得就此死去。 为什么要救他,她在湖底会冷,他该去陪她的。 没有她的日子,他已经过了整整五年,这一世他本就是为了她而活,如今她又死了,他还活着做什么。 可床边的声音越来越吵,越来越清晰,一字一句都入了他的耳。 陆子宴眉头皱的愈深,终于睁开了眼。 喧闹的内室顿时一静,旋即是一片惊呼。 “王爷醒了!” 鸣剑拉着大夫进门,就听见这话,急急忙忙带着大夫挤了进去。 陆子宴撑着手臂坐起身,一言不发,素来神光奕奕的眸子,此刻是一片空茫。 鸣剑鼻头一酸,“您昏迷了三日,总算醒了,快让大夫诊个脉。” “都出去。”陆子宴挥手。 连同大夫在内,一众副将也躬身退了出去。 只有鸣风鸣剑两人单膝跪在地上,将三日里发生的事一一禀告。 陆子宴半靠在床头,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 良久,他道:“那病秧子这些天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谁才是病秧子。 鸣剑腹诽了句,禀道:“他带来的人也在大阳湖底打捞,快一个月了,日夜不停,……也是一无所获。” 听见‘一无所获’,陆子宴薄唇紧抿,“除此之外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 除此之外? 鸣剑不知他想问什么,小心道:“那病秧子好似也生病了。” 说着,他似领悟了什么,眼神一亮,杀气腾腾道:“王爷,您的意思是趁他病,要他命?” 鸣剑觉得自己可算揣摩准了主子心意,结果陆子宴沉默一瞬,却摇了摇头,“别动他。” 他掀开被褥下床,一步一步走出房门。 今天是阴天,在风沙漫天的北地,愈显得阴深肃穆。 才双十之龄,还是个自幼习武龙精虎猛的少年,此刻的陆子宴却鬓发花白,面上还有一层冒出来的短粗胡茬,整个人看着颓废的不成样子,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可眼里的杀意却犹如实质,让人望之生畏。 他直直的看着京城方向,好半晌,淡淡道:“通知下去,三日后回京。” 死简单,但欠她的,他总得一笔不差的替她讨回来。 该死的人太多,这一回他要快点杀,不能再跟前世一样,生生熬了五年。 “那…”鸣剑迟疑道:“那大阳湖那边……” “继续捞,”陆子宴闭了闭眼,“派人盯着那病秧子的一举一动。” 言罢,他转身回房。 鸣剑看着合上的房门,赶紧吩咐底下人去准备些好克化的膳食送来。 他们家王爷昏迷了三天,可是粒米未进。 “喂!”等一切吩咐妥当,鸣剑手肘拐了下身边的人,不解道:“你说王爷为什么不杀那病秧子?” 就是因为那病秧子才让谢姑娘决定逃跑,真论起来,那也是害死谢姑娘的凶手。 鸣风整个人也有些憔悴,他沉默半晌,才道:“病秧子死了,那岂不是成全了他们。” 鸣剑:“……” 他瞳孔慢慢放大,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 可转念一想,以他们家主子的疯魔程度,或许还真觉得谁先下去陪谢姑娘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那两人双宿双飞,留他们家主子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 确实不太妥当。 鸣剑深以为然的点头,“不能杀,确实不能杀。” 鸣风懒得理他,快步离开。 “欸!”鸣剑赶忙喊他,不服气道:“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这么了解主子。” 鸣风头也没回。 ………… 汴州城。 拖陆子宴的福,前两年还匪寇四起民不聊生,百姓们缩在家里都能遭到掳掠,出个门就更需要提心吊胆的地方,在他来了一趟后,治安已经能排的上王朝前几。 谢晚凝孤身一人来此好几天,一开始还犹如惊弓之鸟,为了不引人注目,身上裹的严严实实。 后来发现此地治安虽然还没有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程度,但孤身女子出门确实随处可见,没有恶意的目光跟随,也不会有见你孤身一人就来欺辱你的恶汉。 并且南方到底还是富庶些,大汗民风又开放,街上行走的未婚姑娘都不少,她们也没有同北地女人那般刻意穿着朴素,各色罗裙穿着,身段很是婀娜,让谢晚凝可算感受了一把什么叫江南多美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只是汴州的未婚姑娘们出门大多都头戴帷帽,谢晚凝虽已不是姑娘家,却也入乡随俗卸了面上的伪装,头戴帷帽遮住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隐约能瞧出是个模样周正的姑娘,但具体面容如何,没有人能看见。 她在城里转悠了两天,了解到城南区所住的都是城中富人时,便打算在那边买上一栋宅子。 可惜,此地治安太好,不少外地富人来此避难,城南区的宅子有价无市,等了好几天都没有等到。 正想着是继续等下去,还是退而求其次在其他地方安家时,却是遇上了熟人。 其实也算不上熟人,只不过有一面之缘罢了。 这日,谢晚凝照常从外头回客栈,正准备上楼回房,就听见身后有人迟疑的唤了声,‘表姐?’。 声音十分好听,她脚步自然的停顿了下,后面的人像是确认了什么,上前两步靠近了些,“是我啊谢表姐,我是陈曦儿。” 谢晚凝一愣,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回身看去,入目就是一位梳着已婚妇人发式的女子,一身素裙也难掩曼妙身姿,发上仅仅插了一根银钗,看着是个条件寻常人家的妇人。 她没有戴帷帽,那张娇美的面容显露无疑,谢晚凝瞬间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而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虽然戴着帷帽,但陈曦儿只看着她那双清澈透亮的杏眼,也终于确定了,冲着她盈盈一笑,面上露出几分欢喜之色,“原本都不敢认,没想到真是表姐。” 谢晚凝轻轻抿唇,还还没出声,陈曦儿便自袖口掏出了一个荷包,“表姐的恩德曦儿一刻不敢忘,您可还记得这个?” 荷包很新,看着被爱护的很好。 正是当日她赠予的。 陈曦儿看了眼左右,“这儿人多眼杂,表姐借一步说话可好。” 两人上了二楼,到了谢晚凝暂住的客房。 “前两日就远远瞧见您进了客栈,当时只觉得有些眼熟,又怕姐姐您有要事在身,不敢贸然打扰,不过这几天见您出门都是孤身一人……” 陈曦儿一进门便说了一长串的话,言至此处才顿了顿,面露忧色道:“表姐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嫁的又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离京城千里之遥的南方小城。 他乡遇故知。 虽然这故知也算不上多熟稔,但谢晚凝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亲近。 这段时日,她孤身一人从北到南,抛下自己原本的身份死遁离开,一切重新开始,即便她心念坚定不曾后悔,但难免有种自身乃无根浮萍的惘然。 见对方已经认出自己,她思忖几息,索性摘下帷帽,笑道:“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表妹竟然也在汴州。” 没了帷帽的遮挡,那张肤如白玉的精致脸蛋露了出来。 她们这会儿一个是姑娘家的装扮,娇俏可人,一个是妇人模样,温柔和煦。 原本有着五六分像的表姐妹,一年未见,除了眉眼看着还有些相似外,竟已经看不出半点相同。 第二百二十六章 尤其是陈曦儿,原先明明是个千娇百媚,一颦一笑都勾魂夺魄的美人,不过一年的功夫,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媚色,那张娇嫩的脸蛋,也似染上了尘埃,不再光彩夺目。 不过这样的姿色,放在寻常人家,也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貌。 而眼下,陈曦儿一眼不眨的看着谢晚凝,看着这张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脸,眼眶竟然红了。 她想起一年多前她们的相识。 京郊军营,她正要被那杀神遣送回陈家那个魔窟,当时的陈家即将倒台,一旦回去,要么做一个罪臣之女或是打入教坊司,或是充入军营劳军,要么会成为家里待客所用的家伎。 无论哪一条都是绝路。 她注定任人摆布,注定不得好活。 陈曦儿还记得当时那铺天盖地的绝望。 是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表姐求情,才让她得以重获新生。 这一年来,陈曦儿时刻不敢忘记,若没有这个表姐,没有荷包里的金瓜子,她便活不到今日。 谢晚凝不太习惯同人互诉衷肠,见她泪盈于睫,不自在的抿了下唇,指了指一旁的矮凳道:“坐下说吧。” 陈曦儿打量了一下房间,坐了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先询问,而是将自己这一年的经历说了出来。 当日,她从军营脱身,便想在京郊附近的村落里隐姓埋名过日子。 京城乃天子脚下,治安自不必说,她一介孤女也能得以安身立命。 可京城从不缺纨绔公子哥儿,她这张脸终究给自己惹了祸。 未免又被人强掳为妾,陈曦儿连夜逃跑。 北方连年战乱她不敢去,南方虽然匪寇横行,但这些年朝廷派兵镇压的力度很大,总有一条活路。 得了教训,这次陈曦儿不敢露出自己的面容,一路流离,途经好几座城池,最后在汴州扎地生根。 原因很简单,这里安全。 匪寇被陆子宴平定,朝廷新任命的官员也十分清正廉明,城中百姓们日子过的不错。 陈曦儿道:“半年前我嫁了人,夫家姓李,是位读书人,有秀才功名。” 这样身份的男人,换做从前,根本不会出现在陈曦儿的面前。 作为青州城出了名的美人,她懂事起身边来往的都是世家公子哥儿,就算被父亲送人,送的也是陆子宴这样手握兵权有望称帝的能臣。 而现在,她嫁给了一个秀才。 可她面上是难以抑制的幸福之色。 只一眼,谢晚凝就能看出她对目前状态有多满意。 她笑着贺喜,道:“这会儿身上没有好物件,不知妹妹喜欢什么,等明日去街上姐姐给你买,算是随你的新婚贺礼。” “姐姐切勿为我破费,”陈曦儿摇头,“我如今用不着那些贵重首饰。” 说着,她神情一顿,小声道:“姐姐缘何孤身在此?” 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谢晚凝幽幽一叹。 陈曦儿忙道:“若是有不方便说的,我就不问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汴州离京城虽远,但陆子宴是个名人,他强抢沛国公世子妃为妻的事,早晚会传过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而她为了逃婚出走遇上贼人,跳了大阳湖的事,也瞒不住多久。 这么想着,谢晚凝索性也将自己的经历合盘脱出。 “你就这么跑了?”陈曦儿听的渐渐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的宝贝,“在那个杀神眼皮子底下跑了?” 从青州到京城,又被安排给裴钰清献舞,陈曦儿在陆子宴身边也待了些日子。 那就是个又冷又硬,不苟言笑,杀心深重的男人,只站在那里,就无端让人直冒寒气。 偏偏警惕心还强的很,别说美人计无用,就算是任何手段在他眼里仿佛都无所遁形。 而她这个身娇体弱,养于深闺的表姐,竟然顺利逃脱,且瞒天过海死遁成功,又一路稳稳当当到了汴州。 陈曦儿真是肃然起敬。 谢晚凝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点了点头,道:“我也是没法子了。” 陈曦儿满心复杂。 若换做一年前的她,指不定要觉得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无论是否在乱世,任何一个女人,能得到那两位站在权利顶端男人的真心相待,都是一件令人艳羡的事。 可现在,过上了平凡却安稳日子的她,勉强能理解谢晚凝为何要抛下一切逃跑了。 这样浓烈的情意,同时出现在两个男人的身上,那就是不死不休…… 而身在漩涡中的姑娘,如何能忍心见曾经的夫君因自己而出事。 陈曦儿幽幽一叹,问:“姐姐可还打算回去?” “不回去了,”谢晚凝坦然道:“我就在汴州落脚,打算在城南区买上一栋宅院,只是等了几天,没有等到有意出手的房源。” “城南区房子有价无市,姐姐还是别等了。” 说着,陈曦儿拉着她走到窗前,指着不远处的一条胡同道:“汴州治安虽不错,但孤身女子一直住在客栈总归不是件好事,那栋院子就是我家,家里还有几间客房,姐姐若不嫌弃,就随我回家吧,也算给妹妹一个报恩的机会。” 谢晚凝思忖几许,摇头道:“不好,你已出嫁,自己都要受公婆管束,我自在惯了,更不会习惯客居的日子。” 陈曦儿还要再劝,谢晚凝却已经拿定了主意,笑道:“你若有心,不如替我寻个院落,等我入住后,咱们姐妹照样可以走动,我也不算孤苦无依。” 闻言,陈曦儿只能应下。 见天色已晚,依依不舍的离开。 知道买房一事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谢晚凝已经做好了慢慢等下去的准备。 没曾想第二日,再次登门的陈曦儿就带来了好消息。 就在她所住的胡同,房主是一家粮铺的掌柜,生意不好,打算携家儿老小归乡。 谢晚凝去看了房子,就是一栋粗糙普通的四合院,别说什么花圃、池塘,亭台楼阁,连个二进的院子都不是。 一开门,就能看见堂屋,东西两间厢房。 不大的院子里,还被原主人开垦了两方菜地。 是一间极具农家特色的小院。 可谢晚凝还是买下了。 陈曦儿说的对,汴州治安好,但一个孤身女子久住客栈确实不是好事。 这儿虽粗糙,待起码是个安身之所。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有了熟人帮衬,谢晚凝很快就买下了自己在汴州城的居所。 在陈曦儿的陪同下,又买了几个丫鬟婆子,认认真真打扫了卫生后,就这么住了进去。 时下不讲究男女大防,世家贵族或许还略有几个迂腐之辈,但乡野之间,早就没了那些个规矩。 故而入住当天,为了以示郑重,谢晚凝还专门摆了一桌席面,请了陈曦儿夫家人来吃顿便饭。 陈曦儿的夫君姓李,名文翰,李家人口简单,李文瀚是家中独子,他父亲也是秀才,不过多次科考熬坏了身子,几年前便去了,所以李家目前只有三口人。 家里的营生只靠着一家糕点铺,陈曦儿跟婆母两人日常都在铺子里操持,李文瀚只需好好读书,争取博得一个举人功名。 这些天,谢晚凝去过李家几次,对李文瀚母子印象十分不错。 陈曦儿识人的眼光确实不错,李家虽不大富大贵,但李母温柔和善,李文瀚也生的仪表堂堂,温文尔雅。 最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看陈曦儿是个孤女,便觉得她软弱可欺,可以随意拿捏。 反而对这个媳妇十分好,连带着对她这位前来投奔的表姐都格外关照。 因为她买宅院搬家的事,陈曦儿这些天都没顾得上糕点铺的活计,但她的婆母却没有一句不满,反而每天关了铺子后,还要亲自过来帮着一起清扫庭院。 也是因为李家人的和善,这条胡同的街坊邻里待谢晚凝也颇为热情,让孤身一人来此的她,总算不那么彷徨无依。 乔迁进行的很顺利。 谢晚凝才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享受生活,可天总是不遂人愿,她的身体好似出了毛病。 一开始只是睡眠不安,难以沉睡,她还当自己初来此地,还没有归属感,水土不服。 如此熬了几日,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添了食欲不振的毛病。 她身上银钱不少,对吃的方面更是从不吝啬,买来的两个厨娘也精通各种吃食,但每每一桌的佳肴摆在面前,她却食之无味。 再一次捂着唇恶心欲呕时,谢晚凝还想着是不是这一路跋涉,冷的热的都往嘴里塞,伤了胃气。 一旁伺候的马婆子终于按捺不住道:“不知夫人月事是何时来的?” 谢晚凝如今的身份是夫君新丧,走投无路带着家财来投奔表妹的寡妇。 闻言,她愣住了。 旋即开始回想,越回想心头越是砰砰跳。 到最后,她摁住狂跳的心口,道:“这不可能啊,会不会是我旅途跋涉,导致月事来迟?” “是有这个可能,”婆子道:“一直食欲不振也不是个办法,夫人何不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谢晚凝摆手,“快去。” 马婆子是个手脚利落的,闻言当即就朝外走。 谢晚凝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就算反应明显,她也没有往自己可能有孕的方向想过。 前世她嫁给陆子宴两年,不知欢好过多少次,都未曾有过孕。 今生跟裴钰清也成亲一年,虽然他们圆房晚,后来又离京几月,但两人同房次数并不少,依旧没有遇过喜。 为此,她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身子出了问题。 可现在,她……?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不应该啊。 想到两世嫁人,子嗣都难求的身子,谢晚凝依旧不觉得自己有了身孕。 想必还是一路风餐露宿,伤了身子的缘故。 可上天仿佛总爱跟她开玩笑。 马婆子请来的大夫,收回搭脉的手,抚须笑道:“恭喜夫人,您身怀有孕两月有余了。” 谢晚凝脑子仿佛被重物撞击了一下,嗡嗡作响。 只剩那句‘您身怀有孕两月有余了’,在耳边回荡。 她怔怔的伸手,抚向自己的腹部。 有孕? 多稀奇的词,前世今生两辈子,她曾经无比期待过。 无论是前世初嫁给陆子宴时,还是今生跟裴钰清时。 她都期待过为他们孕育子嗣,却每每失望。 而现在,她抛弃一切,隐姓埋名离开,早做好当一辈子孤家寡人的情况下。 她有孕了。 这是陆子宴的孩子。 他们甚至还没有成亲,仅仅只有皇帝所下的赐婚圣旨。 不过不要紧,反正宣平侯府的大小姐已经死了。 这个孩子只会是她一个人的。 她不会是孤家寡人。 谢晚凝眼睫猛地一颤,急急看向发须皆白的老大夫,“我前段日子风餐露宿,生冷不忌,对腹中胎儿可有影响?” “您身体底子打的好,胎相平稳,日后小心些养着,不会有大碍,”老大夫说着,见她实在担忧,便道,“您若是不放心,可以吃上几贴安胎药。” “好。”谢晚凝连忙吩咐婢女去拿纸笔。 大夫迅速写下一道方子,马婆子当即去药房开药。 等人离开,谢晚凝依旧有些脚不着地的飘忽感。 莫名的,鼻头开始发酸。 两个月颠沛流离的赶路都未曾落过一滴泪的她,这会儿却流下泪来。 一旁的婢女慌忙宽慰,“夫人可哭不得,听说怀孕的妇人哭多了,孩子生下来都更加爱哭闹腾些。” 谢晚凝掏出帕子拭泪,道:“这是亡夫所留的遗腹子,我过于激动了些。” 于是,包括李家人在内的周边邻里们,都知道新来的小寡妇腹中有了亡夫的遗腹子。 一些热心肠要为谢晚凝介绍二嫁夫婿的人也暂时歇了心思。 陈曦儿得知消息后匆忙赶来,双唇发颤道:“……那杀神的?” 谢晚凝低低嗯了声。 陈曦儿当即双腿一软,委顿在地。 她对陆子宴的惧怕已经深入骨髓,谢晚凝是个大人,决定了离开便会知道避人耳目,可孩子不同。 孩子的命运无人能把握,是个姑娘倒还好,若是男孩…… 虎父无犬子,那杀神的种岂会是池中物。 或许早晚要去天骄之子汇聚的京城。 一旦叫那杀神发现自己…… 陈曦儿面色一白,看向谢晚凝肚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道惊天巨雷。 轰隆一声,就能把周遭百里的生灵全部劈死。 是那种毫无生机的死。 谢晚凝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大,好笑道:“陆子宴就那么可怕?” “……”陈曦儿豁然回神。 是了,有她表姐在,那杀神就算知道自己媳妇跟孩子都还活着又能这么样。 他感激上苍还来不及,难道还会报复不成? 第二百三十章 得知自己有孕后,谢晚凝就更小心了些,无事都不出门。 担心颠沛流离的那段日子会有影响,虽然并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但她还是连着喝了几贴安胎药。 日子过的清淡且悠闲。 陈曦儿每日都会来陪着她说说话,送糕点,还有她婆母自己种的蔬菜。 李家还养了十来只鸡,三不五时的,还要攒些鸡蛋送过来。 谢晚凝知道人情往来,她跟在郑氏身边学过几年管家,亲朋人家由远及近,每逢年节也都要节礼。 更亲近的亲戚,农庄出产了什么节令果子都要送过去一筐。 只是身在高门,节礼都写在簿子上,她对着看两眼就是了,还从未经历过这样民间街坊邻里,走街串巷有‘烟火气’的生活,故而十分的新奇。 用陈曦儿的话说就是,她这是凤凰掉进了山窝里,还觉得怪有意思的。 说这话时,陈曦儿眼里有些艳羡。 只有大小没吃过苦,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贵女,才能有这样的勇气,抛弃高贵身份,回归乡野吧。 陆子宴再冷漠,杀心再重,那也是在别人面前。 虽然她没怎么见过他们之间的相处,但陈曦儿却知道,对自己这个表姐,那杀神恐怕连凶都舍不得多凶一句。 就算只是个普通凡夫,有点银钱尚且都要买个丫鬟回来伺候……而身在高位,手握重权的镇北王,却连中了助兴药,都没动过其他女人。 那时她表姐甚至已经嫁了人。 最重要的是,跟在那杀神身边,一旦他登基,她表姐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腹中的孩子也会是嫡出的皇长子或皇长女。 而现在只能跟随他们的母亲沦落乡野,任人可欺。 谢晚凝正端着一盏牛乳喝着,一抬眼就看见对面的表妹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自己,好笑道:“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陈曦儿默了默,视线顺着她娇嫩的脸看向她还没有显怀的肚子,小声道:“今日听说了一桩事儿。” “什么事?”谢晚凝本没当回事,见她神情后才正了神色,“发生了什么?” “咱们大汗有储君了,就是……”陈曦儿抬了抬下巴,道:“就是你孩子他爹。” 谢晚凝一怔,旋即若无其事抿了口牛乳,方才道:“我当是什么。” 这半点也不值得惊讶。 陆子宴前世就是帝王,今生只要他想,皇位更是如探囊取物。 所以,前段时间听到的什么吐血昏迷,伤重垂死,果然都是假的。 没了她,他更能心无旁骛一举称帝,扫平天下。 “还有一桩事,不过是桩喜事。”陈曦儿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笑道:“我也有孕了。” “真的?”谢晚凝眼神一亮。 陈曦儿笑着颔首,“一个多月了,今儿早晨才诊出来的,本来三月后才能对外说,不过姐姐不是外人。” 这段日子,姐妹俩感情确实日渐深刻。 都是没有亲族庇护,在汴州城里,她们是彼此仅有的血脉亲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南方的春天总是来的更快,在谢晚凝怀孕三个月时,汴州城内已经花香四溢。 厚实的冬袄换下,她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些。 李家婆婆说她们姐妹俩胎都怀的好,算算日子产期都是在秋日,那时候暑气渐消,寒气未到,是最为适宜的温度。 陈曦儿有孕后,李婆婆便不许儿媳去糕点铺帮忙,日常只需要在家里喂喂鸡,下厨做个饭就是了。 两家离的近,她闲来无事就来寻谢晚凝说话。 关于谢晚凝的身份,陈曦儿是不敢同任何人说的,包括枕边人都只知道这是她丧夫新寡的表姐。 李家郎君是秀才,对家国大事上比寻常百姓关注的要多些,而陈曦儿每每从夫君那儿听见什么消息后,便会说与谢晚凝听。 虽说能叫一个小小秀才都听说的消息,已经算不上什么隐秘,但已经比普通百姓所知要多些了。 这也是谢晚凝窝在小院中,知道天下大势的唯一途径。 四月,京城有旨意下达,告知天下,去年归宗的先皇后所出五皇子被封为太子。 大汗有了储君。 高高在上如坐云端的贵人们那些风流韵事,总是能激起千层风浪。 五月,关于当朝太子强抢已嫁给沛国公府世子爷的谢家姑娘,还将人逼的出逃,坠入了北地大阳湖的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传遍了大江南北。 在汴州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南方小城,街头巷尾间都有不少人说起。 谢晚凝也听了两耳朵。 底层的平民百姓大多都在感叹,不知宣平侯府的嫡姑娘,是个什么样的绝代佳人,能叫一国储君不顾她已为人妇的身份,强掳为妻。 剩下的一些,也在赞扬她节烈,当时的太子已是镇北王,只要她点头,那就是堂堂王妃,未来甚至有望成为皇后的身份,她却丝毫不为权势所动,坚决逃跑。 这些议论入耳,谢晚凝深感好笑的同时,也有些庆幸。 还好,她的事没有影响到谢氏一族姑娘们的声誉。 只是对于父母来说,她是个不孝女。 想到爹娘要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谢晚凝便痛心难耐。 ……此生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他们的机会。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着,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谢晚凝的腹部也终于微微显怀。 胃口也恢复了些,不再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六月中旬时,还有三个月就要临产的谢晚凝,自陈曦儿口中得了一则消息。 说是驻守燕云关的襄州节度使虞城将军被人告发同大金暗中有来往,盖着印章的书信呈于御案前,圣上大怒,在朝堂上直接气急晕厥过去。 皇帝年事已高,气血上涌后伤了身子,一连罢朝三日。 是太子出来主持朝纲,后请命领兵亲自前往襄州镇压叛将。 皇帝准了。 消息从京城传过来,少说十天半个月,算算日子,太子已经快到襄州。 而襄州是在大汗的西南方向,距离她们所在的汴州,中间只隔了一个府城的距离。 相距不超过二百里。 听见消息时,谢晚凝摸着已经隆起的肚子,神情发愣。 第二百三十二章 陆子宴要来了? 谢晚凝第一反应便是紧张,但是很快,她又放松下来。 他是去襄州平乱,而襄州跟汴州隔了二百余里,实在远得很。 若没有发生天大的事,绝对不会劳驾一国太子亲临。 想到这儿,谢晚凝还笑着安抚陈曦儿,“慌什么,莫说他去的是襄州,就算来了汴州,我现在连门都鲜少出去,他还能把我抓出来不成?” 天下人皆知宣平侯府大姑娘已经死在大阳湖,陆子宴的人也只会在大阳湖捞尸,不曾满世界找她。 她很安全。 她倒是想的开,但一旁的陈曦儿对陆子宴简直怕到了骨子里。 青州时,她就曾在父亲口中听说过对方的威名,后来又亲自见识过一二,就连陈家都是被那杀神一锅端了。 每每想到陆子宴,心口真是怕的砰砰跳。 可她也知道表姐说的不错,若没有发生天大的事,陆子宴是不会来汴州的,她们是安全的。 陈曦儿日日忧愁着山高水远的陆子宴会不会有朝一日找上门来将表姐抓回去,却没想到先出事的却是自己家。 今年正逢乡试,李文瀚苦读三年,是定要入场试试的。 离着秋闱越近,城中挤满了底下郡县来赶考的秀才们,他也不再埋首苦读,时常会应书院其他学子们的邀请,积极出门赴会,想着扬一扬才名,几次下来,结交了不少好友。 好友之间总有些人情往来,李家不算多富裕,但家中开着间糕点铺,在汴州城内也算是老字号,一来二去的,李文瀚同友人相聚,便爱提上家中糕点去。 事情就出在这糕点上。 几位秀才吃了他带来的糕点,回去后均上吐下泻,不要说专心读书参加今年的秋闱了,这样下去,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 他们的家人告了官。 临近秋闱,又牵连了好几个秀才,官府当然不敢怠慢。 陈曦儿寻上门来时,李文瀚已经被官府的人抓走,李家糕点铺更是被贴上封条,连同做糕点的李家婆婆也被一并带走审问。 若不是她身怀有孕,这几个月又没有去糕点铺帮忙,这会儿恐怕也要被带走了。 谢晚凝看着慌的六神无主,连话都说的颠三倒四的陈曦儿,赶忙将人扶进屋内,听明原委后,眉头蹙的死紧。 “糕点绝无问题,铺子里没有卖完的糕点,我婆母关店后都会带回家来,我怀着身孕尚且吃了没问题,怎么独独害了他们!”陈曦儿道:“定是他们要害我夫君。” 糕点没问题谢晚凝是赞同的,毕竟这些日子她胃口恢复了些,吃李家的糕点吃的也不少。 可要说几名秀才联合起来害李家,这也说不过去。 具她所了解的,李文瀚弱冠之年才中了秀才,在平民百姓堆里算是颇有文采,但跟诸多学子比起来,便不算什么了。 他既不是此届夺魁的热门人物,又没有多高的身份背景。 这是三年一次的秋闱,一生能有几个三年,几名年轻秀才自己不努力苦读,争取中举,却专门联合起来,不顾自己的身体也要去陷害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图什么? 第二百三十三章 现在已是下午,天色马上就黑了,李家又没了其他人,谢晚凝不放心让陈曦儿一个人回去,便将人留在家中。 答应第二天,陪她一起去衙门问问。 当夜,姐妹二人睡在一张床上,陈曦儿一夜惊醒好几次。 谢晚凝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一定不会有事的,都说汴州新来的知州大人为官秉正,又正逢秋闱,他定会亲自过目,不会容许治下出现冤假错案的事。” 她能理解陈曦儿有多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逃离了陈家,过上安稳平凡的日子,婆母和善,夫君体贴,腹中还有了孩子,正是最幸福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大事。 一旦李文瀚谋害学子罪名成立,那等着李家的就是家破人亡。 那陈曦儿还有她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得过的多苦。 还有那几个秀才的家人,又如何能放过她孤儿寡母。 带入一下,谢晚凝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她谢家枝繁叶茂,旁系里在官场上的也不少,而她二叔在国子监任祭酒,更是门生无数,南方这片地界儿她所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品阶不低的官员。 她三叔更是就在隔壁宣州任知州,若谢晚凝还是谢家大姑娘,那只需修书一封,自然有三叔出面,叫人知道李家是有后台的,不敢胡乱定罪。 可她如今隐姓埋名,根本想不到法子帮忙。 一切只等明日去衙门问明情况了。 这一夜,姐妹二人都没有睡的太好。 第二天醒来时,陈曦儿眼下一片青黑,面容显而易见的憔悴。 谢晚凝强逼着她用了早膳,两人才带了些银两匆匆出门。 而另外一边的知州府邸,一袭常服的季成风亲自立在门外,似乎在等人。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远远驶来,利落停下。 车帘内探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缓缓挑开帘子,露出里头坐着的男子。 一袭湛蓝色宽口锦袍,极俊的面容疏冷寡淡,唇色还有些泛白,瞧着似乎不是很康健的模样。 季成风上前一步,道了声,“表哥舟车劳顿,辛苦了。” 谢衍誉轻轻嗯了声,下了马车。 兄弟二人似乎都没有太多叙话的闲心,直接进了府。 谢衍誉此番来汴州是圣上亲自指派的,他作为这届乡试的主考官,而今距离乡试时间只剩一月,来的算晚的了。 只是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即便是皇帝也不好说什么。 而作为汴州临时知州的季成风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来汴州的时间也不长。 按理说主考官驾临,季成风这个一洲长官怎么也该带着汴州官员们来安排一顿接风宴,但他们是嫡亲表兄弟。 姨母家发生的事如何能不知道,更明白谢衍誉根本无心应酬。 故而,将谢衍誉迎进府后,只有一桌堪称简单的席面等着。 兄弟二人相对而坐,皆是静默无语。 季成风自年前听见那明媚娇婉的姑娘被掳走起,胸腔就似被压着一块大石头,没有一日畅快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在听到她坠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大阳湖,死不见尸的一瞬间,那块死死压在心口的大石头重若千钧,直直往下坠,扯的他心口绞痛。 若说之前,他还分辨不清,自己为何会屡屡想起一个才见过几面的姑娘,经历过这样心神都被对方的安危牵制的感受后,他便开始明白了。 他性情温和,却也不是谁来贸然开口,说着要给他看手相这样啼笑皆非的话时,他都会耐心配合的。 第一次见她,是在红绸挂满的新房,他陪着友人去迎亲。 一首却扇诗做完,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将手中遮面的美人扇拿下,露出光华夺目的面容。 当时的他不明白自己那一瞬间的晃神代表什么。 可笑的是现在他明悟了自己的心意,但对方却已经身陨冰凉的湖底。 老天连一点余地都没给他留。 季成风按捺住心头的苦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向对面一直没有说话的表哥,道:“姨母可还好?” 谢衍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看出他无心说话,季成风也不再多聊。 一顿本就简单的接风宴在沉默中结束。 谢衍誉端起茶盏饮了口,问起汴州学子们的情况。 既然是座师,自当关心本届学子。 季成风看他发白的面色,道:“周途劳顿,不如今日先歇息一下吧。” “说说吧,”谢衍誉婉拒道:“我本就来的晚。” 季成风无法,但他自己也只是临时上任,对本地才子、乡绅都不太了解,只能唤来两名属官介绍情况。 兄弟二人都面无表情微阖着眼,属官讲着讲着,忍不住看向两位上官,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进去。 直到听见前日有几名赶考的秀才,在城内李氏老字号糕饼店吃了几块糕点而腹泻不止,缠绵病榻时,谢衍誉才动了动眉,道:“仔细说说。” 属官一愣,知道每一届的学子之间互相谋害算计的案件都最遭主考官厌恶,偏偏又基本上每一届都会出现。 他急忙拿过卷宗,细细说起来。 谢衍誉静静听完,道:“案子什么时候审?” 属官继续看想卷宗,道:“今日下午。” 谢衍誉沉吟几息,看向一旁的季成风,“去看看?” 大汗律例,秀才功名可见官不跪。 牵扯几名秀才的案子,虽然用不着堂堂知州大人亲自审理,但毕竟是乡试在即,过问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 而谢衍誉既然到了,身为本届主考官,当然也不能置若罔闻。 两人对视一眼,均决定去旁观审案。 而另一边的衙门口。 谢晚凝跟陈曦儿两人挺着孕肚,被拦在府衙外面。 秀才毕竟功名在身,就算涉案成了嫌犯,当堂审案时,那也不是平民百姓们可以观望的。 就算陈曦儿拼命解释自己是李文瀚的妻子,也被官兵拦在外面。 谢晚凝掏出的荷包两个官兵都没收。 无他,实在是恰逢乡试,这又牵涉好几个秀才,虽然没有初人命,但恐怕连知州大人都在关注此案,底下人当然不敢行一点方便。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过好在,门口的官兵见她们俩都挺着个大肚子,并没有无情驱赶。 于是她们姐妹俩,只能在衙门口翘首以盼,等着里头的判决,一点办法都想不出。 夫君和婆母都在里头待审,而自己帮不上半点忙,陈曦儿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美人垂泪,自然叫人怜惜。 两名看守的士兵对视一眼,却还是没有说话。 谢晚凝蹙着眉,也有些心焦。 正在此时,马蹄声自身后响起,谢晚凝下意识回头。 一辆马车停在了衙门口,车旁随行着几名侍卫,一个个看着就气势不凡,不是寻常富绅家中请来看门护院的摆件。 正想着这又是哪位重要人物,官威还挺足,就见那两名铁面无私拦着她们的官兵低低对着身后道了一声,“知州大人到了,快去通知里头。” 说完,便满脸笑意的迎了上去,“卑职恭迎大人。” 正在无助垂泪的陈曦儿听见‘知州大人’四个字时,眼睛顿时一亮,捧着肚子急急冲到马车前,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知州大人在上,民妇夫君便是里头正在被审问的李姓秀才,他是位堂堂正正的读书人,绝无可能做出陷害好友的恶事,求大人明察秋毫。”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陈曦儿就算已经心焦难耐,却依旧吐字清晰,并不像是普通民妇一样,见到大官便慌的六神无主。 甚至,她将想说的话毫无停顿一口气说了出来时,马车的车帘都还没掀开。 而她这一连番动作,也叫旁边两位官兵变了脸色。 惊扰贵人,可是重责。 反应过来后,官兵当即就要动手拿人。 见状,谢晚凝站在陈曦儿身边,蹙眉道:“知州大人尚未发话,尔等敢妄动?” 说起来很久,实际上距离马车停下来,也没有几息时间。 女郎清脆的声音自外传进,熟悉的叫人心颤。 谢衍誉那只正要揭开车帘的手一颤,旋即猛地用力。 谢晚凝自知低调,每每出门都是戴了帷帽的。 这一次同样也是。 但他们是兄妹,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兄妹。 就算帷帽遮住了脸。 就算她一身素净,再无京都衣裙华美,无处不精致的贵女模样。 就算……她挺着孕肚。 但谢衍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的妹妹。 他瞳孔隐隐在发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下的马车。 而谢晚凝这边,在车帘掀起的瞬间,便直接抬了眼。 已经做好准备,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亲人就这样直接出现在眼前,会是一种什么反应? 她只呆愣了一瞬,只有一瞬。 反应甚至比要上前求情的陈曦儿还要快的扑了上去。 直直的扑进了兄长的怀里。 谢衍誉被她撞的一个趔趄,却下意识的护住怀里的人。 一旁正要动手的护卫见他如此,拔出的刀便收了回去。 所有人都看着这对当街抱在一起的男女,猜测这是什么关系。 男子长身玉立,俊秀端方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女子则腹部挺起,虽然戴了帷帽,却依旧能看是个美貌的妇人。 第二百三十六章 谢晚凝扑进兄长怀里嚎啕大哭,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整个人泣不成声,恨不得把自己这近一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才好。 而谢衍誉整个人还是懵的,直到衣衫被泪水浸湿,他才恍惚回神。 真的是妹妹。 除了他家的小妹外,没有姑娘会完全不顾形象扑在他怀里哭成这样。 他张了张唇,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后面下车的季成风阻止。 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轻轻拍了拍怀里人的背,小声道:“乖,咱们先上车。” 说话间,他终于感觉到什么,垂眸往下看去。 谢晚凝怀相很好,依旧四肢纤细,脊背薄瘦,除了隆起的肚子外,根本不像个孕妇。 但她确确实实怀了。 谢衍誉直愣愣的看着她的大肚子良久,心里飞速算了算日子,最后缓缓抬起头,眼底赤红一片。 谢晚凝也早就哭红了眼,帷帽遮不住她的眼睛。 所以,兄妹二人眼睛一个赛一个的红。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就算…就算有再多的话想问,也得等到安静的地方再说。 谢晚凝正要上车,想到什么急急拉着兄长的衣袖,低声道:“可以让里头的审问的仔细些吗?” 她就怕底下官员们看着马上到了乡试的日子,怕闹出太大的影响,便随便糊弄一下。赶紧结案。 一旁的陈曦儿也仰着脸,满脸哀求。 而此时,里头审案的几名官员得知知州大人到了门口,早就迎了出来。 季成风开口吩咐了两句,此案他要亲自审理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上了马车。 ……人才到了府衙,却连门都没进。 可见那俩个孕妇确实极其重要。 马车上。 谢晚凝才坐下,帷帽就被谢衍誉伸手摘下。 他板着脸,一眼不错的看着她。 虽然哭的满脸泪痕,素净的面上没有半点脂粉,却依旧楚楚动人,鼻头都哭红了。 ……真的是晚晚。 他的妹妹一委屈,先红的就是鼻子。 “究竟是怎么回事?”谢衍誉掏出棉帕,一边给妹妹拭泪,一边问:“你怎么会在汴州,你知不知道娘为了你的死,眼泪都要流干了,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 谢晚凝接过帕子给自己擦泪,低着头抽抽噎噎,一眼却看见自己的孕肚,她抽泣声顿住,小声道:“我不能回去。” “胡说!怎么就不能回去了,”谢衍誉知道妹妹是被金贼掳走的事,以为她在意这个,沉着脸道:“京城才是你该待的地方,无论出了什么事,侯府永远是你家,无人敢来议论你什么。” 闻言,谢晚凝鼻头一酸,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她的兄长虽然很爱说教,性情还有些迂腐古板,但也是真的疼爱她。 可她还是摇头,哽咽道:“真的不能回去,我一露面,陆子宴就会找过来,他是个疯子,他会杀了裴钰清。” 刚刚才痛哭过一场,她声音还有些沙哑,说话也一抽一抽,颠三倒四。 但谢衍誉和季成风都听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想两个男人为了自己搏命,所以他家娇滴滴的妹妹,自个儿抛下一切,独自远走。 途中还遇上…… 谢衍誉唇动了下,颤着嗓音问:“那夜的渡船上,……你是如何逃生的?” 从未见过自家阿兄这副惊颤后怕的模样,谢晚凝有些内疚,认认真真将那夜所遇到的事尽数道出。 在听到她对着窗户跳下后,对面一嫡一表两位兄长的面色都不约而同的变了。 “我上船时就看见窗户底下挂着根铁链子呢,“谢晚凝莞尔一笑,故作轻松道:“没费多大力气就去了隔壁。” 想到隔壁那对母女的惨状,即便已经隔了大半年,谢晚凝依旧不好受。 她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对面的谢衍誉已经继续追问起来,“你为何来了汴州,这一路上可还有遇到什么事。” 说着,他的目光往下,落到妹妹隆起的小腹,唇动了动,考虑到周围还有别人,到底没有开口问,这里头是谁的孩子。 正好,谢晚凝也要说这事儿,顺势就道:“当日我在船上,无处躲避时受了那位母亲的恩情,应下了她的遗愿,这才来了汴州,路上没有遇见什么危险。” 实际上,她一路都跟随着口碑不错的商队,没有再发生那夜船上的事,途中倒是遇到过两次匪寇,但商队都已经打点好了,没有多为难什么。 而且越往南走,治安就会好上许多。 谢衍誉见她说的轻松,瞪了她一眼。 恰好马车停了下来,他快步下了马车,又转身扶着妹妹下来,对着一旁的季成风道,“有劳丞谦宣府医一趟。” 不用他交代,季成风原也准备这么做的。 寒冬腊月,由北到南,一路的颠沛流离,这会儿还身怀有孕,谁知道都经历了什么。 就算看着气色还不错,但谁也不知道内里可有亏空。 一路上,两个男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谢晚凝身上,根本顾不上一旁的陈曦儿。 而谢晚凝自己突然间见到兄长,激动的不知今夕是何夕,险些连自己怀孕的事都忘了,哪里还能想的起其他。 直到被自家阿兄扶着朝上台阶时,她才恍然回神,急忙拉过一旁的陈曦儿,对着谢衍誉道:“阿兄,我给你介绍个妹妹。” 谢衍誉一怔,终于将眼神从自家小妹身上挪开,看了陈曦儿一眼。 本以为这是妹妹在汴州结识的姐妹,在发现对方眉眼间的熟悉后,眉头微微蹙起。 谢晚凝对着两个兄长道,“这是咱们姨母所生的表妹,叫陈曦儿。” 说着,她拉过陈曦儿,介绍道:“这位是我嫡亲的兄长,和二姨母家的季表兄。” 事关表妹名节,避免节外生枝,且也不是什么多体面的好事,谢晚凝撇去了陈父将女儿献给陆子宴,而陆子宴又转送给裴钰清的事,三言两语将陈曦儿的来历简单说清楚。 只是陈曦儿生母在郑家上一辈的姑娘中排行,谢晚凝确实不知,便没有过多介绍。 第二百三十八章 谢衍誉和季成风两人有些诧异,没想到她独自跑路,还能遇见自家表妹。 “竟如此有缘分。”谢衍誉勉强提起些精神,对着一旁面上还有泪意的陈曦儿道:“表妹有礼,多谢你这段时日看顾晚晚。” 谢晚凝有些不好意思,她是姐姐呢,怎么被阿兄说起来,她还是个小孩子一样。 倒是一旁的季成风想起了方才陈曦儿跪地陈情的话,问:“李秀才是你的夫君?” “是的!”陈曦儿急忙道:“我家夫君是个清风朗月的君子,绝不是作恶之辈,请您明察!” 说着,她又想跪下。 “不用多礼,”季成风伸手虚扶了下,道:“就算不是表妹夫,我也不会叫治下学子蒙受冤屈。” 得了这番许诺,陈曦儿大松口气,连连点头。 几人屏退随从,进了庭院。 见周围没了旁人,谢晚凝急忙握住兄长的袖子,“阿兄,爹娘怎么样了?” 方才在车上,听闻郑氏为了她,泪都要流干,谢晚凝就心焦忧虑,只是担心隔墙有耳,不敢多聊。 这会儿便再也忍不住了,央求道:“你快跟我说说。” “你还知道担心爹娘!”谢衍誉有些手痒,想同小时候那般,去掐妹妹的脸蛋。 想到这都已经要做母亲的人了,才勉强遏制在,口中淡淡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你说怎么样了?” 如珠似宝的掌上明珠,自小便娇养在身边,当眼珠子护着。 前些年日日追着陆子宴身后跑,他们从未说过半句不妥。 后来被伤了心,断了情意,坚持要退亲。 对方是手握兵权,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侯爷,可女儿不愿嫁,为了女儿的心意,他们便是跟陆家撕破脸面,也坚持把亲事退了。 再后来,女儿莫名其妙又要嫁给一个年长十一岁,身体广为流传的不好,足以当她长辈的裴钰清。 见她主意已定,做父母的同样点头答应了。 说是百依百顺都不为过。 结果就算是出嫁后,也依旧为她操碎了心。 新婚之夜被陆子宴大闹了婚房。 成婚一年多,他们家娇滴滴的姑娘竟然被金贼掳走。 落到金贼手里,如何能讨得了好。 得知消息的郑氏当场就眼前一黑,下不来床。 陆子宴将人救下的消息传来,京城关于女儿的流言也开始逆转。 那个时候,郑氏跟谢书多少是有些感激陆子宴的。 若没有他,他们家的娇娇幼女,就算被救回来,名声也毁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金贼在大汗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比起落入金贼手中的严重性来说,被两个男人争夺的桃色新闻,简直不痛不痒。 陆子宴自己背下了这个锅。 他承认是自己将人掳走了。 京中百姓最多念叨几句,沛国公府的世子妃究竟是何等的天香国色。 而落入金人手里,只会比过街老鼠还不如。 不止谢书和郑氏感激陆子宴,谢衍誉同样也是。 得知妹妹出事时,他在千里之外,消息几经周折传到他手上,皇上都已经下旨和离,并且为陆子宴赐婚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他感激陆子宴救了自己的妹妹,让她免于一场劫难。 也是当真以为自己妹妹是真的如陆子宴所说,被他所救后,卸下心防,重新接受了他。 可没过多久,谢晚凝死讯传回京城。 当真是一道晴天霹雳,给了谢家人当头一棒。 将近一年,宣平侯府的上空都是灰暗的。 谢衍誉低低咳嗽起来。 谢晚凝这时才注意到兄长发白的面色,不禁担忧道:“阿兄病了?” “是啊,”到底没忍住,谢衍誉伸手掐了把她的脸蛋,轻描淡写道:“自小护着的妹妹出了事,伤心的生了场病。” “……”谢晚凝一默,去扯他的衣袖,“是我不好。” 说着,她眼眶又开始泛红,“都是我不好,我不孝。” 她在想,前世她的死讯传回去,她的父兄、娘亲,该多难过。 两辈子,她都让他们操心。 “好了,别哭了,”谢衍誉哪里舍得见妹妹哭,伸手给她拭了泪,哄道:“你没出事就好,爹娘身子骨还算康健,你无需自责。” 他这会儿还犹如置身梦境,满是不真实的感觉。 想着,又忍不住板着张脸斥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这样乱的世道,一个姑娘家竟然孤身独自走了千里,由北到南。 在被金贼掳走前,她只是个被娇养于侯府,连京城都没出过的贵女啊。 能一路平安到汴州,除了胆子大外,心绝对也得细致。 ……他的妹妹果真冰雪聪明。 自家孩子就算再熊,那也是自家的。 谢衍誉这会儿就是如此心理,看着失而复得的妹妹,觉得哪哪都稀罕。 连带着她那个隆起来的肚子,都显得圆润可爱。 兄妹俩温情脉脉,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话,时不时还要哽咽上两声。 季成风跟陈曦儿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 直到府医的到来才打断了这片温情。 谢晚凝乖乖伸出手腕。 她并不是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当然没有大碍,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那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听见大夫的话,一直紧绷着脸的谢衍誉才缓和了面色,正要让大夫退下,手腕却被妹妹握住。 “我瞧着你身子才像是生病了,”谢晚凝拉着他的手,将袖子撸起来,对着府医道:“劳烦大夫,再诊个脉。” 她阿兄脸色白的很,还时不时咳嗽两声,谢晚凝当然担心。 谢衍誉想收回手,发现妹妹握的忒紧,无奈一笑后,也由她去了。 这一回,府医把脉把的有点久。 最后在谢晚凝忍不住蹙眉时,才悠悠道:“哀毁过度,郁结之气入内腑,最为伤心神,好在公子年纪轻,未伤及底子,好好调养些时日便可。” 哀毁过度…… 谢晚凝死死捂着唇,眼眶却瞬间红了。 她还当兄长方才说妹妹出了事,伤心的生了场病是在说笑。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阿兄伤心到哀毁过度,……那她的爹娘呢? “哭什么。” 等府医开了方子离开,谢衍誉才伸手拍拍妹妹的肩,“爹娘确实伤心,现在你既然没事,为兄待会便修书一封,他们知道定然百病全消。” 第二百四十章 闻言,谢晚凝有些欲言又止。 谢衍誉见状,眉头微蹙,“你还是不愿回京?” “不是我不愿回京,而是…”谢晚凝苦笑:“阿兄你说,我回去后该如何自处?” 京中二嫁的妇人不少,但闹的这么沸沸扬扬,举国皆知的可没有第二个。 尤其那两个男人,一个是国公府世子,另外一个是当朝太子。 她跟其中一个明媒正娶,却怀了另外一个人的孩子。 谢衍誉眼神一沉,视线直直落到她腹部,对着一旁的季成风和陈曦儿道:“两位见谅,我们兄妹有些话要单独谈谈。” 季成风轻轻颔首,“正好,我去翻看下李家秀才的案宗。” 陈曦儿求之不得,她虽然对突然冒出来的两个表兄也很好奇,但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正在牢里待审的夫君和婆母。 等他们两离开,凉亭中只剩兄妹二人。 谢衍誉也不再迂回,直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 谢晚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除了陆子宴,还能是谁?” 她被金人掳走时,裴钰清都已经离京大半年了,总不能是裴钰清的吧。 说着,谢晚凝蓦然抬头,认真道:“阿兄放心,金贼并未对我做什么。” 跟妹妹谈论这样的事,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谢衍誉闻言确实松了口气。 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担忧。 毕竟金朝人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行事手段,在大汗实在广为流传。 莫说是一位娇滴滴的贵女,就算是边疆的老妇,落到金贼手里,也没有囫囵出来的道理。 所以……还是陆子宴救人救的快。 一瞬间,谢衍誉不得不承认,比起金贼,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是陆子宴的,他要容易接受的多。 只是…… 他面色一沉,“是那狂贼逼迫你?” “……”谢晚凝默了默,干巴巴道:“……也不算吧。” 是她先松口答应要跟他好好在一起的,至于他们之间这辈子的第一次肌肤之亲……那人确实有些强势。 但平心而论……也算不上逼迫。 “那…”谢衍誉眼神复杂,“你真如那狂贼所说,为他所救后,和他冰释前嫌,决定再续情缘?” 谢晚凝:“……” “既如此,他做什么还要跟长卿过不去!”谢衍誉难得的咬牙切齿,狠狠一拍桌,“抢了人家夫人,还想要人家的命,世上竟有如此猖狂之人!” 他倒是不怪自家妹妹心思动摇的快。 一会儿要嫁给这个,一会儿又被那个打动。 要怪只怪那狂贼太嚣张。 烈女怕缠郎,何况他们本身就有青梅竹马情分在。 说的再绝情,做的再狠心,那些情分做不了假。 这次又在如此险境下,被那狂贼救下。 英雄救美,由古至今盛传不衰。 陆子宴抛弃一切来救人,就算是铁石心肠的汉子都尚且恨不得肝脑涂地的报答回去,打动一个姑娘家的心防太正常不过了。 以那贼人的心机,趁着他家小妹惊魂未定,将人哄上榻也就是顺手的事罢了。 怎么能怪他家乖巧可人的妹妹。 第二百四十一章 谢晚凝颇为认同的点头,“阿兄说的没错!” 但凡陆子宴杀心别这么重,总想着要取裴钰清的命,她也不至于谋划着出逃。 那夜船上所遇的事,谢晚凝到如今都心有余悸。 被贼人破门而入,持刀砍杀,再到跳湖,抓住铁链,爬进隔壁房间。 若她当时反应没那么快,跳湖时没有抓住那根铁链,或者贼人再仔细些往下看看。 其中任意一步出了错,她这会儿真就尸沉大阳湖了。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陆子宴。 说什么不介意她另嫁他人,无论如何都只要她。 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把人抢了,她甚至都已经认命,打算好好跟他过日子了。 他却还是耿耿于怀她跟裴钰清成婚的事。 这样嗜杀成性的人,无论他现在有多悔不当初,都是咎由自取! 谢晚凝咬着牙,跟着自家兄长你一言我一语,骂了远在襄州的陆子宴许久。 最后,先停下的是谢衍誉。 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道:“你不想回京,那打算如何?” “就在汴州住下去啊,”谢晚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呵呵道:“我有钱有子,下头有奴仆伺候着,上头还没有长辈管着,日子别提多舒心了。” 那没心没肺的模样,让谢衍誉手有些痒。 他探手掐了把妹妹的脸,不顾对方忿忿的眼神,凉飕飕道:“你倒是舒心了,可有想过你那京城日夜痛哭的老母亲。” 谢晚凝神情一滞,没说话了。 其实,她哪里有舒心。 只是为了不让兄长担忧心疼,故意这样说罢了。 谢衍誉沉思几息,道:“你安然无恙的事,爹娘那边绝对不能瞒着。” “好,”谢晚凝利落答应。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她确实不忍心让爹娘再次承受。 前世她坚持要嫁给陆子宴,结果被卷入夺嫡之争中被毒害而死,让爹娘伤心,已经很不孝了。 今生…… “只是,”谢晚凝扯了扯兄长的袖子,小声道:“阿兄,我真的不想再回京了,可以吗?” 谢衍誉垂眸,静默许久,缓缓颔首,“好。” 妹妹已经大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他身为兄长,不该过多干涉。 况且,京城被那杀神搅的血雨腥风,暗流涌动,以她的身份,现在确实不该踏足。 万一又有人将主意打在她身上…… 谢衍誉道:“既然你想躲着陆子宴,那为兄会安抚好爹娘,不叫他们露出端倪。” 女儿没了,日日以泪洗面的情况下,总不能一夕之间恢复正常吧。 谢晚凝等的就是这话,她捧着腮冲着兄长笑,“阿兄真好。” 前世今生,永远都在护着她的兄长。 谢衍誉没好气的睨她一眼,又去看她的肚子,“……几月生?” 谢晚凝道:“九月。” “我留在汴州等孩子出生,”谢衍誉当即拍板,又问:“稳婆请了没有?府里可有备着大夫?对了,你如今住在何处?” 她的兄长性子冷清古板,鲜少一长串的说话,谢晚凝听的眨眨眼,老老实实地答道:“还没有请稳婆,也没有大夫,住的地方离这儿挺远的,在城西那边。” 第二百四十二章 “胡闹!”谢衍誉斥道:“你还有不到两月就要生产,竟连稳婆都没有寻好,还有大夫……” 说着,他眉头蹙的死紧,只觉得自家妹妹还是个孩子,就算已经要做母亲了,也依旧是个孩子。 这点子谋划都没有,换做京城世家,自有身子开始,就该小心养胎,万事注意,样样东西都备齐全了。 她倒好,还挺着个肚子上街,在衙门口跟兵卒们推推嚷嚷。 若有个闪失! 谢晚凝被训的颇感委屈。 她还能不知道请稳婆吗,只是李家婆婆说她自己母亲就是接生婆,早年跟在亲娘身边耳濡目染,后面她自己又亲自生了一个。 论接生手段,这几条街没几个能比得过她。 而且,陈曦儿跟她的产期相差了一两个月,不会撞上。 信别人,还不如信自家亲戚。 谢晚凝自觉自己身份该当隐秘,故而就没有再去费心寻摸稳婆。 不肯被兄长当成孩子,她认认真真解释了,又道:“李家人待我挺好的,这段时日真是多亏了他们的照拂,如今李家郎君遇上事儿了,兄长可千万盯着点。” 谢衍誉道:“放心,既然案子到了你季表兄手上,就不会出现冤假错案的事。” 言下之意,对季成风评价高的可怕。 谢晚凝从兄妹相认的激动中回神,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表兄如今是汴州的知州大人。 在这片地界,那就是土皇帝。 上一届的状元郎,入朝为官不过两年,这升迁速度,真是…… 大汗缺人才竟然缺成了这样。 没成想,谢衍誉却道:“只是暂代,以你季表兄之才,这处可困不住,他日必定是要出阁入相的。” 谢晚凝倒也没有太过震惊。 毕竟前世,季成风死时,皇帝哭的跟亲儿子死了没两样。 若不是真的天众奇才,一国之君怎么会痛惜至此。 想到什么,她托着腮傻乐:“不管能待多久,总归季表兄再一日,我就是衙门有人,不再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了。” 升斗小民之间的话,她这几月耳濡目染也学了几句。 什么衙门有人好办事,不怕人欺负什么的。 她就是随口说着好玩,可怜一颗心为妹妹操碎了的谢衍誉却听的面色变了又变。 什么叫无依无靠的小寡妇。 他道:“可是有谁欺负你?” 声音带着冷意让谢晚凝一愣,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汴州民风很好,没有上门欺男霸女的恶霸,虽然我独身一人,但街坊邻居们都十分的和善,不曾欺负我。” 谢衍誉细细看了看她的神色后,缓缓舒了口气道:“你季表兄是临时委派过来的,不定何时就会离开,朝廷早晚要派真正的官员上任。” 他脑中出现好几名可能会被陛下委以重任的人名,最后眉头越皱越紧,果断摇头道:“谁来为兄都不放心,还是我亲自照拂你最妥当。” 他已经准备好上奏,向圣上主动请命。 谢晚凝却不肯:“阿兄满腔抱负,岂能因为我而困在汴州!” 第二百四十三章 她坚决不同意,然而谢衍誉却道:“据为兄推断,有可能被陛下任命来此的官员中的几个,全部都是京中翘楚,而无一例外,他们都见过你。” 他们都见过你…… 此话一出,谢晚凝愣住了。 是啊,她在京城长大,赴了不知多少宴会,在贵女圈子里也是声名赫赫的人物,认识她再正常不过了。 现在陆子宴已经成了太子,而他对自己的情意已经普天之下无人不知。 真要被人知道她还活着,那她的消息,就是递给未来皇帝最好的投名状。 她在汴州城已经待了半年,见过她容貌的不计其数,今日还在衙门跟兄长相认。 虽然她带了帷帽,虽然她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唤兄长。 但谢衍誉是个清冷的性子,绝无可能将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当街抱在怀里。 但若真来了个熟人,听说了这件事。 只需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其中隐秘。 就算她搬离汴州,也不会有用处。 ……所以,委任来的官员,必定得是站在她这边的自己人。 她坚决不同意,然而谢衍誉却道:“据为兄推断,有可能被陛下任命来此的官员中的几个,全部都是京中翘楚,而无一例外,他们都见过你。” 他们都见过你…… 此话一出,谢晚凝愣住了。 是啊,她在京城长大,赴了不知多少宴会,在贵女圈子里也是声名赫赫的人物,认识她再正常不过了。 现在陆子宴已经成了太子,而他对自己的情意已经普天之下无人不知。 真要被人知道她还活着,那她的消息,就是递给未来皇帝最好的投名状。 她在汴州城已经待了半年,见过她容貌的不计其数,今日还在衙门跟兄长相认。 虽然她带了帷帽,虽然她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唤兄长。 但谢衍誉是个清冷的性子,绝无可能将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当街抱在怀里。 但若真来了个熟人,听说了这件事。 只需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其中隐秘。 就算她搬离汴州,也不会有用处。 ……所以,委任来的官员,必定得是站在她这边的自己人。 她坚决不同意,然而谢衍誉却道:“据为兄推断,有可能被陛下任命来此的官员中的几个,全部都是京中翘楚,而无一例外,他们都见过你。” 他们都见过你…… 此话一出,谢晚凝愣住了。 是啊,她在京城长大,赴了不知多少宴会,在贵女圈子里也是声名赫赫的人物,认识她再正常不过了。 现在陆子宴已经成了太子,而他对自己的情意已经普天之下无人不知。 真要被人知道她还活着,那她的消息,就是递给未来皇帝最好的投名状。 她在汴州城已经待了半年,见过她容貌的不计其数,今日还在衙门跟兄长相认。 虽然她带了帷帽,虽然她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唤兄长。 但谢衍誉是个清冷的性子,绝无可能将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当街抱在怀里。 但若真来了个熟人,听说了这件事。 只需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其中隐秘。 就算她搬离汴州,也不会有用处。 ……所以,委任来的官员,必定得是站在她这边的自己人。 第二百四十四章 闻言,谢衍誉眉头一蹙:“当真是生分了不成?” 他们可是嫡亲的兄妹! 分什么你我! 况且,他既然来了,难不成还住其他地方不成。 他眉头一皱,谢晚凝便立刻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坚定道:“没有生分,我同阿兄最亲近了。” 她表了决心,面上却又出现一副欲言又止之态,谢衍誉看了过来,“还有哪里不妥?” “……我那儿有点粗鄙,阿兄千万别嫌弃,”谢晚凝提醒道,“不是我生分,实在是那地儿不适合你入住。” 她如何也不能想象,自家清风朗月般的兄长,住进转个身都嫌磕碜的院子。 这回不止是谢衍誉,就连季成风眉头也蹙了起来。 脑中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眸光带着几分心疼,“表妹住处在哪儿?带我们去看看罢。” 那模样,就好似她住进了贫民窟里。 谢晚凝再也推拒不了,再拒绝下去,还不知道他们会如何脑补,只能站起身道:“那就走吧。” 闻言,谢衍誉眉头一蹙:“当真是生分了不成?” 他们可是嫡亲的兄妹! 分什么你我! 况且,他既然来了,难不成还住其他地方不成。 他眉头一皱,谢晚凝便立刻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坚定道:“没有生分,我同阿兄最亲近了。” 她表了决心,面上却又出现一副欲言又止之态,谢衍誉看了过来,“还有哪里不妥?” “……我那儿有点粗鄙,阿兄千万别嫌弃,”谢晚凝提醒道,“不是我生分,实在是那地儿不适合你入住。” 她如何也不能想象,自家清风朗月般的兄长,住进转个身都嫌磕碜的院子。 这回不止是谢衍誉,就连季成风眉头也蹙了起来。 脑中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眸光带着几分心疼,“表妹住处在哪儿?带我们去看看罢。” 那模样,就好似她住进了贫民窟里。 谢晚凝再也推拒不了,再拒绝下去,还不知道他们会如何脑补,只能站起身道:“那就走吧。” 闻言,谢衍誉眉头一蹙:“当真是生分了不成?” 他们可是嫡亲的兄妹! 分什么你我! 况且,他既然来了,难不成还住其他地方不成。 他眉头一皱,谢晚凝便立刻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坚定道:“没有生分,我同阿兄最亲近了。” 她表了决心,面上却又出现一副欲言又止之态,谢衍誉看了过来,“还有哪里不妥?” “……我那儿有点粗鄙,阿兄千万别嫌弃,”谢晚凝提醒道,“不是我生分,实在是那地儿不适合你入住。” 她如何也不能想象,自家清风朗月般的兄长,住进转个身都嫌磕碜的院子。 这回不止是谢衍誉,就连季成风眉头也蹙了起来。 脑中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眸光带着几分心疼,“表妹住处在哪儿?带我们去看看罢。” 那模样,就好似她住进了贫民窟里。 谢晚凝再也推拒不了,再拒绝下去,还不知道他们会如何脑补,只能站起身道:“那就走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 ‘吱呀’一声。 略显粗糙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里头忙碌着的马婆子,和两个丫头听见声音急忙赢了上来。 而推门的谢衍誉,望向里面连宣平侯府丫鬟婆子们住所都不如的宅院,神情一顿。 早就有心理准备,依旧有些难受。 他家金尊玉贵,如珠似宝的小妹,挺着个大肚子,日日住在这么个地方…… 不过他倒没有说什么,只扶着妹妹走了进去,第一句话就是,“收拾收拾,咱们搬家。” 有人言,不惧慈父惧严兄,谢晚凝就是这么个情况。 一般情况下,她的兄长只要板着脸,下了决定,她便往往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这会儿,同样也是如此。 只是搬去哪儿呢? 就连谢衍誉自己也是今天才到的汴州城,并没有自己的房产。 临时买,显然也没有那么容易。 现在的汴州人满为患,每一栋宅子,都是有主之物,不会轻易卖出。 他们再位高权重,也不是强逼别人卖房子的人。 最后,还是一旁的季成风笑道:“去我那儿吧,先落个脚,等寻到了宅院再说。” 谢衍誉虽有些猜疑自己这个表弟,对晚晚或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但眼下确实也没有别的方法。 反正还有他在,知州府又大的很…… 不过思忖几息,便应下了。 谢晚凝听从兄长的决定,立即吩咐两个婢女收拾行装。 又叫马婆子奉上热茶。 她亲手给两位兄长斟了茶后,道:“你们别看这儿破破小小的,但我独自一人在这儿住了半年之久,还真有了几分感情,阿兄稍待,我进去张罗一下,免得落下什么东西。” 谢衍誉虽不理解她独身一人逃出来,能有什么东西,却也还是挥挥手,叮嘱道:“仔细脚下。” 能有什么东西,谢晚凝认为这栋宅院里头,最重要的也不过是这几月里,她为腹中孩子绣的几件衣裳罢了。 都是她一针一线亲自绣的。 陈曦儿跟着她一同回了内屋,谢晚凝整理好细软,一个转头,就见她眼眶红红的,忙道:“怎么了这是?” “晚晚搬走,可还回来吗?” 姐妹俩相逢半年,这半年来,在汴州城中她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情意实在是很好。 冷不丁的,冒出两个表哥,要将表姐带走,陈曦儿确实有些难过。 谢晚凝好笑道:“你又不是没听见,我没离开汴州,只是暂时搬去知州府,你若是想我了,大可来知州府寻我。” 话是这么说,但姐妹两个如今都是双身子,哪里有那么方便出门。 等孩子一生,日日照看孩子,就更是离不开。 若是就住同一条巷子,倒还方便,可……搬那么远。 陈曦儿其实是个刚强的性子,只是有孕后莫名就有些多愁善感起来,总是迎风流泪。 谢晚凝哄了几句,她才掏出帕子擦泪,弯着泪眼道:“今儿多亏晚晚,若不是知州大人是你的兄长,我家夫君……” “那也是你的兄长,”谢晚凝不认同道:“虽然并未见过面,可论辈分的的确确都是你的兄长。” 第二百四十六章 “好好好,也是我兄长,”陈曦儿苦笑,却也没有拂了表姐心意,“托了晚晚的福,叫我也得了两位玉树临风的兄长。” 她并非没见过世面的村妇,眼力见还是有的,知道这二位就算放在世家贵族云集的京城,想必也是数一数二的天骄。 可不是玉树临风吗? “我阿兄模样生的不错吧?”谢晚凝笑道:“还有季家表兄也是君子如兰,俊秀端方。” 跟兄长相逢,她面上的欢喜掩都掩不住,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陈曦儿实在羡慕。 谢晚凝看出她的心情,拍拍她的肩,笑道:“别这样,咱们都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了,我的靠山就是你的靠山,日后若遇上了什么难事,可以直接来知州府找我。” 想到自己也不能一直住知州府,她又道:“若是再买了院子,我也第一时间跟你说,咱们是姐妹嘛,千万不要见外。” 她说的直接,陈曦儿跟着笑了起来,又忍不住道:“原来这才是晚晚的真实性子吗?” 在今日之前,她这个表姐孤身一人来汴州开门立户,身上是有骨子坚韧的。 在外头虽然面上也时常带着笑,却隐隐有些距离感,叫人不敢轻易冒犯。 而在自己兄长出现后,她就变了,从被迫独当一面的大人,重新回到了万事不用愁的小姑娘。 ……明明出嫁这么久,现如今还挺着个大肚子,但举手投足间,依旧小姑娘家的模样。 可见她的兄长有多宠她,才能叫她如此信赖。 谢晚凝有些不好意思,她的性子被家人惯的,确实娇气了些。 只有在家人面前,才会全然的放松和信任,这样的松弛感,别说陆子宴了,就算在裴钰清面前,也不会有。 她想说点什么,陈曦儿见两个收拾妆匣的婢女离开,忽然凑近,低声道:“晚晚跟季表兄可是青梅竹马?” 谢晚凝一愣,“当然不是,我也才见过他几次,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原来如此…”陈曦儿恍然道:“我就说这样一个优秀的表哥摆在面前,晚晚的婚事怎么就定给了那杀神。” 甚至后来跟那杀神退婚,选择嫁给年长许多的沛国公府世子,都没有选着这位清风霁月的状元郎。 明明瞧着,……那人也并非无意。 原来是出现的晚了。 她这边正替人遗憾呢,那头的谢晚凝却纳闷道:“表兄优秀是优秀,但优秀的世家子不少,陆子宴更是样样拿得出手,打小在京城就是个小霸王,没几个人敢惹他,我那段亲事没退之前,还是京城盛赞的金玉良缘呢。” 他们定亲时,陆家可不是现在这样,当时陆老侯爷尚且在世,四个儿子,九个孙子,三世同堂,那叫一个人丁兴旺。 谁能想到世事无常,后来只剩陆子宴一根独苗呢? 若是早能料到,她爹娘想必也不会给她定这门婚事。 只是在那会儿看来,陆家跟谢家实在是门当户对的好姻亲。 两人一个说东,另外一个扯西,完全没有聊到一条道上。 陈曦儿眼神复杂。 她本以为自己这位表姐知道对方的心思,没想到……竟然迟钝成这样。 这是一点都不知情啊。 第二百四十七章 这是一点都不知情啊…… 陈曦儿沉默了会儿,忽然问:“晚晚,你既然决定不再回京城,那此生可还有嫁人的打算?” 十八岁的姑娘,生的风华绝代,人比花娇,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被两个男人逼的抛弃了身份,背井离乡缩在这个小城里,难不成日后真就这么守着孩子苦度余生? 这是任谁都会觉得可惜的程度。 但谢晚凝闻言,却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点头,还笑着反问道:“我还能嫁谁?” 两世为人,她嫁给过陆子宴,嫁给过裴钰清。 一个桀骜不驯,登临帝位,富有四海。 一个智近若妖,温润体贴,手腕能力同样是人中翘楚。 有了这两人打样,她还能看上谁? 偏偏这两个,陈曦儿都见过。 甚至还都主动引诱过,且都没有成功。 她亲眼见过那两个男人一起饮下暖情酒,最后姑娘送上门,都没要。 陈曦儿自诩自己也算见过大场面,男人更是见识的多了去了。 贪财的、贪权的都有,但无一例外,男人都贪色。 别说喝了暖情酒了,就算没有,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立在面前,都没几个人能拒绝的了。 论权势地位,论品貌,论情根深种专一,都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男人,她表姐却同时遇上了两个。 ……确实,经历了两个这样的极品,还能看得上谁呢? 陈曦儿笑了笑,顺势道:“我瞧着季家表兄就挺不错。” “!!!”谢晚凝正整理着小娃娃的衣裳,闻言倏然回头,瞪着眼道:“这种话不能乱说的!” “没乱说,”陈曦儿正了神色,提醒道:“他绝对对你有意。”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眼中的光亮的惊人,“我不会看错的,晚晚要相信我的判断,你若是也有意,可以试着处处……” “曦儿!”谢晚凝低声喝止,“你才见他一面,加起来都不超过两个时辰,怎么能如此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陈曦儿有些委屈,但见表姐确实沉了脸,也不敢继续这个话题。 她之所以提起,主要是觉得这个季表兄实在优秀。 端方如玉,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周身是正气凛然的君子之仪。 偏偏那张脸也生的俊,真是见之难忘。 若她没有成婚,她都打算重操旧业,去引诱一番了。 不过想到当日引诱陆子宴跟裴钰清的难堪,陈曦儿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季表兄心仪她表姐,大概率也是引诱不动的。 她怎么在短短两个时辰里看出来的? 当然是给兄妹俩腾地方时,她跟着那位季表兄去前院的路上,满心以为对方会问问自家夫君的案子。 没想到全程这位表兄都在走神,看他脚下都是轻飘飘的。 后来到了了前院,他才总算回神,倒是同她简单打个招呼,不过这时陈曦儿已经瞧出来了,这位表兄看似端方明俊好亲近,实则冷淡疏离,颇有距离感。 他翻阅了卷宗,问的却全是关于她的表姐。 表姐何时来的汴州,她们是如何相逢的。 见面时,表姐可有受伤,瞧着可有消瘦云云… 第二百四十八章 当时她还只当他们许是青梅竹马相伴长大,兄妹情分深厚,又忧心夫君的事没有多想。 可现在看来,既然不是从小长大的情分,那这样冷漠疏离的表哥着重关心的原因,还能是什么? 更别说,她发现那位季表哥看晚晚的眼神也不一般。 喜欢这样的情绪,是就算再隐忍,也会透过眼神传递出来的。 哪怕阅人无数,哪怕身经百战,依旧遮掩不住。 ………… 陈曦儿的话,谢晚凝虽然没有完全相信,却到底留下了一颗狐疑的种子。 毕竟,她这个表妹自小的生存环境就是察言观色,揣摩男人。 能让她说的这样斩钉截铁,必定不是无风起浪。 等出了房门,看见院中相对而坐的两个青年时,又是微微一怔。 许是这几月来,见多了平民百姓,忽然再次见到这样的绝色,不免有些晃神。 这一刻,她共鸣了陈曦儿的审美。 她这位表兄,确实生的俊。 还是那种,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俊。 只是……想到陈曦儿的那番话,多少有些不自在,对着季成风冲冲一瞥后, 收拾好细软,谢晚凝带着马婆子和两个丫鬟离开了这个居住半年之久的小院,只留下两个厨娘守着这个家。 当天夜里,知州府内,正式摆了一席接风宴。 同一时间的襄州城,刑堂内。 一中年男子手脚被缚,成大字型,绑在刑架上,受了鞭打,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头无力的垂着,不知生死。 不远处,陆子宴坐在椅上,看着这边。 此人是襄州节度使虞城,也正是此人出动两千精兵,连同金无忌秘密潜入京城,布局将谢晚凝从温泉山庄掳走。 当天夜里,温泉山庄内火光冲天,除了躲在密室的三个姑娘被救出外,无一活口。 如此惨案,发生在天子脚下,当然震动京城内外,时隔大半年提起,依旧叫人唏嘘。 而造成这桩惨案的罪魁祸首就在面前。 虞城在陆子宴眼里已经算得上是杀妻之仇,但他此刻的脸色却很平静。 应该说,自打从北地回京起,他就很平静。 面对大皇子、二皇子他很平静。 面对谢家父子、和郑氏,他前世的岳丈岳母,和大舅兄,他也很平静。 就算是他恨之入骨的裴钰清,偶尔碰面,竟然没有再喊打喊杀,甚至还能认认真真的瞧对方两眼,那眼神甚至还透着担心。 就像是生怕对方先自己一步死了。 总之,那个桀骜不驯,杀心满溢,傲的没边的陆子宴,彻底已经随着未婚妻而死去。 活着的,只是行尸走肉。 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比如此刻,罪魁祸首被他围剿,落在了他手里,任杀任剐,他却连亲自动手的欲望都没有。 支着头看了会儿,听见那边愈发虚弱的喘气声后,陆子宴抬了抬手,“灌上一碗参汤,别让他死痛快了。” 虞城也是镇守边关多年的大将,铁骨铮铮,哪怕受尽折磨,也硬气的很。 一碗参汤灌下去,甚至还有力气骂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虞城也是镇守边关多年的大将,铁骨铮铮,哪怕受尽折磨,也硬气的很。 一碗参汤灌下去,甚至还有力气骂人。 陆子宴掏了掏耳朵,莫名就好奇了起来。 他施施然走过去,手中马鞭挑起对方的下巴,慢条斯理道:“恨我?” “是你不顾晚节,主动介入皇位之争,连通外敌,现在沦为阶下囚,不服气?” 虞城‘呸’了声,还未说话,一旁的鸣风当即抬脚,直接踹掉了他两颗牙齿。 陆子宴也没拦着,他看向那双布满仇恨的老眼,淡淡道:“听闻虞老将军此生只得一女,爱若珍宝,奉为掌上明珠,曾放言虞家军就是爱女的嫁妆?” 他忽然笑了起来:“大概就是这句话,叫你那好女婿动了心思。” 那笑中满是恶意,正在吐血的虞城闻言浑身一僵,“你!” “大皇子妃是吧?”陆子宴笑意愈浓:“你觉得有一个通敌叛国的爹,她这大皇子妃的位置还能坐稳吗?还是她的夫君会豁出一切去护她?” 说着,他轻啧了声,“我要弄的人,大皇子那窝囊废想护也护不住。” “等着,过几天我送你们父女团聚。” 他笑着用马鞭平拍了拍对方的脸,道:“正巧我手底下那些将士们被大阳湖的寒水亏了身子,只能有劳虞将军的爱女去犒劳一下了。” “你敢!”虞城目眦欲裂,“馨儿她已嫁入皇家,上了玉蝶的皇室女眷,我便是再大的罪过,也不及妻女!” 他的独女可是大皇子妃,距离未来皇后的位置也不远。 罪臣家眷入教坊司或者军营都说的过去,可皇室女眷被发落去劳军的,从未有过先例。 陆子宴闻言嗤笑,忽然挥手朝他面上落下重重一鞭,“你也配说女眷。” 他的晚晚难道不是女眷。 是谁先对他的女眷下手! 既然敢动手,那就要做好准备接受他疯狂的报复。 一切的源头在于虞氏女被大皇子蛊惑,拉着亲爹站队。 那她怎么能安然脱身? 死都便宜她了。 不是想当皇后吗? 他让她做最低贱的营妓! 军营里不会再出现这样金尊玉贵的妇人。 前无古人,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来者。 细细欣赏了会儿虞城的绝望,没一会儿陆子宴又觉得索然无味。 绝望吗? 怪他吗? 那他又该怪谁? 他日日都这么绝望,让他这么绝望的人,该不该付出代价! 如果可以,他不要那几夜的床笫之欢,他只希望他的晚晚在京城待的好好的。 气他也没关系,把他气吐血也行,被那病秧子蛊惑也没关系。 活着就好了。 “主子,” 陆子宴走出刑堂,门外等候的一名侍卫便躬身行礼,“京城有消息传来,宣平侯府世子爷奉皇命去了汴州任此次秋闱的主考官,算算日子,这会儿差不多该到了。” 陆子宴自北地回京,除了要手刃所有杀妻之仇的敌人外,时常感到厌世,唯一能让他多费些心的只有谢家人了。 前世,谢家父子在得知女儿的死跟淑妃有关后,退离朝堂,连爵位都给了二房,后来他杀性大发,四处征战还不够,朝堂上不知多少官员被他砍了脑袋。 唯有谢家人,他没有动过一个。 其实在谢晚凝死后,陆子宴早没了愧疚这样的情绪,就算对陆家几位夫人都冷心冷肺,唯有谢家人,大概是爱屋及乌,他自觉亏欠。 尤其今生,经历过一回重生,他十分迷信,总觉得他的晚晚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看着她。 所以,他该善待她的家人,该保护她的家人。 这样的话,泉下相逢,他总能多一点底气,让她抱抱他。 他太痛苦了。 她多抱他一会儿,就好了. 第二百五十章 汴州。 谢晚凝住进知州府的第二日,李家的案子果然破了。 她挺着个大肚子当然没有亲临衙门,一切的经过都是由季成风这位主审官转述。 李文瀚是被陷害的,这毋庸置疑。 只是,人家却不是冲着他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秀才来的。 这次吃了李家糕点而身体不适的人里,有一位夺魁热门人选,这才是别人要害的对象。 而李文瀚,不过是个替罪羔羊罢了。 此案简单,季成风看过卷宗,发现几位受害者中的其中一位是今年安乐县的案首,有望在此届夺魁后,当即派人去询问了其亲眷。 又将几名还在卧床养病的秀才都请了过来。 都是年纪轻轻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平民秀才,出身最高的也不过是员外郎之子,被正三品大员亲自询问,面上根本藏不住事儿。 就算有心隐瞒,也很快被瞧出端倪。 问题确实出现在糕点上。 不过从李家糕点铺出来时是没问题的,是在李文瀚提着糕点去赴会后,被其中一名友人,暗中恶意投了药。 为了出事后不遭怀疑,这位投药的秀才,自己也吃下了自己所投的毒糕点。 只有对自家糕点实在提不起兴趣的李文瀚,幸免于难,其余四人全部中招。 李文瀚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第一受害人。 而投药的秀才,双十之龄,秋闱三年一次,已经是他第二次赴考,却因为吃了李家的糕点而缠绵病榻,或许要无缘此届秋闱。 在旁观者眼里,实在是一位无辜的受害者。 没有人会怀疑同行的几名秀才,为了陷害一个微不足道的李文瀚,不顾自己的三年努力。 三年时光对于年轻的秀才们来说,实在过于珍贵。 但只要利益够大,大到足够买下那三年的岁月,就总会有人狠得下心。 这不,李文瀚就遇上了。 投药的秀才姓许,是汴州城外许家村人,家境在当地十分富裕,但放在汴州城里,条件就略显不足。 他入城赴考,同李文瀚等几名家境相仿的秀才们交好。 其中一位就是那位案首。 在他同那案首交好没多久,就有人寻上门,递给他一包药,让他找准时机,投到对方吃食里。 那案首出生普通人家,又是今年才考上的秀才,对人的防备心并不重。 加上他们几人是知交好友,时常相聚,这个不难。 难的是找个替罪羔羊,把自己摘出去。 若是在酒楼的饭菜中投毒,店家却不是那么好冤枉的,那么多考生在,为何独独就你们出了事。 官府必定也得查个底朝天。 只有他们私下相聚,最好吃食是某一位友人带来…… 秀才与秀才之间的聚会,出了事,那才好办。 这时,李文瀚就成了唯一的人选。 李文瀚一共带了三回糕点。 回回都大受欢迎。 在第四回时,许秀才下药了。 也的确如他所料,自己摘了出来是受害者,而李文瀚成了替罪羊. 对于一位出生乡野的秀才来说,他这些盘算算得上缜密。 第二百五十一章 若不是遇见季成风亲自过问,而是由底下的官员查办的话。 秋闱在即,几名秀才出了事,这样急于结案的风口浪尖下,极大可能不会详细查探。 反正罪证确凿,受害者、施害者,全部都清楚明白,只需要判案就行。 这个替罪羊,李文瀚大概还真当定了。 庭院内,两人相对而坐,中间的小圆几上,热茶个咕噜咕噜的叫唤着。 谢晚凝静静听完,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指使许秀才投药的林家,可是汴州林氏商行的林家?” “认识?”季成风正给她斟茶,闻言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那对母女所托的事,跟林家有关?” 谢晚凝:“……” 这人真是敏锐的不像话。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她缓缓点头,“那位夫人的丈夫,乃汴州林氏的二公子。” 林氏一族世代经商,论财富,在富庶的汴州城虽然算不上豪富之家,但也绝非无名小卒。 谢晚凝到汴州后,就试探性的打听过这位林家二公子。 没想到这也是个名人,不费什么劲儿,就将此人的讯息收集的差不多。 这位二公子乃嫡出,虽然商贾之家嫡庶并没有那么分明,但他嫡出的身份终究还是让他的婚事更受重视。 林老爷和林夫人早早就给他聘了一位刘姓举人的女儿,士农工商,这婚事其实算得上高攀。 林二公子自开蒙起,就几乎日日待在刘家,一边跟着未来岳丈学习,一边同未婚妻培养感情。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若是能顺利成婚,那就是天赐正缘,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刘举人在进京赶考途中遭难,丢下一家老小,再也没回来。 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好在有和林家的这桩婚事在,林家做生意诚信,婚事又定下多年,早已经板上钉钉,倒也无人敢欺。 可就在婚事要提上日程时,林二公子考上了秀才。 一切都不同了。 商贾之家做梦都想改换门庭。 秀才确实不算什么,但十来岁的少年秀才就很算什么了。 资源倾斜下去,前途不可限量。 若能考中举人,再花钱打点一二,在人才急缺的大汗,想要讨个有实权的官身,不算难。 若说之前,同刘家的婚事,林家不曾动过别的念头,那在林二公子考中秀才后,林老爷和林夫人便开始暗悔当日婚事定的仓促了。 不过即便后悔,林家不能做出悔婚的事。 毕竟一旦悔了婚,乡里乡亲的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人。 遑论,林二公子将来要踏上仕途,当然不能有这样的污点。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刘家姑娘去寺庙进香,遇上贼人,失了名节。 年月太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众说纷纭,但刘姑娘名声确实尽毁。 林家顺水推舟,将婚事退了。 谁知林二公子人家是个痴情种,哪怕刘家姑娘声名狼藉,哪怕忤逆父母,也不肯退掉这门婚事。 可惜孝字大过天,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就连林二公子本人也无权置喙。 第二百五十二章 婚事退下的第二天,林老爷就为儿子另外聘了一门好亲。 未免夜长梦多,这次的婚仪仓促急了,一个月时间,就到了婚礼的日子。 结果还是出了意外。 新妇入门的当天,自幼读圣贤书,恭谨知礼,远近闻名的大孝子竟然抛下父母,带着自己的前未婚妻私奔了。 这件事当年在汴州轰动一时,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许多人提起依旧印象深刻。 几年前,林家老夫人得了重病,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二儿子的下落,将消息传递了过去。 林家二公子回来了,却是孤身一人,当日随他私奔的刘家姑娘不见踪影,且他至此没有再离去。 谢晚凝到了汴州没多久,就将当年的事打听了清楚。 也是这时才知道,那夫人命运究竟有多波折。 父亲是举子,原本也是士族之后,结果在家道中落之后,连婚事都没保住,若不是林二公子带她私奔,她这样失了名节,又被退婚的姑娘,是再难寻到一门好亲的。 此生的命运要么是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要么就是嫁给哪个大上自己许多的鳏夫做填房。 林二公子能不介意她失了名节,并且为了她抛弃一切出逃,只能说自幼青梅竹马的情谊确实深。 背井离乡的出逃,顺利结成连理,生下女儿,一切都顺顺当当,结果丈夫回家省亲一去不复返,留下她们母女俩在北地那样穷凶极恶的地方。 最后,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那夜船上发生的事,谢晚凝现在想起还是觉得惨绝人寰。 她受了那位妇人的解围,便主动应下对方一个心愿。 那位夫人临终前只有一件事放不下,她想知道自家夫君是否还活在世上。 北地回汴州路途遥远,惊险的很,她不信夫君若是活着,会愿意抛弃她和女儿。 若是夫君死在途中,她和女儿这次下去,便可以一家团聚。 若是…… 当时谢晚凝问她,若是她夫君还活着,可要将她们母女来寻他的事告知。 时隔半年之久,谢晚凝依旧记得那位妇人的眼神。 凄丽、无助、和淡淡的哀伤。 她说,不要。 不要告诉对方。 既然选择不回去,那说明他后悔了当年的私奔。 是北地日子太苦让他后悔,还是对父母家人多年来的愧疚让他决定不再回去都好。 总归是他做了决定,抛弃妻女,回归自己的家庭。 谢晚凝打听到林家二公子几年前平安回了汴州城后,其实很想去问问对方,为何自北地回来后,几年不复返? 他还记得自己在北地有妻有女吗? 不过,她尊重那位妇人自己的决定。 后面又检查出身怀有孕,便将这段事搁置一旁。 直到现在,李家的案子背后的主使者是林家人。 听见林这个姓氏,她忆起前事,不免多问了一句。 没想到,还真是那个林家。 她将自己当日的经历悉数道出,又好奇道:“是林二公子打算参加此届乡试,所以林家对他的潜在对手出手?” 第二百五十三章 季成风全程认真听对面姑娘的讲述。 之前,他只知道她遇险的大致经过,这次听当事人细细讲述,不免更觉得惊心动魄。 在听见她为了躲避那几个地痞的砍刀而朝着窗口跳下,惊险的握住那根铁链时,一直气定神闲的面容不自觉紧绷。 等她安然脱险,入了隔壁房间后,又徐徐吐出那口屏住的气息。 听到那位夫人背过身替她遮挡时,季成风心底升起由衷的感谢。 因为过于紧张专注,以至于他没有听清最后那句问话。 谢晚凝等了会儿,见对面的人俨然一副失神模样,忍不住晃了晃手,“表兄,你在想什么呢?” 她的肌肤白皙莹润,指节纤细修长,季成风瞥了眼,恍然回神。 端起茶盏抿了口,方道:“晚晚这一段遭遇,真叫人捏把汗。” 已经事过境迁,谢晚凝不在意的摆摆手,“都过去了。” 说着,她又将话题扯了回来,“林家作为幕后指使,为的是林二公子吗?他们家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季成风缓缓摇头,“林二公子已经年过而立,这些年又不曾专心读书,并没有参加乡试的打算,林家此番行事,为的是嫡长孙,林家第三代年方十八的大公子。” 十八岁的秀才,虽然不如林二当时来的惊艳,但对于已经失去林二这位麒麟儿的林家来说,无疑是上天给他们的弥补。 为了让家里出一位举人,尤其是名次靠前的举人,能做的事都会去做。 而安乐县的那位案首,出生乡野,是个没有跟脚的,就算因为闹肚子而错过一届考试,也不会有家族出面彻查。 对于林家来说,略施小计,就能解决掉一个心腹大患,还真是值得一做。 谁能想到,这桩案子会由知州大人亲自审问呢? 在汴州城里最不起眼的李家,竟然能跟新来的知州搭上关系,是谁都想不到的。 季成风道:“此案没有闹出人命,那毒也有药可解,牵扯到的几名秀才,经几名受害者的同意后,由林家赔付了一笔银钱了事。” 谢晚凝听的眉头大皱,还不待说话,对面的青年便看了过来。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笑道:“除此之外,林家那位嫡长孙和许秀才两人剥夺一切功名,且三代内林家嫡系旁系都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科举是平民百姓想要做官唯一正当的途径。 林家三代不能参加科举,对于想要靠着科举改换门庭的林家来说,那几乎要了半条命。 为了能改换门庭,在林二公子崭露头角时,便觉得刘家姑娘配不上他,硬生生毁了两人的婚事,逼得他们私奔。 自家的麒麟儿空度了十几年的光阴。 而今更是三代没了科举的资格。 真是,大快人心。 心情一号,谢晚凝也不吝啬夸赞,她唇角微弯,笑道:“表兄秉公无私,断案如神,不愧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 旁人说来只觉得谄媚迎合的话,在她这张嘴里,就透着莫名的意味。 夸赞也是夸赞的。 就是夸的太随意了些。 没有那么用力。 季成风浅浅一笑,抬手给她斟茶,道:“晚晚可以唤我丞谦。” 第二百五十四章 季成风浅浅一笑,抬手给她斟茶,道:“晚晚可以唤我丞谦。” 丞谦是他的表字。 同辈唤表字不算什么,谢晚凝却莫名想起了陈曦儿的话,心头难免咯噔一声,下意识抬眼看向对面。 入目就是青年那双好看的眸子,温润端方,丰神俊朗,在她看过来的瞬间,那片平静的眸底似荡起了浅浅的波澜。 “……”谢晚凝静默一瞬,唇动了动,道:“还是唤表兄吧,不然阿兄又要说我没大没小了。” 话落,季成风眸光微闪,定定的看她一眼,忽然笑了。 “好,表兄就表兄。”他笑道:“晚晚胆子大到敢独自一人来南方,没想到竟然这样敬畏自己的兄长。” “这不一样。”谢晚凝抿了下唇。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不肯说了。 季成风也没问,只是噙着笑意,悠然品茶。 谢晚凝总觉得方才还闲适自然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也端起茶盏抿了口。 见对面的人还不走,忍不住道:“表兄来这儿跟我说李家的事,会不会耽误了您的时间。” 对比官场上的圆滑周旋,这话直白的让人叹息。 季成风轻轻一笑,半点没有被下逐客令的不愉,手握起茶壶为她斟满,问:“同我这般品茶谈天,会叫晚晚不自在?” 是他的心意表露的太明显,叫这姑娘看出端倪了? 季成风不着痕迹的想了想,谢晚凝尚未答话,他又道:“那是我的错。” “不过晚晚无需感到不自在,也无需多想,“他笑了笑,道:“你救过我的命,我待你好一些,才是人之常情。” 若没有这姑娘那场啼笑皆非的‘看手相’,还有那几句提点,他这会儿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样的事季成风没有同任何人说过,但如今事过境迁,才知道是多大的恩情。 谢晚凝心中很是受用,但面上还是客气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毫无根据可言,是表兄你愿意信我一个闺阁姑娘,这才误打误撞的帮了你一回。“ 当时那样的情况,换做另外一个人听了,说不定只当成闺阁淑女的玩笑话。 只有她这个状元表兄,不但认真听了,还听进去,并且按照她的提醒,改变了出行路线。 同样,也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不过,在季成风说出了自己受了救命之恩后,谢晚凝多多少少没那么不自在了。 有一种,我也不是白得你照顾的想法。 毕竟,不管怎么说,她可是真的改变了他的命运啊。 重活一世,她想努力纠正的东西有很多,最想纠正的就是跟陆子宴的情缘,结果兜兜转转始终绕不开。 结果只是对这个惊才绝艳的表哥的死感到惋惜,心血来潮随口提点了几句,反倒扭转了他的死局。 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就算再客气周到,她也当之无愧。 季成风一眼就看出了她心态的转变,面上笑意愈浓。 “行,不在这儿打扰你了,”他徐徐起身,目光望向她隆起的小腹,道:“天气渐凉,出来走动记得添件衣裳。”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天气确实渐渐凉了起来。 汴州城内的宅屋依旧有价无市,谢衍誉品性良好,就算身为官员,也没有徇私逼人强卖房屋的打算。 所以,兄妹二人只能住在知州府上。 秋闱日渐接近,谢衍誉开始忙了起来。 反倒是季成风这位知州大人,看着清闲的很,基本上每日都会来后院,问问他‘救命恩人’今日的情况。 不过他举止有度,言谈间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谢晚凝倒也没再觉得什么不自在。 这一日,季成风带来了一个消息。 襄州的动乱已经镇压,节度使虞城也由陆子宴活捉,母族满门被抄,大皇子妃虞氏也受了株连,发落军营。 据说,皇帝陛下是不同意的。 皇家妇去劳军,丢的可不止是虞家的脸,皇室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但,太子殿下坚持。 说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罪犯家眷,不入教坊司,便是入营帐。 教坊司可不必军营好到哪里去。 能进教坊司的,都是达官显贵们,平日里见到大皇子妃需要客客气气,躬身施礼。 这会儿…… 不过,大皇子还没倒台呢,多少有所顾忌。 所以陆子宴才坚决将虞氏发落去军营。 军队里面,谁认识什么大皇子妃,只要入了妓营,可就没有什么贵妇之说了。 谢晚凝听见这消息时,怔了一瞬。 这是陆子宴第二次把女人送去劳军。 但她已经没了第一次的震惊。 或许是温泉山庄那一夜亲眼见识了那些操着一口大汗话的歹人们,是如何撕裂婢女们的衣裳,如何施展暴行。 也或许是被掳离京后的担惊受怕,逃离北地一路由北到南的所见所闻,让她不再那样‘天真慈善’。 她知道那夜联合金无忌一起包围温泉山庄的两千名精兵是虞城的人。 所以虞城不无辜。 他的女儿也不无辜。 在大汗风雨飘摇,陆子宴率军在北疆抛头颅洒热血时,他们为了一己之私,联合外敌,想要让他打败仗。 只凭这一点,无论什么下场,都是他们应得的。 她静静听完,心里并无什么波动。 今日是阴天,还未到傍晚时分,天空就一片黑压压的。 微凉的秋风中,知州府门口,一辆极其低调的马车徐徐停下。 谢衍誉自外头回来,见到马车旁骑马随行的人,眉头不自觉微敛。 裴述。 ……裴长卿的贴身侍卫之一。 他眉头蹙的更深,几乎是下意识转了视线看向马车。 正好瞧见一只指骨修长的手,自车内探出,缓缓挑起车帘。 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的瞬间,谢衍誉下颌紧绷。 车内,裴钰清也看见了这位大舅兄。 显然,他已经打探清楚,知道谢衍誉是奉旨来汴州的。 裴钰清下了马车,尚未开口,就见谢衍誉抬了抬下巴,“外头人多嘴杂,先进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 都是聪明人,不过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底,默契的屏退身旁随从。 裴钰清轻轻颔首,并肩入了朱红色大门。 第二百五十六章 后院中的谢晚凝对这一切毫无所知,这会儿搬了把软椅,坐在檐下,手拿着针线,正绣着小孩子的兜衣。 季成风坐在她的对面,在她一连绣了十几针后,便喊她一声,温声提醒她注意眼睛。 对此,谢晚凝表示无奈。 这段时日下来,她早没了一开始的生疏,再第三次被他提醒后,谢晚凝道:“你好歹堂堂一洲主官,怎么就得空成这样?” 日日盯着妇人干针线活,有那功夫,做点什么不行? 季成风听的一笑,“你即将临盆,谢兄又忙的脚不沾地,我自然得多关注一二。” 好有道理的话。 谢晚凝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她放下手中针线,伸手斟替对面的人斟了杯茶,没好气道:“难为你说了那么多话,喏,喝杯茶润润喉吧。” 季成风又是一笑,端着茶,慢条斯理的饮了口,正要说话,似感觉到什么,微微偏了偏头,眸光一顿。 谢晚凝察觉到了,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梧桐树下,脚下是一片枯黄的梧桐树叶,背景是阴沉的天空,而他定定的看着这边。 隔的太远,谢晚凝看不见他的眼神,但心口却控制不住猛烈跳动起来。 不知怎地,这一刻,她想到他们的初次见面。 朱雀街上,他一袭青色长袍,玉树临风,洁净如玉,只站在那儿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而现在,他姿容依旧绝世,一如初见时那般风姿秀逸,看着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整个人却都融进这萧条的秋色中。 黯淡、无光、似失去所有色彩。 心口有些闷疼,谢晚凝下意识站起身。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再无任何遮掩,裴钰清瞳孔猛地一缩,身子微微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一旁的谢衍誉扶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晚晚即将临盆,事已成定局,再难更改,长卿切记,莫要刺激她。” 说话间,那边的姑娘动了,抬步朝着这边走来。 季成风眉头微蹙,伸手想去扶她的手肘,又觉得此举不妥,便唤来一旁的丫鬟。 不过犹豫几息的功夫,裴钰清已经到了近前。 他看着面前一身素裙,腹部隆起的姑娘,眼眶渐渐红了。 “晚晚…” 谢晚凝低着头,双手扶着肚子,羞愧的不敢看他。 听见他唤自己,眼睫微微一颤,小声道:“…对不起。” 她想过很多次,若是再见裴钰清,他们彼此会是何等模样。 却从没想过会是他不远万里寻来,而她身怀其他男人的血脉,即将临盆。 真的,愧疚与自责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毁灭。 凭她带给他、带给沛国公府的羞辱与伤害,足够以死谢罪。 一句对不起又算什么。 可她的话一出口,身量修长的青年却再也按捺不住,唇猛地一颤,“别说这样的话。“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颤声道:“那夜船上如此惊险,晚晚,你可有受伤?” 第二百五十七章 没有指责,没有怨怪,开口就是关怀,让谢晚凝鼻尖蓦然一酸。 她轻轻摇头,因为愧疚,眼眶凝聚起了水雾。 谢衍誉和季成风已经退了出去,连带着伺候一旁的几位婢女也轻手轻脚的离开。 偌大的庭院内,只剩他们二人。 裴钰清想抱抱她来着,但她的肚子实在太大了,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别站着了,”他嗓音有些嘶哑,扶着她慢慢坐下后,问:“几个月了?” 真是荒唐的一幕。 他们曾是夫妻,甚至上一次见面时,还耳鬓厮磨,浓情蜜意。 结果再一次相见,她腹中有了别人的孩子,而他能这样平心静气的问,腹中孩子几个月了。 谢晚凝咽了咽喉咙,干巴巴的答了。 看出她的无地自容,裴钰清轻轻叹气,小心的握住她的手,道:“不怪你。” 话落的一瞬,谢晚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情绪也有些失控,一边哭,一边不断说着对不起。 裴钰清从没见过这个骄纵的姑娘如此哭过,顿时有些慌张。 “别哭了。”他抬手拭去她的泪,可她那双素来明媚张扬的杏眼这会儿跟个瀑布似得,根本止不住,哄了两句,实在没了办法,只能干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的脸摁进自己的腰腹。 “真的不怪你,”他声音压的很低,就像怕吓到她,温柔的很,“你一个小姑娘,那样的境况下,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怪你。” 甚至都不能怪陆子宴。 若没有陆子宴,他的晚晚这会儿已经被掳去了金国。 虽然他对陆子宴说的义正言辞,道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对方。 但只有裴钰清自己知道,他有多痛恨自己的无能。 但凡他再狠心些,但凡他不被拖住,如约在三月内回京,他的晚晚就不会经历这一遭。 不会被金无忌掳走,不会被陆子宴所救。 这样,她就不会因为受了那救命之恩,扭转了对陆子宴的观感,不会因为对他的内疚自责,而从陆子宴身边逃离。 她是打小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过流入敌寇手中的屈辱。 将她解救出来的人是陆子宴,她对他改观也是正常。 裴钰清看的很透彻,这姑娘愿意抛弃自己的身份和家人,抛弃唾手可得的尊位,逃离北地,只是因为他。 而今,她活生生立在面前已经是得天之幸,他如何舍得苛责她? 孩子…… 孩子是陆子宴的也好,或是,……其他什么人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谢晚凝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下被他摁进腰腹,哭声都变得沉闷。 很快终于停止了掉金豆豆。 裴钰清才将人松开,缓缓蹲下。 他身量极高,蹲下正好同她平视。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谢晚凝尤有心虚的别开脸,“你不生气吗?” 她语气艰涩,“这是陆子宴的孩子。” 话落,裴钰清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 ……刚刚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第二百五十八章 他轻轻一笑,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啄了口,方道:“我只想知道,金无忌可有欺辱你,还有从北地逃离的这一路,你可有遇上其他危险。” 至于陆子宴? 那人虽猖狂,但对她的爱意没有半分作假。 他不会伤她。 换言之,她在陆子宴身边的那段时间,会被妥善的护着,用不着他来担心什么。 至于……其他的。 经历过她死亡的冲击下,再也不重要了。 谢晚凝明白他的意思。 可她受不了这个。 对比他温柔的关怀,耐心的安抚。 她宁愿被他痛骂一顿,也比现在让她好过些。 谢晚凝强忍着泪,将这几月的经历,一点一点细致的说了出来。 因为哭了许久,导致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小声抽泣一下。 裴钰清听的认真,却也没忘记轻轻拍抚她的肩,又拿了棉帕小心给她拭泪。 静静的听完一切,他舒了口气,道:“晚晚吉人天相,遇上什么事,也能逢凶化吉。” 说着,见她又要落泪,忍不住笑道:“…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一样。” “…你、你…”谢晚凝吸了吸鼻子,离他远了些,胡乱抹了把脸,道:“裴长卿,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这样啊…”裴钰清还是蹲着的,望着她哭花了的脸,忽然道:“你知道你出事时那些天,我想的是什么吗?” 谢晚凝一怔,看着他的眼睛,心脏猛然缩紧,莫名就问不出那句,‘什么’了。 裴钰清冲她微微一笑,“痛失所爱的感觉真的是生不如死,倒不如随你去了。” !!! 谢晚凝瞳孔蓦然睁大,震惊的下意识就要站起身,但手腕却被蹲着的男人死死握住。 “听我说完,”他难得一见的强势,“晚晚,你听我说完!” “不,不…”谢晚凝怔愣的看着他,“你年长我许多,性情平和,为人稳重,向来走一步看三步,从不意气用事,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除了年长你许多,这个是不能更改的事实外,其他算什么…”裴钰清笑了笑,道:“晚晚,我也是第一次爱人,失去你,我也会痛不欲生。” 他年近而立,长她十一岁,在她面前当然平和稳重。 娶她过门后,自当将她捧在心头,疼之护之。 就算被陆子宴疯狗般的撕咬,扰的烦不甚烦,也绝不能在她勉强表露。 就算嫉妒发狂,也要展现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让她难做。 他确实能忍,可不代表他能忍受失去她。 尤其,还是那样惨烈的方式。 为了他而逃离陆子宴身边,遇上歹人,被逼投湖…… 裴钰清呼吸一颤,自重逢后一直和煦的神情终于绷不住,露出几分仓惶之色。 “晚晚,”他张了张唇,“若不是发现窗户底下的铁链,推测你或许有一线生机,我大抵就要随你去了。” 这么久以来,他谨记自己年长她许多。 所有苦闷、嫉恨,和患得患失的情绪,都自己默默咽下。 这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彻底坦露自己的脆弱。 第二百五十九章 时间退回几天前。 襄州城内。 陆子宴得知谢衍誉奉皇命,去汴州作为此届乡试主考。 时逢乱世,谢家乃文臣世家,在陆子宴眼里,他岳丈一家子都是花拳绣腿,就连身边下属,也连个顶用的高手都没有。 实在不宜各地奔波。 官场倾轧复杂的很,况且这会儿那两个皇子已经被逼到绝境,到了随时要狗急跳墙的地步。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又出昏招。 爱屋及乌,他愿意为谢家人多费几分心,便叫心腹去查查汴州那边的官场局势。 结果当天,鸣风就传来一个消息。 汴州的新任知州,是新科状元季成风。 这名字,陆子宴当然不陌生。 前年宫宴,他曾亲眼见到他的晚晚收下对方赠予的红梅。 当时他还醋过一场。 后来想到,这是个活不过来年开春的短命鬼,便也宽宏大量了一回,没有去管。 而今,再度听见这名字,陆子宴那张平静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波澜。 坟头草都该半丈高的人,没死? ……为什么? 不过一转念,他便想到了答案。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那个姑娘管起了闲事。 只要事关谢晚凝,陆子宴永远没办法心平气和。 他定定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神情几番变化。 最后,咬牙道:“独独对我狠心!” 连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兄,她尚且‘怜贫惜弱’,要救人家一回。 怎么不想想,她这么逃离他身边,是想要他的命! 她就这么想要他的命? 还是说,除了裴钰清那老男人外,他的晚晚还对其他人起了什么心思? 想到季成风那张脸,陆子宴只觉得心头一股火起。 杀欲开始疯涨。 鸣风不着痕迹退了半步,道:“地牢里还有一百多叛兵,可要…” 陆子宴轻轻抬手,“哪里需要费那个功夫,这儿不是有几个现成的吗。” 说罢,他转身进了关押虞城,和几位虞家军副将的刑堂。 很快,刑堂里的其他人都退了出来,只余陆子宴一人在里面。 无人清楚里面发生的事,也无人得知里面的陆子宴是什么模样。 但几位亲近些的副将们都知道。 自打谢姑娘死后,他们的主子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只有在杀人时,才能看见几分生气。 之前的主子杀气虽重,但还不至于虐杀成性。 而现在…… 刑堂里面隐隐传来的惨叫声,鸣风鸣剑两人对视一眼,默默低头。 他们不知道,前世的陆子宴才真是杀神临世。 四处征战,屠城的事也没少干。 这还不够,他弑杀成瘾,朝堂上的百官,也杀了个人头滚滚。 他是帝王,也是一个实打实的疯子。 一个痛失所爱的疯子。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房门从里头被拉开。 陆子宴走了出来,他衣衫整洁,面色平静,从容不迫,一眼看过去,真是叫人惊艳,活脱脱一位冷峻无双,气势凛然的贵公子,最多感叹一句,周身气息过于冷冽了些。 除了眸底残留的血色外,丝毫看不出他杀性深重到人性渐泯。 第二百六十章 虞城被活捉后,依旧有他的心腹在四处作乱。 围剿叛兵的活儿当然轮不到陆子宴亲自动手,只是此时襄州群龙无首,他就又多留了几天坐镇于此。 身为一国储君,他能来亲自平叛,都纯属为了私仇。 等到收尾的差不多,自然不会久留。 可在启程回京时,他却改了主意,吩咐左右,绕道汴州。 襄州跟汴州两地相隔不远,回京路途慢慢,绕道汴州,也就多费一天功夫罢了。 他愿意费这一天功夫,去会会那位,让他的晚晚,大发善心也要救下的短命鬼。 而同一时间的汴州城,知州府。 谢晚凝正被她的兄长大人堵在房间说话。 裴钰清突然的到来,让兄妹俩都有些猝不及防。 原本谢衍誉已经被妹妹说服,愿意让她继续隐姓埋名,生下孩子后就在汴州生活。 或许等过个三年五载,等到一切风平浪静,爹娘他们也能来此小住,看看女儿和外孙。 更乐观点想,若是陆子宴另娶了太子妃,身边有了其他女人,不再独独对一个女人执着,他的妹妹或许还能重新回到京城。 可裴钰清的出现还是打乱了所有节奏。 尤其是,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哪怕他妹妹,肚子里怀的是其他男人的孩子,也依旧不离开。 对此,谢衍誉无奈。 谢晚凝也很无奈。 她对裴钰清说的很清楚,他们此生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不说他乃国公府世子,是长公主和国公爷的独子,他有老父老母,有无法舍弃的亲缘。 只说就算他愿意为了她抛弃一切离开京城,陆子宴也一定会发现端倪。 一旦被陆子宴发现她没死,反而死遁,只为了跟裴钰清再续前缘…… 那场面会是怎样的可怕,已经领教过陆子宴疯劲谢晚凝,连想都不敢想。 可人家千里迢迢来寻她,谢晚凝就算再铁石心肠,也做不到开口让他离开。 以裴钰清的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可他每每只是淡淡微笑,说一切等她平安生产完再说。 谢衍誉前几天在忙乡试的事,现在乡试一结束,便再也忍不住,来了妹妹院子里。 “你怎么想的?” 谢晚凝挺着个肚子坐在软椅上,闻言,跟只鹌鹑似得,缩了缩脖子。 “说话啊,”谢衍誉看着妹妹这样儿就来气,“你跟裴长卿的婚事,已经被陛下明旨解除,现在是还想同他……” “没有的事儿,我也想要他离开的,”谢晚凝连连摇头,小声道:“可是他说等我生完孩子再说。” “生完孩子再说?”谢衍誉气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以什么身份陪着你生产?” 妹妹长大了,谢衍誉本不想过问她的感情事,只是他发现,这姑娘既心软,面皮又薄。 她总觉得自己辜负了裴长卿,对不起对方的一片深情。 这些天下来,他眼看着这俩人的相处,从一开始的尴尬变成现在越来越近。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那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生父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再这样发展下去,又甩不脱了。 若他们真打算再续前缘,谢衍誉也不多说什么。 只是,他知道,他家小妹没有这个想法。 她只是拉不下脸说出干净利落的狠话,优柔寡断了些。 而裴长卿就是看准了她这一点,逐渐蚕食两人之间的距离。 眼见着他家小妹又要被卷入这样的漩涡,谢衍誉这个做兄长的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道:“你若当真想好了,不再同长卿重续旧缘,就该将话跟他说清楚,不用顾忌他受不受得住,尽可以把话说重一些。” 一个年近而立,沉浮宦海十余年的男人,哪里有这么脆弱。 明白兄长说的有理,谢晚凝乖乖点头,“好,我知道了。” 妹妹如此乖巧听话,谢衍誉面色不自觉缓和了些,但很快,似想到了什么,他又沉下脸道:“还有你表兄。” 谢晚凝不明所以,“表兄怎么了?” “……离你表兄也远些,”谢衍誉瞥她一眼,语气复杂道:“我瞧他对你也有些过于关切了。” 即便从来都觉得自家妹妹才貌双绝,性子大方,人也善良懂事…… 总之样样都好,配谁都是绰绰有余。 但谢衍誉也依旧想不到,她引得陆子宴和裴钰清竞折腰还不够,如今都挺着个肚子,竟然能让季成风也动了念头。 这都是些什么桃花债。 ……难道是命数不好? 谢衍誉眉头蹙起,心底已经盘算着是不是去寻得道高人来给算算。 而谢晚凝闻言,倏然瞪圆了眼睛。 这是第二次有人提醒她,季成风对她有意。 上一个是陈曦儿。 现在是她嫡亲兄长。 他们都是她亲近之人,也都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 所以…… 谢晚凝想了想。 觉得季成风来她院中的次数确实多了些,裴钰清来了后还好。 在裴钰清没来之前,他几乎日日过来。 每隔一日的平安脉,他都在旁边守着。 ……她阿兄说的对,他确实过于关心她了。 就算是‘救命恩人’,但这些日子的相处,谢晚凝也能看出季成风待人处事,并不是多热情的性子,反而,他瞧着温和有礼,实则清冷疏离。 这样一想,……就更不妥了。 谢晚凝眨眨眼,只觉得有些头疼。 “阿兄,”她道:“我们搬走好不好?” 前几日,城中有富商得知京中贵人想要置办宅院,当即表示其有一空置的院落,正准备出售。 这是场面话,其中内情大家都懂。 但谢衍誉还是承了这个情。 只是这会儿,听见她的话,还是无奈道:“怎么说风就是雨…” 他看了眼她挺着的肚子,道:“你眼看着就要临盆,这里样样都备齐了,怎么好搬动。” 在这儿住熟了,不说适应下来也需要一段时间,只说他们兄妹二人搬出去,包括奴仆在内,样样都要重新置办。 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可折腾不起。 谢晚凝当即泄了气,埋怨道:“那我怎么离表兄远些。” 这是人家的府邸,人家愿意来关心一下她这个‘救命恩人’,难道她还能将主人家赶出去吗? 第二百六十二章 埋怨归埋怨,但谢晚凝到底还是将兄长的话记住了。 离季成风远一点自不必说,裴钰清那边,她态度也表现的十分干脆。 在对方再度踏入院中时,便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道:“长卿何时回京?” 陆子宴已经平定了襄州叛乱,一旦回了京城,若是知道裴钰清不在…… 见对面姑娘脸色都变了,裴钰清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不用担心…”他语气轻柔,安抚道:“若因我而让你的行踪暴露,那我以死谢罪。” 这话太重,谢晚凝听的眉头一蹙,“不要胡说。” 裴钰清淡淡一笑,伸手要来扶她坐下。 谢晚凝侧身避开,自顾自坐了。 她踌躇几许,还是开口道:“无论如何,此地你不能久留。” 一时半会儿陆子宴发现不了。 时间久了,就难保了。 “好,”裴钰清好脾气的点头,笑道:“等孩子落地再说。” 谢晚凝眉头皱的更深了,她犹豫几息,还是直接道:“你知道的,此生你我已经再无可能。” 这话是直接坦明了,毫无顾忌的那种。 她性子虽然有些骄纵,但其实是个心软的。 前世今生,做出最狠绝的事,基本上都用在陆子宴身上。 裴钰清是她自己主动选的人,就算他也曾做过错事,叫她心生恼怒。 但谢晚凝确实从没对他说过这样的狠话。 这次,裴钰清再也做不到云淡风轻,他面上闪过几分受伤的神色,怔怔的看着她。 谢晚凝谨记兄长的嘱咐,忍住愧疚别开脸,不去看他。 良久,裴钰清道:“我知道了。” “但你即将临盆,我怎么能这个时候走,”他缓缓蹲在她面前,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道:“总要让我看着你们母子平安了,才能放心离开。” 他已经错过了她前几次的遇险。 这次,她生孩子也是生死大难,他既然遇上了,就没有离开的道理。 话说到这份上,这人执拗成这样,谢晚凝还能说什么。 再想到他的那句‘随你而去’,更多的狠话谁也说不出来了。 总不能真拿根棍子赶他走吧。 她摸了摸已经满月的肚子。 反正瓜熟蒂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也不差,……几天吧? 这天来的很快。 第二日下午,谢晚凝同往日一样,坐在庭院中晒太阳,手里捧着一盏热牛乳。 正悠闲自在的饮了口牛乳,肚子就开始疼了起来。 这回疼的不同于平常的胎动,立刻,她面色就有些发白。 “怎么了?”对面陪她坐着的裴钰清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急忙起身走到她面前。 谢晚凝颤抖的放下热牛乳,伸手去抚肚子,“我好像要生了。” 这段时间,她也跟着产婆婆了解过生孩子的过程。 说是刚开始,并不太疼。 还说,她的胎位正常,腹中胎儿也不大,不会吃太大的苦头。 ……可怎么,她才刚开始,就疼的有些受不住了。 她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害怕惶恐。 裴钰清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眼神,当即伸手揽住她,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百六十三章 关键时刻,还是一旁的马婆子反应机灵,她猛的一跺脚,迅速跑出去喊了几名产婆。 一边跑,还不忘吩咐院子里的丫头们烧热水。 很快,方才还略显冷清的院落,脚步声杂乱起来。 谢晚凝被送进了产房。 她打小就怕疼,十月怀胎时,孩子乖巧还不觉得,这会儿到了临盆分娩时,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怕。 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她还是必不可免的害怕死亡。 她又疼又怕,就连裴钰清跟着进了产房都不知道。 还是马婆婆和几个产婆的声音惊醒了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人家的衣袖。 她赶忙松开,颤声道:“你出去吧,我要生了。” ……你害怕,我在这儿陪着你。 这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被裴钰清咽下。 他瞪着那双不知何时红了的眼睛,俯身亲了亲她的眉心,“我就在外面,你别怕。” “要是害怕就喊我的名字。” “晚晚……” 他大概还说了些什么,但谢晚凝实在听不进去了。 痛意被成倍放大,她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忍不住哼哼起来。 见状,裴钰清更不放心走了。 好在产婆们准备了足足五个,就算他在旁边杵着,也没影响到准备进程。 就在丫鬟婆子们轮番上阵,劝说裴钰清出去时,出门在外的谢衍誉和季成风兄弟俩也接到了府里传来的消息。 当即丢下手中的事物,着急忙慌的赶了回去。 时间匆忙,素来不喜抛头露面的谢衍誉这回骑上了马儿,季成风也是。 两位玉树临风的佳公子打马游街,当真是萧瑟的秋日下,一道鲜艳的风景。 可这样的风景,在遇见一条长长的队伍时,止住了。 队伍最前头的人,一袭湛蓝色骑装,跨坐宝驹之上,周身冷肃,面容寡淡。 赫然是当今太子身边的得力心腹,鸣风。 谢衍誉认识。 季成风也认识。 两人下意识看向鸣风身后的马车。 能让鸣风护卫的马车,里面坐着的人是谁。 几乎不言而喻。 ……陆子宴来了。 他知道了什么? 是为了晚晚来的吗? 两人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之际,鸣风驱马来了近前。 他道:“殿下回京,途径此地,欲去季大人府上暂住一夜,既然遇上了,那还请季大人带路。” 也没问人家允不允,直接就下了决定,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遑论人家是储君。 季成风压下心底的波澜,双手一拱,“是!” 这时,不远处的马车内,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挑开,露出陆子宴那张冷峻桀骜的脸。 他先是看了眼谢衍誉,而后又落到一旁的季成风身上。 此刻才恍然记起,这俩好像是表兄弟。 所以,这短命鬼也是晚晚的表兄。 动了恻隐之心,也算说得过去。 ……并不一定是瞧入了眼。 心底积压几日的酸意总算消散了些。 放下车帘前,再度看了季成风一眼,见那小白脸唇红齿白,生了一副哄骗小姑娘的好皮囊,又是生出一阵恼火。 就是这张脸,让晚晚舍不得他短折而死? 一定是的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 陆子宴这样毫无遮掩的眼神,季成风怎么会感觉不到。 心底自然也升起几分疑虑。 尤其是,见他神情,并不像是知道晚晚在汴州的样子。 而谢衍誉就在旁边,他也并未多看。 ……难道,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他跟这位储君从未打过交道啊。 就算再聪明绝顶,季成风也想不到陆子宴专程为了他改道汴州的真正缘故。 有了马车,速度就拉慢了很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辆宝驹所拉的马车,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快。 偏偏车内的人还是当朝储君,就算急的恨不得脚下生烟,谢衍誉也极力按捺住自己不能表现出一点。 他只是被圣上派遣来此主考乡试的官员,知州府的妇人生产,论情论理都跟他毫无关系,急也轮不到他来急。 反倒是季成风可以毫无顾忌的表现出心焦之态。 兄弟俩都是心有九窍之人,不过相视一眼,便知道了对方所想。 磨磨蹭蹭下,终于到了知州府门口。 才翻身下马,府内的管事就迎了上来,满头大汗到:“大人可算回来了……” 说着,老管事瞧见那一长串的兵卒们,当即吓的噤了声。 能跟在陆子宴身边的,各个都是才下战场的将士,周身萦绕着血气,气势骇人的很。 而陆子宴本人也已经下了马车。 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咳了两声,慢条斯理道:“季大人府上似乎有要紧事?” 府上有女人生孩子的事,瞒肯定是瞒不过去的。 季成风坦然道:“是内子要生了。” 闻言,陆子宴还没有反应,一旁的谢衍誉率先咳了起来。 陆子宴也是惊讶,“你成婚了?” “……”季成风一顿,面有难色道:“还未禀告父母。” 此言一出,陆子宴便猜到了原委。 大概这短命鬼看上了个身份卑弱的女人,不足以入季家门庭,但又实在喜欢。 便瞒着父母,娶了。 说是娶,没有父母点头,也就是个妾氏。 此刻,那女人生产,看他这焦躁忧心的模样,似乎真的动了真情。 ——所以,他有喜欢的女人,跟晚晚必定不会有私情。 得出这个结论,陆子宴心底最后几分酸意也挥散。 可见他有人可惦记,还即将喜得麟儿,那几分是酸意一时之间,竟然转化成了艳羡。 孩子。 他也想要孩子。 或许是杀业太重,前世两年,他们都没有孩子。 今生…… 他不但没有孩子,连媳妇也没有。 一阵寒风吹过,陆子宴又是低低咳嗽起来。 “殿下恕罪,”季成风再也忍不住,拱手道:“内子生产,不便久陪,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交代管事几句,不再管其他,快步离去。 徒留谢衍誉在原地急的眼冒金星,却也只能强自按住。 毕竟他一个表兄,总不能对表弟内眷生子表现出多急切。 只希望这瘟神赶紧回院子歇着,好叫他跑去看妹妹。 结果‘瘟神’陆子宴看着季成风焦急离去的背影,不知怎地,突然来了兴致。 “孤也去瞧瞧。” 第二百六十五章 算是心血来潮吧。 在谢晚凝死后,对万事都生不起毫无波澜的陆子宴,竟忽然对别人的妻妾生产来了兴致。 即便素来沉稳的谢衍誉,当下也吓的不轻。 可他在这个瘟神身边,连派人前去通风报信的时机都没有。 唯恐但有异动,就被察觉出端倪,反倒得不偿失。 ………… 另一边,季成风脚下生风,直直跨入了谢晚凝的院子。 裴钰清已经退了出来,在大厅里焦急的来回踱步,完全失了往日的气定神闲。 见季成风进来,也顾不上打招呼,跟一块望妻石一样,目光直直的看向产房门口。 正好厚重的帘子被掀开,马婆子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和季成风迎头撞上。 见盆中的鲜红,季成风面色一白:“怎么样,她可还好?” “大人放心,产婆说眼下一切顺利。”马婆子急于倒水,说完便端着盆走了出去。 一旁的裴钰清听见他的关切询问,终于分出一道眼神看了过来。 这一眼提醒了季成风,他快速道:“裴兄,快叫你的人避一避,太子来了汴州,这会儿已经到了府上,别叫他撞见。” 这话犹如石破天惊,裴钰清连拈酸吃醋都顾不上,蹙眉道:“陆子宴来了?” 季成风郑重颔首,简单解释了几句。 产房内,谢晚凝的痛呼声已经变了调。 时间迫在眉睫。 裴钰清心下大乱。 陆子宴来了。 谢衍誉来汴州,是皇帝下的旨,完全解释的通。 但在这儿,若叫陆子宴遇上自己的人,……以他的敏锐度,怎么可能会不多想。 他强自稳定心神,唤了裴述入内,吩咐了几句。 他带的人里,只有裴述是常年跟在身边的随从,其他都是才启用的新人。 不过未免万一,还是都藏进院中,这些日子都不许露面。 季成风提醒道:“裴兄,你也避一避吧。” “不用,晚晚生产,我能避到何处去,想来他也不至于来夫人生产的院子,” 所以,这里是安全的。 裴钰清道:“我这几日就在晚晚院中待着。” 此言有理,季成风思忖几息,不再相劝。 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开,院外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陆子宴。 裴钰清身形骤僵。 谢晚凝所住的院落不大,产房又设在暖阁,这会儿他们站在厅堂,连一间躲避的屋子都没有。 季成风道:“不急,我出去瞧瞧,想来他不至于进来。” 说罢,他转身走了出去。 陆子宴确实不至于进人家妻妾生产的地方。 这会儿他立在庭院中的梧桐树下,听着里头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眉头微微蹙起。 一旁的谢衍誉试探道,“你怎么了?” 不意这便宜大舅兄还会关心自己,陆子宴淡淡瞥他一眼,道:“心疼。” 当今太子有心疾的事,少有人知。 谢衍誉不是知情人,闻言更觉心惊肉跳。 陆子宴已经不去看他,而是伸手抚住自己心口。 不知怎地,他越靠近这个院子,就觉得心疼。 到了庭院中,心便愈发疼疼。 听见里面女人的痛呼声时,心更是疼的不像话。 第二百六十六章 疼痛让谢晚凝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不再是原本的轻灵婉约,而是变得有些尖利。 便是前世受了不少委屈,但她确实从未受过这样的疼痛,所以陆子宴当然不曾听见过他的晚晚这般撕心裂肺的痛呼声,故而这会儿只是眉头紧蹙,并没有听出这声音的熟悉。 他不知道里头痛呼的人是谁,但谢衍誉啊。 听见宝贝妹妹的喊叫声,却又因为身边的人,不能直接冲进去问明情况本就焦急。 再让妹妹承受生产之痛的始作俑者,毫不知情的斜倚树干,一副不疾不徐之态时,一股子怨气更是徒然而生。 “殿下真的好大的闲工夫,”他冷嘲道:“也不知是何时生出的癖好,竟特意来下官内眷院中,听府上夫人生产。” 闻言,陆子宴一默。 他身后跟随的鸣风鸣剑也是沉默。 他们也稀奇,自家主子听闻季成风是汴州知州时变了脸色不说,还为此专程绕道汴州。 这些都罢了,可这怎么还对人家夫人生孩子感兴趣起来了? 自谢晚凝坠湖的事传入京城,谢家人对陆子宴自然恨意十足。 谢衍誉这样的语气,再正常不过。 可陆子宴沉默几息后,却偏头看了他一眼,“孤有叫你跟着吗?” 他一时心血来潮,欲来那短命鬼后宅女眷生产的院子瞧瞧,若是溜须拍马之辈,自然会在后头紧跟着。 可谢家人恨他颇深,除了正式场合见面,迫于君臣之别,不得不行礼外,其余时候,都恨不得退避三舍,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谢衍誉不去忙自己的事,跟着他做什么? “你们兄弟感情还挺好?”陆子宴思忖几息,嗤笑道:“还是里头生产的妇人,同你有什么旧情?” “殿下慎言!”谢衍誉面色一变,“殿下尚且能来,丞谦乃臣嫡亲姨母所出的表弟,臣为何不能来。” 有道理。 陆子宴慢条斯理的点了个头。 几句话的功夫,听见动静的季成风已经自正堂走了出来。 “殿下,”他抿唇道:“可是管家安排的不周到?” 陆子宴没有理会这意有所指的话。 而是抬了抬下巴,道:“里头叫的挺厉害,可是有什么危险?” 说完,他自己都是一怔。 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妇人,他竟然生出关怀之意。 更别提他身后跟着的鸣风鸣剑了,简直快要惊掉了下巴。 倒是季成风神态自若。 他道:“有劳殿下挂怀,内子才刚刚发动,产婆说了,胎位正常并无危险,只是妇人生头胎都艰难,生个两天两夜的都是常有的事。” 说着,他手臂轻轻一抬,道:“产房污浊,请殿下移步客院歇息。” 自家夫人生孩子,一群外男守在院子里听她叫喊,算怎么回事。 听着都觉得冒犯。 故而,季成风的请人之举,实在是情有可原。 任谁都该识趣的离开。 可陆子宴发现自己脚跟生了根似得,半点也不想离开。 甚至听着里头女人的痛呼声,心都被扯的生疼,狠狠揪起。 第二百六十七章 他抿了下唇,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对别人家媳妇生孩子如此紧张。 就算是疯了,也不该是这么个疯法。 陆子宴蹙着眉定定的看了眼那间产房的窗扇,转身离开。 谢衍誉和季成风齐齐松了口气,拱手恭送。 等人一走,谢衍誉跨步入了大厅。 见到里面的裴钰清,急忙道:“不知他会待多久,这几日劳烦长卿就待在这里,切勿走动。” 裴钰清微微颔首,“我知道轻重。” 如此,谢衍誉也不再多说。 他听着产房里,妹妹按捺不住的痛呼声,眼神忧虑,“怎么疼成这样。” 裴钰清不比他好受,这会儿眼都是红的。 他们一个是孤家寡人,一个连媳妇都被撬走了,真是从未见识过妇人生孩子。 这会儿心焦难耐。 晚一步进来的季成风同样担心的不行。 三个各有千秋的俊秀公子,就这么眼巴巴的站在产房门口。 这一站,就到了深夜。 头胎生的慢,就算胎位正常,但产道就是开的慢。 期间,谢晚凝被灌碗参汤,紧接着又是一轮阵痛。 ………… 客院。 陆子宴沐浴完,身上还带着些许湿意,散了发冠,在书桌前阅读信件。 鸣风自外走进,请示到:“殿下,咱们何时启程?” 他们人带的不少,特意绕道汴州,但这知州府可没地方住下这么多人,大半人马都在城外驻扎呢。 人嚼马咽的,不太好久留。 况且,京城几个皇子还等着收拾…… 陆子宴眉眼未抬,淡淡道:“吩咐下去,明日回京。” “是!” 鸣风应声退下。 陆子宴继续处理政务,眉眼深邃,古井无波。 仿佛下午那点子,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已经抛却脑后。 儿臂粗的蜡烛又燃烧一小节,房门被叩响。 这回是鸣剑走了进来。 他面色略有些古怪,似乎有些踌躇。 陆子宴淡淡道:“有什么事?” 说话时,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信件上。 闻言,鸣剑当即正了神色,低声道:“属下布防时,注意到一件事儿…” 陆子宴眸光一顿,抬眼瞥向他,“说!” “不是什么大事,但确实有些古怪…” 鸣剑道:“属下发现,那谢家公子在咱们走后,一直待在季夫人的院子中,到现在没离开。” 这会儿月上中天,已是深夜。 谁家妇人生孩子,要一个外男守这么久? 这不闹着玩吗? 陆子宴也是一愣。 鸣剑小声嘀咕:“总不能,这位季夫人真跟谢家公子有…” 毕竟,说是季夫人,但并不是明媒正娶,没有告知父母族人。 那就是姬妾了。 世家门阀中,姬妾用来待客,是稀松平常的事…… 还真说不好这兄弟俩,都将人受用了。 不然,实在解释不了,谢衍誉这个时间点,还在一正生产的妇人的院子里。 莫不是,有可能是他的种? 陆子宴越想越离谱,偏偏又觉得这确实有几分可信度。 他这大舅兄,一把年纪都没成婚,跟谁家的姑娘都保持距离,一派清风朗月的君子做派,如今这般反常。 里头的妇人,必定同他有十分紧要的关系。 第二百六十八章 那些离谱的猜测,这么细细捋了捋,愈发可信起来。 不过,即便是真的,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对旁人的私事并不感兴趣。 陆子宴半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忽然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鸣剑一愣,道:“…九月初八。” 九月初八… 他的晚晚离开他九个月了。 陆子宴伸手盖住自己的眉眼,手背青筋毕现。 “出去。” 这大半年来,鸣剑早习惯了自家主子的阴晴不定,闻言麻溜的离开。 房门缓缓合拢,将那不可一世宁折不弯的男人关在里面。 无人能窥探到他的痛楚与绝望,狼狈和落魄。 ………… 第二日,天蒙蒙亮。 灯火通明了一整夜的大厅里,三个男人下颌都冒出些许胡茬。 听着里头越来越无力,直到渐渐消失的喊声,皆面色煞白。 在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盆血水出来时,裴钰清再也按捺不住,拦住问道:“她怎么不喊了?” 小丫鬟惊了一跳,赶忙道:“夫人这会儿没了力气,刚刚喝了参汤,产婆说了,只差临门一脚,得留着劲儿待会用。” 闻言,裴钰清煞白的面容好看了些。 他让开身位,叫丫鬟离开。 一旁的谢衍誉急的直踱步,生孩子竟然这么艰难。 这还是大夫和产婆口风一直的胎位正,不会有什么风险。 都怪那狂贼! 说曹操,曹操到,庭院中传来脚步声。 守在院门口的管事小跑着进来,“大人,殿下来了。” 三人俱是一惊。 天色才鱼肚白,这瘟神来做什么? 不比昨儿个人直接进了院子,这会儿他们还来得及,裴钰清当即出了大厅,避到了一旁的耳房。 他前脚避开,后脚陆子宴的身影就出现在院门口。 心底再如何厌烦,季成风和谢衍誉还是得前去相迎。 屋外露水深重,有些潮湿,这一次,陆子宴直接进了内厅。 一门之隔的产房内,谢晚凝在生子。 未免她分心,无人告知她陆子宴来了的消息。 所以,她并不知道此事。 陆子宴一进门,嗅觉灵敏的他就算隔着房门和厚重的垂帘,依旧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他眉头一皱,季成风当即道:“产房污浊,还请殿下回避。” “不妨事,”陆子宴道,“孤今日回京,来跟你说一声。” “……” 多稀奇,回京这样的事,需要堂堂储君大清早的登门特意告知吗? 摸不清他怎么想的,季成风神情不变,“臣恭送殿下。” 陆子宴淡淡嗯了声,目光落在产房门口,“生了一夜了?” ……废话! 季成风道:“是。” 陆子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目光看向旁边的谢衍誉,轻啧了声,道:“里头的女人究竟是谁,竟叫你牵肠挂肚至此?” 熬了一夜,谢衍誉这会儿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真是辜负了这一张好皮相。 谢衍誉担心里头的妹妹,提心吊胆了一夜,这会儿哪里耐烦分心应对他,闻言随意敷衍道:“是谁不重要,总之是殿下不认识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谢家人对他的态度一向是这样冷淡,陆子宴并不以为意。 只是心里更是相信那离谱的猜测。 ——里头的妇人,当真同他这位大舅兄关系匪浅。 他看了一眼产房合上的门。 里面安静的很。 昨日的喊叫声已经停了,但以他的耳力,还是能听见一门之隔的里面,产婆们忙乱的脚步声、安抚声、……还有那位生产的妇人因为压抑疼痛,而急促的喘息声。 心口又一次传来熟悉的闷痛,陆子宴眉头微蹙。 他早就习惯了这心疾,如今甚至能在这疼痛中,获得一丝快意。 惩罚自己的方式有很多种,他最喜欢的还是心尖传来的疼痛。 这样直接了当,无法抵挡的疼,该他受的。 时时刻刻提醒他,有多失败。 活了两世,一世比一世失败。 陆子宴闭了闭眼,转身就要走。 结果脚才跨过门槛,谢衍誉的一口气还没松下。 产房内传来一道痛意难忍的大喊,紧随其后的,是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 “生了!”产房内,产婆手脚麻利的将孩子简单擦了擦,乐呵呵道:“恭喜夫人,是个健壮的小公子。” 谢晚凝不知道外面这会儿都有谁在,被孩子折腾一夜的她早已经力竭,强撑着听完这句话,便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几个产婆赶忙照料昏睡过去的谢晚凝。 刚刚出生的小娃娃肺活量还挺好,哭的嘹亮又持久。 外面本已经准备离开的陆子宴脚步一顿,折返回来。 “你们说,孤正准备走,这孩子就出来,是不是急着想见孤?” 他眉梢轻挑,没了之前那种厌世感,而是带着几分难得的兴致盎然。 淡定如谢衍誉闻言也经不住变了面色,竟然觉得这瘟神说的有理。 他前脚要走,后脚孩子就出生。 不是有挽留之意是什么? 而孩子的‘身生父亲’季成风,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说笑了。” 陆子宴懒得理会他们的想法,直接命令道:“把孩子抱出来,给孤瞅瞅。” 这样的吩咐,没人忤逆。 产婆很快将孩子抱了出来。 襁褓里的娃娃,白白嫩嫩的,这会儿眼睛都没打开,张着嘴干嚎。 三个男人凑了上去。 刚刚出生的娃娃,模样好像差不多。 根本看不出长得像谁。 谢衍誉爱怜的看了会儿自己的小外甥,抬眼就见一旁的瘟神,他眼里常年凝聚的冷厉不见,此刻竟然满是柔意。 这一刻,他想到了‘父子天性’。 就算是杀人如麻,连人性都几近泯灭的陆子宴,在不知面前的是自己亲生孩子的情况下,依旧会受血脉影响,只一眼就软下心肠。 他想了想,道:“既然有缘,殿下何不抱抱孩子?” 这话有些突兀,陆子宴却当真伸出了手。 可在孩子即将送来时,却又收了回去。 “算了,”他道,“我一身杀孽,这孩子未必承受的住。” 谢衍誉再度吃惊。 这话跟说自己是个瘟神,别影响了孩子有什么区别。 虽然他一直认为这人是个瘟神,但没想到当事人自己竟然也如此有自知之明。 这还是那狂傲不驯,不可一世的陆子宴吗? 第二百七十章 众人吃惊之际,陆子宴目光却一直落在襁褓中的婴儿面上。 “这孩子确实同孤有缘,”他道:“孤给他取个名字如何?” 话是问话,但他可没有等人许可的意思。 像是早有想法,说完便自顾自道:“就叫无忌吧。” 无忌… “季无忌,是不是绕口了些。”谢衍誉下意识看向孩子的‘亲生父亲’。 季成风眉头早就紧蹙。 就算是太子,也没有擅自给臣下的子嗣取名的道理。 谁知陆子宴也念叨了两句,‘季无忌’。 然后面色也不太好看,“确实绕口,不如让孩子给孤带走,孤认他为子,日后前程……” “绝对不可!”这回,季成风还没说话,谢衍誉便当机立断开了口:“皇家子嗣岂能混淆。” “孤想混淆,就能混淆,”陆子宴眉梢微挑,嘲道:“你如此着急,难道这孩子当真跟你有关系?” 没见过这么抢孩子的。 “殿下恕罪,”季成风再也忍不住道:“这是臣盼了十月才盼来的长子,绝无割爱的打算,殿下若是想要儿子,还是另外想办法吧。” 话落,满室皆静。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个情种,为了他人妇,甘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抢人。 现在佳人已逝,他却没有成亲的打算。 他还想给谢家女儿太子妃的身份。 皇帝允了,但谢家人却不肯。 如今还在跟谢家人扯皮呢。 谢侯爷跪倒在宫门口,悲苦陈情,道:家中小女受陛下赐婚,嫁进沛国公府,后又被一道圣旨下令和离。 她死之前是自由身,那便该以谢氏女的身份,入葬谢氏祖坟。 不敢高攀当朝太子。 对此,杀心甚重的陆子宴,竟然没有行强逼之事。 他试图动之以情,让谢家松口。 想来也是可笑。 堂堂太子想娶一个死人,都娶不到。 连儿子都要惦记别人的。 确实讽刺。 陆子宴面色沉冷,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这孩子虽然有缘,但他也没有非要不可。 应该说,此生,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非要不可的。 不肯割爱,他还没有强抢别人儿子的打算。 这王朝下一任继承人是谁,等他死后,自有分晓。 迫人的气势消失,谢衍誉和季成风两人神情皆微微一松。 谢衍誉伸手接过产婆手上的孩子,叹道:“也不知这孩子长大了会不会怪咱们。” 以陛下的身体,陆子宴要不了多久就能登基为帝。 这孩子是他的长子…… 甚至,可以是嫡长子。 就算时日久了,他淡忘前事,分封三宫六院,有了其他子嗣。 但嫡长子的出身,再加上生母的身份,也足以问鼎帝位。 这是帝位! 人世间的至尊之位! 没有人会不动心。 ………… 谢晚凝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上午。 她被照顾的很好,身上清清爽爽,经过一日一夜的休息,体力也恢复了很多。 这会儿又是秋天,南方的秋天气候宜人,很适合卧床。 她在贴身婢女口中听闻,昨日府上来了一位贵人。 周身气势骇人,远远看一眼便觉得冷峻凌厉。 季大人称其为殿下。 而那人,自称为孤。 第二百七十一章 彼时,谢晚凝正喝着参粥,闻言瞪大了双眼。 问明情况后,知道人已经走了,一口还没来得及提起的心,顿时松懈。 随之而来的,是后怕。 阴差阳错的,那人竟然在她生子当天来了,还到了产房外面。 甚至等到了孩子出生。 但他却没有发现里面嘶声痛呼的女人是她。 ……这究竟是缘深,还是缘浅呢? 心中难免升起几分不可避免的怅然。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很快,响起守在门外的婢女行礼的声音。 是三个男人,听说她醒了,一起过来了。 按理说,妇人坐月子,外男、哪怕是嫡亲兄长也不好入内的。 但这会儿情况又有不同,很多事过于隐秘,绝对不能隔着窗扇对话,以免叫奴仆们听了去。 所以谢衍誉进来了,他一袭青衫长袍,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模样,怀里却抱着个孩子,小心翼翼的护着,瞧着有几分突兀感。 除了他以外,裴钰清和季成风都没有进来。 哪怕曾是跟谢晚凝有过交颈缠绵夫君,也被谢衍誉阻止入内。 这会儿只能在厅堂等着。 谢晚凝半靠在床上,见到孩子,眸光一亮,急忙张开手,“快,给我抱抱。” “抱一会儿就行,你不能累着。”谢衍誉弯腰,轻手轻脚将孩子递给她。 襁褓里的婴儿,正嘬着小嘴睡的香甜。 瞧着白嫩可爱,只是…… 谢晚凝垂眸看了许久,纳闷道:“这也看不出像谁啊。” “……”谢衍誉一默,没好气道:“还没长开呢,这小鼻子小嘴的,能看出像谁。” 闻言,谢晚凝也不失望,她美滋滋的看了看儿子,想到什么,道:“阿兄你是他舅舅,还是饱读诗书的探花郎,你给孩子起个名儿吧。” “……”谢衍誉再度一默,道:“陆子宴来了,你可听说了?” 谢晚凝嗯了声,“不是说他已经走了。” “走是走了,但他给孩子起了个名儿。” 说着,谢衍誉将陆子宴一连串的离谱行径一一道出。 最后,语气难掩复杂道:“难道真是父子天性,他那样的杀神,见到孩子,竟然还颇有几分温情。” 这话,谢晚凝没法儿接。 她紧了紧怀里的孩子,沉默许久,道:“他……还好吗?” 是狠心断情也好,还是怕自己后悔也罢。 总之,这是兄妹重逢以来,谢晚凝第一次开口问及陆子宴。 “你想问哪方面?”谢衍誉道:“若是朝政上面,他排除异己,屡立战功,力压几名成年皇子,成为储君,正是春风得意,风头无二的好。” 谢晚凝摸了摸儿子的手,低声道:“阿兄明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些。” “……”谢衍誉沉默下来,他道:“你想关心他,是不是已经心软,若是知道他过的不好,会不会改主意,回京城找他?” “当然不会!”谢晚凝语气断然。 “会也不要紧,”谢衍誉笑了笑,“你是我妹妹,你想做什么,为兄总不会为难你,何况是去找孩子他爹。” 陆子宴固然可恨。 但他对自家妹妹的感情,确实情真意切。 比起妹妹孤苦伶仃,带着孩子躲在这偏远小城,谢衍誉更倾向于她回京城。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只是那人早晚要登临帝位,他家妹妹能为了一个外室便大动干戈成那样。 日后,面对满宫的妃嫔…… 谢衍誉眉头微蹙,到底还是回答了妹妹的话,他道:“除了朝政上春风得意外,其他的,他都不太好。” 具体的以谢衍誉跟陆子宴的不对付,他了解的不清楚。 只是,明面上就能看出来,那人不太好。 在妹妹的注视下,谢衍誉继续道:“他才弱冠,瞧着两鬓已经有了白发,形销骨立,面色发白,怎么看都不想是个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 ……看着比裴长卿都老。 这话,在妹妹骤然红了眼的情况下,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室内安静了几息,谢晚凝低头怔怔的看着怀里的孩子,整个人带着几分难得的伤怀。 前世她嫁入陆家后,她就是郁郁寡欢,连笑容都鲜少。 今生,在恢复那些记忆后,她就再没让自己陷入过那样的情绪中。 对陆子宴,最开始她只有憎恶、厌烦,疲惫。 后来,那些憎恶、厌烦,渐渐变成了动容和……怜悯。 可是她想,不可一世,嗜杀成性的陆子宴,哪里会需要人怜悯。 只有他不放过别人,没有别人不放过他。 为了让他放过裴钰清,所以她跑了。 在跑之前,谢晚凝有想过的。 想过陆子宴一定会大受打击。 像他说的,他会活的如同行尸走肉,再没有那些潇洒肆意。 可没关系,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 没有谁会真的离不开谁. 她当时多爱他啊,可在梦见前世的惨烈后,她是也知道断情的。 一旦触及生死,什么爱恨都是过眼云烟。 一年两年不够,那三年五载,他总会忘掉她。 前世,他死在战场上,今生得了那些教训,他总会懂得避险…… 他不会有事,一切都会慢慢恢复正轨。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真的听见陆子宴为自己的死而年少白头,形销骨立时,依旧很不好受。 “你要回京吗?”谢衍誉道,“经此一役,他应该长了教训,打消了对长卿的杀心…” “不回去,”他还想说点什么,可谢晚凝已经摇头:“我另嫁他人的事,是他心里永远的一根刺,况且他以后会是皇帝,我……我不想入宫。” 不管是为后还是为妃,她都不想。 比起当锦衣玉食的笼中雀,谢晚凝宁愿守在这偏远小城,做一个独立自由的人。 况且,现在是她的死,让陆子宴只顾着悲痛,忘却了她曾嫁给别人的现实。 一旦她抱着孩子回去,她毫不怀疑他会欣喜若狂,如获新生,感激上苍。 最开始,他们摒弃前嫌,一定是你侬我侬,蜜里调油,他不会有其他妃嫔,他会日日夜夜守着她。 这些是毫无疑问的。 可他们还这样年轻,他才二十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等到失而复得的狂喜消散,他们的生活回归于平淡。 那些曾经的裂痕,会再度浮现。 她嫁给过其他男人,这个事实,陆子宴恐怕都恨进了骨子里,怎么可能真的彻底忘记。 第二百七十三章 到时候,嫌隙再生,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他是皇帝,有的是主动自荐枕席的女人。 如今二十岁的他,因为前世的不圆满,他满心满眼都执着于她一个人。 若她回去了,那他所有执念都圆满。 等到三十岁、四十岁,随着帝王之威愈重,随着她从鲜嫩可爱的小姑娘,成为皮肉松散的妇人,谁敢保证时光、权势的侵蚀下,他的心态会不会发生转变? 他们之间会不会再出现其他女人? 当然,谢晚凝毫不怀疑,他最爱的必定是她。 不会再有另一个女人再让他牵肠挂肚,屡吐鲜血,少年白头。 但,她要的不是这些。 她勇气不佳,有了前世的记忆在,她再也没办法毫无保留的去相信他。 他对她的爱意中,夹杂了多少执念,她分辨不清。 她不敢相信他不会变,也不相信他会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圆满下,依旧对她至死不渝。 若那时,他们半生已过,他身边再有了其他女人。 而她从十来岁敢于不顾一切逃离的小姑娘,成为后宫中,被锦衣玉食豢养多年的中年妇人。 她还有掀桌的胆量吗? 她赌不起! 她所有的勇气,都在前世用完了。 今生,她就是一个胆小鬼。 她信陆子宴爱她,也信此时此刻的陆子宴甘愿为她去死。 但她不敢相信他的爱意能让他们永无嫌隙,走完此生。 一旦输了,她就是万劫不复。 她辜负了上天给予的重生机会,再度让自己陷入绝境。 所以… “不回去了,”谢晚凝拍了拍孩子的背,轻声道,“我喜欢现在的日子。” 谢衍誉垂眸:“决定好了?” “嗯。” “好,”谢衍誉接过孩子,笑道:“我的妹妹愿意自由自在的活着,那就依你。” 谢晚凝鼻头泛酸,她拼命眨眼,“我还在坐月子呢,阿兄不许惹我哭。” 谢衍誉冤枉的很,却也不敢跟她犟,安抚了几声,就抱着孩子出去了。 陆子宴的到来,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意外。 但他现在回了京,以他盯着裴钰清的力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发现人不在京城的事儿。 所以几日后,裴钰清也决定启程回京。 隔着窗扇,他在窗外向谢晚凝道别。 说是道别,其实沉默占了大部分时间。 到了这样的局面,两人之间该说的其实都已经说尽了。 用情深缘浅,也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的故事。 只能说,造化弄人。 裴钰清离开后,没多久,谢晚凝出了月子。 只是原本打算的搬家,到底还是没能行动。 还是因为陆子宴。 他们都怕陆子宴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会不会因为当日对孩子的顾念,而随意留下后手。 他手底下的能人太多,随便留一个下来,若是知道孩子搬离了知州府,还是跟着谢衍誉一块儿搬离的…… 那必然能想到季成风不是孩子的生父,可既然是谢衍誉的,他必定会带回京,而不是养在汴州。 就算谢晚凝的死已经盖棺论定,但这么多的蛛丝马迹下,难免他不会多想。 所以,谢晚凝不得不继续住在知州府。 第二百七十四章 孩子满月后,秋闱早已经结束,谢衍誉不得不回京复命。 走时,他叮嘱了许多。 又将身边的两名扈从留下,道是复完皇命后,会尽快回来。 被谢晚凝严词拒绝。 她生产时,兄长的心焦难耐让陆子宴本就有所疑虑,若还频繁往汴州走动,难保不会惹出什么波折。 “阿兄放宽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不会有事的,爹娘身边只你一个,你待我多多尽孝,等过个一两年,陆子宴不再紧盯着你了,那就再来看我。” 谢晚凝道:“到那时,希望阿兄你已经迎娶了嫂子进门。” 说起来,谢衍誉原本定下的婚期,是在今年开春。 但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身为主母的郑氏一下子就病倒在床,谢家哭声震天,哪里还有心思操劳婚仪。 妹妹尸骨都没找到,就是谢衍誉也没了娶妻的心思。 发生这样的事,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家,原本商量商量,将婚期延后几月,便也就是了。 可不知是不是谢晚凝的事闹的太大,牵连到了当朝储君,让李家生了些许顾忌。 总之,在谢家提出婚期推后时,李家顺势要求退婚。 倒是姑娘家的花期拖不得。 于是,谢衍誉好不容易定下的婚事就这么没了。 谢晚凝当然愧疚不已,在送兄长离开时,都心心念念着下次见面,一定要给她带个嫂子来。 再放心不下,谢衍誉也只能点头应下来。 谢晚凝又何尝舍得。 只是她知道,他们兄妹能在汴州意外重逢,让她生产时有亲人陪在身边,已经是上天厚爱。 现在的分离,是她自己选的。 即便如此,在兄长离开后,谢晚凝还是怅然若失。 她依旧在知州府住着,季成风每日都会抽空来看看孩子。 有时候在院子里坐坐,有时候也会进厅房。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到了陈曦儿的产期,谢晚凝亲自去陪产。 她生的更为不易,折腾了两天一夜才生了出来。 同样是个男孩。 陪产完回到府上,季成风就递上来一封信。 京城来的。 是郑氏亲笔手书。 纸张上,娟秀的字迹,好几次被泪晕染模糊。 一份书信,没有一句埋怨,有的只是关切。 甚至连关切都是隐晦的,是借着给‘外甥季成风喜得长子’的贺喜,夹杂了几句对女儿的关心。 直到末尾,都在叮嘱他们路途遥远,信收到即可,无需回信。 谢晚凝看的泪流满面。 季成风递了帕子给她,细细解释。 他说,京城现在风声鹤唳,两个皇子被陆子宴已经逼近了绝境。 自己的正妻都被弄进营帐劳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赤裸裸的羞辱。 几乎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皇子到了临死反扑,一触即燃的境地。 不知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这个陆子宴的‘前岳家’。 一旦书信落入旁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谢晚凝并非不懂事的人,她打消了回信的念头。 只希望一切顺利,陆子宴尽快登基,谢家一切都好。 第二百七十五章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静安稳。 京城那边不再有书信传来,不过有了季成风在,对于朝堂局势变化,谢晚凝知道的还算是很快。 大皇子和二皇子最后的反扑不出意外,没有翻出什么风浪。 在第二年的开春时节,老皇帝下旨,将自己两位皇子圈禁。 自去年朝堂之上吐血晕厥后,老皇帝身体日渐虚弱,这道圣旨一下,竟是连榻都下不来了。 一连罢朝几日后,正式宣布传位于太子。 而陆子宴自去年就开始监国,皇权早就在握。 这一道传位圣旨,文武百官,乃至天下万民都毫不意外。 在谢晚凝惊喜于儿子开始长牙时,他的亲爹在千里之外的京都,正式登基。 听见这个消息,她一边逗弄怀里的大胖儿子,一边笑着对季成风说,“你看,这不都回到正轨了吗?” 夺嫡之争顺利结束,陆子宴人虽然狂傲不羁,但这样的乱世,无数的奸臣贼子,只有他这种杀神登基才能镇得住,但凡上来一个怀柔仁君,都会被吞噬的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裴钰清也没有出事,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而大汗也从日薄西山,变得蒸蒸日上。 果然,她当日的决定是对的。 接下来,就等着时间侵蚀过往。 等着他成为一代真正的帝王。 他会有后宫三千,会子嗣繁茂,会驱逐外寇,平定内乱。 他会成为一位被记在史书上的中兴之主,让大汗再度回到四海升平的繁荣盛世。 传唱千古。 谢晚凝如是想着。 很快,新帝登基后的例行清扫开始。 对在夺嫡之争中,那些站错队的臣子们,陆子宴可没有什么宽宏大量的好脾气。 在他眼里,两位皇子连同金贼将他的晚晚掳走,指不定就是这些人献的计谋。 雷霆手段下,一番贬的贬,杀的杀后。 又将那两个元凶,已经被圈禁的两位皇子废为庶人。 他特意在皇家猎场圈了一块地,新建了一条长巷,将两位皇子连同他们的子嗣和后宅女眷一起,关了进去。 无诏,永世不得出。 之前被发配去营帐劳军的大皇子正妃虞氏,此番获开恩,回到了夫君身边。 还有昔日宠冠后宫的淑妃娘娘,她早已被废,此番自然是得跟着儿子一起。 而二皇子这边。 他的正妃且不说,只说去年新入门的侧妃,那可是陆家嫡长女陆夕瑶。 是老皇帝在位时,圣旨赐下的婚事。 当时,曾有朝臣揣测,或许这是皇帝为自己的儿子留的生路。 毕竟,陆子宴在陆家长大,受了陆家的养恩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陆夕瑶曾是他的嫡亲幼妹,有她在二皇子府,想必二皇子日后也不至于太过凄惨。 只有谢晚凝知道。 大概,这道赐婚圣旨就是陆子宴自己下的。 他就是想将陆夕瑶跟大皇子也好,二皇子也好,总之凑成堆。 到时候一块儿收拾了。 她一直想知道陆夕瑶前世的结局。 现在想来,大概前世也是这样了。 谁也不会知道,那条无人能出的冷巷内,这些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第二百七十六章 论起来,谢家也是大皇子那方的人。 不过在京城的世家阵容几乎被重新洗牌的情况下,一片腥风血雨中,谢家却依旧岿然不动,屹立不倒。 正是这时,很多人才知道,新登基的帝王,对谢家当年的退婚,并没有心生怨恨。 至于还是太子时,想立谢家已逝的嫡长女为太子妃,又被谢家拒绝一事,也情有可原嘛。 “好!”吴晓晓打了一个哈欠,连问她办什么事儿的力气都没有了。 “晟晟,怎么了我是不是刚和弹的不好”凌凌柒心虚的问向风元晟。 是一座山庄,庄子里的人点着长龙般的火把出来迎接,卫霄是被抬进山庄大宅主院内。 去年和今年的海水淡化计划,已经初步满足了华北平原、关中平原、以及46%左右的黄土高原地区。 水幕眯起来了眼睛,随后哈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瞬间,他已经是明白了三位主神的真实想法。 不知为何,这句话明明那么的普通,司枍说出口的瞬间却感觉鼻尖微酸。 锦瑟的梳妆台上无处不留下秦瑟瑟毛手毛脚的痕迹,换下来的衣服散乱成一团,用过的刨花水就那样敞开着晾在那里。 徐峰从线人那随手拿了一沓百元大钞,就急匆匆地往外赶。线人也没有和他有任何交流,对他拿钱的动作无动于衷。 “你以后买衣服能不能别一个款式把所有色系都买回来,很浪费的好吗 李斯果断的说道,敌人只用了简简单单的一张网,便已经让墨家弟子死伤惨重了,如果等阴阳家的人再杀回来,到时候,就凭剩下的墨家弟子和法家执法者,还真不一定能够打败阴阳家的人。 这般情况之下,林杰终于还是感觉到了点点的寒意,心头的危险气息也是越发的浓烈,眉头微微皱起,真正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最后一个略显老态的中年男人,紧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分析道。 慕容斌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抽身就要退走,只是脚下一动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答:给了我两千元,让我吃好玩好,还让我事先多喝点酒,尽量给人酒后胡来的样子。 “把你们的灯笼都被过去,看看能不能看见我。”仇天大声的命令。 从进入试炼台,徐川就遭受到已经进入试炼台弟子的攻击,只见一道银色魅影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以闪电般的速度扑来,当临近后,那银色魅影伸出清秀的拳头,砸在守护他的魔神虚影上。 当、当、当的脆响声接连传出,秦雨柔的风刃竟然被人同时拦了下来。 迟华把上面的一件拿在手里,整体重量也就三公斤左右,入手丰满柔韧、富有有弹性,摸起来多有一种丝绸般的滑顺感觉。 “你这是找死!”司空月的面色陡然一沉,即便是当年,也不曾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林杰这番话,如果换做当年,他早已经是冲上去弄死了。 他有些为难,应该如何劝这只岩浆巨兽喝下去,对方多疑的话完全会让他先喝证明没有毒那就麻烦了。 只见龚三身穿着蓝色的衣服,肩膀上同样有着五道金色的星纹,很显然他也是一名五星战王的高手。 “佳佳,孩子一个月了,没有保住……”她还是低声说出来,再看秦牧云。他也是赤红一双眼睛,一直都坐在这里。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迹,已经干涸。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第二百七十七章 她的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封后大典过去没两个月,京中传来消息。 皇帝陛下一面张贴皇榜,网罗天下奇人异事,欲要招皇后娘娘之魂,入梦一见。 一面调遣三军,欲亲征北疆,踏平金朝。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新帝御驾亲征,是国之大事,百官们自然又是劝阻。 不过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这一次见圣意已决,劝阻声便小了很多。 皇帝出征,京中政务由几位阁老暂代。 谢晚凝得到消息时,三军已发,事成定局。 她倒是不担心其他,毕竟前世那人大概也是丢下政务不管,亲自出兵踏平了金国,为北疆百姓带去了和平。 只是,她心里始终记得,陆子宴说过,他前世是死在了战场上。 今生,……他会避开的吧? 至于那些奇人异事,勾魂入梦什么的,她完全没有房在心上。 她人好端端活着,再高明的术士又能如何? 不过,那人真的是要勾魂入梦吗? 已经重生过一次的他,会不会…… 越想,谢晚凝心头越烦。 她有些受不了自己,明明都躲到偏远小城了,怎么还要关注京城状态。 知道陆子宴登基,知道他没有牵连谢家,知道裴钰清也活得好好的,不就够了吗? 为什么还要为那人的事如此牵肠挂肚,心绪起伏! 大概是生自己的气,她恼火的灌了一杯凉茶,道:“表兄为何总要跟我讲这些消息。” “好,”季成风轻声道:“那我以后都不说了。” 谢晚凝:“……” 瞧出她心里的矛盾,季成风看向庭院中正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学走路的小豆丁,转了话锋:“然儿眼看就要到了开蒙的年纪,我的提议,你想好了吗?” 谢修然半岁时,两人便聊过,等孩子会说话了,知道了父、母的含义。 该如何告诉他,自己的父亲去了哪里。 尤其,在他们住在知州府,没有任何亲族,只有一个母亲,和母亲的表兄。 季成风说,他家催婚催的紧,叫他实在头疼,他又不愿意娶一素昧谋面的姑娘为妻。 可眼下时局动荡,他外放汴州,归家之期不定,父母再愁他的婚事,人回不了家,他又不肯接受盲婚哑嫁,也只能束手无策。 这样的情况下,谢晚凝的姨母和姨夫实在不愿长子空度年岁,竟然来信告知他,若遇上心仪的姑娘可以自行娶妻,他日带回家拜见父母即可。 堂堂季氏嫡长子,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被允许自行婚配。 季成风还说,他日日忙于公务,找不到心仪的姑娘,但他喜欢谢修然这孩子,也愿意做孩子的父亲。 如果谢晚凝真的决定此生不再回京,又没有其他打算,且不讨厌他的话,他们可以成为夫妻。 如此一来,孩子有了名正言顺的出身,有了父母亲族,而他对自己父母那边有了交代。 未免她有所顾虑,他还特意解释,可以只做明面上的夫妻。 当时的谢晚凝闻言震惊不已,好半天张着下巴说不出话。 见状,季成风便道还不急,孩子还小,有时间让她慢慢想。 而现在一晃眼,谢修然已经一岁多,眼看就快要开蒙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说实话,这样的事谢晚凝想都没有想过。 光是听见都觉得离谱。 见他时隔半年多,再度提及此事。 当即摇头,毫不犹豫道:“不可,我从没想过再嫁人。” 至于什么叫明面上的夫妻,她更觉得无语。 夫妻还分什么明面不明面吗? 一旦成婚,那就是不能分割的共同体。 他堂堂季氏一族嫡长子,前途无量的状元郎,又不是娶不着媳妇的老光棍,怎么就需要跟她做明面上的夫妻,来安抚父母了? 她拒绝的干净利落,季成风闻言沉吟片刻,道:“那你想好如何跟然儿说他的身世吗?” 开蒙是要去学堂的,当然也可以请先生入府教习,但孩子总要与世界接触。 他总会知道自己的成长环境与同龄人的不一样。 谢晚凝摆摆手,随意道:“直接说他爹死了就行。” 对她来说,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季成风愣住了。 好半晌,他道:“这样也好。” “不过孩子还是需要父亲的,你可以再考虑我的提议,” “其他问题你无需担心,我父母都不曾见过你,就算日后回季氏,你的身份也不会……” “表兄,”谢晚凝抬眸看他,认认真真道:“我真的没打算再嫁,你年纪不小,终身之事迫在眉睫,别再耽误下去了。” 这一年多以来,两人同居一府,几乎日日见面,熟悉了不少。 谢晚凝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了端倪。 陈曦儿说的对,她这位表兄,大概真的对她有意。 季成风很好,生的眉清目朗,性情端方自持,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君子。 良人如玉,他会是个好夫君。 若她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大概会对他一见倾心。 可现在,她承受不起。 此刻,她话说的这样明白。 几乎戳破他们之间的那层隐形的纸。 季成风垂眸,遮住眸底的情绪,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 见他如此,谢晚凝有些头疼,她道:“以表兄的条件,汴州城的姑娘任你挑。” 这话,让季成风眼睫一颤,抬眼望了过来,“难道你不是汴州城的姑娘?” “……”谢晚凝默了默,一言难尽道:“我确实不是小姑娘了。” “好了,”季成风笑了,“不嫁就不嫁,我等得起。” 谢晚凝眉头微蹙,“……等什么?” “等你或许有改主意的一天,”他笑道:“万一哪天你觉得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于孤单,想要寻个搭伙过日子的,千万记得考虑我。” “你这是拿你自己的人生在开玩笑,” 谢晚凝道:“我打算此生不回京,你娶了我意味着什么,你想过吗?” “当然,”季成风轻轻颔首,“你想要平静生活,我给的起。” 他语气清淡,却不容置喙。 像是不认识面前的人,谢晚凝瞳孔瞪大了些,“你满肚子的才华,不想着为国献策,施展抱负,却要为了一个妇人守在这偏远小城。” “那没办法,”他又是一笑,“你看的话本子里,不是经常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我许给你。” 第二百七十九章 我许给你…… 就算早就看出他的心思,谢晚凝依旧被这直白到一塌糊涂的话,惊呆了。 回过神后,她飞快道:“我用不着。” 季成风低低嗯了声,还是在笑,“好,那我等你用得着的时候。” ………… 古怪的沉默只有一瞬,谢晚凝便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我去看看然儿。” 言罢,也不等他再说什么,抬脚就往庭院走去。 那模样,好似身后有怪物在追赶。 季成风看着看着就笑了。 多大胆的姑娘,一个人从北地来南方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却能被他一句话吓的仓皇而逃。 可见两年时间的相处,他在她面前已经不再是个无足轻重的表兄? 毕竟独居一府,日日相见,还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大到孩子生病的心焦忧虑,小到出牙、学语,两年间,大大小小的繁琐事,都是他们共同解决。 他在她那儿,多少留下了点印记吧? 季成风耐心极佳,两年都等了过来,他也不怕继续等下一个两年。 反正在这一座南方小城,他们身边都没有亲族。 只要她不回京城,那两个男人再也不出现,他有把握,早晚能等到她点头答应。 她想要平静生活,想要自由抉择,那他便不会逼她。 他会徐徐图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润物细无声,一点一点侵入她心底。 让她习惯他、信任他、依赖他。 最后,他总会如愿抱得美人归。 或许一两年,或许三年五载,他会有将人拥入怀中的一天。 未来的无数年,他们眼里心里,都会只有彼此。 他是如此笃定着。 ………… 时间过的很快。 自那日后,季成风果然不再主动将京城那边的事告知。 谢晚凝能知道的消息,都是已经传遍大汗,所有百姓们都能耳闻的。 比如,皇帝亲征北疆,接连几场大胜,大军如入无人之境,直逼大金都城。 随之而来的是,弑杀残暴的名声。 因为他们家陛下,屠城。 每每攻陷一座城池,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屠城。 两国关系发生了调转。 前些年,大汗边境所遭受到的烧杀抢掠,现在一五一十,甚至连本带利,还了回去。 大汗百姓对大金恨之入骨,自然是拍手叫好。 但一城一城的屠戮下来,到底还是传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有人觉得这样太残暴了些。 他们认为大汗乃礼仪之邦,不是未开化的蛮族。 这样无差别的杀戮,跟蛮族有什么两样。 更多的,却觉得这样以牙还牙才叫畅快。 谢晚凝听闻时,久久反应不过来。 她想起那一年,陆家叔伯们皆尽战死沙场,金国铁骑在北疆肆虐,造下无数杀孽。 陆子宴当时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红着眼,咬着牙发誓,早晚让对方血债血偿。 她还想起,那人曾对金无忌说过,他会屠尽大金最后一人。 而今,他真的这么做了。 数以万计的杀孽,大多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他真的要这么做! 第二百八十章 谢晚凝一直知道陆子宴手中鲜血不少,却没想过,记忆中保家卫国的将军,会成为屠戮百姓的杀将。 甚至,大概率还是为了她。 她想到他说的,前世自她死后,他就疯了,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 所以,他现在还正常吗? 之前姜翎月笃定自己的离开没错,一切都会随着她的离开恢复正轨。 而现在,她开始自我怀疑。 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几乎整个大汗都在关注北疆战场。 战报不断传遍每一座州郡。 很快,大家便发现,屠戮带来的震慑是直观的。 有大金那一只血淋淋的鸡摆在眼前,其余的猴子便老实多了。 西南边境的羌族,还有东边近些年屡屡犯禁的倭族,都被这样的杀戮,震惊的心生胆寒。 不止如此,就连大汗境内,之前各地霍乱四起的匪寇,在陆子宴登基后,甚至不需要派兵镇压,自己就幡然醒悟,改过自新。 很多直接被朝廷招安,从占地为王的山匪,成了领朝廷俸禄的官将。 谢晚凝不由再度感叹,残暴也有残暴的好处。 若登基的是一位不忍造杀孽的仁君,怎么能镇得住这样的乱世,大汗又怎么能不费一兵一卒,各地匪寇自己好了个七七八八。 很快,新帝残暴弑杀的名声,渐渐无人提及。 御驾亲征的第二年末,金国都城告破。 消息传来,整个大汗家家户户门口张灯结彩。 万民欢呼。 京城,皇宫。 本该在北疆战场的陆子宴,此刻出现在御书房内。 他一袭玄色龙袍,端坐于御书房的御案前,正微合着眼睛,闭目凝神,本就冷峻的五官,经过一年多杀戮的洗礼,愈发凌厉可怖。 削瘦的下颌线条凛冽,眉头不自觉蹙着,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模样,鬓角处已经有了清晰可见的花白。 众所周知,因为昔年谢氏女死时,这位冷峻残暴的帝王哀毁过度,少年白头。 有人说,之前还是陆家世子的他,虽然狂傲不羁,目中无人,但还尚有几分人味儿。 而现在,金殿之上的皇帝陛下,已经失了人味。 底下,几名臣工小声汇报着什么,时不时小心抬眼望着上方,试图判断这位陛下究竟有没有在听。 半晌,空旷的殿内,臣工们禀告完毕。 陆子宴缓缓掀眸,道:“退下。” 几名臣工对视一眼,什么也不敢多问,急忙躬身施礼,退了下去。 出殿门时,正好跟鸣剑撞了正着。 随着陆子宴的登基,鸣剑这位随从护卫,这会儿已经是征西大将军。 而另一员大将鸣风,此刻还在大金都城,等着将那些皇族们押解归京。 几名官员退了出去,鸣剑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闭目凝神的主子一眼,忧虑道:“您已经三日没有入睡了…” 陆子宴眼也不抬,唇动了动,“说。” 闻言,鸣剑当即躬身道:“经查探,镇国寺空见大师的确已经云游而归,属下依照您的嘱咐去请人,但镇国寺的小沙弥说,大师即将圆寂,无力出寺,需您亲自去一趟。”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京城,原本香客云集的镇国寺,寂静、空旷。 除了几个洒扫的小沙弥外,再无其他人露面。 陆子宴一袭玄色常服,轻车熟路进了一栋略显冷清的院子,脚步毫无停顿直接到了一间厢房门口。 推门而入。 厢房不大,入目就是盘坐于蒲团上的老和尚。 瘦骨嶙峋,气血衰败。 的确是寿数已到之向。 这是镇国寺当代主持,闻名大汗的得道高僧。 前世,这老和尚是死在了云游途中,陆子宴的人找到时,人已经离世。 而今生,他总算把人弄回京了。 希望,这个‘高僧’,不是又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这两年,死在陆子宴手里的‘奇人异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其中不乏真正有本事的,受高官厚禄,名扬天下的诱惑入宫,意图为帝王效劳。 但,他们的本事,不足以让陆子宴满意。 所以,无一例外,都死了。 最开始,那些奇人异士们都是自己上赶着揭皇榜,后来杀名传出去,就换成了各路兵将们,将人抓来。 随着陆子宴入内,空见大师垂下的眼皮睁开,古井无波的面容,看清来人后竟然变了神色。 “阿弥陀佛,”他苍老的面上满是慈悲,“施主一身杀孽,贫僧此身仅见。” “是吗?” 前世今生,他所屠之人不计其数,单是金国就在他手里覆灭了两次,杀孽之重,怕是翻遍史书都难寻敌手,陆子宴又哪里会在意这个。 他淡淡道:“大师如此慧眼,当是明白朕今日来意?” 空见大师已经很老了,他双手合十,缓缓吐字,“施主所求,贫僧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闻言,陆子宴一脚踹碎旁边的实木方桌,冷然一笑:“堂堂主持都是沽名钓誉之辈,那依朕看,镇国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两年,死在陆子宴手里的‘奇人异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其中不乏真正有本事的,受高官厚禄,名扬天下的诱惑入宫,意图为帝王效劳。 但,他们的本事,不足以让陆子宴满意。 所以,无一例外,都死了。 最开始,那些奇人异士们都是自己上赶着揭皇榜,后来杀名传出去,就换成了各路兵将们,将人抓来。 随着陆子宴入内,空见大师垂下的眼皮睁开,古井无波的面容,看清来人后竟然变了神色。 “阿弥陀佛,”他苍老的面上满是慈悲,“施主一身杀孽,贫僧此身仅见。” “是吗?” 前世今生,他所屠之人不计其数,单是金国就在他手里覆灭了两次,杀孽之重,怕是翻遍史书都难寻敌手,陆子宴又哪里会在意这个。 他淡淡道:“大师如此慧眼,当是明白朕今日来意?” 空见大师已经很老了,他双手合十,缓缓吐字,“施主所求,贫僧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闻言,陆子宴一脚踹碎旁边的实木方桌,冷然一笑:“堂堂主持都是沽名钓誉之辈,那依朕看,镇国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陆子宴眼神一戾。 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这种似是而非,故弄玄虚的话,这两年他听的耳朵要起茧子。 无外乎都是这些方外之士行走江湖行骗的手段罢了。 他面容森冷,“大师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若就是这几句…… 空见大师双手合十,闭目道:“施主虽杀孽深重,但也功盖千秋,恩泽万代,实乃福泽深厚之人。” 陆子宴眼露讥讽。 这倒是新鲜。 从来都只听说他杀孽过重的,没想到死到临头,这看着骨头挺硬的老和尚,还会说两句恭维话了。 “老衲有一言相劝,”空见大师道:“施主少造杀孽,更积福报,总有如愿的时候。” “哦?”陆子宴似笑非笑,“如哪个愿?” 劝他向善,能有重生的机会? 他倒是愿意信。 如果向善能换来重新开始的机会,他能做到此生不再杀一人。 只是,这话可信吗? 他若是盲目的信了能重生,干净利落的去死。 是不是太蠢了些? ……但若不信,他又能如何? 他不是早活不下去了吗? 陆子宴闭了闭眼,“不如大师先算算,朕的皇后现下在哪儿?招魂不来,她可是已经转世?” 总要让他见到点什么。 看出他执拗已深,心魔自缚。 空见大师轻轻一叹,终于开口,“亡人生辰八字,还请施主写于纸上。” ………… ‘吱呀’一声。 紧闭的厢房门自内打开。 陆子宴走了出来。 他一袭玄衣,玉冠束发,身姿修长笔直,看着依旧坚不可摧,只是在下台阶时,脚步竟然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陛下!”庭院中守着的鸣剑赶紧迎了上去,伸手欲扶,被避开才发现,他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子,此刻双目赤红,神情恍惚,似心神受到极大的冲击。 真是,久违的画面。 这样的主子,鸣剑并不陌生。 谢姑娘离开后的那一年里,他时常见到。 里头的老和尚果然有点道行…… 他究竟说了什么? ……但若不信,他又能如何? 他不是早活不下去了吗? 陆子宴闭了闭眼,“不如大师先算算,朕的皇后现下在哪儿?招魂不来,她可是已经转世?” 总要让他见到点什么。 看出他执拗已深,心魔自缚。 空见大师轻轻一叹,终于开口,“亡人生辰八字,还请施主写于纸上。” ………… ‘吱呀’一声。 紧闭的厢房门自内打开。 陆子宴走了出来。 他一袭玄衣,玉冠束发,身姿修长笔直,看着依旧坚不可摧,只是在下台阶时,脚步竟然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陛下!”庭院中守着的鸣剑赶紧迎了上去,伸手欲扶,被避开才发现,他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子,此刻双目赤红,神情恍惚,似心神受到极大的冲击。 真是,久违的画面。 这样的主子,鸣剑并不陌生。 谢姑娘离开后的那一年里,他时常见到。 里头的老和尚果然有点道行…… 他究竟说了什么?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临近年关的汴州城,霜意深重,冷的吓人。 天未破晓,四周黑蒙蒙的,万籁俱静。 知州府后院的一间厢房内。 谢晚凝双目紧闭,还在沉睡,只是眉头紧蹙,似陷入了梦魇。 她确实陷入了梦魇。 自那一次梦见尔晴被杖毙,气急吐血后,她便只短暂的梦见过陆子宴床头挂着她旧衣,眼神空洞死寂的模样。 而现在,一隔多年,久违的梦境,再次到来。 这一次,谢晚凝没有实体,轻飘飘的。 因为,她已经死了。 她目睹了自己死后的事。 画面很模糊,并不连贯。 先是陆家后院,一片兵荒马乱。 她看见陆子宴死死抱着她的尸体,因为用力,有血渍透过衣衫渗了出来,众人才知道,他身上竟然有伤,看样子还伤的不轻。 伤口崩裂,他却浑然不顾,神色癫狂到没了人形。 就连陆家几位夫人都近不得身。 整整两天两夜,他枯坐在床,抱着怀里的人,喃喃自语,直到旧伤复发晕厥过去,手里的力道都没有松懈。 画面一闪,万千兵马踏破皇城。 失去最大软肋的将星,再没有任何顾忌,犹如恶鬼临世,皇城一片血色。 弑兄,弑父,登基。 甚至,他嫡皇子的身份,都不曾公之于众。 在天下万民眼里,他就是实打实的乱臣贼子。 但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冰棺内的姑娘,何时能醒过来。 他陷入疯魔,不肯接受她已经离去的事实,就连听见‘死’这个字,都要杀人。 无数奇人异士们入宫。 无数奇人异士们死去。 日复一日,冬去春来。 冰棺的作用愈发微小,尸体腐臭味道随着临近夏日,愈发明显。 天下盛传,皇帝疯了。 谢家人齐齐跪在宫门,请求让爱女入土为安。 这个梦境,谢晚凝无法离开陆子宴身边,所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出事后的父母,兄长。 目睹苍老憔悴的阿爹阿娘,她愧疚心疼。 按理说,她该怪陆子宴。 一切都是他的错。 可回头看见那个才双十之年,便将自己折磨的狼狈不堪,双鬓泛白,活得犹如行尸走肉的男人,却连怨怪的都生不出来。 只有无力。 只剩无力。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惩罚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包括他自己。 谢家人在宫门口长跪不起的第二日,陆子宴松口了。 谢晚凝也长松口气。 她只能跟着陆子宴,而陆子宴又天天都要守着她的尸体。 见到自己冒尸斑的身体,真的可吓人。 她想,她的尸身入了皇陵,这人总该正常些了吧。 可并没有。 画面又是一闪。 黄沙飞卷,依旧是漫天血色。 这一次,锣鼓喧嚣。 马蹄声、刀剑碰撞声,还有将士们一阵高过一阵的嘶吼,响彻云霄。 断壁残垣,白骨随处可见。 这是,……北疆战场。 大汗将士们,在屠城。 一刀一刀的砍下,随着被屠宰的金人声声不断咒骂,鲜血飙溅在半空中,由席卷而过的狂风,裹挟着在空中飞舞,缓缓落下。 仿佛在下血雨。 ps:下一章会早点发,马上相见。 第二百八十四章 满目的尸山血海,让灵魂体的谢晚凝,感觉自己竟隐约能嗅到鲜血的腥甜。 而造就这一切的人,此刻登临城楼最高点,垂眸望着下方,手上收割无数人命的长枪染血,淅淅沥沥下落,眼中是漠视所有生命的冰冷。 那个癫狂的他,隐匿在这片冰冷下面。 不见踪影。 但谢晚凝知道,他疯的更厉害了。 他爱上了收割人命的感觉。 身为一国之君,他爱上了杀戮,爱上了战争,爱上游走于生死边缘的感觉。 他御驾亲征,不是为了国家,也不是为了子民。 纯粹是因为,他想杀人。 利刃破空声传来。 一人一魂同时看向朝着这边急速射来的暗箭。 陆子宴眼神波澜不惊,眉梢都没动一下,仿佛没有看见那一支箭。 很快,箭矢刺破皮肉、脏腑的沉闷声响起。 仿佛无坚不摧的冷峻身形微微一晃。 “不要!” 谢晚凝崩溃大喊。 一阵失重感传来,她猛地坐起身,瞳孔满是惊惶。 死了。 被一箭刺穿心脏。 他必死无疑。 这就是,他说的死于战场? 他能躲过的。 谢晚凝无比确定,他看见了那支暗箭。 是他不想活了。 那个疯子! 他把自己折磨够了,把天下万民也折磨够了。 所以,他不想活了! 疯子! 鼻尖酸涩,热泪自谢晚凝眼眶中滚滚滑落。 她攥紧寝被的手都在发颤。 他是自戕。 根本不是死于战场。 因为她的死,所以他也不想活了。 死后得以重生回来,她却已经另嫁他人。 她都做了什么。 她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跟其他男人十指紧扣,浓情蜜意。 她跟裴钰清拥抱,亲吻,同房。 做得如此利落狠绝,不给他任何挽留的机会。 他几次三番吐血,落泪,她依然铁石心肠,毫不动容。 如此毅然决然,真的是因为已经彻彻底底放下前世的感情吗? 只有谢晚凝自己才知道。 不是的。 她只是怕了梦中的惨烈下场。 爱他搭上了一条命,她爱不起了。 又怕自己再猪油蒙了心,继续重蹈覆辙。 所以,她做的不留任何余地,仅仅只是想要让自己回不了头。 为了逼他也死心,她无所不用其极。 顺其自然,跟裴钰清有了夫妻之实。 ……不止一次。 她做好了此生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结局。 可事与愿违,她被掳走,是他奔袭千里来救她。 宿命般的纠缠让她无能为力。 不愿伤害裴钰清,她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抛下一切逃跑。 阴差阳错的死遁。 现在,在那疯子眼中,她又一次死了…… 那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跟梦中一样,他攻打大金,屠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 后来,他是死在哪一个战场? 金国都城,……还是其他地方。 梦中进展太快,谢晚凝想不起来。 但跟前世一模一样的走向,让她坚信,那疯子这一世大概率也不想活了。 他会去自寻死路。 他会死…… 谢晚凝胡乱抹了把眼泪,哆哆嗦嗦掀开被子,下床时腿都是软的。 她得去阻止他。 她从没想过让他死。 最恨最恨他的时候,都没想过让他死。 第二百八十五章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守夜的婢女听见里头的动静早就在门外关切问询。 谢晚凝唤了人进来,“然儿呢?” “这时辰,公子当是去书院了吧,”马婆婆见她面色不太好,惊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可要唤公子回来?” 谢修然已经四岁,平时跟季成风很是亲近,年初便由季成风亲自开蒙。 后来谢晚凝实在看不过去他堂堂知州专门为一小童教授课业,又想着小孩子需要同龄玩伴,专门将孩子去了汴州城里的一家书院。 这么会儿功夫,谢晚凝已经冷静了些,她思忖几息,摇头道:“不急,你先去前院,看看丞谦可在府上,请他来一趟。” 得了四年照顾,就算要回京,那也得好好辞行。 不告而别这样的事,谢晚凝做不出。 马婆子去的不凑巧,到前院一问,季成风正好刚刚出府。 等他回来时,已是午后时分。 听见谢晚凝有请,他脚步一拐,毫不犹豫去了内院。 四年时间,同居一个屋檐下,他们早没了最开始的生疏客套。 除了政务繁忙,实在回不了府外,两人都是一块儿用膳。 不是夫妻,那也是情谊非常的亲人。 寒冬腊月天,午后的暖阳就格外珍贵。 梧桐树下放了一把摇椅,谢晚凝躺在上面,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阳光撒在她身上。 温暖、平和。 熟悉的清冷雪松气息灌入鼻腔,她眼睫微颤,缓缓睁开。 清隽如竹的男人立在一旁,正垂眸望着她。 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今儿天气挺好,怎么没有喊人来场牌局?” 那双透亮的瞳孔中,曾经藏于心底的情意,不知何时已经毫不掩饰,明晃晃的展露出来。 ——完完整整都是她。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感情,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 那些暗流涌动,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纸,他们就该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就连四岁的谢修然,都瞧得出,他的表舅舅喜欢阿娘。 而现在,谢晚凝坐直了身体,道:“我有事想跟你说。”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 季成风心头一沉,唇边笑意收敛了些,“什么事?” 他蹲下身来,同她平视。 这是有些低姿态的动作,但他做的很是熟稔。 面对那双温润含情的眸子,谢晚凝觉得自己就是个辜负真心的罪人。 罪大恶极! 如果,如果…… 她轻轻合上眼,强忍着内疚道:“我想回京城了。” 话落,空气凝滞了一瞬,季成风面容也凝滞了一瞬。 “……为什么,”沉默几息,他艰难启唇,“不是说不回去了吗?” “我后悔了。” 想到那个疯子,谢晚凝一颗心就慌的不得了,闷疼、绞痛。 “……对不起,我食言了,”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发现自己还是放心不下他。” 这个‘他’,不需要言明,两人都知道是谁。 季成风垂下眼,望着她攥紧薄毯的手。 那葱白似玉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看了会儿,道:“怎么这么突然。” 昨日,他们还在一起用晚膳。 除了夜间没有躺在一张床上,这两年,他们就像最普通的夫妻,若是加上谢修然,那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他能感觉得出,她并非毫不动摇。 哪怕只是一瞬,她也一定有认真考虑过,是否接受他的心意的。 见到过希望的曙光,又怎么能眼睁睁见它熄灭。 哪怕沉着冷静如季成风,对着守了几年的心上人,也没那么轻易罢手。 他要一个原因。 谢晚凝张了张唇,“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些不好的事,然后我发现,自己放不下他…” 她抬眼,看向面前蹲着的男人,认真道:“所以,我得回去找他。” 两人目光对视,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情绪。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静默良久,季成风轻轻点头,“能告诉我,那个梦里我的结局吗?” 闻言,谢晚凝瞳孔地震,尚未说话,手腕就被扣住。 季成风将她紧攥薄毯的指节一根一根掰开,缓缓握住,然后对着她一笑,问她:“我是不是在六年前的春天,被身边随从背叛,染上瘟疫而亡?” “别怕,”感觉到她的手在发颤,季成风轻轻捏了捏,安抚道:“我只是猜测,毕竟当年你提醒的太准了。” 他并不傻。 心悦她后,也曾认认真真打听过她之前的那段亲事。 她跟那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那个外室,陆家也答应遣散,论情论理都不该让她如此坚定退婚,又仓促嫁人。 其中定有旁人不知道的隐情。 加上她几乎未卜先知的提醒,今日又因为一个梦,而突然决定回京。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荒谬的结论。 而现在,她的反应告诉他,他的猜测是对的。 季成风没有追问她‘梦中’的个中细节,只是紧了紧她的手,“想好了吗,真的要回去?” 语气温柔的要命。 谢晚凝有些难受。 她抿了抿唇,点头。 “好,”季成风轻轻一笑,“那就回去。” 话落,他突然倾身逼近,张开双臂将椅上的姑娘抱进怀里。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拥抱,在此之前两人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一丝半点的逾矩,所以谢晚凝毫无防备。 反应过来时,下巴已经搁在他的肩头,被他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彻底包裹,她怔了一瞬,正要将人推开,就听他道:“别说对不起。” “你是自由的,从始至终你都没承诺过我什么,”他轻声呢喃,“是我一厢情愿爱你罢了。” 谢晚凝愣住,有些不自在的抿唇,想要说点什么,却莫名感觉一阵刺骨的冰寒之感。 她下意识抬眼,就见院门外,一道修长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他不知何时站在那儿,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这边。 他没有进来,只是立在门外,遥遥望着她。 谢晚凝看不清他的神色,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她知道,他是谁。 浑身顿时一僵,反应过来后,心急火燎的将身边人推开。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把将人推开,又急急抽出被握住的手,谢晚凝望着院门口。 神情仓惶。 被毫不留情推开的季成风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眸光微凝。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电光石火间,谢晚凝猛地窜了起来,对着身边人小声丢下一句,“不许过来”后,快步朝门口走去。 庭院挺大,距离不算短。 随着越走越近,谢晚凝脚步愈发迟缓。 无数情绪席卷而来。 他是怎么找来的。 怎么就这么巧,正好撞见这一幕。 他会怎么想? 在她死遁后的第一次见面,却跟其他男人抱在一起。 他们分开了整整五年时间。 不是五天,五个月。 五年时间,他已经从十九岁的少年,成为君临天下深不可测的帝王。 ……还是嗜杀成性,屠城无数的帝王。 想到梦中的尸山血海,谢晚凝打了个激灵,顿时收住了步子。 而此时,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和门外的男人,仅仅相隔一丈距离。 这样近的距离,足以让他们彼此看清彼此,也足以让谢晚凝看见面前的人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形销骨立,鬓发花白,眸光幽暗难明,明明是一日之中阳光最盛的时辰,他却恍如置身于黑暗中。 枯寂,惨淡。 似气血衰败的老者,毫无生气。 他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 没有雷霆之怒,也没有杀意蔓延。 甚至,没有丝毫波动。 只是这么看着她,目光甚至称得上沉静。 谢晚凝怔住,被这样看着,一时之间竟然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面前的人好像变了。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毫无底线不要面皮,只求她回头的少年。 可心疼还是战胜了一切,她抿了抿唇,“陆子宴,你怎么成这样了?” 清脆女声响起的瞬间,面前男人似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目光从她面上移开,透过她的肩头直直落在庭院中的男人身上。 眼里暗流涌动。 只一眼,谢晚凝便吓了一跳。 “别!”她猛地上前,一把圈住他的腰,急声道:“你别再杀人了。” 娇娇软软的姑娘扑进怀里,熟悉的馨香灌入,陆子宴极其缓慢的眨了眨眼。 然后伸手拢住她的腰,寸寸收紧。 腰间的力道越来越用力,谢晚凝没忍住喊了声疼。 软的、热的、还会喊疼… “晚晚…”他平静极了,“…你真是,好得很。” 逃离他身边。 是为了跟其他男人双宿双飞。 他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五年。 他们在一起足足五年。 陆子宴呼吸微颤,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晚凝心脏骤然紧缩,她急声道:“我跟他没有任何逾礼之处,你不要乱想。” 没有任何逾礼之处…… 他眼中凶戾之气暴涨,一把掐住她的腰,将她抵在院墙上,“什么才叫逾礼!” 庭院中洒扫的奴仆,还有季成风都被他带来的影卫们点了穴道控制,悄无声息带离出去。 里里外外,只剩他们二人。 ps:据说月票,潇湘票,可以激活作者的加更欲哦 第二百八十七章 里里外外,只剩他们二人。 陆子宴抬手扯开她的领口,脸就势埋入她的肩颈,唇叼住她颈侧的软肉,一口一口的吮吻,贪婪的汲取她身上的气息。 耳鬓厮磨间,手毫不犹豫探入衣襟。 握住的一瞬,他自她颈窝抬起头,戾笑道:“这算逾礼吗?” “陆子宴!”心平气和了好几年的谢晚凝被他这一番动作气红了眼,她握住他的手腕,咬着牙让自己冷静,“你别发疯,什么我都可以解释。” 陆子宴恍若未闻,没有收手的意思。 掌心触感细滑如暖玉,他简直要不知今夕何夕,情不自禁的拢了拢指节,细细感受。 而后,嗤笑了声,“大了点,他给你揉的?” 青天白日,庭院之外,他扯开她的衣裳…… 谢晚凝深吸口气,强忍怒意和委屈,“你冷静点,你不要把事情弄得更糟。” 更糟… 陆子宴闭了闭眼。 她、季成风、五年。 无论怎么组合,他都想不出还有什么会比现在的局面更糟。 一个裴钰清还不够。 她又要了其他男人。 五年。 整整五年。 他们抱在一起,亲密无间。 若他不找来,他们就会这样过一辈子。 他做梦都想要的一辈子。 “晚晚,”陆子宴悲恸一笑,“你怎么会这么对我。” 心口的手不再动作,只是依旧不肯出来。 谢晚凝想骂他两句,可看到他鬓间发白的头发,鼻头又是一酸。 总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这个蠢蛋为什么就不会说两句软话,每次见面总是要惹她生气。 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毒。 让两人无休止的生出嫌隙! 怒从心底起,谢晚凝双臂攀上他的脖颈,将他狠狠往下扯,踮起脚一口咬上他的唇。 她没有舍得用太大力,说是咬,其实跟吻没什么区别。 一口咬完,她瞥了眼那只探入自己衣襟的手,瞪着他问:“你是打算在这里对我做什么?” 不说这里是露天席地,只说眼下天寒地冻…… 他真敢在这儿对她乱来,就是再心疼,再愧疚,她也一定! 陆子宴抽出手,为她理了理领口,指腹滑过她细嫩的脖颈,上面还有他刚刚留下的红痕。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看向庭院中,唇冷冷勾了勾,“这儿是你们住的院子?” 五年! 问完,也不等她答话,手扣紧她的腰,一个闪身,将人扛着进了正屋。 房间不大,由一扇屏风隔开内外。 外间窗口摆了一张矮榻,临墙的书架摆放的满满当当。 角落的书桌上还有摊开着一幅没有收好的字帖。 陆子宴扫了一眼,没有看见属于男人的东西,脚步不停,径自绕过屏风,将肩上的人放到床榻上。 自己开始打量这间房。 谢晚凝一骨碌坐起来,见他神色,无奈道:“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能在这个房间找到‘她跟季成风同居一室’的痕迹,那才是怪了。 果然,陆子宴转了一圈,重新走到她面前。 立在床边,垂着眼,定定的望着榻上怒意勃发,鲜活动人的姑娘。 ps:月票票和潇湘票票好多,加更一章!继续上票,继续加更! 第二百八十八章 谢晚凝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她伸手去握住他的腕骨,“我跟季成风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子宴向来拒绝不了她的主动,这回同样如此。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摁住她的肩,将人推倒在榻上,倾身覆了上去。 从眉眼,翘鼻,到唇瓣,一点一点往下看。 这是二十二岁的晚晚,前世今生两辈子,他连做梦都没梦见过。 他喉结咽了咽,眼皮一抬,重新看向她的眉眼。 四目相对。 许是他气势过于迫人,身下姑娘瞳孔瑟缩了下。 陆子宴眼神一暗,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掐住她的下颌抬起,低头吻了上去。 齿关被撬开,他独有的强势气息充斥鼻间。 熟悉的要命。 谢晚凝莫名有些想哭。 这一刻,心底仅存的几分犹疑彻底消失。 她确定了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依旧是爱。 仅仅一个久违的亲吻,就让她发现自己也是想他的。 很想,很想。 她决定回京,仅仅只是因为舍不得他死。 不是怜悯,也不是为了家国大义的妥协。 若她不爱他,就算他杀欲再深,屠尽天下人,就算他自寻死路,死后群雄割据,大汗再度民不聊生。 洪水滔天,又与她何干。 她只是,在梦里见到他的死亡,舍不得,放不下,所以想要回到他身边。 仅此而已。 身上的人越吻越凶,掠夺感极重,气息渐渐紊乱。 他一手掐着她的下颌,用力吻她,另外一只手已经去解她的腰带。 情潮涌动,空气都透着十足的燥热,叫谢晚凝有些口干舌燥。 她咽了咽喉咙,不但没有推拒的意思,反倒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颈,仰着头接住他所有的索取。 她想,他心里定然气的不轻,先降降火,……也不是不行。 可被热情回应的陆子宴目光却倏然变冷,掐住她下颌的手一紧,将她推远了些,眼神满是戾气,“又在打什么算盘?” 旖旎的气氛顿时一滞。 两人都想起,上一次她的热情接纳,是为了麻痹他,好逃跑。 谢晚凝有些心虚的不敢跟他对视,“……没。” 她手臂用力,将人扯了下来,小声道:“对不起。” 陆子宴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几年的铁血杀戮,让他本就锋利的眉眼,愈发冷峻,周身气势骇人。 但谢晚凝是从来也不怕他的。 这会儿,她满脑子都是昨夜梦中的画面,眼眶更是泛红,忍不住将他抱的更紧了些。 “陆子宴…”她嗓音哽咽,“你怎么这么傻。” 这话挺新鲜。 陆子宴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认同的点头,“被你耍的团团转,确实蠢。” “……”谢晚凝一噎,呐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子宴不置可否的扯唇,扣着她腰的手寸寸收紧。 “晚晚,”他道:“你抛下我逃跑,选择跟他双宿双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被找到,会是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 谢晚凝当然想过的。 出逃失败,她被他逮回去。 大概会,……下不来床? 除了这个,他难道舍得对她用其他惩罚? ps:潇湘票和月票是激活勤劳作者君唯一的途径,大家千万别破费打赏。 第二百八十九章 意识到自己都想了些什么,谢晚凝面上一红,捧着他的脸,认真道:“你误会了,我没跟季成风双宿双飞,我们是阴差阳错遇见的。” “是吗?”陆子宴垂眸看着她许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没有再执着这个问题,而是问她,“跟我回去吗?” 他淡淡道:“只要你跟我回去,一切我都既往不咎,裴钰清、季成风,也都能放过。” 谢晚凝震惊不已。 五年不见,这人变化竟然如此大吗? 无论是裴钰清还是季成风,在他眼里怕都是眼中钉肉中刺。 他刚才还撞见季成风‘抱’她… 这样的局面,若是放在五年前,自己就算把口水说干,都打消不了他的杀心。 结果,她还什么都没解释,他就如此云淡风轻的说出‘放过’。 谢晚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莫名的复杂。 大概是心疼吧。 这个男人对她的占有欲有多强,谢晚凝是亲身领教过的。 那会儿,她跟裴钰清三媒六聘成婚,是名正言顺的裴家妇,他尚且嫉恨裴钰清嫉恨到几次三番难掩杀欲。 现在却对跟她抱在一起,独处几年的季成风,轻言放过。 谢晚凝心头微酸,若是五年前,他能如此,她又怎么会抛下一切逃跑。 他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当然跟你回去。” 说着,她仰着头,捧着他的脸,凑上去对着他下颌亲了口,“就算你不找过来,我也已经打算回京了。” 怕他不信,她指了指房间内的两个箱笼,“你看,我连行李都整理好了。” 才说完,就连自己也觉得挺凑巧的。 她今天决定回京找他,今天他就寻来了。 陆子宴倒是很给面子的笑了笑,掐住她的下颌,又吻了会儿,在气息再度紊乱时,一把将她拽起来,“那走吧。” 显然,他一点也不想在这里久待。 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扛离这栋宅院。 “等等!” 谢晚凝吓了一跳,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我现在还不能走。” 陆子宴已经站起身,闻言垂眸瞥了过来,面色瞬间冷凝。 ……变脸功夫倒是一点没变。 谢晚凝腹诽着,嘴上小声道:“…我生了个孩子,你知道的吧?” 背着孩子父亲生下孩子,一养就到四岁… 确实不太地道。 她眨眨眼,冲他挤出个笑:“然儿这会儿还在书院,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 他能找到这里,不可能没有查出孩子的事吧? 陆子宴垂下的眸光微滞。 他当然知道。 他知道四年前,那个素未谋面,却让他心悸难耐的产妇是她。 也知道谢家人一早就知道她没死,清楚她的下落。 所以,当日产房外面,谢衍誉才心急成那样。 因为里面生孩子的是他的嫡亲幼妹。 一切端倪那样明显,他却生生错过了四年。 喉间涌起腥甜,陆子宴惨淡一笑,到底还是心有不甘,他恨恨道:“跟着那个小白脸,他连个正经名分都给不了你,让你就这么龟缩在这座小城,生下了孩子却连季家的门都没进去,你图什么!” 昨天断更了,聊表歉意,晚点还会有一章补上,sorry啊宝子们,编辑也催我了,我会洗心革面,稳定更新的!!! 第二百九十章 ……图什么? 谢晚凝瞪大眼,还没品出味儿来,就见面前男人又道:“你要带孩子走可以,孩子得跟我姓,从此跟他断绝来往。” ………… 死一般的寂静。 好半晌,谢晚凝才弄懂了他的意思,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陆子宴俯身逼近,淡淡道:“你不愿意?” 谢晚凝:“……” 她狐疑道:“你觉得孩子是季成风的?” 陆子宴齿关一紧,下颌线紧绷,瞳孔微微眯起,盯着她没有说话。 这反应,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晚凝有些啼笑皆非。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扯了扯,然后,浑身冒着寒气的男人就乖乖坐到她的旁边。 见他就算再愤怒,都由着她摆弄,逆来顺受的小模样,再配上这张冷峻逼人,寒气四溢的脸,本想跟他好好解释清楚的谢晚凝,莫名有些欢喜。 解释的话都到了嘴边,却转了个调。 她轻咳了声,道:“别人的孩子,你能做到视如己出?” 陆子宴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谢晚凝偏着头瞅他那紧绷的侧脸,似笑非笑的催他,“你不答应对孩子好,我怎么敢带着孩子跟你回……” “我能!”陆子宴道:“只要你从此跟那个小白脸断绝来往。” 这下谢晚凝是真的有些稀奇了。 她怎么不知道,他胸怀竟能如此宽广。 曾几何时,一个裴钰清就让他杀心沸腾,不肯罢休。 现在她直接生了‘其他男人’的孩子,他不但允许她将孩子带在身边,还承诺自己也会视如己出? 那是别人的孩子,他日日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就是在提醒他,这是她跟其他男人…… 这样的感觉,前世谢晚凝自己就经历过。 不过刘曼柔的孩子,她可做不到视如己出。 只代入一下,都觉得五内俱焚…… 谢晚凝有些心疼,终于舍不得再逗这个男人,便一把握住他的手,认真问他,“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跟季成风无名无分,会同他生个孩子的?” 闻言,陆子宴赫然侧眸。 “什么意思?”他眸中冒出森寒之气,“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 之前的裴钰清,是他犯了错,伤了她的心,让她仓促之下选择另嫁他人,甚至他们圆房都是他主动下药凑成,陆子宴恨的牙尖滴血,也只能认下。 现在的季成风,依旧是他的错,知道她心善,却没掩饰对裴钰清的杀心,逼得她逃跑,虽然不知他们是如何相遇,但让那小白脸趁虚而入是不争的事实。 从京城来汴州的一路上,陆子宴早就安抚好了自己。 无论如何,都不怪她。 只要她还愿意跟他回去。 他都不会再逼她一点。 若、若她不愿意…… 可她现在是什么意思? 还有第三个男人? 陆子宴眼眸渐渐染上猩红。 那一言不合,就要砍人的凶戾模样,让谢晚凝默了一默。 她再也忍不住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水性杨花,离开你不到一年,就能火速同另外一个男子谈情,生子?” 两章献上,下一章凌晨过后 第二百九十一章 “我跟裴钰清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正经夫妻,跟你是因为你这强盗,非要拿前世的关系来绑架我……” 谢晚凝越说越是恼火。 她确实是有过俩男人,称不上多节烈贞静,若其他人质疑她水性杨花也就算了,但他不配啊! 他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对已经是别人妻子的她,完完全全的不择手段,强取豪夺。 今生,他们同房时,她甚至是被半强迫的。 她被金人掳走受了那样大惊吓,得他所救,不受控制的对他有些改观时,他当机立断步步紧逼。 就在那样一个破旧的官邸,直接欺负了她大半宿。 难不成因此,他就将她当成水性杨花到随意能跟一个男人生孩子的女人? “混蛋!”谢晚凝再也忍不住,伸手捶了他一把。 可手还没有碰到他胳膊,就被一把拽住,直直跌入他怀里。 陆子宴神情呆滞,那颗能指挥几十万大军作战的脑子,此刻似乎成了一团浆糊,彻底宕机。 他怔怔的看着她。 五年前,她是临近年关逃跑的。 第二年八九月,他就像受到冥冥中的牵引,心血来潮到了汴州。 那天,她在产房生子。 季成风说里面生子的是他的夫人。 而她也确实一直住在知州府后院。 在得知她还活着,就在汴州跟季成风生活了五年时。 陆子宴理所当然的相信,她跟季成风在一起了。 毕竟,这是一个短命鬼,被她硬生生扭转了命运。 他们之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定然有过不少交集。 陆子宴恨欲吐血,却还是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结果一来,见到的就是他们亲密相拥的画面。 在他眼中,便更是认定了两人情深意笃。 他的晚晚,又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 但这一次,他什么也顾不上。 失而复得的感觉太强烈,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只要人还活着,还愿意跟他走就行。 便是其他男人的孩子,他也愿意接受。 可她说什么? 陆子宴嘴唇发颤,怔怔的看着怀里的女人。 眼眸中才消退的红意又开始卷土重来。 瞧着哪里还有杀神临世的可怖,分明就是哪家受了委屈的少年模样。 谢晚凝心头一闷,那点子火气顿时消散。 她开始往他身上爬,坐到他的腿上,双手捧着他的脸,道:“孩子现在姓谢,叫谢修然,不叫季修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几乎明牌的话,让陆子宴呼吸一滞。 “……我的?” 那迟迟不敢相信的模样,叫谢晚凝十分无语,“我一共就要过两个男人,不是你的,难道还是裴钰清的?” “还是说你认为我是在路上出了事,被歹人欺负了,才有的孩子?” 提起歹人,陆子宴面色大变。 怕这人又误会什么,谢晚凝也顾不上逗他了,赶紧道:“没有遇上歹人,除了船上那次后,后面一路都顺顺当当的。” 就算过了几年,但提起‘船’,陆子宴依旧维持不了平静。 他下意识扣紧怀里姑娘的后腰,正要说话,庭院外却率先响起幼童的大喊声。 从书院散学的谢修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