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勇大明》 第一章 我把自己快递到了大明王朝 郭东蜷缩在地上,准确地说,是蜷缩在甲板上靠近艉楼的一个角落。 围观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些粗鄙的汉子,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高见。 从他们的零碎的话语里,郭东得出一个惊掉下巴的结论:此刻他身在崇祯元年五月间的大明王朝的一条海船上! 而他醒来时,脑子里闪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情景,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他正开着他的电动小三轮到处送快递,这时候,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辆开得歪歪斜斜的小车,duang,记忆戛然而止。 我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到大明崇祯朝? 穿越这档子事儿,郭东只在网文里见过,他是不信的,因为不科学。 毕竟郭东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一个二流大学的工科生,二流大学也是大学啊,别不把豆包当干粮。 周围诡异的环境还好说,可他这双手,还有手臂,都嫩得能掐出水来,不应该长在一个二十四岁的快递小哥身上。 身体的变化,他无法向自己解释,更无法向眼前这帮人解释,他只能装傻充愣。 好在,他的外表和惶恐帮了他的大忙,众人只当他是个被吓傻了的孩子,并没有过多地追问他的来历和身世。 震惊和惶恐之余,郭东终于接受了他穿越到大明的现实。 郭东心里一阵苦笑,想起他的主管经常数落他的一句话,接单不够多,跑的不够远。 这一单,他倒是跑得远,却是把自己快递到了大明朝。 大明朝就大明朝,还特么崇祯元年! 崇祯是谁,郭东当然是知道的,就是吊死在紫禁城后面的煤山上的那位堪称史上最悲催的窝囊皇帝。 崇祯丢了大明江山,大明百姓可就惨了,中华大地赤地千里,生灵涂炭啊,剃发易服,异族统治接踵而至,华夏文明之殇,完全是一场浩劫,几百年之后的人们读到这段残酷的历史,依然不免掩卷长叹,痛彻心扉。 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时代,老百姓命如草芥,饿死的,被杀的,以千万计。 ‘我....特么也太倒霉了吧!’ 郭东正暗自哀叹,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大小姐来了。”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那帮粗汉快速散去,看得出这位大小姐御下极严。 容不得郭东多想,赶紧一骨碌从甲板上爬起来。 刚才有人说过,正是这位大小姐发了恻隐之心,让人把他从海里捞上来,这么说,这位大小姐便是他的救命恩人? 来人正是这艘海船的少主沈燕青,双臂环抱,立在距离郭东五六步开外的位置,正斜眼瞧着郭东。 沈燕青见过郭东,不过那时他刚被人从海里捞上来,面无血色,奄奄一息。 此刻的郭东已然判若两人,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挺直的鼻梁,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 有人跟沈燕青报告,这孩子被吓傻了,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害怕的神色,反而有几分从容,是那种明显有人生阅历的从容,跟他那张稚嫩俊俏的脸不相称。 这人可不傻,甚至还有些狡猾。 “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 郭东深深一揖,谢了恩,这姿势是他跟电影电视里的那种做派学的,沈燕青的反应还算正常,只是轻哼了一声。 郭东并没有刻意躲闪沈燕青寒芒一般的目光,出乎他的意料,眼前这位大小姐酷酷的,竟是一位绝色美人儿。 这样的人出现在海船上,身边都是一些粗鄙的汉子,实在很魔幻,让人感觉不真实。 看年龄,也就二十上下,柳眉飞扬,眉心稍重,美目深眸,眼神冷厉,神情十分倨傲。 一身男装,腰间挂着一柄长刀,衣服显然特别裁剪过,胸前的衣襟绷得紧紧的,颇为可观。 “我船上不养无用之人,你能干什么?” “....” 郭东还真不知道他现在能干些什么,他是干快递的,大明驿卒倒是有,但那能一样吗? 但见沈燕青俏脸一沉,郭东心呼不妙,若是被她判定成无用之人,那可就糟了,赶紧补上一句:“大小姐,我识字。” “你识字?”沈燕青略略一怔,又问:“账,你可做得?” “可以的,可以的。” 郭东稍稍挺了挺前胸,连连应道,颇有些谄媚的意味。 账,郭东是没做过,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先答应下来再说。 “那好,货舱里的吴管事刚好病倒了,你去顶他几日。” 原来是临时顶替别人看管几日货舱。 郭东暗自庆幸,货舱里无非是来来往往的货物,点个数记个账,他应该可以应付。 如此以来,他便是沈燕青口中‘有用的人’了。 眼下最迫切的,是得有个正当的身份,有了身份才有工作,有了工作,才可能有尊严,这个道理,前世今生都一样。 海风迎面吹来,带了一丝凉意,郭东精神为之一振。 郭东跟在沈燕青身后,他们要走到船的中部,那里有个楼道,可通甲板下二层的货舱。 沈燕青虽是一身男装,但难掩窈窕的身段,一对大长腿,弹性十足,活力四射,优美的曲线,诱人的弧度,从后面看,实在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让人遐思万千。 两人拐进楼道,楼道曲折狭窄,楼道里光线晦暗不明,幽闭寂静,除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你的头怪模怪样的,却是为何?” 沈燕青稍稍放缓脚步,率先打破了沉寂。 她问的是郭东板寸的发型,正在看风景的郭东一激灵,心念急转,道:“怕生虱子。” 沈燕青扭头瞟了郭东一眼,似乎不满意,不过也没再追问。 她这一问,也提醒郭东,关于他的来历和身世,必须得想好一个说辞。 走出楼道,便是货舱所在的甲板下二层,一阵纷乱的人声从挨着的一个舱室传来,隐隐听到有妇人在哭泣。 待两人走近那舱室,沈燕青示意郭东在外面候着,自己闪身进了屋。 郭东偷眼往屋内观瞧,见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眼角似有血迹渗出,嘴角斑斑驳驳的,有明显的溃乱。 那妇人,郭东听见沈燕青叫他吴婶儿,应该是吴管事的老婆,一直在抹泪儿,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大概是说,吴管事以为挺一挺就能扛过去,没想到今日不慎跌倒,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是在海上.... 郭东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吴管事的症状看着像是得了败血症? 坏血病就是维生素c缺乏症,多吃富含维生素c的蔬菜水果便可预防,对郭东这个‘现代人’而言,这是常识,可当世人并不知道啊。 要不要跟大小姐说一声? 郭东略一思忖,又觉得太过唐突。 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说出来,大小姐未必肯信;而且这是在海上,即便知道是败血症,到哪儿去找含维生素c的蔬菜水果去?于事无补;还有更重要的,可能会招来更多关于他来历的疑问。 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过了好一会儿,沈燕青终于从房里出来,手里多出了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 “跟我来。” 沈燕青颐指气使,这感觉郭东很熟悉,老板对雇员,上级对下级都这样。 这是沈家的船,沈燕青走的似乎又是霸道女总裁的路子,惹毛了,让人给扔海里喂鱼,岂不血亏? 账房就在过道的另一头,条件很简陋,一张木台靠仓壁放置,木台后面一把椅子,椅子后面是个敦实的木柜,上面摆放的一摞一摞的账册。 “这是货舱的钥匙,账册都在木柜里。” 沈燕青把钥匙扔在木台上,说道:“船后日便到沈家堡,在此之前,货舱里所有的皮货,你都要依账册清点一遍,听清楚了?” “我..我试试吧。” “军中无戏言,我不要你试,我要你保证不出差错,否则拿你是问。”沈燕青呵斥起来。 郭东只好道:“清点数目...我在行,请大小姐放心。” 他倒不是吹牛,想来盘点不过就是给货物点个数,简单的四则运算,确实不应该是个难事。 “我会派人盯住你,切莫偷奸耍滑。” 沈燕青的态度很不好,但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就算临时被抓差,也不能把事情搞糊了,咱不能给现代人丢脸不是? 待沈燕青走后,郭东取来账册一看,顿时头大了。 什么羊皮、牛皮、狼皮、野猪皮、熊掌、虎骨、山鸡等等,柴火、粮油啊,这类杂货在都混迹其中,基本都是按照时间线,来一笔记一笔。 这就是传说中的流水账? 这种账册,即便是看看,已经让人头晕脑胀了,用这个盘点,就凭郭东一个人,累死,怕是也难盘得清楚。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吴管事他们平素是怎么盘点的? 郭东想了想,决定先去货舱看看,办法总比困难多。 拿上那串钥匙,打开第一个货舱门,推门而入。 里面都是些杂货,一张虎皮挂在仓壁上;一溜儿熊掌摆在木架上;有些捆扎扎齐整的锦鸡毛,还有几个麻袋,上面写着虎骨、人参,还有山里红... 这个山里红,就是山楂吧? 郭东想了想,走过去打开写着‘山里红’的那个麻袋,伸手掏了一把,果然是晒干了的山楂干。 第二章 一只羽毛笔 郭东隐约记得山楂干里含有维生素c,但并不确定。 无论如何,像吴运升这种情况,服用山楂干熬制的汤水,未必能治好他的病,但也绝对没坏处。 郭东踌躇一阵,终是又把手里的山楂干又塞进麻袋里,封好。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杂货仓,货品看起来并不多。 也不用看账册了,先把实物清点完毕,写在纸上,然后在账册上勾出来。用实物去核对账册,逻辑上也能盘点清白,而且工作量并不大。 郭东暗自松了一口气,退出来,再打开第二个货舱门。 呕... 满屋子的的血腥味儿,奇臭无比。 都是些未经过硝制的生皮,血迹斑斑,各种动物毛皮间杂混放,密密匝匝都堆到天花板上了,堆与堆之间,只有一个狭窄的过道,容人侧身通过。 郭东捏住鼻子往里走,却惊动了舱内的耗子,耗子上蹿下跳,有几只竟然窜到郭东的脚下。 沃日... 郭东惊叫着左右腾挪,突然感觉腹内一阵翻江倒海,情知不妙。 哇.... “哎哟喂,还是个公子哥嘛...” 郭东吐得涕泪横流,听到有人说话,抬眼望去,见一大妈立在门口,掩嘴偷笑,“我是刘婶儿,在大小姐身边侍候的,臭小子,你傻站着做甚,过来呀。” “刘婶儿....您有事儿?” 郭东不明所以,抹了抹嘴儿,走了过去。 刘婶儿一身下人的打扮,猜测她应该就是沈燕青派来盯梢的? 沈燕青此番出海,确实带着两个大妈照料起居,一个是吴运升的老婆吴婶儿,另一个就是这位刘婶儿了。 郭东猜得没错,刘婶儿确实是沈燕青派来的,毕竟郭东只是个半大孩子,办事怎能让人放心? 可这刘婶儿似乎并不在意郭东如何清点皮货,更像是个查户口的。 “臭小子,你多大了?” “十六。” 郭东选择的是十六,是因为他听到人群里有人这么猜测,他反复看了自己的手,摸过自家的脸,这个年龄八九不离十了。 “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是孤儿。” 郭东脱口而出,因为前世他就是个孤儿。 “臭小子,大小姐说你识字,你都读过什么书,谁教你的?” 幸好郭东早有防备,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郭东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一个过路的白胡子道长,那道长答应收他为徒,所以教了他很多东西。 “白胡子道长却要收一个小和尚为徒?邪气哟。” 刘婶儿拿手指着郭东留着短发的脑袋,郭东心里咯咚一下。 完蛋,这下说不圆了! 未料,刘婶儿很快又脑补了一句,笑道:“那老道定是稀罕你生得如此俊俏,是也不是,臭小子?” “可能吧。”郭东心虚得很,赶紧附和一句。 刘婶儿不停地问东问西,一边不住地上下打量郭东,眼神很不寻常。 “刘婶儿,我还要去数皮子,您...” “啊,对呀。” 刘婶儿瞬间板起脸,煞有介事地说道:“臭小子哎,好生干你的活计,若有差错,当心大小姐拿你问罪,咯咯咯...” 刘婶儿掩嘴儿笑着离开了,留下郭东立在门边暗自神伤,他还得面对这一堆恶臭的动物毛皮。 愁人啦... 账册却是按时间线一笔一笔记录的,而毛皮却没有,而是一沓一沓地间杂混放,也就是说,要清点一沓毛皮,需要把账册前后翻阅很多遍,耗时费力不说,还极易出错。 这已经不是事倍功半,而是事数倍,且可能不功的问题了。 郭东皱着眉头,在脑回路里搜寻关于会计账的记忆。 借贷记账法,分门别类,一物一账,出是贷,入是借,清楚明白,不知比吴运升的流水账好出多少。 但是升级吴运升的账册,也有个问题。 要记账,就得写字,可郭东根本不会毛笔字啊。 郭东头痛的当儿,突然眉头一展,杂货仓里不是有几捆锦鸡毛么?用锦鸡毛做一只羽毛笔如何? 主意一定,郭东在先前的那个杂货仓,找到几根山鸡羽毛,犹豫片刻,又回头抓了一把山楂,揣在怀里,这才走出杂货仓。 回到账房坐下,他准备制作一根羽毛笔。 只需用刀片在羽管的尖端划一道缝儿,再修剪一番,蘸上墨汁,在纸头上试一试,如果书写顺畅,便是一只羽毛笔。 关键是根部的那道缝儿,长和宽都要合适,墨汁也需要加些水,稍做稀释,一次不成,便多试几次。 终于,郭东试制成功一只羽毛笔,蘸上一次墨汁,一气可以写出十几个字,写出来的字体竟还有后世硬笔书法的那种效果。 神器啊! 有了它,郭东便可着手改造账册。 “哈哈哈...” 郭东得意地大笑起来。 “你,干什么?”沈燕青冷厉的声音。 郭东一抬头,便见沈燕青像看傻子一样瞧着他,身后的刘婶儿都快蚌埠住了,拼命忍住笑,手里的托盘抖得厉害,托盘上面是些吃食。 一块发了霉的锅盔馍,一碗稀粥,两条小咸鱼。 显而易见,这是来给郭东送吃食的。 大小姐还算有些良心,知道他在忍饥挨饿替她干活,送些吃的来,理所当然。 “大小姐...”郭东得意道:“我做了只羽毛笔,可以用来记账。” 沈燕青冷眼瞧着郭东,所谓的羽毛笔,她见红毛番使过,哪有咱家毛笔好用,嘚瑟个啥? 郭东见大小姐兴趣缺缺,正欲强辩,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跟她说,我不会写毛笔字吧。 就在这时,却只听到大小姐‘咦’了一声。 “这是你作的词?” 沈燕青美目闪闪,抄起纸头小声念了起来:“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郭东心里又是咯咚一下,一得意便忘形,老*毛病了。 不过,幸好没全部写了,不然让人看出破绽,岂不是犯了大错? 郭东急道:“试笔而已,抄人家的,呵呵呵...” “是么?”沈燕青一脸的狐疑。 郭东有些慌了,急忙从怀里掏出山楂干儿,想要岔开话题:“大小姐,吴管事的病情可有好转?我看他的症状像是得了败血症,复用山里红熬制的汤药,可能有些疗效。” “嗯?” 沈燕青闻言,脸上的狐疑又增加了几分,奇道:“什么败血症?你怎知这山里红可能有疗效?” “这个,有个过路的白胡子道长,他....” 刘婶儿已经将托盘放在木台上,见郭东支支吾吾地,便抢过话头,对沈燕青说道:“大小姐,这臭小子跟我说过,那个白胡子道人见他生得俊,就收了他做徒弟,教会这臭小子很多东西呢。” 郭东干笑几声,说道:“这山里红本是蔬果类,就算治不好吴管事的病,横竖也吃不出毛病,好过就这么眼瞅着吴管事受苦,是不是?” “那好,刘婶儿你把这些拿给吴婶儿,权当茶饮罢了。” 刘婶儿‘哎’地应了,取过山楂干,用纸头包了。 沈燕青脸上的狐疑稍减,转身欲走,丢下一句:“货物清点,你可要抓紧,时间可不多了。” 郭东连声称是,目送两人离开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在椅子上重重坐下,四处找那张写着诗句的纸头,却找不见。 好吧,接着爆肝。 改造吴运升的账册,是当务之急。 新账册可分门别类,总账下面有分账,同类物品的进出放在一起,便于结算计数。 再有,使用硬笔书写阿拉伯数字,字可以写的很小,节省篇幅,如此,多数物品用一两页纸头即可记录完毕,盘点时不用把整个账册翻一遍,十分地方便。 郭东找来木尺,画了表格,然后把账目一笔一笔填进表格里,过程虽然繁琐,可一旦表格完成,用来盘点,极为便利,这就叫磨刀不误砍柴功。 下午,郭东一直埋头制表,直到晚上刘婶儿来送晚饭。 “臭小子,婶儿又来看你了。” 刘婶儿满脸堆笑,先帮郭东拾掇台面,完了又把吃食一样一样摆在郭东跟前。 这回竟多了一盘炒青菜。 “这是大小姐亲自吩咐给加的,别人可没这口福,有福之人不用忙呢,真真的。” 刘婶儿招呼郭东用餐,又道:“你先歇一歇,趁热把饭吃了。” 郭东吃吃道:“刘婶儿,您对我...真是太好了。” “这都是大小姐吩咐的,婶儿在沈家这么多年,可没见大小姐待人这么好的,羡煞人哉。” “都好,都好。”郭东开吃,一边迭声道。 “臭小子哎,你先吃着,婶儿还得给你拿铺盖卷呢。” 果然,刘婶儿一阵风似的,去了又来,把铺盖卷儿拿了来,挨着船舷为郭东打了地铺。 刘婶儿走后,郭东接着练,挑灯爆肝,不久,竟然把吴运升的流水账全部改造完毕。 郭东是干过快递小哥的身板,情势所逼之下,他还是能吃苦的。 郭东伸伸懒腰,寻思这船上就那么多货物要清点,明日一整天应该足够了。 夜很深了,床铺在甲板上铺得很整洁,郭东索性撂下羽毛笔,走过去,一头倒在床铺上。 郭东长吁一口气,两眼瞪着天花板,虽然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 他是个现代人,心底的那种刻骨铭心的孤独感,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 刘婶儿始终没有恶意,她那么闹腾,反而让郭东心生些许暖意。 大小姐待他呢,似乎也有微妙的转变,刘婶儿送吃送喝,又送来铺盖卷儿,当然是大小姐的授意,可是为什么呀? 该不会是沈燕青这丫头看上他的吧? 这年头在郭东脑子里一闪而过,但转念又一想,根本不可能。 沈燕青国色天姿,家势也不错,性子却是一个字,冷。 她双十年华,至今却云英未嫁,一定是有原因的,要知道这年头女子成婚很早的。 以郭东的直觉,这样的冷美人还是少去招惹为妙。 睡吧,别做梦了! 第三章 犯罪现场 “奋斗吧骚年,不要拉胯。” 郭东遇到难事,习惯默念一些不知从哪儿来的语录,以此来自我激励,这算是前世带来的习惯。 想要励志,也要执行力强悍才行,执行力总是很拉胯,到头来,还是拉胯。 默念已毕,郭东猛地推开舱门,恶臭并不会因为满满的仪式感而减弱半分,依旧扑面而来。 好消息是,郭东有了改造好的账册,清点起来,会轻松很多。 但他还是低估了工作的难度,皮货实在太多了,一沓一沓地清点,对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郭东而言,体力上亦是个巨大的挑战。 先从牛皮开始,牛皮堆放在较低的位置,清点起来方便。 花了近两个时辰,总算把牛皮清点完毕,四千八百十二张,郭东把牛皮的分类账目拿出来核对。 这一核对不打紧,郭东惊出一身冷汗,账册显示牛皮总数是五千七百五十九账,整整少了九百四十七张。 草... 账物对不上,就得重新清点,可是他的体力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可想而知,郭东有多沮丧。 沮丧归沮丧,清点却还是要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牛皮还是短少了九百四十七张! “呵呵...” 郭东立在那里,喘着粗气,呵呵冷笑。 前后捋一捋,他的账册不会有问题,他只是把吴运升账册上的数目搬过来,换了个做账方式而已,每一类毛皮的数目都能对上。 那么,问题来了。 在大明牛皮那是紧俏物资,精贵得很,近千张的牛皮值不少银子,这里面定有蹊跷。 郭东这么想着,突然有一种身处犯罪现场的感觉,别特么羊肉没吃着,惹得一身骚,赖到他头上,就不好了。 不行,这事儿得尽快让沈燕青知晓。 念及于此,郭东不再耽搁,转身走出货舱,正要锁门,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叫。 “小兄弟...” 来人自称姓童,叫童大,这个名字郭东有印象,曾经反复在吴运升的账册上出现。 童大是个灵性人儿,能说会道的,说等下了船,要带郭东下馆子,大家交个朋友嘛,一起去倚红楼找乐子。 “倚红楼?” “小兄弟莫非还是个雏儿?” 童大嘻笑道:“就算是雏儿也无妨,大不了哥哥帮你找个新瓜,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任你挑。” “小孩子才挑,咱们不挑,咱...都要。”郭东心里有事儿,随口应了一句, 这话在后世算是一个梗了,他是信手拈来。 反倒是童大听完一愣怔,而后大笑不止,正笑着,却突然变了脸色,笑声也戛然而止,不停地冲郭东眨眼睛,小声道:“大小姐...” “童兄,你是说沈燕青?我正要去找她呢。” 郭东正说着,童大却一溜烟儿似的逃了。 “无耻之尤。” 身后传来沈燕青的怒骂,郭东扭头观瞧,不是沈燕青又是谁? 郭东讪讪地道:“大小姐,嘿嘿...” 沈燕青冷眼看着郭东,这人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竟然也如此浪言浪*语,这船上又多了个贱皮子。 船上那些粗鄙汉子,粗话俚语沈燕青也听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这会儿心底却生起一股无名火。 “郭东,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直呼本小姐的名讳...” 沈燕青厉声喝道:“你可知晓,这是要掌嘴的?” 郭东额角顿时起了黑线。 “大小姐,你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就要掌人嘴,这样好么?” “谁说我要掌人嘴的?我要你自己来。” 沈燕青解下腰间的长刀,拿在手里扬了扬,嘴角勾起一丝戏虐的笑意,“又或者,我叫个人来?” “刚才不过是句玩笑话,大小姐本就不该听,又何必在意?”郭东有些着恼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呢,何况他一个大老爷们儿。 大老爷们儿之间吹牛打屁再正常不过,谁让你跟鬼似的无处不在,自己无意听到,怪我咯? “士可杀不可辱,若是这个我都能忍,还不如就呆在海里做个千年王八,你们当初又何苦救我上来?” “....” 这死孩子,哪来的这些古怪的说辞,简直.... 沈燕青嘴角抽了抽,终是不再提掌嘴的事儿了,但余怒未消,气呼呼地喝问:“你...你找我做什么?” “禀报大小姐,大事不好,牛皮少了近千张。” 郭东提高了嗓门儿,高光时刻,嗓门儿就是要大一些。 与此同时,将手里的一张纸头递上,沈燕青接过一看,惊呼:“你没弄错?” “错不了。” 郭东略得意道:“我清点了两遍,绝对不会错,如若不信,大小姐只管派人来查证。” 郭东很夸张地拍着前胸,姿势让人侧目。 货舱出了这么大的事,沈燕青自然要派人来核查。 果然,沈燕青立刻叫来两个人重新清点,沈燕青还要查看账目,郭东拿出他改造过的账目。 “简直是胡闹。” 沈燕青这一看,便着恼了,斥道:“你用那难看的羽毛笔折腾半日,就弄出这么个...鬼画符?” 原道他能写诗呢,未曾想弄出这么个东西,这让她有一种被人欺骗了的感觉,也难怪沈燕青生气。 “大小姐,稍安勿躁...” 先稳住,稳住就有办法。 这种表格并不复杂,后世的小学生管理班费都在用,沈燕青又不笨,她只是不习惯。 郭东用的是借贷记账法,都是些表格,格子里填写的是阿拉伯数字,用硬笔可以写得很小,做成的账册篇幅自然小上许多。 账册上的文字部分是横着写的,这样的设计是为了竖着小计方便。 郭东耐心地讲着,沈燕青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睛也亮了几分。 制表、用硬笔记账、借贷分裂、竖式小计、分类账、总表,这是一整套系统。 “你...这记账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师父,白胡子道长教的。”郭东立刻应道,理直气壮。 “又是白胡子道长?” 沈燕青瞅着郭东,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郭东并没有躲闪,而是坦然地迎上去,黑溜溜眼珠子,眸光清澈,没有一丝游移。 不说白胡子道长,难道说他来自几百年后的现代? 郭东*明白他的来历始终是一个问题,他只能生造一个白胡子道长,有时善意的谎言也可以让人安之泰然。 “大小姐,还有不少货品还没清点呢,不如趁着人手还在,把所有的货物都清点一遍,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异常,然后再行定夺?” 郭东不失时机地向沈燕青提出建议。 沈燕青不耐地一摆手,手里拿着那张纸头,去了吴运升的住所。 沈燕青走了,郭东也乐得清净,两个帮手很得力,很快将所有的货物都清点了一遍。 杂货,诸如譬如锦鸡毛、山里红、人参、牛筋、熊掌等等,没有问题。 但狼皮也少了一千多张。 蹊跷的是,黄鼠狼皮和兔皮的数目不仅没有短少,还有多余,而多出的数,正好和牛狼皮短少的数一致,如此,皮货的总数和账册上的数目都能对上。 总数能对上,但货值的差别可就大了,机关就在于此,有人用了狸猫换太子之计,将一定数量的牛皮和狼皮换成了黄鼠狼皮和兔皮,这是一桩调包案。 这是谁干的? 郭东扭头看向过道的另一头,好巧不巧,吴婶儿从住处走出来,也定定地看着他这边。 吴运升是货舱管事,无论如何逃不了干系。 郭东只是个临时管账的伙计,他只管把自己摘出来,把任务完成,便万事大吉。 很快,消息便传开了。 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当沈燕青走进吴云升房间的时候,吴运升情知事情已然败露,未等沈燕青开口,他已经开口忏悔了。 事情是童大一手策划的。 吴运升的儿子吴金跟童大相识,在府城淮安赌钱,欠下巨额赌债,被人掳了,以此向吴运升讨债,童大便是中间人。 童大以此对吴运升威逼利诱,答应事成之后,帮忙赎回吴运升的儿子,吴运升只想救自家儿子一命,只能任由童大摆布。 厨子王满仓是童大的死党,他借上岸买柴火之名,把牛皮、狼皮带出去,再将童大准备好的兔皮、黄鼠狼皮带上船,把数补齐。 吴运升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王满仓被抓了个正着,但是童大,整个船都找遍了,却不见他的踪影。 有人说童大带着银票跳了海,也不知是死是活。 盘点事了,郭东暂时无事可做,便决定早早歇息,临睡之前,沈燕青竟然找上门来,只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望木台上的油灯,一言不发。 郭东坐在床沿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沈燕青就像泛着金光的一尊美人塑像,真得很美。 难怪有人说灯下看美人儿,只是美人此刻却心烦意乱。 “大小姐,吴管事他...”郭东试探地问。 “不提他。” 沈燕青不耐烦地一挥手,转过脸来,问道:“明日船到沈家堡就算到家了,你有什么打算?” 这才是正题嘛,郭东身无分文,正苦恼着呢。 “大小姐,我这几日..看管货舱...这个工钱,您看...” 郭东搓着手,颇有些难为情,人家不仅是老板,而且还是救过他的命。 沈燕青闻言,定定地看着郭东,脸上的表情不可名状,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伸出一只手,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往木台上一跺,说道:“十两,你的工钱。” “就十两?” 郭东奔过来,飞快地取走小包,一边还唠叨:“有句古话说得好,银子不是万能的,没有银子却是万万不能的,你们这些大小姐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这些你们不懂的。” “十两你嫌少,其他伙计来回三个多月才不到五两。” 沈燕青气急,站了起来,质问道:“还有,你那什么古话,我怎么没听说?” 可怜沈大小姐正事还没谈,却让郭东这一出给整破防了,这就太过分了。 第四章 肥田石 五月间,正午的阳光稍显炎热。 郭东站在海岸上,东望大海,阳光下白浪滚滚,一波接一波,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周而复始。 极远处,海天一色,仿佛遥不可及,唯有脚下的土地是坚实的。 这是郭东第一次踏上大明的土地,沈家堡便是真实的人间。 沈家堡有一条河,叫南溪河,发端于西山,向东偏北汇入黄海,沈家堡码头就设在南溪河入海口。 郭东要去位于西山脚下的石庙,怎么走,他已经打探清楚,从码头走直道,至三岔口,再往西北至沙柳,出沙柳,沿二道沟往西三里地,便到了。 郭东转过身来,抬手摸了一下怀里的小红包,有了银子,胆儿壮多了,先找个铺子饱餐一顿,再去石庙不迟。 眼看就要到三岔口,郭东听到身后有人喊叫,“郭...东哥。” 郭东一愣神,就见打后面追过一个人来,那人背上背的鼓堆堆的,胸前还挂着个小包裹。 “郭东...哥,俺叫沈九,大小姐...让俺跟着你。” 那人擦着额头上的汗,气喘如牛。 郭东停下脚步,瞧着眼前这个大块头,心道,沈大小姐又派来个盯梢的。 很壮的一个人儿,下颌宽阔,短胡子茬,右边的衣襟往下吊着,露出胸口一撮胸毛,但看他拘谨甚至有些羞涩的模样,年岁似乎又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应该也是船上的伙计,只是郭东没印象。 “沈九?”郭东见他很纠结如何称呼,笑道:“叫我郭东就好。” “是,东哥。” 沈九还是叫了东哥,郭东莞尔一笑,随他去吧。 沈九解下胸前的包裹,递给郭东,道:“这是刘婶儿交待要送给臭小子的。” 这位还是个死心眼。 郭东接过包裹,摸了一下,里面有软有硬,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些啥,直接背上。 不消说,这又是沈燕青安排的。 郭东不由回头张望,沈燕青此刻应该还在船上,但现在只能看到主桅杆的一个尖尖儿,自然是见不到沈燕青的影子。 昨晚,郭东贪心不足的样子把沈燕青的鼻子都气歪了,还得说是人家沈大小姐气量大,郭东错了,就要批评,干得好,也要表扬。 大小姐说了,郭东在货舱干得不错,新式记账法很新颖,虽然没有明言,但郭东听得出,沈燕青有意让他在账房做个学徒。 大小姐又说了,郭东毕竟太年轻,还要多历练,此事还要禀明她爹沈继之,才能定下来。 但无论如何,大小姐都认为郭东很有才,是她看重的人,将来在沈家堡大有可为,前途无量,云云.... 沈燕青这是给了郭东一个可能的前程。 郭东却支支吾吾地,没说可,也没说不可。 一方面,生存第一,眼下的情况郭东确实没得选,在账房做个学徒,好歹也是一条稳妥的活路,最关键的,还能把身份洗白。 另一方面,郭东真心不想做什么账房学徒,账房里的一摊子事儿,俺现代的说法,属于财务一类的工作,很无趣好伐,若是在船上,环境又那么差,那些皮货整得郭东都有心里阴影了。 郭东想起他做快递小哥的日子,快递小哥虽然辛苦,每天风里来雨里去,至少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呀。 好在,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且看吧。 今日有海船到港,三岔口显得比平日热闹,运货的马车来来往往,逛鱼市的人流熙熙攘攘。 郭东带着沈九走进一家铺子,就着薄饼,每人吃了一大碗臊子面,沈九本就食量大,郭东正在长身体,也挺能吃的。 临走又买了些薄饼,掌柜的用细麻绳绑好,打包带走。 听沈九说,石庙那边暂时开不了火,这些薄饼就当是晚饭。 两人一人拎着一包薄饼,走出铺子。 出三岔口,有两条道,一条向西南是二里巷,由碎石铺就,沈府和沈家的老人儿都住在二里巷;另一条是土路,向西北通往沙柳,郭东去石庙,就打沙柳经过。 沙柳是新区,这些年北方闹天灾,流民纷纷南下逃荒,偶然有路过沈家堡的,不肯走的就都住在沙柳。 路上的行人都是衣衫褴褛,一脸的菜青色,看起来很糟糕。 青壮的,沈家就安排他们在工地上做劳役,沈家堡原本是海边的一片沼泽地,需要大量填土造地,这些人刚好派上用场。 妇孺老弱,还能劳作的,就在海边的沼泽里捞些泥螺、蛤蚧、海蟹之类的东西,可自家吃,也可在路边叫卖,换些铜板,只要不出沙柳,沈家也不干涉。 两人走在街道上,身后跟着一群孩童,赤脚光屁股的也不少,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手里拎着的那两包饼,眼睛都直了。 早知如此,就该让掌柜的用纸包了,薄饼露在外面很招摇,眼下的情景让郭东感觉很不舒服。 最终,郭东还是叹息一声,将薄饼都分给了他们,还不够,沈九嘟嘟囔囔地,虽然不情愿,也只好照做。 过了沙柳,两人不再耽搁,一路马不停蹄赶到石庙。 看着眼前的情景,郭东傻眼了。 这里应该叫石头村,而且是被遗弃的石头村,处处断垣残壁,破败不堪,哪里还能住人。 “原来石庙并不是个和尚庙?” 郭东失望之情,溢于颜表。 “石庙还在前头,往里走。” 沈九却很笃定,瞄了一眼郭东的和尚头,补了一句,“不过,不是和尚庙。” 好吧,往里走。 沈九在头前带路,郭东在后面东张西望,脚下根本没有路,都是碎石瓦砾。 这些石头... 郭东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石头的外表风化很严重,色泽暗淡,上面有裂痕,用力一掰,竟断成两截,断口处油光闪闪。 “这石头不结实,造的房容易塌,听老人说,用火烧成灰能肥田,起了名儿,叫肥田石。” “肥田石?” 郭东失声大叫,沈九颇不以为然,说道:“西山那边的人说这是绊脚石,满山都是,谁还没事儿烧石头玩儿啊。” 郭东可不这么认为,内心已经卧槽了好几回,激动的心儿砰砰跳。 肥田石就是磷矿石。 他在网上看到过,磷矿以用来制造化肥、农药、白磷... 郭东的记忆渐渐清晰,这一带,包括海州,其实就是后世的连云港,连云港可是华东一带最大的磷矿产区... 化肥、农药之类的,不要去想,就算能弄出来,成本也必然高得离谱,不会有人买。 但是白磷呢? 制备白磷的工艺流程相对简单,就是把肥田石、木炭和石英烧混在一起煅烧,硅元素就能把磷元素置换出来,产生白磷蒸汽,白磷蒸汽直接通到冷水里,沉淀下来就是白磷,白磷在500度温度下,升华结晶,可得红磷。 红磷是造火柴的原料,火柴在后世微不足道,但现在若能做出来,绝对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天狼星的存在,点火是刚需,肯定有人买,想不发财都难。 只是以现在的工业水平来说,挑战是有的,比如煅烧要求的温度可高达1500度,白磷见风就燃,整个过程必须隔绝空气.... 郭东陷入深深的迷思之中,额头上已泌出汗珠,浑然不觉两人已经来到真正的石庙跟前。 石庙就是一座房屋,规模相对大些,墙壁亦是由石头垒成,却完好无损,中间正堂大门紧锁,上面还有个白色的牌匾,写着‘石庙’两个大大的黑体字。 两边的偏房没有门,或者已被人拆了,门洞大开,里面堆放的都是些杂物,沈久走进左边的门洞,把背上的铺盖儿放下,转身看见郭东手里捧着块石头如痴如呆的样子,觉得纳闷儿,就叫了一声:“东哥,我们到了。” 郭东如梦初醒,四下环顾一阵,又走到房屋近前,摸一摸墙壁,很坚固,看得出这里的石头是寻常的石灰石。 由此他也明白了,前面那些房屋,当初建房的人应该是用错了石头。 郭东的推测不错,他问了沈九。 沈九说,早年老爷带着一帮兄弟家眷起初就在此地落脚,这里有山有水,取石方便,便在此处垒石造屋,但很快发现这石头非是寻常石头,极易风化,建的房子也开始坍塌,全村又迁了新址。 老爷当然就是沈继之,新址就在现在的二里巷,大体就是这样。 郭东走到正堂门前,正堂的大门虽然紧闭,但门锁却相对较新,说明是新近上的锁。 问题是,沈继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取来这里紧缺的石灰石,修建这么座石庙呢? 这回,沈九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推说那时他年纪尚幼,不甚清楚。 沈九这人不会撒谎,一撒谎脸就红,如果他是沈燕青派来盯梢的,大小姐,你可就失算了。 好在总算有个能住的地方,两人少不得一番清扫。 先把杂物都搬到右边那间房里,郭东注意到,杂物堆你,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搬到后来,郭东发现不少像花盆一样的物件,敲一敲,铛铛作响,是铜质的,看来是香炉之类的东西,还有些锣、鼓、旗帜,不过都破得不像样子了。 屋里没有床,到山坡上去找些干草,在地上垫一层,铺盖儿铺上。 门前、屋后、过道里散落的碎石也要清理,否则进出不便,得亏沈九是个大块头,身大力不亏,干活也卖力。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晚。 坐在地铺上,休息一阵,郭东立刻听到肚子里咕咕叫,看了一眼沈九,沈九正瞅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晚饭没着落! 郭东坐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找到刘婶儿的那个小包裹,打开一看,顿时眉开眼笑。 “刘婶儿,臭小子爱死你了...” 郭东欢快地说道,一边往外掏东西,馍馍、咸鱼都用纸头包着,还有衣物,展开看,是一件浅色的袍服。 沈九开吃,不过,郭东见到这件袍服,立刻感觉身体奇痒难耐,他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 去二道沟洗个澡,再不洗,身上都要长蛆了。 第五章 拜佛 在石庙有了个栖身之所,让郭东的安全感增加不少,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要石庙好日子,繁杂的事情还有很多,起码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也不能少。 他们先在门外不远处搭了个临时的棚子,在棚子里起了灶台,又到街上买来一应用品,总算可以开火了。 几天下来,石庙也有了些家的模样,算算账,郭东却一阵肉疼。 十两银子用去大半,剩下的银子,就算只吃薄饼,也维持不了多久,郭东顿时压力山大。 沈九太能吃了,简直就是个吃货。 郭东这么想,对沈九很不公平,其实郭东吃的一点儿也不少,而且人家沈九能吃,干活也是一把好手,郭东只能打下手。 坐吃山空不行,早晚死翘翘。 郭东工作的事,沈燕青说要禀明她爹沈继之,也不知进展如何? 大明人习惯早起,沈九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起来就蹲在一边,等郭东睁眼,然后问:“东哥,今日俺做啥?” 附近有不少荒废的菜园子,郭东今日给沈九的安排是把菜园子的篱笆重新打起来,防着山上下来的野兽。 郭东打算去爬西山,登高才能望远,才不至于迷失方向。 附近的这个山头并不高,太阳出来时,郭东已经上了山顶。 东南方,也就是山脚下,是一大片沼泽地,沼泽地里的芦苇丛东一块西一块,并不均匀,水鸟漫天飞舞,叽叽喳喳的,四处觅食。 这里的原生态,是水鸟的天堂,可对人类并不友好,这片大沼泽,就是一块未开发的处女地。 向西望,一个又一个的山头,在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西山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的群山,往西去,翻过一道又一道的山梁,便是梅镇,梅镇属海州地界儿。 理论上,沈家堡也属海州治下,但有西山作为屏障,官府的势力却进不来。 “沈家选择在此地落脚是有缘由的,沈继之此人不简单。” 郭东唏嘘一阵,下了山,在半山腰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找了根小木棍,又开始画了,画的是造火柴的流程图。 他学的是化工机械,学得不好,不过画个草图,问题不大。 用磷矿石,也就是肥田石,来制造火柴,从化学角度看,反应简单,流程并不复杂。 只需将磷矿石和焦炭粉碎,混在一起,放在炉子里煅烧,炭元素就能把磷元素从磷矿石中置换出来,产生白磷蒸汽,白磷在500度高温下升华、结晶,可得红磷,而红磷便是火柴的有效成份。 后世的工业化生产需要用到两个关键设备,电弧炉和一个蒸馏装置。 设备从何而来? 首先,电弧炉需要电,钢铁是工业之母,自然也要钢铁,钢铁需要加工吧,加工需要机床吧,机床需要动力吧,动力需要电吧,机床本身又需要机床来加工.... 这圈儿绕的! 这些都是天狼星一般的技术难度,按照后市的工艺在大明造火柴?根本不可能。 但是,郭东捋了一捋思路,正规的不行,就来土的,用土法造火柴仍然有可能。 2ca3(po4)2+6sio2+10c=6casio3+p4+10co 白磷的制备,就是这个化学方程式,当世人并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他们一定能用土办法造出来的。 起个土窑,将磷酸钙和石英砂、木炭磨成粉,放进去烧就是了。 对郭东而言,困难有三: 一是,反应的温度高达1500度左右; 二是,直接用白磷做火柴,并不安全,所谓的安全火柴用的是红磷,白磷在蒸馏装置里结晶升华为红磷,整个过程要隔绝空气,这个就非常困难; 三是,银子,即便是土法,前期的投入也是巨大的,郭东缺银子。 “我太难了。” “早知凡事你都是三分热度,做不成大事的。” “那你说到哪儿去找银子?” “你问我,我问谁?” “切....” 现场就郭东一人儿,并没有第二人存在,是郭东自己在跟自己较劲,这是他前世的习惯。 “东哥..” 郭东听到是沈九的声音,这才闭嘴,探头望去,沈九正着急忙慌地往上爬,一边喊叫:“东哥,大小姐来啦。” 沈燕青来了? 郭东倏地站起来,快速下了山,两个人到了石庙,郭东发现门口竟然立着一匹高头大马。 “这是大青马,大小姐是骑着大青马来的。” 沈九拍了一下大青马的屁股,脸上满满都是羡慕的表情。 大青马屁股上的腱子肉贲起,闪着缎子般的油光,纯白色的肚皮,但大腿处、脊背、脖子、鬃毛、尾巴却呈浅灰色,越往上颜色越深。 郭东也想摸一摸,刚靠近马头,那马马头一甩,连打几个响鼻,两只前蹄不停地在地上刨,歪着脖子,一只眼睛狠狠地瞪着郭东。 脾气还挺臭,跟沈燕青一个德性! “大小姐在正堂。” 正堂大门已然打开,郭东往里面瞅,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不是沈燕青又是谁,奇怪的是,她正跪着。 郭东迈步进了屋,赫然见到正中间一座佛像,那佛像栩栩如生,像是在看着他。 郭东愣住了,佛像的眉眼、鼻子看着似曾相识,不像是观音菩萨,更像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坐姿倒是有些观音的模样,手势却有古怪,这是在比心么? 不对,比心只用拇指和食指,她还用了中指,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叠在一起,分明是一对眼睛。 也就是说,她比了个心,但在心里,还有一对眼睛? 蹊跷! 郭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往前走几步,看个仔细,郭东确信他没有看错。 此时,郭东已经站在沈燕青身侧,扭头见她正低眉垂目,面带戚色,口中念念有词,神情颇为虔诚。 郭东这才回过神来,大小姐正拜佛,不能添乱,所以他也没出声。 其实佛,郭东也是拜的。 以前,但凡学校放寒暑假,他就跟同学一道去旅游,到过不少名寺古刹,见人家拜,他也有样学样,跟着拜,不为别的,只是图个心安。 郭东是没想到,这尊佛就住在隔壁,这几日他们叮叮咣咣地,也算扰了人家的清净,按理自己也要拜一拜。 沈燕青祷告已毕,俯身下拜,拜了三拜,这才起身,扭头见郭东一撩下摆,做势也要跪下,立刻伸手阻拦,却已是来不及,郭东已然跪下。 “见佛不拜三分过,我也来拜一拜。” 沈燕青愣了一会儿,终是把伸出去的手臂收了回来,在一旁瞧着,脸上的表情复杂。 待郭东礼拜已毕,沈燕青瞧了他一眼,转身出了正堂,郭东紧随其后。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大青马甩着大尾巴,脑袋在沈九身上蹭来蹭去,模样竟然很温顺。 沈燕青脚下不停,兀自往外走,一直走到二道沟边上才停下,沟的那边是一片芦苇,风一吹,绿波荡漾,沙沙作响。 郭东今日着的袍子沈燕青认得,正是她让刘婶儿送给他的。 他的那张脸从侧面看,也很好看,一袭长袍,迎风而立,衣带飘飘,俨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沈燕青眼望前方,只是用余光看着,心里也不由暗自惊叹。 “你刚才拜的是我娘...” 话已出口,沈燕青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她原来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郭东奇道:“你娘怎会...” “这不管你的事。” 沈燕青厉声喝止,大概觉得口气太重,缓了缓,又道:“我来是要告诉你,我爹明日要见你。” “谢大小姐,这几日我一直着急等呢。” “是么?” 沈燕青斜眼瞧着郭东,道:“我怎么听说,你总是用一根木棍在地上画来画去的?” 果然,沈九是沈燕青派来盯梢的。 郭东扭头看向沈九,沈九牵着大青马已经跟了上来,他可不理会郭东责备的眼神,立刻接话道:“是啊是啊,大小姐,东哥一直在地上画,刚才还画来着。” 这吃货.. 沈九是自小被沈家收养的孤儿,说起来是沈继之的干儿子,却称沈继之为老爷,本质上还是沈家的家仆。 郭东甚至怀疑,即使是他晚上说的梦话,沈九若是听到,也会一字不漏地告诉沈燕青。 看来,沈燕青对郭东还是不放心。 不过,郭东也能理解,换着是他,也一样。 实在是,郭东身上有太多蹊跷之处,他还有个神秘的白胡子道长师父,不由得沈燕青不好奇,越好奇就越想知道。 何况沈燕青还有意收揽郭东为她所用,别弄巧成拙,请个妖孽回家,那就不好了。 沈燕青当然知道沈九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就是要告诉郭东,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别给我耍滑头。 好在,这段时间,郭东也没做什么丑事。 火柴的事,如果真要做,也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试验、失败、再试验,旷日持久,根本就瞒不住。 既然瞒不住,何不直言相告,也许还能从沈燕青这里拉来些赞助,他缺银子,沈家不缺呀。 “大小姐,我寻到宝了。” 郭东一边小声说,一边往沈燕青身边凑,神秘兮兮的。 沈燕青双眉一挑,冲郭东翻了个白眼,“宝在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郭东,休得打胡乱说。” 沈燕青显然是会错意了,先是怔了怔,旋即一只手伸向长刀的刀柄。 沈燕青真是给气着了,俏脸通红,艳若桃花,胸前山高水低的地方微微起伏,这丫头就算生气,看着也十分动人。 “大小姐,我是说这些石头...” 郭东的目光赶紧挪开,手指身后的那一片倒塌了的房屋,急道:“宝就在石头里。” “嗯?” 沈燕青拂了拂鬓边的细发,稍微掩饰一下刚才的失态,结巴道:“这...这些些石头怎会...有宝?郭东你...少作怪,否则我绝饶不了你,哼。” “大小姐,我几时骗过你,这些石头确实有宝。” “那你取来,我要瞧一瞧。” “取不出,不然,我还画什么。” 郭东摇头叹息,做惋惜状,话锋一转,又道:“若是沈家能投些银子,我或许就能寻到宝。” “先把宝拿来给我看。” “都说了,要先投银子。” “梦里啥都有。” ......... 第六章 棋局 在沈家堡,沈继之一人说了算。 这几日,郭东在街上也留意打探关于沈继之的一切信息,这种事情,他也不好直接问,只能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做归纳分析。 吴运升的案子,处理结果出来了,街头巷尾谈论得比较多。 有传言说,当家的派人带着银两去了府城淮安,要把吴运升的儿子吴金从绑匪手里赎回来,先让吴运升一家团聚,然后将他们一家逐出沈家堡,以后不许再踏入沈家堡半步。 这样的处理似乎宽松了些,毕竟吴运升是监守自盗,给沈家造成了重大损失,假若沈家堡有官府,官府来判,估计罪名也不轻。 沈继之反而要掏银子去赎他儿子,这显然是做给别人看的,有点‘千金市马骨’的意思。 果然,郭东听到众人说的都是好话,当家的很仗义,当家的念着沈家堡老人儿的情份呢....云云。 至于那个王满仓,当家的就没有客气,直接让人绑了石头,丢进海里喂鱼了。 这也太狠了吧,乍一听,郭东一阵菊紧,脊梁沟都冒冷汗了。 郭东害怕了,将来若真是在沈家做个什么学徒,算不算是上了贼船啊? 当家的,当然就是沈继之,所谓沈家堡的老人儿,便是早年跟随沈继之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 沈继之是海寇出身,这一点,就是沈家堡的老人儿也丝毫不避讳,反而谈及当年在海上大杀四方时的情景,个个眉飞色舞,一脸的自豪感。 沈继之为人有些手段,是个狠人,这是郭东心里浮现出来的沈继之形象。 郭东站在沈府门前,想到要马上去见他,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陪他一起来的沈九反而在不停地宽慰他:“东哥,老爷可亲了,你害怕个甚?” 沈府墙高门厚,正门内设有瓮城,郭东由沈九带着,连续穿过两个门洞,走上府内的直道。 直道的东边是一块空地,空地上尘土飞扬,一帮人闹哄哄的,手里拿着棍棒、长刀,正在操练,一个面相丑陋的家伙扯着嗓子在一旁吆五喝六的,看着像领头的。 沈九说那人叫雷矬子,沈家堡二号人物。 直道的西边,则是一排低矮的房屋,灰了吧唧的,墙壁都是由夯土垒成,看起来很不起眼,应该就是这帮人的住所。 郭东也看明白了,这些人是沈家豢养的私兵,而沈家堡就是个法外之地,独立王国。 大门口附近的安排,显然具有军事防御功能,这也难怪,沈家是海寇出身,仇家定然不少。 两人到了垂花门,沈九把郭东引荐给沈府的管家季顺,季顺见到郭东只是抬了下眼皮,问了句‘你就是郭东’,便闭口不言,沈九想跟着进去,却被季顺拦在门外。 季顺的口气不善,甚至有些敌意,让郭东一时摸不着头脑。 垂花门内的景致却别有洞天。 进得门来,赫然是一片竹林,阳光透过婆娑的枝叶,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出了竹林,视线豁然开朗,耳边隐隐听到水声。左右看看,左手边是一座亭子,上面写着字,奚半亭。 奚半亭依假山而建,假山脚下是一汪水池。水面上泛出细细的波纹,有小鱼儿几许,皆若空游无所依,颇具野趣。 亭子后面,是一座颇具规模的楼宇,朱红门廊,雕梁画栋,迭檐飞角,气势非凡。 这里的景致很是讲究,郭东再次刷新对沈继之的认知,沈继之虽然手段狠辣,品味却不俗。 两人走进,听到亭子里传出一阵笑声,郭东往里张望,季顺却瞪了郭东一眼,示意郭东原地侯着,自己则抬腿进了亭子。 “他来了?让他进来吧。” 有人在亭子里说话,郭东猜测说话的人应该就是沈继之。 马上要见到沈继之了,要说郭东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郭东紧随季顺,垂首进了亭子,也没看清谁是谁,冲着刚才说话的人深深一揖,起身待要开口,却见面对的是一个胖子,那胖子直接摆手道:“长路,银子不是万能的,没有银子却是万万不能的,就是这位郭东所言,哈哈哈...” 这胖子就是沈继之? 四十多岁的年纪,胖乎乎的,皮肤很白,鬓下是短髯,颌下胡须稍长,正面看,呈倒三角形收敛,面带笑容,显得温文尔雅。 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个人曾经带着一帮兄弟在海上厮杀,杀得血流成河。 不过,海寇的经历也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他的右腿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他截过肢,只能坐在轮椅上。 这就对了,凡事都有一个缘由。 当初看到沈燕青一个女子竟然出现在海船上,郭东还纳闷儿呢,敢情沈燕青是大明花木兰,代父出海。 而另外的一位,则要年轻得多,留着小胡子,手里的折扇时开时合,锦衣华服,神情颇有些自负。 听口气,在郭东到来之前,这俩人已经在谈论他了。 那位叫长路的看着郭东,笑道:“我倒是很想问问这位小友,倘若你挣来花不完的银子,你又当如何啊?” 说完,便摇起手中的折扇,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 一路上,郭东不止一次地心里演练,见到沈继之应该注意什么,如何称呼、如何行礼、如何回应等等,却万万没想到会是眼下的这种情景。 郭东有些慌,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道:“小子以为,那..那大概也是万万不能的。” “这位是我沈家堡在海州的总掌柜秦韶,也是老夫的棋友。”沈继之一边介绍秦韶,一边招呼郭东坐下。 郭东确信胖子就是沈继之,这人说话嘴角总是带着笑,神情和蔼,听声音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但郭东却想起了三个字,笑面虎。 郭东不敢怠慢,重新施了礼,这才坐下。 秦韶收了折扇,折扇在手心里敲了几下,问:“你叫郭东,是也不是?” “是。”郭东点头。 “你的说辞颇多歧义,一是说,你郭东挣不来花不完的银子;二是说,这世上没你郭东挣不完的银子;三是说,这世上就没你郭东花不完的银子,你说的是哪种?” “....” 郭东不确信自己听懂了,一时无语,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无辜地眨眨眼。 沈继之呵呵笑着,却催促道:“郭东,你哪种啊,快快道来。” 郭东抓耳挠腮,情急之下,他想起做火柴的事,现在一点儿头绪都没有,真要做起来,估计多少银子都没够。 “最后一种。” 郭东再次忽闪忽闪眨眼睛,然后一咬牙,挤出四个字。 秦韶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让沈继之截了话头,道:“行了,得让人从容作答,总不能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子,来,来,下棋。” 石桌上有张棋盘,棋盘上已经摆上了四个座子,显然正准备下棋。 围棋,郭东并不陌生。 大学的时候,他是‘业余四段’,在学校也小有名气,这是上学时唯一值得傲娇的地方。 当然,因为过于沉迷下棋,也让他经常挂科,险些毕不了业,毕业后高不成低不就的,只能去送快递。 两位棋友开始落子,古人是位尊者执白先行,沈继之上来就天元,理论上,这一手是有损的,但古人先行并不贴目,这样看来,第一手天元倒不失为一种即显出为尊者的谦让,又相对公平的下法。 白棋星小目,黑棋直接点了两个三三,都是重实地的风格。 到了中盘,黑棋陷入苦战,白棋盘面占优。 郭东学棋的时候,也打过明清时代国手的棋谱,人家的水平肯定比他高很多,但不可否认,碍于历史的局限,有些下法确实相对落后,若让他们跟后世的国手对弈,他们肯定是下不过的。 他们两人其实也有这个问题,倘若跟郭东对弈,郭东十有八九能赢,当然这很不公平,可能多下几盘,人家摸清了郭东的路数,就另当别论了,郭东判断,他们的棋力,尤其是沈继之,在当世应是不弱的。 黑棋长考,迟迟不肯落子,郭东的注意力转向了桌上的棋具。 棋盘是檀香木的,用漆考究,泛着幽幽暗光,手感极度舒适;棋罐上有浮雕,一只飞鸟站在竹枝上,雕工精美;棋子亦是极品云子。 这副棋具亦非凡品。 前世郭东也想得到一副上好的棋具,但对一个快递小哥而言,只能是个梦想。 “郭东,看似你也是爱棋之人?” 即便是观棋,会下棋的和不会下棋的,也有显著区别,沈继之显然注意到了。 “小子很久没下了。” 郭东含糊地应了一句,如坐针毡,只想早点离开。 “老夫平生别无所好,就爱这黑白两道,凡是遇到爱棋之人,必以礼相待,这样吧,此局终了,你便与秦韶一较高下,若是你赢,老夫便将这棋具送于你,何如?” 沈继之此时已胜券在握,所以心态很放松,好整以暇地提了建议,两眼却看着郭东。 郭东看着架势,已不容他拒绝,只好说:“既然伯父有令,小侄照办就是。” 郭东自己都不知道他改了自称,而且称沈继之为伯父,沈继之闻听一愣,终于也没说什么。 他们这盘棋,秦韶最终以13子落败。 小毛孩子懂个毛啊,要跟郭东下棋,秦韶自然是不情愿,但当家的都说了,他也不好拒绝。 秦韶执白先行,随手在天元抛了个子,郭东在右上斜挂一手,而后,两人落子如飞,秦韶是想早点让郭东投子认输,郭东习惯下快棋,正好。 有坐子的开局,设置当世人并不熟悉的骗招,也并非难事,渐渐地,秦韶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因为,他的一条大龙陷入了绝境。 沈继之内心震惊不已,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看出,秦韶的大龙无处可逃,郭东赢定了,而且郭东的风格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很多时候,直到最后露出杀着,他才恍然明白前面落子的用意,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震惊之余,心头却疑窦顿生,这个十五六岁的娃娃,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七章 废柴 “这小子,竟然骗到老夫头上来?” 沈继之哑然失笑,脸上的表情像是牙疼,因为他心疼起那副被郭东抱走的棋具。 那棋具是沈继之专门托棋友找杭州拍下的,上好的南洋檀香木棋盘,出自名家,花了他两千两银子,如今价格看涨,市面上同类棋具少说也得三千两。 秦韶的棋力,跟当今国手比,自然要差上一档,但在淮安一带也是数得着的高手,跟沈继之对弈,也有赢棋的记录。 秦韶这样的棋手,竟然被一个毛孩子杀了大龙,也难怪被秦韶视为奇耻大辱。 沈继之是棋痴级的爱好者,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棋局,两人走后,凭记忆写下棋谱,而后几日,一直在复盘,经过反复研判,终于发现了郭东赢棋的机巧。 他用的是骗招! 骗招本质上,是施骗方在赌对发方找不到正确应手,正确应手通常很偏门儿,具有唯一性,落点不容易被想到。一旦找到,便可轻易化解被动局面,而施骗方不仅占不到什么便宜,甚至还有可能亏损。 这方面,古人也不遑多让,棋手之间也是能骗则骗,沈继之并不陌生,经过复盘,他找到了应手。 当然,骗招也是招,若是自己首创,更能说明此人天赋异禀。 问题在于,郭东用的骗招是骗中有骗,是连环套,即便是沈继之这样的棋坛老手,也闻所未闻。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段,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妖孽啊? 青儿倒是说过,他有个白胡子道长师父,可谁见过他师父? 青儿的意思是让郭东先做个学徒,跟着她历练一番,若是个可造之才,再另行任用。 沈继之得知郭东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就交待沈燕青自行安排,一个学徒而已,并不值得沈继之亲自接见。 直到沈燕青拿出郭东试笔用的那张纸头,上面的诗句让沈继之大吃一惊。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短短几句诗,字里行间却有萧杀之气,细品又似豪气干云,不像是郭东这种年龄的人写得出的。 但诗句写明了,“恰同学少年”,又当如何解释? 沈继之其实也是个读书人,因为造化弄人,没能走上科举之路,而是当了贼寇,但对读书人,他向来敬重有加,毕竟都受过诗文的熏陶,老夫子的教诲,有共同语言。 就凭郭东那几句诗,沈继之也要见一下郭东,何况他对郭东,心中确有疑虑。 但这一见,却让沈继之更加疑惑。 郭东看上去,生得一副好皮囊,行为举止却颇多让人诟病之处,刻意讨巧、轻挑、心不在焉,就品性而言,正是那种沈继之看不上的废柴。 沈家堡能有今日,全赖沈继之有一对识人的慧眼,在沈家,若要启用新人,沈继之都会亲自把关,或一起吃顿饭,或一起下盘棋,谈一谈。怎么谈,他自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主要是考察对方的品性,郭东的品性显然不怎么样。 多年来,沈继之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眼光,但这个郭东,却让他看不懂。 你大可以说人家是废柴,但人家能下棋,就算他沈继之上场,也未必能赢人家,还有那账册、那诗.... 沈继之坐在轮椅上,手里一直把玩着一枚棋子,足足小半个时辰,直到季顺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 “当家的,吴运升他...去世了。” “啪...” 沈继之手里的棋子跌落在地上,抬头问:“什么时候?” “午饭后。” 季顺面容戚然,又道:“运升的眼眶出血止不住,又不肯吃饭,终于还是抗不过。” “派去淮安,赎那吴金的人回来没有?” “还没有,但送了消息回来,吴金已经赎回。” “世道不好,在外面讨生活也艰难,吴金回来之后,就让他们娘俩住在沈家堡吧。” 沈继之先前对吴家的惩罚是将他们逐出沈家堡,吴运升一死,这样做就不合适了。 “我猜当家的会这么安排,可吴金他娘的意思是,她没脸在沈家堡呆着,执意要去梅镇。” 沈继之叹息一声,终是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季顺却站着没动,沈继之望过来,说道:“还有事?” “当家的...” 季顺走近一步,小声道:“那个郭东,在海船上给运升开的是山里红的方子....” 沈继之脸色一冷,沉声道:“吴运升的死和郭东无关,你不要感情用事。” 那山里红的方子,确为郭东所建议,青儿已经跟他禀报过,但那孩子也说了,山里红也好,新鲜蔬果也好,对败血症只能防不能治,一码归一码,在当时的情况下,郭东是出于好意,无可指责。 季顺和吴运升是儿女亲家,吴运升的闺女吴仙儿嫁给了季顺的儿子季思贤,现在吴运升死了,虽然与郭东无关,但毕竟有所牵连,季顺不待见郭东,也是人之常情,沈继之能理解。 可青儿想让郭东做个学徒,季顺却拖着不肯开契约,这就过分了。 季顺是沈府的管家,他这么做,是个危险的信号,沈继之冷言厉色,也算是给季顺一个提醒。 “可当家的,我都打听清楚了,这小子的来历有太多蹊跷之处,我是担心这不祥之物会给沈家堡带来灾祸呀。” 这回,季顺所言,却是说出了沈继之的疑虑之所在。 沈继之转动着轮椅,在书案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沉吟良久,一只手重重地拍在轮椅扶手上,说道:“好吧,你去把青儿叫来。” 与此同时,郭东在石庙,正盯着茶几上的棋具发呆。 檀香木的棋盘,凑近还能闻到一股馥郁的香气,绝对是上品。 从沈府回来,连着几天,郭东都是爱不释手,为了它,郭东还专门买来茶几和几个圆凳。 那么贵重的棋具,无处安放可不行,万一有人找他下棋,总得有个坐的地方。 郭东并不在意那几个钱,因为他的工作已经板上钉钉,不会再有变化。 那天,在沈府见到了沈继之,还和秦韶下了棋,临走的时候,沈继之还让郭东推着轮椅送沈继之回屋,很明显,沈继之对郭东很满意,就等签契约了。 古代雇人干活也是有程序的,像郭东这种情况,需要雇主、担保人、以及郭东本人在契约上签字画押,之后交给账房,账房有了存底,他才能成为沈家正式的员工。 事到临头,郭东倒踌躇起来,他始终忘不了那个被扔到海里喂鱼的王满仓,跟沈家签契约,真的好吗? 这年头的契约,相当于后世的劳动合同,郭东记下,签合同的时候,可要看仔细了,太苛刻的条件,怎么也得说道说道。 眼下,郭东没得选,有了工作,按月领工钱,解决了身份问题,一切都好说。 可左等右等,三天过去了,沈府那边就是没消息,兜里的银子却一天比一天见少,眼看就要断顿了。 到了第四天,郭东终于沉不住气了,打发沈九去沈府找沈燕青,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沈府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吧? 沈九带回三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沈燕青不肯见沈九,沈九是刘婶儿出面接待的; 第二个消息:郭东的契约文书卡在沈府管家季顺手里; 第三个消息:吴运升死了,吴运升和季顺是儿女亲家。 季顺是雇主的代表,他不肯签出契约,契约到不了担保人沈燕青手里,程序就走不下去。 吴运升的死跟郭东没关系,但人总是死了,他是为了自己的儿子铤而走险,到头来却落了个身败名裂,可怜天下父母心,确实让人痛惜。 郭东也感慨良多,他是个孤儿,打小就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疼爱,他甚至对吴金有些嫉妒,虽然郭东知道这不应该。 郭东在沈府见过季顺,季顺待他恶声恶气的,竟是因为他和吴运升是儿女亲家? 契约的事,关键在沈燕青,只要沈燕青坚持,季顺还能说个不字? 郭东还以为,沈燕青待他还算不错,上回她骑着马亲自跑来,就是为了通知郭东去见她爹,这回却对沈九避而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发生了改变? 难道是因为上次跟她说要在石头里寻宝的事?把她给吓着了?她也没打算投银子啊? 这么胡思乱想,实无益处,郭东想起沈九还在菜园子里忙着,种菜去,说不定换个心情,就能想到解决办法。 这么想着,郭东便出了门,好巧不巧,抬眼就见路边立着位丫鬟装扮的小姑凉正东张西望,像是在寻人。 郭东见那小姑凉生得清纯可人,像极了后世某电视剧里的金锁,不由向前走近几步。 小姑凉忽闪着一对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郭东,试探地问:“可是郭东,郭公子?” 这咋还成了郭公子了?不过郭东也没说破。 “正是,这位小姐姐有事儿?” “哧...” 小姑凉笑了,心道,小姐姐是个什么叫法呀,听着倒也不差,却道:“奴婢叫香儿,我家姑娘苏洛儿邀公子一叙,这是请帖。” 香儿说着话,递来一个大红消金色的信封,郭东接过来,上面写着,郭东亲启,但信封并没有封口,取出里面的一张纸头,看了。 苏洛儿邀他去倚红楼一叙? 倚红楼就在二里巷,离沈府就个着两家店铺,郭东多次从门口经过,知道那是沈家堡唯一一家青楼,可他没进去过,也不认识什么苏洛儿姑娘。 这还是郭东第一次收到请帖,不明就里,当然不好拒绝,横竖心里烦着呢,就当出去散散心了。 第八章 交易 郭东和香儿赶到倚红楼时,太阳已经落山,倚红楼门前早早燃起了灯笼。 进门前,郭东瞥了一眼楼上,不愧是能下棋的,这一眼便记下了二层有六扇窗,都透着亮。 从门道往里走,便是一座花园,走进去,恍如置身江南某处的园林之中。 绿树、假山,重重叠叠的暗影中,几座独栋的小屋错落分布。 小道曲折,颇具曲径通幽之妙,隐隐听到‘咿呀’唱小曲儿的声音,还有铮铮的琴声。 郭东跟在香儿身后,都被转晕了,只听见歌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久,两人便在一座小屋门前停下。 香儿走进屋内,不一会儿,歌声、琴声都戛然而止。 “郭公子幸临寒舍,洛儿这厢有礼了。” 一口吴侬软语,跟唱歌一样动听,一个年轻美貌女子从屋里款款走出来,一袭素衣,盈盈向郭东福了一礼。 “洛儿姑娘,幸会。” 郭东拱手还了礼,但见眼前这位女子立在门廊,灯光下,那鹅蛋形的脸庞粉光致致,一对明眸顾盼生辉,嘴角带着似有却无的笑意,当真美艳不可方物。 苏洛儿也在打量着郭东,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心里在暗叹。 好一个俊美的少年! 水灵灵的一张脸,怕是倚红楼里的姑娘们见了都要嫉妒,这人若是长成了,定是个丰俊男儿,不知会迷死多少痴心的人儿呢。 “郭公子请。” 苏洛儿肃客,引郭东进了屋,屋内已是灯火通明,苏洛儿把郭东让到一张方桌前坐下,桌上摆放着棋盘,还有两罐棋子。 郭东恍然,苏洛儿请他来,是要跟他下棋。应是日前他在沈府下棋,赢了秦韶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不然,苏洛儿也不可能知道,更不会邀请他。 可郭东现在焦头烂额,明日的薄饼都还没着落,哪里有心思下棋,苏洛儿的请帖只是说一叙,并没有说要下棋啊。 苏洛儿果然在郭东对面坐下,吩咐香儿上茶,不一会儿,香儿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郭东瞟了一眼,‘咦’一声,眼睛一下直了。 香儿一件一件地往桌上放茶碗,最后将一样碗形的物件放在棋盘一侧空出来的桌面上。 郭东的视线追随那碗形的容器移动,碗里的东西竟然是爆米花! 准确地说,是爆玉米花。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苏洛儿会心一笑,还以为郭东见到爆米花就嘴馋,伸手将那碗往郭东这边推了推,柔声道:“这是江南传来的新吃法,郭公子尝尝?” 郭东倒是看清了,那碗状的容器是用麦秸秆编织而成的,像碗的模样,只是开口阔,深度稍浅。 郭东冲苏洛儿咧嘴一笑,伸手取来一枚,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确实是爆米花,玉米做的,外面还裹了一层薄薄的麦芽糖,就像冰糖葫芦那样。 还凑到鼻尖儿嗅一嗅,你倒是吃啊。 苏洛儿惊奇地瞅着郭东,见他只顾玩耍,就是不肯塞进嘴里,看得苏洛儿自己都口里生津,恨不能伸手帮他一把。 而此时郭东的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玉米的原产地在美洲,后由欧洲殖民者带回欧洲,又传到东南亚,大明跟南洋交流频繁,玉米传到大明并不奇怪。 郭东大概记得,玉米是较早传到中国的一种美洲农作物,如今在南方十数省都有广泛栽种,他只是没想到大明人已经用它来做爆米花。 种花家的果然天生就是吃货。 此时的爆米花,应该是炒出来的,对玉米而言,就是把玉米粒和粗砂一起放在铁锅里,不停地翻炒,直到玉米粒噼噼啪啪地开了花。 这种炒爆米花的方法炒玉米可以,换成大米就不一定行,而且就是玉米,炒制过程中,也不能让所有玉米粒都开花,总会有一些不开花的,就变成了铁子儿,吃的时候要当心,别让铁子儿把牙给崩了。 前世,郭东小时候吃过的爆米花才是真正的爆米花,因为爆的是大米,而不是玉米。 他至今还记得,每逢过春节,就有走家串户的小贩儿,沿路喊叫爆米花,小贩儿用的是那种土制的爆米花机,黑乎乎的,中间粗两头细,前头有个轮子,可以不停地转,轮子一转,那机器黑乎乎的大肚子跟着一起转着在煤火上烧,只需几分钟,然后‘嘭’的一声,大米颗粒瞬间长胖了,白花花热腾腾,吃上一把,又酥又脆,心里也乐开了花。 哎,多么美好的记忆啊! 那是郭东童年快乐的源泉,就爆米花这种食物而言,现在的孩子大概和后世的孩子一样,有着相同的吃货dna,他们应该也很喜欢。 郭东并没有放弃做火柴的念头,但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情况,只能是妄想。 即便是砌个土炉子,他也没那银子,沈燕青又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所以火柴的事,充其量只是一块画饼。 用爆米花机去爆米花,十有八九是能赚钱的买卖,等赚下第一桶金,再做火柴不迟。 可做爆米花机也需要银子,郭东又皱起了眉头,一分钱难道英雄汉,真是这个理儿。 苏洛儿见郭东翻来倒去地把玩颗倒霉的爆米花,脸上的表情一时欣喜万分,一时又愁眉苦脸,跟夏日的天气一般,阴晴不定。 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可我今日请你来是要下棋的呀。 “郭公子...” 苏洛儿唤了一声,郭东恍若梦醒,竟是把爆米花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还说:“味道不错啊,呵呵...” 苏洛儿伸出两根纤纤玉指,从棋罐里夹起一枚棋子,柔声道:“郭公子,洛儿今日请公子来,是要跟公子讨教一局,不知公子可愿赐教?” “这个...” 郭东确实无心下棋,他盯着苏洛儿手里的棋子,下一秒,眼珠子却活泛起来。 古人下棋,多是文人之间为了休闲娱乐、交流情感、熟络人脉,乃是文人的一件大雅之事。 但这并不是说,绝对不能以下棋盈利,事实上也确有人以下棋为生,朝廷也有‘棋待诏’此类的官职。 苏洛儿请他来下棋,是不是也可以.... 郭东一咬牙,说道:“洛儿姑娘,多谢你邀我陪你下棋,我....只收十两银子。” “呀...” 也不知是谁‘呀’了一声,反正不是苏洛儿,因为她已经被惊呆了。 郭东太唐突了! 苏洛儿怎会想到郭东竟然说出这般话,小嘴儿顿时‘o’起来,下巴掉了一地。 其实,郭东说‘我陪你下棋’,已经是自降身价,把自己当三陪了,陪人下棋就是提供了服务,收点儿服务费而已,本质上跟你家倚红楼没什么不同。 “洛儿姐姐...” 郭东开始以‘洛儿姐姐’相称,以示亲近,“我们可以下了吗?” 苏洛儿掩嘴儿轻咳几声,才道:“郭公子,你知道,一般人到倚红楼来,都是要花银子的。” “我知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有苦衷。”郭东苦着脸,说道。 “哧哧...哈哈哈...啊哈...” 香儿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却招来苏洛儿一阵呵斥,香儿嚷着‘我不行了’跑开了。 饶是郭东皮厚,此时也不禁老脸一红。 苏洛儿略一思忖,神情严肃起来,正色道:“那好,洛儿就确认一下,公子是说一盘棋十两银子?” “是啊,是啊。”郭东连着点头。 “既然是交易,那洛儿也有个条件,不止今日,日后也是十两银子,且公子须得随叫随到。” 还有下一次?简直求之不得呀。 郭东想也不想,立刻道:“成交。” 苏洛儿不再废话,啪地在天元落下一子,棋局开始。 郭东的心思还在爆米花机上,下棋倒没用多少心思,这么下着,直到第二十手,才惊觉他用了那天跟秦韶下棋时一模一样的骗招,而苏洛儿第二十一手,却给出了正确应手。 郭东一愣,抬眼却见苏洛儿正玩味儿地品着茶呢。 苏洛儿能识破他的骗招?理论上有可能,概率问题。 郭东也没多想,开始收敛思绪,认真下棋,别跟人讨了银子,还输了棋,那就很难看了。 至于骗招,郭东的骗招多得很,此处不行,再行别处。 想想后世的信息传播速度有多快,当世人绝无可比,便可知有多少招式是他们不可能知道的,破得了这招,未必能破得了那招。 行至中盘,郭东终于扭转了盘面不利,此后一直保持优势,最终赢下11子。 苏洛儿直起身来,叹道:“郭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洛儿甘拜下风。” “哪里哪里。”郭东谦虚道。 “夜色已深,公子可要在倚红楼留宿?” 苏洛儿轻咬嘴唇,特意把倚红楼说得重一些,好看的眉头一挑,抛去一个媚眼。 郭东倒是想,但他不敢,辛苦下棋才得十两,若是在此地留宿,估计十两还回去,都不够。 “不啦,不啦。” 这时,香儿送来十两银子,苏洛儿接过来,双手递给郭东,手臂起落带动胸前的衣襟,忽儿见丘壑,隐隐起伏波,诱人得很。 非礼勿视,郭东不敢多看,取了银子,赶紧走吧。 “郭公子,记得明日同一时间再来。” 苏洛儿送出小屋门外,看着郭东远去的背影,小声道:“郭东啊郭东,真当倚红楼的银子那么好挣么?” 第九章 天才工匠 早上醒来,郭东见茶几上搁着一碗粥、几块薄饼、一碟儿腌菜,沈九人不在。 沈九说过月底要去账房领工钱,郭东反应过来,今日已是六月初一,转眼到石庙已经十多天了。 郭东起了床,照例去二道沟洗漱一番,抬眼便见西山,一道道淡青色的山峦仿佛融进了西边的天幕里,今天大概是个阴天。 郭东兜里又有了银子,兴致很高,匆匆用过早餐,就坐在茶几边上,又开始画了。 爆米花机其实是一个压力容器,就跟家里炖肉用的高压锅一样。 不同的是,高压锅在揭盖前要先释放压力,而爆米花机则必须一直维持高压,在开盖儿的同时,压力突然释放,完成最后一哆嗦。 工作原理很清楚,外形不需要做太大变化,考虑到此时的铸造工艺可能做不出精致的零件,整体尺寸需要稍稍放大些。 因为是压力容器,安全便是一个大问题。 郭东又不可能弄出个压力表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机器的底部开一个五毫米的小孔,再利用热*胀冷缩效应,在小孔里铆一根小管,小管是中空的,与腔体过盈配合,内径1到2毫米,具体尺寸可根据试验结果再做调整,也就是说,用一个气门儿充当减压阀。 小管的尺寸虽然精细,但可采用手动加工,这方面,大明有现成的手艺,完全可以做到。 机器加热时,会有气流从气门儿喷出,如此,即可在腔体内保持一定的压力,又不至于压力太高,确保腔体不会因为压力过高而产生爆裂、甚至爆炸之类的事故。 盖子的设计最是繁琐,郭东小时候见过的那种,要用到旋转螺栓、弹簧等精密零件,机巧很多,结构也复杂,可现在连像样的钢都找不到,哪来的螺栓和弹簧? 郭东思来想去,就用高压锅的那种盖子,腔体上开有凹口,盖儿上则是凸,开盖儿时,盖儿要转一转,使得凸和凹正好对上,就像拼图那样,这样盖儿就可以打开了。 这里有个问题,因为腔体存在内压,盖儿被内压顶住,转动势必非常困难,所以要在盖儿的两侧设置了两个牛耳朵,开盖儿时,踩住牛耳朵,往下用力以平衡内压,只有这样,才能在保持压力的情况下,把盖儿打开。 这样的设计,有些笨拙,操作时,需要增加额外的人手。 但这并不是问题,爆米花机本就是个新奇,人多反而更热闹,郭东想赚的是垄断利润,人力成本不算个啥。 郭东涂涂改改,画了一个上午,图画好了,还得找人做。 到了中午时分,沈九回来一屁股坐下,气呼呼地嚷道:“东哥,有人说你在倚红楼挣的银子是王八银,日后你还是别去倚红楼了。”瞅瞅桌上的图纸,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往郭东跟前一推,又道:“这是俺去辽东一趟的工钱,拢共五两二钱,俺都给你。” “我要你的银子干什么?” 郭东额角起了黑线,想了想,招呼沈九坐下,“沈九,你说说,我为什么能在倚红楼挣银子?” “这还用说,东哥的小白脸子长得俊呗。” “....” 郭东期待的答案是他下棋下得好,不过沈九的答案,他也坦然接受,才道:“就是啊,换那些人去,人家还不待见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可是...” 沈九欲要争辩,郭东也不想听,截了话头:“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快把银子收起来。” “东哥,俺不识字,你就当替俺管着。” 郭东想到沈九是个憨直的性子,又不识字,银子由他来保管其实也可以,“那我就帮你存着,等攒够了钱,你也好娶个媳妇儿。” 这句话倒把沈九整得不好意思了,扭头去厨房做饭去了,吃过午饭,郭东跟沈九交待一声,揣上图纸,出了门。 郭东要去一趟三岔口鱼市南边的那家铁匠铺。 那铺子,他有点儿有印象,门前搭了个四面透风的棚子,棚子后面是个小院,小院后面有一排低矮的屋子,打那儿经过的路上都是黑的,常能见到有烟尘飘出,还能闻到刺鼻的味道。 可到了铺子,郭东才发现铺子里的情况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门前的棚子里倒是有个炉子,但那炉子根本不是炼铁炉,而是外形像个灶台的炭火炉子,伙计把生铁条塞进炉膛里,待铁条烧得通红之后,拿出来一通敲打,这是打铁,不是炼铁。 他们打出来的东西就一种,外形看起来像订书针,只是要大很多,地上、货架上横七竖八,都是这种东西。 郭东从地上捡起一个,问那伙计,“这是什么东西?” “棺材钉。” 伙计看也不看,就直接说道:“买菜刀去别家,我们这里没有。” “....” 郭东瞧着手里的棺材钉,一时无语,正要丢掉,却瞥见棚子从后面连通着院子,院子里起了烟尘,今日天气沉闷无风,那烟尘直直地升到半空中,形成一道乌央央的烟柱。 这时,郭东见到一个人出了院门,正往这边走来。 那人生得一脸黑渣渣的大胡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天气热又出汗,糊了一脸,看起来像个黑炭头,看来院子里的工作环境实在差强人意。 这当儿,那人已走到郭东跟前,却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郭东,开口道:“小哥,你倒是面生得很。” 郭东注意到这人鼻头下面有两道黑迹十分显眼,胡子渣渣的,也看不出年龄。 郭东拱手道:“在下郭东,住在石庙。” 黑炭头顿时一拍大腿,兴奋地大叫:“哎呀,俺猜就是你。” “大哥识得我?” “你就是那个东哥,昨晚去了倚红楼,是也不是?” 黑炭头见郭东一愣,又道:“还挣了人家倚红楼十两银子,是也不是?” “我只是是陪人下了一盘棋... 郭东想要解释,却又戛然而止,因为他意识到昨晚他在倚红楼下棋的事怕是已经传开了,成了笑谈,这家伙又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果然,旁边的伙计听说他是郭东,也开始起哄了。 “东哥,那银子好挣么?” “东哥,听说你今晚还要去,带俺们一道去呗?” “是啊,俺也不想打铁了,俺也要白嫖。” 黑炭头冲着郭东连竖大拇哥,乐不可支地道:“东哥你真牛,别人去都是送银子,你还能挣。” “我不过是下了一盘棋,你们简直...” 郭东脸都黑了,手里的棺材钉指着黑炭头,跃跃欲试,黑炭头见郭东着恼了,赶紧道:“东哥,东哥莫怒,玩笑而已。” 黑炭头赔了不是,觉得过意不去,又跟郭东攀谈了几句,郭东得知此人姓甘,叫甘薪,浙江宁波府人士,正是这家铺子的铺主。 甘薪是铺主?郭东看他一脸污浊,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伙计。 据甘薪说,他原在金山卫所做工匠,负责铸造,早些年,沈继之看上了他的铸造手艺,邀他来沈家堡开了这家铺子。 郭东说要进院子瞧瞧,甘薪也没拒绝,还做起了向导。 走进院子,郭东感觉就像走进了一个废物回收站,满眼都是各种铜,一边是原料铜,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乱七八糟堆在一起,另一边是成品,都是些佛堂上用的欢喜佛、香炉之类的东西,都是铜制的,数量相当可观。 院子正中,是一座一人多高的炉子,这回真是炼炉,有六七个伙计围在炉子周围正忙着,他们确实在铸造,不过铸的是铜器,而不是铁器。 郭东记起他在清理石庙房间的时候,也曾发现过一些破烂不堪的香炉和铜锣。 按理,大明流通的是铜制钱,就是铜板,铜是货币金属,历来是官府和朝廷重点管控的物质,铜质的东西应该很稀缺才对啊。 郭东疑问,甘薪却不以为然,说道:“沈家堡可不缺铜,嘿嘿...” 郭东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那些来历不明的铜质玩意儿,经过熔融后,做成欢喜佛之类的东西,便可堂而皇之地卖到各地,毕竟人们见到的是憨态可掬的欢喜佛,谁会关心最初的铜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沈家控制着铜的进出,考虑到大明的货币是铜板,这里实际上是在洗钱,而且洗得很干净,只是当世并没有洗钱这个说法。 至于甘薪,他不过是赚些加工费而已,外面的那些棺材钉,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幌子,大体如此。 甘薪的炉子是炼铜的,可郭东需要炼铁的,这就难办了。 两人打院子里出来,郭东还是把图纸拿了出来,交给甘薪,既然沈继之都看重甘薪铸造的手艺,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甘薪接过图纸一看,大惊道:“东哥,你要铸炮?” “这不是炮。” 郭东连连摇头,不过,这爆米花机乍一看真有些像炮筒子,郭东少不得要跟甘薪解释一番。 “这又是什么?” 甘薪指的是零件图,零件图,郭东是用三视图画的,为了方便标注尺寸。 外形图,考虑到这年头没有三视图,郭东特意用的是三维立体剖面图,这种画法,这个时代也不常见,但立体图很直观,甘薪看懂应该没问题。 这一回,郭东的解释却勾起了甘薪的无限学习欲*望,没想到他还是个天才,很快就弄懂了。 不过,甘薪对郭东口中的爆米花机,兴趣不大,搞懂了图纸,甘薪竟有些怅然若失。 “还道你要做炮呢,那可是俺的老本行,想当年在金山卫,俺做过戚家军使过的那种虎蹲炮。” 戚家军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甘薪大概率是在吹牛。 郭东也不理会,又问:“甘大哥,若是你,可能帮我做出来?” 甘薪扯着脸上的胡子,皱眉道:“若是你要铜的,俺铁定能做出来,你要铁的,俺这里的炉子它也不得劲啊。” 铜质地偏软,且不耐高温,至少不能拿它到大街上长时间地爆。 郭东只好作罢,收了图纸,正要离开,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 “那就请甘大哥帮我做做看。” 郭东想过了,如果沈家堡做不了,那就只能到海州另找一家铁匠铺子来做,或者干脆搭个炉子自己做,这两个选择,眼下都不现实,不如先做个铜的,也好过干等。 铜质地的强度不够,可靠性肯定不如铁质的,但用来做实验放就放那么几炮,又不是拿到街上一直烧,而且已经在底部设置了气门儿,安全无忧,整体问题不大。 石庙里的那些废铜正好派上用场,改天拉到这铺子里来,也可节省一笔费用。 郭东的要求挺多,甘薪却像个‘技术狂人’,越是要求高,他就越兴奋,显然这样更能表现他高超的技能,相谈一阵,两人竟颇有些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意思。 郭东没有忘记,今晚他和苏洛儿有约,还有一场棋局在等着他,事关十两银子,能多挣一两银子,他的爆米花计划就多一分成功的可能,脸皮和银子那个重要?别人爱说什么,说去。 第十章 一把爆米花 傍晚时分,郭东照例要去倚红楼下棋。屋外的光线很暗了,抬头看看天色,似乎天要下雨。 “这鬼天气。”郭东嘟囔一声,兀自抬腿便走。 六月中已是仲夏光景,这些日子总是下雨。苏洛儿倒是贴心,遇到雨天,便叮嘱郭东不必明日再来,郭东嘴上附和,心里却在嘀咕,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刀子,我也得来。 十两银子一盘棋,这种事打着灯笼也难找,放在后世,下盘棋得自己掏钱,你信不信?苏洛儿为和郭东下棋,已经付给郭东130两银子。 甘薪铺子那边,爆米花机进展很顺利,眼看已经到了尾声,最终能爆出米花的概率很大。 那么下一步呢?铁质的爆米花机是不是要排上日程了? 苏洛儿的银子给了郭东希望,让他动了心思,为什么不自己搭一个化铁炉? 爆米花机不过是权宜之计,郭东想要的是火柴,而造火柴可不像爆米花那么简单,设备最要命,设备得由钢铁加工而来,横竖都要钢铁,为什么不直接搭一个炼钢炉? 银子多了,腰包就鼓起来了,野心也会一步余升级。 化铁炉,如果甘薪说做过虎蹲炮是真,那么甘薪就是行家,郭东试探地问了,甘薪说,少说也得二、三百两银子,炉子规模还不能大。 现在手上上已经有了一百多两,还差.... 郭东在心里飞快地算计,哎,还得靠苏洛儿,只要她不停地邀他下棋,就有希望。 有了爆米花机,便有了第一桶金,接下来是火柴,把火柴卖到全世界去,让银子像水一般,哗哗地流。 然后呢?老子也要好好享受一番万恶的,封建社会的,腐朽没落的生活,妻妾成群,花天酒地.... 这么想着,郭东已经到了倚红楼,照例是香儿引路,这回苏洛儿却不急于落子,而是指着香儿端来的爆米花,问道: “听闻公子白日里,一直守在甘家铺子做一个能爆出米花的铜葫芦?” 铜葫芦是铺子里的伙计这么称呼爆米花机的,还挺形象,那就铜葫芦吧。 郭东称是,并强调那铜葫芦只是试制,若是能成,则不仅能爆玉米,还能爆大米,甚至大豆也成。 “倒是有趣。” 苏洛儿又问:“公子成功之日,可容姐姐前去一观?” “不行,不行。” 郭东把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直言道:“那地方岂是洛儿姐姐这种神仙一般的人儿去的。” 听人说这阵子郭东每每从铁匠铺子出来,浑身上下脏得跟个泥人儿相仿,只露出一对大白眼和红口白牙。 “咯咯...” 那情景,苏洛儿想想就觉得好笑,“也罢,我们下棋。” 两人轮流落子,一局终了,苏洛儿以7子再次告负,这已经是这十几天来最好的成绩,郭东又挣来十两银子。 苏洛儿送郭东到了门前,听到远处隐隐有雷声,不无担忧道:“这天怕是要落雨了,公子不如在倚红楼歇息一晚?” 这一回,苏洛儿眸光清澈,神色恳切,并没有抛媚眼,反而让郭东觉得苏洛儿很美,美的纯净。 不过,郭东还是不能在倚红楼留宿,这些天他在甘家铺子,那帮伙计没少拿他在倚红楼挣银子的事儿开涮,郭东已成渣男,若是真在倚红楼留了宿,郭东岂非是渣男中的战斗渣? “不啦不啦,晚上回去还得画图呢。” 郭东找了个托词,别了苏洛儿,苏洛儿看着郭东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只希望这雨千万来得迟一些。 倚红楼向左是一家药铺,药铺和倚红楼之间的巷子最宽,便是二里巷,二里巷一直向南,直抵南溪河,沈府和沈家堡最好的酒楼--得月楼,都在这附近,这一带属于沈家堡的富人区。 郭东不要向南,他先向东,然后再向北,拐进一个小巷子,由此可抄近路,直接经由沙柳回石庙。 郭东拐进小巷子,只有远处的裁缝铺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这时候,天上竟噼噼啪啪地落雨了,呼地一阵狂风从背后吹来,袍子兜着郭东的屁股往前拽。 郭东向前踉跄了几步,天空忽然一闪,郭东猛地一回头,赫然见到三个人影就站在他的身后,他们近在咫尺,就好像静止的剪影一般,中间的一个脸色煞白,胖乎乎的娃娃脸,只是一瞬间,这一切又都消失在黑暗之中。 尼*玛,搁这儿玩儿午夜凶铃呢? “嘎..嘣...”一阵巨响从天而降,此情此景,就像恐怖片一样,郭东也不禁心惊肉跳。 “给我打!” 事情来的突然,郭东能分辨出是那个娃娃脸在喊,却淬不及防,脑袋已被什么东西罩住,伸手要去扯,‘吭哧’一记老拳便砸在鼻头上,郭东闷哼的当儿,连二连三的拳头又砸在脑袋上,郭东身体晃了几晃,终于重重地倒在泥地里。 雨下得更大了,不住地电闪雷鸣,倒在地上的郭东本能地用双手抱住脑袋,那几个人开始用脚踢,一轮又一轮,踢郭东的脑袋、脊背、屁股,大腿... 一阵接一阵的疼痛,痛得郭东把身体蜷成一个大虾米,哀嚎着大声呼救,可惜在这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没人能听到。 “别打了,别把人打死了。” “一个外码就是个屁,打死算逑。” 外码是二里巷小混混对沙柳流民的称呼,郭东听出,说话的人还是那个娃娃脸,就属他下手最狠,郭东记下了。 娃娃脸说着,蹲下身来,在郭东怀里一阵乱摸,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又是十两。” 娃娃脸把银子揣进自己怀里,抬脚对着郭东的腰眼儿,重重地又踢了一脚,这一回,郭东仰面八叉躺在水坑里,一动也没动。 又过了片刻,郭东终于恢复了意识,大雨还在下,那些人离开了,他想站起来,却感觉不到两条腿的力量,郭东开始往前爬,就像一只在泥地里挣扎的泥鳅,目标就是亮着灯的裁缝铺。 终于爬到了裁缝铺门前,郭东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攥成拳头,用尽全身的力量,咣地砸向木门。 只这一次,之后郭东再无力气,过了一会儿,‘嘎吱’一声门开了,郭东却无法知晓。 昏睡中的郭东,做了很多梦,有这个世界的,也有那个世界的。 他梦到小时候,被人堵在厕所里打耳光,梦到福利院的阿姨说他长得好看,总是偷偷地往他碗里多加一片肉... 梦到上大学时,跟女友一起爬泰山绝壁栈道,女友一路嘻哈,拿着自拍杆儿玩儿自拍,郭东却是浑身冒冷汗,腿都站不稳,突然脚下一滑,身体便坠入万丈深渊,郭东大呼救命,下一刻却发现自己身在海里,有人伸出一只手,要拉他上船,抬眼一见却是沈燕青,郭东不由惊呼,“大小姐,你怎会在这里?” “怎地,我就不能来么?” 听声音还真是沈燕青,郭东的眼皮动了几下,终于睁开眼,扭头一看,可不就是沈燕青? 她正坐在小圆凳上,斜眼瞧着他,说道:“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郭东有点儿懵,左右瞧瞧,确信他就在自家在石庙的房子里,郭东挣扎着坐起来,上半身斜靠在墙壁上。 “谁把你打成这样,你可记得?”沈燕青转了下身体,面对郭东,又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大夫说了,你身体却无大碍,倒是淋了雨,让你染上了风寒,昏睡了两日。” 沈燕青声音轻柔,脸上也显出关切的神色,这可不多见。 那个胖乎乎的娃娃脸,下手最狠,郭东记得很清楚,其余二人,因距离太近,视野有限,只是闪电的一刹那,郭东没什么印象,听声音感觉他们年岁都不大,可能都是二里巷的混混儿,郭东把能记起的,都跟沈燕青说了。 “胖乎乎的娃娃脸?” 沈燕青闻言,若有所思,因为她熟悉的人中,就有一个这样的,事实上,几天前那人还去沈府流了一圈儿。 沈燕青瞅着郭东,心道,谁让你去倚红楼挣那不该挣的银子的? “你去倚红楼挣银子,倒是挺会的,被人打成这样,你还去么?”沈燕青幽幽地问。 郭东神色黯然,不过还是道:“当然,下次我带沈九一起去。” 沈燕青脸倏地变了颜色,恨道:“为了银子,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我都说了,我要去寻宝,没有银子如何寻得?”郭东耸耸肩,说道。 “给你,都给你。” 沈燕青气呼呼地从怀里掏出几章银票,丢在地铺上,郭东费力捡起来数了,整整一千两。 “这就对了,大家一起寻宝,把火柴做出来。” 郭东咧嘴想笑,嘴角还在肿胀,笑得比哭还难看,又道:“先说好,这是你投的银子,将来有了收益,我六你四。” 那种不可名状的表情再次回到沈燕青的脸上,她恨不能一脚踹过去,揣死了算,偏又忍不住,问道:“银子是我出的,为什么你六我四?” “科学。” 郭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见沈燕青翻白眼,又换了个说法,“手艺,我的手艺最值钱,都在脑子里。” “我六你四。”沈燕青强辩道。 “不行,如何用银子,得我说了算,我六你四。” “五五分成。” “成交。” 生意虽然成交了,但沈燕青似乎更生气了,狠狠地宛了郭东一眼,竟径直离去了。 沈燕青一走,沈九就闯进来,直嚷嚷,“东哥,你可吓死俺了。” 大呼小叫一阵,沈九突然想起一件事,拿来一个小布袋, “东哥,甘薪来过了,你猜他给你带啥了?” 郭东接过小布袋摸一摸,顿时两眼放光,惊呼:“爆米花?” 郭东伸手抓出一把,可不就是一把白花花的爆‘米’花。 甘薪这老小子太不厚道了,竟然趁他挨揍,擅自开了炮。 第十一章 伤心往事 郭东雨夜在小巷子里被人打了,多数人都喜闻乐见,倚红楼的王八银你都敢挣,活该! 正当人们拍手称快的时候,又传来一个消息,郭东在甘薪铺子里折腾出来的铜葫芦放了炮,那铜葫芦就像施了魔法,进去的是白米,嘭的一声,出来就是香喷喷的米花,吃过的人都啧啧称奇,那米花又香又脆,好吃极了。 路边茶馆里的人,一边品着茶,一边又谈起郭东其人其事。 “哎我说,那小王八蛋,还真有些本事哈。” “别再骂人家小王八蛋了,我听说沈府马上要招郭东做上门女婿了。” “还有这事?” “千真万确,消息是打沈府传出来的。” “本该如此,我看郭东本事不小,人还长得俊,大小姐的终身大事这回终于有着落了。” “哎哟,大小姐骑马过来了。” 有人突然压低声音惊呼,众人齐刷刷转头观瞧,大青马走得很慢,马背上的沈燕青低头看着路面,手里的马鞭耷拉着,浑不似平素一路吆喝,扬鞭催马的样子,大小姐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耶。 ‘哒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人们接着喝茶,却好一阵子没人说话,一时间,茶馆里竟安静了许多,终于有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大小姐终归是个女子,是女子就要生儿育女....” 众人七嘴八舌,道出了一段关于沈燕青的伤心往事。 沈继之受过伤,据说无法再行人伦之事,发妻离世后,并未再娶,膝下只得沈燕青一个独女,所以沈继之早早就言明,要为女儿招一个上门女婿。 四年前,也就是沈燕青十六岁时,沈继之就为女儿在海州张罗了一个,并邀他来沈家堡见了面。 男方姓陈,叫陈亮,面相还算清秀,只比沈燕青大一岁,酷爱读书,据说还是个生员,来年还要参加府试,因家境贫寒,也愿意来做沈家的上门女婿,很不错的一个孩子。 沈府上下都挺满意,沈燕青自己也愿意,双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关节,陈亮从海路返回海州时,被贼人截了船,同船的人除了船老大,其他人尽皆被杀。 当年,这事儿在沈家堡很轰动,一时流言四起,有人说,陈亮是被沈家在海上的仇家‘海上飞’杀的,也有人说是沈燕青一个女儿家,却学着驾船出海,命太硬克夫,不出事才怪。 沈燕青是个豪爽的性子,却为‘克夫’流言所困,索性一门心思在海上奔波,自家的终身大事却绝口不提,时间长了,竟也死心了。 这也是沈燕青双十年华,却云英未嫁的原因,直到这一次出海遇上郭东。 郭东年纪不大,毛病却不少,沈燕青每次跟他说话,都有一刀劈了他的冲动,但安静下来,心里却总是想着他,大约女儿家的心里真是....有了他? 骑在马上的沈燕青,想得有些多,满脑子都是郭东,她甚至因为郭东,想到另外一个人,陈亮。 陈亮是沈家的‘前上门女婿’,死在海上,那时有好多的恶毒的说法,说她命硬克夫,沈家注定断子绝孙,都是别有用心的故意散布的谣言,沈燕青很生气,但从来没信过。 但这回,郭东这‘夫’还八字没一撇,就出了事,差点被人打死,却让沈燕青心里犯起了嘀咕。 颧骨高的女子才克夫,我的颧骨又不高... 这么想着,沈燕青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圆润顺滑,真是不高的啊。 沈燕青回到家,拴好大青马,径直去书房找她爹。 沈燕青闯进来,见她爹正在书案上打棋谱,分明又是郭东和苏洛儿在倚红楼下的棋局,脸色更难看了。 “爹啊..” 沈燕青气呼呼地在椅子上坐下,恼道:“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沈继之抬头,佯装生气地道:“青儿,你又怎么了?” “你不让我去看他,还说一年为期,倘若他能在沈家堡自食其力,站稳根脚,你便招他入门,做沈家的上门女婿,是也不是?” 沈燕青这么说着,把身体一扭,头也转向别处,这是她生气时的习惯动作。 “爹是说过,那郭东...” 沈继之这才放下棋谱,叹道:“这不仅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也关系到沈家的香火,爹跟你说实话,爹看不透那孩子,谨慎无大错。” 沈燕青把身体转过来,拍了一下桌上的棋盘,质问道:“所以,你把你自家女儿的夫婿送进倚红楼,就为了这些棋谱?” “青儿,怎么跟爹说话的?” 沈继之强辩道:“让苏洛儿邀郭东去倚红楼,是你卿姨的主意,谁曾想那小子竟然开口要银子,简直荒唐,事情就走样了,爹拿这些棋谱,本不在计划中,是顺带的,顺带的。” 沈燕青的卿姨,便是尤素卿,沈继之发妻尤素音的亲妹妹,倚红楼的实际掌控人。 “我不管,现在郭东差点被人打死,爹,你说怎么办吧?” “你去看他了?爹不是说过不许去吗?” 沈继之抬眼仔细瞧了瞧自家女儿,顿时心里了然,一定是去了。 “你说过,只要他在一年内能自食其力便可,现在郭东弄出个铜葫芦,你还觉得他离开沈家就活不成么?” 沈继之一摆手,问道:“郭东伤势如何?” “还好大夫说,无大碍,只需将养几日便可无事,否则哼哼..”沈燕青语带威胁地说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继之连连点头,又道:“爹已让罗汉去查了,定然会给你一个交待。” 早年在海上,沈继之有两个拜把子兄弟,如今亦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是二当家雷矬子,掌军武,相当于‘将军’,另一个就是三当家罗汉,罗汉管民事,相当于沈家堡的治安官。 相比之下,季顺、吴运升之流早年在海上负责是内勤杂物,如今一个是沈府管家,一个是货舱管事的,吴运升还犯了事。 罗汉也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行事简单粗暴,那些个小偷小摸的,抓住了,不是剁手就是砍脚,强奸杀人的,轻则驱逐出沈家堡,重者直接丢海里喂鱼,但此人粗中有细,这些年沈家堡的治安挺好的,极少有恶性案件。 反倒是那些沈家堡老人儿家里的二世祖小混混,整日在二里巷游手好闲,无事生非,弄得到处鸡飞狗跳,出了事,大家又都是兄弟,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砍手断脚更不行,这才是最令罗汉头疼的。 “是么?倘若打人的是二里巷的那帮二世祖混混呢?” 根据郭东的线索,沈燕青猜测那个圆脸儿十有八九就是雷矬子的宝贝儿子雷武,且看她爹如何处置吧。 “青儿已经知道是谁了?” 沈继之皱起了眉头,稍一沉吟,又道:“不管他是谁,到时...到时爹就把人交给郭东处理,青儿总该满意了吧。” 沈燕青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索性支起一只胳臂,单手托腮,想起了心事。 “青儿?”沈继之唤了一声。 “上门女婿,上门女婿..” 沈燕青一跺脚,苦着脸道:“现在沈家堡都传遍了,就郭东那个傻子不知道,若是他不肯上门呢?” “他敢!” 沈继之一瞪眼,说道:“你是我沈继之的女儿,生得又跟仙女一般,他郭东一个无根无脚的白板,白白便宜那小子了,他还有话要说?” “郭东说整个西山都是宝....” 沈燕青把郭东寻宝的事都说了,倒是略过了那一千两银票的事儿,那是她的私房钱。 “火柴,火柴是个什么东西?”沈继之吃惊不小。 “就是一擦就着的火捻子,他还说要把火柴买到...全世界,什么五大洲四大洋的。”沈燕青嘟嘟囔囊。 沈继之惊问:“青儿,他说的这些,你信么?” “信。”沈燕青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沈继之愣住了,从牙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 郭东在倚红楼下了十三局,实话说,每下完一局,沈继之都迫不及待地要来棋谱,在书房里反复研习,像他这样骨灰级的棋痴,倘若知道别人手上有新招,而他不知道,恐怕觉都睡不好了。 郭东在倚红楼下棋,虽然起初是尤素卿的主意,却也是他默许的结果,因为他对郭东棋局的兴趣越来越高,尽管街面上已经有很多难听的说法,他依然听之任之。 郭东的招式他是领教过的,可谓层出不穷,现在又多了个能爆米花的铜葫芦,就凭这两样,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堪称奇人奇事,何况郭东还是个十六岁的娃娃。 按青儿的说法,这还不算完,郭东竟然要开西山,把那个叫火柴的东西卖给全天下,简直匪夷所思。 青儿竟然相信他能做到,不得不说,在见识过郭东的围棋,还有那铜葫芦之后,就连他自己也隐隐地有所期待。 时下,主家招上门女婿,多是为了延续香火,换言之,就是当他是个生育机器,为主家传宗接代,主家不可能给上门女婿太高的地位,在很多情况下,上门女婿的地位甚至不如个下人。 一般而言,主家并不指望上门女婿能成就大事,品性相貌过得去就行,不然呢,还能让他蹬鼻子上脸不成? 当然,能成就大事的,肯定也不愿意给人做上门女婿。 说到底,还是小瞧了那小子,他那样的人肯定不会甘心做一个上门女婿,即使是他沈继之的,怕是也不行。 沈继之沉吟良久,终是道:“这事儿,你卿姨肯定有办法,让她去处理吧。” “那爹,我走了。” 沈燕青立刻站起身,便要去找卿姨,尤素卿住在竹园,就在沈府院内。 第十二章 如此尤物 爆米花带给郭东带来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躺在床上想一想,就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妙。 前一刻,他还在为下一盘棋就得十两银子而自鸣得意,下一刻便被人打个半死,对方似乎还是几个毛孩子,甘薪铺子的那帮伙计夺笋啊,一番奚落免不了。 窝囊! 这不是抢劫,这是对他的羞辱。 “我特么就是个low逼...” “还想做个什么大财主,然后躺平,好好享受一下封建社会腐朽没落的生活,妻妾成群,花天酒地,你特么咋不上天呢?” “现在是崇祯元年,乱世要来了,所有人都在劫难逃,就算家里有座金山,怕是死得更快,长点心吧你!” 郭东在心里不停地咒骂自己,他没变,即使穿到大明,让他有了一颗别人没有的‘科学头脑’,他还是个low逼,摆脱不了猥琐的屌丝心态。 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平’可以让人趟,只有屌丝才会妄想,妄想得到他根本得不到的东西。 当然,郭东还有功夫担心他那张帅逼脸,让沈九买来一面铜镜,看着镜子里嘴歪眼斜的那个人,他都认不出了,这让郭东万分沮丧。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就在这一刻,郭东猛然醒悟,他记起那天他在沈府的情景,那就好比是一场面试,沈继之就是面试官,面试郭东就太了解了,前世他大学毕业后找工作,经历过无数次碰壁,面试官总是面带微笑地告诉他,很好,回家等消息,结果都是杳无音讯。 郭东自家事自家知,他的性格有缺陷,老谋深算且品味不俗的的沈继之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尼*玛,连账房一个学徒这样的职位,我特么都能搞砸?” 郭东哀嚎一声,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心情也跌入谷底,想死的心都有。 郭东绝望地在地铺上打滚儿,不经意间触碰到怀里的那一千两银票,这银票是沈燕青给的,至少郑燕青似乎还在站他。 沈燕青看似对他凶巴巴的,但这丫头跟他接触最多,至少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尽管沈燕青不可能知道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郭东在船上的时候,就想过,沈大小姐莫非看上他了? 现在看来,她的确对他有那么点意思,否则,这一千两银子就无法解释,他是跟沈燕青忽悠过火柴的事,但被人胖揍一顿之后,他可不信他还有把沈燕青忽悠傻的本事。 倘若沈燕青真对他有意,二十岁的年纪其实不大,不管她背后有什么故事,郭东其实都能接受,他是现代人,什么没见过? 她是沈家大小姐,生得国色天姿,这就够了,以他现在的处境,娶了沈燕青这样的女子,倒是一个不错的护身符。 呸... 郭东啐了自己一口,这样想显然有利用沈燕青的嫌疑,这很low,但郭东心里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眼下看,有‘科学头脑’,挣银子似乎已不是难事,有了银子,你还得有命花才行,十两银子都保不住,基本属于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人心是复杂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江湖上行走的每一个人,都是黑暗森林里的持枪猎人,需要时刻提防森林里藏着的其他人,每一个人都是危险的敌人。 郭东前世在网上看过些明史,大概知道历史走向,乱世即将来临,郭东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靠别人?靠山山倒,靠树树倾。 最终还得靠自己,怎么靠,郭东虽然没有头绪,但郭东有‘科学头脑’啊,作弊就作弊,谁让我是穿越者呢。 郭东这次受伤,躺在床上,倒让他有时间胡思乱想,他不知道的是,沈燕青也在为了他的事闹心,两人就像在平行的两个世界里擦肩而过,却永远不会在一个频道上。 就这样,一晃几天过去了,郭东的身体倒是慢慢恢复了。 这一天,天气晴好,地面也干了,郭东到屋外遛弯儿,锻炼一下筋骨,身体恢复得更快。 郭东沿着二道沟向西南走,看到沈九在菜园子里忙碌,沈九身高马大,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郭东想着,以后也得强身健体,每天爬爬山,干些体力活,就当强身健体,免得以后被人揍,还不上手。 因为连续大雨,二道沟的水位有明显的增加,郭东想在二道沟落差大的地方建一座水力鼓风机,日后的化铁炉或者炼钢炉就设在鼓风机旁边。 古人炼铁技术落后,一是因为原理不清,二是炉温上不来。 时下用铁矿石炼铁的技术已经成熟,炉温一般在1200度上下,但炼出来的生铁块子杂质含量高,尤其含碳量在2%以上,又脆又硬,不便使用且不利加工,需要精炼成熟铁,熟铁偏软,碳含量较低,可视为低碳钢,易于锻造,在当下的世界,被广泛使用。 比如欧洲流行的火枪,大明官军中的火铳,多是由熟铁锻打而成。 当世没有钻机,没有钻头,做不出钻孔枪管,只能拿薄铁皮用榔头在内胆上猛敲,一般里面敲一层,外面再裹一层,敲外面的时候,因为是烧红了的铁皮,冷却下来,还有自我紧固的作用,做出来的枪铳都还能用,就是会时不时地炸膛,欧洲那边,一场战争下来,据说因为炸膛,炸掉的手指比死的人还要多。 生铁只能铸不能锻,应用并不广泛。 当然也有用生铁铸炮的,但铸出来的火炮体型庞大,动辄数千斤,不利野战,郭东印象中,时下的欧洲生产火炮的主流技术还是用熟铁锻造,比如有子母铳的佛郎机炮。 但生铁精炼至熟铁,需要1500度的炉温,甘薪说淮南淮北生产煤炭,海州不少铁匠铺用的就是煤炭,不过他们称之为泥煤,除了炉子要用煤炭做燃料外,还得开外挂,使用鼓风机,鼓风机需要动力,除了人力畜力,现实可用的就只有水力了。 这里二道沟从一个小土包傍边绕下来,下面是一块平地,郭东目测有几米的落差,不过要在此处修水车,还得筑一道十几米长的小水坝才行。 郭东从二道沟考察回来,刘婶儿竟然来了。 刘婶儿见到郭东亲热得很,扑上来就要掐郭东的脸,郭东倒是不担心自己脸上的伤势,他生怕刘婶儿一口把自己给吃了。 “那个挨千刀的把你打成这样?” 还好刘婶儿注意到郭东脸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又心疼起来,捧起郭东的脸,又道:“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等你上了沈家的门儿,看谁还敢动你一根毫毛。” 等等... 什么叫入了沈家的门儿? 郭东少不得多问几句,这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沈继之并非对他不管不问,而是打算招他做上门女婿,他玩儿的是‘苦其心志,饿其体肤’那一套! 初时,郭东有些懵,这跟他的想象出入有点大,但仔细一想,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糟。 上门女婿是个什么玩意儿? 就是吃软饭的獒婿啊,这年头还要改姓,郭东变沈东了,听着就别扭,丧失自我了都,郭东也是有底线的,绝不接受。 “等我有了银子,我自会去娶大小姐,我可不做什么上门女婿。” 郭东面红耳赤,显得有些激动,这回彻底变猪头了。 刘婶儿见郭东反应挺强烈,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又眉开眼笑道:“只要你和大小姐一对璧人能在一起,婶儿不管什么上门不上门的。” 刘婶儿是沈燕青身边人,这话说得很得体,两边都不得罪,转头去开了正堂的锁,她是来做清扫的,说是下午有客来祭拜。 正堂里摆着尊佛像,上回沈燕青来祭拜,郭东才知道那佛像其实是沈燕青的娘亲,这事儿很蹊跷,这里面定是藏着沈家堡的什么秘密。 午饭后,石庙前面的那条土路上,竟然驶来一辆单辕马车。 车夫虎背熊腰,腰间挂着长刀,更像是个保镖。马车的车厢也很精致,沈家堡方圆六七里,不过是个弹丸之地,郭东就没见过几辆马车,更不用说这样的。 来人是个女子,自称是沈燕青的姨母,尤素卿。 三十多岁?面如美玉,看眉眼,跟正堂上那位一样,跟沈燕青有几分神似,沈燕青家的亲戚dna真是超强,个个都是绝美的容颜,不过尤素卿的眼梢略略往上吊着,透着几分狐媚,不像沈燕青那样,总让人感觉冷漠倨傲。 郭东这段时间长高了,估摸在172上下,不出意外,最后能出落到186。 尤素卿和他站在一起,似乎还要高一些,可见其身形高大。 尤素卿着一袭绛紫色的深色长裙,夏天天气热,像是丝织的,能看到里面的浅色中衣倒是裹得严严实实,但她那宽阔巍峨的胸襟是遮不住的,就像一片高原,实在摄人眼球。 郭东不禁好奇,这年头女人没有文胸之类的东西,她又是怎么处理的? 尤素卿,郭东常去倚红楼下棋,知道她是那儿的老板,说白了,就是老鸨儿,没想到竟是如此这般的尤物。 尤素卿由郭东陪着,到了石庙门前,抬眼望着门楣,端详一阵,扭头跟郭东说道:“你下的棋,我看过,你很不错。” 尤素卿又岂止是看过郭东下的棋。 事实上,苏洛儿邀郭东去倚红楼,便是她的主意。 那天郭东第一次到倚红楼,二楼临街的一面开有六扇窗,她就站在其中一扇窗的后面,郭东看倚红楼姑娘时的做派,她看得真真切切。 第十三章 魅术 尤素卿不是第一次见郭东,但这样面对面,却是第一次,两人都在相互打量着对方。 郭东的脸上的肿胀大多已消,但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还在,嘴角的乌青最显眼,还有些变形,幸好没把门牙打掉,否则,郭东就帅不起来了。 尤素卿瞧着郭东,眉宇之间露出些许戏虐的神色,郭东不由自主地摸了下嘴角,自嘲地笑笑。 “卿姨,我随大小姐称呼您?” 尤素卿没有搭腔,只是盯着他看,郭东又道:“您和大小姐确有几分神似,都....挺好看的。” 尤素卿眉梢一挑,心道,沈继之说他讨巧,举止轻浮,倒也不算错。 郭东和苏洛儿下棋的时候,尤素卿在屏风后面,透过缝隙仔细端详过,他看苏洛儿的时候,也是这样....肆无忌惮。 不过,他的目光清澈,看着也不像是个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淫邪之徒,倒是他那张脸,低声下气的谄媚样,让人忍俊不禁。 两人先后走进正堂,郭东立刻注意到佛像下面点了六根蜡烛,郭东记得上次沈燕青来的时候,没有点。 屋内空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气味,像是桂花的香味,还挺好闻的。 那佛像在烛光映照下,周身泛出淡淡的光晕,像是活了过来,正冲着郭东微笑,郭东想到那是沈燕青的母亲,就是丈母娘啊,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这时候,尤素卿已经在蒲团前方站定,抬起双臂拂一拂头饰,又放下来,整理一下衣衫。 郭东紧跟几步,站在尤素卿侧后的位置,这个角度,横看成岭侧成峰,最能体现尤素卿丰腴的身段。 尤素卿是沈燕青的二姨,是长辈... 郭东在心里骂一声太low,正要移开视线,却发现尤素卿两只手的手指触碰在一起,她比了个心,心里又一对眼睛,两只手就放在左胯的左边,郭东看得很清楚,跟沈燕青娘亲在佛像上的手势一模一样! 尤素卿的手势停留了几秒,便收起来,然后俯身跪倒,行了五叩三拜大礼,之后,再无什么特别,跟沈燕青上次一样。 至于沈燕青上次是否也做了同样的手势,郭东不得而知,因为上次他进来时,沈燕青刚好跪下。 祭拜已毕,尤素卿起身,径直往右边的一个房间走去,看起来她对这里很熟悉,郭东又回头看了一眼佛像,心里还在想着那手势。 尤素卿撇了郭东一眼,像是会读心术一般,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处,等进了屋,你有什么疑问,只管问我。” 说完便推门进了房间,郭东只好跟上。 房间密闭狭小,头顶也不是那种三角形架梁结构,而是水平的天花板,墙壁都是石头的,里面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屋内刚清扫过,一尘不染。 尤素卿在靠墙的椅子坐下,示意郭东把门带上,郭东伸手去关门,感觉门相当结实,严丝合缝,这绝不是寻常的房间,应该是个密室。 门一关,屋内的光线立刻黯淡下来,对面的尤素卿姣好的面容模糊不清了,只剩那对狐媚的眼睛泛出两点亮光。 这就关小黑屋了? 郭东心底升起一丝不祥的感觉,眼睛稍微适应一下,才看到对面的椅子,摸索一阵才坐下。 “郭东,刚才见你有话想说,不妨直言。” 尤素卿终于开了口,声音很缥缈,似是在这暗黑的斗室里回荡。 郭东*突然有些头晕,上半身摇晃了一下,赶紧把胳膊放在桌面上,这才稳住,说起话来,却有些结巴,“卿姨,那个手势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很怪异,郭东感觉自己的话像是从别处传来的。 “这可是沈家性命攸关的秘密,你真想知道?” 尤素卿的声线很特别,总体有些低沉,却带着细微的颤音,不仅能洞穿人的耳膜,似乎还能触及人的灵魂。 “我...我真想知道。” 郭东的话完全不受控制,似乎是自己从嘴边溜出去的,郭东自己都愣住了。 实在是蹊跷,郭东双手撑住桌面,心念急转,突然醒悟,尤素卿是在施展魅术,一定是的。 郭东能识别把戏,是因为他后世的见识,所谓魅术,并不出奇,其实是催眠术,就是通过一定的引导与暗示,加上环境的营造,让人进入半睡眠状态,从而激发人的潜意识。 好奇害死猫,郭东确实想知道他手势后面的含义,但在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应该不会主动去问。 郭东现在的处境其实挺尴尬,知道不该知道的秘密,可不是一件好事。 但现在已经晚了,眼前这女人真是有点坑啊。 “这是狐狸的眼睛,一只尾巴能发出香味的狐狸,是这样...” 尤素卿这么说着,索性在空中比划了那个手势。然后道:“这是闻香教教众之间用的手势。” 尤素卿显然认为自己的魅术正在起作用,但是催眠术要起作用,需要被催眠一方一定程度的配合,至少是无意识的配合,但郭东既然能识破,当然会竭力保持意识清醒,不会放纵自己的潜意识,尤素卿的魅术也就不会再起作用。 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郭东也没有选择,他本就垂着头,微微闭着眼,只能接着装。 尤素卿语调不急不缓,就像在跟郭东讲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她说了很多,倒是让郭东对闻香教多了些了解。 那河北滦州人王森曾救过一狐,那狐狸有灵性,尾巴有股子特别的香味,那狐狸离开时,自断尾巴,并把它送给了王森,所以,他创立的那个教被称为闻香教。 闻香教在万历年间,势力一度发展很快,但好景不长,万历二十三年,王森被人告发,被朝廷抓到牢里,最后死牢里。 直到天启二年八月,王森的儿子王好贤,与徐鸿儒合谋,在山东动起义,动静闹得很大,徐鸿儒自称中兴福烈帝,号称麾下十万教众,但最终也难免被官军围剿,教众死者无数,在山东郓城一带留下很多万人坑,徐鸿儒也没逃过被杀的命运。 沈家跟闻香教有渊源,郭东有些惊讶,但也不是太惊讶,因为那个手势,郭东就知道后面一定有什么秘密。 事情往往是这样,有了心理预期,当谜底揭晓时,就不会觉得太意外。 但当听到沈燕青母亲的情况是,,郭东还是吃惊不小。 尤素音竟然是闻香教石佛村总舵的圣女! 圣女多为医者,平素治病救人,先医病,再医心,所谓医心,便是洗脑,被洗过脑的教众奉为神明,受人膜拜。 尤素卿还说她们姐妹本姓王,王森事发后,她们才改姓尤,为的是要掩人耳目,这么说,王素音姐妹是王森的后人?尤素卿却没有明言。 按尤素卿的说法,沈继之是河北闻香教最早的一批骨干,王森事发后,他带着一些人逃到海上落寇,从北打到南,直到在沈家堡落脚。 尤素卿似乎对沈继之颇为不满,山东徐鸿儒起事时,他派了船队送给养,也只为了赚银子,近年来,更是一门心思赚银子,对教务几乎不闻不问。 而他的发妻尤素音作为圣女,在山东起事时,可怜教众受苦受难,只身前往山东救死扶伤,最后却死在山东,死后连尸首都没找到,那佛像下面埋葬的是她用过的衣物。 说到这里,尽管尤素卿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郭东能感觉到她对姐姐尤素音的死充满悲伤,对官军残杀无辜教众的不可抑制的愤怒,对朝廷的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 尤素卿无声地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郭东,你信佛么?” 完蛋,尤素卿发问了。 这里被称为石庙,王素音又被做成佛像供奉,大概是因为闻香教也出自佛教,其教义《九莲经》亦是一本佛经,所以尤素卿才有这么一问。 “不太信。” 情急之下,郭东只好照实说,尤素卿沉默一阵,又问:“为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世人信佛多半是因这天下有太多的苦难,百姓不堪忍受,便求诸于佛,佛收了你的香火银子,却未必能为你办事。” 郭东也跟尤素卿那样,说得很慢,听着像梦呓一样的感觉,郭东学得还挺像,大概是《盗梦空间》这样的大片看多了的缘故。 “你小小年纪,当真是喜欢银子啊。” 郭东接着说道:“至于转世轮回之类的说辞,估摸着都是人瞎编的,人有了苦难,终归要自己去抗争,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尤素蹙着眉头,似乎在品味郭东的言外之意,又是一阵沉默,竟然起了身,开始踱步,但房间太小,她也只能走上一两步,便要回转。 “如今我闻香教时运不济,人才凋零,急需新的教主主持大局,所幸,我倒是发现了一位少年英主,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郭东一激灵,心道,尤素卿不会说的是我吧? 闻香教妖狐赠香,以香立教,听起来就是个邪教,都被朝廷剿了多少回了,多少人被砍了脑袋,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知道你不想做上门女婿,但上门女婿是沈家堡当家的一早就定下的,为的是延续沈家的香火,不好改呀。” “不过,为了延续沈家的香火,却也不是非得上门,我的话在沈家还算好使,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保你不用上门,便能和青儿成婚。” 郭东微闭的双眼忽闪了一下,说道:“何事?” “做我闻香教的教主。” 尤素卿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郭东身边,几乎是对着郭东的耳朵在说话,郭东都能闻到她身上的体味,是轻微的汗酸味,却并不让人讨厌。 夏天天气热,她又是坐那种*马车过来的,路也不好走,出些汗,也正常。 郭东半天不说话,尤素卿却很有耐心,一直在旁边等着。 “那样的话,我想改了闻香教的名儿,可好?” 尤素卿一愣,问道:“你要改个什么名儿?” “问乡社。” 问乡社,郭东大学时加入的一个围棋社团,后来他还做了社长,倒不是他有什么管理才能,只是围棋下得好,在校际比赛中得过大奖。 ‘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问乡社,就是你灵魂之所依,别再到处找其他社团了。’ 当初的网站首页上写的欢迎词,不是原话,但大体意思就是这样。 第十四章 董佛手 “教名乃是祖师创教之时定下的,岂能..随..便..更..改..” 尤素卿就像在耳语,声音魅惑至极,郭东屏气凝神,勉力维持头脑清醒。 宗教讲究传统,追求的是心理认同,教名便是核心价值,胡乱改名,不仅是背叛祖师,信众也会因此茫然无措,郭东的要求太过儿戏,尤素卿当然不同意。 但郭东对闻香教,也绝没什么好感。 就说沈燕青娘亲,在闻香教里是医者,治病救人或许是真的,却被包装成圣女,不过是在欺世盗名,蛊惑人心罢了。 不只是闻香教,明末出现了各种教,玩儿的都是这一套,先给百姓一点小恩小惠,为的是拉人入伙,壮大实力,一旦成势,教众便成了少数当权者手里的筹码,籍此横生事端,为的却是实现他们个人的野心。 徐鸿儒在山东起事,任命官员,建立政权,都称帝了,还不是搞事情?结果呢,他被杀,别人陪葬,十万教众被官军屠杀殆尽,多惨啊。 尤素卿脑洞开得挺大,竟然想到让郭东去做闻香教教主,郭东还想多活几年,根本不可能答应去做什么教主。 但尤素卿,她是沈继之的小姨子不说,手里还掌管着倚红楼,据说倚红楼在海州,甚至府城淮安都有生意,绝非等闲之辈,郭东也得罪不起。 尤素卿也开了条件,不得不说,能娶上沈燕青,而不是做沈家的上门女婿,对郭东的诱惑还是挺大的,那样的话,郭东面临的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但若是拿命去换,郭东还是觉得不划算。 闻香教是邪教,教主便是逆贼,王森和徐鸿儒就是前车之鉴,他不想做教主,又不敢开罪尤素卿,那就只能一拖了之。 郭东假装支撑不住身体,爬在桌面上装睡,装睡的人,你是叫不醒的,无论尤素卿再怎么使出魅惑之术,郭东始终不再言语。 ‘呼,呼..’ 末了,郭东竟然真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郭东听到沈九在叫他:“东哥,你怎地在此地睡觉?” 郭东睁开眼,尤素卿已然不在,密室的门开着,沈九手上拿着一把钥匙,交给郭东,说道:“卿姨临走时交待,这钥匙以后由你保管。” 几个意思? 郭东知道了沈家的秘密,尤素卿不会是霸王硬上弓,非得把自己推上教主的位置不可吧? 强扭的瓜它也不甜啊,卿姨! 这把钥匙拿在手里,有些烫手,但事已至此,郭东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郭东随沈九走出那个房间,来到佛像前,那里的蜡烛已熄灭,屋里光线很暗,那佛像的微笑似乎也不见了,空气里隐隐还有那种桂花香的香味。 郭东在佛像前站立一阵,心里却在想,就算尤素卿精通魅术,那不过是催眠术,催眠术是心理层面的东西,可郭东刚才在密室里,却感到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又当如何解释? 这香味... 定是那香烛有问题,可能是放了什么迷*幻*药之类乱人心智的东西。 这么想着,郭东一转身,赶紧离开,到了外面才发现太阳都落山了,他这一觉,竟然睡到天黑。 沈九已备好晚饭,两人呼呼吃了,照例,沈九早早躺下,郭东则在油灯下,在茶几上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郭东听见沈九‘唉’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却见沈九两只眼睛瞪着黑乎乎的屋顶,精神着呢。 沈九平素沾地就着,扯呼噜跟打雷似的,今日是怎么了? “东哥..” 沈九突然开口道:“你说像俺这样的人真能娶到媳妇儿吗?” “沈九竟然也有了烦恼,竟然想着要娶媳妇儿?” 郭东先是打趣,想了想,又道:“这么地吧,沈家给你多少月钱,我这里再给一份,你都攒下,有了银子,还怕娶上媳妇儿?” 郭东这些天,通过对本地人的观察,得出结论,对于财货,古今一也,没有多大区别。只要有银子,没啥办不来的,如果有,那是因为你的银子不够多。 沈九跟着郭东混,银子自然也不是问题,这人身体还好,干活又卖力,怎么可能娶不上媳妇儿? 沈九闻言一骨碌爬起来,兴奋道:“东哥,你猜俺今日在街上遇到谁了?” 郭东问:“是谁啊?” “就是上回来石庙送信的那个倚红楼的丫头,叫香儿的,她生得真俊啊。” 郭东心中一阵叹息,人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心存执念,连沈九这样的人,都概莫能外。 不过沈九的话也提醒了郭东,看看他们现在住的这地方,实在不像样,难怪沈九没有信心,两个人挤在一间房,睡的还是地铺,连蜗居都算不上,郭东现在不缺银子,要求高了,沈九晚上打呼噜,郭东也觉得难以忍受了。 得建个宅院才好,但外面的那一片残垣断壁是个大问题。 尤其到了晚上,阴森可怖,路过的人还以为是乱坟岗呢,不定哪天一堵墙塌了,还有安全隐患,得想办法尽早处理掉。 全部处理掉,就他和沈九两人,就算拿出愚公移山的劲头,估计也难办到,在门前清理出一小块,用一两亩地起个宅子,改善一下居住条件,总是可以的。 第二天一早,郭东就做了吩咐,趁着这几天天晴,准备搬砖,实际都是些石头。 昨日,郭东让沈九给甘薪带了口信,让他来石庙一趟,甘薪的铺子用的是失蜡法,水车和鼓风机的叶轮,按郭东的设计,应由铜铸造而成,还得交给甘薪去做。 日上三竿,甘薪屁颠屁颠地来了,一见郭东那张脸,嘿嘿直乐,却也没有出言奚落,现在都在传郭东是沈家看中的上门女婿,上门女婿或许在沈家地位低下,但外人却不敢造次。 甘薪,还是那个黑炭头,两只手,手掌手背泾渭分明,手背,十个指头,指甲缝里,全是污垢,似乎在那儿好多年了都。 甘薪这人太不讲究了,郭东看得直皱眉头,这家伙就不能好生洗个澡吗,脏成这样,晚上回去整事儿,你老婆如何受得了? “东哥,你嫌俺脏?” 甘薪头脑倒是灵光,看出来郭东在嫌弃他,颇有些不以为然,咧嘴道:“俺婆娘说了,只要能挣来银子,夜里随你咋整。” “...” 郭东无语,心道,你婆娘口味真重,换个别人,还不把你一脚揣到床底去。 因为有银子挣,甘薪对郭东的活很上心,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和郭东还是有共同点的,都不讳言喜欢银子。 甘薪为沈家铸铜器物,看着红火,铺子里有做不完的活,但甘薪私下却总是抱怨,沈家要他铸的东西都是论斤称,加工费太低,每个月算下来,铺子的收益也不过几两银子。 除去给伙计们的工钱,还有柴火钱,用甘薪的话说,一般的杂木它不得劲啊,一部分是上好的松木,一部分是河北产的枣木,大老远运过来,成本不低。 郭东的铜葫芦也是论斤称,五六十斤,能顶上二三十个欢喜佛的费用了,有额外的银子,技术上还有些挑战,很对甘薪的胃口。 郭东拿着根木棍,在地上画着异形叶轮的形状,还打了个比方,“就像街上大姑娘小媳妇儿手里的那种画扇,用手拧一拧之后的那个形状。” 画图很难表现出叶轮的形状,甘薪竟然听懂了,不过却连连摇头道:“太薄了它脆呀,不得劲,很容易就折断,不行,不行。” 郭东想的是做成电风扇用的那种异形叶片,甘薪用失蜡法铸造,应该问题不大,失蜡法虽说古老,却并不落后,后世的喷气机叶轮很长一段时间,用的也是失蜡法,可谓历久弥新。 没想到甘薪却认为不可行,甘薪的经验没问题,没理由放着银子不挣,他说不行,可能真不行。 郭东又在地上画了平直叶片,尺寸不能太大,叶轮的直径也就二尺多宽,叶轮太重,主轴就撑不住,主轴是木制的,也是出于控制重量的考虑,整体太重,水流根本就冲不动了。 另外还有轴承,也是铜制的,水车架在二道沟两岸的两个支架上,每个支架安放一个轴承,做不出滚珠,就用铜棒代替。 有了轴承,用滚动摩擦替代移动摩擦,可大大提高水车的工作效率,郭东认为,现有的技术可以做出那样的滚动轴承来,为什么不用? 郭东和甘薪谈好细节,差不多已是小正午时分,这时倚红楼的香儿又来送请帖了。 香儿这一来,倒是把沈九搞得惊慌失措,红着脸邀香儿进屋,香儿不肯,又搬来一个小圆凳请香儿坐,香儿却一翻白眼,小嘴儿一张,口吐莲花,“傻大个子,滚。” 沙柳那么多丫头片子,偏偏要去招惹倚红楼的人,香儿她可不好娶。 倚红楼,郭东是不打算再去下棋了,万一有人再给他一闷棍,估计小命就交待了,沈燕青也不让啊。 原本想着等脸上的伤好妥了,亲自登门跟苏洛儿致谢的,没想到香儿竟然来了,心里还挺美,毕竟被人邀请下棋,还能挣银子,而且他还要拒绝的感觉,实在太过良好。 但这一回,却不是去倚红楼,而是得月楼,下棋的人是一个人称‘董佛手’的,苏洛儿只是中间人。 “棋待诏?” 郭东大惊,这位董佛手竟然是位棋待诏,棋待诏是朝廷正式官职,尽管明代的棋待诏形同虚设,朝廷不负责供养,但棋待诏有跟皇帝下棋的资格,相当于是获得了‘围棋国手’称号,那也是不得了的。 对方是国手,不消说,郭东肯定下不赢,请帖里也没提银子,赢不了棋还挣不来银子,郭东没兴趣。 第十五章 意外的赌局 郭东手里拿着帖,脸上一忽儿惊讶一忽儿皱眉,香儿就站在郭东跟前,小嘴儿张着,瞪大眼睛瞧着郭东,就像在看一出戏,毕竟郭东在倚红楼就演过的一出,那是非常的精彩。 “公子,我家姑娘说,倘若公子要银子,倚红楼可以代支二十两。”香儿突然开口道。 郭东闻言,额头顿时乌鸦乱飞,他这贪财的人设算是被锁定了,连苏洛儿都认为他是个财迷。 “一盘棋而已,我们不谈银子。” 郭东冲香儿做了个鬼脸,满脸的淤青有十足的加分效果,说道:“谈银子干吗,俗。” 郭东说得理直气壮,可怜的香儿却被郭东丑陋的鬼脸吓了一大跳。 可是到底去不去呢,郭东在心里算计开了。 对方是国手,他只是一个毛头小子,不接受邀请,显得很不礼貌,少不得要被骂‘不识抬举’。 去的话,他这张脸青一块紫一块的,实在是丢人现眼,有人该说了,上次下棋被打了,还没好呢,又出来挣银子了? 郭东权衡一番,还是决定去,和当世的国手下下棋,也是不错的体验,郭东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这局棋的时间定在明日下午,这点还不错,至少郭东不用担心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敲他的闷棍,毕竟他现在是沈家的准女婿了。 ........第二天下午,吃过午饭,郭东如约来到得月楼。 得月楼就在二里巷,与沈府只有一巷之隔,临街的这边,也是两层楼的格局,后面还有个大院落,院落就在南溪河边上,也算江景房了。 一样的红瓦盖顶,一样的重檐飞角,得月楼看上去却比倚红楼气派很多,倚红楼是精致小巧,得月楼则更高大宏伟,在商铺林立的二里巷,鹤立鸡群,地位超然。 郭东到的时候,香儿在门廊下候着,见到郭东,香儿只说棋局在二楼雅间,便转身带着郭东上楼去。 二人还在楼道里,就听到有人叫‘来了’,然后一阵闹哄哄的人声,郭东纳闷儿,不是说雅间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苏洛儿在楼道口迎候,直接把郭东带到一张方桌边上坐下,桌上已摆上棋盘,不远处,还有一张方台,上面却什么也没有。 有人送来茶盏,苏洛儿只管让郭东饮茶,先歇息一刻。 郭东四下打量,发现两侧墙壁有类似布幔的东西,此处更像是个小舞台,只有一级台阶的高度,台下是是几排茶几,茶几后面摆着座椅,座椅上已经有人落座,见郭东进来,有人随意地拱拱手,更多的人则只顾谈笑嬉闹。 人群后面,才是所谓的雅间,雅间的门都开着,里面似乎有人在饮酒。 这里,更像是个供人听小曲儿的地方,这样的布置显然不合适下棋,郭东有点懵,感觉被人耍了。 “公子,都怪洛儿考虑不周,在请帖里没说清楚,待会儿,你们在台上下棋,台下可能会有人下注...”苏洛儿见郭东神色不虞,想要解释。 未及苏洛儿说完,郭东有些着恼了,脱口道:“靠,还有赌局?” “公子..” 苏洛儿没料到郭东反应这么大,慌忙道:“公子莫恼,且听洛儿一言...” 苏洛儿的解释,出乎郭东的意料。 像董佛手这样的棋手,虽是国手,却没有朝廷的俸禄,需要自谋生路。 其实当下的民间,尤其是江南一带的富庶之地,工商业发达,城市繁荣,各阶层都需要‘围棋’这类娱乐活动的需求,故棋风盛行。 棋手谋生的手段多种多样,有开棋馆授徒的,有在世家豪门做门客,接受主家供养的,也有像今日这样开设赌局的,都是惯常的做法。 棋手可在赌资里抽取一成作为收入,一场棋下来,若是赢了,多则十数两,一二两,三五两也不少见,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不成问题。 台下的观众既欣赏了棋手的棋艺,小赌怡情,也图了乐子,开赌局的人也能赚取一成的场地费,皆大欢喜,所以时下很盛行。 苏洛儿也委婉提到,棋手是正当职业,都是体面人,对弈双方是不能谈银子的,苏洛儿倒不是怪罪郭东只倚红楼索要银两一事,只是善意地提醒郭东,规矩就是这样。 “横竖都是为了银子,还不都一样?”郭东在心里腹诽道。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赌局,今日大概率赢不了棋,但输了棋,也不用往外掏银子,郭东虽然不情愿,却也不能坏了别人的好事,既来之,则安之。 国手的架子不小,郭东饮过两杯茶,雅间那边才走出四个人来,像是刚用完午饭。 秦韶竟然也在其中,他一边走,一边跟一个华服公子相谈,秦韶只是往这边看了几眼,陪那华服公子径直去了坐席,两人在中间的位置坐下。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花白胡须的老头儿,一个是着青衫的中年男子,朝着这边走过来。 苏洛儿赶紧起身相迎,为郭东做了介绍。 白胡子老头儿是得月楼的俎掌柜,只当没看见郭东脸上的淤痕,见面就打哈哈,“东哥,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哈哈。” “这位便是董佛手,董先生。” “董先生,幸会。” 郭东冲董佛手作了揖,董佛手见到郭东略惊讶,睁大一对小圆眼上下打量郭东一番,才慢悠悠地拱了拱手,说道:“郭东,你在倚红楼的棋谱已经传到了府城淮安,小小年纪,不简单啊。” 郭东谦虚地回应道:“前辈谬赞,小子担当不起。” 俎掌柜招呼两人落座之后,便急匆匆地走向坐席,哈腰跟那华服公子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在一边坐下。 “十两起,下注了,下注了。” 坐席里走出一个,走到隔壁方桌坐下,喊叫起来,这人便是做局的人。 “季思贤,金钩赌场掌柜的。”苏洛儿小声说道。 郭东一听是季思贤,心下一凛,难不成今日又是个一个坑? 季思贤是季顺的儿子,季顺连郭东做个账房学徒都要阻挠,这让郭东心底升起‘看谁都像要害朕’的想法,也不奇怪。 苏洛儿注意到郭东的脸色,好言道:“公子放心,今日的场合,没人敢对你不利。” “我押董先生,二十两。” “五十两,董佛手。” “三十两,董先生。” .......... 台下骚动起来,纷纷押注,雅间那边不断有人加入进来,很快台下已经坐满了人,都在嚷嚷,郭东听了一耳朵,基本都是在押董佛手赢,有人甚至鼓起掌来。 郭东竭力控制情绪,否则他那张脸花里胡哨的,没法看了。 苏洛儿觉得过意不去,喊道:“我押郭东,五十两。” 苏洛儿要郭东稍安勿躁,这不过是试局,能不能成赌局,还要另说,赌局要对家的,有输有赢才能成局,如果都押董佛手赢,那就成不了局,还得重来。 隔壁的方桌上,押董佛手一方赢的筹码已经堆得老高,押郭东一方赢的筹码只有区区五枚,如此,即使投注的人赢了,收益极小,也没多大意思,赌局就做不起来。 要不要重来,就要看当事的各方的意愿,果然没过多久,季思贤就走过来,提议董佛手下让子棋,压根儿也没往郭东这边看上一眼。 郭东心道,这就跟季顺家结下梁子了,简直莫名其妙。 “郭东下过的棋,我都看了,让先我或许能赢,让两子必输。” 董佛手倒是挺谦虚,让先,就是在有四个座子的情况下,郭东执黒先走,郭东能占的便宜很有限,吃瓜群众怕是不卖账,果然季思贤宣布董佛手和郭东的让先棋,所有人依然押董佛手赢。 而让两子,董佛手说什么也不肯,一时僵持不下。 季思贤这才记起对面还坐着个郭东,斜眼瞧了瞧,郭东脸上虽有淤青,但那张脸却完好无损,心道,雷武那小子打个人都不会,如是一板砖拍下去,怎么也得让他破个相,看你还嘚瑟! “郭东?” 季思贤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说道:“董先生他们是在淮安看到你的棋谱之后,才决定到沈家堡找你下棋的,事情由你而起,你来想个办法吧。” 季思贤的口气分明带着不屑和讥诮,话里话外,似另有所指,郭东早就憋着一肚子气,闻言更不爽了。 尼*玛,老子还不侍候了。 郭东站起身,干脆道:“那就散伙,不下了。” 郭东转身便要走,不料,却被苏洛儿拉住了衣襟。 “公子..” 苏洛儿赶紧起了身,一把把郭东拉到一边,咬起了耳朵,“看见下面那公子了么,魏国公世子,小公爷徐文爵,董先生寻你下棋,便是他的主意,这么走了,怕是不妥。” 魏国公世子? 郭东大吃一惊,第一代魏国公就是大明开国功臣徐达,魏国公是世袭罔替的封爵,当下的徐家亦是赫赫有名,乃是大明数得着的勋贵之家,绝对的顶流家族,徐文爵是魏国公世子,就是说,他老子去世以后,魏国公就是他了。 “小公爷去紫禁城觐见皇帝,事毕,遇到董先生返乡省亲,正好一路,途径淮安正好赶上大家都在谈论你的棋谱,所以...” 郭东顺着苏洛儿的视线朝台下望去,见那华服公子翘着个二郎腿,正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台上台下的距离其实很近,郭东看得真切,徐文爵生得浓眉大眼,身量高大,也很敦实,但看脸面却是一张幼稚脸,跟郭东差不多,年岁应该也相仿。 第十六章 赌徒心态 魏国公世子徐文爵,郭东显然不能,也不敢得罪。 郭东和徐文爵不熟,人家大老远跑来,你还不给面子,生生把一个生人得罪成熟人,郭东日后还怎么混? 勋贵子弟还是要去结交的,但以郭东现在的身份,就像在前世,郭东一个快递小哥想去结交马爸爸,马爸爸也得睬你才行,徐文爵不是对郭东年纪轻轻就能下一手好棋很感兴趣么,那郭东就必须先赢下这盘棋。 郭东除了围棋,还有个小爱好,就是买彩票,一次不要太多,最多十块,二块也行,花钱不多,却能买个念想,不定那天能中个大奖,此生便无忧了。 正经人谁去买彩票,这其实也算是一种赌徒心态吧。 郭东缓缓坐下来,赌徒小宇宙在内心爆发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速度越来越快,脑回路也掀起了一阵风暴,他在分析和计算各种可能性。 能不能赢?赢的概率有多大? 郭东的视线慢慢移动,最后落在董佛手的眼皮上。 董佛手坐下那里,眼皮耷拉着,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不动,只说不肯让两子,便不再开口,就连郭东起身要离开,他也没什么反应。 这盘棋是徐文爵的主意,董佛手大概也不想下,秦韶都不想跟郭东下,何况董佛手一个国手,跟一个毛头孩子下棋,赢了正常,输了可就不好看了。 毕竟国手也要养家糊口,爱惜羽毛也是正常的。 “董先生,要不,就不让子?” 郭东打算先刺激一下董佛手,果然董佛手一听,眼皮倏地翻起来,睁开一对小圆眼,眼底闪过一道精光,脸上愤懑之色,稍纵即逝。 郭东接着说道:“不如我们去掉四个座子,猜单双定先手,如何?” “哧....” 季思贤嗤笑一声,斥道:“那样的话,还下个屁啊,你不会是想要砸我场子吧。” 郭东只是撇了一眼季思贤,没理会,转头看向苏洛儿,问道:“洛儿,我可以为自己下注么?” 苏洛儿说道:“当然,棋手一般上都会为自己押一些,算是托个底。” 这就是了,棋手当然要押自己赢,自己都没信心,如何让吃瓜群众相信你能赢? “那好,我就押上我的紫云冠。” 郭东转过身来,征询的眼神看向董佛手,笑眯眯地问道:“董先生跟不跟?” 紫云冠就是郭东在沈府赢来的那副棋具,这名儿,还是苏洛儿告诉他的,苏洛儿还说如果着急出手,两千两银子她愿意接手,若是待价而沽,三千两银子也能成交。 郭东打算把紫云冠作价两千两,没人押,郭东就自己押。 季思贤无话可说,紫云冠不止两千两,两千两作为赌资可不是个小数,现在就看董佛手了。 “郭东真有你的,会玩儿。” 台下的徐文爵兴奋地喊叫起来,众人亦是议论纷纷。 徐文爵手舞足蹈一阵,觉得还不过瘾,索性跨步来到台上,从怀里掏出些银票,笑道:“莫如我也来凑个趣,一千两....” 台下众人见状,突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眼睛盯着徐文爵手里的银票,徐文爵在郭东和董佛手跟前走来走去,却是笑嘻嘻地看着董佛手,董佛手一叹,说道:“也罢,我押500两。” “太好了。” 徐文爵却走到郭东跟前,笑道:“郭东我押你,你得赢棋哟,不然这银票就让董先生分了去。” “小..” 郭东正要起身,徐文爵一摆手,说道:“本公子微服私访,何必拘礼?” 周围的人待徐文爵毕恭毕敬,都在围着他转,郭东早看出来此人来头不小,很肯定自己是最后知道他是魏国公世子的那个人。 郭东嘴角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心道,有你这么高调的微服私访么?但人家愿意这么玩儿,郭东可管不着。 众人一看徐文爵押注郭东一千两,那还得了?顿时炸了锅,有人纷纷加码,有人改弦更张,郭东注意到从雅间出来的那些人,看打扮气质,应该是跟随徐文爵的外地人,大多都押了他,俎掌柜和秦韶也都掏了银子,对郭东表示一下支持,自然都是看徐文爵的面子。 再看隔壁方桌上的两堆筹码已是势均力敌了,赌局终于可以开张了。 董佛手从棋罐里掏出几颗子,说道:“猜单双倒是新鲜,我拿着,你来猜。” “好事成双,我猜双。” 郭东说罢,心里暗自祈祷,双,双,双.. 执黒先行太重要了,若是先行,没有座子干扰,郭东可以放大招,大斜定式,大雪崩,妖刀...,这些都是有坐子情况之下用不了的,都是新招。 郭东胜在手里有后世研究透了的定式,但定式也有被掏空的时候,其实后面和苏洛儿下的几局棋,郭东已用尽了全力,每每都让苏洛儿在中盘和官子阶段扳回不少,郭东的中盘和官子相比之下,太弱。 董佛手看过他的棋谱,故计重演就直接撞上了,新招是必须的,如果能在中盘之前,取得大约二十目以上的优势,后面董佛手就是往回扳上十几目,郭东也能赢。 靠... 董佛手就抓了三枚,他执白先行。 这时候,苏洛儿起身,呼啦拉开布幔,露出一块竖着的棋盘,要现场打棋,在竖着的棋盘上落子,需要待磁性的棋盘和棋子,这个郭东真没想到。 “这是徐公子他们特地从淮安带过来的。”苏洛儿解释道。 郭东不由又看了一眼已经在台下落座的徐文爵,这哥们真够下本钱的,这局棋,根本容不得郭东不下,人家一早就定下了。 郭东又开始祈祷,希望董佛手第一手直接落天元,没有坐子联络,天元孤零零一个白子,几乎是个废子。 董先生你是国手,不应该谦让一下年轻人么?然而并没有,董佛手上来就占了郭东右手边上的星位。 郭东投里左手边上的目外,稳妥的下法一般不这么下,但郭东一心求变,便要试试董佛手的应手,果然子刚落下,董佛手半闭的双眼就睁开一道缝,停顿一息,第三子落在另一个星位。 黑4占一个星位,白5又取了右便中间的星位,郭东别无选择,只好占了左边中间星位下一路。这样,黑棋左边是个变形的中国流模样,白棋右边三连星,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两枚黑棋不再星位上,是重实地的下法,白棋先手,连个角都不肯挂,白棋有避战的嫌疑。 接下来,又轮到白棋了,这一手很关键,董佛手要不要来挂他的左下的目外? 再看董佛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枚棋子,手臂伸在半空中,却迟迟不肯落子,就像个木头人,又入定了。 这大概是他董佛手这个绰号的来历,动不动就老僧入定。 此时因为缺少精确的计时工具,下棋并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全靠棋手自觉,这第七手都开始长考,其实就是作弊。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董佛手才落下一子,他终于挂角了,挂在右边自家地盘上,而不是郭东想要的目外的那颗黑子,按理,那里才是盘面的必然之选。 郭东心下失望,脸上却不露声色,去挂了白棋剩下的一个角,白棋再次长考,终于小目挂了郭东的目外那颗子,郭东立刻大飞罩,接着白尖,黑挡,白虎一个,黑连压,初步形成大斜的步调。 大斜千变,处处都是陷阱,就看能不能拉董佛手入坑。 董佛手已经觉察到郭东可能有骗招,便改走他处,但这并没有用,因为早晚还要回来,果然几轮交换之后,董佛手眼睛睁圆了,盯住左下的位置,又开始长考了。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反正郭东从茅厕回来,董佛手才在三路爬了一手,太缓了,他中招了,正确的下法应该是那个位置尖冲一手。 黑棋直接拗断,白棋在左边布下的七个子被分成两块,上下不能兼顾,此后白棋频频长考,陷入苦战。 到了晚饭时间,郭东在心里粗粗算了一下,黑棋盘面已然领先二十多目,如果郭东和董佛手棋力相当,董佛手怕是已无力回天。 但董佛手的棋力岂是苏洛儿可比的,远在郭东之上,最恼人的是,这人行棋速度却越来越慢,难不成要这么把郭东给耗死? 郭东看了看台下,徐文爵人已经不在,大概出去吃晚饭去了。 台上的棋还没下完,俎掌柜吩咐端来些点心,又燃了灯,郭东也只好陪董佛手死耗,挑灯夜战。 直到亥时已过,董佛手投下最后一枚子,才面无表情地对郭东说道:“你赢了两个子,若有下次,我定能赢你。” “小子胜之不武,全赖董先生承让。” 郭东起身行了礼,心道,没有下一次,一盘棋下了足足四个时辰,半条命都没了,谁敢跟你再下? 赌局的事儿自有苏洛儿和季思贤去处理,沈九还在得月楼外面等着他,郭东不再多说,赶紧地回家睡觉去。 郭东正准备离开,不料,秦韶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都大半夜了,秦韶却精神抖擞,上回郭东赢了他,他都气急败坏了,这回,他倒挺高兴。 “这盘棋你赢得漂亮,很好,很好,日后要多为我沈家堡争口气,切切不能自满。” 秦韶连声称赞,又告诫一番,这才拍了拍郭东的肩头,小声道:“小公爷对你也是赞赏有加,他在后院得月亭备下酒菜,邀你赏月,小公爷跟前要懂得分寸,识得眼色,不可造次,听明白了没有?” 第十七章 中秋之约 皓月当空,月朗则星稀,天地之间,一片清辉。 郭东抬眼望天,不禁心中感慨,今日已是六月十五,转眼之间,他到沈家堡已经一个多月了。 今晚的赌局他下了血本,押上了紫云冠,怎么也得进账一两千两银子,相比在船上,郭东的腰包现在是鼓起来了,但论心境,却是一言难尽。 沈继之让他做沈家的上门女婿,尤素卿又想推他做个什么不知死活的教主,这些都是紧箍咒,还被被几个毛孩子打了个半死,郭东的感觉很不好。 “小公爷少年心性,专好新奇儿,你跟他应该有话说。” 秦韶又开始教训郭东了,说道:“不过,你也莫要轻狂,对徐小公爷,要注意礼数。” 秦韶的口气,俨然把郭东当成小孩子看,让郭东心里略略不爽,时空错乱,有时也让郭动不自觉忘记他现在的身份。 但在别人看来,郭东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在倚红楼下的那些棋,确实引起了徐公爵的极大的兴趣,换做是董佛手在倚红楼下棋,徐文爵怕是连听都不想听。 秦韶把郭东送到能看到得月亭的地方,便让郭东自行前往。 得月亭就在南溪河边上,河岸上未见有高大的树木,视野很开阔,倒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看月亮的位置,已是子夜时分,三更半夜的,又不是中秋,赏的什么月? 郭东对沙柳流民家的那些孩子,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但对徐文爵这种世家子弟,却殊无好感。 郭东认为大明如今国运衰落,他们这些人可谓‘功不可没’。 大明国祚传到今天,朱家子孙,勋贵子弟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万吧,他们占尽天下资源,早已形成庞大的利益集团,国家有难,他们却只知索取,不问回报,朝廷只能把赋税加到百姓头上,百姓苦不堪言,现在到了临界点,百姓终会振臂一呼,举旗造反的。 紫禁城里的崇祯皇帝大概也知道问题所在,他也想做个中兴皇帝,可积重难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帝国像山坡上的巨石,滚滚而下,却无力回天。 郭东想结交徐文爵,只是为自己寻出路,拓展一下生存空间,看看外面的世界,沈家堡毕竟是个弹丸之地,他的处境其实很尴尬。 一阵海风吹来,郭东感到一丝凉意,身上的疲惫顿时少了几分,郭东迈步走向得月亭。 “郭东,你可算来了,晚饭起本公子就在等,都怪那个董佛手,他行棋实在太慢了。” 到了得月亭,徐文爵迎了来,一下抱住郭东的双臂,这种亲昵的动作,郭东一时难以适应,徐文爵又不是个美人,男人之间还这么拉拉扯扯的,实在让人腻味。 “小公爷...” 郭东皱起了眉头,被徐文爵这么抱着,也不好行礼。 “来来来,我备下上好的杏花黄,我们喝一杯。” 徐文爵拉着郭东的手,两人一同进了亭子。 还好,这月光虽然明朗,但毕竟不是白日,徐文爵大概也没注意到郭东脸上不情愿的表情。 亭子中间有个石桌,桌上摆放着一只竹篮,几样小菜,都是什么菜,郭东一时也没看清,还有一壶酒,便是徐文爵所说的杏花黄? 郭东几乎是被徐文爵摁在石凳上,两人侧着身体,面南而坐,正好能看到空中一轮明月,月光下,南溪河一片水光,景致倒是不错,但郭东却无心赏月,只是在竭力应付。 徐文爵满上酒,递给郭东一杯,自己一杯,两人稍微对视一眼,碰一下杯,一仰脖都干了。 又从竹篮里拿出一样物事,塞到郭东手里,郭东一看是海蟹,两人就着蘸料,吃起了蟹肉,徐文爵问起郭东哪天出生,郭东说,六月六。 “六月六,赏荷,看谷秀,这日子好记。” 徐文学一听情绪更高了,又往郭东手里塞了一只蟹,乐道:“我们年纪一样,还都是六月生人,刚才进来,我还比了比,咱俩个头也是一边高。” 郭东略尴尬,他说的六月六实际是公历,他的情况复杂,又不好明言,只好附和一句:“这么说,我跟小公爷还是同年同月生,呵呵。” 徐文爵扭过头来,仔细端详一番,又道:“不过,我比你壮点儿。” 郭东心道,你是锦衣玉食,肉蛋奶肯定不缺,你倒是去过过沙柳那边的流民子弟的生活,大约你也壮不起来。 “我是六月二十四,看来我得叫你一声郭兄。” “郭兄...” 徐文爵看着郭东,试着叫了一声,神情十分恳切,“不如我们以兄弟相称,郭兄只管叫我文爵就好。” “文爵...” 郭东叫得很别扭,毕竟还是叫了,又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哎..”徐文爵闻言,立刻摆手道:“你我已是兄弟,郭兄何必见外。” “为兄弟,我们干一杯。” 郭东建议干一杯,放下酒杯又觉尴尬,只好无话找话,说道:“六月六看谷秀,没想到文爵竟然对农事也感兴趣。” “我对奇人奇事感兴趣,这次仓促到沈家堡来,就是为了亲眼目睹郭兄你这位可人儿。” 徐文爵这么说着,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情绪稍微低落,说道:“可我是魏国公世子,农事这类俗务,也是要学一些的。” 好嘛,农事在徐文爵眼里竟成了俗务,学了些俗务,竟似不高兴。 不过郭东想想也正常,徐文爵是个公子哥,年纪又小,平日里养尊处优,极少跟种地的农民打交道,学些农事,也不过是纸面上的,怎么可能去理解‘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反而是他这个会下点棋的‘妙人儿’,竟然把徐文爵这样的人物大老远地招来,徐文爵还十分热情,甚至热情得有些过火。 徐文爵频频举杯,郭东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他酒量本就不太行,几杯酒下肚,脸都红了,杏花黄的度数应该也不高,但架不住量大,这么喝着,郭东已经有了些醉态,心情倒是放开了。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及刚跟董佛手下过的棋局,听口气,徐文爵也是能下棋的,郭东也不藏私,大概讲了下大斜定式的各种变化。 “我爹也是爱棋的,郭兄能不能教我几招,也好让我回去赢我爹一盘,身得我爹整日骂我不上进?”徐文爵笑道。 前世郭东也经常被人问,能不能教我两招,也好让我跟女朋友显摆显摆,郭东都是一摊手,表示无语。 围棋变化实在太多,3的361次方的可能性,棋手多少需要些天赋,首先得有个好记性,其次还要会心算,图形识别、逻辑推理这些,都是算力的一部分,又不是五子棋,哪里一招两招便能立竿见影的道理? 郭东倒不认为自己有多少天赋,不然也不用翘那么多课,搞到每个学期都挂科,天赋差一点儿,就得用时间磨,多打棋谱,看看高手是如何下棋的。 秦韶说的没错,徐文爵确是少年心性,少年人没经过社会毒打,总是抱有幻想,世上哪有什么捷径,都是水磨功夫。 郭东显然不会说破,想了想,说道:“古人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八卦生万物,围棋也一样,黑白两子,阴阳两面,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这话说得无比正确,徐文爵也频频点头,郭东又道:“若是文爵有兴趣,日后我们可以多切磋,时间久了,棋艺自然可以提高。” 徐文爵摆手道:“可惜我总是俗务缠身,难得静下心来。” 郭东不禁腹诽,你家就两件事,收钱和花钱,估计徐文爵把收钱当成要学习的俗务了。 “郭兄,今日上午,我还见识了你的那个铜葫芦,可他们说漏气,不能再爆了,你说那是个什么情况?” 徐文爵果然是个好奇宝宝,连铜葫芦也不放过。 郭东也没有藏着掖着,跟徐文爵解释了爆米花的工作原理,还提到很快会做出铁葫芦,到时就可以大规模地爆米花了。 “郭兄,那铁葫芦几时能出来?”徐文爵随口问道。 “约摸在...” 郭东放下酒杯,寻思起来,要想把铁葫芦弄出来,就得先搭好化铁炉,还有鼓风机,搭化铁炉,甘薪有经验,可以放手让他去做。 但郭东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要的是用石墨和黏土制作而成的坩埚。这种坩埚的特点是耐高温,化铁的时候,在铁水里加些石灰石,可把其中生铁中的硅、铝等杂质去除,形成的浮渣也便于和铁水分离,这实际上就是后世的碱式炼钢。 若能炼出钢来,虽然无法和后世的氧气吹顶炼出的钢无法相提并论,但郭东相信,在当世已是绝无仅有的好钢了。 炉温是关键,如果鼓风机一切顺利,最快也的两个月,才能化出第一炉铁水,之后才能做那铁葫芦。 “最早也在....中秋之后了。” 徐文爵闻言,俯过身来,小声道:“郭兄,可否帮我也做一个铁葫芦?” 爆米花机从来不是郭东的重点,郭东真正关心的是火柴,加上酒喝得有些多,听见徐文爵这么问,糊里糊涂地就点了头。 “好,郭兄,那我们就来个中秋之约。” 徐文爵高兴一阵,又皱起了眉头,说道:“不过,中秋正置农忙,我爹怕是不会让我出来,到时我定会派人来取。” “没问题。” 郭东又邀徐文爵干了一杯,豪气地道:“我保管教会他们如何使用就是。” “也请郭兄放心,徐家也不会白拿郭兄的东西,银子的事儿,郭兄只管开口,文爵绝无二话。” 徐文爵不说还则罢了,这话一出口,却让郭东一阵错愕,酒也醒了三分。 又被坑了? 郭东的计划本事要用爆米花机赚取垄断利润,跟徐文爵今晚这么一闹,他竟然就这么把爆米花机给送出去了,那还垄断个屁啊。 第十八章 请客吃饭 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 做为郭东强身健体计划的一部分,郭东爬山回来,就真和沈九一起,开始搬运石庙门前的乱石,这时候,苏洛儿和带着香儿来了。 郭东放下活计,迎了上来,待到两人走近,才发现苏洛儿似乎是素颜朝天,最多也就是一抹淡妆。 她的皮肤很好,美人额上沁出些许汗珠,脸颊微微泛红,却给人很干净,很通透的感觉,一双美目特别明亮,没有往日的媚态,却多了一分清新脱俗,迎面走来,谁会相信这是一位青楼女子? 苏洛儿今日着的是一套两截装,上身是带点儿绿意的轻衫,下面是净白的长裙,裙边亦是淡淡的湖绿色,和上边的轻衫呼应,腰带高束,显得身段十分轻盈灵动,现代一点说,就是那种邻家女孩的感觉。 这是郭东之前绝对没有的一种感觉。 苏洛儿不自觉地看向郭动的那双手,这下棋的手,竟然能干这种搬石头的粗活,心说,你昨晚赢了那么多银子,你就不兴请些人来做? 郭东从苏洛儿的眼神里,也能猜道她在想什么,便笑道:“这不还没到手吗。” “徐小公爷一早便乘船返南京了,公子和小公爷昨晚都说了些啥,小公爷临走是还在念叨呢。” 苏洛儿走到郭东身边,兴奋地小声道:“一千七百两,这下公子该不缺银子了吧?” 徐文爵昨晚绕了个大圈子,跟郭东定下中秋之约,让郭东后悔不迭,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郭东感觉自己被坑了,爆米花生意还没开张,爆米花机就郭东卖出一台。 那小子说不定精着呢,走就走了,郭东原本也没打算去送他。 那边厢,沈九见到香儿,立刻不安生了,抓耳挠腮地想跟香儿搭腔,刚好有个沙柳的孩子来送鱼,那鱼个头还不小,沈九接过,恬着脸对香儿说道:“香儿,中午不走,哥哥做鱼给你吃?” “哼..” 香儿甩去一个白眼,小嘴儿撅得都能挂油瓶了,傲娇得很。 郭东看向苏洛儿,试探道:“洛儿姐姐,留下来吃个午饭,也好容我答谢之前对我的照应。” 苏洛儿看着郭东,嘴角轻轻扭了几下,竟是答应了,还吩咐香儿去帮厨,香儿虽说不情愿,却也只好随沈九去了厨房。 送鱼的孩子,郭东早前问过他的名字,叫个方书,很特别的名字。 当初郭东和沈九在三岔口采买厨房用品,路过沙柳,想买些鱼虾,庆祝乔迁之喜,俩人两手满满,又没带竹篮,可路边卖鱼的没人愿意送货上门,方书孤零零一个人蹲在一颗树下,听到动静,跑过来说,他愿意送。 这孩子看着瘦小枯干的,年龄却和郭东相仿,因他名字里有个‘书’字,郭东又多问了一句,识不识字,竟然识字,这在流民孩子里极为罕见。 打那以后,郭东交待他,以后家里有什么新鲜的鱼虾啥的,隔三差五地都往石庙送,郭东知道他家里有个生病的娘亲,他爹在三岔口给为沈家挖土方。 郭东马上要在石庙起化铁炉子,事情可能比较多,需要些人手,他问方书,愿不愿意来石庙干活。 方书说要回去问问他爹,郭东又道:“你爹挖土方,沈家给多少工钱?” “一日也就十一二个铜板。”方书低着头,似乎羞于说出口。 十来个铜板也就两块薄饼,沈九早餐一顿能吃下三五块薄饼,沈家给流民的工钱确实低得离谱。 “顺便跟你爹说,我给双倍的工钱,也有活计给他干。” 郭东看了看眼前这小块儿破屋子,估摸一下工程量,又道:“五六个人手,五六天的功夫就能干完。” 苏洛儿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瞧着,直到方书答应一声,一路小跑直奔沙柳而去。 两人往里走,郭东提醒苏洛儿注意路上的碎石,不要崴了脚。 进了屋,屋里确实挺乱的,郭东歉然道:“此处太过简陋,诺儿姐姐莫要嫌弃才好。” 苏洛儿径直在小圆凳上坐下,嗔道:“洛儿曾跟公子提及洛儿的过往,公子莫非忘了?” 苏洛儿确有提及她的身世,她是犯官之后,少时父亲死在牢里,自己被人卖到一家青楼,习得一手棋艺,后得尤素卿挖角,这才来到沈家堡,莫看人前风光,究其身世,也是个可怜人儿。 苏洛儿在在茶几展开一张纸头,把账一笔一笔算清楚,拿给郭东看个清白,又让郭东签字画押,然后把1700两银票交到郭东手里,做得有板有眼,纹丝不乱。 1700两银子,很多了,相比之下,郭东在倚红楼挣来的130两就不够看了,那银子本不该挣,所以郭东决定还给苏洛儿。 “公子有所不知,你的那些棋谱,一张可不止十两,除了抄送给当家的,洛儿转手便卖出二十两,还有得赚呢,咯咯。” 苏洛儿笑着摆手,郭东好奇地问:“卖给谁了?” “秦韶啊。” 郭东奇道:“秦韶那时不是回海州了么?” “就不兴他派个人来?” 苏洛儿歪着头,口气有些俏皮,解释道:“二十两一张,每天有专人守候,走海路,第二天便到了他的手上。” 原来如此,秦韶这一闹腾,竟是把棋谱传到了淮安,小公爷途径淮安,正好遇上,这才有了昨晚的赌局。 正事已毕,苏洛儿四下打量一番郭东的住处,咂了砸嘴儿,两个大老爷们儿挤在一间屋,还是地铺,肯定好不了。 苏洛儿的视线落在在墙角,那里有个绸布包裹,从外形上能看出是一副棋具,那应该就是郭东在沈府赢下的棋具,紫云冠。 苏洛儿转过脸来,见郭东喜孜孜把玩着银票,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心里一阵偷笑,那紫云冠还值三千两呢,你倒是给寻个合适的地方放啊。 “公子有了银子,怕是不会再去倚红楼下棋了吧?”苏洛儿幽幽问道。 “这个...”郭东支吾了一下,赶紧又道:“洛儿姐姐可以到石庙来呀。” 苏洛儿撇了一眼郭东,没有做声,伸出一只手,五指纤纤,嫩如葱白,只是拂了拂脸颊上散落的青丝,却也在挑动了郭东的心弦。 到倚红楼下棋挣银子这种事,郭东肯定不会再干了,这样以来,郭东就没有了再去倚红楼的理由,想到这一层,郭东心里竟是怅然若失。 苏洛儿年轻貌美,跟她在倚红楼那种暧昧的地方下棋,两人面对面,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苏洛儿为了赢棋,时不时还故作媚态,弄些小动作出来,分散郭东的注意力。 想想那样的经历,简直...一言难尽其妙。 每当这个时候,郭东心里跟猫爪挠似的,痒丝丝的,他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心里没有妄念,那都是骗人的。 妄念不受控制,郭东只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表面上看起来,郭东在倚红楼的举止还算得体。 苏洛儿的眼睛又看向墙角的那副棋具,转头又瞟了一眼郭东,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说道:“洛儿想借公子的紫云冠把玩些时日,可否?” “有何不可,洛儿姐姐只管拿去,我正愁没地方放呢。” 苏洛儿嫣然一笑,喜道:“那就一言为定,走时,洛儿可是要把紫云冠带走的。” 两人这么说着,直到沈九满头大汗,端着盘清蒸鱼进了屋,午饭时间到了。 沈九今日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在香儿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奈何他的厨艺就那样,做出来的清蒸鱼味道实在不咋地,好在几个小菜是香儿做的,色香味俱全,卖相极好,不然,今日头回请客吃饭,那场面可就难堪了。 前世郭东是个快递小哥,不用奢谈生活质量,平日吃饭大多靠外卖,讲究不起来,唯一常做的一道菜便是酸菜鱼,郭东在石庙也想尝试一回,解解馋,可惜差一样关键佐料,辣椒。 那就只能是沈九做什么,他就吃什么,郭东也不抱怨,今日却觉得沈九的厨艺实在差强人意,自己吃,也就罢了,若是有客人来,就差点意思。 午饭后,方书和他爹来了,苏洛儿起身告辞,郭东索性让沈九陪她们一道去,也好把紫云冠送到倚红楼。 方书他爹叫方立春,黢黑的一张脸跟树皮一样,满脸都是皱纹,沉默寡言,郭东猜他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一问才知不到四十,这人面相显老,身板却挺得很直,看起来,人很严肃。 两人过来时,郭东见到方立春竟牵着儿子方书的手,一般的流民,对儿女不是打就是骂,很少像他们这样,父子的关系显得非常亲近。 郭东就多问了几句,发现方立春竟然来自辽东,而且是军户出身,据郭东所知,沈家堡的流民多以河南、山西、陕西、山东居多,没听说过有辽东来的。 不知何故,这位前辽东军户方冲竟流落到了沈家堡? 郭东只是看着方立春,方立春沉默一阵,说道:“那时方书他娘生病了,我们真是走投无路了。” “只要还活着,就好。” 郭东见方立春似有难言之隐,猜测他可能是逃亡的军户,郭东也不再追问,郭东领着方立春父子在需要清理的区域边上转了一圈,问他愿不愿意接下这个活计。 方立春却摇了头,说道:“这活太少,五六个人只需二天就能干完,那边的活计又给耽误了,不划算,非是我不愿,只是不好找人来,倘若是这一片....” 方立春抬起手臂,东西南北都指了指,那意思是要石庙前面这一片都给包圆了,又道:“十个人一个月便能完成,我也好找到人手。” 郭东心算很好,快速算了价格,也就区区不到十两银子,这点银子就能把门前这片残垣断壁全部清理掉,太划算了。 “你确定?”郭东不放心地问。 方立春点头道:“确定。” 郭东又问了方书来石庙干活的事,方立春却是站直身体,冲郭东一抱拳,躬下身去,说道:“求之不得,还请郭公子多多照应。” 第十九章 负荆请罪 大明人习惯早睡早起,据说这跟明太祖朱元璋有关。 明史记载,朱元璋是‘鸡鸣而起,昧爽而朝,未日出而临百官。’也就是说,听到鸡叫打鸣,朱元璋就得起床,天不亮就得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等着百官觐见。 崇祯虽说能力不太行,但也是日出之前就要临朝,算起来五点之前也得起床,算得上勤勉了。 郭东也在慢慢适应,事实证明,只要深更半夜不再扒拉手机,他也是能早起的。 方立春天不亮就带人来了,既然制定了强身健体的计划,就要严格执行下去,郭东也跟着大伙儿一起干活,方立春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说什么。 约摸半个时辰,天光已经大亮,郭东再去爬山,方立春却叫住了他,身后站着他儿子方书。 “公子,这些石头要运到什么地方?”方立春问道。 郭东一听,暗骂自己做事缺少计划,这种事怎么能不事先规划好呢。 这些都是磷矿石,堆在一边待用其实也可以,但西山就不缺磷矿石,基本可以随用随取,郭东想了想,还是拿这些乱石去铺路。 石庙到沙柳之间都是土路,还是当初沈家堡当初大搬迁时留下的,遇到雨天,泥泞难行,铺上这些乱石,用榔头敲一敲,土路变成石子儿路,就好走多了。 郭东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但石庙到沙柳也是小半个时辰的路程,铺路意味着增加工程量,郭东又补上一句,“方叔放心,我会多给些银子。” 方立春没有接‘银子’的话头,只是道:“我还需要两辆独轮推车。” 郭东叫来沈九,安排他去街上在买独轮车,转身便要去爬山,这时方书从他爹背后钻出来,问:“公子,我做什么?” “到厨房烧一锅开水,让你爹他们渴了有水喝。” 郭东丢下一句,便往二道沟方向走,沿着二道沟走到西山脚下,往上爬。 世界的本质是弱肉强食,即使到了星际文明时代,地球人遇上三体人,也都一样,不然,面临的将是三体人的降维打击,身体必须尽快强壮起来。 郭东的计划是先把水车和鼓风机的叶轮做出来,化铁炉是第二步,有些材料需要采购,尤其是石墨,甘薪说在海州都未必能买到,还得派人到淮安去买。 石墨在自然界里广泛存在,上古时期就有应用,以石磨汁,石墨就是最原始的墨汁,据说甲骨文上的字就是用石墨写的。 甘薪说,他见过有木匠拿着块状的石墨在木头上做记号,找到石墨应该不难。 化学上讲,石墨是碳的同素异形体,灰黑色、不透明、化学性质稳定、耐腐蚀,同酸、碱等药剂都不易发生反应。 就炼铁而言,石墨可作为耐火材料用来制造坩埚、耐火炉衬;炼钢时,可将石墨粉加入钢水中增加钢的含碳量,得到高碳钢,而高碳钢就是工具钢,有了工具钢,就可以制备各种金属加工工具,机床刀具,螺丝,弹簧..... 石墨还有个性能,也让郭东心里痒丝丝,欲罢不能。 石墨能导电,可做干电池的电极,干电池原理很简单,有人曾经做过试验,拿一只青苹果来,插上两根铁丝就能把小灯泡点亮,后世的小学生能做,郭东当然也能做,可到哪儿去找灯泡呢,这才是问题。 郭东手里的小木棍儿在地上画的小灯泡上敲了几下,叹了一口气,扔了小木棍儿,站起身来。 山坡上没有任何遮挡,阳光很刺眼,已经显出热度,郭东赶紧下山。 回到石庙,甘薪已经到了,水车和鼓风机的叶轮就要开铸了,这是开铸前的最后一次协商。 现在要开模,模上有浇注口,通气孔,这些孔必须在模具上合理布置,不然,会导致铸件产生气泡,严重的,铸件直接就废掉了。 设计和制造需要配合,并非交给甘薪一张图,甘薪立马就能把叶轮做出来,有时为了迁就制造,郭东也需要修改设计。 而且,上回郭东放弃了异形叶片的设计,采用平直叶片,这回还要做些微调,比如把叶片的外沿儿改成弧形,叶片在叶轮上的位置也要倾斜一定的角度。 水流冲击叶片之后,需要有个出路,避免产生回波,水在叶片之间打转,空耗能量,叶片倾斜一个角度,便是为了把回波效应降到最低,提高水车的工作效率。 甘薪似乎都能听懂,看郭东的眼神里开始长出小星星,对郭东的钦佩又多了几分,伸出大拇哥连连称赞。 郭东老脸一红,试探道:“甘大哥,不如你以后跟着我,在石庙干得了。” 甘薪却道:“再说,再说。” 钦佩是一回事,甘薪是真诚的,但跟着郭东干是另一回事,郭东毕竟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总让人觉得不可靠,沈家这边虽然赚钱不多,却是长期饭票,关乎身家性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甘薪走后没多久,沈九也把推车买回来,郭东没想到的是,香儿也来了。 香儿拎着个食盒,跟在沈九后面,到了门前,沈九殷勤地跑过来,香儿却一瞪眼,斥道:“滚,一边去。” “我家姑娘说,公子在石庙吃得不好,让我送条鱼过来。” 郭东接过食盒打开,一股子鱼香味儿,里面有个碟子,碟子里也是清蒸的一条鱼,还是热乎的,鱼身泛着油光,葱末、细细的姜丝历历在目,看着都让人食指大动。 “以后香儿会换着花样做,每日中午送来。” 香儿取出清蒸鱼,代苏洛儿叮嘱一句:“我家姑娘还交待,公子要爱惜身体,少干些粗活,公子,香儿这就回去了。” “好,好,代我多谢洛儿姐姐。” 苏洛儿想得真周到,午饭郭东吃得很香,猜测可能是苏洛儿借了他的紫云冠,古人更讲究礼尚往来,苏洛儿待他这么好,也算是投李报桃吧,郭东也没多想。 直到下午又来了几拨人,郭东才感觉事出有因。 郭东在被打之前,曾在那家裁缝铺定做了衣衫,这段时间不怎么外出,裁缝铺掌柜的竟然亲自把衣服送上门来。 还有米铺,郭东之前想让掌柜的送货上门,掌柜的却不肯,现在也上门了,主动表示:“郭公子,以后需要什么,只管打声招呼,我们立马送到。” 这下倒好,郭东打算给方立春的人,每顿煮一锅大米饭,就吩咐每天按三十斤往石庙送。 这些人有意无意地都提到了前晚徐小公爷请他在得月亭赏月的事儿,郭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徐文爵的缘故。 在当世,第一代魏国公徐达的事迹经过说书人广泛宣扬,都变成传说了,在老百姓眼里,他不是人是神,不要说迷信啊什么的,老百姓就信这个,他们对徐家的尊崇也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徐文爵是魏国公世子,前晚他邀请郭东在得月亭赏月的消息传出后,沈家堡人爱屋及乌,连带对郭东也另眼看待起来。 这真是个意外的收获呀,郭东不过是卖给徐文爵一台爆米花机而已,值。 大不了,到时宰他一刀,收徐文爵100两银子就是。 临近傍晚,又来了一拨人,两个大人,三个毛头小子。 两个大人,雷矬子和罗汉,沈继之的拜把子兄弟,两个都是沈家堡鼎鼎大名的人物,罗汉却指着后面跟着三个毛头小子说,他们是来负荆请罪的。 郭东定睛一看,那三个毛孩子赤裸着上身,背上背着几根柳条,煞有其事的。 雷矬子却远远地站在他们后面,没有走上前来。 罗汉把郭东拉到一边,小声跟郭东嘀咕了几句。 这三个毛孩子,正是雨夜那天在小巷子把郭东打个半死的那三个人,那个胖乎乎的娃娃脸果然站在中间,瞪眼瞅着郭东,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气哼哼的样子,另外两个垂头丧气的,鼻青脸肿,像是刚挨过打。 郭东没想到的是,胖乎乎的娃娃脸叫雷武,他是雷矬子的儿子! 另外两个阮石头和张标,是跟着雷武混的小弟,也都是二里巷的混混儿,他们的爹虽然没有雷矬子那么有名,但也都是沈家堡的老人儿。 “郭东,东哥...” 罗汉简单说了事情缘由,又摆出一副都是为你好的表情,说道:“当家的也说了,你们之间不过是一群小孩子打架,他们平白无故打人有错在先,必须重罚,依我说,一家赔你一百两银子,你以为如何?” 郭东瞅瞅雷武,他那张圆脸像是那天行凶的,这小子最不是东西,下手最重,他显然还是个领头的。 雷武是雷矬子的儿子,看他行凶时嚣张的样子,估计如果郭东没有沈家‘上门女婿’这个头衔儿,八成打死了也是活该。 罗汉特意提及当家的沈继之,说明他们现在来负荆请罪,完全是沈继之的意思,若只是他郭东,估计罗汉也不会费力亲自跑过来。 一家赔一百两银子,事情就了了,这就是罗汉口中的负荆请罪? 郭东小时候,有一次被四个男生堵在厕所,轮流扇耳光,那一次,郭东觉得告了也没有,忍了,没有告老师,太小,也不懂报警。 这一回又被人打,而且是往死里打,郭东耳边响起雷武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嚣张的声音,不由怒火中烧。 一百两银子,它算个屁啊! 尼*玛,到了这一世,我还得忍? 郭东脑回路顿时爆炸了,越想越生气,帅逼脸涨成猪肝色,脸上原本还有淤青,此刻,郭东的那张脸显得格外狰狞。 第二十章 狗皮膏药 罗汉是个中年汉子,眉间有一道深深的竖纹,脸色阴郁,不过听他说话倒是挺温和,绝没有一丝恶声恶气,听说他负责沈家堡的治安,在沈家堡这样的弹丸之地,就相当于公*检法,外加城管,是那么个职位。 “罗叔..” 郭东自从得了1700两银子,腰杆就挺得很直,冲罗汉一抱拳,沉声道:“当初雷武可是要把我往死里打,这是一百两银子的事儿么?” “好吧,毕竟你也是个孩子,非是我要袒护谁...” 罗汉眉间的那道竖纹更深了,拉过郭东的手臂,小声道:“用脚踢,随你怎么踢,但是不能踢要害之处。” 不能踢要害之处,那就只剩下腿杆子,这还不叫袒护,什么叫袒护? 郭东咬牙切齿,转身往那三小小子走去,两只手嘎吱吱地攥成拳头,为什么一定要用脚踢,郭东偏偏要用拳头。 袒护也好,不袒护也罢,不把这几个小子狠揍一顿,郭东难消心头之恨。 罗汉还挺会的,将这三个人抹肩头拢二背,上身赤裸,大概没找到荆条,用的是柳枝代替的,弄出个负荆请罪的模样来,这情景,甚至有些让人发笑,不过这样倒也方便,这仨小子只有挨打的份。 郭东两只拳头相互怼了几下,歪了几歪脖子,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前世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被送到福利院,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欺负他,他却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一个人,这一遭,还是头一回。 阮石头和张标俩人头顶上的发结也散了,披头散发,嘴歪眼斜的,赤裸的上身上面一道道的血痕,像是被鞭子抽过,估计在家里已经被打过一餐,见郭东走过来,赶紧垂下头去,不敢直视,倒是一副认怂的模样。 但雷武却是一脸的不服,这人胖乎乎的,圆脸儿,模样倒还周正,不像他爹那么丑陋,一身的肉膘,裸露的上身白白净净的,完全没有被虐过的痕迹。 郭东在三人前面走来走去,他走到哪儿,雷武的眼睛就瞪到哪儿,嘴里叽叽咕咕也不知说些啥,鸭子死了嘴还硬。 郭东在雷武跟前停下,他决定放过阮石头和张标,既然你不服,那就专打你。 “为什么要打我?”郭东问道。 “呸...” 雷武竟然还来劲了,啐了郭东一口,嗤笑道:“逛个窑子,你还敢收银子,当是你开门接客啊。” “我在倚红楼是靠下棋挣银子,凭的是本事,有本事你也去挣一个,你是羡慕嫉妒恨。” “笑话...”雷武哈哈大笑起来,“小爷嫉妒你?嫉妒你逛窑子挣王八银子吗?哈哈哈....” “前晚我又挣了一千七百两,你要不要再来打我啊?” “我..” 这回雷武有些词穷,脖子一梗,说道:“小爷看你就是不顺眼,打得就是你,怎么地?” “彼此彼此,我也看你不顺眼,照你的意思,这回该轮到我打你了,呵呵..” 郭东呵呵笑着,两腿成弓步,抡起拳头,猛地照着雷武的鼻梁砸了过去,就算有你爹护着你,老子也要给你放放血。 “爹啊...” 说时迟那时快,雷武嚎叫一声,身体往后一仰,竟然撒泼躺在地上大起滚儿来。 踏马的,没想到这小子不仅怂,还是个癞皮狗。 雷矬子终于蚌埠住了,飞快走过来,一把把雷武从地上揪起来,抬脚便踢,嘴里连声骂道:“你个不上进的东西,你个不上进的东西。” 雷矬子动作很大,却根本没使力,雷武跟杀猪似的叫着,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好像在演双簧,郭东在一旁都看傻了。 “郭东,你接着打,打到你满意为止。” 雷矬子停下脚,招呼郭东接着打,郭东果然轮拳再打,刚才那一幕再次重现,再打,雷武还是往地上一趟。 雷矬子是在护犊子,郭东也看明白了,这个雷武其实就是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就跟前世什么官二代,富二代一样,依仗的是他爹在沈家堡的权势,欺负人的时候,倒是落得下手,这会儿怂得到挺快,跟这种人治气,不值当。 什么狗屁负荆请罪,老子没这个闲功陪着你们瞎扯蛋,你们爱玩儿,玩儿去。 “郭东...” 郭东一撇嘴儿,转身便要走,却被雷矬子叫住。 雷矬子的事儿,郭东听说过,他本不矬,真名叫雷士信,据说是在一次海战中,被人用火铳打中右脸,也算他命大,竟然活了下来,只是从那以后,他的脸就很矬,他本人也不在意这个‘雷矬子’这个称呼,所有人就都这么叫了。 他的右脸颊上有两道猩红的肉棱子,其他地方的颜色也跟左脸不一样,仿佛被烧过了一般,五官都挪了位。左边脸是络腮胡须,右边的胡须却没有几根。 整个人看起来,即滑稽又有几分狰狞,而且不能笑,笑起来跟凶神恶煞似的,让人不敢直视。 “雷武打了你,雷叔对不住你...” 雷矬子先跟郭东道了歉,四下瞅瞅,见沈九就在附近干活,就喊了一嗓子,沈九应声而来。 “这孩子在家让他娘给宠坏了,你瞧我这张脸...” 雷矬子指着自己的脸,又道:“有了我这张脸,家里我说话还能算数么?不如这样,我出二百两银子,你不打他,就让他跟沈九在石庙干活,干到你满意为止。” 雷矬子竟然是个怕老婆的,雷武是个妈宝。 但雷武把他往死里打,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打不能打,银子总要多给。 “五百两。”郭东脱口道。 “好。” 雷矬子咧嘴儿一乐,伸手从怀里掏出五张银票拍在郭东手里,就好像他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一般,郭东却道:“雷叔,这事儿就算扯平了,您把雷武领回去,石庙庙太小,供不起那么个活菩萨。” “啧..” 雷矬子一瞪眼,说道:“说好了的,你怎么能反悔呢。” 郭东心道,几时说好过,雷武是个癞皮狗,你这个当爹的也要耍赖么? 雷矬子却不管这些,当即吩咐沈九把雷武带走,一拍郭东的肩头,说道:“郭东,你跟我来。” 郭东被雷矬子给拍了个趔趄,只好跟上雷矬子,两人在石庙附近转了一圈儿,在二道沟边上停下脚步,雷矬子开口道:“郭东,只要你呆在沈家堡,雷叔便可保你安全无虞。” 郭东惊道:“雷叔何出此言,难道雷叔不许我离开沈家堡?” 雷矬子看了一眼郭东,说道:“你和燕青早晚要成婚,成了婚早生孩子,之后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 郭东顿时无语问苍天,心里凉了半截。 该来的,总是会来,雷矬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跟他说这些,定是沈继之的授意,沈家是在逼他尽快做上门女婿啊。 郭东还在发愣,雷矬子却已迈步向前,一边问道:“听说你每天一早都要去爬山?” “难不成山也不许我爬?”郭东跟了上来。 “你这孩子..” 雷矬子不满道:“你日后是沈家女婿,我和沈家是什么关系,想必你也听说过,雷叔还能害你不成?” 两人走到那个小土包附近,这里正是郭东选中要建水车的地方,化铁炉就建在北岸,郭东想把这里建成一个铁厂,他甚至还规划了炼焦的地方,这样占地就大了,拢共五亩地,早前他和沈九已经把这一片的杂草都清理了一遍。 雷矬子显然注意到这里的变化,便问:“你要在这里要做甚?” “我打算在此处建个水车。” “要水车做什么?” 郭东说道:“给化铁炉鼓风,就是为了做那个爆米花机。” 雷矬子点点头,不再追问,而是朝西山方向望去,看了好一阵儿,说道:“我会派两个人在石庙盯着,你不用担心什么。” 郭东郁闷至极,我这就被软禁了? 天黑前,雷矬子把雷武留在了石庙,自己这则带着其他几个人扬长而去。 郭东可不想把雷武那个怂货留在石庙,雷矬子人一走,郭东便找到雷武,让他滚蛋。 这会儿雷武也不拽了,坐在石头上不住地唉声叹气,见郭东走近,立刻惊道:“郭东,你要干什么?” “怂比..” 郭东不屑道:“看在你爹给的五百两银子份上,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走吧。” “石庙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以为我想呆啊。”雷武愤愤地道。 “他倒是想逃,都让人给拎回来了。” 沈九插了一句嘴,伸手一指,郭东看过去,见两个青衣壮汉杵在路边,每人腰间挂着一柄长刀。 “尼*玛,这废物还变成狗皮膏药了,赶都赶不走啊。”郭东苦道。 “郭东,你说谁是废物,你给我说清楚。” “废物就是你,你就是废物。” 郭东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不是挺狠的么,咱俩单挑,你敢么?” 那天晚上,雷武他们是三打一,而且是突然袭击,雷武挺狠,现在真要跟郭东单挑,就他那一身肥膘,郭东自信能把他锤爬下。 雷武彻底蔫儿了,垂下头去,一声不吭。 第二十一章 可爱的修勾 雷矬子说,只要你呆在沈家堡,便可保你安全无虞。 郭东在心里反复琢磨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是要保护他的安全,但郭东总感觉哪儿不对,一时又不知机巧在何处,他只能这样理解,雷矬子不让郭东擅自离开沈家堡,而且这是沈继之的意思。 他很不喜欢沈家老上紧箍咒,也想过,干脆一走了之去海州,但转念又想,在沈家堡至少他和沈燕青还有那么层关系,身份似乎已经不是问题,若是去了海州,一切还得从头开始,风险未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胳膊拗不过大腿,这个道理郭东*明白,寄居在人家的屋檐下,羽翼未丰满,那就先苟着,郭东必须学会忍耐。 事实上,在化铁炉没有建成之前,郭东也没打算离开沈家堡,所以就算雷矬子的话是个禁令,对郭东的影响暂时也很有限,影响是心里层面的,郭东是现代人,向往自由,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谁不想啊。 方立春的人干活不偷奸不耍滑,十几天的功夫,石庙前那一片破房子就被推平了,眼下正在把石头往土路上运,石庙到沙柳的碎石路每天都在往前延伸。 郭东的工钱给得高,中午还管一顿大米饭,方立春的队伍也在不断扩大,分出人手来,帮郭东建宅子,修水坝,在甘薪指导下,为化铁炉打地基。 水车进展最快,十几米宽的小水坝工程量不大,已然建成,只待甘薪把叶轮拉过来,就可以把水车装起来。 唯一让郭东不爽的就是那个狗皮膏药雷武,甩都甩不掉。 每天晚上,三个人挤在一间房睡地铺,每天中午他还要跟郭东抢着吃香儿送来的饭菜。 最可气的是,郭东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郭东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就像围棋里面的模仿棋,黑棋布下一子,白棋跟着在对称的地方也落下一子,非常令人讨厌。 郭东早上起来,在二道沟洗漱,用一根柳枝刷牙,雷武也有样学样。 郭东早上搬石头,搬上半个时辰,雷武竟然也跟着搬半个时辰,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可偏偏乐此不彼。 这些,看在雷矬子500两银子的份上,郭东都能忍,雷矬子后来也跟雷武又见过一面,只说这样很好,根本不提让雷武回家这茬儿。 郭东习惯一个人爬西山,然后在山坡上坐一阵,拿一根小木棍儿在地上画呀画的,规划他心中的宏伟蓝图,不想被人打扰。 雷武那小子也跟着爬山,干扰到他的清净,这郭东就不能忍了。 起初,那小子身上肉太多,爬山很吃力,往往等他爬上来,郭东也该下山了,但这小子似乎存心要给郭东添堵,速度竟然一天比一天快,有时郭东还在画,他就已经坐过来了。 这一日,郭东早上一口气干了一个时辰,雷武也在不远处搬石头,还时不时还冲郭东眨眼睛,一脸的得意,郭东却见他的两条腿都在打晃,他是在硬撑,估计累得够呛,这正是郭东想要的效果。 郭东回到房里,换上短衣,在腰间插上一把短匕,短匕是郭东请甘薪帮打的,又在厨房卷了几张薄饼塞进怀里,便出了门。 到了二道沟水车工地现场,郭东转了一圈儿,两岸的木头架子已经扎好,就等甘薪把叶轮送过来,还得等上一两天。 郭东跟沈九交待一声,今日要晚些回来,便沿着二道沟往西山方向而去,雷武果然又跟了上来。 郭东暗笑,你特么路都走不利索,看你等会儿如何爬山? 今日可不止是爬山,郭东要翻过西山的最高一道山脊,踏入梅镇的地界儿去看一看。 沈继之不让郭东离开沈家堡,似乎是出于安全考虑,但对郭东而言,就是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郭东想保留随时可以离开沈家堡的可能性,这对后世而来的郭东来说,很重要。 西山主要是南北走向,有好几道山梁,不知是地质变动或是海风的原因,朝阳的一面,也就是沈家堡这边的坡度更缓,但地表都是石头,也就是磷矿石,山坡存不下水,植被多是矮小的灌木,西边更为陡峭,最高的山脊,郭东估摸着,海拔不过三四百米,但据说梅镇那边山势异常陡峭,难以攀登,被当地人视为天堑危途,西山也成了沈家堡的屏障。 但郭东却见过西山的猎户偶尔会背着背篓,翻山过来到沈家堡贩卖猎获,有一次甚至去了石庙,既然猎户可以翻山过来,郭东也想试着翻山过去。 其实,海拔三四百米的高度,对来自基建狂*魔国度的郭东而言,真是不起眼,什么天堑危途啊,不过就是一个隧道,或者几座高架桥的事儿。 只是当世没有钢筋水泥,高架桥无从谈起,就算古人能挖洞,洞挖出来,也要用钢筋水泥来支撑,古人可以修很多很多的石阶直达山顶,也可以修栈道,却不会轻易去挖洞。 郭东开始爬山了,第一道轻车熟路,很快爬到山顶,回看一眼,不见雷武的影子,这样最好。 第二道山脊跟第一道山脊距离很近,下坡上坡,便到了第二道山脊。 郭东有些恐高,面朝西站在山顶往下看,两条腿直打颤,西边的山势果然陡峭。 远处看,亦是连绵不断的山丘,但高度却要低上不少,脚下是几里宽的山谷,山谷里是大片的丛林,郁郁葱葱的,以榆钱儿树最为繁茂,据说榆钱儿树最高的地方,山上滚落的肥田石也最多,也不知有没有科学依据。 郭东在山顶往北走了一段,他看到那些猎户就是这么干的。 走到前面果然是一个豁口,相对而言,此处山下的坡度稍小一些,但真要走下去,其实也很难,要精心查看,找出前人走过的路,得走之字形,一不小心滑倒,那样的坡度也是要死翘翘的。 郭东抬头看看天色,天色有点儿糊,但东边的云彩缝隙里,有刺眼的阳光射出,估摸时间应在9点左右,今日应该不会落雨。 总会有第一次,主要是体力和时间,天黑之前,必须赶回石庙,为了赶回石庙,必须保持足够的体力。 郭东长舒一口气,把腰间的短匕抽出来,他要用短匕在路过的树皮上划上一道儿,每隔几米做个记号,万一体力不支或者迷路,至少可以原路返回。 要找有人走过的路,如果追踪不到人迹,就应该原路返回,郭东也不能蛮干。 好在西边不像东边,虽然山势陡峭,但有树的地方,脚下是土质的,容易留下痕迹,梅镇过来的人是少,但架不住长年累月,多数情况下,还是能看到一条‘路’的影子。 东边山坡多石,可能是海风的缘故,那么西边多土,是因为山脊挡住了西风带来的尘土? 郭东手脚并用,先向南斜斜往下走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又往北折,向北在山腰走了一段,又被一道绝壁挡住了去路,不过此处视野却相对开阔,郭东借机想在山下找个地标,作为参照。 往下看,郭东发现山谷里,丛林边上似乎有一座房子,但距离太远,一时难以确定,又经过几次折返,那座疑似房子竟然再也看不到了。 找地标很困难,因为他的位置不断在变化,周围的环境也在变化,起初觉得很快便到山谷了,但转个弯儿,发现人还在半山腰,这样绕来绕去,郭东已是气喘吁吁,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是下坡,回去是上坡,那可怎么办? 郭东还在树皮上划道道儿,这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心安的方式。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东意识到他似乎失去了时间慨念,他有些后悔了,还是太冲动,以为不过是三四百米的海拔,根本没什么嘛,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当世人把西山当天堑了,这样的山路过个人都很勉强,物品就别想了,猎户的通行,并非交通意义上的通行,完全没有价值。 又过了一会儿,郭东听到几声尖锐的鸟鸣,仰面望去,头顶都是茂密的榆树枝叶,低下头去,辨认人的踪迹,到头来却发现都是他自己的脚印,转来转去,又转回了原点。 迷路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郭东*突然害怕了,一颗紧张的心怦怦跳,手里拿着短匕,一时不知所措,记号都连不上了,还要在树上刻道道,似乎意义不大。 正当郭东一筹莫展之时,似乎听到‘呃儿...’一声叫,郭东猛一转身,见眼前一簇灌木丛里有动静,不一会儿,一个小动物从里面钻了出来,通体白色,就像一只雪球上掐进去两只龙眼核,那是它的眼睛,小动物歪着头,好奇地瞧着郭东,嘴里不停地呃呃叫,声音萌萌的。 哎,这只修勾挺可爱啊! 郭东立刻走过去,突然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灌木丛边上散落的棕褐色的毛,一蓬一蓬的,这是个野兽的巢穴。 沃日,这是个狼窝,那雪球不是狗,分明是个狼崽子! 谁知母狼在不在家,郭东要跑,刚一转身,却见一只棕褐色的影子晃晃悠悠地从树林里走出来,嘴里还叼着个猎物,看样子是松鼠或者什么大一点儿的鼠类。 忽地一阵风吹过来,郭东感到后脊梁沟凉飕飕的,心里咚咚咚直跳,想跑,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挪不动窝。 那棕褐色的影子,俨然是一只大型犬科动物,一只正在哺乳期的母狼,母狼似乎也没料到有人竟敢站在它家门口,呃儿地叫了一声,然后很愤怒,脖颈往前一够,嘴皮一翻,露出狰狞的后槽牙,同时发出一阵底沉的咆哮声,一对绿幽幽的眼睛逼视郭东,一只前腿已然抬起。 第二十二章 藏兵洞 郭东汗毛乍起,惊出的冷汗把短衫都湿透了。 必须冷静下来! 郭东四下打量,身后是灌木丛,往右,是一颗粗大的榆钱儿树,往左,那边似乎比较空旷... 那雪球见母狼回来,立刻欢快起来,‘呃儿,呃儿’地叫着,屁股一撅一撅地奔向母狼,母狼把头扭向雪球,刚伸出去的前爪又收了回来,嘴里的猎物吧嗒掉在地上,‘呜呜’地回应着。 润... 此时不润,更待何时,郭东转身往左跑,那母狼见状,嗷~~地嘶吼一声,丢下雪球,纵身扑向郭东。 郭东拼命地往前跑,但那些低矮的灌木是个大*麻烦,他根本跑不快,慌乱中,往后瞟了一眼,母狼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张开了猩红的大嘴,尖锐的獠牙森森可怖。 跑不了了。 既然跑不了,何必如此没有尊严地被一只土狼欺凌? 郭东猛地转弯,紧跑几步之后急停,几乎是闭着眼睛冲向一个模糊的影子,手里的短匕抡圆了,向前猛戳。 靠,好像没戳中! 这一刹那,郭东和母狼也撞了个满怀,只觉得脸上毛茸茸的,双臂本能地抱住母狼,头死死地抵住母狼的脖子,如此尚有一线生机,至少郭东此刻是这么想的。 不料,身体却站立不稳,巨大的冲击力把郭东摔倒在地,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嚎叫着,死命抱着母狼的身体,不停地翻滚,不知滚了多少圈才停住。 郭东腾出一只手来,正要拿短匕猛戳,突然发现手上黏糊糊的,是血迹?那母狼的身体也不对劲,似乎瘫软了下来,定睛一看,一支利箭竟然穿透了母狼的脖子,母狼已经断气了? 这是怎么回事? 郭东惊魂未定,推开母狼的身体,站了起来,发现身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抬头四下观瞧,却发现树林里冒出几个人来。 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沈燕青,她手里还拿着长弓,后面跟着雷矬子,还有几个黑衣粗汉,这种装扮都是雷矬子的人,郭东在沈府见过。 “大小姐,你怎会在这里?” 郭靖惊道,沈燕青却不搭话,而是越过郭东,抽出腰间的长刀,拨了拨地上母狼的尸首,说道:“是头母狼,死透了。” 雷矬子走上前查看一番,点头道:“郭东,你还能跟狼斗一斗,也算不错,不像有些小白脸子,遇上狼,怕不是要尿裤子。” 郭东有些狼狈,手里拎着短匕站在原地,心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记不记得前些日子我说过,不让你到处乱跑?看看今日,若是我们来迟一步,你怕是落不了好。” 雷矬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样也好,又让燕青救你一回,看来你二人确是命中注定。” 沈燕青听到这里,用嫌弃的眼神看了一眼郭东,说道:“你这样如何能行?待我有空,便去石庙教你些刀法。” 郭东闻言,脸上显出复杂的表情,雷矬子说的没错,沈燕青又救了他一回。 中国人历来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而且还是两次,就凭这个,沈家要他上门,郭东也不应该说个不字。 雷矬子看看郭东,又看看沈燕青,一挥手,转身就走,几个属下过来把母狼的尸体一番收拾,扛在肩上,也跟着离去。 沈燕青和郭东落在后面,在丛林里走了一小会儿,似乎就到了丛林的尽头,此时太阳已经出来,看日头的位置,正午已过。 眼前赫然是郭东在山坡上见过的那座房子,郭东这才惊觉,他早已身在山谷而不自知,今天确实冒失了。 两人刚走出树林,却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呜呜叫声,郭东扭头一看,正是雪球,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是个小狼崽子,郭东心有余悸,赶紧要走,却见沈燕青俯下身去,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竟然很开心似的逗起雪球来,就像在撸一只小猫咪。 “大小姐,这可是个小狼崽子。”郭东忍不住道。 “这小狼刚没了娘,多可怜啊,你还有没有良心?” “....” 沈燕青很生气地瞪着郭东,那雪球却不给沈燕青面子,在她怀里挣扎起来,冲着郭东呃呃直叫,那意思是要郭东来抱,沈燕青脸上顿时挂不住了,使气一般地把雪球塞到郭东手上。 郭东接过雪球,好言道:“大概是我身上有母狼的味道。” 大约是沈燕青想起正是她刚才用利箭射死了母狼,沉默一阵,才道:“你先养着,待它长大一些再放生吧。” 沈燕青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们是在往那栋屋子走去,郭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片丛林,他还得在天黑之前,赶回石庙。 “你不用担心回石庙,到时我让人送你回去。” 沈燕青看出了郭东的心思,深深地看了郭东一眼,说道:“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待到走近,郭东注意到几个粗汉手里拿着长刀,站在隐蔽之处,似乎在警戒,按理此地已是梅镇的地界儿,这栋屋子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沈燕青和雷矬子都在此地出现? 有人从屋里走出,迎了上来,沈燕青介绍说:“这是付先生。” 郭东拱手致意,付先生也拱了拱手,笑道:“不用燕青介绍,这位便是郭东,东哥,是也不是?” 付先生接着说道:“我知你棋艺了得,少不得日后要跟东哥讨教一盘。” 郭东谦虚一番,进屋之后,沈燕青跟付先生耳语几句,从郭东手里讨来小狼崽儿,便离开了。 付先生为郭东沏了茶,在对面坐下,笑道:“不知东哥如何看私盐生意?” 付先生娓娓道来,听他的口气,私盐生意,并非郭东早前认为的皮货生意,才是沈家堡最大的进项,郭东真是错的没边儿了。 付先生在此处驻守已经有些年头了,沈家的盐从海上来,经由他,转到梅镇,再由梅镇分发给各个下家,付先生特别提到梅镇的梅天佐和郑世道,两家私下都在贩卖私盐,沈家和梅家做生意,而郑家和海上飞是一对,而海上飞这是沈继之的死对头,两人在海上相生相杀多年,如今已是不共戴天的仇家。 眼下,海上飞的势力远不如沈家,手下不过两百多男女,据说已经退到崇明和舟山一带,海上飞处事隐秘,他们在陆上的据点亦是行踪不定,很难找到他们,不然,凭沈家今日的势力,早就一网打尽了。 付先生说完,再看他,郭东的眼神就有些奇怪,这人着一袭青灰色布衣长衫,面目清瘦,气质沉稳,看着像个饱读诗书的文士,未曾想竟是个私盐贩子。 郭东心里苦道,身上又背负了一个沈家的秘密,这回算是彻底上了沈继之的贼船了。 郭东还是太天真,这还只是个开始,还有更大的秘密等着他。 付先生把郭东交给沈燕青,沈燕青告诉郭东要带他去密室。 “又是密室?” “嫌多?”沈燕青不满道:“我一早跟我爹说过,索性让你都知道,省得你整日疑神疑鬼。” 说着话,沈燕青推开了房门,郭东首先看到一个轱辘,就像早年农村井台上的那种轱辘,上面系着根绳索,沈燕青也不废话,一荡绳索,身体便滑入下面的洞口,动作十分娴熟,郭东还在发愣,听到沈燕青在下面叫:“下来。” 郭东也学这沈燕青的做法,顺着绳索往下溜,下面的光线很暗,郭东不由有些紧张,惊问:“这是什么地方?” 没听到沈燕青回话,他自己的声音入耳,却带着回声,郭东感觉两脚触了地,便放松绳索,站定之后四下张望。 远处是一簇火光,是墙壁上的火把在燃烧,还能听到叮咚的滴水声,这是一处地下洞穴? 郭东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过来,才发现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在盯着他,沈燕青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似乎拿着个什么东西,说道:“跟我走。” 郭东只能看到一侧湿漉漉的洞壁,可见这洞穴十分宽阔。 “这本是一条废弃的伏河,这边已经干枯,我爹当初就是因为发现了这条密道,才决定在沈家堡落脚的。” 郭东奇道:“这河道通向何处?” “向东北一直通道海上,不过洞口只有在落潮才能通船,涨潮时,洞口在水下。”沈燕青说着,点燃了手里的火把。 郭东暗暗称奇,这几乎是西游记里才会出现的水帘洞了,不过转念又想,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就是海州人,书里的虚构的东西未必是毫无根据的杜撰,有个现实版本做为参照,也是合乎逻辑的。 沈燕青举着火把,两人继续往前走,约摸小半个时辰,洞内豁然开朗,洞外明显有光线进入,郭东发现此处有明显人为斧凿的痕迹,因为郭东看到了一个石阶。 “这是一处藏兵洞。” 沈燕青灭了火把,火把插进洞壁之后,说道:“早年,我爹曾在此处藏兵,一举击溃身在梅镇的贼寇海上飞。” 听到沈燕青称海上飞为贼寇,再看看这个所谓的藏兵洞,靠着洞壁堆满了麻袋,想必里面装着的都是私盐,郭东心里五味杂陈。 沈燕青拾级而上,上面的洞壁有开口,光线就是从那里进来的。郭东凑近往外一看,石庙豁然就在眼前,郭东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雷武在水车附近晃来晃去。 只是这开口建在绝壁上,开口不大,也就一块砖大小,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当然人在洞穴*里,也出不去。 “你瞧,其实我们离石庙很近,是也不是?” 沈燕青喃喃地说道,郭东从她的口气里,品出了傲娇的意味。 第二十三章 暗自神伤 早晨太阳将出未出的时候,东方的天际线最是灿烂,霞光照在在人的脸上,人也显得格外地精神。 一早来到现场的郭东,心情很不错,他的水车今日便要试车,眼下一切顺利。 郭东到的时候,小水坝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有好事的特地从三岔口、二里巷赶过来瞧热闹,上回的爆米花,很多人没见识过,事后听人谈的眉飞色舞,心里也痒丝丝的,悔不该当时不在现场。 这回有了机会,岂能错过,这些人一来,便往前挤,脖子伸得老长,都想看看郭东又弄出个什么新奇玩意儿来,一时间人头攒动,搞得现场还有些拥挤。 其实看热闹,不需这么早来,因为方立春先要用绞车把水闸吊起来放下去,拦住水流,水坝开始蓄水,甘薪的人则趁蓄水这段时间,赶紧把水车和鼓风机装好,试车要到下午才开始。 如今的石庙,门前的残垣断壁已不复存在,人员来来往往的,早已不是之前那种鬼村的景象了。 随着方立春的到来,各项工程的展开,郭东的开销一天比一天大,沈家堡的商家也嗅到了商机,来送货的、谈生意的、打探消息的,不一而足。 临近中午时,苏洛儿竟然也来了,亲自送来食盒,香儿却没跟着来,苏洛儿说她也来凑个趣,瞧瞧郭东是怎么用水力鼓风的。 菜肴端上桌,还是热乎的,有东坡肉,肥嘟嘟,厚墩墩,油光灿灿的,看着都让人食欲大开。 还有虾仁,苏洛儿解释说这是太湖水晶虾仁的做法,用的却是洪泽湖的虾。 另有几样,油炸春卷儿,卤鸭,桂花糕等,多是些江南风味的小吃,看起来都十分地精致,色香味俱佳。 雷武照例来蹭饭,这回他怀里却抱着个小狗,苏洛儿一见,喜欢得不得了,殊不知那雪球其实是一只小狼崽子。 雪球不过一两个月大,通体雪白,真像一只雪球,黑溜溜的一对大眼睛,笨拙却偏偏爱卖萌,幼时的狼和狗也确实难以区分,看着十分讨喜,苏洛儿跟雷武讨来,立即开撸,看来古往今来,喜欢撸猫撸狗的人还真不少啊。 郭东小声道:“这是只小狼,不是狗子。” “怎么会?”苏洛儿奇道,手上兀自逗着雪球。 “洛儿姑娘,切莫听郭东胡吹,什么翻了几道梁子,用短匕杀死了一只母狼,我看这就是只狗子。”雷武撇嘴道。 前日,郭东带着雪球从西山回来,天都要黑了,雷武纠缠不休,问郭东爬个山怎么去了这么久。 郭东也乐得吹了个牛,告诉雷武,他用短匕杀了一只母狼,绝口不提是沈燕青一箭射杀了母狼,还给了雷武一个眼神,那意思,狼我都能杀,小心日后我揍你。 雷武当时就不屑地表示,郭东你就吹吧。 郭东不爱理他,但从雷武的口气里,郭东判断,雷武对沈家在西山那边的小屋子和藏兵洞一无所知,要知道,他可是雷矬子的儿子啊,可见对沈家而言,藏兵洞是多大的一个秘密,雷矬子对儿子都守口如瓶,郭东自然不便向外透漏。 所以,这个牛必须吹,否则,话都说不圆。 郭东在饭桌上,再次演绎了一个他如何与狼共舞、最后用短匕杀死母狼、雪球对他如何依恋、他如何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雪球的动人故事。 郭东说的绘声绘色,又有血衣和雪球佐证,不由得苏洛儿不信,苏洛儿吓坏了,当即丢下雪球,再也不敢撸了。 苏洛儿虽说是个青楼女子,但人生得极美,又是个随性的,说话的声音婉转动听,只是听她说话,便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快事,所以苏洛儿来了,郭东很开心。 不像沈燕青,沈燕青的姿色还要在苏洛儿之上,却是个冷酷的性子,总是颐指气使,跟她在一起,郭东倒像是个受气的媳妇儿。 还有个上门女婿的事儿总是让郭东耿耿于怀,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喜欢美人儿不假,但谁没事找虐啊。 有美味菜肴,有佳人相伴,就算雷武那个狗皮膏药在一旁扫点儿兴,这顿午饭,郭东还是吃得很惬意,饱餐一顿后,众人一起去了小水坝。 二道沟上的水车,是郭东‘工程’意义上的小试牛刀,建水车,就要修水坝,二道沟不过是小河沟,水流并不大,建成的水车功率当然也不会太大,不过带动鼓风机,应该能行。 小水坝十多米长,由石灰石砌成,时下石灰已广泛使用,石灰和沙子混在一起作为黏和剂,把石头都紧紧地粘合起来,考虑到水流落差不过三米,小水坝的强度应该没问题。 水坝上设有水闸和导流槽,水闸其实就是把两块门板叠在一起铆起来,导流槽因为没有水泥,只能用石头砌成,看起来有些原始,效率也差强人意。 方立春和甘薪各负其责,都很给力,尤其是方立春,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包工头,郭东几个‘工程项目’同时开工,千头万绪,方立春在现场话不多,却调度有方、指挥若定,总是能把事情干得很漂亮,甚至为了帮郭东节省银子,还能提些合理化的建议,对郭东而言,这何尝不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水闸和水车都已经就位,水流像一个小瀑布一样倾泄而下,但人们只能在鼓风机的出风口看到动静,看不到水流冲击叶片,水花四溅的那种壮观的景象,显得不那么震撼,有人开始咂嘴,表示失望。 两个叶轮,郭东都设计了挡板,这样做,是出于安全和效率方面的考虑。 对于水车,郭东用的是一个三面的木制挡板,鼓风机的个头不像水车那么大,所以索性用铜铸了一个外壳,固定在木架上,这样可以避免增加主轴的承重,同样是出于安全和增效的考虑。 郭东也给自己安排了一个职位,起初叫技术总监,甘薪看郭东的眼神就有些怪,咧嘴道:“郭东,你想当个技术太监?” “呃...”郭东赶紧道:“那就技术指导吧。” 郭指导不停地走来走去,时不时给点儿意见,他有一颗‘科学头脑’,技术上确实很强,能不断地提出些新点子,甘薪是服气的,基本上,对郭东是言听计从。 只是对鼓风机的外壳,甘薪却有些嫌弃,说道:“这玩意儿实在丑性,怎么看着就像....” 郭东截住话头,说道:“我看挺好,就像个口哨。” 苏洛儿好奇道:“口哨又是个什么物事?” 郭东一窒,赶紧岔开话题,说道:“洛儿姐姐你来瞧,这里有个好玩儿的。” “什么好瞧的?洛儿也要看看。”苏洛儿兴奋道。 郭东伸手指向前方,雷武撅着屁股,正看着木架和主轴之间的轴承,似乎想弄明白轴承是如何工作的。 郭东的轴承是铜铸的,内外两层结构,外面的一层厚实,里面开有九个小槽,槽里置有小铜棒充当滚珠,抹上动物油脂,装配起来就是轴承,使用轴承可大大地减少摩擦力,从而有效地利用水力。 郭东将鼓风机的出口对准雷武,一只手还在倒腾,苏洛儿疑惑地看着,突然听到一阵尖厉的哨音,前方顿时尘土飞扬,就像突然刮起了龙卷风。 喷出的气流打在雷武的屁股上,雷武顿时扑倒在地,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木架上,立刻鼓起了个包。 “公子...”苏洛儿担心地叫道。 “出风口有个铜片可调风速。” 郭东嘿嘿笑着,不动声色地调转风口,风势也顿时弱了下去。 雷武从地上爬起来,发结也散了,一副差点没被风扒下来,别提多狼狈了,郭东也算小小地报复了一下雷武,心满意足。 但见雷武兴奋地跑过来,嚷道:“郭东,你发现没有,这风劲儿挺大啊。” 雷武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个技术爱好者,就他一个二里巷的混混儿? 郭东顿时觉得无趣,招呼甘薪过来宣布试车圆满成功,试车结束了。 苏洛儿告辞时,主动提出要郭东送她一程,郭东自然是满口答应。 出了门,苏洛儿却是一阵沉默,之后才开口道:“今日也算和公子暂时告个别。” 郭东吃了一惊问道:“洛儿姐姐要出远门?” “二娘在海州又开了一家倚红楼,时下无人打理,所以...” 苏洛儿没有说下去,不过意思已经很清楚,二娘就是尤素卿,倚红楼的人都这么叫,苏洛儿在沈家堡是清倌人的身份,去了海州独当一面,算是升职了。 “那就恭喜洛儿姐姐了,只是没了香儿每日送来的菜肴,我怕是饭都吃不香了。”郭东笑道。 话这这么说,但郭东心里却觉得事情有些突然,就像这天气,早上还是霞光万道,这会儿却是有些糊,看似要转阴了。 “说到香儿...” 苏洛儿扭过头来,看着郭东,“洛儿有一事相托,香儿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她继续呆在倚红楼,这次她也不随我去海州。” “何事相托?还请洛儿姐姐直言。”郭东一愣。 “我瞧公子身边也缺个照应的人儿,不如让香儿到石庙来侍候公子左右,可好?” “自无不可。” 郭东立刻点头,香儿做的饭菜比沈九强太多了,关键郭东现在并不缺银子,他也确实需要更多的人手。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石庙前面的路上,这是新近铺好的石子儿路,路边可见沼泽地里的芦花起起伏伏,起风了。 如今已是七月末,风里带着一丝入秋的凉意,郭东不禁暗自神伤。 “公子的紫云冠到时有香儿带过来,横竖公子的宅子尚未建成,放在此处也多有不便。” 郭东闻言,心中生起一阵暖流,苏洛儿总是那么细致入微,她是看郭东的紫云冠无处安放,才提出要借去把玩的,当初郭东就猜到这一层,如今看,果然如此。 第二十四章 打开心结 翌日一大早,有风,郭东出门看了天色,天上云层压得很低,郭东心情不太好,不过还是去爬山了。 苏洛儿去了海州,让郭东心里感觉空落落的,其实自从不再去倚红楼下棋,他和苏洛儿也就见过两次面。 这就像郭东现在,沈继之不让离开沈家堡,其实就算让郭东离开,眼下郭东忙于铁炉子的事,他也没时间,但是让不让和能不能是两回事,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居家过日子,就该娶苏洛儿这样温柔体贴的女子做媳妇儿,只可惜她是个青楼女子。 沈燕青呢,一心维护的是沈家,脾气还不好,固然生得天姿国色,哪又怎么样?人家要的是上门女婿,又让郭东感到很憋屈。 要不,干脆就做个上门女婿,横竖命都是沈燕青救的,还救了两次。 沈燕青那么漂亮,上门女婿也是夫妻啊,沈家银子又多,自己又不吃亏,上了门正好躺平,不正是郭东前世一直想要的么? 但郭东又说不服不了自己,郭东变沈东,像什么话.... 算了,不去想这些烦心事儿,郭东有时会选择逃避,这也是前世的习惯,逃避并不能改变现实的不如意,但至少能让他心里好过点儿。 水车试验成功,接下来就是化铁炉了,坩埚是关键。 甘薪已经让人在淮安买来石墨,把石墨和黏土碾成粉,加水搅合在一起,利用黏土的粘性,做成粘稠的泥浆,然后塑造成型,经过焙烧,便可制成坩埚。 石墨需要研磨成极细的颗粒,最好能到微米级,郭东依稀记得,前世工业化研磨,用的是一种叫球磨机的机器,经过球磨机研磨,粉尘颗粒可细至纳米级,以当世的技术,自然不可能做到。 郭东有个朴素的观点,这个世界的技术如此落后,原因就在于很多东西研磨得不够细,比如,把石墨研磨得足够细,加上水就变成墨水了;再比如,把铁锈研磨得足够细,和成泥,用火一烧,就变成人工磁铁了,有了人工磁铁,弄个发电机出来,还不是小菜一碟? 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栗子,不胜枚举。 甘薪的人铸造是一把好手,但太过粗放,郭东担心他们缺少耐心,打算让方书来做研磨,方书识字,脑子也好使,能听懂郭东的要求,可以慢慢培养,让他成为郭东的一个小帮手。 郭东没有球磨机,只能拿药铺里的药碾子,研磨石墨别无窍门儿,放进去一顿碾就是,需要的是耐心。 郭东爬山回来,找到方书,自己先动手示范,说明自己的要求,两人正在忙乎,沈燕青骑着大青马来找他,她来是要教郭东使刀。 “这事不能急,切记慢工出细活。” 郭东交待方书一声,跟着沈燕青,前往石庙后面一处空地,空地上有几颗老槐树,沈燕青牵着马,腰间有把刀,马鞍上还有把刀。 沈燕青把大青马拴在一棵树上,取下马鞍上的那把刀递给郭东,开口道:“起初不要贪多,今日就一个字,刺。” “我先示范,你在一旁看仔细。” 沈燕青抽出长刀,缓缓吐一口气,两腿呈弓步,起手缓若游云,突然身形扭转,瞬间长刀划过一道弧线,突然手腕一抖,‘扑’地一声破空,瞬间长刀的刀尖指向郭东的咽喉。 郭东惊叫一声,仓皇地想往后躲,但刀尖就在眼前寸许的位置,若是实战,肯定是一刀毙命了。 沈燕青又用慢动作演示一遍,把招式拆开来一点一点地讲解,动作很缓慢,郭东就在侧后拿着刀跟着比划,他也总结了,招式很简单,就是一挑一刺,但速度要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沈燕青今日着的是青色的绸布便装,短衣襟,下面是直筒裤,裤脚塞进皂靴里,看起来像灯笼裤,着这种便装骑马亦是十分便利。 绸布有轻又薄,风一吹,贴得紧紧的,胸前山高水低的都看得清白,那一声喝‘刺’,更是惊得两只兔子直扑腾,撩人得很,郭东眼睛都看直了,脑子有些乱。 “你来。”沈燕青停下来,示意郭东来一遍。 郭东记性不错,虽然要领郭东没听清,但招式却是记住了,耍起来徒有其形,却无其神,自然迎来沈燕青一通呵斥。 沈燕青有些不耐烦,径直走到郭东身后,伸手握住郭东的手腕,纠正动作,这样一来,难免就会有身体的触碰,郭东立刻就像触了电,浑身上下酥酥麻麻的,一时间郭东的脑子更乱了,全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干什么呢?” 沈燕青一声怒斥,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郭东这才惊觉他的一只脚正好踩在沈燕青的脚上。 人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屁啊,跟这样的美女武术教练学习刀法,郭东感觉真得好累,累,并快乐着。 就这么着,这一招‘刺’,郭东跟沈燕青学了一个时辰,总算有了些模样。 “今日就到这里,以后几日我要外出,你自个先练着,莫要偷奸耍滑。” “大小姐也要外出?”郭东问道。 “你当沈家凭什么吃饭?” 沈燕青把长刀挂在腰间,抻了抻衣衫,翻身上了马,正欲催马离去,郭东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小姐,你爹曾下令,不让我随便离开沈家堡,可有其事?” “我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 沈燕青索性又下了马,找到一块石头坐了下来,招呼郭东也坐下。 沈燕青叹了一口气,才道:“我也不知道,那天卿姨跟我爹为了你的事吵过一架,之后我爹叫来雷叔,吩咐他派两个人在石庙守着,我猜我爹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郭东正想开口,沈燕青却是一摆手,周围顿时一片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沈燕青下了决心,开口向郭东说起了陈亮,沈家的‘前上门女婿’,特别提到海上飞,因为沈继之认为陈亮之死,乃是海上飞下的手。 因为陈亮的死,沈家堡一度传出沈燕青克夫的谣言,沈燕青的这档子事儿,谁会没事找不自在,来告诉郭东,只能由沈燕青来说,说出来,心结就打开了。 此话一出,沈燕青心里果然轻松了许多,与此同时,又多了些忐忑,因为她不知道郭东会怎么想,不由看向郭东。 郭东心道,为什么你们都藏着掖着,不早说啊。 他毫不意外,因为他一早就认为沈燕青二十未嫁,背后肯定有故事,那些沈燕青命硬克夫的谣言,更是不值一提,毕竟郭东有一颗‘科学头脑’。 沈燕青见郭东并无异样,一颗悬着的心像石头落了地。 “卿姨说你是个神异少年,将来有一日,你一定能顶天立地,创出一片天来,其实我....是同意的。” 沈燕青看着郭东,眼光闪闪,问道:“郭东,你能吗?” 这是灵魂拷问,郭东也常常问自己,尤其是水车试车成功之后。 “我能。” 郭东显得有些兴奋,又道:“待我把铁炉子建起来,我们一起寻宝,寻到宝,就能开创一个新世界。” “你怕是不知这世上的险恶,就你那身板...” 沈燕青起初眉头一展,看似挺高兴,站起身来,却又是个冷脸,“你要用心把刀法练好,日后即便手中无刀,但也出手便是招,对付几个毛孩子,有何难哉?” 郭东苦笑,因为他听出沈燕青在挖苦他,那天雷武几个毛孩子可不就把他打个半死么? 沈燕青再次翻身上马,郭东*突然来了兴致,问道:“若是大小姐去海州,可否帮我捎些辣椒回来?” “辣椒,什么辣椒?”沈燕青蹙眉问道。 沈燕青竟然不知道辣椒为何物?但郭东确信辣椒此时已传入大明,郭东正琢磨着,却听沈燕青问道:“你是说番椒?” 郭东恍然,大概此时辣椒并非叫辣椒,但辣椒是不是番椒,郭东也不知。 “海州也未必有番椒,而且我也不是去海州,不过沈府却有一些那番椒,改天让刘婶儿送些来,那东西味极辛辣,你要它做什么?” “我嘴馋了,想做一道最拿手的酸菜鱼,待到第一锅铁水出来,你也一道来吃个饭。” 沈燕青闻言,瞧了郭东一阵,终是道:“此事本不该瞒着你,那个跟吴运升勾结的童大,你可还记得,沈家得到消息,他投靠了海上飞,我此次和雷叔一起外出,正是要去会一会那个海上飞。” 郭东愕然,沈燕青这是要出去打仗? 而他却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似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童大不必说,海上飞是何人,郭东刚听那个付先生说起过,给他的印象,海上飞就是个此人不吐骨头的悍匪,也不知沈燕青此番出去,胜算几何? 沈燕青匆匆打马而去,但这事儿又着实让郭东郁闷了一回,眼下他只能尽快把铁炉子弄起来,回到石庙找方书,却发现方书不在,一问才得知,雷武嫌方书今日没及时送水给他喝,找上门来,一脚把正在研磨的方书踹翻在地,方书身体很弱,躺在地上竟是起不来了,方立春闻讯赶来,正请大夫为他医治。 这个雷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石庙再不能留他。 郭东一打听,雷武去了二道沟小水坝,郭东好言宽慰了方书几句,便怒气冲冲地赶往小水坝。 第二十五章 关于优越感 雷武见郭东匆匆赶来,老远就开始招手,嚷道:“郭东,我知道你的鼓风机如何在转,还道我是废物不?” 郭东也不答话,走到近前,两腿成弓步,当胸一拳,这一拳势大力沉,砸得雷武‘蹬蹬蹬’往后退了好几步。 雷武一脸的愕然,怒道:“郭东,你竟打我?” “打得就是你。” 郭东再次出拳,这回他换了一只手,雷武仰面倒地。 郭东甩了甩手,两手的关节一阵生疼,他发现刚才竟然用上刚学来‘刺’字诀,沈燕青说得没错,虽然赤手空拳,但站位、观察、发力方式都是一样的。 这段时间郭东每天搬砖和爬山坚持不辍,也有了效果,一拳打出去,力度不小。 “郭东你不能打我,我爹...我爹可是给了你银子的。”雷武气急败坏地吼道。 “这回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方书。” 郭东不容雷武从地上爬起来,抬腿又是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雷武的屁股上,雷武叫道:“方书,方书他不过是个外码,你...” “外码?” 郭东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踢个痛快,一脚接一脚地猛踢,尽情地宣泄着这段时间积压在心里的愤怒,这时候,方立春赶了过来,一把从身后抱住郭东,大喊:“公子,不要再打了。” 方立春担心出事,郭东前脚走,他后脚就跟了过来,来了一看,两人果然打起来了。 方立春的口气近乎哀求,郭东是沈家未来的女婿,他打了雷武,或许没事,可他方立春带着老婆孩子还要在沈家堡谋生,万一雷武有个三长两短,雷矬子岂会放过他们? 此时,郭东的神情却有些恍惚,因为他再次想起那个雨夜,他的记性不错,几年前下过的棋,都能记得一步不差,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再次出现在脑回路里,可谓历历在目。 外码是沈家堡人对沙柳流民的称呼,上回雷武在小巷子打郭东的时候,也是这么称呼郭东的,雷武从郭东怀里抢走十两银子,还说了‘又十两。’ 又十两,是什么意思? 郭东被打之后,心情一度十分沮丧,没有细想,如今‘又十两’在记忆里听起来却不寻常,难不成雷武在抢郭东的十两银子之前,先抢了另外一个人?这不合情理,更像是有人给了他十两银子,挑唆他去抢郭东的十两银子,这样才更合逻辑。 也就是说,雷武和阮石头、张标当晚暴打郭东,背后另有主使? 念及于此,郭东转头对方立春说道:“方叔,我有分寸,我定会保你全家周全,你且回去把方书照应好。” “多谢公子成全。” 方立春连连称谢,放开了双手,人却没有离开,一个半大孩子的话,方立春怎肯相信,他得在一旁盯着。 郭东确实保留了些理智,打得虽然痛快,却没有下死手,那是他看在雷矬子的面子上,雷矬子虽然矬,但郭东两次接触下来,感觉他并不是个恶人,更关键的,他是沈继之的结拜兄弟。 雷武是雷矬子的宝贝儿子,万一一拳下去,鼻眼开了花破了相,郭东无法交待,所以郭东的拳头都落在雷武的前胸,踢也只是踢在雷武的屁股上,只是想给雷武一个教训,然后把他轰走。 雷武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地看着郭东,抱怨道:“郭东,当初我是不该打你,可那时我也不知道你和青儿姐姐的关系啊。” 雷武和沈燕青的关系倒是亲近,毕竟父辈是拜把子兄弟,雷武打小就是沈燕青的跟班儿,可说是被沈燕青欺负大的。 “是谁你也不该往死里打。” 郭东狠狠地瞪着雷武,顿了顿,突然问道:“那你告诉我,你是被谁挑唆,要往死里打我的?” 雷武一愣,顿时有些慌,脱口道:“要我出卖朋友,这种事我雷武可干不出来...”雷武觉察到失言,立刻止住话头,强补了一句,“而且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哪有什么主使?” 郭东顿时心中了然,果然有人在背后主使! 不过任凭郭东如何逼问,还威胁去找他爹雷矬子、当家的沈继之,雷武死活不肯说出主使人是谁。 郭东想了一想,雷武是雷矬子的儿子,在沈家堡能主使他的人,也没几个。 仔细再一想,郭东其实并不急于知道主使是谁,知道了也没用,徒增烦恼而已。 别说是主使,就说打人者雷武,现在不还在跟他整日纠缠不休,而郭东却拿他无可奈何。 当你没有能力的时候,有些事情无法改变,只能学会适应,这方面郭东挺有经验,毕竟前世他经历过太多无法改变生存环境的事情。 是谁并不重要,但知道有人躲在暗处,随时可能暗算你,却十分重要,至少可以让郭东提高警惕,不要那么嘚瑟。 不知怎地,郭东再次想起前世他小的时候,他被四个男生逼进厕所里,被轮流抽耳光的那个经历。 后来,他们和郭东一样都长大成人,有一次四个人中的一个叫王浩然的,通过同学群找到他,说要请他喝酒,跟他表示忏悔,喝酒时,王浩然跟郭东说,他纠结几个人打郭东的原因,还要从福利院说起。 王浩然和郭东同在一个福利院,院里有个负责打饭的刘姓阿姨很喜欢郭东,就因为郭东长得好看,每次打饭,不是偷偷给郭东加个鸡蛋,就是多给一片肉,这个事情让王浩然发现了。 王浩然说,那时的郭东优越感十足,他承认他嫉妒得要命,以后再看郭东,怎么看都不顺眼。 王浩然他们几个虽然打了郭东,但这件事却像梦魇一样,从此缠着他,本以为年岁大了,会忘记,可事与愿违,年岁越大,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每每想起来就像有一根刺在不停地扎他的心,让他寝食难安,所以才想到要给郭东道个歉,一笑泯恩仇。 郭东猜测,雷武打他虽然背后有人主使,但郭东在倚红楼下棋的事儿确实不符合当世人的价值观,还有太过高调,不知进退的嫌疑,雷武可能也真想打,因为他肯定看郭东不顺眼。 关于优越感,郭东总结了,它实际上是与生俱来的,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具有生物性,几乎无法改变,人活一世,为了就是要比别人更优越。 强者欺负弱者,弱者欺负更弱的,人与人之间,阶级与阶级之间,甚至国家与国家之间,无不如此。 就个人而言,人生不过是个旅程,生时赤条条来,死时五尺黄土去,什么也带不走,就为了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对他人蛮横无理,行凶作恶,恣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其实也没多大意思。 郭东叹了一口气,对雷武说道:“我对你很满意,你走吧。” 雷矬子当初说过,让雷武跟着沈九干活,直到郭东满意为止,郭东现在就很满意,所以郭东也不算失信,雷矬子应该无话可说。 雷武走了,郭东难得清净几日,继续折腾他的化铁炉子,这一日中午,香儿带了食盒刚过来,天上却下起了雨,郭东索性留香儿吃午饭,吃完饭,香儿又帮郭东拾掇了屋子。 这丫头不过十四岁,身体还没长开,但生就标致的瓜子脸,亮晶晶的一对大眼睛,像极了后世某剧里的金锁,妥妥的美人胚子。 郭东在桌上写啊画的,雷武不在,也没人跟香儿抢雪球,香儿坐在小圆凳上,一边喜孜孜地逗着雪球,时不时地看一眼郭东,一点儿也不着急离开。 雨越下越大,外面白茫茫一片,雨水都飘进屋子里了,香儿起身把门稍微掩了一下。 过了没多久,门咣当一声被推开,沈九进了屋,嚷道:“东哥,出事了。” 郭东抬头看了沈九一眼,不满道:“出了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与此同时,在沈府,正堂门外大雨滂沱。 堂屋中间,雷矬子上身赤裸躺在担架上,那张丑陋的脸已经没了血色,胸前斜斜地裹着厚厚一层白布,白布上面渗出的大块血迹都发黑了,他被火铳打中的左胸,眼看就要不行了。 担架周围,伫立着几个人,个个紧闭双唇,神色肃然,站在那里候着,一动也不动。 沈继之坐在轮椅上,再也没了平日里的从容淡定,看着担架上的雷矬子,神色戚然,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大哥,这回...大意了。” 雷矬子的声音很微弱,断断续续的,沈继之只能俯下身来,才能听得真切,“海上飞...官军...勾连...我们...中了埋伏....” “二弟,这我都知道,你少说话,先把身体养好。”沈继之痛惜道。 雷矬子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大哥,我...我....不行了。” “二弟,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沈继之哽咽道,眼角止不住流下泪水,众人也都颇为悲恸,尤其是三弟罗汉,还有雷矬子的儿子。 这时候,沈燕青一脸的悲愤,悄悄地走了进来。 她刚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先前那件沾满了泥污,而且已经湿透了。 此番出征打海上飞的战况,沈燕青已经简短地跟她爹禀报了。 他们出师不利,在梅镇以南一个叫养马场的地方,遭遇了海上飞的埋伏,海上飞本已势弱,手下不过二百多人,其中还有不少女眷,早已不足为惧。 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这次海上飞竟然勾结了官军,在养马场附近设伏,沈燕青和雷矬子猝不及防,丢下不少人命,雷矬子也被火铳击中左胸,命在旦夕,只好全员撤回沈家堡。 雷矬子吃力地转了一下头,唤了一声雷武,雷武就守在跟前,闻言哭道:“爹,我在呢。” “大哥..雷武不成...器,石庙..他呆得住,就让他跟..郭东......” 雷矬子的声音已细若游丝,说完这句话,似乎还想再看雷武一眼,头却突然软了下去。 第二十六章 葬礼 雨小了,风势却未减,窗子被风一吹,发出让人心烦的吱吱声,一个年轻妇人眼瞅着窗外,在房间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这妇人便是吴运升嫁到季家的女儿,吴仙儿,吴仙儿瞧着自家男人季思贤只顾在茶几上掷骰子,便责怪地叫了一声,“思贤...” 季思贤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便道:“就算郭东是沈家的上门女婿,又能翻出什么花来?沈家堡姓沈。” “有传言说,郭东未必肯上门,而是要娶了燕青,当家的似乎也不反对。” “嗯?”季思贤抬起头,看了一眼吴仙儿,“又是谁在嚼舌根?” “哎呀思贤,你别管是谁说的。” 吴仙儿上前一步,小声道:“雷叔死死前让雷武去石庙,我是担心雷武跟郭东搅合在一起,把你给供出来,当初你就不该...” “妇人之见。” 季思贤扔下骰子,生气道:“当时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雷武自己找几个人把郭东打了,管我什么事?” 话说,早前吴家为吴运升办头七的时候,吴金跑来跟季思贤借银子,吴仙儿整日在他耳边唠叨,他也有准备,早知吴金会有这么一出,倒是备下了一百两银子,不过给的时候,却是说了一句。 ‘吴家算是败了,那郭东却还在倚红楼舒舒服服地挣银子,有本事你学学他,再不济,就去把郭东的银子抢来,总好过你整日去赌。” 吴运升活着的时候,多次说过他的事是他咎由自取,跟郭东无关。他死后,吴家人却都把郭东当成吴家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吴金更是视郭东为杀父仇人。 吴金听季思贤这么一说,当即找到儿时的玩伴雷武,出银十两,让雷武替他出口恶气,雷武正瞅郭东不顺眼,当时便拍了胸脯,找来阮石头和张标,摸清了郭东每晚回家的路线,终于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将郭东一顿好揍,差点没把郭东打死。 在得月楼,季思贤可是亲眼目睹了郭东下棋赢了董佛手,一晚赢下1700两银子,魏国公世子还请他赏月,最近又折腾出来个水车,连雷矬子竟然也在临死前交待把雷武托付给郭东。 季思贤表面上强做镇静,但心里却是犯起了嘀咕,郭东这厮风头太盛了,近乎妖孽一般的存在。 当时他是受不了吴仙儿的枕边风,掏了银子,心里又不愿,只想挖苦一下不成器的吴金而已,但话他确实那样说了,有些事,过后就说不清了。 季思贤暗忖,这可真是祸从口出啊。 这时候,屋外门廊里有动静,一定是爹从沈府回来了,季思贤开门迎了过去,吴仙儿跟在身后。 门廊里果然是季顺,他收了油伞,偏了一下头,示意季思贤跟着他去堂屋,他有话要说。 三个人进了堂屋,雷矬子死了,季顺也感很难过,但他脸上更多的憔悴,显得忧心忡忡。 季顺在桌边坐下,‘唉’了一声,说道:“沈家堡眼瞅着就要散啦。” “爹,何处此言?”季思贤有些吃惊。 “前有运升,现在雷矬子又这么走了,现在就剩下个罗汉。” 季顺目光扫过季思贤和吴仙儿,说道:“你雷叔的丧事定在明日,你们两个明日去雷家披麻戴孝。” “爹,我们不是雷家人,这合适吗?”吴仙儿不解道。 “怎么不合适?在雷矬子面前,我也是老哥哥。” 季顺顿了顿,又道:“今后你们要跟罗叔多走动走动,沈家堡有今天的光景,那是多少人命换来的,我们都要勉力维持。” “爹,您之前说那郭东是个不祥之物,他一出现,我爹、雷叔就都出事了,依我看....” 未及吴仙儿说完,季顺一抬手,眼睛瞪着吴仙儿,厉声斥道:“你莫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吴仙儿缩了缩脖子,兀自小声嘟囔道:“依我看,他就是个不祥之物。” 她口中的不祥之物郭东、也打算参加明日雷矬子的丧礼,沈九回来是传了沈燕青的话,让他去丧礼上露个脸,其实即便沈燕青不说,郭东自己也打算去。 郭东的衣服不多,这几天老下雨,衣服都没干,他得挑一件相对干净的,穿上看起来更正式,这也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 当时在西山,沈燕青一箭射死母狼,雷矬子也在场,宽泛一点儿说,其实雷矬子也算救了他,这也算情份;而且雷矬子这回也是为了沈家堡战死的,就凭这些,郭东就应该去。 在郭东看来,沈燕青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希望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样的人不可能是个上门女婿,所以郭东自我感觉是以沈家正儿八经的准女婿的身份去祭拜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郭东穿上特意挑选的衣衫出门前往雷家。 天上一片混沌,雨还在下,郭东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风一吹竟是有些冷,这才惊觉秋天已经到了。 走出石庙不远,郭东见路的北边,也就是石庙这一边,零零散散的,起了几间低矮的草棚子,里面住的都是些老人和孩童,他们守在门口往外望,身上的衣衫更单薄,有些孩童还赤裸着上身,他们应该是在石庙干活的那些流民的家属,就在这秋雨的天气里,瑟瑟发抖。 安得广厦千万间,哎... 郭东想起他在前世,只是个连首付都攒不够的快递小哥,买房只是奢望,顿时感同身受,唏嘘不止。 雷武家就在沈府隔壁,是个三进的宅院,郭东到的时候,门口营贴上了大大的奠字,灵堂就设在第二进。 他家的院子可真不小,想想也是,雷矬子号称是沈家堡二号人物,不过和沈府垂花门内的景致相比,显然差了几个档次。 院子里也有个池塘,不过上面除了飘落的几片枯叶,什么也没有,其他的陈设也都是疏于管理的模样,倒也符合雷矬子一个粗狂的武夫的形象。 郭东进得第二进院落,往灵堂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郭东表示理解,毕竟雷武曾经差点没把郭东打死,前几日,郭东又打了雷武,他也不指望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现代’价值观,宽广大度的胸怀。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灵堂正中挽着表示哀思的白布,每个人都面色戚戚,这情景确实让人心生悲凉。 生命终归是脆弱的,任何人都难免一死。 郭东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眼神,径直取来香,上前祭拜,跪在灵前的是披麻戴孝的雷武,见郭东叩拜已毕,递来些纸钱,烧完纸钱,郭东的心意便尽到了,这已足够。 郭东正想着要在心里默念些什么,却听到雷武的声音:“我不恨你,那天你打我,没下死手我知道。” 知道就好,郭东撇了一眼雷武,只是接着烧纸钱。 雷武接着说道:“我爹临终前,让我继续呆在石庙,你给个话吧。” 郭东一愣,想了想,小声道:“那你得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雷武立刻回绝道:“那不可能,我爹说,做人不能出卖朋友。” 郭东心道,挑唆你们几个这些不谙世事的毛孩子,把你们当枪使,自己却躲在阴暗角落的人,算什么朋友? “我现在就在我爹的灵前发誓,日后我雷武若是再要对你郭东不利,就让我五雷轰顶,乱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雷武红着眼,急道。 郭东仍不出声,烧完纸钱,起身便要离开,却被雷武拽住衣襟角,说道:“你得去见我娘。” 郭东只好跟在雷武身后来到后院客厅,雷武他娘穿着孝服就坐在堂屋里一个八仙桌边上,有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妇人在一旁陪着说话儿,桌上摆着祭奠用的香炉,上面燃着香,还有些祭品。 那年轻妇人见郭东进来,瞥了他一眼,便起身跟雷武娘福了下身,转身离开了。 雷武娘神情悲悲切切的,眼泡有些浮肿,虽然年纪大了,皮肤失去了光泽,但看得出她年轻时也颇有些姿色,难怪雷矬子惧内。 郭东拱身施礼,叫道:“小子郭东见过雷夫人。” “沈家堡就一个过世的沈夫人,你别叫我什么夫人,我可担待不起。” 雷武娘眼瞅着郭东,说话直截了当,过了一阵,又道:“让雷武去石庙,是他爹临终交待的,你不愿意?” 郭东应道:“非是我不愿,雷武经人挑唆打了我,差点没把我打死,到了石庙又打了我的人,雷武是个孩子不知轻重不假,但那挑唆之人却还藏在背后,将心比心...” 雷武娘不耐烦地截了话头,冷言道:“郭东,你该知道在沈家堡我雷家还是说得上话的。” 郭东只是摊了摊手,那还用说,强逼人同意,你们又不是没干过。 雷武娘面无表情地盯着郭东,看了一阵,抬了一下手腕,雷武会意,便领着郭东走出后院,穿过灵堂时,有人见他一出来,便赶紧转身去往别处,就像在躲瘟神一般,郭东一时莫名其妙,不过也没多想,轻轻摇了摇头,径直离开了雷家。 第二十七章 酸菜鱼 郭东参加葬礼回来,又过了几日,天气才彻底放晴。 下雨天影响项目进展,郭东希望这场雨是今年最后一场大雨,不过,海边的天气,谁也说不准。 这一日大早,沈燕青又来教郭东刀法,她看上去神情郁郁,脸色也不太好。 这回教的是‘挑’字诀,沈燕青教得尤其凶残,就像跟郭东有深仇大恨似的,纠正郭东错误的时候,动作很粗暴,常常在郭东身后直接拧他的胳膊,有时还会抓啊掐的,动不动就是一个脑瓜崩。 郭东只能受着,因为他知道雷矬子的死对沈燕青的打击挺大。 郭东原以为耍刀不过是花拳绣腿一样的把戏,但自从跟雷武打架,不经意间用上了沈燕青教给他的东西,便收起了小觑之心,收敛心神,把自己变成绝缘体,一板一眼地跟沈燕青一招一式地学习。 ‘挑’字诀,属于防守反击的招式,敌手主动进攻,先格挡,挡住之后,趁势一挑,刺要快,挑要巧,用的是巧劲,‘挑’字诀就是因势利导,就是借力打力,就是四两拨千斤。 挡的方法很多,却不能一挡了之,挡是为了挑,这里面讲究就多了,所有的机巧都在这里,这一回,郭东领悟得其实挺快,但沈燕青依然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上完了刀术课,美女教练沈燕青却不急于离开,而是在早前坐过的石头上坐下,郭东跟了过来,坐在她的身边。 “郭东,你知道吗?” 沈燕青转过身来,突然突然肩头微微颤动起来,胸襟也是一阵起伏,竟是抽泣起来,“死的人应该是我,雷叔他替我挡了火铳...” 雷矬子是为了救沈燕青,竟然用身体去挡火铳的枪子儿,郭东真是没想到。 哭吧,哭出来也许心里能好受点儿。 郭东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沉默一阵,才轻声道:“刘婶儿把辣椒送来,今日铁厂该出第一锅铁水了,中午就做酸菜鱼。” 沈燕青抬起头来,眉眼已是梨花带雨,泪水浸满脸颊,脸颊红扑扑的,就像雨后的桃花,娇嫩却也脆弱,让人心生怜惜。 最坚强的女子也有柔弱的一面,即便是果言善断的沈燕青也不例外。 郭东心里一阵冲动,这一刻真想揽她入怀,但是他不能,郭东第一次体会到他很想走进沈燕青的内心,用自己跳动的心去抚慰她的伤痛。 郭东看着沈燕青,眼神里都是怜惜,沈燕青一把拉住郭东的手,急切道:“郭东,雷叔走了,我爹的腿又是那样,你要好生把刀练出来,将来有一日,你也能为我沈家堡领军打仗,我一个人真的....” 说到后来,沈燕青的话语里都是呜呜的哭声,郭东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沈燕青握住郭东的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美女教练授课的时候除外,今日的话题沉重,却是让郭东体会到别样的滋味。 雷矬子够仗义的了,对得起沈家,对得起沈燕青叫他一声雷叔,郭东在心里立刻做了决定,就为了这个,雷武要到石庙来,就由他来吧。 可有一样,却让郭东皱起了眉头。 刀是冷兵器,郭东学它,只当是强身健体,顶多也就能对付些流氓地痞,打仗可不行,如今已是热*兵器的前夜了,大小姐的观念不仅落后,而且危险。 郭东终是忍不住,说道:“大小姐,战场杀敌不是该用火铳么?” 这一问,倒是让沈燕青说出了一个秘闻,雷矬子脸上的伤其实是火铳炸膛留下的,但为了沈家的面子,对外说成是被人打中的,这事只有雷矬子军中意外的极少有人知道。 从那儿以后,雷矬子军中就没人愿意用火铳,沈家倒是不缺火铳,有时甚至会贩卖火铳,但真正打仗时,他们用的还是弓箭、大刀、长矛,拿冷兵器去对付火铳,肯定要吃亏。 刚巧雷矬子这回正是让火铳给打死了,这世上的事,太多阴差阳错,有时真是不好说。 沈燕青坚持道:“两军对阵,横刀立马,靠的是一身的硬功夫和有死无生的胆气,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郭东意识到,沈燕青口中的‘今’是崇祯年代,不是沈燕青的意识太落后,而是他的观念太超前,你不可能指望每个人都能像郭东一样‘预见’未来。 郭东知道历史发展的方向,几百年后,种花家就因为火器技术落后,吃过大亏,几乎到了要亡国灭种的地步。 一番争论下来,沈燕青激动的情绪稍缓,擦干眼角的泪水,看了郭东好一阵,才道:“我猜你是想说,你有办法造出不炸膛的火铳?” “这个...” 郭东可就犯难了,心下寻思起来。 火铳极易炸膛,是制造方法决定的,现在只能用熟铁锻造,熟铁就是低碳钢,强度本身就不够,郭东也只能做有限的改进,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炸膛问题,而钻孔枪管的技术要求太高,眼下根本不可能实现。 欧洲时下也一样,不过是拿士兵的手指去换战场的胜利罢了。 碳含量高一些的钢,强度和硬度倒是够了,却又不易锻造,归根到底,还是个工业水平的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还有,郭东在建的化铁炉太小,用来做制造火柴的设备都未必够,压根儿没有多余的钢铁去做火铳。 采用大容量的化铁炉,也不现实,这还不是银子的问题,首先二道沟的水量都撑不起大功率的鼓风机,坩埚也很难做大,牵一发动全身,困难也是一环套一环,根本无解。 不过.... 如果能做出磷来,倒不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也许可以用磷造出引信来,有了引信,就可以造火箭筒,火箭筒两头透风,炸膛问题根本就不存在了。 而且,当世人打仗多采用密集阵型,战场上若是有几具火箭筒,可以想像一下,碾压式的降维打击,那将是什么画面? “炸膛暂时...不好解决。” 郭东先是摇了摇头,但话锋一转,又道:“但也不能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郭东没有把话说死,只是把火箭筒跟沈燕青简短地描述了一下,沈燕青听得一头雾水,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沈燕青似乎对郭东的酸菜鱼没有兴致,两人一起去了铁厂溜了一圈儿,沈燕青便骑着大青马离开了。 甘薪的人正按部就班地忙乎着,两个铁葫芦今天就要浇出来,剩下的要存放在一个陶土池子里,郭东要用它来做各种测试。 铁厂已经属于工业化生产了,工业化生产讲究工艺流程,过程即结果,每一步都被完美执行,结果必然水到渠成,这段时间郭东白日里就守在铁厂,任何一个环节都了如指掌,所以他完全可以放手让甘薪的人去做。 早前,郭东已经在方立春的队伍里挑了几个年轻点儿的,加上方书,他们几个在一旁观摩。 然而,郭东想要的并不是普通的铁水,他已经把石灰石粉投入到配料之中,却没有告诉任何人,石灰石加进去,这样可以除去硅铝金等杂质,炼出来的便是高质量的钢水,而不是当世流行的熟铁水。 事实上,这是郭东版的碱式炼钢,那也是超越时代的技术,郭东打算暂时保密,目前严格来说,只有方书是自己人,但日后郭东的自己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从铁厂回来,郭东就去了厨房,香儿也在,郭东之前跟香儿打过招呼,今日她来得很早。 酸菜鱼,川菜,特点就是辣、鱼肉嫩滑*爽口、汤味道浓烈、口感爽麻了。 刘婶儿把辣椒送来,配料便不再是个问题,没有的,基本也能找替代,比如酸菜,香儿说他买来的酸菜是雪菜。 郭东也不知道雪菜算不算酸菜,但那雪菜色泽金黄,闻起来也酸酸的,外表也跟郭东前世在菜市场买回来的酸菜差不多,就它了。 前世,郭东其实不怎么自己煮饭,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想填饱肚子点个外卖足矣,但招待客人,他却要亲自下厨,做一道酸菜鱼。 酸菜鱼最难的是切鱼片,普通人没有大厨级的刀功、切不出大小厚薄均匀的鱼片,鱼片切不好,不仅是卖相不好,还影响口感。 郭东却愿意花大量时间去研究,并反复练习,切出的鱼片几乎是专业级了。 郭东发现自己喜欢那种重复的、单调的、看似价值很低的简单劳动,比如送快递、在石庙门前搬砖、每天去爬西山、每天画啊画的,其实画的过程也是个简单的搬运过程,等等。 这种近乎偏执的爱好太低级了,但做的时候,心里却没有任何压力,郭东似乎很满足,连他自己都觉得得奇怪。 也不知这是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躺平’心理在作怪呢? 一般人有个误解,认为做好一道菜火候很重要,这几乎成为了迷信,但酸菜鱼却不要什么火候,酸菜鱼大多时候都在是用水在煮,烧个水,谁不会啊? 提味的是最后的一步,就是把热油浇到鱼片上去,鱼片上有辣椒,蒜末,葱花,花椒等等,用热油把味道熏出来就可以了,要什么火候,把油烧到冒青烟,谁不会啊? 香儿和沈九在一旁打下手,酸菜鱼需要的配料还不少,也够他们忙乎的了。 沈九对香儿刻意奉迎,香儿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把个傻大黑粗的沈九使唤得团团转,沈九还乐此不彼。 把热油浇上去,热气腾腾腾地酸菜鱼终于出锅了,浓郁的香气刺激着每个人的味蕾,考虑到他们几个肯定不习惯吃辣,郭东事先尝过那些辣椒,比不上天椒,但也挺辣,所以郭东只加了少量的辣椒,用外卖专业术语来说,这是一道微辣的酸菜鱼。 香儿今日也带来不少倚红楼的菜式,都端上来,桌上摆得满满当当,还有一壶杏花黄,算得上丰盛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东哥,你们都坐上了?” 一个满嘴黑扎扎胡须的黑炭头阔步走了进来,郭东招手道:“来来来,甘大哥,就等你了。” 第二十八章 两只老虎 “香,真香。” 甘薪寻着香气走进屋,见那酸菜鱼盛在一个大口的陶罐里,比其他菜式大上几号,弯腰嗅一嗅,连声称赞起来,又道:“东哥说的辣椒,我在宁波府就见过,据说是红毛番从他们那个欧什么巴带到咱大明的。” “是欧罗巴。” 郭东笑着给甘薪补全了,又道:“甘大哥有所不知,辣椒原产地却不是欧罗巴,他们也是从其他地方弄过去的。” 甘薪奇道:“哪个别处?” 辣椒原产地在美洲,但此时还没有‘美洲’这个说法,郭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招呼大家坐下,“香儿,沈九,你们也坐下,尝尝我的酸菜鱼如何。” 郭东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本人不接受中评、差评,最好给我个好评。” 香儿站在郭东身后,扑哧笑了一声,可瞧见沈九坐下,又不高兴了,此言讥讽道:“香儿是婢子,不能上桌的,不像有人不识好歹,不守规矩。” “我...我平日都是跟东哥一起吃饭的呀。” 沈九虽是强辩,却是面红耳赤地站起来,被甘薪一把摁住,甘薪道:“别理她一个丫头片子,是爷们儿,就坐下一起喝酒。” 香儿执意不肯落座,郭东只好让沈九用碗、分一些菜,给香儿留着,三个爷们儿这才坐定,香儿过来满酒,轮到沈九,又嘟囔一句,“吃货。” 郭东没想到,香儿把他骂沈九的玩笑话都学去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毒舌? 沈九一听,更是局促不安,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余者两人看着有趣,笑了一阵儿。 郭东举杯,说道:“甘大哥,连日来你一直辛苦劳作,多谢。如今事成,我敬你一杯。” “东哥敞亮。” 甘薪大笑,亦是举起酒杯,两人一仰脖儿,都干了。 回到刚才的话题,郭东才道:“那地方叫玛雅,物产极丰,疆域也比大明大上好几倍。” 甘薪惊道:“比大明还要大上好几倍?那玛雅国的皇帝岂不是比咱大明皇帝还要威风?” “不然,不然。” 郭东连连摇头,说道:“那里都是些原始部落,物产虽极丰,却不懂生产,只能靠天吃饭,部落散落各地,首领叫酋长,哪有什么皇帝?” 见甘薪犹自迷惑不解,郭东索性换一个说法,指着沈九说道:“这么说吧,若是沈九去了玛雅,没准儿也能当上个酋长。” “东哥...” 沈九正埋头吃着酸菜鱼,听郭东这么一说,抬起头来,张着嘴巴,却是说不出话来。 郭东可不是在吹牛,美洲太大了,地方多的是,本地人没什么国家观念,社会发展还处在原始阶段,人的长相又跟东亚人差不多,若是沈九带上大明先进的农具过去,还不得让当地人给供起来?当个酋长什么的,并非什么难事。 但郭东的话,却让听者十分震撼,连香儿都瞪大眼睛,表示难以置信。 今日有郭东亲自做的酸菜鱼,酒是好酒杏花黄,甘薪吃得很痛快,吃饱喝足一抹嘴儿,说道:“东哥,还有不过三日,便是中秋节,那天鱼市人多热闹,不如爆米花就定在中秋节那天?” 郭东点点头,在心里记起,他和魏国公世子徐文爵还有个中秋之约,也不知他有没有派人来。 三天一晃就过去了,中秋已到,天气也给力,是个晴天。 出了门,郭东心里不免一番感慨,前世他是个孤儿,成年后最怕逢年过节,别人过节,他却无处可去,倒是在大明过中秋,好歹身边还有几个人陪着,郭东的心情不由快乐起来。 一行人,除了郭东,还有方立春等四个人,其中有个叫侯贵的,人还算灵活,日后便由他负责爆米花,今日是第一回,甘薪喜欢凑热闹,在沙柳候着,也会加入他们。 路过那几间茅草棚子,郭东把方立春叫到跟前,问道:“方叔,早前你说,宅子那边还剩下些砖瓦木料?” 方立春称是,郭东又道:“天气快要转冷了,他们住在这四面漏风的棚子里,会冻死人的。你把那些材料拉过来,帮他们每家起个小屋子,不要多高大,但要能挡住风雨。” “公子,这...”方立春大吃一惊。 郭东竟然要帮流民盖房子,瞧瞧郭东也不像在开玩笑,方立春脸上顿时浮出感激的神色,他也是流民,何尝不知流民之苦。 方立春一抱拳,大声道:“是。” 别人都是拱手施礼,方立春则习惯抱拳,可能跟他曾经是辽东军户有关,郭东注意到了。 独轮车途径沙柳,甘薪果然在一颗粗大的柳树下候着,不过,他瞧郭东的神色却是怪怪的,走到郭东近前,小声道:“东哥,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哪有得罪人,都是人在欺负我。” 郭东愤愤不平,一副‘天下人负我’的表情,又道:“你都听到什么风声?” “沈家堡正传言,说你是个不祥物,你一来,先是吴运升,后是雷矬子,他们都死了。” 甘薪小心地瞧着郭东,又补上一句,“老哥知道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那些传言,我是不信的。” 郭东一听,鼻子都气坏了,恼道:“是谁在他*娘的造我的谣?” 有些人实在太下作,老子不就是多挣了些银子么,招谁惹谁了,就让你们躲在阴暗的角落,对我如此恶意中伤? 太可恨了! 郭东心情一下变得很坏,可惜了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路边柳树上的枝叶变成深绿的颜色,在风中摆动,还没有枯萎的迹象。 后世消息传播速度那么快,世界上仍是充斥着无数的谎言,让人有口莫辩,普通人也难辨真假,看起来,这人间的流言蜚语,似乎永远也不会禁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就算流言中伤,那也是因为他太优秀,郭东现在的身份已非昔日可比,再恶毒的谎言,又岂能伤他分毫,犯不着跟那些心理阴暗的家伙治气,由他去吧。 郭东心绪稍平,领着众人到了三岔口的鱼市,找到一处空场,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折腾起来。 今日是中秋节,古人过中秋的气氛似乎更浓,一家人要团聚,亲戚朋友相互主动,互赠月饼,应酬自然少不了,鱼市里果然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郭东一行人的到来,很快引起了骚动,人们围上来,孩童们纷纷挤到前面,好奇地往郭东这边瞧着。 摊子很快扎好了,侯贵在前面摇着手柄,铁葫芦跟着转动起来,时间已到便停了下来,两个人立刻拎起铁葫芦,一个倒栽葱、把铁葫芦放在特质的木架上,木架下面连着个很长的布口袋,没过多久,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铁葫芦冒出一阵白烟,布口袋也膨胀起来,浓浓的爆米花香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人群里交头接耳,不少人冲着郭东指指点点。 按事先商定的,第一天放上几炮,免费送,以后谁拿米来,爆一斤米,按三斤米收费。 时下一两银子400斤大米,不到三个铜板一斤米,爆一斤米,收十个铜板,相当于方立春给沈家挖一天的土方,是有些贵,但算下来,利润也不过一斤米,不到三个铜板。 这样的利润显然要低于郭东的预期,不过郭东也不在意,这东西就是图个新鲜,市场很容易饱和,真要赚银子,还得去大点儿的地方,沈家堡只是个开始。 郭东心里蹦出一个想法,或者干脆卖爆米花机? 方立春拿着个葫芦瓢,喊道:“爆米花不要钱了,想吃的都来了,赶紧的嗷....” 方立春喊的话,还有点押韵,但任凭方立春喊破喉咙,就是没人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有个小孩终于忍不住,奔到郭东身边,瞪大眼睛问道:“东哥,你是吃人的妖怪么?” 郭东一听,脸都黑了,不由看向甘薪,甘薪亦是同情地看着郭东,只是摇头叹息。 郭东开动脑回路,心念急转,突然伏下身去,冲那小孩扮了个凶相,恶狠狠地问道:“谁说我是妖怪?” 小孩吓得往后直退,一边说道:“我娘说你是妖怪,爱吃人。” “我不是妖怪,我是老虎....呼...呼...” 郭东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身体也做出个老虎扑食的模样,那小孩被吓住了,也不敢跑,顿时大哭起来,睁眼一看,郭东竟然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 这么唱着,郭东似乎还不过瘾,伸手在路边柳树上摘下一根儿柳树枝,从背后插进腰带,再一弯腰,可不就成了老虎的尾巴。 郭东带着尾巴,反复地唱着两只老虎,一边还扮成老虎,两只手向前刨着,其实更像是只袋鼠。 那小孩看着郭东滑稽的模样,竟是破涕而笑,跟着也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其他小孩也有样学样,跟着唱了起来。 郭东冲方立春使了个眼色,方立春立刻会意,拿起葫芦瓢,挨个给孩童分爆米花,孩童们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唱着跳着,现场充满了快乐的空气,不一会儿,口袋里的爆米花就被分食一空。 这情景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下巴掉了一地。 人群里有两个人,看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外地人,刚才郭东的一番表演,他们都看在眼里,一时苦笑不得。 “唉,那个扮虎之人就是郭东?” 其中一人叹道:“郭东年纪轻轻,人生得俊美不说,又有一身本事,脑瓜子还灵光,人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有才不在年高,无才空长百岁,刚才他的一番表演,老夫看着,都自愧不如耶。” 这人说话语速很开,跟说书似的,另一个人先是一愣,随后拿手指着对方,笑道:“柳先生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哎呀,你这一出,把我给弄糊涂了。” 第二十九章 并购 看着一帮孩童一边唱着跳着,一边还在疯抢爆米花,郭东心里一阵嘚瑟,果然古代的小孩和后世的小孩dna没什么不同,都爱吃爆米花,管你什么流言,都抵不过吃货们强大的dna力量。 当了一回孩子王,郭东也是满头大汗,招呼侯贵过来,交待道:“明日还这么爆,不收钱。” “不收钱?”侯贵不解道。 甘薪也表示不解,插话道:“不收钱,咱们如何赚银子?” “咱们?”郭东看了一眼甘薪,撇嘴道:“你甘大哥又不是我石庙的人,何来咱们一说?” “是啊,你东哥赚银子,我着的什么急?” 甘薪一挠头,偏偏还是忍不住,又问:“东哥你改主意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郭东确实改主意了,他在心里粗粗算过,沈家堡拢共不到3000人,就算每个人都吃上一斤爆米花,也就3000斤,他能收入9000米,按时价,不过二十五两银子。 想想每人一斤米的爆米花,那得吃多久才能吃完?现在防潮技术又不太行。 谁没事天天吃爆米花啊,所以到手的银子应该远少于二十五两,那点儿钱,郭东还真看不上。 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直接卖爆米花机,把机器卖到整个大明,这样更省事,来钱也快,还不用每天‘嘭嘭嘭’地爆,那声音听多了也烦。 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尤其还跟甘薪有关,所以郭东没有理会甘薪,交待完了,直接打道回府。 第一锅钢水出炉,一部分用来浇铸两个铁葫芦,剩下都倒在一个陶土池子里,池子下面又有六个更浅的小池子,这跟后世做巧克力用的那种模子有些类似,钢水冷却下来,便能起出六块5分、也就是半寸厚、长宽都是二尺的钢板。 钢板要做成形态各异的制成品,需要一个加工过程,加工需要工具,机床就别想了,人工操作其实就是后世的钳工,钳工也需要一套工具,郭东打算做一套完整的钳工工具。 郭东能想到的工具有老虎钳、扳手、锉刀、钢锯、丝攻、钳工台、砂轮,等等。 锉刀和丝攻可用钢水直接浇铸,丝攻是用来加工螺丝螺母的,一公一母,公的旋进去、做内螺纹,母的套上去、做外螺纹。 钢锯最难,难在锯齿,只能用传统艺能,把钢条烧得通红,用锉刀一个锯齿一个锯齿地挫出来,过程需要在高温环境下进行,有一定的危险性,但钢锯大重要了,没有它,无法把钢板切割成需要的形状,遑论做其他制成品了。 砂轮当然也可以用来做切割,又没有电动机,仅靠人力,效果可能还不如钢锯,而且砂轮要做的很薄,强度也是个问题,不过,倒是可以试一试。 有了完整的钳工工具,画面就不一样了,过去不敢想的东西,都在郭东脑回路里浮现了。 正当郭东放飞自我的时候,甘薪从后面追了上来。 “东哥,你慢点,我们谈谈?” “谈什么?”郭东停下脚步,看着甘薪,说道:“我在石庙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甘薪心里明了,郭东要拉他入伙,已经跟他说过好几次了,可郭东还是个孩子,跟沈家的关系又没个明白话儿,能不能靠得住? 目前看,郭东想做的几乎都做成了,爆米花机、鼓风机、水车,真正让甘薪对郭东着迷的是,这人脑子里似乎装着无穷无尽的东西,谁知道他以后还能捣鼓出什么稀奇玩意儿。 甘薪心里也是痒丝丝的,不过家里的婆娘却坚决反对,一个十六岁的娃娃你也信? 郭东也确实想拉甘薪入伙,这人好奇心强,喜欢亲力亲为,能把铸造的活干得很漂亮,干别的大概也不会差,这在鼓风机和水车制作过程中已经得到验证。 缺点倒也不少,大字不识几个,但郭东跟他说话不费劲,多少有些贪财,但不是有人说过,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么? 又不是要甘薪做什么高深的研究,郭东自己都是拿来主义,他需要一个人把他‘科学头脑’里的东西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甘薪就是眼下他最需要的人才。 可这老小子就是不上道,看来不用些大招是不行了。 “甘大哥,你说你的铺子一个月也就挣个三两银子?” “沈家的生意是活多,银子难赚,其实不瞒你说,三两都不到。” 提起银子,甘薪就伤心难过,叹息一阵,又道:“不过,这两个月跟着你干,每个月倒是有四五两银子的进项。” 郭东干脆找了个地方,招呼甘薪坐下谈:“甘大哥,我请你做石庙的大匠,月钱五两,将来挣来银子,可能还有分红。” “可我的铺子还要给沈家铸佛像,沈家那边...” 郭东截了话头,说道:“甘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一百两银子把你的铺子买下,一手交钱一手交铺子,铺子里的人还归你管,沈家的生意你还照做...” 郭东止住了话头,甘薪却是愣住了,他可没想到郭东竟然在打铺子的主意,那可是他甘薪一家人吃饭的家伙。 一时间,两人都感到气氛有些紧张,但甘薪的眼神游移起来,心里在盘算。 如果没有郭东的生意,他要花上好几年才能挣到一百两银子,100两的出价倒也说得过去,最主要自家婆娘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估计她一定会同意。 郭东瞅着甘薪,决定趁热打铁,说道:“我再帮你在石庙起一座宅子,这样你也好跟嫂夫人有个交待?” “这个..” 甘薪开始揪扯黑扎扎的胡须,皱眉思虑一阵,终是咬牙道:“好,我答应。” “哈,好。” 这算一次小小的成功并购,郭东大喜,站起身来,又道:“趁着天气还暖和,我得去小水坝洗个澡,甘大哥要不要一起去?” 甘薪忸怩一阵,也答应了,今日起,郭东就是东家了,东家的话要听,郭东总是嫌弃他身上太脏,他是知道的。 回到石庙,两人果然跳进了小水坝,水有些凉,刚刚两人都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心情需要平复一下,呆在水里好生洗了一阵子,甘薪洗完澡,便急匆匆离开了,大概是要赶回去跟自家婆娘报信。 郭东在水里仰面朝天,看着天色,心里想着天要转冷了,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次露天沐浴了,又在水里呆了一气,这才慢悠悠地上了岸,刚上岸,沈九就来找他,说南京来人了。 他们是两个人,一个白脸,一个黑脸,就在鼓风机旁边等着。 白脸的那个人,是南京魏国公府里的管事,姓姜。 姜管事介绍那个黑脸的,只说是柳先生,便不再多言。 这位柳先生显然是位油腻大叔,一脸的麻子,那张脸是真得黑,下颌的胡须有些卷曲,穿着一身不怎么合身的长袍子,手里拿着把折扇。 这人年少时,脸上定是没少长青春豆,不然也不会脸上那么坑坑洼洼的。 脸黑有dna方面的原因,再就是户外活动多,这年月户外活动就两种,一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下地干活的,二是人在旅途,为生计四处奔波的,也不知他是哪一种。 郭东起初以为他是董管事的跟班儿,不过姜管事对他却颇为敬重,又是个文士模样,郭东觉得此人可能有些来头。 但姜管事不肯多言,郭东也不便多问,便带着二位走进他新建的宅子。 宅子还在做室内装饰,并未完工,但郭东知道南京近期会来人,特意交待方立春布置了一个房间,看起来还像回事,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三人进了房间,分宾主落座,郭东为两人沏了茶,跟两位抱歉道:“此地条件简陋,还请两位先生莫要见鬼,多多包涵。” “不怪,不怪。” 姜管事一摆手,笑道:“今日东哥在鱼市的一番表演,实在让人大开眼界啊。” 郭东老脸一红,奇道:“姜管事也在那里?” “我们二人昨日便到了,只是小公爷和东哥也在中秋之后,我们也不好提前叨扰,呵呵呵...” 这人一生富商打扮,在魏国公府里应该也是负责营商这一块,这种场面话,自然说得漂亮,那个柳先生坐姿很放松,时不时会朝郭东看上一眼,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姜管事是来提爆米花机的,提及爆米花机,自然会谈到价格,郭东开价是一百两,姜管事倒也爽快,二话不说,便付了银子。 “不过..”姜管事瞧着郭东,说道:“我听说东哥定下三斤爆一斤的价格,这价钱有些低啊。” 这人果然是个营商的,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爆米花机摆在外面,人工、燃料、时间都是明摆着的,行家一看便知成本大体是多少,他们两个当时也在场,但肯定不是去看热闹的。 姜管事说的是郭东爆米花的定价低,潜台词却是,这么一来,爆米花机的价格就偏高了,买回去赚不到什么钱。 郭东赶紧解释,因为这两台机器,他还搭了个铁炉子,造了鼓风机和水车,等等,花费不下七百两银子。又说,倘若小公爷有意再买,价格减半,50两。 “好,好。” 姜管事连声说好,却俯身过来,小声道:“徐家想要独家经营铁葫芦爆米花,日后还请东哥不要将机器卖给别家...”见郭东蹙眉,姜管事又道:“只限于江南,这也是....小公爷的意思。” 徐文爵果然奸诈,和郭东一样,都想赚垄断利润,徐家独家经营,价格任由自己定,南京是个大地方,自然不愁没银子赚。 沈家堡就不同,地方小,都是本乡人,还真不好把价格定得太高,这也是郭东临时改主意的原因,既然赚不到多少银子,还不如免费送,权当市场推广了。 第三十章 神奇的枪管 爆米花从来不是郭东的重点,火柴才是。 今日这么一爆,算算账,也赚不到多少银子,郭东已打定主意,以后改卖铁葫芦,把铁葫芦卖到全天下。 郭东有秘诀,不怕有人仿制,就算有人仿制,也只能用生铁水铸造,生铁的肯定比不上钢制的,可能爆不了几炮,就漏气了。 铁葫芦若是按50两一个,利润率在200%以上,一个月卖一台,就能维持石庙现在三十来号人的开销,够可以的了。 既然徐小公爷用了心思、要在江南独家经营,答应他也无妨,郭东猜测徐文爵的心态,他只是急于在父亲面前露一小手,以期得到父亲的认可,毕竟他刚刚进京见了皇帝,正式拿下魏国公世子的身份。 这也很正常,做儿子的总是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即便是在大明朝也不例外。 生意谈完了,姜管事一脸的轻松,却向郭东慎重地介绍起柳先生。 “东哥,这位柳先生便是我江南大名鼎鼎的说书人柳敬亭...” 姜管事瞅着郭东,见郭东已是惊得张大了嘴,会心一笑,又道:“柳先生事先特地交待我不要多说,因他不想干扰我们的商谈,谁让他的名气那么大呢,哈哈哈。” “嗨呀,前辈便是柳敬亭老先生?失敬失敬。” 郭东立刻站起来,再次拱手施礼,他不仅是惊讶,还有些激动,柳敬亭,活生生的一个历史文化名人,就站在他跟前,这感觉实在奇妙,就像历史正在眼前发生一般。 柳敬亭是很有名的古代人物,中学课本上有篇课文,是黄宗羲写的《柳敬亭传》,说的就是柳敬亭。 黄宗羲被后世誉为‘中国思想启蒙之父’,这么个大家竟然为柳敬亭一个说书的立传,足以说明柳敬亭说书说的真是好。 郭东对柳敬亭有些了解,知道这人,柳麻子,善说《岳飞传》、《三国演义》、《水浒传》,尤其以跳打水浒最为出名,据说他在南京说书,豪门大户都得提前十天预定,一两银子一场。 柳敬亭连连摆手,亦是笑道:“我到沈家堡来却是为了见见你这个神奇小子,老夫也算是见惯了奇人奇事的,见过你的水车,果然当世无双,担得起神奇二字。” 郭东老脸大红,心虚道:“谢柳前辈夸赞,小子还需努力。” 姜管事插话道:“听东哥口气,也是听过柳先生说书的?” “那倒没有。” 郭东心下一惊,别光顾着激动,说露馅儿了,稍顿又道:“可我师父却是听过的,师父说他听柳前辈的《岳飞传》,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野骇,亡国之恨顿生。我师父说柳先生是有家国情怀的,他当时听得亦是热血沸腾,只恨自己空有报国之心,却不能上阵杀敌。” 郭东就一个记性好,上高中的时候,老师要求背诵黄宗羲的《柳敬亭传》,郭东当时能背,到现在竟然还没忘,拿来商业互吹正合适。 柳敬亭和姜管事一听,却是相互看了一眼,郭东嘴里的溢美之词,是他们没听说过的,郭东这人年纪轻轻,本事却不小,他们都见识过了,他还有个文采斐然的师父,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哇。 殊不知,这话是黄宗羲说的,黄宗羲是经文大家,不仅是赞美,还有点评,点评得很到位,绝非空泛的溢美之词。 柳敬亭听着也是很受用,对郭东更是高看一眼,却是摆手道:“东哥,今日在鱼市扮老虎也堪称绝妙,老夫自愧不如也。” 郭东赧然,心下寻思,既然柳敬亭到了石庙,何不请他也说个书,让石庙的工人们也乐呵乐呵,这算是个团队建设活动,可增加团队的凝聚力。 郭东一提,柳敬亭果然爽快答应,姜管事还要在沈家堡逗留一日,说好柳敬亭明日到石庙来,说上一场,郭东认真地付了一两银子,柳敬亭也没有拒绝。 柳敬亭习惯这样,一路旅行,算是采风,一路说书,又能把银子挣了,多好的职业啊,就是脸晒得有些黑。 郭东送走姜管事和柳敬亭,便窝在屋子里,逗着雪球,又画开了。 这一回,他画的竟然是一只奇怪的手枪。 郭东记得小时候,见人玩过一种自制的玩具枪。枪管很古怪,是一节一节的,就是把自行车的链条给拆了,拆成一节一节的链节,把链节外面的两块挡片儿去掉,只留下带着两个孔的中间部分,然后把链节排成一排,扎紧了,这样就形成了两个孔洞,上面的孔洞插进去一根辐条,用来取直定位,下面的孔洞则充当枪管儿。 药是普通鞭炮用药,取木螺丝有冒的一截,用榔头敲成一个很小的圆锥体,充当子弹,有数丈的射程,可打树上的小鸟,很神奇吧? 郭东瞧人家玩儿得起劲,也想拿来试一试,偏偏人家不让他玩儿,这事儿让郭东一直耿耿于怀,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现在有了机会,反正当世缺乏钻孔枪管技术,锻造的枪管又极易炸膛,何不另辟蹊径,做出个节状的枪管试一试。 之所以要用节状结构,是因为长的枪管儿无法钻孔,若足够短,其实是可以用人工来钻的,两头钻,然后用专门的锉刀去膛内孔,然后,节与节之间就像搭乐高,一个套一个地连接起来。 郭东设计了三个孔,中间是个大孔,用作枪管儿,一上一下两个小孔,用来取直,且把每个管节儿挤压在一起,不使之松动。 郭东要建立自己的钳工队伍,就让他们拿这个练练手,就算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郭东就让人把新宅子的堂屋清理一空,在正中摆放一桌一椅,桌上备下一壶茶,让方立春把他的人都叫来,就当给他们放上半天假。 日上三竿,二里巷的人也不知听谁、说柳麻子要在石庙说书,不少人也赶了来,把个堂屋挤得水泄不通。 柳敬亭如约而至,手里折扇拿着,在椅子上坐下,醒木一拍,说了起来。 “诸位,沈家堡这地方好啊。” 柳敬亭的声音有些沙哑,身体前倾,神秘兮兮地看向台下,说道:“沈家堡这地方不仅好,它还怪,因为沈家堡有只老虎...” 台下众人不解其意,有些懵逼。 柳敬亭接着说:“诸位且看...”这么说着,柳敬亭站起身,竟然唱了起来。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 郭东在鱼市扮老虎的事儿已经传遍了沈家堡,台下众人醒悟过来,原来柳敬亭说的正是郭东,连郭东的声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顿时哄堂大笑。 郭东在鱼市扮老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下柳敬亭给瞧去了,成了他说书的佐料。 柳敬亭不仅唱,他还跳,一只手还屁股后面扇啊扇的,就当是个尾巴,那模样更像个袋鼠,台下的人笑得前仰后合,郭东坐在那里,别提多尬了。 柳敬亭唱完了,不算完,还给大伙儿出了题儿,“诸位,你们说着两只虎里,哪一个是东哥,是有尾巴的,还是没耳朵的?” 台下顿时疯狂了,大声喊叫自己的答案,有尾巴的,没耳朵的,没尾巴的,有耳朵的,果然脑筋急转弯的题儿不好答。 答案都让他们给说完了,正确答案当然是有尾巴的,因为郭东当初是摘了根柳条插在后腰上的,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柳敬亭看事儿的角度实在刁钻,观察得也很细致。 书归正传,柳敬亭接着说,说的正是武松景阳冈打虎。 “话说那武松武二郎别了宋江,来到阳谷县的地界儿,到了晌午,腹中饥渴,望见前面一个酒店,挑着一面招旗,上头写着‘三碗不过岗’五个大字,武松进得店内,发现店里无人,便叫了一声,店家何在.....” 武松这一嗓子,跟炸雷似的,把个窗子都震得哔哔啵啵,台下众人亦是一阵骇然。 说书的讲究嘴到,眼到,手到,声也得到,郭东在台下坐着,心里也是感叹,柳麻子不愧是大明说书第一人,手眼身法步都十分到位。 “....武松一手抓住老虎的顶花皮,一手高高举起正待要打,这时候,武松却道,且慢,让我看看这老虎有没有耳朵,没有耳朵的那是沈家堡的东哥,东哥那么可爱,我可不能打....” 柳敬亭说得正起劲,台下众人听得也是如痴如醉,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手,众人都觉得这个塞儿加得好,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古代说书人若是被豪门大户请了去,经常来这么一出,以此来讨主家的欢喜,或者换个说法,是向主家表示致敬,柳敬亭给郭东的待遇很高了。 .....隔了一日,姜管事诸事处理已毕,他们二人带着铁葫芦,乘船要离开沈家堡。 柳敬亭是郭东在大明见过的第一个大人物,自然要到码头相送,以表敬意。 姜管事笑道:“柳先生说,以后再说武松打虎,都要加上你郭东扮老虎这段儿,这回你东哥怕是要在江南声名鹊起了。” “柳先生,小子愧不敢当啊。”郭东红脸道。 柳敬亭捋着胡须,说道:“武松打虎是英雄,但打虎的未必都是英雄,我柳麻子看人一向有准儿,你在石庙为流民建房子,还请他们来听书,难能可贵啊,他日必有大成。” “前辈谬赞,小子汗颜。” 郭东脸更红了,连连作揖,又道:“送君千里总有一别,两位前辈一路顺风。” “后会有期。” 说是后会有期,却不知这一别是否还会见面,郭东瞧着地上落下枯黄的树叶,眼下已是深秋时节,想到柳敬亭被后世誉为‘闹是说书人,乱世忠国魂’,他人倒是长寿,活到八十多岁,晚年穷困潦倒,想到这些,心里竟有些伤感。 第三十一章 狐狸眼 今日下起了小雨,地表上方迷雾重重,远近的房屋和草木都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 香儿走进沈府,刚走上直道,就看见沈燕青带着人在冒雨操练,路上遇见的人都不苟言笑,听说沈家最近打了败仗,气氛有些紧张,秋雨中的沈府倒有些秋日里的萧瑟。 大小姐现在每日都去石庙,教公子练习刀法,她和公子的成亲的事儿该定下了吧,有人说公子是沈家定下的上门女婿,后来又传出消息,说公子不愿意,只愿迎娶大小姐。 香儿却很肯定,公子一定会迎娶大小姐的,他那人本事可大了,弄出来的那些物事,铁葫芦、水车、鼓风机什么的,都是世上没有的,还能赚银子,在得月楼一盘棋竟赢下1700两银子,实在让人咋舌,这样的人怎可能做个上门女婿? 公子说话、办事、走路的姿势都跟旁人不一样,说出来的话也很有趣,还能唱出两只老虎那样怪腔怪调的歌子,一边唱还一边跳,看过的人笑岔气的都有,公子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怎么会有那么多玲珑巧思的? 石庙的房子起好了,明日香儿便要搬过去,香儿喜欢跟郭东呆在一起,这段时间,她很开心,一直数着日子呢,就等着这一天。 不过,今日香儿的心里却有些不安,二娘尤素卿叫她到竹园来,说有事要交待。 香儿是由二娘卖来沈家堡交给苏洛儿的,在倚红楼,苏洛儿待她亲如姐妹,在她心里,反而跟苏洛儿更亲近,苏洛儿去了海州,倘若不是洛儿姑娘让她去石庙侍候公子,她宁愿跟洛儿姑娘去海州。 香儿之前一直被人卖来卖去,直到二娘把她带到沈家堡才安定下来,对二娘她心存感激,二娘人看着也和善,可不知怎地,香儿却有些怕她,二娘就像这今日这迷雾重重的天气,总让人看不透。 人对未知的东西有着天生的恐惧感,香儿年纪小,她这样想也不出奇。 香儿走在竹林中的小径上,风都被竹林挡在了外面,只有雨点落在枯黄的竹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今日的小径显得特别长,香儿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加快了。 出了竹林,香儿看到竹园的大门开着,这是一处幽静的神秘小院,进了院门,靠墙的也都是一簇簇的青竹,每一簇旁边都有一颗海棠树。 夏天盛开的海棠花挂满了指头,很漂亮,此时早已落尽,枝头只剩下几片稀疏的叶子,看着在雨中颤抖的叶子,香儿的心也忐忑起来。 二娘的侍女把香儿带到一处隐秘的房间,带上门,便离开了。 房间里很幽暗,墙壁上的佛龛供着一尊铜制佛像,看坐姿像个菩萨,仔细一看又不像,香儿觉得佛像上的人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这并不是香儿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空气里依旧弥漫着好闻的桂花香味儿,佛像下面点着的蜡烛,香儿每次都认真数过,是六根,蜡烛上的火苗若有若无的,光亮很微弱。 香儿在椅子上坐下,正好面对那尊佛像,那佛像的的手势很特别,放在左腿上,二娘说那是一对狐狸眼,狐狸眼似有魔力一般,勾住了香儿的眼神,香儿一直盯着看,虽是赶到头晕目眩,却欲罢不能。 过了一会儿,香儿听到嘎吱一声响,二娘推门进了来。 “二娘。” 香儿站起来,神情紧张地地叫了一声。尤素卿两只手往下按一按,香儿只好又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二娘的一对眼睛,还有那对狐狸眼都在看着她,香儿心里顿时扑扑地跳。 “香儿不怕...” 二娘在对面坐下,又道:“香儿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二娘的语气很舒缓,高低起伏不大,但她的声音很奇特,穿透力极强,香儿甚至能清晰地察觉到耳膜在振动。 “天可怜见,我的香儿...” 这声音好像不是香儿自己说的,也不是向二娘说的,而是对着那对狐狸眼说的。 事实上,这句话是娘亲临终时拉着香儿的手说的,娘亲的声音是那么地虚弱,脸上的神色是那么地绝望,这句话就像刻在香儿的脑子里,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香儿也是犯官之后,爹爹得罪了阉官,被下罪入狱,在狱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出狱后没几年便郁郁离世,爹爹去世不久,痛不欲生的娘亲也丢下年幼的香儿撒手人寰,香儿自己也被自家叔父卖给了大户人家,这是段凄惨悲苦的经历。 香儿那时才不过六七岁,只有个模糊的印象,这么年过去了,很多事都记不起了,又或者,她本能地不愿去记起。 “有些事,你永世不能忘,忘了,便是对不住你死去的爹娘...”二娘的声音在逼仄的房间里回荡。 香儿颤颤的声音,问道:“这些恶事都是官府做的吗?” “是朝廷...” 二娘摇了摇头,又道:“官府不过是朝廷的爪牙,香儿痛恨朝廷么?” “我...恨。” “是的,很多人该死,香儿记住,这是一个豺狼遍地,禽兽食禄的世道,教主会带领我们推翻朝廷,那些害人的东西迟早会遭到报应。” “公子真的是教主吗?” “他当然是,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他不愿被人称做教主,宁愿别人叫他社长,在石庙,你的任务是保护社长,不使他受到任何伤害,需要时,你要以命相拼,明白吗?” “香儿明白,二娘。”香儿很肯定地点点头。 .....望着香儿远去的背影,尤素卿满意地点点头,回到正堂,不由眉头轻蹙,下午还得去石庙,郭东那小子可不容易对付。 上回,郭东竟然睡着了,尤素卿从未这样失手过,怎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知到底哪个关节出了错。 吃过午饭,尤素卿换上了一件稍微紧身点儿的袍服,依旧是深色,但她的脸颊、脖颈处的肌肤细腻光洁,很白皙,还泛着光泽,那种沉闷的深色完全压不住那种鲜活的颜色,反而起到反衬的作用,让着衣服的人更添几分雍容高贵的气度。 尤素卿在梳妆台前坐下,捯饬一番,然后拿起一面铜镜,挑剔地左右瞧着镜中人,终是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起身乘坐马车,赶往石庙。 下午,尤素卿到石庙的时候,郭东正在书房里画一张架构图。 新宅子落成,郭东白天多呆在书房,书房里连书架都没有,当然也就没有什么书,只有一张桌子,显得空荡荡的。 郭东喜欢和甘薪、方立春他们在书房里议事,倒是多摆了几把椅子和一张坐榻,中午还可以在坐榻上稍事歇息。 石庙现有人员三十多号人,还是早点谋划一番,让所有人都各负其责,才不至于出乱子。 甘薪除了负责铸造,郭东还交给他一项新的任务,做一套钳工工具;方立春当然还是负责基建这一块;沈九和香儿是郭东的身边人,负责一应杂务;郭东则带着方书负责华铁炉子,化铁炉子藏着郭东的核心机密,还是由他亲自操刀更合适。 当然会有亲疏之分,倘若雷武回石庙,就让他负责维护水车和鼓风机,这一块不涉机密,毕竟雷武差点没把他打死,信任总是需要时间的,否则,郭冬不是傻么? 沈九进来禀报二娘尤素卿来了,郭东赶紧起身,想着在客厅接待她,但为时已晚,尤素卿已经推门而入。 进得门来,尤素卿立刻带上门,双手放在左边髋部,又做了那个‘狐狸眼’手势,口中称道:“教主。” 郭东却道:“是社长。” “社长就社长。”尤素卿展颜一笑,斜靠在坐榻之上,斜眼瞧着郭东,眉宇之间满满都是戏虐的神色,巧笑道:“社长可有什么差遣,要属下去做?” 她的声音最让人受不了,仿佛可以穿透郭东的胸膛,叩打他的心扉。 卿姨坐得很放松,一只腿蜷着,另一腿略略往前伸着,今日着的袍服跟上次不同,似乎更紧凑一些,深色的袍服遮不住她丰腴的体态,郭东站在书桌后面,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浑身上下的曲线尽收眼底,有些部位的衣料上的皱褶很深,还特别密集。 郭东脑子里顿时‘嗡’一下子,赶紧从书桌后面走出来,为二娘沏了茶,掩饰一下失态。 “卿姨其实也不用叫什么社长。” 郭东把茶放在尤素卿身边的茶几上,摸了摸鼻子,说道:“卿姨永远是我的卿姨。” 尤素卿端起茶碗儿,撇了撇嘴儿,说道:“你倒是会说话。” 尤素卿今日似乎还略施了些粉黛,郭东趁着尤素卿饮茶,偷眼打量着她。 她的那双眼睛最是狐媚,眼角稍稍往上斜吊,眸子就像盛着一汪秋水,可谓万般风情,眼睛下面是挺直的鼻梁,上唇略厚,微微上翘,红唇濡湿,颜色十分明艳,脸颊白里透红... 尤素卿果然是绝世的容颜,那种成熟的风韵最是挠心,这么瞧着,郭东感觉自己体内的dna都在动。 “不过,社长还没答我,有何差遣要吩咐属下去做?” 郭东头大了,他可不想做什么教主,社长的说辞不过是他的拖延之术,可尤素卿干脆来个霸王硬上弓,今日又是这么个狐媚的做派,若是一点表示都没有,尤素卿岂会善罢甘休。 “那个叫童大的,我早前在船上就认识他,听说他投靠了海上飞,卿姨不妨帮我查一查如今他在何处。” 郭东绞尽脑汁,总算想到了一个差遣,就这么照直说了。 尤素卿心里偷笑,你当我是干什么吃的,她的人早就在做了,事实上,这次沈家堡前出梅镇,正是因为尤素卿的人获取了有关情报。 童大就呆在梅镇郑世道家,那又如何,沈家需要对付的是海上飞,童大不过是个线索。 不过,郭东总算开了口,有了第一回,就不怕没有第二次,尤素卿瞧着郭东,感到不虚此行,她很满意。 “属下定当全力以赴,查清童大的下落。” 第三十二章 云开雾散 秋雨绵绵,连续几天下个不停,早上郭东洗漱的时候,还下了一阵,这会儿雨又停了。 下雨路上湿滑,郭东今早也没去爬山,石庙门前的碎石也被清理一空,砖也没得搬,郭东学沈燕青,把长刀挂在腰间,迈步去了铁厂。 铁厂里有个煤场,就是一个用木头搭的棚子,煤还没到,正好可以在那里练习刀法,顺便在查看一番‘回转窑’的进展。 回转窑是大规模生产设备,前期投入巨大,郭东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家底,银子远远不够。 所以只能是‘回转窑’,郭东只是在铁葫芦的基础上做了些改进,把铁葫芦屁股上的那个气门扩大,将来还要接上一根铁管,就成了可以制备白磷的‘回转窑’。 把磷矿石、焦炭和石英砂放进铁葫芦,架上煤火煅烧,必须开外挂、上鼓风机,否则达不到1500c的反应温度,加过量焦炭,焦炭先行燃烧,可以耗尽腔体里的氧气,产生的二氧化碳亦可把腔体和管道里的氧气随气流带走,这在工业上叫做清洗工艺,从而实现‘隔绝’空气。 腔体内,发生化学反应,生成白磷蒸汽,由铁管通到冷水里,得到的白色固体便是白磷,有了白磷,红磷便不再是问题,问题是,这种方法的产量极小,只能用来做实验。 关于寻宝,郭东画了个大饼,沈燕青也给了他面子,投了一千两银子,面子别人可以给,脸却要自己去挣,大小姐是很现实的一个人,得把东西拿出来让她看,眼见为实。 白磷和红磷自有独特的物理、化学性质,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把沈燕青吓一跳,这正是郭东想要的效果,只有让大小姐信服,她才肯多投银子。 郭东把学过的刀法招式都耍了几遍,又在铁厂转了一圈儿,交待一番,想着今日下雨,美女教练可能不来了,正准备回书房,沈燕青倒是来了。 尤素卿昨日刚来过,她俩生得又有几分相似,郭东忍不住要在心里比较,这其实挺不应该的,郭东也知道。 沈燕青的眼角也是略略往上斜吊,但沈燕青的眉心稍重,鼻梁也更挺直,玉肤冰肌,显得脸更有立体感,她平日总是素颜示人,神情又显冷峻,看起来更冷艳,而不是尤素卿那种狐媚。 今日沈燕青的脸色有些苍白,倒让郭东吃了一惊,路上可能淋了雨,头发是湿的,有几根还粘在脸颊上,眉宇之间显得焦虑,人也有些憔悴。 郭东心中暗叹,看起来,大小姐还是没有从这次出征失利的阴影里走出来。 沈燕青一向意志坚定,行事雷厉风行,像个拼命三郎,这会儿却给人十分凄美的感觉,让人心生怜惜。 郭东关切地唤了一声,“大小姐。” “来吧。”沈燕青抽出长刀,见郭东定定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爹。” “咱爹怎么啦?”郭东顺杆儿爬,表现得还挺自然。 沈燕青撇了郭东一眼,又道:“我爹说沈家堡的人心散了。” 郭东一听,想起一句台词,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你不是要找什么主使人么,雷武娘昨日托罗汉叔、找到我爹都说了,是季思贤先挑唆吴金,吴金找了雷武,把你打了。还有,吴仙儿到处在传、你是个不祥之物,害死了她爹、还有雷叔,这些我爹都知道了,他会去处理的,你满意了?” 沈燕青甩了个刀花,又道:“你只管赢棋赢得痛快,一下赢了1700两,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日后你要收敛些,我爹还说,你要使银子,大可开口跟沈家借。” 这还是他头回听沈燕青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内容挺多,用的还是责备的口气,郭东的思路有些跟不上了。 果然是季家,季思贤两口子脑洞开得挺大,跟季家这梁子算彻底结下了,简直莫名其妙。 沈继之说要去处理,如何处理? 吴运升死了,雷矬子死了,现在又轮到季顺,都是沈继之的老兄弟,现在只剩下个拜把子的三弟罗汉,难怪他说人心散了。 事实上,以郭东的观察,沈家堡的危机可能早就存在,这些年沈继之挣下不少银子,沈家堡的生活很安逸,老一辈人都是跟着沈继之在江湖上拼杀的武夫,大字不识几个,子女教育也成问题,可他们正在慢慢老去。年轻一辈儿又不怎么读书,早早就躺平了,整日游手好闲,几乎看不到什么前程,长此以往,不出事才怪。 沈家堡毕竟是个弹丸之地,想要远大前程,还是要到外面去,眼界才能放得开,把这些都怪到郭东头上,郭东觉得自己好冤,比窦娥还冤。 沈继之说,如果需要使银子,可以开口跟沈家借,他是看明白了,打算放手让郭东去折腾? 剧情翻转得太快,就像这天气,早上斜风细雨还下了一阵,待到美女教练把刀术课上完,已是云开雾散,太阳也要出来了。 不过,郭东手头的银子眼下尚可应付,并不急于向沈家借银子,还是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沈燕青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粗暴,这是她内心焦躁不安的外在反映,上完了课,这次沈燕青也没急着走,倒是关心起上次郭东谈到的那个火箭筒来,问了进展情况,神情有些急切。 上次她和郭东关于火器有些争论,也许她回去又想过,而且想通了? 火箭筒,郭东已经有所规划,需要先把先把白磷和红磷造出来,然后做引信,没有引信,火箭筒便无从谈起。 眼下看,他的处境似乎有了改善,正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时刻。 关于那次败仗,郭东问过尤素卿,他担心的是这场失利会不会影响到沈家堡赚银子,尤素卿却显得云淡风轻。 沈家的对头是海上飞,海上飞这次拉拢的海州中卫所的一个姓裘的千户,那千户和郑家有些勾连,总之这三家是一伙的。 而沈家结交的是官府,海州知州衙门里有沈家安排的人,这次失利只是一场单纯的军事失利,暂时不会影响沈家堡赚银子。 沈家堡易守难攻的偏僻之地,敌人来犯,只能从海上来,沈家海上的力量有比较优势,远远未到束手无策的地步,沈燕青性子太急躁,其实大可不必因为一场败仗,如此焦躁不安。 这么想着,郭动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说道:“关于火器,我有不少想法,火箭筒只是其中之一,都正在一步一步地规划,一旦实现,一切都将改变,我需要的是时间,青儿,你要相信我。” 沈燕青看着郭东的眼睛,瞧着他的神色,点头道:“我信你。” 清早的阳光照在新近铺就的碎石路上,沈燕青牵着马,时不时看上郭东一眼,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和郭东走到石庙,翻身上马,骄喝一声,打马离去。 郭东走进书房,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对话,沈燕青神情颇为急切,也让他有了时不我待的紧迫感,他需要把思路整理一下,又开始在书案上写啊画的。 手枪是纯手工打造,战场用不上,是郭东自己防身用的。 火箭筒的话,就算能用磷做出引信,产量暂时上不去,而且从历史上看,大多数情况下,士兵手里拿的还是步枪、冲锋枪,说到底,现如今还得是火铳。 郭东过去的思路有些偏颇,一想到手里拿着柄随时可能炸膛的火铳,他就一阵菊紧。 火铳也不是一无是处,其实炸膛问题一直都在,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也没有彻底解决,关键在于如何控制,把炸膛的概率降到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这是个系统工程。 导致炸膛的原因很多,郭东首先要解决制造环节的问题。 材料问题,郭东的秘密武器就是他炼出来的是钢,可用石墨粉调节钢的含碳量,造出不同刚度和硬度的钢来做实验,最终挑选出最合适的材料。 加工问题,主要是枪管,因为炸膛炸的就是枪管,解决了枪管问题,就解决了炸膛问题。 第一种,最简单粗暴的,就是用一块长方形的铁皮,这个铁皮是事先计算好的,宽度围起来正好是一根枪管大小,长度正好比要求的枪管长度长那么一点儿,厚度正好是枪管厚度,预留一些加工空间和损耗,然后就是一通敲,接口用铁水焊接,再一通敲,敲出一个基本附和长度标准的、有洞的管子,便是枪管了; 第二种,便是大明军中常用的,就是敲短管修内膛,然后用短管拼接成长管,再修内堂,这有点像郭东制造手枪的那种工艺; 第三种,就是多层嵌套,用薄一点儿的铁皮,在内胆上先敲一层,外面再敲一层,外层的铁片敲的时候,还处在烧红的状态,冷却下来,还有自紧的效果。 郭东决定选择第三种,不过他的做法略有不同,他打算斜着卷,就像杂货店里卖的拖把杆儿,木制的拖把杆儿上面有毛刺、结疤,卖相不好,商家会在上面缠上一层塑料带,一圈儿一圈儿这么斜着卷上去,看上去还挺好看,用户就欢喜买了。 枪管也一样,斜着往上卷一层,再斜着往下卷一层,经过工匠们的精工敲打,可以把枪管敲得很漂亮,士兵看着欢喜,自然也就愿意拿了。 当然,郭东还有秘密武器和钳工队伍的加成,做出来的枪管至少不会比同时期其他人的枪管更差吧。 第三十三章 一封来信 侯贵最近心里老犯嘀咕,爆米花他是个领头的,郭东给他的指令是,你只管爆,爆到有人来石庙买爆米花机为止。 眼看到了月底,他每日放个十来炮,爆米花送出去不少,好像也没人要卖爆米花机啊? 别人都在干正事儿,就他领着三个人,每天放着炮,往外送爆米花,这时间一长,别人该说闲话了。 今日是八月的最后一日,有个叫周大成的海州人就离谱,免费送他爆米花都不要,死缠硬磨地要按郭东最初说的那个价格、三斤米换一斤爆米花的价格买,说是要拿到海州去卖。 侯贵可做不了主,他没办法,只好带着周大成来找郭东。 郭东一早在书房接待了好几拨人,一个指令下去,方立春、甘薪他们二话不说就开干,且活通常都会干得很漂亮,这种发号施令的感觉真得很爽。 一时间,郭东说话的气势都雄壮了起来,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老板了,颇有些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模样。 甘薪走后,郭东一时兴起,试着把两条腿放在书案上,印象中,大老板跟人谈事儿,很喜欢用这种姿势,显得很放松,且霸气测漏,郭东也想侧漏一回。 试过之后,总感觉椅子不太合适,要是有个旋转座椅,可能会好点儿,时下大明流行用南洋的硬木制作家具,郭东书房里的桌椅也都是那种流行的款式,价格不菲。 但真坐上去,却是硌得慌,把腿放在书案上的时候,尤其屁股硌得慌,郭东叹息一声,心道,难不成咱就没那个命? 香儿拎着侯贵、周大成推门进了书房,郭东被抓个正着,香儿奇道:“公子,你做什么?” “大小姐揣了我一腿,现在还疼呢。”郭东老脸一红,瞎扯道。 郭东起初以为终于有人要买机器了,挺高兴,让两人在书案前坐下,香儿还沏了茶。 待问明原委,得知周大成只是要买爆米花,郭东雄壮的气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下大失所望。 当时有了用爆米花赚银子的想法,期望还是太高,凡事心存侥幸,总往好处想,结果通常是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郭东扪心自问,这是个心态问题,要不得。 这个周大成,眼睛里精光闪闪的,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买一台机器回去自己爆,一定能赚银子的,这个账,他不会算? 郭东不解地问:“周老板,你就没想过卖一台机器回去自己爆?” “....” 这是个什么称呼,周大成愣了一下,才道:“五十两银子一台,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哪来那么多银子,再说,日后爆米花多了,可能钱也不好赚。” 郭东转头问侯贵,说道:“五十两很多吗?” 侯贵差点绷不住了,心说,这还用问,五十两银子两万斤白米,还不多?你以为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样,一盘棋都能赚一两千两银子? 但这话,也就在心里说说,他吭哧半天,没出声。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郭东也穷过,不过他对银子真没有慨念,总觉得那是一块块的金属。 “侯贵,你就给他爆吧。” 郭东意兴阑珊,不过还是劝了周大成一句,说道:“所以周老板,你要抢在别人前头,时间就是银子,明白?” 郭东现在的日程安排很有规律,每天早上坚持爬山,回来跟沈燕青学习刀法,吃过早饭,就宅在书房里,或接待人员,或画图。下午到铁厂干活,跟甘薪一样亲力亲为。 傍晚时分,郭东回到石庙,却见周大成带着几个人在等他,说是要合伙买一台爆米花机。 “早说了嘛。” 郭东责怪了一句,心里却是很高兴,爆米花机这就算开张了。 ............... 海州自秦始皇立石阙、设朐县,开埠以来,至今已一千八百年,历经沧海桑田,此地人文荟萃,钟灵毓秀,素有东海名郡,东来第一城的美誉。 海州行政区划在有明一代,归属淮安府。地理位置上,东临沧海,北控齐鲁,南蔽江淮。 海州因海得名,秦始皇东巡,就曾数次经停海州,海州历史上出了一个最大的名人,当然也与海有关,此人便是为秦始皇求取长生仙药的徐福,传说徐福远赴东瀛的出发地便是海州的云台山。 登上钟鼓楼,东北隔海相望,可见群山逶迤,峰峦叠翠,山腰云雾环绕,峰顶若隐若现,山海奇峰,犹如天上仙境,这便是东海第一仙山,云台山。 ‘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 这是苏东坡笔下苍梧晚渡的美景,所谓傍晚从朐山乘船待渡海峡到云台山的境况,在有明一代,云台山仍未与大陆相连。 沈家堡因为西山阻隔,与海州陆上通道并不顺畅,通常走海路先到云台,云台与海州隔着一道狭窄的海峡,往来还算便利。 云台直到几十年后的清康熙年间,才与大陆连成一体,当是时,清廷下令开放海禁,云台山得以和广州、漳州、宁波其他三地一样被指定为对外通商口岸,自此云台山便以海港闻名于世,到了后世,便成为著名的海港城市--连云港。 天色已近黄昏,夕阳余晖洒落在青瓦屋顶之上,远处古刹传来飘渺的暮鼓之声。 海州知州衙署就设在钟鼓楼西侧的正街之上,衙署后面连着一个三进的四合院,院子不大,只有两亩见方,但院内水榭、假山、亭台楼阁,布置精巧,相映成趣,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历任知州大人任职期间,大都在此居住,其中不乏名人,比如明代大儒广东汕头人唐伯元,就曾在万历年间出任海州判官,权知州事,就住在此地。 今年夏天,桃源县闹了水灾,不少村民流离失所,不少人跑到洪泽湖当起了贼寇,最近就冒出来个叫刘二的,带着一帮人举了旗,号称好替天行道、杀富济贫,到处烧杀抢掠,搅得洪泽湖周围的州县不得安宁。 海州虽然离得远,也要抽调中御所的兵员,筹集粮草支援,为此,淮安府还指派了官员前来督办。 府里都来人了,现任知州左文灿大人也不敢怠慢,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中午还得陪他们在酒楼用餐,忙乎了几天之后,今天总算把人送走了。 到可黄昏时分,知州大人处理完要紧事项,不少公文还没来得及细看,想到夫人在家等得着急,便带着公文,急匆匆地赶回衙署后面自家院落。 迎面出来一阵冷风,隐隐听到暮鼓的声响,抬头看看天色,天上灰蒙蒙的,分不出是云,还是雾,天气似乎要转冷了。 夫人封雅雯听到动静,立刻走出书房,在门口笑吟吟地迎候。 “午饭没回家吃饭,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怎地公文还未处理完,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顿饭了?” 封雅雯接过左文灿手里的文书,抱怨了一句,随即,却又兴奋道:“文灿,今儿有一样新奇物事儿要让你瞧瞧..” 左文灿最近几日颇不安生,洪泽湖的贼寇,只是在附近的几个县流窜,怎么也到不了海州那,不过是出些人和银子罢了。 沈家堡的沈家和梅镇的郑家在梅镇干了一仗,沈家吃了大亏,有传言说,官军中御所的人也有牵连,这事儿就有些麻烦。 沈继之也不是个善类,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沈家这些年没少使银子,大头都给了他这个知州,人家的银子也不会白给,出了事,是要来讨账的,这才是左大人眼下最头疼的大事。 因为左文灿在海州已经任职四年多,明年上半年也该调职升迁了,现在是敏感时刻,千万、千万不能闹出事端。 新帝刚刚即位不久,正在清理阉党逆案,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左文灿的屁股也不干净,万一被人咬上,新账旧账一起算,别说升迁,掉脑袋的可能也不能说没有。 “什么新奇物事儿?劳动夫人大驾在书房守候,这可不多见。” 左文灿和夫人感情很好,见夫人兴致很高,自然不会扫了她的兴。 夫人笑道:“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到了正堂,左文灿见桌上摆着只竹篾编成的盛器,盛器里放着白花花的一样物事,看着像大米,但要白得多,也胖得多,不由看向夫人,不解道:“这是...” 封雅雯笑着,竟是捏起一小撮儿,喂到左文灿嘴里,左文灿呜呜地吃着,吃罢点点头,说道:“没想到大米也能这么爆。” 不过也就这样了,左文灿倒没有觉得特别新奇,这年月爆玉米花已经相当普遍,不过是多了一种,倘若不知郭东是如何爆出来的,确实不会有特别的感觉。 封雅雯说道:“听人说,这东西来自沈家堡,是一个叫郭东的人用个铁葫芦爆出来的。” “郭东?”左文灿道:“铁葫芦又是什么东西?” 郭东围棋下得好,连魏国公世子都亲自去沈家堡见了郭东,左文灿听人说起过,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只道是小公爷年纪小玩性大,只是想到处转一转,左文灿也没有往心里去。 这回,怎么又是这个郭东? 左文灿这才伸手抓了一把爆米花,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吃了些,口感还不错,有些脆,还带点香甜的味道。 吃过晚饭,左文灿去了书房,一边批阅公文,这几日的州府两级的公文多是关于洪泽湖贼寇刘二的,要么左文灿已经在着手处理,要么晚上也做不了,只能留待白天处理,倒是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 左文灿随意地翻了翻,一封信从一沓公文里滑落掉下来,一看信封竟是淮安知府王大人写来的,赶紧拆开来看了,好巧不巧,王大人在信中问及郭东其人其事,还要他想办法弄一台铁葫芦。 信中还说,沈家堡常年游离于朝廷管治之外,不服教化,罔顾海禁,走私货值,海州知州衙门不宜放任自流,当扶正纠偏,令行禁绝云云。 左文灿放下那信,起身踱起步来,心里暗忖。 沈家堡不服管,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包括前任知州任上,海州这一带,自从倭寇不再作乱,好多年来,基本都处在有海无防的状态,每年淮安府快到年底,总要下了公文提上几句,到头来,都是沈继之使些银子,便不了了之。 但这回,王大人没有用公文,而是写得亲笔信,这会有什么不同吗?谨慎起见,还是找师爷商议一番才好。 左文灿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叫道:“翠儿,请师爷到书房来一下。” 第三十四章 第一夫人 翠儿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禀道:“老爷,夫子来了。” “快请。”左文灿一抬头,催促道。 左文灿为官以来,孟希哲便是他的师爷,可说是左文灿的仕途见证人,孟师爷老谋深算,人也可靠,遇到棘手的事情,除了自家夫人,左文灿也会和孟希哲商议,谋定而后动。 眼下,辽东的战事久拖不决,各地起事的贼寇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天多过一天,世道不太平,大明的官场就像一只大染缸,各方争权夺利,混迹官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是这些年,左文灿的仕途还算顺利,这也得益于他有个贤内助夫人,师爷孟希哲也功莫大焉,在关键时刻能出谋划策,助力不少。 孟夫子一进门,就抽了一下鼻子,说道:“今秋冷得早,冷风都有些刺骨的意思了。” “是啊,夫子快请坐下。” 左文灿见孟希哲的鼻头有些红,又关切道:“怕是个多事之秋啊,夫子年纪大了,要多注意身体才好。” 孟希哲落座,左文灿便把知府大人的那封信递了过来,夫子接过,就着油灯,眯缝着一对浑浊的眼睛看了起来,这人还是个老花眼,把信伸得很远。 “哎呀,王大人又来讨债咯。” 孟夫子皱起了眉头,又重头看了一遍,然后把信放在茶几上,这才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道:“文灿,老夫明日便启程去往沈家堡,至于纳沈家堡于海州治下,这次王大人写来亲笔信,得让沈继之多掏些银子了。” 大家都不是外人,孟夫子的话、说得直接了当,王大人要了解郭东其人,还有那个铁葫芦,这简单,去沈家堡走一遭,查清情况禀报便是,至于其他的,还是跟过往一样,以应归属海防,海州衙门又调不动水师为由,从长计议,沈家该掏的银子也要掏。 沈家堡的当家人沈继之早年是海寇,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左文灿这几年也不是没想过要把沈家堡纳入海州治下。 好处也有,一是,对沈家堡现有人口编户齐民,可为海州增添人丁,二是,据说沈家堡海贸生意做得很大,亦可增加海州的税赋,这些都是可以拿出来显摆的政绩。 问题是,朝廷的海禁政策仍在执行,平民百姓寸板不能入海,收回来,这海还禁不禁? 不禁?连面上过不去,不像话;禁呢?实际已不可能,沈家堡好几千丁口,没了海贸,又无田可种,沈继之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定然会作乱,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无法收拾的局面。 左文灿思来想去,还是延续了前任的做法,对沈家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沈继之也识趣,越来越安分守纪,极少跟官府对着干,私下里,该给的银子一点也没少,左文灿是海州最大的官儿,拿的最多,就算送出去一些,手上也落下不少。 若是收回来,这些银子可就没了,还是维持现状,相安无事最好,各方都能得利。 孟夫子压低了声音,又道:“沈继之是海寇,他的银子从哪儿来,大伙儿都清楚,谢大人那边,文灿还是要催紧一些。” 左文灿抬眼看着孟希哲,师爷也正看着他,跳动的烛光照进他那对浑浊的眼球,眼底反射出一丝丝精光,眼神里意味深长。 谢文治本是赣榆县县丞,左文灿到海州出任知州时,朝廷并没有在衙署另设州丞或者同知,谢文治便走了路子,升了判官的司职,算是海州衙署的二把手。 谢文治在海州一带做官很久了,当年闹倭寇,朝廷对海上的海盗匪寇也颇多利用,沈继之就是其中之一,交涉的时候也多由谢文治出面,他一直就是官府和沈家的联络人。 孟希哲的意思,先把郭东和他的铁葫芦弄清楚,回禀给知府大人就结了,至于沈家堡的地位问题,按老规矩,沈家堡是要给银子的,催得紧,沈家堡就得多出点儿血。 左文灿在海州的任期眼看就要结束了,调任升迁,各方都要打点,很耗银子的。 左文灿欣然点头,坐姿也跟着松弛下来,还得说是孟夫子,想得很全面。 这时候两人听到一声娇笑,夫人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今儿有人送来些上好的云台山云雾茶,文灿也是,这么冷的天,还把夫子给招来,我寻思让夫子尝个鲜,刚好暖暖身子。” 封夫人说着话,为两人沏了茶,孟希哲双手接过热茶,呵呵笑道:“有劳雅雯了。” “夫子莫要客气,就当在自己家里。” 封雅雯瞧见茶几上的信件,双眉一挑,拿起信看着,双眉一挑,笑道:“那铁葫芦不过是个爆米花的机器,王大人要那东西做什么?” 此言一出,两位爷们儿倒是愣了一下,他们和封雅雯关注的重点不同,封雅雯是个女人,凭的是直觉,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一样。 这位封夫人可不简单,据说左文灿年少时家里贫寒,求学之路颇多艰难,封家人支助了不少资财,左文灿才得以进京,考取了功名。 夫人自幼也好读书,知书达理,左文灿虽是一州之主,但在家里,对夫人颇为敬重,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只是两人成婚已经十多年,封雅雯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也不知是谁的问题。 左文灿在海州为官,海州城的老百姓做了不少善事,比如海州水多,周围大大小小的河沟不知凡几,这些年他主持修建了不少桥梁;其他诸如兴办学堂啊,优抚鳏寡孤独啊,这类的事儿,也做了不少,很多都是夫人建议的,为的是夫君为官一任,要给海州百姓留下清誉,左文灿在海州的官声还可以。 夫人也生得极美,常常抛头露面,口碑却很好,海州是个富庶之地,跟夫人稍显富态的身段挺般配,她算得上是海州城里标志性的人物了,用现代一点话来说,就是海州城里的第一夫人,颇受老百姓的爱戴。 第三十五章 十三步(求收藏) 这几日气温下降得很快,太阳还没出来,清早的风竟有了一丝寒意,再这样下去,估计都要落雪了。 西山上的景致黯淡下来,不再是满眼的翠绿,而是一片苍黄,唯有那段藏青色的绝壁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模样。 一大早,郭东照例在西山脚下,跟美女教练学习刀法,招数其实早就学完了,但沈燕青坚持要和郭东练习对打,说郭东有些轻狂,太容易眼高手低,不经历些实战训练,真到用的时候,吃了亏,别说我教得不好。 沈燕青身上的秋衣挺厚实,用的是江南流行的葛布,身体挺直的时候没事,但一倾身,交领处就微微敞开,脖颈连着下面好看的锁骨,白生生的,都暴露出来,沈燕青很快发现,郭东那对贼溜溜的眼珠子正盯着她的领口看,不由分说,抬脚就是一个踹。 “哎哟,你干嘛呀。” 郭东痛得龇牙咧嘴,抱着腿杆子直喊疼,一脸的委屈。 这人是属狗的,记吃不记打,饶是挨了踢,小动作还是不断,估计身子早让他给琢磨了个遍,每当沈燕青斜眼瞧过来,他又装着若无其事,这人年岁不大,怎地那么贱呢,简直... 沈燕青真是恨不能一脚把郭东踹死了算,可次数多了,身上似乎也没掉上半斤肉,她也知道,郭东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自己又是那般的容貌,沈燕青对自己天姿国色的容貌,还是很自信的,那个少年不怀春?也只好由他去了。 这一个多月来,郭东跟她学刀,两人身体上的触碰不知有多少回了。沈燕青虽然看上去很冷漠,可她的身体里也流着一样的热血,那种偶尔的触碰,酥酥麻麻的,感觉真地好奇妙,其实...挺舒服的,一来二去,沈燕青也不觉得讨厌了,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可有一样,郭东不能太过分,这死家伙顺杆儿爬最起劲,若是得寸进尺,还是得踹。 练完刀,沈燕青又在那块大青石上坐下,这已经成了习惯,教练上完了课,总是要跟郭东聊一会儿,彼此沟通一下,也有利于下一步的学习。 郭东有的没的,天上地下的,很能扯,也不知他说的那些事是真是假,反正听着跟真的似的,让人感到特别新奇。 沈燕青在石头上给郭东预留了地方,不过特意把长刀放在中间,郭东说到得意处,很不老实,毛手毛脚的,实在过分的话,就一刀劈了他,看他还敢怎样? 郭东走到近前,却是一弯腰,伸手把袍裾撩了起来,两只手竟然往大腿根儿探去。 “你干什么?” 沈燕青大惊失色,抄起长刀,拿刀指着郭东,郭东抬头,一根手指伸向唇边,“嘘....” 他倒是一脸严肃,一丝不苟的样子。 郭东摸索一阵儿,从大腿根儿取出一件怪模怪样的物事儿,拿在手里掂了掂,说道:“青儿,今日我要让你瞧一瞧,肥田石里的宝贝有多厉害。” 沈燕青莫名羞红了脸,啐了一口,这人竟然把东西*藏在那里,沈燕青看着郭东,一脸的鄙夷。 “这是把手枪,也就是短铳,可随身携带,别人还看不出。”郭东嘿嘿一笑。 “啊?”沈燕青一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把抢过来,放在手心里,上下瞧个仔细。 “这东西也太丑了吧,怎地是一节一节滴?” 沈燕青有些懵,抬眼看着郭东,郭东笑着跟她讲了自己的设计思路,其实节也不多,就五节,以后钳工的手艺再提高一些,还可以改成三节,这样可以节省不少工时。 这十多天来,郭东带着几个人没日没夜地折腾,终于弄出了这把‘玩具手枪’,说它是玩具,因为它实在无法和后世的手枪相提并论,但在当世,郭东确信,它就是天狼星一般的存在,再没有比它更好的短铳了。 郭东采用的是击发式枪机,后装弹,而且是定装弹,这都要归功于郭东造出了当世并不存在的红磷。 郭东折腾出来的红磷有些偏黄,可能是白磷并没有完全转化成红磷,不过试验下来,这种偏黄的红磷做引火药最为合适,只取极少量放在小纸泡里保存待用,这种小纸泡,用力甩在地上就能炸,跟后世小孩儿玩儿的甩炮差不多,有一定的危险性。 主火药放在一个圆筒状、由牛皮纸做成的药包里,药包的前端放置一枚铅丸,使用时装进枪机上方的弹仓里,这便是郭东的后装弹。 撞针的前端刻有密密麻麻的凸点,击发时,撞针穿过纸泡,产生剧烈摩擦,起火点燃主火药,产生爆炸,弹丸在枪管里加速,因为枪管很短,射程不可能太远,但尺寸小,重量轻,可以单手把握,也便于携带,又确实是一把货真价实的手枪。 “这东西这么小,能打人么?” 沈燕青听完郭东的解释,晃过神来,就有些不屑。 “那咱们现在就试试,呵呵...” 引火药和主火药是分开放置的,使用时要把装有引火药的纸泡贴在牛皮纸做的小圆筒后面,放在一起,要冒一定的风险,这还有待进一步地改进。 郭东把定装弹押上膛,转身往那几颗老槐树走去,大青马就拴在其中一颗树下,大青马见郭东走近,立刻打起了响鼻,前蹄在地上刨了几下,显然,它对郭东不怎么待见。 “你个长脸畜生。” 郭东气不过,索性就打这棵树,单手举起手中的短枪,手臂与肩等高,闭上一只眼,瞄了一瞄准儿。 “砰....” 枪口顿时腾起一团白烟,枪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树上的鸟儿顿时叽叽喳喳地,扑棱棱地飞走了,大青马也唏律律地吼了一嗓子。 郭东转过脸来,看向沈燕青,她的眼神有些呆滞,彻底惊呆了,郭东一笑,拎着手枪,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那颗老槐树下,喊道:“青儿,十三步。” 沈燕青缓过神来,也不理会,疾步冲到老槐树下,仔细查看弹着点,树干上有个小坑,周围的老树皮往外翻着,往坑里扣一扣,也没找到弹丸,不知弹丸去了何处。 “真能打人啊。”沈燕青失声叫道。 郭东四下瞧瞧,把手枪揣进怀里,傲娇道:“当然。” “可十三步的射程也太近了,战场上可派不上用场。” 沈燕青撇了一下嘴儿,又开始挑剔了,郭东却道:“手枪只是个验证,加长枪管,增加药量,射程自然会提高,至少不会比官军的火铳射程小。” 第三十六章 孟老夫子 化铁炉是铁厂的核心,其所在的位置,郭东给起了个名儿,叫化铁车间。 因为水车的原因,车间就建在二道沟岸上,鼓风机呼呼地转着,化铁炉子里的煤炭在熊熊燃烧,郭东和甘薪正在攻关长枪管,铁厂接到第一个铁葫芦订单,今日也在铸造,大伙儿都在忙碌。 外面天气很冷,但车间里却是热气腾腾,郭东穿的还是、他为爬山练刀特意定做的短衣襟小打扮,此时后脊梁已经汗湿透了。 有人禀报罗汉来找,正在煤场等他,郭东丢下活计,匆匆走出化铁车间。 外面北风呼啸,郭东一出门,便打了寒颤,不过,郭东这几个月坚持不懈地爬山,最近一个月,又跟沈燕青学习刀法,现在他的身体壮得很,倒是抗得住。 罗汉身边站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此人正是海州知州左文灿大人的师爷孟希哲,孟老夫子。 煤场和化铁车间之间有一段距离,郭东走过来,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污垢,看上去很不像样。 孟希哲有些诧异,这跟他想象中的郭东完全不一样,这人棋艺高超,怎会这么一副粗鄙的打扮? 孟希哲一早乘船从云台赶来沈家堡,云台和海州不过隔着一道狭窄的海峡,而云台和沈家堡相聚二十多里海路,今日北风劲吹,一路顺风南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他已经去过沈府见过沈继之,沈继之还请他在府里用了午饭。 此行他主要是为了见郭东,还要看看那个传说中的铁葫芦,吃过午饭,沈继之便招来罗汉,由罗汉陪着,赶来石庙见郭东。 几个人一阵寒暄,罗汉替孟希哲说明了来意,老头儿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打量着郭东。 “郭小友,果然年少有为,当真百问不如一见啦。” 郭东瞧着老头儿,作揖道:“孟老先生,幸会。”。 老头儿很清瘦,一身布衣青衫,脸上都是褶子,颌下的胡须很长,两条长寿眉,下面的眼皮都耷拉着,都盖住眼睛了,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但他的一对三角眼却泛出丝丝精光。 这人精着呢,不然这么大年纪,也做不了知州大人府上的师爷。 郭东心下疑惑,孟师爷这么着急忙慌地赶来沈家堡,就为了看一眼铁葫芦? 周大成下了第一个铁葫芦订单,侯贵的人终于可以不再到街上爆米花了,铁葫芦就存放在甘家铺子,铺子还没改名,但已经归在郭东名下,甘薪大部分时间都耗在石庙,铺子那边,暂由侯贵在操持。 孟希哲要看铁葫芦,就领他去甘家铺子看好了。 事实上,化铁车间这会儿正在铸造新的铁葫芦,但郭东并不打算让孟夫子进车间查看,里面好多项目都在同时进行,有些还涉及机密。 郭东大概是明史看多了,对官府绝无好感,孟希哲也算是官府中人,不能让他看出端倪,至少现在不能。 孟希哲的来访,倒是提醒了郭东,关于机密问题,还得早日定下个章程,现在还好说,涉及机密的项目规模都很小,手枪和长枪枪管的制作,只有甘薪、方书、还有他自己知道,其他参与人等,并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 但规模早晚要扩大,到时,保密便是一个问题了。 郭东又回到车间,换了件带夹袄的袍子,再次出来,便要领众人前去甘家铺子。 “郭小友,刚才你都在忙些什么?” 孟希哲看向郭东的一双手,跟苏洛儿一样,他对郭东的一双手产生了兴趣,就是这双手曾经跟董佛手下了一盘棋,赢了一千七百两银子。 时间匆忙,郭东在车间也只是简单地擦了一下,手上的污垢没擦干净,郭东还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在衣襟上又擦了擦,随口道:“还能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一日三餐赚银子呗。” 幸好刚才在心里过了一遍,郭东答得倒也干脆。 孟希哲朝化铁车间看了一眼,又道:“回头,老朽也想去见识一番,可好?” “这...自无不可。” 郭东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大不了,提前让人拾掇一下,把不能给他看的东西先藏起来。 孟希哲满意地点点头,笑道:“郭小友如此年幼,却又如此着急赚银子,却是为何?” 郭东脱口道:“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挣银子也要趁早呀,呵呵...” 孟希哲闻言却是一愣,继而,喃喃自语,似在重复郭东所言,郭东见状,心知不妙,他的话出自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他不过是信手拈来,说了一句应景的话而已,但梁启超的话,岂是可以随便拿来应景的,孟夫子这不当即就品味来着? 还是太随意,常常忽略了别人的感受,难怪沈燕青说他太轻狂,日后必须慎之又慎,郭东心下暗自告诫自己。 众人沿着碎石路往前走,途中,罗汉把郭东拉到一边,小声道:“季家的事儿,你听说了?” 罗汉说的是,沈继之对季思贤挑唆雷武、殴打郭东一事的处理结果,沈燕青前几日、已经跟他提及过。 沈家的生意,也涉及南洋来的贵重木材,在宁波开了一间铺子,专门收购来自南洋来的硬木,季思贤被指派到宁波负责这一块儿的生意,算是被流放了。 季顺也因年事已高,辞去沈府管家一职,但并未随季思贤一家同去宁波,言称要在沈家堡颐养天年,试看郭东那小子能把沈家堡折腾成什么样。 据沈燕青说,她爹亦是左右为难,迟迟不肯做决定,沈继之从未怀疑过季顺的忠诚,也没打算辞退他,是季顺自个辞的,为此,沈继之竟是一夜之间白了头。 这么看来,倒是让季顺一语成谶,沈家堡的老一辈真是要散了,也难怪沈继之如此忧虑,如此痛心疾首。 “雷武就交给你了,此乃我二哥雷士信的临终遗愿。” 罗汉看着郭东,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日后休要再生事端,你好自为之吧。” 郭东连声称是,这么说着,便来到了甘家铺子,郭东见门口地上到处都是那种棺材钉,看着都让人觉得不爽。 郭东找来侯贵,吩咐把门前棚子里的打铁炉子给拆了,日后不再打这种棺材钉了。 “不能拆啊,公子。” 侯贵苦着脸,又道:“这东西是棺材钉不假,却是为沈家船厂做的。” “沈家还有个船厂?”郭东惊道。 第三十七章 赶鸭子上架 船厂就是造船的地方,郭东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其实早该想到,沈家是海寇起家,有船厂才是正常的。 “倒是有个船厂,不过只能造这么长....的小船。” 罗汉插话了,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又道:“林大匠的任务主要是修船,而不会造船。” 郭东有些失望,又多问了几句,得知船厂离此地不远,穿过鱼市往南两里路,就是南溪河,船厂就建在南溪河的北岸。 林大匠,叫个林深,是沈继之化了大价钱从福建请来的,因为沈家的船多是从福建买来的福船。 郭东寻思,等会儿就去船厂看一看,也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铁厂那边把不能给孟希哲看的东西*藏起来。 众人进到后面的院子里,侯贵把铁葫芦拖出来,郭东吩咐专门为孟希哲放上一炮,一声巨响把老头儿吓了一跳,郭东也跟他讲解了机器的工作原理,孟夫子听得连连点头,还夸赞了郭东的巧思了不得。 众人随后去了船厂,林深却不在,说是去码头修船了,郭东注意到船厂也没有个像样的码头,大船根本无法停靠,林大匠当然要去码头修船。 倒是有人在叮叮当当地造船,用的正是甘家铺子打出来的棺材钉,不过那些船、长不过两丈,而且用的是桨橹,一看就是民船。 郭东一撇嘴,没等林大匠回来,便带着人一路马不停蹄,又回到铁厂。 此时化铁炉已然熄火,孟夫子大概觉得化铁炉司空见惯,只是看了一眼,便把注意力转向了水车和鼓风机,老头儿很兴奋,毕竟这些都是新奇事物,世上原本没有,水车老头儿见过,却没有见过郭东这样的,尤其是叶轮,当真是匪夷所思。 孟希哲弯下老腰,仔细查看,事无巨细,问了很多问题,郭东亦是有问必答,绝无丝毫隐瞒。 对于民用项目,郭东不打算藏着掖着,就是想藏,估计也藏不住,毕竟民用的东西,要拿出来用才有价值。 有人要仿制,就由他去,郭东的坦诚,却让孟希哲暗暗称奇,别看这小孩年纪小,气量倒是不小。 直到傍晚时分,孟希哲才意犹未尽地离开,郭东送客返来,回到石庙,香儿告知,有人正在客厅等他,已经等了好一阵儿了。 郭东见过之后,认得,这人虎背熊腰,是个彪形大汉,尤素卿的车夫,之前见过两次,只是每次尤素卿到石庙,他总是跟在尤素卿身后几步之外,郭东跟他没说过话。 这回,他是为尤素卿送信的。 信上说,已经查明童大的下落,让郭东*明日去西屋找付先生,有什么吩咐,只管交待,付先生会听从郭东的安排,依计行事。 西屋,就是郭东早前在西山、遭遇母狼时的那座屋子。 看完信,郭东傻眼了。 郭东要查找童大的下落,不过就是那么一说,郭东可不想跟闻香教有任何瓜葛,他只是在踢皮球,能拖一天算一天,这下好了,尤素卿真把童大找着了,皮球又回到他的脚下,这可怎么办啊? 大汉送了信,便要走,郭东招呼他坐下,随口问道:“这位大叔,您贵姓?” “姓沈,沈岁...”大汉说道。 “沈醉?” 郭东大吃一惊,那大汉不解地看了郭东一眼,又道:“沈岁,年岁的岁。” 郭东扶额,把人家的名字听成了沈醉,还好不是沈醉,沈醉可是军统特务头子。 大汉却是一笑,又道:“公子还是叫我沈三吧,其实沈岁这么名儿,也没几个人知道。” 郭东闻言一愣,心说,你还真是个特务啊。 郭东到沈家堡也有几个月了,对沈继之经营沈家堡的方式,大体有所了解,除了军武和治安由他的两个拜把子兄弟管着,当然,雷矬子如今是死了,那是另外一回事。 沈家堡主要业务还是营商,沈家的生意大概分两类,一类是像皮货、粮食、木材这类合法的正经生意,都由在海州的总掌柜秦韶管着。 另一类是私盐、青楼、赌场、钱庄这类说不清道不明的地下生意,这些生意,有自营的,也有合股的,情况十分复杂,沈继之操控的方式也多种多样,往往不是安置一个掌柜就了事,通常都会在关键岗位,安插一个亲信。 比如你见到一个姓沈的,后面还带个数字,那就是沈继之安插的人,这些亲信会采用各种方式,定期向当家的汇报所在领域的情况。 这个安排是公开的,属于阳谋,也算是一种制衡,毕竟沈继之的腿脚不方便,只能用这种办法了解情况。 沈九是最年轻的一个,有些死心眼,沈燕青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把他安排在郭东身边,眼下她和郭东的关系都那样了,已经是没多大意思了。 那天在密室,尤素卿对郭东倾诉衷肠,郭东可是听了一耳朵,关于闻香教,她和沈继之的分歧似乎很大,听沈燕青说,两人为了郭东的事,还吵过一架,他俩不是一条心。 这大汉竟然叫沈三,也就是说,他是沈继之安插在尤素卿身边的亲信? 又不太像,郭东猜测,沈三效忠的应该是尤素卿,而不是沈继之的,原因很简单,尤素卿虽是一介女流,却不是易与之辈。 郭东跟沈燕青聊天时,有时也会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尤素卿之前在闻香教的工作方式,沈燕青知道的似乎也不多,只能说个一鳞半爪的。 郭东分析后,得出结论,通俗点儿说,尤素卿就是个特务,干的活儿,大概都是收集情报、清理门户、搞个暗杀这类的脏活儿。 闻香教本就见不得光,尤素卿又属于那种黑暗力量,这种人可不能得罪,惹急了,尤素卿取了你的小命,权当是清理门户了,如此,郭东岂不是血亏? 再说,尤素卿早前同意用‘社长’,而不是用什么教主来称呼郭东,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郭东不能得寸进尺,也不能反反复复,那样就很不好了,那是人品问题,会让人觉得靠不住,日后郭东就不好混了。 也就是说,西屋,他是不得不去了,尤素卿这是在赶鸭子上架。 第三十八章 一首童谣 刚进入十月,气温便骤降,这天气冷得猝不及防。 左文灿刚走上衙门前的甬道,迎面一阵风吹来,打在脸上,从脖颈钻进官服的缝隙里,当真是冷得刺骨。 左文灿有个印象,自他为官以来,入冬似乎越来越早,体感也越来越冷,而国事却是眼见着日渐衰落,世道也一天比一天崩坏。 身在官场,左文灿这些年耳闻目睹不少事情,他也算是个见证人了,毕竟官位、银子就那么多,你多占了,别人就得少拿,大家为了一丁点儿利益,争得你死我活,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官场的黑才是真得黑,黑得暗无天日。 这天道和人道之间,冥冥之中似有关联,或许天谴之说,亦非虚妄之言。 走到衙署门口,左文灿突然感到脸上有些异样,抬头观瞧,天上灰蒙蒙的,定睛再看,似有柳絮一般的东西正往下飘落,左文灿伸出手去,接来一看,竟是雪花。 “还真是下雪了。” 左文灿摇头一叹,抬脚进了正堂大门,在办事房书案后面坐下,衙役过来上了茶,左文灿怔怔地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升起不祥之感。 呆坐一阵,左文灿从怀里掏出王大人的信,正要吩咐人去把谢大人找来,不料,谢文治手里拿着卷宗,自己倒找上了门。 “左大人,落雪了。” 谢文治还没进门,就说起外面的雪,“这才多大一会儿,地上已经有积雪了。” 谢文治在门口跺了几下脚,这才进了屋,两人就着天气,谈了一阵。 天气突然转冷,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贫苦人家原本就缺衣少穿,突然间降温,还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有些地方秋粮还没来得及收拾,猪马牛羊的饲料还未备齐,如果持续冷下去,耕牛冻死或饿死,来年农民耕不了田,明年的税赋也要受到影响。 谈完了天气,左文灿把知府王大人的信拿给谢文治看了,寻问应对之策。 “大人,沈继之是海寇啊。” 谢文治抬头看着左文灿,特意提醒一下,“动了他,牵一发动全身,依下官看,此事应当慎重。” “凡事都要慎重其事,这次王大人亲笔来了信,在信中催得紧,本官正着急寻你,便要找你慎重对待,这大雪天的,也算是缘分了,呵呵呵。” 左文灿先是打了个哈哈,显得很随意,随后却又正色道:“谢大人对沈家堡知根知底,人头也熟,将沈家堡纳入海州治下一事,谢大人要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最好能去沈家堡走一趟,本官也好回复王大人。” “大人言重,为大人分忧乃是分内之事,下官自当义不容辞。” 左文灿说的冠冕堂皇,至于他想要什么,谢文治也是门儿清,官场里都是阴阳大师,当即一拱手,说道:“待下官忙完手里的案子,尽快到沈家堡走一遭,想来那沈继之也不会为难下官滴。” “谢大人到沈家堡走一趟,该说的狠话也要说一些,摸一摸沈继之的底也好嘛。” 谢文治却话锋一转,说道:“倘若大人正想纳沈家堡于海州管治之下,下官倒是有个简单的办法。” “说来听听。” “大人应该知道,沈家堡归治一事并非今日才有,早在大人在海州就任之前,淮安府、淮安卫都曾讨论过...” 谢文治便跟左文灿说起了一段往事,当时云台一带倭寇闹得很凶,官军曾一度跟沈继之有过合作,沈继之借机提出要归顺朝廷,不过他跟当时的指挥使提了个要求,索要沈家堡守备一职,官军方面没有答应,此事便没了下文。 “倘若我们能为沈继之谋个守备的军职,下官可保证沈继之必然归顺朝廷,大人也算为国立了大功啊。” 左文灿闻言,连连摆手道:“如此,牵扯的人员甚多,我可不是贪功之人,不妥不妥。” 谢文治笑了笑,却把手上的卷宗放道桌面上。 左文灿正要端起茶杯送客了,这才注意到那些卷宗,想起是谢文治来找的他,便问道:“谢大人还有事?” “大人昨日一直在忙碌,下官在府衙收到一些状子,这些状子却有些...敏感...” “敏感?”左文灿放下茶碗儿,皱眉道。 “梅镇一个叫何起风的猎户状告梅镇的郑世道,把他爹何老金活活打死,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现在梅镇闹得沸沸扬扬,看来是真死了人,有人又把郑家早年的旧案再次提出来,也写了状子,一共三起命案...” 谢文治俯身过来,小声道:“郑世道乃是衙署铺头郑世聪的胞兄,因为涉及命案,所以...” 左文灿眉头皱得更深了,未及谢文治说完,便从谢文治手里接过卷宗,粗粗看了起来。 郑世道的小舅子以何老金越界偷猎为名,把何老金绑在树上殴打,乃至活活打死,卷宗上说的是失手打死。 此事已近在梅镇引起民怨,闹得不可收拾,有人扬言,州城不能伸冤,便要告到府城。 郑世道仗着他有个在州城当铺头的胞弟,飞扬跋扈,横行乡里,过去就闹出过不少命案,也确实不像话。 但话又说回来,梅镇是山区,山民民风一向彪悍,现如今赋税名目繁多,不使用些暴力,很难征收上来,郑家在梅镇负责征收赋税,也算是为官府出力。 过去出了命案,他的胞弟郑世聪也舍得掏银子,都给摆平了,这事儿左文灿当然也知道,因为他就收了不少银子,以郑家过往的做派来看,何老金的命案十有八九是真的。 左文灿郁闷坏了,冲谢文治摆摆手,谢文治收拾好卷宗,起身离去。 整个上午,左文灿就呆在办事房里,这雪天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心神不宁,索性在屋内踱起步来,不时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这帮刁民竟然抱团来喊冤,若真闹到府城,势必影响到他的升迁考评,要尽快地压下去。 雪越下越大,很快,外面已是银装素裹,一片雪白的世界了。 中午回到后院,左文灿跟夫人封雅雯说了郑家的案子,这些年,他已经养成习惯,遇到难事总是要跟夫人商议一番。 封夫人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突然说道:“那些翻陈年旧案的人,背后一定有人在主使。” “夫人,何处此言?” “上午,妾身和翠儿一道外出赏雪,听到有一群小童在唱歌谣......唱歌的娃儿你莫骄,郑家大门有几高,郑家大门两尺高。几十几部上马镫,三十几步上马镫。几十几把杀人刀,七十二把杀人刀。” 夫人站起身来,冷笑道:“我说那些小童怎地专门跑到我跟前儿唱个不停,他们真是有恃无恐啊。” “夫人,你是说沈继之?”左文灿大惊。 第三十九章 就算是个坑,也得跳 郭东走出丛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看西山,心里不免一阵后怕,在山上,郭东有好几次差点滚落山下,好在郭东现在的身手已今非昔比,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早晨上山的时候,天色有些糊,可海边的天气一个月能有小半拉月都这样,谁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场雪? 下雪的时候,郭东已经开始下山了,他选择继续往前,可山路的湿滑超出了他的想象,想要回转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爬,这一爬,原本一个多时辰的山路,竟是花了...多少个时辰? 这条路,郭东已经走过一个来回,这次倒没有迷路,到了西屋,付先生告知现在已是下午,这么说,郭东用了整整三个时辰、冒着大雪翻了一次西山,难怪郭东觉得自己半条命都没了。 当然这一回,郭东并不担心什么母狼,因为他腰间挂着把长刀,大腿根儿还藏着把手枪,尽管只能打一发。 西屋离石庙的直线距离其实很近,还记得那个藏兵洞么,站在藏兵洞往外看,石庙近在咫尺。 郭东心里蹦出一个想法,倘若把藏兵洞炸开,那石庙和西屋,乃至与梅镇的交通,岂非十分地便利? 沈家堡不过是个弹丸之地,资源也十分有限,倘若日后要开更大更多的工厂,少不得要往外扩张,西山就在梅镇的地界儿,也不缺磷矿,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不过,郭东眼下也只是想想而已,藏兵洞是沈家的秘密,这事他说了不算。 付先生显然也没料到、下这么大的雪,郭东依然能赶到,看着浑身冻得直打哆嗦的郭东,忍不住伸出大拇哥,直夸他一身孤勇,不愧是二娘看中的人。 郭东心说,你也别夸我了,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吧。 首先,付先生得跟郭东解释一下沈三送来的信。 尤素卿在信中的落款是昨日当天,可沈三告诉郭东,尤素卿已经离开沈家堡多日,这怎么可能呢? 付先生显然得到了尤素卿的指令,教主也好,社长也罢,郭东日后便是他们的头领,所以,郭东问起来,他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果然,尤素卿昨日曾在西屋出现,信就是在西屋写的,付先生说她还带来了一个人,那人知道童大的下落。 “东哥猜得不错,藏兵洞里确实另有开口,专门用来传递密件,东哥要去看看么?” 郭东摇了摇头,又问:“付先生是卿姨的人?” “当然,卿姨是大堂主,我是三堂主。” 付先生点点头,又笑道:“不过,那是六年前的事了,我都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堂主。” 沈燕青的娘亲王素音是教主,但自从六年前她去世,沈继之心灰意冷,认为闻香教大势已去,不再参与教会的事,大伙儿一心赚银子,闻香教的活动也几乎停滞。 直到郭东出现,尤素卿也不知看上郭东什么,想尽办法要把他推上教主的位置,教会又开始死灰复燃。 说起童大的下落,付先生站起身来,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带着个人来,付先生介绍说,他叫何起风,年岁比郭东还要小上几个月,何起风知道童大的下落。 何起风见到郭东二话不说,扑通跪倒,把头磕得咚咚响,哭道:“请东哥替我报仇。” 郭东莫名其妙,要拉他起来,何起风却死活不肯起来,言称只有郭东答应他,他才肯起。 虽然何起风的要求很奇怪,十有八九有人教他这么说的,但杀人本就该偿命,郭东想了想,他现在是个有枪的人,也就答应了。 何起风这才抹了眼泪儿,站了起来,看来真是伤心了。 郭东现在又长高了,自己估摸着175,但这个何起风起码178,身高体壮,看上去彪呼呼的。 他正是谢文治提到的那个苦主何起风,他爹何老金,被郑家以越界偷猎为由,被绑在树上当众活活打死。 尤素卿这几日其实一直呆在海州,何老金的状子,还有其他两宗案子的状子也都是尤素卿一手安排的,何起风他爹被人打死了,他岂能咽下这口恶气,便想办法潜入郑家,找到郑世道的小舅子,一刀把他给宰了,这仇算是报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谁知郑世道的小舅子后来又被人救活了,事情败露,何起风只好逃进山里,后被尤素卿的人找到,昨日,尤素卿更是亲自把送来西屋躲避风头,并且写下了那封交给郭东的信。 何起风是猎户,平日背着背篓进山打猎,回去的时候会到西屋来装上半背篓的私盐,送到梅天佐指定的地点,赚些搬运费,日子还过得去,又经常吃肉,所以何起风的身体很壮实。 像何家这样,替付先生运送私盐的猎户大概有二十来户,他们是沈家贩卖私盐通道的一部分,付先生有时也会请人帮忙打探消息,何起风就是其中之一,童大的下落,便是由何起风在郑家发现的。 郑家也贩卖私盐,他们也有自己的通道,他们的盐都屯在梅镇南边,一个叫养马场的地方,那地方靠近黄桥,那日有情报显示,海上飞就在养马场,雷矬子和沈燕青他们去突袭,不料,反而中了人家的埋伏。 至此,沈家堡和王素音的闻香教,对郭东而言,不再有秘密,如果这是一个坑的话,郭东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跳下去了,而且越陷越深。 郭东也想过,尤素卿现在的作为无非还是为了沈家的利益,既然如此,为什么她那么热衷、还要背上个邪教的恶名? 有些人的脑回路实在让郭东无法理解,当然也不排除,尤素卿对‘问乡社’还有长远计划,那郭东就不得而知了。 对郭东而言,抛开沈燕青曾经救过他的命不谈,沈家的利益,眼下其实也是他的利益,他毕竟是沈家的女婿,括弧,不是上门女婿,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更重要的是,郭东始终忘不了,沈燕青出征前跟他说话时,看着他的那种‘打仗你没用,但请莫要添乱’的眼神。 但现在不行,他在石庙还有一摊子事儿呢,总要做一番安排和交待,郭东说好明日再来,此时正下着雪,返回时又是上山,翻山回石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付先生建议郭东走那条地下伏河,经海路返回石庙。 地下伏河在不涨潮的时候确实可以通行,且比爬山快多了,郭东乘船出洞口的时候,天还没黑。 这一带叫做黑石崖,出口就在黑石崖以南,一处小小的、像新月一样的海湾里,据说涨潮时,出口会被海水完全淹没,确实十分地隐蔽,不易被人发现。 第四十章 幸福的感觉 郭东上岸的时候,已是入夜的时辰,雪停了,路面上的积雪已达数寸,可见白天雪下得很大。 郭东悄然走进他在石庙的院子,但他的归来还是引起了很大的混乱,甘薪等人还没走,都守在院子里、焦躁不安正在等他,雷武也在。 香儿从人群里冲出来,不容分说,把郭东拽进进厨房,让他先吃饭,沈九不在,香儿说话跟吃了枪药似的,说大小姐带着他上山去寻人了。 这事儿闹的,连大小姐也惊动了,郭东心呼不妙。 “那还不赶紧吩咐人把大小姐叫回来。” 郭东苦着脸,在餐桌边上坐下,嘟囔道:“不是说了,我可能很晚才回来,甚至不回来么?” “还说..” 香儿看样子都快要哭了,恼道:“公子不知香儿...大小姐都急成啥样了,日后不许你再这么胡来。” 说完,竟是伸出小手、在郭东腰眼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转身出去找人了。 郭东正好要找甘薪、方立春到书房议事,但方立春也去西山找他了,晚饭后,郭东只好带着甘薪先去了书房,雷武跟在后面也想挤进来,郭东‘咣’地关上门,把他挡在门外。 “东哥,这回你可让老哥好不担心,以后去爬西山,记得带个人同行...”一进门,甘薪就埋怨开了。 郭东把手枪从大腿根儿掏出来,说道:“我有这个,谁人能奈我何?” “虽说老哥知道你非是常人,但这么个大雪天去爬山...” 甘薪只是摆头,脸上的神色颇为恳切,又道:“老哥也知道这手枪的威力,如今可不同以往,东哥要记住,石庙还有一堆人跟着东哥混饭吃啦。” 郭东叹道:“嗯,我知道了。” 如今石庙变了,郭东也有了自己的人手,若是他出了事,一众人等的生计就成了问题,郭东生平第一次感到被需要,心底不由生起一股暖暖的幸福感,幸福有时就是被人需要。 郭东晃了晃手枪,说道:“这是石庙的秘密,暂时不想让外人知道。” 甘薪虽是个粗人,但脑子却十分灵光,早知郭东的用意,听郭东这么说,顿时急眼了,“东哥还不信老哥么?这么地,我发个毒誓,若是我跟人透漏半个字,我就不得好死,老哥的婆娘生儿子没屁*眼...” “打住。” 郭东赶紧截了话头,沉声道:“甘大哥我自然是信的,但这不是咱俩的事,明日起,我要外出几日,回来我会定个详细的章程。” 甘薪手里的项目挺多,火柴厂的设备也提上了日程;钳工工具还在完善中;火箭筒的制作;还要做几把长枪... 长枪是优先项目,采用的是套嵌式枪管,后装弹击发式的枪机,郭东要求甘薪尽早造出样枪来,拿样枪来测试炸膛率。 方法很简单,就是模拟战场实际情况,不停地射击,直到枪支损坏为止,这便是有关枪支寿命的可靠性测试。 倘若测试结果显示50枪就出现炸膛,那就规定火枪的最大开枪次数为50,超过50枪,直接把枪支报废掉,如此,即可极大地减少在战场上实际使用时的炸膛率。 郭东和甘薪谈完,又聊了一阵儿,方立春才带着一脸的风雪闯了进来,甘薪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告知郭东一个消息,那个孟夫子又来了一趟,丢下50两银子,订了一台铁葫芦,郭东不在,甘薪自己做主接下了。 老头儿是左文灿的师爷,他要铁葫芦做什么? 郭东也没多想,管你是谁,有银子赚,干吗不赚? 方立春是个黑脸,这会儿冻得发红了都,瞧了郭东好一阵儿,问道:“公子,你没事?” 郭东‘唉’了一声道:“我这不好好的么?” 方立春沉默寡言,话很少,听着郭东说着以后几天的安排,只是点头。 郭东在回来的路上,注意到路边又起了些草棚子,这样的大雪天,总不能让人住在那样四面漏风的草棚子里,吩咐方立春继续帮他们建屋子。 方立春嘴唇动了几下,只是抱拳肃然道:“是。” “方叔,你之前当过官军...” 郭东起身送方立春离开,随口问道:“倘若有一日,我要拉起一只队伍,方叔可愿在我军中效力?” 方立春闻言,顿时有些激动,稍稍平复一阵,才转过身抱拳道:“只等公子一句话,方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说罢,便大踏步走出书房。 郭东看了一眼窗外,沈燕青还没回来,心里暗自打鼓,一顿骂肯定是逃不了的,搞不好,沈燕青还会动手。 郭东回书案前,索性拿起羽毛笔,在纸头上写着什么。 保密制度需要尽早建立,长枪一旦研制成功,便要拿出来用,可以想见,到时定会引来各方势力的觊觎,保密便成了重大的挑战。 后世的经验告诉他,是人都有缺点,糖衣炮弹的威力巨大,一般人都扛不住,英雄还难过美人儿关呢。 郭东可不会天真地认为几句誓言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必须建立相应的机制,郭东草拟的是一个十年制的合同,合同规定各项保密细则,除此之外,还有重要的一条,合同期内,若是违反了保密规定,石庙保留终身追责的权利。 至于十年以后会怎么样,郭东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情况,到时再说吧。 正写着,就听‘咣当’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沈燕青身披斗篷,冷面含霜地走了进来,进了门,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手里的长刀指着郭东,跃跃欲试。 未等沈燕青开口,郭东奔过来,为沈燕青取下斗篷,哈腰道:“青儿辛苦了,快请坐。” 沈燕青恶狠狠地剜了几眼郭东,斥道:“你太冒失了。” 郭东连连点头道:“我太冒失了。” 这时候郭东要勇敢地承认错误,果然,沈大小姐听后,神色稍缓,长刀也收了起来,没有动手,郭东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又谄媚道:“还是青儿说的对,我这人命大,死不了。” 沈燕青气呼呼地坐下,半天一言不发,她是真的生气了。 郭东早就发现沈燕青有个习惯,生气时总是给人一个侧脸,然后一言不发。 郭东索性靠在书案上,拉起沈燕青的一只手,手指都冻红了,冰凉冰凉的,但握着却给人温暖的感觉。 她的手掌心起了茧,显然是经常握刀的原因,手指很长,比例非常匀称,其实挺好看。 沈燕青身体似乎颤了一下,用眼睛的余光瞅了瞅郭东的那只手,终是没有把手抽出来。 郭东轻声道:“青儿不是想我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么,老呆在沈家堡怎么能行,我得出去闯一闯,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呀,有诗,还有远方....” “那外面路上还有狗屎呢。”沈燕青转过身来,看着郭东,不屑道。 “......” 郭东闻言一窒。 第四十一章 不走回头路 第二天一早,郭东出发了,不过,身边多了一个沈九,两人脚上套着带刺儿的木屐,背上各自背着一卷大拇指粗细的麻绳。 这是昨晚郭东和沈燕青达成妥协的结果。 尤素卿有意让郭东参与进来,沈燕青是知情的,她爹的口风也有所松动,郭东毕竟不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是个爷们儿,总要经历一些磨练,现在就是个机会。 郭东此番去梅镇,一个人能做什么?不过是熟悉一下梅镇的环境,侦察一下地形,并没有什么危险,倒是翻越白雪覆盖的西山、确有一定的危险。 沈燕青当即命人找来木屐和绳索,木屐是村民冬天上山砍柴用的,脚底带着小凸起,可以防滑,能直接套在鞋上,使用起来很方便;绳索则是用来下坡的,把两个人拴在一起,轮番往下,为的是确保下山安全。 两人很快到了二道山脊,这条路,郭东已经走过多次,沿途还用短匕做了记号,倒是不担心迷路,不过山上的积雪确实带来不少麻烦,两人的行进速度大受影响。 又到了郭东第一次看见西屋的那段绝壁跟前,接下来的路程就比较危险了,要用绳索把两人连起来,一人在上面抱住树干,另一个人拉住绳索往下爬,视地形情况爬上一两丈的距离,便停下来,等待上面的人爬下来,这样反反复复,虽然耗时费力,却不失为确保安全的好办法。 郭东和沈九往下爬了几轮,郭东似乎听到有人在哭喊,两人停下侧耳细听,听着听着,郭东的额角就起了黑线。 是雷武,声音带着哭腔,他来干什么,你当爬雪山过草地是小孩儿过家家吗,简直不知死活。 往上爬可不容易,他们只能等雷武爬下来,待到雷武连滚带爬地来到近前,郭东一看,简直糟透了,雷武的脚上只剩下一只鞋,袍服外面的罩衣也被挂成一条一条的。 “雷武,你找死啊?”郭东劈头便骂。 骂归骂,现在怎么办? 他们正好处在半山腰,往回转还得上坡,等回到石庙,雷武的那只脚估计要废了,赶紧下山,或许还有救。 这下变成三个人轮番往下爬,好在一路还算顺利,饶是如此,到了西屋,雷武的那只赤脚也冷成了一根青萝卜。 幸好付先生这里有常备的药膏,他似乎也懂些医术,立刻为雷武涂了药膏,做了简单的包扎。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个屋子,难怪郭东总是往这儿跑。” 雷武龇牙咧嘴地捂着脚,好像还挺得意。 郭东和付先生对视一眼,走到一边商议,郭东的意思是,沈九留在西屋,照顾行动不便的雷武,他和何起风两个人前往梅镇。 雷武和沈九都死活不肯,沈九是沈燕青要求必须跟郭东守在一起,出了事,拿他是问,郭东只好请付先生出面说项,雷武的脚再走,就得废了,这才把雷武吓住,郭东又对沈九好一顿劝说,沈九总算答应留下。 于是,郭东和何起风只两人一道赶往梅镇。 通往梅镇的路都是山路,这一带是连绵的丘陵,不过山势却比身后的山脊要低上许多。 大大小小的山丘上树木茂密,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远远望去,在一片银白的世界里,那一座座山丘仿佛变成了一道道黑色的波涛。 拐出一个山头,迎面吹来的山风,夹杂着雪雾呼啸而过,打在人脸上生疼,山里面比石庙要冷,在雪地里跋涉,体力消耗也快,郭东一边走着,双手捧着嘴,一边往外喷着白气。 一路爬高走低,还要小心枯枝断桩,还有不少猎户布置的陷阱,何起风是猎户,走山路有经验,拿着把三股猎叉,在头前带路。 他爹刚被人打死,尚在悲恸之中,一路上除了提醒郭东几句,基本不怎么说话,两人就这么闷头往前一直走。 再往前,是一条溪流,郭东已经分不出方向了,只知道跟在何起风身后,沿着溪流往前走,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何起风突然身形一矮,停下了脚步。 “跟我来...” 何起风的声音很小,声线很紧张,说罢,一闪身,躲进一块赭褐色的巨石后面,郭东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 “是黑熊。”何起风紧张的声音说道。 郭东大惊,问道:“西山还有黑熊?” “当然有,我们村就有一个叫石娃子的,几年前被黑熊咬死,连骨头都没剩下。” 靠... 幸亏上次遇到的是只母狼,若是一只黑熊,估计等不到沈燕青前来营救,就已经成了黑熊嘴下的午餐肉了,郭东不免一阵后怕。 郭东探出头来,向前张望,沃日,还真是一头黑熊。 它的位置好像在上风口,一摇三晃地慢悠悠地走着,似乎很悠闲,完全没注意到在它不远处还有两个大活人存在。 熊不是有冬眠习性么,这么冷的天,干吗不去冬眠? 黑熊的脖子很粗,腰往下塌着,肚皮似乎有些瘪,往下吊着,都快碰到雪地了,这还是一头饥渴难忍的饿熊?估计它冬眠还没准备好,就遇上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这熊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怎么办? 何起风扭头看向郭东,快速地说着自己的打算,他的意思是,绕道不可行,因为那样,我们会处在上风口,熊鼻子很灵光,会发现我们的,往回走,一直处在下风口,比较安全,所以我们得往后走一段回头路。 “我们不走回头路。” 郭东摇了摇头,这回他真没有感到害怕,他们是两个人,武器方面,一把长刀和一把猎叉,关键的,还有一只手枪,这给了郭东足够的勇气,犯不着走回头路。 郭东这么想着,一只手摸到大腿根儿取出手枪,提枪在手,那黑熊往左一拐,走到溪流边上,伸出石头开始舔水了,它竟然不知道雪其实也是水? 这只笨笨的黑熊,是绝好的靶子,正好拿来验证手枪的火力,熊老弟,那就只能很遗憾了。 郭东举起枪,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咿呀嗬’地吆喝起来,何起风不明白郭东要干什么,顿时大惊,叫道:“公子!” 郭东叫道:“何起风,你备好猎叉,我门不会有事的。” 那黑熊冲着溪流,稍稍抬了抬脖子,愣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昂起头,看向正在吆喝的郭东,一只前腿抬起来,爪子往下勾着,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郭东抬腿往前走了一步,黑熊嗷儿嗷儿地叫了一声,似乎有些生气。 黑熊眼珠子是黑的,不过它的眼眶却是一圈儿血红,此时,血盆大口已然张开,露出了阴森森的獠牙,嘴里发出呜呜地带有威胁性的声音。 郭东意识到他已经把一只体型庞大的嗜血动物给激怒了,心跳开始加速,心里有些紧张。 这时候,黑熊喉咙一滚,发出一阵底沉的吼声,撩起四条腿,猛地朝郭东冲了过来。 第四十二章 内心要强大 郭东在心里告诫自己,镇静。 有了上次对付恶狼的经历,郭东今日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有些紧张,却不是那种寒毛倒竖的恐惧。 人说胆儿是练出来的,郭东深以为然。 可是,郭东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黑熊迎头正面冲过来,因为身体笨重,速度倒是不快,可它的脖子和脑袋一耸一耸的,这样就很难击中要害,若是一枪解决不了问题,接下来就糟糕了。 嘶.... 郭东顿时心惊肉跳,身上开始冒冷汗,两条腿也在打颤,但黑熊的血盆大口已近在咫尺,生死攸关的时刻,容不得他有半点儿犹豫。 “嘭。” 郭东照着黑熊血红的大嘴开了枪,弹丸肯定打中了黑熊的大嘴巴。 黑熊吃痛,嗷儿一声惨叫,稍一迟疑,身体便失去了平衡,但因为惯性,仍然朝着郭东身上冲了过来。 郭东被撞了个满怀,黑熊的一只前爪扒了一下拿手枪的那只手臂,胳膊上顿时鲜血淋漓,一股钻心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哀嚎起来,人也倒在了雪地里。 一股腥臊的恶臭扑鼻而来,熏得郭东直欲呕吐,黑熊的大脑袋就在郭东的眼前,一只眼睛愤怒地盯着他,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黑熊的利齿根部那种焦黑泛黄的牙垢,尖利的牙齿戳到郭东面孔的那一刻,死亡的阴影是如此地清晰,郭东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底竟升起一股解脱般的轻松感,眼睛也闭上了。 郭东怂了,在最后一刻认怂了,他不得不承认,骨子里他就是个胆小鬼,在无法逆转命运的时候,总是选择放弃,而不是去抗争。 可惜了,他的那张帅逼脸,这是唯一郭东让他觉得傲娇的地方,很快便会让黑熊撕得稀烂,最后只剩下了骷髅,太残忍了。 “公子,你打中了。” 郭东听到何起风在大声喊叫,这才惊讶地抬起头,睁眼一看,黑熊庞大的身体,大半截斜斜地压着自己上半身,呼吸已经很微弱,身体似乎不能动弹了。 郭东顿时来了精神,就好像勇气和胆识再次回到体内,双手使劲往前推,何起风也在帮忙,郭东手撑脚蹬地从地上爬起来,抄起掉在地上的手枪,蹲在黑熊大脑袋的傍边查看,头顶上开了一个孔,周围是一坨一坨白色的、带有血丝的脑浆,可以清楚地看到弹着点,弹丸显然从里面打穿了天顶盖儿。 郭东暗自庆幸,那一枪确实击中了黑熊的要害。 何起风拔出猎叉,又往熊脖子上捅了几下,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黑熊终于断气了,那只看着郭东的死熊眼也没有了生气。 “公子,你胳膊受伤了。” 郭东心里彻底放松了,从袖口处撕下中衣的一块白布,交给何起风。 何起风为郭东包扎伤口,眼睛却盯着郭东手里的手枪,有心想问一下,终是没有开口。 “这是一把手枪,我也是第一次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郭东也不知是不是想显摆,竟是主动说了出来,又道:“何起风,你别一口一个公子的,我姓杨,叫杨过。” 没错,‘杨过’正是郭东为自己起的化名,当时他可没想过小龙女,他只是想提醒自己少犯错误,因为郭东知道自己的性格上有缺陷,经常犯错,有时会把事情搞的很糟。 付先生一听,笑着对郭东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我看东哥倒是个性情中人,挺好相处嘛。 郭东心说,这正是他要改掉的毛病之一,性情中人率性而为,感情外化,做不到喜怒不露于色,这样的人,尤其在当今如此险恶的世道,很难立足,不可能有大的作为,最好心思能阴一点儿,下手能狠一点儿,还能不形于色,总之一句话,内心要无比强大。 何起风替郭东包扎好伤口,瞅着雪地上的黑熊,说道:“公子,这熊怎么办?” “是杨过。” 郭东又纠正了一遍,他只知道熊掌是好东西,扒拉了一下熊腿,又道:“我们把四个熊掌给剁了,其他的,就只能扔在这里了,或者其他猎户....” 何起风截了话头道:“猎户一般不会动别人的东西,但要防野兽。” 郭东索性闭嘴,何起风跟郭东讨来长刀,‘噼噼啪啪’地砍下一只熊腿,丢在一边,然后起身去找枯树枝,郭东只好跟着做。 树枝都埋在雪里,也不好找,两人花了近一个多时辰,把找来的树枝都扔在黑熊的尸体上,也没能全部盖住,何起风却拍了拍手,说道:“可以了,我们赶紧去我姐夫家,他会找人来弄。” 再次启程,何起风肩上扛了一只熊腿,两人便要前往何起风姐夫卢青山家。 卢青山家也是猎户,就住在山里,离他们打死黑熊的地方,还要走一个多时辰,何起风有个姐姐嫁给了卢青山,两家是亲戚关系,付先生认为这两家人很可靠。 上回沈燕青和雷矬子在养马场遭到伏击,也让付先生怀疑,有些猎户可能已经倒向了郑家,正是他们告了密,才导致了那次沈燕青等人在养马场被伏击。 梅镇的梅郑两家,梅家在梅镇延续百年,家势甚大,沈继之当初选择梅家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两家人合伙,几乎垄断了海州一带的私盐生意。 郑家因为有个郑世聪在知州府是个铺头,势力日渐壮大,今年也不知怎地,竟然和海州中御所的裘千户勾搭上了,打了沈家一个措手不及。 就像两个黑*帮争地盘,一家独大时,另一家只能暂时蛰伏,现在郑家勾搭上了官军,就等于开了外挂,两家可不就得大打出手。 郑家跟海上飞有合作,海州中御所的裘千户也要来分一杯羹,三家合伙要挤占梅家的地盘,为的正是背后的私盐生意。 也许是郭东看多了黑*帮电影的原因,他就知道,肯定有人出卖了沈家堡,雷矬子死得真是不值。 这回郭东就很小心,打算单独行动,他只是来查看地形,如有可能再探一探郑家的底细,这种事,人多了反而不好。 何起风之前就躲在卢青山家里,郑家正四处找他,他也不便随郭东一起行动。 郭东和何起风赶到卢家的时候,申时已过,何起风的姐夫卢青山和姐姐何莲儿刚好在家,这对夫妻非常年轻,卢青山也不比何起风大多少。 何莲儿个头挺高,人却显得很单薄,但有些地方并不瘦,直到后来,郭东听到婴儿啼哭,才知道何莲儿刚生产不久,喜事没过多久,又遇上何老金被人打死,真是情何以堪。 何起风一进门便跟卢青山嘀咕起来,何莲儿见来了客人,说天气冷,打算在堂屋里生火,这样即可做饭,也可用来取暖,山里人过冬,都这样。 何莲儿拿着火捻子打火,可能受潮了,半天也没打着,郭东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来,只听‘嚓’的一声轻响,很快便把火生起来了。 何起风惊道:“公子,你用的这是个啥?” 郭东笑道:“这东西叫火柴,点火最是方便。” 第四十三章 乔装打扮 天色黯淡下来,卢青山他爹卢寅时踏雪归来,此时卢青山早已出门找人去拾掇那头黑熊了,郭东和何起风正在火堆上烤那只熊腿,屋里弥漫着浓浓的烤肉香。 卢寅时面目黢黑,看年岁不过四十岁,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猎人。 何起风立即起身,跟卢寅时嘀咕一阵,卢寅时听着,朝郭东这边瞧过来,过了一会儿,又去了里屋,出来时,双手捧着个陶罐子,走到火堆旁边坐下。 “东哥?”卢寅时显得有些兴奋,叫了一声。 郭东再一次纠正道:“杨过。” 卢寅时会心一笑,说道:“公子请放心,何卢两家已经搭上了一条人命,绝对信得过,出了这个门,我连杨过都不认识。” 这倒是实话,以郭东对何起风的观察,何卢两家确实值得信任。 卢寅时显然比何起风更了解东哥,欣然道:“东哥来了,我们猎户就有救了,今日咱们叔侄俩多喝几碗酒。” 那陶罐是个酒坛子,还没开封,卢寅时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把盖子揭开,何起风拿来几只碗,卢寅时给郭东倒了一碗,是那种浑浊的黄酒,上面还飘着星星点点的米渣子。 “喝。” 卢寅时灌了一大口,郭东端起碗尝了一口,是老黄酒,还挺带劲,这样的冬日,就着烤熊腿,喝上一碗,倒也爽快。 卢寅时今日在外,是为郑家送粮,说是洪泽湖那边出了个叫刘二的贼寇,今年梅镇上缴的粮食更多,而且提前了,又碰上这场雪,路上不好走,弄到很晚才回来。 郭东也简单了说了此番到梅镇,只为查探郑家的底细,还要去养马场看看。 卢寅时听罢,说道:“这几日郑家在收粮,若是公子想进郑家院子,我倒有个门路。” 郭东显然很感兴趣,抬头看着卢寅时。 “公子只需在明日申时赶到郑家大门外,我自会做出安排。” 郭东不置可否,因为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尤其是得知有猎户可能出卖过沈家的消息之后。 卢寅时又补了一句:“公子放心,咱俩并不相识,卢叔自然也不会透漏你的身份。” 俩人便谈起了细节,卢寅时谈了很多,郭东发现他考虑细节十分周到,便点了点头,不过,郭东还是试探地问了卢寅时,有没有猎户出卖沈家,如果有,能不能帮查? “是有些猎户投靠了郑家,而且会越来越多,不过他们....” 卢寅时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郑家衙门里有人,梅家也有梅天佑在外地为官,郑家明面上惹不起梅家,但是收拾我们这些猎户还不是易如反掌,我岳丈倒是挺住了,可命不是也丢了,哎...” 卢寅时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口老酒,又道:“所以我说,公子一来,我们这些猎户就有救了。” 这不对啊,听这意思,猎户们是受到了郑家的恐吓,正在远离沈家,如果猎户不听郑家的,只能落得个何老金一样的下场? 果真如此,那情况就远比之前的预想要严重,郑家来势汹汹,这是要把梅家挤出私盐生意的节奏,那以后沈家的私盐生意岂不是保不住了? 尤素卿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沈家的生意完全不受影响,显而易见,她的情报有误,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又正好说明郭东此番来梅镇,来得正是时候。 郭东喝了两碗老酒,几个人把一条熊腿也啃得一干二净,过后,卢寅时又替郭东胳膊上的伤口涂了创伤药膏,又闲聊一阵,便早早上床睡了,半夜里,卢青山带着人半夜把黑熊扛回来,郭东都没醒。 第二天早上,郭东和卢寅时一起上路,何起风也跟着出来,说是要送送郭东。 何起风因为爹刚去世,心情有些压抑,但他好奇心挺强,跟郭东讨来手枪,拿在手里把玩,只是不出声而已。 几个人出了山,便要分道扬镳,卢寅时还要到邻村去运粮,分别前,卢寅时上下打量一番郭东,伸手在雪地里抓起一把泥土,搓了搓手,然后抹在郭东脸上,笑道:“公子这张脸太招人,脏一点儿不怕,这样不显山露水。” 郭东出门时,已经乔装了一番,他穿的是卢青山打猎时穿的那种短夹袄,领口油光锃亮的,头发打了个结,散落的头发揉成一窝稻草,长刀也暂放在卢家,脸上再一抹,看起来,郭东就真就是一个猎户。 郭东顺着卢寅时指的路,很快便到了梅镇街头。 郑家在梅镇的南头,梅家在镇子的东头,中间还隔了一条小河,小河穿过小镇的中央,两岸有几座青石桥相连,集市就设在小河的两岸,南边以卖海产的居多,海产来自梅镇以南的黄桥;北边多是卖山货的,可谓泾渭分明,有点势不两立的味道。 黄桥也是靠海的,不过那里是全是泥滩,据说那里是曾经的黄河入海口。黄桥和梅镇陆路畅通,相比之下,沈家堡是个半岛,西边又有西山阻隔,几乎是个封闭的地形。 黄河自宋代、公元一一八九年、夺泗入淮以来,至今已有四百多年,黄河都在海州南北不远的地方入海,入海口就像神龙摆尾一般,不断地变换位置,此时海州一带的地形地貌与后世区别相当大。 郑家的院落面积,比沈府只大不小,围墙很高大,四个角都设有望哨,大门有门楼,上面有人手里拿着家伙什儿在巡视,郭东忌讳火铳,特别留意了他们手里拿的都是鬼头刀,并非火铳。 郭东所见跟卢寅时所描述的基本吻合,那就等到下午申时再来,看看能不能进到院落里面,再查探一番。 梅家那边,郭东也去了,梅家的宅院正好处在闹市,面积略小,但梅家是延续百年的世家,看起来古色古香,气势丝毫不弱于郑家。 两家都去过了,已经到了正午,郭东寻思找个餐馆吃午饭,然后寻一家客栈住下来,省得在雪地里两头跑。 正逛着,郭东发现前面有一家铁匠铺子,郭东对铁匠铺子总是很有兴趣,便走上前去观瞧,这一去却让郭东大吃一惊,他见到一个熟人,还有一样他再熟悉不过的物事儿。 第四十四章 蛇鼠一窝 铺子门前挤得密不透风,人群里你推我搡,吵吵闹闹的,郭东很奇怪,一个铁匠铺子而已,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热闹? 伸长脖子,郭东也看不到里面,心说,我也想体面,可你们当我没挤过地铁六号线还是咋的,当即一猫腰,胳膊肘子连拐带撑,滋溜钻到前面去了。 “寻死啊你?”有个声音骂道。 郭东被人狠狠地推搡了一把,触到了胳膊上的伤口,郭东一阵刺痛,正在发飙,却愣住了,这声音听着很耳熟啊。 郭东的记性非常之好,听过的声音再听一次,总能唤醒他脑回路的某块区域,刺*激他的大脑做出反应,这会是谁的声音呢? 郭东警觉起来,幸好出门时乔装打扮了一番,若是被人认出来,那可就不好看了,毕竟他是沈家堡鼎鼎大名的东哥。 郭东慢慢地挪到可以使用眼睛余光的位置,再看刚才那说话之人,郭东顿时大吃一惊,那人竟是....童大! 尽管他的胡须被修剪过,显得更短,穿着打扮跟之前也有很大的不同,但郭东看人只需看人的眉眼,就能认出,这是郭东的一个没什么大用的小技能。 多数人识别面孔,需要看完整的一张脸,比如参加抗疫的大白,全套装备穿上,彼此之间就认不出了,需要把名字写在后背上。 郭东做为志愿者,也给人测过核酸,但只要是熟人,只看眼睛就能认出对方是谁,根本无须看那人背后的名字。 这可能跟郭东经常下棋有关,下棋的人记性好,需要研究棋的‘形’,来判断盘面的‘势’,久而久之,对事物的图像特征十分敏感,这是长期自我训练的结果,或许有天生的因素,这郭东就不知道了。 童大胆儿挺肥啊! 他卷走了沈燕青不少银子,跳海逃生,如今又投靠了沈家的死对头海上飞,可谓是沈家的叛徒,沈家也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他就不怕沈继之抓住他,把他丢进海里喂鱼? 这是家铁匠铺子,童大到这里凑的什么热闹? 门楣上写这‘尚..铁..’,有两个字从牌匾上脱落了,但看物件和摆设,是家铁匠铺子无疑,铁炉子在后院,那种冶铁的炉子的味道,郭东都能闻出来。 铺子前面,有几个人围成一一圈儿,不知在倒腾什么,郭东看着看着,脸突然僵住了,他看到了一只铁葫芦,跟他在沈家堡做的那种别无二致,连旁边的木头架子都一模一样。 让郭东感到惊奇而且愤怒的是,山寨版的跟郭东自己做出来的非常像,凭直觉郭东知道,这样的模仿,若是没有知情人的帮助,绝不可能做到,郭东甚至怀疑有人把模具的图纸交给了他们。 是谁干的? 甘薪应该不会,但甘家铺子里的人就不好说了,这事儿回去要调查清楚,毕竟石庙现在的秘密越来越多,干系也越来越大。 郭东有些生气,但一点儿都不意外,只要有利可图,就会有人去山寨,但防范一下,至少可以延缓被山寨的进程,看来在石庙建立保密制度已经刻不容缓。 当然,这帮人想不到的是,有时,山寨版的跟正版货还真不一样,正版是钢质的,山寨的只可能是生铁的,生铁的不耐用,铁葫芦开口处的卡口对接合度的要求极高,稍一变形,就会漏气,漏了气,爆出来的就不是米花,而是焦炭了。 “吴金,你倒是快点儿啊,我不能久呆。”童大的声音在小声说话。 “就好,等一阵一爆,我真地很想知道郭东那小子会怎么想,啊哈哈哈...” 回话的是个毛头小子,他还叫吴金? 郭东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心里咂摸一阵儿才明白过来,这个吴金就是吴运升的儿子,这也太蹊跷了吧? 吴金曾经给了雷武十两银子,挑唆雷武揍了郭东一餐,但郭东和吴金却从未见过面,两人相互都不认识,以致于让郭东愣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真是这个理儿,童大和吴金同时出现在梅镇的一家铁匠铺子门前,就是这句老话的生动再现。 吴金娘儿俩被赶出沈家堡,来到梅镇;童大是个亡命之徒,投靠了海上飞;而海上飞跟沈家是仇家,但和郑家却是合作伙伴;关系有点纷乱,但多少都有些因果关系,当真是不见王八来,乌龟就不露头,他俩本就是蛇鼠一窝,还真不能说这就是个巧合。 “嘭..” 铁葫芦炸了一炮,除了郭东,现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只是有些害怕,更多的是莫名的兴奋,吴金更是欢乐地嗷嗷叫。 很快,有人来分爆米花,郭东也得了一把,爆米花看起来还不错,郭东吃着,心里却骂开了,尼*玛,连免费送爆米花,也都是跟石庙学的.... 接着便是第二炮,不过这一回,郭东只看到铁葫芦在冒黑烟,却没有爆,最终倒出来的大米都烧焦了。 郭东这才满意地笑了。 吴金还是个毛头小子,面孔生得挺好,都快赶上郭东了。 郭东答应过罗汉,他被人殴打一事告一段落,不再横生事端,反正吴金是在瞎搞,他的铁葫芦又弄不出什么名堂,郭东打算放过吴金。 但童大,就不一样了,他不仅卷了沈家的银子,还投靠了海上飞,如今的局面对沈家堡生死攸关,搞不好私盐生意就保不住了。 沈燕青救过郭东两次,沈家对郭东有恩,郭东又是沈家女婿,括弧,不是上门女婿,就这么放过童大,综合起来,对郭东也甚为不利,不能放过他。 那怎么办,抓住他,或者干脆弄死他? 郭东只好一直耗着,他们几个无论怎么折腾,铁葫芦再也没有放出炮来,吴金终是哭丧着脸,和童大两人离开了铁匠铺,郭东尾随其后,直到他们向南拐进一个巷子,走进巷子里的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郭东在附近守了一阵,也不见有人出来,确信此地要么是吴金的家,要么是童大的栖身之所,无论是谁家的,都能顺藤摸瓜找到童大。 郭东记下了,等干完了正事儿,再来收拾童大。 天还未转晴,但观察天上云幕局部的光线差异,大体也能判断出太阳的位置,只是需要的时间久一些。 时间还远未到申时,郭东的肚子已经在叽叽咕咕地叫了,这才想起他就吃了一把爆米花,午饭还没吃。 郭东决定在郑家附近找个餐馆先吃点儿东西,一边等着卢寅时的到来。 第四十五章 奇怪的马厩 郭东看太阳可能出现的位置下面的云层,显得特别明亮,就知道天有转晴的迹象。 地上的雪开始化了,路面就有些泥泞,车辙的痕迹都是打北边来的。 走到郑宅附近,郭东见门楼上的情况跟上次见到的差不多,有人时不时地探头四下张望,门口附有家兵在巡视,手里都拿着把鬼头刀。 这些人浑身戾气,不好惹,路上的行人见到,都躲着走。 常言道,化雪比下雪还要冷,郭东穿的是卢青山的夹袄,合身是合身,就是有些单薄,挡不住这刺骨的寒气。 郑家近斜对面的有一家食铺,郭东走进去,挑了个门口的位置,车马打北边来,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门口风大,身体都冻僵了,郭东直想跺跺脚,终是忍住没有跺。 这个时辰晌不晌,夜不夜的,店里没有炒菜,只有酱肉,都是些山货,郭东要了一只酱兔子,还有一碗黄酒,掌柜的把黄酒热一热,时间还早,郭东斯条慢理地吃了起来,喝下一口热气腾腾的黄酒,身体也能暖和些。 店里除了郭东,还有一个熟客正跟掌柜的吹牛打屁,他们谈论是眼下正在洪泽湖举旗造反的刘二。 “那刘二一度占了盱眙县城,当场血溅五步,杀了县官儿...” 食客说得绘声绘色,就好像他在旁边看着一般,掌柜的却是叹道:“盱眙属凤阳府,关咱们淮安府什么事儿,这大雪天的又是运粮,又是送马的,这不是折腾人吗?” “就说嘛...” 食客吞下一口酒,一拍大腿,接着道:“粮食咱不说,单说这马,我听说是郑世聪为了讨好官军,主动揽下的....” “嘘...”掌柜的立刻打断了食客,瞧了郭东一眼,小声道:“隔墙有耳...” 郭东觉得好笑,只是若无其事地就着黄酒,吃他的兔子肉,兔肉细腻,酱兔肉也有独特的风味,味道挺不错的。 看起来,郑家在梅镇几乎到了人见人怨的地步,但本地人慑于郑家的家势,却是敢怒而不敢言,提起梅家,多是赞誉有加,这是郭东到梅镇以来的第一个印象。 郑家是在帮官府打理赋税、收粮,为官军供应马匹这类事情,客观而言,现今这个世道,这类事情由谁来做,都讨不了好,但为了讨好官军,主动揽事儿,那就太可恶了。 郭东*突然想到,沈燕青谈及在养马场受到伏击,提及最多的人是海上飞,但自从到了梅镇,感觉却大为不同,郭东认为那场伏击背后的推手就是郑家。 海上飞是海寇,官军再怎么嚣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海寇来往,倒是和郑家勾勾搭搭,更合乎情理。 这个尤素卿,她大概长时间不干正事儿,手生了,弄来的都是些什么情报? 郭东时刻留意外面的车马情况,已经有车马陆续从门前驶过,郑家的大门还没打开,车马只能都在外面排队等候。 这种雪天,人力拉车几乎寸步难行,所谓车马,并非只是车和马,驴、骡子、甚至还有牛,只要是畜力,都有人用。 郭东见时辰也快到了,便起身,走到食铺外面继续等候,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车马队都陆续到了,郭东也在车马队里找到了卢寅时的身影,两人在空中对视一眼,都暗暗点了点头。 郑宅的大门打开了,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停着不少车马,吆喝声、叫骂声、驴骡嘶鸣,搅合在一起,混乱程度比预期更甚,走到队伍里面,郭东装着是个帮忙推车的,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郭东走到卢寅时身边,起初装着不认识,闲聊了几句。 郭东的眼睛没有闲下,但这是在门外,该看的,差不多都看了,车队前行的速度如蜗牛一般,郭东竟是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注意到,左手边停着一辆驴车,卢寅时的这辆车,车辕套着一匹骟马。那头驴颇不安分,对卢叔的骟马产生了兴趣,不停地在骟马屁股后面蹭着,郭东看得有趣,便跟卢寅时说了。 卢寅时看了一眼郭东,这位东哥年岁不大,此时竟还有嬉玩的心思,至少说明他不紧张,这倒让卢寅时也来了兴致,四下瞅瞅,一抖缰绳,马车慢慢往右前方挪动,那头驴却不甘心,亦步亦趋,车的主人正跟人吹牛呢,眼看着,那驴车便打了横。 打横的驴车挡住了通道,很快便有人大声叫骂起来,卢寅时见缝插针,不一会儿,马车便驶进了郑家大门。 进了大门,环视一周,郭东有些失望,因为他发现,郑家的宅院与众不同,准确地说,往里走,另有一个大门,那里才是郑宅,而前面这部分,北边是粮仓,南边是一排马厩,两边的草堆应该是喂马的草料,马厩前面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有个人骑着匹高头大马,打着马在空地上转圈儿。 卢寅时小声道:“他就是郑世道,此人酷爱骑马。” 离得太远,郭东也没看清郑世道长什么样,但从他夸张的打马姿势来看,应该是个很张扬,甚至有些嚣张的人。 那马厩很有意思,里面的马一个挨一个,像是被人塞进马厩一般,郭东很奇怪,就问了卢叔。 卢寅时说道:“我听说是因为刘二在洪泽湖造反,官军紧急调用马匹,郑家在海州的那个铺头郑世聪主动揽下了这活儿,也就这几日,海州重御驾所的人便要来提马。” 郭东点点头,不由多看了马厩几眼,这已经第二个跟他这么说了。 这时候,有个着锦衣男子迎面走过来,卢寅时说道:“这人叫蔡洪,郑世道的小舅子。” 郭东听何起风和付先生提及过蔡洪,正是他打死了何老金,而后何起风潜入郑家想杀的也是这个人,可惜何起风杀人没经验,以为自己杀了人,其实都没有伤到人家的要害。 蔡洪身后跟着两个家兵,手里挥舞着鬼头刀,一边还在喊叫着,显然是冲着后面那辆驴车去的,那锦衣男子走到卢寅时身边时,停了下来,口中交待两个家兵,道:“你们过去,谁不听话,便给我狠狠地抽。” 蔡洪盯着卢叔,似笑非笑,说道:“卢寅时,何起风差点一刀砍死我,我大人大量也不追究了,你去跟何起风说,让他回来。” 卢寅时拱了拱手,说道:“小舅爷,我也不知道何起风身在何处,若是见到他,一定把小舅爷的话带到。” “卢寅时,你不要不信我,我是认真的,但我也有个条件,你们得为郑家干买卖,郑家不会亏待你们的。” “小舅爷,我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猎户,做不来买卖。” “卢寅时,咱们还是明人不说暗话。” 蔡洪瞧着卢寅时,摇头叹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何老金可是你亲家,他死了,我也伤心啦。” 说完,目光扫过郭东,又问:“这是谁呀?看着面生...” 郭东心里一激灵,卢寅时倒是很镇静,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路上正化雪,很不好走,他是我临时雇来推车的,还没得及问他叫个什么名儿...” 第四十六章 雪夜里的一把火 蔡洪给卢寅时搪塞过去,有惊无险,但蔡洪的一番说辞却让郭东确信,郑家要抢沈家堡的私盐生意,绝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有一个蓄谋已久的计划。 沈燕青和雷矬子在养马场遇袭,何老金被活活打死,都是他们阴谋的一部分,海上飞并非主动参与,更像是被郑家利用了,这样看来,郑世道确实阴狠,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郭东决定要做些什么,目标就是那个奇怪的马厩。 既然郑思聪巴心巴肝地要为官军供应军马,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郭东偏偏不让他得逞。 郑家的马并非战马,而是用来运送粮草补给的挽马,后勤补给是军机大事,郭东就是要坏了他的大事,让郑世聪吃不了兜着走,最不济也能恶心恶心他,给郑家添添堵。 郭东跟卢寅时说了自己的打算,卢寅时听罢,却是皱起了眉头,沉吟半晌,也没开口。 直到两人从郑家出来,卢寅时才看着郭东,沉声道:“公子,可想仔细了?” 郭东点头道:“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那以后呢?” 郭东一时无语,以后那就只能等到石庙做出长枪来,有了长枪,郑家根本不值一提,但是郭东也明白卢寅时的担忧所在,便道:“如果卢叔愿意,可以暂时住到石庙去,横竖我那里正需要人手。” 卢寅时不置可否,沉默一阵,似乎下了决心,又道:“说不准明日这些马就会被运走,要行动只能在今晚,我们先回家。” 郭东也想过要单独行动,但郑家的围墙实在太高,没有两丈也差不多了,郭东学过几天刀法,却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只能求助于卢寅时。 郭东原计划在梅镇找个客栈歇息,现在只能跟卢寅时一起回到他家,吃饭的时候,又来了一对姓孙的父子,卢寅时说他们绝地可靠,一起参与行动,众人一边吃着烤熊肉,一边小声商议细节。 何起风曾经潜入过郑家一次,郑家必然有所戒备,郭东看到的情况也的确如此,他见到不断有家兵进出内宅,手里都拿着家伙,不像是在摆样子,而是认真地在执勤。 不过,何起风潜入的是内宅,外面马厩和粮仓这一块,在郭东看来,漏洞还是很大的,门楼上望哨的人的精力似乎只集中在院外,向院内的一边甚至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开着,里面的人视野势必非常有限,下面倒是有一个狭窄的木梯供人员上下。 院墙四个角有望哨,但望哨离马厩的位置都比较远,夜里未必能看清楚,晚上可能转晴,但月初是新月,子夜时分,也快要落了,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利的因素是地上的积雪,但这要视你怎么看待,积雪也有对郭东有利的一面,否则黑灯瞎火的,郭东他们的行动也必然受到影响;另外还有狗,何起风说,上回他就因为听到狗叫,才一阵慌乱,没能把蔡洪一刀砍死。但那是内宅,郭东今日下午,并没有在外面看到狗。 何起风听到消息,起初很激动,见大伙儿讨论不休,就有些不耐烦,说道:“公子的手枪都能打死黑熊,就算发现了,郑家的那些酒囊饭袋又能怎样,怕它个鸟啊?” 一对一,一对二,甚至一对三,郭东确实不惧,倒不是说手枪的威力有多大,虽然不能连发,但装弹却不费事,婢普通的火铳要快上许多倍,关键在于它的突然性,因为谁也不会想到有那样的东西存在。 行动时间定在后半夜,何起风、卢青山、郭东搭人梯翻墙而入,卢寅时,还有那对姓孙的父子,则在三人进去之后,躲在院门外隐蔽处,准备接应马匹。 子夜时分,六个人出发了。 一勾新月从云层里钻出来,挂在西边地平线上空,天果然转晴了。 冷风有一阵无一阵地吹,郭东心里想着行动的细节,只顾咔嚓咔嚓地踩着积雪行路,并没有感到寒冷。 这样的天气条件,说不上是月黑风高,但郭东在心里反复推演过,行动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逃生的路线已经定下,就算行动失败,至少可以安全撤离,危险性并不高。 关于这次行动,郭东还特意在心里给起了个名儿,雪夜里的一把火。 郑家的围墙差不多两丈高,但有六个人搭人梯,翻上去并不难,郭东的身量最轻,翻进去之后,取下背上的绳索,一头拴在马厩的木柱上,另一头抛向院外,剩下的人一个一个拽着绳索上来,何起风最后一个下来时,听到一阵狗叫,但接着又听到有人在呵斥,之后便没声了,过程还算顺利,没有人发现。 有人声,说明望哨的人还在执勤,并没有睡觉,但之前的判断也是对的,这一带离望哨太远,虽然有积雪的微光,但人眼还是看不到这么远。 三人分头行动,第一件事是要把所有马匹的缰绳全部斩断。 郭东来到马厩的东头,郑世道骑的那匹神俊的枣红马、单独拴在那里,它的待遇最高,一匹马占着一个马槽。 郭东注意到马鞍就挂在墙上,还不止一副,卢寅时说得没错,这个郑世道确实酷爱骑马。 那马见郭东靠近,前蹄立刻抬起来,大概是想表示不满,前蹄刚一抬起,高昂的马头竟然撞上了一根打横的木头,相当于它原地小跳了一下,原想唏律律地叫一声,这下没了兴致,这真是一个难得的意外。 马的缰绳拴得很高,是为了避免,马在马厩里绕圈儿,最后越勒越紧,以至于把马勒得不能动弹而出现意外。 郭东用短匕,麻利地割断了枣红马的缰绳。 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郭东后来发现,并非每一匹马都有缰绳,没有缰绳的马相对矮小,可能比较老实,养马人索性就没给上缰绳。 马是群居动物,尤其是夜晚,没有危险,是不会乱跑的,大概是习性使然,这还是卢寅时教给郭东的。 到了中间的位置,郭东看清对面的人影是卢青山,两人都报了数,拢共三十三匹马,郭东没见何起风,便问道:“何起风呢?” “起风他..” 卢青山吞吞吐吐地,终是道:“起风去了北边粮仓放火...” “何起风...” 郭东一听就急眼了,顿时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开了。 “公子,要我说...” “你别说了。”郭东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卢青山。 他知道卢青山想说什么,在家商议时,他和何起风就主张连粮仓一起烧,但郭东却反复强调只能烧马厩和门楼。 粮食不像军马,这里烧了,官府可以到另外的地方去收刮,到时遭难的还是老百姓。 马就不同了,淮安一带能养马的地方并不多,没了郑家的马,很难找到替代,耽误了军情,可能引起连锁反应也说不定,这才是郭东选择马厩来搞破坏的原因,不过郭东并没有说出来。 当然估计说出来,他们也听不进去,郭东*突然发现他似乎缺少些威信,连两个年轻人都镇不住,一时让他有些沮丧。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郭东急得直跺脚,只能临时改变计划,要等到何起风放了火回来,这段时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就要老命了。 何起风这货,还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郭东随身就带了两片火柴,一片五根儿,因为原本计划,何起风负责放火,就给了他一片,早知如此,郭东就该自己来放火。 郭东躲在一匹马后面,探头张望,没多久,一个人影飞快地跑了过来,内宅的狗又在叫了,这次的叫声很激烈,很快听到有人在喊,“粮仓着火了,快救火啊....” “公子,两个粮仓都让我给点着了。”何起风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郭东照着何起风的脑门,抬手就是一记,恨恨地道:“下次绝不带你玩儿了。” “公子,对郑家咱们不能心慈手软,就该一不做,二不休...” 何起风揉了揉脑门儿,他还挺委屈,关键他节外生枝头,耽误了这边的时间,现在必须把时间抢回来。 郭东开动脑回路飞快地算计着各种可能性,人都进来了,马厩的这把火必须点,郭东有手枪在手,马厩里还有马匹可用,逃跑总是没问题,只是很难再从容离开了。 “何起风,这回绝不可再生事端。” 郭东告诫一声,闪身进了马厩后面的过道,从过道出来,便是一个草垛,郭东躲在后面,之一息时间侧耳细听,门楼上尚无动静,便飞奔几步,把身体藏在木梯下,等待楼上的人下来。 夜色下,粮仓上空冒起了一股黑色的烟柱,火苗也窜了出来,木梯上上闪动着微弱的金黄色的光亮,但郭东知道他所在的地方是暗处,外面即使有人也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郭东听到楼上有人在说话,彼此都在问对方,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又沉默一阵,然后嘎吱一声门开了,一个惊恐的声音高喊:“着火啦,着火啦...”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有人从楼梯上冲下来,刚下楼梯,却被郭东从身后捂住了嘴,那人只感到脖颈一阵冰凉,郭东手上的短匕已划开了他的喉咙,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身体一软,便瘫倒在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之后郭东便往楼上冲,屋内一个人正着急忙慌地穿衣服,一抬头,看见郭东一只手拿着个短匕,短匕正往下滴着血,另一只手也不知拿的是什么,魂都吓没了。 “娘哎...” 屋里的人尖叫一声,便要从窗口往下跳,这回郭东终于用上了手枪,‘嘭’的一声,那人真就从窗口跌落下去。 郭东探出头去,往下看了看,三丈的高度跌下去,又挨了一枪,活不成的概率更大,不用管他了。 这还是郭东第一次动手杀人,心头竟莫名涌起一股快意,似乎也完全不紧张了,这种变化,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屋里正好有个炭火盆,火烧得正旺,郭东把能找到的易燃物件儿都往里扔,又把两把椅子倒过来,架在上面,这才推门而出。 此时,外面的情状已经翻天了,目光所及,北边的两个粮仓已燃起熊熊大火,南边的火势已经连成一片,火光冲天,把整个夜空都照亮了。哭声,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啊。 郭东站在门楼的门口,看了一阵,才一步一步地走下木梯,来到大门前,伸手把两根门栓抽掉,然后用力一推,大门已然大开。 刚一转身,却见何起风骑着马,一阵风似的赶过来,叫道:“公子,快上马。” 郭东一愣神,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东西,一看是马缰,再看那马,正是郑世道的那匹枣红马,何起风竟然有心思在马背上装了马鞍,郭东翻身上了马,问道:“卢青山呢。” “青山负责断后,他最擅骑马,不会有事的。” 第四十七章 意外之财 太阳出来了,屋顶上的雪开始融化了,融化的雪水从屋檐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街上的行人面带喜色,偶尔见到三三两两地在交谈,郭东有时也会停下来,听听人们都在说什么。 他们谈论的正是、昨晚发生在郑家的那场大火,大火把粮仓里的粮食烧了个干净,马厩和门楼也都只剩下一堆瓦砾,这乱摊子,郑家怕是不好收拾了。 有人说,是盗马贼干的,郑家一早到处找马,只找回不到十匹,剩下的,还不都让盗马贼给偷走了?也有人说是郑家的仇人干的,郑家的仇人多了去了,谁知道是那个仇人?甚至还有人说,郑家耍了海上飞,海上飞跟郑家反目成仇,杀了个回马枪,说什么的都有。 街上巡视的郑家家兵更多了,但他们那种横着走的气势却是少了几分,郭东心说,这把火至少是给郑家添了堵,也好让他们知晓,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从今往后,做事要知进退,切莫为所欲为。 郭东在街上溜达一阵,转身走进一个小巷子,来到一座四合院门前,不停地打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出个头来,问道:“你是谁?” 郭东认出那人正是吴金,笑着叫了一声‘吴金’,算是打了招呼,也不理会吴金的阻拦,一推门,便进了院子。 吴金恼道:“哪儿来的泼皮,竟敢私闯民宅?” 郭东凑到吴金耳边,小声道:“我有爆米花的法子,想不想要?” “就你...” 吴金难以置信地瞧着郭东,郭东还是个猎户的打扮,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看上去很邋遢。 “我真有,骗你是小狗、王八蛋...” 郭东笑嘻嘻的,尤其是他笃定的口气,谁没事儿咒自己,倒真把吴金唬得半信半疑,郭东只管大步流星地往主屋方向走。 周围的环境、房屋结构、门窗位置,郭东只需看一眼,便能牢牢地记住,这是他的一项小技能。 吴金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不住地问:“这位仁兄,那你也得说你是谁啊?” “姓杨,杨过。” 郭东走进堂屋,四下瞅瞅,没见有别人在的迹象,便问道:“吴金,童大何在?” 吴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童大,童二的。” 郭东找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笑道:“你瞧,我连童大都知道,你还不信我会摆弄铁葫芦?” 吴金这几日确实在为铁葫芦发愁,郭东的话正中他的心事,忍不住道:“杨兄,我正好有个铁葫芦不好使,那你快告诉我,如何个解法?” “等见到童大,你自会知道我所言句句属实。”郭东含糊道。 “童大他...” 吴金这人似乎倾向于轻信别人,竟然信了郭东所言,说道:“住在郑家,中午通常会来约我出去吃午饭,但昨晚郑家起了火,我不知道他今日会不会来。” “那我就等着。” 两人面对面坐着,竟然聊了起来,郭东知道吴金好赌,便说起自己买彩票的心路历程,吴金听着就跟真的一样,郭东说的就是他亲身经历的事儿,只是把人民币换成了铜板儿,末了,吴金竟跟郭东打听起哪里可以买到彩票。 郭东却道:“小赌怡情,等将来我弄出彩票来,你可要记得去买啊,呵呵...” 郭东正说着,就听见门外有人喊了一嗓子,吴金说道:“杨兄,是童大来了,我去开门,杨兄午间跟我们一道去喝酒。” “善。”郭东豪气地一挥手,说道。 吴金把童大引进屋,跟两位做了介绍,轮到郭东,吴金说道:“这位是杨过,杨兄,你和童兄定是说得来。” 郭东从怀里掏出手枪,慢悠悠地把纸弹押上膛,这才抬眼看着童大,说道:“童大,别来无恙乎。” 闻言,童大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端详眼前这位杨兄,脸上突然变了颜色,一转身,拔腿就往外跑,“他是郭东,是郭东啊,吴金,快跑。” 吴金看着郭东,一时呆住了,只见郭东抢步出门,抬手冲着童大的后脑,呯地一声开了枪,童大应声瘫倒在院子中间。 郭东走上前去,弹丸竟然打中了童大的后脑勺,郭东把童大翻过来,探了探鼻息,已经断气了? 踏马的,郭东瞧着还在冒烟的枪管,心里一阵懊悔,原本还想着要审问海上飞下落的,没想到一枪竟把人打死了。 终归还是自己太浅薄了,因为有了手枪,就觉得自己可以包打天下了,总想着显摆,这是个毛病,必须得改。 这时候,郭东听到背后‘扑通’一声响,转过身来,只见吴金已经跪在地上,正磕头求饶,“东哥饶命,我有银子,都给你,但求东哥饶命。” “就你个赌徒,你还能有银子?” 郭东气乐了,招呼道:“起来,帮把手,把童大拖到屋里去。” 吴金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裤裆下面竟是湿了一片,地上也有一滩黄色液体状的东西。 郭东皱起了眉头,这小子胆儿也太小了,竟然给吓尿了,不过,既然童大已经死了,等会儿吓唬吓唬他,或许能问出点儿什么来。 两人把童大的尸体拖到屋内,吴金瞧着童大那骇人的死相,心下凄惶,下一个便是他了。 他和郭东还有恩怨,正是他去找雷武打的郭东,听说雷武把郭东打得昏死了好几天,郭东今日来,不就要找他算账来了? 吴金这么想着,越想越害怕,再次扑通跪下,哀求道:“东哥,我真的知道海上飞的银子藏在哪儿啊...” 郭东知道吴金是个赌徒,只道吴金是想保命瞎编的,挖苦道:“海上飞托梦告诉你的?多少银子啊?” “不,是我娘告诉我的,总有一二万两吧,海上飞很早以前跟沈继之在梅镇就打过仗,那一仗海上飞没打赢,银子又来不及带走,就藏在一个地方,之后,海上飞觉得银子放在那里很安全,又不急着用,就一直没取走。” “等等..”郭东一抬手,问道 :“你娘哪儿去了?” 郭东记起,吴金是跟他娘一起被沈继之赶走的,可他娘似乎并不在这里。 “我娘她和海上飞....” 吴金吞吞吐吐的,勾起了郭东的兴趣,细问之下,竟然有意外的收获。 吴金他娘似乎并不是海上飞掳去的,至少从吴金的描述来看,是心甘情愿地从了海上飞,这就有门儿,吴金至少还有用。 郭东在海船上见过吴金他娘,三十多岁的妇人,似有几分姿色,没想到她竟然愿意委身海上飞这么个贼寇。 至于海上飞的藏银地点,吴金说,海上飞有一次喝醉了酒,大概是想显摆,他娘趁机套出了银子藏在何处,然后又跟吴金说了,让吴金在梅镇耐心等待,吴家总有发迹的一天。 海上飞的一句酒后之言,能会有几分的可信度? 不过,看吴金的神情,似乎没有撒谎,万一要是真的,一两万两银子也算一笔意外之财了。 郭东问道:“吴金,那你说,银子都藏在什么地方?” 吴金见郭东心动了,嘟囔道:“若是取出银子,我们对半分,我才会告诉你。” 郭东见吴金还要跟他讨价还价,决定吓唬一下他,便把手枪举起来,厉声喝道:“我只数五个数,到时你就找阎王爷分银子去吧。” 吴金惊恐地闭上眼睛,兀自道:“我只要三成,三成还不行吗?” “一成,最多给你一成,我开始数了,数完就开枪。” 郭东抬起手枪,枪口对准吴金,一字一顿地说道:“五...四...三...二....” “哎呀哎呀,别开枪。” 吴金紧张得汗如雨下,嘶声喊道:“一成就一成,我都说了,还不成么。” 第四十八章,恻隐之心 吴金这小子不靠谱,不能让他在外面晃荡,郭东打算把他交给卢寅时、暂时看管,巧了,吴金也担心郭东独吞银子,路上倒也乖巧,两人一路顺畅,赶回山里和卢寅时会面。 卢寅时一家,已经搬到更深的山里去住了,这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昨晚的动静闹得很大,好在对猎户而言,在山里临时搭个藏身之所,并非难事,只是条件差一些。 晚上,郭东就和何起风等人,在地上扒个草窝子当床,躺在草窝子里,久久不能入睡,现在的头绪很多,还有些乱,今日又多出来个海上飞藏银的大事儿,郭东需要在心里好好捋一捋。 吴金的话,郭东起初是不信的。 不过,当听到海上飞是在醉酒之后、为了跟吴金他娘显摆,才把藏银的事儿透漏出来,郭东反而相信了。 郭东对自己也做了剖析,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今日便用手枪杀了童大,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真要杀,用短匕更适合,可为什么要用手枪,潜意识里,郭东还是想显摆。 郭东前世不过是个快递小哥,每个月就挣那么点儿钱,穷得叮当响,跟谁显摆,显摆什么呀? 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需要关注什么国际格局,或者操心什么公司发展战略,所思所想,无非是眼前儿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人说,贫穷限制人的想象力,其实就是没机会显摆自己比别人更优越,活得很压抑,十分地憋屈。 当然,他还可以去买两注彩票,幻想有一天中了大奖,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平,聊以自!我安慰。 出于和海上飞同样的心理,郭东后来坚信、海上飞的藏银应该是真的,同时,郭东又为他和海上飞一样爱显摆、很肤浅、而感到沮丧不已。 拿手枪来显摆,这事儿就很肤浅,何起风再来跟他讨要手枪时,郭东说什么都不肯给了,以后要低调。 海上飞竟然把银子藏在养马场里的一个水塘里,水塘是饮马用的,亏他想得出。 吴金自从知道藏银的秘密之后,没事就往养马场跑,明日郭东便要亲自去养马场走一趟,一探究竟。 第二天早起,太阳出来之后,气温似乎升了好几度,体感也不那么冷了。 郭东安排何起风去一趟西屋、找付先生,自己则骑着枣红马,前往养马场。 养马场在梅镇以南五里路,是个偏僻之地,郭东需从山脚下、绕过梅镇,以免枣红马被人认出来。 郑家的马,卢寅时收拢了二十多匹,暂时藏在山脚下、一处背风的隐蔽之所,山里木头不缺,搭个马鹏很容易,但草料问题不好解决,付先生可能有办法。 这些马是挽马,爆发力不怎么行,但胜在有耐力,做为交通工具,可搭货、亦可载人;行军时可骑,作战时却要下马,这个时代,这种*马不能作为真正的骑兵用马,但如果有了火枪,又会怎样? 起码机动性、中短距离奔袭,普通步兵肯定比不上,有了火枪,亦不需重甲,叫个‘枪骑兵’,总不过分吧。 有了马,郭东就动了心思,想建一只小小的骑兵队伍,不过听说养马是很花银子的,这就要看那水塘里,到底能不能挖出银子了。 这么想着,养马场已近在眼前,郭东并没有着急去养马场,而是打马上了北边的一块高地。 这里的地形地貌介于山地和平原之间,有山丘、坡地、沟渠,当然还有平地,养马场地势相对平坦,属于平地。 脚下就是一块高地,左边是一个缓坡,坡地后面是不大不小的山丘,此地亦是梅镇道养马场的必经之路,夏秋两季,倘若有敌来犯,确实是一个设伏的好地方。 这地方,便是海上飞和官军伏击雷矬子和沈燕青的战场,别看此时上面有积雪,到处光秃秃的,但当初的植被还很茂密,高地和山丘随便藏上一两百人没有问题,做为被伏击的一方,雷矬子的人被压制在下面的通道上,对方还有火铳,确实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站在高地上,养马场亦是一览无余,靠近高地这一边,有一排房子,往南是一马平川,就是马吃草的地方,却不见上面有马。 养马场的面积很大,到底多大,却很难说清楚,因为有一面没有栅栏,两边的栅栏似乎也不完整。 郭东看到阳光反射的一道刺眼的亮光,那里应该就是水塘,便吆喝一声,打马冲下高地,直奔养马场而去。 郭东骑马进了养马场,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先去看了那个池塘,果然在水塘的一角植有茭白,已经枯萎了,吴金说,银子就藏在有茭白的那一块儿的下面。 看过水塘之后,郭东转过马头,到了北边一排房屋附近,下了马。 这里的房屋很破旧,多数常年失修,只有几间勉强可以住人,但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别无他人。 “你骑的是郑家的枣红马。” 老头儿眼睛浑浊不堪,却一眼认出了枣红马,见郭东不言语,又叹道:“该来的,总是会来。” 郭东寻问老头儿如何称呼,老头儿说他姓李,是专门给马医病的,那就是马医了。 “老人家,其他人呢?” “都去郑家家宅那边了,听说出了事。” 郭东四周打量着,见那马厩也很不像样,只有个屋顶,没有墙,只是用栅栏简单围了一下,前两天下雪,天气突然转冷,这样的马厩是不行的,难怪郑世道要把马全部赶到郑家外宅的那个马厩去。 “老人家,你走吧。”郭东说道。 “老了,没用了,孤苦伶仃一个人,这些老马还指着我照顾,我哪儿也不去。” 老李头浑浊的眼睛望向别处,像是在自言自语。 郭东心里想着、如何把水下可能存在的银子给挖出来,但这老头儿在这里,显然会碍事,他又劝了几句,老李头却不为所动。 郭东无奈,便走进马厩,察看了老马的情况,也就五匹,皮毛乱成一团糟,有两匹还躺在地上,看起来精神不佳,似乎已经不行了。 老李头的处境和那些老马倒是有些像,都有些惨,这让郭东动了恻隐之心。 郭东走出马厩,说道:“老人家,要不这样,我有一些马,请你去做马医,你带上这些老马,去一个叫东台的地方,自然会有人接应你,如何?” 他又靠近老李头,小声道:“我要一把火烧了这里,老人家就当帮帮我,可好?” 第四十九章 玩儿个大的 养马场燃起了大火,老李头赶着几匹老马,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养马场,嘴里还在念叨:“哪里有马,小老儿就去哪儿,就不会有错....” 郭东骑着枣红马,远远地看着熊熊燃起的大火,虽然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心存侥幸,那水塘里可能根本没有银子,心里却止不住也燃起了希望之火。 他是知道历史走向的,官军靠得住,母猪能上树,郭东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有一颗‘科学头脑’还远远不够,还得有自己的队伍,一只二十人的枪骑兵队伍、便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郭东打马返回驻地,看到的第一个人竟是雷武,他一瘸一拐的,身后还跟着他的两个死党,阮石头和张标。 “郭东,听说你前晚在郑家放了一把火,这种好事为什么不带上我?” 雷武用的是质问的口气,见郭东不理他,又恼道:“我该道歉的,道歉了,该起誓的,起誓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郭东的目光看向雷武的那只脚,没好气地道:“你的脚伤好了?” 雷武一听,顿时来劲了,嚷道:“这点伤算什么,放个火又不是什么难事?” “你就那么喜欢杀人放火,杀人放火让你很爽?” “啧..” 雷武脖子一梗,抢白道:“我这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我只打坏人....”郭东脸一黑,嗤道:“你以为你是谁?好人坏人由你来定?” “当然打你那一回,是个误会,呵呵...” 郭东见何起风和沈九两人走过来,便不再理会雷武,而是冲何起风瞪起了眼睛,这家伙的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竟然把这哥仨给招了来。 何起风去西屋、找付先生解决草料,付先生满口答应,返回时,沈九要跟过来,这种事情,雷武又岂会放过。 雷武的两个死党,去石庙找他玩耍,得知雷武去了西山,竟然结伴在满山积雪的情况下、翻越西山来找雷武,差点没冻死在山上,好不容易三个人聚在一起,这回当然也要跟过来。 银子的事儿,不能操之过急,一来,尚需观察一下郑家的动静,二来,一应工具亦要备齐,挖银子的时间就定在第二天夜里。 这一下多出了四个人,郭东头大了,他本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山里头地方虽大,但藏身的地方却很小,明日会很忙碌,这些人又赶不走,根本就瞒不住。 ....... 海州中御所的千户裘仁德,趁着天晴,到驻地附近的林子里打猎,这会儿正拉满弓,瞄准枯草丛里的一只野兔,‘嗖’的一声,利箭一出,兔子往上跳了一下,‘噗通’扑倒在地上不动了。 裘千户正弯腰捡兔子,属下过来禀报,梅镇郑家有人来找,裘千户皱了下眉头,拎着兔子,走出了林子。 来人是蔡洪,裘千户见过,郑世道的小舅子。 裘千户见百户葛四宝也在,顿时不悦道:“葛四宝,你不去梅镇提马,呆在这里做甚?” “千户,我是去了,路上刚好撞见蔡洪。” 葛四宝一脸苦相,看向蔡洪,又道:“他说郑家出了事,马厩让人给烧了。” 蔡洪上前一拱手,说道:“千户大人,马是丢了几匹,已经安排人去找了,我们当家的担心千户大人着急,特地遣我跟大人通禀一声。” “几匹?”葛四宝冲蔡洪翻了个白眼,又道:“我们要提三十匹,现在只有七匹,让我怎么提?” “那就赶紧找啊,葛四宝回来做甚?” 裘千户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待问明细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把手里的兔子狠狠扔在地上,一把揪住蔡洪的衣领,怒道:“耽误军情,可是要杀头的,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 “千户大人息怒,息怒啊...” 蔡洪被拽了个趔趄,挣扎了一下才站稳,急道:“我们当家的说,郑家不会忘记大人、上回在养马场仗义出手,郑家感激不尽,绝不会忘恩负义。这批马,郑家一定能找回来,只需大人宽限些时日。” 这话平日听着没什么,但此刻听起来,裘仁德却觉得十分刺耳。 郑世道这是在要挟,因为他知道卫所官兵不能擅自离开驻防地,更不用说去打仗了,而且是参与两家人的私斗,那是大罪。 裘仁德终是松开了手,却是余怒未消,狠狠地揣了蔡洪一脚,心下思忖起来。 据蔡洪所言,不仅马厩,粮仓也失火了。郑家他去过,郑家的前院结构并不常见,围墙内是很大一块空地,粮仓和马厩相距甚远,被人纵火无疑。 上回郑家和沈家堡的人在养马场附近干仗,裘千户私下里、派了个能打的百户去帮忙,据说还打死了沈家堡的领军头领雷矬子,着实让沈家堡吃了个大亏。 郑家出了很高的价钱,而且还画了个大饼,就是要把沈家堡的私盐生意抢到手,大家五五分成,那是多大一块利啊。 沈继之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报复,郑家这次被人纵火,定是沈家堡派人干的。 这次供应淮安军马,本不该由中御所来做,但郑世聪却跑来许下不菲的回扣,为了银子,他也是昏了头,仗着他是指挥使顾拙言的人,好说歹说才揽下这活儿,现在却把事情搞砸了,就不好交待了,指挥使的脸面往哪儿搁? 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当务之急,还是要把马找回来,但对手若是沈继之,就凭郑家那些个家兵,绝无法对付。 郑世道那么说,就是要提醒裘仁德,大家都是一根儿绳上的蚂蚱,有银子一起赚,当然出了事,也要一起担。 裘仁德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天黑前赶不到到梅镇,那就明日一早出发。 这回索性玩个大的,裘仁德要亲自去梅镇一趟,只要马还在山里,他就能把马弄回来,倒要看看沈继之的道行有多深。 这么想着,裘仁的铁青着脸,回到中御所,找来佥事谢博治,明日他要前往梅镇,要跟谢博治交待留守事宜。 谢博治闻言大惊,坚决表示反对:“上回出兵已经是错了,千户这回还要亲自去,万万使不得。” “你就知道没有银子花,只管问我讨。” 裘仁德口气不善,说道:“可银子从哪儿来?你谢佥事倒是想想办法啊。” 谢博治这回没话说了,只能由他去。 朝廷给的军费本来就少,还一时有一时没的,他们这些中层军官可以挤占土地、克扣军饷,弄来一些银子,这已经是常态,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普通士兵可就惨了,连吃饱肚子都成了问题,已经出现一个墩的军户集体逃亡的现象,中御所现在的日子并不好过,也是事实。 上回,裘仁德出兵是背着他干的,他事后才知道,这一回,回到自己的办事房,他立刻写了封信,让亲信马上启程、送到海州他胞兄谢文治处,说明情况。 第五十章 莲花图 谢文治看罢弟弟的来信,大吃一惊,未等下值,便坐着马车,朝城东谢家府邸赶去。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车夫便停了车,谢文治四下看看,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回家,自己一转身,进了一条幽静的小巷子。 尤素卿在海州另开了一家倚红楼,地点离谢府不远,尤素卿这段时间,就住在此地,谢文治要见的人正是她。 谢文治走的是后门,接待他的人是郭东熟识的苏洛儿,苏洛儿见到谢文治,两人都暗暗地做了狐狸眼的手势。 他们两个都是原闻香教的核心成员,苏洛儿,郭东倒是猜到她和闻香教有些关系,但从来没问过。 谢文治是二堂主,闻香教成员在官府中职位最高的人,尤素卿曾跟郭东透漏过官府中有她的人,郭东当时不感兴趣,所以也没问。 谢文治是个举人,并非进士出身,早年因乡试屡试不中,心灰意冷之时,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入了闻香教,后来被尤素卿看中,沈家不惜重金为他找门路,谢文治才得以举人的身份,从一个小吏,慢慢爬到今天的位置。 苏洛儿带谢文治来到二楼一个隐秘的房间,尤素卿正等着他,两人一见面,谢文治便把信交给了尤素卿。 “大堂主,中御所我弟谢博治的紧急来信。” “以后不要再叫大堂主,那小子说他不喜欢。” 尤素卿提醒一句之后,才开始看信,看罢,咯咯一笑道:“郑家的那把火,是教主,不,是社长带人放的。” 谢文治也跟着改了口,“社长不是在折腾那个铁葫芦么?” “我们都小看他啦..” 尤素卿把信还给谢文治,撇嘴道:“就在梅镇,这几日社长干的事还不少,那小子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我的人一直都在身后跟着,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社长。” 谢文治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会让人通知青儿,青儿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倒无须做什么。” 尤素卿朝窗外看去,那里正是梅镇所在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猜裘仁德应该也不是那社长的对手。” 谢文治有些疑惑,社长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身边也只有几个猎户,凭什么可以对付裘仁德一个官军千户,二娘说得云淡风轻,她对郭东的信任从何而来? “二娘..” “还是叫二娘顺口。”谢文治觉得称呼改来改去,有些好笑,喝了一口茶,又道:孟希哲知道是沈家在背后指使那些翻案申冤的,还有那童谣...”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 尤素卿瞥了撇嘴儿,轻松道:“这些年沈家没少孝敬他们银子,也该让他们做些事了。” 尤素卿看了一眼谢文治,沉声道:“除掉他,那个郑思聪。” “这..”谢文治有些犹豫。 “左文灿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他大概还不知道郑家的粮仓和马厩都被烧了,最多明日,他也该知道了,此时裘千户又到梅镇去,定会吓他一跳。” “哦..” 谢文治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两人又密谈一阵,天光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谢文治离开了倚红楼。 ....... 次日上午,谢文治在办事房里听到一阵嘈杂声,推窗观瞧,原来是孟溪哲在沈家堡定制的铁葫芦、由沈家堡来人送货上门了。 谢文治见到衙署里大大小小的官吏纷纷前去观看,也走了过去,没多久,孟希哲陪着左文灿和夫人封雅雯也到了。 有人便嚷着要放一炮,众人一阵附和,左文灿也不好驳了众人的面子,只好点了头。 地点就选在衙门前的街面上,来送货的人其中一个就是侯贵,他干这个已经是行家,已经摆开了架势。 左文灿似乎不太喜欢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瞧了一阵儿,皱眉道:“夫子以为,郭东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些巧思,凡事宁肯亲力亲为,老夫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少年人。” 孟希哲便说起当日初见郭东的情状,尤其是他一身短衣襟的打扮,还有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油污的邋遢样儿,末了感叹道:“老夫这一把年纪见到郭东,心里竟也有种相见恨晚的意思。” 谢文治笑道:“听说此子善下棋,夫子说得我都想去沈家堡走一趟,跟郭东讨教一局。” “该去,你们都该去见见他...” 孟希哲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左文灿身上,又道:“文灿,那郭东说,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挣银子还要趁早,老夫印象尤其深刻。” 封雅雯听得入迷,不由插嘴道:“这么说,这郭东还是个小财迷耶。” “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 左文灿念叨一遍,显得有些困惑,问道:“那郭东可有功名在身?” 孟希哲正待答话,一群孩童唱着歌,挤到人群前面。 “唱歌的娃儿你莫骄,郑家大门有几高,郑家大门两尺高,几十几部上马镫,三十几步上马镫.....” 与此同时,侯贵那边的铁葫芦也‘嘭’地一声爆了。 人群顿时一片‘嗡嗡’声,有个手里拿着根木棍的衙役冲了过来,开始驱赶那帮孩童,一时间,弄得现场鸡飞狗跳。 左文脸顿时黑下脸来,拂袖而去,夫人赶忙跟了上去,现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谢文治认出那衙役叫何乙,这些日子,那帮孩童没少在衙门附近唱那首童谣,每次都是何乙出来驱赶,他是郑世聪的人。 谢文治也要离开,孟希哲却凑到跟前,小声道:“我们都知道是沈家在背后上下其手,他们想要什么?” 谢文治没出声,只是看向在不远处抱手而立的郑思聪,耳边响起尤素卿那摄人心魂的声音,除掉他... 孟希哲见状,追问道:“沈家出个什么价?” “一万两银子,还有一幅《莲花图》”谢文治道:“莲性高洁,出污泥而不染,知府王大人为官清廉,只有他当得起,送给王大人正合适。” 孟希哲一听,浑浊的双眼顿时亮了几分。 如今的官场风气败坏,但徐渭一介狂生的书画却受到极大的追捧,那幅《莲花图》市面价值不菲。 孟希哲沉吟片刻,说道:“画是不错,银子却少了些,左大人明年上半年便要离任升迁,各方面需要打点,需要的银子可不少....”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翻了一下眼皮,试探道:“两万两?” “夫子,沈继之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啊。” 谢文治不动声色地说着,目光仍然锁定在郑思聪的身上。 第五十一章 坐地分赃 傍晚,郭东还在和卢寅时等人,正在讨论行动的细节,孙矛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到郭东,便道:“官军来的,裘千户亲自带队。” 郭东一愣,问道:“官军来干什么,多少人?” 有人给孙矛递来一碗水,大口喝了一气,才道:“七八十人总有,多数都扛着杆火铳,郑家在街上食铺里定了不少吃的,说官军是来找马的。” 一听官军是来找马的,郭东心说,马到了我手上,还想着找回去,想屁吃呢。 孙矛为人机警,是郭东派去梅镇望风的,他爹叫孙长弓,他还有个喜欢捣鼓猎具的爷爷,老头儿很有意思,给儿孙起的名儿也能显出他的爱好,起的都是些兵器名。 “幸好公子一把火把养马场烧了,不然,今晚官军定会跟上回一样,在养马场扎营。” 卢寅时说罢,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郭东,他是想问,今晚还要不要继续挖银子。 中御所驻地在小陈庄,距离梅镇几十里路,裘仁德带人远道而来,郑家晚上有酒宴招待,养马场烧得只剩下灰烬,他们应该不会去养马场扎营,但难保以后不会去,毕竟大几十号人,住在郑家甚为不便。 “挖。”郭东咬牙道。 夜长梦多,倘若那水塘真有银子,可能今晚就是近来唯一的机会了。 入夜后,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孙矛回来禀报,官军没有去养马场的迹象,郭东让沈九挑了几匹好马,把工具都搭在马背上,直奔养马场。 那水塘最初是个窑厂,泥土被挖得多了,便成了一个坑,后来这一带被郑家劈为养马场,坑就成了饮马的水塘,水挺深,据说从未干枯过。 吴金说,银子就藏在东边的一个角落,上面被人种了茭白,茭白可食用,到了夏天,肯定有人来采,如果有银子,藏得应该很深,否则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此处的水要抽干,才好挖掘。 首先用泥土垒起一道埂,把那个角落围起来,因为水挺深,颇费了一番周折,然后用一种特制的工具把水角落舀到外面去。 舀水的工具其实就是一只水桶,用绳索绕着水桶上下捆两道,再接上四道长绳,一人一边,就像荡秋千一般,把木桶甩起来,就可以舀水了。 养马场距梅镇五里路,又被郭东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此地偏僻,夜里应该不会有人来,但凡事就怕万一,所以郭东和何起风两人一南一北,担任警戒。 这个季节的夜晚,气温比白天低得多,郭东拎着手枪,在高地上不停地走动,身体保持不动的话,可能很快就冻僵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弯新月已没入西边的地平线,漫天都是清冷的星光,一股孤独的感觉涌上心头,仰望星空,郭东不禁想到,倘若在另外的世界他还活着,那位美女宇航员这时候也该返回地球了吧。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郭东不禁说出了声,这时候,听到身后有动静,郭东立刻举起手枪,小声喝问,“谁?” “是我,雷武。” 郭东放下枪,额角顿时起了黑线,冷眼看着一瘸一拐走过来的雷武,说道:“你来干什么,又想偷懒?” 雷武不满地一咂嘴,说道:“是卢寅时让我来告诉你...” “挖到银子了?”郭东急吼吼地打断雷武。 雷武倒买起了关子,“你猜?” 见郭东掉过头去,不再理睬他,雷武真彩忍不住兴奋地大叫起来:“挖到了,好像还不少。” 郭东气急败坏,“到底是多少,你要急死我啊?” “还没挖完,我哪儿知道。” 雷武翻了个白眼,在郭东身边坐下,竟是叹了口气,“不管用什么法子,你倒真是能挣银子,现在我明白了,当初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只会花银子的废物。” 郭东看了一样雷武,他的脚伤还没好,便道:“万一官军打过来,你是有些碍事。” “郭东..” 雷武叫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平静,又道:“你让沈九为我备一匹好马,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你已经原谅我了,你只是不肯说出来,是也不是?” 郭东转过脸去,没有出声,心说,这人还转性儿了还是咋的。 正如雷武所言,挖出的银子还不少,等到把银子运回山里,天都快亮了,一众人等完全没有睡意,接着清点。 没过多久,一向沉稳的卢寅时也兴奋地跑到郭东跟前,嚷嚷道:“公子,是五万多两,五万多两啊。” 靠,这个海上飞到底抢了多少人,攒到这么多银子? 接下来,要算算账了,刚好十个人参与了今晚的行动,郭东自己,卢家父子、孙家父子、何起风、沈九、雷武他们三个也算。 郭东把大伙儿召集起来,开会分银子。每个人都兴奋异常,两眼放光地看着郭东。 “五万两银子确实不少。” 郭东说道:“先前不知道银子有这么多,不管有没有,只要参与,每人十两银子,算是个辛苦费,现在看来有些少。” “十两不少了。” 卢寅时立刻表明态度,说道:“我只在意,公子愿不愿意领着我们一起干。” 孙长弓也附和道:“一晚上能挣十两银子,俺这辈子还是头一遭。” “每人一百两。” 郭东摆了摆手,又道:“银子还要分给吴金一成,剩下的银子,我也不是自己花,我打算用这些银子开个工厂...” 郭东从怀里掏出片状的火柴盒,拿在手上晃了晃,说道:“造这个东西,它有个名儿叫火柴,有了它,只需轻轻一划,世界就变得一片光明。” 雷武情绪有些低落,说道:“我又没出什么力,银子我不要。” 这么一说,众人便嗡嗡地说开了,大家都坚持只要十两银子,郭东见状,只好道:“那好,剩下的九十两,将来的工厂算你们每人一股。” “好了,就依公子所言,都散了吧。” 卢寅时喊了一嗓子,又找郭东商议一阵,官军来了,还要轮流安排警戒,其他人赶紧好好睡一觉。 郭东让沈九把吴金带过来,为防止吴金乱跑坏事,他被反剪双臂捆着,看起来有些狼狈。 雷武和吴金是儿时的玩伴,此时相见,彼此都不知说些什么好,雷武只是拍了拍吴金的肩头,便离开了。 可一旦郭东听说郭东要给他分银子,吴金立刻像活了过来,迫不及待地问:“挖到多少?” “五万多两,一成就是五千多两。” 郭东瞧着吴金,说道:“但你是个赌棍,一下给你的话,很快你就赔光了,所以我打算一个月只给你一百两,给完为止。” 吴金叫道:“郭东,你这是赖皮,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任凭吴金怎样喊叫,郭东只是不理,他还想着要解决海上飞,吴金他娘跟海上飞在一起,先把吴金吊着,等待时机。 第五十二章 池塘里的鱼儿 沈继之听着沈燕青说起郭东在梅镇干的事,他好几次都想双手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这太令人吃惊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别说是他,就是沈燕青得到尤素卿传来的消息,亦是震惊不已,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郭东带着几个猎户,在郑家放了一把火,郑家的粮仓、马厩、养马场都被烧成了灰烬,这还不算,他还挖到了海上飞藏在水塘里的银子。 七匹马拉了两趟,那得是多少啊。 跟爹爹说罢,沈燕青坐在书案前,习惯性地单手托腮,想起了心事。 脑子里现在浮现的,正是郭东那张贼兮兮的面孔,他似乎对银子从来都是贪心不足,这回弄来那么多,他该有多嘚瑟,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吧。 相比之下,沈燕青之前给的一千两银子,就不够看了。当初郭东还想跟她六四分成,想得倒美,最后还不是同意五五开了? 沈燕青暗下决心,就算郭东这回来再多的银子,日后的火柴厂郭东也只能和她五五分,这是提前说好了的,不能说改就改,这一点绝不能松口。 毕竟郭东能做那些事,那还不是因为我教给了他刀法,否则,他只有挨打的份儿,取了那些银子,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沈燕青想起教郭东刀法的情景,她知道郭东有时会故意往她身上凑,被拧了,被踹了,还乐不可支,以为自己占了很大便宜似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他怎么就那么不知羞呢! 也不知那算不算是肌肤相亲了,反正那滋味真是不可描述,身上麻酥酥的,其实也不是很让人讨厌。 这会儿想起来,心里都怦怦跳,沈燕青不由摸了一下脸颊,感觉有些烫。 沈继之瞧着沈燕青脸上的神情,不由摇摇头,“青儿,推爹出去走走。” 沈燕青赶紧站起来,心里有些慌乱,脸腾一下红了,支吾道:“爹,我..我得走了。” 沈继之瞪了沈燕青一眼,没好气地道:“爹让你推我出去走走,我有话跟你说。” 沈燕青心里在想什么,沈继之心知肚明,她的魂儿怕是早让郭东那小子给勾走了。 今日是个大晴天,雪倒是都融了,不过风似乎更冷了,刚一出门,沈继之便紧了紧衣领,也不知是今冬冷过去年,还是自己老了,身体已然承受不起。 门前的小径通向奚半亭,亭子三面被池塘围着,池塘里养着五颜六色的锦鱼。没事儿的时候,沈继之常来给池塘里的小鱼儿喂食。 沈继之示意沈燕青在池塘边停下,从长凳上抓来一把鱼食,手臂一杨,把鱼食撒到池塘里。 冬天的鱼儿藏得深,过了一会儿,鱼儿才多起来,开始争抢鱼食,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平静的池塘顿时起了水花,激起一阵涟漪。 沈继之今日有些反常,喂鱼的时候,眼睛却看向那亭子,当初他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郭东,那时的郭东还是个懵懂少年,举止很不得体,除了会下棋,几乎一无是处。 这还没几个月,竟然学会了杀人放火,也不知是交了什么狗屎运,还发现了海上飞藏在池塘里的银子,那个海上飞也是,把银子藏在什么地方不好,非得要藏在池塘里, 尽管郭东依然还是个少年,但无论如何,算是出息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也把官军给招来了,在家门口打仗,尤其是在西山,沈继之倒是不惧,再不济,把人从密道撤回沈家堡,有西山阻隔,官军能奈我何? 沈继之收回视线,又撒了一把鱼食,瞧着在水里翻腾的鱼儿,叹道:“你说这鱼儿快乐么?就算鱼儿快乐,也只能在这小小池塘里打转,沈府虽大,横竖不过是个池塘,爹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爹啊,你今日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青儿,你去吧,见到郭东跟他说,如果这回他能赢了裘仁德,你雷叔的那个位置就是他的,去吧,爹再多呆一会儿。” ....... 自从挖银子开始,郭东就一直没合眼,这会儿正和卢寅时、孙矛三人在东台、侦察官军的动向。 东台是块岗地,是这一带进山的必由之路,官军正在山口集结,郑家也派了家兵跟随,他们是黑衣黑裤,官军的着装则是那种显眼的红色胖袄,颜色比桃红要深一些,离得远,也分不出官和兵来,只看到红一片,黑一片的。 他们似乎正在分组,以小旗为单位,加上郑家的家兵,七八个人一组分头行动,这样就有十来个小队了,全面铺开,阵仗就有些大了。 一个小队已经出发,奔向东台临近的一个村子。 “看这架势,裘仁德是想来个地毯式的搜索?” 郭东不解地嘀咕一句,缩回身体,招呼余者两人蹲下来,一起商议。 “卢叔,你怎么看?” 卢寅时立刻道:“那村子有些人口,住的还算密集。但到了深山,就完全不同了,山户人家住得很分散,挨家挨户地搜可不容易,何况还有数不清的山谷。他们这样搜,怕是不行。” “那不正好?”郭东笑道:“卢叔还是先回去,要尽快把银子送到西屋,安排妥当后,你抽空眯一会儿,这里有我和孙矛盯着,一会儿我们也要轮流休息,都要先把精神头养足。” 三人议罢,便猫腰往东撤退,约摸一炷香的功夫,郭东和孙矛停下了脚步,卢寅是则径直返回驻地,安排运银子去了。 侦察清楚了官军的动向,郭东反而不着急了。 他跟沈继之想得一样,在沈家家门口做战,吃不了大亏,最坏的情况,他们还有密道可以撤退,至少人员安全无虞。 当务之急,是要抓紧时间,把五万多两银子送到西屋,交由付先生保管,付先生大概会派人把银子暂时存放在藏兵洞。 人员和马匹也都要撤到西屋附近,郭东倒是要看看,裘仁德有多大的胆气,敢到西屋来。 郭东临走前,跟沈燕青和甘薪有过交待,按照计划的日程,也就在这两天,甘薪应该把两把样枪做出来,沈燕青也会过问进展情况。 样枪是用来做可靠性试验的,就是不停地打,直到枪损坏为止,如果证实长枪能打70-100弹不炸膛,眼下,郭东就可以满意。 现在只能拿一把来做试验了,另一把用于实战,其实也是试验的一部分,情况紧急,只能这么安排了。 长枪是后装弹、击发式的枪机,预计的射程也要比普通火铳的射程多出50-100步,哪怕只有一把枪在手,那也是碾压式的存在,裘仁德胆敢来冒犯,那就跟他玩一回猫捉老鼠游戏又何妨? 第五十三章 节外生枝 郭东睡得正香,一下惊醒了,睁眼一看是孙矛在推他,一骨碌爬起来,问道:“我睡了多久?” “公子快看..” 郭东心下一凛,从石头后面探头往下看,官军的大队人马正通过下面的山道,孙矛在一边说道:“官军在找马蹄子印儿,他们改了阵法。” 郭东看向孙矛,两个人都笑了。 山里化雪比外面晚,山阴的一面甚至还没开始消融,还是完好无损的积雪,那晚往回运银子,黑灯瞎火的,道路上到处都留下马蹄子印儿,根本无法消除。 幸亏郭东接受了卢寅时的建议,让人赶着几匹马,在山谷里兜圈子,兜圈子的地方就在前方不远,那里有好几道山谷,地形相对复杂。 若是官军按照这个找法,就算找到了驻地,郭东的人、马、银子早就不在了,官军折腾了半天,只是白费功夫。 看太阳的位置,估计快到正午了,郭东这一觉睡了近两个时辰,估摸着银子也该搬完了,再守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孙矛,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郭东责怪了孙矛一句,孙矛羞涩地笑了笑,这孩子忒实诚,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一直没睡觉,这样下去,人可受不了。 “走吧,我们撤。” 此话刚说出口,郭东似乎听到一声‘千总’,千总就是千户啊,郭东不由再次探头往山道望去,有三个骑马的出现在郭东的视野,中间一位盔明甲亮,明显跟周围的人不一样,那人是裘仁德? 擒贼先擒王,如果能一枪干掉裘仁德,官军十有八九得退兵。 还有当初雷矬子就死在裘仁德属下的一个百户手上,雷矬子是替沈燕青挡了火铳而死的,这件事沈燕青始终放不下,裘仁德死了,也算是为雷矬子报了一铳之仇,沈燕青从此也能放下包袱。 而且,裘仁德和郑家是冲着沈家堡的私盐生意来的,跟郑家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人,留着也是个祸害。 除掉他,也算郭东对沈燕青的一个回报,毕竟沈燕青曾经救过他的命,而且还是两次。 郭东的目光闪闪,孙矛觉得不对劲,小心试探地问:“公子,你不会是想....” 郭东拍了拍孙矛的肩头,笑道:“等官军到了前面,人员必定散开,那时候很容易下手。” 孙矛兴奋道:“那好,那咱们就干掉裘仁德。” “不不不...” 郭东摇了摇头,忽悠道:“你得赶紧回去跟卢叔报信,告诉他官军的最新动向,他也好早做准备呀.” “那怎么行?”孙矛急道。 郭东摆起谱来,沉声道:“孙矛,服从命令听指挥。我有手枪可以自保,你手上就一根木头标枪,留下来也帮不上忙,赶紧回去睡觉。” 孙矛也看出来了,郭公子这是在节外生技,铁了心要自己动手干掉裘仁德,估计说什么也没有,还不如回去早点报告卢叔,也好有个应对,也就只好离开了。 孙矛走后,郭东躲在石头后面,先让官军大部人马过去,然后尾随其后,约摸几炷香的功夫,官军已经走到了那一片山谷,行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他们应该能猜到,山谷里的马蹄子印儿是有人布下的迷魂阵,要想分出真假,找到出路,只能睁大眼睛仔细看,还不一定能看出名堂。 郭东始终盯住队伍后面那几个骑马的,他们意识到前面出了问题,索性停了下来,翻身下了马,郭东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兵卒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了,离郭东最近的一个小兵、人已经走在山坡上了,郭东赶到那小兵的前头,躲在一片枯黄的灌木丛后面,等着他的到来。 那小兵还在低头找脚印,不知道是看长官就在附近,在装模作样,还是在真在找,浑然不觉危险正在逼近。 他走到灌木丛前面,似乎听到什么动静,说时迟那时快,两只脚被人使劲往后一拽,人就摔了个跟头,接着头上挨了一记重击,那是郭东用枪托砸的,小兵直觉眼前一黑,都没来得及喊一声,便不省人事了。 郭东把人拖进灌木丛里,这小兵手上只有一把大刀,显然不是个火铳兵,郭东麻利地脱了他的军服,然后换上,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兵。 郭东闪身而出,低着头假装在找马蹄子印儿,一边掏出手枪,从容地把纸弹压上膛,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做什么。 这就是新武器的好处,手枪尺寸很小,没人见识过,也就不敏感,即使见到了,第一反应也是好奇,而不是感到危险。 裘仁德近在眼前,他戴着头盔,郭东处在侧后面,后脑不好打,只能打他的背部,很大概率打不中要害,郭东又不能停下来,再往前,角度更差,郭东只好开枪了。 “嘭...” 郭东开枪之后,便扑倒在地,朝山坡上预先看中的石头爬去。 “啊呀...有敌袭..你娘..” 弹丸打中了裘仁德的后背,靠近右边腰眼的地方,裘仁德顿时感到一阵剧痛,身体倒在地上,大声嘶喊起来。 听到枪响,多数人有些懵,因为那声音完全不似火铳的声音,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这时候有人看见了烟雾,闻到了硝烟的味道,便指着有烟雾的地方喊叫。 的确是这样,枪声一去便不复存在,但枪口留下的白色烟雾和硝烟的味道却无法快速消失。 “嘭,嘭,嘭..” 有人冲着郭东爬行的方向开了铳,弹丸嗖嗖地从郭东耳边划过,吓得郭东赶紧把头埋起来,手脚却不敢停下来。 这时候,就听到有人喊,“他在这里。” 郭东慌了,因为那喊声离得很近,好在那块事先看好的石头掩体也到了,郭东一骨碌爬起来,抢身躲到后面,一边朝喊声的地方观瞧,沃日,正是刚才被扒掉衣服的那个小兵,不知怎地,他竟然醒了过来,正提着裤子用手指着他,同时还在不停地喊。 尼*玛,这下还藏个屁啊! 郭东撒腿就跑,心里想着,只要不被包围,就有希望,身后不断传来嘭嘭嘭的火铳声,郭东拎着手枪,只管往前跑。 “贺百户,葛百户,给我追...” 裘仁德侧躺在地上,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嘶声喊道:“抓住他,赏银百两。” 第五十四章 死里逃生 百两赏银的诱惑还是很大的,官兵们嚎叫着,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和嗜血的本能,在郭东身后穷追不舍。 但是火铳的声音却渐渐稀疏了,郭东只听到身后喊声一片,直到再没有人开火铳。 郭东这才醒悟,他们好像是要抓活的,拿他去换赏银? 官兵正在缩小包围圈,郭东看到一个间隙,前后的官兵相距较远,既然他们要抓活的,郭东胆儿大起来,索性直接冲了过去。 此处是山谷的交汇处,几道山谷相互连通,郭东依稀记得往北的山谷,官兵尚未踏足,便铆足了劲,大体朝那个方向狂奔。 几个月一来,郭东坚持每日爬山,此时效果显现出来,官兵穿盔戴甲,一套装备二三十斤重,火铳的分量也不轻,还真跑不过郭东。 眼看就要冲进那道往北的山谷,可这时,东西两边山谷里的官兵也蜂拥而至,还有郑家的那些家兵混杂其中,哇哇喊叫着,发出的声音都不成言语,斜刺里都冲了过来。 郭东的力气用尽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把心肺扯到嗓子眼儿,两条腿也像灌了铅,心中懊悔,却有苦说不出,谁让他的毛病又犯了。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手持大刀,刀尖都快指到杨波的鼻尖了,生死只在一息之间,情况万分危急。 砰... 郭东一甩手开了枪,弹丸洞穿了那兵卒的的胸膛,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后面跟着冲上来的人顿时一滞,纷纷放慢了脚步。 “抓住他,他没有弹了,一百两,抓住他。” 百户葛四宝打着马赶了上来,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大声喊,百两赏银的诱惑还是很大的,迟疑的官兵再次像打了鸡血,嚎叫着又逼了上来。 郭东跑得很慢,一边跑,一边押纸弹,此次到梅镇,他只带了五枚纸弹,这是最后一枚了。 一侧身,手枪瞄准马背上的葛四宝,扣动扳机,却不见开火,郭东又扣动扳机,仍然不见开火。 糟了,纸弹卡住了? 卧槽,卧槽,郭东在心里不停地骂着。 葛四宝桀桀怪笑,吼道:“哈哈,他没弹啦,都给老子上,老子要看看他手上拿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小卒手持长矛,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一步一步地逼了上来。估计心里已经在数那一百两银子了。 郭东踉跄着,往前跑,奈何长矛离他只有咫尺之遥,那小卒手一挺,长矛的矛头结结实实地捅在他的屁股上,郭东嚎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郭东,是你吗?” 郭东听出是沈燕青的声音,心下狂喜,立刻喊了一嗓子,“青儿,救我...” 眼见沈燕青骑着那匹枣红马,飞驰而来,郭东伸出一只手,沈燕青刚好挥刀砍了那个长矛小卒的脑袋,从马背上探下身躯,一把抓住郭东的手,娇喝一声,将郭东拎了起来。 郭东脚踩马镫,实际上他踩的是沈燕青的脚背,借着沈燕青拉他的力道,飞身上了马。 沈燕青微微抖动缰绳,枣红马调头向北,飞驰而去,此时身后又响起了‘嘭嘭嘭’的火铳声。 奔驰中的枣红马,就像浪涛中的一叶扁舟,颠簸得很厉害,郭东只能抱住沈燕青的腰身,才能不被摔落马下。 沈燕青白皙的脖颈近在眼前,隐隐还能闻道一股幽幽的香气,是她头上青丝的味道。 沈燕青软软的腰身就在郭东的怀抱之中,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郭东顿时感到一股热流在体内涌动,刚才还是生死一线,这会儿却是旖旎无边,这个变化有点儿大。 沈燕青马术精湛,上身微微前倾,这种坐姿会把布料兜得很紧,髋部的曲线显露无遗,外形看起来就像一只大雪梨,又像一轮满月,实在是人间最美的景致,太诱人了。 每一次触碰,都像触电,这回基本就是短路了,巨大的电流冲击着郭东的脑回路,脑子嗡嗡的,他甚至不能思考了。 颠簸产生空隙,很快便被填满,距离已经为负,有些东西,纯粹是物理和化学的东西,郭东也控制不了。 沈燕青在前面皱眉道:“郭东,你腰间的短匕顶着我了。” “哦...” 沈燕青倒是记得,郭东又随身携带短匕的习惯,只是刚才手枪被卡住了,郭东已经把短匕拿在手里。 “那你..还不拿开,硌得慌。” “....” 郭东汗颜,无言以对。 沈燕青稍稍扭头,眼睛余光却看到郭东一左一右的两只手,一只手里是手枪,一只手里是短匕。 沈燕青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紧张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怪异,呼吸也不顺畅了,腰身也变得很僵硬。 人就是这样,当你茫然不知的时候,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一旦意识的某种事情会发生,就会产生心里暗示,最终那种事情可能真就发生了。 山坡上白雪皑皑,耳边冷风呼啸,可两人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热,这是物理规律,他们都无可抗拒。 “你个登徒子。” 沈燕青骂了一句,脸烫得像火烧一样,郭东老脸一红,不得不把身体往后挪一挪,这时候左边的小腿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郭东定睛一看,是支长枪,顿时兴奋地大叫,“青儿,你把长枪带来了?” 沈燕青咬牙‘哼’了一声,声音很沉闷,郭东又道:“青儿停下。” “一只枪顶什么事?”沈燕青兀自打马往前冲。 郭东把脸凑到沈燕青的耳边,“青儿,请相信我,只要有长枪,这一回,一定能打败官军。” 沈燕青听罢,竟鬼死神差地勒住马,说道:“只有十发纸弹,你确信?” 这也难怪,每次郭东闯祸,最终都化险为夷,而且所得甚丰,沈燕青和姨母尤素卿一样,对郭东的信任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只是她们并没有意识到。 郭东肯定地点点头,说道:“确信。” “还来了美人儿,有好事咧..” 葛四宝打马赶了过来,淫笑着一挥手,让身后的官兵跟上来。 郭东立刻跳下马,接过沈燕青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打开木盒,里面确实只有十发纸弹,郭东押上一发,端起长枪瞄准了葛四宝。 沈燕青喊道:“这人就是打死雷叔的那个百户,打死他。” 砰... 郭东开枪了,葛四宝应声栽落马下,有胆大的官兵还想往前冲,郭东‘砰’地一声又一枪,后面的一群官兵这才被彻底吓住了,停下了脚步,有人尝试点燃火铳,郭东抬手又是一枪,又多了两个屈死鬼。 “放下手里的兵器,投降吧。” 第五十五章 报复 卢寅时和孙长弓带着众人赶来时,官兵和郑家的家兵已经跪倒一大片,沈燕青让人把地上的火铳、大刀、长矛都收拢了。 清点了人数,裘仁德伤及内脏,最终没挺过来,一命呜呼,加上葛四宝和几个小兵,一共死了六个人,其他逃的逃,降的降,这回官军败得很彻底。 郭东因屁股上有伤,沈燕青让他先回西屋,找付先生包扎伤口,自己留下来善后。 沈燕青见他走路的姿势很怪异,以为是他屁股上有伤的原因,也没多想,郭东却暗自叫苦,被人扶上马,顾不上屁股上的伤口,打马往西屋奔去。 ......此刻,在三十多里之外的海州,午饭过后,天已经转阴了,沉闷的空气里,隐隐透出一丝不安。 郑思聪应知州大人之约,大踏步走进了左文灿的署房,左文灿端坐在书案后面、正等着他。 一进门,郑思聪便抱拳道:“左大人。” “郑捕头,快请坐。” 左文灿打着招呼,起身亲自为郑思聪沏茶,又道:“郑捕头整日在外奔波,为海州百姓缉拿罪犯,功莫大焉。” “大人客气。” 郑思聪有些受宠若惊,心道,今日左大人这是抽了什么风,竟然为他亲自沏茶? “下官区区劳顿,何足挂齿。大人为海州日夜操劳,殚精竭力,海州百姓无不拍手称赞,堪为下官楷模,” 左文灿把茶杯递给郑思聪,笑着摆摆手,坐回原位,看着郑思聪。 这人身强力壮,一身的煞气,天生就是个做捕头的,他貌似恭敬,但从他的眼神里,左文灿也能看出几分倨傲的神色。 一般人都习惯称他郑捕头,却不知他的正式官职是海州巡检,是个有品秩的小官,从九品。左文灿是从五品,也无权剥夺他的官职。 “思聪啊..” 左文灿叹了一口气,又道:“何老金的案子颇有些棘手,梅镇来了几个老头、老太婆整日击鼓伸冤,还有那些小童,在海州大街小巷唱着关于郑家的歌谣,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本官甚是忧虑啊。” 郑思聪恍然,原来左大人是为这事儿忧虑,故作犹豫道:“大人,有句话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下官立主见那些所谓的苦主驱逐出海州城,怎奈判官谢大人...” 郑思聪看了一眼左文灿,又道:“只需大人一句话,下官保证大人再也不会听到那些诋毁郑家的歌谣。” “不妥不妥,如此兴师动众,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左文灿连连摆手,他看着郑思聪,放缓了语调,“此事宜疏不宜堵,本官想先委屈一下捕头,捕头不妨暂时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大人...”郑思聪失声叫道。 他做梦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脸上顿时显出愤然之色。左文灿看在眼里,好言道:“这只是暂时的,捕头可先把手头上的案子交给副铺头林清,但本官有言在先,此案一了,捕头应尽快返衙署当值。” 按律法,郑思聪确实需要回避,问题是州府几时曾认真执行过?按规矩,左大人要他把手上的案子交给副捕头林清,才是不合时宜的。 平素郑家没少上下打点银子,尤其是知州大人,动辄几百、上千两银子往家里送,为的不就是像今天这种情状之下,大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郑思聪想了想,左大人如此处理,大概是听说郑家粮仓被几个该死的猎户给烧了的那件事,便道:“那些粮食,大人只需宽限下官三日,郑家定能足量缴纳,绝不让大人为难。” “来不及了,本官已让谢大人接手了,捕头只管在家安心休养几日。” 郑世聪不由心生怨恨,眼底闪过一丝冷厉之色,冷道:“郑家这几年对衙署可是尽心尽责,府衙上下心知肚明,属下相信大人定能为郑家主持公道。” 左文灿瞧着郑思聪,心道,夫子所言不差,即使只是对那几桩命案小施惩戒,郑捕头恐怕也不会轻易就范,搞不好,还可能反咬一口,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左文灿端起茶杯,吹了一口,又放下,说道:“郑捕头,此事已经和诸位大人商定,你且退下吧。” 郑世聪悻悻地走出衙署,回到捕房,找来捕快何乙,交待道:“你带上两个得力之人,跟我走。” 郑思聪一行四个,出了衙署,打马直奔城中的那家倚红楼。 一开始他就知道谁沈家在背后捣鬼,包括郑家那次莫名其妙的大火,如今沈家竟敢动到他的头上来,还真是小瞧了他们。 倚红楼是沈家在海州的产业,那个尤素卿就是沈家的人,别人不知道,郑思聪怎会不知道。 既然大家撕破了脸,那就干个不死不休,先把倚红楼弄个天翻地覆再说,这也叫礼尚往来。 到了倚红楼,郑世聪翻身下马,吩咐道:“给我狠狠地砸,然后随便玩儿,以后天天如此,出了事儿,我担着。” 几个捕快轰然应诺,狞笑着冲进倚红楼,噼里啪啦地砸了起来,门口小厮一看不妙,郑捕头这是带着人来找麻烦,立刻上前阻拦,却被郑思聪劈头一巴掌,然后一脚踹翻,只好一溜烟儿跑到后院报信去了。 郑思聪上了二楼雅间,挑了当头的一间,门‘咣当’一声被踹开,屋里顿时传来一声尖叫。 说起来,屋里的娇娘跟他还是相好的,不过,今日郑思聪显然不是来怜香惜玉的。 郑世聪进得门来,不由分说,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左右抽了娇娘两记耳光,娇娘被打得眼冒金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板上,鲜血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 郑世聪脸上显出邪恶怪戾的笑容,把人从地板上捞起来,抛向楠木香榻,吼道;“今日,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 娇娘也不知郑捕头受到了什么刺*激,竟让他如此的暴虐和张狂,变得跟畜生一般,反抗是徒劳的,她只能大声求助,一时间凄厉的喊叫声,响彻了整个倚红楼。 片刻之后,郑思聪推门而出,还不忘交待一句,明日再来。 屋外,天色黯淡,北风冷冽。 郑思聪翻身上了马,刚在倚红楼,那种‘我是你的主宰’暴虐的征服感,着实让人痛快,可冷风一吹,郑思聪就冷静多了,心下寻思起来。 既然沈家能在州城对付他,那他在梅镇的兄长郑世道岂不是更危险? 这么一想,郑世聪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毕竟那里才是郑家的根基,反正知州大人已经停了他的职,正好回一趟梅镇。 郑思聪拐进了一个小巷,巷子太窄,马速提不起来,郑世聪提着马缰,缓缓而行,‘得得’的马蹄声在幽深的巷子里,传出好远。 快到巷子的出口,郑思聪长舒一口气,正欲打马快行,这时候,背后一记闷棍,却将他打落马下。 第五十六章 肌肤相亲 郭东受了伤,沈燕青待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尽管说话还是那么颐指气使,行为上却对郭东关怀备至。 沈燕青让付先生为郭东安排了西屋最好的一间房,说是尤素卿的专用房间,倒是郭东,想着他躺在尤素卿曾经睡过的床上,心里就觉得有些怪异。 到了晚上,沈燕青知道郭东是个闲不住的人,俯卧在床榻上,肯定无聊得紧,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头,跟郭东说说话儿。 外面寒气逼人,屋内的炭火正旺,暖意如春,又有美人儿在侧,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旖旎。 在前世,郭东那方面的能力挺强的,晚上整事儿,能让女友哭上好几回,而这一世,他二十四岁的灵魂却被困在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躯壳里,他就得忍,有时候,他真觉得快要爆炸了。 比如现在。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很苛刻,讲究三从四德,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虽说郭东见到的情况并非如此,但即便是沈燕青这样豪爽的女子,想要没成亲就把事情办了,那也是不可能的。 前段时间,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一心只想挣银子,倒是没想太多,可自从跟沈燕青共乘一匹马之后,心中的妄念就像春天里疯长的野草,滋生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沈燕青坐在椅子上,两人的距离不过两尺,因为视角的关系,郭东的视野里,又出现了雪梨的形状,而且是特写镜头,那种因为坐姿带来的极度膨胀的曲线,是一种布料就要爆裂、布料之下的热度和气息就要喷薄而出的感觉,实在让人想入非非。 往上看,郭东最多能看到半张脸,在炭火的映照下,鬓边的一绺散发就像一根一根透着亮的丝线,上下开合的双唇,有些濡湿,闪着明艳的光,诱人得很。 沈燕青的声音稍显低沉,平素郭东也没觉出什么,但此刻听起来却张力十足,充满了诱惑,尤其是在呼吸的时候,声线上的每一个颤动都在撩拨他的心弦。 郭东终是忍不住一下握住沈燕青的一只手,唤道:“青儿。” 郭东冷不丁一伸手,吓了她一跳,再看郭东,他的眼神有些狂乱,沈燕青的脸唰一下更红了,赶紧抽手,慌乱道:“郭东,你..你不要乱来啊。” 郭东心下失望,五官顿时呈收缩状,呈现出便秘一般的表情,眼睛闭着,心里开始数羊,杨过,杨过,杨过.... 过了一会儿,郭东才睁开眼,叹道:“青儿,今日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怎会对你胡来呢?” 沈燕青瞥了郭东一眼,知道他口是心非,想了想,却道:“你日后见到我爹,不要跟他提及我救了你...” “为何?”郭东奇道。 “我爹说,这回你若是能战败官军,就让你顶了雷叔的位置,以后为沈家堡领兵打仗,明白么?” 郭东摇头道:“那岂不是在骗你爹?” “这不是骗,你只是不说。” 沈燕青甩了郭东一个白眼,又道:“反正当时只有我们两个,别人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沈燕青这是在帮郭东出主意啊,为了给他拉功劳,竟然不惜欺骗她爹,真是出奇了。 这倒是不错,他正好想着建一支枪骑兵,真顶了雷矬子的位置,做个沈家堡的统军首领,正好名正言顺,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不过,郭东嘴上却道:“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沈燕青反问了一句,神情却是忸怩起来,犹豫了一歇,突然把一只手放在郭东手上,“你不是想握么?” 郭东猜测,今日两人共骑一匹马,那种肌肤相亲的感觉,她应该也体验到了,食髓知味,她这是想再尝试一次? 郭东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沈燕青的手,握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过瘾,便一边摩挲,一边往上攀,先是小臂,然后上臂,沈燕青小嘴儿抿得紧紧的,脸颊红扑扑的,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怪异,像是在忍痒痒似的。 郭东的手越来越不安分,一不留神,禄山之爪已经摸到人家胸襟上去,这下沈燕青不干了,抬手给了郭东一个脑瓜崩,倏地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沈燕青说道,声音有些发颤。 “救命...” 郭东绝望地叫了起来,这一晚,郭东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上午,沈燕青过来跟郭东道别,季顺辞了管家一职,沈继之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沈燕青只好代劳,家里琐粹的事情比较多。 郭东让沈燕青给方立春带个口信,让他到西屋来一趟,沈燕青便启程回沈家堡了。 沈燕青走后,卢寅时、孙长弓、何起风等人立刻进了屋,又要和郭东商议如何处理郑家,他们都想趁热打铁,把郑家拿下,之前,他们已经分头找过他,郭东只是说再等等。 何起风因为他爹何老金死在郑世道小舅子手里,报仇心切,都要跟郭东急眼了,进门便嚷道:“公子,斩草要除根,不能心思手软啊。” “公子,郑家...” 卢寅时也开了口,但见郭东一抬手,便止住了话头。 郭东*明白他们的关切,何起风是为了报仇,其他人呢,如果郑家不除,就算他们搬到石庙去住,心里总是担心郑家随时而来的报复,也得不到安宁。 但郑家毕竟有一百多口子人,在海州还有个做捕头的弟弟郑思聪,怎么处理?把郑家的人全杀了,还是把他们全部赶走? 没错,郑家确实起了歹心,要抢了沈家的私盐生意不假,但沈家不也率先出击,想要灭了海上飞? 江湖上的事儿,谁对谁错,本来就说不清。 这就像住进了一家黑店,然后一通打斗,把黑店店主的团伙给灭了,自己接着开黑店,这种事实际上也显得不地道。 至于裘仁德,他是公器私用,擅自出兵,参与地方私斗,就算他的顶头上司想为他出头,也不能明着来,且看吧。 郭东是知道历史走向的,大难即将来临,他倒不是想占什么道德制高点,目前他在沈家堡这个山头,自家要唱沈家堡的歌,他要为沈家堡争取利益,更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郭东需要的是时间,而现在时机并不成熟。 至少也要等到他把枪骑兵建起来,到时,就算把事情搞大,他也不拍了。 第五十七章 医者仁心 下午,到了换药的时间,付先生让郭东自己先准备一下,他马上就来。 郭东老老实实地把亵裤往下扒一扒,头枕在叠在一起的两只枕头上,爬在床上,等着付先生的到来。 可等了许久,付先生竟然没进来,郭东心里犯起了嘀咕,看看窗外,外面似乎下起了雨,好像是雨夹雪。 这边的窗外是个连着门廊的过道,郭东似乎听到过道里有人在说话,窸窸窣窣地,郭东听不真切,不知道是谁在跟谁说话。 又过了一阵,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人却不是付先生,而是尤素卿! 天啊,她怎么会来,而且是这个时候来? 尤素卿手里拎着个药匣子,看架势,是要为他换药的,难道她不知伤口在屁股上么? 郭东顿时不淡定了,立刻伸手要把亵裤往上搂。 “你怕个什么?” 尤素卿立刻斥道:“你不知我姐素音、也就是青儿她娘、是闻香教圣女么?圣女便是医者。我那些年,整日守在她的身边,虽不能说我是杏林圣手,却也是个医者,医者救死扶伤,乃是分内之事。” 这么说,尤素卿是医者仁心了,反而显得郭东有些矫情。 按说,郭东打后世而来,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但对方是尤素卿就另当别论了,郭东心里真得很紧张。 尤素卿把药匣子放在桌上,转过身来,瞟了一眼伤口所在的位置,伤口在右边,已经包扎上了,而另外一瓣,细皮嫩肉的,就是白,白得直晃人眼。 尤素卿心道,这人的屁股怎会这么白,真是...有些辣眼睛啊,不过倒是挺好看,希望受伤的那一瓣不要留下疤痕,不然,真是可惜了。 转过身来,再看郭东时,尤素卿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郭东一阵汗颜,他也不容易,这样把隐私暴露给人看,尤其是给尤素卿这样的人看,实在是有苦难言。 郭东赶紧垂下头去,他最怕尤素卿那双狐媚的眼睛,眼神好像有魔力,看一眼,都能让人丢了失魂落魄。 郭东闷声问道:“卿姨,你怎么来了?” 尤素卿觉得有趣,索性在椅子上坐下,那把椅子正是沈燕青不久前坐过的。 就在她坐下的一瞬间,郭东只一瞥,脑子里顿时‘翁’了一下,dna立刻动了,这都是物理学的范畴,根本不受郭东的控制。 她的前胸跟往日大有不同,印象中,那里是一片高原,定是用绫布什么的束缚着,这会儿却是在跳,而不是在颤。 看外布料的形状,也是山高水低的,郭东十分肯定,那里完全没有束缚。 郭东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两只大白鹅,它们正在水上梳理着羽毛,水波在荡漾,大白鹅玩儿也很嗨,那样的感觉。 郭东有段时间,不是很懂为什么岛国人那么喜欢玩制服诱惑,尤其是护士装的制服诱惑,现在他明白了,尤素卿还没穿护士装呢,郭东已经受不了了。 ‘还要不要人活啊。’ 郭东暗自叫苦,埋下头去,在心里开始数羊,杨过,杨过,杨过.... 这样就可以把脑回路掏空,不再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必须保持一份理智,毕竟尤素卿是沈燕青的姨母,非礼勿视。 于此同时,郭东不禁想到,尤素卿是故意的,她在诱惑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对尤素卿那种狐媚的、成熟的风韵,完全没有抵抗力,似乎尤素卿也清楚这一点,只是不知尤素卿为什么要这么做。 “郭东,听说你挖了海上飞的银子?” 尤素卿开了口,声音还是那般满满都是魅惑,听着都让人心肝儿颤,“有这事儿,五万两。” 尤素卿这才站起来,说道:“那好,郑家的银子,你就没份儿了。” “卿姨要动郑家?”郭东说道:“郑家还有个捕头在海州,我担心这样会把事情搞大,以后不好收拾。” 尤素卿拿起药匣子,走到床尾,在床沿儿坐下,准备要给郭东换药了,可她的手刚一触碰,郭东的肌肉就一阵紧张,两条腿一下绷得很直。 尤素卿一抬手,‘啪’地一巴掌打下去,当然是打在完好无损的那一瓣,斥道:“郭东,你几岁了?你这样会让伤口恶化的,知不知道?” 郭东这才安分下来,真拆起药来,尤素卿的的动作气势很轻柔,手法十分熟练,很快便拆掉了染上血污的旧棉纱,显得十分专业。 伤口在右边殿部的位置,被长矛戳了个洞,伤口附近血迹斑斑,血迹和药膏混在一起,涂得到处倒是,让人不忍直视。 “还好冬天的衣服厚实,伤口不是太深,每天坚持换药,将养几日,便好了。” 尤素卿为郭东换完药,才回答了郭东的疑问,说道:“我已经把郑思聪带来了,今晚有人会把他悬在郑家内宅大门。” “卿姨把郑思聪抓来了?”郭东惊道。 “这几日,你就好好养伤,郑家的事便有我来处理。” 郭东追问:“卿姨打算怎么做?” “郑家横行乡里,残害无辜猎户性命,激起民变,当晚一帮猎户冲进郑家,郑家两兄弟在混战中被暴民打死,大体就是这样。” 尤素卿就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末了,又问道:“社长,如此可么?” “......” 郭东愣愣半晌,无言以对。 尤素卿谋划得似乎很周全,之前郭东还以为尤素卿的情报有误,她并不了解梅镇的实情,该不会是他自己又跳进坑里了吧? ........晚饭后,卢寅时、孙长弓、何起风等几个猎户不见了人影,估计随尤素卿去攻打郑家了。 说起来,尤素卿叫他一声社长,但真正掌握全局的人还是她,那就只好由她去了,只希望他们不要杀太多人。 郑家一百多口人,大多数人对眼前这场冲突并不知情,动不动斩草除根,以郭东的价值观而言,那种事,他还真做不出来。 郭东想起一件事还未处理,便吩咐沈九把吴金带过来。郑家今晚就完蛋了,留着吴金已经没有意义,郭东打算放他回家。 吴金来的时候,雷武也鬼鬼祟祟地跟在吴金身后,他大概是担心郭东会对吴金杀人灭口。 “吴金,以后每月找沈九来领一百两银子,现在你可以回家了。如果你还想摆弄爆米花机,到石庙买一台便是。” 第五十八章 孤勇军 郭东躺在床上,哪儿也不能去,心情就是两个字,煎熬;如果多说两个字,那就是挣扎。 只能爬着,或者有限度地侧卧,时间长了,身体和床铺接触的部位,就疼得很厉害。 付先生受沈燕青所托,对郭东照顾得很好,郭东躺在床上又无事可做,只能在两种睡姿之间不断地翻转,可谓度日如年。 身体上的痛苦尚可忍耐,但精神上的折磨,郭东却无计可施。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他的眼前总是出现尤素卿那张美艳狐媚的脸,或者她身体的某一部分,衣着、眼梢的媚态、纵横起伏的曲线、周身无处不在、透着成熟气质的味道,还有那一对扑腾不止的大白鹅... 郭东再次调整睡姿,脑子里的妄念却是挥之不去。 他是想女人了,但很奇怪,为什么总是尤素卿,就算想,不是应该想沈燕青么? 沈燕青也是绝世的容颜,郭东未来的媳妇儿,想自家老婆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满脑子都是对老婆姨母的妄念,就很变态了。 郭东也知道这很不应该,可事实如此,他也无法控制不住自己的意念。 也许是因为尤素卿用过这间房、曾经就睡在这张床上? 一想到尤素卿丰腴的美体曾经横陈在这张床铺上,郭东就很上头,妄念越积越多,浑身热得难受。 郭东埋下头去,深深地吸了又吸,闻到的只是床单的味道,铺盖儿是新换的,不可能留下尤素卿的味道,但郭东就是忍不住,走火入魔了都。 清醒的时候,他也会骂自己是个lsp,可用不了多久,尤素卿那媚死人不偿命的面孔又再次出现。 可能吃得太饱了,或者这房间里的炭火太旺,饱暖思淫雨,古人这话,说得绝对没错! 郭东有些后悔,这次到梅镇来,没有把自己专用的纸笔带来,不然,现在可以在床上画图,也不至于无事可做,只能胡思乱想。 郭东正想着找付先生来,把屋里的炭火盆端出去,让寒气进来,苦其心志;中午也不吃饭,饿其肌肤,增益其所不能,兴许是个办法。 这当儿,付先生真来了,后面跟着个泥人儿,竟然是方立春。 郭东见到方立春,才想起他曾经让沈燕青带了口信,让方立春来一趟,只是他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看到方立春淌着泥水走进屋,郭东就知道,方立春是翻西山过来的,外面是雨夹雪的天气,这种天气过西山,绝对有生命危险,也不知他是怎么过来的。 方立春这人他知道,得到口信,估计下刀子也会来,郭东顿时后悔不迭,说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大小姐带口信给你。” 话一出口,郭东|突然意识到,他最近好像经常后悔,为此还给自己起了个别名儿,叫杨过,就在这床榻上,他都不知念叨多少回了。 在前世,郭东也是这样,他太清楚了,后悔以及后悔的话,总是等到后悔时再说,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方立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嘴唇冻得乌青,正好就炭火取暖、把身上的衣物烤干,那就不用把炭火盆端出去了。 方立春在官军队伍里呆过,郭东看他指挥流民在工地上干活的架势,猜测他可能做过基层军官,一问,他还真做过百户。 郭东正想着要建立一支枪骑兵,叫他来,是想了解一下他是如何带兵的,如果他愿意,就让他领个头。 只是他以这个姿势跟方立春谈话,他自己不自在,方立春也不自在。 郭东让付先生去找卢寅时过来,待方立春把身上的衣服差不多烤干了,这才问道:“方叔,你之前是如何带兵打仗的?” 方立春还在烤衣服,正要抱拳,郭东笑道:“我都这样了,方叔直接说便是。”方立春放下衣服,倒是没有再抱拳,说道:“公子,我在官军里,不过是个百户,带兵打仗是将领们的事儿,我们只管服从军令便是。” 郭东笑道:“方叔还是谈谈吧,带一百个人也不容易。” “今时可能已不同过往..” 方立春想了想,又道:“若是没有火器,最要紧的是兵甲,两军对阵,多采用密集阵型,具体阵法因势而异,不能一慨而论....” 冷兵器时代,最要紧的兵甲,说的没错,冷兵器不过是大刀、长矛,近战时,‘远程|武器’只有箭矢,郭东见过一个资料,说古代有人身中一百多只箭,还能挥着大刀砍人,使用弓箭如果不正中要害,很难一箭让人失去战斗力。 方立春看了一眼郭东,接着说道:“我知公子对火器颇多钻研,若是交战双方使用火器,射程则最为关键,阵型宜散不宜聚,但还是那句话,阵法因势而异,并非一成不变....” “若是骑兵呢?” “骑兵讲究水无常形,兵无常势,骑兵就一个快字,来去如风....” 郭东只是问,方立春识字,应该能看懂《孙子兵法》这类的兵书,而且他肯定看过,答的倒也中肯。 郭东跟方立春说了自己的计划,问方立春愿不愿意到枪骑兵来,方立春果然愿意。 郭东又问了些明军军制的问题,方立春是军户,本属卫所军,但他身在的辽东,又是边患最严重的的地区,彼时卫所军已名存实亡,辽东实际上多是营兵制。 方立春所言,加上郭东前世在网上了解到的,对此时明军的组织架构,人员配置,有了个完整的画面。 军和兵并存,是有明一代独特的军事制度。 所谓军,便是卫所军,由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卫指挥使、都指挥使,乃至最高机构、五军都督府。 兵是指营兵,由什长、队长、哨官、把总、守备、都司、游击、参将、副总兵、总兵,最高管理机构是兵部。 卫所军有点类似后世的建设兵团,且耕且战,这是在和平时期,但宣德以后,边患日棘,为应付战事,临时的营兵逐渐成为常态,边患严重的地方,卫所军反而名存实亡,比如方立春,他本属卫所,到后来,就成了兵,其所在的营,归总兵节制。 但终其一朝,卫所军在一些地方始终存在,比如因为漕运,淮安府境内的卫所就一直存在,直到明朝灭亡。 两人正谈着,卢寅时到了,一进门便抱拳道:“公子,我一听说公子要拉起一支郭家军,高兴得晚上睡不着觉哇。” “不是郭家军,是孤勇军。” 第五十九章 孤勇军(二) “他们说,要缝好你的伤,没有人爱小丑,为何孤独不可光荣...” “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 “...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至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你的斑驳与众不同....” “...你的沉默震耳欲聋...” 大约每个人一生中,总会听到几首让自己起鸡皮疙瘩的歌曲,郭东当初听到《孤勇者》这首歌时,就起了鸡皮疙瘩,而且泪流满面。 大概是因为感同身受吧,不过也不好说,郭东听《青城山下的白素贞》时,也起了鸡皮疙瘩,难不成他跟白素贞也感同身受,那只能说是歌曲的艺术感染力所致。 但郭东固执地认为他就是和《英雄联盟:双城之战》里的男主是同一类人,郭东的缺口也挺多,要说不同,那就是郭东长得更帅。 有多帅?比马爸爸还帅? 长得帅,就跟郭东会下点儿围棋一样,出了校园、进入社会,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除非你去做个流量明星,否则,基本和那些‘无用小技能’是一类。 郭东固然长得帅,但缺点太多,无助的时候,他觉得不是个帅逼,更像是一个小丑,所以《孤勇者》这首歌,他听了一遍又一遍。 他是个孤儿,打小受尽欺凌,朋友也不多,只管每日送完快递,回家自个上上网,一天一天就这么过了,他的内心其实也很孤独。 他希望孤勇军是一支机动部队,规模不要大,但必须纪律严明、装备精良。一旦有需要,拉出去就能打仗,且要打胜仗。 孤勇军就是要孤军深入,英勇善战,一如郭东虽然历经生活磨难,却也想着做一个战益弥坚的不败勇者。 所以孤勇军这个名儿,挺好。 方立春和卢寅时两人听罢,表现各异。 卢寅时品味一番,皱眉道:“孤勇军这名儿,听着还是不如郭家军提气阿。” 方立春沉声道:“现今世道,确需一腔孤勇,孤勇军不错。” 郭东笑了,赞许道:“一腔孤勇,方叔说得好。” “那就孤勇军吧。”卢寅时陪笑道。 卢寅时看事情总是先往坏处想,不过这件事上,他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无论什么军,都是郭东的,叫什么,不过是随他的个人喜好。 接下来,便是人员设置。 马匹只有二十多匹,所以就定在二十人,人员必须以年轻人为主,就从梅镇的猎户、沈家堡流民子弟中挑选,起初各半,扩大规模之后,便以流民子弟为主。 卫所军积弊已久,很多卫所精壮已经跑光了,剩下的都是些羸弱,只能算扛着锄头的农奴,战力极差,名声亦不好,郭东要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自然不会采用卫所制。 现行的营兵制,十人为什,五什为一队,一队五十人,当然也有特殊的,比如戚继光的戚家军,就是队、旗、局、司、部、营编制,一队为十二人,三队一旗,一旗三十七人。 现在的枪骑是二十人,日后肯定会扩大,所以暂定为队。 队长由方立春担任,他是行伍出身,就先让他带一带,操练一番,看看效果如何。 官军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组织、阵法、列队方式、军令等等,做过官军百户的方立春应该熟知,他们的那套未必符合郭东的要求,但考虑到今后的敌手可能就是官军,这至少算一项‘知彼’。 卢寅时担任队副,同时兼任一什的什长,因为枪骑队有不少猎户子弟,猎户向来以彪悍著称,卢寅时任队副也是为了方便管理,他在猎户中颇有些威信。 另一名什长,郭东挑的是孙长弓的儿子孙矛,这个任命却让方立春和卢寅时两人都愣住了。 孙矛和郭东一样,今年才十六岁,太年轻了一些,若是他爹孙长弓也在枪骑队,岂不是儿子要管老子了? 郭东并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只是举了霍去病的例子,人家十八岁都封冠军侯了,有志不在年高嘛。 将来的枪骑必须灵活机动,就是要快,骑在马上转进要快,下马作战也要快。 郭东打算引进两项操练项目,列队和长跑。 列队就是本身而言,并无实战价值,但严格的训练却能严明纪律,培养士兵的服从意识,做到令行禁止,既然事关纪律,要求必然极其严苛,且需每日操练不辍,如果只是马马虎虎地走个过场,还不如不操练。 长跑则是实战情况下的基本技能,不仅要跑,而且要跑得快,连跑都跑不快,如何能打仗,此外,长距离的奔跑亦可锤炼人的意志,长期而言,可改变队伍的精气神儿。 但何时引入,并不急在一时,由于历史的局限,现在引入一定会遇到很多问题。 举个栗子,大伙儿脚上穿的布底鞋,一个十公里越野跑,可能就跑烂了,哪儿来那么鞋换? 每日操练,体力消耗极大,营养要跟上,需要加大肉食供应; 此外还有天气、疾病等因素,比如今天这样的雨雪天气,要不要操练,若是坚持出操,搞不好病倒一片,这年头染个风寒,就有可能致命。 归根到底,两个问题,一是技术局限,二是银子。 技术问题只能慢慢来,银子就需要郭东去挣,才能养得起大规模的军队。 郭东三人谈完,方卢两人下去分头准备,但时下是雨夹雪的天气下,方立春也回不去,只能在卢寅时他们搭建的临时房屋里暂时住下,先熟悉一下人头也是好的。 ......两人走后,郭东终是让付先生把炭火盆搬走了,还要求把窗推开,冷风嗖嗖地吹,屋里的热气很快散尽了。 郭东换了个方向,这边的窗口,至少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但需要把头抬得很高,看的很辛苦。 窗外灰蒙蒙的,是那种朦胧的灰白色,分不清是下落雨,还是在下雪,抑或兼而有之。 风吹得一时急切,一时舒缓,风大的时候,把窗棂吹的吱吱作响,雨丝会飘到屋子里来,完全没有规律,就像郭东之前纷乱的心思。 不过这个办法挺管用,郭东在心里规划着孤勇军的事,倒是不再胡思乱想了。 第六十章 交个底 雨已停了几日,郭东的伤也养好了。 尤素卿要郭东去一趟梅家,沈梅两家是生意伙伴,如今梅镇出了好多事,郭东人在梅镇,不去探望梅天佐,就有些失礼。 尤素卿昨晚就住在西屋,今日便要返海州,两个人正好同行一段,付先生出来相送。 雨虽然停了,但气温又似降了几度,屋檐挂上了冰凌,外面十分寒冷。 尤素卿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加了件深红的貂皮夹袄,没袖的那种,身段倒是显不出了,但领口处一圈银色的貂绒,衬得脸颊更加白皙,微微泛着点儿红。 这样的装扮,显得她少了些狐媚,却多了几分端庄雅致的气质。 丛林边上,方立春领着人正在操练,郭东提出要去看看,三人便走了过去。 今日演练的是雁形阵,雁形阵就像一把锥子,尖头的士兵手持长矛,身着重甲,率先发起攻击,冲击敌方的方阵,敌我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可予对方造成极大的混乱,是冷兵器时代最经典的进攻阵型。 方立春的人手不够,也没有什么重甲,不过是摆个样子,方便为大伙儿讲解。 郭东也没打扰他们,听了一阵,便要启程去梅镇,付先生还要往前送,见尤素卿做了个手势,便拱手道:“二娘,东哥,恕不远送。” “外面冷,付先生赶紧回去吧。”郭东拱手还礼。 气温在冰点以下,路上不显泥泞,但路上滑,不断有上坡下坡,稍有不慎,脚下一滑,便可能摔个跟头,郭东和尤素卿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郭东,今日跟你交个底。” 尤素卿要说的,是关于郑家被灭一事,她说在郑宅里搜到的现银并不多,但账册显示郑家的财产却多达十多万两,银子存在海州的钱庄,郑家在海州也有不少产业,之前都是郑思聪私下在打理。 现在郑家两兄弟都死了,郑家的财产自然要被人瓜分,尤素卿急着回海州,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郑家的人呢?”郭东|突然问道。 “他们各有去处,你放心,从此郑家再无翻身的可能。” 尤素卿嘴角牵了牵,显出一丝冷酷,郑家可是有一百多口子人啊,郭东听着,皱起了眉头,心下一阵胆寒。 尤素卿的声音又道:“你在石庙给流民盖屋子,我都听说了,这事我不反对,但你日后不要只想做个烂好人。” 郭东陪着小心道:“卿姨教训得是。” “社长不高兴么?” 尤素卿双眉一挑,眉宇间又显出那种戏虐的意味,又道:“你道十多万两银子多么?海州、淮安多少当官的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都不够去堵他们的嘴,末了,我也拿不到多少。” 郭东摇头道:“卿姨误会了,我可没想过要分郑家的银子。” “是么?” 尤素卿饶有兴趣地瞧着郭东,又道:“虽然这次你分不到银子,但郑宅归你,我把沈三也留给你,有他在,也好护你周全。” 这便是尤素卿要跟郭东交的底,郭东心里不免一番感慨。 世道如此,两家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郑家败了,成了肥羊,多少人等着要喝它的血,吃它的肉,这只是一场血腥的游戏而已。 山谷里很安静,连一声鸟鸣都不曾听见。树叉也结上薄薄的一层冰,冰是透明的,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树皮的纹路,就像刚洗过一般。 两人默默无声地向前走了一段,刚上了一个坡,这会儿又要下坡,有危险的路段,郭东总是抢在前面,然后转过身来,向尤素卿伸出一只手,搀扶着尤素卿下坡,这样做的时候,郭东的神情自然,绝无半点亵渎之意。 早前郭东躺在床上,尤素卿又刻意诱惑,郭东才一时那啥上脑,现在野外,天寒地冻的,郭东心里倒是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哎哟..” 尤素卿脚下打滑了,不由惊叫了一声,幸好郭东眼疾手快,一下拦腰抱住,尤素卿身体晃了几晃,终是没有摔倒。 郭东感到前胸被推了一下,尤素卿这才站稳身体,脸上已是晕红一片,胸前微微起伏,气息也有些不均匀。 尤素卿瞥了郭东一眼,心道,这小子今日倒是乖巧。 她站在那里,定了一下心神,接着往前走,见郭东跟上来,便道:“卿姨这辈子,若不是为了闻香教,也会生儿育女,儿子便是跟你一般大,也知疼人了。” 郭东脱口道:“卿姨还年轻,现在也可以生阿。” 尤素卿瞪眼道:“你少胡说,山神都听着呢。” 郭东笑道:“卿姨就是年轻啊,我可没胡说,就算和青儿站在一起,别人定会说你们是姐妹俩。” “还说..” 嘴上这么说,尤素卿心里却很受用,伸手理了理鬓边的散发,瞥了郭东一眼,又道:“卿姨是说,以后对教里的事...” “是社,不是教,我们之前都说好了的。”郭东纠正道。 尤素卿又道:“社里的事,以后你也要上点心,不能指着卿姨一个人。” “好,好。”郭东口是心非地应承道。 “有了郑家这十多万两银子,卿姨就能州府两地那些当官的嘴堵上,只是那个姓裘的,是淮安卫指挥使顾卓言的人,顾卓言他...” “顾卓言是淮安卫指挥使?”郭东有些吃惊。 “听说姓裘的把妹子送给姓顾的做了续弦,不然郑家也不敢突然对沈家不利,现在姓裘的死了,顾卓言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你也要早做准备。” 郭东连连都头,这么说着,两人已经到了东台。 东台这边的地势有些特殊,往西去,明显感到在下坡,只是坡度极缓,视觉上差异不大。 据说这一带,很多年前发过大水,水是指黄河水,大水退去,留下来泥沙把大大小小的山谷填平了,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东台。 上了东台,郭东和尤素卿便要暂时分别了。 “你一个人在外,做事要万般小心,切记,你现在是社长,一个人干系众多人的身家性命,卿姨走了。” 尤素卿走到郭东跟前,伸出雪白的一双手,帮郭东拉了拉衣领,两人距离很近,尤素卿嘴里呼出的白气,吹到脸上都热乎乎的,她对郭东多了关切之意,一时让郭东心情有些复杂。 第六十一章 相亲? 梅府地处闹市,面积远不上郑家,门楣也说不上高大,看上去却古色古香,庄严大气。 开门的是个老仆,但门房里还有个小厮,听说是郭东,也不通禀,小厮直接就带郭东进了门。 郭东就在想,可能是尤素卿提前跟梅家打过招呼。 进得门来,郭东四下张望,院内的房屋都有些年头了,稍显陈旧,有的石阶上已经长出了苔藓,像是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梅家是在梅镇延续百年的世家,确实有些底蕴,据说梅天佐有个胞弟是进士出身,眼下在广东梧州做官,郑家宁肯去招惹海寇出身的沈家,也不敢轻易招惹梅家,原因就在于此。 郭东由那小厮领着,往内院主屋走去,郭东见到前面不远处有个亭子,亭子里走出两个人来,一转身,迎面走了过来。 一个是三十多岁的美貌妇人,另外一个躲在那妇人身后,只从妇人肩头探出头来,看她和那妇人亲昵的模样,郭东看出她是个着男装的假小子,大概是那妇人的女儿。 见郭东走过来,那妇人放缓了脚步,似乎福了一礼,郭东不能确定,因为她的动作不是很明显。 郭东只好微微点头示意,转头正要离去,假小子突然开了口,“你就是郭东?” 郭东听出是女声,转过身来,笑道:“正是郭东,这位仁兄,你又是谁?” 那妇人皮肤很白,脸上带着淡妆,身着厚实的冬衣也能看出纤秾合中的身段,气质儒雅,颇有些姿色,见郭东停下来说话,顿时有些着慌。 那假小子却从妇人身后闪出来,单眼皮,不过是很薄很薄的那种单眼皮,眼睛却不显小,一张瓜子脸,看起来很秀气。 身体还没长开,年纪肯定也不大,穿上男装,显得有些古灵精怪,如果没有她和那妇人的亲昵互动,还真不好认她是女儿身。 “我...” 假小子正说着,却被妇人往后拉了一拉,妇人冲郭东尴尬地笑笑,拉着假小子匆匆地走了。 这时怎么回事儿? 郭东一时摸不着头脑,转过身来,只见那小厮正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郭东走到近前,他才觉出来,忙道:“东哥,请。” 郭东记起尤素卿临上马车时,说过一句话,梅家女儿多,郭东当时还纳闷儿,尤素卿跟他说这个干吗? 这俩人显然是梅家的女眷,可那妇人三十多岁,而梅天佐已经六十多岁了,说不定是梅天佐的女儿、外孙女?当然也有可能是梅天佐的妾室和女儿。 到了主屋正堂,门口站了个老头儿,老头儿拄着根拐杖,郭东猜他就是梅天佐,听小厮回禀,果然是梅天佐。 梅天佐有些精瘦,颌下尖尖的一小撮白胡子,视力似乎有些问题,看人总是仰着头、眯着眼,颌下的胡须一撅一撅的,精神还算矍铄。 郭东上前深深一揖,言道:“小子郭东拜见梅老前辈。” 梅天佐只是呵呵两声,眯着眼打量郭东一阵,末了,动了动手里的拐杖,直接道:“中午留下吃饭。” 两人进了屋,梅天佐招呼用拐杖指着把椅子,招呼郭东入座,喊道:“上茶。” 老头儿脾气古怪,还有点瞧不起人,等人上茶的时候,郭东没话找话,他也只是哼哼,话也不肯多说一句。 郭东无聊之下,只好左顾右盼,这时却让他看到了这个时代的一样稀罕物。 一架约摸一尺多高的座钟! 那座钟上圆下方,就放在后墙角的一个木头架子上,架子的外形就像拉得细长的鼓。 钟面上只有两根指针,钟面由一块玻璃罩着,郭东侧耳细听,似乎没有声音。 郭东提出想凑近看一看,梅天佐不置可否,只是嘟囔道:“果然是个喜欢奇技淫巧的,那东西走时不准,还不如个沙漏,有什么好看的?” 梅天佐说的也不错,据郭东所知,时下钟摆尚未出现,座钟走时,完全依靠发条带动齿轮转动,精度确实很差。 历史上第一架摆钟是由一个叫惠更斯的荷兰人发明的,但那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 时钟的发展主要源自远洋航海需求的推动,远洋航行面临一个关键问题,如何确定自己在海上的位置。 试想一下,你在海上漂了几十天,四周都是茫茫大海,找不到任何参照物的时候,内心是何等的崩溃? 哥伦布之后,麦哲伦完成了环球航行,欧洲人已经确认地球是圆的,为了更好的描述自己在地球上的位置,经纬度的概念应运而生,如此,描述船只在海上的位置问题,就变成确定经度和纬度的问题。 纬度还好说,有了牵星板,便可通过测量恒星的高度,白天太阳,晚上北极星,来确定纬度。 但是经度就很困难,原因在于经度测量实际上就是测量时差,而此时计时工具的精度却远远不能满足远洋航海的需求。 沙漏只能粗略地计个时间,用来航海却是万万不能。 哥伦布的地理大发现,完全是靠运气,因为无法确定经度,就无法知道船的准确位置,美洲大陆只是正好在他的航线上,所以说,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跟瞎猫碰上死老鼠差不多。 其后,欧洲开启远洋航海时代,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也只能在固定的纬度上航行,因为没有人能够准确测出经度,直到有足够精度的航海钟出现,状况才得以改变,到那时,世界才算真正进入了大航海时代。 郭东小心把座钟调了个方向,因为盖儿在后面,后盖儿上有个铜质的卡扣,郭东稍微转了转,那卡扣竟然断了,后盖儿倒是自己弹开了。 郭东被吓了一跳,一抬头,眼前却站着个人儿,正是刚才在外面看到的那个假小子,郭东顿时感觉不好了,就好像做了贼给人抓了现行一般。 假小子瞅瞅座钟,又紧盯这郭东,脆生生道:“郭东,你弄坏了我的钟。” 郭东尴尬一笑,忙道:“这位仁兄,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 “我,梅小七。” 梅天佐挺悲催的,他和发妻,还有三个小妾一共生了七个,都是女儿,没有一个儿子。这位梅小七,看她娘亲的年岁,估计是个妾生女。 这么一来,郭东似乎明白了尤素卿为什么让他到梅家来,又为什么跟他说梅家女儿多。 难不成尤素卿是安排他来梅家相亲的? 第六十二章 顶天立地 钟摆运动具有等时性,中学物理课本上写得很清楚,但当世人知道的却不多。 这也算是一个金手指了,之前,郭东也不是没想过。 钟表的零件可采用铜质的,铜质地偏软,易于加工,以大明现在的工艺技术,加上钟摆理论,做出一台走时精准的座钟,并非难事,但郭东并没有去做。 原因在于钟表太容易被山寨,你把它做出来,别人买回去,拆开一看,照葫芦画瓢,就能再做一台,看看,这金手指的含金量不行。 论私利,天下乌鸦一般黑,郭东也不例外,郭东的例外在于,他知道得太多。 时下是大航海时代的前夜,在欧洲,航海技术正突飞猛进,将来谁能执航海技术牛耳,谁就能在海权争夺战中占尽先机,成为海上强国。 试问,失去海权的代价几何? 郭东再清楚不过,那可是要亡国灭种的,郭东再怎么自私,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种花家变成人家的殖民地。 梅家的这台座钟,是梅天佑从广东托人送回来的,郭东看到里面几个英文字母,应该是工匠的名字,座钟来自大不列颠。 看着座钟,郭东心中唏嘘,他连沈家堡这个弹丸之地都没整利索,谈海权,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郭东心有不甘地把座钟后盖儿盖上,想要把座钟恢复原位、放好,梅小七睁大眼睛瞧瞧座钟,又看看郭东,嚷道:“郭东,你弄坏了座钟,要么修好,要么赔我。” 这还被讹上了,郭东在椅子上坐下,梅小七警惕地跟了过来,生怕郭东跑了似的。 郭东无奈道:“若是要修,我得把座钟带回石庙。” “可。” 梅小七立刻道:“都说你专攻奇技淫巧的,可我对你不放心,我得跟着去。” “咳..”梅天佐重咳一声,警告梅小七道:“成何体统?” 梅小七立刻走到梅天佐身后,撒起娇来,“爹..” 梅小七为梅天佐锤肩,又是捏又是掐的,时不时还摇几下,梅天佐躲都躲不及,急道:“哎哟,爹这把老骨头早晚给你摇散了。” “爹,你让不让我去?” 梅天佐拗不过,只好道:“让你娘跟你一道去,去看看沈家大小姐,沈梅两家也要多走动走动。” 梅天佐对梅小七颇为宠溺,郭东正瞧得有趣,梅天佐却转过脸来,脸色不善,说道:“老夫听说你在石庙建了不少房屋,让流民白住,可有其事?” 郭东不解道:“确有其事,前辈以为有什么不妥么?” “简直是胡闹。”梅天佐嗤道:“我瞧你是银子太多烧的。” “那些人、家里有人在石庙做工人,这么冷的天,我有责任照顾他们。” “工人?” 梅天佐把拐杖跺得通通响,瞪眼道:“不过是会些奇技淫巧的卑贱之人,你给他们造房子,沈家要不要造?梅家要不要造?就你郭东是个大善人,我们都是大恶人?” 梅天佐一通训斥,把郭东整得有些懵,可据他在梅镇所见所闻,都说梅家是个大善人,郭东为流民建房,又不关他什么事,就算不赞同,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呀。 梅小七凑到郭东跟前,小声道:“我爹是嫉妒你,你抢了他的风头。” 郭东顿时苦笑不得,梅天佐的这个角度有些刁钻,他也不好计较。 但是关于工人的说辞,梅天佐错得离谱,郭东必须表明态度,便道:“梅前辈,工字,上面一横是天,下面一横是地,中间是人,工人凭技能自食其力,是顶天立地的人,并不卑贱。” “哼,全都是些歪门邪道..” 梅天佐愤然道:“人有尊卑,月有圆缺,自古如此,若是人没了尊卑,天下岂不大乱?”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梅天佐到底是认真的,还是故意找茬儿,郭东也吃不准,索性不再多言,屋里顿时陷入沉寂。 这时梅小七突然说道:“郭东,在梅家就我会摆弄座钟,我算不算工人?如果算,那我也能顶天立地?” 郭东看了梅小七一眼,笑道:“你能顶半边天。” “为什么?” 郭东扶额道:“这是个比喻,女子亦能顶半边天。” 梅小七见郭东识破她是女扮男装,小脸儿一下红了,愣了一会儿,又道:“郭东,你别想蒙我,我叔父在信里说,天是圆的,人如何能顶?” 聊天要这么聊,只能把天聊死。 终于等到午饭时间,那妇人却出现了,梅小七提着酒壶,凑到郭东跟前,小声道:“是我娘,萧如玉,玉夫人。” 郭东赶紧起身,作揖道:“郭东见过玉夫人。” 玉夫人瞧着郭东,嘴角含笑,说道:“东哥,莫要多礼,快坐下,多吃些菜。” 梅小七的声音又道:“为招待你,我娘今日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 “玉夫人如此盛情,倒让小子惭愧,卿姨跟我说起梅家时,我正在养伤,来时匆忙,也没带礼物,实在失礼。” “东哥除掉郑家,便是给梅家的最大礼物。” 玉夫人一边说,一边忙着为郭东夹菜,又对梅天佐说道:“天佐,你说呢?” 梅天佐这回躲不开了,破天荒地赞了一句,“郭东就这件事,才像个做事的样子。” 郭东谦虚了一句,举起酒杯道:“还望梅前辈以后多多指点,玉夫人亲自下厨准备饭菜,辛苦了,我先干为敬。” 一老一少两个爷们儿对饮一杯,玉夫人不饮酒,眼睛稍许也不离开郭东左右,时不时还跟梅天佐对视一眼,眼神里意味深长。 郭东更加确信,尤素卿让他来梅家探望,为的就是相亲。 郭东看向梅小七,梅小七见郭东望过来,赶紧把视线移开,她也在偷偷瞧着郭东。 梅小七也就十四五岁,身体都没长开,她还是个孩子,郭东将来肯定要娶沈燕青的,那么,梅小七只能是个妾。 难怪梅天佐对郭东横鼻子竖眼的,梅家是延续百年的世家,就算是妾生女,也不能给人做妾,梅天佐当然不乐意了,但从玉夫人和梅小七待他的态度来看,她们肯定是愿意的。 郭东不知道的是,其实梅天佐也愿意,他就是想跟郭东表达一下不满。 这一切要归功于郭东临走前、放在得月楼的那些火柴。 火柴数量不多,五根火柴一片儿,不过一百片儿,放在得月楼免费供人试用,只当是推而广之了。 广告效果真是不一般,套用一句广告词,用过的人都说好。 有心人已看出苗头,火柴的便利性远非火捻子可比,日后必然是一桩大买卖。 就在郭东爬在床榻上的时候,消息不胫而走,已经传遍了整个海州。郭东现在就是海州的当红炸子鸡,坊间已经有了关于他的传说,说他是天上童子下凡的都有,郭东自己反而茫然不知。 第六十三章 海上飞 尤素卿把自己的贴身侍卫留给了郭东,郭东到了郑宅,沈三带着人,已经在郑家宅院设立了警戒。 门楼已经夷为平地,火还是郭东自己放的,如今故地重游,郭东心中颇有些感慨。 他这算是鸠占鹊巢,郑宅成了郭宅,这样会不会太过分啊。 前院这么大块地,郭东不需要,先把围墙给拆了,砖运到养马场去,养马场将来做为枪骑队的军营,正好拿来建营房。 内宅是三进的院落,前面两进,尤素卿假戏真做,当晚真就放了些人进来,抢掠了一番,现场一片狼藉。 第三进完好无损,是郑世道及其家眷住的地方,面积也很大,郭东晚上就住在此地。 晚饭后,郭东来到书房,他没带自己专用的纸笔,也不能画图,闲着也是闲着,就在书架到处翻,想找本书看。 郭东果然找到了一本,竟是《金瓶梅》,书都快被人翻烂了,藏在书架的一个角落,而其他的书,看起来没人动过,估计都是拿来充门面的。 看来小黄书还是最受欢迎,大明也不例外。 郭东嘿嘿笑着,坐在书案后面看起了《金瓶梅》,正看着,沈三在外面敲了下门,“公子,雷武来找。” 郭东赶紧把《金瓶梅》藏在抽屉里,随手在书架上又抽了一本,放在书案上,这才道:“让他进来。” “哥哥..” 郭东觉得很别扭,皱眉道:“雷武,你别叫我哥哥。” “哥哥。”雷武兀自不改口,说道:“自从你杀了裘仁德和葛四宝,为我爹报了仇,你就是我亲哥,这个哥哥我必须叫。我来看哥哥,竟然还需要通报,沈三也太不近人情了。” “你有事儿?” 郭东心里埋怨雷武扰了他看《金瓶梅》的好事,口气不冷不热。 雷武道:“吴金不见了,我翻墙进去,发现屋子里好像遭了贼,乱七八遭的...” 郭东抬手打断道:“吴金是个赌棍,我猜他有了银子,八成又去淮安赌了。” 郭东放吴金的时候,就曾经建议他去石庙买铁葫芦,可吴金有了银子,哪里会再去摆弄铁葫芦,当时郭东就看出来,这货八成还会去赌。 雷武摇头道:“不太像,要不要去找找?” 郭东心道,要找你去找,我没兴趣,有时间,我还想看会儿《金瓶梅》。 雷武看到书案上那本书,拿起来瞄了一眼,立刻伸出大拇哥,说道:“这种书哥哥也能看,小弟佩服。” 郭东拿来一看,是本《天工开物》,说道:“那是自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该离吴金远点。” 雷武赧然道:“我听哥哥的。” 雷武走后,郭东犹豫了一阵,终是没把《金瓶梅》拿出来,而是看起了《天工开物》。 郭东文言不太行,有些字也不认识,逐字逐句地读,很吃力,不过看着看着,竟是被书中描述的方法吸引住了。 郭东看的是五金部分,古人采用的方法,应该是在当世条件下的最优选择,对郭东也有借鉴价值,毕竟现在不是现代,郭东就是有想法,很多也实现不了,很多情况下,还是古人的土办法好使。 沈家堡太小了,能建水车的地方不多,但生产规模要扩大,就需要更多的动力,只有水力才是眼下最现实的选择。 郭东也打听过了,梅镇南边,有一条河,向南流进黄桥地界,水量挺大,明日便要去现场勘察一番。 ........ 可吴金真出事了。 梅镇往南十多里地,有个叫上王家的村子,此刻在村子里最大宅院是李福家的,在李福家的宅院的一个房间里,吴金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她娘跪在身边,一个男人在他们头前暴跳如雷。 那人面目黢黑,脸上棱角分明,露出的胳膊上都是疙瘩肉,右眼角处,有条细长的疤痕,就像一只蝎子从颧骨往下爬,窜到鬓角里,便不见了,此人便是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贼寇海上飞。 梅镇郑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海上飞不可能没有反应,派了心腹之人去养马场查看情况,这一看不打紧,发现银子给人挖走了。 五万多两银子啊,被人挖走,就像挖了自己的心肝儿肉一般。海上飞当然要查,这一查就查到了吴金她娘头上。 藏银的事儿,只有几个当家的知道,其他人等,都让海上飞当时就处理了,几个当家的都是他兄弟,这段时间跟他形影不离,没有作案的时间,其实也不应该有动机,因为银子也有他们的份儿,难不成还想独吞? 海上飞记起他告诉过陈秀珠,陈秀珠就是吴运升老婆,吴金他娘,如今已不叫吴陈氏,而是海上飞的压寨夫人了。海上飞一问,陈秀珠不敢隐瞒,只好把自己儿子给供出来了。 吴金就给海上飞抓来了,经过审问,吴金全招了,果然是他漏了风声,银子让郭东给挖走了。 那还说什么,海上飞一挥手,过来几个人,这就要把吴金拉出去給活埋了。 陈秀珠见状,顿时像疯了似的,拦在吴金前面,嘶声裂肺地喊叫,“当家的,当家的,求...求你放过我儿子,求你了,啊啊...” 海上飞暴跳如雷,指着吴金,吼道:“放过他?可银子呢,我要银子,银子...” “求求你了当家的,我这辈子,下辈子都给做牛做马...” 陈秀珠跪着向前挪了几步,一把揪住海上飞的裤脚,咚咚地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了,一边拼命哭喊:“当家的,看在妾真心服侍你的份儿上...” “你起来吧,我知你是真心待我,但你说什么都没用,银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吴金必须死。” 陈秀珠一听,有门儿,又道:“当家的,妾自从了你,可曾有过三心二意?别人当你是个恶魔,可妾却当你是个敢作敢为的汉子,一个知恩义的好人,妾当初从了当家的,我儿子不高兴,不认我这个娘,妾也是为了让他敬你,接受你,才对他说当家的有好多银子,可如今,当家的却为了一银子,要杀我儿子,我儿子死了,妾怎会独活?” 海上飞听着,‘唉’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陈秀珠又道:“当家的,银子是被郭东挖去了,那就去找郭东,妾有一计....” 第六十四章 海上飞(二) 今日是个晴天,但气温很低,有北风,风吹在脸上、手脚,寒冷刺骨。 郭东和雷武骑在马上,一早便要出发,沈三也要跟着去,说这是尤素卿的交待。 “我有这个,就算遇上几个小毛贼,也是不惧。” 郭东指的是他怀里的手枪,沈三见郭东执意不肯,便不再争辩。 郭东和雷武打马疾驰而去,两人沿着山脚下的山路,一路往南走。 途径养马场,郭东只是看了一阵,并没有下马,方立春这几日会派人来接手养马场。 郭东倒是记起一件事,尤素卿说过,郑家和海上飞做私盐生意的据点在养马场,但上回放火烧养马场,郭东却没发现有一丝盐的痕迹,海上飞应该在附近还有据点。 西山,却在东边,这种叫法,让身在梅镇的郭东有了方位错乱之感,西山只是沈家堡人的叫法,梅镇的人一般叫‘东边的长山’,到了北边,还有叫打虎山的,而南边也有叫龙口的,指的都是同一座山。 从东边山上下来的水头不少,要么水量不够,要不缺少建厂的空间,都不太适合建水车。 山脚下,有人工开挖的沟渠,是当地人用来灌溉农田的水利设施,多是南北走向,几乎没有落差,也没有建水车的地方。 约摸往南走了十几里,山路向西拐了一个急弯,往西走一段,又拐向南,光线突然明亮起来,太阳就像突然跃上了天,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 这里便是所谓的龙口了,东边的山势矮了下去,原本平坦的西边,反而变成了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形,从远处的角度看,确实像张开的口。 此处有东、西两条河沟,西边的河沟上有道桥,外观呈黄褐色,黄桥因此而得名。 过了桥,两边的河沟交汇在一起,然后向南流过很短一段距离,便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泥滩之中,泥滩以东便是海。 两人过了桥,看到前面的泥滩上有不少人在挖泥螺,远处还有人划着小船在捕鱼,梅镇集市上卖的海产便来自此地。 河沟交汇后的水面、最窄的地方也有五六米宽,这么冷的天,又不可能涉水过河,郭东要去东岸,只能雇一条小船。 郭东便冲着来往的小船招手,一个老汉划着船过来,老汉一听有银子挣,便满口答应,说好下午过来。 东西两道河沟的水量、落差都很理想,平地也能开拓出来;交汇之后,目测水位也有落差,但水面太宽,水坝的工程量太大,郭东又没有水泥,技术上是个很大的挑战,反而不能建水车。 两人用随身携带的绳索,开始丈量,需要收集的数据很多,河沟有多宽、水有多深、彼此距离、地形情况、土质情况、周围的植被等等,两人爬高走低,很快便到了中午,两人吃了些干粮,下午老汉如约划着小船过来,两人又乘船到了东岸,一直忙到傍晚时分,郭东才算满意,有了第一手详实的数据,便可以核算工程量和造价。 两人收拾一番,便要翻身上马,准备打道回府。 沈三见状,总算舒了一口气,这一整天,他都躲在西边坡地上观察郭东那边的动静,正当沈三要起身,突然眼前晃过一道黑影,身体竟似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是渔网! “你娘啊..” 沈三闷声骂了一嗓子,心知不妙,待要用胳膊肘把网撑开,直觉眼前一黑,头被什么东西给罩住了,两只腿被渔网往后一带,身体便重重地跌落在地,两个人影扑了上来,将他压在地上不得动弹,有人开始拉扯他的两只胳膊,很快便被捆了个结实,接下来是两只脚,脚也被捆在了一起。 眼睛再次见到光亮时,沈三发现跟前蹲着几个人。 其中一个人说道:“沈三,咱们又见面了。” 沈三惊出一身冷汗,他认出那人是海上飞的一个兄弟,只是不知道是方头蛇还是灰蝎子,他们喜欢搞这种怪里怪气的名字。 这帮人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到了他们手里,肯定落不了好。 “你们要干什么?”沈三颤声道。 “老规矩,剁你一根手指,回去给沈继之报信,就说郭东在我们手上,郭东偷了我们的银子,沈家得拿双倍的银子赎。” 沈三顿时一阵肉紧,那人也不废话,偏了下头,有两个人便走到沈三背后,沈三‘啊’一声惨叫,一根血淋淋地中指便扔到他的眼前。 那人又把一个小布袋扔在地上,说道:“里面是创伤药,天黑了,赶紧回去,记住,把银子放在黄桥上,你们只有三天时间,若是三天之内不见银子,沈继之就等着给自家未来的女婿收尸吧,哈哈哈。” 这时,东边传来一阵喊叫声,沈三听出是雷武在哭嚎,心里一阵叫苦,尤素卿吩咐他确保郭东的周全,但郭东似乎已经落到海上飞的手上了,回去又如何向二娘交待? 那边厢,郭东和雷武被反剪双手,头上罩着黑布袋,雷武因为哭嚎得太厉害,嘴里被塞了块破布,喘着粗气,已是泪流满面。 两人被推上一只小船,一先一后扔进船舱里,有人把舱盖儿盖上,船舱里顿时一片漆黑。 船舱空间狭小,还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是那种腐烂的死鱼味道。 郭东之前也拼命地挣扎,直到被人狠狠揣了几脚,立刻老实了。 他发现那些人险些揣到他怀里的手枪,到目前为止,他们竟然没有发现,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他的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他自己也够不着。 冷静下来,郭东|明白他们是被人绑架了,却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 “雷武...” 郭东感到身下的雷武动了一下,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雷武说不了话,只能哼哼着使劲扭动了一下身体。 “尼|玛...” 身下的雷武动得更厉害了,郭东只好道:“我不是在骂你。” 郑家已经完了,不可能是郑家... 来之前,沈三也告诫那片泥滩面积极大,常年有贼寇出没,要跟着来,郭东却不以为然,身上带着枪,还怕几个小毛贼? 没想到被对方一张渔网网住,有枪也用不上,真踏马的。 会不会是海上飞? 据说海上飞老巢在舟山、崇明一带,但在陆上,黄桥一带也是他们活跃的地方,不然也没办法跟郑家合伙做私盐生意。 海上飞心狠手辣,沈继之坚信陈亮就是海上飞杀的,而且一船的人,除却掌船的,全部杀光,太狠了。 这么想着,郭东顿时汗毛乍起,他可是刚挖了海上飞的银子,而且他还还是沈家未来的女婿,正好是海上飞的菜。 郭东朝想象中西边的天空望去,可是头上被罩着个黑色的布袋,别说西边红彤彤的太阳,他什么都看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东在密闭的空间里,失去了时间和空间概念,直到小船猛地停下,郭东听到哗哗一阵水声,不一会儿,有人便把舱盖儿打开,伸下一只手来,喊道:“上来。” 郭东顺从地拉住那人的手,被拎了上来,又被推搡着上了岸,郭东感觉怀里的手枪还在,这让他稍许心安。 两个人一边一个拉着他往前走,脚下似乎是台阶,不一会儿,像是进了屋,这房屋离水面很近,郭东记下了。 有人推着他进了一个房间,郭东听到‘扑通’一声,接着雷武闷哼了一声。 郭东吸了几下鼻子,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在藏兵洞也闻到过,是盐。 盐按说只有用口尝一尝,才知道是咸的,但是此时的盐装进麻袋里,就是有一股独特的气味,郭东能闻出来。 有人过来扯下郭东头上的布袋,他睁开眼,屋里燃着一盏油灯,只是一豆的光亮,郭东也觉得很刺眼。 果然,屋里靠墙堆着很多麻袋,郭东相信麻袋里装的就是盐。 “东哥....” 雷武嘴里的破布被人扯下来,便惶急地喊了起来:“是海上飞,把咱俩绑架了。” “知道就好。”有个人影走到郭东跟前,说道。 那人是个黑瘦的面孔,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郭东,眼底折射出油灯的光亮,就像有团火在燃烧,这人很愤怒。 额角上有一道猩红的疤痕,很抢眼,十分地可怖,此人是海上飞无疑。 “前辈便是海上飞?” 郭东告诫自己不要害怕,拼命地挤出一张小脸。 海上飞并不答话,反问道:“你就是那个挖了我银子的郭东?” 哎,还是为了那笔银子,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海上飞绑架了他们,是为了拿回银子,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既然海上飞想拿回银子,少不得要跟沈家联系,沈继之的态度,郭东不是很确定,但沈燕青得知消息后,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她肯定舍得拿银子。 郭东强做镇静,说道:“前辈,银子的事儿好说...” “果然是你。” 海上飞脸上的肌肉抽了几下,凶狠地道:“郭东,我海上飞的银子你也敢动?” “前辈消消气,前辈若是不高兴,小子还给你便是。” 海上飞气乐了,恼道:“你说得到轻巧,看你年纪不大,胆儿都不小。” 郭东正待要说什么,海上飞却是一转身,便要离开,走到门口,郭东听他跟人交待:“先饿他们几日。” 第六十五章 想得倒美 “我们要饿肚子了,东哥...” 雷武说话带着哭腔,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都快要崩溃了。 这是危机时刻,郭东不能和他一样,否则两个人都得完蛋,不由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乱了心神。 郭东走到雷武近前,想拍拍他,但手臂被捆在身后动弹不得,只得靠着麻袋慢慢坐下,用身体碰了一下雷武,说道:“海上飞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他求的是财,要的是银子,不会要我们的命。” “海上飞该不会、拿到银子后撕票吧?” 郭东的镇静、确实让雷武心安不少,至少说话已经没了哭腔。 “不会的。” 郭东笃定道:“只可惜咱们忙乎了半天,还得把银子还回来,但只要我们把龙口的水车建好,日后便有大把银子可赚。” “那是,东哥挣银子的本事,我雷武最清楚。” 雷武活泛起来,也用身体碰了一下郭东,说道:“东哥你说,我日后是跟着你搭水车好,还是去当个枪骑兵呢?这两样都甚是有趣。” “....” 郭东一时无语,不过气可鼓不可泄,终是道:“雷武,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雷武却摇头道:“这事儿,我得回去问问我娘。”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虽然又冷又饿,雷武表现还算安稳,两人先后睡去,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果然连口水也没人送来,中午过后,两人都口干得不行,肚子都也唱起了空城计。 雷武的状态又不好了,抱怨道:“东哥,为什么沈家还没把银子送来?” 郭东头疼了,海上飞说得清楚,要饿上他们几日,这才刚刚开始,艰难的时刻还在后头,雷武是个妈宝,打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心态崩了,未必能挺得过去。 他和雷武是不打不相识,起初郭东真是讨厌他,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他不过是年纪轻,自以为是行侠仗义,行事没个定性,却算不上是个坏人。 若是雷武有个三张两短,至少是辜负了他爹雷矬子,毕竟人家临终时,把儿子托付给了郭东。 但郭东自己心里也在打鼓,不知沈家会如何应对,郭东对沈燕青有信心,她肯定会尽最大可能营救,但对沈继之,郭东就吃不准了,万一海上飞狮子大开口,那就更不好说了。 现在被捆了个结实,关在屋子里,郭东也只能期待最好的结果,对雷武除却好言宽慰,能做的实在有限。 郭东正想着,门开了,进来两个如狼似虎的壮汉,不由分说,扯起雷武就要往外拽,两人顿时觉得不妙。 海上飞要干什么? 雷武更是以为海上飞要杀了他,早已吓得魂儿都飞了,两条腿软得走不动道了,冲着郭东大声哭喊:“东哥,救我...” 郭东抢步上前,拦住那两个壮汉,叫道:“要拉人,那就连我一起拉。” 两个壮汉哪里肯理会,一脚见郭东踹翻,郭东就地一滚,嚷道:“不能带走雷武,除非你们先弄死我,但我死了,海上飞也休想拿回银子。” 这时,打门口进来一个妇人,雷武一见,惊道:“吴婶儿?” 郭东一骨碌爬起来,抬眼观瞧,来人正是吴运升的老婆,吴婶儿。 不过,如今的吴婶儿的身份是海上飞的压寨夫人,李秀珠。 之前郭东在海船上,见过吴婶儿,只觉她有几分姿色,可如今,她发髻高耸,着一身绣衣轻裘,宛然一副贵妇模样,额头上似乎刚受过伤,但整体上,比过去可养眼多了。 雷武见是吴婶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哀求道:“吴婶儿,救我啊。” “雷武,你别号丧了。” 李秀珠进得门来,目光扫过两个呆如木鸡的少年人,又道:“雷武乃是故人之子,我岂会加害于他?” 雷武闻言,倒是止住了嚎叫,两个壮汉趁机架这雷武离开了房间。 李秀珠探头往外望了望,把门带上,这才转身上下打量着郭东。 李秀珠记起郭东在海船上、一副伙计装扮的情景,那时他浑身脏污,颇有些潦倒,如今却变成了海州上下竞相传颂的神仙童子,皆因他造出了‘火柴’那种神奇的物事。 郭东瞧着吴婶儿那身装扮,估计价值不菲,海上飞待她倒是不错,也难怪吴婶儿竟回主动委身一个那么丑陋的贼寇,做了海上飞的压寨夫人。 “吴婶儿..”郭东惴惴地叫了一声。 李秀珠像是看穿了郭东的心思,往前凑了一步,小声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个弱女子,还要护我儿子周全...” 郭东有些诧异,吴婶儿跟他说这些干吗?就算她不说,郭东也不会说她即裱又立,这完全不管他的事。 “海上飞抓了我儿子,他要的是双倍奉还,三天之内,沈继之要拿出十万两银子,否则你和雷武小命不保,我儿子也未必能活命。” 郭东闻言一愣,海上飞还真把吴金也给抓来了? 再看吴婶儿额头上的伤,郭东|明白了,吴金把藏银的地点告诉了郭东,海上飞迁怒于吴婶儿,抓了他儿子,还打了她,然后绑架了他和雷武,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合乎逻辑。 吴婶儿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别人听见一般。 郭东心道,她和海上飞不是一条心? 郭东决定试探一下,说道:“吴婶儿,我口渴得紧。” 吴婶儿朝门口一眼,说道:“海上飞今晚才回来,我会想办法让人送些吃的来。” 郭东显得有些得寸进尺,又道:“还有雷武..” “你倒是挺仗义,我听说雷武差点没把你打死。” 郭东一摆手,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患难见真情,现在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你放了我儿子吴金,他也说你还算守信用。” 李秀珠叹了一口气,又道:“我也希望儿子能跟你交上朋友,别整天跟坏人在一起鬼混。” 郭东苦笑道:“那也得等我们能活着出去才成。” 李秀珠回顾左右,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片状的东西,问讯的眼神看向郭东,郭东立刻道:“这是我做的火柴。” “郭东,有些话,婶儿必须跟你言明。” 李秀珠定定地看着郭东,说道:“以婶儿对海上飞的了解,即便沈家交了银子,他也未必会放过你和我儿子,更不用说雷武了,他们这些贼寇有自己的规矩。” 海上飞竟然想着要撕票?郭东顿时心惊肉跳。 “不过,婶儿倒是有个办法,只要你答应把火柴的秘方交给婶儿,婶儿便能能说服海上飞,他不仅不会杀你,还会把得来的赎金全部投进去....” 郭东不由皱起了眉头,海上飞这是要通吃啊,不仅要赎金,而且还要他的火柴? 李秀珠一直在观察郭东的表情,又道:“郭东,你不愿么?” 郭东摇头道:“婶儿,这就不是一张秘方能解决的事儿。” 吴婶儿怕是对火柴的生产方法有误解,哪里有什么秘方,如果说有,就是那个化学反应方程式,给了她,她一样也做不出火柴来,那是一整套的生产流程。 李秀珠的神色渐冷,淡然道:“那海上飞就要先把雷武给杀了,婶儿可就管不着了。”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不仅有心计,而且心如蛇蝎,不然也教不出吴金和吴仙儿那样的儿女,也不会把海上飞的藏银无端地告诉自家儿子,一般的良家妇女,又怎会委身一个相貌丑陋的草寇,海上飞? 郭东开动脑回路,苦思半晌,终是抬眼看着吴婶儿,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撞,又是一番交锋。 郭东早该想到,如果沈燕青的前上门女婿、陈亮真死在海上飞手上,海上飞原本就不会让郭东活着离开,而关于火柴的谋划,应该是这个女人的主意,她不过是拿他当废物、再利用而已。 想通了,郭东的心态反而放松了,既然横竖都是个死,那就不妨孤注一掷。 首先,要打破她对所谓的秘方的迷信。 郭东说道:“吴婶儿,我打个比方,就像造船,就算有人把方法告诉你,你未必能造出一条当初我们在海上的那条船来,何况火柴要比造船更难...” 郭东举的例子其实也不太好,但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例子了,因为吴婶儿在船上呆过,她知道那艘船是福船,沈家堡却做不出来。 “而且,造火柴需要肥田石,除非你把石庙给占了。” 郭东又加了一把火,李秀珠的胸口在起伏,表情也凝重起来,看这郭东,说道:“命是你的命,办法也由你来想。” “我猜婶儿并不甘心永远做海上飞的压寨夫人,过着朝不保夕,还要时刻担心被官府剿灭的日子吧?” “郭东,不要跟婶儿兜圈子,有话直说。” 郭东笑道:“海上飞那么丑,婶儿为什么要给他做压寨夫人?” “你不想活了?” 李秀珠声色俱厉,一边呵斥,一边紧张地朝门口看了一眼,这让郭东更加坚信,火柴的事儿,她可能没跟海上飞说实话。 她越紧张,郭东却是越轻松,竟然调戏起李秀珠来,说道:“婶儿完全可以做我的压寨夫人啊。” 第六十六章 造化 “你..” 李秀珠没想到郭东竟会如此放肆,顿时恼怒不已,抬手在郭东胸口擂了一拳,“你个贱皮子,这会儿竟有这般龌蹉心思。” 那一拳轻飘飘的,郭东兀自嬉笑着上下打量着李秀珠,脸上挂着坏笑,一双贼兮兮的眼珠子、也不知把她的身体琢磨了多少遍。 李秀珠心里又惊又恼,还有些害怕,再说下去,还不知这不知羞臊的东西能说出些什么,若是给海上飞听到,那就麻烦了。 这么想着,李秀珠便要离去,走到门口,却听郭东说道:“吴婶儿若是愿取海上飞而代之,我可帮你除掉他。” 刘秀珠脚下一滞,少顷转过身来,一脸的诧异地看着郭东,郭东已收敛了嬉笑,视线迎上来,神色肃然。 李秀珠疾步走到郭东跟前,沉声问道:“如何除掉?” 郭东说得很干脆:“婶儿只需点点头,我自有办法。” 李秀珠一瞬不瞬地瞧着郭东,脸上的情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不过眼神却在游移,她在犹豫,在盘算。 若是换个别人这么说,简直不值一笑,但对方是郭东,就不一样了。 自从郭东在海船上查出调包案,李秀珠就一直关注郭东的动态,他所有做过的事,所有关于他的传闻,李秀珠都耳熟能详,潜移默化地,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这人看似跟凡胎俗子无疑,却被人传为神仙童子,或许他真有办法除掉海上飞,如此,她也能做一回当家的,再也不用看海上飞的眼色了。 郭东看出,李秀珠心动了,在她这个年岁,能让她动心的事不多,机会稍纵即逝,不能让她多做犹豫。 郭东又道:“试想一下,若是婶儿得到海上飞的银子,我们一起合作,把火柴卖到全天下,几生几世都使不完的银子,婶儿便是一个真正的贵妇,而不是像现在,做个假模假式的草寇夫人。” 李秀珠说道:“要我如何信你?” 郭东的眼神里,又显出邪性,目光在李秀珠身上扫来扫去,却道:“吴婶儿,你儿子都说我守信用,您怎么就不信我呢?” 这人年纪轻轻,怎会这般无耻的? 李秀珠心里莫名一突,下意识地抻了抻衣襟,把身体转了转,给了郭东一个侧脸,以此躲避郭东肆无忌惮的眼神。 这么一侧身,更能看出她丰美的身材,她的骨架很顺滑,头部和身体的比例十分和谐,高矮适中,不胖不瘦,地心引力似乎对她没起多大作用,绣衣轻裘也无法掩盖她妖娆的身段,吴婶儿年轻时定是上等姿色,如今徐娘半老,那种成熟的风韵犹在。 李秀珠轻哼一声,又道:“我不信你平白无故地帮我,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银子,建工厂需要大把银子,海上飞的银子,我要一半。” 李秀珠脱口道:“那你快告诉我,你要如何才能除掉海上飞?”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心在突突跳,因为她意识到郭东是认真的,而不是说说而已,但事到临头,她自己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吴婶儿不怕,万事有我。” 郭东看出李秀珠有些紧张,宽慰了一句,又道:“我还饿着肚子呢,婶儿若是有意,便让人送来饭菜,我们边吃边谈。” ........沈继之已经决定用银子赎回郭东,消息传开,沈家堡上上下下都在谈论郭东被海上飞绑了票一事。 人们在街头巷尾窃窃私语,前有陈亮,后有郭东,难不成沈燕青真是克夫的命? 此刻,在沈家堡沈府前厅,沈继之坐在轮椅上,和周围的一众人等商议对策。 前日,沈三连夜赶回沈家堡,跟他禀报了郭东被海上飞绑架一事,消息也同时竟有尤素卿传到了海州,秦韶带着临时凑来的二万多两银子,今日也赶到了沈家堡。 海上飞要的赎金是十万两,秦韶带回两万两,沈府也有存银,凑在一起五万多两,加上郭东刚挖出来的五万两,大差不差了。 众人议事已毕,便各自离去,秦韶暂时留了下来,跟沈继之说起了一个人,侯贵。 孟希哲在石庙定做了一台铁葫芦,说是淮安知府王大人要的,侯贵送货送到海州,又一路去了淮安,这下倒好,王大人又让他跟着进了京城。 “孟希哲本人已从淮安返回,他让我给郭东带个话,说的就是侯贵这个人的去向,谁知郭东竟让海上飞给绑了。” 沈继之叹道:“郭东精于工造,弄出好多些新奇物事,乃是当世奇人,但他行事太过招摇,就算这次能安然无事,以后这类事情,怕是也少不了。” “想当初我和郭东下棋时,可没想过日他竟成了人们口中的神仙童子,实在是造化弄人,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秦韶亦是颇多感慨,见沈继之愁眉不展,又道:“不过,继之兄也不必多虑,郭东既是神,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逢凶化吉。” “但愿如此吧。” 沈继之叹息一阵,又道:“长路兄,你刚才说、王大人把铁葫芦送到京城,为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不过据孟希哲猜测,王大人大概是见到南京魏国公世子徐文爵自沈家堡卖了一台,便起了心思,也要弄来一台、权当是个新奇的礼物...” 说到这里,秦韶稍微压低声音,又道:“送给京城某位大人,王大人眼睛瞧着漕运总督那个缺呢,正在京城走门路。” “哦。” 沈继之颌首道:“新皇登基已久,漕运总督总不能一直空着,那可是个肥缺,王大人自然念兹在兹。” 这时,前院传来‘砰’一声枪响,把秦韶吓了一跳,沈继之忙道:“是青儿在前院打枪。” “打枪?什么枪?”秦韶奇道。 沈继之‘唉’了一声,说道:“又是郭东折腾出来的东西,你推我过去看看。” 沈燕青此刻确在沈府前院,手里拿着长枪,对着两百步之外的一颗老楸,不停把枪抵在肩头,然后又放下,做着瞄准的动作,脸色冷得吓人。 以前,她从来不碰火器的,但今日不同,郭东被人掳走了,掳走他的人,正是沈家的宿敌海上飞,她因为担心郭东的安危,想到缴赎金时,海上飞可能会撕票,才不得不开始练习打枪。 众人在一起议事,她也只顾练枪,并没有参与,银子的事儿,也是沈继之一人在安排,无须她插手。 这一打,沈燕青还真体会到了长枪的好处。 她用的枪,正是郭东使过的那把,它不像普通火铳,需要把火药从枪管前头灌进去,还要用一根通条去捅,然后再把弹丸塞进去,耗时费力不说,还弄得一手黑。 长枪就好多了,火药和弹丸都被封在一个由牛皮纸做成的小圆筒内,用的时候,从后面押进弹仓即可,且不用点火捻子,只需扣动扳机,即可开火,非常地便利。 这枪还有准星和照门,三点成一线,抵住肩头,可对目标进行瞄准,亦不像普通的火铳,要夹在腋下,只能大概地朝前方开火,完全没个准头,相比之下,长枪的精准度要高上好多倍。 关键它还打得远,三百步以内,似乎都能命中目标,沈燕青打过几枪之后,终于领会到郭东口中的‘碾压’二字的含义,这枪挺好使。 可惜,整个石庙只有一把,还得省着点用,打枪也不能尽兴,只能反复做瞄准的动作,并不能每次都放枪,这也是郭东教给她的办法。 “该死...” 刚才这一枪,明明打中了那颗老楸,也不知沈燕青在骂什么。 沈燕青脑子里浮现出郭东的模样,那张脸确实生得俊俏,他现在又长高了,身体也壮实了,显得丰骏伟岸,着一身公子袍,自有一股郭东所言的‘书生意气’,音容相貌就如在眼前一般。 她对郭东真有些生气,这人实在不省心,总爱闯祸,总让人提心吊胆。 沈三回来说,他要跟着去,郭东却不肯,偏偏带上个雷武,雷武是个怂货,你带他去做什么? 当然,沈燕青最恨的是海上飞,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铁了心要跟沈家过不去,简直是不死不休。 沈燕青又压上一粒纸弹,暗自下了决心,缴赎金时,海上飞若是在场,定要亲手一枪打死他。 “砰 ...” 枪声一响,枪的后坐力劲儿挺大,沈燕青的身体往后退了一小步,这时候,沈燕青听到她爹在唤她。 “爹,银子都备好了?”沈燕青放下枪,问道。 沈继之点点头,不无忧虑地看着自家女儿。 两人沉默里一阵,沈继之才道:“不过,那日去时,却不需带上太多银子。” “爹啊?”沈燕青惊道。 “傻孩子,爹知道你担心郭东,爹又何尝不是?” 沈继之说道:“可爹了解海上飞,他收了赎金,若是能乖乖地放了郭东,他就不是海上飞了。带这么多银子,路上只是个累赘,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沈燕青不解道:“可爹不是说...” 沈继之截了话头,说道:“海上飞在沈家堡有细作,爹大张旗鼓地说要缴赎金,是做给他们看的。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我们能做的实在有限,到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说到底,这件事还要看郭东自己的造化。” 第六十八章 诡异的气氛 郭东的双手仍旧被绑在身后,一个人呆在货仓里,货仓面积不下,一半的空间塞满了海上飞弄来的私盐,另一半依然显得空旷。 郭东坐累了,便站起来靠在麻袋上,眼望着窗外,说是窗,其实就是一溜儿尺寸很小的方形开口,比人的脑袋大不了多少,想从那里逃是不可能的。 外面的光线在变暗,屋子里暗得更快,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很快,郭东便听到一阵哈哈大笑,是海上飞回来了。 郭东赶紧坐下,垂下头去,直到门被打开、一帮人闯了进来,才睡眼惺忪地地抬起头,冲海上飞叫了一声,“前辈...” “郭东,你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海上飞盯着郭东看了一阵,挥手道:“给他松绑,再送些吃的来。” 李秀珠就站在海上飞身边,郭东的目光扫过来,两人一对视,郭东便知她在依计行事,还有另外两个人,按李秀珠的描述,横着长、一脸大胡子的那个叫蝎子手,他是海上飞的死忠;瘦高的那位叫赖皮蛇,人却生得面皮白净,有些名不副实,李秀珠说此人是个见风使舵的性子,很容易被掌控。 海上飞显得很兴奋,赖皮蛇给郭东松绑的当儿,他不住在前面走来走去,又道:“至于沈燕青,那就让沈继之费心在给她找个上门女婿吧,哈哈哈。” 海上飞显然认为他说得很有趣,说罢,大笑不止,余者几个也附和笑了几声,只有郭东脸色很难看。 赖皮蛇给郭东松了绑,一把将郭东从地上拉了起来,海上飞走到近前,伸出一只手,笑道:“听夫人说,火柴的秘方你随身带着,拿来让我瞧瞧。” 郭东暗忖,古人对秘方二字真是着迷,几乎每个人都坚信他有造火柴的秘方。 郭东一咬牙,把手伸进怀里,掏出的却是那把手枪,只在一息之间,‘砰’地一声枪响,弹丸正中海山飞的脑门,海上飞应声倒地,连吭都没吭一声。 一众人等顿时被惊呆了,李秀珠往后退了好几步,她倒是装得挺像,郭东趁机又压上一枚纸弹,众人这才晃过神来。 蝎子手反应最快,呛朗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刀,吼道:“来人啦,郭东杀了当家的,抓住他。” “砰...” 手枪再次开火,蝎子手挣扎了几下,手里的长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身体斜着,仰面倒在地上,两只睁圆的眼睛顿时没了生气。 门外的喽啰听到蝎子手的喊叫,呼啦冲了进来,郭东抢步到了李秀珠身后,揪住她的衣领,说道:“海上飞死了,你便是当家人,教他们都下去,不然...” “郭东,你放开我。” 李秀珠死命挣扎了几下,气喘吁吁地道:“你冷静点儿,就算你手上有短铳在手,可我们毕竟人多,真打起来,你未必能全身而退...” 那帮喽啰一时茫然不知所措,赖皮蛇被吓得脸色煞白,听李秀珠这么一说,喊道:“郭东,你先放了夫人,不对,你先放了当家的,咱们有话好好说。” 郭东松开手,刚才他用力过猛,当真把李秀珠给勒着了,李秀珠面红耳赤,冲着郭东一顿拳打脚踢,嘴里喊道:“你郭东枉自被人称作神仙童子,欺负一个妇道人家算什么本事?” “好男不跟女斗..”郭东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麻袋边上。 李秀珠这才停下手脚,兀自气咻咻地嚷道:“郭东,你要如何才能罢手?” 郭东说道:“火柴的秘方可以共享,但海上飞是我打死的,他的银子归我。” 李秀珠恨道:“那你还不如一枪打死我。” 接下来,两人竟煞有其事地讨价还价起来,如此血腥的现场,两人的这番做派,倒是有些喜剧色彩,余者几人在一边都看傻了。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火柴的秘方可以交给李秀珠,海上飞的银子,郭东只能取一半。 郭东也在观察那帮喽啰的神情,他们似乎只看李秀珠的眼色行事,李秀珠对他们倒也不客气,动辄呵斥,即便如此,他们也是言听计从。 这段时间,跟李秀珠接触下来,郭东也能看出,李秀珠颇有些心机,她委身海上飞的目的绝不单纯,并不会只甘心做个草寇夫人,平日里,对这帮喽啰定是有过拉拢。 现在海上飞死了,对他手下这帮喽啰而言,就算变了天,总得有个新当家人领着大伙儿一起干,否则就散伙了,众人也是看她有些手段,才会自然接受她这个新当家人。 郭东的名号,海上飞的人并不陌生,李秀珠和郭东合作,可能结果并不比跟着海上飞差上分毫。 人都是现实的动物,在心里盘算一番,就算郭东取了海上飞一半的银子,算算账,好像除却海上飞和蝎子手,其他人并不吃亏。 郭东见众人的神色渐渐安稳下来,便问及雷武的下落,李秀珠也不废话,直接带着郭东出了盐仓。 盐仓在前院,这是个三进的院落,属于一个叫李福的人,李福家里经营的是盐场,黄桥这一带荒滩甚多,当地居民多是盐户,正好用野生的芦苇生火煮盐,这里也是海上飞经营私盐的另一个据点。 雷武和吴金就关在二进院的一个房间,听到前院传来枪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吴金见到他娘,哭得跟泪人儿似的,雷武也是抱着郭东一阵痛哭,郭东还闻到一股尿|骚|味儿,这俩怂货! 郭东拍着雷武的肩头,问道:“杀人放火好不好玩儿?” “不好玩儿。” “那以后你就去搭水车,打仗的事儿你就别想了。” 雷武听罢,连连点头。 李秀珠安排他们住进了蝎子手的房间,又让李家的人送来吃喝,三个人饱餐一顿,又洗了个澡,雷武和吴金这段时间一直担心受怕,身心疲惫,洗澡回来,便倒头呼呼大睡。 但现在危机尚未完全解除,郭东放心不下,怀里揣着手枪,又去前院转了一圈儿。 三个喽啰手里拿着长刀,正在执勤,另外三个在吃饭,他们平常夜间也是轮流执勤,喽啰们见郭东过来,都是点头哈腰,显得十分恭敬。 据李秀珠所言,海上飞此番来黄桥,原本打算用水塘里的银子采购冬天物品,带回在舟山鸟岛的老巢,准备过冬,没想到银子竟让郭东挖了去,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前院有三道门,前门是大门,后门连着二进院,还有个侧门,郭东让一个喽啰打开侧门,侧门连着个台阶,郭东走下台阶,左右顾看,眼前是一条河,郭东记起他就是在这里下的船,走侧门进的院落。 前院的情况还算正常,郭东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这才返回二进院,走到门廊下,顺着门廊往前走,过了一道门,门突然开了,郭东见到李秀珠的人影一闪,下一秒,人就被李秀珠一把拉进了屋内。 郭东奇道:“吴婶儿,您还有事儿?” 李秀珠瞥了郭东一眼,神色突然变得很紧张,说道:“我还是对你不放心,我想...”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光线却不是很明亮,郭东却能看清李秀珠的脸颊此时红通通的,连耳朵根儿都红了,她好像刚刚出浴,外面穿的还是白天的那间轻裘长袍,但从领口处可见,里面的中衣已和白天不同。 这么晚,把一个男子拉进自己的住处,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郭东心里顿时砰砰直跳。 两人对望一阵,李秀珠也不出声,做了个手势,示意郭东往里面走,别挡道。 郭东索性在椅子上坐下,李秀珠跟在后面,往里走,走到茶几的另一边,却转过身去。 郭东暗自呼出一口气,四下看看,见里面靠墙的位置,摆放了一张宽大的床榻,雕花的木架上挂着帷帐,床头有个梳妆台,靠近门廊的一边有扇窗,茶几就在窗下。 这里是李秀珠和海上飞在黄桥住宿的房间,那张床便是他们每晚睡觉的地方,郭东想起他刚刚杀了海上飞,心中顿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屋里十分安静,郭东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一看,李秀珠正背对着他在解纽扣? 郭东惊道:“吴婶儿,你干什么?” 李秀珠兀自不做声,解开纽扣之后,又把轻裘褪下,她把腰弯得很低,转身把叠好的袍服放在茶几上停顿了良久,似乎在运气,良久也不肯站直身体。 但李秀珠已经褪下外面的裘袍,身上只着了那种柔顺的绸缎中衣,最上面的纽扣也没扣上,郭东只瞥了一眼,脑子顿时翁了一声。 郭东看起来是个十六岁的毛孩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体内藏着的是二十四岁的灵魂,此情此情,再清楚不过了,李秀珠是想用这个办法勾住郭东,好让他信守承诺,他只需一伸手,两人便能成就好事,但此刻郭东想起了沈燕青,这样做真的对不住沈燕青,郭东一时天人交战,屋内充满了旖旎的气息,却有十分地诡异。 “我想过了,你一直在偷看我的身子...” 李秀珠颤抖的声音在说话,“婶儿今晚就让你看了够,只有这样....” 话音未落,郭东的一只手已经放在她的手腕上,又试探着往上挪,很快,人也欺身过来,将李秀珠搂在怀里。 李秀珠终于站直身体,但两条腿却在发抖,一只手推着郭东,急道:“这样如何能行,你只能看,不能碰...” 第六十九章 温差 只能看,不能摸? 那怎么可能?郭东都上头了,根本控制不住他自己,听到李秀珠这么说,郭东的动作反而更激烈了。 李秀珠面颊绯红,双唇绷得紧紧的,两眼定定地看着郭东,神情非常严肃,促声道:“今日不行,不然,婶儿就不来了。” 她突然放大了声音,郭东心虚地朝侧后望了一下,窗就在身后,冷风鼓动着纸糊的窗口,发出细微、闷闷的声音,郭东顿时有了在‘偷’的感觉,即惊险又刺鸡。 雷武和吴金就睡在隔壁,郭东也不能太用强,整出的动静太大,被人发现,那场面就很难看了。 郭东胳膊稍许松开了一些,李秀珠趁势猛地用力一推,郭东的往后踉跄了半步,连带抵着郭东双腿的茶几也往后挪动。 “当..” 茶几上茶壶盖儿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上,李秀珠吓得不敢再挣扎,郭东也惊出一身冷汗,他们就像两个木头人,保持着你推我抱的姿势,眼神若即若离,身体却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李秀珠莫名说了一句,“海上飞最喜欢的茶壶。” 郭东闻言一惊,就像梦被惊醒了一般,那什么上脑了,就不管不顾,简直离谱。 海上飞刚刚被他打死,此刻他却和海上飞的夫人苟且,警醒过来,连郭东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这女人的心挺狠,什么‘只许看,不许碰’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估计李秀珠是把他当成个小孩子打发了,她委身海上飞的目的果然不单纯。 这种女人,一旦纠缠不清,日后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李秀珠脸上的一切都清晰可见,眼神有些惊慌失措,眼角的鱼尾纹顿时被放大了。 这是位两个孩子的母亲,小儿子比郭东还大两岁,身材保养得很好,走形不是很明显,颇有些风韵,而郭东却是少年人的躯壳隐藏这一颗成年人的内心,没有人知道他的苦衷,他憋得太久了。 那也不能胡来啊,这么做,对得起真心待他的沈燕青么?人家还救过他好几回,郭东也曾暗下决心,第一次一定要给沈燕青,郭东的贞操观念还挺强,态度是认真的。 李秀珠往前靠了靠,小声道:“你生气了?” 郭东终是松开了双手,绕过茶几,抽身把两人的距离拉开。 李秀珠只道郭东不敢再用强,微微低下头,又解起中衣上面的纽扣。 郭东伸手阻止道:“吴婶儿,请放宽心,入股火柴工厂的事儿,不止你一家,将来可能还有很多家,我说话算数。” 李秀珠停了手,眼里显出难堪之色,说道:“日后,带火柴厂入股一事有了明目,婶儿全都给你。” 郭东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闷声问了一句,“婶儿,伙房在何处?” “你饿了?我让人给你备些吃的。” 李秀珠立刻走过来,见郭东摇头,又道:“沿着门廊往前走到头,见到烟囱就是。” 郭东到了厨房,划了根火柴,找到水缸和一只葫芦瓢,用葫芦瓢舀了一瓢水,水缸里的水竟有冰渣子,这天怎会这么冷? 他弯下腰,把一瓢水连同冰渣子一起浇在头上,冰冷的水可以浇灭他心中的邪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连着浇了好几瓢,然后猛然站直身体,张开嘴巴,大口地呼出满怀的浊气,冰冷的水顺着脖颈流到脊背,巨大的温差让郭东打了几个寒噤,这才迈步回屋歇息。 第二天早起,开始清点海上飞的账目。 李秀珠房里有海上飞随身携带了账册,但记录很粗略,有些字迹模糊看不清,加起来,二十万两银子出头,按郭东和李秀珠的约定,郭东可得十多万两,取个整数,就是十万两。 郭东知道,海上飞应该还有不少隐秘的资产,李秀珠和赖皮蛇并没有全盘托出,每每郭东追问,李秀珠那对勾人的眼睛就定定地看着他,提醒他昨晚的那一幕,郭东只好不再计较。 不过,相信李秀珠也不会做得太过分,毕竟她是铁了心,要入股火柴工厂的。 话又说回来,郭东的秘方也不过是个幌子,配方倒是有,沙子、焦炭和肥田石各若干,工业化生产各个环节涉及的人员太多,很难保密,早晚别人也会知道。 郭东的核心机密是钢,还有不断进步的加工工艺,除非像甘薪这样的核心人员出去开厂,否则,别人想学,一时也学不会,郭东和甘薪要签的十年保密合同。 十年,用来赚银子,足够了。 有个问题,海上飞的银子都存在舟山鸟岛的一个山洞里,海上飞的一个拜把子兄弟,叫钻地鼠的人在老巢看管,李秀珠说,她又把握说服那个人,郭东的十万两银子一文也不会少给,郭东姑且只能信她。 关于鸟岛,郭东多问了几句。 鸟岛位于舟山列岛的东北角,东西长不过五里,南北宽一、二里,很小的一个海岛。 一般而言,海岛的地形都是中间高,四周低,很难存下水,岛上缺乏淡水资源,不能承载过多的人口,生活所需一应物品,也无法实现自给,只能做个暂时的藏身之所。 郭东只是说日后得空,可以去看看。 谈完正事,李秀珠递了个眼色给赖皮蛇,赖皮蛇借故先走了。 李秀珠眼神里颇多意味,郭东心下了然,小声道:“太危险,让人看见,大家都不好看。” “就抱我一下。” 李秀珠气息渐重,一把搂住郭东,口鼻在郭东的脖颈上使劲地嗅着,说道:“婶儿早晚把身子都给你。” 郭东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沉声道:“我得走了,吴金和雷武跟我一起走。” 吴金是李秀珠的儿子,提及他的名字,李秀珠顿时松开手,郭东转身出了门。 郭东、雷武要离开,吴金不愿意一个人呆在李福家,便要跟着一起走,三人各自牵着马,走的是前门,但出了门,骑上马,又绕回到侧门,他们要先沿着侧门前的那条河往西走一段,过一座青石桥,在折向北。 在离李家不远的地方,郭东发现河岸边有不少长方形的水坑,坑里泡着些芦苇的枯叶、还有些不知名的乱草,都已经发臭了。 郭东奇道:“这是做什么的?” 余者两人一问三不知,郭东只好作罢,三人遂打马西去。 第七十章 太不像话 今日虽然是个晴天,但清白的日光,并没有播下多少温暖,北风呼呼地吹,水沟里都结上厚厚的一层冰。 郭东和雷武赶回梅镇,早已过了正午,两人走进一家食铺,要了两道野味,还有黄酒,在外面随便吃个饭,免得回去,又让人不安生。 这样的天气,若是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那该多好。因为天气冷,郭东特别交待,黄酒要烫的,也好暖暖身子。 两人吃完饭,回到郑家老宅,有人一见,顿时喊道:“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沈三喜出望外地出来相迎,吼道:“ 去叫大小姐,就说公子已经平安归来。” “大小姐也在梅镇?”郭东欣喜道。 沈三小声道:“幸好你回来了,大小姐明日便要亲自去缴赎金。” 郭东注意到沈三一只手上包裹着厚厚的棉纱,上面还有血迹,便问道:“沈大哥,你的手怎么了?” “你们被抓的时候,我就在西边的山坡上,也让海上飞的人给抓了,他们剁了我一根中指,让我回来报信。” 郭东愕然道:“十指连心,那得多疼啊。” 说话间,一众人都围上来,问东问西,免不了有人要问,你们两个是如何脱身的? 郭东和雷武在吃饭的时候,已经统一口径,不要提手枪,郭东还想把手枪的秘密保持得更久一些。 雷武起初还不愿意,郭东只好拿雷武在李宅被吓得尿裤子一事相威胁,雷武只好答应配合。 不过,这会儿雷武吹起牛来,却是眉飞色舞,说得无边无沿,说他们是如何不惧海上飞恶语相向,与之斗智斗勇;如何遭遇吴婶儿,又是如何说服她投靠郭东,将海上飞反杀,等等。 总而言之,郭东机智神勇,雷武也丝毫不差,没给沈家堡人丢脸。 郭东反而要踩刹车,说道:“我也没有那么神,不过是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终于说服吴婶儿放了我们两个,而且还答应入股火柴工厂,从此以后,和沈家化干戈为玉帛,不再刀兵相向。” 这时,有人喊道:“大小姐来了。” 其实沈燕青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她就站在人群后面,脸上依旧酷酷的,没有特别的表情。 但在内心,早已掀起了狂澜,她只是不习惯当着外人表达,若是她和郭东独处,自有她的表达方式,比如用脚踹,就是表达愤怒... 海上飞是何其凶残,沈家人最清楚,沈家死在海上飞手上的人不知凡几,郭东落在他的手上,连她爹都说,能不能活着回来,要看郭东自己的造化。 她爹的话,让沈燕青感到绝望,她甚至又开始怀疑,是不是她真是克夫的命。 这几日,除了玩儿命地练习枪法,什么事都不理会,手冻得要生疮了,也在所不惜,枪法好,或许能创造奇迹,救下郭东的小命。 郭东平安归来,沈燕青当然高兴,甚至想大哭一场,两人走到今天,郭东就是她的命,没有他,她也不能活了。 两人见了面,沈燕青只是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沈燕青站得久了,脸冻得通红,听声音有些异样,郭东仔细端详,发现泪水已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知道她心下不平静,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大庭广众之下,郭东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众人也识趣,没有再跟郭东问话,只剩下个雷武还在显摆。 郭东没有带沈燕青去书房,而是直接去了卧房,那里更安静。 沈燕青进得们来,果然当胸擂了郭东一拳头,恼道:“为什么,啊呜...” 郭东倒是干脆,嘴巴凑上去,直接给堵上了,这回他是下了决心,要把事情给办了。 这段时间,他总是被人撩拨,只能看,不能吃,那谁受得了,郭东忍得太辛苦,是大河就要一泻汪|洋,是火山就该喷发,再忍的话,就要出毛病了。 郭东的动作刚开始还小心试探,一旦得逞,便顺杆儿爬,动作越来越过分,沈燕青头有些昏沉,思绪变得迟钝,就像喝醉酒了一般,慢慢也觉出不对,郭东似乎一直在骗她,这死家伙简直是个无赖,再看郭东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然癫狂... 大白天的,郭东这是要干什么? “郭东...” 沈燕青意识到不妙,立刻双手撑住郭东的前胸,小声喝道:“你疯了吗?天还没黑...” 郭东心道,什么意思,若是天黑就可以? 沈燕青有功夫底子,手劲挺大,她不让,郭东也无法轻易得逞。 郭东急道:“那日,海上飞抓了我,心里就后悔一件事,我怎么就没趁活着的时候,完全拥有你,我就是死了......” 沈燕青听到这里,心里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松开一只手,捂住郭东的嘴巴,泣道:“郭东,别说不吉利的话。” 郭东好像真这么想过,但这会儿,他自己都感觉在撒谎,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管不了那么多。 沈燕青越哭越伤心,哭得梨花带雨,尽情宣泄着长久以来藏在心底的积郁。郭东见她这般哭泣,心中不由一阵后怕,昨晚他和李秀珠险些成事,若是真成了,说不得,此时他又该后悔莫及了。 但想起昨晚的事本身,又让他很上头,这样其实很不好,郭东内心也很挣扎,怪只怪,他有一颗与众不同的灵魂,好在沈燕青的双手似乎完全没有了力道,对郭东,她已经听之任之了。 沈燕青紧张道:“门。” 门早已关上,但是没栓上,郭东忙不迭地去栓好。 “还有窗。”沈燕青又道。 窗外风似乎变大了,吹得窗棂嘎吱嘎吱响,让沈燕青感到莫名紧张,但这里已经是后院,窗子还糊着窗纸,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不用担心什么。 倒是冷风从缝隙透进来,让人直打寒颤,屋里又没生炭火,气温应在冰点以下。 但很快,沈燕青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她开始流汗了,甚至在体内涌起一种带有沉重感和韵律的异常热度,热度不断攀升,让人燥热难当,脸上热出了红晕,连耳朵根儿也红得发烫,几缕青丝也是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 卧房里的门窗都关着,但白天的光线仍然很亮,郭东似乎并不着急,做一件事,冲动果决,固然可能取得意外的惊喜,但更多的时候需要忍耐,压抑是为了更好的爆发。 沈燕青仿佛睡着了,梦中她似乎在奔跑,朝着天边不停地奔跑,刚开始慢慢地跑,然后不断地加速,风在耳边呼啸,沿途的风景奇怪而又陌生,有时甚至让人害怕,那种恐高的窒息感让人无法呼吸,她只能吼叫,以便让那种窒息、完全地释放出来。 吼过之后,沈燕青惊奇地发现,她竟然到了天边,天边果然处处是奇迹一般的美景,如梦如幻,妙不可言,可惜好景不长,美景渐渐褪去了缤纷的色彩,只剩下个虚幻的影子,直到最后,空空如也。 而沈燕青自己的身体却如柳絮一般漂上了云端,就好像完全失去了重量。 梦醒了,沈燕青觉得有些站立不稳,她现在还站着,这很奇怪,跟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沈燕青飞快地瞥了一眼郭东,刚才她很投入,这会儿却有些难为情,赶紧垂下眼睛,也不敢看郭东。 “把袍子披上,免得着凉。” 郭东把袍子拿过来,为沈燕青披上,她只顾埋着头窸窸窣窣地清理什么,不一会儿,唰地向郭东扔来一团东西,郭东眼疾手快接过来一看,好像是亵衣,上面有血迹。 “藏起来,别让人看见。”沈燕青促声道,声音出奇地清晰。 沈燕青觉得有些冷了,开始一层一层地穿衣服,穿好上一件,郭东很快递来下一件。 穿好之后,沈燕青又整理一番,坐在床沿上,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她理了理脸颊上的发丝,转头看着郭东,沉声道:“你太不像话,若是有了身孕,该如何是好?” 郭东说道:“不怕,反正迟早也要成亲。” “大着肚子成亲?我可不要活了。”沈燕青狠狠地宛了郭东一眼,恼道。 “那就快点成亲。” 第七十一章 郭老虎 入冬以来,天气一天冷过一天,石庙因在西山脚下,风势更加凛冽,吹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流民营,周围聚集着大批新来的难民,这些人穿着单薄的破衣烂衫,冻得瑟瑟发抖,一脸的风尘,一看便知是刚经过长途跋涉的外地人,跟沙柳那边的流民不一样。 郭东刚从梅镇返来,走在从沙柳到石庙的路上,就被罗汉拦下。 罗汉负责沈家堡的治安,大批外地人赶来石庙,他来查看一番亦是他的职责所在。 罗汉见到郭东,眉间那道竖纹更深了,这些流民的到来,便是拜郭东所赐。 “郭东,你在梅镇怎地得罪了梅老爷子?” 郭东奇道:“罗叔说的是梅天佐?” “还能是谁?”罗汉道:“这些人中间,有不少人是梅家出银出力,用小船打海州专门运来的,还说让他们到石庙找你郭大善人...” 郭东愕然,“为何?” 罗汉冲郭东翻了一下眼皮,也不做声。 郭东|突然记起,他去梅家探望梅天佐的时候,梅天佐确跟他抱怨过,说他不该为流民造房子,世上哪有不掏银子便有房住的道理,所以,梅天佐就是为了要坑他,特意送流民过来? 郭东脱口道:“梅天佐,我糙你娘...” “梅天佐他娘入土多少年了,你糙什么糙?” 罗汉有些诧异,不过他应该明白郭东是在骂人,毕竟问候别人母亲的话,古今都差不多,罗汉不满道:“如今该如何是好?” “我得去问问。” 郭东嘀咕了一句,黑着脸走到那些人中间,他们老得老,少得少,都是些羸弱,极少青壮,他找几个人问了问,确有一些人是梅家送来的,但更多的人是跟风、合伙搭船过来的。 他们来自北方,都是家里遭了灾,又没吃的,只能南下逃荒,要命的是,有人说,更多的人还在来沈家堡的路上。 罗汉的声音说道:“据我所知,梅镇那边也不少,我猜梅天佐是专挑羸弱的送过来。” 郭东又在心里骂开了,想起梅天佐的那个小妾萧如玉有些姿色,这一回,他糙的是梅天佐的小老婆萧如玉。 早前,方立春依郭东的授意,在此地建了二十多座小房子,因为面积太小,说不上是正规的房屋,它们的外形都一样,好在是砖墙,还有青瓦盖顶,一家人挤一挤,挨过寒冬没有问题。 虽然房子不怎么样,但规模不小,分成三排,整齐排列,给人规模上的观感,还颇有些气势。 这批人又在房屋周围,有的人家已经搭起了新的棚子,有的人正在搭,草棚子终归不如有砖墙瓦盖的小房子。 时下确是寒冷,郭东身穿裘皮长袍,都不住地打寒颤,何况这些衣着单薄的难民,住在那样的草棚子里,很难挨过这个冬天。 罗汉观察郭东的表情,寻思他还要继续造房子,便道:“若是你接着造,还会有更多人来,何时才是个头,你想过没有?” “那也得造,总不能看着有人被活活冻死。” 郭东回到路边,自语道:“只是方立春他人不在,还得找个懂行的。” “你看我这把老骨头行不行?” 罗汉立刻道,“你放心,流民挖土方,修河堤,也都是我在管,所以也算是个懂行的。” “那就辛苦罗叔了。”郭东求之不得。 罗汉又道:“这也是大哥的意思,大哥说,以后石庙的事,我也得管管,明日你去见大哥,他应该也会跟你谈起。” 罗汉口中的大哥,就是沈继之,他们是拜把子兄弟,沈继之不到五十岁,所以罗汉最多也就四十多岁,他只是面相老成,说不上是老骨头。 这一回,郭东去梅镇,算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回来之后,理应去见沈继之禀明在梅镇发生的一切,尽管沈燕青定是已禀报过了。 继续为流民建房,就这么说定了,建到几时,以后再说。 不过也有好消息,郭东回到石庙,方书告诉他,他放在得月楼的那一百片火柴老早就被人抢空了,市面上竟有人以二两银子一片的高价收购,算一算,一根儿火柴,能顶小户人家一个月的口粮,贵得实在离谱,不过,小户人家也肯定不会去买,这次是免费,下回就该收银子了,赚豪门大户的银子,郭东心里完全没有负担。 还不止这些,甘薪也来禀报,他已经接下十多台铁葫芦的订单,却没有多余的钢铁来生产,因为郭东交待,石庙眼下的优先项目是长枪,其他只能往后排。 长枪,事关石庙的安危,它的优先不可更改,炼铁炉已经开了夜班,一天一夜的产量也很有限,而用到钢铁的地方又太多,郭东也无良策。 到了下午,郭东一个人呆在书房,整理在龙口收集到的数据,拿起羽毛笔,又在书案上画开了。 倘若天气一直冷下去,龙口那边的项目恐怕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开工,郭东需还是打算先把规划草图画好,明日去见沈继之,拿着草图解释起来,更容易。 郭东正画着,香儿进来禀报,有人求见,郭东问是谁。 香儿答道:“福建来的,叫个郑芝虎的。” “郑芝虎?” 郭东大吃一惊,立刻冲出书房,出了门,却又放慢了脚步,心下寻思开了。 郑芝虎,郭东知道的不多,既然他是福建来的,听名字,应该是郑芝龙的兄弟。 郭东的记性很好,他在网上看过郑芝龙的资料,郑芝龙就是郑成功他爹,这父子俩都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郑芝龙是当今最大的海商,因为朝廷有禁海政策,也可以说,他是大明最大的海寇,好听点儿说,最大的海商。 不过,郑芝龙就在今年,已被朝廷招抚,做了五虎游击将军,正跟荷兰红毛番在福建沿海周旋,他后来还跟荷兰人打了个料罗湾海战,被后世誉为民族英雄,评价很正面,所以,郑家值得交往。 郭东已经见过一个当世的文化名人,柳敬亭。 这回郭东谨记,不能太急色,这也是郭东经常在心里数羊,念叨‘杨过’取得的成果,为人还是要稳重一些,着急忙慌地,让人觉得浅薄,没见过世面,那就不好了。 郭东在前厅正规其事地接待郑芝虎,两人见面,郭东见郑芝虎也就二十刚出头,按郑芝龙的年龄推算,可推定他便是郑芝龙之弟。 这人一张国字脸,面目黢黑,浓眉环眼,膀大腰圆,显得虎虎生威,倒是人如其名。 郭东拱手道:“郑兄,久仰大名。” “哎呀,你便是郭东,郭老虎?” 郑芝虎面带讶色,一声郭老虎,整得郭东有些懵,见郭东愣怔,郑芝虎立刻解释道:“郭老弟,你可能不知,你现在已是名满天下,宁波大街上个个都知道沈家堡有个郭老虎。” 郭东顿时释然,估计又是《两只老虎》惹的祸,柳敬亭是大明说书第一人,他把《两只老虎》编成段子,到处宣扬。郭东不变成郭老虎才怪。 郭东有些尬,说道:“郑兄过誉了。” 第七十二章 有整有零 郑芝虎在宁波府就尝过爆米花,也见过有人划那神奇的火柴,那些物事竟是出自眼前这位俊美少年之手。 就算亲眼所见,郑芝虎兀自难以置信,他才是个娃娃呀,难道郭东真如传闻所言,是神童下凡? 谈及来意,郑芝虎只是说,他因军武出行,顺道来见识一下石庙的这只郭老虎。 郭东凑了个趣,笑道:“虎兄才是真老虎,哈哈。” 史料有言,芝虎勇猛果敢,辅助芝龙,屡建奇功。郑芝虎算得上是只真老虎,此时不过二十刚出头,后来在虎门,为海盗刘香所杀,是年不过三十岁,甚是可惜。 郭东又道:“虎兄的兄长芝龙是朝廷的游击将军,虎兄军务烦忙,却也寻常。” 郑芝虎闻言诧异,家兄郑芝龙被朝廷委任为五虎游击将军,此事虽已成定局,但家兄尚未收到印信和文书,这是军机,知道的人并不多,郭东又怎会知晓? 听闻南京魏国公世子、徐文爵曾邀郭东在得月楼赏月饮酒,想来郭东和魏国公家交往甚笃,印信和文书便是由南京兵部颁发,有人提前跟郭东透个风声,倒也不出奇。 郭东兀自道:“郑家多年来,在海上与欧罗巴诸国红毛番周旋,护我大明海疆,功在当世,利在千秋,在下深感钦佩。” 虽是受到夸赞,但郑芝虎再看郭东,眼底却多了几分敬意。 他此番出行宁波,确为军务,但到沈家堡来却不是只为亲眼目睹郭东其人,而是另有目的,郑家想要火柴的海外独家行销权。 沈家和郑家本就有来往,沈家的海船便是从郑家购得,郑芝虎昨日已见过沈继之,把意思传到了,沈继之只说,此事要与郭东协商。 闲话过后,这回,郑芝虎没有直接了当,而是委婉地试探。 郭兄倒是听明白了,心下暗忖,郑家嗅觉果然灵敏,火柴是稀缺物品,小巧轻便,是绝佳的海贸物品。 郑家虽被朝廷招抚,但在海上,其行为与昔日并无不同,郑家几乎垄断了所有海外贸易,其他船只亦须悬挂郑家的旗号,否则不予通行,说白了,郑家至今还在收保护费,严格而论,这与海寇行为无异。 郭东现在寂寂无名,沈家是虽然也做海贸,却只是在大陆近海,尚未涉足海外,火柴的海外销售交给郑家其实挺合适,长远而言,就不好说了,起码是浪费了一个筹码。 郭东思虑片刻,颌首道:“郑家乃大明第一海商,火柴由郑家在海外销售最是适宜。” 郑芝虎闻言大喜,却见郭东话锋一转,又道:“只是眼下,火柴产出极低,价值甚高....” 谈及价格,郑芝虎竖起耳朵细听,郭东的报价是九钱九厘,这还有整有零。 郭东把时下炒作的市价打了个对折,有整有零只是个噱头,表明价格是郭东认真做过成本核算、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得出的,他当然知道,这个价格高得令人咂舌,但郑家是独家经营,物以稀为贵,卖出个天价,还不是自家说了算。 做海贸,赚红毛番的银子,不能寒惨。 郑芝虎立刻拱手道:“东哥果决,如此,为兄便多谢了。” 郭东道:“郑家和沈家都是海上,理应携手,有银子,大家赚,才是真的赚。” 郑芝虎愣了一下,便竖起大拇哥,连声道:“大家赚才是真的赚,此言甚妙,妙啊。” 第一次跟郑家打交道,郭东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他存了心思,要与郑家交好,日后或将受益,大方向不能错。 郑芝虎辞行,郭东相送,一出门,冷风迎面袭来,饶是郑芝虎生得壮实,也不禁缩起了脖子,郑芝虎叹道:“北地寒冷,我自闽地而来,属实不堪其苦。” “今冬确是寒冷。”郭东附和道。 郭东送出老远,途径流民营,郑芝虎不由驻足观瞧,罗汉已经带人来了,有人在打地基,有人在用独轮车搬运木料,看架势,就要着手造房了。 郭东自掏银包,为流民所造,这事儿,郑芝虎听说过。 新到的难民暂时无房可住,孩童和老人亦在寒风中帮忙打个下手,困难是暂时的,房屋造好,便可安然度过寒冬。 郑芝虎感慨道:“东哥为流民造房,乃是大善之举,殊为难得。” “大明百姓苦啊..” 郭东摆手道:“我不过是尽些微薄之力,当不得虎兄夸赞。” “当得的,当得的。” 郑芝虎又道:“我见东哥作为,颇多感慨,只因闽地去年也遭遇大旱,遍野赤土,许多村落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尽,家兄郑芝龙亦是用海船,送灾民赴台拓垦,也算为后世子孙积善行德了。” “芝龙兄的善举,定然活人无数,才是大手笔。” 郭东立刻拱手赞了一句,心下却寻思开了。 福建在南方,已是热带,至少是亚热带,又是沿海,本该是温|湿海洋气候,闽地出现如此严重的干旱,只能说明当今的气候实在异常。 突然间,郭东脑子里蹦出‘小冰河时期’这个词来。 后世也有少数学者认为,大明王朝并非亡于崇祯皇帝的昏庸无能,亦非亡于无所不在的党争,更非边外敌的强大,辽东建奴人口不过几十万,能边陲蛮夷而已,能有多强大?而是亡于‘小冰河时期’带来的气候异常。 小冰河时期,属于地球宏观气候周期变化中的低温时期,也就是说,处在小冰河时期,地球变冷了,全年气温普遍变低,地表蒸发量大为减少,降雨自然跟着减少,所以,即使是南方热带多雨地区,也会出现大旱,遑论北方。 毋庸讳言,自然环境的优劣和国家兴衰密切相关。不能让工业文明的进步蒙蔽了双眼,产生错觉,以为人类无所不能,忽视、甚至无视环境对人类的影响,可能导致重大灾难。 明末就处在第四次小冰河期,当时气温骤降,造成北方大面积干旱,粮食普遍减产,而农耕时代的农民起义,都是因为长期粮食减产所致。 崇祯确也悲催,登基伊始,就遇上长达二十多年的干旱,这搁在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里,都是致命一击。 事实上,明朝就是被李自成推翻的,崇祯皇帝也是李自成打进京城,才上煤山自杀的。 当然,明亡的原因很多,老大帝国的阶级固化、朝堂上的党争、官府腐败、税收不合理导致的财政崩溃,等等。 人祸导致财政枯竭,天灾加重了砝码,外敌入侵更是在给大明放血,所以轮到崇祯,老大帝国就挂了,这应该是比较客观的说法了。 第七十三章 画个大饼 郭东走进沈府的时候,家兵已在校场上操练,雷矬子有个副手叫王长生,见是郭东,便走了过来,抱拳行礼,他大概已经听说郭东将成为沈家堡的领军头领,对郭东颇为恭敬。 雷矬子活着的时候,两人似乎有分工,王长生主要是海上活动比较多,郭东问了几句,又径直往前走。 太阳躲在云层里,东边的天空一片昏黄,今日又是不阴不晴的一天,此时的沈府跟郭东第一次进来时的景象,已然完全不同,树木没了盛夏的绿意,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在寒风中伫立,让人心生落寞萧索之感。 昨日和郑芝虎见过面之后,郭东也在考虑海上的事,只是毫无头绪罢了。 王长生常在海上行走,所知却非常有限,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郭东问过郑芝虎,一艘像样的战舰价值几何,他说大概不超过十万两,太贵了,说到底,银子还是不够多。 但不管喜不喜欢,大航海时代即将来临,从欧罗巴诸国远道而来的红毛番,终归是残暴的殖民者,殖民者的海盗本性,郭东再清楚不过。 万一哪天红毛番开着战船打上门来,没有自己的海上力量,只能成为人家砧板上的肉,这样的结果,对熟知历史走向的郭东而言,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接受的。 沈府的新管家叫沈年,也叫沈二,原是二里巷钱庄掌柜的,沈年见到郭东,顿时眉开眼笑,说道:“东哥,你智杀海上飞的事儿,沈家堡已经传遍了,你是大功臣啊...” “沈...” 按年岁,郭东应该叫沈年为叔,可他和沈九又是同辈的,有点乱,郭东索性不叫了,笑道:“传言也太夸张吧。” “东哥,就叫我沈二,这样显得亲近。” 沈年先提醒了一句,然后毫不客气地道:“那可不是传言,海上飞已死,沈家堡从此便安生了,这总该是事实吧。” 这么说着,沈年领着郭东,在前厅见到了沈继之。 郭东上前施礼,口称:“伯父...” 沈继之看着郭东,生气道:“郭东,怎么还叫伯父哇?” 郭东心道,难道前日下午的事儿,让沈继之看出端倪了,沈燕青不会那么不小心吧,嘴上却恭敬地叫了一声,“爹。” 这声‘爹’一叫,郭东沈家女婿的身份便是板上钉钉了,从此他再也不用担心做‘上门女婿’了。 “这就对了。” 沈年笑着说了一句,为两人沏了茶,便悄然退下。 未等郭东禀报,沈继之便开口问郭东讨来那把手枪,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又问了郭东射程,郭东说,十三步。 郭东就是拿着这么个丑陋不堪的玩意儿,开了两枪,海上飞以及他的属下便烟消云散了? 沈继之和海上飞在相生相杀多年,如今海上飞死了,却让他感慨万千,心道,在郭东面前,我是落伍了,似乎所有人都落伍了。 郭东还把图纸铺在书案上,为沈继之讲解龙口工厂计划,嘴里都是些新词儿,什么管道、反应釜、蒸馏塔,工艺流程啊、温度控制啊,沈继之听着,如坠五里云雾。 沈继之就听到了沈家、郭东、还有那个李秀珠三家,每家出银十万两,出银虽多,但郭东画的大饼也不小,如果按照现在火柴的时价,建成后,不出半年,就能回本。 郭东笑道:“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产出多了,价格自然要下降,但我估摸着,最不抵也能在一年内回本。” 沈继之终于点了头,同意出银十万两,郭东现在说话,沈继之竟然也相信,这很奇怪,却也是事实。 沈继之当初确有‘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想法,不止是投银子,还有沈燕青的婚事,如今却只能放手了。 沈继之不仅答应出银十万两,另外一件事,也松了口,就是那条通往西屋的密道,密道不公开,两地来往,要么翻山,要么绕道海州走云台,交通多有不便。 郭东看不出什么保密的必要性,就想把密道给炸了,方便两地通行,沈继之听罢,只是反问,眼下你只有一支长枪,能保住梅镇不被官军攻破? 眼下之意,如果郭东有了更多的长枪,便可以炸开? 两人商谈已毕,郭东告辞时,却在东张西望,沈继之见状,小声道:“今日府里来了客人,青儿大概在竹园。” 竹园是尤素卿在沈家堡的住处,莫非尤素卿从海州回来了?就算回来了,她也不算是沈府的客人,这让郭东有些纳闷儿。 先不管这些,郭东和沈燕青打梅镇返回,在码头上分开,直到现在,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了,郭东挺想念她的。 郭东心情不错,步履轻快地来到竹园,沈燕青确在竹园陪着客人,郭东没想到的是,客人竟是梅小七和她娘,玉夫人。 沈燕青和梅小七两人在坐榻上,塌上有几案,几案上放着个精致的竹篮,竹篮里都是些女红,他们正在做女红! 而且,显然是沈燕青在跟梅小七请教,郭东从没见过沈燕青做女红,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燕青见郭东进屋,只是瞥了一眼,就这一眼,她就觉出郭东的眼神多了些意味,让她想起那日下午的情状,顿时脸热心跳,不敢再多看郭东一眼。 沈燕青和梅小七貌似都在认真地做着女红,梅小七却是忍不住,时不时朝郭东望上一眼。 倒是和萧如玉说的话更多一些,梅天佐专门用海船把难民送到石庙去,郭东自然要跟萧如玉抱怨一番。 “咯咯..” 萧如玉听完便笑了,说道:“天佐跟我说起过这事儿,他说要看看你如何应付,这不过是个玩笑,东哥千万莫要介怀。” 郭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难民人都来了,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萧如玉此番来沈家堡,由头便是要郭东修好那个座钟,郭东觉得无趣,便跟梅小七讨来座钟,自己先回石庙了。 第七十四章 财路 北|京,紫禁城。 夕阳下,金水桥泛着金色的光芒,桥下河水早已结上厚厚的一层冰,桥上的石狮或嬉戏玩耍,或张牙舞爪,默默守护,后面的紫禁城辉煌依旧,一派肃穆庄严的气象。 崇祯是个勤勉的皇帝,早起上早朝,午后还有午朝,晚上回到乾清宫还要批阅奏章,直到深夜。 今日午朝,崇祯便召集了首辅韩爌,次辅李标,钱龙锡等几个重臣,商议三边总督杨鹤发来的加急奏章。 今年陕西大旱,饿殍遍地,流寇四起,什么紫金梁、八大王、满天星、一阵风、冲天住、油里滑、催山虎,还有一个叫高迎祥的,都已经称王了,号称闯王。 进入十月,气温骤降,天气冷得直要人命,老百姓挨饿受冻,很多人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活不下去了。有人揭竿而起,自然从者云集,从了贼,至少可以吃大户,好过活活饿死、冻死。一时间,西北大地上便如风卷残云、起事者此起彼伏,眼看贼势越来越大,已成燎原之势。 杨鹤采用的是‘剿抚兼施,以抚为主’的策略,剿要给饷,眼下官军就严重缺饷,缺饷的官军纷纷哗变,摇身一变,成了贼军的主力,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安抚也要银子,没有银子,如何养活大批的饥民?已经就抚的,必然再起,剿不胜剿。 杨鹤的奏章就是来跟皇帝讨银子的,而且刻不容缓。但国库早就空了,崇祯缺的就是银子。 事实上,自明光宗被东林党忽悠和胁迫下取消了矿监、税使起,大明的府库税收锐减,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却越来越多,崇祯即位之时,国库早已空得都能跑耗子了。 首辅韩爌看了一眼钱龙锡,钱龙锡嘴角抽了一下,上前一步,奏道:“万岁,查抄阉党,倒是弄来些银子...” “哼...” 崇祯振衣而起,愤然道:“就知道你们都在盯着那点银子,你们说,辽东战事、皇宫内院吃穿用度、官员薪俸、各地赈灾,有一样算一样,那样不要银子?” 钱龙锡退下,首辅韩爌上前,沉声道:“万岁,那就只能加征税赋一途了。” “加征赋税..加征赋税...你们就不能换个说辞么?” 崇祯目光扫过眼前几位重臣,心中暗恨,平日里,这帮子所谓重臣,锦绣文章倒是可以一挥而就,真要让他们办事,却只会玩弄文字游戏,加征赋税,不过是个说辞,隔天有人又会声泪俱下地苦奏,生民已不堪重负,还得减轻赋税,崇祯经历得多了,终于明白,这不过是他们相互推诿的一个手段罢了。 讨论不果而终,崇祯皇帝阴沉着脸,回到乾清宫,坐在书案后面,书案之上还有一堆没有批阅的奏折,杨鹤的奏章摊开了,放在手边。 崇祯今年才十七岁,是个少年皇帝,眉头紧锁枯坐在那里,显得身心俱疲,全然没有少年人的心性。 “皇上。” 王承恩手里端着碗白粥走进来,小声叫了一声。 白粥乃是用小米加银耳熬成的,平素崇祯下了午朝,总是要喝上一碗,晚饭前先垫一垫。 王承恩看着愁绪满怀的样子,心下暗自叹息,皇上也是难啊,到处都等着用银子,国库却空空如也,也没有好办法。 可皇上不能一直坐在那里发呆啊,还有好多奏折没看,按照崇祯的习惯,这些奏折没有看完,他是不会睡觉的,晚上怕是又要熬夜了。 “皇上,您啦先把粥喝了,完了咱们再把奏章批了,如若不然,皇上又该熬夜了,皇上也要顾及龙体不是?杨鹤的奏章咱不如先放一放,兴许明日便有了办法。” 崇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大伴,那朕先把粥喝了。” 王承恩如今已是司礼监总管,崇祯依然习惯称呼他为大伴。 崇祯喝粥的时候,王承恩就势把杨鹤的题本收了起来,放在那里碍眼,这样皇上喝完了粥,便不会再纠结杨鹤的事儿,可始批其他的题本。 果然,喝了粥的崇祯并没有再找杨鹤的题本。 此时,屋内光线渐渐暗淡,一旁伺候的王承恩,从怀里掏出一片火柴,抽出一根,嚓的一声,火柴着了,正要点蜡烛,崇祯察觉出与平素不同,不由奇道:“大伴,那是什么东西?” “回皇上,这个叫火柴,是个叫郭东的年轻人所做。” 崇祯伸手拿过火柴,也要试试,王承恩在一旁指点,倒是不难,崇祯划了两下,呼一下划着了。 “这东西叫火柴?比之燧石火捻,确有便利之处。”崇祯欣喜道:“大伴从何处得来?” “回皇上,是国丈从直隶淮安府弄来了两片,今儿刚送来,老奴也是刚学会使...” 崇祯皱起了眉头,“又是淮安府?” 崇祯听王承恩提及国丈,顿时收敛了笑容,他想起不久前一件事,淮安知府王兆铭为国丈周奎送来个什么铁葫芦,还给皇后送了一口袋用大米爆成的米花。 皇后当时还说,做铁葫芦的是个年轻人,年纪比皇上还小一岁呢,算日子,也没过多久,崇祯还记得这事儿,只是不知道那年轻人就是郭东。 淮安知府送稀奇玩意儿国丈,无非是想让国丈在皇后面前说句好话,洪泽湖出了个叫刘二的叛匪,威胁漕运,他剿匪不力,眼睛却盯着着漕运总督之位的空缺,漫说他品秩不够,就算品秩够了,这种行为苟且的庸官,崇祯也不能让他得逞。 崇祯不知道的是,王兆铭却认为,只要走对路子,他就有希望,因他还兼任着漕运总督衙门下的督粮同知,淮安又是大府,是从三品,只任淮安知府,本就是高品低就,现在漕运总督空缺,只求先代一段时间,一旦转正,就是正三品,过往正三品任职漕运总督的也不乏其人,仅就品秩而言,并不是个大问题。 王承恩观察着皇上的表情,见他突然显出不高兴,又道:“皇上,老奴听说,这一片火柴要卖上二两银子啊。” “二两银子?” 崇祯不禁咂舌,抬眼看着王承恩,王承恩也正望过来,两眼放光,说道:“皇上,不少人说,这是一条财路。” “等等,大伴说郭东是个什么人?”崇祯问道。 “回皇上,据说是个少年人,年岁比皇上还要小上一岁。” 崇祯一愣,说道:“就是那个做铁葫芦的?” 第七十五章 皇宫内院 崇祯走着去坤宁宫,说来也巧,路过后苑时,天上竟飘起了雪花,崇祯停下脚步,伸手去接上一片两片,可落在手中,顷刻便没了踪影。 后苑,又称宫后苑,在乾清宫后面,苑内有坐钦安殿,亭台楼阁、奇石、碧池、盆景、老槐、古柏,隔墙、花径、门洞,还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应有尽有。 到了清代,又称御花园。几个世纪之后,园内的建筑、摆设,依然大体保持原样,堪称种花家、园林艺术之精品。 后苑内,早已繁花落尽,只剩下枯黄的枝叶,只有假山上的一只老梅,孤枝上结了骨朵,直欲绽放,为这寒冷的冬日平添一丝生机。 到了坤宁宫,周皇后迎上来,见崇祯一脸阴霾,柔声道:“信王。” 信王是崇祯登基以前的封号,这对他们有特别的含义,周皇后到现在还是习惯这么叫,这会让她想起在信王府里的日子,那时候,日子过得艰难,但彼此心里都有对方,心里很踏实。 崇祯登基前,因为魏忠贤还在专权,他们的处境十分险恶,信王进宫时,都是带着信王妃亲手做的麦饼,两人之间的感情一直很好。 即使崇祯当上了皇帝,皇宫里的成百上千的女人都是他的,他仍旧习惯在坤宁宫用晚餐,用餐时,两人说说话,对崇祯而言,也是一种心灵的慰藉。 周皇后出身贫寒,现在做了皇后,也时常显出平民本色,皇后专用的提花锦绣袍服只是在正规场合,她才会穿,平时在后宫,多着布衣,吃素食,还亲自动手纺纱织布,世人对她颇多溢美之词,知书达理,母仪天下,贤良仁德。 可世上的事,其实难说得很,周皇后在宫中确很节俭,但她爹周奎为人却极为吝啬,是个十足的守财奴。 李自成的大顺军势如破竹,大明王朝因为军饷缺乏,导致军队节节败退,崇祯下令,凡是皇亲国戚、王公勋贵、文武百官都要捐银充作军费,身为国丈的周奎却极力反对,直到挨了皇后女儿的痛斥,才不得已拿出5000两银子助饷。 后来,李自成打进京城,周奎被刘宗敏抓起来,用夹棍拷打,打得全家人死光,他自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才交待出家中的藏银,一共五百多万两。 刘宗敏用夹棍对京城官吏烤掠索饷,一共得银七千多万两,这是多大的数字啊,对大明王朝而言,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国丈是外戚之首,身份显赫,想捞银子太方便了,当今皇帝就是他的女婿,谁敢拿他怎么样,事实上,周奎大概率就是这么干的。 周皇后展颜一笑,轻柔地为崇祯拂去肩头的雪花,又道:“外面落雪了。” 皇后的声音婉转动听,脂粉之类的东西,天生丽质的她、用的很少,素颜朝天一样明艳照人,笑的时候,上嘴唇微微上翘,让人看着,我见犹怜。 崇祯脸上终是显出了笑意,问道:“今晚,朕就在坤宁宫歇息。” “谢皇上。” 周皇后顿时笑着躬身致谢,模样有些调皮,这是人家小夫妻间的对话密码。 崇祯心境好了许多,在坐榻上坐下,问道:“上回的爆米花,皇后可还留着?” “皇上,那爆米花放久了,就变得疲沓,难以入口,臣妾岂会留着。” 皇后小嘴儿微张,愣愣地瞧着崇祯,不明白为什么崇祯怎地又想起这个来。 上回她爹,也就是国丈周奎,好心送来香甜可口的爆米花,可崇祯就尝了一口,似乎还有些不高兴。 崇祯跟周皇后说了火柴一事,皇后立刻道:“那也是我爹,噢国丈,从淮安府弄来的,臣妾想,上回的爆米花已经惹得皇上不高兴了,就训斥了国丈,人家的东西是那么好收的么,哪次不带上个鸡零狗碎的。” 崇祯点头道:“皇后深明大义,是个明白人。” 大义便是,妇人不能干政,这一点周皇后做的很好,从来不对朝政发表意见。 崇祯的话,皇后也很受用,忙不迭地走到里屋,从屋里拿出一片火柴来,交给崇祯,说道:“臣妾这里有一片,担心惹得皇上不高兴,就没拿出来。” 崇祯拿着火柴,再次端详,喃喃道:“那郭东到底是个什么人?” 皇后笑道:“皇上不如派个人去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第二天,司礼监总管王承恩坐在炕上,跟韩赞周交待事情。 韩赞周常为皇后传话给国丈周奎,对铁葫芦和火柴已经有所了解。 崇祯交给王承恩两件事,一是,他要亲自看看铁葫芦是如何曝出米花的;另外一件事,要派个得力的人去一趟海州,了解一下郭东其人,还有他折腾出来的火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皇上要亲眼看爆米花...” 韩赞周咧了下嘴,犹豫道:“可咱们也没人会爆哇,淮安送铁葫芦过来时,倒是跟着个叫侯贵的小子,不过人家跟咱们不一样哇。” 王承恩看了一眼韩赞周,问道:“那侯贵多大了?” “唇上已经有了小胡子,说不得有二十了。” 王承恩说道:“给他净身,然后带他进宫。” 韩赞周有些诧异,说道:“恩公,这...来得及吗?” “怎地来不及,魏忠贤还二十二岁才净身呢。” 韩赞周急道:“咱家是说,那侯贵净身之后,也不能立时进宫哇。” 王承恩从炕上挪下来,穿上鞋子,摆手道:“皇上也不急于一时,咱家自会去说,你只管准备一下,尽快动身去海州那个什么堡的?” “恩公放心,咱家一准儿把沈家堡的郭东查个明明白白。” 王承恩看着韩赞周,摇头道:“相文啦,这宫里真是缺银子,咱们啦也得为皇上、皇后分忧不是?没有银子,咱们这些人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呀,明白吗?” “还有那贵得吓死个人的火柴,咱家明白的。” 王承恩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相文啦,此次南下,若是能为皇上弄来银子,你便是大功一件。” 王承恩不止是韩赞周的顶头上司,还是他的大恩人,没有王承恩的提点,韩赞周还不知在哪旮旯做个侍候太监的小太监,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即拱手道:“多谢恩公教导。” 第七十六章 一时昏了头 萧如玉下了马车,看着眼前尘土飞扬的工地现场,乌央央的一堆人人都在忙着造房子,天气很冷,却没有影响他们干活的劲头。 “这有多少人啊”萧如玉蹙眉道。 梅小七刚从马车上下来,还没弄明白她娘的意思,不过小姑凉嘴唇微动,似乎开始数了,过了一会儿,说道:“只能估算,三百出头总有。” 萧如玉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爹的玩笑开得太大了。” 梅小七奇道:“我爹只送来一船,三十人都不到。” “可你爹起了个头,郭东花了银子,指不定要怪你爹多事。” 梅小七撇嘴儿道:“郭东不是挺能挣银子的么?” “哎..” 萧如玉看了一眼梅小七,心里想着,昨日郭东还在跟她抱怨,等会儿见了郭东,该说些什么。 两人又上了马车,赶到石庙,发现郭东并不在家里,而是在铁厂,两人找到郭东的时候,他和方书正把梅家的座钟拆得七零八落,零件都放在木台上。 方书在零件上写阿拉伯数字做记号,郭东则拿着个镊子,在座钟里倒腾,两人的神情都十分地专注,见她俩到来,也只点头示意,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 梅小七傻眼了,这么拆,还能装回去吗? 大呼小叫一阵之后,终于忍不住好奇,索性夺了郭东的镊子,自己也动起手来。 郭东这才转身和萧如玉见礼,萧如玉小声道:“东哥,借一步说话?” “正好我要回石庙一趟,我们路上聊。” 郭东跟方书交待了一声,梅小七玩得正嗨,不肯走,郭东只好跟萧如玉先行。 出了铁厂,萧如玉两只手捧着嘴儿,往外吐着热气,直言太冷。 天气确实有些冷,小水坝都结冰了,水车也停了,没有都给,炼铁炉子也熄了火,只剩下长枪还在赶工,寒冷的天气耽误了郭东项目的进程,让他十分头疼。 萧如玉试探着替梅天佐给郭东道了歉,说流民大批赶来石庙,害郭东花了不该花的银子。 郭东无故被梅天佐阴了一把,花些银子事小,关键流民还在不断地赶来,什么时候是个头,都还不知道,可把郭东郁闷坏了。 萧如玉不提还罢,毕竟她只是梅天佐的小妾,这事儿与她无关。这一提,郭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恼道:“梅天佐坑人,就不知要付出代价吗?” 郭东说罢,记起他曾经骂过梅天佐,要糙梅天佐的老婆,再看萧如玉,他的眼神就有些怪异,萧如玉似乎觉察到什么,话也很少说了。 她着的是一身袄裙,深色的色调,罩衣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绿色点缀,脖颈上戴着个狐绒围脖,净白的绒毛在寒风中微微颤动,衬得脸颊更加白皙,有点混搭的意思,萧如玉很会打扮,冬季厚实的衣着穿在她身上,一点也不沉闷。 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是那种有渗透感的红,就好像是一片密集的毛细血管一般,显得她的脸皮很薄,这会儿,她有意无意地瞟上郭东一眼,似乎在担心什么,反而别有一番味道。 萧如玉,看着更像个年轻貌美的少妇,很难想象,她已是一个十四岁女儿的母亲。 这样的美人却给梅天佐那个糟老头子做了妾,郭东心里顿时有了‘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的感觉。 一路上,气氛有些怪异,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 走进院子,萧如玉似乎有些放松,见郭东的院落与别处大为不同,便问起原因,郭东只是说,这样更方便。 郭东的宅子建得急,谈不上什么雕梁画栋,只有主要的梁柱为了防腐,上了油漆,其他都是保持原木的颜色,多采用平直的线条,极少复杂的装饰,颇有些返璞归真的意味。 院子里面的布局,也跟当世动辄好几进的深宅大院,相差悬殊,前后、左右,都有一排房子,只是规模上有些不同。 后面的一排,自然是郭东的居所,后门才是居所的正门。前面的一排,日后用来办公。左右两边的房屋稍显矮小一些,算是厢房,沈九、方书等人,住在东边,香儿住在西边,大部分房子都还空着。 中间围着一大片空地,面积足足又一亩之多,上面什么也没有,将来做什么,郭东还没想好。 左、右两边都开有一个侧门,在铁厂和石庙之间来往,郭东通常都走西边的侧门。 显而易见,这样做好处多多,房屋本身可以充当围墙的一部分,可以节省建筑材料,到每一排房屋去,都只需穿过一道门,出入非常方便。 相比而言,郭东的院落显得更开放,而不是那么闭塞,这主要是出于实用和效率方面的考虑。 两人经过香儿房间时,听到有人在屋里说话,似乎是沈九的声音,沈九跑到香儿房间干什么? 郭东不由停下脚步,凝耳细听,沈九好像要送香儿一盒胭脂? “我是公子的人,你就别在费心思了。”香儿的声音说道。 萧如玉听到这里,立刻拿眼看着郭东,郭东一摊手,表示无辜。 “香儿....” 沈九似乎在哀求 ,郭东知道他嘴笨,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来。 香儿的声音变得很严厉,喊道:“出去。” 这也算是窥探别人的隐私了,不太好,郭东冲萧如玉个眼色,快速越过香儿的房间,猫腰躲进一个拐角,萧如玉有些不情愿,却也只好紧跟着郭东。 不一会儿,沈九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往前走了一段,从侧门走了出去,郭东一转身,只觉手臂上一软乎,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声音,糙梅天佐老婆... 这时,萧如玉也刚好站直身体,正好面对面,萧如玉有些部位已经抵住了郭东的身体,郭东闻到了一股女人特有的气息,说不上是香味,却很上头,郭东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袍裾下摆的布料立刻有异动。 萧如玉垂下眼帘,往下瞟了一眼,顿时面红耳赤,郭东的一只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握住了萧如玉的手腕,萧如玉大惊失色,喊道:“郭东..” 郭东听到萧如玉的喊声,这才如梦初醒,立刻放了手。 萧如玉又羞又怒,胸口起伏不定,眼睛死死地盯住郭东,如果眼光像利箭,郭东现在已被万箭穿身了。 刚才又被化学原理左右了,郭东后悔不迭,抱歉道:“刚才我...一时昏了头,真是对不住啊。” “你是为了报复梅家?” “流民的事儿,我确有些愤怒,可我知道这跟夫人没有关系,我亦绝没有轻辱夫人的意思,请玉夫人原谅。” 第七十七章 我要当酋长 郭东之所以带萧如玉到书房来,是因为萧如玉很怕冷,而书房里生着炭火。 刚才真是对不住人家,进了书房,郭东便殷勤地为萧如玉沏了茶,招呼她坐下。 萧如玉兀自心绪难平,对郭东也起了戒心,自己把椅子挪一挪,中间隔着个炭火盆,远远地瞧着郭东,脸色不善。 屋里确是暖和多了,也很安静,窗户关得很紧,外面带着呼啸的风声,屋里根本听不到,只有火盆里燃烧的木炭偶尔‘哔啵’一声响。 两人沉默一阵,郭东想起萧如玉早前说过,她有话要说,便率先开了口,“夫人有话,不妨直言。” 萧如玉一瞪眼,心说,原本要说的话,现在还有必要说么? 正如郭东所想,萧如玉确有意把女儿许给郭东,即使做妾,也在所不惜,因为看到郭东做出来的火柴,谁都知道他日后必有所成,更何况,这人还俊得一塌糊涂。 流民的事,梅天佐是个顽童心态,只是想戏弄一下郭东,招来那么多跟风的,也是始料未及,萧如玉知道梅天佐没有恶意,否则,又怎会同意把女儿许给郭东? 枉自早前待他那么好,而且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那种,现在才发现、郭东竟然是个登徒子。 女儿今年才十四岁,就算真许给郭东,也不用太着急,萧如玉多了个心眼,并没有把事情完全公开,这次到沈家堡来,说是来探望沈继之,其实是为了试探沈家的想法。 在沈家,她只是稍稍透漏了一点意思,沈继之立刻便明白了,梅家自己情愿把女儿嫁过来做小,沈梅两家的关系更亲近了,梅家虽然没有男丁,但女儿出嫁的人家都不是寻常家庭,这也是人脉,日后对沈家的生意大有裨益,沈家又不吃亏,何乐而不为? 沈燕青也出乎意料地大度,完全没有意见,她和自家女儿一起做女红的时候,甚至都以姐妹相称了。 未曾想,郭东为了报复,竟然起了坏心,自己差点被他.... 萧如玉摸着被郭东握过的手腕,郭东当时似乎很用力,这会儿,莫名觉得那里奇痒。 萧如玉偷眼看了一下郭东,只见他眸光清澈,神色清明,眼神里似有关切之意,他也不像个淫邪之徒啊。 她又疑惑起来,莫非正如他所说,只是一时昏了头,他这个年纪,倒是极易冲动。 不过他的胆儿也太大了些,像郭东这样,萧如玉哪敢还想着把女儿小七许给他。 这样想着,萧如玉的表情就变得很复杂,只是淡然道:“待我返回梅镇,让人送来些粮食,你便知梅家并非存心害你。” 郭东立刻拱手致谢,“一下来了这么多人,粮食是个大问题,如此,便多谢夫人了。” 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了,香儿从外面探出一个头来,见郭东和萧如玉都在屋里,便走了进来。 “公子,原来你已经回来了。” 香儿瞧了一眼郭东,没来由地脸红了,她怀里抱着雪球,雪球一见郭东,便要挣扎着下来。 说来也怪,郭东和雪球共处的时间最短,雪球对他却十分依恋,但凡郭东出现,它总要冲过来,用嘴巴拽着郭东的裤脚,又是撕,又是蹭的,尽情地撒欢儿。 郭东算着日子,雪球到石庙差不多两个月了,再有一个月,必须放生。雪球毕竟是头小狼,万一伤了人,就不好了。 萧如玉见雪球毛茸茸的,通体雪白,十分逗人喜爱,立刻起身,便要跟香儿讨来玩耍。 郭东好言提醒道:“这是头小狼,它的爪子极锋利,容易伤人。” “瞎说。” 萧如玉根本不信,兀自要抱过来。 香儿哧儿一笑,说道:“每个人都不信,可雪球确是只小狼。” 萧如玉看香儿不像在说笑,吓了一跳,赶紧一松手,身体往后急退,一只腿正好撞上四方形火盆的一个角,顿时站立不稳,身体往后仰,‘啊呀’一声,眼看就要跌到了。 郭东眼疾手快,一个健步奔过来,一下搂住萧如玉的纤腰,萧如玉这才没有把一只脚踏进火盆里,身体却倒在了郭东的怀里,被硌了一下,吓得她赶紧挣扎着站直身体,心里扑扑直跳,心虚地瞥了香儿一眼。 香儿只当这是个意外,咯咯笑着,神情显得很正常。 郭东却俯下身去,过了一会儿,才坐直身体,心里苦道,也不知尤素卿几时回来? 沈燕青上回说过,她会让卿姨尽快返回沈家堡,把婚期定下来,赶紧成亲,成了亲就好了,至少不会再这么煎熬,身体总处在一点就炸的状态。 香儿来了,萧如玉再也待不住了,便起身告辞,待走出郭宅,她才意识到,其实她早可以离开,可为什么没有呢?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沈九却没有按时出现,郭东奇道:“沈九人呢?” “傻啦吧唧一个人,谁爱理他。” 香儿先是一番讥诮,见郭东望过来,又嘟囔道:“他大概在菜园子刨地。” “那也得先吃饭啊。” 郭东呼哧呼哧吃完饭,丢下碗筷,便去菜园子找沈九,沈九果然在菜园子里闷头刨地,这么冷的天,他还在抹额头上的汗。 “沈九。”郭东走到沈九近前,叫了一声。 郭东在门外听到沈九和香儿的对话,知道沈九跟向香儿示好,被婉拒了,心里不爽,但郭东只能假装不知道。 沈九见是郭东,终是停下了活计,说道:“公子,我买了胭脂给香儿,她不要,我猜她是瞧不上我。” 沈九就是个死心眼,根本不会撒谎。 当初沈九第一次跟郭东说、他喜欢香儿的时候,郭东就不看好。可是,香儿竟然说,她是郭东的人,搞得好像是郭东跟沈九争风吃醋一般,这让他感觉很不好。 如果沈九真能和香儿成就好事,郭东绝不会从中作梗,坏了沈九的好事。 倒不是说他不能跟沈九争风吃醋,其实在前世,郭东的身份地位,还不如现在的沈九,大家都是普通人,普通人之间,当然可能会争风吃醋。 “公子,上回吃酸菜鱼,你说我去那个叫玛雅的地方,也能做个酋长?” 郭东惊道:“沈九,你想去玛雅?” “嗯。”沈九用力地点头道:“我想去玛雅当酋长。” 郭东摇头道:“玛雅很远很远,你至少要学会开船才行。” 第七十八章 以工代赈 一轮红日出现在东边的天空,天终于晴了。 气温也在升高,残雪在融化,早晨西山上可见薄雾。今早本可以去爬山的,郭东却约了罗汉,商议如何安置新来的那些流民。 沈继之趁郭东把方立春调走,见缝插针,让罗汉接管了方立春手上的项目,日后挖土方、修路、造房子,还有建工厂,都要找罗汉。 郭东知道沈继之的心思,沈继之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是要把石庙纳入他的掌控之中。 沈继之觉得这样安排很公平,他已经做了妥协,让郭东迎娶沈燕青,而不是只做个上门女婿,还把沈家的家兵交给了郭东。 沈家的那些家兵,有的人做沈家家兵十几、二十年了,四十好几还在混,拿刀砍人或许还行,但郭东自从有了长枪,还真看不上他们那些人。 郭东要的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新成立的孤勇军枪骑队才是他关注的重点,沈家的家兵还是由沈燕青暂时管着,至今,郭东还没有正式在家兵面前露脸。 郭东和罗汉从郭宅的后门走出来,来到西山脚下,眼前便是那道赭褐色的绝壁。 “先修一条路,通到此地。”郭东说道。 绝壁的后面便是藏兵洞,藏兵洞连通地下伏河密道,那可是沈家最大的秘密,罗汉是沈继之的拜把子兄弟,他是知道的。 郭东想要的,可不止这些,沈继之已经告诉罗汉,郭东想把绝壁给炸开,将来把路一直修到梅镇,将两地连起来。 郭东在梅镇开工厂,他当然希望如此,但作为沈家堡人,罗汉对郭东把工厂开到梅镇,颇有些不满,便跟郭东抱怨起来。 郭东耐心解释道:“沈家堡没有地方能建水车,没有水车,就没有动力,工厂便建不起来。” “南溪河那么宽,还不够你建水车的?” 罗汉似乎对郭东的工厂不够了解,他是真的不懂。 水面太宽,或者水量太大,建水坝的时候,会遭遇无数技术难题,眼下根本无解,没有水坝,何谈水车? 这么一说,罗汉倒也能听明白,但他只能听命于大哥沈继之,沈继之不点头,郭东再怎么说也没有,不过,郭东现在只要求把路先修到绝壁下面,倒是没问题。 “流民多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也不能让他们白吃白喝,正好成立一个施工队修路,时机成熟了,还可以开山,以工代赈。” 郭东拉着罗汉,往南走了一段,指着西山方向,又道:“这一带都可以打通,肥田石用来做火柴,沙土可以充填沼泽地,把路一直修到梅镇去。” 罗汉心道,郭东还真当自己是再世的愚公了。 “把路从石庙修到此地,没问题,其他的,你还是自己去找老丈人谈吧。” 流民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人多容易出事,郭东的以工代赈,利用流民修路、开山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郭东是沈家女婿,或许他有办法说服沈继之也未必可知,这事儿轮不到他罗汉操心,他只管把能做的,尽量做好,就成。 罗汉走后,郭东看了下太阳的位置,日上三竿,时间尚早,索性去爬山,照例爬上山顶,然后下山,坐在半山腰的一块青石上,又画了起来,他要好好捋一捋下一步的工程安排。 水泥是个好东西,钢筋水泥,钢筋水泥... 这两样东西,常被人同时提及,就是因为它们是常在一起使用的建筑材料,其作用之大,用途之广,自不必多说。 使用煅烧肥田石的技术,理论上,也可以用来制造水泥,还是老问题,就是无法上规模,原因在于缺乏动力。 大规模连续生产需要用到回转窑,一边转,一边煅烧,可连续进料,连续出产,所需要的动力就不是水车可以提供的了。 除了水车,还有什么? 风力、太阳能、蒸汽机、发电机,核能就不要想了,纯粹浪费时间... 郭东正在地上乱画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两只穿着皂靴的脚,抬眼一看,果然是沈燕青。 “青儿..”郭东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沈燕青还是一身男装打扮,腰间挂这长刀,但郭东一眼就看出,她的双唇似乎抹了东西,显得很明艳,沈燕青极少涂脂抹粉,这很不寻常。 女为悦己者容,难道今日... 沈燕青却是一脸肃然,甩掉郭东的手,正色道:“先听我说正事。” 郭东以为她只是矜持,上回在竹园,她也是这样,大概是她意识到两人很快便要成婚,按规矩,成婚前,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 古人的规矩很多,坏了规矩,让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说闲话,被人戳脊梁骨,沈燕青虽然相对豪爽,却也不敢无视规矩的存在,来见面,也只能偷偷地来。 洪燕青正是偷跑来的,昨日从罗汉那里知道郭东今日的行踪,特意带着家兵在西山操练,这会儿,由王长生带队,自己则偷偷跑来见郭东。 两人在青石上坐下,郭东立刻意识到此地就他们两个,孤男寡女,手脚顿时不安分了,又拉起了沈燕青的手。 这回,沈燕青倒是没有在甩开郭东的手,她的手指又细又长,比例完美,骨节也很顺溜,尽管因为练刀,掌心起了茧,但在这寒冷的冬日,握在手里,暖暖的,很柔和的感觉。 “卿姨和我爹正商量我们的婚事,稍后,她会去石庙找你,不过我听到了一个消息,一时着急,便想早点来告诉你。” 沈燕青的口气越来越急切,郭东也只好收敛心神,摆出一副仔细倾听的模样。 “卿姨从海州中御所得到消息,官军正策划围剿梅镇...” 郭东不以为然,截了话头,说道:“中御所的那些农奴兵,根本没有战斗力,上回,被我一人一枪都给击溃了,何足畏惧?” “你别老打岔..” 沈燕青甩了郭东一个白眼,不耐道:“我是说,消息是从中御所得来的,可围剿却不一定是中御所的人,淮安卫指挥使顾灼延亲自在谋划。” “顾灼延不是在盱眙围剿洪泽湖刘二么?” “洪泽湖都结冰了,刘二被官军追着打,无处藏身,眼看就要被剿灭了,顾灼延写信给中御所,让他们早做准备,回头就来收拾你。” 第八十章 定下婚期 郭东匆匆赶回石庙,尤素卿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付先生也在。 尤素卿保养得极好,脸上肌肤雪白,今日似略施了粉黛,有付先生在,她端坐在椅子上,显得艳丽端庄,看起来,俨然是一副长辈的模样。 尤素卿开口便说起郭东和沈燕青的婚事,并没有提及淮安卫指挥使顾灼延,这让郭东有些意外。 婚期就定在冬月初八。 嫁娶大事,古人讲究明媒正娶,要经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各种仪式,礼节繁复,规矩烦多。 尤素卿耐着性子听付先生一步一步地讲述,时不时还插上一句,给些意见。 和沈燕青成婚,代表郭东从此在大明扎下了根,意义非凡,郭东听得挺仔细,但听来听去,付先生说的多是沈家那边的事,郭东只需把生辰八字交给付先生,其他的,付先生就代劳了,需要郭东做的实在不多。 郭东的情况特殊,规矩也不太懂,这样的安排挺好。但另一方面,沈家大包大办,又让郭东感到被轻视,完全丧失了话语权。 郭东有些落寞,心里想着,总要做些什么,秀一把存在感。 今日是十月二十六,算算日子,还有十二日,沈家那边正规其事,一步都不能马虎,留给付先生的时间不多了,商议已毕,付先生便匆匆离开了。 付先生走后,尤素卿立刻放松了,眼角显出了媚态,从椅子上起身,改坐在坐榻上,那里离郭东所在的位置更近。 尤素卿俯过身来,俏声道:“你能娶上青儿,而不是上沈家门,都是卿姨从中在说合,郭东你要如何谢姨呀?” 声音还是那么扣人心扉;媚眼还是那么勾人;说话时,媚眼传情、双唇微动的情状,还是那样地乱人心神,她又来了。 尤素卿身上的那种摄人心魂的成熟风韵,郭东根本无法抗拒,袍裾的布料顿时有了异动,动得很厉害,郭东甚至听到了声音,好在是裘袍,除非是个有心人,否则看不出来。 可尤素卿立刻感知到了,如玉般的脸颊顿时浮起了红韵,眼帘垂下了一秒,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郭东和尤素卿不可能有什么事,毕竟尤素卿是沈燕青的姨母,如果两人真发生点什么,别说是沈燕青,就是郭东也绝不能原谅自己。 付先生在场时,尤素卿便是一副长辈的模样,说明她也有怕的时候。可她为什么老是把人撩得上火,让人只能看,不能吃,很好玩儿么? 郭东有些气不过,视线便在尤素卿胸襟布料上回旋,冬衣的布料厚实裹得紧绷绷的,因为裹得紧,有高度的地方便起了弧度,曲度越高的地方,高光越耀眼,郭东又看到了一对大白鹅在那里扑腾。 尤素卿颤声道:“郭东,你想看么?” 还是低估了尤素卿的下限,郭东的视线再不敢多做停留,撩了一下袍裾,调整了一下坐姿,彻底败下阵来。 尤素卿甩了一下宽大的衣袖,这才正色道:“我需要一批长枪。” “卿姨要长枪做甚么?”郭东不解道。 “放心,卿姨也不白拿你的东西,你随便给个价,我只抽取两成,卖给刘二。” “卿姨,您的意思...”郭东愕然。 郭东没有再说下去,稍加寻思,便已明白尤素卿使的是坐山观虎斗之策。 尤素卿兀自道:“想想看,刘二有了长枪,官军必然大败,顾灼延无暇他顾,梅镇之围便可从容化解。” 郭东瞧着尤素卿,心下暗自惊叹,她这样一个美貌妇人,竟会想出如此阴损的法子来? 千万不能被她绝世容颜所欺骗,郭东暗自告诫自己。 不过,郭东自从沈燕青那里得到消息,也在琢磨应对之法。 既然有了孤勇军枪骑队,就应该拉出去溜溜,与其在梅镇坐等,莫如主动出击,郭东已下定决心、要带枪骑队出征,枪骑队有超越时代的火器,定能打得卫所军措手不及。 严格而论,郭东的想法跟尤素卿的差不多,都有些围魏救赵、或者联吴抗曹的意思。 但郭东说出来,却遭到尤素卿一顿呵斥:“胡说,你还有婚事要办,哪有时间去打架?” “是打仗,不是打架。”郭东的争辩显得有气无力。 但把卖长枪给刘二,郭东却坚决不同意。 刘二去打顾灼延,郭东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毕竟是顾灼延并不是善类,是他的人先对沈家起了歹心。 但长枪眼下还是非卖品,一方面,枪骑兵自己装备都显不足,另一方面,郭东造长枪,是要枪骑兵拿出来用的,卖给刘二,早晚让人识破,落下个支持叛贼的恶名,郭东并不想过早得罪官府、朝廷。 大明帝国的崩塌还在十几年以后,至少现在大明还是个庞然大物,郭东还指望跟在大明做生意赚银子。 两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郭东被逼无奈,拿出了‘社长’的身份,尤素卿这才有所退让,双方达成了妥协方案。 谈罢长枪的事,尤素卿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突然问道:“你把梅家的那个小丫头怎地了?” “梅小七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做呀。” 郭东的表情有些慌乱,兀自道:“那丫头这会儿在铁厂,跟方书拆座钟,拆得正欢。” 尽管他真没对梅小七怎么样,可他抓了她娘萧如玉的手腕子,他的表情变化,又怎会逃过尤素卿那对一瞬不瞬的狐狸眼。 尤素卿轻‘哦’了一声,说道:“那卿姨便要亲自去问一问玉夫人,你不会介意吧。” 郭东刚才的表象太糟糕了,远远做不到‘不喜形于色’这个郭东自定的标准,这让郭东懊丧不已。 “卿姨。” 郭东胆怯了,顿了顿,又道:“我坦白...” 因他知道,尤素卿和玉夫人的关系很好,每次她在梅镇,都是住在梅家。 尤素卿真问的话,玉夫人也不会瞒着她,与其让玉夫人告诉她,还不如他直接坦白,这样还显得更加光明磊落。 不过,郭东也没全说,他只是说、玉夫人因为雪球险些跌到,他出手相救,抱她入怀的那部分。 郭东期期艾艾地说道:“玉夫人可能对我有些误会....” 第八十章 寻到宝了 崇祯元年冬月初八,宜嫁娶、祭祀。 这一日,尽管天寒地冻,但天公作美,是个晴天,冬月初八,果然是个吉日。 郭东身着大红喜袍,头上戴着顶状元帽,骑的是高头大马,扮成个状元郎,他的胸前,枣红马的脑门儿上都系上朵大红花。 郭东水嫩嫩的一张脸,在红花的映衬下,真是帅得一比,嘴唇上只见一抹淡青的绒毛,说他是个神仙童子,亦不过分。 石庙张灯结彩,门前已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郭老虎这个花名已经在沈家堡传开了,郭老虎的大婚,有喜气,更有虎气,沈家堡的每个人都想来沾一沾,兴许来年,就能发财了。 他的身后,便是沈燕青的喜轿,迎亲的队伍到了郭宅门前,吹鼓手哇哩哇啦地可劲吹,兴奋的情绪是可感染的,大伙儿都嗨了起来。 “郭东扮成个状元郎,当真比状元郎更似状元郎。”有人禁不住感叹。 “可不是嘛,就算是真的状元郎,也不如这般风光。” “郭东和沈家大小姐这对璧人,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哟。” “哎,那些还没许人家的女子,今晚怕是要睡不着了。” 这些话,句句落入梅小七的耳中,梅小七听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早前,娘亲和爹爹说得好好的,到沈家堡来,就是为了要把她许给郭东,探探各方的口风。 可不知出了什么事,娘亲突然变卦了,说要马上返回梅镇,但郭东改造座钟,让她着了迷,梅小七玩儿得正嗨,哪里肯依。 叔父经常给家里写信,在信中介绍过座钟的使法,对梅小七多少有些影响,平素在梅家,就是她在摆弄那座钟,以至于那座钟,都让她给摆弄坏了。 郭东给她和方书演示了‘钟摆’,他说钟摆是等时的,把钟摆安上去,梅家的座钟就变成一台世上走时最准的座钟了。 郭东说得头头是道,梅小七竟似能听懂,郭东所言,似乎比叔父在信中所言的‘西学’更胜一筹,仅就郭东对座钟的了解,梅小七对郭东的态度,早已是高山仰止,钦佩不已。 直到郭东和沈家大小姐定下婚期,沈家请了娘亲做了女支应,娘俩彻底走不成了,于是乎,梅小七一直滞留到现在。 小姑凉毕竟年纪小,一旦迷上了座钟,对要不要嫁给郭东、这种她似懂非懂的事儿,也不是那么执着,反而对座钟的兴趣更大。 只是这会儿,听见身边有人这么说,才想起她自己就是个还没许人家的丫头片子,不由犯起了嘀咕。 娘亲到底为什么变卦?莫不是因为爹爹把流民送来石庙,惹恼了郭东? 郭东若真是那么小气的人,不嫁他,倒也罢了,天下的男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哼。 小姑凉虽然懵懂,心智却不低,这些日子接触下来,郭东也不像是个小气的人啊。 郭东在郭宅门口翻身下马,喜笑颜开,花娇却不停下,在一片聒噪的喇叭声中,兀自往院子里抬,郭东亦步亦趋,在旁边跟着,他似乎跟轿子里的沈燕青偷偷说了一句什么,他那张帅逼脸顿时笑烂了。 看着郭东的嘚瑟样儿,梅小七小嘴儿顿时挂上了油瓶,被人群裹挟着,挤进了院子,心下暗自决定,一定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娘亲突然不想把她许给郭东了? 而在梅小七的身后,还有三外特殊的客人。 两个有胡须的,一个是海州判官谢文治,另外一个是锦衣卫的便衣密探冯仪。 那个白面无须的,不到三十的年纪,一身文士打扮,锦衣卫南京镇抚司还派了密探冯仪、做他的临时护卫,此人有些来头,他便是京城来的太监,韩赞周。 韩赞周来得急,运河已经结了冰,只好走陆路,用了十多日,才堪堪赶来沈家堡,为的就是要见郭东。 他来得却不是时候,正赶上郭东大婚,一个太监,偏偏要看一个帅得一塌糊涂的人办喜事,心里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人家今日新婚,今日、乃至明日,他也不好去叨扰。 京城来了太监,且是司礼监总管王承恩亲派,那就是皇上身边的人,左文灿也不敢怠慢,韩赞周要来沈家堡,左文灿毕竟是一洲之长,也不好亲自作陪,便派了谢文治陪同前来。 院子的空地上,摆满了桌椅,客人都到齐了,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婚宴已然开始。 入夜后,酒宴正酣,院子里又燃起了气死风灯,室外的气温虽然很低,但大伙儿都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有人还在划拳,吵吵闹闹的,气氛相当热烈。 酒宴一直闹到亥时,客人才渐渐离去。 郭东两世为人,今日却是第一次跟人成婚,他挺高兴,酒量不太行,却肯舍命陪君子,幸好付先生在一旁百般照应,才不至于喝得酩酊大醉。 饶是如此,婚宴结束时,郭东走起路来,亦是深一脚浅一脚,待入了洞房,郭东的头脑尚能保持清醒,连沈燕青敲了几次他的脑瓜崩,都记得一清二楚。 在洞房外面,窗下挤着一推人,当头的便是雷武。 他们把抬着脚,仰着脖子,只能够着最下面的窗棂,把耳朵贴在上面,听着屋里的动静。 “嘘,东哥在喝饮合卺酒...”雷武小声说道。 阮石头说道:“好像大小姐敲了东哥一记,东哥在喊疼。” 过了一会儿,听到郭东在屋里大声喊了一嗓子,“大明,我来了。” 阮石头奇道:“武子,东哥是什么意思?” 雷武敲了阮石头一记,斥道:“这还不明白,沈家堡不归大明管,东哥明日要去梅镇,梅镇归大明管,明白?” 阮石头点点头,觉得雷武说的很有道理,众人屏息,过了一会儿,似乎听到有人在哭,张标不解道:“大小姐怎地哭了?” 有人说道:“大小姐是高兴地哭。” 屋里的两个人,站在床前,紧紧地抱在一起,沈燕青捧着郭东的脸,嘤嘤地哭着。 这些年,那些不吉的流言造成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她的心头,如今郭东那俊美的面孔,亮得好似日头,阳光照进她的心田,乌云散去,心头便豁然开朗,窗外那个人说得对,她是高兴地哭。 郭东此刻,亦是百感交集,两个饮了合卺酒,从此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这意味着今日起,郭东有了牵挂,他在大明扎下了根。 沈燕青突然止住了哭声,说道:“什么东西这么咯?” 郭东顿时一拍脑门儿,说道:“青儿,差点忘了一件事,我们去阁楼。” “现在?” 沈燕青抬手又要给郭东一个脑瓜崩,却见郭东从怀里掏出那把手枪,顿时急道:“郭东,你又抽得什么风?” 郭东也不废话,拉起沈燕青就往屋外跑,院子里还有人在拾掇桌上的剩菜剩饭,两人一猫腰,拐进楼道,那里有个木梯通向阁楼。 阁楼四面开窗,视野很开阔,石庙地势相对较高,站在阁楼上,可以鸟瞰整个沈家堡,这是郭东专门为自己设计的,登高才能望远,才不至于迷失方向。 沈燕青见郭东押上一颗纸弹,惊道:“郭东,你疯了?这么晚,还要打枪?” “这不是普通的纸弹,这是我专门为咱们的婚事造的礼|花|弹。”郭东摇头道。 郭东神情肃然,也让沈燕青受到了感染,抬眼望天,头顶星光灿烂,峨眉一般的弯月,还挂在西山的上空,四周寂静无声。 “嘭...” 郭东朝西山的方向开枪了,一个明亮的光点腾空而起,如流星一般划过天空,直飞冲天,高达十余丈,接着又是一声轻响,那光点竟然炸开了,刹那间,黛青色的西山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球,蓝白的火焰在球内翻滚,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郭东看着眼前这一片明亮的天空,感慨道:“青儿,你说,我们在肥田石里,寻到宝了么?” “郭东..” 沈燕青简直不敢置信,今晚她尤其多情善感,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连声道:“寻到了,我们寻到宝了。” 第八十一章 关于守节 萧如玉回到竹园,开始收拾行装,今日便要返回梅镇,她阴差阳错的,在沈家堡逗留了半个月,也该回去了。 之前,她去跟沈继之辞行,主动提到,返回梅镇之后,会让人送些粮食过来,弥补一下梅天佐无心的过失。 沈继之颇为忧虑,当即致了谢,说流民人数已增至六百余,且还在络绎不绝地从各地赶来,连带沈家堡的粮价都在往上涨。 沈家堡不过三千人,如今多了六百余,沈家堡各方面都受到冲击,倘若再多一些,粮食首当其冲,便成了大问题。 流民到沈家堡只能走海路,这么多流民前来,已经不是简单地跟风了,流民哪来的海船渡海? 萧如玉便又去流民营打探,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流民甚至是各地官府组织海船、专程送过来的。 想想也是,谁让郭东免费为流民造房子的?有房子住,流民不来才傻。 萧如玉在梅镇时,便知近来南下的流民日渐增多,各地都有流民滞留,当地官府又不待见,安置的话,还得出银出力,索性弄些船来,把他们送来沈家堡来,岂不更省事? 话又说回来,郭东若真想流民不再去石庙,那就别再造房子,可郭东偏偏又让罗汉造个不停,怪得谁来? 一阵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吹散了萧如玉鬓边的一绺青丝,她不由抬手理一理,不经意间,视线落在了手腕上,右手手腕,正是郭东握过的那只,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那日的情状。 郭东那张俊美的面孔,他那狂乱的眼神,还有粗重的呼吸声,音容相貌,犹在眼前。 萧如玉心跳得厉害,脸颊也在发烫,便伸手推开一扇窗。 窗外,一簇湘妃竹离得很近,风势大的时候,竹枝便被吹到窗棂上,发出一阵阵杂乱的声响,又扰得她心神不宁。 “娘..” 萧如玉闻声,便转过身来,见小七已然进屋,顿时有些心慌,忙道:“小七,怎地如此早回来?” “郭东去了梅镇,今日事情不多,我回来送送娘亲。” 萧如玉听说郭东去了梅镇,心下又是莫名一突,脱口道:“郭东昨日新婚,今日便去梅镇,他要做甚么?” “我哪儿知道?走了也不通个气,气死个人了。”梅小七厌厌地嘟囔道,她今日似乎情绪不高。 萧如玉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好言道:“那你还不肯跟娘亲一道回梅镇?” 梅小七撒娇道:“娘啊,我得等着,郭东把座钟修好,爹爹答应过的。”提及座钟,梅小七立刻将烦恼抛在脑后,喋喋不休地跟萧如玉讲起、郭东如何改造座钟的。 梅小七兴奋道:“娘亲,你知道什么是摆轮吗?” 钟摆,她已经跟萧如玉说过了,今日便讲起了摆轮,摆轮和钟摆是同轴的,钟摆在前面来回摆动,摆轮在后面跟着左右摆,如此,钟摆的等时性便传导给了摆轮。 “还有一个物件,郭东说,叫个擒纵机构,一擒一纵,是不是很好玩儿。” 梅小七这么说着,两只手还在比划,“擒纵机构可让指针一格一格地往前走,每一格,若是秒针的话,便是一秒,神奇吧。” 郭东在原有座钟的基础上,增加了三个物件,钟摆、摆轮和一个擒纵机构,这主要得益于郭东小时候拆过一个废旧的亚达飞机械表,从此便对机械着了迷,选择专业的时候,报的也是机械专业,可惜让学校给调配成了化工机械。 梅小七说得又急又快,萧如玉哪里能听懂,虽然听不懂,却也能体会到、小七对郭东能整出一台世上走时最准的座钟深信不疑。 整出一台走时最准的座钟,可是了不得的事,郭东就不怕给人学了去? 萧如玉忍不住问道:“那郭东就肯都让你知道?” “娘亲,郭东可不是个小器的人,他还说,倘若爹爹愿意,甚至可以开个工厂,专门制作带有钟摆的座钟呢。” 萧如玉怦然心动,这个郭东啊,真是不懂他了。 可她和梅小七不知道的是,郭东之所以没兴趣开钟表工厂,完全是因为做钟表,赚不到大钱。 做火柴多好,一片五根儿火柴,就能卖到二两银子,说实话,这跟抢钱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对于钟表,郭东也不是什么都不做,直待把梅小七的座钟弄好,他还是要做航海钟的,有钟摆的座钟在海上不可能准确走时,海海钟不用钟摆,而是用游丝,这回,事关远洋航海技术,郭东可是要保密的。 两人这么说着,萧如玉的行装已然拾掇清白,萧如玉便要去码头乘船了。 两人走到门廊下,梅小七突然问道:“娘为何突然不愿把女儿许给郭东?” 糟了,女儿还是问了。 即使面对的是自家女儿,萧如玉心里也莫名紧张,只因事情实在让她难以启齿。 难不成说,郭东非礼过她?若是那样的话,郭东是个男人,他会不会如何,未知,萧如玉是个女人,肯定声败名裂。 萧如玉,还有梅天佐,原本是要想将女儿许给郭东,即便做妾也在所不惜,突然改了主意,就显得很突兀。 沈继之、尤素卿和沈燕青都旁敲侧击地问过,但梅家毕竟没有正式明言,还好糊弄。可这事儿并没有瞒着自家女儿,事关女儿终身大事,总该给个说法,如何说?属实让萧如玉头疼。 萧如玉小心措辞,终是道:“郭东这人....他不守礼。” 梅小七有点懵,瞪大双眼看着娘亲,追问道:“郭东如何不守礼?” 萧如玉一咬牙,便说起那日因雪球是小狼,受到惊吓,差点摔跤,跟郭东身体上有接触的事,说得很简略,而且略过了郭东在拐角处抓她手腕那件事。 前者是意外,后者是郭东有意为之,性质更严重,正因为太严重,萧如玉反而不敢言明。 梅小七听罢,心道,娘亲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啊,毕竟只是个意外,郭东不说,娘亲不说,别人也不知道,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嘛。 但是,梅小七却不敢说出来,她很清楚娘亲的顾虑。 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便教导她女子要贞洁、要谨守妇道,什么三从四德啊、男女授受不亲啊,这些东西。 梅小七也看过《女戒》、《女训》,时下流传的有关节妇的故事,也听过不少,有些还挺吓人。 说某朝,有个女子新婚不久,丈夫便外出了,数年后,丈夫返家途中,遇到一个美貌的采桑女子,便上前调戏,却被那女子一通训斥。 回到家中,却发现他调戏不成的女子竟是自家妻子,隔日,那女子留下一封信,竟悬梁自尽了,信中自责不修妇德,以致于引起男人的邪念,只有一死,保全贞洁。 此事轰动乡里,连皇帝都下了旨,追封这位贞洁烈女为一品诰命夫人,御赐‘贞洁牌坊’,以为颂扬。 还有更离谱的,说有个女子掉进水里,被路过的男人给救了,回到家里,用菜刀把一只手臂砍断,原因竟是那只手臂被不是丈夫的男人碰过。 按那剁手臂的女子的做法,郭东揽过娘亲的腰,娘亲岂不是要给拦腰剁了?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太可怖了。 宋人朱熹说过,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朱熹乃是理学大家,他主张的所谓理学,如今在大明被奉为圭臬,梅家毕竟是书香门第,梅小七也是听到过的,似乎从来也没有质疑过。 关于守节,梅小七懵懵懂懂的,却也知道那些东西,对女子十分紧要。 “娘,小七便不嫁郭东,谁让他不守礼了。” 梅小七心智成熟得早,已经知道为娘亲解忧,凑过来抱住娘亲,小声道:“娘亲莫要担心,小七不会告诉爹爹的,过段时间,娘亲便忘了,忘了便没事了。” 第八十二章 先为不可胜 韩赞周体谅郭东新婚,隔日一早,才同谢文治、冯仪三人乘坐沈继之安排的两辆马车,赶来石庙,要面见郭东。 郭东并没有出现,接待他们的是新妇沈燕青。 从沈燕青高耸的发髻便可以看出,她如今已为人妇,一袭绛紫色长裙,上身着的是、新婚气息尚存的大红夹袄,衬得她绝美的容颜,便如盛开的桃花一般明艳照人。 眉宇之间,少了几分冷厉,多了几分雍容,兴许还有几分初为人妇的羞涩,行止沉稳,气度非凡,宛然已是郭宅女主人的模样。 婚后的沈燕青,与往日相比,已判若两人,就连熟知她的谢文治此时也在感叹,看来女人还是得嫁人,婚姻确能成就真正的女人,若是个不知晓的,还以为她是天降的谪尘仙子。 谢文治虽然没见过郭东,但听到关于他的传言,却不知凡几,都说郭东生得一副俊美面孔,比之宋云潘安,亦不差分毫,若如此,那就只有他,才能配得上沈燕青这样的女子,二人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谢文治说明来意,又向沈燕青介绍了韩赞周,不料,沈燕青却道:“郭东去了梅镇,人已不在石庙。” 韩赞周郁闷坏了,这一路,他都不怎么顺。 好在即使郭东不在,韩赞周提出要去铁厂看一看,沈燕青也爽快答应,叫来甘薪,领着三人去了铁厂。 因为天冷,二道沟结了冰,水车转不了,化铁炉子也熄了火,工人们都在做保养,能看了的东西不多。 长枪还在赶工,但郭东吸取上回孟希哲来访的教训,早已做了安排,自然不会轻易让外人探知。 韩赞周又是个不懂行的,转了一圈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唯一的印象就是,铁厂里的伙计都十分年轻,比如管水车的那个叫雷武;正在摆弄座钟的那个叫方书,学徒也都是少年人,唯一年长的,便是甘薪。 这当然是郭东的主意,少年人脑子快,消化能力强,关键的,郭东打算让每个人都识字,上了年纪的,再习字,就非常困难。 谢文治点头,笑道:“看来,郭东确在践行他说过的一句话。” 韩赞周很好奇,问道:“郭东说了什么?” “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 韩赞周品味一阵,欣喜道:“这话倒是不错,咱当今万岁,便是个少年人,咱家回京,少不得要跟万岁爷说道一番。” 三人从铁厂出来,乘坐马车,赶回得月楼,下了马车,韩赞周见到得月楼门前排起了长队,队伍延伸到柜台前,有人骂骂咧咧地,还在推搡,吵得不可开交。 得月楼的伙计站在凳子上,不停地喊叫:“人人都有份儿,不要挤,排好队,不明白的,看告示,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 柜台前,贴有大大的一张告示,三人遂决定先看告示。 告示确是明明白白,原来,得月楼正在售卖石庙出产的火柴,标价,一两三钱一片。 这价格倒是比韩赞周听说的要便宜一些,不过,告示还说了,一人只限一片。 这又是郭东的授意,在后世,这叫饥饿式营销,商家越是限量,人们反而越想先得为快,加之,这里的价格是一两三钱,比市价便宜,当然会引起哄抢。 这种情况下,必然出现黄牛党,他们会想尽办法囤积火柴,比如,买完一片,接着排队再买,或者干脆出银子,请人代为排队,饥饿营销必然导致场面混乱,这或许正是商家想要的效果,用轰动效应,来博取路人的关注。 一两三钱银子就那么小小的一片,里面只有五根儿火柴,还有如此多的人在哄抢,三人看了一阵,转过头来,面面相觑,韩赞周更是连连摇头,直称匪夷所思。 既然郭东不在沈家堡,韩赞周只能在得月楼继续候着,谢文治是海州判官,不能耽搁太久,便要跟韩赞周告辞。 韩赞周和冯仪将谢文治送出得月楼,终是忍不住问道:“谢大人,你如何看郭东其人?” “我与郭东未曾谋面,不过据传闻,此人可谓年少有为,与众不同。” “怎地个不同?” 谢文治指了指自己脑袋,说道:“脑袋瓜子好使。” 郭东下棋赢过董佛手,韩赞周是知道的,他也见过铁葫芦,郭东的脑袋瓜子定然好使。 韩赞周拱手道:“谢大人,咱家这回来,多有叨扰,咱家谢了,就此别过。” “相文兄客气,冯挡头,后会有期。” 送走谢文治,韩赞周想了想,又对冯仪说道:“咱家看沈家堡算是个富庶之地,市面也安定,咱家一个人尚能应付,冯挡头不必陪着咱家,也回南京去吧。” “相文兄..” 冯仪四下瞅瞅,小声道:“南京镇抚司指挥使、怀远侯常延龄亲令在下护卫相文兄平安,在下怕是做不了主啊。” 韩赞周闻言一愣,他是自家事自家知,他不过是受总管王承恩提点,刚刚出头的一个普通太监,此前无人知晓。此番到沈家堡来,怎可能惊动怀远侯常延龄,怕是有蹊跷。 “侯爷说,这个郭东来历不明..” 冯仪嘴角露出的笑意,显得意味深长,那就再也不用说什么了,韩赞周就是个傻子,此时也该明白了。 .....此时,让怀远侯心心念念的郭东却身在梅镇养马场,和枪骑兵士兵一道进行实战演练。 养马场附近的山坡上,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这是枪骑兵在做实弹卧姿射击。 郭东也够拼的,和普通士卒一样,手里拿着柄长枪,顺着山坡匍匐前进。 郭东之所以新婚第二天,便赶来养马场练兵,便是为了‘先为不可胜’。 尤素卿的‘座山观虎斗’之策其实不错,淮安卫指挥使顾灼延存了要围剿郭东的心思,郭东却不能把梅镇和沈家堡的安危寄托在贼寇刘二身上。 尤素卿提出把长枪卖给刘二,让刘二拖住卫所军,郭东并没有同意,只让甘薪赶制了二十把火铳,这二十把火铳的外形与官军的火铳别无二致,所不同的是,它们是用石庙出产的钢、而非普通的熟铁、打制而成,射程要远百步以上,这就给了刘二极大的优势。 第八十三章 rpg 郭东正带着人在西山爬上爬下,大冷天的,山上还有零星的积雪,山路不易行,郭东也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带,位于西山的北部,梅镇本地人称它是打虎山,郭东需要找到一处隐蔽的所在,试验石庙新开发的一种秘密武器。 那新式武器,便是郭东谋划已久的火箭炮。 在后世,火箭炮又叫火箭筒,正式名称叫个便携式反坦克发射器,是俄|国人首先搞出来的,和ak47一道,被称为二十世纪兵器之王,多数人喜欢称之为rpg。 rpg构造简单,很耐糙,重量轻,使用灵活,一个人便能操作,又不需要高精尖的技术。最简陋的,只需找来几根自来水管,也能搞出几只rpg来,游击队用rpg打个悍马,装甲运兵车啥的,火力还行,即使是水下、地上、空中全是高科技武器,武装到牙齿的霉菌,也防不胜防,性价比非常之高,不少第三世界国家对rpg情有独钟。 郭东要做rpg,关键要解决推进剂和引信。 很多人不知道,世界范围内火箭第一人叫陶成道,其实还是个大明人,陶成道因发明火箭被朱元璋封了万户,可惜,他坐着自家做的火箭要上天,把自己给炸死了,但他确是世界公认的航天始祖,为了纪念他,月球上的一座环形山被命名‘万户山’。 郭东采用的推进剂和万户的火箭用的推进剂是一样的,都是黑|火药,只是郭东坚信这是世界之所以落后,是因为有些东西碾得不够细,所以郭东把黑|火药碾得很碎。 至于引信,只能用土办法来替代,原理跟划火柴有些类似,只是形态上的区别,就是利用弹体击中目标时产生的冲击力,用一个表面粗糙的锥形小块,去摩擦涂有红磷的盖帽,划出火星,来点燃弹体里的火药,从而产生爆炸。 这种土办法的可靠性不高,无法和后世的压电引信相比,所以郭东并不着急,要不断地试验,根据实验结果,再做改进。 这是郭东最秘密的项目,一直在做引信试验,甘薪在赶制长枪之余,按照郭东的设计方案,总算做出了一只成品,效果如何,试验以后才能知晓。 试验场就选在打虎山,在一个废弃的防堡附近,这里地形复杂,人烟稀少,郭东又派出人员前出警戒,确保消息不外泄。 一个兵士把火箭炮扛在肩上,目标就在对面的山坡上、用石灰画了个巨大的圆圈,大概在五百步开外。 “轰..” 一声巨响,在山谷中回荡。 火箭炮被击发了,弹体飞出弹筒的那一瞬间,推进剂已然耗尽,剩下的行程只是一个平抛曲线。 弹体颤颤巍巍地在空中飞行,轨迹有些飘忽,未及目标,便一头栽了下去,落在目标圆圈之外,‘轰’,又是一声巨响,总算爆炸了,爆炸了意味着引信发挥了作用,表明前期对引信的研制,取得了成功。 爆炸点落在一颗老楸附近,那颗老楸瞬间被击倒,树上的残雪也是簌簌地往下掉,山间的小动物受到惊吓,顿时乱作一团,凄厉的鸣叫声不断传来,一只山鸡扑棱棱扇动翅膀、仓惶离去。 在打虎山的另一头的官道上,驶来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正是从沈家堡返来的萧如玉。 因为西山阻隔,萧如玉返梅镇,需要乘海船先到云台,再坐轮渡到海州,然后从海州乘马车返回梅镇。 官道长年失修,路面坑坑洼洼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颠簸得很厉害,车厢里的萧如玉显得很疲惫,浑身要散架了一般。 “夫人,前面到了岔口,我们走那条?”车夫扭头问道。 萧如玉撩起车帘子,四下望了望,她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梅家,她就是梅镇人,当然知道前面有两条道。 一条走西边的窑场,从打虎山西边绕道,西边是一马平川,道相对好走,但路程远,天黑之前,未必能赶回梅镇。 一条是走东边的隘口,沿着小清河,从打虎山脚下直插过去,途径废弃的防堡,便是梅镇地界儿了,道近了不少,但是山路难行不说,山上指不定还有山贼盗匪啥的,狼虫虎豹也是经常出没,有一定的危险性。 不过,萧如玉也听说过,郭东有个枪骑队,枪骑队的人常在这一带操练,附近的几个贼窝子逃的逃,散得散,枪骑队纪律严明,对过往行人亦是秋毫无犯,现在抄近道的人,反而比走西边的窑口更多。 打虎山的主脉是南北向的,从萧如玉的角度,看到的是正面,主峰突兀,后面连绵的山丘,慢慢隐没在远处混沌的迷雾中。 若从侧面看,虎山便如一条冻死的胖头鱼,上面挂满里了白霜,走西边儿,便要绕过胖头鱼的鱼身,要绕很远的路,而走东边的隘口,则只需穿过鱼头,要近上许多。 “走隘口。”萧如玉说道。 车夫一抖缰绳,马车咕噜咕噜,向东拐进了山道,而在前方几里之遥,正是郭东的火箭炮试验场。 马车沿着小青河往前走,约莫里许,萧如玉似乎听到闷雷的声音,拉车的那匹马却是竖起了耳朵,马车忽地一震,速度突然加快了。 马车上的萧如玉突直觉一股力道、把她的身体压向车厢的后背,不由闷哼一声。 萧如玉紧拉扶手,勉强坐直身体,惊道:“怎地了?” “夫人...”车夫正紧张地勒着缰绳,回了一句,“马好像有些惊了,不过,现在没事了。” 萧如玉身体晃了几晃,马车终于稳定下来,可就在这时,马却希律律地叫唤起来,听声音,马非常紧张,马车又是忽地一振,速度越来越快。 “夫人,马...惊了,控制不住了。” 车夫在前面拼命曳着缰绳,喔喔喔地喊个不停,奈何那匹马根本不听使唤,玩儿命地往前奔。 “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如玉声音颤颤的,探出头来往外张望,这一看不打紧,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右手边,斜坡上一群郎从山坡上冲下来。 “是狼...夫人...狼群...呃...呃的老天爷爷啊...” 狼群从右边冲过来,受惊的挽马把马车往左边带,左边是小清河,岸边都是低矮的灌木丛,再往前,马车就掉河里去了。 萧如玉惊叫连连,有心想从马车上跳下去,可一边是嗷嗷叫的狼群,一边是水流湍急的小清河,她也不敢啊。 第八十四章 尴尬相会 轰,轰... 又是两声闷响,萧如玉的身体不由自主向上抛起,脑袋撞在了车顶之上,直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马车在一阵杂乱声中侧翻,倒在一片灌木丛里,那匹挽马的两只后腿被车辕压住,瘫倒在地上打着响鼻,动弹不得,车夫也不知跌落到何处。 狼群从马车前经过,兀自往前奔了一小会儿,头狼止住了脚步,站在高处,昂起脖子,嗷嗷地叫了几声。 所有的野狼都停了下来,头狼试探着往马车方向走了几步,两只泛着绿光的眼睛、锁定在地上挣扎的那匹挽马,对头狼来说,它就是最好的晚餐。 这群狼饥肠辘辘,本在山谷里到处游荡觅食,是过郭东的火箭炮让它们受到了惊吓。 狼群走走停停,距离马车越来越近。 “呯,呯,呯...” 枪骑队的士兵对准狼群开了枪,头狼再次发出嗷嗷的叫声,狼群顿时四下逃散,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如玉再次醒来时,尴尬地发现郭东竟然蹲在她身边。 萧如玉从地上坐起来,颤声道:“郭东,你..你怎会在这里?” 郭东说道:“你的马惊了,是我的人救了你。” 率先发现马车的,正是郭东的枪骑队士兵,他们前出担任警戒,发现一群狼似乎在追逐一辆受惊的马车,便追了上来。 他们赶走狼群,过来查看,发现萧如玉已经人事不省,车夫也从马车上摔落,腿给摔折了。 幸好,车厢前沿儿上刻有‘梅家专用’的字样,枪骑队的兵士禀报了郭东,郭东这才赶过来,一番急救之后,萧如玉终是醒转过来。 郭东简短地说了过程,萧如玉听罢,脑门儿一阵钻心的疼痛,这才想起昏迷前、那闷雷般的声音、飞奔的狼群、以及一幕幕惊悚的画面,怀疑自己刚才莫不是给吓晕了? 萧如玉脸色煞白,把衣衫往下抻了抻,瞟了一眼杨波,试探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急救?” 急救就是人工呼吸,掐着萧如玉的鼻子,然后嘴儿对嘴儿,往萧如玉嘴里呼气,另一个人则随着郭东呼气的节奏,在她胸腔上做施压和放松的动作。 人工呼吸救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用人工呼吸急救一个女人,在当世必定是惊世骇俗的举动,郭东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之,免得事后说不清楚。 为了照顾萧如玉的声誉和隐私,郭东特意用了侧翻的马车做遮挡,几个兵士,还有那车夫都远远地在马车的另一边,郭东给萧如玉做人工呼吸时,孙矛负责挤压萧如玉的前胸,其他人只知在施救,如何救,他们却看不到。 萧如玉都听傻了,这已经不是尴尬的问题了。 这个郭东,简直就是她的克星,哪怕到了梅镇,遇到的竟然还是他,而且还跟她嘴儿对嘴儿... “你..” 萧如玉想骂人,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按郭东的说法,他是在救人,那样救人,还不如让她死了算。 “行了,玉夫人,施救需要两个人,除了施救,我们真没做别的。” 萧如玉花容失色,顿时哭道:“你还让人看着?” “玉夫人,这急救之法,日后我的枪骑队兵士个个都要学会,战场上紧要时刻,可救人性命。” 萧如玉可不管这些,直觉天塌了一般,兀自哭泣不止,郭东见状,只好道:“夫人放心,孙矛是我的人,此事只有三人知道。” 玉夫人这才止住哭声,抬起一双泪眼,瞧着郭东,说道:“你确定?” “确定。” 郭东见天快黑了,赶紧让人把翻覆的马车扶正,换了一匹马,萧如玉上了马车,郭东也翻身上了马,一路把萧如玉护送回梅家,他回到郑家老宅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刚下马,沈三便来禀报,新婚妻子沈燕青来了,在她之前,还有一位郭东熟悉的客人李秀珠、也来找他,两人此刻都在书房。 这又是一次尴尬的相会,郭东脸上显出牙酸一般的表情。 李秀珠就是吴婶儿,她和刘婶儿的身份不一样,在海船上,不能说她服侍过沈燕青,准确地说,应该是陪伴。 吴婶儿后来投靠了海上飞,成了李秀珠,身份已是不同,两人再次见面,定是尴尬得不要不要的。 不过,李秀珠的内心显然比沈燕青强大,她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紫禁城,乾清宫。 晚膳时间已到,崇祯还在批阅奏章,他见到一份来自五军都督府发来了一分急报,急报称,淮安卫和大河卫指挥使都发来紧急军情,凤阳府的盱眙县城被贼寇刘二攻克。 崇祯看完急报,顿时怒火中烧,把急报揉成一团,还不解恨,又抓起桌上一只玉质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区区一个刘二,动用了淮安卫和大河卫近万官兵,耗费钱粮无数,剿了几个月,贼势却是越剿越大,这帮卫所军简直是在养寇为患,统统该杀...” 还有那个王兆铭,不是说刘二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吗,为何还攻克了盱眙县,定是他谎报军情,这人还痴心妄想,要代任漕运总督一职,做梦! 崇祯狂怒,大骂王兆铭是废物,淮安卫、大河卫的所有官兵都是酒囊饭袋。 “皇上,你啦消消气,盱眙区区一个小县城,丢了,再取回来便是,伤了龙体可不值当。” 王承恩嘴里说着,不过是丢了个小小的县城,心里却也清楚,大明全境,何止丢掉一个县城,辽东大半都让野猪皮给占了,山陕一带,贼势已成燎原之势,三边总督杨鹤力主招抚,今日招抚了,明日便又死灰复燃,按下葫芦浮起瓢,每天都有坏消息。 虱子多了不痒,也没见皇上发这么大脾气呀,皇上今儿这是怎么了? 王承恩心中不忍,却也不知该如何去宽慰,只是叫人来,把地上清理干净。 崇祯面色灰败,枯坐半晌,心里想的却是漕运总督的人选,此事不能再耽搁下去。 今年的漕粮早已运抵京城,这段时间,崇祯忙着清除阉党逆案,一时没顾上派个重臣去补漕运总督的空缺,反而让王兆铭这样的庸官觉得有机可乘,这是他登基以来最大的疏忽。 淮安是漕运总督驻节之地,扼漕运要津,刘二在洪泽湖周边流窜,威胁漕运安全,而漕运关乎京畿命脉。若是断了漕运,连京城也要闹饥荒,岂不成了笑话。 盱眙位于洪泽湖南岸,行政区划上归属凤阳府,已经不是淮安府的属县。刘二前期,主要在淮安府内活动,但流寇总归是流寇,哪里防御空虚,就会流窜到哪里,卫所军却总是慢人一步,屡战屡败。 此一战,刘二夺取盱眙县城,杀人无算,城内的财货被抢掠一空,知县也被杀了,卫所损失惨重。 崇祯心中暗道:“就派杨一鹏去吧。” 杨一鹏,本在大理寺丞的位置上,天启年间,因忤逆阉党魏忠贤,遭陷害,被夺了官籍,刚刚才让崇祯从牢里捞出来,这人在川贵平过叛,有带兵的经验,且善于理财,崇祯本想让他去干一任户部尚书,帮他捞些银子的,现在只好让他去淮安任漕运总督,期他能早日平定刘二叛军,确保漕运安全无虞。 第八十五章 一个约定? 冬日里,天黑得早,不到吃晚饭的时间,书房里已燃起了油灯。 沈燕青和李秀珠像久别的故人,手拉着手,坐在坐榻上小声叙话,两人似乎很亲密,并没有出现郭东想象中的尴尬场面。 有婢子过来禀报,姑爷回来了。 李秀珠立刻起身,说道:“燕青,婶儿得走了。” 沈燕青也跟着起身,责怪道:“婶儿又何必见外,吃过晚饭再走不迟。” “婶儿是个妇道人家,还是个寡妇,不好在外面逗留太久。” 李秀珠叹了一口气,再次拉起沈燕青的手,又道:“投银子的事儿,跟你说,就算是跟郭东有了交待,日后,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儿,还要指着郭东帮忙打理,婶儿走了。” 李秀珠坚持要走,沈燕青也不强留,送出门外,两人相互福了礼,李秀珠便径直离去。 门廊下,光线很暗,但借着窗户里透出的微光,倒也不用摸黑走路,李秀珠不急不慢地往前走了一段儿,前面显出个人影,看身形,便知是郭东。 郭东心里有事儿,并没有主意来人是谁,直到两人快要擦肩而过之时,才认出是李秀珠,刚一拱手,李秀珠已凑到近前,顺手扯过郭东的一只手,并把那只手放在胸襟交领处,从布料下探进去。 郭东立刻感知到不同寻常的弧度和曲线,熟悉的绵软和热度,脑子顿时‘嗡’地一声,袍裾下面立刻有了异动,脚下一滞,心虚地左右回顾,见此地光线黯淡,李秀珠又在靠墙的一侧,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吴婶儿..” 饶是如此,郭东亦是心惊肉跳,小声惊呼起来。 “你的手好凉,婶儿帮你捂捂...”李秀珠颤声道,声音像在耳语。 郭东促声道:“太危险了,若是让人知道,对你、我都不好。” “郭东,银子的事,婶儿跟燕青已交待清白,你得出海一趟,后日,婶儿在龙口等你。” 这算什么,一个约定? 郭东愕然,却见李秀珠松了手,已经施然离去。 回到书房,沈燕青一见郭东,便告诉他一件大事。 消息是尤素卿传来的,称刘二在洪泽湖大败卫所军,他先用买来的火铳狙杀了两个千户,趁官军军心不稳,杀了个回马枪,一举将卫所军击溃,还占据了盱眙县城,杀了县令,盱眙城内的豪门大户也被他洗劫一空。 刘二用的火铳,经过改造,射程较卫所军所的火铳远出一百多步,正是郭东经由尤素卿秘密卖出的那一批。 “夫君,你好厉害!” 沈燕青依偎过来,头放在郭东肩上,又道:“卫所军大败,想来那顾灼延已无暇东顾,梅镇之危已解。” 郭东顿时略飘,腰杆挺得更直了,只是沈燕青粗重的呼吸,弄得脖颈和耳朵直痒痒。 郭东昂然道:“夫君一早说过,就算他顾灼延带人前来,我有枪骑队在手,岂会惧他。” 沈燕青摩挲一阵,才把郭东放开,又道:“爹要你出海、南下宁波一趟,买些米粮回来。” 郭东闷声不语,心道,还真让李秀珠说着了,沈继之竟然要郭东出海。 “还不是你在石庙收留了那么多流民给闹的,沈家储备的米粮,撑不到年尾,你得尽早出海。” 沈燕青横了郭东一眼,似乎对郭东给流民造房子有些不满。 她接着说道:“正好,吴婶儿的二十万两银子也在舟山鸟岛上存着,你一道取回来。” “吴婶儿这人...她的话,青儿也信?”郭东皱眉道。 沈燕青却不以为然,“过去的事休要再提,人家有银子,分你一半,剩下的还要投给你,你还要怎样?” 郭东心虚地想着,若是你见到刚才外面的一幕,就不会这么说了。 这会儿想起来,郭东还心有余悸,李秀珠颇有些心机,对她那样的女人,郭东不可能没有戒备之心。 “夫君..” 沈燕青嘴里叫这夫君,用的却是教训的口气,“吴婶儿不过是个寡妇,就让你怕成这样?” “我不是怕她,我是说她这人太有心机...” 沈燕青不容郭东说下去,截了话头,又道:“就算她有些心机,又当如何?想赚银子,她一个女人,又不能抛头露面,总得赖上一个男人,不巧的是,她找上了你。” 郭东听到这里,心更虚了,偷眼瞧着沈燕青,见她眼里显出不屑的神情,对郭东颇有些鄙视。 “我也是女人,自然比夫君更知吴婶儿的心思,后日你便出海,她会跟着去,她一个女人,还能杀了你不成?” 沈燕青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毕竟现在是大明,女人并没有独立的地位,世道不允许她们抛头露面,一个女人哪怕再有心计或才情,总要依附在男人身上,才能实现,李秀珠委身海上飞是如此,轮到郭东,亦是如此。 吃完晚饭,郭东说先去卧房,还给了沈燕青一个眼神。 沈燕青却小声道:“去书房,书房里生着炭火。” 郭东纳闷儿,两人在一起倾诉衷肠,跟书房里的炭火有什么关系? 沈燕青现在是女主人的身份,饭后,自然有些琐碎的事要处理,安排下人做事,她也乐在其中,郭东便一个人先去了书房,闲着也是闲着,便拿起羽毛笔,又画开了。 他还是决定要做水泥,甚至玻璃,横竖技术都是是现成的,规模上不来,也得做,因为有需求。 比如,二道沟上的小水坝,用的是传统的石灰加米浆做粘合剂,强度还是不够,常常要修修补补,本就有限的产能,因此又受到干扰,让郭东不胜其烦。 还有玻璃,郭东需要试管、烧杯、量筒等各种玻璃器皿,筹备一个实验室,有了实验室,他便可带着方书,在实验室里制备各种化学试剂。 此外,还可用玻璃,制造显微镜,还有航海用的望远镜,等等,都是非常实用的东西。 在郭东看来,整个前工业时代,就是一个不断发现新化学物质的时代,正是由于新物质的发现,或者物质新的性能的发现,才推动了技术进步和社会发展。 现有的石庙产出,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比如,仅用红磷做火柴,其实算不上安全,要想做出安全火柴,得有次氯酸钾,二氧化锰这类的氧化剂。 还有火药,黑火|药残渣太多,会弄脏枪管,威力也不够,引信也不能一直用红磷,红磷燃烧,会产生大量白烟,极易暴露目标,还影响人的身体健康,等等。 化学试剂,必须在实验室里先制备出来,然后再遵行小试、中试、最终投产、这样的工业生产模式。 第八十六章 安排 第二天一早,郭东便要和沈燕青返回沈家堡,方立春、卢寅时、孙长弓,还有付先生聚在郑家老宅门口送行。 方立春和卢寅时难掩兴奋,因为郭东告知,待他南下回来,枪骑队要扩编至一百人,由队升级为营,让他们早做准备,特别叮嘱,兵员只要二十上下的,超过二十五岁,不要。 官军是三哨为一营,千人为一哨,一营有三哨,营官是很大的官儿了,难怪他们那么兴奋。 但方立春和卢寅时显然会措意了,郭东想要的营,却不是官军营兵的那种营,一个营,五百最多了。 把架子先扎起来,以后再慢慢扩编,不过,郭东并没有说破,就算画个大饼,能让别人高兴,也不是什么大错。 郭东在养马场圈了个跑道,两头是半圆,中间是直道,类似于后世田径场上的跑道,约二里的周长,他要求所有兵士、每早在跑道上跑圈儿,最初是一圈儿,最终达到五圈儿,跑完才能吃早饭。 还有俯卧撑,郭东也做了演示,这两种体能项目,简单适用,并不需要什么器材,当然跑圈儿还是很费鞋的,不过,过了冬天,兵士完全可以赤着脚在草地上跑,有不担心有玻璃碴子,这时代,还没有玻璃呢。 服装,就用郭东爬山的那种太极服,时机成熟时,每个兵事配发一条皮腰带,系在腰上,看着就像那么回事了。 这回扩编,要提不少什长,选拔的标准也是简单粗暴,谁跑得快,俯卧撑做得多,谁就当什长。反正什长是最基层的小官儿,什么战术战略,跟他们关系不大,上了战场,只管服从命令,敢打敢冲即可。倘若真是个苗子,以后给机会往上升就是了。 但枪骑队必须得快,吃饭要快、穿衣要快、打枪要快、行军要快、修工事要快、进攻要快,甚至逃跑也要快,跑都跑不过别人,再讲什么战术战法,那就是个笑话。 孙长弓大概因为儿子做了什长,没好意思进枪骑队,不过,郭东对他另外做了安排,让他招募些青壮,把梅镇的治安管起来。 付先生受沈继之委派,接管了梅镇,有事和梅天佐商量着办,算是梅镇的一号人物,如此,梅镇按照沈家堡模式,也有了基本的管制架构。 一应安排就绪,郭东和沈燕青便翻身上马,准备经密道,返回沈家堡。 到了码头,沈燕青回家,郭东则径直去了得月楼,得月楼的祖掌柜安排了个雅间,在雅间里,郭东见到了韩赞周。 韩赞周白面无须,郭东一眼就能认出,两人见了礼,寒暄几句,郭东看向他身后立着的年轻人,问道:“这位是?” 那人立刻闪身而出,抱拳道:“在下冯仪,在锦衣卫供职。” “冯兄,幸会。”郭东拱手道。 锦衣卫可是有明一代神奇的存在,印象中,在后世的影视剧里,只要是明代的,就会有锦衣卫,郭东也好奇,不由多看冯仪几眼。 锦衣卫都是锦衣鹅帽,腰挂绣春刀,要么英武不凡,要么满脸煞气,可这位却一身便装,腰间也没挂绣春刀,嘴上留着小胡子,看上去,年岁不大,长得倒敦实,面相稍显阴郁,其貌不扬,跟郭东心中的锦衣卫的形象,反差有点儿大。 冯仪的眼睛有些躲闪,似乎不喜欢郭东这么瞧着他,又道:“在下乃是韩爷的贴身护卫。” “哦..” 郭东轻哦一声,见他闪身又立在韩赞周身后,本想邀他入座饮茶,多说几句,也只好作罢。 两人坐定,有人奉了茶,韩赞周便说起,他在得月楼看到售卖火柴现场的奇观,那火柴卖得贼贵,连声夸赞、郭东造出来的火柴乃是神奇之物。 “东哥该是赚了不少银子吧?”韩赞周试探道。 郭东却苦着脸说道:“火柴卖得贵,却是因为做不出量来。” “那就赶紧想辙上啊,多做些火柴来,咱家听说西山到处都是肥田石。” 韩赞周几乎是脱口而出,郭东瞧他这人似乎没什么城府,一个率直的太监,也跟郭东的印象不一致。 人与人初见,总是要试探,这实际上是个沟通过程,沟通不畅,就可能引起猜疑,甚至不信任。 郭东也挺肤浅的,没什么城府,还是觉得跟没城府的人打交道更舒适,真要遇到个玩儿阴的,他也玩儿不过。 最糟糕的情况,是人不自知,也不知人,想一想,人世间有多少悲剧是因为人们彼此不信任造成的,便知|知人知己,有多么重要。 其实也不用试探,郭东也能猜到大概有人盯上了他的火柴,因为韩赞周是个太监,大概率那个人就当今的皇帝崇祯,不然,韩赞周一个京城里的太监,没事儿到沈家堡来做什么? 郭东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做火柴,便要建工厂,沈家堡地方太小,可供选择的地方不多。” 郭东看着韩赞周,索性挑明了,又道:“我打算在梅镇新开一间工厂,新厂开起来,产量上去了,火柴的价格便下来了,将来所有人都能用得起火柴,朝廷就能多收些税银。” 韩赞周知道自己是来弄银子的,最终也瞒不住,现在被郭东说破了,倒是显得自己多余在弯弯绕。 只是,只收税,不要说皇上,就连王承恩怕是也不能满意,只因朝廷对工商收取的税率不过是十三抽一,甚至还有三十抽一的,那才能收多少银子。 韩赞周眉头紧锁,心下寻思的时候,郭东也在观察他的神情变化,心下明白,他想要的可能不止区区一点儿税赋,便端起茶碗儿,品起了茶。 对官府,或是崇祯,郭东不止是没有好感,也完全不报希望,崇祯就是要吞了他的火柴厂,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中午,郭东在得月楼请韩赞周和冯仪吃了顿饭,韩赞周也是扯东扯西,始终不肯说明。 吃过午饭,郭东想着明日便要南下,便要告辞,韩赞周陪郭东走出得月楼,出了门,韩赞周突然伸出一个巴掌,说道:“五成,五成份子,这可是给皇上的,咱家可是一两银子也得不到。” 果然是崇祯,而且他的吃相很难看。 郭东闻听,仰面笑了好一阵,“相文兄,明日我还要出海,得回石庙做一番安排,相文兄留步。” 韩赞周却抓住郭东的衣袖,硬生生把郭东扯回雅间,两人这才开始了真正的讨价还价,郭东只出一成,另外税率可以是十抽一,也就是10%。 韩赞周见郭东不肯再让步,便不再多说,只是说,他要去南京守备府回禀,想搭郭东的海船一道去宁波,在换船去南京,郭东猜测,韩赞周是做不了主。 就算最终崇祯吃相很难看,郭东也不担心,是长枪给了他底气,而且沈燕青似乎也不担心,郭东甚至担心,就连一成的份子,沈燕青也不愿意白给。 第八十七章 妨人精 回到石庙,郭东打算直接去工厂,但走到路口,却被沈九拦下,沈九声称,他要学开船,这次东出海,他也要跟着去。 郭东记起,沈九说过他想去玛雅当酋长,原道他是因为被香儿婉拒,一时心情不爽,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当真了。 沈九名义上是沈继之的干儿子,沈继之又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的去向,郭东说了也不算啊。 郭东想了想,说道:“这事儿,你得自个去找当家的说去。” 沈九顿时失望至极,垂头丧气地转身欲走,这情景,又令郭东十分不忍。 “等等。” 郭东叫住了沈九,又道:“好吧,那你明日就和我一道出海。” 郭东想过了,他总不能一直躲在沈继之的羽翼之下,就算他是一只笼中鸟,也要尝试飞出去,就当这是一次试探,看看沈继之的反应如何。 玛雅现在还原生态,郭东其实也很想去。 那里又很多欧亚大陆没有的珍奇植物,欧洲人先行一步,已经把很多东西都带回了欧洲,比如,玉米、花生、土豆、红薯,等等。 但郭东最想要的确实橡胶树。 橡胶树,又称哭泣之树,在其树皮上划一道口子,便会流出汁液,汁液便是橡胶了。 橡胶是个好东西,只需用硫磺熏一熏,便能制造出各种产品,比如,轮胎、鞋底、密封件等等,郭东现在不就为枪骑兵没有合适的鞋穿发愁么? 后世而来的郭东非常清楚,橡胶是必须的工业原材料,离开它,后世人们的生活质量就难以保证。 按时间计算,工业橡胶的出现,还要等到十九世纪末期。人工合成,需要高度发达的工业体系,更是想也不要想。 如果郭东现在能得到橡胶,便可领先近两个世纪,诱惑实在太大,但要实现,得有人去才行。 远洋航海得有船,还得有导航技术,测纬度的六分仪原理相对简单,做出来并不难,经度的话,需要做出精确的航海钟,郭东也在努力,若干年以后,也许可以成功。 就算做不出航海钟,因橡胶树的原产地在南美的热带雨林地区,那里的纬度和琼崖、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岛、的纬度差不多,假定从海南岛出发,一直向东,穿越太平洋,沿同一纬度,走两万多里的海路,中间还有个夏威夷群岛,可提供食物和淡水补给,理论上,海船可直抵橡胶树的产地。 如果真有一天,郭东能组织一个船队去玛雅,沈九想做个酋长的愿望,未必就不能实现。 沈九见郭东答应他去学开船,顿时转忧为喜,屁颠屁颠儿地回去准备了。 这次南下,来回一趟,至少需十日,临行前,事情千头万绪,都要有所交待,有时还得亲自动手,郭东得拿出拼命三郎的劲头,才能勉强应付,他似乎也在乐在其中。 没有人天生就是躺平的命,有希望,就会有干劲,前路茫茫,看不到一丝希望,才会放弃挣扎,直接躺平。 郭东去了工厂,一直呆到晚饭时间,晚饭后,又找来罗汉,商议流民相关事宜,回到卧房时,已是入夜时分。 沈燕青刚洗浴回来,坐在梳妆台前,长发披肩,手里拿着块干净的汗巾,捏着一绺青丝,上下捋着,想把湿发早点弄干。 “夫君,你回来啦。” 沈燕青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招呼。 郭东走上前去,身体靠在梳妆台上,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大多数时间,郭东就在一边看着,忙碌了一天,回家看看自家媳妇儿做着这些琐碎的事儿,也是一种身心放松。 沈燕青在人前,显得冷厉淡漠,行事也是一贯的雷厉风行,与私下里反差挺大,她这样不紧不慢地做着琐碎的事情,也挺好,节奏慢下来,总是让人觉得生活无限美好,可以放松心情。 沈燕青鹅蛋型的一张脸,但鼻梁挺直,眉心稍重,轮廓不是很圆润,却极有立体感,美得不一般,十分耐看。 只看她的眼睛,跟尤素卿的很像,自有一种诱人心灵的媚态,加上刚出浴,脸颊泛着点儿红,又显得娇媚。 沈燕青着的是绸布料子的中衣,布料不似冬衣那么厚实,也很柔顺,能显出天然的形状,尤其是沈燕青时不时会把手臂抬起来,起落之间,脖颈下面的锁骨暴露出来,连着下面一片雪白的肌肤,中衣很宽松,有时会走光。 郭东看着这情状,就有些等不及了,袍裾下面的布料也显出了异样,而且他是斜靠在梳妆台上,这样以来,就有些显眼。 “妨人精。” 沈燕青侧目,顿时俏脸一红,刚一起身,郭东的双手便伸过来,搂住了她的小蛮腰,把口鼻紧紧贴在她的脸上,闻着她耳际间的香味。 郭东又长高了,沈燕青需要稍微踮着脚,才够着咬耳朵,“今晚,我要骑马。” 郭东听到这里,脑子顿时‘嗡’一声。 沈燕青爱骑马,郭东也爱看她骑马的样子。 骑马的时候,她那顺滑的,曲度夸张的轮廓往前倾,或者往后仰,或者上下起伏,尽情地驰骋。 沈燕青有功夫底子,小蛮腰结实有力,才能从容驾驭胯下的骏马,长时间地保持时而而舒缓,时而激烈的节奏。 沈燕青扬鞭催马,兴致很高的时候,会瞧着郭东,眼神迷离而又纷乱,眼底折射出油灯的一豆微光,眼眸亮晶晶的。 平日鼓囊囊的胸襟,此时却变了模样,时而荡起一阵阵雪色的涟漪,时而甩出一道道白色的残影。 对郭东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场盛宴,他的眼底也在燃烧。 许久过后,沈燕青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翻身下了马。 现在不同了,两人已经成亲,沈燕青不再是一个人,她有郭东可以依靠,便依偎过来,把头放在他日渐强壮的胸膛上,一只手不停上下摩挲,额头竟沁出了密密的汗珠,脸颊绯红,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只是身体稍显疲惫,动也不想再动一下。 两人柔情蜜意,相互倾诉衷肠一阵,沈燕青突然莫名说道:“郭东,你也不能只顶着我一个人折腾,我身体也吃不消啊,你把香儿早日收了吧。” “....” 郭东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刚才是谁骑马来着?郭东扭头一看,沈燕青翻了个身,竟是沉沉睡去。 第八十八章 波浪滔天 天气虽然很冷,刮着北风,却是个晴天。 郭东要乘坐的海船,正是沈燕青去辽东贩运皮货的那条船,称为一号船,一号船是商船,事实上,当时是一个船队,除了一号船,还有两条哨船,由王长生带队,为商船护航,只是郭东呆在暗无天日的货舱里数动物的毛皮,这些情况,他都不知道。 今日驾船的,便是王长生,在甲板上,郭东还遇到了一个人,林深。 林深是沈家堡船厂的管事,是沈继之从福建请来的大匠,但船厂只能造些小木船,郭东当初很失望,所以印象深刻。 上回,郭东去船厂想见他,没见着,这回,林深结束对海船起航前的最后一次检查,正要下船,却和郭东不期而遇。 林深个头不高,生得又黑又瘦,人却很精神。两人见过礼,便闲聊几句。 郭东问道:“林大哥,据说你老家是闵地的?” “在下在福建出生,是地道的中土人士,幼时便随父母去南洋谋生,在泰西人的船厂做过工匠,幸得沈家看重,这才得以返回故国,公子年少有为,今后免不了请公子赐教。” “林大哥太客气了,叫东哥就好,这样显得亲近。” “好,东哥。” 林深哈哈大笑,说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林深自称在泰西人的船厂干过,郭东便试探地问起,现如今泰西人流行的海船样式。也是为解心中之惑,为什么沈家堡船厂只能做些小木船? 林深倒是答的干脆,说起泰西人时下普遍使用的盖伦船,长宽几何,自重多少,多大的排水量,连船头的茅厕位置都如数家珍,跟郭东在前世了解到的大差不差。 郭东顿时笑道:“如此说来,林大哥在沈家堡却是不能发挥自家的长处,因沈家堡的船厂只能造些小木船。” 郭东话里有话,倒是让林深愣了一下,心道,这位东哥怕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吧。 “我听说东哥在石庙也开了工厂,当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林深看了一样郭东,又道:“造第一艘船,可不简单,首先得有个专用的造船码头,还有一应的造船用的工具物事,造船亦非一个人的事,需要诸多工匠协力配合,才能造出一艘船来,这样算下来,尤其是造第一艘船,可比买一艘船的花费要多上数倍,这也是当家的宁愿买,而不肯造的原因。” “言之有理。” 郭东点了点头,又道:“据说闵地的郑家海贸做的很大,林大哥可有耳闻?” “郑芝龙不仅在闵地,即使在南洋的华人中间,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下自然是知道的,其弟郑芝虎不久前来过沈家堡一趟,在下跟他在得月楼吃过酒,期间芝虎还说东哥年纪轻轻,却已是名满天下的郭老虎,哈哈。” 二人谈到南洋诸岛的地理风土人情,郭东倒也不怵,毕竟快递小哥也跟女友在前世也去过一次巴厘岛。 比如说起婆罗洲的食人部落如何野蛮,生吃人肉啦,天堂鸟如何漂亮啦,哪个什么岛上,鸟粪几十丈厚啦,等等。 在郭东的记忆中,南洋此时差不多给欧洲人瓜分完了,西班牙人占了吕宋,也就是后来的菲律宾,葡萄牙人占了马六甲,荷兰人占的最多,印尼以及马来西亚的大部分群岛。 郭东说的一些事,林深在南洋也没听说过,倒是被郭东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禁啧啧称奇。 “据说西班牙人在吕宋只有区区几千人,便能统治偌大一个吕宋,万历三十一年间,竟杀我华族两万余人,林大哥可曾听闻此事?” “确有其事。” 林楚贞脸上顿时显出悲戚的表情,又道:“贼奸民,岂以贱民,兴动兵革?便是朝廷檄文所言,由此看来,朝廷向来视海外华族为海实在让人寒心啦。” 郭东对此事,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再次听林深说起,却是不胜唏嘘,神色萧索已极,叹道:“自从西人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世界便进入大航海时代,西方诸国纷纷凭借坚船利炮,四处掠夺,奴役当地原住民,南洋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可叹明廷,自持老大帝国,固步自封,视海权无物,不思进取,长此以往,必遗祸子孙!” .....北风劲吹,一号船杨帆起航,郭东临风伫立,看大海一望无际,波浪滔天,心中难免一番感慨。 今年是崇祯元年,公历一六二八年,已是到了年末。 自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迄今一百多年了,欧罗巴人的五月号已经到过美洲大陆,又返回欧罗巴,欧罗巴人对美洲大规模殖民的序幕已徐徐拉开。 有明一代,海禁是基本国策,片板不能下海,是朱元璋定下来的规矩,虽然后来有隆庆开关,中间反反复复,但朝廷对民间的海上贸易控制极其严苛,至今仍是如此。 在明初,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规模宏大,可以秒杀整个欧罗巴,仅在探索时期的航船,排水量杜伟与载重量均是哥伦布时期的十倍以上,在航海技术上,郑和使用的指南针结合牵星术天文导航,在当时也是最先进的航海技术。 可惜种花家因为深受儒家学说熏陶,太过‘温良恭俭让’,对世界是黑暗森林的本质认识不清,对海权全无慨念,从来没打算从实力地位出发,只是发展和藩国的邦交关系,对周边国家采取‘不侵占’的态度,试图构建一个有等级秩序、和谐的世界秩序。 在郑和船队的行驶过程中,出现任何东南亚、中东、非洲的土著国家,大明的任何一只船队在武力、军备、技术上都可以完全碾压。 只可惜,郑和的舰队只为彰皇权无边,威加四海,虽然也有贸易,贸易却没有为朝廷带来实际利益,最终变成朝廷不可承受之重,竟让朝廷自己给禁了。据说郑和宝船的图纸都让人给烧了。时下,已经甚少有人提及,便如一粒历史尘埃,随风而逝一般。 福建的郑家,之所以还能做海商,却是因为朝廷的水师名存实亡,控制能力衰落,只是无力控制,并非不想控制,既然无力控制,那就只好招抚,所以给了郑芝龙一个游击将军的军衔儿。 朱元璋大概认为中国地大物丰,什么都有,不需要从海外进口什么东西。事实上,即便在后世,也有学者认为,开海反而为大明的灭亡埋下巨大的隐患。 因为海贸只是大明单向对外输出商品,换回来的只如硬木、香料这样的少量奢侈品,更多的是白银。而白银的大量流入,一方面刺激工商业者更加扩大规模,粮食生产因此减少,二则物价上涨,特别是粮价上涨,土地兼并越演愈烈,种地的农民反而失去了土地,内患由此产生。 第八十九章 尾随 郭东所在的一号船是一艘两千料的大船,换算成排水量,应该在300顿到400顿之间,随行的还有一艘五百料的哨船,算是个小船队了。 哨船担任护航任务,头目叫李|志,他还有个弟弟李坚,李坚是哨船的掌班舵手。 哨船上装备有两抬碗口铳,还有其他一些火铳,据说,他们极少使用这些火器。 此行,郭东还要和李秀珠一道,登上鸟岛,取海上飞的藏银,所以,郭东不能不做些防范,特意给了李|志两把长枪,以防万一。 当日午后,船队便到了龙口,李秀珠在龙口等着,她也要搭乘郭东的一号船,一号船吃水太深,并不能直接靠岸。 按约定,李秀珠需要自己乘小船过来,一号船会放下一个吊篮,把她吊上来。 这个过程相当耗时,这样爬上爬下,李秀珠一个妇人也很不适应,她胆儿又小,吊篮被拽上来,人却不敢从吊篮走出来,无奈之下,郭东只好动手,把她抱下来。 李秀珠上了船,摆出个严肃脸,郭东刚一放手,便被她狠狠地推了一把。 郭东好心当成驴肝肺,顿时无语望苍天,其他一众人知道海上的情况特殊,李秀珠不过是个大妈,郭东做的,也没什么不对,韩赞周似乎还夸了郭东一句。 船队再次起航时,大片的乌云,从北边吹过来,很快遮住了太阳,风势也变大了,看似要变天。 船队是南下,刚好顺风,第三天的上午,船队便已到达崇明海域。 这期间,李秀珠倒也安生,一直呆在船舱里,郭东几乎没见到她的人影,也让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指挥舱里,临窗的位置是一张长长的木台,两头嵌入两边的舱壁,算是操作台,台上放着一只单筒远望镜、牵星板、航海罗盘(指南针)、沙漏,还有一张简略的海图。 这会儿,郭东就站在指挥舱窗台后面,韩赞周也在,沈九在舵房里跟着王长生学开船,舵房在后面,和指挥舱相通。 郭东拿起单筒远望镜,朝远处看,天上灰蒙蒙的,已经看不到整块的云了,海和天空没了界限,风势反而小了。 这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在下面喊叫,探头往下看,郭东见船头瞭望台上的旗官正打着旗语,郭东看不懂旗语,便喊王长生过来。 王长生立刻赶到窗台,看了一阵,说道:“李|志禀报,有外国船在船队后面尾随。” “外国船只?”郭东失声道。 韩赞周顿时有些紧张,问道:“哪国的?” 王长生看着两人一眼,笑道:“姑爷,韩爷,我们船队现在崇明附近的海域,这里是江口,遇到外国船只是常有的事,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此言一出,韩赞周便向郭东递去一个责怪的眼神,嫌郭东大惊小怪,不过郭东注意到一个细节,又道:“可李|志说,那外国船在尾随,这很常见?” “那倒不常见..” 王长生愣了一下,又道:“艉楼顶上也有望台,姑爷可以...” 未及王长生说完,郭东便抄起远望镜,径直来到指挥舱外,往右拐,有个木梯可通楼顶望台,木梯很窄,只能容下一人通过,对面再来个人,就只能侧身通过。 “东哥,等等咱家呀。” 韩赞周跟在郭东身后叫着,这人虽然是个太监,却喜欢凑热闹。 到了顶望台,郭东便端起单筒远望镜,果不其然,视野里出现了一艘船,郭东看到的是、它的正面,上面全是白色的风帆,凸面朝着自己这边,下面黑色的船体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起伏,反而不起眼。 那艘船在一号船、侧后偏左的位置,郭东的视线还有一点儿角度,可以分辨出、那船的前头有个伸出去的长鼻子。 这是艘外国船无疑,而且是艘盖伦船。 这艘船显然在加速,马上就要越过一号船了。 直觉告诉郭东,事情可能不像王长生说得那么简单,只是偶遇,这艘船没有必要靠得这么近。 郭东脸色凝重,说道:“船首有艏斜桅,中间拦帆,两侧三角帆,是盖伦船。” 韩赞周奇道:“东哥,你怎知它是....什么仑船?” 郭东把远望镜交给韩赞周,说道:“你自个看。” “那你得先教教咱家,如何使这玩意儿。” 郭东等不及,又把远望镜抓回来,自己接着看起来,他很想知道,这是一艘普通的商船呢,还是一艘战舰。 在前世,郭东也算是个军迷,经常流连于各大军坛,尤其关注海军装备,连小动物、小火车,这种国产战舰的绰号都耳熟能详。 郭东知道,此时欧洲流行的船型就是盖伦船,之后便是所谓的飞剪船,再后来,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当然就是铁甲舰了。 盖伦船重心很低,吃水*很深,长宽比很高,也就是说,船体长而窄,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艏斜桅,桅下有个伸出的三角形平台,船员使用的厕所,就设再三角形平台上,甲板以上,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挪到了船尾。 因为吃水*较深,可以大大减少帆船侧翻的可能,行船更安全,但船速也因此受到影响,航速不是盖伦船的优势。 若是战船,装备有几十门侧舷加农炮,战时多艘船拍成一排,黑洞洞的炮口伸出来,委实让人胆寒,战列舰的概念,便是在盖伦船时期、首度提出的,可见至少在当下,其火力还是很猛的。 郭东自己船队只有一艘哨船,上面就两抬碗口铳,在盖伦战舰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据郭东所知,现时大明所有的战船,即使有炮,也都是放在甲板上,并没有侧舷炮,火炮置于甲板之上,移动很灵活,可这样只能攻击敌方船只甲板上的人员和建筑,这种打法是很难击沉敌舰的。 而侧舷炮,若能在海战中占据有利阵型,常常能直射敌舰的吃水线,可轻易将敌舰击沉,从战术角度看,大明的战船确是落后了。 落后就要挨打,这句话可是刻在郭东的脑子里。 欧罗巴人骨子里的海盗基因从未变过,更何况这些出来混的欧洲白人,很多本就是海盗出身。 第九十章 拦住了去路 “糙你娘啊,是战舰...” 那艘船眼见着,从侧后追了上来,显然它要冲到一号船的前面去,郭东也因此看清了,在它的侧舷有一溜儿黑洞洞的开口,虽然看不到炮口,但郭东却知道,每一个开口后面,定是有一门加农炮! 郭东一转身,咚咚咚地跑下楼,回到了指挥舱,韩赞周也忙不迭地跟在其后。 指挥舱里的气氛非常紧张,王长生显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寻常,脸色变得很难看,见郭东一进门,便讨来远望镜,兀自看了起来。 韩赞周颤声道:“东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也跟咱家说说呀。” 郭东却冷静下来,对方行为确实反常,但现在情况不明,不能自乱阵脚。 “一艘红毛番的战舰而已。” 郭东刻意提高了嗓门,算是对所有人说的,又道:“我倒要看看对方要干什么。” “看旗帜,应是荷兰人的战舰。” 王长生的声音说道:“他们减速了。” 那艘战舰确为荷兰人的战舰,他们不仅减速了,而且打了个横,拦住了一号船的去路,王长生尝试了几次,想绕过去,却屡屡被荷兰人的战舰拦住去路,双方对峙了大半个时辰,郭东下令,抛锚。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郭东在远望镜里,看到对方战舰放下一个小木船。 很快李孜发来旗语,说荷兰人派了使者,问要不要送使者到一号船。 “让他过来。” 郭东点了点头,对方显然有敌意,但敌我双方实力对比太过悬殊,硬拼是不可能的,那就先弄清楚对方的来意。 郭东和韩赞周走出指挥舱,等着去见对方的使者。 来人也是被装在吊篮里,用船舷上的滑轮给拽上来。 使者被安排在艉楼的第一层,也就是甲板上的一个舱室,舱室里,推放了不少绳索、麻袋,还有些尺寸大小不一的方木,大概是用来调整风帆方向的,被临时用来会客。 郭东走进舱室,韩赞周和王长生紧随其后,所谓使者亦是华族人,那人似乎认定最先进屋的年轻人便是郭东。 见郭东走进来,立刻拱手道:“鄙人王查理,仰慕东哥是少年英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这位王查理面目有些黑,模样倒是生得端正,八字胡,颌下短髯,显见是刻意修剪过的,不像郭东见过的其他大明人士,几乎都是任由胡须野蛮生长。 “王查理?” 郭东打量着对方,皱眉道:“王先生,是你把鬼子给带来的?” 黄仁杰闻言一窒,愣怔半晌,才道:“东哥莫要误会,我是个商人,能说他们的话,正好跟他们做生意,我只是来传个话,还有,我姓黄,草头黄,不姓王。” 那还是姓王啊。 又费了一番口舌,郭东才弄清楚,黄查理是广东人,粤地有些人官话口音很重,王黄不分。 “黄先生跟荷兰人做什么生意?” “什么赚银子,我就做什么,座钟、木头、香料等等,都可以做。” 黄查理接着说道:“当然,若是荷兰人需要大明的好东西,我也可以卖给他们,比如这个... 黄先生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正是一片火柴,豪华版的,外包装用的是小鹿皮,这也是郭东的手笔。 “我在宁波买了几片,很贵的哟,我上了荷兰人的船,他们见到这火柴,便想要和东哥合作。” “那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船上?”郭东追问道。 黄查理神色一呆,扶额道:“宁波的蒲家知道东哥要来宁波买粮,我也是从蒲家那里得知的,当然,就算我不从蒲家得知,也有办法知道,沈家堡也从我这里买木头,随便打听一下便知。” 郭东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话,却不着正题,在一旁的韩赞周都看不过眼,着急道:“郭东,你好好说话,问问他,荷兰人拦着咱们不给过,是个什么意思?” 郭东却不理会,他要弄清楚这艘荷兰船的来历,一时又想不出好办法,只能东拉西扯。 说起生意,黄查理便滔滔不绝,越说越来劲,郭东也确实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荷兰人的战舰是‘裘奈因号’,就是‘七月号’的音译,七月号的船长叫个范贝恩,人员八十多,装备有二十七门加农炮,其中二十四门装在侧舷,一边十二门,还有三门装在甲板。 黄查理是个中间商,帮荷兰人推销南洋伐来的木头、香料,还有座钟,有时也帮荷兰人、西班牙人在大陆采买物品,据他所言,现在的台湾有荷兰人,也有西班牙人。 需要说明的是,尽管荷兰人在后世被称为海上马车夫,是海上强国,但此时荷兰尚未从西班牙正式独立,这会儿的荷兰人严格来说,也算西班牙人。 用大清晚期的说法,黄查理这类人,就是买办,很多人都干过买办,包括闵地的郑家,郭东也觉得没什么。 “总之呢,我从他们那里买些新奇的货品卖到大明,也从大明买些物品,卖给他们。” 黄查理说罢,又小声道:“鄙人可弄来西人的火铳、火炮,东哥可有兴趣?” 黄查理说得很神秘,郭东却没有什么兴趣,西人的火铳或者火炮,他自己都可以造,而且可以造得更好。郭东现在做的、便是后装弹击发枪,根本不需要火绳,此时应是世上最先进的火器,倘若能产出足够的钢,他甚至打算造炮,相信也不会比西人的差,他需要的只是时间。 “这个,我们以后再谈。” 郭东这才问起黄查理此行的目的,说道:“荷兰人想要干什么?” “荷兰人听说东哥的火柴都是免费送人的,替东哥感到惋惜,他们想买下火柴制法,特意让鄙人出面邀请东哥,去他七月号上面谈,他们说,价钱好说,鄙人以为,还算公道,便答应来传个话,不知东哥可否赏光?” 荷兰人的信息显然已经过时了,现在郭东的火柴可是要收银子的。 但荷兰人谈合作可以去石庙,在海上截停郭东的船队,张嘴便要买下制法,显然是强买强卖的行为,这让郭东很不高兴。 郭东看着黄查理,目光灼灼:“黄先生,若是我不卖呢?” “哎呀,那就太可惜了,据我所知,荷兰人可是愿意出大价钱的。”黄查理大摇起头,觉得郭东错过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第九十一章 再赌一把 中午时分,鹅毛般的雪花自混沌的天穹、纷纷而下,又下雪了,眼前顿时天海一色,迷雾重重。 七月号似乎已下了半帆,在远望镜的视野里,风帆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一溜儿黑洞洞的炮口闪着寒光,让人见之胆寒。 荷兰人让郭东去七月号谈合作,郭东并不反对合作,但他们得去石庙谈,谈在石庙投银子,这也算国际投资了。 黄查理带着郭东的回复,离开一号船已经半个多时辰了,算时间,应该早已登上了七月号。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七月号还是没有丝毫动静。郭东决定不等了,下令哨船转向,开往长江口。 郭东的命令通过旗语传到哨船,哨船很快便转了向,宁波不让去,就去苏州,苏州又不是没有粮食,不过耽误几天时间而已。 郭东在退让,他是第一次单独出海,此行只为买粮,硬闯肯定不行,万一把荷兰人惹毛了,轰上几炮,不止两条船没了,船上的几十号人也得葬身鱼腹,他无法跟沈家交待。 接下来,就看荷兰人的反应了,这一刻,生死攸关。 郭东抄起远望镜,一瞬不瞬地观察七月号的动向,突然,七月号甲板上火光一闪,‘轰’地一声,荷兰人竟然开炮了,弹丸就打在哨船的前方,掀起一波巨浪,弹着点离船头不过十余丈! 尼|玛... 郭东脸色骤变,倏地放下远望镜,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他,指挥舱里一阵惊慌失措。 “郭东,你倒是给咱家说说,这可如何是好哇?” 韩赞周那张脸本就白净,此刻更是煞白,他是个太监,何曾经历过这种危险的情状,两条腿都在打颤,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雪下得很大,有时会吹在郭东的脸上,郭东抹了一把脸,把远望镜递给王长生,自己却在指挥舱里踱起步来。 镇静,必须保持镇静! 郭东暗自默念,众人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却让他感到重任在肩,这会儿,他显然成了大伙儿的主心骨,这是他以前从未感觉到的。 荷兰人的意图已然明了,就是要他登上七月号去谈‘合作’,火柴制法,他们势在必得。 郭东|突然想起了火箭炮,若是有一具在手,或许还有些胜算,可惜,因为火箭炮性能极不稳定,郭东已经把它交给了甘薪,让他继续改进。 “姑爷,他们又放下了小船。”王长生禀报道。 郭东只是嗯了一声,兀自在指挥舱里来回走动,心念却在急转,算计着各种概率。 郭东下棋,落子之前,总要考虑对方的应手,子落下去,是本手?妙手?还是俗手? 现在敌我实力悬殊,本无妙手可下,规避只是本手,对方却不给机会,那就只能铤而走险,得手便是妙手,不成,却不止是俗手了,而是一着满盘皆输的臭棋。 还得说,郭东天生就有些赌徒的心态,他从牙缝里吸了一口冷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他决定再赌一把,要登上荷兰人的七月号,只把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黄查理再次来到一号船,这回他却是一脸的凄惶,一见郭东,便道:“东哥,鄙人原本只想成就双方好事,不曾想荷兰人竟如此无礼,现在看来,除非...” 郭东截了话头,沉声道:“黄先生,我答应范贝恩,去七月号见他,你回去告诉他,既然是谈合作,那就要对等,我需要带上两个卫兵,护我尊严。” 王长生急道:“东哥,你不能去啊。” “哎呀郭东,你就不能想个更好的辙么?” 韩赞周虽然慌张,却也不赞成郭东去,众人七嘴八舌,也都说郭东此去太过冒险,纷纷表示不赞同。 黄查理却点头道:“东哥的要求并不过分,据鄙人所知,荷兰人还是有些绅士风度的,道理总归要跟他们讲清楚,我这就返回七月号与他们交涉。” 郭东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在冷笑。 看起来,黄查理被这些红毛番给蒙蔽得不轻,他应该是信了上帝的,不然不会给自己起个不伦不类的洋名儿。 荷兰人究其本质,跟其他红毛番并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一帮海盗而已,倘若他们讲道理,万历三十一年,在吕宋的几万华族同袍就不会无辜死在西班牙人手里,倘若他们讲道理,美洲几千万土著人也不会惨遭种族灭绝之祸。 事实上,因为欧罗巴在航海技术上有突破,来到大明的欧罗巴人日渐增多,《广东通志》对欧洲来人便有记载,‘其人衣红,眉发皆赤,足踵及趾长尺二寸,似悍。’ 明人据其体貌特征,蔑称为红毛夷,又作红毛番,或者红毛鬼,可见在大明人眼里,那些人浑身长毛,缺少教化,跟野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些红毛鬼罢了。 眼下,这些人还不敢对大明打歪主意,前来大明本土的西人多是传教士,十几年前,南京还出了个排斥天主教会的南京教案。 留都南京的礼部侍郎沈灌多次上书皇帝,言称传教士谣言惑众,侵蚀儒家根基,教导大众不拜祭祖先,且与白莲教有颇多勾连,最终导致朝廷下令,驱赶西人传教士。 值得一提的是,目下在京城任职礼部侍郎的徐光启,亦是西教信徒,他便有个教名叫保禄,据说他跟南京教案也颇多牵扯,可见一时被蒙蔽的人,可不止黄查理一个。 熟知后世的郭东,却不会对任何红毛番抱任何幻想,现在他们船大炮多,占尽了优势,根本不可能跟他讲什么道理。 荷兰人的回复终是来了,只要郭东愿意上船,他们竭诚欢迎,答应给予郭东对等待遇,但只许郭东带一个卫兵。 郭东便要立刻出发,临行前,和众人在指挥舱密议细节,王长生自告奋勇,要同郭东一起去,问题是,王长生还要把船开会沈家堡去,他也走不开。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沈九突然说道:“东哥,还是我去吧。” 沈九下巴宽厚,一张大饼脸憋得通红,看似下定了决心,又道:“我知道此去九死一生,横竖我这条烂命也不值钱。” 郭东诧异地看着沈九,不禁想起沈九想着要去玛雅,沈九不会因为被香儿拒绝,动了寻死之心吧? 不过,沈九倒是说了实话,此行确是九死一生,因为郭东的计划,根本就是要去掀桌子。 “沈九,你会打枪么?”郭东皱眉道。 “我...会。” 沈九言语有些犹豫,又道:“那日我给大小姐送长枪和纸弹,大小姐让我开过一枪。” 第九十二章 走马观花 海面上浪很急,又下着大雪,小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漂浮,视野极为有限。 船上的空间逼仄,中间一个三角帆,占去了不少空间,郭东、沈九,还有黄查理,三人只能哈着腰站在小船上,还有一个红毛水手拿着个桨、拼命地划船,过了好一会儿,郭东才清晰地看到七月号黑黢黢的腰身。 只有到了近处,才能体会七月号黑黢黢的巨大身躯,这艘盖伦船排水量,至少也在千吨以上。 郭东仔细端详着眼前这条船,从船头到船尾,目测有近三十米的长度,长宽比接近三比一,船身细长,这种船型更具流线性,便于作战时,在海面上机动。吃水也相当深,海上遭遇大风天气,不易侧翻,这些都是这个时代西洋来船的特征。 七月号吃水线以上的高度远比一号船要低,登上去,倒是没有遇到多少困难。 三个人到了船上,荷兰人貌似在践行诺言,给看了郭东相当高的待遇,穿着整齐军服的士兵冒着风雪、列队相迎,一个身形高挑的红毛番立在在队伍前面,来回踱着步。 这人一头打着卷儿的金发,头发很长,披在肩上,眼眸绿幽幽的,果然是金发碧眼,一脸的络腮胡子,胡子也是红的,着青灰上装,白色军裤,裤缝镶着大红的条纹,左侧腰间挂着佩剑,看着像个军官。 那人腋下夹着顶红白相间的绒布帽子,郭东对那帽子,似曾相识,跟他在海盗大片里见过的那种帽子颇为相似。 郭东上了船,拍拍肩头的飘雪,在甲板上站定,沈九肩上挎着那把长枪,跟郭东形影不离,郭东小声道:“三点成一线,三点成一线,记住了。” “姑爷,我早记住了。” 沈九应了一声,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神色显得十分紧张。 高个红毛番见郭东迈步走过来,终是停下了脚步,凝神看着郭东,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 他显然没有想到郭东竟是如此年轻,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笑容里似乎还有讥诮的意味,他并不相信,一个大明人竟敢嘲笑他,但这突来的感觉,却让他极不舒服。 高个红毛番左手不由在佩剑把柄上使劲握了握。 黄查理走上前来,为两人做介绍,先是对高个红毛番,用荷兰语说道:“这位便是火柴制法的主人,密斯陀郭东。” 又转向郭东,用中文说道:“这位便是荷兰海军上尉,范贝恩先生。” 郭东瞅着范贝恩,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好..毒毒,范贝恩上尉,” 郭东说的竟然是英文,只是他离开学校时间太长了,散装得很厉害。 “上帝啊,你竟然会说不列颠语?” 范贝恩吃惊不小,他完全没想到、郭东竟然跟他拽起了不列颠文,范贝恩的名字前面有个范,就是‘van’的音译,一般来说,姓这个姓的,都是贵族,既是贵族,当然也能讲些不列颠文,只是他说得跟郭东差不多,口音很重,也散装得厉害。 “一点点。”郭东谦虚得很。 郭东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尽管是个二流本科生,英文也是要过四六级的,虽然毕业后,并没有什么卵用,听终归能听懂一些,说的话,就有些洋泾浜,这都没什么出奇的。 两人各自说着散装不列颠文,黄查理是个临时翻译,却给撂在了一边。 沈九也是一阵懵逼,什么时候,姑爷会讲鬼话了,叽里咕噜的,他也听不懂,真是活见鬼了。 甲板上,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尊加农炮,雪花落在上面就化了,说明刚才打|炮的就是这尊。 郭东和范贝恩说话的当儿,还有心思瞥上几眼,范贝恩正好想着要给郭东一个下马威,便提议郭东在船上四下看看,尤其是那些加农炮,一定要在谈判之前,让他长长见识。 “咯瑞特,三克丝。” 郭东立刻竖起大拇哥,连称这是个好主意。 范贝恩便陪着郭东自甲板而下,来到甲板下面的火炮舱,只是沈九没有被允许跟随,陪黄查理在艉楼廊下站着。 顶层甲板之下的二层和三层,都是贯通甲板,每层装备加农跑十二门,左右两侧各六门,中间的过道非常狭窄,郭东对图形化的场景,看一眼便能记住个大概,是下棋练出来的,下围棋最讲究棋形,这是他的一项小技能。 欧罗巴人的造船技术和大明的大为不同,大明造船,船体多采用多层板搭接,内部则用隔板加密防漏,便是所谓的水密舱技术,某处船体漏水,但整船依然可能安全无恙,也不至于沉没,船可以建造得非常庞大,郑和下西洋用的宝船,便是如此。 而欧洲人多采用肋骨加强框架技术,这种技术有利有弊,有利的一面,外形更具流线型,下层甲板亦可贯通,不利的一面,这种造船技术,做不出如郑和宝船那般大的船来,因为肋骨框架占据不少空间,过道亦显得十分狭窄。 郭东对七月号上的加农跑兴趣最高,转着圈的瞅了又瞅。 荷兰人的火炮,确有独到之处,这种加农炮是有子铳的,子铳对炮管加工精度的要求甚高,相比之下,大明现时的工艺,真是落后了。 范贝恩相当自信,并不在意郭东就近观察,甚至还主动解释起火炮的各项性能,这种火炮射程可达三千米以上,射速也相当可观。 万贝恩也在观察郭东的反应,见他兴致很高,态度也挺认真,时不时还问上一两句,表情云淡风轻。 不过看到一排排闪着幽幽寒光、威力无比的加农跑,万贝恩的嘴角还是勾出了一道弧线。 范贝恩断定,郭东是在装腔作势,毕竟范贝恩对大明的铸炮技术,也是门儿清,大明的铸炮技术并不高明,不然也不会派人到澳门购买加农炮。 范贝恩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何不给郭东试上一炮? “密斯脱郭,我可以让人开上一炮,由你来点火,也好有个终身难忘的体验。” 郭东瞥了一眼范贝恩,点一炮,他倒是爽了,外面的船队可能被吓着,这样走马观花看一道,郭东已经了解到不少信息,也该适可而止了。 “不不,这已经很好了,我们走吧。”郭东摇头道。 第九十三章 谈判 七月号的艉楼足有六层之高,艉楼的后面伸出船尾很远的距离,有点像上海外滩飘台向江心伸出去的模样,侧面看,颇为险峻。 不得不说,郭东再次交了狗屎运,七月号此次出海,只是例行巡航,并不执行作战任务,水手没有满编,大概三分之一的水手正在台湾南部的热兰遮城轮休。 为保持七月号重心向下,当值的船员都集中在三楼以下,这也盖伦船的惯例。 郭东东张西望地,显得很好奇,他在悉心观察艉楼的结构和布局,并尽可能地记在心里。 范贝恩当然也知道郭东在观察,可他并不在意,因为没有人能用眼睛看,就能获悉盖伦船的制造技术。 “七月号不过是我荷兰海军众多巨舰中的一艘...” 范贝恩神情愈发显得傲慢,又问道:“密斯陀郭,你们大明可有此类战舰?” “贝恩上尉,你可听说过郑和宝船?” 郭东一晒,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右手一根,比划着,又道:“两艘七月号,一艘宝船,2in1,明白?” 范贝恩也算有些见识,他在欧洲时,便听说过郑和七下西洋的传闻,传闻说得更加夸张,郑和的宝船就像一座座海上城堡,不仅能装下数万士兵,还能种菜养猪,个头大得吓人,两百多年前,郑和的船队一次远洋,便已抵达非洲之角摩加迪沙。 不过,他也听说,郑和七下西洋,只是为了皇家的面子,除却跟当地人做了些简单的贸易,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因为耗资巨大,国家不堪其重,又让他们的皇帝给禁了,昔日的宝船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么看来,郑和、和他的皇帝都是些愚蠢的家伙。 “密斯陀郭,那么请你告诉我,郑和宝船现在何处?难道是你们的皇帝把他们都藏了起来吗?哈哈哈...” 范贝恩放肆地大笑一阵,又道:“承认吧,你们大明现在已经很落后,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知耻而后勇,这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 “是么?” 郭东侧目,讥诮道:“那贝恩上尉为何又要买我的火柴制法?” “...” 范贝恩一窒,脸上露出难堪之色,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是不同的,火柴不过是简单的商品。”心下却暗恨,一圈儿转下来,竟然没有镇住郭东,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也不用担心,呆会儿自然会让郭东知晓,什么叫从实力地位出发,郭东的火柴制法,他势在必得,且必须在他的条款之下达成,否则,大海便是你们这些中国人的葬身之处。 指挥舱位于艉楼的第三层,之所以设在这里,是因为船舵的操作台设在三楼,三楼往上还有三层,但是通往那里的的楼梯口,被栅栏拦住,还上了锁,说明上面没人。 万贝恩郭东来到到一个与指挥舱相连的一个房间,这里也是范贝恩休息的场所。 两个提着火枪的卫兵笔挺地站在万贝恩身后,沈九见状,也有样学样地站在杨波身后,身体绷得倍儿直,高高第昂起头,一对小眼儿睁得溜圆,瞪着那俩卫兵,神情颇为傲娇。 黄查理犹豫了一下,选了个不偏不倚的位置坐下。 从郭东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指挥舱的一部分,指挥舱里有五六个人在忙碌,副官桑德正拿着望远镜在瞭望,瞭望的方向便是郭东船队所在的方向。 指挥舱里,有一根长长的木头把手,把手顶端、连着个木槌模样的东西,木槌可以沿着一个木槽滑动,当把手转到特定的位置后,木槌可以在木槽中固定,以此决定海船的行进方向,那便是七月号的舵。 万贝恩拎起一个酒壶,看起来是银制的,又拿出两只酒杯,酒杯的颜色较暗,却是锡制的。 这让郭东感到奇怪,此时的欧洲已经可以生产玻璃,远望镜已在远洋航海中广泛使用,酒杯却不是玻璃杯,而是用的金属锡制作的。 荷兰人在南洋占据的地盘很大,其中就有婆罗洲,沙捞越,这些地方都盛产锡矿,即使到了后世的马来西亚,那里也是以盛产锡制品、而闻名于世。 万贝恩抄起桌上的银壶,倒出一些黑乎乎的液体,看着像是葡萄酒,闻着却又不像,万贝恩递给郭东一杯。 “密斯脱郭,我的朋友,让我们畅饮一杯美酒,庆祝我们完美的交易吧。” 郭东不动声色,心道,这还没谈呢,庆祝尼|玛啊。 那些黑乎乎的液体,郭东可不敢喝,嫌弃道:“贝恩上尉,你的船上就没有考费,或提吗?” 郭东问的是咖啡或者茶,你船上有没有? 此时在欧洲,咖啡是贵重的药物,而不是饮料,不像阿拉伯人,喝考费已经上千年了,范贝恩他真没有。 范贝恩强压心中怒火,吩咐身后的士兵,给郭东端来一杯茶,用的是瓷器杯子,郭东挺高兴,美美地喝上一口,连称:“好茶,三克斯。” 郭东微笑着品茶,时不时地瞟上范贝恩一眼,神色云淡风轻。 万贝恩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酒,闷声道:“密斯脱郭,我的朋友,我必须告诉你,我是真诚的,十万两白银买你的火柴制法,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出价。” 现在,郭东的洋泾浜不列颠文、就不够用了,只好对黄查理说道:“你给翻译翻译。” 可黄查理并不会不列颠文,看向跟范贝恩,说道:“范贝恩先生,请你再用荷兰语说一遍。” 范贝恩脸上挂不住了,认定郭东也戏耍他,却又不好发作,黑着脸又说一遍,黄查理立刻翻译了。 “范贝恩先生,此前我已跟黄先生说过,做火柴需要磷矿,没有磷矿可做不出来,就算我把制法卖给你,没有磷矿,你也无法做出来啊。” “呵呵。” 范贝恩冷笑一声,说道:“这不管你的事。” 范贝恩受过良好教育,确有傲娇的本钱,此时的欧洲已经有了工业文明的迹象,随着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欧洲的科技也屡有突破,尤其是化学学科发展迅猛。 范贝恩相信,只要拿到火柴制法,欧洲的化学家们根据磷矿石的样本,发现磷矿石并非难事,他甚至认为在台湾就可以找到。 第九十四章 孤勇者 “我只买你的制法,并不会影响你在大明赚银子,相当于你凭空得了十万银子,这还不够么?密斯陀郭,这不仅是交易,我们还可以收获友谊。” 友谊尼|玛啊,用加农炮威逼强卖,算什么友谊? 郭东在心里暗骂,嘴上却道:“上尉先生,我倒是有个提议,你不妨先听一听。” 郭东倒不是一定要跟荷兰人掀桌子,心中早有一套方案,只是他料定,荷兰人定然不会同意,到头来,还是得掀桌子,但把话说到,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的方案是,荷兰人出银二十万两,购买火柴厂两成的份子,荷兰人作为二级代理,从福建郑家购买火柴,独家经营欧罗巴市场。 荷兰人号称海上马车夫,此时是名副其实的海上强者,在可预见的将来,其海上的强势地位,即使在欧罗巴也无人能撼动,直到后来所谓的大英帝国崛起,荷兰人在海上的势力才慢慢衰弱下去。 郭东现在又不能到欧洲去,荷兰人似乎很善长做海贸,把欧洲市场交给荷兰人,未尝不可。 郭东的提议,通过黄查理传给了范贝恩。 果不其然,范贝恩立刻拒绝,这红毛鬼似乎铁了心,只想要技术,而不是什么股份和独家代理。 “好吧,密斯脱郭,我可以出价二十万两,这是最后的出价。” 范贝恩睁大一双碧绿的眼睛,目光凌厉地看着郭东,一字一顿地说道:“密斯陀郭,请想好了,再回答。”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听到这里,郭东便已明白,今日不可能善了,因为他不可能把火柴的制法卖给荷兰人,他也不想虚以委蛇,日后找机会再反悔,那样做,会败人品。 “贝恩上尉,你很傲慢,却也很无知。” 郭东轻笑一声,淡然道:“我好心劝你一句,考虑我的提议吧。” “郭,你会为你说的话而后悔的。” 范贝恩霍地站起来,拔出腰间的佩剑,啪地拍道桌面上,待副官桑德闻声赶来,两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之后,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郭东不明所以,问黄查理,“他们说什么?” 黄查理苦道:“他们说沈九的枪连根儿火绳都没有,中看不中用,根本没必要缴了他的械。” 郭东也是一阵好笑:“呵呵...” 身后的沈九却不干了,怒道:“谁说长枪一定要火绳的?” 郭东看向黄查理,说道:“你也是我华族人,马上要有好戏看了,你得躲远点儿。” “东哥,你要干什么?”黄查理一年的惊恐。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沈九开枪了,只是这一枪只打中了桑德的左臂,郭东见状,不由骂道:“沈九,你个棒槌。” 这么说着,郭东身体一跃而起,手里却是多出一把手枪,‘呯’一枪,范贝恩身后的一个卫兵被爆了头,脑浆喷流,木屑四溅,另一个卫兵一看不妙,拎起火枪,朝郭东砸过来。 没错,他正是用火枪在砸,原因很简单,现在装药和弹已经来不及。 未及他抢身到近前,沈九的枪又响了,这回离得近,那士兵的前胸顿时喷出一阵血雾,哐当倒在地上。 “法克..” 范贝恩被惊呆了,石化了片刻,待他醒悟过来,伸手把桌上的佩剑抄在手里,嘴里还骂骂咧咧地。 “丢你|老母。” 郭东回骂,用的还是粤语,又道:“黄查理,给他翻译翻译。” “这..”黄查理额头上早就惊出了冷汗,劝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去翻? 郭东抬手一枪,枪口偏了一寸,弹丸击中万贝恩右肩,血汩汩往外冒,万贝恩扑倒在地,嘴里嗷嗷叫着,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沈九,这里交给我,到外面看台去,找机会干掉甲板上的火炮手,封锁楼道,我马上就到。” “黄先生...” 郭东将手里的西洋剑抛给黄查理,指这躺在地上哀嚎的桑德,吼道:“宰了他。” 黄查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从地上把剑捡起来,见郭东的手枪指着他,只好哆哆嗦嗦地走到桑德跟前,闭着眼睛,抡起西洋剑砍了下去,郭东见桑德咽了气,才道:“看着范贝恩,别让他跑了。” 指挥舱里的人听到枪声和惨叫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哇哇一通乱叫,有人已经取下舱壁上挂着的火枪,还没来得及装弹,人却已被郭东撂倒。 欧罗巴人的火枪和大明官军的火铳一样,都是从枪管开口处装药,把药灌进去之后,还得用通条压实,再把弹丸塞进去,需要用到不少辅助工具,过程十分繁琐且耗时,等把一切都料理完毕,黄花菜都凉了,根本应付不了眼前这种危急局面。 相比之下,郭东的后装弹击发式,却是碾压般的存在,而且这些白皮都是第一次经历,猝不及防。 郭东的手枪打个不停,没多久,指挥舱里已经血流遍地,活着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胆小的已经跪在地上,胸前划着十字,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 砰..砰..砰.. 郭东挨个点名,眼见没有活物了。 “魔鬼,你是魔鬼...” 郭东转过身来,见是范贝恩目眦欲裂地疯狂嘶喊,黄查理在范贝恩身后,手里拿着那把西洋剑,机械地挥舞着,形同痴傻。 “你有理了还?是谁无故阻我航道?你特么用大炮强迫交易怎么算?你视我大明海疆为无物怎么算?” 郭东夺过黄查理手中的西洋剑,连柄带鞘,劈头盖脸地照着范贝恩的脑袋砸下去,一边打一边骂,打累了,这才吩咐黄查理把万贝恩给捆上。 郭东来到操作台,七月号的船体横向正对着沈家船队,必须趁火炮舱士兵反应过来之前,调转航向,让七月号的屁股对着沈家船队,让侧舷炮失去射界,王长生他们就安全了。 “左满舵。” 郭东嘴里念念有词,与此同时,听到外面,有枪声响起,是沈九在开枪,他需要尽快把航向调整到位,然后用木槌固定,这需要一些时间,也不知道沈九一个人在外面能不能顶住,郭东有些着急了。 “黄先生,你过来。” 郭东冲黄查理招招手,黄查理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黄先生,你都看见了,红毛番也没什么可怕,现在我要你帮个忙,我能信你么?” “嗨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你还不信我,我落到荷兰人手里,他们还不得把我撕了?” 黄查理叫苦连天,看郭东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幽怨。 “这里交给你,记住保持航向,不能让侧舷炮对准沈家船队。” 郭东把船舵交给黄查理,然后推搡着万贝恩,冲了出去。 指挥舱的外面,是一道弧形露台,站在上面,可以俯瞰顶层甲板全貌,此时,沈九正趴在露台的木制栏杆上,举枪射击。 “怎么样?沈九...” 郭东赶过来急声问道,一边探出头去,往下张望。 沈九嘿嘿一笑,射击姿势却是不变。“痛快,跟打兔子似的。” 沈九有些不着调,郭东顿时火起,喝道:“我没问你痛不痛快,我问你,甲板炮的火炮手解决了没有?” “还有两个,躲在中桅杆的后面不出来,我打不着。” 沈九没有完成任务,这让郭东有些不满,不过他也知道,沈九一个人要盯三个方向,也确实在难为他。 三楼以下的值勤人员要上来,只有楼道一途,此外,顶层甲板上还有两个出入口,通向下面的侧舷炮舱。 两个出入口,都是供顶层甲板以下的人员和货物进出使用,一个位于前甲板,供船员如厕之用,因为盖伦船的厕所都设在前斜桅杆下方的一个三角形平台上。另外一个是主出入口,位于艉楼的左侧,那里是一个敞开的楼道,来自顶层甲板的货物和人员大多由此进出。 郭东看到后甲板上的死尸最多,这些人侥幸冲出来,却没有开火的机会,甚至都没能找到隐蔽之所,就被沈九撂倒了,有些尸首已经叠在一起,周围的甲板都被染红了,看起来荷兰人刚才冲得很猛。 沈九虽说没完成任务,却顶住了荷兰人的冲锋,到现在为止,还没听到炮响,说明士兵没有得到命令,不敢擅自开炮,这是最好的消息了。 “纸弹省着点用。” 郭东拍了拍沈九的肩头,轻声道:“沈九,你也是个孤勇者,很不错了。” 郭东不得不提醒沈九,沈九的长枪只有四十发纸弹,郭东的手枪也只有二十发,而七月号上有八十多人,如果黄查理没说错的话。 “上帝啊...” 范贝恩看着甲板上的死尸,不寒而栗,顿时口齿地念叨:“上帝...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荷兰人在南洋自称是上帝的使者,从来都是他们杀人,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一样任人宰割? “上帝难道不是正在惩罚你们?” 郭东笑道:“范贝恩先生,你得跟我走,我认为上帝会不停地惩罚你们,直到你们投降为止。”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甲板炮的那两个炮手,这里是制高点,沈九一个人坚守在这里,问题不大。 郭东打算带着万贝恩下去,先肃清艉楼下面的楼层,然后再找机会解决藏在桅杆后面的那两个炮手,剩下的荷兰人被压制在甲板下面出不来,投降是早晚的事,这样郭东的船队就彻底安全了。 郭东跟沈九交代清楚,一路推搡万贝恩,来到艉楼的二楼甲板,范贝恩在前,郭东举枪跟在万贝恩身后。 “懦夫,我要和你决斗。” 万贝恩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声称要和郭东决斗。 郭东抬腿便是一脚,吼道:“你特么一个阶下囚,你决的什么斗,还是早点劝你的人投降吧。” 第九十五章 炸药包 郭东押着范贝恩,在艉楼的二楼,逐个房间清查,只发现了一个快要断气的病人,再无他人。 最危险的是一楼,除了两个出口不断有人往外打枪之外,伙房也在一楼,还有专职操持风帆的水手,他们手里十有八九有火枪,尽管郭东有范贝恩这个人盾,一个人也对付不了那么多人。 按约定,黄查理调整航向之后,和沈九一道下来和郭东汇合。 郭东一直在观察海面,已经看不到沈家船队的踪影,说明七月号的航向调整到位,侧舷炮对沈家船队再无威胁,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俩到现在还没下来。 “听着,贝恩上尉。” 郭东声色俱厉,手里还做着倒数的手势,说道:“一会儿上了甲板,我数五个数,我不会给你更多时间,五数之内,你得让你的人出来投降,否则,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范贝恩的双手被绑在身后,闭着眼睛,嘴里还在召唤他的上帝,听到郭东这么说,眉头跳了一下,郭东便知道,他应该是听懂了。 这时候,郭东|突然听到楼道里有动静,声音是从下方发出的,他立刻把范贝恩拎起来,顺势往前一推,让范贝恩挡在前面,这才闪身出来观瞧。 楼道里,一帮人企图正蹑手蹑脚地试探着往上走,一个双手持剑的人走在最前面,他好像是个小头目? 后面的那些人,郭东能分辨出他们就是厨子和水手,厨子脸大脖子粗,很容易认出来,手里拿着各色厨房用具,杀猪刀、铁叉、木棍等;水手拢共有七八个,他们在最后面,两只手端着火枪。 那小头目、头发连着胡子,嘴巴被乱草一般的胡须遮掩着,只能看清他一双慌张的眼睛和一只鹰勾鼻子,他的双手在发抖,剑也在发抖,整个身体都在抖。 郭东急道:“贝恩上尉,让他们放下武器,1.2.3.4.5...” 小头目似乎跟范贝恩叽咕了一句,郭东也听不懂,语言不通、确实是个麻烦,郭东只好抬手一枪,弹丸正打中那家伙的脑门儿,脑门儿上留下一个洞,那人挣扎了几下,才扑通倒地,血顺着木板的缝隙向四处散去。 剩下的人惊呆了,他们也没有想到郭东手上的短铳竟然不需要点火,就能射击,一时茫然不知所措,有人开始往后退。 “魔鬼,你是魔鬼..”范贝恩嚎叫起来。 “贝恩上尉,他的鲜血要算在你的头上...” 郭东的话还没说完,厨子身后的水手却开枪了,正好打在范贝恩的腰眼上,范贝恩身体一软,顺着楼道往下滚。 靠,这帮人不讲武德啊,连人盾都打? 郭东立刻把身体缩回廊道,飞快地押上纸弹。这时候听到沈九喊了一声东哥,接着便是一声枪响,黄查理和沈九终于到了。 “你们俩在磨叽什么?” 郭东吼了一嗓子,趁势也打了一枪,楼道里又多出了两具尸体,那帮人终于胆怯了,退出了楼道。 郭东往上看了一眼,黄查理就跟在沈九的身后,两人正要往下冲,郭东却道:“回去,去指挥舱。” 范贝恩死了,红毛番群龙无首,语言又不通,就是想投降,也找不到门路。郭东这边纸弹总有打光的时候,计划必须改变。 三人咚咚咚又回到三楼廊道,沈九问道:“东哥,现在我们怎么办?” “你继续在外面盯着,查理跟我到指挥舱。” 郭东吩咐一声,便冲进指挥舱,他和黄查理两人开始在死尸身上翻找,把能找到的火药都收集起来,倒进一个小布袋里,插上火捻子,然后用细绳扎紧,做了个炸药包。 郭东记得很清楚,离艉楼最近的那门加农炮不远处,有个一人多高的木头盒子,那里应该是存放子铳和火药的地方,与此地大约有十多米长的距离。 人盾没了,他们的处境很不妙,郭东便想用炸药包去炸那木盒子,有枣没枣先打三竿,碰下运气再说。 廊道与指挥舱之间的门很宽敞,郭东从室内从外冲,先估摸一下自己能扔多远,试了几试,感觉炸药包太重,他扔不了那么远。 黄查理在一旁看得迷惑,问道:“东哥,你要干什么?” 郭东指着那木头盒子,说道:“我要把木盒子炸掉。” 沈九见状,跟郭东讨来炸药包在手里掂了掂,又瞧了瞧木盒子的位置,说道:“东哥,这个我行,让我来。” 他也不用试,直接让郭东点着火捻子,一甩手,扔了出去,扔得虽然不太准,距离却超出了木头盒子的位置,沈九真没吹牛。 天上下着大雪,能见度很低,虽然看不清炸药包的位置,但郭东还能看到火捻子在滋滋冒着白烟,他心急如焚,嘴里不住地念叨,爆啊,快爆啊... “轰...” 炸药包终于爆了,甲板上顿时腾起一团赤橙色的火焰,一道道暗影射向半空,甲板上的木板显然被炸药包给炸碎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更大的爆炸声,不断有木头被炸上天,又扑扑落下,甲板上燃起熊熊大火,冒出滚滚浓烟,而周围没着火的地方,上空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这情景实在骇人。 “咚...” 又是一声巨响,声音震耳欲聋,似乎很近,就好像是闷雷在脚下炸响一般,顿时整个船体都在剧烈地摇晃,郭东立刻感到站立不稳。 “殉爆,这是殉爆..” 郭东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兴奋地大叫起来,沈九和黄查理两人被彻底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情状,内心都是震惊不已。 不过麻烦也接踵而至,七月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右倾斜,这就意味着,郭东他们必须弃船逃生。 郭东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跳海。” 虽然七月号一时半会儿沉不了,但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殉爆,呆在船上已经不安全,得赶紧跑。 黄查理苦丧着脸,说道:“可我不会水啊。” 郭东并不理会,只是从地上捡起一把火枪,用枪托砸向木台,直到砸下几块木板,塞给黄查理一块,说道:“不想死,就得跳。” 黄查理哪里敢跳,郭东递了个眼色给沈九,两人冷不丁拽起黄查理,往窗外一推,只听一声惨叫,黄查理不跳也跳了。 郭东和沈九两人一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李孜的哨船最先发现了郭东和沈九,郭东爬上哨船,第一眼就看到了陆地,一问,这才得知,七月号已经沉入海底,而他们此刻竟然离舟山本岛近在迟尺。 李孜为他们找来干净的衣服换上,郭东见还有些时辰才会天黑,索性让李孜绕着舟山岛转上一圈儿,看看海岸线。 舟山是孤悬海外一孤岛,第一要务,便是海防。据他所知,岛上倒是设有两个千户所,据说还有个身兼宁绍副总兵的守备,叫个鲁国辅,常驻在舟山。 但郭东从后世得知,有明一代,因为海禁政策,海防几乎是形同虚设,倘若不是因为抗倭所需,舟山可能不会派个副总兵守备驻守。 “海道险,勿出兵,但令诸卫严饬军士防御之。” 这话可是开过国皇帝朱元璋所说,由此可见,大明朝廷对待海防的消极态度。 大明沿海地区,饱受倭寇贼患困扰,人民苦不堪言,朱元璋雄才大略,难道他就不想有个安宁的海疆? 他当然想,只是一算账,在海岛上固守,完全不划算,还不如把海岛上的居民迁到内陆去,更划算,于是乎,便有了大明的禁海政策。 舟山的地理环境,使其成为难以防守之地。 作为一座孤悬海外的岛屿,舟山与内地之间隔着一段相当漫长的水路。 这使得一旦战争在海上爆发,内陆不可能及时派兵支援,只能依靠驻扎在舟山的士兵独力支撑。 但是,作为一个岛屿,舟山的自然环境又相当恶劣。 岛上不仅多山地丘陵,无法提供大规模、大面积的粮食种植条件,而且,条件稍好的海岛边缘地带,也因常年受到海水的侵蚀而土壤盐碱化,粮食产量极低。 扣除必须上交的税收之后,本就不多的粮食更加稀少,难以维持大数量人口生存。 此外,由于适宜种植粮食的地区位于海边,这就使其极易遭到贼患的破坏。 虽然种植困难,但破坏起来,却是很容易,直接一把火,就能让舟山整年陷入缺粮状态。 因此,就算朝廷想在舟山大量驻军,保证海防,岛上粮食不能自给,怎么办? 从内陆运? 可舟山与内陆之间隔着漫长的水路,也就是说,官府在运粮时,也可能遭遇贼患袭击。 毕竟,运粮总不能花费比粮食本身更高的代价。 还有,舟山在战略环境上,亦是易攻难守。 贼舟无处不可登崖。 舟山的海岸线支离破碎,防御起来,兵力不够则分身乏术,大规模进攻讨伐又如何?贼寇们便逃窜至周围数不清的小岛上躲避,人一走,贼又来,让人防不胜防,官军给养困难,难以久持,终是不成。 面对“一望海洋,浩淼无际”的环境,气势汹汹的官军却无计可施,只能选择撤军。 这样说来,为了对付倭寇,大明的海禁政策似乎有一定的合理性? 第九十六章 摘桃子 鲁国辅是舟山守备,他说要见郭东,郭东也不能不见,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头上,而且他还救了沈九和黄查理。 郭东正就着热水吃面饼的时候,鲁国辅便到了。 “你便是郭东?” 鲁国辅见郭东要行礼,却不知把手里的面饼放在何处,又道:“你刚经历生死劫,身体要好好补一补,不必拘礼。” 郭东嘴里还吃着,笑道:“只要鲁守备不嫌我无礼..” “自然不会。” 鲁国辅一摆手,又道:“实在对不住,我舟山贫困,也只能拿这些面饼招待你了。” 郭东还不知道面饼是鲁国辅给的,立刻道:“多谢鲁守备的面饼,我真是饿了。” “你吃着,不用管我。” 鲁国辅又四下看了看,说道:“这里是码头的一间库房,条件也简陋了些。” 这里的条件确实不咋地,库房建得低矮,室内并不宽敞,地上一盏点燃的油灯,还生着一堆火,郭东屁股下垫着块篷布,也不知是李孜从何处淘来的。 郭东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唔”了一声。 “不过,若是你到守备府看看,那里也不比此地好多少,说起来,都是银子惹的祸。” 这时,李孜搬来一个小木凳,鲁国辅接过来,在火堆边上坐下,郭东吃着面饼,一边打量着鲁国辅。 这个鲁守备有点儿意思,他是来哭穷的? 这人是个中年人,三绺的胡须,泯然众人的一张脸,守备是武将,但在他身上,却看不到任何武将应有的彪悍之气,身上的胖袄军服也是脏兮兮的,不太整洁。 守备是营兵的官衔儿,在游击之下,相当于卫所军里的都司,在一介草民的郭东面前,那也是很大的官儿了,他跟郭东哭穷,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郭东终于吃完了面饼,鲁国辅便问起七月号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郭东简单地说了一遍。 鲁国辅听罢,表示难以置信,说道:“就你和沈九两人,竟把七月号给弄沉了?” “三人,还有黄查理。”郭东说得很认真。 沈九和黄查理在鲁国辅手上,来之前,他已经问过他们,郭东的说辞跟黄查理说的大差不差,不由得他不信。 鲁国辅沉吟一阵,看向郭东,说道:“活着的红毛番有十来个,都在我手上。” 郭东不解,看了一眼李孜。 李孜立刻道:“我也想捞些红毛番,可守备大人也不让啊。” 郭东有些懵逼,这会儿,鲁国辅又开始哭穷了,说他们舟山营已经很久没发过军饷了,有的兵士连裤子都没得穿,不少地方还出现哗变,云云。 绕来绕去,郭东总算听明白了,鲁国辅是想把他手上的红毛番当成俘虏,上报战功,跟上面讨些财货银钱,他来找郭东,是怕郭东跟他争功,也是为了封住郭东的嘴。 郭东知道鲁国辅的想法之后,顿时苦笑不得,你想摘桃子,也要有那牙口消受才行啊。 荷兰人的七月号被炸沉了,若是他们知道是你鲁国辅干的,又岂会善罢甘休?你还要满世界嚷嚷去献俘,生怕别人不知道? 郭东可不想让荷兰人知道、是他炸沉了七月号,既然鲁国辅想接了去,便由得他了。 不过,鲁守备这人做派随意,似乎没什么官架子,郭东对他倒是不反感,也不忍他去做个无辜的背锅侠。 郭东提醒道:“鲁守备有没有想过,万一那日,荷兰人打上门来,又当如何?” “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作甚?” 鲁国辅不以为然,又道:“有战事,我的人至少有军饷可拿,好过现在、我舟山营兵自生自灭。” 鲁守备把话都说得到这个份上,郭东也只好当即表态,七月号的事儿,完全是舟山营兵一家所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争功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第二日一早,雪终于停了,郭东也要启程前往宁海。 沈家门码头是舟山的门户,来往舟山的海船都要在此地停泊,海峡对面便是号称‘海天佛国’的普陀山,只不过时下因为海禁,香火远不如后世那么鼎盛罢了。 郭东昨日苏醒过来时,已是入夜,今日才得见沈家门码头的真面目,在码头附近,他见到不少着胖袄的兵士,个个都是一脸的菜青色,一大早背着个竹篓,下海捕些鱼虾来养家糊口,好像这才是他们的本份。 这样的兵士,根本没有任何战力可言,别说是荷兰人,就是倭寇卷土重来,估计他们也招架不住。 说起来,也是朝廷对不住他们,倭寇闹得紧时,朝廷用得着,便给些军饷,如今倭寇式微,用不着了,又不肯裁撤,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却不给饷,任其自生自灭,实在让人寒心啊。 看起来,鲁国辅所言属实,舟山营兵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舟山是孤悬海外一孤岛,扼江口要津,第一要务,便是海防。 郭东今日在舟山所见,与他在后世了解到的史料记载差不多,有明一代,海防确实形同虚设。 “海道险,勿出兵,但令诸卫严饬军士防御之。” 这话可是开过国皇帝朱元璋所说,由此可见,大明朝廷对待海防的消极态度。 大明沿海地区,饱受倭寇贼患困扰,人民苦不堪言,朱元璋雄才大略,难道他就不想有个安宁的海疆? 他当然想,只是一算账,在海岛上固守,完全不划算,还不如把海岛上的居民迁到内陆去,更划算,于是乎,便有了大明的禁海政策。 舟山的地理环境,使其成为难以防守之地。 作为一座孤悬海外的岛屿,舟山与内地之间隔着一段相当漫长的水路。 这使得一旦战争在海上爆发,内陆不可能及时派兵支援,只能依靠驻扎在舟山的士兵独力支撑。 但是,作为一个岛屿,舟山的自然环境又相当恶劣。 岛上不仅多山地丘陵,无法提供大规模、大面积的粮食种植条件,而且,条件稍好的海岛边缘地带,也因常年受到海水的侵蚀而土壤盐碱化,粮食产量极低。 扣除必须上交的税收之后,本就不多的粮食更加稀少,难以维持大数量人口生存。 此外,由于适宜种植粮食的地区位于海边,这就使其极易遭到贼患的破坏。 虽然种植困难,但破坏起来,却是很容易,直接一把火,就能让舟山整年陷入缺粮状态。 因此,就算朝廷想在舟山大量驻军,保证海防,岛上粮食不能自给,怎么办? 从内陆运?可舟山与内陆之间隔着漫长的水路,也就是说,官府在运粮时,也可能遭遇贼患袭击,毕竟,运粮总不能花费比粮食本身更高的代价。 还有,舟山在战略环境上,亦是易攻难守,而贼舟却无处不可登崖。 舟山的海岸线支离破碎,防御起来,兵力不够则分身乏术,大规模进攻讨伐又如何?贼寇们便逃窜至周围数不清的小岛上躲避,人一走,贼又来,让人防不胜防,官军给养困难,难以久持,终是不成。 面对“一望海洋,浩淼无际”的环境,官军却无计可施,只能选择撤军。 这样说来,为了对付倭寇,大明的海禁政策似乎有一定的合理性? 郭东不由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时候,他听到背后有动静,原来是鲁国辅亲自前来为他送行,身后跟着沈九和黄查理。 “郭东,本守备说到做到,这不就把人亲自送到你手上?” 郭东、沈九和黄查理连声致谢,鲁国辅却慨然道:“日后,本守备担保,只要是你们沈家堡来船,便可在我舟山辖区来去自由,无人敢阻拦。” “多谢鲁守备。” 郭东拱手道:“就此别过,望早日再会。” “后会有期。” 鲁国辅也跟众人一一拱手,郭东等人上一号船,鲁国辅还在码头挥手,他大概以为自己占了郭东一个大便宜,所以显得格外热情。 不过,在郭东看来,事情却没那么简单,荷兰人迟早都会找上门来。 郭东也得提前做好准备,造船的事,他其实一直在考虑,只是沈家堡船厂什么也没有,一时又不知如何下手。 黄查理就站在郭东身边,望着远去的舟山海岸,感慨道:“东哥,没想到头回跟你见面,竟闯了一回鬼门关。”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郭东随口应了一句。 黄查理却是一阵苦笑,说道:“你东哥把七月号给炸了,我也算跟你们同流合污了,得罪了荷兰人,饭碗都丢了,哪还有什么福啊。” 郭东便问起黄查理日后的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先回老家,躲一阵风头再说。” 黄查理说道,神色颇有些落寞。 “黄先生常在福建,广东一带奔走,可识得会造大船的工匠?” 黄查理不愧是个买办,一听便知生意来了,顿时两眼放光,连称,“当然识得,不止是造船,还有修座钟的,铸火炮的...” “不过,我有言在先,我对工匠的要求很高,必须得是业内的翘楚...” “只要东哥肯多给工钱,我定能为你找来最好的工匠。” 第九十七章 各怀心思 船队到了宁海,一号船直接去了码头,李孜的哨船因装备有火器不便进港,则在北边的海岸上择一锚地,抛锚等候。 沈家每年都会来宁波买粮,在宁波也开有一间米粮铺子,郭东到了码头,早有粮铺的管事在等候,郭东还见到一个熟人,季思贤。 季家和郭东结过梁子,两人再次见面,季思贤难免尴尬,只是遥遥地跟郭东拱了拱手,便不再多言。 沈家堡并非第一次在宁波买粮,一切都有旧规可循,郭东没化多长时间,便跟粮铺管事谈妥一应细节,接下来,只需盯紧进程即可。 待郭东和粮铺管事谈完,季思贤才走上前来告知郭东,将后几日,郭东要和季思贤一家同住。 木材铺子,说起来是季思贤一家在宁海的住宅,实际却是沈家的资产,相当于沈家在宁海的办事处,郭东倒是心安理得,没有任何心里负担。 木材铺子开在城外,且在西边,去那里,要贯穿城区,郭东上了马车,挑起车帘子,顺便看看宁海城内的街景。 宁海以军立镇,城墙,门楼、望台、护城河等具有军事防御功能的建筑或设施,一应俱全。官府衙署、兵营等各式房屋,像棋盘一般,把城内塞得满满当当。 刚下过雪,此时天虽未放晴,但光线却异常明亮,那一排排被白雪覆盖的屋顶,看上去,竟有一种厚重而凄楚的美感,也许这只是郭东一个后世来人的独特感觉。 铺子是前铺后宅的结构,铺子连着后面一个二进的宅院,因为是木材铺子,前院的面积不小,郭东见到已有堆放的木材,沈九等人便住在前院。 后院才是季思贤一家的住所,里面很安静,郭东就住在西边的厢房。 到了后院,郭东见到了吴仙儿。 吴仙儿是瓜子脸,皮肤很白,眉眼和脸型都有吴婶儿的影子,只是下巴有些尖,毕竟年轻,身段也比吴婶儿更高挑。 吴仙儿结婚多年,此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算得上是个美貌少妇了。 郭东现在今非昔比,俨然成了气候,大概因为她自觉过去的作为不光彩,吴仙儿起初见到郭东,莫名觉得紧张,神情很不自在。 但见郭东神色自若,寒暄的时候,都是正面的回应,也就放开了,甚至有些兴奋,待郭东甚是殷勤。 郭东左右回顾一番,问道:“吴婶儿也该到了吧?” “娘亲早到了。” 吴仙儿凑上前一步,身体前倾,笑道:“娘亲还特地下厨,亲自为东哥做上几道小菜,我们过往可没这口福。” 郭东附和地笑了笑,跟季思贤拱了拱手,“这几日要叨扰季兄了。” 季思贤做个肃客的手势,不冷不热地道:“东哥,请。” “季兄请。” 两人来到正屋前厅坐下,还没喝上一盏茶的功夫,吴婶儿母女便要上菜了。 吴婶儿见到郭东,只是看去一眼,说道:“郭东,中午的菜是我做的,呆会儿你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郭东赶紧道:“必定合的,多谢婶儿亲自操持。” 之后,吴婶儿便把精力放在餐桌上,专注地做着、摆弄碗筷杯碟这类琐事,动作不紧不慢,神情甚是专注。 郭东在一旁看着,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在黄桥李福家卧房的情景,顿时感到袍裾下面有些异动,只好若无其事地调整一下坐姿。 两人之间经历过那样的事,吴婶儿也不可能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当着自家女儿女婿的面,她只能竭力掩饰,她掩饰得很好,没人看出任何异样。 但她眼睛的余光却不时看向着郭东,心里扑扑直跳,那是一种既陌生又新奇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 吴婶儿做的菜卖相很好,量不多,却样样精致,口味也不错,正好下酒,酒是本地的雪酿花雕,也是好酒。 “东哥,我娘的手艺可好了,你尝尝这个菜...” 吴仙儿就坐在郭东身边,拿起筷子,便要给郭东夹菜,见季思贤侧目,才不动声色地收了手,嘴里兀自热情地招呼郭东多吃菜。 郭东举杯致谢,他和季思贤一饮而尽,吴婶儿和吴仙儿只是浅浅地酌可一小口。 “婶儿不能多饮。” 吴婶儿先对郭东表示了歉意,又看向季思贤,说道:“娘打算在郭东的厂里里投银子,日后,我们吴家便要仰仗郭东多挣银子,吴家还会起来的,你们都是年轻人,也要多亲近。” 吴仙儿抢道:“是啊,日后东哥可要对我弟吴金多多照应。” “娘说得是。”季思贤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 也许男人之间的恩怨总是更深刻,这可能男人和女人的思维上的差异所致。 季思贤就是放不开,席间跟郭东对话也不多,直到郭东问起铺子里的生意情况,顺便跟他打探船用木材的行情。 “东哥要造船?”季思贤惊道。 郭东点头道:“而且要快,所以我需要熟料。” 新伐的木材并不能直接用来造船,而是要经过好几道预处理工序,包括静置、烟熏火燎、甚至还有直接丢进水里浸泡的,目的是为了去除虫卵,消除应力,方法虽然简单,却极为耗时,通常需要好几年,郭东可不想等那么久。 季思贤皱眉道;“熟料的话,只有船厂才有,人家也要造船,也不会往外卖啊。” 郭东笑道:“若是我愿意出大价钱呢?” 季思贤听罢,若有所思,却不再多言。 用完午饭,郭东便跟吴婶儿、季思像两口子告辞,要去西厢房查看住处,吴婶儿笑道:“婶儿陪你过去看看。” 郭东心下一惊,急道:“我的行李不多,不需劳烦婶儿动手。” 吴婶儿嗔道:“郭东,到了这里便跟在你家一样,你跟婶儿客气什么?” 吴婶儿陪郭东去了西厢房,季思贤和吴仙儿各怀心思,也跟着走出前厅,并没有觉出李秀珠这么做,有什么不正常,毕竟郭东是吴家将来的财神,对他照顾有加,也是应该的。 季思像更是头也没抬,皱着眉头想着心事。 自家岳母要在郭东厂子里投银子,这可是件大事,只需看看郭东的火柴卖得多火爆便知,日后吴家定能挣来用不完的银子。 就连自家媳妇儿、吴仙儿得知消息之后,俨然觉得吴家已是豪门大家,待他的态度似乎也有了变化,娘家人是豪门,吴仙儿在家里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而他自己呢,爹不再是沈府管家,在别人看来,季家已经失势,成了边缘人士,事实也的确如此,他被‘贬’到宁海开个木材铺子,只能按月拿月钱,而且铺子刚开张,生意也不怎么好,这都让他倍感压力。 第九十八章 惊喜 西厢房,便是郭东这几日在宁海的住处。 卧房分前后屋,前屋有一张圆桌,靠窗的地方摆放一张茶几,傍边是两把椅子,都是寻常的布置。 后屋最显眼的是床榻,床榻的两边各有一只存放衣物的立柜,对面靠窗的位置,有一张书案,书案前有一把椅子。 李秀珠走进卧房,便开始认真拾掇,郭东想帮手,她都不让。 “你是做大事的,这种事岂是你能做的?” 她的声音有些粗,语气里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就像长辈在教导晚辈,脸上的表情看似也有责怪的意味,但仔细体味,反而能品出些许慈爱和宽容,给人一种母爱和温暖的感觉。 这种感觉挺好的,郭东是个孤儿,打小就缺这些,他不敢亵渎,只好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看向窗外,西厢房的地势似乎挺高,透过窗子,只能看到隔壁家屋顶上的积雪,积雪清冷的白光,照到卧房里,屋内显得很亮堂。 李秀珠也不着急,兀自斯条慢理地做着那些拍拍枕头、拉拉床单之类的琐事。 其实拉不拉,拍不拍也无所谓,但李秀珠就哎这么做,似乎乐在其中。 “好了。” 李秀珠的声音说道,郭东一侧身,见李秀珠一只手握成拳头、敲着腰眼儿,叹道:“终归是年纪大了,干这种轻省的活计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郭东转过身来,笑道:“婶儿不过四十,还年轻呢。” 李秀珠摇着头,走到书案前,俯下身来,小声道:“帮我捶捶肩...” 郭东的口鼻一软乎,脑子顿时‘嗡’一下,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往前倾。 李秀珠立刻站直身体,郭东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李秀珠立刻感到有些硌,使劲搂住郭东的脖颈,嘴巴凑上来,在郭东嘴上亲了一下。 “仙儿和季贤都在家呢,婶儿不能久呆...” 李秀珠瞟了一眼郭东身下的袍裾,脸颊更红了,颤声道:“待日后,婶儿都给你,婶儿要走了。” 李秀珠理了理鬓边的散发,便匆匆地离开了。 郭东虽知李秀珠存心勾引,奈何他在那方面,毫无抵抗力,但真要动真格的,郭东的心理负担却不小,李秀珠离开了,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以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离她远点儿。 还好李秀珠自个踩了刹车,郭东却被撩拨得不轻,卧房是不能呆了,便到前院叫了马车,去码头检查一号船装粮的进度。 郭东到了码头,远远见到有不少脚夫正在往船上搬粮食,似乎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便放慢了脚步。 郭东一门心思想着造船,所以对各式船舶都很感兴趣,见码头泊着不少船,不少还是外国船,郭东少不得要去观摩一番。 据说宁海常有来自朝|鲜、日本、安南、爪哇等地的来船停泊,海禁政策是限制大明百姓的,对外面藩属国的来船并没有任何限制。 郭东见到一艘方头方尾的海船,外形跟其他船很不相同,跟船上的人打听了一下,得知是一艘朝|鲜来船。 船主能说中国话,郭东问,可否容他上去登船观察,他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上了船,郭东得知,这船是朝|鲜船,却是从日本过来的。 船主热心地陪着郭东,四下观看,郭东见到有人在清理铁锚上的积雪,便凑过去看看。 铁锚虽然简单,却也不能小看,郭东早前便得知,在大明,一般的海船上,都备有好几只铁锚,万一哪天铁锚被卡住,船又需前进,便将卡住的铁锚斩断,海船才能继续航行。 郭东没有发现这条船,或是铁锚有什么新奇之处,不过,却发现了个更大的惊喜,他看到锚链上一抹墨绿色东西在随风飘动。 走近观瞧,郭东认出那是一株海带,大部分的叶面都枯萎了,但根部却依然碧绿,继续找,又发现了几株,似乎都未枯死。 海带绝对是健康食品,还能医治大脖子病,但这东西喜阴不喜阳,喜寒不喜热,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后世的种花家,到了二十世纪中期,在克服了诸多技术困难之后,才开始大规模种植。 但明末不同,不是有人说,明末正处在小冰河时期么? 天气这么冷,在舟山沿海,海带未必就不能存活,管它呢,无心插柳还柳成荫呢,试一试,又不会损失什么。 郭东问船主可否容他带走,几株海草而已,船主暗笑这人是否脑子|有病,自无不可。 郭东小心捧着那几株海草,到了一号船,找来正在沈九,让他找个陶罐来,陶罐里装上水,先把海草放在陶罐里,吩咐沈九妥善看护,待日后经过舟山时,把海草苗交给鲁国辅,他不是缺银子么,这也是一条财路啊,让他在舟山海岸试着种。 这种不损己、反而利人的事儿,郭东最爱干。若是鲁国辅不愿,郭东就自个种,多大个事儿? ....后来两日,郭东尽量躲着李秀珠,也是为了避免‘只能看不能吃’那种煎熬,每天都在外面忙着见客人,他也要学着在大明做生意,多见些人总归有好处。 直到这日上午,粮食全部装上了一号船,郭东返回木材铺子,准备收拾行装,当晚便要住到一号船上去。 郭东正在卧房里收拾,吴仙儿却进了屋,小声叫了他一声。 “仙儿有事?”郭东扭头见是吴仙儿,有些吃惊。 吴仙儿一下脸红了,吃吃道:“我..我...我来帮你收拾。” 这么说着,吴仙儿走到床榻前,伸手扯过一件袍子,真就开始折起来。 郭东朝门口望了望,心说,这借口,你娘已经用过了。 “思贤他跟娘亲去了蒲家,上回你说想买些造船用的熟料,思贤他当真了。” “是么?” 郭东发现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扭过头来,见吴仙儿正弯着腰,手里的动作让她的身体有些晃动,身后的雪梨轮廓,也跟着轻轻地摇动,郭东脑子里顿时‘嗡’了一下,不由走上前去,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身。 吴仙儿转过脸来,没有出声,而是定定地看着郭东,眼神有些惊惶,郭东并没有躲闪,吴仙儿明显被硌着了,那张标志的瓜子脸越来越红了,呼吸也变得沉重、不均匀。 她的胸襟丰腴饱满,腰身纤细柔韧,多肉的部位线条很流畅,白生生的,看一眼都惊心动魄。 对吴仙儿,郭东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一来,他和季思贤过往对他做过恶,或许是出于报复的心理,这样的私情更让郭东感到痛快;二来,吴仙儿毕竟年轻,若是她真心拒绝,郭东未必能得逞,见她那样半推半就的模样,郭东就知道,她其实也挺上心。 第九十九章 站队 郭东长吁了一口气,把袍服整理一番,还左右看看,直到看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卧房一下变得很安静,能清楚听到、窗外‘叮咚’融雪滴落的声音,天似要转晴了。 吴仙儿猫着腰,一只手撑住床沿儿,一只手在下面捣腾,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吴仙儿往后一扬手,‘嗖’一团黑影射向郭东的面门,郭东眼快,倏地一伸手,接过来团了团,小心塞进袖筒里。 “郭东,你....无耻。” 吴仙儿骂了一句,缓缓转过身来,两条腿似乎在打晃。 郭东点头道:“对不住啊,仙儿,刚才确实冲动了。” 吴仙儿哼了一声,扶着床沿儿坐下,突然双手捂脸,哭道:“我没脸见人了,你说怎么办吧?” “仙儿别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万一让人知道,对你、我都不好。” 郭东神情肃然,沉声道:“我知道你今日有事来找我,不妨说出来,但凡我能做到的,我绝不推辞。” “你..” 吴仙儿抬起头来,狠狠地剜了郭东一眼,才道:“火柴,我要两浙专营权。” “好。” 郭东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他只是觉得奇怪,吴仙儿怎会知道‘专营权’这说法的。 关于火柴的销售,初期因为产量极少,在推广阶段,只在得月楼售卖,郑芝虎来了,半数又給了郑家,由他们在海外独家售卖。 当时,郭东跟人提过专营权、销售代理此类的说法,这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吴仙儿定是通过李秀珠得知的,问题是,李秀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两浙专营权给了吴仙儿也没什么关系,因为现在火柴产量很低,大明境内就得月楼一家,都供不应求,谈什么营销网络,没什么意义。 不过,吴仙儿看得挺远,提前下手,日后必有回报,倒也不假。 ............ 郭东打木材铺子出来,太阳果然从云层里露了脸,融化的雪水在路面流淌,城门外的路面,显得有些泥泞。 回到一号船,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郭东这才松了一口气。 直到下午,吴婶儿也上了船,她还带了一个人叫何云生的人来。 见到吴婶儿,郭东心里直发虚,好在吴婶儿在人前,总是一副端庄守礼的模样,也没多看郭东,只是简短地介绍了来人,便回自家客舱了。 何云生是蒲家的一个管事,他来是下请帖的,蒲家的当家人邀郭东今晚过府一叙。 一号船明日便要返回沈家堡,郭东手上还有一堆事,蒲家远在宁波府,离此地还有十几二十里地,郭东就想推辞不去,但何云生提及,蒲家得知郭东有造船的想法,言称蒲家有闲置的海船转让,郭东便立刻改了主意。 船肯定要造的,但造船谈何容易,尤其郭东想造的还是战舰。 后世便有‘十年陆军,百年海军’的说法,说的是,海军是技术型军种,舰船的制造,作战人员的培养,都需要长期的技术和经验积累,中间各个阶段,都以十年计,不可能一蹴而就。 倘若能利用现成的海船改装成战舰,在培养海上作战人员的同时,也不忘通过造船,积累造船技术,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过度。 何云生还准备了一辆精致的马车,车内装饰豪华,身体可能碰到的地方,都铺有毛皮软垫,坐上去十分舒适,车速也极快,太阳落山之前,便到了蒲家。 蒲家祖上来自番邦,据说是阿拉伯后裔,宋元时期已经在福建漳州一带做海商,后来叛宋投元,有残杀赵宋宗室的恶名,朱元璋对蒲家深恶痛绝,曾下令将蒲氏族人全部充军流放,永世不得为官。 宁波的蒲家是否和漳州二百年前的漳州蒲家系出一门?郭东也不得而知。 看起来,蒲家颇为殷实,宅院虽只有三进,但占地儿却不小,庭院深深,院内亭台楼阁,花廊水榭,假山鱼池,也是样样不缺。 最出奇的,蒲家在后院还修了个望海楼,就在甬江边上,不愧是霸气侧漏的豪门。 望海楼,名为望海楼,但严格来说,望的却是江水,只是此处的水面甚宽,汉字博大精深,表达的只是个意象。 郭东由何云生陪着,登上望海楼二楼,夕阳橙色的光辉映照,白雪皑皑的河岸闪着金光,江面上波光粼粼,点点白帆往来穿梭,江边的雪景,果然美不胜收。 二人进了屋,郭东见一美妇临窗而坐,正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蒲家的当家人竟是个妇人?”郭东诧异,不禁说出了声。 “正是,蒲家男主早几年因病去逝,现在是蒲夫人当家。” 何云生抢前一步,向夫人禀报道:“夫人,东哥到了。” 夫人站起身来,冲郭东点点头,又看了何云生一眼,何云生会意,便悄然退下。 那妇人约摸三十来岁,面如美玉,容貌挺美,一袭深色葛布长裙,裙裾盖住了脚面。微胖的身躯极为丰腴,看起来比例并不失调,身材只比郭东稍矮,可见其身形高大,却不失成熟的风韵,很有女人味。 郭东拱手执礼,说道:“小子郭东,见过蒲夫人。” “咯咯...” 夫人与未语先笑,做了个手势,引郭东坐下,便叹道:“东哥,你人生得真俊啊。” 夫人的声音和柔和,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魅力,满脸的微笑,又显得和蔼可亲。 很快便有个小婢来奉茶、端来酒菜,还燃起了墙壁上的蜡烛。 郭东见那小婢生得眉清目秀,脸上很干净,一点瑕疵也没有,不由多看了一眼。 不曾想,那小婢虽着一身下人的服饰,却一点也不怕生,秋水双瞳,也在好奇地打量着郭东,眸光是如此的明亮,便如春日的阳光一般,郭东感觉屋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郭东,是你把荷兰红毛的七月号给炸沉的?” “....” 郭东顿时愕然,那小婢竟然跟郭东说出这般话,声音如山泉击石般清脆,悦耳动听。 见郭东诧异,那小婢不由嫣然一笑,眼波便在郭东的帅逼脸上打了个旋,眼神里,几分青涩,几分惊奇,还有几分调皮,充满活力。 脸上的肌肤白嫩,粉光致致,最出奇的是一对深邃的眼眸,如一汪春水,盈盈流波,鼻梁高挺,鼻翼很窄,脸型也是线条分明,似乎有些异域风情的感觉。 看年岁也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分明是位青葱少女,蒲家的小婢竟是这般模样? 郭东深受震撼,不止是这小婢生得貌美,郭东也知道,她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小婢,其中必有隐情,而且,这小婢竟然知道七月号上发生的实情。 七月号那日发生的事要保密,保个屁啊。 一定是黄查理,黄查理跟郭东辞行的时候,提及他要去蒲家一趟,按理,黄查理也害怕、被荷兰人知道,他应该不会主动跟人说起。 不过,人性很复杂,人心又善变,或许,黄查理和蒲家关系甚笃,主动告诉了蒲夫人;或许,黄查理挡不住蒲夫人的手段,被套了话,都说不准,反正是蒲家已经知道了。 郭东不由在心里骂起了黄查理,就知道这该死的买办靠不住。 他看向蒲夫人,蒲夫人立刻垂下眼帘,端起茶碗儿品起茶来,小婢手里提着酒壶、悄无声息地站在蒲夫人身后,瞪大眼睛瞧着郭东,不再说话,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诡异。 郭东只好举起酒杯,说道:“谢夫人相邀,小子敬夫人一杯。” “东哥爽快,我们同饮。”夫人立刻抬头,展颜一笑。 郭东一仰脖,喝了杯中酒,蒲夫人伸出白皙光滑的一只柔荑,轻掩樱嘴,慢慢饮下,姿态优雅,让人赏心悦目。 郭东的视线好刁钻,就在夫人臻首微仰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衣领下露出的一段白皙多肉的脖颈,下面是两坨大面团,胸襟鼓囊囊的,直欲爆裂,十分有料。 “东哥,七月号上的实情我确已知晓。真没想到,东哥不仅人生得好,本事更是不小,一个人单枪匹马,竟然把荷兰人的七月号给炸沉了,不过,你也因此惹上了麻烦...” 郭东也不吱声,闷头又灌下一杯酒,小婢赶紧给满上。 蒲夫人看了一眼郭东,又道:“我猜你要造船,便是为了应对日后的麻烦,是也不是?” “夫人,我再敬你一杯。” 黄查理可以说,但郭东宁愿被人骂鸵鸟,也不肯说。 蒲夫人脸上顿时显出嗔怪的表情,说道:“东哥,你得跟我说实话,我才能帮你,不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郭东只好叹息一声,点了点头,不过这事儿,也不能让她身后的小丫头知道啊。 郭东扭头看了一眼那小婢,蒲夫人这才道:“瑶瑶,你先回避一下。” 瑶瑶咚咚咚地走过来,‘哚’一声,把酒壶砸在郭东眼前,还冲郭东一瞪眼,一扭身,便离开了。 蒲夫人歉然道:“我家瑶瑶都让我这个娘亲给惯坏了。” 接下来跟蒲夫人的一番密谈,郭东得知蒲夫人目的并不单纯,蒲家有两艘福船可供转让不假,但那是因为蒲家不知为何、和郑芝龙不对付,郑芝龙不再允许蒲家的海船南下南洋、贩运木材和香料,两艘海船已经闲置两年了。 蒲夫人愿意以三成原价卖给郭东,前提是,郭东需在郑家和蒲家之间,站队蒲家。 郑芝龙不许蒲家下南洋,与海盗无异,蒲家的出身似乎有些问题,两家都跟荷兰人有生意来往,站谁? 郭东表明了态度,他谁也不站,他只站自己。 第99章 生意伙伴 “夫人,火柴的海外专营权已经交给了闽地的郑家,我不能言而无信啊。” 蒲夫人闻言,心下隐隐不快,杯中酒被她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瞧着郭东,但见他身形丰俊,郎目皓齿,如此俊美少年,老实说,她就是想生气,也生不起来。 单说,郭东在七月号上的所作所为,起初她听黄查理、说起当时的情状,还有些不信,但越是不信,黄查理越是说的起劲,可谓绘声绘色。说郭东如何凭一把手枪和一把长枪,打荷兰人就像打兔子一般,杀人无算,最后还灵机一动,自制了一个什么炸药包,一下把七月号给炸沉了。 几乎是单枪匹马,郭东竟然弄沉了荷兰人的一艘巨舰,得多大的胆识和本事才能做到啊? 闽地的郑家号称海上霸主,也未见他们有郭东那般神奇的手段。 按黄查理的手法,郭东炸沉七月号,也有运气的成分,可为何运气总是光顾郭东,而非别人? 还有火柴,一划就着,可谓巧夺天工,难不成也是运气? 郭东‘神仙童子’的美誉,在宁波早已广为传颂,总不会所有人都错了吧? 如今亲见郭东本人,蒲夫人便知郭东果然是个神仙一般的可人儿,饶是她一个寡居多年、心如死水的妇人,也不由怦然心动,早已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 昨日,黄查理跟她谈过之后,蒲夫人便想起。郭东把火柴海外的专营权交给了郑家,实在可恨! 一直以来,蒲家的专长就是跟海外做生意,火柴如此神奇的东西,蒲家竟然不能分上一杯羹,这如何能行? 蒲夫人当即就想跟郭东一见,看看他郭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直到季思贤找上门来,打听船用熟料行情,而她正好有两条闲置的海船想要出售,这才匆忙决定邀郭东过府一叙,为的便是要跟郭东结个善缘,日后两家联手,一起对付郑家。 蒲夫人自然明白‘莫欺少年穷’的道理,郭东现在势弱,助力不会太大大,他日却一定可以。 但第一件事,蒲家也要在海外卖火柴,至少不能让郑家独享。 不料,她提出这个要求之后,这小东西竟然不给面子,一口拒绝。 蒲夫人瞧着郭东,心道,你等着,看老娘如何收拾你。 两人说着话,酒却没有少喝,夫人看似已有三分的醉意,白皙的脸颊已染上红韵,抬手拂了拂鬓边的散发,冲郭东嫣然一笑,眼波迷离,这一笑灿若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美艳绝伦。 蒲夫人微胖的身躯,体态尤其丰腴,风情万种,和尤素卿好有一比,尤素卿是媚,无处不媚,她的媚,你看得见,而蒲夫人是即媚且惑,她的媚有时看不见,只能用心去体会,媚到极致便是惑,是那种蚀髓销骨的感觉。 好在郭东上午才跟吴仙儿有所交流,否则,还真是挺不住。 “夫人笑得真好看。” 郭东举起杯,笑道:“小子我再敬夫人一杯。” 这小人儿,还真是有些难缠啊,蒲夫人横了郭东一眼,举杯又是一饮而尽,露出藕节般的一段玉臂,洁白玉如,诱人至深。 郭东伸手要取来夫人的酒杯,为她再满一杯,蒲夫人突然把自己的一只柔夷伸进郭东的袖管,摩挲着往上攀。 郭东脑子里顿时‘嗡’一下,似乎听到袍裾下面传来‘咚’地一声响,颤声道:“夫人...” “东哥,姨...真是...欢喜你的...” 夫人醉态初萌,玉面酡红,宛若一个大蜜桃,甘甜汁液直欲破皮而出,勾人的眼神撩人心弦,郭东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急道:“据说蒲家与闽地颇多渊源,福建一地的专营权便交给夫人...” “东哥,姨要的是...日后...更近些...” 夫人的气息越来越重,那只手兀自往上攀,并没有停下。 “夫人,你太心急了。” 郭东挺不住了,在这样下去,肯定出事,但这是在谈生意,不能昏天黑地地胡来。 郭东只好倏地站起来,又道:“海外专营权就是给了你,郑家不许你南下,也是枉然。” 他也知道蒲夫人的想法,她是想和郭东联手,将来有朝一日击败郑家,取而代之,由蒲家垄断大明的海外贸易。 那怎么可能呢,此时的郑家已有大小船只几千艘,新近又被朝廷招抚,给了游击将军的官衔儿,人家占着大义名分,曾经的海寇如今正在海上剿匪,跟郑家斗,在可预见的将来,蒲家根本没机会。 蒲夫人是个明事理的,郭东的一番解释,她也能听明白。 “那你造船所需熟料,便由我蒲家打理。” 蒲夫人站起身来,也不装了,说道:“还有,日后再有别的什么产出,记得要给蒲家。” “好。” 两人达成协议,郭东以三成的价格买下蒲家两艘闲置的海船,蒲家得到福建一地火柴的专营权,和郭东造船所用熟料木材生意。 蒲家财力雄厚,多个生意伙伴,挺好,郭东很满意。 至于季思贤,他的生意似乎让蒲家截了胡,横竖郭东对季思贤完全没好感,自然也不会太在意。 但是对郑家,郭东毕竟是后世来人,知道郑芝龙被后世誉为‘民族英雄’,如今郭东身在其中,想法就复杂多了,甚至有些困惑。 在回宁海码头的路上,郭东坐在马车上,心里还在想着他在后世了解到的、关于郑芝龙的事迹。 一六二七年,也就是前年,闽南发生严重旱灾,遍野赤土,许多村落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尽。第二年二月,也就是去年二月,郑芝龙招抚了泉州饥民数万人赴台拓垦,那时,郑芝龙已有海船700艘,由于明朝实行海禁未开,郑芝龙就是朝廷眼中的海寇,他的行为,也被视为非法,朝廷派兵围剿,反而被郑芝龙打了个落花流水。 郑芝龙对老百姓很仁慈,不但不杀人,甚至救济贫苦,威望比官家还高。“所到地方但令报水,而未尝杀人。有彻贫者,且以钱米与之。” 郭东心下暗想,就凭郑芝龙对老百姓的态度,他也绝不会主动与郑家为敌,更何况,此刻他正在南海一带,跟荷兰人周旋,后来还在料罗湾一战中,打败了荷兰人。 第100章 憨憨 晨曦初放,从东边的天际线可以看出,今日会是个难得的晴天。 一号船满载米粮,正在起帆,郭东很快要踏上回程,离开宁海,返回沈家堡。 码头的长度有限,靠岸的船只一艘挨着一艘,把个码头挤得满满当当,想要把船开出港,需要很高的技巧,郭东和沈九都在现场观摩,看着王长生指挥众人各行其事,这对郭东而言,也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毕竟,日后郭东常要在海上行走。 这时候,郭东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叫,“对面是沈家堡的郭东么?” 声音并不是隔壁两条船发出的,郭东左右回顾,看了好一阵,才发现是东边隔着的一条船上,有个大胡子油腻大叔爬在船帮上,正冲这边大喊大叫,郭东不认得。 王长生奔了过来,说道:“姑爷,是辽东的沈世魁,东江镇毛大帅麾下的一个游击将军,我在辽东见过他几回。” “你们等着,我马上过来。” 沈世魁喊了一嗓子,人就不见了。这当儿,王长生便和郭东说起了这位东江镇的游击将军。 沈世魁是东江镇有名的混不吝,在东江镇,他也算个人物,所有人,包括毛文龙,都称呼他为‘沈太爷’。 东江镇总兵毛文龙本是杭州人士,所谓东江,便是后世朝|鲜的皮岛,皮岛是十几平方公里的海岛,岛上寸草不生,东江镇就驻守皮岛。 岛上的军需补给,都要从江浙一带,走海路运来,东江镇和江南一带在商业上过往甚密。 沈家堡每年都要去辽东一趟,去时运粮,回来时运皮货,王长生也是每年一次去辽东,见过沈世魁几次,所以认得这个人。 早年,沈世魁干过牙行买头,做的是牛羊这类牲畜买卖,干这行,靠的是信息不对称,赚的是差价,说白了,就是要会忽悠,人得奸诈,老实巴交的,很难吃那碗饭。 后来,建奴来了,牙行的生意干不下去了,便投奔了毛文龙,算是从了军。 沈世魁有个美若天仙的女儿,名唤沈冬儿,他把女儿献给了总兵毛文龙做妾,从此便攀上了高枝儿,深得毛文龙信任和重用,给了他个游击将军的官儿,说起来是个将军,但在东江镇,沈世魁多是负责跟银钱有关的事务,比如采买,这次来宁波,大概也是为东江镇采买过冬物资的。 王长生正说着,沈世魁已经登上了一号船,沈家堡日后还得跟这人打交道,郭东也不敢怠慢,立刻迎了上去。 这人是个麻脸,酒糟鼻子豹子眼,一个大嘴巴,满脸的络腮胡子,面相看起来很凶恶,但说起话来,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主要是,他的肢体语言有些滑稽,有时会给人憨态可掬的感觉,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他刻意装出来的,是个憨憨的形象,但郭东却知道,这人可不憨。 沈世魁大概是见识过郭东的火柴,见面就问郭东讨要,说是要拿回去,卖给朝|鲜人,又来一个讨要在海外销售的。 郭东少不得解释一番,沈世魁哪里听得进,倘若郭东不给,他还要到沈家堡去跟沈继之讨要。 朝|鲜跟皮岛挨着,朝|鲜人要买火柴,还得从郑芝龙那里买,没这个道理。 此时,郭东已经记起,他在前世看到过的、一些关于东江镇的史料,郭东的记性很好,看过的东西,即使一时忘了,一旦有了刺鸡,也能慢慢想起来。 史料提到过沈世魁这个人,这人后来还当上了东江镇最后一任总兵。 就在崇祯二年六月,也就是明年六月,袁崇焕便要去东江,祭出天子剑,斩了毛文龙,从此以后,东江镇便陷入了无休止的内讧之中,兵变不休。 军中大将逞勇斗狠,相互残杀,东江镇的战略地位在朝廷眼里,每况愈下,几年后,接任总兵黄龙兵败旅顺,自杀殉国,一番血腥争斗之后,沈世魁如愿以偿,当上了东江镇总兵。 崇祯九年,清军攻克东江镇,沈世魁被清帅阿齐格生擒,但宁死不降,被推出斩首,枭首示众,这么说来,沈世魁至少是个有气节的。 沈世魁胡搅蛮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不由让郭东脑子里蹦出了些想法。 袁崇焕到底该不该杀毛文龙? 这件事,历来都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即便到了后世,人们还在争论不休,郭东也分不清谁对谁错,现在他身在其中,更加看不穿历史的迷雾,有时候,郭东真得很困惑。 但郭东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毕竟他有超越时代的长枪在手。 念及于此,郭东便道:“沈太爷,明年春天,你来找我,我有比火柴更好的东西送给你。” “你还有比火柴更好的东西?” 沈世魁一脸的不可置信,因为火柴已经够神奇了,他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火柴更好。 “当然,比火柴好上十倍,百倍。” “那就一言为定,我老沈明年春天再来找你,你郭东可不能耍我哈。” 沈世魁走后,郭东想的更多的,还是时下东江镇总兵毛文龙的命运,他是被袁崇焕请了天子剑给杀了的。 有人说毛文龙是‘海上岳飞’,是袁崇焕捏造了‘十二大罪’,那十二大罪便是如下十二当斩。 一当斩: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专|制一方,军马钱粮不受核; 二当斩:人臣之罪,莫大欺君,尔奏报尽欺罔,杀降人难民冒功; 三当斩: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奏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语,大逆不道。 四当斩: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给兵,月止散米三斗有半,侵盗军粮; 五当斩:擅开马市于皮岛,私通外藩; 六当斩:部将数千人稀冒己姓,副将以下,滥给札付,犯上无等; ....... 但我们也看到,袁崇焕斩杀毛文龙之后,崇祯对这件事的批示是:“毛文龙悬居海上,糜饷冒功,朝命频违,节制不受,近复握兵进登,索饷要挟,跋扈叵测,且通夷有迹,犄角无资,掣肘并碍。卿当同志协图,声罪正法。事关封疆安危,阃外原不中制,不必引罪。一切处置事宜,遵照敕谕,仍听相机行。” 这说明,崇祯对毛文龙的作用看得很清楚,皮岛在毛文龙治下,已经变成了他个人的独立王国,东江镇开镇八年,并没有起到应有的牵制作用;同时,崇祯还肯定了袁崇焕斩杀毛文龙的正义性,命起妥善处理善后事宜。 即使后来袁崇焕营也成了‘罪督’,被下狱桀死,崇祯也没有对毛文龙进行平反。 第102章 收获的季节 海面上风浪很大,青白的日头在云层中穿梭。 郭东的船队前往鸟岛,沿途要经过舟山的大部分岛屿,眼前又是一连串的小岛,在远望镜视野里,就像一串枯叶在海面上下沉浮,有时会让人产生乾坤倒转的错觉。 鸟岛位于舟山列岛的东北部,是最东面的一个海岛,前往鸟岛途中,郭东一直在指挥舱里,拿着远望镜,查看舟山列岛的海岸线。 他看到海岛上有坐耸立的高山,知道这岛叫桃花岛,那山叫安期山,因为他在后世来过这里旅游,桃花岛上的安期山是舟山列岛中最高的一座山。 郭东问起王长生,那山是不是叫安期山? 王长生说是,郭东又问了岛名,王长生说不知道。 郭东又问:“就没人称桃花岛的?” 王长生想了想,奇道:“没有啊。” 桃花岛果然是金庸老先生杜撰的,有明一代,根本没有桃花岛这个说法。 鸟岛离主航道较远,周围遍布露头的礁石,还有无数暗礁,李孜的哨船尚可靠岸,一号船就不行了。 岛子看起来像个一字,东西向长约五六里,南北向最窄出只要一里宽,岛上淡水很少,居住不易。 郭东不由自问,这岛子将来能干什么? 郭东放下远望镜,准备下船了,李秀珠就跟在郭东身后,他们需要通过吊篮下船,然后坐上小木船登岛,此行便是为了取出海上飞十多年攒下的二十万两银子,装船运回沈家堡。 岛上驻守的头目叫钻地鼠,李秀珠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早已将他收服,这会儿钻地鼠随李孜的哨船,先行一步,已经上了岛,岛上的喽啰全都被控制住了。 刚上岛,李孜便迎上来,郭东发现李孜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郭东奇道:“出了什么事?” 李孜一呲牙,皱眉道:“有些不好说,姑爷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李孜说罢,便在头前带路,几个人穿过岩石间的一道裂隙,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谷,郭东看到几处石头垒成的房子,李孜带他们走进最西边的一座。 郭东进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屋内乌泱泱的,二十来个女人挤成一团,大多衣不遮体,已经瘦得没了人形,身体污浊不堪,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女童,亦是如此。 有个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婴儿,婴儿瘦得只剩下个脑袋,小手在空中无力的抓挠,咧着嘴,像是在哭,却又听不到声音,显然已奄奄一息。 跪着的,坐着的,还有躺着的,有几人还挺着个大肚子的,这些女人身体极度虚弱,似乎几日没吃饭了。 屋内弥漫恶臭的味道,到处都是排泄物,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郭东乍一见,直觉腹内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 李孜带来的兵士,脸上也颇多不忍之色,一时议论纷纷。 “海上飞的人来到此地才一年多,便如此作恶,实在可恨。” “这些女人怕是都不知道,孩子他爹是谁,作孽啊。” “这不是糟践人吗?海上飞真特么不地道,丧尽天良啊,” “这帮贼寇难道不是人生父母养?一帮畜生。” “都他娘该死。” ......... 倘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郭东绝不会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惨状,简直惨绝人寰。 这些女人被贼寇抓了来,成了他们在岛上的泄*欲工具,他们已经没了人性,待人如猪狗,他们自己便是猪狗都不如。 郭东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转头去寻李秀珠,发现她并没有跟上来,心道,既然她不愿意面对,那就由我来处置吧。 “杀,一个不留。” 郭东眸子里寒光一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郭东的这句话,决定了岛上一百来号喽啰的命运,他们都难逃一死,李孜得令带人把所有贼寇五花大绑,都押了过来,钻地鼠也被带到现场。 郭东抽出手枪,缓步走到钻地鼠跟前,眼睛盯着钻地鼠,眼眸深处似有两团火焰在燃烧,钻地鼠心里顿时有了不详的感觉。 钻地鼠被李秀珠以搬运养马场银子为由,把他诓了黄桥李福家,他才得知海上飞已经被郭东杀了,虽说他是海上飞的死忠,可海上飞已死,要么向李秀珠效忠,要么被杀,他选择了前者。 如今看来,小命还是难保。 “东哥,我们有言在先啊,你可不要乱来,我要见压寨夫人....” 众女群情激愤,有人哭号,有人尖叫,“杀了他,杀了这畜生...” 郭东也不废话,一枪毙了钻地鼠,便走到屋外,外面的贼寇跪成一排排,听到屋内枪响,有人已经吓得屎尿横流,抖若筛糠,大概心里也清楚他们的末日到了。 “姑爷,真地都要杀?” 郭东冷道:“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他们做了恶,自然要付出代价。” 出来混,总要还,这有什么好说的? 这可是一百来人啊,李孜是担心,倘若都杀了,消息传出去,怕是会横生波折。 要知道,舟山的大小岛屿好几千个,受禁海政策影响,除了舟山本岛和附近的几个大岛有些人烟,其他小岛,大多都是贼窝子,他们干的勾当本质上和海上飞没有区别,难不成姑爷还能把他们都杀了? 李孜见郭东不为所动,便道:“既然如此,姑爷就把这些人交给我,我定然让他们死个痛快。” 一时间,屋外的这片平地,一片鬼哭狼嚎,一百多号人,都让李孜的人给杀了,一切终归沉寂。 海上飞的银子藏在鸟岛中部的一个隐蔽的山洞里,郭东由李秀珠领着,走进山洞,先要查清藏银的情况,才能安排人来搬运。 也许是刚才的场面太过血腥,两人都感到有些压抑,即使两人身在隐蔽的山洞,李秀珠也没有再来招惹郭东,取银的过程很顺利。 正午过后,郭东再次登上一号船,有人来找他。 早前,郭东着人把那几株海草送到舟山守备鲁国辅处,这会儿,派去的人回来了,他被鲁国辅训斥了一番,说郭东让他在舟山种那种海草,简直就是儿戏。 郭东不能责怪鲁国辅目光短浅,只是叹道:“那就带回沈家堡向先养着,咱们自己种。” ......归程一路无话,数日午后,郭东的船队终于抵达沈家堡。 码头上,挤满了前来迎候的人,郭东在甲板上,已经看到沈燕青带着香儿站在最前面,身后还有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徐文爵和何起风。 这俩年岁都不大,却生得壮实,个头都在180以上,站在人堆里十分显眼。 以郭东对徐文爵的了解,他到沈家堡肯定是为了火柴,那就把江苏一地的专营权给了他,何起风是枪骑队的兵士,擅自离队等同临阵脱逃,他为什么会到沈家堡来? 郭东下了船,众人纷纷围上来,徐文爵更是当仁不让,冲在最前面,沈燕青和香儿反而被挤到了一边。 “郭兄,数月不见,你竟然成了一只老虎。” 郭东正像码头众人作着罗圈儿揖,徐文爵却牵住郭东的手,看向郭东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幽怨。 七月号上发生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还没被宣扬开来,但郭东在鸟岛一口气杀了一百多号贼寇的消息,却不胫而走,海上飞是沈家堡死对头,海上飞,以及海上飞的人都被郭东所杀,沈家堡上下都觉得十分解气,这也坐实了郭东‘郭老虎’的威名。 此时码头上的人,见到郭东,不再叫东哥,而改称郭老虎了,连看郭东的眼神也多几分敬畏。 徐文爵兴奋道:“郭兄,今晚我们得月楼饮酒,不醉不归。” “文爵,船上的货物我还得交接,一时脱不开身,不如文爵先去石庙,晚上我请你吃酸菜鱼,我亲自下厨...” “酸菜鱼?” 徐文爵四下看看,他也意识到,别人都还在排队,等着跟郭东说话,尤其郭东新婚妻子也在一边候着,便道:“那我这就去石庙,等着吃郭兄亲手做的酸菜鱼。” 郭东确有些杂事要处理,但他最关心的是从鸟岛弄回来的那批银子,这种事,又不好声张,此外,还有随船而来的那几十个女子。 诸事已毕,郭东便和沈燕青共乘一辆马车,返回石庙。 上了马车,沈燕青只是看着郭东,却不言语,脸上红扑扑的,眉宇间显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郭东被沈燕青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道:“青儿,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沈燕青俯过身来,跟郭东咬起了耳朵,“我有身孕了。” “.....” 郭东顿时如痴如呆,瞧着沈燕青,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真是个收获的季节,刚刚弄来二十万两银子,现在又...” 郭东的胸前顿时吃疼,沈燕青果断地下手了,擂了他一拳,这两种事,怎能相提并论? 沈燕青有了身孕,确实是个巨大的惊喜,尤其对郭东而言,更多了一层含义。 老婆怀孕了,不久地将来,便会生下孩子,孩子便是希望和未来,这意味着,郭东一个穿越人,不仅在大明扎下了根,而且还发了芽。 马车行到流民营,郭东和沈燕青特地下了车,在路边看了一阵,罗汉说,现在流民的人数以已增加到近千人。 先来的人已经有房屋可住,暂时没房子的,罗汉还为他们搭了个大棚子暂时容身,这个办法不错。 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让郭东感慨良多。 算算日子,郭东自从五月间第一次踏上沈家堡,到如今已是年尾,转眼间,已是半年有余。 这期间,郭东变了很多,是大明重新塑造了他,而他也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和周围的一切,融为了一体。 第103章 搭个桥 徐文爵这回到沈家堡,照例住在得月楼,随行人员就有来过沈家堡一趟的姜管事,今年中秋,姜管事和柳麻子曾经见过郭东,那回,他们是来提爆米花机的。 这一日中午,徐文爵和姜管事从二楼下来,要在大堂用午饭,可大堂已是人满为患,一座难求。 徐文爵四下瞅瞅,奇道:“眼下已是年尾了,得月楼竟然还有如此多住客。” 姜管事小声道:“我猜不少人跟小公爷一样,也是为郭东的火柴而来。” “郭东啊,郭东...” 徐文爵摇头叹息一阵,没座位,两人只能等着,这当儿,竟然来了一帮衣着古怪的异邦人士,操着一口生硬的官话,见徐文爵衣着相貌不凡,便凑上前来说话,他们打听的,竟然也是火柴。 得月楼祖掌柜见小公爷还得等,那还得了,也不知用的什么办法,在大堂的一角为他们找到了一张空桌。 听那些人说话,很费劲,徐文爵不胜其烦,便留下姜管事跟他们周旋,自己则在桌边坐下饮茶,一边想着心事。 他是魏国公府里的小公爷,身份尊贵无比,衣食无忧,又没有求取功名的压力,但做为世子,必须得学会管理家业。 上回的爆米花机,虽然赚的银子不多,却在南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让徐文爵好生露了一小手,魏国公徐弘基对他大加赞许,夸他有些眼光。 这一回来沈家堡,是因为火柴传到了南京,这才过了多久,郭东又折腾出一样新物事,而且火柴显然要比爆米花更加神奇。 徐文爵就坐不住了,恳求他爹让他再来沈家堡一趟,他爹是个精明人,显然也看到了火柴的价值,许了他五万两银子,让他入股郭东的火柴工厂。 原以为能买来不少份子,不曾想,郭东却推说,火柴工厂已是三家合股,他说了也不算,好在,郭东还是给了他这位小公爷的面子,把江苏一地的专营权交给了他。 卖火柴固然可以赚些银子,造火柴才是垄断之利,但那是人家的看家本事,郭东自然不肯拱手想让。 海上飞觊觎火柴制法,让人绑架了郭东,反而让郭东给杀了,连带海上飞在鸟岛的一百多号喽啰,也都被郭东屠杀殆尽,坐实郭老虎的声名。 千万不要被他俊俏的面孔所迷惑,郭东绝非易与之辈。 徐文爵要的是生意,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他虽然身份尊贵,却不能对郭东说,我是魏国公世子,你必须得跟我合作,那就很无趣了。 虽然不能入股火柴工厂,但郭东建议徐文爵入股一种叫‘水泥’的东西,郭东的要价:十万两银子一成份子。 十万两银子才一成份子,这也太贵了。 郭东却说,水泥可用来造房、修桥、建水坝,用途极广,比之火柴,更有‘钱’途,无论现在投下多少银子,都不算多,只要亲眼见到水泥的神奇效能,便知他所言非虚。 水泥是个什么东西,没人见过,好在这几日,石庙便会有水泥样本出来,供人观摩。 郭东狮子大开口,对徐文爵倒是一个激将,于是乎,尽管今日已是小年、腊月二十三,他和姜管事也没急着返回南京,哪怕最终不入股,也要见识一番那水泥到底是个什么神物。 徐文爵正寻思着,酒菜已经上齐。 姜管事也过来了,笑道:“看来,郭老虎的声名已经漂洋过海,传到东瀛了。” 徐文爵想起那晚在石庙吃过的酸菜鱼,除开一样番椒,郭东用到的配料都寻常得很,做出来的菜式却是润滑|爽口,尤其是那香辣味道,实在回味无穷,让人欲罢不能。 连做个菜,郭东都与众不同。 徐文爵点头道:“郭东确非寻常之人。” 吃过午饭,两人乘坐马车赶往石庙,徐文爵撩起车帘子,往外观瞧,进来沈家堡变化很大,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人多了。 马车驶过沙柳之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三岔口和沙柳,原本没有多少店铺,如今亦是商铺林立。 碎石铺就的路面上,可谓车水马龙,不断有运货的马车驶过,马车上满载的多是煤炭和木料,煤炭有时会从马车上漏下来,散落在地上,以致于沙柳到石庙的这段路,路面更黑,看起来有些脏。 流民营就像一个大工地,到处都在起房子,二道沟两岸,已经形成了规模不小的集市,人生嘈杂,混乱不堪的景象,甚至让徐文爵感到厌恶。 徐文爵想不通,郭东为什么要为流民提供食物,甚至还为他们免费起房子,他猜不出郭东存的什么心思,只知道,他郭老虎应该不是只想做善事那么简单。 到了石庙,徐文爵在铁厂见到郭东的时候,他正在摆弄一架座钟,周围围着一圈儿人。 其中一人俊俏得不像话,可一开口,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徐文爵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女子便是梅小七,郭东去宁波这段时间,她一直呆在沈家堡,和方书等人按郭东的简图,试制各种零件,尤其是那个所谓的擒纵机构,今日才第一次把所有的零件组装到一起。 梅小七冲徐文爵翻了一个白眼,不客气地斥道:“你谁啊?如此没有规矩?” 郭东转身,见是徐文爵,赶紧道:“她就是个小屁孩,文爵且莫见怪。” “郭东,你说谁是小....屁孩?”梅小七的小嘴儿顿时挂了油饼,抢白道。 郭东看了梅小七一眼,说道:“这位是南京魏国公世子,徐文举,徐小公爷。” “噢...” 南京魏国公的名头挺吓人,吓得梅小七顿时直往郭东身后躲。 “不知者,不为怪..” 徐文爵很大度地一摆手,看着梅小七,笑道:“这位小哥,又是哪家公子呀?” “本小姐..” 郭东没容梅小七说完,截了话头道:“小七乃是梅镇梅天佐家的女公子。”之后,又跟他和姜管事正式见了礼,说道:“水泥样本放在石庙书房,我们这就去。” “郭兄稍等..” 徐文爵却猫下腰,仔细端详起座钟来。他也是个好奇宝宝,见这座钟与他之前见过的泰西人座钟,大为不同,自然要打探缘由。 座钟,徐文爵并不陌生,他家就曾经有过一台,只是没用多久,徐家人就把它丢到一个角落,无人打理,基本废掉了。 郭东的这一台,钟面还是那个钟面,不同的是,下面方形的盒子似乎加长了,里面吊着个摆锤儿,摆锤儿摆动时,发出咔哒,咔哒’有节律的声响,颇有些古怪。 徐文爵忍不住问道:“郭兄,这摆锤儿是干什么的?” “这叫钟摆。”郭东说道。 “钟摆又是何物?” 徐文爵皱眉道:“我家就有过一太泰西人的座钟,只是那东西精贵,需要专人侍候,走时又没个准头儿,还不如沙漏,权当它是个摆设罢了。” “泰西人的座钟靠的是齿轮的机械运动,这台靠的是钟摆,理论上,走时会准得多。” “当真?”徐文爵半信半疑地道。 郭东笑道:“准不准,明日正午即可见分晓。” 古人测天授时,靠的是日晷。日晷通常由晷针和晷面组成,利用太阳的投影方向来定时辰。 郭东有更简单的办法,乘这几日天晴,用一根木棍替代日晷,来校准座钟,其实原理都一样。 中午时分,木棍在太阳下的影子最短,便是正午,再把一天划为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相当于两个小时,其实就是古代版的二十四小时制。 今日正午已经校对过一次,到了明日正午,便可知道它准还是不准。 .....郭东和徐文爵、姜管事三人到了郭东的书房,书案上竟是放了一座石桥的模型。 “这是桥么?” 徐文爵和姜管事齐声问道。 郭东笑道:“是桥的模型,这模型便是由水泥浇灌而成,感受一下,跟石头一样坚硬。” 郭东让甘薪搭了一座简易的煅烧窑,做出来的几十斤水泥,基本都用来做了这模型。 他一直想着要打通由西山通往梅镇的道路,郭东亲自勘察过,沿途要跨过几条小河沟,没有桥梁,就要绕很远的路,成本高到无法承受。 徐文爵心道,郭东不会是用石头刻一个桥来糊弄他吧? 一时来了兴致,转着圈儿地仔细端详,这模型表面倒是有些水流般的痕迹,跟石头表面的那种天然纹路截然不同。 “小公爷,不如用锤子砸一砸...” 姜管事在一旁出主意,郭东真就备有一把锤子,徐文爵果真抡锤便砸,落锤之处,火星迸射,但模型桥上只留下星星点点的白色痕迹,真跟石头一样坚硬。 徐文爵确信模型桥并非用石头雕刻而成,顿时大为惊骇。 这么说来,这桥真是由水泥浇灌而成,那么水泥便和火柴一样,又是一种旷世未有的神物? 徐文爵眼里精光闪亮,但想起郭东的要价,十万银子才一成的份子,不禁懊丧道:“郭兄,可十万两银子一成份子,确实太过昂贵,我想投,也做不了主啊。” 小公爷说的是实话,他爹就许了他五万两银子,本想投火柴厂的,这多少带点儿玩票的意思,郭东一张嘴,就是十万两一成,他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郭东笑咪咪地说道:“没关系,大明有钱人多的是,文爵若是能搭个桥,拉来五十万两银子,我便送你一成份子,如何?” 第104章 坏事了! 小正午时分,梅小七带着座钟返回梅镇。 座钟改造过后,走时十分精准,据郭东言称,可能是世上做精准的一台座钟。 走时精准的座钟,无疑会是一桩大生意,早前萧如玉回来,已经告知梅天佐,若是梅家愿意开建工厂,郭东甚至愿意帮忙。 郭东倒也坦诚,因为座钟极易被人仿制,赚不了大钱,他没兴趣。 梅天佐想了好几天,终于同意开工厂造座钟。 座钟若走时精准,无疑会是一桩大生意,肯定比梅家见不得光的私盐生意更能光宗耀祖。 座钟极易被人仿制不假,但梅家至少占了先机。毕竟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似郭东那样,赚银子的门道多得往外送。 今日座钟被送回来,梅天佐得到消息,带着每家所有人出门迎接,座钟被人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抬下来,梅小七也下了马车。 梅家有了好事,消息很快传开,也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 “爹,娘...” 梅小七叫了声爹娘,便冲萧如玉奔过来,偎在娘亲的怀里,兀自嚷道:“昨日刚校过,座钟可比沙漏准多了,郭东说,只需做小小改动,还可以更精准。” 郭东.. 听到郭东的名字,萧如玉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郭东的音容相貌,心里一阵叫苦,这可如何是好? “你这疯丫头...” 梅天佐瞪了梅小七一眼,座钟倒是能走时精准了,可梅小七要许给郭东的事,却没了下文。 不过,梅天佐之所以有意把小七许给郭东,他看上的本就是郭东挣钱的门道,如今小七不用给郭东做妾,也能得到座钟这样的大生意,未必不是件好事,这么一想,梅天佐反而不在意了。 “爹,郭东|明日便来梅镇,若是爹同意开工厂,郭东说,石庙可以提供加工工具,还有玻璃...” 梅天佐没什么反应,只顾举着拐杖,招呼下人把座钟小心抬进梅府,而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的两个人听到这里,立刻对视了一眼。 “我们走。”说话的人又黑又瘦,听口气,像是个头儿。 两人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梅府对面的一间食铺,在角落坐下,店家立刻提着酒壶过来,给满上两碗黄酒。 “两位爷,看见座钟了?” 那黑瘦男子喝了一口黄酒,随口应道:“见着了。” “哎哟,这位爷,俺听说梅家要开工厂做那座钟,世上最好的座钟,开春,沈家堡的郭东也要在龙口那边开工厂,日后咱梅镇..” 店家很热情,却见那黑瘦男子脸色有些不耐,转而道:“二位爷慢用..” “头儿,我听见了,郭东|明日要来梅镇。” 说话的人是个小矮个,他也灌了一口黄酒,说道:“倘若有长枪在手,明日便是个机会,一枪便能嘣了那小子。” “嘘...小声点。” 头儿眼睛望着铺子外面,小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弄到长枪,不是杀人。” 食铺外面,两个肩上扛着长枪的兵士正在巡街,刚好打门前经过。 “头儿,这是枪骑队的兵士,他们的规矩多着呢,从来不单独行动,在外面下手,怕是不易。” “所以我就指着你弄来长枪,上面可催得紧。” 头儿口中的上面,便是郭东在沈家堡见过一面的冯仪,这俩人便是冯仪安插在梅镇的探子,矮个是个左撇子,一把菜刀使得飞起,刀工了得,眼下在养马场兵营里做厨子。 矮子说道:“头儿,我得走了,耽搁太久,怕让人起疑心。” “这里有些银子,多笼络一些人,为我所用。” 小矮个接过银子,收进怀里,把酒干了,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又在一家食铺买来一只烧鸡,二斤烧刀子,用包袱皮裹了,然后匆匆赶往菜市,采买齐备之后,便驾着驴车,赶往养马场兵营。 驴车一路叽叽咕咕,到了养马场军营门前,遇上正在门口值守的卢大头。 卢大头走上前来,看了看驴车,小声问:“拐子,有好东西么?” 好东西,便是酒,卢大头叫拐子,是因为拐子是个左撇子。 卢大头,彪呼呼的,据说跟梅镇枪骑队的队副卢寅时沾些亲戚,据说很能跑,马上要升什长了,正是拐子要拉拢的人。 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喜欢喝点小酒。 可军营有规定,不许饮酒,他知道厨房里有用做佐料的黄酒,便时不时地到后厨偷喝几口,一来二去,拐子便和卢大头套上了近乎。 卢大头把拐子拉到一边,朝驴车扬了扬下颌,“拐子,你车上..” “那还用说,你卢爷的事,小的如何能不放心上,驴车上有只烧鸡...” “老子要烧鸡干什么,老子要什么,你他娘的还不清楚么?” “别急啊,正宗烧刀子,二斤呢,都在车上,中午你过来,好好喝上几杯。” 卢大头闻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不过,中午他可不敢。 “不行不行,大白天的让人发现了,要关禁闭的,你大概不知道关禁闭的滋味有多难过,晚上...” 卢大头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又道:“只能是晚上,喝了酒便困觉,你他娘的可得把二斤烧刀子,给老子留好啰。” 怂货... 拐子暗骂一句,便驾着驴车,过了哨卡,进了军营。 昨日起,方立春便每天带着几十号新老兵士,说是去打虎山,搞什么对抗演练,养马场现在由队副卢寅时暂领,军营里的兵士少了很多。经过营房,拐子看到大头兵三三两两在吹牛打屁呢,有人蹲在地上,有人靠在门框子上,这种情况,若是被郭东或方立春撞到,轻者关禁闭,重者三十军棍。 看样子,最近兵营里来了不少新兵,方立春不在,兵营里的军容军纪松懈不少,拐子心中一阵窃喜。 直到晚饭前一刻,方立春才带着队伍回来,因为郭东|明日便要到养马场,晚饭后,方立春还列队训了话。 拐子就一直在厨房里候着,过了很久,卢大头背上斜挂着长枪,一闪身走进厨房。 拐子每天都备着好酒,等着卢大头,这厮的酒瘾见涨。 卢大头进门便嚷道:“拿水来,每日十里路,每日三训话,还得当值,苦也。” 这厮可不是为了喝水而来。 拐子四下瞅瞅,问道:“卢班头,您今晚可当值?” “老子还没升什长呢,你叫的什么班头?” 卢大头一巴掌拍在拐子的肩头,嗤道:“又不是你喝酒,这般胆小如鼠作甚?俺今晚不当值,索性多喝两口。” 两人走进库房,库房里摆放了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地下还有个地窖,地窖冬暖夏凉,像萝卜白菜这类的食材存放在地窖里,可延展保质期。 “卢爷,今日有好酒,您稍等..” 卢大头索性把长枪扔在一边,一屁股坐在一摞麻袋上,仰面躺下,躲在柱子后面的拐子,操起一根擀面杖,慢慢靠近,抡起来,狠狠地砸向卢大头的大脑袋。 “你..” 卢大头一挺身,拿手指着拐子,终是无力再言,身体重重跌在麻袋上。 拐子不放心,论起擀面杖,照脑门,又连续重击,直到卢大头的面目全非,只剩下两只眼珠子瞪得溜圆,这才罢手。 “大头啊大头,对不住了。” 拐子看了一眼卢大头圆睁的双眼,连声道歉之后,扔掉擀面杖,伸手探了探卢大头的鼻息,没气了。 “抱歉啊卢班头,我本无意害你性命...” 拐子扑通跪下,冲着卢大头的尸体、连磕了几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奈何上面追得紧,郭东|明日要来,听说还要修栅栏,我只好行此下策,你可得原谅我,倘若有来世,我们做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一起上刀山,一起下火海...” 磕完了头,拐子地上的长枪捡起来,挎在肩头,然后把卢大头的尸首拖到地窖口,用脚一瞪,尸首便‘咚’地掉进地窖。 ......直到第二天一早,找不见拐子,人们才发现事情不对,卢大头在地窖里的尸首很快被人发现,而拐子早已连夜带着长枪逃出了兵营。 “卢大头被人杀了?长枪也被人抢走了?” 整个军营顿时鸡飞狗跳,官兵们纷纷来到伙房附近,都在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可如何是好,东哥最怕有人偷枪,若是他知道,不知道会发多大的脾气呢。” “把人家卢大头的脑袋砸得跟血葫芦一般,那拐子也太狠了。” “偏偏他还在地窖里烧了三柱香,还把一壶酒塞进卢大头怀里,你说这狗日的心里都在琢磨些啥?” 方立春得知消息,赶了过来,脸色阴沉地瞅着躺在地上的卢大头,心里暗自苦道:“坏事了。” 卢大头的脑袋,血肉模糊,眼眶、耳朵根子下面的血迹却早已结成暗黑的硬痂,惨不忍睹。 更为严重的,是丢了一支长枪,郭东反复交待过,长枪是石庙的核心机密,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军营里,针对长枪设立的规矩,不可谓不严,郭东早就定下各种规章制度,管理十分严苛,每一支长枪,枪机上都有编码,人和长枪一对一,不能混用,每个人、每日用了多少纸弹,要列明用途,用,尽可以用,但必须做记录,每日清算。 枪骑队的兵士除了操练军演,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数纸弹,时间长了,那些文盲兵士,竟然都掌握了基本的加减运算,数数,数得飞起,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长枪和纸弹外泄。 第105章 扩编 郭东赶到梅家,刚坐定,还没跟梅天佐说上几句话,便得知兵营出了事,当即跟梅天佐告了罪,拍马赶往养马场。 何起风也骑着一匹马,跟再郭东身后,他现在的身份是郭东的侍卫。 何起风之前是猎户,散漫惯了,不喜约束,常常和什长孙矛顶撞,在养马场军营,是有名的刺儿头,不服管,别人还拿他没办法。 他是有前科的,当初他和郭东一道火烧郑家马厩时,就擅自做主,烧了郑家的粮仓。 就因为这个,郭东提了孙矛做什长,也没提他,何起风当时就不服气。 这回,枪骑队扩编,郭东又出了新规定,谁跑得快,谁俯卧撑做得多,谁就当什长,何起风虽然生得高大壮实,长跑和俯卧撑却不是他的长项,选拔新什长,他还是没份儿。 这回,何起风不干了,长跑和俯卧撑训练,干脆不参加了,天天找卢寅时和方立春闹,要当什长,说得还理直气壮,他的枪法在枪骑队里最好,为什么连个什长都当不上? 何起风是最早认识郭东的‘老人儿’,方立春也知道郭东是个念旧情的人,只好给何起风安排了个送信的差事,让何起风到石庙去找郭东,就有让郭东来处置何起风的意思。 何起风还想当什长,规矩是郭东定的,不可能为他何起风一人坏了规矩,就算能改,郭东也不可能让他做什长,毕竟兵营最讲纪律,上了战场,不服从命令听指挥,每个人都自行其事,那还了得。 何起风依仗自己是个‘老人儿’,不服管教,没人愿意要,只好让他暂时跟在身边,做他的侍卫。 “呃...” 卢大头的大脑袋被打得让人不忍直视,郭东就瞧了一眼,便黑着脸转身往外走,何起风肩上挎着把长枪,如影随形。 郭东走出伙房时,瞥了一眼立在门口的方立春和卢寅时,又往伙房前的控规上走了几步,方立春和卢寅时两人一声不吭地跟了过来。 方立春沉静如故,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卢寅时的神色却有些紧张,卢大头是他远房侄子,当初便是他带卢大头进了枪骑队,他是有责任的。 不只是卢大头,还有其他的猎户子弟,普遍不如流民子弟守规矩,郭东也有所耳闻。 方立春虽是队长,但在梅镇,也是个外来户,枪骑队里的猎户子弟只听卢寅时的,毕竟大伙儿乡里乡亲的,天然就走得近,倒不是卢寅时有意为之。 世人都讲乡情,乡里乡亲的固然有好的一面,但在兵营里,鸡零狗碎的事情太多,严重影响兵营的日常管理,其实在后世,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后世的办法,也是尽量采用异地安置,不让乡情代替军规。 郭东便想着,利用这次扩编,一次性解决问题,把猎户子弟全部调离梅镇。 郭东仰面叹道:“丢枪这种事迟早都会发生,我并不怪你们。” 长枪是超越时代的火器,一旦拿出来公开使用,不可能不为人所知,觊觎长枪的人只要肯花代价,防是防不住的。 卢寅时一咬牙,拱手道:“卢大头是我远房侄子,哪知这混球竟以为依仗,违法饮酒,不仅丢了性命,还丢了长枪,这事责任在我,请东哥责罚。” 郭东转过头来,目光依次坐在卢寅时和方立春身上,质问道:“但这回,不仅是丢了枪,而是还死了人,没上战场便折损一人,要我如何指望你们日后能打胜仗?” 方立春上前一抱拳,沉声道:“卑职治军不严,请东哥责罚。” “枪骑队里的猎户子弟,军机涣散,我以已有所耳闻。” 郭东先是看了卢寅时一眼,又看向何起风,恨道:“说的就是你何起风,简直视军纪为儿戏,你这样的人上了战场,要害死人的。” 何起风脖子一梗,不服道:“东哥,枪骑队里,就数我的枪法最好,长枪在我手里,谁也拿不去。” “何起风,你还敢顶嘴?” 卢寅时厉声喝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个何起风,简直... 郭东瞧着何起风,转念又想,何起风也不是一无是处,胆儿挺大,倒是有个地方需要胆儿大的,那就是海上。 海大得让人不知所措,深得让人胆寒,这年头航海技术又落后,驾船出海,需要极大的勇气。 让何起风到海上去?既然何起风可以去,那么枪骑队里其他的猎户子弟为什么不能去,想到这里,郭东心中已有了定见。 刚好郭东买下了宁波蒲家的两条海船,郭东打算派王长生去宁波接回来,就让王长生把这帮猎户和他的人混编在一起,看谁更有戾气。 人们常说梅镇民风彪悍,就是因为梅镇猎户多,猎户成年猎杀野兽,想保命的话,必须得彪悍。 但王长生的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过好几遭的,两拨人混编在一起,那就要看,谁能制住谁。 驾船出海,因为风险太大,船员有些性格,或者彪悍一些,可能并不是坏事。 主意一定,郭东还是按原计划,正式宣布了新的什长人选,刚好借着年关,也给大家一个乐呵,说白了,大伙儿跟着你郭东混,不就是图个前程,郭东也没必要败了大家的兴。 卢大头死了,他本是个新的什长,他的位置,郭东便破例给了何起风,条件是,他得到船上去。 郭东要对枪骑队的猎户子弟做异地安置,卢寅时虽然有些疑虑,但道理就他明白,卢大头的死便是一个例证。 枪骑队正式升格为枪骑营,营把总由方立春担任,设副把总两名,卢寅时和孙矛,同时两位副把总,还各自兼任一队、二队队长。孙矛是郭东重点培养对象,虽然年级很轻,但升得却最快。 一切安排就绪,郭东也匆匆赶往梅家,到了梅家,一时傍晚时分,正好赶上吃晚饭。 郭东开过工厂,还做出了铁葫芦,火柴之类的神奇物事,自然有经验,吃饭期间,梅天佐倒也不介意跟郭东讨教开厂的细节,郭东也都很耐心地一一作答。 可能是屋里生着炭火,室内温度并不低,萧如玉的脸颊微红,眼睛有意无意地看郭东一下,梅天佐的注意力都在郭东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萧如玉有任何异常。 梅天佐瞥了一眼萧如玉,对郭东说道:“梅家能办事的,就只有玉夫人一人,办厂一事,日后少不得要叨扰东哥,还望东哥莫要嫌烦才好。” 郭东抬头看了一眼梅天佐,发现他似乎客气了,不再直呼郭东,而是改称他为东哥。 “自然不会。” 郭东笑道,“梅家开工厂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何况还要用到石庙的玻璃,有银子大家一起赚嘛。” 提及玻璃,梅天佐这才想到原来做座钟还要用到玻璃,似乎又对郭东不放心了,便多问了几句。 “梅老先生,只管放心,玻璃在石庙已做出样本,只是有些工序尚需完善,但我保证,绝不会耽误梅家的供应。” 梅天佐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已有样本,想来不会有差了。” 萧如玉笑道:“天佐和我常说起东哥做多神异之事,我们对东哥都羡慕得紧呢。” 梅天佐年岁大了,似乎牙口也不太好,菜没吃几口,就跟郭东饮了几杯酒,便要起身,一边说道:“东哥以后到梅镇,只管来梅家用饭,不要客气,就跟在自家一样,我还有些事,就让如玉陪你说会儿话。” 郭东正欲拱手,梅天佐做了个手势,说道:“不必拘礼,你继续吃,多吃些。”说罢,便离开了。 眼见梅天佐离开,过了一会儿,萧如玉突然轻声道:“他新近又纳了个小妾,整日里腻在一起,若非为了工厂,东哥来吃饭,他未必会作陪。” 郭东‘哦’一声,神情愕然。 萧如玉的声音又道:“还不是怨我们几个不能为他生下儿子,或者我真是年老珠黄了,不能入他的眼了。” 郭东抬头看着她,萧如玉虽然有个十四岁的女儿,但她本人的年岁也不过三十刚出头,皮肤白皙紧致,尤其是脸颊,面皮似乎很薄,脸红的时候,给人以很通透的感觉,更像是个极有风韵的少妇。 她身上着的并不是那种冬日厚实的衣着,而是绸缎质地的布料,胸前鼓囊囊的,能看出些许轮廓,该有的形状都在,并不走形。 身材也很好,即使岁月留痕,骨架可能有些走形,但她很会打扮,用服饰掩盖得很好,让人觉察不到任何端倪。 郭东说道:“我看夫人正值成熟有风韵的年华,夫人又何苦妄自菲薄。” 萧如玉小声道:“你真觉得我身子美?” 郭东一愣,说道:“当然是真的。” 萧如玉的坐姿端庄挺直,但瞧郭东的眼神里似乎有些幽怨。 郭东脑子你浮现出那日在拐角处握住她手腕时的情景,后来为了急救,还跟她嘴儿对嘴儿,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对不住人家。 郭东说道:“正因为夫人生得美貌,那时,我才控制不住,犯下大错。” 第106章 晚上八点整 萧如玉的目光在郭东脸上打旋,她在仔细观察郭东的眼神。 郭东说道:“流民的事,起初我猝不及防,确有些生气。不过,现在看来,流民到石庙去,未必是件坏事,至少石庙增加了人口。而且,我已明白梅老先生不过是在开玩笑,这与夫人干系不大,我确实不该怪罪夫人。” 萧如玉觉得郭东有关流民的说法很奇怪,那可是近千嗷嗷待哺的嘴,什么流民来了、未必是坏事,这话,也只有你郭东说得出。 “我知道东哥并非淫邪之人,如你这般年纪,正是年少冲动的时候,我...不怪你。” 这么说着,萧如玉见郭东跟前有一杯酒未饮,伸手拉过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举起杯来,说道:“我不多饮,今日便破例陪东哥喝一杯。” 郭东忙道:“那就祝梅家开厂顺利。” 萧如玉一下干了,脸颊上,红韵顿时加深了,掩嘴儿道:“东哥,明日便要回沈家堡么?” 郭东点了点头,说道:“石庙的琐事繁多,有时,我只恨分身乏术。” 萧如玉喃喃道:“东哥下回来,便是明年了。” 这时候,突然传来‘当当’的钟鸣声,郭东这才注意到,他所在的茶室与堂屋前厅只有一墙之隔。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萧如玉瞧着郭东,眼神颇有深意,那钟声就像在敲打两人的心弦。 座钟没完没了地敲着,响了八下,此时已是晚上八点整。 钟声终于停了,萧如玉抬手轻轻拍了拍胸口,贝齿轻咬,一瞬不瞬地看着郭东。 “多谢玉夫人款待,我得回兵营了。” 郭东放下筷子,正欲起身,抬眼见萧如玉红着脸正瞧着他,迷离的眼波让郭东心中一颤,袍裾布料顿时有了异动。 萧如玉立刻垂下眼帘,她显然注意到了,这让郭动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尴尬。 “东哥,你说座钟的厂子不需要多大,前院正好有个库房,东哥可否陪我去看看,这样便不用等到明年。” 郭东展了展双臂,双手放在腹前,连声道:“好,好。” 白天阴晴不定的天气,到了晚上,一勾峨眉残月竟悄然悬在西边的天空中,月光暗淡,星光也显得清冷,室外寒气逼人。 两人到了前院,管事萧胜迎上来,萧如玉说明来意,萧胜为她找来房门钥匙和一盏油灯,领着两人到了库房。 库房和梅府西边的围墙几乎挨着,前面是个马厩,光线太暗,郭东没看清到底有多少马,只听到马不停地打着响鼻,想来马匹不少。 郭东四下瞅了瞅,说道:“若是在此处造座钟,门前应修一条道,马厩有些碍事。” “你听到了,萧胜?” “听到,听到了,明日便着人见马厩移到东边去。” 说话间,萧胜已将库房门打开。 萧如玉跟萧胜讨来油灯,凛声道:“梅家开厂一事,不宜跟外人声张,你下去候着,我一个人陪东哥看看就好。” 萧胜‘哎’了一声,又冲郭东作了揖,说道:“有劳东哥了,梅家上下都盼着工厂早日建成呢。” 郭东说道:“好说。” 萧胜挥了挥手,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库房闲置已久,萧如玉一手擎着油灯,一手推门,竟然推不开。 郭东赶紧帮着推,门‘嘎吱嘎吱’开了,两个人的身体并没有接触,但郭东似乎闻到一阵清香,是栀子花的香味,还夹杂着她发际间的那种自然的味道。 库房南北进深不到三十步,东边很空旷,只见当中两排柱子,西边有隔墙隔开,开着几扇门,都是储物的隔间。 郭东跟在萧如玉身后,一一都看了,最里面是账房,萧如玉推门进去,待郭东也跟进来,门‘咣’一声自己关上了。 声音很大,还有回响,萧如玉正把油灯放在窗台上,被吓了一跳,脚下踉跄了一下,身体斜靠在书案上,转身看着郭东,微微张着嘴儿,双颊红通通的。 郭东瞥了一眼木门,沉声道:“这里并不安全。” 萧如玉双手反撑在书案上,神情十分紧张,却道:“外面的门,我已掩上,有人来,响声很大,这里能听到。” 郭东兀自摇头道:“就算不被人发现,也会引起别人的猜疑。” 萧如玉立刻道:“萧胜...他是我娘家人,他不会往那方面想。” 郭东点点头,心中了然,萧胜也姓萧,难怪萧如玉说话的口气不像是个小妾,她在梅家的地位似乎不低。 郭东闩了门,转过身来,走近萧如玉,萧如玉的呼吸声渐重,也不均匀,两人默默相对。 账房西边墙上开了窗,窗户开的很高,但两人都站着,郭东个头很高,从他的角度往窗外看,能看到那勾残月,正好挂在树枝下面。 郭东又靠近些,把头放在萧如玉的脖颈处,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还是那种栀子花的香味,只是更浓,似乎还有一丝暖意。 郭东感觉她的腰身软软的,暖暖的,有些多肉,但手感挺好。 萧如玉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郭东,眼眸宛如一汪潭水,眼神里流露出说不清的意味。 “以后,你不能再跟小七有什么瓜葛...” 萧如玉贝齿紧咬,此刻她的心绪真是复杂,她似乎也意识到,作为母亲,这时候突然提到梅小七,甚是不妥,偏又忍不住说出了口。 郭东心中一凛,对啊,今日怎地没见梅小七啊。 “我说过梅家会送些粮食去石庙,她去临近的镇子买粮,明日才能返来。” 萧如玉似乎看懂了郭东的心思,顿了顿,又幽幽地补了一句,“小七对你的事很上心呢。” “我本就跟小七没有瓜葛啊。” 郭东害怕的是梅小七风风火火的,不定什么时候闯了进来,听见萧如玉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又道:“小七是个好姑娘,世上男人多得是,何苦要给人做妾。” 萧如玉侧目道:“你当这世上,如你这般丰俊,本事又大的男子很多么?” 郭东不再多言,身体靠上去,双手见萧如玉搂在怀里。 窗外,那截树枝摇晃起来,外面似乎起风了,但账房很逼仄,完全感受不到。 那勾峨眉残月就像挂在树枝上的钟摆,有节律地摆动着,显得不急不缓,但这样稳定的节律并没有维持多久,风势似乎越来越大,节奏便越来越快,一阵紧似一阵,到了后来,已经不只是残月在摆动,而是残月和树枝一起摆动,有时残月被摆到树枝上面,最后只剩下一团耀眼的光亮了。 第107章 侯贵进宫 侯贵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变成个太监。 如今,他自己已不再怀疑这个残酷的事实,因为有人通知他要进宫了,能进宫的,除了当今皇帝,只能是太监,那还能有假。 这一带叫大栅栏,位于北|京城南,跟骡马市挨着,当初侯贵就是在这里被一个叫张奎的、太监找人给阉割的,净身之后,又安排他住在这附近,等着进宫。 侯贵过了年才二十岁,他的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老家,山西灵丘,从小到大,他经历过旱灾、蝗灾、雪灾等很多次天灾,吃过观音土,啃过树皮,日子过得很凄惨,灵丘主要是太穷。 有一天,一伙陕西来的贼寇、号称催山虎的,打粮从灵丘路过,打粮,就是抢粮,侯贵家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倒也不怕他们抢。 那伙人也嫌弃他家太穷,进了门,连他家缸里的水都不愿意喝,有一次一个贼人见他饿得可怜,甚至还给了他一块白面馍馍,他们走的时候,侯贵就想跟他们一起走。 可侯贵他爹是个老实人,说宁愿饿死也不做贼,家里实在没吃的,就带着侯贵兄弟二人,南下逃荒,途中弟弟得病死了,侯贵和他爹辗转来到了沈家堡,便不走了,后来,侯贵竟被郭东看中,让他操持铁葫芦,日子总算安定下来,也有了盼头。 不曾想,海州知州的师爷孟希哲来石庙买了一台铁葫芦,侯贵糊里糊涂地跟着他去了海州,又从海州到了淮安,再后来,从淮安到了京城。 然后呢,然后他就被阉了,身上少了二两肉,感觉还是很明显的。 弟弟已经死了,他成了独子,还得给侯家留个后,做太监,他是一百个不愿意,起初他也是嚎哭,眼泪都哭干了,可又有谁理睬他? 在身体恢复期间,侯贵想了很多。 他只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他爹的话,没有跟催山虎一道走,否则,这会儿说不定正吃香喝辣,过着痛快的日子。 他也想起郭东,正是郭东看得起他,让他操持铁葫芦,也正是因为铁葫芦,他才到京城,被人阉了,说到底,这事儿跟郭东有关。 不过,是甘薪让他去的海州,郭东甚至都不知道,侯贵对郭东只有感激,因为郭东曾经给过他希望。 郭东人长得俊,人家天生就是好命,自然不能跟他比。 像他这种天生苦命人,只能任人摆布,包括被阉割。 这辈子的苦,就差那一刀,现在补齐了,说起来,这世间的苦,侯贵都尝遍了,这都是命,他认了。 事到如今,只能往好处想,这一路,侯贵见过不少大人物,眼界开阔了,也算见过世面了。 现在还能进宫,进宫就是进紫禁城啊,想一想,这世上,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看一眼紫禁城,却未必能如愿。 侯贵用过早点,早早在客栈门口候着,还是那个姓张的,说好今日会来带他去进宫,为皇帝爆米花。 日上三竿了,张奎才姗姗来迟,一见侯贵,老远就叫了一声,侯贵听闻,一路小跑迎上来,连称张奎为张爷。 不料,张奎却责怪道:“咱爷们儿都跟你说了几回了?咱爷们儿比你侯贵还小上一岁,别叫爷,都是爷们儿,以后便是兄弟。” 侯贵笑了笑,才道:“那咱爷们儿之间,就直呼其名。” “这就对了,这才是爷们儿。”张奎欣然道。 皇宫也是个是非之地,既然别无选择,那就好好地去做个太监,侯贵是个新人,少不得要跟张奎多讨教些规矩,即便张奎只是个伺候太监的小太监,他也不能得罪,只能顺着他来。 两人上了路,一路要经过廊房一条、二条,穿过朝前市到正阳门,过了正阳门,便是棋盘街,这一带是北|京城最繁华的所在。 不过,侯贵却无心欣赏京城的繁华,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进宫,心里十分紧张,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过着张奎教给他的礼节、规矩等等。 张奎也在察言观色,见侯贵是个上道的,便道:“咱再说一遍,你侯贵今日见了皇上,日后也不能怪是咱爷们儿给你净的身,咱爷们儿也是奉命行事。” “啧..” 侯贵冲张奎翻了个白眼,说道:“既然咱爷们儿已是兄弟,你信不过爷们儿还是咋的?” 侯贵是个机灵的,学张奎学得有模有样,不然,郭东也不会看上他,让他操持铁葫芦。 这些日子,张奎没少教侯贵进宫后的规矩,见了什么样的人,该说什么话,该行什么礼?这当然都是对太监,倘若对方不是太监,你初来乍到的,能避开便避开,对方若是皇帝,又该如何?别抬头、别说话、只管跪着就是,反而更简单了。 张奎毕竟是侯贵的带路人,侯贵学得快,张奎也很高兴。 其实他也羡慕侯贵,进宫第一天,便能见到皇帝,只因葫芦那东西,眼下只有侯贵会使,侯贵今日进宫,便是去摆弄铁葫芦,给皇帝看,这就了不得,不少太监,呆在宫里好几年,也没见上皇帝一面呢。 两人进了宫,侯贵还得等,一直等到中午,张奎陪他在宫里吃过午饭,吃过饭,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又来了一个连张奎都不认识的太监,把侯贵领到校场,张奎已不见了踪影。 校场在文华殿西边,一般而言,文华殿是太子居住的地方,太子除了每天读书,还要习武、骑马、射箭,这些活动都在校场进行,所以校场面积不小。 在校场,郭东见到一个大太监,有人跟他说,那人便是司礼监总管王承恩。 侯贵记起张奎的教导,这是大人物,只管躬身施礼便是,话倒不用多说,大人物事儿多,说了,人家还嫌烦。 “抬起头来。” 侯贵只好抬起头,飞快地瞄了一眼,便垂下眼帘,那人又道:“你叫侯贵?麻溜儿地去摆弄你的铁葫芦,皇上马上来了。” 侯贵便要回应,那人已然迈着小碎步,走开了。 有人已将一应物料都备齐了,事先配给他的几个小太监也都到位了,侯贵只管按部就班地做就是了,铁葫芦,侯贵再熟悉不过,做起来,反而没有那么紧张。 这当儿,崇祯已经到了,远远地瞅着,也就小半刻钟之后,就听到‘轰’地一声,那地方冒了一团白烟,米花就爆好了。 有人小声喊了一句,“皇帝来了。” 侯贵一时紧张,抹了一把脸,扑通跪在雪地里,额头触地,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侯贵翻了一下眼皮,眼前是一双干净的靴子,也不知这靴子的主人是不是皇帝本人,直到听见说话。 “嗯,就这?” “皇上,据说南京徐家买了一台,成天在城里爆,很受欢迎啊。”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那人正趁热吃爆米花呢。 “味道还行。” 那靴子的主人围着铁葫芦走了一圈儿,似在端详铁葫芦,说道:“这东西看着怎么像个炮筒子?” “哎呀,皇上真是慧眼如炬,您这么一说,老奴看着,这黑乎乎地,还真有些像炮筒子。” “行了..” 侯贵听到有人拍了拍手,那人的声音又道:“给皇后送些去,嗯,其他各宫也都分一些,让朕的爱妃都尝一尝。” 第108章 一道风景 “嚓...” 郭东划着一根儿火柴,点燃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盏油灯。 火柴比用燧石大火方便太多了,自从石庙做出了火柴,郭东就再也不肯用火捻子了。 眼下,石庙火柴的产出基本维持在一个月、两万片的样子,产量依然很低,价格依旧居高不下,郭东这么一划,小户人家半拉月的米粮就给划没了。 油灯照亮了卧房,沈燕青还在睡。 卧房是郭东亲自设计的,采用的是极简工业风,房梁、窗棂上的是清漆,都是原木的本色,并没有复杂的摆设和装饰,唯有床榻上红色的绸缎被面、白色的轻纱帷帐、铜质的挂钩平添些许鲜艳的颜色,空间顿时生动鲜活起来,人住在里面,并不会感到沉闷。 大明人睡得早,起得也早,郭东早已习惯天不亮就起床,一般而言,如果天气允许,每天早起,郭东都会去爬山。 过了年,卧房里再没生过炭火,屋里还是有些冷。 郭东跳下床,飞快地穿上中衣裤,正要着上衣,香儿顶着个熊猫眼,打着呵欠进了屋。 郭东这会儿的模样实在不宜让外人看见,顿时大惊,胡嘘道:“香儿你进来做甚么,羞也不羞?” 香儿垂下眼帘,瞥了一眼,小脸一下红了,心道,你羞也不羞? 昨日起,香儿就从厢房搬过来,住到卧房前屋,按照沈燕青的安排,开始侍候郭东生活起居。 但这样的安排,在郭东看来,实在有些荒唐,木质的墙壁隔音效果很差,郭东和沈燕青晚上做些事情,动静又很大,香儿在前屋听得真真切切,难怪香儿一早顶着个熊猫眼,她昨晚估计都没怎么睡。 沈燕青怀了身孕的事,已经公开了,她跟郭东多次说过,她身体不适的时候,就让香儿侍奉他,可郭东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过了年,香儿已是十六岁了,她确是个美人胚子,像极了后世某剧里的金锁,标致的瓜子脸,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看着有些萌,那是对郭东。 换个别人,香儿可以很凶,甚至有些小毒舌,比如对沈九。 可香儿是那种发育比较晚的体质,看上去很单薄,身体还没长开。 郭东少不得要跟沈燕青科普一番,像香儿这样的,过早怀孕,可能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轻则落下病根儿,重则,搞不好会出人命,毕竟大明现在谈不上有什么医疗技术。 沈燕青却不以为然,别人家都这样,香儿自然不能例外。 她见郭东迟迟没有动作,索性让香儿搬到卧房前屋来,在她看来,香儿就是个陪嫁丫头的身份,让香儿侍奉郭东,既是她做为大妇的责任,也是她的权利,郭东无权干涉。 “郭东,让香儿侍候你穿衣。” 沈燕青撑起上半身,睡眼朦胧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身上裹着的被褥顿时往下滑落,露出雪白的锁骨香肩,正朝这边望过来。 “青儿,你再多睡会儿。” 郭东赶紧走过去,帮沈燕青掖了掖被子,沈燕青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昨晚她累坏了,苦了好几回,而且有孕在身,这段时间,她确实挺能睡。 郭东转过身来,香儿从床头柜拿起郭东的衣衫,便要为他更衣,郭东个头很高,香儿往上够,就有些吃力,很快身体便贴在郭东胸前。 香儿紧抿双唇,小脸憋得通红,神情十分奇怪,就像喝了一口醋,不能下咽,又不能吐出来的那种感觉,显然被郭东硌得够呛。 这没办法,早起郭东一向都是一柱擎天,这是生理现象,郭东也无法控制。 郭东自己也尴尬不已,便握住香儿的一只手腕,说道:“香儿,还是我自己来。” 郭东一早要去爬山,着的是那种对襟的太极服,自己穿更快。穿好衣衫,郭东抬腿便往外走。 香儿追到前屋,委屈道:“姑爷是不是嫌弃香儿?” 郭东停下脚步,见香儿正瞧着他,一脸的幽怨。 沈燕青昨日跟香儿交待,说她怀了身孕,日后身子不方便,香儿也得学着侍奉郭东,既然郭东是个泥塑石胎,香儿自己就要主动些,侍候不好郭东,香儿会被沈燕青训斥的。 香儿的身体确实没长开,但她的那张脸上全是十几岁少女那种胶原蛋白,如玉胜雪,泛着青春的光泽。 郭东不由伸手揽住香儿纤细的腰身,香儿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抬头看着郭东,眼神里,既有些害怕,又充满了期待。 郭东把口鼻埋进香儿的发髻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那种天然的青春芬芳和童贞气息,却让郭东悸动不已。 郭东凑到香儿的耳边,小声道:“怎么会?晚上等我回来。” 阳春二月,天气已然寒冷,但冰雪已在融化,万物开始复苏。 郭东走出府邸,弹了几下舌头,雪球应声扑过来,这段时间,雷武一直在带雪球,今日,郭东和雷武便要去西山,把雪球还给西山。 郭东和雷武走到石庙前的路口,听到‘轰’地一声闷响,雪球的身体便如利箭一般,冲向一个小土坡,看向东方,伸颈‘呃喔’地叫了起来。 雪球再也不是过往那个毛茸茸的小可爱了,身长已近两尺,行为也显出野性的一面,尤其对陌生人,雪球变得越来越不友善,看人的眼神又是会很越骇人,不能让它继续留在石庙了。 刚才的‘轰’响,不过是侯长庚在爆米花。 侯长庚,便是侯贵他爹,他有一条腿瘸了,不能干重活。 侯贵在京城做太监的消息已传回沈家堡,侯长庚一家算是绝了后,郭东觉得很对不起侯贵的,尽管侯贵当初去海州,郭东甚至都不知情,一切都是甘薪安排的,再说当初谁也没想到,侯贵竟会跟着铁葫芦去了京城。 郭东为表示歉意,便把侯贵以前操持的那台爆米花机器,交由侯长庚摆弄,还给他安排了三个帮手,郭东按月付给侯长庚二两银子,算给他养老。 活计却很简单,就是在流民营附近,把摊子支起来,知道又人爆米花,侯长庚就会放炮,曝出的米花,送给过路的,随便吃,不收钱。 侯长庚的摊子已经摆了好几天了,很受欢迎,俨然成了石庙的一道风景。 第109章 督帅 二月春寒料峭,虽然冰雪都在融化,体感还是挺冷。 韩赞周的马车在漕运总督府门前停下来,下了马车,南方的冷让他这个北方人始终不适应,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眼前,并排矗立着三座巨大的牌坊,中间的最是高大,上书‘重臣经理’四个遒劲大字,左右两个牌坊稍低,其上分别写着‘总共上国’和‘专|制中原’。 韩赞周两次经过淮安,却还是他第一次造访总督府。 这三座牌坊规模不小,冷冷的青灰色调,显得冷峻高大,庄严肃穆,颇有些萧杀的威势。 韩赞周在南京留守府,等来了皇上的密旨。 七月号上的事,锦衣卫审过红毛番战俘,实情已被锦衣卫掌握,正是因为这才审讯,南京镇抚司指挥使怀远侯才下令,从养马场军营抢来一把长枪,这意味着长枪的事,皇上也已知晓。 舟山守备鲁国辅如愿以偿,得到了几千两银子的赏银,也不能说鲁国辅撒了谎,战俘确是人家抓的。 皇上让韩赞周和锦衣卫密切配合,设法搞到长枪的制法,如需要额外力量,新任漕运总督杨一鹏可以提供协助。 另外,刘二在洪泽湖最近折腾得很厉害,有迹象表明,刘二使用的火铳射程也超乎寻常,锦衣卫怀疑也与郭东有关,锦衣卫南京镇抚司正在调查,也要他从旁协助。 韩赞周到淮安来,便是要跟杨一鹏商议个章程。 杨一鹏,韩赞周在京城倒是见过一面,并不熟悉,彼时,杨一鹏刚被皇上从大牢里捞出来,官复原职,好像只是个从三品的兵部侍郎? 如今调任漕运总督,迁升一级,也不过是个三品官,出任漕运总督,属于低品高就,破格任用。 据说此人为官颇为清廉,善理财,精实务,此前大多在播州、蜀地等边疆一带做官,在播州,当地的土蛮作乱,杨一鹏临危受命,剿抚兼施,很快平息了事态,这才调他来淮安,皇爷大概看中的就是他在川贵剿匪的经验。 洪泽湖的刘二为祸已久,淮安卫和大河卫的卫所军剿匪不力,屡吃败仗,崇祯一怒之下,痛斥王西铭尸位素餐,夺了他督抚同知的职位,如今只剩下淮安知府的官位。 历史上,此时的杨一鹏正在大理寺丞任上,此后官拜户部尚书,五年后才调任漕运总督。 而且,杨一鹏还是有明一代历任漕运总督中,最悲催的一个。 崇祯八年,也就是1635年正月,李自成引寇兵,攻陷凤阳,毁了老朱家的祖坟,中都留守朱国相以下,数万官民尽皆被杀,杨一鹏驻节淮安,路途遥远,想救也来不及,事后崇祯迁怒于他,以皇陵失守之重罪,判了杨波一鹏个斩首弃市。 韩赞周不可能知道,或许是因为郭东这只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历史正在发生这微妙的变化。 那么,由于郭东的出现,杨一鹏的命运是否会有转机,得以逃过被斩首的劫难呢? 径直往前走,便是漕运部院的大门,门口的两头石狮,通身雪白,高大威猛,摆放在三尺高台之上,韩赞周倒是知道,这对石狮有些来头,据说是由波斯进贡而来。 走进部院大门,绕过大观楼,穿过二门,韩赞周来到到二堂左近的官厅,总督大人杨一鹏正在公事房,伏案写着什么。 “督帅,咱家韩赞周...” “坐。” 杨一鹏截了韩赞周的话头,只吐出一个字,随即又埋下头去,接着写。 办事房里很安静,哧溜溜,刷刷刷.. 杨一鹏只管手下笔走龙蛇,时不时还端起茶宛儿,哧溜喝上一口,然后又刷刷刷地接着写,就好韩赞周并不存在似的。 韩赞周倒是认出那纸是奏章专用纸,杨一鹏实该是在写奏章吧。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杨一鹏终于停下笔,把写就的纸头吹了吹,折了再折,小心揣进怀里。 韩赞周见状,赶紧欠了欠身,杨一鹏却站起身来,说道:“相文啦,本督到外面吹吹风,换换脑子,陪我走走?” “到外面散散步也好,咱家没得说...” 韩赞周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又道:“只是这鬼天气,到了春天,还这么冷,若是督帅冻坏了身体,咱家可是担待不起啊。” 杨一鹏一晒,说道:“想当年,播州的野人山,川西的大坝子,陕西的恶狼谷,老夫前后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身体结实着呢,何须相文来担待?” 韩赞周奉承道:“督帅神勇,咱家早有耳闻。” 两人走在一条便道上,便道由小石子儿铺就,通往二堂后面的花园。 “本督已经在南京、跟锦衣卫镇抚指挥使怀远侯常延龄谈过,也见过你那个叫冯仪的侍卫,你来说说,那郭东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 杨一鹏倒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了,韩赞周便就他所知,从铁葫芦开始,话头打开便止不住,水车、鼓风机、火柴、为流民造房子,跟郭东谈判的过程、七月号,都一一道来。 有些事,他也只是听人说,有些事,他是亲身经历,譬如七月号上的事,当时他在场,尽管不知全貌,也说得眉飞色舞,一副声情并茂的样子。 杨一鹏凝耳细听,不时问上一句,对郭东对流民造房子的事儿,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事无巨细,问了不少。 前方来到一个人工池塘,岸边还有些冰碴子,水面上只剩下些枯死的荷叶,岸边有几个老松,有曲廊绕着一处假山,曲廊连着个亭子,此地便是著名的来鹤轩。 二人走到来鹤轩,杨一鹏招呼韩赞周在长条椅上坐下,说道:“郭东年纪轻轻的,竟敢单枪匹马对阵荷兰人,过程惊险至极,尚能全须全尾回来,确有些胆识。” 杨一鹏身为漕运总督,不只要提督漕运,巡抚江北四府,崇祯还给他加了个职事,兼理海防。 这可让杨一鹏犯难了,淮扬一带,官军甚至连艘像样的海船都没有,几无设防,海岸上的防堡也因没了倭寇,早已荒废经年,让他如何兼理海防? 郭东能打败荷兰人,有些运气的成分,但主要是他手里的长枪起了很大的作用,那长枪甚至不用点火,确实有些门道... “本督想见见这个郭东,相文啊,可否辛苦一趟,为本督把郭东请来?” “这...郭东那小子怕是不肯来呀..” “他对朝廷,对官府...怎么说呢..”韩赞周抓耳挠腮,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儿,终是道:“还是用他的话说,距离感..” “距离感?” 杨一鹏扭头看过来,奇道:“你是说显得生分?” “郭东跟咱家说过,缴税可以,除此之外,井水不犯河水,这是他的原话,确实生分得很。” 杨一鹏的视线停在那些枯败的荷叶上,若有所思。 第110章 长大了 把雪球放归山林,并不容易,好几回,将雪球放了,人前脚走,雪球后脚又跟了回来。 最后,郭东只能狠下心,用绳做了两个套,套在雪球身上,从悬崖上,把雪球吊下去,触地之后,雪球从绳套里钻出来,因悬崖阻隔,雪球再也回不来了。 雷武很感性,带雪球,都带出感情了,雪球嗷嗷叫地想从悬崖爬上来而不得,他竟然还抹了眼泪。 郭东没有伤感,反而好言劝慰雷武道:“雪球长大了,西山才是它的归属。” 郭东也是个感性的人,但他毕竟毕受过高等教育,现代理念根深蒂固,相对而言,他还算理性。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未必总是对的,后天因素,比如教育背景、成长环境等,也能发挥作用,所以郭东相信自我改造。 两人下了山,沿二道沟往回走,一路查看二道沟上的冰层情况,郭东决定,今日便重启水车。 让郭东惊奇的是,过了年,雷武突然间似乎也长大了。 到了铁厂,雷武跳到水车大轴上,亲自拿起铁锤敲打叶轮上的残冰,他手下有十几号工人,似乎也能镇得住,不知不觉中,雷武已然能独当一面了。 雷武的两个死党,阮石头和张标,为了防止他们拉帮结派,郭东让他们跟着甘薪学艺,毕竟他们识字,是人才,就不能浪费。 这个冬季太长了,因为水车经常被冻住,炼不出钢来,很多项目都受到了影响。 不过,郭东和甘薪也没闲着,成功试制了水泥和玻璃。接下来,便要正式开建水泥厂和玻璃厂。 水泥厂,需要巨大的投入,希望徐文爵回南京后,多拉些投资人,五十万两银子的投入,足够开一间相当规模的工厂了。 玻璃厂的话,郭东还没找到低成本生产火碱和苏打的办法,产能必然有限。不过,郭东只当玻璃是奢侈品,量少没关系,把价格炒上去,锁定达官贵人和海外,照样赚银子。 玻璃厂的第一个产品,便是镜子。 拿一块平板玻璃,锡和汞现世都不缺,在玻璃的一面贴上一层锡箔,灌上少许汞,锡可在液态汞里溶解,形成双金属层,和玻璃紧密贴合,就成了一面镜子,这便是锡汞剂造镜,非常之简单。 唯一的,汞有毒,郭东也想用银镜法制镜,可现在石庙还没有能力生产相关的化学试剂,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其实,后世温度计也用到金属汞,到时科普一下,做些防犯措施,把危害降到最低限度,即可。 现时的人们主要用铜镜,可以想见,一旦玻璃镜横空出世,也是神物一般的存在,根本不愁卖。 做玻璃,主要设备是玻璃炉,甘薪已经按郭东的设计搭了一台,一次开炉,可产出几十斤玻璃态浆料,跟后世比,连小作坊都算不上,但郭东要的是垄断利润,价格自己定,第一桶才是真金。 工人们在干活,一炉玻璃态浆料正好出炉。 甘薪亲自动手,将一块四四方方的铁板水平置于坩埚之上,铁板四周有沿儿,内里被打磨的光滑如镜,工人用瓢舀起一瓢浆料,泼在铁板上。 由于重力作用,浆料在铁板上会自然流平,多余的浆料顺着一个小开口,留到铁板下面的坩埚中,稍后回炉再用。 待到铁板上的浆料冷却,一块平板玻璃便做好了。 郭东凑上去瞧了瞧,果然见到不少裂纹和气泡,裂纹是因为冷却不均匀或者太快、产生的应力造成的,而气泡则是因为铁板上残留的水汽、空气来不及排出导致。 后世造玻璃,多采用浮法,就是让玻璃浆料流进金属锡液体中,玻璃态浆料因为比重低,会从液态锡中浮起来,金属锡的熔点只有两百多度,相当于浆料在锡水里降温,浮在锡水表面的浆料冷却后,就变成了玻璃。 浮法造玻璃,跟水在表面上结冰的情况类似,做出来的玻璃没有气泡,表面非常光洁,就跟冰块似的,浮在锡水上,表面张力起主导作用,也没有不必要的应力,所以不会有裂纹。 当然,浮法造玻璃是下一个计划了。 现在只能挑那些相对较平的地方,切割下来,送到后面的锡汞工序,这一炉,良品率应该不高。 甘薪忙完了活计,过来见郭东,手里拿着一面镜子,这是他们眼下唯一的成品。 郭东拿过那面镜子,跟镜中人对视,之间镜中人生得郎目皓齿,脸蛋嫩得能能掐出水来,嘴唇上隐隐一抹淡青色,纤毫毕现,伸手摸摸,感觉已是货真价实的短须了。 “镜子里的人..还真是有些俊啊。”郭东摩挲着下巴,不禁臭美道。 “哈哈哈...”众人大笑不止。 “东哥美,美她娘哭了半夜,因为啥,美死了呗。” 甘薪在郭东的肩头敲了一记,揶揄道:“宋玉潘安见到东哥这么美,也甘拜下风。” 郭东这才收敛了心神,两人去了甘薪的办事房,事关下一步规划,还有安全、保密等事项,郭东还有话要交待。 安全主要是汞的毒性,提醒甘薪注意防范,至于保密,郭东这次主张与玻璃厂工人签订五年合同。 “那五年之后呢?” 甘薪有些奇怪,因为他自己和郭东签的是十年合同。 郭东笑道:“有五年赚头,足够了。” 甘薪显然不满意,他甚至主张所有涉密岗位一律终身合同,但凡有泄密者,终生追杀。 在他看来,郭东脑袋瓜子里的东西都是摇钱树,恨不能把所有的工厂都用铁盒子装起来,杜绝一切泄密的可能,有银子自家赚,不香么? 郭东却有不同的想法,铁厂生产出来的产品近乎钢铁,钢铁是工业之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自然要长时间保密。 但镜子是居家用品,总要寻常百姓消费得起才好,石庙独此一家,永远只能是奢侈品,今后所有居家用品,都只规定五年的保密期。 其实,就算想把所有项目都抓在自己手上,也很难做到,既然如此,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公开,反而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再说,没有石庙设备的支持,想要做出石庙一样的东西,恐怕也很难,石庙完全可以卖设备,一样有利可图。 五年以后,这里的工人,愿意出走自家开厂,开去,愿意留下的,郭东也不缺赚银子的项目,无数的玻璃制品,无限的钱途,接着干就是了。 第111章 今晚等着我 这是郭东早上对香儿说的,香儿一整天都不安生,心里一直想着这句话。 香儿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告诉爹娘,女儿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大小姐的意思是把她当成陪嫁丫头,这样的名分并不高,可郭东是她欢喜的人,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算做个丫头,她也心满意足。 爹爹也曾做过官,据说官儿还挺大,若是爹爹没有冤死,出嫁时,香儿也会穿上漂亮的嫁衣,东哥会骑上高头大马,着人用八抬大轿来迎亲... 可爹爹被人当成罪官害死了,娘亲死的时候,真得很可怜,可怜到香儿平时都不敢去想,此时想起来,香儿依然小脸涨得通红,眼底不由闪过一点寒芒,她真是好恨啊。 哎...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大小姐并没有把她当成普通丫头,东哥待她也很好,最要紧的,东哥今晚会要了她! 东哥今日很忙,午饭都没回来吃,香儿想到下午东哥也许会到书房画图,匆匆吃过午饭,便来到书房,清扫房间、整理书案,然后用一块湿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桌面... 窗外下起了雨,雨点又细又密,前面的一排房屋离得远,在绵密的雨幕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窗前的空地上,风一吹,似有一阵一阵的白烟缭绕一般。 下的是雨,没有落雪,东哥该高兴了,因为他盼着开动水车很久了,东哥还说,他要在院子里的空地上,起一座五层高楼,就用新做的那种叫‘水泥’的东西来造,用水泥起的楼可以千年不倒,东哥总是那么神奇,他说的话,香儿都信。 香儿一边干活,一边想着,都擦累了,东哥还是没回来,香儿终于停了手,坐到书案前。 东哥总是很忙,只要他人在石庙,白天上午基本都呆在铁厂,下午则会在书房画图,或约人谈话,一直忙到吃晚饭时间,吃过晚饭,再次回到书房画一阵,也是常事。 有时,香儿也会到书房来,干些擦试桌面啊,整理书稿啊此类的活计,每当这时,香儿的动作就会变得很慢很慢,东哥是在干大事,干大事的男人,总给人以安稳的感觉,把终身托付给他,让人特别安心。 书案上,都是东哥画的图,香儿拿过一张纸头,上面都是用炭笔画的线条,香儿看得很认真,虽然不大看得懂,但郭东偶尔会写些字,看了字,再回头看图,至少能看明白郭东画的是什么。 比如,这一张,纸头上写的是‘飞剪船’,图就是一艘船,船身又细又长,船头尖尖的,后面起了几层高的楼,模样有些奇怪,跟香儿见过的船区别很大。 还有一张,上面写的是‘实验室’,图却是奇形怪状的,看起来都是些瓶瓶罐罐,还有些架子,香儿想不出,它们都是干什么用的。 香儿看到一样傍边写着‘试管’的,那东西的形状,香儿突然想起早上东哥站在床边的情状,真像啊,顿时觉得脸颊跟火烧似的,赶紧逃也似的,跑出了书房。 下午,郭东终是没像平日一样,回到书房画图,直到天黑,他才一身脏污地赶回家。 大小姐递来一个眼色,香儿赶紧让人为郭东备好洗澡水,郭东到的时候,香儿立在澡盆傍边,垂着头,两只小手正使劲地蹂躏她的衣角。 郭东瞥了一眼香儿,心道,今晚便是那一刻了。 沈燕青似乎铁了心要他收了香儿,若是在推三阻四,就显得矫情了。可香儿的身体就是没长开呀,郭东毕竟是后世来人,办法其实很多,并非一定要捅破那张纸,才能成就好事。 香儿声音颤颤的,说道:“大小姐让我....今日起侍候姑爷...洗浴。” “唔..” 有美人侍浴,也只有在万恶的封建社会才会有,这样的没事儿,郭东当然想,袍裾下面的布料已经望风而动了。 不过,郭东还是有些不习惯,他转过身去,飞快地脱去衣衫,跳进澡盆里。 水还真是有些烫,身体浸入热水,热流侵入体内,郭东不可抑制地轻哼一声,劳累了一天,能洗个热水澡,实在太爽了。 郭东轻唤一声道:“香儿..” 香儿两腿直打颤,走近浴盆跟前,伸手要捞起布巾,不料被郭动一下拦腰抱住,一个站立不稳,只听‘哗啦’一声,身体便滑入浴盆,捡起的水花,溢出了浴盆,水泼得满地都是。 “姑爷..” 香儿伏在郭东的胸前,被郭东紧紧楼在怀里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郭东习惯性地把鼻子埋在香儿的发际之间,吸了几口气,一股天然的清香沁人心脾,充满了童贞的芬芳和青春气息,让人深深为之陶醉。 浴盆里都是散落的衣物,有些缠绕在她身上,香儿紧张得都要喘不过气来。 “香儿别怕,你生得如此貌美,我怜惜都来不及,怎舍得伤害你。” 郭东色双手在香儿的脊背上下摩挲,嘴里不断地轻轻说出宽慰的话语。 渐渐地,香儿终是鼓足了勇气,抬眼看着郭东,郭东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着香儿秀气的脸庞。 一张很清纯的瓜子脸,小鼻子很挺,有人说,看美人要看眼,但美中选美,就要看鼻,香儿的鼻梁尤其精致小巧,位置和比例都堪称完美,凑近了,郭东发现她的上唇有点翘,唇线交汇处上面一点,有一个可爱的小窝,笑的时候,显得整张脸十分生动俏皮,这是个新发现。 香儿的一双大眼睛,忽闪着长长的睫毛,青涩的眼神里,变幻着各种意味,担心、害怕、还有些紧张和兴奋,更多的是羞涩和期待。 浴盆里哗啦哗啦地响着,夹杂其间的还有其他的声音。 那是因为郭东对香儿合乎备至,动作非常轻柔。 香儿年纪尚小,没经历过人事,她哪里知道郭东会这样待她,很快便感动得哭了,哭到兴起时,香儿只能用洁白的牙齿轻咬郭东的后背。 郭东的感觉也很美好,这让他想起、在前世他吃一种叫彩虹西瓜的西瓜的那种感觉,西瓜被切成条,再拌上沙拉酱,吃起来清香扑鼻,鲜嫩可口,这种感觉,至少在意象上,跟他此刻的感觉很类似。 片刻以后,屋里的声音小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就显着了,屋内只有一豆油灯,光线并不明亮,香儿侧目瞥过来,那双大眼睛,不胜羞涩,竟是有些妩媚撩人呢。 第111章 事情大条了 郭东今日很忙,午饭都没回来吃,香儿想到下午东哥也许会到书房画图,匆匆吃过午饭,便来到书房,清扫房间、整理书案,然后用一块湿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桌面。 香儿看向窗外,外面下起了雨,雨点又细又密,前面的一排房屋离得远,在绵密的雨幕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香儿慢悠悠地干着活,心里却一直在想、早上郭东跟她说过的那句话。 香儿的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着落! 这可是件大事,香儿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告诉爹娘,女儿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大小姐的意思是把她当成陪嫁丫头,就算跟郭东圆了房,也说不上有什么名分,可郭东是她欢喜的人,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算做个丫头,她也心满意足。 爹爹也曾做过官,据说官儿还挺大,若是爹爹没有冤死,出嫁时,香儿也会穿上漂亮的嫁衣,香儿闭上眼睛,想象她坐在花娇里,盖着盖头、身着嫁衣的模样,东哥会骑在高头大马上,迎亲的队伍很长,一眼都望不到头,那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可爹爹被人当成罪官害死了,娘亲死的时候,真得很可怜,可怜到香儿平时都不敢去想,此时想起来,香儿依然小脸涨得通红,眼底不由闪过一点寒芒,她真是好恨啊。 哎...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大小姐并没有把她当成普通丫头,东哥待她也很好,这就够了。 东哥还是没回来,香儿不禁走到窗前,外面斜风细雨,落在空地上,似有一阵一阵的白烟缭绕一般。 东哥说他要空地上起一座五层高楼,就用新做的那种叫‘水泥’的东西来造,用水泥起的楼可以千年不倒,东哥总是那么神奇,他说的话,香儿都信。 东哥总是很忙,只要他人在石庙,白天上午基本都呆在铁厂,下午则会在书房画图,或约人谈话,一直忙到吃晚饭时间,吃过晚饭,再次回到书房画一阵,也是常事。 东哥是干大事的男人,总给人以安稳的感觉,把终身托付给他,让人特别安心。 书案上,都是东哥画的图,香儿拿过一张纸头,上面都是用炭笔画的线条,香儿看得很认真,虽然不大看得懂,但郭东偶尔会写些字,看了字,再回头看图,至少能看明白郭东画的是什么。 比如,这一张,纸头上写的是‘飞剪船’,图就是一艘船,船身又细又长,船头尖尖的,后面起了几层高的楼,模样有些奇怪,跟香儿见过的船区别很大。香儿听郭东跟大小姐提过,他要造船,造很大的船,很多的船。 还有一张,上面写的是‘实验室’,图却是奇形怪状的,看起来都是些瓶瓶罐罐,傍边写着,试管、烧杯、量筒这些香儿从未听到的词儿,还有些架子,香儿不解地看着,实在想不出,它们都是干什么用的。 香儿在书房里等了很久,郭东终是没有回到书房画图,直到天黑,他才一身脏污地赶回家。 ....... 天刚蒙蒙亮,雨停了,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郭东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前屋,枕边人不是沈燕青,而是香儿。 香儿嘴角挂着笑,瓜子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 她的五官确实生得很好,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打着弯儿,鼻梁小巧挺直,位置和比例都恰到好处。 凑近了,还能看到鼻子之下、唇线交汇处之上、有一个可爱的小窝,笑的时候,显得整张脸十分生动俏皮,这是个新发现。 郭东不想惊醒她,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便出了门。到了外面,才发现雨虽然停了,但路上湿滑,便决定不去爬山,寻个地方,耍了一趟长刀。 晨练归来,沈燕青端坐在桌前,见郭东回来,立刻起身相迎,还让香儿准备湿巾,给郭东擦手洗脸,然后招呼郭东坐下,俨然一副郭府女主人的模样,派头十足。 婚后,沈燕青新添了不少下人,也定下很多规矩,说起来,她的规矩和别人家相比,并没哟什么不同,郭东却很难适应。 比如,沈燕青让香儿侍候郭东穿衣,郭东自己有手脚,还穿得快,自然不肯接受。诸如此类的很多事情,郭东和沈燕青正暗自较劲呢。 早餐是米粥、油饼,还有一碟腌黄瓜。 “外面雨停了。”郭东坐下,说道。 “还好这回落的是雨,不是雪。” 沈燕青应了一句,视线在郭东脸上打转,眼神有些怪异。 郭东看向立在一边的香儿,香儿顿时羞臊难当,耳朵都红了,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定是沈燕青问过香儿、昨晚他们在前屋做的一些事。 郭东顿时有些尴尬,赶紧插开话题道:“今日王长生从宁波接船回来,我要去一趟码头。” 沈燕青的声音说道“那姓韩的太监昨日傍晚来寻你,我猜他今日还会来纠缠,你可能脱不开身,码头那边,我代你去。” 郭东抬眼,不解地看着沈燕青。 “韩赞周昨日告知,新任漕运总督杨一鹏到了海州,指名要见你。” “杨一鹏?” 郭东大惊,立刻在脑回路里搜索关于杨一鹏的生平,漕运总督是很大的官儿了,他的脑子里当然有他的信息。 首先,杨一鹏官声很好,人品似乎很不错,但他的下场却很悲催,1635年、今年是1629年、那就是6年以后,李自成攻克老朱家的老家凤阳,扒了老朱家的祖坟,因凤阳归属漕运总督治下,崇祯迁怒于他,以皇陵失守之罪,将杨一鹏斩首弃市。 主要时间对不上,杨一鹏此时不该是漕运总督,难不成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 如今,杨一鹏竟然指名要见郭东,这事儿...大条了。 郭东不禁责怪起沈燕青来,说道:“青儿,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让你去,官府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沈燕青横了郭东一眼,说道:“我可不想因为太监的一句话,坏了你和香儿昨晚的好事。” “....” 第112章 机缘巧合? 郭东还在就者米粥吃油饼,便得到禀报,韩赞周已经找上门了。 郭东丢下碗筷,匆匆到前厅见到了心急火燎的韩赞周。 韩赞周一见郭东,便告知督帅杨一鹏明日便到云台,邀郭东前往一道视察海防,口气不容置疑。 会面的地点在云台,倒是出乎郭东的意料。 杨一鹏贵为漕运总督,郭东一介草民,督帅要见草民,除非郭东要撕破脸,否则,他还真不好拒绝。 可郭东确有疑虑,早前养马场兵营丢了一支长枪,他就怀疑此事十有八九是官府派人干的,尤素卿的人正在调查,眼下还没有下文。 倘若真是官府中人偷走了长枪,杨一鹏此时应该已经清楚,长枪做为军械,远非火铳可比,官府、朝廷不可能无动于衷。 海上飞为了火柴,可以对郭东实施绑架,杨一鹏也有足够的动机,以会面为由,将郭东扣押,逼他交出长枪的制法。 不过,此时的云台是个海岛,和海州在陆上并不相连,岛上寺庙、道观众多,却没有官军的一兵一卒驻守,大明有海无防,由此可见一斑,郭东确信,他带上一队50人的轻骑兵,便可控制局面。 不过,郭东却没有立即表态,推说早饭还没吃完,让韩赞周稍等,回到餐厅,告知沈燕青会面的地点在云台,其实他完全可以走一趟。 沈燕青还是担心郭东的安危,还要再加一道保险,着人通知在海州的尤素卿,让她先行派人到云台踩点,也好在暗中保护郭东周全。 谋划已定,两人便各自分头行动,郭东送走韩赞周,便去梅镇调兵,沈燕青则代他去码头接船。 ........第二天是个晴天,二月间春寒料峭,但明媚的阳光,还是让人仿佛看到春天的迹象。 海面波光粼粼,一号船悄然驶进海州于云台之间的拿到狭窄的海峡,郭东立在船头,用远望镜观察着东边的云台海岸。 云台山,古称“苍梧”,李白有诗云,“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说的正是海州的云台山。 这一带,郭东前世来过,此时重游‘故地’,见到的却是不同的人间,自有一番别样的感慨。 眼前这道海峡,因为黄河在附近入海,泥沙逐渐淤积,以至于到了后世便消失了,云台山也和陆地连成了一体。 而此时,海峡烟波浩渺,被称誉为‘海山奇峰’的玉女峰更是近在眼前,玉女峰山势最高,景致变化不大,山腰云雾缭绕,峰顶苍翠隐约其间,犹如蓬莱仙境一般,果真不负它‘海上第一仙山’的美名。 海岸边,人流如织,多是前去烧香敬佛的善男信女,其中不乏美貌的女子。 爱美的女子早已褪下厚实的冬装,换上了春衫长裙,顶多加一件颜色鲜艳的裘皮背心或棉夹袄,来抵御尚未消退的寒冷,个个走起路来,裙裾飞扬,顾盼生姿,令人赏心悦目。 岸边泊着一艘较大的官船,有幡高高挂起,上书一个大大的‘杨’字,杨一鹏已经到了。 有不少官军模样的兵士在船上、码头来回走动,显而易见,他们是杨一鹏的卫队。 不过这些人只是挂着长刀,手上并没有火铳此类的火器,见此情景,郭东心说,自家带着一整队50人的枪骑兵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啊。 郭东吩咐一声,一号船便要靠岸。 一号船缓缓驶向岸边,郭东还在用远望镜搜索,很快他发现岸边一个美貌女子,她还带着个女童,那女童正牵着她的手,看着像是一对母女,她们便是郭东要等的人。 郭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远望镜,招呼王长生过来,小声吩咐了几句,然后说道:“上岸。” 王长生带人上了岸,枪骑兵立刻占据了码头的各个要点,待郭东下了船,王长生便把那对母女带到了郭东跟前。 那女子确是尤素卿派来的,言称杨一鹏一行人已经到了屏竹禅院,她带来的人扮成游客,正在周围监视,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时,那女童却脆生生地开了口,“你就是那只会爆米花的郭老虎?” “香君,休得胡言,,,” 李丽贞生怕女童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赶紧出言阻止,郭东闻听‘香君’二字,先是一愣,后又大感惊奇,脱口道:“香君?李香君?” “正是..” 那美貌女子愣愣地看着郭东,似突然想起什么,欣然道:“奴家乃是李丽贞,跟苏洛儿是闺中密友,定是洛儿跟东哥提过奴家和小女的事,是也不是?” 郭东心下大惊,这个李丽贞既然是尤素卿的属下,那她就是前闻香教的成员,她的女儿竟然叫李香君? 倘若这女童便是历史上那位有名的李香君,这可真是机缘巧合啊。 “呵呵..” 郭东干笑了几声,便蹲下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李香君,说道:“小香君,你若是想吃爆米花,那就到沈家堡去,叔叔管你吃个饱。” 李香君立刻摇起李丽贞的手臂,撒娇道:“娘,香君要去沈家堡。” “奴家听说沈家堡多奇事,日后有机会,也想去探访一番。” 李丽贞看向郭东,歉然道:“眼下,香君正跟洛儿学识字,怕是不方便去了。” “哪又何难,我便在石庙开个学堂,香君在学堂识字,岂不更好?” “东哥为了香君,竟要开个学堂?” 李丽贞提到香君正在识字,倒是提醒了郭东,石庙那些流民的孩子也该识字,他早该想到要办个学堂了。 李香君这个名号,可是大大的有名,她与董小宛、陈圆圆、柳如是等被称为“秦淮八艳”,长大后,嫁给了官宦子弟侯方域为妾,却被婆家嫌弃,不到三十岁,便香消玉殒了。 到了满清时期,有人根据她的故事,写成剧本《桃花扇》,《桃花扇》被改编成黄梅戏、京剧、话剧等多个剧种,频频上演,长盛不衰,这一演,便演了几百年,而且还会一直演下去。 故事里,李香君‘义气照耀千古,羞杀须眉男子’,她对爱情的忠贞以及高尚的家国情怀,深受后世人的喜爱。 这对母女,名字倒是对得上,只是郭东身在历史迷局中,并不能确定此李香君便是《桃花扇》里写的那位李香君。 小姑娘天生美人胚子,特别活泼可爱,想起那个李香君可歌可泣悲惨人生,郭东暗自想到,若是她不遇上个叫侯方域的,此李香君便注定成不了那个李香君。 一号船这边的动静很大,韩赞周闻讯赶来,还带来了一个和尚,几人寒暄一阵,韩赞周介绍说,和尚是屏竹禅院的住持释静法师。 王长生在一旁吆五喝六,枪骑兵个个挺直身板,目露凶光,显得杀气腾腾,引得韩赞周侧目,揶揄道:“啧啧,比起杨督帅,你郭东的排场可真大。” 郭东想起那支被偷的长枪,不由目光灼灼地看着韩赞周,飞快地说道:“不久前,有人杀了我的一个枪骑兵,还抢走了一支长枪,相文兄可知那支长枪在谁人手中?” “长枪,什么...什么长枪?” 韩赞周已经知道这事,是冯仪的手下动的手,但他这人没什么城府,郭东一诈,他便有些着慌,急道:“郭东,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欲盖弥彰! “呵呵...” 韩赞周慌乱的表情说明了一切,郭东由一阵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