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总在失忆》 第1章 痴傻 “四十四代弟子王蔷拜见谢师伯,掌门请您过去秀清殿。” 闻清院外,王蔷恭恭敬敬地俯身行过礼后退后一步,安静等待着被召见。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四十四代弟子王蔷拜见谢师伯。” 里面的人兴许是在休息,但她是奉掌门之命来请人的,于是乎她又提高了声音,想要得到些回应。 院门依旧紧闭,里面寂寂无声,她抬眼看了眼精致的院子,无奈转身离去。 里面住的是掌门的亲传弟子谢今华,雩清山第四十三代弟子,一个可怜的姑娘,她不能也不愿去冒犯她。 听闻谢今华原是活泼伶俐的性子,可惜因意外走失了十几年,再找回来人就疯疯傻傻的,谁也不认识了。 说是人傻了,她却似乎又存着几分清醒一样,怎么也不肯留在山上,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又溜出去了,她得赶快去告知师叔伯们。 “听说谢师伯又不见了?” “王蔷师姐去找她时说是没见着人,要我说不如放她走算了,本身就怪可怜的了,何苦再这么困着她。” “掌门和明昭师伯怕是不会允许,谢师伯回来后就没仙根了,人也疯了,下山哪还有活路。” “说的也是,你说谢师伯怎么会在雩清山被掳呢?大好的前途就这么毁了,实在可怜。” 青云峰半山腰,三个蓝衣弟子躲在灵树下小声议论着,话题的中心都是那个才被找回来的掌门弟子。 “打扰一下,请问秀清殿怎么走?” 他们还没能讨论出个结果,灵树下波光浮现,凭空出来个紫衣男修。 雩清山上阵法密布,青云峰这棵灵树是上下山的唯一途径,眼前这人是从山下来的。 他们细一打量,眼前这人生的俊俏,面如冠玉,举止有仪,一派温润公子形象,只是这一袭深紫色弟子服,显然是万合宗的内门弟子,当即打起了精神,“请问仙君可有请帖?” 紫衣男修缓缓摇头,带着客气得体的笑容,“抱歉,在下沈慕,是奉掌门之命前来拜见林掌门的,并没有请帖,刚刚在山门处几位值守的小仙君帮忙通传了,得到命令后才放我进来的。” 三个弟子对视一眼,齐齐摇头,“我们并未接到命令。” 两派间有些龌龊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了,谁知道掌门想不想见万合宗的人呢?他们这些小弟子自然是更要谨慎些。 沈慕并未气馁,淡笑着退后一步,“那烦请三位再帮忙通传一声,我先在这儿候着。” 其中一个弟子指尖翻动,正施法通传,风吹过树梢般,树叶唰唰作响,树上有青色身影一闪而过,那弟子手上将将凝聚的灵力陡然失去控制,树下白光一闪,人影伴着白光消失了。 只余下欢快地笑声响彻山间。 笑声很清脆,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四人皆是一脸意外,施法的弟子愕然看向自己的手,下一刻就慌了神,“糟了,我的青云令被抢走了。” 那人潜伏这么久就为了抢个令牌,看样子还是下了山,旁边的弟子立马反应过来,“肯定是谢师伯。” 他们一时惊讶,不是说谢师伯疯了嘛?从这抢令牌的动作还真看不出来。 方才头顶蹲了个人,他居然半点没察觉,沈慕有诧异地抬头打量了下。 抢得令牌,谢今华认真地摆弄着,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山门了,不由漾起灿烂的笑容,她要下山了,她得下山。 “阿姐!” 急切的无意义的语调从身后传来,她下意识地愣了下,混沌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感觉逐渐清晰,她要下山,她得下山了。 看着那身影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少年心中一片苦涩,阿姐真的不认识他了。 “哈哈哈,回家了,回家……”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茫然地看向面前深蓝色弟子服的少年,少年身姿笔挺,如青松般坚韧。 她的头脑中有莫名的情绪炸开,本来还有一丝清明的意识瞬间乱作一团,“我要回家,让开。” 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浑浊呆滞,谢明昭心里如同被巨石压着一样,沉闷地有些喘不上气。 “你打不过我的,快让开,我要回家,”谢今华胡乱比划着手,倏尔又抱住头,“我头好疼啊。” 谢明昭忙并指落在了她眉心,清清凉凉地灵力入体,谢今华的神色好受了些,又傻笑着,比划道,“劝你乖乖放我走,我得回家了。” “阿姐乖,你不是头疼嘛?过几天我帮你治好了,再带你回家好不好?” 谢今华抬手摸了摸头,神色迷茫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一样,下一刻她就痴痴笑了起来,“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 他神色一愣,“我是阿昭,你乖乖治好头疼就带我回家,好不好?” 她歪着头听了许久,费劲地理解他的话一样,好半天才认真点头,“骗人的话就去死。” 得到他的点头应允之后,她瞬间又欢欢喜喜,终于肯乖乖听他话了。 “谢师伯下山了吗?” 王蔷接到消息过来时灵树下就剩下四人茫然对立了。 “应该是,我的令牌被抢走了。”弟子赶忙上去回话。 王蔷沉默片刻后摇头,“明昭师伯赶过去了,应该无事。” 语毕,她端着笑看向沈慕,“沈仙君请随我来。” 沈慕虽好奇他们口中那人,但在他心里还是正事重要些,于是他笑着点头,“多谢。” “明昭师伯,谢师伯。” “收好了。” 两人刚刚转身没走几步,却又听着三个弟子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道清冷的少年音。 两人忙回过头去,却是谢明昭把令牌还给了那弟子,他身旁还站着个笑的烂漫又单纯的女子。 女子一张圆脸,一对眉毛微微上挑,细而黑,像是用黛石精心修饰过般,杏眼清澈明亮,因着眼距有些窄,看上去灵气十足,只是皮肤白皙的过分了,嘴唇也无多少血色,似乎有些病殃殃的;她笑的很开心,扬起的嘴角和清亮的眸子,只是这眸子里一片澄净,呆呆地,像是在看他们,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人……他见过,沈慕的心轻颤了下,久远的记忆蔓延开来,眼前的少女和记忆中的人渐渐重合。 “阿昭,好多绿色的星星。” 清风吹过,灵树唰唰作响,树叶在空中打了个圈儿,然后轻飘飘地落下,她一抬手就轻松捏住了一片树叶,她仰起头,将树叶遮在眼前,良久之后,她忽然咯咯一笑,欢快地一把抱住灵树。 她用脸小心蹭了蹭树干,然后就开始张开手去捕捉空气,一个扑空,又换一个方向,乐此不疲。 她竟真的失忆了,怎会沦落至此。 沈慕看着她,有短暂的心痛和惋惜,现在她的不仅看着病弱,更是没有仙根,没有修为,甚至……是个痴儿。 他晃神的工夫,谢明昭一把捉住谢今华的胳膊,语气温柔了又温柔,“阿姐,我们等会儿再来捉星星,先去看看你的师父好不好?” 可回应他的,是她眼里的一片迷茫,她仍旧笑着,“师父是什么?为什么要先去看他,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啊?” “师父来看过你啊,只是那会儿你头疼睡着了不知道,师父请了很多灵医来帮你治病,我们快些去吧,”谢明昭直视着她干净的眼眸,解释地认真。 她茫然摇头,“我没有生病,只是头疼,不是生病,有羡逸在,我不会生病。” “好好,不是生病,羡逸是谁啊?”谢明昭打量了四周,一时也不知她在说什么。 “羡逸就是羡逸啊,”她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看向旁边,“羡逸在这里。” 说完,她捂着嘴痴痴一笑,转又欢喜地看向周边其他几人。 这般神色,也不知还有没有的治……沈慕皱眉观之,心里默默盘算。 “那我们去见师父好不好?” 她到底是肯听话了,谢明昭小心拉住她的手,率先走在了前面。 王蔷把他们送到秀清殿外就退下了。 秀清殿前是一处约一寸多高的石台,上置一两人高的巨型玄色香炉,炉中青烟袅袅。 谢今华的目光被那烟雾吸引,谢明昭主动为她介绍道,“这是山下百姓的信仰之力。” 当前修仙界受百姓信仰之力助益修行,又反过去以自身修为守护周边百姓安危,算是互利共赢的关系。 谢今华的目光本就是恰好落在那里,并无关心之意,对于谢明昭的话,她也没半点反应。 谢明昭等了会儿,直到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回到了他身上,他们才进去。 偌大的秀清殿里连伺候的弟子都没有,掌门林鸿独坐主位。 听说他都近千岁了,头上却没几根白头发,看上去也是青年模样,成熟稳重却又不失锐气。 谢明昭规规矩矩行了个弟子礼。 “万合宗弟子沈慕见过林掌门。”沈慕上前一步,跟着行了个礼。 谢今华本是愣愣站在一旁,听到沈慕的声音,忽然就有了反应,她跑到沈慕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孩子看到新奇的事物一样,眼里全是疑惑。 她的行为毫无逻辑可言,没有人知道她这反应是为何。 迎上她的视线的瞬间,沈慕的心提了起来,紧张中蕴含了点点惊喜,她这是还记得他吗?他期待地垂眸等着她反应。 可等了片刻,她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林鸿轻柔了声音,半哄半问,“今华,怎么了这是?” 上方的声音有些模糊,她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有些什么印象,却又全然捕捉不住,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只是下意识盯着沈慕嘿嘿一笑。 “这反应……莫不是觉得沈小仙君生的面善?”林鸿身旁的宋千竹思索许久,压低了声音道。 林鸿打量了一下沈慕,这张脸确实生的不错,难不成真是为这个? 眼下怕是谁也猜不到她的心思,林鸿继续轻声哄道,“今华乖,在旁边玩儿一会儿好不好?” 谢今华头都没回,显然并没有接收或者说是理解他的话。 谢明昭赶忙上前,小心拉住她,“阿姐,我们等师父一会儿,好不好?” 她歪头静静看着他,忽然扬起个笑容,乖乖点头,“好!” 答应之后,她真就跑到了一旁,认真扒拉着桌子上的茶壶去了。 林鸿的目光在谢今华身上徘徊许久,看向沈慕时,诸多情绪又悄然散去,“此次匆忙前来是为何事?” 沈慕弯着腰并未起身,恭敬答,“师父交代说仙门曾有承诺,每五百年,万合宗可选定一弟子前往各派修行两年,弟子此行便是为此。” 仙门确实有这个承诺,也是万合宗独有的特权。 近千年前,魔族意欲强行冲破魔界结界,是万合宗掌门年蝉衣只身赴魔界止祸,也因此殒命,万合宗借此求得这个特权,说是培养长老用,实则是笼络各派的手段,一些小门派最终都会跟着前来修行的弟子归入万合宗,至于大一些的门派,也有不少弟子因此崇尚万合宗的。 雩清山和万合宗不对付有些年头了,也不知他此行是否还有别的意图。 林鸿垂眸审视着下方的沈慕,面容看着是正气的,就是资历太浅,不过修仙界共七十二派,各修行两年,也就是一百多年时光,作为长老培养倒也合理。 “既是为此,你便留下吧。” 思虑再三,林鸿还是应允了,这个承诺是对着年蝉衣的牺牲,就是万合宗再不好,他们也得遵守。 “眼下四十三代的长老弟子都在山下,只有谢明昭还在山上,你以后便同他一道吧。” 林鸿看向谢明昭。 沈慕既是作为长老培养的,自然就不好让他跟普通弟子一道了。 只是近些年山下离奇死了许多人,雩清山附近的门派也有不少出了事,他们搜查无果只能求助雩清山,四十三代的长老弟子都出动了,谢明昭也是因为谢今华的事儿才回来。 “弟子领命。”沈慕和谢明昭一同行礼。 第2章 自杀 沈慕的事儿就这么敲定了,林鸿就让他先行下去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谢今华。 “她这个情况有法子医治吗?” 看着围着谢今华讨论了半天的灵医,林鸿止不住的担心。 几个灵医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推出一个人来,“她体内并无灵力损害的症状,也找不到病灶,看这样子大概是受了刺激的缘故,神思紊乱之中自己封闭了灵识。修士没了灵识和丢了魂无异,因而会呈现痴傻之态。” “那有办法帮她唤醒灵识吗?她总是头疼又是为何?”林鸿眉头紧皱,急切追问。 那人为难地摇了摇头,“掌门应当清楚,灵识只能她自己控制。至于头疼,她本就是受了刺激才呈痴傻之状,并非真的失忆,所以还是会触景生情,想起些东西来,但她下意识又在封锁压抑这些东西,二者相矛盾就会产生新的刺激。” 谢明昭在旁边听了半晌,掌心都快被攥破了,最终也只能咬着牙咽下各种情绪,寄希望于他们,“当真半点法子没有?” “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顺着她的记忆和行为,减少对她的刺激。”灵医无奈摇头。 林鸿其实心里也有数,这刺激既然已经到了需要她封闭灵识来逃避的程度,那那些记忆该多痛苦啊,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谢今华呆呆地坐在那里,并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也看不懂他们的痛苦,乖的像个木偶一样。 看着她呆滞的眼神,林鸿心头一阵生痛,最终只能先送她回闻清院去,他还有门派的事儿要处理,他身为掌门,不能只围着她一个人转。 谢明昭一直陪着谢今华到晚上,哄着她去睡了才安排自己的小徒弟许幼清来照顾她。 回去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灵识,“风声,你从他们捡到阿姐的地方开始查,看看能不能查到阿姐从何而来,因何重伤。” 许幼清陪着她到了快亥时,确认谢今华是睡熟了,这才敢在旁边的小榻歇下。 呜呜啊啊啊。 她还来得及睡着,就听到床上的人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带着哭腔在小声呜咽。 “师伯,怎么了?”许幼清吓得一下就坐了起来,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看见谢今华跌坐在地上。 许幼清赶忙把她扶了起来,谢今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攀住她的手,眼泪不要钱一样一串串滑落,“他们要死了,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救他们,羡逸,我要去救他。” 她的话很混乱,许幼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她的意思,一边拿出手绢替她擦眼泪,一边给她穿上了鞋,“好好,你把鞋穿上我就带你出去,好不好?” 谢今华终于肯乖乖在床边坐下,还在小声哽咽着,许幼清半点不敢耽搁,牵着她到了院子里。 幸亏今天夜色不错,天空没有云,月色明亮又皎洁,外面还算亮堂。 她转头看向谢今华,她神色呆滞,一瞬不瞬地盯着月亮,嘴角慢慢垮了下去,下一刻,她的脸上就出现了痛苦神色,她拼命摇着头,“他死了,我害死了他,我没有救他们,我害死了他们。” 她像个孩子一样跌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许幼清也被她的话吓一跳,赶忙跟着蹲下,胡乱地安慰着,“你看今天的月亮多亮,我们看月亮好不好。” 谢今华完全听不到她的话,只是越哭越凶,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了。 许幼清还只十二岁,半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刹那间,一个头两个大,蹲在地上手足无措,急得就差跟着哭了。 “师伯,别哭了好不好,我们先起来,地上凉,你别哭了,我……师父。” 许幼清急得满头大汗,却忽然发觉谢明昭蹲在了她身旁,她瞬间如释重负,赶忙退到了一旁。 “阿姐,我是阿昭,我是阿昭。”谢明昭心疼地抱住谢今华,一遍遍轻轻顺着她的后背,一边用清心咒帮她稳定心神。 过了大约一刻钟,清心咒终于才算是起了作用,谢今华不哭了,只是呆呆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阿姐,我扶你进去好不好?”谢明昭小心扶着她的手臂,她却不肯动。 僵持了好一会儿,她缓缓抬头看向他,眼里多了丝清明,她的声音很嘶哑,满是疲惫,“能给我一把剑吗?” 这是恢复了点神智,谢明昭忙把她拉了起来,一边让许幼清去取剑,一边小心翼翼询问,“阿姐要剑作甚?” 她现在的状态,他是半点儿不敢拒绝,生怕就有刺激到她了。 谢今华神色呆滞,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抬眼看向他,透亮的黑瞳之中,一片混沌里只恨意清明。 谢明昭被那恨意震住了,阿姐这到底是恢复神识了,还是没恢复? “弟子见过掌门。” 等许幼清取剑的工夫,林鸿也匆忙赶了过来。 谢今华木头一样站在那里,直到许幼清把剑送到了她手上,她并没有接过,只是痴痴看着那把剑,良久,她抬起头看向远方,无神呢喃,“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都要杀我?” 林鸿看了谢明昭一眼,后者也是一脸费解,他试探着上去,轻声道,“今华,谁要杀你啊?” 谢今华没有回应他们,僵硬着手臂从许幼清手上接过剑,神色极度复杂,似有抗拒和犹豫,最终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剑锋横转,竟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今华!” “阿姐!” “师伯!” 林鸿一把就把剑夺了过来,也顾不得其他了,反手就把她先打晕了。 把谢今华送回床上之后,林鸿才神色复杂地看向许幼清,“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谢师伯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就惊醒了,哭着闹着要出去救人,好像叫什么羡逸,我就带师伯出去了,师伯出去后就呆呆盯着月亮,忽然又哭起来,说自己害死了他。” 许幼清到现在都是懵的,显然是被吓到了,谢明昭只能让她先回去了。 林鸿心中压抑,这怕是就是谢今华的心结所在了,她害死了谁?又是谁想杀她?是这次重伤她的人吗? 经历了晚上这一遭,林鸿和谢明昭片刻也不敢离开了,直守到第二天天亮。 谢今华醒的很早,但她醒了也只是呆呆睁着眼看着房梁,不说话也不翻身,连眨眼都是极缓慢的,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 就在他们以为她要这么躺一天时,她忽地坐了起来,看神色也和正常人无异了,不知道是不是恢复了些记忆。 她脸上绽开笑意,轻声哼着歌,掠过两人,脚步轻快地出门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跟了上去。 她径直出了院门,十分熟练地拐了几个弯,像是心里早有目的地一样;两人跟着她一路找去,却发现她兜兜转转了半天,最后停下来的地方还是通往山下和外门的灵树结界。 “阿姐,你想去哪儿啊?”谢明昭走到她身旁,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谢今华只是歪头对她笑了笑,咧着嘴角就又一把抱住了灵树。 林鸿皱着眉头,甚是不解。 “阿姐似乎很喜欢这棵灵树,她昨日也是抱着它不肯撒手。” 谢明昭也实在想不明白,一棵树有什么稀罕的。 “这树是当年不世谷兴盛时期,由老掌门亲自从不世谷讨来的,据说是天地灵木的枝,今华或许是喜欢它的灵力。” 天地灵木的灵力最是亲和温润,有滋养万物之效,虽不知谢今华连仙根都没了怎么还能感受到天地灵力,但林鸿也只能这么推断了。 陪着她又待了半个时辰,确认她的情绪平复了,林鸿这才敢离开。 接下来一连五日,谢今华都是一醒就过来守着灵树,抱累了就坐在树下,一待就是一整天,期间除了谢明昭,也就沈慕来的最积极,他基本是每天得空了就过来,也不说话,就是默默看着谢今华。 “你又来了?”谢明昭皱眉看着提着袋东西在他旁边坐下的沈慕,甚是不解。 沈慕温和轻笑,面对他不算友善的语气也是平和的,“今华看着比前几天精神些了。”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绿色的人影,前几天她的眼神都是死板呆滞的,到今天才算是有了些灵气,亮晶晶的,总是带着笑意,终于有了些初见时的意气。 而且……她终于认识他们了。 她头倚着树干,见沈慕看过来了,瞬间眉眼弯弯,“你也来啦?” “饿了没,我给你带了吃的。”沈慕笑着点头,拿起那袋东西,甫一打开,香气四溢,油香还有幽幽青草香。 谢明昭斜睨一眼,是炸的金黄的鸭子,闻着确实香,就是看着有些油,“内门不做荤腥之物,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沈慕无视了他话语里的嫌弃,笑着把鸭子送到了他面前,“借了内门的小厨房,自己做的。” “你这可是违反门规了,”谢明昭眼睑低垂,扫了眼就挪开了目光,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内门弟子大多辟谷,没辟谷的也只能食清灵蔬果,不能沾荤腥的。 沈慕只是笑笑,看着眼巴巴盯着他又不舍得放开树的谢今华,拿着鸭子坐了过去,她立马欢欢喜喜凑了过来。 “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的。”他倚着树干,半是玩笑道。 这几日他们都在这儿,因而也就没安排弟子来值守灵树,谢今华不会说,所以也确实是他不说就没人知道了。 看了眼满脸喜欢的谢今华,谢明昭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撇开视线,算是勉强答应了。 吃饱之后,谢今华擦了擦手,抬头看向沈慕,没头没尾地蹦出来一句,“我以前见过你?” 听到这话,谢明昭先是一愣,随后满脸惊喜地看向谢今华,这是五天以来,她第一次完整清楚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看样子甚至是神志清醒的。 沈慕脸上的笑意僵滞,随即加深,又惊又喜。 “阿姐以前见过他?”谢明昭一跃而起,在谢今华对面坐下。 谢今华眼里又有了迷茫之色,不过这次并没有持续很久,也没有再落入混沌之中,“我不记得了。” 说完,她又念念有词地抱着灵树了。 两人也站的远了些,在旁边静静守着她。 虽然还是没完全恢复,但总归是比之前好了,看着还是懵懵懂懂的谢今华,谢明昭按下了失落,安慰自己道。 “你以前见过阿姐?”平复好心绪,谢明昭审视地看向同样面有失落的沈慕。 顿了下,他又追问,“你为什么瞒着不说?” 沈慕看着乖乖抱着树干的谢今华,失落很快就消散了,“一面之缘,救命之恩。” 谢明昭静静等着下文,他却只是轻笑一声,回忆往事时眼神分外柔软,“就像降世的神女,明艳却又清冷。” “别说的那么酸,”谢明昭轻嗤一声,救命之恩被他描述的跟什么一样。 “然后呢?” 这两个词分明是矛盾的,谢明昭困惑地看着他,却发现他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只得追问。 沈慕认真神色,“我问过师父,今华眼前的情况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 “你现在可算是雩清山弟子,”谢明昭瞬间凛冽眉目,他自己求了留在雩清山,居然还暗中和万合宗联系。 “我只问了这个,”沈慕认真承诺,“不过,师父说今华现在这样可能是经脉亏空的后遗症,恰好我前些年机缘巧合得了株筑灵草,已经放在方才的鸭子里了,过个两日,今华应该就不会再抱着灵树了。” 他倒是殷勤,看他的目光总是落在谢今华身上,谢明昭眉间快皱成川字了,“你能别老盯着我阿姐吗?” “抱歉,”沈慕也不恼怒,只是温和应下,还真就转过了头。 谢明昭一口气憋在胸口,他这人真是,也不知道是真脾气好还是装的,无论他说什么,他总是这般温和谦卑的姿态,让人想发火都没法名正言顺。 “算了,总比徐乘风强,”谢明昭默默平息了不满。 “徐师兄同今华有什么关系吗?”沈慕倒是听说过徐乘风的名字,为人沉闷,动手干脆,修为也不错,不过,他能和谢今华有什么联系呢? 谢明昭冷笑一声,默默咬牙,“阿姐幼时和他定有婚约。” 此言一出,沈慕足足沉默了一盏茶时间才道,“毕竟是幼时的事儿,今华又下山这么多年,这婚约……” 他一说完,谢明昭也懂他的意思,又是一声冷笑,“他早已同别人情定终身,这婚约自然是做不得数。” “以今华现在的状况,想来也不会愿意的,”沈慕脸上笑容恢复,语气确定。 “阿姐若是清醒着,他更没机会,”谢明昭不由想起阿姐总是念叨着的羡逸。 沈慕沉默了一会儿又忽然开口。 “你说传闻中那个长晏能救今华吗?听说她甚至能起死回生。” 谢明昭认真思索了会儿,“听闻她常年出没在魔族结界附近,我们怕是连见都见不到她。” 第3章 昏迷 时间很快就到了四月末。 服用了筑灵草之后,谢今华当真不再整日守着灵树了,虽然偶尔还是会有神志不清的情况,但总体精神好了许多,爱笑又活泼,平日里总是同许幼清她们几个半大孩子一起,笑声响彻山间,安逸又平常,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光景。 林鸿得了空就会来看她,见她和许幼清她们拿着树枝比划的满头大汗,心里终于熨帖了些,“今华,歇会儿吧,” “师父,”谢今华已经能勉强记住他们了,她一把甩掉了汗,笑的露出牙花,“阿昭和沈慕呢?” “他们去外门了,”林鸿眼里尽是慈爱,见她神色懵懂,又指了指山下,“他们出去了,晚上就回来了。” 雩清山分了内外两门,每月月末,还在山上的内门弟子都会去外门的晓云峰同他们探讨修炼之道,谢明昭和沈慕便是一早去外门了。 “外门是什么?”谢今华茫然看着他指的方向,微微歪头,“我可以去吗?” “自然可以,不过我还有公务要处理,让许幼清带你过去,好不好?”林鸿微微点头,小心地征询着她的意见。 “好,谢谢你,”谢今华欢喜拉过许幼清,风风火火就冲向山下了。 林鸿无奈轻笑,谢今华如今好是好些了,但对谁都那样,谈不上亲密,对他这个师父也是当平常人一样。 若真说起来,当初不是他选择了谢今华当徒弟,而是她选了他当师父。 她幼时天赋极好,比别的孩子早慧些,也就更敏感爱哭,一哭起来谁都哄不好,偏偏一看见他就笑了,拜他为师后也总爱黏着他,可他那会儿又正忙,总不能陪着她,总想着以后有机会,如今倒是有时间了,她却又这般样子了,偶尔想起来还是难免心酸。 目送着她消失在半山腰,林鸿才堪堪收起情绪,秀清殿总有处理不完的事儿。 “忘记问路了。” 走到灵树下就算是没路了,谢今华茫然四顾,撇下嘴角。 “没事儿,师伯,我记着呢,”许幼清拍了拍她的手,拿起青云令注入灵力。 “许师姐!” “许师姐来了!” 两人将将到外门,就有几个弟子围了上来,眼神十分热切。 看着围着她们的弟子,谢今华也跟着欢喜欢呼,“许师姐来了,”末了,又呆呆看向许幼清,“许师姐是什么啊?” “师伯,许师姐就是我啊,我叫许幼清,你还记得吗?”许幼清哭笑不得地给她解释道,看着她似懂非懂地点了头,这才看向旁边的弟子,“你们知道我师父在哪儿嘛?” “在晓云殿,被李桐长老请过去了,”弟子回答的很快,很热切。 “发生什么事儿了?”许幼清秀眉皱起。 “听说是一个叫裴容的弟子被打了,这事儿和谢师伯有些关系。”弟子小心打量着谢今华道。 “谢师伯?”谢今华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指着自己鼻子,“是说我吗?” “对对,”许幼清双眼放光,惊喜地看向谢今华,她终于记住并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她的神智又恢复了些。 “那阿昭和沈慕呢?”谢今华并不懂她的激动,着急地扯着她的袖子,还没忘记来的初心。 “我先带师伯过去,晚些过来,你们快去修炼吧,”许幼清忙拉起谢今华去往晓云殿,还不忘回头对他们解释。 外门没有单独的小院子,路两边都是连在一起的整排的房屋,只有路尽头的房子大许多,正是晓云殿。 殿门大开,但有两个弟子把守着,两人被阻在了外面。 “许师妹,长老还在和谢师叔谈论正事儿,你们可能得等一会儿。” “师伯,”许幼清试图拉着谢今华退到一旁,但显然耽误这么久,她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她撇下嘴角,带着哭腔,“我要找阿昭和沈慕,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幼清,我要进去。” 许幼清瞬间头大,想安抚谢今华是不可能的,只能看向旁边的弟子,“麻烦师兄帮着进去通传一声。” 那弟子也有些为难,李桐长老特意嘱咐了的,他也不敢违背,可眼前的是掌门弟子,不能讲道理,又不能放任她在这里哭喊。 两相为难之际,沈慕出来了。 “沈慕,阿昭呢?”谢今华立刻止了声,方才还冒着泪花,这会儿就喜笑颜开了。 “明昭在里面,我来带你进去。”沈慕对着许幼清点了下头,后者会意,并没有跟进去。 看着跟着沈慕进来的眉眼尽是懵懂的谢今华,李桐忍不住皱起了眉,她回来有几天了,他却一直没见过她,早就听说幼时聪慧机灵的小姑娘折了,若没想竟是这般严重。 “他是谁啊?为什么一直看着我?”谢今华扯了扯沈慕的袖子,躲到了他身后,只敢露出双眼睛看向李桐。 李桐一愣,当即挤出些笑意,“今华别怕,我是你李桐师叔。” 他有些年纪了,面上皱纹不少,挤上笑容倒也看着和善了些,谢今华这才在沈慕的引导下站到了前面。 “师叔?我是谢师伯,”谢今华也冲着他笑了下。 李桐不禁失笑,然后便是惋惜,她这状态,也难怪林鸿愁成那样。 “阿姐,你看看,这人你认识吗?”谢明昭引着她看向大殿中站着的四个人,他指的是个瘦弱的少年。 他看着跟几天没吃过饭一样,面黄肌瘦的,嘴角眼下青淤遍布,新旧交织,整个人都是蔫蔫的,却在看见谢今华时有了神采,“谢姑娘,我是裴容啊。” 谢今华歪头看向他,皱着眉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傻呵呵一笑,“裴容。” 也没说认识不认识。 谢明昭蹙眉,裴容早上找到他说认识阿姐,他追问细节,他却又说不出,他也就没当真,谁知分别不过半个多时辰,就有弟子跑来告诉他裴容被打了,说是有弟子觉得裴容想巴结掌门徒弟,细一打听,又知道裴容平日里也没少挨欺负,新旧伤一起算,这才闹到了李桐长老这里。 裴容到了这儿也是怏怏的,什么都不肯说,唯独见到阿姐才张了嘴,看样子好像是真的认识,可惜阿姐似乎还是不记得。 裴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谢今华,数月前她分明还是神采奕奕的,怎么突然就疯了,他还以为那些传言是假的。 见谢今华只是笑着盯着他,裴容忙从袖中拿出一张杏色纸条递给了她,“这是你给我的信纸,你还记得吗?” 她并指捏住纸条,旁边的谢明昭刚一看过来,纸条瞬间化作一缕灵力,绕着她的指尖而上,消失在了衣袖之中。 谢明昭瞬间神情紧张,小心留意着谢今华的反应,她并没有痛苦或是茫然,甚至肉眼可见的眸中一点点清澈,“我记得你,你是裴容,我答应了你娘保护你的。” “你这是怎么了?”她抬手轻轻抚摸过他脸上的淤青,语气渐冷。 “你想起来了?” 裴容惊喜地点了点头,看向她带着点迷茫的眸子。 谢今华有些迟缓地抬头把四周打量了个遍,陌生的房间,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脑海里也全是扭曲残缺的画面,她只觉茫然。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她呆滞良久,扭头看向裴容,语气有些莫名的无奈。 裴容下意识垂下头,嗫嚅许久,“没什么……我……” “想好再回答,”谢今华目光清澈了,却也淡去了诸般情绪,连声音都不自觉沾染了寒意。 “因为语言争执动了手。”裴容深呼一口气,如实回答。 “原因?”她的语气稍稍和缓了些,问完这句便又转头看向大殿上的其他人。 谢今华的视线停留在沈慕身上,总觉得这人格外熟悉,却又想不起是为何了。 沈慕冲她笑了笑,还没开口,她的视线轻飘飘挪开,又看向还在沉默着的裴容,“你不用怕。” 很简单的一句话,裴容却瞬间坚定了,“我早上想托明昭师叔带我去见你,他们就觉得我本就是靠明昭师叔和宋师叔进的门,又想去攀附你的关系……我本来也习惯了,可他们骂你是疯子,我就先动了手,没打过。” “弟子确实说过谢师伯疯了的话,弟子愿意认错受罚,但裴容他巴结关系进门,弟子也确实不服,”冯百川看了眼守在谢今华身旁的裴容,眼里浮现出不甘,立刻接过话头。 “当年弟子选拔时,那么多人修为在他之上,却都因为资质不够没能入门,他一个修习了四五年还在锻体期的废物凭什么留下来,就因为明昭师伯和宋师伯帮他说话吗?”孙尹泽紧跟着发声。 梁复也咬牙附和,“我们确实对他动过几次手,可他自己选择靠关系进来,又没能力自保,就该做好挨欺负的准备。” …… 疯子?谢今华反应了一会儿,怪不得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记不起来,原来是疯过了,怎么会疯呢? 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句的诉说着不甘,谢今华全然听不进去,她完全适应不了自己现在的状况,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独自置身在另一个世界,怎么都无法理清这一切,只是隐隐有声音提示她,得尽快想明白,她还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做。 重要的事是什么? 是带裴容离开这里吗?她脑子里像是缺失了什么一样,无法组合信息,无法连贯思考,怎么努力都是一片空白。 “我和宋师叔、明昭师叔都是素不相识,他们能帮我说话自是有让我留下来的原因,我也惶恐,但是你们不敢去问明原因,反倒拿我出气,我弱就该被欺负嘛?仙根差是我自己选的吗?” 原先一直忍耐着,也没觉得有多委屈,可一旦有人给他撑腰,打开了话头,他便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哭腔无助质问。 孙尹泽冷眼看向他,“你还委屈上了,你要真觉得惶恐你就走啊?我们留着你了?” 他如果真的有留下来的资本,那他倒是显露出来啊,而不是入门几年修为半点没有精进,三人越想越觉得不公平,愤愤看向谢明昭。 裴容苦笑一声,若非实在无路可逃,他怎么会宁愿挨打也要留在雩清山。 “走,我往哪儿走?在山上挨打,在山下被追杀,要是有的选,我会赖在这儿不走吗?天赋差就不配活着嘛?” 可能是有谢今华在的原因,又或者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裴容的声音不自觉扬起,颤抖着几乎破了音。 三人明显被他痛苦的样子吓到了,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和他争辩。 沉默良久,梁复终于开了口,气势弱了许多,“没不让你活,只是你不该占着不属于你的位置,你……”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天赋差的就该死吗?” 他话没说完,谢今华僵滞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眼神阴鸷,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孙尹泽离她最近,当即面色发白,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该死,不该死。” 谢今华的神色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好转,甚至神色更冷。 一股复杂的情绪推着怒意直到胸口,她的头一阵阵地跳着疼,再难冷静思考,她死死盯着三人,残存的一丝清明竭力压抑着杀意,两相拼搏,牵扯出乱七八糟的画面在眼前不断闪现,她的头疼的几乎快要炸开。 眼见着她的神色逐渐纠结痛苦,脸色也随之骤然发白,谢明昭忙扶住了她,“阿姐,我先送你去休息好不好?” 谢今华只是呆呆看着他的脸,肉眼可见的逐渐失去意识,像没有生机的枯木,状态甚至比最开始还要差了。 “今华?”沈慕也赶忙上前,一刻不敢停歇地给她输送灵力。 可这次无论他们怎么呼喊和努力,她都是呆呆的,甚至双眸渐渐涣散。 “今华!” “阿姐,快,快去找掌门。” 晓云殿瞬间慌作一团,谢今华什么也听不见,天地一片寂静。 她眼睫微颤,下一刻,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下巴连着衣襟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连谢明昭脸上都是血点。 第4章 前世 谢明昭和沈慕几乎是立刻就把她带到了灵药堂,林鸿收到消息也先行一步等在这儿了。 一见他们这架势,几个灵医立马便猜到缘由,将人安置在后堂后,几位灵医围坐一团,各方灵力顺着她的经脉一路摸寻,半点不敢耽误。 谢明昭守在一旁,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能让他们再快点儿;林鸿稍微好点,脸上却也尽是担忧。 谢今华的状况本来恢复的快和正常人差不多了,骤然经历这一遭,不知道会不会彻底损了心智。 一想到这些,林鸿看着床上满脸都是血的人脸色更加低沉,眉头愁绪堆叠。 掌门亲自在这儿守着,几个灵医也是捏着汗仔细了又仔细,再三商量了之后才由资历最老的孙老站了出来。 “小丫头这次的症状看着凶,但比初时好些,应当是急火攻心,眼下昏迷只是被梦魇住了,燃炷安神香在床头,等她自己醒来就好。” 担惊受怕这些天,总算是听到一个好消息,林鸿舒了口气,看向额头全是汗的谢今华时,又有几分不放心,“当真只需要安神香?” “掌门尽可放心,最晚至明天傍晚,她一定会醒。这口污血助她消了心头郁结,再醒来应该会神智清明些,但还是受不得刺激。”孙老坚定点头。 得了准信,谢今华这才又被带回闻清院安置,为防止上次的情况再出现,谢明昭直接同许幼清以及说什么也要跟来的沈慕一起守在这里了。 “你去睡会儿吧。” 直守到晚上,谢今华也没有要醒的迹象,谢明昭心里一直压抑着,直到看见许幼清一脸疲乏,他这才提起些精神道。 “师父,我不累,我还可以……” “去吧,一会儿盛徵会过来的。”谢明昭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许幼清,他还没到要压榨半大的孩子的地步。 许幼清是有点怕谢明昭的,他今天一直冷着脸,她就更不敢多说了,立马就乖乖走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谢明昭皱眉看向满脸担心的沈慕,他的目光全在谢今华身上,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默了默,转过头去。 他又瞥了眼床头要燃尽的安神香,而后默念清心咒提了提神。 床上的人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得安稳。 “谢今华,你可知罪?” 向来空旷的鹤鸣台挤满了人,台上徐乘风拧着眉,目光却不敢落在被捆在木桩上的谢今华身上。 谢今华只是艰难偏了下头。 受了不知多少次四十九道火雷鞭刑,火雷鞭上的灵力早已附着在她的根骨上了,在体内缓慢蠕动着,然后又在皮肉翻开的伤口中一点点炸开,她手臂上的衣衫早已乱碎,一道道鞭刑过处,翻出来的肉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烤熟了般,她疼的眼前一片昏黑,耳中轰鸣不止。 “处死魔族奸细谢今华,为死去的师兄弟报仇!” “处死魔族奸细谢今华,为死去的师兄弟报仇!” …… 见徐乘风还在犹豫,台下的弟子群情激奋,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诉求。 “师姐,你就认错吧,大家会给你机会的,你也是被那些魔族引诱了是不是?” 台上,容貌姝丽的女子双眼含泪,近乎哀求地看向谢今华,恨不能替她去认错一般。 悲戚娇柔的声音仿佛催命的符咒一样,巨大的不甘将谢今华从混沌中拉了出来,她喘着粗气,努力地抬起头看向徐乘风,咬着牙道,“我没有勾结魔族,他们不是我杀的……我没有……” 仅仅是一句话,五脏六腑便如被人一刀刀剜过一样,她疼的连牙齿都在打颤,再没力气将这话重复第二遍。 看着徐乘风失望地别开了视线,谢今华心如死灰,阿昭不在了,连掌门师兄都不信她,她再委屈也无处申辩了。 她无力合上眼,一口血从口中喷出,泪混着血染的她的下半张脸一片猩红。 徐乘风死死咬着牙,脸颊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颤了颤,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师妹啊,是他心悦十几年,即将结契的道侣,看着她浑身没一处好的,他心底像是有绵密的针在扎,他多想带着她离开这里,可是他不能,可是他不能!事关十二条人命,更是牵涉了魔族奸细,所有的证据无一例外都指向了她,他拖了一个月,却还是没能找到证据证明她的清白,身为雩清山掌门,他必须要给所有弟子,也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今华,认错啊,只要你服软了,门中念着你满门忠烈,定不会要你的命,一切就会有回旋的余地的,认错啊。 他垂眸看向面如死灰的谢今华,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哀求,然后便是深深地绝望,他怎么不懂她,她那么骄傲倔强,怎会认下这灭门的事。 宋云苓瞥了眼面露不忍的徐乘风,豆大的眼珠适时滑落,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道。 “师姐!我知道你是被引诱犯下罪孽,我知道你自觉委屈,但师兄弟们的灵魂在看着呢,你就认错吧。” 这一句话便点燃了台下弟子的怒火,“三十七天了,掌门究竟还要包庇她到什么时候?” “您这样何以让枉死的师兄弟安息?” “请掌门处死魔族奸细谢今华!” “请掌门处死魔族奸细谢今华!” …… 台下弟子齐齐跪下,声音越来越高,压的徐乘风喘不过气。 谢今华木然看着宋云苓拙劣的表演,昏沉的脑子让她连恨意都提不起来了,“你终于如意了。” 宋云苓针对她不是一日两日了,可师兄怜悯她是孤女,总不肯信她的话,外人也道她娇纵任性,总是欺负温柔的宋云苓,她不是没试图解释过,可都无济于事,甚至是越描越黑。 她想不明白宋云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能努力小心着,可看到满地的尸体,和提剑刺向自己胸口的宋云苓时,她还是被算计的毫无招架之力,她不知道那些师兄弟是怎么死的,不知道他们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房中那些有着魔族帮她杀死宋云苓的承诺的信件从何而来,可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就连师兄也斥责她是疯魔了…… 在众人都看不见的瞬间 ,宋云苓冲她挑衅一笑,下一秒又是一副心碎错愕的神情,“师姐何出此言,我知道你惯来讨厌我,可是你也不能为此叛从……” “够了。” 徐乘风冷眼看向这个他向来觉得温柔懂事的小师妹,头一次觉得陌生。 宋云苓立刻就浑身一颤,一副委屈却又隐忍的样子,低着头走向台下,又煽动的台下弟子怒意更甚。 “我再问一遍,谢今华,你可知罪?” 徐乘风敛了敛神色,冷脸看向谢今华,心里却在一遍遍祈祷着:服软啊,今华,服软啊。 谢今华像是累极了,艰难地舒了口气,抬眼看向远方的山峰游云,要是真像话本子里说的有来生该多好啊,她再也不想困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了。 这么多天,她已经连泪都挤不出了,只是眼眶酸的紧,缓慢地抬起眼帘,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坚定道,“谢今华从不曾愧对谢家先祖和雩清山,你们既然认定了是我,便把我的命拿去吧。”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解脱了一样,唇角勾起了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容。 然后一切就变得虚无了,死亡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长剑穿过胸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只是…… “阿姐!”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她好像看见了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抬了抬眼皮,却还是没能看清他的面貌,他应当难过极了罢……那个替她收尸的少女又是谁呢?原来她还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吗? …… “阿姐!你醒了。” 看着猛然从床上坐起的谢今华,谢明昭立刻就清醒了,小心替她拢了拢被子,沈慕也一下就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守在边上。 阿姐……她低头狠狠掐了掐掌心,尖锐的痛感刺的她一阵颤栗,她缓缓抬头,撞上他满是担忧的视线,谢今华有一瞬间的恍惚,真是阿昭,还没出事的阿昭,她鼻中酸涩,不自觉湿了眼眶。 她抬了抬手,想要去抚摸他的脸颊,却在碰到前又缩了回来,她不敢去验证真假,她分明已经被徐乘风一剑穿心了,还作为孤魂飘了几天,这大抵又是她死后的臆想吧。 只是……臆想又如何,她好久好久没见过阿昭了,她好想他。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都在颤抖,“阿昭,是你吗?” 巨大的惊喜炸开,谢明昭几乎快晕过去了,阿姐想起他了,他也看出了阿姐方才的犹豫,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他已经不关心这些了,他握着她的手落在自己脸颊上,“阿姐,是我啊,是我啊,你终于记起我了。” 少年的眼里水汽氤氲,有委屈,但更多的是喜悦。 感受到掌心的温度的瞬间,谢今华不争气地哭了,这真的是阿昭,不是臆想,她向前探了探,紧紧抱住了他,少年的身上没多少肉,抱着有些硌人,却让她的心落到了实处,指尖轻轻抚过少年的背脊,她松开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是真的阿昭,是健健康康的阿昭,是意气风发的阿昭。 欣喜过后便是迷茫,她摸了摸胸口,那里没有纵横着沟壑般的鞭痕,也没有剑伤伤口,她很确信徐乘风那一剑没留情,她绝没有生还的可能,而且……经历了那些事,阿昭怎会像无事人一样呢?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呢?旁边的人又是谁?她以前从未见过,可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关切与紧张。 她确实没死,但一切又好像和记忆中不一样。 第5章 重生 “阿昭,现在是怀宁多少年啊?” “怀宁九一十六年。”虽然看不懂阿姐方才的动作和问题是为何,但他还是乖乖作答。 怎么会是九百一十六年?她不是九百一十三年就死在鹤鸣台了吗?谢今华睁大了双眼,脑中更加混乱。 “现在的掌门是谁啊?”她试探性问道。 “是你的师父林鸿掌门啊。”谢明昭乖乖答,顺便给林鸿传了个信,告知了这边的情况。 有没有什么办法是能在三年间把一切不幸逆转呢?就算他们真的找到法子保住了她,可为什么阿昭好像是忘记了过往一切痛苦,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让所有人都忘掉那些不幸?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些根本就没有发生呢? 满腹疑问地将所有可能猜了一遍,谢今华脑子里有了一个极度荒唐却又最符合眼下情形的想法……她这是重生了? 鹤鸣台发生的一切她都可以确定是真实的,但是现在师父和阿昭都平平安安的也是真实的,她平安活到了二十一岁,只能是她重生了。 那她为什么会重生呢?又为什么会重生到三年后?这个时空的她又是怎么躲过一切的呢?一个躯体只能有一个灵魂,她来了,那这个时空的她呢?她又死了吗?那她又为什么会死呢? 数不清的问题被牵扯而出,谢今华的脑子几乎快要炸开了。 看她皱起了眉,谢明昭几乎是习惯性地在她眉心落下了一个清心咒。 他的动作太过熟练,看样子,他也一直在守着她醒,方才他那句‘终于记起我了’似乎也在暗示着什么。 垂眼思索片刻后,她看向谢明昭,“阿昭,我是生病了吗?不对,生病了不会记不起你……”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是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回想起孙老的话,谢明昭犹豫了,阿姐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才记起他,他若是告诉她真相,会不会刺激到她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谢今华不解地看向他。 “你又是谁?”谢今华得不到答案,只能看向沈慕,后者也是三缄其口,诸般神色晃过,最后只答,“沈慕。” 雩清山以前有这个人吗?还是这三年新招的?他穿着雩清山的弟子服,看样子和她还很熟。 “今华醒了?”接到谢明昭的灵识传信得知今华恢复正常时,林鸿手都在抖,匆忙就赶了过来。 “师父。” 好不容易稳定的情绪在看到林鸿的一瞬间就坍塌了,委屈一泄而出,如果前世师父还在,她怎么会落得那么惨的下场,谢今华挣扎着下了床,一把抱住了林鸿,“师父,你终于来了。” 林鸿一愣,没料到她会是这反应,任由她抱了一会儿才道,“师父来了,今华乖,快回去躺好。” 一边擦着眼泪,谢今华一边就老老实实钻进了被子里。 “听明昭说你都记起来了?”林鸿替她掖了掖被子,看着她满是委屈的双眼,放柔了声音。 她歪了歪头,“我之前是出什么事了吗?我有些记不清了。” “你和明昭他们下山除魔时不慎被偷袭,撞到头失忆了,灵医前些日子才找到法子帮你恢复记忆,你现在可都记起来了?” 林鸿面不改色胡编,这个借口是他方才和谢明昭商量好的,眼下能恢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这理由有些生硬,但是是林鸿说出来的,她就没有怀疑。 只是失忆……那这个时空的她为何会消失呢?是有人背着林鸿他们暗算了她吗?会是谁呢? 谢今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名字:宋云苓。 “大都记起来了,只是近三年的记忆没有了。”她沉思了许久,直到感受到林鸿和谢明昭焦急的视线才赶忙道。 “以前的都记起来了?”谢明昭几乎是立即追问。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难不成中间还发生了什么和她经历的不一样的事情?她疑惑追问,“难道我以前不是一直生活在山上吗?” 谢明昭飞速摇头,“是一直生活在山上,我只是高兴,阿姐终于恢复了。” “我也很高兴。”谢今华笑着看向守在床边的谢明昭和林鸿,发自内心的开心。 前世她过得那么惨,半点好运气没有,这次上天终于怜悯了她一回,给了她重来的机会,看来她的运气也没有差到极点。 “谢姑娘醒了?” “师伯醒了?” 两道激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看到两人的时候谢今华愣了,旁边小小的姑娘她是有印象的,前世这个小姑娘拼命护着谢明昭的时候才八岁;而另一人……竟和为她收尸之人有六七分相似。 “谢姑娘?”裴容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便轻呼了一声。 这次是谢明昭同意他过来的,就是只能待一会儿。 “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中可有姐妹?”她问道。 裴容愣住了,实在想不到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看了眼林鸿和谢明昭后,她摇头,“我叫裴容,家中并无姐妹。” 可她分明记得为她收尸之人是个少女,她下意识看向她的耳垂和胸部,并无什么破绽,不像女扮男装。 得出结论后,她却愣了,她方才为什么会那么问?为什么会那么直白地盯着裴容打量? 她方才便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她重生之后,思维、说话方式似乎都无意识地变了许多,她自知前世并不是什么聪慧之人,更不可能重活一次就突然变聪慧,前世的她被宋云苓针对打压,根本不敢这么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意思,而且方才通过几句问话便十分自然的接受自己大概是重生了的情况,也是她不敢想的,那些经历决定了她不会这么果断有底气,可现在,换了个躯体后,这些都真实发生在了她身上,这是原主残留意识的影响吗? 身上有太多的谜团,她略一深思便只觉头疼欲裂,疼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是头还疼?”林鸿赶忙又给她输送了些灵力。 “师父,我饿了,想吃面。”看着林鸿眼底的焦急,她不争气地又酸了鼻子,软声道。 “好,那你再躺一会儿,我吩咐人去给你准备。”看着她乖巧的模样,林鸿心都化了,赶忙点头。 内门弟子辟谷修行,小厨房还真没有油烟气,他得吩咐人从外门送来。 “师父,我不想躺了,我想出去走走。” 前世临死前被困了一个多月,她半点也不想这么闷在这里了,哪怕是出去坐坐也是好的。 林鸿看了眼窗外,晨光熹微,天还没大亮,略一纠结,他便应下了,“那你先起床梳洗,我们吃了饭就出去。” 说罢,他们便先出去了,只留下了许幼清在这里帮她梳洗。 “师伯,你看看想穿哪件衣服?” 许幼清把床尾的衣柜打开,里面各色衣服坠着灵石珠宝流光溢彩,看料子便知不是凡间之物,一看便是林鸿和谢明昭精心准备的,谢今华看的眼花缭乱,纠结了下后道,“那件外青内白宽袖的吧。” 话落之后,她又怔住了,她前世喜欢秾艳之色,并不曾穿过青色,这大抵又是原主的影响吧。 她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个,接过衣服换上,然后在梳妆镜前坐下,由许幼清帮她梳头。 “这簪子……是师父和阿昭送的吗?”她看着被许幼清拆下来放在面前的簪子,不由好奇。 这簪子似是黑玉而制,簪头是一弯月牙形状,样式并不复杂,摸着却灵力灼灼,她前世却并不曾见过,还有……她手上怎会多出个藤蔓缠绕状的木镯子来,她食指轻轻抚过藤蔓纹路,莫名的亲和舒服。 许幼清低头看了看,摇头,“这是师伯的贴身之物,我也不知。” 她也不知……那便不是师父和阿昭送的了,那会是从何而来呢?徐乘风吗?绝对不是他,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另一个念头就从心底冒出坚定的否决了这个想法。 只要不是徐乘风便好,谢今华又摸了摸这两样,心底莫名的珍重,虽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她还是小心将它们收好了。 小姑娘的手很巧,给她梳了一头麻花辫,又在头顶盘作花苞髻,剩下一半头发披散着,看着还挺清爽利落,却又不失柔美,她不由惊叹,“你手艺真好。” “师伯原就是梳的这个发髻,我只是模仿,并没有师伯梳的好。”小姑娘抿嘴害羞一笑。 原就是……可她并不太会梳发髻啊,前世专门从山下请了人来伺候的,为何今世就会了?谢今华抬手摸了摸发髻,想不明白的问题太多了,干脆便也放弃了。 “我收拾好了!师父,这位是?” 谢今华到院子时面已经准备好了,桌上三碗面,沈慕也坐在旁边。 这人相貌极好,坐在这儿十分打眼,看向她时总带着笑,眼神也是极温柔的,可她却并没有什么印象,他方才也没有认真回答,是以她只能向林鸿求助。 “你现在怕是记不得了,两年前你救过他的。”林鸿笑答,并未多说。 救他? 谢今华粗略一瞟,这人至少金丹修为,怎么会需要她一个仙根都没有的人去救? “我好饿啊,幼清,快来一起吃。” 现在的谜团太多,谢今华逐渐习惯想不通就放弃,拉着许幼清在石桌边坐下,这里就三碗面,修为也就她和许幼清、裴容最低,只能是为她们准备的了。 “师父,你不用忙正事吗?我都耽误你好久了。” 吸溜了好几口后,谢今华才抽空看向林鸿,他身为掌门,自然是日理万机,哪能天天守着她。 “等你吃完我就走。”林鸿笑的温柔。 又扒拉了几口后,她突然想起个让人不快的事,“师父,徐乘风和宋云苓为什么没来啊?” 连沈慕都来了,为何徐乘风和宋云苓会没来呢?这两人一个是她的婚约对象,一个表面上对她各种巴结讨好,这种时候怎么会不在呢?难不成他们的婚约已经取消了吗? 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林鸿和谢明昭俱是一愣,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听她呢喃道,“是死了吗?” 嘶。原主这么直接的吗? 这个问题太过不地道,谢今华说完也怔住了,只是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两人要是还活着,怎会让她活到现在? 想不清楚这个问题,她又继续惊讶于原主的直接了,这种话她肯定不敢说,可受原主影响,她好像压根没当回事,她都被影响至此,那这个时空的原主该是怎样的性格啊,是因为这种性格,所以原主才比她多活了三年嘛? “开个玩笑。” 回过神来见他们都愣住了,谢今华赶忙找补。 也幸亏在场的人都是护着她的,都没多说什么,林鸿也忽略了她那句话,给她解释道,“最近山下很不太平,许多门派都有弟子死的蹊跷,他们两个都去山下查看情况了。” 死的蹊跷……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前世她也没活到这个时候,是以想关心也不知从哪儿开始,就又继续低头吃面去了。 等她吃完面,林鸿果然就要离开了,谢今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一揪,下意识开口,“师父晚上还会来看我吗?” 林鸿心软了又软,点头笑道,“晚上想吃什么?” “想吃栗子饼。” 她几乎脱口而出,这大概也是原主喜欢的吧。 “好,我就在秀清殿,你可以随时过来玩儿。”林鸿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好!”她欢喜点头,目送林鸿的背影消失后,她才看向谢明昭他们,“阿昭,我想先去鹤鸣台看看。” 一行四人陪着还是太打眼了,谢明昭就让许幼清先回去修炼了,至于裴容,他还得往灵医那儿跑几趟,他的伤不少,伤好了还有外门的事儿要处理。 第6章 徐乘风 “我到底怎么救的你啊?”路上,谢今华还是忍不住好奇这个问题,又眼巴巴看向沈慕。 “我被打的快死了,是你路过帮我赶跑了那些东西。” 沈慕停下脚步,笑答,他也没算说谎。 “哦,我还有这个本事吗?”她是真有些惊讶,她前世和普通人也没差了,让自己不出事都难,哪有本事救别人,难不成原主还有什么别的修炼法子不成? 这可是个好消息,她晚上得回去找找看。 “阿姐,鹤鸣台到了。” 鹤鸣台就在弟子修炼的明珠殿后面,平日是给弟子比试用的,它处在山崖边,两只石刻的仙鹤延伸出去,只爪子勾在比武台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展翅飞入云间。 鹤鸣台两边种的是桃树,向两边一路延伸过去,半棵树都被流云笼罩着,向外是朦朦胧胧的群峰苍郁。 三人在桃树下坐下,面前是被云团遮掩了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还可以听到湍急的水流声。 谢今华闭眼倚着桃树,一瞬间,那些愤怒的呐喊仿佛又出现在耳边,火雷鞭的痛楚从心底蔓延开,她的脸色骤然煞白,猛的睁开了眼睛。 谢明昭一直在打量她,见她突然受了惊吓般,立刻凑了过来,“阿姐,怎么了?” 手上的清心咒配合着灵力已然落在了她眉心。 她沉默不语,只是失神看向台上,“阿昭,能让徐乘风他们快些回来嘛?” 她要和他们断绝关系,一刻也等不了,她不想再被他们害成那样了,好不容易重来一次,她一定不能再落到那种处境了。 “阿姐别急,我这就去和掌门说,你先回去好不好?” 谢明昭慢慢把她扶了起来,她却并不肯回去。 “我救你时,很厉害吗?”她定定看向沈慕,企图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很厉害,比我和谢师弟都厉害。” 沈慕答得认真,就她那个去除魔气的本事,整个修仙界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他现在不能对她说明。 她没追问原因,也没怀疑真假,只是舒了口气,只要还不是废物就行,她一定有法子改变一切不幸的。 “那打得过徐乘风吗?”她还没感伤多久,似是原主的影响又来了,她又问了个自己绝不会问的问题,甚至还又小声呢喃补充了一句,“打不过也没事儿,总有办法收拾他。” 嘶。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反派说的,谢今华倒一口凉气,捂住了嘴,也是一脸懵,虽然她也很想收拾他们,但原主这也太直接了吧。 她想不明白,不过原主一影响,她好像什么担忧悲戚都没了,也算是好事吧。 只是……她为何这么容易受原主影响,是她的残识还在体内吗? 沈慕听的有些懵,谢明昭却奇怪地笑了,眼里有莫名的期待,“阿姐为何会这么想?” “我也不清楚,我这里偶尔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但更多的好像是因为我确实很讨厌他。”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反正都知道她脑子受过伤,就先拿这个做遮掩吧,后半句话倒是真情实感。 “阿姐还记得他吗?” 看着谢明昭脸上克制不住的欢喜,她疑惑回答,“爹捡回来的那个小野人?我好像还和他有个狗屁婚约来着。” 提及这个她就恶心,随手拔了根草扯成几截。 不知道是不是受原主影响,她再回想前世,脱了那层喜欢的心思,看徐乘风只觉不过如此,甚至是悔恨。 她真不知道自己前世喜欢他什么,对于宋云苓的巴结示好从不明确拒绝,对于她的委屈视而不见,甚至还向着施害方,到头来又要了她的命,她真是瞎了眼了。 害死她的凶手是宋云苓,可她对徐乘风的恨却半分没比她少,这其中有几分是她的后悔,但或许也离不开原主的影响,甚至在某一瞬间,杀了二人报仇的念头都浮上了心间,她以前并没有这个胆子。 她的话和紧锁着的眉头都在验证着她的话,她真的很讨厌徐乘风,谢明昭试探性看向她,“阿姐为何会这么讨厌他呢?” “他对我很好吗?”她微一挑眉,不理解他的疑问从何而来。 谢明昭哑了口,只是摇了摇头。 其实问这个问题时她还真有几分不确信,好像真的是被他们口中的受伤失忆影响,她的记忆很混乱,她分不太清哪些是她前世的记忆,又有哪些是属于原主的,她只是根据原主对她情绪的影响推断出原主也不喜欢徐乘风,幸亏谢明昭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想。 “就是咯,他又对我不好,我干嘛犯贱守着他,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的。” 她扔掉了手上的草,越想越合理,不由有些气愤,她前世怎么就那么蠢呢。 看着谢今华的反应,谢明昭忽然觉得阿姐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你别老关心我,阿昭,你是不是修的无情道来着?那你出去游历过了吗?”她挠了挠掌心,那个草碰了还挺痒的。 “是的。”谢明昭认真点头,“十八岁时去了南方的徽州城游历。” 徽州……看来一切确实是变了,确定了这个,她心情好了不少,转头看向沈慕,“你也修的无情道吗?” 当今修仙界以灵修为主,灵修又多修无情道,尤其是在大门派,想来沈慕也不意外了。 谁料,沈慕摇了头,“不是,我是入世修行。” 这还真有些意外,没修无情道还能修为这么高,看来天赋是真不错了。 惊讶之余,她又想起了早上的事儿,“师父早上说的山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提起这个,谢明昭的眉头无意识皱了起来,“这事最早是三年前从天光宗开始,一长老和门下亲传弟子突然就死了,身上找不出半点伤口,连多余的灵力都没有一丝,死因至今不明,然后就蔓延向了其他门派,目前已经有几十人无故而亡了。” “这些门派不知为何就找到了雩清山,我们便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们查了这些年,竟半点线索没有,尤其是近几天,死的人越来越多,闹得修仙界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这情况听着确实挺麻烦的,谢今华也有些担心,按他的意思,这事儿像是冲着雩清山来的一样。 想了一会儿没想通,她也不想为难自己,拍了拍衣裙站了起来,“哎,我也困了,回去躺会儿,你们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忙吧?” 谢明昭和沈慕送她到了明珠殿,旁边几步就是闻清院,谢今华便拒绝了他们送到门口的想法。 “诶,你在等我吗?”她到门口时隐约看见墙角有个人影,等了一下,就看见他出来了。 裴容小心看了眼明珠殿的方向,谢明昭他们还在门口站着,他便笑了笑道,“想找你说说话。” “好啊。”谢今华露出笑容,让他先进去了,关门时看了眼谢明昭他们,他们也终于转身走进明珠殿。 等她在石桌边坐定,裴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今华,你当真失忆了?” 上次见面,谢今华说了不想和雩清山扯上关系,所以当她突然变成这样,他也拿不准是真是假。 他这反应,看来她们之间有某种独属于两人的秘密,可她是真记不起来了,只叹了口气,“我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裴容犹豫许久,谢明昭的话还在耳边,这事儿他并不清楚原委,告诉她了也无济于事,还可能会刺激到她,于是他摇了摇头,“没有。” “哦,”她总觉得他没说真话,可她也不想逼问,毕竟这人前世是对她有恩的。 看着裴容,她又忍不住多想,原来她这么早便在雩清山了,她前世也没什么印象,她为何会替她收尸呢?又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了? 她的视线太过专注,裴容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性问道,“你是记起什么了吗?” “抱歉,”她无奈摇头,顿了一下后还是将好奇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会来雩清山啊?” “因为被追杀,我女扮男装易容躲了许多年,实在没处去了。” 裴容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理由实在有些没出息,可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而且说给她知道也不丢人。 裴容这么信任原主吗?谢今华惊住了,这么重要的事儿就这么轻易告诉她了,不过……怪不得她见裴容第一面就想到女扮男装,估计是原主心里有底,无意中影响了她的想法。 “我都失忆了,你不怕我把这些告诉其他人吗?”她纠结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裴容摇头,竟比她还确定,“你绝对不会的。” “你很了解我,但是因为一些情况,不能和我说,是吗?”谢今华思索了会儿,压低声音问道。 其实这个情况她方才和谢明昭他们讨论徐乘风时便有所察觉了,再回想早上他们的反应,她更觉得他们瞒着什么。 裴容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到了,这是她自己问的,她只是回答是或不是,应该不会刺激到她吧?纠结片刻,她微微颔首。 “你们不告诉我是为了我好,对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谢今华继续追问,心里也有了大致猜测,这事儿估计还是和她失去的那三年记忆有关。 “是。”裴容继续点头。 确定了裴容对自己很了解后,她想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在你的记忆里,我有修为吗?” “有,”裴容回忆了一下,其实她也不清楚她的修为多高,但她确定是有的。 她瞬间松了口气,既然裴容和沈慕都这么说了,那看来原主确实是找到了不依赖仙根的修炼法子,只要还能修炼,她就还有底气。 第7章 观潮 秀清殿。 风声站在殿中,谢明昭站在他身前。 “风声从山下带了些消息,是关于阿姐的。” 林鸿看向风声,“说说吧。” 风声恭敬答,“回掌门,弟子从谷阳镇向四周查起,最早是在谷阳镇东南边十七里外的山林中有樵夫见过谢师伯,据他所说,师伯当时持长剑从林中穿过,速度很快,身上和剑上都是血,样子看着有些凶恶,他便没敢靠近。” “然后便是外谷阳镇外两三里的树林出口,有村民看见师伯倒在路边,他们一靠近,师伯就醒了,神智已然不太清明。” “最后是在谷阳镇中,师伯彻底神智不清,重伤昏倒在路边,被其他师兄弟发现并带回。” 再后来就是那些弟子看她和谢明昭有几分相像,将她送到了内门。 浑身都是血……看来阿姐晕倒前是经历过苦战的,那林中疾行是为了躲避追杀吗? “长剑……如此说来,今华许是修的剑道?” “阿姐是有修为的,沈慕来时曾亲眼看见阿姐夺走了守门弟子的青云令,他说阿姐的行动很快,且悄无声息,修为应该不低。”谢明昭笑着点头,鹤鸣台回去后,沈慕特意和他提过这个的。 想到早上的事儿,他立马记起了另一个重要问题,“启禀掌门,阿姐今早情绪有些不对,还问了能不能让徐乘风他们提前回来。” “今华知道她们的事儿了?”林鸿皱眉,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 “应当不知,”他仔细回忆了会儿,更加确定,“阿姐并不知情,看样子是想和他解除婚约。” 他把早上的情况原样复述了一遍。 林鸿听的眉头逐渐皱起,徐乘风那边也知道今华回来了的事,曾请求过想回来,他怕刺激到今华就给拒绝了,看现在这个情况,怕是只能让他回来了。 “弟子见过掌门,启禀师父,山下来了个小孩儿,自称是师伯的旧友,想要求见师伯。” 林鸿还没拿定主意,盛徵便又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小孩儿,旧友……谢明昭眉头皱起,这组合听着实在有些奇怪。 林鸿倒是没觉得这组合有什么,挥了挥手道,“你带今华去看看吧,徐乘风的事我晚些再做决议。” 闻清院。 谢明昭不耐烦地斜了眼身旁的沈慕,不知道还以为这人在跟踪他,他前脚从秀清殿出来,还没到明珠殿,沈慕就在门口候着了。 “我带阿姐去山门口,关你何事?” 谢明昭敲了敲门,看他端着手站在旁边,更加烦躁。 沈慕只微微一笑,看向缓缓打开的院门道,“今……小裴仙君。” 看着开门的人,他脸上的笑一滞,生生改了口。 “你还没走?”谢明昭皱眉,更加不悦,这都一个多时辰了,他一个男修赖在阿姐院子里作甚。 “弟子陪今华说会儿话。”看谢明昭脸色不好,裴容十分识趣地赔着笑容道。 听到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后,裴容这才看向沈慕道,“师伯唤我名字便好。” “你先回外门,我傍晚回过去,处理梁复他们这个事儿。”谢明昭冷声道, “怎么不进来坐坐?” 隔老远就看见谢明昭闷闷不乐的,谢今华笑着起身,抻了抻手臂。 一看见谢今华,谢明昭脸上立刻阴云消散,声音都带着笑,“阿姐,山下有人找你,说是你的旧友。” 她的旧友?原主在山下还有朋友吗?看来原主比前世的她要活的自由多啊,她心里止不住泛出一阵酸楚,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开心。 “阿姐?你要是不想见……”见她怔怔不动,谢明昭立马就准备去回绝了,她赶忙摇头,“走吧。” 山门。 “你还真的在这儿?你没事儿吧?你怎么才来啊?我快担心死了。这次确实是我来晚了,但你也不至于连个消息都不给我吧?” 她们还没站定,一连串的问题雨点儿样打了下来。 谢今华茫然看向眼前人,分明是孩童的模样,一举一动却是老气横秋的,打扮的也华贵惹眼,对她的关心不似作假,话语里也透露着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她相信他们过去真的认识,可她也真的没有半点印象了。 站着乖乖挨骂从不是她的性格,观潮察觉不对,迎上她的视线,却发现里面只有陌生,她这是……失忆了? “怎么回事?你失忆了?” 他十分不敢相信地退后了两步又仔细打量了一遍,终于确定她好像是真的不认识他了。 看了眼还在苦苦回忆的谢今华,谢明昭上前一步,替她做了答复,“阿姐确实是失忆了。” 阿姐? 观潮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又看向谢今华,确实有几分相像,他眼里的袒护和谨慎也不是装出来的,只是……她也没告诉过他她还有个弟弟啊。 算了,先查看她身上的伤情要紧。 沉默了一会儿,观潮摊开小小的掌心,目光灼灼,“把手给我。”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多大啊?”她一边把手递了过去,一边好奇发问。 “观潮,”他顿了下,仰起头露齿而笑,“今年七百一十四岁。” 谢今华瞳孔放大,这年纪都快赶上林鸿了,他这是在逗她?存着几分怀疑,她低头看向他,却好像真的在他眼里看到了几分诡异的认真,还有那种长辈看晚辈的慈祥。 重来一世,这世界已经这么魔幻了吗?那原主是怎么认识他的?他现在这样是易容幻形了吗? 她胡乱想着,也错过了观潮嘴里恶劣的笑容。 都是千年的狐狸百年的妖,这人蔫坏惯了,陡然变得这么单纯好骗,观潮不由觉得新奇,连带着心里那些紧张和担忧也消退不少。 随着力量包裹住她整个人,观潮脸上的闲适渐渐消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蠢死了。” 为了几个凡人自封灵识和心脉,她是生怕自己没被杀死。 “啊?”不明白他这突然变脸是为何,谢今华茫然低头。 看着她眼下呆愣茫然的样子,观潮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奈泄了气,话里是掩不住的自责,“不怪你,是我来晚了。” 谢今华一早便联系了他在南边等着,可临行前魔族骤然侵袭,他为了救人耽误了三个时辰,等他再来就一切都晚了,若是他在,她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也幸亏她没事儿,不然他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我还没死……你也别太难过。” 看着观潮沮丧的样子,谢今华几乎是脱口而出,然后不等他们反应,自己先沉默了,看来原主并不太擅长安慰人。 观潮瞥了她一眼,若不是她自己眼里也有疑惑和惊讶,他真要怀疑她是不是装的了,都失忆了说话还是一样欠,一股阴阳怪气味儿。 “你游历时听说过这个人吗?” 面前的结界灵光流转,谢明昭打量许久后,扭头看向沈慕,沉声道。 “并未。”沈慕摇头。 他在外近十年,确实不曾听过观潮这个名字,但他方才的行为举止看着确实不像是一般人,也不知是不是化名。 “啧,你不是在外游历半辈子吗?”谢明昭不耐烦的轻啧一声。 沈慕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放在心底,说到底谢今华才回来,谢明昭看不惯他们这些凑近他阿姐的人也正常。 结界内。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谢今华仰头环顾四周,看着结界内闪烁的又一层结界,忍不住摇头感慨。 “知道就好,”观潮没好气斜了她一眼,“坐下吧。” 谢今华只当他在玩笑,先乖乖照做了,直到他手上的灵力颜色渐渐变深,最后成了墨一般的浓黑,她身体僵直,倒没有想象中该有的害怕,而是警惕地退后了些。 “你是魔族?” “呵,”观潮看着她的反应忍不住笑出了声,顿了下后翻开手掌,魔气瞬间将她吞噬,半点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眨眼间就毫无还手之力,谢今华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很害怕,她可以感觉到那些魔气在缓慢地进入她体内,但是不疼,冰冷沁凉,甚至心头是舒服的。 这反应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是不正常的,原主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她更加好奇,抬头看向观潮,“你到底要干嘛?” 外面两人并不是特别放心他,所以他的时间并不多,所以难得哪怕看到她这么懵懂的样子,他也没心情调笑,正了正神色道。 “我只能帮你疗伤,心脉和灵识方面的问题,会随着你的记忆恢复而修复。” 他顿了顿,直视她,“或者,你愿意跟我走吗?你的身份有些特殊,可能不适合待在这儿。” 她现在看着一切正常,实际还是如同走在悬崖边,只要稍一刺激,就会滑向极端的疯狂,关于她的身份……观潮纠结了一番,还是选择了先不告诉她,她现在完全把自己划入修仙界的阵营,告诉她只能是百害无一利。 他的神色语气都十分真挚,谢今华平静思考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摇头。 她心里是信任他的,可下意识的,她并不想跟他走,她不知道原因,但她选择遵从本心。 观潮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多劝,她想留在雩清山,雩清山也能保护她,他尊重她的选择。 “你既然想留在这里,那接下来我说的几点,你一定要记住。” 她乖乖点头。 “你手上的木镯名怀桑,头上的玉簪为怀瑜,这二者,你一定、”他加重了语气,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一定要守护好。” 谢今华有些茫然,没想到第一点会是这个,这些东西对原主这么重要吗? “你的身体不怕魔气,也不会受魔气影响,但不要和其他任何人……哪怕你的弟弟透露半点,记住了吗?” 观潮点了点在她身旁流转的魔气,语气严肃。 虽然不懂她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特殊,但谢今华知道,对于修仙界,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一旦被他人知道,说她是魔族都是可以的,她认真点头,“记住了。” 他这才继续,“以后下了山,要是碰到穿着红衣服的骚包男,他说什么你都别认也别理,咬定他是疯子,记住了吗?” 这条听着怪怪的,她疑惑点头。 “最后,你脑子里的任何想法都是正常的,不要害怕你自己,但是……如果她引导你去自戕,一定要努力活着,可以吗?” 这一次,观潮的声音放软了很多,看她的视线无奈中还夹杂着心疼。 这句话她更听不懂了,听他的意思,是知道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吗?她略一思索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这完全是不可能的,那还能是什么?原主变成这样是因为自己寻死吗?好像也解释不通。 看着她一头雾水的样子,观潮轻笑着点了点她的头,“你失忆了,但失忆前这里出了些问题,所以,不要多想。” 谢今华一愣,敢情她之前歪打正着说准了啊,还真是脑子出了问题,于是她下意识追问,“那能救吗?” “能,你只要顺心而为,慢慢就会恢复记忆,不要害怕。” 她又在他眼里看到了那种长辈看小辈的慈爱,她再度沉默,难不成他真的没骗她,真七百多岁了? 观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心里也没底,她过去心结甚重,现在失忆了,不知道心结影响还在不在,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压制下去。 第8章 梦一 “阿姐?” 外面谢明昭已经在催促,观潮回过神,仔细打量了下,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精气神看着也更好了,这才轻一挥手,驱散了魔气。 结界打开的瞬间,谢明昭就凑了过来,谢今华还有些紧张,她被魔气包裹了那么久,不知道他会不会察觉。 “阿姐……”他拉着谢今华打量了又打量,终于露出笑容,“阿姐的气色好了许多。” 她这才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确实感觉浑身轻盈了许多。” “我也该走了。”看着姐弟俩有说有笑的样子,观潮笑着拍了拍衣袖,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谢明昭开口叫住了他,看了眼疑惑的谢今华,他往旁边走了两步,“借一步说话。” 瞥了眼好奇打量过来的谢今华,观潮先开口道,“是因为她神志不清时说了什么吗?” “是,”谢明昭忙点头,“请问阁下知道羡逸是谁吗?” 观潮并不意外听到这个名字,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恍惚许久,目光不自觉飘向了谢今华,沈慕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她乐个不停,很久没见的活泼生动,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酝酿半晌,最终只道,“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他不愿回想,只是无奈摇头,看向满眼疑惑的谢明昭,补充道,“你们多对她好些吧。” 谢明昭更加疑惑,他却不肯再多说半个字,摆了摆手便信步离去了。 这些动作放在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上有些滑稽,可谢明昭无心在意这个,提及那个名字时观潮都是伤心的,那阿姐又该多难过啊?她连无意识的话语里都透露着和那人的亲密,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阿姐自责至此,他不敢去细想。 怔愣片刻,转身时谢明昭又恢复了笑容,“走吧,阿姐,我们回去吧。” 谢今华眉眼间还残留着笑意,“好啊,我快困死了。” 两人直将谢今华送到闻清院门口才回去。 还没进明珠殿,就先看见了许幼清和盛徵,两人凑在一起,不知在说,笑的肩膀一颤一颤的,连他们靠近了都没发现。 “许幼清,盛徵,你们不去修炼,在这里作甚?”谢明昭微微蹙眉,自觉语气并不算严厉。 两人却还是被吓了一跳,立马就乖乖站了起来,“我们在等师父,掌门方才来话说徐师伯和宋师伯明日辰时回来,请师父明早也去秀清殿候着。” “知道了,回去吧。” 看着两人逃也似地离开了,谢明昭这才沉了脸,语气里有不确定,“回来这么快吗?” 沈慕垂眸,“早点断干净未必是坏事。” 这两天许幼清把徐乘风感情方面的情况大致都和他说了,小姑娘受谢明昭的影响,对徐乘风很是反感,说话有夸张的成分,但他仔细思索了一下,他们之间的事儿确实对谢今华只有妨碍而无好处,早点断了也好。 谢明昭也没再多说,他还得赶去外门处理裴容的事儿。 闻清院。 谢今华是真的困了,或许是身体还没恢复,她总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几乎是一沾着床就睡着了。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不知从何响起,然后就是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有人进来了,脚步声很轻很轻。 谢今华有些混乱,昏沉着头勉强坐了起来,谢明昭他们不会未经允许就进她的院子,会是谁呢? 总觉得眼皮格外的沉,像是碰了辣椒一样,眼周火辣辣的疼,她微微眯眼,天已经彻底黑了,一点光没有,她也没看清来人。 叽叽喳喳的,清脆的鸟鸣声伴着沁凉的微风一涌而出,那人打开了窗户。 风掠过眼睛有些刺疼,她下意识伸手遮住了眼睛,却忽然听见一声惊呼,“你醒了?” 那人的声音清亮朗润,一如涌入房中的清风。 她吓得放下了手,也忽略了手腕的刺痛,还没来得及回答,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杂乱吹动的风也随之消失,他给她挡住了。 脸上忽然热气氤氲,苦涩难闻的药味钻入鼻中,她听见那人轻声道,“眼睛还疼吗?” 眼睛?她再度下意识伸手摸向眼睛,温热的掌心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别碰,是还疼吗?灵医说还得养几个月才行。” 他一提醒,她才注意到手腕上也有绵密尖锐的刺痛。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握着她时却并不硌手,也没碰到伤口,他定然动作是十分小心了。 她呆呆地,还没适应眼前的状况。 少年喟叹一声,放下了她的手,半哄半劝道,“你不要担心,我既带你回来了,就一定会治好你的。” 谢今华还是不明白这是在哪?她不是在睡觉吗,这是梦吗?可这也太真实了,她为什么会梦到这个呢?还是她的灵识在她睡觉时出走了,不小心卷入了别人的意识?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情况。 见她没有反应,少年没再说话,轻轻吹了口气,然后温温的热意伴着药香出现在她嘴边。 她要喝药吗?她相信他吗?她迟迟没有动作。 “是嫌苦吗?”她听见少年的脚步声走远,然后又迅速回来了,四周多了甜滋滋的味道,少年的声音带着笑,“幸亏我提前准备了蜜饯,来,先含在嘴里吧。” 谢今华还没想明白到底要不要喝药,眼前的人骤然消失,她又躺在了床上。 这又是什么情况?梦醒了吗?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梦并没有醒。 她摸了摸四周,房间也还是方才的房间。 她试图坐起来,但双手手腕都是绵软无力,她又跌了回去,就这一瞬间,周遭似乎又变了,虫鸣鸟叫声凭空出现,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户映在她脸上,温暖和煦,春风带着花香掠过她的鼻翼,仿佛那绚烂的春景就在眼前。 “又去送药啊。” “天气好,让小姑娘出来晒晒太阳吧。” “动作慢点儿,那药都快洒没了” …… 轻快地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还带着一声声善意的嘱咐,少年双手捧着药,一路小跑,只扬声应和了句,“知道了。” 熟悉的声音,还是那个小少年。 她心里迅速有了定论,方才的紧张和担心瞬间一扫而空,她甚至有心思去猜想小少年该是何模样。 吱嘎。 她还没想明白,门打开了,少年急匆匆地将药碗放在了桌上,擦干净了身上的汗渍,轻声笑道,“今天醒的还挺早,眼睛和手腕还疼吗?” 听语气,已经比先前熟络多了。 她还在想该怎么回复他,身体便动了。 她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微微点头,又迅速摇头,“不疼了,就是使不上劲。” 她好像不是在做梦……她的灵识偷窥了谁的梦呢?反正不用她做反应,她漫无目的地猜想着。 他在床边坐下,再开口,声音温柔而坚定,“我问过灵医,她说再过半个月,你手上的伤就完全好了。来,我扶你坐起来。” 他帮她掀开了被角,她一手握住他细瘦的手臂,一手撑着床坐了起来,少年也跟着起身,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身后。 她坐好后,他才又拿起药碗,小心喂给她。 她不知道中间过去了多久,但她能感觉到和他更熟悉了,她很信任他,他说话也絮叨起来。 “喝完这最后一碗药就能施法治好你的眼睛了。我们不能出去,到时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你的家人应该在找你吧,看你的打扮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也没个人跟着,下次可不能一个人偷跑了。还没问过你,你多大了?” 她呆呆的,脑子里慢慢多出些东西来,这场景一变换,竟过去了八个月吗? 期间一直是少年在照顾她,他每天都会来陪着她聊一会儿,多数时候她都只是听着,看样子是很戒备的。 她一直静静听着,等他说完了才回答,“九岁。” 九岁?这么小,谢今华忍不住惊讶,她在这身体里居然半点没发现不对。 少年点点头,接过话,“我今年十三。” 她只哦了一声,便又沉默了。 少年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伺候着她把药全部喝完了,他才又让她躺下,难得有些紧张,“你先闭上眼,我来施法为你治眼睛。” 她眉头紧皱,却也不敢多问什么。 见她悄悄皱起了眉,他忙解释道,“他们一靠近你,你的魔气就会失控,迫不得已之下娘亲才让我学的。你放心,我可是谷里出了名的天才,也学了半年了,不会出差错的,灵医看过说没问题了,我才敢来的。” 魔气?谢今华又是一怔,脑中也适时浮现出相应的画面,所以她的灵识是和一个魔族的意识相连了吗? 她还没缓过来,就见她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听到这话,少年似乎松了口气,一手覆在她的眼上,丝丝灵力冰冷如雪,游走在她的眼角眉梢,她忍不住眨了下眼,分明是冰凉的灵力,她却觉得眼睛里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齐逸一直屏气凝神,持续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才放下手来,期待地看向她,“睁眼看看,别太急,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睫毛微微颤动,慢慢的睁开了一条缝,久违的光亮让她有些不适应,一滴泪滑过脸颊。 又缓了会儿,她才敢完全睁开眼,入目便是少年带着些紧张和期待的模样,他整个人都被明媚的阳光包裹着,背后是一树开的正绚烂的杏花,树上还有两只黄褐色的鸟儿,一切的一切,美得像一幅画。 第9章 宋云苓 “你是谁?” 还没得到答复,眼前场景又变换了,这次周围不再是一片漆黑,早晨的风还有些许寒意,吹的她清醒了许多。 她仔细打量了下四周,阳光正好,屋里被照的亮堂堂的,看陈设,是她的房间,她这是梦醒了? 她下意识揉了揉手腕,半点异样没有,果然是醒了。 只是……她为何会和一个魔族意识相连呢?是因为观潮说的,她的身体不受魔气影响的原因吗?在她的记忆中,她这些年都是生活在雩清山,除了失去记忆的那三年,而一切异常也都指向了那三年,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所有人都对之闭口不谈,是她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吗? 她又细细回想了下原主的性格,并没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满腹疑问地走出院子,看了看太阳,果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按理说,做了一晚上梦,她应该睡得并不好,可是她抻了抻胳膊,竟没觉得半分疲惫,甚至是心情都好了不少,前世今生的阴云的影响也在此刻淡了许多。 这个情况暂时没有坏处,又不好对林鸿他们说明,谢今华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先观察观察。 “幼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啊?”担心她这边出意外,许幼清晚上还是过来守着她了,这会儿正在看书。 “快辰时了。”许幼清放下手中的书,笑着回答。 “哦,”她忽然想起昨天还有件事忘了,“师父昨天晚上来看过我吗?” “来了,但是那会儿师伯在睡觉,掌门等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许幼清点头,林鸿是昨天傍晚来的,敲了好一会儿门,里面都没反应,他当时还有些担心,用法术确认了她只是睡着后才走。 “哦!那我找师父去!”谢今华脸上瞬间绽开笑容,欢欢喜喜地就要去秀清殿。 回想起早上师父嘱咐她的话,许幼清急忙拉住了她,“掌门这会儿估计还在议事,谢师叔说让我先带你去林途长老那里取青云令。” “好,林途师叔在哪儿啊?”谢今华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就没在坚持。 “探云峰。”许幼清指了指东边,隐约可见山峰秀丽。 谢今华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前世好像还没怎么去过探云峰,就道,“那你带我去吧。” 两人方才进入灵树阵法,两个玉冠蓝衣的修士便落在了灵树前,“方才那人是今华吗?” 男子的声音温润干净,目光紧紧盯着荡漾着波纹的灵阵,似乎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女修不耐催促,“师父和掌门还等着呢。” 秀清殿。 “弟子见过掌门,师父。”两人到秀清殿时,林泓和宋千竹正在殿中商谈,谢明昭冷着脸站在一边。 林泓微微颔首,宋千竹看着两人只轻叹了口气,开门见山,“今华回来了。” 对于此事,宋千竹一直是比较头疼的,谢今华虽是林泓的徒弟,但宋千竹对她的喜爱并不比对自己徒弟少,徐乘风和她的婚约当时他是极力支持的。 可后来谢今华走丢了,甚至极大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徐乘风慢慢就和宋云苓走得近了,徐乘风修为相貌俱佳,品性好,极受女修欢迎,他也不可能一直等着谢今华,再加上这两个都是他的徒弟,宋千竹也不忍叱责,因而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想着两人能顺利走下去也好,可如今谢今华突然回来,情况就变得十分尴尬了。 “掌门,师父,弟子知道谢师姐同师兄有婚约,可婚约契定之时,两人皆不足十岁,且师姐又失踪十余年,弟子并不认为乘风该为师姐守节。” 宋云苓神色认真,她知道他们都心疼谢今华的遭遇,可她又没做错什么,她不会因为她回来就放弃徐乘风。 徐乘风也直直地看着林泓,“弟子背弃婚约确实有错,但此事与云苓无关,弟子愿去求得今华原谅。” 这些年两人的种种行为林泓是看在眼里的,最开始确实有些不悦,可随着时间长了,对于谢今华能否回来,林泓心里越来越没底,也就慢慢默许了二人的行为;而且就如宋云苓所说,这婚约不过是他们这些长者的一厢情愿,确实不该怪他们。 林鸿缓缓摇头,“你们两个都没有错,错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只是……”他沉沉叹了口气,“谢今华如今失忆了,她莫名觉得自己这些年都生活在山上,对于徐乘风和这桩婚约的态度都是未知的,她未必能看开。” “今华回来时受了很重的伤,一度神智不清,现在虽已恢复,却也还是禁不住刺激,我希望你们同她说明时能稍微照顾些她的情绪。” 说完,林泓又看了眼宋云苓,最开始他是觉得她心术不正的,可慢慢观察下来,他能感觉到,她就是个性子单纯到有些执拗的小姑娘,并没有什么心眼,因而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弟子的,也不想因为这事让她受了委屈。 林鸿话说的很委婉,宋云苓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若是他们强硬地逼她们分开,她绝不会犹豫,可现在这样,她是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徐乘风也一时无话,他不可能负了宋云苓,可也不想伤害了谢今华。 大殿之中一片沉默。 “无论如何,我们先去见见师姐吧,看看师姐是何反应,”宋云苓最终先开了口,她思索之后立刻有了决断,“若是师姐真看不开,我愿意同徐师兄保持距离,直到婚约解除。” 眼下这种情况,他们确实委屈,可谢今华也实在无辜,而且……她看向为了失而复得的小徒弟而满脸愁容的林鸿,她实在不想让这位老人为难。 看着沉默着的徐乘风,谢明昭走到宋云苓身旁,俯身行礼,“多谢师姐。” 宋云苓摇头,嘴角微扬,十分真诚,“你不用谢我,我也是出于私心,这事儿解决了对我也好。” 山腰。 “我的青云令怎么会丢呢?我失忆的三年是下山了吗?” 从探云峰回来,谢今华一路把玩着青云令,忽然就想到了个问题。 许幼清沉默着,并没能立即回答她。 她又打量了下玉牌,触手温热,玉的品质不错,正面刻的是她的名字,三个字笔锋凌厉,摸上去却很圆润光滑,并不会有异样感,林途知道她没有灵力,因而她的令牌也做的特殊些,只能用于上下山,不似其他弟子的还能用来追踪位置和保命。 “我也不知,”许幼清纠结了好一会儿。 她自然没指望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只是点了点头就将青云令挂在了腰间。 “师伯,你要不要先回闻清院等着,”眼见着她信步往秀清殿方向走去,许幼清立马快步拦到了她前面,面色急切。 “你今天有点奇怪,”谢今华打量了她一眼,有些好奇,“我去看看师父而已,为何你一直要推三阻四的?” 说罢,她直接绕开了许幼清,快步走向秀清殿。 “弟子王蔷见过师伯。” “师父在里面吗?” 谢今华看着明显因为她的到来而吓了一跳的王蔷,更加不解。 她远远看向大殿的方向,里面站着两个蓝衣修士,看背影应该是一男一女。 看着气喘吁吁在身边站定的许幼清,她突然想明白了一切,“徐乘风回来了?” 不等许幼清回答,看着里面转身就要出来的两人,她直接越过了王蔷,小跑着进了大殿。 看着玉冠蓝衣的两人,她都忍不住惊叹一声真配啊。 天才配天才,废材被人踩。 前世那些弟子总这么嘲弄她,如今一看,两人不止是修为天赋,连容貌都是极配的。 怪不得那些弟子都喜欢宋云苓,她生的确实可以说是惊为天人,柳叶眉下一双含情眼,五官极为惊艳,宛如皎皎明月,是那种人群中一眼就看到的美,整个人明艳又活泼,很讨喜的样子;再看徐乘风,他的长相也极为俊俏,眸中光彩熠熠,整个人看上去温润正气,两人站在一起,多么般配的正道仙侣啊。 可惜啊,就是这对正道仙侣害死了她。 两人被盯得有些不明所以,徐乘风忍不住先开了口,“今华,你还记得我吗?” “真般配啊,”谢今华并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道。 说这话时她眸子亮晶晶的,嘴角也还挂着灿烂的笑容。 此话一出,其余人皆是暗道不好,看她的反应,这事儿没那么好解决了。 “我们正想去见师姐,”宋云苓对着她轻笑了下,丝毫没发现不对。 “找我干嘛?”她微微歪头,看向了徐乘风,“我的婚约阻碍了你们?想把我一脚踹开?” 他们是想好好解决这事儿,谢今华的态度却有些让人火大,宋云苓皱着眉头按下脾性。 林鸿总觉得谢今华的反应有些奇怪,她这些年分明在山下,怎么会知道徐乘风和宋云苓的事。 徐乘风也有些意外,抬头看向林鸿,既然她已经知道了,那这会儿提出解除婚约,应该也不会刺激到她吧? 林鸿看着神色散漫的谢今华,犹豫再三后还是点了头,虽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眼下显然没有演戏的必要了。 得到允许后,徐乘风转头看向谢今华,“今华,我们解除婚约吧。” 谢今华不解看向林鸿,为何他要征求她师父的同意呢?师父又为何会同意呢?她总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奇怪,却又摸不准其中关键。 第10章 婚约 沉默良久。 见她不准备理他,徐乘风又重复了一遍,“今华,我们解除婚约吧。” 谢今华浑不在意一笑,“为什么?” “是因为我没了仙根配不上你?还是因为你有了新欢?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满这婚约?” 徐乘风瞬间僵住了,认认真真将她打量了一遍,这才猛然惊觉,她身上竟真的没有半点灵力存在的痕迹了。 他久久不能再做出答复。 谢今华也在打量他,前世确实是他亲手杀死了他,可他对她的喜欢应该是真的,为何这一世会执意解除婚约呢?他和宋云苓的关系好像也和前世不一样了,还有原主时常流露出的对他的讨厌,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拼命去回想,可出现最多的还是他持剑穿过她胸口的画面。 她没想出答案,却看到了徐乘风眼里若隐若现的怜悯与惋惜,她顿觉恶心,下意识脱口而出,“若是不想要你的眼睛了就继续这么看着我。” 林鸿霎时怔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她好像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就这么一瞬间,谢今华突然觉得,原主的影响挺好的,所有的苦闷随着这句话一扫而空,她又恢复散漫神色,“再问一次,为什么要解除婚约?” 徐乘风收敛好情绪,斟酌了一下,“当时契结婚约时你才六岁,我也不过十岁,订婚只为缘之一字,可婚姻大事到底不是儿戏,这些年我也想清楚了,我对你只有师兄妹的关爱之情,我不能欺骗耽误你,所以,今华,我们解除婚约吧。” 他说的很认真,她却被逗笑了,“亏你说得出口。” 他是闭口不谈和宋云苓的事儿啊。 “背叛婚约的是你,你总得付出些代价吧?”她笑着看向满脸愧疚的徐乘风。 他没有犹豫就应下了,“你想要什么自管说,我一定会尽量满足。” 她眨了眨眼,笑的更灿烂,眉眼弯弯似月牙,“这可是你说的啊。” 林鸿心道不好,果然,听见她轻飘飘道,“只要你从山门跪着爬到这里,我便答应解除婚约,”她顿了下,“一边爬一边喊我徐乘风不是人吧,如何?不然也太无聊了。” 其实谢今华更想让他去死,可那毕竟是前世的事儿,现在只是一个婚约问题,她也不能太过分。 “不可。” 谢今华没想到率先开口拒绝的会是林鸿,她有些不解,“师父?” 林鸿缓缓摇头,从主位走了下来,看着她的双眼道,耐心劝抚,“今华,你失忆了,这事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谢今华迟疑了一瞬,是真的好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可她实在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 醒来两天了,她的记忆还是混乱的,她仍旧无法分清哪些是她前世的记忆,哪些是原主的记忆。 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难不成这一世原主和徐乘风并没有什么交集?可她明明能感觉到原主不喜欢徐乘风……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下意识按了按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细密的刺痛从心底传来,让她再难思考片刻。 眼见她神色不对,林鸿立刻在她眉心落下一道清心咒。 “师父,我这些年真的生活在山上吗?” 谢今华勉强稳住心神,抬眼看向林鸿,眼底是深深地迷茫,刚才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她记忆里的一切都好不真实,甚至还没昨夜的梦来的真实。 林鸿沉默着没做答复,她却已经转移了话题,“师父,你是向着我的,对吗?” 这次,林鸿坚定地点了头。 这样就够了,她转头看向徐乘风,“我可以和你解除婚约,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徐乘风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就追问道。 “你我以后就当是陌路人,只以师兄妹相称。”谢今华垂下眼皮,终是改了主意,这次原主的影响再没出现,算是她默许了。 徐乘风沉默许久,最终点头,“好。” 他能感受到谢今华真的很讨厌她,这大概是她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师父,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了。” 不想再看见这两张脸,她有些疲倦道。 一路是谢明昭和许幼清送她回去的,到明珠殿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沈慕,谢明昭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进来坐坐吧。”看着停在院门口的三人,谢今华侧了侧身子,邀请他们进去。 等他们三人坐定,她才开口,“我这三年,不对……甚至是更早几年,并没有生活在山上,对吗?” 回来的路上,她把现有的记忆仔细梳理了一遍,终于发现了问题:她的记忆中没有半点和前世不一样的地方。 可是,丢失的青云令,他们模糊的态度以及小心翼翼的呵护,原主和她不同的古怪性格,观潮隐秘的提醒,还有总是萦绕着她的不真实感,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着,这一世和前世是不一样的,是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准确来说,她的脑子出现了问题。 原主死了,带走了所有的记忆,她重生而来,因为原主头部的问题,把前世的记忆和这一世完全弄混,而他们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都选择了隐瞒,配合着她演戏到现在。 看着沉默不语的三人,她继续道,“我头上的伤还没好,对吗?” 她方才想到了许多可能,可最后又都一一否决了,师父和阿昭不会害她,他们选择隐瞒一定是为了保护她,她有什么需要保护的呢?她把全身考虑了个遍,唯一的可能就是头,他们提到过很多次,她失忆了。 “我不是失忆了,是还不能恢复记忆,对吗?”她按着眉心,忽然就想通了。 若是可以,他们没道理会瞒着她,而且每次她尝试去搜寻记忆时,心口和头总是会有急促的疼痛打断她,这些都在说明她的猜想没有错。 三人始终沉默不语,谢今华知道自己猜对了。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说到这一步了,你们还要瞒着我吗?” “今华,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 “师父。” 林鸿看着神情错愕的小姑娘,淡淡一笑,也在石桌边坐下。 他放心不下她,又觉得以前分别太久,这才想过来看看她,却没想到会听到那番话,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理清了原委。 这事儿终归是他们太想当然了,十余年不见,他们还把她当做那个单纯娇弱的小姑娘,生怕刺激到她,可她显然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她在山下蹉跎磨砺了十余年,比他们想象的要聪明坚韧多了,更何况,他们知道的那些东西大概并不是她问题的根源。 归根到底,他们不告诉她更多的还是怕她会离开吧? 林鸿无奈一笑,看向谢今华,“想问什么,问吧?” “师父,为什么我的青云令会丢失,我以前并没有生活在山上吗?”谢今华问。 林鸿点头,“是我的过错。怀宁九百零四年,你九岁时,山下魔族躁动,我带众弟子下山除魔,回来时你便被人掳走了,这一丢就是十二年,直到前些天,你重伤晕倒在谷阳镇,这才被带了回来。” 他的声音很温和,里面是掩不住的自责内疚。 九岁?她昨夜梦里的小姑娘也是九岁,这到底有何联系,真的是巧合吗? 昨天的梦太仓促,她没能来得及收集一些有用的信息,是以这会儿也没什么思路,也不知今晚还会不会梦到他们。 勉强把这个问题放下,她笑着看向林鸿摇头道,“不怪师父,济世救人是师父的责任。” 在她心里,林鸿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师父,这事并不怪他,他只是去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要怪也是该怪那些掳走她的人。 “那师父为何不把这些告诉我?”谢今华还是想不通。 林鸿沉默了会儿,“在昨天之前,你一直都是神智不清的状态,甚至差点出现伤人的情况,灵医说是因为你自己封闭了灵识,过往的记忆可能会刺激到你,我怕你会走火入魔。” 谢今华忽然想到了昨天观潮骂她的那句“蠢死了”,原来是说的这个,她为什么要自封灵识呢? 显然林鸿也不知道原因,他笑着点了点头,“原因大致如此。” 谢今华双手撑着下巴,神情更加苦闷,这样说来,她身上的疑问更多了。 走失的十二年里,原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养成那种古怪的性格?观潮的嘱咐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的仙根是怎么没的?她又为何会重伤昏迷在谷阳镇? 数不清的谜团包裹着她,她只觉得深深的不真实感。 她努力理清为数不多的记忆,终于想到了点儿东西,她扭头看向沈慕,“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你说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上次问时,沈慕只是含糊其辞,说她帮他赶跑了一些东西,她想当然的以为那些东西是指人,可现在有了观潮的嘱咐再看这句话,似乎就有了别的意思。 沈慕淡淡一笑,这次没再隐瞒,“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兹州,我不小心沾染了魔气,险些被侵袭了心脉,是你帮我去除了魔气。” 林鸿小心观察着谢今华的神色,却发现她并没有意料之中该有的惊讶。 观潮早就告诉过她,她的身体很特殊,她以为只是不受魔气影响,没想到还能帮人去除魔气,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不死心,把右手送到了眼前,一点点打量着,终于在虎口处发现些不对,顺着那里向两边,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似乎这具身体早就习惯了它的存在,她竟半点没有察觉过。 “阿姐以前应当是剑修,山下最早看见阿姐的百姓说阿姐那时手持长剑,行动很快,应该是有修为的。”谢明昭看着她的动作,立刻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剑修?她握了握拳,依旧没什么印象,但好在确定了,她真的不是废物了。 第11章 三年 “再过两日,明昭的师父黎谨初会回来一趟,她十分精通剑道,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到时候可以让她教教你。”林鸿笑着道。 对于世间百姓,尤其是女子而言,她们可以不知道第一仙门万合宗,但一定都听说过黎谨初,她也不例外。 林鸿说的很谦虚,黎谨初何止是精通剑道,她早年拜师无数,是少见的灵剑器药阵全修的天才,她一边修炼一边游历,除魔卫道,尤其重视保护女子,深得百姓信赖。 据她所知,当时几乎是所有的修仙门派都有意引她入门,最后不知林鸿用了什么办法让她留在了雩清山,但当时也有许多不服的,她便摆下了擂台,却没想十天十夜,看似温柔弱势的黎谨初一战未败,一时更是声名鹊起。 黎谨初在成为长老后,多数时间依然是在外游历,直到两百年前,魔族祸乱,她持剑斩灭暴乱的魔族首领,一战成名。 前世她和黎谨初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印象里她总是严肃匆忙的样子,所以她是有些怕她的。 “师父要回来了?”谢明昭也有些惊喜,黎谨初很少待在山上,他们也有两年多没见了。 “是的,”林鸿语气温和,“谨初前两个月便准备回来的,途中在南边发现一股魔族势力,她一路追去,前两日追到了魔界边缘,才将那些魔族斩杀大半,眼下已经返程了。” 谢明昭脸上是藏不住的开心,“那师父回来多久啊?” 林鸿缓缓摇头,“估计也就两天,她只是回来说明那些出事门派的状况。” 由于最近山下死了太多人,里面有不少弟子趁机报复的情况,黎谨初便去出事的门派一一排查了一遍,确定哪些门派是真的出事了。 同他们说明了情况,林鸿就先走了,他要处理的事儿不少。 “阿姐,我也得走了,这几日我怕是都不能过来了,”谢明昭也跟着起身。 “怎么?”谢今华不解地仰头看向他。 “裴容一事我也有很大的责任,被罚了禁闭五日,抄写门规二十遍。” 谢明昭又给他们细细把情况说明了下。 当年弟子选拔之时,他们四十三代中的几个长老弟子也差不多到了收徒的时候,便也参与了那次选拔。 其中,裴容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情况,一向正直有原则的宋云苓第一次开口替人求情便是为他,裴容的天赋确实极差,但他见他根骨不错,似有入剑道的天赋,又想着黎谨初曾哀叹剑道衰落,便也为他求了情。 这原也是有理有据的,说开了就不会发生这事儿,但坏就坏在,宋云苓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只开了口,并没说原因,他那会儿也年少,并没考虑这么多,而后又忙于准备下山游历,也就忘了引裴容入剑道的事儿,若不是这次闹开,他怕是早就忘干净这回事儿了。 “梁复三人因欺辱同门被罚禁闭两月,抄写门规五十遍,洒扫值守山门一月,然后再观察其表现决定去留,”谢明昭顿了下,“他们三人在背后辱骂阿姐,应该会在禁闭前来同阿姐谢罪,阿姐若是不愿原谅,可再做惩罚。” “那裴容呢?”谢今华对他们谢不谢罪不是很关心,倒是有些担心裴容,毕竟是他先动的手。 “此事他确实受了委屈,但是他先动的手,所以他也被罚了禁闭一日,抄写门规一遍。” 提起这个,谢明昭正了神色,“他自请脱去了弟子服,应该明日一早会来见阿姐。” “他为何突然就要走了?” 沈慕有些惊讶,裴容往日里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撑下来了,这次替他做了主,怎么反倒要走了?而且听他之前说的,他下山的形势怕是会很艰难,他做这个决定别是冲动或者绝望了。 “我也不知,”谢明昭也没想明白,但瞧他做那个决定时的神色,倒还是冷静理智的。 同他们说明了情况,谢明昭就得赶快走了,他得关禁闭去了。 人都走了,谢今华撑着下巴看向温润沉静的沈慕,“你是什么时候拜入雩清山的啊?你师父是哪位长老啊?” 对于这人,她前世是真一点印象没有,不过她对他的印象倒是挺好,相处起来也就放松舒服些。 “四月中下旬,就在你清醒前几天,”沈慕答。 “嗯?”谢今华懵了下,看他和阿昭关系不错,同她也挺熟识的,还以为是相处有段时间了呢。 看着她发懵的神色,沈慕失笑,细细为她解释说,“我是万合宗掌门的徒弟,遵师命来山下七十一派分别游历修行两年,现在是同明昭一起修行。” 谢今华仔细回忆了下,前世好像没听说过这回事儿,难道是因为她没活到那个时候吗? “为什么要去别的门派修行啊?”她有些好奇,两年时间学不到什么修炼秘法,游历完七十一派就要近一百五十年,还挺耽误修行的。 沈慕微微摇头,眼中也浮现出淡淡的茫然,“我也不知,师父并未解释,大抵是为了修心吧。” “你也没有问?”谢今华瞠目,不敢相信地看向沈慕,他这未免也太心大了些。 “师父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师父不会害我,”沈慕眸色坚定,对他师父极为信任。 “好吧,”谢今华陷入沉默。 她设想了下,若是林鸿安排她做这些,她大概也是如此,并不会比他仔细多少。 梁复三人是在当日晚上找到她的。 三人脸色都不好看,大抵是真的有了悔意,谢罪的言辞也还算恳切,但谢今华并没同他们多说什么。 这事儿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毕竟她过去确实是疯了,他们只是说了实话。 裴容刻意避开了他们,是在夜深时候过来的。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谢今华托着下巴看向急匆匆吃面的裴容,一丝情绪在心间摇曳不止,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怜惜。 “我娘亲临终前托了你照顾我,所以我想留在你身边,当个丫鬟也好,”裴容吸溜了一口面,半晌满足地眯了眯眼,指向她的香囊。 谢今华拧眉打开香囊,这原来是个置物袋吗?里面看着一片虚无漆黑,空空荡荡的,她伸手捞了下,两张纸条蓦然出现在她掌心,竟像是知道她要找什么一样,让她不由咂舌称奇。 打开细看,第一张纸条上的字娟秀无力,写它的人似乎状态很不好,她仔细打量了下,应该不是裴容说的那个。 将它放入袖中,她又打开第二张,“病妇裴采秋敬拜仙君,望仙君收留小女裴容,无谓婢女粗使,但求护其一命。” 这张纸条被揉的很旧很旧了,上面的字被水渍晕开,包含了太多太多情绪,想来原主是答应了,难怪裴容会这么信任她,只是,他们为何会找到原主呢? 好像又多了一个新的疑问,但现在她已经有些无所谓了,反正总会有揭晓真相的那一天。 她将纸条小心收好,并没有受这些疑问影响太大,甚至心情颇好,“师父先前说我曾神志不清差点伤人,你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吗?” 裴容蹙眉想了会儿,把她知道的信息,包括一些传言,如抱着灵树不撒手,抢令牌,打孙尹泽等都同她说了一下。 谢今华听的眉毛直跳,林鸿说话真的很含蓄了,她那个情况,不就是疯了吗?难怪他们会这么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她,原来是有经验了。 她无力地按了按眉心,原主这是留给她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啊。 看着她无奈又抓狂的样子,裴容擦了擦嘴,下意识地捏紧袖口,小心翼翼抬眼看着她,“那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吗?” “当然可以,”谢今华愣了下,眼底瞬间染上笑意,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对裴容的印象都很好,她自然没什么好拒绝的,“我让人把院外那个房间收拾出来,你就住这儿吧。” 看着欢喜又小心克制的裴容,谢今华眼底蓦然柔软,“吃饱了吗?” 裴容点了头,她才说,“我想去灵树那里看看。” 这灵树她前世也经常见,但从未觉得它是如此的富有生命力,它很长寿了,有三四人那么高,枝叶繁茂,树干也是张开双臂抱不住的粗壮。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看到灵树的瞬间真的觉得心里舒服平和了许多,就好像她今早梦刚醒时一样。 这种感觉确实有些神奇,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灵树,指尖触及的瞬间,丝丝沁凉从腕部一下冲到心脉,她几乎是瞬间就绽开了笑容。 她低头看向沁凉的来源:腕部的怀桑镯,灵树上有绿色光点飘摇落下,然后钻入了怀桑中,她张开手指试图去捉住这些光点,还没动作,那些光点便慢悠悠落在了她掌心,不一会儿就汇成了光团。 她伸手拨了拨,光团瞬间散作无数点,手指一离开,光点复又重新聚拢。 “你看……”她小心护着光团想给裴容看,却发现她神色诡异,隐约还有担心,不由愣住了,“你看不见吗?” 裴容凑近,几乎是贴着她的掌心打量了片刻,斟酌着开口,“莫不是因为我修为太低?” 谢今华垂眸看向掌心的绿光,实在想不明白,“你真看不见?” 裴容挣扎了下,小心摇头。 那就是怀桑的原因了?她摸了摸还在吸纳着绿光的灵力,看来这是个宝物了,这就是观潮让她守护好它的原因吗? 怀桑吸收绿光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她就觉得浑身清爽通透,止不住的愉悦在心底蔓延开,开心的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奇怪,我好像突然有些困了,”她按了按头,困意几乎是一瞬间袭来,勉强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皮就不受控制地闭上了。 “今华?”裴容慌忙地一把接住了她。 她竟真的合上了眼,裴容拿不准是什么情况,既担心她是昏过去了,又怕被别人瞧见,污了谢今华名声,她现在毕竟是不方便女装示人。 就在她无措的纠结时,远处湛蓝色的身影宛如流星,裴容忙喊住她,“宋师叔。” 宋云苓是从明珠殿回去,没料到会在这儿碰到她们,柳眉轻轻挑起,“你们干嘛呢?” “今华晕了,”裴容巴巴看向她,一边努力保持着举止得体。 宋云苓不再多问,小心从她怀里接过谢今华,仔细检查了一番,再三确定后认真道,“你别担心,师姐只是睡着了。” 第12章 梦二 “你真的想好了吗?若是留在这里,以后想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今华有些懵,她不是在灵树前吗?怎么突然就到了这里。 她把四周打量了个遍,宽大的木屋,清冽的檀香,主位上是一素衣女子,容貌秀美,眉目温柔却又不失威严,方才说话的也是她。 女子旁边是个青年男子,眉目和善些,看着有些熟悉,她转身看去,昨夜梦里的少年果然站在她身后。 “不用急,想好了再回答。”见她看来,少年漫不经心的神色里多了几分笑意,模样温柔极了。 她点点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果然,小孩子的手,她又回到了梦里,看时间应该是治好眼睛之后了。 经过昨夜的尝试确定,小姑娘并不是完全受她控制的,她会自己做出反应,所以她也没那么紧张了,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 “我想好了,我愿留在这里。”她还在思索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姑娘的声音突然响起,掷地有声。 “你叫什么名字?”美妇点了点头。 她摇头,“不知。” 美妇垂眸打量着她,旁边的青年温声开口了,“她既想留在这儿,你便为她取个名字吧。” 美妇抬眼看向窗外盎然春景,“马上就要年底了,你真的不想回吗?” 不知是何原因驱使着,小姑娘再度坚定摇头,“不想。” “年末岁晏,月尽时安。长晏,时安,你自己选吧。”美妇轻笑着看向她,神色温柔了许多,看着也同身后少年更相像了。 “长晏。”长晏思付片刻,认真答。 长晏,长为长久,晏为安宁和乐,寓意真好,谢今华能感受到小姑娘的开心,也忍不住为她高兴。 “长晏!”身后少年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尾音上扬,散漫的语气听着莫名让人开心。 “羡逸,”美妇看向少年时笑容收敛了许多,眉目里多了无奈,“族中对你上次出逃之事已经十分宽容,你切不可再胡来了,你要……” 羡逸,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少年,这名字倒是挺配他的。 “要好好修炼,”少年收敛了笑容,换了个人般,神色淡淡的,浑不在意,“我有在好好修炼。” “只修术不练法有何用?羡逸,你娘也是为了你好。”青年也面露无奈。 “你们若是真的为我好,就该放我走,而不是把这些狗屁责任强加给我。”少年仍旧笑着,眼里却是一片沉寂死水,只星点愤怒不解在其中跳动。 “羡逸……”青年将将开口,少年转头看向了她,“晏晏,你先出去等我一下好吗?” 他极力克制着,语气温和如春风,谢今华看了看美妇,乖乖点头应下。 怕不小心听到什么,她还特意站的远了些。 “……我不想!他们的生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认这狗屁责任,”少年的声音骤然扬起,带着极大的怒气。 谢今华心头一跳,大致猜了一下,估计是家里对少年管的比较严,他就偷跑出去了,可路上遇到了重伤的长晏,他于心不忍,又带着她回来了。 那他为什么不带着她去外面找灵医呢?是没有钱吗?好像不太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里面只平静了一会儿,估计是美妇说了什么,少年的声音没有低多少,只是没有了怒气,冷漠的有些刺人,“如果是因为这个身份,我宁愿你们把我赶出谷,不然除非我死……”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门猛的推开,他脸色极差,看见她怔愣的表情,他停下了脚步,合眼缓了许久。 “你……”谢今华小心翼翼抬眼看向他,也不知该不该安慰些什么。 幸好,没等她多说,羡逸已经自行恢复正常,虽还有些勉强,但好歹有了点儿笑意,“苦着脸干嘛?吓着了?” “对不起,都怪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早就走了。”长晏低着头,闷闷道。 “怪你什么?”少年的声音带着笑,他随手折了枝杏花在手里把玩着,神色却又莫名认真,“是我自己选择带你回来的,你又没拿刀逼我。” 看着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羡逸将手上的花枝插入了她的发间,“才几岁啊,老苦着脸小心变成丑八怪,走吧,我带你四处逛逛。” 长晏倒是没苦着脸了,神色却还是闷闷的,少年很快便察觉了,在她面前蹲下,“你要是还觉得愧疚呢,你就好好把伤养好,最好是养的白白胖胖的,别让我的牺牲白费了。” 看着少年认真的模样,谢今华忍不住感慨,他脾气是真的好,明明最该委屈的是他,可他倒像个无事人一样,还能耐着性子来哄小孩儿。 他这番话倒是起作用了,她感受到长晏明显放松了些。 “羡逸,我现在真的是魔族了吗?”走了一会儿,长晏忽然开口。 谢今华刚好也好奇这个问题,立刻竖起了耳朵。 “当然了,不然我也不会把你带回来,你这情况,也就不世谷能治了。”少年神色总是散漫的,说这话时也是懒洋洋的。 不世谷。 谢今华心里一惊,按时间推算,不世谷怕是早就没了,所以她这不是和魔族灵识相连,而是看到了这个长晏的回忆。 她记得不世谷是灭谷了的,无一活口,这么说,羡逸和长晏怕也是难以幸免了。 事情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她怎么会突然梦到他们呢?是长晏的残魂影响吗?还是说,长晏遗愿未了,原主收到了长晏故人的委托? 最后一个猜想不是凭空来的,她今天翻香囊时看到了好几张纸条,无一不是在恳求她的帮忙。 看着还在说说笑笑的两个孩子,她心里一下子烦闷起来。 长晏并不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她笑着仰头看向羡逸,“那我还能修炼吗?” “当然可以,不仅如此,你还能修炼的更快更厉害,”少年垂眼看向她,笑着作答。 “好!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当最厉害的魔族,”长晏抿嘴笑了下,有些害羞道。 谢今华才从不世谷被灭的震撼中走出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又是一愣,不世谷对魔族这般包容吗?所以才会被安上勾结魔族的罪名吗? 许是因为她是借着长晏的眼睛来看不世谷,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心里那抹隐秘的悲伤,她只是沉默着,随长晏好奇地打量着不世谷的一切。 方才羡逸的母亲提过,现在已经是年末了,可不世谷还是一派春景,各种花树常开不败,鸟鸣兽叫时时响起,世外桃源一般。 羡逸步子大些,信步走在前面,直到了花林深处,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长晏,却发现她皱着眉心不在焉的,落了五六步远了,似乎并不开心。 他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停下脚步,等她跟上了才蹲下道,“怎么?累了?” 谢今华沉默着摇了摇头,却也不知如何对他说明这一切。 羡逸只当她是累了,转过身去,慢悠悠道,“来,带你看看不一样的景色。” 她不禁失笑,他估计是觉得她累了还嘴硬不承认,不过他真的很会照顾人,哪怕是面对才九岁的长晏,说话也很照顾她的脸面和情绪,并没有直接指出来。 反正她现在只是个小孩子,娇气些似乎也正常,她乖乖趴在了他背上。 少年并不只是说话,稳稳托住她后,脚尖轻点,一个纵身就到了树巅,“你看看,这花林像不像那山峰的衣裙?”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西边是一座不算高的山峰,花林蔓延而上,直到半山腰,还真有几分裙摆的感觉。 “像,像鲜艳华丽的长裙,”她连连点头,脑海里大致勾勒了一下,更觉得合理了。 他轻笑着,穿行在各色花树之上,不一会儿就到了半山腰处,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最粗壮,也是开的最烂漫的桃树之上,她大半个人几乎淹没在花枝之中,他抱手退开,落到了另一个树上,笑的一如这盛开的花海,“好了,现在我把这花裙送你了,能别不开心了吗?” 长晏低头看了看,又看向山下,各色花枝自她脚下蜿蜒向下,真好像穿在了她身上一样,入谷八个多月,她第一次露出了毫无防备的、发自内心的开心,眉梢眼角皆是欢喜。 见小姑娘终于敞开心扉,少年脸上多了些得意,整个人也跟着生动了起来。 谢今华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发现了她方才并非是累了,想办法哄她开心呢,不止是长晏,连她看见这绵延花海都忍不住想要惊叹,这份巧思,实在难得。 她还没来得及多感慨几句,场景便又变换了。 后面的记忆就很琐碎平常了,都是围绕着两人的修炼生活展开的,倒没什么新奇的了,但就是这样平淡的日常,她也能感受到长晏的满足,连带着她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 “今华,你起了吗?” 今天她不是自己自然梦醒的,听着门外裴容的声音,她还有几分懵。 “怎么了?”她推门出去就看见裴容正准备接着敲门。 “掌门方才传话来说黎长老要先去东南边应山派附近,估计要待两天,谢师叔让我来问你想不想去。” 她自己倒没什么感觉,但看见裴容眼里的期待,她忍不住好笑,“那你想出去走走吗?” 按她所说,她应该也很久没下山过了,这也算是难得有机会了,有黎谨初在,其他人也不敢动她的。 “可以吗?”裴容脸上瞬间有了笑容,却又小心追问了一句,“你身上的伤能下山吗?” 她笑着点头,“去收拾行李吧。” 她自己也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但翻来翻去,除了每天要吃的药,也没什么要带的,雩清山弟子穿的都是法衣,也不用担心换洗问题,至于吃饭问题,她也没钱,谢明昭肯定会准备好。 裴容倒是还准备了小包裹,但她一问,里面装的也就是些灵药和基本修炼术法,她自称天赋差,要多上心些。 “阿姐!” 谢明昭和沈慕已经灵树下等着了,旁边还站着四个年轻点的弟子,许幼清她是认识的,剩下几个估计也是他的徒弟了。 “风声见过谢师伯。”风声的性格像谢明昭,总是冷着脸,眉目间情绪淡淡的。 “方寻见过谢师伯。”方寻是二师兄,看着温和些,脸上惯常挂着笑。 “师伯,我叫盛徵,是幼清的三师兄。”同许幼清站的最近的那个少年也最活泼。 谢今华差不多有了点印象,一一点头应过,这才看向谢明昭,“是黎长老安排了任务吗?我们跟着去会不会添麻烦啊?” 她本来以为是寻常出游,一看谢明昭把四个徒弟都带上了,就知道是黎谨初安排过了。 “没事儿,有沈慕在呢,”谢明昭赶忙摇头,看向旁边的沈慕,“他跟着来就是帮忙的。” 她这才放心点了点头。 这一行人,裴容修为才炼气期,她没有修为,因而两人都不会飞天之术,只能跟他们一起。 谢明昭几乎没犹豫,立刻就安排好了,“沈师兄,麻烦你带着裴容,我跟阿姐一起。” 他只有在安排他的时候才会尊称一声师兄,沈慕无奈一笑,点头应下。 应天派离雩清山不算近,飞行过去要小半天,有谢明昭拉着她,她便开始无所事事打量起下方风景。 “你们说我以前是剑修,那我应该会御剑飞行吧?我的剑呢?” 打量了半天,她忽然想起个问题,若她真是剑修,丢了剑怎么会一点感觉没有呢?还是说,她并没有找到本命之剑? 这事儿谢明昭也不明白,“风声去沿路找了的,并没有发现阿姐遗落的剑。” 跟在身后的风声忙应和,“只有第一个见到师伯的人看到了师伯的剑,其他人都说不曾见过。” 这就奇怪了,能掉到哪里去呢?谢今华都不知道从哪儿去考虑这事儿,纠结了一下就放弃了。 “阿昭,黎长老那里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谢明昭皱着眉,“我也不太清楚,师父本来是去了应天山的,听说那里也有弟子离奇死亡,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待几个时辰就离开了,然后就传音给掌门让我带徒弟过去了。” 按理说黎谨初不会在那里停留的,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第13章 应天山 “你听说过应天山吗?”他转头看向专心赶路的沈慕。 “略有耳闻,听说几年前,应天山南边有魔族聚集,作为当地的管事门派,应山派派出了包括少掌门在内的十二名弟子前去除魔,只回去了一人,也就是现在的掌门何庆丰。”沈慕面有不忍,却在提到何庆丰时皱了皱眉。 “这么惨。”裴容忍不住皱眉,应山派这种门派不比雩清山,一下子没了十二个新生代弟子,算是损失惨重了。 “何庆丰怎么了?”谢今华倒不关心他死了多少人,只是好奇沈慕的反应,能让他露出那种神色,这何庆丰估计不简单。 沈慕摇了摇头,不堪多说,“此人身量不高,又人品稍欠,纵情女色,人送外号野鸭子何半截。” 谢今华默了默,堂堂修仙派掌门让人比作男妓,取这种浑号,何止是人品稍欠,实在是有辱门派了。 “为什么是野鸭子?”许幼清年纪小些,没太听懂沈慕的意思。 沈慕淡笑着摇头,面不改色瞎编,“说他声音难听的。” 旁边的盛徵显然也信以为真,“嘎嘎?这样的吗?” 听着俩傻孩子开始讨论起鸭子是怎么叫的了,裴容看向面不改色的沈慕,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着一本正经的仙君,说瞎话的本事倒不差。 谢今华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调侃笑容。 沈慕只是微微一笑,继续专心赶路。 怕黎谨初那边情况紧急,他们一路没停,刚好午时赶到了应天山。 应天山门派不大,房屋以黛瓦白墙为主,看着冷冷清清的,他们到门口时,也就一个半大的孩子蹲在门口。 “几位找谁?”小孩儿谨慎地看向他们。 “我们是黎谨初长老的弟子,从雩清山来的。”方寻面色最温和,便由他上前说明情况。 “呜呜呜,你们总算是来了,敏嘉师姐失踪两天多了,黎长老早上来了一会儿就走了,你们一定要帮帮我们。”小孩儿立马就哭了,抓着方寻的袖子连连哀求。 “不是说应天山有弟子离奇死亡吗?怎么又变成失踪了?”方寻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这样消息传不出去。”小孩儿哭的更凶了,方寻好一顿劝,才算是打听出些原委来。 应天山在应山派的势力之下,何庆丰平日里也不太管他们这里,直到半个月前,门派里的四师姐敏嘉下山除魔,回来就哭了几天,其他师兄弟怎么问都没问出个原因来,后来她不哭了,大家便也以为没事了,谁承想,两天前的傍晚,敏嘉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了,她走了一天后大家才发现她在房里留了绝笔书。 他们去找了应山派求助,连门都没进去就被赶走了,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谁知应山派不愿管,把消息传给了雩清山。 谢明昭眉头紧皱,这何庆丰真当自己是占山为王了,只顾享受,半点不管周边门派死活。 “那你先带我们去见见你的师父或者师兄们吧,”方寻勉强把敏臻哄好,这才道。 “师父闭关半年有余了,门中加我就七个人,早上黎长老走后,其他师兄都下山找师姐去了。”敏臻眼中又蕴起了泪。 几人皆是一愣,没想到应天山会这么潦倒。 “明昭,你们这是到了应天山了?” 就在他们准备联系黎谨初问明情况时,她那边先来了灵识传信。 “是的,师父,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谢明昭赶忙点头。 “敏嘉还活着,你们现在要做的有两件事,找到敏嘉和她失踪的真相。” 黎谨初说话很干脆利落,交代结束就切断了联系。 几人对视一眼,谢明昭道,“你先带我们去敏嘉房中看看。” 听到黎谨初说敏嘉还活着,敏臻立马就不哭了,乖乖带着他们进去了。 敏嘉的房间不大,但很整洁,那封绝笔书还整整齐齐放在靠窗的木桌上,上面压着一串灵石链子,谢今华随手将信抽了出来,瞄了眼:敏嘉愚钝无能,幸有师父和同门照顾颇多,今已无生志,不愿再累及师门,此去,勿寻,勿念。 谢明昭带着风声几人把整个房间上上下下搜了个遍,也没找到半点线索,最后只能看向这封信。 “这是你师姐的字迹吗?”谢明昭接过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对。” “不对。” 敏臻皱眉看向说不对的谢今华,以为她又误会这是他们伪造的,急声解释,“这就是敏嘉师姐的字,你们若不信,我可以去拿她以前抄录的术法来做对比。” 谢今华仍旧摇头,“字迹对不对我不知道,但这封信写的不对。” 将将转身的敏臻停下脚步,不懂这话的意思。 “为什么?”谢明昭不解,沈慕也看向了她。 “你如果真的想死,不想让师门难过,你会告诉他们你要去死吗?”谢今华指尖落在了‘已无生志’四个字上,“难道不是写另谋出路什么的更有用吗?” 她这一说,他们倒觉得真像这回事,可仅凭这四个字这么推断,似乎还是有些牵强,风声蹙眉,“可能她当时一心寻死,没想那么多?” 谢今华摇头,“你再读。” 风声不解,将这短短几行字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理解他的意思。 “不愿再累及,”她看向敏臻,“敏嘉是经常闯祸,需要你们善后的人吗?” 敏臻摇头,“师姐性子温和沉稳,平日时是她照顾我们多些。” 谢今华自然知道敏嘉不是,不然他们怎么会放心她一个人下山除魔,那时和现在可不同,现在是情况特殊,才放敏臻一个人留守。 “所以……她是觉得自己闯了什么祸,可能会连累师门,才选择留下绝笔信离开?” 回想起敏臻说的,半个月前她从山下回来就哭了几天,谢明昭终于反应过来。 “很有可能,”谢今华微微点头,“但我猜,她大概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又是什么意思?”裴容也懵了,刚刚不还说她是怕连累师门才这么说吗? 这次沈慕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留下这封绝笔信是怕连累师门,那么意味着她闯的祸门派也应付不了,她自己就……” 沈慕没再继续下去,但众人也都懂了,这样的情况下,她选择独自应对,和赴死确实没什么区别了。 可黎谨初说她还活着,这就说明事情有转机,可她为什么没回来呢?是怕师门责怪,还是……她惹的人还在? 谢今华皱起眉头,也没什么思路了,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链子,“这是敏嘉的东西吗?” 敏臻点头,“这是敏嘉师姐娘亲留给她的,平日向来不离手的。” 这句话也印证了她方才的话。 她一时沉默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儿,才会逼得她这般绝望?她不自觉拿起灵石手链,还没来得及伤感,她便觉得腕上一凉,好像丝丝缕缕的东西爬过她指尖,然后脑海里好像就多了些画面。 那是个好像没有窗户的房间,昏昏暗暗的,就一盏烛火,地上和墙上密密麻麻的……似乎是阵法,而阵法中心,躺着个鹅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 她愣了一秒,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谁了,她抬眼看向敏臻,“敏嘉离开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众人都是一脸懵,不懂她这问题从何而来,敏臻愣了好一会儿,才在她的催促中想了起来,“好像是黄色。” 那就是了,只是这是哪儿呢?她被囚禁起来了吗?欣喜过后,谢今华才发现问题,她只能看到这个房间里的样子,并不知道它在哪儿,白高兴一场。 “阿姐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面对他们的期待,谢今华无奈摇头。 这消息没什么用,说出来也只能让他们和她一样白高兴一场,况且,她也解释不了这画面是从哪儿来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盛徵挠着头,说了半天,他也没听懂什么。 “敏嘉半月前是去哪里除魔的?”沈慕并没答复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敏臻。 敏臻答得迅速,“听二师兄说是东南边的何应镇郊外,”见众人有些惊讶,他又补充,“早上黎长老也问了这个问题的。” 怪不得他答的这么快,谢明昭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何应镇的百姓平日里和你们相熟吗?” “不熟,”敏臻摇头,“何应镇在应天山和应山派中间,归应山派管辖,除非他们求助,不然我们不能轻易插手的。” “这两年何掌门对周边地区了解甚少,又名声……受损,”敏臻憋了半天,终于选了个委婉点的说话,“所以百姓才会向应天山求救。” 谢明昭有些不耐烦地轻啧一声,看敏臻这样,何庆丰平日里估计没少作威作福,不然怎么会逼得他们连句实话都不敢说。 “盛徵,你和许幼清陪他留在这里,我们去何应镇一趟。” 丢下这句话,谢明昭转身便出去了,其余人立刻跟上,谢今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灵石手链带上了,“我先拿着了,晚点还你。” 她总觉得她刚刚看到那个画面不是意外,拿着敏嘉的贴身之物,说不准还能再看见她那边的情况。 “何应镇不大,平日里人员来往应该也不复杂,我们得先去找镇子里的百姓打听打听敏嘉半月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路上,谢明昭简单理了一下调查方向,沉默了会儿后语气生硬,“我总觉得这事儿估计和应山派有关。” “暂时没有证据,这话不能说,”沈慕淡淡摇头,眼里都是不赞成。 修仙界有规定,各派不得干涉别派管辖范围内的事务,他们眼下在应山派的辖地内,何庆丰人品又不行,谢明昭这么说容易被他们找麻烦。 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谢明昭这次没呛他,点了下头表示记住了,然后看向还在拿着手链发呆的谢今华,“阿姐一会儿要和我们一起吗?” 这毕竟是师父给他的任务,阿姐只当是来出游的,没理由跟着他到处跑。 “分头行动吧,我和裴容四处看看。”握紧手链,谢今华摇了摇头。 “好,左右是师父给我的任务,阿姐就和沈师兄一道四处逛逛吧。”谢明昭乖巧点头,两句话就把沈慕安排到了她身边。 “好,你自己小心,”谢今华也没多说,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何应镇。 谢今华仰头看着高大的石牌坊,思索了会儿,把手链递给了沈慕,“这是敏嘉的贴身之物,你能根据上面的气息找到她的位置吗?” “我试试,”沈慕接过手链,左手覆上,有细微的白光自他手心向四周散开。 他搜寻了差不多一刻钟,最终在她期待的眼神下摇了摇头,“一点踪迹没有。” 那就不是因为她的修为太低了,谢今华并没有太失望,她刚刚以为是因为她没有灵力才不能稳定感知敏嘉位置,现在看来是别的因素影响了。 会是什么呢?谢今华拨了拨怀桑镯,她总觉得是它的缘故,可又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 “先进去看看吧,”沈慕看着总是在发呆出神的谢今华,提议道。 “先去郊外看看吧,”谢今华摇头,谢明昭他们也在镇子里打听,他们没必要在这儿耗时间。 魔族出现已经是半月前的事儿了,他们这会儿去应该不会有事,他应该应付的过来,沈慕盘算了下后也就同意了。 敏嘉半学前去的是东南郊外,三人到那里时却发现有些不对。 东南郊外一片荒芜,杂草都没几根,地上全是打斗过的痕迹,这些痕迹向南绵延了很远,不像是敏嘉一个人能弄出来的。 他们顺着痕迹继续往东南找去,却发现这痕迹越往前越深,灵力纷杂细碎,随处可见的巨大裂痕,一切都在说明这里的打斗规模并不小。 一口气向前走了三四里,前面是个一人宽的裂缝,向下深不见底,裂缝口齐整锋利,看着竟像是人为弄出来的。 看到裂缝的瞬间,心口突然一阵阵快速跳动,但这感觉并不难受,反倒像是有些激动,在提醒她什么,她在裂缝旁蹲下,沈慕和裴容也在查看这裂缝。 她正准备伸手去查看,想了想,又换了左手,指尖轻轻划过裂缝,她好像真的感受到了些东西。 沈慕见她冒然伸手下去,本想制止,却发现她好像发现了什么,还闭上了眼认真感受,于是就止了声,手上掐着的灵力却没敢松。 “好凌厉的剑气,”感受半晌,谢今华睁开了眼,有些惊喜,“这估计就是当年应山派悲剧发生的地方。” “看方位应该是的,”沈慕把四周又打量了一遍,“可我记得,应山派无人会用剑。” 第14章 洛河遗迹 似乎是受了这里的剑气激发,谢今华只觉五感渐渐灵敏起来,脑海里不停的有破碎凌乱的画面划过,一股未知的力量从心口缓缓汇集起来,温和却又有力量。 那力量绕过灵海径直进入了她的经脉,几乎是在它到达掌心的瞬间,那些破碎的画面骤然成形。 灰衣青年身如游龙,手持霜色长剑刺穿了数个黑色身影,黑色身影越打越多,青年出剑愈急,同那些东西缠斗不止,直到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来人面容不清,但看身形是个女子,女子没用灵器,空手擒向青年,不过十余招,方才面对近百个魔族尚且得心应手的青年竟瞬间落入下风,被逼得连连后退,谢今华不禁皱眉,替他捏了把汗,青年虽已落入下风,出剑却还算利落,但这种情况一味防守并不能支撑多久,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堪堪站定,一瞬喘息的机会,青年剑锋向下,裂缝瞬间从他脚下蔓延看,他的身上也迸射出白色灵光,像是有吸力般,将那些黑色身影拖拽到了裂缝之中,唯独白衣女子瞬间消失了。 看着白光吞噬了一切,谢今华不免有些怅然,这前辈看着很年轻,修为剑术这般出彩,最后却葬身于这无名之地,无人知晓,未免有些可惜了。 “这儿……”她还没来得及和沈慕他们说明情况,白光自裂缝中冲天而起,沈慕反应快,一把就将她和裴容带到了十步之外。 白光向上直冲到了天际,居然形成了一道屏障一样的东西,紧接着一道湖蓝色身影自裂缝中信步走出,她身着窄腰劲装,手握长剑,眉宇间满是沉静与淡然,眸子明亮剔透,温柔地对着众人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谢今华愣了一秒,还是裴容先反应过来,“弟子裴容见过黎长老。” “万合宗弟子沈慕见过黎长老。”沈慕也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谢今华见过黎长老。”谢今华终于回过神来,赶忙行礼。 黎谨初微微点头,只多看了她一眼便收敛了情绪,“你们怎么来这儿了,方才没伤到吧?” “没有,”谢今华忙摇头,“长老,这是什么啊?” “洛河遗迹,”黎谨初负手看向冲天白光,“百年前,剑道天才洛河于此处持剑诛杀魔族百余人,力竭,以身结阵,全歼魔军,灵识盘桓不散形成洛河遗迹,可惜此地太过偏僻,遗迹沉睡,我方才下去才唤醒了它。” “他殒命时尚且年少,留下遗迹是为了寻找有缘人传授剑道,也是为了给他的佩剑霜降另寻良主。”黎谨初眼里有惋惜,剑道本就不算兴盛,又陨落了这样一位少年天才,实在是损失巨大。 “那现在该怎么办?”沈慕蹙眉看向遗迹,这种机遇一旦现世,怕是又要惹得一番争抢。 “你们都可以进去,我会在此坐镇,”黎谨初面容平静,并没有太担心,“霜降尽快认主也可以了却洛河的遗愿,让他早日安息。” “灵修也可以进去吗?”沈慕困惑。 “可以,”黎谨初微微颔首,“遗迹里面有什么我也不确定,你们自己小心。” 得了这声嘱咐,三人便小心进入了白色屏障。 他们以前也没这种机遇,不知道遗迹该是什么样的,但显然眼前的场景太过平常了,一山一院子一少年,除此之外,四下一片漆黑。 谢今华方才见过他的,“洛河前辈?” “我看起来很老吗?”洛河微挑眉毛,有些不乐意。 她默了默,沈慕忙解释,“阁下修为在我们三人之上,又为修仙界做了这般大的贡献,自然该称一声前辈。” 洛河冷哼一声,“少花言巧语,我不会因为几句好话就把我的宝贝给你们的。” 说着他还摸了摸木桌上长剑,目光十分之柔软专注,不知道还以为他在看心悦之人,谢今华一阵肉麻,果然剑修都这个德性。 “一个灵修,一个没修为的小可怜,一个……”洛河围着几人打量了许久,慢悠悠数道,到谢今华时,他有些困惑,“连你都能进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谢今华有些无语,这话说的她有多废物啊,怪伤人自尊的。 “啧,黎长老什么眼光,我的宝贝算是送不出去了,”少年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抱着剑躺到了藤椅上。 “前辈的意思是我们都不行吗?”沈慕依旧态度诚恳,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恼怒。 洛河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把剑给你们还不如等我自己投胎转世回来。” 谢今华默了默,这人嘴是真欠,亏她看回忆时还觉得他英勇帅气的不得了。 “不过,”洛河躺了会儿,似乎是改主意了,又悠悠道,“平心而论,你倒是有资格进入考验。” 他伸手点了点中间的裴容,不待她反应过来,她人便消失了。 “我又不会吃人,送她去考验了而已。” 看着两人一脸焦急,青年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这画面和回忆里的青年一对比,谢今华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前辈,你要不还是别说话吧,我觉得你还是持剑杀敌的时候更神气些。” 洛河一跃而起,压根没听进去她的话,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你看见了?” 她无奈点头,颇有种幻想破灭的感觉。 他瞥了她一眼,一脸了然,“也正常。” 她没懂这话从何而来,还没来得及问,洛河一脸雀跃,“我也觉得很神气,可惜了,那个坏女人要是没来,我还能再神气个几百年。” 分明是让人惋惜的事,他的语气里却没半点遗憾。 “你……”洛河忽然顿了顿,随手一挥,沈慕也不见了,“你也去参与考验吧,我和她有话说。” “嗯?”谢今华一脸莫名,她是真猜不透洛河的心思。 “你知道那个白衣女子是谁吗?”洛河抬眼,示意她在旁边坐下。 谢今华摇头,看见他眼底的怀疑,她有些茫然,“我应该知道吗?” 洛河思付片刻,收起了不正经的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方才遗迹打开的瞬间,我也感受到了你的力量和……”他忽然停下,瞥了眼她心口,“挺特殊的。” 这是指她的心脉,他为何没有说出来呢?这又有什么问题? 瞥见她眼底的疑惑,他问,“失忆了?” 她点点头,洛河一副早就猜到了的样子,搞得她更疑惑了,急切的想要得到些答案,“前辈,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洛河慢悠悠瞥了眼天空,然后道,“你现在的情况挺好的。” 谢今华垂眼思索片刻,他方才的动作分明是在顾忌什么。 这遗迹是黎谨初唤醒的,现在也是她在守护,他这样谨慎,是怕黎长老察觉吗?可到底是什么事,需要他替她瞒着黎长老呢?她的身份真的有问题吗? 他方才似乎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应该知道那个白衣魔族的身份,还有那句“连你都能进来”,她起初以为是在羞辱她,可现在再看,分明是意外,为什么会这样?难不成她是魔族? 谢今华心跳一滞,下一秒兀自否定了这个想法,雩清山有灵犀河护着,她要真是魔族,连山门不去,更何况,要真是魔族,林鸿也早该发现了。 那还能是什么情况呢?她是真的想不通了。 见她还在纠结,洛河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神色认真。 “你也是剑修吧,我能感受到你的剑的气息,不想比试比试吗?” “啊?”谢今华更困惑,他的意思是她的剑就在身上?怪不得她丢了剑一点感觉没有,原来是没丢啊。 “你别告诉我,你失忆了,连自己的剑都忘了?”洛河一副她要敢回答是就谴责她的样子。 毫不夸张的说,剑修把剑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一般都是当道侣呵护的,也难怪洛河看负心汉一样看她,可这事儿她也没办法啊。 谢今华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之前还成了疯子,两天前才好。” 这个答案属实意外。 洛河一口气憋在胸口,哑口无言,半晌后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郁闷,“罢了,懒得和你计较。” “你别,”看着洛河一脸不愿搭理她的样子,谢今华忙扯了扯他胳膊,“你帮我看看,我的剑在哪儿?” 洛河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子,极度无语,“那是你的剑,我要是能轻易找到,你那儿还叫藏起来吗?” 好像是这个理,她无奈泄气,“记忆没了,仙根没了,剑也不知道在哪儿,我现在活着怪没意思的。”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他了,洛河麻溜坐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头,“多大点儿事儿,我一个死人都没你这么大怨气。” 谢今华撇了撇嘴,一想到前世那些糟心事,三分演的也带了几分真心,“可我现在这样真的很没用啊。” “啧,”洛河一把拽过她的右手,“等你记忆恢复就好了,至于你的剑,在你身上又不会飞了。” 他语气凶巴巴的,动作倒是很轻柔,一股股独属于剑修的锐利的剑意混着灵力进入了她体内,心口再度传来异样感。 “好了,”说这句话时,洛河的脸已经有几分苍白了,“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 末了,他又凶巴巴补充了句,“这可不是看你可怜,同是剑修罢了。” “谢谢前辈,”谢今华能感觉到脑海里有些画面在复苏,这全是洛河的功劳。 “谢个屁,我就是怕灵识消散后灵力浪费了可惜,”洛河别过脸去,抱着霜降不再看她。 “你前世怎么会孤身来这里啊?”沈慕他们还没出来,她只能有一茬没一茬地找洛河搭话。 这一次,洛河回答的很慢,语气难掩低落,“赴约。” “什么?”谢今华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我师姐早先也曾在应天山待过几年,我答应过会替她守护好应天山。”他扯了下嘴角,笑的还不如不笑。 谢今华隐约察觉到这大概是个悲伤的故事,于是便准备止了声不再追问,可洛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坐起来期待地看向她,“你既然能感受到我的记忆,那别的呢?你当时没有感受到别的吗?” 谢今华有些懵,“似乎没有。” “也对,百年了,”洛河幽幽叹了口气,语气难掩失落。 她还想继续追问,眼前突然多了几十个人,都是见到遗迹异象赶来的。 “阿姐,沈慕他们呢?”谢明昭一眼就看见了谢今华。 “他们进幻境考验了。”谢今华看了洛河一眼,然后起身找到了他身旁。 洛河瞬间恢复了那副神秘莫测的调调,抬眼看向来人。 “来了这么多,一个剑修没有啊,”他懒洋洋扫了一圈,一抬手,在场的人便少了几个,这次是被他赶出去了。 “现在剑修比较势微,”说到这个,谢今华也有些感慨。 前几百年剑修还没这么少的,不知为何近两百年灵修突然大盛,百人中再难有一个剑修了。 “前辈的意思,难不成我们就不能灵剑双修吗?” 说话的人不高,也就十一二岁孩子高,气质还有些……猥琐,谢今华皱了皱眉,这人估计就是传说中的何半截了。 洛河抬眼看向他,轻蔑一笑,“这般自信,我还当是何等天才,方才竟漏了你。” 他轻飘飘一挥手,何庆丰也出去了,他这才看向余下十几人,“罢了,凑合吧。” 说着,便把他们也送去考验了。 “你方才输了那么多灵力给我,还能应付他们吗?”看着洛河苍白的面色,谢今华后知后觉地担心。 “整个遗迹都是以我的灵识构建的,我便是一丝灵力没有,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你不必担心,”洛水默了默,语气了多了些悲伤,剑道衰落的悲伤,“不过,剑道如此,怕是再等千年也遇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他悠闲躺下,“拜托你两件事儿。” “什么?”谢今华在他旁边坐下。 “第一,这批人里并没有我要找的有缘人,只最开始那个小姑娘有几分机缘,但也不成气候,霜降就交由你保管着,遇到有缘人,霜降自会认主。”他珍重地轻抚着霜降,一遍又一遍。 “好,”谢今华认真点头。 “第二,待他们出来,我会粉碎遗迹,还请你帮忙收拾残体,送往南边的璇玑涯最高的山峰安葬,”洛水的神情有些疲倦,“耽搁了快两百年了,有些累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温柔安静了许多,没有了初见的凌厉不羁。 “好,”谢今华认真点头,“我一定会的。” 洛河轻笑了下,闭上了眼,应当是真的累了。 谢今华安静坐在旁边等着。 第15章 找到敏嘉 沈慕是第一个出来的,他出来时还有些懵,谢今华悄悄瞄了眼洛河,看向沈慕,“考验是什么啊?” 沈慕摸了摸鼻子,“魔族围殴,我没有灵力,拿着剑也发挥不了作用,所以没撑多久。” 这场景……好像是洛河临死前的样子,她还没细想,便听洛河道,“不是。” “什么?”沈慕有些懵。 “那是什么?”谢今华知道这是和她说的。 “师姐的最后一场战斗。”洛河声音很低,情绪不明,但谢今华隐约觉得他是难过的。 随着他话音落地,方才进去的所有人,包括裴容都出来了,洛河一脸意料之中,只看向谢今华笑了下。 她还没来得及告别,眼前的院子消失,入天的白色屏障一点点碎裂,然后化作齑粉,只剩下霜降、一件灰色长袍和一枚双鱼玉佩落在了她手上。 她一时怅然,他竟然连个告别的机会都不给她。 “我没那么绝情。你的情况有些特殊,大致就是心魔缠绕,可能是魔族,或者有极大的入魔可能,但这都不重要,我觉得你不是坏人,”洛河轻笑了下,“我真得走了,再见吧。” “再见。”谢今华鼻头一酸,喃喃道。 洛河的声音只有她能听见,是以谢明昭见她突然情绪低落,有些不解,“阿姐,怎么了?” “没事儿,”她勉强笑着摇了摇头,低头打开香囊,这既然是个收纳的乾坤袋,那应该也放得下这件衣服和玉佩,事实也如此。 “霜降认你为主了?”黎谨初看了眼她手上的剑。 “没有,他托我代为保管。”谢今华轻轻摇了摇头。 黎谨初也没多问,转头看向还不肯走的那些人,“遗迹大家都进去了,确实没缘分也没办法,但这剑既交由谢今华代为保管,大家若有想法,可再去雩清山拜会。” 她这话一说,那些人便也悻悻散开了,只有应山派的人还围在这里。 “何掌门还有何事?”黎谨初看向何庆丰。 何庆丰堆着笑容,“听说黎长老是为应天山之事而来,不知查的如何呢?” “何掌门不找我,我也得找你去。”黎谨初语气骤冷。 “不知发生什么事儿了?”何庆丰面有茫然,只是这茫然是真是假就无从得知了。 “还请何掌门跟我去应天山一趟。”黎谨初转身先走一步,何庆丰讪然一笑,也跟了上去。 “你们方才查到什么了吗?风声和方寻呢?”谢今华这会儿才发现风声和方寻不见了。 “确实查到了些东西,他们先带人回应天山了。”谢明昭强忍怒火,横了闻声看过来的何庆丰一眼。 这便是不方便说了,谢今华也就没多问,转而看向裴容,“可以啊你,洛河前辈说你有入剑道的天赋。” 裴容害羞一笑,看向旁边的谢明昭,“我还以为当初谢师叔是骗我的。” 谢明昭摇头,“没必要,我当初替你说话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谢今华这才想起来,是她上次伤人那事儿,谢明昭确实说过裴容有剑修的天赋。 “明昭不擅剑道,等回山上了,你到我这儿拿两本剑道入门的书去看看。”黎谨初走在前面也在留意他们这边。 “弟子多谢黎长老,”裴容瞬间雀跃,差点高兴的蹦了起来。 提到这个话题了,谢今华小步跑到黎谨初身边,“长老,洛河前辈说我的剑就在身上,您能帮我看看在哪儿嘛?” 黎谨初打量了她两眼,缓慢摇头,“我确实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剑气,但那是你自己藏起来的,我们没办法找到。” 见她有些失落,黎谨初轻声道,“不必担心,只要认了主的剑,等你需要时,它自会出来的。” 黎谨初都这么说了,看来问题是真的不大,她这才放宽了心,“好的,多谢长老指点。” 黎谨初淡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到应天山时,应天山的弟子都回去了,六个人都一脸着急地站在门口。 见着黎谨初,他们连忙让开路,引着他们去了主屋,风声和方寻正坐在这里,旁边是个六七十岁的大娘。 “不必多礼,”见他们要行礼,黎谨初立刻抬手制止了,“直接说。” “半个月前,敏嘉去往洛河遗迹附近除魔,偶遇何掌门,何掌门以污言秽语羞辱敏嘉,更是以应天山上下做威胁,逼她委身,有何大娘可作证,”风声对着何庆丰行了一礼,然后冷脸道。 何大娘在方寻的搀扶下起身,“我家就在那儿附近,当时正在外面摘豆子,听到有小姑娘在哭,我老婆子耳朵不好,却还是听见了何掌门说小姑娘哭起来很好看,有没有道侣什么的,等我过去时,小姑娘就哭着走了。” “何掌门对此作何解释?”黎谨初冷眼看向何庆丰,她很相信这事儿他做的出来。 何庆丰笑着摇头,“大娘莫不是认错人了,我堂堂应山派掌门怎么会说这种话,莫要玩笑了。” 沈慕眉间沟壑渐起,“何掌门艳名在外,人证在此,何故否定的如此彻底?” 这话不算好听,何庆丰当即冷了脸,嘴上却还是咬死不承认,“我并不曾说过这些话。” 看着何庆丰让人作呕的脸,谢今华心口有什么东西跳了下,紧接着凛冽剑意从右手攀升,坠入心口,洛河的灵力在帮她捕捉修复零碎的记忆。 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碎,一点尖锐的刺痛落在心口,她呼吸一顿,接着记忆浪潮一样涌出,却并不是她的记忆。 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白光缓缓铺陈起一幅画面,是何应镇东南边的景象。 谢今华愣住了,当时不止是她看到了洛河的记忆,洛河也看到了她的记忆,他知道她在查敏嘉的踪迹,在安慰她的时候,他把看到的关于敏嘉的记忆也一并给了她,可他从未提及这个。 画面中,敏嘉一袭黄色长裙,所谓的魔族其实就是一团拳头大的魔气,可她的神情还是紧张又认真,迅速的施法结印制伏了那团魔气,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团灵力横空出世,她手上的魔气不见了,她瞬间如临大敌。 何庆丰心虚的挪开了视线。 众人接着看下去,画面中,何庆丰带着两个弟子从天而降,一开口便是污言秽语,“哪来的小美人儿,怎么一个人来这种腌臜地方?” 敏嘉明显抖了下,勉强挤出笑容道,“应天山敏嘉见过何掌门。” “应天山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可有道侣?”何庆丰笑的猥琐,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她身上逡巡,伸着狗爪子就要去扶敏嘉,“快起身,这么客气作甚。” 敏嘉一个激灵退后一步,“掌门若无其他事,弟子先行告退了。” 她‘掌门’两个字说的极重,就是想提醒何庆丰注意身份,可何庆丰显然不在乎,“这么着急走作甚?你还没去过应山派吧,来,带敏嘉仙子去应山派坐坐。” 身后两个弟子一脸麻木地上前,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事。 敏嘉被吓连连后退,眼眶通红,明明怕得要死,却还在连连拒绝,“师兄和师姐还在镇上等我,我得去和他们会合了。” 大师兄敏恪握紧了拳头,那日他们根本没去,敏嘉是怕极了,才会这么说,想让他顾忌一下。 “哭什么呢?哭的这般好看,我该心疼了,”何庆丰抬手就想碰她的脸,敏嘉缩着肩膀后退一步。 何庆丰瞬间变脸,“你们掌门也许久没来拜见了吧?我还没问是什么情况呢?” 他的脸色逐渐变冷,显然是知道哄不住,开始威胁吓唬她了。 “师父……师父闭关半年了,之前大师兄去贵派通传过,掌门若是没收到,我们定改日登门道歉。”敏嘉努力保持着镇定。 “别改日啊,”何庆丰伸手就要去拉敏嘉的手。 敏嘉吓得转身就跑,何庆丰冷笑一声,“你自管跑,半个月后我要是见不到你的人,应天山就别想好过。” 画面随着敏嘉的离开而消失,谢今华冷声道,“这是洛河前辈的记忆。” “何掌门还有什么想说的?”黎谨初脸色漆黑,她平日照拂女子最多,因而也最见不得这种情况。 何庆丰那张猥琐的脸上还带着笑,他还在狡辩,“我就是逗小姑娘玩玩,哪知道她这么不禁吓,她人呢,我亲自和她道歉就是。” 敏恪忍无可忍,小心推开二师姐敏芷按着他的手,一下冲到了何庆丰面前,“你还想装到时候,敏嘉前两天离开就是因为你那个半个月的警告,你把她交出来。” 何庆丰嘴角抽了下,眼神瞬间阴鸷,冷声道,“人丢了和我无关,我只是吓唬了她一下。” “何庆丰!”黎谨初看他还死不悔改,怒斥一声,“人到底在哪儿?” 何庆丰还是怕黎谨初的,被她一吼,他瞬间老实许多,“我这几天确实没有看见她,她那个性子,怎么可能屈服来找我。” 黎谨初虽然讨厌何庆丰,却也知道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她冷眼看向何庆丰,“这事儿没完。” 何庆丰赔着笑,神情却是无所谓,他是应山派掌门,敏嘉只是个小小门派弟子,她黎谨初能奈他何。 谢今华只是冷冷看着他。 他必须死。 一瞬间这个念头浮现在她心头,无比的强烈,强烈到她反应过来都愣了许久。 伴随这个念头出现的,还有一股莫名强悍的力量,沁凉的灵力从四肢迅速向心脉蔓延,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乱七八糟的疑问在此刻全部隐匿,那些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却又难以捕捉的画面在此刻也慢慢清晰,她整个人终于从一种茫然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她能清楚的感知到,这是属于原主的力量,洛河的剑意和灵力终于唤醒了原主体内沉睡的力量,她不知道这个状态能持续多久,她只能按着脑子里的画面,从怀里拿出手链,飞速结成几个自己都看不懂的法术。 谢今华身上的气势骤冷,一直观察着她的谢明昭是第一个发现的,“阿姐?” 她只是淡淡抬眼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更快,灵石手链随着一道道法术落下而慢慢飘起,最终浮在了人群中。 谢今华缓缓伸出手,指尖落在灵石手链的瞬间,白色灵光泛着波纹一圈圈荡开。 她静静看着一道蓝光从灵石手链钻出,然后向东南方蔓延而去,随着蓝光划过,周边白光变换,映出山峰、树木、房屋,俨然勾出了一幅地图。 那蓝光一路穿行,穿过何应镇,直到了镇子东边,然后稳稳停在了那里,那是众多房屋里的一间,没有半点特别。 “问灵术,以灵寻人,这就是敏嘉现在的位置。” 谢今华直接无视众人惊讶的神色,淡然抬手指了指蓝光停下的位置,然后翻手收起手链,灵力也随之消失。 “阿姐……”谢明昭还想问什么,可谢今华没给她机会,“走吧。” 不等他们答复,谢今华已然出了门,踩着院墙几步便腾空而起,飞快消失在了云中。 来的时候,谢今华并不会飞行之术,显然,她现在的性格也不对,她方才施法的动作太过利落,沈慕甚至从中看出了几分初见她时的样子。 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几人对视一眼,也紧跟了上去。 谢今华飞在空中,还在飞速盘算着何庆丰的事,许多她刚才没注意的事物在此刻也清晰起来。 方才她只当那团黑气是魔族残魂,现在再看,竟能直接透过魔气看到里面似乎藏了什么,何庆丰当时抢走他真的只是为了调戏敏嘉吗?还是想隐瞒什么?她一时无法确定,只是她知道,何庆丰身上一定有鬼,她方才从原主那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何庆丰并没有掌门令。 当年出去十二人,最优秀的少掌门都死了,他何庆丰凭什么活下来?这事本就蹊跷,眼下结合那团魔气更显诡异。 可惜此刻她得到的原主的记忆还是太少,关于这事她只能考虑到这儿,仍旧没想明白刚才她那浓重的杀意从何而来。 第16章 掌门令 那间房子就和地图中看到的一样普通,和周边的房子没有半点差别。 谢今华在门口伫立片刻,正想推门就发现门上好像有东西,她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熟练地落下一串术法,门应势而开。 这房屋有两间,她抬手打量了一眼,还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她随手撩来一缕感知了下,就是普通百姓,没什么特殊的。 她正要走向里间,白烟凭空出现,挥散白雾,是一张杏色纸条浮在眼前,她捞下来细细打量。 “阿姐。” 谢明昭等人也跟了过来,黎谨初瞥了眼门,率先走了进来。 谢今华立刻把纸条收了起来,塞进了香囊。 敏恪一把掀起门帘,果然看见敏嘉躺在房中,她闭着眼,似是睡着了一样。 “小心。” “站住。” 敏芷就要进去,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黎谨初,后者则是谢今华,她的声音冷的要结冰了一样,就是旁边的盛徵听着都打了个颤。 “地上有阵法。”黎谨初看了谢今华一眼,上前把应天山的几人收到了旁边。 敏恪虽焦急,也知道阵法上的事急不得,只能巴巴看着黎谨初前去破阵。 “阿姐,这是什么阵啊?”谢明昭也有些看不明白,屋里懂阵的就两个,他只能看向冷着脸的谢今华。 “镇魂加匿形阵,基础阵法,不过结阵之人应该水平不高,藏匿的不是很好。” 谢明昭的目光始终在谢今华身上,可惜比起他,阿姐似乎对破阵更感兴趣,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他。 尽管早就知道这会儿谢今华有些不对劲,谢明昭还是有些失落,转头看向沈慕,后者会意,接过话题,“今华修过阵法吗?你看上去似乎很懂。” 谢今华愣了下,怔怔摇头,“没有。” 那她为什么会知道呢?她皱着眉,这会儿原主的影响很强烈,很多话都是她没反应就说出来的,是以她自己也很懵。 不过原主显然不是纠结的性格,这疑惑只一瞬间就消失殆尽,她又继续专心看向屋内。 “这是哪儿?” 黎谨初对阵法确实精通,三两下就破了阵,阵心之人也迅速醒了过来。 “敏嘉。”敏芷最先上前,小心将她扶了起来。 敏嘉似乎也很懵,“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人找到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何庆丰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偏偏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敏嘉抖了下,死死攥住敏芷的手,拼命往后缩,模样可怜的不得了。 黎谨初将将皱起眉,还没开口,何庆丰一个狗吃屎摔在了敏嘉脚边,在他身后,谢今华浑身寒气,这一脚正是她踹的。 “你要是不会赔罪可以去死。”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脚惊到了,何庆丰缓了口气,挣扎着爬了起来,恨不能当场把她撕碎,谢今华的眼神却比他还阴冷,他下意识后背一凉。 “你们两个是死人吗,不知道过来扶一把?”何庆丰被踹的那条腿已然站不直,他恶狠狠看向旁边的弟子。 两人几乎抖成筛糠了,却还是强撑着扶住了他。 缓了半天,何庆丰终于想起眼前人只是个小小弟子,当即看向黎谨初,“这就是雩清山的门风吗?小小一个弟子就敢对一派掌门动手。” 黎谨初皱眉看向谢今华,甚至没来得及说什么,谢今华浅笑一声,“掌门?这里哪有什么掌门?” “放肆,”何庆丰怒极,大喝一声,引得门外来了些围观百姓,他更借势,“传闻中的仙门表率雩清山就是这样教导弟子的吗?仗着门派大,就任由弟子欺辱别派掌门。” 谢今华静静等着他说完,眉目间冰雪消融,笑的单纯真诚,仿佛又变回了先前的样子,“你这话说的矛盾,你自居应山派掌门,我不过是个仙根都没有的普通人,我怎么欺辱你?大家方才应该也听见了,是他一直在骂人,我都没有理他。” 谢今华似是越说越委屈,还抬手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先前那一脚众人并没有看见,是以看见何庆丰气急败坏的模样,再看谢今华的委屈,众人心里立刻有了答案,看向何庆丰的眼神满是嫌弃。 更有好事者认出了何庆丰,“这不是那个只知道女色的何半截吗?” “是他就不奇怪了,还恶人先告状,欺负一个小姑娘也不害臊。” …… 眼见着众人已经一边倒,谢今华冲何庆丰挑衅一笑,转身时又委屈巴巴,“谢谢大家替我说话,我相信长老一定会帮我说话的,大家早些回去吧,天快黑了。” 说着,她瞥了裴容一眼,后者瞬间会意,前去关上了门,彻底隔断了众人的视线。 门关上的瞬间,谢今华脸上的笑也随之消失,她歪头看向何庆丰,语气嘲讽,“自己平日里什么德性心里没点数吗?” 这次连黎谨初都惊住了,她的切换太过自然熟练,这和上午比起来,完全换了个人样。 何庆丰气的胸口都要炸了,懒得再理她,转头看向黎谨初,“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就此罢休,我身为掌门便是应山派的门面,绝不会让你们如此羞辱。” “呵呵,”谢今华忍不住笑出声,神色天真,“应山派掌门……你真当得了几个应山派弟子的拥护你就是掌门了,没有掌门令,你算哪门子的掌门?” 沈慕看向谢明昭,他入门晚,并不清楚这事儿,谢明昭简短给他解释了一下。 他也惊讶,何庆丰是应山派的掌门,但确实在位几年了都没有掌门大典,也就是没有得到门派祖宗长老的认可,没成想连掌门令都没有。 既没有掌门大典,又没有掌门令,那何庆丰这个掌门就真的坐不住了。 看着那一派天真的面容,何庆丰有瞬间的慌乱,他继位几年一直在秘密搜寻掌门令,这一直是门中辛秘,她一个没有仙根的外人怎会知道。 他掩下种种心思,厉声否定了她,“放肆,我应山派掌门的身份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可以质疑的。” 他的反应越是激烈,落在在场的人眼里就越是不对。 谢今华毫不在意,收敛了笑容,淡淡道,“好啊,那你把掌门令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沉默了许久。 “世人皆知我接任应山派掌门已有四年光景,何须自证身份。念在你年幼,我今日便不同你计较。至于敏嘉一事,我三日后定会登门谢罪。” 他这反应就是服软了,也就是说,他真的没有掌门令。 谢今华并不准备放过他们,“你这是心虚了?假借应山派掌门的身份,做这些恶心事儿,这事儿可没这么容易算了。” 何庆丰冷笑一声,猛地抬头,“你有本事就将我们带回去扣押着,我倒要看看修仙界怎么说。” “怎么说?一个掌门令都没有的冒牌货做了无数辱没应山派和修仙界的事儿,你觉得他们会怎么说?” 她这是咬死了他没有掌门令。 也不知她为何会这么确信,何庆丰咬咬牙,知道此事不能传出去,只能强忍着想杀人的心拉下脸面。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可以给敏嘉赔罪。” “嗯?”谢今华扫了他一眼,轻飘飘道,“那你自宫吧。” 谢明昭和沈慕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这才知道,那天她对徐乘风是有多留情了。 何庆丰面色一白,咬着牙道,“这个不行。” “怎么?害怕了?那你欺负敏嘉时怎么就不想想她怕不怕呢?”谢今华的声音越来越冷,“你不是很会仗势欺人吗?” 看着沉默不发的何庆丰,谢今华反手抽出裴容抱着的霜降,一手扶起仍在害怕的敏嘉,替她理清眼前碎发,“他既然欺负了你,就该报复回去,对不对?” 说着,她把剑递到了敏嘉面前。 敏嘉怔怔看着剑柄的玉坠子在空中晃动,迟迟不敢接过剑。 “今华,这事到此为止,”最终,是黎谨初出手拿走了她手上的剑,“何庆丰身份一事,我会告知掌门,由修仙界共同讨论该如何处置。” 谢今华挑了下眉,“行吧,”她转头看向敏嘉,“机会我可是给过你了。” “你可以走了,”黎谨初看向狼狈不堪的何庆丰。 看着何庆丰踉踉跄跄的背影,谢今华语气悠闲,“你的事还没完呢。” 何庆丰没再理她,在两个弟子的搀扶下迅速逃走了。 “色厉内荏的草包,”谢今华轻嗤一声。 会应天山的路上,众人格外的沉默,就连最活跃的许幼清和盛徵都是一句话不敢说。 到应天山天已经黑了,黎谨初考虑了一下,何庆丰估计不会就此罢休,她还得给应天山想想出路,今天是走不了了。 哄着敏嘉入睡后,众人才齐聚主屋。 “今日我们也算是和应山派彻底撕破脸了,”敏恪面有愁容。 黎谨初也是担心这个,她们总有走的时候,就怕何庆丰伺机报复。 所有人都在担心应天山的出路,唯独谢今华懒洋洋地盯着偏房,那里供奉着不少牌位,墙上还有幅画。 “那个画像上是谁?” 敏恪虽然急得不行,但考虑到她今日是对应天山有恩的,还是耐着性子答,“是我们的师祖,洛水仙子。” 洛水,想来这便是洛河口中的师姐了。 “听说她只在你们门派待了几年?”谢今华起身,站到了画前。 画上女子一袭墨灰色长裙,反手持剑,目眺远方,看着温柔又悲悯,确实有仙人风范。 她从旁边取过香,点上三支,对着画像拜了拜,这才转身看向敏恪。 “是的,师祖在门中待了七年,最后是战死于洛河遗迹处,具体情形我们也不太清楚,”敏恪说着愣住了,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洛河前辈是和师祖有关吗?” “百年前,洛河前辈受洛水前辈所托,前来护住应天山,也身陨此处,”谢今华点头,简短解释了一下就看向黎谨初,“长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黎谨初点头,“你可曾听说过两百年前小姑山那一战?” 谢今华垂眸,仔细回忆了一下,“听说那一战长老一剑诛杀魔族首领,扭转了战局。” “不是我一人,还有不世谷人帮忙,扭转战局的也不是我诛杀魔族首领,而是斩断了招魂幡,那东西可以化灵为魔,压制灵力使用,威力十分可怕。” 提及这段往事,黎谨初还是止不住地后怕,那一战他们赢得太艰难了,而那甚至还不是魔族主力。 “那东西一共有三个,小姑山的最先成型,洛水和聂参分别以命斩断了东南、西方的招魂幡,这才彻底逼退了魔族。” “可惜如同灭谷的不世谷一样,洛水和聂参于那一战殒命,时间久了,世人便也渐渐忘记了他们的贡献。” 黎谨初的话语里尽是惋惜,他们做的贡献并不比她少,可这些到底是抵不过时间的摧残。 提到了不世谷,谢今华不禁想到了梦里的长晏,忍不住替她问了句,“不世谷真的灭谷了吗?” 黎谨初叹息,“无一活口。” 她始终觉得,灭谷是修仙界做最错误的事,可现在到底是挽回不了什么了。 谢今华睫毛颤了颤,虽早已知道,亲耳听到还是有些悲伤,下一刻,她便意识到这是原主的影响在衰退了。 她没时间悲伤了,走出主屋,在院中蹲下,按着记忆中的阵法一点点结印落下,每一道阵法都附上一股灵力,那是洛河输给她的,随着灵力全部用尽,最后一道阵法也落下,结界彻底成型,自她脚下蔓延开,将整个应天山护于其中。 “应该可以了,”灵力耗尽,原主的影响也全然消退,她只觉眼皮重的抬不起来,“我有些困了。” 谢明昭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他算是发现了,阿姐别的方面容易变,唯独睡觉这点,真的是说睡就睡了,一刻都不等的。 敏恪带着他找了个房间安置好谢今华后,谢明昭和沈慕一起坐到了房门外。 “今华今天施法的时候,特别像是初见时的样子。”沈慕先开的口。 “你是说,阿姐恢复记忆了?”谢明昭语气低沉,今天下午,谢今华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很有可能。”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谢明昭想不明白,从洛河遗迹出来后分明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变了呢。 “比起这个,你难道不好奇,今华是怎么确定何庆丰没有掌门令的吗?”沈慕回想了下下午的情形,发现她好像是真的很确定,而不是说根据何庆丰没有掌门大典推断出来的。 “这事儿我们好奇也没用,估计只有阿姐自己知道答案,”谢明昭摇了摇头,这事儿太私密了,他实在猜不到谢今华是怎么知晓的。 两人又一头雾水地坐了会儿,听到房中呼吸平稳,这才起身离开。 第17章 梦三 谢今华几乎是闭眼的瞬间就入梦了。 这次不世谷的场景终于变了,一片银白压着花枝,雪纷纷扬扬落下,入目皆是素白,是冬景了。 “晏晏,你今天记得早些回来,我晚些介绍个新朋友给你认识。” 羡逸穿的依旧不算厚,不过衣领和袖口多了圈毛绒绒,让少年看着多了些温柔和幼态,从他眼中,谢今华看到了长晏的样子,她捂的很严实,雪白长裙,上身是榴红色对襟棉袄,袖口衣领也是一圈绒毛,她的头发一半披散着,有几缕落在面前,另一半则是梳成了兔耳状,被一圈毛绒绒的白团子簇拥着,她看着胖了些,脸上有肉了,乖巧之中多了些娇憨,模样可爱极了。 也是从他眼中,谢今华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小长晏和幼时的她长得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她现在看到的就是原主的记忆,她一直生活在不世谷,可不世谷已经没了,原主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她不得其解,小长晏嘴角扬起,认真抬头,“好,你快些回去吧,我也进去了。” 羡逸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动,长晏小步跑到面前的山洞前,又回头看向他,眸子亮晶晶的,“那我进去了。” 这是哪儿?里面看着黑黢黢的,像是个密道一样,长晏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越往里走,阳光也照不进来了,取而代之的是灵石的荧光,但视线依旧很模糊,山洞里被一种黑色的雾气笼罩着,她下意识觉得危险,可长晏好像早就习惯了,径直向里走去。 “你自己在外面修炼吧。” 冷冰冰的男声骤然响起,半点生气没有,给人的感觉比外面的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长晏没有答话,十分熟练地找到了一个角落坐下,离近了她才发现,四周石壁上都是些术法,笔迹潦草,有些似乎还带着情绪,入石三分。 她还想再打量下石壁,长晏已经自顾自翻开了本书,她随意瞥了眼,上面的内容竟有些熟悉,她这些天用的那些看不懂的结印术法,好像和书上内容还挺像的,这更加证实了长晏就是原主的事实。 谢今华忽然想起了洛河的话,她有很严重的心魔,所以原主才会疯掉失忆,她的心魔是因为不世谷吗?谢今华暂时摸不准,但她知道,不世谷没了对她的刺激肯定不小。 这一次场景一直没变,她陪着长晏看了许久许久的书,久到她都在长晏体内打瞌睡了,直到隐隐约约听到了山洞外低低的说话声,长晏突然雀跃,她也精神了。 她看着长晏把书收好,步子欢快地出去了,羡逸果然在外面等她,只是旁边还多了个不认识的少年,那人看着应该是十六七岁,一袭黑衣,容貌昳丽,就是没什么表情,尤其和旁边眉眼带笑的羡逸一对比,更显得冷冰冰的了。 “晏晏,这是卫空予,我幼时的玩伴,”这会儿雪下的更大了,鹅毛样纷纷扬扬飘落,羡逸撑着把青色竹骨伞,直接撇开卫空予,护着她出了山洞,才给他介绍,“这是长晏。” 卫空予并不在意羡逸抛下他的不道德行为,有些生硬地抬了抬嘴角,“羡逸在信里提过你。” 羡逸挑了下眉,有些嫌弃,“不会笑就别笑,你别吓着晏晏。” 长晏被他逗乐了,轻笑着摇头,赶忙解释,“没有吓到,我也听羡逸提过你,说你知天命,对吗?” 其实羡逸说的是他是算命的,但她总觉得这称呼更像是说那些江湖骗子的,是以她改了改说辞。 卫空予倒是对羡逸很了解,“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他的为人。” 长晏仰头看向羡逸,他笑的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得意,“和他不用客气,你想不想让他帮你看看?” 长晏看向卫空予,明显有些犹豫,羡逸适时弯腰,她压低了声音,“那他会看到我那日的记忆吗?” 那日是指什么?谢今华茫然,原主这又是藏着什么秘密啊。 羡逸声音又软了几分,“那事儿确实不好用常力解释,但卫空予他们和天道打交道的,最重视保密了,你可以不用担心,他知道了也无妨。” 谢今华急得抓耳挠腮,她看到的回忆是断开的,看羡逸的身高和容貌,这明显和她第一次入梦看到的场景隔了几年了,这几年内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两人咋就有秘密了呢? 她再急也没用,这只是长晏的记忆,他们看不到她的疑惑,也不会给她答案。 在羡逸的保证下,长晏点点头,期待地看向卫空予,“那拜托你了。” 卫空予只淡淡摇头,“伸手。” 长晏乖乖照做,谢今华趁机瞄了眼,这会儿她手上已经有薄薄的茧子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在长晏的记忆里看到她的命剑。 她还在胡乱想着,卫空予已经在长晏掌心飞速划动,又是她前世听都没听说过的奇怪术法。 卫空予的动作很沉稳,她的掌心也没什么变化,她扭头看向羡逸,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有本事的,再等等。” 一句话的工夫,卫空予闭上了眼,有模有样地念叨起什么,还真有几分神秘感。 等了小一刻钟,卫空予终于睁开眼,眉头紧锁,“我算不出来。” 他在世十六年,算命十一年,打五岁起就能知天命,这还是第一次一点都看不出来。 “什么意思?”羡逸替她理了理衣裳,不解地看向卫空予,“一点都没算到吗?” 卫空予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她的命途一片黑雾,什么都看不见。” 长晏显然也很懵,呆呆仰头看向羡逸,羡逸睫毛轻颤,下一刻又扬起笑容,“我就说你学艺不精吧,”他低头看向她,“你别多想,算出来了又怎样,你的命一直都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上的,咱不信这些。” 羡逸向来淡然,这反应还是头一遭。 为什么会算不出来呢?谢今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是因为她的重生遮盖了原主的命途吗? 梦只到那里就醒了。 谢今华看了眼还泛着鱼肚白的天空,起身倚坐在床头。 她做了三次梦了,起初她以为就是些原主零碎的记忆,可这会儿再看,好像并不是这样。 她把所有的梦都回顾了一遍,这才发现梦里几乎没有那种无意义的场景,第一天的梦是在告诉她她曾经受过很重的伤,第二个则是告知她魔族的身份,今天的梦则是告诉她她的命途有问题,这几个场景都是原主希望她看到的。 为什么原主要让她看见呢?她勉强理清的思路在意识到这问题后瞬间断了,她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冷静了一会儿,她又想起昨天的情形,昨天的她做那些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她自己也没察觉不对,可今天回忆起来,那时的她似乎连个旁观者都算不上,她的思想或者说是整个人完全被原主控制了,她一点意识没有。 她按了按额角,这是不是说明,原主并没有死,难不成她的魂魄还在这个身体内?这不应该啊,她一点没感受到,而且,一体一魂,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 她这么胡乱思索着,再抬头,天竟已大亮了,她掀开被子,正要穿鞋,却突然想起个事。 她昨天见过卫空予的,急忙从香囊中翻出那张没看完的纸条,落款赫然是卫空予的名字。 纸条的内容很简短,就是邀请她去宣城,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呢? 卫空予以前见过她,她去了宣城,说不准能问出些什么来,可他能知天命,会不会看出她的不对呢? 她捏着纸条坐了许久,终究是先把纸条塞了回去,昨天谢明昭他们估计担心坏了,她还是先去看看他们吧。 匆忙穿好鞋,推开门的瞬间,谢今华被吓了一跳,“沈师兄,阿昭?你们怎么坐在这儿呢?” 两人盘腿坐在她门口的台阶上,门神一样,也不知是来得早,还是压根没走,她险些一脚踢到了他们背上。 “阿姐,你醒了?”听到她的称呼,谢明昭便知道她又恢复了,急忙拽着沈慕站了起来。 “昨天吓到你们了,”谢今华看了眼,这里也没有石桌什么的,难怪他们就坐在地上。 “你没事儿就好,只是昨天……”沈慕微微摇头,担忧地看向她。 “就是恢复了些记忆,大概我以前的脾气不太好,”说到脾气,谢今华也挺惊奇这事儿的,看昨晚的梦,长晏不要太乖,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呢,还是说,连那都是她装的?她又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不太可能,她还是能感受到原主的发自内心的开心的。 他们到主屋时,所有人都在了,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两位师姐陪了她一晚上,敏嘉已经缓过来了,看见她来便露出了笑容,“昨日多谢你出手相助了。” “没吓到你就好,”谢今华摇了摇头,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长老,我们是现在就要走吗?”谢今华匆忙去给洛水上了炷香,这才看向黎谨初。 “对,何庆丰的事我得回去说明。”黎谨初点头。 谢今华看了眼旁边的洛水的牌位,纠结了下道,“我不回去了。” “为何?”谢明昭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答应了洛河前辈要去南方安葬他,而且我昨日收到了宣城故人来信,我就顺便去看看,不出一个月就回来。” 她犹豫了瞬间,顶着谢明昭的视线摇了摇头,她不能一直这么浑浑噩噩的。 “阿姐,那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谢明昭也没反对,就是换了个思路。 “听闻宣城已被魔气包围。”黎谨初适时开口。 她知道他们是替她着想,她纠结了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和裴容一起就好,我能保护好自己。” 其实她也没想清楚为什么要带裴容,但她潜意识就这么说了。 “我可以。” 她看向还想说什么的谢明昭,认真而坚定。 这话一出,没人能反驳什么了,若是昨日之前,他们肯定会觉得她在说大话,可她昨日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要高于在场的许多人了,更何况,她还会去除魔气。 同他们告别之后,谢今华和裴容决定先去璇玑涯,看地图,它在宣城北边些。 到璇玑涯的路不算近,走过去得十天左右,若是飞行便只要两三天,所幸有了昨天的记忆,她终于摸到了点原主修炼的窍门,带人飞行都不成问题。 但原主毕竟没有灵力,她也不知道体内的力量从何而来,所以她还是很谨慎,只在白天赶路,夜色深沉就停下来休息几个时辰,天亮启程。 她们到璇玑涯时已经是第五日的傍晚了,璇玑涯的天空也已披上了一层红霞,像是山峰的红头纱。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她的嘴角忍不住扬起,她这是被羡逸影响了。 依洛河的要求,她带着裴容迅速爬到了最高的山峰之上。 山顶有棵大树,枝叶繁茂,树下是两块木牌,受大树庇护,又有一层淡淡的灵力护着,木牌还没被摧残的太严重,但也是披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裴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帕子来,仔细擦去木牌上的灰尘,只简单的四个字:洛河之墓。 他竟早早准备好了一切,这木牌看着有些年头了,只能是他百年前赴约前留下的了。 “洛水前辈?”裴容此时也擦干净了旁边的木牌,这木牌详细些,从姓名到生卒年,甚至还有一行小字写明生平,木牌上的字迹已快被磨平,不知是时间的作用,还是其他。 “我去采些花来吧,”看着光秃秃的木牌,裴容总觉得太孤单了些。 谢今华只点了点头,从香囊中取出那件灰色长袍和双鱼佩,放在木牌之前,然后借着随手找的石块挖了个小土坑,将两者小心葬下。 裴容找了许多种颜色的花,簇拥着放在木牌前,谢今华犹豫了下,从裴容手上接过霜降,沿着原来的痕迹把木牌上的字刻深了些,裴容也瞬间懂了她的意思,手上蕴起一团灵力,又给木牌加了层保护。 虽然知道这些终将会被时间抹去存在的痕迹,但她们还是希望能让它停留的久一些。 第18章 宣城 从璇玑涯到宣城就只要一日行程了。 “奇怪,刚刚在天上看宣城分明是灯火通明,怎么下来就不见一丝光亮了?”裴容看向宣城的方向,努力打量,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从这里看宣城的方向,一片漆黑,丝毫不像是有人迹的地方。 谢今华也在打量那边,见她看向自己,笑着摊了摊手,“许是走错路了吧。” “啊?”裴容茫然,看见谢今华嘴里的笑意便知道她是在逗她了。 她们方才是看准了才降落的,自然不会走错,只能是下面有问题了,谢今华伸出手去抓了一把,再回来,指尖就缠绕了些黑气,那些黑气游动着游动着就消失不见了,裴容还当是飘走了,可谢今华清晰地感受到它们钻入了自己体内,她并没有半点异样感受,甚至体内力量因此活跃了起来,想要吸纳更多魔气,这大概就是观潮说的她对魔气的特殊之处。 这魔气对她确实无害,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从中找到路。 “这玩意儿不会就是黎长老说的魔气吧?”裴容小心躲开飘向她的黑气。 谢今华悄悄往前走了两步,半个身子隐匿到黑气之中,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吸纳魔气,其实她到现在都没搞懂她到底是什么,从长晏的记忆来看,原主曾经是魔,可她现在身上确实没有魔族的特征,也确实躲过了灵犀河的探察,但她却又能吸收魔气,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裴容知道她能去除魔气,想当然地就以为她也不怕魔气,所以对于她的动作,她也没怎么在意,瞥了眼就看向四周,“这东西是在阻止我们进去吗?我好像没找到路。” 随着体内魔气越来越多,谢今华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就有了些信息,她摇头,“这儿的魔气像屏障一样,不会主动伤害人,宣城被它围在里面,隐去了踪迹。” “这……怎么听着像是在保护宣城?”裴容思索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碰了下魔气然后迅速缩回,竟真的没什么感觉。 “确实是保护,它将西南禁地来的魔气隔绝了,”谢今华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我们怎么进去啊?”裴容看了看眼前的一片漆黑,又问了遍这个问题。 这个她没有记起来,但她的直觉应该是左前方,犹豫了下,她大着步子向左前方走去。 裴容忙跟了上去,才走了十几步,就像是起了大雾般,周围的一切都看不真切,空气中也透露出一种压抑烦躁的感觉,如她所说,这东西正是魔气。 随着逐渐深入,空气中的压抑感也越来越浓烈,裴容心中燥热,像是被火烤着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定了定心神,加快脚步跟到了她身旁。 谢今华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是凭着直觉在雾气中穿梭,却没想真被她们走了出来,连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她所谓的直觉,大概也只是原主的记忆在无意识中发挥作用了。 宣城城门紧闭,城楼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麻烦……” 她刚刚开口,楼上人影消失,楼下城门大开,先前被城门阻隔的叫卖声与各种香气跟着涌出,裴容这才见到了先前在空中见到的景象,城内灯火通明,人潮如织,看上去十分热闹。 进了城还没走多久,一个看上去只八九岁的小姑娘突然跑了过来,看样子是奔着她们来的。 小姑娘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咯咯笑个不停,“佑宁想死你了。” 谢今华有些不习惯她的热情,僵硬地低头看向她,“你见过我?” 卫佑宁睁大了双眼,有些委屈,“姐姐不记得我了?” “今华她失忆了,不是有意忘了你的,”看着谢今华手足无措的样子,裴容赶忙替她解释。 佑宁瞬间乖巧了,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严肃,她小心牵住谢今华的手,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谢今华疑惑地看向她,片刻之后,佑宁仰起头,神色轻松了许多,“姐姐很快就会恢复记忆的,我先带你去见师父吧,对了,我叫卫佑宁。” 早就听说宣城人能知天命,却不想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会,裴容惊奇地看着佑宁。 “你师父是卫空予吗?”听到这个名字,谢今华忙追问。 “对,”佑宁得意地点了点头,“我师父可厉害了,说不准见面就能帮姐姐恢复记忆。” “姐姐,今天是宣城的迎神节,过两天还有拜神送神的仪式,比今天还热闹,我到时候再带你来看。” 佑宁带着她们穿梭在人群中,边走边给她们讲解,直到了繁华尽头,再往前,街巷两旁的商贩慢慢减少,巷口也骤然暗了下来。 这条小街两旁的房屋似乎要高一些,檐角飞缠,恰好遮住了周围的光亮,小巷中只有点点亮光,依稀可见里面依次坐了十几个人,这些人皆是黑袍遮面,面前只一方小小的木桌,看上去极为神秘。 佑宁神秘兮兮地解释道,“这里是降神街,今天是迎神节,是算命最灵的一天,你们要不要去试试。” 裴容探头看向那黑暗中的人影,对里面的阵仗颇为好奇。 谢今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窥知天命这块,应该没人能比得过你师父吧?” 梦中的卫空予年少时便已那般天赋,现在估计只会更厉害。 佑宁眼里亮晶晶的,颇为自豪,“自然,师父是最厉害!” 听她们这么一说,裴容也就对这儿没了兴趣。 出了这街,视野复又开阔起来,前面是临河小街,河中央有一巨大的亭子,里面似乎是戏台子,台下围了不少人,台上五六个打扮怪异的人在跳一种陌生的舞。 谢今华远远打量了一下,没太看懂。 赶了那么久的路,裴容也有些倦了,只看了那边几眼。 过了降神街没多远就是城主府了。 外面有个值守弟子,但看见是佑宁领着人来的,连问都没多问一句就直接让她们进去了。 “师父!”出了回廊,佑宁突然雀跃,小跑着奔向主屋前花树下的黑衣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卫空予没怎么变,依旧是简单的黑衣玄冠,面上冷冰冰的,稚气褪去,眉目间多了几分悲悯和忧愁,看上去更苦闷了。 “你终于来了。” “好久不见。” 两人同时开口,卫空予笑起来比梦里自然些了,只是这话……他邀请了她很多次吗?可她在香囊里并未看见。 “你……”卫空予眼里有震惊,他只扫了她一眼便有了定论,“你失忆了。” 很肯定的语气。 就一句话的工夫,他这是算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谢今华愣了一会儿才直直点头,“你怎么知道?” 卫空予无奈一笑,“很明显。” 谢今华咂摸了一下他这个笑,终于回过味来,原主什么性格她又不是没见过,和她现在确实算是天差地别了,卫空予同原主年少相识,看出来了也正常。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主屋外靠门的角落处种了棵杏树,杏花开的正灿烂,谢今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卫空予指尖掠过杏花,眼里是她现在看不懂的莫名情绪,“杏花为礼,谢君远来。这么多年,只知道你喜欢这个。” 这是指不世谷的事吗?长晏眼睛恢复时看到的杏花确实绚烂,也难怪她会偏爱杏花。 “本来是想托你查看一下城内的魔气,如今你失忆了,也算是白跑一趟了。” 卫空予亲自给她们倒的茶水,佑宁已经被他打发出去了。 “我来是有些事儿想问你,”她看了眼旁边的裴容,裴容会意,“我去找点儿吃的,有些饿了。” 等裴容走了,她开门见山说,“羡逸是死了吗?我是魔族吗?” 不知是不是原主的影响,当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她心口莫名沉闷,仿佛要窒息了一样。 咔嚓。 卫空予手中的茶壶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怔愣了好几秒,低声呢喃,“怎么偏偏会记住这个。” 这话古怪,谢今华直勾勾盯着他,希望得到个答案。 他抬眼仔细看向她,她神色正常,脸上只有疑惑,大抵是记住的不多,他斟酌了下答,“你确是魔族,也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哦,”谢今华下意识揉了揉手腕,羡逸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就那么没了呢,原主当时该多伤心啊,这般想着,她心头阴云骤生,漫长绵延的压抑沉闷,以至于开口都是低沉的,“那我……他……” 她咽了咽口水,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想要问什么。 卫空予眼中的忧愁更甚,只想着尽快转移话题,“你是魔族,但不是一般的魔族,除非你愿意,否则便是万合宗掌门来了也不会发现你体内的力量是魔气,所以你可以顺着感觉运用体内的力量。” 他一下说到了点子上,这也是她来之前最关心的问题,“可我现在能用的只有零星一点。” 卫空予看向远方,“你会恢复记忆的,应该快了。” “真的吗?”谢今华是相信的,这些天她频繁做梦,估计就是在恢复记忆了,只是她依旧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算出来的吗?” 卫空予摇头,“猜的。你是自己封闭了灵识心脉,等你想开了,自然就恢复记忆了。” 几句话的工夫,他也改变了想法:“你既然能进入到宣城,就证明外面的魔气奈何不了你,那可能我这里还是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谢今华疑惑。 “我想请你帮我救个人,宣城的恩人。” 卫空予极为认真,不等她追问就详细解释,“大概是二十年前,魔族欲强占宣城,一招调虎离山引得宣城失守,是聂溪前辈独自出城迎战,强行突破筑基期拖延了一个时辰,等到蘅城的支援;而今她却魔气缠身,加之城外魔气影响,我担心魔族又有动作,还请你去帮她看看。” 卫空予眉间沟壑俞深,兹州已沦为魔城,他不知道位于它东边的宣城还能撑多久,若是这次她看了情况不好,便只能组织宣城百姓弃城了。 这事儿确实非同小可,宣城外的阵仗她是亲眼看见的,事关重大,她就是不行也得去试试了,“好,现在去吗?” 分明说是事态紧急,卫空予却又摇了头,“得等到五天后,迎神节结束。” “聂溪的夫家王家闭门谢客,非得等到五天后,”卫空予说起来也觉得荒唐,但王远行执意如此,他也无法。 时间本来也不早了,同卫空予确定好时间,谢今华就也去休息去了。 接下来的三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卫空予总像是在躲着她一样,连带着佑宁也不见了,便是偶尔碰见,他也是不自然地打了招呼就走。 等到了傍晚,佑宁稀奇地出现了,小姑娘神色郁闷,“终于完成课业了,还好姐姐没走。” 谢今华把自己的感受同佑宁说了说,她撇了撇嘴,“师父不爱与人打交道,平日里除了公务需要,连院门都不出,整日闷在屋子里推演天命。” 说到这里,佑宁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踮脚凑到她耳边,“听照顾师父的雪姨说,师父大概是困在了一个早年算错的卦命里。” 卫空予性子古板单纯,这个理由好像也说得通。 她抱起艰难踮着脚的佑宁,“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啊?” 佑宁似乎极为信任她,那必然是知道一些她的过去的。 佑宁乐滋滋地抬起头,“我是被姐姐送到宣城的啊,听雪姨说,我那会儿才四岁多。” 她其实没有说完,在那之后她还见过谢今华的。 那是她到宣城的两年后,谢今华带着一身伤又来了宣城,她被安排去照顾她,但两人其实没有太多交集,她总是见不到她的人影,好不容易见面的几次她都是满身血迹,她便也不敢凑上前去了。 她就这样照顾了她近一年,一年内两人几乎没说过话,直到分别前的半个月,她才像是换了个人般,突然鲜活起来,像现在这样。 但卫空予嘱咐过她,不要和谢今华说那两年的情况,所以这些话她只能烂在肚子里。 “我?”谢今华茫然,毫无印象。 佑宁点点头,语气有些失落,“我不用推演就能见命途知天命,算是有些天赋,所以也引得许多别有用心的人前来,爹娘和族人都是因此丧命,是姐姐和那个哥哥路过救了我。” 那个哥哥?这个人必然是指羡逸了。 “你并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所以你也无需为此自责。”谢今华揉了揉她的头,怎会没发现她话语里深深的愧疚。 “好,”佑宁点点头,从她腿上跳了下去,忽的漾起笑容,“今天是送神仪式,姐姐要不要去街上看看。” 这个佑宁见面时就和她提过,左右现在无事,她点头,“好,我们去找裴容吧。” 第19章 卫空予 她们过去时,裴容正专心看书。 “我们要去街上看送神仪式,你要去吗?” 裴容以前并没有什么机会参与这种热闹,是以只犹豫了下就放下了书,“好。” 今夜确实比她们出来时热闹的多,每一条巷口都挂着两个长明灯,屋檐下是各种祈福拜神的纸条,街上小贩除了卖吃的,剩下皆是面具、花灯,还有许多算命的,街道中央则是着奇装的队伍一边舞蹈一边前进,队伍中间的车架上是一个空着的座位,想来就是供他们心中的神的位置。 佑宁跟在队伍的末尾,学着他们的动作舞蹈,时不时还要和街边小贩攀谈几句,忙的不亦乐乎。 “方才看你在看书,你修行以来都看了些什么书啊?”谢今华笑着侧身看向满眼好奇的裴容。 “《天行问道录》和《元初杂史》,”裴容有些羞愧地摸了摸鼻子,她入道有些年了,但苦于实在没天赋,因而连弟子入道必看的书都没能修习完,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谢今华倒没在意他的窘迫,眨了眨眼,有些好奇问,“元初纪年距今都有近万年了,你还对这些感兴趣啊。” 裴容赶忙摇头,脸色微微泛红,言语间更加不好意思,“这两本书都是我逃亡时买的,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商家说这两本书都是入道必看的,我就都买了,后来到了雩清山才知道是被骗了,《元初杂史》这种全是杜撰的奇异故事的书根本就不用看。” 她那会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也算是天真,幻想着自己看几本书就能修为猛增,把那两本书翻来覆去的看,其中《元初杂史》讲的是一只灵鸟和灵树降世救世的故事,全不像修炼功法,他还以为是其中暗藏秘法,日夜钻研,后来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这会儿提及这些往事,裴容羞愧的恨不得直接跳进旁边的河里去,小声挤出来一句,“早知道我就这天赋,就不该浪费那些钱。” “也不算浪费,至少知道了你的出路不在灵修,不是吗?”谢今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老成地安慰道。 “黎长老和阿昭都说你适合剑修,想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如卫空予所言,她近来想起来的修行之术越来越多,对于裴容的情况,她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当今修仙界灵修盛行,所以对天资的界定是依仙根而定,仙根的资质决定了灵力的控制运用程度,灵海则是人自身的灵力所在,可以吸收储存灵力,而且对于修仙者最重要的灵识也蕴含在灵海内,所以灵海的重要性并不比仙根低。” “正常来说,仙根和灵海是匹配的,仙根好则灵海优,称之为天才是不错的,也是最适合灵修的;但还有两种比较少见的情况,仙根好灵海差,则修为不稳,实际修为远弱于同期修为真实水平,抗不过雷劫;或是仙根差但灵海丰盈,灵修不通,但可修剑器阵,譬如你。” “灵修修的是灵力和法术的运用,需要仙根和灵海的配合;剑修修的是人和剑的配合,有灵力支撑即可,也最适合你我这种情况。” 裴容理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灵海广阔,这决定了她可以不断吸收积累灵力,只是她的仙根资质极差,只能发挥出极少部分的灵力,修剑道就可以避开仙根,以剑为器完全调用灵海里储存的灵力了。 裴容和她的情况其实挺像的,一个仙根差到极点,一个直接没有仙根,注定是走不通灵修这条道的。 “今华,我可以拜你为师吗?”看着前面牵着佑宁边说边笑的谢今华,裴容忽然开口。 谢今华愕然回头看向她,她的神色认真,不似玩笑。 裴容其实考虑了很多天了,谢今华很照顾她,懂得也多,她想要拜师其实是有些高攀了的。 “很高兴你这么相信我,可我……”谢今华犹豫了下,原主挺厉害的,教裴容应该是没问题,问题是她是魔族这事儿不好对裴容说明,她不想骗她。 “姐姐,你们两个很有缘哦,”佑宁人小鬼大,似乎读懂了她的纠结,笑的像个小神棍一样慢悠悠道。 “真的吗?”谢今华是信她的。 佑宁握住裴容的手,片刻后点了点头,狡黠一笑,“人很好的姐姐,对吗?” 裴容一直是穿的男装,平日里也很注意,没想到她这一下就看出来了。 既然佑宁都这么说了,谢今华也不再推辞犹豫,“好,那你今后便是我的徒弟了,不过……你还是唤我姓名就好。” 裴容开心点头,“好。” “你……”谢今华微笑颔首,刚刚开口,一袭黑衣的卫空予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旁边跟了个玄黄色长袍的小公子,这人衣着十分精致,头上是白玉发冠,衣角是金丝勾出来的祥云,一派富贵模样。 “聂溪的情况不是很好。”卫空予沉声道。 “求仙君救救我大娘。”王盛凡急得额角直冒汗,仿佛下一刻就要拉她过去的架势。 她早就答应了卫空予的,是以也没有犹豫,跟着他们就过去了。 进王宅第一眼看到的是十几株桃树,桃花正开的灿烂,土壤还很新,看上去似是新栽的。 王盛凡带着几人一路不停,过了好几处院子,直到看见后门了才停下来,路上是一个下人没看见。 看着眼前的院子,几人都不禁皱了皱眉,这一路走来,路上都栽了桃树,可也只是稀疏几树,眼前的院子却是被桃树包围了,花枝遮掩的连门都看不见了。 王盛凡赶忙上前,拨开繁复的花枝,强行开出一条道来,让几人钻了进来。 推开院门,里面的景象让众人又是一惊,院子里也有几株桃树,树上挂满了红绳和铃铛,像是在做法事一般,树下还站了六七个黑衣护卫。 这架势完全不像是在养病,反倒像是被软禁了。 几个护卫只看了几人一眼,不行礼,也不说话,王盛凡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这些是我爹派来保护大娘的。” 说罢,王盛凡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带着他们进去了,屋里只一盏昏暗的烛火。 聂溪合眼躺在床上,脸上是长期没见过阳光的那种不正常的白,容貌俏丽,眉眼之间还有几分英气,就是太年轻了,看上去竟和王盛凡差不多,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却又是满头白发,想来是二十年前那一战的代价之一。 谢今华先打量起这个屋子来,她能感觉到屋里有很浓的魔气,却不知道具体在哪儿,而且这屋里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和她体内的魔气很像。 体内的魔气躁动起来,在她指尖萦绕跳动,可她却又什么都没看见,她尝试性地在空中轻轻拨动两下,如同拨开轻纱般,周围的景色瞬间模糊,被一层又一层的黑气笼罩,聂溪更是被魔气包裹的不见踪影了。 “今华?”裴容茫然,怎么瞬间就跟到了宣城外一样,这魔气又是哪儿来的。 “不要乱动,”谢今华赶紧提醒,她能感觉到这里的魔气很平静,但她无法保证它不会攻击裴容她们。 魔气现行,她体内的力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牵着她的手凌空一抓,明明是在抓空气,这些黑气却真像是被拽住了一样,迅速聚集到她身边,眨眼间就悉数钻入了她体内,屋里瞬间清明,只剩下聂溪仍被漆黑的魔气包裹着。 裴容还来不及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忽然,怀里霜降上系着玉坠子的红绳骤然崩断,她忙去捞,却还是没接住,玉坠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也心碎了,“这是幼清送我的,还没有半个月。” 谢今华和卫空予只匆匆看了她一眼,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聂溪身上,倒是佑宁歪头看向她怀里的霜降,“这红绳看着挺新的啊。”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卫空予的注意,“它的主人现在何处?” 裴容茫然,没懂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佑宁连忙给她解释,“万物有灵,活物为生灵,死物寄人灵,东西坏了,就说明它的主人可能有危险。” “我也不知道,”裴容摇头,按理说,许幼清他们应该已经到雩清山了吧。 卫空予看了眼还在查看聂溪那儿的情况的谢今华,伸手接过裴容手里的玉坠和红绳,合眼念咒。 聂溪身上的魔气有些怪,在谢今华靠近的时候似乎要活跃些,她也终于发现,先前那股熟悉感正是来自这里,源头好像是……她把聂溪上上下下检查了遍,锁定在了她左手的那只蓝玉镯上。 这镯子上被种了魔气,而这魔气好像是她的,这个认知让她沉默了。 “这个镯子有什么问题吗?”王盛凡一脸焦急,生怕漏了什么信息,“大娘以前提起过,这镯子是前些年她去探亲时,姑姑送她的,说是什么防御灵器,是她姑姑救的一个修士送的谢礼,难不成是那人要害大娘?” 谢今华手在空中顿了顿,摇了摇头,一时也记不清楚,先行将那镯子取了下来。 镯子离开的瞬间,原本被黑气包裹的看不清身形的聂溪慢慢清楚起来,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魔气了。 谢今华认真打量了下那层魔气,手猛的收缩,提东西一般,竟将魔气直接抓了起来,她本来是觉得这些魔气在她面前像有实体一样,想尝试一下,却没想真被她抓住了,这些魔气只跳动了两下,似是在反抗般,但这反抗没持续多久就停止了,很快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见聂溪那恢复正常了,卫空予才开口,“这坠子的主人去了兹州,情况很糟,怕是撑不过一天了。” 裴容脑中一片空白,并不明白许幼清怎么会去兹州,下意识道,“我这就给雩清山传信。” “兹州?是那个魔城吗?”谢今华眉头皱起,许幼清肯定不会自己去,怕是谢明昭也在。 “不必传信,”卫空予淡然摇头,看向谢今华,“你去救他们就是,这里剩下的交给我。” “我?”谢今华一愣,下一秒就意识到,她是魔族,确实比雩清山其他人更适合进去救人。 “情况有些特殊,但你去绝对没问题,”卫空予瞥了眼裴容,明显想说什么,最终只坚定道。 “好,”谢今华点头,顺手把镯子收了起来,“这东西是魔气的源头,我带走了。” “此去西行八十里就是兹州,你应该可以在天亮前赶到。”卫空予点头。 “今华,”裴容并不知道那些,看谢今华真要独自前去,还是有些担心。 她接过裴容怀里的霜降,认真道,“相信我,我会去除魔气的。” 裴容眉头紧锁,并没有因此宽心,但情况紧急,谢今华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带着霜降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此时,兹州。 眼前是挥不去的黑暗,火光和灵力在这儿都发不出半点光亮,许幼清紧握着盛徵的手,连抽泣都不敢太大声。 “师兄,师父会找到我们吗?你不能睡,师兄,阿盛,你别闭眼。” “天还没亮吗?” “应该还要几个时辰。” 许幼清让他倚在自己肩上,一边紧紧捂着他的手。 这里面太黑了,又时不时刮起狂风,他们进来没多久就走散了,如今已经一天多了,他们还没找到谢明昭,也不知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她和盛徵找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几个人,也不知道是修士还是魔族,对方见面就下死手,盛徵挨了一刀,撑到现在,大概是魔气入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盛徵咬着牙,那刀伤在肩上,并不算重,但源源不断往他伤口里钻的魔气却是来势汹汹,只一晚上的功夫,他就感觉经脉在被魔气撕扯,怕是撑不过半天了。 “幼清,别哭,师父会来的,嘶,等天亮了就好了,等天亮了,你就……你就自己走,我不会有事的,”盛徵强忍着,却还是有呻吟声从嘴里漏了出来。 许幼清听到这呻吟,知道他是疼的受不住了,更加慌了神,抽着鼻子点头,“我不哭,师兄你别睡。” 两人又强撑了半个时辰,天依旧是瘆人的黑,半点光亮都没有。 盛徵的呼吸也渐渐微弱,已经没有力气应答她的话了。 许幼清又尝试了下,灵识传信完全出不去,两人像是进入了结界一般,感受不到周围的半点信息。 “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师兄你醒醒。”眼见着盛徵的呼吸已经是断断续续的了,许幼清已经顾不得危不危险了,只大声求助,期望能得到点回应。 回应她的是沉重的寂静,许幼清咬着牙憋住眼泪,又往盛徵的体内输了些灵力,但这完全不够用,刚一进去就被那些魔气吞没了。 她慌乱的想着一切可能有用的办法,最终想起城门旁的红漆木牌。 她颤抖着低声劝自己冷静些,然后狠下心,直接咬破了食指,双手合十,回忆着木牌上的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恳请青妖大人显灵,恳请青妖大人显灵。” 数里之外,唰的一声,一道细小的火苗出现在了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正在疾步前行的人停下了脚步。 这边,许幼清祈求之后依旧没用,反倒是魔气在争先恐后的钻入她的食指。 她恐惧的捂着指尖,然而并没什么用,她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像是从空中跌落一样,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她还在低声呢喃着,“救救师兄,救救师兄。” 第20章 兹州 青妖 谢今华出了宣城是一刻不敢耽搁,终于在寅时三刻赶到了。 眼前的城墙高大黢黑,东西向蔓延至浓雾中,全看不见边界,四人宽的城门被衬托的格外狭小,城门旁一巴掌大的红漆木牌更是渺小。 谢今华上前两步,风吹过,城门自动打开,里面也是浓雾弥漫,连夜空都是深沉的黑,半颗星子都没有。 一阵阵风从城内向外涌出,夹杂着呜呜咽咽的呻吟声,像是要把人卷出去,逼得人抬脚都有些困难。 谢今华回头看了眼依然开着的城门,转身向黑暗走去。 “你能带我去找人吗?” 她看向从进城就一言不发跟着她的黛衣女子,忍不住问道。 城里的魔气确实没有伤害她,但她也确实什么都看不见,唯一一点光亮是黛衣女子身上的,她实在无法,只能向她求助。 女子意外的好说话,“好。” 啊?谢今华反而懵了,魔族都这么友善的吗? 女子没有问她找谁,也没多做解释,带着她继续向黑暗深处走去。 谢今华犹豫了下,她该不会是想把她骗进去吧,可她好像也没得选。 …… “醒醒,幼清,醒醒,幼清。” 一声声的呼唤将她唤醒,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向四周,依旧是漆黑的夜,似乎有人蹲在她面前。 她恐惧的向墙角蜷缩了下,却发现这声音有些熟悉,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师伯?是你吗?” 眼见着小姑娘又要哭出来了,谢今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怕吓着她,声音都轻柔了,“是我,别怕。你现在能站起来吗?” 许幼清下意识地摇头,“那些魔气钻入了……” 话还没说完,她才惊觉,那种萦绕全身的冰冷感没了,她也没感受到魔气的痕迹了,而她的食指已经被包扎好了。 她有些懵地摇了摇头,下一秒更慌了,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握着谢今华的手,“师兄不见了,阿盛不见了。” “他没事儿。”又一道陌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才发现这黑暗里还有一人。 谢今华将许幼清扶了起来,然后看向旁边的人,“能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吗?” 那人只嗯了一声。 谢今华也就安心了,她既然带她找到了许幼清他们,应该是可信的。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座宅子出现在了四人眼前,许幼清瞪大了双眼,这里竟然有光。 在这个连灵力都发不出光芒的地方,这里竟然有烛火之光。 惊讶了瞬间,她赶忙看向身旁,谢今华紧握着她的手腕,而她身旁站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 女子一袭黛色衣裙,看着身子单薄,背着盛徵走了这么久却是神色轻松。 许幼清好奇地看向谢今华,“师伯,这位仙子是?” 谢今华也好奇。 “青妖,你刚刚向我祈愿了的。”女子声音清冷,说话也没什么起伏。 以血祈愿,诸事皆验。 许幼清一愣,原来那木牌刻的是真的。 谢今华用手替她打理好了凌乱的发丝,然后才有些心疼道,“你和盛徵先进去养伤,我跟着青妖去找阿昭他们。” 她话音刚落,宅子的大门就开了,里面又出来了一个黛色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接过青妖背上的盛徵,然后看向许幼清,“姑娘跟我进来吧。” 许幼清看了眼谢今华,乖乖点头跟着进去了。 “还有多久天亮?” “还要两个时辰。” 青妖脾气很好,她一问就立刻回答了。 谢今华跟着青妖穿梭在黑暗中,他们还没向青妖祈愿,所以她们还暂时找不到他们的位置。 城主府要明亮舒适的多,院子里随处可见的都是长明灯,身着黛色衣裙的女子穿梭在院子里,看上去极为繁忙。 “你叫什么名字啊?”许幼清加快脚步跟到了背着盛徵的女子身旁。 女子冷声答,“青妖。” 又是青妖?许幼清愣住了,看了看她们一模一样的衣裙,立马反应过来,“你们都叫青妖?” 青妖点点头,回答依旧简单明了,“是。姑娘若有需要,喊一声青妖就好。” 青妖带着她去了处偏房,里面早已有灵医候着了,青妖将人放下后就离开了。 看着盛徵的伤口止住了血,许幼清才彻底松了口气,没了这口气支撑着,她才发现全身酸软不堪,眼皮也在打架,她看了眼盛徵,确定他的呼吸平稳了,她才敢趴在床边眯一会儿。 “这里确实诡异,都快卯时三刻了,怎么还没天亮。” “昨天日落是几点?” “应该是申时。” 谢明昭和沈慕是一宿没敢合眼,昨日他们到时还没起雾,一切正常,可天一黑这里就跟变了个地方一样,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他们现在完全被魔气包裹着,几人是完全不敢动手,一旦身上有了伤,魔气就会趁虚而入,偏偏许幼清和盛徵又走丢了,他们一边着急,一边又只能摸着黑小心寻找。 “你说那块木牌子可信吗?”周围太黑了,他们都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原地转圈,沈慕便想换个方向。 谢明昭皱着眉迟疑了会儿,也没个准确的答案,“这里毕竟是魔族盘旋之地,还是小心些为妙。” “师父,灵识还是传不出去。”一直在试图用灵识联系许幼清两人的风声和方寻再一次摇头。 这一路上,他们试了无数次,灵识根本出不去。 谢明昭也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们实在没办法了或许会信那个木牌,只盼那木牌上写的是真的吧。” 说完,他和沈慕同时苦涩一笑,两人常自得修为不凡,可真到了这魔族盘旋之地才知自己是有多无力。 四人又在黑暗里摸索了约一个时辰,忽然听到周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本死气沉沉的空气也开始躁动起来。 几人忙围坐一团,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的看向四周。 风渐渐大了起来,没有方向,四面八方的刮。 意味不明的呻吟声也随着风从四方涌来,一声声,此起彼伏的,仿佛在哭诉,又仿佛在兴奋。 “天亮了。” 又熬了近一刻钟,天空终于泛起了鱼肚白,黑暗渐渐褪色,浓雾被风吹散,周围都是乌蒙蒙的。 四人这才看清在他们身边呻吟的是什么东西。 只一眼,连谢明昭和裴容两个见过世面的都忍不住挪开了视线。 这场景他们昨天就见过一次了,今日再看还是忍不住的恶心。 乌蒙蒙的空气中是无数的怪物,这些怪物像是透明的人,身上却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是面容模糊,甚至是只有半张脸了。 站在他们身边这个就是只剩下半个头,另一边血肉模糊,只半只耳朵拖在头边。 这些怪物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围去,一边走,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几人被围在里面不敢出声,沈慕用手指了指他们围去的方向,谢明昭点头,几人混入其中跟了过去。 这些怪物走的很慢,有的甚至是直接被风吹散了,他们这才有了些猜测,眼前这些大概都只是灵魂。 越往前走,风越大越乱,剩下的灵魂就越少。 眼见着太阳越来越高,能看见的灵体只剩下十几个,这些灵体都是健全的,身上的伤疤并不大,看着跟正常人无异。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天大亮,风停了,所有的灵体都不见了,出现在几人面前的是一扇紧闭的城门。 “这些灵魂想要出城去?” “这门怎么不开了。” 谢明昭上前一步,却发现城门并未如来时那般自动打开。 “因为只有夜晚才能出城啊。” “阿姐!你怎么来了?”谢明昭惊喜的顺着声音看去,却发现谢今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不远处。 沈慕也有些意外,她怎么会在这里? 谢今华双手抱胸,语气颇为无奈,“你们是真不怕死啊,不打听消息就敢进这兹州城。” 几人皆是一阵羞愧,近些年他们没遇到过强敌,魔族又一直弱势,他们也就没当回事,经历了这两晚才算是长了教训。 “阿姐,幼清他们不见了。”谢明昭见她神态自得,莫名就很相信她,赶忙向她求助。 “她们向青妖祈愿了,已经被救到城主府了。” “阿姐来过这里?” “没,青妖告诉我的。”谢今华指了指旁边的青妖,她一路上也打听了不少消息。 青妖带着他们回城主府,谢明昭才有空向她打听这些。 “阿姐刚刚说只有夜晚才能出城是什么意思?” 青妖答,“兹州城九夜三昼,巳时天光初现,游魂出道,为了防止游魂出城,城内会起大风,紧闭城门直到申时日落。” “游魂?”沈慕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人死后灵魂受损,入不了轮回,短时间内也成不了魔就变成了游魂。”青妖一一作答。 青妖将将为他们解答完,又来了四个黛衣女子,“请几位起身。” 谢明昭看向谢今华,见她起身了也跟着站了起来了。 五个青妖分别站在了几人面前,双手结印,魔气浮现。 方寻大惊,“你们都是魔族?” 谢今华忍不住好笑,“兹州是魔城,她们不是魔还能是神不成。” 方寻被说的哑口无言。 青妖也不管他们是何情绪,同时转动手腕,她们手上的魔气也跟着旋转,如同旋涡一样,谢明昭几人身上都浮现出一层灰色的雾气。 待到雾气尽数被她们手上的魔气吸收青妖才冷声道,“你们身上的魔气已除净,待到申时日落,跟着风的方向就可出城。” 谢明昭和沈慕同时行礼道谢,“多谢青妖姑娘出手相助。” 既到了这兹州城,他们也就没资格管她们是人是魔了。 青妖点头表示接受,就要转身离去,就听谢今华道,“我好像有些困。” “城,城主府里有空房,姑娘随我来。”青妖顿了下,让开身子。 见谢今华不动,青妖道,“待到申时,我们会安排人送你们出城。” 青妖引着她去了后院,入眼先看到的是一处没有门的院子,门口是两棵矮树,树枝交错遮去了大半风光,依稀可见院子中央有一尊一人高的石像,那石像只雕刻了个大概,但凭着那些线条依旧能看出些潇洒出尘的意味,更重要的是,看着还有些眼熟。 她愣了愣,立马猜到这是谁了,又围着石像转了一圈,更加确定,这是羡逸,哪怕没有脸,凭借着梦里的印象,她十分确定自己没认错。 谢今华看了看石像,又默默看向青妖,垂死挣扎,“我只是你们城主的朋友,对吧?” “城主何出此言?”青妖不解摇头。 谢今华没再做声,默默崩溃,不仅是魔族,还是兹州的城主,这要是在雩清山被抓包了,怕是林鸿都救不了她。 她努力平复了下心绪,也反应过来为什么卫空予一点都不担心了,敢情她这是回家了。 不过她真的困了,没精力管这些,只嘱咐了一句,“你们还是当不认识我吧。” 她好像每次施法完都会困,从宣城到这里,能坚持这么久属实是不容易了,再耽搁一会儿,怕是躺地上就能睡了。 不出意外,她这次又入梦了。 其实在宣城的几天,她一直都没做梦,她还以为到此为止了。 这次的梦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就是长晏在雕刻那个石像,这会儿原主已经变了性格了,那张冷脸她看了都怕,院子里的那个石像也不是她刻的第一个了,她刻了许多,每一个都是只有个形,这个是最她最满意的,也难怪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刻的是谁。 原主也不止是刻石像,期间还是为兹州做了许多事的,她如今再看,都忍不住佩服原主,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想着修仙界,是她太狭隘了。 “姑娘,还有一刻钟到申时了。” 她感觉才刚刚入梦,青妖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谢明昭他们还在主屋等着,她有些困倦地按了按头,总觉得还是没休息好。 几次出来的青妖都不一样,这次又是个没见过的面孔,沈慕不由好奇,“她们都是青妖?” “不像吗?”谢今华打了个哈欠。 “阿姐,青妖是在保护修士吗?”等她们走远了,谢明昭才好奇的看向谢今华。 “在这里修士可没那么尊贵。”她笑的邪气,话语里也莫名带了点嘲弄讥讽的意味。 说完她自己也反应过来了,每次做完梦她都会被影响情绪。 第21章 出城 往事 “不止青妖,城里的风、雾、光,都是在保护你们,保护那些游魂,也防止城内魔族再生恶行。兹州城的魔都是生于大恶,金丹以下修为无法应付,所以城主才设下这些东西,风和雾将你们的踪迹隐匿,三个时辰的阳光是给你们时间寻找出路,青妖则穿梭在城里尽可能的救人。” 谢今华看着门外高悬的太阳,一一为他们作答。 一般的魔族都恨不得引诱修士入城,这个城主居然在保护他们。 四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位城主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谢今华回想起梦里长晏的苦思,不想简单带过,“他也是在保护城中魔族,防止他们身上的罪孽加深,等过个几百年,那些魔才好往生。” “这些是青妖告诉你的吗?你怎么会认识她们?”沈慕有些惊奇,她居然对这些事情如此了解。 谢今华脑中警铃大作,她暂时不能暴露身份,得先想个托词糊弄过去。 她随便扯了个理由,“以前打过交道,她们觉得我面善,就成了朋友。” 说着,她抬头看向他们,笑容真诚又单纯,似是在印证她面善这点。 看着她脸上如花般灿烂的笑容,众人这才恍然意识到,她是好看的,虽没有宋云苓那般惊艳,但她的美是鲜活的,也是最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那种。 此刻,她恰好站在门旁边,短暂的阳光斜斜打在她脸上,弯弯的眼角,勾起的嘴角,她脸上的每一处都格外显眼,连细细的绒毛都可以看见,这阳光多情又温柔,衬得她一颦一笑都格外灵动。 看着对面笑颜如花的人,轰隆一声,沈慕耳边忽有惊雷炸开,他心跳一滞,莫名结巴了一下,“原……原来如此。” 谢明昭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认真附和她的话,“怪不得她们对阿姐如此客气。” 他们几个还是好忽悠的,管他们是不是真的相信,反正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眼见着暮色降临,青妖引着他们去了偏房,推开门,盛徵和许幼清都还没醒,许幼清趴在床边,两人虽然睡着了,但眉头都紧锁着,看样子睡得不太安稳。 谢明昭一阵愧疚和心疼,伸手摸了摸两人的额头,确定他们没事儿后他才稍稍安心些。 他的手刚拿开,许幼清就惊醒了,她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的谢今华,鼻子一酸,跳起来就钻进了她怀里,“师伯,你来了。” 谢今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容褪去锋利,只剩下无边的温柔,“别怕,你师父也来了,没事儿了的,我们马上就离开这儿了。” 谢明昭和风声方寻看的俱是一阵心疼,许幼清年纪最小,平日里他们都是什么都依着她,哪让她受过这种惊吓。 许幼清缩着肩膀缓了好一会儿,才委屈地看向谢明昭,“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师父和师兄们了。 也不知是不是还没缓过来,许幼清一直紧紧抱着谢今华,谢今华依旧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极为好性子。 “你们来这儿干嘛?”谢今华安抚着许幼清,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他们来干嘛的。 “万掌门有一个独女,喜欢上了魔族之人,两人便断绝了父女关系,如今过去了三四百年,万掌门的年岁大了,愈发思念女儿,恰好听得这边有她的消息,就派了弟子前来寻找,结果弟子在这儿失踪,我们便来查看下情况。” 谢明昭有些无奈,旋即又想起一事,“可否请青妖帮忙找找看那几个弟子是否还在城中?” 他们是受托而来,在城里找了两天也没找到,但青妖毕竟是这里的主人,找起来应该比他们省事多了。 几人忙看向青妖。 “我们只负责救人,不过问入城之人的身份,几位若是要找人,可能得请城主出面。” 让城主来见他们是不可能的,谢明昭只得追问,“请问城主所在何处?” 谢今华神经瞬间绷紧。 青妖看都没看她,冷漠摇头,“不知。” 这下就难办了,谢明昭有些为难。 谢今华手依旧在温柔的安抚许幼清,说出来的话就冰冷多了,“我劝你们量力而行,连自己都顾不好,就别想着救人了。” 理是这个理,谢明昭看了眼门外,太阳越来越低了,心头有些纠结,十三堂同雩清山交好甚久,那又是几条人命…… 见他还拿不准主意,谢今华笑着又给他泼了盆冷水,“青妖可不会救同一个人两次哦。你仔细斟酌下自己的修为,是不是要带着你的徒弟们去送死。” 话是这么说的,她笑着转头,十分熟络地询问道,“城中除了我们,可还有活人?” 青妖依旧冷漠摇头,“到今早就没了。” 也就是说那些弟子要么已经出去了,要么就是死了。 若是后者,他们本该将尸体带回去的。 可看着还在谢今华怀里的小姑娘,以及躺在床上还没醒来的盛徵,谢明昭无奈点头,“我们一会儿就出城吧。” 几人又是一阵枯等,眼见着外面又变成了乌蒙蒙的,风声赶忙背起了还在昏迷的盛徵。 青妖也已经候在了门外,送着几人出了城主府。 外面果然起了大风,这风几乎是推着人向一个方向去。 几人这次不再抵抗,卸了力跟着风的方向穿梭在黑暗之中,这风一阵阵的,吹的很有规律,直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口。 靠近一看,城门果然已经自动打开。 他们不敢再耽搁,小跑着就出了城。 从黑暗中走出,这会儿才申时,外面的太阳还没落,阳光洒在脸上,他们才真真松了口气,回头看向高大黢黑的城墙。 “那里有个人。”沈慕蹙眉,率先看到了城墙上那个人。 城墙太高,四周又雾气弥漫,他们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能凭身段和衣服判断出是个玄衣女子。 “这人莫非就是城主?”风声大胆猜测,正要开口问话,那道身影不见了,城门也砰的一声关上了。 再看向城门旁的红漆木牌,几人心里是五味杂陈。 人虽然没找到,但兹州一行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至少他们知道了并不是所有的魔都想害人,知道了游魂的存在,更重要的是……知道了去除体内魔气的办法。 由修为更高的魔族出手就可以去除体内魔气,这法子虽然未必可行,但对于以前被魔气侵染了就只能等死的修仙界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就此告别吧,我在宣城还有事儿。”谢今华轻笑着拍了拍许幼清的肩膀,然后才道。 她说这话原就不是为了商量,是以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她就转身离开了。 谢今华回到宣城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连续赶路两夜,她是真的撑不住了,到了宣城倒头就睡。 “今华,今华,你醒了没?” 可能老天就是不想让她睡个好觉,她感觉才躺下没多久,裴容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十分急切。 她脑子晕乎乎的,因为没睡好,胸口也像是憋着口气样,浑身不舒坦。 “怎么了?”勉强按下情绪,她打着哈欠开了门。 “听王盛凡说聂姨吐血了,城主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能去看看吗?” 裴容知道打扰了她休息,也有些愧疚,可卫空予不在,佑宁也不见踪迹,她实在没办法了。 “走,”谢今华瞬间清醒,拉着裴容就跃至空中,她走之前聂溪分明没问题了的,怎么会突然吐血呢。 “王公子?”她们赶到时,王宅已被结界封锁,府门紧闭,敲门也没人应。 情急之下,裴容踹了两脚门,也没有反应,谢今华无奈,拿过霜降,默默祈祷了两句,凭着感觉执剑劈向大门。 一剑下去,门裂了个口,但结界依旧没破,总归是用,她又连着几剑下去,结界碎了个口,她扯着裴容一跃而入,结界瞬间又闭合。 王宅已经没了初来时的美丽,桃树几乎都被折断,花枝满地,桌椅翻倒在地,凌乱的痕迹一路蔓延到后院,这里甚至还有打斗的痕迹。 裴容准备去开门,被谢今华拉到了身后,她小心推开一条缝,黑夜里,院子中一片混乱,没看见人影。 等了片刻,她小心推开了门,这才看见桃树上吊了个人,谢今华皱眉,正要上前,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小心。” 一道凌厉的魔气从背后劈来,谢今华下意识躲开,身后的裴容直接被一掌掀翻,重重摔在了地上,被那人掐住了脖子。 “娘,”王盛凡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那人下手极重,裴容只觉呼吸困难,晕晕乎乎的好像听见了王盛凡喊了娘,只是这会儿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迷糊中只想着完了,要死在这儿了。 就在裴容准备放弃挣扎时,忽觉身体一轻,重重摔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从窒息中瞬间清醒过来。 谢今华一手持剑,竟将那人逼得连连后退,直将他逼到桃树下,那人闷咳一声,不再和她缠斗,提着角落里的王盛凡闪至她身后。 唰。 一瞬间,檐下灯笼齐齐亮起,终于照清了那人的容貌,是个男子,身形消瘦,面容清俊,看上去四十岁左右,正是家主王远行。 而桃树上吊的也不是别人,正是聂溪,她的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双手被系着铃铛的红绳捆住,看样子昏过去了。 谢今华一手拉着裴容站了起来,顺手把霜降递给了她,两人一起把聂溪放了下来,还好她只是暂时昏了过去,没别的大问题。 “你方才喊他娘?”安置好聂溪,谢今华这才皱眉看向王盛凡。 王盛凡把王远行护在了身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苦苦哀求,“都是我主使的,求仙君放过他们,都是我的错。” “你到底是谁?”谢今华看向他身后的王远行,他看着分明是有修为的样子,用的好像也是魔气。 王盛凡和王远行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谢今华冷哼一声,按着原主的性子冷漠道,“你们可以不答,但你们就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院子了。” 她这话六分假四分真,她确实没把握留住他们,但她相信原主的力量,而且方才交手,王远行的力量并不强。 王远行沉默了会儿,终于开口,是纤细的女声,“我是凡儿的亲娘李素云。” 他推开了王盛凡,一道乌黑的人影从王远行体内钻出,在空中颤抖了下,慢慢现形,这人影梳着妇人发髻,容貌秀丽,一副温婉贤良的模样,只是眼里全是违和的怨恨,“她害得我变成这样,仙君难不成还要护着她?” 谢今华并不清楚他们的前尘往事,瞥了眼还在昏迷的性子,耐心看向她,“这话怎么说?” 李素云冷笑了下,“她趁我有孕勾搭上王远行,又伙同着他一碗毒药断送了我的性命,连我的儿子都得管她叫娘,她现在这样都是报应。” “我活着的时候她就千方百计的算计着上位,现在我死了,她还要伙同着你们害我,我只恨报应不爽,没能让我杀了她报仇。” “大娘不会做这种事的,”王盛凡跌跌撞撞护在了李素云前面,却又拼命摇头,试图替聂溪辩解。 “凡儿,我才是你的亲娘,她害我至此,你也要背叛我吗?”李素云的声音骤然提高。 “咳,李小姐说是我害得你变成这样,那又是谁害得我变成这副模样?”聂溪单手撑地,勉强坐了起来。 她的脸上都是悲凉与无奈。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便是听说了你的死讯,我从未想过害你。” 聂溪在裴容的搀扶下站定,“若知道你的存在,我绝不会答应来宣城,我……” “你说谎,分明就是你送的毒药,”李素云嘶吼着打断了她,“护城一战后,你不是知道我的存在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巧言令色的贱人。” “我想替你抚养王盛凡,”聂溪又咳了声,声音绵软无力,“我不知道你的死到底和我有没有关系,但你怀孕时,本该陪着你的王远行却在我这儿,我愧疚。” 聂溪曾不止一次去猜测那时的李素云是怎样的心境,夫君有家不回,哪怕是她怀孕了,他也不肯留在她身边,她该多失望、多痛苦啊,甚至是,她难产而亡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每每想起这些,她就觉得自己身上背着条人命,怎么也不安心,婚后两人一直分居,她努力的对王盛凡好,努力的赎罪,可如今看来,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愧疚,我只想要你去死,”李素云嘶吼着,面容扭曲,宛若恶鬼。 聂溪无力阖眸,语气却突然坚定,“李小姐,我是有错,可真正害我们的人是王远行啊。” “你还要装昏迷到什么时候?” 后一句话是对地上的王远行说的。 谢今华自然是知道他醒了的,可对于他,她实在不想多说什么。 王远行咳嗽了下,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逐一打量两个女子,沉声道,“是我骗她说未成家,也是我给你送的药,素云,你若真要报仇就杀了我吧。” 李素云转头恶狠狠地看向他,神色癫狂,声嘶力竭,“是她,就是她,王远行,你到现在还想护着她。” 对于李素云的愤怒,王远行直接重重跪在了她面前,“江城初见是我喜欢她,也是我以护送药材之名请她来了宣城,是我一直在纠缠她,她方才未曾说谎。” 第22章 寻雁 素云 王家以前是往返宣、江两城做药材贸易的,江城的气候比宣城还要湿润,是聂溪在雨中用灵力帮他护住了一车即将倾倒的药材,紫衣银饰的小姑娘,隔着雨帘遥遥一笑,英气灵动的模样便直接刻在了他心底。 他确实纠结过,但后来他还是鬼迷心窍的将她骗来了宣城,他不后悔。 王远行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告诉她我只有一个未婚妻,封锁了消息骗她嫁给我的,后来怕事情败露,所以才在你生产之日送去了一碗毒药。” 当年聂溪独自一人出城除魔,强行突破筑基期才拖延了一个时辰,亲眼见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便彻底疯魔,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哄带求骗她成了亲,后来王宅频频来信说李素云要生了,他不想回去,也不想谎言败露,这才送去了一碗毒药。 李素云的命就这样被结束了,他简单的一句话就道出了一个残忍的真相,人命竟也不过如此…… 王盛凡第一次知道这段往事,他不是没听说过那些谣言,也猜测过娘亲的死因,可此刻亲耳听到还是不一样,绝望像浪潮一样一阵阵袭来,将他淹溺其中,他甚至反应不过来这代表着什么,这一瞬间他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双眼渐渐没了神采,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聂溪叹了口气,睁开了眼,“当年他想杀你,如今便也想废去我的修为,将我困死在这儿,李小姐,我们是识人不清,但他才是害我们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啊。” 李素云不做声,王远行也默不作声,刚刚还挺直的背脊却仿佛没了支撑般,身子矮了下去,一只手勉强支撑着才没滚在地上。 李素云咬牙,“我不管,你们这对狗男女都该死,都该死,你算什么名门正道,他们害我至此,你还要护着他们吗?” “李小姐……”谢今华是真的头疼,他们这事儿太乱了,说到底,聂溪和李素云是无辜的,唯一该死的是王远行,可她非要聂溪死,这就难办了。 “妖物,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佑宁,”消失的卫空予终于从天而降,落地的瞬间,结界应势破碎。 佑宁听到声音立马从屋内跑了出来,站到了谢今华身旁。 “可看清楚了?”卫空予看向卫佑宁。 “她身上有两个命途,确不是李小姐,”卫佑宁点头,指向满脸怨气的李素云。 李素云神色不变,“有功之人就是不一样,城主也要护着她吗?” “我一直在想,蘅城隔那么远,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赶来支援宣城,直到我查到了一个人,偷取秘法、叛离师门、勾结魔族的外门弟子佘寻雁。” “你确实恨毒了她,但你恨得是她阻止了你侵吞宣城。所以你将残魂附在李小姐身上,无论如何都要聂溪死,那碗堕胎药也是你送的吧?”卫空予冷脸看向还在咬死不承认的李素云。 李素云咬死了不改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会认,以你现在的力量,若没有精心布置的困灵阵压制,就是聂姨你都打不过,所以你只能使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只要咬定你就是李小姐,他们就不会让你死,而你害了李小姐的事也就不会有人知晓。”谢今华随手扯下桃树上的红绳和铃铛,瞬间理解了卫空予的意思。 卫空予没多说,从袖中摸出个令牌来,上面的名字正是佘寻雁,而此刻,沉寂的令牌覆上了一层微弱的白光:这是门派用来追踪弟子的惯用手段。 “你去了蘅城?”李素云终于变了神色,下一秒,她轻蔑一笑,“知道了又如何?” 挑衅意味十分明显。 “是,我是叛离师门了,但我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外门弟子,我不想老死在那儿,我为自己打算一下有错吗?” 被戳穿之后,佘寻雁也不装了,露出了本来的模样,十七八岁的样子,神色阴郁,眉眼之间却都是不甘。 “你为自己打算没错,但你不该害了无辜之人;一人之力便想侵吞宣城,你未免也太贪心狂妄了些,”谢今华嫌弃地摇了摇头。 佘寻雁冷笑着看向她,“贪心?那我杀两个人报仇总不算贪心吧?” 她说着说着,忽然仰头大笑一声,满是嘲讽意味,“更何况,这些就都是我的错吗?若不是师父她无情,我怎么会背弃师门?若不是李素云自己见识短浅,怎么会受了我的刺激甘愿去死?若不是他心中有鬼,又怎么会用的上我的阵法?” 她这会儿完全是在发疯了,聂溪和王远行都撇开了头,不愿也不敢去看她。 “你说李小姐是甘愿去死的?”谢今华知道她说的未必是真话,但还是问道。 佘寻雁忽然看向失神的王盛凡,语气也温柔了下来,只是说出口的话是残忍的。 “蠢女人罢了,让我附身有什么不好的,我可以活下去,她也可以报仇,可她就是想不明白,我也不想去死啊,我只能用那个孩子做要挟,你看,最后她不还是乖乖喝下了那碗药,我也还是占据了她的残魂。” 李素云当时正临近生产之日,又心绪不稳,她实在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双赢的好事,可她就是不识抬举,说什么聂溪是好人,什么不与邪污同流,但现在结果不还是一样吗。 说这话时,她的模样十分无辜,仿佛她才是被害的那一个,她对于李素云也只有不解和嘲讽。 王盛凡忽的冲向裴容,抢过霜降就要刺过去。 佘寻雁温柔一笑,“别犹豫啊,我的魂体内还有你娘的残魂,快杀了我们,我的好儿子。” 王盛凡生生停下了步子,咬着牙,手上青筋暴起,却也不敢再上前分毫,最后无力地踉跄了两下,裴容忙去扶住他。 聂溪也被吓着了,刚起身,佘寻雁又冷笑一声,“我还当是养娘不如生娘亲,原来就是个天生的白眼狼啊,之前不是做的挺好的嘛,怎么对我就犹豫了?” 王盛凡痛苦地捂住了耳朵,面色赤红,无力的低声重复道,“你杀了我吧。” 佘寻雁却像是找到了乐趣一般,越说越兴奋,“我的好儿子,我怎么舍得杀了你。若没有你,我怎能控制王远行,又怎么能困住聂溪,你多会算计啊,杀了你我上哪去找这么听话的狗。” 她这一局败局已定,但也不能只她一个人失败,她要撕破这些人的脸皮筋骨,往他们的的心口上插上几刀才算解气。 她虽没挑明,但大家也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困灵阵怕是和王盛凡有关了。 王盛凡没有否认,一巴掌重重扇在自己脸上,直接跪倒在地上,“大娘,我只是想让娘亲回来,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你怎么样我都能接受。” 聂溪垂眼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屈身将他扶了起来,“你从没想让我死,不是吗?” “现在怎么办?”看着摆明了破罐子破摔的佘寻雁,谢今华看向卫空予。 卫空予摇头,“我没办法,只能靠你。” “我?”谢今华茫然,她有什么法子,她在原主的记忆中并没看到。 眼下这种情况,卫空予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置了,他们都没这个本事把佘寻雁逼出来,放她走是不可能,留着又是个危险。 佘寻雁似乎也察觉了他们的困境,更加有恃无恐,“要么聂溪死,要么李素云死,你们自己选吧。” 聂溪本就对李素云有愧,卫空予不确定她会怎么选,当即拾起红绳,注灵为缚,将佘寻雁的嘴束住吊了起来。 佘寻雁毫不在意,神色愈加癫狂,笑声凄厉又尖锐,她就是死也要拖上一个。 眼见着聂溪似乎动摇了,卫空予皱眉看向谢今华,带着恳求意味,“你要不试试看?” 谢今华低着头,并没有理会他,不知在思索什么。 “我愿以命相换。”聂溪缓缓站起,目光坚定。 若是李素云一味指责逼迫,聂溪或许不会做这个决定,但李素云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她是宣城的百姓,也是她想要守护的人。 “聂姨,”卫空予无奈,拦在聂溪身前,抬手解开了佘寻雁的束缚,“只要你把李小姐的魂体交出来,我可以放你走。” “没那么容易,”佘寻雁冷笑一声,“你不想牺牲宣城的恩人也行,那我要她的身体。” 她指向了低头呆滞许久了的谢今华。 方才她们交过手,她的修为不错,又年轻美丽,躲藏了近二十年,她也不想当孤魂野鬼了。 “你做梦,”裴容第一个护在了谢今华身前,恶狠狠地盯着她。 佑宁也张开了手,“坏女人,你别想。” 佘寻雁轻笑一声,毫不在意,“那就只能委屈李小姐和我这个坏女人一起去死了。” “我死了,你真的会交出李小姐的魂体吗?”聂溪越过卫空予,认真同她商量。 佘寻雁只是轻蔑一笑,“当年败在你身上,真是我的耻辱。” 这话就是摆明了她要死赖到底了,卫空予拳头握的指尖泛白,忍着怒意,“我给你选择了,你要是不愿意,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是吗?”佘寻雁勾唇轻笑,“那就试试吧,不知道自小娇生惯养的李小姐和我谁能抗的……” 她一句话没说完,呆滞许久的青色身影骤然出现在她面前,一拳猛的落在了她腹部,佘寻雁疼的腹部弓起,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 谢今华冷冷看着她,右手后撤,又是猛的一拳,这一拳下去,魔气扭曲着从佘寻雁体内窜出,在空中疯狂跳动,最终聚集到了谢今华手中消失不见,佘寻雁的脸在一瞬间也变成了李素云的模样。 见到了李小姐,谢今华右手再度后撤,左手为掌落在了她额间,伴随着轻轻一声“断约拳”,第三拳狠狠砸向她的腹部。 佘寻雁被她钳着动弹不得,第三拳落下的瞬间,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另一个身影从她面前浮出,谢今华左手迅速跟上,在她额头划过,然后一把将那个身影拉开。 “娘!”王盛凡看见李素云的瞬间跑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她再回头,像是捏死耗子般,一手掐住了佘寻雁的脖子,眼里一片冰冷,“就凭你也敢威胁我?” 佘寻雁眼底有了惊慌之色,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你到底……” 丝毫没给她喘息的机会,谢今华缓缓松开了手,一团浓郁的黑气瞬间包裹住了这东西,只听嘭一声,如烟花炸开般,魔气瞬间消散,佘寻雁也消失不见了。 “你……”迎上谢今华冷漠的视线,卫空予的身体瞬间僵住,她恢复记忆了。 谢今华的视线并没在他身上停留。 王盛凡搀着的李素云神色混沌,分明睁着眼睛,却没半点神采。 谢今华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按在了她额间,丝丝魔气悄无声息地从她额头钻出,紧接着,一道白光自她指尖钻入了李素云体内,她刚刚用魔气护住了她,不然以她这魂魄的状态根本撑不住她那几拳,现在她又用灵力暂时稳住了她的魂魄。 看着神色各异的一家人,裴容有些唏嘘,王远行一人犯下的错却伤害了所有人,实在是可笑可悲。 “凡儿?”李小姐在王盛凡怀里缓了会儿,很快就睁开了眼,先是抬手安抚了王盛凡,然后才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一圈。 王远行听到这声音也缓过神来,深深地看向她,想开口又畏怯了。 李素云皱眉移开了视线,一个眼神都不肯多给他,直到看到满头白发的聂溪时才露出些怜惜和意外,“聂姑娘?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聂溪一时失神,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自己的样貌,抬手摸了摸鬓角的白发,犹豫下还是问出了心里话,“李小姐,你不恨我?” 李素云笑着摇头,温婉而平静,“当年知晓你一人守城的时我便十分敬佩你。我也相信以你的心性和气魄绝不会去做那下流之事。而且,当年他能花言巧语哄得父亲将我嫁与他,便也能哄骗你。” 从李素云的魂体出现开始,她的心里一直就提着一口气,如今听到这句话才算是没了负担,大大方方地露出了笑容。 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王盛凡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彻底,他从未见过娘亲,也从不了解她,所以当佘寻雁充满怨恨的出现时他便信了。 谢今华静静看着她们,“你本来剩这一缕残魂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只是同佘寻雁接触太久,沾染了些魔气,只要周边灵力充足,应该还可以陪他个十几年。” “宣城是不行了,你们若想离开,中午去城主府找我,我带你们出去。” 忙完这些天已快亮,谢今华看了眼夜空,便兀自向城主府走去。 长街上还没人,裴容垂头跟在她身后,一直沉默着,于是周围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可以听见了。 “李小姐只是沾染了点魔气就可以保持魂体不散,那足够多的魔气是不是可以帮人起死回生?” 她就知道她很厉害,却没想到会这么厉害,如果魔气可以维持魂体不散,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复活他的娘亲了。 谢今华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没有丝毫委婉,“你娘亲是自己一心想死,她应该不想被复活。” 裴容愣了愣,低头不再言语。 第23章 明月山 卫空予先她们一步到城主府,他做了许久准备,在看见谢今华的那一瞬间还是没了气势,“你都想起来了?” 谢今华神色缓和了些,“我没怪过你,你也没必要这样。” 卫空予的心思却不在此处,沉默了一会儿,他小心试探,“你出去不过几年便受了那么重的伤,若不是被雩清山救了,说不准就……我看你现在的情况也不太好,不如就留在宣城吧,我答应过……” 瞬息之间,谢今华脸色阴沉如墨,烦躁在心底蔓延开,彻底失控,“我说了我不怪你,你到底要怎么样,他们都……” 她哽咽着缓了口气,一拳落在门上,没带半点魔气和灵力抵抗,木头碎裂,她的手上是一片猩红,再抬起头,眼眶也是通红,满是疲惫,“我连难过都不行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疯了也好,失忆也罢,至少我心里好受些,你让我喘口气,行吗?” 末了,她默默别开脸,“心愿没达成之前我绝不会死的。” 卫空予无力阖眸,不世谷一事就是他们两人中间的结,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只是在增加她的痛苦,永远也解不开它。 刚刚他们谈话时裴容就走了,其实也没走远,听到谢今华的怒吼,她立马就过来了,而此时两人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师父。”裴容小心翼翼地看向神色痛苦的谢今华,又不敢多问。 谢今华情绪低沉,并没有看她,卫空予看向他,“何事?” 裴容挠了挠头,小心翼翼的看了谢今华一眼,飞速答,“师……今华说城主算命极准,我想来算算。” 卫空予眼眸低垂,无声叹了口气,“我早就不算命了。” 裴容困惑,卫空予没多做解释,而是唤来了佑宁。 佑宁很干脆,牵着她的手都没多问什么,就开始念叨起来,念叨着念叨着,她的眉头皱起。 “姐姐,我送你一句话吧,”她沉思良久,认真抬头看向裴容,“万事自有因果,天罚之事沾不得。” 天罚……裴容脸色有瞬间的苍白,心里已经知道了她指的是什么,缓了会儿后平静道,“好,我会记住的。” 等他们算完,谢今华的神色已经好了许多,没刚才那么颓废吓人了。 待调息到聂溪她们来时,谢今华已然完全恢复平静,又和刚出现那会儿样了,神秘冷静。 谢今华看向不远处的王盛凡和魂体的李素云,“你们一起走?” 聂溪笑着点头,“听说最近外面也不太平,他们自己走我不放心,刚好也给我做个伴。” 她们的决定,谢今华不会干预什么,收拾好东西,几人就去了城外。 “应该是从四年前开始,也就是你走后没多久,城门外就慢慢出现了魔气,慢慢地笼罩住了宣城,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普通人也不敢出去,城门外还有一股魔气不知是从何而来。”卫空予看着眼前漆黑的魔气无奈道。 谢今华沿着这黑气走了几步,随手抓了一把魔气,仔细看了看,然后将手伸入黑气之中,缓缓释放魔气,丝丝魔气迅速向下移动,穿梭在魔气中。 片刻后,她又看向卫空予,“无害。护城一战死去的人的灵力并没有消散,盘桓此处,牵绊住附近的魔气,经年累月下就形成了这个屏障。” “魔气之下有阵法支撑,应该可以阻挡西南魔族的侵袭,不会对城内百姓产生危害的,但你还是让百姓不要出城的为好,禁地的魔气来势不小,别被钻了空子。”谢今华看了眼远方,嘱咐道。 “可是,城内大多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没有灵力,应该不至于沾染魔气吧?” 卫空予皱了皱眉,他们也算是打小就认识,对于谢今华的性子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哪怕她现在看着冷静稳重,本质上还是那种爱赌且有点自信到常人会觉得疯狂的性格,即使是面对生死攸关的事儿她都还能笑着问你怕不怕,这次连她都这么说了,那只怕外面的形势是极不好了。 “别天真了,魔气可不会管你是修士还是普通人。而且,谁告诉你普通人没有灵力的,你若不信,可以去抓个人杀了看看尸体七窍处有没有灵力逸散。” 谢今华轻嗤一声,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们老旧落后的思想。 “以前的魔气太弱小了,只能从伤口慢慢地侵染灵力,普通人灵力微小,魔气的损害也就有限;现在可不一样了哦,魔族实力暴涨,像佘寻雁那样能力稍强点的就可以强行附身,你们若是还想像以前那样应对,那就乖乖等死吧。”她微微歪头,脸上冰雪褪去,笑的甚是天真,就是说出来的话有些残忍。 这种情况就十分棘手了,若是再发展下去,那么去除魔气的难度将难以想象。 卫空予叹了口气,看着谢今华道,“我必须得守着这座城,外面的事全靠你们了,若有事,可以尽管找我。” 谢今华垂眸,“我会派人来助你的,宣城必须守住。” 魔族的势力可以争取自由,但绝不能再出现屠城占城的事了。 “我们该走了。” “姐姐!” 谢今华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被叫住,她转身看去,被留在城主府的佑宁还是偷跑来了。 “姐姐,你有时间一定要来看看我,我舍不得你。” 说这句话时,佑宁没了平日里的活泼,眼里是与年龄不符的忧伤与哀愁。 “好,我一定会来的。”谢今华也答得认真。 出了宣城,几人也就要分别了。 谢今华看向李素云,“这枚玉坠子可让你的魂体暂居其中,减少许多麻烦。” 王盛凡看着她掌心赤红色的水滴状坠子,欣喜若狂,小心接过,“多谢仙君。” 谢今华微勾嘴角,拉过旁边的裴容,“走了,我还有正事。” 她的记忆总是混沌的,昨晚她苦苦祈求原主相助,后来就懵懵懂懂的了,此刻她自己也分不清现在是她还是原主在影响,但总之,趁着还有些原主的记忆,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半月后。 两人是傍晚时分回到雩清山的,也没见着谢明昭他们,听许幼清说是离开有几天了,沈慕回万合宗汇报兹州的情况去了,而宋云苓他们则是去山下除魔去了。 他们的修为都还算是不错的,她也就没多问,在山下这些天也累了,回去就歇下了。 一连在山上歇了三四天,谢明昭还是没有消息回来,倒是宋云苓一个人先回来了。 她回来就直奔秀清殿去了,见了掌门就回去休整去了,几人便也没碰上面。 直到第三天,宋云苓突然捂着胸口找到了闻清院,“明昭他去了明月山。” “他去那儿干嘛?”谢今华不明所以。 宋云苓脸色有些不好看,“应天山事发后没多久,何庆丰就不见了,听说前些时日应山派派来了个年轻女子。” 裴容看了谢今华一眼,随即不解,“掌门不见了来找我们作甚?难不成还是我们给弄丢的?” 宋云苓摇头,“那女子来没纠缠此事,说是他坏了应山派名声,不配为掌门。” 裴容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那她来干嘛?” “托明昭去找一个叫何潜的人,听说此人是应山派本来定下的掌门,但是几年前他便失踪了,如今何庆丰不顶事,何潜又对明昭有过旧恩,她这才找到了明昭。” 若只是为此,宋云苓为何如此惊慌,谢今华更加莫名,“那你惊慌什么?” 宋云苓皱眉,“我也不知道,就是莫名心慌,总觉得不踏实,我想去那里看看。” “我们也去。”谢今华当即应下。 一路上,谢今华看着茫然又紧张的宋云苓,比她还茫然。 前世谢明昭也去过明月山,但那是十五岁跟着徐乘风去除魔,也是那次,阿昭成了废人,每每想起这个,谢今华就心口一阵绞痛。 可宋云苓为何会心慌呢?她是知道了什么,还是说这是个圈套? 谢今华不能确定。 裴容的茫然没比她们少,不就是出去找个人吗,为何她们都这么紧张,像是知道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赶到明月山时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 明月山之所以得此名全在它山顶的风景,站在明月山山顶,明亮皎洁的月亮看上去几乎是触手可及,点点星辰铺满天际,仿佛下一刻,就要借着这柔和的月光流淌到人们眼前。 再往前几步,面向东方,山腰上有一弯不小的湖水,也倒映着天空的模样,一时间,头顶是星辰,脚下是星辰,目之所及皆可见星辰,美得让人沉醉。 谢今华看着山腰的那弯泛着粼光的湖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莫不是原主以前来过? 她想不明白,宋云苓也没心情去欣赏眼前的美景,一双美目四处流转,急切地去寻找谢明昭的身影,心中不安更甚,“我们下山去找吧,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一路上全是些有毒的植物,有的地方甚至是被这些毒草封了道。 刚开始,宋云苓和裴容还能用灵力劈开这些毒藤,下到山腰时,这些毒藤已是有手腕粗,他们用灵力也难奈何分毫了,只能选择绕路。 “那里好像有个镇子,找人应该会去镇子里找吧?”裴容第一个发现了远处的亮光。 明月山镇离这里不算太远,几人又向西走了一会儿,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下坡,坡下有不少房子,大多都还亮着。 “这里怪怪的,”谢今华看着山下宁静之景,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不适。 宋云苓打量了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而且谢明昭很有可能来过这里,她们必须得去看看,“我们小心些吧。” 心急之下,谢今华也没来得及多考虑一下,三人一剑就这么进了镇子。 镇子里的景象也是平常景象,这时已经快戌时了,外面没有人,窄窄的巷子黑漆漆的,唯一的光亮是两边的房屋里漏出来的,勉强可以给她们照明方向。 “这里好像没有阿昭的气息,”穿梭在巷子里,谢今华感受的十分仔细。 宋云苓也意识到了这点,心头坠坠,不安又浓烈了几分。 三人不敢耽搁,到丑时几乎是把整个镇子都搜了一遍,都没有谢明昭的气息,他似乎真的没来这里。 “山上没有,这里也没有,明昭回去哪儿了?”宋云苓急得说话都快了些,迷茫打量四周,有些慌了神。 谢今华也担心,但勉强还能保持着冷静, “青云令,那个令牌不是可以追踪弟子踪迹吗,你快传信给师父。” 宋云苓如梦初醒,双手飞速结印,然而,一长串收拾之后,她脸上又是茫然之色。 “我感受不到灵力的存在了。” 裴容一愣,也赶快结印,经脉和手中空空,当真半点灵力没有,他甚至都没察觉是什么时候没的。 “那明昭岂不是会有危险?”宋云苓瞬间如临大敌,眉间沟壑愈深。 “我们现在可能需要先担心下自己,”看着太阳渐渐升起,谢今华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 看太阳的高度,现在应该是辰时了,可街上依旧没有一个人,所有的房屋都门窗紧闭,没有说话声,没有活人的气息,诡异的安静。 “镇子上不会一个活人都没有吧?”裴容顿觉毛骨悚然,悄悄挪了几步,离身旁的房屋远了些。 “不好说,”谢今华什么都感受不到,原主也十分平静,似乎是她的不安来的有些莫名。 宋云苓把四周打量了圈,走到裴容身后的房屋前,伸手推了推窗,纹丝不动,她又凑近听了听,无奈摇头,没了灵力,她们现在和普通人没差。 嘚嗬! 嘹亮的乐器声骤然打破了诡异的宁静,似是唢呐声,紧接着就是锣鼓喧天。 这声音太过突兀,谢今华同宋云苓对视一眼,后者想也没想,“我们得去看看。” 眼下这个情况,她们也只能去看看,谢今华没多纠结,走在了前面,她好歹还有魔气,出现意外了还能应对一下。 她们追着声音找了许久,明明听着很近,她们却就是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只是不停在镇子里绕圈。 “刚刚不还中午吗?怎么就天黑了,”三人绕了无数圈后,看着深蓝色的天空,裴容猛然惊觉。 “那里!”来不及惊讶时间的流逝速度,宋云苓突然追着一个方向跑去了。 谢今华来不及多想,拉着裴容就追了过去,那个方向她们方才分明去过的,这会儿竟全然变了样,巷子两边的人家都挂上了红绸缎,贴着喜字,锣鼓声愈加欢快,宋云苓停下了脚步,终于反应过来,“婚嫁仪式?” 谢今华在她身旁站定,此时大红的喜轿凭空出现,从巷子对面向她们走来,十六人抬轿,边敲锣打鼓,将巷子堵了个严严实实。 “新娘子到。” 佝偻着身体的红衣老婆婆出现在队伍最前面,抬眼看向一脸茫然的三人,枯瘪的嘴咧开了缝隙。 一阵莫名的熟悉感自心底蔓延开,越来越近的队伍却容不得她思考更多了。 这场景太过诡异,裴容和宋云苓也是头皮发麻,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过愣神的谢今华,转头就跑,“快跑。” 第24章 罗刹鬼嫁 一会儿的工夫,太阳已经落山,镇子上又是昏昏暗暗的了,幸好三人在镇子上转了一天,也算是有些熟悉了,没跑进死胡同里,但也不敢停。 谢今华抽空回头看了眼,方才的嫁娶队伍还追在他们后面,这会儿已经是一身丧服,抬着的喜轿也成了棺材,所到之处还有纸钱飘过,分外惊悚。 “怎么办啊,我快撑不住了,”三人虽也是修炼过的,但也撑不住这么跑,后面的队伍越来越快,裴容已经开始喘粗气了。 宋云苓一把拉住她,拽着她往前跑,“不能停,这玩意儿看着太邪气了。” 她也喘着粗气,情况并没有比裴容好多少,但害怕让她不敢停下。 她们的精力已经快耗尽,身后的队伍却还在加速,只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些东西和她们已然只有四五步的距离了,裴容甚至能感受到阴冷冷的气息盘旋在她后背,不知是什么东西。 镇子上一片漆黑,房屋的灯亮也是昏沉沉的,没地方躲避,也没人能求救。 “你们快走,”裴容感觉到树枝一样干枯的东西扯上了自己的手臂,瞬间四肢沁凉,头皮炸开,想要挣开宋云苓的手。 宋云苓喘了口气,回头看向扯着裴容的东西:那个咧着嘴的喜婆,不敢多看,转身照着她的脸就是一脚,喜婆如同没生气的枯草,并没能承受住她这一脚,一下子飞出去,砸到了队伍前面那些人身上。 她因这一脚动作慢了些,跑在前面的谢今华回头一把扯过两人,连拉带甩的,把两人推到了前面。 “这边!”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黑夜中响起,一道光亮陡然出现在前面,徐乘风和沈慕从一间屋子里跑出,一把拉过跑在前面的宋云苓和裴容。 总算是有救了,谢今华看了眼又跟上来的喜婆,又是干脆利落的一脚,然后一个翻滚扑进了屋里,房门瞬间紧闭,那些东西也彻底被隔绝在了外面。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勉强缓了口气,谢今华拉过惊魂未定的宋云苓和裴容,警惕地看向屋里的人。 这里也是一片红,俨然是办喜事的平静,而且沈慕不是回万合宗了吗,怎么会同徐乘风出现在这儿。 “我同师父说明完情况就想去雩清山的,半路给明昭的传信,他说在明月山,我才过来的。”沈慕忙解释。 “那你呢?”谢今华蹙眉看向徐乘风,还是有些怀疑。 “明昭传信回雩清山说这里不太对劲,可能有魔族的踪迹,掌门派我先行来查看情况,”徐乘风虽在和她解释,目光却时不时看向宋云苓。 “我们来时也遇到了刚才的情况,幸亏被这家的姐姐救了,其实我们白天就看见你们了,可这个门怎么都打不开,你们没受伤吧?”沈慕接过话头,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然后才关切地看向她们。 “我没事儿,”谢今华摇了摇头。 “今华,我好像有点儿问题,”裴容幽幽开口。 几人立马看向她,她颤抖着手掀开衣袖,她的手臂,被喜婆抓过的地方变成了黑色,还在向周边蔓延。 这黑色,是魔气吗?可她好像并没有感受到魔气的气息。 谢今华下意识想要去握住她的手,却被裴容躲开了,她扶着门,已然有些虚弱,“今华,别碰我。” 一句话说完,她便没力气站稳了,只挣扎着扔开霜降,就瘫软着跌坐在了门前,彻底昏过去了。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谢今华捡起霜降,焦急地看向沈慕。 沈慕也不知道答案,倒是一个年轻女子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向她的神情既意外又惊喜,“姑娘?你回来了?” “我?”谢今华疑惑,原主以前真来过明月山不成。 女子惊喜点头,“姑娘不记得我了?我是庭芳啊,”她猛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沈慕和徐乘风,“这两位莫不就是之前的两位公子。” 沈慕和徐乘风也茫然了,她的意思是谢今华以前来过,还正好是同两个男子一起来的,这也太巧了。 谢今华一头雾水,“庭芳?你没见过之前同我来的男子的样子吗?” 看沈慕他们的反应,她可以确定原主不是和他们一起来的,那她为什么会认错呢? 庭芳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两位公子都戴着面具,我看身形有点像,大概是认错了。” 带着面具,她想了想,“其中是不是有一个总是冷冰冰的?” 难不成是羡逸和卫空予? 谁知,庭芳摇了摇头,“两位公子都很活泼有趣。看来姑娘是当真不记得了。” 那还能是谁呢?谢今华茫然片刻。 “姐姐,你有办法救救她吗?”宋云苓看了看裴容,小心打断了她们的叙旧。 谢今华也回过神,“你知道外面那些东西是什么吗?她这种情况该怎么救啊?” 庭芳打量了下裴容的情况,眉头紧紧皱起,神色凝重,“那东西姑娘见过的。” “什么?”谢今华是真的无力,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怎么就半点想不起来呢。 “姑娘先别急,她现在的情况还不算危险,”庭芳招呼着他们坐下,然后才慢慢解释。 “我们管这玩意儿叫罗刹鬼嫁,上次出现是七年前了。”提起这东西,庭芳的脸色并不好,显然是段不好的记忆。 “最开始,是镇子上的新婚夫妻在新婚夜离奇消失,一连十几对,弄得是人心惶惶,大家就都不敢成亲了,如此才消停了一两个月,可没多久,镇子上的年轻人开始莫名失踪,直到有人看到了凭空出现的喜丧队,就是你们刚刚碰见的东西,他们会把年轻女孩儿男孩儿塞进喜轿,转头就变成了丧葬队伍,镇子上的老人说是罗刹娶妻,拉这些新人去冲喜了。” “然后就有人提议选个黄道吉日送九十九对新人过去,说不准就能送走罗刹,我阿爹不信这个,便去求了修士来,可那些修士要么殒命于此,要么就和那位小公子一样昏迷不醒,大家都死心了,最终还是决定用那个办法。 “我那会儿十七岁,也被选做了新娘,阿爹不愿看我白白送命,就到处求救,然后就遇到了姑娘。” 说到这儿,庭芳的神色终于轻松了些,伸手比量了下,“那会儿姑娘应该还没十五岁,才到我鼻子这么高。” “我们当时抓到那个罗刹鬼了吗?”谢今华安抚性地笑了笑,这才追问。 “我不在场,当时是建了个庙,把人都送到那里,你们混在里面,足足过了一天一夜,你们才回来,新人也没事,说是罗刹鬼死了,那些昏迷的修士也都醒来了,此后镇子上上也确实平安无事了很久,直到前两个月,突然又有人无故失踪……”提起这个,庭芳眉头紧皱,“镇子里的长辈说平安那么久就是因为献祭了,所以又准备献祭。” 看着屋里的红绸缎,庭芳满眼无奈,谢今华也觉得荒唐,“上次那些新人没被献祭,不也平安这么久吗?” 庭芳无奈摇头,“他们说就是因为你们的出现打乱了献祭,才使得没有完全送走罗刹鬼。”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罗刹鬼?”宋云苓柳眉倒竖,气愤不已,“这分明是魔族捣鬼。” 听她嘴里说出这几个字,谢今华下意识眼皮一跳,前世种种瞬间又记忆回笼,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才平复下心绪。 “这次选的黄道吉日在什么时候?我们该怎么混进去,你这里有婚服吗?” “就在明天。上次是由两位公子假扮新人混进去的,”庭芳顿了下,“本来是由姑娘假扮我的,可找不到合适的婚服,姑娘又好像还带着伤,就由你的师兄假扮了,这婚服如今你再穿,应该差不多。” 庭芳说着去里屋抱了个木箱子出来,打开来看,婚服被叠的整整齐齐,展开比了下,她应该能穿进去,轻轻抚摸着婚服,当真有股熟悉感牵引着摸向了肩头处。 庭芳惊喜地看向她,“姑娘还记着呢?这里是我自己缝补过的,当时姑娘师兄回来说婚服有些小,打斗时崩开了。” 谢今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摸向那里,总觉得有股熟悉的气息,有什么画面呼之欲出,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今华,上次你同那东西交过手,我怕他会认出你来,”宋云苓思索了会儿,站了起来。 这确实是个问题,万一真是同一个东西,那她一出现就露馅儿了。 “听你所说,上次没有出现修士用不了灵力的情况吧?”谢今华也是犹豫了下,随即想起另一个问题。 庭芳摇头,“没有听说过。” “那就可能不是同一个,而且,刚才已经打过照面了,他们没认出我来,”话是这么说的,谢今华抱着婚服坐下,一时还是拿不准主意。 此时此刻,灵力不能用,魔气就是他们最后的保障,她必须得去,可万一就是同一个呢?她不敢赌,这么多人的命,这一次错过了,怕是下一次就不好逮到他了。 “云苓?” 她还没做好决定,宋云苓突然直愣愣倒了下去,谢今华顺手接住了她,徐乘风也是急忙上前。 她怎么会晕?谢今华把方才的经历简单回想了一下,立马脱下她的鞋,果然,她的腿也是乌黑色的,这玩意儿竟然能透过鞋子。 “今华!”沈慕也瞬间反应过来,这玩意儿既然能穿过鞋子,那谢今华岂不是也危险了。 “先别急,”谢今华避开了徐乘风想要接过宋云苓的手,紧张地脱下了自己的鞋子,她方才也踹了那个喜婆的。 “姑娘没事儿。”庭芳紧张的声音都在抖。 看着白净的脚,谢今华也愣了,她竟然没被影响,也就是说,这玩意儿大概还是魔气,那她更得去了。 确认了她不会被影响,她赶忙抱起裴容安置到了床上。 “天要亮了。”她出来时,徐乘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窗户。 这里的时间流逝未免也太快了些,谢今华总觉得有些不正常。 “什么时候送人去庙里啊?”沈慕看向还在一时在打量谢今华的庭芳。 “今天傍晚。”庭芳答的很快。 这里时间过得很快,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该天黑了,如今也只能她去了,谢今华还是有些不放心,看向庭芳,“能帮我画个浓妆吗?” “好。”庭芳赶忙点头。 “姑娘想什么呢?” “是头发扎的太紧了吗?” 穿着婚服坐在镜前,那种熟悉感更加浓烈,她忍不住发起了呆,庭芳问了两遍她才回过神来,为了装的更像些,她给她把头发都盘了起来,还留了几缕碎发在额前,看着倒确实陌生了些。 她笑着摇头,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仍有些恍惚,“姐姐,我上次来是什么样子啊?我师兄和另外一个公子又是怎样的啊?” 庭芳语气柔软了许多,“很乖很自信的小姑娘,比现在活泼些,你师兄很稳重有趣,对你也极好,倒是另一位公子……”她梳头的手顿了下,笑容更甚,“口才很好,那些长辈死活不愿放弃献祭,还被他挨个讥讽了一顿。” 这个描述,她一时还真想不到是谁,不过师兄肯定是指羡逸了。 “对了,姑娘是改名字了吗?”庭芳一边给她扑着粉,一边好奇道,她方才听她们都喊她今华。 谢今华也很茫然,“我也不知道。” 她现在已经分不清说话的是自己,还是原主了,又或者是二者共同作用。 “记不得了也不打紧,活的开心就好,”庭芳小心替她描着眉,“阿爹临终前还一直念叨着你呢,我也没想到还能再在这儿见到你。” “伯父他?”谢今华一愣,这才发现,这么大个屋子就她一个人了。 “寿终正寝,”庭芳笑着替她抹口脂,“等这事儿结束,我也要走了,去南边投奔我姨妈,”她有些害羞,“顺便议亲,是少时经常一起玩的邻家哥哥,他定居在南方经商。” “这是好事儿啊,”谢今华忍不住替她高兴,“到时候记得请我吃喜酒,我在雩清山。” “好,”庭芳笑着点头应下。 第25章 假新娘 又梳妆了好一会儿,庭芳扶着她的头看向铜镜,“看看,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看着镜中的自己,谢今华忍不住连连点头,庭芳的手很巧,这个妆其实不算浓,但配合着额前的碎发,却看着像变了个人样,眉眼间的精明气被弱化,多了些娇憨气,真真像待字闺中的小姑娘了。 担心打斗不方便,谢今华只从香囊里翻出几件首饰来简单装饰了下,说起这个,谢今华也有些惊讶,她这个香囊里东西很多,光首饰就至少有百八十种,个个精致不凡,估计是原主以前喜欢的。 等她们收拾好,外面的天果然快黑了。 “今华?”看着门口的人,沈慕有瞬间晃神,相处这些天,她从没怎么认真打扮过,今日蓦然一见,果然好看极了,红色极衬她,看着明艳却又天真。 “嗯?怎么样?看不出来是我了吧?”看见沈慕的反应,谢今华更加自信,连他都分不清,那应该是没问题了 “不细看确实看不出来,”徐乘风认真点头,然后道,“我刚刚和沈师兄商量了下,我们都可以假扮新郎,看你愿意和谁配合。” 这话问的就挺多余,谢今华懒得多看他,待他话音一落地就答道,“我不要和你一起。” 这答案算是意料之中了,徐乘风无奈点头,“好,我会在暗中保护你们的。” 谢今华选好后就去窗边等着了。 徐乘风还是不放心,看向沈慕,“你别发呆了,今华没有修为,就拜托你了,” “我会小心的,”沈慕看了眼窗边的人,认真点头,接过庭芳递过来的婚服套在了外面,有点点紧,但行动还算方便。 “天黑了。”谢今华试着推了推窗,发现真的没禁制了,转身就要去推门。 “等等,”庭芳从箱子底下拿出块大大的红色方巾遮到了她头上,“差点忘了盖头。” 这玩意儿怪挡视线的,可遮住了脸,似乎更好混进去,谢今华纠结了下,还是选择了放下了盖头。 “你抓着我的袖子吧,”沈慕主动将衣袖递了过去,谢今华乖乖抓住,正要出门,她忽然掀起盖头,看向桌上的霜降。 “霜降,你会帮我的吧?” 单凭不熟悉的魔气深入虎穴,她还是有些没底,霜降可是洛河的命剑,有灵性的,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在她执着的注释下,霜降轻轻震了下,很轻很轻,但这表示它答应了,谢今华瞬间松了口气。 “我会把霜降给你带过去的。”徐乘风自觉拿起霜降。 谢今华这才放下了盖头,轻轻拽住沈慕的衣袖。 “从这儿出去,走到第三个巷口右拐,尽头就是那个庙。” 庭芳给她们说了方向,二人这才出门。 “这个速度会不会太快了?”担心盖头影响谢今华看不清,沈慕走的不算快,却还是不放心。 这盖头确实很碍事,但她还是能看清脚下的路的,“没事儿,我能跟上。” 沈慕这才松了口气,跟她说起周边的情况下,“外面确实出现了不少新人,也都遮着盖头,还跟着些镇民,但没发现那东西的踪迹。” “难不成那玩意儿是真想要献祭?” 她们走了这一路,除了女孩儿的轻啜声外,真就没听见那个喜丧队的动静了。 “不好说,可能是时间不对?”沈慕压低了声音,“我们上次碰见那东西也是在白天。” 这倒是种可能,谢今华仔细思索了下,那玩意儿既然能卷土重来,就不会那么好送走。 她正出着神,沈慕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旁边躲了四五步,她完全没料到这个情况,一个不稳,直直撞向了沈慕胸口,鼻子疼的她直接冒出了泪花。 “抱歉,你没事儿吧,”沈慕脑子一片空白,没想到她会没反应过来,连忙道歉。 谢今华揉了揉鼻子,还没来得及答复,忽然听到了女子的哭泣声和怒吼。 “快,抓住她!” “我不要去见罗刹鬼,你们放我走,我不要去。” 看样子是有女孩子想要逃跑。 “阿熏,你不能这么自私,想想你的家人,你这一逃,大家都得跟着遭殃。” “求求你们,我不要去,我不想死。” 听到这话,谢今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的这么轻巧,他怎么不去献祭呢。 “沈师兄,”她轻轻拍了拍沈慕的手腕,沈慕会意,“那姑娘没事儿。” 说着,他带着她去了阿熏旁边,小姑娘看着突然靠近的两人有些懵,哭泣都忘了,“你们是谁?” 这个男子她从来没见过。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你这时候跑掉可能会更危险,”谢今华摸索着握住阿熏的手,柔声安慰。 那东西指不定躲在哪儿,她独自行动太危险了。 “真的吗?”阿熏并没有相信,沈慕认真点头,“请你相信我们。” 可能是他看着太过正气可靠,阿熏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算是相信了。 他们结伴去了庭芳说的那个庙,这庙看着挺破旧的,不过还挺干净,估计是他们打扫过的。 进去时也没人检查他们的身份,那些镇民将他们赶进庙中,数过人数之后就将门从外面锁住了。 听到落锁的瞬间,院子里瞬间乱作一团,哭泣声,绝望的叹息不绝于耳,还有的直接心如死灰,呆呆瘫坐在那里了。 沈慕给她们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然后才在谢今华身旁蹲下,“他们坐的很分散,一会儿要是出现意外了,怕是很难顾及到每一个人。” 这个确实很难办,这会儿人心涣散,想把他们聚起来怕是很难,更麻烦的是,她们也不知道那东西从哪儿来,何时来。 谢今华悄悄掀起点儿盖头,假意贴在沈慕肩头,实则扫了眼院子里的情形。 她突然靠近,沈慕整个人直接僵住,愣了会儿才明白她的意图,兀自冷静了会儿才道,“我们要是去组织他们聚起来,可能会暴露身份,那东西会警惕的。” 谢今华也想到了这点,毕竟之前已经出现过一次这种情况了,她们这次确实得更谨慎些。 但他们坐这么分散肯定是不行的。 “你说,要是我们都想要逃跑,那东西能不能沉得住气?”谢今华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个办法了。 因为没有灵力修为,两人这会儿防止别人听到,只能靠尽量压低声音,谢今华几乎是贴在他耳边的,弱弱的气息时不时划过耳垂,沈慕的耳朵和心尖都被牵的痒个不停。 “沈师兄?”谢今华等了会儿,没听见他的回应,又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小声提醒。 “你的意思是,以逃跑为名把她们聚到门口?”沈慕忙回过神来。 “对,就算不能引出那东西,至少可以把他们聚起来,在门口逃跑也方便些,”谢今华轻轻点头,“只是,我们两个不能暴露,得找个人来做这事儿。” 虽是商量,谢今华心底却早已有了打算,眼下这事儿只能阿熏来做,她方才跑过一次,大家都看见了,这会儿再来也合情合理。 沈慕沉默了片刻,看向抱膝坐在旁边的阿熏,和她想到了一处,“那我去劝劝阿熏?” 谢今华将盖头盖好,老老实实坐好。 沈慕等了会儿后,自然地起身揉了揉膝盖,然后在谢今华和阿熏中间坐下,压低声音,“阿熏,你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 阿熏一直在出神,听到这话勉强点了下头,“好些了。” “我们想拜托你个事,”沈慕状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阿熏却看到了他眼底的认真,不由追问,“什么?” “你知道以前有人赶跑过那东西吗?”谢今华隔着盖头轻声问。 阿熏思索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东西指的什么,不由自主也压低了声音,“听说过。” “如果我说我就是那人,你相信吗?” 谢今华越过沈慕,小心牵住了她的手。 这次阿熏没有迟疑,“相信。” 这回答速度连沈慕都有些惊讶,阿熏自顾自解释,“你们和我们不一样,”她看了眼其他人,“你们很镇静。” “我们现在不能暴露身份,但又需要去把人聚起来,所以……” “需要我做什么?”阿熏将头埋进膝盖,声音更低了。 “你去鼓动他们逃跑,把他们都聚到门口,”谢今华有些意外,又忍不住敬佩她,坚定地承诺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一定会将那东西赶走。” 阿熏迟迟没有应答。 “我不想死。” 就在他们以为阿熏不会答应之时,她忽然闷闷丢下这句话就站起了身。 “我不想死在这儿,我要出去,”她一改方才的软弱模样,冲到门口,猛烈地拍打着门,一遍遍重复,“我要出去,我不要死在这东西手里。” 门外无人应答,门内,这些年轻男孩儿女孩儿都忘记了害怕,愣愣看着她。 阿熏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反应,只是执着地敲着门,“我还没有心上人,我还没孝敬完爹娘,我还没出过镇子,我不要死在这里,放我出去,”说到愤恨处,她甚至踹了门几脚,“凭什么死的是我们,我们没做错什么,该死的是罗刹鬼,凭什么死的是我们?” 她一遍遍怒吼着,声音越来越高直到声音嘶哑。 “阿熏,没用的,”人群中,有个女孩儿犹豫着站了出来,想要拉开她。 “阿香,你也不想死对不对,你之前和我说过的,你想去北方看看沙漠的,我们不能白白死在这儿,阿香!” 阿香抿着嘴一言不发。 “快有效了,”沈慕看了眼躁动不安的人群,小声道。 “阿香,我听阿娘说之前有人打败过罗刹鬼的,我们只要逃出去了,哪怕是一步一叩首,只要能请来修仙界的人,大家就都有救了。” 看了眼还在摇摆不定不定的阿香,阿熏转身继续敲门,“我不要白白死在这儿,我要出去,我不要死在这儿。” “我不要白白死在这儿,”率先站起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孩儿,他大步走到阿熏身旁,用力拍打着门,“两头都是死,我就不信我们砸不开这破门。” 他连拍带踹,门轻微震了震,并没有太大损坏,但这至少代表了这么做是有希望的。 什么也不做就只死,但如果他们逃出去了就还有一线生机,阿香咬咬牙,也站到了阿熏旁边,“我不要白白死在这儿。” 有人带头,反抗就变得容易多了,阿香之后,一个女孩儿站了起来,两个、三个……不过片刻,方才还死气沉沉的众人瞬间有了斗志,纷纷聚到了门边。 看人聚的差不多了,谢今华和沈慕混到了人群最后,一边跟着他们努力,一边留意着周边动静。 “快了,门松动了。”前方是阿熏激动地呼喊声。 谢今华看向沈慕,那东西是真沉得住气,这种情况了竟然还不出来。 沈慕也忍不住怀疑,那东西不会真只有白天出没吧?那他们今晚的工夫岂不是全白费了,之后再想达到这种效果怕是就难了。 没等到那东西出现,倒是先听到了门重重摔在了地上的声音和阿熏激动的声音,“门开了。” “不对,”门开的瞬间,谢今华的神经骤然绷紧,猛地掀开了盖头,与此同时,所有人突然后退,退到了她们身后。 在门口,那扇倒下的大门前,是一个鲜红色衣袍的年轻人,这颜色太过刺眼,谢今华一下子就想到了观潮说的“红衣服的骚包男”,估计就是指这个人了。 “来都来了,这么急着走干嘛?”男子轻笑一声,温和的语气却让人毛骨悚然。 “你是谁?” 红衣男缓缓走进了院子,看向谢今华时愣了下,“伪装的不是很好,不过……好久不见。” 这人显然不是什么好人,沈慕下意识护在了谢今华身前。 这是冲她来的了?谢今华眉头紧锁,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你到底是谁?”谢今华绕过沈慕,又问了一遍。 红衣男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听说你失忆了,看样子是真的了。” 第26章 贺思珩 “小心,这人身上有魔气。” 徐乘风带着霜降从天而降。 他身上有魔气,谢今华并不意外,她关心的是,眼下这个情况,该怎么护这么多人全身而退。 “魔气?你们旁边那人不也一样吗?”红衣男嗤笑一声,点了点谢今华。 “什么意思?” “她怎么会是魔族?阿熏,你方才不是和她走在一起吗?她真的是魔族吗?” …… 本就躁乱的人群因为这一句话更是炸开了锅。 “不是,”阿熏看了眼护在她们身前的谢今华坚定摇头。 “魔头,休完花言巧语扰乱人心,”沈慕也当即出声驳斥。 “是吗?那就让你们看看她的真面目,”红衣男微微抬头,掌心是一团猩红。 “小心,”徐乘风和沈慕同时挡在谢今华身前,那团猩红却是直接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径直消失在谢今华心口了。 那东西进入的瞬间,一阵剧痛落在胸口,紧接着是无尽的烦躁和压抑,她的经脉里也像有什么在挣扎着,宣泄不出去,二者几乎快要吞噬了她的理智,一股杀意从心底蔓延直上,占据了她全部心绪。 “别管我,”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谢今华抬手落在了额间,强行让自己晕了过去。 阿熏连忙接住了她,沈慕只来得及回头瞥了眼,就怒目看向红衣男,“你对她做了什么?” “帮她做回自己,”红衣男笑的疯狂,宛若恶鬼。 “别冲动,先想法子解决他,”徐乘风按住暴怒的沈慕,顺便给他输了点灵力以唤醒他的灵力,然后冷静地打量着红衣男,他现在虽然恢复了点儿修为,但怕是还是不够应付这人的。 红衣男全然没把他们当回事儿,“还不出来享受你的祭品吗?” 一团黑气应声而现,落在地上化作了一个面色惨白的男子,白脸男看着这么多人,眼睛都直了,“谢了。” 说着,他便自顾自走向人群,“怎么还有修士,修士的魂又硬又难吸收,这几个小姑娘倒是不错。” 他像是点评食物口味一样,把人群点评了个遍,沈慕一直忍着没动,直到他靠近瞬间,翻手结印,三四道灵力直直刺向他的面门,受了一击,白脸男一个后退,回到了贺思珩身边,声音阴沉沉的,“他们怎么还会有灵力?” “你做的幻境,我哪儿知道,”贺思珩冷哼一声,“连这两个都处理不好,你也不用回魔界了。” “贺思珩,这里可不是魔界,”白脸男缓缓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全是冷漠和算计。 贺思珩眉头皱起,不再和他争论,“少废话,一起动手,谢今华归我,其余人是你的。” 沈慕和徐乘风对视一眼,在他话音落地瞬间,同时结印,乳白色的结界自他们面前升起,护住了所有人。 谢今华并没有彻底昏迷,准确来说,她又入梦了。 那股燥乱的气息在心底横冲直撞,她的记忆也是混乱的,少时的场景和现在交织不停,她的头几乎快要炸开。 “谢今华,你勾结魔族,可认罪?” “多好的苗子啊,又能卖个好价钱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折磨一下怎么了?” “你醒了?我叫羡逸,羡慕的羡,逸就是代表自由的那个逸。” “我相信你,我要陪着你成为最厉害的修士。” “你得好好活着,你偷了他的命,你不能死,知道吗?” …… 无数声音盘旋在她耳边,或是开心或是悲愤,复杂的情绪各自撕扯着她的身体,她浑身上下剥皮一样的疼,她的眼前也是一片混乱,有时是滂沱的大雨,有时是莹莹星光,有时又是一片血色……乱七八糟的画面一幕幕呈现在她眼前,她一会儿大笑,一会儿痛哭,脸酸痛不止,神经也已然麻木,渐渐失去了对这些信息的理解,也不能做出反抗,只是静静任由那些痛苦的记忆一点点复苏。 她像个木偶一样躺在地上,静静感受着那些情绪分食她的身体,只剩心口一阵阵的刺痛和窒息感交织,直到那些情绪浪潮一样将她彻底淹没,她的眼前倏而煞白一片,什么也不剩了,诸般情绪随之抽离。 “你来时给雩清山报信没?”看着结界外的两人,沈慕皱眉看向徐乘风,他体内的灵力有限,怕是撑不了多久。 “报了,但不知道传出去没,”徐乘风面色也不好看,这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制着,他们现在连用灵力都困难,更别说传信了。 “花镜,这是你的地盘,你连这么个东西都打不开吗?”结界外,贺思珩烦躁地将灵力一道道砸向结界,一边恼火指责花镜。 “这才几年,我能恢复多少?人还不是你招惹来的,你少指责我,”花镜也火大,本来他偷偷摸摸的一天抓两个人,用不了几十年就能完全恢复了,这个疯子非得撺掇他整这一出,弄得他耗费精力不说,还有被逮到的风险,想想就晦气。 眼见着两人一副快要闹翻了的架势,沈慕压低声音,“若是我杀了那个贺思珩,你带这些人全部撤走的几率有多大?” “六成,”徐乘风如实答,“你拿什么杀他?” 沈慕没搭话,徐乘风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他这是想自爆灵海,当即否定了他的想法,“你别冲动,有他们的信仰之力在,我们的灵力在慢慢恢复,再撑半日,应该有一战之力。” “可这结界怕是撑不了半日了,”沈慕伸手抚摸结界,神色不变。 “仙君,我们可以帮忙的,”阿熏和阿香扶着谢今华,上前商量道。 徐乘风摇头,“你们扛不住。” “这两个魔族实力不低,我们不能贸然动手。”沈慕温声给她们解释道。 “看什么看?等本大爷破了结界,第一个吃你的魂。”花镜看了眼瞪着他们的阿熏,更加烦躁,又转头看向贺思珩,“你不是有他给你的魔气吗?还不拿出来用,你是要留着过年吗?” “用用用,你说的轻巧,这俩是雩清山和万合宗的,那些老东西指不定就在这周围,要真把人惹来了,你有命给,我不想陪,”贺思珩恶狠狠地踹了结界一脚,恨不能踹在他脸上。 “再等等,他们应该撑不了多久了,”花镜思索了下,也知道他没开玩笑,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琢磨怎么破开结界。 …… “你好点了吗?” 细微的童声打碎了苍茫白色,细碎的画面在她面前重组,一点点掩去了空白与茫然,拼凑出了一个安逸的有些不真实的小姑娘自由而幸福的前半生。 最后一丝异样随着她睁开眼而消失,她面前还是一片虚无,她茫然四顾,“谁在说话?” “你还记得你要干什么吗?”细细的童声从空中响起,并没回答她的问题。 要干什么?谢今华轻声问自己,未及思考,一个坚定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你是来除魔的,于是她机械重复,“我是来除魔的。” “你该醒了……” 结界中。 “这结界撑不过两个时辰了,”徐乘风伸手感受了下后冷声道。 “我现在的修为应该可以暂时逼走他,你将他们送走后再来帮我,如何?”徐乘风估计了下体内的灵力,然后同沈慕商量道。 沈慕摇头,“他们以为我们背后跟着门派的人,我们可以试试别的法子,看看能不能唬住他们。” 结界作用,贺思珩听不见他们的话,但是他们可以听见这俩的讨论。 “怎么做?”徐乘风不解。 瞥了眼泛起鱼肚白的天空,贺思珩烦躁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你们只要把谢今华交出来,我可以放他们走。” “不行,”花镜冷脸拦在了他面前,“这些人我不能放走。” 他们今日这么一闹,明月山他是待不下去了,可除了这儿,别处都有仙门势力,他再想随便抓人就难了。 “我只要她死,魂归你,有了她的魂不比你吃一千个人强?” “你少骗我,先不说就凭你杀不杀得死她,就算成了,她的魂也不是我能吸收掉的,”花镜冷笑一声,态度十分坚定,不肯退让分毫。 “你……他们在联系那几个老东西,”贺思珩还欲和他争辩,就看见一道白色光柱从结界一冲而上,直入云霄。 下一秒,一阵强大的威压自天而降,贺思珩和花镜皆是被压的险些跪倒在地。 沈慕抬眼看向天空,故意放出声音,“师父,这两个魔族还没死。” 另一道更成熟的声音穿过云层,“谨初已到明月山,我已把位置同步给她。” “谨初是谁?”花镜脸色更苍白了,困惑地看向贺思珩。 “我看你真是死太久了,黎谨初都不知道是谁了,”这威压太盛,贺思珩挣扎了下才站起,心底却还是有几分怀疑,若那群老东西真在这儿,为什么不露面,还是说,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唰的一声,一道寒锋贴着脸颊飞过,直直插入地下,花镜瞳孔放大,一个翻滚躲到了墙下,“什么东西?” 紧接着是十几道剑气,径直刺向二人方才站的地方,贺思珩也贴到了墙边,“当真来了,上次就是这个疯女人。” 上一次他差一点就杀了谢今华,一个照面的工夫,这个姓黎的疯女人拿着剑一路追杀他到魔界边缘,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到她,实在是晦气。 又是差一点,下次他一定先杀了这个姓黎的疯女人。 “走,”不甘心地看了结界一眼,贺思珩身形破碎,散作一团红色,飞速消失在天际。 花镜看了眼逃之夭夭的贺思珩,气的险些破口大骂,一个纵身也变成黑气消失无踪。 “快!”确认他们走远了,沈慕迅速打开结界,“都去庭芳家,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沈慕背着谢今华跟在他们后面,徐乘风在前面带路。 刚才那些都是用灵力放大霜降的剑气弄出来的,都是假把式,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觉,眼下送他们出镇子是来不及的,只能就近去庭芳家,他们在外面拖着,万一宋云苓和裴容醒来了,兴许还有些胜算。 “这是怎么了?” 庭芳看着仓惶闯入的百余人,心瞬间提了上来,看这样子,怕是那东西没处理掉了。 她的屋子不小,一下进来这么多人,还是很挤,基本上都是人贴着人。 “麻烦你照顾好今华,”沈慕小心将谢今华送到了庭芳怀里,然后和徐乘风头也不回地掩门出去了。 嘚嗬。 激昂的唢呐声划破寂静,出现在门外,听声音应该就在不远处。 “我以为你们能逃到哪儿去呢,换个地方接着被困?”贺思珩落在了屋檐之上,俯瞰庭芳屋子门口的两人。 “别废话了,这次怕是真传信出去了。” 花镜以魔气结印,喜丧队凭空出现,那个喜婆扭曲着身体,飞速向他们奔来,沈慕和徐乘风同时皱起了眉,这玩意儿碰不得,但他们也退不得。 沈慕皱起眉,迎了上去,“速战速决。” 宋云苓上次是撑了一炷香时间,也就是他们必须在一炷香以内战胜他们,胜算近乎于零,沈慕额头冷汗密布,不敢分心丝毫。 “去你的。” 在他接近喜婆的瞬间,喜婆突然远远摔了出去,砸在喜丧队身上,足足翻出去了三四米远,再没能爬起来。 沈慕愕然看向身旁,谢今华醒过来了,她眼眸亮晶晶的,嘴角是肆意的笑容,看上去很兴奋。 “霜降,助我。” 伴随着一声呼喊,霜降化作一道白光破门而出,谢今华纵身而起,身如鬼魅,顷刻间就到了贺思珩面前。 “什么情况?”花镜气急败坏地看向贺思珩。 贺思珩这会儿哪还有精力理他,谢今华一连五剑,剑剑直逼他命门,他躲闪不及,脸上手臂皆是血肉翻出。 “傻逼,装什么高手,”一脚将贺思珩踹下屋檐,谢今华扭头看向花镜,笑容更甚,带着几分恶劣,“好久不见啊,小花花,想我没?” 花镜瞬间像是见了鬼样,低低骂了一声,“你不是失忆了吗?该死的贺思珩。” 怪不得他要攀扯他,这狗东西从头到尾就没安好心,花镜恨不得先把他给吞了。 没等她动作,花镜十分自觉伸出双手,“我是被贺思珩骗了,我要弃暗投明,你别打我。” 开玩笑,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再被她刺上一剑,这辈子就真是孤魂野鬼了。 “这话说的,老朋友了,我怎么会杀你呢,”谢今华摇了摇头,反手持剑,一脚将他也踹了下去。 第27章 失忆 花镜直接连挣扎都不挣扎,摔到哪儿就在哪儿躺好,任由无数把剑影横在身上。 “你个蠢货,你以为这样她就会放了你吗?”贺思珩咬着牙咽下血腥气,一边心头冒火,他真是瞎了眼了,信了这么个东西。 花镜直接转过脸去,他还有谈判的筹码,他才不会去送死。 “叛徒,恢复记忆了又怎样,有本事你杀了我,”贺思珩啐了口血,踉跄着又站了起来,挑衅地看向谢今华。 “叛徒是什么我不知道,”谢今华微微挑眉,一脸莫名,但她根本不在乎,也不纠结,“想死我倒是可以满足你。” 她飞身而下,剑比人先到,贺思珩瞬间瞳孔放大,抬手结印,魔气做盾,却也只撑了一瞬,剑锋擦着脖颈而过,好悬是躲过去了。 “啧,”谢今华跟着接过霜降,反身刺去,压根没准备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边还不忘嘲讽,“我还当多厉害呢。” 贺思珩瞥了眼坚定装死的花镜,狠狠啐了一口血,抬眼阴笑,“我前些天遇到个同你长得挺像的,只可惜现在大概是死了吧,没机会让你俩见见面了。” “莫名其妙。你既念着,我这就送你去见他,”谢今华眼都没眨一下,如影随形,紧贴着他而去,这一次杀意更浓,剑势如虹,势必要让他命丧当场。 “是明昭,快问出他的下落,”徐乘风当即出声,但谢今华没听见般,一剑横扫,似是凝聚了十成十的力道,直逼贺思珩命门。 “等等,”沈慕伸手时已经晚了,徐乘风飞身上前,以身挡住了她的杀招,紧张地看向贺思珩,“他在哪儿?” 这一挡总算是给了贺思珩喘息的机会,几乎是瞬间,他一翻衣袖直接散作黑气消失无踪。 “你干什么?”谢今华转身看向徐乘风,脸色极度难看,怒吼出声,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没收住剑落在他身上。 沈慕只来得及匆匆看了眼她们的情况,就准备追上去,谢今华冷声拦住了他,“别追。” 话音落地,一缕猩红从她的嘴角渗出,沈慕瞬间停步,着急地扶住了她,“伤在哪儿?” 谢今华没有心情立刻理会他,只是冷眼看着徐乘风,方才那一招是唯一杀他的机会,好死不死被他给拦了,再追上去也没办法了。 花镜震惊抬头,“你还没完全恢复?” 谢今华正没地儿撒气,恨恨移开视线,冷笑数声,意有所指,“我杀不了他,还杀不了你?” “我就关心一下,”花镜十分识趣儿,立刻缩了回去。 冷静下来,徐乘风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冲动了,“对不起,今华,我刚刚只是担心明昭。” 谢今华冷哼一声,然后转头冲沈慕笑了下,随手擦干嘴角血迹,单手结印,一道术法隐入了花镜眉间。 花镜僵了下,复又笑的谄媚,“我不会反水的,要知道是你,我就不会答应贺思珩,他骗我……” “小花花,咱俩都这么熟了,你不会觉得我会信你吧?”谢今华眨了眨眼,分明才吐血的人,却一把就将他提了起来。 “破开幻境,”谢今华收回了霜降,打开了房门,“回去吧,不会再有罗刹鬼了。” “多谢姑娘,”阿熏高兴地点了下头。 幻境破开,时间流逝变得正常,这会儿还是夜晚,她们又受了惊吓,谢今华扬起嘴角,方才的不快隐匿无踪,“也多亏了你,你今晚特别勇敢,快回去休息吧。” “好久不见,庭芳姐。”人群散尽,谢今华一眼看向小心打量着她的庭芳,忙小步跑了上去。 “你都想起来了,”庭芳面露惊喜。 “想起来了,庭芳姐一点没变,不对,”她微微歪头,狡黠一笑,“更漂亮了。” 庭芳止不住笑出声,“这次又是多亏了你了。” 谢今华摆摆手,笑的轻快,“你找我了,我能不来吗?” “什么?”庭芳一愣,她何时找过她? 谢今华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她不是收到了庭芳的信纸才来的吗? 庭芳看了看她身后两人,一时摸不清状况了,思来想去,将她拉到了一旁,把上次连同这次的情况同她好好说明了。 上次她是同别人一起来的吗?谢今华下意识皱起眉头,却发现她自觉清晰的记忆在此刻完全模糊,朦朦胧胧的晃过许多人影,她一个也没捕捉到。 “你的记忆有些许问题,但忘记的东西也是无关紧要的,以后也会恢复。”童声出现的恰到好处,掐断了她的迷思。 谢今华暗自冷笑一声,对于它的话并不太相信,但想不通的问题强求也确实无用,她暂时放下问题,低头自腰间香囊摸出一张杏色信纸递给庭芳,一边将婚服脱下,“我确实记不太清了,但好在问题解决了,这信纸你收好,应该知道怎么用吧?” 庭芳笑着点点头,“我过两个月就要去南方议亲了,若是成了,你有时间可一定要来。” 谢今华拉着她的手,笑眯眯点头应下,“当然,你可得提前告知我,我好来帮你掌掌眼。” 闲谈完毕,谢今华正式告别,“我也该走了,你多保重。” 余下几人虽没刻意留意她们的交谈,听到些许字眼也是敏感的,沈慕立即上前一步,“今华,我们还没找到明昭呢?” “哦,谢明昭啊,”谢今华思索了会儿,这个倒还是记得,扭头看向花镜,“快,小花花,帮我找找救命恩人在哪儿。” “我现在修为也有限……”花镜犹犹豫豫,不太想答应,他好不容易攒了点儿修为,不能全被她和贺思珩作完了。 旁边的沈慕和徐乘风对视一眼,总觉不对,她为什么会称谢明昭为救命恩人,这也太生疏了。 谢今华丝毫没觉不对,或者说根本没留意他们的反应。 “你的修为可不少,你要是不愿意用的话……”谢今华压低了声音。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花镜瞬间精神,手上速度加快,一边还赔着笑,“愿意愿意,你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谢今华将将开口,一声咳嗽,血又从嘴里渗了出来,准确来说是喷了出来,溅的衣裳上都是。 默默擦干嘴角血迹,谢今华垂眸想了好一会儿,这伤哪儿来的来着,她怎么也没印象了。 “你又流血了,”花镜默了默,还是忍不住提醒她。 她磨了磨牙,笑的阴恻恻的,“谢谢提醒,但我不瞎。” “今华你……要不我先给你疗下伤?”沈慕努力和她商量道。 她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死不了,你们也别用灵力,这里有阵法压制,用灵力会损伤灵海和经脉。” 那她方才用的什么,她受伤也是因为这个吗?沈慕还想劝她先疗伤,但看她的神色就是没得商量了,只好无奈作罢。 又等了一小会儿。 “事情解决了吗?” 幻境消失,宋云苓和裴容也醒了,出来就看见他们脸色都不好,旁边站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 “解决了,在找明昭的踪迹,”徐乘风忙扶住了宋云苓,还不忘关心,“你感觉好些没?” “我没事儿,”宋云苓摇了摇头,看向奇奇怪怪的花镜。 “你没有偷懒,对吧?”半天了,花镜磨磨蹭蹭的,还没个结果,谢今华默默抬眼盯着他。 “找到了找到了,山上呢,大概是山腰那块。”花镜忙答,擦了擦脖后的冷汗,还不忘心里骂上一句死疯子。 “好了,你们找他去吧,我也该走了,”谢今华顿了下,看向裴容,“你要跟他们一起?” “啊?”裴容有些懵,连忙回忆了下,谢今华之前也没和她说要去哪儿啊。 “魔都抓住了,还在这儿干嘛?”谢今华拍了拍花镜的肩,一脸莫名。 “我们不回雩清山了?”裴容挪步到她身旁,小心发问。 谢今华更加莫名,“人家确实救了我,但我也不能赖那儿吧?” “等等,今华,你是谁?”沈慕默了默,终于问出了心中疑问。 “你不都说了吗?谢今华啊,”谢今华被他们一个两个问懵了,索性不急着走了。 “那你还记得你是雩清山掌门的徒弟,谢明昭的姐姐吗?” “开什么玩笑,”谢今华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我爹娘早死了,我独行十余载,你们还能给我变出个弟弟不成?” 沈慕和徐乘风同时沉默,她的记忆好像又出问题了。 “情况有些复杂,但你确实有个弟弟,你若是不信,可以随我们去看一下。”沈慕率先开口,眼下谢明昭要紧,他们不能再耽搁了。 谢今华虽不是很信,但看裴容都是站在他们那边的,索性也就跟着去看看。 有花镜在,上山的路总算好走了些,那些毒藤蔓的束缚大大减弱。 “那里好像有打斗的痕迹。”一路上,花镜十分称职,一边带路,还不忘检查周围的情况。 谢今华瞥了眼,“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这明明是拖行的痕迹,”她顿了下,狐疑地看向他,“这不会和你有关吧?” “这个真不是我做的,”不是他做的事儿,花镜答得就硬气。 谢今华怀疑地扫了他几眼,并不是很相信。 花镜一方面觉得被侮辱了,一方面又不敢反抗,只能憋屈着继续带路。 前方一汪靠着山壁的湖水便是路的尽头,也是花镜方才感知到的位置。 “应该就在附近,更具体的位置我感受不到了。”这次花镜是真尽力了,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 “这地儿我来过啊,”看着荡漾着星光的湖面,谢今华喃喃道。 还不及细想就见沈慕抬手,估计是准备灵力搜寻,谢今华忙按住了他,“别用灵力。” 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就听花镜开口了,“听贺思珩说这里有什么阵法,专门针对灵修的。” 说完,他舒了口气,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 无奈,几人只能挨着把湖边找了一遍,却还是没发现谢明昭的踪迹。 “都没有的话,只能在那儿了,”谢今华看向湖对岸,那里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没等他们答复,谢今华径直跑到靠山体的湖在山壁上细细摸索,拨开了层层缠绕的藤蔓,终于露出了一叶小舟。 “我和花镜,还有裴容过去,你们在这儿等我。” 花镜是魔族,必须得她亲自看着,剩下几个只有裴容信得过了。 其实她本不想去的,但想了想,这周围有阵法,只有她去才能应付突发情况。 这小舟本来只能坐两人的,三人勉强挤下了,裴容和花镜划着船,慢慢悠悠偏向了对岸。 “咳,”到湖中心的那一刻,伴随着一声咳嗽,谢今华一个忍不住,俯身面对湖水,紧接着,裴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今华你,”裴容身体一僵,就要去察看她的情况。 “没事儿,继续划船,”谢今华余光瞥了眼宋云苓他们的方向,抬手擦去血迹,声音依旧平淡。 花镜幽幽看向她,“你只恢复了记忆?” 谢今华缓缓勾起嘴角,一言不发。 沉默对峙片刻,花镜又嬉皮笑脸,“我是关心你。” 谢今华冷嗤一声。 借着湖面上的点点星光,三人勉强能看清山壁下黑暗处的景象。 那里有一凸起之处,在石头的后方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影,还真在这儿。 再靠近一些,果然看见了浑身是血的谢明昭,他早已昏迷过去,他的手脚和头发都浸在湖水里,胸口和大腿上草草放着些不知名草药,看来在他昏迷前是自行处理过的。 “还真挺像的,”看着怀里的谢明昭,谢今华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莫名发紧。 “回去吗?”这会儿不是给她解释的时间,裴容小心发问。 “先帮他保住命吧,”谢今华摇头,在花镜和裴容的帮助下让谢明华勉强坐起。 掬了捧水洗了把脸,恢复了点精神后,她看向花镜,“借我点儿魔气。” 月光下,她的脸煞白,嘴唇也差不多和脸一个色,还在滴答着水珠,看着全不像活人了。 她手上还托着团黑色的魔气,看着就更可怕、更诡异了。 第28章 花镜 裴容僵硬地看着那魔气一点点钻入谢今华体内,脑子一瞬间空白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花镜瞥了眼裴容的反应,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谢今华,这下暴露了吧,看她一会儿怎么收场,她这个状态,对付魔族确实还行,对付灵修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谢今华抽空白了他一眼,也算是警告,然后专心看向谢明昭,右手沿着他后背缓缓划过,缓缓感受着他体内的情况。 她方才没多说,其实她还真知道阵法在哪儿,就在湖底,所以她才没敢让他们上来。 这阵法原是用来吸收四周灵力的,但她上次来的时候它便已经被封印了,作用大大削弱,只能起到抑制灵力运转的作用,如今正适合灵力溃散的谢明昭。 在阵法上,他经脉内的灵力都像是休眠了般,毫无反应,只剩下一股魔气还在四处游荡,正是贺思珩留下的。 她嫌弃地低喃道,“和你的主人一样恶心。” 花镜敏锐地竖起耳朵,她手上的魔气是他的,这话该不是在骂他吧? 他盯了一会儿,发现她没了下文,这才悻悻收回视线,正撞上裴容警惕戒备的视线,他瞄了眼,谢今华估计没精力管他,立刻恶狠狠地,“再看吃了你。” 裴容吓得缩了缩身子,但还是不甚明显地护着谢今华在。 “哼,”花镜轻嘲,“她可是魔,你护着她不如护着自己。” 裴容身形一僵,显然是听进去了,然而还没等到她的反应,谢今华的视线先落在了他身上,“我没聋。” 花镜耸了耸肩,“我逗她玩儿的。” 上船之后,谢今华就没了多余的情绪,此刻也只是扫了他一眼,不知是没心情,还是……没精力了。 花镜眸色暗了暗。 谢今华确实是没精力管他了。 她之前昏迷时是那个童声帮了她,醒来后那个声音就沉寂了,直到方才看到谢明昭,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救他。 无论如何,难不成这人真是她亲弟?谢今华看着神色痛苦的谢明昭,心头笼着浓雾似的,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自己伤的本就不轻,谢明昭的情况又挺棘手的,她现在也只能是强撑着口气试试了。 她静下心,将吸收的魔气运转一圈,勾出更多魔气缓缓输入谢明昭体内,魔气刚进去时还有停滞,在他的经脉内游动的十分艰难,直到感受到先前那股魔气的存在,她输进去的魔气才猛然活跃过来,直直追着那股魔气而去。 那股魔气只停滞了一下,就飞速逃开,甚至还故意在谢明昭的经脉内冲撞,她皱了皱眉,手上不停,魔气不停输入,直至几乎将谢明昭的经脉填满,她才停下手中动作。 很快,她的魔气就找到了那股魔气的位置,完全将其包裹住,然后便想将其带出来,那股魔气却是意外的顽强,还在拼命挣扎,谢今华将左手也放上,两只手齐齐用力,才艰难的将那股魔气带了出来。 谢今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那股魔气突然变幻模样,竟然还在挣扎着想要重新钻入谢明昭体内。 她一咬牙,手上再加重力道,徒手抓住这股魔气,直接将其捏碎了,一阵黑烟消散,手上只剩下三点血迹。 花镜一眼认出这是什么了,怪不得先前贺思珩死活不拿出贺鸣权给他保命用的魔气,原来是用这儿了。 “真是脑子进水了,”花镜忍了又忍,还是骂出了声。 谢今华似乎也知道这是什么,并没什么反应。 魔气虽是抽出来了,谢明昭的情况却还是不太好,他体内的灵力已经溃散失控,离了这儿的阵法压制,经脉怕是会承受不住而崩裂。 真是麻烦。 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她下意识摸向怀里,取出个镯子来,两辩镯。 她将镯子放到谢明昭的伤口处,让它沾了滴他的血,一阵蓝光闪过,蓝玉镯开始发生变化,原本纯粹的蓝色开始变红,最终变成了一半红一半蓝,她将红色一边放在了谢明昭掌心。 虽然不知道这个镯子为什么会在这儿,但此刻它的出现确是正合适的,它可以平复调息灵力,回护经脉,对谢明昭现在的状况还有点儿用,算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今华他们怎么还没来啊?” 宋云苓他们隐约看见谢今华似乎拉了什么到船上,却又迟迟没等到她们回来,不由有些着急。 “那边没有异常,”沈慕一直在留心他们的情况。 湖中。 谢今华俯身趴在船边,敲了敲船,“赤蛇?赤蛇?” 不过一会儿,小船周围的水突然搅动起来,在湖面荡开一圈圈波纹,土黄色的光亮浮现在水底。 她伸手摸了摸水面下大腿粗的赤蛇,“能再帮我找点上次那种草药吗?我上次敷在脚上的。” 她边说边比划,努力让它懂自己的意思。 谢今华上次来这儿时同它交手受了伤,那时红蛇还不住在这湖底,在山野间游荡,身上还有旧伤,后来她为它搬了家,治好了它身上的伤,作为报答,红蛇给她找了一种不知名的草药,敷在脚上,不过两天,伤口便好的一干二净了。 谢今华粗略检查了下谢明昭身上的伤,大大小小的竟有十几处,有魔气炸开的,还有被石子和树枝划伤的,伤口十分可怖,必须得赶紧处理。 明月山镇看上去极为繁华,山下其实没有什么资源,这里远离了人群聚集之地,什么东西都很稀缺,平日里的药材都来自这明月山,如果现在下山去,谢明昭身上的伤口就更难处理了。 赤蛇吐着信子舔了舔她的手,缓缓退回黑暗,只留下一圈波纹。 交代完赤蛇,谢今华又是一阵咳,血染红了整个下巴。 这已经是她第三回吐血了,裴容也顾不得其他了,担心地扶住了虚弱到几乎坐不住的谢今华,“你还能撑住吗?” 谢今华摇了摇头,趴在船边,又掬了捧水擦净脸上血迹,再无力气坐起,也不知这伤是哪儿来的,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你现在应该是彻底没精力了吧?”花镜一路都在试探她的情况,这次不用多问,他心里也有数了。 “你要不要试试,看看我在你眉心种下的印记是干什么的?”谢今华勉强扯了下嘴角。 花镜沉默不语,似在权衡利弊。 就在场面陷入焦灼之际,一阵绿光突然出现,竟直接照亮了小船。 谢今华垂眸看向绿光来源,不知何时,怀桑上的纹路悄悄生长了出来,无数光秃的枝蔓攀上了她的手腕,然后便迅速生长起来,枝蔓竟直接包裹了她的半个身子。 柔和的绿光不断涌入谢今华体内,还有一缕径直钻入了谢明昭体内。 “这是什么?”花镜褪去杀意,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试图从裴容那里得到答案,后者也是一脸震惊:这玩意儿居然是活的。 “那是什么?”岸上的几人也注意到了绿光。 “今华他们不会有危险吧,”宋云苓急得团团转。 “霜降没有反应,”徐乘风摇头,要是真有危险,她们不会不用霜降的。 这东西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他们还没讨论出个结果,绿光瞬间无踪。 船上。 随着绿光的消失,那些生长出来的枝蔓也迅速从谢今华身上缩了回去,木镯又恢复了原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 谢今华也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脸上多了些血色,看样子竟是恢复了些。 她顺便检查了下谢明昭的情况,他身上的经脉也被护住了。 又等了会儿,周边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湖面再次泛起阵阵波纹,谢今华低头看向那处,将手伸到了水下,哗啦一声,再收手就握着一大把药材了。 谢今华将草药一一铺在了裙子上,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她才拿起一株草药,两指慢慢捻磨,直到草药慢慢蔫了,她拨开谢明昭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草药,将手上的草药慢慢按了上去。 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一把草药很快就用完了,谢今华这才抬眼看向裴容,“走吧,下山去。” 一行人带着谢明昭直直退了十几里,才彻底摆脱了阵法的作用。 徐乘风随便找了个客栈,和沈慕就先带着谢明昭疗伤去了,谢今华也领着花镜单独开了个房间。 进了房,花镜自觉坐在了角落,谢今华则盘腿坐到了床上,缓了口气后取下发间的怀瑜簪,放在了面前,紧接着,漆黑的魔气缓缓从她心口处慢慢渗出,钻入了怀瑜簪中,这魔气如同绳索一般,将她的心口和黑玉簪连接在了一起,看上去十分可怖。 花镜看着这些东西就觉头疼,恨不能再躲远点。 谢今华并没准备放过他,一边疗伤,目光轻飘飘落在了他身上,“长生族?” 这次没了旁人,她也没了多余的情绪遮掩,就是冷冷打量着他。 花镜头皮瞬间炸开,假笑都忘了维持,警惕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看他的反应,谢今华便知是猜对了,慢悠悠解释道,“永生永世,不死不灭,是为长生族,我上次杀你可是没留情。” “听着当真稀奇,可惜我不是,”花镜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上次是我好运,留了口气,我要真是长生族,也不会这么怕你了。” “长生族每次受到致命伤醒来都会失忆,但修为不会受影响,可你没有失忆也没有修为了,”谢今华闭上了眼,魔气运转速度加快,“吞噬灵魂就可修为猛增,一点点的功力和这个秘法相比确实不值一提,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想多了,我要有这个本事,五大魔君就该有我的名字了,”花镜假笑一声,缩到墙角闭上了眼。 谢今华没再逼问,花镜是长生族这事儿基本是可以确定的,她上次杀了他之后,怕他会苏醒,又补了几剑,别说留口气,他的头都快掉了,没可能现在又活蹦乱跳。 至于他现在的忌惮和服软,怕是也和上次有关,她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状态大不如从前,不止是修为,还有更深层次的,她暂且摸不准缘由,但装装样子唬住他还是可以的。 过了近一个时辰,谢今华才缓缓睁开了眼,小心收起魔气,后用手捂住了心口,另一只手拿的赫然是团红色的魔气。 静坐良久,感觉到体内失去的力量回来大半,谢今华才收起那团红色的魔气,缓缓起身,敲响了徐乘风房间的门。 里面的人很快就开了门,几人都在这儿,徐乘风和沈慕正在轮流给谢明昭输送灵力。 谢今华看了眼满头大汗的两人,再看向毫无反应的谢明昭,在床尾坐下。 沈慕还在给谢明昭输灵力, 徐乘风眉头紧皱,“心脉被封,他体内的灵力没有丝毫反应。” 谢今华缓缓将左手放在了谢明昭胸口,两指缓慢的,一点点向下,至胸口下一指处才停了下来,两指微曲,用指关节狠狠地抵在了那处,微微一转,谢明昭猛地睁开了眼,哇的一声就吐出了一口淤血,紧接着就又闭上了眼。 沈慕跟着闷哼一声,“封印解除了,我现在的灵力压制不住……” “我来,”徐乘风赶忙上前。 谢今华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手腕向下一翻,变换为掌,然后抬起右手放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食指顿时冒出血珠,她的嘴角也是血色,“退开。” 徐乘风艰难地抬头看向她,“不行,这样他的灵力会溃散的。” 谢今华却已闭上了眼,食指按在了怀桑镯上,怀桑镯瞬间绿光大盛,一时间,旁边的两人都被刺的睁不开眼了。 谢明昭全身的经脉都被护住了,最差也只是修为清零,现在有希望保住灵力,她自然是要赌一下的。 “灵海我已经护住了,让灵力溃散。”谢今华抬眼看向徐乘风。 徐乘风迟迟没有放手,沈慕也有些犹豫,“可,若灵力尽数溃散,明昭他的仙根便也会枯竭的……” 她无奈皱眉,“灵力都破碎到这种地步了,神仙来了也无救。” 第29章 姐夫? 徐乘风和沈慕对视一眼,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不知道谢明昭之前经历了什么,现在他体内的灵力已经如同破碎的棉絮,先前心脉被封才短暂沉寂,如今封印解除,这些溃散的灵力便又开始在他体内乱窜。 他们的灵力只能勉强让这些破碎的灵力聚集在一起,但这根本维持不了多久,一旦他们放手,谢明昭体内的灵力就会逸散出来。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两人也别无他选,缓缓松开了手,眼下回雩清山肯定来不及了,只有选择相信她了,只能祈祷她真的有法子。 徐乘风和沈慕同时松开了手,谢明昭体内的灵力没了束缚,砰的一下散开,如同柳絮般飘了出来。 谢今华这才将手从木镯上放了下来,转而单手解开了腰间的香囊,在那里摸索半天,然后拿出了一颗葡萄大小的火红色珠子。 那些星星点点的白色灵力本来已经慢慢扩散了整个房间,却在珠子出来的一瞬间,停止了向外扩散,而是慢慢地,自发地凝聚起来,形成一团,慢慢向着这火红色的珠子聚拢。 谢今华右手拿着珠子,左手也回撤了一下,然后又重重的击在了刚刚的位置,谢明昭又是闷哼一声,体内的灵力逸散的也更快了。 她扬起嘴角,“再输入灵力看看。” 徐乘风忙照做,缓缓输入一丝灵力,这灵力在他体内迅速游动一周后很快就回到了他手心,他这才松开手,“可以了。” 这便是一点灵力没有了,沈慕眉间沟壑愈深,只盼她真能保住他。 谢今华也松开了手,看向手中的火红色的珠子,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灵力很快就凝聚成了一团,缓缓钻入了这火红色的珠子之中,随着灵力全部进入珠子,这珠子也渐渐由火红色变成了血一般的鲜红色。 见灵力都被吸收了,谢今华转头用手捏住谢明昭的下巴,强迫着他张开了嘴,然后将火红色的珠子塞入了他口中,用手指抵着珠子送到了舌根处,然后一按他的脖颈处,谢明昭直接将这珠子吞了下去。 她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起身坐到了桌边。 沈慕赶忙上前检查了下谢明昭的体内,却见丝丝灵力飞快的在其体内游荡,不过一会儿功夫,谢明昭体内的灵力竟全部恢复了,甚至周围还有丝丝缕缕的灵力聚了过来,他的灵力竟比以前还要多了。 徐乘风扭头看向一脸平静的谢今华,惊讶道,“刚刚那是育灵珠?” 她点了点头。 “育灵珠?传说中能纯粹灵力,将各种力量,甚至是将经脉内的魔气转化为灵力的育灵珠?不是说这法宝已经消失两百年了吗?”宋云苓也睁大了双眼,一边发问,一边就给裴容解释了。 裴容虽然没听说过这东西,但听宋云苓这么说,也知道这东西必定十分珍贵。 徐乘风不由又看了她几眼,她一个毫无修为的人怎么会守得住这么多的灵器? 沈慕倒是不觉得意外,他们对她的认识还太少了。 她没解释也没否认,随便他们怎么想。 虽然谢明昭的状态在慢慢变好,几人也不敢掉以轻心,还是在旁边守了一夜,谢今华回去睡了一夜,她现在的身体太虚了。 直至次日天亮,谢明昭才终于睁开了眼,谢明昭刚睁眼就连忙去找谢今华,直到她坐在床边,他才松了口气。 他艰难地坐了起来,第一句话就是,“姐,我昨晚差点死了,幸亏姐夫救了我,他还托我给你捎了句话。” 姐夫? 此话一出,伴随着谢明昭开心的模样,几人都傻眼了,沈慕第一反应是看向谢今华,她的惊讶不比他们少,“什么姐夫?” “阿姐不记得了?”谢明昭没料到是这个情况,呆呆看向她。 “等等,在说这个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先和你们解释一下,”谢今华打量着谢明昭,“虽然咱俩确实有几分相像,但我真不是你姐。” “我家在南边的东城,我娘死的早,我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他名为谢胡,常年在外奔走,人送外号大胡子,应该是有点名声的,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打听;我我爹死的时候我才十二岁,化名去了不少地方,江城、徽州、明月山……就普普通通一散修,真没来过什么雩清山,更不可能是什么掌门弟子。” “至于你说的未婚夫,从小到大,除了我爹,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谢今华生怕他们打岔,一口气说完,仿佛是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似的,一点儿没停顿。 “也不算散修,我连仙根都没有,真不可能和仙门有什么关联。”见他们还不信,她又补充道。 “可师姐会去除魔气,”宋云苓虽没消化这些消息,但还是下意识指出了她话里的漏洞。 这正好是她心虚的地方,她一个魔当然会去除魔气,思及此,她在心里默默拜了拜:爹爹,女儿也是拜师不利,不知道拜了个魔,你可千万别怪我啊。 她没有仙根,谢胡只教了她一些基本的把式,她在外游历那几年也还算顺利,可人毕竟是贪心的,有人说能帮她修炼,她也就信了,等发现真相时,离入魔就只差戳破窗户纸了,好在那个师父对她不错,教了她好些隐藏身份的法子,不然她在雩清山得死上上百回了。 当然,谢今华默默垂眸,这也只算是给自己找的点儿借口,这些年她心里又是一点后悔没有,魔气用的愈发熟练,别说八匹马,八百匹马来也不能再将她拉回正道了。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她还是忍不住有些骄傲,“我师父十分精通这个。” “可是阿姐,你前些天分明还觉得你一直生活在山上啊,”谢明昭嗓子发紧,手也不自觉攥紧了被子,压根没心情去想宋云苓的问题。 有这回事儿? 谢今华微微眯眼,是一点印象没有,脑子里那个童声装了一会儿死,估计是发现她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弱弱回了句,“有是有,但那时你脑子不清楚。” 谢今华本来还觉得莫名其妙,听她承认了,更加困惑,一时没注意,问出了声,“那我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她原是问那个童声的,谢明昭几人却立即紧张起来,以为是他们逼得太紧了,赶忙道,“阿姐,想不起来了也没关系,你觉得自己是谁,你就是谁,不要逼自己。” 谢今华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继续在心里问那个童声,“那我到底是谁?你又是谁?” “你的意识出了些问题,现在处于疗伤期,你记得的就是对你有意义的,而我是帮你的,”童声细细弱弱的,说完就又不见了,不知是又装死去了,还是真的太虚弱了。 为什么是有意义的,而不是她经历的,或者说是真实的?谢今华总觉得这个词用的有些微妙,但现在的她也想不出什么。 那是不是说明,她有可能真是谢明昭的姐姐? 可谢胡也没说她有个弟弟啊?难不成她是收养的?毕竟她好像真的没见过娘亲,也很少听谢胡提起过,这么一回想,她好像对谢胡这个父亲的记忆也不多…… “阿姐?” 思维一下跑偏到十万八千里,还是谢明昭小心地呼喊将她拉了回来。 她笑着对他摇了摇头,“没事儿。” “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她毫不避讳地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甚至有心情玩笑,“我的脑子可能坏掉了,你接着说吧。” 谢明昭放松下来,舒展身体,仔细思索了下,“我应该昏迷了有两天,我那会儿灵识还是清醒的,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经脉被烧成灰烬,灵识被赶出灵海,身体也成了碎片。” 灵识脆弱,离开身体太远都是很危险的,这要不是有这个人来,他的情况还真挺危险。 “然后那人就出现了,”谢明昭顿了下,仔细回忆了下那人的话,生怕漏了什么,“他说我的魂体快散了,用阵法帮我固了魂,然后我的躯体就被拼好了。” “他还用灵力帮我重塑了经脉,对了,他的灵力是绿色的。” 一边说,谢明昭一边递出了手,让他们感受,几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他的经脉竟真的比之前更坚韧有力了。 见他们都露出了惊讶之色,谢明昭这才继续道,“他看着脾气很好,至少对我很好,我就问他是谁,他说他是阿姐的未婚夫。” “我好像听到了你们的声音,但当时一直醒不过来,他就陪我说了很多话,说他和阿姐以前也来过明月山,我觉得他不像是在骗我。” “我倒是来过明月山,可我是自己来的啊,”谢今华沉默了会儿,有些迷茫地按了按眉心。 “按庭芳所说,你上次应该是和两个男修一起来的,说是师兄妹,她还把我和徐师兄误认成他们了。”沈慕说。 “你没有问他的名字?” “……问了,但他不知为何没有回答。” 谢明昭也想不明白这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那他让你捎的话是什么?”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声音在莫名发抖。 沈慕下意识看向她,却发现她只是专注地盯着谢明昭,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 提起这个,谢明昭就有些莫名了,“他说‘我看见杏花开了’。” 杏花多开于三四月,这都六月份了,没有灵力供养,哪还有杏花。 “杏花开了?” 没有任何意义的一句话,谢今华不自觉重复,一直压紧的心脏随着话音落地骤然放松,砰砰,砰砰,一下一下,陌生的情绪越过思绪炸开,她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阿姐,阿姐?” 谢明昭连喊数声,她才从这种情绪中抽离,意识回归的那一刻,一切寂然,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捕捉。 “这人真是我未婚夫?” …… “情况有些复杂……算是吧,”又沉默了许久,那个童声轻答。 “你刚刚果然是在装死,”谢今华轻哼一声,然后才有些嫌弃,“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呢?” 童声又装死了,谢今华也没真指望从她那里得到答案,抬眼看向谢明昭,不甚在意道,“算了,是真是假以后见了面就知道了。” “你既然没事儿了,我也休息去了,”她揉着心口起了身,她的伤怕是还得恢复好一阵了。 “你怎么就回来了?”看着笑嘻嘻的谢今华,花镜头抽疼,她一恢复,浑身的坏心肠也就出来了,一看这样又是没安好心。 “我上次来是一个人吗?”她扯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不是啊,还跟着两个戴面具的,”花镜一脸莫名其妙,然后贱兮兮地朝她挤了挤眼睛,“不记得你的小情郎了?” 她的记忆还真出了问题,愣了会儿神后她冷漠地扯了下嘴角,意有所指,“我记得你就够了。” 花镜瞬间蔫儿了,“我真不是长生族。” “是不是不重要,我需要你的血,”谢今华从香囊里摸出个巴掌大的茶壶,推到了他面前,笑容瞬间无辜。 花镜默默挪开视线,无声抗议。 “你杀了那么多人,这是得偿命的,我确实杀不死你,但我可以一遍遍让你经历死亡,兹州城的游魂也需要强大的灵魂饲养,当然,我不是威胁你,”谢今华取下了茶壶塞子,“就一点点血,我就可以放你走,我还可以帮你做件事,以兹州城主的身份。” 花镜嘴角抽动,瞥了眼那个茶壶,心里盘算着她的话。 他其实没什么资格谈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的情况太差了,差到沈慕徐乘风之流随便一掌就可以让他残废几十年;而且,依照她的作风,这种和善商量的样子装不了多久,等她发完神经,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用他同意了,他就真什么都捞不到了。 “问你话呢,翻白眼儿干嘛?”谢今华撑着下巴,没事儿找事儿。 “你真会放我走?”花镜收去了贱兮兮的表情,认真地看着她,怕她避开重点,他直接道,“魔界都说你杀城主占兹州是为了保护修仙界。” “哪个傻缺告诉你的?”谢今华都不用多想,“那个疯子的话你也信?” “信。”花镜答得十分坚定。 谢今华冷嗤一声,“我看你也疯的不轻,以我现在在魔界的身份,我为什么要去犯这个贱?” 花镜没有应声。 他不确定谢今华到底是什么心思,但她肯定不是和他们一路的。 单凭兹州城一点确实说明不了什么,可这也不代表她可信。 “你伤还没好吧?”花镜忽地看向她,她肯和他废这么多话,只能说明她现在拿他没办法。 这次换她沉默了,她现在确实奈何不了他。 “一件事儿加贺思珩的儋州。”花镜拿过茶壶,以气为刃割破了掌心。 “好。”谢今华答应的十分干脆,就算他不提,她也要去魔界找他了。 她先前受伤昏迷在雩清山就是被贺思珩追杀所致,这次又是他先动的手,被这个疯子缠上,她只能先一步解决他了。 “他这次来明月山干嘛?”谢今华打开了窗户,看着明月山的方向。 “不知道,他找到我也就在你们来的前两天,他警惕的很,只提过山上有阵法,我猜是为这个。” 不过,一个破阵法有什么用呢? 第30章 何潜 砰。 重物砸地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沈慕和谢明昭对视一眼,立马带着他敲开了隔壁的门。 推开门就是一股血腥气,谢今华站在窗口,嘴唇发白,衣服都是血点子,屋中央的桌子翻倒在地,刚刚的声音正是它发出来的,而地上墙上都是魔气留下的痕迹。 “被他跑了,”谢今华撑着窗户,微微喘息。 “你没事儿吧?”沈慕将她上下打量了下,没有伤口,下巴也没有血迹,看来这血不是她的了。 果然,谢今华摇头,“我没事儿。” “以后还有机会抓住他的,阿姐别灰心,快休息会儿吧,”谢明昭的脸色分明比他还白,却还在照顾着她。 “师姐稍等,我去找人来收拾下,顺便重新开个房。”宋云苓检查过打斗痕迹,转身就下楼去了。 呼。 躺在宋云苓给她新安排的房间里,谢今华枕着手臂,漫无目的发问,“所以我和他到底有没有血亲关系啊?” …… “你是活人吗?还是灵体?” …… “没礼貌,不想回答也吱一声啊。”谢今华揉了揉发麻的手臂,不满地嘟囔了句。 “嗯。”终于,那声音细若蚊蝇,但好歹证明了她还在。 “那你觉得,我是该去雩清山,还是去找贺思珩?” “贺思珩,”童声大了些,这个话题是她想谈的了。 “不去,”谢今华压住想要扬起的嘴角,答得飞快。 “为什么?”童声很是不解。 …… 这回轮到谢今华不理她了。 “这个事儿对你很重要,你以前筹划了很久了。” 谢今华合上了眼,都不知道在没在听她说话,童声更加急切,“你必须得去,贺思珩得尽早处理。” “我知道,”谢今华懒懒打了个呵欠,扯过被子遮住了眼睛,其实阳光并不算特别刺眼,但她还是觉得不甚舒服。 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童声分不清她是不是在敷衍她,只能接着劝道,“你是魔族,你不能去雩清山的,你们以后只会是仇人。” 谢今华只嗯了一声,恶趣味地看着童声更加焦急,“你还是不相信我?” “你藏着掖着的,连自己是谁都不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谢今华轻声笑道,还是小孩子好拿捏啊。 “我……”童声似乎很纠结,好半天才道,“我不说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你为我好,”谢今华道。 “我和你是一体的,我只会保护你,”童声终于老实交代了,也不算老实。 按照她先前动不动装死的作风,这估计已经是她能透露的极限了,谢今华也就没再追问。 “我要去哪儿找贺思珩?” “魔界禁地。” “我该怎么称呼你啊?” “敛青,收敛的敛,青色的青。” “敛青,小青,”谢今华重复了一遍,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在齿间,仿佛下一刻就有什么要脱口而出一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不知多久,她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隔壁屋,徐乘风问谢明昭,“你这趟找到人了吗?” “没,”谢明昭无奈摇头,这趟他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到。 “何潜不是在天应山失踪的吗?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明月山?”沈慕不解。 而且,不是说那一战只活了何庆丰吗? 谢明昭继续摇头,“何师姐没有多说。” “我们和师父说了今晚动身回去,现在先去帮你找找吧。”宋云苓想了想,纠结这些没意义,找到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好像见过他的,”宋云苓回忆了好一会儿,对这个名字有了些印象。 “我和师兄去明月镇找,无论找不找得到,傍晚离开时都会给你们传信,麻烦沈师兄在这里照顾明昭了。” 其实一开始是说大家一起回雩清山的,但谢明昭执意要找到人,宋云苓也就不好强迫他了。 “你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会儿?”等他俩走了,沈慕才看向蔫蔫儿的裴容。 他从山上下来就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估计是吓到了,他修为不高,又跟着折腾了这一宿,怕是早撑不住了。 裴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也没听见他的话。 “裴容?”谢明昭皱眉看向他。 他的声音偏冷,又是收了徒的,开口自带威严,裴容霎时惊醒,“啊?怎么了?” “你去休息会儿吧,宋师妹给你准备了房间的,在今华房间右手边,”沈慕笑着冲他点了下头,“这里有我,去吧。” 沈慕的声音虽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裴容心里正乱,于是就应下了,愣愣出了门。 路过谢今华的房间时,裴容停下了脚步,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湖上的那一幕,就算她修为再差,也能感觉到,谢今华那不仅仅是会去除魔气,她分明是会控制魔气,那她到底是谁?雩清山掌门的弟子,还是…… 她的心猛地收缩,那两个字刚刚浮现就被她紧急按下,谢今华过得了灵犀河,肯定不是,肯定不是的…… 她默了默,舒出一口气,就算是又怎样,她就算真是,也不会主动害人。 “裴容有心事儿啊,”沈慕看着她进了屋才开口道。 “什么?”谢明昭正看书,闻言,目光从书上短暂地挪开了会儿。 “他刚刚在今华门口站了许久,才进去。” 谢明昭皱起了眉,终于放下了书,“他现在什么情况,怎么整日跟着阿姐?” 对这个情况,他很是不满,裴容一个男修,老跟着阿姐干嘛,也不知道注意保持距离。 “不清楚,但今华似乎很信任他,”沈慕打开了窗户,“无论今华失忆多少次,他一直都在今华信任的范围内。” “难不成……” “不是,那个未婚夫不长这样。” 沈慕思索了下,只能是旧识了,而且是有挺深渊缘的,不过他刚开口就被谢明昭急匆匆打断了。 “什么?”沈慕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失笑,“不是这个,我是说他可能知道今华的过去。” “你不想知道他长什么样?”谢明昭难得同他玩笑。 沈慕笑着摇头,语气镇定,“今华记得裴容都不记得他。” 这倒是,看来阿姐也未必多在意他,估计和徐乘风的存在差不多,不过他比徐乘风让人舒服多了,谢明昭微微替他惋惜。 “我要睡了,你不用守在这儿。” “我去楼下守着,有事儿灵识传信。”沈慕也怕花镜没走远,给他把窗户掩好就出去了。 宋云苓他们那天还是没能找到何潜,当晚还下起了雨,又密又急,街上行人都没几个,找人算是没指望了。 这雨一连下了两天半,谢今华也在房间里窝了三整天,期间谢明昭怕她偷偷走了,还让沈慕去关心了下,她只说是在养伤,也不露面。 到了今天中午,雨终于停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好消息,“何师姐传信说寅时收到了何师兄的求救,在明月山镇子外南边。” 三人忙去喊谢今华,她打那天去歇息后就没出来过了。 “你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我真有事儿得走了。” 谢今华开门时已经收拾好了,手上多了把不知从哪儿来的青竹伞。 谢明昭赶忙道,“何师兄沾染了魔气,命不久矣,阿姐能不能救了他再走。” 他们已经知道她会去除魔气了,眼下带何潜回去救治是来不及了,只能寄希望于她。 他有些忐忑,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他自己要冒险救人就算了,还要耽搁谢今华的事儿来替他救人。 谢今华无奈叹了口气,嘟囔道,“看在你是伤员的份儿上,下不为例啊。” 谢明昭赶忙点头,几人火速就赶到了何师姐说的位置。 秦易看着突然出现的三人,问都没问一句,一下就蹦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冲向里屋,“何大哥,他们来了。” 几人跟着他进去了,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何潜,他这会儿已经是面带死气,眼窝凹陷的没个人样了。 看样子早上那求救消息是他拼尽了最后的修为传出去的了。 何潜还清醒着,见谢明昭也是面色苍白,挣扎着张嘴,气若游丝,“明昭?你怎么来了?你这是受了伤?” 谢明昭看他这样子便知道耽误不得了,赶忙安抚他,“何师兄,你好好休息,先别说话。” 里屋太小,进来三个人就有些拥挤了,秦易知道他们是来救人的,就没在这占地方,退到了外屋。 里屋和外屋是用一张布当帘子隔开的,出来后他才发现外屋还有个女子,她正在打量他们桌子上用来喝水的两个破碗。 他有些局促地看向她,“姑娘是要喝水吗?” 不是他不懂待客之道,实在是这屋子里就这两个破碗,吃饭喝水都是用它,哪敢拿来给客人用。 谢今华打量了下他的嘴角,然后摇头,语气柔和,“不用客气。” 说完,她看向里屋,神秘一笑,“情况有些复杂,你们先出去等着。” 谢明昭三人立马就退了出来,秦易也要跟着出去,谢今华伸手拦住了他,“你身上也有些魔气。” 于是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谢今华看了眼门外,谢明昭他们站的有一定距离,想来是怕打扰她,倒正合了她的意。 她嘱咐秦易把门关上后才去了里屋,又是一道结界落在了里屋。 她将将转身,何潜本来死气沉沉的双眼瞬间有了反应,他几乎是嘶吼着,“你怎么会在这儿?秦易,快跑。” 秦易愣在了原地,她不是和谢明昭他们认识吗? 眼见着何潜就要爬起来了,谢今华在他对面坐下,发自内心的惊叹,“真是奇迹啊,你居然能撑到现在。” 她刚刚没有第一时间进来就是因为她在这里发现了魔气,她留下的魔气。 她见过何潜,三个月前,在兹州外的北方,她当时被魔族追杀,逃跑的途中,她杀了不少魔族,用的魔气,正巧就被路过的何潜看见了。 那时的何潜应该已经伤的不轻了,但见她用了魔气,居然还强撑着想要杀了她,谢今华就送了他一剑,带着魔气的那种,然后就跑了,没想到好运气的倒不止她一个,他也活了下来,还跑到了明月山。 何潜发现了周边的结界,也知道现在是什么局面了,他认命了一样叹了口气,冷冷地看向她,“你来干什么?你把明昭他们怎么样了?” 秦易早已护在了何潜面前,“何大哥是好人,你再不走我就喊他们进来了。” 谢今华微微一笑,无视了他,努力让自己笑的真诚,“我来找你帮个小忙。” 可惜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何潜浑身戒备地看向她,“我一个将死之人能帮你什么忙?” 发现无论笑不笑,他们都不会相信她后,她直接放弃控制表情,平静道,“只要你承诺不将看到的事说出去,之前的种种恩怨一笔勾销。我可以帮你去除魔气,而你只需要帮我做三件事。” 何潜微微愣住,看向干尸一般的双手,显然有些心动,“真能去除?哪三件事?” 谢今华极为自信,“事情我还没想好,但不会威胁你的性命和应山派的利益。至于魔气,自然是能去的,还没死就能去。” 看着她自信的模样,何潜信了,她能用魔气,应该也就知道怎么去除魔气。 其实换一个人对他说,他也会信,濒死之际,哪怕是一点希望,他也要抓住。 谢今华静静看着他,她知道他一定会同意,求生的本能决定了没有人愿意放弃生的机会。 而且,修仙界的普遍认知是沾染了魔气就等于死亡,何潜不是不知道,可他还在苦苦支撑着,这就决定了他一定不会拒绝她。 果然,沉默片刻,何潜忽地叹了口气,似是感慨,“原是能救的啊……” 秦易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知道何潜相信她了,也就跟着放下了戒备。 谢今华低头从腰间香囊里拿出两颗小豆子递到两人面前,“吃了它。” 何潜疑惑的看向她“这是什么?为何秦易也要吃?” “毒药。” 两人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逗你们的,”她笑着把药放到了他们手心,“你们若遵守承诺,它便没什么用。若不吃,我就只有灭口了。” 何潜略一犹豫,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倒不如赌一把,一口便吞下了豆子。 秦易也听出来了,他今天想活命就必然是要吃这豆子的,他一条贱命,只要能活着,其他的都无所谓,他也不再犹豫,一口吞了下去。 松开香囊,谢今华走到床边,低头看向何潜,“躺下去背过身来。” 说完,谢今华又看向一旁的秦易,“你去找块布来堵住他的嘴。” 第31章 分别 秦易忙去拿了块儿干净的布来,塞入何潜口中。 谢今华右手顺着何潜脖颈处缓缓向下,至两指长处停下,灵力微微转动,缓慢的进入何潜身体,护住心脉和仙根。 紧接着,她抬起右手,左手代之,不同于刚刚缓慢流动的灵力,丝丝魔气迅速钻入何潜身体,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占领了何潜的经脉。 何潜只觉得像是有无数只蚂蚁钻入自己身体般奇痒无比,他只能双手紧紧抓住床头栏杆,额头冒汗。 谢今华静静地引着魔气在何潜的经脉内运转,她的魔气逐步渗透,渐渐接触到了原来的两股魔气,三个轮回间,她的魔气已完全包裹住了那些魔气。 她压着那股魔气,莫名觉得熟悉,“在哪儿见过呢。” 何潜此时已经答不上话来了,勉强动了下,证明他还没晕过去。 谢今华瞥了眼满头大汗的何潜,继续用力,左手开始缓缓上抬,她放出的魔气也跟着反应,发了疯般的拉扯着那股旧的魔气,随着她动作,那些魔气终于被缓缓扯了出来,消失在了指尖。 此时,何潜脸色已是惨白,整个人像是在被抽筋拔骨一样疼的痛彻心扉,十指泛白没了力气,无力地松开滑落一旁。 看着何潜一副随时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她干脆右手覆上左手,双手同时用力,拔草一般,直接将剩余的魔气一并从何潜体内抽离出来。 何潜顿时痛的哀嚎,却因为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好歹没有晕过去。 看着何潜已经虚脱了,谢今华等他缓了一会儿才又注入灵力,确认魔气全无后才将护住心脉的灵力一起收回。 过了一炷香,何潜才觉出些轻松来,体内没有了魔气缠绕的那种压抑感,瞬间变得无比舒畅,只是仍旧浑身无力,何潜勉强向着她微笑了一下。 他本来只是想着反正都要死了,不如赌一把,死马当作活马医,却没成想谢今华居然真的做到了。 她擦了擦手,“魔气彻底没了,不过它缠了你太久太深,你的修为还要过半个月才能恢复,你们这屋也沾染了魔气,趁早搬了吧。” 何潜忙点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谢今华甩了甩手,“顺手而已,还有两句话要同你交代下,你还撑得住吗?” 何潜忙点头,在秦易的帮忙下翻了个身,艰难地坐了起来。 屋子外的三人一直没听到动静,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何潜的情况实在太差了,也不知能不能救。 三人再心急也不能闯进去,只得原地等着,过了有半个时辰,秦易才来喊他们进去。 谢今华淡定地倚在墙边,何潜脸色依旧苍白,却已没了死气。这是救回来了。 “何师兄现在感觉好些没?” 秦易给他披了件衣裳,他道,“好受多了,多亏姑娘了。” 对于他的礼,谢今华只笑着点了下下巴。 谢明昭点了点头,转而道,“何师兄不是在应天山那次……怎么会到了明月山呢?” 提及此,何潜突然重重叹了口气,简短概括道,“那次说来也蹊跷,我们提前蹲守了好几天,确定了只有十几个魔族,筑基左右修为,这才敢动手,谁知交战不过半个多时辰,突然赶来了两个金丹期。” “一番恶战下来,魔族是除了,我们十二人也是尽数感染魔气,除我以外,其余师兄弟皆是当场没了;我运气好些,但有崇阳宫先例在,也不敢回修仙界,只得一路南下,先是遇见仙君帮我压制了魔气,又被秦易收留了,这才勉强活了下来。” 说罢,何潜无力地合上了双眼,当初一起下山的十二人,其他兄弟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人,每每想起实在是有些恍惚了。 “什么先例?” 什么先例会让他立了这么大的功都不敢回去? 裴容茫然地看向在场几人,他们怎么好像都知道。 “崇阳宫的前少掌门因感染魔气被门派……”沈慕顿了顿,面色不忍,“被他们要求以身卫道了。” 他说的极委婉,裴容却还是不住心底一寒,这不就是把人逼死了吗,既能当少掌门,那那位前辈必然是除魔有功且功劳不小的,这番做法也太过绝情了。 她心头梗塞,下意识看向谢今华,后者轻抬嘴角,“为了仙门正道。” 这笑说不出是安慰还是嘲讽,裴容心头沉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怔怔看着她。 “等等,何庆丰不是也活下来了吗?” 谢明昭忽地开口,这下何潜也怔住了。 “不可能,我当时检查了的,十二他分明是魔气缠身而气绝。” 何潜怔愣了许久,摇头斩钉截铁道。 “那战以后,没多久老掌门就走了,他成了掌门,我们半个月前去应天山还看见他了。” 提到这个,谢明昭还是有些恼火,转头看向沈慕,后者接过话头,“他出言调戏应天山弟子,把人险些逼死,我们去了又发现他压根没有掌门令,将将把消息递给其他门派,他人就逃走了。” “怎会如此,”何潜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十二以前最老实本分。” “人都是会变的,”谢今华忽然开口,“你那师弟逃跑怕不只是为了掌门令。” 她方才给何潜去除魔气时总觉得有些熟悉,直到刚刚沈慕提到应天山的事儿,她才忽然想起来,敏嘉当时制伏了、被何庆丰抢走的那股魔气和何潜身上的似乎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他当时调戏敏嘉可能并不是色欲熏心,而是想悄无声息地藏下那团魔气,这是不是说明,当年的事情和他有关呢? “你们当年那次行动都有谁知道?”想通了一切,她抬眼看向何潜。 “只有师父和我们师兄弟十二人,”话音落地,他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连连摇头,“十二不会做这种事的。” “是与不是,你回去一查就知道了,”谢今华双手交叉抱胸,漫不经心地给了他一记重锤,“敏嘉被调戏是在你们那一战的旧址,她当时制伏了一股魔气,和你身上的挺像的,而何庆丰出现后就拿走了那股魔气。” 她没再多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何潜的脸肉眼可见地抽动了下。 经过几年的蹉跎,他早已没了原来的意气风发,听完这个消息更是瞬间又老了几岁样,全身上下都透露着疲惫与痛苦。 除了面对谢今华外,谢明昭平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人,反复思量后才道,“若真是如此,何兄更该快些养好伤,查清真相,才好让那些师兄弟能安心往生。” 何潜看了眼自己残废的腿,以手掩面,声音在颤抖,“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谢明昭等他缓了会儿才说,“我们送何兄回应山派吧,何师姐还在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在这儿养伤也到底是慢些。” 何潜爽快应下,而后看向秦易商量道,“你也同我一起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那些无赖还会回来找麻烦的。” 秦易之前一直是和他爹相依为命,可惜他爹是个赌鬼,欠债无数就自己跑了,只剩下秦易守着这破房子。 找不到他爹,那些无赖便天天来这儿找他的麻烦,他是个文弱读书人,只能被欺负,后来遇见何潜,才算是好些,何潜虽然病重,但到底底子在那儿,还是勉强能护着他的。 如今何潜一走,只怕他还要受欺负。 秦易看了眼四周,神情有些犹豫,何潜继续道,“你爹不会回来了,你守着这儿也没用。而且我是修仙者,你跟我回去就无人能欺负你了,你也可以安心读书。” 何潜的态度十分真挚,秦易抬头看向漏风的房顶,略一思考后温声应下,“好。” 谢今华理了理衣裙,看向裴容,“你是回雩清山,还是跟我走?” 裴容忙站到她身边,“我和你一起。” 她早就要走了的,谢明昭道,“阿姐路上要多加小心,这边魔族出没的多。” 阿姐?何潜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他还以为她是伪装了混在他们中间的。 她不一定是魔族,但确实是身带魔气,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雩清山的人? 先前谢今华只交代了几句,丝毫没提自己的身份,眼下突然得知她的身份,何潜不由有些诧异。 感受到何潜的目光,谢今华懒懒地抬眼看向他,只一眼就挪开了目光,带着裴容先离开了。 “今华,我们又上山干嘛啊?”裴容看着平静的湖水,好奇地看向谢今华。 谢今华神秘一笑,递给他一把豆子,打发小孩子一样,“去,捏碎了吹开,落得越散越好。” 她慢悠悠地转到小舟附近,在小舟内侧慢慢划下一长串纹路,然后才将小舟又放回了原处。 裴容打量了一下手中的豆子,红豆大小,一捏就碎,和普通的豆子似乎没多大区别。 她将豆子放在掌心,两手细细磨碎,直到它完全变成了粉末状,她才猛吸口气,将手送至嘴边,对着粉末狠狠吹去,细碎的粉末瞬间随风散去,不见了踪影。 将手上的粉末全部处理干净后,裴容才站到谢今华身旁,却见她在湖边屈膝坐下,慢悠悠唤道,“赤蛇?赤蛇?” 不一会儿,那赤蛇果然又游了上来,依旧欢快的往谢今华身边凑,还挺有灵性的,裴容一边感慨着,一边搓着手臂偷偷退了几步,她还是有些怕蛇的。 谢今华轻抚着蛇头,似是在和它对话般,“乖乖,这里可全都靠你了,千万别让那群疯子接近这里。” 那赤蛇竟似听懂了般,蛇尾重重的拍打着湖面,一个转身,溅起一阵水花,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贺思珩他们是在找古阵法?”裴容突然福如心至。 谢今华这才起身看向山下,“这座山很快就会被魔气封住了。” 听她主动提到魔气,裴容忽然想起了那晚她失控的模样,“师父,你……是魔族吗?” 她正低头打量着湖边的草地,听到这话,抬头看向裴容疑惑道,“师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知道她又失忆了,裴容赶紧解释,“我前些天在宣城拜你为师了。” “还有这回事儿?”她摁了摁眉心,隐隐约约想起了点儿苗头,不是很清晰,但她相信裴容,于是道,“好像还真有这事儿,我那会儿脑子不清楚,你要后悔了也没事儿。” 不用她说,她也知道是湖上借魔气那事儿了。 裴容斟酌了一下重复道,“那师父你是魔族吗?” 谢今华毫不避违,“拜师不慎。” 啊?裴容懵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自己。 看着她呆呆的反应,谢今华狡黠一笑,“不过那次不算是魔族的术法。只要周围有,我可以利用任何力量,包括魔气,”她沉默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其实你也可以,和掌握灵力一样。” 然而裴容此刻没工夫去理解她后面那句话的意思,她沉默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后悔了?”谢今华神色温和,又问了一遍,她自己是拜师不慎,所以她跟她说清楚了,是去是留她自己决定。 沉默了一小会儿,裴容坚定摇头,“就算是魔族,也分好坏。而且,作恶的魔族我没见过几个,作恶的修仙者我却见得不少。” 她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这个答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谢今华却还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好了,为师肯定不会拖累你的。” “谢谢你。” 分明是该她感谢裴容的信任,裴容却氤氲着泪花比她还感动。 裴容这些年过得太不容易了,所以她这一点虚无缥缈的承诺,就足以让她失控落泪,谢今华抬袖替她擦去泪花,“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裴容咬着唇点头应下,胡乱擦干净了泪痕,故作轻松,“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西南禁地。魔界。” 谢今华弯腰也不知在草地上做什么,半晌才抬头笑地意味深长。 “魔界?”裴容虽然已经接受了她的身份,但立刻就听到这个答案,还是忍不住有些震惊。 谢今华敷衍的点了点头,抬起右手,指尖上缓缓出现一团红光,赫然就是上次钻入她体内的那鬼东西。 “这东西是那个疯狗的魔气和血凝成的,他一直在躲着我,有了这玩意儿就能找到他的本体所在了。”谢今华将手握成拳,轻甩衣袖,放下了手。 裴容不解,“什么疯狗?” “打伤我和谢明昭,把我们困在明月山镇的疯狗,”谢今华收起魔气,却忽然想起一个东西。 她从怀里拿出两辨镯递给了她,“这个给你,认个主吧。” “给我,”裴容连忙摇头,“给我太可惜了,我……” 她话没说完,谢今华就拽起了她的指尖,用灵力割破,将血滴在了上面,“没什么可惜不可惜,你值得。” 这东西可以抵挡伤害,也不需要多少灵力驱使,给她最合适不过了。 第32章 魔界 从明月山离开,两人一路南下,走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才彻底出了明月山的范围,周围的树木逐渐减少,大多都是些黄沙。 看着眼前的黄沙,裴容十分小心,“今华,我们再往里走,没有水源就麻烦了。” 谢今华没回头,“不打紧,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听到有人来接,裴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忍不住好奇,“魔族人也会交朋友吗?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也是灵识传信吗?” 不怪她好奇这个,实在是在修仙界的认知里,魔族都是互相算计、互相厮杀的冷血怪物。 谢今华抬眼看了眼天空,也懒得走了,干脆等他们找过来,“修仙界一天天瞎传了些什么东西,大多数魔族都是人变过来的,自然是有朋友的;灵识传信倒没有,魔族人还是比较戒备的,我刚刚是用怀桑镯联系的人,怀桑镯包含了很多灵器的功能。你刚刚撒的那些小豆子,都是它的种子,我可以通过它联系人。” 这些种子是她无意中发现的,一开始她只是发现怀桑镯的枝蔓上长了许多奇怪的东西,像是果实一样,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都是这种豆子,谢今华揪下来研究了几个月,才算是彻底摸清了它的用途。 它同怀桑镯有一种天然的联系,可以相互感知,但是种子感知怀桑镯需要得到她的允许,所以平常都是单向感知。 “好厉害,”裴容惊讶地看着她手上的镯子,上次看它活过来就很神奇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功能。 两人在黄沙中没坐多久,就听见风呼啸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遥遥的呼唤,“长晏姑娘。” 裴容爬了起来,环顾一圈,周围并没有其他的人,挠了挠头又原地坐下,嘟哝道,“刚刚好像有人在喊长晏……” 这名字还挺熟悉,他好像在哪儿听过,思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长晏是谁啊?” 谢今华压着嘴角,低声道,“我的化名,我一个人在外游历,不敢暴露来历。” 裴容拧眉看向她,看她好像是认真的,于是问,“那我要化名吗?” “你想要的话也可以,”谢今华悄悄扬起嘴角,看向呼声传来的方向。 裴容小小纠结了一下,最终觉得没这个必要,“我这么弱,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突如其来的大风扬起一层黄沙,沙落下,一冷着脸的黑衣女子便出现在了二人面前,“长晏姑娘,好久不见。” 谢今华笑着点头,“赵盈?” 黑衣女子淡淡点头。 裴容偷偷瞄了她一眼,这名字听上去挺灿烂温暖的,就是和她不太搭边。 谢今华随口道,“你比我想象的年轻多了。” 黑衣女子几不可见地抬了抬嘴角,目光也不曾落到裴容身上,像是毫不在意多出一个人,直接转了话头,“你也是为禁地的事而来?” “什么事儿?”谢今华疑惑,她去禁地,纯粹是因为体内那个声音告诉她贺思珩在禁地,莫不是她没说实话。 “这传言有些年了,但今年似乎格外出名,说禁地里有藏归魔君的功力,好多人慕名而去,”黑衣女子顿了下,“我也去了。” “你让我来是为了那个传言吗?”谢今华幽幽开口,在心里问小青。 “算是吧,”小青这次很干脆,“但我当时让你来魔界确实是为了杀贺思珩。” 谢今华思量片刻,勉强相信了她,抬眼看向黑衣女子,“如何?” 女子无奈摇头,“到现在为止,无人成功进去,”她顿了下,看向谢今华的眼神里带了些试探,“这事儿与你有关吗?” 谢今华嘴角笑意漾开,真情实感,“我也想知道。” 这回答有些莫名,但女子没再追问下去,只低头沉默片刻,再抬头眼里多了几分急切,“我妹妹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谢今华摆手道,“别急,我也得看看情况再说,你先带我们过去吧。” 这是要去魔界了吗?裴容心里默默捏了把汗。 黑衣女子看向她,以为她是不愿意,“我愿意加五成修为作为报酬。” 谢今华耸了耸肩,没有再推辞,“麻烦你准备的东西……” 黑衣女子一甩衣袖,一个布包瞬间出现在手上。 谢今华接过布包,利落打开,里面是两件黑色衣袍,她自己拿了一件,将另一件丢到裴容怀里,“套上吧。” 两人换衣服的时间,黑衣女子又凭空拿出两个黑色的帷帽来,“你现在不方便露脸,戴上这个吧。” 谢今华接过帷帽戴上,这帷帽有三层,一层层的黑纱掩面,眼前的景象瞬间就暗了许多。 裴容全程贴着谢今华,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次不用她指点,他都看出来了这位始终冷着脸的女子就是魔族之人,她身上的气势太强了,浓厚的魔气没有刻意隐藏,像蛇群一样,死寂而冰冷,带着一种危险的攻击力。 飞了快两三个时辰,赵盈突然开口,“最近魔界不是很太平,天生异象,魔气躁动,魔族大盛。” 谢今华似是早就知道了般,对此并不意外,只随意点了下头。 三人一路南下,丑时才到了西南禁地外围。 这外围是无数参天的大树,密密麻麻的,东西向绵延到看不见,树林中还飘荡着阵阵黑气,一眼看去,眼前几乎没有半点光亮,更别说进去的路。 赵盈熟练地带着两人走进这密林,用魔气将二人护住,然后闭着眼穿梭在密林里。 裴容戴着这帷帽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紧跟在谢今华身后。 她此时十分专注,以至于对周围的动静十分敏感,此刻的他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相伴随的还有絮絮叨叨、听不真切的人声,这些声音上一秒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灵而细微,下一秒就仿佛是在你耳边一般,十分真切,听的人头皮发麻。 裴容从小到大四处逃亡,自认为胆子不小,却也没胆大到进入魔族老巢的地步,听着周围怪异的声音,他紧张的头皮发麻,连头都不敢转动,生怕一转头就和什么东西贴脸上了。 这林子十分大,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前面才算是有了光亮,应该是真正进入魔界了。 感受到光亮,谢今华掀开一角帷帽,看向夜空,沉默了半晌才沉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天生异象?” 天空中看不见星辰,一弯月牙孤单地照耀着这禁地,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如果这月亮不是血红色的话。 裴容也掀开一角帷帽,看到天空的那一刻身体直接僵住了,那红月散发的光辉也是血色的,映的天空都是诡异的红色,那些光辉穿过云层照向地面,就像是一条血河从天上流淌下来,看上去十分诡异而惊悚。 裴容搓了搓手臂,感觉自己像是被血雾包围了一样,忍不住的恶心与胆颤。 赵盈无奈点头,“一个月前就变成这样了,听一些魔君说这是预示魔族要诞生新的首领了。” 西南禁地是魔族聚居之地,在这里没有明确意义上的首领,只有一些修为高的被推为魔君庇佑一方,现在的魔族总共有五个魔君,新出现的贺鸣权斩杀取代了原来的南方魔君,位居北方的两位魔君则从未露过面,剩下的两个魔君只有个称号,不知姓名。 魔族即将诞生首领也就意味着即将出现一个修为在这五人之上的魔,这五个魔君的实力已让修仙界十分忌惮,若再出一个首领将分裂割据的魔界统一起来,那到时候修仙界的麻烦就大了。 谢今华又看了眼那诡异的血月,并没太在意,看向赵盈,“先去你那儿吧。” 赵盈没再多言,引着两人继续前进,裴容前进时又忍不住看了眼天上。 三人又走了大约一炷香,才算是到了结界最内层,再抬脚就正式进入魔界了。 魔界内的场景其实同外面差不多,只是空气中多了些血腥气和不可言状的臭味,可能是太晚了,一路上也没多少光亮。 进入禁地,赵盈直接打开阵法,带着二人穿越了几座城到了她所在的浔州城。 带着两人迅速穿梭在街巷之间,又过了一条河,前面才出现高高的城墙,城墙上也没见着人,只挂了一面破旧到看不清字的旗帜。 几人到了城门口,门便自动开了,三人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城中央。 赵盈并没有住在城主府,而是一处看上去有些年份了的古宅子。 这宅子的院墙极高,门却做的很小,只容许一个人进出,对比这么大个宅子实在有些怪异。 如今夜已深,赵盈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安排两人睡下了。 禁地的夜晚是极为安静的,没有虫鸣鸟叫,甚至是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像是没有任何生命般死寂,安静到有些诡异。 谢今华到房间后没有立即睡下,而是侧身看向窗户出神。 良久她翻身叹了个气,赵盈找过她两次,她也想过应下,可每次她问起小满的情况时,她都选择避而不谈,或者是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实在不像是真心求助的样子,以至于到现在,她都只知道赵盈的妹妹叫小满,年龄、修为、身上的问题都一概不知。 眼下她实在需要赵盈的帮助,又刚好顺路,这才答应了过来帮忙瞧瞧,只是看样子这次的问题要比宣城麻烦多了。 这些天马不停蹄的四处奔波,谢今华几乎没时间休息,也没时间去思考什么,如今好不容易静下来,各种思绪复又萦绕心间,这一晚上她也没怎么真正休息,醒来了三四次,天刚亮便清醒的出奇。 “早。” 谢今华在院中又坐了一会儿,活动了身体后才又戴上帷帽出去了,赵盈已经在前厅拿着绣绷绣东西了。 谢今华微微诧异,赵盈为人极为冷漠,踩着无数尸体成为城主,却没成想,她这双手除了杀戮之外还会做这种女红活。 她带着好奇走上前去,却见赵盈的手法极为熟练,金色的丝线在她手下翻飞,绸质的帕子上很快就勾勒出了一轮圆月的轮廓,旁边是早已绣好的星子。 谢今华弯腰看了会儿,在她旁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群星拥月,真没看出来你还会这个。” 赵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针别在了帕子上,然后放到了桌上,“群星伴月。” 谢今华笑着点了点头,看向那帕子直奔主题道,“你妹人呢?听你在信里提了几次了,也该让我见见了吧。” 赵盈摇了摇头,手指轻抚帕上月亮,眸色渐渐黯淡,“听说你懂些重生之法?” 这就是说赵小满已经死了? 谢今华转了转手腕上的怀桑镯,勾唇轻笑,“世人都说重生复活只是缪谈,你为何会信?” 赵盈抬眼看向她,目光灼灼,穿过了帷帽落在谢今华身上,“听说你和南方魔君有个交易。而且魔族传言,没有你办不成的事,若有,就是酬劳不够。” 谢今华耸了耸肩,笑的浑不在意,“若真如此,我早就成仙了。我要做生意,那些不过是我找人散布的谣言而已。” 谢今华看向依旧神色坚定的赵盈,也不再兜圈子,“那也不算是重生,在她断气的七十二个时辰内种下魔气,再以招魂之术为她聚魂,用魔气滋养着以求苏醒的机遇。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肉体完整且残存着灵识。” 赵盈脸上出现了几分无力,“可……小满已经死了快五十年了。” “多久?这都比我活的还要久了。”谢今华脸上的笑容凝滞,震惊之色溢出眼眸,都过了这么久了,赵盈居然还没放弃,这姐妹情未免也太好了吧。 隔着帷帽,赵盈也没留意她脸上的神情变化,不紧不慢道,“她死后的第四天,我用阵法将她封印在了地下,她的肉体和灵魂还是完整的,只是没有呼吸和心跳。我也找过很多人,但都没能让她醒过来。” 封印确实可以强行留住她的肉体和灵魂,但这都过去五十年了,再强的封印也会衰退,灵魂多少会有些损伤,能醒过来才不对劲吧。 谢今华扯了扯嘴角,“方便带我去看看她吗?” 第33章 赵盈 赵盈引着她绕过后厅,又绕到偏房,说是偏房,其实里面什么陈设都没有,只有一条向下的石阶,石阶旁隔几步就有一盏灯笼。 两人一路向下了十几米,直到看不到上面的入口了,眼前才突然开阔起来,这是一个很大的石室,墙上和地上画满了奇奇怪怪的阵法,石室中间比周围高一寸,上面放着一个巨大的石棺。 在石棺前面还放着一方长长的木桌,上面放满了灵位,正中间的灵位上没有字,下面还放着一个香炉,插着三炷香,再下面是一些水果贡品,看样子这里供奉的应该是赵家先祖。 赵盈站到谢今华旁边,对着那些灵牌拜了三拜,“这些是赵家先祖,没有名字的这位是成仙了的赵秦仙君,听说他是世间最后一位飞升之人了,族人说他一直在庇护着赵家。” 仙人?如今的修仙界已经近千年无人飞升成仙了,突然听到这个词,谢今华还有些陌生。 不过她对成仙不感兴趣,她只关心自己的任务,只看了眼便又转头看向石棺。 这里的阵法确实强悍,如果这就是衰减后的效果的话,那赵盈的实力就很值得期待了。 谢今华思索片刻,转身看向紧紧封闭的石棺,“我要看看她现在的状况。” 赵盈也不多说,走上前一步,手放在石棺上,黑气包裹石棺,竟轻轻松松就将棺盖整个抬起,放到了地上。 石棺内放了无数的灵器,谢今华掀开帷帽,捡起几件研究了一下,都是些聚灵护魂的。 在这些灵器中间躺着一个看上去和许幼清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赵小满头发披散,乌发如墨,面白如雪,五官和赵盈有七分相似,只是看上去要更为柔和幼态。 小满的嘴唇和脸几乎是一个颜色,嘴角还有一个小小的弧度,抛开灰白的脸色和嘴唇,小姑娘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般恬静自然。 赵小满身上的衣服应该是换过了,娇俏的桃花色,看不出任何伤痕。 旁边的赵盈不知何时已面色苍白,谢今华看了她一眼,不知如何安慰,就自顾自围着石棺转了起来。 一圈又一圈,转至第五圈,她缓缓皱起眉头,小满的情况比看起来要糟糕多了。 刚刚她一直在用魔气包裹小满的尸体,她的灵魂从外看确实是完整的,但内里却已经缺了一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但封印作用,她也不能明确那东西是什么。 更麻烦的是……小满已经死了,她体内的灵力早已溃散,灵海也跟着破碎了,灵识更是残缺不全,没了生气;而这五十年里,那东西一直在损害着她的经脉,现在她的肉体看上去是完整的,但如果她真能复活,这破絮般的躯体根本不能再支撑她的灵魂,更别说灵力。 也就是说就算小满真的能补齐灵魂复活,那也要找个躯体借尸还魂,而那个躯体必须足够强大且是主动接纳她的灵魂。 眼见着谢今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赵盈也顾不得悲伤,急切地看向她,“小满她还有希望吗?” 谢今华沉默许久,这个过程中的每一步都不算简单,五十年前的事,怎么可能找到她残缺的灵魂?又怎么可能找到那个符合所有要求的躯体? 围着石棺又转了四五圈,谢今华将情况详细说明以后,又思索了一会儿才蹙眉看向赵盈,“她是怎么死的?” 小满是怎么死的? 赵盈脸上的急切缓缓消失,她已然冷静下来,却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垂眸看向棺中的小满。 谢今华抱手看向她,也不催促,任由她陷入沉思,转身自顾自去查看墙上的阵法了。 墙上的东西从明确意义上来说,其实算不上阵法,都是些古老的聚灵术法,和石棺中的灵器作用差不多。 真正的阵法应该是石棺下的那些血色的图案,那图案远看像个钟,开口向石棺尾部,钟柄处正好连着那供奉灵牌的案桌,钟身内是无数细小的术法构成的网状图案。 谢今华蹲下身子,细细观察这阵法,很快就找到了这个阵法强悍的原因,那些术法只是其次,用来书写勾画这阵法的竟然是血,在她蹲下后,才感受到阵法上沸腾的杀戮之气,没有难闻的血腥气,就单单是杀气,这些血的原主应该修为不低。 “时间过了太久了,我记不清了,待我再想想,过两日答复你。” “哦,好。” 谢今华正观察着,赵盈突然开口道,她也没多问,干脆应下,反正这事儿也急不得。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重新回到了前厅,此时裴容也终于醒了。 “诶,你们都好早?”裴容看着二人傻呵呵一笑,只当二人也才起。 谢今华并未理会他,而是看向赵盈道,“我得继续南下,最多十天就会回来。在此期间,希望你能思考清楚。” 赵盈始终冷着脸,只点了点头,指尖轻弹,两道黑气便钻入了谢今华和裴容的体内。 谢今华笑着道,“多谢了。” 接着,她正了神色,严肃道,“接下来你还要准备一颗育灵珠,聚灵草,凤羽藤,还有可以稳固修复魂魄的药草和一处极阴之地,”她顿了一下,“最重要的是,你得找一个生辰八字和她一样的少女,想办法让她愿意让出身体;若实在无法,就只能考虑一体双魂了,到时候书信联系。” 赵盈点了点头。 她们就这么坦荡地讨论这种逆天的邪术,裴容被吓得忘记了反应,呆呆看着谢今华,连是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临到门口,赵盈忽然开口,声音里的冰冷消融了些,带着调侃意味,“你的脾气也比传闻中好多了。” 谢今华脚步一顿,然后反应过来,她是回了见面时的话,不过……这个脾气不好是怎么回事儿? 赵盈只是随口一调侃,两人这也才是第一次见面,并不算熟识,她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出了赵盈的宅子,裴容一整个人都是紧张畏缩的状态了。 昨夜来时已经太晚,城内没看到一个人,如今她才算是见到了真正的魔族。 这里也有商贩,也有笑容灿烂的行人,也有些人间寻常的玩意儿,看上去和外面几乎没差,如果中间没有混着些人身蛇尾一类的半人半兽的怪物的话。 谢今华也看向那些人,狭促一笑,转头故意给她介绍道,“怎么样,新奇吧?这也是魔族。” “这也是魔族?” “赵盈那样的是一般的魔,还有半人半兽的魔,或者是完全兽状的魔。” “兽也可以成魔?” “千年了,魔族也在发展,有的魔没了躯体,又找不到合适躯体,便直接附在兽身上,修为高点的就是半人半兽,修为差的就完全是兽态,但能人言,再差一点的就只能是兽了。” 裴容惊悚地看了眼那些半人半兽的魔,吓得缩了缩身子,恨不得整个人挂到谢今华身上了。 她越是害怕,谢今华的捉弄之心越甚,她指向前面的商贩,故意道,“这人的脸是剥的别人的;这人的手是砍得别人的,还有这个,她的躯体是一个闯入禁地的修仙者的。” 裴容吞了吞口水,声音在打颤,“今华,你别吓我。” 此刻身处魔巢,他又几乎修为为零,实在是没底气不害怕。 谢今华哈哈一笑,收了神通,“好了,逗你玩儿的,不过这有什么好怕的,修仙的不也有剥了别人的脸当自己的吗?其实魔族挺单纯的,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抽筋扒皮的。” 裴容垮着脸点了点头,却依旧不敢看那些半人半兽的魔第二眼。 她终于大发善心,不再为难她了,领着她脚步匆匆穿过了人群。 出了城又走了十几里,裴容才缓过神来,路边也有不少模样可怖的魔,她也逐渐适应过来了,不再似刚刚那般紧张害怕了。 谢今华自觉当了师父还是要教她些东西的,于是正色道,“既然来了,就顺便给你说说魔族的情况吧。” 裴容疯狂点头,无论是他还是外面的修仙界对魔族的了解都太少了,他们对魔族的认知还停留在千年前,眼下刚好完善一下对他们的认知。 “现在的西南禁地,也就是你们说的魔界,分为五魔君二十四城主,魔君实力最强,他们分别统领的二十四城主次之。” “据我所知,现在二十四城主中最弱的是贺思珩,但是他的实力也相当于金丹初期,修为在他之上的有两百多人。”谢今华不紧不慢,一一介绍道。 两百?裴容不自觉拧紧了眉头,如今的修仙界金丹期的又有多少? 隔着厚厚的帷帽,谢今华也没去注意裴容的担忧,自顾自继续,“如今的魔族分三种,天生魔族,死后成魔,执念入魔。其中最强的是天生魔族,天资极好,不过姓贺的疯子是个意外,活了几百年了还才一个金丹初期,算是魔族耻辱了,”她的语气很是嫌弃,说完还撇了下嘴才继续道,“再就是执念入魔如赵盈,最弱的就是死后成魔,这种一般连个躯体都没有。” “如今魔族这般强势,修仙者沾染魔气就真的只能等死了吗?”裴容忧心忡忡。 眼下的魔族太过厉害,修仙者的灵力沾染魔气后又几乎无解,这么算下来,修仙界岂不是危矣? 谢今华回头看向裴容,笑的十分轻松,“去除魔气其实很简单。用比它强的魔气去吞它就好……” 她故意顿了一下,这种方法说起来简单,但对于目前仙魔极端对立的修仙界来说基本是不可能的。 果然,裴容叹了口气,“可是从哪去找这么强的魔气啊?” 谢今华微微一笑,才继续道,“其实修为高的用灵力也可以净化驱赶魔气。你们以往遇到魔气入体是怎么解决的?” “用灵力护住心脉和灵海,再用大量的灵力游走经脉去抗衡魔气。”裴容老实答道。 谢今华缓缓摇了摇头,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一挥,一道结界落下护住二人,她将手放到裴容眼前,指尖缓缓凝出点点黑气,这黑气在她指尖跳动不止,似是挣扎着要逃走一般。 她没管这魔气,而是期待地看向裴容,“用你们的方法。” 裴容有些搞不清状况,也抬起手,指尖缓缓出现丝丝白光,犹豫了一下,他才将白光靠近魔气。 两道力量纠缠在一起,瞬间就猛烈跳动起来,像是在打架一般,谁也不肯让谁,但很快,那白光就渐渐弱了下来,紧接着就被那黑气包裹住了,那黑气瞬间变大了一倍,裴容吓得赶紧收回手,低头看向指尖,尖锐的疼痛还没消失,刚刚凝结的灵力没了,那魔气还想顺着灵力钻入他的经脉。 谢今华这才开口,“魔气本就可以沾染灵力,当修为不够时,你用灵力去抗衡,无异于给它送养料,只会加速它在体内扩散的速度。” “那该怎么办啊?”裴容捏着指尖,茫然地看着她,她既然说这么多,肯定是有办法的吧。 办法谢今华还真有。 她指了指结界,“用血涂满手心,灵力沾染血迹会在外面形成一层结界,魔气就感知不到灵力的存在,再用灵力慢慢将其包裹住,牵引出来即可。” “这么简单?”裴容看向头顶的结界,不敢相信道。 “魔气生于杀戮与不甘,喜血腥气。但这也只是对普通的魔气有效,宣城、明月山那两次,这个方法都没用。” 说着,谢今华轻哼一声,语气里带了些他听不懂的意思,“寻找这么个破办法就用了近百年时间。” 裴容轻叹了口气,虽然只能针对普通的魔气,但有这么个法子总归是好的,日后面对魔族也不至于过于被动。 两人一路没停,南下的途中见到了许多的魔,各式各样的,裴容也没了最开始的害怕,逐渐麻木了。 谢今华也早已收敛了心神,只一心赶路。 她虽是魔,在魔族生活的时间却不长,也就五六个月,对魔界的地形只勉强有点印象,一路摸索着居然还没走偏。 第34章 无妄山 约摸四五个时辰后,路边的街巷消失,前方一片焦黑,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火般,没有任何生迹,一座同样焦黑的山挡住了前进的路。 在这里,似乎连风都停止了,周围分明没有尸体,空气中的腐朽味和血腥气却迟迟不肯消散,引的人腹中翻涌。 裴容脸色苍白,只觉口中一片苦涩,像是下一刻就要吐出来了。 谢今华饶有兴趣地侧身盯着她瞧了会儿,见她实在要忍不住了才伸手探进她的帷帽中,食指精准地落在了她额头上,轻轻一按便又迅速缩了回去。 裴容猛吸一口气,却发现那种难闻的味道已经消失了,这才大口呼吸,“今华,这是什么地方啊?” 她隔着帷帽看向那焦黑的山,思绪忍不住飘远,扬起的嘴角也无意识落下。 没有缘由的,心情莫名不好。 她瞎想了一会儿,按着模糊的印象给她介绍道,“无妄山。魔族内乱终结于此,尸堆成山,血腥气经久不散。” 裴容怔了一怔,再看向那片焦黑,恶心被悲悯取代。 谢今华拢了拢帷帽,没再多言,闷头向着无妄山走去。 踏上这一片焦黑的一瞬间,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虽是六月中旬,却冷的让人直打颤,与之相伴随的是耳边呜呜咽咽的哭声,夹杂着不成句的低语。 这声音像糖一样黏黏糊糊的,萦绕在人耳边,怎么也隔绝不掉,不停地勾起心底的悲怆。 “救……莺……救……” 断断续续的低语怎么也挥不散,那些声音拼了命的想要表达什么,其中一个声音格外突出,但最终也只是那不成句的几个字。 裴容先是看向谢今华,她像是没听见一样,这声音是针对他的吗?他转头四顾,不解地看向空无一物的周围,“救谁?谁在说话?” 那声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骤然尖锐,压过了周围的声音,清晰明了,却依旧只是那几个字,“救……莺……莺。” 声音尖的刺耳,裴容双手捂住耳朵,艰难看向身边安抚道,“你别急,你先告诉我莺莺在哪儿?”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周围嘈杂的低语仍在,却不见了那尖锐的声音,裴容茫然地看向周围,缓缓放下手,有片刻的失神,过了良久才向她求证,“今华,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谢今华失笑,“这周围鬼影子都没一个,你也敢随便搭话,小心被那些孤魂野鬼拖去作伴。” 他有些茫然,不太相信刚刚是自己的幻觉,“可我听到他们说……” “不过是一些有强大执念的残魂罢了,今日你理了他,他也就安心离去了。” 原来这嘈杂的低语就是这些亡魂的执念吗,到底是多强的执念才能支撑他们到现在? 裴容茫然四顾,无论是魔族还是修仙界,总会有一些无谓的战争,像这样的亡魂外面又还有多少? “小仙君,能别在这儿伤春悲秋了吗?我还有正事儿要办。” 不用回头看,谢今华也知道裴容在想些什么,无奈叹了口气道。 她没打算去宽慰他什么,这些已经发生了,再多的言语宽慰都改变不了了,让他早点面对也好,她的心肠太软,太敏感,不让她亲眼见见这些,她就只会一味寻求小可,永远也成长不起来。 她又加快了些脚步,翻过无妄山就离魔界禁地不远了,早些赶过去心安些。 面前一条算不上路的崎岖小道缠着山体而上,两边皆是白骨,白骨间还缠绕着丝丝黑气,像是虫子一般蠕动着。 眼见着裴容免有畏怯,谢今华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层魔气护住了她,她嘴上却还在吓唬她,“无妄山野鬼游魂缠道,你要是走偏了,被拖走了,我可是不会去救你的。” 裴容能感受到那层保护的存在,赶紧定了心神,点头乖乖看向她。 谢今华背手信步在前,速度不算快,裴容还是跟的有些吃力,虽然她刻意在等她,但是在她踏上山的那一刻,两人就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般,连刚刚的低语都不见了。 四周就像是一个狭小的、密封的盒子,除了脚下的路,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头顶和身边无形的墙壁,在他前面的谢今华也像是隔了很远一样,不太真切,一切的一切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窒息感。 裴容脸色铁青,强迫自己静下心去看谢今华,不敢有丝毫分神。 谢今华也留意到了裴容的紧张,但也仅此而已。 裴容静下心看着谢今华的背影,突然发现原来两人隔了差不多七步远,现在却只有三步远了,她压了速度,他顿时松了口气,知道她在留意自己就没那么紧张了。 两人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走了差不多又一个时辰,才算是到了山顶,路也稍稍开阔了一些,从一人宽变成了四人宽。 “贺思珩到禁地中心了,你得快些了。” 沉默了许久的小青突然出声,也是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情绪:急切。 谢今华这次没多问一口就应下了。 自从到了这无妄山,她心底就压抑紧绷着,莫名的紧张。 两人沿山顶绕了半圈到阴面,眼前凭空出现三个赤色衣衫的人,准确来说应该是魔,三人身上是缕缕黑气,脚边是尸体,身上还印着点点血迹,眼里只有冰冷。 那三人伸手示意两人停下,冷着脸道,“城主有令,无妄山现不能通行。” 谢今华双手交叉在胸前,声音含笑,“无妄山向来是无人管的地带,不知是哪个城主这么霸道?又为何下此令?” 无妄山东南面便是无人踏足的禁地中心,因而此处是公认的的无人管地带,没有任何一个魔君能完全占据它,如今一个城主就妄想占山为王,实在是笑话,而能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的人,除了贺思珩应该找不出第二人了。 那三人眼都没眨一下,冷着脸,“城主有令,无妄山现不能通行。” “若我非要过呢?” “那就死。”三人的声音终于有了感情,带着鲜明的杀意。 三人的表情麻木冰冷,脚边躺着血迹还未凝固的尸体。 谢今华后退两步,捞过身后的裴容挡在身前,“靠你了。” 裴容全程盯着那三人,她一开口,他便不假思索地取下腰后挂着的霜降,一手握住剑鞘,一手缓缓拔剑,轻薄锋利的剑刃对向那三人。 霜降微微震动,似是要挣脱他的控制一般,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紧紧握住它。 那三人对视一眼,也不犹豫,并指闭目,飞快地念了几句听不真切的咒语,再睁眼,这几人身边皆是黑气大盛,缕缕黑气碎成团状,如利箭般直直射向裴容。 黑气破空而来,来着浓厚的杀意,谢今华又后退一步,裴容心中微微错愕,但也不至于慌乱,她还是有一定灵力的,而且有霜降在手她未必敌不过他们。 心下这么想着,裴容收敛了心神,也飞速运转灵力,然而,还未等她动作,霜降先有了反应,一种诡异的感觉笼罩了她拿剑的手,她体内的灵力也在瞬间失去了控制,全部集中到手上,连接到了霜降上。 谢今华双手抱胸,认真地看向裴容,瞬息之间,那些黑色的利箭已经贴到了裴容眼前,她却还在发愣,下一秒,霜降先有了反应,拖着她后退一步,带着她的手在面前转动一周,利箭落在剑身上瞬间没了踪迹。 看样子,裴容还有些不太适应,霜降并没准备给她反应的时间,毫不费力地拽着她飞向那三人,剑身横扫过,直直逼向三人腰部,那三人迅速分散开来,手腕翻转,一掌推出,无数黑气化成拳状打向他,霜降轻鸣一声,也不甘示弱,转横扫为上挑,裴容被拖着空翻一周,出剑速度更快,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刺向中间那人,那人又是后撤一步,他右边的人迅速跟上,黑气如绳索般从裴容身后探向他拿剑的手,霜降却是牵着裴容的手反转半圈,剑锋突然反转,斩断了那绳索,然后沿着黑气利落穿过那人身体,那人瞳孔放大,连嘴都没来得及张开,瞬间便没了生气。 然而,霜降并没就此停止,剑身迅速脱离那人的身体,拽着裴容从后转动半圈,剑身下压,带着他蹲下,复又笔直上刺,正正穿破左边那人的喉咙,那人面露痛苦,手上如绳索一般的黑气缓缓消散,最终缓缓倒下。 拦路的三人瞬间只剩下一人了,中间剩下的那人瞥了眼两侧的尸体,脸色渐渐凝重。 那人不敢轻举妄动,裴容也松了口气,趁机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灵力被霜降牵引着,她现在的身体支持它的行动尚且有些困难。 谢今华看了眼面露疲色的裴容,最终看向那仅剩的一人,缓缓走到裴容身边,接过霜降,随手凌空一挥,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锋刃以快到让人不敢相信的速度落到了那人身上。 裴容看着骤然倒地的尸体,眉眼之间满是惊讶,她以为刚刚霜降挥剑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却没想谢今华的剑竟能更快,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 谢今华手指轻抚过剑柄,嘴角高扬,语气亲昵到有些发腻,“好霜降,你可真厉害。” 安抚过霜降后她才摸着下巴打量起她,最终得出个结论,“你那点儿修为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现在受灵修运转灵力的模式影响也还较少,正是入剑道的好时候,等你再和它磨合几天,修炼绝对要比灵修容易许多。” 裴容神色木讷地接过剑,小心翼翼划过剑身,片刻后坚定的点头应下,“我会努力的。” 谢今华绕过地上的尸体,“你可以开始学习以剑修的方式控制灵力了,一会儿挥剑时试试吸纳周围的灵力,不要纳入灵海,绕体一周后直接聚于执剑之手。” 裴容跟在她身后连连点头,心里却不由纳闷,看她的意思,似乎是想让她收服霜降,她自觉是不配的;而且谢今华谈起霜降时,分明是十分欣赏的,为什么只是欣赏呢?因为她自己有命剑吗?可也有剑修有几把佩剑的情况啊。 谢今华悠哉走在前,听着身后的脚步越来越慢,在心里叹了口气,霜降无主,她想帮她争取的意思也十分明显,换做其他人肯定都是欣喜的,她的心思却总是有些奇怪的,她没有过多欣喜,反倒是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不太明显的不自信和犹豫。 她是无法理解裴容的想法,如果是她,在知道霜降是宝贝的前提下,她有争取的条件,又有人相助,她便一定会去试试,不对,别说没人相助,就算是对手无数,她也会去争取。 心绪百转,结合裴容的身世,她也大致理解她形成这种性格的原因。 她突然停下脚步,屈指把还在愣神的裴容敲醒了,幽幽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不自信呢?” “我……我觉得自己不配,”一眼被看出心思,裴容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头,“洛河不也说了吗,那么多人里只有你有资格去争取霜降。” “可是……”她仍旧不自信。 “没什么可是,我是你师父,你得听师父的话,我现在给你布置第一个任务,让霜降认可你,”说着,她拍了拍裴容的肩膀,“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相信你。” “今华,洛河前辈把霜降托付给你,他一定是希望……” “不是,我配不上霜降,它是除魔剑,我是魔族邪祟,它不收拾我就是万幸了,别多想了,去试试吧,”谢今华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玩笑里掺着些认真。 道理也说了,劝也劝了,裴容再犹豫就有些没出息了,何况,她也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于是她鼓起勇气,认真点头,“弟子一定会不负师父所托。” “这才对嘛,”谢今华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一路闲谈下去,到半山腰时两人又解决了四个人。 从这里向下看去,右前方已经显露出许多房屋来,土地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只是左边相较于无妄山还要诡异几分,黑色的土地上黑雾笼罩,而在那黑色附近,突兀地矗立着一座暗红色小楼阁,让那地方显得更加危险。 谢今华看了眼那片黑色便继续向山下走去,两人还没走几步,前方却是异象突生,不算窄的路上突然黑气缭绕。 裴容忙小步跟到她身边,握紧霜降,皱眉看向那黑气。 第35章 孟生生 那黑气游走缭绕,眨眼间又散去,两人眼前突然就出现了十几个人,而其中还有有个熟人,一袭鲜红色衣袍,看上去贱兮兮的贺思珩。 看着他来了,谢今华也懒得伪装了,随手就掀开了帷帽,扔到了一旁,裴容犹豫了下,知道他们这是被认出来了,也摘下了帷帽。 贺思珩负手而立,一双邪气十足的眼睛紧紧盯着谢今华,唇角勾着笑,“来的还挺快,想不到你还有脸上这无妄山,你就不怕这路边的亡魂找你索命吗?啧啧,不过想来你也是不怕的,当年你便能一剑斩灭一百三十人,如今区区几个亡魂你应该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 谢今华茫然,第一时间向身体里的敛青求证,“是真的吗?” 其实,她是有些信的,靠近无妄山时她就觉得很不舒服,没有缘由的压抑,若是这么多人的恨意压着的话,好像就说的通了。 敛青沉默着装死,又不想回答。 那看来是大差不差了,谢今华下意识皱了皱眉,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一百三十人?裴容将目光从贺思珩身上收回,疑惑的看向谢今华,心里却早已在替她开脱了,她虽然平常是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一百多条人命不是儿戏,她应当也不会如此轻率。 他特意强调这个数字就是想引起裴容的注意,见裴容看向谢今华,瞬间来了兴趣,脸上的笑容更加恶劣,“怎么?你不会以为她是个慈心肠的好人吧?她可是连魔界都畏惧的长晏,杀人取灵,剜心夺目,跟着她你也不怕最后连个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下来。” 怪不得他当时听到长晏这个名字会觉得熟悉,原来是那个传言中的名字啊,长晏这几年在修仙界特别出名,没别的,就是因为狂,连她都听师兄弟说过几次,只记得是个狂的没边的,没想到居然会是谢今华,更没想到这个名字在魔界也这么出名,还都是恶名,怎么会两边不讨好呢。 裴容第一反应是这个,而后才认真思索起贺思珩的话。 他这么说,她反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她了,她跟了她这些天,救人行善的事见得不少,贺思珩说的那些却是一个都没见着,想来也就是他信口胡扯的了。 见裴容有了反应,贺思珩又是讥笑一声,“她告诉你她是魔族了吗?是不是觉得她很厉害,分明是个连修为都没有的人,知道那些力量是从哪儿来的吗?”顿了一下,他看向谢今华,“杀了一百三十人,应该让你实力大增吧。” 嘶,贺思珩话里话外的,都是说她会夺取别人的修为,关键是这邪术她还真会,难不成这事儿真是她做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她还在思索这事儿,得不到裴容反应的贺思珩冷哼一声,抬手撩了撩鲜红色的衣袍,杀意堆叠而出,“真遗憾,要是死在这儿的是你就好了。” 这种情况了,谢今华也没时间寻思这个事儿了,反手拿过裴容手上的霜降,笑眯眯地应道,“是挺遗憾,本体不在,只能让你的分身死在这儿了。” 她右手握住剑柄,手臂弯曲送至胸前,剑锋向上,左手并指沿着剑柄缓缓向上,随着指尖移动,周围的黑气也开始缓缓包裹住剑身,待她放下手,霜降已不见本来面目,通体漆黑,杀气四溢,连她身后的裴容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退后了一步。 贺思珩微微皱眉,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凝重,他的本体还在山下禁地附近,分身前来只是想拖些时间,但看她现在的反应,他怕是一刻钟都撑不了了,他必须得想个办法拖延点时间。 沉默须臾,眼见谢今华就要挥剑,贺思珩突然开口,“孟生生是不世谷的人。” “谁?” 虽然知道他现在说这个肯定有问题,谢今华却还是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偏头看向了他,“不世谷?” 见她话语中有疑惑,裴容在旁压低声音解释道,“不世谷存世数千年,受天命行事,族人皆被奉为神使,但两百年前世间大乱,其避世不管,遭世人唾弃,前些年又被查出勾结窝藏魔族就被灭谷了。” 对了,不世谷是灭了的,分明是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地方,谢今华却是莫名心中压抑,喉中也一片干涩。 见她没反应,贺思珩脸色更难看,却还是不情不愿继续道,“两年前各门派围剿不世谷时,孟生生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也赶了回去,还没到不世谷就在外围的阵法处遇到了他们,最终被打的魂魄都散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贺思珩脸上露出了一种舒畅而不屑的笑容。 她是知道不世谷的,只是不世谷向来与世隔绝,无人知其所在,外人进不去,而谷内也有诸多规矩,其中有一点就是不允许谷主以外的人外出,孟生生为何能出谷,她在其中又是什么地位? 谢今华心里骤然起波,面上还是装作一片平静,状似迷茫地问了一句,“不世谷在魔界内?” 贺思珩虽然想杀了谢今华,但他其实也摸不清她的底细,只知道她十分厉害,又查不出任何信息,这才思索着她应该和神秘的不世谷有关,如今她的问题似乎是否认了这个猜想,但他也不敢完全放心。 略一斟酌,贺思珩继续道,“不世谷极为神秘,既不在修仙界也不在魔界……” 原以为他知道些什么,听他弯弯绕绕半天,却都是些传言、传说,没有半点有用的信息,谢今华也终于没了耐心,懒得和他耗下去了,“拖延了这么久,你准备的也差不多了吧。” 孟生生在不世谷是什么身份她不知道,但有一个身份是确定的:魔界最年轻的魔君贺鸣权的道侣,贺思珩的嫂子,也是她和贺思珩矛盾的根源。 她答应了贺鸣权复活孟生生,贺思珩则是想把孟生生挫骨扬灰。 贺思珩和贺鸣权同是魔君之子,他实力不足,便一心想助贺鸣权统一魔界,而孟生生是主张仙魔和平相处,她的出现就无异于是打破了他的幻想,好不容易熬到她死了,他哪还能允许复活这种事儿出现。 平日里,贺思珩听到孟生生的名字就觉得晦气,更别提主动谈起了,刚刚他突然说了这些,无非就是想吸引谢今华的注意力,拖延点时间。 虽然知道他目的不单纯,但她也确实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关于孟生生的消息,索性便也装作没发现,但他说了半天,也没句有用的,她也懒得再装下去了。 贺思珩也终于收起了虚伪的笑容,手指轻点胳膊,垂眸缓慢道,“你变弱了。你现在的实力应该远弱于两年前了,你现在还剩下多少力量?五成?四成?还是……三成?” 不等谢今华开口,贺思珩便已经确定了般,又露出了他那神经质的笑容。 他身边的黑气也开始膨胀,迅速实体化,像是周围的结界被打破了般,原本静止的空气开始疯狂涌动,带动他鲜红色的衣袍上下翻飞,像是厉鬼在张牙舞爪。 谢今华眨了下眼,竟直接将剑放回了裴容手上,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像是准备束手就擒了。 见她放下了剑,贺思珩更是兴奋,连连发出怪笑,他身后游动的黑气也有了动作,缓缓凝成一个黑色的结界护住了他。 谢今华这才转了转手上的木镯,轻轻敲击了两下,手指像鱼儿一样轻盈摆动,缓缓拉开,点点绿光迅速成丝带状追着她的动作脱离木镯,钻入她的眉心。 待绿光全部消失,谢今华才放下了手,悠哉看向贺思珩,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挑衅意味,“本事不多事情多,好了吗?” 贺思珩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咬着牙挥了挥手,“杀了她。” 跟在他身后的赤衫蒙面人得了令,瞬间一拥而上,十几个人从四面围住二人,夹杂着魔气的拳头狠狠落下,刮起一阵风,谢今华斜瞥一眼,伸手拉住裴容,拳风贴近之际,一阵黑烟升起,两人迅速到了包围之外。 这些人是凝聚了至少七成力道的,但落拳速度却不快,谢今华作为剑修,对速度方面的把控自然是极高的,这几人的动作在她看来不过是慢动作,她拉着裴容一个纵身便跳了出去,轻飘飘落到了几十步远的地方。 裴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觉得耳边一凉,紧接着就被谢今华突然按了下去,一个踉跄差点头栽地,慌忙之间,手擦着地缓了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谢今华只垂眸匆匆瞥了一眼地上还在状况外的裴容,便一个转身,轻盈落到了她身边,一道黑气也跟着从二人身后落到了他们刚刚站的位置,硬生生砸出一个坑来。 黑气飞速转动,变出个活生生的贺思珩来,出现的一刹那,他右手在空中飞速划动,左手则成爪状狠狠抓向谢今华的眼睛,刚刚扑了个空的赤衫蒙面人也迅速回过神来,再度运拳不怕死地扑了过来。 谢今华身子微微后倾,却不是闪躲之意,她左手虚虚护着地上的裴容,右手直接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人,嘴角笑意逐渐疯狂,她捏着那人的手腕,轻轻一提,将他带至面前,手中力道也松了下来,虚虚的握住那人腕部,直接折断向后一拉,血如泉涌,无数黑气跟着从那逸散出来,黑红交织共舞,围在了她身体外。 那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魔气被她抽取却无能为力,只觉体内魔气运转飞速,经脉如烈火灼烧过一般疼痛无比。 眼见着那些人围了上来,谢今华还在分心护着他,裴容赶紧爬起用带血的手握住霜降,站在了她身侧。 谢今华这才收回了手,那人体内的魔气也尽数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她用手在空中四方划了一下,引着这不多的魔气成网状悬在了两人身边,同时落下数道术法在上面。 这些东西不过瞬间完成,谢今华将魔气从那人体内引出的那一刻,贺思珩顿感不妙,生生在半空中停下了动作,后退几步才站稳。 那些赤衫蒙面人自是顾不得那么多,依旧是毫不畏惧的冲了上来,且手上的魔气越积越多。 裴容又握紧了些手中的剑,谢今华却是已经放下了手,百无聊赖地抚向发间的黑玉簪。 不待裴容发问,那些人已经撞向了那层黑色的网,一瞬间,那网像个漩涡一样,竟直接将那些人的魔气尽数吸了过来,那些人卡在了半空中,体内的魔气也在飞速流失,他们这才慌了神,痛苦地看向贺思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今华伸出手来,指尖也触到了网上,瞬间,那些魔气涌了过来,钻入指尖消失不见,感觉体内的魔气差不多了,她这才松开手,在网上轻弹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那些黑衣人瞬间原地消失,衣服碎做布条,沾染着血缓缓落地,空中只留下一阵血雾,层层血雾交替,艳的刺目,空气中也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血雾哽塞在喉头,裴容一瞬间只觉毛骨悚然,嘴里一片黏腻,瞬间脸色苍白,腹中翻涌不止,扶着霜降连连干呕,吐出了好些酸水才勉强缓过来。 等她缓的差不多了,谢今华才侧身看向她,伸手示意她起身,笑容里有无奈。 裴容看着眼前白皙细长的手指,神色微怔,一瞬间,那微微淡去的血腥气变得浓烈起来,浸满了她的口鼻,眼中也是泼天的血色,她忍了忍,扭头又接着吐去了。 这样的反应放在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身上其实也还好,但是裴容跟在谢今华身边,也未必没见过杀人的场景,这样的反应就显得十分娇气了,远处的贺思珩瞧见了都忍不住鄙夷。 谢今华却是毫不在意他的反应,一把将她提溜了起来,笑眯眯道,“啧,这就受不了了?” 裴容看了眼那笼罩着血雾的困生阵,艰难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好。 这边两人越是悠闲,那边贺思珩就越是恼火,“你不要太过嚣张。” 谢今华这才转头看向他,意味不明地轻嗯一声,然后拿过霜降,并指在剑身划过,落下几道术法,然后将剑送出,霜降离了束缚,带着刺眼的白光迅速飞向贺思珩。 霜降像是有意识般,剑锋直逼贺思珩颈部,剑气太盛,逼得他连连后退,霜降一个回旋,又迅速跟了上去,从右侧刺了过来,避无可避,他侧身的同时凝聚魔气到手上直接探向霜降剑柄处。 然而,他的手才伸到半空中便无力的垂了下来,在面前的霜降也变成了谢今华,她的手抓着他的脖子,毫不犹豫地一扭,咔嚓一声脆响,他的眸子便失去了生机,整个人化作了一团黑气,三点鲜血从黑气中掉落。 谢今华拨了拨缠绕在指尖的黑气,将手合成拳,直接将魔气纳入体内,扭头看向一脸懵的裴容,甚至还在玩笑,“神奇吧?我刚刚在霜降上种了换位术。” 裴容点了点头,看向周围的斑驳血迹,沉默许久,半晌才丧气道,“我刚刚……对不起,杀人的场景我见过,我……我不是嫌弃你,是我太弱了,我……还是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场景。” 裴容断断续续的很想解释清楚,却越说越乱。 她没资格嫌弃她,她也知道谢今华不动手,她们只会被更残忍的对待,只是她打心底里抗拒这血色,她暂时无法克服这种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谢今华始终笑着看着她,等她平静下来才开口,依旧是云淡风轻的,“不重要,你嫌不嫌弃我都会这么做。而且……你这样的反应才正常,你也不用想着去改变什么,这样的你就很好了。” 第36章 禁地 最后一句话,谢今华说的格外真切。 既是因为师徒关系,也是因为一些没有缘由的善意,她就是下意识觉得,应该对裴容好点。 裴容不明其中原由,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明说,但她也能感觉到她对她比旁人是多了几分宽容和真诚的,或许她也应该学着去多了解她一点。 裴容还在思索着此事,谢今华却已经看向那血色的困生阵,她盯着那血色看了许久,脸上疯狂的笑容早已消失,神色怏怏,谈不上多痛快,更多的是疲惫。 除去了此处障碍,两人的下山之路就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了,不过两个时辰,两人便到了山脚下,天色已暗,谢今华却是丝毫没有歇下来的意思,径直向着左边那深不可测的黑色区域走去。 “今华,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两人沉默着走了许久,裴容突然问道。 谢今华总是先做后说,就像现在,她带着他目标明确的向着那深渊一般的地方走去,却只字不提去往何处,实在难免让人深感疑惑。 去哪里?谢今华脚步放缓,有些好笑地回头道,“昨日不是说了吗?去禁地啊。” “都到这儿了,你还不说要干嘛吗?”谢今华答完以后立刻就去问敛青了。 她以为这次敛青又要装死,却没想到它应的很干脆,“这边的情况不太好,你得先支走裴容。” “你为什么不早说?”谢今华默默无语,都要到地方了,它才说,合着之前白费功夫呢。 “我现在的能力有限,也是到了这儿才知道,”敛青的声音很严肃,“你得尽快赶过去,要没时间了。” “什么?”谢今华再追问,敛青就又没声音了。 “禁地?可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西南禁地吗?”裴容转头四顾,不解其中意思。 “魔界内的禁地。”谢今华抬头看向前方逐渐清晰的暗红色小楼,到底还是先听敛青的话,加快了脚步。 裴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忙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长晏?” 两人才接近小楼,就听见一道微微诧异的女声。 抬头看去,二楼栏杆上倚着一美貌女子,远山眉,瑞凤眼,芙蓉面,朱唇皓齿,看着分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乌黑的发丝却挽做了一个繁复的妇人发髻,发间是招摇华美的簪钗,再加上绣着海棠花的暗紫色衣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符合年龄的贵气逼人。 见着那人,谢今华停下了脚步,点头笑道,“年姨,你这身打扮真好看。” 年姨便是这暗红色小楼的主人,是个极爱打扮的人,其实看着也就二十多岁,但因不知其在此生活了多久,无人知其姓名年纪了,大多都是尊称一声年姨。 在她的记忆里,年姨是为数不多的不想杀她,没有祈求,就像是对待平常人一样对她的人。 被唤作年姨的女子眼神一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又神色如常,似是确认了身份。 年姨抬手抚了抚发间金钗,笑的十分慵懒,“有时间上来坐坐吗?” 谢今华看向点着烛火却空无一人的一楼,“不了。凉溪出去了吗?” 年姨一转身便到了她身旁,“你前些时日来信说郇州有人求药,我就让凉溪过去了,回来还要几天。怎么,又有人求药?” “倒不是求药,泾州来信说寻得了一株凤羽草。”谢今华抿唇轻笑,眼里带着些狡黠。 年姨立马会意,微凝眉,“凤羽草那玩意儿金贵,离了土不过十五天就药性全无了,现在何处?我去取来就是。” “五天前的事儿了,年姨,算了吧,若你走了这禁地可就没人守了。”谢今华仍旧是不慌不忙的。 年姨也面露迟疑,“你若早些来信说,我让凉溪先去南边取来就是,可她如今去了北边。” 见年姨如此看重,此物好像又对谢今华有用,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裴容这才开口道,“或许我可以去。” 两人齐齐看向他,裴容咧嘴笑了下,斟酌着解释道,“在这里我确实帮不了你,还只会拖后腿,不如去替你取药。” 谢今华没说话,看了眼年姨,年姨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倒是不错。” 谢今华又看了她一眼,轻点头,“那你去吧,出了禁地抽空给山上写封信,让他们不必担心,取完药就回雩清山去。” 说着,谢今华从袖中取出一封带着花香的信来,“顺着里面给的地址就能找到人,里面的另一封信给送药人。” 年姨也从腰间取下一个勾着金线的香囊递了过来,“取了药材就放到里面,封存药性,过些时日我再派人来取。” 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谢今华才在他身上留了些足以护他安全出禁地的魔气,将霜降也留给了他,裴容也没过多停留,歇了口气,吃了点儿东西就摸黑去了。 “支开他作甚?” 待裴容走远了,年姨才施施然在桌边坐下,淡笑着看向谢今华。 “我也不知道,”谢今华如实摇头。 年姨笑着摇了下头,随即正色道,“你这几年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听了你的消息找到这儿的人都有上千个了,贺思珩前些天就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其实禁地内到底有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是外界都传说禁地内有足以让人直接飞升的力量,近千年又无人飞升,这才招惹了不少注意,但随着无数人的失败,人们也就对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失去了兴趣。 他们都以为那里根本进不去,可谢今华进去了,却又什么都没带出来。 也不知她是何用意,自己进去过了便又开始大肆宣扬起这消息来,又有不少人怀着侥幸心理来了,这让她不禁怀疑:里面真的有东西吗?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年姨看着眉眼俱笑的谢今华,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她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无数人的前赴后继实在很难让她不在意。 这事儿还真和她有关啊? 谢今华先是一愣,问敛青,“这一切都是为了诱杀贺思珩?” “不尽是。”敛青惜字如金。 “不想回答的话也没事儿,”年姨见她迟迟未开口,体贴道。 “藏归魔君的五成修为。” 是敛青告诉她的,她没打算瞒年姨。 藏归魔君? 听到这个名字,年姨反而轻舒了口气,如此便解释得通了,看来那些传言确实不是空穴来风,魔族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势力全凭一个藏归魔君,作为魔族第一人,他的实力确实让人心动。 “我先进去了。” 敛青又在催她,谢今华微微颔首道别,急匆匆转身向小楼后面的黑色走去。 看着总是笑容满面的谢今华,年姨缓缓揉了揉鬓角,其实相比禁地内的事物,她对她要更加感兴趣。 两人初次相见,她就觉得有些熟悉,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她对她总是莫名多几分信任,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而且她身上有太多违和的地方了:看似毫无修为,却一路杀到魔族禁地;看上去明艳活泼,对什么都不上心,却偏偏算计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又似是在执着地追求着什么…… 她们认识这些年了,关系也不一般,只是这些她始终都不肯透露分毫,所以在好奇的同时,她又忍不住担心她,心疼她。 不过她再心疼也没用,她现在有心结,什么都不肯说,而且……她知道了没用,这些不是她能化解的。 想通了其间曲折,年姨神色便又轻松了下来,慢悠悠地回到了二楼,继续看向小楼后那无尽的黑色。 谢今华告别了年姨便依着敛青的指示向禁地深处走去,不同于无妄山满是禁制的小路,这条路好走的过分,平坦的连颗石子都没有,甚至连消失许久的风都轻柔地出现了。 离禁地越近,周围似乎就越让人觉得舒适,谢今华心里某个角落莫名升起了些期待,这次没有敛青催促,她已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一切的情绪在听到前方哗啦啦的水流声后全部平复下来,往前走了几步,黑色骤然消失,红月夺目,星辰闪烁,前方的景象清晰可见。 前方是一处断崖,悬崖下是飞速流动的河水,河上是一条爬满藤蔓的木桥,桥的对面是一方看不着边界的淡白色结界,结界前赫然站着衣袂鲜红的贺思珩。 贺思珩负手站在桥对面,静静地看着谢今华,褪去了疯狂与偏执,面色是少有的平静。 谢今华也缓缓走到桥边,眼眸低垂,看了眼有些陈旧但是确定是安全的木桥,这才抬眼看向他,“这么乖?倒不太像你的作风。” 贺思珩唇角微勾,笑的十分闲适,颇有仙门正派弟子的意味,“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先聊聊吧。” 说着,贺思珩就地坐下,谢今华挑了挑眉,也在桥边坐下。 “为什么要去明月山?为何要伤谢明昭?” 他还是在拖延时间,她成全他。 贺思珩微微屈腿,手搭在腿上,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为了查清你的来历。我派人搜寻了两年,只查出你曾出现在明月山;后又听说你易了容用这个身份去了雩清山,刚好这个谢明昭去了明月山,我便亲自去看看,顺便试试看若我打死了他,你会不会替他报仇……看不出来,你倒是挺投入,对他这般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他亲姐。” 这理由有些牵强,谢今华并不是很信,但这个时候也无意多争执了,她顺着他的话,笑着道,“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冷血变态。” 贺思珩丝毫不恼,轻笑着十分愉悦道,“至少我敢承认,而你即使杀了再多人,也不敢面对这个事情。你不会以为整日装得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就真的是好人了吧?”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当初孟生生不世谷外魂飞魄散,你出了多少力?你这么费力地想要杀掉我,是怕我真的将她复活了,透露些不该透露的吧?”谢今华转动着手上的木镯,随意问道。 这点是她刚刚想通的。 复活这事儿逆天而行,玄之又玄,他若单单是怕孟生生的复活会阻拦他的计划,怎会这般急切,以至于显得有些心虚……谢今华抬眼定定看着他。 纵使贺思珩之前百般掩饰,此刻她提起孟生生,且言语间没有了丝毫委婉,他对孟生生的厌恶与某些特殊的感情还是掩饰不住了。 贺思珩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便凝滞了,刚刚的明朗气息也在这一刻消失不见,眼神阴郁冷漠的可怕。 贺思珩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谢今华心底已经多少有了些猜测,孟生生一事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 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她缓缓起身,仍旧是十分随意,“不想说也无所谓,反正你死定了。” 贺思珩复又挂上笑容,缓缓起身,“这话该我对你说才对,本来想让你死的明明白白的,但你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了。” 说完,他伸手向着悬崖下轻轻划动,似是在施咒,崖底下迅速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上来一般。 谢今华脸上笑容扩散,脚尖轻点,一个利落的后翻,落到了五米外,“拖延了这么久,就为了让这东西悄无声息地爬上来?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半点没长进啊,蠢的让人同情。” 贺思珩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到对面崖边,并没理会她的嘲讽,“很可惜,没能拖到让它直接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话语间,谢今华刚刚坐的地方已经爬上来了无数人身蝎尾的半魔,这些半魔眼神呆滞,面如死灰,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魔傀。 紧跟其后的是无数纸一样的黑衣人,这些黑衣人倒是神色清明,只是浑身的杀意也浓烈的可怕。 贺思珩食指轻点手臂,淡淡陈述,“传言说你在雨中不能视物,明月山两天暴雨你闭门不出,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走出这毒雨。” 她的眼睛确实不好,是早年被偷袭落下的旧伤,可他怎么会知道? 贺思珩话还没说完,那些魔便已经从这边斩断了木桥,五十个堪比练气期的魔、毒雨、断桥,他倒是准备的充分。 第37章 献祭 谢今华苦笑着问敛青,“你不会是和他一伙的吧?” 这里全是他的势力,丝毫看不出她的布局,怎么看她都是要被诱杀的那个。 “你必须杀了他,”敛青顾不得辩解,急声道。 那边贺思珩也双手平举,缓缓上抬,口中念念有词,下面湍流的河水紧接着化作水珠,飞到了众人头顶上空,转瞬间便化作黑色的雨点落下。 雨点落下的瞬间,青竹伞已经遮在了头顶,谢今华执伞闪身至一半魔身侧,手掌落在他心口,那半魔瞬间没了动静,她这才用一丝魔气进入其体内,牵引着魔气脱离身体,围绕到身边,形成一个淡墨色的结界,虽不知他具体是要做些什么,但早点防御总是没错的。 黑色的雨点落在结界上炸开了花,周围也瞬间被雨帘笼罩,什么也看不真切了,只有少许的雾气。 有青竹伞护着,她还不至于睁不开眼,只是眼眶有了湿意,她微微眯眼,不适感仍在,但不会妨碍行动。 遥遥瞥见她难受的模样,贺思珩脸上的笑意瞬间疯狂起来,手上的魔气运转的更快,那些雨点也如石子般加速落下,砸在地上便是一个小土坑。 这雨点却是丝毫都没影响到那些半魔,他们一拥而上,无数的魔气聚合在一起,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牢牢的网住了这个小小的结界,同时,一种极其精炼强悍的魔气箭一样次第射了过来,落在结界上,威压太盛。 五十个炼气期以她现在的状况到底是不可能硬扛的过的,谢今华眉头紧蹙,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也庆幸了一下,幸亏支开了裴容。 大致感受了一下周围围的死死的半魔,以及已经缩小到贴在结界上的魔气网,疯狂的念头窜上心头,她咬牙负气一笑,既然敛青笃定这是她布的局,她还能死在这儿不成,她仰头看向压低的结界,也将双手放到了结界上,深吸一口气,直接打开了结界。 带着毒的雨点打在青竹伞上发出嘶嘶的烧焦声,这伞撑不住多久了。 但已经没时间给她思考了,她的双手自觉对上了那张魔气结成的网,片刻的势均力敌,她手上的力量趁着这瞬息的空隙融入了这张网,分解成无数细丝,直接回溯这些魔气的来源,钻入了这些半魔的体内。 与此同时,一道力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脊背,打的她一个踉跄,她强撑着才没吐血,她没敢停在原地,一个闪身迅速躲开了,紧随而来的第二道魔气撕裂了青竹伞,雨点重重的落在了她身上,冒出一阵白烟,她身上魔气跟着颤抖了一下。 见她已经应付不了了,贺思珩停下了动作,静静地负手看向这边,他料定了她撑不过一炷香时间,眼下他就只用等着看她跪地求饶了。 这就是贺思珩最大的弱点:自负,他很相信自己的决断,来禁地是如此,刚刚那一击也是,这也是她对付他的点。 忍着背上的痛意,谢今华一个纵身,转眼落至这些半魔的身后,失去了抗衡的力量,那张网擦着她的脚踝势不可挡地击在了地上,留下一片焦黑。 谢今华后撤半步,双手用力一扯,她那无形的力量扯着那些半魔一个猛的后撤,他们的魔气也沿着这无形的力量溃散游动到了她身边。 同样是黑色的魔气结成的网,这次却瞬间形势扭转,那些半魔抽搐着,眼见着自己的力量纳入她的体内却毫无办法。 谢今华也松了口气,她赌赢了。 他们把所有力量聚集在一起,准备一次绞杀了她,威力虽大,却也给了她直接一波反噬的机会,在刚刚打开结界的一瞬间,她用上了八成的力量赌能不能震住了他们片刻,所幸成功了,这才有了魔气入体,夺取他们力量的可能性。 大量魔气入体,体内的空无感消失,她不敢有丝毫松懈,趁着贺思珩晃神的片刻,分出部分魔气直接逆着雨点而上,化作月牙刃直接劈开了头顶的阴云,雨应势停了下来。 形势突然逆转,贺思珩甚至来不及收回手上的力量,阴云被破,他也跟着后撤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 生生抽取了这些半魔七成的力量,谢今华才收回了手,这些半魔也瞬间失去了行动力,跌坐在了地上。 解决了这些半魔,一口血这才憋不住了,沿着谢今华的嘴角滑落下来,刚刚贺思珩是下了死手的,幸亏她提前用魔气护住了身体,这才只是吐了口血。 堪堪站稳,谢今华抬袖拭去嘴角血迹,这时一双眸子已经泛起了水光,红的潋滟,但好歹没了不适感,也看的清明了。 看着脸色狰狞的贺思珩,她缓缓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他在这儿待了那么久,准备的绝不止这些,她方才那一击应当足以逼他使出杀手锏了。 “这些便足以让你伤累至此吗?”眼见着五十炼气全数倒地,贺思珩却没有丝毫畏怯,反倒是俞笑俞疯狂。 看着他的姿态,她没由来的紧张,却并不是害怕,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但这些都比不上快点杀了他的念头,她看了眼相隔了近二十米的悬崖,转身四顾,闪身至木桥边,手按在木桩上,五指用力,掰下一块木条,手指划过木条落下一道换位术,以魔气包裹其精准的刺向贺思珩。 在木条近身的瞬间,贺思珩十分干脆地单膝跪在了地上,以掌按地,无数魔气从他的指尖游出,有目的般四散开来,形成了一个无比古怪的阵法,阵法首部就在结界处,魔气融入结界的瞬间,淡白色的结界流动起来,地上的魔气也突然如柱子般猛地升腾起来,直直向上隐入夜空。 魔柱阻拦,木条在他面前生生停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化作了谢今华,她伸手探向他的瞬间,他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一只手无力的支撑着身体,他的身体被魔气吞噬,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他仰头看着谢今华,嘴角缓缓咧开,眼里是十足的疯狂与得意。 在他身后,结界疯狂跳动,黑色的魔气穿梭其间,似是要炸裂了般,猛烈的风从结界中疯狂涌出,天上的云和星齐齐隐散,只剩下那弯月牙红的刺目。 那些魔气形成的柱子瞬间扩散开来,席卷了周围一切生灵,地上的半魔被拖入其中,隐没在魔柱中,顷刻间便化作粉末随风消散了。 谢今华站在阵法中间倒没受多大影响,先是一阵莫名兴奋,然后才问敛青,“这是什么?” “献祭,快些进去。”敛青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同样流露着兴奋。 献祭?回想起敛青说的里面有藏归魔君的五成魔气,她反应过来,“他要拿自己来换取藏归的魔气?” “对。”敛青又催了一遍,“赶快进去。” 魔气从四方袭来,耳边是猎猎的风声,贺思珩在狂笑,笑声被风撕扯着,显得更加尖锐突兀。 谢今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能做出这种事儿的,也就贺思珩这个疯子了。 感觉到身体里敛青的躁动,她向结界内走去。 “献祭我这儿点魔气来激活这禁地内的魔气,这一次你注定死在这儿,哈哈哈哈哈。” “无知小儿,竟敢私自毁坏结界。” “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这些力量马上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哈。” 耳边是贺思珩疯狂的笑声和匆忙赶来的年姨愤怒地呵斥,但渐渐地这些声音都像是被隔绝开了一样,谢今华早已看不见周围的混乱,刚刚被她刻意按下的莫名心情再度侵占了她的神思。 她无意识地将手放在结界上,轻松撕开一个一人宽的入口,疾步跃入结界中,结界转瞬闭合,完好如初。 贺思珩脸上的笑容渐渐僵滞,但疯狂拉扯着他经脉的魔气已然没给他犹豫后悔的机会了。 禁地内不似外面那般混乱,风流动的很快,惹得树枝乱颤,但也仅此而已,内里还是岁月静好的,连月光都是正常的乳白色,星辰密布,林间各色的花开的娇艳。 一路走去,花香淡淡,抚慰人心,寂静的夜色中仍旧没有活物的声音,但是叮叮咚咚的河水淌过石子坠下低洼处的声音却分外鲜明,缓缓的、清脆的,十分舒缓,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踏入禁地的那刻起,谢今华腕上的木镯逢春般,次第开出小小的绿叶,乖顺的爬满了手臂,播撒出点点绿色光芒,如同萤火虫般,飞舞盘旋,点缀在她的眉眼、发间,一点点抚平了她心间的万千思绪,宁和平静,思绪逐渐清明。 她从那种混乱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略带迟疑地问敛青,“刚刚分明是杀贺思珩的好机会。” 她却一直在催她进来。 敛青的声音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他献祭了自己,你得先救人。” “我之前问你,你为什么不说?”谢今华停下脚步,冷声,“你还瞒着我什么,你到底是谁?” 敛青沉默装死。 这次谢今华不想再一带而过,她继续追问,“那个杏花开了是什么暗语?我到底要救谁?” 等了一会儿,敛青仍旧不吭声,她气急而笑,“你可以不说,我现在就去杀了贺思珩。” 说罢,她猛地转身,杀意顷刻而出,敛青意识到她是认真的,语气有些匆忙,但又像是宣誓一样,万分诚挚,“我是你的剑灵,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我可以发誓。” “剑灵?”谢今华止步,她还有命剑?这么重要的事儿,她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你受过伤,忘了点东西,”敛青干巴巴地应了句,忽而又急切地催道,“你现在能去救人了吗?” 按照敛青遮遮掩掩的态度,能透露这个已经不容易了,而且……到了禁地,她的情绪一直在失控,她也想知道原因。 思虑再三,她勉强接受了它的说法,乖乖按着敛青指的路去找人。 里面风景极好,山野花树开的灿烂,一片唯美浪漫,而且谷中灵力十分充盈,随手扯下的一片叶子都是灵力灼灼。 谢今华把周围仔细打量了一遍,也没了刚刚的戒备,又忍不住逗敛青,“看这布置,哪位魔君的娇妻被藏这儿了?” 敛青没吭声,但她莫名感受到了她的无语,忍不住乐出了声。 一路走到山谷深处,尽头的参天古树下是一处阵法,这里估计很久无人扰动了,已堆积了无数的树叶和花瓣,原先用血和朱线画成的阵法淡的几乎看不见了,只有那灼人的距离感仍然如初。 “怎么破阵?”她俯身打量了会儿,瞬间放弃尝试,不是她能看懂的。 “用怀瑜取三滴指尖血,”敛青似乎又激动起来了,声音紧巴巴的。 谢今华思索了会儿,心底还是愿意相信她的,于是小心翼翼自发间取下簪子,食指抵在簪尾微微用力,指尖一阵轻微的刺痛,血珠冒了出来,缓缓收回簪子,她将手放到了阵法边缘,屈指一弹,两三颗血珠混着丝丝魔气精准地落在了阵法中央。 血珠落下就有了反应,浅浅的红色一圈圈荡开,随之而来的,风圈一层层上升,推开了堆积着的落叶,露出了整个阵法。 等阵法完全变成红色,那种锋利的距离感便柔和了下来,她上前一步,直接穿过阵法,向前走去。 前方藤蔓掩映,杂草丛生,一片漆黑,她探身拨开层叠的草木,这才露出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来,进入山洞,怀桑镯便自动发出了绿光,并不十分明亮,但足以助她看清脚下的情况。 这山洞一直向下,走了大约一炷香,前方视野逐渐开阔,甚至传出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谢今华呼吸一滞,胸口闷得慌, 弯弯绕绕又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瞬间明亮起来,不是灯火的明亮,是亮如白昼,山洞中四周都是散发着荧光的珠子,中间就淌着一条小到可以说是水洼的河流,从角落流淌出去,洞顶的水滴缓慢的低落其中,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甚是清脆。 洞口有一条路通向河流环绕中的地方,那里最为明亮,一口冰棺映着四周的光亮,亮的有些刺目,冰棺下又是一个淡红色的阵法,看上去十分诡异。 到了这里,谢今华心里又是乱糟糟的了,莫名的情绪让她头脑发懵,敛青好像在说什么,她却也完全捕捉不到,只是整个人都僵硬昏沉,呆愣在原地。 第38章 冰棺 咚咚咚。 细微的敲击声不知从何传来,这声音极轻,像是从远处传来,却一下把她丢了的魂唤了回来。 她用力甩了甩头,看向冰棺,“要打开它吗?” “我刚刚说了三遍了,”敛青语气无奈。 “没办法,你自己不肯出来,只能求我了,”谢今华强迫自己压下情绪,乐了一声,“让我来看看魔君的娇妻长什么样。” 她的手刚落在冰棺上,一阵狂笑穿过结界直刺入她的耳中。 “哈哈哈哈,我成功了。” 这声音极嚣张刺耳,她微微挑眉,利落地掀开了棺盖,也不知道他这献祭到底会有什么作用,能让敛青这么紧张。 瞎想着,她垂眸,漫不经心地扫过棺中那人的脸庞,一瞬间如触电般,头脑一片空白,莫名的酸涩撞上心尖,疼的她眼泪夺眶而出。 冰棺内丝丝缕缕的魔气盘旋游弋,魔气掩映下是一张年轻俊逸的面容,他的模样生的极好,上庭饱满而平坦,眉色秾深,眼角有些尖锐,鼻子高挺,唇角还残留着点点笑意,满是少年意气,清俊明朗,看着似乎不过二十多岁。 无意识地擦去泪渍,又打量了好一阵,她不解蹙眉,“怎么是男的?” 平常问正事儿敛青都爱搭不理的的,这种白痴的问题显然更不会理她了。 她默了默,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之前谢明昭说的那个什么未婚夫,我不记得应该就不算数吧。”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又落在了冰棺里的年轻男子的脸上,长得还真挺好看的,主要是,特合她眼缘。 这一回,敛青理她了,“啊?” 短短一个字,却比之前的感情来的都丰富,光听声音都能感受到她有多无语、多茫然的程度。 谢今华笑了下,“逗你的。” 伸手捡起一缕魔气,莫名熟悉,她把记忆搜刮了个干净,终于有了点模模糊糊的印象,“这好像是师父的魔气,所以他们说的藏归魔君就是我师父?那这个……” 她捏着下巴,微微歪头,“我师父的儿子?” 说着,她又换了个角度打量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摇了下头,“长得也不是很像啊。” 敛青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无语的还是心绪太过复杂以至没心情搭理她,反正最后她又是留下了一句敷衍的,“算是吧。” 她撇了撇嘴,也懒得搭理她。 围着冰棺打量了一会儿,他好像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于是她拨开他脸上的魔气,伸手摸了摸男子的鼻息,分不清是太微弱,还是压根没有,她有些怀疑的,“这是什么情况?他的献祭没成功?要不要再去抓几个来献祭?” 敛青不吭声。她心里也乱糟糟的,一时又盯着他失了神。 不知又过了多久。 咚。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和它对比,水滴声都显得有些吵闹。 谢今华蹙眉抬眸看向悬崖的方向,年姨还没有解决贺思珩吗? 这么想着,那声音又传来,这次她竟好像是从冰棺内传来的,她惊讶地转过身,这才发现,她愣神的那会儿功夫,冰棺里盘桓的魔气居然散尽了,男子依旧双眸紧闭,可他的食指却在艰难地、缓慢地移向棺壁。 谢今华瞬间瞳孔放大,“真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的眼中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只有滴答的水声,过了许久,他突然听到了动静,像是有人来了,那人在自言自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他只能慢慢的移动手指,试图去引起的注意,过了许久,他又听到一个男声,那人似乎要被那声音吸引走了,他只能更加努力的去发出声音。 直到一道细微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去回应,却没有丝毫办法,他只能活动食指,他的食指微顿,颤了颤,更加努力的想要去接近棺壁做出回应。 又一次,谢今华头脑一片空白,梦游似的,弯腰探向棺内,小心翼翼将食指落在他的颈间,砰砰,轻飘飘的、缓慢的跳动彰显着他虚弱的生命。 谢今华赶紧将食指移到他的眉间,汹涌的魔气从她指尖毫无阻碍地奔向他的体内,游动在他的经脉中,无穷无尽,缓缓勾起丝丝生气。 他的体内本来一片干涸,这些魔气的进入就像是春雨降临,很快就让他的体内有了力量。 几乎掏空了她身上全部的魔气,男子的眼皮才跳动了下,他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应该是差不多了,只是不知昏睡了多久,想睁开眼还有些艰难。 那人就这么耐心的站在旁边,愣愣地盯着他,目光灼灼,让他更加想要睁开眼去看看那人。 眼皮似有千斤重,他怎么也抬不起来,挣扎了一会儿,他停下动作,让体内魔气又滋润了片刻,这才又努力地去尝试睁开眼。 慢慢的、慢慢的,一点点光亮流入眼中,一个逆着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又垂了垂眼皮,他这才完全睁开眼看向那人。 “你醒了?”谢今华小心地挥了挥手,让他涣散的目光有了焦点。 她脸上是全然的陌生和好奇,他愣了一下,有些费劲地抬了抬嘴唇,发出气声,“嗯。” “我是你父亲藏归魔君的徒弟,我叫谢今华,”刚刚敛青好像也没反驳她,于是她自顾自介绍道。 父亲? 他耷拉着眼皮,费劲地打量着她,过了好半天,终于确定,她没有开玩笑,不由心头一沉,她这是……失忆了? 谢今华等了一会儿,发现他好像还不能说话,也动不了,连忙把他扶了起来,“抱歉,忘了你才醒过来了。” 现在他体内的魔气是充足的,只是昏睡了五年,像是活动手指、开口等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还有些艰难。 谢今华扶着他坐了起来,他的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她身上,像是想说些什么,她垂眸看着他,认真等待。 挣扎了好半天,他才发出了点儿声音,干涩生硬的,“谢谢。” 还怪客气的,谢今华乐了一下,“我先带你出去吧,这里好像不太适合养伤?” 他眼睫微颤,应该算是同意了,谢今华背着他,这才发现他身上冰冷的有些离谱了,寒意直接透过了她的衣裳,刺的毫无防备的她一个哆嗦。 蕴起魔气抵抗了寒意,她忽然意识到,敛青好久没说话了,也没说救了人该怎么办,于是乎她主动开口,“接下来该怎么办?” “疗伤。” 敛青言简意赅,丢下两个字就沉默了,就在她以为她又要装死时,敛青居然肯给她多解释几句了,“我刚成形,支撑不了多久,可能得调息几天了。” “哦,你去吧,”她难得这么老实,以至于谢今华顺着就应下来了,过了几秒才发现问题,“等等,那疗完伤以后呢?送他去哪儿?总不能一直跟着我吧?” ……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也不知道敛青是真的走了,还是又装死去了。 谁家剑灵比主人脾气还大啊? 她愤愤地磨了磨牙,忽的听见背后的人开口了,模糊的、意味不明地几个字。 她刚才太出神没听清,于是偏头看向他,他已经闭上了眼,脸色煞白,想了想刚刚的寒意,谢今华估摸他这会儿正不好受,可能是忍不住疼的无意识低喃。 她立马加快了脚步,同时又给他输送了些魔气,“你再撑一会儿。” 她一路疾行,来时走了半个时辰的路不到一炷香就走完了。 结界外的年姨和贺思珩并未离开,贺思珩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年姨则静静站在结界外,想来是在等她,悬崖对面还站着一个小姑娘。 “年姨。”谢今华跨出结界,欢快地看向年姨。 年姨轻点了下头,这才看向她的背上凭空出现的人,带着些诧异问道,“这人是从哪儿来的?” 谢今华思索了下,飞速答,“我师父的儿子,我师兄,以前在里面养伤呢。”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个结界已经没用了,里面的魔气都被吸收了,只剩些阵法了。” 她刚才出来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冰棺里的魔气估计就是外界传言的藏归的修为了,眼下都在男子体内了。 年姨蹙了蹙眉,倒也没太放在心上,食指点了下地上昏过去的人,“他怎么办?似乎是献祭了自己的全部力量,眼下废人一个。” 谢今华上前瞥了一眼,贺思珩似乎是真的昏过去了,“先将他带回听风楼吧。” 年姨一手拂开衣袖,微微屈身,一手抓住贺思珩的领口,十分轻松地将他提了起来,率先向着小楼的方向走去。 “凉川,先将他扔到阵法去。”到了听风楼,年姨就直接将贺思珩放到了地上,抬手揉了揉肩膀。 凉川得令,拖着贺思珩很快就进了小楼,不见了身影。 谢今华上前一步,用下巴点了点背上的人,“年姨,可以帮我师兄看看嘛。” 年姨的医术是一顶一的好,这也是她能守住禁地的一个重要原因,对于精通医药的修士,大家总是会格外的尊重。 “走,先上二楼去。” 以她们的关系,谢今华不开这个口,她也是要帮她的。 不同于一楼的简单昏暗,二楼的房间被打理的十分精致,随处可见的玉器和花瓶,木桌旁的香炉烟雾袅袅,豆青色的轻纱帷幔遮掩了内室。 年姨上前拨开帷幔,侧身笑道,“这是给你准备的房间。” 内室里的布置也很雅致,雕花窗前是一方贵妃椅,贵妃椅正对着床,中间隔了张木桌,细节处布局也十分用心。 谢今华小心绕过木桌,将男子放到了床上,让他倚靠在床头栏杆上,扯过一旁的薄被搭在了他的身上,才在床尾坐下。 年姨就着一旁的木凳在床边坐下,自袖中取出一白色手帕搭在了男子腕上,并指缓缓落在了白帕上,一边观察着他的面色。 他这会儿也只是勉强睁开了眼,面如霜花,没有半点人气,脉象也是如此。 “他这伤,”年姨眉头紧锁,“能活过来真是奇迹。” 说着,她抖了抖帕子,刚刚那一会儿的接触,他身上的寒意竟直接浸透了帕子,捏着濡湿冰凉。 “这……”回想起那口冰棺,谢今华总觉得他这事儿不像是受伤那么简单,却也不知道怎么和年姨解释,只得避开了这个话题,“那能救吗?” 年姨又用魔气给他全身检查了一遍,才有些迟疑地点了头,“倒不是能不能救的问题,他原来修为不错,这会儿体内的力量又十分强悍,一旦运转起来,过不了几日就能恢复如常。只是……看样子他昏睡的有些时日了,躯体过于虚弱,怕是承受不住这些力量的运转。” 她食指轻点膝盖,又思索了好一会儿,“只能试试最基础的法子了,我去准备些药草,让他在里面泡上半个月,先增强躯体的力量。” 谢今华忙站起向着年姨郑重道,“麻烦年姨了。” 年姨笑着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没多一会儿,凉川就送了一个大木桶到内室来,紧接着,凉川又出出进进了好几回,才算是把药材和水都送了过来,然后便掩上房门出去了。 木桶中水汽氤氲,无数药材飘在水中,散发出苦涩清冽的药香。 等等,谁来看着他泡药浴?他那随时要昏过去了的样子,把他自己扔这儿肯定不行。 看着凉川出去了,谢今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凉川不过半大的孩子,让她来属实是为难了,至于年姨…… 谢今华默默挽起袖子,也不管敛青听不得听见,在心里默默骂了句不靠谱的。 对着床上气若游丝,也不知是不是还清醒着的人,谢今华一本正经地解释了情况,然后才小心替他脱去外衫,将人抱到了木桶中,“得罪得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算起来,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替师父照顾你了。” 一边碎碎念,她的余光好像瞥见他动了下嘴角,可等她再仔细观察,却发现他眼睛都闭着了,估计是她想多了,这才悄悄坐远了些。 他意识其实还清醒着,只是实在没力气睁开眼,对于眼前的情况,他也很混乱,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反应。 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失忆了,至少是忘了关于他的一切。这不算坏事,只是……他该如何和她相处呢? 他又重新睁开了眼,或者说是起死回生了,这是违逆天道的事,她是怎么做到的?又付出了什么代价呢? 第39章 齐逸 长久没使用过的脑子此刻仍旧是昏昏沉沉的,而滚烫的药浴也在刺激着他的躯体,让他思考不了太多问题。 药浴的作用十分明显,他浑身被撕裂了般一阵阵的疼,经脉中的力量也在飞速运转,如破茧的蝶一般正在努力的滋润枯竭已久的经脉。 一阵阵疼痛的侵袭下,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看着因为避嫌而坐在贵妃榻打量着窗外的人,心里一会儿是欣喜,一会儿又是酸涩和心疼,两种情绪交织撕扯着,一颗心被折磨的千疮百孔,只余下钻心的疼,最终是后者占据上风,蹉跎在他心头,竟比身体上的疼痛还要难耐。 或许是担心他的情况,又或者是他的目光太灼人,谢今华猛地回过头来,清亮的眸子里盛满诧异和不解。 迎上他的满是深意的目光,谢今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滞了,他的眼里有太多太过复杂的情绪,可她莫名就是读懂了,欣喜、心疼、自责……她不理解,嗓子却莫名干涩,开口也是嘶哑着不成调,“怎么了?” 她眼里笼着一层雾气,流露出的是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茫然和无助,他压下诸多情绪,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儿。” 谢今华心里乱糟糟的,也勉强笑了下,就又转过身去。 她总觉得这人很熟悉,至少她对他提不起一丝戒备或者说是怀疑的心思,可她将记忆搜刮了个干净,偏偏是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这太诡异了,她想问问敛青,可想起她之前的话,大抵是不会理她了。 她这一乱就乱了三四天,直到男子已经能开口正常说话了,她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藏归魔君是我的师父,我看那个禁地都是他的魔气,他是你的……”谢今华默了默,没把父亲两个字问出来。 他倚在床头,轻笑着摇头,“他不是我的父亲,不过算起来我确实也可以唤他一声师父。” 怎么会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宛若春色乍现,谢今华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都没注意他含糊的措辞。 “怎么了?”他垂眸,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底忍不住轻松了些,忘了又如何,她下意识的反应还是熟悉的。 “啊,”谢今华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发烫,忍不住暗暗鄙视自己了一番,然后一本正经转移话题,“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微微仰头,倚着床头思索了会儿,看向她时又带着温和的笑,“齐逸。” “哦,”她慢吞吞地应了声,有些怀疑地悄悄瞥了他一眼,怎么问个名字还要想半天,莫不是临时编的。 齐逸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嘴角笑意扩大,漫不经心的,坦荡承认,“这名字确实是临时想的,我昏迷的有些久了,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不过……”他微微抬眼,对着她清亮的眸子,倏而认真,带了些灼人的期待,“我相信名字最终会随着记忆一起回来的。” 他的话好像带着些深意,她理解不了,只是脸颊好像又发烫了,脑子也晕乎乎的,却还不忘郑重道,“我叫谢今华。” 她顿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玩笑道,“也可以喊我长晏,不过人多的时候别喊这个,我名声不太好,怕被打。” 年姨就是唤她长晏的,而且这还是她师兄,她无意对他隐瞒。 齐逸被她的话逗的一乐,笑了一会儿才礼貌地看向她,轻声询问,“晏晏,可以这样唤你吗?” 好像有些太亲密了,可看着他小心又认真的样子,仅犹豫了一秒,她就爽快点头应下,“当然可以。” 若是换别人这样,她可能会觉得太过唐突无礼,可他给她的感觉就是很舒服,让她生不出一丝讨厌的情绪来。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凉川又送了一碗药来。 “师父说长晏姑娘的师兄已经能开口,这药以后就不用喝了,药浴也只用泡今晚最后一回了,不出两日公子应当就能站起来了。” “多谢,”齐逸接过药一饮而尽,客气地对凉川点了点头。 等凉川拿着碗出去以后,谢今华撑着下巴看向他,“再过两日就能离开这儿了,师兄想好要去哪儿了吗?你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儿吗?” 齐逸愣了一下,“你知道师父去哪儿了吗?” 谢今华摇头,她也很久没见过藏归了,好几年了。 齐逸轻抿薄唇,似乎很是纠结。 这反应就是不记得了,谢今华放下手,小心看向他,“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能记得的很少,”接着,脸上划过些许为难,“晏晏,我能先跟着你吗?等我想起来一些了就离开,我会尽量不麻烦你的。” 他说的极为客气,看她的眼神也格外的小心,配上他苍白的脸色,以至于看上去有些委屈落魄。 谢今华看的心头蓦地一软,都没多想,一口就应下了,“当然可以。” 见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她也觉得自己似乎应得有些太轻易、太急切了,立马给自己找补,“你是我师兄,又带着这么重的伤,我这个当师妹的自然该保护你,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说着,她摸了摸鼻子,自我反省,她以前也不算是特别心软好说话的人啊,怎么就这么昏头呢,一边想着,她偷偷瞥了眼挂着笑的齐逸,无奈认命,美色误人啊。 病美人就得多怜爱些。 想到这个,她忽然抬头看向他,“我名声真的不是很好,”她顿了顿,不想把自己说的太难堪,“我仇人比较多,你跟着我可能会不太安生。” 齐逸只是轻抬嘴角,毫不在意,“我喜欢热闹。” 谢今华一愣,也跟着笑了出来,“热闹?那路上确实有你热闹的。” 齐逸拢紧衣裳,竟低头认真思索了会儿,“我相信师妹会保护好我的。” 说这话时,他的眉梢都带着笑,苍白的脸庞连带着有了些血色,她下意识地想起了一个词:色若春花,形容他、形容他此刻的样子都有些违和,可她就是下意识想到了。 不对,这会儿是想这个的时候吗,她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又开始思考,自己刚刚是不是答应的太干脆了,毕竟敛青不在,她也不能确保他没撒谎,万一他不是她师兄呢?万一他接近她是有目的了?万一……她想着想着注意力又跑偏了,落到了他脸上,万一他被她吓跑了呢?不是,怎么又看他去了。谢今华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于自己的不争气,最终得出唯一一个确定的答案,他长得真的很合她眼缘。 齐逸笑着看着她和自己斗争半天,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不由好笑,“我会努力保护自己的,你别为难。” “不是这个,”谢今华下意识回应,一抬眼就看到他眼里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玩儿,双手托着下巴,撇了撇嘴角,有些不服气的,“你现在这个小身板儿,还是求求我吧。” “我也觉得,”齐逸轻点下巴,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竟真的一脸诚恳地看向她,“师妹,求求你,你可一定要保护好我。” 他前些天不太能说话的时候,眉梢眼角都凝着寒意,整个人看上去高冷孤傲的不得了,她实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震惊片刻后,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师父说楼下那个人清醒了,问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凉川扒着门捎了句话来。 差点儿忘了还有个贺思珩,她眸色一暗,起身对着他客气道,“我还有点事儿,先不打扰师兄休息了。” 齐逸点了点头,温和一笑,“好,晚上见。” 她也扬起嘴角,挥了挥手,“晚上见。” 贺思珩不知道献祭了什么,前面几天一直是痴傻的状态,她还以为他这辈子都那样了呢,倒没想到他这么顽强,这就清醒了。 贺思珩被关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他坐在墙角,见到谢今华时显然有些懵,不知道自己失误在哪里。 谢今华看着他失神的模样,在他面前蹲下,第一次对他露出真诚的笑容,“虽然你这个人很烂,但你献祭救回来的人挺好的,”她顿了顿,“特别好。” 贺思珩一直在思考这事儿,听到她的话终于有了思绪,他没再发疯,声音也很平静,“救什么人?藏归的魔气已经被收服了?这里有藏归修为的消息也是你传出去的?” 谢今华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 这事儿她是真没搞清楚,也没人能告诉她,她只能根据年姨说的,推断出那消息的传播和她有关,其他的她参与了多少,她就真是丝毫不知了。 她是真不清楚,落在贺思珩眼里就成了挑衅了,他斜睨了她一眼,依旧是那欠揍的冷笑,“你敢杀我吗?” 说完这话,贺思珩便闭眼向后倚靠在墙壁上了,摆明了赌定她不敢动手。 谢今华磨了磨牙,她还真不能杀他,贺鸣权对这个唯一的弟弟极为看重,平日里虽是总说贺思珩的不是,但真要有人动贺思珩,他绝对不会冷眼旁观,她和贺鸣权有约,不能因为一个烂人坏了正事儿。 强行压下恶心,谢今华指尖轻弹,三滴血缠着魔气浮在了掌心。 魔气出现的瞬间,贺思珩睁开了眼,愕然看向她,“你怎么取出来的?” 多看他一眼都恶心,谢今华不想和他浪费口舌,直接将食指按在了他的眉心。 他不愿意告诉她,那她便自己看。 不得不说,贺思珩真的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从约摸十一岁起,他的记忆就是血色的,满是阴谋诡计,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倦怠。 从开始到三百多岁,贺思珩的记忆里除了厮杀和算计再无其他,直到孟生生出现,才算是平和下来,杀的人少了,却都是算计她的。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谢今华才疲倦地放下了手,贺思珩和孟生生之间的纠葛远比她想的要复杂,她更没想到,贺思珩居然真的敢杀孟生生,还是让她魂飞魄散。 她以前和贺鸣权讨论过贺思珩,他们两兄弟相依为命,一路走过来,贺鸣权以前当他只是蠢,对外人狠,却不成想他已经在背后捅了他无数刀,连他恨不能替她去死的孟生生都是他杀的,他到底是小瞧他了。 平复了心绪,谢今华继续看向神色僵滞的贺思珩,“你十一岁之前发生了什么?” 起初她以为是他在十一岁时失忆了,才没了之前的记忆,可一路看下来,她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种种迹象表明他应该是有意封存藏匿了这段记忆。 只是…贺思珩连杀孟生生的记忆都不在乎,为何一段幼时的记忆却封存的死死的,其中种种实在越想越蹊跷。 贺思珩眼都未抬一下,他只是坏还不是真的蠢,平常他暗算一下他,杀了他一个女人,就算贺鸣权知道了,他也会顾忌兄弟情义,留他一条命,但若是那段记忆被知晓了,贺鸣权就绝不会手下留情了。 见贺思珩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谢今华也放弃了,一手按住试图反抗的贺思珩,食指迅速在他额间划动,丝丝魔气随着她的动作钻入他体内。 半晌,谢今华才停下手中的动作,食指轻点了一下,笑的邪气,“锁魂术。给你看看我最近新研究的法术。” 贺思珩甚至来不及挣扎一下就闭上了眼,老实的躺在了地上,像是死去了般。 谢今华突然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贺鸣权真相,贺鸣权想复活孟生生的心情她能理解,可就是因为理解,她才不知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贺鸣权是在四年前找到她的,那时她为了复活齐逸,正潜心研究复活之术。 贺鸣权其实不太像魔君,他太正气了,初见时,她还当他是哪个修仙门派的弟子,想来孟生生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么觉得的。 孟生生的事贺鸣权同她简单说过,如今亲眼看了才知道贺思珩将自己撇的有多干净。 孟生生是从不世谷出来的,一直在外游历救人,直到在兹州遇贺鸣权。 第40章 泾州 当时的兹州还十分繁华,是修仙界和魔族地下交易的地方,鱼龙混杂,纷争也多,孟生生和贺鸣权的相遇就是源于一场纷争,一个半魔强卖不成便动了手,对方又恰是个修士,贺思珩自是出手帮了那个半魔,孟生生帮了修士,二人争执不下,陪着贺思珩出来的贺鸣权及时制止了贺思珩,两人也因此结缘。 孟生生当初出不世谷,为的就是推进仙魔两族的和平,也一直在为此奔走,贺鸣权也有这个想法,两人便有了话题。 后来的时间里,两人一直在为此奔走,在此期间也确定了心意,贺鸣权便带她回了魔族准备大婚。 可惜贺思珩只想魔族一统天下,他天赋有限,没这个能力,便想借贺鸣权之手去实现,而一心想维护仙魔和平的贺鸣权是断不会如此,他便认定是孟生生蛊惑了贺鸣权,因而一直想弄死孟生生。 在此期间,他一直算计不断,可惜都不能成功,直到贺鸣权大婚后,贺思珩终于等到了机会。 他安插在仙门中的耳目传来消息说修仙界要联合绞杀不世谷,理由是包庇魔族,而孟生生正出自不世谷,他料定她一定会回去,便故意放了消息给她。 事实也正如此,因不想连累贺鸣权,又因为不世谷本就是因勾结魔族的谣言遭罪,孟生生得到消息后便选择了偷偷赶回去,可惜赶到时为时已晚,不世谷已无生气,趁她失魂落魄之际,贺思珩在不世谷外早已布好了杀阵,后又栽赃给修仙界。 贺思珩设计的确实完美,可惜贺鸣权悲痛之余并没有慌了神,他还是注意到了孟生生这消息得的有些蹊跷,并未立即迁怒修仙界,而是一心想着去复活她,仅在半年后,他便找到了谢今华。 谢今华垂下眼皮,面无表情的盯着贺思珩看了一会儿,锁魂术还是便宜他了,他才是最应该魂飞魄散的那个。 轻叹了口气,谢今华踢了他两脚,这才转身上楼去写信,无论如何,贺鸣权都应该知道孟生生是怎么死的。 “这么快就回来了?”齐逸并没有休息,坐在窗边。 她心里堵得慌,胡乱嗯了一声。 “心情不好?”齐逸眉头微蹙,“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吗?” 说着,他扶着窗艰难地站了起来,谢今华在窗外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确认他站稳之后才立马进了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两人在桌边坐下,谢今华才叹了口气,齐逸静静看着她,等待下文。 她揉了揉眼角,有些不确信道,“如果你有个弟弟,你对他很好,他平日对你也很尊敬,但他却暗算害死了你的道侣,你一直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你会信吗?” 说出来她就准备放弃了,贺鸣权知道她和贺思珩不对付,肯定是不会信她的,只是她有些替孟生生感到不公平。 “如果是你和我说,我肯定会信,”齐逸顿了下,“但如果是凉川和我说,我就不会信。” 有什么区别吗? 谢今华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揉眼睛的手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脸颊,却发现他神色很认真,不自觉就把想法说了出来,“可我觉得这对他的道侣很不公平。” “那我们就帮帮她。你能找到证据吗?或者说你把情况和我说说,比如她被暗算的伤口是什么样,我看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齐逸给她倒了杯热茶,耐心劝道。 “她身上没有伤口,”谢今华无奈摇头,她和贺鸣权都检查过,并没找到致命伤。 “没有伤,”齐逸思付片刻,“那有可能用的是阵法、蛊毒或者药草。” “是阵法,这个有办法证明吗?”谢今华忙点头,她实在不懂阵法,所以之前也没多考虑这个,也不知道他懂不懂。 在她盛满期待的视线中,齐逸从容开口,“不同的阵法留下的痕迹会有细微的差别,这个是很难抹去的,你知道那个阵法大致的样子吗?” 她刚刚在贺思珩回忆里看到了! 她不敢耽搁,立马找来了纸笔,头脑中仔细回忆那个阵法,手上也开始动作,不过三两下就画了个大概。 齐逸接过纸来细看了片刻,这阵法倒是不太常见,但也正是因为不常见,它留下的痕迹也就很好辨认。 “这个阵法重点在根部,所以伤口应该在阴陵泉至商丘穴,看阵法走向,伤害应该是较密的……像细丝,伤在内里,又是竖直的针形,确实极不容易发现,”齐逸的手指沿着阵法的纹路缓缓滑动,沉思了会儿才有了定论。 谢今华本来想着他能说出个大概的方向就很好了,没想到他能看的这么细,不由愣住,“咱师父还懂阵法?” 齐逸失笑,“阵法是我从别处学的,师父没偏心。”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个,”谢今华一边笑着,一边放下了笔。 “那我先回去再整理一下,你要不要再躺会儿,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大好,”谢今华将纸条折起,顺手扶住了艰难起身的齐逸。 “正有此意,”齐逸勉强站稳,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才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谢今华回房后又推敲了会儿,把给贺思珩传话的那个眼线也写了进去,方便贺鸣权日后查对。 确定信中没有遗漏了,谢今华才在傍晚把信交给了凉川,“把这封信和贺思珩一同送去贺鸣权那里,不要急,三四天左右送到就行。” 凉川也不多问,拿了信就回去收拾东西了,三四天日程,还是得有所准备。 等交代完凉川,天也黑了,齐逸房里的灯还没有亮,她在外面敲了会儿门也没人理,想到他的情况,她只得自行推门进去了。 她先点亮了灯盏,这才发现他还没醒,不过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他的眉头紧皱着,额头是一层薄汗,嘴唇微动,似在呢喃什么,听不太真切。 犹豫了会儿,她凑近了些。 晏晏……晏晏…… 她瞳孔放大,一时怔住,他念得居然是她的名字,可他们不是才认识吗? 她又仔细辨别了一下,最终确定她没有听错。 沉默良久,她心绪复杂地看着他,轻声唤道,“齐逸,醒醒,到时间泡药浴了?” 他眉头皱的更紧了,竟然没有立刻醒过来了。 房屋外间,其他小童在进进出出地摆放药浴要用的东西了,她只好拍了拍他放在被子外的手,冰冰凉的,“师兄,该泡药浴了。” 他终于惊醒,却是下意识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谢今华惊诧地看向他,却发现灯火下他一双眸子湿漉漉的,似乎还没从梦魇中恢复过来。 他确实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是以这会儿所有感官都是迟钝的,只是下意识地想把那点温暖紧紧攥在手心,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行为在此刻的谢今华看来是很失礼的。 犹豫了片刻,谢今华尝试着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他也如梦初醒般地立刻松开了手,紧接着按在了眉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抱歉,我……” 他看了看她的手,又瞧见她脸上复杂的神色,无奈叹了口气,“你方才听见了。” 谢今华有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我刚刚敲了半天门,我怕你遇到麻烦了才,”话没说完,她忽而意识到该尴尬的是他,于是如实点头,“你刚刚喊了我的名字,可我们才认识。” 她看着齐逸,却发现他好像更多的是无奈,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或是别的,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她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反感或是防备,直觉告诉她,这人她一定是见过甚至是熟悉的。 在她探究的目光中,他缓缓摇头,证实了她的猜想,“不是才认识。” “什么意思?”谢今华相信他没说谎,可她的记忆中也确实没有他的画面。 “以前我还抱过你,”齐逸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微微仰头看向她,嘴角又带上了笑。 这个口吻,在她小时候他们就认识了吗?他比她年长很多吗? 谢今华更加迷茫,不懂这又从何说起,可看他的神色,却又好像是认真的,她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最终齐逸也没告诉她答案。 因为药浴已经准备好了,她也不好再追问,这事儿只好就这么暂时翻篇了。 确定要离开后,两人也没再耽搁,齐逸将将能正常走路了,他们便找年姨辞了行。 对于二人的离开,年姨不意外,只收罗了几颗药丸给她,说是能生肉聚灵,保命用的,她也没多推辞,这些东西她虽用不到,但留着到底没错。 齐逸伤没好,走的慢,一天时间,两人也才到无妄山脚下,没了贺思珩的拦截,山上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看上去有生气了不少,上下山也容易了许多。 两人一路走的悠闲,漫无目的地闲聊着,齐逸的视线虚虚落在山腰,“这里的怨气还挺重的。” 能不重吗,这冤孽十有八九和她有关,谢今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干巴巴应道,“我也觉得,怪渗人的。” 齐逸轻轻笑了下,没再多说什么,两人便又继续赶路。 她们本打算先去赵盈那里看看,半路便得了信说小满一事暂且搁置下了,贺思珩废了,她们得赶快把儋州城握在手上。 两人出禁地已经是五天后了,期间也收到了谢明昭小心翼翼的关心,但谢今华目前并不打算和这些仙门正派走的太近,最终也给拒了,她眼下要先去庭芳那里一趟,她有些猜想急需求证。 泾州,裴容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 此刻,裴容眉头紧锁,冷眼看着面前的一众人道,“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裴容此行本来还算顺利,到泾州便拿到了药材,还结识了一心性不错的少年,没成想正准备回去,却被人堵在了这里。 而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穆远道,以及穆家的一众弟子。 对于裴容的冷眼,穆远道毫不在乎,冰冷的眼神仿佛在看陌生人一样,“你还准备躲多久?采秋还在等着你呢。” 等他什么?等他给她报仇,杀了穆远道陪葬吗? 不提裴采秋还好,她还能冷着脸不去理会他,可眼下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抬头看向穆远道,恨不得用目光把他杀死,几乎是咬着牙,“你不配提我娘。” 穆远道不想和她多做纠缠,厌恶地挪开了目光,“带她回去。” 跟在他身后的弟子登时围了过来。 裴容也不含糊,当即取下腰间的霜降,学着谢今华所说的,将各种力量聚至手中,生疏的驱使它迎上众弟子,这些人本也修为不低,但因着不敢伤了他,不敢用全力,一时间双方还打的有来有回。 穆远道渐渐没了耐心,一手结印,从背后探向裴容的脖子。 裴容反应不及,只能勉强矮下身子,却突觉耳边一阵微风划过,一蓝衣修士已落在了她身后,穆远道也退到了一旁。 陆斐然一手做防御状逼退众人,一手赶紧扶起裴容,“受伤没?” “陆兄?”看着眼前人,裴容眼中也划过一丝欣喜,此人正是他近日新结交的朋友。 咳。 陆斐然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先咳了一声,而后才道,“我本打算今日离开泾州,却没想到会在此遇见你。” “北方大姑山的陆家?”穆远道在裴容开口前抢先发问。 陆斐然微微颔首,“正是,晚辈陆斐然,不知前辈是?” 穆远道脸上的冰冷消退,淡淡道,“松阳城穆家穆远道,同你父亲也算旧识,只是今日来不及叙旧了,眼下我们在处理家事,你还是避开的好。” 陆斐然点了点头,却并没有退开的打算,而是回头看向裴容询问道,“穆家主……” 不等他说完,裴容便坚定地摇了摇头,“仇人。” 裴容脸上的厌恶与愤恨已说明了一切,陆斐然心下了然,也不多问,后退一步,安静地站到了他身旁。 穆远道一看这架势,心下明了,动手是免不了了,却依旧耐着性子劝了句,“你若执意插手,出了事便也怨不得我了。” 陆斐然没动。 第41章 穆家往事 僵持片刻,穆远道率先跃了上来,陆斐然反应也极快,一步便挡到了裴容身前,接下了他一掌,两掌相撞,谁也不肯退让便那么僵住了,裴容转身也和旁边的弟子缠斗起来。 还没等裴容解决完这些弟子,便听见穆远道沉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退下吧。” 紧接着便传来一声咳嗽,低沉而压抑,裴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回头,却见陆斐然的嘴唇白了许多,他本就身体不好,这么一来看上去更是虚弱。 不待她上前,穆远道便瞬移到了她身边,趁着她乱了分寸的瞬间,一手将她提起,消失在了陆斐然眼前,半点不给裴容挣扎的时间。 “裴兄?”陆斐然踉跄了一下,一边咳着一边跟了上去。 按理说此事确与她无多大关系,但他看裴容实在合眼缘,两人又是朋友关系,他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被劫走。 穆远道修为不低,在空中飞行的速度也要快很多,周围的景象几乎都是模糊的,裴容被他封了穴道,挣扎不得,只能开口激道,“你对我娘如此狠毒,我必定杀了你。” 穆远道一巴掌狠狠落在了他脸上,看她如同看死人一样,半点没父女慈爱,“若没有你这个东西,采秋怎会落下心病,当初就不该留下你个祸种。” 裴容咳了一声,朝着他吐了口血,“你有本事现在杀了我,娘亲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她嘲讽的笑着,字字句句往他心窝子里扎。 想当初她好不容逃离穆家,为了逃避穆家弟子又女扮男装,躲躲藏藏了三四年,却没成想还是逃不掉这个命运。 如今穆远道不惜南下来抓他,为的也不过是她这稀奇的体质:她仙根平平,灵海却广阔无垠,他们便想利用这一优势将她炼成人形灵器。 按照穆远道的意思是要出生就把她炼化了的,可裴采秋舍不得,拼了死也要护住她,穆远道才答应让她活到成亲。 所谓成亲也不过是为了同她建立道侣关系,日后炼成了方便驱使罢了。 穆远道就没把她当人看过,他在她幼时便已选好了结盟对象,同是松阳城的端木家小子端木克,为了哄骗她,他们甚至在幼时就让他俩生活在一起,她只当两家关系好,却不曾想她只是个两家共有的商品罢了。 裴采秋心疼她,眼看着她长大成人便把这秘密告诉了她,又送她逃了出来。 可惜她高估了穆远道对她娘的情谊,没料到他真的会抛却年少的情谊,生生逼死了她。 裴容叹了口气,若不是她太天真,又或是她当初听了端木克的劝,假意成亲后再逃离,她娘都不会死。 回到松阳城,穆远道第一时间带裴容去了裴采秋的墓前。 裴容挣脱他的手,抱着裴采秋的墓碑,五脏六腑都在疼,疼的她哭都哭不出来。 穆远道始终冷眼看着他,连一刹的犹豫都不曾有过。 看着眼前一脸冷漠厌恶的人,裴容生凭第一次感到委屈,她在外门被梁复他们三个人按在地上打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过。 “既然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 穆远道冷着脸,没有半点怜惜或是动摇之色,“采秋说她想有个孩子。” 她哽塞着说不出话来,穆远道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没给她半点希望。 “生你时采秋就险些没了命,从那时起你就该死,能被炼成灵器为穆家做点贡献是你最大的价值。” 他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把她当成个人看待过。 裴容感觉自己像是被摁在水中,怎么也喘不过气,窒息般脑中一片空白,良久她才低声笑着,抱住了裴采秋的墓碑。 她发了疯的想报复他,可到头来除了娘亲,她竟不知有什么可以刺激到他。 她仰头大笑,“娘亲临死前给我写了封信,她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遇见你,在她眼里你就是个连亲生骨肉都杀的畜生,哈哈哈哈哈,畜生。” 这句话果然戳中了他的痛点。 穆远道掐住了她的脖子,他的眼里是无法遏制的怒火,像是暴怒的野兽,“采秋不会这么说,都是你这个孽种害的。” 他是真的下了死手,裴容大口喘着气,还在大笑,“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娘亲,却还是逼死了她,你就是畜生,哈哈哈哈哈哈,孤家寡人的畜生。” 他的脸色铁青,眼里被血色充斥,额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在那抽动。 他越是愤怒,她嘲讽的笑声就越大,直到他的手收紧的她出不了声了。 她被重重的扔在了地上,她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只是此刻的她已经疼麻木了,眼前一片漆黑,再没了任何感受。 嘶。 裴容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疼的颠倒了位置,她周身一片冰冷,她快没有知觉了。 她掐着手强迫自己清醒些,然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周遭一片漆黑,显然是入了夜了。 她还是在地上,却是被关到了一个房间里,地上太凉,她拖动着腿想起身,稍一动作,就觉得右手臂撕裂的疼,没有半点知觉。 她伸手摸去,却发现肩头像是绑着块石头一样突兀又坚硬,直到鼻下传来湿哒哒的血腥气,她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骨头刺破了皮肤露出来了。 她咬着牙侧了个身,跪着爬了起来,在房间里搜了一圈,这里只有张床,连杯子都没一个。 滴答滴答。 她的右手还在滴血,她从床上扯下一块布将自己的右手固定住,然后调动了全身的灵力,最终才勉强止了血。 她疼的直喘粗气,却还不是不敢松懈,努力的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霜降不见了,房门外密集的阴影说明了看守的弟子不少,以她目前的状况是逃不出去了。 做这些就已经耗费了她很大的精力,她不得不坐在床头缓一会儿。 “……太急了,后天就要大婚。” 裴容不知何时就疼晕过去了,门外的窃窃私语才将她吵醒。 她强撑着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无非就是穆远道怕她跑了,打算后日就将她嫁了。 “克公子那般好,也不知小姐当时为何要逃,害得克公子消沉许久,还白白惹人口舌;要我说,整个修仙界也挑不出几个像克公子那般温柔的人了。” 窗外的女修还在低声交谈,裴容无声叹了口气,是她对不住端木克了。 穆远道怕裴采秋对她生出感情,在她出生后没几日就谎称她身体太弱了,将她送到了城外单独养着。 她从有意识以来就是一个人,照顾她的女修不敢同她亲近,以至于她到三四岁时都还不会说话。 就这样过了好些年,直到她六岁时,端木克才被送了过来,当时的端木克也不过八岁,却还是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了她六七年。 她从来只把他当哥哥,当初逃离穆家也没考虑到那么多,却没成想伤了他的心,后日若真成了亲,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是好了。 思来想去,裴容最终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了:穆远道是怎么找到她的?她女扮男装躲藏这么年都过了,为何踏入泾州没几日就被发现了? 其中曲折裴容一时无从了解,右手的疼痛也不允许她再多想,她只能选择先闭目养神,应对明日的状况。 疼痛使得她并没睡多沉,外面一有说话声她就又醒了。 抬眼看去,月亮依旧明亮。 裴容揉了揉额头,想是怕她听见了,那些女修交谈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惜她在雩清山修行多年,虽没什么修为,耳力还算是有了极大提升的,微微静心还是勉强能听清她们交谈的内容。 “听说大小姐在外有了相好的,好像是姓陆,刚刚找上门来了,还是个病秧子。” “原来大小姐喜欢这种的啊,真是可惜了克公子。” “可惜什么?家主已经打走了那个病秧子,大小姐还是要和克公子成亲的。” 裴容听着听着心里一惊,姓陆的莫不就是陆斐然?二人虽结为了朋友,却没想他会为了她这么个几日朋友追了过来。 她再也躺不住了,扶着墙走到窗边,掀起窗户来,“陆公子可有受伤?” 那些弟子顿时面色凝重,警惕地看着她不肯多说,“弟子不知,还请小姐安心休息。” 裴容拧了拧眉,大致扫了一眼,夜色之中,看守的弟子竟有二三十个,比她预计的还要多,如此她想托人去看看陆斐然的情况也不可能了。 心里担忧陆斐然,再加之疼痛越来越明显,裴容没了睡意,就那么端坐着,直到夜半过了子时,外面才静的透彻。 心里盘算着逃出去的可能性,裴容摸着黑绕到窗边,小心将窗户戳了个洞,向外看去,站了这么久,那些弟子似乎也有些倦怠了,三两个人靠在一起,有的甚至已经打起了瞌睡。 如此情形,倒是十分适合逃走,裴容又扫了扫四周,摸着黑到了外厅的窗户,看影子,这边人要少一些。 裴容绷直了身体,慢慢推开窗户,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一点点的动作,窗户逐渐敞开一道缝。 裴容从缝中又瞄了眼四周,无人注意这边,这才又继续推动窗户,慢慢的,这道缝逐渐有了手臂宽。 她低头蹭了蹭衣服,擦去额角因过分紧张而出现的汗珠,还没来及松口气,却见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窗边,紧接着,一只手握住了推开的窗户。 她绷直了身子,瞬间松开了手,屋外那人却没停止动作,轻盈而迅速地打开了窗,飞身越了进来,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那人一身黑,在黑夜中什么也看不真切,裴容忙后退几步,警惕地看向来人。 她还想逃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惊动他人,但眼下她不知道来人是谁,必须得有所防备。 那人合上窗户,迅速点燃了一小截蜡烛,然后拉下了遮面的黑布,微弱的烛火下勉强能看清来人熟悉的面孔。 裴容张了张嘴,用口型问道,“克哥哥?” 面如美玉,眉眼温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端木克。 端木克轻点头,“院里的人都被我迷晕了。” 裴容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我白天得到消息便来过了,听说你被关了起来,我便知事情不妙。”端木克仔细而又克制的打量了她一下,确认无碍后便迅速移开了视线。 裴容看着他一时无言,半晌才愣愣的解释道,“对不起,我……” 端木克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院子外有弟子巡视,我只能支开他们一炷香时间,你快走,”顿了顿才轻声解释道,“我只把你当妹妹,你也不用解释什么。” 裴容瞬间鼻尖酸痛,眼里潮湿,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笑容,她此刻也只能点头道,“好。” 端木克掐灭了弱到几乎没有的蜡烛,眼神示意裴容跟上,然后迅速转身从窗户跃了出去,裴容忙跟了上去。 果然,院子里的弟子们三两靠在一起,有的跌在地上,院外也没了脚步声。 两人不敢直接从院门出去,绕了一圈到院子后面,踩着旁边的矮树翻了出去。 在这个她都不熟悉的穆家宅子,他熟练的带着她翻过一方矮墙出了穆家,他停步在身上摸索许久,掏出些碎银塞到了她手上。 裴容一时愣神,她在外躲藏多年,又没什么修为,身上早已是分文没有,所幸在雩清山没有什么花费,她自己也就忘了这事,此次帮着谢今华来泾州取药时要住客栈了才发现这事儿,也幸好遇到了陆斐然这种好人,不然她就又要流浪街头了。 这种她自己都没在意的事情,却没想端木克都替她考虑到了。 “穆容?”见她在愣神,端木克忙轻声唤醒了她,同时,一道灵力包裹住她断裂的手臂,确认了伤口不会妨碍行动后他才催促道,“快走吧。” 裴容活动了下手臂,撕裂的疼痛感消失了,她这才认真看向他,“你会有事吗?” 端木克勾勒出一丝笑意,“我是端木家的小公子。你快走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回来了。” 裴容点了点头,又最后看了他一眼,这才迅速离开。 再见。 身后再度传来端木克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裴容也笑着摆摆手道,“日后有缘再见。” 端木克并没有答话,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42章 清风 夜色深沉,月亮被云层遮挡住了,并不怎么明亮。 或许是阵法的作用还没完全消失,裴容现在还是无法使用灵力,只能尽快的向着远离穆家的方向走。 裴容刚走不久,一只手突然将她拽入阴影之中,“裴……裴姑娘。” 紧接着就是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裴容头皮一炸,也没注意那人的措辞,听到声音才勉强冷静下来,“陆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抱歉,我没注意到你的伤口。”陆斐然赶忙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晚上有个黑衣人找到了我,确认了我们的关系,然后让我在这里等,说他会把你送过来。”他自黑暗中走出来,手抵着唇,压抑着咳嗽声解释道。 “你怎么样了?我听弟子说你被穆远道打伤了?”看着陆斐然更加虚弱的模样,裴容赶紧询问道。 陆斐然摇了摇头,“我们赶紧走吧,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 裴容一怔,连忙点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端木克好不容易才将她送出来,她不能就这么被抓回去了,她也不想被卖去炼成灵器。 陆斐然也受了些伤,本就虚弱的身体此时更加无法支撑他飞行了,两人只能尽力走快些。 至天亮,两人才算是远离了穆家,到了松阳城外围,裴容耗尽的灵力也恢复了一些。 远处就是高大的城墙了,城门也已打开,才清晨那里便已围满了人,看上去十分热闹。 两人不敢多逗留,低着头便打算出城去,可刚到城门口,那些百姓的交谈声便让二人再迈不出一步,杂七杂八的议论中夹杂着几个熟悉的字眼:端木家。 裴容抬头看向陆斐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她便也挤进人群中,看向众人议论的东西。 高大的城墙上,白光闪烁,用灵力写成的告示十分显眼:端木克放走叛徒,后果兹重,拟废修为,逐出松阳城。 短短二十个字,裴容读罢却心凉至极,他们倒真是看的起她,她说什么都不能再连累端木克了。 哪怕知道这可能是个圈套,她也只能回去。 她转身看向旁边静立着的陆斐然,“陆兄,你走吧,我不能拖累他了。” 说着,她像是安慰自己般,低声补充了一句,“反正我迟早是要成亲的,他肯定会对我好。” 陆斐然皱了皱眉,其中曲折他已大致知晓,他对裴容之事到底没太多发言权,如今状况他也无他法,只能点头道,“好。只是……实在抱歉,我没搞清状况就冒然跟来,污了你的名声。” 能为了她这么一个才结识的朋友不顾危险,陆斐然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可惜两人的情谊也只能止于此了,“谈不上,无论如何,谢谢你了。” 裴容深深看了他一眼,少年人面色苍白的不像话,这份病弱却未掩盖他眼里的赤诚,他不该如此的,只盼他日后能健健康康的,她默默在心里念了句,然后转身坚定地向着那她才逃离的地方走去。 她忽然就懂了昨晚端木克那句再见的含义,他怕是早就料到今日的处境了,他却想瞒着她,独自承担一切。 裴容敛了敛心神,勉强凝聚灵力,跃至云霄,迅速飞向穆家去。 飞行到底是比走要快的多,她和陆斐然走了半夜的路程,她回去不过一个半时辰。 穆家外早已候满了弟子,她才出现,便有弟子进去通报了,等她落地,穆远道便慢悠悠的出来了。 “因为你的出逃,昨日看管你的那三十个弟子全都死了。”穆远道还是一贯的冷血。 裴容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去和他争辩,直接问道,“端木克在哪里?” 穆远道也不气,双手施法,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些画面。 画面里应该是端木家,端木克被绑在柱子上,身上是数不清的伤口,他头低垂着,看样子已经晕过去了。 裴容握紧拳头,咬着牙道,“我嫁便是,你们放了他。” 穆远道这才像是施舍一下,轻飘飘吩咐道,“放了他吧,别打坏了,明天就是大喜之日。” 那边立刻便有人上前解开了他身上的束缚,然后又上前三四个弟子架着他离开了,消失在画面中。 “伺候大小姐歇息去,若是再把人弄丢了,你们便自行了结了吧。” 穆远道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率先进去了。 那些个弟子皆是面色凝重,哀求地看向裴容,她没再多说。 又回到了昨晚的房间,里面明显又收拾过了,添置了许多东西,到处也都挂上了红绸缎,倒真有了几分喜庆的意味。 裴容在床边坐下,看着鲜红的帷幔,手指轻轻拂过红绸缎,冰冷的质感自指尖传来,凉至心底。 是她太没用了,娘亲用命换来的机会,她却没把握住,还连累了端木克,早知如此,她当初又何必要逃呢? 裴容看着血肉模糊的右手,端木克虽给她处理了一下,但伤还在,他们若是不给她药,再过两天,她的手就废了。 这一天,院里都是极为热闹的,弟子们进进出出说笑着。 尽管她不承认,但在世人眼里,她还是穆容,穆家大小姐,出嫁必定是要有点场面的,至少不能让穆家被人看轻了去。 裴容就那么在床上躺了一天,思绪从杂乱到什么也不剩,甚至是连愤怒和无奈都没有了,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知是惩罚她的出逃还是怎么,她让那些弟子送些药来,他们倒是答应了,转身却不见了人影。 如此重复了两次,她便也懒得费力了,明天去了端木家会有药的。 裴容就这么瘫在床上,听着穆家由热闹到寂静,再到外面的虫鸣鸟叫清晰入耳,时间似乎变慢了许多。 她就这么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开始有了脚步声。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给她送来了吉服,太久没穿过女装了,她还是在那些女修的帮助下才算是穿戴整齐。 她右手的骨头出来了,那一块地方摩擦着衣服格外的疼,但这些女子没有穆远道的命令也不敢给她拿药,她只能硬受着。 紧接着便忙碌了起来,她被推到了梳妆镜前坐下,好些个女修围着她转,梳发髻的,描眉涂脂的。 她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任她们摆弄,镜中人也变得陌生起来,又有些熟悉感,这些年她好不容易变得英气了些,她们这么一折腾,她便仿佛又回到了离家前的时光,娇娇弱弱,不谙世事,姣好的面容间透露了些娇憨。 裴容想要伸手去摸摸脸颊,却被那些女修制止了,“大小姐这样便美极了,家主可是特意嘱咐我们买的最好的脂粉呢。” 提起穆远道,裴容只是冷笑一声。 几个女修对视了一眼,帮她梳着头发的开口道,“家主还是心疼小姐的,两三天的时间还让大少爷赶回来送您。” 穆远道哪会有这么好心,只怕是为了之后争抢用她炼成的灵器做准备罢了。 这个大少爷其实和她也没多亲近,不过是从小养在裴采秋身边的罢了,至于他的生母,无名无氏,是家中一婢女,生下他以后便被处死了。 当年穆远道送走了裴容,怕裴采秋伤心就把比她大一岁的穆清明抱给了她养着,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忘了裴容。 两人也没见过几次面,在她的印象中,穆清明没被穆远道养歪,是个沉稳内敛的少年郎,天资也不错,在她逃离穆家前他便拜了师,随师父游历修行去了。 虽算不上亲近,但裴采秋走后,穆清明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今能再见一面,心里也算有了些许期待,“大哥何时到?” “应该快到了,家主的意思是让大少爷来送亲。”那个女修也不太确定,斟酌了一下道。 分明是恶心人的勾当,他还要把礼数做全,真是难为他们废这番功夫了。 裴容微微颔首,看了眼窗外,天已大亮,外面已经锣鼓喧天,热闹的不像话,想来他也快到了。 结婚虽只是罪恶前的遮掩,女修们给裴容打扮起来却丝毫没敢含糊。 因为她没有穿耳,她们便在她的耳垂拿珠粉点缀了下,又在她的发间、鬓角、脖颈处抹了好些香粉,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放下凤冠上的珠帘,虚虚遮掩了面容。 因婚事准备的太急,裴容又不情愿,许多规矩她也不知道,这些女修便趁着这会儿功夫一一讲给她听。 裴容实在听不进去这些规矩,香粉又熏得她睡不着,这会儿便愣愣地盯着铜镜发起呆来。 她正盯得眼有些酸了,突然传来一清冷沉静的男声,“你们去外面候着吧。” 那些女修鱼贯退下,她回头看去,想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来人一身宽敞褐衣,眉目间满是超脱平淡之色,唯独眼里带了些许关切,正是匆匆赶回来的穆清明。 “大哥回来了。”裴容连忙想起身,却发现这身行头重的不像话,抬步就是一个踉跄。 穆清明上前一步,示意她老实坐着,下一秒就闻到了血腥气,发现了她右肩的一片濡湿和怪异的凸起,“你身上还有伤?” 面对他裴容才敢喊疼,“骨头出来了,他们不肯给我药。” 穆清明眼中一片心疼,赶忙用灵力先帮她处理了下伤口,确认她的伤算是不妨碍行动了,他才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转头瞥了眼门外,穆清明压低声音,“你是自愿的吗?” 裴容侧身看向他的眼睛,他的语气太过淡然,不认真观察他的神色,都很难发现他这是在关心她。 裴容思索了一下,“不太情愿,但目前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 穆清明眉头微皱,无法从这只言片语中理出什么,只得先点头,“好,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 分明是毫无起伏的声音,裴容却是心间一烫,哽咽着点头,“好”,顿了顿,她才带着些犹豫道,“我娘亲她……” 穆清明的眼神又柔和了许多,声音也沉了下来,“我已经知道了。是我没用,我原以为学了本事就能避免悲剧再次发生,却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 “娘亲虽不在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委曲求全,想做什么便放心去做,我定会护你周全;我不善言辞,以往也不懂得如何同你亲近,但如今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我们便是最亲近的。” 在她的印象中,穆清明一直都是惜字如金的,如今他能说出这番话,想来是真的这么想的了。 但裴容现在也来不及感动了,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再次发生……你都知道了?” 穆清明坚定地点头应下,眼里划过一丝失落,“我离家前便知道了。我本打算同穆家脱离了关系的,但一直考虑你的处境便搁置了,如今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裴容苦笑了下,“大哥不知,我早就同穆家脱离关系了,我现在随娘亲姓,名裴容。” 穆清明在外游历多年,对家中信息知之甚少,裴采秋去世,他都只是收到了几个字的消息,对于裴容的事情,穆远道更是不会告诉他丝毫了。 裴容简短地同穆清明说了下她这些年的遭遇,从恐惧脱逃到现在的从容出嫁,她忽然松了一口气,觉得轻松了许多。 穆清明却从容不了了,眸中染上了怒色,竟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现在就带你走。” 裴容笑着摇头,“我不能拖累端木克了,先嫁过去也没什么,等想到办法了我再同他和离便是了。” “这根本不是嫁不嫁的问题,还有那端木克,这分明是演给你看的苦肉计,”穆清明猛地起身,缓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事儿太过荒唐,眉间已然皱成川字。 裴容继续摇头,“大哥,我不能拿他的命去赌,我不能这么自私。” “绝对不行,容儿,一旦你嫁过去,他们根本不会给你逃跑的机会。”穆清明态度也坚决。 他又看了眼门口守着的弟子婢女,再度压低声音,“我学了些易容之法,我这就去支开他们,你扮作我快些逃走。” “大哥,这法子不行的,你快去找我师父,她是雩清山掌门的徒弟,一定可以救我的,”裴容顾不得肩膀的伤口,一把拉住穆清明,见他不相信,抬起手晃了晃,又补充道,“师父给了我一个防身的镯子,他们短期内伤不到我的,你信我。” 其实她也拿不太准这镯子能护她多久,但眼下她肯定不能拖累端木克,更不能让穆清明去面对两家的追杀,她只能赌一把了。 谢今华没有灵力,她没法灵力传信,至于雩清山其他人,裴容垂下眼皮,苦笑一声,她早已经不是雩清山弟子了,雩清山不会为了她和一个门派翻脸的,眼下只盼谢今华已经回雩清山了。 “我此去来回最快也要五日,他们怕是等不了这么久。”穆清明仍旧不肯答应。 “大哥,你知道的,只能如此,两家那么多弟子,你带着我逃不出去的,我们只能赌一次。”裴容双手拉住他的袖子,认真解释。 穆清明牙关紧咬,心下再三权衡,最终松了口,“我一定尽快回来。” 说完,他转身出门,瞬间跃至空中消失不见。 看着他的背影,裴容转了转镯子,默默舒了口气。 第43章 逃婚 迎亲队伍很快就到了,裴容被带到了正厅敬茶,正厅里只有穆远道一人,他的那些姬妾都没出来。 穆远道看所有人的眼神都一样,冰冷又无情,像是看死物一样,丝毫不关心穆清明为何突然离去,也不在意裴容想要将他撕碎的视线。 穆宅早已围满了百姓,大门前便是一顶喜轿,端木克一袭红衣站在那里,面色是掩不住的苍白。 “克哥哥,我又害了你。”裴容看着递过来的苍白的手,眼泪啪嗒一声打在了上面。 端木克手颤抖了下,声音嘶哑,“是我害了你。” 端木家和穆家不过隔了一条长街,期间种种礼节也都是些过场,只是草草做了个样子给外人看,两人便迅速到了端木家的主厅。 这里也早已围满了人,都在翘首看着他们,也未必是真来贺喜的,更多的是来看看这个三日内完成的荒唐喜事。 到了正厅,端木磊早已坐在了那里,旁边的是一年轻女子,是又新娶的妻。 裴容同端木克牵着红绸缎走到正厅中央,却突然发现旁边的黑靴变成了黑红交织的喜鞋,紧接着是一声自喉咙溢出的压不住的低咳,她脑中一片空白,猛地掀开盖头扔在了脚边。 旁边的人面带青灰色,同端木克有七分相像,却绝不是端木克,旁边的宾客中一抹颜色红的扎眼,她愣愣看过去,端木克躲避式地垂下了眼皮。 呵,裴容自嘲一笑,这才理解他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好一出苦肉计。 这变故来得极其突然,在座的宾客哗然,这病弱男子是端木顺,据说是活不了多久了,这么看来,他们便是想狸猫换太子,让她来冲喜了。 裴容环视宾客一圈,而后看向正前方的端木磊发问,“这是什么意思?” 端木磊冷哼一声,旁边那年轻女子便应道,“你要嫁的本就是大公子端木顺,只是顺儿体弱,这才让克儿代为迎亲。” “端木家有邪术可将活人炼为灵器,”裴容语速飞快地扔下这句话,同时一把扯住红绸缎,把端木顺扯了过来,反手取下发间金簪,抵在了他脖子上。 “胡言乱语。”端木磊一掌拍碎木桌,看着端木顺被挟持才生生停下来了手上灵力。 裴容整个人躲在端木顺身后,只露出半个头,看向周边宾客,“端木家和穆家联合修邪术,各位自可请万合宗来彻查,若我所言有假,必叫人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轮回。” “这……这誓言可不是儿戏?” “什么邪术?人怎么能作灵器?” “穆容好歹是穆家大小姐,怎么会被送来冲喜,我看这事确有蹊跷。” “我听说穆大小姐失踪了好几年,如今回来还带着伤就成亲,确实古怪……” “谁不知道穆家主最恨这位大小姐,私逃害死了亲娘,准不是好东西。” …… 周围议论声不绝于耳,端木磊怒极,“一派胡言,来人,伺候穆大小姐完婚。” 瞬间,无数弟子从门外涌入,将两人团团围住,端木家应是早有准备,围上来的弟子几乎都是锻体巅峰修为,最差的也是锻体中期,宾客们瞬间噤若寒蝉,退到了角落。 “谁敢?” 看着不断逼近的弟子,裴容手上用力,簪子直接刺进了端木顺皮肉,虽未出血,却也十分吓人。 端木顺吃痛,反手握住裴容的手开始扭动,裴容立马想要制住他,却发现他胡乱的抓她并不是在挣扎,反倒是暗中带着她将金簪又扎入几分,血一下飙出,她微一愣,端木顺虚弱开口,“爹,救救顺儿,咳,顺儿……还不想死。” 端木磊立刻抬手示意弟子住手,“只要你放了顺儿,我就绝不追究今日一切,你还是我的儿媳。” 说话间,端木顺的视线几不可见地向某个方向瞥了一眼,那里靠近门口,站着端木克,她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是在帮她,赶忙挟持着他往那个方向退去。 “你让他们都让开,”裴容狠心转了下金簪,再度试图往那个方向退。 “啊,爹,顺儿好疼。”端木顺痛呼出声,一副窝囊怕死样。 端木磊眉头登时皱起,挥开弟子,负手上前,“都给我退开。” 那些弟子迅速散开,门口就在不到五步远,裴容挟持着端木顺小心后退,一边谨慎打量着端木磊,心里默默估算着步数。 他背着手不知是不是在酝酿灵力,但好在,门口就在身后了。 五步,四步,三步…… 快了,马上就到门口了,裴容死死盯着端木磊,一瞬也不敢松懈,紧张的额头浮起一层薄汗。 最后一步了,她谨慎地向后挪动,小心攥紧金簪,生怕因掌心的汗而手滑。 叮。 一阵钻心的痛猝不及防地自右肩蔓延开,她的手瞬间麻木,金簪坠地,清脆的声音将她的心打落谷底。 端木磊一把拉开端木顺,弟子们层层将裴容围在了中央,她喘着粗气看向身后,端木克的手被血染的通红,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这一瞬间,裴容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自嘲出声,“哈哈哈哈。” 就差半步,就差半步。 她没指望自己能逃走,可没想到掐灭她希望的会是前天来救她走的人,是她太蠢了,这种时候居然还幻想他会帮她。 “送大公子回去歇息,克儿代为完婚,去,伺候穆大小姐拜堂。” 端木磊冷冷发号施令,一帮弟子蜂拥着上前想要按住裴容。 裴容垂眸看向脚边的金簪,反正经过这一闹她是活不过明天了,也不知她死了尸体还有没有用。 她蹲下去捞金簪,却是一空,金簪不见了,她竟然到了院子中。 还没等她疑惑,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呦,这是撞上喜事儿了,我这个路过的应该也可以来讨杯喜酒喝喝吧?” 裴容惊喜地回头看去,院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谢今华带着半面青色面具,面具上是花瓣的纹路,只露出了下半张脸,她一袭杏黄色衣裙屈腿坐在墙上,一派悠闲模样,身旁还站着一蓝衣男子,同样带着青色面具,正平静地看着他们。 裴容激动一下,刚想开口称师父,却注意到谢今华似乎刻意没提及自己的身份,连忙改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解决她们。”谢今华拍了拍手,从院墙上跳了下来,齐逸也跟着落到了她身旁。 本来她和齐逸都要到雩清山了,突然她在裴容体内种的豆子有了反应,她便立刻循着踪迹赶了过来。 裴容理了理脸上的碎发,随手扯下一条布将头发束起,“有何条件?” 谢今华想了想,“就一只手吧。” 裴容摸了摸鼻子,有些疑惑地看向谢今华,拿不准该如何回答。 旁的宾客也是好奇的看向他们,要么被杀,要么失去一只手,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可他们还是想看看裴容的选择。 裴容犹豫着,耳边传来她懒散、带着笑意的声音,“放心答应,我现在不方便透露身份。” 裴容忙坚定答道,“可以。” 谢今华这才笑出了声,“这笔买卖我做了。” 突然出现两人,端木磊还提防着,却见他们开口便要解决他们,不由恼怒,“大胆贼人,竟敢擅闯端木府。 话音未落,那些个弟子便已经涌了过来,穆清明正准备上前,谢今华刚准备出声制止,一道结界先落了下来,齐逸漫不经心一笑,“先别急。” 他们还不死心,一拳拳直接砸向结界,二三十个弟子的力量,结界丝毫没有反应。 那些宾客皆是变了神色,本以为只是来赴个喜宴,却不想其中这么多变故,更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厉害的人。 端木磊终于正了神色,看向几人,“你们究竟是何人?” 谢今华懒得理他,笑嘻嘻地递给裴容一瓶药,“先把这个喝了保住你的手。” 裴容二话不说,端起小瓶子一饮而尽。 谢今华抬眼看向端木磊,“你祖宗。” 说完,她垂眼看向裴容,“我来教你对付他们。” 说着,谢今华轻呵一声霜降,右手摊开,无数灵力像细线一样从她身上散开,向着霜降的方向寻去。 霜降还没到,穆清明回来了,他到底是不放心裴容,“容儿,你没事儿吧。”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放心你,托人想办法传信去了,”穆清明看着眼前的局势,虽然不懂这两人哪来的,但还是确定自己回来对了。 齐逸打开结界把他放了进来。 裴容刚忙道,“这两位是来帮我们解围的。” 穆清明赶忙对二人心里道谢。 “客气。”齐逸微笑点头,说完便又看向谢今华,霜降已出现在了她手中,在手中转了一圈,她才笑着摸了摸剑鞘道,“这次可是惩恶扬善的好事儿了,你总得帮帮她了。” 似是为了回应她,霜降竟真的颤了颤,穆清明微微震惊,原以为名剑能通人性是传言,却没成想竟是真的。 谢今华笑着将剑递给了裴容,“我来教你怎么打狗。” 似是真的验证了谢今华的话,霜降真的乖顺了许多,裴容握着它,也没了以往的被抵制的感觉。 裴容惊喜地顺着剑鞘来来回回摸了三次才算有了实感,兴奋道,“它好像真的没有排斥我了。” 裴容今日的妆容本就精致,如此一笑,美的更为艳丽,那些年灰扑扑的伪装真是委屈她了。 她眨了眨眼,随即笑嘻嘻地凑近裴容,一手握住她的手,让她握住剑柄,“吸纳灵力,包裹剑身,嗯,对……就先让灵力顺着剑身的形状运转。” 她手中缓缓吸纳周围的灵力,引导着裴容去适应霜降,“能感觉到不一样吗?” 裴容顺着她的动作,一遍遍运转,霜降慢慢的终于有了些反应,丝丝灵力悄无声息地融入到了她的灵力之中,沉稳而厚重,“我好像和它合二为一了。” 谢今华满意地松开了手,“闭上眼放空,跟着它的指引挥剑,好好感受。” 说完,她便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几乎同时,齐逸打开了结界。 那些弟子看向裴容,没有半点犹豫,双手结印,无数灵力像球一样砸向了她,伴随着的还有无数的拳脚。 穆清明顿时变了神色,就要上前去帮忙,齐逸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将他带了回来,声无波澜,“你要相信她。” 穆清明慢慢舒展了面容,手上却紧握着拳,显然还是没放下心来。 裴容闭着眼,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无数灵力向她袭来,她此时头脑空空,全然跟着霜降的动作反应。 霜降迅速画了个圈,在空中留下剑光残影,然后一个回转,剑锋指向裴容,剑柄迅速向着左侧划去,不过几步一个下行,裴容后仰踉跄了几下,却听刚刚她站的那个位置劈里啪啦一阵响动,凝聚成球状的灵力竟被那些残影打散了。 紧接着霜降就是一个后空翻,剑锋方向反转,似乎是打中了某个弟子,因为没有取下剑鞘,那个弟子只是被打的闷哼一声便迅速反应了过来,一道精纯的灵力碰上了剑身,霜降轻微颤动了一下,动作竟然更快了,劈、挑、刺、压,简简单单的动作竟把那个人压的连连后退,他凝聚的灵力也是被打的稀碎,最终霜降一个直刺,那人便应声飞了出去。 裴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觉身后一凉,无数灵力又向她袭了过来,霜降在她手上挽了个剑花,剑身横躺,向外劈去,直接迎上了这些灵力,后退一步,她一个纵身,那些灵力从她身下划过,霜降剑锋挑起那些灵力,向回拨去,灵力便直直砸向了来的方向,身后又是一片倒地声。 感觉到周围没了凝聚起来的灵力,裴容这才睁开了眼,却见面前那个被她一剑挑飞了的,竟然是那个炼气期的弟子,身后那些锻体弟子皆是仰躺在地。 裴容愣了愣,不敢相信地看向谢今华,她的修为连锻体都没有,要打赢这些人完全是痴人说梦,可刚刚她拿着霜降,却丝毫没觉吃力。 谢今华笑着挑眉,十分得意,“怎么样?现在知道它的厉害了吧。” 裴容连连点头,然后看向旁边同样震惊脸的穆清明,“大哥,我现在不用被人欺负了。” 穆清明也终于放松了下来,笑着点了点头。 第44章 长晏 失控 裴容分明是没有多少修为的,经她这么一指点,竟然能独自应对这么多人。 这回端木磊也不敢冒然开口了,客气询问道,“不知阁下究竟是何人?来此有何用意?” 谢今华笑着看向他,“长晏,生意人,杀人、除魔、治病,所有的生意我都做。” 端木磊略一沉思,便询问道,“若我请姑娘不要插手此事呢?” 谢今华不假思索道,“很简单,我要那位公子的命。” 说着,她指向端木克护着的端木顺,语气十分轻松。 端木磊当即变了脸色,“你欺人太甚。” 帮裴容解决他们只要一只手,让她不要插手,她却要他儿子的命,简直荒唐。 谢今华笑的更加肆意,“定价确实随意了些,但我做生意也是看眼缘的。若看你顺眼,什么都不要也未尝不可,比如这位姑娘,长得这么美,自然不忍心多收钱;像你这种面目可憎的,我忍忍也是能接的。” 这是把他当猴耍了。 端木磊登时暴跳如雷,可还没等他开口,门外先传来一声冷斥,“孽障,你在做什么?” 穆清明回头看去,穆远道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好些个弟子,看她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毫无波澜。 送走了裴容,穆远道正觉了却了一桩心事,那把被他收缴了的破剑却突然有了反应,直接削开了窗户飞了出去,他循着踪迹跟来,便看见它又回到了本该在成亲的裴容手上。 谢今华拦住了要反驳的裴容,笑着转身看向穆远道,“好久不见,乖儿……”思及裴容还在这儿,她生生止住话头,换了个称呼,“穆掌门。” 少女一袭杏黄色衣裙,满脸笑意,看上去十分温暖,呵斥裴容都没反应的穆远道此时却勃然大怒,“妖女,我要你偿命。” 裴采秋确实有心病,但只要裴容死了,他日后定能寻到忘情药帮她忘了这段过往,她就不会死,是谢今华的到来害死了她。 仇人见面,分明眼红。 穆远道眼神阴郁,仿佛要生吞了她一样。 啪。 他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他脸上,打的他直接双耳轰鸣,一口血从嘴角渗了出来。 穆远道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血,阴沉着脸看向打他的人,齐逸已经慢条斯理的端起了手,可在场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巴掌是出自他的手。 齐逸从出现脸上就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宁静而淡然,相较于张扬而肆意的谢今华,众人只当他是个普通人,这一巴掌才让众人想起,他是和她一起出现的。 齐逸依旧是笑着的,声音却冷的能结出冰来了,“你若是等不及了,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死。” 谢今华也愣了下,看向齐逸,没想到他看着温和,也是个脾气硬的,后者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神色甚至称得上温柔。 穆远道不屑的笑了声,完全没把这巴掌放进眼里,眼里只有谢今华。 “穆兄,一起上。”端木磊猛然纵身跃起,手上两道灵力做伞状迅速舒展转动,带着凌厉的锋刃。 穆远道闻声也握住了拳,缓慢抬起,无数灵力凝聚成拳状出现在他身后,流星一样划破空气射向谢今华。 瞬息之间,谢今华动了,她一个转身,接过了裴容手上的霜降,剑鞘都未取,直接迎上了二人。 两道力量对上剑锋,霜降竟没有丝毫退缩,剑身如蛇,向后划过一个弧度,牵动着二人手上的力量向后一拉,二人猝不及防向前一步,谢今华嘴角依旧带着笑,一剑斩断了二人带着杀意的一击,然后轻轻一挑,两人的力量像是球一样在剑鞘上跳动了下,直接飞回了二人,径直落在了两人手腕处,触及的瞬间,二人皆是面如纸白,额上汗流如豆。 在场的众人皆是呼吸一滞,刚刚端木磊和穆远道那一击的力度他们都有感受,却没想她如此轻飘飘地挥了下剑就化解了。 一击之后,端木磊停下了动作,不管旁边依旧满眼杀意的穆远道,率先服了软,“只要仙君答应今日不干涉此事,仙君想要什么自管取之。” 今日不干涉,等明日他们练得了灵器就让她好看。 谢今华双手抱剑,笑着打量了端木府一眼,“这个条件确实很诱人,但是……没办法,有人先找了我,穆远道必须死,而你端木府也必须付出代价。” 端木磊额头青筋暴跳,穆远道在旁也是眼带血色,“端木兄,请出流朱鼎吧。 谢今华只皱眉看着他们。 端木磊见状只当是她怕了,转头看向身后的年轻夫人,“瑶儿,去取流朱鼎。” 谢今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那被唤瑶儿的夫人小跑着进了内室,很快就捧着一茶壶大小的朱红鼎炉走了出来。 鼎炉出来的瞬间,谢今华莫名眼熟,而她身后的齐逸也是脸色一僵。 端木磊一脸自得地接过流朱鼎,一手在鼎炉上迅速划动,口中还念念有词。 看他们搞得这么正式,谢今华莫名觉得该尊重他们一下,主要是想看看这玩意儿有多神奇,于是便也耐心等着。 端木磊念了半晌才举起流朱鼎,满眼期许,一秒、两秒,时间缓缓过去,流朱鼎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反应。 端木磊眉头紧皱,将流朱鼎翻来覆去又仔细打量了一遍,他们是前些年得到的这个鼎炉,当时它分明不是这样的,念咒之后应该放大十几倍才对,为何偏生今日它就不灵了。 端木磊还在琢磨着,齐逸蓦然开口,语气平静,“流朱鼎?我来教你怎么使用这丹阳鼎。” 谢今华莫名从中听出了愤怒,还没来得及细问,齐逸已经出手了。 他只是凌空一抓,丹阳鼎便从端木磊手上飞了过来,稳稳浮在了空中,紧接着,他在空中飞速画出一道术法,落在了丹阳鼎上。 铛。 清脆的一声,丹阳鼎瞬间放大,落在了地上,溅起厚厚一层灰尘,鼎中鲜红色的火焰一下窜出,大有噬人之势。 这变故实在出人意料,连穆远道都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看着跳动的火焰,谢今华莫名心头一紧,虽不知齐逸为何会这般愤怒,却还是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别,他们的血不配脏了它。” 齐逸微微垂眸,这一瞬间,还以为她想起了什么,却发现她的眼底还是铺陈着茫然,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缓缓放下了手,“好。” 安抚好齐逸,她终于有功夫处理对面的人了。 再回头,她直接抛出霜降,双手迅速结印,霜降稳稳浮在了空中,灵力催动下,没有了更多的招式,满是杀意的剑气指向四面八方,离开她的瞬间竟差不多凝成了实体。 “杀了他们。” 沉寂了小半个月的敛青突然出现,没有感情的、像是呓语一样在她心底催促道,“杀了他们,裴容就永远平安了。” 稚嫩的声音在此刻像是什么魔咒一样,带着不可违抗的蛊惑力,她顷刻间就失了神,缓缓抬起手,四方剑气陡增,直接占据了整片天空。 这一瞬间,杀意涌出,连裴容都感受到了,院子里宾客忽然意识到他们好像也在攻击范围之内,一瞬间慌作一团。 “别动。” 齐逸看向谢今华,几乎是立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当即冷声呵斥一声,同时一手将裴容和穆清明带到身后,下一刻一个乳白色的阵法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个阵法极为繁复,缕缕灵力从周围聚来,穿梭其中,阵法中是看不懂的蓝色纹路在飞速转动着,齐逸五指张开,缓缓落在阵眼处,一掌推开,阵法便随风而动,一下撤去了几十米,同时瞬间扩大,笼罩住了在场的所有人,灵力从阵法上丝丝缕缕的下坠,落到了他们头上,线一样将他们和阵法联系在了一起。 除了穆远道和端木磊。 这一切几乎都是瞬间的事儿,阵法刚刚成形,那些剑气已经到了他们面前,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剑气落在他们身上便化成了一阵风,只牵动了几根发丝。 正待他们怀疑这剑的威力之时,周围的家具、房屋、院墙,凡是立着的东西一应倒塌,落在了他们身旁,溅起厚厚一层灰尘,他们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想连他们一起除掉。 一剑斩断所有阻碍,幸亏他们有这阵法护住,众人连忙抬头看向穆远道和端木磊,他们可是没有被护住。 端木磊早已没了出气,一把剑从他胸口穿过,剑身生生没入地下,直接将他钉死在了地上,他的身上全是细细的、密布的伤口,地上血迹也是星点状。 而旁边的穆远道也没好多少,身上是密密麻麻的伤口,只吊着一口气,手脚的筋骨俱断,成了个废人,哪怕是这样了,他还是眼神阴鸷,如同恶鬼一样死死地盯着裴容。 谢今华有些迟缓地看向前方满脸惊恐地宾客,敛青的低语似乎还在耳旁,她机械地再度抬起了剑。 “晏晏?”齐逸咳嗽了一声,擦拭嘴角猩红,并指压在了她的手腕,丝丝清凉从他指尖传来,直至心底,轻易便将她从这种不受控的状态拉了回来。 回过神来,看到四下一片废墟残垣,她茫然地按了按太阳窝,“我刚才……” “没事儿,”齐逸放下手,轻声安抚她,“虽然力道重了些,但正好毁了他们的巢穴,免的他们以后再害人。” 谢今华没太听进去他在说什么,目光扫到他嘴角的血迹,一下绷紧了神经,“是不是伤口复发了?” 齐逸咽下口中血味,轻飘飘扯了下嘴角,无事人般,“无碍。” 她还有些不放心,但眼下这么多人在,她只得先办正事儿,看向众人道,“今日你们都看到了,此后松阳城再无穆家和端木家。” 那些人忙点头,生怕点的慢了头就没了。 裴容和穆清明对视一眼,上前道,“自今日起我兄妹二人改随母姓裴,名裴容、裴清明。” 谢今华这才继续道,“你们还不走?” 那些人本来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听到这话恨不能直接地遁,不待她说第二句话,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一时间场上便只剩下端木家的两兄弟了。 谢今华皱着眉头,看着扶着端木顺向她们走近的端木克失望道,“我好像提醒过你。” 端木克笑的坦荡,“无论我做什么,最后都只能这样了。” 谢今华静静看着他,“你是帮凶,和他们没什么两样,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无辜。” 端木克仍旧向着谢今华行了个礼,这才看向裴容,深呼了口气,笑的坦然,“裴容,对不起,你也不必原谅我。” 裴容也看向他,静默无言。 他护了她一路,只是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她,她没什么资格去愤怒或是埋怨;而且,他应当也没太多选择,他对她的好也有几分真心吧。 她终是笑着摇了摇头,“克哥哥,我不怪你。” 端木克笑容里满是苦涩,这回他也摇头道,“可我没法原谅你。” 看着不着一语的裴容,端木克眼底再多情绪,到最后也只是冷静克制着,“裴姑娘,以后你我再见便当是陌路人吧。” 他的父亲到底是因她而死,裴容微微愣神,却又瞬间想通,再抬眼语气冷硬,“是他们先要取我性命在先,你没资格谈原谅。” 端木克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扶着端木顺悻悻离去。 等人全都走了,裴容才看向地上半死不活的穆远道,“师父,我想带他去见见娘亲。” 师父?穆远道和裴清明同时看向谢今华。 谢今华和齐逸这才摘了面具,对他回以一笑。 之前裴容说她拜了个雩清山的师父,他只当是安慰他的,却没成想是真的,她愿意赶来救她就说明她是真心的,裴清明也终于放心了。 穆远道在听到这两个字时浑身一颤,发了疯的要去打裴容,“你个不孝女,竟然勾结妖女害死采秋,你就是孽障,不该留你的,不该留你的……” 到现在了他依旧不敢承认是他逼死了裴采秋。 他可能是真的爱裴采秋,但他的爱是病态的,为了让裴采秋眼里只有他,他将她关在院子里囚禁了一辈子,连他们唯一的女儿都容不下。 裴采秋曾经确实把他当成了全部,连被囚禁都不在乎,可他万不该对裴容赶尽杀绝,他的冷血刺破了她心里对他最后的那点幻想,逼得她落下了心病,甘愿赴死以求解脱。 可他不会意识到这是他的问题。 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谢今华上前就是一脚,踹在肚子上,让他彻底止了声。 第45章 眼睛 “师父,他是?”路上裴容的话格外多,看着谢今华身旁的齐逸好奇道。 从出来齐逸就一直低头在掌心上摆弄着一个小小的阵法,他的指尖快速穿跃其中,阵法随着他的动作闪烁不止,听到裴容的话才终于抬起了头,笑着看向谢今华,等她介绍。 谢今华笑道,“齐逸,我的师兄。” 裴容看着莫名熟悉的齐逸,“弟子裴容见过齐师伯。” 齐逸脸上笑容更甚,抬眼看向她,“心里明白就行,平常直接唤我名字就好。” 说完,齐逸停止了研究阵法的动作,手指轻轻一抬,一丝灵力提起裴容的手,露出了她腕上的两辨镯,他手中的阵法便自觉的落到了镯子上,消失不见了。 “来得匆忙,也没时间准备见面礼。刚那个阵法就送你了,我刚做了些改进,在防御的基础上加了反噬和空间位移的作用,大概是能返还六成的伤害,当你受到的伤害在筑基以上,阵法便会自动启动,将你送到十里以外的地方,不过遇到金丹中期以上的就无法了。” 齐逸一边放下了手,一边皱着眉淡淡解释道,到底是时间匆忙,阵法的作用还是欠缺了点。 他还有不满,裴容却已经惊的说不出话了,他们出来了多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阵法改造至此,实在是强的可怕。 谢今华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其他人都想着修仙,齐逸是一心研究阵法、炼器以及幻境等旁人眼里的不正经东西,改造一个阵法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手之举。 一旁的裴清明也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所想,“不知两位来自何处?师从何处?” 谢今华看向齐逸,他直接道,“兹州和西南禁地间的一座小山丘,师从山野散人。” 谢今华笑着接话,“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害她的。裴姨去世前在我这儿做了笔生意,让我照顾她十年。” 裴清明眸色一暗,半晌低声道,“谢谢你们。” 一时间,便又陷入了沉默。 裴容又开始把玩丹阳鼎,从外到内打量了个遍,“师父,你怎么对丹阳鼎这么熟悉啊。” 谢今华笑着指向齐逸,“因为这是我们族中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丹阳鼎对裴容意义非凡,谢今华便干脆将它送给了她。 裴清明始终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裴容则是瞬间又转移了注意,叽叽喳喳谈论其他去了。 谢今华看着活跃的裴容,又看向齐逸,裴容平常也活跃,但今日实在是有些反常了,“难过的话可以哭,别忍着。” 裴容念叨了一半,呆呆的看着难得温柔的谢今华,低声喃喃道,“不难过的,真的不……” 话还没说完,一滴泪便先滴了下来,一滴泪落下瞬间就不可收拾了,裴容面色通红,连声音都嘶哑了。 到裴采秋的墓前时裴容已是两眼通红,满脸泪渍。 兄妹二人在裴采秋墓前跪下,齐齐磕了三个头,才跪着看向这小小一方坟茔。 谢今华将穆远道也弄的跪在坟前,然后站到了一旁。 裴容又是断断续续的哭了许久,半晌才嘶哑着自顾自回忆起往事,“娘以前总说她不后悔,不后悔生下我,不后悔帮我逃走……可如果早知道我的出生会让娘变得这么痛苦,我宁愿胎死腹中。” 裴清明在旁边只字不言,只眼泪不住地淌。 谢今华看着裴容几乎哭倒在地上,心里一酸,在她旁边蹲下,放柔了声音道,“裴姨生前同我说了许多话,她很喜欢你,很难过不能看你长大、嫁人,她还说让你日后不要像她一样识人不清,人心是会变的,再多誓言都作不得数……” 说着,谢今华缓缓扶起裴容,帮她擦干了眼泪,然后用手遮住了她的双眼,“这段记忆本来是想等你缓过来了再给你。” 待记忆全部进入裴容脑海,谢今华这才食指轻点裴清明的额头,将同样的记忆呈现给他。 裴采秋在临终前念得都是这兄妹二人,也留了许多话,本来她嘱咐的是等她们都释然了再告诉他们,可她实在于心不忍。 兄妹二人都看到了同样的记忆,谢今华起身看向齐逸,眼里也带了些难过与无措。 齐逸缓缓拉起她的手,就这么紧紧握着,对于她的过去,他力不能及,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给她力量。 谢今华看了眼兄妹二人,拉着齐逸远离了此处,给他们一点冷静的时间。 “裴姨很爱穆远道,哪怕他是个疯子,可她也爱裴容,她一直都知道裴容没死,她会偷偷爬上院墙去看她,会在夜里她做噩梦时去哄她,会看着她小小的、孤单的背影流泪,她真的很爱很爱她。” “她一生都被穆远道囚禁在小院里,她没有修为,除了穆远道和裴容,她再无半个熟人,她知道她不能改变穆远道,所以她只能选用最极端的方法来救裴容。” “亲眼看着夫君追杀女儿,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她只能用性命相逼来劝穆远道放过裴容。” “可她不知道,她死后穆远道只会更厌恶裴容,你说她是不是很傻?” 谢今华看着坟墓的方向,平淡地给齐逸讲述着裴采秋的生平,脑子里都是她临终前断断续续回忆过往时幸福又痛苦的样子。 她们的经历和性格不同,所以她无法理解裴采秋的选择,但她却又神奇的可以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她的挣扎与绝望。 齐逸就这么静静听着,无声安抚着她,给她时间舒缓情绪。 谢今华忽然又想起鹤鸣台小聚的情形,那时沈慕曾问过裴容是不是雾山裴家的,裴容否认了,她也没说话,其实算起来,裴容确实是雾山裴家唯二存活的血脉。 裴家是被灭了门才败落的,裴采秋一直以为裴家只有她了,她当年年纪小,才刚刚接触修道,没半点修为,一个人孤苦无依的以乞讨为生,流浪了好些年,所以在遇见不嫌弃她的身份经历,还细心呵护她的穆远道时才会迅速沉沦,哪怕那时他已经有了许多妾室,哪怕嫁到穆家后她连院门都没出去过几次。 她一生都守着这点光不敢放手,穆远道几乎就是她的所有,可就是这样一个柔弱胆小的女子,她宁愿为了裴容抛弃所有,包括自己。 但现在她还是想不明白裴采秋是怎么找到她的。 想起裴采秋临终前回顾一生时的后悔与无措,谢今华轻叹了口气,“裴姨明明能活的,可她的心病太重。在她眼里,穆远道是那么温暖耀眼的存在,那么好的开始却落了这么个结尾,她怎么能释怀。” 齐逸想牵她的手,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替她保护了裴容,她会开心的。” 谢今华收拾好情绪,笑着点头,“师兄说得有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两人又坐了半个时辰,两兄妹才红着眼睛下来了,穆远道还被提在手上。 穆远道的眸子已经混沌了,一个人痴痴的笑着,看样子是傻了,他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采秋,我知道你以前最讨厌她们了,我把她们都杀了,你不要生气……” “你看我也变成了小乞丐,你还认识我吗?你走慢点儿,走慢点儿……” 他的手在空中扑棱,两只手乱抓,像是真的要握住什么一样。 裴容知道他在说什么,看着他已是面无表情,“娘亲死后他把所有的姬妾和以前照顾过娘亲的侍女都杀了。” 生前不知珍惜,死了还要造孽,谢今华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时至今日,裴容还是无法释怀,“他这么爱娘亲,为何还要不顾她的心意,哪怕冒着逼死她的风险也要杀了我?” 说完她苦涩一笑,心中悄然有了答案。 其实穆远道看他的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 穆家需要机会强大起来,而她就是这个机会。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物品,所以他觉得她对于娘亲的意义也是一样的,只是可能要稍微贵重点,但还是可以割舍的,只要他对娘亲够好,才加上时间,她自然就会忘却一切。 可惜他忘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冷血无情。 想通了一切,裴容终于释然,“我不想遭天谴,他也不配脏了娘亲的墓。” 裴清明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会将他送走,生死由天。” 经历了这一遭,裴家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她没时间在这儿候着了。 “我们要先走了,你忙完了可以来找我,若是不想走了就给我传个信。” 两人正转身,裴容哽咽着开口,“师父,谢谢你。” 拜师之后,她最初是相信裴采秋的选择,后来是相信雩清山的名声,到今日她才相信谢今华是真心对她好,她给了她依靠。 谢今华并未转身,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我们现在是去哪儿?”齐逸跟着谢今华漫无目的地走了段距离,随口问。 “去见一位故人,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我需要去找她特定一些东西。” 她已经联系过庭芳了,得知她正在江州,她需要去验证一下齐逸的身份。 庭芳上次说她是和师兄一起去的明月山,她记忆中并没有这点,如果齐逸就是这位师兄,那她对他下意识的信任以及他的说辞就合理了。 几年分离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齐逸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她的目的,见一见那些故人便能让今华放心,他当然不会有异议,不过,眼下主要的问题是,今华到底为何失忆,还偏偏完全忘了他……齐逸微微眯眼,看着谢今华发间黑玉簪出神。 “师兄先前强行动用灵力,怕是又扯动旧伤了,要不要再去找个灵医看看?”谢今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担心地抬头看向他。 “无事,”齐逸笑容柔和,“这伤不严重,只是也不容易好,此行可能慢了些,还得师妹多担待。” 谢今华看了看他又苍白了的嘴唇,连连摇头,“刚刚师兄也是为了帮我,我还没道谢呢。” 齐逸轻笑着垂眸看向她,“应当的,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他的语调很轻,话尾带着钩子似的,在她心里轻轻挠了一下,很轻易就让她晃了神,以至于都没察觉这话太过亲昵。 齐逸看着她愣神的样子,嘴角弧度更加柔和,她并没有完全忘记他,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此去悠闲,本不远的距离也走了整三天,中途照顾到齐逸的身体,她们还在江城北歇了一晚。 江城入了夏就总是阴雨绵绵,这样的环境让谢今华并不是很舒服,她的青竹伞已经在禁地毁了,想到这儿,她心里又狠狠给贺思珩记上了一笔。 “下雨了?”齐逸之前的伤太重了,哪怕是经过年姨的手诊治了,如今也还是比常人虚弱些,尤其是这次又强行动用了灵力,等他睡醒下楼时,谢今华已经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了。 “嗯。”谢今华心情不甚好,闷闷应了一声,见他神色好些了便又郁郁看向窗外,全不管双眼已经泛红。 她的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齐逸眉头紧蹙,她的眼伤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好。 “您的茶来喽。”小二将冒着热气的茶放到了他面前,是方才谢今华看他出门了给他点的。 “多谢,”齐逸接过茶壶,兀自倒满两杯,一手施法以灵力注入,然后递给了谢今华,笑意吟吟,“这个可以帮你缓解眼睛的痛苦。” 他的手瘦的快脱形了,两根竹竿一样,捧着杯热茶期切地看着她,她本来没什么兴趣的,却还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一股暖流落入腹部,紧接着便顺着经脉而上,眼睛被融融暖意包裹,不适感一扫而空。 看着她眼中的红色一缕缕褪去,齐逸这才悠悠开口,“感觉好些了吗?” 谢今华眨了眨眼,看向窗外,那些水汽再无半点影响,于是她有些惊喜地看向齐逸,“师兄还会医术?” 齐逸捧着自己那杯茶,半晌低头轻啜一口,隔着水汽冲她轻笑,“恰好只会这一种。” 这么巧?谢今华总觉得他像是在说这是专程为她学的,毕竟他是她师兄,知道他这个旧伤也正常,可师兄妹关系再好也不止于此吧?她摇了摇头,默默否决了这个念头。 看着她的小动作,齐逸几乎能猜到她的内心戏,又喝了口茶后慢悠悠补充,“特意学的。” 嗯?这是承认了的意思吗?可她明明什么也没问,谢今华想了会儿,直接将疑问和盘托出,带着些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情绪认真看向他,“我总觉得师兄十分熟悉。” 这问题有些奇怪,但齐逸很轻易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他放下茶杯,轻笑了下,“幼时相伴,自然再熟悉不过了。” 他点到为止,怕再多说就刺激到她了,她本就有心魔,再加上失忆的原因尚未得知,他不敢冒险。 第46章 再见庭芳 幼时?谢今华喃喃重复,偏脑中一片茫茫然,一点印象也无,于是她尝试着求助敛青。 敛青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很笃定,“他不会骗你。” 谢今华下意识是相信的,只是敛青偷偷摸摸的样子让她有些怀疑,“你还要闭关多久?” “还没呢。”敛青回答的模模糊糊,紧接着就又缩了起来,怎么问都没声儿了。 谢今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抬头看向齐逸,他只是带着笑静静看着她,并没有要求她给出回应或是说些什么,她看着他的双眼,那些情绪瞬间被冲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我……” 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想说些什么。 齐逸笑着又给她斟了杯茶,轻柔的语气格外温柔,“我知道,”他将带着法术的茶递给了她,“有时候感受比记忆更可信,晏晏,不要被自己困住。” 他十分坦荡,话里话外都在告诉她他们的关系不止于此,在这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在心底翻涌,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可转眼却又归于平静,于是她只剩下茫然,最终她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声,“抱歉。” 齐逸轻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去庭芳家的路上,谢今华想了很多,大致得出个结论,齐逸是可以信任的,这就够了。 “师兄的记忆恢复了嘛?”想通以后,谢今华笑着打趣齐逸。 齐逸将衣服敛紧,十分刻意地咳嗽一声,连语气都跟着虚了,“记忆还是混乱着的,怕是暂时走不了。” 谢今华憋着笑,抬头看向他,“那我们一起把记忆找回来。” “好。齐逸笑着应下。 “那师兄现在可以将名字告诉我了吗?”走到半截,谢今华突然想起来,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可以确定他不叫齐逸,而且他们现在也算熟悉了,总该告诉她了吧。 孟霁垂眸看向她,见她神色颇为认真,踌躇了会儿,无奈轻笑,“我姓孟,单名一个霁字,云销雨霁的霁。” “孟霁,”谢今华轻轻念了一遍,当即扬起笑容,“这次我不会再忘记了。” “好,”孟霁本来笑着,听着这话竟心里一阵酸楚,愣了下才认真答,“忘记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再告诉你。” 他的反应很是奇怪,谢今华有些摸不着头脑,思索了会儿才认真回答,“好,不过我会努力记住的。” 两人找到庭芳是在一家药铺旁的茶水摊,庭芳系着头巾正一手撑腰,一手煮茶。 “庭芳姐。”谢今华冲她挥了挥手,率先小步跑了过去,孟霁笑着看着她,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隔着水雾看见两人,庭芳当即停下手边动作,替谢今华放好了伞,“你们来的不巧,正逢雨连天不止了。” 她一边斟茶,一边看向跟在谢今华身后慢条斯理收伞的人,虽没了面具,但这身形轮廓,她这次一下就确定了,赶忙向谢今华求证,“长晏姑娘找着师兄了?” 孟霁掸掉袖子上的水汽,笑着点了下头,“许久不见,上次损坏了姑娘的婚服很是抱歉。” 庭芳忙将热茶送到了他们手上,“您客气了,上次该我们感谢您才是,雨天湿气重,快喝了这姜茶去去寒。” 这一问一答,谢今华也彻底确定了,孟霁就是上次同她去明月山的二人之一,这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儿,看来两人确实是年少相伴,孟霁没骗她。 谢今华接过姜茶,三人一起坐下,正式给庭芳介绍,“这是我师兄……” 孟霁接话,“在下齐逸。” 庭芳忙点头,“齐公子我记得了,只是不知另一位恩公名何?” 这事儿谢今华真不知道,扭头看向孟霁,孟霁果然记得,“观潮。” 居然是观潮,谢今华还真没猜到,不过知道答案后她再一回想,观潮那个脾性,确实做的出将明月山那些老古董嘲讽一遍的事。 “可算知道了三位恩公的名姓,改日我好传信给明月山,给三位立个庙才是。”庭芳笑着说。 “立庙就不必了,信仰供奉于我不过戏言,当时出手也只是巧合,你们要感谢的话,感谢晏晏就是了。”孟霁接话。 这话说的怪冷漠,这么多天了,谢今华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却见他神色平常,可知他就是下意识这么觉得的,确实不是推辞,她也赶忙道,“立庙确实不用了,我们身为修士,出手是应该的。” 眼看二人都拒绝了,庭芳也不强求,“如此,我替明月山百姓谢过三位了。” “庭芳姐不必客气,”谢今华说着打量了一圈茶水摊,“你不是南下来议亲的吗?怎么在这儿支起了茶水摊?” 提及这个,庭芳脸颊上瞬间爬满红云,有些不好意思道,“婚期订在了明年春分后,这药铺是阿满哥家的,茶水摊和对面面摊是我姨妈的,我白日在这儿帮着卖茶水,晚上就在药铺跟着林伯学医术。” 说着,她看向对面的面摊,在那儿忙碌的夫妻俩忙里偷闲冲她笑了下。 能学点医术傍身,对庭芳一个孤女来说再好不过了,看那夫妻俩面相也是好人,谢今华由衷替她开心,“如此甚好啊,刚好来了,不带我们见见你阿满哥吗?” 孟霁笑着搭话,“我们也算半个娘家人了,刚好帮你掌掌眼。” 庭芳脸更红了,“阿满哥前些天去北方雾山采购药材去了,这一去估计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下次有机会再介绍给你们认识。” “北方?”谢今华眉头微皱,最近北方可不安宁,忙追问,“他自己吗?” 庭芳不知缘由,但看她神色紧张,也跟着担心起来,“不是,还请了三个修士,这样赶路快些,北方是出什么事了吗?” 有修士在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谢今华这才把情况同她简要说了下,“听说最近北方有魔族出没,不过你别担心,我们此去是到北方应山派,离雾山不算远,可以帮你去顺便看一眼,你把他的信息同我们说一下。” 庭芳忙点头,“他叫林大楠,身高,”她看向孟霁估摸了下,“应当到齐公子眉眼间,年二四,他的样貌……你们稍等,我去问林伯要来画像。” 庭芳急匆匆起身,伞都顾不得拿,冒着雨三两步跑进了药铺。 “应山派?”孟霁好奇看向谢今华。 “有人请我,”谢今华喝了口茶,心里还在想着林大楠的事儿,“只盼大楠哥能平安归来,庭芳姐已经够不容易了。” 话落,庭芳抱着张纸跑了回来,头发已然被淋湿,孟霁看了眼她怀里完好无损的画像,抬手替她除去了水汽,起身给她盛了碗姜茶。 庭芳担心的顾不得喝,紧紧盯着谢今华,后者用法术将画像拓印了两份,郑重承诺,“庭芳姐放心,以他们的速度,应该还要几天才到雾山,我们现在去应该赶得及,我会先托人沿途帮忙留意着的。” “多谢你们了,”庭芳紧锁着的眉头稍稍松缓了些,怅然看向北方,“这世道,怎地魔族出没的如此频繁了,也不知那边百姓可还安好。” “北方有仙门庇护,应该不会出大问题,现如今魔族确实不太安稳,庭芳姐也要多加小心,若有意外一定要及时传信于我,千万不要怕麻烦。”谢今华知道她是想起了明月山过往,握着她的手仔细嘱咐道。 庭芳点头,“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你们也多加保重。” 谢今华这才看向始终静坐事外的孟霁,“师兄,我们走吧。” 孟霁看了眼忧心忡忡的庭芳,起身系紧衣裳,先一步撑伞步入雨中。 谢今华最后同庭芳告了个别,才跟了上去。 孟霁走的很慢,他垂眸仔细打量着街边众生,哪怕细雨如帘,街上叫卖来往的人没有减少分毫,他们急匆匆的,被雨水淋的湿透,却也总有人带着笑。 “师兄在想什么?”谢今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野猫眯着眼蜷缩在檐下避雨。 “他们和它有什么区别?”他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清透笃定,无数的迷茫掺杂其中使之变得飘忽。 “当然不一样,”谢今华摇头,准备认真解释,孟霁却打断了她,“对于人而言,野猫太过弱小,它们虽多数时候可以护自己周全,但总有需要人庇护的时候,可人为什么要庇护它们呢?” 为什么?谢今华一怔,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在问修士为什么要保护百姓,可修士是受了百姓供奉的,这是他们的责任,那人之于猫呢? “因为怜悯,总不能看着它死去。”谢今华答。 说话间,一个女孩儿小心翼翼喂给野猫一块糕点,孟霁也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 “总是会死的,就算现在救了它,以后也会被抓伤,”他的声音也透着寒意。 谢今华总觉得他在影射什么,却也实在无从猜起,只能按照想法如实辩解,“那不一样,万物都有终点,但见死不救就是掐断了它最后一丝生的机会,而且师兄刚刚说了,它很弱小,因为弱小,所以才会用尽手段保护自己,这是一种能力不足造成的愚昧,我们拥有比它更高的智慧和能力,于是就用这种标准去要求它,岂不算是一种蔑视?” 孟霁默默听着她说完,侧身看向那个屋檐,一会儿功夫,小女孩儿已经走了,野猫也已不见,不知是被带走了,还是吃饱离开了。 “晏晏说得有理,”孟霁垂眸思索了会儿,再抬眼又恢复如常,“我们现在去应山派吗?” 谢今华刚准备点头,眼前烟雾升腾,一张字条自动出现,她这才想起,香囊中已有不少了,她抓起几张看了下,都是些各个地方的平常事,便也没再理会,顺手把林大楠的事儿交代了下去, “我还没想好,”她是真犯难,这一趟让她更加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她想去雩清山把记忆再串一串,可她也实在不想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毕竟仙魔有别。 在这种问题上,孟霁总是能一下看出她在纠结什么,“还在纠结你的记忆吗?” 他怎么猜到的?谢今华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他轻笑着挪开了目光,言语暧昧,“我还是挺了解你的。” 也是,毕竟从小就认识,谢今华很顺利就接受了这个设定,惆怅点头,“我的记忆和雩清山有些关系,但毕竟仙魔有别。” 孟霁看着雨打在河面上,语调轻松柔和,“以目前修仙界的实力,不会识破你身份的,而且,”他唇角弧度加深,“从你被雩清山救起的那刻起,你们就已经有关系了,无论你承不承认。 ” 谢今华直接又简略提到过她前段时间的经历,是以孟霁也算有所了解了,谢今华被她说的有些动摇,说要闭关的敛青却突然出现,“别去雩清山,你得去北方了。” 孟霁听不到敛青的声音,只是见她迟疑了,他垂眸笑着再度道,“晏晏,相信你的感觉。” 她的感觉……谢今华微微敛眸,此刻她更相信孟霁的话,也突然疑惑她为什么要听敛青任务一样的安排?于是她道,“你既是我的命剑,为何总是干涉我的决定?” 敛青选择了沉默装死,谢今华却不肯罢休,直接抬头对上孟霁温和的双眸,“师兄,我有命剑吗?” 此话一出,孟霁面色骤冷,瞬间明白了她在端木家的异常从何而来,“有,敛青又在试图控制你吗?” “又?”谢今华身体一僵,寒意自后背袭来,这才恍然想起端木家的场景,若非孟霁提起,她竟已完全忽视此事,这种情况明显不对,她当即质问,“身为命剑,你为何要控制我杀人?” 敛青始终不做声,孟霁面上寒意更重,挥手落下结界,而后道,“晏晏,此剑十分邪气,你眼下怕是不能完全控制它,不若先将它封印了。” 这话谢今华完全是信的,别的不说,单说端木家那一次,她回想起来便是一身冷汗,如果孟霁没阻止她,那她和贺思珩等滥杀无辜之辈还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害你的,我是你的命剑,我只会为了你好,你不能封印我,你现在记忆不全,你不能……” 要看孟霁态度坚决,敛青终于着急了,连声阻止,却始终说不出半个让人信服的理由,谢今华当机立断,“师兄可知怎么封印?” 孟霁收了伞,一手托住她戴着镯子的左手,并指缓慢滑动落下一个复杂异常的术法,拌着股股绿色力量绕过木镯进入施法之处,力量每进入一点,敛青的声音便弱一分,到施法彻底完成,敛青消失的干干净净。 谢今华这才松了口气,抬眼却见孟霁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了,连结界都支撑不住,整个人在雨中脆弱地几乎摇摇欲坠,谢今华忙一把扶住了他,“师兄?你没事儿吧?” 都这种情况了,孟霁居然还扯着嘴角笑了下,“别怕,只是过度消耗灵力了。” 谢今华怎可能不急,他说完这话连喘气都重了几分,她连忙去检查他的筋脉,他之前受得是致命伤,就算有年姨帮治,也只说是行动无碍了,实际身体还比不得个普通健壮男子,眼下又两度为了帮她虚弱至此,就算不论以前的关系,她也确定他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了。 “别怕,晏晏,”孟霁轻轻吐了口气,扶着她的手站稳了,“很快就恢复了,只是又要耽搁赶路了。” “我们慢慢走就是,师兄先养好再说,”谢今华将伞往他那边偏了偏,调整了下姿势,小心扶着他的腰,让他揽着她的肩,借着力慢慢向前走。 第47章 记忆 念着孟霁的伤,他们路上走的慢,每天晚上都要停下来休整一番,原本回去只要一天半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五天,而这五天也没有林大楠的消息。 雾山那附近沿路都有人在留意,这种情况都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说不准他们走得慢,还有几天才能到雾山,到时和她那边的人直接碰面,也免了许多麻烦。 “谢师伯?” 两人刚刚到雩清山门口,门口的弟子立刻传音去了,“师父,谢师伯回来了。” 这很明显是谢明昭的安排了,谢今华不由好笑,“你一直守在这?” 盛徵赶紧点头,一边吐槽说,“师兄他们也来,今天到我了。还以为师伯不回来了呢,师父他这几日天天冷着脸。” “顺道过来有点事儿,”谢今华笑着无奈摇了摇头,谢明昭是认定她了。 说完了正事儿,盛徵才小步跑到了两人面前,公公正正的鞠了三个躬。 “上次一直没醒,也没能感谢师伯的救命之恩,还请师伯受弟子一拜。” “你这样我可要折寿了,”谢今华一边笑着,一边将他扶了起来,“没事儿就好。” 盛徵这才欢欢喜喜跟在了二人身后,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瞄孟霁几眼,就差把好奇写在脸上了,可惜孟霁带着面具,他好奇也看不出什么。 “阿姐,你回来了。” 人未到,谢明昭的声音便先到了。 两人停下脚步等着谢明昭,下一秒,他便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这位是?”看着她身旁的孟霁,谢明昭一愣,这人虽带着面具,但看身形便知是个病秧子,他整个人消瘦地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露出来的手也是皮包骨,憔悴的几乎脱形了。 “这是我师兄齐逸,”介绍的功夫,谢今华看了眼孟霁,他的精神好了些,只是面色淡淡的,看着有些提不起神样,就连松松斜斜系着的披风快要掉了,他也只是随便拢了拢,谢今华蹙眉,“师兄还是不舒服吗?” 孟霁轻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刚刚赶路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谢今华才放心了些,顺手帮他把披风解了重新系紧了些,将他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他这身体实在是再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这动作有些亲密了,谢明昭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勉强判定他应该没什么危险性,这才露出笑意,“齐师兄好,在下谢明昭。” 孟霁拢着披风对他微微点了下头,“久仰,今华有提过你。” 这话谢明昭很受用,对着他笑了下,然后看向谢今华,“阿姐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的记忆出了些问题,听你们之前说我在这儿已经失忆过一次,所以想来确定一下。”谢今华简要说明了来意。 “好,那我立马传信给沈慕去,他在山下还没回来,”谢明昭语毕立马传了信,然后才接着说,“这事涉及的人比较多,我们先去闻清院等着吧。” 上山先到灵树下,谢明昭指着灵树给她介绍说,“阿姐起初神志不清时最喜欢守着这棵树,怎么都拉不走,说是看到了绿色的星星。” 谢今华伸手触摸粗糙的树皮,仰头看着树叶拌着绿色灵力飘荡,听谢明昭的意思,他们是看不见这绿色灵力了,她又转头看向孟霁,他的灵力同这树上的似乎是一样的。 孟霁上前一步,细长的手指缓缓拂过树干,双方的绿色灵力瞬间交织在一起,浑然一体,他阖眼静静感受片刻,掌心张开,完全贴在了树干上,树上的绿色灵力溪流一般倾泻而下,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身体。 谢今华和谢明昭亲眼看着他的面色渐渐红润,身上的病气都弱了几分,谢明昭不由惊叹,“这树还可以治病?” 他看不见什么绿色灵力,只是看着孟霁摸了摸树就精神了几分,是以更加惊讶。 谢今华也惊讶,怪不得她那时总抱着这树,原来是无意识地在自救,可这树怎么会和孟霁的灵力一样呢? “不可以,”孟霁蜷缩手指,缓缓收回手,对着灵树拜了拜,“多谢了。” 似是在回应他般,树叶刷刷作响,竟无风自动。 孟霁接过一片落叶,叶子瞬间散作点点绿光,消失在了他掌心,他握紧掌心,缓了会儿才向两人解释,“这灵树应当是由不世谷所赠的灵枝栽培而成,碰巧我们早些年见过另一枝,它感受到了就借了些灵力给我们。” 他说的我们,这也就解释了谢今华之前为何抱着灵树不放,谢明昭反应过来一阵庆幸,幸亏他们那时没有阻止阿姐。 三人拜别灵树,再到闻清院时,院里已经坐满了人,许幼清、盛徵、徐乘风、宋云苓……凡是那段时间和她有接触的人都在这儿了,就连林鸿和一众长老都在。 谢今华没想到阵仗会这么大,进门都愣住了,同孟霁一道弯腰行礼,“晚辈谢今华、齐逸见过诸位前辈。” 林鸿虽然早就知道谢今华的记忆又出了问题,亲耳听到她这般陌生,还是忍不住皱了眉,亲自将她扶起,“今华,你……” 谢今华茫然看向他,他眼底一片惋惜和心疼,看的她有些局促,她转而看向孟霁,孟霁拍了拍她的手,“今华,先什么都不要想。” 两人在旁边坐下,首先开口的是风声,他将山中樵夫见她时的情形到把她带回山上的过程详细描述了一遍,没敢漏一点记忆。 然后便是谢明昭、王蔷……在场众人依依叙述,事无巨细地将她从到雩清山至明月山清醒失忆的情形完整地描述出来,足足用了两个时辰,结束时已至日暮。 谢今华听完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从应天山到明月山的记忆她是有的,只是和她们说的出入甚大,在记忆中多数时候都只有她和裴容两个人,什么情绪突变讥何庆丰,明月山扮新娘,她毫无印象,而在雩清山的所有,她更是记忆全无。 这分明是近两个月才发生的事,这么多人证在,他们的说辞也都对得上,所以出问题的真的是她的记忆。 她的嗓子紧巴巴的,茫然看向孟霁,却不知该问些什么,半天只喃喃了一句,“师兄。” 孟霁隔着衣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语气温柔,尽可能的安抚她,“今华,不要着急,我们现在从头开始梳理,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我的剑去了哪里?”刚刚风声说过,她是执剑出现的,可现在她一点感应不到。 孟霁仔细思索了片刻,“你确实有命剑,但你那时拿的应该不是它,所以可能已经在战斗中毁坏了。” 他的语气很是肯定,风声十分不解,“我们在附近并没有找到残剑。” “你为何笃定今华用的不是命剑?”旁边的黎谨初也不解,剑修不使用命剑,这不和灵修不使用灵力一样可笑? “其一,今华的剑有些特殊,以她当时的状态控制不住它;其二,若是用的命剑,她便不会那般狼狈。”孟霁列出两点原因。 谢今华默然点头,在江城孟霁就说过她控制不住敛青,而敛青正是她的命剑,事实也是如此,她险些被敛青控制了。 他这第二点的意思,众人也听明白了,她原来的实力并不弱,若是用命剑,也就不会重伤了,这么推断也就合理了。 这个问题解决了,谢今华继续,“听明昭所说,我一共经历了两次失忆,第一次是痴傻了一段时间,然后恢复记忆,但现在看,那段记忆也是假的,不仅如此,我那时的性格也时常变换,第二次失忆就是在明月山,这又是为何?” 这也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所有人齐齐看向孟霁,虽不知道为何,但众人总觉得他能给出解释,事实也正如此。 孟霁道,“灵医诊断的确实没错,今华第一次失忆是自封灵识,所以才会状如稚子,但所谓的恢复记忆却不是,那时应当是恢复灵识。” 说着,他抬眼看向闻清院的布置,“这屋里的东西应该没变过吧。” 谢明昭不解点头,“这些东西都是阿姐幼时的,从没变过。” “这就对了,”孟霁微微点头,“你们刚刚提到过,今华会问灵术。” “什么意思?”谢明昭明白了他的意思,整个人都怔住了。 孟霁继续道,“你们认为的性格大变只是今华本来就这样,而那些所谓的认为自己生活在山上的记忆,则是你们真正要寻找的人的,也不算是记忆,可能是她的某些情绪、愿望,被今华无意识探寻到,恰好那时的今华恢复灵识后脑海中是空白的,自然就接纳了它们。” 这个说法谢明昭无法接受,他愤然摇头,“不可能。” “事实是否如此我不确定,毕竟我只是推论,但今华确实是自小和我生活在一起的,”孟霁冷静回答。 言下之意也就是眼前的谢今华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就是真的?”谢明昭冷静下来,冷眼看向他,怀疑的意味不言而喻。 始终没开口的林鸿也在此时开口,“今华的样貌,名字都对的上,阁下的说辞未免太过勉强,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今华失忆了,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的身份?” 他们的话也有道理,现在谢今华失忆了,他们谁的话都没办法印证,也确实是个问题。 眼见着气氛渐渐不妙,谢今华赶忙护在了孟霁面前,“师兄的推论是否正确暂且不论,但他确实是我师兄。” 无论真相如何,她愿意相信孟霁。 谢今华的态度已经不言而喻,再追问也只会讨个没趣,林鸿止了话头,孟霁也自觉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解释,“第二次记忆混乱应当也是和敛青有关。” 谢今华刚刚也在怀疑,毕竟敛青的行为确实诡异,现在想来好像它根本不希望她恢复记忆,这样才好被它控制。 其他人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见谢今华好像明白,更加不解。 谁也没有为他们解释敛青是什么,谢今华继续追问,“羡逸是谁?他真的死了吗?我那个未婚夫又是谁?他们是同一人吗?” 其实她想问未婚夫是不是孟霁,毕竟都是绿色的灵力,但她总觉得问出来怪怪的。 孟霁沉默许久,谢明昭则仔细打量起他来,孟霁带着面具,不过他的身形好像确实和那人有些相像,难不成真是阿姐未婚夫? “羡逸死了有几年了,是你幼时的玩伴,至于未婚夫……”孟霁顿了顿,避开了谢今华好奇的目光,“忘了就忘了吧。” “为何?” 等了一会儿,见孟霁不准备解释,谢今华只能追问,她对这个未婚夫是谁不是很关心,她只是好奇孟霁的态度,他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人。 谢明昭也跟着巴巴看向他,他的身形分明同他昏迷时看到的差不多。 孟霁微微垂眸,敛去了情绪,“你现在这样,和他有很大关系。” 他没说是什么,但谢今华想当然联系到了失忆上面,“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记不得他了。” 孟霁轻笑了下,抬眼看向全不在乎的谢今华,“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今华仔细思索片刻,摇头,“没了。” 除了这几个关键问题,剩下的她自己也理清楚了,也才明白自己所谓的记忆有多假多混乱,也多亏孟霁在,不然她不知还要被敛青蒙骗控制多久。 正巧,沈慕这个时候赶到了。 沈慕所说的兹城附近被救一事她倒是没什么疑问,兹城是她的地盘,除魔是她擅长的,这些都很正常,到这她的记忆也算是理清楚了。 “辛苦各位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见谢今华确实没有想问的了,林鸿才挥散了众人。 “你们赶路都辛苦了,也早点歇下吧,我要回去处理事务了,”林鸿嘱咐了谢今华几句,不待她应答便匆匆离开了。 谢今华不解地看向他的背影,旁边的宋云苓忙解释,“掌门很疼师姐的,若非小姑山那边出了事,定不会这么急着走的。” “小姑山?”谢今华转头看向孟霁。 “离雾山不算远。”孟霁立刻懂她想问什么。 这可不算好消息,谢今华追问,“出什么事儿了。” 宋云苓摇头,徐乘风替她应答,“暂时不知,只听说附近镇子有几个商人过去三个月了,至今未归,书信全无,北方是万合宗辖管,还待和他们传信才知。” 第48章 小姑山 这种情况是谢今华没考虑到的,她只当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可他万一要是真在小姑山出了事儿,她就真愧对庭芳了。 她同孟霁对视一眼,他点头,“我没问题。” “这次多谢你们了,我有急事,得先走了。”谢今华当即辞行。 “是去小姑山吗?我也去,”不待他们拒绝,谢明昭继续,“小姑山情况未知,我身为雩清山弟子理应前去探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们也不好再推辞,当即启程。 “事发突然,请师姐帮我向师父解释一下。”谢明昭急匆匆跟了上去。 三人一路马不停蹄,本该一天半的路程,硬是在第二日破晓时分赶到了。 “这是……”谢今华扫了眼四周,面色瞬间凝重,他们在天上时就察觉此处不对,却没想这里已经变成了这般光景。 孟霁点头,“大姑河。” 所谓的大姑河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破败的黑灰色,河床上是裸露的腐烂的尸体,低洼处漆黑的水像是伤口的脓血,腥臭无比;山坡上也没了植物,焦黑的土地干裂着,树枝腐朽干枯,一片死亡之景。 “这里已经变成这样了,修仙界一点消息都无?”谢今华蹙眉看向谢明昭。 谢明昭摇了摇头,“这情况比我们预计的严重太多,我这就传信回去。” 谢明昭跑到一旁传信去了,谢今华扯了扯孟霁的袖子,他立刻收回目光,微微低头偏向她,她这才小声道,“师兄,河道中那具尸体的灵力被抽干了。” 孟霁看向河中腐烂的尸体,摇头道,“不止,这一带都没了灵力。”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了答案,“炼魔。” 谢今华转身看向谢明昭,扬声嘱咐道,“不要来太多人,修为最好在金丹以上。” 谢明昭只匆忙点了下头,看样子是在同雩清山那边商量对策。 两人便继续沿着河道走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这般景象,宛若人间炼狱。 “这里不止是没灵力,连魔气都没有。”谢今华看了眼四周,最终有些疑惑的看向孟霁。 孟霁也摇头,这四周太干净了,若是封锁感知,单以灵识来探查,怕是会以为到了什么虚无之地。 “阿姐,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谢明昭那边商量完,便迅速跑到了两人身旁。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孟霁主动开口,“暂时看不出原因,我们先去镇子上看看。” 大姑河的下游就有一处镇子,几人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顺着河道而下。 到了镇子这儿倒是正常了许多,那种衰败之像完全消失不见,远远的还可以看见镇子中有不少人在外面。 谢明昭不自觉回头看了眼来时的方向,眼前的宁静和身后的破败相比显得更加诡异了。 孟霁看向谢今华,无声吐露了两个字:半魔。 谢今华点了点头,转而去叮嘱谢明昭,“不要碰镇子上的东西。” 谢明昭赶忙应下,虽然他修为不够,暂时看不出镇子上的异常,但是听阿姐的话肯定没错。 谢今华看了眼孟霁,也低头从香囊里翻出面具戴上,既然这里可能有魔族之人,那他们就还是谨慎些的好。 谢明昭见两人戴上了面具,便也扯了一片衣角,幻化出了一个面具来,戴在了脸上。 三人这才进了镇子,路上行人却是看都未看一眼三人一眼,自顾自交谈着,仿佛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出现。 孟霁迅速就融入人群,谢今华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挂上笑脸和旁边的人交谈去了,“大婶儿,请问小姑山怎么走啊?” 那大婶儿直勾勾的盯着她,半晌才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并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慢地指向镇子中心,“客栈,快去。” 谢明昭好奇地打量了那大婶一眼,她怎么都不眨眼的,刚这么想着,那大婶突然就转头直勾勾的看向了他,谢明昭霎时汗毛倒竖。 这次他看清了,这哪是什么正常人啊,这大婶的眼里空洞无一物,一片漆黑,但你就是能感觉到她在看你,被她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只觉后背一阵冰凉。 孟霁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一步挡在了他身前,谢明昭缓了缓,再探出身子去看,却见那大婶早已不见了踪迹。 谢明昭四下看了一圈,周围人都在忙自己的事,那大婶已不知去向,孟霁小声道,“都没有意识。他们说的话也相同,都是指向镇子中心。” 谢今华也点头,“周围没一个活人。” 谢明昭身体微僵,突然觉得之前的游历都没什么用,他那都是些小打小闹,比这些还是差太远了。 既然这些人都说让他们去镇子中心,那他们便去瞧瞧就是。 他们到时分明是破晓,进了镇子里却也什么都看不见,不知何时起,镇子里开始起雾了,周围的行人在慢慢减少,这和兹州的景象太像了,他不由又警觉了几分。 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谢今华回头看向谢明昭,却见他唇角泛白,身边若隐若现的蒙上了一层黑纱。 孟霁也注意到了谢明昭的不正常,停下脚步看向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替他抚平衣角褶皱般轻一挥手,那层黑雾瞬间又飘散开来。 孟霁的手放下,他身上的寒意消失了,按捺住回头的冲动,谢明昭道,“好冷啊,我们快些去客栈吧。” 眼见着周围雾气越来越浓,三人又加快了些脚步。 离那客栈越近,周围的人便越少,到客栈门口时,四下再无一人,无半点灯火,静悄悄的,寒意袭人。 客栈外没有门牌,只有一面残破的红布,潦草写着客栈两字,只是那字着实是难看了,不细看还以为是鬼画符,客栈的门开着,里面只一盏昏暗的烛火,大厅里空空如也,依旧是不见一人。 “有人吗?”谢明昭在里面转悠了一圈,依旧是没见着一个人,这才喊道。 谢明昭还在喊着,谢今华和孟霁已经在桌边坐下了,孟霁不知从哪儿扯了块布,开始擦拭起破旧的木桌子来,谢今华已经自顾自到柜台那拿茶壶去了。 “你们这些人好没礼貌,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不成。”稚嫩的童声从上方传来,谢明昭抬头看去,一八九岁的小孩从楼上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坐到了孟霁对面。 这人他见过。谢明昭立马就认出了他,上次来雩清山找阿姐的旧友。 孟霁淡笑着将擦完的布放到了他面前,“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也不怕把人都吓跑了。” 见了来人,谢今华反手摘下了面具,收了起来,谢明昭见状也扯下了脸上面具。 观潮却只是愣愣看着没摘面具的孟霁,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你回来了?” 孟霁勾起嘴角,“回来了。” 观潮沉默片刻,看了眼旁边的谢今华,压下诸多情绪,笑着扯过布扔到了旁边桌子,一脸嫌弃,“我才不想做什么鬼生意,这破镇子也不知是被施了什么法,一到晚上都诡异的很,要不是这客栈在镇子中心,我才不会待在这儿。” 看了眼到现在还没开口的谢今华,观潮瞬间头大,“又不记得我了?” 谢今华这次倒是记得他,谢明昭他们帮她复盘记忆时也有提到他,她笑了下,“哪儿敢忘,介绍一下,这是……谢明昭。” 她纠结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弟弟二字,说到底是没有接受这个身份。 谢明昭有些失落,却也只强求不得,又撑起笑容对着观潮行了个平礼。 “见过,雩清山弟子嘛,”观潮轻哼一声,颇为傲气。 “你这脾气不行,”孟霁无奈摇头,边倒茶边看向他,“你怎么到这儿了?” 观潮脸上的不屑瞬间消失,抑郁的趴在了桌子上,半天才咬着牙阴狠狠道,“被抓过来的。” 谢今华笑出了声,一见他就忍不住嘴贫起来,“观潮大人这是阴沟里翻了船啊。他们把你抓过来就这么扔在这儿了?你可认识那些人?” 这熟悉的阴阳怪气,观潮瞬间弹了起来,“你恢复记忆了?” “不多,只记得部分,”谢今华摇头。 “真是难为你还记得我,”观潮丝毫不注意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又瘫软着趴在了桌子上,“这次是我大意了,被他们设计偷袭了,鬼知道他们想干嘛,上次见面后我就到了这儿,被关了快一个月了吧,那些人把我扔这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说着,观潮腿一蹬,蹲在了板凳上,“他们要是同我光明正大地打一架也还好,偏偏他们就是不露面,我又出不去,而且在这儿待的久了,我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弱,幸亏你们来了。” 谢今华手欠地揉了揉他的头,正色道,“说说吧,这镇子诡异在哪里?你又为何躲在这里?” 观潮躲开她的手,也一脸正经,“我被抓过来时镇子上就没有一个活人了,而且他们还一直在抓……人进来。等等,你们该不会也是被抓进来的?” 谢明昭摇头,“不是,我们是发现这里不太对劲,进来查看的。” 观潮这才点了点头,“这里一有活物进来就开始起黑雾,而且雾里好像还躲了什么东西,挺有意思的,我本想抓几个来研究研究,可惜他们一见着我就躲开了。” “那些被抓进来的人有好多都是夜里被那些东西带走了,就没回来过了;起初力量还够,我就在客栈布下了结界,暂时挡住那些东西,这客栈就在镇子中心,还算好找,我干脆就躲在这儿,顺便救救人。” “那些人是你弄的?”谢今华有些无语地看向他。 观潮十分得意地点了点头,“反正他们已经死了,也不会累,我就控制他们在镇子里游荡,给那些被抓进来的人一点指引。诶,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孟霁无奈扶额,“你不觉得这样他们会更不敢靠近这个客栈吗?” 啊? 观潮打量了一圈儿,茫然看向未做声的谢明昭,“真的吗?” 谢明昭回想了一下他看见那位大婶时的心情,又想起客栈外那宛若鬼画符的破旗,颇为无语,“我还以为那些东西的老巢在这儿。” 观潮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问题不大,反正我还是救了不少人。” “人呢?”谢今华环顾四周,没半点活人的踪迹。 “楼上,我全给封印了。他们清醒着只能添乱,还会不断损耗力量,我干脆全给封印了,等真的遇到危险了,再将他们全部弄醒就是,到时候还能有力量殊死一搏。”观潮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解释道。 谢明昭默了默,真要说起来,这个法子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估计一般人是想不出来。 谢今华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一脸正经地夸赞,“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今华,把画像给他看看,”孟霁赶忙提醒,谢今华忙把画递给了观潮,“这个人你见过吗?” 观潮接过画像仔细打量了片刻,眼珠转动,飞速回忆,“好像是有,好像是五天前到的了,同行的还有几个修士?” 时间也对的上,谢今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是了。” “楼上躺着呢,”观潮将画像递回,好奇追问,“这谁啊,你们来找他的?” “托付我们的人你也认识,”谢今华收好画卷,在观潮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答,“这人是庭芳姐的未婚夫。” 观潮一愣,也跟着松了口气,“那我可算是救对了。” 孟霁看向门外还在加深的浓雾,“镇子上那些人已经是半魔了,你可知道?而这黑雾也是魔气。” 观潮和谢明昭同时坐直了身子,半晌观潮才一脸不敢相信道,“不应该啊,我控制他们的时候检查过了,明明都是尸体,半魔……为何我丝毫没有察觉?” 孟霁伸出手来,“全力。” 观潮从板凳上跳了下来,酝酿了一掌,没带半点犹豫地迎上孟霁的手。 观潮全力打出一掌,孟霁面不改色,“我帮你暂时封锁了经脉,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这情况和他预想的差不多,那些人不是不想动手,而是在等,等观潮弱到无力反抗。 观潮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一变,眼底迅速划过一丝狠绝,语气十分坚定,“这事儿魔界也插手了。” 谢今华也看向门外浓雾,“只是不知是哪位的手笔。” “我一时竟想不到,”观潮在心里排查了一遍,未果。 “那些东西晚上才出没的话,我们还有几个时辰要等,”孟霁轻啜了口茶。 “那时雩清山的人也该来了,”谢今华算了下,认可了她的话。 第49章 魔族阵法 等待的间隙,几个人不放心,还是上楼检查了一遍,确认了林大楠确确实实是在这儿。 或许是起了黑雾的原因,后面的几个时辰再没有活人进来了。 “你和观潮守在这儿,我和师兄出去看看。” 算了算时间,谢今华和孟霁一同起身。 师兄?观潮瞥了眼孟霁,也大致明白了事情原委。 那边孟霁手上已经画出了一个小小的阵法,乳白色的阵法在他掌心缓缓扩大,很快就形成了一个结界,将整个客栈圈在了里面,紧跟着手上又出现了一个更小的阵法,“我将客栈隐藏起来了,有任何不对劲就直接打开这个阵法,一滴血就可以打开它。” 说着,孟霁手上的阵法便落在了谢明昭手上,在他左手手心消失不见,闪动了一下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花朵印记。 谢明昭看向谢今华,见她面容坚定,于是乖乖应下,“阿姐注意安全。” “你还担心他们?”观潮看着一脸担忧的谢明昭,不可思议道。 谢明昭不解地看向观潮,谢今华抢先道,“你们自己小心,客栈内未必安全。” 观潮识相地闭了嘴,跳过了这个话题,神神叨叨的,“客栈内的情况确实也挺复杂。” 谢明昭点了点头,看着两人掩门进入夜色,又在桌边坐了下来。 他的话本来不多,谢今华走了,他就更没有什么话想同观潮说了,观潮则忙着修养,客栈随着两人的离开安静了下来。 雾太大,看不清前面的状况,怕走散了,孟霁小心握住了谢今华的袖子,“以你现在的记忆,你觉得会是谁?” 谢今华伸手抓了一把雾气,迅速又将它挥散开,“这魔气像是禁地来的,但是要淡的多。” 孟霁也抓了一把,这魔气在他手上迅速便化成了水滴,从指尖滑落了,“兹州的魔气和这个挺像的。” “有人要将小姑山变成第二个修仙界的魔城?为什么会是这里?”谢今华不由皱眉,她算是见证了兹州变成魔城的过程,也知道此事有多阴损,因而更加不解。 吱嘎……雾气中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杂声,僵硬而腐朽,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快速掠过,带起一阵风吹散了些魔气。 两人同时止了声,看向前方的地上,隔着朦胧的魔气,依稀可见许多“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在地上快速爬行着。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同时后退一步,隐去了身形,而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两个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 “先跟着他们去看看,”孟霁用灵识给她传话道。 果然,两人隐去身形不过片刻,便见那些“人”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周围的魔气凝结成绳索,死死将两人捆在了一起,两人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其中一个竟然在吱嘎吱嘎的声音中,以一种人体做不出的姿势缓缓站了起来,然后将两人直接推倒了,那些“人”十分敏捷地抬起两人,将他们举在了头顶,向着魔气深处跑去。 “都是些低级的半魔,没什么意识,看样子应该是白天那些人,”谢今华拉着孟霁迅速跟了上去,一边传话道。 这些半魔爬的异常的快,孟霁拉着她飞了起来,矮矮地贴着他们跟了上去。 这些半魔十分熟练地穿过镇子,很快就到了镇子边缘,小姑山的山脚下,再往前就是他们来时的路了,大姑河到这里绕过了镇子,流向了小姑山的另一侧。 这些半魔并没有从正常的路上去,而是从旁边陡峭的山体向上爬行,窸窸窣窣的,很快就到了山顶。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上山的一刻,谢今华愣在了那里,头皮瞬间炸开,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才能形容眼前的惨状。 山下的百姓应该都在这,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如山,足足有几米高,那些尸体俱是七窍流血,皮包着骨,血顺着枯草般的头发流的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断肢和面皮……尸体的最外围是七个木桩,将小姑山的山顶围了起来,最中央是一悬浮着的棺材,棺材早已看不出颜色了,无数粗铁链将棺材和木桩连了起来,铁链上正滴滴答答的向下淌着鲜血,纯洁的月亮下是人间炼狱。 那些半魔爬到棺材旁边便没了支撑般趴在了地上,两人被扔进了棺材内,瞬间化成烟随风散了,与此同时,棺材内传出吱吱呀呀的指甲划动的声音,还有含糊不清的呻吟声。 从山上向下看,他们终于知道了大姑河为何会变成那样,无数灵力像蝴蝶一样从山下争先恐后地飞来,由此向远处蔓延,直至看不见,这些灵力如同逆流的银河,铺满了整个天际。 棺材的上方是一挂招魂幡,那些灵力被尽数吸入招魂幡中,再出来就变成了漆黑如墨的魔气。 “看样子这个地方有些年头了,那魔快成了。”孟霁看着这些尸体,眼里是厚重的悲悯。 两人小心翼翼绕开周围的尸体,一步一步,坚定走向那口浸泡在血中的棺材。 回头看了眼四周的尸体,再看向棺材,她便没有什么犹豫了,魔气掀飞棺材盖,她正犹豫下一步该怎么做,孟霁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晏晏,想象自己握着剑。” 谢今华虽是不解,但还是照做了,一手做握剑状,孟霁带着她的手微微抬起,然后以千钧之势狠狠刺下,“往生。” 话音坠地的瞬间,谢今华睁大了眼睛,她虚握的手突然有了实感,随着棺中魔族身体呈弓形弹起,她手中的剑竟渐渐凝出实体,剑身透亮如镜,魔气缓缓缠上剑身,直至剑柄消失不见,那魔彻底没了生气,剑也散成了魔气,隐入夜色之中。 “这是?”谢今华愣愣看着虚无的掌心,竟有些怀疑刚刚是不是幻觉。 “这算是你的佩剑之一,这招是剑气化形,”孟霁松开了手。 “师兄也是剑修?”谢今华握紧掌心,缓了会儿,回忆着刚刚的动作又尝试了一遍,剑身再度显形,“是这样吗?” 孟霁笑着点头,“是这样,不过我不是剑修,只是以前常看你用这招,刚刚也是想试一下,没想到成功了。” 谢今华兴奋地又试了一次才算满意,果然剑修还是要有剑才有底气。 孟霁看她还在试,垂眼看向棺中的半魔,不同于外面的血腥,棺内十分干净,躺在里面的是一个黑衣男子,一方手绢蒙住了他的脸,他正要掀开查看,却发现气氛不对,一把将谢今华拉到了一旁,隐去了气息,压低声音解释,“有人来了。” 谢今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群黑衣人从夜幕中走了出来,为首的人直接踩着尸体跑到了棺材旁,只一眼,那人便软了身子,半晌才嘶吼一声,“立刻封锁结界,启动阵法。” 那些黑衣人直接从山上跳了下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不过瞬间,天上的月亮变成了血红色,那些灵力流动的速度更快,无数魔气从招魂幡飘向地上的尸体,紧接着,那些尸体便都站了起来,一批批的如同潮水一样向着山下涌去。 那黑衣人一把举起招魂幡,眼里尽是疯狂之色,“既然你们执意陪葬,那我就将整个赵秦镇变成乱葬岗,我看你躲到什么时候。” “住手。”不待两人出手,便见天上一道白光袭来,宋千竹带着两个徒弟和沈慕卡着结界关闭的瞬间赶到了。 “雩清山的手可真长。”那黑衣人冷哼一声,却是丝毫不慌,一眼就认出了几人的身份。 谢今华没想到雩清山会派宋千竹来,看了四人一眼,徐乘风已是筑基后期了,沈慕更是金丹初期,这里不用她们操心,这才回头看向孟霁,“师兄,我们下山去。” 不同于先前的寂静,此刻山下火光冲天,火烧的炸裂声伴着半魔的怪笑声,诡异异常。 “阿姐。”谢明昭看着两人安全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客栈里的人都醒了过来,一时间,一楼挤满了人。 有结界保护,那些半魔暂时还没找到这里,但透过结界依然可以看到外面到处爬行的半魔。 “这镇子里可能还有幸存者,我们需要一些人出去找到他们,同时除掉那些半魔。”谢今华直接站在桌子上,看着众人道。 “我不怕,我去。” “我也可以去。” “我也没问题。” …… 一呼百应,在场的竟无一人面带惧色,二三十人皆是齐声高呼。 “你们先把这个涂在手心上。”谢今华先点出十五个人,随即扔给他几个小瓷瓶。 那些人接过瓷瓶赶忙照做,涂好后才凑近闻了闻,其中一人皱眉道,“这是……血?” 谢今华点了点头,没过多解释,“你带他们去西边,不要走散了,打不过就直接打开阵法。” 谢明昭点了点头,便带着他们先行出了结界。 看着剩下的十几人,谢今华又点了几个出来,“你们几位都没有修为,就待在此处不要跑动。” 这几个应该就是失踪的商人了,林大楠也在其中,他们也明白自己出去也没用,一口答应,“仙君放心,我们不会出去添乱的。” 谢今华这才点头,“这里有阵法,千万不要出门,”然后才看向剩余几人,“诸位随我来。” 出了门,她才开口,“各位都是魔族,我也就不过多嘱咐了。只有一点,若是各位在途中遇到了黑衣人,还请不要恋战。” 剩下的人也没否认,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融入了夜色。 看着人群中的观潮,谢今华开口叫住了他,“观潮,那些人你认识吗?” 观潮依旧是那副不着调的天真模样,摇头,“我回去了会查清楚的。” “等把事情都解决完了,我们再来思考这件事。”等观潮走了,孟霁指向门外的黑雾。 “要怎么做?”谢今华好奇看向孟霁,总觉得他会有法子。 果然,孟霁指了指她头上的黑玉簪,“借簪子一用。” 谢今华乖乖摸下玉簪递给他,孟霁就着她的手,轻轻点了下簪尾,“在这儿施法,让怀瑜吸收魔气。” “施法?”谢今华有些茫然,不知如何下手。 “你一定记得的,”孟霁笑着耐心看向她,“遵循自己的感觉。” 谢今华盯着手上的簪子看了半天,缓缓闭上了眼,食指轻轻划过簪尾的月牙,完全没有思考,全凭感觉而动,落手竟真是一串复杂的术法,她能感受到手上魔气在流转,睁眼一开,玉簪的黑色缓缓褪去,变成了玲珑温润的白色,像是有吸引力般,周围凝滞的魔气开始游动起来,飞快的被玉簪吸纳。 “这般厉害?”谢今华微微愣住。 “当然,你非常非常厉害,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厉害,”孟霁笑着肯定。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黑雾散去,外面恢复了正常的夜景,簪子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魔气解决了,我们捉老鼠去。”孟霁突然勾出一抹笑容,拉着她就飞到了空中。 谢今华从天上向下看去,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镇子南边的一处空缺,“那里……怎么像是生生从地上移走了一处宅院?” 孟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确实是生生陷下去了一处,在火光下看得十分清楚,但眼下也不是好奇这个的时候,只提了一句,两人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从高处看,众人的行踪便清晰了许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那些黑衣人也无处遁形。 孟霁看着那些人,琢磨了会儿,转头看向谢今华,“认得出是哪个门派的吗?” 她也摇头,笑意里有些许疯狂,“管他的,全都捉住了再说。” 两人在天上偷袭就方便多了,灵力如链,闪着淡淡的蓝光如同蛇一般向他们探去。 “抓住了。”谢今华轻挑眉毛,手上收紧,灵力束在了黑衣人腰上,随着她的动作,黑衣人直接飞了起来,狠狠摔在了两人脚下。 她们这才从空中落了下来,谢今华直接一步跳了下来,屈膝蹲在了他们面前,一手掀开了他们脸上的面罩,四男三女,这些男子都是中年模样,看上去老实敦厚,而女子看上去也同普通百姓一样,怎么都不像是屠杀了整个赵秦镇的人。 第50章 血灵幡 两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些黑衣人瞬间面露痛苦之色,脸上的皮肤一点点崩裂,血迹覆盖了整张脸,下一刻他们就都化为灰烬不见了。 这是早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了。 “这些魔好像杀不死。”两人正打量着这些人,却见谢明昭带着那些人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身后是飞速爬行着的半魔。 绕了半天,所有人又回到了客栈,两人同时看向那些紧跟而来的半魔,孟霁道,“直接将他们葬在这儿吧。” 这次谢今华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缓缓走到人群前面,安静等待蜂拥而来的半魔。 魔族靠近的瞬间,谢今华挥手出剑,轻叹了口气,只道了句,“走好。” 剑锋摩擦着地面带出阵阵火花,横亘十多米,散发着白光的灵墙拔地而起,那些半魔却是没有丝毫畏惧,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在他们碰到灵墙的瞬间,谢今华打开了瓷瓶,血落在了灵墙上,那些半魔所碰之处,灵力炸开,直接吞噬了他们,燃起阵阵火焰。 这些半魔没有意识,前面的被烧没了,后面的又机械的撞了上来,一张张年轻或是衰老的面孔很快就被灵墙吞没,化作灰烬随风落下。 谢今华微微垂眸,一个个人就这么在她面前消失了,说不悲伤是假的。 身后的人看着他们慢慢寂灭,静默无声,到最后,他们已经不敢再去直视眼前之景,这里有多少半魔?几百甚至几千,除魔本是他们的责任,可此刻亲眼看着他们变成这样,他们心间没有半分释然,反倒是像压了块石头般,沉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是魔,可他们以前也是普通人,他们变成这样并不是自愿的,他们也只是受害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谢明昭茫然地看着他们,声音都在颤抖,“怎么会这样?” 孟霁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人在这里炼魔,他们都是祭品,在成魔前他们就已经彻底脱离这个世界了,现在控制他们行动的只是一些魔气,不会有痛苦了。” “我要是早点察觉,听闻不对就赶过来,他们是不是就都能活下来了?”谢明昭看着灵墙上那些麻木的面孔,失神喃喃自语道。 他不是没见过死亡,也不是没见过魔杀人,可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的百姓成魔,看着他们灰飞烟灭,而他们曾经或许有机会去救他们,他们却什么都没能做,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谢今华回头看向他,半晌没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伴随着最后一个半魔撞上灵墙,灵墙碎成了无数片,如同细沙掩盖在了那些灰烬上。 “修仙者除的不应该是魔,而是恶。仙魔之别只有修炼之法,魔可以是恶的,修仙者同样可以。他们……同样出自修仙名门,可他们的行径却和你们认知的魔没什么区别。” 稚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观潮带着几个魔缓缓落在了他们面前,脸上是违和的老成与淡然。 众人抬眼看向他,眼里有惊讶、疑惑,但更多的还是思索,观潮却并不在乎,兀自转身看向那片灰烬,抬起手,手上是游动徘徊的魔气。 谢今华身后的人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观潮并未回头,没一个人开口,慢慢的,他们又放下了手。 观潮轻笑着将手上的魔气吹开,这些魔气化作花瓣形状,慢慢悠悠的落在了灰烬上,每落下一瓣,就有一朵紫色的花从灰烬中钻出了头,眨眼之间,灰烬之上长出了一片花海,毁灭之上又是新生,美的残忍。 观潮这才负手起身,“山上阵法衰减,结界我已打开,你们可以走了。” 那些修仙者面面相觑,齐齐俯身,“感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前辈姓名?” 观潮并未看他们,而是淡笑着看向谢今华,“观潮。” 那些人再无惊慌之色,“有缘再见。” 观潮轻抬了下下巴,“希望那些破旧的思想还没彻底腐化你们。” 他们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行了一礼,这才大步向着镇子外走去,只剩三个修士还等在这里,应该是林大楠雇的人。 观潮身后那些魔对视了一眼,也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看着我作甚?”人走后,观潮又恢复了那副笑嘻嘻的天真模样。 “你被抓来不是意外吧?山上那人你可见过?”谢今华轻挑了下眉。 “肖湛?此事确与我有关。百年前,他的族人也就是赵秦镇的祖先求我将他炼成了魔,几十年后他渐渐失去了控制,一个小姑娘献祭自己杀了他,祭祀台就在客栈这个位置,这里也是唯一能护住他们的地方,可他们把它推倒了。” “本来一切都结束了,不知道这帮人从哪又找到了这阴毒法子,酿成了今日之祸。”观潮抬头轻叹了口气,“看来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你自己小心些。”谢今华道。 虽然观潮平常都是吊儿郎当的,但他的修为却不低,这次他们能偷袭到他就说明他们对他还是比较熟悉的,那便只能是魔族那边也插手了,仙魔勾结并不是好事。 “放心好了,他们真正想对付的不是我,先走了。”观潮摆摆手,一阵黑气飘过,人也不见了。 送走了他们,谢今华赶忙回了客栈,那些商人还在等着,“还要麻烦三位护送他们出去了。” 那三位修士忙点头,站到了门口,一行人就要动身,谢今华看向林大楠: “大楠哥,我在沿路安排了人保护你,你到雾山办完事儿就尽快回去,庭芳姐很担心你。” 林大楠一愣,“姑娘是?” “我和庭芳姐是在明月山认识的,”谢今华微微一笑。 “原来是庭芳的救命恩人,此次又得姑娘相救,我等感激不尽,”林大楠忙俯身行礼。 “几位若是去往雾山方向的话,也可同大楠哥同行,”谢今华将人扶了起来,看向旁边几人。 在几人连声道谢后,谢今华这才送走了他们。 孟霁站在门口看向小姑山,“他们那边似乎不是很顺利。” 到了山顶,宋千竹四人围攻那黑衣人,居然没占到半点优势,谢明昭瞬间参与其中,“师叔,我来帮忙。” 这里离招魂幡太近,周围的灵力都用不了,又不能直接在宋千竹面前使用魔气,谢今华只能乖乖待在了一旁,孟霁更是身上的伤没好过,若是强行出手,只怕结果会更差。 “这是怎么回事?”谢今华看向大地上细碎的白光,不知何时,灵力又开始重新涌上来了,观潮明明已经打开了结界。 那黑衣人仰天一笑,一个纵身跃至棺上,连着挥舞数下招魂幡,“今日你们都得给我赵氏一族陪葬。” 话音刚落,周围瞬间有了异动,一条裂缝将镇子分成了两部分,镇子中心的客栈直接整个塌陷了下去,狂风从裂缝中掀出,镇上的房子顷刻间十不存一。 “快退后。”宋千竹大喝一声,一把将四人带到了谢今华身旁。 却见那黑衣人手上的招魂幡威力大增,连宋千竹他们手上的灵力都吸了去,若非他们及时收手,怕是整个人都要给吸过去。 黑衣人看都未看他们,一脚踢开了脚下的棺材,狠狠将招魂幡插向地底。 冲天的魔气自地底钻出,随之缓缓出现的又是一具棺材。 一具沉重的石棺。 “山下赵氏已亡族,你还想怎样?”宋千竹站在前面护住众人,一边冷声质问道。 黑衣人冷冷看向他,“最后一个飞升之人出自赵氏一族,下一个飞升的也只能是我赵姓之人,为了赵氏的荣光,他们的牺牲算得上什么。” 最后一个飞升之人……谢今华眸中一亮,抬眼看向他,“五十年前以身镇魔的小姑娘是赵小满。” 黑衣人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猛地抬眼看向她,眼里凶光闪过,厉声道,“她们都是被驱逐出去的叛徒。” 快了,谢今华在心里轻声念了句,小满的死因快出来了。 没想到阴差阳错下,她们居然在这里得到了关于她的消息。 黑衣人虽然在同她交谈,手上的动作却始终未停,石棺轻易便被打开了,里面同样是个黑衣人,大大的帷帽遮掩住了脸,从她的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女子。 尸体僵硬的从石棺中浮了出来,被放置到了招魂幡旁边,肖湛的尸体落到了招魂幡的另一边,两具尸体落下,小姑山猛的一震,碎石滚落,尘土飞扬,混乱之中,手腕粗的魔气从招魂幡钻出,将两具尸体连在了一起。 招魂幡的强烈压制作用下,几人的灵力几乎一出手就被吸了过去,半点不受控制,甚至连站立都有些艰难。 孟霁出手护住众人,目光却在山下,“那是什么?” 只见镇子中心,就是那裂缝之中,有一抹红光在慢慢跳动着,微弱却又充满生命力。 谢今华看了眼黑衣人,又看向山下那反应越来越强烈的红光,心头一跳,“师兄,你去看看,这里有我。” 以谢今华的实力,就算是是失忆了,应当也是能处理好这儿的,孟霁点了下头,身影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宋千竹抽空看了二人一眼,眼下情况如此危险,他就这么丢下谢今华下去了? 谢今华现在全部精力都在那两具尸体上,也无空去解释什么,好在现在众人的注意力也在黑衣人那里,没人开口询问。 招魂幡在风中舞动的越来越快,魔气在尸体间流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很快,肖湛的尸体就如同先前那些半魔一样了,形销骨瘦,只剩皮包骨,而那女尸身上竟已经开始缓缓活动手指了,黑衣人话语间也带上了喜悦,“快了,就快成了。” 宋千竹看了眼山下之景,又见那女尸的魔气越来越浓,一咬牙,“你们都撤开。” 谢今华转头看向他,却见他手上已经强行凝聚起了星星点点的灵力,似是准备殊死一搏了。 这灵力对比招魂幡吸纳的灵力如同水滴流入河流,一旦交上手,必是没有半点活路。 显然,徐乘风和宋云苓也注意到了这点,同时开口,“师父,不可。” 谢明昭也脸色苍白,“会有办法的,师叔。” “长老不要冲动,万合宗应该快赶到支援了,”沈慕同样在劝。 宋千竹只大喝一声,“都撤开。” 他身为雩清山的长老,自问比拼灵力是不会落下风的,可惜他们太过大意,从进入结界开始就没了退路,这招魂幡能吸纳灵力,他们再这么耗下去,灵力只会折损的更多,到时候怕是连自爆灵海都无济于事了。 看着一脸悲切的几人,再看看那女尸已经在缓缓坐起了,谢今华轻叹了口气,她本不宜出手的,但眼下情形也没那么多适宜不适宜了,也幸亏她还是记得不少招式的。 她上前一步,一手轻轻按下宋千竹手上的灵力,甚至还有心思笑道,“长老,冷静啊。” 不待宋千竹反应过来,她已经到了离尸体五步远的地方,无数灵力仍在涌向招魂幡,她一手张开,探向这些灵力,猛一咬牙,无数魔气从心口溢出,一口腥甜冲上舌尖,这些魔气死死裹住了灵力,流动的灵海凝滞在了空中,倏而攀上了她的手臂。 那黑衣人见状,一掌飞了过来,谢今华反应飞快,后退几步避开了,笑着咽下了那口腥甜,再抬眼,魔气钻回体内,那些扯出来的灵力缓缓在她手中凝成了一把银色长剑,冷寂而肃杀。 剑凝出实体的瞬间,她也跟着动了,身如鬼魅,绕至黑衣人的另一侧,一剑直接刺穿了他的手腕,剑锋过处,灵力如同尾巴一样跟了过来,穿过他的手腕,灵力层层炸开,黑衣人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她没有回头看黑衣人,而是左手持剑,右手同时去牵引那些灵力,灵力又形成了一把剑,这把剑只有形而无实体,肃杀之气却更要重些。 她一脚踩在黑衣人小腿上,将他打的半跪在地,然后踏着他的肩膀直接刺向那具已经快成魔的女尸,两剑同时刺出,一剑封喉,漆黑的血从女尸的脖颈处喷出,另一剑斩断招魂幡,女尸瞬间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旁边是碎成了无数片的招魂幡,空中的灵海也碎成了星星点点,飘散在了夜空中。 第51章 赵秦镇 咳咳。 谢今华也在尸体旁半跪了下来,伴着一声咳吐了口血,两把灵力凝成的剑也随风消散了,她勉强用手撑着才没倒下。 她没有仙根,在招魂幡的压制下,周围无一丝灵力可用,她便只能用魔气,可偏偏身上像是有什么压制着一样,她挣扎半天才强行调动修为压制了引魂幡的作用,牵出一部分灵力来,刚刚那一击便是现在的她的全部的力量了,眼下一时半刻她便无一丝修为了。 黑衣人见状想溜,宋千竹一掌便将他拍飞,狠狠地砸在了石棺旁。 “阿姐。”见她吐了血,谢明昭脸上的冰冷沉静瞬间崩塌,慌乱地跑上去想要扶住她。 沈慕在旁边伸了伸手,但自觉不妥,最终生生止了步。 “今华。”孟霁凭空出现,先一步扶起了谢今华,一边抬袖替她擦去了嘴角血迹。 谢明昭伸出去的手愣在空中,带着些无措。 沈慕也愣住了,上次他们走的匆忙,他没留意,现在才发觉两人关系竟这般亲密,一时心头梗塞不知作何反应。 谢今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师兄,我没事儿,就是脱力了。” “这里是小姑山?”一嫩黄色衣裙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山顶,疑惑地看向四周。 “你是谁?”宋千竹转身看向她。 小姑娘出现的悄无声息,可看她那不谙世事的模样,也确实不像坏人。 宋云苓也放柔了声音,“小妹妹,你是怎么上来的。” 女孩儿疑惑地看了几人一眼,半晌指向孟霁,“齐逸哥哥带我来的。” 谢今华笑着看向她,温柔而怜惜,“小满。” 小满瞬间瞪大了双眼,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谢今华摇了摇头,“说来话长,你还认识他吗?” 谢今华指向黑衣人躺的位置,眨眼的功夫,黑衣人不见了踪迹,她不由蹙眉,忙活了这么半天,竟然就这么让他悄无声息的跑了。 莫不是他刚刚是装的,这么多人在场,实在没理由让他就这么跑了。 宋千竹也眉头紧锁,他有自信,刚刚那一掌应该至少让他丧失了行动能力才对。 小满顺着她的手看去,只看见了两具尸体,她没有丝毫害怕,小跑到尸体旁边,直接掀开了肖湛脸上的手绢,小脸上满是不解,“我明明已经杀了他。” 孟霁扶着谢今华也在她身边蹲下,“有人想将他们复活。” 小满皱着眉,继续掀开了那具女尸的面罩,却见女尸面容娟秀,看着也不过二十多岁,思索了会儿,小满才道,“她是雨寒姑姑,赵秦仙君的第五代血亲,也是后辈中最有天赋的人。” 谢今华和孟霁对视一眼,继续追问,“那你知道有谁希望复活他们,或者有谁希望他们飞升吗?” 小满抬眼看向她,眼里满是认真,“不出意外的话,在我杀了他以后,没有这个想法的族人应该都已经离开了这里。” 这个说法震惊了所有人,所以说这个镇子的人是自愿变成这样的,只为了……复活一个有可能飞升成仙的人。 众人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疯了,全都疯了。 小满轻声笑了下,眼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淡然,“是不是觉得他们都疯了?” “从赵秦仙君飞升之后,赵氏族人就彻底疯了。在赵秦仙君飞升之前,有记载的飞升之人只八十七人。如此小的机会,仙君却成了。自此以后,每一任族长都坚信赵氏族人是被仙君庇护的,赵氏一定还能出现飞升之人。” “第一任、第二任……第四任的赵肖湛,第五任的赵雨寒姑姑,再到第六任的我,他们从所有小辈中挑出最有天赋之人,就为了成仙梦。可惜千年了,世间再无飞升之人。” “时间久了,族内出现了分化,像族长一派坚信此事的人便渐渐走入了极端,他们不知从哪得到消息,说是魔族修炼要快许多,他们便将赵肖湛炼成了魔,起初他的修为确实提升飞速,可后来他便慢慢失去了控制,开始屠杀族人。” “族内便又继续培养雨寒姑姑,可惜雨寒姑姑过慧而折,二十五岁入金丹后期,二十七岁突破元婴期失败而亡。” 二十五岁入金丹后期,两年便要突破元婴期……这何止是有天赋。 在场的众人皆是沉默无言,怪不得赵氏族人如此疯狂,许多修仙之人三十岁都还达不到筑基,便是当今修仙界,也找不出一个天资在她之上的。 “一部分族人逐渐不再相信这个传说,他们想要离开这里,但族长认为他们这是背叛,让赵肖湛把他们杀了,也包括……我的爹娘。” 说到这时,小满露出了些悲伤,还没等众人安慰她,她便又神色如常了,甚至是还讥笑了一下,“有一件事他们说的倒是真的,赵秦仙君确实一直在庇佑我们。” “我天赋不如雨寒姑姑,十四岁才刚刚突破筑基期,也是在那天,天雷降下,我真的见到了仙君,仙君告诉我,该有人结束这荒唐的成仙梦了。” “突破之后,我便同姐姐说了此事,姐姐不肯答应,但这是仙君授命,是我的责任,我们最后还是告知了族长,他毫不意外的相信了,他觉得我得到了仙君庇护定能成功飞升,我还告诉他,飞升者和修士一样也需要下界的信仰之力,仙君指引我们去祭拜他,我按照仙君的指引布置好了祭祀台,很顺利的除去了赵肖湛,没了他,半数族人选择了离开这里。” 说着说着,小满眼里浮现出一丝茫然,“我明明和姐姐离开了这儿,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小满茫然环顾四周,入目皆是毁灭之景,她只得慌乱地看向了谢今华,拼命的按住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谢今华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同她说,说她其实早就死了,说现在的她只是一缕残魂,说她的姐姐也入了魔。 可有些事是瞒不住的,她最终还是回答了她,“你献祭自己才杀了赵肖湛。” 献祭自己?小满愣愣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透明了,透过手甚至可以勉强看清肖湛的脸。 “不会的,仙君说了,这个法子对我没影响的,不会的,不会的。”小满猛地起身,看向山下,赵秦镇只剩下一片残砖断瓦,祭祀台也没了踪迹。 谢今华相信赵秦不会骗她,那问题便只能出在祭祀时了,但眼下没时间弄清这个了,她从香囊里翻出一串红玉手串,“你先进来休息会儿,我再带你去见你姐姐好不好?” 小满呆呆的看着那手串,失神道,“是姐姐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你姐姐很想你,是她托我来找你的。听话,好吗?”谢今华一边笑着,一边在孟霁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小满愣了愣,听到是姐姐嘱咐的,这才是乖乖附身到了那手串上。 谢今华这才松了口气,小心将手串收了回去。 小满消失了,周围只剩下一片狼藉,宋千竹转头四顾,“那个黑衣人修为应当在金丹之上。今华,你没事儿吧?” 谢今华轻摇了下头,“没事,长老不用担心我,先处理一下这些吧。” 宋千竹也没过多客套,当即安排两个徒弟将两具尸体收了起来,兀自蹲下去将招魂幡的碎片一一收了起来,“我先回雩清山一趟,乘风、云苓,你们两个就守在这里,不要再出意外。” 徐乘风和宋云苓点了下头,将尸体也递给了他,宋千竹眼下也没时间多说什么,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谢今华抬眼看了眼天空,招魂幡破碎的那一刻,月亮就恢复了正常的乳白色,笼罩在小姑山的结界也消失不见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怎样?经脉内可还有疼痛感。”孟霁扯下一片衣角,替她擦净了手上的血水,然后轻声询问道。 “师兄,我不疼了,你别给我输灵力了,你自己的伤都还没好呢,”谢今华轻轻摇头。 孟霁自扶着她便开始往她体内输送灵力,这么半天早就恢复了许多,疼痛感也早已消失,只是还有些乏力罢了。 孟霁也没和她推辞,“好。” 其余三人静静看着二人有说有笑,一派和谐宁静,心中的诸多疑问也都暂时随风消散了。 只有沈慕皱着眉,心头烦闷。 谢明昭还未从灵墙那里走出来,眼下独自站在那里,神情恹恹,脸色也比以往更冷,只是其中还掺杂了更为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自责还是恐惧,但此事终归是要他自己想开,旁人帮不了半点忙。 几人等待了两个时辰,先赶到的是万合宗的弟子。 “弟子见过沈师伯。” 几个弟子的呼唤才将沈慕拉回神来。 “怎么才来?”沈慕又皱起眉头。 “回禀师伯,约莫两个时辰前,这附近魔气大涨,有吞天之势,掌门探查到这异象才派我们过来察看,不知是何原因。”弟子客客气气答。 连师父都才察觉吗,沈慕瞬间冒出了冷汗,小姑山距离万合宗并不远,这般这么大的阵仗,他们居然才发觉不对,立刻道,“你们速去回禀,有人在这里炼魔。” 几个弟子立刻领命离开。 谢今华细细打量了眼山顶,确定再无危险,随即道,“长老来还要一会儿,我和师兄先下去看看。” 孟霁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向着众人点头示意,便一齐消失在了几人眼前。 “这位是?”沈慕终于有机会细问了。 “阿姐的师兄齐逸,” 谢明昭答得很敷衍,随即便急切的抛出了一串问题,“这里的东西存在有段时间,沈师兄之前可曾听闻?期间可有人向万合宗求救?” 沈慕只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严肃道,“从未。只怕万合宗上下都是这会儿才知道。” 谢明昭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落寞地退到了一旁。 宋云苓上前一步,“那沈师兄以前可见过以招魂幡作灵器的?” “招魂幡可引灵聚阴,既是招魂幡,谈何灵器?”沈慕知道她说的是刚刚那东西,可这实在超出他的认知了。 徐乘风和宋云苓对视一眼,沈慕的观点也是修仙界现在最正常的认知,所谓灵器、灵兽、灵药等等,皆是因为其增益灵力、驱除邪祟的功效,而招魂幡自然是不符合要求的,可偏偏那招魂幡又能吸纳转换灵力,甚至给人的最直观的感觉也是灵器。 丑陋的裂缝如同伤疤贯穿整个赵秦镇,裂缝下方是未测的黑暗。 两人站在镇子中心的裂缝旁,也就是祭祀台所在的位置。 “得下去看看。”谢今华半只脚踏在空中,俯视那幽深的黑暗,许久才肯定道。 两人也没过多犹豫,一跃而下,脚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唯一的光亮来自二人手中那团灵力,微弱但足以给他们留足应对突发状况的时间。 “总觉得这事背后还有人,刚刚那人分明已经动弹不得了,怎么会凭空消失呢?赵秦镇只是想炼魔,现在看来,他们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成功,但事实是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魔城,这风险太大了,就算我们没来,等观潮反应过来,他应该也能解决。而且……那招魂幡绝不像是出自黑衣人的手笔。”谢今华道。 同黑衣人交手时,当时的她确实有些吃力,但也没表现出的那般严重,因而她并不觉得以那个黑衣人的实力能炼出那个招魂幡。 “那个招魂幡虽然邪性,但我可以确定那是个半成品,只是草草用数件灵器合成的,之所以有这么强悍的力量,问题还是应该出在了炼器的材料身上,”孟霁顿了顿,似是在思索般,许久才有了结论,“用来拼凑的那些灵器应该原就是用的人骨和人皮,而且不止一个。” 用人做的?谢今华只一刹的惊讶,瞬间又觉得正常了,那玩意儿太过邪性,这也是说得通的。 “到底了。”她还没想明白,便见眼前突然亮了许多,下方是碎成块的客栈残迹。 按理说,小满出现在这儿,周围肯定有祭祀台的相关痕迹,两人沿着裂缝走了几十米,却是半点踪迹都没有发觉。 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两人又几乎将客栈翻了个面,却还是一无所获。 她自问搜查时已经十分仔细了,可这样都没有收获的话,那只能说明小满并没有附着在物体上。 孟霁也想到了这点,“或许她以往都是以残魂之态无意识地游荡在这里。” “招魂幡如此强悍,为何她这一缕残魂却没有消散?”谢今华也渐渐有了思路。 孟霁摇了下头,“等她恢复了再从她身上找答案,我们先回山顶吧。” 谢今华轻舒了口气,悠然一笑,“好。只是我刚刚那样,宋千竹是要怀疑的了。” “左右能圆过去,实在圆不过去了再说,反正又不常打交道。”孟霁倒是并不担心此事。 “有什么新发现吗?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你方才怎么做到的?连师父都应付不了他。” 第52章 小满死因 两人刚一出现在山顶,徐乘风便飞速询问道。 谢今华抬眼看向他,有些莫名其妙,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 察觉她眼里的嫌弃,宋云苓无声叹了口气,换了个问法,“师姐,你们刚刚下去是在找什么呀?” 她淡淡收回看傻子的目光,“小满的遗物。下面毁的太彻底了,什么也没找到。” 谢今华说完,孟霁淡笑着开口,语气十分十分平常,“术业有专攻,你们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徐乘风迷茫地看向宋云苓,谢今华以前确实天赋不错,但现在仙根都没了……诸多疑问还没说出口就被宋云苓瞪了一眼。 宋云苓深深无奈,人家都快嘲讽到脸上了,她这个师兄还在好奇她没有仙根怎么修行。 孟霁的说话既挡了他们的追问,又有嘲讽效果,谢今华的不耐烦瞬间消失。 余光瞥见仍旧失魂落魄的谢明昭,她无奈开口,“伤心自责也无用,你不如试试化解这里的邪气,就当是送他们一程。” 谢明昭缓缓抬头,环顾四周惨状,最后点头,“好。” 化解邪气是仙门弟子必学的一项术法,但实际用到的次数却很少,概因此法是极为温和的,而现如今仙魔对立许久,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斩草除根了。 谢明昭兀自走到边缘,闭眼面向山下小镇。 徐乘风也看向山下,“眼下其他人赶到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我和师妹在这里守着,你们再去镇子上找找看有没有其他活人吧。” 这个提议几人自然是没有疑义的,当即分组下了山,谢今华直接去了镇子南边,那里的空地看着实在有些反常。 她看着眼前旧宅子留下的痕迹,有些好奇:赵盈在魔界的房子会不会是从这里挪去的?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当时离开这里本就不容易,为何还要带走一个旧宅?还是她入魔后又回来了? 孟霁在空地上绕了一圈,倒是没发现什么,只有些腐朽了的枯木和木屑,于是摇头示意,这里也同祭祀台一样,什么痕迹都没有。 她不由蹙眉,未免也太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异常。 孟霁直接说出了她心中所想,“这里干净的过分了,要么是真没问题,要么就是有人想掩盖某些东西。” “赵盈?”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立刻便又否定了,“不应该,她那么想复活小满,不可能是她。” 嘴上这么说着,谢今华却突然想起了那天她问小满死因时赵盈的反应,突如其来的冷淡,那样简单的问题她为何会答不出来? 孟霁听她说过这事儿,但并不知道那天的具体情况,见她面有纠结,思路不由也大胆了起来,“赵秦已成仙,应该不会暗算她。如此知道她计划的可能就只有赵盈了?” 谢今华缓缓摇了摇头,赵盈的急切和悲伤之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至于赵秦,她并未接触过,也不敢冒然下结论。 “等等,”谢今华摇头的动作一停,突然抬头看向孟霁,“时间不对” 孟霁不解,“什么时间不对?” 谢今华回忆道,“赵盈跟我说她在小满死后第四天就将她的尸体封印起来了,那个封印我看过,实力十分雄厚,甚至高出小满,最关键是,上面有魔气。” “赵盈是什么时候入魔的?”孟霁瞬间抓住了重点。 谢今华正准备摇头,微弱的声音从旁传来,“仙君降临之前。” 她转头看去,小满竟从红玉手串中出来了,身体依旧是有些透明。 小满无奈一笑,在枯木上缓缓坐下,双手抱膝,“我都想起来了。” 谢今华和孟霁对视一眼,也在她身旁坐下。 小满头枕在手臂上,“仙君不仅给了我指示,还用仙法保住了我。” 她慢慢回忆着,却发现那个场景她记得格外清楚。 她突破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幕连天,什么也看不清楚,天雷落在她身上,只三道便击碎了她的结界,她以为自己完了,心里忍不住的后悔,她要是听姐姐的,偷偷逃离这里,不去强行突破,说不准她现在就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可此时后悔无半点用途,天雷接连落在她身上,到后来她连吐血的力气都没了,就那么昏了过去,然后在梦里她就见到了赵秦仙君。 赵秦仙君面容很年轻,眼里却是无尽的慈悲,他在她手腕上种下了一个金色的印记,给了她指示,梦醒了,仙君也不见了,唯有手腕上的印记提醒她这不是梦。 她把计划告诉了姐姐,不出意外被阻止了,她们大吵了一架,姐姐后来到底还是同意了。 可那个祭祀台不是针对赵肖湛的,而是让一切魔族势力现行并诛灭它,当时的她不知道,同样不知道的还有…… 小满蓦地笑了,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祭祀那时,全镇都到场了,我按照指示启动了祭祀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祭祀台就有了反应,可惜……可惜我自己学艺不精,拼死才杀了他。” 谢今华同孟霁交换了眼神,很明显,小满隐瞒了一些内容,她并未直接逼问,而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仙君没看错人,你已经很厉害了。” 小满将头埋在手臂中,闷哼一声,继而便没了声音。 谢今华安静的坐在她身旁,轻轻替她梳理鬓边碎发。 夜风抚过,带了些凉意,孟霁拍拍手起身,“我送你去见赵盈吧。” 谢今华仰头看向他,孟霁冲她眨了眨眼,小满也猛地抬起了头,愣了会儿才恍然笑道,“不急,我先恢复一下,这个样子去见姐姐,她要担心的。” 说罢,小满便直接隐去身形,回到了红玉手串中,半点没给他们说话的时间。 “她还有隐瞒。”孟霁道,并不怕小姑娘听到。 谢今华也拍了拍裙上灰尘,站了起来,“那日祭祀台确实有了反应,只是同时现行的还有赵盈。” 她答应了赵盈复活小满,因此她必须知道她的死因,可刚刚小姑娘含糊其辞,明显不打算说出真相,为了尽快完成此事,她只得趁着她伤神之际,窥得了那被隐藏起来的真相。 事实和她猜想的差不多,祭祀台启动,早已入魔的赵盈双目猩红,浑身黑雾环绕。 变故发生的那一刻,小满明显慌了神,她很顺利的便杀了肖湛,可对上赵盈时她便心不在焉了,而此时,赵盈身上的魔气激发,完全失去了意识,两人对上,结果可想而知。 混乱之中,赵盈一掌落在了小满心口,许是恢复了些意识,赵盈轻声呢喃了句:‘为什么是你’。 那一掌极重,直接打的小满魂飞魄散,残魂离体之际,她腕上的金色印记炸开,如绳索一般将她的魂魄拉回了体内,只一缕残魂附着着金色光芒消失在了祭祀台中。 孟霁无声叹了口气,“她应当是听到了那句话?” 谢今华点头,“这句话确实有歧义,具体如何,还得去问赵盈。” 事实已经找到了,这就不是她关心的问题了,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她再去禁地一趟就是。 谢今华正想着,孟霁忽地叹了口气,“晏晏,这种禁术还是少用为妙。” 谢今华没想到他知道的这么清楚,她自然也知道后果,有些心虚地点头,“我知道的,师兄放心,我有分寸的。” 她说的模糊,但孟霁也没再多劝,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 两人又在附近搜寻了一圈,无一人迹,这才迅速赶回山顶,她们在这儿耽搁的有些久了。 徐乘风他们早已回来了,谢明昭的状态也好了许多,正在同一玄衣女子交谈。 从她们这儿看去,只能看到那个女子的背影,一头乌发长到腰际,发间是五六个银钗,却并不张扬,身形不算高,但极瘦,细腰盈盈,不足一握。 “阿姐。”谢明昭见二人回来了,点头示意。 玄衣女子跟着转过头来,面容清丽,未施粉黛,嘴角是得体的浅笑,看着十分亲和。 谢明昭给两边介绍道,“这位是何大哥的师妹何徽歌;何师姐,这是我阿姐谢今华,旁边的是阿姐师兄齐逸哥。” 两人互相笑了下,算是打了招呼,何徽歌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行礼,“多谢师妹替我派寻回大师兄。” 谢今华眸光微转,笑着礼貌回应,“ 客气了。” 何徽歌并未过多寒暄,笑着点了下头,便转身去找沈慕了。 沈慕也早回来了,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她大致认了一下,大概都是依附着万合宗的。 她正思索着,却见何徽歌一过去,那些人便笑着同她招呼起来,看起来极为熟络。 谢明昭站到她身旁,皱眉不解道,“不是说她甚少外出走动吗?” 谢今华看向他,“什么?” “听何大哥说她以前醉心藏书修文,修为不高,在本派都很少走动,连他都只在每年年末才能见到她一次,据说是有点木讷怕生。” 谢明昭如实答,但此刻看着同众人打的火热的何徽歌,也有些怀疑这话的可信程度。 孟霁摸了摸下巴,“修为不错,金丹后期。” 谢今华和谢明昭同时转头看向他,孟霁耸了耸肩,“她身上有隐藏修为的灵器,不注意很难察觉。” 谢今华复又看向何徽歌,却发现她身上干净的过分了,除了发间那些银钗,再无其他配饰,连耳坠都没有。 孟霁指了指她的头发,“右边第二个银钗。” 性格木讷,修为不高。 谢明昭傻了眼,“她为何要伪装自己?” 所以她真的继承了老掌门的修为? 何潜四十多岁,何徽歌也不过三十多,既然她有此般天赋与修为,为何还会容忍何庆丰这么久?为何非要等他死了才去找回何潜? 没人能给他答案,何徽歌一直都处于边缘状态,他们对她的了解太少了。 似是察觉到他们在打量她,何徽歌回头对他们笑了笑。 “既然人都来了,为何还没开始解决这里的事?”谢今华皱眉看向那些人。 “这里属于万合宗掌管的地界,他们主事的人还没来。”谢明昭也面露憎恶。 谢今华不解,“隔得这么近,还没来?” 谢明昭无奈地点了点头,说是万合宗还在商讨中。 孟霁眉峰微起,“这里的事我也说不上话,我去大姑河那看看。” “好,师兄自己多加小心。”谢今华并未过多询问,点头便同意了。 “阿姐,观潮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谢明昭沉默了会儿,突然开口。 虽不知他为什么问,但她肯定是不能如实回答,观潮毕竟来自魔族,她这会儿还不能暴露身份,只得含糊其辞,“可能是禁地里的某个城主。” “师伯。” “赤云长老。” …… 谢今华回头看去,一紫衣男子出现在人群中,沈慕和旁的那些人皆是恭敬行礼。 赤云目光迅速扫过身前众人,微抬下巴,点了个头,然后便看向了她们。 打量了片刻,许是看出他们是雩清山的人了,赤云冷哼一声,这才发号施令,“各位可有什么发现?” 那些人忙七嘴八舌的给他介绍起来。 宋云苓撇了下嘴角,小声嘀咕道,“这长老未免也太傲慢了些吧。” “万合宗不都这样吗?”谢明昭迅速挪开了目光,眼不见心不烦。 宋云苓甩了甩面前的小辫子,“其实沈慕师兄还好。” 始终沉默着的徐乘风终于开了口,“沈兄与他们不同。” 看着那些人慢悠悠的闲谈,仿佛不知道此处发生过什么,谢今华的脸色不由冷了下来,“这都是谁立下的破规矩?” “所有人都在等长老,听说长老们就是在商讨此事,商讨了这么久,可有处置办法?”谢今华凑了上去。 她并没准备就这么附和他,千年时间,这些人的实力没多大提升,臭规矩倒是一套一套的,这个时间放到魔族,魔城都能造出来两三座了。 赤云当即脸色阴沉,“自然是传统的处置办法。” 此话一出,谢今华连装都懒得装了,脸上笑容更加夸张,满眼鄙夷,“既是如此,那长老传个信不就好了,辛苦跑一趟多累啊。” 第53章 黎谨初 所谓传统处置方法就是将此地隔绝起来,等着灵力自己流转恢复,若放在以前,这种办法确实没错,最为省力;可如今兹州一事在前,部分魔族大肆在修仙界创造魔城,赵秦镇本就魔气横生,如此做无异于将赵秦镇拱手让人,说赤云不知道怕是没人会信,可他还是想这么做,就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了。 这次她的意思所有人都懂,徐乘风立刻站了出来,“绝不可以,这么做就是将赵秦镇推向魔族。” 赤云冷嗤一声,“无知小儿,小姑山在我万合宗管界内,怎会出事?眼下西南禁地来势汹汹,自然是要保存实力为先。” “那晚辈斗胆请问长老,为何小姑山会变成这样,又为何贵派现在才知道此事?”宋云苓也气愤道。 “沈慕,去布置结界。”赤云直接当做没听见,转头看向沈慕。 沈慕并未行动,一时间众人僵持住了。 “此事怕是还要再考虑一下。” 清冷的声音凭空出现,一下就稳定了众人躁乱的心绪,紧接着宋千竹跟一蓝衣女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蓝衣女子身着劲装,手握长剑,眉宇间满是沉静与淡然,眸子明亮剔透,温柔地对着众人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谢明昭忙上前,“师父。” 来者正是谢明昭的师父黎谨初,见了她,连赤云都客气了几分,“黎长老。” 旁边的人都收起了刚的虚伪客套,恭恭敬敬行礼,“黎长老。” 黎谨初微一抬手回应,直视赤云,语气坚定,“徐乘风说的没错,此次万不能采取以前的法子了。” 赤云看向她,却没再如刚才那般强势,“此法确有不妥,但现在西南禁地蠢蠢欲动,我们实在没必要浪费灵力在这儿。” 黎谨初朱唇微启,依旧是温柔沉静,说出的话却没留情,“魔族一旦出了禁地,这里便会是最大的突破口,你们准备留着这里给他们里应外合吗?” 赤云态度虽好了许多,但也并没有准备因为黎谨初的到来而退步,“西南禁地封印重重,等他们出来这里早已恢复,况且仙门上下团结一致,他们根本控制不了这里。” “赤云长老这话未免太过自信。”黎谨初也没退让分毫。 宋千竹上前一步,右手上是残片拼好的招魂幡的影像,“长老可识得此物?” 招魂幡出来的瞬间,赤云脸色大变,“血灵幡?不对,这个没有那个强,这是什么?你们从哪找来的?” 谢今华蹙眉看向谢明昭,他摇了摇头,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宋千竹道,“他们就是用这个东西来炼魔的,它的威力我们早就见识过了,长老还认为此事应当放任不管吗?” 赤云脸色铁青,血灵幡的威力他怎会不知道。 两百年前魔族暴乱,修仙界突然出现了大批无意识的魔族,残暴弑杀,其中为首的魔持的就是这血灵幡。 那一战他们赢得极惨,当时几个掌门都去了西南禁地稳固封印,防止魔族涌出,剩下他们几个长老来对战那些魔族,谁承想那血灵幡能源源不断的吸纳灵力并创造新的魔族,他们几个几乎不能靠近。 危难关头便是黎谨初自封灵脉,持剑迎战,最终以毫无灵力的凡人之躯斩断了血灵幡,也因此,即使是万合宗见到黎谨初也要敬重几分。 只是那一战,他们分明将那些魔族悉数消灭,便是血灵幡都跟着化为灰烬了,为何时隔这么久血灵幡会重现天日? 赤云一脸凝重地看着血灵幡,到底还是没有动摇,“血灵幡重现,这更说明此次魔族来势汹汹,我们应该保存精力。” 黎谨初缓缓摇了摇,打量过在场众人,不想再逞口舌之强,温声道,“不想管此事的大可以离开了。” 说着,她的视线缓缓掠过在场众人,并没有多少期待。 赤云眼底闪过一丝犹豫,脸色复杂,“告辞。” 这也是他能做的最大退步了,万合宗范围内的事本轮不到雩清山插手的。 见赤云离开了,围在他周围的那些人四下打量了一下,也都赔着笑脸稀稀拉拉的离开了,让人意外的是,何徽歌及其门下弟子竟并未离开,他们安静立在一旁,一副悉听吩咐的模样。 黎谨初看向几人,眼底划过一丝欣赏,拿出两个碧绿的葫芦状的瓶子,“这是坤明瓶,瓶内是知梵花的种子,利用灵力催动坤明瓶,可以最大程度的吸收周围的魔气喂养知梵花,待魔气消失再将种子撒到地上即可。” 说完,黎谨初递给了宋千竹一个坤明瓶,“千竹,你带着乘风、明昭和沈慕去山下。” 宋千竹点头,“师姐自己小心。” 几人也不敢再多耽搁了,拿了坤明瓶就下了山。 黎谨初环顾四周,在原本放置石棺的地方停下,施法清理了地上的血迹,迅速盘腿坐下,坤明瓶悬在了她面前。 “今华你去毁掉阵法的痕迹,辛苦你们几个来和我运转坤明瓶。”黎谨初闭上了眼,一手捏法诀,一手运转灵力开始催动坤明瓶。 几人赶忙在她旁边坐下,闭上眼运转灵力。 谢今华一边拔掉那些木桩,一边偷偷的好奇的看向黎谨初,不同于雩清山的其他四位长老,黎谨初是最晚入门的,但入门便是内门长老,是仅次于林途的二长老。 黎谨初并不是单纯的灵修,她拜师无数,因而什么都精通,她一边修炼一边四处游历,除魔卫道,百姓可能不知道其他修仙者,但一定知道黎谨初的名字。 因其修为高深,又得百姓信赖,所以当时的修仙门派都有意引她入门,最后不知林鸿用了什么办法让她留在了雩清山,但当时也有许多不服的,她便摆下了擂台,却没想十天十夜,看似温柔弱势的黎谨初竟然一战未败,一时更是声名鹊起。 黎谨初在成为长老后,多数时间依然是在外游历,直到两百年前那一战,她一人斩灭暴乱的魔族首领,再次名声大噪。 黎谨初是最纯粹的修仙者,一心向道,守护天下安宁,如今她也才五百多岁,却早已突破了元婴期,修为深不可测。 他们刚刚提及的那场大战,她只在传闻里听过,但结合小姑山发生的一切,她也渐渐猜到了黑衣人的意图,赵秦镇只想飞升,他们就利用这点骗了他们,他们引导着镇子上的人一步步将这里变成魔城,既然血灵幡都现世了,那说明禁地内真的要变天了。 她抬眼看向禁地的方向,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阵法的痕迹不少,她用了一个时辰才彻底将那些东西清除干净,黎谨初她们那依旧双眼紧闭,坤明瓶流光溢彩,无数魔气被吸入瓶中。 山下,镇子中心同样是绿光流转,怀瑜没吸收的魔气都从镇子外涌了过去,看样子不到天亮是处理不完了。 谢今华在山顶边缘坐下,两条腿悬空,其实比起沈慕,何徽歌能留下来更让她惊讶。 沈慕应该和徐乘风是一类人,都是正直有原则的,他不会因为门派问题而不管。 但何徽歌留下来就有些奇怪了,她这些年从不关心世事,不与外界打交道,又刻意给人留下修为低下的印象,留下必然会被黎谨初看穿真实修为,但她还是留下了,她为何突然就打破了刻意营造的形象?她留下来又是为了什么?向雩清山表明态度吗? 到现在为止,何徽歌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目的性,无人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谢今华回头看了她一眼,在没弄清楚她的目的前,还是警惕些的好,最近禁地不太平,不少魔族趁机逃出,大小麻烦不断,不能再生不必要的问题了。 忙了一晚上,没过多久天就亮了,而魔气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涌向坤明瓶。 谢今华正四周观察着,孟霁突然出现在了她身旁,“我来守着,你休息会儿吧。” 她伸了个懒腰,双手向后撑着地,神色懒散,“师兄,大姑河那边怎么样了?” 孟霁道,“都清理干净了,周围的魔气也去的差不多了,我在河里留了点东西,下游的人不会受到影响。” “那就好。师兄听说过血灵幡吗?”谢今华转头看向他。 孟霁点了下头又紧跟着摇头了,“只听过这个名字,那东西是血灵幡?” 谢今华点头,把刚才的情况同他大致说了一下。 这次,孟霁罕见的没有应和她,他垂眸看着山下的废墟,眸中一片霜色。 转眼天色大亮,黎谨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先歇会儿,今华,你将知梵花种在山顶吧。” 两人起身看去,几人都面有倦色,看样子灵力损耗了不少,尤其是何徽歌带来的那几个弟子皆是唇色苍白。 看着几人的模样,她低头去腰间香囊翻找起来,之前年姨陆陆续续的送了她许多灵药,好像就有补气血回灵力的。 翻了许久,才算是找出一茶色小瓷瓶,“师叔,这个药是别人送我的,可以帮助灵修快速恢复灵力。” 里面的灵药不过绿豆大小,谢今华给他们一人倒了一丸,末了将整瓶药直接送给了黎谨初。 几人也没推辞,接过药服下便又开始运转灵力。 谢今华接过坤明瓶,打开一看,里面是花生大小的种子,每个都是饱满的湖蓝色。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所有的种子便被撒在了山顶上,担心种子被吹跑,孟霁还用土将种子掩埋起来了。 两人刚忙完手头上的事,谢今华手上凭空出现了一张杏色纸条,展开一看,只一句‘孟霁回来了?’落款卫空予。 “诶?他怎么知道师兄回来了?”谢今华有些惊奇,他们以前也认识吗? 孟霁轻笑着接过信纸,“我们幼时在一起玩过,我去见见他,顺便养一下伤,大概得离开一段时间了。” 这辞行来的突然,谢今华接信纸的手一愣,她还当孟霁会借口失忆一直跟着她呢,但转念一想,他之前的重伤明显有故事,离开也正常,只是孟霁最了解她的过往,这些天有他在旁边解惑已成习惯,突然说要分别,她还真不知如何反应了。 孟霁看着她愣愣地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抬手遮住她的双眼,动作轻柔,掌心温热,点点绿光迅速划过。 谢今华只觉眼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舒适,然后,一点冰凉落在眉心,是孟霁的指尖,他说,“若是遇到问题可以灵识传信给我,我随时都在。” 或许是被这句话安慰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顷刻消失,谢今华点头,笑着看向他,“好,师兄路上自己多加小心。” 孟霁走了,她便继续坐回山顶边缘,一边守着黎谨初他们,一边看向宋千竹他们那里,他们那儿也结束了,正穿梭在镇子里撒知梵花的种子。 黎谨初恢复的很快,她站在谢今华旁边,静静看着山下,目光纯粹而宁静。 “师叔,魔族真的是十恶不赦吗?”谢今华是真的好奇她的态度,她和其他修士都不一样。 黎谨初并未看她,声音很温柔,“你应有自己的答案。在我眼里,修仙者也好,魔族也罢,都不过是顺天时而生,本无善恶。” 谢今华笑了笑,没有答话,黎谨初的答案和观潮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意思差不多,也并不让人觉得意外,她在人间游历百余年,好的坏的都见过了,心胸自然宽阔的多;只可惜不是所有的修仙者都如她这般,愿意耗费百年光阴去切身体会世间善恶,不然魔族也不会困居禁地近万年。 “你当真不记得明昭了吗?他很失落,”黎谨初看着山下忙碌的身影,突然转头看向她,语气也软了下来。 谢今华坦荡地对上她的目光,“毫无印象,这事我记不清楚也想不明白,暂时不想纠结了。” 谢明昭非要说她是她姐,那就是吧,反正也不需要她做什么。 黎谨初听懂了她的意思,也就没再过多追问。 眼下这里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不会再有危害,至于原因和背后主使者,宋千竹既已将那两具魔尸和血灵幡带回去了,雩清山就不会袖手旁观,此事也就与她无关了。 她回头看了眼几人的状况,确认没什么问题了,直接向下跃去,白光闪过,她到了谢明昭身旁。 宋千竹和黎谨初已经在商量施法降雨来催发知梵花了,她便也没过去,只对谢明昭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明昭唇色有些苍白,见她来了还是强撑着笑了下,没看见孟霁,他只当他是还没回来,嘱咐道,“好,阿姐应山派见。” 她爽快应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丝缕灵力从周围聚来,在她指尖打了个转便进入了谢明昭的体内,他救过她,这种顺手的事儿她还是能做的。 第54章 陆家镇 眼见着头顶乌云渐生,她也不耽搁了,转头便向着镇子出口走去,无形的魔气像结界一样将她护了起来,很快就出了镇子。 回头看了眼恢复正常的赵秦镇,她从怀里取出那半面面具,扣在了脸上,接下来要去搞事情了,还是长晏这个名字更适合些。 催发知梵花并没有那么容易,连着三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才算是将小镇浇透,那些种子也开始有了些生命的迹象,何徽歌这才离开了。 直至第七天,阳光甚好,那些种子终于冒了尖儿,紫红色的嫩芽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向着阳光缓缓舒展开来。 黎谨初静静看着知梵花抽芽舒展,始终沉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多了丝喜悦,“接下来就该它发挥作用了,要不了多久,这里的灵力就会完全恢复,百姓也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宋千竹也高兴了许多,“师姐,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应山派那里我去就是。” 黎谨初也没推辞,嘱托了几句便离开了,最近山下离奇死亡的人还在增多,几个月了,至今还无头绪,她得亲自过去看看。 宋千竹又查看了下周围的情况,这里基本是没问题了,而从这里到应山派也不远,走过去刚好能赶上宴会,还可以顺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百姓。 几人走的不算快,半路又接到谢今华的消息,说是裴容也快到了,周边不太平,让他们沿路等等她。 “师叔!师伯!宋长老!” 清脆的声音打空中传来,几人闻声向上看去,皆是一愣,小姑娘一袭桃色衣裙,头上点缀着珠花碧玉,并不十分美艳,倒也是明媚灿烂。 裴容轻飘飘落在了谢明昭身旁,连行礼都带着从未有过的轻快,“晚辈裴容见过宋长老,徐师伯、宋师伯、谢师叔。” 这些天她忙的晕晕乎乎,勉强算是处理完了两家的事,裴清明也才放心离去,她在松阳城没有什么留念,谢今华就让她过来凑热闹了。 如今再没有人追着要她的命了,她也就用继续伪装了。 几人皆是一愣,裴容他们之前是见过面的,其貌不扬,身形瘦弱的男修,从眼前的小姑娘身上完全看不到过去的影子。 但松阳城的事他们多少都有耳闻,起先他们并未将二者联系到一起,还是后来听说霜降剑出现在了那里,才大致猜测了一下,等雩清山派人过去时,就听说事情已经解决了,这到底是她们家族私事,她并没吃亏,雩清山便也没露面。 其中种种,在场的人都大致明了,便也没过多盘问。 裴容也不愿去提起此事,从怀里摸出一个翠绿色小药瓶来,“师叔,这个药是长晏姑娘托我带给你的,舒筋通骨的。” 这个对他而言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人怎么会认识他?还要给他送药? 谢明昭不解地接过药瓶打开闻了闻,淡淡的药香味,确实没问题,于是更加疑惑,“她怎么知道我?送我药作甚?” 这药是之前年姨那边的弟子取药时给她的,谢今华只说让她给谢明昭,并没提及原因,于是,她缓缓摇头,“这我也不知。” 待他收下了药,宋千竹才开口,“我记得你不是外门的吗?好像还是苓儿和明昭求的情,怎么拜今华为师了?” 他们在外门的闹剧宋千竹也有耳闻,但他并没有直接点出来。 裴容看了眼谢明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我娘亲和师父是旧识,她怕我一个人在外被欺负就托了师父照顾我。” 宋千竹轻点了下头,便也没追究下去了。 几人沿着河流一路向下,过了小姑山,再往前几里便是大姑山,不同于小姑山,大姑山是陆家掌管的地界,远看倒是一派祥和之景。 孟霁早早便将大姑河处理好了,这里也就没有受到影响,来往行人皆是笑意融融,见着几人是修仙者的打扮也都分外客气。 陆家一直同万合宗交好,同雩清山谈不上交恶,但来往甚少,几人便也不准备去打扰了。 大姑河到了镇子前便又绕开了,向着大姑山蜿蜒而去。 陆家镇。 宋云苓抬头看向大大的牌匾,再看旁边,柱子上糊了一张淡黄的纸,她便凑上去看了下,那纸被雨浸透的差不多了,许多字都模糊不清,只能大致猜测说的是一个失踪了许久的男孩儿突然回来了,让镇上的人都要小心男孩。 宋云苓上看下看不解其意,正好看见一大娘提着竹篮子向大姑山走去,忙拉住了她,“大娘,这告示是什么意思啊。” 那大娘原是满脸愁容,见她问了,却也耐着性子解释道,“这孩子叫二林子,十几天前在镇子外走失了,怎么找都没找到,过了两天他又自己回来了,但他回来后就变了个人样,说话做事儿都和以前不一样,再后来有人在大姑河里捞到了一具没了脸的浮尸,全村人都去认尸,二林子他娘非说这才是二林子,没人信啊,可后来确实在那尸体上找到了二林子的胎记,邻里的才发现回来的那个东西不见了,隔天二林子家门口就开始出现大滩的血迹,说不清是人的还是畜生的。”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大抵有了答案,应当是有魔族从小姑山跑过来了,不过魔族化形很容易就能被识破,应该难不倒陆家。 宋云苓问,“应当是魔族化的形,陆家应该能解决吧。” 大娘叹气摇头,“那魔是生生扒了二林子的脸,披在了自己脸上,后来镇子上陆续又有三四人被扒了脸,幸亏一位叫长晏的姑娘路过才解决了此事。” 又是这个名字,徐乘风急切地上前一步,“陆家去哪了?传言说长晏只做交易不做好人,你们付出了什么代价?” 大娘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嫌弃道,“长晏姑娘好的很,不过是让我们为陆家祈福,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陆家小公子心地善良,他昏迷着我们也担心,我这便是为他祈福去的。” 说完,大娘就面色不悦地走开了。 徐乘风丝毫不在意,反而转头看向裴容,“不是说长晏要你的一只手吗?” 裴容心不在焉的答了句,“长晏姑娘确实是要我的手,但也只是摸了一下。” 摸了一下?几人本都是满腹怀疑,听到这个答案哑然失笑,本来听传言还以为她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却没成想是这样。 裴容无心同他们谈笑,小心看向宋千竹,“长老可知晓陆家小公子的姓名?” 宋千竹摇头,“不知,只听说是个体弱的。” 裴容一愣,不出所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陆斐然了,她在泾州时听他说过,大姑山陆家;怪不得谢今华传信让她来送药,还说这药是她取的,说是看在她的份儿上做的亏本买卖。 她忙弯腰行礼,匆忙解释道,“我受长晏姑娘所托,此行还要去大姑山送药,各位前辈不用等我。” 她也顾不得礼仪规矩了,行了礼便慌慌张张向着大姑山跑去,陆斐然的身子她还是有所了解的,走两步都会咳,在泾州为了她,陆斐然还动了手,如今昏迷了她自是要去看看的。 陆家在大姑山山顶,山脚下一路跪了不少人,皆是面容虔诚。 “姑娘找谁。”裴容刚上山顶便见那些弟子皆是面色凝重,十分压抑。 “长晏姑娘让我来送药。”裴容忙说明来意。 那弟子马上支了人前去通报,她也得空问道,“小公子他昏迷多久了。” 那弟子道,“有些天了,小公子自打游历回来便咳的厉害,没两日便卧榻休息了,再后来就昏迷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问,便见那个弟子跑了过来,“姑娘随我来。” 她也不敢耽搁,对那弟子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 应该是为了静养,陆斐然的卧房在后山,极为安静,周围灵力也充足。 “这位是我们家主。”那弟子引着她一路向内,进了一处院子,一青年男子正候在那里。 “在下陆卓然,姑娘随我进来吧。”陆卓然十分焦急,见她来了忙招呼着她进去了。 一进屋,向左绕过屏风便看见了陆斐然,他面色青灰,唇色白的几乎和脸上一样了,没有半点生气,她遇见他那会儿,他虽然也不舒服,但还有点血色,眼下完全像个死人了。 裴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头,指尖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红褐色小瓷瓶,从中倒出一枚褐色小药丸,凑到鼻前闻了下,紧接着,三四个灵医便匆忙赶了过来,接过药瓶查看起来。 那些灵医小声讨论了几句,很快就将药瓶递还回来,“这药里有大量凤羽草,快给二公子服下。” 得到肯定答复,陆卓然挥散了这些灵医,上前扶起陆斐然,捏着他的下颌,让他张开了嘴,直接喂了下去。 陆卓然将他伺候着躺下了,又摸了摸他的经脉,感受到经脉一点点强劲起来,他仰头叹了口气,竟是喜极而泣,“爹,娘,斐然他终于有救了。” 凤羽草?裴容有一瞬间的迟疑:这灵药就是谢今华为陆斐然准备的? 两人正各自出神,一美貌妇人小跑着进来了,“斐然他怎么样了?” “无霜,你怎么来了?这位是我夫人韩无霜,这位……惭愧,刚刚情急之下竟忘了询问姑娘名讳。”陆卓然拉过韩无霜,给二人介绍道。 裴容忙起身,“我叫裴容。” 陆卓然面露惊讶,“斐然回来后提过你,让我去帮衬一下,我也给急忘记了,你那边可还好?” 陆斐然回来后确实提过她,还说是让他留意着,裴容那边若有为难,就去帮衬一下,可惜没几天他自己就旧病复发了,他也就忘记了这回事。 裴容看了眼床上的陆斐然,鼻头一酸,“长晏姑娘帮了我,那些逼我的人已经死了。” 陆卓然缓缓点头,“也好,幸亏你那没出事,不然斐然醒了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裴容摇了摇头,“陆兄他这是什么病啊?” 陆卓然叹了口气,在床尾坐下,韩无霜在他身后开口道,“斐然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娘怀他时被歹人劫持,灌下了毒药,老家主四处求医,只听说凤羽草能保住母子二人,可惜只寻得半株,命是保下来了,身子却毁了,平日里入了秋都不敢出去,这次刚入夏,好不容易求了出去游玩,却没成想回来就这样了。” 裴容只知道他身子弱,却没成想竟弱到这个地步了,再想起松阳城的种种,不由心酸。 韩无霜见她神色戚戚,扯了扯陆卓然的衣袖,“你守了这么久,去歇歇吧。” 裴容明白她的意思,忙接话,“陆兄他对我有恩,就让我在这里守着吧。” 陆卓然犹豫了瞬间,韩无霜又捏了下他的手,他才道,“也好,裴姑娘自己小心身子。” 韩无霜对她笑了笑,便扶着陆卓然出去了。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她和床上的陆斐然,她拖了个凳子过来,守在了床边。 谢今华之前就用灵力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这会儿又服下了药,他的面色却依然是苍白的吓人,她在旁边跟着不由眉心紧锁。 天很快就黑了,期间也有人来送过饭,但裴容实在没胃口,服药这么久了,陆斐然的脸色却依旧苍白如纸,只有那渐渐有力的脉搏证明着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他自己分明都那么虚弱了,却还是愿意为她这个刚结拜的兄弟出头,为了她不顾身体硬闯穆家,这样善良义气的人不应该遭受这样的苦难。 夜深了,谢今华戴着面具躺在了小姑山山顶上,幸亏赶上了,陆斐然的身体实在是太糟了。 她虽记不太清了,但年姨说这凤羽草她寻了好几年了,这次陆斐然帮了裴容,凤羽草也算是回报了。 她这些天以长晏的身份四处游历,从南到北,几乎没有歇息,这会儿躺在这儿,吹着风,说不出的闲适与惬意。 还有两天时间便是应山派的掌门接任之日,她得收拾收拾赶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裴容那边陆斐然何时能醒了。 裴容那边也始终提心吊胆的,陆卓然夫妻俩也来看过几次,这都半夜了,陆斐然的脸色依然不是很好看,她亥时一刻便又给他喂了颗药,这会儿还是那样,不见起色。 到了子时,陆卓然处理完事同韩无霜也过来守着了,陆斐然的身子骨太弱,又过了这么多年,凤羽草到底还有多少作用无人知晓。 陆卓然起先还是站在一旁,到了丑时,陆斐然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来,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儿的面色又变得煞白,呼吸微弱急促,看上去一阵风都受不住,陆卓然在床边坐着,拿着手绢替他擦汗的手都攥的关节发白。 韩无霜在旁也是眉头紧蹙,抿着唇一言不发。 裴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陆斐然。 第55章 陆斐然 陆斐然微弱的呼吸如同丝线牵动着他们的心绪,时间缓缓流逝,外面渐渐有了清晨的气味,冷冽而肃寂,仿佛隐匿了所有生机,连同他的呼吸。 眼见着陆斐然呼吸越来越弱,陆卓然手握成拳,脸色铁青,几乎是嘶吼道,“去找灵医,去把陆家能保命的灵药都找来,快去啊。” 韩无霜慌慌张张便跑了出去,外面守着的弟子乱作一团,跑动声、呼喊声……杂七杂八的声音刺透了黑夜的寂静。 裴容半点没有被打扰,呆呆地盯着陆斐然,他原本急促的呼吸越来越平和,也越来越微弱,弱到连出气都感受不到了,裴容茫然地闭上了眼,奇怪的感受爬上心头,她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只知道这种感觉在知晓她娘死去时出现过。 眼见着裴容面容呆滞,陆斐然也没了呼吸,陆卓然呼吸一滞,双手紧紧握成拳,面色铁青。 此刻房内竟比院子里还要冷,微弱的烛火被穿堂而来的风缓缓压了下去,风带着寒意掠过裴容的脖颈,却在落到陆斐然身上时消失不见了。 咳。 原已没了呼吸的陆斐然被这凉风一吹竟突然猛地吸了一口气,伴着一声无力的咳嗽声睁开了眼睛。 风无影,那被风压倒了的火苗在空中摆动了一下,也重新站直了身子。 裴容和陆卓然同时睁开了眼,凑到了陆斐然旁边,“斐然。” 陆斐然又是一声沉闷无力的咳嗽,“大哥,嫂嫂,裴……裴妹妹。” 随着他开口,他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依旧是苍白的,却不是那种死寂的灰白。 “醒了?快去给二公子看看。”韩无霜在门口也是一愣,欣喜的看向身后的灵医。 那些个灵医忙围了上去,裴容退到了一旁,半晌才惊醒,坐了下来。 陆斐然此时说话和活动都很是艰难,他便只能转动眼珠看向紧张的陆卓然和晃神的裴容,扯了扯嘴角,试图勾勒出一个笑容,最终也只是动了动嘴角。 “家主放心,二公子刚刚昏过去是服用的药生效了,此时二公子体内的毒已清的差不多了,过一个时辰再将那药服一次就可。”那些个灵医围在一起讨论了会儿,半晌才松了口气,衷心喜悦道。 陆卓然面色大喜,连说了三个好,才让灵医都退了下去。 三人在旁又守了一个时辰,眼见着陆斐然唇色渐渐恢复,便赶忙给他服下了第三颗药丸,此时天也亮了。 陆斐然身子依旧很弱,几人伺候着他喝了点汤水,才勉强有了点力气,靠着枕头翻了个身,声音绵软无力,“没事儿了?” 裴容鼻头酸楚,努力笑着点头道,“没事儿了,等你休养了好了我再同你细说,你先好好休息。” 陆斐然无力地笑了下,抬眼看向紧张的陆卓然,“大哥,安排裴妹妹去休息吧,你和嫂嫂也歇会儿吧。” 韩无霜点头应下,转身去换了炉安神香,然后看向裴容,柔声劝道,“姑娘一路辛苦,又在这儿守了一夜,去歇会儿吧,可别熬坏了身子。” 裴容微微蹙眉,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陆斐然便轻声催促道,“去歇会儿吧。” 裴容轻呼了口气,理了理裙摆,缓缓起身,“你好好休息。” 待两人出去了,陆斐然才又闷声咳了一下,闭眼疲倦道,“裴妹妹怎么来了?” 陆卓然说,“长晏姑娘请她来送药。” 陆斐然无力地点了点头,依旧是有气无力,“大哥也回去休息吧,我没事儿。” 陆卓然仍想坚持留下来,但见他眉眼里皆是疲惫,还在强撑着精神担心他,便也只得点头出去了,又派了几个弟子过来守着。 陆卓然踱着步子出了院子,却见裴容正候在门口,“姑娘怎么还在这儿?” 裴容什么也没说,先弯腰行礼,再自责道,“请陆家主恕罪,陆兄变成这样也是为了救我被穆远道打伤。我并非刻意隐瞒,昨晚实在是没顾得上。” 陆卓然静静看着她,说不生气是假,他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了,他自幼便身子弱,为了这么个陌生人还险些送了命,他怎么能不气?但看着她这般模样,他又实在发不了火,昨晚她的忧心和诚恳他们都看在眼里;更何况,斐然他自己不想牵连到她,特意瞒下了此事,他这个当哥哥除了尊重他的意愿还能多说什么。 沉默了瞬间,陆卓然道,“此事并不怪你,你也无需自责。” 韩无霜安排好住处,回来便看见这一幕,也没多说,赶忙扶起了她,刚刚裴容便同她说明了情况,又执意在这儿等着陆卓然,亲口说明真相,但归根到底,这件事都不该怪她,陆斐然本就是那般性格,换了别人,他同样会出手相助,只是恰好同她投缘罢了。 裴容知道他们的好意,将药给了他们,在同他们告了别以后就被领着去歇息了。 天已大亮,阳光穿过方形窗照了进来,明媚的有些刺眼,她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睡意。 当年她狼狈逃离穆家时,年少修为低,没有半点法子,便是娘死了也只能忍耐,后来在谢今华的指点下她确实摸索到了自己的修炼之道,但成亲那天还是照样为他们所挟制。 她始终都是被裹挟着,走一步算一步,从杀穆远道到救陆斐然,她做任何事都需要谢今华的帮扶……对啊,我已经拜师了。 裴容还没来得及伤感就惊醒了,谢今华真心待她,又说她天赋不错,只要她自己肯勤奋修炼,怎么还会这么被动。 她盘腿坐起,闭上眼,仔细回忆起谢今华给她的书本上的心法原理,将心思完全放空,用灵识去慢慢摸索周围的一切。 自打穆家的事情解决之后,她的运气也似乎好了起来,以往尝试了无数次的灵识感知也在此刻有了反应。 周围一片漆黑,她的灵识如同一只银蝶,慢慢展动翅膀,向着那黑暗深处飞去,灵识过处,点点细碎的灵力撒落,黑暗散去,周围的灵力如同丝线一样交织在一起,有的地方明亮灼目,有的地方柔和似荧光,她第一次这般清晰的感受到周围的灵力。 裴容调整了一下,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如同抚摸花花草草般,灵识轻轻落在了那些丝线状的灵力上,意料之中的排斥并没有出现,灵识落在上面,如同水滴入大海,温和却有力量,那些灵力包裹着灵识,很快就被牵动着动了起来,力量雄厚有序,缓缓进入她的体内,沉寂了许久的灵海也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压下兴奋感,她试着收回了灵识,仅放出一丝灵力,这次没有那么轻松了,依然能看到那些灵力结成的线,在灵力靠近时却颤了颤,没能接近,她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抛却所有情绪,尽量随意的去靠近那些灵力,一次又一次,终于在她有些茫然时有了反应,那些灵力附了上来,在她指尖跳跃不止。 这次她没有让灵力进入灵海,还是学着谢今华说的,让它在指尖流转,慢慢被自己所驱使。 起先她没找到要诀,灵力在手上横冲直撞的,她便学着谢今华的动作,手指在空中轻轻画出波浪形状,缓慢又不失力度,随着她指尖跳动,那些灵力也平和了下来,到最后,便分不出哪个是自己的灵力了,两股灵力浑然一体。 又尝试了几遍,在彻底掌握之后,裴容才伸了个懒腰,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睁眼看向窗外,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借着柔和的月光勉强能看清房内陈设。 裴容忙放下衣裙,跳下了床,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陆斐然那边怎么样了。 凭借记忆,裴容从自己的院子摸索找到了陆斐然休养的地方,这里早已是灯火通明了,也比其他院子要暖和一些,完全没有入了夜的寒气。 又休养了一整天,陆斐然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血色,嘴唇也变回了淡淡的粉色,这会儿正靠在床头喝药,见她来了,接过剩下的药一饮而下,然后指了指床边的凳子,“坐吧。” 那些伺候的弟子收拾了一下,鱼贯退了出去,怕风吹进来,还特意掩上了窗户和门,整个房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裴容在旁坐下,见他还是时不时的咳嗽,“感觉好些了吗?” 陆斐然抬手握拳,抵在唇边,压低了咳嗽声,“没事儿了,完全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了。” 裴容点了点头,不自在地扶了扶手腕上的两辨镯,“我之前并非是刻意隐瞒,这些年为了逃避穆远道,我一直都是以男装示人。” 陆斐然嘴角上扬,轻声温柔安慰,“我知道你的不易,没关系。” 裴容沉默了下,随即把这些天的经历大致同他讲了一下,像是旁观者一般,没有了多余的情绪。 知道她心间还是有些情绪,陆斐然也没刻意去安慰或劝导,依旧笑着,“以后有需要自管来找我。” 裴容没有拒绝,大方点头应下。 两人相视一笑,半晌无言。 两人说了有一会儿功夫,这会儿陆斐然眉宇之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裴容担心他的身体,起身告别道,“我可能今晚就要走了,师父还在应山派等我。你自己多保重。” 陆斐然抬头看向她,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犹豫,紧接着便笑了,诚恳而珍重,“好,保重。” 裴容点了点头,走到屏风处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他,忽的勾勒出一个笑容,“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陆斐然一直在看着她,见她回头,也笑着认真应下。 裴容这才转头继续向外走去,院子外还是有些冷的,她搓了搓胳膊,寻了个弟子带路,去同陆卓然夫妇简单告了个别,大步向山下走去。 她本可以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的,但他在这儿也帮不了什么忙,谢今华又在应山派,她还不如去找到她,多学点东西,这样以后再面对这种情况,她也就不用只能干等了。 第三天。 “长晏究竟是何方人物?”宋云苓拧眉不解,这些天他们一路行来,所到之处都称她为生意人,却又不约而同的对她尊敬不已。 “你们以前听说过这个长晏吗?”宋千竹道。 谢明昭摸了摸袖子里的药,疑惑摇头,他听说的那些都太模糊了。 其余几人都不假思索的摇了头,他们也在外游历过一段时间,却只听过这个名号,还是经过松阳城一事才对她有了点儿认识。 忽然,徐乘风想起了点儿什么,“云苓,你还记得兹州城的青妖吗?” 兹州城?宋云苓失神片刻,略一思索,记忆瞬间回笼,“师父,我们之前在兹州时,好像见过类似的人。” “兹州里魔气弥漫,从外面看是破败不堪,我们进不去,只在外面转了一圈,在兹州南边城墙上挂着一块手掌大小的木牌,那木牌没半点污损,刻着几个字‘以血祈愿,诸事皆验’,留名青妖。” “我上去准备摘下那块木牌查看,刚碰到木牌,兹州的南门就忽然开了,那些魔就冲了出来,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那木牌闪过一阵绿光,将我们送了出去。”宋云苓回忆起那次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那次若非木牌相助,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怎么这般大意?”宋千竹眉头紧皱,叱责道。 宋云苓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吭声,那次确实是她太大意了,那木牌太过怪异,在那种情况下,她确实不该冒然去碰。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责怪也于事无补,宋千竹只是想借此让她长个教训,见她知道怕了,也没抓着不放,“诸事皆验。口气倒挺大。但现在管二者是何联系,反正她也没做恶,暂且不必在意。” “明昭,你前段时间不是去了兹州吗?可见过青妖?”宋千竹突然看向他。 “见过,只是…兹州城主府里的那些人都叫青妖,且都能力非凡。”谢明昭微微皱眉,并未隐瞒。 按他所说,从城里离开一两个到这外面改了姓名也是说不准的事,这长晏还真有可能就是青妖,可便是如此他也不认识她啊?她这送药实在奇怪。 至此也只有个大概猜测,宋千竹也就不再纠结。 第56章 应山派 大姑山往北走就是应山派了,再往北几座山就是万合宗,谢今华先他们一步到了应山派,这会儿正站在山前看着万合宗的方向出神。 “阿姐?”谢今华正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着些惊喜的呼喊声。 她回头看去,谢明昭正笑着快步向她走来,她笑着微微屈身,语调欢快,“晚辈见过宋长老。” 宋千竹微微颔首,“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她点头,“嗯,那日长晏恰好在附近,便顺手给我配了点药。” 正好提到了药,谢明昭赶快拿出药瓶,“阿姐可知她为何会送我药?” 谢今华眉头微皱,眨了眨眼,装作意外,“她给你送药了?” 这样子便是她也不知道了,谢明昭更是一头雾水。 宋千竹看了过来,“你认识长晏?” 谢今华老实点头,抿了抿唇,答的很随意,“少年时期在外游历结交的好友,她算是个生意人吧。” 她还是那套说辞。 说完全不认识太过虚假,她总是呆在他们身边,说不准哪天就会露出点痕迹,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她们有关系,这样他们反而怀疑不到她身上来。 果然,宋千竹没有怀疑她的说辞。 宋云苓四处打量了半天,谢今华今日换了身竹叶青色衣裙,她是剑修,打斗动作幅度大,所以头上向来简单,只一支玉簪,这会儿头发上却多出了一枝手指长的杏花,鲜活生动,也格外惹眼,她不由疑惑地看向她,“这杏花可真好看,师姐是在等裴容吗?她去大姑山陆家了。” 她点头,“她给我传信说要到了,我反正也闲着,等等她。” 一行人这才进去,何徽歌早就在那儿等着了,依旧是那身玄色衣裙,只是这次的发髻还要繁琐些,她脸上带着笑,见着一行人便迎了上来,“徽歌见过宋长老,长老且随我到偏殿歇息。” 宋千竹微微颔首,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她,向内看去,却也没看见何潜的身影,他面上不显,嘴上还是客套着,“这些天辛苦你了。” 何徽歌低头莞尔一笑,全当做没看见他的打量,客客气气地,“应该的。” 说是去偏殿歇息,何徽歌带着他们绕过小回廊,穿过了门厅,直接到了后面的正殿,而何潜也坐在正殿右侧,正在同那些个门派的人谈笑。 直将他们送到了正殿门口,何徽歌才停下脚步,“还请长老在这儿暂歇着。” 何徽歌看着他们进去了,脸上的笑容便也消失了,神色淡淡的,转身便向后院走去。 今日十三堂掌门段鹤延也来了,宋千竹同何潜简单客套了几句,便同他交谈去了。 何潜明日就接任掌门之位了,不知是守着礼还是怎地,也没坐在主位上,而是同掌门们坐在一起,淡笑着看他们交谈,时不时应和上两句。 谢明昭觉得有些奇怪,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郁闷的摸了摸脖子,但转瞬想了下,明天就是何潜的掌门接任仪式,能有什么问题,上前,“何掌门,恭喜了。” 何潜脸上出现些许意外,紧接着笑着摇头,十分豪爽,“还是何大哥顺耳些,你才到?” 谢明昭忙改口,“是的。何大哥身上的伤好些了没?怎么没见着秦公子?” 何潜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上的伤早就好了,秦易不喜热闹,在后院歇着呢。” 应山派掌门更替毕竟不是小事,来的掌门长老不少,正殿内一时热闹的不得了。 谢今华不想进去凑热闹,干脆就在外面静心等着裴容,这样时间也过得很快,裴容到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了。 “今华。”裴容落地便跑了上来,她以为谢今华说等她只是句客套话,没成想她真的守在这。 谢今华见她来了,转身向里走去,“陆斐然醒了?” 裴容连连点头,眼里是好奇的光芒,“凤羽草是专为他准备的吗?” 这事儿她也说不清楚,玩笑道,“你看我像是会算命的样子吗?” 裴容仔细想了想,傻呵呵笑了下,“陆兄是个好人,或许是他命不该绝。” 谢今华闻言唇角微勾,“他确实是个好人。” 两人一边说着,谢今华一边带着她去了后院,轻车熟路地寻了个僻静的小院子歇下了。 去后院时,两人还瞥见了正殿的情形,没看见谢明昭他们,应该也是回去歇息去了。 第二天清早,天刚亮,外面就吵吵闹闹的,各种杂七杂八地声音穿过院墙,裴容在床上翻来覆去,被吵的心里烦,也睡不着了。 坐起来调息了会儿,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估摸着宴会快要开始了,裴容伸着懒腰出了房间,边在院子里活动手脚边去喊谢今华,“今华,宴会快要开始了。” 等了约摸一炷香,她房间里还是安静的很,她便上去敲门,手还没落下,就见她的房门上斜插着一枝杏花,灵力在花枝上流转,花瓣上还带着点水珠,娇嫩欲滴。 裴容不由惊奇,这花特意插在谢今华门口,宣城时卫空予说过她喜欢杏花,想来是特意送给她的了,依稀记得,昨天她的发间也别了枝杏花…… 裴容小心翼翼取下杏花,敲门,“今华,有人给你送了花。”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很快,房门就打开了,谢今华打着呵欠接过了她手中的花,指尖轻轻抚过花瓣,而后送到鼻尖嗅了嗅,转身进屋腾出了个花瓶,将花枝插了进去,这么美的花,只剪下一枝别在发间有些浪费了。 她今日依旧是披散着头发,浅绿色的丝带系在右手腕,昨日别着杏花的地方换成了一把小巧的白玉梳,两边耳后的长发也扎成了小辫子,看上去十分精巧。 裴容看着她将花枝插好,才兴冲冲地,“我们快去正殿吧,宴会应该快要开始了。” 谢今华将花瓶搬到了入门的那个桌子上,甩了甩手,懒洋洋的,“走吧。” 今日天气十分舒适,阳光也不算毒,宴会就在正殿外举行,到处挂满了红绸,红布铺了几十米远。 两人到时其他人基本都已经到场了,雩清山的位置在主位下的左边,见她们来了,宋云苓暗戳戳地向她们招了下手。 对面就是万合宗,这次来的还是赤云,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长老,沈慕并没有过去,还是坐在谢明昭旁边。 谢明昭悄悄坐到了谢今华身边,越过宋千竹,指着主座旁那几个老头介绍道,“这几个是应山派的长老,何大哥还没来。”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几个长老倒不是十分惹眼,反而是一眼就看到了何徽歌,她今日换下了那身玄色衣裳,一身黑红配色的长裙,绣着飞扬的花鸟纹,看上去十分繁复华丽,一如她今日的妆容,华丽又不失端庄,她头上的六根银簪也被一支宝石蓝点翠珠钗取代,余的地方还点缀着云凤纹金簪、镶玉蝴蝶金簪。 一眼看去,还以为她是今日的主角了。 裴容手撑着下巴,她没见过何徽歌,因而看着她这打扮,满眼疑惑,“这位仙子是谁啊?” 谢今华勾唇轻笑,没有立即去解答她的疑惑,而是看向正殿的方向,何潜正踱着步子过来了,依旧是昨天那一身衣服。 在场的各位都面露不解,看何潜的打扮,怎么也不像是要接任掌门之位的样子。 何潜像是没注意到周围的目光,慢慢走到那些长老旁边。 何徽歌理了理衣袖,端着手走到了主位前,目光悠悠扫过全场,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气定神闲地坐在了主位上。 底下瞬间炸了锅,议论声音不止,就连宋千竹都眉头紧蹙。 应山派的人却是神色如常,无一人面露异常,旁边的长老上前一步,扬声道,“吉时已到,拜祖先。” 谢今华捻起一块糕点,一边尝着糕点,一边笑着看戏般看着他们。 或许是其他人之前都还心存侥幸,想着大概是何徽歌代为操办,在场的人再多疑惑都没出声,但一套流程下来,终于到了授予掌门令的环节。 何徽歌弯腰奉上双手,静待被授予掌门令。 眼见着那长老捧着掌门令向她走去,赤云拍案而起,“胡闹,何庆丰不见,掌门就只能是何潜,怎么就轮到你了?” 当年万合宗和雩清山为了此事还起了争执,不想多年过去,他们属意的两人都不是掌门,反而是这么个没听说过的女修。 何潜心系门派荣辱,又为人正直,费费心思,控制他也不是什么难事;而这个何徽歌暗地里谋划了这么多,让整个应山派都无异义,又对雩清山和万合宗都不示好,相比起来,知根知底的何潜显然会更好控制,赤云自然不会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 二来,应山派放出去的消息是何潜回来了和要举行掌门大典,各门派都以为是何潜继任掌门,今日行大礼时突然变成了何徽歌,无异于戏耍了他们所有人,万合宗被冒犯也是赤云不会容忍的。 赤云一出声,下边那些掌门瞬间也有了底气,纷纷叫嚷着,面露不满。 谢明昭眉峰凸起,“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怪不得何潜回去后,何徽歌没有立即交出掌门令,这些时日有什么事儿也都是她出面,原来她根本就没打算交出掌门令,而找何潜回来,怕也只是为了名正言顺,只是他不解,何潜为什么会欣然接受,应山派又为何能接受? 何徽歌缓缓挺直背脊,脸上的淡笑被坚定所取代,她缓慢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眼里是抹不掉的傲气与笃定,“为什么轮到我?因为我修为比他高,因为应山派的秘法只有我修炼成了,因为大师兄是自愿让位,因为我会带领应山派重回从前的繁荣。” 银钗不见,随着一句句话语落地,她身上的修为也慢慢显现,从炼气到筑基,再到金丹中期。 在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何徽歌容貌清丽,但修为低下,十分不起眼,在今日以前提到她,可能能想到的就是老掌门的独生女,却不成想她有此天赋,便是何潜的修为也才筑基后期。 谢明昭沉默半晌,如果真如她所说,那她确实是掌门的最好人选。 “老掌门他一辈子都想带领应山派回到过去,回到不用看你们的指示,能自己庇佑一方,能自己决定掌门更替的时候,他没完成的事就由我来继续。”何徽歌眸中出现些许遗憾与悲痛,但很快就被坚定所取代。 她的爹爹没能修炼成秘法,没能复兴应山派,抱憾而亡,保守求稳的何潜更不可能,那便只能由她来实现。 赤云冷嗤一声,“狼子野心,为了掌门之位做出这种事,你必将被世人所唾弃。” 何徽歌看向他,“背负骂名又如何?”她本就不是为了个虚名,从她决定这么做开始,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冷冷地看着他,反唇相讥,“我被世人所唾弃,你万合宗的名声又会好到哪里去?” 万合宗就是赤云的逆鳞,此话一出,赤云瞬间暴跳如雷,“今日就由老夫来替应山派清除逆贼。” 冠冕堂皇,谢今华轻嗤一声,哪怕何徽歌的理由再有说服力,万合宗也绝不会允许事情脱离自己的控制。 宋千竹呼吸一滞,赤云一动,他也跟着上去了,这是应山派的事,他们本就不该插手,且万合宗挟制仙门太久,应山派走向独立是个好事,可以给其他门派起个示范作用,他不能让赤云动手伤她。 何徽歌就那么站在那里,目光灼灼,眼里的火焰丝毫没有因为赤云的动作而熄灭。 赤云还没到她面前,一掌凭空出现,带着浓郁的魔气,同赤云两掌相抵,魔气缠上他手掌的瞬间,赤云的手掌敏锐地撤了回去。 两人缓缓落在了众人眼前,一男一女,皆是戴着半面银制面具,女的一袭黄衣,站在前面,男的老实站在她身后,身上是漆黑如墨的魔气。 赤云瞬间一脸防备,“你们是谁?” 黄衣女子端起一只手,轻飘飘地抛出两个字,“长晏。” 裴容愣住了,偷偷看向谢今华,却见她笑的一脸神秘,淡然递来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用口型道,“安心看。” “来了。”何徽歌上前一步,看着她笑道。 长晏回头看向她,“不算太迟。” 第57章 何徽歌 “何徽歌,你疯了,竟敢勾结魔族?”赤云眼见二人交谈,目光死死盯着长晏后面那个男的。 长晏转过脸去,拍了拍身后人的肩膀,满不在乎道,“我新练的魔傀,阿独,同他们打个招呼。” 阿独看死人一样看向赤云,冷冰冰道,“滚开。” 长晏自顾自轻笑一声,看着一脸凝重的赤云,“他脾气不好。” 赤云并未出声,眼前两人的修为他都拿不准,尤其是这个魔傀,刚刚对上的那一掌,就算没有魔气加持,他也很难有胜算,分明感受不到修为,这魔傀又给人十分危险的感觉。 宋千竹看着她,侧身看向谢今华和裴容,“这就是长晏?” 裴容看向谢今华,却见她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是的。” 裴容一头雾水,也跟着点了头,心里却还是没理清楚,谢今华不就是长晏吗?眼前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假冒了谁? 长晏带着阿独走到了何徽歌旁边,抱手道,“继续吧。” 适时长晏也正看过来,却不是看谢今华,她的目光轻飘飘地略过谢明昭,仿若不经意的动作,随后就又看向了赤云。 谢明昭更加茫然,下意识的拿出了药瓶,他能感受到刚刚长晏就是在看他,那眼神,莫不是她真的认识他? 可惜现在的场景不容他多问。 长晏这样子摆明了是为何徽歌撑腰了,赤云立刻出声打断了,“不行。” 长晏抬眼看向赤云,“我是生意人,你们修仙界的规矩我不懂,我只知道这是应山派的私事,何姑娘请了我,你们谁若是想插手,可以来试试,我不介意把你们都炼成魔傀。” 她仍旧笑着,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眼底的杀意却已经显露。 赤云看向宋千竹,还没等他开口,长晏便先出声道,“我相信在场的各位都和我一样是明事理的人,这本就是门派私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你们不插手,我也不会找麻烦,我们又何必给应山派找不快呢?” 赤云想联合宋千竹以除魔的名义动手,那她倒要看看,在她挑明不会先动手,他们又理亏的的情况下,还有多少人去支持他。 先表明态度再好言相商,松阳城的事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这段时间长晏也算是声名大噪,他们自然不会当出头鸟,一时间竟无一人出头。 见众人态度缓和,何徽歌才接过话头继续,“修仙界不是只有万合宗,我应山派既存天地间,就该有自己的处世之道,若连掌门都要由外人来定,那还要这虚名作甚?” 她的态度十分坚定,她既然是为了让应山派走向独立,此事就更没有退让的余地,她绝不能失败在第一步。 赤云愤愤地横扫了身后众人一眼,显然还想继续开口,万合宗的另一个长老上前一步,小声同他耳语了几句。 赤云先是一脸愤慨,到后来面色铁青,慢慢地才算是恢复正常,冷哼一声,竟直接甩手离开。 那长老淡淡道,“今日多有得罪。” 说完,便带着万合宗的弟子也跟了上去。 宋千竹坐回原处,给身后的几人解释道,“这人名寒冕,赤云唱红脸,他负责唱白脸,他今日肯让步,大概还是看上了长晏的能力,宴会结束,你去嘱咐声让她小心些。” 长晏确实厉害,不看松阳城的事,就单看刚刚她能接住赤云的一掌,就可以看出她不简单,但她到底身份不明,又会炼制魔傀,而雩清山对于魔族的态度虽不是避之不及,但也不必刻意同他们交好,所以此事也不便他出面。 谢今华乖乖点头,“好。” 闹剧来的容易,结束的也很容易,随着赤云的离开,在场的人也没了疑义,宴会也进行的很顺利。 宋千竹看着端居主位的何徽歌,由衷的笑了,隔空对举酒杯,何徽歌也笑着坦然应下了。 万合宗身为第一仙门,无数仙门都被迫归属于它,许多不满者只能寻求雩清山的庇护,久而久之修仙界形成了两派分立的局面,这也是雩清山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如今何徽歌成为掌门,既不是雩清山推举的,也不是万合宗选的,就相当于走出了破解这个局面的第一步,又横空出现长晏这一号人物,万合宗再也无法随意插手其他门派的事务了。 宴会一连还有五六天,没必要在这儿枯坐着,许多门派便先回房休息去了。 雩清山此次能来是表明态度,也不必守着宴会结束,于是乎几人便决定当天晚上返回,宋千竹去同何徽歌交谈了几句,便先回客房去了。 谢明昭本想去关心一下何潜,顺道去见见长晏,但后来想了想,没这个必要,按长晏神出鬼没的性子,这时候估计早就走了;再过去也怕何徽歌多心,若何潜真不情愿,刚刚的情形完全可以指出来。 谢今华则按着宋千竹的指示去见长晏,裴容在外面等着。 何徽歌几人都在偏殿等着她,谢今华进去便先是看向长晏,“辛苦你们了,万合宗那边就交给姜韵吧,你们可以走了。” 长晏也没了刚刚的架子,“好。” 谢今华这才看向何徽歌和何潜,“能帮的我已经都帮到了,你们答应我的事也别忘了。” 何徽歌看向何潜,两人深吸一口气,皆是真诚抱拳行礼,“万分感谢,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完成的。” 同几人交代好后续计划,她也没再多逗留,这会儿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应山派呢,她还不能暴露身份。 “你在等我?”她走出不远,就在廊下遇见了不知何时跟来的沈慕,他正抱手倚着栏杆看向偏殿。 沈慕并未客套,压低了声音,认真地看向她,“何庆丰是你杀的?” 何庆丰已经消失许久了,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可沈慕心里还是有了大致的猜测,何庆丰和谢今华结仇后没多久就失踪了,他又算了下谢今华的行程,何庆丰消失的时候她在山下,时间对的上,而且他也算知道她的脾气和性格。 谢今华抬头看向他,无辜一笑,“是他杀了自己,”顿了下,她又漠然补充,“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哦。” 明晃晃的威胁,沈慕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呆了会儿才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说的。” 谢今华冷漠点头,“那最好不过,否则我就只当是没救过这个人。” 说完,她就绕开了他,径直向山下走去,沈慕并未拦她,只是看着她离去,怔愣了半天才神色复杂地走向与她完全相反的方向。 出了应山派,裴容才小心看向谢今华,“刚刚是什么情况啊?” 谢今华把玩着那枝杏花,“这事儿一时说不清,你只要知道我才是长晏就行。” 末了,她才看向裴容,“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 裴容赶忙点头,此事谢今华愿意告诉她,便是相信她,她自然不能吃里扒外。 此次到应山派来可谓是一波三折,但好在是顺利解决了,裴容好奇看向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谢明昭来找过他们,问是否要一起回雩清山,毫不意外的,谢今华直接拒绝了。 “去哪儿?” 下午的太阳还有些晃眼,谢今华抬手挡住了光,遥遥看向北方,“北上。” 万合宗是最北边的门派了,再往北去温度太低就没什么人迹了,而东北边倒是还有人居住,但也基本属于无人管的地带。 一来是地广人稀,百姓居住的很分散不好管,其二是因为它在万合宗北边,一般还没魔族能流窜到那里,而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那边的百姓大多身强体壮,并不如平常百姓一样信奉修仙界,修仙界的势力过不去。 所以,裴容有些懵,“听说那边是苦寒之地。” 谢今华轻笑了下,率先上前,裴容也不问了,忙跟了上去。 应山派的事结束的很快,赤云那边离开后,万合宗竟真的没插手了,何徽歌终于顺理成章的当上了应山派掌门。 外界虽然对此质疑不断,但应山派还是迎来了何庆丰当掌门时从未有过的平静,何徽歌更是借着这个势头做了件震惊修仙界的事:收应天山并入应山派。 要知道敏嘉一事可是让应天山恨透了应山派,没人知道何徽歌是怎么做到的,只听说她是一人去拜访应天山,一夜未归,第二天应天山就宣布了并入应山派。 这事儿一出,外界的质疑声瞬间就歇了势,不管是参加了应山派掌门大典的还是没参加的,再提起何徽歌都多了些敬佩。 而除了应天山和应山派合并,大姑山陆家也紧跟着接管了小姑山,这算是个好消息,有陆家看管,那处被魔族再偷袭的几率就又大大减少了。 北方终于安定,谢明昭他们这边却并不安生,山下莫名其妙死亡的修士还在增加,眼下加起来已经有五六十了,皆是找不出半个伤口,里面有些是门派内部自相残杀伪装的,他们还得抽出精力去分辨,从应山派回来就忙了近十天,雩清山整个四十三代弟子除了出去历练的,都耗在这儿了。 “掌门有说是什么事儿吗?”谢明昭被召回去时人都有些恍惚了。 “只听说又是北方出事了,”宋云苓同样一脸菜色,疲惫地摇了摇头。 徐乘风和沈慕这些天跑的地方最多,这会儿更是状若游魂,连他们在说些什么都没注意。 四人到秀清殿时,林鸿都惊了,他们几个皆是脸色苍白,眼里布满红血丝,熬的都快脱相了。 林鸿顿了下,直接免去行礼汇报情况等环节,交代召唤他们回来的原因,“九月份就是三十年一次的云缨试了,山下的事我已安排其他弟子接替,接下来的三个月你们就安心准备这个。” “其次,万合宗北方的漠城出现大量百姓失踪的情况,你们几个休整一天后立刻过去协助他们找回失踪百姓,注意,漠城百姓不信奉修士,你们行事要更加小心,明白了吗?” “明白,”三人齐声应下。 “去吧,”林鸿赶紧挥退了他们。 云缨试不止考量修为,还要考察弟子们处事应急的能力,因而这次也算是让他们去历练了,除此之外……林鸿负手看向北方,刚才沈慕在,他不方便明说,但眼下不论他想与不想,雩清山已经走到了万合宗的对立面,二者有了比较,面对这种事,雩清山更不能缺席了,而且漠城属于无主之地,要是能争取就更好了。 次日辰时。 谢明昭几人歇了足足一整夜才算是恢复了精神,半点不敢耽搁,立刻往漠城赶去,不过他们再怎么赶,肯定是比不过万合宗的。 眼下已经快六月了,漠城周围山上竟然还有积雪,谢明昭几人一路不停也走了一天一夜才赶到,还没进城门就先看到了两个盘桓在门外的修士。 沈慕打眼儿一看就觉不对,这两个都是万合宗弟子,于是赶紧上前,“你们在这儿作甚,怎么不进去?” 万觉和万方左赶忙行礼,“弟子见过沈师伯。” 提及原因,万觉瞬间涨红了脸庞,瞥了眼旁边的谢明昭三人,才小声道,“被赶出来了。” “为什么?”徐乘风当即追问,他们要是进不去,此行不白跑一趟。 顶着沈慕审视的目光,万觉终于犹犹豫豫开口,“我和师兄直接飞到了城里。” 被沈慕扫了一眼的万方左有瞬间心虚,然后立即梗起脖子狡辩道,“我们也是想快点帮他们,谁知道他们根本不领情。” …… 他一开口,别说是非对错,谁是主使都一眼见分晓,谢明昭蹙眉看向沈慕,沈慕的好脾气让他产生了错觉,他刚刚居然还在担心是漠城人的问题。 沈慕跟着没脸,面带愠色,冷声道,“去敲门赔罪。” 看着巴巴去敲门的两人,沈慕眉头紧锁,这万方左修为脾性样样拿不出手,也不知师父为何会亲自开口留下他。 第58章 漠城再见 这次两人足足敲了一炷香时间的门才有人应。 开门的是个壮汉,身形快有他们两个大,一见着两人,瞬间跟被点燃的炮仗一样,“你们怎么还没滚?” 万方左顿时来气,刚梗起脖子就被沈慕横了一眼,当即老实,“先前是我们没考虑周到,多有得罪,我们是万合宗弟子,听说漠城有百姓失踪才过来查看的,真没有恶意。” 那壮汉不为所动,谢明昭赶忙上前,“我们帮忙找到失踪百姓就走,绝无恶意,还请阁下通融一下。” 那壮汉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但好歹是应下了,“沿着这条街往北到城主府去。” “什么态度,就不该来帮他们,”进了城万方左才小声埋怨道。 “师兄,长老交代了的,让我们不要惹事的,”万觉偷偷瞄了眼沈慕叫他没注意,立刻开口提醒。 “要你说?”万方左冷哼一声,“我一把年纪了,姓沈的教训完,你也想爬我头上是吗?” 万觉忍了又忍,最后赔了罪,赶紧走快了些,跟在沈慕几人身旁,眼不见心不烦。 漠城的温度确实极低,哪怕是入了夏,刮的风依然带着寒意。 大概是习惯了寒冷,街上的百姓都穿的单薄,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像是没注意到陌生的几人一样。 几人一路向北,所谓的城主府正在雪山脚下,门口站着穿甲的百姓,各个手持长枪,看着有模有样的。 “我们是雩清山弟子,听闻漠城有百姓失踪,特来协助查看,麻烦各位帮忙进去通传一声,”宋云苓收起结界,俯身抱手行礼。 “你们在这里等着,”其中一人将长枪递到旁边,大步走进城主府。 “训练有素,”谢明昭看着从他们身后过去的一队甲兵道。 沈慕同样在打量他们,怪不得漠城不信奉修仙界,这甲兵确实有点东西。 那甲兵很快就出来了,让开了路,信步走出一位褐衣男子,“几位随我来。” 这褐衣男子看打扮是文人,面上却有一疤从鼻梁直到左下颌,不知在城主府是什么身份。 几人正猜测,霍庶自己开口,“在下霍角,城主府军师,城主眼下在后山练兵,可能还要一会儿结束,我先带各位过去。” “麻烦霍大哥了,”宋云苓笑眯眯答。 霍角只是微微点头,信步带着几人绕过城主府,向后山走去。 练兵?沈慕和谢明昭交换了个眼神,看来这漠城确实有点东西,居然都有自己的军队了。 练兵场在雪山山脚下,远远过去还没到练兵场,路边就有数十个甲兵持枪守卫,一直到练兵场,更是甲兵无数,男女老少皆在其中,赫然有一定规模了。 这里的场地很大,中间是个演武台,两个女子似乎刚切磋完,正在喘着粗气,面对他们的是个中年女子,她头系束带,身着暗红色劲装站在台上,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而她对面的女子背对着她们,头发用银冠梳成高马尾,一身柳青色衣裙,看样子年纪不大。 宋云苓一眼就看到了她发间鲜嫩的杏花枝,小声道,“好像是今华。” “什么?”徐乘风看向她, 她看向台上的背影,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这台下围了不少人,起哄说笑的好不热闹,一白衣少年抱手站在最前面,笑着冲台上道,“城主好拳法。” 霍白凤一摆手,爽朗大笑,“好个锤子,你当我没看出来,谢姑娘有意让我呢。” 谢姑娘?宋云苓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旁边几人当即竖起耳朵,不等台上人开口,先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霍姐姐也太谦虚了,换我们去早被打的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人群一阵哄笑,霍白凤也看向台下,“让你跟着姐姐多练练你不听,你这小身板儿风一吹都得滚地上爬不起来。” 几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演武台左边一绯色衣裙小姑娘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正是裴容,她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哈哈哈,让她跟着城主练才是要了她的命,”台上的谢今华终于开口,也是在开玩笑。 “还是今华懂我,每天早上跑十圈,姐姐估计下午就见不到我了,”裴容咯咯笑个不停,抱着件衣服上台递给了霍白凤。 霍白凤一把接过衣服,顺手捏了捏裴容的胳膊,“你瞅瞅这小胳膊,你要是漠城人,我都要怀疑你爹娘是不是没给你饭吃了,今晚监督你,给我多吃两碗饭。” “要命了,”裴容十分浮夸地躲在了谢今华身后,扒着她的胳膊,“城主莫不是嫌我吵想撑死我。” 台下几人看的一愣一愣,没想到裴容性子竟这般活泼,以前当真没发现。 “哈哈哈哈,”霍白凤又是一阵大笑,“你这丫头,罢了罢了,我不管你就是。” 说完,霍白凤终于大步走下演武台,霍角忙上前,“城主,这几位是雩清山和万合宗的修士,听说城里百姓失踪,赶过来帮忙的。” 几人忙恭敬行礼,霍白凤并不开口,只打量着几人,不知是何态度。 “谢师叔?晚辈见过沈师伯、徐师伯、宋师叔,”是裴容开口打破了僵局。 霍白凤这才露出了点儿笑意,看向身旁的裴容,“妹子认识他们?” 谢今华终于缓步走下演武台,“认识。” 方才的白衣少年也站到了霍白凤身旁,霍白凤笑着说,“既是妹子熟人,那就是我的客人,走,去城主府。” 谢今华吐了口热气,看向旁边的杜朗,“嫣娘今日怎么没来看热闹?” 裴容也探出头,“对哦,嫣娘姐姐呢?我早上去她房间找她也没看见人。” 杜朗摇头,“嫣娘没同我说,早上我才为她输了灵力,她应该在休息才对。” “嫣娘好像出去采药了,我早上看见她去后山了,”旁边一个士兵道。 “胡闹,”杜朗呵斥道,“你去找杜一笑,让他把嫣娘接回来。” “嫣娘估计是太闷了,后山离得不远,应该不会出事,”谢今华道。 杜朗皱着眉,好半天叹了口气,“她那个身体,我实在担心。” “好了,放宽心,”霍白凤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阿姐怎么到漠城来了?” 等他们说完,谢明昭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忘了介绍,这位是漠城城主霍白凤,这位是杜朗,我朋友,”谢今华指了指杜朗,给他们介绍道,又给霍白凤和杜朗一一介绍了几人的身份。 一行人终于在城主府坐定,霍白凤正色道,“前段时间城内确实失踪了不少人,但不止是普通百姓,”她的神色冷峻起来,“失踪的几十人里还有军中弟兄,到现在都没找到。” 几人自然懂她强调的意思,他们刚刚亲眼见了的,漠城军中之人无不身强力壮,要对付他们可并不容易,那作乱的东西怕是修为不低。 “不过多亏了谢姑娘的主意,这几日我和杜朗在军中同吃同宿,才算是安生了几日,”霍白凤面露倦色,“不瞒各位,今日这一场比试也是为了鼓舞士气。” “但这些毕竟不是长久之法,还是要尽快找到失踪的人才行,”霍角接过话,说出了霍白凤没说完的话。 “请问城主可有发现什么痕迹?”沈慕同谢明昭交换了眼神,然后发问。 “那些百姓大多是清早失踪的,但不知是在哪儿,军中弟兄是后半夜失踪的,一个营帐里一二十人同睡,没人听到声音,也没见打斗痕迹,实在稀奇。” 依旧是霍角代为回答。 “这种情况确实有些复杂,我们得先去事发地看看,”徐乘风思索了一会儿道。 “霍角,你安排下去。” “多谢城主,那我们先告退了。”几人忙起身,跟着霍角向外走去。 正巧,一满脸病气的素衣女子提着个篮子回来了,她一身药香,身后还跟着个黑衣青年,几人不由回头。 “嫣娘,近来外面不安生,你身子又这么弱,就别出去了,”杜朗上前接过竹篮,十分自然地替她理好碎发。 “我今日感觉好些了,想活动活动,不会有事儿的,”嫣娘抬起手背擦了擦汗。 “老杜啊,嫣娘是身子弱,可整日闷在屋里也不是事儿,你就让她活动活动吧,”霍白凤笑着替嫣娘说话。 他们还在说笑,谢明昭几人也不再逗留,跟着霍角出了城主府。 出过事的几个地方几人都去看了,竟是一点痕迹没有,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尤其是军中那几个,就连同营帐的都没发现异常,实在是稀奇。 这些人失踪的时间也不一样,军中那些多是后半夜快天亮时,普通百姓则是什么时间都有了,失踪地点也未知,几乎找不到共同点。 “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呢?那东西这般厉害吗?”宋云苓思索再三也不解其中玄妙。 沉默了片刻,沈慕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主动出去的。” “他们为什么要主动出去?”徐乘风追问。 “幻觉?易容伪装?”谢明昭列举了最有可能的两种情况。 “也有可能作案的就是大家熟悉的人?”宋云苓跟着补充。 “一定有我们遗漏的地方,”沈慕摇摇头,再次试图推测这些人失踪的原因,“这么多人失踪只能有两种情况,一是魔族作乱,二就是有人在练邪术。” “如果是魔族作乱,阿姐应该能察觉,”谢明昭顺着他的猜测继续,“练邪术的话,它抓的人太分散,这些人一定有某种共同点。” 沈慕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得分开查,”宋云苓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我们去查军营吧,”谢明昭接话,“阿姐她们来得早些,我可以去找裴容问问情况。” 按霍白凤之前的说法,谢今华她们应该是士兵失踪时就来了,应当知道些情况。 “那我带他们去城中再看看。” 几人很快就分好了工。 “那我就先回城主府了,”霍角适时告辞,任由几人自己去查。 霍角回到城主府时裴容已经陪嫣娘说话去了,他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霍姐姐,你们这消息放的让我有些难办啊,”谢今华一手支着下巴,拨弄着茶杯,语气无奈。 霍白凤看向霍角,后者赶忙解释,“我们确实只在周边放出了消息,也不知道雩清山怎么知道的。” “这事儿确实是我们没办好,要不先把他们打发走了再说?”霍白凤道。 “依我看,这事儿真未必是角兄没办好,修仙界如今两派对立,漠城又属仙界之外的势力,他们来也正常。” 杜朗悠悠起身,看向南方,“而且漠城形势未明,万合宗肯定不会独自趟这趟浑水的。” 他们说的谢今华不是不知道,她事先也预想到这种情况了,只是雩清山毕竟救过她…… 谢今华兀自斟了杯茶,在手上转了又转,最终一口饮尽,心里也有了决断,漠城之行不能白来。 她起身,“我今晚去见谢明昭,无论结果如何都按原计划就行。” 漠城一事要比谢明昭想的难查,偌大个军营,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他们暂时连从何入手都没想好。 “看来问是问不出个名堂了,”宋云苓反手捶肩。 “我明日直接铺展了灵力来查,”徐乘风道。 “不知今夜是否太平,”谢明昭看向墨色天空,眉头紧锁。 三人回去时沈慕他们还没回来,想商量一下都没机会,只得先各回各屋。 是夜,谢明昭正坐床上静修,却突然听见了谢今华的声音: “你睡没有?” “没,阿姐快进来,”谢明昭一溜烟爬起,赶忙开了门。 “阿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谢明昭盈着笑看向她。 “小满说小姑山不止那一处阵法,”谢今华开门见山道。 谢明昭当即傻眼,“什么意思?” “在小姑山附近还有类似血阵,具体位置不明,”谢今华道。 此话一出,谢明昭瞬间冷汗直冒,“多谢阿姐告知,我们会尽快赶过去的,麻烦阿姐帮忙同城主解释一声。” “你们自己小心,”谢今华微一点头,悠然转身离去。 她前脚刚走,谢明昭跟着就出了门,找到徐乘风二人,赶忙把情况一一说明。 “我们现在就走。”徐乘风拍案而起。 “那这里怎么办?”宋云苓看向二人。 “有沈慕在,应该无碍,”谢明昭略一思索,取来纸笔写明情况,三人这才火速出了城。 第59章 刘彬失踪 城主府。 “至多三天,你们动作得快些了,”谢今华把玩着信纸,看向霍白凤,“我已设下了结界,沈慕应该快来了。” 霍白凤冲杜朗点了下头,后者立刻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她道,“明白。” 谢今华将信纸烧毁,也跟着离开了。 “师伯,这失踪的十三人除了都是青壮年男子外好像其他共同点了,”万觉拿着一沓记录边走边翻看。 “这魔族难不成是个女的?我听说魔族有什么采阳补阴的法子,”万方左接话。 “能进军营的应当都是能打善战的,如此来看,应也是青壮年,你这个猜测不无道理,”沈慕点头。 “我们先去和明昭他们交换一下信息。” 他们那到底也只是猜测,还是得先看看谢明昭他们那儿有没有发现。 “明昭?” 连着敲了好几下门仍无人应答,沈慕神经瞬间绷紧,下意识安慰自己他们估计是还没回来。 挥手示意二人退后以后,沈慕小心翼翼推开了房门,屋内却并不见人,他顿时心一凉,赶忙给他们灵识传信。 眼见着沈慕神色凝重起来,万觉霎时头脑一片空白,小心开口,“师伯,谢师叔他们不会也被抓走了吧?” 沈慕被问沉默了,他确实用灵识也没联系到人,可这毕竟是城主府,谢今华也在,应当不会出事。 定了定心神,他当即前往正厅,“或许是有急事先走了。” 万方左同万觉对视一眼,知道沈慕此刻也不确定,怀揣着十二分戒备跟了上去。 正厅门已关上,但仍有灯光幽微。 三人正要上前敲门,却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是粗重的喘气声。 “我这身子……” 是霍白凤的声音,一句话未完,又是一阵咳嗽。 “城主放心,再过两日,您便能恢复如初了,”霍角的声音响起,压得很低很低,但到底逃不过修士的耳朵。 沈慕皱起眉头,他今天倒是没注意霍白凤身上还带着病。 偷听到底不好,万觉上前去敲了门。 “几位有什么事儿吗?”霍白凤亲自开的门。 沈慕瞥了眼,并没看见霍角的身影,仿佛刚才只是他们听错了,他也没多说,直接说明来意,“深夜打扰城主多有得罪,只是我们方才回去不见了谢明昭三人的踪迹,我担心……” “这个啊,”霍白凤爽朗一笑,“他们走得急,估计没顾得及给你们留信,小姑山那里还有魔族阵法,他们查看去了。” 沈慕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行礼,“多谢城主告知,我们就不打扰了。” “且慢!” 三人正要转身,却听霍白凤突然急声挽留。 “我是想问问你们调查可有进展?”看着疑惑的三人,霍白凤忙解释。 “暂时没有,还需要明天再去军营看看,”沈慕缓缓摇头。 “如此,你们先回去吧,”霍白凤先行关上了门。 沈慕并没立即离开,而是看向西边,“刚刚那边有动静。” 万觉迷茫地看向万方左,见他也一样,这才说,“弟子没注意到。” 沈慕没再多说什么,亲自去探查了一番,确实没什么问题,这才带着二人离开了。 “你们觉得作恶的东西会藏在哪儿?” 沈慕站在床前,垂眸看着桌上那一沓信纸。 “这……总不会在城里吧?”万方左率先开口。 “说说原因,”沈慕问。 “她抓了那么多人,总得找个地方处理,在城内太容易被发现了,”万方左答。 “师伯,我觉得师兄说的有道理,在我们来之前城主应当已经搜查过了,城内确实不适合藏身。”万觉应声。 “说的不错,我今日观察过了,漠城南一片平坦,倒是北边有几座雪山,很适合藏身,你们二人明日去军营调查,我去附近看看。”沈慕点头肯定了二人的判断。 “弟子明白,”两人立刻应下。 沈慕微微点头,转身推门,“你们早些歇下吧。” “师伯不休息吗?”万觉看向他。 “趁夜晚人少,我再去用灵力探查一遍,你们两人轮流歇息,派一人留意城主府的动静,”沈慕将门掩上,融入了夜色之中。 “师兄……” “去去去,你去窗边守着去,”万方左斜了试图和他商量的万觉一眼,整个人呈大字躺在了床上。 万觉敢怒不敢言,默默搬了个凳子坐到了窗边。 前半夜他还能清醒着,到了后半夜,床上鼾声如雷竟像催眠似的,万觉听着听着便困倦起来,几时合上眼的都不知道。 此时,军营中。 “老刘啊,你半夜起来作甚,”罗松迷迷糊糊看了眼在穿鞋的刘彬。 “解手,”刘彬穿了鞋便出去了。 “事儿多,”罗松瞥了眼营帐外的黑影,嘟囔了一声便又倒头睡下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罗松总也睡不踏实,又惊醒了,想着没听到刘彬回来的动静,伸手摸了摸旁边,一片冰凉,他登时清醒过来。 “刘彬不见了,兄弟们快醒醒,刘彬不见了。” 营帐内的人瞬间惊醒,吵闹中有人点燃了灯,果然,刘彬不见了人影。 等沈慕和城主府的人急匆匆赶来时,营帐内的人已穿戴整齐,各个面色慌张。 “谁最先发现刘彬不见的?”霍白凤面色极不好看。 “回禀城主,是我。” 罗松面色发白地站了出来,将方才的情形重复了一遍。 “我方才在城中铺展了灵力,没有魔气波动的痕迹,”沈慕看向谢今华。 后者点头,“我也没感受到。” “听你的意思,刘彬是自己出去的?”杜朗发问,“你为何要说他事儿多?” “他说是要去解手,披个外衣不就得了,军中都是大老爷们儿,他却要穿戴的整整齐齐,可不是事儿多?”罗松颤抖着说出了原因。 沈慕听罢蹙眉,看样子真是自己主动出去的了。 营帐内正安静,忽然一人掀帘而入,是个黑衣冷脸少年。 “启禀城主,我刚刚问了值夜的兄弟,他们都没有看见刘彬。” “他为何要主动出去呢?甚至可能是有意躲过巡逻的将士。”沈慕看着空着的床铺,实在是不解。 “今华,这刘彬会不会是自己逃走了?”裴容也同样不解,于是小声问谢今华。 谢今华还没开口,黑衣少年率先冷声呵斥道:“荒唐,我军岂有逃兵,” “我只是猜测,”裴容被吼的一愣,赶忙解释。 “霍北,裴容妹子没有恶意,”霍白凤跟着开口,“你再带人去军营附近搜搜,看看有没有其他痕迹。” 她三言两语便支走了霍北,裴容连个道歉的机会都没有,她张了张嘴,对着营帐内的士兵俯身一拜,“对不起诸位,是我不该胡乱猜测。” 罗松同旁边的弟兄们对视一眼,上前扶起了她,“姑娘对我们不熟悉,这么想也没错,我们不怪姑娘。” 眼下刘彬走的实在有些奇怪,要说他们没怀疑他是逃走了也是假的,所以他们也没把裴容的话放心里。 “你们放心歇下吧,今夜应该不会再出事了,”霍白凤等他说完才道。 “城主若是允许的话,就让我守在这儿吧,”沈慕忙开口。 “如此,有劳仙君了。”霍白凤抱拳行礼。 五人一道出了营帐,沈慕率先去检查军营了,霍白凤这才看向裴容,“妹子莫怪,霍北就是这冷冰冰的脾性,他也是怕寒了军心,没有凶你的意思。” “是我不该胡说的,”裴容摇头,刚刚她那话确实没过脑子,实在是不该说。 “好了,折腾了这半天,你快回去睡吧,自己路上小心,”谢今华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 “好,”裴容点头,知道自己在这儿也无用,乖乖就回去了。 “派人查查吧?”谢今华抱手看向霍白凤。 后者笑着点头,“当然,霍北会认真查的。” 城主府。 “师兄,师兄,快醒醒,师伯召我们过去。” “去什么去?滚。”万方左迷迷瞪瞪翻了个身,仍旧没动身。 “师兄……” 万觉无奈,不敢再多说,今夜属实有些奇怪,他们身为修士按理说是不用休息的,可今晚就是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神来。 他用凉水洗了把脸,又掐了个清心咒,这才精神了些,赶忙出门去找沈慕。 “谁?” 他前脚刚出城主府,却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身去找,却又什么都没看见,他不放心,又用灵力探查了一遍,确实没有魔气的痕迹,这才揣着怀疑赶往军营。 见着沈慕,他第一件事就是将刚刚的情况说明。 “没有魔气的痕迹……”沈慕回想起去见霍白凤的情形,不由皱起眉头,“难不成是人?” 万觉不知如何作答,他不是没有这个怀疑,只是以一人之力,很难抓走这么多人,抓走了也不知是何目的,这有些说不通。 “沈仙君,城主请你过去。” “好。” “对了,万方左呢?”沈慕突然想起来还少了个人。 “师兄他……还在睡,”万觉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敢骗沈慕。 “他怎么回事?”沈慕当即皱起眉头。 “师伯,这事儿不怪师兄,”他瞥了眼小兵,压低声音,“我觉得城主府有些奇怪,我今晚一直昏昏沉沉的,怎么也提不起神,连清心咒都不起作用。” 万觉是不会撒谎的,若真如他所说,加上那奇怪的动静,那这城主府确实也有问题了。 “仙君来了,直接说吧,”霍白凤端坐主位,旁边坐着杜朗,霍北则站在了下面。 “启禀城主,刘彬入营有八年了,在军中同弟兄们并没有矛盾,有个白天和他一起训练过的士兵说他今天下午炫耀说他遇到贵人了,就要发达了,此外再无异常。”霍北道。 “贵人?发达?”杜朗不解,“没头没尾的。” “莫不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沈慕接话,“而且听这语气……” “听这语气像是城主府的人,”霍白凤冷声道,在这漠城里,敢这么说的,只能是城主府的人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沈慕趁机把他和万觉发觉的情况说了出来。 “城主府,还是我在的正厅,”霍白凤霎时神色凝重,“究竟是何人胆子这么大?” “莫不是冲城主来的?”杜朗愕然起身。 “城主,还请增派驻守城主府的士兵,”霍北也下跪请求。 “有杜朗在,你无需担心,”霍白凤冷静挥手,转而看向沈慕,“还请仙君放手去查,不要有任何顾忌。” “请城主放心,沈慕一定尽快查明,”沈慕朗声应下。 霍白凤先是一阵咳,说,“我霍白凤只是老了,不是死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活的不耐烦的敢在城主府动手。” 今夜注定不太平,见过霍白凤之后,沈慕又在霍北的陪同下把军营巡视了一圈儿,好在到天亮是太平了。 “霍小将军辛苦了,”沈慕看着将士们在晨练了,终于松了口气。 “客气。”霍北道。 “容我多嘴问一句,不知这建军营分职称的法子是出自哪位啊?这倒确实是个好法子,”沈慕问。 “我大哥杜朗,”霍北答,“漠城不仰仗仙门庇佑,用这个法子才能立足。” “大哥?”沈慕看向他。 “大哥和城主是结拜兄妹,我是城主救下的,拜为阿姐,因而也称杜朗一声大哥。”霍北如实答。 “这么说来杜朗来漠城有些年头了?” “十五年了,他也是修士,”霍北答。 “看出来了,”沈慕点头,他能感受到杜朗有修为,就是不知道修为如何。 “沈师伯!” 沈慕还想再问,却见裴容提着个篮子过来了。 “这么早你怎么来了?”沈慕看向她手中的篮子,看样子里面装的是早点。 “我来向霍小将军赔罪的,”裴容将篮子递给霍北,郑重道歉,“昨晚是我口不择言胡乱猜测,多有得罪,特送早点赔罪,还请将军勿生气了。” 霍北并不接,“你不必向我赔罪,我也没生气,还有,军中有早点,”说罢,他看向沈慕,“仙君若是无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在沈慕点头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裴容看着他的背影,愣住了。 “据我观察,这位小将军就是这个性子,他可能说的是实话,确实没生气,你也别放心上了,”沈慕无奈摇头,将裴容扶起。 裴容看了看篮子里的早点,亏她昨晚一直想着这事儿,特意起了个大早。 “你若是不介意的话,这早点送我可好,闻着挺香的,”沈慕笑道。 “当然,师伯不嫌弃就好,”裴容受宠若惊,赶忙把篮子递给了他。 第60章 霍北 “你回去叫醒万方左,先把你们屋子周围检查一圈,然后来军营接着查,包括刘彬最近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其他失踪者也一样,我去附近山上查。” 沈慕和万觉一道吃完早点后才仔细吩咐道。 城主府。 “沈慕去查后山了,”杜朗道。 “倒是敏锐,让他查去吧,”谢今华吃了块栗子糕后慢悠悠道。 杜朗点头,片刻后突然发现少了两个人,“对了,裴容有和嫣娘在一起吗?” “裴容好像去给霍北送早点赔罪去了,”谢今华道。 “那她算是白跑一趟了,”霍白凤笑道。 “霍北那孩子虽然性子冷,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他应该能明白裴容的意思,”杜朗也道。 “不要紧,”谢今华说,“我看霍北也是修炼过的,你们不想让他出去拜师学艺?” 杜朗看向霍白凤,“他幼时确实跟着我修炼过,但我也不确定他到底愿不愿意,所以后面也就没继续了。” 霍白凤靠在椅子上思索了会儿,“他应当是不抵触的,而且也确实不该让他再继续参与到漠城这事儿来。” “行,他要是自己愿意的话,我到时帮他找个师父,”谢今华点头, “麻烦你了,”霍白凤抱拳行了个礼。 “那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回去布置了,让嫣娘亥时末到我这儿来,”谢今华起身。 “好,”杜朗点头,“那我们也去军营看看?” 霍白凤也跟着起身,“走。” 谢今华将将回房把要用的东西布置好就收到了灵识传信。 “晏晏?你还在漠城吗?” “师兄?”谢今华放下手头的瓶子,“还在呢,估计还要待几天,你在哪儿呢?” “我在宣城附近,正在往漠城赶,”孟霁笑答。 “好,你伤养好了吗?”谢今华嘴角轻轻扬起,“我最近想起了一个地方,或许和你有关。” “什么地方?” 她能感受到孟霁那边停顿了下,她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好,那我尽快到,”孟霁声音都带着笑意。 “这次你不告诉我你的身份我也知道了,”谢今华的语调逐渐轻快。 “如此……”孟霁轻顿了下,“梦寐以求了。” 他的语气格外的郑重,细听还有一丝颤抖,某些她不知的情绪在此刻悄悄流露。 “你路上小心,我就在这儿等你,不着急,”谢今华笑着嘱咐。 “好。” 谢今华这些天清闲,因而也一直在想着孟霁的事。 从冰棺初见那一刻起,她就能感受到他的不一样,她对他总是下意识的亲近和信任,她在意他的感受,喜欢和他在一起,这些都是她最真实的感受,做不得假。 不单单是她自己的感受,孟霁对她的态度也不一般,所以她思来想去,她和孟霁的关系绝对不止于此。 她一遍遍回忆,终于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很轻易便会被忽视的地方,而那里正好藏着她的回忆。 一想到马上就能搞清楚这个问题了,谢今华不由心情舒爽,扬着嘴角将手边的东西放在了该在的位置上。 片刻后。 “今华?你在吗?”是裴容在敲门。 “来了,”谢今华将门掩好后看向院中的人,“怎么啦?” “你今天看着心情很好啊,是齐师伯又送花来了吗?” 裴容将篮子放在了石桌上,正要和她抱怨两句,忽然瞧见她脸上愉悦的笑容,不由好奇,凑上前抱着她的胳膊打趣道。 “你齐师伯估计明天就到漠城了,”谢今华拉着她在石桌边坐下。 “怪不得呢,”裴容撑着下巴看向她,笑的狡黠。 “怪不得什么?你可是只见过他一次,”谢今华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 “见是只见过一次,可你提了不止一次啊,”裴容夸张地捂着额头,“我想着你天天念叨,肯定是想师伯的啦,师伯要来,可不得心情好。” 天天念叨?有这么夸张吗? 谢今华反思了一下,好像确实孟霁每天给她送花送东西,她都会提一嘴,这么一看,还真差不多是天天提。 “那你觉得……”谢今华纠结了一下措辞,“你齐师伯人怎么样?” 裴容捧着脸思索了一会儿,“人特别好,一看就是脾气很温柔的,而且肯定喜欢师父。” “何以见得?”谢今华还真有些好奇,裴容只见了孟霁一次,为何会得出这个结论。 “松阳城那次我可是注意到了,师伯一直在看着师父,特别专注,那种眼神儿,反正沈师伯不会这么盯着宋师伯,”裴容认真分析一通,更加坚定,“也不会变着花样给她送花。” “净瞎说,小心我去告诉徐乘风,”谢今华被她逗笑了,作势吓唬道。 裴容撇了撇嘴,“反正就和普通师兄妹不同。” “好了,说说你来干嘛的?”谢今华轻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她手边的篮子。 提起这个裴容就郁闷,“那霍北好小心眼儿,他没有接受我送的早点,都怪我说话不过脑子,我以后一定小心。” “你啊,”谢今华笑着摇了摇头,“杜朗说他只是看着冰山样,实际没把这个放心上,那些将士也接受了你的道歉,你已经为你说错的话负责了,别再纠结于此了。” “可……” 裴容还想解释,谢今华直接打断了她,“昨天所有已知的线索都指向刘彬逃走了,只是你说出来了罢了,而且你是偷偷和我说的,他非要偷听,你并没有错,也无需道歉。” “再说了,你可是我徒弟,就算真错了也有我兜底,想那么多作甚,”谢今华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裴容啊裴容,活的肆意些吧。” 这本来只是件很小的事儿,可谢今华最后这句话一出,裴容瞬间没出息地红了鼻子,泪眼巴巴地蹭了蹭她的肩膀,“师父,你对我真好。” “以后不许再瞎纠结了,听见没,”谢今华给她擦了泪。 “记住了,”裴容巴巴点头,抬袖擦干净脸庞,提着篮子起身,“那我不打扰师父了。” 看着提着篮子边走边擦泪的人,谢今华无奈摇头,等她出了院子才转身进屋。 裴容将将擦干泪跑去找嫣娘,却先碰到了杜朗和霍北。 “小裴姑娘怎么哭了?” 杜朗虽是在问,目光却飘向了霍北,霍北一张冷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疑惑和无措。 “刚刚去见师父,想起了一些过往,心里难过,不过这会儿已经好了,”她扬起笑脸,“我正要去找嫣娘姐姐呢。” “不巧,”杜朗轻叹了口气,“嫣娘身子向来不好,昨晚又没睡好,这会儿不舒服歇下了。” “那我等嫣娘姐姐好了再去,”裴容虽然担心,但听到人已经歇下了,也只得作罢。 “好,那我们先走了。”杜朗点头示意,带着霍北往正厅方向去了。 沈慕从后山回来是傍晚时分了。 他把附近几座山挨个搜了一遍,确实找到了几个山洞,其中有一个有藏过人的痕迹,他还在锋利的石头上搜到了手指长的褐色布料,不知道是受害者的还是凶手的。 这布料不好判断来源,他只得先和万觉他们会面了。 “师伯,有线索……” 万觉一见着他就赶快上前,正开口,万方左一个眼神过去,他就止了声。 “刘彬昨天午后碰见了嫣娘,晚些又去见了霍角,”万方左赶忙接话。 “是说遇见贵人之前还是后?”沈慕追问。 万方左昨晚并不在场,所以并不知道他问的什么意思,万觉道,“之前,我特意问了,是先见了霍角才说那话。” 那便排除不了了,而且刘彬并不一定只见了这俩人,沈慕微微头疼,先不论其他,这俩人和城主府关系密切,他都不好查。 沈慕头疼的功夫,万方左冷冷扫了万觉一眼,万觉吓得赶忙低下了头。 “我们先去见裴容。” “嫣娘姐姐?”裴容不解看沈慕。 “听说你和她走得近,我们这才来向你打听。” 沈慕点头,他思来想去,眼下只有一个个排查,他得先看看旁人眼中的嫣娘是什么样子。 “嫣娘姐姐和杜朗是夫妻,她身子不大好,听说是先天体弱,杜朗一直在用灵力为她续命,但我听今华说现在灵力续命也不起作用了,她多数时候连起床都困难。” 裴容忍不住惋惜,“嫣娘姐姐是医女出身,年轻时辗转各地治病救人,后来身体大不如前,就随杜朗定居在了漠城,她见多识广,知道许多志怪故事,所以我喜欢去找她玩儿。” 沈慕回想起他昨日见嫣娘的情形,倒确实是和裴容的描述对得上,如此她的嫌疑就大大缩小了。 “好,多谢你了,”问话完毕,沈慕起身道谢。 “沈师伯客气了,”裴容也赶忙起身送客。 出了裴容的院子,沈慕看向万方左二人,“你们先回去我去见城主。” 万觉其实并不是很想和万方左独处,但沈慕发话了,他也不敢多说。 啪。 将将关上门,一巴掌就落在了万觉脸上,打的他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师……师兄,”万觉捂着脸小心翼翼抬头看向万方左。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抢在我前头卖乖?”万方左一把扯住他的领子,将人摁在了门上。 “师兄,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这次吧,”万觉拳头握了又握,最终也只敢怯声求饶。 万方左是掌门亲自收入万合宗的,他得罪不起。 “现在知道求饶了?早……”万方左骂骂咧咧抬起手,眼前却一阵恍惚,手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随即整个人重重摔到了地上。 万觉捂着脸愣了会儿,赶忙去扶万方左,“师兄?师兄,你怎么……” 一句话没说完,熟悉的昏沉感再度袭来,他的眼皮在短暂的打架以后不受控制地合上了,他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这两天你辛苦了。”孟白凤看着沈慕道。 “只要能早些找到失踪的百姓们,一切都值得。”沈慕答。 霍白凤微微颔首,对此回答还算满意。 “霍城主,我这次来是想问问霍角,”沈慕忙趁机问。 “霍角?” 霍白凤下意识眉头一皱,稍稍坐正了些,“所为何事?” “万觉调查到刘彬失踪前见过他,”沈慕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想了解一下,也好助他洗清嫌疑。” “霍角是我的军师,漠城人,平日里住在军营中,和将士们接触的多,他年轻时确实骁勇,不过打从十几年前受伤后就再没碰过兵器了。” 霍白凤简要说明了一下,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霍角就是个普通人,没有能力抓走那么多人。 这个答复让沈慕有些头疼,其实他原本是有些怀疑霍角的,毕竟在漠城能成为刘彬口中的贵人的,除了城主身边人,其他人也不太够格。 “对了,城主说霍角是住在军营的,怎么从昨晚出事到现在都没看见他人?” 沈慕思索了会儿,忽然想起个问题,霍角身为军师,白天按理应该待在霍白凤身边才对。 “这……” 霍白凤一顿,仿佛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似的。 “我今日确实没见到他,这几天漠城比较乱,兴许是带人去城里巡查去了,我一会儿旁霍北去找他。” 霍白凤思索了会儿,给出了个比较体面的解释。 “好,那我就不打扰城主了。” “城主,出事了。” 沈慕刚刚告辞起身,消失了一天的霍角就慌慌张张出现了。 “怎么了?”霍白凤不满蹙眉,他这反应有些失态了。 “启禀城主,那东西好像又出现了,”霍角忙缓了口气,看向沈慕,“在沈仙君的院子里。” “什么?”沈慕一愣,转身跃至空中,“我先行去查看。” “你去通知杜朗和霍北,”霍白凤也紧跟着起身,还不忘嘱咐霍角。 “裴容?你怎么在这儿?” 沈慕进门就只看见了裴容,屋里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他巡视一圈,并没有找到来源。 “师伯刚走我就来了,我想问问嫣娘姐姐出什么事儿了,结果进院子就看见有个黑衣人翻墙跑了,我去追没追到,我来时两位师兄就昏迷了,这屋里有股奇怪的味道,我就把窗户打开了。” 裴容指了指地上的两人,如实解释。 第61章 巧诈孟霁 “发生什么事了?” 霍白凤带着杜朗和霍北匆匆赶来,看见地上昏迷着的人就皱起了眉头。 “那东西这般厉害吗?” 万觉和万方左可是万合宗弟子,若连他们都中了招,岂不麻烦了。 这也是沈慕觉得麻烦的地方,他看向屋外,直接铺展了灵力。 灵力笼罩整个院子的瞬间,沈慕合上双眼,四周的一草一木出现在他眼前。 “那东西很谨慎,没留下什么痕迹,他们昏迷是中了迷香,不是法术所致。” 将四周仔仔细细探察了一遍后,沈慕有了结论。 他在万觉身边蹲下,双指捏着他的下巴,他脸上的巴掌印瞬间映入众人眼帘。 “这是凶手打的?”霍白凤有些不解,就算有打斗,怎么能打到脸上呢?还是如此完整的巴掌印。 “好生奇怪,”杜朗托着下巴打量了会儿,也没猜出缘由。 沈慕又将万方左检查了一遍,他身上倒是没伤痕,这就更奇怪了,万觉性情温和,按理说要打也是打万方左才对。 “有魔气。” “有魔气。” 沈慕正不解的功夫,突然一阵恶寒,在那一瞬间,一阵魔气窜天而起,让人想忽略都难。 他看向同时出声的杜朗,两人同时出门朝着东南方而去。 “城主,危险。” 霍白凤也要跟去,霍北伸手拦住了她。 裴容看了眼地上的两人,提过桌上的茶壶淋在了二人脸上,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唤醒了二人。 “魔气消失了,”她刚放下茶壶,魔气那逼人的压迫感消失无踪。 这次霍北没再拦着霍白凤,裴容看了眼地上已经睁开眼还在发懵的二人,也赶忙跟了上去。 三人一路追到城主府的东南角,那是个上着锁的屋子,这会儿锁已经掉在了地上,门敞开着,沈慕和杜朗站在里面,地上还捆着个人。 “角兄?”霍北看见地上的人傻了眼。 “我们到时魔气已经消失了,房门开着,就他在里面,”杜朗面色复杂。 “霍角,怎么回事?” 霍白凤不敢相信地看着地上的人,好半天才开口。 “城主,我冤枉啊,”霍角艰难转过头看向她,“我真是收到信过来查看的。” “什么信?信呢?”霍白凤问。 “在怀里,”霍角挣扎着要去摸信。 霍北上前给他松开双手,他慌忙在怀里摸了半天,顿时心如死灰,“信不见了。” “霍角,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说。” 霍白凤气急,一阵咳嗽后才厉声道。 “城主,我真不是魔啊,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应该最清楚了,”霍角急得满头大汗。 “是与不是,一查便知,”杜朗道。 “先把人带去正厅,”最终是霍白凤发话。 正厅。 “有人说你昨天下午见了刘彬,为何?刘彬失踪时你又在哪儿?”霍白凤问。 “我确实见了刘彬,但是是因为他训练躲懒,我才喊他去训斥了几句,除此之外再没说别的。” “昨晚我旧伤复发,右腿疼得慌,直到今天早上才好些,因昨晚没睡好,我又睡了会儿才起,起来就才听说刘彬失踪的事。” 霍角努力为自己辩解,只是他的话说服力不大。 “你是说昨日你碰巧见了刘彬,晚上他失踪时你正好旧伤复发没出现,今天又意外碰见了万觉他们昏迷,然后被一封不见了的信带到了魔气出现的地方?” 沈慕发问,霍角的说辞实在太过可疑了,一次碰巧可以理解,可次次掺和其中还说凑巧就不太正常了。 “我……” 沈慕问完,霍角自己也心凉了,他确实给不出更有力的解释了。 “不排除凶手故意引他顶罪的嫌疑,但眼下他确实嫌疑很大,”霍白凤撑着头,十分心累,“霍北,你带人去搜他的屋子。” “等等,我还搜到了一物,”沈慕小心拿出那块褐色布料,“这是我在后山的一处洞穴搜到的,那里有藏过人的痕迹。” “我记得他昨天穿的就是褐衣,”裴容仔细打量了会儿,笃定道。 “霍北,记得着重检查他的衣服,”霍白凤脸上怒色渐起。 霍角垂着头一言不发,不知是无法抵赖了,还是认罪了。 他不肯说话,沈慕直接上前,并指落在他眉心,灵力自额头迅速进入经脉流转,沈慕仔仔细细探查了一圈,最终确定,“他不是魔族。” 这就麻烦了,若他不是魔族的话,就意味着城主府还藏着个能力不弱的魔族,而且霍角也不能证明是完全清白的。 众人沉默的功夫,霍北拿着厚厚一沓纸和一件褐色衣服回来了,“启禀城主,在他房间搜到了这些。” 三人分过信纸,逐个查看过后无一例外眉头紧锁,这信纸是那些失踪士兵的身份信息,而他们的年龄生辰全都被朱笔圈了出来。 “这件衣服应是他昨日穿的,在右手后肩确有勾线的痕迹,”霍北将衣服也呈了上来。 这两样东西一出,本来嫌疑稍稍减轻的霍北顿时又说不清楚了。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霍白凤怒极,将信纸狠狠摔在了他脸上。 “仙君既已认定了我是凶手,那我便无话可说,”霍角抬头看向沈慕,良久后合上了眼,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来人,把他关起来。”霍白凤不愿再和他多说。 人被带走之后沈慕才说,“那魔族已经露面,这两天怕是不安全了。” “这两天我来负责保护城主,”杜朗主动开口。 “那嫣娘呢?”霍白凤问。 “有杜一笑在,”杜朗道。 “你要不先去和今华住?” 沈慕点头,转头看向裴容,连万觉他们都中招了,只怕她也不安全了。 裴容想起谢今华先前的话,果断摇头,“今华她不太方便,我有齐师伯给的阵法保护,师伯不用担心我。” “还是小心些为妙,”霍白凤环视在场人一圈,“霍北也是修炼过的,你们两个人相互照看,应该会好一些。” 裴容看向霍北,有些意外,她居然都没看出来他修炼过。 “属下领命,”霍北没有异议,一口应下。 “夜深了,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先去歇息吧,我再去审审霍角。” 他们都安排好了,沈慕这才开口,裴容也赶忙跟他一道离开。 刚刚安排时还好,这会儿和霍北走在一起,裴容还真不知如何反应,也幸亏霍北那个性格不需要她有什么反应。 “师父,齐师伯到了?” 三人刚出院子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谢今华,她旁边还站着个戴了半面银制面具的男子。 “又见面了,”孟霁轻笑着冲她点了下头。 “你们刚从正厅出来,发生什么事了吗?”谢今华笑着看向沈慕。 沈慕把刚才发生的事简要说明了一下,谢今华听完只说了句,“这霍角看上去确实很有嫌疑。” “我正要去审他,”沈慕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孟霁。 “不耽搁你们了,”谢今华点了下头,转头笑着看向孟霁,“我的住处还在后面。” “那我们也先走了,”孟霁冲裴容笑了下,然后跟着谢今华离开了。 裴容和霍北也同沈慕告了别,沈慕这才敢正视谢今华二人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来地堵得慌。 把孟霁送到住处后谢今华就回去了,孟霁赶了几天路,按理说应该累了,可他却睡不着 昨日谢今华说有个地方和他有关,可他思索了一圈儿,也没想到是哪儿,他不确定她知道了多少,按谢明昭他们之前所述记忆,她的情况算是挺严重了,不能再受刺激了。 这种未知让他十分心烦,于是他干脆起身坐到了窗边,任由凉风吹平心绪。 其实他有猜测过谢今华失忆是不是敛青做的,但现在敛青已经被压制了,她却还是没恢复,这就让他不得不更谨慎些了,那些不好的过往随意拎出一件就足以让现在的她被心魔控制,他赌不起。 “师兄!” 他正烦心,一张笑意吟吟的脸庞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是谢今华歪着头出现在了窗户前。 “是睡不着想出去走走吗?”孟霁惊喜地抬起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 “师兄懂我,”谢今华眸子瞬间亮了。 孟霁无言轻笑,一手托着窗户,十分利落地翻窗而出,“走吧。” 谢今华看了眼窗户,转身跟了上去,“师兄刚刚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连我来了都没发现,大意失防,这可不好。” “晏晏教训的是,”孟霁侧头看向她,一脸认真地点头,“没想什么,只是刚好也睡不着。” “还挺热闹。” 谢今华原以为出了失踪案漠城晚上会冷清些,却不想外面街上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叫卖声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诶,这是什么,怎么挂这么多布条?” 一路走去,小贩卖的东西形制各异,唯有一样卖的最多:七彩的长布条,且摊贩前都站满了人,看上去生意特别好。 孟霁也有些好奇,两人对视一眼,凑上去找了个等在旁边的小姑娘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拜双星,”小姑娘给她们展示了手中的红色长布条,“还有三天就是乞巧节了,我们会在布条上写上愿望,然后挂到树的最顶端请求双星保佑。” “这是什么缘故?”谢今华有些不解,一般乞巧节不都是投针验巧、吃巧果等活动吗,这个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小姑娘仰头看向天空,“你看那两颗星星,别看它们现在隔得还挺远,每年七夕它们都会挨在一起,就像一对有情人,无论遇到什么艰难蹉跎都一定能克服万难在一起,拜双星就是请它们保佑能和心上人在一起。” 说完最后一句,小姑娘面颊绯红,竟把红布塞到了谢今华手中,“姐姐也可以试试,很灵验的。” “诶?”谢今华还在仰头瞧那两颗星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消失在人海中。 “这……”谢今华无奈抬头看向笑的狭促的孟霁,握着红布条的手犹豫了下,塞到了怀里,一脸正经,“人家也是一番好意,说不准过几天我就有心上人了呢。” “说的有理,”孟霁转头也取下一张红色长布条,看向小贩,“老板,多少钱?” “公子不懂习俗,这是小姐娘子们的玩意,”小贩忙里抽空看向他,好意提醒。 “无妨,我也想请双星保佑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孟霁兀自把钱递了过去。 旁边的小姑娘看着他捻起红布条,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有性子活泼的直接笑着对他道,“双星一定会保佑公子和心上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多谢,你们也是,”孟霁笑着应下,对小贩道,“剩下的钱能买多少布条就烦请您送给她们吧。” “多谢公子。” 那些小姑娘更是开心,叽叽喳喳挤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师兄还挺会逗小姑娘开心,”谢今华回头看了眼笑颜如花的小姑娘们,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这可是冤枉我了,我只是想讨个好彩头,”孟霁也将红布条小心放到了怀里。 两人一路走去,各种香味扑鼻而来,谢今华没打算吃东西的也被勾的食欲大动。 “这个是要自己做吗?” 谢今华一眼看到了一个围满人的做糖画摊贩。 “可以自己做,也可以我给你们做,”小贩是个上了年纪的白发老人。 “试试?”孟霁拿起葫芦瓢,转头看向谢今华,她瞬间会意,凑近了些,“师兄可别画的太丑了。” “姑娘生的好看,怎么画都好看,”老人笑呵呵道。 “老人家夸的我该不好意思了,”谢今华笑的牙花都漏出来了。 孟霁只轻笑了下,低头专注画糖画,时不时看她一眼,十分认真。 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谢今华心思突然活络,“师兄以前是不是做过这个啊?” 孟霁的手很稳,正在认真画脸,答得飞速,“从未。” “我的头发不是这样。” “我试试,”孟霁抬头看了眼她繁复的发髻,继续专注画糖画。 确定他完全专注在糖画中了,谢今华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羡逸,我还想要个小猫在旁边。” “好,抱着吗?这可有点难……” 孟霁手一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葫芦瓢里的糖浆险些洒了出来。 在反应过来的那瞬间,孟霁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之前所有的担心在此刻一扫而空,只余下失而复得的欣喜一阵阵冲袭他的理智,他愣愣转头看向她,完全不知如何反应。 老人不懂他的反应是为何,还当他真是被难住了,乐呵呵接过葫芦瓢,“来,我来给你画。” “齐是霁无雨,逸是羡逸的逸,”谢今华一脸狡黠,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师兄还要狡辩吗?” 孟霁终于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哑然失笑,“不狡辩。” 第62章 霍角反水 “做好喽,小心烫手,”老人及时把糖画递了过来。 这会儿时间还早,沈慕那边估计还没结束,两人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在河边坐下。 “什么时候猜出来的?”孟霁的视线紧紧锁在她脸上,总还觉得有些恍惚。 “应山派期间,”谢今华看着手里栩栩如生的糖画,慢慢解释。 “按照明昭和你所说,我和羡逸幼时相识,他‘死’了我难过万分,意识不清楚的时候还差点自戕了,那必定是关系极好极好的。” “师兄除了……”谢今华垂眸哽塞了会儿,轻声道,“除了‘死’,完全对得上。” 孟霁知道她估计又在瞎想,故意岔开了重点,“关系极好?我伤好可还没多久。” 谢今华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她摇头,“与时间无关,从你醒来起,我就特别信任你,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有你在我就会特别放松,是无意识的习惯。” 本来只是故意分散她注意力的打岔,谢今华番话却说的他心神一漾,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沉默了片刻,他压下想要抱她的冲动,攥紧手心,最终避开了她的视线,语气轻柔,“晏晏真聪明。” “羡逸,”谢今华既然选择了戳破就没打算到此为止, 她收起糖画,一把握住他的手,强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我那位未婚夫是不是就是你?” “我……”孟霁不知如何作答,谢今华却飞速打断了他,“不要着急否认。” “你知道兹城吗?” “经过了,那座宣城旁的魔城?”孟霁不懂她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 “我就是兹城城主,”她毫不避讳,“在我的城主府有座没刻完的石像,和你身形一模一样,只是玩伴可不会刻这个。” 她的语气十分笃定。 孟霁是真没料到有这出,他略一推算,也知道了那石像是什么时候刻的了,他心头一阵酸软,他选择隐瞒本来是怕刺激到她,但现在这些全是她自己推测出来的,她也没有被影响,他再说不出否认的话。 “晏晏,”孟霁终于不再克制,转身一把抱住她,“对不起。” 这一抱比想象中的好接受的多,她没有半点排斥,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抱住他,然后是一阵翻腾的庆幸。 “我不猜出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装作我师兄?”谢今华将头埋在他肩头,闷声发问。 这个问题孟霁不敢回答,他紧紧抱着她,沉默了好半天才道,“你总会想起我的,不是吗?” 谢今华抬起头,认真盯着他的眸子,不给他半点躲闪的机会,“羡逸,你是不是真的……” 那个字在她嘴里打了半天转,却始终说不出口。 她偏过头整理了下情绪才道,“年姨说你的伤能活过来是个奇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奇迹?你的伤是不是因为我?” 不然她意识混沌之际也不会愧疚到要自杀。 “不是,”这次孟霁没在逃避,直接肯定道,“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她眼中仍有怀疑,孟霁无比坚定,“那是心魔作祟。” 谢今华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但这次他无比坦诚,没有半点躲闪逃避,她这才勉强相信。 这次相认全在两人意料之外,连谢今华都是一时冲动,完全没做准备,这会儿走在回去的路上都还恍惚着。 谢今华回想起她刚刚冲动之下的一系列行动,莫名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也不是不喜欢孟霁,就是突然不知如何和他相处了。 “阿姐?齐逸哥,你们才回来吗?” “去逛了集市,”谢今华心不在焉道,都走过去了才忽觉不对。 “小姑山那边没事了?” 城主府外,谢今华蹙眉看向三人问。 “我们想着漠城这边的事,就直接铺展灵力检查了,陆家和我们又一起检查了一遍,确实有些阵法和魔族余孽,但都不成气候,也都解决好了。”谢明昭认真解释。 …… 他们这意思是不眠不休查完了回来的,谢今华一时无言,转头看向城主府。 “你们回来的不是时候,”她说。 “为什么?”三人都不理解。 “这事儿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你们不该掺和其中,赶快走吧,”见三人没动,她正色道,“我只提醒你们这一次。” 说完她便和孟霁进去了,该做的他都做了,该提醒的她也提醒了,若他们非要一意孤行,她也无法。 “……”谢今华看着孟霁,张口不知说些什么。 “晏晏,好梦,”孟霁轻笑着看向她,态度一如从前,只是语气更亲昵了些,谢今华瞬间适应,“好梦,羡逸。” “你们回来了?怎么?那边很麻烦吗。” 沈慕刚拿了霍角的口供要去见霍白凤,正好碰到了神色复杂的三人。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谢明昭上前解释道,“不麻烦,这都后半夜了,你在这儿作甚?” 沈慕把情况简要的跟他们说明了,三人都很意外,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事儿是霍角做的。 “会不会有些太顺了?” 宋云苓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可思索半天也说不出具体的。 “这……”沈慕被问住了,他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可现有的证据也确实指向了霍角,他自己也认了。 “他自己都认了,证据也齐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徐乘风打断了他们。 “那我先去把霍角的口供告知城主,”沈慕被他说服,看向三人道。 “一起去吧,”谢明昭道,“万觉他们怎么没来帮忙?” 提起这个,沈慕就有些说不出口,缓缓舒了口气才道,“说来丢人,万方左无故打了万觉,我让他自己反思去了,万觉在军营守着。” 万方左那个德行做出这种事,三人一点也不意外,宋云苓和谢明昭是在心里想,徐乘风直接说了出来,“那个万方左,我看他品行不行,你们怎么招进来的?” 沈慕尴尬一笑,“他是师父亲自留下的,我有机会会和师父说的。” 几人到正厅时隔老远就听到了霍白凤的咳嗽声,宋云苓皱眉,“看不出来这霍城主还有病在身。” 沈慕点头,“我上次来也听见城主在咳。” 简短聊了两句,沈慕上前叩门,正厅门未关,里面灯火通明,霍白凤坐在主位一脸倦色,杜朗守在一旁。 “进来吧,”霍白凤阖眼压下疲惫,抬眼看向四人,“何时回来的?” “刚赶到,特来见城主,”谢明昭忙答。 霍白凤微微点头,看向沈慕。 “城主,霍角承认罪行了。”沈慕道。 霍白凤转头看向杜朗,两人对视一眼,她起身,“把人带去军营,待两个时辰后天亮了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你们先去休息吧,”霍白凤说。 几人应下后一起退了出去,沈慕带他们魔气出现的地方看了一圈儿。 “他就不怕暴露吗?”谢明昭站在屋顶看向四周,这个屋子确在角落,但对于修士而言,从城主府哪个房间到这儿都不算远,不可能发现不了。 “那会儿所有人都在万觉他们院子里,他可能觉得时间够?”宋云苓尝试作出解答。 沈慕接话,“是有这种可能,他说是替那魔族做事,对方吩咐不敢不来,可能是那魔头过于自信。” 勉强说得通,徐乘风继续问,“那魔族逃哪里去了?那些失踪的人又去哪儿了?” 沈慕摇头,“还得继续查。” 两个时辰后,天一亮几人就赶去了军营,此时演武台已经聚满了人,霍角被堵上嘴捆在台上,霍白凤和杜朗也在台上,但没看见其他人。 宋云苓环视一圈儿,“今华和裴容好像没来。” “可能还没起,”谢明昭道。 “此次漠城将士和百姓无故失踪四十余人,幸有万合宗和雩清山弟子自请襄助,这才迅速破案,逮到了这凶手,”霍白凤说完看向沈慕。 她说这话时倒是中气十足,听不出是有伤在身,宋云苓偷偷仔细观察了下,也没发现病因,于是更加奇怪。 “这霍城主看着真不像有病在身,”宋云苓低声道。 谢明昭闻言也仔细打量了下,半晌后也摇头,“确实看不出。” “霍角昨晚招供,他一直听命于魔族,是他事先约了刘彬,趁入夜人少将之骗去后山抓住,其余失踪将士皆是如此,霍角你可认?” 沈慕将霍角昨晚所说总结道出,然后垂眸看向被捆着跪在地上的人。 台下将士俱是一脸震惊,“怎么会是霍角?” “他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 “军师不是这种人。” …… 台下声音纷杂,但多数都是不信霍角会做出这种事。 “他还挺受信任的,”谢明昭蹙眉看向台上。 霍角本来一直低着头,听到台下纷杂的声音后才抬起头,他迅速瞥了眼某个方向,然后下定决心般挺直背脊,“我不认,霍角没做过这些。” “他怎么突然翻供?”徐乘风惊诧。 “糟了,”宋云苓顿觉事情不妙。 果然,霍角抬头直直盯着沈慕,“我从来没说过这些,我是去了那个有魔气的屋子,但我是被骗去的,这些所谓仙君想要快速结案就拿我抵罪,我不认。” “我师伯不是这种人,”台下万觉当即大声反驳。 “军师也不是这种人,”台下立马有人跟着出声,声音比他还大,紧接着是一呼百应。 这情况比他们想的还要糟糕,他们没想到漠城将士会这么团结,这种情况了还选择相信霍角。 台上的沈慕也有瞬间的惊诧和无措,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各位先冷静。” 台下依旧一片嘈杂,幸亏霍白凤及时出声,“安静。” “这事儿晚些再说,散了吧,”待台下将士彻底安静,霍白凤才道。 她的话十分有用,方才还躁动不止的人群迅速就散开了。 回到城主府。 霍白凤端居主位,看向四人,“弟兄们已经对你们不满,且这事是漠城内部的事,实在不宜再劳烦诸位了。” 她言语里逐客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但眼下已经这种情况了,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他们也不甘心。 “此事既然涉及魔族,我们就没有理由推辞,还请城主再宽限两天,”沈慕俯身行礼。 霍白凤静静看着他,并不出声,好半天后兀自拂袖离去。 “城主累了,”杜朗引着他们出了正厅,却没有立即离开。 “城主本就不同意你们插手,”杜朗驻足看向几人。 “那现在是?”徐乘风不解。 “我修炼过,知道此事不是人力所为,我会再去向城主陈情,还请各位尽快查明真相,”杜朗抱拳行了个礼,然后就匆匆回去了。 “刚刚霍角好像看了城主一眼,你们注意到没?”宋云苓低头沉思了会儿,问。 霍角那一眼太过迅速,几人确实没看清,但他们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方向似乎确是霍白凤和杜朗所在。 “还有,我总觉得城主的病有些奇怪,好像完全看不出来,”宋云苓继续诉说自己的感受。 “这个我也察觉到了,”沈慕拧眉,“我上次去时她分明咳得特别厉害,仿若病重,这次却似乎好了许多……” 沈慕一顿,蓦然想起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点,“我第一次听到她咳时霍角也在,他好像说有法子能让城主恢复如初。” …… 此话一出,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事儿还和城主有关?”粗神经的徐乘风才反应过来,一脸震惊。 沈慕之前不是没觉得这话奇怪,可他不敢多想,但现如今他似乎不得不往那方面想了。 “她明明知道将士们不会相信这些是霍角做的,却还把人带到这儿……” 谢明昭话只说了一半,但几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没有可能霍角真是无辜的?”沈慕问。 “那他昨晚完全没必要认,现在我们再想定他的罪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谢明昭接话。 “分头查,”沈慕蹙眉,“我去见杜朗,你们再去查霍角屋子和那个出现魔气的地方,两个人时辰后在我院子汇合。” “好。”几人分好工,立刻各自行动。 城主府。 “你别跟着我了,我去看看嫣娘姐姐,”裴容无奈看向寸步不离跟着她的霍北。 “城主说了让我们互相照看,”霍北摇头拒绝。 看着他的冷脸,裴容也知道和他说不通,只能放弃沟通,兀自去了嫣娘房间。 “嫣娘姐姐?”她连续敲了几次房门都无人应答,里面安静地不像有人迹。 第63章 凶手现身 这会儿时间还早,嫣娘身子弱,按理说不应该无人应,联想起最近的情况,裴容也顾不得那么多,解释了下后小心推开了门。 屋里果然没有人,床上被子凌乱,看来人走的挺急。 “糟了,嫣娘姐姐莫不是……”裴容瞬间呆滞。 霍北也有瞬间慌乱,但他看着屋子里挂的药草瞬间想到了一个地方,“许是在后面装药草的院子。” 嫣娘是医女出身,平日里最喜欢待在哪里,这段时间她身体不好,杜朗就不太肯让她起床走动了,说不准是看今日杜朗不在过去了。 这个推测也合理,裴容陪她去过那个院子,两人赶忙跑后院找人去了。 两个时辰过得很快,沈慕几人在碰面都神色凝重。 “我问了杜朗,城主早年受过伤身子不大好,前两年请了灵医来看……”沈慕顿了下,“说是撑不了多久了。” 霍白凤现在的情况可不像是撑不了多久,三人齐齐皱眉。 沈慕也明白他们的疑问,继续道,“杜朗说她这段时间确实状态越来越好,至于霍角说的什么让她恢复如初的法子,他也不知道。” “这个我们知道,”谢明昭看向宋云苓。 “我在霍角屋子翻到了一本书,”她把书递给了沈慕,“关于换命借命的。” 沈慕粗略翻看了一下,眉头更深。 “在发现魔气的那个屋子里有暗室,地上是个毁了的阵法,还有一堆灰烬,其中有一张纸没烧干净,”徐乘风把那张残屑递了出来,上面赫然写着个白字。 名中带白字的,几人对视一眼,对于那个名字都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 当时下午,一行人又去见了城主。 霍白凤在正厅后的屋子屋子,对于他们的到来不是很欢迎,反应淡淡的。 宋云苓揣着目的来的,也管不得她的反应了,陪着笑脸主动开口,“听杜朗说城主有旧伤在身,我恰好懂点医术,希望能帮城主看看。” 宋云苓甚少这样低眉顺目地对人说话,可惜霍白凤并不领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必了,我这伤不打紧。” “城主康健才能更好地造福一城百姓,想来城主也放心不下漠城百姓,就请城主允我看看吧。” “城主,你这旧伤确实拖不得,就请宋姑娘看看吧。” 宋云苓完全放下脸面,再度开口,把百姓都搬了出来,再加上杜朗在旁劝导,霍白凤这才推辞不得,冷着脸点了头。 旁边安静围观的三人这才放下心,要是霍白凤一口咬死不允许他们查看,这才是真难办。 宋云苓其实并不会什么医术,但用灵力检查经脉命络还是会的,她怕误查,用灵力来来回回检查了足足三道这才敢确定。 她抬眼看了眼三人,然后道,“杜大哥莫不是骗我呢,城主确有旧伤,但眼下已经好了七八成,这实在是漠城百姓之福。” 这话把杜朗说懵了,当年给霍白凤诊断时,灵医、嫣娘与他都检查了的,结果绝对不会出错,怎么短短一两年时间就好了大半呢。 他看向霍白凤,眼神中是深深地不理解,“城主何时请了高人?” 霍白凤蹙眉,“我也不知。” “城主当真不知?”谢明昭双手呈上了那本霍角屋里搜来的邪书。 “这书是霍角屋里搜到的,”徐乘风也拿出来了那片未烧尽的纸张,“这是在发现魔气的屋子里的暗室搜到的。” 杜朗接过仔细翻看后不敢相信地看向霍白凤,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城主当真没有什么想说的?”沈慕等了半晌,不见她开口,只能继续,“明昭他们离开的那晚我去找城主,正好听见霍角说他有法子让城主恢复如初,城主可认?” “这是邪术啊,”杜朗将书翻了又翻,终于喃喃道。 霍白凤冷笑一声,不做一语。 “那些人还活着吗?”徐乘风受不了了,直接质问出声。 “不管你们信与不信,此事我全然不知。” 霍白凤冷声答,态度十分坚定。 “您是一城之主,这可是四十多条人命啊,”宋云苓放低姿态,努力去劝,奈何霍白凤始终不搭话。 几人就这么僵持住了,霍白凤到底是漠城城主,沈慕他们也没办法对她做什么。 “城主既不肯为自己辩解,也不愿多说,那我只能斗胆请城主暂时在这屋里不要走动了,还请城主赎罪。” 终究是杜朗开口打破了沉默。 霍白凤转头看向他,“杜朗,我做没做你应该清楚。” 杜朗连忙俯身行礼,“我一定会尽力帮城主证明清白的。” 从霍白凤院子出来,沈慕一行人决定再去审问霍角,由杜朗带人从城主府起在整个漠城搜索失踪百姓。 到了地牢,几人把证据一项项摆到了霍角脸上,他却还是咬死不承认。 宋云苓拎起那本书,强压怒色,“这是我亲自在你放衣服的箱子底下翻到的,夹在一件苍蓝色衣服中,你还想抵赖。” “这不是我的,”霍角抬眸,“就算是我的又如何?我一个普通人,拿了这书也没用,你凭什么以此定我的罪?” 他的态度十分强硬,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徐乘风恼极,“你在那魔气出现的屋子里被捉了个现行,我们又在地下暗室发现邪术阵法,你还嘴硬。” “我是被陷害的,”霍角又垂下眸。 这句话他反反复复说了近两个时辰,霁人愣是一句话都问不出。 “这可有些棘手了,”几人最终只能丧气离去。 霍白凤他们动不得,霍角又是个软硬不吃的,无论他们怎么问,他都是颠来倒去那句话,他们拿了证据也无法。 “杜朗大人让我来告诉几位先别出去了。” 几人还没到正厅就被拦住了。 “为何?”沈慕不解,“我听外面有人在喧哗,是为这个吗?” 那人支支吾吾半天,眼见着应付不过去了,这才硬着头皮道,“百姓和军营中的将士们知道了你们把城主和军师关起来了,一时群情激奋压不下去了,杜朗大人让你们先躲躲风头。” 几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本来就难办的这下更难办了,霍角的反水可是把他们坑惨了。 “我去和他们解释清楚,”徐乘风不信邪,就要冲过去,被宋云苓一把拉住。 “漠城军民团结一心,且十分信任现城主,他们不会听的,”沈慕也摇头阻止。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徐乘风眉头紧锁。 “先等等,看看能不能找到失踪百姓,”沈慕最终道。 几人这一等没等到杜朗,倒是先等来了一整天没露面的谢今华,孟霁也陪同在。 “你们看见裴容没?一天没见着她人了,问杜朗也没看见,”谢今华扫了一眼,裴容不在这儿,于是问。 “她不见了?霍北呢?”沈慕瞬间头大。 “都不见了,有人看见她们早上就出去了,”谢今华也皱起眉头,裴容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不成。 “这可麻烦了,我们先分头去找?”谢明昭顿感焦头烂额。 “外面还围着人……”宋云苓一顿,“好像没听到声音了。” 他们几个人在这儿推测半天,竟没注意声音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什么人?”谢今华不解。 “城……” “半个时辰前我倒是听到一阵嘈杂,往后院方向去了。” 沈慕刚要解释,孟霁率先开口。 几人略一考虑,决定先去后院看看,那些人肯走一定是后院又发现了什么。 他们寻着声音找去,当真在后院看到了挤作一团的人群。 “裴容?”几人挤到前面,一眼看见了被捆在一起的裴容和霍北,他俩的嘴都被布条缠住了,霍北还在昏迷中,而杜朗正站在他们身前,对面是个素衣女子。 这个院子药香弥漫,但孟霁还是捕捉到了不对,“她身上有微弱的魔气。” 谢今华蹙眉看向嫣娘,当真发觉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没有的魔气,但很快,那魔气就消失无踪了。 “怎么回事?”谢今华给裴容松了绑,取下了她嘴上的布条,裴容深吸一口气,慌乱开口,“是她,凶手是她。” 什么? 沈慕几人当场懵在原地,霍角当真是被冤枉的? “我早上来找她,屋子里没有人,我担心她的安危,就和霍北找来了她的药房,就是这里,”裴容缓了口气,“我们当时怕她有意外,就直接闯进来,结果发现……发现她拖着一个人。” “她根本没有病重,我和霍北不是她的对手,霍北被她打晕了,我求她不要害人,结果就被一起捆了。”裴容十分沮丧,到现在还没接受自己看到的一切。 “杜郎,”嫣娘并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含着泪看向杜朗。 杜朗闭上眼缓了好一阵,“嫣娘,那些人都是你做的对吗?” 嫣娘上前一步,想要握住他的手,被他一下躲开,她愣了一下,泪瞬间落了下来,“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啊。” “嫣娘,”杜朗声音带了怒色,“这不是你害人的理由,四十余人啊。” “我没有杀他们,”嫣娘哭着摇头,“我只是借了他们一年寿命,等风头过了我就打算放他们走的。” “我杜朗为了百姓奔走数十年,你居然练邪术入魔道害人,你叫我如何面对天下苍生,”杜朗狠狠撇过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魔族?”围观的将士瞬间吓得躲远了,“这妖女害了弟兄们,肯定也不会放过杜仙君,不能留啊。” “杀妖女,杀妖女!” “杀妖女,杀妖女。” …… 一人发声,众人应和。 面对众人的呼喊声,嫣娘完全无动于衷,“我早先救了那么多人,借一年寿命有何不可,杜郎,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杜朗沉默良久,竟取过了旁边将士手中的剑,直直指向嫣娘,“早年?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早年发过誓,我杜朗修炼是为了天下黎黎众生,任何残害百姓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你选择修炼邪术入魔道害人的那天起就是我的敌人,是我瞎了眼,”杜郎无奈阖眸,再睁开眼脸色如霜。 “百姓,百姓,”嫣娘苦笑着踉跄了下,竟一头撞在了剑锋上,“你既然这么爱你的百姓,我死……便……是……”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杜朗手一抖,丢了剑,慌乱抱住嫣娘,“嫣娘?” 城中谁不知杜朗和嫣娘有多恩爱,见着这场景都哑了口。 “杜朗仙君爱百姓竟至此,实在是我们的幸事。” “杜仙君这十几年勤勤恳恳,实在是个好人,有勇有谋,可惜看走了眼。” “就是啊……” 不知道谁先开的口,反正很快就有人应和了,一下子都变成了夸杜朗的。 “凶手已死,大家散了吧,”那个来通传的人赶忙驱散了人群。 人群熙熙攘攘挤了出去,忽而又有声音传来,“现在可以放了城主了吧?” 沈慕几人如看了场戏般只觉恍惚,口中苦涩,“当然。” 这次算是彻底搞砸了,把漠城得罪了个干净,几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天晚上几人就去见了城主和霍角赔罪道歉。 “此事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有调查完全,误会了城主和军师,还请二位见谅。” 霍角看都没看他们,霍白凤也冷淡的很,“既然如此,就不留几位仙君了。” 仙君二字她咬字极重,阴阳的意味也十分明显,几人确实没理由再留,喊了万觉他们就狼狈离开了。 “我总觉得这事还是很奇怪?”宋云苓看着漠城城楼,眉头紧锁。 “暗室里写有白字的纸条到底是什么?”徐乘风还是没想明白这点。 “霍角说的恢复如初又是什么?为什么查了那么久没查到,突然就锁定了?” 谢明昭也是满腹疑问。 “再奇怪也与我们无关了。” 沈慕苦涩摇头,失踪的人找到了,魔气出现了,裴容亲眼目睹后被绑的,真凶都死了,他们本就得罪了城主府,再紧咬不放也无用了。 几人再不甘心,也只能离开了。 第64章 乞巧节 城主府。 “嫣娘的肉身什么时候下葬?”谢今华看着谢明昭他们离去的方向,随口问。 “明早,”杜朗法,“这几日城内的情形也传出去了。” “挺顺利的,”谢今华回头轻笑,看向霍白凤,“姐姐想做什么可以大胆去做了。” “还得多谢长晏姑娘了,”霍角对着她俯身一拜。 “姐夫客气了,”谢今华笑着将人扶起。 “杜焉何时能醒?”杜朗问。 “很快,她昨日种下的魔气,应当还有五天,”谢今华仔细嘱咐,“魔气还是少用的好。” “明白,我再过一个月也要离开了,趁着这次的名声该做些什么了,”杜朗看着夜空,踌躇满志。 “那我先回去了。”谢今华同孟霁一道离开。 出了正厅孟霁才开口,“换命之术?” “什么都瞒不过师……羡逸,”谢今华生硬改口。 “让我猜猜看,”孟霁并不在意这些,兀自猜测,“嫣娘,也就是杜焉压根不是杜朗的娘子吧?” “对,”谢今华点头,“然后呢?” “杜朗和霍白凤做了交易,又找到了你,无所不能的长晏,”孟霁顿了下,“杜朗的名字我听说过,想在修仙界建立普通百姓统治之地,有胆识有想法。”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夸张的名号,谢今华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到他对杜朗的赞赏,她便忘了那些,完全认可,“我觉得杜朗能成。” 孟霁也点头,继续,“霍白凤病重,杜焉换命给她,同时作了这出戏,把她的死发挥到最大价值,踩着万合宗和雩清山打开名声,还加重了普通人关于修士傲慢自大的自信。” “各方都满意的结果,”孟霁轻挑眉,“除了那几个倒霉蛋。” “我提醒过他们的,”谢今华无奈摊手,她反正该做的都做了。 孟霁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提起另一件事,“晏晏,我知道你自己有分寸,但还是想再提醒你一句,逆天之术必有损耗。” 谢今华微微沉默了片刻,笑着点头,“这次是例外,我很珍重这条小命的。” “要去看看裴容吗?” 孟霁点到为止,歪头笑着询问。 “好。” 裴容这会儿还在恍惚中,看见两人仍觉不真实,“怎么会是嫣娘呢?她往日那么温柔。” “人都是会伪装的,”谢今华拍了拍她的头,“别难过了,明天乞巧节,要不要玩一天了再走?” 裴容抬眼看向她,眨了眨眼睛,甚为期待,“可以吗?” “当然,明晚天黑了出门,”谢今华笑着点头,“你虽没受伤,但受了惊吓,还是要歇歇才是。” “好,”裴容一口应下,随即有些犹豫地问道,“今华,霍北醒了吗?” 是她硬要去找嫣娘,霍北才跟着去的,他这次受了伤她十分过意不去。 “我没问,应当无碍,”谢今华思绪流转,笑着打趣,“这会儿不讨厌他了?” “一直都不讨厌,只是觉得他不太好相处,”裴容托着下巴思索了会儿补充,“但人还行。” 谢今华莞尔一笑,“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明早去看看他吧,我们先回去了。” “好。” 目送谢今华两人离去后裴容才进了屋。 “等结束后我想去魔族一趟,”谢今华道。 “为了小姑山一事吗?”孟霁问。 “又被猜中了,”谢今华笑着转头看向他,“你要一起去吗?” 孟霁歪头看向她,“方便吗?我自然想和你一起。” 这话太直白,谢今华愣了下才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方便的。” 两人踏着月色回到了各自屋里。 谢今华关上门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仍觉脸上发烫,也不是害羞,她也想不明白。 捂着脸冷静了会儿,她才脱了鞋躺下,她先前还纠结不知如何和孟霁相处,可现在看来全是水到渠成,她的反应几乎都是本能的、不假思索的,这种相处让她很安心。 她又躺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个东西,她起身燃了灯在桌边坐下,然后小心取出那张红布条。 次日。 嫣娘死后,那些失踪的人也找到了,都在嫣娘药房地下的暗室,城主府派了人给他们检查身体和补偿,谢今华他们也就没过去。 一直等到晚上,这事儿才彻底收尾,城主府终于安静下来。 “这些布条是什么啊?” 几人走在街上,裴容好奇地看向几乎小姑娘人手一个的长布条。 “许愿拜双星,”倒是霍北先开口替她解答了。 其实霍北没打算来的,他在漠城十几年了,从没参与过乞巧节,是裴容好说歹说把他拉来的。 裴容还是心里过意不去牵连他受伤,这才提出了请他吃东西做补偿,念叨了小半个时辰,霍北才终于松口。 “什么是拜双星?”裴容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后又眼巴巴等着他解释。 霍北有些不适应地别过头去,看着那些七彩布条给她细细解释。 “这性格也还行,”谢今华看着终于和谐相处的两人评价道。 也不知是不是换了身衣服的缘故,霍北今日穿着银白袍,整个人看上去比黑衣亲和多了,话也稍稍多了些。 “让她俩逛着,晏晏可否陪我去个地方?”孟霁勾唇轻笑,歪头看向她。 “好,去哪儿?”谢今华看了眼周围,漠城还算是安全,她就没拒绝。 孟霁没有立即应答,他看向旁边说说笑笑的小姑娘们,“请问漠城最高的树在哪儿啊?” 小姑娘们嬉笑着探头看了眼谢今华,转身指了指,“顺着这条街走到头,左手边过条河就是,上面挂满了布条,很好认的。” “多谢,”孟霁道了谢后看向谢今华,两人慢悠悠往那个地方找去。 “这么多?” 谢今华看到那棵树的时候有瞬间的惊艳,这棵树比旁边的树高出一截,树冠很大,上面挂满了七彩的布条,像一朵朵不败的花一样。 孟霁对着树虔诚地拜了三拜,这才用灵力将红布条送到了树冠最高处。 “羡逸写的是和我有关的吗?”谢今华抬眼看向他,像是要确认什么。 “自然,”孟霁答得不假思索。 谢今华心绪流转,也取出那红布条,用灵力送了上去。 孟霁目送着红布条稳稳落在了树枝上,嘴角弧度缓缓扩大,“晏晏写的是我吗?” “你猜,”谢今华狡黠一笑,率先转身往回走,孟霁笑着跟了上去。 来拜双星的多是有情人,今日又是乞巧节,因而路上多是牵着手谈心的,谢今华歪头瞧了眼静静跟在她身旁的孟霁,停下脚步伸出手。 孟霁脚下一顿,瞬间会意,牵住她的瞬间,笑声从喉咙溢出。 谢今华也跟着忍不住好笑,转身拉着他走的飞快。 “诶?今华,师伯,你们……”裴容傻傻看着二人牵着的手,一时没反应过来。 “很奇怪吗?”谢今华低头瞥了眼,十分不解。 裴容摇头,她只是惊讶于二人的速度。 “对了,师父、师伯吃桃花酥、栗子饼、烧鸡、蜜薯、冰甜酪吗?”裴容捧着一堆吃的递给她们。 孟霁看着同样捧了一怀的霍北忍不住好笑,裴容请吃东西还挺实诚,这么一大堆,到明天估计都吃不完, “再买就抱不下了,”霍北有些无奈。 “不买了不买了,多的可以给城主姐姐他们带回去。” 在谢今华他们拒绝以后,裴容乐呵呵将东西收好。 几人又逛了一会儿,裴容和霍北捧着这么多吃食实在不方便,他们就也打道回府了。 “我们要去魔界一趟,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等霍北回去了,谢今华才对裴容道。 “好,做什么?”裴容认真看向她, “监视宋云苓,”谢今华蹙眉,并没细说原因。 “好。”裴容短暂的疑惑之后一口应下。 从裴容那离开后孟霁才开口,“为何突然要监视宋云苓?” 谢今华摇头,“我也说不清,就是对她有种说不明的排斥,总觉得她身上隐藏着什么。” 孟霁默然,他说不清这是不是她记忆要恢复的前兆,她的记忆太超出认知了,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成功接受这些。 “干嘛一脸深沉,”谢今华不解看向孟霁,他不知在想什么,难得连掩饰都忘了。 “……”孟霁哑口,半天才认真问她,“你会怪我不告诉你你的记忆吗?” “为什么怪你?”谢今华哑然失笑,对于记忆一事十分洒脱,“我的记忆,我自己弄丢的,当然要自己慢慢找出来,而且你早就和我说了,你有不能告诉我的原因,总归是为我好,我怎么会怪你。” 孟霁喉头一紧,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住,低声呢喃,“晏晏。” 谢今华被他这么抱着,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感受到了他的种种情绪,她也紧紧回抱住了他。 两人是天亮后启程的,并没有直接去魔界,而是先到了兹城,谢今华还是想带孟霁看看那座石像。 裴容在谢今华他们离开后没几日就跟着离开了,谢今华嘱咐了她不用急着赶路,她路上便也悠闲,飞行一段时间了,看到地上有人迹就下去歇息会儿。 “姑娘,您的菜来了。” “多谢,”裴容笑着应下,漠城南边是黑河城,这里还挺热闹的,她就下来找了个客栈歇歇脚。 这客栈生意不错,一楼坐满了人,这边的人多性格爽朗,三三两两坐一起喝酒谈笑,好不热闹。 “……修仙界那些草包,要我说他们这脑子还不敌我们。” “谁说不是呢,能怀疑到城主头上,当真可笑。” …… 裴容本已吃好准备离开,却听旁桌议论的事儿有些熟悉,不由又坐了下来。 “要我说啊,他们可不蠢,谁不知道漠城是修仙界管制外的地方。” “说得有理,兴许他们就是想借机解决了城主好接管漠城呢。” “多亏了杜朗在那儿,听说他为了弟兄们手刃爱妻,又断案如神,远比修仙界那几个蠢货强多了,当真枭雄。” 这些人说的就是漠城支之事了,裴容眉头紧锁,这事儿竟传的这么快,谢师叔他们一片好心,如今竟被传成了这样。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替他们辩驳,“那几位仙君去漠城全是为了百姓,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其中一个站了起来,不耐烦地看向她,“要抓城主的不是他们吗?” 裴容被问的一愣,她迅速反应过来,“当时确实有证据指向城主,他们也是为了不放跑嫌疑人才……” “才什么?谁不知道修仙界是什么心思,”另一人也站了起来,看着她旁边的霜降讥讽道,“我看你也拿了把剑,莫不也是修士,难怪要帮他们说话。” “你们……” “哎呦,几位客官行行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经营这个客栈不容易啊,几位讨论也别动火啊,要不我送几位一壶酒,几位也好坐下好好谈谈。” 裴容还想争辩,被先前的小一把拦住。 “谁不知道修仙界眼高于顶,我们受不起,”那三个大汉冷笑一声,直接拒绝了。 裴容看了眼四周,不少人都探着头往这边瞧,小二也是吓得不轻,她摇头,“不必了,这钱你拿着,打搅你做生意了,实在不好意思。” 递了钱她就提剑离去了,北边似乎对修仙界很是不满,她再多说也是徒劳了,只可惜谢明昭他们一片好心被如此辜负了。 南边。 谢今华她们走的慢,到兹城是第五天傍晚了。 进入兹城就如坠入黑暗,潮湿的雾气将人死死包裹,不允许半点光亮透出,四下一片寂静。 孟霁说,“我记得原来的兹城是仙魔混杂之地,后来被魔族彻底占领了,不少修士百姓因不知道其中变化而丧命其中。” “我接手兹城后不想惹事,就搞了这些把戏,也算是安宁了些,是不是很聪明?”谢今华笑道。 “魔气阻挡,人、魔、仙基本不能碰面,确实是个好法子,”孟霁点头称赞,“这魔气是流动的?我刚刚看到门口牌子上写着青妖,那是什么?” “这些把戏都是以兹城为根的,魔气就像它的呼吸,而青妖都是和它结契的,主要负责把误入的人、修士送出去,把流窜在结界周围的魔族引进来,以增强城内力量。” 对于孟霁,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把其中的关节同他说明。 “好办法,这样一来,兹城就像结界的一部分一样,”孟霁也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差不多,”谢今华对此颇为自得。 两人又走了没几步,自有青妖提着特制的灵灯来带路。 第65章 再访魔界 到了城主府,有人已经门口迎接了。 “苏鹤卿见过城主大人。” 来人一袭黛色衣裙,身子微倾,青丝挽做单螺髻,白皙的脖颈上是一块云形木牌,耳坠翠色水滴形玉坠。 谢今华垂眸看向她,毫不避讳,“我们现在手上有几座城了?” 苏鹤卿站直身子,但仍低着眉眼,“洛城、越城、彖城,共三座城池;洛城城主已被斩杀,由我们的人伪装取代,其余两位城主已归顺,魔君们并未察觉;此外,夏游前日已潜入魔界,不出半年就能拿下北边的宜州城。” 谢今华继续问,“彖城?它在北方两魔君的统治下,城主是真心归顺的吗?” “是,他不满北方两位魔君已久,本是打算叛逃了的,他怕城主不信,献上了城内布防图、魔族信息以及城主令,”苏鹤卿一一作答。 魔族一共二十四城,这三城只有彖城在北边,她眉头微蹙,“赵盈统率的浔州城也归顺了。你和吴允即刻赶往宜州城支援,万不能暴露行踪。” 苏鹤卿行礼后便匆匆退下了。 魔界规矩独特,魔君只直接统率二十四城主,二十四城中的魔族大多都是那些城主一手培养的,也只受这些城主辖制,并不绝对臣服五位魔君,所以比起行动莫测的魔君,直接拿下二十四城对她们更为有用。 对于她的打算,孟霁并没有多问,谢今华既然没避着他,也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野心,“你觉得我能当魔君吗?” “那我能当魔君夫人吗?”孟霁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反问。 “我努力,”谢今华忍不住好笑。 玩笑过后,谢今华直接带他去了那个院子里,这次她们绕过门口矮树,直接到了石像前。 孟霁靠近仔细端量,那石像高度和他平齐,没有五官,只线条勾勒出大概,看得出是一手掐诀施法的姿势。 他围着石像转了一圈儿,比着石像做出垂眸掐诀施法的姿势,霎时间,人和石像彻底重合,俨然一体,只是比起石像的潇洒出尘,孟霁更多了分淡然。 看着眼前景象,谢今华一阵恍惚,某一瞬间,一张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少年脸庞闪现在她眼前,那是孟霁,却又不完全是,少年眉眼间意气飞扬,脸上是不羁的笑容,看着如同初露锋芒的利剑。 她看的愣神,不由伸手落在了孟霁脸庞上。 “晏晏?”孟霁轻声唤醒了她,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指,“我刚刚看到了你,更年轻的你。” 孟霁牵着她的手放下,打趣道,“是不是看上去很傻?” “不,”谢今华坚定摇头,“一点都不傻,意气风发的,特别鲜活。” “那便好,”孟霁轻笑着看向石像,半晌后呢喃自语,“其实挺傻的。” 谢今华眼下恍惚着,并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两人在兹城待了半天,等谢今华彻底缓过来了,他们才继续往西南禁地赶。 西南禁地外有上百道结界,原只有修为高的魔族才能出入,后来为了保存魔族实力,几位魔君达成共识,在禁地入口设下防卫,只准进不准出,又派人定期出去带回游荡在人世间的魔族,这才有了那数千年的安稳,只是如今结界作用骤然减弱,魔族内部又分崩离析,这期间早已不知逃出去了多少魔。 “其实结界减弱后以现在魔族的实力,再过几年打开结界出来也不是没可能,”谢今华看着结界道。 “你想他们出来吗?”孟霁问的煞有介事。 “这也不是我想与不想能起作用的吧,不过身为魔族的话,我还是希望仙魔和谐相处的,”谢今华认真回答。 西南禁地最初是作为牢笼囚禁作乱的魔族用的,但眼下初代魔族基本已经湮灭,这个结界的存在对有些魔族而言就是不公平的了,谢今华说完全不想打开结界也是假的,但考虑到仙魔对立的局势,她也只能想想了。 “一切皆有可能,”孟霁道。 这次回魔界是有正事,谢今华也就没再遮掩,换了身青衣,带着半面青色面具,以长晏的形象示人,孟霁本来就带着面具,更是不用再做隐藏了。 两人进入禁地后,一刻没耽搁直接去了南边,无妄山结界禁锢,阵法过不去,她们便落在了山脚下,顺便去看看年姨。 无妄山依旧是那样,死气沉沉的,只是这次好像没有感受到那些怨气了,没有了低语声,周围安静得出奇。 谢今华不信邪,释放魔气覆盖四周,那些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怨气却如同蒸发了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山顶,原来这滔天的恨意和不甘也是可以化解的吗? “这山里针对你的怨气最为浓烈,我虽不知道为何,但是还是处理了好些,”孟霁及时开口。 “因为这些人是我杀的,”谢今华坦荡认下,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是来漠城前吗?很麻烦吧。” “不麻烦,两天就处理好了,”孟霁语气十分轻松。 谢今华心里有些酸软,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她以前试着处理过,没成功,也不知孟霁在此耗费了多少心力,算时间他怕是处理完就又马不停蹄赶去漠城,如此辛苦,她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羡逸,谢谢你,”想了半天,她也只能珍重道。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孟霁笑着摇头。 两人赶到禁地时天还没黑,年姨右手执扇,正看着远处发呆。 “年姨,”谢今华在楼下挥了挥手。 “怎么突然过来了,”年姨回过神,缓缓下楼,看向孟霁,“身体好了不少啊。”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孟霁俯身行礼。 年姨只微微点头,谢今华上前抱住她的手臂,笑里带了些狡黠,“年姨,我这儿还有个事需要您为我思量下。” 年姨右手执扇,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下,“就知道你来准没好事儿。” 她轻笑一声,正了正神色,开始说正事,“我想拜见北方的两位魔君。我知道您是藏归魔君身边的旧人,同他们有些联系,还请您替我牵个线。” 年姨扇扇子的手一顿,转头看向她,也没有了玩笑之色,“你想干嘛?” 谢今华道,“魔族还有统一的可能吗?前些时日,魔族界红月现世,说是有新的的首领要诞生。” 年姨抬眼看向天空,神色严肃,“除非北方的两位魔君陨落,否则魔界绝无可能统一。至于天生异象,我也可以实话告诉你,这确实是魔星降世的预兆,保护魔星也是我的任务,但等他有能力撑起一方天地,也至少要四百年。” 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有些灰心,“如此吗?” “魔星诞生了?”孟霁有刹那惊讶,“听闻魔星是带着记忆转世的,随着年龄增长恢复所有记忆,同时,它的修炼也是普通人的千万倍。” “这个我也不知,”年姨摇头,轻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实在帮不了你。我本名年蝉衣,只是藏归魔君身边的侍女,北方的两位则是魔君收养带大的,我同他们并无交集,且这两位生性残暴,嗜杀成性,甚至背叛了魔君,所以他们是不会认我的身份的。” 这是年姨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过往,她连这个都说出来了,就证明她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她也没理由再缠着她了,只是心里仍有些不甘心。 年姨指尖轻抚扇面,继续指点道,“这两人关系匪浅,想让他们自相残杀是不可能的。” “那岂不是完全制止不了他们出魔界,”谢今华弯蹙眉,这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见她困扰不已,年姨轻声宽慰道,“再困难的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你现在看不透,兴许过些时日,情形变换,再看此事就有法子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孟霁突然开口,“据我所知,楚玄在十几年前曾遭遇意外,实力受重创。” “这……你从何而知?”年姨面露惊讶,她一直待在魔界都不曾听说此事,他怎么会知道。 孟霁摇头,“抱歉。” 谢今华知道他有不能说的理由,也没继续追问,而是看向年蝉衣,“年姨,谢谢你。” 其实算起来,她和年蝉衣认识也不过几年时间,但却像是认识很久了般,她也能感受到,年姨对她没有丝毫应付和虚伪,所以有些事她才敢放心告诉她。 年姨缓缓摇头,笑着道,“于公,不管你承不承认,藏归的魔气选择了你,你都是我的新主人,帮你是我的任务;于私,我是真的把你当亲人看待,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 谢今华脸上漾开笑容,“在我心里,您也始终都是我的亲人。” 年姨淡笑着,说起另一桩事,“我最近总是能看到一些陌生的记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谢今华疑惑,认真思索道,“莫不是有什么记忆被刻意隐藏了,需要我帮你查看吗?” 年姨下意识按了按额头,有些疑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终只是摇头,“算了……大抵是最近事儿多,出现幻觉了。” 同年姨告别后,她们便继续一路南下,既然北方的两位魔君见不着,那她就去见其他三位魔君。 过了无妄山就是群山连绵,城池皆藏匿在山中,贺鸣权所在的位置便是一处险峰,上山之路蜿蜒崎岖,看守的魔族随处可见,山后则是垂直不见底的悬崖,魔气弥漫,不见天光。 谢今华落在山前的瞬间,看守的魔族迅速围了上来,“叛徒,你还敢回来?” 这句话她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每次见面都是这一套,还没烦呢?我早就说过了,仙魔两族都与我无关,是你们自己非要把我划入魔族阵营的,怎么?就非瞧上我了,得不到就诋毁是吗?” 反正他们也不敢对她动手,她嘴角扯起嘲讽且不真诚的笑容,他们越生气,她就越开心。 孟霁看着她故意恶心他们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好笑。 他们恶狠狠地看着她,气的嘴角抽动,心里恨不得立刻把她拍扁捏碎,魔界里就数她最虚伪,巧言令色的,看着就惹人厌,也不知魔君为何要和她来往。 等了没半炷香的时间,很快便有一灰衣女子笑吟吟地迎了下来,“长晏姑娘,这位公子,且随我来。” 谢今华迎上打量的目光,也勾唇一笑,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看向他们,“你们魔君请我上去了,我就不陪你们在这儿罚站了。” 几人盯着她得意的背影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却也实在无可奈何。 女子将她送到了主殿便退了下去,贺鸣权正站在门口,悠悠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再看殿内,人都被挥退了。 贺鸣权和贺思珩长得并不像,性格也截然相反,贺思珩神经质而疯狂,贺鸣权则是沉稳有原则。 “这位是?”贺鸣权看向她旁边的孟霁。 “我道侣齐逸,”谢今华同孟霁在他对面坐下,“贺思珩怎么处理的?” “封在石阵中。” 贺思珩的行动从不避着他,他这些年只当他是这性子,嚣张疯狂惯了,念着世上只有这么一个血亲了,他也一直尽量护着他,却不曾想,他从来都只把他当棋子,连他被都算计在其中了。 谢今华端坐着,指尖轻点木扶手,“你没派人去细查?” 贺鸣权摇头,“查了,没查出什么。他每天都在外奔波,去的地方和接触的人太多太杂,有许多人查不出来历,都不知他结交了作甚。” 这个结果不算太意外,贺思珩狡诈阴险,为达目的不计成本,不择手段,必不可能给他们留下突破口,怕是其中许多人都是他故意留下的障眼法,查的深了反而摸不清头绪。 “他献祭的法子是从哪儿看来的?这个也没头绪?”谢今华托着下巴追问。 提起献祭,孟霁颇为感兴趣地看向贺鸣权。 贺鸣权神色不变,“殿中藏书无数,秘法更是数不胜数。当年我杀了老魔君之后便出走十余年,期间一直是他在掌管这些,以他的野心和痴狂,利用这段时间学一些秘法并不难。” 谢今华微微头疼,老一辈留下太多秘法了,这些确实已经无从查起了,只得转换话题,“小姑山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我要知道这件事与他有没有关系。” 她曾经看过贺思珩的记忆,确实没有与这件事直接相关的内容,但她心里总隐隐觉得这事儿和他脱不开干系。 贺鸣权点头,“我会立刻派人去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北方两位魔君都不好对付。” 第66章 潭城 贺鸣权成为魔君不过两百年时间,对比北方那两位藏归魔君时期便存在的魔君,实在看不上眼,仅靠他们二人,怕是有再大的野心也是徒劳。 她撇了撇嘴角,向后瘫在了椅子上,拖着声音无奈道,“凉拌。” 对于她的玩笑,贺鸣权并没理会,只是转头认真看着她。 她稍稍坐正了些,“二十四城主和五位魔君中可有人叫观潮?” 听到熟悉的名字,孟霁微微挑眉,下一刻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五魔君为北楚慈、楚玄,中析木,南寒生以及……”孟霁看向贺鸣权。 贺鸣权点头,“这位寒生魔君我没见过,不知有没有可能是你说的那人。” “应当不是,”孟霁迟疑了会儿摇头,“据我所知,寒生在位数百年颇为勤勉。” 谢今华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观潮一直游走在修仙界,和寒生的形象对不上。 这个结果算是在意料之中,谢今华没再说什么,继续回答贺鸣权刚刚的问题,“走一步看一步,传言北方那两位弑杀好战,但他们这些年为何没有动你?” 提及这个,他也皱起了眉头,十分不解,“此事我也奇怪,按理说我才上位两百年,又根基不稳,他们完全可以趁机杀了我然后占据这南方的地界。” 修仙界虽然称魔界为西南禁地,但实际上魔界的领地并不比修仙界少,面对南方这么大一块地方,北方的两位没理由不心动。 魔界五位魔君,除了贺鸣权新上位,其他四位魔君都是几百年没现世了,而这次他们流露出出魔界的想法,也正正印证了她的猜测,他们的目标可能已不单单是统一魔界了。 按下心头的不安,谢今华抬眼看向他,“你还能拖延多久?” 贺鸣权思索了会儿,给出了一个并不太能让人开心的答复,“最多一年半。” 他敛了敛眉,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子,似是想说什么又有些纠结。 沉默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析木魔君是我娘的故交,早些年因为某些原因和娘亲断绝来往,我可以试试去争取他的帮助。” 这算是难得的好消息,谢今华扬起嘴角,心中快速盘算,魔族二十四城,他们至少要掌握十五城才有胜算,眼下她手上三城,贺鸣权手上四城,就算析木手上有五城,她也得争取那位神秘的寒生魔君的帮助才行。 两人本就是利益关系,商讨完这些细节,她便自然准备告辞了。 临走时,她才想起来孟生生的事,“她的事儿确定了吗?” 提及孟生生,贺鸣权的声音立刻就沉重了起来,“在脚踝找到了一处伤口,我已经想办法治好了她身上的伤,按照你给的法子,已经招回了一魂一魄。” 谢今华微微点头,孟生生是直接魂飞魄散了,肉体有缺,传统的招魂之法怕是要千年时间,还可能失败,她的法子虽是禁术,但却是目前能找到的最有用的办法。 同贺鸣权告别后,们便漫无目的地一路向北。 魔界里的五位魔君,她只认识贺鸣权,关于这位处于中立状态的魔君,她还真是一无所知。 她看向孟霁,“羡逸,你觉得观潮会和那位寒生魔君有关联吗?” 小姑山那次的阵法是针对灵修的,观潮却也受到了影响,听他当时的意思是那些人想对付的是他身后的人;再看小姑山一事绝不是普通魔族能设计的,至少该是个城主,而他们还要借机去算计观潮,只能说明观潮的地位也不低,那他应该多少会知道些消息。 孟霁沉思了会儿,“观潮以前透露过,他在魔界地位不低,既然不属于北方和贺鸣权的势力,那至少也是和寒生、析木二位中的一位有交集,我们可以去找他确认一下。” 两人想到一处,谢今华当即给他传了信说明来意,约了他在潭城见面,潭城在贺鸣权的领地的边缘,并不太引人注意。 观潮并没有立即回应,但两人都相信他会来,于是乎便选择先去潭城等待。 一路上还有些事要思索,她是走过去的,傍晚时分才到了潭城。 潭城的魔才是修仙者眼中的魔,样貌奇特,凶残好斗。 她才到潭城门口,便见城墙隐没在黑色之中,敞开的城门后是墨一般浓烈的黑色,充斥着血腥气和嘶吼声。 再走近一些,便能看见高大的城墙上悬挂着无数尸体,有魔族,也有修仙者,还有些腐烂的看不出形状了,正滴答滴答地、缓慢地向下淌着血,空气中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各种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饶是她也维持不住笑容了,忍不住蹙眉,总有几座城是这样的,这些魔族一开始也都是正常人模样,只是有些魔族体内的魔气得不到控制,这才变得弑杀残暴。 “好强的魔性,”孟霁也眉头紧锁,谨慎打量着眼前这种魔城。 谢今华有些无奈地按下情绪走了进去,才刚刚过城门,狂风乍起,伴随着呜咽声扑向了她,她神色不变,亦不受其影响,站在风中连发丝都未动一下。 她静静看着前方,嘴角缓缓勾起,“我还挺受欢迎的,走哪儿都有人来迎接。” 前方越来越多的身影穿过黑色走了出来,乌压压一圈,将她围了起来。 来人言语里满是轻蔑,“你还敢回来?叛徒。” 为首的人身形极为高大,浓密的眉毛下,虎目圆睁,而他的左手也正是虎爪,半人半虎。 “我是不是叛徒,你们心里清楚。”她抬眼看向他,和他们就懒得绕弯子了,“兹州不在魔界内,没有魔君庇护,我作为城主,保护城中魔族是我的责任,不攻击修仙者也只是自保的方法之一,若是你有更好的法子,敬请指教。” 那人态度并未有丝毫松动,“你四年前斩杀城主的魄力呢?你长晏不是号称无所不能吗?你少拿位置说事,你分明就是有意投靠修仙界。” 四年前,孟霁默默推算了下时间,立刻就明白了谢今华掌管兹城的时间节点,他情绪复杂地转头看向她。 谢今华这会儿没注意他的反应,她正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人,“贺思珩告诉你的?” 此人名为姚泰,性子比较急躁敦厚,是贺鸣权的手下,同贺思珩交好,她都不用怀疑,这种话绝对是贺思珩告诉他的。 果然,姚泰重重哼了一声,捏紧了拳头,“他说的不错,你就是个妖女,连魔君都被你蛊惑了。” “蛊惑?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她翻了个白眼,“我要真有这个能力,你也不会在这儿找我麻烦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该被她蛊惑才对,姚泰自觉被辱,羞愤道,“妖女,休要在这儿卖弄口舌。” 她不由好笑,“说正经的,你那么信任贺思珩,那他勾结外人算计魔君一事,你是不是也有份儿啊?” “我可是你们魔君的盟友,你听信那个叛徒的话,对我这般仇视,莫不是真有造反之意?”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蓦地收起笑容,提高了声音。 姚泰瞬间神色松动,面上还有迟疑,“叛……” 他话还没说出口,谢今华收起了笑容,冷眼看向他,“你若不信,自可以去问你们魔君,但若是耽误了我办事儿,别说是魔君,且看看你们城主会不会放过你。” 此话一出,姚泰脸上立马有了纠结之色,显然还在思索她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施压之后谢今华又缓缓露出笑容,“同为魔族中人,又都是为魔君办事,我们何必自相残杀呢,你若真恨我,等我替魔君办完了事儿,你再来找我也不迟。” 姚泰愣了下,咬咬牙,让开了身形,扬声道,“让路,迎青妖城主进城。” 兹州城城主府里的所有人都是青妖,她也是。 没有了姚泰他们的阻拦,她们很顺利的便到了约定的地方,选了个二楼临窗的房间住下。 还没等来观潮,另一个人倒是先找了上来,“青妖城主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姚泰他们没为难你吧?” 谢今华眼皮一跳,连笑容都没来得及挂上便懒懒抬头看向来人,这人也是半魔,人身蛇尾,不同于暴躁的姚泰,这人看上去便极为圆滑世故,笑盈盈地看着她,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距姚泰他们为难她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身为城主这么快便赶来了,未免有些奇怪了,谢今华暗自在心里提防着,面上笑嘻嘻的,“他老糊涂了而已,这点小事儿,你这么个大忙人怎么还亲自来了?” 姚泰都知道她来了,他会不知道不成?方才不来,这会儿结束了过来,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 纪元一摆蛇尾,在她面前缓缓站定,“没事儿就好,姚泰他们莽撞,你替魔君办事,可万不能在我这儿出了事。” 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但她也不敢全信,于是乎,她笑着道,“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去贺鸣权那儿告状的,你放心好了。” 她以为他是怕她去告状,他也没多说,轻笑一声,“好,那我便不打扰了,若有需要自管来找我。” 说着,黑雾扬起,他便消失在了空中,临走还不忘将房门关上。 谢今华蹙眉看向他消失的方向,总觉得他好像不止是来赔罪这么简单,但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她疑惑着转头就看见孟霁嘴角噙着笑,笑着道,“魔族的人都多少脑子有点儿病。” “这种半魔多是兽性混杂着魔性,此处又血腥气重,他们的魔性被完全激发,压不下去,也正常,”孟霁笑着摇头,给她倒了杯茶。 “羡逸懂得还挺多,”谢今华把玩着茶杯随口道。 “略有耳闻,”孟霁倚着窗懒懒回应, 观潮还是没回应,谢今华坐着有些累了,也趴在了窗边,无聊地看着街巷里来来往往的魔族。 潭城在贺鸣权的领土边缘,城里几乎都是半魔,如同孟霁刚刚说的,本就暴虐的魔气遇到未被完全剔除的兽性,潭城魔族都性情残暴,只是今日她看楼下,却总觉得这些半魔似乎平静了许多,也不知纪元用了什么法子。 楼下的半魔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时不时有人抬头看向这边,但一见是她,那些魔忙不迭地又低下了头,匆匆离开了她的视线。 “我长得也不吓人吧,怎么一个个见了我跟撞了鬼似的,真让人伤心呐,”谢今华摸了摸脸颊,十分做作地假装委屈道。 “估计是那贺思珩捣的鬼,”孟霁轻笑着看向她,替她找好了原因。 “怪不得,看来上次只踢了他一脚还是便宜他了,”谢今华咂舌,品了品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 眼下已夜色深沉,下面灯火通明,天上圆月皎洁,魔星降世,红月异象也已消失不见了,这会儿的夜空宁静而普通。 她懒懒地趴在窗边,看着那些魔族见了她就躲,跑的人多了,她恶趣味发作,和孟霁一起把窗户全打开了,还贴心地在旁边挂了个灯笼,防止有些人没注意到她。 也不知走了多少茬人,楼下突然出现了三个人,似是一对夫妻牵着一个小孩儿,特别惹眼,他们一路逆着人群,站在了楼下。 孟霁扭头看向她,谢今华垂眸看着这一家,他们这样子便是有所求了,她再一打量,这孩子虽然用布包住了脸,但看上去也是健康活泼,没什么问题,应该不是为了孩子而来。 小男孩好奇地仰着头看向她,被布包着,只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圆溜溜地眸子里满是不解,他旁边的两人已齐齐跪下,路过的人都将目光投在了他们身上。 两人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跪着,小男孩儿低头看向两人,也跟着跪了下去。 “魔气缠身,”孟霁语气肯定。 谢今华倚着窗,托腮看向他们,在小男孩儿跪下的瞬间托住了他,“求了我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哦。” 两人忙不迭点头,“我们知道。” 谢今华扬起嘴角,直接将三人带到了面前,这边孟霁已经抬手落下了一道结界,顺带关上了窗。 孟霁倒了两杯茶,一杯水递给他们,谢今华开口,“说吧,什么事儿。” 那男子看了旁边两人一眼,这才抬眼看向她,“我们本是修士,一时糊涂才成了现在这样子,我们是自作自受,这我们认了,只是柳儿她爹快油尽灯枯了,我们想带孩子回去看看他。” 柳儿并未说话,只是低声哄着孩子,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他脸上包着的布。 谢今华看向三人,他们倒不是半魔,只是体内魔气混乱,周身魔气缠绕,半边脸上是古怪的黑色纹路,尤其是这孩子,双目赤红,整张脸都被那些黑色纹路覆盖。 见谢今华在打量自己,又还有些不适应解下遮脸的布,小男孩儿畏惧地转过身,将脸藏在了柳儿的怀里。 柳儿心疼地摸了摸孩子的后脑勺,“可以让我们变回正常人吗?我实在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当魔实在太累了。” 男子紧紧握住了柳儿的手,带着些乞求看向她,“我和柳儿本是师兄妹……” 谢今华抬手打断了他,“别,我没兴趣听故事,变回正常人可以,但以后你们就不能重新修炼了。” 男子咽下想要说的话,同柳儿对视一眼,柳儿只犹豫了一瞬便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第67章 化魔为人 他们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只要孩子能变回正常人,能不能修炼都无所谓了,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到哪儿都被当做怪物。 见两人极为肯定,她也没多说什么,从香囊里拿出一赤色玉瓶,从中倒出三颗赤色药丸来,递给了他们。 三人没半点迟疑,接过药丸吞了下去,药丸刚下肚,便觉腹中一阵温热,经脉也胀鼓鼓地,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去一般。 谢今华看着三人,见他们额头渐渐出了汗,这才道,“这药封锁了你们的经脉和灵海,你们以后都只是普通人了。” 说着,她指尖蘸了点茶,甩到了三人脸上,他们体内逸散出来的魔气包裹着那点茶水在他们面前越团越大,直到有了一个人那么大才又慢慢聚拢收缩,最后变成了拳头大小,消失在了谢今华手心。 待魔气完全消失,谢今华才又倒了杯茶,手指在里面搅了搅,碧绿的茶水变成了墨色,她这才蓦地握紧茶杯,杯中的水立刻变成了水雾,缓缓升起,落在了三人脸上。 三人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尤其是那个小男孩儿,抬手就想去摸脸,谢今华遥遥按下了他的手,静静看着三人脸上的水雾缓缓消失,与茶水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黑色的纹路。 感觉到脸上的疼痛感渐渐减弱,男子立马看向柳儿,却见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又变回了原来那素净温婉的模样,惊喜交加,“柳儿,你的脸。” 柳儿连忙摸了摸脸,然后低头看向小男孩儿,男孩儿脸上干干净净的,原本血红色的眼睛也如常人一般清澈了,再不是以前那可怖的模样,不由欣喜,“多谢青妖大人。” 谢今华拿过桌上的布慢慢地擦净了指尖的茶水,并未答话,她这个法子其实不是特别好,要去除魔气就得自废经脉,可如今时间紧,也只能这样了。 男子欣喜过后冷静下来,看向她,“不知大人想要什么?” 谢今华并未抬眼,“我想要的已经拿到了。” 他们身上的魔气不算少,当筹码绰绰有余了。 帮人帮到底,处理好一切后,她又安排了人将三人一起送走了,也算是抵消了多出来的那点魔气。 “这法子不是很完善,”孟霁全程安静看着她施法,等人走了才道。 “我也忘了是从哪儿学的了,确实存在些问题,”谢今华喝了口茶才接话。 “可以试试借怀桑的灵力,”孟霁思索了会儿补充,“以怀桑之灵填充灵海,引导魔气运转,至神门穴出,才附以你刚才的法子,应该就不至于毁坏经脉了。” “你怎么连这个都懂?”谢今华放下茶杯,支着下巴凑近了些。 精通阵法和灵修术法,对魔族十分了解,又擅长除魔之法,这让她不得不好奇他的身份了。 孟霁霎时哑口。 “羡逸,”她看着他的双眼,喉咙紧巴巴的,好半天才问出那个出现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你是不是不世谷人?” 孟霁下意识垂眸,想要躲开她的视线,但下一秒,谢今华起身坐到了他旁边。 意识到这次不好再敷衍过去,孟霁无奈阖眼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斗争半天,终于缓缓抬眸看向她,薄唇轻启,伴着如擂鼓般的心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我是。” 霎时间,谢今华只觉耳中轰鸣不止,眼前一片模糊,心跳快的像要从胸口跳出,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孟霁原来真的死了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反复盘旋,她一阵阵的胸闷,眼泪无意识滑落,整个人几近瘫软。 孟霁一直在小心留意她的反应,看到眼泪落下的瞬间便知不妙,慌忙将人接住,小心抱在了怀里,“晏晏,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在这儿呢。” 她全无反应,失去意识般无声哽咽,孟霁咬紧牙关,自责不已,他不该冒这个险的,万一激发了她的心魔就糟了。 “晏晏,都过去了,我没事儿了。” 孟霁心疼地看着怀里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谢今华被那种情绪压的几乎喘不过去,足足缓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恢复过来,紧接着一种名为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将她包裹,她死死抱住孟霁,贴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带着她的心落到实地。 这次的情绪比她预想的还要强烈、不受控制,她彻底冷静下来后才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羡逸,我没事儿了,”她趴在他肩头,闷声道。 孟霁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晏晏,我现在好好的在你面前呢,那些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谢今华微微抬起头,抬手摘下了他的面具,仔仔细细注视着他的脸庞,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他深深刻在脑海里。 她哑着嗓子道,“在漠城时我有猜到过,可听你说出来还是不一样,我刚刚完全不能控制自己,那种情绪……” 她的眼神里有后怕,有疑惑,她开口却是笃定,“我们以前一起经历过许多,对不对?” 那种情绪绝不是简单的幼时相伴能有的。 孟霁这次没有犹豫,“对,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许多,我们清楚彼此的所有,好的、不好的一面,没有任何嫌隙。” 谢今华抱着他的手再度收紧,想要就此压下不断涌出的无力感,“我为什么会都不记得呢?” “我都记得,你也终会记起的,”她手上的力道很重很重,如同抱着浮木一般,把所有都压在了他身上,他唯有万般珍重。 谢今华将头埋在他脖颈间,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他的存在。 或许是那些情绪太耗费精力,又或许是孟霁身上的药香让人太过安心,谢今华不知何时就闭上了眼。 四周药香充盈,朦朦胧胧间,谢今华好像又看到了少年羡逸,伴着春风、杏花和虫鸣鸟叫,在绚烂的春景里,她回到了他们的初见。 有孟霁在旁边守着,谢今华足足睡到第二天天空泛起鱼肚白。 “好些了吗?头疼不疼?”孟霁似乎整夜不睡,一见她睁眼就倒了杯茶递了过来。 她摇头,将茶一饮而尽,人也清醒了,“我做梦了,好像看到了我们的初见,杏花春日,你给我治好了眼睛。” “也不是初见,我好像在那里待了很久,但确实是第一次看清楚你的样子,”她的眼里还带着迷茫。 孟霁在床边坐下,“确实不是初见,你应该是恢复了些记忆。” 谢今华趴在膝盖上看向他,“希望能恢复快些。” “慢慢来就好,”孟霁替她理了理汗湿的碎发,起身把窗户打开了。 谢今华瞥了眼天色,应当是卯时初了,她这才按下诸多情绪,施了个净身诀,换了身橙色衣裙,起身在窗边坐下。 街上依旧人潮如织,只是过了一天,他们再看见她就习惯了,很少有掉头就走的了。 “起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她和孟霁正看着楼下出神,敲门声突兀的响起,是观潮的声音。 孟霁挥手开了门,观潮正懒懒地看过来,脸还是那张脸,却成熟了许多,眉眼之间的散漫不羁也更多,整个人高挑精瘦,俨然是成年男子模样。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观潮脸上带着笑,懒散地在孟霁旁边坐下,“找我作甚?这么着急。” 刚刚已有人来换过茶了,孟霁给他倒了杯热茶,谢今华道,“就知道你不会让我白等。” 观潮接过茶杯,浅啜一口,捏着杯子晃了晃才放下,“好歹也是几年的交情了,用不着这么客套,想问谁直说吧。” 谢今华给他的信里就直接说明了,想打听几位魔君的消息,他既然来了,又这般说便是承认了他知晓那些魔君的消息。 她轻笑一声,直接说明来意,“你认识寒生魔君吗?我想知道他的过往和性格以及他对修仙界的态度。” 听到这个名字,观潮扯了扯嘴角,神情有些古怪,却不像是嫌弃或是厌恶,“不认识。” 谢今华默默看向他,这反应可不像是不认识。 孟霁也笑着打趣,“当真不认识?” 观潮被她俩盯得有些不自在,放下茶杯,语气无奈,“你一个小辈,打听他的事作甚。” 知道他这是松口了,谢今华忙狗腿地亲自给他续了茶,“不打听这些也行,我们想去见他,你能带我去吗?” 见他拧着眉头,谢今华摩挲着茶杯,换了个思路,“要不你直接告诉我位置,我自己去找他。” 他倚在了窗边,笑地意味深长,“没用的,告诉你位置了你也找不到,他早就不见人了。” 这就有些难办了,这人她是非见不可,可按观潮的意思,没他带着,她是见不着他了。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她实在是不想轻易放弃,她和孟霁对视一眼,干脆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想除掉北方的两位魔君,我必须要他的帮助。” 观潮依旧看着窗外不做声。 “魔族要出禁地了,不解决北方的两位,到时候人间必定是生灵涂炭,死伤无数,你应该也不想让小姑山的事情重演吧,”谢今华尝试着动之以情。 观潮转头看向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当真失忆了?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你还拿骗修仙界那套纯真善良的样子骗我,这话你自己信吗?好歹也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再说了,我活了几百年了,你以为我还会在乎那些凡人的死活?” 观潮的话并不是玩笑,作为魔族来说,她们两个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那些凡人的死活自然与他们无关,说要保护他们更是无稽之谈。 这话她确实没法反驳,而看他这副样子,似乎她说什么原因他都不信了,于是她不得不用最后一招,“小姑山一事,你的信纸我收了,契约已成,你应该知道违约的后果吧。” 他自然知道,修为尽废,成为她的魔傀,可他也知道,她不会这么做。 见他依旧毫不在意,她只觉得无力,如果连相识多年的观潮都这样想,那其他魔族的态度只会更恶劣,想要仙魔和平相处就只能是天方夜谭了。 观潮余光瞟向她,见她眼底尽是失望,不由头疼,“你一个魔,”他顿了下,补充道,“一个放到修仙界可以说是十恶不赦的魔,干嘛天天想着帮修仙界同魔族和解啊?” 他是真的不懂,如果说谢今华以往是什么善良温柔的人,她做这些是合情合理的,可在他的印象里,她和这几个字也不沾边啊。 谢今华隐约能体会他的心情,无奈叹了口气,“我又不是杀人工具,我也有想保护的人啊,而且百姓是真的无辜的。” 孟霁接话,“保护苍生也是不世谷的职责,我们不可能有眼睁睁看着他们出魔界作乱。” 观潮无奈看向她们,谢今华的眉眼也是无奈为难,看样子是真的没办法了,毕竟他也算是看着她一路走到现在,说不在意是假的。 见他面色有松动,孟霁继续,“你我都清楚,以魔族如今的形势,寒生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这话着实说到他心坎上了,观潮思索良久后无奈摇头,“罢了罢了,我且陪你们去吧。” 谢今华立刻坐直了身子,看向孟霁,没想到观潮真的会答应。 见她一脸惊讶,观潮笑着挑眉道,“我自己回去有事儿,带你们只是顺路。” 知道他是嘴硬心软,她也懒得同他计较,笑嘻嘻道,“本来还想谢谢你的,既然是顺便,那也就免了吧。” 观潮轻笑一声,隔空敲了下她的头,“没规矩,你这岁数连我的零头都没有,按规矩怎么也得叫我声爷爷才对,可年纪大有什么用,不还是被你们驱使嘛。” 他答应了她的请求,那他这敲头她也就不计较了,“是是,我这是捡了个大便宜,那你不如让我占便宜占到底,快些带我们去吧。” 观潮带着他们起身出了客栈,笑道,“你这话可没说错,我游历人间百年,交好的也就你俩了,你俩就偷着乐吧。” 平常同他打趣惯了,孟霁也没那么多在意,忍不住好笑,“像你这么自负的,我们也极少见到。” 第68章 寒生 道侣 观潮轻嗤一声,一甩衣袖,十分幼稚地故意趁他们不注意,带着他们直接飞上了天,他的速度极快,下面的风景如风一般一扫而过,看不真切。 “恢复记忆了?”观潮看向两人,看他们举止又比小姑山时亲近了许多。 “恢复的不多,记得你们就够了,”谢今华这会儿还不忘奉承他。 “我就不必了,你好好记得他就成了,这么多年了,你俩也不容易,”观潮真心实意道。 这次谢今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认真点头,“羡逸好不容易……”她缓了口气才能说出那几个字“死而复生,我们一定都会好好的。” 观潮有些诧异,知道她恢复记忆了,但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记起来了,他愣了会儿才看向孟霁,“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昨晚,”谢今华答。 孟霁笑容里带着无奈,观潮也知道是意外了,又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们现在好好在一起就成,”他一顿,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凶狠地补充,“别忘了报仇,到时候需要帮助记得找我。” “好,”谢今华轻笑着看向孟霁,两人一起点了头。 观潮的速度太快,她对魔界也不是特别熟悉,只分辨出他是往西北方向去的。 在天上飞了约莫两个多时辰,三人才落到了地面,谢今华打量了下四周,却发现这是在一处崖边,下面是一条河,河水黢黑,流动的速度极快,拍打在崖边溅起数米高。 崖边水雾升腾,连阳光都变得朦胧了,观潮转头担心地看向谢今华,“你的眼睛没事儿吧?” 她的眼睛有旧伤,见不得水雾的,刚刚路上光顾着说笑了,居然忘记提醒她了。 观潮心里正升起点儿自责,转头看见那边孟霁正抬手在施法,谢今华答得欢快,“没事儿。” 观潮看着两人温馨和睦的样子,颇有种长辈的欣慰感,意识到这点,他一阵恶寒,猛地甩了甩头,狗屁长辈,他还年轻着呢。 “怎么?你也不舒服?”谢今华疑惑看向他,他这样子看着像是脑子不太正常。 “去去去,我好得很,”观潮十分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 “崖底?”孟霁打量了一圈儿四周,最终看向崖底。 谢今华不解,跟着凑上去打量了下,黑黢黢的看不到底,不会真的是从这儿跳下去吧,莫非是河水底下另有乾坤。 “对。” 观潮握住她俩的袖口,拉着她们便纵身跳了下去,穿过水雾,直落到了崖底。 眼见着离湍急的水流只两三米的距离了,她转头看向他,观潮勾唇轻笑,刹那间,两人面前的河水消失了。 谢今华回头看去,身后是万顷浮云,向下还能看见些飞鸟,再往下就是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真切了,怪不得这位置无人知晓。 她再回头,眼前是层层向上的台阶,华美庄严的宫殿赫然屹立在眼前,两边只站了十几个魔族,那些魔见着他们没有半点惊讶,全都没看见般目不斜视,看来观潮确实是身份不低的。 谢今华一圈还没打量完,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三人。 谢今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观潮还抓着她们的袖口,在来人直勾勾的视线下莫名觉得不妥,立刻毫不客气地拍开了观潮的手,孟霁那边也自觉撒了手,这次观潮也不同她们打闹了,轻飘飘地就放下了手。 那人的目光这才和善了些,谢今华也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的模样,不得不说,这位魔君生的也极为俊美,目如朗星,长身玉立,让她有些怀疑魔君是不是按长相挑的了。 只是寒生看上去似乎性子有些闷,像是不太爱说话,和散漫跳脱的观潮完全是相反的性子。 寒生并未看她,他的目光却一直在观潮脸上,深邃而……温柔?谢今华默了默,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她揣着怀疑看向孟霁,果然见他也面带疑惑。 她悄悄挪到了孟霁身旁,正暗自揣测着两人是什么关系,寒生先开口了,“师兄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师兄?她和孟霁对视一眼,俱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观潮,她只知道观潮应该和寒生有些关系,却不成想竟是师兄弟,主要是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也实在让人联想不到这上面去,而且……寒生看他的眼神,也不太像是单纯的师弟看师兄啊。 见谢今华在打量自己,观潮默了默,上前一步,揽过寒生的肩膀,没长骨头一样懒懒地靠在他身上,“这是寒生,我的……你要见的魔君。这是长晏和她的道侣孟霁,我在外游历时结交的朋友。” 他的停顿有些生硬突兀,谢今华更加好奇。 没等她们想明白,寒生笑着解答了二人的疑问,“我是他的师弟,也是道侣。” 道侣?谢今华愣住了,怪不得当时她问他认不认识寒生时,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敢情是一家人。 下一刻,她舒展眉头,这就对了,就是这种感觉,方才他的眼神也在知道答案后合理起来了。 观潮冲她们挤了个眼神,他路上准备告诉她们来着,结果只顾着说笑了,给忘记了。 观潮扯了扯嘴角,笑着道,“别傻站着了,走,进去吧。” 谢今华和孟霁自觉地慢了一步,跟在两人身后,这两人倒是挺般配的,就是有点意外。 她一边胡乱猜想着,很快就进了正殿,进去之后,她便惊住了,和外面华美的样子完全相反,大殿内除了些必要的家具,连个花瓶都没有,伺候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家徒四壁不过如此,完全不像是魔君的主殿。 显然孟霁也有些惊讶,他仔细打量了一圈儿四周,才确定真是如此。 观潮虽已习惯了,但看到他们惊讶的眼神还是有些无奈地笑道,“师父在世时也不穷啊,你好歹也是个魔君,这也太寒碜了。” 寒生几乎是有问必答,“我一个人住着,太华丽了不习惯。” 谢今华莫名从这话里听出些抱怨的意思,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眼依旧冷着脸的寒生。 观潮轻啧一声,两人虽是道侣,相聚的时间却也不多,寒生要守着这,他则常年游历在外,这里也确实只有一个人住。 观潮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没骨头一样懒懒地靠着椅子,“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得好好把这里收拾收拾。” 寒生十分自然地点头,“都依你的。” 见两人聊完了,谢今华便正了神色,主动说明来意,“我是兹州城主青妖,这次托观潮带我来,是有事想同魔君商议。” 寒生抬眼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她道,“直接这样问可能有些冒昧,但若是真到了魔族能出禁地的那一日,魔君会向修仙界复仇吗?” 魔族被囚困在西南禁地近万年时间,对修仙界怀恨在心是必然的了,且如今修仙界势微,正是魔族大肆反击的好时机,她必须的得知道每位魔君的态度。 寒生几乎没有思考,“不会。我的责任只是护好我的子民。” 他又补充道,“师父他厮杀了一辈子,临终时告诫过我,我的职责只是护好我族子民,等待魔星降世统一魔界。” 魔星降世?谢今华眸中一亮,有些惊讶,“这个传言在那时便有了?” 观潮懒懒地抬眼,“这是藏归魔君消失前留下的预言。知晓这事的都只知前两句:红月当空,魔星现世,实际上后面还有一句‘月回穹空,苍生一同’,魔君单独只告诉了师父。不过这事儿还远得很,等他真正有能力统一至少也得要个五六百年。” 预言被拆分了? 听到后面还有一句,她直接愣住了,转头看向孟霁,他显然也没听过这后半句,便是年姨也只知道前面这两句,却不想后面还有这么一句,如今前两句都已印证,那后面那句也必然假不了。 现在她可以初步确定了,藏归魔君一定是还有什么计划,藏归魔君既然留下了这么一个预言,又安排了年姨去保护魔星,必定是给他留下了什么,加上孟霁说的恢复记忆,那么统一之日也未必有观潮想的那么久远。 这么说来,统一魔界就不需要她操心了,年姨看着那魔星长大,应该也不会任由他变成大奸大恶之人,如此,她只要杀了北方的两位魔君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只要联合三位魔君将出禁地的时间推迟个几十年,便都交给那位了。 她瞬间轻松了许多,开门见山道,“我想诛灭北方两位魔君,需要你的帮助。” 寒生蹙眉,声音里没什么感情,“北方的两位存在已有千年,我所统领的魔族也安稳了这些年,你凭什么觉得我要帮你?” 他话说得很直,没有因为观潮的关系就松口,作为一个魔君,他优先考虑的还是子民的安危和利益。 若是他拐弯抹角的,不接她的话,她才真的头疼,既然他这么问了,便是有了周旋的余地。 她先分析了利弊,“北方两位的臭名应该不用我多说,若到时他们真能成功出魔界,你觉得他们会容忍你们的存在吗?” 被他们灭或者先灭了他们,其实挺好选的。 她继续道,“其他两位魔君也愿助一臂之力,我还有藏归魔君的支持,要除掉他们并不难。” 反正魔君互不联系,析木的态度随她胡诌,万一贺鸣权失败了,她再用寒生的名号去拉拢析木就是。 对于魔族来说,藏归魔君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人人都敬仰他,寒生也不例外,“藏归魔君已离世千年,你从何得到他的支持?” 谢今华也不多说,抬手取下腕上的怀桑镯,轻轻放到旁边的小桌上,然后静心凝神,一手握拳再缓缓张开,一团魔气如火苗一般在她手心跳跃不止,妖冶的红色与死寂的黑色交织,如同魔鬼的舞蹈,带着灼人的毁灭性。 魔气出现的瞬间,观潮直接愣住了,便是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寒生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见二人都看出魔气的来路了,她五指合拢,重新戴上木镯,“我曾见过他,这是他留给我的。” 寒生还在犹豫,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不世谷也会助你们一臂之力,”孟霁适时开口。 “不世谷不是几年前就灭谷了?”寒生同样费解。 “是灭了,但作为少谷主的我还活着,”孟霁点头,随手抛出一金黄色卷轴,“这是天乾卷,想来你们应该听说过。” 寒生当然听说过,不世谷奉天道行事,在其最威风的时候,可谓是无人不知天道所书的天乾卷。 寒生稍稍沉默,“这也只是证明你们办得到。” 谢今华勾唇轻笑,“事成后,北方两位的领地你自己挑,你或许不在意,但我相信你的子民一定会很需要。” 见他面有松动,她这才又继续加码,“我还可以无偿帮你做一件事。” 寒生隐世多年,虽偶尔听说过她的名号,但也知之甚少,没等她开口解释,观潮瞟了一眼他的神情,转头看向她,笑着抱怨道,“你能不能稍微端着点,这要是被贺鸣权知道了他肠子不得悔青了,他拿一半修为换来的你随口就许了人。” 知道观潮开口是有意抬举她,但听到这话,寒生还是微微吃惊,她能被藏归魔君庇护就说明了她的实力不一般,但按观潮说的,她显然要更加厉害,观潮不会骗他,那这个筹码就不算亏。 寒生虽然心动,也并未立即回答她的问题,沉声答,“你若不急的话,先在这儿歇两日,我过些时日再给你答复。” 能有这样的结果,她已经很满足了,当即点头应下,“好,静候佳音。” 寒生道,“我命人带你去休息。” 观潮蹭的就站了起来,“不用了,我送她们去。” 寒生又不说话了,眼神停留在了她们身上。 两人才见面,观潮就要抛下他去送她们,为了长远的利益,她立刻拒绝了,“我们自己下去就是。” 说完,不等观潮回答,她便拉着孟霁直接出去了,留下两人叙旧。 出了大殿,谢今华才停下了脚步,下面守着的魔族立刻就迎了上来,是个面容秀丽的女子,“姑娘,公子,我带二位去休息吧。” 两人点点头,跟着她往后殿走去。 “师兄这些年都是和她们在一起?” 大殿内,寒生早已坐到了观潮旁边。 观潮笑着点头,“我这十几年多数时间都和他们在一起。” 说话间,他不自觉移开了视线,避开了寒生赤裸又热烈的眼神。 看着眼神躲闪的人,寒生眸子黯淡了下去。 他总是这样,分明是主动答应了他结为道侣的请求,却又时时避开他想亲近的心思,也不肯主动介绍他,大概是他还不够让师兄喜欢吧,那他再努努力就是,只一瞬他就安慰好了自己,也不打算就这么让他绕开这个话题,“师兄刚刚是不想承认我们的关系吗?” 第69章 心结 偏心 寒生问的很认真,观潮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做法有些伤人,转头看向他,面对谢今华他们时的狡猾机灵这会儿都消失无踪,只是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没有不承认,就是……” 寒生就直直盯着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委屈和期盼。 他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抬眼对上寒生小心在意的目光,心里那一方角落瞬间柔软了,他主动牵住他的手,十指紧扣,“只是分别太久,有些不习惯了。长晏和孟霁是我在修仙界认识的好友,我想着找机会正式告诉他们的。” 感受着手心的温热,寒生心里那点委屈瞬间消失无踪,只要他不是讨厌他就好。 心里庆幸又欢喜,寒生回握住他的手,生怕他以为他小心眼,认真解释道,“我知道,我就是想知道你这些天在外经历了什么,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是啊,他都关在这儿几百年了,怎么会不好奇外面的样子。 观潮愣了下,神思飘远,倏而笑道,“我以前真蠢,居然觉得是你狼子野心抢了魔君之位。我在外是逍遥自在了,你却困在这儿几百年,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 寒生赶紧笑着摇头,“没事儿的,我早就习惯了。” 见他笑着,眼里皆是淡然,观潮有些心疼,傻乎乎的。 他常年游历在外,老魔君走的突然,他没能见着最后一面,等他回来时,寒生就成了魔君,拥有了老魔君的修为,所以他满心愤懑,以为是寒生窃得了魔君之位。 老魔君对他一直都谈不上亲近,是以当魔君选择了寒生时,他觉得委屈不公,恰逢那时他又偶然得知了寒生的心意,各种情绪纠缠着,他一气之下去了修仙界。 他想明白这些用了两百年,关于老魔君的一切,他选择了释怀,而寒生……观潮将头放在他肩上,闭目缓了会儿,“我去看看师父。” 看着观潮离去的方向,寒生无声叹了口气,老魔君一直是观潮的心结,哪怕到了今日,两人成了道侣,这事儿也始终隔在两人中间,让他们无法再亲近一步。 砰。 谢今华和孟霁正在院中喝茶赏花,院门突然被推开,寒生径直在她们对面坐下,没有半句寒暄,“师兄刚刚来过吗?” 她摇头,“没有。” 孟霁也摇头,“从大雕离开过就没见过他了。” 寒生蹙眉,自顾自道,“师兄他有很深的心结。我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才八岁,师兄一百一十三岁,师父对我很严厉,事事都亲自指点,师兄看见了总是会难过,后来师父去世了,我成为了魔君,师兄心里就一直纠结着。” 谢今华疑惑,“你们两个的感情出了问题?他嫉妒你?” 寒生摇头,“算不上,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始终有一层隔阂。” “他觉得老城主偏心,无法坦然面对你?”孟霁尝试着猜测观潮的想法。 寒生面露茫然,“我也不知道。” 谢今华一愣,观潮放不下老魔君的事儿,又怎么可能对他完全敞开心思。 就算是为了观潮,这个忙她也没有推辞的理由,她微微蹙眉,“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寒生无措摇头,对于这个问题依然很迷茫,“我不知道,就请你先们帮他解开心结吧。” 谢今华按了按眼尾,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难在这事儿太久远了,简单在两人都在这儿,若是能窥得两人的记忆,想弄清楚应该也不难。 观潮说是去看看,却是独自在老魔君那儿待了一天。 他不满老魔君偏心,所以他选择了离开这里,可他也珍惜寒生的情谊,他虽然回来了,可这个结始终都在那儿,每当同寒生亲近时,这事儿就会时不时冒出来烦他一下。 他挺直了背脊,跪在堂中,静静看着老魔君的牌位,他也曾怨过这个师父,可更多的还是敬畏。 他是老魔君的第一个徒弟,却从未感受过师父的关心和照顾;可寒生不一样,寒生拜师只比他晚了一百年,却得到了师父全部的关心和注意,就连修为和魔君之位也是直接传给了他,而他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甚至最后连一句话都没留给他,所以他不甘心。 可寒生并没有做错什么,寒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嫉妒过他,但他也确实是他那时唯一的安慰。 在知道寒生的心思时,他只是震惊,再加上被老魔君之死冲晕了头脑,那时的他也分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所以对于他的心意他不敢回应,只能逃避着,这一躲就是两百多年。 逃避了那么多年,他后来终于能坦然接受寒生,却始终做不到完全释怀,回想这几百年的时光,观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有些无力地阖了阖眼,然后看向老魔君的牌位,“师父,为什么这么对我?” 能回应他的只有随风跳动的烛火,沉默了许久,观潮才重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等到房间里最后一抹阳光也消失了,他才起身回去。 他知道他走后寒生一定去找过谢今华他们,想来很多事情她也都知道了,他也想同她谈谈,这些年他是真的累极了,很多事他不知道怎么和寒生说,向她们讨个主意也好。 “你们这是在干嘛?”观潮刚进院子便闻见浓烈的酒味,谢今华和孟霁坐在院中,面前是一桌子菜,地上摆了七八坛子酒。 “喝酒啊,”谢今华冲他举起酒杯示意。 观潮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在她们对面坐下,“你们先别喝了,我想问你们点事儿,关于我和寒生的。” 谢今华看着他笑了,“巧了,我也准备问你这个来着。” 观潮蹙眉,难得神色正经,“我是认真的。” 两人放下酒杯,静静看向他,“你说吧。” 面对他们,观潮倒是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了,一股脑就将他刚刚想的说了出来。 谢今华静静听他说完,事情倒没她想的那么严重,至少他很想解决这个问题,没有逃避。 她抬眼看向他,“你和寒生都结为道侣了,怎么还不能敞开心怀?” 观潮有些烦躁地掀开了额前碎发,“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还嫉妒过他……我和他结为道侣时都没想明白师父为何没选择我,我不确定那时的我是不是只是因为喜欢他才同他结为道侣,这对他不公平。” 他是喜欢寒生,但远不及寒生对他的十分之一,寒生对他是满腔真情,所以他更不愿意辜负了他。 孟霁突然开口,“寒生向你表明心意时多少岁?” 观潮提过旁边的酒坛子仰头灌了一大口,“一百七十五岁,”说完,他还纠正了他的用词,“他没像我表明心意,是那会儿师父丧礼时,我偶然得知的。” 谢今华一阵无奈,紧按眉心,“其实你不用说的这么详细的。” 观潮继续闷头喝酒,一杯又一杯。 他能考虑到这么多,就证明他对寒生是真心真意的,孟霁道,“这确实对他不公。寒生是你的师弟,但更是你的道侣,你若连这都分不清,就别耽搁他了。” 观潮低头沉默,每次同寒生亲近时,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老魔君,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是啊,寒生是老魔君偏心的小徒弟,但也是他真心真意喜欢的心上人,所谓的隔阂,不过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把寒生当做了老魔君的小徒弟,而非道侣。 见他情绪十分低落,谢今华抬头看了眼月色,也端起酒杯,“你知道那些人找我求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观潮神色倦怠,却还是抬眼看向她,“修为?” 既然她这时候提这个,肯定就不是修为了,他摇头否定了刚刚的猜测,“两情相悦?” 谢今华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不论是什么关系,只要人还在世,就该珍惜眼前人。可惜许多人都是因为一个误会错过了珍惜的机会,再回首就是阴阳两隔了。所以啊,观潮,”她转头看向孟霁,话却是对观潮说的,“不论你再怎么懊悔,都不要辜负了眼前人,找个机会好好同寒生谈一下吧。” 观潮这会儿已经有些迷糊了,“孟霁已经回来了,你怎么还在伤感?” 谢今华看向孟霁,“因为失去过吧。” 观潮抱着酒坛子懵懵看向孟霁,好半天才想过来,“我这话说的不妥,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谢今华和孟霁同时笑了,举起酒坛子同他撞了下,仰头也是一大口。 许是这些天想的事儿太多了,三人到后面都没再挑起话头,谢今华和观潮抱着坛子酒一口一口地灌下,连什么时候醉过去的都不知道。 “寒生,叫师兄。”满脸胡须的男人牵着小男孩儿看向殿中的男子。 观潮满脸笑容,在小男孩儿面前蹲着,说的话听不真切。 寒生怯生生地看着观潮,半晌才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臂,紧紧贴着他,轻声唤了句,“师兄。” 他入门后便是一个人,最多也就是和照顾他的魔族说说话,哪有人这般对他,他高兴极了,一把就将小男孩儿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兴致盎然地带着他逛遍了整个魔宫。 逛着逛着,寒生就长大了,模样更俊俏了,话依旧很少,只会闷声跟在他身后。 他那会儿正年少轻狂,性子格外的洒脱顽皮,总是捉弄寒生,他从不会生气,最多就是不理他了。 最严重的是有一次,他不小心把师父送给寒生的蓝纹聚灵石护腕给打碎了,那是他二十岁的生辰礼物,他难过极了,连着同他冷战了两三天,为了求得原谅,他真的是什么事儿都做了,甚至还亲自给他绣了个蓝纹护腕,他哪里捏过绣花针,绣的那东西也只有他自己认得出来是什么,可寒生还是珍重的收下了,到最后他自己过意不去,带着他偷偷溜进了后面的灵玉山,亲自给他挖了一块灵石做成了护腕。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师父就去世了,他也发现了寒生的心意,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后来他一气之下下了山,这眨眼便是五百多年了。 五百多年了……他这又是在哪里? 观潮打了个冷颤,一手按着眩晕酸痛的额头,茫然地打量四周,直到看见对面同样睡得正香的谢今华,记忆这才回笼。 “我们醉了很久了吗?”他裹紧身上的披风,小声问对面清醒着的孟霁。 “天快亮了,”孟霁微微点头。 两句话的功夫,谢今华也醒了,她也是先揉了会儿眉心,呆坐着缓了会儿才开口,嗓子有些哑了,“天都亮了。” 观潮点头,给自己施了个净身诀,只觉浑身上下清爽的不得了,连宿醉的头疼也消失了。 看着还在发懵的谢今华,孟霁顺手也给她施了个净身诀。 术法落下,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谢今华一边活动着胳膊,头脑也清醒过来了。 “寒生的事儿你再仔细想想,先说说你师父吧。” 观潮清理了周边的空酒坛,起身站在树下,“师父他以前性格暴躁,好战嗜杀,我拜师后都不曾见过他几回。寒生入门那会儿,师父的性子就慢慢柔和下来了,他极其看重寒生,尤其是最后的百年,几乎就是把他当魔君培养的。” 他沉默了会儿才又继续道,“寒生几乎得到了师父全部的注意,而我做什么他都不管。他总是让我出去游历,甚至他去世时,我都还在修仙界,他的修为和魔君之位也是直接传给了寒生。” 观潮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却没能勾出一个笑容,“甚至到最后连一句话都没留给我,我不怪他的偏心,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谢今华蹙眉,按照他说的,这位老魔君确实偏心的过分了,也不怪他心生芥蒂。 她摩挲着下巴,“这得叫寒生过来问问。” 观潮深吸了口气,用灵识联系了寒生,寒生那边瞬间有了回应,“师兄?” 听到他的声音,观潮忽然就松了口气,轻声笑道,“你这会儿忙吗?能过来一趟吗?” 那边没有回答声,观潮等了会儿,以为是他没听清,正打算再重复一遍,抬眼却见寒生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寒生见他有些发愣,“师兄,你找我?” 观潮笑着大方牵过他的手,“先坐下吧。” 寒生看向神色复杂的谢今华,跟着在他身旁坐下。 第70章 过往真相 “老魔君临终时有留给观潮的遗言吗?”谢今华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看向寒生。 寒生皱眉摇头道,“似乎是没有的。” 观潮沉默着。 寒生继续,语气有些不太确定,“那一段时间我要融合师父的修为,还要接手魔族事务,许多事都稀里糊涂的记不清楚了。”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他心力交瘁,他拼命地想要记住那些事,到最后却都一一模糊在了他的记忆之中,就连老魔君说过什么都记不真切了。 这么重要的事,就算再过个几百年,应该也不会忘记才对,可寒生的记忆却是模糊的,要么是他说了谎,要么就是有人动了手脚。 以寒生的修为,那些人应该不会有可乘之机…… 孟霁没想那么多,直接大胆猜测,“若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你那段记忆……” “很有可能,”谢今华点头,方才她也在考虑这件事儿的可能性。 寒生的修为确实高,但他也说了,那会儿他要融合修为,总会有疏忽之处。 两人对视一眼,皆有些不敢相信,“能留在这里的都是跟师父一路征战过来的,应该不会……” 孟霁直接摇头否定,“他们忠心于老魔君,未必忠心于你。” 寒生愣了愣,“需要我做什么?” 孟霁看向谢今华,她坐直了身子,“你心里尽量想着这段记忆就行。” 眼下这种情况,似乎只能用窥探记忆的法子了,这虽是禁术,但也是眼下最有用的了。 她站了起来,两指落在了寒生眉间,与此同时,寒生的对面出现了一团四四方方的魔气。 孟霁则运起灵力在一旁护法。 那段记忆比她想象的还要杂碎,只有些画面,过了一炷香时间,谢今华才放下了手,重新坐了回去,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孟霁一把扶住了她,赶忙给她输送灵力缓解。 观潮还没来得及关心她的情况,就见寒生面前那团魔气开始翻涌,渐渐显露出画面来。 画的正中间是一张大床,两边各点了盏灯,床上躺着一须发尽白的老人,床边守着的则是寒生。 老人的面容很安详,看样子并不十分痛苦,甚至还能自己挣扎着坐起来。 寒生忙跪在了一旁,老人看了眼窗外,眼里是厚重的遗憾,“怕是等不到观潮回来了。” 寒生在劝他,“师父,您会没事儿的,师兄到结界了的,您一定要撑住啊。” 老人目光悠远,“你拜我为师也有一百七十余年了吧,这些年你从未有过自由,过去我便对你那般严苛,现在又逼着你继位魔君,以后还要同我一样落得一身骂名,是我对不住你了。” 他自称是我,也没以师父的身份自居,字字句句皆是愧疚之意,寒生湿了眼眶,“师父,我的命都是您给的,您没有对不住我。” 老人看着他,有些无力地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我知道你不想继位魔君,但我实在没时间找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我是你们的师父,但我首先是位魔君,你不要恨我。” 寒生连连摇头,“师父,我从未恨过您,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我族子民,做一位好魔君的。” 老人这才露出了点儿笑意,继续道,“你们两个中,观潮最像少时的我,洒脱顽皮,只是希望他不要步了我的后尘,困在这一方天地中失了自我。如果可以,你当魔君后就放他出魔界吧,他或许更适合俗世生活。” 老人这会儿说话已经有些艰难了,声音越来越小,寒生忙凑近了些,点头,“我会遵循师兄的意愿的。” “那孩子看着洒脱,却不爱和人亲近,便是和我也说不上几句话,是我没尽到做师父的责任,早年没时间教他这些……咳。” 老人猛地咳嗽一声,整个人开始有些无力了,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眼睛却始终看着窗外,“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让他多出去看看,也不知他那性子改了没有;你虽是师弟,但也要多照看他些,是我对不住他了。” 最后这几句话,老人几乎是喘一口气说一点,到最后都没了声,只能从口型大致辨认出他的意思,到最后,他看的都是结界的方向。 不爱和人亲近……他拜师时也不过几岁大,那时的老魔君正忙着征战四方,他怕师父嫌他累赘,就尽量不去烦扰他,原来在师父眼里,是他不愿和人亲近……到最后,师父都还盼着能见他一面。 观潮已失了神,眼中只剩愧疚和悲戚,“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 如果真的是师父偏心,或许他心里还能好受点,偏偏这一切都只是误会,但凡当时他主动一点,那些他以为遥不可及的东西便都属于他了,他也不会连师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让他抱憾而亡。 寒生也面露苦涩,“原来师父竟说了这么多。” 谢今华扫过二人的神情,无声叹了口气,真相总让人唏嘘,观潮以为是老魔君偏心,老魔君以为是他不爱和人亲近,师徒二人各自放在心底,观潮甚至因此险些背弃了师门,一个误会引发了这么多事,又怎能不让人惋惜。 几人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观潮才缓过来点儿。 见寒生还是苦着脸,观潮故作轻松道,“误会解开了就好了,一会儿去给师父上柱香,他老人家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了我们五百年后还在为此伤感,怕是又要骂我们不争气。” 知道他这会儿也不好受,只是强撑着,谢今华配合道,“老魔君也是洒脱之人,你们就别拿这些事儿烦他了。” 寒生自然明白他们是在开解他,终于收拾好了情绪,露出点儿笑容。 观潮这才看向寒生,难得正色道,“我有事儿想和你说。” 谢今华自然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指了指房间,“我们回去睡会儿,你们自便。” 两人对视一眼,同她告了别,直接去了寒生的房间。 寒生虽是魔君,却并未住在主殿,他的房间还是当弟子时住的那间,连陈设都没变。 观潮此刻也没心思去打量房内的陈设,自顾自在桌边坐了下来。 寒生在他旁边坐下,观潮对上他的双眼,认真道,“我过去只会逃避,觉得师父偏心时是,知道你心意时也是。” 知晓寒生的心意确实是个意外。 那时老魔君丧礼繁忙,寒生一个人操持着所有事,连着四五天,而观潮才回来半天,见他实在辛苦,便给他施了法,想让他趴在桌边好好歇几个时辰,却没成想,他熟睡时还在喃喃自语,观潮一时没听清,便凑近去听,顺手想帮他挪开手边的纸笔,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他分明在熟睡着,力气却大的出奇,观潮一边去掰开他的手,就听到了他呢喃的内容,反反复复竟都是“师兄,不要离开我。” 观潮那时没有丝毫心理准备,骤然听得这话,心绪翻涌间忘了他还在熟睡,一把挣开了他的手,也把他给弄醒了,他醒来便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观潮第二日就下了山,一去就是两百四十三年。 回想起那冷冷清清的两百多年,寒生说不出不委屈,他声音极低落,“我一直以为你那是拒绝了我。” 他那晚设想了许多场景,连被拒绝后怎么回应都想好了:你不必为此困扰,我以后不会再烦你了,你就当没我这个人……可观潮没给他一点机会,一句话没说就下了山。 他至今都记得那个场景,他眼睁睁看着观潮下山,却什么都不能做,那时的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心都是冷的,满心的不安和期许也彻底被失望取代,心头像是被刺了一刀,每跳动一下都疼的撕心裂肺。 观潮打断了他,坚定道,“我那时也喜欢你,离开的那两百多年,我一直想回来看你,只是一直跨不过心里那道坎,总想着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曾嫉妒过你,甚至希望你从未出现,所以我只能逃避,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在结为道侣后,我都不敢告诉你这些。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寒生瞳孔放大,好半天才确认了这是真的,连连摇头,颤声道,“不怪你的,师兄,是我的错。你能喜欢我就够了。” 这些年一直是他主动表明心意,主动请求结为道侣,能得到观潮的回应就已经十分满足了,哪敢奢求他也是全心全意的,如今听他这么直白的表明心意,更觉得不真实,于是更想拼了命的去握住这片刻温暖。 看着寒生小心卑微的样子,观潮心里止不住的酸疼,安抚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湿湿的,带了点凉意,可想而知刚刚他有多紧张。 观潮不想让他难过,“怎么这么不自信?能被你喜欢是我的福气才对。” 寒生赶紧摇头,“师兄……” 观潮笑着打断了他,“我说是就是,不许和我争。” 寒生果然止了声,被握着的手偷偷挣开了,小心翼翼地牵住了他的手,一双眼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老魔君给了他第二条命,观潮一步步牵着他走到现在,他何其幸运能遇见他们,他无数次自问,于是他格外珍惜,半点不舍得放手。 这边两人终于敞开了心扉,那边谢今华他们却并未回房去休息,依旧是懒洋洋的坐在树下。 “你才酒醒,头还疼吗?要不你先去睡睡,他们那儿应该是没问题了的,”孟霁关心地看着谢今华。 谢今华摇头,“不疼了,我刚刚又做梦了,还是那次初见。” 那个梦是如此的温暖梦幻,以至于她对那个杏花满天的地方很是向往,“羡逸,不世谷还在吗?我想去看看。” “还在的,只是变了些样子,”孟霁并没有拒绝,既然她已经在梦里见过了,他也没有必要再瞒着她了。 谢今华大致清楚他说的变了样子是什么意思,她语气认真,“我一定会让万炳春付出代价的。” 孟霁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等这里结束了,我们可以去不世谷住几天。” “还能住人?”谢今华有些意外。 “能,”孟霁十分肯定。 两人刚说完,观潮他们也回来了,谢今华抬眼看向面前的两人,“谈好了?” 观潮笑着点头,然后看向她认真道,“这次谢谢你们了。” 孟霁轻笑,“这么客气可不像你。” 谢今华也笑着道,“这么多年交情了,还真是头一次见你这般高兴。” 观潮笑着看向寒生,他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 眼下气氛正好,几人便又喝了一坛酒,才算是尽了兴。 放下酒杯,谢今华突然想起还有正事儿没问,“观潮,我得问你件事儿。” 观潮见她神色认真,正色道,“你问吧。” 谢今华点头,“小姑山一事,那个阵法羡逸看过了,分明是针对灵修的,你为何会被抓过去,还被阵法影响了?” 听到这话,寒生脸上瞬间有了担忧之色,听她的意思,这事儿分明是针对观潮的,他却从未听他提起这点。 观潮沉默了会儿才蹙眉道,“这些人知道我的身份,还特意设计了法子困住我,他们想对付的恐怕不仅仅是我。” 寒生接过话头,“或许和抹去我记忆的是一伙人。” 能知道观潮的身份,还费心地将他算计在小姑山一事中,有这能力的只能是他们身边的人。 寒生瞬间脸色铁青,他们先是抹除他的记忆,又妄图除掉观潮,看来是狠了心要对付他们了。 宫殿里伺候的不足百人,这些人都是随着老魔君一路征战过来的,如今却出了叛徒,怎能不叫人寒心。 有这种心思的人必然是留不得了,寒生冷声道,“我会将他们一一抓出来的。” “这是必然的,只是单单抓住还不行,你们还得想办法套出背后之人。” 谢今华食指轻扣桌面,抬眼看向寒生,笑里带了些算计。 “血灵幡最早就是出自北方的两位,这次事件也必然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观潮眉头紧蹙,一一复盘小姑山之事,最后才冷脸总结。 谢今华点头,“若真如此,倒还可以留着他。” 留着这个人,到时候诛灭北方两位魔君时兴许还能派上些用场。 寒生明白她的意思,“你放心,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谢今华笑着点头,他们都算计到观潮头上了,他答应加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该谈的都谈妥了,谢今华揉了揉肩膀,同孟霁一起站了起来,“我们得走了,你想好了就让观潮给我传个消息。” “这么急?再多待两天,我也好带你四处逛逛啊。” 观潮也跟着站了起来,面露不解。 “我们还有事儿,下次吧。”孟霁笑着摇头。 观潮看向两人,她才恢复了部分记忆,也确实有很多事儿要去做,于是他没再挽留,“好,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寒生当即派了人送她们出去,她们再没有在魔界停留,直接往不世谷赶去。 第71章 不世谷赏月 寒生当即派了人送她们出去,她们再没有在魔界停留,直接往不世谷赶去。 不世谷就在兹州和魔界中间,她们赶过去还算快,天还没黑就到了。 两人从狭窄的山谷下去,穿过百道结界幻术才到谷底。 谢今华认真打量着周围,这里看上去有段日子没有人迹了,沿路野草肆意生长,都快有人高了,两边岩壁上也爬满了藤蔓枯树,一眼看去尽是衰败之景。 孟霁带着她一路向前穿过野草丛,走了几百米,前面是无数散落的大石块,孟霁带着她熟练穿梭在石阵中,很快就看见了两个巨大的石柱,石柱中间是新被修复过的结界,红色的光芒勾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纹路。 “你回来过?”谢今华摸了摸两边的石柱。 “去漠城前来过,草草收拾了下,”孟霁扬起嘴角,牵着她摸向左边石柱,那里有许多划痕,谢今华的指腹一遍遍划过那里,最终确定了是一弯月牙的形状。 “这是我们第一次出结界时刻下的,”孟霁解释道。 不同于结界外的衰败,结界内仿佛另一个天地,草木蔓青,幽静而又祥和,再无衰败之象。 穿过树林,谢今华被眼前之景惊艳地几乎说不出话,她目之所及是杏树成林,沿路杏花开的极绚烂,花海延绵一路到谷中央,木房子全部藏身在花海中,美得极不真实。 她仔细打量了下,只看到了五间房,但基本都破败不堪,有两间只剩下房梁,这些房子都被灵力护住了,只有右边的木屋像是刚翻修过了,看上去是能住人的,那房屋半支开了窗,房前还设了木桌,倒扣着些杯子,杯子上落了不少花瓣。 见她愣愣看着那里,孟霁嘴角扬起,“这就是我们以前生活的地方。” 谢今华进屋仔细观察了下,这屋子不算大,只有两个房间,房间内各有一张竹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十分简洁。 这几天该交代的事儿都交代了,不需要她再担心什么,期间观潮也来了信,不出意外的,寒生同意了她的计划。 日子清闲,她也乐得自在,懒懒地躺在那儿晒太阳,偶尔躺累了就起来和孟霁到处走走,或坐在桌边喝喝茶,这样一闲就是半个月,总算是把不世谷的布局摸清楚了。 谷中花海虽美,谢今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直到有一日,她坐在树下看着空荡荡的树枝,终于知道少了什么。 “谷里怎么一只灵兽没有,未免有些冷清了。” 她记得那个梦里是虫鸣鸟叫不绝于耳的,可现在几天了,她一声都没听见,过于清静了。 “以前是不缺的。” 孟霁仰头看向头上树枝,以前这些树上总是不缺灵兽的,鸟儿、狐狸、灵犬……到处都是它们的叫声,热闹的很,只是自从不世谷遭难后,花草没了,这些灵兽就再也不来了。 谢今华问完也意识到了原因,心里对万合宗的厌恶又多了几分,她凑近些握紧孟霁的手,“现在我们回来了,或许要不了多久它们也就回来了。” 孟霁想起从前忍不住好笑,“以前我总嫌他们吵的睡不好觉,用尽各种法子都赶不走,还经常闹得鸡飞狗跳的,为此没少被我娘骂。” 谢今华静静听着他诉说,完全想象不出这些画面,在她印象里,孟霁总是沉稳靠谱的,和他话语里不经意透露出的调皮不着调的少年形象几乎完全相反。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其实她不是完全没见过的,兹城那个意气风发的石像,梦里初见时的活泼话痨,都在一点点向她描绘他少年时的模样。 孟霁见她听的认真,又继续道,“最严重的一次,咱俩偷偷把它们的窝给拆了,它们没处栖息,叫的更吵了,我们被吵的没办法,又只能一个个给它们把窝复原,结果还被我娘知道了,罚了我们给它们喂食一个月。” “有的不吃米,我们还得到处去抓虫子喂它们,我怕那种没有脚和毛的虫子,每次去都只敢提着瓶子跟在你身后,还要时不时被吓到害你没捉到虫子。” “现在想想,那会儿做的确实挺缺德的,”孟霁笑着摇头,说起这些语气里全是怀念。 “听起来咱俩以前挺烦人的,”谢今华也跟着好笑。 “没听人说过,那就是不烦人,”孟霁思索了会儿,一本正经道。 真烦人也没人敢说啊,谢今华被他的话逗的笑的合不拢嘴。 周围环境太过安逸,谢今华枕着日光就睡着了,这一睡便是好几个时辰,等她再睁眼,孟霁不知去哪儿了。 此刻天已黑,孟霁在树上放置的的灵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檐下的小灯笼也都次第亮了,光不甚亮,朦朦胧胧的,这么看这万树杏花倒是别有趣味。 她正兀自盯着杏花出神,忽有点点萤光落在了她面前的花枝上,她回头看去,身后萤光如溪流般蜿蜒至她面前。 这萤光皆来自飞舞的流萤,她看着这些流萤慢慢落在她周边,终于明白它们的用意,起身巡着流萤而去。 萤河一路蜿蜒,穿过了花海,断断续续地指向后山,她怀着期待和好奇就那么慢慢地一路跟随着流萤走到山顶。 山上景色更是震撼,满树都挂上了红丝绸,天上星河灿烂,下面萤光似海,绚烂夺目,而孟霁正笑着看向她。 满天星光中,他的眼睛比星光还亮,谢今华沉溺其中,一时竟忘了反应。 孟霁缓缓上前牵住了她,嘴角高高扬起,“喜欢吗?” “喜欢,”谢今华认真点头,倚着他看向星海,“这里的星子比外面的亮。” 晚风很凉,一阵阵吹过,轻易便让人放松下来,孟霁不自觉想起从前。 “你以前也说过这话,”他低头看了看她的反应才继续,“那是你来谷里的第二年中秋,你说你想家了,我就想偷偷带着你溜出谷去。” 孟霁顿了顿,目光看向远方,谢今华好奇,“被抓到了吗?” 孟霁点头,“不世谷除谷主外是不允许随便出去的,那好像是我第五六次被抓到了,我娘气极,狠狠揍了我我一顿。” 他想起好笑处,低头看向她,“你那时看我连床都下不了,哭的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惨,非说是你害了我,我急得滚下了床,结果你哭的更凶了。” 哭?谢今华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我那时经常哭吗?是不是很娇气?” 在她现有的记忆里,她好像几乎是没有哭过的,所以她也想不明白那时的她是怎样的。 “会经常哭,但是一点都不娇气,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万分珍重,“换做任何一个人来经历你所经历的那些,他们都只会绝望。” 其实从孟霁对她记忆的含糊隐瞒,她就猜到了她的过往估计不会太容易,可听到他的描述,她的心情还是说不出的复杂。 “然后呢?”她一边细细描绘着他手指的形状,一边追问。 “后来我伤好一点了还想尝试溜出去,你不肯,最终退而求其次,你搀着我爬上了这座山来看月亮。” “纵使分隔异乡,照着我们的都是同一个月亮,”谢今华说。 孟霁抬头看着月亮,“平常的不世谷是看不到月亮的,厚厚的结界像云雾一样将外面的天空遮了个七八,但那天晚上的月亮皎洁的不像话,你就说了同样的话。” “是老谷主让月亮出现的吗?”谢今华有些好奇。 “或许是吧,”孟霁扬起嘴角,笑里带了些讽刺的意味,“我娘,不对,是除了我以外的整个不世谷都是滥好人,他们最不愿意看人失望。” 从孟霁过去的话语里,她就大致猜到了他和不世谷的理念不合,这不会是这个愉快的话题,于是她转换了话题。 “羡逸,我们有订婚结契吗?你在明月山时说是我未婚夫,为什么我们之间一点感应没有。” 她确实对孟霁很信任,下意识的亲昵,但这似乎都不同于结契。 孟霁没有说话,静静摊开掌心,缓缓的,交织着的绿色光芒和乳白色光芒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两股力量一出,谢今华立刻感觉到了不一样,她和孟霁之间的距离仿佛瞬间被拉近,属于他的脉搏和灵力流转的痕迹她都能感知到,很轻微却很真实。 “结契了的,不过当时出了意外后,契约便自动沉睡了,”孟霁看着乳白色的灵力钻入心口,解释道。 看着绿色尽力隐入胸口,谢今华才咬着牙道,“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万合宗。” “其实也不全是,”孟霁倚着手臂在草坪躺下,“不世谷奉天命办事,到我娘继位谷主时,不世谷与天道的联系已经很弱了,我们曾试图预测那场劫难,但失败了,不世谷被天道抛弃了。” 说起灭谷一事,孟霁的语气毫无波澜,冷漠地仿佛局外人,谢今华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 “晏晏,我喜欢你,”孟霁忽然侧过头看着她认真道。 “啊?” 刚刚还在说那么沉重的话题,下一刻却又突然表明心意,谢今华一时没反应过来了。 “要不要躺一会儿?”孟霁嘴角上扬,毫不掩饰地转换了话题。 这是他毫不克制的发自内心的感受,他无法用言语告诉现在的她,对于那时困囿于不世谷、无人理解的他而言,她的出现是多么伟大、多么重要。 谢今华想了想,学着他的样子倚着手臂躺下,然后侧头看向他,“羡逸,你以前过得很辛苦对不对?” 或许是契约的作用,她好像很轻易就捕捉到了他背后的情绪。 孟霁认真思索了片刻,摇头,“我也说不清。” “我生来就是不世谷少谷主,所有法术、功法,只要我想学都不是问题,甚至是灵力都不用自己努力修炼;但同样的,所谓天道责任、规矩也由不得我拒绝。” “可我出生时不世谷就已经走向衰败,我不信奉天道,也没有他们那种怜悯众生的天性,更做不到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自愿赴死,我只想要自由。” 怪不得他一次次想要逃出不世谷,谢今华凑近了些,抵着他的额头,无言安慰。 孟霁没有再说话,他合上了眼,在她的陪伴下静静消化着这一切。 谢今华再醒来就是在木屋里了,外头日光正好,杏花香扑面而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缓了会儿才撑着手坐了起来。 谷里哪来的鸟叫声?分明前几日她还在说谷里没有灵兽。 她揉着额角,施了个净身诀,换了身竹叶青色衣裙,一边推开了木窗,屋前的树上正停着只黄褐色的小鸟,她刚探出头去那鸟便飞远了。 她呆呆地看了会儿,顺手支起木窗,转身在床边坐下,忽然后知后觉,她们不是在山顶吗?孟霁呢? 昨晚两人在山上待了许久,她连自己何时睡得都不知道。 她起身在屋里找了一圈儿,并没看见他的身影,只是外面石桌上的茶已经凉了,看样子他起来有一会儿了。 “起来了?” 她正倒了杯茶,还没来得及入口,余光瞥见孟霁慢悠悠回来了。 “谷里怎么多了这么多灵兽?”谢今华问。 孟霁语气里有得意,“我施法引来的,我在谷外又设了些阵法,世上再也不会有不世谷了,那些灵兽也就不用再担心遭受劫难了。” 既然在世人眼中,不世谷已灭谷,那他就干脆让他们再也找不到它,往后他们再来,阵法也只会将他们送往临近的荒山,那里他也布置了,和被毁的不世谷一模一样。 这可不是随手就能办到的,谢今华仰头看向他,“你没睡?” 孟霁轻笑,“没,昨晚将你送回来后我就出去布置了。” 他体内灵力充沛,自然是不需要睡觉休息的。 提起这个,他忽然正色,“我看你最近好像总是容易倦乏。” “之前被贺思珩给偷袭了,小姑山那次又强行出手……过几日就好了。”谢今华握住他的手,露出个安慰的笑容。 孟霁默了默,感受到她确实没敷衍,这才笑着点头,“好,这两日我看着炼些药来给你补补。” 第72章 宋云苓身世 双阙城。 “姑娘,你找谁啊?” 城东的小巷,宋云苓推开古旧的院门,院子里出来一个青年人,一脸戒备地看向她,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女子就松懈。 她忙后退一步,“打扰了,请问您知道这附近有姓宁的人家吗?” 宋云苓是被宋千竹捡到养大的,最近无事,她想找寻身世的欲望格外强烈,就独自出来了。 按宋千竹给的地点,她到双阙城已经小半个月了,从城郊到城内,几乎是挨家挨户的打听,打听来打听去,也只知道她原来可能姓宁,住在这附近。 周边的人家都打听遍了,只有这家,来了几次都没人应,今天也是来试试运气,没想到还真有了回应。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态度诚恳和善,不像是坏人,这才转身道,“这事儿得问我爷爷,你先进来吧?” 宋云苓连声道谢,忙跟了进去,后院坐了个白发老翁,正眯着眼晒太阳,那人蹲在他身旁说明了她的来意,老人慢慢睁眼看向她。 老人打量了许久,才让青年人给她搬来了一个竹编小凳子,“城里姓宁的只有一户,往后五十步再右拐的废墟就是。” 宋云苓皱眉,“请问您知道那户人家去哪了吗?” 老人眯了眯眼,拿过旁边的茶壶喝了口茶,这才叹了口气道,“死了。” “您能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吗?”宋云苓身体僵住了,她虽早就猜到了的,但看老者的反应,这事儿似乎没这么简单。 老人摇了摇头,倚在藤椅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是颂宜吧?” 颂宜?这个名字听着十分陌生,她摇头。 老人看了她一眼,说,“颂宜是宁青阳和展秋池的孩子,他们夫妻俩二十多年前来的双阙城,化名方日和秋娘,两个孩子都很勤快,邻里关系也不错。” “他们在这儿生活了有个五六年吧,颂宜出生了,不过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既然夭折了,老人为什么会怀疑她是那个孩子?宋云苓不解地看向老者。 老者有些感慨道,“那两个孩子行事很小心,从不肯透露来历,其实大家都猜的到,他们肯定是逃命来的,他们那个气度,若非遭了难,怎么会跑到这又穷又偏远的地方来。” 南十六城,北十二城,最东为双阙城,最西燕山城,最北漠城,最南就是魔界,这么算起来,双阙城确实是位置偏僻,城里又多是普通人,算不上繁华。 “后来也证明了,他们确实是逃命来的,颂宜五岁时,城里来了帮大人物,秋娘就死在了他们手上,青阳也被他们带走了。” 老人放下茶壶,有些唏嘘。 “您不是说颂宜两岁多就夭折了吗?为何还……” “是秋娘他们说颂宜夭折了,谁都没见到那孩子的最后一面,而且颂宜死后,我经常看到青阳夜里出去,我以为是他们为了保护孩子才将她养在别处,对外宣称是死了。” 老人叹了口气,对于他们的事儿始终有些惋惜。 双阙城以普通百姓为主,但宁青阳夫妇显然和他们不同。 他们夫妻俩很有本事,像是修行之人,城里百姓们有什么事都要去请他们夫妻俩帮忙,他们也从不推辞,是个热心肠的,谁承想好好的一家人就那么没了。 “那您知道那些人来自哪,为什么要追杀他们吗?”宋云苓继续追问,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她必须要多问出些东西来。 老人眯着眼回忆了会儿,才有些不确定道,“他们有人喊青阳是师弟,秋娘……他们喊她魔障,我看着他们倒更像是魔障。” 魔障……宋云苓忙起身,不敢相信地看向老者,语气焦急,“麻烦您再仔细想想他们的来历。” 她几乎是哀求了,连旁边的青年人都惊讶地看向她,“姑娘,你先别急,爷爷他若想起什么,一定不会隐瞒的。” 宋云苓不好再催促,勉强冷静坐下,心里千头万绪理不清,只能急切看向老者。 估计是她的目光太灼热,老人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回想起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老人才有些含糊道,“他们好像是打北方十二城来的,其中有个弟子提到了崇什么宫。” “崇阳宫!”宋云苓瞳孔放大,赶忙道。 老人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音。” 宋云苓忙起身道谢,又从头下取下一支珠钗递给了青年,“这珠钗是灵石和银做的。” 青年人还想推辞,宋云苓直接将珠钗塞到了他手里,“这次多谢你们了。” 说完,她就要急着出门,老人却突然叫住了她,“孩子,多保重。” 宋云苓转身笑着点头离开。 双阙城的人不多,许多都出去寻求修仙之道了,能查的估计也就这么多了,她决定再去附近几个城看看后去崇阳宫,在离开双阙城前她先给徐乘风传了灵识。 “好,那你自己小心,等年末我就去北方找你。” 宋云苓来信说她要去北方,他本来也想去,但眼下实在脱不开身,只能承诺道。 这两年修仙界突然死了许多人,有门派掌门,也有弟子,皆是一击毙命,既不像是灵力所致,也不像是魔气杀的,那些门派实在查不出来,只得向雩清山求助。 林鸿极为重视此事,派了宋千竹来查此事,宋千竹就派了徐乘风到最近死去的抚州城查看。 抚州城在东南边,死的是门派的大弟子,听说是晚上单独在房间时被杀的,他们查了三四天也没个线索,他也看过现场了,没留下半点痕迹,查起来极为棘手。 “抚州那边可有进展了?” 明珠殿内,谢明昭正皱眉看向裴容,这些时日她在山上十分活跃,消息自然也灵通。 裴容赶忙摇头,“听说和先前死去的那些人一样,身上没发现灵力和魔气,还在查致命伤在哪里。” 说完,她有些心虚地笑了下,宋云苓一个月前突然离开,等她知道时,人早走了,她这些天辗转调查,才确定她是去双阙城了还在犹豫要不要跟去,就被谢明昭注意到了。 “知道了,阿姐不在山上,你也要专心修炼,别老想着玩儿,”谢明昭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她。 不世谷。 谢今华他们这边刚安生了几日,就收到了裴容的传信,说是宋云苓不见了,谢今华想了想,直接给她灵识传信。 “你不用管她了,好好修炼就是,我这边能感受到她的踪迹。” 裴容从漠城回去时带了颗怀桑种子,已经放糕点里给宋云苓服下了,所以这边也不用裴容再跟着了。 “好,对了师父,听师叔他们说最近山下多了许多死的毫无症状的修士,他们可能过两天要去北边的浩灵宗查,我要去吗?” “我知道了,你别跟着去,好好修炼,下次见面应该就能有突破了,”谢今华又嘱咐了她两句才断了灵识。 “她跑双阙城干嘛去?”谢今华前些天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没想明白。 孟霁思考了会儿,“或许是查身世。” “身世?”她现在对宋云苓的了解不多。 “对,”孟霁点头,“她是徐乘风在双阙城附近捡到的孤儿……”他顿了下,迎上她的视线,严肃道,“据我所知,她应该有魔族血统。” “魔族?”谢今华瞳孔放大。 雩清山山上灵犀河环绕,这条河底刻有灵文法术,专用来检测魔族,上次漏掉了她,这次怎么又多了个宋云苓。 “她身上的魔性应该还没被激发,”孟霁明白她在想什么,猜测道。 她对宋云苓有些排斥,但还没到讨厌的程度,这让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细查。 “宋云苓这人得提防,能拿捏最好,”孟霁猜到了她的犹豫,正色道。 “你为何会关注她?” 谢今华敲定主意后十分不解,按理说孟霁早年一直困在不世谷,怎么会注意到宋云苓,连她有魔族血统都知道,这太奇怪了。 “因为你,”孟霁没隐瞒,“这个在你彻底恢复记忆以前我没法和你说清楚,但确实和你有很大关系。” 联想到自己对她下意识的排斥,谢今华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前些天好像查到了崇阳宫,但她还要查双阙城附近几个城,我们应该可以赶在她前面,”谢今华回忆了一下宋云苓前些天的行踪后道。 “我们这样去怕是太明显,”孟霁提醒。 “浩灵宗,”谢今华很快就想好了借口。 浩灵宗是崇阳宫管制下的门派,这确实是个好借口。 谢今华立即给裴容传了信,让她不经意透露她们正好南下的消息给谢明昭他们,之前裴容按她的吩咐一直宣称她们还在漠城,这样她们经过浩灵宗就合理了。 安排妥当,两人当即启程,往浩灵宗方向赶去。 他们路上一刻没敢耽搁,用了三天不到就赶到了浩灵宗。 “样子还是得做一下,”孟霁看着灵秀美丽的小山峰道。 山峰下就是浩灵宗,看着十分简朴清净,但却是灵力环绕,谢今华打量了下,皱起眉头,“听谢明昭他们说,在求助的门派中有许多都是弟子为报私仇而杀人后伪装的,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一样。” “看看就知道了。” 孟霁遥遥看向浩灵宗,大步向前。 “两位是?”门口的小弟子有些戒备看向他们。 “在下谢今华,这位齐逸,我们路过此地,听说贵派有人失踪,特来查看。”谢今华道。 “谢?”小弟子呢喃一句,然后道,“两位稍等,我去通传一声。” 谢今华同孟霁对视一眼,目的达成,起身安静等待。 “在下浩灵宗大弟子盛子尧,这是我二师弟盛平蔚。我们二人仅代表浩灵宗拜谢仙子仙君千里襄助之恩。” 不一会儿,盛子尧就带着人恭恭敬敬迎了出来。 他们门派虽小,但对修仙界最大的两个门派还是有所了解的,雩清山年轻代弟子中谢明昭还算出名,谢今华和他同姓名相似,他们自然是要谨慎对待的。 谢今华没有多说,打量了下四周,语气和善,“不必客气,麻烦你先带我们进去见你们掌门吧。” 盛子尧笑容凝滞了瞬间,赶忙回答,“掌门上个月闭关去了,恐怕短期之内不会出关。” “那长老呢?” 盛子尧有些尴尬地笑了下,盛平蔚忙代为解释,“仙子不知,我们这种小门派,没有长老一说。” 谢今华转头同孟霁对视一眼,心下了然,现在的浩灵宗可谓群龙无首,怪不得凶手在这个时候动手。 “那先说说盛林钟出事时的情况,”谢今华蹙眉,他们既然拿这个当借口,查案的样子还是要做足的。 “出事的是我们的三师弟盛林钟,他平日性子谦和,从不曾得罪他人,修为也比我们高,谁都没料到他会失踪……” 盛平蔚意识到说错了话,戛然而止。 “失踪?”孟霁抓住重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谢今华皱眉。 “我们当时确实是看见尸体了的,但他确实失踪了,”盛平蔚赶忙解释。 “小五,你发现的尸体,你来说,”盛子尧看向一直瑟缩在后面的弟子道。 被唤作小五的弟子一脸慌张地从他身后露出头来,“我那天晚上惯例去后院锁门检查,在墙角发现三师兄坐在地上,三师兄经常修炼到很晚,加上当时天太黑,我就以为他是累着了在歇息,可连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反应,我想走近些去看看,就闻到了血腥气,我去摸了鼻息,才发现……发现三师兄出事了。” 他哭丧着脸,说的断断续续的,看样子是真的吓到了,他说到最后还哽咽了起来。 盛子尧忙解释道,“小五他年纪小,林钟平日里照顾多些,他这些天一直在难过。” 谢今华没空关心他们的关系,只追问一句,“他身上可有伤口?” 小五慌忙摇头,“我不知道,”他飞快瞥了眼盛平蔚,又改口,“没有。” 谢今华看向孟霁,后者会意,上前一步,轻声道,“你别紧张,你好想想他那日是何姿势?” 小五怯怯看向盛子尧,后者道,“让他去后院演示给你们看吧。” 浩灵宗确实不大,绕过前面的五六间房子就到了后院。 盛子尧给小五递了个眼神,小五一溜烟就跑到了北面墙角,十分熟练地坐下,双腿呈大字型张开,身子向前弯曲,耷拉着头,两手无力地垂在面前。 孟霁围绕着他走了一圈,有些奇怪地低声呢喃道,“之前那些死者都是两手垂在身体旁,头贴着墙,面容十分平和,他怎么会是这个姿势。” 小五抬头看向他,面色慌乱,“或许是我记错了,可能没有低头,对不起,我那时太慌乱了,没注意这些。” 见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答,盛子尧赶忙替他解释,“小五或许是一时着急才记错了,你再好生想想,他当时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的?” 小五低头左右思量了会儿,才坚定抬头,“三师兄他就是这个姿势,垂着头,手在面前,眼睛是闭着的。” “确定吗?”谢今华微微俯身看向他,在小五慌慌张张试图辩驳时,她转头看向盛子尧,“撒谎。” “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她的声音带了些怒气。 他先说是天黑,连盛林钟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后面又知道他身上没伤口是闭着眼的了,他们的说辞前后不一,毫无定数,这些人连口供都没串好就想来骗人,完全没把雩清山当回事,更是把人命当儿戏。 第73章 盛林钟之死 盛子尧几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开口。 谢今华气极反笑,“你们想清楚了再说,”她看向瑟缩着的小五,“带我们去盛林钟房间看看。” 小五不敢不应,忙在前面带路。 盛林钟的房间比她们想的还要小些、简朴些,小房间里除了床和桌子就是一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修炼术法口诀,那些书很普通,就是《天行问道录》一类修士入门必看的书,这些书都有明显的折痕和泛黄,看的出来他经常翻阅它们。 谢今华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房梁角落一处都没放过,也没找出什么,这房间干净的不像话,原主还真是一心问道,心无旁骛。 最后只孟霁在枕头下翻出了一个小铃铛,这铃铛是金子做的,只葡萄大小,外面的花纹却十分精致,刻的花枝藤蔓栩栩如生,看上去是女孩子的东西。 “真要查吗?”孟霁瞥了眼,小五在门外有些远,这才小声道。 “顺带看看,一会儿找个借口顺理成章去崇阳宫,”谢今华压低声音道。 反正宋云苓来还要一段时间,她们借着这个由头来就要把事情做周到,免得惹人怀疑。 “这东西是盛林钟的吗?”谢今华把铃铛给小五看了眼。 他一脸迷茫,“我从未见三师兄拿出来过。” 盛子尧、盛平蔚等人这次的反应倒是如出一辙,看来确实是没见过这东西。 询问无果,谢今华只得先将这个铃铛小心收了起来。 “想清楚了吗?”谢今华面无表情看向盛子尧。 盛子尧和盛平蔚对视一眼,终于肯开口,“这事儿确实是我们说了谎,林钟确实是死了,只是林钟他前些时日刚被崇阳宫的四长老看中收为徒弟,这会儿突然出事,我们怕崇阳宫怀疑到我们身上,其他师兄弟再无出头之日,只能谎称他的死状和外面那些人一样。” “尸体呢?”谢今华咬着牙道。 “林钟死后第二天我们就告知了崇阳宫,准备在他们来之前将人下葬,这样他们也不能把尸体挖出来查,谁承想,”盛子尧声音越说越低,“谁承想尸体失踪了,崇阳宗也没来查,直接就告知了雩清山。” 崇阳宫虽比不得雩清山,但也远胜又小又破的浩灵宗百倍,能有机会进入浩灵宗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只是这种行为到底是不好对外人说的,但眼下他们也不敢再隐瞒了,只能如实交代。 “当真是好算计,”谢今华冷笑一声,“人命在你们眼里算什么?” 说罢,她甩袖离去,“贵派好计谋,是我们多管闲事了。” “仙子?仙君?”盛子尧一行人急忙追了出去,也只看到个背影,谢今华两人已消失在云端。 “师兄,”盛平蔚看向盛子尧,眼神深沉。 “不必担心,从漠城一事来看,这几人只是徒有名声罢了,”盛子尧镇定道。 谁不知道雩清山和万合宗在漠城出的丑,能做出误把城主当凶手抓起来的事,想来也不过如此。 又等了一会儿,盛子尧才带着他们进去了。 “他们怕是还有隐瞒,”孟霁看着下面的情形慢悠悠道。 “他们这一出倒好像是准备故意将我们气走,”谢今华思索了会儿道。 中间分明隔了四五天时间,他们要真想隐瞒,也不至于说的漏洞百出,表现的那么明显。 “先去崇阳宫,谢明昭他们应该这两日就来了,”谢今华甩头,懒得再去想,“他们会查清楚的。” 两人都不熟悉崇阳宫,路上走得慢,谢今华顺道把宋云苓在双阙城调查到的线索都告诉了孟霁。 “如此说来,宁青阳是和魔族女子相爱后背叛崇阳宫了,”孟霁语速很慢,边说边回忆,“崇阳宫……我倒隐约想起件与之有关的往事。” 他总觉得崇阳宫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听她说完才总算是记起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说来这事儿也是我与不世谷理念不合的原因之一,”孟霁的思绪慢慢偏远。 “几十年前,崇阳宫有位连姓少掌门,其与道侣除魔无数,在修仙界是名声显赫,但他们在一次除魔行动中沾染了魔气,最后被崇阳宫要求自杀卫道了。” 孟霁陈述时并没有带多少感情,但谢今华听完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崇阳宫的做法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 “需要时奉在高处,一有危险就毫不犹豫除之,”孟霁嗤笑一声,笑里全是嘲讽。 世人对不世谷何尝不是如此。 不世谷为苍生奔走千年,仅是两百年前魔物之祸时没出手,就被打为魔族一流,被世人避之恨之,这叫人如何能接受。 “如果宁青阳真和魔族勾结背叛师门,又被抓回去了,那他应该也会和连少掌门一样才对,”孟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分析道。 “可现在半点消息没有,是不是说明这人有可能还活着?”谢今华也冷静下来,顺着他的话推测。 孟霁点头,“有这个可能。” “就是不知该如何入手了。” 谢今华皱眉,这种不堪往事,调查起来怕是不会太容易。 两人思索半天也没找到入手点,只能先以查盛林钟案的名义上山了。 他们路上耽搁了会儿,但崇阳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没成想崇阳宫掌门阮净远知道消息后还亲自来迎接了。 阮净远已两百多岁了,看样貌却只像是三四十岁的人,为人也谦和,没什么掌门架子,见着两人也是笑意不止。 “我已命人为两位安排好了客房,你们先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早再安排。” 对于这个安排两人自然没什么好推脱的,拜谢之后两人就先行去休息了。 “笑面虎。” 谢今华险些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 一边依附着万合宗,一边出事直接推给雩清山,这会儿又假装对她们这种小辈都如此上心,演的未免太过了些。 孟霁笑的嘲讽,“所谓仙门正道最爱做这些表面功夫了。” 谢今华撇了撇嘴,不能更赞同,转头拿出铃铛,“这铃铛的主人会不会是崇阳宫的,比如收徒给的信物?” “不太像,”孟霁摇头,来的路上他留心观察过,没见哪个弟子身上佩戴着铃铛。 “试试总没错,”但他也没完全否定。 两人一拍即合,第二天就将铃铛挂在了腰间,它的主人自然认识。 说是为了盛林钟而来,他们自然是要去见见那位收他为徒的四长老的。 她们一路过去也没闲着,问了好几个弟子都不认识这铃铛。 崇阳宫不分什么内外门,所有的弟子都住在一处,经过了一晚上,他们也知道两人的身份了,对她们的问话有问必答,也算坦诚。 四长老早已安排了两个弟子在外面等候着,这两个弟子见着他们便让开了身子,转身的瞬间眼睛自然地扫过了谢今华腰间叮当作响的铃铛。 “两位请随我来。” 这铃铛的声音确实引人注目,但她隐约觉得他们的眼神不单单是好奇,转瞬就露出了笑容,“这铃铛是我们在山下机缘所得,不知来源,你们可认识?” 那两个弟子转过身来,大大方方地看向铃铛。 “不认识。只是看着铃铛想起了个怪人。” 孟霁接过话头,十分熟练地同他攀谈起来,“坏人?不知这铃铛和怪人有什么联系?” 年纪稍长些的弟子忙答,“她喜欢艳丽衣裙,裙带上经常挂满上十个金铃铛,所以大家都喊她‘小铃铛’,听说她自幼在崇阳宫长大,修为很高但脑子不大好,几年前就叛出师门了。” 这倒是巧了,这铃铛说不准就是这位小铃铛的了,只是看崇阳宫的作风,叛出师门可不是小事,也不知她是否还活着。 另一个弟子立马回答了她的疑问,“她身世可怜,在这世上也没个亲人,大小姐心善,就求掌门放她下山了,还允她继续住在山脚下,若是她还在那儿的话,这铃铛兴许真是她的。” 这个称呼在当今修仙界还挺新鲜,正常情况都该尊称仙子才对,她来了兴趣。 “大小姐?” 那个弟子赶忙点头,“对,大小姐心地可善良了,对我们这些普通弟子极好,也救了许多人,像小铃铛……” 谢今华瞬间神经绷紧,迎上他的目光,这个停顿十分突兀,那个弟子却是立马止了声,不肯再多说半字。 年纪大些的弟子笑着找补,“大小姐是掌门的女儿,她不喜欢修仙界的那一套,所以我们平时里都唤她大小姐。” 她转头同孟霁交换了个眼神,他们如此反应,大概率就是与门派秘闻有关了。 两个弟子自知说漏了嘴,也不敢再闲聊,恭恭敬敬道,“长老还在等着,我先带二位进去吧。” 他们肯定是不敢再透露什么了,谢今华笑着就应下了。 想来是阮净远交代了,那长老见着他们也十分亲和,笑着就让他们坐下了,说话十分直率。 “我是在附近除魔时遇到盛林钟的,他们师兄弟几人,只有他在应付魔族时不慌不乱,行事沉稳,我很是欣赏。他天资确实一般,胜在老实勤勉,在浩灵宗也算是拔尖的,我就收他为徒了。他性子正直善良,从不与人交恶,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被选中,连尸骨都没剩下。” 这四长老说话简明扼要,省去了许不必要的追问,她也直奔主题。 “长老可认识这个铃铛?” 四长老垂眸看向她腰间的铃铛,打量了会儿就肯定点头,“这玩意儿是小铃铛的吧,你们从哪儿弄来的?她还在山下?” 她侧脸看向孟霁,他答,“这是在盛林钟房间的枕头下发现的。” 四长老哂笑了下,语气亲昵,“那丫头,也不知她是怎么认识盛林钟的。” 谢今华微愣,原本听那两个弟子说她是怪人,又叛出了师门,她们还以为四长老应当对她没什么好印象才对。 孟霁等他沉思了会儿后才又接着追问,“听说小铃铛是个怪人,长老可否同我们说说她。” 听得‘怪人’两字,四长老微微蹙眉,显然是不满两个弟子的说法。 “小铃铛只是随性单纯了些,她父母死的早,所谓的怪也只是她身为子女应该做的。” 他言语里对小铃铛颇为偏袒,临末了才道,“我和她也只有几面之缘,你们若真想知道什么不如去问问怜儿,小铃铛是她带大的。” 在两人点头之后,他立刻吩咐下去。 “文陆,送他们去见大小姐。” 那个年纪大些的弟子应声疾步走了进来,弯腰看向两人,两人忙起身道谢。 “大小姐对修仙之事不感兴趣,所以就住在后院,这便是了。”文陆直将他们送到后院门口才停步为她们介绍。 “多谢你了。” 等文陆走了,两人才抬手叩门。 里面的人响应的很快,他们才放下手,就听到了脚步声,以及温柔的应答声,“昨天怎么没来啊,他们是不是又关着你了。” 两人对视一眼,她们来的突然,里面的人怕是认错人了。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她举止轻柔得体,一身松石绿长裙,笑容和蔼,抬眼看见两人,她一愣,下意识地向他们身后看去,没看见别人,这才轻声问,“二位是?” 她这小院来来往往也就那么几个人,连本门弟子都不会过来,哪会料到突然有陌生人到访。 谢今华回以笑容,“我们是雩清山的弟子,前来拜访阮大小姐。” 妇人有些错愕,但那也是淡淡的,半点没失仪,“我便是阮怜儿,你们找我有何事?” 大概是没有修炼的缘故,阮怜儿头上都有白发了,看着比阮净远还要年迈些,双眼里仍有着未经世事的单纯。 “听说小铃铛是您带大的,我们想向您打听些她的情况。”谢今华说明了来意。 听到是关于小铃铛的,阮怜儿这才笑着让两人进去了。 阮怜儿的小院子收拾的很别致。这个院子很大,东西也很多,但并不杂乱。 院子的西墙下围了篱笆,种的是一种贴着地面的藤蔓,只到人小腿,藤蔓上开满了火红色的小花,一簇簇的如晚霞般绚烂夺目;而东南墙边扎着一个一人座的木秋千,秋千上用染料细细勾勒了花纹,东北角是一张巨大的石桌,桌上的茶具收拾的整整齐齐,旁边还摆了两盘糕点,一切都井然有序。 第74章 阮怜儿 阮怜儿拿过两个倒扣着的杯子,用手绢细细擦过杯沿,然后才给二人一人倒了一杯茶。 谢今华接过茶象征性地轻啜一口,入口甜滋滋的,像是加了糖,没有茶的清苦香气,她又尝了一口,“这茶真好喝。” 阮怜儿轻点了下头,笑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小铃铛早就不住在山上了,你们打听她作甚?” “浩灵宗的三弟子死了,我们在他的枕头下找到了一个金铃铛,”谢今华放下茶杯。 她将金铃铛递了过去,阮怜儿两指轻轻捏起铃铛送至眼前,打量了会儿点头肯定道,“这确实是小铃铛的。你们怀疑那个弟子的死和她有关?” 浩灵宗上下无人见过小铃铛,但盛林钟的房间里却有她的东西,他们也只是顺着已有的线索随便问问。 阮怜儿没等他们回答,自顾自笑着摇头,“平时日大家都说她脑子不好,其实她清醒着呢,她只是有自己的道。” “她幼年时便性子独特,但那时大家都畏惧她修为高,没人敢说什么;后来她在山上做了些逾矩的事,又自请离开师门,那些弟子才敢去诋毁她。” “如今过去十几年了,她深居山中,除了每年岁末,她都没出过几次山,更别提杀人了。” 谢今华同孟霁对视一眼,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刻意维护小铃铛,她追问,“那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不过她每年岁末都会回来看我,想来住的应该不远,兴许就在崇阳宫附近。”阮怜儿笑着摇头。 那便是有可能在几天前出现在浩灵宗了,两人心里有了底,这才开始正事儿,“请问您认识宁青阳吗?” 提及这个名字,阮怜儿的笑容明显僵滞了,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拨了拨面前的糕点盘子,一边移开了视线。 两人摸不清她是何态度,见她面有踌躇便止了声,给足了时间让她思考。 沉默了好一会儿,阮怜儿轻轻叹息一声,再抬眼,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声音微微颤抖着,“大概是死了吧。” 话音刚落,她又挺直了背脊,眼里的悲戚也随之消失,“他勾结魔族叛出师门,两人早已被处决了。” 她刚刚分明不是这个意思,那种哀痛是掩盖不住的,她的悲哀绝不仅是因为他的背叛。 她既无意修仙之事,在这小院中闲度人生,此刻提起‘师门’二字,反倒像是在掩盖什么。 谢今华不死心,“那些弟子说您救下了他。” 其实他们并没说,但意思大差不差,她索性就用这个来套话了。 阮怜儿轻轻别开了头,淡淡否认,“展秋池已死,他们既是生死相许,他自然就该随她去了,怎会苟活于世。” 苟活于世。 谢今华隐隐抓住了什么,一时间还不明晰,她思绪轻转,决定冒充宋云苓,她垂眼,声音低沉,“我不信爹爹会抛下我。” “爹爹?” 阮怜儿一脸错愕地回过头来,身体没了支撑般,一手撑着桌沿呆愣了许久,最后才喃喃,“不可能。” 谢今华从阮怜儿刚刚的反应她就猜到了宁青阳与她关系不一般,却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感情牌有效,谢今华抬头看向她,卑微祈求,“您知道我爹爹在哪儿对不对?” 只一眼,阮怜儿逃避似的避开了目光,她缓缓看向主殿方向,沉默了足足快一炷香时间,纠结之后终于面露不忍,“过几日再来见我吧。” 有希望了,谢今华忙和孟霁一起道了谢。 “你身份特殊,日后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你的身份,否则一定会有性命之忧,记住了吗?”阮怜儿送她们出去时,神色严肃地提醒道。 “记住了,”谢今华再三点头应下。 “看来他确实还活着,”离开了后院,孟霁才压低声音道。 “过两日就知道了,眼下只能先去浩灵宗看看了。” 眼下还要再等两日,她们最好的做法就是去浩灵宗等着,能顺便查出盛林钟的死因最好,不行也无碍,反正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回浩灵宗的路上,不同人对小铃铛的评论在谢今华的脑中挥之不去,她忽然就对她产生了好奇。 “你说小铃铛该是个怎样的人?” 孟霁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最后只给了一个词,“灿烂。” 灿烂?谢今华看向他,他继续解释,“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不畏惧世俗目光,这样的人必定活的像花一般灿烂。” 是啊,灿烂。 喜欢艳丽衣裙、裙带上挂满金铃铛,大胆叛出师门……谢今华脑海中瞬间勾勒出一个肆意明媚的少女形象来。 两人还在猜测着小铃铛的模样,不知觉就到了浩灵宗,谢明昭三人已经到了。 “阿姐?”谢明昭面露惊喜,“先前就听裴容说阿姐离开漠城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我们昨日就到了,听说这出了事,特意来看看的,”谢今华笑着点头,看向旁边两人,“你们可有什么发现?” 沈慕朝两人递来一个笑容,“今华,齐公子。” 孟霁微微颔首,同二人打过招呼。 谢明昭先前特意嘱咐了,没让盛子尧他们跟来,“这里有轻微的打斗痕迹。” 他从墙角向北走了差不多五步远,在院子东北角蹲下,小心拨开上层的尘土,一个小小的凹陷处显露出来,这个凹陷呈震裂状,看上去还很新,他作势将膝盖跪在那处,大小竟有些相像。 沈慕则是沿着墙角走了两步,在墙上离地面两尺高的地方比划了下,“这里有轻微的灵力流转的痕迹,我猜尸体原本是在这里,可能是留下了什么痕迹,他们用灵力恢复了。” 后院是弟子们练功的地方,有破损很正常,但灵修几乎不会有膝盖跪地的动作,这个凹陷就显得格外突兀。 这些痕迹都是被人刻意掩盖了的,之前那些死者都是没半点痕迹,这个明显不一样,几乎可以确定是有人在借机报私仇。 谢今华看向孟霁,他走到沈慕旁边,屈腿蹲下,并指轻轻按过沈慕比划的地方,轻轻的、捻丝一样缓缓捻起一缕灵力,那灵力从他指尖划过,化成了水滴。 “这是盛小五的灵力,”他顿了顿,看向谢今华,“这里还有小铃铛的灵力。” “小铃铛是谁?”徐乘风皱眉,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号。 “这个铃铛是在盛林钟房间搜到的,它的主人叫小铃铛,”谢今华点了点腰上挂着的金铃铛道。 “我们方才铺展灵力查了,整个浩灵宗上下没有盛林钟的气息,”沈慕继续补充。 “有没有可能他没死?”谢今华皱眉看着那处。 “说不准,”沈慕摇头,“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确实死了,但身上有明显的能暴露凶手的伤痕,所以凶手把他的尸体送到了更远的地方处理了;二就是他其实并没死,趁机逃掉了。” “这中间隔了太久了,第一种情况也很有可能,”谢明昭皱眉思索了会儿,“我再去找盛小五问问。” 徐乘风则定定看向她,“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我听风声他们说你会问灵术,你能找到盛林钟吗?” 谢今华盯着他看了会儿,没好气道,“那也得有他的贴身物品。” 沈慕看了眼徐乘风理所当然的样子,实在不忍直视,他赶紧打圆场,“我们这就去找。” 说完,他就把还愣愣等在那儿的徐乘风拉走了。 “有没有可能是小铃铛把人带走了?”等两人走后,她才握住腰间的铃铛。 “她既然出现在这里,查查总没错,”孟霁抬手接过铃铛,“我来吧。” 谢今华点头,稍稍退后半步,孟霁施展灵力自然地包裹住铃铛,风一般悄无声息地向周边洋洋洒洒铺展而去。 她们起初没多想,只当盛林钟必定是死了,但现在看来,情况确实比他们想的要复杂。 首先,这事儿几乎确定是浩灵宗内部行凶了,盛子尧他们一直在试图将此事遮掩过去,先是隐藏打斗痕迹,欺骗崇阳宫,后又试图气走他们,他们压根就没想认真查这事儿;其次,这事儿小铃铛在其中的形象不明,她到底是救了人,还是其他,一时也很难判定,原因更是无从探究。 他们本来没打算管这事儿的,但徐乘风指出了她的问灵术,她必须得走一遭了,就算找不到盛林钟,认识认识这位小铃铛也是不错的。 “找到了。” 孟霁收回手在空中轻轻一甩,负手看向浩灵宗后方的小山峰。 “她的气息消失在那座山,山顶处有结界阻挡了我的灵力过去,那灵力是小铃铛的。” 谢今华站到他身旁,看向他指的方向,那里距浩灵宗不算近,但也不远,若非事先知道,铺展灵力确实差不多那里。 “仙……仙子。” 没多一会儿,谢明昭就带着盛小五回来了,小五明显已经知道他们找他来是干嘛的了,说话都畏畏缩缩的。 孟霁淡淡地看向他,很是平常道,“为什么要骗我们?” 他的反应太过平淡,盛小五摸不准他在想什么,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谢明昭挡住了退路,他低着头似是挣扎了一番,最后才咬着道,“欺骗崇阳宫的主意是我出的。” 看盛子尧他们对他的态度,以及他平日胆小瑟缩的样子,几人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说辞。 “按你们之前所说,你平时和盛林钟关系不错,为何要出这种主意?”沈慕皱着眉,好声好气地引导。 “我想帮师兄查出凶手,”小五在他的安抚下勉强冷静下来,他小声答。 “可你这样只会减缓我们的速度,你若早点说出真相,我们也可以早点帮到你。” 徐乘风皱眉,十分直接道。 不知是哪句话刺中了他,他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是,我是骗了你们,我能怎么办?你们说的是好听,可我不傻,我们这种小门派,没人会在意我们的死活,如果我不把事情闹大,三师兄就只能死的不明不白了。” 豆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他抬袖狠狠抹去眼泪,眼里还有畏惧,但很多的是倔强和不甘。 盛林钟平日里对他最好,可他修为低下,连帮他查清真相都做不到,他只能骗盛子尧他们这么做。 他们门派虽小,但他对外面的形势也并非一无所知,盛林钟是浩灵宗出去历练最多的,他常同他说起外面的事,他知道雩清山眼下最关注那种疑案,他只能赌雩清山知道后一定会来,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看着情绪激动的盛小五,谢今华并没有什么反应,等他自己冷静下来了才继续追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小五有些颓然地低垂着头,“我确实是第一个看见三师兄的,那会儿天已经黑了,他浑身是血的靠在那个墙角,几乎没有呼吸了,我背不动他,就只能先去找灵医了,等我回来时他就不见了,大师兄他们想当晚就了结此事,但我说三师兄毕竟是崇阳宫选中的,我们必须要给个合适的解释才行。” “大师兄他们确实怕崇阳宫因此怀疑浩灵宗内斗,弟子品行不端,从而不在浩灵宗选弟子,所以采纳了我的主意。” “你说主意是你出的,那你凭什么笃定他们会接受?”孟霁听罢问。 现在谁不知道雩清山对这种情况最为上心,这个主意明显会引起雩清山的注意,他们怎么会轻易接受。 盛小五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飞速瞥了谢明昭他们,小心道,“他们确实怕雩清山和万合宗会来查,所以没敢伪造坟墓,只想着先试试把人气走,若不行就让你们查,经过漠城一事,他们觉得两派派人来了也查不出什么。” 估计是觉得这话说的太伤人,他小心辩解,“但他们最初接受这个主意确实是想着用提前下葬来应付崇阳宫的。” 提起漠城一事,几位当事人脸色都十分难看,这事儿算是在修仙界传开了,现在就连浩灵宗这种小门派都这么看他们。 “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谢明昭压下情绪道,“我们三个再去挨个问话验证下。” 等他们都离开了,她和孟霁才去启程去那个山顶,小铃铛或许是救了盛林钟,但万一没救回来,她的目的就很难定义,去的人多了,可能会将她推向不利的一方,两人这才谁也不通知。 第75章 小铃铛 那小山峰很是幽静,参天古树郁郁葱葱,林中光线交织,时有鸟啼兽鸣,没半点人迹。 两人踩着树冠飞行而去,皆是被那碧涛翠浪吸引了目光。 小山并不高,山顶也还算平坦,一眼看去依旧是林木成荫,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孟霁驻足观察了会儿,又往前走了七八步才停下脚步,食指轻轻在旁边的树干上叩了叩,圈圈灵力迅速荡开,两人面前的树木消失,一座小木屋就这么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木屋上满是岁月的痕迹,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陈腐,但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它,那些地方都被细心勾勒了花纹以做遮盖。 木屋的檐角各坠了一个檐铃,铃铛上还系着赤色布条,在这一片碧色中显得十分惹眼,但比它更夺目的是屋檐上的人。 女子肤色并不算白皙,秀发梳作垂鬟,满头银饰点缀,一身火红色长裙,正在檐上翩然起舞,她的舞姿轻盈却又不失力量感,裙角金灿灿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给人以野性肆意的美感,极具冲击力。 她像是没注意到两人的存在般,两人也没去打扰她,就在下面静静看着她起舞。 一舞闭,女子在房檐坐下,低头看向两人,嘴角还残留着笑意,像是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看见她的那一刻,谢今华在心里默默将崇阳宫的弟子骂了个遍,他们的眼光未免也太差了。 她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眸子里干净的只有两人的倒影,腮边是浅浅的梨涡,笑的宛若邻家小妹妹,脸颊上还有些淡淡的雀斑,却并不妨碍她美,这种美不是来自皮相,却比容貌更吸引人。 谢今华仰头看向她,真诚赞美,“跳的真美,像是万物生灵的化身,蓬勃有力。” 小铃铛笑的更欢,轻轻荡了下腿,然后轻飘飘落到了她们面前,“我喜欢你的赞美。” 谢今华轻笑了下,“我们是雩清山来的。你就是小铃铛吗?” 小铃铛看着她目光停滞了下,然后歪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 “我们听阮怜儿前辈说的。” 她这才点头,“阮姐姐啊。” 她瞥了眼她腰上的金铃铛,没等他们回应,兀自笑了下,倚在了窗边,“你们来的还挺快。” 她没半点遮掩,谢今华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盛林钟还没死?我们得带他回去。” “不行,我知道你们比我强,但是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带不走他。” 她回答的依旧很迅速。 她这是误会她们的意思了? 谢今华继续补充,“我们是受人所托来查他的死因的,我们不会害他。” “我知道,但还是不行,”她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 她的回答太过坚定,以至于两人都好奇起原因,“为什么?” 小铃铛笑的十分愉悦,“我喜欢他,不想放他走。” 嘴上说着喜欢,她的眼里却没有半分心动之色,可她看上去又不像是在说谎,她笑容里的天真做不得假。 “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怎么想的不重要,只要我不同意,就算是把他的腿打断,我也要把他留在这儿。” 天真而残忍。 谢今华微微蹙眉,这话说的实在霸道,可透过她的眼神,他们知道她是认真的。 她说这话时太过淡然,一派天真玩笑模样,甚至还没刚刚谢今华夸她时反应大,看不见所谓的喜欢,更像是一个小孩子在面对心爱的玩具,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孟霁瞥了眼她身后的木屋,“可以问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她食指轻轻拨弄着腰间的金铃铛,皱着眉思索了会儿,“二三十年前他救过我。” 孟霁思量着看向谢今华,两人心里都清楚,真心喜欢一个人绝不会是这般神态,她那所谓的喜欢是假的,这大概只是个借口,背后另有所求才对。 “你现在也救了他。若是没有你,他怕是已经死了。” “自然。以他当时的状况,怕是要被他那些师兄弟挫骨扬灰。”小铃铛终于又抬眼看向了两人,笑的得意。 师兄弟……谢今华还在想着她会不会说出实情,没想到她立马就点出了关键,忙追问,“师兄弟?盛子尧他们?” 小铃铛仰头笑了下,眸子里的天真终于散去,嘲讽意味十足。 “也就他蠢得可以,才会相信那些师兄弟是良善之辈。” 她没再说下去,但这已经足够证实两人之前的猜想了,或许等他们回去,谢明昭他们也就查出来了。 谢今华正待追问盛林钟的状况,便听见里面出来低沉的咳嗽声,一声声的,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 小铃铛侧身瞄了眼,等了一会儿见咳嗽声还没停止,这才站直了身子,推开了门,两人忙跟了进去。 木屋内就一张木床,盛林钟正面无血色的躺在那里。 这会儿是九月中旬已经入秋了,山中气温又低些,床上却还是一床夏日里的薄被,盛林钟受了重伤,正是灵力微薄的时候,这床被子完全温暖不了他,他冷的瑟缩在了一起。 小铃铛在床边站定,歪头打量了会儿才不解道,“奇怪,我已经给他输了不少灵力了,怎么还是这般虚弱。” 他伤到了内里,必须要灵药辅助恢复才行,只输入灵力,他怕是还要痛苦个十天半个月。 许是刚刚开了门,寒气钻进来了,盛林钟的面色更加痛苦,颤抖着嘴唇,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 小铃铛打量了会儿,见他神色不对,抬手就又要输送灵力。 谢今华有些无奈地从腰间取出年姨之前送给她的药,递到了小铃铛面前。 她回头打量了她一眼,也没检查或是询问,倒出一颗灵药就送入了他嘴里。 等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盛林钟的面色才平缓下来。 小铃铛在桌边坐下,这才正色看向谢今华,“你从雩清山来,同叶知意是什么关系?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不确信道,“应该没有关系,她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没关系?你的眉眼倒是和她挺像的,”小铃铛也愣了,“怎么会死了呢?” “你见过她?” “我自幼仰慕谨初仙子,离开崇阳宫后在外游历过几年,也去过雩清山,是她帮我见到了黎长老。”小铃铛有些感慨道。 小铃铛是个很热闹的人,讲起往事来眉飞色舞的,哪怕那些往事对她而言更多的是不幸。 “我爹娘是崇阳宫的弟子,当年很受阮净远重用,他们一直在外奔走,一百多岁才有了我。可惜啊,那个死老头子无情的很,他们在我十岁时又被派了出去,再回来就沾染了魔气,死老头就下令直接处死了他们,他们死前把修为都传给了我保命用。” “名门正派嘛,怎么可以有弟子身染魔气,所有人都觉得我继承了爹娘的修为,说不准也身藏魔气,死老头能让我活下来就是恩赐了,我还不识抬举,拼了命也要叛离师门。” 小铃铛像是被自己的话逗乐了,肩膀轻颤,兀自笑了起来。 “可惜我继承了爹娘的修为,他们打不过我,他们都怕我,所以我把那些当年主张处死爹娘的人都收拾了,我烧了他们的房子,把他们的秘密都抖了出来,他们口口声声仁义道德,自己不也是一肚子龌龊心思嘛。” “老东西容不下我,还想让我像爹娘一样给他卖命,我肯定要跑啊,路上遇见盛林钟,我就骗了他,他把我藏在浩灵宗,可惜啊,那个老东西还是把我抓了回去,幸亏怜儿姐没被他养歪。” “我爹娘救了成百上千的百姓,可沾染了魔气,这些事迹便就都作不得数了,多可笑啊。你们知道吗?我曾经很想杀了那些被救下来的人,凭什么我爹娘死了,他们还可以活着?” 小铃铛情绪很激动,语速很快,丝毫没给二人插话的机会,她不需要二人的回答,她只是太久没跟人说过话了,她需要发泄郁积在心底的情绪。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是对是错,在山下游荡了几年也没能找到答案,所以我去见了黎长老,我从小就仰慕她,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超脱无我的人,所以我相信她,隐居在了这里。” 提及黎谨初时,小铃铛终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叶知意真的和你挺像的,那时她同你差不多的年岁,她很爱笑,洒脱侠义,明明比我要小上两岁,心境却在远在我之上,我以为她必定能跻身双绝,世事难料啊。” 小铃铛分明是看着她,目光却是深远悠长,仿佛是在透过她回忆当年的叶知意。 谢今华知道,小铃铛是因为叶知意和黎谨初才会同她说这些,感激之余也难免感慨,无论是魔族的展秋池还是仙门的叶知意,她们少年时都灿如明月,结局却也都令人嘘唏落寞。 时也命也。 “双绝是什么?” 谢今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好奇。 小铃铛笑的有些无奈,“慧绝黎谨初,艳绝温凝光。这两人一南一北,在百年前也是惊艳了修仙界的存在,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连双绝都掩于岁月了。” 她像是自言自语,“也对,毕竟我们那一辈都只听过这个名号,凝光仙子避世百年了,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许多事经小铃铛这么一说都明朗起来了。 她的父母只是身染魔气就被处死了,同魔族结为道侣的宁青阳又怎会被轻易放过。 “咳。” 床上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盛林钟醒了,三人忙围了过去。 盛林钟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他蹙眉扫过三人,最后看向小铃铛,“小铃铛,你怎么……” 小铃铛插手抱胸,笑着道,“我怎么看着还是只有十四五岁?” 孟霁瞬间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谢今华,看他们的反应,他和小铃铛出事之前应当并未见过面,那枕头下的铃铛只能是初次见面时送的了。 盛林钟艰难地点了下头,他当年救她时她看着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如今过了二十几年了,她还是这个样子,就算是修为保持容颜,也不会这么年幼。 小铃铛笑了下,满不在乎的,“我当年太年幼,一下子接受了那么多灵力,经脉骨骼受损,生长也跟着延缓了。” 盛林钟沉默了,过了会儿才道,“谢谢你救了我。” 小铃铛笑了下,没理他的话。 盛林钟只当她是性格如此,谢今华却是同孟霁对视了一眼,她不接受他的道谢,也就意味着她同先前说的那样,不会放他走,在她看来这是‘抓’,所以她不接受。 小铃铛的态度还不好说,但谢今华还是要说明来意,她上前一步,“雩清山来查你的死因了。” 年姨给的灵药药效极好,说会儿话的功夫盛林钟的气色便又好了许多,这会儿已经能挣扎着坐起来了。 “雩清山?”盛林钟反应了会儿才道,“多谢二位不辞辛苦赶来,只是还想烦请二位将我带回浩灵宗,届时我必当再拜谢二位。” 谢今华抿了抿唇,看向孟霁,他也正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有些为难地看向了小铃铛。 带他走是顺道的事,但也要小铃铛的同意,毕竟还是她救了他。 见两人都面露为难,盛林钟不解的看向小铃铛,“有什么问题吗?” 小铃铛露齿一笑,歪着头自然道,“有问题啊,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你的命是我救的,刚好我也很喜欢你,所以我不准备放你走。” 盛林钟皱起眉头,虽有不解但依旧是温声细语,“可我们一共才见过两面,你大概是误会了。我必须要回崇阳宫,我还得去浩灵宗同掌门告个别。” “回去有什么好的?浩灵宗人人都想要你死,崇阳宫全是些虚伪小人,你还想回去再死一次吗?” 小铃铛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盛林钟显然是不赞同她的话,他是铁了心要回去的,皱着眉安抚道,“师兄他们暗算我是他们的问题,我是修士,我得回去。你若是一个人在山上孤独,我可以时常来陪你。” “陪我?你以为你是谁?”小铃铛轻嗤一声,笑的依旧单纯灿烂,说出的话却有些伤人。 一边说着喜欢,一边又是不屑嘲讽。 谢今华默默后退一步,有些无奈地看向孟霁,轻笑了下,怪不得说小铃铛怪,她这性子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摸得透的。 孟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看着盛林钟为难,在旁肆无忌惮的露出了笑容。 第76章 连灿 沟通无果,偏偏她又是救命恩人须得礼待,盛林钟憋着口气挪开了目光,想向两人求助,但见两人眉眼带笑,一副不准备插手的模样,便也只得放弃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盛林钟突然又有了神气,“你之前给过我一个金铃铛,说是拿着那个铃铛就可以让你帮我做一件事,我要你放我走。” 谢今华适时取了铃铛递给他。 盛林钟握着铃铛,像是烫手般,看都没看一眼,直接送到了小铃铛的方向。 小铃铛轻挑了下眉,也不恼,接过铃铛系在袖口,然后一脸轻松地拍了拍手。 “好了,从此以后我便不欠你什么了,你快走吧,把这些床单褥子一并带走。以后也不用来看我,我一个人虽然清寂,但也不想见着崇阳宫的人。” 看着笑的轻松的小铃铛,谢今华哑然失笑,连他碰过的东西都不留,所谓的喜欢果然是假的,折腾了这么久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其实小铃铛救了他便算是抵了恩情,但她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她对人情世故看的淡,喜欢爱慕都能信口胡诌,所以她只认金铃信物,只是她要求的和盛林钟主动提的还是有差别,这才绕了这么一大圈。 盛林钟忙点头,生怕她后悔似的,“多谢成全。” 小铃铛不以为意地嗯了声,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了,慢悠悠就出了房间,留他在这儿收拾东西。 谢今华看了眼,同孟霁也跟了出去。 出了木屋小铃铛才露出了笑容,回头看向谢今华,模样颇为俏皮。 “我早就知道浩灵宗那几个不是好人,念着他的恩情,我才在这山上隐居了这些年,那晚捡着他时还以为救不活了,如今可算是两清了。这种榆木脑袋,真是没趣。还是你们比较有意思,我就喜欢你们这种不爱多管闲事的。” 谢今华也发自内心地笑了,“我们也很喜欢你,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大胆有趣的人,我很喜欢你的舞。你知道吗?在来之前,我们就猜你一定是个很灿烂的人,事实也如此。” 得到夸赞,小铃铛笑地更是愉悦,“从前他们都说我怪,你是除了叶知意和黎长老外第一个夸我的人。” 听着她数出来的名字,阮怜儿并未在其中,谢今华不由好奇,“阮怜儿她……” 小铃铛笑的十分坦然,“她确实善良,但也极重规矩,无趣的很,对我她不过是保持了尊重。” 她看的倒是通透,这让谢今华对她更是欣赏,“你若是在意生长之事,我可以托人帮你医好。” 她笑着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年轻点’,至少我可以想跳舞就跳舞。” 一边说着,她一边撩起裙摆,轻飘飘地转了个圈,如同盛开的花朵般,美的惊心动魄。 她笑的比花还灿烂,“回去帮我同黎长老问个好。” 谢今华笑着点头,“我叫谢今华。” 一旁静静看着她们的孟霁也终于开了口,“我叫孟霁。” 本来一开始她们没打算透露姓名的,可小铃铛的性子实在可爱,她是真的很喜欢她。 小铃铛回头看了眼,盛林钟还没出来,她这才上前一步,“我叫连灿。” 她神秘兮兮的,像是怕盛林钟听见一般,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连灿。 这名字取得真好,人如其名,谢今华忍不住小声惊叹。 小铃铛笑的很真诚,像是强调般,“我爹娘死的早,已经有几十年没人这么喊过我了。在这世上,知道这名字的就只有黎长老、你的娘亲以及你们了,我真的很喜欢你们。” 或许是因为黎谨初和叶知意,又或许是因为她们对她真诚的尊敬和欣赏,让她忍不住亲近她们,信任她们,所以她便这么做了。 谢今华笑着看着她,小铃铛的眸子亮亮的,单纯而又真诚,像灿烂的星河,美好的让她不能理解他们怎么会去伤害她、诋毁她。 小铃铛虽然单纯不世故,但还是能分得清不同的眼神,所以不用多问,她也知道谢今华眼底的心疼是为何。 “若是在二十年多前,我或许还会为那些事难过,可是想的多了也就没那么多遗憾了。” “爹爹和娘亲一辈子除魔卫道,到最后也算是为了百姓和门派而死,留下了侠义名声又免受魔气折磨之苦,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够了。” “至于我……我在意容貌打扮,在意自由安稳,却从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流言诋毁于我如过眼烟云,所以你们不必为我难过。” 小铃铛是真的放下了,她年轻时也肆意过,该报复的都报复了,没遗憾了,说这些时也都是轻描淡写的,甚至是含着笑,如同旁观者一般。 微风拂过,林海翻涌,叮叮当当的铃铛声格外清脆,一如小铃铛明媚不掺杂质的笑容。 看着天真如少女般的人,谢今华晃神之后微微一笑,是啊,这些终究过去了。 同小铃铛告别后,两人才带着盛林钟下了山。 她们走的时候并没给谢明昭他们打招呼,所以再看见她们以及虚弱无力的盛林钟时,谢明昭三人都有瞬间的错愕。 院子里很热闹,盛子尧、盛平蔚、盛小五以及其他叫不上名号的弟子都在,他们见着盛林钟皆是面色一白。 只有盛小五一脸欣喜,忙上前来搀扶住了盛林钟,“三师兄,上天保佑,你终于平安回来了。” 盛林钟缓缓点了下头,“多亏小铃铛救了我。” 盛子尧无话可说,盛平蔚早已懒得伪装了,冷嘲道,“这么多人都没能杀死你,师弟当真好本事。” 盛林钟目光扫过盛子尧几人,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审视。 “他们已经交代了。”徐乘风可不管他们师兄弟的关系如何,直接道出实情。 故事很俗套也很真实,无非就是他们嫉妒他的天赋,在他被崇阳宫选中后这种嫉妒达到了顶点,所以师兄弟几人利用他的信任动了手。 平日里盛林钟同盛小五最亲近,所以他被推出去当了诱饵,引他到后院围攻之,那些掩盖的痕迹也是顾小五被逼迫着做的。 由于浩灵宗的掌门还在闭关,盛林钟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浩灵宗的弟子了,这事还有点难解决,须得等崇阳宫的四长老来了再做商量。 等回了房间,谢今华才看向孟霁,“我总觉得还有些不对劲。” 孟霁也点头,“按他们的意思,被崇阳宗选中的弟子不止盛林钟一个,他们为何在这时候动手行凶,这实在奇怪。” “若说是早有预谋,他们接受盛小五的主意就说不通了,难不成真是临时起意?” 谢今华皱眉沉思,“如果盛小五最初和他们是一伙的呢?抛开小铃铛带走盛林钟这个意外来看,他的主意确实有可行性,而他对我们说的那些苦衷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真假。” 顾小五在这事的位置一直都很迷,说话七分真三分假,让人分不清是好是坏。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孟霁也觉得盛小五先前那番话有些假,但他们确实没有证据证明他的目的。 “等等,”谢今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不知道小铃铛的存在,所以小铃铛救走盛林钟时,他们并没有碰着面,而小铃铛当时说的是‘捡到他’,他们既然是铁了心要杀他,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小铃铛说话随性,当时她们都没注意这个用词,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发现似乎还有蹊跷。 “众人围攻,盛林钟已受重伤,必然是跑不快的,盛子尧他们必定是紧跟着的,那为何会不知道小铃铛的存在?”孟霁也迅速反应过来。 “所以小铃铛赶到时,盛林钟就已经逃走了,且是重伤昏迷,那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谢今华惊觉不对,之前他们都只想着是小铃铛救了他,却忘了是怎么救的。 两人只对视一眼便齐齐起身,他们必须得找到盛林钟问问其中细节。 “怎么救的?”盛林钟正靠在床头,蹙眉思索。 “当时他们四五个人围攻,我确实是受了重伤,只得边打边退,出后院没多久就昏迷了,他们就紧跟在我后面,我以为我是必死了的,不知怎么就被救了。” 盛林钟锁着眉回忆了半天,也只说出这些,这中间的时间间隔还是说不清楚。 谢今华垂眸苦思,最终只想到一个合理的的解释,中途有人拖住了盛子尧他们。 会是谁呢? 谢今华正出神,盛小五捧着碗药小步走了进来,看着他们一愣,下一刻露出笑容,“师兄,药好了。” 谢今华转头看向孟霁,他点了点头,转身就出了房间。 她转头看向盛小五,“你只负责把他引到后院吗?” 他回答的很快,“我修为不高,大师兄他们平日里都不太看得起我,所以就没让我凑在跟前。” 盛林钟也点头替他开脱,“他们平日里就对他不算太好,那晚他确实不在。” “那好吧,你安心养伤。”询问无果,谢今华也不再逗留了。 出了盛林钟的房间,她并未立即回去,而是在窗边驻足听了听,盛小五对盛林钟恭敬有礼,盛林钟也没介意盛小五被逼引他去后院的事,两人还能谈笑,看样子往日里确实挺亲近。 听到盛小五在收拾汤碗了,她也起身向外走去,回房等了大约半刻钟,孟霁就回来了。 “盛平蔚态度极差,倒是盛子尧又吐了些内容,他说他们本来是不想下死手的,是前两天收到了封信,里面围剿的计划都拟好了,只差实施,所以才鬼迷了心窍,那封信被处理过,自动销毁了。” “至于被救一事,他说他们就紧跟在他身后,并没听到什么铃铛声,一眨眼的功夫盛林钟就不见了,救他的人对浩灵宗应该很熟悉,他咬定是盛小五背叛了他们,暗中救走了他。” 孟霁刚刚又去见了盛子尧和盛平蔚,对于这两人的说辞也并没全信。 “信?”谢今华微微蹙眉,最想动盛林钟的是盛子尧和盛平蔚,这封信又是从何而来? 孟霁眸色暗了些,“按他的说辞,他们本来觉得盛林钟走了就碍不到他们了,可后来他和盛平蔚都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列出了他们过往算计欺负盛林钟的条条项项,又说盛林钟去了崇阳宫后,他们几个欺负过他的都不会好过,这才刺激了他们。” 谢今华张了张嘴,神色也低沉了下来。 “盛林钟走了确实碍不到他们了,但同样的,也就没人保护盛小五了。” 按照盛小五说的,他们平日里就喜欢欺负他,他和盛林钟又走的近,难保他们不会拿他出气。 孟霁看向她,这也就意味着,那封信可能是盛小五写的,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局。 这个做法虽让人有些心寒,但也确实很有效。 先用信引诱盛子尧动手,又及时出现救走盛林钟,然后再通知崇阳宫,把事情闹大,到最后,盛林钟只是受些伤,盛子尧他们这些欺负他的就除掉了,他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 若是这样,中间的时间间隔就说的清楚。 他的任务只是把盛林钟引过去,在盛子尧他们动手时,他完全可以利用对浩灵宗的熟悉提前布置好,恰好把盛林钟救走,救到人后他赶回去假装不知道事发经过,自然就无人怀疑他了。 可他用的什么法子把救走的呢? 谢今华无奈一笑,“无论如何,这事儿已经尘埃落定了。” 孟霁点头,“人已找到,剩下就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了,而且我们参与这事儿本来就只是借个由头,随他去吧。” 谢今华其实想过,这事儿并不是完全没法子,他只要用禁术去窥探盛小五的记忆就行,但正如孟霁所说,他们参与这事儿只是为了名正言顺去崇阳宫,没必要为此损害自身。 崇阳宫的弟子来的很快,傍晚时分就到了浩灵宗,来的是四长老,还带了四五个弟子。 四长老先去查看盛林钟的情况了,确认他没事后,四长老才赶来同他们会面,面色颇为沉重,“没想到我的欣赏会让他遭受这无妄之灾,是我欠考虑了,该等他们掌门出关后再商讨此事的。” 他是出于前辈的自责,沈慕却不认同他的话,“他们想做恶,便是没有您收徒一事,也是会这么做的,您又何须为他们的恶行自责?” 四长老哂笑,摇摇头,“是我糊涂了。” 沈慕没想到他这般没架子,见他这般说了,也有些不好意思,“您也是爱徒心切,是我这个旁观者太过理性了。” 四长老也没料到沈慕身为万合宗掌门人的弟子会这么谦逊,哑然失笑,“罢了,不争论这个了,小仙君,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第77章 体寒 此事崇阳宫虽是向雩清山求助的,但在场的都知道崇阳宫向来依附万合宗,所以四长老是优先向沈慕征询了意见,末了才捎带问他们。 雩清山向来不愿插手其他门派的事务,谢明昭摇头,“我们只是奉命前来查清真相,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如何处置全凭二位定夺。” 这个结果在四长老意料之中,他也没强求,转头看向沈慕,却不料,沈慕也摇头,言辞委婉而坚定,“此乃浩灵宗和崇阳宫的门派事务,我只是个在雩清山修习的弟子,多谢四长老抬举,但此事还请两派自行处置。” 沈慕现在虽然在雩清山修习,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代表的还是万合宗,而万合宗向来以手段强硬出名,不论大小门派,他们都要插一手,这次沈慕的反应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小仙君这是何意?”四长老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沈慕作为万炳春的弟子,传达的自然是该他的意思才对。 沈慕笑着回绝,“我只是个普通弟子,这是门派私事,不该我插手。” 谢今华回头看向孟霁,沈慕和万合宗还真是格格不入,正常的有些诡异了。 孟霁低头轻笑,在心里道,“他越是正常,对我们来说就越是好。” 谢今华心念一动,也露出了笑容。 对于四长老怎么处理这事他们也不担心,谢今华就拉着孟霁先出去了。 孟霁低着头看向她,两人头挨着头,凑到一处。 见他们出去了,谢明昭也跟了出来,抬眼就见两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不由好奇,“阿姐,羡逸哥,你们躲这儿说什么呢?” 孟霁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夸你呢。” 谢明昭挠了挠头,正待追问,徐乘风他们也出来了,徐乘风一脸正气,“你们在哪儿找到盛林钟的,我们之前铺展灵力怎么都没找到。” 一听到徐乘风说话,尤其是这么一副理所当然、正气凛然的样子,谢今华就心烦,没好气道,“那是你自己没用。” “确实是我本事不济,你们在哪儿找到人的?”徐乘风也不恼,一口应下后执着追问。 沈慕直接看呆,还是谢明昭开了口,“阿姐自然有他的办法,你打听这么多干嘛,又学不会。” 徐乘风认真摇头,“我没想学。” …… 谢今华懒得再理他,也幸亏这时候四长老他们出来了,他带来的几个弟子押着盛子尧他们跟在他身后。 “我想先将他们带回崇阳宫,等浩灵宗掌门出关了再做定夺。” 这个结果几人都认可,也就没耽搁,连夜就将他们带回了崇阳宫。 考虑到天黑了,谢明昭他们决定明日再走,直接在浩灵宗歇一晚,谢今华借口不想看见徐乘风,顺势就被四长老邀请到了崇阳宫。 两人的房间在一个院子,谢今华睡不着,两人就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宋云苓那边似乎没查到什么,过两天就要来崇阳宫了,”谢今华道。 “我们明天去见阮怜儿,顺利的话应该能带走宁青阳,”孟霁指尖轻点桌面,胸有成竹道。 谢今华第一次看见他做这个小动作,颇为新奇,他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轻点桌面时十分养眼。 只是想起他瘦成这般的原因,谢今华就开心不起来了。 “明明都醒来这么久了,”谢今华胸口发闷,抬手轻轻覆在了他手上,猝不及防地鼻腔涌起一阵酸涩。 他的手好冷,不是那种沾染了凉意的冷了,而是由内而外的,像是寒冰一样散发着沁入骨髓的寒意,完全不像是活人的温度。 孟霁良久无言,一到这个这个话题,他就完全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 谢今华努力不去多想,可还是不自觉小心捧起他的双手,他的手本就修长白皙,现在更是削瘦,几乎可以说是皮包骨,没多少血色,经脉血管都清晰可见,病态的让人想忽视都难。 她紧紧捂住他的手,运起灵力来回搓动着,希望能稍稍温暖他一些,但这点温度也只持续了瞬间,她一停下来,他的手就又冰冷如初了,于是,那些好不容易被压抑下去的情绪又铺天盖地袭来。 孟霁也运起灵力集中到手心,他死去太久了,身上的冰冷是由里及外的,一时间很难清除,他本也习惯了,但看着她伤心自责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疼,就算是这些灵力只能让他外在稍微温暖些,但能让安心就足矣。 谢今华低头看着他的手盯了许久,良久才叹了口气,情绪低沉,“羡逸,是不是我学艺不精,复活之术出了问题才让你变成这样的。” 孟霁之前虽然没提过他是怎么复活的,但她私下想了一下,不世谷出事后,肯定是她把孟霁的尸体带到了禁地,敛青和年姨透露过,禁地那些人是她引过去的,现在想来就是为了逼人献祭,这种邪术她最擅长了。 “若没有你,我根本不会再醒过来,晏晏,我现在这样只是因为……”孟霁顿了下,小心措辞,“因为沉睡太久了,有藏归的修为护着,我一点不舒服都没有,可能只是外面摸着冷了些。”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她扯了扯嘴角,笑着点头,“好。” “能再醒过来我就已经知足了,”孟霁反手牵起她的手,克制之后还是没忍住俯身轻轻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冰凉的触感落在掌心,谢今华喉头一紧,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手掌,却先碰到了孟霁的脸庞。 孟霁抬起头,冲她轻轻一笑,“抱歉。” 谢今华抿嘴摇头,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清早上,谢明昭他们回雩清山前还特意来崇阳宫同他们告了别。 “齐师兄这是?”谢明昭看着孟霁的打扮有些疑惑。 如今还只初秋,加上修士底子比较好,有灵力护体,所以他们的衣着不会太在意季节的变化,而今日孟霁着一身银白色长袍,外面还系一件藏青色披风,全身上下捂了个严严实实,着实有些奇怪。 孟霁抬头冲他笑了下,“我有旧疾,受不得寒气。” 这也太严重了些吧,谢明昭暗自腹诽。 “你们要回去了吗?”谢今华问。 “阿姐回去吗?山下那些事儿还没查清楚,耽搁不得了,”谢明昭忙趁机询问。 “我就不去了,你们自己路上小心,”谢今华象征性嘱咐了两句。 目送谢明昭他们离开后,两人才去往阮怜儿的小院。 “你自称是宁青阳之女,可我看你和他并不像,你如何证明身份?”阮怜儿开口便问。 “我也不知道我爹娘长什么样,我被娘亲送到魔界周围,由魔族养大的,他们说我和娘亲有几分相像;证明的话,双阙城有位老者见过我爹娘,他知道我的存在,也是他告诉我我的名字的,您若不信,可以派人去双阙城询问。” 她们双方掌握的信息都很少,谢今华直接冒充到底。 “你叫什么名字?”果然,阮怜儿态度缓和下来。 “宁颂宜,歌颂的颂,适宜的宜,”她答。 “颂宜,”阮怜儿轻声重复了一遍,忽而露出笑容,但这个笑更多的是无奈,“我就知道师兄不会后悔的。” 在两人期盼的视线中,阮怜儿终于缓缓开口,“宁青阳是我的师兄,原是父亲相中的少掌门,未来也会是我的夫君,这些虽为公开说明,但也是默认的。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少掌门,但他因为魔气被处死了,父亲就格外器重青阳,所以父亲才会格外容不下他的背叛。” 她苦笑了下,对于宁青阳二人,她一直是心怀愧疚的。 “师兄?”谢今华面露不解,不是说阮怜儿无意飞升之道吗?至于她说的上一个少掌门,她试探性询问,“上一个少掌门是小铃铛的父母吗?” 阮怜儿低头笑了下,苦涩中夹杂着无奈,“我最初也是有修为的,既身为崇阳宫的弟子就得遵守门规,门规规定沾染魔气者杀无赦,所以我只能看着大师兄和师姐被魔气折磨数月,然后被处死,哪怕他们也是无辜的,哪怕我是他带大的,我只能看着,唯一能做的就是救下小铃铛,可仅仅是这样,我也被罚了五年禁闭。” 所以不是她无意修仙,而是失望了。 “在我被关禁闭期间,青阳作为新的少掌门外出游历历练,等我解除禁闭时就听说他被魔族妖女勾了魂,他带着那个女子来过崇阳宫,但父亲不允许我见他们。” “四长老偷偷和我说过他们的事,我觉得那女子其实也不坏,她没伤过人;说来有些不光彩,当时门派上下都畏惧那个女子的修为,所以他们假意接纳了她,后来又使手段重伤了她,他们这才逃走了。” “他们一走就是十几年没消息,我以为他们平安了,谁承想没几年就又有人送来了他们的消息,同上次一样,我还是只能看着,宁青阳分明不是崇阳宫的弟子了,他们只是想好好活着,却还是不被允许。” 说着,她轻嗤一声,说不清是在嘲讽崇阳宫的无情还是在嘲讽自己的无能。 “我也下山游历过几年,见识过没有门派道义的生活,又经历了两位师兄的事,也就想开了,飞升也没什么好的,索性就用我这一身修为换了青阳的半条命。” 修仙界对于魔气的态度确实是极为严苛,同她一样对这些门规限制心寒的人不少,只是像她这般想开了的少,所以他们要么步入歧途要么就疯魔了。 谢今华收起感慨,急切道,“我爹爹现在在哪儿?他还活着对吗?” 阮怜儿微微仰头,十分平静道,“活着跟死了一样,我的修为也只能勉强保下他的命,父亲和长老们给他灌下了毒药,人痴傻了,成了他们的除魔工具。”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扭头看向他们,眼含愧疚,“要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宁愿没救下他。青阳他为人敦厚和善,就是对待魔族,只要不是穷凶极恶的,他也会持宽容之心,从不做赶尽杀绝的事,现在这副模样却是他最不愿的了。” 阮怜儿说着说着,眼里带了湿意,“其实我试过放他走,可惜他现在的状态根本跑不远,他们对他的看管也极严。” “您能帮我们救出爹爹吗,我想带他走,求求您了,”谢今华趁机恳请。 “我也想帮你们,”阮怜儿摇头,“可是你们跑不掉的。” 宁青阳他们逃走十几年,跑到双阙城那么偏的地方都被找到了,他现在又痴傻了,她们带着她走不远的。 “我们能,”谢今华坚定道,“我可以先带爹爹躲到魔界附近,等治好他了再做打算。” 魔界……阮怜儿垂眸思索片刻,这确实是个好去处,至少比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好。 “需要我做什么?”阮怜儿问。 谢今华递给她一张帕子,“握着它回忆爹爹被关押的地方。” 阮怜儿照做,很快就将帕子递还给他们,还是不放心,“还是我带你们去吧,那里有不少阵法。” 谢今华收下帕子,坚定摇头,“您放心,我们懂阵法的,您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我们来找您时都隐藏了踪迹,他们查不到我们的,您只要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事儿就没人会发现的。” 阮怜儿皱着眉点头应下,“好,此事我绝不会对半个人说起。”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补充道,“若是青阳真的能恢复记忆,麻烦你们替我转告他:我从未怪过他们。” 这句话她说的太晚了,从前宁青阳他们还在山上时不是没来找过她,但她以掌门不许的名义都拒绝了,说到底还是怪宁青阳的,那时他们便同她道过歉,但那时的她太过年少,总是看不开,却没想后面会有那么多变故,等她想开已经太晚了。 谢今华认真点头,虽然她刚刚从未提及过她对宁青阳的态度,甚至是十分冷淡,但她的反应做不得假,那些自责、无奈与悲凉隔了这些年依旧生动,两人又是年少作伴,或许她也喜欢过他,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第78章 送走宁青阳 “怜儿,无心可曾来过你这儿?” 小院的门再次被打开,阮净远面色焦急地飞速打量着小院,而无心就是他们给宁青阳取的新名字,为的无非是抹去他存在的痕迹。 此时距离谢今华他们来已经过去三四个时辰了,算着他们应该带着人走远了,阮怜儿也猛地起身,眉头紧蹙,装作焦急不解的模样,“师兄他怎么了?” 阮净远在院中搜寻不得,才皱眉看向她,柔声解释道,“刚刚地牢的弟子来报,说他不见了,我以为他躲你这儿来了。” 他向来不会怀疑她,就是以前她偷偷放走宁青阳,他们也不会想到她头上,这次来也只是因为往日里宁青阳同她最亲近。 “青阳他现在那样根本走不远的,兴许还在山上,爹爹,你一定要找到他,他什么都不懂,届时请不要处罚他。” 阮怜儿吸了下鼻子,哽咽着说道,慌乱之下,眼角湿润了。 以往无心也不听话逃跑过,每次被找回来都是一顿毒打,这次也不会例外。 阮净远心疼地看着已经有了白发的女儿,连声应下,“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惩罚他的,你身子不好,快去歇着吧,等有了信我再来看你。” 她除去了满身修为,底子早就坏了,如今又岁数大了,身子越来越差,也不知还能撑多久,阮净远本就自责,现在对她更是百依百顺。 阮怜儿蹙眉缓缓点头,“好。” 宁青阳勾结魔族叛出师门,此事是崇阳宫的大忌,哪怕现在已经为他改了名,阮净远也不敢声张,只派了弟子悄悄去查。 他们再怎么查也查不到谢今华他们身上,毕竟她们借的是雩清山弟子的命。 在崇阳宫又待了一天,谢今华她们才辞别,阮净远他们这会儿正着急找人,自然就应下了。 下了山,谢今华也同他们告了别,两人马不停地赶往大姑山。 “师父!齐师伯!”裴容见着两人,一脸雀跃地迎了上来,而陆斐然坐在木制轮椅上,也向他们投来笑意。 早在他们第一次见到阮怜儿时,她就联系了裴容她们赶过来,到昨天正好把宁青阳带走。 “宁青阳现在怎么样呢?”谢今华笑着拍了拍裴容的肩膀。 裴容拉着她的衣袖,带她去往后院,“陆掌门请人替他看了,说是中了毒所以才痴傻了,其余的无大碍,现在在后院跟弟子们玩儿。” 后院里,宁青阳正抱着一盘糕点,旁边还有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嬉笑,宁青阳紧紧盯着他们,似懂非懂的,只顾着傻乐。 “青阳?”孟霁笑着看向宁青阳,伸出一只手。 “阿齐!阿谢!”宁青阳瞪大了眼睛,瞬间笑的更加灿烂,将糕点送到旁人手里,小跑着握住孟霁的手。 她们从地牢救走他时,他半个身子站在水里,手腕脚腕和腰身都被锁链勒出了血痕,看着触目惊心的。 “身上还疼吗?”孟霁抬起他的手腕细细打量,他两只手都被缠上了白纱,还有药草的幽香,他们已给他处理好了。 “毒还没有完全清除吗?你现在还是行走不便?”谢今华看向轮椅上的陆斐然。 陆斐然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姑娘怎么知道……” 裴容挠了挠头,谢今华之前是以长晏的身份来送的药,所以现在谢今华张口就关心他的毒,他才会惊讶。 谢今华微微一笑,“我是长晏的朋友。” 陆斐然惊讶的扭头看向裴容,她从未提及这事,“这样嘛,我……” 他话还没说完,陆卓然同韩无霜就匆匆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头戴半面面具的黄衣女子。 陆斐然看了看黄衣女子,又看了看谢今华,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谢今华先同陆卓然和韩无霜打了招呼,黄衣女子才上前一步,十分自然地向同谢今华打了个招呼,“你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谢今华缓缓点头,然后看向裴容,“带上她一起。” 啊?忽然被点到,裴容疑惑的反手指了指自己,“我吗?” 谢今华点头,“去吧,我们是来接宁青阳南下的,你跟着长晏历练去吧。” 裴容赶忙点头,乖乖跟在了长晏身旁。 谢今华这才笑着看向陆斐然,重复刚刚的问题,他忙答,“毒已经清除了,再静养一段时间就好。” 确定他没事儿了,谢今华才点头,“那我们便先走了。” 裴容也忙同陆斐然挥手告别,“那陆兄我先走了,云缨试再见。” 陆斐然微微一笑,“好,云缨试再见,你自己保重。” 旁边的韩无霜笑着摇了下头,用手轻轻撞了撞陆斐然的肩膀,他回头微愣,再看向裴容笑的更加温柔,“我会早点恢复好去找你的。” 裴容大咧咧应下,“好。” 谢今华她们赶到西南禁地就是三天后了。 “青阳,你还记得展秋池和宁颂宜吗?” 谢今华笑着看向孟霁身旁抱着糕点傻笑的男子。 他懵懂地看着她,然后连连摇头,“我是无心,不是青阳。” 看来是半点都记不起来了,孟霁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一边笑着道,“你以前叫宁青阳,可是后来受了伤就变成无心了。” 他依旧是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低头继续吃糕点去了。 很快就到了听风楼,年姨看着两人微微诧异,“这位是……” 谢今华给她介绍道,“他是展秋池的夫君宁青阳,他被下了毒,痴傻十几年了,想请您帮忙看看还能不能清除掉这毒。” 年姨抱着手围绕着宁青阳打量了一圈,灵力围绕了他全身,最后对上他清澈无辜的眸子,“怕是要费些功夫,这毒历时太久,须得慢慢调理,至少要三个月时间。” 有希望就好,谢今华瞬间松了口气,“青阳,你在这里好好养伤,等过段时间我们再来接你,好嘛?” 宁青阳新奇地打量着暗红色的小楼,乖乖点头应下。 凉溪领着他先进去了,犹豫了一下,谢今华还是牵起了孟霁的手,小心询问,“从他醒来至今,他的身子一直都是这样冷的跟冰似的,可有法子改善?” 年姨缓缓摇头,“他那伤是要命的,还能醒过来就是上天庇佑,想祛除这后遗症只能看运气了,运气好的,过个三五载也就恢复正常了,运气不好……” 关于孟霁的事,她一直没对年姨说,所以年姨一直以为是他受了重伤,被送进去养伤的。 虽早已猜到结果,但亲耳听年姨说出,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失落,无力的叹了口气。 孟霁低头笑着看向她,牵起她的手,“其实也不是很冷。” 年姨看着他们的牵着微微晃动的手,有一瞬间的晃神,一种陌生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如石块般压在她胸口,连喘气都十分艰难。 无数画面飞速闪过,只是一瞬间,她愣愣的看着,什么也没捕捉到,懵了会儿才放下了捂着胸口的手,皱着眉头想回忆起这些画面,却只是徒劳,这感觉就像是一阵风掠过,没留下分毫痕迹。 她好像又看到了一些记忆。 两人注意到她皱起的眉头,忙上前关心,“年姨,你这是怎么呢?” 年姨茫然的摇了摇头,“或许我真的被封存了些记忆。总觉得你们这动作有些熟悉,好像以前也有一个少年这么牵过我的手。” 说完,她又露出笑容,带着着无奈与否定,“我所有的记忆都是陪在藏归魔君身边的,怎么会有这么个人,我也是老糊涂了。” 她揉了揉额头,又回忆了一下,实在没想起来什么,最终摇头道,“没事儿,进去坐坐吧。” 见她神色仍有些恍惚,两人也就不打扰了,“你快去进去歇息吧,我们就不进去了。” 待他们走远了,年蝉衣才撑着额头在桌边坐下,又闭眼回忆了许久,刚刚那画面不像是幻觉。 她努力的回忆着刚刚的场景,两只手紧扣在一起,轻轻晃动着,晃动着,好像有一点红色闪过,那点红色是什么?她皱着眉努力思索着,无数个念头闪过,最后终于清晰了,那是一点红色的痣,在少年的虎口上一寸处,再往上……再往上又是什么?她再次陷入了迷茫,她把自己能想到的事物颜色都带入了一遍,却总觉得差了什么,她一点一点的回顾着那个画面,不知过了多少遍,卡着她的那根弦倏地断裂,她瞬间想起来了,再上面是绯红色束口剑袖,然而再往上就什么都看不真切了,模模糊糊的,像是被笼上了一层厚厚的纱。 又思索了好一阵功夫,却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了,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总觉得那虎口上的红痣有些熟悉,却也不知是在哪儿见过。 这段记忆太过遥远模糊,回忆来回忆去都只有这么点内容,少的完全不像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她纠结了会儿,最终将其归结为以前见过的某个画面。 虽然心里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她还是叹了口气,端正了坐姿,举起自己的左手打量了会儿,又在空中晃了晃,却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 就这么枯坐了半天,她终于释然,露出了笑容,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又如何,从前握得再紧,后来他还不是松开了她的手,过去的事她又何必再纠结呢? “又有两个门派出事了?” 谢明昭同沈慕三人回去还没歇到一天,第二天晚上就又被林鸿叫了去,几位长老都在场。 其他长老的弟子要么在外游历,要么就去调查这事儿了,连徐乘风都是才从浩灵宗回来就又去抚州了,现在山上能撑起事儿的也就他们了。 “这事儿愈来愈严重了,你们去把谷阳镇守好,千万不能让安置在山下的尸体出事。” 林鸿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眉眼之间皆是忧愁。 “弟子明白,”谢明昭两人齐声应下,一刻不敢耽搁,立马就出发了。 林鸿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情更加复杂。 修仙界七十二门派,出事的加上这两个已经有二十四个门派了,这数量已经十分惊人了,雩清山陷于其中,一旦有矛头指向他们,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于情于理,他都该及时止损的,可道义不允许他冷眼旁观,从最近的趋势来看,凶手根本没有停手的打算,难保他的下一个对象不是普通百姓。 “掌门师兄,我们必须得抽身了。”林途长老也是一脸凝重。 木成点头赞同,“我那几个徒弟传信说有百姓们称这事儿为阳谷案,所谓阳谷就是收留尸体的谷阳镇,也指我们雩清山。” 就连黎谨初都犹豫了,“近来修仙界确实流言四起,话里话外都是说这事儿与雩清山脱不了干系,甚至有谣言说我们是想等着事态严重了再站出来,以此来获得支持同万合宗正面对抗。” 林鸿看向她,“你也支持林途的看法?” 黎谨初缓缓摇头,语气温柔坚定,“若我们不管就没人会管了,但这毕竟不是我们雩清山的事,万合宗自诩第一仙门,也该尽尽责了。” 几位长老齐齐点头,“是该去找万合宗了。” 林鸿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木成,“木成,你去请万合宗来协办此事。” “要风风光光地请,”黎谨初在旁补充。 木成会意,“明白。” “李桐,你和林途带弟子看守谷阳镇,再检查检查尸体,万不能让尸体受损,同时也要留意着周边情况。” 让谢明昭他们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谨初,你去查流言的起因,至于千竹,你再去查查这些死者的生平经历,看看能不能找出些共同特征。” 一个月后,西南禁地。 “这结界好像加固了?”谢今华仰头看着连接天际的幽蓝色结界,手触及结界的瞬间就被弹开了,她不放心,又挥掌劈了上去,却如同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没半点威力。 “好像打半年前开始,这结界就在一点点加强,这两个月速度尤其快,现在连我出去都得费些功夫了。” 赵盈负手站在她们身旁,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带了些疑惑。 “这么奇怪?”谢今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前也没见这结界自动修复。 孟霁也在打量结界,来回转了三四圈,他才有了结论,“这结界的威力可媲美明月山那个了。” “这下魔界内应该会轻松些了,北方两位想带领族人走出这里至少也要一年,够了。”谢今华抬手拍了拍结界。 这结界虽比不得最初的威力,但也比前两年强多了,再也不是随便一个魔族就能出入无阻的了,谢今华对此已经十分知足了。 确认过结界,谢今华看向赵盈,“小满的残魂就交给你了,法子你也知道了,能不能成功就靠你自己了。” 过了也快半年了,小满终于是想通了,主动要见赵盈,想当面问个清楚,她们这才将她送了过来。 赵盈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我知道。” 第79章 结界 闭关 同所有人告了别,她们又回到了不世谷,这里依旧是四季如春,杏林如海。 “这魔界怎么会自动修复呢?”谢今华坐在树下,百思不得其解。 孟霁轻笑着递给她一杯茶,“结界开始衰弱是什么时候?” “听说是百年前,但在我印象里似乎是前几年衰弱的尤其严重,”谢今华垂眸思索了会儿,确信道。 “那时都发生了什么?”孟霁继续引导着她思考。 “前几年……”谢今华终于反应过来,“不世谷?那结界和不世谷有关?” 孟霁轻笑着点头,“我们不世谷的任务之一就是镇守结界,是以每任谷主的命运都和结界息息相关。” “百年前我娘临时接任谷主,她的修为比不得前几任谷主,所以结界威力随之减弱;而五年前,不世谷灭谷,我娘身陨,结界同样威力大减。” “所以魔族才能占领兹城,”谢今华迅速反应过来,她顺着他的话继续,“半年前,作为少谷主的你被我复活,结界也随着你的恢复慢慢加强了?” 孟霁扬起嘴角,“晏晏聪明。” 谢今华仅开心了一瞬,立刻紧张起来,“那若是结界被强行破坏,你会到受影响吗?” “应当不会,”孟霁怕她不信,赶忙继续解释,“两百年前的血灵幡事件便是先例,当时魔族强行压制结界威力,上一任谷主并没有受影响,反倒是结界自行修复了。” 有这个先例在,谢今华终于放心,孟霁轻抬眉毛,“你猜猜上一任谷主是谁?” 孟霁既然这么问了,就代表她一定是听说过那人的,可她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儿,并没有找到对应的人物。 “你见过的,她在百年前执意离开了不世谷,”孟霁继续提醒。 离开不世谷的、姓孟的…… “孟生生?”谢今华瞬间醍醐灌顶。 “对了,”孟霁嘴角弧度扩大,“当年她为了追求仙魔和解执意出走,算是被不世谷除名了。” 怪不得那时的贺思珩拿她一点办法没有,谢今华之前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对于孟生生这个人,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去评价,她有仙魔和解的想法并敢于为之努力固然是伟大的,可她的出走也确实导致了结界衰弱,间接致使更多无辜的百姓因此丧命,这何尝不是进一步激化了仙魔矛盾。 “她确实有想法,可惜太急了些,”孟霁知道她在想什么,同样惋惜道。 谢今华回想起贺思珩记忆中的画面,一时无言,只觉得贺思珩受到的处罚还是太轻了些。 “对了,羡逸,你知道山下那些死的毫无症状的人是怎么回事吗?听裴容之前说,雩清山为此事困扰不已,”谢今华感慨之后,忽然想起一事。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孟霁思索了会儿后摇头,“我得查一查才知道。” “我可能得闭关一阵,”谢今华道。 之前被贺思珩暗算的伤一直没好,后又在小姑山牵动了伤口,导致她最近一直觉得疲乏,必须得闭关调理了。 “这伤都半年了,怎么会恢复的这么慢,”孟霁闻言皱起眉头。 谢今华对此也十分费解,这次好像确实有些奇怪了,伤口一直反反复复的,并不十分碍事,但也总是好不了。 “或许是最近一直没机会好好修养吧,”她思索无果,摇头道。 “你去杏坞闭关吧,那是老谷主以前修炼的地方,对你养伤会有助益。” 孟霁虽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但眼下这情况也确实无法解释,他只得耐心嘱咐。 “最近无事,我估计要闭关一个月,”谢今华道。 “你放心闭关,我会帮你看着雩清山的情况。” 亲自送她进了杏坞,等着石室关闭了,孟霁才转身回到木屋,他并未立即出谷,而是去了藏书室。 十一月中旬。 小姑山位置靠北,这个季节已经开始下雪了,伴随着呼啸的寒风,孟霁突然出现在了裴容面前。 “齐师伯?” 裴容下意识看向周边,并没有谢今华的身影,他这才小心看向他,他依旧戴着半面面具,神情冷淡,只是这次看上去脸色格外苍白些。 “今华在闭关,我来是有事想问你。” 孟霁脸上本就没什么笑意,伴着寒风连声音都跟结了冰似的,不带丝毫感情。 “师伯自管问,”裴容缩了缩脖子,赶紧说。 “你平时同今华最亲近,你觉得她的身体如何?”孟霁怕它说的不够清楚,又补充,“可有昏睡、重伤伤的情况?” 身体如何?裴容将同谢今华认识后的细节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 “今华第一次失忆清醒时确实有过昏睡的情况,那次她直接在灵树下昏过去了,宋师叔当时看过,说今华就是单纯睡着了。” “至于受伤……在明月山那次,今华和一个叫贺思珩的动过手,我醒来时看着她吐了三次血,第三次特别严重,是她手上的镯子散发的绿光才让她恢复了些。” 裴容不敢有半点遗漏,把记得的都跟他说了。 这情况并不算好,孟霁眉头紧皱,他之前就担心谢今华所使用的禁术会有负面作用,眼下看来,他的担心怕是要成真了。 一般来说,修士修为越高,伤口恢复的也就越快,但谢今华的伤口却反反复复不肯好,实在像是禁术所带诅咒所致。 “今华她出事了吗……”裴容见他脸色不对,小心询问。 “没事,”孟霁缓缓摇头,“若今华不问,就不要告诉她我来找过你。” 裴容点头如捣蒜,“好。” “师伯,我要是有事告知该怎么联系你们啊。” 眼见孟霁转身要走,裴容赶忙叫住了他。 孟霁被她问住了,“怎么联系……” 谢今华闭关还要半个月,裴容的灵识比他弱太多,灵识传信行不通,不世谷的地址又不能透露出去,想来想去,竟只能找人传话了。 可不世谷没了,这世上同他有联系的就只剩下三个人了,今华在闭关,观潮在魔界,而卫空予也在宣城出不来,一时之间他还真不能立即给出她答案。 裴容不知道他的为难,只是静静等着。 思索了一圈,他仍旧是给不出答案,除了不世谷,他的脑海中再无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沉默许久,最终道,“今华还有半个月就出关了。” “好,”裴容没再多问,目送着他再次回归风雪之中。 看着四周白茫茫一片,裴容才恍然意识到她之前对齐逸的印象是错误的。 她以前总以为齐逸是温柔和煦的,可今日没有了谢今华在旁,她才发现他就和这周遭风雪一样,冷冷清清的,不知从何来,也不知要吹向何处,没留下半点踪迹,甚至有可能下一瞬就消散在天地间了,他的性格底色是冷漠疏离的。 良久以后,裴容才猛地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 周边的风雪已经小了许多,她的心里却依旧乱如麻。 刚刚的某一瞬间,她突然犹豫了,相处了这么久,她还是不知道谢今华和齐逸究竟是什么人,而她接下去要做的事也实在算不上好事,这样的情形让她忍不住问自己:她们两个真的值得她冒这个险吗? 她垂眼看向山下在风雪中依然开的灿烂的知梵花,又是一炷香的时间,最终露出了笑容,大步向山下走去。 谷阳镇。 “……他们勾结魔族,那些门派把尸体送过来就是讨说法的。” “你不能没有良心,仙君往日是怎么庇护我们的,你怎么可以轻信这些话。” “若没做,为何都找到这儿了?” “阳谷案!现在其他人是怎么说这事儿的?就差指名道姓了,我反正是要走了,说不准再过几个月这里就变成魔窝了。” “我小妹也说让我北上去投奔她,这里真不能待了,要乱起来了。” …… 徐乘风等人出现的瞬间,议论声消失了。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就满脸笑容的百姓都忙不迭地拉下脸躲远了,低垂着头避开了他们打量的目光。 “这些传言来的这般凶,连这都……怕是针对雩清山来的了。”沈慕这段时间听这些流言已经听的渐渐麻木了。 徐乘风沉默着不着一语,宋云苓满脸忧愁,“这流言一夜之间就传遍了,说的头头是道,就怕是有人信了。” 她从双阙城离开后就去了崇阳宫,折腾了小半个月,什么都没有查到,倒是沿路听说了这事儿愈演愈烈,这才紧急赶了回来。 眼下这种情况,说背后没人操控怕是没人会信了,沈慕连连叹气,“他们从一开始就算准了雩清山不会袖手旁观,一连一百一十五人啊……” 这个局是用血铸就的,从一条人命到一百一十五人,人命关天,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它是陷阱,他们也只能一步步陷入其中。 仙门道义和门派担当在那,从第一个门派找上雩清山时,他们管与不管都不能全身而退了。 平息流言、全力查清真相、联合其他门派……雩清山能做的都做了,却还是无济于事。 一下摊上上百条人命,再配合着漫天流言,哪怕强悍如万合宗,沈慕也想不到该如何应对了,只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无力感铺天盖地袭来,徐乘风也叹了口气,话语间是深深地自责,“尸体都在那,我们却连他们的死因都查不出来。” 说这话时他看的是谷阳镇南边,那里是安置那些尸体的地方。 连死因都查不出来,谈何破局? 三人到了山门口,徐乘风停下脚步,迟疑看向沈慕,“你应当知道召你来的原因吧?” “知道,”沈慕坦然点头。 他本来和谢明昭守在谷阳镇,林鸿只召了他,无非是为了万合宗的缘故。 言至于此,徐乘风也无需再多说什么,三人急急忙忙就上了山。 秀清殿门扉大开,林鸿负手站在主位,黎谨初和宋千竹并不在,其他三位长老则是一脸疲倦。 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了沈慕身上,有审视也有无奈。 “山下的谣言你们也都听到了。”林鸿目光平静。 “你在这个时间点来雩清山,当真只是为了历练?”木成带着审视看向沈慕。 上位者的压迫感是极强的,沈慕自问经历过不少风浪了,此刻额头还是出了汗。 “确实是为了历练,师父和众长老在筹备云缨试,对山下事情过问不多。”他如实回答。 在场的都知道他的秉性,并没有就此问题为难他。 “可有门派向万合宗求救?你们可知晓此事。” “过去从未有人求救。长老也不允许我们过问此事。” 他依旧如实回答。 从未……这两个字异常的沉重。 “难怪我带人去贵派商议此事时无人在意,也无人有所行动,”木成冷声道。 他带着十余名弟子亲自去万合宗商议此事,迎接他的却只有寒冕一人,那寒冕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肯和他谈这事儿,最后口头答应了要派人去查的,等他离开后也毫无音讯。 原来所有的一切从开始就是奔着他们来的,这谣言起的极突然,几乎只用了三天,整个修仙界都知道了,他们想压制都不知从何入手。 如今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们反而没了那么多顾忌,这些迟早都是要来的,这会儿事态还不是最严重的时候,他们也还有应对的时间。 “徐乘风,你带着四十三代弟子全力去查死因,死者间的共同特征,以及……门派齐齐找到我们的原因。” “另外命谢明昭带领四十四代弟子镇守谷阳镇,派弟子护送想离开的百姓安全出镇。” “宋云苓,你和沈慕同几位长老的弟子一道去蹲守没出事的门派,要不能再生枝节。” “最早出事的是哪个门派?” 林鸿一一做了决定,众人都退下了,只留下了徐乘风。 “启禀掌门,是南十六城的宜州城,天光宗死了一个长老两个弟子。” 林鸿微微颔首,郑重地看向林途,“这几日雩清山就交给你了。” “师兄要亲自下山?”林途三人对视一眼,面色也凝重起来。 “从源头查起自是要容易些。” “除了万合宗,你们还要提防些魔族势力,此前他们一直盘踞在万合宗附近,眼下雩清山情势危急,怕他们趁虚而入。” 林鸿一一安排妥当,而后就起身走出大殿。 “你怎么还在这儿?”看着台阶旁的宋云苓,林鸿皱眉。 “启禀掌门,弟子愿赴天光宗查明真相。” 徐乘风出来时就同她说了林鸿的打算,是以她又去而复返。 看着她脸上异常的紧张和担忧,林鸿并未应允,“此事非同小可,你照看好其他门派的情况就好。” 并非是不信任宋云苓,实在是这事对雩清山太过重要,背后说不准还藏着什么人,只能由他亲自去查才放心。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宋云苓还想再尝试无果,只得委婉提醒,“掌门此行一定要小心天光宗的弟子。” 这句话来的可以说是毫无缘由,据他了解,宋云苓压根就没和天光宗接触过,她这谨慎的口吻实在奇怪。 宋云苓自知这句话说的引人怀疑,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听闻天光宗仇视雩清山已久,弟子担心他们对掌门不利。” 林鸿皱眉打量了下她,最终点头,“你去吧。” 看着林鸿大步离开的背影,宋云苓脸上的愁色更甚,这几日她总是心绪烦乱,尤其在听到林鸿要亲自去天光宗时,这种不适感达到了巅峰。 第80章 天光宗起源 林鸿是第二日午时秘密赶到的。 天光宗一片愁云惨淡,看到他如同看到了救星,“天光宗掌门吴之荣见过林掌门,林掌门不远万里前来相助,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林鸿没时间和他寒暄,“听说最早出事的是你们门派?” 吴之荣连连点头,“是是,大概是怀宁九百一十三年冬月,我派的吴阁长老和两个弟子死在了各自的房间。” 没过多的客套,吴之荣直接带着他们去了门派的祠堂。 祠堂里有上百个牌位,这些牌位都是几个一组的,放在一起的应该都是彼此有关系的。 吴阁的被奉在下面倒数第二排,在他的牌位前面还有五个牌位。 “这是吴阁和他五个徒弟的牌位。” “不是说两年前死的是一个长老两个徒弟吗?这三个的死因同他们一样吗?” 林鸿看着多出来的三个牌位皱眉发问。 “另外三个弟子是吴阁的大徒弟、二徒弟、五徒弟,这三人死了有近十年了,去不世谷附近除魔时没的,尸首都没有。” 林鸿本是随口一问,听得‘不世谷’三字时才看向他,“那时你们便知道不世谷的位置了?” 吴之荣也没遮掩,“我们这离不世谷只几百里路程,那时有一修士路过我派时曾透露过他是从不世谷出来的,说是不世谷帮他除了魔气。” “也正是听了他的话,我们才派了那三个弟子去寻找不世谷的位置,顺便除魔,谁知遭了不测。” 这事听起来同阳谷案无关,林鸿也没再多问,转头继续调查此案,“吴阁的住所可还在?劳烦你将他们的信息整理了给我。” 吴阁一脉死绝了,是以他的院子早就封了起来,这事也是门派的忌讳,眼下有机会查到真相,吴之荣半句推辞话都没有。 “林掌门一路赶来辛苦,不如先去歇息下,我来安排弟子整理了给您送过去。” 此事越早查出结果越好,林鸿摇头拒绝了,“直接带我去他们的住所看看。” 吴之荣只犹豫了一下,立刻就亲自带着他们去了吴阁的住所。 这里长期无人来往,早已被灰尘掩盖,门窗都朽了。 “这房间里怎么这么冷?” 推门而入的瞬间,一阵冷风迎面而来,林鸿忍不住皱了眉。 如今虽已是一月初,外面天寒地冻的,但显然这里的温度要比外面更低,是一种不正常的寒冷。 吴之荣也许久未来这里了,也皱着眉在屋里扫视了一圈,“许是太久没人气了。” 林鸿扫了眼房间的布局,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显然是没人来过,为何他总有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再三确认这屋里没有活人踪迹后,林鸿才细细查看了吴阁的房间,尤其是他死去的地方,偏房的小书房。 “奇怪,这屋里的灰尘怎么要少些?” 两人掀开帘子都愣住了。 书房的灰尘肉眼可见的要少许多,只薄薄的一层,空气中的灰尘也不多,呛人的感觉都淡了。 “这屋子里还有残存的灵力。”林鸿扫视一圈,很快就有了结论。 这里出事后吴之荣也派人来查过,并未发现过这些灵力。 吴之荣也顾不得思考原因了,赶忙放出灵识,果然,房间是漂浮着的灵力,一团团的流动着。 “这是吴阁的灵力。” 吴之荣也听说过外面那些人的死状,毫无痕迹,哪会有溢散的灵力。 他发现不对,当即带着林鸿去了另外两个弟子的房间,果然也有稀疏的灵力,很散很虚弱,却是真实存在的。 吴之荣忙去回忆那时的情形,“我可以确认,他们的身上并没有伤口,应当是最早的死者没差。” 那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他亲自用灵力仔仔细细查了三回,因而也更加印象深刻。 林鸿看着满屋的灵力陷入沉思,最终看向他,“我现在就要他们的信息。” 这下不用他多说,吴之荣立刻就吩咐了下去,两人去往前厅等待。 “吴掌门可还记得他们生前是否有过什么仇家?或是做了什么恶事?” “这真没有。吴阁他们出事前几个月一直在门派里。”吴之荣也是把能回忆起来的都过了一遍,还是没半点思路。 “掌门,这是吴阁长老的信息。” 来送信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他显然是有些畏惧林鸿,只抬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就将整理好信息的信封递给了吴之荣。 吴之荣扫了他一眼,见他这没出息的模样当即冷了脸,“都来了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是这畏畏缩缩的样子。” 小少年一个瑟缩,乞求地看了眼林鸿。 林鸿见他模样可怜,身上似乎还有伤,眼下又有正事在身,便顺口劝了句,“他还年幼,兴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吴之荣斜了他一眼,“还不赶快退下。” 小少年连忙告了退。 林鸿拿着三封信件仔仔细细看了近十遍,生辰八字、身世喜好一一核对了一遍,找不出半点相似之处。 吴阁做事一直都是带着弟子的,从弟子入门游历到死亡前两年围剿不世谷,几人的行动一直都是在一起的,也没什么异常之处。 这里一无所获,林鸿只能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他们房里团状分散的灵力上。 “什么情况才会让他们的灵力碎成那样呢?” 人死后灵力要么是一个整体,要么就是碎成点状,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分散团状。 吴之荣也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有人刻意将他们的灵力撕裂成了这样?” 这只能是在他们生前完成的,按他的猜想,吴阁他们是被生生击碎灵海,撕裂灵力而亡的。 那为何他们最初并没发现这些灵力呢? 两人怎么也猜不透其中玄机,只得再度返回吴阁的房间。 这些灵力团已经很虚弱了,流动的很缓慢,像是随时要散了的模样。 林鸿抓起一团灵力就要研究,却发现这屋里好像是有人一样,他总有种被注视感,他放出灵识去看却又一无所获。 以他的修为不存在发现不了的情况。 他只能强行压下这不适感,继续研究这灵力团。 “他们的力量在衰弱!”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林鸿终于明白了其中关键。 吴之荣还是没反应过来。 “他们的灵力一直在这屋里,但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包裹着,所以你们当时才没发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力量在衰弱,包裹着灵力的力量也衰弱了,这些灵力才显形。” “也就是说他们真的是被折磨而亡的?那该是多大的仇恨啊?” 林鸿这么一解释,吴之荣才反应过来,随即一阵恶寒。 终于查出了头绪,林鸿也顾不得歇息了,直接同他告了别,“这三封信件我先拿走了,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外面的风言风语吴之荣也听得不少,知道这事儿对雩清山的重要性,当即送了他出去。 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林鸿当即赶忙第二个出事的门派,若是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事情兴许就有了思路了。 送走了林鸿,吴之荣这才又带了弟子来到吴阁的书房,随即就愣住了。 “你们刚刚来过这里吗?” 跟来的弟子皆是齐齐摇头,一脸不明所以地看向慌了神的吴之荣。 他不敢相信地去了另外两个弟子的房间,都是一样,刚刚还漂浮着的灵力团都不见了,连一丝灵力都没有。 如果不是房里的灰尘要少些,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是有人刻意毁去了这些灵力?还是这些灵力就是刻意出现给他们看的? 吴之荣心头爬满不安,当即给林鸿灵识传信说明了情况。 穿梭在云头的林鸿心头一坠,那个房间里真的还有别人,他的感觉没有出错。 究竟是谁?能躲过他的灵识搜查?还要刻意做这些? 这人的修为定然不低,为的又是什么? 林鸿不敢再有耽搁,当即赶往北方十二城的第二个出事的门派。 同林鸿传了信,吴之荣还是有深深的不安,这事儿绝不可能是门派里的人做的,他们没这个能力。 思来想去没个结果,吴之荣憎恶的看了眼旁边伺候着的小少年,“你是没眼睛吗?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掌灯,活该你死了爹妈,没眼力见的东西。” 小少年吓得身体一颤,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吴之荣这才呸了一声。 最近到处都乱,天光宗也收容了不少百姓,这少年也是没了家才来投奔的,他看他天赋不错就留在了身边伺候,却没成想是个不惊吓的窝囊废。 眼见着外面天色昏暗,他去掌灯还没回来,吴之荣又是一声呵斥,“你个废物,怎去了那么久?” 不多时,四处的的灯笼都亮了。 小少年也战战兢兢地回到了他身边。 “这灯里加了什么香?”吴之荣坐了会儿只觉得心里都宁静了些,似是烛火里的香气导致的。 “回禀掌门,是安神香,灵医说今日又重新提起了吴阁长老的事,加了这安神香弟子们才能安心修炼。”小少年一如既往地低垂着头。 吴之荣只觉舒适,也就没再追究。 滋滋。 烛花炸开,凉风吹了进来,坐在首位的吴之荣依旧闭着眼,没半点反应。 刚刚还低垂着头的少年终于挺直了背脊,脸上的惶恐不见,眼底一片冷漠。 他漠然地扯碎了铺在茶桌上的绸布,把它当做绳子将吴之荣捆了起来。 冷漠地打量了他片刻,少年露出厌恶的神情,一把握起桌边的烛火,没半点犹豫地扔在了吴之荣身上。 火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很快吴之荣就被火光包围了,他依旧是没有反应。 灯里确实加了东西,不过加的不是什么安神香,而是可以让人修为知觉暂失的毒药。 漠然地看着吴之荣被火光吞没,直到火光在向四周蔓延了,少年才镇定地出了前厅。 不过一个时辰,整个天光宗就被火光包围了,门派里安静的出奇,没有一个人醒过来。 奇怪,这东西效果这么好吗?少年皱眉沉思了会儿,但转眼看着被火光吞没的天光宗,他抛去疑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转身跳了出去。 欺负他的都该死,就像那生了他却抛弃了他的父母,他要让他们用死赎罪。 没人会知道他的存在,所有的罪责都会落到今天出现在天光宗的林鸿身上。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林鸿的怜悯只让他觉得恶心,这是他的报应。 “恩公,他是……” “你们可都看到是谁放的火?” 少年消失后,院墙上又出现了十余人。 他们这些普通人只是来找个安定之所,哪成想会遇到这事,吓得抱作一团。 “看清了,是那个小少年放的火。” 几人早已吓得腿软了,瑟缩着看向面前银衣银面具的神秘人。 “那就记清了。” 神秘人将他们送到安全的街道,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凭空消失了。 这些百姓见过修士飞天,哪见过凭空消失的,他那冷声冷气的,也不像是活人,众人当即跪倒在地上,“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 …… “走水了,走水了。” 几人还没拜完,嘈杂的脚步声传来,附近的百姓终于发现了这边的情况。 刚刚得救的几人赶忙抓住他们,“是一个小少年放的火。” 百姓们无暇顾及这么多了,赶忙跑去救火去了。 这一场火势极凶,直到清晨下了场雪才将火势压灭。 等百姓们再进去时,天光宗无一活口,早已是灰烬了,地上的灰烬分不清是人的还是木头的。 火势灭了,围观的人也就多了。 “幸亏来了场雪,不然这火还得烧上几个时辰。” “谁说不是呢?只是奇怪,这冬日里还积了雪,这火怎么还能连片的烧起来?” ……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其中也不乏有修士表达意见。 “造了孽了,早就听说雩清山有问题,怎的它的掌门一来,天光宗就没了。” “这火来的蹊跷,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雩清山掌门莫不是来寻仇的。” “你们不要胡说,我们亲眼见了的,是一个小少年放的火,一间间房子放的。” 被救的那些人并没有离去,也在帮忙灭火,听到这话立即想起了恩公的嘱咐,赶忙驳斥了他们。 刚刚议论的修士一脸莫名地看向他们,“说的跟你亲眼看到似的。” “我们就是亲眼看到的,我们在这里借住,火起时被好心的神仙救了。” 被救的十几人赶忙应和,这些百姓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知道他们不会撒谎,最先来救火的那些人也帮着出声作证。 “总之,雩清山是不吉利的。”那几个修士悻悻地反驳了句。 “我看你就是进不去雩清山才多番恶言相向。” 这些百姓都是知道黎谨初的,因而也知道些雩清山的信息,当即出言驳斥。 眼见着周围的百姓都神情愤愤,那些修士见势不对立刻住了嘴,落荒而逃了。 第81章 排查死者 林鸿是第二天一早收到消息的,许掌门告诉他的。 “天光宗没了,听说是门派内的弟子一把火烧没了的,所幸有好心的修士路过救下了在门派内借宿的百姓。” 许掌门看着林鸿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同情和畏惧。 不管是被算计了还是他们真的有问题,雩清山这两年可以说是厄运缠身,昨晚那一场火直接灭了天光宗,其中太多槽点,实在是让人不敢细想。 林鸿只沉默着点了下头。 昨天缠绕了他一天的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赶了一夜的路本就精疲力竭,此时听到这个消息直接一阵恍惚,这次雩清山面对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放火的真的是门派内弟子吗?吴之荣的修为不低,怎么会安静受死,那么多弟子就没一个发现异常的吗?他不信一个弟子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为何那路过的修士只救下了毫无修为的百姓?真的有这么巧吗? 林鸿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套说辞。 昨日看着他们调查吴阁案的人究竟是谁?是否就是救下百姓的人?昨夜那一场火他又出了几分力? 若再往深处想,那藏在背后的人其实已经很好确定了,修为比他高的除了万炳春也没几人了,可他向来自视清高,没道理偷摸做这事,那就只剩隐世仙者和魔族之人了。 但前者没理由随便害人,后者没理由救人,这事儿一时也解释不通,林鸿只能暂时先往好的方向去想。 或许那人只是为了帮助他发现吴阁的灵力,他救下那些百姓也从侧面保全了他的清白……事情还没他想的那么糟。 他迅速想通了一切,转身看向一脸同情的许掌门,“去死者房间看看吧。” 也不知是不是没了那人的帮忙,他这次在死者房间并没有发现明显的灵力;两个死者都是弟子,房间里早已住了新人,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 “怀宁九百一十四年四月,距天光宗的有五个多月吧,当时只是觉得死因怪异,也没想那么多,只当是被仇家杀死了。” 房间里什么都查不出来,许掌门也有些尴尬,只尽可能多的搜集了两个死者的信息给他。 第二案的死者显然和天光宗的情况不一样,看着更像是真正的阳谷案源头,林鸿一时抓不住其中的联系,只得再去第三四案的门派。 雩清山。 他们知道天光宗的事要比林鸿晚,是晚上才听到了些消息。 天光宗没了的事无疑让谢明昭几人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内外门弟子查案也格外的尽力,几乎是铆足了劲想查出个真相来。 其中最为头疼的就是宋云苓和沈慕。 哪怕她和沈慕已经是没日没夜的盯着那些没出事的门派了,山下还是出了事。 短短五天时间,山下两个门派又死了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个长老。 他们几乎是用灵力覆盖了整个门派,没见到任何陌生人,他们就是死了,悄无声息的死了。 连着守了半个多月,一行人几乎都没合过眼,精神一直紧绷着,又亲眼目睹了这事儿,宋云苓终于崩溃了,被深深地绝望包围了,她恍惚着找到了同行的沈慕。 “沈师兄,没办法的。” 沈慕也心神低落,知道她是急得没办法了,只得尽力去了安慰她,“会有法子的,我们不能松懈,能少死一个人是一个。” 她麻木地看着那些门派乱作一团,直到耳中嘈杂的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几乎是怒吼着驳斥他,“你不懂!拿命做的局就只能以命破局,没办法的,没办法的。” 说这话时她是从未有过的疯癫状态,眼里全是恐惧,已然是彻底死心了。 沈慕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绝望,眼下不是给她发疯的时间,他直接对她施了个清心咒,然后继续劝解,“就算没有希望也不能放弃,我们这一放弃,雩清山可能就真的再无翻身之地了,林掌门已经去查了,我们必须要给他多争取些时间。” 宋云苓呆滞地看着他,无力的合上了眼,半晌才笑着睁开眼,眼底的恐惧没有消退半分。 “没办法的,就算知道了结局,你也只能一步步入局,挣脱不掉的,只有死亡才能终结一切,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相信我。” 明明事情还没到最差的时候,一个谣言何至于让她如此绝望? 她的无力和恐惧像是早已知道事情的结局似的,是感同身受的,这种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沈慕实在想不明白,但眼下他肯定是不能跟着她慌了神的。 “宋师妹,这事还有希望的。林掌门会查清的,实在不行还可以找长晏、找青妖,总会有办法的。” 宋云苓并未理会他的话,神情恍惚地独自离开了,也不知是想通还是没想通。 沈慕只能目送她离开,修道先修心,她的意志动摇了便是林鸿来了也帮不了她。 不世谷。 “宋云苓有些奇怪,”谢今华缓缓睁开双眼,顺势接过孟霁递来的茶。 “怎么说?”孟霁微微挑眉。 谢今华把方才看到的情况如实跟他说明,孟霁听完就皱起了眉头。 “她似乎也知道什么,”孟霁眯着眼似是在回忆什么。 “知道什么?”谢今华追问。 “现在还不确定,”孟霁摇头,“对了,你这次闭关怎么这么久?” 谢今华原本说的一个月,实际却用了两个月,这只能说明她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我想着没什么事儿,就顺便闭关研究了一下法术,”谢今华仰头笑着看向他,“你别担心我了,雩清山那事有查到什么吗?” “基本可以确定这事和我们有关系,”孟霁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腕上的怀桑,“死者都接触过不世谷的灵器。” “不世谷……那或许是我失忆前做的了,”谢今华思索了会儿,也没想到这么做的意图,她有些担心,“那岂不是我在害雩清山?” 人家救了她,她却反手把人害到这个处境,实在是有些黑心了。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孟霁坚定摇头,“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雩清山不会有事的。” 谢今华虽然不知道他这般确定的原因,但有这话也就安心了,她没再追问,伸了个懒腰,“该出去走走了。” 谷阳镇。 “镇子上的百姓呢?” 还有几天就是云缨试了,裴容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路过谷阳镇却惊奇地发现以往热闹的小镇早已没了人气,满目萧条。 街巷再无叫卖的摊贩,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路上雪水混着灰尘堆在一起,漆黑一团也无人清扫,没有了人生活的痕迹。 裴容怀揣着希望将镇子翻了个遍,却只看到了几个雩清山的弟子。 这些弟子俱是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见着她也是满脸无奈,“都逃走了。” 如今是一月份了,谣言没能压下来,山下又陆续死了二十多人,真相依旧不明,最后那批愿意相信雩清山的人也终于离开了。 “只是些谣言就能让雩清山变成这样吗?” 裴容踉跄了一下,回头看向衰败空荡的街道,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地看向他们。 雩清山可是修仙界仅此于万合宗的门派,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谣言击溃,怎么会? 这些弟子无言以对。 只是谣言吗? 最能杀人的就是谣言,可击溃他们的真的是谣言吗?当然不是,真正击溃他们的是人心,怀疑的种子可能早就种下了,人们也给了他们时间去证明清白,可他们失败了。 或许雩清山曾是他们的神,但现在神自身难保,他们只是凡人,他们救不了神,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身了。 这些弟子俱是低着头,眼里早就没了以往的神采,他们也不明白,为何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雩清山会落入这般境地…… 心头被说不清的情绪笼罩着,裴容勉强笑了下,嘴角都在颤,“会没事的,谣言会平息的,你们辛苦了。” 那些弟子只是看着她,这话他们早就听得厌烦了,可除了继续等待,他们别无他法。 裴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山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闻清院的。 看着紧闭的闻清院,她第一次畏惧了,连推门的勇气都没有,最终只是蜷缩在院门外。 雩清山四季如春,她却觉得这里比山下还冷,由内而外的冷,冷的她连思考都困难。 她好像真的做错事了。 她该怎么办?今华什么时候回来?她后悔了…… 裴容把头埋在膝盖上,害怕和后悔装满了她的脑子,她像是站在了悬崖边,眼前是看不到底的黑暗,而她只想纵身而下。 “裴容,你怎么在这儿?” 谢明昭看着门口小小的一团裴容,清晨的风还是有些冷的,就叫醒了她。 裴容吓得一个激灵,恐惧地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是谢明昭后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阵心酸。 眼前的谢明昭和四个徒弟都像是沧桑了几岁一样,肉眼可见的疲惫,短短几个月时间脸上就有了风霜留下的痕迹,全没了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她扶着墙站了起来,清了清干哑的嗓子想说些安慰他们的话,嗓子里却像是堵了什么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明昭微微皱眉,“我先去见掌门,你们回去收拾一下。” 说着他就大步离开了,看上去十分焦急。 “掌门回来了?” “今日丑时到山上的。”许幼清也没了早先的活泼,变得沉默寡言了。 裴容抿了抿唇,“我们也过去吧,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风声作为大师兄并未说什么,眼下让他们回去休息是肯定做不到了。 秀清殿。 徐乘风和沈慕他们也都回来了,大殿里站了不少人,裴容他们匆匆行了礼就站到了人群后方。 “掌门师兄,云缨试还去吗?届时局面怕是不会太好看。”林途语气十分沉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鸿身上。 局面何止是不好看,只怕他们去了是人人喊打,如今雩清山的形势是越来越难了,他们没必要去找难堪。 “去。”林鸿沉声落下一字。 “自然要去,我们不心虚。云缨试和阳谷案是两码事,我们有何不敢去的。” 扫了眼底下人犹豫的神色,黎谨初扬声补充,声音依旧温柔,语气却十分坚定。 李桐也极为坚定,“雩清山绝不会成为第二个不世谷。我们要让世人看到我们的态度,看到我们的道义。” “这点风雨我们雩清山还扛得住。十日之后,谨初随我去云缨试,余下四位长老携弟子镇守雩清山,凡是记了名参加云缨试的都回去修炼去,你们要在云缨试上战出雩清山的气概来。” 林鸿的眼神依旧明亮,仿佛面对的只是云烟小事。 秀清殿只剩下了谢明昭的四个徒弟和裴容,以及一些修为不够的内门弟子。 林鸿轻挥衣袖,两摞一人高的信件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里是所有死者的信息和门派信息,我需要你们在这剩下的十天内找出死者的共同点来。” “尤其是与不世谷的关联。”林鸿着重强调。 这些信件可能就暗含了真相,几人看那信件就如同看到了希望,瞬间斗志昂扬。 “弟子一定不辱使命。” 林鸿微一点头,将大殿留给了他们,带着几位长老出去了。 “幼清你和这两位师弟来负责记录,我们其余人先比对两封的共同点再一一对比。” 看着大殿内的九人,裴容迅速就分好了工。 “天光宗三人和许处许饹都是男子,中等身材,与万合宗交好,都无家室……” “克州五人都是男子,修为在筑基期,年龄为一百多岁……” …… 时间一晃而过,十天期限很快就只剩下一天了。 看着信纸上几百条共同点一一被划掉,只剩下了最后的三点。 裴容对着总结好的三点一一汇报。 “这一百五十七位死者俱是筑基以上修为,都与万合宗交好。其中有二十三位长老,余下皆为门派掌门或长老的亲传弟子,很受器重。” “其中有三人没参与围剿不世谷,皆为女子,是最近几个月出事的,但她们的道侣参与过围剿不世谷。” 不世谷曾作为神使而存在,这些人都参与了围剿不世谷,也都无故而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天谴。 这结果算是在意料之中,林鸿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第82章 凝光仙子 两日后,万合宗。 云缨试三十年一次,万合宗上上下下为之准备了半年时间,今日总算是到了开始的时间了。 沈慕早已先行一步赶回来了,他虽在外历练,但云缨试他还是要代表万合宗出战的,他又是掌门弟子,自然是要跟着万炳春见客的。 云缨试定在二月初二,为期一个月,前五天是给各派弟子熟悉环境的,包含了抽签等环节,比试前十天是初试,选出一百人进行角逐前十,所有比赛没有灵修剑修之分,最后五天则是庆祝宴会。 今日正是二月初二,有的门派提前好几日就来了,也有的门派会在这一天准时到来,比如雩清山。 沈慕在正殿从清早等到傍晚不见雩清山的身影,实在心急便干脆去了山门处等着了。 等不急的不止他一人。 雩清山的地位摆在那,其他门派自然是要关注他们的,等了一天不见踪影,也有好事者早早来到了山门处等着看热闹了。 “莫不是真没脸来了?” “最近雩清山的名声都臭成那样了,听说谷阳镇都没活人了,谁知传言真假,说不准他们真是做贼心虚了。” “听说雩清山的木成长老前两个月带弟子来万合宗商量过阳谷案,但万合宗不搭腔。” “要我说万合宗也不厚道,说不准哪天就轮到他们了,躲有什么用?” “万合宗有没有事儿我不知道,反正雩清山估计是不会来了。” “不来正好,刚好也给我们些机会。” “要不要赌一下,雩清山会不会来?” …… 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直在那起哄,说来说去都是阳谷案,还牵扯到了万合宗,沈慕又不好出言制止,只得皱紧眉头置之不理。 不过半个时辰,上山的路都堵满了人。 此时的雩清山正处于风头上,想让这些人散去是不容易了。 “凝光仙子来了!” “快给仙子让路!” “凝光仙子出关了!凝光仙子出关了!” …… 如果说刚刚的吵闹声如同翁子中的蚊蝇声,又吵又压抑,那么此刻就像是被点燃了的爆竹,所有人的声音都大了好几倍,嘴里都是同样的名字:凝光仙子。 沈慕看向从人群中走来的女修,她穿着深紫色的弟子服,不着粉黛,一头乌发用银冠整齐束起,浑身上下只有一根固定头发的木簪做点缀,却还是如同高悬的烈日,美的不可方物。 就如同她的名字,她出现的瞬间仿佛所有的光都落在了她身上,美艳的让人挪不开视线,她只是站在那,就带着勾魂摄魄的魅力,美艳的让人忘却了一切。 所有人都只顾着痴痴盯着她看了,周围安静的出奇,偶尔吹过的风、斜斜照来的日光都像是在为她作配,让她美的更加鲜活。 沈慕也呆了会儿,一看她这绝世容光瞬间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万炳春的三徒弟温凝光,未来的掌门人,也是他的师姐。 见她走到了自己身旁,在这灼人的美貌之下,连他都生出了些紧张与羞怯,“师姐出关了?” 因为温凝光是长老们一致选定的少掌门,所以从她结丹以后都是按照掌门的要求来培养的,闭关也是帮她提前熟悉门派事物。 温凝光淡淡地扫过他,“嗯。雩清山还没到吗?” 这一眼如同孤冷的月光,不肯为旁人留下半点清辉,却自有夺人的魅力。 沈慕迟钝地清了清嗓子,撇过头去,不敢再看她一眼,“应该快了。” 温凝光没再作答,淡淡的眸子轻飘飘地落在了远方。 自打她出现那一刻起,周围就再也没有了嘈杂,她静静地等着雩清山,其余人默默地看着她。 雩清山到时已经是夜幕降临了。 落地便见成百上千的人都这么静静地等着,一行人都有些愣神。 沈慕还在人群中找谢明昭,温凝光已经迎了上去,“晚辈温凝光见过林掌门、黎长老。” 林鸿淡淡点头,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晚,万炳春还派了嫡传弟子来门口迎接。 他正要寒暄几句,却见温凝光一双美眸早已悄悄越过了他,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黎谨初正在打量围观的人群,并未注意到温凝光直勾勾的视线。 林鸿轻咳一声,黎谨初这才收回了视线,注意到温凝光还在看着自己,她勾唇轻笑,“百年不见,凝光仙子修为又见长了吧?” 温凝光瞬间喜笑颜开,眼里光彩更甚,“劳黎长老挂心,凝光已经步入元婴期了。” 黎谨初认真点头,然后看向林鸿,“掌门师兄,我们上去吧。” 温凝光这才后知后觉地让开了身子,站到了黎谨初身旁,“是晚辈疏忽了。” 黎谨初向来随性,以为是自己说话太直了,温柔解释道,“不怪你,我是怕贵派掌门等久了。” 温凝光一路笑着亲自带他们上了山。 沈慕则趁机找到了谢明昭,“今华会来吗?” 谢明昭冷着脸挑了下眉,“我也正想知道,要不你去问问?” 沈慕失笑,“你别误会,我就顺口一问。你小心别对上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此地无银三百两,谢明昭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你管好自己就行。” “沈师伯!”队伍中的裴容也看见了他,想着之前的送药之情,也出来打了个招呼。 “你也来参加云缨试吗?” 沈慕顺着声音看向她,脸上旋即出现了一抹清浅的笑意。 他的笑容很平和温柔,不带半分恶意,裴容知道他是在关心她,笑着摆手,“我来见见世面。” 沈慕笑着轻点了下头,“也好,等明日我再带你们四处逛逛。” 裴容忙点头。 沈慕又对她笑了下,然后才转头去找谢明昭。 两人也没聊上几句,很快就到了主殿。 林鸿独自进去了,温凝光则亲自送黎谨初回去歇息去了,谢明昭他们还要在外面等着。 听着里面不时传来哄笑声,雩清山来的弟子都有些担忧。 “他们会不会欺负掌门啊?话本子里说这种宴会都是鸿门宴。” 秋廷玉是李桐长老大徒弟的徒弟,还只十五岁,是第一次出雩清山,这会儿正扒着台阶努力张望正殿里的场景,满脑子都是话本子里那些表面谈笑,暗地里刀光剑影的场景。 谢明昭淡淡看了他一眼,训诫的意味已十分明了。 糟了,说快了。 秋廷玉往后缩了缩,谢明昭最反对他们修道时分心了,更别说沉迷话本子。 裴容以为他这样是担心林鸿,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段掌门和佘娘子也在里面,掌门不会吃亏的。” 秋廷玉犹豫地看了眼里面热闹的场景,在台阶坐下,好奇看向一直跟着他们的沈慕,“沈师伯不进去吗?”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他淡笑摇头,“不需要。这宴会估计得戌时才会结束,不若我先送你们去歇息吧。” 这么大一群人都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徐乘风看了眼众人,大家虽都精神着,但有这时间回去调息还是好的,他就同意了。 万合宗给他们安排的院子很大,有十几间房,里面的陈设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小厨房。 “等明日卯时三刻我再来,你们好好休息吧。” 沈慕直将他们全都送回了房间,这才告辞离去。 “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这边温凝光也是亲自将黎谨初送回了房间,但她却并没有立刻离开,看着黎谨初是欲言又止,搞得她一头雾水。 温凝光有些腼腆地冲她笑了笑,赶忙摆手,“没事儿,长老早些歇息吧。” 黎谨初疑惑地看向她,却见她真的掩上门出去了,不由纳闷,她刚刚分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怎地她一问,她就不说呢? 温凝光这边从黎谨初这回去,沿路就碰到了送完谢明昭他们的沈慕。 沈慕大老远看见是她,当即加快步伐迎了过去。 他这是第二次见这位美貌师姐,今日又对她印象尚佳,因此也很乐意主动去搞好师门关系。 “师姐同黎长老是旧相识吗?” 温凝光是知道她闭关时又多了个温柔小师弟的,见他来熟络关系便也回以温柔得体的笑容。 她轻颔首,也跟着发问,“我才出关,听说师父派了你去雩清山历练?” 两人并肩而行,沈慕点头,“去了有半年时间,师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温凝光笑着摇头,“随口一问。黎长老在山上的时间不多吧?” 原来是为了这个,看来师姐和黎长老以前确实是认识的,这才一出了关就急于了解她的情况。 “黎长老多数时间都在山下救人除魔,很少回山上。对了,刚刚同我说话的小仙君谢明昭就是黎长老的小徒弟。” 她凝眸仔细回忆了会儿,并没什么印象,她抿唇放弃了思索,继续追问,“听闻黎长老素日里不苟言笑,性子淡漠,不知是否为真?” 见她对黎谨初十分之好奇,他绞尽脑汁把为数不多的同黎谨初见面的场景都回忆了个遍,“这大抵是谣传了,黎长老性子温柔,并不淡漠,十分亲和人,对晚辈和百姓都极耐心。” 两人一路走到了各自的院子,温凝光也对黎谨初了解了个大概。 同温凝光道了别,沈慕并没有立即回去,而是目送着她先回院子。 对比整日冷着脸的师兄们,沈慕显然要温柔听话的多,因此她很快就适应了他的身份。 温凝光走到院子门口时忽然回头看向他,嫣然一笑,轻点了下头。 萦绕在她身上的那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便消失了。 沈慕瞬间明白她这是接受自己这个师弟了,忙回以笑容,“师姐早点休息。” “多谢你了。”温凝光勾了下唇角,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第二日清早。 万合宗和雩清山的布局全然不一样,内外门弟子都在这一座山上。 云缨试的地方在后山腰,外侧是被云雾模糊了的结界,里侧是高耸入云的山体,山体上刻着金色的字符,威严瞩目。 弟子们都被这金色的字符吸引了过去,凑近仔细一看,上面刻的全都是人名,十几个,看字体应该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玄虚子,玄遥仙,江归戎,年蝉衣,万炳春。” 秋廷玉在小声地读石壁上的名字。 “此处为致远壁,这上面刻的是万合宗历代掌门的名字,以激励弟子刻苦练功,追仰先辈。”沈慕仰头看着石壁上金钩铁划的字符,眼里全是仰慕之情。 “江归戎?归荣老祖的名字不是荣归故里的荣吗?”徐乘风看着江归戎三个字,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提及此处,沈慕笑着点头,眼里的敬佩和仰慕之情更甚,他难得的有些神情激动。 “师祖玄虚子觉得原来的‘戎’字杀气太重,不适合修道之人就给改了;后来老祖担任掌门要在石壁留名时,又觉杀生是修道必经之路,不该避讳畏惧,这才又留了原字。” 所有人都只顾着关注‘江归戎’三个字,裴容的注意力却落在了旁边娟秀的‘年蝉衣’这个名字上。 看这娟秀的字体应是出自女修之手,但其力度却并未比其他名字差分毫,显然她的修为也不低。 “年蝉衣前辈是归荣老祖的师姐,是第三十一任掌门,不过在位时间不长,只有三百多年,又距今千余年了,你没听过前辈的名讳也正常。” 她看的出神,沈慕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认真为她解释道。 别说是裴容他们这些其他门派的弟子,就连他们本派弟子都对这位前任掌门知之甚少。 万合宗有历任掌门的生平记载,唯独少了江归戎和年蝉衣的,因此他们也只知道她是死在除魔的过程中,其余一概不知。 裴容疑惑地挠了挠头发,这事太久远了,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 沈慕笑着看着她无意识的小动作,轻笑了下,余光便瞥到温凝光也过来了,身旁站着黎谨初。 雩清山的弟子也看到了,赶忙围了过去,“弟子见过黎长老。” 黎谨初笑着点了下头,随即也负手看向石壁上的名字。 第83章 江归戎 江归戎。 这个名字可以说是怀宁年间修士都绕不开的一个名字,问道五百余年便登仙途,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天才。 她静静观察了会儿,转身看向弟子,神色认真,满眼敬意,“归荣老祖也算是我们怀宁年所有修士共同的师父了。” 谢明昭不解地看向那笔力千钧的三个字,“师父这是何意?” 黎谨初娓娓道来,“老祖登仙途前精简了各类法术的施法过程,又把天下心法口诀归类整理,留下了一本书。” 她顿了下,秋廷玉却等不及她回忆,赶忙追问,“长老,是什么书啊?” “《天行问道录》。” 黎谨初淡笑着回头看向他,眸色平静。 《天行问道录》? 连沈慕都惊住了。 这书随处都可以买到,连许多百姓家里都有一本,里面的心法可助人平心静神,是修士入门必读的书,却没想到这本书是出自他的手。 这书为所有想入道的弟子提供了基础,可不是怀宁元年后所有修士的师父。 “可我记得那本书的作者名叫归一。” 裴容以前拼了命想修道,那书也算是被她翻烂了,因此这个名字她也记的格外清楚。 黎谨初笑着点头,抬眸看向石壁上紧挨着的两个名字。 江归戎,年蝉衣。 “归一。归蝉衣?”裴容瞪大了眼,似乎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 “老祖和年前辈还未拜入玄虚子前辈门下时就相伴而行了,两人年少时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 黎谨初笑着给他们补充,这些都是她还是散修时隐世的师父告诉她的,她初听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闲聊时问了林鸿才敢相信。 温凝光也笑着点头,师父也隐约同她提过这两位前辈的往事。 “江归戎前辈修的不是无情道?”过了许久,谢明昭恍然惊觉。 以往飞升之人几乎修的皆是无情道,可江归戎同年蝉衣这般亲昵,不像是断情绝爱的样子。 “不是。”黎谨初笑着摇头。 世间那么多飞升之人,独江归戎名声最甚,这也是原因之一。 谈到修道的事,黎谨初顿了顿,心情颇好,也就多说了些,“听我师父说,他们那时修行时也有本入道必看的书,可惜现在都没多少人听说过了。” 裴容心神一动,试探性看向她,“是《元初杂史》吗?” 当初她身上最后的一点儿钱就是被这本书骗走了的,难不成那老板真没忽悠她? 黎谨初眸中浮现出些许惊喜,“你看过这书?” 这下人群后方的秋廷玉也窜了出来,十分感兴趣道,“那不是本小说吗?我记得讲的好像是神树昔梦和神鸟钦原救世的故事,说是距今好几万年前的事儿。” “那可不是什么话本子,听师父说那书也流传了近万年了,确实是能助益修行的,不过年代太久,现在能读懂它的人太少了,又有更简洁的《天行问道录》,也就没太多人去钻研它了。” 黎谨初的话里不无惋惜。 秋廷玉看向裴容,两人眼里是一样的茫然,那书自称要道明修仙界的由来与演变,但书里都是话本子一样的内容,实在是很难让人信服啊。 黎谨初温柔一笑,对于她们的困惑,也没再过多纠正或是解释,那书确实距今太久了,看不懂也正常。 几人在这儿待了快半个时辰,算是对这两位的前辈有了初步的了解,再看向那金光灿灿的名字就只剩下惊艳和仰慕了。 黎谨初此行是特地来瞻仰两位老前辈的,如今见过了便也同温凝光先行离开了,她在这儿,他们也不自在。 “凝光仙子实在是太美了。” 等她们走远了,裴容才呆呆感慨。 对于这个观点,在场的所有人表示一致附和。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会觉得温凝光不好看,她美的出尘绝世,美艳却不妖艳,反倒是因为淡漠的神情而添了些仙气,清浅一笑便是神施予众生的恩惠。 裴容咽了咽口水,轻呼一口气,才让自己神思清明,随即就想起一个重要问题,这个美的不像尘世中的人可是元婴期了。 “凝光仙子会参加云缨试吗?” 沈慕忍不住好笑,“云缨试有年龄限制的,百岁以上不能参加。” 裴容安下心的同时又忍不住惊讶,“凝光仙子她……” 沈慕知道她在惊讶什么,淡笑着点头,“师姐问道三百年了。” 果然,岁月永远不会刻薄美人,回想起凝光那芙蓉美面,裴容就忍不住心神荡漾,再次感慨,“凝光仙子也太美了。” 秋廷玉又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师姐也很好看。” 裴容笑着敲了敲他的头,“小屁孩儿,净会拍马屁。” 沈慕笑着拍了拍秋廷玉,“他说的确是实话。” 裴容也不是什么扭捏的性格,大大方方应下,“你们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幸亏宋师伯不在,不然我都没脸见人。” 提及宋云苓,沈慕这才想起来昨日就没看见她,“宋师妹不参加比赛吗?” 徐乘风摇头,“云苓说是等比赛了再来,她去崇阳宫玩儿去了。” 说来也奇怪,往日都是他陪着她的,这次他说要一起,她却强硬拒绝了他。 反正这几日都是熟悉环境,她不来也不打紧,沈慕也就没再多问。 四日后。 今日便是抽签的日子了,温凝光依旧在待在她这儿。 黎谨初蹙眉看着院子里独自淡然作画的温凝光。 这一连五天,她说是少掌门,忙的不得了,却又每天天将亮都到她这儿来坐会儿,她去指导谢明昭他们她也跟着。 要说是怕她不熟悉环境,她第一天也带着她把万合宗了解了个大概,何至于天天来? 感受到她的目光,温凝光放下了画笔,笑着看向她。 黎谨初走近些,这才看清她画的什么。 画上人分明是她,她蹙眉细看,这画的似乎是她们五天前初到万合宗的场景。 温凝光笑着看向她,“看来黎长老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黎谨初眉头微皱,她俩上次见面还是温凝光闭关以前了,但那也只是一面之缘,她对她的了解只有‘艳绝’二字。 “自然记得,一百年前我们曾见过一面。” 温凝光缓缓摇头,“我们早在三百多年前就见过了。” 三百多年前? 黎谨初更想不起来了,那时她还是个散修,走的地方太多,见的人更多,哪还记得清见过谁。 “那时我才十六岁,爹娘要把我卖去烟花巷,他们把我捆起来扔在轿子里,我不依,从里面跳了出去,摔在了长老脚边,长老看我可怜就用二两黄金救下了我。” 一边说着,她抬手轻抚身上唯一的装饰品:头上的木簪。 “当时长老见我披头散发便将这木簪赠予了我。” 她描述的很详细,看着她发间朴素的木簪,黎谨初终于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想起了些。 她不确信道,“你是小温简?” 温凝光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她甚至结巴了一下,“您……长老还记得我的名字?凝光是师父赐的名。” 若真算起来,可能黎谨初救过的人比她温凝光见过的人还多,她也只是那么多人中毫不起眼的一个,隔了三百年时间,她从未奢望过她能记住她。 所以相处了五天,她仍旧没认出她,也没伤心,可如今她却喊出了她的名字,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一时开心的难以自持。 黎谨初忍不住好笑,“自然记得,我还记得那时你说过要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修士,如今你已经做到了。” 温凝光傻笑着摇头,“还不够。我想有一天能够因为修为同您齐名,而不是所谓的艳绝。” 黎谨初愕然,忽的就懂了她为何做这身打扮了,世人都只看到了她的美貌,却忽视了其他。她想证明自己。 她伸手摸了摸她美艳的脸庞,“美貌从来都是你的长处,它不是祸端,你不必为此伤神。你只要坚定的朝着目标前进,世人终会透过美貌看到你的美好的。” 黎谨初细长粗糙的手指落在她脸上的瞬间,温简仿佛回到了百年前,那时的黎谨初也曾告诉她,“美貌不是她的拖累。” 在这一瞬间,她不再是什么凝光仙子,她只是温简,只会委屈地看着黎谨初的温简。 黎谨初见她神情悲伤,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庞,“这些年过得不快乐吗?” 她缓缓摇头,泪眼婆娑的看向她,“长老,我可以抱抱您吗?” 黎谨初轻笑着张开了手,不等温凝光动作,她先抱住了她,“抱歉啊,我不是故意没认出你的。” 其实她同温简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四五天的时间,她将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后就离开了。 那时的小温简刚刚被家人抛弃了,一口一个黎姐姐的唤着她,只为了祈求她不要那么快离开,可当时她忙着四处救人,并没能陪她太长时间,临走时小温简很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委屈地看着她说想要抱抱她。 也许是那一声声‘黎姐姐’太过委屈,以致于过了三百年她都还记得那个可怜巴巴还爱粘人的小姑娘。 现如今那个只会委屈巴巴看着她的小姑娘长大了,却还是只会这一招。 “黎姐姐,我可以这么唤您吗?”温凝光小心地仰头看向她。 “自然。”黎谨初笑着点头。 万合宗正殿。 大殿外站了有七八百个弟子,有七十一派弟子,也有山野散修,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赤云宣读规则。 “今日为择缨日,待到午时我们会去致远壁放飞五百只青雀,雀爪上系有红绦,取下红绦即可获得参试资格,计时三个时辰。” “择缨过程中不得打斗;不得伤害青雀;先到先得,红绦会自动标记各位的灵力,不得转卖赠送;” “红绦上有两个数字,黑字为比试顺序,红字为对手名次,相应名次会随比试结果而变化,还请各位参赛者保存好自己的红绦。” 赤云一天条条列完,寒冕才站出来继续补充。 “从午时起各位的行动都会被公开,凡是私下贿赂、欺压对手的选手皆废除比赛资格。” “当然,若是各位自愿退出比赛,抹除红绦上的灵力印记即可。” 对于仙门七十二派而言,这次比试是门派较量,但对于散修而言,这便是他们崭露头角,进入仙门的机会。 在场的等这一次试炼不知等了多久,哪会有轻易放弃了,因而说到第二条时现场也明显没了刚刚紧张的氛围。 “你一会儿记得把谢师叔他们跟紧。” 裴容有些紧张地看向身旁的秋廷玉,他毕竟还只十五岁,刚刚步入炼气中期,这么多人也不知他能不能入围。 在场的有七百五十人,名额却只有五百个,相当于直接淘汰了三分之一去了,这概率并不低。 “我知道啦,师姐,你又不参加比赛,怎么比我还紧张啊?” 秋廷玉一脸臭屁,根本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沈慕也站在他们周边,听到裴容在和秋廷玉斗嘴,轻笑着走到了徐乘风身旁,笑着道,“我们会尽量照看好他的。” 裴容赶忙投以感激的笑容。 宋云苓撇了撇嘴,“各凭本事,他要是拿不到资格就是能力不够,回去师伯自然是要训他的。” 谢明昭也随口附和,“李桐师叔可是要求极严的。” 这下秋廷玉终于肯重视起来了,巴巴地望向谢明昭,“师叔,我知道错了,我会小心的。” 众人这才一阵哄笑,沈慕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未安慰他,这种时候提着口气才是最好的。 看着周边黑压压的人群,裴容目光上下扫了一圈儿,谢今华和齐逸怎么还没来? 这会儿人实在太多了,怕是她们在这儿她也找不到,她只能放弃了搜寻。 时间过得飞快,众弟子候在原地,午时一到,数百只青雀从后山振翅飞出,伴随着清脆的啼鸣声盘旋在空中。 裴容还没来得及感慨这壮观景象便见一道道身影紧跟着窜上云巅。 择缨开始了。 天上一片黑压压的,抬眼便是人和雀鸟追逐穿梭的情形,地下一下子就空旷了。 今日掌门都不需要来,在场的除了万合宗的弟子,就只剩下些如裴容一样来见世面的或是陪同比试的了。 “容妹妹。” 裴容正仰着脖子努力搜寻谢明昭他们的身影,忽觉有人在唤她,她转头看去,却是陆斐然。 他今日着一身天蓝色长袍,看着面色不错,想来是伤又好些了。 “斐然,你怎么没参加比试?”裴容见他走路并不快,干脆就大步迎了上去。 陆斐然笑着摇头,“伤养好还得一两个月,不方便动武,我是来长见识的。” “哈哈哈,我也是。”裴容眸中一亮,笑着道。 第84章 择缨 “怎么还没有人成功啊?” 眼见着一刻钟过去了,竟然无一人取得红绦,裴容不禁纳闷,参与比试的修为都不会低,捉只鸟有那么难吗? “这些青雀是灵兽,其修为相当于炼气初期弟子,因而行动也格外敏捷,在不伤害它的情况下拿到红绦确实有难度。” 陆斐然也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情况,淡笑着给她解释。 参赛的很多都刚好是炼气期,这样岂不是很多人都捉不到雀鸟?那实际获得比赛资格的人岂不是更少? 他知道她在紧张什么,继续解释道,“按照以往的经验,最终获得比赛资格的人应当只有三百八左右。” 这一下就淘汰了一半以上的人。 裴容愣住了,回想起刚刚那些人轻松闲适的样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正愣神,第一个成功的人出现了,既不是沈慕也不是谢明昭他们,这人她不认识。 这人看着只二十五六上下,面部线条坚硬,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挑,并非因第一个拿到资格而得意,他的双眸漆黑明亮,是毫不伪装的平静与淡然。 他刚一落地就有一群人围了过去,话语间她隐约听到了他的名字:喻长生。 陆斐然也在打量喻长生,半晌才确定道,“看他的衣着应当是十三堂的弟子,修为……”修为在他之上,而他刚入筑基期,“修为应当在筑基中期以上。” 那便是个强有力的对手了。 两人正围在一起讨论喻长生,却见白光一闪,沈慕也落在了地上,他将红绦系在了右手腕上。 “沈师伯。” 裴容激动地看向他,她刚还在担忧他们呢。 “明昭他们也快下来了。” 沈慕轻笑着对陆斐然点了下头,然后看向裴容,让她放宽了心。 他下来时便见谢明昭也捉到了青雀,想来是快了。 裴容终于放宽了心。 第三个下来的是个中年粉衣女子,似乎是蘅城派的。 谢明昭、徐乘风、宋云苓三人是依次四五六下来的,动作也算是快的了。 其他雩清山的弟子就没这么快了。 第二百人、第二百二十三……眼见着雩清山的弟子都下来了,只剩下秋廷玉还没拿到红绦,裴容的心渐渐悬了起来。 天上还有几百人,雀鸟却越来越少了,秋廷玉拿到资格的难度更大了。 这会儿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有弟子来同沈慕请退了。 “沈师伯,我们先回去了。” 沈慕依旧是淡笑着点头,“回去不要懈怠,好好调息。” 眼见着万合宗的弟子都拿到了资格,裴容更急了,头一直仰着,恨不得自己上去帮秋廷玉捉雀鸟。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就只剩下两刻钟了,天上可见的雀鸟也只剩下百来只了,弟子却还有近五百人。 秋廷玉的修为只有炼气期,抓青雀确实要费些劲,但也不至于这么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他身上。 “他似乎被针对了。” 眼见着他从东扑到西,众人渐渐发现了不对,他身边的人似乎要比别处多上许多,大约有四五十人在围着他。 他们专挑了其他雩清山弟子都落地后才动手,显然是谋划好了的。 “看衣着应当是仙门的弟子。” 沈慕仔细观察了会儿,很快就察觉了原因,随即蹙起了眉头,他们这种行为确实没违规,但也确实为人不齿。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团结,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阳谷案。 裴容气的直咬牙,“他们这样还不算违规吗?” 沈慕不好开口多说。 徐乘风皱眉摇头,“不算,他们确实没动手。” 他们只是围着秋廷玉,将那些雀鸟全都吓跑了,如此他怎么也捉不到雀鸟的。 说白了,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恶心人。 “呸,就这也算仙门弟子。” “我早就跟你说了,所谓仙门正派就是臭鱼烂虾坏到底了,你非不信?怎么样,这次开了眼吧?” 旁边冷不丁冒出一声唾骂,几人循声看去,是一个中年男子,他正抱着手边看边嫌弃,显然是注意到秋廷玉那的情况了。 而痛骂修门正派的后者则是一个褐衣少年,看着十分年轻,还是熟人。 “杜朗哥?你们也来了?”裴容忙去打招呼。 漠城一行可以说是十分狼狈,谢明昭几人看到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来凑凑热闹,”杜朗并没在意他们的反应,见裴容在打量他周边,笑着道,“霍北他们没来,他离开漠城历练去了。” 她从漠城离开时其实不算特别愉快,是她自作多情以为和霍北算是朋友了,想着他好歹会来送送她,结果他不仅没来,连托人告个别都没有,所以她现在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子了。 裴容轻哼一声,“我才没找他。” 杜朗摇头笑了下,瞄了眼他们的衣服,用手指了指天上,“你们不去帮帮他?” 有心急的弟子答,“这不是违规?” “哪条规矩说了拿到红绦就不准再上天捉雀?我就是想多拿几条红绦,不想让他们参赛,这也不违规吧?。” 杜朗的语气极为散漫,满是不屑。 杜一笑皱眉反驳,“这样不公平。” 杜朗随意地耸了耸肩,仰头看向被围观的秋廷玉,“那他们这样便是公平的吗?” 徐乘风同谢明昭对视一眼,这样确实不公平,但眼下雩清山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他们这一上去,无疑是又要落人口舌了。 为了一个参赛资格,实在是没必要冒这个险,秋廷玉还有的是机会,雩清山却是一步都不能踏错了。 到底是帮秋廷玉,还是保护雩清山,几人都不敢轻易做决定。 时间不会等他们做决定,几个周转间就只剩下一炷香时间了。 能拿到红绦的都已经拿到了,余下的自觉没了希望也都回到了地上,于是乎天上只剩下两百来人了。 秋廷玉不想放弃,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也自然不会放弃。 “啧,笨死了。” 清脆的笑声蓦地从上空传来,还带着几分嫌弃。 这声音几人是再熟悉不过了,抬眼一看,谢今华已经跃入云霄。 杜朗瞥了眼众人的反应,也饶有兴趣地抱手看向她。 “让你捉鸟,你真就老老实实在这儿扑来扑去了?” 秋廷玉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青衫女子,他立即绷紧了身子,却发现她并没有恶意。 谢今华颇为无奈地敲了下他的头,在云中站定,右手摊开,一柄青竹伞凭空出现在了她手中。 秋廷玉摸了摸被敲的地方,不解地看向谢今华,这又没下雨,拿什么伞? 他还没反应过来,青竹伞已经张开,伞开的瞬间,风起,围在他周围的那人瞬间退开了好几米远。 紧接着,一阵果子清香从她身边散开,她手上端着个木盒子,里面是细细的粉末,看样子是某种香料。 那些人怎会甘心,突然被一阵风推开,他们不做他想,又想继续围上去,还没靠近,刚好又是一阵风,他们这次退的比之前还远。 “来不及了。”秋廷玉忽的一拍额头,就要跑开去抓鸟。 “急什么?”谢今华无语地斜了他一眼,手上的香气更浓,那些在空中盘旋游荡的青雀瞬间就有了目标,整齐划一地聚了过来。 这些青雀俱被香气所吸引,团团围在了她身边,她看向还没反应过来的秋廷玉。 “还愣着干嘛?” 秋廷玉立马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这次青雀终于没了之前的敏捷,竟任由他靠近,他赶忙去解雀爪上的红绦。 “时辰到。” 伴随着赤云的声音,红绦系到了秋廷玉手腕上。 所有人都落到了地上,众人都松了口气。 “他作弊。” 裴容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先前围着秋廷玉的那些弟子就凑了过来。 谢今华收了伞,勾起笑容,冷眼看向他们,“他是伤了青雀还是同你们动了手?” 那些弟子嗫嚅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大声道,“刚刚是你帮了他,我们分明是围着他的,怎么就被风推开了?你是用了香料才抓住青雀的。” “帮他?谁帮他了?我就是看那些鸟儿好看,上去看一眼,怎么就成了帮他了?” 谢今华收好伞,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们。 “你们分明是一派的,我要去请长老,你刚刚分明是用了灵力将我们推开了。” 不用多说,他们那一伙的立马就有人跑去找赤云去了。 秋廷玉有些紧张地看向她,她刚刚似乎是用了什么法子将他们推开了。 他被取消资格是小,万不能脏了雩清山的名声。 他再紧张都没用,谢今华一脸无所谓,完全不关心赤云会不会来。 所以她真的没用灵力?他不禁纳闷。 赤云来时,他们已经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了。 小姑山一见并不愉快,赤云见到她当即就冷了脸,那些弟子瞬间有了希望。 “你上天用香料引雀确实不违规,但他们说你用了灵力推开了他们,这可算是打斗了,须取消比赛资格。” 赤云铁青着脸,却还是在尽力遵守规则。 “长老,我们都没见今华仙子动用灵力,谈何打斗?”沈慕赶紧开口。 此时围观的人都已随着赤云过来了,刚刚天上的情形他们也看见了,稍一代入,立马就有人帮她说话。 “是啊,我们也没看见。” “没有打斗。” …… 赤云一手微抬,示意他们止了声。 “刚刚的情形我们都看见了,他们确实被推开了,你作何解释?” 谢今华一直没动,听到这话才露出笑容,“风把他们吹开的。” 赤云蹙眉,“胡闹。” 谢今华并未和他争辩,拿起青竹伞,伞撑开的瞬间,风起,连赤云都被毫无防备的吹的退开了半步。 确实只是风的力量,很纯粹,没掺杂半分别的力量。 只一刹那的震惊,赤云神色如常,“这是什么?” 谢今华微一挑眉,“风息伞,张伞生风,上面太阳大,我打个伞总不为过吧?” 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上去帮忙的,可这种事太过主观,拿不出证据都是白搭,更何况也没规定不准帮忙。 赤云只得皱眉宣布此事作罢。 伴随着赤云的离开,那伙人并没有歇了气焰,还在叫嚣着,“你们雩清山堂堂第二仙门,不也得为了一个比赛资格使些下作手段嘛?” 这会儿不用他们开口,围观的那些参赛者先坐不住了,“分明是你们用的下作手段,还不准别人挣脱了不成?” “我瞧你们也是七十二派的,不如把你们掌门喊来评评理?” …… 眼看群情激愤,那些人自知理亏,立马就要脚底抹油开溜,谢今华勾唇轻笑,开口拦住了他们,“别急,送你们个礼物。” 那些人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她举着伞,指尖出现一点水滴,她轻一弹指,水滴落在了伞面上,紧接着她闭了伞。 众人的视线还在她身上,却听哗啦一声,顺着声音看去,那伙人头上竟下起了雨,别的地方都没有,就他们头顶,走哪儿跟到哪儿。 他们还想用灵力护住自己,结界生成,雨点穿过结界落在了他们身上,一伙人瞬间就变成了落汤鸡。 这下他们是半刻也不敢再逗留了,抱头捂脸就跑了。 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捉弄意味,“合伞落雨。” 这是她在禁地受贺思珩启发改进重制的,这雨会跟着他们三天,伞和灵力都挡不住,势必要淋得他们悔不当初。 随着那伙人的离开,围观的人群也都散开了。 裴容第一个凑了过来,好奇地看向她手上的青竹伞,“师父,你来了。” 上次明月山时,谢今华手里拿的似乎就是这把伞,但看着又不完全相同。 谢今华唇角勾起,随手就将伞扔给了她,“想看就看吧。” 师父……秋廷玉回想起自己刚刚对她的态度,立马狗腿起来,“多谢师伯出手相助。” 谢今华皱眉看向他,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的眉心,“死脑筋。” 旁边的徐乘风和谢明昭早已愧疚地说不出话来,因为雩清山最近的处境太过艰难,他们刚刚居然连最基本的门派团结都忘了。 他们今天的表现实在是愧对自己的身份了。 谢今华淡淡扫了他们一下,看向旁边的杜朗,意味深长,“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杜朗笑容一滞,面容苦涩,“好多了。” “祝你们好运,”谢今华瞥了眼他们手上的红绦,道。 杜朗微一挑眉,“当然好运,我又不是榆木脑袋。” 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内涵了的秋廷玉默默挪开了视线。 “回见。” 杜朗十分随意地挥了下手,转身就离开了,杜朗憨厚一笑,也跟了上去。 第85章 阿独 “伤好了?” 谢今华笑着看向同裴容站在一起研究伞的陆斐然。 突然被提问,陆斐然猛地抬起头,认真点头,“快了。” “你要跟他们一起?” 陆斐然话音才落,陌生清冷的声音突然出现,长晏穿过人群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谢今华笑着点头,“明天我再来找你。” 长晏漠然点头,“好。” 她这次十分冷漠,看都未看他一眼,谢明昭赶忙出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等等,你认识我吗?你为何要给我送药?” 长晏的目光在他身上有瞬间的停留,是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没有说话,只一眼就转过身去了。 她走的干脆,立刻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谢明昭疑惑过甚,她到底是谁?看那眼神,她分明是认识他的。 但她不肯回答,现在也只能按下疑惑。 “阿姐,齐师伯怎么没来啊?” 谢明昭凑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他在山下,过些天会来的。”谢今华笑着看着他,认真答。 闲聊几句的功夫,沈慕就拿到了内部消息。 “此次获得比赛资格的共有四百二十人,竟比以往还多一些。” 这多出来的人大概是她最后的香料起了作用,不过这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你们的数字是多少?” 谢明昭是二百三十七,宋云苓一百一十五,沈慕是七,徐乘风三百八十,秋廷玉是十九。 几人对了一下,没遇上。 “祝你们好运。” 留下这么一句话,谢今华就带着裴容先行离开了。 裴容一走,陆斐然也跟着礼貌告别了。 “听说近来雩清山的形势很不好?” 两人一路不停,直到后山找了处僻静处,谢今华才在石头上坐下,盘腿撑着下巴看向裴容。 提起这个她就愁,“这种谣言居然也有人信,我们一开始分明是救人的,怎么就变成了我们谋划的了。” 谢今华灿然一笑,“真相又不重要。雩清山高高在上太久了,他们不过是想趁机踩雩清山一脚罢了,能够将它拉下凡尘就更好。” 看着她还笑的出来,裴容深深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个阳谷案看上去很草率,很简单,但为什么就是破不了它?” “再简陋的阴谋加上人命就不简单了,更何况是几百条人命呢?”谢今华随手揪了把地上的杂草,无聊的拨弄着。 一把吹飞了手心的杂草,她仰头看向裴容,“放心好了,雩清山没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 这句话并没有多大的宽慰作用,裴容眼里的忧愁没有散去,她有些迷茫的看着她,“师父,你真的是在保护雩清山吗 第二日。 比试是卯时正式开始。 致远壁前早已聚满了人,掌门们的位置是设在空中的,可以俯瞰所有比试台。 场上一共二十个比试台,沈慕是七号,秋廷玉是十九号,两人都早早的在各自的比试台候着了。 “你别第一轮就落败了。” 看着一脸闲适的沈慕,谢明昭冷声道。 知道他是好意,沈慕笑笑,“放心好了,我会全力以赴的。” 谢明昭果断移开了视线,他很想和他切磋一下。 裴容一早就和陆斐然见了面,想着沈慕有徐乘风他们陪着,他们就和其他雩清山弟子一起去陪秋廷玉了。 “你紧不紧张?”裴容看着还在同弟子说笑的秋廷玉,忍了几次,还是忍不住上前询问 秋廷玉一脸无奈,“师姐,我真的不紧张。” 云缨试上哪有等闲之辈,他自知修为还不够,因此出门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把这次比试当作切磋,输赢都不重要。 裴容点头,不紧张就好,不紧张就好,她忽的开口,“比赛开始还要一会儿,你要不要……” 眼见她比参赛选手还紧张,陆斐然果断开口打断了她,“容妹妹,你再多说几句,连我都要紧张了。” 秋廷玉赶忙点头附和,她看了眼其他弟子,他们也是一脸认同,她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那我不念叨了。” “今华仙子今日没来吗?” “好像是。” 陆斐然轻飘飘地就替她转移了话题。 …… “你来了。”长晏看向门外的谢今华,让开半个身子让她进屋了。 看了眼呆呆站在门帘后的阿独,谢今华掀开门帘,仔细观察了会儿,他的外表和正常人是一样的,只是眼神呆滞,她这么凑过去,他也只是眼珠子转动了一下。 察觉到他的反应,谢今华抬手准备摘去他面上的面具,长晏立刻制止了她,“别碰他。” 谢今华收回手,在桌边坐下,又看了眼门帘后的阿独,“他刚刚似乎有反应了?” 长晏面无表情地点头,“我放回了一魂两魄。” 魔傀原就有一魄,加上这就是一魂三魄了。 谢今华看向她,“你后悔了?” 长晏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语气又冷又硬,“有这一魂两魄,他更厉害些。” 这么说似乎也合理。 她不想细究原因,只提示了一句,“三魂七魄归体,你就控制不了他了。” 长晏从容不迫点头,“不会的。” 谢今华不管她这么多,只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你只能用情骗他一次,这法子我也只能施展一次,以后你便是后悔了我也没办法。” “后果自负。”长晏看着阿独,沉默半晌,坚定答。 既然她已经想清楚了,谢今华也没必要再多说。 “这里都安排妥当了?” “比试最后一日他们都会露面。寒冕也找到了我,他希望我能归顺万合宗。”长晏答。 “寒冕那不用明确表态。那黑衣人的态度确定了?” “确定了。我已经让赵雨寒有了呼吸,他承诺会按计划行动来换赵雨寒复活。” “山下谣言呢?” “也都安排好了,”提及这个,长晏有些担心,“这样做会不会有些突兀?” 谢今华起身,“不会。” 临到了门口,她转身看向长晏,“黑衣人和赵雨寒是什么关系?” “他叫赵相旬,是赵雨寒的父亲。” 骨肉血亲,怪不得他拼了命的要复活赵雨寒,哪怕是动用那种邪术。 致远壁。 “此次比试无灵修、剑修之分,落下比试台即为输,不得伤人性命,不得使用暗器,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比试台。” “规则如上,可有异议?” 今日是寒冕宣读规则的,规则很简单,也是大家公认的,因而也无人有异议,直接开始了比试。 秋廷玉对阵的是一个中年男修,看他的衣着应该是散修。 中年男修很和善,上比试台后先对秋廷玉抱拳行了个礼,“幸会,在下李魁。” 年纪要小些的秋廷玉自觉受不起,赶忙照着样子行了个礼,“幸会幸会,在下秋廷玉。” 李魁憨笑了一下,随即坚定神色,“请赐教。” 秋廷玉还才点头,便见他动了,他施法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抬手的瞬间便有灵力浮现在他周身。 一道道灵力雨点一样打向秋廷玉时他还才结印,一边狼狈避开,手上动作不敢停,施法的速度加快,先是一道结界护住自身,然后他又张开手,灵力做雾状迎了上去,李魁的那些灵力球瞬间就结成了冰,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李魁并未气馁,只看了眼那些冰块,脚步流转,已经迅速绕到了比试台另一侧,灵力结网想要困住秋廷玉,他这才惊觉李魁的动作要比他快许多,他赶忙后退到比试台边缘,然后矮身扑向侧面,一个翻滚后站定。 那灵网随着他的动作追了过来,躲是没办法了,秋廷玉一边不停换位置,一边双手结印。 “情况有些焦灼啊。” 裴容正看的紧张,宋云苓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沈慕也在。 他已经比完了?这才不过一炷香时间。 裴容瞪大眼,“沈师伯比完了?” 沈慕只微笑点头,宋云苓补充,“他对上的是个炼气期的弟子,灵力威压直接就将对方掀下了台。” 怪不得,裴容了然,心疼了那弟子一瞬间,视线又立马回到了比试台上。 秋廷玉已经凝聚起灵力化成了剑,灵剑直接迎上灵网,两股灵力纠缠,两人施法的手都不敢停。 如此便可以直接比拼灵力了。 秋廷玉大致感受了一下,对方应当也是炼气后期,同他差不多,他身上有灵器加持,比灵力是有胜算的,眼下是最好的机会,若李魁变换招式,改比法术,他经验不足,就一定是没有胜算了。 他一咬牙,手上卯足了劲儿,灵海疯狂运转,一股股灵力汇聚在手腕,他仔细观察着李魁的面部表情,察觉到他咬牙的瞬间,知道他是准备奋力一搏了,趁李魁调用灵力的瞬间,聚集在他手腕的灵力一泄而出,灵剑刺破灵网,手上骤然卸力,李魁踉跄着后退几步,秋廷玉赶忙施法,灵力变成灵球,打在李魁左肩上,他终于掉下了比试台。 结果已定,秋廷玉立刻跳下台拉起李魁,“没伤到你吧。” 李魁也是磊落人,一拍身上的灰,哈哈一笑,“不碍事,是我技不如人。” 李魁笑着离开后裴容才凑上前。 “怎么样?你现在的数字是多少?” “一百七十一。” 那大概率就是在明天了,裴容松了口气,随即道,“我记得今天还有几个师兄弟要比试,我们先过去吧。” “诶,那好像是今华?” 几人凑到了一号比试台周围,远远地却好像看见一袭青衣的谢今华站在致远壁前,裴容惊呼一声,赶忙挤着人群找了过去。 “今华,你怎么在这儿?”裴容是第一个到她身边的。 顺着她的视线发现她似乎是在看‘江归戎、年蝉衣’两个名字,裴容主动替她解释,“年蝉衣前辈是万合宗第三十一任掌门,是归荣老祖的师姐。” 谢今华转头看向裴容,满眼疑惑。 万合宗掌门……可年姨说自己是藏归魔君的侍女。 究竟是同名,还是就是一个人。 她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年姨念叨着模糊的记忆的问题,她也不肯让她看看,莫不是真的被抹去了些记忆? “阿姐怎么来了?”谢明昭他们也来了。 她收起疑惑,笑着看向他们,“第一次来,我到处逛逛。” 反正今日也没比赛了,身为主家,沈慕自告奋勇上前,“要不我带你四下转转?” 谢今华略一思索,笑的十分随意,“随你。” 嘴上说着,她并没有动。 那些字上似乎是有灵力的,她仔细感受了下,冰冷而陌生。 她在这儿看了多久,他们就陪着站了多久,她扯了扯嘴角,一脸莫名,“我又不做坏事儿,盯着我干嘛?” 几人也不知说什么,倒是宋云苓先开了口,“师姐,我们只是想多陪着你。” 谢今华搓了搓胳膊,“我还能活一阵,别整得那么晦气。” 她真的很费解,他们所有人似乎都怕她跑了一样,恨不得粘着她寸步不离,这种莫名的亲密感让她难以接受,关键是他们自己还没察觉。 沈慕哑然失笑,“你若是不喜欢,我们也不会紧贴着你的。” 谢今华微一挑眉,下一秒就露出笑容,几人神色一凛,看她这样子又是要语出惊人了。 “不喜欢,再重申一遍,我不认为我是你们要找的谢今华,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没工夫陪你们一直演。” 谢明昭的心随着她的话一下下沉到谷底,他一时间只觉满心苦涩,好半天才缓过神看向她,面带委屈,“那阿姐,当朋友总成吧?” 谢今华避开了他的视线,“随你。” 谢明昭的态度无疑是诚挚无比的,她也确实不愿意伤害他,不想看他难过,但比起接受以后会带给他们的麻烦,她宁愿让他这会儿难过去。 她也曾多次思考过自己的身份来历,但眼下无论是与不是,她都不能是了,她得和雩清山保持距离,不然她的身份只会害了他们。 意思表达清楚了,谢今华直接转身离开了,她越是冷淡,雩清山日后就越是安全。 “你别多想,今华应该只是不喜欢这么多人围着她,”谢明昭看着她冷漠的背影,言语苍白地安慰失魂落魄的谢明昭。 但这点也不无道理,他们也都发现了,虽然她总是笑着的,但只要人一多,她逗留的时间就不会长,显然是厌烦的。 “阿姐只是因为失忆了才这样,”谢明昭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她也没说讨厌我们不是?”?” “自然。”谢今华利落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步离开。 第86章 伤难愈 宋比试 “今华,你何时来的?” 今日的比赛诸位掌门都在场,林鸿也不意外,遥遥看见谢今华来了他便落到了地面。 “晚辈见过林掌门,我来是想看看这比试什么时候结束?” 她看了眼围满了人的比试台,把态度摆的十分清楚,她和雩清山没那么熟。 林鸿被她言语里的疏离说的一愣,但想起她的情况,他最终也没多说什么,只认真答,“酉时。” “掌门入夜了可有时间,晚辈有事儿想请掌门帮忙。”她俯身行礼。 “好。”林鸿笑着点头。 谢今华抬眼看向空中的诸位掌门,他们也都在打量她,其中一道目光尤为显眼,那人一头白发,面容却还年轻,看着只四十多岁的样子,神情冷峻严肃,一看就是万炳春。 万炳春的目光很奇怪,像是审视,又像是在思索什么,总之不像是怀着好意的。 她淡淡挪开了目光,浅浅一笑,“那晚辈先告辞了。” 林鸿点头后飞身回到原位,段鹤延已经凑了过来,“这便是南绪和知意的女儿?看着不像?” 佘娘子也在旁边,听到这话也看了过来,“像不像我没看出,倒是你们师徒间怎么这么客气疏离,陌生人似的?” 段鹤延摇头琢磨了会儿,“我看那性子就不像。南绪爽朗直率,知意活泼伶俐,这孩子的性子……” 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觉得她的性子似乎要深沉些,笑容之下总像是揣着事儿一样,不太好看清。 林鸿无奈一笑,“今华年纪小,经历的事多,又失忆了,她现在既不肯回山上,又不认自己的身份,我和她联系确实不多,这才疏离了些。” “小丫头的仙根似乎是……我蘅城奇门异术多,不若我带她回去看看?”佘娘子懒懒的撑着下巴,眉眼低垂,目光全在慢悠悠离开的谢今华身上。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她不信我,我劝不动她去蘅城。”林鸿笑的苦涩。 佘娘子见他言语神色里确实都是无奈,只得摇头,“这事儿确实难办,日后她若是需要的话,你自管带她来。” 三人语毕,始终沉默着的万炳春忽然开口,“听说小姑娘尚无婚约?” 三人俱是一愣,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林鸿摇头,“我也不知。” 万炳春若有所思,“如此。” 他肯定不是顺口随便问的,佘娘子略一思索,大致就猜到了他的目的。 “万掌门莫不是想帮小丫头撮合一桩婚事不成。” 万炳春承认的很坦率,“听弟子说沈慕心悦那丫头,我也只是帮他问问。” 他倒是心疼徒弟。 林鸿蹙眉,并没再多说什么,反正他刚刚的话也说明了他做不了谢今华的主,万炳春想继续也无法。 不过这沈慕……他倒是没看出来他还有这心思,以前只听谢明昭说过他对谢今华十分上心,他只当是为了报恩,现在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不过知道也无用,还是那句话,他做不了谢今华的主。 台上的比试还在进行。 要等所有比试台都结束了才能开始下一轮,所以这一天也就只能比试个一百多人。 雩清山的弟子都是在上午结束了比试,因此下午也就没了事儿,多半都又回房修炼去了。 裴容又不用比赛,所以就成了闲人,她先去陆斐然那见了陆卓然夫妇,两人对她很热情,热情到她有些接受不了了,于是乎小坐了一个时辰她便溜了。 “今华,你在吗?” 瞎转了一圈后她还是去了谢今华那。 里面无人应答。她正转身,门又开了。 “何掌门?何师伯?” 她掩上门,转身便见屋里坐了三个人,何徽歌和何潜也在。 两人笑着对她点了下头,谢今华只看了她一眼,继续刚刚和他们的话题,“同何庆丰联系的人是男是女?” 何徽歌答,“那人一身黑衣,看不清。” “那他身上可有魔气?” “没有,应该是个修士。” 两人一问一答,说的裴容一头雾水。 谢今华终于看向裴容,“长晏应当带着你见过赵相旬了吧?” 裴容赶紧点头,都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谢今华的细长的手指已经落在了她的眉心,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不多一会儿她就松开手,裴容在睁开眼就看见赵相旬出现在了自己身旁,她吓得退开了两步。 谢今华并未看她,而是向何徽歌确认,“你看看是他吗?” 何徽歌凝眸打量了会儿,有些不确定的点头,“大致是这样。” 谢今华点头,略一挥手,赵相旬化成黑烟散开了。 “无事了。到时你们按计划行事,多的不要插手。” 等他们离开后,谢今华才正色看向裴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被我控制的,你无需自责或是愧疚。” “你刚刚在看我的记忆。” 不然她怎么会知道她这些情绪? 她点头,“我只看了我需要的。” 裴容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她这些天心里确实很乱,此刻谢今华提及这些,她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今华,你这些天有时间吗?我想学习魔族术法,想学习困生阵。”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谢今华却摇头了,“没时间。等齐逸回来了让他教你别的对抗魔气之法吧。” 裴容沉默了。 所以还有别的法子,谢今华曾经只是想让她接触魔气,她为何要这么做?是想试探她吗?她该怨她吗? 她仔细想了下,她好像没资格。 一直都是她有求于她,单救命之恩而言,若是谢今华强迫她这么做,她没资格拒绝,可她给了她选择。 从宣城到魔界无妄山,谢今华一直在告诉她魔和人是一样的,她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可理不理解都无所谓,至少她清楚谢今华让她接触魔气不是想害她。 所以她没什么好怨她的。 想通了一切,裴容笑着点头,“好。” 谢今华继续道,“回去吧,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待裴容离开以后,谢今华深吸了口气,打开了灵识。 刚刚从裴容的记忆中她还看到了孟霁,他为何要隐瞒去见过裴容的事?相信他不会害自己,谢今华决定亲口去问。 她感知不到他的位置,所以只能用灵识联系他。 灵识打开了约一刻钟,对面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声音清朗有力,“晏晏?” 她轻嗯一声,如实问道,“羡逸,你之前为何去找裴容问我的身体状况?” 他那边沉默了会儿才答,“我担心你使用太多禁术会损伤身体。” 这次换她沉默了,她无言以对,孟霁是敏锐的,她的身体确实出了些问题,她这次闭关这么久也是因为这个,她受的伤几乎无法自愈了,她强行用灵力压制才算恢复好。 “是灵识出问题了吗?”孟霁没等到她的答案,再次发问,他又补充,“晏晏,用与不用禁术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我只想让你平安,你如实和我说,我才好去翻找天乾卷寻找法子帮你。” 谢今华知道他不会干涉,可她怕他觉得她是因为救他才变成这样的。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暂时伤口无法自愈了,但我用灵力压制下就好了,”她笑了下,安抚他道,“我没事儿的,羡逸,你什么来啊?” “过两天就来,”孟霁顺着她的话转移了话题,“想见你了。” 谢今华嘴角不自觉扬起,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笑出了声。 “我也很开心,”孟霁的语气很是轻松,没得到回应有些不甘心,又追问,“所以你想见我了吗?” “当然,我也想见你,”谢今华毫不避违表达她的喜欢,以及她的厌恶,“可万合宗这个地方不好……” “但有你在,”孟霁顿了下,“我也想去看看没了不世谷他们得到了什么好处。” 两人简短的联系了一下,谢今华就有些撑不住了,这些天太忙了,她都没时间休息,瞥了眼天色还早,她就先歇下了,晚上还得去见林鸿。 另一边,裴容刚回房间坐下,突然又猛的站起。 “糟了。” 她刚刚只顾着魔气的事儿了,谢今华说她只看她需要的内容,岂不是也看到了她同孟霁的那次见面,她答应了孟霁要保密的。 她懊恼地拍了拍头,又不敢直接去问,只能默默祈祷谢今华没注意到那段记忆。 “容妹妹。” 裴容正瘫在床上懊悔,陆斐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一下就蹿了起来。 “怎么啦?” “听说云苓仙子申时二刻要比试,你不去看看?” “比的这么快吗?我记得往年不都是一天一百人吗?” “今年修为差距较大,有许多都是直接碾压了。” 被他这一提醒,裴容才想起来择缨日捉雀的速度确实差距很大,原来也是与修为有关的。 两人到致远壁时宋云苓已经在台上了,她的对手是个面容清俊沉稳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手持玄色长剑,应当是个剑修,修为只炼气期,但看气势应不止于此。 宋云苓先行抱手,“灵修宋云苓,幸会。” 男子只象征性的抬了下手,“剑修李佑。” 台下的徐乘风皱眉,“这人是个硬茬。” 裴容不懂这些,唯一能提醒她的是腰间微微颤动的霜降,它似乎在兴奋,这说明李佑的剑品质不低或是他本人修为不低。 一手按住躁动的霜降,裴容担心地看向比试台。 李佑出剑的速度并不快,但一招一式力道极重,剑锋所至都留下了深深地痕迹,若是落到人身上非得伤到骨头为止。 宋云苓的身姿极灵活,脚几乎没落在比试台上,她施法的速度更快,知道比力量比不过,她便以柔克刚,手上的灵力化作水、化作藤,从各种刁钻的角度钻出,想要夺过李佑手上的剑。 李佑甚至都未看她,只专心挥剑,剑锋指向地面,冒头的灵藤皆是被连根斩断,他右手挥剑,脚步稳健向前,一手还在运转灵力对抗水雾,一路直到比试台边缘,所行之处留下一道又长又深的裂痕。 他原地站定,右手负剑于身后,左手并指悬于唇前,口中念念有词,宋云苓的动作也没有停,身形鬼魅,绕至他身侧,手附灵力拍向他左侧,同时身上威压大盛,灵力骤然张开,她要趁他施法的这一瞬间将他逼下台。 裴容心道稳了,转头却见徐乘风眉头紧皱,她当即察觉不对,他一个剑修怎么会突然放弃用剑而耗时施法? 分明只三步远,宋云苓还没碰到李佑,他身边剑气横生,手中长剑已然指向她,与此同时,裂缝处剑气重聚,从四面八方刺向宋云苓。 宋云苓瞪大眼睛,当即落下结界护住自身,矮下身子躲过剑锋,贴着地面滚开,剑气竟直接破开结界从她手臂擦过,她右臂和肩头瞬间被血染红,血液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比试台上。 李佑并未停手,神色更加认真,左手握剑,比试台上飞舞的剑气全部聚集到了剑身上,玄剑褪为霜色,杀意更甚。 李佑刚刚甚至都还没用全力。 宋云苓低头瞥了眼血红色的袖口,尝试活动手指,徒劳,此刻她的右手算是废了。 李佑并不准备给她喘息的机会,剑身化为霜色的瞬间他又动了,这次一改先前的沉重缓慢,他出剑的速度又快又狠。 宋云苓护着还在滴血的右手,脚下动作不敢停,赶忙躲开,眼下她已经失去了反击的机会,只能狼狈躲开剑锋。 她修为还在,躲避的速度不慢,只是苦于李佑攻击太快太密,她根本没有时间施法,她只要再拖一会儿,拖到他的灵力跟不上了,她就有机会了。 她能想到的李佑也能想到,他停下了追击的步伐,左手迅速转动剑身,残余的剑影化作剑气从空中化作剑雨落下,带着力破千钧的力道。 看着数不清的剑,宋云苓瞬间有了个大胆的决定,论速度她还是要快于他的,论数量她也未必差。 她沉下心,这一瞬便是施法的最好时机,刹那间,灵力分散,比试台上出现了几十个宋云苓,她们周身被白光包围。 他的剑可以劈开她的灵力,以柔克刚不行,她就直接硬刚。 刚刚她的思维出现了偏差,被那些剑气打断了施法,但转念一想她的优势就是高于他的修为,直接以灵压对上她是有胜算的。 剑影毫不留情的落在她们身上,脸上、手上……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是剑伤,她整个人都是血色的了,看着极为可怕。 台下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这李佑是真不懂怜香惜玉,这般美的人,剑锋直接划过人家脸庞,实在是太残忍了。 宋云苓早已做好了准备,生生受下这些,左手施法结印的动作更快。 李佑很快就在众多分身中找到了她的位置,持剑直直向她刺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突然间几十道白光合为一体,直接将比试台笼罩其中,成了一个白球,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无数剑影涌入其中。 裴容几乎是停止了呼吸,紧张地攥紧掌心,一动不敢动。 第87章 李佑 砰。 有人倒下了。 白光也随之散去,两人都倒在了地上。 “这是……平局吗?” 所有人都踮着脚看向台上,李佑已经闭上了眼,下巴上全是血迹,宋云苓更是全身上下都被血色染红,李佑的剑还插在她右肩。 徐乘风的面色极难看,眼里全是心疼。 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宋云苓勉强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地上的李佑,他还昏迷着,她赢了。 不对……还差一点。 她左手撑地,挣扎着坐了起来,压着嘴里的血腥气勉强施法,一股微弱的灵力将李佑拖起,他被送到了比试台下。 她终于赢了。 她有些晕,缓慢的转头转到徐乘风的位置,稍一动作嘴里的血腥气就压不住了,她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眼里的血色让她看不清他们的模样,渐渐的,她又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 她想拍拍头让自己清醒些,可左手还没抬起,她整个人便软了,重重的向后摔了下去,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一场赢得很惨。 所有人都只顾着去关心宋云苓了,他们火急火燎地将她带走了。 李佑独自一人昏倒在台下。 “你们忙去吧,我来照顾他。”谢今华在他旁边蹲下,劝退了前来送他去疗伤的万合宗弟子。 她两指托着他的手腕仔细打量了下,双手都有很厚的茧子了,他练剑的年头不短了,剑道修为不错,配得上那把好剑。 那把剑是难得一见的好剑,应当已经开始孕育剑灵了,怪不得她隔那么远在睡梦中都能感受到。 低头从香囊里摸出一个宝蓝色小瓷瓶,她仔细倒出三颗褐色丹药,然后推着他的喉咙让他吞了下去。 “今华仙子?”她正抱手等着李佑醒来,身后突然传来不确信的呼喊声。 盛林钟一看真是她,赶忙同身边人说明了情况,小跑着在她旁边蹲下,“仙子也是来参加比试的吗?” “不是。你呢?”她看了眼李佑,他似乎还得要点灵力滋润才能醒。 “我伤还没好,师父让我跟着师兄来见见世面。”盛林钟傻笑着回答。 不用比试就好。 “他昏迷了,你给他输点灵力。”谢今华指了指地上的李佑。 盛林钟二话不说照做,手搭在他的胸口,几股灵力入体,李佑瞬间有了反应。 谢今华笑着看向盛林钟,“麻烦你了。” 他连连摆手,“仙子救我在前,这点小事不足为谢。” “林钟?” 那边等着他的师兄已经在喊他了,盛林钟赶忙起身,还不忘和她告别,“仙子,我先走了。” 她淡笑着点头,几乎是同时,地上传来吸气声,李佑醒了。 “你醒了?”她退开半步,笑着看向他。 李佑并未理她,而是先看向身边,胡乱摸索一通,“我的剑呢?” “还在宋云苓身上呢,我带你去取,”谢今华拍拍裙摆的灰尘,站了起来。 李佑抬袖擦掉下巴的血迹,也踉跄着站了起来,“多谢你救了我。” 宋云苓六成的灵力打在他身上,若非她用了顶级灵药,他不会这么快醒来,他心里清楚也知恩图报。 “我身上别无他物,等拿回星璇后愿意替你做一件事来报恩。” 谢今华笑着摇头,“我救你是因为我也是剑修,不需要你的报恩。” 李佑讷讷点头,全没了挥剑时的锐气,“还是要谢谢你。” 她没再搭这茬,“我看你剑道修为不错,入道几年,师承何处?” 他很实诚,“我师父为隐世仙者,前两年仙去了我才下山游历,今二十九,入道二十三年。” 谢今华也自觉报上名讳,“我师父也仙去了,我如今二十一岁,入道十一年。” 之前她一直以为她师父只是不见了,去了几趟魔界才知道人早就没了。 她微微一笑,回头看向心不在焉的李佑,“刚刚听你的意思,你的剑名星璇?” 李佑认真点头,“星璇是师父晚年用的剑,后赠予了我;星璇分为一剑两式,玄色重力道,霜色主速度;它极有灵性,我们一人一剑相伴二十余年,剑在人在,剑毁人亡,还请姑娘快些带我寻回它。” 怪不得能生出剑灵,原来是有些历史了。 他在说星璇剑时话才多了些,这剑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是听他的意思,似乎他还不知道星璇在孕育剑灵的事儿。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他一下,“我隐约感知到你的剑似乎在孕育剑灵,在它成形前你最好不要再将它示人。” 剑修认定一把剑就是一生,剑的品质和灵性也关乎剑修能走多远,所以像霜降、星璇这种好剑自然是万人追抢的,眼下李佑修为还不够,谨慎才是上上策。 李佑先是狂喜,听到后半句迅速就冷静下来,一脸感激地看向她,“多谢前辈指点。” 他修道多年只听师父提过剑灵一事,哪敢想星璇能孕育出剑灵,若没有她今日的提醒,他怕是以后怎么被盯上的都还不知道。 她肯主动指点这些,又不觊觎他的剑,只能说是好心的前辈了。 她笑着摇头,“前辈二字我担不起,我也是听师父说的。” 这前辈她还真担不起,她也只是隐约感觉到的,未必准确,而且她连自己的剑都还没找到,更担不起前辈二字。 李佑固执摇头,“我既受了你的指点,你便算是我的前辈。” 她懒得和他争辩,两人沿路又探讨了些剑道心得,很快就到了宋云苓的院子。 这里就没那么欢快了,今天的比试已经结束了,所有的雩清山的弟子都焦急地守在院子里。 谢今华从边上绕过他们,直接进了屋,林鸿和宋云苓也在。 宋云苓已经换了身衣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显然并不好受,徐乘风坐在床边守着她,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了。 星璇已经拔出来了,被放在桌上。 谢今华拿起星璇递给了李佑,然后才看向林鸿,“她的伤很难治吗?” 林鸿看了眼她身后的李佑,心道他的伤怎么好的这么快,他方才明明伤的比宋云苓还要重,怎的这会儿就能走动了。 他看向谢今华,“不难治,就是伤口有些多,有些还残存着剑气,我不懂剑道,不敢轻易出手,要等谨初来,她怕是还要受些痛楚。” 李佑看向床上紧闭着眼还在昏迷的宋云苓,抱拳,“方才多有得罪。” 林鸿笑着摇头,“无碍,比试需要。” 谢今华站到床边,一靠近就是扑鼻的药草香,她的情况确实稳定下来了,只是那生疼是丹药压不下去的,此刻的她眉头紧蹙着,一头冷汗,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是疼的受不住了。 她低头打量了会儿,并指悬在宋云苓眉心,画着波纹一路向下,来来回回三个周转,肉眼可见的剑气从伤口钻出来了。 她确实对宋云苓没什么好感,但她还没恶趣味到看她受折磨,且她现在还没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儿,她能救还是要救的。 她又拿出宝蓝色瓷瓶,犹豫了一下,还是倒出了三颗丹药,她有些肉疼,这么一瓶也才三十颗丹药,年姨得炼上五年,她今天一下就用了六颗。 看着谢今华心疼的模样,徐乘风知道这丹药必定极为贵重,他赶忙接过丹药,小心喂宋云苓服下,“多谢今华出手相助。” 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不看就不心疼了。 谢今华飞速收好瓷瓶,“你再给她输入灵力她就能醒过来了,不出一日,她身上的剑伤就能好个大半。” 宋云苓的伤解决好了,林鸿等人也就走了。 一行人刚出门就碰到了匆匆赶来的黎谨初和温凝光,林鸿只和她寒暄了几句就带着其余弟子离开了。 知道里面没事儿了,黎谨初也没进去,而是认真打量起李佑,最终目光落到了星璇剑上。 “游历在外要把剑收好,你这剑快有灵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 又是一样的忠告,李佑明白眼前人也是剑修,赶忙道谢,“多谢前辈提醒。” 黎谨初笑着点了下头就又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谢明昭他们几人,谢今华拉过裴容,推到李佑面前,陆斐然也跟着上前。 “你不是要报答我吗?反正你这几日是比不了赛了,不若替我教教她剑术。” 裴容忙瞪大了眼,期盼的看向他。 她刚刚可是见识过他的剑术了,若不是修为差了太多,他没理由会输。 李佑好奇地看了眼谢今华,她自己不也是剑修吗?不过她开口了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好。” 她算是看明白了,除了星璇剑能让他话多一些,其余时候他都是寡言沉默的。 她无奈一笑,在身上摸了摸,然后转头看向裴容,“你身上有钱吗?” 裴容从腰间摸出一个锦袋来,谢今华接过掂了掂,应该差不多,“你先去买把剑凑合一下吧。” 李佑并未接钱,他想婉拒,“不必了,等我下山了自然就能赚钱买剑。” 她直接把锦袋塞到了她手里,她也是剑修,剑修有多穷她还是有数的,他们确实能赚钱,但赚的钱也基本都用来养剑了,自己能余下的少之又少。 “就当是她的学费了,你得趁早去准备把剑。” 李佑犹豫了一下,认真点头,“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你。” 谢今华笑着点头,“好。你这样拿着星璇实在太显眼了,我来帮你隐藏一下。” 李佑不疑有他,爽快将星璇递给了她,星璇还是有些沉的,剑鞘重工制作的,花纹刻的很精细,纹路间灵力流转,一看就花费不少。 她并指落在剑柄处,留下一道繁杂的灵纹,她手离开的瞬间,灵纹光芒散去,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月牙标记,她递还回去。 “这个法术可以隐去星璇的气息,你再用易形术给它变换个形状就行。” 李佑好奇地摸了摸月牙纹,它小小的一个,藏在纹路附近,上面只有微末的残存的灵力,确实只是个灵纹,他还能感应到星璇的反应。 他指尖划过剑身,闭上了眼,口中默念施法,星璇在他手中越变越小,最终变成了个玄色护腕,他将它戴在了左手上,右手也同时出现了个玄色护腕。 还可以这么操作? 裴容看呆了,怪不得她没看见谢今华的剑,原来是这样隐藏了。 她好奇的打量起谢今华,她身上的配饰不多,只一支黑玉簪子和一把玉梳篦以及杏花花簪,只有黑玉簪子看着有点像,就是材质似乎对不上。 她还在打量着,李佑已经走远了,谢今华无奈地敲了敲她的头,“发什么呆,还不快跟上去。” 她回过神来,看了眼已走到院外的李佑,她拉起陆斐然的袖子就跟了上去。 突然被拉走,陆斐然只来得及回头点头示意了一下。 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谢今华无奈一笑,随即看向谢明昭和沈慕,“我也得回去了。” 沈慕微笑点头,谢明昭却有些犹豫,她静静等着他开口。 在她的注视下,谢明昭道,“阿……今华,我明天下午比赛,你能来吗。” 他下意识又想喊阿姐,但想起她先前的话,又生生改口。 谢今华思索片刻,到底是没忍心拒绝,淡淡说,“有时间我会去的。” 至少没有拒绝,谢明昭已经很开心了,笑着点头,“好。” 等她回到自己院子时夜幕也降临了,和林鸿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谢今华先去了长晏的房间。 “进来吧。” 林鸿放下手中书籍,这个时候估计是谢今华来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长晏,她的身上灵力和魔气交织,意外达到了平衡状态,倒是有些稀奇。 看着两人坐下,他才开口,“你想说何事?” 长晏看向谢今华,后者开口,“阳谷案。” 林鸿抬眼看向两人,长晏接过话头。 “第三桩案件开始我就在调查此事,直到现在,所有的死者基本都参与了不世谷灭族一案,这事也是灭谷后开始的。” “还有三名女修并未参与其中,”林鸿把这个点抛出,他想看看她们的意思。 长晏没有犹豫,“掌门应该清楚,她们的道侣参与了。” “我想林掌门应当也察觉了,这次流言来的突兀,目标明确,就是针对雩清山,不过几天便人尽皆知,这些谣言相互佐证补充,显然是有人精心谋划好的。” 林鸿蹙眉,“这事确实蹊跷,怎么看都像是不世谷的复仇,可不世谷已经灭绝了。” 长晏缓缓摇头,“其实除了复仇以外,还有一种可能。” 第88章 再见连灿 “什么?”林鸿问。 “灭口,”长晏字字坚定。 “为什么要灭口?”林鸿反问。 长晏起身,神色渐渐冷硬,“因为杀错了人。我是商人,不世谷我也待过一段时间,他们确实收留了许多魔族,但并不是所谓的勾结魔族挑起大战。” 这一点林鸿不是没想过。 不世谷作为神使存在了几千年,可能诞生的比万合宗和雩清山还要早,他们一直是以诛邪救世为己任,千万年如此,怎么可能一夕生变。 他也见过不世谷上一任谷主,确实是个侠义有担当的女子,不是后来人们口中胆小怕死、自私狭隘的模样,所以他一直不能理解为何两百年前不世谷会避世不出,冷眼看着魔族犯下杀孽,世间生灵涂炭。 但就算再不理解,他也不信不世谷会堕落到勾结魔族挑起大战,这也是当时他想拒绝万炳春灭谷行动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有些迟疑,“其中还有误会?” 长晏点头,“不世谷以诛邪救世为己任,他们除的是恶,不是魔,所以他们才愿意收留魔族,他们收留魔族是为了帮那些有求之人变回普通人。” “魔族还可以变回普通人?”林鸿愕然,这事他们是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 长晏点头,“他们一直在尝试,直到灭谷前两年,他们成功了,只要不是天生魔族就可以改变,正巧这法子传给我了。” “而长晏又传给了我,掌门应当听说过何潜的情况,他当时身染魔气,性命垂危,便是我给他去除的魔气,”谢今华接话。 “此事当真?” 林鸿自然知道这事,可他不知道这法子来源于不世谷。 别说是仙魔转换,如今的修仙界就算是去除修士体内侵染的魔气都十分困难,这两者间的跨度就好像一步登天,换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信,可这是不世谷,哪怕他还在追问,他清楚自己是相信的。 “千真万确,”长晏没有半点犹豫就点头了,“阳谷案和不世谷的联系想来你已经有所察觉,至于万合宗是否参与其中,怎么看也全在您自己。我们今日来找您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林鸿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近日查到小姑山一案的幕后主使是万合宗的弟子,我怀疑万合宗附近甚至是门派内还有魔族同他勾结,所以想请您帮忙留意万合宗的掌门和长老是否有参与其中。” 林鸿仰头沉思,并没立即给出答复,而是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这个你们包括谢今华,哪怕她是他的徒弟,她在外这么多年,他是心疼她,但也不敢拿整个雩清山的安危给她做赌注。 长晏抬手,黑雾出现在林鸿面前,将他们同赵相旬的交易完整呈现出来,只隐匿了裴容的存在。 里面的环境确实是万合宗,甚至是还出现了寒冕等人。 但这个未必就造不了假。 林鸿合眼,“我会留意的。只是在你们拿出明确的证据之前,我是不会信的。” 长晏点头,“好。” 此行目的已达到,长晏便先行离开了,谢今华并未随之离开。 看着还在沉思权衡中的林鸿,谢今华安静待在旁边等他平复心绪。 修仙界对魔族的了解实在是太匮乏了,不世谷和兹州城本是仙魔沟通的桥梁,可这两处都不在了,修士去不了魔界,他们对魔族的认知也就此中断了。 巨大的信息差距横亘在这儿,他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 过了不知多久,林鸿终于看向她,“今华,长晏是你找来的吗?” 谢今华微笑着缓缓摇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雩清山会没事儿的。” “你为何如此确信?是查到什么了吗?”林鸿蹙眉,分隔十几年,他已经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 她只是再度摇头,“您和雩清山都应该和我保持距离。” “等等。” 她来的目的已达成,转身便要离开,却被林鸿叫住,她无奈,“许多事您问我也没用的,我……” “你自己千万要小心,如今魔族躁乱,修仙界也不安全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林鸿转身拿出一块灵玉,“这里面我放了一缕神识和半成灵力,帮你保命应当足够了。” 谢今华呆了片刻,也不知自己是何情绪,她还来得及开口,林鸿便已经将灵玉塞到了她手上,“这玉是我以修仙界前辈的身份送的,你放心收下,我不会让你回雩清山的。” 林鸿眉眼之前全是长辈的慈爱,谢今华垂眸,最终还是收下了玉,她不拿出来用便是。 云缨试期间想睡个好觉基本是不大可能的,清早谢今华就被外面细碎繁忙的吵闹声惊醒了。 懊悔了会儿没提前设结界后,她也没了困意,起床换了身杏黄色长裙,长发辫好,尽数束起,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才出门。 今日有谢明昭的比试,黎谨初就也过来了,温凝光依旧是陪在她身边。 沈慕看着两人这般熟络还有些震惊,温凝光笑着看向他,“听杰书说你明天也还有比试?” 万杰书是他的四师兄,此次也是参加了比试的,只是他这些时日都同谢明昭他们待在一起完全忘了这回事,幸亏温凝光提起。 “是的。我记得四师兄也是今日比试,我去看看。” 温凝光笑着点头,看着他去了万合宗弟子那边才收回视线。 “大师兄,二师兄,四师兄。”沈慕赔着笑看向围在一起的师兄弟三人。 万杰书淡淡点头,二师兄万杰文蹙着眉没说话,大师兄万杰墨倒是一脸无所谓,乐呵呵地揽住他的肩,好奇地看向雩清山那边。 “你上次求药是为了哪位啊?”他认真打量了下,道,“那丫头便是你那心上人?模样比凝光差了点,但也挺俊,看着怪娇气的,就是旁边那男子隔得太近了,看着碍眼。” 他说的是宋云苓了,被他嫌弃碍眼的则是徐乘风。 沈慕无奈扶额,“大师兄,你都是听谁说的啊,求药是人家有恩于我在前,我没有心上人,你看的那位仙子是宋云苓,旁边的徐乘风师兄。” 万杰墨挑眉,关于这两人的流言他还真听过,“他俩就是欺负你心上人那对?” “大师兄,你还是少听些流言吧。”沈慕脸上写满无奈,万杰墨都几百岁了,跟个老小孩儿似的,修道烦闷了就爱听些有的没的传闻,如今算是和他说不清楚了。 “你少骗我,我可听说师父都在帮你搭红线了,”万杰墨一脸我早就看透了的表情。 “师父?”沈慕惊诧片刻后连连摇头,“这些都是流言,我现在只一心修道,不想想这些。” 话语落地,他的视线就不受控制地随着一道黄色身影而去。 万杰墨并没注意,还在絮叨,“修道有什么好玩儿的。你就说刚刚不是凝光提醒,你是不是都没想过回来看老四比赛?” 沈慕堪堪收回视线,心里却乱糟糟的,也没太听清万杰墨的话,只是摇头作答。 旁边的万杰文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看向远处那道身影,“是她吗?” “谁?” 万杰文冷不丁插话,万杰墨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了然,“这丫头看着倒是挺可爱的,当真没仙根啊?弱是弱了些,不过你喜欢最要紧,你求药是为这个吗?杰文,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 沈慕想起谢今华在明月山一脚一个罗刹鬼的样子,无奈轻笑,“她可不弱。” “嗯?什……” 万杰墨还要继续追问,早已被连珠炮似的问题打晕了的万杰文深吸了口气,直接抬手施了个言禁术。 顿觉清净的沈慕终于有空看向一直没做声的万杰书,“师兄的比试在什么时候?” “下一轮。你若是忙就去吧,我这里不打紧。”万杰书还当他是着急去谢明昭他们那儿,露出些笑意答。 “不忙。”沈慕赶紧摇头,这会儿才刚过午时,谢明昭那应该要更晚,不急。 谢今华站的附近的台子还在比试着,上一轮比试的二十组多数已决出胜负了,只剩下三组还打的有来有回。 这三组分别是灵修剑修之争,壮年男子和一佝偻老人,以及两个女修。 前两组已经有了大致的结果了,最后一组却是势均力敌,看不出谁更有优势。 两个女修修为几乎一样,施法动作也都是利落干练,看样子还是出自同门,唯一要比的就是各自的经验和才智了。 看她们这架势应该是还要一会儿,沈慕便收回了视线,静静闭目等着万杰书上台比试。 过了也不知多久,一阵叮铃铃的清脆铃铛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你没事儿吧?” 他们齐齐看向那边,说话的是个满头珠翠的小姑娘,一身张扬的红衣,身上挂满了金铃铛。 “没事儿,多谢仙子出手相处,”女修立刻站定,感激的向旁边两人行了一礼。 若不是她们两人出手及时,她怕是就要直接摔在地上了。 连灿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洋溢着笑容看向旁边和她同时出手的人,“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 谢今华也莞尔一笑,“你怎么也来了?” 连灿一手挽着她的胳膊,笑的灿烂,“听山下百姓说黎长老也在这儿我就来了。” “我带你过去。”谢今华看着她满是敬佩和期待的双眼,主动给她带路。 两人有说有笑的路过,沈慕一时不好打断她们了,便也放弃了打个招呼的念头。 “一并过去吗?”谢今华也注意到了他。 沈慕看了眼周围,下一轮比试就快开始了,“我等师兄比完再过去。” “好。”谢今华的目光轻飘飘地从四人身上滑过,转头又笑着同连灿说话去了。 等她们走开了,万杰墨又凑了过来,言禁术被他自己解开了,“怎么这般客气,你快跟过去,热情点儿啊。” 沈慕无奈叹气,“师兄,你就别瞎捉摸了。” 眼见着沈慕确实不想再说这事儿,万杰墨终于安静了下来。 谢今华和连灿很快就找到了谢明昭他们所在,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挽着她的手已经松开了。 “黎长老。” 连灿直接小跑着越过人群扑了上去,一把就抱住了黎谨初,半点没有畏怯和羞涩。 一听到这铃铛声黎谨初就知道来者是谁了,伴随着欢快清脆的呼唤声,久别重逢的欣喜涌上心头,她笑着任由她抱住。 “你一个人来的?” 连灿笑着退开一步,“是啊,我现在自由了。” 说着,连灿张开手转了个圈,毫不畏惧周围人的目光。 裙摆飞扬,叮当作响。 附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连灿冲看过来的人粲然一笑,自信又张扬。 黎谨初笑着看着她动作,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以前那样,真实又可爱。 “凝光仙子出关了!” 连灿歪头看向她身边一直没做声的温凝光,眼里是毫不做作的惊讶和疑惑,她真的才注意到她。 温凝光微微一笑,“你认识我?” 连灿摇头,“你好美,不用认识也能猜出来。” 她脸上的笑容未减,眼里是真切的惊羡与欣赏。 如此赤裸的赞美,温凝光半点没觉得冒犯,她回以笑容,“你也很美。” 连灿笑着点头,理所当然道,“我知道。” 两人互相欣赏了一番,连灿才看向黎谨初,“我也要出去游历了,等过几年长老就可以从别人口中听到我的名字了。” 她一直都是来去如风,这次说不准也只是单纯来见她,黎谨初没半点意外,“你一个人上路要更小心些。” 连灿乖乖点头,笑的十分灿烂,“只要死老头不找我麻烦,我不会有事儿的。” 被称为死老头的阮净远也在云台上,黎谨初哑然失笑,“你最机灵了。” 连灿依旧点头,目光却又落在了谢明昭身上,这次脸上再没了笑意,目光悠悠,是不符合面容的老成,带了些感慨,“这位也是知意的孩子吧。” 第89章 叶知意 叶知意?谢明昭忙看向她,她认识他娘亲,他还想追问两句,她却已经走了。 连灿的目的十分明确,见了她就走,尤其是这里还有死老头和盛林钟他们,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这位姑娘是?” 目送着连灿离开了,温凝光含着笑看向黎谨初,她们似乎十分熟络。 黎谨初还没收回视线,“小铃铛,她二十几年前特意去雩清山见过我。” 她突然看向谢今华,意有所指,“那时还是知意带她来的。” 谢今华淡淡点头,“她同我说过。” 谢明昭疑惑看向两人,这又是什么往事,为何他从未听说过。 “小铃铛父母是很有名的修士,除魔时身染魔气被崇阳宫处死了,小姑娘突然传承了父母的修为,又经历了这一遭就生了心魔,所以才来雩清山找我解惑。” “那时她容貌太小,镇守山门的弟子以为她是来胡闹的就没有通传与我,她在山下守了几日,恰逢知意回来才将她带到了我面前。” 短短几句话就说明了前因后果,谢明昭沉默无言,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刚刚竟也算是见过娘亲的故人了。 温凝光也是见过叶知意的,话到了此处她也有些感慨,“当年的事实在不应该。” 叶知意和谢南绪是死在了除魔行动中,但以他们的修为真的不应该。 根据周围的残痕可以发现那几个魔的修为都只是中等,她们两人对付应该是绰绰有余的,怎么就会双双殒命,这是她一直无法理解的点。 可检查发现他们确实就只是被这群魔杀死的,甚至是临死前还进行了惨烈的斗争。 一切的一切都太蹊跷了,不止是她,当时知道这事的人都想不明白。 黎谨初叹息,“命也。” 他们两个修为有成,孩子又还小,绝不可能主动赴死,可他们就是这么离奇的死了。 除了命运使然,她实在是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众人都知道她们感慨的是什么,一时间都沉默了。 没一会儿一个熟人找了过来。 “今华仙子,请问刚刚小铃铛来过吗?” 谢今华看向他,“怎么?” 盛林钟认真回答,“刚刚师兄说看见小铃铛了,我还以为她会来找你,想同她见一面。” “她已经走了。”她如实回答。 这便是刻意不想见他了,盛林钟虽有遗憾却也还是认真道谢,“打扰了。” 看着还是闷闷不乐的谢明昭,黎谨初无奈叹气,这时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谢明昭并不单是难过,他爹娘的死因确实蹊跷,可他也查了很久了,并没有发现什么,这才让他无法接受。 看了眼神色淡漠、毫不关心这个问题的谢今华,谢明昭有些挫败地收回了目光,勉强提起精神,“我一定会查清真相的。” 黎谨初目光划过事外人一般的谢今华,温声宽慰起谢明昭,“先静心。” 骤然提起这段往事,除谢今华外,所有人脸上都带了些疲惫和感慨。 “不是说长晏无所不能吗?去问她啊。” 徐乘风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齐齐看向抱手旁观的谢今华。 她现在失忆了,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可无所不能的是长晏,她现在的身份无法直接拒绝,于是她道,“看我干嘛,想知道就问她去呗。” “等我比试结束就去问,”谢明昭语气坚定,看样子是一定要去问个明白了。 谢今华微微头疼,这个时候她不能砸长晏的招牌,可她也真不记得了,她当时吹牛还是吹的太大了。 众人都怀揣着心事,时间很快就到了谢明昭比试的时候。 他运气还算不错,对手修为不高,只炼气期,结果可想而知。 这场比试几乎是毫无悬念,不过一刻钟就结束了战斗。 看着默默看向她的谢明昭,谢今华没多说,直接带路。 一行人匆匆赶到长晏那时,她正在院子里给阿独梳头发。 她的动作很仔细,轻轻柔柔的,一边梳头一边自说自话,这场面看着还是很和谐的。 谢今华挑眉,她这反应不大对,他是正常人是她想方设法的害他,怎地这会儿反倒生了些亲近的意味?实在反常。 黎谨初也有些惊奇,魔傀这东西极其阴损,能狠心把他炼制成魔傀,这种温柔珍重就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他们来的突然,长晏愕然放下才梳至一半的头发,轻一挥手,阿独便僵硬地起身进屋了。 她端坐,“何事?” “我想知道叶知意和谢南绪是怎么死的?”谢明昭迫不及待发问。 谢今华悠闲地在她对面坐下,“你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长晏神色淡然,“修为太低,被魔族围攻而死。” “怎么会?知意当时分明已金丹后期了,南绪更是元婴期。”温凝光蹙眉,元婴期的修为怎么是修为低。 “据围攻他们的魔族交代,当时的他们最多锻体。”长晏面无表情道。 最多锻体……那基本就是毫无修为了。 怎么会这样? 黎谨初仔细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当时察觉他们的令牌失去了联系,雩清山就派了弟子前去支援,期间有五到六天时间,等回到雩清山时两人的尸体时已经毫无灵力了,他们一直以为是时间久消散尽了。 “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何只锻体修为?” 谢明昭此时还算冷静,他还在想着尽可能多的问出些信息。 “不知。”长晏回答的十分干脆。 谢明昭并没有多失望,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个问题上,“你刚刚说‘据他们交代’是什么意思?” 交代就说明她是刻意去找他们查这个问题的,她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关心这个? “我特意查过。不止是他们,但凡有点名声的修士我都会查,小到生活起居,大到生死,很奇怪吗?”长晏笑容不减,一脸平静,“这些对我来说都只是交易的商品。” 她的回答是符合她的生意人的身份的,谢明昭有些失望,下意识地看向谢今华,他还以为是她请她查的。 甚至他还想过长晏是不是爹娘的故人,所以才会认识他,但现在看来也不像。 谢今华依旧是一脸无辜,仿佛听不懂他们在干什么。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一行人自然就离开了。 谢今华并未跟着走,她无聊地撑着下巴,一手转着杯子。 阿独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屋里出来了,眼神依旧是朦胧浑浊的,长晏继续替他梳理头发。 静静看着她梳好头发,谢今华放下杯子,头一次呼唤了她的真名。 “姜韵,你以前喜欢过他吧?” 姜韵低头轻笑,似是在回忆,只是眼里还残余着冷漠,“或许吧。” 若真喜欢她就不会把他炼成魔傀了,若不喜欢她也不会难过,她无法给出明确的答复。 谢今华并未强求答案。 两人同时看向雕像一般坐的笔直的阿独,哪怕已经有了一魂三魄,他的眼里还是黯淡的,没有神采,没有生机。 “季慎独,你还记的我是谁吗?”姜韵盯着他瞧了许久,忽的敲了下他的头。 不知是听懂了她的话还是把这当成了指令,阿独僵硬地转头看向了她,两眼空空,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反应。 “一魂三魄还不足以让他恢复基础的意识,所以他不会回应你的。”谢今华盯着神色别扭的姜韵解释道。 姜韵早已神色如常,刚刚那点温柔销声匿迹,她又是那副冷漠的样子。“这样也挺好。” 谢今华自然是任由她决定,她不懂姜韵,就像谢明昭他们不懂她一样。 她一直都觉得姜韵和贺思珩一样,两人都是疯子,只不过她的疯是藏在冷漠与乖巧之下的,她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情感,连笑容都很少是发自内心的。 喜悦、激动、难过……这些简单的情绪她都不曾有过,可这些天似乎不一样了,她好像在难过,或者说是情绪低沉。 而她今日的反常都是源于阿独,这个被她亲手炼成魔傀的人,所以她才会问她那个问题。 “也好。只是最近几日你还是少露面为好,人多眼杂,怕有人认出你们来了。” 谢今华仔细嘱咐,季慎独的身份并不低,被人发现了又是一番祸端。 “我知道。”姜韵淡淡点头,她没有半点担忧。 认出来了又如何,现在他是她的魔傀,两人形同一体,她直接拥有了他的修为,他们带不走他。 关心完他俩的事,谢今华放心离开。 姜韵并没回屋,她不太熟练的将手放在了阿独头顶,僵硬着手指摸了摸,皱眉不解,“一点都不舒服。” 她失望地放下手,低头看向阿独,他不会给她回应,她瘪了瘪嘴,“阿独,我好累。” 阿独还是木头一样,她转身进屋,阿独立刻起身,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她看了眼敞开着的门,又看了看床边呆站着的阿独,挥手掩上了门。 “羡逸?” 谢今华刚掩上门便觉屋内有人,立刻警觉起来,贴着门打量起房内情形,那人刻意隐藏了气息,但她还是立刻猜出了来者是谁。 “这么快就猜中了,”孟霁嘴角翘起,缓缓出现在了她面前。 谢今华第一时间握住了他的手,确认是温暖些了,她这才放心,抬头笑道,“方才多亏了你。” 她先前想了半天,最有可能知道这些往事的就是孟霁了,他是不世谷人,又和她关系最好,她若真知道这些,孟霁自然也是知道的,结果也如此。 “这些本就是你的记忆,不必谢我,”孟霁牵着她在桌边坐下。 这么说她以前真的特意查过比事,她垂眸思索了会儿,犹豫抬头,不知如何开口。 “她们……” “是。” 孟霁似乎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用她问出口,他便坚定点头。 居然真的是,谢今华下意识先是庆幸,幸好她一直在否定这个身份并有意识和雩清山保持距离,这样以后也不至于连累到他们。 “那你知道我当时为何会离开雩清山吗?真的和传言那样,是被掳走的吗?” 她微微偏头,耐心等着他给出答案,但这次他摇头了。 “你算是自己下山的,”孟霁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这事儿与你的心魔有关,更具体的我不能再告诉你了。” 心魔?谢今华怔愣住了,她那时才多大,甚至不到十岁,怎么会生出心魔,那该是经历了什么啊。 “我这几天查了查阳谷案,基本确定是你之前安排的了,”孟霁再度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事儿我差不多弄明白了,”谢今华点头,“他们都死于我的魔气。” 她停顿了会儿才道,“你离开之后姜韵她们就和我说了事情经过,我当时应该是为了对付万合宗,但具体计划我也不记得了。” 她的魔气特殊,无色无状,修仙界没见过,也难怪林鸿他们一直查不出头绪来。 “我试着推测过你的想法,我猜阳谷案应该和应山派、漠城事那些是联系在一起的,”孟霁坐近了些,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眼下大姑山、小姑山、陆家、应山派和漠城,万合宗周边除了一个崇阳宫和重阳派,基本都在我的掌控中了,”谢今华微一挑眉。 “这就对了,”孟霁点头,“先削弱其势力,再毁其名声,等到时机成熟,阳谷案就也是万合宗做的了。” “我其实也这么猜测过,但我不清楚时机是什么,”谢今华蹙眉,这个点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孟霁皱眉思索了会儿,“我不确定你失忆前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这个时机,但我可以创造。” “怎么创造?”谢今华看向他。 “不世谷救过不少修士,而化魔为人的法子只有不世谷有,我能让那些被救过的人站出来,”孟霁十分笃定。 要知道连灿父母的惨案绝不是孤例,一旦世人意识到当年之事是错杀,是万合宗掐灭了沾染魔气的修士的生机,害修仙界落入弱势地位,那万合宗的地位形象自然受损,到时她要做什么就容易多了。 “那云缨试结束后的宴会便是好时机,”谢今华抬眼,那时各派都还在,参赛修士正是意气盎然之时,这个时候公布此事最有效果。 第90章 过去 红绳 确定了大致计划之后,谢今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些事情,比如……她好像从没有在孟霁面前掩饰过自己。 她放松下来,双手托着下巴看向孟霁,眉眼弯弯,“我是不是该伪装一下?老是让你看到不好的一面。” 其实她大可以像以往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去在意旁人的眼光,可孟霁到底不一样,她下意识会去在意他的看法,更希望他能接受这样的她。 孟霁怔愣了一下,哑然失笑,他直视着她的目光,“我们一起经历的比你能想象的要多的多,我见过全部的你,你曾经的狼狈落魄、委屈彷徨、绝望甚至是恨意我都知道,你在我面前无需做任何隐藏,我喜欢的是你,完整的你。” 说起从前,他的眸子都泛着光彩。 他的话像是滚烫的火球,落在她心尖烧的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打趣道,“原来我以前就这么坏。” 孟霁摇头,“你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好,而且我从不觉得你做的有什么不对,换我来只会做的更狠,更绝情。” “想象不出来,”谢今华皱着鼻子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孟霁做坏事的样子。 “之前我总觉得你失忆了是坏事儿,但这个我真得庆幸你不记得了,”孟霁摁了摁眉心。 “羡逸,那你呢?你是什么样的人?”谢今华又凑近了些,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她总觉得孟霁是温柔和善的,可他偶尔无意流露出的冷漠和淡然都在告诉她,不是的,他不只是这样的。 孟霁张嘴踟蹰了会儿,俯身拥住了她,看不到她的神色了,他才悠悠开口。 “大抵是不太好的,”他顿了下,“一心逃避责任的自私鬼。” 他的语气淡淡的,谢今华一下就想到了裴容记忆中的他,冷漠淡然,浑身充满着疏离感……她忽然想到孟霁没回答上来的那个问题。 她稍稍后退些,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那些狗屁责任本来就是别人强加给你的,而且你在努力接受,不是吗?” 孟霁的眼里只有茫然,“我怕我做不到像娘亲他们那样。” “那就做不到,”谢今华眼神坚定。 她虽然失忆了,但她十分确定她拼命救回他不是为了让他承担那些所谓的天命责任的。 孟霁读懂了她的意思,他的心头一片瘫软,有千般情意想要表达,落在嘴边却只是翻来覆去的两个字,“晏晏……” 谢今华眨了眨眼,微微起身,直接吻在了他唇上,沁凉的温度并不能抚平她滚烫的心绪,她干脆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孟霁有片刻的僵硬,下一秒便小心托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抱起,唇齿紧贴,无声倾诉着说不尽的爱意。 纠缠了不知多久,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看着眼前的放大的俊脸,谢今华趴在他肩上笑个不停。 孟霁低头同她对视,眉眼里的开心几乎快要溢出,“感谢我娘把我生的如此合你的意。” 谢今华歪头,抬手细细描摹他的五官,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就是看见你就开心,觉得很安心。” 他轻轻蹭着她的指尖,回忆起从前连语气都更温柔了,“相遇的最开始你总是不开心,也不爱说话,警惕性可重了。”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啊?”她调整了下姿势,看着他的睫毛缓缓扇动。 “怎么认识的?”孟霁认真思索了会儿,挑拣着不重要的地方道,“是你跑来找我的,但你那时还不认识我,你见了面后说是孟霁的私生女,让我带你去见孟霁。” 不认识怎么会去找他? 谢今华知道这中间的原因怕是不能细说,她将注意力放在了后半句话上,“听起来有点蠢。” 那时候孟霁应该也才十三四岁,一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孩子跑去告诉他她是他女儿,谢今华想了想这个画面,实在是让人难以直视。 孟霁笑出声,“那时候我虽然也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但我想着,你都指名道姓找我了,又长得很合眼缘,我就干脆帮帮你吧,然后你就跟我回了不世谷。” “幸亏你心善,”谢今华认真道。 她仔细想了想,虽然孟霁没直说,但她那时候的境遇估计不会太好,说话也奇奇怪怪的,孟霁居然还敢把她带去不世谷,当真是大好人了。 “心善?”孟霁重复着这两个字,没忍住笑出声,“天知道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发善心。” 他顿了下,觉得还是不够准确,“也不全是发善心,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我一直不认同不世谷的理念。” “记得,”谢今华点头,好奇看向他,按孟霁那时的性子,纯粹因为合眼缘就救她确实不太合理,她又想起一点,“那时我就找到了不世谷?” 孟霁摇头,思绪飘远,“那是我第一次成功逃出不世谷,然后就遇见了你,我那时实在不明白娘亲她们为了陌生人甘愿牺牲自己的行为,碰到你之后我决定试试看我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当然现在看来这次试验也不完全准确,又或许到现在我都还在继续尝试。” 谢今华静静看着他,或许他曾经有改变过主意,但不世谷灭谷后那些便都只是过去了。 “想什么呢?” 孟霁从回忆中抽离,低头看见她的神色,嘴角自然就扬起了。 “如果那时候我没出现,你是不是就离开不世谷了,那之后……” “那之后的我就会变成怪物,”孟霁打断了她,笑容里带了些认真。 “为不世谷报仇吗?你才不会变成怪物,”谢今华摇头,并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兀自道,“顶多变得更加冷漠。” “更加?”孟霁轻挑眉毛,等着她解释。 “我在裴容的记忆里可是看到了的,”谢今华噗嗤笑出声。 孟霁本就是假装绷着脸,她一笑他也跟着冰雪消融,语气懒散,“大意了,没隐藏好。” 谢今华再度被他逗笑,趴在他肩头咯咯笑个不止。 今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两人说说笑笑一天就混过去了。 第二天还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今华你今日好美!” 看着从屋里出来的谢今华,裴容眼前一亮,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她穿红色,她今日打扮的格外精致,红绳串着红珠子当做额饰,绳子两头同耳边的头发一起编入小辫子垂在胸前,这浓烈的色彩衬的她意气风发,宛若初生的太阳,美的直白而热烈。 她将将回神,就看见旁边屋子的门也开了,孟霁打里面出来了,他仍旧戴着松阳城那个面具,着一身玄衣,连头发都是用黑玉发冠束着,如此他发间同样梳成小辫子的红绳就被衬的更加夺目了。 裴容仔细一瞧,这红绳显然和谢今华头上的是一样的,她瞬间会意,笑嘻嘻道,“师父和师伯这打扮好般配。” 孟霁嘴角瞬间扬起,扭头看向谢今华,她笑着点头,“配就对了。” 这是承认了!裴容瞪大眼睛,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了然。 他们聊完,李佑才开口,他今日是来辞行的,“我得走了。剑术我已经写成书给她了,你们自己珍重。” 谢今华并不意外,他如今比不了赛了,自然是不会在这儿过多停留的,只一句,“保重,有缘再见。” 李佑认真点头,“如果有缘再见,我想见识一下你的剑术。” 她微笑点头,“好。” 好歹还是当了她两日的师父,裴容自然是要送他下山去的。 等他们走了谢今华才出门,对于万合宗,两人都是极排斥的,但眼下不是她嫌弃的时候了。 “这个地方待着只会让人恶心,你要不先去山下住着?” 两人闲逛着,谢今华认真道,她不想孟霁因为这点小事而烦心。 他没有拒绝,“我下山去把那些人都找过来,受了恩惠也得报答我们了。” “老谷主会不会怪我们啊,当年他们救人就是为了还这些人安稳的日子,如今我们却又去烦扰他们,”谢今华有些犹豫。 孟霁不甚在意,“要怪也是怪我,也不差这一件了。” 他是丝毫不在意这个,还能笑着逗弄她,“你总说我心善,我看你才是心善的那个。” “我只是不想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谢今华撇撇嘴,嘴硬辩解道,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确实不想牵扯无辜,或许是没有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的缘故,她现在做事还是愿意保留着几分善意的。 “总感觉我们老是在分离,”孟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口有些幽怨道。 谢今华被他的语气逗笑,“我们可以灵识联系啊,不是还有婚契吗?总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的。” “那也比不上天天见面,”孟霁眉毛一挑,“等我有时间了一定要研究一个比飞行和缩地成寸都快的阵法。” “好,等……” 谢今华一句话没说完,周围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两人边走边说,这会儿不知觉已经走到了一处密林,此处还算偏僻,这会儿又在比试,半天没见到一个人,因此两人也没刻意遮掩什么,却不想这会儿刚好就碰到人了。 也不知来者是谁,两人当即停止了玩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今日是比试第三日了,徐乘风的比赛也在上午完成了,毫无悬念的获胜。 沈慕终于有了空闲,他许久没有静心调息了,今日是个好时间。 致远壁左侧往上就是一片密林,里面是用来培育灵植的,因此灵力格外充裕,也少有人来,他以往都是在这儿修炼的。 他走的悠闲,神思散漫,也是想借机整理一下心绪以防心魔滋生。 走着走着,周围就静下来了,唰唰的树叶翻动声听着十分悦耳,他忍不住驻足静心倾听。 这不细听还好,一细听他尴尬住了,里面似乎有人,言语亲昵,这声音还十分熟悉。 也不知谢今华注没注意到他,他一时进退两难,最终刻意地轻咳了一声,让场面看上去没那么尴尬。 谢今华同孟霁对视一眼,略一冷静就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了,揉了揉鼻子,她拍了下孟霁的胳膊,拉着他走了出去。 “好巧啊。” 沈慕第一眼就看到了孟霁嘴角愉悦的笑容,以及发间艳红的红绳,和谢今华额前殷红俨然一对,他也不知自己该是何反应,哽塞了一下,他认真解释,“这里灵力充沛,我以往都在这里修炼。” “这样啊,那我们不打扰了。” 看着他认真解释的笨拙样子,谢今华笑着点头,默默拉着孟霁离开了。 沈慕目送着两人离开,这才后知后觉的心酸,他方才听见谢今华说了婚契,虽然早就清楚谢今华对孟霁不一般,可知道她们这么快就在一起了,他的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压抑。 漫无目的瞎想半天,沈慕才恍恍惚惚意识到,原来谢今华也不是不爱与人相处,只是不愿在他们身上花费时间精力罢了。 本来就是人家对你有恩,你凭什么奢望人家还要耐心对你,沈慕自嘲一笑,转身继续走向密林深处。 谢今华拉着孟霁一路往外,直到完全看不见沈慕了,才一脸懊悔,“这么大个活人靠近,我们两个居然都没察觉。” 孟霁悠然一笑,“管他作甚?” 谢今华转念一想确实如此,沈慕人确实不错,但她要对万合宗下手,两人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她确实没必要在意他是什么看法。 “不管他的,我闲着无事,正好送你下山去。” 其实下山也就是个阵法的事,但孟霁对这的护山阵法十分感兴趣,于是乎两人便决定走着下山去。 “杜朗也来参加云缨试了,”谢今华背着手,步伐慢悠悠的,笑着看向孟霁。 “他倒是心大,不怕万合宗直接将他扫地出门,”孟霁笑道。 漠城一事杜朗可是出了名的,虽然他本来就出名,在人人都想修仙的世道,他却是入道后又入世,致力于在尘世间建立新的秩序势力,也算是早就因为近乎痴心妄想的念头出名了。 两人一路上就讨论了一下杜朗的事迹,很快就到了山下。 第91章 长留派 姜韵 送走孟霁再回到山上已经是酉时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谢今华慢悠悠荡回院子时看见几个万合宗的弟子守在长晏院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侧身瞥了眼里面的情况,人挡着没看到什么,于是她收回视线看向守在外面的弟子,“出什么事儿了吗?” 那几个人弟子似乎认识她,对她的态度也很客气,“是寒冕长老有事同长晏大人商量。” 怪不得里面被围得严严实实的,她一边点头一边转身离开了。 来的是寒冕就不奇怪了,这人有些狡猾,找她多半又是为了拉拢之类的,长晏自己应该能应付。 “慢点儿。” 走到半道,一处院子旁突然出来了两人,他们神色凝重,步子很快,直冲冲地过来,差点撞到了她,她让开身子皱眉看向他们。 “我等实在是有要紧之事,还请仙子勿怪。” 两人似乎是有急事,并不想和她纠缠,连声道歉后就匆匆离开了。 她看着他们匆忙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熟悉,墨灰色弟子服,许是七十二派中的吧,她见过也不奇怪。 但管他是哪一派都与她没关系,她得歇息了。 她本来挺困的,躺在床上却又精神起来了,无聊地把玩着怀桑镯,她静静地看着屋内由亮变暗。 天黑了,外面却并没因此安静下来,听着外面越来越吵,她皱着眉坐了起来。 她的院子外平常也有人走动,但今天似乎多的有些过分了。 仔细一听,脚步声似乎都是往长晏的院子去的,以她的修为应当不会出事,那他们去是干嘛? 她拧眉沉思,寒冕处事圆滑,她也嘱咐了姜韵的,两人不至于闹僵,问题不是出在他们身上。 还会是什么呢?她头脑飞速转动最终落到了两个人身上。 她今天下午遇到的那两个弟子。 此刻她终于想起了他们的身份,长留派弟子,他们下午那般匆忙是去找姜韵的。 虽然还不确定他们是怎么认出姜韵的,但她必须得过去看看,一旦姜韵被识破,长晏的身份也就算是废了。 掩上门的瞬间她犹豫了一下,心里很快就有了对策。 当时为了拉拢长晏,给她安排的院子很大,此刻却已经站满了人,掌门都没来,只寒冕在这儿主持局面。 姜韵同阿独淡定地坐在石桌旁,寒冕坐在她对面,两人面前站着六人,他们俱是一身墨灰色弟子服。 “魔族奸细长晏原名姜韵,残杀我长留派长老季慎独,还请寒冕长老替我派主持公道。” 他们再一次陈述缘由。 他们费心观察了许久才确定长晏的身份,趁着寒冕在这儿的片刻功夫才敢过来堵她,这次怎么也不能再放跑她了。 他们态度越坚定,寒冕就越为难。 出于拉拢长晏的目的,寒冕本来是想将这件事淡化的,谁承想长留派弟子刚在他这儿说明情况,其他门派弟子就立刻得了消息过来了。 此举很显然是长留派筹备好了的,只是不知引这么多人来是为了揭露长晏恶行,还是督促他公正行事。 修仙界本就是谈魔色变,众人也知长晏的名声,两者一联系,在场的没一个敢疏忽的,纷纷出言支持。 扫了眼满院子的人,寒冕自然是再无包庇的机会了,他转头想确定长晏的意思,她倒是和局外人一样。 长留派一直在留意他的反应,见他还在揣摩长晏的态度,他们当即抗议,“望寒冕长老请诸位掌门来替我们主持公道。” 这是摆明了不相信他了,寒冕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这事儿确实不小,他再度看向长晏,后者毫不在意。 寒冕再想拉拢她也架不住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当即起身,“此处狭窄,不若我们移步正殿等候诸位掌门。” 这便是同意了,长留派一行人这才让开了路。 寒冕起身,姜韵冷冷抬眼,一脸无所谓,“稍等,我进去换件衣裳。” 她起身,众人这才注意到她裙子上的茶渍,一大滩,估计是因为刚刚长留派弟子突然闯入而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所致。 不过都都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想着换衣服?众人一脸莫名,但想着寒冕在这儿她跑不了,于是也无人有异议。 姜韵慢悠悠起身,散步一样进了屋。 众人一面相信她跑不了,一面又担心她真的跑了,于是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她换了身颜色深些的茶色衣裳,动作很快,随着她推开门的瞬间,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长晏戴着面具,其实他们也不太能察觉她的情绪,只能从她露出的下半张脸判断出她还是淡然的,闲适的如同此行是去赏月一样。 她和寒冕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她们后面,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一起前往大殿。 一刻钟后。 裴容和谢明昭他们才听到消息,等她们赶到长晏的院子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问了路过的弟子才知道他们去正殿请掌门了。 事情比他们想的要严重。 谢明昭迅速转身离开,“快去通知阿姐。” 几人风风火火赶到了谢今华的院子,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 “今华可能已经过去了。”裴容最后敲了一次门,还是没有反应。 担心长晏那边的情况,他们也只能先行赶过去了。 此时正殿外又如择缨日一样了,站满了人,掌门们还没来。 谢明昭一行人去了先在人群中找了一圈,谢今华不在这里,倒是碰到了陆斐然和沈慕等人,算是各派弟子都来了。 “长晏姑娘不早就透露过她会炼制魔傀吗?怎么突然就闹大了。” 沈慕也是将将结束修炼,因此并不了解事情经过。 长晏并没有严格的正邪之分,所以他不明白有什么好审的。 “长留派说长晏姑娘是魔族奸细,又残害了他们派的长老,要请七十二派掌门主持公道。” 陆斐然晚间无事,得到消息也比较早,刚刚也去了长晏的院子,因此对事情原委了解的也多一些。 一行人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却还是没能和长晏说上一句话。 长留派的弟子几乎是将长晏包围了,生怕有人来帮她。 这会儿他们越是激动就越是麻烦,谢明昭他们只能远远地注意着长晏的反应。 他们在关注长晏,长晏也看到了他们。 这里有几百人,但她仿佛早就知道他们在这儿似的,抬眸第一眼就看向了他们。 见她还是波澜不惊的状态,谢明昭一行人才松了口气。 “长晏姑娘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陆斐然看着眉头紧皱的裴容开口安慰。 裴容摇头,按照谢今华的意思,这会儿的长晏应该是姜韵,他们了解的长晏是谢今华,她不会做这种事,但姜韵就说不准了。 这会儿谢今华不在,她也不清楚姜韵自己能不能应付。 在她担心之际,万合宗、雩清山、十三堂、长留派、崇阳宫的掌门都来了。 长晏的名声摆在那,这架势不算小。 长留派掌门季兆义率先开口,“季芦,把情况跟诸位掌门详细说明一下。” 季芦上前一步,“九年前我师父也是我派大长老季慎独外出游历,遇姜韵修魔道残杀修士,师父念其年幼便只废了她的修为;两年前,师父的令牌失去联系,彻查以后才发现是姜韵不知悔改,残害大长老并将其炼制为魔傀,又驱之屠村再造下杀孽。” “我派追查师父踪迹直到被屠村的姜家村,村中幸存下来的小儿姜回找到我们并告知全情。” “我们一直在追查姜韵的行踪,直到前两日碰到这位所谓的长晏姑娘,追查的阵法突然有了反应,我们又暗中观察多日,最终确定她就是姜韵,而她身边的阿独就是我师父。” 他交待的很详细,话语刚落,人群中走出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他有些畏怯地站到了季芦身旁,“弟子季回可以作证。” 季芦继续补充,“思及姜家村灭亡与师父有一定联系,我派收留了姜回作为本派弟子。” 万炳春目光始终都在长晏身上,等他说完就轻飘飘地落下了指示,“是与不是,摘下面具自见分晓。” 长晏用手撇开挡在她身前的长留派弟子,微微抬起下巴,嘴角挂着笑,“若我不想摘呢?” 她神色倨傲,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万炳春神色淡漠,“那就只能强迫你摘了。” 气氛瞬间焦灼起来,考虑到她和谢今华的关系,林鸿当即出言,“若是有特殊原因不摘也可以,只是你要拿出明确的证据来。” 段鹤延及时出言附和,“摘面具确实不是唯一的法子。” 长晏转头看向他们,转眸沉思片刻,突然哂笑一声,十分利落地摘掉了面具。 鹅蛋脸,五官柔和,大气温婉,唯独眼里的不屑与形象有些背离。 她看向季芦,什么话都没说,嘲讽的意味已经溢于言表。 几人瞠目,这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竟当真不是姜韵。 谢明昭顾不着惊讶了,此刻全是疑惑,他可以确信他从未见过这人,她到底为何要送药,那复杂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一定是易了容的,你的魔傀呢?摘下他的面具。” 提起魔傀,在场的人才发现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魔傀不知何时就不见了踪迹。 长晏看着他们不敢相信的样子,嘴角高高扬起,“我确实不是姜韵,但阿独就是季慎独。” 话音落地,她手微抬,躲在季芦身后的季回被带到了她面前。 在场的掌门都没做声,她确实不是姜韵,众人心下了然,却又不懂她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管众人是何反应,只垂眸看向季回,笑的和善又温柔。 “季回,你敢当着我的面再亲口说一遍姜家村的真相吗?” 季回无回头看向季芦,后者冲他点了下头,他慌乱垂下头,声音不大。 “姜韵是孤儿,靠村里人接济才活了下来,十五岁时离开了村子,两年前她带着魔傀回来屠了村。” 屠村一事他是一笔带过,倒是忘恩负义这一点他只用了几句话就交代清楚了。 听得他的说辞,长晏笑出了声,缓了会儿后她才又看向他,目光冷冽,“是她亲手杀了全村人还是操控季慎独杀的。” 季回开始颤抖,季芦上前想要护住他,长晏抬手就将他阻到了五步之外。 她实在是欺人太甚,他咬牙切齿,“我刚刚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 “那他为什么不敢亲口承认?”长晏微微歪头,模样颇为天真,眼里却没有半分温度。 “因为他撒谎了啊。” 人群中缓缓走出个雪青色衣裙的少女,她眉眼之间带了点阴郁的气息,一双凤眼清澈又冷漠,嘴角却又带着违和的笑意,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病态的疯狂,让人望而生畏。 分身。 她出现的瞬间五位掌门都皱起了眉头,她本体不在这里。 这说明她知道山上的情况,或者说是长晏一直和她有联系,甚至是刚刚都还有联系,她们是怎么在他们的灵力封锁下联系的? 季芦并没发现异常,或者说他早已没时间关注其他的了,这双阴狠如毒蝎的眼睛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瞪大双眼,立刻就扑了过去。 姜韵看都没看他,一掌就将他掀飞了,她无视在场的所有人,坚定地走向季回,娴熟地摸了摸季回的头。 “姜回啊,在长留派待的很开心吧?” 姜回身体抖得更厉害,他头都不敢抬,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韵儿姐姐。” “我收回了。” 姜韵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她冷漠地扯下他脖子上的羊脂白玉。 “一块璋玉,你既要保自己的命,又想要我的命,未免也太贪心了些。” 她还在想他们的阵法是怎么找到她的,如今看到他脖子上的羊脂白玉算是想明白了,这是她早年唯一的贴身之物,自然是带着她的气息的,正好做阵法的引子。 这句话颇有深意,在场的人都有些懵。 长晏用灵力抬起了姜回的头,他脸上的恐惧和心虚暴露无遗。 姜韵轻抚着他的头,“当初放你一条生路可不是为了让你害我的。” 她的语气很轻柔,仿佛只是感慨,没有半点责备之意。 姜回身体止不住地颤栗,一下子就软在了地上,慌乱地直磕头,“韵儿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他一边磕头,一边观察姜韵的神色,抬头的瞬间被她漠然的眼神刺的一愣,他瞬间声泪俱下,“韵儿姐姐,当年……当年是我给你偷药你才活下来的,我……我真没想害你,是他们逼我的。” 突然被指的季芦等人一脸错愕,“小回?” 这些事情姜韵通通不想理会,她只是淡然地垂眸看向地上的人,“再问一遍,是我屠的村还是季慎独动的手?” 第92章 季慎独 台阶上的五位掌门都只是静静看着,长晏和姜韵都没有杀意,他们没有先动手的理,更何况看她们的意思,这事儿还有些蹊跷,未必是众人听到看到的样子。 当着这么多修士的面,他们必须得给她们一个机会自证清白,若真有情况,他们五人也足以应付,眼下最关键的是季回的答案。 姜回低垂着头,声音很清晰,“我确实撒谎了,屠村的是姜韵,季慎独只是跟在她身后。” 也就是说他承认了季慎独并没沾手此事,他刻意模糊改变这点就是为了进入长留派。 季芦不敢相信地看向他,哽咽了许久,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乖顺懂事的小师弟从开始就在欺骗他们。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姜韵终于看向季芦,莞尔一笑,“你放心好了,我很爱惜我的魔傀的。” 这话是扎着他的心窝子来的,他双目赤红,恨不得上去同她决一死战。 “长晏,你当真要帮着她作恶吗?” 他直直地看着长晏,态度十分强硬。 “这是不是作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客人。”长晏含着笑退后一步,双手一摊,宛若事外人。 姜韵也不想理会他们,抬头看向高处的五位掌门,“若以修仙界的规矩论,我只做错了一件事。” 一直冷眼旁观的季兆兴怒不可遏,“荒唐,一条命也是命,你修什么道我们管不着,但你不该对慎独下手。” 姜韵眼神一滞,冷声道,“我灭姜家村是替父母报仇,按你们讲求的善恶有报来说我没做错。” 周围一片哗然,她刚刚承认的错事居然是残害季慎独,几百条人命她都视如草芥,怎会在意这一人? 连季兆兴都有不解,看她这神色似有商量的余地,他神色复杂地询问,“你既有悔意,不若将慎独的尸体交还回来。” 不是他好脾气,实在是她藏匿的太好,刚刚他们纠缠的功夫,几人就试图以她的灵力为引找到她的藏身之处,但都无果,为防她变本加厉地操纵季慎独杀人,此刻他只能好言相商。 “不行。”姜韵摇头,连原因都没给,只生硬地抛出这两个字。 眼见着季兆兴脸色铁青,似是要动手了,姜韵淡然地补了一句,“你们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但我不会交出他的。” 段鹤延看向季兆兴,示意他先保持冷静,而后开口询问,“何至于屠村?” 就算姜家村真的杀了她的父母,她复仇时已经过了十几年,总还有无辜之人,何至于到屠村的地步。 “何至于?”姜韵眼神骤冷,“我父母也是无辜的,怎么就该是他们被推出去献祭,凭什么我生来就要被视作灾星?” 她不想去看他们的反应,丢下这句话就兀自转身。 看着她要转身离开,旁边一直没做声的季芦上前一步,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动手的时候,他低下了头。 “当时师父执意要引你入正道,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救一人如救苍生’,我以前不懂,可我现在明白了,在他眼里你和苍生一样重要,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救你,我知道你不讨厌他的,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还他全尸吧。” 整个过程就季芦最为激动,一副恨不得要把姜韵千刀万剐的架势,这会儿突然服软把围观的人都整蒙了。 季芦心头苦涩,连掌门都只能商量着来,他动武又怎么可能有胜算,他只能努力的去打动她,卑微又如何,只要能救回他的师父。 “季芦,你身为长留派弟子怎可向她卑躬屈膝?” 你和苍生一样重要。 他想救她是真的,她杀了他是真的,她现在的后悔也是真的,可她的冷漠也没掺假。 围观的众人看着波澜不惊的姜韵,说不出是惊讶于她的狠毒,还是费解于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 季兆兴看着季芦卑微的样子,恼怒地呵斥一声,季芦只是看了眼季兆兴,并没有回应。 “姜姑娘,师父曾说过你只是没被教好才做了错事,你不明白善恶人情,所以他原谅你过往的种种。” 季芦不想放弃,他不能让师父死后还要名声尽毁。 姜韵终于看向他,认真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救一人如救苍生,在他眼里苍生是由一个个的人组成的,能多救一个就是一个,没有谁该被舍弃,哪怕是我这样该死的人。” 终于等到了她的回应,季芦绞尽脑汁把季慎独同他闲谈时说的话都翻了出来,生怕漏了一点。 “师父还想过收你为徒,他想带着你游历天下赎罪,重新教你善恶是非,姜姑娘,师父是真心待你的。” 收她为徒?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竟然已经为她规划了这么多吗? 姜韵看着他,眸子里不知何时就出现了一丝迷茫,但她很快就清醒了,并没有被那占据心绪。 “我从未让他的手沾上杀孽,以后也不会。” 这是她能做的最大的让步,季慎独她不可能还回去,是他主动说愿意陪着她的,他不能反悔。 季芦不甘心,想要拉住她,她的身影却已经散为点点灵光,他扑了个空。 她就这么被放走了,而这些掌门什么都没做,他们只是冷眼旁观,没人真心要为季慎独讨回公道。 “你们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就这么放她走了?所谓的仙门道义呢?公道呢?你们以往不是最强调这个吗?怎么现在一言不发了?” “除魔卫道,修行济世,师父是哪一点做的不够好吗?他就该死无全尸吗?” 季芦发了疯一样冲到五位掌门面前,疯癫着大笑,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光,直到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无力又卑微。 “季芦,不得放肆。” 季兆兴眉头紧皱,只是呵斥他住嘴。 季芦是季慎独唯一的徒弟,两人情同父子,要他看着季慎独变成这样,他比死了还难受。 还未开口,眼角的泪先滑落,他哽咽了一下,跪在了五人面前,声音嘶哑,“请诸位掌门、仙君、仙子还师父一个公道。” 在场一片沉默,只偶尔有叹气声。 林鸿终是不忍心,“不是我们不肯,是她把自己藏匿的太好,我们刚刚并没搜查到她的本体所在。” “你师父在救她之前应该就想到了这些,换句话说,他是自愿的,你懂吗?”段鹤延悠悠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他们不是没见过,他们插不了手。 他们一人一句说的差不多了,万炳春才开口,“她勾结魔族残害人命,我们自然是要查的。” 说的都好听,季慎独的事情不是最近才发生的,要想查早就有结果了;更何况,雩清山阳谷案一事摆在这儿,他们现在敢查吗? “想要公道就自己去争取。他们不会因为你的三两句陈情就改变主意的。” 一片寂静中,站在人群前面的杜朗突然开口,依旧是那副散漫不屑的神情。 季兆兴皱眉看向杜朗,神色颇为不满。 季芦合眼一笑,缓了片刻,抬眼看向默不作声的季兆兴,连替本派长老讨个公道都做不到,他还留在这儿有什么意义。 “弟子季芦自愿离开长留派,此后生死荣辱皆与门派无关,还请掌门应允。” 他要自己去找姜韵要回尸体,哪怕是付出性命。 季兆兴一脸错愕,没想到他会为了这个师父做到这个地步,还当他是受了杜朗蛊惑,“此事不可儿戏。” “弟子心意已决。”季芦没有半点犹豫,神色坚定木然。 季兆兴终是点了头。 他的背影孤寂又决绝,裴容心神触动,实在是不忍心看他这般绝望,试探性地看向长晏,“长……” “真的没法子拿回季慎独仙君的尸体吗?”裴容刚开口,谢明昭先出了声。 她知道长晏的消息都是拿来交易的,可她觉得长晏会给她答案,谢明昭也正有同感。 一直作壁上观的长晏神色有了波动,她看向两人,敛去了看热闹的姿态,“没有尸体,姜韵会保护好他的。” “什么意思?” 季芦猛的起身,和裴容同时开口。 几位掌门连同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长晏看着懵懂的裴容无奈一笑,“谁告诉你魔傀都是死人做的?” “不是吗?”刚刚他们说尸体,姜韵一直没反驳,裴容也就没多想。 长晏缓缓摇头,唇角微微扬起,对这个话题颇为感兴趣,“魔傀分两种,一种是尸体做的,一种是活人。” “人有三魂七魄,后者就是抽取人的三魂六魄加以控制,只留一魄驱动身体,形同死尸,实际还是活人。” 修仙界对这方面消息一向是较为封闭的,不了解也正常。 形同死尸,怪不得令牌会断了联系。 “也就是说师父还有救?”季芦睁大双眼,小心又忐忑。 “或许她从开始就没想过害他。”长晏点头,言语间第一次带了些不确定。 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的阮净远第一次出声,“你从何知道的这些?” 长晏并未看他,“你们进不去魔族,不代表我也去不了。” 既然她都知道这些了,阮净远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修士沾染魔气就真的去除不了了吗?” “只要还没死就能救。”她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话语里也多了些戏谑和嘲讽的意味。 他们还准备继续问,她已经戴上了面具,依旧挂着笑,语气却是疏远淡漠。 “我可不是来为你们解惑的。” 她直接走向人群,姜韵的事到此为止,她也不用留在这儿接受审视了。 寒冕一直没走,见她神色倦怠,十分自然地走到了她身旁,“我派人送你回去歇息吧。” 长晏摇头,“我该下山了。” “可是……”寒冕皱眉,事情还没谈妥,他不能让她走。 长晏打断了他,“告辞。” 寒冕没来得及说什么,长晏就那么不见了,周边没了她的气息,她真的走了。 寒冕错愕,莫不是这事伤了她的心,实在是不至于啊,姜韵的事与她何干?掌门们对她的态度也无问题,她怎就说走就走了。 今夜之事刷新了所有人对魔族的认知,在场的人的心情没一个是轻松的,他们对魔族的了解太少了。 长晏走了,他们还是有必要告知不在场的谢今华的,谢明昭一行人随口就来到了谢今华的院子。 敲门数声,依旧无人应答,一行人只得悻悻离去。 院子里。 谢今华静静坐在树下,听到脚步声远离,才看起身进屋。 “抱歉,我忘记了这枚璋玉的存在,那是……”姜韵苦着脸,“是我离开姜家村前送给姜回的,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她一直都知道姜回做了什么,但她可以说服自己那是他需要个依靠,迫不得已才说了谎,可这璋玉却是切切实实地打了她的脸,让她最后的那点善意无处遁寻。 有阿独陪着,她总是会想起他以前和她说过的话,渐渐的,她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就像是积雪逢春,她在努力改变了,可在今晚这些想法显得格外好笑。 那个宁愿挨打也要偷药给她的小男孩儿变了,他想让她死,这世间她唯一真心相待的人也没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是有一层厚厚的茧包裹着她,她难受地喘不过气。 姜韵的神色悲伤又迷茫,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这些情绪意味着什么。 谢今华变回原样,将面具放在了桌子中央,“你在难过。” 不是疑问,是结论。 姜韵不解,“为什么会难过?” 谢今华悠悠叹了口气,没人教她这些,她自然不懂。 “姜回在你心里是不同的,可以说说你们的过往吗?” “打记事起我就是孤儿,村里的人会给我饭吃,但不会和我有交流,姜回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那时他很小,还才开始念书,他学一个字就教我一个字,我才学会识字说话。” “我住的地方就是个牛棚,到了冬天就会生病,每年都是生扛过去的,有一年实在冷的活不下去了,他就给我送来了衣被,又偷了药送来才保住我这条命。” 姜韵从不忌讳谈这些,她问了,她便如实回答。 难怪她当时屠村独独放过了他,从前的恩和现在的恶一对比,谢今华不知该如何评定,只能说人性是复杂的。 姜韵不需要她的安慰或是开导,“我和他已经两清了。” 谢今华点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她笑的温柔,“你自由了,带着阿独离开这儿吧。” “好。”姜韵淡淡点头,她如今确实需要些时间同阿独相处,有些事她必须得想清楚了。 目光触及姜韵背后如雕像般安静站着的季慎独,她道,“纵使三魂七魄归体,契约还在他就伤不了你;天雷劫降下时才可抹去契约,若是想去除阿独体内的魔气就去兹州城找苏鹤卿。” 她嘴上说着没法子,到底还是给她想好了退路,姜韵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谢谢。”姜韵并没有立即离开,向来冷漠的眸子看向她时终于有了温度。 这句道谢来的有些迟了,早在两年前就该说出口的。 除了季慎独以外,她是第二个真心待她的人,他们都是真心实意地在用实际行动带她感知善恶是非,她未必懂了,但她还是真心地感谢他们。 谢今华轻笑,“有缘再见。” 第93章 永水镇 有缘再见。 季慎独一事过去四五天了,所有人都再没见过谢今华。 杜朗同杜一笑有意来同她告别也没碰上面,最后只能托裴容带去一句‘有缘再见’。 几人一起目送着杜朗离开了,裴容后知后觉,“今日大家都没有比赛吗?” 李佑虽说早就辞别了,这些天却是一直在山下,她就和陆斐然一道下山去跟着练剑了,对山上的情况也不十分了解。 秋廷玉撇撇嘴,“我早就无事人了,话本子都快看腻了。” 他修为摆在那儿,能撑到第二轮已经是不容易了,最后惜败就算是个不错的成绩了。 裴容无奈扶额,“你呀你,少看些话本子,多修炼才是正理。” 其余几人也皆是摇头,沈慕皱眉,“听说山下的永水镇出了点问题,云缨试暂停了。” 裴容不解,“永水镇在哪儿,怎么没听说过?” “是永和镇西侧的山镇,掌门们已经派弟子去查了,应该出不了大乱子。”沈慕也不太了解那边的情况,出去查看的弟子还没回来。 永和镇就是万合宗山脚下的镇子。 这里离得不算远,七十二派都聚在这儿了,就是出了事儿也不打紧,裴容瞬间就放下了心。 “就当是歇息两天,说不准明天就能继续比试了。” 徐乘风等人点头,都未做多想。 却不想这一歇又是三日,依旧没有继续比试的消息,几人都有些着急了。 “莫不是这次麻烦不小?” 结束了比试的宋云苓打扮的也精致华美了许多,簪花戴玉,满头珠翠,环佩叮当,精心梳妆的脸庞上却全是担忧。 “这么多掌门在这儿,不会出事的。”徐乘风扭头看向宋云苓,当即安慰她。 “等沈慕来就知道了。”谢明昭也急,但此刻他们只能等沈慕的消息,听说去查看的弟子都换了几波了,今日有弟子回来,兴许能带回来点消息。 裴容枕着胳膊趴在石桌边,压低声音看向陆斐然,“陆大哥那儿也没消息吗?” 陆斐然无奈摇头,“大哥打昨天早上去了正殿就没回来了。” 行吧,眼下就真的只有等了。 如今谢今华不见了,云缨试还没消息,永水镇的事也没半点风声,几人聚在一起也是轻松不起来。 在裴容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姿势后沈慕终于回来了。 几人立刻打起了精神,将他围住了。 “永水镇的事有些怪,掌门们决定更改云缨试规则,改到永水镇去。”沈慕知道他们着急,先把重点说了。 “怎么个怪法?” “改规则是什么意思?” “到永水镇去作甚?” 宋云苓、谢明昭、徐乘风三人的疑问各不相同,但脸上的不解都一样。 第一个问题沈慕还真有些难回答,思索了会儿才确定道,“永水镇本来是在半山腰,听大师兄说那个地方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山谷,镇子是完好的,里面也有人气,就是不见人影。” 小山一夜变山谷,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几人都沉默了。 沈慕早已惊讶过了,继续解释,“那边的情况已经确认过了,十分安全,前几波去查看的弟子都没发现原因,掌门们准备把这个作为一个比试环节,让我们去查找原因,具体规则还不知道。” “昨天就有十几个长老先过去了,在山谷中设下阵法保护,好作为比试场地。应该过两天就有消息了。” 云缨试考察的是弟子的修为、心性和经验,考察方式也灵活,弟子们终归是要下山济世的,因此历代掌门都乐于将比试同周围的异事悬案结合起来,这不是第一次临时改变规则和场地了,几人短暂的疑惑之后也就接受了。 永水镇的情况都是第一次听说,徐乘风还有些期待,“希望我们能找到真相。” 沈慕也点头,“两三百人一起行动,应该不是难事。” 有一众掌门在旁,永水镇也被布置好了,几人还是有自信的,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只有谢明昭脸色不太好。 裴容不解地看向他,“师叔是在担心什么吗?” “永水镇的百姓会出事吗?”谢明昭抬眼看向沈慕。 他摇头,“大师兄说了镇子上有很浓的人气,他们应该都没事儿。” 谢明昭犹豫着点了下头,小姑山一事他从不敢忘记,如今又是一个镇子全镇人出了事,他实在是做不到彻底安心。 小坐了一会儿,他还是无法彻底静心,只得起身告别,“我再去阿姐那看看。” 小姑山一事能圆满解决,谢今华有很大的功劳,他得去问问她才能安心。 满腹烦心事,路上他的步伐不自觉就快了许多,很快就到了谢今华的院子。 他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这次他没有立即离开。 小心推开院门,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房门和窗户都紧闭着,并没有谢今华的气息。 他在院子中站了会儿,最终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无奈转身离开,希望永水镇的百姓都无事吧。 从沈慕那里得到了消息几人就一直在等,终于在两日后的早晨有了通知。 比试胜出的二百四十多人都聚在正殿门口,还是寒冕来宣读规则的。 “前几日永水镇突生异象,镇子所在小山变为山谷,百姓消失,鉴于云缨试的灵活性和先例,我派决定将比试场所改到永水镇。” “第一,在永水镇期间,比试以队伍成果为考察对象,一队五人,你们的红绦上有同伴的序号。” “第二,此次比试任务为查找永水镇异象的真相,找到的相关线索越多,成绩就越好,前三名的队伍直接晋级百人角逐环节,余下的名额依原规则角逐。” “第三,永水镇已经布置好了,各位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若是有意外情况,注入灵力到自己的红绦上即可离开。” “可有疑问?” 寒冕尽量让自己的话通俗易懂,让每个修士都明白他的意思,临末了还要确认一下他们听懂了没。 在场的修士无人有疑,迅速就根据红绦找到了自己的同伴。 谢明昭的同伴是两个女修、两个中年男修,模样严肃,看着就很靠谱。 徐乘风和沈慕那里也还正常,就是沈慕那里有位有眼疾的年轻女修,不过她能走到这一步,想来实力也不差。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永水镇时,诸位掌门早已到了。 悬崖上有几十个灵医,从这儿向下也能看清山谷全貌,确实是十分安全的。 万炳春看着他们,神色严肃道,“此处虽已布置妥当,但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此行仍会有性命之忧,你们可还愿意?” “不愿参加的可以退出,待此处此试结束,回到万合宗依原规则比试。” 虽说他们确认了几遍了,这里确实是安全的,但这事儿到底诡异,能小心的还是要小心些为好,他们也不愿逼着这些弟子拿性命来冒险。 修道之人先学的就是道义,救人济世是他们的责任所在,此刻需要他们,他们自然没有退缩之理。 林鸿也出言嘱咐,“你们的第一任务还是找到那些百姓的所在。” 这山谷很深,有百十米,在这儿都能感受到百姓们存在的气息,鲜活浓烈,他们应该都没出事,只是被某种术法隐去了踪迹,长老们下去时并没找到他们的踪迹,这里能俯瞰全局,他们得留在上面查找原因、照应弟子们的安全,找人的任务就只能交给他们了。 在场的修士当然明白没有什么比人命更要紧,对此也是无异议。 又是一番准备后所有的队伍都做好了准备,依次飞向山谷底下,很顺利地就到了谷底。 四周都是房屋和小巷,地势有些复杂,谢明昭、沈慕、徐乘风三人的队伍迅速就达成了共识。 “我们三队先分开行动,时刻保持联系,若是有情况就汇合。” 商量好后三队就各自向着镇子中心走去。 悬崖上的掌门们也不敢松懈,一直在留意着谷底的情况,一边还在商量永水镇异象的原因,这事儿没先例,他们得一点点抽取分离山谷中的灵力来分析。 裴容和盛林钟他们这种跟着来的弟子就都在悬崖边守着,专心留意各自门派的情况。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未时,下面的队伍没一个敢松懈,上面守着的人也在时刻留意周遭的变化。 “这怎么还变天了?”裴容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有些纳闷,早上分明还是晴空烈日的。 陆斐然闻言抬头看了眼,“大概是又要下雪了。” 好像也说的通,裴容不再多想,继续留意下面的情况。 谷底的谢明昭也发觉了天色不对,他自下来就一直十分警惕,当即和同伴说明,“似乎变天了。” 冯香君,两个女修中年长的那个,也抬头看了眼,“好像是。” 与此同时,沈慕队伍里的魏檀也蹙眉停下了脚步。 她的双眼用一条黑纱遮着,沈慕瞥了眼昏暗的天色,以为是她看不清了,走上前去关心,“怎么了?” 魏檀看向他,神色凝重,“这里的灵力在减少。” “什么意思?”同行的另一个男修也走了过来。 “我的眼睛看不到具体的人或物,在我眼里你们都是一团团的灵力,戴黑纱是为了隔绝这些灵力散发的灵光,从下来到现在我能看到的灵光越来越少了,这说明这里的灵力在减少,速度还不慢。” 魏檀的脸色很不好,三言两语就说明了情况,但显然这事情没她说的这么简单。 他们确实没感觉到周围的变化,但魏檀也没理由编造谎言吓唬他们。 沈慕当机立断通过红绦联系了徐乘风和谢明昭他们,几人不敢耽搁,即刻向约定的地点赶去。 天色越来越暗,到了酉时,四下已是一片漆黑。 弟子们在悬崖上放置了上百颗夜明珠,又沿着悬崖边燃起了三十处火堆,悬崖上亮如白昼,这光亮却到不了谷底,下面还是浓烈的黑色。 这会儿掌门们都还在后面商量永水镇的事,守在这儿的都是普通弟子。 裴容和陆斐然就坐在崖边,起初还能看见谢明昭他们的身影,随着天色渐暗,她们早就丢失了视线,这会儿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斐然,你能看见下面的情况吗?”裴容双手挣着下巴看向陆斐然,她修为低下,看下面是一片漆黑。 修为到了筑基期,白天黑夜对他们就没什么区别了,但陆斐然修为好,他应该能看见些东西。 谁料陆斐然也皱起了眉头,“我也看不见,下面好像有浓雾。” 浓雾?裴容瞬间头皮发麻,倏地坐直身子,“什么样子的?” 当初宣城也是被浓雾笼罩,谢今华说那个是魔气,所以她才对这两个字格外的敏感。 “似乎是黑色的,你不要担心,那雾气看着同山中雾气一样,除了遮挡视线,没其他异常的。” 陆斐然仔细打量了下,这浓雾游动的缓慢而平静,应该是没问题的,若有问题掌门们也早就发现了。 只是如此裴容也就放心了,七十二派掌门都在这儿,用不着她担心这些。 入了夜还是有些冷的,两人就坐到了火堆旁。 火烧的很旺,不时有干柴炸裂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十分温暖惬意。 两人在这儿守了一天,裴容修为不够还是要休息的,陆斐然就让她靠着他的背先睡会儿,自己留意下面的情况。 这里离不开人,在这儿守着的弟子也开始依次换人了,好让他们去歇息一下。 过来的弟子各个都是窄袖束发,收拾的极为利落,是为突发状况做好了准备。 各个门派都派了弟子来守夜,陆斐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陆家的弟子,他不便起身,于是招了招手。 那弟子很快就过来了,“小公子。” “大哥他们那儿怎么样了?” “还在商讨,似乎是还没有头绪。” 陆斐然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待弟子走后才蹙起眉头,都一天了,这么多掌门长老竟都没找到原因吗。 看着下面无底深渊般的浓黑,陆斐然心头渐渐涌现出一丝担忧。 第94章 生祭 夜色越来越深,四下极为安静,裴容却睡得并不安生,只过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她忽然就惊醒了。 与此同时,从西侧天边突然扯过一道白光,照亮了半边天空,紧接着就是一声震天的巨响,电闪雷鸣,十分骇人。 这雷电照的四周宛若白昼,谷底却像是被隔绝了一样,所有光亮都被阻挡在外,下面依旧是漫长无边的黑暗。 陆斐然赶忙看向她,“被吓到了?” 裴容呆坐着缓了好一会儿,直到雷声消失才恢复正常,她甚至都来不及理他,慌乱地从怀里翻出谢今华之前给她的信纸。 陆斐然立刻起身去给她找来了笔墨,她将信纸铺在地上,思索片刻后写下两行字,“谢师叔入永水镇,谷底夜起浓雾。” 她双指捏起信纸,放入火堆之中,信纸很快就被火苗吞噬了。 传完信裴容才松了口气,“这浓雾怕是有蹊跷。” 似乎是印证了她的话,黎谨初率先出现在了悬崖边,温凝光紧跟在她身后。 她们在观察谷底浓雾,不知何时,这浓雾翻动的速度骤然加快,像是漩涡一样,压迫感渐渐增强。 黎谨初面色凝重,当机立断道,“所有弟子即刻退离悬崖边。” 裴容和陆斐然皆是一愣,慌忙起身,依言退开,才转身走了几十米就看到了掌门们,他们都是眉头紧锁,显然是下面出事了。 那些弟子早已退远了,裴容同陆斐然一起站到了陆卓然身旁,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七十一派掌门的都在悬崖边,万炳春和林鸿更是入化神期的人了,以他们灵识的敏锐度都没察觉谷底的变化,谷底的情况可想而知有多糟糕。 黎谨初也退过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沉重,“我们布置的阵法全被毁了,下面还有一个更强大的阵法,天雷入阵,我们必须让所有弟子立刻退出来。” 她经验丰富,判断自不会出错,只是眼下已经由不得他们决定了。 万炳春还算冷静,“刚刚收到消息,下去的所有弟子的令牌都失去了联系。” 裴容后背一凉,身体直接麻木了,令牌失去联系意味着什么他们都知道,这无异于是给他们都判了死刑。 重华宫掌门重靖在他们谈话时就在观察谷底,听到这话才凑了过来,“我在古书上见到过一种情况,说是阵法强到一种地步可以将人的痕迹完全抹去,哪怕是他在你面前,你看得到他,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天雷入阵已经说明了这个阵法非同小可,那么这种情况也就是有可能的了。 “我们还是要派人下去。”林鸿十分果断。 下到谷底的都是各派的天才骨干,这两百人若真出了事,修仙界必将元气大伤几百年,他们就再无对抗魔族的力量了,他们没得选。 可眼下他们完全感受不到下面的情况,更不知这是什么阵法,冒然下去无异于送死,其他掌门长老都不做声。 黎谨初第一个开口,“我通晓阵法,愿意下去查看。此行人不能多,下面二百多个弟子,我们只需下去十人。” 这里面她是最适合下去的,她学的东西杂,足以应付各类突发情况,但其他掌门长老多是灵修,像重靖这样精通阵法的已是少数,让他们下去怕是有些为难。 更重要的是,这种时候掌门是最不能出事的,他们得就在上面照顾全局,这事只能由长老和普通弟子来。 黎谨初去了,温凝光也没有犹豫,跟着站了出来,她身为万合宗少掌门,这种时候没理由退缩。 “我的五个徒弟都在下面,我也愿意下去。”说话的是个不太打眼的小门派的长老。 万合宗的赤云也主动请缨,“我也去。” …… 十人很快就凑齐了,有门派掌门长老也有三个普通弟子。 重靖一直在研究谷底和夜空,待他们选好人以后才嘱咐道,“最多还有三个时辰就是天雷入阵之时,看这架势至少有九道天雷,你们必须尽快出来。” 万炳春也道,“你们下去后记得传信上来,而后每一刻钟传一次信,不管能救出多少人,你们必须在子时前出来。” 他还是觉得下面弟子没有了消息是因为他们的修为不够,有黎谨初他们下去,应当还有挽回的余地。 永水镇就在万合宗的山脚下,背后之人不可能有什么大动作,更何况,在到这儿之前各派长老都来查看布置了的,他不信他们真的有这本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隐藏这么大个阵法。 就算下面真的有阵法,他们上下两处联合也有信心在三个时辰内破解,若真到绝境,以他和林鸿两个老头子的实力也足以抗衡这九道天雷,绝不会让弟子们出事。 “小心浓雾。”看着站在悬崖边的众人,段鹤延旁边的一个青年修士突然开口,他神色有些凝重。 众人看向他,段鹤延见是本派弟子段樵,当即问出了众人的心声,“你认识这东西?” 段樵是散修拜入他门下的,入门也有快两百年了,平日里不算显眼,但见识广,能力不错,所以段鹤延有此疑问。 “兹州便是这般景象。”段樵淡淡点头。 兹州已经是魔城了,只此一语,众人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确认好一切,黎谨初率先纵身跃下悬崖,就像是水滴流入河水中,他们的身影很快就融入黑雾之中,再无踪迹。 看着十人都跃入谷底,所有人的提着口气,他们应该很快就到谷底了,眼下就等他们的消息了。 预计他们到达谷底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预期之中的消息并没有传来,万炳春不信,立刻用灵识联系他们,灵识散出,石沉大海,下面没有半点回应。 四周静的可怕,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段樵皱起眉头,这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 先不说赤云他们的实力,黎谨初可是两百年前就能在毫无灵力修为的情况下只身闯魔群斩断血灵幡的人,连她下去都没了消息,只怕其他弟子更是凶多吉少了。 看着掌门们凝重的神色,裴容呼吸一滞,一想到谢明昭他们可能已经……心头就沉的可怕。 惯来冷静沉着的陆斐然也是额头冒汗,此事断然与魔族脱不了干系,永水镇就在万合宗山脚下都被轻而易举的布置成了这样,他们要要占领修仙界其他地方岂不是更加易如反掌? 没有人有心思再说话,眼下是不能再派人下去了,他们只能从上面找突破口。 重靖压力更甚,他的脚步就没停过,一直在悬崖边徘徊观察,试图找到这个阵法的阵眼,至少要确定它的作用是什么。 天上电闪雷鸣,下面黑雾翻腾,一切都是山雨欲来之势。 重靖憋着口气把毕生所学都搜寻了一遍还是无果,“这阵法我从没见过。” “不是阵法。”惯来冷淡的声音骤然出现,紧接着一道青色身影出现在了悬崖上空。 她依旧戴着那面面具,来人正是早已离开了的长晏。 “天雷入阵,不是阵法是什么?”重靖一愣,不解地看向长晏,他和黎谨初都判断的这是阵法。 “生祭。下去的人都是祭品。”长晏在悬崖边站定,身后就是无边的黑暗,她的声音依旧镇定。 “那谢师叔他们还活着吗?”裴容已经顾不得礼仪辈分什么了,看到她就如看到救星一般飞速跑到了她身边。 “还没到献祭之时。”长晏向她递去一个宽慰的眼神。 那就是还活着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林鸿和万炳春对视一眼,“姑娘可知如何破局?我们愿付出任何代价。” 她来了便说明她应该是有把握能解决的,眼下他们没工夫管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了,他们都不了解生祭,此刻更不能让自己门派的弟子去冒险,她是生意人,找她下去就是最好的选择。 长晏并没立即应答,而是转身看向悬崖下游动翻涌的黑雾。 黑雾打着圈儿向上涌出一阵风,悬崖之上也是风没停过,两阵风只碰了个面就向四周荡开,一阵阵的,轻柔又不失力度。 打量了约一炷香时间,她回头看向万炳春,“我要不世谷的天行莲心灯。”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次事发突然,她和孟霁说了以后,这东西是他让她要的,总归是有用的。 这是什么东西?所有人俱是一愣,这东西他们听都没听说过,不世谷不是早就灭了吗,他们从哪儿去给她找这东西? 人群中的寒冕变了脸色,万炳春并未犹豫,“好。” 长晏没再多说什么,抬起右手,一剑随意划出,下面的浓雾却是应势裂开一道缝隙。 见着这景象,段樵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刚刚他没说明,这玩意儿就是魔气,看样子她是懂得了。 裴容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把通体雪白的剑,这剑并没有实体,却给人以温润不露锋芒的恬静感觉,她还是第一次在一把剑上看到这种气质。 她还在观察剑,长晏已经上前一步,似是要跳下悬崖,裴容下意识地拉住了她。 动作一出她便愣住了,她本是想让她小心些,可这下所有掌门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不会引起怀疑。 “我会把人带回来的。”长晏轻轻按下了她的手,先开口替她准备好了说辞。 她赶忙接过话头,“拜托你了。” 青色的身影纸片一样随风飘下,落入缝隙之中,浓雾瞬间又聚拢。 万炳春神色平静,静静地看着谷底的浓雾。 “你可曾听说过生祭?” 这句话是问林鸿的,他摇头,“从未。” “听着像是魔界的手段。”段鹤延道。 几人不再执着这个问题,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山谷约摸有七八十米高,这浓雾就至少有六十米厚。 踉跄着落在就近的屋顶上,谢今华收回剑气,垂眼看向掌心,又是这一招,灵力没了,这浓雾果然还是魔气。 方才她分明已经用剑劈开浓雾了,没成想还是被它影响了。 上面浓雾笼罩,半点光亮落不下来,四周寂静空旷的可怕,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像是到了虚无之地一样。 在屋顶时她有魔气支撑还能看到周围的景象,下到地面却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下意识地拨动指尖,丝丝魔气像鱼儿一样在她掌心游动,她的魔气还在,就是单纯的看不见周围的事物了。 担心是周围有阵法压制,她迅速摸到手腕上的怀桑镯,点点灵力飞出,眼里却并没有预期的绿光。 连怀桑都不管用了。 此刻的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不再执着于查找原因,一手摸到坚硬的墙壁,一个飞身就又回到了屋顶。 了解了下面的情况,她再仔细查看才发现不对。 这谷底竟只有屋顶这半米的空间是没有魔气的,下面的魔气几乎是和黑暗融为一体,却是没半点魔气的特征,就像是普通的空气一样,若不是她刻意去分辨,根本不会发现那里还有魔气。 下面的魔气威力甚至同贺鸣权的魔气差不多,远比上面的魔气威力大,二者这才没有相融,留下了这半米清净之地。 她在这里是看得见周围的场景了,却依旧没半点用,她这一眼看去都是屋顶,没半个人影,这谷底似乎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再次拿出怀桑,这次可以看见绿光飘出,这些灵力飘向了四面八方,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指向。 怀桑是不受魔气影响的,它可以帮她找到心中所想之人,她刚刚找的是谢明昭和徐乘风、沈慕他们。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很不好了。 她沉吸一口气,指尖抚过发间的玉簪,小心取下,施法之后玉簪开始有了反应,轻轻地在她手上震动着,缓缓悬了起来。 下面沉寂着的浓雾开始和上方的黑雾一样翻涌起来,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拉扯,那浓雾盘旋了一会儿后还是慢慢附着在了怀瑜上。 有反应了。谢今华松了口气,这次的情况和小姑山有些相像,她也只是试试看,没想到真的成功了,看着怀瑜缓缓转动,按这个架势,应该不要一个时辰就能把下面的浓雾全都吸收了。 她静静地等着,只过了半个时辰,怀瑜落在了她掌心,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缓缓皱起眉,这魔气太厉害,连怀瑜都没办法了。 小心收起怀瑜,她仔细打量起下面的魔气,心慢慢沉了下去,下面竟没有半点变化。 吸收无用,她只能在屋顶上跳动,试图找到活人的踪迹,顺便观察这个祭台的特征。 第95章 谢明昭出事 祭祀是为了祈求神明庇佑,一般的祭品都是牲畜瓜果,稍微邪门一点的,就是用一两对童男童女作祭;生祭却不一样,生祭是用灵魂做祭,一祭需要九十九人,且祭品必须是自愿的,其最终目的是召唤神仙。 是的,不是求庇佑,而是召唤神仙,召唤的还是正儿八经的飞升成仙之人。 这也是已知的人和神沟通的唯一方法。 这个法子她只在藏归那看过,他亲笔所书。 乾坤颠倒,生魂入局,以魂结契,则祭台成;落雷祭魂,人通神识,则生祭成。 据藏归写的,从古到今生祭只成功过一次,那还是藏归诞生之前的事。 小山变山谷为之乾坤颠倒,从永水镇的百姓到谢明昭他们都是生魂入局,而她到时已经有天雷在酝酿了,这全符合了藏归说的生祭的条件,她才敢一眼断定这是生祭。 既然断定这是生祭,整个山谷都是祭祀台,那么祭祀之人就一定还藏在山谷中。 眼下他还只完成了两点,要想祭品全都自愿结契没那么容易,下来了那么多人,背后之人也不好动手,谷底的人应该都还活着,那么她就还有时间。 可是这里魔气笼罩,她该怎么找到谢明昭他们呢? 连青云令都被切断了联系,她用灵识搜寻肯定是无用的。 她在房梁上不停跳跃,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身体周围是被怀瑜搅动后盘旋流动的魔气。 镇子上房子不少,她仔细检查了个遍,竟无一处痕迹,这是不应该的,其他人可能都不会有这份心思,但黎谨初一定会注意这点。 黎谨初自幼在外游历,又是剑修,警惕性要远高于常人,像随手标记出发点这种习惯她见过的剑修都有,她相信黎谨初不可能忽略。 为什么会没有痕迹呢?为什么? 她皱眉打量起周围的房子,想到了两点可能,一是她落地时的状态很差,或者说是情况危急,已经没时间给她做这些了;二就是…她根本没到这儿来。 眼下没人能告诉她到底是哪种情况,她只能自己慢慢排除,她首先想尝试的是第一种情况。 她在屋顶坐下,平静了心绪,低声问自己:如果我是黎谨初,我会在受重伤的情况下去哪儿呢? 思索片刻,她下意识想到的是镇子中心,像小姑山那次一样,镇子中心是所有人的必经之路,他们藏在那儿才最有希望获救。 有了想法她即刻便动了,很快就到了最中心那个小阁楼似的房屋顶上,四周的浓雾像河水一样湍流不止,她干脆闭上了眼睛跳了下去。 反正都看不见了,她不如直接放弃用眼睛观察,毕竟她以前瞎过,这样还更敏锐些。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她微微皱眉,继续前进。 “你先走吧,我不能连累你们。” 四下里一片漆黑,谢明昭声音绵软而无力。 沈慕回头“看向”背上的谢明昭,“奇了怪了,那些魔族怎么就逮着你不放了。” 谢明昭无力地摇了摇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他的问题了。 “这些魔族都没有意识,可能是他身上沾染了他们讨厌的气息。”魏檀低咳一声,状态并不好。 天将黑时他们两队才碰到面,并没看到徐乘风的身影。 原以为人多些就安全了,谁知道入了夜四下突然生了黑雾,那些黑雾中藏了不知多少魔族,他们又不知何时没了灵力,被魔族一路追赶着不停,路上就走散了,只剩下他们三人,谢明昭伤的又极重,于是他更不敢停下了。 没有灵力支撑,背着谢明昭跑了不知道多久,沈慕也有些乏力了,他的步伐越来越慢,不得已看向魏檀的方向,“你自己能走吗?” 魏檀扶住他的胳膊,“在这里我什么也没看见,而且这会儿跑也没用,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最好的法子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她说的也有理,沈慕不再多说什么,三人搀扶着一路慢慢摸索,魏檀早就习惯了黑暗,就在前面带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魏檀突然摸到了一处坚硬而冰冷的墙壁,还有点儿粘手,她吓得一颤,烫手似的收回了手。 沈慕一手托着谢明昭,一边沿着墙壁摸去,向左走了有五六步远都没有尽头,他又摸回魏檀身旁,小心将谢明昭靠在了墙壁上,“我们可以在这儿歇会儿。” “这里到底没有遮挡之物,不能长留。” 魏檀背紧贴着墙,紧张地感应着四周的情况。 谢明昭其实并没昏迷,他一直都很清醒,只是没多少力气再开口了,听到两人的对话,他撑着最后一股劲动了动手指。 “手心……花,滴血。” 沈慕一直在留意他的动静,听到他的话还以为是他手上还有伤,赶忙拨开他手腕的衣裳查看,并没有血迹。 黑暗之中,他感受到谢明昭在费力的张开左手,刹那之间,他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在自己身上抹了把血,握住他的手。 血迹贴上他掌心的瞬间,一股热量缓缓酝酿,无边的黑暗之中骤然出现了一点白光,这白光迅速散开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刚刚好把三人护在里面。 白光照耀下,谢明昭终于看清两人充满惊讶的脸庞,兀自松了口气。 这阵法还是上次在小姑山孟霁种在他掌心的,他想着当时小姑山也是差不多的情形,这阵法可以应对那里的情况,在这儿说不准也能有用,现在看来他猜对了。 周围是浓重的黑色,谢今华飞身重新落在了屋檐之上,屋里依旧是没有活人的踪迹。 她再次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周围确实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她缓缓站定,左手随着魔气盘旋的规律缓缓拨动,很快就融入了魔气游动的节奏。 一边摆动手臂,她的食指像是勾丝一样在魔气中轻轻勾动,一缕缕的魔气轻盈而灵活,在她手臂上缠绕盘旋。 这招实在是下下策,她自己来吸收这些魔气可以让修为短时间内大增,但负面因素就是她可能驾驭不了这股力量,甚至是被它影响情绪勾动心魔;而且她不知道周遭是什么情况,若是被看见了也是个麻烦,对于修仙界,知道她和魔族有联系和知道她是魔族是两回事。 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谢今华深吸一口气,将这些顾虑通通抛之脑后。 她沉着地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手上一点点蕴起魔气,两股魔气纠缠,她的魔气甚至还压不住周遭游动的魔气,经脉被侵袭,她的脸色登时就白了几分。 这会儿绝不能放手,她咬着牙又蕴起一股魔气,藏归的魔气,她体内还有奇怪的封印压制,要是加上这股魔气都还抗衡不了,她可能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封印在一层层的按下她蕴起的魔气,再加上满心的担忧与紧张,她的额头上瞬间就有了豆大的汗珠。 所幸,藏归的魔气还是强悍的,在它出现的那一刻,周遭的魔气瞬间弱了三分,如同看到克星一样顷刻间就卸了力道,乖乖被她所吸收。 静坐了大约半个时辰,体内再容不下一丝多余的魔气了,她缓缓起身,再下到地面,视线再无阻碍,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一眼看去,整个镇子居然没半点生气,这里一个活人都没有,镇子内外都被沉重的死气包裹着,谢明昭他们不在这里。 山谷就这么大,不在这里还能在哪儿了?她心里越来越乱,不死心地又在镇子里里外外的翻找了一遍,还是无果。 她又无奈又迷茫,呆呆地看着眼前流动不息的魔气,除了灵识,她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谢明昭呢? 她拼命地思考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绵长的炸雷声,带着劈天裂地的气势,让人下意识地生起敬畏之心。 看这落雷的力道,怕是威力还要甚于灵修渡劫时的天雷劫。 一念之间,她忽然有了新的方向,祭台的威力再大也切不断骨肉血缘间的联系。 她不再强行用魔气搜寻,在屋顶盘腿坐下,合眼静心感受。 “你还能撑住吗?” 三人不知又撑了多久,谢明昭忽然咳嗽了一声,沈慕马上凑了过来,他现在的状态太差了,不能再经受半点风吹草动了。 “阿姐……阿姐好像在附近。”他眉头紧锁,脸上没一点血色,下巴、脖子上还有斑驳的血迹,看上去既狼狈又虚弱,却在提起谢今华时露出了一丝笑容。 沈慕皱眉看向四周,除了他们这一隅光亮,周围依旧是无边的黑暗,也不知道从外面能不能看到他们这里的光亮,怕是谢今华来了也找不到他们。 谢明昭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挣扎着还是昏过去了,沈慕赶快托起他的头,让他靠在后面坚硬的墙壁上。 他再次把希望寄托在魏檀身上,“你知道我们这是在哪里吗?” 魏檀缓缓摇头,神色低沉,“不知。” “我们这样待着也不是办法,兴许师父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又等了一会儿,看着无边的黑暗沈慕也终于没了耐心。 他一把背起谢明昭,推抬脚欲踏出结界,却是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幸亏魏檀在后面扶着才没跌倒。 这结界居然是实体的,他们出不去了,他们只能老实在这儿等着了。 静坐了许久,谢今华再度被雷声扰乱了思绪,但这次,她找到了谢明昭他们的位置。 他们在她下面,地底下。 利落地跳到地面,她手心贴在地面,魔气缓缓下行,实心的。 不对,她的感觉不会出错。 压下心里的失落与焦急,她换了个位置继续查看,然而还是一样的结果。 刚刚分明感受到他们就在下面,为何下面会是实心的了?她不解的环顾四周,莫不是还有别的下去的法子。 四周一片死寂,哪像是有别的出路的样子,她深呼一口气,再次注意到周遭游动的魔气。 它们的游动似乎是有规律的。 “有人来了?” 坐在谢明昭身旁的魏檀突然起身,神色警惕地看向前面的黑暗。 沈慕有些懵,但也提起精神来,将谢明昭护在身后,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 几个眨眼的功夫,前面死水样的魔气竟慢慢地游动起来,当真有人来了。 他和魏檀将谢明昭护在中心,三人警惕的靠在一起,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结界前的魔气游动的越来越快,两人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游动的魔气如同帘子一样层层掀开,先露出了一片青色的衣角。 “小心……” 来的人不是谢今华,而是长晏。 沈慕瞬间松了口气,想提醒来人小心结界,却见长晏已经信步踏入结界,它竟然对她没用。 一眼扫见前面的两人都还能行动,谢今华指尖出现一枚灵药,迅速送入谢明昭嘴里。 她蹲下,十分轻松地把谢明昭背了起来,然后看向呆愣的两人,“握紧我的衣袖。” 两人赶忙照做,紧紧握住了她的衣袖。 她带着他们毫无阻碍地出了结界,她并没立即离开,而是转身看向结界,指尖轻触结界,结界上的白光大盛,周遭瞬间被照亮了,也照出了他们三人刚刚倚靠的墙壁的模样。 那哪是什么墙壁,这分明是一个房屋大的青色大鼎,上面的花纹极其繁杂,血液缓缓在这些纹路间流动,最让他们心惊的是,这些他们避之不及的魔气竟然是从他们身后这个大鼎里涌出的。 回想起他们刚刚瑟缩在旁边的场景,沈慕和魏檀皆是一阵后怕,转头却见长晏依旧是面无表情。 看清那东西的样貌之后,谢今华就没再逗留,魔气包裹住三人,顺着魔气流动的方向向上飘动,眼前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水缸大小的黑色结界,几人越过结界,再看周围就已经到了谷底了。 抬头打量了下翻动的浓雾,谢今华看向清醒着的两人,“我一次只能带一个人上去。” 两人都没有犹豫,“先送他上去。” 谢今华只一点头,飞身而起,进入浓雾前才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下,回头看向两人,随手一甩,豆大的白光落在两人脚边,又化作结界将他们护在了里面。 第96章 找人 穿梭在浓雾之中,四下一片死寂,谢明昭羸弱无力的呼吸声也明显起来,谢今华回头看向昏死过去的人,她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无奈叹气,“又拖累你了。” 他的伤势明显要重好多,一眼就能看出他经历了什么,从明月山到这里,他一直在因为她受伤,说不愧疚是假的。 上去要比下来麻烦多了,担心那些魔气再伤到谢明昭,她一路是用魔气小心护着的,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人带上去。 “师叔。” 一行人在悬崖边等的崩溃之际,终于见下面的浓雾翻动,裴容第一个凑了过来。 谢今华将谢明昭送到她怀里,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又跳了下去。 如此反反复复,又用了一炷香时间才将沈慕和魏檀也送了上来。 徐乘风还没有消息,裴容心里捏了把汗,宋云苓没有比试就去了崇阳宫,怕是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 “我们只有半个时辰了,”她正要下去,重靖突然开口,见她不解,他赶忙补充,“看样子天雷快落下了。” 谢今华抬头看了雷云翻涌的夜空,笃定地摇头,“祭品不够,天雷降不下来。” 刚刚沈慕他们待的地方就是祭台,她粗略地看了眼,里面的尸体才二十几具,还达不到生祭的要求。 想到这个,她看向被万合宗弟子搀扶着的沈慕,“你们是怎么找到祭台的?” “祭台?”沈慕一脸错愕,他们是被魔族追赶的,哪知道那是祭台。 魏檀一个人待在角落,状态也不是很好,但听到她的问题还是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那些魔族一直追着我们不放,我们看那个方向魔族少就跑过去了,到了那里就没有魔族靠近了。”她的思路很清晰,知道她问的是何处,很快就回答了问题。 那些魔族不敢靠近那里。 谢今华停下了脚步,驻足看向下面翻涌的魔气。 很显然,那些魔族应该都是永水镇的百姓,他们为什么不敢靠近祭台呢? 她垂眼仔细回想那个大鼎的样子,青色的外壁上满是血渍,血痂看着都有好几层了,可那些尸体看着还很新,不像是同一时期的。 如果那些百姓也是死在祭台上呢? “永水镇有多少人?”她忽然睁开眼,看向万炳春。 “四百五十六户人家,一千三百二十三人。”万炳春答。 四百五十六户,那便是一家献出一人也够生祭的要求了,为何还要不惜暴露自己来用这些弟子做祭品呢? 就算是以弟子作祭,人也该够了,为何背后之人还不封闭祭台,放任他们下去呢? 她可以确定,生祭还没有成功,他们刚刚看到的那些尸体才是祭品,那这些百姓为什么会死在里面呢? 又是一处全村献祭,和小姑山的事情有没有联系呢? 谢今华盯着下面的黑气出神,其他人也在思考他们刚刚的问题。 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慕才道,“我还以为那鼎是个灵……魔器。” 他本想说是灵器,但想了想那玩意儿血迹斑斑、魔气滋生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改了口。 魔器。 谢今华隐隐约约好像想到了什么,她再度抬头看向台上翻动的雷云,瞬间醍醐灌顶。 原来是她想错了方向,小山变谷底再加上这天雷让她想当然的把这当成了生祭,他们都忘了一点,品质顶好的灵器诞世时也会有天雷降临。 下面的那个大鼎绝对算得上是灵器,他们是在用人血给它开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它布置的。 既是如此,那他们把此处变成山谷是为什么?这般引人注意。 修仙界的人没几个听说过这个的,他们也不知道生祭具体是什么样的,除了她压根没人会往这方面想,为何要这么布置? 她下意识地又想起了小姑山的情形,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们这么做莫不是真的为了防她? 同样的全镇献祭,以镇子做祭台,想来这伙人应该同小姑山一事脱不了干系,那时她的举动就不算低调,他们藏在暗处查到什么也不稀奇。 最重要的是,她感觉此事背后的人应该认识她,谢明昭被重伤就说明了这点,可贺思珩已经废了,还会是谁呢? 这一点她实在是想不通,但至少可以确定正在酝酿的天雷不是生祭的,她还有时间救人。 她上前一步,正待跳下去,独自站在人群后的魏檀小步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看向她,“我能跟你一起下去吗?” 谢今华不解地看向她,刚刚在下面她也是不太想上来,“你还有同伴在下面?” 她赶忙点头,“我师兄魏樗还在下面。” “你乖乖待在这儿,我下去找。”谢今华看她浑身都是伤,没肯依她的。 魏檀轻咬嘴唇,犹豫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最终乖乖妥协了,“师兄他今年才十七,很高很瘦,左后颈有一个月牙疤,穿着天蓝色长衫,请您一定要找到他。” 谢今华点头,“你带她去处理下身上的伤。” 这话是对裴容说的,裴容赶忙小心扶住魏檀的手,先行带着她处理伤口去了。 再度下到谷底,谢今华先行去往了地下的祭台,这次她有时间好好打量这个大鼎了。 这鼎几乎是被血迹吞没了,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花纹,只能根据血液流淌的痕迹勉强猜测是云纹和某种没见过的灵兽,有翅膀,看着像是某种鸟类。 鼎里是横七竖八叠在一起的尸体,她仔细分辨了一下,大多都是中年人,魏樗应该不在里面。 这里也是空无一人,偌大个谷底几乎被翻遍了,没有半个人的踪迹。 晕头瞎找肯定是不行的,她只得再度静心思考。 若真是用人血来为这大鼎开光,他直接把下来的人都丢到里面不就好了,为何这里才二十几人,其他人到底去哪儿了? 她回到谷底,再度想起藏归写下的那几行字。 乾坤颠倒,生魂入局,以魂结契,则祭台成;落雷祭魂,人通神识,则生祭成。 乾坤颠倒……她仰头看向上方翻涌的魔气,地底下和谷底都翻遍了,没有人,那就只有在头顶了。 她刚刚是穿过魔气下来的,似乎并没有异常。 一边想着,她一边不自觉地看向眼前盘旋的魔气,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她几次下来都是用剑劈开了一道缝隙,并没有直接跳入魔气之中,是不是因为这点她才和他们到的地方不一样? 那第一批下来的弟子该在哪儿呢?他们入谷底时这里可没有魔气。 她看着头顶翻涌不止的魔气,飞身直直冲入其中。 这些魔气没下面威力大,基本是靠近她的瞬间就又游离开了,只有瞬间的停滞,她感觉自己飞行的速度骤然加快,这种快是有些诡异的,更像是从高处骤然坠落的感觉,她心道不好,赶忙用魔气护住自己,下一秒围绕在周边的魔气消失不见,眼前是倒过来的房屋和街巷,当真是颠倒过来的。 她调整好姿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仰头看向天空,这里显然是某处幻境或是结界,漆黑的魔气伪装成的夜空同下面的白?昼界限分明,而那夜空之下是一个个被魔气吊着的人。 她大致数了下,至少有一百人,俱是双目紧闭,双手被魔气捆住,直条条地吊在那里,而他们的体内的灵力也在渐渐散向四周,缓缓飘向地面,诡异骇人。 里面并没有黎谨初他们的身影。 她迅速看向脚下的房屋,这里的布置和谷底是一样的,只有镇子中心的那个小阁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正是地下的那个大鼎。 这大鼎像是个张着嘴的怪物,正在安静蛰伏,只待上面被吊着的修士撑不住了然后将他们一口吞下。 她先看向大鼎,只一眼就放弃了从它下手的打算,这玩意儿已经沾了上千人的血了,看着就十分邪门,连她此刻都不敢靠近。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她踩着屋檐一跃而起,靠近那些被吊着的修士的瞬间,右手化出雪白长剑,凌空一挥,漆黑的魔气撞上吊着他们的魔气,后者如绳子般骤然断裂,上百个弟子雨点一样落向地面。 在他们落地的瞬间,雪白长剑已化作残影飞出,稳稳托住了他们,将他们安置在了一起,此刻孟霁的阵法又有作用了。 同这些修士的联系断裂,上空的魔气瞬间淡了许多,由墨色变成烟灰色。 也不知道外面的魔气是不是也变淡了,不然以她的力量短时间内还是救不了这么多人。 最好的办法还是先找到黎谨初他们。 一间间推开房屋的门,她皱起了眉,这里似乎才是永水镇真正的样子。 每个房间里都满是干枯成暗红色的血迹,墙上、桌子上、地上,随处可见打斗的痕迹,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这里的百姓和小姑山不同,他们不是甘愿赴死的。 和谷底一样,她将所有的房屋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其他人的踪迹。 她皱眉看向四周,不信真有这么邪乎,再度拿出怀桑,这次心里想的是黎谨初。 绿色的光点很快就轻飘飘地从怀桑浮起,但这些光点只在镯子上方打了个转就又缩回去了。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这是不是说明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人?她垂眸看向怀桑,或许之前是她理解错了怀桑的意思。 这里和外界并不一样,这里应该是由谷底和两个阵法构建起来的幻境组成的,这三者在某个地方是相通的,所以这些人才会掉入不同的地方,如此怀桑先前指向了四面八方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又试着找寻其他人的踪迹,怀桑的反应和先前一样,这说明只有被抓住控制的人才在这里。 想通了这点,她直接将整个结界缩小纳入掌中,随口飞至魔气边缘,一剑劈出条出路来,又回到了谷底。 她再次看向头顶的魔气,它们果真淡了些,她看了眼结界中形容枯槁的人,还是决定冒一次险,像刚刚那样直接用结界把他们送出去。 缝隙劈出,她飞入其中,这次果然没了先前那般顺利,哪怕这上百人都被结界包裹着,周边的魔气似乎还是能感应到他们的存在,一层层地压过来,像是几百张网在试图将她拦下来。 已经进入了魔气之中就没有后退的余地了,她只能一手快速挥剑,一手护住手中结界。 “好像有麻烦。” 悬崖上的人也没敢闲着,一直在留意下面魔气的反应,见下面突然翻腾的厉害,像是有什么要破茧而出一样,段鹤延立刻开口提醒。 他话音还没落,万炳春和林鸿同时动了,两道灵力化作巨手,直接从上方撕开一道口子。 眼前的威压骤然消失,谢今华终于松了口气,速度加快,箭一般划出,落在悬崖上,同时打开结界,这一百多个弟子也落在了地上。 魏檀虽然看不见,却还是一眼分辨出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人,脸上担心更甚。 一边歇息着,谢今华一边打量天空的雷云,这会儿雷云已经压的很低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倾泻而出了。 那个大鼎即将炼成了。 她蹙起了眉头,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怕是阻止不了。 以贺鸣权的魔气为标准考量,这永水镇一事至少有一位魔君参与其中了,连她这个魔族都难以抗衡,让其他人下去也是送死。 更何况,修仙界的修为差异太大,黎谨初都着了道,在场的也就没几个能抗衡下面的魔气了。 此时万炳春他们就更不能下去了,那位魔君未必就在谷底,他们一旦离开,就真给了他可乘之机了。 这局怎么想都无法全身而退,谢今华心里烦闷不已,若是他们连这个局面都应付不了,该拿什么去抗衡魔族出禁地呢? 她迟迟不动,旁的人也跟着紧张起来,这天雷眼看着就要落下了,他们难不成就要看着同门师兄弟等死不成? 谢今华沉下气,看着下方淡了许多的魔气,她不信这几个幻境就这么难破。 “不用管落雷。” 只丢下一句话,她再度毫不犹豫地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跳了下去。 第97章 幻境黎谨初 不知是不是受天雷的影响,谷底的魔气开始静止下来,是山雨欲来的平静。 谢今华已经没时间管这些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打量着谷底的布置,一边还在回忆着今晚的所见所闻。 地下和空中有鼎,这里没有;这里有小阁楼,其他两处没有;空中的房屋有血,地面没有魔气,另外两处相反;这三处有相似之处但又不完全一样。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她随手推开旁边的房门,看着房间里干净整洁的布置,那个猜测终于有了确切的概念。 或许她去的三个地方都不是完全真实的,就比如现在她所在的谷底。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她缓缓退出房间,一剑斩断房梁,房屋轰然倒塌,果然,它没有变成残垣废墟,而是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了一阵黑烟融入游动的黑气中,只是瞬间,这处空白又出现了一间一模一样的房屋。 这又是什么情况?她一头雾水地推开房门,这次首先迎接她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屋里从墙上到地上全是血迹,和空中那处的房屋是一样的。 她瞬间反应过来,这三处地方是互相补充的。 她飞身落在镇子中心的阁楼之上,剑气化形,一剑荡开,周围的房屋瞬间炸裂,化作了团团黑气,然后又是新的一模一样的房屋取而代之。 不只是房屋,她看向远处的山体,这些竟也变了个样子,不再是平整光滑的山壁,那里悬挂着密密麻麻的藤蔓,这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她退开数十步,再次挥剑,这一剑是斩断镇子中心的小阁楼的,黑雾一阵阵升腾隐匿,巨大的鼎终于以真实面目出现在她眼前。 上方的魔气依旧没受到影响,而那些一直笼罩在谷底的魔气却再度动了起来,这些威力堪当魔君修为的魔气从四面八方汇向那个鼎,顷刻之间,谷底就显露了它原来的相貌。 遮挡的魔气消失,藏匿其中的魔族也显露出原形,他们皆是没了瞳仁,脸上是青灰色,还有拇指大小的褐色尸斑,他们就那么呆滞地游荡着,密密麻麻的把街巷塞满了。 这画面比小姑山那次的冲击力还要大些,她一个同魔族打惯了交道的人也看的头皮发麻。 她正心惊之时,手上的剑影忽然消散,她的心头一阵阵跳动,像是有什么在缓慢的挣扎苏醒,只是她怎么也找不到源头。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又听到了孟霁的声音。 “晏晏,你的剑要苏醒了,你得给它提供足够的魔气支撑。” “剑?”谢今华有些茫然,“我感应不到它。” 她话音刚落,发间黑玉簪突然震动飞出,在层层黑雾包裹之,雪白锋刃一点点显现,化作一把长剑,在她手中震动不止。 她惊喜,“怀瑜就是我的命剑?” “怀瑜只是你的佩剑之一,”孟霁的语气轻且快,“你小心些,还阳鼎已经炼成了,天雷劫将至。” 他的话语里带了些担心。 “还阳鼎?”她惊觉,“这里的灵识不是被切断了吗?” “切不断魂契。还阳鼎也是复活术法之一,需以千人为祭,它已不是灵器的范畴了。我这会儿过不来,你自己务必小心。” 他话里的担心愈发浓厚,但最后也只是嘱咐了她一句。 谢今华皱眉,这不太像他,孟霁不会是只嘱咐一句的人,以往有这种情况,再重要的事他都会放下立即赶来,今日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但听他的声音似乎没什么问题,魂契感知也说明他没出什么事儿,她只得压下怀疑和担忧乖乖点头。 “放心好了,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你没事儿不?” “我当然不会有事儿,”孟霁轻笑一声,然后就匆匆切断了联系。 她越发觉得奇怪,但眼下没时间给她思考这些了,她跳下街巷,一把抓住身前的那个魔族,熟练地吸收了他的魔气,然后以他为基础结困生阵。 周遭魔族的魔气全都被强行抽出,这些百姓的魂魄都被拿去祭鼎了,眼下只剩躯壳,不若她来助他们解脱。 看着魔气通过困生阵悉数进入怀瑜,上千个魔族很快就被吸干了魔气,怀瑜终于停止了颤动,她这才挥剑,这些躯壳通通化作灰尘。 将将做完这些,空中闷雷炸开,白光穿透上方的浓雾,照亮了整个山谷,天雷要降落了。 她迅速后退到了山体旁,这里足够远,应该不至于受天雷影响了。 一道白光穿透一切阻碍,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大鼎之上,余压瞬间向周围铺开,这巨大的灵压直接削弱了她的感知,她还是低估了天雷的威力。 “谁?” 她退到山体的瞬间,一只陌生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她猝不及防地就被拽了进去。 这藤蔓之下竟然别有洞天。 她迅速劈开了那人抓她的手,背靠墙体,长剑横挡在身前,浑身是毫不掩饰的杀气。 黎谨初蹙眉靠近,“天雷降临了。” 她瞬间松了口气,第一时间打量起山洞里的场景,这小小的山洞里竟然挤了二十余人,他们都很狼狈,显然是见识过那些魔气和魔族的威力了。 赤云向来和她不对付,这种时候了还要郁闷地斜她一眼。 黎谨初面色沉凝重,“我们都判断错了,这里似乎不是阵法。” 谢今华没时间和她聊这个,“你们一直待在这儿?看到我了为什么不出来?” 这似乎只是平常的询问,但黎谨初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她话里暗藏的杀意。 她摇头,“我的灵力被压制了,并不知道你在这儿,刚刚你靠近我才发现。” 谢今华没再多说什么,她刚刚的困生阵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夺取他人修为,要是被修仙界知道了,他们纵使再需要她也不敢留她一条活路了。 她相信黎谨初不会说谎,因此跳过了这话题,“你们见过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吗?” 她还是想不通背后之人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弟子丢进鼎中,反而要耗时耗力布置这些。 黎谨初神色瞬间严肃,隐有忧愁,“我们落地就和一个魔族交了手,我、凝光和赤云长老三人联手竟然都不敌那人,还被压制了修为,情急之下只能以阵法逃脱。” 三人联手都不敌,魔族内有这个实力的不多。 谢今华心里有了底,她先前的猜测没有错,这小小的永水镇竟真的有魔君亲临。 “那人的实力不弱,就怕是某位魔君亲临,”赤云这会儿也顾不得厌恶她了,同样眉头紧皱。 “魔君?” “怪不得这般厉害。” “这里可是万合宗山脚,魔族到底想做什么?” …… 先前黎谨初她们没多透露,赤云这猜测一出,山洞中的众人才露出慌乱之色。 温凝光蹙眉,语气依旧冷静,“七十一派俱在,又有万合宗和雩清山掌门坐镇,魔君又如何?不也只敢藏在暗处吗?” 她神色镇静,短短两问掷地有声,一下就压住了慌乱的议论声。 黎谨初面上闪过一缕欣赏,然后才继续看向谢今华,“我们来布置阵法时观察过,永水镇山体空荡,并没有藤蔓山洞,和此处明显不同。” “躲避那人的功夫我试过在柱子上留记号,但都是转瞬消逝,而且打斗中损毁的屋子也是自动修复,所以我推测此处应该是现实和幻境交织着,那些失踪的人应该都还困在幻境中。” 谢今华在下面摸索了半天才发现问题所在,却没想黎谨初只是躲避的间隙就发现了其中玄妙,不由由衷佩服。 “长老推测的很对,这里确实有两重幻境。” “所以他们到底想干嘛?我们该怎么出去?”赤云对幻境阵法了解不多,他只关心那些魔族的目的和出去的法子。 到底想干嘛?谢今华也有些迷茫,她总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还是有些偏差,这里面实在是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 首先是位置,在哪里都可以祭鼎,为何偏选在这里?既容易暴露还要大费周章布置这些;第二就是这些弟子为何会被丢在幻境中而不是鼎中;第三也是她刚刚才想到的,这里有太多颠倒的事了,山谷、空中的幻境,以及那个大鼎,在幻境中它分明是在释放魔气,到这儿却都反过来了。 她再次想起藏归写下的那几行字。 乾坤颠倒,生魂入局,以魂结契,则祭台成;落雷祭魂,人通神识,则生祭成。 或许她最开始的结论是对的,只是不准确,这里在同时进行祭鼎和生祭。 第三点是符合乾坤颠倒的,第二点则对应生魂入局,那么现在进行的确实是以魂结契。 若是这样,那第一点该作何解释呢? 为什么非得是这儿呢?这里有什么,万合宗?小姑山? 她想不通其中关联,只得再换个角度。 就当这里是生祭,那他们要召唤的神仙会是谁了? 和这里有关联的神仙是谁?江归戎? 她适时地想起了孟霁的话,‘还阳鼎也是复活术法之一。’ 或许……他们想让那个神仙复活,换句话说,那个神已经陨落了。 如此她知道的便只有一个神是符合标准的了,赵秦,小姑山赵秦镇的赵秦。 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在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瞬间头皮发麻,不由想到了小姑山的血灵幡,或许那只是他们的尝试的第一步。 直到九道天雷落尽她才堪堪平复心绪,她神色复杂地看向黎谨初,“不算我一共下来了多少人?” “二百五十三。”黎谨初迅速答。 这里有二十多人,再加上上面的一百多人,这里还有一百多人,她心神一滞,她最初的想法是对的,这些弟子才是真正的祭品。 再耽搁不得了,她先出去看了眼外面的情况,天雷降临荡平了一切血腥与邪恶,谷底宛若白昼,四下一片干净,再没有魔气了。 “你们能自己出去吗?” 黎谨初她们也跟着出来了,闻言各自酝酿起灵力,无奈摇头,“怕是不行,估计是魔气作用,我的灵力几乎被完全压制了。” 和那人交手后她分明还是有灵力的,可随着时间过去,她经脉内依然空空荡荡。 赤云也同样摇头。 谢今华抬头看向头顶魔气,或许她还弄错了一点,她一直以为最危险的是先前那些凶猛地沉在地面的魔气,可现在看来,乾坤颠倒,真正封锁这里的竟然是头顶这片威力弱些的魔气。 上面的魔气她用剑气便能劈开,所以她一直都觉得它只起障眼法的作用,现在才知是轻敌已经晚了。 这层魔气从开始就在游动不止,又厚又灵活,想要清除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将黎谨初他们都送上来以后,她也确定了下面的人数,一百一十四人。 “天雷结束,为何这魔气还没散去?”有掌门发出了疑问。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雷声乍起,所有人抬头看向天空,刚刚才散去的雷云竟又在重新聚集。 这次真的是生祭的天雷劫了。 眼看着这雷云比先前的还要稠密,重靖脸都快皱成一团了,“这才是真正的天雷劫。” 谢今华静静看向浓雾,“还有几个时辰天亮?” “两个时辰。”段鹤延答。 谢今华垂眸掩去疲色,她的情况并不是很好,闭关那么久,孟霁以为她的伤好了,其实并没有,或许是禁术用的太多,她的灵识好像出了些问题,怎么也修复不了,再下去碰上那位魔君,她一定是没有胜算的。 反正都把谢明昭和黎谨初他们带上来了,不若她就此收手吧。 她转头看向万炳春他们,目光触及林鸿的瞬间她就说不出话了,她不下去林鸿他们就要下去,下面的魔君基本可以确定是楚玄楚慈二者之一,甚至可能两人都在。 这两个是藏归时期就在的魔君,怕是万炳春和林鸿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到时若真碰上就是死路一条了;她至少还有藏归的魔气护体,又是魔族,对上他们还有活命的可能。 她再怎么否认自己的身份,可她心里也清楚,林鸿是个好掌门,眼下他不能出事。 她微微叹了口气,第不知多少次跳下了悬崖。 第98章 祭品 谷底并没有受上面的影响,天雷降临之后,这里平静的像是一切都结束了样。 之前谢今华搜查的时候都只看了房屋,这次她把重点放在了山壁附近,这里藤蔓密布,最适合藏身了。 沿着找到黎谨初她们的那个山洞开始,她细细向两边找去,还是一无所获。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只能逼迫自己耐心些,再好好搜查一下。 “小晏儿,再向左走十五步找找看。” 在她彻底麻木时,一道清亮明媚的女声突然出现在耳边。 她浑身一僵,下意识运起灵力。 “别紧张,是我,”女声很温柔,黑白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她身量高挑纤细,头上就一个黑色发冠束了个高高的马尾,看着既潇洒又清冷。 “怀瑜?你苏醒了?”她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谁,有些惊喜地看向她。 “怀瑜?我的名字吗?”怀瑜面露疑惑,但也只是瞬间,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叫怀瑜好了。” “我先带你找人,”打完招呼,怀瑜立刻切入正题。 谢今华瞬间反应过来这确实不是寒暄的时候,跟着怀瑜到了她说的地方。 她是剑灵,各方面的敏锐度都要远超他们这些修士,相信她是准没错的。 怀瑜歪头看向那处,双指轻轻划过那处墙壁,“他们之前在这儿待过。” 说着,她突然看向前方,也就是山谷尽头的方向,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跑向那处,谢今华立刻跟了过去。 他们过去时只来得及看到了一片黑色的衣角,那人瞬间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别说修为样貌,连高矮胖瘦都没看到。 怀瑜微微蹙眉,思索了会儿就有了结论,“他很强。” 那这人想必就是背后之人了,他出现在这儿定是为了诱使那些弟子结魂契,这附近还有其他弟子。 谢今华在环顾四周,怀瑜凑近了她,又瞬间消失,现在还不是她现身的时候,她得暗中保护谢今华。 她自然知道怀瑜的想法,她低声道了句,“对不起你了。” 怀瑜的灵识寄存在她的灵海里,她能听到她的声音,“不必在意。” 她这才放心在四处搜寻,有了那黑衣人的出现,她坚信这里有人,用魔气搜寻了几遍,终于在附近的房屋里找到了人。 所幸他们都还聪明,知道结伴而行,这一下就找到了十五人。 更幸运的是,她在这些人中间看到了魏樗。 半大的少年用身体挡在一个少女身前,那少女看着同魏檀差不多年纪,两人同其余人相对而站,他神色戒备又带了些嘲讽,目标还是很明显的。 “这三处幻境似乎是在不断变化的,他们是刚刚出现在这儿的。”怀瑜一直在感受周边的情况,很快就有了判断。 难怪她之前把房子翻过来了都没找到人,原来还有这一出,谢今华终于搞清楚了这里的情况。 “你是魏樗?”她走到他身旁。 魏樗有些疑惑,“你是?” “魏檀托我来找你的,我送你上去吧。” 谢今华直接道明来意。 其余人瞬间站不住了,一下子就涌了过来,“我们呢?” “我们怎么办?” …… 谢今华冷脸扫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 魏樗也不愿理他们,他有些犹豫地看向身后的少女,用商量的语气道,“能不能先送霍姑娘上去,她同那人结了魂契。” “你们见过那人?” 魏樗摇头,“那人隐在黑雾中,看不清样貌,声音也是嘶哑的。” 隐藏的倒是很好,问不出什么她就换个问题,“你为什么答应结契?” 这句话是问的霍桐。 她故作轻松地露出个笑容,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十几人,中间那人立刻就移开了视线。 霍桐无奈一笑,“她用师兄弟的性命做要挟,我们不答应,她就带走一个人,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都被带走了,只要我一条命大家就都不用受威胁了。” 她是最小的,平日里也最受宠,所以在那人第一个提出要带走她时,师兄们顶了上去,她做不到用师兄的命换自己的命,也无法看着这么多人赴死。 “她和魏樗是这些人中天赋最好的。”怀瑜淡淡道。 言外之意,那人从开始选中的就是她,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做要挟也不过是利用了她的善良。 谢今华微微蹙眉,“你的天赋比他们都好,拿你的命换他们,不值当。” 对面没一个人吭声,魏樗冷不丁冒出一声嘲讽,“何止是不值当,亏大了,救了这么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谢今华看向他,他忍着愤怒道,“他们知道这魂契不是好东西,想杀了她破坏那人的计划。” 这想法确实好,把他的九十九个祭品全杀了,生祭自然也就失败了,倒是她优柔寡断了。 谢今华无语到笑出了声,和这些人一比,他们魔族都显得单纯天真起来了。 那些人一声不吭,他们自觉想法没错,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要避免一切风险的,只是这些实在不齿于同外人说道。 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她让魏樗和霍桐站到一起,然后拿出结界,顺便把剩下的人装了进去。 然而这次没了之前的顺利,她刚迎上魔气的瞬间就被阻拦开了,连缝隙都进不去,霍桐也被生生从结界中拉了出来。 这魂契的作用竟这般厉害吗? 谢今华转头看向霍桐,“你可能暂时出不去了。” 霍桐早有心理准备,乖乖推开一扇房门,“我会躲好的。” 那些人再讨厌,顺手能救的她还是要救,不能让生祭成功,她只能点头同意,再度飞身迎上。 “师兄。”魏檀一直等在悬崖边,看到魏樗的瞬间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魏樗小心拍着她的肩膀,全没了在下面的锋利神色,“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另一边。 “老四,桐桐呢?”结界打开的瞬间,几个青年人迎了上来。 谢今华饶有兴趣地看向那人,他正是霍桐之前看的那个人。 后者依旧是哑口无言,他在下面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说不出口。 魏樗安抚好魏檀,抽空替他说出了原委,“霍姑娘自愿结契保护他们,他们反倒要杀她,他也同意了。” 他刻意强调了这人的态度,他在下面一直是和他们同行的,他们也认出了魏樗,对他的话也就信了几分。 其中年长的那个直接一巴掌落在了老四脸上,“桐桐是你的师妹啊。” 其余几个青年男子也是脸色铁青,显然是在压抑着怒气。 但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他们紧张地看向魏樗,“桐桐她……” “她只是暂时上不来。”魏樗也不故弄玄虚,答得很干脆。 谢今华懒得去管他们门派内的事,她的注意力在这几个青年人身上,他们似乎也是她从空中幻境救出来的。 空中幻境那些人都是拒绝结契的,那大鼎中那些尸体应该就是之前同意结契的,刚刚他们去的及时,那人没来得及对霍桐下手,那她现在一个人在下面岂不是危险了。 霍桐是个好人,就这么死了才是真的不值当。 谢今华没再多想,直接跳了下去,希望还来得及。 “宋师伯。”她跳下去的瞬间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宋云苓从崇阳宫找来了。 再到谷底她愣住了,短短一炷香时间,下面竟然又变了个样,头顶的魔气离地面的距离远了许多,下面吊了十几人。 而之前淡了些的魔气也变成了墨色,同最初笼罩在谷底的魔气一般状态了。 “幻境在融合。”怀瑜的语气有些凝重,这说明当前的情况并不是很好。 谢今华来不及想那么多,先行去了霍桐刚刚藏身的房间。 小心推开门。 尽管做好了准备,她还是愣在了原地,霍桐不见了。 “晏晏,先把她收好。” 她正难受之际,孟霁出现在了她身旁,身形像虚影一样,是分身,他递过来一个小瓶子。 她接过感受了下,没什么特别的,又打开瞧了眼,里面什么都没有,怀瑜也什么都没感受到,她不由纳闷,“这是什么?” “霍桐。”孟霁镇定道,“那人等不及了,生祭快开始了。” “我刚刚算了下,谷底算上你还有已经献祭的人刚好是一百零一人,他想直接把这里的所有人都当做祭品。” “你之前用的那个结界只有个屏障的作用,遇到这种结契的就无法了;这个瓶子则可以完全抹去人存在的痕迹,应当能躲过祭台的感应,祭品不够,生祭能不能成功就要看天命了。” 只是除了她和霍桐,这里还是有九十九人,祭品是够的。 她说出心中所想,“这里还是有九十九人。” 孟霁摇头,“我翻阅古籍了,他这里应该不单单是生祭,他想将生祭和复活之术结合起来,还需一个灵魂完整的人做被复活者的宿主。” “宿主?”她有些不解,他们想做的复活就是占了那人的身体,为何要用‘宿’这个字。 “你应当也猜到了,他们要召唤复活的应该是赵秦。他当初是魂飞魄散了的,即便是生祭也找不全他的魂体了,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完美的载体来安置他的残魂。” “我把参与此事的人都查了一遍,符合宿主要求的只有五人,徐乘风、沈慕、喻长生、佘寻鹭、魏樗,他们五人的天赋都是绝佳,心思也纯净,好控制,其中前三人是最合适的。” 怪不得那人在霍桐和魏樗之间选择了逼迫霍桐结魂契,原来是别有打算。 沈慕和魏樗都被她救走了,佘寻鹭她不认识,因此不确定是否救了她;如果做最坏的打算,这里可能还有三个符合要求的宿主。 谢今华皱起了眉,这种局面实在有些棘手。 此时此刻,唯一的安慰就是祭品少了一人,生祭未必能成功。 两人谈话的功夫,外面又变了番模样,周边的房屋通通消失不见了,天上吊着的那些人已经呆滞地站到了地上。 “他们要开始了。”孟霁蹙眉。 “我试试能不能把这些人送出去。”谢今华抬头看向墨色的浓雾,不愿轻易放弃尝试。 孟霁也在打量头顶的浓雾,片刻后缓缓点头,“那我们就试试。” 他双手结印,各种她没见过的灵纹术法在他手上快速变换,很快就组成了一个新的结界,将那些人装在了里面。 孟霁现在只是分身,因此只能在旁边陪着她,谢今华转身看向他,坚定心神,果断飞身迎上。 然而现在的魔气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厉害,她只是略一靠近,那些魔气便开始疯狂跳动,是不可违抗的威压。 尽管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是被这威压直接打了回去,她的胸口生疼,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坠了下去。 “小心。” 怀瑜和一道陌生的男声同时出声,后者一身苍色衣裳,不知从下面何处飞出欲接住她。 孟霁早已先行一步,从下面稳稳抱住了她,两人踉跄了一步才站稳。 此刻只有她能看见孟霁,所以落在旁人眼里她刚刚的落地就有些诡异了,男子似是没看见,先行关心她,“可还好?” 谢今华扶住孟霁的手,脸色有些苍白,这上面的魔气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竟比之前谷底的还要凶猛,是她大意了。 “无碍,仙君是?”她迅速调整好状态,看向男子,他在下面这么久竟然一点伤都没带,倒是稀奇。 “在下喻长生。”他答。 “你既有这能力,为何不上去?”她不喜欢弯弯绕绕的,直接挑明了问他。 喻长生眉间显现出苦恼之色,“并非是我有能力,而是这些魔族和魔气并不主动伤我,我能调用的灵力只够施展飞行之术。” 他先前一直在一片黑暗中,刚刚才到了这里,他不是没试过离开,很遗憾,他得到的优待也只有这点。 谢今华同孟霁对视一眼,这些魔气竟然不伤他,这又是什么情况。 孟霁也没料到还有这么个意外,“眼下我过不来,能多一个人帮你是最好的。” 砰。 没给二人交流的时间,结界瞬间炸开,那些修士瞬间就被魔气操控着分散开来,各自到了特定的位置,似乎是一种阵法的结构。 孟霁和怀瑜同时开口,“开始了。” 他们话音未落,天雷炸裂,带着撕碎一切的气势,头顶的魔气同天雷纠缠在一起,以千钧之势坠入还阳鼎之中。 这次已经不是一道天雷,而是雷海倾斜而下,如同漏斗一样将所有天雷灌入这满是血腥气的大鼎之中,却还是未能洗去它上面的罪恶。 这白光刺的人完全睁不开眼,怀瑜已经自觉护住了谢今华。 第99章 楚慈 轰隆隆的雷声沉闷而有力道,此时的夜空如同白昼,悬崖边的人都退开了十几步远,无人敢去抗衡这上天之力。 谢今华勉强适应了这白光,看这架势,这天雷怕是短时间内不会停了,她回头看向喻长生,“我们要去还阳鼎旁。” 喻长生点头表示知道了,在天雷威压之下,他几乎连开口都做不到。 天雷落下之处仿佛有了天然的结界,整个谷底的魔气和灵力混乱的纠缠溢散,如同河海一样有了实体,以还阳鼎为中心一阵阵地向四周涌开,两人一前一后逆流而上,走不了几步就被推开了,连靠近都十分艰难。 孟霁是分身,受它的压制弱些,于是便挡在了谢今华身前,替她分担了这威压。 他们都是肉体凡胎,再强悍的人也抵抗不了这种情况,怀瑜冷声道,“我来。” 下一刻雪白长剑自动挡在了两人身前,怀瑜直接以自己的灵体在这汹涌的灵海之中生生劈出了一条路。 “我撑不住了。” 只一句话的功夫,怀瑜力竭重新回到了谢今华体内。 但这已经足够了,有她在前面开路,两人终于靠近了还阳鼎,这里离天雷最近,却是最平静的,丝毫没被外界的杂乱吵闹所影响。 还阳鼎下方中心是用血画出来的献祭阵法,徐乘风合眼坐在阵法最中央,他的头顶是血色的魔气将他和还阳鼎相连。 还阳鼎前面站着个黑衣女子,她的目光清冷又自信,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就像现在,两人的靠近也是她允许了的。 她静静打量着两人,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眼神也温柔下来,“等你们许久了。” 喻长生疑惑,“你是谁?” 女子只是看了他一眼,“你以后会知道的。” 靠近她的瞬间,谢今华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这人的压迫感竟然比万炳春和林鸿还要厉害,或许她知道她是谁了。 “你是楚慈?” 楚慈微微一笑,算是承认了。 谢今华沉默了,她没想到楚慈身为魔君会亲自到这里来,她以为至多来个分身。 这里是楚慈一手布置的,以她现在的修为来看,怕是要万炳春和林鸿联手才能阻止她了。 “我们现在都不是她的对手。”孟霁也出言提醒。 谢今华自然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她不再插手这事,她绝不能为了救这些人搭上了自己的命。 况且她们现在藏了霍桐,喻长生也好生生地站在他们身旁,少了两个祭品,她的生祭也未必能成功;此外,就算她真的成功了,这事儿也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 两人想法一致,孟霁整个人护在了她身前,她后退一步,表明了态度,“我不会妨碍你。” 喻长生有些意外,不敢相信地看向她,若真让她成功了,死的就不只是谷底这一百多人了。 谢今华皱眉斜了他一眼,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若真动起手来,她俩的作用也就是给她当祭品。 楚慈清浅一笑,根本不在意他们两人私下的互动,自顾自挑起话题,“魔君当真偏爱你,不仅肯收你为徒,连复活之术和生祭这种禁术都告诉你了。” 都不用多问,楚慈就断定了她知道生祭一事,或许从她进入谷底开始楚慈就一直在看着她。 原来这些她是从藏归那里学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谢今华下意识思考。 过了会儿,她回以笑容,“你不也知道这些吗?” 从看到楚慈她就是提着口气的,她有封印在身,不是楚慈的对手。 现在她不知道楚慈是什么态度,只是年蝉衣说过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她只能尽量和她周旋。 楚慈轻笑一声,“我们和你可不一样。” 她似是随口感慨,再不肯细说,谢今华听的一头雾水,她弄不清那些过往,更摸不透楚慈的态度。 看着她戒备谨慎的样子,楚慈无奈一笑,“放心好了,现在的你根本不值得我动手。我要杀你也是在你完全恢复后,也好让魔君看看他千挑万选的徒弟终究是赶不上我们这两个他瞧不上的叛徒。” 她笑的轻蔑又认真,说这话时也像是闲谈一样轻飘飘的,可无形之中透露出的杀意和狠毒还是让人为之一颤。 得到了这个承诺,她也没必要紧张了,她抬眼看向楚慈,是真真切切的好奇。 “你们当初为什么要背叛他?” 楚慈也是认认真真地在思考,半晌后她随意答,“或许就是单纯的想背叛他。” 她们一人一句,似是都不在意这个生祭会害死多少人,喻长生忍无可忍打断了她们,“你究竟想干什么?” 楚慈毫不在意地看了他一样,“生祭。” 随口答了两个字,楚慈又看向谢今华,“魔君从未同你说起过我们吧?” 谢今华摇头,“我记不清了,他也不是很爱和我说话。” “撒谎。这般精纯的魔气都给你拿去护体了,你骗不了我。”楚慈淡笑着反驳了她的话,似有嗔怒,又似是怨愤,但都是淡淡的,语气亲昵的像是亲姐妹一样。 谢今华却是一阵后背发凉,她可没敢忘记年蝉衣形容他们的话:生性残暴,嗜杀成性;她这种看着越温柔亲切的,说不准下手也越狠。 冷静了会儿,她才思考楚慈的话,她体内确实有藏归的魔气,但她今天才知道那魔气并非普通魔气,这么看藏归对她还挺不错的。 孟霁知道她在想什么,“藏归嘴上冷漠,但实际对你不错。” 冷漠吗?谢今华一时沉默,这和她记忆中的藏归形象似乎有些偏差。 楚慈只当她的沉默是被戳穿了的无话可说,她缓缓收起笑容,转身看向还阳鼎。 楚慈此刻似乎心情颇好,慢悠悠地开口唱起了歌,声音空灵悠扬,是没听过的调调,词却是熟悉的。 乾坤颠倒,生魂入局,以魂结契,则祭台成;落雷祭魂,人通神识,则生祭成。 也不知道她这法子是不是从藏归那里知晓的,谢今华歪头思索。 轻声哼了许久,楚慈似是想起了什么,停止了哼唱,声音骤然变冷,“似乎还少了两个祭品。” 喜怒只在一瞬间,这就是楚慈这种人的可怕之处。 此刻也不知她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谢今华给喻长生递了个眼神,悄悄后退一步,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反正她提醒了,若他非要送死她也就不陪他了。 冰冷审视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楚慈不说话,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喻长生确实是不怕死,他这种时候他还敢出言讥讽,“我便是自戕也不会助你去害人。” 旁边的谢今华眉头一皱,你恨楚慈就骂她好了,干嘛还得阴阳怪气的把她带上,她又不是救世主,实在做不到为了救别人牺牲自己。 他倒是站的挺拔,一副时刻准备慷慨赴死的样子。 这傻子不会想去和她拼命吧,那估计是十条命也不够用,谢今华默默替他捏了把汗。 下一刻,苍色身影突然出击,喻长生直接凝结了全身所有的灵力在一掌之上,他真傻兮兮地上去拼命去了,谢今华拉都没来得及拉他,他人就到了楚慈面前。 拉不住便不管了,谢今华飞身落到五步之外,她可不想被拖累,她现在是一点伤都不能受。 楚慈冷眼看着他靠近,甚至眼都未抬一下,喻长生就已倒在了她脚边。看气息应该是还活着。 她先是看了眼退远了的谢今华,然后才看向喻长生,眸子里有一丝微弱的失望。 “你藏了我一个祭品。” 冰冷的视线突然落在她身上,谢今华默了下,面色不改道,“你应该清楚我暂时没这个本事。” 现在的她确实没这个能力在楚慈的眼皮子底下藏人,还是已经和还阳鼎结了魂契的人。 她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是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还是不在乎,她没再理会,转身仰头看向还阳鼎。 一掌随意落在了还阳鼎上,它应势变小至六尺长,配上血染就的暗红色,死气沉沉的,看着跟个棺椁似的,总之是不大吉利的。 天雷也跟着缩小了坠落范围,准确的落在了大鼎中,看着就更加诡异了。 谢今华抬头看了眼,希望万炳春他们能及时应对这天雷劫,至少不能让这天雷完全落在还阳鼎中,不然二者的力量相加,怕是没了一两个祭品也不会有妨碍。 楚慈在这儿,她最多趁机动下手脚,要想阻止她就只能寄希望于悬崖上的人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天雷来势减弱,天空暗了下去,坠入还阳鼎中的天雷也由汪洋之势化作了涓涓细流。 楚慈退后一步,平静地看向头顶,掌势变换,还阳鼎外层的血痂开始脱落,露出了原来的青铜色。 她收回了手,鼎里的尸体浮起,那些被控制着的人也都聚在了还阳鼎上方,天雷落在这些人身上织成一张网,鼎里钻出无数条血色的魔气像触手一样缠住了那些人的躯体。 待天雷和魔气缚住所有人,楚慈飞身至这些修士身旁,合眼念念有词,谢今华在下面听不太懂,孟霁猜测说是某种诱人献出魂魄的咒语术法。 她俩还没琢磨明白,却听楚慈的声音骤然扬起,“魂起。” 刹那间,天地变色,整个谷底变成了血色,百位修士的灵魂离体,依旧是呆滞麻木的状态。 楚慈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魔气混着血一起滴入还阳鼎中,金光乍现,还阳鼎上的杀气和血腥气一扫而空。 用人命铸就的灵器。 那些个灵魂在空中挤作一团,像是要飘走了一般,楚慈将还流着血的手掌探向天雷,刚刚还有衰退意思的天雷骤然复苏,噼里啪啦地闪着白光将楚慈和修士灵魂以及还阳鼎下的徐乘风一道卷入其中。 哪怕是在这般刺眼的白光中仍可以看见一道白光绳索一样将徐乘风同那些修士灵魂连接在了一起。 楚慈从天雷中退了出来,她将带着血的手掌按在了还阳鼎上,神色十分之虔诚。 “天雷为证,还阳鼎之主楚慈愿以百魂为祭,祈求赵秦残魂重聚。” 还阳鼎金光闪动,竟真似是在招魂。 谷底也是异象横生,地面上的东西通通浮起,整个山谷都在震动,血红色的天空中偶有蓝色的灵光浮现,它们如灰尘一样慢悠悠地落在了还阳鼎中。 谢今华和孟霁同时看向那点灵光,这莫不是赵秦的魂体。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天雷歇势,灵魂、修士、魔气……所有的一切通通消失不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徐乘风也重新躺到了喻长生旁边。 “这是失败了?”谢今华看向空空如也的还阳鼎,偷偷用灵识询问孟霁。 孟霁摇头,他也说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 楚慈蹲在徐乘风身旁,他的体内并没有赵秦的灵魂。 还阳鼎再加上天雷,她没理由会失败,哪怕是少了两个祭品,也不该是这样毫无反应。 看着楚慈错愕的样子,谢今华默默松了口气。 看来是悬崖上分散了天雷之力,再加上祭品不够,聚魂没成功。 很显然,楚慈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她缓缓起身,并指在空中迅速划动,周围的空气开始往她手上聚拢,随着她的动作,一个血红色的招魂幡凭空出现。 这个招魂幡的死气和威力远比小姑山的厉害上百倍。 “血灵幡。”谢今华忍不住惊呼,小姑山一事果然是她们谋划的。 楚慈背对着她,语气平淡,“这次可不是你用剑影就能斩断的了。” 当时在场的都是熟人,绝不会透露消息出去,那就只能是小姑山的事楚慈全看在眼里,那么当初救走赵相旬的人应该也是她了。 谢今华心头一重,想要趁机动手的心思也消退了。 她甚至都无法判断当时楚慈在不在场,他们现在和楚慈的修为差距实在是太远了。 她还在纠结小姑山的事,这边楚慈已经摇起了血灵幡,又是熟悉的场景,那些修士被压抑的灵力从地下争先恐后的钻出,然后进入血灵幡,出来的魔气再度链接还阳鼎。 不多时还阳鼎就又重新散发金光,蓝色的灵光萤火一样重新聚了过来。 似乎是不满血灵幡运作的速度,楚慈用还在流血的那只手握住魂幡,周身魔气如同铁锁一样死死缠住血灵幡,灵力和魔气转换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加快了。 第100章 赵秦 结束 谷底风势愈大,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所有人都是被吹的衣袍乱飞,谢今华用魔气护住自己才看着仪态整洁些。 “成了。”孟霁忽然出声,谢今华也同时蹙起了眉,还阳鼎里稀稀疏疏的灵光竟真的拼凑出了一个人形,他并没有附到徐乘风身上。 那是一个闭着眼的青年,他面容平静宁和,周身如同笼罩着一层圣光一样,一眼就可以瞧出来并非凡人。 “楚慈见过赵秦仙君。”楚慈收起血灵幡,终于露出自信淡然的笑容。 赵秦缓缓睁开双眼,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 谢今华穷尽一生词汇也不能准确描述这种感觉。 他的眼里似是新雪初霁,清冷而又温柔,再加上无边的悲悯和怜惜,她只能姑且将之总结为两个字:神性。 赵秦的目光温和地拂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回楚慈身上,“为何要替我聚魂?” 楚慈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我可以复活你,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件事。” 赵秦并没有立即回应她,他看着那些尸体和渐渐虚无的残魂,眼里是淡淡的怜惜和悲切。 良久,他微微摇头,语气依旧温和,“不必。” 楚慈愣住了,赵秦遭受了这么大的不公正,他没理由会拒绝她,许是她的条件还不够。 她又补充,“我可以再为你寻来一百个祭品补全灵魂;你当初最喜欢的后人赵小满,我也可以帮你复活,你还想要什么自管说。” 她以为赵秦指点小满是因为喜欢她,谢今华一时无言,这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听着也确实可笑。 她已经放低了姿态,赵秦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你是神,尊贵的神,你真的甘心就这么魂飞魄散吗?” 楚慈眉头紧蹙,眼里充斥着不解,赵秦身为神却因救人而死,他怎么会甘心?他不可能甘心。 他苦修千年才步入仙途,就为了小姑山几十条人命,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甚至是命都没了,连从头再来的机会都没有,她不信他的真的没有半分怨恨。 “这根本就不公平,你真的甘心为了那几十条人命失去一切?”楚慈无法说服自己,她只能向赵秦求得这个答案。 赵秦的目光始终在那些尸体上,被她这疯狂的逼问强行拽回了视线,他看向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确实不公平,我也不甘心。但没有一个人的命该被如此轻贱,神的命也并不比这些人尊贵,你不能用几千人的命来换我复生,这不值得,也不公平。” 他的语气很温柔,缓缓的,哪怕是愤怒于她害了这么多人,他还是在努力地让这个犯错的孩子意识到自身的错误,他在给她醒悟的机会。 谢今华彻底松了口气,从头到尾整个生祭最大的变数都不在祭品,而是在被献祭者身上。 她就知道赵秦不会去助纣为虐的,他当初帮小满时怎么可能对后果一无所知,可他还是那么做了,这就预示了他今天的选择。 可楚慈不会懂的。 楚慈冷笑一声,一改先前谦卑恭顺的模样,“假惺惺。怪不得你会被天道抛弃。” 这句话其实挺歹毒的,但赵秦依旧是神色和缓,温柔而平静。 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 “是我用生祭召唤了你,你既吞了我的祭品,就得听我使唤,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 楚慈的眼神是始终是冷的,这种冷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赵秦的话她是全听不进去。 “这才是她选择召唤赵秦的原因。”孟霁蹙眉,赵秦现在是残魂,是她唯一可以威胁利用的神,所以她才费尽心思选在了这里。 “她到底想求什么?” 谢今华无法理解她的疯狂,以她现在的实力,连魂飞魄散的人都能召回来,她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儿是她办不到的。 孟霁也不能理解,他们最终看向楚慈,或许她会说出答案。 赵秦却不再看楚慈。 “小满过得还好吗?” 他虽是神,却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距离感,看她的眼神温柔的如同一位年迈的长者在看自己的孩子。 他知道小姑山的情况! 谢今华赶紧点头,“我把她送到赵盈身边了。您当时也在?” 得到肯定的答案,赵秦像是松了口气般,“我在小满身上留了一抹神识,那孩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愧对的人。” 小满之死其实并不怪他,但他还是在为他的族人难过。 “祭品。”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孟霁突然开口提醒。 似是能听到他的声音一般,赵秦侧头看了过来,淡淡的一眼,很快便掠过了,孟霁眼睫微颤,一种莫名的感觉直击心间,但他这会儿并不能弄清楚那是什么。 谢今华并没注意到两人间的心念交换,眼下的重点也不是这个,她抢在楚慈发飙前道,“那些人就这么死了吗?” 她话音才落,楚慈的眼刀子就落在了她身上,她面不改色,楚慈承诺了不会杀她的,而且她猜测有藏归的魔气护体,楚慈现在也杀不了她。 果然,楚慈只是冷冷地斜了她一眼,然后将手掌放在了还阳鼎上,金色的光芒再度笼罩在了徐乘风和赵秦身上。 她要强行让赵秦复活在徐乘风身上。 谢今华惊诧于她的大胆和偏执,哪怕只有残魂,赵秦也还是神啊,她真的是疯透了,居然妄想控制神。 哪怕有一丝的害怕也是正常的,可楚慈镇定的让人害怕,她的眼里只有还阳鼎,从小姑山到永水镇,她的目标一直都很坚定。 看着楚慈这般疯魔,赵秦微微抬眼,笼罩在他身上的金光骤然破碎。 还阳鼎的束缚就这么断了。 谢今华不禁失神,这是什么实力?还阳鼎的束缚可是能直接抗衡天雷之力,怕是楚慈自己都不能做到这般轻易从容。 楚慈也愣住了,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离开了还阳鼎。 赵秦从容地抬起手,“走吧,不要再做错事了。” 哪怕是此时此刻,他还在想拉她回头。 楚慈不语。 蓝色的灵力将她包裹住,谷底的魔气跟着骤然减弱。她的修为被压制了。 “我不想复活,也不需要这么多的灵魂作祭,都回去吧。” 这位温和的神眼里划过一丝遗憾,最终坦然一笑,亲手斩断了他同还阳鼎的联系,斩断了他唯一的复活机会。 随着话音的消失,他的灵魂又重新散为蓝色的灵光,慢悠悠地飘向天地之间,整个谷底都被这蓝光照亮,美的震撼。 他走的十分潇洒,没有半分留恋。 与此同时,天空又是一声雷鸣,雷云重聚,无数灵魂自翻滚的雷云之中涌出,这些祭品的灵魂当真都回来了。 看着谷底缓缓飘出的蓝色光点,万炳春一展愁容,“没事儿了。” 笼罩在谷底的魔气开始慢慢变淡,有的随着风就飘走了,想来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恢复原样了。 飘荡着的残魂一一回到修士体内,谢今华跟着舒了口气,虽然永水镇的百姓最终没能救回来,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们只能知足。 “长晏。”万炳春他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谢今华抬头向上看去,这会儿的魔气已经很淡了,他们应该快下来了。 “下次见面必是你的死期。” 冰冷的声音将谢今华从欣喜中拉了回来,她这才想起楚慈还在这儿,瞬间又警惕起来。 楚慈眼里一片阴郁,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临走时看她的那一眼仿佛是来索命的恶鬼,是令人胆颤的冰冷。 “我得走了,记得解决喻长生。”孟霁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待她回过神来,然后才温柔道。 她点头,赶紧在喻长生身旁蹲下,从香囊里取出一颗豆子强行塞入他嘴里,然后才将他拍醒。 “楚慈呢?”喻长生还有些懵,一双眼睛茫然地在四周寻找楚慈的身影。 还阳鼎没了,魔族也没了,谷底只剩下那些呆滞的修士,他似乎错过了许多。 看这情况生祭应该没成功,谷底能阻止楚慈的怕是只有长晏了,莫不是他误会她了。 谢今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强行掰过他的头,让他看向自己,“听着,我已经给你喂了毒药,但凡你敢把今日所见透露分毫就会没命。” 喻长生皱眉,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 “长生,你没事儿吧。” 还没来得及等到他的答案,一众掌门的气息骤然出现在她身后,她立马松开手,给了他一个眼神警告,然后起身站到了一旁。 “回禀掌门,弟子无事。”喻长生迅速起身。 “刚刚是什么情况?”几位掌门最关心的还是生祭的事儿。 喻长生薄唇微起,酝酿了一下后缓缓摇头,“我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旁边的谢今华眼底浮现出一丝满意,算他识相。 段鹤延有些失望,“就这么让他跑了。” 他们虽然在上面,但从刚刚天雷变换的情况下来看背后之人的修为绝对不低,他们却被挡在上面错失了绞杀他的最后机会。 “是魔君楚慈亲临。生祭失败了,他们大概会难受几天。强行离魂的后遗症。” 看着众人的目光,谢今华简短说明了一下,对于刚刚的情况只一笔带过,他们没必要知道是谁解决的麻烦。 一来,赵秦的事儿有些麻烦,现在公布了怕是要引起修仙界骚乱;二来……她需要一些名声和威信来在修仙界立足,这是个好机会。 “我似乎看到那位魔君了,是个女子,看着很年轻,修为至少是化神期甚至还要更高。”喻长生思索了一会儿,接过话头补充了些内容。 她刚刚还在想着会不会有人把这事怀疑到她头上,喻长生这一番话倒是帮她洗清了嫌疑,她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看着神秘,实际也远没有化神期的水平,顶多是见识多些。 也不知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谢今华余光瞥了他一眼。 方才黎谨初回去后已经说了下面有修为高深的魔族的事儿,段鹤延他们也就没有猜测到她想的这一层,他们的注意力全在这个修为上。 “长生,这修为是不是夸大了些。”段鹤延不太相信,如今的修仙界也就万炳春和林鸿两个化神期,他说楚慈的修为比他们还要高,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顶着段鹤延怀疑的目光,喻长生还是选择坚持自己的看法,“楚慈的修为应当同万掌门差不多,甚至要更高。” 段鹤延不再追问,喻长生的修为和天赋他是有数的,他不至于判断不清这个。 等他们盘问完,谢今华才看向万炳春,莞尔一笑,“人我救了。” 潜台词就是东西该给她了。 “你同我们一起回万合宗去取。”万炳春答。 他们刚刚在上面那么久,她不信他们没时间去取,所以她此刻也不会轻易退步。 “不行。” 她收起笑容,态度十分坚决,这事儿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万炳春眉头皱起,神色瞬间难看了几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才道,“你且等着。” 语毕,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白光直入云霄,他竟然亲自去取了。 “你怎么知道天行莲心灯在不世谷?” 佘娘子抱着手,似是闲谈般笑问了一句,也并不期望得到回答。 “那你们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吗?”谢今华看向她,嘴角弧度扩大。 佘娘子柔柔一笑,转换了她的问题的意思,“不世谷的东西。” 谢今华也不同她计较,这东西后面有重用,迟早要见识的,现在透露点也无所谓。 “既是万合宗带头围剿的不世谷,谷里最好的灵器自然也就不会跑到别处去。” “最好?” 佘娘子颇为感兴趣地放下了手,这东西落到万合宗可是没半点风声,也没见他们用过,也不知是怎么个最好法。 “如何算是最好?”阮净远和重靖看了过来,他们都参与了那次围剿,门派里也有从不世谷搜罗的灵器,其品质确实好于修仙界的,于是就更加好奇这最好是什么水平。 谢今华还没来得及给出答案,万炳春就回来了。 他手持一个小臂长的暗金色灯盏,这灯还真和名字一样是一株莲花的形状,细长的茎从莲叶中心钻出,托着两朵莲花,较大些的有手掌大,卵形花瓣层层叠叠,花底藏着朵小小的、欲开半开的花苞,做工很是精巧;看名字,天行年已经距今快一千年了,这灵器也是有些历史了。 谢今华接过灯盏,然后看向阮净远他们,笑的神秘,只答了两个字,“往生。”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笼罩山谷的魔气彻底消失,周边的修士差不多都下来了,该救人的救人,该清理痕迹的清理痕迹,反正和她没关系了。 谢今华在回答完他们的疑问后就迅速去了谢明昭那里,他当时伤的不轻,她给他喂了药的,也不知现在醒来没。 第101章 裴容告别 “今华,你回来啦。” 围在谢明昭房里的一众人看到许久未见的谢今华时都齐齐松了口气,最近山下太乱,他们还担心她出事了。 “我听长晏说这边出事了。” 他们把受伤的弟子都送回了万合宗,所以她也不便以长晏的身份回来,索性装作是才从山下回来的样子。 秋廷玉、陆斐然,以及一些雩清山的弟子都在这儿,倒是一向同谢明昭一起的沈慕不在,不知是去养伤了,还是在处理永水镇的事。 “长晏……” 秋廷玉正要开口瞎打听,裴容眼疾嘴快地打断了他,“要不你先看看师叔。” 谢今华依言点头,径直走到床边,摸了下谢明昭的额头,“他到现在还没醒来过吗?” “长晏把师叔送回来时醒了会儿,后面就一直没醒了。”裴容是一直在照顾谢明昭的,对这个问题也最有发言权。 谢今华眼神一滞,他是什么时候醒的?那会儿的谢明昭太虚弱了,她又在分心留意着周围的情况,根本就没法确定他当时是否真的昏过去了。 那他会不会听到了她在穿过浓雾时对他说的话,这样她岂不是就暴露了,毕竟长晏可不会那般对他。 谢今华转头看向雩清山的弟子,“你们先回去修炼吧,这有我们三个就够了。” 三个指的是她和裴容以及陆斐然。 等秋廷玉他们都离开以后,谢今华才看向裴容,“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这很重要吗?为何还要把其他人都支走? 虽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裴容还是特意用长晏的时间线做了说明,“大概是长晏把沈师伯他们救上来又下去之后。” 她自然是知道悬崖那的长晏就是谢今华,不然她当时也不会下意识去拉她。 救了沈慕,那时已经过去一炷香时间了,那他应该是没听到的。 谢今华松了口气,现在还不是让其他人知道她和长晏关系的时候。 分明是给谢明昭喂了灵药的,他还是昏了很久,直到晌午才悠悠醒来。 “阿姐。”第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床边的谢今华,谢明昭眼里的冷淡瞬间消失,巴巴地看向谢今华,全然忘记了之前的话。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谢今华看在他受伤的份儿上,没多说什么,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坐了起来。 谢明昭一时受宠若惊,连连摇头,“不疼了。” “沈慕和魏檀没事儿吧?”他迅速打量了一圈,确认这里不是永水镇了才安心。 “都没事儿。”谢今华笑着答。 “那便好,这次多亏了他们,他们本可以丢下我保全自己的,是我连累他们被魔族追杀了。” 谢明昭有些自责,在谷底的时候那些魔对他穷追猛打的,沈慕自顾不暇还要护着他,真真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他往日里还总是看不惯人家。 谢今华俯身替他压了压被角,微微点头,“以后记得找个机会报答他们就是。” 因为永水镇一事,云缨试被迫暂停了,给弟子们一些修养恢复的时间。 谢今华这两日没什么事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每日都有人来找她,如此也不算无聊。 “李佑走了吗?”谢今华看着在院子里练剑的裴容,随口问了句。 裴容醉心练剑并没听见,坐在旁边的陆斐然替她回答,“他在永水镇一事发生前两天就走了。” 谢今华转头看向他,笑着打趣,“你这身子骨不好好养着,整日跟着她瞎跑,受得住吗?” 陆斐然看向练的正投入的裴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打紧的。” 过了会儿,他又笑着道,“以前天气稍冷点连房门都不敢出,如今毒没了,是半点也不想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了,裴容性子活泼,和她待在一起很热闹。” 两人的目光都在裴容身上,谢今华悠闲地喝了口茶,而后才道,“云缨试之后呢?” 现在是云缨试期间,所以这些门派都聚在这里,他也可以和裴容天天一道,但过了云缨试他们就得分别了。 “我想下山游历,她若不想去,我就时常去雩清山看她。”陆斐然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他笑的很淡然,他不想强求什么,裴容过去就被挟制的很辛苦了。 谢今华淡淡瞥了他一眼,他话里的真假无人知晓,她也不想用恶意去揣测他。 “你应该知道你们给长晏那点酬劳是不足以让她救你的吧?”谢今华转动着茶杯移开了视线。 这事儿陆斐然自然是问过大哥的,他们也正好奇为何长晏会大发慈悲做这一码赔本买卖。 看这样子谢今华是知道原因的,他忙点头,“知道。” “你帮过裴容。”谢今华放下茶杯,认真地看向他。 裴容同他关系极好,她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要他知道裴容也是有恩于他的就行。 陆斐然微微愣神,长晏是谢今华的好友,裴容是谢今华的徒弟,如此也是说的通的。 他当时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所以才会拼着病体去救裴容,没成想最后还是因为她才活了下来,这种感觉实在奇妙,他释然一笑,认真道,“我很庆幸当时选择了追去救她。” 谢今华微微一笑,没再搭话,裴容选择相信陆斐然,她尊重她的想法,提醒也是点到为止。 又练了半个时辰,裴容才抬手胡乱地抹掉了额头的汗珠,拖着酸乏的躯体坐在了石凳上,面前已经递来了一杯茶,她端起一饮而尽。 “慢点儿。”陆斐然笑着接过杯子,又给她倒满了一杯。 “感觉怎么样?”谢今华等她喝好之后才笑着询问。 “比我自己瞎练的累多了,但很舒服。” 裴容笑的很愉悦,看样子是真的很享受。 “除了李佑教你的,你还可以让霜降教教你。” 谢今华伸手取过她手边的霜降,轻轻向上抛出,霜降瞬间有了灵性,自己在空中舞了一套剑法。 裴容直接看呆了,霜降肯让她驱使都不错了,居然还有这功能。 “它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它自身的灵力就堪比一个筑基期修士,你若是能同它彻底融合,人剑合一,修为便可直接突破筑基了。” 谢今华收回剑,指尖缓缓划过霜降的剑柄,冷冽轻盈,若是化了形估计也是个清冷通透的剑灵。 裴容更觉谢今华对她的关心,爱惜地转动霜降打量了好几眼才小心翼翼地收了剑,瞬间又斗志昂扬,“我一定会努力修炼让它认可我的。” 经历了以往那一遭,裴容在修炼上是格外的上心,谢今华也乐得看她开心。 “云缨试之后我估计就要离开了,你有什么打算?”谢今华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她热闹劲儿过去了才道。 裴容愕然地放下霜降,不敢相信地看向谢今华,她的意思是要分开了吗? 看着呆呆愣愣的裴容,谢今华瞥了眼陆斐然,后者自觉告辞,“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等院子里只剩下两人,谢今华才解释,“我要去魔界了。” “我也可以跟着去的,”裴容语气急切。 谢今华这些天总是神神秘秘的,谁也不见,总给人一种随时要离开了的感觉,她以往不是没离开过,她隐隐约约觉得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可她还是想跟着她。 “这次不一样,”谢今华缓缓摇头,“我不能再带着你了。” 此去魔界,以她现在的实力怕是很难再护住裴容了,灵识残缺仅仅是使用禁术的后果之一,她以后的情况只会更差,还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数,不能再拖累裴容了。 裴容不懂不一样指的什么,呆呆地张嘴看着她,模样又傻又乖,谢今华伸手轻轻抚摸过她鬓角的碎发,“你和我到底不一样,你有崭新光明的未来,这次让你参与阳谷案我已经后悔,过几天我会公开断绝师徒关系,你若是不想留在雩清山,应山派、漠城、大姑山、宣城,或是山下游历都成,你还年轻,应该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她仔细的嘱咐让裴容心头惴惴不安,她眉头一酸,瞬间眼眶通红,知道她意已决,她只问,“你会平平安安的对吗?” 谢今华微愣,旋即展眉,“当然。” 裴容忍下酸楚,认真点头,“我都听你的,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师父、家人。”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格外珍重,她颠沛流离、躲躲藏藏那么多年,若是没有谢今华,可能这辈子都只能这样,谢今华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教给她的远不止那些剑术,在她心里谢今华早就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谢今华心头一片柔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以后一定要活的自由。” 她其实还有很多想嘱咐她的,但那些在嘴里打了个转后最终都化作了这一句,裴容以前活的太憋屈痛苦,她只助她自由,悲喜随心,自由天地。 裴容说不出话来,只闷声点头。 “……” “阿姐。” 谢今华刚刚张嘴,谢明昭和沈慕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院门外,身后还有两个熟悉的身影,魏樗和魏檀也来了。 魏樗头戴墨色冠巾,一根木簪束起长发,打扮的很简单;相比之下,魏檀的衣裳就精致许多了,看着是新裁的,柳黄色很衬她的肤色,她的头上还有三四只小巧的钗簪,今日取了藕色纱缎遮眼,小姑娘看着秀气又漂亮。 “阿姐,这位便是我的救命恩人魏檀姑娘。” 修仙界不熟的人尊称一句仙子仙君,熟悉的才称姑娘公子,谢明昭这一声是极为尊重她的了。 魏檀害羞摇头,“我担不起,是沈仙君救的。” 谢今华起身看向她,“长晏同我说了的,你们都费心了。” 沈慕爽快摇头,“不费心,换做别人也是要救的。” 她微微一笑,让开身子,让他们在旁边坐下,而后才在魏檀身边坐下。 “裴容这是才哭过?”谢明昭看着裴容红彤彤的眼睛问。 “没,”裴容嗓子还有些哑,她清了清嗓子才扬起笑容,“就是想起我娘亲了。” 她不肯多说,谢明昭也就没再追问。 谢今华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打了个转,落在了魏檀身上,她的眼睛有些特殊。 她的目光没有恶意,可魏檀还是十分不适应,下意识地想要退缩,细长的手指紧张地握住了魏樗的手臂。 看着小姑娘慌乱的动作,谢今华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礼了,恍然一笑,赶忙柔声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以前也有过眼疾,可以帮你瞧瞧。” 魏樗知道她是好意,轻轻摸了摸魏檀的手,这个动作极大的安抚了魏檀,她终于放松了些。 谢今华耐心地注视着魏檀的双眼,并指落在她的眼角,配合着灵力来观察,神态很是专注。 沈慕和谢明昭也很专注,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将视线放到了谢今华身上,眼疾一事她从未提起过。 眼疾……裴容思绪快速变换,很快就将明月山她的异常同之结合起来。 她首先想到的是在湖上谢今华赤红的双目,紧接着就想到了明月客栈她消失的三天,那时只有她去过她的房间,或许当时那个结界就是因为下了雨她眼疾复发的缘故。 谢今华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她无意隐瞒,也就不怕他们关心。 “你的眼睛是天生就看不见吗?”谢今华轻声询问。 “一开始只是瞳色怪异,修道后就再也看不见了。”魏檀缓缓摇头,这事儿她师父也没能看出个结果来,她便也逐渐麻木习惯了。 谢今华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神态自若地抚过魏檀的眼角,怀桑镯发出清脆地叮铃铃的声音,点点绿光缓缓浮起,一点点钻入她的眼中。 谢今华也只是尝试,看着绿光和她的双眸融合才有了信心。 “这是什么?”魏樗认真打量着她的动作,看到这些绿光进入了魏檀的眼睛,不由紧张起来。 “她的眼睛能看见灵光,灵光也能感受到她的作用,它们要保护自己的灵修,所以才会灼伤她的双眼,这个虽不能助姑娘正常视物,但可以让她的眼睛好受点。” 在场的都是熟人,她对魏樗师兄妹二人印象也不错,因此也不加隐瞒,一五一十道明原因。 魏檀微微仰起头,“是说我可以不用再戴这个了吗?” “对。”谢今华答得十分干脆。 魏檀先看向魏樗,后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终于鼓起勇气抬手摸向系着纱缎的银钗,取下时犹豫了一下,她早已习惯了这样,如今突然取下还有些陌生与无措。 缓缓取下纱缎,魏檀不由一愣,紧接着嘴角就漾起了愉悦的笑容,周边人在她眼里还是一团灵光,却再无刺目之感了。 看着她开心,谢今华也由衷地开心,魏檀的眸子很漂亮,朦胧的灰色,像是雨后空蒙之景,很干净。 第102章 孟希仁 在这么多人面前取下遮眼纱缎,魏檀还有些紧张,灰蒙蒙的瞳孔下意识找寻魏樗的位置。 这双眼睛到底异于常人,她的紧张也是能理解的,但谢今华不想她为此自卑或是惶恐,因此也就多说了些。 “知道为什么怀桑的灵力能和你的眼睛融合吗?” 谢今华抬起手腕,让她可以看见怀桑。 魏檀不解地看向空中那团灵力,这是她眼里唯一的色彩,一团团白光之中,这团绿光很小,却很活跃,星星点点的绿光不停闪动着,很美,很舒服。 “它看着很舒服,很亲切,像是有灵性一样。”魏檀小心握住一点绿光,它也不跑,就绕着她的指尖划过,似乎是在和她嬉戏一般。 “它是神力,神留给世人的灵力,它可以孕育天地灵力,却不能被世间灵力同化融合,所以它才是独特的绿色;你的眼睛也一样,它是神赐的礼物,也因此可以和怀桑融合。” 魏檀嘴唇微张,脸上写满疑惑和不敢相信。 她们从没听说过神力这个概念,也从不知神和这尘世间还有着这种丝丝缕缕的联系。 她再度看向怀桑,眼前白光和点点绿光界限分明,零碎而突兀,任凭那些灵力怎么努力,绿光都只是慢慢游动着,相亲却不相融。 谢今华并不是在哄她,但说这些确实是为了哄她。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因为这双眼,她往日里没少被欺负嘲弄,长这么大只有魏樗会护着她,可如今谢今华一个陌生人却在很小心地照顾她的情绪,不是怜悯,就是单纯的善意,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魏檀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眼角,仍旧有些不敢相信。 “谢谢仙子。” 魏檀认真地看向谢今华,她的灵力很黯淡,几乎没有,但她身边的灵力却又很浓郁,是很独特的存在。 谢今华淡笑着摇头,对于这些女孩子她总是会多些好感,她喜欢看她们灿烂自信的笑容。 她从怀里取出对合欢花式的粉色灵石耳坠来,放在魏檀耳边比了下,娇俏的颜色和她正配。 “这个坠子是件易容灵器,注入灵力便可依你所想为你变换容貌,修为再高都察觉不了。” 她还是担心她会为此伤神,所以为她做了好万全的准备。 手心是冰冷的质感,她低头瞧了眼,一团杏子大小的灵力在她掌心安静躺着,这灵器的品质很好。 小心握紧坠子,魏檀抿嘴一笑,“我真想看看你的模样。” 她的语气里没有悲伤,只是遗憾。 谢今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引着她仔细抚过自己的面庞,直到放下手她才笑着打趣,“你能想到的最美的样子就是我的模样。” 魏檀笑着认真点头,“我记住了。” 看着魏檀这般开心,魏樗也露出轻松的笑容,目光终于肯从她身上离开,“多谢姑娘出手,今日的恩情我和小小先记下了,若是有需要自管吩咐。” 他的模样十分诚恳,谢今华缓缓摇头,眉梢眼角都是灿烂而真诚的笑意,“我喜欢她,愿意帮她。” 旁边的沈慕突然开口打趣,“原是我错生了这男儿身,不怪今华平时不愿和我们待在一起。” 谢今华眉头轻挑,意外于他难得的玩笑话,而后认真思索了会儿,才无辜看向他,“有吗?” 他鲜少有这般活泼的一面,谢明昭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小心翼翼附和了一句,“阿姐一直都是。” 不是这样的,裴容在心里悄悄为谢今华鸣不平,天知道永水镇那个情况,她都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了,上次明月山也是,谢今华对他只是嘴上冷漠疏离了些。 裴容心里门儿清,但也不敢开口多说一个字,谢今华的身份让她只能默默在心里腹诽。 这还是谢明昭第一次这般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委屈,谢今华有些意外,但最终也只是理智又疏离地解释道,“或许是因为我也是女修,所以才和她们更亲近。” 她现在的态度已经算好了,谢明昭见好就收,不再多说。 几人一直在她这儿待到夜幕降临才离开,谢今华也倦了,懒洋洋地拖着步子进了屋。 静静躺在床上,她并没有睡意,脑子里里全是谢明昭白日里的话。 她不知道她当年为何离开,但她可以确定她的离开对谢明昭影响不小,他只在有她在场时才爱说爱笑些,平日里不知一个人心里该有多苦闷。 想着他今日连表达委屈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谢今华烦躁地翻了个身,愣愣地看窗外的那点光亮。 她失忆了,现在谢明昭对她而言和陌生人没差,可她好像还是被他影响了情绪。 “在难过吗?”思绪混乱之际,温热的熟悉气息忽然出现,带着消释一切悲伤的力量,孟霁坐在了她床边。 谢今华翻过身,将头枕在了他腿上,静静合上了眼,并不想吭声。 孟霁也不追问,抬手灵力流转,覆在她眼上,沁凉的温度让她好受了许多。 “你忙完了?”谢今华睁开眼,转移了话题。 “差不多了,”孟霁唇角微抬,垂眼看向她,“是有件事我想让你陪着我。” 谢今华一个用力坐了起来,眸子亮晶晶的,“好啊。” “不问问是什么事吗?”孟霁哑然失笑。 “是什么事?”谢今华从善如流,眨了眨眼,认真追问。 “之前我一直不曾读懂老谷主留下的手札,永水镇见过赵秦后,我再看手札,发现竟凭空多出了半卷内容。” 老谷主就给他的一定是好东西,谢今华顿时有了兴趣,“找到原因了吗?要我做什么?” “还没。”孟霁缓缓摇头,而后微微低头同她额头相抵,“晏晏,闭上眼。” 她乖乖照做,眼中一片漆黑,白色的光团悄然而至,是孟霁的灵识身影,小心进入了她的灵海,轻易便牵出了她的灵识。 她的灵识跟着他进入了他的灵海,然后便是满眼绿色,一棵两人高的树影占据了他的灵海,树下安静坐着个月色长裙的女子。 孟霁牵着她站到了女子身前,星星点点的绿色随着树叶的摆动落在了她们身上,女子在这绿色海洋中缓缓睁开了眼,碧绿的眸子盛满了淡然。 “你是……孟霁?这位是你的道侣?藏归的徒弟。” 女子淡淡打量了他一眼,却也不像是疑问,紧接着,她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垂眸愣了会儿,再开口有些叹息意味,“看来不世谷已经没了。” “您就是孟希仁谷主吗?”孟霁并没有立即回答。 孟希仁终于起身,她负手而立,仰头看向旁边的灵树,沉默良久,“是。” 又是一阵沉默后她才转回视线,眼里多了些淡淡的慈爱和心疼,“抱歉,在你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让你承受了这一切。” 他还想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于是只能捡着最简单的问题追问,“这下半卷手札为何会突然开启?” 孟希仁微微抬手,掌心多了点幽蓝光芒,“因为你见到了神。你是我以窥命之术从千载时光中选中的徒弟,手札上半卷记的是功法秘术,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应当教你的;而这下半卷记的是神,得看你的气运,遇良机借神力才能打开。” 神……孟霁同谢今华对视一眼,立马就想到了赵秦,原来是赵秦的帮忙,他当时是看到他了的。 “师父为何会选中我?”孟霁眉头紧皱,终于有机会问出那个一直压在心里的问题。 他分明是最不像不世谷族人的,一个连不世谷世代的责任都不想担的人,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是他。 孟希仁淡淡摇头,微微仰头看向上方的虚无,“其实,更准确的来说,不是我选中了你,是它,你们口中的天道。” 孟霁眼里不解更甚,孟希仁迎上他的茫然,眼里的悲悯意味更加深沉,“不世谷族人死后是没有灵魂的,而你是它几千年来唯一的特赦。” 孟霁瞬间头脑发懵,踉跄了一下,被谢今华赶忙扶住了他,两人一时都没能消化这个信息。 赵秦作为神因救人而魂飞魄散,不世谷兢兢业业履行天道,济世救道,最后连灵魂都不配有,他们所谓的责任和付出在这一刻显得多么的讽刺和好笑。 在天道眼里,人也好,神也罢,不过都是蝼蚁走狗,他们没得反抗的余地,能做的只有感恩戴德。 意识到这一点,谢今华只觉后背发凉,迟来的后怕,她紧紧握住孟霁的手,恨不得将人嵌入体内。 孟霁渐渐缓过来,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角度,他就说不世谷人的牺牲从不值得。 谢今华仍觉得不敢相信,哪怕早已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追问,“不世谷不是神使吗?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灵魂……她不敢细想,只是听到这几个字就头皮发麻,是透骨的凉意,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她连复活孟霁的机会都没有。 感受到她掌心凉的不正常,孟霁彻底冷静下来,紧紧回握住她的手,用温热的体温告诉她他现在没事儿了。 孟希仁瞥见两人相互安慰扶持的样子,她眼里终于出现了点温度,幸好他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 她说,“不世谷和天道的联系在我出现前就已缔结,它给了不世谷超出常人的寿命和能力,相应的,不世谷族人献出了自己的灵魂,自愿受其驱使。” “那师父为何………”孟霁看着眼前的灵体斟酌一番后还是没把问题问出口。 孟希仁却已明白他的意思,眉间勾勒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她抬手轻抚灵树,“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不是不世谷族人的谷主,而且天道拿我没办法。” 这个孟霁依稀有点印象,族人曾说过,她是历史上最强大的一位谷主,甚至是有飞升之资的。 孟希仁看向谢今华,眼里带着愧疚,“很早之前我就见过你们现在想来,似乎是我改变了你的命运。” “什么意思?”谢今华迷茫地看着她。 孟希仁无奈摇头,“现在的我只是一抹灵识,更多的东西我也无法告诉你。” 谢今华眉头紧蹙,孟希仁的话听上去十分荒唐,可她的神色却又极认真,不像是在哄骗她们。 孟希仁抬手替她抚平眉眼,“你以后的路会难走些,请你们一定要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孟希仁话里的意思似乎是知道她们接下去要做什么,谢今华抬头和孟霁对视一眼,两人都认真点头,“我们会的。” 孟希仁欣慰点头,转头看向孟霁,“天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虽予以你特赦,但你还是要尽早同他斩断联系。” “这真的能切断吗?”谢今华有些不敢相信,那可是天道。 孟希仁轻笑,“自然是能的,这也是我留下这缕灵识的目的。” “很多东西如天道都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灵体,更多的只是一种冰冷的标准,它对很多事的判断都是浮于表面的,因此要和他切段联系也很简单,你们出去后在历任谷主牌位前立香三炷,先拜杏坞,再告祖宗,自请脱离不世谷就好。” 等她说完,两人才终于悟了,怪不得孟生生有灵魂,她也是自请脱离不世谷的,所以天道当真如孟希仁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冰冷的标准。 意识到这一点,谢今华忽然松了口气,好像一直以来,她总觉得神仙、天道都是无法战胜、无法逾越的,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她神思一顿,忽然发觉在某种程度上楚慈似乎比她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到底是她思维局限了,她释然一笑。 孟霁忽然开口,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藏归也知道不世谷没有灵魂一事吗?” 孟希仁抚摸灵树,她轻笑,“灵魂一事只我一人知晓。” 孟霁垂眸思索了会儿,没有解释原因,又问了个问题,“师父一直在看着我们吗?” “不是,我早就魂飞魄散了,只一缕灵识附着在手札上,在你打开下半卷之前,它都是无意识的状态。”孟希仁缓缓勾起笑容,谈及生死也是相当随意。 话音落地,眼前的灵树骤然破碎,迅速散作了一团浓郁的绿色,而后在孟希仁掌心缩成了花生米大小,她将灵力送到了他面前,那绿光便自觉钻入了他的眉心,孟希仁舒了口气,笑着面向两人。 “好了,我也该走了。这是我最后一点修为,希望它能替我保护好你们。”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她的身影也破碎了。 第103章 告别 春雨巷 孟希仁走的十分潇洒,连告别的机会都没给她们,孟霁怔怔地抬手摸了摸额头,孟希仁方才给他的修为并不少,几乎让他的灵识充盈了一倍。 退出灵识后,谢今华紧紧抱住了他,后怕一阵阵袭来,几乎将她包裹,她失神呢喃,“幸好,幸好你没事儿。” 她向前挪了挪,紧紧抱住他,手都在抖,“孟霁,幸好你没事儿。” “不会再有事儿了,”孟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遍遍重复着,努力让她冷静下来。 谢今华安静依偎在他肩头,任由各种情绪在心头慢慢流转。 沉默了不知多久,就在孟霁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时,她突然开口了。 “你看过万合宗的致远壁吗?上面有年姨的名字,江归戎的师姐。” 谢今华拉着他在床上躺下,然后侧头看向他。 “未曾,不过我觉得兴许不是巧合。”孟霁扯过旁边的被子给两人盖上,一边推测。 谢今华转头看向他,又凑近了些,“什么意思?” 孟霁一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有传言说年姨是从魔界外来的。” 魔界外不就是修仙界吗?这么说年姨说不准还真是万合宗的前任掌门,只是她为何会成为藏归的侍女呢?修为似乎也对不上。 胡思乱想着,谢今华又翻了个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藏归入魔前叫什么名字?” 她想着江归戎和藏归的名字都有一个归字,但江归戎是成了神的,说他们是同一个人着实牵强,也多少有些失敬。 “这个怕是没人能知道了。” 孟霁也被问住了,这个还真没人知道,他们都只知道藏归的生凭,可他从何来,族人关系却是没有半点信息,连孟希仁的手札中都没有记录。 “奇怪,前段时间年姨总觉得自己缺失了些记忆,我提出帮她看,她却又拒绝了,莫不是和这个有关?” 谢今华盘腿撑着下巴,若年姨真是万合宗前掌门,就算她真的失忆了,其德行品性应该也不会变太多,再怎么也不至于跑去魔族当侍女才对……年姨那时的犹豫也有些奇怪,莫不是她自己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其中关节是真真想不明白。 看着百思不得其解的谢今华,孟霁轻笑着摇头,“方才应当问问师父的,算来她们应当是同一时期的;不过错过了也无妨,有些事并不一定立刻就会有答案,不若先歇息。” 谢今华成功被说服,不再纠结此事,懒洋洋眯起了眼睛,他的身体是真的恢复好了,再也不是冰冷一块了,窝在他怀里暖烘烘的,很舒适惬意。 看着满意到眯着眼的谢今华,孟霁双手环住她的腰,下巴抵着她浓密的头发,也闲适地闭上了眼。 “你说如果我没下山会是什么样啊?” 黑夜之中,谢今华冷不丁开口。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当年没有选择下山。”孟霁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孟霁一手揽着谢今华的肩膀,目光全在她身上,恍惚间隔着夜幕从她愉悦闲适的面庞之中看到了当年那个警惕孤冷的小姑娘。 她之前过得太惨了,若有得选,他想她能活的轻松些,至少不是像现在一样被仇恨责任逼着压抑自己。 读懂了他言语间的怜惜与感慨,谢今华仰头看向他,嘴角漾开愉悦的笑容,利落地翻过身,支着手侧脸看向他,“我以前真的过得很惨吗?” 她知道她以前活得很糟,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那段不美好的过往。 孟霁枕着手臂侧脸看向她,神色晦暗不明,“你就是在那时成魔的。” 谢今华转了转眼珠,并不在乎,她趴在他胸口,懒洋洋道,“那确实挺惨的,不记得也挺好。” 孟霁只是笑着任由她找到舒服的姿势,等她静下来了才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缓慢而温柔地抚摸她的眼角。 谢今华捉住他的手,仰头落下一吻。 像是羽毛划过手心,轻飘飘的,有些痒,孟霁下意识合拢掌心。 “亲亲我,”她眨着亮晶晶的眸子,笑着看向他。 或许是失忆了的缘故,她对谁都没法完全亲近,除了孟霁,他是她唯一能抓到的浮木,是她全部情感的寄托,她下意识想和他亲密些,再亲密些。 孟霁懂她所有的情感,一手托住她的后颈,带着她翻了个身,将人压在身下,阖眼贴了上去,小心含住她的红唇,口脂甜丝丝的味道扑鼻,蜜糖一样诱人品食,唇齿相碰,谢今华微微张口,任由他攻池掠地,直到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笼罩,她才觉得安心。 孟霁的动作很温柔,她还觉得不够,微微挺身紧紧贴住他,双手攀住他的肩膀,两个人几乎融为一体,孟霁蹭了蹭她的脸庞,眼底早已一片汹涌,一改刚才的克制冷静,疾风骤雨般将她包裹。 两人的气息交缠,仿若盛夏大雨来临前的闷热潮湿,谢今华额角、脖颈俱是汗意涔涔,她无意识地扭动着,直到外衫被蹭掉才觉得稍稍舒服些。 孟霁喘着粗气稍稍后退,滚烫的温度渐渐消退,谢今华脸上还是一片绯红,他又忍不住俯身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谢今华轻轻抚摸他同样绯红的耳朵,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她扯开大半,温玉般的锁骨也铺上了一层薄红,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很是色气,她满意地伸手抚过,指下肌肤瞬间紧绷。 孟霁无奈轻笑,捉住她作乱的手,“晏晏,不可以。” 谢今华狡黠一笑,勾着他的脖子挺身在他肩头落下一吻,感受到孟霁明显的轻颤了一下,她再憋不住,笑意从喉咙溢出。 孟霁也跟着笑出声,他的笑声极低沉,在此刻显得格外性感,谢今华抬脸蹭了蹭他的下巴,认真道,“你是我道侣,没什么不可以的。” 孟霁不断喘着粗气,还在努力保持着冷静,谢今华直接将人拉倒,带着他的手落在自己腰上,她的外衫早已褪去,薄薄的里衣也已半敞,孟霁的指尖直接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细腻而光滑,她带着他的手指一路向上,孟霁的指尖再次顿住,谢今华在他耳边轻笑,“羡逸,你喜欢我吗?” 灼热的气息撩拨的他整个人都在发烫,孟霁只觉得吐出的气都是火热的,他认真点头,“喜欢,特别喜欢。” 谢今华再度笑出声,清脆的笑声中带着黏黏糊糊的爱意。 …… “阿姐,阿姐。” 院门外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到嘴边的话,她无奈皱眉,孟霁扯过外衫替她披上,然后一起看向门口。 这会儿已经快亥时了,谢明昭他们这般着急,必然是有急事的,只是突然被打断着实让人有些不爽。 “怎么?”谢今华懒洋洋不愿动,扬声询问。 “裴容不见了。”谢明昭的声音很着急。 谢今华瞬间盘腿坐起,莫不是她下午的话刺激到她了?可裴容不是这种性子啊,她种在她体内的种子也没有反应。 孟霁已经用净身诀帮她整理好了,她转头看向她,“去看看吧。” 孟霁悠闲地穿好衣衫,屈膝而坐,一手支着头,嘴角是狭促的笑容,“你先去吧,我等你回来。” 眼下他和谢今华还没大婚,他们不在意这个,但毕竟半夜从她房里出去对她名声不好。 谢今华知道他在想什么,眨了眨眼,毫不在意地一把抓起他的手,笑着打趣,“我会给你名分的。” 她已经表明态度了,孟霁再无推辞之言,下床的瞬间穿戴整洁,只脸上多了半面银制面具。 “齐师兄?” 谢明昭嘴上嫌弃沈慕,但此行还是和他一起的,他看着并肩出来的孟霁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个时间并不早了,他们两人共处一室…… 沈慕比他淡定些,上次在后山他就知道她们关系不一般了。 谢今华十分自然地介绍,“我道侣。” 孟霁微微一笑,“晚上好。” 谢明昭瞠目,之前就知道阿姐特别信任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成道侣了,那他岂不是得喊一声姐夫了。 谢今华没注意他的反应,问“裴容是不是和陆斐然下山玩去了?” 豆子没反应就说明裴容现在很安全,她和陆斐然最近形影不离的,又不用比试修炼,这会儿下山去也不是没可能。 “没有,陆斐然也不知她去了哪儿,正在山上查找着。”谢明昭立即摇头。 今晚雩清山弟子约了一起探讨修道心得的,裴容之前也说要来,结果到时间了没看到人,他唤秋廷玉来找,没见到人,就去了陆斐然那,一圈下来没找到人才来告知谢今华。 裴容之前脱离师门后就交还令牌了,后面虽然拜了谢今华为师了,但谢今华失忆不承认身份,也就一直没给裴容新令牌,所以他们现在也不知道她是否遇到危险,眼下最快的办法就是谢今华通过师徒契约的联系找到她。 不过他不知道谢今华和裴容并没结师徒契约。 谢今华微一挑眉,她今天居然没和陆斐然一起,这倒是稀奇。 他们一面往裴容的院子赶,谢今华一边通过怀桑查找裴容的踪迹。 “致远壁。”谢今华很快就有了方向。 只要还在万合宗就不会出事,只是她半夜去那作甚?一行人还是不放心。 “她没事儿。”看着匆匆赶来的众人,陆斐然淡然一笑。 山崖边站着两人。 谢今华有些意外,同裴容说话的那人竟是端木克。 “我该走了。”端木克看着远远守候的几人,微微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她,“这封信是大哥临终前托我交给你的。” 裴容接过信封,深吸了口气,也回以笑容,“保重。” 她并没急着拆开信,告别之后便小跑着到了谢今华身边。 远远地隔着夜幕仍可以看见她脸上欢喜的笑容,端木克缓缓移开双目,终于释然。 “你们怎么都来了?”连沈慕都在这儿,裴容有些不好意思,“他来的突然,我以为会很快的。” “没事就好,论道你还去吗?”谢明昭不甚在意地摇了下头,他们可没忘记今晚的主要任务。 裴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信,再回头看去端木克已经离开了,她摇头,“我还有些事儿,就不去了。” 得到答案,谢明昭和沈慕就离开了,其他师兄弟还在等着呢。 剩下的四人一道回了谢今华的院子,裴容才道,“端木顺死了。” “他找你就是为这个?”谢今华从屋里端来几盘糕点,顺便看向裴容。 “端木顺托他向我道歉,还带来了一封信。”裴容将信放到了桌子上。 信封的很严实,信封表面只一朵梅花图样,看着应当是他自己画的。 在几人的关注中裴容缓缓拆开信封,信不长,字迹潦草无力,看样子写这封信时端木顺的状况已经很不好了。 “端木家秘法,肉体为器,婚契缔约,炼汝之魂为器灵,主亡则秘法失效,残魂可得自由。我代克儿娶妻确是下策,然已为克儿多年百般周旋之果,万望姑娘原谅我等不义之举。” 信虽短,言语恳切,裴容读罢不免怅然,愣愣放下信纸,她到底还是亏欠端木克的了。 多年百般周旋,短短六字背后便是他们多少年的努力,他真的如那天说的一样,能做的都做了。 “那晚他应当是真的想救你。”陆斐然神色复杂,端木克那晚大概率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 “端木顺身子弱,命不长,若他为契主,灵魂不至于损伤的太严重,如此就还有复活转生的机会。”谢今华接过信纸,仔细端量后蹙眉道。 在两家威压之下,以端木克的修为和地位要争取让端木顺代娶几乎是不可能的,除了端木顺自己卖惨,他怕是还答应了别的。 他做了那么多却不长嘴,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怨不得其他人了,谢今华摇头不解。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裴容深深叹了口气,心头郁郁,哪怕是今日再见,他都未 提起此事。 “既保护不了你,说再多都是无用。”孟霁淡淡开口,端木克身为端木家族人,他必然是无法原谅自己的,且他们这法子也不能护她周全,说出来也只是徒增伤感。 “至少说出来我不会误会他。”裴容知道是这么个理,可她还是难受,明明他们不用分道扬镳的。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你没事。”陆斐然柔声安慰,他能懂端木克的心思,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不说都不重要了,端木克喜欢裴容,但他的族人险些要了她的命,又都因她而死,心结已生,他们注定是没有未来了,倒不如让她恨他,这样他也好彻底死心。 第104章 母女 地上的人快苏醒了,唐元若蹙眉思索了会儿,抬眼看向她们,“你们很厉害。” 不是疑问,谢今华点头,“救你们走应该不是问题。” 唐元若敛眸沉思片刻,声音绵软无力,语气却很坚定,“我推测他们的据点不止这一处,若是现在放他们走了就不好查了,不若借这次机会将之连根拔起。” 谢今华有些意外地看向她,都被捆到这儿了,她想的居然不是先逃。 唐元若以为她不想牵涉其中,也不愿勉强她。 “如果你能将他们都救走那便快走,那灵绳上有印记,他们应该快来了。” 孟霁已经将那些人唤醒的差不多了,她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他们认识我。”唐元若指了指地上的垫子,补充道,“若没有杏仁,你们不会注意到我。” 若他们真是一伙的,自然会互通消息,不会不知道她的存在。 这倒是提醒了她,他们刚刚进屋时还真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看着冷冷清清的,身上的人气也淡,灵力更是稀疏的几乎没有了,也不像是有病在身,魂重命轻,怕是活不久了。 都这样了还只身跑来,谢今华一时哽塞,本来可以直接救了人走的,看她这模样,就当是满足小姑娘最后的心愿了,她愿多管闲事一回。 她转头看向孟霁,他会意,一挥手那些将将醒来的人又昏睡过去,案台后又出现了个一模一样的唐元若。 这是答应帮她了,唐元若忙答谢,“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声音依旧是细细弱弱的。 两人带着她隐身到了房顶上,这才得空好好观察周围的情况。 看方位,这院子离杏林堂甚远,四周也无人家,不怪荒凉至此,也确实是干坏事的好去处。 不止是刚刚的屋子,这院子整个的气息就很混乱,像是个巨大的结界,各种各样的四下充斥其中,挥之不散。 “杏林堂那边有情况。”孟霁在那处留了灵力的,因此一下便感受到了。 “那些伙计想逃跑。”透过孟霁她也感受到了那边的情况,不用多说,孟霁已经用结界困住了整个杏林堂。 她这才收回目光,也才注意到唐元若的脸色苍白的过分了,她几乎是冷的打哆嗦了,知道她体质弱,却没想到只吹了会儿风就这般严重了。 她忙变出一件披风给唐元若披上,后者有些迟缓地抬起头,嘴角终于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谢今华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的快跟墙壁一样了,她有些无奈地捂住她的双手,从空中抽出灵力来温暖她。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唐元若的脸色才恢复正常,她裹紧披风,“谢谢。” 谢今华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了,她也没多说,唐元若看着比许幼清还小,正是惹人怜爱的年纪,所以得些照顾是应当的,不必感激什么。 孟霁一直懒懒留意着周边的情况,听到这声谢谢才看向两人,只一眼他也发现了唐元若的情况,天生不足,没有灵力护体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他看向谢今华,他能感受到她对唐元若的欣赏,于是乎他难得好心开口,“修道可以缓解你现在的状况。” 唐元若目光沉寂,并未因他的话动容,她轻轻摇头,“来不及了,当个普通人也很好。” 她自己愿意如此,他们便也不再多劝。 折腾了一晚上,直至天色熹微,杏仁才带着一大队人找了过来。 看着急匆匆赶来的众人,唐元若的神色突然凝重,她抱起率先嗅着味儿赶来的杏仁,“不是让你只告知大哥的吗?” 这么多人动静不会小,她想借机一网打尽的想法自然就落空了。 杏仁连忙去蹭她的手,叫声越发急促,它在辩解。 这不是杏仁的问题,以往它从未传错过话。 看着院门外面容急切的众人,唐元若的眼里没有欣喜,更多的是审视。 这里的情况复杂,义父不是不知道,却还是声势浩大地带了一帮人过来,他是在故意打草惊蛇吗?他和这事是否又有牵连呢? 读懂了唐元若眼里的意外和怀疑,谢今华没多问,直接带着她进了屋子,自己悄悄隐去身形,若唐鹄真有问题,此刻她们就更不能暴露了。 一行人把院子里的房屋一一搜查了番,最后才到后院,唐鹄身旁的年轻男子一把推开房门,他们先是看了眼地上的人,没有唐元若的踪迹,四下一看,立马绕到案台后。 灵绳上有印记,幕后之人肯定知道她挣脱束缚了,因不确定唐鹄到底有没有参与这事,她便没给她捆上灵绳,不然试探的意图太明显了。 看着唐元若虚弱地坐在破旧的垫子上,海棠色的裙摆都拖在灰尘里,唐鹄眼底一片心疼,亲自俯身把她扶了起来,“冻坏了吧?” 旁边的年轻男子立马捧过一件藕色披风来替她披上,“糖糖可有受伤?” 唐元若微微摇头,“义父,大哥,我没事儿,不要担心。” 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定她真的无事后唐鹄才神色好了许多,因为担心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和涯儿都快急死了,你说说你一个小姑娘半夜跑出去作甚,也不留个信,若是有个好歹……” “爹,糖糖已经够委屈的了,你快别说她了。”唐涯看着唐元若疲倦的神色,忙打断了唐鹄。 唐鹄无奈叹了口气,看着她眼下的乌黑心疼更甚,“没事儿就好,以后有什么事先跟义父说,不要自己一个人冒险。” 唐元若乖乖点头,目光却在看到他们身后的弟子停滞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唐鹄,“义父,为何带了这么多人?” 她到底还是选择相信他们。 谢今华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她怕是要失望了。 她方才同孟霁交换了一下想法,最终确认暗道杂乱的灵力之中有唐鹄的灵力,他与此事大抵是脱不了干系了。 唐鹄神色自如,“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好查,剑南近十几年一直都有人在失踪,我们目前该做的是把这些人救下来,身为城主,我不能拿他们当诱饵。” 这番说辞可谓是天衣无缝,谢今华看向唐元若,后者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她犹豫后点头,“义父,我想先去春雨巷看看。” “你这身子……罢了,涯儿你背上糖糖吧。”唐鹄皱眉,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究是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唐涯自然是没有拒绝的话,立马照做。 几人正抬脚,唐鹄忽然想到了什么。 “糖糖,帮你解开灵绳的人呢?” “你的家人来了?” 谢今华同孟霁自人群后方信步走出。 唐鹄的语气很肯定,杏林堂那边也不是没灵力的唐元若可以做到的,所以他们也没什么好藏的了。 两人都戴着面具,唐鹄压下打量的目光,笑着看向他们,“多谢二位救了糖糖,我是糖糖的义父,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长晏。” 她静静看着唐鹄的反应,听到答案的瞬间他眼神一沉,显然是认识她的。 “长晏姑娘怎突然想到来我这小小剑南城了?” 两边的弟子自觉退开,唐鹄语气很客气,实则满心戒备。 “有人求我。”谢今华答的很简单,唐鹄在忌惮她的到来,这更说明了他不清白。 “义父,她们……”唐元若自然也感受到了唐鹄的戒备,想要开口帮她们辩解,唐鹄却先开口,“姑娘自可带人离开,城中还有些事,恕不设宴答谢了。” 这几乎是摆明了赶他们走了,谢今华唇边扬起笑容,转身看向孟霁,“那我们走吧。” 反正他总归是要露马脚的,唐元若聪慧谨慎,今日有了这点怀疑,要不了两日就会查到问题的。 这反应有些过激了,唐元若蹙起秀气的眉毛,不解地看向唐鹄,“义父……” “糖糖,长晏姑娘有通天的本事,该去救更需要救的人,城内这点私事我们自己可以查明。”唐鹄看向唐元若的时候温柔了许多,态度却没松动。 “可是……”唐元若总觉不对,但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唐鹄难办,一时纠结不知该怎么开口。 “有缘再见。”谢今华看着小姑娘拧巴的眉头笑着道别,她留她们未必是为了查案,但唐鹄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的反应着实古怪,她们跟着才不好查。 见她道了别,唐元若清冷的眸子看向她,里面有淡淡的遗憾,也不知她是在盘算什么。 犹豫之际,唐元若忽觉手中多了个东西,低头飞快扫了一眼,却是一张杏色纸张,她抬头看向谢今华,后者弯眸轻笑,已然看向旁边的孟霁。 她忙收好纸条,不再纠结于此,“好。有缘再见。” 孟霁亲自去唤醒了传信人,女子醒来先是一愣,立马去喊身边的另一个小姑娘。 四人离开后唐鹄等人才离开,他们还得去春雨巷看看情况。 “多谢长晏大人不远千里赶来。”中年女子看着两人停下脚步,立马抓准时机走到他们面前。 孟霁静静看向她,谢今华也不开口,她只收报酬不收答谢。 女子见他们都不说话,有些尴尬地笑了下,立马转身将旁边半大的小姑娘推了出来,“一命抵一命。” 这倒是不常见,谢今华静静看向她,女子见她们不开口,又忙补充,“这是我女儿,信纸上不写了一命抵一命嘛,你若需要就取走她的命好了。” 她们愣住了,小姑娘也很懵,眼里满是茫然,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怯生生地拽着女子的衣袖,“娘……” 女人并不搭理她,又把她往前推了推。 谢今华看向满脸污渍的小姑娘,她应当同唐元若差不多年纪,眼里只有畏惧和茫然,看着倒是可怜。 她看向女人,“你是修士?” 普通人应当不知道她的名声,更没有渠道买到她的信纸。 女人忙点头,“以前是,不过荒废了,最近准备重新入道。我没本事,保护不好芸娘,还望大人发发善心,若能留她条贱命是她的福气,若活不下去也可以少受点磋磨。” 女人十分巴结,她问一句女人答三句,几乎是毫无隐瞒。 这几句话芸娘终于是听懂了,双眼惊恐含泪,哭兮兮地转头抱住了女人的手臂求饶,“娘,不要抛弃我,我不想死,我以后一定乖……” “芸娘,是为娘的对不住你,你跟着我我连口饭都吃不饱,是我……” 女人也当即满脸愁容,看样子是准备在她面前上演一出母慈女孝。 她这算盘倒是打的好,想在她这儿用感情牌,只可惜她不吃这套。 “传信之人即为缔约之人,所以这一命该取的是你的命,不干她的事。” 两人当即停止了哭喊,呆呆地看向她,下一刻,女人转身就想跑,孟霁早已用结界封住了去路。 女人见逃不掉了,当即掐住芸娘的脖子,“你若是不放我走,我就杀了她。” 若不是两人长得太像,谢今华都要怀疑她们到底是不是母女了,这般狠心薄情,实在令人心寒,但她一个当娘的都不在乎,想用这个威胁她这个陌生人自然是没用的。 “随便。契约已成,十五天内会有人来接你,二十天后你若是没有到兹州就会魂飞魄散,逃也没用。” 谢今华笑着看着她,哪怕芸娘已经因为呼吸不畅而脸色发紫了她也眼都没眨一下,见她要转身离开了,女人缓缓松开了手,神色十分复杂,“你果真如传言一般不近人情。” 芸娘挣脱了束缚便惊慌地逃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谢今华跟着离开,没再搭理那个神经兮兮的女人。 她和孟霁是在另一条更小的巷子里找到芸娘的,她显然很害怕她们,身体抖得和筛糠一样,两人也没再靠近,只远远扔给她一袋钱。 “里面还有一张信纸,活不下去了就滴血上去,我会送你去兹州,去那里至少可以保住一条命。” 芸娘抱紧钱袋,本已爬起来跑了,听到兹州两个字生生停下了脚步,这是她们让她娘去的地方,她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们,“我想去兹州,我想和娘在一起。” “她想要你的命。”孟霁冷声道。 “娘亲是实在没办法了,她不会不要我的。”小姑娘倔强地摇了摇头。 她低头看了看钱袋,畏惧却又坚定地走了过去,把钱袋捧着还给了他们。 谢今华转头看向孟霁,后者眼底有深深的不解,她笑着取出那张信纸,“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小姑娘赶忙抢过信纸,咬破手指滴了点血在上面,与此同时,一点红光钻入她眉心。 “她还在刚刚的位置没走。” 看着小姑娘期待的模样,孟霁蹙眉冷声道。 待小姑娘离开以后谢今华才笑着垫脚伸手替他舒展眉头,“我们回去吧。” 孟霁性子冷漠,在他眼里每个人都当为自己而活,小姑娘的行为是有些愚蠢了,本来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就这么被困住了实在可惜,可这到底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也只是皱了皱眉。 “好。”他低头看向她的瞬间温柔了眉眼,唇边是温和的笑意。 第105章 钱永德 两人说着回去,实际也没有立即到万合宗,而是去了山下的永和镇。 此时距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镇子里已经有灯火亮起,凉丝丝的空气中是香喷喷的烙饼香。 进镇子就是一条巷子,巷子口挂着个不算明亮的灯笼,香味正是从这儿而来。 灯笼下,年轻的女子正在弯腰忙碌,鬓边还插着枝红梅花,她见着两人立马堆出笑容,“两位起的可真早,要吃饼吗?新鲜出炉的烙饼。” 孟霁点头,“要两个。” 女子更加欢喜,嘴里说着“两位稍等”,一边熟练地掀开盖着的布从篮子里拿出两个饼,拿油纸包好了才递给他们。 她接过饼凑近一闻,热腾腾的香气十分诱人,入口也是蓬松柔软,味道很是不错,她仰头看向孟霁,“快尝尝。” 孟霁尝了一口,也露出些笑容,“味道确实不错。” 女子笑的自得,“这是我夫君家传的手艺,永和镇头一份。” 孟霁看向女子,“这附近有卖栗子饼的吗?” 女子答,“有是有,这条巷子走到头出去左拐第三条巷子,沿路陈记小铺就有,只是这会儿怕是还没开门。” “谢谢了。”谢今华咽下口中的饼,弯眸答谢,牵着孟霁的手转身去找陈记小铺。 两人才走出去没几步,孟霁忽然就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东边,“那里好像有许多很微弱的灵力,怕是快没命了。” 他以前是感受不到这些的,但这次孟希仁给了他一些修为,他的灵识感知竟更加精确了。 人还没死,他们都是要去看看的,那微弱的灵力藏匿在一条小巷里,巷子很长很黑,冬日里一灌风冷的和地窖一样。 越往巷子里走她们越没心思吃东西了,漆黑的巷子里睡了十几人,从两三岁大的孩子到头发花白的老者,他们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只盖了件单衣裳,哪扛得住这冬日的严寒,皆是瑟缩着发抖,脸色乌青,也不知是冻得没意识了还是睡着了,怪不得灵力那般微弱了。 她心头压抑,靠近蹲下,孟霁静静站在她身后,已经变出了几件披风来替他们披上,又放出灵力替他们暖身子。 身上骤然温暖,地上的人停止了颤抖,迟钝地睁开眼看向她,眼神虚弱呆滞,看状态怕是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她仰头看向孟霁,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额头,有灵气暖着也是冰的刺手,她看向双眼无神的妇人,轻轻从她怀里将孩子接过,不知是太虚弱了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妇人没有反抗,她起身将孩子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和灵力来温暖他。 一边抱着孩子,她一边抽空仔细打量了下,这里有十三个人,皆是老弱妇幼,没见着一个青壮年。 “先吃点儿东西吧。”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孟霁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个篮子和一个冒着热气的水壶,谢今华接过篮子放到了他们面前。 那些人听到这话才终于有了精神,颤悠悠地想起身来拿饼,谢今华见状把孩子送到了孟霁怀里,自己拿着篮子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发完才发现里面还有几个碗,壶里是刚刚的老板娘才熬的姜汤,这会儿正合适,她又给他们都倒了一碗。 孟霁也拿了个饼,蘸了点姜汤泡软后才撕成小块喂给怀里的孩子。 一行人吃的很急,直到烙饼和姜汤全部下肚,他们的面色才正常了些,眼神也有了焦距。 其中的老者先看向两人,倚着墙挪动身子,竟直接跪在了他们面前,“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旁边的人也跟着一一跪下,谢今华忙让他们起身,把老人扶起来以后她才皱眉询问,“你们是哪里人?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上山去万合宗寻求庇护?” 老人连连摇头,神色满是失望和无奈,“我们都是永水镇人,镇子上有人修魔道,好多人都被抓去了,我们之前派人找过万合宗,他们不见我们,前几个月那些魔上街杀人,我们侥幸才逃出来。” 永水镇人,魔道。 谢今华敏锐地发现不对,同孟霁对视一眼,知晓机会来了。 她当即追问,“你们怎知他们是在修魔道?” 老人深叹了口气,孩子的母亲搀扶着老人起身,代老人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就生活在万合宗山脚下,哪能区分不了仙魔之别,就他们那满脸黑纹、黑气缠绕的样子,想不怀疑都难。” 这话可以说是十分讽刺了,他们就在万合宗山脚下,一镇子的人却只活下来了他们几个。 “你们可知他们为什么不见你?”谢今华继续追问。 “不知道,幺麻子说他连山门都没进去就被赶走了,他在山门口跪了半宿也无人理会。我们现在去不也是一样吗?山门都进不去,缩在这儿说不准撑过冬天还有活路。” 妇人苦笑着答,似乎连愤恨都没有了,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谈话间她已经检查过了她们的身份,确实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这事绝不是小事,之所以说现在的局面是仙魔对立,就是因为人数最多的普通人一直是依附修仙界的;其受领域内门派管辖差遣,信仰供奉这些门派,相应的,仙门就必须不余遗力地保护他们的安全,像现在这样上千条人命的事,一旦处理不好就是一场骚乱,世间格局就要大变。 谢今华深呼一口气,“仙门有庇护一方的责任,我带你们去见他们。”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就该讨回公道;若是捏造的,万合宗也不该看着自己所属范围内的百姓流离失所,把他们带去才好解决问题。 而且若真是捏造的,她们应该不敢答应她的提议。 妇人瞪大眼睛,眼里满是希冀,“真的吗?”可她又瞬间神色黯淡,“现在去又如何,我们的族人早就死了。” “那就更应该去讨回公道。”孟霁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冷声答。 这么多人命,绝不可以一笔带过。 “既享受了世人的供奉信仰,庇护百姓就是他们的责任,这么多人命,他们必须给你们个交代。” 谢今华点头补充,如今的状况,这种事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必须要借此让他们提高下警惕心了。 而且……这事不小,够万合宗喝上一壶了,就当是她们正式见面前的问候了。 妇人转头看向老者,十几人围在一起等他拿主意,老者坚定点头,“去,幺麻子他们不能白死。” “你去吗?”谢今华看向孟霁,后者轻轻摇头,“我得去处理点儿事。” 意料之中,她也没多说,“那好,我先带他们回去了。” 经过了这么一折腾,天已微亮,一行人到山脚下时天色已大亮。 镇守山门的弟子看着谢今华的青云令也就认出她的身份了,只是打量了眼她身旁不算光鲜的十几人,并未对他们进行阻拦,甚至连多的询问都没有。 如此轻易就进了山门,妇人停下脚步回看,忍不住带着哭腔道,“若当时幺麻子来求见时也能这般轻易地进来就好了。” 这是上千条人命啊,他们有再多怨言都不为过。 老者不敢回头,只压着声音嘱咐了妇人一句,“我们是来替他们寻公道的,这会儿不是伤感的时候。” 妇人不再言语,默默用袖子擦干净眼角的泪痕,自己抱过孩子,“平儿,我们一定要去讨个公道来。” 这话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知道她们这会儿看到万合宗都心里不好受,正因为这些情绪,谢今华还要多嘱咐几句,“你们去了自管陈情,各门派会替你们做主,只有一点,不要说谎。” “姑娘自管放心。”老者是他们的主心骨,他点头了这事也就说定了,谢今华不再多言,只安心在前带路。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门派弟子,各个皆是整齐的弟子服,眉眼尽是笑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一派和乐之景。 老者身后的另一位中年女子频频回头打量那些弟子,神色越来越复杂,最后愣愣停住脚步。 “这便是你们的修炼吗?你们在这儿闲聊也没时间去管我们的死活吗?” 这话也不知是在问谢今华还是周边那些弟子。 谢今华停下脚步,那些弟子也疑惑地看向她,她只见了这些便下此定论确实有失偏颇,但她说不出反驳女子的话,上千条人命没了,他们就得担起这个错。 那些弟子一脸莫名,但看着他们破烂的衣着和悲愤的神情也不敢多问什么。 “水绣,多说无益。”老者再度回头看向女子,声音无奈又沉重,他知道水绣的心情,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水绣死死咬住嘴唇,眼里水汽氤氲,最终愤愤偏过头,抬手胡乱抹了抹眼睛,倔强地没有让眼泪留下来。 看着她们强忍悲伤的模样,谢今华无奈阖了阖眼,转身加快步伐。 发生的事她无法改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们讨个公道,她们这些信徒不该被这样对待。 她带着一群衣着破烂的人上山不可能不引起万合宗的注意,他们才走到主殿前就有弟子迎了上来。 “今华仙子,诸位掌门正在大殿中等待各位。” 谢今华停下脚步,并没进去。 以万合宗以往的作风,他们这么做怕是已经猜到什么了,让她们进去怕也是为了压下此事,里面说不准就只有万炳春呢。 她回头深深看向众人,一语不发地让开了身子。 这会儿她什么都不能说,不然万一他们所言有假,她就有指使他们污蔑万合宗的嫌疑了,而且在外人看来,她和雩清山的关系也不简单,她更得谨慎。 所幸老者读懂了她的意思,他领着众人后退两步,在大殿前站定。 “永水镇钱永德带领族人十二人求见万合宗掌门万炳春。” 老者开口,其余人便齐声应和。 都不用多的原因说明,“永水镇”三个字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四周路过的弟子都围了过来。 来引路的弟子犹豫地看向谢今华,后者已经站到了一旁,仿佛只是和他一样的带路人。 眼见着人越围越多,弟子不敢再犹豫,忙安慰老者,“你稍等,我这就进去……” “师尊……”他话都还没说完,万炳春便出现在了他身前,他一个哆嗦就退到了人群之中。 和她设想的差不多,正殿里只有万炳春和林鸿、段鹤延三人。 不过事关永水镇,这一折腾的功夫,其余掌门也都纷纷赶过来了。 看掌门们来的差不多了,谢今华这才上前一步,她得先将自己摘出来。 “晚辈游玩至永和镇时在巷子口遇到他们,见其夜宿街头实在可怜便同他们交流了几句,得知他们是永水镇人,又听他们说有冤情便擅作主张将他们带回了山上,还望万掌门勿怪。” 万炳春不冷不淡地扫了她一眼,审视的目光就落到了钱永德身上,“你们有何冤情?” 老者挺直背脊直视万炳春,不卑不亢答,“永水镇一千三百一十条性命。怀宁九百一十六年冬月廿三,永水镇不堪忍受魔道骚扰胁迫,派族人钱水马前往万合宗求助,被赶下山,跪求半宿不得召见,三个月后全镇横死,还请掌门给个说法,我辈世世代代信仰拥护贵派,实在不知为何被抛弃。” 被赶下山……刚刚赶来挤进人群的沈慕如遭雷击,连呼吸都停滞了。 永水镇的惨状历历在目,他瞬间浑身瘫软,被谢明昭扶着才站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试探性地看向旁边的徐乘风,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安慰自己“这不会是真的。” 他在努力保持着平静,双眼却死死盯着万炳春,连呼吸都不自觉迟钝了。 早就经历过一遭的谢明昭心绪更是复杂,小姑山一事他还没缓过来,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比沈慕好到哪里去,脸色瞬间煞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万炳春身上,他并不慌,眸色冷若寒潭,审视了钱永德半晌后缓缓开口,“你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钱永德如遭雷击,愕然抬眼迎上他冰冷的打量,颤巍巍上前一步,闭眼指天,咬着牙咽下屈辱,一字一句道,“天道为证,今日我永水镇贱民钱永德若有半句虚言,便叫那天雷劈个粉身碎骨。” 周遭极为安静,围观的弟子皆是屏住呼吸,没想到他一把年纪了还性子如此刚烈,这下便也不由信了几分。 万炳春微微蹙眉,正待开口,水绣和旁边的女子齐齐上前一步,跟在钱永德身后,“天道为证,若我钱水绣、钱水碧、钱水雯……今日不能替永水镇死去的百姓讨个说法,我等为人不得善终,死后不入轮回,便是为鬼、为魔也要和万合宗拼个山穷水尽。” 这些妇人各个掩去怯懦委屈,一脸视死如归。 此刻她们不再是什么妇孺弱者,而是担负着上千条人命的战士,这是惯来依附修仙界的普通人第一次扯下脸和他们抗衡,并且是以命作赌,所有人都面容呆滞,没有一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第106章 万方左 “那日是谁值守山门?” 议论之声沸腾不息,万炳春的神色依旧是波澜不惊,只淡淡看向旁边的万合宗弟子。 被目光扫过的万合宗弟子皆是浑身一颤,冷汗直冒,低着头拼命回忆起来,生怕自己与之沾染上了关系。 半晌无一人吭声。 这么多人看着,万炳春神色渐冷,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沈慕,“沈慕,你去惊鸾长老那里取冬月值卷来。” 沈慕忙收敛心神领了命退开。 所谓值卷就是记录值守山门的弟子姓名、轮换情况的卷宗,他这是要一个个查对了。 这是表明了态度要认真查,钱永德静默观望,却又觉出几分可笑来,他们这些普通人在他们眼里算什么?非得闹出了人命才能让这些仙君多看几眼,真是可悲。 随着沈慕离开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回来,议论之声再度翻涌,多是指责万合宗的,也有个别持相反态度。 “怎地不去找魔族说事?杀人的分明是魔族。” “平日里万合宗护着他们不感恩,这会儿出了事倒是第一个找上来了。” “也就是能找到万合宗,谁知道他们怀的什么心思。” …… 杂七杂八的议论入耳,将他们数落的不成人样,言语里都是轻视,仿佛他们都是来闹事的刁民一样。 在这些人眼里,或许他们普通人上千条人命都只是儿戏,钱水碧攥紧衣袖,低着头险将一口银牙咬碎。 钱水绣也低垂着头忍着气,她们要的是公道,这会儿不能乱,哪怕被唾沫星子淹死也不能动。 他们说的极过分,谢今华却不能开口,人是她带来的,刚撇清关系,一旦出声维护,她就彻底不清白了。 她是这么想的,雩清山众人也差不多的心思,现在事实未明,这事儿他们不好开口,一行人忍了又忍,他们个人再怎么愤怒,终归还是要顾及门派。 “那要不让她们直接去给永水镇陪葬好了,你们仙门这般恩赐,她们还不识好歹在这儿胡闹,区区上千条人命,死了也只怪他们自己没本事。” 嘲讽的声音穿透人群,早就走了的杜朗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还感恩?平日里享受他们的供奉信仰时你们怎么没感恩?只享受不做事,天底下可没这好事;他万合宗失察在先,又枉顾民愿,一千三百一十一条人命,他们要担一半的责任,便是让他们拿命偿都不为过。” “你若是觉得委屈,自可以去命令所有仙门撤回管辖他们的势力,撤出那些城镇,大家一拍两散,让他们自己去组建军队,这样你们也不用为此烦扰,做你的自在神去,如何?” 他缓缓走到说那话的弟子面前,语速飞快,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杜朗眼里的愤怒几乎快化为实质了,得知永水镇一事他便火速赶回,谁知过来就看见他们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他的胸腔一阵生疼,恨不能将这些人送去陪葬。 有他开了头,旁边的人纷纷出言附和,尤其是那些散修剑客,他们直接把那些人围了起来,非要他们给个说法。 那些人的同门深觉丢脸,早已悄悄站远了,更有甚者直接加入了指责的队伍,一时间正殿前乱的和街上叫卖一般的场景了。 林鸿和段鹤延对视一眼,都没开口,小姑山之事才平息,又生永水镇之灾,仙门庇护算是彻底成了笑话,偏还有些人看不清形势,有杜朗在这儿,这事必定是会传开了,麻烦事又多了一桩。 “你们自管放心,今日他们不给你一个说法,我杜朗也会替你们讨个公道。” 别人要避讳,他杜朗可不怕,他径直走到钱永德身旁,眼中坚定如石,他挺直背脊同他们站在了一起。 他要让百姓自己保护自己从不只是说着玩的,今日之景,他必然是要站在他们这边的。 这话说的狂妄,但杜朗最近也算出名,漠城之事在场的人都略有耳闻,这次又是面对万合宗,众人再看向他不免带了些敬佩。 钱永德不知道他是谁,做了什么,只是感激地看向他。 他们这些人普通人自当团结一心,十三人无一开口,皆挺直背脊看向万炳春。 “小……”杜一笑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挤出,看着那边场景,欲言又止,自觉调整了步子,站到了钱水雯身后。 看着安静坚定的杜朗,谢今华眉头微动,他来的还挺快,这次对她和杜朗而言都是个机会。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杜朗的目光有片刻游移到她身上。 又等了半炷香时间,沈慕终于捧着一本厚厚的卷宗赶了过来。 万炳春只给了他一个眼神,沈慕便自觉翻查起来,万炳春也终于开口,“此事确是万合宗失责,我们查明后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还请耐心等待。” 看着沈慕翻动值卷,人群中开始躁动起来,四个弟子从万合宗弟子中挤了出来,低着头就跪在了钱永德他们身旁。 万炳春垂眸看向他们,气的浑身一颤,为首的那个弟子颤抖着开口,“回禀掌门,那日是我们值守山门的。” “他们所言是否为真?为何擅作主张赶走了钱水马,又为何要瞒报此事?”万炳春冷眼看着四人,眼底酝酿着莫名情绪。 那弟子猛的一点头,然后闭上眼,“是真的。那日是万方左师叔领值,他说那人并不像真心求助,只是想趁机拜入万合宗,所以不许放他进去,我们想着永水镇就在万合宗山脚下,应该不会出事,就没有上报。” “当日领值弟子为万方左。”他们说完沈慕也查到了当日的记录,“卷宗上记录为:日安无异。” 日安无异……沈慕念完已是遍体生寒,简单的四个字背后是上千条人命,他只是看着这几个字就觉得残忍。 又是万方左,这人品性似乎不太好,谢明昭蹙眉,想起漠城的情形。 谢今华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转头用灵识询问孟霁去了。 “去把他带来。”万炳春微微颔首,看向旁的弟子。 “掌门恕罪,是弟子太过愚钝,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弟子知错了,弟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又有人去抓方左去了,场上被“日安无异”四个字刺的哑口无言,那四个弟子抓住机会赶忙认错告罪。 没有人理他们,场上安静的可怕。 万方左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一群弟子挟制着跪倒在人群中还有些懵。 看着地上一脸茫然的人,回想起孟霁刚刚的答复,谢今华眸色渐冷。 旁边十几人皆是神色悲伤,再看着旁边的几个弟子以及沈慕手中的值卷,万方左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你好大的胆子。”万炳春冷眸看向神色慌乱的万方左。 “掌门,我以为那人只是想寻个由头拜入万合宗,我真不知道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我知道错了。” 所有的证据都在这儿了,他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自知晓永水镇出事后他就提着口气,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同刚刚那些求饶的弟子的说辞近乎一样,都不用细问,他直接什么都认了。 万炳春厌恶地移开视线,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他不得不服了软,用商量的语气道,“盘踞在永水镇的魔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就像杜朗说的,今日这事要是万合宗不能让他们满意,那仙门和普通人的关系就真的危矣,现如今魔族躁动,人仙之间不能再出乱子了,无论他们提什么要求,他不应也得应了。 钱永德静静抬眸,并不准备退让分毫。 “我们有五点要求。第一,你们要将永水镇亡魂的牌位供奉在你们的大殿,同受万民供奉,日日焚香祭拜。” “第二,你们要给我们重建永水镇,一草一木必须和原来一模一样。” “第三,我要你们派人保护我们,直到……”他看了眼旁边的孩子,“直到钱镇平离世。” “第四,这四人你得逐出师门,废了他们的修为。” “第五”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身旁的万方左,忍下想吐的心情继续道,“我要他万方左偿命。” 他们虽不修仙,但也知道仙门都是前辈师叔说了算,所以这事的罪魁祸首就是万方左,别人都可以活,他必须偿命。 那四个本来听着要被废了修为还有些不甘心,一听到他要万方左偿命便没人再敢有异议了,连连磕头,“弟子愿领责罚,弟子愿废修为。” 一听只要他的命,万方左立马站了起来,也不顾什么规矩礼仪了,伸手就要去扯万炳春的袖子,被他一下躲开了,他又躲到他身后,一边大声道,“别忘了你的承诺,你说过不会让我死的。” 这行为着实大胆,站在万炳春身旁的林鸿嫌弃地避开了一步,心里却又不由好奇,万炳春和这么一个普通弟子承诺这作甚。 显然好奇的不止是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万炳春和躲在他身后的万方左身上,各种猜测涌上心头。 “你承诺过的,若是我死了你也要受天罚。”万方左还在不断重复这句话。 天罚都用上了,林鸿微微皱眉,万方左到底用了什么做交换,才会让万炳春立下这种程度的承诺。 然而万方左似乎并不准备细说,万炳春也默不作声。 强压下心底的恶心,万炳春道,“前四条我都可以答应你,第五点……你再考虑一下吧。” 他不惧天罚,但现在修仙界局势混乱,他不能受天罚,他得支撑着万合宗渡过这个劫难。 “没得考虑。” 钱永德在他说完之后就迅速回答,万方左并没有丝毫的悔悟,看着他那副小人嘴脸他就恶心,他绝不能让这个罪魁祸首逃出生天。 形势瞬间焦灼。 钱永德他们不可能退让,万合宗要么答应,要么就如杜朗所说一拍两散,这两点他们目前都做不到。 折腾了这半天,天色早已大亮,却并没带走夜里的寒气,杜朗也分不清是身体冷些还是心里更冷。 他知道仙门惯来凉薄冷漠,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上千条人命官司,他们居然还能冷静的在这里讨价还价,人命在他们眼里究竟算什么? “那承诺就没有破解之法吗?”林鸿出声打破了沉默。 “除非他甘愿赴死。”万炳春静静摇头。 看着拼命藏在万炳春身后的人,林鸿无奈叹气,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天罚就那般严重吗?”杜朗不解的看向他们,万合宗造的孽,这天罚就该他掌门受。 “至少折损一半修为。眼下魔族侵袭,万掌门不能出事。” 万炳春并没出声,旁边的段鹤延神色严肃地解释道,天罚的力道是因修为而异,修为越高惩罚越重,若万炳春真受了这天罚,那基本算是废了。 情况一一摊开,钱永德犹豫了,他今日若强行报了仇,那其他黎民百姓怎么办,没了万炳春,他们能抵抗魔族侵袭吗? 他今日若是为了永水镇一事而连累了天下苍生,那他们岂不是就成了万方左之辈了。 眼见着钱永德态度似有松动,万方左忙趁机顺坡下驴,“此事确是我之过错,我愿意被逐出师门,只求给我条活路。” 他甚至连废去修为都不愿,钱永德刚刚涌出来的理智瞬间被愤怒压倒,身旁的钱水碧也终于忍不住了,“你必须得偿命。” 方才他们分明是准备退步了的,万炳春眼底满是怒色,一掌将万方左掀翻在地。 万方左还有些发懵,见势不对忙嚷嚷起来,“你要是敢杀了我,你也得废,我不能死,你们谁都不能杀我。” 沈慕见万炳春真动了怒,忙上前拦住他,“师父三思啊。” 刚刚缓和了点的局势瞬间又僵住了,万方左必须死,可这天罚万炳春暂时还不能受。 “难办啊。”谢明昭眉头紧皱,半晌叹了口气,万方左根本不可能甘心赴死。 “这……真就没有破解之法吗。”裴容也是愁眉苦脸。 万方左但凡有一丝悔意都不至此,偏偏他拿捏了万炳春的承诺一事,他们只能看着他恶心人。 今日若是放走了万方左,以他贪生怕死的性格不是做不出投靠魔族的事,到时候就真的没办法了。 第107章 方左之死 “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人群中的黎谨初突然转头看向她们。 她走到谢今华身旁,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可以请长晏姑娘过来吗?” 谢今华眼眸微转,立刻知道了她的想法,毫不犹豫点头,“可以,我这就去。” 说完,她转身挤出人群,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之中。 众人拿万方左无法,一时形势僵就持住了。 谢明昭几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黎谨初身上了,她经验丰富,应当是有办法应付这种无赖的。 又过了一刻钟,裴容突然收到灵识传信,她赶忙看向黎谨初,压低声音,“长晏姑娘在后面等您。” 黎谨初回头看去,果然在人群最后面看到了戴着面具的长晏。 她看了眼四周,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万方左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长晏的出现,这才放心过去。 “你今日离开了能逃到哪里去?躲进山里?还是投靠魔族?” 一片沉寂之中,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出现。 围着的弟子瞬间提起精神,期待地看向来人,“长晏姑娘。” 谢今华唇边勾起一抹笑容,穿过人群,自信地站到了万方左对面。 谢明昭几人不解看向刚刚回来的黎谨初,不知道她请长晏来是想干嘛。 “这与你无关,”这几日长晏也算是声名大噪,万方左自然是有所耳闻,看着她不由戒备起来。 他确实是准备离开这就去魔界,现在的修仙界不可能容得下他了。 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心思,谢今华轻笑着继续,“他们进不去魔族可不代表我进不去,你猜猜去了魔族我会放过你吗?当然,在你下山之前我会先放点东西到你体内,暂时不致命,但我保证你活不到进魔界。” 她微微一笑,摊开了左手,一团团魔气拧麻花一样在她手中翻涌,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万方左。 看着凶猛的魔气在她手上乖顺流转,万方左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刚刚还肆无忌惮的人瞬间吓得脸色发白。 她一边把玩着魔气,一边笑吟吟地看向他,“方左,你应该知道魔气入体是什么滋味吧?” 她之前一直在思考不世谷位置那么隐蔽是怎么暴露的,直到刚刚问过孟霁才有了答案。 不世谷的覆灭全因救了个白眼狼——万方左,他去除魔气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确定了不世谷的位置,并反手做筹码拜入了万合宗,这也是万炳春给他那个承诺的真正原因。 她掺和此事,一是受黎谨初委托,二便是万方左必须死,且必须是现在死在她手上,她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的话狠狠戳中了万方左的弱点,他颤抖不止,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半晌才慌乱道,“你怎么知道……不对,你想怎样?” “我受人所托来解决此事,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现在放你下山,试试看我能不能找到你,到时候是死是活嘛,就看我心情了,毕竟我只是个生意人,什么狗屁天罚也与我无关。” 她顿了下,看着他抖了半天后才饶有兴趣地继续,“第二个选择嘛,你和她们中的随便一个人比试一下,若是赢了,我保证你可以毫发无损的离开,以后我们也不会找你麻烦,若是输了……” 她没说完,只是懒散地抛了抛手中魔气团成的球,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她说的是钱永德他们,只要他打赢了这些老弱妇幼就有活路,这根本不是个选择题。 围观的人瞬间哗然,万方左人品再差也是修了道的,看着修为也有炼气后期了,哪是这些老弱妇幼能抵抗的住的。 裴容默默捏了把汗,这提议万方左确实自愿了,但和放跑他没什么两样,实在不像是可行的样子。 她偷偷看向镇定的黎谨初,这法子估计是她的主意,她应该有解决办法才对。 黎谨初神色自若,静静看着没有了脾气的万方左。 被这么一通恐吓威胁,万方左早已没了刚刚的自信,略一思量就知道她是在逼他选第二个办法了,打量了一下那些人,确实只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甚至是因为逃难而面黄肌瘦,他没理由会输,于是乎根本没得选择的万方左果断选择了后者。 “可我们一点修为都没有,根本打不过他。”看着万方左自信的样子,钱水绣错愕地看向谢今华。 “对,所以你们必须以命相搏来换这唯一的机会,你们谁愿意去同他比试?”她微微点头,并没有给她们多的希望。 几人面面相觑,只犹豫了一刹那,而后纷纷点头,“我愿意。” 她们争执不下,万方左恬不知耻地开口道,“既是我选择的,那比试对象是不是也该由我来定。” 谢今华冷眼看向他,他还真是将无耻贯彻到底了,她抱过钱水绣怀里的孩子,冷声道,“你最好是离我远点。” 万方左退后几步调息起体内灵力来,反正这一行人里没有一个有修为的。 “我年轻身体好,我来和他比。”最终是钱水碧争赢了,她正是二十多岁,身体皮实,也最有希望打赢。 看着闭目调息的万方左,钱水碧咬着牙就要上前去,却被谢今华拦住。 她取出一张杏色纸张来递给了钱水碧,后者将将接过,万方左就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立刻睁开了眼,“你给了她什么?” 谢今华两指捻起纸张在他眼前晃了晃,“空白的信纸,以后找我帮忙时可以用它联络我,你若放心的话,我也给你一张就是。” 万方左仔细观察后确认,确实只是普通的信纸,连一丝灵力的气息都没有,只是拿出来的时间有些诡异。 “我不要,她也不准拿。”万方左还是忌惮她的,观察之后又立马后退了几步躲远了,却还是怕吃亏,又出声道。 谢今华把信纸放回钱水碧手心,一脸淡然,“那就撕了它吧。” 后者一脸茫然,却还是依言将信纸撕了个粉碎,信纸碎片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凭空消失了。 钱水碧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针孔大小的伤口,还冒出了一点血,不过她的手本也是粗糙惯了的,也就没在意。 看着信纸消失不见,万方左沉默了一下,还是不放心,“我不比了,你刚刚定是动了手脚的,你就是想害死我。” “你可以请诸位掌门检查看看她是否有修为,修道者不敢说谎。”谢今华强迫着自己好脾气道。 万炳春冷声道,“她确实没修为。”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几位掌门还是点了头,从以往几件事来看,她应当是有法子的。 “你若还不放心就不比试了,一掌定结果,一人给对方一掌,撑得住就为赢。” 看着面露迟疑的万方左,谢今华继续道。 这几乎可以说是送钱水碧去死了,她长晏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让钱水碧一个普通人突然修为在他之上,而且只要他先出掌,一掌就足以要钱水碧的命,他是必赢的,到时纵使她们有再多的手段也使不出来,于是他道,“我要先出掌,你们若是不同意我宁愿下山逃亡。” 这已经是无耻到极点了,人群之中全是唾弃之声,万方左却全然不在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钱水碧,生怕他们再搞鬼。 “水碧,回来。”钱永德忍了又忍,最终沉沉出声,他们是想报仇,但用她的命去换万方左的实在是不值得。 “我们不比了,没机会的。”钱水绣不懂长晏为什么要帮万方左,愤恨地看了她一眼,最终无奈去拉钱水碧。 杜朗也强压下愤怒,道,“别答应他,等他下了山我去杀他。” “别比了,以后还有机会的。” “下了山一样可以杀他。” …… 所有人都在劝她放弃,钱水碧看向旁边一脸淡然的谢今华,“真的很难吗?” 她没有给她希望,“半成希望都没有,以他的修为一掌基本可以要你的命。” 钱水碧闭上眼松了口气,“那还是有机会的。” 只要能撑住这一掌,她就该死有机会得。 她这样做无异于是赴死了,万方左早已做好准备,她道,“你先就你先,就是拼了命我也要接住你这一掌。” 万方左露出点笑容,这些普通人根本不知道这两者的差距有多大,没有一点修为护体,她便是拼上十条命也接不住他这一掌,今天他赢定了。 钱水碧意已决,没有人劝的住她。 伴随着惋惜声,人群自觉退开了五步远,独留两人站在中间。 钱水碧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静静站定。 万方左也并不准备手下留情,他要活就不能给她反击的机会,于是他这一掌续了十成十的力,几乎将所有灵力都汇聚到了掌心。 万炳春移开了视线,此事是他之过,他实在不忍看她为此而死。 看着万方左手心汇聚的灵力,人群中唏嘘声不断,多不忍再看移开目光的。 万方左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一掌毫不犹豫地拍向钱水碧心脉。 刹那之间连林鸿都眉头紧蹙,在心里叹了口气。 裴容手心里攥了把汗,不敢再看下去,想要转头别开了视线,却瞥见黎谨初自信的神色,不由又看向人群中央。 钱水碧死死咬着牙,看着那一掌落下,她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然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这一掌似乎力道并不大,像是轻轻推了她一掌,她只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同样意外的还有万方左,他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像是有什么虫子在他的经脉里爬一样,刺骨的疼从全身各处传来,他连站都站不稳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拼命地扭动,痛苦的呻吟起来。 看着眼前一幕,谢今华缓缓露出笑容,不枉她耐心恐吓布置了这半天。 众人被这声音吸引回过头来,却见钱水碧完好无损,反倒是万方左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经脉肿胀到几乎快撑破皮肤,里面被黑色的东西填满,看着十分恐怖。 下一瞬他身上的皮肤一寸寸炸开,眨眼的功夫好好一个人就化作了一阵血雾,连骨头渣滓都没剩下。 这画面实在是太过可怕,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呆呆看向面带笑意的谢今华,怪不得她一直纵容着他,原来等的是这一刻。 “这是……怎么回事?”钱水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衣裳上沾染的血迹一脸惊恐。 谢今华摊开手心,杏色信纸安安静静躺在她的掌心,一角还沾染了点血迹。 “契约已成,我帮你杀了她,你得听我差遣了。” 钱水碧低头看了看手心的那个针孔状伤疤,瞬间想明白了一切,她赶忙在谢今华面前跪下,“多谢姑娘,水碧愿听姑娘差遣。” 谢今华微微一笑,灵力将她扶起,两只捻起信纸,信纸自动烧毁,依旧是没有半点灰烬,与此同时,钱水碧身上的血迹慢慢褪去,原来破烂的衣裳慢慢变成了黛色,“带着他们回永水镇吧。” 看着熟悉的黛色衣裙,沈慕和谢明昭同时眼皮一跳,交换了个眼神确认了,这黛色衣裙和青妖一模一样。 这二者竟真的有联系,谢明昭神色复杂,思绪更是瞬间堵塞。 解决了这里的事她就得走了,正转身,沉默许久的万炳春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他的过往。” “万方左原名方左,沾染过魔气,你是如何知道的?”怕她绕弯子,万炳春直接挑明了。 这事方左极为小心,绝不可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谢今华并未转身,“我是生意人,自然什么都知道,不然拿什么做生意。”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她便又凭空消失了,她来也是悄无声息。 经此一遭,在场的人算是对长晏又多了几分敬畏,就她刚刚杀万方左那手,他们到现在都没看明白。 “万方左已死,余下的我们也会尽快履行,至多到明日就能给你们结果。”万炳春再度郑重承诺。 废了一番周折才杀死万方左,万合宗也没有包庇,钱永德这才肯放心,“好。” 最近一直都不太平,折腾了这许久终于有了结果,众人这才渐渐散去。 第108章 兹州之主 “阿姐怎么去了就没回来了,”回去的路上谢明昭还没忘了这事儿。 怎地就这么巧,阿姐去联系长晏后就不见了,细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姜韵那回也是这样,长晏出现,阿姐就不知所踪,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长晏? 一听他语气不对,裴容忙道,“今华昨晚一夜没睡,估计是撑不住先回去休息了。” 阿姐昨夜似乎确实不在山上,可谢明昭并不是很信这个原因,刚好也想问问青妖的事儿,抬眼看了下时辰还是决定去阿姐那里看看。 “阿姐没休息吗?”他们去时谢今华正坐在院子里。 看着谢明昭身后挤眉弄眼的裴容,她瞬间明白了,微微一笑,“休息好了,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谢明昭点头。 “多亏了黎长老的法子,”裴容笑着道。 提起黎谨初,谢明昭也才意识到,那么多掌门和长老,要是阿姐和长晏是同一个人,他们早该发现了,这事儿似乎确实是她想多了。 他定了定心神把那边的情况同她说了,末了才问出心中疑问,“阿姐可知长晏和青妖是什么关系?” “青妖是她创造的。”谢今华微微一笑,神色自如道,谢明昭他们已经看到了她将钱水碧变成青妖的过程,她现在只是在坚定他的想法。 其实到现在为止,很多事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范围,就比如永水镇一事,魔族蔓延程度已经远超预期,所以她不得不重新谋划一下了。 “阿姐一早就知道。”谢明昭出乎意料的冷静。 创造的?这个用词其实很微妙,这似乎是在提醒他们长晏和兹州有关系,但不是城主。 难怪乎她当时敢毫无顾忌地进兹州城,那般坦然熟络。 谢今华点头,“是。” “阿姐和长晏究竟是什么关系?”谢明昭静静看着她,眼底第一次出现了怀疑。 如果真如她所说,她请了长晏保护她,那也该是她依赖长晏,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要她需要,长晏随时应召而来,这更像是长晏在听从她的指使。 裴容身体瞬间绷紧,谢明昭心思太敏锐了,但谢今华并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身份,于是她抢先道,“今华说了呀,和长晏姑娘是好友,关系亲近点儿也正常。” 他缓缓摇头,视线没有移开分毫,“我要听阿姐亲口说。” 他现在也不相信裴容,明月山一别,再回来裴容明显就多了许多秘密,她在雩清山打听那么久为的是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她言语里的模糊袒护又是为什么?很明显她知道阿姐的秘密,她现在的慌乱似乎也只是在掩藏那个秘密。 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他在阿姐回来时就调查过,她的过往一片空白,这只有三种可能,要么就是她一直在隐居从未外出,要么就是她一直都是以另一个身份示人,再或者就是她一直在另一个他们去不了的地方,比如……魔界。 第一种显然不可能,她说过她几年前去过明月山;第三种也已排除,她既然能不受灵犀河影响,那就必然不可能是魔族;第二种是他最怀疑的,所以他才问了这个问题。 他这些都是依据阿姐的话推敲出来的,但他也不知道她所说究竟能不能信,所以他现在很茫然,只想从她那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至于是真是假,暂且也没那么重要了。 裴容微微蹙眉,担心地看向谢今华,出人意料地,她十分镇静,敛着眉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震惊的不止是裴容,谢今华也惊讶于谢明昭的敏锐,在他面前,她和长晏只有两次没有同时出现。 她思索了会儿,抬眼看向他,笑的邪气,“早就说过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不是你阿姐,至于和长晏的关系,你不是猜到了吗?她是我手下,我就是兹州城主。” 这下连裴容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谢明昭是有过猜测,可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怔愣在了原地。 兹州是什么地方,里面的遭遇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里的一切都凶恶无比,而阿姐说过那些是城主创造出来的,那些魔障连魔族都畏惧,她是怎么做到的? 谢明昭没由来的后背一阵发凉,他头一次觉得谢今华是这么的陌生,他自以为的了解在此刻更是显得可笑。 谢今华毫不在意他能不能接受,继续道,“念着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便陪你演了这么久的姐弟慈爱,如今你都追问到这份儿上了,也是时候同你说清楚了。” 这话刀子似的,一下下剜在了谢明昭胸口,他所有的情绪一下崩溃,也不管她那些话的真假,只是近乎哀求地看向她,“阿姐,我不追问了,就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好不好?” 他的态度已然十分卑微,全无了平日里的神气,裴容也不知道谢今华是何想法,小心翼翼开口,想帮谢明昭求情。 “师父……” “还有你,如今我也不用装了,你这个连拜师契都没有的徒弟也可以自行离开了,我累了,你们走吧。” 谢今华起身,冷漠地转身进屋了,自始至终没有半点犹豫。 虽然谢今华早就和她说过,可现在听到她冷漠地说出这些绝情话,裴容还是整个人懵在了那里。 呆滞了不知多久,谢明昭失魂落魄地起身出去了,裴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想起谢今华之前的话,最终也跟着出去了。 谁料谢明昭还没走,他看着同样一脸悲戚的裴容,突然扬起笑容,“血缘联系做不得假对不对?” 裴容有些没反应过来,谢明昭也并不需要她的答案,他能感受到和阿姐之间的血缘联系,这个做不得假,阿姐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对,阿姐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麻木的脑子里突然涌现出无数东西,各种思绪转瞬即过,没留下什么印象,却又偏偏带着某种预示一样的意味,他像是抓住了希望希望,抬脚就跑了出去。 现在的一切都太乱了,他得写在纸上慢慢梳理,直觉告诉他中间一定有他疏忽了的地方。 “师叔?”裴容被他的反应搞的摸不着头脑,眼下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先行回屋去了。 堪堪在屋里坐下,谢明昭将纸张铺平,抬笔却不知落在何处。 又犹豫了一番,他决定从阿姐消失的那天开始梳理。 怀宁九百零四年,阿姐九岁时悄无声息失踪,留下了青云令。 他从怀里拿出那块小心藏着的青云令,指尖缓缓划过谢今华三字,令牌上没有半点灵力,干净的仿佛还没认主,若真是被他人切断的,掌门一定会发现,所以这问题只能出在阿姐身上。 他按下心里的疑惑,继续梳理,时间一下就来到了十二年后。 怀宁九百一十六年春四月,阿姐重伤晕倒在谷阳镇。 这点暂时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他继续提笔,接下来的事都是近两年了,他便没标注时间。 兹州一行阿姐及时出现。 此处是对应了她说的城主身份,她知道城内状况,所以才会匆匆赶去,她是在乎他们的死活的。 想到此处,他心里稍稍轻松了些。 还么来得及勾起一个笑容,他忽的又想起一事,那日看到的城墙上的人是谁,会是长晏吗? 他换了朱笔在此处做了标记。 再就是明月山一行,阿姐再度及时赶到救了她。 他执笔的手有瞬间迟钝,阿姐虽然说是失忆了,但还是担心他的,这也更让他相信刚刚她那番话一定是有苦衷的。 定了定心神,他继续整理。 明月山一行结束后阿姐就离开了,再后面就是小姑山,在那里阿姐展露了实力,她认识魔族之人,这和城主身份对得上。 笔尖落在下一条时他犹豫了一下,又返回上一条补充了一条信息,小姑山一事结束时长晏给他送了药。 他一直怀疑阿姐和长晏的关系,不如两个一起梳理,说不准还能发现些什么。 既然要梳理,他又把松阳城一事也补充上了,阿姐说她去了那里的,正好长晏那时也在,说不准其中也有联系。 想到这里,他用朱笔在有关长晏的地方做了个标记。 之后是应山派,阿姐和长晏都出现了,那时长晏还看了他一眼。 再就是云缨试,他问长晏,没得结果,她的反应依旧怪异,那时她也是和阿姐相伴出现。 接着是姜韵一事,阿姐不见踪迹,长晏独自出现。 然后是永水镇一事,长晏救了他,他昏迷时似乎做了个梦,梦里长晏说了句又拖累你了。 这么一看,她似乎是真的认识他了,只是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他思索了会儿,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忘记了一样,他隐隐约约间总觉得不对劲,这怪异的感受扰的他再下不去笔。 心思无法再聚拢,他不得不放下笔回看这黑红交织的信纸。 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长晏为什么认识他?他一遍遍地看,依旧不得头绪。 与此同时,先前的疑问再度爬上心头,为什么阿姐的过往是一片空白呢? 太多的问题萦绕心间,他只得按下梳理时的诸多疑问仔细思考这个问题,阿姐以前会在哪里? 兹州吗? 不对,兹州是不世谷一事发生后才变成魔城的,之前的城主他听说过,阿姐应该是在兹州变成魔城后才成为城主,时间对不上。 那还有哪里呢? 他把所有的地方在头脑中过了一遍,最终迷茫的看向写满地名的信纸,目光忽的被明月山三字抓住。 刹那间,仿佛清风拂过,他躁乱的心思瞬间平复,思绪也渐渐顺畅,然后就是懊悔不已,他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他赶忙拿起朱笔。 明月山一行,沈慕提到过山下那个女子说阿姐以前去过明月山。 既然去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只要拿着名字去问,总会有人记得的。 他的笔顿了顿,将名字两字圈了起来,反正他一直在怀疑阿姐和长晏的关系,不如就将两个名字都拿去问问。 怀着点隐秘的期待,他当即通过灵识给风声传了信,连方寻他们都没告诉,派了他即刻出发。 有了点思路,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不再像刚刚那般着急慌乱。 既然怎么看这些事之间都没有联系,他就一条条思量,再梳理第二遍,尽可能把每件事的可疑之处都找出来先。 十二年前的事儿太久远,他暂时想不到更多,就将目光放到了重逢后。 首先是谷阳镇,阿姐一直在反反复复失忆,其中第一次恢复灵识时她分明是承认了身份的,为何明月山再失忆后她就开始否定自己的身份,她不是失忆了吗,又为何会确定她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不禁开始怀疑阿姐真的失忆了吗?她晕在那里又真的是巧合吗? 另外拿了张纸将自己的疑问写下,他才继续看下一条。 兹州,这里暂时没有疑点。 明月山,他又仔细回忆了下,当时那个姓贺的魔族看着很疯魔,他也没多想,只当他想抓他是发疯了,现在看来他似乎真正想对付的并不是他,会是谁呢?听沈慕说阿姐当时的反应似乎是认识那个魔的?他要对付的是阿姐吗? 不管了,现在也没地方求证就先记下吧。 小姑山、应山派、姜韵一事暂时都没有更多疑点了。 笔尖一路下行,又停在了永水镇一事的那个梦上。 几番欲动笔又止,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不论梦的真假,单看内容,又拖累了你,为何是又呢?上一次是指什么?拖累是指什么呢?长晏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他的目光几乎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了明月山一事上,不论是明月山还是永水镇,那些魔似乎要格外针对他些。 如果他猜的是真的,姓贺的想抓她是因为阿姐,那么是否可以猜测永水镇一事也有那人参与,所以永水镇一事才说又。 按照这个逻辑,永水镇救他的人该是阿姐才对,她说这话才合理,可梦里分明是长晏说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思绪再度停滞,他冷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又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推翻刚刚的思路,换一个角度,长晏认识他,并且一定和他有某种关系,那么有没有可能姓贺的抓他是为了对付长晏?这样看长晏在永水镇说那话才是合理的。 那他和长晏究竟又是什么关系呢?他可以确定他不认识长晏的脸。 第109章 月盘 绝情 看着纸张上的两种思路,谢明昭的思绪再度中断,半晌再没有头绪,他只得郁闷地趴在了桌子上。 心里烦闷着,手上就想找些事做做,他一边闭着眼梳理思路,一边无意识地拿起了笔转动起来,全忘了笔尖还有墨汁。 笔转动的下一刻,一阵冰凉落在脸上和手上,他被迫中断思考,睁眼一看,手背上全是墨汁,想来脸上也差不多。 本来心里就烦,看着这一手墨汁,他更是心气不顺,懒得为此用个净身诀,无奈起身洗手。 手放入水盆的瞬间,墨汁一点点晕染开,手背又是干干净净,他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发了会儿楞,一息之间他突然有了思绪。 连手都没来得及擦干净,他再度拿起笔,这次不是写字,而是划去了“昏迷做梦”四个字。 那根本不是做梦。 当时他们缩在齐逸给的结界里时他分明感受到了阿姐的气息,血脉联系,永水镇救他的就是阿姐。 明月山和永水镇都是阿姐,如此第一条思路就说得通了。 所以说……当时入永水镇救了他们的根本不是长晏,而是阿姐伪装的。 他整个人怔住了,若真是如此,那阿姐的实力该有多强?所有掌门在场都没有发现异常,她还能从那种情况救回他们。 这么一想,所有的疑点都说得通了,这样的实力,长晏听她差遣就合理了,甚至是说她们是同一个人也是有可能的。 她在场时可以用分身当长晏,可以找人扮演长晏;她不在在场时就可以以长晏的身份出现。 那么当时姜韵一事也就说得通了,那次事发突然,阿姐可能来不及分身或是找人扮演,于是就自己以长晏的身份出现了,所以他们去找她时她才不在院子里。 刚刚方左一事也是一样,她需要以长晏的身份出手,那阿姐就继续回去休息了。 他瞬间醍醐灌顶,感觉之前种种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现在他坚信这一切事情只有两种可能,长晏真的只是听阿姐差遣,或者长晏就是阿姐。 他更倾向于后一种,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里还有一个疑点,就是长晏为什么会表现得像是认识他,或是说熟悉他,这是和阿姐全然相反的态度。 这点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解答,只能等她亲口告诉他了。 看着洋洋洒洒两大页的内容,谢明昭忽的泄了口气,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如今什么都推出来了,和他预想的也差不多,但他隐隐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然而这次任凭他再怎么仔细都找不出一点信息了。 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这就是真相,他垂眸看着信纸发了会儿愣,最终将它们都烧干净了。 纸张迅速被火光吞噬,只留下一地灰烬,谢明昭缓缓起身踱步到窗边。 如今阿姐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要和所有与雩清山有关的人断绝联系,甚至包括了裴容,他猜出了真相又有什么用?阿姐不会认的。 意识到这一点,他刚刚沸腾起的心思瞬间被浇透,只剩下深深地迷茫。 “谢师叔,你在房间里吗?掌门喊我们过去。” 他在窗边不知出了多久的神,门外突然响起裴容小心的问候声。 他立马回过神去开了门,“现在吗?” 裴容先是点头,犹豫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忍着笑意道,“师叔是在练字吗?” 她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脸,实在不怪她失礼,而是他此刻的样子太过滑稽了,一道墨水掠过他高挺的鼻梁布满了半张脸,在这张白皙清冷的脸庞上实在是有些违和,偏他自己半点没察觉。 经她一指点,他才想起刚刚忙着记下那瞬间的思绪只洗了手,想也知道此刻他脸上一定十分精彩。 裴容忍着笑脸颊都红了,一双眸子笑的弯起,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转身进了屋,“稍等片刻。” 一时害羞,他都忘了净身诀一事,进了屋才有些懊恼,大致想象了脸上的光景,他自己也不禁失笑。 施法整理好仪容后他才收拾后桌子上的东西出门,笑着看向裴容,“走吧。” 等他们到林鸿那里时来万合宗的四十三代弟子都在这儿了,连这几日不常见的黎谨初也在,似乎是就等他了。 谢今华也在。 谢明昭下意识地心慌,他看着谢今华张了张嘴,又想起她之前的话,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止不住担心她又要说什么让人伤心的话。 裴容看出他的不安与难过,沉默了会儿后扭头看向谢今华,她现在也不知道她要干嘛了。 “愣什么神?快坐下,”徐乘风不解看向二人,压低声音提醒道。 谢明昭这才怀揣着不安坐下。 “今日我来主要是有两件事,”谢今华目光不经意扫过失魂落魄的谢明昭,冷声继续。 “其一是做个澄清,我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没有也不会认什么师父和弟弟,”她顿了下,看向裴容,“我和裴容不曾有师徒契约,所以也不曾有什么徒弟,还望各位不要再把我误认成其他人。” 林鸿愕然起身,谢今华找他时只说是除魔有关,并没有丝毫异常,怎么突然就否定了她的身份,他看向谢明昭,谢明昭更是恍惚,他神色木然,仿佛早已知道似的,整个人颓废又低沉。 “这是怎么回事?”徐乘风完全没反应过来,看谢明昭没反应,又看向裴容。 “字面意思,”裴容苦笑一声,无奈摇头。 谢今华这番话说的很绝,半点回转余地没有,林鸿蹙眉犹豫再三,到底是没说什么,今日的正事不是这个,而且看谢明昭的反应,他怕是早就知道了,可他这个亲弟弟都没能让她改变主意,他说再多怕也只是徒然了。 “第二件事也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她说着,低头取下香囊,解开绳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来,打开来里面是一个罗盘,她继续,“不世谷托我送一件灵器来。” 万方左一事让万合宗名誉尽失,此刻正是她们露面的好时机了,这件灵器就是探路石。 “不世谷?”林鸿更加震惊,要知道不世谷可是早就灭谷了的。 底下弟子也是议论声不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黏在她身上。 她没有解释,起身将罗盘放到了屋子中心的地上,退开三步,罗盘瞬间变大,竟然有五尺长,罗盘上刻的是修仙界的地图,并没有指针。 “此物名为月盘,主要功能是寻魔,灵力为引,”说着,她轻挥手掌,白色的灵力落在罗盘之上,迅速散作了大小不一的灵力团,稳稳停留在在了各个城名之上,片刻之后这些灵力团就变化成了黄红黑三色。 那些弟子纷纷面露不解,却又不自觉的皱起了眉,这玩意既然是寻魔的,这么多灵力团肯定就不会是好预兆。 谢今华的话证实了他们的想法,“灵力团的大小表示魔族数量的多少,颜色代表了魔族实力的强弱,按当今修仙界标准来看,黄为筑基以下,红为元婴中期以下,黑色为元婴中期以上。” 看着几乎被黄色灵力团占满罗盘,所有人都几不可查地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每个城里都有魔族藏匿了,若是没有这玩意儿,他们还要以为当今修仙界是一片祥和。 情况到了这个地步,唯一庆幸的就是罗盘上红黑灵力团还不多,都在魔界附近,这还算是是正常的。 谢明昭下意识看向兹州,和旁边黑的深不可测的魔界相比,这里竟也丝毫没有逊色。 谢今华在罗盘旁蹲下,食指弯曲轻叩罗盘边缘,罗盘上的画面自动上升,浮在空中,并不妨碍观看,而下面的罗盘已经变成了成百上千个小方块,不足一掌大小,只有罗盘最中心的方块有个月牙标记。 “这是星盘。”在她的示意下这些弟子一人拿了个星盘。 这就是个方方正正的木块,他们握着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个名堂来,有聪明人输入了灵力,其他人纷纷效仿,眼前皆出现了一页书大小的地图,同月盘上的画面一模一样,方块微微震动,地图上跟着就出现了一个星星印记。 “输入灵力可带你们找到魔族所在,滴血则幻化出结界躲避魔族。” 见他们已经悟出了用法,她也就没多说了。 她随意的一句话,那些弟子却是各个瞠目,连徐乘风都有些怀疑,“当真可以躲避魔族?” “就是永水镇那种情况都可以,”对于孟霁的炼器和结界水平她还是十分自信的,这东西是他日夜不休研究出来的,他还在星盘上布下了不世谷的秘法,绝对不会出差错。 这东西确实是功能强大,连黎谨初都忍不住赞叹,“这灵器实在是巧夺天工,不愧是不世谷所制。” 她是真心赞叹,底下弟子却是各个沉默,不知如何反应。 谢今华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兀自拿起那块带着月牙标记的方块,在手中轻颠两下,余下的木块自动合拢,又变成月盘的样子,一边合拢一边就缩成了拿出时的大小,空中的地图消失,那些弟子手上的木块也停止了震动,他们眼前的地图也跟着消失了。 “月盘启动后星盘才能启动。”一边说着,她把月盘送到了林鸿面前。 林鸿接过月盘,终于开口,“不世谷还有族人存活?” 谢今华点头,“少谷主孟霁尚存人世,”她勾起唇角,笑的玩味,“也许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什么意思?”徐乘风几乎是满头疑问了。 “我的任务只是来送灵器,不是答疑解惑,”谢今华懒懒瞥了他一眼,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林鸿挥退了在场的弟子,“好了,都回去修炼吧,再过三日就要恢复云缨试了。” 在场的只剩下谢明昭几人后,林鸿放软了声音,“今华,你为何突然要断绝关系,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难事?”谢今华轻笑一声,抬眼看向谢明昭,“我还以为他告诉你们了。” 她的想法很坚定,一定要和雩清山断的干干净净,她的身份就是一个隐患,迟早要被发现的,她自己无所谓,但雩清山一旦和她扯上关系就说不清楚了,比起日后的麻烦,她宁愿这时狠下心。 谢明昭意识到她要说什么,几乎是没有思考就冲上了前,语速飞快,“你确实不是我阿姐,是我们认错了人,你既然没事了就请快些离开。” 谢明昭心里十分清楚,林鸿确实愧疚于谢今华的失踪,也是真心对待这个徒弟,但他除了是阿姐的师父,还是雩清山的掌门,是除魔卫道的修士,若是被他知道阿姐的身份,他不敢想象后果会是怎么样,他不能给阿姐开口的机会。 徐乘风莫名感觉自己今天像个傻子一样,完全不懂他们在做什么,说什么。 林鸿和黎谨初同样莫名,“明昭,你不是最确定今华身份的吗?到底发生什么了?” “什么都没发生,她确实不是我阿姐,掌门,真的是我们认错人了,”谢明昭语气坚定,接话飞快,完全不给谢今华开口的机会。 谢今华嘴角缓缓上扬,心里却莫名泛起一丝苦涩,她知道谢明昭一定会维护他,眼下发展也在她意料之中,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目光接触到林鸿满是疑惑和关切的眼神的瞬间,谢今华再度硬起心肠,准备再绝情一点,可下一刻就被接到谢明昭眼神示意的裴容拉出去了。 “明昭?”黎谨初看着裴容慌张的背影,不解看向谢明昭,静静等着他解释。 在谢今华的身影消失之后,谢明昭挺直的背脊瞬间无力踏了下去,他满脸苦涩,一味摇头。 “掌门,师父,别问了,”他闭目压下情绪,冷静地一字一句道,“她确实不是阿姐,是我们认错了人。” 可谢今华在山上第一次清醒时分明是认识他们的,怎么会突然就不是了呢? 林鸿自然是不信的,可看着谢明昭几乎快要崩溃的样子,他终究是没能再追问下去。 第110章 唐鹄之死 雩清山毕竟在修仙界地位不一般,林鸿认错徒弟的消息第二日就人尽皆知了,但比起这个,众人更关注的是不世谷还有人存活这事。 有人庆幸,有人惶恐,整个万合宗上下几乎都在讨论这件事。 沈慕暂时关心不到这上面来,他找到了谢明昭,“今华当真不是你阿姐吗?” 不过一日不见,谢明昭整个人都老了几岁一样,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双眼只剩疲惫。 他这幅模样更说明这事儿有蹊跷,沈慕蹙眉,等了半天,终究是看不下去了,抬手落下一个清心咒,“后日就恢复比试了,你得赶快恢复过来。” 谢明昭疲惫地抬眼看向他,笑的苦涩,“我就真的这般讨人厌吗?” 沈慕没有回答,而是将人拽了起来,不由分说的带他下了山。 “来这儿作甚?”谢明昭有些迟钝地垂眸看向谷底残破的镇子。 沈慕把他带来了永水镇。 “小姑山、永水镇之事你忘了吗?眼下魔族猖獗,你怎么能就这么颓废下去?” 沈慕语气难得冷硬,眼见谢明昭面有动容之色,他又语气温和地劝,“我不知道今华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才逼得你主动否认她的身份,但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难处,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谢明昭回想起谢今华的话,一时也有些茫然,他不是没想过阿姐是怕魔族身份连累他们,可她的态度太过绝情,让他忍不住多想。 “今华失踪了那么久,对你们不亲近也正常,现在知道她没事儿,还能日日看到她,以后认亲也只是时间问题。” 沈慕同谢明昭接触了这么久,知道他有时只是嘴臭,品性是没得挑的,因而也不愿看他如此。 这番话正好说进谢明昭心里,他瞬间找到了安慰,“是我太贪心了,以前只盼着阿姐平平安安的,现在却想她能一下接受我们,是我太心急了,应该再给她一些时间的。” “多谢你了,”他看向沈慕,终于扬起笑容。 见他终于恢复神气,沈慕由衷地为他开心,“谢倒不用,你平日里少挤兑我几句就成。” 说起这个,谢明昭扭头看向他,正色道,“阿姐和齐逸师兄结为道侣了,你也该死心了。” “不要说你没有,”见沈慕张嘴要否认,谢明昭打断了他。 沈慕哑然失笑,摇头,“早就死心了。” 说这话时他心里闷得慌,他曾经确实有动心过,可在齐逸出现后他就死心了,谢今华对齐逸太过不一样,以至于他连一点希望都不敢有。 可真的死心了吗?他心头苦涩,不敢再多想。 谢明昭没有戳破他,两人又沉默着站了会儿才动身回去。 两日后,果真如林鸿所说,云缨试恢复了,比试继续,山上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竟比永水镇一事发生前还热闹了。 沈慕修养了两日,又带了新的消息来见徐乘风他们,“说是那个方左以前也感染过魔气,是从不世谷逃出来后投奔万合宗的。” 这消息他也是听大师兄说的,其中缘由并不是很明朗,“他那个天赋品性,也不知师父怎么会收留他。” “许是和他说的那个承诺有关吧。”徐乘风也甚是不解,看万炳春的反应分明是瞧不上方左的。 这事怕是只有万炳春自己清楚了,几人商量了一下无果便又抛之脑后了,现在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备战云缨试。 又过了四日,春雨巷一事也过去了快十日了,唐元若那里还是没有半点消息,谢今华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不会用那玩意儿了。 “羡逸,你说唐元若会不会选择包庇唐鹄?” 他们这一露面,背后之人肯定会迅速销毁相关证据,这事儿耽搁的越久线索就只会越少,唐元若应当是知道这个理的。 她左思右想,凭唐元若的智慧和果断绝不会让这事拖这么久,她只能理解为是她自己妥协了。 “去看看吧,”孟霁下出现在她身边时带着一身未化的风雪,也不知是在雪地里站了多久。 “家里的雪还没停呢?”她抬手替他拂去肩上的积雪,想起不世谷的雪景,目光也温柔了许多,“你这是在外面呆了多久?” “在外面坐着写了点儿东西。”孟霁也在低头抖雪,见她问了便停下了动作,笑容中带了些神秘,诱惑她继续猜测的意味颇为明显。 “写了什么?拿来我看看?”她拂雪的手一顿,十分自然地落到他胸口,从他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来。 粗略一翻,里面竟还有画,她选了一页仔细看了下,是关于抵御魔气的法术,她挑眉,“这是写给修仙界的?” 他上前抱着她,头贴在她肩头,顺手翻了几页指给她看,“如今的修仙界受魔气制约颇多,你也不能每次都正好赶上去救他们,而且这东西也是见面礼之一。” 她仰起头看向他,“现在正在比试时间,送给他们去?” 既然是见面礼,那就该热热闹闹地送出去。 月盘一事的讨论声还没停歇,再送上一本抵御魔气的册子,也该让修仙界记起不世谷的作用了。 孟霁身份特殊,现在不方便直接露面,便先行去山下等着她,由她独自去到致远壁。 这会儿比试正火热,众掌门齐坐云端,一眼就看见了一袭绿衣的谢今华,也才想起被月盘遮掩了的另一件事。 段鹤延平日里和林鸿关系最好,因而也是第一个开口,“这丫头真不是你徒弟?” 他问出了众人心声,佘娘子、童靖一众皆是转头看向他。 “是我们认错了人,”林鸿无奈摇头,谢今华态度坚决,他也不愿再勉强。 这下众人更好奇了,看样子谢今华是往他们这儿来的,她都和林鸿断绝关系了,此行又是来找谁的呢? 不止是各派掌门,比试台周边的弟子也是目光紧随着她,自动让开一条路来。 沈慕和谢明昭站在最前面,见谢今华目不斜视向前,他们也识趣地没有凑上去。 众人瞩目之下,谢今华在云台前站定,拿出册子奉上,“不世谷托我送来除魔法术一册。” 又是不世谷,这两日关于不世谷的讨论声就没停歇过,这下更是议论不止。 “不世谷当真还有幸存者?” “我就说当年万合宗那事做的太绝,除魔还得是有不世谷在才安心。” “你说这少谷主怎么不现身?” “这下看万合宗怎么收场,这可是灭族的仇。” “小姑山、永水镇,万合宗最近名声是真不行啊。” “还有漠城呢,要我说他们当年灭谷说不准也是别有目的。” “嘘,小声点,给万合宗听见你怕是不想活了。” …… 人声杂乱,说什么的都有。 谢今华全当没听见,依旧是待林鸿接过册子后就直接转身离去,空留下众人满腹疑问。 “不世谷当真还有幸存者?”沈慕也有些疑惑,转头看向谢明昭。 他摇头,“我们也没见过那位少谷主,但阿姐说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很快就能见面了吗?沈慕皱眉看着谢今华离去的背影,耳边杂乱的议论声让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谢今华送完东西就直接和孟霁启程去了剑南城。 两人先到的杏林堂,发放白粥的牌子还在那儿,一切如常,因为是白天,这会儿门口还有不少人在求医。 “那暗道里的东西应当是没了。”孟霁一到这儿就先行释放了灵力,这次很快就有了结论。 “二位找谁?”两人站在门口不进去,伙计便以为他们是来找人的了,也是客气招呼着。 谢今华回以笑容,“小哥可知道这里原来的伙计去哪儿了?” 伙计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姑娘认识他们?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前几日被查出来在贩卖人口,已经被处死了。” “如此,多谢了。”她笑着点点头,然后同孟霁一道转身离开了。 这便是说明唐元若已经处理了此事,她确实有智慧,但可惜没有修为,唐鹄又牵扯其中,按理说应该没这么快才对,莫不是唐鹄选择了弃卒保车?还是说他们判断错了,唐鹄并没有参与这事? 带着这点疑问他们直接找去了城主府。 他们是光明正大敲的门,直接点明了要见唐元若,那下人没半点推辞话,只说让他们先等着,进去通传一声。 看着那人匆忙的背影,孟霁道,“情况怕是不对。” 谢今华下意识皱起了眉,“莫不是唐元若已经出事了?” 没有见到本人之前两人也猜不出更多,只得安心候着。 过了约摸半炷香时间,里面出来人了,却不是唐元若,也不是唐鹄,而是唐涯。 眼前的少年早已没了上次见面时的意气,一身素净,眉眼间是似有若无的愁苦与悲切,人看着也成熟了许多。 这悲伤之情和打扮……莫不是唐元若真的出事了? 不怪她多想,实在是唐元若的身子太差了,差到她站到他们面前,他们都怀疑这是个死人的程度。 双方见到彼此都有些意外,唐涯的态度还是很客气的,“二位找糖糖作甚?” “上次见面知晓元若姑娘的身体不好,我们特意带了灵药过来看看。”谢今华面不改色地编了个理由。 唐涯直接就信了,或者说是根本没精力多想,他缓缓叹了口气,摇头道,“怕是要让二位跑空了,糖糖两天前就走了。” 沉默了一下,他补充道,“她的身体没事儿了,这会儿估计已经离开剑南城了,两位想找她的话可以北上。” 她同孟霁对视一眼,唐元若的情况可不是说好就能好的,非得修道用大量的灵力日日滋养着才行。 “她为何突然就离开了?不知城主大人可在?我们还有些事想同他商量一下。” 其实她心里已经明白唐鹄估计是死了,不然没法解释唐元若为何突然就好了。 唐涯犹豫了,缓缓皱起眉头,显然是在思量要不要同他们多说。 “我们是听说杏林堂贩卖人口的事儿来的,有人托了我们来了解情况,若是不方便透露的话,我们就自己去查。”谢今华微微一笑,以退为进道,她料定了唐涯不敢让他们自己去查。 唐鹄已死,唐元若离开,这就说明了他和那事是有联系的,看杏林堂那边的情况,城内百姓应当不知道真相,或者说是唐涯他们隐藏了真相。 他们这么做大概率是为了保全唐鹄的名声,所以唐涯是断不会允许她们去查这事儿的。 果然,唐涯一番犹豫后就同意了,“二位且随我进来吧。” 他直接带着他们去了后院,跨过院门先是一处假山池子堆出来的景色,到了后面全然是另一番情形,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入目皆是素白之色,门厅的楹联匾额都被白布遮住了,屋子中心是一摞正在烧着的火纸,唯独没看见棺木。 唐涯看着那窜动的火焰沉默了许久,身形踉跄,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压着声音平静道,“糖糖是先天不足,须得有大量灵力滋养才有生路。” 他在火盆旁的椅子坐下,盯着那火焰出声,一边麻木地给他们讲述一切。 “糖糖她娘亲挺着大肚子逃到剑南时正值严冬,寻常人家都歇了生意不敢出去,她怀着身孕又没个依靠,只能找到了城主府,那晚风雪大,又是下人轮岗的时候,等他们发现时人已经没了,父亲见她肚子不小,差不多是生产的时候了,想着说不准能救条人命就大着胆子剖开了她的肚子,糖糖最后是活了下来,但也比别人身体弱了许多,父亲请了诸多灵医都说是活不过十七岁。” 说着他无声叹了口气,唐元若的身体实在太弱了,幼时唐鹄为她输送灵力还有点作用,身体说不上强健,但也不是跑不得跳不得,只是随着她年岁渐大,常常是唐鹄灵力疲乏才有点成效,她更是连风都吹不得了。 为此唐鹄也是日日自责,总念着若是他能早点注意到糖糖娘亲的情况,将她救下了,糖糖的身体就绝不会这么弱,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尽量找法子去弥补她的先天不足。 “逃出来是什么意思?”孟霁对于他言语里的痛苦和怜惜有瞬间的理解,但下一刻注意力就歪了。 “父亲后来派人去查过,说糖糖娘亲是附近仙门掌门掳去强纳的妾室,那掌门是个修邪道的,生糖糖是为了修炼用,糖糖娘亲为了保护她就逃了。”说起这个唐涯就很是心疼,他实在想象不到她一个挺着个大肚子、修为都没有的柔弱妇人是怎么做到的。 “这火纸是烧给老城主的?”唐元若的身世明朗了,谢今华这才问道。 第111章 沈慕心动 提起那摞火纸,唐涯的神色有瞬间的复杂,然后就化作了更深的悲伤。 他缓缓蹲下,无言沉默许久,只静静烧着火纸,直到火盆里已经堆不下了,他才开口,声音嘶哑憋闷。 “糖糖被掳那天发现了点儿不对,怕有更多无辜之人还身处险境就央求父亲顺着那点线索去查了,却没想杏林堂地下贩卖人口已经发展成一门生意了,背后有个修为不低的修士,父亲没做准备,被偷袭受了重伤,经脉具废,父亲不堪折磨便在咽气前把修为灵力都传给了糖糖,糖糖自觉害了父亲无颜留在剑南便也走了。” 他的神色极为悲伤,一夕之间没了父亲,视为宝贝的妹妹也离家远走,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瞬间什么都没有了,连现在的悲伤都是隐忍的了。 真相未必如此,谢今华还是有片刻的不忍,为的却是那些被掳去的百姓,他只说是杏林堂一事发展成了一门生意,背后却是多少生灵无归,家庭破灭。 孟霁垂眸看向她,眼神轻柔平和,自带安抚劝慰之意。 她抿唇舒展愁容,轻轻对他点了点头,他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彻底解决这事,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唐涯现在经历的也不过是杏林堂一事中那些家庭经历过的事罢了,所以孟霁对他提不起怜悯之心来,安慰过谢今华之后就冷声道,“你们都查到了些什么?” 正常人听到他这般悲惨的经历多少都会安慰上几句,至少不会这般冷漠逼问,但眼前这人显然不是他印象中的正常人,他也不需要他们的安慰,唐涯堪堪收起悲伤,敛眉思索了会儿答,“杏林堂那些伙计虽没有修为,但都有些拳脚在身。” “贩卖人口一事他们这几年才开始做,他们知道的不多,只负责抓人送到城郊那个院子,至于其他的……背后之人把线索尽数毁去,我们实在没查到什么。” 他这番说词乍一听是没问题,应付其他修士也勉强,但她们是半点不信的。 首先,暗道的存在他们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其次,暗道里出现的唐鹄的灵力也很诡异;最重要的是,若唐元若真的如他说的那般愧疚,那她必然会想尽办法救唐鹄,那她就不会到现在都没给她传信。 见两人都一脸淡然,唐涯便也猜到他们没信了,但他还是镇定道,“能告诉二位的就这么多,恕不招待了。” 她们知道唐涯的担心,也不想在此多耗时间,于是直接挑明了,“杏林堂下方的暗道里有唐鹄的灵力,这作何解释?” 唐涯麻木摇头,“不知。” 他这么不配合,两人只能来硬的了。 “我们要知道事情的真实经过。”她语音刚落,孟霁抬手就用结界封锁了屋子。 唐涯木然地看着他们动作,兀自在旁边坐下合上了眼,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这些人是不是都被送去炼魔了?”谢今华在他对面坐下。 唐涯眼底又是一抹惊讶,刚刚还准备咬死不理她的,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就放弃了抵抗,“为什么会有这个怀疑?” “永水镇的事听说了吧?”孟霁倚在门口冷声道。 这几天他都忙着办丧事,还真不知道。 看着他眼底的疑惑,她接过话头,“永水镇同小姑山一样被屠镇了。不同的是,这次是镇子上先有人修磨道,而后开始有人炼魔,到最后屠镇。” 言下之意他已经懂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两人好几眼,眼底一片愁色,这事儿发展的已经远超他的预期了,甚至有很多部分他自己都是糊涂的。 “你不用担心什么,我们知道这事和你父亲有关,我们不会说出去的。”知道他在纠结什么,谢今华适时开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说不说都没什么意义了,这事儿更是关乎剑南百姓的安危,他终是选择了和盘托出。 “这事儿我知道的不多,”他轻叹了口气,呆呆看向地上的火盆,“那日你们离开后糖糖就和父亲起了争执。” “为何?”谢今华不解。 “因为那些伙计绑糖糖时给了她一块垫子,糖糖便咬死了那些人同城主府有联系,父亲说是她想多了,那些人只是碍于她的身份。”唐涯苦笑道。 “糖糖觉得若他们真的只是普通人口贩子,以她的身份,发现了他们的暗道还被捆了过去,那他们根本就没可能放她走,给垫子的举动也是多余的;就算是碍于她的身份,他们想的也该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杀了她。” “相反的,他们给垫子的动作就说明了他们是不敢杀她的,而且,她觉得给垫子是因为他们知道她身体不好,怕她冻死在那儿,他们这么害怕只能是因为他们的主子是和她有关系的。” 谢今华和孟霁对视一眼,眼里都有意外之色,当真没想到她是从这发现异常的。 “争执无果,糖糖直接去杏林堂亲审了那几个伙计,等她出来时那几个伙计就都死了,我和父亲都没能近身;当夜回去她并没说什么,而后几天就一直不在府里,再等她回来……” 唐涯顿了许久,“那些伙计竟真的什么都交代了。在那个荒废的院子里,她独自挖了几天,从地下翻出了一封信,那些伙计为了防止被卸磨杀驴而保留的父亲的信。” “对峙时他们说的很隐晦,我只听了个大概,那些人确实和魔族有关,他们意在入主剑南,父亲不想同意的,可他们太强了,父亲没办法了,只得答应了帮他们寻人做修炼用,父亲他这也是为了保护剑南百姓。” 最后一句,唐涯还是出于私心在帮唐鹄辩解。 他的说法两人不敢苟同,但事情大概也就是他说的这样了,她反问,“那他是怎么死的?” “自戕。”唐涯艰难地合上眼,万千情绪收于心底。 这肮脏事儿唐鹄都做那么久了,怎地就选在了这时去死,他这一死怕是那伙人更不会善罢甘休了,谢今华愁的直按眉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还有证据吗?”问这句话时她已经没抱多大希望了,他们既然想要保全唐鹄的名声,那这些东西必然是毁的干净课。 果然,唐涯无奈摇头,“没有。” 其实这里的情况也不用再详问了,她们更应该关注的是如何处置这事儿。 谢今华扭头和孟霁对视一眼,若他们不管,怕是不出一个月这里就要被魔族侵占了,可现在他们也确实是分身乏术。 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不由更加头疼,这种诡异的平衡不打破不行,打破了又很难收场,唐鹄死的实在不是时候。 “你应该知道以你现在的修为护不住剑南城吧?”谢今华淡淡看向唐涯,他才筑基初期,要保护剑南城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唐涯自是明白,无奈点头,“你们有法子?” 现在的剑南是受天门宗庇护,但两地相距甚远,实际还是以城主府为依靠,唐鹄一死,剑南基本算是无主了……她忽的有了主意,转头看向孟霁。 孟霁微微点头,“杜朗可以。” 唐涯是听过杜朗的名声的,只是这样做无疑是让剑南和仙门背离,他皱起眉头,并不能立即做出决策。 谢今华可不管他那么多,得到了肯定便瞬间敲定主意,“就让杜朗来。” “不可……”唐涯到底还是无法立刻接受背离仙门,当即摇头否决。 “阳谷案未定,天门宗自顾不暇,只有杜朗才能保得住你们。”孟霁直接冷声打破了他的幻想。 以现在修仙界的情形,魔族出禁地之日便是仙魔大战开始之时,这些仙门已然不是长久依靠,只有普通人自己团结一气才有出路。 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唐涯还是不信杜朗比天门宗还要厉害,他一人之力怎可匹敌一派势力。 谢今华没工夫理会他的那些情结不舍,偏头思索了会儿,从香囊里取出两张信纸来,以灵力为墨,迅速传了信出去,一封给聂溪,一封给李佑,他们加上杜朗一定能守住剑南。 书信传出,她匆匆起身,“我这就去联系杜朗。” “放心去吧,我会清除干净城内的魔族势力。”孟霁缓缓点头,一手打开了结界。 安排妥了一切,谢今华迟疑了一下,还是看向了唐涯,他到底是城主,百姓相信他,这事儿还是得他同意。 面对两人的目光,唐涯也没个主意,眉头高高皱起,其实他也不信她们,谁知道她们这么上心为的是什么。 他脸上的戒备和犹豫太过明显,显然他短时间内是不会同意和仙门分离的。 等他自己想过来怕是没时间了,孟霁看向谢今华,抬手一道灵力便让唐涯再动弹不得,她从香囊里取出怀桑种子,十分利落地捏着唐涯的嘴强迫他吞了下去。 “你们……”解解除桎梏后唐涯戒备地看向他们,后者却没心思和他对峙,谢今华直接原地消失。 “趁早组建护城军去,剑南的一切都必须在你的掌握之中。” 孟霁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话便也跟着消失不见。 唐涯茫然呆立原地,等他反应过来要把那种子吐出来已经没用了,那玩意儿入体便同他的灵力混在了起来,根本不是吐出来就能完事的。 尝试无果,唐涯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他不得不再度认真思考起他们的话来,努力去接受他们的想法。 从他们说永水镇的事来看,他们应当是出于保护百姓的目的才这么关心的;实际也确实和他们说的一样,那些魔族敢明目张胆的威胁父亲就是因为天门宗地远势弱;剑南城需要一个能在城内做决策的支柱,而杜悯正是最好的人选,不考虑他的百年修为,至少他没有门派牵挂,可以留在城内应付突发状况。 综合以上所有因素,唐涯终于勉强说服了自己,眼下他没有更多支持力量,只能先这样了。 “今华。” 谢今华回万合宗时正好碰见了沈慕,他笑着同她打了招呼。 “今日没比试?”谢今华微微点头。 “结束了,”沈慕笑着答。 “哦,我有事先走了,”谢今华面无表情点头,随即快步离去。 她得快点去找杜朗,不然晚了怕他又下山走了。 其实她也可以传信去,但她还想去永水镇看看情况,所以还是亲自过来了。 她的态度依旧平淡如水,沈慕脸上笑容凝滞,呆愣了不知许久才勉强回过神来,只是笑容更加苦涩,最终无力地垂下了嘴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明明知道谢今华根本就不在意他,偏每次见面还是会忍不住期待,然后只会得到更深层次的失望。 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明明知道结果,可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他甚至不知道这心动是源自何时,他唯一能想到的正常的心动之处就是兹州救命之恩,可他却又能清晰的分辨出那时他只是心存感恩,并没有半分别的心思,最该动心的时候他没有动心,那这份情又是从何而来? 他茫然地回忆了许久,他们见面时明明其他人也都在,宋云苓、裴容……为何偏偏就是谢今华不一样呢? 沈慕缓缓抬手捂住心口,那里全是谢今华的模样,他没办法正常思考,也没办法给自己一个答案,就像没办法死心一样。 分明在小姑山第一次见到齐逸时就提醒了自己要收心的,为何还是会到这一步?他依旧迷茫,甚至隐秘地生出一丝对齐逸的嫉妒,他被这份心思吓了一跳,而后又是更深地苦涩, 在无数次默念心法静心之后沈慕终于压下了那些异样心思,修道要守心,他不该有这些非分之想的。 “沈慕,你在这儿做什么?掌门在找你呢。” 过了也不知几个时辰了,天渐黑,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沈慕忙回过神来,“多谢赵师兄提醒。” 赵相旬笑着点头,“快去吧。” 沈慕应下后离开,赵相旬也走进了后山树林里,他是寒冕的徒弟,负责照护这片灵植的。 第112章 话本子 致远壁。 “哇,师姐,你这一剑真不留情啊。”秋廷玉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左肩装模作样地哀嚎。 此时已经结束比试了,裴容练了许久的剑,总觉得该实战一下了,于是就叫了秋廷玉来比试。 看着他滑稽的表情,上去扶他的陆斐然也跟着笑出了声,“看样子容妹妹刚刚下手还是轻了,还有劲儿在这儿叫。” “你别叫我师姐了,”裴容抬手擦了擦汗,她现在散修一个,按道理已经和雩清山没有关系了。 “好,容姐姐,”秋廷玉从善如流点头应下,然后又继续鬼哭狼嚎。 裴容忍着笑作势又要拔剑,秋廷玉立马不叫了,抓着陆斐然的胳膊就躲到了他身后,然后就又有了底气,“容姐姐不会阴狠到连着陆师兄一起打吧。” 被他的话再次逗笑,陆斐然好不容易才装着正经,看向裴容,“没事儿,不用顾及我,动手吧,除害要紧。” 徐乘风和宋云苓正巧路过,一脸懵地看向三人,宋云苓露出嫌弃之色,“秋廷玉,你看看你的衣裳,地上脏死了。” “啊,没天理了,”秋廷玉刚哀嚎一句,听见宋云苓的声音,十分利落地就爬了起来,躲到了她身后,“宋师伯,快救我,我没有害人,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 他这词儿说的十分顺口,连裴容和陆斐然都有些懵了。 他俩不搭词儿,秋廷玉自己在那儿咿咿呀呀地哼起来,知道的是他在装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儿闹鬼了。 裴容终于反应过来,将剑举过头顶,大喝一声,“大胆妖孽,还敢在这儿强词夺理。” 陆斐然忍着笑站起身来,看着裴容的动作又笑出了声。 这一看就是平时里没少看话本子,也不知他们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宋云苓赶紧打断了他们,“你们这是干嘛呢?” “刚刚比试来着。”裴容收回霜降,接过陆斐然递过来的手帕,笑着答道。 徐乘风也露出了点儿笑容,“算了,让他们玩儿去吧。” 宋云苓轻哼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儿。” 秋廷玉终于从宋云苓身后走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笑嘻嘻道,“没玩儿,刚刚是在比试,师姐的剑术可厉害了,”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不参加云缨试真是埋没了人才。” 宋云苓面上有嫌弃,但看着他四不像的动作,开口也带了点儿笑意,“你一天天少看些话本子,小心我告诉师伯去。” 秋廷玉撇了撇嘴,知道她是开玩笑的,还在嘴硬,“我那是汲取人生智慧。” 看着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裴容就忍不住想拆他的台,“那你都汲取了些什么智慧?” 秋廷玉忙瞪了她一眼,回头却见宋云苓含着笑在打量他,似是真要听个结果,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胡说。 他爱看话本子,一胡说就爱往话本子上扯。 “就拿我前两日看的一个话本子来说,那男主人公白羽是正道仙君,女主人公未央是魔族之女……” 他才介绍完人物,宋云苓就翻了个白眼,“这还有什么发展空间吗?” 这种设定,仙魔对立,无非就是男的杀了女的罢了。 “哎呀,师伯你听我说完啊。”秋廷玉急的窜到了四人中间,“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都想拯救天下苍生,可是那时魔族猖獗,所以他们两个都在努力的除魔,并没有表明心意,直到有一天,白羽救了个受伤的年轻姑娘婉罗,她是个孤儿,又没有修为,白羽怕她活不下去,就把她带了回去,婉罗就爱上了白羽……” 发展到这儿都不用听下去了,一定是个烂俗的故事,宋云苓皱起眉,“你们慢慢讲,我们先去找沈师兄了。” 这可是秋廷玉最近的心头好,平日里其他师兄弟都不看这个,他再喜欢也没人分享,这会儿好不容易有机会开了头,他怎肯就这么扫了兴,不怕死地抓住宋云苓的胳膊,“师伯,你就听我说完嘛,故事的结尾绝对和那些烂俗的话本子不一样。” “什么话本子?”正巧沈慕从万炳春那来找徐乘风汇合,只听了一半,便笑着发问。 沈慕是个好说话的,他一出现,秋廷玉立马就抓住了希望。 “沈师伯,我最近看了个话本子,可有意思了。” 沈慕还没来得及应答,他就一股脑的又把前因叙述了一遍。 沈慕向来专心修炼,鲜少接触这些,正巧自己最近也为情所困,于是还真产生了点儿兴趣。 “反正也没急事,不如听他讲完再走。” 徐乘风和宋云苓皆是一脸意外,天知道沈慕居然会对这事儿感兴趣,但他既然提出来了,两人也不好拒绝。 秋廷玉瞬间眉开眼笑,“刚讲到哪儿了来着?”他挠了挠头,“哦,对,婉罗喜欢白羽,但她不知道白羽和未央其实相互喜欢,所以她天天缠着白羽,其他师兄弟就觉得她很坏,为了替未央出气就都不理她,白羽就觉得她很可怜,平日里也就对她照顾多一些……” 不得不说,秋廷玉讲故事的水平很烂,宋云苓按了按眉心,却发现裴容他们居然听的很认真,就连沈慕都是一脸迫切想知道下文的样子,她不由怀疑起自己来。 故事是真的很俗套,无非就是未央觉得白羽喜欢的是婉罗,因此疏远他们,白羽觉得未央烦他了,不断的误会,反反复复的,两人就是不肯直说,十分之狗血。 宋云苓兴致乏乏地打了个呵欠,看着致远壁上的名字愣神去了,他们的声音在耳边又很遥远,反正烦不到她。 “这婉罗怎么这么坏啊?” “啊,未央好可怜啊,她那么善良,那些师兄弟不是刚刚还替她出气吗?” …… “白羽不会真信了吧?”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接二连三的叹气声将她拉回现实,最后一道是沈慕的声音,宋云苓这才看向他们,却见他们几个都是一脸气愤,连徐乘风都皱起了眉头,她终于好奇起来。 “对啊!那些师兄弟明明是帮未央的,可那个婉罗平日里总巴结讨好他们,又常常装柔弱,那些人就真的不讨厌她了。未央只是直性子,娇气了些,他们居然真的蠢到相信未央会因为嫉妒刺伤她了。” 显然,秋廷玉也很气愤这个情节,说到这儿几乎是咬着牙,声音都大了几分,发表起评价来。 “哎呀,你快接着说,白羽信了吗?”裴容皱着眉连声催促道。 秋廷玉平复了下情绪才继续道,“白羽自然没信,但也没查出什么证据,所以其他人还是以为未央真的伤了婉罗;未央很伤心,但是那时魔族问题太严重,她只能先去除魔。” “婉罗没有修为,只能看着白羽和未央一起;那会儿魔族一直畏惧成为掌门的白羽,就想从未央身上找突破口,然后他们就查到了未央是魔族之女,只是体内魔气被压制了,他们就想激发她的魔性,他们就在山上找卧底……” “婉罗不会当了卧底吧?”陆斐然瞳孔放大,已然替未央紧张起来。 秋廷玉一脸悲愤地点了点头,“婉罗被魔族蛊惑,把激发魔性的魔石放到了未央房里,又伪造了几十封未央和魔族交往的信件……” 秋廷玉刻意卖了个关子,见几人皆是屏住了呼吸,连刚刚不感兴趣的宋云苓都变了神色,这才继续道。 “未央体内魔性果然被激发,她在山上变成了魔族,婉罗带人过去看了个正着,又搜出了书信,所有弟子都要求处死她,白羽身为掌门只能把未央关进了地牢。” 裴容脸上瞬间有了怒色,显然是共情未央的处境了,宋云苓也是咬着牙,憋着口气,嘴唇都发白了。 “未央确实是魔族,白羽怎么查都没办法帮她洗清嫌疑,在婉罗的煽动下,所有弟子跪在正殿外要他处死未央……” “他杀了她?”宋云苓的声音在颤抖。 问出口她自己也懵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她这段时间总是心里闷得慌,像是有什么堵在心口一样,说不出原因,也找不到宣泄口,就这么积压在心底,在听完秋廷玉的故事后,这种情绪终于不受控制的爆发了。 这分明只是个很常见的话本子故事,秋廷玉讲的也很烂,可她还是忍不住地代入了自己,恍恍惚惚间她好像感受到了未央的委屈和不甘,可偏偏她找不到对应的‘婉罗’。 徐乘风见她入戏太深,赶忙想去安抚她,却被她一掌掀开,他一脸茫然。 宋云苓出手后也愣住了,她低头看着犹在颤抖的手,恍惚片刻又抬眼直直看向秋廷玉。 秋廷玉被吓了一跳,赶紧说,“没有,白羽相信未央即使是魔族也不会害人,所以就设计了假死,放她走了,结尾就是未央去了魔族,想要劝说魔族放弃仇恨,笔者说还有续集。” 听着这个结局,几人都松了一口气,裴容的语气十分之欣赏,“我就说嘛,两人青梅竹马,白羽怎么可能杀她。” “未央真是个可爱的姑娘,换我被婉罗这么明里暗里的陷害肯定得受不了,她居然还能一心修道除魔,自愧不如。”陆斐然也对未央表达了赞扬。 两人听的兴致盎然,回味完之后才想起话题的起因,“所以你都学到了什么人生智慧?” 秋廷玉早已忘了这茬,闻言立刻开始冥思苦想,最后干巴巴来了句,“不能偏听偏信?” 几人皆是一阵好笑,沈慕还点头赞同了他的观点,“这点确实有用。” 又是一番谈笑后几人这才看向宋云苓,却见她脸色还是不好,连徐乘风都没有理会,秋廷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宋师伯不是不感兴趣吗?怎么比他入戏还深。 挠了挠头,他想起自己才看完话本子时的反应,气得捶胸顿足的,一会儿骂人一会儿笑的,师兄们还以为他疯了,好像也比宋云苓好不了多少。 于是,他傻呵呵一笑,“我当时看到未央被激发魔性时比宋师伯反应还大呢,差点儿哭出来了,难过了好几天,师兄们不知道情况差点就传信告诉了师父,他们还以为是我想娘亲了,哈哈哈哈哈。” 几人都被他逗笑了,他说这话原是为了给宋云苓台阶下,她却依旧是神色压抑,几人对视一眼,悄悄看向徐乘风,后者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先走。 直到看不见宋云苓他们的身影了,秋廷玉才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宋师伯也入戏太深了吧。” 裴容也一脸莫名,“谁知道呢?莫不是师伯觉得未央的性格和她有几分相像,所以共情了?” 两人都是善良又娇气,不过总的还是不一样的,未央是有娇气,但她是一种稚子般不通人情世故的纯净,宋云苓更多的是娇纵任性,实际还是很懂俗世规矩的。 四人相视一笑,都懂彼此的意思,沈慕笑着道,“话本子罢了,能有多像?” 裴容深以为意,赶紧点头附和,“确实,宋师伯才不会任由婉罗欺负她呢,一点都不像。” 四人又是一阵欢笑,陆斐然这才笑道,“倒没想到沈师伯也会对这种话本子感兴趣。” 沈慕笑着摇头,“也是第一次听,确实很新鲜。” “沈师伯喜欢的话可以找我,我有好几箱子呢。”秋廷玉顿觉遇到了个兴趣相投的人,赶忙窜到沈慕面前,眼里都是期待。 沈慕哂笑一声,顶着他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师父要求严,我不能分心。” 秋廷玉长叹一口气,哀叹一声,“我以后若是有了道侣,一定得是个和我一样喜欢看话本子的才行。” 他已经对师兄妹喜欢这个不抱希望了。 这话惹得三人又是一阵好笑,裴容忍着笑敲了敲他的头,“你能不能找到喜欢话本子的道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整日沉迷其中,我就要告诉你师父了。” 秋廷玉撇了撇嘴角,拖着调调道,“容姐姐,我不敢了。” 第113章 今华? 裴容现在每日都要练上好几个时辰的剑术,回房基本是沾枕头就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天已大亮,看时间比试已经开始了。 想着谢明昭和沈慕今天有比试,裴容胡乱收拾了一下就火急火燎地推开了门,却见陆斐然正坐在院子里。 “走吧。”听着动静,陆斐然笑着起身,裴容赶快掩了门跟了上去。 “怎么感觉山上的人又多了许多?” 一路上到处都是人,也不像是参加比试的,就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还挺扎眼的。 裴容也注意到了,她思索了会儿,摇头,“过几日前一百名单就出来了,可能是来看热闹的吧。” “兴许吧。”陆斐然思索了下,也只能是这样。 先去和陆卓然夫妇打了个招呼,两人才去找谢明昭他们。 “这事儿不该天门宗负责吗?他们是什么态度?” “天门宗实力有限,又亲眼见着永水镇的事,他们就没打算管了,杜朗便顺理成章接管了剑南城,听说他们正在赶去的路上了。” 两人过去时谢明昭和沈慕都脸色不佳,宋云苓她们不在,就秋廷玉跟在旁边。 听到和杜朗有关,裴容撇下陆斐然,扒拉开秋廷玉凑了上去,“师伯,是剑南出什么事儿了吗?” 秋廷玉又扒拉回来,从陆斐然和裴容两人中间艰难探出半个身子来。 “听说剑南有魔族出没,城里还有人修魔道,天门宗身为当地仙门选择了置之不理,杜朗前去接管了剑南城。” 沈慕温声给她解释。 “那万合宗和雩清山是什么态度?”陆斐然向旁边稍稍挪了点儿,给秋廷玉让出了位置。 沈慕和谢明昭齐齐摇头,“不到万不得已,两派是不会干预天门宗的决策的。” 其实从小姑山一事,万合宗的态度就很明了了,雩清山眼下囿于阳谷案一事,也是没精力的。 门派间的事物他们是插不上手的,于是裴容就转移了注意力,“师伯和师叔什么时候比试啊?” “我大概是午时,明昭应当在酉时前。” 自从谢今华同他们撇清关系后,谢明昭就一直是冰山脸,俨然兴致不高,沈慕完全充当了他的传话者。 “徐师伯今日没有比试吗?”陆斐然打量了一圈,没看着他们的踪迹。 “我们来时去问了他的,说是宋师妹心情不佳,正好今日也没比试就不过来了。” 沈慕一个万合宗的弟子倒比她们还了解的多了。 其实情况比他说的还要糟些,准确来说是宋云苓和徐乘风在闹脾气,徐乘风一早去找她被赶出来了。 他话说的委婉,谢明昭却忽然不屑一笑,带着几分嘲讽道,“他估计到现在还被关在院子外呢。” 一听这话,秋廷玉绝望抱头,不敢相信地看向沈慕,“不会是因为我昨晚讲的那个话本子吧?” 宋云苓不会把徐乘风当做白羽泄愤了吧?那徐师伯不得恨死他? 这沈慕倒是不清楚,思付片刻后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清楚,只是昨晚我回去时看着他们还在那儿。” 秋廷玉无措地看向裴容,“不就是一个编撰的故事吗?” 沈慕也很疑惑这个,“看宋师妹的反应,好像不止这么简单。” 具体原因谁也不知道,裴容只能先去安慰一脸菜色的秋廷玉,“可能是宋师叔心思比较细腻,入戏比较深吧。” 只能是这个解释了,秋廷玉哀叹一声,垂头丧气道,“再也不和宋师叔分享话本子了。” 陆斐然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师伯不会怪你的。” 几人说说笑笑,午时很快就到了,沈慕已经上台了。 “诶,沈师伯的修为又精进了!” 台上沈慕缓缓抬手施法结印,动作淡定自信,股股灵力在他指尖流转自如,压迫感也随之一层层加深。 裴容一时瞠目,沈慕上次施展灵力时分明在金丹初期,短短几日,竟有了金丹后期的势头。 谢明昭也有些惊讶,他知道沈慕的天资好,却没想到这么好,连徐乘风都才金丹中期,沈慕竟马上要至后期了,而且他似乎完全没有瓶颈期。 谢明昭突破金丹期有段时间了,可他身体里像是有层屏障一样,让他始终无法再更进一步,他知道这急不得,可看到沈慕修为飞速精进他还是忍不住羡慕。 沈慕的修为在年轻一代里算是顶尖的了,他的比试几乎毫无悬念,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轻松赢下了比试。 “你这也太吓人了,按这个速度你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突破元婴了,”谢明昭真心实意夸赞。 这世上不缺天才,可他不得不承认,沈慕是天才里的天才,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他一年不到就轻松突破,甚至是还不止于此,谢明昭说不羡慕是假的。 “没那么容易,”沈慕摇头轻笑,“只是前些时日偶然想通了一些事,得了些机缘而已。” 云台之上,一众掌门也注意到了沈慕的修为又精进了。 “你这徒弟当真是少年英才啊,”段鹤延抚摸着胡须感慨道。 提起沈慕,万炳春言语里都是满意,“沈慕虽然年轻,但行事沉稳,沉得住气,拥有这般天赋也没忘了刻苦修炼,突破元婴也只是早晚的事。” “是个好孩子,你这少掌门是不是定的太早了些?”佘娘子低声轻笑,突然开口道。 “凝光虽天赋不如他,但她自幼见过世间疾苦,心怀大道,并不见得当不好这少掌门。”万炳春毫不避讳,他确实欣赏沈慕,但这并不妨碍他更看好温凝光。 “佘娘子怕是忘了在当年的云缨试凝光的表现有多出色了,”童靖接话。 “是啊,凝光那孩子确实能担大任,”提起过去,林鸿也有些感慨。 这一届云缨试确实天才云集,喻长生、徐乘风、沈慕、谢明昭……多到数不过来,但比之温凝光那届还是逊色了。 温凝光那届比试是一百多年前了,参赛者基本都是金丹中后期的修为,宁青阳、连重山、谢南绪、万书墨……更是早早突破元婴,可就是在一众天才之中,温凝光以尚未结丹的修为拿下了比试第一。 几乎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温凝光做到了。 而且她不单单是比试胜利了,她的计谋胆识皆是第一,那次的比试同样设在山下的镇子里面对魔族围攻,温凝光以身护镇,离间计破困局,几乎完美地完成了历练。 “倒是我老糊涂了,”佘娘子有些失神地按了按额头,这才恍然发现百年前的天才竟都接二连三陨落了,她都快忘了他们当年的锋芒了。 台下的比试还在继续,云台上的掌门们却无心再观赏,比之百年前,如今的修仙界到底还是没落了些。 两个时辰后。 “那女子你们之前见过吗?”段鹤延看着比试台附近的女子皱起了眉。 那女子一身藕色衣裙,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遮住了整张脸,看着只筑基修为,却又给人说不出的怪异感。 “最近山上多了许多人,兴许是来看热闹的,”万炳春瞥了一眼,确实眼生,但身上没有魔族气息,应该没问题。 这会儿谢明昭正比试,林鸿的注意力正在台上。 “她是不是在看明昭?”佘娘子托着下巴懒懒打量了会儿,女子并未挪动脚步,看样子十分专注。 林鸿本是随意一瞥,但说不出的熟悉感迫使他停下了目光。 几乎是同时,台上谢明昭赢下了比试,女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匆匆转身就要离去。 段鹤延见林鸿神色不对,指尖微抬,一阵风吹过,女子的斗笠被掀开。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连万炳春都坐直了身子,段鹤延更是惊呼出声,“叶知意?” 斗笠掀开的瞬间,台下女子几乎是拔腿就跑,但她到底了慢了一步,谢明昭也看到了她的脸,飞身落下比试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明昭?” “师叔?” 沈慕和裴容同时出声。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女子身上。 谢明昭明显感受到女子的手僵住了,他的心跳的飞快,定定看向女子,隔着一层厚厚的纱他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能感觉到女子也在看着他。 熟悉的感受让他几乎炫目,他不敢再轻易开口,于是两人就沉默地僵持住了。 裴容几人小跑到他身旁,有些没搞懂眼前的情况。 “阿昭,”是女子先开的口,她语气极温柔,轻轻的,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阿姐,我唤你阿姐,你应该唤我阿弟才对。” “我不,我就要唤你阿昭!阿昭,阿昭,阿昭。” “爹爹!娘亲!阿姐欺负我。” …… 谢明昭一阵恍惚,整个人棉花做的一样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实感,他犹豫再三后小心开口,“阿姐?” “傻阿昭,”女子的声音带着笑意,她抬手缓缓掀开斗笠,清瘦的脸上写满心疼。 “这是……” 裴容张大了嘴,以前她们总觉得谢明昭和谢今华长得像,可看到女子的瞬间,她才知道什么叫像。 分明五官不是很像,但拼凑在一起就是说不出的相像。 “阿昭,好久不见,”看着呆呆愣愣地谢明昭,女子无奈轻笑,上前一步,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真傻了?” “阿姐,”谢明昭呆呆任她揉搓,眼里都是不敢相信,他之前真认错人了? 林鸿也从云台落下,他怔怔看着女子的脸,像,太像了,这张脸几乎和少女时期的叶知意一模一样,分明是不同的气质,可她的一颦一笑却又同叶知意恍若一人。 “原来真是认错人了,”佘娘子看着台下熟悉的脸庞失神喃喃。 这张脸一出,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师父,我回来了,”女子眼睛亮晶晶的,笑着看向林鸿,没有半点生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鸿连声重复,转头看向还没回过神的谢明昭,“你先带今华去休息,我等比试结束就过去。” “好,”今华笑着点头,然后微微偏头看向仍在恍惚的谢明昭,挥了挥手,“还没反应过来啊?” “没,”谢明昭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今华也不挣扎,笑眯眯地任由他牵住,“怎么还是这么粘人啊。” 谢明昭的耳尖瞬间红透,阿姐说的是他小时候,他那时最崇拜阿姐,她走哪儿他跟哪儿,出了名的小跟屁虫,没想到阿姐还记得。 “嗯,”他干巴巴点头,心头甜滋滋的,又贴着今华近了点。 今华笑着看着他,语气轻柔又骄傲,“我们阿昭现在好厉害啊。” 裴容和陆斐然默默看向沈慕,三人也不知该不该跟过去。 今华和谢明昭走的不快,走了一会儿发现他们没跟上,谢明昭回头,“你们还要看比试吗?” 他现在心里乱槽槽的,一方面高兴阿姐回来了,一方面却又止不住怀疑,他之前当真认错人了吗?阿姐又为何在这个时间回来?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又怕自己失态,于是便主动暗示沈慕他们。 三人会意,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 今华看向谢明昭,笑容里带上了好奇,“这是你的朋友们吗?” “是,这是沈慕,这是裴容和陆斐然,”谢明昭点头,依次介绍道。 “你们好,我是阿昭的姐姐,你们可以叫我今华,”今华笑着冲她们一一点头。 看着这张和谢明昭七分像的脸,裴容彻底懵了,怎么有两个谢今华。 旁边两人也没比她好哪儿去,同样是一头雾水,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两个人名字一样,长相也相像。 “听说你们之前遇到一个和我很相像的同名人?”今华丝毫没有避讳。 说这话时她眸子亮晶晶的,只有好奇,半分别的意思都没有。 “确实巧合,”谢明昭思索片刻后点头。 此刻的剑南城。 “城里一共十三处魔族藏匿点,我已经尽数处理掉了。”孟霁温声道。 “多谢几位。” 经过这些天,唐涯总算是接受了他们的安排,对两人也客气了许多。 今日孟霁和谢今华都戴了面具。 “这次要麻烦你们一段时间了。”谢今华微微点头,看向屋里的聂溪两人和李佑道。 “应当的。”李佑淡淡点头,修道本为济世,现在剑南情况特殊,他们自然是没得推辞的。 “刚好也给我们个落脚处。”聂溪也是看向王盛凡轻柔一笑。 谢今华这才看向杜朗,“都是老朋友了,我也就有话直说,剑南城托付给你我是放心的,但你得允许屋里这几人共同决策,在剑南需要时我也会为你们提供帮助。” “好,我答应,” 唐涯本就是城主,自然是要尊重他的意见的,至于余下几人,杜朗也算是有些了解了,不是派来挟制监视他的,他也就没什么疑议,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城中百姓的安全。 杜朗修为不低,由他来坐镇也算是眼下保住剑南的最好办法了。 第114章 孟霁转变 姐弟相见,谢明昭分明有很多想问的,可真正坐下来面对谢今华,他的脑子却又瞬间空白。 看着沉默的谢明昭,今华什么都没说,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温热的触感从她清瘦的指尖传来,谢明昭呼吸一沉,紧紧回握她的手,“阿姐这些年过得好吗?” 今华垂眸看着自己瘦的骨节分明的手,也说不出好,只道,“回来就很好了。” 谢明昭胸口闷闷的,偷偷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问出了压在心底的话,“阿姐为何现在才回来,还想躲着我们?” 方才若不是他反应快,阿姐分明是要离开的。 今华知道他的意思,微微沉默了瞬间然后才答,“说来话长。” 在谢明昭执着的视线中,她缓缓开口。 “当年我被魔族掳走之后,一路被带到南边,幸得一好心人相救,这才活了下来,作为报答,我答应留在那替她做三件事。” “本来还有件事差一点没完成,但那人前段时间不知所踪,我实在想雩清山了,这才偷偷提前离开了。” “我没想躲着你们,只是听说了你们之前认错人的事,觉得这个时间出现有些奇怪,而且我现在还没完全办完那件事,我想着来看你们一眼了就去完成承诺的。” 她的语气诚恳真挚,不似假话,谢明昭听的心头一阵酸软,“对不起阿姐,是我错怪你了。” 今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儿的,是我不对,该和你们说清楚的。” “那阿姐现在现在露面没问题吗?”谢明昭自责之后又忍不住担心。 虽然阿姐提起报恩之事时神色平淡,但他总觉得那人似乎没那么好相与,阿姐同她有承诺在先,不知道提前离开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应该没问题,那人失踪挺久了,应该不会这么巧在这儿碰到,而且最后一件事我梳理的差不多了,快结束了,”今华思索了会儿后认真道。 “好,那阿姐不会再离开了,对吗?”谢明昭开心点头,眼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对,”今华笑着点头,“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这话一出,沈慕几人都由衷地替谢明昭感到开心,他之前的痛苦失意他们都看在眼里,眼下姐弟团聚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了。 “说说你吧,阿昭,这些年过得好吗?”今华轻舒一口气,心疼地看向谢明昭。 谢明昭微微失神,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让阿姐担心,可一张嘴,十几年的委屈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不好,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我好想阿姐。” 谢明昭向来是冰山脸,话也少,这次是鲜有的失态,裴容几人都知道他想找到谢今华,但没想到他的冷静自持之下是这般的痛苦。 “我也想阿昭,”今华身子前倾,主动抱住了谢明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孩子一样轻声安抚。 姐弟团聚,其乐融融。 看着眼前场景,裴容彻底懵圈,谢今华真的只是碰巧长得像吗?她知道这边的情况吗?她该告诉她吗? 带着些迷茫,她们一直在这儿坐到晚上,谢明昭在今华面前没有半点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又说不完的话,他把从小到大的经历都一股脑地讲给了今华听。 晚间,林鸿也过来了,今华把当年的情形又大概和他说了一遍,心疼之余,林鸿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雩清山上有魔族内鬼。 谢今华失踪那天,他确实在山下,但山上有宋千竹坐镇,且有灵犀河环绕,魔族不可能悄无声息入内门掳走人,只能是修士干的。 心里想着这事儿,林鸿没坐多久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关心今华,“你要办的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师父,我自己能办好的,”今华笑着摇头,语气轻快,“快结束了。” “那就好,云缨试快结束了,明昭这几天要比试,你若是想四处逛逛就来找我,我安排人陪着你。” “好!谢谢师傅,”今华笑眯眯应下,亲自送林鸿出了院子。 两天后,剑南。 安排好城里的事情后,谢今华和孟霁在当日晚上就赶回了万合宗。 云缨试就快结束,不世谷和修仙界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他们得做好准备了。 自打今华回来以后,谢明昭几乎是寸步不离,等她歇下了才有自己的时间。 今日他拉了沈慕来一起散步,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有怀疑。 “之前阿姐明明说她在山上生活过,我也能感受到和她的联系,我不觉得自己认错了人,”谢明昭眉头紧蹙,“可我觉得现在的阿姐也是真的。” 对于这个问题,沈慕还真没办法回答,他能看到就是她们的长相相似、名字一样,至于谁真谁假,他是真半点看不出来。 不过唯一确定的是,他喜欢的是之前的今华。 想到这点,沈慕忍不住自嘲一笑。 谢明昭没空理会他奇怪的反应,一心沉溺在自己的世界。 两人各自怀揣着心事,一路漫无目的瞎走,竟又不自觉走到了谢今华住的院子门口。 冷清了许久的院子终于有了灯光,是谢今华她们回来了。 谢明昭在门口站了会儿,还是决定去见见谢今华,他上前叩门。 “晚上好,”来开门的是孟霁,“要进来坐坐吗?” “好,”谢明昭点头应下。 沈慕本来算转身离开的,可门已开,他也不好再推辞。 院子里谢今华坐在灯下,她正笑着看向她们,眼中是从未对他展露过的放松与温柔,灯光之下更显美丽。 他心神一荡,然而那温柔的目光只是从他身上掠过,下一秒就稳稳停在了孟霁身上。 酸楚短暂地爬上心头,但下一刻就被清心咒压了下去,他微微低头迅速整理好了心情。 桌上惯例摆着一壶茶,几盘糕点,只谢今华面前那盘暗黄色的糕点看着像是动过了,也不知是什么糕点。 沈慕正晃神,谢明昭开口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谢今华答。 谢明昭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淡,看向她面前的那盘糕点,“这是什么糕点?看着今华好像喜欢。” 孟霁倒了杯茶给他们“这是栗子饼,今华不喜甜,只钟爱这一口” 谢明昭默了默,“阿姐以前最爱的是红豆酥可是甜死了。” 话音落地,他像才意识到说了什么,紧接着道,“我阿姐回来了。” “是吗?恭喜,”谢今华顿了下,反应依旧平淡。 谢明昭紧紧盯着她的脸,似乎从中发现一起异常,但他很快就颓然意识到,没有,她一点反应没有。 他掩下失望,故作轻松地扬起笑容,“对不起,以前真是我认错了人,给你造成了许多困扰。” “没关系,”谢今华终于露出笑容,轻飘飘转移了话题,“你们两个应该都进了前一百吧。” 她若是依旧反应平淡还好,她这突然的笑容让谢明昭更觉无力,她就真的这般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吗? 看着失了神的谢明昭,沈慕答,“雩清山进了十四人,万合宗十五人。” 若是宋云苓那日没伤的那么重的话,雩清山也该是十五个,她后面伤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心神不定,状态明显有问题,林鸿也就拒绝了她继续参赛的请求。 “祝你们顺利,”这结果在意料之中,她举起茶杯笑着一饮而。 谢明昭终于回过神,赶忙举起茶杯,“我们会努力的。” 她只轻轻一笑,一手托腮,视线落在了沈慕身上,“你为什么会拜入万合宗呢?” “我幼时便十分仰慕归荣老祖。” 沈慕眼里有憧憬之色,这话不是虚言。 谢今华指尖轻点脸颊,“你知道不世谷的位置吗?” 她眸色淡淡的,似乎只是随意提起。 沈慕不傻,很敏锐地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不对,斟酌再三后仔细回答,“是不世谷灭谷之后才知道的。” 谢今华低头一笑,意味不明道,“我信你。” 当年她救过沈慕,兹州附近,也就是不世谷附近,她知道是万方左泄露了不世谷的位置,但她不清楚当初的沈慕是不是想用苦肉计来打探不世谷位置。 她要听到他亲口回答这个问题。 沈慕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提起不世谷,她和不世谷唯一的关联就是救他是在不世谷附近,可这又有什么联系呢? 沈慕一头雾水,却见谢今华随意一笑,似是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抓住最后的机会追问,“为何突然问这个?” 谢明昭隐约间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但一时又难以具体形容出来,也好奇地看向谢今华。 “知道为什么方左必须死吗?”谢今华身子微微后倾,笑容里多了几分神秘。 “他引发了永水镇一事。”沈慕没做他想。 “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人命了。”始终没做声的孟霁终于开口,声音却比这夜色还凉上几分。 谢今华勾唇轻笑,接过话头,“当年他沾染魔气,是不世谷施救才活了下来,他却反手把不世谷的位置当做筹码和你师父做了交换,你说他该不该死?” 虽然不知道谢今华和不世谷究竟有何关系,但两人都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透露位置的方左该死,那带领灭谷的万合宗又当如何是好? 沈慕嘴唇微颤,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平定心神,“长晏是不世谷人?” 谢今华只微笑着把玩茶杯,孟霁的神色也很平静,两人都不肯透露更多了。 “所以……长晏露面做那么多事,接近万合宗是报仇来的?”沈慕神色凝重,犹豫了会儿还是不肯放弃。 “做了错事就得付出代价,不是吗?”谢今华放下茶杯,左手轻抚下巴,眼里是不见底的冷漠,唇角却还残留着温和的笑意。 此刻沈慕的内心情绪十分之复杂,沉默片刻后连坐在这儿的心情就没了,匆匆起身告了别就离开了。 “回去吧,我们也累了。”谢今华看着还愣在那儿的谢明昭道。 目送两人走远,孟霁缓缓起身站到谢今华身后,轻抚她的发顶,“放过他吧。” 他的声音很疲惫,这也不像是他会说的话,她回头不解地看向他,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慕确实没泄露不世谷的位置,可是他享受了万合宗的恩惠,他和万合宗分不开的。 孟霁微微一笑,语气里有遗憾,但更多的是释然,“晏晏,我们不能牵累无辜之人。” 他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轻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当年的仇我们得报,但若是这样算连带关系的话,修仙界没几个清白人的,我们得为天下人着想。” 她垂眸看向他,悲伤在眼里静静淌开,倔强摇头,“孟霁,这不公平。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灭谷,打破仙魔平衡,凭什么要我们隐忍,要我们去收拾烂摊子。” 她知道要以天下人为重,可平衡是他们打破的,凭什么她就得承受着生离死别的痛苦,还要照顾他们的情绪,她就是接受不了。 孟霁抬手轻轻抚过她的眉峰,眼底全是心疼和自责,“很抱歉让你替我背负了这些。” 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当初他没死,他只会做的更绝情,也不会冷静地在这儿劝她这些;可一切都改变了,晏晏替他承受了这些,他就必须比任何人都要冷静,他可以去死,可以众叛亲离,但他不能看着她背负这些。 而且……众生无罪,他们最终还是要顾念无辜百姓的。 两人心念想通,她又怎会不知他的所思所想,她终是不甘地闭上了眼,咬着牙摁下所有的委屈和仇恨。 她再委屈,也不能不考虑百姓们的状况,她生在仙门,享受了百姓们给予的优越条件,已经比他们幸运的多了,她没资格那么任性。 孟霁握紧了她的手,眼底也有迷茫和怅然,“我出生时不世谷已经败落了,我翻看天乾卷见到的都是人性冷漠与自私,所以对于神使这个身份我只觉悲哀;最初醒来时,我觉得不世谷没了也没什么,我可以和以前一样,报了仇然后逍遥度日;可是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没办法摆脱天生的使命的,遍观苍生疾苦,我无法再放任自己置身事外。” “小姑山是他们自愿的,我可以漠不关心,但永水镇不一样,看到他们睡在雪地里时,我心里很难受,很轻很轻,但那种感受挥之不去,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娘亲他们即使是被抛弃了也要保护他们,为什么我们就要做这些……” 谢今华早已睁开了眼,同样紧握着他的手,说不出是心疼还是骄傲,他到底还是像其他族人一样肩负起了既定的使命。 孟霁仰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坚定的笑意,“就像你刚刚想的那样,因为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相对于他们,我们是强大的一方,如果这份力量不是用来保护弱者的,那强大这个词本身就没意义了。” “我的族人们保护百姓本就不是为了他们的信仰,那他们的抛弃于我们又有什么妨碍呢?” 说这话时,他的神色分外温柔,眼底终于积雪消融,是对于过往种种的释然与宽容。 经历了一遭生死,时至今日他才完成了和世人的和解,真正懂了不世谷的道义。 不世谷所做都是为了天下百姓,他们肯定也不愿意她们为了给不世谷报仇而导致修仙界凋零,百姓受累。 她终于释然,“好,我们冤有头债有主,一切以百姓为先。” 第115章 宋云苓与话本子 两日后。 “要不要去请宋师叔啊?” 今日有徐乘风的比试,裴容和秋廷玉他们早早就来这儿陪着了,眼见着下一轮就到徐乘风了,宋云苓还是没露面,裴容有些犹豫道。 自那晚话本子一事后,他们就再没见着宋云苓了,也不知她是不是还在伤心着。 徐乘风面色不改,“不用了,云苓前些天就下山了。” 下山?徐乘风比试都没结束,她都不关心了吗?连沈慕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秋廷玉也立刻警觉起来,斟酌着小心问到,“是因为我上次讲的话本子吗?” “不是。”徐乘风回答的十分平静。 其实他也不清楚是不是为了这个,但宋云苓确实是当晚后半夜就下了山。 他回答的十分坚定,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谢明昭带着今华来看比赛,听到他们讨论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重要的问题忘记和阿姐交代了。 迎着今华好奇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阿姐,忘了和你说了,宋师姐和徐乘风他们在一起了。” “挺好的。” 他原以为阿姐会难过,至少是惊讶,可都没有,她只是笑着点头,很轻易就接受了。 “这很奇怪吗?”今华微微歪头,有些不解他们的惊讶,“当年都还小,所谓婚约自然不做数。” “不奇怪,”裴容第一个点头。 见阿姐确实没放在心上,谢明昭这才有心情看向沈慕,“你们刚刚说的话本子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就听的一头雾水,只大致明白了是他们说了什么东西,导致了宋云苓的离开。 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和他说,反倒要带上沈慕这个万合宗弟子的? 今华也好奇看向他们。 完了。 秋廷玉一哆嗦,赶忙给裴容和沈慕递去求救的目光,谢明昭可没他们这么和善,刚来时谢明昭就训诫过他了,现在他还屡教不改,简直是在自己找罚。 偷看话本子这事儿可大可小,关键是看谢明昭的态度,秋廷玉的模样太可怜了,裴容开口欲替他打打掩护,一碰到谢明昭不带温度的眼神,她也很识趣的怂了,谈起正事儿来,四十四代弟子应该就没有不怕谢明昭的。 谢明昭此刻冷着脸,又一副冰山模样,看着很是唬人,今华在旁边看着他严肃的模样,笑的眉眼弯弯。 这边裴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话本子就是……呃……就是……” 连裴容都支支吾吾的,谢明昭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神色立马严厉起来。 “秋廷玉,比试结束后你就整日在看话本子?” 被直呼名字的秋廷玉吓得一颤,低着头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辩解,“也不是整日。” 这心虚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谢明昭眉头紧锁,已然被气到了,“你……” 他一开口,秋廷玉立马哭丧着脸,连声认错,“师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秋廷玉天赋不差,若是肯用功一定能成为有用之才,所以谢明昭才会这般痛心疾首,沈慕能理解他的心情,可今日毕竟人多,还是得给秋廷玉留些脸面,于是他只能出来打圆场。 “他这些时日也没有倦怠修行,只是前几日大家有些无聊,才找他来讲个话本子故事解解闷。” “小孩子嘛,贪玩儿也正常,下次不再犯了就是,”今华也跟着开口。 谢明昭到嘴的训斥没了声,到底是体会了她们的意思,没再让秋廷玉难堪,“再有下次,自己去领罚。” 秋廷玉就差把头点掉了。 裴容也赶忙帮腔,“再没有下次了。” 谢明昭脸上的严肃终于褪去,看几人的眼神又是不咸不淡的了。 秋廷玉这才敢松了口气,此刻的沈慕和今华简直就是他的救命恩人,秋廷玉看她们的眼神都分外灼热,恨不得立刻上去磕一个了。 “阿昭以前总是冷着脸吗?很凶吗?”等他训诫完,今华才笑着看向谢明昭。 裴容一众没去看谢明昭的眼神,只连连点头,天知道谢明昭冷脸时有多吓人。 “阿姐……”谢明昭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弱弱开口,全没了刚刚的气势。 “我们阿昭长大了,”今华眼神里都是骄傲。 谢明昭只觉脸颊发烫,他扭头看向秋廷玉,锲而不舍追问,“所以话本子和宋师姐离开有什么联系?” 然而这次没等秋廷玉他们开口,谢明昭突然看向远方,“今华,齐师兄。” 话音落地,他赶忙解释,“这位就是我之前认错了人。” 今华看向来人,呼吸一滞,面上却没显现,只笑着点了下头。 几人转过身去,就看见谢今华和戴着面具的孟霁正走过来,两人挨得很近,笑的也很愉悦,听到呼喊才抬头看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来了?”谢明昭有些不解,她们连他的比试都没来,总不至于是专程来看徐乘风的比试的吧? “找裴容有点事。”谢今华指了指裴容。 这样才算正常,谢明昭点点头,只要不是来看徐乘风的,他也就没那么多好奇心思了。 被点名的裴容立马跟到了她身旁,“那我先走了。” 谢今华目的明确,喊了裴容转身就走,只目光短暂地在今华身上停留了片刻。 等人离开后,今华悄悄松了口气,再开口才觉喉咙发紧,“长得确实像,难怪你们会认错。” 谢明昭静静注视着她们离开,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只答,“实在是太巧了。”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谢明昭又看向秋廷玉,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什么关系?”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谢今华问。 裴容立马答,“就是话本子和宋师伯下山之间的关系。” 宋云苓下山了?谢今华有些意外地看向孟霁,他们竟都没留意。 孟霁看向裴容,“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她们裴容就不担心有什么不能说的了,把那晚的经过和今日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听完后两人都有些沉默了,已然猜到了原因。 那个故事确实很普通,仙魔对立,普通到十个话本子里有七个都是这样的,它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它的结局,放在现实中看,未央怎么都该是没活路的,可白羽做出了第二种选择,宋云苓反应那么大大概也是为了这个。 她对宋云苓一直十分排斥,且她身有魔族血统,带入未央了也正常,她也没做他想。 “之前是我考虑不周,让你接触了一些不该接触的人,”谢今华将人带到了僻静之地,又设下结界后才开口。 孟霁淡然上前,一道白色灵力提起裴容的手腕,他把提前准备好的阵法一点点移栽到她手腕上。 他有条不紊地放着阵法,谢今华在旁边解释,“这阵法是给你保命用的,在生死关头会自动激发。” 裴容和赵相旬见过面,他依靠魔族那么久,眼下的归顺真假未知,她们又得和裴容他们保持距离,不能时时留意裴容的状况,给个保命法子是最有用的。 “多谢今华,齐师伯,”裴容知道他们的用意,认真拜谢。 眼见谢今华他们又要离开,裴容赶忙道,“今华,那个师叔的姐姐当真是她姐姐吗?会不会是假扮的。” 出于直觉,她总觉得回来的那个今华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却又讲不出原因,只能问谢今华。 那人肯定是假冒的无疑,不过谢今华回忆了一下刚刚看到那个女子的感受,意外地没有排斥或是厌恶警惕,于是她摇头,“我也不知道,谢明昭他们觉得是就是吧,但她应该不会做什么坏事儿。” 虽然不清楚那女子假扮她的用意,但她直觉她不会伤害谢明昭他们,也就不想干涉过多,能让谢明昭开心就成。 裴容离开以后谢今华才皱眉看向孟霁,十分费解,“怎么会这么像?” 看见那位今华的瞬间,她都忍不住怀疑可一下自己身份的真假了。 “也不知她假扮你是何目的,”孟霁也在思索这事儿。 按理说有了晏晏在,谢明昭他们应该没理由接受这位今华才对,可看他们的反应竟好像是真的认可了她的身份,这实在有些奇怪了。 谢今华思索了半天无果,只摇头,“我在她身上没有感受到恶意,甚至有些熟悉,且她修为也不高,应该翻不起什么浪。” “熟悉?”孟霁压低眉眼沉思,总觉得这事儿有些怪,晏晏失忆了,能让她感受到熟悉的人必然是从前有过交际的,可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儿,也没找到合适的对应的人。 “不论原因,她出现的挺及时的,”谢今华拉着孟霁在桌边坐下。 眼下她正忙着和雩清山撇清关系,这冒牌货一来,她也就不用再费心了。 “暂且当她是来帮我们的吧,”孟霁思索一圈儿无果,认可了她的想法。 这人出现的莫名,她暂时也没空去查她的底细,目前只能放任她去了。 “对了,羡逸,我看宋云苓最近一段时间总是梦魇惊醒,她对话本子反应那么大会不会和这个有关?”谢今华忽然想起一个情况。 “少睡多梦确实容易情绪不定,”孟霁先肯定她的猜测,然后才继续,“宋云苓这人有些奇怪。” 他顿了许久,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 “怎么奇怪?”谢今华托着下巴好奇看向他。 “据我的了解,她本来应该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放在未央的故事中,她的角色应该是婉罗,可她却共情了未央,”孟霁眉头紧锁,他和宋云苓接触不多,因而也只能推测至此。 她一个加害者为什么要去共情并带入受害者呢? 谢今华也皱起了眉,思索良久后开口,“我确实下意识地有些讨厌排斥她,但据我的了解,她为人应该不坏,至少目前没做过什么坏事。” 雩清山弟子对她的评价不算坏,非要说缺点也就是她的性格娇蛮了些,但多数时候也只是对着徐乘风才这样,她平日里对弟子也算热心。 “当初裴容能留在雩清山也少不了她的助力,”谢今华回忆着忽然就又想起一事。 这么看她好像确实本性不坏,可这和他知道的形象差距太大了,孟霁眉头皱成川字,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坚持自己原来的看法。 “据我以前的了解,她性子奸诈,眼下情况是装的也说不准,还是小心为好。” “好。” 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 这次云缨试比试者修为差距还是很大的,自从前一百名单出了之后比试瞬间就快了许多。 不过四日后,名单上就剩下十人了。 剩下比试采取淘汰制,败者止步。 距离云缨试比试结束也就只有三日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啊?” 经过几日相处,今华也算是和雩清山众人混熟了,她性子温和善良,小太阳一样对谁都好,众人也乐意和她打交道,秋廷玉等没了比赛的弟子没事儿就来找她了,当然也有谢明昭的授意。 最后的比试越来越激烈,他这几日都抽不开身,又怕今华闲着无聊,特意嘱咐了裴容他们过来。 “沈师伯、徐师伯和谢师叔都进前十了。听说是我们两派各进了两人,余下门派共进了六人。”裴容赶忙答。 这个结果是合理的,耀眼的人总归还是那几个。 “师伯放心吧!徐师伯和谢师伯肯定没问题,”秋廷玉信心十道足。 “阿昭现在那么厉害,我自然是放心的,”今华嘴角漾起清浅的笑意。 “云缨试就快结束了,师伯会和我们一起回雩清山吗?”有弟子小声问。 大家都知道当初今华是想躲着谢明昭他们的。 今华并没有立即回答,她抬眼看向远方,良久后幽幽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回家。” 听她的意思是想回雩清山但是又不能回,在场几人对视一眼,由裴容开口问出众人心声,“师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今华轻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就是突然想起从前了。” 她被掳走离开那么久,一时感怀也正常,众人不做他想,笑呵呵道,“师伯回来后谢师伯脾气都好了不少,我们都跟着沾光了。” 平日里谢明昭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们远远看见都恨不能躲开,眼下才终于看到点儿笑容,众人对今华是一万个感激。 “阿昭也是为你们好,你们身为修士要济世救道就得刻苦修炼才对,”今华笑着看向他们,“回头我跟阿昭说说,该再严厉点才对。” “师伯!” “不要啊!” …… 哀嚎声一片,今华不禁失笑。 第116章 赵相旬之死 翌日。 今天天气很好,裴容起了个大早,和陆斐然提前说了一声就独自行动了。 昨晚赵相旬约了她见面,之前就是‘长晏’带着她去和赵相旬交易的,她知道这事儿对谢今华而言的重要性,且他就约在万合宗见面,她也就没拒绝。 他约的巳时,裴容怕出意外情况,还没到时间就做好了准备,换了身打扮前往约定地点了。 赵相旬约定的地方避开了人多的地方,是在比试台背面的山坡密林入口处。 约好了是在巳时一刻碰面,然而裴容等到了三刻也没见着人影,分明是他约的时间,却又迟到,裴容心里有些不满。 眼见着快到午时了,还没见着人影的裴容等的有些心焦了,在原地来回踱步,他没有理由不来的,除非出了意外。 赵相旬只说是有关于小姑山一事的新情况要交代,这事儿的重要性非同一般,裴容不愿就此放弃,只能皱着眉继续等。 她时不时探头打量一番,四周僻静,赵相旬还是没来。 算着时间已经过了午时,裴容一拍手,寻思她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办法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 敲定了主意,她起身往回走,出了密林大概一二十步,正瞧见一人往这走来,似乎正是赵相旬,她赶忙往回走,还没走两步,赵相旬已经到了她身边。 这会儿动作倒是快。 裴容暗自打量了他一眼,他低着头专心赶路,并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人好歹是到了,她也就没多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约定处,裴容在树下站定,转身还不待开口,赵相旬也抬起了头,脸色铁青,眼底一片冷漠,裴容身躯一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赵相旬像是没察觉一样自顾自问道,“就你一个人?” 裴容小心盯着他的双眼,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眼前这人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她思索了下,谨慎发问,“你怎么才来?” 赵相旬冷冷看向她,眼底的冰冷完全变成了杀意。 几乎是同时,裴容下意识地迈开步子,前面没有路了,她只能转身向后,想跑进密林中。 冰块一样的手指死死捏住她的肩膀,她的额头顿时布满细密的汗珠,那人没用灵力,但力道却已经几乎穿透她的骨头,疼的她几乎喊了出来。 “长晏人在哪儿?把她喊过来,”那人直接将她摁在了树干上,满是杀意的眼神像恶鬼一样几乎将她吞噬。 裴容艰难地喘了口气,胸口是一阵又一阵的钝痛,但勉强还能保持清醒,她一边思索着这人是谁,一边祈祷他动用灵力,她身上的诸多阵法灵器都是抵挡灵力伤害的,只有他用了灵力她才能有机会逃。 她不做声,那人垂眸冷冷看着她,似乎是在考虑怎么处置她,眼底的杀意都淡了几分。 嘶。 她正猜测那人是什么心思,他拖着她又狠狠在树干上撞了一下,这一下直接撞得她双眼昏花,还没等她清醒,撕裂的疼从手腕传来,那人直接折断了她的腕骨。 剧烈的疼痛将她从晕眩中带离,她甚至都感受不到手上的疼痛了,只是眼前一片血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生生忍着没叫出声来,只齿间漏出了一丝呻吟。 等着她缓了口气,那人冷嗤一声,随手扯下了她脸上遮挡用的面纱,看她像是看死人一样,拖着她往密林外走去。 他这是根本不怕被人发现? 裴容有些惊讶,看着前方出现的人影,她强撑着想要站起来,但也只是被他拖着踉跄了几步。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想法,那人停下脚步,冰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他忽的露出个笑容,一把将她提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揽着她的肩膀,举止十分亲昵。 裴容一阵恶寒,想要挣脱,他手上的力道却十分重,故意按着她的伤口,她又是疼的汗流不止,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挣扎,临没了用灵力封住了她的嘴,一道灵力直接把她打晕了过去。 他掺着裴容,后者身上还有血,路过的弟子瞬间就注意到了不对,“赵师伯,这是怎么了?” “谢今华要杀我们,快,带我们去见掌门,”赵相旬抬眼装出一副畏惧慌乱的样子,一边托起裴容的伤给他们看。 裴容的伤并不轻,那些弟子赶忙上前,想要帮他一起扶起裴容。 赵相旬只是静静等着,直到他们靠近的瞬间,白色的灵力化作利刃直接划过他们的脖颈,鲜血溅出,弟子瞬间都倒在了地上,至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迈过地上的尸体,他继续向前,他不信他抓着裴容谢今华会不现身。 为了等到谢今华,他刻意走得很慢,直到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他的步子才骤然加快。 刚刚永水镇出了些状况,原来的废墟之下又有躁动,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残存的魔族余孽,孟霁刚刚才过去,她本来是一起去的,半路突然感受到裴容体内的种子有了反应,这才匆匆赶来。 谢今华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不禁眉头高高皱起,裴容还在那人手里,也不知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因为担心裴容的安危,她动作很快,飞也似的追了上去,眼见着那人拖着裴容往致远壁走去,她总觉有些不对,却已经没多余的时间思考了。 赵相旬在人群后方悄无声息地站定,下一瞬谢今华的身影接近了,他将裴容带到面前,高呼一声,“救命。” 谢今华还没来得及站定,就见数道白刃出现在空中,她顾不得去思考他到底要做什么,下意识用灵力做结界护住了裴容,那些白刃却只是象征性的碰了下她的结界,下一刻就打了个转齐齐落回了赵相旬身上,他的尸体直勾勾地倒在了地上,至死都没闭上眼。 她是为了保护裴容,可先是听到赵相旬呼救才回过头来的众人看到的就不是这样了,这情形怎么看都像是她杀了人。 他的命是小,关键是路上被他杀死的那些弟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灵力痕迹,只怕都要算在她头上了。 谢今华漠然站在原地,眼前就是赵相旬的尸体,以及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裴容。 众人皆是一愣,躲凶手一样忙不迭退开了,这下她更是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 怪不得他折腾了这一路,谢今华冷笑一声,兀自上去扶起裴容,刚刚的人绝对不是赵相旬,只可惜那人死的太快了,她也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身份。 裴容的伤很重,左半边身子的骨头几乎都碎了,尤其是手臂,骨头都刺出来了。 她垂眸翻出药瓶,各色的药足足喂了一大把,裴容的呼吸才算是平顺了点儿。 确定裴容无事,她才抬头看向众人,人群最前面是神色茫然的沈慕,倒是没看见谢明昭他们,估计他们今天没比试就没过来。 掌门们也都从云台下来了,刚刚的情形他们也看得很清楚,谢今华追着赵相旬过来,她一靠近后者就死了,画面很直观也很简单。 谢今华虽然澄清了和雩清山的关系,但林鸿还是愿意相信她的,他率先开口,“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谢今华明白他的意思,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在赵相旬身边蹲下,先去检查伤口,这事儿她还真不好解释,因为他身上残留的灵力真有她的。 那人显然是早就算好了一切,从开始他就没打算活着,而且他必然是十分熟悉她的,知道她一定会救裴容,她一出手,那人的灵力就自动牵扯混上了她的灵力,查伤口的灵力也只能证明她就是凶手。 她低头瞥着尸体,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掌门,不好了。” “不好了,死人了。” …… 没等她想好说辞,数道声音从后面接连传来,她侧头看去,那些弟子已经把路上的尸体都抬了过来,一连竟有七具尸体。 这下事情真的是闹大了。 这下林鸿想帮她也无法,万炳春缓缓开口,声音满是冰冷审视,“这些人可是你杀的?” 眼见着她刚刚沉默了那么久,又知道她说话做事惯来古怪,沈慕上前一步,还是选择了相信她,“师父,今华她……” 他话还没说话,旁边的万杰书赶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不可。” 赵相旬是寒冕的徒弟,沈慕这个时候还帮她说话,必然是会招惹门派弟子的仇视与愤怒的。 沈慕回头看向他,还想开口,可到底是被师兄们告诫的眼神压了回去。 谢今华依旧沉默,她在思索,要不要接下这口黑锅,查肯定是不好查了,就是裴容醒了都不好查,毕竟没人会相信有人为了陷害他人甘愿去死的,更何况是素日里没有联系的两个人。 而且退一万步,就算他们勉强证明了不是她杀的人,众人也未必全信,但她后面要做的事不允许她此刻名声受损。 没有信服力的清白不如一条路走到黑,可真要接下来这黑锅,她也觉得憋屈,毕竟这事儿她也是从头到尾的受害者。 她还在纠结不定,谢明昭带着今华他们已经闻声赶到了。 谢明昭拍了拍今华的手,然后不由分说地护在了谢今华面前。 他还没说话,围观的众人已经有了异样的眼神。 谢今华无声叹了口气,这下她真没得选了。 幸亏这情形不算麻烦,她要杀赵相旬业是有正当理由的,不过是以长晏的身份。 她原本没想暴露身份的,但眼下也只有这个身份能帮她保住名声,同时坑万合宗一把了。 在谢明昭冲动,开口之前,林鸿眼神制止了他,再度开口,只是语气严肃了些,“这些人的死可与你有关?” “赵相旬是我杀的,”谢今华无奈一笑,淡然接下这口黑锅。 此话一出,沈慕瞪大了眼睛,惯来平和的面容失控,被万杰文拉着才没能冲出去,谢明昭他们也回头看向她,眼底全是不解。 无视他们惊讶好奇的神色,她扶了扶怀里的裴容,继续道,“那些弟子是赵相旬杀的。” 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眼底仍是不解,围观的人眼底也都是怀疑,并没有因为她的两句话就信了。 谢今华的说辞是很荒谬的,赵相旬身为万合宗弟子怎么会残害同门? 不仅是万炳春,连万杰书他们都没信,安抚沈慕的同时皱起了眉,她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沈慕的眼神似乎不怎么好。 沈慕默念清心咒平复了心绪,祈求地看向暗中拉着他的万杰文,他相信谢今华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他得帮她。 万杰墨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万杰文不肯放手,万杰墨便抬手拉开了他,沈慕执意如此,他们拦不住的。 万杰文无奈叹了口气,也知道以沈慕的性格必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终是挪开了视线,站到了万杰书旁边,算是同意他插手了。 沈慕忙用眼神像三位师兄道谢,疾步上去在那些弟子身旁蹲下,手掌凝聚灵力,从那些尸体上划过,七具尸体一个不落。 他在验证伤口里的灵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万杰书几人都有些默然,平日里沈慕从未主动提起过她,被他们追着问急了也只说是普通师兄妹关系,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相信她,这会儿还在努力证明她的清白。 过了约摸半炷香时间,沈慕神色松和了许多,众人已经知道了结果,他还是一字一句认真解释道,“这些弟子遭受的致命一击都是来自赵师兄的灵力。”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波澜不惊的谢今华,眼里是坚定的信任。 这也只能证明这些弟子的死和她无关,他们还是不清楚事情的经过。 林鸿松了一口气,追问,“那你为何要杀赵相旬?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相信谢今华不会毫无原因地杀人。 “发现什么也不该随意杀人,若都如此,修仙界岂不乱套,”万炳春冷声道。 这话分明是说林鸿有包庇的意思。 谢今华最听不惯这一套,嗤笑一声,“少拿所谓修仙界的规定约束我。” 这态度不可谓不狂妄,众人都有些好奇的看向她,没有修为就算了,仙根都没有,也不知道她有何狂妄的资本。 “小儿狂妄,你到底为何要杀我师侄?”赤云和寒冕一直都在场,死的是寒冕的弟子,也就是赤云师侄,赤云本不想插手查案,但见她态度轻慢,一时没忍住,气冲冲呵斥道。 谢今华轻飘飘斜了他一眼,把裴容送到才匆匆赶来的陆斐然怀里,揉了揉胳膊,“因为他杀了那些弟子,还重伤并挟持了裴容,我在松阳城和裴容有约,答应了保护她的。” 这理由勉强说得通,但并不能成为她杀人的理由,更何况,这是修仙界,她一个弟子没权力决定人的生死。 可她又提起松阳城……众人对于这事都有所耳闻,长晏第一次在修仙界露面出名就是那次,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第117章 今华是长晏 众人都有些迷茫,唯独谢明昭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他愕然看向镇定的谢今华,她真是长晏。 当初下永水镇破局救人的竟然是眼前这个连仙根都没有的人。 “你是……长晏?”佘娘子反应过来,有些震惊问,她们居然都没看出来。 万炳春只关心赵相旬之死,“这也不是你随便杀人的理由。” “说了别用修仙界那套规定来约束我,我长晏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都不需要理由,”谢今华冷哼一声,没有丝毫畏惧。 “你……”赤云被她的态度气急,大喝一声,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理由是吗?灭族小姑山够吗?” 谢今华微微歪头看向赤云,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满是嘲讽。 小姑山一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当时的惨状众人还没敢忘记,听到这话皆是面色一变,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那次万合宗的处理遭受了颇多非议,这下又说他们门派的弟子是凶手,这无异于是把万合宗架到火上烤。 赤云本就不信她的话,听到这话更是勃然大怒,他又上前一步,脸上是十足的怒色,“荒唐,你随便几句话就想陷害万合宗,未免太天真了些。” 寒冕本想拉拢长晏,但眼下这情形,他也知道没可能了,于是也上前一步,面色冷硬,“相旬是赵秦镇人,怎会残害同族?我知道你们不满我们上次的处置,但也不能如此胡乱攀扯。” 谢今华分明早就撇清和雩清山的关系了,寒冕却还要说你们,想引导众人把这事儿和雩清山联系起来,其心不可谓不歹毒。 “只有我,”谢今华指向一直站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今华,“这位才是林鸿掌门的徒弟,至于我,早就澄清和雩清山没关系了,长老就不要再胡乱攀扯了。” 她没有半分含蓄,态度冷硬坚决,寒冕意图被戳破,只冷哼一声,没再吭声。 “至于不会同族自相残害,敢问贵派对于小姑山一事究竟了解多少?”谢今华这才悠然继续。 这话倒更像是在质问他没有禀明情况,沈慕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索性他就当着众人的面再解释一次。 “小姑山一事是赵氏族人为造神而勾结魔族进行的全族献祭仪式,确实为同族自相残害。” 一来谢今华确实没撒谎,二来他万合宗也不屑于做这种隐瞒真相以求太平的事儿。 寒冕一甩衣袖,“相旬上山近百年,早已同族人断了联系,就算如此,这事也与他无关。” 他这是摆明了要护赵相旬,他们说再多都没用。 “你可有证据?”万炳春终于再度开口。 谢今华微抬下巴,“小姑山一事是为了复活赵氏族人中天赋最高的小辈赵雨寒,赵雨寒正是赵相旬的女儿。” 这个信息一出,连刚刚态度最为强势的赤云都是一脸怀疑,不解地看向寒冕,后者也是茫然摇头,他这个当师父的竟然都不知道赵相旬还有家室。 没给他们追问的机会,她手中团起一团灵力,像画卷一样慢慢在众人眼前铺陈开来,画面正是赵相旬找到她复活赵雨寒的场景。 为了确认他的身份,那时她就特意问明了他的过往经历,包括小姑山一事他是怎么和魔族勾结的,这下算是起到作用了。 看着画面中的赵相旬一脸虔诚地跪在地上求她复活女儿,这下寒冕也没话说了。 画面一转,是赵相旬抱着她伪造的赵雨寒悲戚哀痛,两人的脸有七分像,连解释都不用了。 谢今华漠然看着他们哑口无言的样子,随手收起画卷,“这些证据应该够了吧?” 赤云哑然,寒冕神色复杂地点头,“够了。” 他并没有全信,可证据已经详细到了这一步,估计他们去搜赵相旬的屋子也是这个结果,他是清白不了了。 如此万合宗也算是与小姑山的悲剧脱不开干系了,回想他们的处置态度,众人悻悻然,往日里的尊敬都少了几分。 万炳春全当不知道,只说比试继续,就算把这事儿翻篇了,剩下的的事儿都交给寒冕他们处置去了。 等着人群散去,沈慕并没有离开,而是看向谢今华,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低声问道,“赵师……他不是你杀的吧。” 以她的性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必然是敢杀人就敢承认,没理由犹豫了那么久。 谢明昭来得晚,没看见她先前的犹豫,因此有些不解沈慕的话,同样疑惑地看向谢今华。 他倒是敏锐,谢今华莫名被算计了一道,虽然结果是好的,她还是有些不爽,没好气道,“有人想陷害我。” 问出来时沈慕心里隐约就猜到了,但没想到事实真是如此,以他的了解,她应该不会这么被欺负才对。 徐乘风不知道因果,听罢皱眉,“那你岂不是被冤枉了?查到幕后之人了吗?” 他看谢今华一脸淡然,自然就觉得她们不会吃亏的,必然已经查到真凶了。 赵相旬死的太快,谢今华还真没能看清操作他的是什么力量。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事儿背后之人肯定是魔族的,修仙界没人会知道那么多,但这人手段粗糙,显然就是单纯想恶心她一下,能使用这种下作手段的,魔族的也不多,除了贺思珩,她暂时还真找不出其他人。 可这会儿贺思珩应当还被贺鸣权关着呢,她不由皱起眉,一时还真没思路了。 她正费解之时,清朗沉稳的声音凭空响起,“那人的灵力还在山上,但他隐藏的很好,你们要小心些。” 孟霁的身影瞬间到了谢今华身旁,他处理好永水镇的事就紧跟过来,正巧感受到那东西,知道谢今华自己能解决,他就先去查了幕后之人。 “那灵力是我们熟悉的吗?”谢今华看向他,后者摇头,“是全然陌生的,应该是永水镇一事后混上山的。” 那她是真想不出来是谁了。 眼下唯一的线索就在裴容那儿了,她看向谢明昭等人,“我去裴容那儿看看。” 她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事,扭头看向今华,随意一笑,“你认识我?” 她上次就注意到了,好像她一出现,这位今华就有些紧张,这次又是一样,她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今华一愣,勉强扬起笑容,“听过长晏姑娘的名号。” 谢今华定定打量了她一眼,展颜轻笑,“恭喜你们姐弟团聚。” 说罢,她便潇洒转身离去,半点犹豫没有。 谢明昭本想开口叫住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猜测是对的,谢今华就是长晏,她分明是认识他的,可现在她的阿姐回来了,之前种种猜测就又说不通了,他不敢再问,怕谢今华再度冷漠否认,又怕阿姐伤心。 他愣愣站在原地,心里乱作一团,分明阿姐就在身旁,他却还是不受克制地再度弄混了她们的身份。 “阿昭?长晏姑娘已经走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裴容?”今华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抱歉,阿姐,”谢明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怕她伤心,赶紧道,“我就是有些惊讶。” “我知道,”今华嘴角弧度上扬,丝毫没有介意。 谢今华她们特意给了裴容保命的阵法,却还是大意了,让她受了这么大的磨难。 裴容这次伤的很重,她那么多药下去,裴容到现在竟然还没醒,陆斐然守在床边脸色很差,看着她们来了,眼底的担心更是明显,“刚刚请了灵医看过了,又服了药,容妹妹怎么还没醒?” 这确实是不应该了,年姨的药几乎是能起死回生了,她给裴容喂了那么多,不至于这会儿还昏迷着。 她在床头坐下,手摸向裴容的额头,她的额头这会儿竟是烫的,她赶忙用灵力去探查,但什么也没感受到。 随着灵力游转一圈,她缓缓皱起眉头,裴容体内确实还有东西,但那东西十分狡诈,她的灵力一靠近,那东西就往裴容脑海里钻,她若强行抽离,就怕裴容醒了也会心智不全。 她到底是不通灵修一道,只能为难地收回手。 陆斐然脸色一沉,若谢今华都处理不了,那裴容就完了,他瞬间急的额头都出汗了。 孟霁给了谢今华一个眼神,示意他来,然后在谢今华旁边站定,微微俯身,手掌在裴容额头上方张开,白色掺杂着绿色光点的灵力水花一样流动着将她包裹。 他的灵力是很温暖的,像春雨一样轻和柔软,谢明昭他们在旁边站着都觉体内灵力躁动,他们的灵力竟迫切的想要靠近孟霁的力量。 陆斐然愕然地在指尖聚起一抹灵力,他没有刻意控制,那灵力竟摇晃着挣脱了他的手指,缓缓飘向孟霁的灵力,也没有融合,就只是在那周围环绕着流动,更神奇的是,那灵力虽挣脱了指尖,却还是受他控制的。 谢明昭一行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徐乘风也抬手试了一下,竟也一样,不由愕然。 他还没来得及问,却见又一抹灵力感受到了吸引般轻飘飘的从裴容眉间钻出,同样围绕着孟霁的力量转动起来。 谢今华忙去摸裴容的额头,温度果然低了许多,开始变正常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醒了。 孟霁并没有立刻挥散那抹灵力,而是一手在空中划动起来,空中像是多了什么东西一样,那抹灵力开始在空中疯狂跳动起来,不过瞬息之间就炸开了。 “那人已经逃走了。”孟霁淡然地挥了挥手。 对方倒是敏锐,他探查的灵力刚到,那里就只剩下一道残影了,那人已经逃下山了。 虽然孟霁已经说了那人逃走了,但今日之事到底是冲谢今华而来,谢明昭还是有些不放心。 “今华,你这段时间千万得小心些,他们这次没陷害成,不确保还有下一次。” 谢今华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她的态度不咸不淡的,谢明昭看了眼身旁的阿姐,怕她多想,也就没再说什么。 几人正转身,谢今华突然开口,“多谢你今天替我出头。” 无论沈慕是何目的,他今天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帮她,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现在还不能给他实质性的报答,口头上的感谢还是要有的。 沈慕笑着回头,“你没事儿就好。” 谢今华缓缓摇头,“下次这种情况,你还是保全自己的为好。” 今日的情况,沈慕属实是鲁莽了,若她没有证据,那他就会被门派排挤。 她语气虽冷,但沈慕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笑意不减,只轻嗯一声就转头离开了。 他们离开一刻钟后裴容才醒,她醒来就是下意识的捂住脖子,看着面前是陆斐然就知道应该是没事儿了,才敢松了口气。 “感觉怎么样?”陆斐然把她扶了起来,谢今华也站了过来。 裴容先低头检查了一下手腕,她现在是剑修,手不能有事儿,确认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了之后,她才彻底放心。 “我没事儿了,那人抓住了吗?” 谢今华把经过简单跟她说明了一下,裴容又是一阵后怕。 “他昨天突然约我说和小姑山有关,我就答应了,结果刚见面我就发觉他有些不对劲,没说上两句话他就起了杀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杀我。” “他要引今华出来。”孟霁倚着窗子,听到这话才看了过来,淡淡解释道。 “这么说那人还挺熟悉我们?”裴容双眼睁大,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反应就是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了,谢今华微微蹙眉,究竟会是谁呢? 两人又对了一下细节,还是没找到对的上号的人,主要是能用这下作手段的人已经没了,还在的人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一时间还真没有合适人选。 “算了,你先好好养伤吧,药我刚刚给他了,尤其是你的腕骨,这段时间就别聚灵提剑了。” 谢今华拍了拍衣裳,起了身,管他是谁,她这段时间的精力都不能放在这上面了。 裴容自然知道腕骨的重要性,赶紧乖乖点头,“知道了。” 谢明昭把今华送回屋后并没有立即去修炼,而是找到了沈慕。 “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谢明昭眉眼低垂,他和沈慕说过他的猜测,当时沈慕并不信。 沈慕哑口无言,他当时确实反驳了他。 “这样一来,阿姐当时在永水镇那句又拖累你了就说得通了,”谢明昭这次没心思讥讽他,只默默继续,“可我那时分明感受到的是血缘联系,很强烈。” “可你姐姐前段时间才回来,你刚才和她告别,”沈慕知道他在想什么,温声提醒道。 “是啊,”谢明昭没有反驳。 他沉默良久,忽然抬头,“就不能两个都是我阿姐吗?” 沈慕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理解谢明昭对于姐弟团聚的执念,可眼下他亲姐明明回来了,谢今华也再三否认了和他的关系,他再这样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他有心劝解,可也知道谢明昭性格执拗,最终他只拍了拍他的肩,“你期盼了很久的姐姐回来了,别让她难过就行。” 这句话说到谢明昭心坎上了,他心里再怎么怀疑煎熬也只能偷偷的,若是被阿姐知道她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却还在怀疑她的身份,那他就真的后悔莫及了。 “先专注比试,去修炼吧,”沈慕看他神色是听进去了,这才继续。 “多谢你了,”谢明昭顿了下,郑重道,“多谢你今日替阿姐出头。” 他还是觉得谢今华就是他阿姐。 看着谢明昭离去的背影,沈慕无奈摇头,他只能劝到这儿了。 第118章 段薇汝 谢今华她们那边。 房门关上后孟霁才说,“永水镇那确实有魔族徘徊,已经被我驱赶了,现在的钱水碧也能应付一些情况,应该是不会出事儿了。” 谢今华低着头出神,心里乱糟糟的,也没太注意他说的什么。 孟霁无奈一笑,在她对面坐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还在想赵相旬的事儿?” 她终于回过神来,迟钝点头,“你说会是谁呢?” 孟霁要想得开一些,“总会再见面的,我们现在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何必白费头脑?不如想想两天后的事。” 这倒是个问题,他们本来是打算让赵相旬做引子牵出往事的,这会儿人没了,她们还得另做打算。 这才是这次事件中最让她郁闷恼火的地方。 在她的计划里,赵相旬也是要死的,小姑山一事,他必须以死谢罪,也要让世人看看万合宗的成分;不过这些是在用他证明修士入魔后再变回普通人后,她得让所有人看到不世谷的厉害之处,只有这样,那些修士才会知道万合宗错的有多离谱,才会真情实感的痛恨万合宗。 赵相旬那边布置了那么久,结果现在他就这么死了,大半年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偏这段时间她有更重要的事,就这么被摆了一道,实在是憋屈,不过憋屈也没用,她还是得赶紧做好准备。 云缨试后他们肯定是要直接和万炳春对峙的,不世谷几百条人命,他该有个说法了。 到时候万合宗会是什么态度呢?她不了解万炳春,一时也猜不出来。 万一他们气急败坏,不顾仙门众人痛下杀手了呢?对峙的时候孟霁肯定是要露面的,他要是再出意外了怎么办? 眼见着计划要开始了,赵相旬却死了,她总觉得不是什么好预兆,所以顾虑也多了起来。 她胡乱思索了一会儿,小心握住孟霁的手,“要是万炳春对你痛下杀手怎么办?” 孟霁回握住她的手,笑的十分自信,“我天赋虽不上你幼时,但也不差的,老谷主的秘法修为再加上藏归的五成灵力,再等几天,万炳春都不是我对手。” 他以前是不爱修炼,但天赋血脉摆在那儿,他的修炼还是要比常人轻松许多,修为也是有的,更何况他还有阵法和藏归的修为加持,虽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但自保肯定是没问题的。 这点谢今华不是不知道,但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到底还是要担心多一点,毕竟谁也不清楚他还有没有第二次复活的机会,他理解也心疼。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淡定接受又是一回事,谢今华紧紧握住他的手,“答应我,你一定不会出事儿。” 孟霁没有犹豫,“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没你的允许,我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他承诺的极认真,谢今华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些,安心倚在了他肩头。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清静。 青竹香在鼻间缠绕,浅而有规律的呼吸声在耳边环绕,谢今华放松地几乎快要睡过去了,昏昏沉沉之际,一张脸突然浮现在眼前,驱散了她所有的睡意。 “那位假冒我的今华好像认识我,”谢今华皱着眉抬眼看向孟霁。 “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孟霁虽在放松,但也在留意着她的反应,听到她的话便立刻答。 “奇怪,她究竟是谁呢?冒充我又是为何?”谢今华之前懒得去想,现在却不得不去想。 看样子雩清山上下,甚至是修仙界都已经接受了她的身份,尤其谢明昭他们对她极为亲近信任,她要只是想借她的身份寻个庇护还好,若是有歹意可就麻烦了。 “她似乎很了解你,扮演的也很尽职,至少看起来对明昭他们很尽心。” 这么多天没被挑出一点纰漏,她肯定是有所准备的,但让孟霁不解的是,眼下连晏晏自己都忘了,这位冒充的今华是从哪儿知道她在雩清山的过往的? 谢今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更迷茫了。 这冒牌货装的越是像,这事儿就越麻烦,要是她真是什么魔族间谍,那雩清山怕是防不胜防。 这女子扮演的是她,她也不能袖手旁观,只是该怎么去处理她还真没想好。 “再送一件灵器吧,”孟霁摊开手心,奉上一条蓝色灵石做的手链。 “这是?”谢今华捻起手链打量了一下,没感受到特别明显的灵力气息。 “这链子是以前给那些魔族用的,可压制魔气,探查祛除邪念。” 不世谷救助的魔族中有不少都是困于心魔,这链子便是前几任谷主为他们所研制的。 谢今华点头,“刚好,我也想去和师父告个别。” 云缨试一结束,她和雩清山就越来越远了,在此之前,她得先帮雩清山清理一下内患。 “等天黑?”孟霁看了眼窗户,晏晏要和雩清山撇清关系,此刻就不能再这么明目张胆地过去了。 “再等等吧,”谢今华点头,这会儿时间还早,过去容易碰到人。 她们又等了几个时辰,想着快亥时了,林鸿那儿应该没人了才过去。 然而很不凑巧,他们去的时候那些假冒她的今华也在等,说是黎谨初和段鹤延在里面。 今华看见她显然是有些紧张的,她笑的有些不自然,“长晏姑娘找师父有事吗?” 这反应十分有意思,谢今华微微挑眉,“对,和你有关,”她故意不说完,话锋一转,语气温和道,“你怎么一个人,谢明昭能放心?” 今华只愣了一下,也不追问,答,“没什么不放心的,阿昭在修炼。” 话语间,她的骄傲和亲近意味倒是真切。 她反应的还挺淡定,谢今华蹙了蹙眉,无端觉得她怕的好像不是被揭穿身份,更像是其他和她有关的。 这下她更猜不透她的目的了。 三人在门外等了又小半个时辰,房门才终于开了。 黎谨初率先出来的,看见两位今华脚步一顿,但也没多说什么,微笑着点了下头,“快进去吧。” 紧跟着出来的段鹤延看见谢今华也一愣,但不该问的事他从不会问,只当做没看见,笑着对旁边的今华道,“等许久了吧?” 今华笑着抿唇摇头,“我们也是刚来。” 客套之后,段鹤延并没有立即离开,黎谨初驻足在旁边等着他,他看今华的目光很慈祥,不是作为掌门的,而是作为长辈的关切,“身体可好些了?” 今华刚回来那几天很是清瘦,瘦的快脱相了,眼下不仅胖了些,看着精神头都好了不少。 “好许多了,多谢掌门关心,”今华笑着行了个礼。 段鹤延看着她的动作出了神,怔了会儿后连连点头,“是个好孩子。” 谢今华眼眸微转,看段鹤延这状态也是有故事啊,他话语里深沉的感情显然不单是对今华的。 “我就不耽搁你们了,快进去吧,”段鹤延也不能让黎谨初一直等着,轻抬衣袖扶起了今华,然后转身离开。 “今华来了,”林鸿慈爱诶看向率先进来的今华。 今华欢快上前,一股脑把刚才的情形讲给了林鸿,末了才问,“段掌门是透过我想起谁了吗?” 林鸿并没立即回答,转眼看向兀自在旁边坐下的谢今华和孟霁,“不知长晏姑娘前来是为何事?” 孟霁依旧戴着面具,林鸿已经习惯她俩结伴出现了,因而也就没多问。 谢今华摇头,“不急。” 她对段鹤延的过往有些了解,知道他有个同他断绝了关系的女儿,但不知道其中具体是什么情况,正好听个故事了。 虽然她如今身份已转变,但林鸿对她并没什么防备之心,且段鹤延的过往不算辛秘,她怕是早就知道了。 “应当是在想他的女儿,”林鸿回忆起从前,语气缓慢,“鹤延的女儿名薇汝,性子有些娇纵任性,但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那丫头鬼主意多,很机灵,平日里最爱笑。他刚刚估计是看着你又想起薇汝了。” 他的语气里有怀念,提起段薇汝时也全是作为长辈的欣赏和包容,看样子她一定是个很讨喜的姑娘,谢今华暗自想。 “段薇汝这个名字几百年前曾出现在魔界,”孟霁以灵识传信。 “魔界?”谢今华这下是真好奇了。 林鸿对段薇汝的评价这般好,听话里意思段鹤延平日里应当也很宠爱她的,那何至于闹到父女决裂,她出现在魔界是因为这个吗? “听说是段薇汝和魔族相爱,段鹤延不同意,更具体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孟霁继续道。 谢今华瞬间了然,几百年前的魔族名声只会更不好,段鹤延可是一派掌门,当然不会允许她和魔族有关系。 眼见着林鸿似乎陷在了回忆里,今华小声追问,“那段掌门这么喜欢薇汝姐姐,为何会闹到父女决裂呢?” 林鸿轻叹了口气,既然开了口,就没有隐瞒的意思,“说来也与鹤延早年的错误有关。” “我们仙门弟子总免不掉要入世修炼,鹤延入世时不过百岁,正年轻风流,修炼快结束时缘分使然认识了一位普通姑娘,两人私定了终身,本也是一桩美事,他计划着回去就和师父禀明,求得认可;可谁知回去时掌门和诸位长老就已属意他为少掌门,当掌门就必须得是修为高强。” 他顿了下,看着窗外,似是记不清般,又回忆了一会儿才继续。 “我们那一辈是见识过归荣老祖的光环的,因而也很清楚以我们的天赋要想飞升就只有修无情道,要当掌门就更要修无情道,道侣是断不可有的;鹤延在少掌门和道侣之间就选择了前者,修了无情道,谁知分别八个月后,那女子送来一个女婴,她自知已被抛弃,安排好了女婴后就在十三堂外投河自尽了。” 他的话语里不无唏嘘,但更多的是见惯世事的淡然。 谢今华在心里冷笑一声,这段鹤延看着慈眉善目的,还真看不出是这样负心薄情之人。 孟霁的看不惯则更直接,他直接点明一个关键问题,“选定少掌门应该也不是一日就决定的,段掌门下山时当真半分不知情?” 无论是修仙界还是魔界,首领都是个极其重要的位置,对于它的继承人的考察也是长久的,综合的,所以段鹤延和女子相识时必然是有心理准备的,可他还是选择了一时欢乐,这远比负心要更可恶。 他倒是看的透彻,林鸿眼底划过一丝欣赏。 “段掌门明知没结果还要进入这段因果,”今华蹙起眉头,虽没有说完,但意思也很明显了 林鸿看这几人的反应淡淡摇头,“鹤延起初是不准备接受少掌门的身份的,可十三堂为他开了场论道会,那时的他还太过年轻了,把这当做了一个苍生和个人的选择,因此也做出了错误的回答。” 段鹤延起初确实是想为那女子抛弃一切的,可论道会结束,他最终接受了修无情道才能救世的观点,可他没想到女子会选择自尽。 所谓论道会也不过是一群人给他洗脑,让他放弃女子罢了,修仙界的冷漠自负还真是自古有之,谢今华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孟霁明白她的想法,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灵识传信,“根据我对修仙界的了解,应当不单是洗脑,极可能还有绝情咒的作用。” 但这个过去太久了,谁也没有办法再去印证了。 两人暗自讨论着,今华又追问,“所以后来段姐姐知道了这事儿?” 林鸿无奈点头,“刚刚提到过,鹤延一直是想保护苍生的,他把女儿带回去后也是宠而无教,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教她,所以薇汝的性子就有些娇纵,平日里除了日常修炼就是溜出去玩儿,那孩子机灵又活泼,结交人士也很广,各式各样的,一来二去也就知道了那段往事,她因此负气出走,不知怎么就结识了魔族。” “她再回来就是想让鹤延去见证她和那魔族男子订婚结契,鹤延一心除魔卫道,因此气急了,薇汝也无法释怀母亲之死,于是父女二人决裂,再无音信往来,如今过去几百年了,仙魔局势变换,鹤延历经世事也终于想通了,却再也没薇汝的消息了,这才伤感颇多。” 今华一时无话,这么看来,他们父女当时的矛盾确实是无法调和的,如今情形变换,段鹤延年岁又大了,也难怪他现在如此伤神。 “段薇汝还活着吗?”谢今华以灵识问孟霁。 “这个我也不清楚,”孟霁摇头,“她只在魔界出现过一次,后面就没有消息了。” 语尽于此,这到底还是段鹤延当年的错误引起的,林鸿也没再多做评价,话题转变,“你们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谢今华身子后倚,十分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看向今华。 今华也无隐瞒,“师父,我觉得雩清山上有魔族内鬼,”她神色苦恼,“但我没有证据。” 林鸿神色淡定,“你回来那日我就命人去查了,你不必担心。” 他们聊完,谢今华终于开口,“我这次来是想送一件灵器,”她顿了下,认真强调,“和不世谷无关。” 孟霁把手链双手奉上。 谢今华这才继续,“我是生意人,不喜欢亏欠人,雩清山之前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手链我送给您的徒弟,眼下魔族强势,这链子可帮她压制魔气。” 她刻意模糊了链子的作用,只说能压制魔气,眼下这个假冒的今华也修为不高,林鸿必然是会收下的。 果然,林鸿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便吩咐今华收下了,“眼下确实魔族强势,这手链你要收好。” 看着手链戴在了今华骨节分明的手腕上,谢今华起身告辞,“如此,我们就先离开了。” 林鸿有些无奈,谢今华今日破天荒地在这坐了那么久,听他们说了半天与她无关的话题,他以为她是想通了什么,现在看来她还是态度坚定 第119章 赏月 噩梦 谢今华他们离开没多久,今华也跟着离开了。 这会儿已经半夜了,月亮仍十分明亮,云层浅薄,一闪一闪的星子铺满了天空,今晚的夜色倒是极好的。 谢今华也跟着心情大好。 她背着手侧身走路,看着嘴角悄悄扬起的某人,笑的眉眼弯弯,“不知这位正在偷笑的小仙君是否愿意陪我赏赏月?” 孟霁停下脚步,笑的十分之神秘,他摊开右手,左手在掌心飞速划动,灵力像小尾巴一样在掌心起舞,他低垂着眉眼,神色专注。 她忍不住俯身凑了上去,眼睛跟着他的指尖移动,不得不说,孟霁现在瘦弱的手指像竹子一样,有一种别样的骨感美,星点状的灵力穿梭其中又多了些神秘朦胧之美,总之这个画面就是赏心悦目。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的起了点儿坏心思,他缓缓合上掌心,有灵力从他指尖漏出,她的目光追着那点点不羁的灵力而去,连呼吸都缓了许多。 他只小心观察着她的反应,等到她的目光再度回到他的手上,他用力攥紧手心,紧接着倏然张开,藏在他掌心的灵力猛的窜出,像烟花一样炸开,她不出意外被吓了一跳,肩膀微颤,迅速退开了半步。 炸开的灵力很快就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化作了星星点点在她面前漂浮。 “怎么样?再看这月色是不是又感觉不同了?”孟霁抱手静静看着她,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坏笑。 迎上她惊诧的神色,他轻一挥手,那些漂浮着的灵力又游动起来。 她好奇地看着灵力游动,下一刻她整个人被灵力环绕,宛若置身星河,透过这些灵力再看月亮更觉惊艳,她心里最后那点儿苦闷复杂的情绪也随之一扫而空。 “好看极了。”她痴痴看着月亮,再开口声音都带着笑。 孟霁只轻笑着静静看着她。 等了快半炷香时间,孟霁再度张开掌心,指尖轻勾,“赏月去?” 谢今华的嘴角就没下去过,她大方牵住他的手,在空中甩了甩,“走吧。” 致远壁视野开阔,正是赏月的好去处,两人牵着手,就这么静静赏着月踱步过去了。 许是今晚月色太好,这个时辰了致远壁前竟还有不少人,今华也不知何时在她们前面先到了,谢明昭和沈慕、徐乘风三人也在,甚至是段鹤延这个掌门都在,人不少却并不太吵闹。 两人过去时比较显眼,谢明昭一眼就注意到了,但他犹豫之后还是没有上前去。 阿姐虽在和段掌门说话,但并不意味没注意这边的情况,他不能再做些容易让她伤心的事。 谢今华猜到了谢明昭的犹豫,她也很识趣地没有往人群凑,站的位置离他们有段距离。 段鹤延今晚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旁边还陪着个容貌不俗的年轻人,那人姿态很放松,似乎上次永水镇一事也在现场,还有些眼熟。 今华显然也对这个年轻人很好奇,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几次。 注意到她的目光,段鹤延了然一笑,十分没架子地亲自给她们做了介绍,“这是我派弟子段樵。这是雩清山掌门弟子谢今华。” 段樵,断桥。 本来没注意那边的孟霁也忍不住多看了那人一眼。 段樵脸上始终带着笑,面对身边神各异的打量也不变神色,说话很亲和人,“按辈分,我应当称一声谢师妹。” 今华忙点头,“师兄客气了。” 他们二人打过招呼,段鹤延才看向她,面有歉意,“先前是我失礼了。” 看着他,今华难免就会想起他的那些过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您无需道歉的,师父已经同我说过了。” 段鹤延摇头叹气,眼底是不加掩饰的遗憾和自责,“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失职了,也不知薇汝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段樵始终直直看着明月,似是在出神般。 今华想安慰他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几度张嘴,总觉得这时说什么都没用。 谢今华和孟霁对这事不关心,因此注意力也没在段鹤延身上,都在关注段樵的反应。 “这段樵的反应有些奇怪,”谢今华看着段樵才如梦初醒般去安慰段鹤延,有些迟疑道。 “他似乎认识段薇汝,”孟霁直接说出了他的猜测。 谢今华没有就这点发表意见,而是回忆道,“我记得上次永水镇一事他好像也在,对那个魔气也有些了解。” 当时裴容给她传了信,她从裴容那儿是能感受到现场的情况的,因此也就注意到了段樵,当时看反应他似乎是清楚那些雾气就是魔气的,不知道是真见识广,还是是魔族。 这点孟霁也是才知道,沉思了会儿后猜测道,“许是段薇汝的故人吧。” 刚刚林鸿也说过了,段薇汝结交的人很杂,同段樵认识也不奇怪。 两人又赏了会儿月后就先离开了,她实在受不了谢明昭一阵阵自以为小心的关切目光。 躺在床上,谢今华并没有那么快睡着,下会儿净了心,关于赵相旬之死的诸多疑问就止不住涌上心间了。 那人是悄无声息潜入万合宗的,控制了赵相旬不说,还能在和万炳春他们打了个照面的情况下隐藏身份,其修为之深,她很难不想到楚慈。 无论是小姑山还是永水镇,楚慈隐藏的都十分之好,今日之事她是办得到的。 她刚刚有了点儿思路,旋即又觉得不对,还是那个点,楚慈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恶心她。 回忆起楚慈那冰冷到极点的眼神,她的推测也就此中断了,说到底,楚慈真要杀她,在永水镇就动手了。 “睡不着吗?”感受到她的气息始终很乱,孟霁侧过身子看向她。 她想了一堆也没个结果,撇着嘴也侧身看向他,四目相对之际,他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你怀疑楚慈?” 她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她永水镇完全可以杀我的,不至于费心做这些。” 问话时孟霁的头脑中也在飞速转着,不过此刻他想起的是另一件事。 “为何当时她宁愿少祭品也不动喻长生呢?” 少一个祭品总是要比少两个强的,当时还是喻长生先动的手,楚慈完全没理由留他一条活路的。 他这一问把谢今华也问清醒了,那日种种情形在她脑中慢慢闪过,她瞬间抓住了重点。 “当时我们见面时楚慈说的是‘等你们许久了’,她看不见你,那这肯定是包含了喻长生,她为什么要关注他?” 顺着她的话,孟霁也想起来了,“喻长生应该是不认识她,但她说他以后会知道的,这是不是说明,她认识喻长生,或者说她们之间是有某种特殊关系的?” “那些魔气和魔族也都是绕着他的,是因为楚慈的缘故,还是怕他?” 他这一问又把思路打开了,谢今华有些不确信道。 种种怀疑串联起来,两人心里都有了更可怕的猜测,对视一眼后孟霁道,“这就得去查喻长生的出身经历了。” 她也点头,就永水镇一事来看,喻长生这个人是有些特别的,等此事结束以后还得细查,她之前竟然完全忽视了这一点。 说了这许多,还是没想到控制赵相旬的人是谁,她有些泄气,“到底是谁呢?总不至于是修仙界的人吧?” 话音刚落她就自己摇头否决了,当今修仙界修为最高的都在现场,赵相旬也算后辈天才修士,他们也没必要为了腌臜她毁了一个弟子。 孟霁并没想到这儿,他那日探查出来的确实是魔气,对方应该是魔族没跑。 “他陷害你一次不成,要不了多久肯定会现身的,他冒险现身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恶心你。” 孟霁思索片刻,语气十分坚定。 他们面对的不会是良善之辈,背后之人也不会只是想搞臭她的名声,他们要交锋的机会还多。 她也清楚现在的处境,垂眸在心里梳理了一会儿,也算是有了个底儿,终于不再被此事困扰,再抬头,眼眸清又亮,眼底是盈盈笑意。 孟霁又往过凑了点,微微低头,抵着她的额头,眼里有笑,声音低沉蛊人,缱绻而温柔,“这下可以安心陪陪我了吗?” 两人几乎没多少单独相处的时光,今日好不容易得闲,她还一直想着那些破事,还得他主动开口,她面颊微烫,艰难地往前挪了挪,小心翼翼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一手放在他胸前,一手搭在他窄瘦的腰上,“好,不想这些了,睡觉。”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好心情地闭上了眼,“好梦。” 好梦。 说是好梦,实际却未能好梦。 谢今华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况,只是天色变幻,四下一片血海,而孟霁正在那血泊中央,双眼紧闭,宛若睡着了一般,任凭她怎么呼喊都没反应,她急得路都走不稳了,跌跌撞撞地踉跄了好几下才到了他身旁,可她怎么也碰不到他,刚一靠近,他的身躯就变成了泡影,下一刻就出现在了更远的地方,任凭她怎么努力都不能触碰分毫,尝试了无数次之后,她像是背着一座山般怎么也抬不起腿了,只能看着孟霁的身体越来越远,然后无数人一拥而上,拿着剑、刀、斧子、石头……一切他们能拿起的东西砸向孟霁,顷刻间他的身体就变成了一滩肉泥,她瞬间崩溃,控制不住地哭喊落泪,可这些都无济于事…… 她抱着那滩肉泥哭个不止,那些人又围了上来,眼底都是麻木和冰冷,他们对着她又举起了那些刀剑石头…… “晏晏,醒醒,晏晏……” 孟霁一直没睡,是在她呼吸平稳后才闭上了眼,放空思绪修养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钻心的疼骤然出现,他刚拉回灵识就感受到她的呼吸急促紊乱,于是便支着胳膊半坐了起来,看着她眼角的泪痕便知她又在做噩梦,赶忙轻声去唤她。 他连着唤了好几声,又落下一道清心咒后谢今华浑身一抖,才算是惊醒了。 她头脑一片混乱,只想着去找孟霁,刚睁眼便撞进了他关切的眼神之中,他微微蹙着眉,眼底尽是安慰之意。 此刻的她额头冷汗密布,连头发都被汗水打湿粘黏在一起了,嘴唇颤抖不止,显然是受惊不小。 孟霁忙倚着床头坐起,小心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肩上,扯过被子将她包裹严实,一边低头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儿了,晏晏,我在这儿了,别怕,” 此刻她脑海里还是那些场景,完全冷静不了,慌乱中只知道紧紧抱住他,力度之大,似是要将他绞碎了一般。 孟霁就任由她抱着,一边用净身咒帮她清理好身上的汗渍,一边反复在她耳边应道,“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还要和你游历山河呢,我不会出事儿的。” 她只是呆呆点着头,恍惚了许久才从噩梦中走出来,一抬眼便看见他心疼的眼神,心底又是反反复复的钝痛,她哽咽了一下才道,“我刚刚梦到……梦到他们要……” 她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了,只是满眼心疼地抬手替他抚平眉峰,“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要是再……我怕是也再支撑不下去了。” 她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段记忆,连同痛苦一起,可刚刚的梦让她意识到并没有,那种绝望的情绪始终压在她心底,在顷刻之间几乎将她吞噬。 慌乱之中,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种痛苦绝望她不能再承受一次了。 孟霁郑重点头,“晏晏,信我,这一次就是为了你,我也会万分爱惜这条命的。” 他低着头,用指腹替她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痕,眼底没有半分往日的玩笑和恣意,这次就算是与天争命,他也要活下来,他不能再留下她一个人承受这生离死别之痛了。 心念流转间她也感受到了他的决心,不安的心终于缓缓落到实处,她依旧是紧紧抱着他,不舍得放开分毫。 孟霁同样紧紧抱着她,灵识交融,他的灵力热情而温柔的涌入她体内,春雨一般滋润着她满是忧惧的心床。 许是这些灵力的作用太强,谢今华趴在他怀里不知何时就又睡过去了,只是这一次梦里全是明媚风光。 第120章 万辛兰 通过灵力的联系,孟霁也能感受到谢今华的放松,这才有空看了眼窗外,月亮已经在西沉了,想来是天快亮了。 抱着她他也不敢合眼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把她吵醒了,于是就放灵识出去放松去了。 大概是先前那噩梦的缘故,这会儿即使是好梦谢今华也不敢睡沉,过不了一会儿就又惊醒了,抱着他发会儿呆了就又接着睡。 如此反反复复了两三回,天也亮了,她眼底一圈乌黑,实际也并没有睡好。 她睁眼时孟霁依旧是那个姿势,正低头看着她,眼神懒散又暗含温柔,“你接着睡吧,周围零碎的魔族我去清理。” 眼下魔族势力大涨,她们不能为了报仇就忽视了这个,所以他们原打算是这两天开始把附近的魔族势力清理一下,防止他们乘虚而入,看她今天的状态,怕是去不了了。 这个姿势维持了一夜,他怕是累着了,她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懒懒滑下去翻了个身,这一晚她睡了比没睡还要累,眼皮酸痛,困乏不已。 看她神色懒洋洋的,孟霁坐着给她按了按腰身和胳膊肩膀,而后又是无数灵力伴着清心咒进入她体内,他轻抚她耳边碎发,嘴角挂着笑,“睡吧,休息好了再来找我就是。” 有灵力滋养,身上的酸痛顿时减轻不少,她惬意地长舒了口气,忍不住闭上了眼,轻声嗯道,“好,我醒了就来,你自己小心。” 等着她呼吸平稳了,孟霁这才轻脚轻手地下了床,披上外衣小心出了门,临走还不忘在屋里落下阵法。 这会儿还早,外面晨雾未散,孟霁活动了下胳膊后就大步下山去了。 “刚刚那是齐师兄的身影吗?”谢明昭几人后脚路过这里,朦胧间看见个人影,也不太确定。 “大概是吧。”徐乘风依旧是面无波澜,眼神平静的仿佛无欲无求了般。 旁边的沈慕微微无语,没想到一心修道的木头用情还挺深,他忍不住打趣,“怎么?被抛弃的感觉不好吧?” 徐乘风呆呆摇头,一本正经解释道,“云苓只是想一个人散散心,等回去就好了。” 和这种一根筋说那些等于是白费功夫,谢明昭轻啧一声,悠然上前。 沈慕也哑然失笑,无奈摇头跟了上去,徐乘风这种人也不是他们这些俗人能理解的。 几人先去了今华的院子里,今日谢明昭有比试,阿姐说了要来看的。 “阿昭,你们来啦。” 他们到时今华已经在院子里等他们了,她今日一身红衣,绽放的石榴花一样浓艳热烈,是和平日完全不同的气质。 看着和谢今华有几分相像的脸庞,沈慕一时晃了神,他好像从没见她穿过这种颜色。 “阿姐这身好漂亮,”谢明昭眼中光芒转动,真心实意夸赞。 今华笑意更甚,明媚又恣意,“这样你就能一眼看到我在台下陪着你了。” “怎么样?今天紧张吗?”今华上前挽住谢明昭,抬头看向他时眸子亮晶晶的。 “不紧张,”谢明昭被她感染,也扬起笑容。 “我就知道我们阿昭是最棒的,”今华笑的一脸骄傲,抬手帮他抚平肩头褶皱。 “你们呢?今天紧张吗?”今华笑着看向默默跟在旁边的徐乘风和沈慕。 “比试的多了,习惯了,”徐乘风摇头,认真答。 沈慕打看到她一身红衣就失了神,这会儿显然也没听到她的问题,谢明昭微微蹙眉,大概猜到了缘由,无奈抬手撞了撞他的胳膊。 “怎么了?”沈慕猛然回神,茫然看向谢明昭。 “阿姐问你比试紧不紧张,”谢明昭无声叹了口气,沈慕还老劝他,结果他自己不也困于其中吗。 “还好,”沈慕瞬间又神色得体,微微扬起嘴角,“能一路留到现在已经很知足了。” “沈师兄也太谦虚了,这让其他人听到该不好意思了,”今华忍不住打趣。 “谢师伯,谢师叔,沈师伯,徐师伯。” 几人正说笑着,陆斐然远远一声招呼突然响起,他快步迎了上来。 他们忙点头,陆斐然这次是自己来的,看来裴容的伤还没尽好。 “有什么事儿吗?” “裴容的伤怎么样了?” 徐乘风和谢明昭同时开口,晚了一步的沈慕笑着闭上了嘴。 “容妹妹的伤还得静养两日,她今早刚醒便找我来帮着传句话,祝几位比试顺利。”陆斐然笑着一一做了解释。 “多谢了,你让她别担心这儿,静心养伤就是,”那两人到底是不善人情交际,问一句便是破天荒了,剩下的还得交给沈慕。 “好,那祝你们好运,容妹妹也该吃药了,我就先回去了。”陆斐然了然一笑,客气道别。 四人到比试台时人已经很多了,谢明昭的比试最早,在辰时,一会儿第一个上去。 时间还早,几人在台下等着的功夫,谢明昭忍不住打量起四周,比试的时间安排早就出来了的,长晏也知道,她如今又在山上,不知道会不会来。 怀着点儿期待,谢明昭把四周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随着比试开始的时间越来越接近,他的心情也渐渐低沉起来。 沈慕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在等谁,他看了眼四周,一时也心情复杂,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等了。” 他能理解谢明昭的心情,可谢今华既已下定决心要和他们撇清关系,又怎么会凭白给他些期待,这比试她是不会来看的。 今华本来一直紧张地盯着台上,听到声音才转过头来,见谢明昭神色低沉,忍不住担心,“阿昭怎么了?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在沈慕提醒的视线中,谢明昭勉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些紧张。” “诶?”今华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紧张,但她也多想,只耐心劝抚,“阿昭就当这是个普通的比试,这次不行,咱还有下次,而且不论结果如何,阿昭在我心里都是最厉害的。” 哄小孩儿一般的安慰,旁边几个门派的弟子听着忍不住笑出声。 谢明昭在年轻一代弟子中还算出名,因而旁边几个门派的弟子也都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听着谢今华的安抚才觉格外好笑。 这笑声没有恶意,谢明昭也就没管,今华不解看向他们,问他,“阿昭,他们在笑什么?” “今华仙子,我们是看你们姐弟如此亲密,替谢师兄开心。” “仙子放心,谢师兄的比试一定顺顺利利。” “就是,仙子放一万个心好了。” 那几个弟子笑着答复,言语真诚,谢明昭找寻姐姐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因此看到他们的相处也是由衷替他开心。 “我替阿昭谢谢你们,”今华能感受到他们的好意,笑着一一冲他们道谢。 被阿姐拉了一下,谢明昭也十分配合地扬起点儿笑容,冲他们挨个点了头。 在场弟子受宠若惊,没想到她的性格这么好,这么温柔,连带着谢明昭脾气都变好了,更加觉得她回来的好。 谢明昭的心思并没被打乱,他虽努力克制着,可还是忍不住时不时打量一眼四周。 “你过会儿就要上台了,想什么呢?” 连徐乘风都发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他瞥了眼,见今华没注意,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看着缓步向这边走来的黎谨初,沈慕知道劝抚无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干脆一个清心咒落下,强行帮他稳住了心神。 “怎么了?”黎谨初一靠近就敏锐地发现了不对,看向表情不对劲的谢明昭。 谢明昭整理了一下思绪,勉强露出个笑容,“没事儿,师父。” 黎谨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出于对徒弟的放心,没有再深究,“离比试还有一刻钟,快去台前准备着吧。” 黎谨初带着他们过去了,温凝光淡笑着看向沈慕,“我记得今日明昭对阵的是辛兰,我方才给他灵识传信他也没回,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万辛兰是寒冕的小徒弟,天赋极高,虽然平日里性子顽劣懒惰,但做正事儿还是着调的,没理由这会儿还没到。 沈慕环顾四周,确实没见着他的身影,赶忙点头,小跑着穿过人群。 他先去了万辛兰的院子,他不在那儿,听弟子说是一早就出去了,沈慕有些心焦,这比试在即,他能跑到哪儿去呢? 他带着弟子把往日里万辛兰爱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眼见只有一炷香时间了,遍寻不到踪迹,他只能先行回去,看看有没有法子拖一会儿。 一边想法子,沈慕一边挤过人群,走到一半,他收到了温凝光的传信,万辛兰已经过去了。 无奈叹了口气,他终于敢放下心,挤到了比试台前,人都在那儿了,但意外的是掌门们还没来。 “这是什么情况?”沈慕不解地看向空中,只有些小门派长老到了。 徐乘风无奈摇头,刚刚黎谨初也走了,估计是山下又出事了。 这几年是祸事频起,他们也算是彻底习惯了,只安心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是周围魔族势力被清剿闹出的动静,掌门们去查看了,应该不会耽误比试,你们先安心准备着,”温凝光镇定答。 “阿昭,你别担心,凝光仙子说了不会出事儿的。” 今华见谢明昭神色不对,还当是他在担心山下,耐心劝慰。 够了,长晏不会来了,不能再让阿姐担心,谢明昭默默在心里警告自己。 他刚沉下心思就感受到了万辛兰似有若无的打量,他一看过去,后者就又自然地挪开了视线,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他最近似乎总是想的很多,有些暴躁不理智了,思索了会儿他揉了揉后脖颈,不再去想这些事。 等了大约又一刻钟,掌门们都来了,黎谨初也过来了。 迎着他们好奇的眼神,她解释道,“周边魔族势力被一人清剿了干净,不过那人很神秘,修为目的都不明,我们去时他就离开了,似乎只是为了除魔而来。” 这些长老都去了竟没见到人,温凝光有些诧异,莫不是早些年隐世的大能修士? “……不得伤人性命……” 台上已经在介绍事宜了,几人也就没再多问了。 谢明昭和万辛兰一起上去的,转定转身的瞬间两人对视了,万辛兰神色十分之平静,这个角度刚好侧挡住了众掌门和观看者的视线,他嘴唇微动,用口形缓缓吐出几个字。 谢明昭瞬间身体僵住了,瞠目看向他,眼底怒色升起,拳头攥的发白,极力隐忍着藏住情绪,站到了自己的位置。 后者看着他站定后才悠然一笑,慢慢扬起声音,“……别手下留情。” 这会儿人太多,声音杂乱的很,黎谨初他们倒是注意到万辛兰张了嘴,但听到这句话也就没当回事儿了。 冷眼看着对面的万辛兰,谢明昭暗自努力平复心绪。 这是云缨试,他不能冲动,他不能轻信他的话,雩清山近来本就谣言缠身,他不能再惹祸了。 心里不断暗示着自己,谢明昭下意识看向台下一脸紧张的阿姐,他不能再让阿姐担心了,他得相信长晏,他不能再惹出乱子了。 一心沉溺在这事儿里,他连比试开始了都没留意,他不动万辛兰也不动,台下人看懵了。 “阿昭这是怎么了?”今华眉头紧紧皱起,连她都看出来了,谢明昭这会儿的状态明显是神思不定。 黎谨初也皱起眉头,“他状态不对,你们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乘风是真不知道,沈慕则满心疑问,这实在不应该啊,他明明知道长晏不会来的,刚刚也已经冷静下来了,怎么会又突然困于其中呢? 这会儿也顾不得今华怎么想了,沈慕飞速答,“明昭刚刚一直在等长晏,但她没来。” 略一思索,黎谨初也就想通原因了,无奈摇头,“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今华的态度,无论她是与不是明昭的姐姐,她都不愿是,更何况现在又回来一个今华,她怎么可能给他希望,偏谢明昭不肯相信。 若真是这样可就难办了,黎谨初无奈看了眼四周,裴容也不在,只能看向沈慕,“你们有把握把长晏请来吗?” 徐乘风和沈慕谁也没开口,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事儿谁也办不到。 “不是因为这个,”今华一直紧张地盯着台上,在一片沉默中她语气坚定。 刚刚谢明昭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她没看懂,但她觉得不是因为他们说的原因,“他一定是上台后看到了什么。” 说罢,不等几人反应,她皱着眉就离开了,她不知道他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只能先去排查一周,这次比试对他很重要,她得保证他不被外界干扰。 第121章 辛兰死 台上的谢明昭心思一直都在台下,自然也看见阿姐离开了,他心里更乱了。 黎谨初眉头紧皱,不解地看向这向来乖巧靠谱的徒弟,只差上台去提醒他了。 温凝光拉了拉她的袖子,脸色也算不上好,谢明昭不动是因为被扰了心神,那万辛兰又是为何?比试时他本就来迟了,这会儿又是这个态度,实在是些奇怪了。 万辛兰只是端着手悠闲看着他,眼里悄无声息爬出些许挑衅意味。 顶着黎谨初的目光,谢明昭到底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抬手开始结印施法。 见他动了,万辛兰终于放下了手,但不是施法,而是以一种近乎鬼魅的步伐出现在了他面前,下一刻他的声音再度出现在耳旁,施舍一般,“赢了我,今日我便放过她。” 他没张嘴,也不是灵识传话,似是一种古老的法术,场上无一人注意到这点。 他话音刚落,谢明昭同一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的眼里再没有犹豫和纠结,干净的只剩下冰冷。 万辛兰说话间也没有马虎,灵力附着在指尖蛇一样咬向他的心脉,另一手快速施法,数道灵力将比试台围住,形成了一个笼子,将两人困于其中。 万辛兰出招便满是杀意,在场的人自然都看明白了,黎谨初心里逐渐浮现出丝丝不好的预感,可比试已经开始,她只能压下这份沉闷,期许着他们速战速决。 谢明昭此刻是从未有过的冷静,看着一意进攻的万辛兰,迅速灵力换位,同他拉开了身距,他方才站着的地方灵力生花,一朵花顷刻间散出无数朵,水一样把万辛兰包裹在里面,自然而然地就卸了他手上的力道。 各种法术已经熟记在心,谢明昭再出手就没有花哨的幻像了,灵力呈团状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道从四面八方向万辛兰袭去,势必要让他没有还手之力。 万辛兰被灵力包裹着依旧笑的嚣张,看着灵力团到了头顶才骤然抬眼,周围作笼子的灵力迅速收缩,谢明昭灵活跳开,施法继续,同样的灵力团从地下出现,也似天罗地网般围向万辛兰,万辛兰直接收缩灵力做刀刃劈开了自己身上的灵力束缚,也同时抵消了那些灵力团的威力,而后那灵力又散开作笼状。 谢明昭从始至终都没闲着,施法的速度极快,毕生所学终于有了用处,在此刻一波波砸向万辛兰,后者一边躲闪着,一边向他靠近,脸上的笑容愈加疯狂,甚至是还有时间施法,万辛兰的灵力并不似普通的灵力,它带着极强的吸引力,直接将他的灵力一并吸了过去,化成风悠悠飘向二人头顶,只一个吐息间,雷云生成,谢明昭一个灵力做锋刃劈过去,雷云翻涌,倏而唰唰落下雨幕,谢明昭躲闪的快,但手上还是被雨点打了一下,那处瞬间皮开肉绽,伤口发黑,这雨还是有毒的。 谢明昭皱着眉躲开,用灵力将自己护住都没用,那雷云追着他跑,雨点直接穿透结界打在他身上,他的脸上瞬间有了伤,头上也是有血留下,衣裳更是千疮百孔。 结界无用,他只能加快躲避的速度,一边试图劈开雷云,但都枉然,他的灵力刚一碰上就被纳入其中,更增强雷云威力。 万辛兰早已停下步子,一脸嘲弄地看着他奔逃,不屑的声音再度出现在谢明昭耳边,“这都应付不了,你可比她差远了。” 谢明昭已经无暇顾及这话的意思了,一边躲闪着,一边飞速在脑中思索着应对之法,这场比试他必须赢。 林鸿在空中看着这场景总觉有些不对,偏头看向万炳春,“你们门派还有这种法术?” 强硬吸纳甚至可以说是同化别人灵力为己所用,这更像是魔族的手段,而且也不该是一个刚金丹中期的修士能熟练掌握的。 万炳春不甚在意地摸了摸胡子,“我派古籍秘法众多。” 他们修行教的很少,有也是用古籍法术做个示范,更多是由弟子自行摸索,他们提供指导,这样既可以检验天赋,也可以助弟子掌握更多法术,不至于受限。 按他所说,万辛兰用出这一招似乎也正常,林鸿看了眼尚能应付自如的谢明昭,最终没再多问了。 台下今华搜查了一圈儿也回来了,她并没有发现异常,这反而是最不正常的。 按下心中疑虑,今华认真看向台上,很快就皱起了眉,“沈师兄,这也是你们门派法术?” 此刻的情形对谢明昭很不利,他如果想不到法子破这雷云,那他就必败无疑了。 沈慕也是迷茫的,看向温凝光,后者显然也不知道,于是他摇头,“不知。” 这回答多少有些不靠谱了,温凝光小心看向黎谨初,却发现这个做师父的竟比她们都冷静,她不免好奇,“您是想到破解之法了吗?” 黎谨初镇定点头,神秘一笑,“他自己就是破解之法。” 其实这雷云对现在的谢明昭而言还真不难破,那玩意儿看着凶猛,实际主要的麻烦是它吸收灵力,只要他吸收了雷云的灵力就破局了,论吸纳灵力,应该没有灵器比育灵珠强了。 幸好谢明昭也不蠢,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并且有胆量搏一搏,他不再释放灵力劈云,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专心疏通经脉调动灵海,不过眨眼间育灵珠就有了反应,快速吸纳起周边灵力来,力道之强悍,别说雷云,连万辛兰设的灵笼都差点被吸收了。 众人不解其意,只见雷云突然分崩离析,纷纷咋舌称奇。 万辛兰自得的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懊悔,旋即就又动了,这次不是单纯的灵力攻击,他身形极为灵活,像蛇一样缠着谢明昭不放,两人的距离始终很近,谢明昭再要施法就困难了许多。 万辛兰这是看出来他更擅长远攻了,可惜他也看出了万辛兰的弱点,刚刚出招时他便一直在观察,经过方才雷云一试算是确定了,万辛兰这人极狂妄暴躁,出手只管攻击拼狠,实际招式漏洞很多,只要让万辛兰先手出击,他就有把握抓住他的弱点进行反制。 于是他故意卖了破绽,任由万辛兰越缠越紧,后者眼里果然出现得意之色,一手两指弯曲抓向他的眼睛,同时反手从腰后抽出一把小臂长的月牙形匕首,灌以灵力直奔他的腰间。 万辛兰的招式是他没见过的,从雷云开始沈慕就皱着眉,直到他掏出匕首试图近攻,他更加怀疑,转头向温凝光求证,“师姐,辛兰还练过匕首吗?” 后者眼底的震惊不亚于他,他们都是灵修,哪会这些小招式,单就是灵力方面,万辛兰的所有招式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两人一时都沉默住了。 台下也是格外安静,他们的比试就开始就不对劲,台上台下都看的极专注,无一不被他们身上的杀意吓了一激灵,他们这哪是比试,分明是来拼命的。 台上的谢明昭根本没时间在意这些,此刻他的神色格外专注,万辛兰主动进攻了,他的机会来了。 看着两手一起攻向面前的万辛兰,谢明昭身体微屈,躲过了匕首,一手凝聚灵力同他交缠起来,万辛兰挑衅一笑,手腕翻转,匕首直接脱手,伴随着灵力撕裂了空气再度攻向他的腰间。 就是这刻,谢明昭忽然动了。 他这次的杀意都藏不住了,林鸿在上面感受到了浓烈的不对劲,瞬间眉峰高起。 云缨试关乎门派声望地位,所以参赛弟子都看的极重要,以往也不乏以命相搏的,但没有一个是像今天这样的,他们两个博的是对方的命,无论谁输谁赢,两个都要没命。 他们究竟是因何达成这种默契的,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这场比试必须终止,他偏头看向万炳春,“不能比下去了,会闹出人命的。” 然而已经晚了,他话音没落,万辛兰已经无力垂下了头。 谢明昭蛰伏那么久,趁着万辛兰挑衅的这一会儿功夫,他交缠的同时落下了结界护住自己,另一手探向万辛兰的肩膀,虚晃一招,直接捏住了万辛兰的脖子,几乎是凝聚了四成修为,他手中的坚硬刹那间软如烂泥。 这一掐足以致命了,但他还是不放心,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些,直接碾碎了他的骨头,万辛兰没有了挣扎。 两人交手都是下了死手的,当师父的黎谨初自然知道他这一招的力道,瞳孔瞬间放大,想阻止已经晚了,他这一招极为利落,怕是神仙来了都难救,万辛兰死在这儿了,谢明昭是要偿命的。 云缨试举办了几百年了,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这一刻,台上台下都是安静的诡异。 “偿命!” “他疯了!太可怕了。” “雩清山的人都疯了。” …… 这声音不知从何而起,像是火星子落入干草垛一般很快就蔓延开来,刹那间人声鼎沸,都表达着同一个诉求:惩治谢明昭。 两人比试时杀意就很明显了,可没人想到他会真的公然下杀手,这不是一个正派修士能做出来的事,他们只能归咎于是他疯了。 谢明昭早就做好了准备,淡然面对着众人的唾骂,随意丢开了万辛兰的尸体,终于敢松了口气。 他这反应显然是早就准备下杀手了,顷刻间台下乱成一团,甚至是有人想冲上台去,沈慕呆愣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谢明昭是他的好友,而万辛兰是他的师弟,他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这会儿已经有些恍惚了,甚至是有心思感慨他和长晏还真挺像,下手都是一样的狠。 “等等,他还没死。” 混乱之中,沈慕忽然听见今华的声音,很焦急但很清楚,此刻更像是仙乐一样。 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她的话,众人竟都诡异的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台上。 那具尸体仍旧安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谢明昭下手还是有把握的,听到这话也是十分意外,皱眉看向台下一脸焦急的今华。 这安静只维持了片刻,台下的弟子愤怒更甚,几乎是逼着众掌门给个说法了。 今华没再多费口舌,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上,林鸿他们也没动,因为他们真的感受到了,弱到几乎没有却真实存在的呼吸。 众人闹腾了会儿,发觉掌门们都在看着台上,这才发现事情可能还有转机,终于肯安静等待了,只见万辛兰竟真的动了动手指,然后是头,他反手摁了摁脖子,竟又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像是不理解众人的反应,自顾自转了转脖子,断断续续咳嗽了好几声,然后就又恢复无恙了,甚至是还带着笑。 “今日的比试暂且作罢。”这已经是意料之外的结果了,万炳春当即冷声道。 但万辛兰并不肯,“启禀掌门,弟子没事儿。我刚刚用灵力护住了脖子的,谢师兄也没有下死手,可以继续比试。” 说着他看向谢明昭,后者心情十分复杂,一时也搞不清现在是怎么个清楚,但他知道万辛兰还没死这场比试就不能结束。 于是,他也点头表明了态度,“方才弟子虽急于求胜,但确实没下死手,弟子知道错了,还望掌门应允我们继续比试。” 他们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合约般,都不肯就此作罢,万炳春眉头紧蹙,转头看向其他掌门。 其余掌门三三两两凑近交换了下意见,很快就有了决定,最终由林鸿点了头。 弟子们将云缨试看的极重要,谁也不确保他们下次是不是还能达到今日的状态,他们不能因为未知的危险就强行干预;更何况,他们是有法子阻止这种情况的出现的。 万炳春自是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缓缓起身,指尖飞速翻动,划出一道法术,径直落在两人的比试台上,白光闪过后便消失无踪了。 “台上设了保护的法术,比试继续。” 其实早些年也用过,但是这个法术的判定是有些问题的,它的标准是对方出手的力道,而非双方的水平,这也就导致了很多时候明明是正常比试,双方实力旗鼓相当,其中一人调用灵力或是手上力道因法术判定其攻击性过强而被强行打断,对比试妨碍颇多,加之近几百年也没发生过意外,于是这法术就被取消了,却没想到今日会再用到。 这法术的判定还是很全的,不论是灵修还是剑修都考虑在其中,有它保障也就不会再发生伤人性命的事儿了,台下弟子也就没再闹了。 第122章 魔气 假今华 台上的万辛兰微抬下巴,揉了揉脖子,笑的更加意味深长,总之他似乎是很满意这个结果的。 台下的黎谨初看着他嚣张肆意的笑容渐渐皱起了眉头,先前萦绕在心里的不安更重,她转头看向温凝光,“万辛兰以往就是这个性子吗?” 这次温凝光很确定,她迅速摇头,“至少按我了解的来看不是,他性子虽顽皮,但也算是谦逊知礼的,应当不会露出这副神色。” 说着她也发觉不对,此事还得找最了解他的人确认,她快速打量了一圈比试台周围,竟没看到寒冕的身影,她赶忙道,“我去请寒冕长老过来,他作为师父定能一眼发觉问题。” 温凝光离开后黎谨初又看向今华,她的神色不对,看样子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今华你可发现什么?” 方才也是她第一个发现万辛兰没死的,按她的修为来说,这是不应该的。 她也在掩藏自己的修为,黎谨初目光微冷,第一次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今华猜到了她在怀疑什么,并没回头,只轻声道,“长老说笑了,我的修为哪能看出什么。” 黎谨初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逼问,眼下谢明昭的比试最要紧。 旁边的沈慕也满腹疑问,他入门晚,在山上的时间也少,对万辛兰的了解不如温凝光多,但他总觉得此刻的万辛兰很是奇怪,尤其是那嚣张的神色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们交谈的工夫台上打的是有来有回,万辛兰一边进攻,一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名字,他眯眼看向谢明昭,进攻更快。 谢明昭一边拆着招,耳边立马出现了万辛兰的声音,这次嚣张不再,带了些疑惑,“台下那个是谢今华?” 他只专心对战,并没有理会他,但下一刻万辛兰便知道了答案似的,复又笑的讥讽,言语里带着十分的确定,“长得倒挺像,冒牌货。” 这话里的意思太多,谢明昭心神一震,手上施法速度跟着慢了,他急切追问,“什么意思?” 长得像可以理解,冒牌货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说谁?眼前的阿姐身份有问题吗? 他突然问这一句,台下一片迷茫,不知这问题从何而来。 黎谨初眉间愁意更深,谢明昭被扰乱心神了,万辛兰定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手段。 谢明昭已经没精力管台下的反应,只是迫切地想要个答案,为此施法的动作都更急更猛了,瞬间一转攻势,逼的万辛兰连连后退。 看着他急切的样子,万辛兰笑的更加嘲讽,却意外的十分配合,竟真就如实告诉了他,只是话里也是夹枪带棒的,“谢今华那个魔族叛徒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奸诈又虚伪,都在魔族了还要护着兹州,护着修仙界,这么善良的她怎么会光明正大地出站这里连累你们呢。” 谢明昭无心理会他话里的恶意,只是努力从这句话中确定了一个信息,或许长晏才是她阿姐,她一直躲着他们是因为魔族身份。 如果是这样,长晏当初给他送药,永水镇的感应就全都说得通了,那台下的阿姐呢?他分明能感受到血缘联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长晏曾问过阿姐认不认识她?这是不是说明,有可能是阿姐顶替了她的身份,可阿姐明明对他很好,还记得他们幼时的相处方式。 这又该如何解释? 这些问题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个像样的解释刚刚出现,下一刻就又牵扯出新的问题,他始终看不到完整的事实真相。 “再这么下去,不出一刻钟他必败。” 黎谨初皱眉摇头,眼里是深深地不解和失望,今日他发挥的实在是太差了,连基本的守心定神都做不到,比外门弟子还不如。 从问出那句话后,谢明昭就一直是心不在焉的状态了,出手和闪躲的速度明显下降,连着挨了好几下,衣裳上都出现了血点,几乎是败局已定了。 周边几人的脸色都不好,这场比试从开始就透露着不对劲,到现在这种感觉更是爬上了顶峰。 他们再着急也没用,台上的谢明昭困于其中,还是没想明白,方才上台时万辛兰分明对他说的是‘谢今华是魔族’,他起初想不明白说的是阿姐还是长晏,现在大致明白说的是长晏了,可他很快就又思考另一个问题:他究竟是谁,又是从何知道这些的? 嘶。 谢明昭倒吸一口凉气,利刃插入的疼痛终于让他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反手施法逼退万辛兰的进攻,自己也后退了好几步。 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低头看向左肩,万辛兰的月牙形匕首正深深插在那里,万辛兰想刺的可不是他的肩膀,幸亏他的肌肉记忆还在,竟凭借着本能生生躲过了这一刀。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万辛兰手上灵力成团,他轻轻拨弄着,那匕首竟跟着在他体内强行转了半圈,试图往更深处钻去,他疼的汗都冒了出来,又踉跄了半步,强撑着双手凝聚起灵力才艰难地把匕首拔了出来。 看着被扔到台下的匕首,万辛兰转了转脖子,嘴角的笑意更加疯狂。 “该动真格了。” 这句话不再是传音,而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两人在台上僵持了这半天,万辛兰竟一直都没认真吗? 徐乘风忍不住思量起来,若是他对上万辛兰会有多少胜算? 七成?五成?还是更低?可惜没人知道这个答案。 说动真格,万辛兰便真的敛去了所有的嚣张与散漫,指尖划动,全是他们没见过的法术招式。 谢明昭捂着左肩膀谨慎地后退了两步,万辛兰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方才被刺伤的地方竟怎么也止不住血了,便是此刻匕首已经扔了,却好像还在里面搅动一样,那疼痛是绵长尖锐的。 这疼痛让他无法再转移思绪,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平心静气后也懂了,手上施法的速度并不比万辛兰慢。 那个伤不太对劲。 今华皱起眉头,敏锐地发现异常,这种情况,她也顾不得其他,凭着记忆穿过人群捡起了被扔在地上的匕首。 回到原位后她才低下头细细琢磨,她将匕首翻转着抚摸了一圈儿,似乎只是普通的匕首,但她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气息附着在上面。 台上的谢明昭施法时还在小心护着伤口,黎谨初便也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凑到她身旁接过匕首。 她没有过多打量,直接用灵力顺着锋刃盘旋而上,灵力才是最敏感的,比用眼打量要有效许多。 今华静静在旁等着,这点她不是没感受到,只是这会儿她的修为是比不过黎谨初的,让她来检查妥当些。 黎谨初也不负所托,灵力转了两圈半就有了反应,像是缠着什么东西一样,浮在了匕首上方,但任凭她再怎么感受,都无法判断这是什么。 那东西她看不见,也感受不到具体的,只是知道它存在,她有些费解,出于某种猜测,她指给今华看,“灵力捕捉到了一些东西,但判断不出是什么。” 这描述很是熟悉,今华没有言语,灵力从她指尖小心攀上黎谨初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去感受那东西的存在。 那东西确实诡异,被两道灵力捏着仍旧十分平静,感受不到攻击性,以她的灵力是探查不出来的。 她不死心,左手加上,又凝聚了更多的灵力,死死包裹住那东西,试图强行逼它现形。 “明昭!” 她的灵力正包围而上,就听得旁边响起沈慕焦急的呼喊声。 黎谨初下意识看过去,瞳孔骤然放大,匕首上隐隐约约的不对劲让她不能再放任他比下去了,“谢明昭,快放弃比试。” 今华也终于反应过来,迅速收回灵力看向台上,谢明昭左半边身子都是血,显然是被那伤口拖累的已经没有还手的力道了,单手撑着才勉强没有倒下。 对面的万辛兰的视线像蛇一样阴冷,在他身上逡巡徘徊,杀意层层堆叠,谢明昭从开始就不是他的对手了,此刻要是不认输,就算被法术护住不死,怕是也得经脉具废。 今华瞬间急得一头汗,“阿昭,你别冲动,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你快停止比试。” 台上的谢明昭艰难地摇了摇头,勉强转头对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这场比试他必须赢。 这毕竟只是个比试,又有法术保护,他的生命不会有威胁,他们也不该随意猜测万辛兰会下杀手,黎谨初她们的劝导已然越界,林鸿只能在空中皱眉看着这一切。 谢明昭的态度十分坚定,缓了一口气后,撑着地又踉跄着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站稳,万辛兰已经出招,正对他肩膀上的伤口,他被打的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掉下比试台。 台下众人看的都是心中一紧,迫不得已之下,沈慕只能搬出长晏,但他不敢明说,只模糊道,“明昭,你不能再比下去了,你阿姐还在等着你呢。” 阿姐……如果他不能杀了万辛兰,那阿姐可能是冒牌货,和长晏魔族、甚至是兹州城主的消息就会散播出去,那到时整个修仙界都会是她的敌人。 不能输,一定不能输。 谢明昭拍了拍有些晕眩的头,强行让模糊的视线聚集起来,偏头吐了口血,完全不再理会周边反应,强行抬起左手开始施法。 沈慕的话不仅没用,还让谢明昭眼底的杀意和斗志更高,他是不会主动放弃了,黎谨初无奈握紧匕首,她这个当师父的现在能做的就是找出万辛兰或是匕首的不对劲来中止比试。 已经不忍再看台上场景,黎谨初心里急得快冒烟了,四处打量好几圈,温凝光还是没回来,怎么会这么慢呢,她忍不住骂出了声,“该死,寒冕死哪儿去了。” 听得这声低骂,今华的视线从台上浑身是血的谢明昭身上收回,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般,微微侧过身子,灵力如刃果断挥出,在空中打了个转,猛的落在了自己左手腕上。 此刻台上的比试正焦灼,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台上,无人注意到她们的动作。 黎谨初留意到动静看过来时想阻止已经晚了,灵力重重落在今华手腕上,却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般,余波向周围散去,连她的发丝都被吹起。 过了一会儿,那里仿佛变了颜色,她还没看真切,今华已经飞速用手捂住了,过了约摸一炷香时间,她再抬手那里已恢复如常,她的指尖也缓缓聚起一缕黑气,但黑气之外还有一层灵力护着。 那是魔气,很强悍的魔气。 外面那层灵力是用来隐藏魔气气息的,所以只有隔得最近的黎谨初感受到了。 黎谨初微微眯眼,她的身份果然有问题,竟还和魔族有关。 但眼下谢明昭最要紧,今华也暂时没恶意,黎谨初没有声张,静静看着她用魔气去接近那东西。 不知道是那东西的伪装被戳破了,还是魔气的压迫感使然,那东西开始疯狂跳动,想要挣脱她的灵力束缚,黎谨初看向今华,后者接过匕首,魔气完全包裹住那东西。 伴随着疯狂的抽搐,那东西开始显形,不是灵力也不是魔气,而是一滴血,一滴鲜红的血。 完全显形之后,一缕淡到几乎是灰色的黑气从那滴血上钻出随风散去,然后那滴血失去了控制,直直落在了今华掌心,再也没有半点特殊之处了。 “那是魔气吗?”那缕黑气颜色太淡,消失的太快,黎谨初一时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今华微微偏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回想刚刚的每一处细节,她方才使用的魔气不是自己的,那黑气又散的太快,所以她也能不确定那缕黑气是本身就在血液中的,还是她不小心沾染上的。 甚至是那滴血……她也不确定是本就在匕首上的,还是谢明昭方才留下的。 她沉默的这一会儿,黎谨初也想到了这点,“那血是明昭的吗?” 她缓缓摇头,“我不……” 话还没说完,浓烈的熟悉感侵袭心头,她猛地看向台上,谢明昭凝聚起了所有灵力,这会儿居然勉强挽回了处境,灵力做刃、做藤……以各种形态砸向万辛兰,而万辛兰一边闪躲着,手上还在暗自聚集力量,随着他手上的力量成形,她手上的魔气开始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她的控制冲向台上。 这魔气是谢今华的,或者说是长晏的,对各种魔气的感知最为灵敏,它的反应不会出错的。 台上的万辛兰是魔族,那他这一击谢明昭必然挡不住,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忘了。 黎谨初惊讶地看向她手中魔气,而后就注意到她反应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阿昭!”今华已经来不及解释了,飞身上台,一把拉过谢明昭护至身后,手上魔气瞬间如花朵绽放,呈伞状护在了两人身前。 所有人都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万辛兰的修为比她高太多了,她上去不是在找死吗? “他是魔族,不是万辛兰,”今华没心思去管台下异样的眼光了,一手护住了谢明昭,笃定道。 眼见身份被戳穿,万辛兰也不装了,灵力脱手转瞬竟变成了魔气,黑雾从他身上散开,以比试台边缘为界把比试台包围了起来,雾气之中魔气向两人袭去,一道比一道强势,势必要取两人性命。 他的笑容是一贯的嘲讽,“你可挡不住我。” 他这话说的狂妄,但确实不假,他的魔气十分强势,她面前的魔气只抵挡了片刻便被打散了,幸亏她反应快,拉着谢明昭就避开了,魔气擦着她的脸过去,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123章 城主 贺思珩 万炳春和林鸿从空中落下,率先把弟子都护到了身后,离比试台十步远远,但还是同样的困境,他们进不去雾气,或者说不敢轻易进去。 这台上的雾气很强势,甚至还要强于永水镇那一次。 看着两人犹豫的样子,万辛兰笑的十分得意,这魔气可是他专程向楚慈讨来的,他们敢硬碰硬就是找死。 万炳春和林鸿对视一眼,台上人莫不是某个魔君?他孤身前来又是为何?杀谢明昭吗?他们实在找不到让他如此费心的理由。 “你到底是谁?”今华没工夫管那些,护着谢明昭闪躲不停,一边看向万辛兰。 万辛兰笑的极为狂妄,“你不配和我说话,让你的主子来。” 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谢明昭愣愣看着今华的背影,脑子里有些思绪一闪而过,但他不敢深思, 今华没有吭声,万辛兰也不恼,手上不断施法,一边压的两人不敢停步,一边看向万炳春,慢悠悠数到,“魔界边缘,兹州,小姑山,永水镇,万合宗,你们还有哪儿挡得住我们?” 随着他一连数了几处,台下的弟子瞬间炸了锅,各个都是咬牙切齿,恨不能上去与之一战。 “连小姑山都是你们?”沈慕愕然,强压着怒气看向他。 万辛兰一概不理会,只是嘲讽地看向万炳春,话语里全是幸灾乐祸,“这祸果可是你亲手种下的啊,万掌门,没有你,我们哪能这么快出禁地。”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好玩儿的事儿一样,连笑容都似乎真诚了些,“这么算我们还要谢谢你才对。” 先前的种种讥讽万炳春都可以无视,唯独这一句,他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万辛兰缓缓抬起手掌,一面魔气构成的墙缓缓在他面前升起,他无聊地打了个呵欠,答的十分随意,“结界平衡可是你亲手打破的哦。” 亲手……万炳春把这些年的经历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他所说的场景,他连万合宗都很少出去,根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的不解落在万辛兰眼里是格外好笑,他笑里不屑更甚,“哎呀呀,不世谷为你们操劳几千年,这么快就忘了吗?” “哦,对了,不世谷可是你们灭的,和我们魔族无关。” 他笑的十分张狂,嘲讽和幸灾乐祸的意味毫不掩饰。 不世谷?结界平衡和不世谷有关吗? 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万辛兰没再理会他们,冷笑一声,那面魔气构成的墙彻底成形,将整个比试台一分为二,面对今华他们那面倏而出现无数利刃,万辛兰随手一推,魔气向他们逼近,他指尖轻点胳膊,轻嗤一声,懒洋洋地转头看向对面两人。 看着快速逼近的利刃,今华回头看向虚弱到快晕过去的谢明昭,一掌将他推到了比试台边缘。 这一掌几乎就卸了她一半的力道,她踉跄了下,勉强站定后手上再度强行凝聚魔气。 “不要,不要啊,阿姐,不可以的。” 谢明昭被推的跌坐在地上,看着她的架势便知道了她的想法,他撑着地勉强坐起来,疯狂摇头道,他现在还不知道真相,但他还把眼前之人当做阿姐,她好不容易才回来,他说什么也不能眼看着她为自己牺牲。 可他起不来了,那伤口里有东西在不断炸开,一阵一阵,从心口向全身蔓延,他连灵力都控制不了了,他只能用手撑着往前爬,绝望地一遍遍哀求。 比试台下的林鸿同样呼吸一滞,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手上凝聚灵力,强行杠上黑雾,试图撕开一个口子。 触手的瞬间,林鸿就意识到了万辛兰的实力并没有他们刚刚预估的那么强,这雾气本身应该很强,但它的操纵者实力却有限,所以是能破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林鸿一边与雾气抗衡,一边紧张地关注着万辛兰下一步的动作。 万辛兰只是笑着看着,楚慈的修为比在场的都高,这是她凝聚的精纯魔气,而魔气又天生压灵力一头,他们拿什么和他抗衡。 台上的谢明昭已经站不起来了,今华挪步直接以手握住利刃,魔气为甲,勉强阻止了魔墙逼近的速度。 “师兄,你怎么了?” “师妹?” …… 眼见着雾气就要被破开了,身后突然炸了锅,呼喊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刀剑相碰的声音,察觉形势不对,林鸿回头看去,那些弟子竟同同门交起了手,数百人混战,乱作一团。 人群中半数以上弟子都是双目空洞,状如行尸,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控制了,身旁的其他掌门早已混入人群,各自去压制本派弟子了。 看了眼台上苦苦支撑的两人,以及台下分身乏术的黎谨初,林鸿到底是收了手,转身跳入人群,保护弟子安全为先。 台上,今华的额头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上血流不止,渐渐乏力,几乎是被魔墙推着后退,毫无还手之力,还差几步就到谢明昭身旁了。 眼见着台上撑不住了,林鸿恨不得再快一点,但那些弟子全然不受控制,被他们分开之后便又和身边人打了起来,全都放倒也是不太安全的,只怕这会儿魔族来偷袭,无人能应敌。 看着下面乱作一团,万辛兰冷嗤一声,索性也彻底疯了一回,把楚慈给的魔气尽数放出,一股脑砸向对面两人,故技重施,雷云天降,配合着魔墙势必要将两人解决在这里,“还不现身,你想看着他们死在这儿吗?” 他来这就只有一个目的,谢今华不归顺魔族就必须是修仙界的敌人,他一定得逼得她现身。 他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在场的也没时间思索。 沾着魔气的雨点打在身上,谢明昭咬着牙闷哼一声,好不容易站起来一点儿,又被这雨点打了回去。 此刻阿姐也已经退到了他身前,他清楚地看见她的腿在抖,她已经快力竭了。 “不要啊,阿姐,快放手。”他勉强拉住她的腿,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道,但她始终头都没低一下,只是一声不吭地扛着。 他这是准备一击毙命了,林鸿皱着眉,手上速度更快,无数道清心咒落下,却只能让他们保持片刻的冷静。 台上已经等不及他们来救了,两人身上的衣裳被雷雨打的破烂,魔墙上的利刃也已刺破了今华脖子上的皮肤,她一口血吐出,落在红衣上更显凄惨,她一手撤下,匆忙拉起谢明昭护在怀里,向比试台边缘扑去,实际也就离魔墙两步远了。 脸上都是血渍,谢明昭努力抬头看向今华,哪怕这种时候了,她的神色依旧温柔镇定,“阿昭,别怕。” 林鸿一咬牙,只能用了最坏的办法,一抬手把所有弟子定在了原地,“谨初,保护好他们。” 说罢,他就飞身上台,手上足足蕴起六成力道,雾气应势而破,露出了一人宽的通道,但他刚刚抬脚,竟又被一道力量不由分说的退了出去。 台上谢明昭还在拼命摇头,“我不怕,我不怕,阿姐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凛冽的剑气凭空出现,银光划过,他们头顶的雷云瞬间消散,紧接着一把玄色长剑从天而降插在了他们面前,仅仅是立在那里,那魔墙竟再不能再前进分毫。 被送到结界外的林鸿微微瞠目,来者究竟是谁? 万辛兰并不意外,看着长剑勾唇轻笑,阴险褪去,竟带了些寒暄之意,“好久不见,兹州城主,还不现身吗?” 兹州城主?那岂不还是魔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帮他们?台下尚有理智的弟子皆是一片哗然,皆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柄长剑,猜想着主人是何模样。 剑的主人还未露面,白色的灵识先落在了台上,然后迅速扩大,身形足足有半个比试台那么大,那灵识身影似在结印,白色的灵力带着绿光落向台下,当才还躁动的弟子终于冷静下来,神思渐渐清明。 人的灵识是很脆弱的,敢这般放出来,甚至还能施法,这人的灵识该有多强啊,这就是他要等的兹州城主吗?林鸿还来不及感慨,眼前的灵识就散作了虚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没留下一句话。 下一刻,一道青色身影直接从他们头顶穿过,毫无阻碍地进入了雾气之中,稳稳落在了长剑旁边,拿起剑就是随手一挥,魔墙应势倒塌。 “今……长晏,”看清台上人容貌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那些不熟悉她的人,皆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程度,长晏居然是兹州城主? 她是魔族吗? 此刻没有人知道答案,林鸿和黎谨初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皆是说不出话来,她分明能过灵犀河,怎么会是魔族? 无视所有打量的目光,谢今华径直转身在谢明昭面前蹲下,一手扶住它,一手点过他的心脉,手掌在伤口上方缓缓转动,宛若有吸引力般,不断有血滴从伤口中钻出,那是万辛兰的匕首留下的。 那些东西被清除干净了,谢明昭的脸色瞬间好了许多,谢今华又掏出三瓶药扔给了今华,然后起身,语气冷硬。 “你是青妖?” 她方才感受到了这个假冒的今华用了她的魔气,难怪她一直觉得这假扮者有些熟悉。 今华颤抖了一下,挣扎着起身,在她脚边跪下磕头,“多谢城主救命之恩,青妖不知感恩,为见阿弟趁城主失忆私逃出城,请城主责罚。” 三言两语就点明了事情经过,众人瞬间理解,难怪她出现时带着斗笠不肯相认,原来是私逃出来的。 不过她这个姐姐对谢明昭倒是真好,为了保护他甘愿暴露身份不说,还差点豁出一条命去。 众人一阵唏嘘,忍不住看向谢今华,不知她会如何处置。 谢今华并不全信她的话,她对这个假扮者很熟悉,不止是对青妖的那种熟悉,但她说不上具体感受,也不知她这么说是为什么,干脆懒得应。 谢今华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对面的万辛兰,和赵相旬一样的情况,眼前这人也已经被控制了。 利用谢明昭来逼她现身,这手段太熟悉了,以至于她直接问出了那个几乎不可能的名字,“贺思珩?你还没死?” 万辛兰扭了扭头,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就知道,就算所有人都忘了他,她也会记得。 缓慢的,一个人影从万辛兰躯体中走出凝聚实体,血一般的鲜红色衣裳,正是早该‘死去’的贺思珩,万辛兰的躯体也瘫软在了地上。 “你还没死,我怎么舍得先去了。”贺思珩笑的十分暧昧,语气也十分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关系甚好。 “畜生的生命力就是顽强,那就让你再死一次好了。” 谢今华笑着挑眉,挥剑十分利落,她的身形也是如鬼魅般,在众人眼里只能看到她的影子。 虽然不知道贺鸣权是怎么回事儿,看个人都看不住,但谢今华的想法很粗暴,再杀一次就行了,她已经给过贺鸣权面子了。 贺思珩对她的忌惮是刻入骨子里的,几乎她一动他就落入了被动防守的境地,每一下都应对地十分吃力,五个回合间一条伤口便从他的左眼划过鼻梁落在了唇边,血崩了他一脸,他嘴上还不肯服软,“城主,你不会假戏真做真想帮他们吧?魔君和兄弟们都还在等着你回来呢。” 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她和贺鸣权都希望仙魔和解,贺鸣权在魔族努力他管不了,他绝不能让她帮助修仙界,所以他必须要让修仙界容不下她的存在,而要做到这点兹州城主这个身份就够了。 “我可不和畜生为伍。”谢今华笑的十分不屑,压根不管他在叽歪些什么,剑身万变,剑气从四面八方落下,势要把他斩成肉泥。 和她交手那么多回,除了谷阳镇那一次偷袭,他就没占过上风,况且他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了,把她恶心够了,所以他十分识相,见势不对立刻打开了楚慈给他保命用的阵法,在剑气落下前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临末了还不忘再恶心她一下,“城主,永水镇还有几个余孽,别忘记处理了。” 贺思珩的手段一如既往的低级粗暴,这种程度的栽赃信得人到底还是少的,可众人最关心的点还是兹州城主身份的问题。 贺思珩离开后台上的雾气并没有散,谢今静静抚摸着雾气,她不开口,台下也是可怕的安静。 第124章 兹州少谷主 两位谢今华之间到底是何关系,谢今华或者说长晏真的是兹州城主吗?这个贺思珩又是谁? 在场众人皆是满腹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也没有人想在此刻问出口。 沉默间,谢今华手上那柄玄色长剑渐渐褪色,由满是血腥气的玄色褪为纯净的白色,干净的仿佛冰雪。 想起永水镇救命之恩,众人纷纷别开了视线,连窥探之意都在顷刻间消失。 一旦开口问了,很多事情就都无法挽回了,众人都在默契地保持着这份沉默。 谢今华也还在思索,今日的一切都在她意料之外,她从没想过贺思珩还能出现在她面前,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兹州城主身份已暴露,好像现在和万合宗见面也是个不错的时机。 她垂眸沉思了会儿,转身挥剑,却没有剑气,反倒是周边的黑气翻涌起来,争先恐后地钻入长剑之中。 这一层朦胧的雾帘消失,她掠过众人探究打量的目光,直接迎上林鸿的视线,微微一笑,甚至还有心思玩笑,“抱歉,之前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兹州城主,至于名讳嘛,谢今华,长晏或者青妖,随你们方便。” 林鸿现在心里很乱,他大概知道谢今华之前为何要态度坚决地和他们割席了,因而也开始怀疑起她的身份来,她真的不是他们要找的今华吗? 谢明昭此刻比林鸿还要混乱,他直直看着谢今华,哪怕知道她不会承认什么,也还是忍不住期待,就像期待她会来看他的比试一样。 他思索半天没得到答案,这才想起阿姐还跪着,挣扎着想要将人扶起,今华却拒绝了,她挣开他的手,就那么执着叩首在地。 “你为何要帮助魔族侵占兹州?” 一片沉默之中,万炳春开口了,既然大家都不愿开这口,那他便自己来。 比起长晏,万炳春更关心兹州城主这个身份,当初兹州分明属修仙界,却被魔族屠杀强占,这事儿一直是修仙界之耻。 “帮助?”谢今华像是听到了个笑话般笑出了声,一字一句道,“我想你们误会了些事情,我,长晏,谁都不帮。” “那你为何把兹州变成魔城?”万炳春继续追问。 “这可是你的功劳啊,万大掌门。”朗润的男声满含讥讽之意从天而降,下一刻,一身白衣的孟霁出现在谢今华身旁,仍旧戴着面具,整张脸只露了眼睛在外面,让他们猜不透身份。 但他们还是凭着身影认出来了,他就是方才那道灵识的主人。 “什么意思?你又是谁?”赤云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已经顾不得话里的刺了。 孟霁微微扬唇,笑的云淡风轻,“长老,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过命的交情?万合宗众人已然昏头转向了,全不知他这话从何而来,只能再度追问,“你究竟是谁?” 孟霁叹了口气,十分失望似的。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之中,他终于抬手摘去了面具,很是俊美平静的脸庞,眼里熟悉的悲悯宽容。 面具摘掉的瞬间,谢明昭愣住了,这张脸他在明月山见过。 万炳春的反应不比谢明昭淡定,他也罕见地露出了震惊之色,“你是不世谷少谷主?” 孟霁嘴角弧度更甚,“掌门好记性,在下不世谷孟霁。” “你怎么会还活着……”赤云同样惊呼出声。 他们一家子分明是他们看着处死的,怎么会好端端站在这儿。 “天道相助。”孟霁答的很随意。 他神色淡然,在场众人却无法淡定。 不世谷人……原来是这个过命……众人齐齐哑口。 沉默了许久,赤云皱眉道,“你居然没死? 同样的问题换了个问法,他是真的想不通。 “你应该庆幸我们还活着,不然魔族就不止是占据兹州了,”谢今华眨了眨眼,忽然十分好脾气地解释道。 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不世谷与魔族出不出得来有关系。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话先前贺思珩也说过,他们都没有想明白,眼下她又提起,段鹤延赶忙抓住时机追问,目光全在谢今华身上。 孟霁只冷眼看着,谢今华忽然扬起个笑容,众人顿觉不妙,只见她问。 “你们要不猜猜看不世谷为什么在魔界结界边缘?” 这一问指向性很明显,众人不可避免地都想到了同一处,兹州变魔城是在不世谷灭亡后,魔界结界衰弱是在那之后,接二连三的屠城惨案也是在那儿之后……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不世谷和结界是有关的。 沈慕嗓子被糊住了般,怎么也说不出话了,他咽了咽口水,缓了许久,开口仍是颤抖着,“不世谷也是结界的一部分?” 谢今华偏头看向他,笑的很轻松,语气堪称温柔,“准确来说,是谷主,不世谷每一任谷主的契约之中都有和结界的契约之力,她们的强弱也影响着结界的强弱。” 而他们直接杀了不世谷谷主,难怪结界的作用突然弱了那么多,种种迹象都已证明了她的话,没有人去怀疑,只是这个事实太过残忍讽刺,让参与了灭谷一事的人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看着他们羞愧的模样,谢今华终于找到了乐趣般,笑着继续,“谷主没了就是结界最弱的时候,这时的结界只要是筑基以上修为的都出的去,兹州可不就没了。” “你们要搞清楚先后顺序,是兹州先变成了魔城,我才杀了城主接手的,这可是在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咎由自取,没有她接手兹州,可能变成魔城的就不止是那儿了。 至于小姑山和永水镇……那些人也全是他们害的。 在场的大多都参与过灭谷,这会儿几乎都僵住了,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些亡魂的哭泣和哀嚎,他们只敢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们都不做声,谢今华却不肯放过他们,也不怕他们恼羞成怒,笑吟吟道,“你们以往不总是想找我问这儿问那儿吗?现在给你们机会了,这些事儿我最熟,快问吧。” 没有人吭声,方才的消息已经把他们打击的不敢开口了,他们没有信心再面临更多了。 “嗯?原来你们也是会难过自责的啊,同样是屠城,怎么你们灭不世谷时就能那么理所当然呢?” 谢今华仍是笑着,声音却听不出半分愉悦,她的眼底是浓烈到让人无法忽略的恨意和嘲讽。 “荒谬,这两事怎可混为一谈。不世谷勾结魔族,这便是他们该有的下场。”赤云一甩衣袖,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怀疑什么。 “勾结?你凭什么认为你们就是正义的一方?”谢今华冷嗤一声,连脸上的笑意都懒得维持了。 “也是,哪怕是黑的你们也能给它变成白的,自然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谢今华十分随意地耸了耸肩,嘲讽的视线从赤云身上挪到了万炳春身上,而后渐渐蜕变为某种更深沉的意味。 她这眼神里算计的意味太过明显,万炳春身旁的赤云顿时警惕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晏只是笑笑不语,忽的抬眼看向远方,看着寒冕急匆匆赶来,看着他悲痛地抱起万辛兰的尸体,看着他同赤云交谈后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等着他演完这场师徒死别大戏之后她才看累了似的,慢慢悠悠换了个姿势,双手撑着比试台,身子微微后仰。 “寒冕,赵相旬的事儿你这个当师父的当真半分没有察觉吗?” 寒冕面色不改,答的十分坚定,“不知,你是在怀疑我?” “不能吗?”谢今华歪头轻笑,“现在的赵相旬,早先的万方左,你们的人实在很难让人敢相信啊,哦,对了,”她突然停顿,越过寒冕看向始终面无波澜的万炳春,狭促一笑,“差点忘了,还有刚刚的万辛兰,以及之前奔赴魔界……” “住嘴,”万炳春彻底冷脸,厉声打断了她,眼底是阴沉的怒色。 他的反应太大,众人都忍不住好奇起她没说出的那个名字是谁。 而一直跪着不做声的青妖也忽然有了反应,她浑身一抖,猛地起身,这次却不是认罪,“城主,青妖厚着脸皮想再请城主帮一次忙。” 说着,她又一下重重磕在了地上。 这开口的时机太过微妙,之前一度忽视了她的存在的众人这才意识到还跪着这么个人,纷纷看向她。 她那一声磕的太重,她的额头已经出血了,林鸿心疼地看向她,“今华?” “阿姐,你这是干什么?”谢明昭上前一步再度想要扶起青妖,却被她躲开了。 青妖直起身子,对着他们一笑,“能再见阿昭和师父一面,我已经很开心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鸿叹了口气,看着倔强不肯起身的青妖。 谢今华也垂眸看向她,全然不知她这是突然演的哪一出。 “当年我被掳下山,险些被带去魔界,是城主见我有同名相像之缘救了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自愿留在兹州帮城主做三件事。” 此话一出,孟霁也饶有兴趣地看向了她,以灵识传信,“并没有。” 谢今华这下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选择这个时候开口肯定是有目的的,她倒要看看她想说些什么。 见谢今华没承认也没反驳,青妖抬头,她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她却没察觉到般淡定继续,“此次我确实是私逃出城,但答应城主的三件事皆已完成,青妖没有辜负城主的救命之恩。” 谢今华没有理会她,她轻挑眉毛,青妖说的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但她觉得青妖十分眼熟,青妖的眼睛澄澈干净,她下意识觉得这双眼睛不应该出现在这张脸上,她们的关系也不该是这样。 见今华不搭话,青妖再度磕头,声音嘶哑,泫然欲泣,“城主请再帮帮今华。” 这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谢今华在反应过来前先开口了,“说吧。” “请城主帮忙查明阳谷案真相。”青妖语气坚定,她没再看谢今华,而是神色复杂地看向万炳春。 阳谷案。 “她看万掌门作甚?” “阳谷案和万合宗有关?” “怪不得没人找万合宗帮忙呢。” …… 台下瞬间议论纷纷,因为她那个眼神,更是已经有人把帽子扣到了万炳春身上。 谢明昭第一时间看向谢今华,原来她知道阳谷案的真相?他有些恍惚。 “她这是想把阳谷案安到万合宗身上?” 谢今华灵识传信给孟霁,这到和他们的目的一致了。 “如此最好,”孟霁笑答。 “你们瞎说什么,”眼见议论声不对,赤云一声怒斥压下了议论声。 青妖不为所动,见谢今华没立即答应,她又直起身子,直直盯着万炳春,“年蝉衣前辈已经告诉了我一些线索,还请城主替我们主持公道。” “够了。”万炳春脸上的冷静在这句话出来后荡然无存,甚至没等她说完这个名字就厉声打断了她。 年蝉衣,这个名字太过熟悉,所有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致远壁上的名字,据说她是死在了除魔途中,万炳春异常剧烈的反应似乎也证实了她说的就是这个人。 可她不是死了吗?青妖为何会见过她?她又为何会知道阳谷案的事?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万炳春,他反应这般激烈,是隐瞒了些什么吗? 此刻万炳春神色晦暗,久远的回忆像雾一样笼罩着他,年蝉衣确实是去魔界绞杀魔君后再无音讯了,可这事儿只有他这个当时的代掌门知道,他探寻千年无果,外界只当她是死在了除魔路上,她一个修为低下的修士是如何知道她的消息的? 某种被压抑了近千年的感情在此刻倾泻而出,万炳春阖了阖眼,任由这些情绪奔涌,半晌后身为掌门的冷静再度占据了上风,可他还是无法忽略这个问题,怀着些隐秘的期待,沉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青妖抬头看向他,“掌门不是心里清楚吗?” 万炳春没心思和她绕弯子,他有些急切道,“不是这个,是……” 他欲盖弥彰似的紧急停口,还是没能说出那个名字,但其实说与不说,众人都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了。 年蝉衣。 谢今华也看向孟霁,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思,他们之前怀疑过年姨的身份,但想着万合宗的年蝉衣已离世几百年就没多想,可现在看万炳春的反应,年姨和致远壁上的名字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了。 不过……年姨怎么会和这个假冒她的人有联系呢?谢今华思索了一下,总觉得她在瞎扯诓骗万炳春,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明显他上套了。 第125章 长晏 阳谷案 在众人或探究或怀疑的目光之中,万炳春再度冷静下来,他态度好了许多,沉声问青妖,“可否借一步详谈。” 青妖不肯轻易起身,只是跪着静静看向谢今华。 “你不是都知道线索了吗?”谢今华十分不解。 “但我拿他们没办法,”青妖再度叩首,“我知道城主知道真相,也有证据,请城主帮帮我。” “好,”谢今华皱眉,虽不知她演的哪出戏,但下意识地还是愿意配合她,为了演的真一些,她说,“我不白帮人。” 青妖连连点头,“我知道,城主,我好不容易见到阿弟,我不想再回兹州了,我用一双眼睛做交换,可以吗?” 谢今华挑眉,继续自己的人设,“你有些贪心了。” “今华,不要答应,阳谷案没有你想的那么麻烦,”林鸿再忍不住,上前想要扶起青妖。 谢明昭也在一旁,试图将人拉起,他声音酸软,“阿姐,你好不容易才回来,我们不做这交易,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他们师徒、姐弟又是拉又是劝的,众人看的动容,谢今华莫名觉得她好像什么破坏人家团圆的魔头似的。 “这人好熟悉,我总感觉她这么做不是在害我,”谢今华灵识传信给孟霁。 “她应该就是想害万炳春,”孟霁思索了会儿答。 从她提起年蝉衣开始,万炳春的情绪就被她牵着走了。 “我应该是没见过她,”孟霁又放出灵识仔仔细细感受了一下,还是对她没什么印象。 这是十分奇怪的,他和谢今华可以说是自幼相伴,除了在雩清山的,她的朋友他都有印象,唯独这人他好像真没见过,她的气息全然陌生。 可她若是雩清山旧人,那林鸿他们应该也能识破才对,这实在说不通。 这下谢今华也想不明白了。 “再加嗅觉。” 那边林鸿、谢明昭两人一起劝还是没用,青妖狠了狠心,继续加码。 “成交,”谢今华感觉自己再不答应就要被吐口水了,终于开口。 青妖终于起身,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她抬手摸了摸谢明昭的脸,“阿昭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 “麻烦城主再帮我看看阿昭的伤,”青妖笑着看向谢今华,“我给了这么多报酬,城主该不会不答应吧?” “成,”谢今华这次没推辞,按正常交易,她的报酬也够了。 得到答复,青妖便头也不回地跟着万炳春进了主殿。 万炳春似乎是还不放心他们,一个结界在主殿门关上后落在了殿外,势必要把消息封的死死的。 万炳春这般谨慎重视,众人不得不勉强接受,他关心的事儿绝对和年蝉衣有关。 青妖进去了,谢今华受托去给谢明昭疗伤,还没靠近,就感受到了他眼巴巴的视线,谢今华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会儿谢明昭的状态已经好些了,有徐乘风和沈慕在两边扶着,勉强能自己站稳了。 “今华,你当真是兹州城主?” 徐乘风似乎总是慢半拍似的,眼下所有人都在关心万炳春瞒着的是什么事儿,他却还在问这个。 林鸿和黎谨初早已给谢明昭检查过身体了,但看见她过来,他们还是退到了一旁。 孟霁上前一步扶住谢明昭,抬手运转灵力开始帮他疗伤。 谢今华在低头翻药,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了,“是啊。” 她回答的太干脆,甚至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徐乘风呆住了,沉默半晌后追问了句,“为什么?” 她仍旧是头都没抬,“这座魔城只有我来掌权才不会归于魔界。” 徐乘风还是不能理解,“可它现在已经是魔城了……” 谢今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她刚才已经说的够清楚了,“你是木头脑袋吗?” “它当然是魔城,在我去之前兹州就没有活人了,但我的地方是三不管地带,魔界也管不着,懂了吗?” 谢今华的语气又冷又硬,还有点儿不耐烦。 沈慕皱着眉,虽已看过她的本事,却还是忍不住担心,“以你一人之力能支撑住吗?” “一人?”谢今华轻嗤一声。 孟霁从她手上接过药瓶,十分自然地接过话头替她解释,“这个你们无需担心,今华身为一城之主,手下能用之人远不止青妖。” “那……你真是魔族吗?”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可她身上实在太干净了,没有半点魔族的乖张气息,人群中还是有人忍不住好奇。 “当然是啊。”谢今华回答的依旧果断。 又是良久的沉默。 尤其谢明昭几人,他们相处那么久了,她半点没有魔族的特征,又对他们施惠颇多,几次救人性命,所以现在她亲口承认了,他们也还是没什么感觉,平淡到他们自己都惊奇。 一瓶灵药下去还是很有作用的,谢明昭身上的伤口恢复了许多,经脉通顺了,血止住了,脸上也有血色了,他终于抬眼看向她,“你如果不是我阿姐,你为何要关心我?” “关心?”谢今华挑眉,不解看向他。 “应山派掌门大典前,你曾托裴容给我送药,”谢明昭拿出那瓶药,试图证明谢今华对他是不一样的。 “送个药就是关心了?”谢今华微微挑眉,不屑一笑,“没用正好。” 她从谢明昭手上夺过药瓶,“你天赋一般,这药本是帮你强化经脉的,我念着你曾经救过我才以此做答谢。” 天赋一般?众人看向将将二十岁就已结丹的谢明昭备受打击,他是天赋一般,那他们是什么? 谢今华才不管他们的想法,冷声道,“倒是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正好这份谢礼你不想要,那我就用谷阳镇的真相做答谢了。” “可这明明是今华和你的交易,”徐乘风皱着眉道。 “对啊,这是我和她的交易,我干嘛要告诉你们真相呢?”谢今华微一挑眉,一脸嘲弄。 “你……”徐乘风被怼的哑口无言。 谢今华看着他吃瘪,微微一笑,“我脾气可不好,你再纠缠就别怪我无情了。” 沈慕上前拉住了徐乘风,他知道她没开玩笑,她眼底的不耐烦确实很明显了。 看着冷漠疏离的谢今华,谢明昭按下心底的苦涩,还是选择跟随本心,“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阿姐一样的存在。” “想认我当爹的人多了,你还是头一个要认我当姐姐的,可惜了,我不需要狗屁亲人,”谢今华话里的讽刺意味十分明显。 这话太难听,等于是直接骂谢明昭想攀附关系了。 众人刚刚目睹青妖对她有多好,看到这幕是真替谢明昭不值。 谢明昭睫毛微颤,倔强道,“随你怎么说,我都把你当阿姐对待。” “希望以后你还能这么想,”谢今华轻笑了一声,依旧答的轻巧。 谢明昭这上赶着受辱的样子徐乘风是真看不惯,他一把拉住他,“你姐姐已经回来了,她马上就出来了,你何必和这种冷漠绝情的人纠缠。” 谢明昭只倔强摇头。 “我知道她对你有救命之恩,可你也救过她,你们两清了,互不相欠,”徐乘风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谢明昭只觉疲惫,不愿再和徐乘风多解释什么,无力地闭上了眼。 “你当时出现在谷阳镇真是意外吗?”林鸿还是要比谢明昭冷静许多,他首先考虑的还是雩清山的安危。 “是,”谢今华答得十分坦然,“你放心好了,我当初失忆是真,我要真想害人不至于用装疯卖傻这么低级的手段。” 雩清山众人一时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 台下人终于捋清楚了,长晏被他们认错这事儿真是意外,完全是因为碰巧同名相像,但谢明昭认真了,真把她当姐姐,可她不愿和他们扯上关系。 想想这么颗定时炸弹在雩清山待了那么久,众人都替他们后怕。 过了一刻钟了,正殿依旧是毫无动静,也不知他们在谈些什么,外面的人都等的有些急了。 “阳谷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年蝉衣前辈当真还活着?你又为何还活着?”赤云有些等不及了,冷脸看向谢今华。 “这么多问题,答案我倒是有,长老想拿什么做交换呢?”谢今华懒懒抬眸打量赤云,“你太老了,你的眼睛嗅觉听觉我都不想要,修为也不怎么样,换个别的吧。” “你……”无端被辱,赤云瞬间脸色涨得通红,刚要发作却被寒冕按下。 “传言说长晏有起死回生之术,看来确有其事啊。” 寒冕这人阴恻恻的,说出的话也一股子阴谋味儿。 “长老是想用复活术煽动大家对我动手吗?”谢今华看他很不顺眼,冷笑一声,直接道,“可惜这东西是我编的,让你的算计落空了。” 孟霁微微抬眼,神色冰冷,“我今天还能站在这里是因为当年我根本就没死,不世谷身为神使自有天道相助。” 虽然孟霁很烦那个狗屁天道,但眼下还是今华的安全更重要,他只能昧着良心归功于它。 是了,不世谷是神使,有护卫结界之责,天道怎么会轻易让他们覆灭。 谢今华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忽而来了兴致,慢悠悠开口,“说起阳谷案,这事儿你们掌门应该最清楚啊,怎么他连你们都没告诉吗?” 先前青妖提及阳谷案时频频看向万炳春就已经惹得众人怀疑,谢今华此话一出,更是如烈火落入草堆,在场众人瞬间被激起好奇心,霎时间人声鼎沸,议论声不绝。 争吵声不绝于耳,谢今华很满意这个效果,并又愉快地添上了一把火。 “你们要不猜猜看万炳春为何会同万方左那种人缔结誓约?” 众人多少都听到过些消息了,有心急的人先行抢答了,“他知道不世谷的方位。” 孟霁悠悠开口,事外人般,“方左早年间曾沾染魔气,几乎丧命,我们救了他,他活了下来,也有了和万炳春交易的筹码。” 方左的品性众人早已见识过了,因此对这话没有半分怀疑,只是不解,“不是说不世谷勾结包庇魔族吗?” “听说,听谁说?万合宗?还是万炳春?”谢今华不以为意,笑的灿烂,“若不世谷当真勾结了魔族,魔族就不会至今还被结界所困。” 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关系,众人但凡动点儿脑子就能想明白,她说的确实不假。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万合宗灭谷岂不是真做错了……顷刻间,不世谷的惨案重新浮现在他们心头。 “妖言惑众。你说这些和阳谷案有什么关系?”赤云厉声呵斥道。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他该怎么办?”谢今华笑着看向他,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要么认错,想办法补救,要么把事情做的干净点儿,不留一点证据。” “两百多条人命,你们拿什么弥补?”孟霁轻笑一声,温柔的声音像钩子一样勾着所有人的好奇心。 “换我来也是一样的选择,反正都杀了两百多人了,也不差这一百个了,既能保全自己名声,还能嫁祸他人转移注意力,何乐而不为?”谢今华放下手,转了转手腕,笑的嘲讽。 不世谷是有勾结魔族的嫌疑,被灭谷后世人不会有太多异议,但残害修士可不一样,若是这事真的落在了雩清山身上,那后人关注的都是这个问题,不世谷的小小疑问很容易就被掩盖过去了,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眼看着效果达到了,她理了理衣袖,继续,“阳谷案开始至今,怎么就无一人找到万合宗呢?这也太巧了吧?” 门中发生了惨案的门派弟子也像是才想到这一点,交头接耳之后就有弟子站了出来,“起先送过信的,但都没有回应。” 后来有门派找雩清山,雩清山理了,这些人便都找过来了。 “你们不会又没收到信吧?”她这话意有所指,众人都知道她讽刺的是永水镇事件,听得此话不免则多了几分失望,近些年万合宗是越来越靠不住了。 永水镇和赵相旬的事儿他们最初也没想过,现在都是板上钉钉的了,此刻他们对她的话难免也就多信了几分,再看向万合宗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带上了怀疑和畏惧。 察觉周围气氛异常,赤云怒极,“竖子无礼,我派确有教徒不严之过,但阳谷案与我派绝无干系。不世谷勾结魔族已是人尽皆知,怎就是我万合宗造谣生事,你无凭无据就想用几句话诬陷万合宗,未免也太天真了。” 谢今华笑着挑眉,“谁说我没有证据?” 第126章 今华之死 这话一出,最震惊的是徐乘风和谢明昭。 前段时间雩清山的艰难处境谢今华不可能不知道,可她还是选择捏着证据等到现在,甚至是若不是阿姐请求,她会不会一直捏着真相不说? 他们不敢多想。 谢今华余光瞥见了两人的神色,却只是抱手轻笑,“这事儿毕竟是青妖和我的交易,你们不能比她先知道真相,等她出来了我们再慢慢清算……” “门开了!” “今华姑娘出来了!” “怎么没看见万掌门?” …… 谢今华话还没说完,人群突然躁动,她回头看去,结界中正殿的门已经打开了,门后阴影处有一个人影,步子很轻快,许是谈的很好。 今日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看着青妖从门内走出,她没缘由地心头一紧,不自觉提起了一口气。 看着长晏轻快的步伐,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是恨不得冲上去了,她握着孟霁的手才勉强压住情绪。 正殿门口的人像是感受到了般,忽而抬头看向这边一笑,轻柔的声音出现在了她耳边,不带什么伪装,“今华,我该走了,不要为我难过,用我的命做筹码吧,别让万合宗轻易逃脱了。” 那声音透着明晃晃的欢喜,还有几分俏皮,可谢今华的心却一阵莫名钝痛,像是有重物碾过胸口一般,她几乎连呼吸都困难。 她分明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些话的意思,她的身体却已经先给出了反应,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诸多情绪在心头翻涌不止却又无处宣泄,她只觉头痛欲裂。 孟霁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紧紧握住她的手,清凉的灵力一股股争先恐后流入她体内,勉强帮她压下那些古怪情绪。 她只觉累极,完全没办法开口,她稍稍卸了力,疲惫地倚在了孟霁身上。 “今华冲你笑呢,”沈慕拍了拍低落的谢明昭。 谢明昭抬头便见青妖冲这边笑的灿烂,也扬起笑容,“阿姐。” 下一刻。 “好像有些不对劲。”林鸿突然开口。 人群声又嘈杂了许多,她身旁的谢明昭率先冲了出去,紧接着沈慕和徐乘风也跟了过去。 “今华姑娘!” “这是怎么了?” “万掌门怎么还没出来?是没谈好吗?” …… “阿姐!”人群中谢明昭焦急的声音格外明显。 他的声音太过尖锐,她茫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谢明昭喊的不是她,她顺着人群跑动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正殿结界已然打开,而青妖正倒在了正殿门口,旁边是淡然的万炳春。 她就倒在了他脚边。 他面无表情。 谢明昭已经顾不得对万炳春的厌恶了,他先行扶着今华坐了起来,她身上还有温度,但没有伤口,不知是受了什么伤,任凭他们怎么唤她都没反应。 “阿姐,醒醒,我是阿昭啊,醒醒。” 他不死心,又摇了摇她的肩膀,心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声音都是颤抖的,试图把她唤醒,但她始终双眼紧闭,没能给出半点回应。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谢明昭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茫然地看向沈慕,嗫嚅着试图说些什么,但心里堵死了一样,嗓子里也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对上谢明昭涣散的眼神,沈慕已然猜到今华的情况不大好,他屏住呼吸探向她鼻尖,没有…… 他脑子里瞬间乱成浆糊,颤抖着手摸向她的腕部,没有……接着是心脉……没有,什么都没有了,能证明她还活着的迹象都没有了。 他嗓子发干,不知所措地舔了舔嘴唇,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万炳春。 沈慕陡然煞白的脸色说明了一切,谢明昭瞬间如坠冰窟,只知道拼命抱紧今华,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阻止她身上温度的消逝。 他用灵力把她包裹的死死的,但灵力只是从她身体打了个转,从经脉向外逸散,任凭他再怎么努力,她的经脉都是一片空白,她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起来,抱在怀里有些冰凉硌人。 那种寒意是从心底攀生出来的,一寸寸蔓延他的骨头,他整个人疼的几乎抽搐,张着嘴大口的喘着气才勉强还能呼吸。 “呜呜……哼哼呜呜……”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断断续续的像是喘不上气一样,他身上的灵力也开始失控乱窜,在他身边跳动不止。 “先冷静。” 谢今华和孟霁及时出现在了他身边,孟霁替他压制了失控的灵力,谢今华则看向已无生气的青妖。 谢今华眉目低垂着,从旁边看不大清神色,只是那么愣愣站着,仿佛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似的,孟霁侧头看向她,掌心轻轻抚过她的肩头,一切都在无言之中。 谢今华缓缓舒了口气,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眼底有泪光闪过,她深吸一口气,知道眼下的机会来之不易,强行稳住了心神,她在青妖身旁蹲下,细细的检查过后,只是无奈摇头,语气尽可能的委婉温柔,“人走了。” 仿佛是印证了她的话,他和阿姐的血缘联系瞬间断的干干净净,他寄托在她身上的熟悉感和安全感也顷刻消失无踪。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一直揣在怀里的属于谢今华的青云令自行飞了出来,短暂的光芒之后自行碎裂,上面残存的灵力也终于消散了。 人在令牌在,人死……令牌毁。 谢明昭紧紧抱着长晏,慌乱地看向谢今华,“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的感应都没了?” 谢今华沉默片刻,再开口又是毫无感情的,“青妖已经死了,那些感应自然就消失了。” 谢明昭微微仰头,愣愣看着她,仿佛没听懂她的话一般,只是两行泪无声从下巴滴落,他抬手胡乱擦去泪痕,而后麻木地看向怀里的人,一遍又一遍地握住她的手,试图再感受到一丝温度。 无数次尝试无果后,他看着怀里没了生气的人,“骗子,不是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吗?” “你明明才回来,怎么这么快就离开了,又留下我一个人,阿姐,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啊,”谢明昭哭着抱紧了青妖,眼泪决堤了般,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阿姐。你回来干嘛啊?我一个人不也好好的嘛?呜呜呜,阿姐,我再也不找你了,你醒来好不好,阿姐,我不想知道真相了,你理理我好不好,阿姐……” 谢明昭只是抱着谢今华小声抽泣,字字泣血,却再也唤不回消逝的生命了。 沈慕不敢去看他,咬紧牙关才让自己看向万炳春的眼神尽量是平静的。 刚刚正殿内只有师父和长晏,结界也是师父特意设下的,她怎么会出事…… 面对着小徒弟掺杂着不解和纠结的眼神,万炳春眉心微皱,尽管知道他们不会信,还是认真道,“她是自戕的。” 谢今华的青云令碎在众人面前,没人再怀疑她的身份,也没人愿意相信他的话。 这段时间他们姐弟的相处众人都看在眼里,她那么珍惜和谢明昭在一起的时间,不惜违背承诺私逃,为了和他们待在一起更是卑微下跪,甚至献出双眼,她那么心疼谢明昭,怎么会忍心死在他们面前? 马上就要尘埃落定,能和弟弟师父团聚了,她怎么会舍得去死…… “先别急着哭,赶快检查死因,好把尸体封存起来。”林鸿同样两眼通红,但他还在努力保持着理智。 谢明昭已然呆滞,对于他的话根本没有半分反应。 黎谨初上前拉起悲痛欲绝的小徒弟,让林鸿先去检查尸体,此刻再多宽慰的话都是无用,他们只能尽快帮她报仇。 沈慕也终于回过神来,和徐乘风一道一左一右把谢明昭扶到了一旁,好让掌门们方便检查。 众人拥挤一团,窜动着的背影很快就把青妖的尸体挡严了,谢明昭在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中勉强抽出身来,下一瞬就急切地看向长晏,“长晏,你有办法的吧,不是都说你会起死回生吗?求求你了,救救阿姐,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说着,他扑通一声在谢今华面前跪下,连连磕头,很快额头就血肉模糊。 谢今华避开视线,努力保持冷漠道,“刚刚已经说过了,那是我胡编的,我也无能为力。” 她深吸一口气,在谢明昭满是希冀的视线中冷漠道,“我不是神。起死回生不过是说来唬人的。” 她眼底的冷漠和淡然如利刃般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床上又补了一刀,他有瞬间忘了呼吸。 他受挫委屈的样子看的她心头一紧,在外人眼里他再怎么厉害,说到底也只是个想要找回姐姐的孩子而已,这一年来他的讨好小心她都看在眼里,可惜她这个姐姐还是不能和他相认,还要去亲手打破他的幻想……思及此处,她心底一片酸涩,怕泄露情绪,率先移开了视线。 “今华,他们还在那边等着我们呢。”孟霁适时上前牵起她的手,引着她暂时避开了这里。 看着两人渐远的背影,谢明昭低头看向掌心那块青云令,这是阿姐的,如今已经从中裂开了,像是轻一碰就会散架似的。 所有的熟悉感都消失了,青云令也毁坏了,阿姐没了,明明先前还在阿姐的身份真假,眼下的难过却还是半点压抑不住。 谢今华的冷漠让他难受,可这些情绪都被阿姐的死压住了,一想到阿姐他就心口绞痛,根本无法静心去思考些什么,他只能呆滞的攥紧青云令,期盼着事情还有转机,比如下一刻……下一刻阿姐就坐了起来,说她是和万炳春一起开了个玩笑。 迷糊的画面在他眼前排列而后又破碎,他的眼神忽然失去焦距,无意识苦笑一声,他甚至连一个稍微能说服自己的幻想都找不到了。 看着谢明昭在那儿又哭又笑,沈慕和徐乘风心底也不好受,可沈慕自知此刻他已不适合开口,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徐乘风身上,后者拧着眉思索了许久,到底也没说出个什么,生离死别之痛非是三言两语能安抚的,或许此刻他更需要安静。 沈慕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茫然地咽了咽口水,只能转头去关注掌门们的进度。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谁都没想到的,目前看来,万炳春的嫌疑确实很大,今华是没理由自杀的,而万炳春却是可以有杀机的:阳谷案。 看今华先前的行为和话语里的意思,分明是说阳谷案和万合宗有关,且手上握有一定线索,虽不足以对抗万合宗,但也够他们应付的了。 只要今华死了,这个线索自然就没了,而且……说句不好听的,长晏是和今华做的交易,人死了,交易自然也就没了。 远离了人群,谢今华终于能喘口气。 她只觉浑身酸软,靠在孟霁身上才勉强站定,从刚刚起,她的头就一直很疼,让她几乎没办法思考,也不知如何去跟孟霁说自己的感受。 “不着急,你先好好休息,”孟霁扶着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谢今华缓缓合上了眼,脑海里却都是刚刚的画面。 “羡逸,她刚刚死前给我传了话。” 沉默半天后,谢今华终于缓缓开口,把刚刚青妖和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好怕知道她的身份后会后悔没阻止她,”她张开手捂住脸,声音低沉。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晏晏,”孟霁轻轻揽住她的胳膊。 青妖从开始费力假扮今华,到现在陷害万炳春,显然是一早就计划好了的,她从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我就是好难受,我喘不过气,我的头好疼,”谢今华失神喃喃,两行泪自眼角无意识滑落。 他小心挪开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那就为她哭一下吧。” 几乎是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她的眼泪再憋不住,一串串落下,她的神色迷茫又无助,她到现在连她身份都不知道。 孟霁静静等着她的情绪平复了些,这才抬袖替她擦干泪痕。 “晏晏,她把命给了我们做筹码,我们就更不能辜负她,你得赶快振作起来。” 谢今华愣了片刻才认真点头,“我一定会扳倒万炳春,不会辜负她的。” 她说了让她别难过的,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她一定要完成她的愿望。 第127章 不世谷真相 对于这出闹剧,大家心底或多或少都是有些猜测的,可实际情况还是要等诸位掌门的检查。 场上数百人的目光都聚在一处,沈慕在心底暗暗捏了一把汗,他相信师父不会做这种事,可他也拿不出证据,眼下就希望掌门们那里没查出什么来。 “不要担心。”黎谨初在帮着检查,温凝光见沈慕脸色很差就先过来了。 沈慕勉强抬眼对她笑了下,“我相信师父。” 温凝光淡淡点头,目光复又回到黎谨初身上,一刻不离。 作为当事人的万炳春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他侧头同身旁的赤云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眉头逐渐皱起,看神色似是极不情愿,最终却还是点头了,末了分开时才神色复杂地看了这边一眼。 温凝光和沈慕同时皱起眉,万炳春必然是不会准许万合宗名声有损的,怕是此刻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 两人刚刚压抑着没敢深想,这会儿也还是明白了,心头说不上是酸涩还是无奈,但温凝光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慰沈慕也是在安慰自己,“师父他不会的。” 沈慕只是苦涩点头,要他相信是万炳春下的杀手他做不到,可他也不敢相信今华真的会自戕。 那边吵吵闹闹半天很快就有了结果,人群也陡然冷寂下来,掌门们都皱着眉退开了,连黎谨初神色都十分凝重。 在众人的目光笼罩之下,林鸿最后一个站起身,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其他情绪,此刻他的身形看上去十分单薄。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后退了半步,今华已经被一方白布盖住,而在她的胸口上方是一缕缓缓升起、淡到几乎肉眼无法看见的白烟,那白烟脱离今华的躯体后就开始颤巍巍地飘向万炳春那里,眨眼间就消散了,但众人心里已然清楚,那是万炳春残留的灵力。 沈慕的瞳孔骤然放大,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下一样,疼的他直接一身冷汗。 众人也仿佛都被下了言禁术一般,连呼吸声都低了许多。 无视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万炳春眼里是深深的不解,方才进去后她只是似是而非的扯了一堆,他从头到尾都没起过杀心,这一缕灵力究竟是从何而来…… 没有人知道答案,他们只知道这缕灵力就是属于他的,他杀了她。 究竟是何种程度的秘密才会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下杀手……众人还是猜不到答案。 “事已至此,你还想说什么。”林鸿阖了阖眼,冷漠地看向万炳春,没想到他真的会对一个小辈下杀手。 “这事一定还有蹊跷。师父若真起了杀心,想杀她有的是机会,怎会这般高调?” 万杰墨率先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改之前放荡散漫的态度。 “对,就算师父等不及要动手,也不会是让她出了门倒在我们面前。”温凝光也紧跟着站了出来。 “方才她说了那么多,就算是要灭口也晚了,师父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万杰书和万杰文也紧跟着发声。 两句话的工夫,万炳春的几个徒弟就都站到了他身旁,沈慕虽没开口,却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师父。 “阿姐体内的灵力不是他的吗?”谢明昭冷冷地看向五人,只一句话就让他们再说不出话来了。 “让大家都觉得你们不会蠢到在人前动手,你们不就成功了吗?”人群中不知道谁悄悄说了一声。 “是,方才今华是说了许多事,但她还没放出证据啊,杀了她不就没证据了啊,到时还不是随你们诡辩。”急切的声音率先越过人群,紧接着裴容和陆斐然急匆匆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在养伤,陆斐然在陪着她,对外面的变故是一概不知,直到今华死了,陆卓然才慌忙传了灵识过来,也正好把几人的话听了个完整。 裴容蹲在今华尸体旁,颤抖着手,甚至没敢掀开那块白布,低头咬了咬牙,再抬眼已是红了眼眶。 “狗屁有的是机会,今华出来给了证据,你们还有什么机会?以他一人保全整个门派,多值啊。” 直到这一刻,沈慕才明白这一切进展的是多合理,情和理她们都占了,他们像是被巨石压住的蝼蚁,此刻怕是再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众人的看法了。 “无论你们信不信,针对她们先前说的那些,我都会做出相应解释。”万炳春轻舒了口气,泰然上前。 话是这么说的,真要开口他也有些犹豫了,一桩桩一件件,旧事纷杂,他还真不知从何开口了。 踌躇了会儿,他淡然开口,“就从不世谷开始吧。你们想知道什么自管问吧。” “你当年究竟为何要灭谷?真的是因为他们勾结魔族吗?”段鹤延率先发问。 灭谷一事组织的又快又急,快到他们甚至都没时间去查明什么,现在听闻真相有异,他倍感被骗被利用。 “是。”万炳春答的很坚定,“不世谷勾结魔族的传闻已有百年了,方左从不世谷逃出后证实了这点,他以生命起誓,不会有假。” “以生命起誓?敢问他是怎么说的?”裴容第一个质问。 她是晚辈,这般实在无礼,赤云气的咬牙切齿,眼下处境却也只能生生忍着,他不能再激化矛盾了。 “我方左以性命担保不世谷确在收容帮助魔族之举,若有虚言不得好死。”他一字一句的重复道。 “那请问他的下场如何?”裴容强撑着站了起来,面上尽是讥讽。 方左的下场众人是都看到了的,皮肤寸裂,爆体而亡,确实不得好死。 “收容帮助……你们也不想想不世谷为什么在魔界和修仙界中间?”人群中骤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 下一刻,一个灰衣女孩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脸上尽是悲痛和自责,紧接着人群躁动。 弟子们惊讶地看着身旁的同门,他们像是约定好了般,在灰衣女孩儿站出来后也跟着站了出来,稀稀拉拉竟走出了近二十人。 不世谷的位置问题再一次被提起。 “不世谷人是神使没错,可魔族同样可以修炼飞升,在神眼里,是人是魔又有何所谓,为什么你们会想当然的觉得神就该保护你们打压魔族呢?”同样从人群中走出的褐衣男子激动道。 “就算不世谷同魔族有关联又如何,她们这几千年的保护就不作数了吗?” “可笑啊,他们拼命想保护你们,你们却转头就对他们下了杀手。” 几人一唱一和把众人问的哑口无言,是啊,他们怎么就会觉得神使是来保护他们的呢? “你们究竟是谁?”这些人分明是串通好的,话术一套一套的,赤云几番沉默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诘问。 他们还没回答,人群中传来三三两两的呼喊声,师妹、师兄……一个个称呼都在印证着他们同样是修仙界弟子。 那他们为何会因为不世谷一事这般愤怒呢?赤云不解。 “是曾经的魔族,是修士,是受过不世谷恩惠的普通人。”谈及过往,灰衣女孩儿几度哽咽。 “魔族……小盈,这是怎么回事?”灰衣女孩儿身后的女子愕然道。 “师姐还记得我去永州除魔那次吗?我失踪了大半年才回来,修为也损伤了,正事不慎沾染了魔气,是不世谷收留了我,帮我去除了魔气。”小盈回头看向那个女子,一脸苦涩。 曾经的魔族……众人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了季慎独一事上,那时长晏就说过,修士沾染魔气还没死都能救……原来有些事一早就有迹象了吗。 所以所谓的不世谷收容帮助魔族是指帮他们变回普通人,众人瞬间醒悟,下一刻就只觉得荒唐,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那你们为何不早说?”寒冕沉声道。 这事儿但凡有半点风声,他们也不至于以为不世谷是在勾结魔族从而痛下杀手。 “因为法子还在钻研中啊。”长晏笑着出现在众人眼前,“我们想找到一个完美的、不会损伤你们修为根骨的法子,且说了有什么用,几千年的恩情都怀疑,变魔为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们就会信吗?” 不会损伤他们修为根骨……短短一句话像是扇在众人脸上的一巴掌,很疼,但更多的是羞愧。 是啊,不世谷庇护修仙界几千年,灭谷也只是一夕之间的事,没人记得他们当初的恩情,说出来又有谁信。 孟霁扫了眼众人的神色,抬手凌空一挥,一幅卷轴虚影在众人面前铺陈开来。 映入眼帘的先是不世谷族谱几字,而后画面变幻,只两行字。 以吾肉身守结界,举族之力谋太平。 卷轴上无一字说是要铲除魔族,也无一字说要保护修仙界。 孟霁朗声发问,“诸位可看清楚,天乾卷上可有一字要求我们只帮修仙界?” 在众人的沉默之中,孟霁再一挥手。 两行字迹缓缓消失,然后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细一看全是人名。 众人一眼就在密密麻麻的人名中看到了些关键词:孟泽,兹州拦截魔族失败而亡;孟荷,魔族侵袭乾州,护城而殉…… 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为了保护修仙界而亡。 孟霁只是静静看着众人的反应,瞥见他们脸上的懊悔和自责之后,他径直翻动卷轴,下一刻熟悉的名字出现,谷主孟敬贤、族人孟溪……几百个人名聚在一起,后面是同样的一行小字:被仙门围剿灭族而亡。 一样的字体,甚至没有刻意的放大或是标注,那行字却像是针一样扎眼,在场无不脸红羞愧,甚至没勇气去看第二眼。 孟霁随手收回卷轴,淡淡抱手,“天乾卷一字一句皆为天道所书,诸位看清楚了,我不世谷世代可有愧对你们?” “此事……确是我之过错。” 一片沉默之中,万炳春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重。 “自然是你的错,”谢今华微微一笑,“那你怎么准备弥补呢?” “自今日起,我自请废去万合宗掌门一位,由弟子温凝光接任;我会去明慧涯禁闭,非必要永不出世。”万炳春合眼道。 “禁闭?二百多条人命,你未免对自己也太宽容了。”谢今华轻挑眉毛,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别急,账还没算完呢。” 万炳春皱眉,不解地看向她。 谢今华看向台下众人,“他们本可以继续安稳度日的,可你把魔族放出来了,这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够了,今日分明是你和那个魔族串通好了的,什么不世谷守卫结界,什么帮魔族回归正常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赤云再度冲了出来,护在了万炳春身前。 “串通?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真正和魔族串通的不是你的好师侄赵相旬吗?” 裴容唰的站到了长晏身旁,毫不畏惧地出言讥讽。 她作为受害者提起赵相旬,赤云瞬间无力反驳,旁边的寒冕也气的脸绿了。 “不世谷是不是在守卫结界我想你们心里都清楚,至于最后一点,沈慕,你不准备说些什么吗?”谢今华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随意,甚至看向沈慕时是温柔的。 从今华死到现在,沈慕全程一声不吭,只想在这两难之地寻得一方周全,她却还是不允许。 他不承认是愧对于自己的良心,愧对于她的救命之恩,可他说出来了却是反驳赤云的话,只会加重人们对万合宗的厌恶之情。 纠结良久后他缓缓抬头,看着对方温柔信任的眼神,沈慕心底翻起一阵苦涩,以前相处时她从未这般亲近过他,今日流露出的信任却是为了利用。 面对赤云告诫安抚的眼神,他艰难地咬着牙转头看向万炳春,后者眼底一片清亮,并没有半分阻止之意,沈慕蓦地就有了信心,他师父在外名声确实不好,但多年相处他很清楚,他确是位值得尊敬的师长,他相信师父不会做这些,所以他也没必要畏惧或是担心。 混乱的情绪瞬间平复,他大方上前,神色坦然,“九年前我在兹州附近沾染魔气,魔气入骨,寸步难行,是长晏姑娘帮我抽离魔气,这才能活着拜入万合宗。” “你疯了?”赤云怒斥道,“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万炳春眼神制止了,他不解地看向这位始终镇定的师兄,他的眼里甚至隐隐有满意欣赏之意,赤云无奈泄气,他师兄从不是那种为了自己歪曲抹杀真相的人。 沈慕在修仙界是有些名声的,他又是万合宗掌门嫡传弟子,他的话自然是可信的,一时间人群中议论纷纷,几乎是坐实了这件事。 第128章 阳谷案真相 “我记得西北那边有传言说何潜也是沾染过魔气的吧?” “听说他这次让师妹接任掌门也是因为自己修为损伤了。” “好像是有这么个传闻,可这不是何徽歌为了让自己名正言顺继位编排的吗?” “还有这么回事?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恢复的了?” …… 人多口杂,各种谣言都出来了,其中许多人都想到了最近的应山派一事,于是三三两两的视线又聚在了应山派方向。 面对众人探究的目光,身为掌门的何徽歌很是大方地让开了位置,“师兄,你来解释吧。” 何潜给旁边紧张担心的秦易递去个让他安心的眼神,而后站到了应山派前面。 “前两年我确实身染魔气,准确来说是魔气缠身,毫无人气,流浪逃亡至明月山,也是长晏姑娘帮我去除的魔气,救命之恩何某从不敢忘。” 如此人证俱在,赤云的话算是彻底被驳回了。 赤云冷冽着神情别开了脸,终是哑了口。 “这第一桩错你既然认了,那我们就继续吧。”谢今华上身微倾,双手在背后交叉,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突然俏皮一笑。 这画面既诡异又出人意料,众人愕然,非但没觉得轻松,反倒也跟着万合宗紧张起来了。 “还有什么?”万炳春冷声反问。 “阳谷案那些人是你杀的吧?”谢今华微微扭头,十分的好脾气,“青妖虽然死了,但我是个善良的人,念着她帮我做了三件事,这交易我赔本做了。” 听到她说自己善良,众人嘴角微微抽搐,若不是场合不对,他们真要笑出声。 “此事与我无关。”万炳春再度摇头。 谢今华只是微微点头,站直了身子,左手摩挲着下巴在原地徘徊踱步,“我算算阳谷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怀宁九百一十三年,灭谷之后吧;至于死者呢,只有三个女子没参与过灭谷吧?” 这个特殊的时间和对象,她略一引导,众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灭谷一事从开始都是错的,万炳春对此知道多少他们并不清楚,因此…… 像是在确认众人的猜测一样,谢今华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孟霁摊开了掌心。 孟霁看向她的掌心,眉眼微垂,下一瞬一个暗金色灯盏出现在了她掌心,熟悉的莲花灯。 在永水镇谷底掌门们是见过天行莲心灯的,她那时神秘含糊的话仿若还在耳旁,在谷底第一个好奇的佘娘子再度第一个站了出来,“你当日说的往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今华神秘一笑,小心握着灯盏将它送到了众人面前,而后看向佘娘子,语调轻柔,像是引诱般,“注入灵力试试?” 佘娘子轻笑一声,也无顾忌,抬手落在灯盏上,淡白色的灵力水流一般绕着灯盏,但没等灵力进去,她手心一麻,竟直接被弹开了。 她愕然低头看向还在发麻的手,她方才实际还是很小心的,手上灵力不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甩开了。 看着她满眼不解,谢今华轻笑一声,掌心灵力微聚,也落在了灯盏上,结果一样。 她单手握着灯盏,转头看向孟霁,孟霁也将手掌放在了灯盏上,但是同样的,下一刻就被弹开了。 孟霁揉了揉发麻的手掌,对着佘娘子点了下头,佘娘子瞬间反应过来,不世谷的东西怎么会连他这个少谷主的灵力都接近不得呢? 众人还在猜测之中,谢今华又开口了,她把灯盏递给了佘娘子,“还请掌门姐姐帮个忙。” 被唤作姐姐的佘娘子很受用,双手接过了灯盏,然后好奇地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待她拿稳之后,谢今华退远了好几步,笑着看向万炳春,“请万掌门注入灵力吧。” 她的笑容怎么看都是算计,赤云总觉不对,也顾不得礼仪什么了,慌忙按住万炳春的手,“师兄,不可。” “长老莫不是担心我们用这个害万掌门不成?”孟霁也露出了些笑意,“还是说长老心虚了?” 若说谢今华的笑是满含算计的,那孟霁的笑就是虚伪的,面上春光和眼底霜色截然相反,看的赤云恨不得提起一百八十个心眼子。 他们特意选在今日、在这里,就是为了众人的见证,哪怕知道他们一定是有算计的,他也不得不照做。 万炳春按下赤云阻拦的手,信步上前,丝缕白光悠悠落在了灯盏上,他的灵力没有被弹开,但灯盏也无异动。 他修为高深,没被弹开也属正常,看着灯盏没有异动,赤云才稍稍松了口气。 等了一会儿,灵力完全消失在灯盏之中,灯盏还是无变化,谢今华终于开口,“可以了。” 众人看的一脸莫名,她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万炳春淡然放下了手,正转身,却听佘娘子惊呼一声,“动了。” 他愣了一息,回头看去,方才暗金色的灯盏已是灿烂的金色,那些含苞待放的花苞也似有了生机般正在缓缓地张开花瓣,而莲花心上是缠绕流动的灵力,随着花朵全部盛开,花心的灵力也停滞了,正是一颗白色的珠子。 天行莲心灯。 在白珠成形的那一刻,众人终于懂了这个名字的意思。 孟霁淡然取下完全盛开的灯盏递给了万炳春,“它早已认你为主,也就不是我不世谷的东西了,物归原主。” 这东西放在万合宗藏宝阁几年无人问津,若不是那日谢今华点名要,他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东西,它又怎么认他为主呢?万炳春莫名万分,只知此刻他是断不能接下这烫手山芋的。 看着师兄眼底的不解,赤云顿时知道了事情不对,“这破东西扔在藏宝阁几年,从何认主?” “那我也不知了。”谢今华无辜一笑。 她这反应分明是在说就是她捣的鬼,赤云气急。 “所以往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佘娘子还是不解其意。 “字面意思。往事归空,生魂离道。”孟霁笑的很淡然,谈及生死也很随意,但见众人还有迷茫,他的语气才带了些无奈和悲悯,“就是让人摆脱痛苦,甚至是死亡这个过程,灵魂直接脱离俗世道进入轮回。” 这般威力,众人皆是骇然,林鸿更是满眼不解,“生老病死乃是常态,为何要炼制此物。” “因为世上不只是人、魔、仙,还有长生族,永远不死对他们是种折磨。”提及这个,孟霁的声音是温柔的,“长生一族,便是化作灰烬也能以灵为引重长人形,要想帮他们就只能如此。” “长生族?”林鸿微微皱起眉头,他活了近千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世上当真有长生族?”万炳春也很震惊,但他的震惊又有所不同,他的眼里多了一种莫名的期待。 “怀宁年间应该是没有了。”孟霁缓缓摇头,长生族活的太痛苦了,所以在天行年间他们就找到了老谷主,而后不世谷就再也没收到过长生族的消息了。 听到这句话,始终波澜不惊万炳春脸上第一次出现明显的情绪,是很深的失落,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 众人惊讶于长生族的存在,也茫然不知万炳春的失落从何而来。 他们今日一整天都是在茫然和愕然之间转换,此刻几乎麻木了,已经没心思去想其中关节了,只想着谢今华他们尽快给个答案。 “灵魂直接入轮回,那岂不是肉体无伤?与常人无异?”佘娘子思忖半天,终于懂了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说的不正是阳谷案的症状吗? 林鸿只觉身体僵滞,过去谢今华曾不经意地告诉他阳谷案一定会没事的,他都只当是安慰,如今再看才明白那是知晓真相的自信。 模糊的话语在耳边回荡,林鸿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回了那晚谢今华带着所谓长晏来找他的谈话,再结合每一次她们出现的时机,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们真的从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么个众人瞩目的时刻,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万炳春彻底翻不过身来。 林鸿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这个看上去天真稚嫩的小姑娘其实满心算计,步步为营,那他们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是曾经短暂的同门,还是无关紧要的棋子? “姐姐猜的真准。” 谢今华笑的很灿烂,今日她这般愉悦的样子是他们相处了一年也没曾见到的,可沈慕却像是吃了黄连一样,从嘴里苦涩到心间。 莲心灯可往生,阳谷案的死者症状皆和往生所述一样,而万炳春正是莲心灯的主人。 一切真相似乎都在无言之中了。 “荒唐,胡说。” 赤云面色涨得通红,终于在众人畏惧的眼神中彻底爆发,声若雷鸣,周遭灵力疯涨,他一掌便向谢今华劈了过去。 因着怒气,他身边的灵力已有失控的迹象,周围的掌门忙护着弟子退开了。 林鸿担心地看向谢今华,这到底还是他心里认可的弟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谢今华福如心至,转头看向欲出手的林鸿,眼里是无声的拒绝。 这事无论怎么发展都不能让林鸿参与,她失败了可以有再来的机会,但林鸿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他是掌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眼神交汇的片刻,孟霁那边先动了,他同样以掌相迎。 “齐师兄。”谢明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谢明昭甚至还没来得及多加提醒,一掌之后赤云就踉跄着退到了万炳春身边,脸色也是惨白一片,紧接着嘴角就有猩红流出。 就这么一掌,孟霁赢了。 孟霁缓步站至谢今华身旁,只对谢明昭点了个头,笑容依旧温和淡然。 看着气急败坏的赤云,一直在人群中的何徽歌突然上前一步,“长晏姑娘什么都还没说,长老这是作甚?” 她话音落地,应山派弟子也跟着上前一步,在她身后站定,这架势,摆明了是要站在长晏一边了。 “一切尚未有定论,长老急什么?”陆卓然跟着开口,态度和应山派一样。 有他们两个带头,陆续又有几个门派站了出来,没有说明原因,但显然是支持长晏的。 林鸿细一打量就知道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了,万合宗周边一共就那么几个门派,除了崇阳宫和重华宫竟都站在了长晏那边,万合宗周边势力算是被架空了。 谢今华笑吟吟看着这些门派一一站到了她身后,然后看向一脸菜色的赤云,关切道,“长老这般激动,是也参与了阳谷案一事吗?我还以为是掌门自己的谋划呢?” 她脸上是虚假的惊讶,万炳春却已经读懂了她话里的威胁之意,要么他一人担下所有,要么就和万合宗一起面对这些;还不止,甚至是修仙界的安危,只要不世谷和兹州退开,魔族就可视结界如无物了。 以往万合宗名声也不大好,但都和这次不一样,他不能看着万合宗千年名声毁于一旦,更不能让修仙界遭难。 他抬眼看向谢今华以及她身后的几个门派,再开口甚至带了些欣赏意味,“你很聪明。” 这句话是对她的赞扬也是自省。 他们高高在上太久了,以为危险的只有魔族了,松懈到连她的算计都没有发觉。 应山派、季慎独、永水镇、赵相旬……她们出现的每一次都太及时了,甚至是那些看似提醒的话都是在为今日铺路,人们的信任和崇拜她都有了,再加上这些不知从何而来但几乎是铁证的佐证,以及今华的一条命,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谢今华歪头轻笑,“我相信掌门也是聪明人。 万炳春哂笑一声,坦然认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的,与万合宗无关。” 他淡然迎接着众人惊诧害怕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师伯是因为除魔而死,所以我恨魔族,在知道不世谷勾结魔族后被仇恨蒙住了眼犯下杀孽;回去时翻阅从不世谷带出的古籍才发现事有蹊跷,我怕参与的人发现就又起了杀心,又正好从古籍中看到天行莲心灯的功效,那些人确实是我杀的。” “至于谢今华,她一个修为低下的小丫头也敢要挟我,自然该死。” 他的声音毫无感情,这理由似乎也是所有证据指向的那样,四下默然。 他就这么轻飘飘承认杀了今华,谢明昭拳头攥紧,“你不是满口修仙界的规定吗?凭什么可以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万炳春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这样的,师父,那些人不是你杀的,”沈慕猛然抬头,向来冷静温和的脸庞上满是不解和慌乱,“不是灭口,她方才说了的,还有三人没参与灭谷的,师父,人不是你杀的。” 对面的谢今华只是笑着不说话,万炳春的目光从这个小徒弟一一扫过其他几个慌乱失措的徒弟,以眼神制止了他们接下来的动作,温和摇头,“他们的道侣参与了,是我杀错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温凝光和赤云,“万合宗就交给你们了。” 赤云仍是一脸愤恨,可想起万炳春之前的交代,最终也只能死死握着拳头。 温凝光含着泪咬牙点了头。 “今日呢,我们也不是来闹事的,就是想讨个公道,既然掌门都认了,那就请掌门给个交代吧。”谢今华一脸十分明事理的样子。 万杰墨师兄妹四人却是各个愤恨地看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撕碎。 “这么多人命,我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万炳春怎会不懂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第129章 告别 告白 “不可。” “且慢。” 林鸿和谢今华同时开口,后者笑着看向林鸿,示意他先说。 “如今魔族势力猖獗,大战在即,万掌门不能出事。” 眼下到底局势不同,林鸿虽不喜万炳春的为人,但也确实敬佩信服他的修为。 谢今华微微一笑,“看来我和林掌门想到一处去了,我们不世谷有济世之责,这事还是得以苍生为重,所以万掌门现在还不能死,”她顿了顿,有些为难道,“可就这样搁置了我也不放心。” 这便是还有转机了,万杰墨四人顿时松了口气,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就能找到证据证明师父的清白。 “你们若有法子,我随你们处置。”万炳春当即应和。 “正好我知道个法子。”孟霁终于不再作壁上观。 他先把灯盏送到了万炳春面前,“还请掌门先切断与灯盏的联系。” 万炳春从不知这契约是如何形成的,如今要他解除契约还真不知从何下手,可他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先试着按寻常的法子来了,所幸这玩意儿也不复杂,还真是如此,随着灵力攒动,金色灯盏又变回了暗金色原样,看样子是切断联系了。 孟霁把灯盏递给谢今华后便蹲在了地上,手上白色灵力飞速划动,像是在画什么阵法,但地上却是一片空白。 众人就这么好奇地看着,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孟霁额头已是汗珠密布,脸色苍白异常,脱了力般连站起来的动作都十分缓慢。 谢今华忙小心扶住了他,他笑着摇了摇头,从谢今华腰间拔出长剑,“请掌门伸出手来。” 万炳春面无表情照做。 他动作十分利落,万炳春的掌心是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一涌而出,却没有自然滴落,而是缓慢的像雾气一样盘旋着飘向刚刚他划动的地方,滴在地上便瞬间没了踪迹。 放了足足一炷香时间的血,孟霁才道了声,“可以了。” 赤云第一个冲上来给万炳春处理了伤口。 在他身旁,那些血滴还在缓缓飘动,直到最后一滴血消失不见,孟霁才蕴起灵力拍向那处,尘土飞起后一切都没了踪迹。 “今日打搅了大家的比试原是贺思珩之过,但我们也有责任,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会再送一本去除魔气的术法给诸位。” 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谢今华心情也好了许多。 几百条人命的事,她们还是占理的一方,他们怎敢有不满,可听到这个补偿还是心动了,忍不住连连道谢,“多谢长晏姑娘。” 谢今华也笑的十分大方,“不世谷今后算是消失了。大家若有所求还可以来找我,我虽不会起死回生,但本事还是有些的。至于筹码嘛,大家都是熟人了,我也不会太过苛求。” “我等愧对不世谷,但请姑娘和仙君放心,等我们回去后自会帮忙澄清污名,日日供奉以求赎罪。” 众人当即点头,别的不说,长晏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能同她交个好他们自然是愿意的。 得了他们这么个口头应和,谢今华也笑着点头,“如此便好,事情已经解决,那我们便……”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这回谢明昭学聪明了,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等等,我们还有些事想问你。” 林鸿的院子里,今华的尸体被安置在了偏房。 堂中人端坐无言。 林鸿、黎谨初、谢明昭、徐乘风和裴容五人都静静看着对面两人。 “你们想问什么尽管问吧,就当是多谢你们以前的照顾了,”谢今华低头浅啜了口茶后笑道。 看着这般愉悦放松的她,五人都有些恍然,以前的她性子古怪,说话也古怪,面对他们时,纵使笑着也是有度的,他们只当她生性如此,如今才知道她也是这般爱笑好相处的。 “你之前为何会落到那般地步?”林鸿不是不相信她,只是无法想象以她的实力会和会被伤到那个程度。 “被贺思珩暗算了,就是假扮万辛兰的那个傻逼,”谢今华提起这事儿就没好心情了。 “你让今华做的三件事是什么?为何会让她困在兹州那么久?兹州不是前几年才有吗?”林鸿又问。 “这涉及到我们的交易内容了,我不能告诉你,”谢今华喝了口茶,“在兹州之前我也有自己的势力,她也不是一直待在兹州,只是不能随意离开。” “最近魔族猖獗,万合宗不堪其扰,雩清山周边却平安无事,是你们做的吗?”黎谨初适时问。 “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顺手而已。”谢今华十分随意道。 林鸿微微沉默,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阳谷案一事姑娘早就知道真相了?” 她点头,“算是吧。” 那段时间门派上下奔忙的场景犹在眼前,林鸿蓦地就想起了一件几乎快被遗忘的事,“天光宗那日是你们出手帮忙的。” 那日他离开后天光宗就起了大火,若非有人暗中相助,那世人必定会以为这件事情是他做的了。 但他问这句话也不只是为此,那日房中灵力分明是有人帮忙呈现给他的,他在想会不会是他们。 “那夜大火,我也是收了信赶过去的,第二日才知道你去过。”谢今华怎会不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但她只当做不知道,答的依旧是滴水不漏。 林鸿点头,“如此算是你帮了我第二回了。” 她笑着摇头,“我当时并不是为你。”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跳过了这个话题。 林鸿再没有别的想问的了,于是终于轮到谢明昭他们开口了。 “阿姐真的没救了吗?”谢明昭小心翼翼的开口,言语里满是希冀。 “抱歉。”她只能摇头。 这便是回答了,谢明昭被打击的不轻,瞬间就止了声。 黎谨初心疼地看了眼小徒弟,到底是没开口,人死不能复生,安慰无用。 沉默了会儿,谢明昭忽的又抬头,试探性问道,“那你当时为何要费那么大工夫救我?还给我育灵珠?也没说收报酬。” 他又看向孟霁,“还有齐师兄,当初若没有你,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这个问题谢今华事先并没想过,是以被问住了,孟霁反应迅速接过了话头,“因为你也算是被今华连累的,贺思珩真正想杀的是今华,但他不知道今华的身份,以为你真是她弟弟,他打不过今华,只好从你下手了,我帮你也只是因为今华当时在救你。” 这个理由也是合理的,当时贺思珩发疯的样子并不像是对着他的,可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他愣了片刻后才失落的哦了一声。 “那贺思珩为什么喊你叛徒?”向来慢半拍的徐乘风头脑终于灵活了一次。 “兹州原来的城主是魔界来的,我把他杀了,又阻拦了魔族出去的路,在他们眼里,我不是叛徒谁是叛徒?”谢今华被逗乐了,笑着反问。 林鸿和黎谨初都有些无语,这处境并不算好,她还挺乐观。 “北方的魔族已被孟霁清理了大半,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抓紧修炼驱除魔气的法子吧,至多还有一年时间,早做准备吧。” 谢今华放下茶盏起身告别。 “你……”林鸿默了默,到底还是把心底那句话说了出来,“雩清山还是欢迎你的到来。” “不了吧,我是魔。”谢今华并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看着她们潇洒离去的背影,他们这才想起来,到现在了,她还是没告诉他们她是怎么过的灵犀河。 “有事?” 两人才出院门就碰到了守在门口的沈慕,此刻他身上的淡然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憔悴,谢今华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别开了目光。 “你能不能放过师父?”沈慕知道他这个要求很无理,可万炳春毕竟是最疼他的师父,他也不相信师父会做那些事,这才厚着脸皮来了。 谢今华的目光骤然变冷,“我放过他,那他怎么不放过不世谷的几百条人命。” 沈慕张了张嘴,最终狠下心同她谈起了条件,“我当时救了谢明昭,你说过……” “够了,沈慕。若不是还念着你的恩情,我就不会只找他一个人算账,更不会让他到现在还苟活着。”长晏直接冷声打断了他。 沈慕沉默许久,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改变,最终点头,“我知道了。” “你还有别的事吗?”到底是有一年交情,他服软了,她的态度也就柔和了些。 沈慕抬眼看向她,心知两人日后见面的概率很渺茫了,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也没机会了,他也想给自己的日思夜想一个交代。 明明早就知晓答案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对吗?” 谢今华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若没发生意外,我就不会晕倒在雩清山附近。” 看似没什么意义的一句话,沈慕却懂了。 看着沈慕一脸落寞,她知道自己的话很残忍,最终还是补充道,“小姑山后我有把你当朋友。” 其实她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沈慕只是笑了笑,听她亲口说出来以后反而没那么难过了。 他瞥了眼旁边安静陪着的孟霁,犹豫了下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 谢今华不解,看了眼四周,“这里也没别人,你说吧。” 沈慕讪然一笑,她坦然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可他还是像飞蛾扑火一样不愿退却。 “长晏,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缘由,也无需结果。” 谢今华当场愣住,下意识转头看向孟霁,后者还在打趣地看着她。 她僵住片刻,指了指孟霁,“你应该知道的,我们早就结为道侣了,只差大婚。” 第一次见她这般无措,沈慕笑着摇头,“你不必放在心上,另外,我真心祝你们幸福。” 孟霁适时牵住她的手,她不甚熟练地磕巴回应,“我们会的,也祝你早日觅得良缘。” 许是都说开了的缘故,他也坦然了,大方回应,“短时间内怕是没希望了。” 她再蠢也读懂他话里的意思了,酝酿了下后生硬道,“你是个很好的人,会有希望的。” 沈慕知晓她不善应付这个,笑着点头,“我会努力的。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看着他转身了,她才回过神来,笑着回应道。 不是她不会应付这些,主要是人很熟悉,事发又有些突然,她这才语塞了。 等他走远了,孟霁才漠然看向身后的院门,“你们可以出来了。” “啊?”谢今华茫然。 孟霁也有些无奈,刚刚沈慕告白的话都说一半了,他们突然出现在门后,他也不好打断,又怕他尴尬,这才没出声。 裴容先低着头从门后出来了,接着是一脸懵的徐乘风,再是一脸了然的谢明昭,最后甚至还有林鸿。 “那个……今华,我们就是想问问以后该怎么联系你?”谢明昭有些敬佩地看了眼孟霁,齐师兄还挺大度,被情敌这么挑衅都不生气。 谢今华微微皱眉,有些怀疑,但也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天地良心,谢明昭他们真是为这个出来的,林鸿好歹也当了那么久的师父,就想着也来送送她,谁知道会这么巧。 “用这个,写上面就行,不过别随便写,我帮人都是要收取报酬的,”谢今华从香囊里抓了一沓杏色纸条出来。 接过信纸之后,谢明昭还是忍不住腹诽了一句,“我就知道他没揣好心。” 谢今华还没来得及无语,徐乘风突然开口,“沈师兄喜欢师妹?” 他这反应,算是没救了。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瞎眼啊,不过喜欢也没用,今华你们一定要幸福。” 似乎是因为这句话是从徐乘风嘴里说来的,谢明昭连带着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些的沈慕也内涵了进去。 莫名其妙被骂的徐乘风只是茫然地挠了挠头,反正他早就习惯了。 “我们也就不送了,你们一路保重。”等着他们两个都安静下来了,林鸿才适时开口。 “保重。”两人点点头,携手离去。 第130章 兹州 映月莲 “羡逸,你刚刚没生气吧?”走在半道上谢今华还是有些不放心,停步看向孟霁。 她方才边走边代入了一下,若是有女子当着她的面和孟霁表白,她肯定会生气,毕竟这和当众抢人有什么区别。 孟霁散漫的眸子里因这一问带了些笑意,他揽过她的肩膀,语气很是骄傲,“他喜欢你说明你很优秀,优秀的人喜欢的也只会是同样优秀的人,而和你同样优秀的人从小就陪在你身边,我不信你眼光那么差。” 他这绕口令一样的话把她说迷糊了,她愣了会儿才撇撇嘴道,“你这分明是拐着弯儿夸自己。” 孟霁仰头一笑,拨过额前随风飘扬的碎发,“你还真考虑他了不成?” 她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他喜欢的只是现在的我,而你是陪着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这番话不是为了哄他,就是发自内心的。 她想了半天,沈慕喜欢她什么,大概就是她是从魔界混过来的,够果断够心狠,这和他常见的女子不一样,他喜欢她是因为她的特别。 但孟霁不一样,她最傻最不好的时候他都见过,可他会帮她变好,他会陪着她变成特别的人,这份感情的重量从开始就是其他任何都不能比拟的。 孟霁低头轻笑,“所以啊,我还需要担心什么?” 谢今华也终于想明白了,笑着仰头对上他灿烂的双眼,思索了下玩笑道,“不愧是当年被我选中的人。” 孟霁笑着替她拂开脸上的碎发,“所以我们是命定的缘分啊。” 两人相视一笑。 玩笑过后就是赶路了,她们先回了不世谷一趟。 不世谷还是老样子,花木茂盛,生灵欢悦。 许是这两个月他们不在的原因,谷里的灵兽也都大胆了起来,不少未曾露面的灵兽都围在了她们的屋子旁,很是热闹。 “这灯还是你保管着吧。”谢今华拿着灯盏打量了会儿递给了孟霁。 这灯是掌门保管的,他们虽没完全窥见它的作用,但它是老谷主留下来的,一定是有大作用的。 孟霁把灯收下后在石桌旁坐下,顺手拿出茶壶,给两人各自倒了杯茶,“你说万炳春听到长生族为什么会是那个反应?” 提及这个,她也很是迷茫,“我也在想这个。” 长生族是很神秘的存在,唯一的记载都是在孟希仁任谷主时,而那也是长生族选择消失的时刻,万炳春那时怕还只是个小弟子,怎么会接触到长生族呢?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关键线索。”她撑着下巴思索了会儿,也没什么思路,干脆就放弃了。 “我们一会儿先去兹州一趟,然后去魔界。”贺思珩为什么会跑出来,这个问题她得去亲口用贺鸣权。 兹州。 “城主。”两人到兹州时苏鹤卿已经回来了。 “宜州已经拿下了,现由夏游坐镇。”苏鹤卿头都未抬一下。 “我知道了。现在城中有多人了?”三人一边走,一边道。 现在是白日,但因为她回来了的缘故,城中雾气消弭无形,安静祥和的同外界无异。 “加上永水镇的那个,现有一百九十七人。”苏鹤卿答。 “从今日起封锁城门,你们专心把城中的生魂都送入轮回,有意识的魔能拉拢的就拉拢,不能拉拢的先控制起来;你和吴允、吴琮去沿着城墙设下结界,只吸纳魔气,城中再无白日。”谢今华边打量着城中情形边吩咐道。 苏鹤卿也不问缘由,只一一应下够就离开了。 安排妥了这些,她们便去了城主府,里面青妖都在候着了。 “吴允,带他们在子时之前把误入城中的修士和普通人全部送出去。”她也没说什么,只简单吩咐了两句就带孟霁去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院门先看见的就是那尊无脸雕像,虽然早就见过,再见面孟霁还是忍不住上前轻抚石像。 谢今华的掌心覆在了他手上,笑着看向他,“你已经回来了。” 他轻叹了口气,有心疼,但更多的是庆幸,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粲然一笑,引着他进了屋,不想他再为此伤怀。 她屋里很空,连桌子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她指了指空白的地上,“有什么法子能让兹州的怨气和死寂散去吗?” 当年不世谷没了以后,兹州差不多是被屠城了,又因为这座城本就是以囚笼的形式建成,城里怨气经久不散,还在不断的吸引积聚亡魂,久而久之就成了座死城,她努力了几年也只能是让它暂时处于稳定状态。 眼下战争一触即发,最好的战场还是不世谷这一条线,兹州这个位置必然也绕不开,到时亡魂太多,怕是这座城会彻底失控,不提前处理好也是个大麻烦。 孟霁思索了下,“有地形图吗?我得先看看城池的形状构造。” 她无奈摇头。 当时她提着剑就来夺城了,她在前面混战,原城主就在后面把兹州的地形图等全烧干净了,她来后是一点儿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 “没事儿,我上去看看。”孟霁不甚在意地笑了下。 从空中向下看是能发现些问题的。 “那是哪里?”孟霁指了指城西小亭子。 兹城周边的魔气是由城外向城内流动的,城里的魔气却是一片死寂,流动的十分缓慢,唯独那亭子周边似有东西混入其中牵引着般,魔气隐隐有盘旋流转之势。 “那里有什么吗?”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普通的小亭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打量的视线一顿,转而便想到了原因,回头给她指了指亭子上方,“能看出那的魔气有什么不同吗?” 她凝眸细细观察,还是没发现什么特别。 “如此。”他垂眸思索片刻,“你先闭上眼。” 不世谷人灵识特殊,对各种力量最为敏感,她感受不到就只能说明是那里混入了些特殊力量。 她乖乖照做,刚一闭眼,温热熟悉的绿色光晕在她心间萦绕,牵引着她的灵识缓缓进入了他的体内,一缕清凉擦过眼角,她再以灵识窥之,眼前景象全变。 那亭子上方的魔气格外的浓烈,而那浓烈之中是一缕细如银丝的白光,微小却又坚韧,就这么被强出数万倍的魔气撕扯包裹都难解其力。 “那些银丝……” “得过去看看。”她还在仔细分辨,他已经带着她落到了跟前。 灵识归位,她再抬眼看向亭子上方,又是一片平静,甚至还有些舒适之感。 这亭子中间是一口井,它被一块黑色的刻满奇异花纹的石头盖住了,那石头上散发的似乎是灵力,而那些银丝正是从石头下面向四周散开的,又勾缠着石头上的灵力在石头上方飘转聚合在一起,是以呈旋转状上升混入魔气之中了。 看着围着亭子边转边皱起眉头的孟霁,她不解,“这里是有什么不对吗?” 他停下脚步,用结界切断了亭子与外界的联系,然后再用灵识牵引着她去看,亭子里全是细细的银丝,而结界外魔气翻涌着竟有流转之势。 他指了指天上,“兹州的位置特殊,几乎是被魔气包裹的,若城内外都是魔气,那那些残魂和魔气自然是可以顺利流通的,但这里却有一息清正之气,再辅以源源不断的灵力,魔气流转至此便被吸引积聚,原先的流动格局被打断,魔气徘徊在此,不得出路,兹州也就死了。” 她一时只觉惊骇,城里的每一处她都细细检查过,是真没想到这看着最干净最安全的地方竟然就是问题的源头。 孟霁右手摩挲着下巴,又转身把四周打量了一遍,“除了这玄石,更主要的原因应该还在井底。” 这里的布置不是意外,玄石压制了清正之气的作用,又使得其流动变得混乱,再以灵力吸引魔气,这才使之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思索着,他伸手轻抚玄石,确实只是块满是灵力的石头,上面的灵纹只是保证了灵力的持续运转供应。 这背后之人还真是好打算,若不是不世谷天生灵识强悍,能一眼看见这些,这布局怕是永远不会被发现。 “要把它移开吗?”谢今华同样感受到了玄石上强悍的灵力。 “里面的灵力不耗尽怕是挪不走,你把怀瑜也唤出来,我们三个一起应该会快许多。”孟霁思索了会儿后道。 这玄石里的灵力原本受灵纹影响,运转的极为缓慢,怕是再坚持个五六十年都不是问题,他们三个一道倒是快了许多,但也是到了后半夜丑时才彻底吸纳干净。 玄石里的灵力不少,吸纳完以后谢今华只觉经脉前所未有的充盈和舒畅,甚至是修为都有精进之感。 他也同样感受到了,“应该是井底清正之气的缘故,似乎还对心脉有益。”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了,谢今华扬起嘴角,甚至有些期待井下是什么东西了。 灵力耗尽后玄石也就没了重量,她一掌便掀开了,然而井底景象与他们设想的并不一样,纵使没了玄石阻挡,那银丝还是丝丝缕缕的,很微弱,井口下是平静的水面,没有任何新奇之处。 她茫然看向孟霁,这会儿便是借着他的灵识也看不出什么了,莫不是他们想多了。 眼下确实什么都没看见,但是他的灵识感受到的异样也没有消失。 他有片刻的迟疑,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灵识,他伸手在井壁摸索一圈,什么都没有。 看他的动作就是周边有阵法一类的了,她自觉帮不上忙就退到了一旁。 孟霁直接外放灵识,人跟在灵识之后,点点绿光从他的灵识里散出,灵力则跟随着那些绿光的痕迹,他很快就标出了几个点,而后就是她看不懂的身法了。 他的动作很利落,配合着灵识在这一座小小的亭子里划过,灵力和绿光结合,围绕着古井铺满了地面,在一刻钟之后缓缓勾出一个阵法的雏形。 孟霁歇了口气,然后牵着她的手在古井旁站定,灵识回到灵海,绿色的光芒从他指尖钻入井中,平静的水面起了涟漪,一圈圈向四周荡开,下一刻,她们脚下晃动起来,有尘土飞起,她掩面扫开灰尘,再放下手时四周已经变了样。 一抹月光从上方温柔落下,经过他们的肩头落在了井里,小亭子已经变成了环形结构的楼阁。 这小楼比方才的小亭子要大很多,是上宽下窄的结构,无数经幡从楼顶一路向下,在井旁边两步处扎入地底,整个楼阁内部是敞开欢迎之态。 经幡出现之后,原本散乱孱弱的银丝也有了力量,在空中盘旋上升以后又有部分顺着经幡回到井口,如此往复,也成了个循环流转的格局。 银丝进入的经幡的瞬间,孟霁终于想明白了一切,“看这经幡和布局,这里大概原只是为了吸纳超度亡魂所用,原主建造这里可能是好意,是有人刻意用玄石改变了这里的气运格局。” 她正转头看向他,一阵沁凉舒爽之感凭空出现,带着净化心绪的作用,她心里的诸多烦躁瞬间消失无影。 两人齐齐看向古井,那月光不偏不倚正好全数落入井中,清澈的水面泛起阵阵银光,而水面中心是一朵盛开的莲花,那花披戴着月光几乎遮严了水面,从隐约露出的水面还可以看见弯月的影子,其余地方皆是干干净净的。 看着水里的月亮,她这才惊觉不对,抬头看去,头顶是黑云密布,不由惊讶,“这井不受魔气影响?” 随着莲花完全显形,结界内清正之气大盛,沁凉温顺的感受直冲心底,孟霁眼里也有惊讶,“是初元映月莲。” 初元映月莲是孟希仁都奉为天地珍宝的灵植,其只生于极北的天河之境,千年生一株,怎会出现在这里? 谢今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孟霁耐心给她解释,“映月莲只长于极北的雪山之上,千年长一株,存活概率也只有一成,其散发的清正之气可净化一切污秽之气,又历一千年完全盛开,而后花叶散落,直至最后花芯化为种子,服之可使灵魂纯粹,与天争生机。” 这般宝贝怎会搁在这儿了?他垂眸思索片刻,这里的阵法十分复杂,原主大概是识货的,兹州位置特殊,许是原主特意找来防止魔气散向修仙界的吧。 看他的反应,她能想到这玩意儿很厉害,却没想到会这么厉害,不由瞪大了眼睛,“那就这么把它放在这?” 孟霁果断摇头,“这玩意儿放在这儿太大材小用了,而且看它的花形应该是已经成熟了,以后只会渐渐衰败,清正之气日渐消失,留在这儿也没用了。” “那该怎么把它摘下来?”谢今华看了看那盛开正好的莲花,心想这玩意儿存活都只有一成的概率,岂不是娇贵的很,真的能摘吗。 “若是他人想摘或许没可能,但你正好可以。”孟霁倏尔一笑,抬起她戴着怀桑的手,“同是天地灵木,怀桑应当是可以靠近的,你试试看。” 她将信将疑地蹲下把手伸了进去,似乎是为了验证孟霁的话,怀桑进入井中的那一刻就开始拼命散发绿光,而映月莲的花瓣也开始颤抖起来,有星星点点的绿光从花心钻出。 看这反应便是可以了,谢今华不由大喜,这玩意儿可是个好宝贝。 第131章 袁眠 幼年 随着井中被绿光堆满,映月莲开始慢慢变化,扑簌簌的抖着花瓣,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化作了指尖大小,慢悠悠覆在了怀桑之上,然后一道绿光钻入了她心口。 谢今华下意识摸了摸胸口,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她不解看向孟霁,他忍不住好笑,“这玩意儿好歹也是天地灵宝,不会那么容易认主,你得慢慢和它磨合。不过就算没认主,戴着它也是有好处的,可以帮你稳定心神。” 还有点儿脾气,谢今华也笑了,“那我得努努力,肥水不流外人田。” 孟霁笑着点头,随即看向周边随风翻动的经幡,“这井没用了,我会在这儿布置个吸引超度残魂的阵法,魔气应当也可以正常运转了。” 看着他在地上专心画阵法,谢今华还是有些好奇,“这东西怎么会被随意的丢在这儿呢?” 孟霁头未抬,“莲花的种类太多了,这玩意儿又太过稀罕,许是他们认错了,不知道它的功效。”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孟希仁一样什么都懂。 提起孟希仁,她想起个一直放在心里的问题,“老谷主到底是怎么死的啊?她那么强。” 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能打败孟希仁。 “这个天乾卷中也没有记载,可能连天道都不清楚。”孟霁以前不是没好奇过这个问题,可他翻遍了天乾卷也没找到半点记载。 “难不成老谷主是假死?”谢今华大胆猜测。 虽说孟希仁自己也说她魂飞魄散了,但她实在想不出她这般厉害,怎么会死去。 “说不准。但我在师父的手札中看到了些东西,她似乎一直在献祭自己的生命和修为,她选择用杏坞困住藏归,有部分原因就是她的修为已经不足以支持她杀了他了。”孟霁皱着眉道。 翻看那些古籍手札时他总会觉得孟希仁仿佛和他们不是一个层面的人,她的许多行动和思维都是他无法理解和猜测的,就包括献祭自己一事。 问完以后她更茫然了,孟希仁这人太完美了,完美到近乎成神,而且以她的实力和心性应当也是能飞升的,她留在人世间又是为何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怕是只有孟希仁自己清楚了。 回想世人对孟希仁的评价,谢今华忍不住感慨,“老谷主简直就是神女降世啊。” 孟霁也有同样的感受,“这也有可能,天乾卷上也没有关于老谷主父母血缘关系的记载,她仿佛就是在某一个瞬间凭空降临在这个世间的。” 说着他站起了身,地上是一个复杂繁琐的阵法,他以手牵引着让阵法没入井水之中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两人回到城主府时吴允他们已经在等着了,“回禀城主,城中已经清理干净,城门也已封锁。” “好,暂且先这样吧,”谢今华点头。 两人赶了好几天的路,还是决定在兹州休息两天再去魔界。 是夜,城内一片黑暗,谢今华和孟霁相拥而眠,她又做了噩梦,这次不是关于孟霁的。 在梦里她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叫袁眠,她出生在一个极好的日子里,那天阳光明媚,山花遍野,应当是个春日。 她生活在一个世外桃源般与世隔绝的地方,性子活泼爱热闹,喜欢笑,十分招人喜欢,村民们都把她当成宝一样,前面的时光梦好的像梦境一样不真实。 谢今华有些羡慕地看着小姑娘欢快地在山间奔跑,看着她和同龄人们打打闹闹,看着她因为好奇村民口中外面的世界而走出胥凉山。 袁眠在山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很久,她没能走出大山,就先碰到了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看不清脸,声音也是模糊的,谢今华不知道他和袁眠说了什么,只是看着袁眠带着他回村子的方向走去。 中间的画面消失,她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再清醒只看到一片火光,小小的村子被火海吞噬,那些曾经和袁眠说笑打闹的面孔也消失在火海之中,无一例外,而袁眠呆呆站在火海前,面对她的是那些村民们狰狞地面孔,他们死前似乎在惨叫,连眼睛和嘴巴都没来得及合上。 这画面宛若炼狱,连谢今华都不忍直视,袁眠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火海,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整个人都没了生机,死气沉沉。 紧接着,画面一转,她们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袁眠看着年长了些,但她身上已经没了活人气,她正拿着麻绳往树上系。 谢今华立马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可在梦里她只能看着,她急得额头直冒汗也无能为力。 在袁眠把头放入绳子中时,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 那是她,幼年时的她,很狼狈,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显然,幼年时的她也看见了想要寻死的袁眠,她伸手斩断了绳子,袁眠没死成。 “谢谢你,”袁眠道。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像是一团火落在胸口,滚烫的温度让她的肌肤收紧,辛辣的痛觉几乎将她撕裂,一瞬间,属于袁眠的情绪将她席卷。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袁眠的痛苦,她从不曾忘记胥凉山的一切,她陷在日复一日的自责里,一次又一次躺在火海里,她撑不下去了。 她痛苦地抱住头,两行泪从眼角滑落,她又陷入那种情绪之中,完全不能呼吸。 “晏晏,醒醒,晏晏?”熟悉的声音硬生生将她从绝望之中捞出。 她整个人虚脱了般,连睁眼都费劲,孟霁的声音也在耳边越来越远,她仿佛也身处在火海之中,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模糊。 “晏晏?别睡,你快睁开眼,”一股清凉的力量伴着焦急的呼唤再度将她拉起,这次的力量很强悍,不由分说地将她和那个梦分割开,她终于勉强睁开了眼。 “羡逸?”再开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嘶哑了。 呼,孟霁松了口气,紧紧抱住她,清凉的灵力将她完全包裹,一点点安抚她崩溃的情绪。 缓了好半天,她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仰头看向孟霁,还没开口,泪先滑落,她哽咽了一下,往他怀里钻了钻,“羡逸,万合宗死的是袁眠。” “袁眠?”孟霁一愣,这个名字不算陌生,他虽没见过她,但听谢今华说起过她们的渊源。 “她还是没撑住吗?”他语气轻缓,有些惊讶,又觉得这好像在意料之中。 谢今华沉默不语,袁眠的死似乎在意料之中,可她还是无法接受。 两人是连夜回的不世谷。 “羡逸,你说袁眠算不算是我害死的?” 看着眼前小小的土包,谢今华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却总觉得万合宗的一幕幕还在眼前似的,她现在终于确定,袁眠是为她而死,为了帮她复仇。 袁眠的存在对她而言太过特殊,孟霁斟酌了又斟酌,小心将她拥入怀中,“晏晏,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她终于解脱了,不是吗?” 她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头埋在了他的肩颈旁,孟霁能感受到她在摇头,轻轻的,却又很坚定。 他轻轻抚摸着她单薄的背脊,声音很温柔,“晏晏,不是所有人都想活着的,对于袁眠而言,活着只会让她被负罪感压的喘不过气,她很想解脱。” 孟霁低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髻,她没有回答,只是肩头渐渐有湿意传来,他知晓她难过,也不再吭声,只是一遍遍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沉默了不知许久,她退开了一步,抬眼看向崭新的坟茔,眼里是深深地自责和后悔,“这十年她都坚持了下来了,如果我不执意去万合宗复仇,就不会出意外失忆,那她是不是还能坚持着?” 没等孟霁答复,两行泪先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痛苦地蹲了下去,如果她不这么执拗,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或者她再努力一点,帮袁眠报了仇,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可她什么都没做到,她只能看着袁眠死去,却连胥凉山在哪儿都不知道,连送她魂归故里都做不到。 魂契相连,绵延的痛一阵阵碾过心头,孟霁在她身旁蹲下,抬手替她擦干泪渍,找不到安慰的措辞,只能努力让她转移注意力,“晏晏,我们努力帮她查清仇人,替她报仇,好不好?” 她们以前不是没试过查找凶手,可她们,甚至是袁眠自己都不知道胥凉山究竟在哪里,她当时出胥凉山后走了很久很久,周围都是遮天的山峰,还没临近人烟就遇到了那人,惨案后又被那人丢到了一个陌生的镇子上,她一路打听,可没人听说过胥凉山这个地方,也没人知道那人究竟是如何知道胥凉山的,又是为何而去,一切都仿佛只是黄粱一梦。 正是这种不真实感彻底将袁眠击垮。 如今袁眠已去,胥凉山的一切更像是传说奇闻一般无影无踪了,他们又该去何处查明呢…… 连袁眠自己都放弃了,她一个外人凭什么就断定自己能比她更有毅力呢,她的坚持真的有意义吗,复仇真的这么重要吗? 谢今华脑子昏昏涨涨的,惯来支撑着她的理智的某根弦在此刻终于崩断了,各种各样的的情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袁眠之死、不世谷惨案……所有的不甘与痛苦在此刻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刹那间,她只觉神思混乱,口中腥味翻涌,然后就没了意识。 血迹将他的胸口染的通红,谢今华下半张脸全是血色,模样十分吓人,孟霁当时慌极,一把就抱起了她,“晏晏?” 她身上绿光交错,怀桑和映月莲疯狂闪着光,像是要钻入她心脉的样式,趁她心防松懈之时,它们竟想要强行驱散她的心魔。 孟霁顾不得其他,强行把怀桑和映月莲取了出来,先暂且封印了,袁眠之死对她影响太大,他得先行帮她稳固心神 …… 夏天的天气总是多变一些,下午还是晴空万里,晚上就是雨骤风急了,谢今华郁闷地趴在窗边,看着雨点重重打在地上,溅出个小水窝。 这会儿已经天黑有段时间了,往日师父早该让她睡了的,可今日师父他们都不在山上,没人管她了,可也没人陪她玩了,阿昭早就睡了,其他弟子也很忙,好像说是山下不太平。 不太平的意思就是山下又有人被魔族杀死了,想到这儿,谢今华有些替他们难过,她叹了口气,她也想下山去帮他们,可师父说她还太小了,须得十五岁才行,她盯着越来越大的雨帘算了下,那还得六年,遥遥无期。 哎。 她学着师兄弟们的样子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轰隆。 外面有一瞬间亮如白昼,雷声大的像是天要塌了一样,她虽不怕打雷,但还是被吓得一颤,小心关上了窗户。 师父说修道都是要受天雷劫的,这么大的雷,人真的扛得住吗?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可师父说的不会有错,她想了想,从书架上翻了一堆书下来,书上肯定应对天雷劫的法子。 “谢今华?” 颤抖的女声不知从哪里传来,谢今华从书中抬起头来,回头把屋子打量了一遍,并没有人。 她登时瞪大了眼睛,手上蕴起了灵力,小心翼翼看向空气,“你找谁?” “谢今华,我找你。” 女声再度响起,依旧颤抖着,谢今华也跟着颤抖起来,因为她发觉那声音好像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 “你……你是谁?”谢今华冷静了一下,小心翼翼询问。 “你闭上眼睛。”女声似乎察觉了她的害怕,声音轻柔了许多。 谢今华把屋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还是没看见声音的主人,这下算是确定了,完了,她好像不是她了。 她吞了吞口水,眯着眼睛道,“我闭上眼睛了。” 她到底不敢完全放下心来,怕那人从暗中偷袭,她眯着眼睛,那人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女声有些无奈,又有些焦急,“我不会害你的,你别怕。” 她有些紧张害怕,还有些被戳穿了的尴尬,小心又打量了四周一遍,确实是干干净净的,她这才忐忑不安地闭上了眼。 入目就是一个粉衣女子,她很漂亮,但是看着好像有些不太好相处,但她顾不得好不好看了,被吓了一跳,“你……你是鬼吗?你怎么和我长得……长得……” 她结巴了一下,还是没敢说出口,眼前这张脸实在和她太像了,难不成她已经死了吗?怎么会看见鬼呢? 女子眼里无奈更甚,“少看那些话本子,世上没有鬼。” 这人怎么知道她是从话本子上看来的,莫不是平时在监视她?趁师父不在家了来动手? 谢今华小心点头,试探着问道,“那你是谁?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第132章 前世? 女子眼里有悲伤划过,“我就是你啊,长大后的你,谢今华,林鸿唯一的徒弟,天生灵体,和你本是一体的,你愿意接受我,重新和我合为一体吗?” 谢今华瞳孔放大,下意识睁开了眼睛,愣愣拍了拍自己的头,她这是在做梦还是疯了? 只愣了一下,她抬脚便要去推门,女子的声音突然尖锐,“不要去找徐乘风。” 谢今华当场僵住,心中害怕更甚,她怎么知道她要去找徐乘风?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相信,但你想确认什么,都可以问我,”女子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 谢今华犹豫再三,小心开口,“既然你说你是我,那我最希望的事情是什么?喜欢吃什么?最怕什么?” “你想和你娘亲叶知意一样游历世间济世行善,喜欢吃红豆酥,最怕……”女子恍惚了一下后坚定回答,“最怕徐乘风讨厌你。” 她好像都答对了,她有些懵,摇了摇头,仍然不敢相信,继续追问,“你为什么不露面和我说话,要装神弄鬼的吓我。” 女子声音多了几分她不懂的情绪,“因为我现在肉身已毁,只有你能看见我的灵魂,只有这样你才能看见我。” 肉体已毁,那基本就是废了,谢今华瞬间松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从何知道那些,又为何要编这些来骗我,但我不会答应你的,你赶快走吧,不然等我师父回来你就完了。” 女子明显愣住了,她摇头,神情很是诧异,“你还是不信我的话?” 谢今华皱了皱眉,“我是年纪小,但我又不是傻子,你快些走吧,我师父马上就到了。” “山下魔族肆虐,师父此去至少要半个月。”女子很是笃定,也不信她的话。 她又知道,谢今华心中惊讶,面上还在极力保持沉静,“我不会信你的话的,你快些走吧,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女子似乎认定了她不会一样,不管她的反应,继续道,“我是以后的你,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谢今华飞速摇头,一脸警惕,“不想。” 女子被她的回答呛得愣住了,沉默半晌后抬起了手,星星点点的蓝光在她脑海里蔓延,谢今华想要打断已经晚了,“你想干嘛?” 蓝光不由分说地占据了她的脑海,女子的身影减淡了许多,她的模样却很清晰,悲伤又痛苦,“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没多少时间了。这是我的记忆,你可以看完再决定要不要接受我的灵魂。” 纷杂的记忆像是种子一样落在了她的脑海里,然后迅速生根发芽,十八载光阴蹁跹而过,随之而来的乱七八糟的情绪让她近乎窒息。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神由迷茫渐渐化为悲伤,然后就只剩下了痛苦和挣扎,她眉头紧皱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然后就开始大口喘着粗气,神色极为痛苦,她拼命咬着牙,小小的身躯在颤抖许久后终于跌坐在了地上。 “你……”女子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眼里划过一丝不忍,张嘴想要安慰,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找到谢今华不容易,她没时间心软了。 轰隆。 外面又是白光撕裂天空,雷声轰隆而至,谢今华被吓得一抖,身上又疲软了几分,意识却清醒了些。 冰凉的木板因为雨天还有些润,摸在手上黏腻腻的,像是有巨大的粘力一样,谢今华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那记忆从她出生到十八岁死亡,一幕幕清晰地仿佛是她亲身体会过一般,前半生的经历也和她记忆中的所有细节重叠了,她全然不能消化看到的一切,唯独心尖一阵一阵的莫名抽痛,那疼痛几乎是要将她彻底粉碎,她嘴唇颤抖着,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只是止不住的流泪。 她不敢闭眼,那些可怕的画面却像是要冲破脑海一样,怎么也无法从她眼前被驱散,痛苦的哭喊和漫天的责骂将她一层层裹死,她怕的颤抖,只能无助地往后缩,想要找到一个依靠。 “接受我吧,我的灵魂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再遭受这些的。” 女子的声音适时响起,温柔又坚定,带着蛊惑的意味,谢今华有些麻木,并不能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只是拼命往后缩,直到退到了墙角,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却怎么也不能让心里的恐惧减淡几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愣愣地听着雨声,以她现在的年龄,她没办法想明白任何事,她不敢开口,不敢多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啊…… …… 不行,她不能被骗,师父和阿昭会保护她的,这一定是魔族的幻觉,她不能被骗,阿昭好好地躺在隔壁呢,她才不信她的,谢今华猛地摇了摇头,强撑起勇气怯生生抬起头。 “你想好了吗?和我合体吧,我会帮你解决所有麻烦。”女子没时间去观察她的神色,只是再度劝说道。 随着凉风自窗檐钻入,她躁动慌乱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她仍旧不太懂这一切,她没理她,也不再怕她,再度闭上了眼睛,小心翼翼问道,“我的仙根……我明明还有灵力。” 女子坚定点头,“你的仙根就是没了,如你刚刚看到的,再过一年,你的修为就会开始消退了,直到成为废人。” 女子顿了顿,看着谢今华的神色越来越痛苦,她不再犹豫,眼底雾气般弥漫着的急切之色终于凝为实质。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要经历的。谢今华,你活不过十八岁的,阿昭会成为废人,师父也不再是掌门,没人护的住你,就连雩清山都会被那个疯子夷为平地,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帮你阻止这一切,你相信我。” 随着她话音落地,她强撑起的勇气慢慢消退,林鸿和谢明昭痛苦的模样又出现在了谢今华眼前,那些谩骂之声再度麻袋一样将她死死裹住了,她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脸上被惊惧填满。 见她已然被惊恐夺去神智,女子眼里最后一丝不忍散尽,眼下的谢今华才九岁,必然应付不好那些,她必须得和她合体,她要报仇,她要阻止所有的一切的发生。 软的已经用过了,眼下该来硬的了,只要她连吓唬带逼迫,眼下的谢今华必然是会同意的。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想死不要紧,但你想亲眼看着阿昭和师父生不如死吗?没有我你拿什么去救他们?拿什么去对抗那个疯子?” 女子一边恐吓,一边观察着谢今华的反应,魂体已然开始蠢蠢欲动。 谢今华此刻完全注意不到这些,只是神思混沌,鼻子酸疼,阿昭那么乖,那么喜欢她,哪怕是成了废人避世不出,还是愿意为了她出来面对那一切,她不能让他出事,还有师父,他们不该是那样的下场,她不想看着他们变成那样。 她拼命摇着头,眼神渐渐呆滞,女子知道时机已然到了,魂体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化做丝状,一点点挤入她的体内,与之相对的是缕缕白色魂体向外涌动,小姑娘的面容颤动着,开始慢慢模糊,属于谢今华的魂体在逸散。 女子咬了咬牙,默默道了声对不起。 她骗了谢今华,也不算骗,只是隐去了一些真相。 一体一魂,谢今华的肉体里容不下两个灵魂,她好不容易才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她不能放弃。 谢今华的魂体已经出去一半了,出去要比进来难得多,小姑娘也不是自愿的,所以她只能趁着谢今华没意识了去和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眼见着小姑娘的魂体已经出去大半,感受着久违的人气,女子一时还有些不适,但总归不是游魂了,她得赶快熟悉自己现在的身体。 “不。” 伴随着一声凄惨的惊叫声,女子魂体一震,好不容易挤进来的那点儿魂体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散去,她忍着痛看向谢今华,她的眸子里依旧是无尽的悲伤,面容却有坚定若隐若现,那声音也正是她发出来的。 谢今华坚定摇头,哽咽着道,“我不要让你的灵魂进来。” 她不要信她的,她可以保护阿昭的,她不会听她的,这是她的身体,她不能让出去,这么想着,她忽然又生出些勇气,如果这就是她的命运,那也该她自己去应对,师父说了的,修士要有常人没有的勇气,她不能就这么被吓到。 谢今华到底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她一拒绝,女子就毫无反抗的余地了,只能继续耐心去哄骗她,“今华,你阻止不了那些的,你相信我,我们要保护阿昭啊……” 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不是她用毅力能忍住的,女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疼的颤抖。 在女子恳切又卑微的祈求声中,谢今华坚定摇头,她顿了一下,想起林鸿的话,更有勇气摇头拒绝。 “我不信你,你已经死了一次,你生前都斗不过她们,凭什么认为再来一次就一定能赢。” 小姑娘慢慢放下了抱着膝盖的手,神色无比坚定,刚刚她确实没意识了,但她的灵魂还是下意识排斥了女子,所以她不信任她,哪怕她此刻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但她还是下意识拒绝了她,她低头看向腰间,迅速摸出青云令,她要传话给师父,师父会保护她的。 女子眼底盛满错愕,下一刻暴怒,“为什么?我不行,难道你自己就行了吗?谢今华,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蠢?你根本不是什么天才了,你在狂妄什么?你还要再眼睁睁看着他们变成那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吗?” “你根本就不该活着,知道吗?你就是个累赘,谁都保护不了,爹不疼娘不爱,还要拖累阿昭为你再受一遭世人的恶意,你活着有什么用?你早该死了的。” 她出离的愤怒,全然忘了眼前的人只是个九岁的孩子,近乎疯狂的质问责骂道,也像是在骂自己。 与此同时,谢今华手中一痛,女子的魂被完全挤了出来,竟在她面前显了形,这次不用她再闭眼就能看见她了,女子一把夺过青云令,下一秒,她的魂体散发出刺目的白光,她手上的灵力被女子夺了去,消失在了青云令之中,她微一愣神,体内灵力竟有失控的感觉,青云令的联系也是一片空白了,她好像又失去了对这些的控制。 谢今华被她吓得缩了缩身子,看样子,她现在估计不是这个疯女人的对手。 女子把青云令摔在了桌子上,眼里一片血色,“连你也看不起我,也要背叛我是吗?方才你明明已经接受我了的。同是谢今华,这身体怎么就是你的了,我既然能找到你,就说明这身体是认我的,今日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怒色使得女子几乎失去理智,随之而来的,她的魂体的气势又强了几分,谢今华几乎是被她压制住了,完全动弹不得了。 将她控制住了,女子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却依旧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她想要谢今华的肉体,必须得她自愿,这身体确实认她,但却不是认可她,若是强行夺来,她就只能是占据肉身,控制不了她的心脉灵海,要不了几日也是一死。 “谢今华,我和她们交过手,这次我有把握能避开他们的暗算,我一定会保护好师父和阿昭的,你就接受我吧,与其你自己屈辱死去,不如让我来搏一搏,至少还有胜算。” 谢今华闭着嘴不吭声,若方才她还能信几分,但现在她是半点不敢信了,女子连让出身体她会死的后果都不敢告诉她,摆明了是想算计她来的;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她确信,眼前近乎疯魔的女子就是以后的她,女子的灵魂能牵动她的躯体动作,她的肉身确实是认她的,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她不想就这么放弃,无论最后会怎么样,她都想自己试一试。 见她一副不肯退让的样子,女子咬了咬牙,眼神逐渐疯狂,“谢今华,你以为你的倔强坚持有什么用,但头来不还是背负着满身污名而死吗?你若执意不肯,不如现在和我一起死了算了,也免得拖累阿昭他们。” 第133章 阿晟 谢胡 谢今华心头有些不妙,这女子亲身经历了那些,已然疯魔了,听这话的意思,怕是要拉着她一起去死了。 下一刻,女子的行动就肯定了她的猜测,她的魂体开始不停分散又聚合,一点点围向她,女子又开始占据她的身体了,她的灵力从青云令被夺就一直处于失控状态,此刻更是指望不上了,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然后缓缓掐向自己脖子,不一会儿她就开始呼吸不上来了,谢今华痛苦地想要挣开手,却发现女子的控制意外的强硬,她竟然没争过她, 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女子竟突然温和了下来,“没事儿,这会儿疼一下,以后就不用痛苦了,别怕,我会……” 她一句话没说完,轰隆一声,天雷倾泄而下,屋里被照的通亮,不知是天雷的作用还是怎么,她手上力道一松,女子的魂体从她的身体里再度被挤了出来,女子跌坐在地上,痛苦地皱起了眉,她的身影看上去有些透明了,谢今华身上的控制迅速减弱,她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下就挣脱了她的控制,拼了命地往外跑。 那女子可以直接在她脑海里出现,去找徐乘风他们帮忙怕是没用了,现在也不知道几位长老在哪里,谢今华飞速在脑内规划了一下,放弃了找人求救的想法,转身就向后山跑去。 那女子到底是何实力,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女子说的对,她不能再拖累阿昭他们了,她得先离开这里,避开他们另寻自救的法子。 她没有青云令,下山肯定是不行了;鹤鸣台下是有水声的,那里是她能想到唯一的有可能有生机的地方了。 而且……就算下面没有出去的法子,在思过崖待着也未尝不可,只要她不出现,应该就不会连累阿昭他们吧。 看了眼紧跟而来的女子残影,又回头看向不见底的悬崖,谢今华咬了咬牙,终是没得选择,直接一跃而下。 体内灵力还是不受控制,她努力数次,也只是唤起一丝灵力勉强护住了心脉。 猎猎风声在耳边交织,雨点重重打在脸上,谢今华努力眯着向上看去,残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她这是放弃了吧…… 嘶。 她将将回过神来,崖壁野蛮生长的树枝划过她的身体,下坠的力道加重了那些树枝的威力,在她身上留下数道血痕,她疼的倒吸凉气,未及仔细查看,扑通一声,身体被刺骨的寒意包围,她的五脏六腑也挤作一团般疼的她两眼昏黑,冰冷的河水争先恐后钻入她的鼻中口中,她呛得几乎窒息,同时还有血腥气在喉头翻涌,深深的绝望伴随着黑暗从河底探出头来,她痛苦地捂住口鼻,方才的一切走马观花般在她眼前重现,她到底还是不甘心,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了些,然后再度尝试召唤灵力,一次不行就再来,在她尝试了不知多少遍后,温润的灵力从她掌心散出,不多,但足以托着她浮出水面了。 天上雨势不减,狠狠砸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重新按下去一样,她拼着口气想要爬向岸边,但河水太过湍急,她那点灵力只足以托着她浮在水面,她方才挪动一点,很快就又被推了回去,不由控制地向下流漂去。 努力了几次无用,她终于泄了气,然后就有血从嘴角渗出,从那么高摔下来,怕是伤到内里了,她这会儿是真半点动弹不得了,只盼下游有好心人能看见并把她捞出来,不然她费尽心机逃出来,最后却被水淹死了,实在是太憋屈了。 身体没劲儿,此刻她的意识却很清醒,甚至还能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她躲得远远的,不靠近雩清山,阿昭和师父应该就不会被她连累了吧……那孟霁灭门怎么办?哪怕此刻无人瞧见,她还是垂着眸掩去了黯然,仙根没了,她引以为傲的天生灵体没了,她还有什么办法去应对孟霁呢? 女子的记忆中关于孟霁的信息太少了,那般强大的存在,她知道的那些也只是传言而已,可信吗? 比修为她肯定是没望了,还能怎么办呢?她迷迷糊糊思索了半天,把平生听过的传言话本子都结合了起来,最后只想到了一个办法:刺杀。 距离孟霁灭门还有近十年,她可以潜伏在他身边,就算是神,也该有松懈的时候吧,那时说不准就是她的机会了。 心里敲定了主意,她的头脑也开始昏昏沉沉的,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缓缓闭上了眼。 啪嗒啪嗒。 雨点打在什么东西上发出了十分清脆的声音,紧接着她就听到了一个焦急的男声,“姑娘,姑娘?醒醒。” 恍恍惚惚间,好像有人在拼命拽她的胳膊,她努力睁开眼,天还没亮,雨势很急,而她面前是一个少年单薄的背影,他正努力拉着她向岸边游。 河水拍打着她的脸庞,她又呛了几口水,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趁着手上有些劲了,也努力游动起来。 小少年游到岸边时已经面色惨白,有脱力的征兆了,他没犹豫,努力托着她的腰身,将她送上了岸,自己却只能扒着岸边,再无力气爬上去了。 谢今华猛喘了几口气,五脏六腑搅动着生疼,经脉内也是一片枯竭,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几乎是拼着经脉破碎的风险强行从灵海抽取出灵力,一把将小少年拉了上来,随即便又瘫软在了地上,心里苦涩泛起,她的修为好像真的在减少。 她仙根是几年前就没了的,但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她竟一直没觉异样,只是近段时间修炼慢了些许;不知道女子对她做了什么,她此刻竟骤然有了反应,经脉空空,只有灵海内还有些灵力支撑着她使用法术,等那点灵力全部耗尽,她估计也就像记忆中看到的那样,彻彻底底成为废物了。 小少年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待她回过神来才小心询问道。 “你没事儿吧,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谢今华心底是压不下去的苦涩,她哪还回的去,今夜她身上发生的诸般种种也无法对师父言明,一切既然都是围绕她发生的,那她也该自己担下才是,不能再牵扯他们了。 小少年等了会儿,瞧见她脸色不大好,只当她是被吓到了,还没缓过神,于是就站了起来,往上游跑去,不一会儿就背了一捆柴回来了,见她还待在那儿,于是客气道,“小妹,你要是信我的话,先去我家躲躲雨吧。” 谢今华是真有些累了,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茫茫然呆了许久才挣扎着站了起来,连怎么到他家的也不知道。 说是个家,其实也就是四面墙,里面连板凳都只有一个,上面还放了本破破烂烂的书,估计是既当桌子又当板凳用了,她一坐下,小少年就只能站着了。 “阿晟,是阿晟回来了吗?”虚弱的女声从里屋传来,少年匆匆给她倒了杯水,小跑着进去了,“阿姐,你怎么醒了,天还早,你再睡会儿。我等中午再去镇子上一趟,一定能买到药的。” 这会儿最多也不过寅时,怪不得他要冒着这么大的雨跑出去。谢今华抬眼看向里屋,在心里喃喃道。 “衣裳怎么湿了,没打伞吗?阿姐没事儿的,过些天就好了,外面雨那么大,别出去了,太危险了。”女子的声音很虚弱,但掩不住急切的关心。 “我知道的,阿姐别担心,我歇一会儿就去做饭,你再躺会儿吧。” 话音落地,小少年也出来了,脸上愁云密布,“你好些了吗?” 两人的衣裳都湿透了,他却只能看着那捆湿柴叹气,今天药也没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今华这会儿已经缓些了,认真点头,“你忙去吧,我坐一会儿就走的。” 阿晟点点头就推开了门,看样子是又要出去,谢今华皱着眉,“你还要出去?” 阿晟有些窘迫地看向她,“我去附近借点干柴。” 谢今华握紧了手,沉默了会儿看向他,“好。” 阿晟冲她笑了笑,拿着油纸伞就钻入雨帘之中,很快不见了踪迹。 目送着他离开之后,谢今华转身走向里屋,屋里收拾的很干净,就是有些沉闷死寂,阿晟的姐姐似乎又睡过去了,呼吸很沉,面色也不大好,她这病估计拖的有段时间了,她现在也帮不了忙。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小心退了出去,在那捆湿柴旁蹲下,掌心星星点点的灵力涌起,汇成一小股落在了湿柴上,不过瞬间,柴火上的水汽就干净了。 待灵力散尽,她垂眸看向掌心,现在经脉内干净的让她连害怕都没有了,只是疑惑,灵力为什么会没得这么快,灵海的灵力也在消退,怕是等不到一年了,不消半个月,她就废人一个了。 “小妹?姑娘?” 阿晟回来时门是虚掩着的,小姑娘已经不见踪迹,他的书被翻开了,在扉页空白处有一行字:雩清山可以救你阿姐,不要对旁人提及我。 阿晟攥着书本又把四周打量了一圈,她真的走了,外面雨下这么大,她连伞都没有一把,她看着不过十岁,怎么会一人在外呢?是身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思索间,他忽然瞧见地上的柴已经干了,不由惊讶,那柴先前分明湿的能滴水,怎么会突然就干了呢?是她做的吗? 一月后,东城。 “小姑娘,你当真要一个人南下吗?” “谢谢你这一路的照顾和关心,再南下就是兹州了,我知道你是有意护送我来的,但接下来的路我可以的。” 谢今华看着蹲在她面前耐心劝她的大胡子认真点头,她这一路上运气实在不大好,前前后后被人绑了两道,幸亏遇见了这人,他连着帮了她两遭,又说是顺路护着她到了这儿,一路上他也不多问,没有因为她的年龄轻视或是多说什么,好的有些莫名了,但好歹是没有恶意的,她此去生死未定,不想牵累他。 后者沉默了会儿才问,“你真的想好了吗?再南下就靠近魔界了,到时候想反悔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今华抿着唇没有立即回答他,到现在她依旧是茫然的,刚下山时她是头脑一热,想着来找到孟霁就好,可后来才渐渐发现,她连平安到兹州都做不到,可她不去又能怎么办呢?她又该做些什么呢? 愣了许久,她终于还是坚定了心神,她的修为是彻底废了,连解决几个人贩子都有些费力,飞升算是没得指望了,杀孟霁也不过痴人说梦,但她现在能为师父和阿昭做的只有这个了。 “我想好了,我要去。” 大胡子没再多说什么,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步履飞快,“我再护你一程。” 谢今华愣了一会儿,随即鼻头一酸,看着周围的景色渐渐模糊,心里总算好受了些,路上遇到的也不全是坏人嘛。 大胡子路上看了她好几道,似乎想说什么又克制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忍不住道,“小姑娘,我看你同我女儿差不多大,就再多嘴嘱咐你几句,这路上不会有多少好心人,你莫要再轻信他人,但也莫灰心,你要好好活着,再怎么难受也不要厌弃自己,记住了吗?” 她鼻头微酸,眼眶不自觉湿了,他这话全然是把她当亲女儿嘱咐的,“谢谢你。” 谢胡替她擦干眼泪,“我谢胡走南闯北见得多了,知道你有自己的难处,但你年纪还小,若是有可能还是早些回家去吧,别让我们做父母的担心。” 她没有吭声,大胡子低头看了眼,小姑娘正慌忙擦去眼角泪渍,他也有分寸,说教只点到为止。 又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远远能看见兹州的轮廓了,谢胡这才轻声道,“前路艰险,你且珍重。” 将人放下后,他塞了个小小的包裹在她手上,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谢今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扬声道,“胡子叔叔,谢谢你。” 谢胡回头挥了挥手,“你自己路上小心。” 第134章 初到兹州 死意 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谢今华看着兹州高大绵延的城墙陷入迷茫,女子的记忆里只知道孟霁是从兹州附近来的,是不世谷的人,其余的一无所知,她该去哪里找他呢? 思索了会儿,她还是站到了兹州门口,然而城门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开,任凭她怎么敲门都无人理会。 天色渐黑,风从身后涌来,带着似有若无的呻吟与呼救声,那是从禁地逃出的不甘。 她还不曾见过魔,女子给她的记忆中也似乎没有魔族的影子,所以她能想到的魔族形象都是从话本子看来的,是眼珠子吊在外面,浑身都是翻开的伤口,龇牙咧嘴的恶鬼形象,此刻她一个人站在这里,被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包围着,害怕从心底攀升,她不敢回头去看,只能死死贴着城门,诸多情绪止不住翻涌,但最终还是委屈和害怕占了上风,泪珠无声从她眼角滑落,她还在麻木地敲着城门。 不要怕,不要怕,大不了一死,魔族也是人变得……她一遍遍在心里安慰自己,却并没有轻松几分,许是她太过紧张,她总觉得身后有视线在注视着她,她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颤抖,然后更加卖力的去敲门,听师父说兹州是仙魔混杂的,进去了至少比这里安全。 然而天不遂人愿,还是没有人给她开门,赶了那么久的路过来,又敲这半天门,她是真的累极了,也知道该去哪里,她索性就在门口蹲坐了下去,这样总能等到门开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魔界近了,阴气也重了,现在虽已入了夏,风一吹还是让人冷的发颤,她抱着膝盖刚一闭眼,就被冷醒,反反复复,睡也睡不成,只能努力地抱紧自己。 “别等了,你进不去的。” 懒散低沉的男声从旁边传来,她瞬间就被吓清醒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面前是个抱着剑的青年,他的衣着不算太好,甚至有些破烂,脸上也是没多少生机,看向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她缓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恶意,这才敢小心翼翼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倚着城墙打了个呵欠,然后漫不经心道,“要想进去必须得筑基以上修为,你两年后再来……”他似是察觉了什么,生硬地改了口,“总之,趁早走吧。” 她一路上也算习惯了,对于他的反应并没太在意,而是继续追问,“你怎么知道?你进去过吗?那请问你能带我进去吗?” “凭什么?”青年微微垂下目光,见她似乎正在身上翻找筹码,他赶忙道,“别找了,我在这儿等了十余年也没能进去,更别提帮你了,里面有结界,修为不够的会被强行送出来。” 原来还可以这样吗?她呆呆看着他愣了许久,说不出地失落,她怎么做什么都不顺利呢。 “你进去作甚?”青年瞥了眼她的神色,这倒不像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该有的,于是多嘴追问了句。 “找人,”她疲惫地应了句,下一刻就满怀希望地抬起了头仰视着他,“你知道不世谷在哪里吗?” 她有些紧张,青年并没有立即应声,竟似乎真在认真回忆,那就是有希望,她赶紧套近乎道,“那你为什么还守在这儿?是想要什么吗?或许你告诉我不世谷的位置后,我可以帮你。” 青年哂笑一声,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带着几分玩笑道,“口气倒不小,可惜了,我只是在这儿守城,无所希求。” 他这回答就是没得商量了,好不容易有点希望瞬间就又黯淡了,她心头只余下一片苦涩。 转头看向高大的城门,她心里平白生出几分怒气,怎么什么都要与她为敌?她在山上生活的好好的,出现那么个疯子;下了山连着遇到两波人贩子,现在这么一扇破门还要拦着她,她越想越难过,带着几分发泄的意思又继续敲门去了,这次手上力道更重,只恨不能把这门敲碎。 “行了,你进去了也没用,他们还真不一定知道不世谷的位置。”看着她愤怒的样子,青年话语里多了几分无奈。 她不想理会,只是麻木地敲着门,直到被青年一把扯开了,后者皱着眉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告诉你就是了。” 见她终于冷静下来,青年才又恢复了那散漫地姿态,“我也是听过往的人说过两句啊,不一定准确。” “兹州是面对着禁地的,整座城池横向一字排开,传言说不世谷同兹州大致在一条线上,你顺着结界再往东南方向找找看吧。” 顺着东南走了好几个时辰,至月亮西沉时仍没见不世谷踪迹,路上乱石密布,荒草茂盛,丝毫不像有人迹。 明白自己大抵是又被骗了,谢今华心头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无力,呆呆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挑了个草最高、有石头遮掩的地方,十分熟练地钻进去躺了下来,夜已深,她急也没用,不如先养足精神。 躺在这里有石头挡风也不至于太冷,但她还是睡不着,她小心从怀里拿出大胡子给她的那个包裹,那里面装着几个饼,是他在路上买的口粮,全给她了。 小口啃着饼,她嘴里很干,她努力舔着嘴唇,试图让自己好受些,最后也只是腮帮子酸疼,鼻子也跟着酸疼,胡乱往嘴里又塞了几口,她小心将饼收好,这才敢让眼泪流下。 她的仙根怎么会没了?爹爹和娘亲为什么要剔除她的仙根给阿昭?她真的有这么讨厌吗?爹爹和娘亲不喜欢她,路上遇到的人也想让她死,到了兹州还被骗,上天怎么就这么爱欺负她,既然如此,干嘛要让她出生呢……她将头倚在膝上,寒意由内而外将她死死扼住,她难受到几乎快要窒息,泪珠一串串滑落,却怎么也哭不出声,连发泄都做不到。 爹爹和娘亲以前明明那么疼她,怎么会狠心剔除她的仙根呢?就因为阿昭资质不如她吗?她把能想到的原因都猜了一遍,却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坦然接受,绝望混杂着迷茫让她的意识散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绝望,此刻的她无法想清楚任何事,杂七杂八的情绪一遍又一遍碾过她的心尖,她只知道哭,哭到没力气去想这些。 她麻木地坐在那里,哭到最后连眼泪都没有了,忽然间就泄了气,也是这个月来第一次这么冷静,她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格外清晰,既然都想要她死,那她如了他们的愿不就好了,她也不用这么痛苦了。 那就这样吧。 心里这么想着,她抬头看向天空,月光已经很淡了,要不了多久就该天亮了,她呆呆看着月亮,心里突然生出个荒诞的想法,今天的月亮真好看啊,它高悬天上,那么远,那么清冷,却还是愿意为她洒下清辉,那它此刻会不会正在看着她呢?哪怕所有人都讨厌她,它也始终陪着她,她要是这会儿死了,它会难过吧? 等天亮吧,等月亮消失了她再赴死,她无意识呢喃道,抱着膝盖静静看向那轮月亮。 风略过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四下寂静,这声音格外清晰,此刻听着竟也觉得悦耳,她索性闭上了眼,月光并没有因为她的闭眼而离开,清冷的光辉从身后拥住了她,暖暖的,让她略微生出了些安生感。 连着赶路这些天,精神一直紧绷着,轻柔的风声和月光让她终于放松下来,意识渐渐模糊,有了些困意,她没有再刻意保持警惕。 “……莫灰心,你要好好活着,再怎么难受也不要厌弃自己……” “……早些回家去吧,别让我们做父母的担心……” 恍恍惚惚间,那些属于女子也属于她的记忆在脑海里一遍遍的闪过,伴随着大胡子的声音,一张张脸渐渐清晰,有师父,有阿昭,还有师兄妹们……他们还在等着她回家,她不能放弃自己,就算爹爹和娘亲讨厌她,她也还有师父和阿昭,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的师父和阿昭,她暂时还不能死,她得活着。 得活着……强烈的意识让她从混沌的思绪中骤然清醒,抬头看去,她只觉有些恍惚,天已经亮了,阳光还有些刺眼,她旁边的石头上停着只鸟儿,一切都很平常,却又莫名美好。 她按了按额头,她必须得活着,师父和阿昭还在等着她,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她踉跄着站了起来,她得继续去找不世谷,她要先救雩清山。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选择相信那个青年的话,毕竟他没理由骗她,继续沿着东南方向找去,周围仍旧是山川连绵,草木成荫,不见人迹。 经过了昨晚上,她也想开了许多,不再那么急切,顺着四周慢慢地找,偶尔走累了,就躺在草丛上休息休息,如此一来,两三天时间很快也就捱过去了。 也不知道师父和阿昭怎么样呢?她都走了,那个女子应该也无计可施了吧?她走的太急了,师父他们会担心吧……她倚靠着石头,脑子里一刻也没安生。 “……是这儿嘛?” “姓方的应当没骗人吧?我听他话语间的意思,应该就在这儿附近了啊,怎么会找不到呢?” “莫不是有结界隐藏?” 细碎的说话声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听着神神秘秘的,谢今华被打断了思绪,下意识矮了矮身子,完全躲在了石头后面。 他们在找什么?这附近……难不成他们也在找不世谷? 她皱着眉仔细思索了下,这荒郊野外的,除了不世谷,也没别的去处吧,胡乱思索一通,她再竖起耳朵,却发现那些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动静,那些人大概是走了吧? 她大着胆子悄悄探出点头来,却发现周围并没有人影,看样子是真走了,她松了口气,也有了点信心,听那些人的意思是有人告诉他们不世谷在这儿,既然都这么说,那应该就大差不差了,她得再仔细找找看。 她将将直起腰,却忽然觉得不对,身后像是有人似的,她下意识想要回头,这一次脑子转的却意外的快,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准备就这么走了,她现在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只要不暴露自己有修为一事,就算看到她偷听了,那些人应当也不会忌惮到起杀心。 她浑身紧绷着,大着胆子走了两步,身后那些人似乎真不准备追究了,竟没有半点动静。 “等等。”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浑厚的男声忽然响起,这下她想装也装不下去了,愣了一下后她装作一脸惊讶地回头看去,对面正正好有三个人,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两个人先说话了,“就一小屁孩儿,隔那么远,也听不到什么,师兄就放她走吧。” “你方才为何躲在这儿?” 后者是问她的,她既已转身,就没法子装聋作哑了,她一脸茫然地摇头,“爹爹去找吃的了,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我不小心睡着了,你们有看到我的爹爹吗?” 说着说着,她还带了点儿哭腔,一副害怕的样子。 问她的是吴客,他转头看向大师兄吴越,“看样子她在这儿确实是意外。” 吴畏没管他俩在说什么,低头看向她,笑的有些不友好,“你爹那是把你扔这儿了。” 这人实在有些缺德,她心里腹诽了句,面上却还是一愣,随即就挤了泪珠出来。 “老五,让开。” 吴越皱着眉拨开了吴畏,看向她的眼里全是审视,显然对于她的话是半句没信。 “大师兄?”吴客有些费解。 “不世谷在哪里?”吴越冷眼看着她。 这四周魔族肆虐,她一个普通孩子怎么可能安然存活,除非她是不世谷人。 “什么不世谷?”她哭着摇摇头,也瞬间反应过来,这三人怕是来者不善,又把她误认为不世谷人了。 “我说大师兄,你是不是有些魔怔了,这就一普通小屁孩儿,你和她较什么真?她还能给你变出来个不世谷来啊?” 吴畏方才被推了一把正不爽着,见他还不准备走就有些不耐烦了。 第135章 入魔 “普通?这灵海,我们三个的加起来怕是都比不了,天生灵体也算普通?”吴越冷冷斜了吴畏一眼。 一下被看穿了,谢今华察觉形势不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忍着经脉被冲击的疼痛,强行蕴起灵力,飞也似地消失在了三人面前。 “愣着干嘛?不世谷的消息泄露了,我们三个谁也别想活。”吴越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吴客和吴畏对视一眼,立刻就跟了上去。 他们此行说是除魔,实际得了命令来秘密探寻不世谷位置的,要是消息泄露,坏了师父好事,那他们三个都是死路一条。 经脉被那个女子压制着,她一次能抽取的灵力实在有限,跑了半天,仔细一算,估计也就不到五公里,可她实在是没力气了,她躲在石头下大口喘着气,一边小心环顾四周,那些人暂时还没追上来。 不敢耽搁,她只歇了口气就又跑了起来,可能真是天要亡她,到了前面竟然连遮掩的草丛都没了,四下全是碎石,路都不好走,她的步伐也慢了许多。 跌跌撞撞跑了又半个时辰,她的腿上被石头擦的全是伤口,裙子上已经渗出血迹了,她疼的眼泪直打转,却也半点不敢停下。 “你……没事儿吧?” 挡在她面前的是一棵有她三人高的树,树下是一根麻绳和一截断掉的树枝,以及一个跌坐在地上的少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想骂人,她这一路是真不顺,真的,逃命的功夫还能让她遇到这档子事。 “她在那儿。” 只是歇了一息,她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方才那缺德的声音又响起,匆匆回头看了眼,那三人已经追了过来,他们估计是想杀她灭口的,她不能再拖累别人了,可这少女分明是想寻死的,她也不算拖累她吧?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理智告诉她应该快点跑,可她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再度强行蕴起灵力,她为了师父和阿昭可以撑住,眼前的少女也一定可以吧。 “好好活下去。”几乎半数的灵力从灵海强行挣出,白色的光芒包裹住了少女,少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消失在了她面前。 她向来是倒霉的,就算接着跑也只是晚一点被抓住而已,横竖是活不久的,但少女不一样,她寻死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为了爱她的人她或许还能好好活下去,她还能活很久很久,这么一想,她刚刚的做法也不是很亏。 “你们到底想干嘛?” 看着挡在她面前的三人,谢今华小心翼翼地紧贴着树干。 “你跑什么?”吴畏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眼底全是汹涌的杀意。 此刻她的答案根本不重要了,不论她说什么,他们估计都不会放过她,所以她并没开口,只是警惕地盯着他们。 “多说无用,快动手吧。”吴客面露不忍,皱着眉转过头去,说出的话却没半分仁慈。 吴越并没有开口,从拦住她开始他就一直阴恻恻地盯着她,不知道心里在谋划些什么,她被这视线打量的一阵恶寒,忍着刀搅般的痛意,再度小心翼翼地聚起些灵力,她先前确实想死,但就算那样,她也不想死在这种人手上。 “师兄?”吴客不解地回头看向吴越。 “师父之前提过,松阳那边是有一种把人炼为灵器的法子吧?”吴越拧着眉头,话语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吴畏立刻会意,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看她跟看宝贝似的,“这可是天生灵体,要是真能炼成灵器,你我师兄弟还怕他吴阁作甚?” 谢今华一阵恶心,手上蕴起灵力就朝着三人心脉抓去,眼下硬拼她肯定打不过了,她只能先发制人,然而毕竟修为差距在那儿,三人一个侧身就轻松避开了她这全力一击,这下她是全无胜算了,但她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出招,吴客一个飞身就从战斗中抽离,站到了一旁,也不知是何打算,但她顾不得想那么多,少了一人,她稍稍还能再撑一会儿,说不准还能撑到有人过来。 可惜,上天并没有因为她糟糕的处境就让她好运些,四下依旧没有人影,不到五招,她就被吴畏死死制住了。 “倒还有点儿本事。大师兄,炼灵器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啊?”吴畏钳着她的左肩膀,笑嘻嘻地看向吴越。 后者摇头表示不知,“暂且留她一条命吧。” 吴畏低头扫了她一眼,面露凶光,“不能杀,废了她的手总行吧?” 不等吴越回答,吴畏提起她的左手就是一道灵力,她疼的大叫一声,额头瞬间汗珠密布,她的手腕血如泉涌,已然无力垂下,再不受控制了。 “啧,接着挣扎啊?”吴畏嘲讽一声,抬手就要去抓她的右手。 “别搞得这么恶心。”吴客斜了吴畏一眼,一道灵力落在她腕上,帮她止了血。 吴畏眼里闪过不满,仗着自己入门早一点就各种看不起他,实际上他吴客又是什么好人呢?装得一副清高,好像他们都是坏人,他就会放她走一样,伪君子。 血虽然止住了,但疼并没有消失,强烈地痛意让她几乎失去理智,她抬眼看向吴畏,恨不能用嘴把他咬死。 吴畏鄙夷地唾了一口,低头就看见她恶鬼一样的眼神,心态更是扭曲,“行,不搞得那么恶心。” 吴客皱眉,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狠狠把她摔在了地上,手上一道灵力刺一样射入她双眼。 “啊啊啊啊啊……” 谢今华痛苦地捂住双眼,在地上疼的直打滚,那灵力钻入眼中,一下一下扎着她的眼珠子,尖锐的疼痛直达心底,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像是火烧过一样,疼的蜷缩翻起,她使不上半点力气,那疼痛一阵阵袭来,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让她去死,她太疼了,像是被剥了皮一样,身上每一处都是撕裂的疼,她真的好疼。 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疼的满头大汗,连嘴唇都被咬破了,眼睛流下的血和口中的血混作一团,看上去完全没个人样了。 吴畏就是个疯子,真不知道吴阁收他为徒是看上他哪点儿了,吴客不忍地挪开了目光,看向吴畏的视线带了几分嫌弃和薄怒,“她反正都是要死的,为何要这么折磨她?” “让……我……死……”她脸上的每一处肌肉都在颤抖着,她拼尽全身力气吐出几个字,却并没有人理会她。 “师兄都说了,她反正都是要死的,我折磨一下怎么了?”吴畏冷声呛了回去,甚至还讥讽道,“贱命一条,她亲爹都把她扔了,怎么?师兄还想护着她不成?” 吴客没了声,只是冷冷斜了他一眼。 吴畏轻啐一声,他打不过吴客,只好在谢今华身上泄愤,又一脚狠狠踹在了她肚子上,“贱骨头,若你乖乖听话,哪用受这些折磨。” 钻心的疼痛再度袭来,她的五脏六肺痛的像是搅在一起了一样,一大口血从她嘴里喷了出去,还有口血淤在嘴里,根本没力气吐出去了,随着她艰难地喘气,那口血涌了回去,呛在嗓子里,整个头都是火辣辣地疼,她也呼吸不上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呼吸不了了,她竟渐渐觉得麻木了,连身上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她这是要死了吗?她胡乱想着,心里诡异地生出些庆幸,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这么痛苦了,死了就不用这么惨了,她就快解脱了。 巨大的疼痛让她最后一丝清明消失,她头脑中一片混沌,走马灯一样呈现着乱七八糟的画面,她的记忆,女子关于她的记忆……她只觉身体沉重异常,像是坠入虚无一样,下不去也上不来,一切画面都没了意义,在她面前一点点破碎。 “……阿…阿昭……雩清……” 零碎的几个字眼出现在她面前,她并不明白那是什么,只是忽的生出强烈地不甘感,那一丝不甘死死抓着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竟生生将她从虚无之中拖了出来,她猛的呛了口血,意识骤然清醒,刺骨的疼痛并不曾褪去,她心头恨意更甚,死死咬着牙,心底隐隐像是有什么在滋生一样,恨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凭什么她要这么惨,凭什么?都想让她死,她偏要活着,她得活着,她得活着……她一遍遍重复着。 “什么?”吴越不解地低头看向她,“是她在说话吗?” 旁边还在争执的吴客和吴畏立刻止了声,方才她分明已经晕死过去了,怎么会这么快醒来? 仔细观察了一下,竟真的发现她的嘴唇在轻微蠕动,吴畏不屑地轻嗤一声,凑近了一些,“倒是顽强,我倒要看看她在说什么。” 她现在的样子实在太惨,只看了一眼,吴客就别过脸去,吴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又凑近了些。 “地……得?火?……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吴畏听了会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转而仰头看向了躲旁边一脸不忍的吴客,“二师兄,你不是心疼她吗?不来听听,没准儿是遗言呢?你还能帮……” “小心,她好像不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吴越打断了,后者话语间很是严肃慎重,吴畏翻了个白眼,他倒要看看,都成废人了,她还能翻起什么浪来,他定眼仔细一看,却见她身边的空气似乎在快速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裹她一样。 “这是什么?”直觉不妙,吴畏忙退开了几步。 “行了,管她是什么,反正都废人了。老五,带上她走吧。”吴越细细打量了一会儿,也没发觉异常,这才冷声吩咐道。 知道她身上不对就让他拿着,他又不是傻子,吴畏直接摇头,“我不拿,大师兄修为最高,不如你亲自出手制着她。” 吴越并没作声,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就转过身去了,吴畏当即不再纠缠,转而看向别着脸的吴客,“我拿着怕是忍不住又要折磨几下,不如二师兄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死一样的寂静,两人飞速转过身去,却已经晚了,黑色的雾气早已刺穿吴畏的心脏,向二人袭来,两人对视一眼,看向谢今华,脸上俱是诧异,刚刚缩在地上的小孩儿已经站了起来,浑身上下黑气环绕,看样子是成魔了。 她竟然就这么入魔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动,就见吴畏的身体在眼前炸开,这么大一个活人竟直接被魔气撕碎了,这威力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心里忍不住想骂娘,这么点折磨竟能让她产生这么强的怨念吗?都怪那个吴畏,平白惹些祸端,自己死了就算了,还要牵累他们。 她明明看不见了,那魔气却像是有眼睛一样飞速向他们两个袭来,同时还在不断分裂,一分二,二分四,刹那间就结成了网状,他们两个甚至才刚刚抬脚,就见魔气结成的网出现在了头顶。 完了。 两人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下一刻,网子落在二人头顶,刀片一样刺入二人身体,眨眼间,他们站着的地方就只剩下一滩血色。 漫天的血腥气熏得人作呕,谢今华麻木地转过身去,机械地迈着步子向前走去,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她不能死,她得找到不世谷,她不能死…… 唯一的信念支撑着她向前,魔气退势,钻心刻骨的疼痛再度袭来,她的身体像是要碎裂了一样,每一寸皮肤都是刺痛,也越来越无力,走不动了她就爬,她看不见路,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停,她努力拖动着身体,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一直爬,一直爬…… 直到微风送着一道清朗的声音进入她的耳朵。 “你是谁?堂堂魔族怎么会把自己弄这样?” 那声音散漫又闲适,仿佛只是好奇一问,她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努力扯动嘴唇,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救救我……救……” “哎。” 她听到那人叹了口气,但她已经没精力去想那是什么意思了,下一刻就坠入了黑暗之中。 第136章 割灵识 雩清山 “救救我,救救我!” 屋外阳光正好,杏花纷飞,屋内一片冷清,孟霁倚在床头,紧紧抱着还在昏迷的谢今华,听着她不住地呼救,从她记忆里带出来的疼痛又一阵阵握紧了他的心,让他只觉窒息。 哪怕早就知道她的过往,再陪着她亲历一遍,他还是止不住的后悔和害怕,他当时怎么会那么冷漠,差一点就那么离开了,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许是幻境中记忆影响太大,她身边的魔气几乎完全失控,在屋里拼了命的横冲直撞,他微微低头,贴着她的脸颊,一遍遍地重复,“晏晏,我在。晏晏,我在……” “啊啊啊啊啊,我好疼,我好疼啊,孟霁。”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谢今华终于睁开了眼,但她没有立即缓过来,眼神呆滞如同死水,只是死死抱住他的手,就好像溺在水里的人好不容易攀住一根浮木样,几乎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他身上。 孟霁微微用力,把她整个人带到怀里紧紧拥住,“别怕,都过去了,我一直在这儿呢。” 她大口喘着粗气,没有回应他,只是周边汹涌的魔气渐渐安静了下来。 孟霁周身泛起灵力,柔和的绿光一点点包裹着两人,魂契相连,他的的灵识也在努力安抚着她躁乱的灵海,努力让她多些真实感和安全感。 静静缓了快半个时辰,她的眼里渐渐有了神采,开口声音沙哑生涩,“我昏睡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现在还难受吗?”孟霁从桌边取过一杯水,送到了她嘴边。 她低头轻啜了几口,缓缓反应过来了,心魔爆发,她终于恢复了些记忆,完整经历了一遍所有的痛苦。 难怪孟霁一直不曾告诉她她的过往, “孟霁,你会一直都在,对吗?” 他接过杯子,放下,缓缓蹭了蹭她的脸颊,“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论发生什么。” “我看到谢胡了,”她的心里压抑的难受,止不住的委屈,泪水模糊了视线。 谢胡是那段可怕的记忆中对她最好的人了,难怪她失忆后会让他扮演父亲这个角色。 孟霁抬袖替她轻轻擦去泪痕,“我也看见了,这一个月我一直在陪着你。” “要是那时你真的在该多好啊。” 那些不能为外人道,一个人在绝望中跌跌撞撞的日子里,要是他在该多好啊,哪怕他什么都不能做,只是陪着她也好啊。 在过去的每一天,那种刺骨之痛仿佛从未消失过,只要她回想起往事,那些痛意就能穿越时空而来,让她只想以死寻求解脱,如果他在该多好啊,至少知道有个人在陪着自己,至少给她一点支撑。 “晏晏,我在,我在,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不要害怕。”孟霁面颊酸痛,他紧紧拥着她,感受着她的绝望与痛苦,一遍遍重复道,只盼着能给她哪怕是一丝丝的宽慰。 她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很累很累,累到连嘴都不想张开,她得好好休息休息了。 感受到怀里人渐渐没了动静,孟霁低头看去,她已经睡着了,呼吸很平稳,眉头却还是紧皱着。 小心在她眉头落下一吻,孟霁起身站到了床边,绿色的结界自她身下一点点地展开,魔气从她心脉张牙舞爪的涌出,这便是她现在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一直以为,她的心魔是因为父母的伤害和吴越三人的折磨,直到真正进入了她的记忆,他才知道她活的有多痛苦。 那个女子,说是她,却字字诛心,直接让她幼小的心灵发生了巨变,或许从那个女子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否定厌弃自己的存在了;到自杀那晚,她已经不是为自己而活了,她只是没死,只是为了不让林鸿和谢明昭伤心,她把活着的意义寄托到了别人身上。 她从始至终都知道袁眠想自杀,但她觉得袁眠也可以为了别人而活,初见时她或许是想帮袁眠,但后面再见,知道了袁眠的灭族之恨并不比她少,她可以说是在强行让袁眠不死,也是在帮自己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可袁眠还是选择了放弃复仇,绝望赴死,这无疑是告诉她,把活着的意义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无法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她们的结局终究还是死亡,所以她才会反应那般强烈。 她困在回忆里时,他能体会到她所有的感受,那样非人的折磨,孟霁到现在回想起来仍有些恍惚,结印的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样的遭遇,哪怕是现在的他都有些受不住,那时的她还那么小,该有多恨,多绝望啊。 他心中一阵阵抽痛,平复了许久才勉强回过神来,自她发间小心取出怀瑜,他拉开衣衫,在胸口画下术法,没半点犹豫,手起簪落,狠狠插入心尖,簪子几乎半数插入,他眉头跳动,咬着牙一把抽出,簪子被血色覆盖,上面还附有绿色的灵识,他锁着眉用灵力掩去胸口痕迹,将簪子小心送到了她的心脉上方,她的魔气直接一窝蜂裹住了簪子。 “你……何至于此?为了你和明昭他们,她不会再想寻死的。” 魔气裹住簪子的瞬间,怀瑜落在了他身边,看着他面色惨白,气息紊乱,怀瑜眉头紧皱着摇头道。 他喘了口气,掩好衣裳,垂眸看向面色渐渐轻松的谢今华,嘴角无力地勾出一丝笑意。 “光是活着不够。我不想看她活的的这么痛苦,晏晏的心的力量太弱,不世谷人的灵识天生强悍,再混以心头血送入她的心脉,至少可以让她稍稍喘口气,和心魔有一争之力。” “而且不单是为这个,晏晏使用太多次禁术了,我的灵识可以帮她压制反噬,很值。” 他不想让她再被逼着一遍又一遍地去经历那种绝望,以前没能陪着她,现在他总该为她做些什么。 她的心魔太重,敛青总在和她争夺身体的支配权,她现在情绪崩溃,他如果不这样做,她怕是要被敛青完全压制,那时的她是不是她都不一定,他不能看着这一幕发生。 他死而复生,灵识还没完全修复,本来想等时机成熟再说,可现在亲身体验了一遭,哪管什么时机成熟不成熟,他只想拉她出这炼狱。 “可你本就是残缺之躯,再强行分割一半灵识,你……” 孟霁笑的恣意,什么残缺之躯,不过是寒冰折磨罢了,这样也挺好,至少提醒他还活着。 听到这笑声,怀瑜一脸不理解地止了话头,无可救药;罢了,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和他说这些也无用。 孟霁只是专注地盯着那簪子,直到那些魔气一点点温顺地退回了她的心脉,簪子上的血迹也完全消失了,怀瑜重新回到了簪子上,孟霁这才将它又小心插了回去。 复又小心将她拥入怀里,孟霁轻轻替她抚平了眉峰,除了自己,她不该为了任何人而活,过往经历了那些,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但这次他借着魂契进入了她的回忆,哪怕她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应该还是对她的想法产生了一点影响的,至少……她那晚因为月亮犹豫了不是吗?他还有机会,陪她去看日升月落,去看雨落风过……去帮她找到属于自己的活下去的意义。 这次回忆损耗了她太多精神,她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等她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雨了。 雩清山。 云缨试因为长晏的出现以及今华的死亡,第一次没有完赛就草草结束了。 万炳春自请废去了掌门之位,温凝光正式接任掌门,沈慕作为师弟也留了下来扶持她,但主要原因还是今华之死让他无颜再见谢明昭。 哪怕雩清山上下并没有因此迁怒于他,但他心里清楚,再回不去了。 谢明昭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雩清山的,徐乘风说阿姐是他亲手葬下的,但他好像失忆了样,怎么也想不起那日情形了。 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阳谷案草草结束,谷阳镇又恢复了昔日热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谢明昭在今华坟前足足守了四十九天,结束的第一天就闭关去了。 他把自己关在了思过崖。 打和李佑比试结束后,宋云苓也一去不回,音讯全无,连裴容也南下游历去了,短短两个月,当初热闹的一群人只剩下了徐乘风。 他去找过宋云苓,但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再见他,连宋千竹都没有她的消息。 “徐师伯,”许幼清和盛徵乖乖行了个礼,几个月不见,两人也抽条了,不仅长高了许多,人也稳重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徐乘风看着他们有些恍惚。 “去外门论道,然后去山下镇子巡查,”盛徵认真答。 从永水镇事件后,修仙界就改了规矩,各门派除修炼外必须每旬巡查管辖范围一遍。 “去吧,”徐乘风点头。 两人行了礼就匆匆下了山,再无往日的顽皮,自谢明昭闭关起,他的几个徒弟都瞬间长大了。 徐乘风默了默,他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感慨了刹那后就大步向山下走去,他的首要任务还是除魔。 这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期间雩清山再没有听到关于长晏的消息,她又仿佛人间蒸发了般。 但有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林鸿这么想着也就稍微安心了些。 小半年时间一晃而过,借着永水镇的势,杜朗的势力范围迅速扩大,从漠城到剑南竟已有连片之势,管辖范围已经比一些大门派还要大了,声望也如烈火烹油,修仙界几乎无人不知了。 谢明昭再出关已是盛夏,再见徐乘风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徐乘风褪去了少年青涩,眼神里多了坚毅和成熟,俨然是能独当一面的青年形象了。 “你出来的时间不太巧,”徐乘风见面的第一句话,然后道,“你瘦了。” “你沧桑了,”谢明昭已没了心思再和他斗嘴,只感慨道。 “你的修为又精进了。” 两人同时开口,而后相视一笑。 谢明昭垂眸看着思过崖雾气翻涌,无奈摇头,“卡在金丹后期了,你比我厉害,这么快就元婴了。” “这事儿急不得,”徐乘风一如既往地不会安慰人。 “阿姐说的对,我天赋太一般,”谢明昭笑着摇了摇头,随意道。 提起这个话题,徐乘风不知该如何继续了,干巴巴道,“她故意气你的。” 谢明昭只笑了下,话锋一转,“宋师姐还没回来?” “她一直在躲着我,”徐乘风语气轻松,“挺好的,在一起这么多年,也该分开看看。” 他找了那么多地方也想通了,宋云苓不想见他他再着急也无用,不如给她时间自己想开。 “万合宗那边怎么样了?”谢明昭问。 “温凝光已坐稳掌门之位,沈慕他……大概修为又精进了吧,”徐乘风顿了下,他也很久没有沈慕的消息了。 谢明昭微微沉默,知道沈慕的难处,也没再多问,“不说这个了,最近山下太平吗?” “……”徐乘风叹了口气,摇头,“你还记得喻长生吗?一个月前,他被魔族掳走了,魔君亲临,天合门上下死伤惨重。” 虽然早已知道魔族在修仙界是如入无人之境,可听到这个消息谢明昭还是心底一沉,魔族未免欺人太甚。 “那……阿姐呢?” 沉默许久,谢明昭还是忍不住问,绕了这么一大圈子,他到底放不下这个问题。 “今……”徐乘风顿了下,他有意避开了这个话题,但谢明昭主动问起,他也知道瞒不住,改口道,“长晏她……” 他神色更严肃,远远看向南方,声音低沉无力,“长晏她现在是魔界的第六位魔君,就在三天前。” “魔君?”谢明昭瞳孔放大,愕然看向徐乘风。 她知道阿姐行事正邪不分,却没想她会一条路走到黑,直接上位魔君。 “魔界那边传来的消息,说长晏连杀四位城主,踩着五百余人的尸体登上了魔君之位。” “掌门和长老那边都十分头疼,修仙界也乱成一锅粥了。”徐乘风语毕也眉头紧锁,眉间几乎皱成川字。 谢明昭只觉头皮一阵阵炸开,无力到极致,缓了好半天,他才猛然想起一根救命稻草,“齐师兄,不,孟霁呢?” 阿姐那么信任他,若是他能出面,一切是不是还有回转的余地。 提起他,徐乘风面色更差,“听说现在的长晏魔气缠身,浑身杀意,连孟霁都被她重伤囚禁了,至今未醒。” 若是以前,众人还只是头疼又多了位魔君,可眼下她手上捏着万炳春的命,和结界息息相关的孟霁也被她挟制,她要是真对修仙界有什么想法,那于修仙界而言将真是一场浩劫。 “不,这不可能,”谢明昭猛地摇头,他不信阿姐真的会对修仙界出手,更不信她会伤孟霁,他们分明已经结为道侣了,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意外。 第137章 魔君 “我不信,我要去见阿姐。” 谢明昭犹豫再三,还是不信谢今华会做出这些事,态度十分坚定。 “你疯了,那可是魔界,她现在是魔君,不是你的姐姐,”徐乘风用力攥紧他的肩膀,止住了他的动作,怒吼道。 “阿姐绝不会做这种事,明月山、小姑山、永水镇你都在场,你应该知道阿姐的为人,”谢明昭眼眶通红,他握住徐乘风的手腕,第一次耐心和他讲道理。 “可是那是以前的她,”徐乘风无奈摇头,“她现在是魔君,杀人无数的魔君,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我愿意拿命赌,”谢明昭声音嘶哑,躲开他担心的眼神,哽咽道,“就算……就算阿姐真的变了,我也可以把孟霁救出来。” “徐师兄,算我求你,让我去,”谢明昭痛苦阖眼,握着徐乘风的手止不住颤抖。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姐再造下杀孽,趁现在还有机会回头,他哪怕是付出性命也要拉她一把,他不能再失去一个阿姐了。 遵循理智,徐乘风该拦住他并把这事儿上报掌门,可看着谢明昭脸上的痛苦与绝望,他到底是动摇了。 “我可以放你去,但前提是让我也去。” 徐乘风一咬牙,强迫他冷静下来,然后认真道,谢明昭说的没错,他们该相信谢今华的为人,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邪道。 “师兄……” “要么不去,要么一起去。” 谢明昭蹙眉,还想再商量,徐乘风语气坚决,他身为师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谢明昭只身入魔界。 “一起去,”谢明昭知道他的想法,也知道他的犟脾气,终于不再犹豫。 “我一会儿先下山去,子时在谷阳镇等你,”徐乘风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本打算半夜偷跑的谢明昭一时失神,恍惚间觉得好笑,他怎么突然就变聪明了,不好糊弄了。 虽然决心要去,但魔界情形太过复杂,谢明昭思索半晌,把能想到的要带的药都准备了一份,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等待这个词有种莫名的魔力,很轻易就把时间拉长,谢明昭只觉度日如年,在房间里不知转了多少圈,终于才盼到太阳西沉。 入了夜的时间格外漫长,他在房间里想了许多,最坏的结果是他连阿姐的面都见不到就死了,他死无所谓,但他不能害了徐乘风。 他犹豫半晌,从箱子里又翻出一瓶迷药,徐乘风估计会防着他,用法术肯定是不行的,大道至简,他用迷药说不准他反而容易中招。 这么想着,他将迷药塞入了袖口。 又干等了几个时辰,终于到了子时,山上的弟子明显少了许多,知道谢明昭出关的人不多,他一路小心避开人群,到山下还算顺利。 刚到山门口,他便远远看到了一个人影等在那里,他加快速度迎了上去,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却愣住了。 “沈慕?你怎么会在这儿?”谢明昭十分意外。 沈慕穿了一身利落行装,此行显然有备而来。 沈慕笑的自信,“我在这里等了你快三日,我知道你肯定要去找今华的。” “你……”谢明昭一时失语。 徐乘风打旁边一脸无奈地走出,“我方才就劝过他了。” “老搭档了,这种事怎么少的了我,”沈慕上前攀住二人,不由分说地加入进来。 “此去危险,你……” “你不适合说教,”沈慕轻笑一声,打断了他,“而且我也不是完全为了你,我相信今华不会与修仙界为敌。” 谢明昭哑口无言,沈慕可比徐乘风难糊弄多了。 魔界。 “魔君,城内余孽已经清剿的差不多了,地牢中该那些如何处置?” “启禀魔君,孟公子今日已能下床走动,他想见城主。” 夏游和苏鹤卿俯身站在堂下,目光死死盯着脚下地板,全然不敢抬头去看主位的人。 谢今华按着太阳穴,浓烈的血腥气让她几乎作呕,她心烦地挥手,冷声道,“地牢里的余孽全部拉去做苦力,修补城墙。” 夏游得了令瞬间松了口气,后退着小心退了出去,全程没敢抬头。 感受着主位冰冷的打量,苏鹤卿额头冒出一阵冷汗,试探着开口,“需要我跟孟公子说魔君在忙吗?” 谢今华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紧紧皱起眉头,尖细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吵个不止,像是有人在拿着针一寸寸由内而外地挑开她的皮,她疼的恨不能一掌将头顶撕裂。 “你怎么又心软了,你该杀了他们,这些余孽不除只会后患无穷。”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才能变强,你现在势力不稳,只有杀了他们你才有资格和楚慈谈判。” “你在干什么,袁眠已经因你而死,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退缩,你不能对不起她。” “快杀了他们,像对之前那些人一样,杀了他们,夺走他们的修为,快杀了他们。” …… 敛青语速飞快,宛若恶鬼催命一样在她脑海里喧嚣不止,她好不容易按下的杀意一阵阵翻腾,她的经脉胀疼无比,额头更是几乎快要裂开。 “闭嘴。”她终于受不住,怒喝一声。 “请魔君恕罪,属下不该胡乱揣测君上心意,属下自愿领罚。” 苏鹤卿浑身一抖,豆大的汗珠跟着滑过鼻梁,她一个激灵跪倒在地。 谢今华勉强压制住敛青的作用,疲惫抬眼,声音冷的结冰,“起来吧,你们只管照顾好孟霁,其余无需理会。” “属下明白,”苏鹤卿赶紧点头。 “退下吧,”谢今华疲惫阖眼。 苏鹤卿瞬间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魔君又动怒了?”夏游并没有立即离开,看着苏鹤卿出来赶忙问。 苏鹤卿苦笑一声,不敢议论什么,抬袖擦去额头汗珠,凉风吹过,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领口已经湿透。 看着她小心谨慎的样子,夏游神情更加复杂。 以前的谢今华性格也怪,但总体而言是冷漠淡然的,她只布置任务,不会关心他们怎么想,怎么做;但这这半年她几乎是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尤其容不得别人质疑背叛她,她们跟着她是加倍小心,却也总有不小心刺激到她的时候,她一动怒就是血流成河,她们实在不敢保证下一个死在她手下的会不会是自己。 “要不……” “你疯了不成。” 夏游试探性开口,苏鹤卿立马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语气急切,“别动歪心思,她要杀死我们可比碾死蚂蚁还容易。” 这话很残忍,轻易就让夏游冷静下来,他这才反省过来自己刚刚想说什么,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连连摇头,“是我糊涂了,我这就去完成魔君交代的事。” 两人匆匆告了别,大殿内空无一人,敛青的声音又响起。 “你看,没有人对你绝对忠诚,你不如将他们都杀了化为自己的修为。” “你又何必和我置气,只要你还是魔族,哦,不对,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会一直在,你不如听我的,别管什么修仙界,杀了楚慈自己称王。” 谢今华静静阖眸,敛青的声音越来越小,是她的灵识在慢慢压制心魔的作用。 “你别以为孟霁分割灵识给你就能压制我,我和你永远都是一体,你永远也别想除掉我,你……” 敛青逐渐气急败坏,但不世谷人的灵识确实强悍,它又再度暂时被压制了。 终于拥有了一刻清净时光,谢今华松了口气,颓然倚靠在又冷又硬的椅子上。 她难得有片刻放松,空气中经久不散的血腥气却在时时提醒着她做过的一切,让她不得宁静。 谢今华之前确实有上位魔君的打算,但那是因为她需要一个能和楚慈平等谈判的身份,她也不会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可她大意了,她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对于发生的事深感无奈。 在不世谷昏迷的那一个月里,敛青悄悄苏醒,控制了她的神思,而那时的孟霁刚分割了一半灵识给她,也陷入昏迷之中,于是敛青操控着她直入魔界,踩着尸体登上了魔君之位。 这期间在孟霁灵识的帮助下,她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可却再也无法完全压制敛青,敛青找到机会就会出来蛊惑她,她几次险些中招,两股力量的搏斗让她神思受损,再加上那些怨魂诅咒,她也就惹上了头疼的毛病,几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她变得暴躁易怒。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孟霁,也怕他再耗费心力帮她压制敛青,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这么折腾了,于是她干脆躲着不去见他了。 后院。 苏鹤卿看向面色苍白的男子,她在兹州见过他的石像,也知道他的身份,因而开口也更加小心,“孟公子,魔君她……” “我知道了,”孟霁淡淡点头。 他虽才醒过来,但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已经有所了解了,也大致猜到了谢今华不肯见他的原因,这事儿暂且急不得,他得另做打算。 孟霁回过神,见她还站在那儿就道,“你若是有空就帮我找一架古琴来。” 苏鹤卿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下,“我会尽快送来。” 他要是要流星锤、斧子什么的还好,魔界多的是,古琴这种东西,她还真得仔细搜罗一番了。 “嗯,不急,”孟霁轻抿了口茶,慢悠悠继续,“要是顺带能找到些曲谱更好。” “好,”苏鹤卿一头雾水,看不懂他的目的,但他吩咐了,她就是把宜州翻过来也要给他找到。 数日后,魔界外。 “这结界我们该如何进去呢?” 谢明昭三人看着直入云霄的蓝色结界犯了愁。 “也不知阿姐在魔界哪个方位,”谢明昭叹了口气,魔界那么大,他们该去哪里找呢? 三人一腔热血来,如今却在结界面前犯了难。 他们本想去兹州的,可敲了半天门才知道兹州已经彻底封闭,这才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到了结界边缘。 让他们就这么回去是不可能的,三人商量了下,决定再等等,看能不能抓到个魔族找到进去的办法。 他们从中午等到了天黑,却也没能等到一个魔族,谢明昭郁闷不已。 “想进去?” 就在三人决定硬闯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明昭回头看去,一霜色衣裳男子正噙着笑看向他们,瞧着面容有些熟悉,谢明昭却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他了。 “不记得我了?”观潮笑着抬手变换了容貌。 “观潮?”谢明昭和沈慕对视一眼,知道进去的机会来了。 谢今华那边并不知道三人的努力。 她还在被头疼折磨,敛青早没了明月山哄骗她时的乖巧,她被它吵的烦躁不堪。 她头疼的毛病一半是因为禁术反噬,另一半就是因为敛青。 在又拍碎一张桌子后,谢今华在侍女惊恐的视线中意识到自己该出去走走了,不然她这城主府改的魔君殿怕是保不住了。 “属下见过魔君。” 她还什么都没说,满院子的人已经抖成了筛糠。 谢今华头更疼了,她强忍烦躁,冷声问身旁侍女,“你们都很怕我?” 侍女到底在她身边伺候一段时间了,她只是略微一愣,随即答,“魔君威严,我等自然敬畏。” 她答得简洁,但话语里奉承意味明了,谢今华更加心烦,“府里花园可修好?” “启禀魔君,花园早已修成,”侍女赶忙在前带路。 谢今华瞥了眼颤巍巍跪在地上的众人,眉头高高皱起,想说些什么,但思及她现在穷凶极恶的形象,最终掐了下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起来吧。” 她抬脚绕过跪了一地的众人,大步去往后花园。 呼。 在她离开之后,地上的众人皆是松了口气,被劫后余生的喜悦所包裹,刚才谢今华已经冷了脸,分明是要杀人的前兆。 魔君殿刚刚改成之际,府里侍候的人比这儿还多,但谢今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时常因为茶的温度不合适、侍女穿的衣衫颜色不对这种小事就将人给杀了,她们这些勉强躲过的皆是人人自危,生怕她哪天一个不高兴就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她们刚才见谢今华脸上怒气氤氲,皆是以为又要遭殃,却没想她就这么轻飘飘地离开了,实在是叫人捉摸不透。 第138章 勾引 魔君殿其实不算大,但府里的花园却修的不小,各色鲜花开的鲜艳,中间还有池塘水榭,倒是好风景。 这般好的风景,却偏偏有些不和谐的色彩,花丛之中一群男人穿的花花绿绿的,露着胸口大腿,更有甚者算得上只裹了块布,实在是有碍观瞻。 他们若是安安静静还好,这些人或是吹笛,或是弹琴,吵的不可开交,谢今华只觉头皮一跳一跳的,怒气又压不住了。 她一挥手,那些笛子、古琴瞬间被火焰吞噬,她终于清净。 “这些人哪儿来的?”她冷声问匆匆赶来的苏鹤卿。 “回禀魔君,这些人是各城主送给君上的侍妾,”顶着谢今华快凝出实体的杀意,苏鹤卿硬着头皮道,“是魔君说收下的。” 谢今华神色恹恹地瞥了眼跪倒在地的男子们,她半点印象没有,估计是神思混乱的时候随口应下的。 见他没有说话,有一男子大着胆子抬起头,“小的仰慕君上许久,还请君上给小的一个机会伺候君上。” 苏鹤卿偷偷抬眼看向那男子,难怪他有勇气当出头鸟,长得确实不错,和旁边那些露着胸的男子不同,他打扮的十分文雅得体,刚刚似乎还在弹琴,颇有修仙界那种正直的大家公子风范。 谢今华对他长得怎么样没兴趣,她只觉胸口又闷得慌,他身上的恶心气息太过熟悉,哪怕只细微一丝,她还是能精准识别出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你仰慕我什么?准备怎么伺候我?” 完。 苏鹤卿赶紧低下了头,她在谢今华身边待久了,一眼看出她这是要杀人的前奏。 那男子见谢今华似乎对他有兴趣,大着胆子直起身子,“君上杀伐果断,魄力无双,小的仰慕不已,若有机会侍候在旁,小的愿为君上吟书磨墨,弹琴取乐。” “哦,”谢今华歪头思索片刻,“我不喜欢弹琴的。” 说罢,她指尖微抬,那男子连叫出声都没来得及,就化作了一阵血雾。 贺思珩那个蠢货,想要安插人在她身边也不做好功课,先前那些侍女都是笨手笨脚的,这个更是照着孟霁的样子都学不明白。 她兴致缺缺地看着那些男子惊恐地匍匐在地,转身在凉亭坐下,支着下巴问,“你们呢?你们来这儿是为什么?” 那男子的血雾还在空中漂浮着,余下男子哪敢再做出头鸟,皆是恨不得把头钻到地下去,生怕被她注意到了。 她本来心里烦躁不堪,见了血之后倒是稍微舒服了些,也有了精力看他们折腾。 见他们都不说话,她转头看向花海,十分嫌弃道,“把红花都铲了,看着烦。” 看到这颜色她就想起恶心的贺思珩,刚刚才好一点的心情瞬间又降至谷底。 “这些穿红衣服的……”她捏着下巴,没想好怎么处置。 虽然外界对她的印象不大好,但她还没到真的杀人不眨眼的地步。 铮。 她正垂眸思索之际,古琴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那人的琴技实在不怎么地,音符都是倒豆子样一下一下往外蹦的,还杂乱无章。 苏鹤卿不头疼的都被那声音整头疼了,谢今华更是只觉头皮一跳一跳的,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没将石桌拍碎。 “去把人……还有那个破琴带过来。” 看着苏鹤卿捉人去了,趴着的男子们皆是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向这个倒霉蛋鞠了一躬,若没有他,他们怕是都要完。 不过他肯定是完了,谢今华刚才才说过不喜欢弹琴的,想起刚那人的下场,众人那点儿幸灾乐祸的心思又瞬间歇了。 等苏鹤卿把人带来的工夫,谢今华合上了眼稍稍放松一下。 她脸上是明显的不耐烦,跪着的众人也不敢再开口,一时间花园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鱼在池塘里翻动的声音。 “城主,人带来了,”苏鹤卿看了看闭着眼的谢今华,又看了眼一身白衣,神色自若的孟霁,只是心疼自己。 果然,只见谢今华怒气冲冲睁开眼,却在看见孟霁时哑了火,她皱眉看向苏鹤卿,“不是让你好生照顾他休养吗?” 苏鹤卿看着才搬了琴跟上来的侍女,答,“方才正是孟公子在弹琴。” 谢今华看着一脸淡然的孟霁,对着他瞬间没了脾气,十分无奈,“你不好好休息,跑出来弹琴作甚。” 嗯?众人一愣,不是说不喜欢弹琴的吗,她这会儿怎么脾气这么好了。 孟霁看了眼周边穿的花枝招展的一众男人,语出惊人,“弹琴勾引魔君。” 这人怕不是傻了,趴着的众人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眼这不怕死的人长什么样,长得倒确实还行,但这个魔头看着可不像会被男色所惑的,众人替他默哀之后又老老实实趴了下去。 孟霁嘴上说勾引,其实全无打扮,一身白色素衣,墨发用玉冠随意束起,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日里还要素净。 谢今华默了默,还真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看的,他不笑时眉眼总是冷淡疏离的,这一身白衣简装让他看上去更加清冷,而苍白的脸色又为他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玉石一样,让她连装着说句重话都舍不得。 不过想起他刚刚弹的琴,谢今华的额头快被她揉破皮了,“勾引人还弹的这么难听?” 她以前总觉得孟霁什么都会,现在看来这乐器他是真碰不得,以前的箫,现在的琴,他一碰就叫人五体投地,被难听的。 “只能弹成这样,”孟霁轻笑了下,眸子清亮,丝毫不见羞愧之色,“愿者上钩不是吗?” 本来一心躲着他的谢今华瞬间放弃了这个打算,她躲得了这次,孟霁下次也还会有别的办法,而且两人说好了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起面对。 她无奈起身,上前握住他的手,果然和冰块一样,她抬手施法,变出件墨色大氅替他披上,“你跟着他们凑什么热闹,本来身体就没好。” 这语气……这魔头转性了? 地上男子也顾不得害怕了,小心抬头看向谢今华,却见她脸上竟真是明晃晃的笑意,不带杀意的那种,一时众人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吓傻了。 孟霁将大氅裹紧,主动牵住她的手,半是玩笑半认真道,“魔君身边这么多人,我等了好几日也没能见到君上,我怕我再不找找存在感会被魔君彻底忘记。” 他这一提她才想起地上还跪着些身份不明的男人,反正孟霁知道了,她也懒得再费心,直接推给了他,“你想怎么处置?” 啊?地上的人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向被她牵着的孟霁,他就这么勾引成功了?那他们露这么多算什么,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反思,原来魔头喜欢这种柔弱诚实款。 孟霁打眼儿一看就大致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嘴角上扬,紧接着十分刻意地按了按太阳穴,“君上,他们吵的我头疼,不如都送回去吧。” 他们吵?他刚刚弹那破琴才叫吵。 但他们也只敢在心里骂骂,面上还是十分恭顺地等着谢今华的的态度。 他们可是听说了的,这魔头极为强势,最忌讳别人质疑她,更何况孟霁这种直接替她做决定的。 一行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等着谢今华开口,谁知她想都没想,“行,就这样。” 他们压根不信谢今华会这么好脾气的听人安排,等到她的真这么做了,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或多或少都是带着任务来的,哪能真就这么离开了。 略一考虑他们回去后的下场,立刻就有几个男子急切开口,“魔君,我是真心想侍奉您的,就让我留在您身边吧。” “魔君,求您让我留下。” …… 又来了,这些人也顾不得怕她了,叽叽喳喳吵作一团,谢今华刚刚好些的头疼又严重了,她长舒一口气,心中憋着团火似的,看着这些人杀心渐起。 “要么滚,要么死。” 她懒得和他们多说,只冷声道,手上已经蕴起了魔气。 众人一下噤了声,他们也不是傻子,能看出谢今华已经没耐心陪他们折腾了,但他们有些愤愤,凭什么这个姓孟的三言两语哄得魔头将他们赶走。 孟霁在这儿,谢今华不想随便杀人,但这些人若还是吵个不停,她怕是控制不住自己,干脆拉着孟霁转身离开。 谢今华一走,苏鹤卿瞬间松了口气,比起喜怒无常的谢今华,这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人要好处理的多。 走了两步,孟霁突然调转方向,拉着她去了自己房间,不由分说地将人按在了床上。 “怎么?”谢今华强忍下头疼,打起精神同他玩笑道,“真要勾引我?” “想什么呢?我现在这身体什么都做不了,”孟霁轻笑一声,也在床边坐下。 谢今华被他话里的颜色糊了一脸,他以前好像从没和她说过这种话,以至于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愣愣看着他。 孟霁轻咳一声,被她盯的耳朵发烫,他垂眸拉着人躺下,“我这两天睡不着,陪我休息会儿。” 谢今华就这么被他拉着躺下了,她看着孟霁的眼睛沉默了会儿,才道,“我没想一直躲着你。” “我知道,”孟霁的声音轻且缓,带着很强的安抚作用。 他往她这边靠了靠,伸手将她抱住,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瞬间她的周边都是他的气息,熟悉的青竹香,很安心。 谢今华深吸一口气,合上了眼,这才恍然发现敛青似乎安静很久了,看样子它还是挺忌惮孟霁的。 这半年来她一直被头疼折磨着,几乎没怎么休息过,这会儿被熟悉的气息完全包裹,她难得放松下来,连带着头疼都好了些,终于能安心入睡。 感受着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稳,孟霁睁开了眼,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绿色的光芒顷刻将两人包裹。 看着谢今华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孟霁扬起嘴角,在她眉间印下一吻。 “还不现身吗?”他问,声音微冷。 “哼,”敛青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你何时串通的袁眠?”孟霁问。 “在你复活前,”敛青沉默了会儿,“我是为了帮她。” “你明明知道袁眠对晏晏的意义,”孟霁声音里藏着怒色,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你若是真为了她好,就不该再蛊惑她杀人。” “她本来就是魔,杀人夺修为天经地义,而且她现在这么难受也不是因为我,是她自己滥用禁术,”敛青忽然硬气道。 “你没和晏晏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吗?”孟霁的声音骤冷。 敛青一下止了声。 “我确实没办法直接抹杀你,但你应该清楚,我有一万种方法叫你没精力折腾晏晏,”他话语里警告的意思很明确了。 敛青默默咬牙,不世谷人那么善良,怎么出了这么个阴险无情的,偏他说的还是事实,当年谢今华年幼,它本可直接控制住她,却被他发现,一封印就是十年,它好不容易自由,自然不愿再被压制。 “你们本是一体,你若是肯老老实实助晏晏压制禁术反噬,我可以不在意你的存在,”警告之后,孟霁态度稍软。 沉默了不知多久,敛青郁郁开口“我讨厌你。” “骗骗自己得了,”孟霁凉凉开口,取出怀桑镯又重新戴在了谢今华左手腕上。 敛青气的咬牙切齿,却也无力反驳,它本就是因谢今华心里的阴暗面所生,它是她所有的野心、恨、痛苦、挣扎以及情欲、占有欲的化身。 是的,占有欲。在少年时期,在弄懂喜欢这个难题之前,谢今华曾偏执的想要独占孟霁,后来她化解了这份偏执,却把它留给了敛青,它和她的主人一样渴望孟霁的亲近。 当然,一心想撺掇谢今华统治魔界的敛青不会承认这点,而且孟霁对它防贼一样的态度也让它很不爽,他明明嘴上说着她们是一体,但他对谢今华和对它哪是一个态度,对谢今华恨不得掏心掏肺,对它却是明敲暗打,更是直接将它封印压制了十年,它虽然只是谢今华的心魔,但也是有尊严的。 第139章 独占 谢今华这一觉休息的很好,再醒来什么头疼心烦都没了,只觉神清气爽。 她想伸个懒腰,却发现孟霁居然还没醒,他的手紧紧箍着她的腰,他应当也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眼窝泛着青,睫毛的阴影正好将这青色盖住,若非离的这般近,她还真发现不了。 他睡前将头发散开了,这会儿墨发披散,更显得他脸色苍白,她有些心疼地抬手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 若是在以前,在她的手刚落下时他就该醒了,可现在他全没有察觉一样,仍然睡得安稳。 不世谷人的灵识再强悍,也抵不住他这样将之分割献出,谢今华心里酸涩,指尖下他的胸口寒冰一样,就靠着那点微弱的心跳证明他还活着了。 她正伤感之际,孟霁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他轻笑着,胸腔都在震动,“看来君上很满意小的。” 谢今华仰头看向他,也跟着笑了,“你若是将本君伺候好了,我倒是可以考虑封你为君后。” “小的这就努力,君上可要遵守诺言。” 孟霁闷笑一声,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起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很奇怪,他的身体分明是冰冷的,呼出的气落在她脖颈间却是又热又湿,她的肌肤瞬间紧绷,紧接着就感觉到柔软湿热的触感,她睫毛微颤,孟霁又舔了下她的脖子,她一阵颤栗,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腰身。 感受到她的动作,孟霁又从喉咙溢出一声笑,他的手顺着柔软的腰肢渐渐往上,而后低头,用嘴轻轻扯开了她的外衫,雪白的里衣领口微敞,他灼热的呼吸打在了她胸口,她瞬间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脸上。 “你不是……”她刚开口,孟霁就贴了下来,细细吻住了她,感受到某种异样,谢今华的脑子有短暂的空白,识趣地止了声。 孟霁再起身时仍神色自若,只是眼里泛着点波光,他笑意吟吟,又去蹭了蹭她的耳朵,“君上今天可还有正事?” 他的声音带着钩子似的,勾的人心痒痒,谢今华下意识咽了下并没有的口水,瞥了眼窗户,看样子天快黑了,于是她认真摇头,“没。” 孟霁笑容里带了些邪气,抬手落下结界,连带着敛青一起隔绝了,谢今华隐约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瞳孔放大,紧张里又带了些期待,“你的身体……” “怎么了?”孟霁轻挑眉毛,漆黑的眸子含着笑恶趣味地看向她,见她犹豫着说不出口,也没强迫。 他起身跪坐在她身旁,丝丝长发缠在脸上,配着一身白衣是说不出的韵味,谢今华呼吸越来越沉,胸口起伏越来越快。 孟霁似乎很得意自己勾引成功了,他将长发撩至身后,褪去外衣的同时将里衣袖子挽起,“小的只想侍候君上开心,不知晏晏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谢今华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他这身里衣真的很轻薄,她略微抬眼,几乎是一览无余,快速起伏的胸口、精瘦窄腰、再往下……她终于受不住,狼狈地合上眼,只从鼻间溢出一声,“嗯。” 得到应允,孟霁笑出了声,他的声音低低的,缓缓贴近她胸口,这次没有里衣阻碍,他微凉的唇直接落在了她的肌肤上,惹得她一阵轻颤,被碰过的地方瞬间染上一层薄红。 她只是死死抓着他的肩膀,感觉着他的吻越来越往下…… …… 谢今华只觉昏昏沉沉,整个人漂在温水里般,手脚发软,身上一阵阵的燥热,等回神看向窗外才发现天已黑透。 孟霁虽然给她施了个净身咒,但她总觉得身上还是汗津津的,她小心睁眼看向孟霁,却见他正噙着笑看着她,他额头上也有细密的汗珠,唇上同样水光潋滟……谢今华瞬间脸颊绯红,想起刚刚的事又慌张闭上了眼。 “晏晏,别害羞,”孟霁在她身侧躺下,动作轻柔地环住她发软的腰身,声音轻柔又真挚,“我是你的道侣,你对我不必害羞的。” 他身上的清凉叫她勉强冷静了些,她睁开眼又飞速钻入他怀中,“怎么可以……” 她有些说不出口,孟霁却只是轻笑一声,十分坦然,“能叫你舒服就成。” “羡逸。”谢今华快被他话里的颜色吓晕,低声求饶。 虽然她之前也主动过,但她属于外强中干,真到这个关头才知害羞。 孟霁没再说些让她难为情的话,只是静静抱着她。 两人就这么静静沉默了快半个时辰,谢今华终于坦然,她仰头看向孟霁,有些费解,“羡逸,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孟霁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轻柔,“我害怕,这次昏睡太久了,梦里我看到了许多:你的记忆,我们的未来……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还是该珍惜眼前时光。” “我躲着你是怕你又为了我伤害自己,你知道吗?这半年来我好怕你会一直醒不过来,”谢今华闷声道。 这半年来她虽然一直不太清醒,但关于孟霁会不会再醒不过来的担心却一直不曾消失,她是真的害怕。 “我答应过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怎么会食言?”孟霁轻轻抚摸她的肩膀。 她低低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杀那么多人太残忍?” 哪怕早就知道答案,她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确认。 “他们想杀你在先,我们又不是软柿子,”孟霁的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她悄悄扬起嘴角。 “你恢复了多少记忆?”他问。 “应该是完全恢复了,”她顿了下,仰头看向他,憋着笑,“我连你练萧时的情形都记起来了。” 那可不是一段很好的回忆,孟霁微微汗颜,他过去一直不肯好好修炼,他娘亲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炼器、研究阵法,唯独这萧,在他连续五日清早把族人吓醒后,孟敬贤直接以族长身份禁止了他再碰这东西。 “天赋有限,”想起从前,孟霁轻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怀疑,“真有那么难听吗?” 谢今华眨了眨眼,认真答,“能这么难听也是一种天赋。” 孟霁彻底沉默,片刻之后,他十分熟练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楚慈他们那边形势如何?” “老样子,听说她前段时间跑去修仙界把喻长生捉走了,”谢今华微微皱眉,永水镇那次她就发觉楚慈对他不一般,没想到她会亲自来将人抓走。 “她当时想求的到底是什么?”孟霁也很费解,按理说以楚慈的能力要做什么都不是问题,何苦费那么大的周折去复活要挟赵秦。 这事儿怕是只有楚慈自己心里清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不知何时就拥着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谢今华先醒的,孟霁体弱,一睡着就很难轻易醒过来,他现在正需要休养,她也就没打扰他。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和孟霁待在一起她好像头疼都少了,心情不由也跟着好了许多。 “事儿办的不错,”谢今华再经过花园没看见那些奇奇怪怪的男人了,看了眼跟在身旁的苏鹤卿,不吝夸奖。 “这是属下该做的,”苏鹤卿惶恐答,天知道她多久没看谢今华这般好脾气了。 花园风景正常多了,谢今华也就多站了会儿。 “听说了吗?魔君昨日真宠幸了一个男子。” “听说长得还行,魔君可疼他了。” “要我看也就是逢场作戏,那男子都敢替魔君做决定,要不了多久魔君就会厌弃他。” …… 花园里安静,那些侍女议论的声音一下就传入了两人耳朵,苏鹤卿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她们是真胆大包天了,敢在背后议论谢今华。 她悄悄瞥了眼谢今华的脸色,果然,她的眉头已经皱起,她赶忙道,“我这就去将人带来。” “不用了,”谢今华走了几步,又回头嘱咐道,“别让这话传孟霁耳朵里。” 虽然知道孟霁不会在乎,但她还是不想他听到这些。 苏鹤卿瞪大眼,看着谢今华就这么离开了,一时恍惚,她今日怎么这般好脾气了,这都没杀人。 谢今华的好脾气也只维持了这半个时辰,回到正殿,看着夏允递上来的来自贺思珩的挑衅书,她那张木桌子终究还是没保住。 “你们怕什么?”谢今华柳眉倒竖,按耐着怒气看向噗通跪倒在地的夏允和夏游。 两人对视一眼,哪敢说出真实原因,犹犹豫豫说,“属下办事不利,没能抓住贺思珩。” 提起这个名字,谢今华就心烦,看着已经碎了的桌子,又补上一道魔气,目睹它彻底变成粉末,她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才稍稍宣泄。 “传信给花镜,”她沉默了会儿道。 她正欲取纸笔,这才想起二者和桌子一起没了,她按了按眉心,“夏允,你亲自去趟儋州。” 她心里飞速有了计划,吩咐完毕之后嘱咐夏游,“他必定还会再来,届时你设法透露消息说我已被心魔控制,喜怒无常之类的,随便编一下,让他信了就行。” “我不会治你的罪。”她又补充。 夏游飞速点头,心道他哪儿还用编,把她的情况一描述,贺思珩肯定就信了。 能两人都退下,谢今华看着大殿内越来越少的陈设不由头疼,她又控制不住情绪了,头疼又犯了。 她头疼的频率已经高的有些不正常了,她无力阖眼,瘫坐在了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今天安静的有些诡异了。 “你今日怎么肯安分了?” “哼,”敛青只冷嗤一声表明了态度,罕见地没有多说什么。 这可不像它,平日里它要是逮到这种机会,恨不得里里外外将她讽刺批评一遍,哪会这般老实。 “羡逸对你做了什么?”她微一思考就猜到了原因。 提起他,敛青有些不甘心,又有些蠢蠢欲动,“你以前不是想过要独占他吗?我看他也愿意,不如就这个机会将他找个院子关起来,这样他看的想的就只有你了。” “他现在想的看的就只有我,”谢今华微微一笑,她以前执念最深的时候是有这念头,也付诸了行动,但孟霁对她好到现在她都觉得没这个必要了,因而也懒得听它蛊惑。 “是吗?”敛青尾音上扬,“他现在可是主动承担起了不世谷的责任,若是修仙界以济世之名请他回去,他还能对你像以前一样吗?魔君。” 它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 谢今华呼吸一重,敛青不愧是她的心魔,一语就道出了她最担心的问题,孟霁以前什么都不想理会,自然是把她放第一位,可他现在有了怜悯众生之心,她也成了魔君——彻底和修仙界背离,他还能像从前那样对她吗? 到时她若真是彻底被心魔所惑,孟霁还能像少年时为了她和整个不世谷对峙一样站在她这边吗? 她有些迷茫,这次敛青没再多说什么,她却仍觉得脑海中纷乱无比,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着敛青说的没错,她头疼不已。 她慢慢蜷缩起身体,将头埋进膝盖,理智告诉她孟霁不会这样,但这理智在杂乱的声音之中细若游丝。 袁眠已经没了,拿走了她仙根的谢明昭她不想面对,哪怕他并不知情,她忽然有些茫然,天地这么大,好像就只有一个孟霁是全心全意对她的了,她不能再没有他了,他过去对她太好了,好到她已经无法容忍他一点点的变化。 他怎么可以为了其他人离开她?她甚至不敢去想这个画面,只觉得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她的头皮翻动,搅的她连牙关都疼的麻木发酸。 她一遍遍劝自己冷静,孟霁不会变的,可敛青的声音总在耳边挥之不去,终于那根名为理智的细丝瞬间断裂,她不甚清醒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孟霁只能是她的。 反正她以前已经疯过一次,再疯一次又如何,敛青说的对,她得把孟霁藏起来,叫修仙界找不到,这样他想的看的就只能是她了,她们就还和从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 敛青感受着她的念头变化,缓缓露出一丝微笑,孟霁看不上它又如何?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它和谢今华就是一体,谢今华按它的念头行事,她就是它,他只能是它的,任何人都抢不走。 第140章 孟霁心症 被偏激的意识占据思绪,谢今华再度陷入混乱之中,但这次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又听到了熟悉的琴音,一如既往地难听。 “怎么又出来了?我打算忙完就去看你的,”谢今华有些无奈地看向孟霁。 孟霁手上动作不停,伴着卡顿的琴音轻笑道,“这琴音是安魂用的。” 他扬起脸,“这里杀气太重,亡魂不散,会加重你的心魔。” 谢今华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她沉默了会儿,在他身旁坐下。 这些人确实是她杀的,孟霁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可她就是忍不住多想,她已不想再去问那个重复了无数遍的问题,只是先前的想法更加坚定。 她静静陪着他把琴弹完,又把人送回房间。 “羡逸,”她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轻声开口,“我希望你在房间好好养伤,不要再随便出去走动。” 她为自己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贺思珩这段时间不安生,我怕……” “我明白,”孟霁笑着转身,“我会在房里好好养伤,哪儿都不会去。” 他的反应半点没有意外,谢今华却有些唾弃自己,但想起敛青的话,她又坚定心思,拉着他在床边坐下,“我会每天都来看你的,你先把伤养好。” “好,”孟霁只笑着点头,“你自己也要小心,我等你来看我。” 谢今华离开时可以说是十分狼狈,她无法看着孟霁信任的目光坦然面对自己见不得人的想法。 孟霁看着他留下的结界,收起笑容,转身在床上躺下。 他以为他已经给足她安全感了,却没想时隔多年,她还是做出了和当年同样的选择。 不世谷一直在找化魔为人的法子,其中最棘手的便是因执念入魔的,一来是这种不好化解,二来便是没有魔愿意被剖开心魔研究,一来二去,不世谷人无奈之下选择了谢今华,准确来说,是谢今华主动找上了他们。 但当时的他不知情,以为谢今华是被哄骗,说什么也不许族人把她当试验品,那是他第一次正面和族人起冲突,也是谢今华第一次懵懂心动。 她那时并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是在各种研究的折磨下变得偏激、执拗,就像现在一样,她打伤了试图接近他的人,把他困在了山洞里,她偏执地认为他就是她一个人的,他只能和她在一起,虽然他也这么觉得,但这事儿很快就被娘亲发现并阻止了,她后面也再没说过类似的话,以至于他以为她早就放弃这个念头了,却没想会历史重演。 他待在哪儿无所谓,若是平日,他甚至会觉得被她这么关着只看她一人也不错,但现在情况特殊,他不能看着她被敛青蛊惑控制。 只是他该如何入手呢?他头一次面对谢今华的问题感到手足无措。 自这日起,谢今华每天傍晚准时过来,陪他吃饭、睡觉,清早就离开了,仿佛一切如常,只是她几乎不再和他提起外面的情况。 他也从不过问,只是有一天,他坐在窗边看着树叶一点点被夕阳染红,忽然说,“我做梦了。” 谢今华站到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我记得你许久没做梦了,梦到什么了?” 他两指摩挲着,喃喃,“初见。” “那日春光正好,”想起那天的场景,她嘴角慢慢扬起,周身戾气褪去。 “不,那日是初秋,”他轻轻摇头,语气却坚定。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入魔那天,她下意识蹙眉,并不想提起那段过往。 “那时的你才那么小一个,被折磨的没有人样,在地上爬的那么狼狈,”他的声音在颤抖,却没停下,“我却想挣扎什么,死了多好。” 这句话孟霁从未和她说过,她扶着他的手一僵,不是愤怒他当时的想法,而是这话在她心里出现过太多遍,她已经熟悉到不知该作何反应。 孟霁垂眸,回忆慢慢拉远,“可你当时说所有人都要你死,你就偏要活着,我就想原来还可以这样,还可以把意义寄托在他人身上。” 他转身仰起头,看着她眼里的意外,眼里像是寒冰化开,一片春水柔和,“从那时起,我活着的意义就寄托在了你身上,看着你从那时的狼狈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我很开心。” 她忽而红了眼眶,在他身旁蹲下,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怕失去什么一样,“你那时……” 相处这些年,她竟从不知道他也曾有过死意,她的手攥的发白,青筋分明。 他依旧笑的温和,抬手替她擦去眼角泪渍,“很矫情对不对,可那时的我真的找不到活着的意义,爹娘的一生都给了不世谷和所谓责任,却唯独不能给我,我恨他们生下我却又不管我、恨那些仙门正道、恨不世谷的一切,更恨天生肩负着这些责任却不愿承担的自己。” 他眼眶通红,一滴泪砸在她手背,她浑身一颤,心中一片酸软,“羡逸。” 他没有克制,眼眶里涌出更多泪珠,一滴滴断了线的珠子样啪嗒落了一地,他的声音更低,“复生之后,寒冰折磨虽苦,却抵不过心中恨意磋磨,我常想,若是那时我担起责任,不世谷是不是就能躲过这一难,你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他从不曾在她面前哭过,她怔怔看着他哭,他浑身都在颤抖,眼睛里的恨意和自责灼人,她好像只会喊他的名字了。 羡逸,羡逸。 她每喊一句话,他的泪就几分,最终盈满眼眶,整张脸都被打湿。 “我好痛苦,从来没这么痛苦过,”他以手掩面,声音嘶哑低沉。 这样的恨意她曾经历过,它像是取了她的脊梁骨做刀,一刀一刀细细切碎她的血肉,然后又慢慢磨着她的骨头,势必要卸掉她所有的意志。 可她混混沌沌地熬过来了,哪怕那把刀仍横在心间,叫她每呼吸一下就疼的痛彻心扉,但它再无法要她的命。 她不想看他也这样。 她强硬地拿下他的手,抬袖替他擦去泪痕,“羡逸,还有我呢。” “袁眠死时,我总觉我也是该死了的,人怎么能斗的过天意呢,可每次看到你我就想,我能从它手上抢来你的命,就也能保住自己的命。” 她像是要擦去他心底的痛苦一样,执着地擦去他连珠串似的泪滴。 她沉默着,不再说话惹他难过,只是眉目之间的戾气终于散去,像是坚定了什么似的,她握住他颤抖不止的手,轻轻落下一吻。 这次的孟霁反应的很慢,他微微张口,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你既已把命寄在我身上,今日我也把这条命托付与你,就算是真到了彻底被心魔控制那一天,这条命也交予你处置。” “天道愚人,我们就该和它争个高低,不世谷两百多条人命,也有它一份责任,”她眸中愈发坚定,“羡逸,你现在担起责任还不晚。” 他眼眶虽发红,却终于冷静下来,也突然生出几分疑惑来,“天道究竟为何选择我?” 天赋肯定是最不值一提的原因。 谢今华起身看向窗外,静静看着被夜色笼罩而显得越来越神秘的天空。 “从那个疯女人的记忆来看,前世你几乎将整个修仙界覆灭。”谢今华忽然转身。 或许他从来不是天道特赦,而是……它选中的一把剑,一把覆灭修仙界,重洗世间格局的利剑。 是了,按照疯女人的记忆,前世该是他苟活下来,先除去谷主身份打开结界,然后以藏归留下的山河五阵压制修仙界灵力,然后血洗修仙界为不世谷报仇。 它从头到尾想对付的都是修仙界。 “不世谷存世百代,族人恭顺,谨听天命,唯独我自幼不信天命。”孟霁回过神来,思绪渐渐清明。 天赋最高的不世谷人,不信天命,憎恨修仙界,多么适合做斩断修仙界气运的利剑。 “还记得卫空予当年的两卦吗?”谢今华神色渐渐冰冷。 当年她不愿看不世谷覆灭,把所有都告诉了孟霁,孟敬贤请来卫空予为不世谷命运起卦,他连起两卦皆为平安,不世谷人相信天道不会抛弃他们,这才没听她的建议。 如今结局早已明了,它想用不世谷的血来激活孟霁这把斩向修仙界命脉的剑,可惜这一切被她打乱了。 孟霁眼里悲伤终于褪去,只剩下被愚弄的愤怒,“它想以我为剑断修仙界气运,我偏要为其续命。” “好一个续命,去他个球的天道,我偏要修仙界再繁荣个几千载。” 谢今华眼里阴郁愁绪彻底褪尽,只剩下昂扬意气。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舒朗一笑,她们被愚弄这么久,也该有所作为了。 “三日之后,我要去儋州,设幻境杀贺思珩,他活的够久了。” 笑声止住,谢今华眉目凛冽,她已经给过贺鸣权面子了,贺思珩该死了。 “你放心去,这里有我,”孟霁缓缓起身,他不担心她会失手,话锋一转,“观潮说明昭他们来魔界了。” 谢今华大抵猜到原因,但这次她没再回避,“有些事告诉他们也无妨,就交给你了。” 孟霁颔首,“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谢今华点头,过了会儿又转头笑着看向她,“这次并非是完全受敛青蛊惑。” 他转头,笑意朗朗,“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她总是在骂天道,可有时又忍不住想感谢它,没有它,她也不会遇到这么好的他。 看着她眸中笑意,他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将头倚在她肩上。 他身量高,这么倚在她肩上整个人都蜷缩着,有些好笑,又有些无赖气质。 她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扶着他的腰,就像在不世谷做过无数次那样,两人依偎着一起看向月光。 谢今华说三日后离开就一刻没耽误,苏鹤卿将人送走后看向孟霁。 他早已褪去之前的病弱模样,神色漠然镇静,和谢今华如出一辙。 苏鹤卿恭敬俯身,“今日可还要继续弹琴?” “继续,再弹七日即可。”他点头。 苏鹤卿点头应下,孟霁的琴声实在难听,他曾试图教谢今华,但两人半斤八两,苏鹤卿实在被折磨的不轻,这才冒死举荐了一个琴师,不然这魔君殿真待不下去。 “城中情况如何?”孟霁坐在主位,看着手中的信件问殿中几人。 “回禀魔……孟公子,城中叛贼已被全数清剿,东南西北四方各有琴师每日弹奏古琴,局势基本稳定。” 夏游恭敬答,他本想称魔后,但想了想还是不妥,于是改口道。 孟霁没在意他的纠结,抬手烧毁信件,道,“这两日会有三个修士混入,你派人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是,”夏游跟着谢今华这么久,早就知道有些事不该问的就不问,只恭敬应下。 孟霁算了算时间,若是顺利的话,谢明昭他们明天就该到魔君殿了。 儋州。 “启禀魔君,贺思珩于昨日混入城中,是否要派人前去捉拿?” 夏允看着在城墙上远眺的谢今华小心发问。 “他知道花镜的到来吗?”谢今华看着城中翻涌不止的魔气冷声问。 “不知,两天前花城主易容后以女子身份进城的,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夏允小心答。 “两天……”谢今华思索了会儿,“城主府那几个内鬼可以处决了,悬尸城门。” “至于贺思珩……”她轻笑一声,“不用管他。” 反正马上就是死人了,若非花镜那里还没布置完,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他。 可惜她还有些东西需要搞清楚,便宜他多活几日了。 等夏允离开,她在城墙上坐下,看着暮色笼罩儋州城。 其实魔界的风景不算差,这里也有山川河流、红花绿柳,只是这里杀气太重,再柔美的景色都显得肃杀冰冷,也无人有心思去欣赏。 可这里的杀气重也是有缘由的,魔界就像个巨大的囚牢,那些万年前的罪犯早已成灰烬,却要他们在这里受折磨,争夺稀缺的资源,他们怎么会不怨不忿,怨气重了,杀气也就不会少。 她合上眼,问敛青,“你希望我统治魔界是为了魔族吗?” 她虽放言要给修仙界续命,却又同情魔界遭遇,她不知这是不是受敛青影响。 “我是为了你,为了自己,”敛青老实了许多,不再执着于给她洗脑。 当然,也有她自己想通了一些问题的缘故,加之孟霁给她的灵识逐渐契合,它很难再影响她的情绪了。 “敛青,你恨我吗?”谢今华话锋一转,问它。 这次它回答的很慢,“我本就是因恨而生。” 她轻轻扬起嘴角,“是了,你是因我而生。” 对于她的偷换概念,它只轻哼一声,却没有反驳。 第141章 明昭至 幻境 “你们不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了吗?” 远远看着魔君殿所在的方向,沈慕面带犹豫。 都说魔界凶险,可他们这一路几乎没遇到麻烦,除了不认路,可以说是和在修仙界没什么区别。 谢明昭按捺住激动,认真思考起他的话,也有些犹豫了,“好像是太顺了。” 仔细想来,观潮的出现也过于凑巧了,倒像是安排好了似的。 “莫非这是个圈套?”徐乘风回想了一路的情况,猜测道。 谁能设这个圈套呢?沈慕扭头看向谢明昭,果然见他坚定摇头,“我看不像,兴许是阿姐知道我们要来。” 虽然很不想戳破他的幻想,沈慕还是开了口,“现在这个情况,怕是孟谷主安排的更有可能些。” 他们这些天没少听到关于谢今华的消息,杀人如麻、暴躁易怒、阴晴不定……没有一个好词,那些魔族提起她时都是惊恐不止,他们想不信都无法说服自己。 显然,谢明昭也清楚这一点,他没有辩驳,低着头沉默了会儿才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见阿姐一面。” 这是他此行的目的,两人早就知道,因而也都没再多说什么。 “这宜州城看着没那么好进,”徐乘风打量着门口的守卫道。 对比其他城池,宜州的守卫显然要多很多,且为首的蓝衣男子修为明显在元婴之上,他们还真没把握能掩盖住灵力。 再不好进他们也得进。 三人施法掩盖了灵力,又换上观潮给的带着魔气的衣服,这才进城。 “你们进城做什么的?”守卫例行询问。 “来投奔亲戚,”沈慕神色镇定,搬出惯用的说辞。 几个守卫将他们上下打量了一遍,正待放行,城墙上的蓝衣男子开口了。 “你们的亲戚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夏游微微眯眼,目光落在了谢明昭身上,他其实已经变换了容貌,但那双眼睛还是叫他觉得有些熟悉。 他自城墙跃下,围着谢明昭细细打量一圈,总觉有些不对,孟霁让他保护的三人莫不就是他们?可他们身上并无灵力。 徐乘风看着夏游的动作瞬间全身绷紧,下意识想要抬手,却被沈慕按下。 “问你们话呢,”旁边的守卫见夏游皱眉了,忙厉声斥责道。 夏游却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他定定看向谢明昭,不太确信地开口,“易容了?” 谢明昭这双眼睛的违和感太强,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以至于他下意识觉得他不该长这样。 这话一出,沈慕也警觉起来,神色自若地往谢明昭身旁靠近了一步,魔族之人果然不好对付,他们得想办法脱身了。 “夏游。” 沈慕脑子飞速运转之时,忽听得一女子的声音。 几人同时抬头,城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藕色衣裙的女子。 看着苏鹤卿的瞬间,夏游就确定了孟霁说的是这三人,他问,“是他们?” 苏鹤卿飘然落下,微微颔首,“人我带走了。” 三人一时有些懵,没弄懂他们到底是要抓人还是别的。 “这人我们见过,”沈慕压低声音在谢明昭耳边道。 谢明昭也正觉眼熟,听他一说瞬间反应过来,“兹州?” 沈慕点头。 那就是阿姐的势力了,她果然知道他们来了,谢明昭再按捺不住,问,“是阿……魔君派你来的吗?” 苏鹤卿的声音没有起伏,“不是,是孟公子吩咐的。” “那长晏魔君呢?”徐乘风急声问。 “魔君不在城中,”苏鹤卿始终是有问有答,但也不肯多说。 三人沉默着跟她到了魔君殿,只一进门就皱起了眉,这里浓重的怨气和杀气证明了外面的传言是真的。 谢明昭胸口压抑沉闷,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杀气太骇人,另一方面还是不相信谢今华真的会变成这样。 “孟公子,人带到了。” 苏鹤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后才退下。 “请坐,”孟霁亲自给三人斟上一杯茶。 “孟师兄……”谢明昭撤去易容术,静静看着他,直接道明目的,“修仙界盛传说你被阿姐重伤囚禁了,我们是来救你走的。” “救?”孟霁勾唇,冰山样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救我作甚?” “你是不世谷少谷主,修仙界自然要救你,”徐乘风没懂他的意思,认真答。 “假惺惺,”孟霁连假笑都没了,冷漠道,“我不会跟你们走,你们也不必指望我为修仙界做什么。” 谢明昭同沈慕对视一眼,两人看惯了他往日温和的样子,突然听到这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三人怔愣了一会儿,他们都对孟霁不甚了解,但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是难以说服他了,也不再提这事儿。 “阿姐她真成魔君了?传言说她杀了五百余人,”哪怕早已知道答案,谢明昭还是有些紧张。 “这不是谣言,”孟霁抬眼看向三人,“你们准备怎么办?” 谢明昭喉中一片苦涩,沈慕也是一口气堵在胸口,唯有徐乘风坦荡答,“我们还当今华是师妹,但若是真在战场相见,我们也不会心软。” “我相信阿姐她这么做是有原因的,”谢明昭阖眸,声音疲惫却坚定。 “我只是好奇阿姐为何会突然这样,是因为不世谷吗?孟师兄,你就是羡逸对不对?你知道阿姐为何入魔吗?”谢明昭沉默了会儿,猛地睁眼,抛出一连串问题。 “羡逸是我的字,今华确实在不世谷生活过很多年,但成为魔君不是因为这个,具体原因等会儿再说,我们先从成魔原因说起吧。” 孟霁要和他们说的正是这些问题,因而他耐心道。 “今华原是修士,天生灵体,若她的仙根还在,应该没你们什么事儿,”孟霁思考了下措辞,“但你们看见了,她的仙根被剥去了。” “没了修为,晏晏差点被游魂占据身体,跳下悬崖才逃脱,而后被拐卖了三次,又被人刺瞎双目、斩断手腕,被折磨到一心求死,最终怨气太甚就入了魔。” 孟霁说的极简短,尽可能客观地道出了那段过往,只是声音在几不可见地轻颤。 他深呼一口气,压下情绪,似笑非笑,尽是嘲讽,“而这些都是拜修仙界所赐。” 谢明昭脑中一片轰鸣,眼泪比他的脑子先反应过来,在万合宗时谢今华曾提过她眼睛受过伤,她那时只轻飘飘带过,如今得知真相,他的胸口一阵绞痛,双眼发白险些晕过去,他死死抓着椅子,指尖攥的发白才勉强稳住,只是身形塌了下去,整个人佝偻在那里,一瞬间没了精气神。 刺瞎双目、斩断手腕……阿姐可是剑修啊,她那么冷硬坚强的一个人,被折磨到一心求死,该是多疼啊。 他的牙关酸痛,胃里一阵阵抽搐,五脏六腑搅在一起般,身上的每一处都被巨石碾过样疼的他喘不过气,他的思维瞬间崩塌,只剩下一个念头,阿姐该多疼啊。 阿姐该多疼啊。 他再控制不住自己,抓着椅子的指尖生生嵌入木头中而后鲜血直流,他却像是没察觉到般,缓缓抬头看向孟霁,嘴唇颤抖不止,不待开口,一口血先喷出,然后整个人直直往地上栽去。 “你怎么了?” 贺思珩看着一口血喷出的谢今华,第一反应是后退一步。 钻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谢今华捂住胸口,面如寒玉,“看你这么关心祖宗我,就留你个全尸。” 她的脸色越来越冷,贺思珩嘴角弧度却越来越大,对嘛,这才是她,褪去那些虚伪的笑容之后冰雪一样冷漠的人,只有这样的她才会让他有想要将之狠狠踩在泥土里的兴奋。 看着他眼里的兴奋,谢今华眉头紧紧皱起,刚要开口,钻心的疼痛再次袭来,她眼眸一转,来不及细想原因,捂着胸口直接跌在地上,一手撑着剑才勉强稳住。 贺思珩这次没再后退,而是在细细打量她的神色,她的痛苦不似作假,贺思珩微微眯起眸子,她上次在他面前这么狼狈是在谷阳镇。 “看来你确实被心魔折磨的不轻啊,”贺思珩嘴角弧度扩大,几近疯狂,“成了魔又如何,你这种低劣的种类注定无法和我抗衡。” 见他上套,谢今华轻嗤一声,撑着剑跌跌撞撞站起,抹去唇角血渍,更显脸色苍白,“今日我还有事,且饶你一条狗命,下次见面我必叫你魂断于此。” 贺思珩本还犹豫,听到这话终于确定了传言是真,她确实被心魔控制了,且不提先前的连杀五百人不是假惺惺的她能做出来的,单以她对他的讨厌程度,但凡有一口气都会过上几招,哪会看着他跑来她的领地挑衅还无动于衷。 确定了这一点,他几乎是抬手就蕴起了魔气,一招直冲她胸口,果然,谢今华连反应都比平时慢了些,他抓到她衣裳的瞬间她才以剑格挡,但那剑也只是看着唬人,换往日他这胳膊早该抬不起来了,今日却只是一阵轻微的麻木。 谢今华掐着力度同他真真假假过了几招,又适时喷出一口血来,而后转身就走,不带半点犹豫,不过瞬息间,贺思珩跟了上来。 身后风声呼啸,谢今华悄悄扬起嘴角,这贺思珩果然再过一百年还是一样的又蠢又自大,只要她一卖破绽,他就又以为自己可以了。 一路越过半个城池,她看了眼周边,终于在一处高楼的屋檐停下,贺思珩也紧跟着落在了屋檐上。 “这次可不是分身,你跑不掉的,”贺思珩落地便一招袭来,再度指向她胸口。 一样的招数用了一遍又一遍,是个傻子也知道该防守了,谢今华翻了个白眼,“那就不跑了。” 说着,她张开双手,直直向后倒去,断线的风筝一样,就这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去,贺思珩整个人愣住,急忙向下看去,随着她的下坠,周边的空气瞬间扭曲,她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他正要追下去,却只觉一阵昏厥,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演的挺真,”贺鸣权终于现身,看着嘴角还带着血迹的谢今华道。 “也不全是演的,”她又抬手擦了擦嘴角不断溢出的血,也有些莫名。 “开始了,”看着幻境开启,她没心思再细想,目不转睛看向眼前画面。 贺思珩醒来时有些发懵,愣了会儿才爬起来,看着熟悉的宫殿围墙,他愣了几秒,低头看向自己小小的手,总觉得有些不对,可这种异样感只是一闪而过,快到他来不及捕捉。 “小殿下摔疼没?”侍女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一把将他抱起,小心地拍掉了他身上的灰。 “眉儿姐姐,我想见娘亲。” 看着画面中一脸委屈、可怜又乖巧的九岁贺思珩,谢今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差点忘了,也不是谁生来就是十恶不赦的傻逼的。 “思珩幼时很乖的,只是后来变得偏执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沉默,贺鸣权低声解释,看上去心情并不是很好。 “殿下,柔夫人在薇夫人那里还没回来,我们先回去好不好。”眉儿抱着贺思珩轻轻晃着,一边轻声安抚。 贺思珩已经听厌了这个借口,在她怀里发了疯的挣扎,胡乱抓扯着眉儿的头发,带着哭腔大声叫喊: “又是她,娘亲总是在她那里,她有什么好的,你不是说她病的很重了吗,她怎么还没病死。” …… 谢今华收回之前的想法,是她天真了。 贺鸣权听到这话也失了神,这些想法贺思珩从不曾和他提起过。 谢今华投以同情的目光,而后继续看向画面中人。 贺思珩把他幼时的记忆封锁的很死,所以眼前这些场景都是花镜根据贺鸣权的记忆创造出的幻境,只有贺思珩的反应是真实的。 “殿下,这话万万不能再说了,若是被柔夫人听见,你又要挨罚的。” 眉儿虽然才十几岁,但应付起发疯的贺思珩确实得心应手,任他怎么挣扎都没能脱离她的怀抱。 “她眼里只有段薇汝那个哀病鬼和她的宝贝儿子,我说了她也听不见,我就要说,段薇汝怎么还不去死,她不是很讨厌这里吗,死了不就解脱了,她快去死啊……” …… 贺思珩的咒骂还在继续,谢今华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贺鸣权,“你的生母薇夫人名叫段薇汝,她不是魔族?” 她万万没想到段鹤延要找的段薇汝竟然和贺鸣权的生母是同一人。 贺鸣权不知她是怎么猜到的,迟疑了下后点头,“确实有这个传言,我娘亲没有修为,身上的魔气也很淡,魔君殿的人除了柔夫人都不喜欢她,她也和我说过她不喜欢这里……但这个谣言被我父王亲口否决了。” “我继位后也派人查过,但那时已经隔了几百年了,只查到我娘亲最早是和一个魔族青年出现在魔界边缘。” 这么说似乎是对得上的,谢今华说,“十三堂的掌门段鹤延有一独女名段薇汝,几百年前因爱上魔族而导致父女决裂,而后再无消息。” 贺鸣权听罢沉默良久,好半天才道。 “可据我所知,我娘并不爱父王,她在魔君殿过得很不开心。” 第142章 眉儿 薇汝之死 不爱? 那又为何会闹到和段鹤延父女决裂,这和林鸿说的似乎对不上,难不成真的只是同名。 她一时也拿不准情况,只得继续看向环境画面,这一看才发现不对。 贺思珩不知何时竟已停止了哭泣,脸上神色快速变换,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口中念念有词。 两人仔细一听,才发现他翻来覆去念叨的是同一个词:柔夫人。 这个词为何会让他产生抵触?两人暂时无法去细究原因,只能让花镜切换幻境来强制他继续沉溺其中。 这一切画面就到了几个月后。 贺思珩依旧呆呆愣愣地站在院子中,画面中还是只有唤作眉儿的侍女,只是这次她面带恐惧。 “薇夫人真的死了……”她的声音都在颤抖,眼里全是恐惧和不敢相信。 “终于死了,”贺思珩终于从失神的状态中抽离,他没有恐惧或是欣喜,只是冷笑一声。 这反应太过怪异,以至于谢今华下意识觉得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他这反应不对……敢问薇夫人是因何殒命?” “因为毒,但应该不是他做的,”贺鸣权并没说原因,只是死死盯着画面中的贺思珩。 谢今华还想追问原因,却听眉儿颤抖着开口,“殿下,柔夫人也……也殒命了,在薇夫人前头。” “什么?”贺思珩瞳孔瞬间放大,他抬起头,嘴唇都在颤抖,“怎么可能,娘亲今天不应该回沈家了吗?” “不对,不对……”贺思珩连说了三个不对,然后竟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抬头看向天空,紧接着幻境开始扭曲,竟然直接破碎了。 贺思珩瞬间恢复原样,他看了眼脸上还残留着怀疑的贺鸣权,什么都没说,直接化作一阵黑气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怎么回事?”谢今华不解看向花镜,这幻境他足足布置了三天,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他察觉了。 幻境强行被破,花镜受了反噬,脸色苍白的跟鬼一样,嘴角还渗着血,他摇头,“幻境布置的没有问题,是魔君的记忆和他的有严重的偏差。” 偏差?谢今华和贺鸣权面面相觑,这幻境一共才两个画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偏差才能让他一眼识破?她们实在是想不通。 “这个眉儿一定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你有办法找到她吗?”谢今华甩了甩头,摒弃一切杂念,只关注一件事,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贺鸣权还在思考贺思珩的怪异,他以前从未怀疑过娘亲的死和贺思珩有关,但现在看来,他怕是太低估他了。 “你先冷静,我们要找到眉儿才行,”谢今华蹙起眉头,又扬声提醒了一遍,贺鸣权这才回过神来。 “我可以找到她。” 魔君殿所有的侍女暗卫都是魔君的奴隶,任凭他们逃到天涯海角,魔君都可以凭借契约找到她们,眉儿也不例外。 这个眉儿知道当年的真相,谢今华以为按照贺思珩的性格,她是必死无疑的了,却没想她居然还活着,甚至是被保护的很好。 贺思珩把她安置在了一个远离人迹的荒山里,这里有木屋、河流,甚至还有一片花海,被一个巨大的结界保护着,显然他没少花心思。 “眉儿?” 贺鸣权垂眸看向藤椅上的女子,她静静阖着眼,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没变。 眉儿从睡梦中缓缓醒来,看着眼前的男子一阵恍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谁, 她没有慌乱,淡然起身行了个礼,“大殿下,您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贺鸣权在木桌旁坐下。 “不知道,但我等了很久了,”眉儿轻轻摇头,依旧是从前那温温柔柔的样子。 “哦?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贺鸣权淡淡挑眉。 “为了薇夫人和嘉兰小姐的离世,”眉儿垂眸给两人斟了杯茶。 “嘉兰小姐?”谢今华猛然捕捉到了什么。 “是我年纪大了,”眉儿端茶的手一顿,摇了摇头道,“在大殿下面前该称柔夫人的。” 柔夫人……怪不得,怪不得贺思珩会一直念叨着这个称呼,原来眉儿在他面前从来都不这么称呼。 “你以前都是私下唤柔夫人为嘉兰小姐?”贺鸣权也意识到了原因。 眉儿笑着点了点头,“大殿下应当也知道,柔夫人并不喜欢君上,在她自己心里、在我们眼里她始终都是骄傲的沈嘉兰,所以她不喜欢我们唤她柔夫人。” 这位嘉兰小姐倒是有些气性,可以想象她当年嫁给君上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难不成她是因此才不喜欢贺思珩? “既然说到这儿,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据我所知,兰姨虽然早年确实和父王有婚约,但在娘亲嫁给父王后这婚约就取消了,是她主动请求嫁给父王的,她既然不爱父王,又为何要这样?”贺鸣权问。 “为了薇夫人,”眉儿抬眼看向远方,语气悠长。 ? 谢今华有些迷茫了,一时间忍不住有些怀疑起段薇汝和沈嘉兰之间的关系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鸣权显然也同样迷茫了。 “殿下可知道薇夫人不是魔族?”眉儿转头看向他。 “现在知道了。” 眉儿轻轻点头,这才继续,“薇夫人当年误入魔界,机缘巧合下和嘉兰小姐成为了朋友,两人在魔界边缘结伴生活了小半年,也是在那里,两人遇到了各自所爱。” “那我父王?”贺鸣权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和老魔君给他讲的不一样,在老魔君的讲述里,他的爹娘是一见钟情,只是后来因为误会才渐渐走远的。 “他就是个小人,他毁了所有人,”眉儿骤然抬眼,满脸厌恶与恶心。 她总是温温柔柔的样子,突然露出这个表情,连谢今华都被吓了一跳。 “嘉兰小姐救了重伤的他,他却恩将仇报,他明明知道薇夫人都要和那人订婚结契了,却还对薇夫人纠缠不放。” “后来薇夫人和她的恋人起了些冲突,暂时分开了,他便利用了这个时机,一边暗中用婚约逼迫沈家把嘉兰小姐抓了回去,一边又以救嘉兰小姐为筹码逼得薇夫人嫁给了他。” “在薇夫人和恋人闹矛盾的期间,那人曾给了小姐一块玉佩,让她们有麻烦时联系他用的,也被那个小人设计骗去,嘉兰小姐逃离沈家后看到薇夫人嫁给了那小人愧疚不已,自觉是她害了薇夫人,不忍看她孤身一人在魔君殿被欺负,这才主动请求嫁给了他。” “如果没有他,嘉兰小姐和薇夫人都不会落到那般地步。” 眉儿是自幼跟在沈嘉兰身边的侍女,因而也最懂她的痛苦,说这些时她哽咽了三四次,眼眶通红。 …… 贺鸣权彻底沉默了,老魔君骗了他,他一直以为娘亲真的只是和父王有误会,彼此还是相爱的,所以还一直帮着老魔君去劝娘亲原谅他,他这时才懂娘亲生前为何总是不快乐。 “那薇夫人和嘉兰小姐是因何去世的?” 谢今华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我给她们下了毒,我不想看到她们再这么痛苦下去了。”眉儿轻轻阖眼,语气复又平缓。 “贺思珩呢?他分明是最想让薇夫人死的?你又真的能对嘉兰小姐下得去手?” 结合幻境画面,谢今华并不是很信,而且看眉儿对沈嘉兰的忠诚程度,她也不像是能下这个毒手的。 眉儿睁开眼,定定看向她,眼神坚定,“小殿下那时还是个孩子,你这怀疑未免太过可笑;我当时确实没想对嘉兰小姐下手,那日小姐本该回沈家去的,但她恨透了那个地方,半路折返了……” 她移开视线,声音悲戚,“小姐为了薇夫人的安全,凡是薇夫人接触的东西,她都要先试上一试,那日也不例外。” “是我对不起两位小姐。” 眉儿嘴角勉强扬起,抬手竟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刀来毫不犹豫地划过脖子,霎时间,鲜血飞溅,她的身体重重摔在了地上,嘴角依旧扬起,只是眼角含泪将落未落。 “这……”谢今华蹙眉,肯定是不相信她的解释的,但没想到会有人为了贺思珩甘愿去死,一时也沉默了。 贺鸣权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喉结微动,下一秒无力跌坐在了椅子上。 “娘亲从不曾和我说起这些,”他抬眼看向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脆弱,“可以和我说说娘亲以前是什么样的吗?” 谢今华想起林鸿的形容,“她年轻时性子有些娇纵,平日里除了日常修炼就是溜出去玩儿,她机灵又活泼,结交人士很广,是很讨喜的性格。” 贺鸣权只是沉默,他在脑子里一遍遍按她的描述去勾勒娘亲年轻时的形象,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他有些无力地按住额头,这才恍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没见娘亲笑过。 “打我记事起,娘亲的身体就很不好,不是病着就是睡着,就像个迟暮的老人,除了柔夫人,她几乎不同人说话。” 虽然知道接下来的话会戳他的心窝子,谢今华还是没有隐瞒,“据我所知,她年轻时修为并不算低,身体也没问题。” 她是如何变成后来那样毫无修为、身体羸弱的,怕是和眉儿没有细说的被欺负有关了。 难怪娘亲也不爱和他亲近,老魔君那般对她,他却还帮着他去乞求娘亲的原谅,她当年该是多么无助……贺鸣权不敢再细想,身为魔君,他也不能轻易暴露情绪,于是他敛眸深吸一口气。 “我会查明这一切的,”他再抬眼又是一脸平静,“眼下先要找到贺思珩。” 贺鸣权狠狠攥紧了拳头,他以前只当贺思珩性格偏执,从不曾想他会接二连三的对他身边人下手,是他的一再纵容助长了他作恶,今日也该由他亲手了结了他。 事实证明,贺鸣权以前果然还是心软了,这次他真起杀心后,要找到贺思珩可以说是毫不费力。 乱石阵中,贺思珩看着凭空出现的贺鸣权有一瞬间愣神,而后笑的纯良,“哥哥当真要和这个疯狗联手要我的命?眉儿也是你杀的?” 多么无辜乖巧的样子,他就是被他这副模样骗了几百年,到最后娘亲和爱人都死于他之手。 “眉儿替你顶了罪,”贺鸣权半点情绪没漏,只是冷声道。 “哥哥如此大费周章不就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何必求这个疯狗,直接问我不就好了?”贺思珩依旧是那副天真神色。 看贺鸣权的神色他便知今日是真逃不掉了,眉儿也已死了,他也就索性把这些和他摊开说了,也好做个了结。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多少?”贺鸣权落地时就已布下结界,也不怕他再逃跑,于是在一巨石上坐下,静静看向他。 他们两兄弟这个态度摆明了是要当家事内部处理了,也不用她再插手多嘴,她便也在一旁安然坐下。 “知道多少?就从段薇汝那个哀病鬼的老情人说起吧,”贺思珩已经彻底不怕死了,面对贺鸣权也不再伪装,端着一副纯良说出的话却是无比恶毒。 这手段太过拙劣,贺鸣权连个多余的表情都不愿给他。 贺思珩也不在意,淡然继续,“知道析木那个老东西当年为何要费尽心思助你上位吗?” 他忽而狞笑一声,“我的好哥哥,你看过段薇汝的棺椁吗?”他笑的逐渐疯狂,“我看过,在你离开的那两百年,我刨开了她的坟,你猜怎么着?空的。析木那个老东西在她活着时没能得到她,死了还要把她的尸身带走,多么痴情啊,也难怪他愿意像条狗样为了你能上位忙前忙后。” 眼见着贺鸣权还是无动于衷,贺思珩的笑声戛然而止,霎时间又恢复了那副温顺纯良的样子,“哥哥,明明我们两个该是最像最亲密的啊,那两个无能的蠢女人无法改变自己愚蠢又悲惨的一生就把怨气撒在我们身上,你凭什么能不恨?” 他双眼睁的巨大,神色癫狂,又重重重复了一遍,“你凭什么能不恨?” “那你为什么不恨贺惇?”贺鸣权看着几近癫狂的贺思珩,冷声发问。 贺惇是老魔君的名字。 贺思珩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沉默了半天也没能给出个答案。 他冷静下来,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兀道,“哥哥,我从没想过害你。” 第143章 贺思珩之死 贺思珩的心理早已扭曲,他说的任何话贺鸣权都不想相信。 于是,贺鸣权没有理会他,只是冷声追问,“我娘当年是为何损伤的身体?那些信息是不是被你毁去的。” 他上位后不是没查过,但太干净了,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找不到,现在想来这或许也是贺思珩的手笔。 果然,他承认的十分坦荡,“是我,你娘的身体是被当时还是淑夫人的王后毒害的,但据我所知这事也有贺惇默许,只是那女人下手太重,贺惇本来只想废了她的修为,没想伤害她的身体。”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贺鸣权继续问。 贺思珩垂眸思索了会儿,神色恍惚,“八岁那年,或者是九岁,我也记不清了。” 眼见着贺鸣权毫无波澜,他再度道,“哥哥,我没想害你,我做这些只是想帮你统一魔界。” 或许是为了保命,或许是真心话,贺鸣权已经不想深究他说这话的原因,只是缓缓起身,“但我的娘亲、道侣确实都是被你害死的,你得偿命。” 贺思珩哂笑一声,转头看向了一直努力当空气人的谢今华,“你要是死在谷阳镇该多好啊。” 谢今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以他心理扭曲的程度,哪怕没有她,他也迟早会做出些更丧心病狂的事被贺鸣权发现。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挺让她意外的,她一直以为贺思珩只是想借贺鸣权的手统一魔界,没想到他还真挺在乎他的,但这个在乎究竟是因为兄弟情深,还是因为对两人本该是同样的境遇,贺鸣权却没走到他那么极端的不甘心,她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她这种还算‘正常’的人是无法理解贺思珩扭曲的心理的。 贺鸣权是真的起了杀心,抬手就是杀招,他毕竟也当了几百年的魔君,比她这个只能依赖禁术的纸老虎还是强许多,贺思珩在他手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过五招就被轻易制服。 这个速度让谢今华发自内心的羡慕,她之前受心魔制约,修为一直处于被封印的状态,做不到几招之内将贺思珩解决,就只能被他阴魂不散地恶心着,眼下虽然不能亲自动手,但看着他像条流浪狗一样被人捏在手里还是狠狠出了口恶气。 或许是在幻境破碎后看到贺鸣权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贺思珩被制服后几乎没有挣扎,魔气刺入他胸口时,他终于褪去了戾气,甚至是笑着的,他逐渐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天空,断断续续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娘……我们……欠他们母子……的一条命……终于还清了。” 贺鸣权垂眸看着手上没了生气的人,神色无比复杂,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也没有杀死亲弟的痛苦,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动作失神。 “这真相也算是我帮你找到的,这尸体你拿着也无用,不如给我?” 谢今华看着他手上的尸体很是眼馋,贺思珩虽然在贺鸣权手下没过上几招,但他毕竟是一城之主,能吸收他的修为还是很有助益的。 “尸体不能给你,但你可以吸收他的修为。”贺鸣权言简意赅道。 就喜欢这种直爽的合作伙伴。 谢今华也不犹豫,手起阵成,黑色的魔气自贺思珩体内源源不断涌出,这一下连一直沉默着的敛青都跑出来了。 “我要化形了。” 它的语气很兴奋,连声催促着她再快些。 “你还能化形?”谢今华一边专心吸收魔气,一边怀疑问。 “在你失忆时……”它的声音忽然弱了些,“就是你去兹州那次,我就研究过了,藏归曾成功做到过。” 谢今华冷哼一声,知道它说的就是私下联系袁眠那次,因而也懒得给它答复,故意让它急上一急;且它还没说清楚这事儿会有什么后果,她也不会再轻易被它蛊惑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理亏,敛青的语气柔和了些,老老实实地主动交代了,“这次真不会害你,化形对你没损害的,还可以帮你减轻我的影响。” “好处呢?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谢今华现在已经和它分的很清楚了。 诚如它想化形一样,她们最初确是一体,但眼下却在慢慢分化,她也不会再执着于把它的影响归结于自己的阴暗面了。 “我……我可以帮你阻挡那些怨魂诅咒的作用,减轻你的头疼。” 它的语气是十足的心虚。 谢今华吸收魔气的手微微凝滞,“所以你一直在看着我痛苦?” “可我一直都是这么的痛苦,”敛青硬气了些,“所谓的阻挡也只是我来替你承受这些,并不是彻底消除。” 若是放从前,听它这么说她或许还会心软,但知道袁眠的死是它一手安排的后,她就不想再在它身上浪费感情了。 “成交。”她吸收完最后一股魔气后,淡淡应下。 魔气被抽离的一丝不剩,贺思珩的躯体开始迅速的衰老,最终彻底变成了发须皆白、浑身斑疮的老翁模样。 “据我所知,楚慈手下的几个城主都不好对付,你现在的修为太弱了,”贺鸣权提起贺思珩的尸体,临走前看向谢今华道。 “知道了。” 谢今华淡淡点头,虽然孟霁给她解开了怀桑的压制,但她的修为也只是恢复了六成不到,原因还是在于她的心魔。 当年她在不世谷接受的化魔为人的改造基本是成功的,掩去了一切魔族特征,唯独心魔蛊惑这点怎么也无法控制,每次只要她使用完全实力就必然会被心魔控制而失去神识,有次她甚至差点杀了实验期间照顾她的族人,为了防止自己彻底失控,她主动请孟霁在她身上加了道封印抑制了修为。 在不世谷灭谷后,她被仇恨和痛苦所笼罩,很长一段时间里通过吸取他人修为强行突破了封印的作用,但那次的代价也很严重,她本来剩五成的修为直接退至二成不到,这才有了谷阳镇那次的重伤。 眼下若是真到了要和楚慈交手的时候,她必然是要打开封印的,只是她也没自信能不被心魔占据心神。 宜州,魔君殿。 “你终于醒了。” 看着谢明昭缓缓睁开双眼沈慕和徐乘风同时松了口气。 谢明昭沉默着摇了摇头,环视一圈并没看到相见的人,这才开口,“我昏迷多久了,阿姐她还没回来?” “有三日了,今华还没回来,”沈慕轻声开口。 谢明昭微微垂眸,“那羡逸哥呢?” “醒了?” 他话音刚落,正巧孟霁收到消息来了。 “羡逸哥,可以说说你是怎么认识阿姐的吗,你们认识多久了?阿姐后来生活的快乐吗?” 谢明昭在徐乘风的搀扶下坐下,定定看向孟霁,迫切地想要了解关于阿姐所有的一切。 孟霁在一旁坐下,看着窗外花枝繁茂的杏花树神色温柔,“我和今华相伴十余年了,她那时重伤昏倒在不世谷外,正好我私逃出谷碰上了就救了她,她那时还看不见,戒备心很重,我照顾了她八个月才得到她的信任。” 他说的格外细致,指向窗外,“今华眼睛恢复后第一眼看到的也是这般光景,但那是个春日,杏花开的绚烂,花枝攀在窗上,伴着微风和暖阳,她很开心。” 谢明昭痴痴看着窗外随风乱颤的满树杏花,嘴角轻轻扬起,幸好,幸好阿姐再睁眼看到的是这么美的景象。 孟霁静静看着少年脸上的庆幸,更觉得有些事该和他们说清楚了。 “今华前段时间并不开心,无论她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她都不喜欢被人逼得这么紧,你若是真想和她拉近关系,就不要再逼着她去承认什么,也不要再用修仙界的眼光去看待她做的事情。” 怕他们还听不明白,他又说的更具体了些。 “这里是魔界,今华是魔族,她不想与修仙界扯上关系和想成为魔君都不需要理由,且她做事有自己的目标和原则,就像兹州一样,她不喜欢或者说是厌恶别人干涉她的决定,你们能做的就是支持或者无视,明白了吗?” 他说的已经堪称直白了,谢明昭和沈慕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认真点头,“多谢羡逸哥。” “不必谢我,今华应该快回来了,希望你们不要再做蠢事。”孟霁耐心嘱咐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没想明白,”谢明昭直直看向孟霁,“阿姐失忆时曾说她害死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霁垂眸,他知道这事其实他们心里应当都有答案了,只不过是想向他再确认一下罢了,他相信他们不会伤害谢今华,犹豫之后他没有隐瞒。 “当年灭谷发生时我们都在,在只有一人能走的情况下,今华活了下去。” 短短一句话暗含的信息量直接将三人打懵。 谢明昭只觉中一阵震荡,脑海中绷紧的那根弦几乎快要到临界点,“那你……” “不世谷秘术,就当我是傀儡人好了,”孟霁神色淡然,死而复生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一点点消化着孟霁的话,沈慕的嘴几乎绷成直线,迟钝的后怕让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差一点,差一点,谢今华就被他的师门害死了。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孟霁也不再逗留,大殿上还有些信件没处理完。 其实他也很犹豫要不要直接点明二人的姐弟关系,但他觉得仙根一事到底是个隐患,还是得查清楚才行。 谢明昭他们那边缓了许久才勉强接受了这一切,因为听说谢今华要回来了,三人收拾好情绪后就到正殿等着了。 “姐夫,你会一直陪着阿姐的,对吗?”谢明昭看着执笔端坐的人,忽而开口。 孟霁放下笔,唇角扬起,“只要一息尚存。” 谢明昭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迟疑了下,轻声问,“你还能恢复吗?” 孟霁掀起眼皮看向天空,缓缓起身,“能这样就很好了。” 他起身越过三人,在门口负手站定。 三人跟着站在了他身侧,期待地看向空中。 “你身体不好,在门口站着作甚?” 带着笑的声音先出现,谢今华紧跟着落在了孟霁面前,她先捏了捏他的手,比预料的好一点,但她还是不放心,变出披风来替他披上了。 “爹爹。”脆生生的呼喊强行打破了这温馨的氛围。 孟霁垂眸看向跟在谢今华身旁的小女孩儿,八九岁的孩子同初见时的谢今华一模一样,倒是有点意思,他唇角一弯。 敛青觉得有戏,巴巴扬起笑脸看向他,就要去牵他的手。 孟霁轻巧躲过,牵起谢今华的手,十指紧扣,“别来这套。” 谢今华弯了弯眼,话语里都透着笑,“看吧,都说了你变成我的样貌也没用。” 敛青气鼓鼓地撇了下嘴,“我才没有特意变成你的样貌。” 谢今华笑着摇了下头,牵着孟霁朝里走去,顺带对旁边安静等待的三人道,“先坐吧。” 谢明昭瞬间眉开眼笑,赶紧跟了进去。 “你别站在那里挡光,”谢今华瞥了眼还站在门口,等着她去牵的敛青,憋着笑逗她道。 “我讨厌你,”敛青跺了跺脚,转身就出去了。 “这个孩子是……”谢明昭看着小孩儿脾气的敛青十分好奇。 “算是我的剑灵,”谢今华支着下巴懒洋洋答。 “贺思珩死了?”孟霁明显感受到她的修为提升了,几乎是卡在封印的界限上了。 “这次真死了,”说起这个,贺鸣权不在场,她终于能抱怨几句了,“我就知道贺鸣权之前没对他起杀心,这次知道了是他害死的段薇汝和孟生生,他几招就把人给解决了。” “他要早有这个魄力,我也不会被那个疯狗恶心这么久,”她皱了皱鼻子,恶狠狠道,“等有机会我也要让他被恶心恶心。” 孟霁有些好笑地看向难得孩子气的人,知道她这是杀了贺思珩开心,“是该让他也体会体会你的感受。” “段薇汝?” 听到这个名字和魔君贺鸣权放在一起,三人皆是一阵错愕。 “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段薇汝,她是贺鸣权的生母,已经离世几百年了。” 谢今华知道他们之前在查这事儿,因而也没打算隐瞒。 他们在修仙界遍寻她的踪迹不得,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贺鸣权的生母,这个信息太过离奇,以至于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第144章 三人比试 段薇汝的经历太过复杂,谢今华只把紧要的时间线和他们说了一下,三人听罢都只剩下沉默。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事儿告诉段鹤延,他若是知道他找了几百年的女儿就这么没了,又该是何种心情,三人无法想象。 “有一件事我得和你们说明,”谢今华等他们缓了一会儿才开口。 “什么?”谢明昭有些懵。 “魔界凶险万分,你们此番能顺利到这儿全靠羡逸安排,别再心存侥幸,害了自己害了别人。”谢今华压平嘴角,直直看着谢明昭道。 谢明昭见到阿姐的欣喜瞬间被浇灭,转头看向孟霁,是了,他们此番太顺利了,早该想到了的。 “明昭只是想来看你一眼,确认你的平安,我们不会再擅入魔界的,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此事,”沈慕瞥了眼失落的谢明昭,替他认真承诺。 “你成为魔君后会对修仙界动手吗?”徐乘风见两人不肯提起这个话题,选择了自己站出来当这个恶人。 见谢今华不应声,他又直接表明态度,“我之前说过,我还当你是师妹,但若真走到了敌对的那一步,我不会手软的。” “手软?”谢今华扬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轻嗤一声,“好啊,那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袖子一甩,将徐乘风带到了后院,孟霁带着两人跟了过去。 此处地形开阔,看样子谢今华是真要和他比上一比了。 正在后院偷闲的苏鹤卿一愣,赶忙起身,俯身拱手,“魔君。” 谢今华轻抬下颌,苏鹤卿立刻退至一旁。 “按理说我该让你三招,可我看你实在不爽,”谢今华负手站定,淡声道,“动手吧。” “你不用剑?”徐乘风皱眉。 “用不着。” 苏鹤卿打量了下徐乘风的修为,默默摇头,小小元婴也敢挑战魔君,不自量力。 徐乘风并未客气,她既有意让他,他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他抬手,几乎没有施法,一道灵力如同游龙一样破空而出。 谢今华岿然不动,这些灵力在她面前便自行溃不成军。 这结果在意料之中,徐乘风并不气馁,再度抬手,无数道灵力如同藤蔓一样从地下突然窜出,张牙舞爪地抓向她的脚腕,同时,他抬起左手继续施法,灵力化龙直攻她胸口,配合着藤蔓一上一下倒是有些压迫感。 再不动手就有些不尊重人了,谢今华抬袖挥散灵力化成的龙,并指掐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腾讯瞬间歇了势,蔫头巴脑地匍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霜色剑影铮鸣着现形,带着慑人的寒气。 面对这满是压迫感的剑影,徐乘风没有半点慌张,一道灵力散开,形成结界护住了自己,随着他一声轻呵‘缘山道’,几座石山在院子里拔地而起,几面墙一样直接将她围困其中,无数藤蔓缠绕石山而上,如同利剑一样刺向她。 这种情况了徐乘风也没大意,手上还在施法,无数碎石不知从何处飞来,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只巨大的石手,从上方往下探去,形成了一个八面围剿之势。 缘山道是徐乘风修炼的秘法,以弱打强,这些石山如同玄铁一般,又蕴含着他四成的灵力,可直接限制里面的人的灵力,谢明昭并不太担心阿姐,却还是好奇她会如何破招。 “你们一起上吧,”孟霁眉眼微弯。 沈慕同谢明昭对视一眼,知道孟霁不会胡乱指点他们的,也不多想,同时蕴起灵力落在石山之上,三重灵力加持,这一招缘山道倒真有了几分天罗地网的架势。 苏鹤卿看着迟迟没动静的石山,心道魔君不会真阴沟里翻了船,被这三个小小修士制住了吧。 她正探着头想打量里面的情况,却听里面传来一声漫不经心地轻笑,“巧了,我正好会一式,平山荡。” 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鸣,这石牢竟直接一分为二,从上方生生裂开了,而她手上仍旧只有那道剑影。 石牢被破,三人都愣了一秒钟,手上施法的速度却没慢分毫,三人各占据一个方位,以水、木、土三者为形变幻灵力,破碎的石牢化作了无数只石手,从地面配合着上方的冰刃、荆棘,想以五行为锁压制她的修为,倒是反应的挺快。 只可惜他们还少了两人,苏鹤卿遗憾摇头,眼前这个阵法威力不弱,至少压制她是没问题了,可要对上魔君,怕是要五行力量齐全才有点机会。 果然,只见谢今华不慌不忙,剑影流转,白光荡过,方才软趴趴的藤蔓瞬间有了生气,刹那间,白色的小花次第绽放,而后又迅速脱落。 白光过处,风起,卷起飘落的花瓣,随着剑影动作如绸缎一样绕过三人,而后温柔地将三人包裹,只一息之间,石手崩裂、冰刃化水,所有的攻击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化解了。 还挺美,苏鹤卿默默感慨,然后才是震惊,虽然知道这些攻击对谢今华而言不算什么,但她化解的未免也太轻易了些。 “修为恢复了不少,”孟霁看向嘴角还噙着笑的谢今华,肯定道。 谢明昭三人都还在震惊中,他们知道她厉害,可之前总没有实感,这次真交上手了才知道他们的担心有多多余。 谢今华张开手指,掌心向下轻轻一推,徐乘风和沈慕身上的桎梏被撤去,只剩下谢明昭还被困着,他十分迷茫,看了看沈慕二人,又看向孟霁和谢今华。 他想问个原因,两人却都不开口,他刚要张嘴,就觉一股暖流顺着后脖颈而下,洗涤过整个脊骨仙根,而后便是说不出的通透舒服。 等这暖流将他的脊骨浸了个透彻,彻底融入他的仙根之中后,谢今华这才抬手解了禁制。 谢明昭终于意识到了她这么做的目的,谢今华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会派苏鹤卿送你们出去,但若是你们再敢擅入魔界,我便不会再管你们的死活。” 谢明昭想起她在兹州的话,忽而勾动嘴角,哪怕成了魔君,阿姐的规矩还是没变。 “阿姐……” “这次你们……” 两人同时开口,谢今华听得这个称呼挑了挑眉,但也没反驳什么,只道,“你说。” “我回去后会好好修炼的,”谢明昭眉梢轻抬,笑着道。 谢今华一愣,也松和了神色,“下次再见应该就是同楚慈的战场之上,她下手可不会留情。” …… “阿姐说的是同楚慈的战场,她的立场和修仙界是一样的。” “你已经念叨一路了。” 沈慕看着一路都扬着笑脸的谢明昭十分无奈。 “这么说今华不会和修仙界走到敌对面了,”徐乘风反应过来道。 这次谢明昭极有耐心,“阿姐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她想对付的也是楚慈,对吧,苏师姐。” “仙君慎言,属下担不起这声师姐,魔君的心意也不是我等能揣测的,”苏鹤卿忙不迭澄清,她方才可是听见他喊魔君阿姐的。 虽然没得到肯定,但谢明昭思来想去,这次孟霁肯和他说这么多,肯定是阿姐同意了的,她对他们的态度也好了许多,所以那话就是特意表明态度的,想到这儿,谢明昭脸上笑意更甚。 “这趟也算是没白来,”沈慕最终被他感染,也露出了笑意。 “今华方才为何单独禁锢着你?”徐乘风还在思索刚才的情况。 提起这个,谢明昭也蹙起眉头,“阿姐似乎是在帮我洗涤根骨。” 他又不由自主想起谢今华之前的话,有些不确信道,“我的天赋不好。” “你这话也就跟我们说说得了,”沈慕扯了扯嘴角,十分无奈。 谢明昭的神色却很认真,“我幼时修炼极慢,这次闭关也是到了瓶颈期,不,应该说是到了极限。” 沈慕扭头看向徐乘风,却见他真的在认真思索谢明昭的话。 徐乘风和他一起长大的,因而也最清楚他的天赋,经他这么一说才真意识到有些不对。 “我依稀记得你最初连吸纳灵力都做不到,似乎是叶师伯他们出事后才突然显现天赋。” 若是连吸纳灵力都做不到,那可以说是毫无天赋了,沈慕眼眸转动,也认真思索起这事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明昭忽而停下脚步,眼神飘忽不定,失去了焦点,细看他的嘴唇都在颤抖,沈慕赶忙给他施了个清心咒,而后才问,“你想到什么了?” “我爹娘出事时修为陡降,可我却莫名有了天赋……” 他话没说完,沈慕却懂了,“你担心是他们用了什么秘法?” 谢明昭犹豫再三,还是轻轻点了头。 “你这猜测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徐乘风忽然开口,“叶师伯他们的离世确实太过古怪了。” 沈慕对雩清山的事不算熟悉,但见徐乘风都这么说了,便顺着他们的思路道,“若真用了秘法,你要查肯定是能查到些痕迹的。” 徐乘风点头,“今华再三提及你的天赋不行,肯定也是知道些什么,你要查肯定能查出来。” 在两人的轮番劝慰下,谢明昭终于稍稍安心。 而苏鹤卿始终只是尽职的带着路,她在谢今华身边待了那么久,最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了。 魔君殿。 “我前两日突然吐血,是因为明昭吗?” 等人都走了,谢今华也拉着孟霁回了他的房间。 “应该是,他知道你入魔的原因后吐血昏迷了几日,我没和他说你们的关系。” 孟霁支起窗户,侧身对她道。 “这次帮他彻底融合了我的仙根,他应该也察觉到了什么,只怕回去就要开始查了。”谢今华也站到窗边。 孟霁扭头看向她,却见她眼里带着期待。 他眼眸微转,“兴许他们那么做并不只是为了明昭。” 谢今华扯了扯嘴角,没有应声。 孟霁偏头看着她努力了却没能扬起的嘴角,无声叹了口气。 夏末尚还燥热着的风送着朗朗琴声打破了这满室寂静。 “我帮着处理了这么久的政务,君上也不给点酬劳吗?” 孟霁的声音比这琴声还要悦耳。 谢今华有些错愕地转头,看他嘴角噙着笑,也跟着扬起嘴角,“我可没请你。” 孟霁眉梢一扬,“晏晏好狠的心呐。” 谢今华憋着笑将人拉到床上,“那就奖励你抱着我睡觉吧。” “就这样吗?”孟霁的下颌抵着她的头顶轻轻摩挲,有些不甘心道。 “不然呢?”谢今华调整了下姿势,将脸埋在了他颈窝,闻着熟悉的青竹香,终于满足地喟叹一声。 “不亲亲我吗?” 他的声音温柔地像云朵一样,谢今华只觉飘飘然,仰头看着他薄薄的、微微扬起的唇,十分没意志力地放弃抵抗,“亲亲亲。” 说着,她翻身趴在了他胸口,看着他紧盯着自己的双眸,心神如潮水般轻轻摇晃不定。 孟霁含着笑垂眸静静注视着她,这姿态柔软又放纵,仿佛她想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谢今华只觉得嗓子干巴巴的,他的视线也有温度似的,盯得她面颊直发烫。 她俯身凑了上去,直到灼热潮湿的呼吸轻轻落在脸颊,她又有些心虚地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要不你先闭上眼?” 羽毛般的触感轻轻划过掌心,谢今华指尖酥酥麻麻的,这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底。 闭了眼其他触感就更加清楚,孟霁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重重敲打着他的胸膛,他又忍不住好笑,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怎么还是会这么紧张呢。 他的唇角刚刚扬起,下一秒就僵住了。 湿热柔软的触感轻轻扫过唇角,然后又心虚似的飞速闪离。 这下他也有些晕乎乎的了,喉结轻轻滚动,下意识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 谢今华耷拉着眼皮小心打量着他的反应,看他明显意动,更有了信心,再度小心趴下,她挪开了手,小心扶着他的脸颊,然后又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一吻,接着是脸颊、唇角、下颌,她不想冷落任何一处,而后目光落在了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他早已习惯了寒冰折磨,可她的唇却是带着温度的,滚烫的火星子一样,烧的他心里沸腾不已。 湿热的触感再度落下,这次她含住了他的喉结,孟霁再受不住,闷哼一声,谢今华却像是受到鼓励似的,又轻轻舔了舔他的脖子。 这柔风细雨的‘折磨’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孟霁手托着她的腰和肩头,一个巧劲儿翻过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第145章 见故人 佑宁危 谢今华正玩儿的起劲,猝不及防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二人已上下颠倒。 “诶?” 她刚要张嘴表达不满,视线撞到孟霁暗潮汹涌的双眸时瞬间哑了口,他甚少露出这般具有侵略性的视线。 她不争气地咧开了嘴,他这样也好看,非但不叫人害怕,还有种别样的野性美。 魂契相连,孟霁隐约察觉到了她的小心思,轻扯了下嘴角,而后低头吻了下去。 分明是疾风骤雨的气势,真正贴上时动作却又温柔地不像话,他轻轻吮吸着她的丹唇,酥酥麻麻的感受激得她一阵颤栗,而后无意识地主动张开了嘴,她明显感觉孟霁又笑了笑。 他的动作虽轻柔却叫人难以抗拒,中途谢今华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无意识抬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却没推动,反倒被捉住手勾在了脖子上。 “羡逸……” 孟霁动作一顿,松开她微微起身, 她微微喘着气,眼里水汽氤氲,喘了几口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快晕过去了。” 孟霁又俯身,将脸埋在了她肩窝,而后闷笑出声。 谢今华皱了皱鼻子,不满嘟哝道,“笑什么?” “开心,”孟霁偏头学着她的动作轻轻舔了舔她的脖子。 刚冷静下来的谢今华瞬间被一把火烧到了炉顶,失去了理智,她圈着孟霁的手紧了紧,两个人复又紧紧贴在了一起。 …… 外面日头渐落,谢今华瘫软在床上看了眼昏暗的天色,有些懊恼,怎么一天就这么荒唐过去了。 孟霁盯着她的侧脸,察觉到她的想法,轻笑一声,“反正无事。” 一想起方才的情形,谢今华又脸颊绯红,偏过头对上他的眸子,认真发问,“你从哪儿学的……” 她有些说不出口了。 孟霁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明知故问,“什么?” 谢今华的视线从他的唇慢慢下滑,掠过他的手,欲言又止。 孟霁扬起眉梢,神色无辜,“伺候好君上是小的职责。” “羡逸,”谢今华受不住这样的视线,低声求饶。 孟霁闷笑一声,终于肯跳过这个话题,“你最近忙吗?” “还行,交给苏鹤卿她们就行,”谢今华虽不解,还是认真答,反正兹州之前也是苏鹤卿几人在管。 “想不想去看看小晟和谢胡?”孟霁问。 …… 谢今华曾派人去了解过他们的情况,但这肯定比不得自己亲眼去看,如今突然听他提起,还真有些心动。 孟霁见她明显意动,笑着道,“也不一定是现在。” 谢今华思索了会儿,摇头,以后乱起来怕就没机会了,“就现在吧。” 两人都是行动派,既决定要去,谢今华就立刻给苏鹤卿传了信,交代好了一切。 旁边孟霁也已经施法结好了阵,瞬息光起风涌,片刻后唰唰的风声哑了口,取而代之的是河水湍急。 就是这条河,她差点淹死在里面,现在看着它,记忆中的恐惧与绝望早已不见,只余下平静,可能是现在的修为加持让她不再怕它了,又或许是十年前小晟拉住她的手给了她些许安慰,总之,那些不好的记忆好像就这么过去了,轻飘飘的,平静的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还记得小晟家在哪儿吗?” 安静等着她回过神,孟霁才笑着问道,在她困在记忆里时,他一直都陪着在,自然清楚小晟家在哪儿,可他总觉得,这一刻该让她自己去。 她怔住,四下打量许久,循着记忆找去,没走多久,熟悉的小木屋就出现在了视线中,炊烟袅袅,他们应该还没搬走。 手落在门上,她却忽然又犹豫了,她的突然出现,会不会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呢? “嗯?你们找谁?”她还在犹豫,门开了,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女子。 这似乎也不是小晟姐姐的样子,她有些茫然,“你……请问原来住在这儿的姐弟俩呢?” 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晚,说话间都带了笑,“是来找花花和小晟的吧?他们姐弟俩前些年就搬去镇子上了。” 花花……这大概是小晟姐姐的名字了,听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们过得还好,可她还是想确认一下,“花花的病治好了吗?他们现在过得还好吗?” “治好了,早就治好了。小晟去雩清山求了仙长来帮着看好了,他们去镇子上也是听了那个仙长的话,小晟念书去了。” “你要是想找他们的话,就去王远镇南边,秦记包子铺。” 女子应当和他们是熟识,提起他们来话语间颇为亲切。 她忍不住多问了句无关紧要的,“你是她们的……” “那俩孩子心善,这房子是她们便宜租给我的。”女子爽朗一笑。 如此。 她笑着点头,她们过得好就行了,她连声道了谢就和孟霁离开了。 “要去看看他们吗?” 她的视线遥遥落向远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她应该是想去看看他们的吧,孟霁偏头询问。 王远镇并不算太远,就在谷阳镇北边,这里倒是没怎么被阳谷案影响,街上甚是热闹,叫卖声络绎不绝,秦记包子铺前也站了不少人。 热气腾腾升起,女子的模样是模糊的,谢今华愣愣看着女子忙进忙出,仔细回想着花花的样子。 “姐,我回来了,老李送了咱一条鱼。” “留着给芸香补身子吧。” …… “小妹,你要啥?” 小晟都有胡子了,看着稳重了不少,整个人都是乐呵呵的,看样子确实是过得不错。 “来四个肉包。”孟霁轻抚她的肩膀,上前一步道。 至接过包子,谢今华都只是静静看着他,半句话没有,小晟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她闷不吭声的样子又有些莫名的熟悉,于是他招招手喊停了两人,“哎?小妹住哪儿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谢今华没想到他还会记得,怔愣了一下后冲他笑了下。 秦晟看了一眼,确认秦华能忙过来,这才抽身跟了上去,“我看小妹很像一个恩人。” “你是我的恩人才对,”谢今华摇了摇头,认真道。 “真是小妹你啊,当初你不辞而别,我人微言轻,四处打探了许久也再没能寻到你的消息,神仙保佑,看样子你现在过得很好,”小晟先是摇了摇头,而后才激动道。 “还行,你呢?和阿姐现在过得好吗?”谢今华不方便和他透露太多,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将话题引向了他。 “挺好的,我姐成亲有几年了,女儿阿荷都两岁了;我也娶妻了,这不,我夫人正怀着孕,我刚照顾她吃完饭才过来,”说起这些,小晟乐呵呵的,看样子是真的过得不错。 “这是好消息啊,”谢今华看向孟霁,后者立马掏出两个小的玉坠子来。 “我们此行只是正好路过,不能久留,这坠子就当是送给孩子们的礼物了,”谢今华把坠子塞到了小晟手里,他还想推辞,她又耐心解释,“如今世道乱,这两个坠子上有灵力,可以保护两个孩子的安全。” 小晟这才肯接受,“那我就替阿荷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先谢谢你了。” “不必客气,”谢今华笑着摇了摇头,临走还是不放心,又塞了张杏色信纸在他手里,“你们若是遇到危险可以写在纸上,会有修士来帮你们的,但你要注意,切不可让旁人知道你有这信纸。” 小晟知道她是想报恩,如今这世道又不太平,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还是知道自己的能力的,也就没推辞,“小妹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点小事何须道谢?只是我还有事,就不逗留了。” 如今她到底是魔族了,在这儿待的时间越短越好。 下一个目的地是东城。 两人这次没进城,而是到了城郊的荒山,她没用灵力,一步一步艰难穿过野草,终于到了三座坟前。 这三个坟包紧挨在一起,是谢胡一家三口的,包括那个她只听谢胡提起过的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 当年兹州沦为魔城后,魔族势力一度向北蔓延到了东城附近,谢胡父女俩正是死在了魔族手上。 她沉默着在坟前蹲下,小心清理着附近的杂草。 孟霁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瓜果糕点放在了坟前。 “大胡子,我现在是魔君了,你别嫌弃我,我已经替你们报了仇了。” 她又沉默了会儿,其实她早该来看看他们的,可之前一直没有勇气,她不敢以魔族的身份来见他们。 谢胡算是那段不好的回忆里难得对她好的人,所以她在失忆时才会下意识把他当做父亲,因而也更加因魔族身份愧疚,当年连为谢胡父女收尸都是请了卫空予来。 如今她夺回了兹州,又替他们报了仇才有脸来祭拜,只是她仍觉得这样还不够。 孟霁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她整理了下思绪,长舒一口气,“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让魔族大军踏过兹州一步。” 这是她对谢胡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告诫。 她是怜悯魔族,但眼下这种情况她肯定是不能放任楚慈的势力过兹州的。 两人又在坟墓前站了会儿,直到天色渐暗,才又启程去往宣城。 此行也不算是临时起意,楚慈出魔界在即,他们还有个大问题没解决—— 藏归当年留下的山河五阵。 这阵法不断吸收灵力,是用来压制修仙界的,如今必须得全部封印才行。 只是少年时她们游遍山川也只寻到了四阵,那第五阵始终不知踪迹,他们思来想去,眼下只能看卫空予能否算到它的位置了。 宣城的形势比半年前还要严峻了,他们到达时城内已经萧条了,许多门户都没了生活的痕迹,卫空予还是把百姓迁走了。 两人到城主府时果然见到不少修士进进出出,卫空予也在门口。 “怎么来的这般突然?” 卫空予正和那些修士交代百姓们的去向,抬头看见两人十分意外。 “还剩多少百姓?”孟霁问。 “不多了,就一百多户了,”卫空予对旁边等候着的修士们点了下头,示意他们继续。 “来得及,”谢今华估摸了下后肯定道。 “希望如此,先进去吧。” 卫空予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轻松。 “佑宁呢?” 直到正厅,谢今华都没看到佑宁的身影,往日里小姑娘最爱热闹了。 “老毛病,”提起佑宁,卫空予的脸色更差了。 谢今华上次来时失忆着,因而也没觉得佑宁的身体有什么问题,看他神色也跟着拧紧了眉,“又严重了?” 佑宁生而知天命,她几乎不用推演就可以窥见众生之命途,可以说是万年难得一个的天才,但这种天赋带给她的却只有无尽麻烦。 佑宁不过三岁时就已经展现了这种天赋,出口即成真,因而招来贼人导致全村人丧命,等谢今华收到消息赶去诛灭贼人时,小姑娘晕在火海中,已然没了半条命。 但就算没这一劫,她的寿数也长不了。 这种天赋是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的,她每动用一次能力就相当于燃烧自己的命数,哪怕卫空予一直在给她输送灵力压制这种能力,也只是一时作用,而且随着她年岁增长,能力越来越强,压制需要的灵力也越来越多,她的身体却又承受不住这么多灵力,迟早走入绝境。 “她的能力已经不受控制了,时常在睡梦中灵识飘散,穿越千里窥人命途,”卫空予眼里写满担心,“她现在连下床都费劲,我只能先用阵法让她连同灵识彻底陷入沉睡中了。” 这情况远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谢今华和孟霁对视一眼,皆是无能为力。 “眼下只能先这样了,我回去会查阅天乾卷看看有没有法子解决佑宁的问题,”孟霁一时也没有好主意,无奈道。 “既然天道能庇护她一次,那这次应当也可以,”谢今华沉声道。 其实当年她们赶到时,佑宁已经断了气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又醒了过来,还健康长大到现在,他们只能认为是天道庇护。 既然当年能死而复生,眼下也肯定能找到法子帮她压制住失控的能力。 只是这希望太过渺茫。 卫空予无力阖眼,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这些天忙着迁走百姓,连为佑宁担心忧愁的时间都不能有,如今他们在这儿,他才终于敢流露出脆弱疲惫神色。 第146章 天道 极北 “你们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 静静平复了情绪,卫空予抬眼看向谢今华。 外面的传言他也多少听说了,谢今华成为魔君他不算太意外,只是中间他给孟霁灵识传信一直没能联系上他,再加上他被囚禁的传言让他想起某些过往,这才多嘴问了一句。 “被心魔控制了,”谢今华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你联系过我?我旧伤复发最近才醒,”孟霁接过话头,但也没细说。 “原来如此,”卫空予这才点了点头,继续,“你们这次来应当不止是路过吧?” “想找你算一卦,”谢今华终于回过神,“我知道你早已不算命,但这次实在情况特殊。” 卫空予下意识皱起眉头想要拒绝。 “不是算我,”谢今华又补充,“是藏归留下的山河五阵,还差一阵我们一直没找到,想问问你能不能算到,若是不行也不要紧。” “有些麻烦,但我可以试试,”卫空予没有提不算命的事,只道,“先去开启天星轮吧。” 他带着二人去了他的书房。 这书房修的比正厅还要大些,靠西边全是书架,而东边则是一个巨大的罗盘。 卫空予做事干脆,没什么言语。 他在罗盘前站定,挥手关闭所有门窗,然后又落下一道结界,霎时间,屋内一片漆黑。 吱嘎。 伴随着沉重的齿轮转动的声音,灰尘浮起,一颗颗星子开始缓缓出现在罗盘上空,直至铺满整个房间,形成一幅立体的星空图。 卫空予阖眼穿行于星空之中,一手开始飞速掐诀,他虽没有佑宁靠接触就能窥命途的本事,但天赋也是有的,推演起来没有半点吃力。 黑暗之中,这莹莹星光本该是最吸引人的,谢今华的目光却紧紧锁在西墙方向,那里虽有重重书架遮掩,她还是一眼看到了墙上那幅星象图。 孟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有些怔愣,这幅星象图他们在熟悉不过——卫空予当年为不世谷起的卦。 他到底还是没能原谅自己。 谢今华耷拉下眼皮,他那时总劝她向前看,可他自己不也还困在过去吗。 卫空予那边太过专注,孟霁不敢开口打扰他,于是凭着感觉勾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微凉的触感让她一下清醒过来,朦胧星光下孟霁的笑也显得虚无缥缈,但她知道这次不是梦了,于是也回握住了他的手。 或许是太久没有开启天星轮,又或许是怕结果再出错,卫空予推演的格外仔细。 两人看着星象图成形又被打散,一时心头酸涩不止。 他似乎总是这样,沉默着、压抑着。 谢今华鼻头酸痛,这一瞬间才恍恍惚惚意识到她好像一直忘了卫空予和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孟霁的死对他的伤害从不比她少。 眼见着几次推演出来的星象图都一样,卫空予这才敢看向他们,“好了。” 他扶着罗盘踉跄了一下,下一瞬又什么都没发生般,他抬眼笑了下,“没算出具体位置,但算出来一朵奇怪的莲花。” 两人都装作没看见他方才的踉跄,笑着问,“什么样的?” 他们好奇看向星象图,但这东西除了卫空予,谁都看不出什么名堂。 卫空予看着星象图道,“银白色的雪莲,散发着清正凛冽之气。” 这描述实在耳熟,孟霁一下就想了起来,“初元映月莲。” 他拿出自谢今华体内取出的映月莲递给卫空予一看,他当即肯定,“就是这个。” “兹州?”谢今华迟疑了一瞬,紧接着摇头,“极北的冰原?” “应当是了,”孟霁点头,那处他们确实没去过。 确定了方位,两人才齐齐看向卫空予。 他被看的有些莫名,“你们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谢今华认真鞠了一躬,然后不由分说地上前抱住了他。 “?”卫空予的神色是肉眼可见地震惊和慌乱,他手足无措地看向孟霁,有些结巴,“这……怎么突然……这样。” “不突然,早该向你道歉的,如果我当初没发疯,你现在也不会活的那么痛苦,”谢今华知道他不习惯,适时松开了他,退后一步,认真解释。 说着,她又鞠了一躬,为自己这些年的疯魔,但凡她当年冷静一点,卫空予的自责或许就会轻一点,是她的一意孤行害得他变成现在这样。 “不怪你,”卫空予听懂了,“是我自己想不开。” 他转身看向书架后的星象图,“是我太没用了,什么都算不出来。” 孟霁同谢今华对视一眼,三人也算是一起长大,本来就没什么秘密,于是他如实道,“这事并不怪你,你算出来了才奇怪。” “什么意思?”卫空予一头雾水,他们两个今天的反应都太奇怪了。 “具体的原因我不能和你细说,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孟霁正了神色,“不世谷人死后没有灵魂。” “那你?”卫空予瞳孔放大,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只剩下震惊。 “天道愚弄,”谢今华微微抬头,看着头顶的虚无。 ……卫空予在这个问题上困惑了这么久,听到这句话一愣,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窥天意,识人命。但若是天道不想让你窥见真相呢?” 见他还没缓过来,孟霁继续,只是眼里一派冷寂。 不想? 卫空予此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又踉跄了下,眼神涣散,全是不敢相信。 若是天道不想叫他窥见天意,那他之前的推演算什么? 那佑宁呢?也是因为不想让她窥见天意,所以就要将她抹杀掉吗?那它为何要赋予她这个能力? 她还那么小,那么无辜。 孟霁幽幽叹了口气,一把扶住了他,卫空予前半生都在推演天意,让他相信这个确实太为难了。 “羡逸,它究竟要你做什么?” 冰冷的触感叫卫空予一下冷静下来,他紧紧攥住他干瘦、没有温度的小臂,怔怔看着他。 “据我们目前推测,它应该是想覆灭修仙界,重整世间格局。” 这猜测太过残忍,孟霁的语气尽可能放轻,却还是没什么作用。 “凭什么?” 卫空予没有他想象中的崩溃,只是失神着连连重复了三遍这个问题。 它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决定这么多人的生死。 “它不会成功的,”谢今华笃定道。 “空予,你先冷静,”孟霁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下要先解决楚慈,我们要去极北封印最后一阵,估计结界快撑不住了,到时候最好的战场便是明月山、兹州到宣城一线,你得尽快带百姓撤离。” 信仰骤然崩塌,茫然是正常的,但他可以迷茫不能迷失,眼下最快帮他缓过来的方法就是给他指明方向,告诉他该怎么去做。 “还有多久?” 这方法确实奏效,卫空予瞬间反应过来。 “最多不超过半年了,”谢今华粗略估计了一下。 “结界破碎,你会受影响吗?”卫空予默默思量了下,转头看向孟霁。 “不会,待阵法彻底破碎前,我会焚香祭祖,除去不世谷族人的身份。”孟霁没有迟疑地摇了头。 卫空予选择相信他,“好,你们自管去吧,不用担心我。” 他这些年都挺过来了,比起当年不世谷的灭亡,如今听到真相,他迷茫绝望之际竟还有几分荒唐的轻松。 “去看一眼佑宁就走,”见他确实缓过来了,谢今华才道。 佑宁被安置在原来的房间,只是里里外外多了几道结界。 小姑娘阖着眼,像是睡着了般,嘴角还扬着小小的弧度。 谢今华蓦然想起上次宣城再见时小姑娘特意跑来请求她多来看看她,那时她失忆着,只觉得佑宁神色复杂,现在想来,她怕是早就预见自己的命运了。 想到这儿,谢今华心口又是绵密的刺痛。 阵法限制,她连抚摸佑宁的脸颊都做不到,“会有办法的,一定有法子。” 她在劝卫空予,也在劝自己。 卫空予垂着眸没做声,早在封印佑宁时他就算过,结果是无解。 可现在他不信了,他不信真的无解。 * 漠城已算是极寒之地,再往北就真的是冰天雪原,毫无人迹了。 入目皆是白色,看久了实在刺眼,谢今华和孟霁都换了一身绯色衣裳,这才好受了些。 这极北之地,不仅雪大,风也急,一阵一阵地,推着人往里走,越往北雪越薄冰越厚,连片冰山遮去了来时路,两人仿佛到了世外之地一般。 谢今华紧紧握着孟霁的手,厚厚的结界将二人与风雪隔绝。 “这地方怎么像没有尽头似的,”谢今华看着四下皆是白色,不由感慨。 “挺适合隐居的,要是再温暖点儿就好了。” 孟霁的伤并没有好透,在这种环境下只觉得连骨头都是冷的,意识也昏昏沉沉的,可他不想叫她担心,强撑起精神道。 “可以弄个结界,”谢今华认真思考了会儿,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好主意。” 他许久才应声,声音跟外面飘落的雪花似的,轻飘飘的。 谢今华扭头看向他,见他眼底湿漉漉的,瞬间皱起眉头,“羡逸,你的伤是不是一直没好?” 她向前一步,将看上去清冷又易碎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源源不断地魔气自她体内涌出,一点点将他包裹住。 孟霁垂眸看着她,长睫微颤,“拖累你了。” 他的神色太过委屈,谢今华本想责备他不珍惜身体的想法瞬间歇了,只紧紧捧着他的脸,“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们先歇歇。” 说着,她在周边设下结界,又一一变出了火堆、椅子、狐毛大氅,将人好生安置着坐下了,这才又继续给她输送魔气。 孟霁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这才终于缓上一口气,“我也没想到这里风雪会这般厉害。” “我先送你回去,”谢今华心疼地紧紧捂着他半点温度没有的手。 “怕是没那么容易出去,”孟霁的声音闷闷的。 方才他就留意过了,这冰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只怕是找不到阵法就出不去。 “可你的身体受不住,”谢今华抬眼打量起四周,眼下的环境她也不能一直给他输送魔气。 “要不你放我出去,我可以试试。” 感受到她的焦急的敛青悄悄开口。 谢今华这才想起敛青也被她带来了,它上次化形后不知是不是太过得意忘形,竟想蛊惑苏鹤卿背叛她,然后就被她关回去了。 “你?”谢今华有些怀疑。 “我和你本来就是一体,你的修为就是我的修为,”被怀疑的敛青十分急切。 谢今华将信将疑地将它放了出来。 “要怎么做?”谢今华问。 孟霁抬眼瞥了眼敛青,捏着谢今华的手紧了紧。 “他抱着我就行,”说这话时敛青的眸子都亮了些。 “你要不再好好想想?” 谢今华信它才有鬼,敛青诞生于她的阴暗面,它是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一看它这样就知道它没说实话,于是,再开口语气里多了些威胁意味。 听着她俩的对话,孟霁忍不住轻笑出声。 湿热的气息打在脖子上有些痒,谢今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垂眸看向他,关切道,“好点儿了?” “嗯,”孟霁懒洋洋点了下头,抬眸看向她,眸子里多了丝狡黠,“它这么想亲近我,是不是说明晏晏也是这样想的?” “才不是,她最讨厌你,”被无视掉的敛青十分不爽,气急败坏道。 “当然了,”谢今华从避避讳谈及对他的感情,再度强调,“特别想。”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孟霁满意地侧头亲了下她的脖子,然后才看向敛青。 “我和晏晏有魂契,你既可以宿在她体内,那进入我体内也不是问题吧?” 被戳穿了的敛青没甚底气地轻哼一声,“求人帮忙也没个好态度,我也讨厌你。” “前些时日还喊爹,今日就又讨厌上了?”孟霁眉梢微抬,轻笑一声。 说白了敛青和谢今华还是一体,他虽提防它,但也不至于讨厌,眼下还有心思逗它。 眼看着他弯起嘴角,语气也柔和了,敛青瞬间不抱怨了,美滋滋摇头,“不讨厌,我这就帮你。” 说着,它热切扑上前,靠近二人的瞬间化作一团黑气,瞬间隐没在了孟霁眉心间。 这没出息的样子太过眼熟,谢今华默默别开视线,心道敛青真不愧是和她一体的。 看着一大一小两人的反应,孟霁更觉有趣,谢今华平日里情绪没这般热烈,敛青的出现倒正好像一面镜子,把她所有的情绪都直观地反映了出来,尤其是对他的感情。 “羡逸,”谢今华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声求饶。 “我只是开心,”孟霁抬起头在她脸颊落下一吻,而后终于起身。 第147章 幻境 敛青虽然嘴欠了点,但作用还是有的,有它护着孟霁,他终于不再畏惧风雪作用,甚至连一直没温度的手都暖和起来了。 “不如就让它留在你体内吧?” 谢今华搓着他终于有了温度的手,激动地眉眼都带着笑。 “好啊!” 敛青第一个出声,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和激动。 “这样不会消耗今华的修为的,我不止可以帮你抵御风雪侵袭,关键时刻还可以救你的命。” 见孟霁思索着没出声,敛青急急忙忙补充,极力证明着自己的价值。 “不可以,”孟霁抬眸轻笑着摇头,“它因你而生,该保护的人也是你。” 他知道敛青因为谢今华的缘故会自然亲近于他,但他不能让它忘了谁才是它的主人。 “哦,”敛青的语气瞬间蔫巴。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扬起眉梢,没再多说什么,“听你的。” 两人牵着人继续朝更北方走去。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他们走了许久仍是白日。 “这鬼地方有尽头吗?” 谢今华看着前方仍旧白茫茫一片,有些发愁,她都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 “应该快了,”孟霁阖眸仔细感受了映月莲的反应,“感应越来越强了。” “藏归能选到这个地方也是不容易,我猜原因肯定不止阵法这么简单。”敛青慢悠悠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谢今华总觉得它这话里有话。 孟霁也挑起眉头,静静等待着下文。 敛青默了默,发觉自己一时得意忘形了。 在两人无声地催促下,它毫无骨气地放弃了抵抗,“藏归也是执念成魔,他被心魔彻底控制了很久。” 这件事两人还真不大知情,孟霁蹙眉,“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事儿天乾卷上都没有详细记载。 “我曾感受到他的心魔。”敛青语气有些得意。 “那这和他把阵法布置在这儿有什么关系?”谢今华有些不解。 “他的心魔很强悍,想噬主的那种,映月莲最初应该是他拿来压制心魔的,不过失败了。” “我感受到他心魔是在你想要杀孟霁那次,”它的语气里多了些幸灾乐祸和得意,“那时我的实力还很强,他的心魔也挺满意我的,它告诉我若日后你不受控制可以去北方寻找法子。” …… 谢今华彻底沉默,别过脸去,不敢看孟霁,它提起了她最不愿回忆的一件往事。 是的,她曾想杀了孟霁。 她年幼时对他的情感一直很复杂,在最初的最初,她把他当成完美的、高悬在天上的月亮,偏执地认为他就该保持着完美,她不能接受他变成后面疯魔的样子,也不能接受亲人被他杀死,所以她选择了在他最完美的时候将他杀死。 但她失败了,不是被发现了,而是被敛青阻止了,它控制了她。 也是在那次,敛青的作用被发现,然后被封印了。 孟霁神色微冷,“收起你的小心思。” 听懂了他话里的警告,敛青狠狠磨了磨牙,它不理解他的想法,只是不甘,凭什么一体两面,它做什么他都讨厌,明明救他的是它。 警告完敛青,孟霁伸手捧住谢今华的脸,微微强迫着她看向自己,“晏晏,我从开始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不用愧疚,我最初接近你也是带着目的的。” 这话他过去曾说过一次,谢今华微微失神,而后慢慢扬起嘴角,是呢,他喜欢的本就是毫无遮掩的、原原本本的她。 或许是察觉到这话没什么作用,又或许是良心发现,敛青干巴巴开口,别别扭扭道,“我和藏归的心魔不一样,我从没想过噬主。” “但你想扎我的心,”谢今华凉凉道。 自知理亏的敛青默了默,语气有些迷茫,“我太痛苦了。” 其实它也不想这么讨厌,可它控制不住自己。 “行了,原谅你了。”谢今华无奈叹了口气。 说到底,敛青是由她所有的不好情绪组成的,她能理解它的无奈。 “藏归心魔说的法子会是什么呢?藏归选在这儿是为了顺便消除隐患?”谢今华思索了会儿,也没什么头绪。 “大概是和魔族有关的,但这种地方真的会有魔族吗?” 孟霁抬眼四顾,却发现不知何时起,周边的风雪更大了,有了遮天蔽日之势,连天色似乎都比刚刚暗了许多。 “好像有些不对劲,”谢今华也没空管那法子是什么了,一把攥紧了孟霁的手,十指紧扣。 两人搀扶着,一步一步迎向风雪,却见结界一层层被削弱,那飞舞的雪花竟像刀刃似的直接粉碎了结界。 “糟了,修为被封了,”谢今华抬手想要再结一个结界,却发现手上空空如也,体内的魔气沉寂一般,半点不听使唤。 孟霁抬手护住了她的头,意料之中的疼却没有降临,那些雪花落在二人身上时冰冰凉凉的,很快就化作了雪水,全无刚才的气势,完全就是普通雪花的样子。 “?”谢今华有些茫然地抬手接住雪花,“这……是有人控制,还是阵法作用?” 她竟无法判断。 孟霁沉默着摇了摇头,一时也无法判断眼前情况。 所幸这雪花只是压制了她的修为,并没有什么伤害性。 “你冷吗?”谢今华捧起他的手贴在脸上,感受到阵阵温暖才放下心,看来敛青的作用还是在的。 孟霁低头看向她,眸光浮动,片刻之后轻声道,“看样子阵法就在前面了。” 两人搀扶着慢慢向北方走去,看着天色渐渐变暗,最终彻底入夜。 这里入夜也不是漆黑一片,星河之中是七彩绚烂的光辉,映在冰雪之上是莹莹光辉,为两人照清了前路。 “还挺美,”谢今华看着绚丽的的天空喃喃道。 两人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星空才又继续向前。 * 谷阳镇。 “就在此分别吧,”沈慕看向谢明昭说,“你先不要瞎想,我回去也去藏书阁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相关的禁术。” “我就不谢谢你了,你多保重,”谢明昭点头应下。 两人回山上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擅入魔界的事肯定是瞒不住的,果然,还才到山门就有一群弟子在那儿等着了。 “莫师兄,”徐乘风两人看向为首的弟子恭敬行礼。 “你们做什么去了,掌门这次似乎动怒了,”莫师兄不解地看向他们。 谢明昭沉默着摇了摇头,任由那些弟子押着去了秀清殿。 大殿内林鸿端坐主位,宋千竹和黎谨初各站一旁。 等其他弟子退下以后,林鸿才沉声开口,“简直胡闹,你们可知那魔界有多危险?” 徐乘风和谢明昭跪在地上,恭敬行礼,“弟子知错,请掌门责罚。” 林鸿看着两人的架势一阵头疼,索性背过身去。 “你们这次确实该罚,且不说魔界多危险,你们怎么敢赌长晏不会对你们下狠手的?”宋千竹连连摇头。 “回师父,此行正是长晏护了我们平安,”徐乘风抬头道。 宋千竹拧眉斥责,“胡闹,谁知她安的什么心思?” “长老,长晏也有意对付楚慈,她不会对修仙界动手的。” 谢明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挺直了背脊,替谢今华辩解道。 “她同你说了?你又有何证据证明她的话可信?”宋千竹连发两问,而后才柔和语气,“我知道你心里把她当姐姐,可这事儿毕竟事关仙魔两界,大意不得。” “你们这次确实太过任性,”黎谨初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愿意相信长晏。” 宋千竹还欲开口,黎谨初没给他机会。 “从她出现至今,从没做危害修仙界的事,反倒是几次出手相助,我相信她本性不坏。” 黎谨初并不太在意所谓仙魔身份,她只关注心思纯不纯正。 眼见黎谨初态度坚定,宋千竹几度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论长晏是何态度,你们这惩罚都逃不掉,大战在即,其余惩罚以后再说,且先各自禁闭半年去。” 林鸿等他们争论完了才转身道。 “你们先退下,明昭留着。” 大殿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后,林鸿才松和了语气,“今华到底为何入魔?” 谢明昭早就猜到了林鸿会问,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瞒着他这个当师父的,最终他把孟霁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怎会如此?” 林鸿跌坐在主位上,罕见的失态。 谢明昭静静等着他缓了会儿,才忍不住开口,“掌门,我有一事始终没想明白,我当年天赋并不好,但在爹娘死后我的天赋却突然提升,这二者究竟有没有联系?” 林鸿轻叹一口气,回过神来,“你幼年时并非天赋不好,而是仙根残缺。” “什么意思?”谢明昭呼吸一滞,愣愣抬眼看向林鸿。 “你生来便只有半截仙根,不仅无法修炼,还活不过十八岁。” 林鸿幽幽叹了口气。 这便是命运,当年叶知意夫妻俩看着天生灵体的女儿开心不已,以为是上天眷顾,这才又要了第二个孩子,谁承想这孩子生来却是早夭之相。 “那我……””他怔愣许久才回过神。 “这事只有我和你爹娘三人知道,自你出生起她们就常年奔波在外,就是为了寻找替你改命的法子,现在想来是成功了。” 林鸿苦笑着摇了摇头,所以当年哪怕知道叶知意夫妻死因有疑,他也没敢派人再细查,这其中涉及到禁术,翻出来他们的牺牲就白费了。 谢明昭咬紧牙关压下了快要将他吞没的酸涩,轻声问出了一个一直不敢细想的猜测,“阿姐知道这事吗?她失去仙根会和这禁术有关吗?” 阿姐曾不止一次提及他天赋不好,这次甚至直接帮他洗涤仙根,像是早就知道什么一样,他没办法不多想。 林鸿沉默了许久才摇头,“长晏究竟知不知道这事我也不清楚。” 他没有回答后者,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说的是长晏,谢明昭苦笑一声,长晏无所不知。 谢明昭不知道他那天是如何离开秀清殿的,只记得那天满天繁星。 星星簇拥着月亮,披着七彩的光辉,将冰雪大地照的亮堂堂。 谢今华和孟霁都走的有些麻木了。 “那前面是不是有人影?” 谢今华有些疲惫,又有些自我怀疑,这种鬼地方,她莫不是出现幻觉了。 “好像不是幻觉,”孟霁定睛瞧了瞧,却见人影还不少,也有些莫名,“这种地方还真有人生活?” 这显然不合常理,两人也顾不得疲惫,当即提起一口气,小心翼翼向着人影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人影,这种违和感越明显,等看清人影,两人都愣了。 这里不止有人,俨然是一座城池的模样,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但诡异的是,他们和那些人只隔了几步距离,中间却像是有什么界限一样,没人注意到他们,也没人踏过界限。 谢今华和孟霁对视一眼,小心走向人潮,那些人依旧视而不见。 这就太过反常了,谢今华小心抬手,试图抓住路过的行人,但她的手径直穿过了他们。 “是幻境,”孟霁仔细感受了一下,十分确信道。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幻境,”谢今华四下打量了下,不解问。 在这种鬼都不光临的地方设这么个幻境实在是太浪费了。 孟霁摇了摇头,他也想不明白,按理说防御性的幻境应该是按他们的记忆制造场景才对,可这里的场景显然不是他们熟悉的。 “难不成是有人在我们之前闯入幻境了?” 谢今华同他想到了一处,于是顺着他的思路猜测道。 “极有可能,”孟霁又补充了一个,“还有一种可能,这幻境是为了保存某段重要的信息。” 或许是藏归留下的,又或许是更早之前的。 眼下具体是哪种情况,谁也说不准。 两人转身看向幻境,无论如何,这幻境都还有个主角才对。 “大小姐,慢着点。” 两人正猜想着,忽然一道身影从他们身旁跑过,有人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她们同时看向人影跑出的方向,那是她们来时的方向,那里连脚印都没有,显然这两人还是幻境中的人物。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幻境的主角,两人忙跟了上去。 第148章 楚慈 封阵 “小姐,你慢些跑,别摔着了。” 少年终于追上了白色衣裙的少女,气喘吁吁地劝道。 少女看着前面偌大的莫府停下了脚步,她合了合眸,然后转身问少年: “小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大小姐,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老爷和夫人下了令不让说。” 少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急声解释。 少女垂眸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抬脚就进了莫府。 谢今华和孟霁也立刻跟了进去,他们可以确定了,这人就是幻境的主角。 不同于幻境中其他麻木地重复着同样动作的人,这个少女和跟着她的少年显然是有意识的。 这莫府修的很气派,基本上五步之内就有一个侍女家丁候着,而他们在看到少女后无一例外都是俯身行礼,跟着称呼一声大小姐。 “我爹娘呢?”少女在前厅找了一圈没看到要找的人,转身问侍女们。 “那个人类小孩儿呢?”她又问,这次带了些怒色。 那些侍女皆是垂下头,一句话不敢说。 少女眉头紧紧皱起,转身就向后院跑去。 人类小孩?这称呼有意思,谢今华同孟霁对视一眼,立刻跟上了少女的步伐。 “他们是魔族?”谢今华打量着沿路的侍女们,有些拿不准,他们身上似乎并没有魔气。 “有魔族血脉,半魔,这个女孩儿的魔族血脉倒是纯正,”孟霁低声道,他身为不世谷族人,辨别魔族这种最基础的本事还是有的。 可这里看着不像魔界,谢今华又打量了一遍四周后便确定了。 两人跟着少女绕过后院弯弯绕绕的楼阁,蓦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建筑。 上宽下窄,呈环形结构的楼阁,楼顶无数经幡蔓延向下扎入地底。 这是他们当初找到映月莲的地方。 “这里是……兹州?”谢今华看着熟悉的小楼,回忆起刚刚走过的后院,有些震惊道,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应当是以前的兹州,”孟霁也有些惊讶,这里的构造和现在的兹州差异太大,若非看到这小楼,他也没认出来。 知道是兹州后,两人立刻换了心情,跟着少女径直进入了小楼。 小楼里的景象和他们当时看到的基本无差,正中间还是那口水井,只是这时全无他们当时看到的纯净气息。 水井旁边是几个衣着华丽的人,每层阁楼上也是人头攒动,所有人都齐齐盯着水井,那上面倒吊着个几岁大的孩子。 两人随着少女走到了孩子身边,这才发现孩子身上全是伤口,没挣扎是因为昏睡过去了。 “爹爹,眼下仙魔两界好不容易和平相处,你们不能对他下手啊,城主知道了也不会饶恕你们的,”少女张开手臂将那孩子护在了身后。 “我同意小六陪你出去游历是想让你看看魔族是怎么被欺凌侮辱的,不是让你去同情这些畜生。” “莫慈,你骨子里流的是最纯正的魔族血脉,你是背负着全族希望的人,怎可对这些愚民心软。” “莫慈,我们的族人已经被囚禁几千年了,像条狗一样屈辱地在那方寸之地苟活着,上天既然赐予你最纯正的血脉,又让你诞生在这虚伪的修仙界,你就该想办法迎魔族出结界,而不是为了个畜生在这里和族人争吵。” …… 莫严率先开口,其他族人紧跟着附和道。 一声声指责将少女压得喘不过气。 莫慈最终跪倒在地上,阖眸道,“是我不该带他回来,我不救他了,求爹爹放他走吧,让他自生自灭,我一定安心修炼担起责任的。” 莫严并没有因为她的退让而心软,反倒神色更严肃,“这是你本该做的,今日你要么亲手杀了他,要么杀了我们。” 说这话时,他的面容像扭曲的恶鬼。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阁楼内的所有人盘腿坐在了地上,他们死死盯着少女,逼她做出选择。 “疯了,”谢今华喃喃道。 看莫府的规模,这些人明明在兹州生活的很好,可他们却还是疯狂地恨着修仙界,谢今华只能认定他们是疯了。 孟霁轻叹了口气,眼前这些人体内都淌着一半人族血脉,可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们已经疯魔了。 “爹爹,我错了,我不救他了,求您不要再逼我,”莫慈的头重重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她的行为并没有换得半点心软,莫严冷漠阖眸,“你要救他可以,先杀了我们。” 谢今华轻轻叹了口气,同情地看向匍匐在地上的少女,也不知这么扭曲的家族是怎么养出这么善良的少女的,只是看这架势她迟早也是要被逼疯的。 一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入了夜,莫慈的额头早已血肉模糊。 看着紧紧闭着眼的族人,两行泪自莫慈眼角滑落,她扭头看向因为被倒掉而面色发紫的孩子,嘴角颤抖着。 她踉跄着起身走到孩子身旁,托起孩子的背脊,将他抱在了怀里,她的手慢慢移到了他的脖子上,面容是巨大的挣扎。 嘶。 谢今华倒一口凉气,虽然早就猜到少女会被逼到这一步,但看着她痛苦挣扎的神色,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可惜了,”孟霁轻轻摇了摇头,可惜了这少女,生在这种扭曲的家族里。 “姐姐,我好疼。” 就在莫慈狠心阖眼的瞬间,昏迷的孩子醒了过来,他抓着她落在他脖子上的手指神色懵懂。 “对不起,”莫慈睁开了眼,她拼命摇着头,眼泪珠串似的滑落,“对不起,我不该救你的,对不起。” 莫慈将头埋在了孩子怀里,嘶哑着嗓子道,“对不起。” 下一瞬,白光闪过,所有族人被定在了原地,少女的身影瞬间消失,眼前的幻境也变了,阁楼消失,变成了人潮拥挤的街道。 谢今华和孟霁同时松了口气,看着少女抱着孩子问小六,“小六,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究竟忠心于谁?” 小六跪倒在地,“是小姐救了我,我发誓从今往后只忠心于小姐,绝不会再犯糊涂。” 莫慈垂眸看向怀里又晕过去的孩子,把他交到了小六手里,“想办法送他出兹州,越远越好,快去。” 小六麻利地站了起来,连应答都没有,抱着孩子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莫慈在原地静默了一刻钟,终于抬起脚步,缓缓往莫府的方向走去。 “那些人怕是饶不了她了。” 谢今华替她捏了把汗,以那些人的疯魔程度,她这行为势必会被当做背叛,不知会受到各种处罚。 显然,莫慈也知道这一点,她的脚步极其沉重,但这条路终究是有尽头的。 看着又出现在视线中的莫府,谢今华霎时间睁大了眼睛,孟霁也蹙起了眉。 通天的血腥气几乎将整个莫府包裹。 莫慈的脚步瞬间加快,两人跟着她的步伐急急忙忙冲进莫府,入目便是一地的尸体,那些侍女和家丁俱是七窍流血,没了气息。 莫慈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坐在地上,但她只是一愣,而后意识到什么一样,拼命跑向刚刚的阁楼。 阁楼内狂风不止,那些经幡被吹的哗哗作响,在空中翻飞,落在了那些族人的身上,像是纸钱一样,炼狱般的场景。 刚刚还闭着眼的族人全都睁开了眼,他们紧紧盯着水井的方向,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莫慈跌跌撞撞跪在了莫严面前,他还残留着一口气,他死死抓住莫慈的手,逼她直视着自己。 “你背负着莫氏全族人的性命,你不配死,不配姓莫,我们的怨魂会一直缠着你,诅咒你永世不得安宁。” 拼着最后一口气留下这恶毒的诅咒后,莫严一口血喷在了莫慈脸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莫慈,直至断气。 谢今华和孟霁被震撼地说不出话,他们自问见过不少疯子,可没有一个能比得眼前景象。 他们伫立许久才回过神来,而眼前的少女眼神早已空洞,她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样,麻木地看着遍地的尸体。 “这……”谢今华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霁也是久久无言。 “实在可怜。” 最终,谢今华深深叹了口气道。 呵呵。 她的惋惜刚刚落地,一声冷笑凭空响起,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谢今华和孟霁同时回过神,却发现这冷笑是来自地上麻木的少女。 她们忙后退一步,看着莫慈缓缓抬起头来,她抬袖擦去脸上血迹,嘴角挂着嘲讽的弧度,面容一点点变化,最终成了她们熟悉的样子。 楚慈。 谢今华瞳孔放大,失神了一瞬才意识到这是楚慈的记忆,楚慈就是不被允许姓莫的莫慈。 “我这辈子都用不着别人可怜,”楚慈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又是一声冷笑。 谢今华看着周边的幻境一点点破碎,说不出一句话。 她好像知道楚慈为何会变成这样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透。 她看着楚慈凉薄的眸子,沉默良久。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孟霁先回过神来,警惕地看向楚慈,他不确定她还有没有修为。 “这话该我问你们,这是我的记忆。” 楚慈并没看他,而是看向四周,像是在找什么。 幻境消失,周边又是永夜,看样子这阵法因为楚慈的清醒破碎了。 楚慈慢悠悠看向东北方向的冰山,然后缓缓地走了过去,她蹲下不知在擦拭什么,不一会儿竟拖了个人出来。 准确来说是尸体,喻长生的尸体。 谢今华和孟霁对视一眼,有些莫名,她将人杀了,还背着尸体作甚?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两人似乎从未看透过。 “你是来找藏归留下的阵法的?”谢今华观察着她的反应,又问,“你是在找藏在这儿的魔族?” 楚慈波澜不惊的眸子终于有了点反应,是浓烈的杀意。 看来是后者,谢今华和孟霁同时抬起手,小心提防着她。 楚慈淡淡看了眼他们的反应,低头将喻长生背起,向着北方继续走去。 “她也没修为了,”谢今华松了口气,和孟霁搀扶着一起跟了上去,就像刚刚在幻境中那样。 三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又走了快半个时辰,谢今华终于看到了他们要找的阵法。 楚慈也在阵法前停下了脚步。 这阵法她们再熟悉不过,三块刻有术法的石碑围成环形,中间是直入云霄的白色光束,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样子。 三人又开始了沉默对峙。 楚慈在这儿,他们并不好封印阵法,而且他们现在没修为。 封印阵法需得三人同时改变阵法布局,他们原打算是让敛青来充当第三人,可现在它也被压制了。 “我对这阵法不感兴趣,但它妨碍了我,合作如何?现在大家修为都被压制,你们要封印阵法就还差一人。” 最终,楚慈率先开口。 谢今华知道她的不感兴趣是真的,她要真想阻止他们,破坏外面的四个阵法就行,可她没这么做。 至少目前来看,她们目的一致,楚慈暂时是可信的。 于是,她道,“那你先帮我们封印阵法。” 楚慈随意点了下头,神色厌厌。 达成合作,三人面向阵法,各自占据一方,将手同时放在了石碑之上。 孟霁阖眸,在口中默念法诀。 阵法的白色光芒开始跳动,他睁开了眼,三人同时划破掌心,鲜血顺着他们的手滴落在了石碑之上。 随着石碑上的术法被鲜血掩去,白色的光束开始分解成无数锁链状。 孟霁看了眼光束,默念的速度更快,周边的风速开始变快,吹起漫天的雪花,遮去了三人的视线,他们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他们紧紧抓住石碑,任由疾风侵袭,那些雪花落在他们脸颊上、睫毛上,顷刻就凝结成了冰,三人的脸都麻木了。 孟霁念法诀的速度却没慢,他专注地看着被风雪遮掩的光束,直到光束彻底被分裂,他扬声道,“封!”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地,那些铁链状的光束一根根崩断,方才还来势汹汹的风雪瞬间歇了势,她们的手也被石碑震开。 三人在雪地里滚了一圈才爬起,都有些狼狈,她们静静注视着光束,直到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封印完毕,周边终于安静下来,风雪都止住了。 第149章 钦原 “修为回来了。” 阵法彻底消失的瞬间,谢今华浑身轻盈,她试着握了握拳,果然,压制消失了。 只欣喜了一瞬,她护着孟霁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楚慈。 楚慈依旧神色淡淡,她还在看着阵法的位置。 谢今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阵法正北方的冰山有了变化。 覆盖在冰山的雪一层层飞起,露出了厚厚的冰面。 冰山之中是密密麻麻的手腕粗的玄色铁链,这些铁链向冰山内部聚集,像是压制着什么一样。 谢今华只觉下意识的不安,她转身四顾,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 只见她们周边的冰山内俱是密密麻麻的铁链,更可怕的是,随着雪全部散去,那些铁链开始缓慢地颤动,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一样。 楚慈显然也没料到是这般景象,她皱起眉头,看向眼前的那座冰山。 “这是什么?”谢今华看着冰山内的铁链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手上已经蕴起魔气。 孟霁缓缓摇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这无边冰雪竟像个囚牢一样,只是不知里面压制的到底是什么。 两人还在谨慎观察,楚慈却是动了,她飞身上前,抬手落在冰山之上,源源不断地魔气开始涌入冰山之中。 随着魔气的注入,冰面竟越来越薄,冰山中的铁链开始剧烈的抖动,连带着整座冰山都像是要崩塌了一样。 不管里面是什么,谢今华直觉肯定不是好东西,和孟霁对视一眼后,她飞身上前,剑气化形,霜色长剑强行挑开了楚慈的手,逼得她后退一步。 “不自量力,”楚慈抬眼,眸色微凉。 她反应飞速,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并指捏住剑锋,她修为太高,谢今华自知硬拼不过,瞬间收了力道,一脚踢向她的手腕,楚慈头都没低一下,自有一道魔气挡住了她的攻势,那魔气瞬间化作千丝万缕顺着她的脚尖而上,谢今华立刻反手推剑,借力落回孟霁身边,那道剑影也瞬间消散。 楚慈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穷追不放,她转身又要去输送魔气。 这次谢今华和孟霁同时出手,谢今华依旧挥剑直逼她的面门,孟霁则趁机去抢喻长生的尸体。 谢今华知道自己打不过她,她出手也只是为了骚扰她,于是数道剑影现行的同时,她又变化出无数藤蔓去缠楚慈的手和脚,楚慈并不吃她这一套,她并指施法,用魔气将自己和喻长生包裹,那些剑气和藤蔓一接触到她便瞬间化作齑粉,她的魔气极凶猛,在粉碎了藤蔓后又化作利刺飞速刺向谢今华,她蹬着冰山一个飞身,拉住孟霁递过来的手,两人合力,一道结界从背后将楚慈束缚,楚慈并没转身,而是一掌落在冰山之上,在结界靠近的瞬间,她竟直接反手接住了结界,硬生生拦住了结界,两人立刻加重手上力道,源源不断的灵力和魔气一点点将楚慈压在冰山之上,眼见着结界就要将她彻底包裹,她却忽然收回抵在冰面上的手,整个人贴在了冰面之上,他们的结界也落在了冰山之上。 接触到冰面的瞬间,两人就意识到了不对,同时收手,却已经晚了,她的魔气被冰山隔绝在外,属于孟霁的绿色灵力却被剥离出来,直直钻入冰山中心。 “糟了,”谢今华看着楚慈淡然的神色,终于发觉他们中招了,什么冰山崩裂都是假的,魔气根本进不了冰山,楚慈折腾这半天,为的就是借孟霁的灵力。 孟霁也反应过来,知道他们大意了,再想阻止已经晚了,只得拉着谢今华后退一步。 灵力彻底融入冰山之中,霎时间,冰山上开始出现裂痕,而后一块块崩裂,锁链露出在空气中的瞬间,阵阵轰鸣凭空响起,凛冽的寒气逼得三人皆是后退一步,险些跪倒在地。 楚慈一手挡着脸,直直看向快速崩裂的冰山,神情寡淡的脸上终于有了激动之色。 随着冰山一点点碎裂,被锁住的东西终于露出,那是一个人,一个浑身羽毛的男人。 “钦原。 ”楚慈迅速起身走了上去。 这名字有些耳熟,谢今华扭头看向孟霁,他沉声道,“《元初杂史》中和神树昔梦同时降世的神鸟名为钦原。” 《元初杂史》记载的居然是真的?谢今华第一反应是震惊,而后是深深的疑惑。 救世的神鸟为何会被铁链锁在冰山之中? 两人对视一眼,也凑了上去。 钦原睁开眼的速度极缓慢,他先是看了三人一眼,然后极缓慢地扭头看向四周,紧接着是深深的迷茫。 “你们是谁?昔梦呢?” 他明明是被昔梦的神力唤醒的,可他并没有看到昔梦。 “昔梦早就死了,”楚慈冷声说。 “死?不可能,”钦原愣了一秒,然后连连摇头,随着他的动作,锁着他的铁链开始收紧,剧烈地抖动。 随着铁链收紧,钦原的神色逐渐痛苦起来,他的脸上有奇怪的黑色纹路时隐时现,看上去诡异异常。 “好像不太对,”谢今华拉着孟霁,准备看情况不对就跑。 “啊!” 钦原突然仰头嘶吼,像是要挣脱铁链的束缚一样,他开始拼命地挣扎起来,锁链越收越紧,几乎快要崩断,而周围的冰山也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竟像是也要崩裂了一样。 楚慈看了眼周边的冰山,脸上流露出些许满意之色,她说,“钦原,只要你与我结契,我可以助你复活昔梦。” …… 谢今华一时沉默,楚慈还挺执着于凌驾于神之上的,这份魄力和胆量挺让人羡慕的。 钦原明显和赵秦不一样,他在听到楚慈的话之后,竟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若真让她成功了麻烦了。 “昔梦,孟希仁,”孟霁看着神色癫狂的钦原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两个名字。 忽然,他握住谢今华的左手,轻轻敲了下怀桑镯,绿色的藤蔓慢慢探出,点点绿光浮现在了怀桑镯上方。 “昔梦,”钦原停止了挣扎了,他死死盯着镯子上的绿光,神色痴痴。 谢今华瞬间反应过来,她问,“孟希仁就是昔梦?” 孟霁刚刚也在猜测,但他看见钦原的反应就确定了。 所以不是灵力可以进入冰山,而是孟希仁的灵力可以,楚慈借他的灵力是早就知道这点吗?还是单纯以为魔气进不去? 孟霁看着面无表情的楚慈,一时也无法确定。 “钦原,是谁把你封印在这儿的?”谢今华没注意到孟霁的失神,看见钦原冷静下来,赶忙趁机问。 “昔梦,”钦原依旧痴痴盯着怀桑镯,也不知听没听她的问题, 三人俱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昔梦将他封印在这儿,那他的反应也太奇怪了。 被封在这里显然不会好受,可他却非但不恨她,还那么在意她。 “为何?”孟霁问。 “我犯了错,”钦原终于移开目光,他又直直盯着孟霁,“你身上有昔梦的的神力,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昔梦是我师父,”孟霁答。 “师父?”钦原微微歪头,又陷入了沉思。 “钦原,昔梦已经死了,你应该也感受到了,你到底想不想复活她?”楚慈终于开口打断了她们,冷声逼问钦原。 “……”钦原张嘴看着她,脸上是挣扎的神色。 “钦原,昔梦不会希望你为了复活她而助魔为恶的,”谢今华看了眼钦原的神色,知道还有机会说服他,赶忙开口道。 搬出昔梦明显是有用的,钦原又看了眼她手上的怀桑镯,挺直的背脊慢慢塌了下去,锁着他的铁链也在一点点的放松,预示着他已彻底放弃了挣扎。 楚慈看了眼跟着松了口气的谢今华二人,微微扬起嘴角。 谢今华顿时预感到她要挑事,想开口阻止已经晚了。 “你不想再看看昔梦吗?你连她的死因都不知道。”她问。 这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刚刚才平静下来的钦原瞬间失去神智,他的双目赤红,刚刚出现过的黑色纹路彻底占领了他大半张脸,他身上的羽毛全部张开,那些锁链深深嵌入他的躯体之中,鲜血溢出,染红了整条锁链,他却像是没察觉到一样,只一点一点尝试着站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那些锁链越缩越短,到他彻底站起来时,锁链已只剩下半米不到,他仰头嘶吼一声,漆黑的浓雾自他身后浮现,巨大的威压直接将三人都狠狠压在了地上。 周边的冰山开始崩裂,霎时间,地动山摇,钦原身上的锁链也开始一根根崩裂。 楚慈看着眼前的场景,脸上是疯狂的笑容,这就是神的力量,而她即将凌驾于神之上。 谢今华勉强转头看向四周,却见那些冰山已全部崩裂,露出了里面的情形,无数同样被铁链锁着的人,她粗略估计了一下,竟差不多有七八十人,他们全都阖着眼,哪怕铁链抽打在他们身上,他们也没有半点反应。 “能阻止他吗?”谢今华通过魂契问孟霁。 孟霁皱眉摇头,他们两人现在的状态都不好,连对付楚慈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是一声嘶吼就将楚慈压的站不起来的钦原了。 两人艰难地依靠在一起,眼下这个情况,他们只能见势不对就跑了,只是出去以后怕是修仙界要遭大难了。 眼见着只剩下最后一根锁着钦原脖子的铁链了,楚慈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欣喜之色,她扭头看向背后的尸体,语气堪称温柔,“快成了。” “?”谢今华看着举止疯癫的楚慈,眼里是十分的不解。 虽说魔君多少都有点病,但楚慈这也太变态了吧,要是不知道人是她杀的,她还要以为这是个多痴情的人。 两人分身的功夫,钦原脖子上的最后一根铁链终于被他斩断。 看着深呼了一口气的钦原,谢今华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完。 钦原这种万年前的神要是真受了楚慈蛊惑,那修仙界算是完了。 “成了……怎么回事?” 楚慈的嘴角刚刚扬起,一句话还没说完,变故发生了。 几乎是在钦原抬脚的瞬间,两条手指粗细的铁链自虚空中出现,直直穿过钦原的琵琶骨,再度将他锁在了原地。 铁链穿过胸膛的那一瞬,钦原的眸子恢复正常,一口血自他的嘴角溢出,他脸上的黑色纹路也跟着褪去,他又恢复如常了。 “这是怎么回事?”楚慈的面容几乎扭曲,她起身蕴起灵力就斩向铁链,但触碰的瞬间她就被弹飞了,而铁链上甚至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楚慈怔怔看着完好如初的铁链,气急败坏地看向钦原,“你不能放弃,就剩两条铁链了。” 钦原并没有理会她,他艰难抬起头,看向空中,“对不起,我又做错事了。” 三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点点绿光破空而出,在飘到钦原面前时,一白衣女子自绿光中走出。 “师父?”谢今华和孟霁同时开口。 孟希仁垂眸看向两人,微微抬手将二人身上的压制解除,然后才看向钦原。 “封印被破坏了,可我已经无力修复了,”她托起钦原的脸。 “对不起,昔梦,对不起。” 豆大的泪珠打在了孟希仁掌心,钦原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按神的年龄算,钦原被封印前确实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孟希仁神色微动。 沉默半晌后,她轻叹了口气,摇头,“是我没有教好你。” “小慈,你怎会执迷不悟至此?”孟希仁看向自她出现就一直低着头的楚慈。 楚慈沉默着抬头看向她,什么话都没说,转瞬化作了黑雾,消失无影。 孟希仁认识楚慈?谢今华看着楚慈方才的位置出神。 “师父,这些到底是做什么的?”孟霁跟着孟希仁的视线看向周围被铁链锁着的人。 “锁神牢,也可以称为诛神墓,”孟希仁神色淡淡的,“这些都是万年前的神,被我斩杀,封印元神于此。” 万年前?孟霁从不知道孟希仁竟活了这么久。 第150章 昔梦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罢孟希仁的解释,谢今华再看向被锁着的那些人只觉震撼,这些竟然全都是神。 孟希仁看了眼她和孟霁牵着的手,开口语气淡淡的。 “数万年前,人类的生命还很脆弱,天界之上的古神随意的一道天雷、洪水就可以夺去无数人的生命;于是,人类向我祈祷,我命钦原化形为人,带着我的果实为他们送去了驾驭灵力的方法,从此就有了修仙界;万年间,人类进步飞速,天雷和洪水再无法威胁人类,那些古神就以人类世界的杂质制造出了一种新的人类,魔族,让他们自相残杀。” “人类世界有修士在,这种局面本来不至于太糟,可钦原在人世间游走万年后产生了人的情感,他为救一人类少女,窃走我一颗未成熟的果实,长生族自此诞生;钦原有了情感,也就有了阴暗面,他被古神引诱成了第一任魔君,自此,人间成了炼狱,洪水滔天,魔族肆虐。” “这种情况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所以我拒绝了再度找到我的人类,他们最后和天道缔结了契约,可获得神力的他们并没能止住灾祸。” 谢今华转头看向孟霁,知道她说的是不世谷族人。 “那时距魔族诞生还不足千年,人类却已几乎失去还手之力,我不忍看见生灵涂炭,也化形降世,我游走在人世间,止住了洪水、旱灾,见识到了魔族的强大,也意识到要想人世安宁就必须解决那些高高在上的古神,所以我囚魔族、开天门、斩古神,以钦原的元神将他们的元神封印至此。” 孟希仁顿了下又补充,“天门大开,天界的灵力倾泻而下,千年时间里,修士的修为大幅提升,于是有了修士飞升,这本是好事,可人是有欲念的,他们飞升成仙后又变得像那些古神一样,无奈之下,我斩断了天脉,阻绝了飞升之路。” 孟霁完全愣住了,他知道孟希仁是历史上最强的谷主,却不知道她会这么强。 “那师父为何会……” 谢今华话没说完,孟希仁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淡淡一笑。 “我是自散元神。一来,天脉被斩断后,世间的灵力随着时间流逝会变得越来越稀薄,我的神力和元神可以牵动天人两界灵力流转。” 她抬头看了眼夜空。 “二来,天道忌惮,我毕竟是古神,游走在人世间与人接触会乱人因果。” 见二人面带不解,孟希仁继续耐心解释道,“我是神,眨眼便可窥人命途,预知未来,这种能力是天道不允许的,它会想办法修正它。” “我没开天门之前,天人两界的灵力是可以自然流转的,可在我介入以后,这种流转就被切断了,这就是天道作用,” “具体到人身上,你变成现在这样也与我有干系,”她抬手摸了摸谢今华的脸颊。 “啊?”谢今华有些茫然,她之前从没见过孟希仁。 “这事儿得从更早之前说起。那时我已开始自散元神,却突然预知到修仙界即将面临一场浩劫,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我不敢再随意插手,便取了一缕元神去预演各种可能的应对方法,但我发现,只要我出手,这场浩劫之后就会有新的浩劫,永不停歇;于是,我便把知晓的所有人的命运都结合在了一起,试图从这些人的命运交织中找到一线生机。” “在推演的同时,我继续游走在修仙界,尽可能从遇到的人身上找寻那个渺茫的机会。” “如此推演了近千年,我一共遇到了四个机会,第一个是江归戎,在他的作用下,那次浩劫的时间推迟了千年。” “一百多年前,第二个机会降临,天道选中了孟霁,按照我的推演,他也会为修仙界续命千年,可在他出生后没几年,因果再次乱了。” 谢今华长睫微颤,仿佛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那时你应当不足五岁,叶知意和谢南绪找到了我。”孟希仁说。 “为了帮阿昭改命?”谢今华的声音在颤抖。 孟霁握紧了她的手,扶着她的肩,两人一道紧张地等着意料之中的答案。 谁料,孟希仁缓缓摇头,“不全是。” 谢今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她开口后下意识想要阖眼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既定的答案。 直至合上眼,她才反应过来,只觉浑身一震,她猛然睁开眼,小心翼翼看向她,满怀希冀,“那是什么?” “你可知原本你和谢明昭两人都活不过十八岁?”孟希仁的语气柔和。 谢今华愣了一秒,侧脸看向同样愣住的孟霁,按照疯女人的记忆,她确实是死在十八岁。 见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孟希仁轻轻摇了下头,继续,“你们姐弟二人,一个天生灵体,一个却仙根残缺,注定活不过十八岁,她们为了救谢明昭,寻遍修仙界,非但没找到法子,还知晓了你也活不过十八岁。” “她们在小姑山知道了赵雨寒早夭的原因,便去宣城为你算了命,结果也是慧极必夭,于是她们才找到了我。” “我那时本已决意不再介入别人的因果,可我在你必死的结局中看到了一丝时有时无的机会,很奇怪,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于是我在推演中加入了你的命运,经过无数次验证,我发现只要我插手,这丝机会就有,我若不管,你的命运不会和那场浩劫有半点干系。” “所以师父选择了救我们?”谢今华问。 谁料,孟希仁再次给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救不了,无论我怎么推演,你都活不过十八岁,可只要我插手,你的命运就会和那场浩劫关联。” “我给了叶知意换仙根的方法,可很快,我就听说了她们的死讯,是我的插手乱了她们的因果,我当时并没有看到她们的死亡,”孟希仁神色悲悯,“那时我本准备再去看看你的命运,可我发现孟霁的命运也改变了,他的生机断了。” “但那时的我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丝元神,无力再去探寻原因,我只得用最后一丝元神帮藏归除去了心魔,让他以命给孟霁换一丝生机。” 终于解释清楚了一切,孟希仁这才问出自己的疑问,“我看你似乎已经躲过十八岁那一劫了,倒是孟霁殒命又复活,你们的命运为何会交织在一起?” 如今的她只剩一缕残魂,神力不再,已无法看见她们的命运了。 这事儿太过复杂,谢今华思索一番,选了几个关键点和她说明,尤其是疯女人和那段记忆,以及不世谷灭亡的细节。 “那应当是我取出用来推演未来的元神,在我死后,它失去控制,又正好在推演你的命运,所以它才会找到你,只是没了我的神力支撑,它怕是把那当成了真实发生过的事了。” 孟希仁听完她的描述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所以她不是我,也不是重生?”谢今华想再确认一下。 “自然,人只有三魂七魄,就是重生也不会多出一魂来,”孟希仁又琢磨了一下,“唯一的可能是时空回溯,但这能力只有我有,而我从未用过,它一缕残识更做不到。” 这个道理最简单不过,谢今华反应过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孟霁却有些迟疑,比起上次见到的孟希仁,这次的她似乎要冷漠淡然许多,而且知道的也更多,但却让他觉得陌生。 “师父把这些告诉我们,不会再扰乱因果吗?” 谢今华冷静下来后,有些紧张地问。 “不会,我没有神力了,看不到你们的命运,而且这里是神陨之地,又有我的元神封印,任何人都可以进来,唯独天道不行,”孟希仁的语气始终淡然。 “师父和我在天乾卷中见到的似乎有些不同。” 思索良久,孟霁还是选择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天乾卷中的是我留下的一缕神识,并不算是真正的我,而你们现在看到的我是代表神性的那缕元神,自然会不同,这也和我接下来要交代你们的事有关。” 孟希仁转身看向钦原,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见她看向自己,他急急忙忙开口,生怕被打断一样。 “昔梦,求你带我走吧,封印是因我而毁,我愿以身献祭,你带我走吧,我想陪着你,哪怕是元神消散。” 钦原从孟希仁出现就一直在哭,却在说出元神消散之后止住了。 “小笨鸟,”昔梦轻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她抬手轻抚他的脸颊,脸上是柔和的笑意,“元神消散就什么都没了。” “我知道,昔梦,你不在了,春光也不在了,我不想再一个人孤独地待在这儿了,带我走吧,”钦原蹭了蹭她的掌心,他的语气平静又绝望。 春光大概就是当年他不惜偷果子也要救的少女了,谢今华下意识去看孟希仁的反应,却见她眉眼弯弯,“好,这次带你走。” 如愿得到应允的钦原终于扬起笑容,咧着嘴露出了虎牙,看着有些傻气,并不像活了几万年的古神。 孟希仁摸了摸他的头,抬眼看向她们,“你们能来这里见到我,就说明修仙界劫难将至,你们要对付的不止楚慈,还有天劫。” “天劫?”谢今华不解抬头看向天空。 “这个也和我当年断天脉有关,”孟希仁点头,“人界灵力充盈,但修士飞升之路却被断绝,久而久之,这批人就会成为新的‘古神’,有神就必然会有诛神者,天道不会允许历史重演,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源头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如今人界最主要的灵力来源是山川和花草树木,它会不断降下天雷、洪水、旱灾,直至生灵涂炭;藏归也就是江归戎的山河五阵抑制了世间灵力,成功避免了劫难,但这毕竟治标不治本,天门绝不能再重开,你们能做的只有断灵脉。” “灵脉?”谢今华听的云里雾里,这些东西她以前居然从未听说过。 看她迷茫的神色,孟希仁似在意料之中,“看来《元初杂史》确实过时了。” 这东西写的居然是真的?谢今华第一反应是惊讶,她一直以为那就是个话本子。 提起《元初杂史》,孟霁倒是有点印象了,“我记得书里说魔族结界就是建在灵脉之上,所以才有那般强的威力。” 不过他不懂断灵脉和应对天劫有什么关系。 “万物有灵,这灵力来源正是灵脉,所以只要灵脉断裂,灵力流转速度减缓,人界的灵力就能维持在一个不至于引得天道忌惮的范围内,也就不会再有天劫降下了。”孟希仁解释道。 “那些已经入化神期的人怎么办?”谢今华追问,按孟希仁的说法,这些人最终还是会达到飞升的界限。 “这个就涉及到我刚刚没提到的第四个机会,我的元神已附到那人身上,她会打破修士无尽的寿命,”孟希仁没有再细说。 这个问题其实挺敏感的,谢今华明白她不细说的原因,也没有再追问。 “断灵脉会有危险吗?”孟霁沉默了会儿,问。 “会,”孟希仁也没有隐瞒,“以目前修仙界的状况,无人能做到,所以我才留下了一截灵木给不世谷,又送灵树枝给修仙界。” 她看向谢今华手腕的怀桑镯,“它会助你断灵脉,但你怕是会承受不住。” “师父,我来不行吗?”孟霁看着她的眼神,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急切问。 “只有它的主人才行,”孟希仁摇头。 “会死吗?”谢今华安抚性地拍了拍孟霁的手。 孟希仁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我留了一缕元神在灵木中,它会尽力保护你。” 谢今华轻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这里怨气太重,你们不能在这里待久了,会被影响的,走吧,”孟希仁转身将钦原抱在了怀里,然后才道。 谢今华和孟霁对视一眼,一同对着孟希仁鞠了一躬,“师父再见。” “楚慈本性不坏,她救的人远比杀的人多,变成如今这样全因执念太深,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们留她一命,当然,这些都以你们的安全为先。” 两人刚抬脚,孟希仁的声音又响起,这次带着些犹豫。 第151章 东城战局 白色的光束直入夜空,为两人照明了前路,身后的冰山轰鸣着倒塌,又是一阵风雪肆虐。 呼呼的风声之中是痛苦的、不甘的呻吟,一声声回荡在他们耳边,引得两人停下脚步。 谢今华扶着孟霁回看那通天的光束,光束里是点点蓝色的光点盘旋而上,其中还夹杂着点儿绿色光芒。 传说中的古神就这样彻底陨落了。 轻易地像是一场梦一样。 “楚慈似乎不是在莫府自杀后走入歧途的。” 谢今华回忆着孟希仁最后的嘱咐疑惑道。 “听师父的话是这个意思。” 孟霁思索片刻后点头。 光是小姑山和永水镇加起来就有五千多人了,可她救的人比这儿还多。 楚慈这人太过复杂,谢今华无法对她做出评价,只摇了摇头。 “只有昔梦的神力才能解开钦原的封印,你说楚慈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去诛神墓?”孟霁问。 这事儿谢今华在心里也琢磨了许多遍了,“她知道我们要封印山河五阵,所以知道我们要来这儿似乎也正常。” 说到这个问题,谢今华仍觉得奇怪,明明知道她们要封印山河五阵,楚慈却并不阻止,弄得她一时都拿不准楚慈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对付修仙界了。 想来想起,她还是那个评价,楚慈这人太复杂,她们看不懂。 两人在诛神墓并没有时间观念,到了漠城才发现时间竟已过去两个多月了。 漠城的军队已经成形了,他们路过时正全城戒严,霍白凤亲自坐镇城头。 “这是怎么了?”谢今华看着城门口一人高的木刺关卡和投石车以及阵法,问。 “你们还不知道?”霍白凤神色严肃,眉眼之间满是忧愁,“魔族出结界了,已越过了兹州,现在各个城池都有魔族势力冒头,只怕漠城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 谢今华登时竖起眉头,看来楚慈出诛神墓就动手了,是他们耽搁太久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两人几乎没停留,一路南下。 她们路过的所有城池全部戒严,各派修士几乎全部出动,先从城池内部开始清除魔族势力。 魔族势力汹涌,他们并没有动兹州,而是绕到防守薄弱的宣城和明月山,从东西两面包夹,再一路向北。 兹州后面的东城就成了第一个落入险境的城池。 此次楚慈虽没露面,但她手下的城主全部出动,可以说是十分棘手。 不过相比较宣城和明月山,东城的形势还是好一些,已经撑了十三天了,一来卫空予早已来到此地坐镇,二来,这次万合宗终于没有再当缩头乌龟,在宣城告破后就立刻派了赤云过来。 只是,东城的形势也只是比宣城好一些,通天的魔气在城外徘徊,东城的城墙已经漆黑破损,城内修士折损过半,城外一片残垣废墟,已无生灵。 “长老,东城怕是撑不过三日了。” 城墙之上,卫空予看着来势汹汹的魔气,无奈叹气。 “撑不住也要撑,这东城我拼出老命也得守住,必不能叫他坏了士气。” 赤云咳嗽一声,抹去脸上黑灰,神色坚毅,他领命来东城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魔族的势力比他们想的要强大,不过一月时间竟连破宣城和明月山,眼下修仙界人心惶惶,这东城必不能再破。 “好一个撑不住也要撑,老东西,认识这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看你这么硬气,”木成也抹了把脸,也大笑一声。 “老东西,你几百年没出山了,修为倒是没退步,”赤云拍了拍木成的肩,若非他来的及时,东城险些连上一波攻势都守不住。 两个老头相视一笑,转头看向卫空予,“卫城主,这城我们会舍命去守,只是还请你提前安排好撤退之法。” 宣城原来的城主早在赤云来之前就战死了,卫空予又正好来了,便暂时顶上了城主一职。 “我已经在安排人带领百姓撤退了,但情况不是很好,”卫空予无奈摇头,“东城绝不能破。” 说着,他看向黑雾的方向,那里是坐镇的罗格和乌沧,他若拼尽全力,未必不能杀死一个,只是他还放心不下佑宁。 三人站在墙头,谁也没再说话。 他们心里都清楚,卫空予说的三天已经是最极限的情况,东城目前的情况,不一定能撑到支援赶来了。 东城情况危急,往北的城池形势也不好,明月山那边的魔族从后包抄,目的就是为了阻拦援军,东城已然成了孤城。 “只盼谨初和惊鸾能守住后方。” 最终,木成幽幽叹了口气,东城有两千户百姓,他们没有退路。 黑雾翻涌着,压迫的天色越来越暗,直到彻底入夜,罗格和乌沧终于没耐心了。 “全力攻城,活捉黎谨初。” 罗格一声令下,黑雾之中魔族源源不断涌出,木成和赤云合力落下一道结界,隔绝了魔族前进的步伐,然后两人带着修士一跃而下。 “卫城主,东城就交给你了。” 木成和赤云带着修士合掌抵在结界之上,源源不断的灵力阻挡了魔族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但比起寥寥一百多个修士,魔族跟没有止境似的涌上,再强悍的结界也挡不住他们不怕死的往上冲。 眼见着结界一点点破碎,木成和赤云对视一眼,同时蕴起灵力,飞身落入魔族之中,一掌便是一片魔族躺在地上,但紧接着就是新的魔族涌上前,两人背靠着背,一掌一拳尚且游刃有余。 “找死,”乌沧看着被魔族包围的两人冷嗤一声。 罗格摩挲着拳头,嘴角是疯狂的弧度,“杀了这俩老东西,魔君可得给我记上一大功。” 说着,他便飞身落入了魔族之中,他一落地,围着赤云二人的魔族迅速散开,转而继续去破结界。 “一人一个,”乌沧跟着落在了罗格身旁,他对立功没兴趣,但若是楚慈知道罗格上了他没上,这事儿就麻烦了。 “狂妄,对付你们我一人足矣,”赤云冷笑一声,扭头对木成道,“你去护住结界。” 魔族之人多性情暴躁,经不得激,果然,赤云这话一出,乌沧和罗格二话不说同时动手。 木成看了眼赤云的情况,也知道眼下结界最重要,转身便又落在结界前。 卫空予在城墙之上,看着赤云以一敌二,眉头渐渐皱起,魔族比他想象的还要急切,别说三天,东城怕是撑不到天亮。 他看了眼下面的木成,手上也蕴起灵力,帮他切开想要从空中进攻的魔族。 魔气封城,周围几乎没有灵力,那些修士已经支撑了小半个月,眼下也早已力竭,结界肉眼可见地一点点崩裂。 发现结界的力量在减弱,魔族的攻势更猛,一点点将木成逼到结界边缘。 “破。” 伴随着一声冷呵,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竟又是一个魔族城主。 烛余一拳直接震碎岌岌可危的结界,而后便是一掌袭向木成的后背,好在他经验老到,反身便是一掌相抵,这才没受伤。 那些修士被震倒在地,只是一瞬就又迅速起身,同魔族厮杀在了一块。 赤云本来一对二还能勉强应对,但随着结界破碎,那些魔族一拥而上,一时将他包围在其中,他连受两掌,险些没站稳。 木成看了眼烛余,飞身落在了赤云身后,两人看着源源不断的魔族同时露出笑容,而后时动手。 下面的魔族势力几乎是压倒式的,卫空予有心支援,但那些魔族已经开始攀上城墙,他也分身乏术。 如此又生捱了一个时辰,下面的修士便只剩下了一半,木成和赤云二对三也是浑身挂彩,大口喘着粗气。 早就破损的城墙也已破开了洞,魔族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入城中,卫空予诛杀一批,就有新的一批踩着他们的尸体涌上,他也渐渐力竭,只能再度落下结界,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城内百姓听着魔族的呼啸,除了紧闭门窗也在别无他法。 一时间,城内啼哭悲鸣不止,城外厮杀声不断,卫空予几乎恍惚,一切就要这么结束了吗,佑宁怎么办? “老东西,我怕是撑不住了,”赤云喘着粗气扶住木成,他的脸上早已被血模糊,视线也已渐渐模糊。 “再撑撑,支援就快到了,”木成抬手抹去眼角的汗,喘的几乎说不出话。 “支援?”烛余勾起笑容,“你是说北边的那两百个修士吗?只怕他们还死在你们前头。” 虽然早就料到这个情况,木成的心还是狠狠跌到了谷底,难不成上天真要叫他们殒命于此吗? “和他们废什么话……” “好久不见。” 冰冷的女声打断了罗格,木成恍恍惚惚抬头看去,却见一黑衣女子从天而降,浑身黑气灼灼,也是魔族,他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看来他注定是要殒命于此了。 三个城主已叫他们无力应对,再来一个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赵盈?”乌沧皱起眉头,看向她身后紧跟着落地的四个人,“长晏派你们来的?” “我等奉魔君之命来守东城,”花镜笑着扶起木成,这话是对乌沧三人说的,也是对他们说的。 “卫公子,”苏鹤卿小心扶住卫空予。 “今华回来了?”卫空予看见她的黛色衣裳便瞬间松了口气。 “魔君在处理北边的魔族,”苏鹤卿笑着点头,“魔君说请您放心,东城不会出事的。” 长晏? 赤云这辈子第一次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开心,他看向身前混身魔气的四人,心甘情愿地说了声,“谢谢。” “长老这话留着和魔君说去吧,”花镜笑着把他也扶了起来。 “你们竟然敢和魔君抢,”罗格气急。 “罗城主,你这话就不对了,”夏游上前一步,嘴角扬起,“我家魔君义父是东城人,如今他老人家虽不在了,但这东城也算是我家魔君的家,何来抢一说?” “废什么话?”赵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掌便已袭向罗格。 夏游兄弟二人无奈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同时和烛余和乌沧交上了手。 “你不去帮他们吗?”木成缓了口气,看向乐呵呵看戏的花镜。 “他们一对一正好,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说着,他上前一步,双手结印,翻涌的魔气瞬间静止,黑色的雾气自他周身一圈一圈散开,方才还气势凶猛的魔族都定在了原地。 “这是?”赤云眼里都是震惊,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和木成一人一边,瞬间就将周围的魔族清理了个大半。 也只是一瞬,那些魔族又恢复正常。 花镜吐了一大口血,而后习以为常地抬手擦去了血迹,笑嘻嘻道,“幻境。” 他的修为毕竟有限,能定住这么多人已属不容易。 “你没事儿吧?”木成看了眼他嘴角还在渗出的血迹,幽幽发问。 “死不了,继续,”花镜随意抹去血迹,又抬手结印,这次定住的人少了许多,但赤云二人已知足,跟着他的节奏把周边的魔族清理了个七七八八。 “幸亏你们来得及时,”卫空予被苏鹤卿扶着又重新站上了城墙。 “是魔君安排的及时,”苏鹤卿摇头。 卫空予也没和她争辩,垂眸看向城墙下的情况。 那些魔族喽啰基本已被清理干净,只剩下赵盈几人打的有来有回,但总体而言,她们居然还落在了下风。 “你们行不行啊,”花镜看着局势摇了摇头,带着几近脱力的木成和赤云回到了城墙之上。 烛余他们毕竟都是几百年的城主了,在魔界资历并不比贺鸣权低多少,赵盈他们想对付他们还是困难的。 苏鹤卿看情况不对,把卫空予送到了花镜身旁,也飞身加入了战局。 “啧,我就说长晏还是着急了些,这手下都是什么水平啊,”等苏鹤卿也下去了,花镜才敢大声吐槽。 赤云看了眼他嘴角还在不断往外渗的血迹,想着他刚刚好歹帮了忙,难得忍着性子没多说什么。 卫空予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你比他们还不如。” “我这是受了伤,当年和她长晏我都能过上几招,”花镜擦去血渍,十分嘴硬道。 到底是过上几招还是被教训几招就很难说了,木成好笑摇了摇头。 “小花花,许久不见,嘴还是这么欠啊。” 男声一出,花镜一个哆嗦,赶忙换上了一脸谄媚的表情,“我这不是替长晏担心吗?” 第152章 兹州战事 “是吗?那我可得把你的好意告诉给她才行?” 观潮带着寒生从天而降,他一挑眉毛,打趣地看向花镜。 花镜忙一脸谄媚,“不用不用,好久不见,您老人家怎么也来了,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寒生魔君吧?” 他这是把寒生介绍给木成他们认识了。 魔君? 赤云和木成都十分意外,长晏派这么多城主来帮他们已是意料之外,哪能想到还有魔君亲临。 寒生对他们三人轻抬了下下巴,算是承认了身份,就转头看向下面的战局了。 倒是观潮上前一步,扶住了脸色苍白的卫空予,“好久不见。” 卫空予扬起嘴角,“好久不见,你们怎么也来了?” 他们二人其实只见过一面,但都是谢今华的朋友,也就熟悉了些。 “楚慈都动手了,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再说,长晏也给我们传了信,哪有不来之理,”观潮笑着解释道。 木成同赤云对视一眼,两人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们和楚慈不是一伙的,这对修仙界来说可是个好消息。 两人知道以他们现在的身份也没资格去确认他们的立场。只将这个好消息暂且按在了心底。 “贺鸣权还没来?”观潮也扫了眼下面的局势,不满嘟囔道。 贺鸣权?这名似乎有些耳熟,但木成二人也没敢深想,只紧张地盯着下面的情况。 烛余三人本来对上赵盈四人还算能应付,但一抬头看见城墙上冷着脸的寒生,同时骂了声晦气。 周边魔族已被清剿,他们也无心再缠斗,偏偏苏鹤卿她们不肯放过他们,于是三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边还要防着城墙上的寒生动手。 “你一个人能打他们三个吗?”观潮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又站回寒生身旁,用手肘撞了撞他。 “嗯,”寒生一愣,观潮以前从不在外人面前暴露他们的关系,所以对于他这会儿突然的亲密,他还有些恍惚,好半天才点头。 “嗯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到底?”观潮却不罢休,笑着又撞了撞他。 …… 赤云看的一头雾水,这俩人到底谁才是魔君,魔君都这么没架子吗? 花镜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盯着他们看了许久,面色渐渐扭曲,憋了半天还是大着胆子问观潮,“这位真是魔君?” 他的眼里写满对八卦的渴望,以至于对死亡的畏惧都减淡了。 观潮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大大方方揽住寒生,解释的同时顺便调戏了下寒生,“不仅是魔君,还是我的夫君。” 寒生呼吸一滞,扭头看向笑嘻嘻的观潮,满脑子都是他那句夫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兄?” “逗你们的,”观潮捏了捏他的手,转头看向满脸错愕的几人,眼珠子一转,继续语出惊人,“还没成亲呢。” …… 花镜终于懂了,这是炫耀来了,默默别开脸,“邪恶啊。” 赤云则是神色无比复杂,魔界果然民风彪悍,虽说两个男子结为道侣的情况修仙界也有,但像他们这样明目张胆的真没几个,还是魔君。 “二位确实般配,”卫空予真心实意点头。 “来迟了。” 观潮还没来得及应答,一身蓝衣的贺鸣权和一面具男子也落在了城墙上。 几乎是他们出现的同时,城墙下的烛余三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生生受了赵盈一掌后就消失无踪了。 “啧,叫你多露露面,看看,人家的威慑力,”观潮看着落荒而逃的三人组,撇了撇嘴。 寒生只是无奈摇了下头。 卫空予上前一步,迎向两人,“不知两位是?” “贺鸣权。” “析木。” 两人依次开口。 “不是我说,这都三位魔君了,长晏还没到,架子也太大了哈,”花镜笑嘻嘻凑上前。 “小花花,胆肥儿了啊,”观潮笑着道。 木成二人会意,这两位也是魔君。 “还请几位魔君到城中小坐,我家魔君随后就到。” 几人沉默之际,苏鹤卿终于回到了城墙上,满脸笑容道。 东城内其实也没有什么城主府了,早前城内魔族和外面的里应外合,虽被原城主阻止了,但城主府还是被烧了个七七八八。 卫空予带着几人跑了几圈儿才找到一个勉强能坐下这么多人的地方。 好在,寒生几个人自己的魔君殿也没多奢华,对于这种环境他们也不在意,拍了拍灰就坐下了。 几人都不开口,苏鹤卿犹豫半晌,不知该不该开口,最终是观潮打破了沉默。 “听说贺思珩又死了?” 贺鸣权扭头看向他,“彻底死了。” 怎么跟寒生似的,话也这么少,观潮看了眼盯着他的寒生,有些无奈,又问卫空予,“你那小徒弟怎么样了?” 卫空予知道他是好意缓和气氛,本不想太过冷漠,但无奈他问的问题实在戳人心窝,他沉默良久也只说出个,“还好。”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扎心的观潮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了花镜身上。 花镜头皮一凉,忙摇头,“不用关心我,我孤家寡人好得很。” “啧,”观潮轻啧一声,懒得再搭理他。 倒是从出现就一直没出声的析木看乐了,笑出了声。 几人都看向他,贺鸣权也有些疑惑。 “我看这位小兄弟挺有意思的,”析木也不隐瞒,看着观潮笑道。 “是吗,我对魔君也挺好奇的,”观潮笑着挑了下眉。 “实在遗憾,貌丑不好示人,”析木也不恼,轻笑着答。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谢今华和孟霁带着谢明昭几人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长老,你没事儿吧?” 谢明昭、徐乘风和沈慕三人各自看向了木成和赤云。 “没事儿,”木成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多亏了长晏魔君的支援及时,你们怎么来了?” “这次多谢你了。” 在众人的注视中,赤云竟大步走到谢今华面前鞠了一躬,然后就快步坐了回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谢今华看着别开脸的赤云,十分的意外,平日里他可是看她一百个不顺眼,她反应了一秒才勾起嘴角,“长老客气了。” 赤云只点了下头。 谢明昭这才回答木成的问题,“掌门他们也来了,不过可能要晚一点,他们还在清理沿途的魔族,我们是赶来支援的,路上正好遇到魔君,千竹师叔和李桐师叔去师父那里了。” “先去兹州吧,”等谢明昭解释完,谢今华才道,“东城就交给林掌门他们接管吧。” 贺鸣权几人不置可否,兀自起身。 “兹州?”赤云面带犹豫,看着这一屋子的魔族,又看向卫空予和木成。 “我们此行是为了合作来的,长老不会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吧?” 观潮轻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赤云的答复。 贺鸣权也看向了犹豫着的赤云。 他们若真有别的心思,刚才就不会救他们,赤云定了定心神,“我们都走了,魔族不会去而复返吗?” “夏游,夏允,你们二人在这里等候林掌门,”谢今华看向旁边站着的几人安排道,而后又看向卫空予,“你要一道去吗?” 卫空予摇头,“佑宁的状态不太好,我等过几日再去。” 谢今华也没多说,点头,“好,那东城就交给你了。” 安排完了,一行人没耽搁,立刻就启程去往了兹州。 一路上顺带就把蔓延的魔族势力给清理了,也不知楚慈怎么想的,烛余等人被击退后竟然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了,不过这样也好,给了他们商讨的时间。 修仙界的人晚上才到,于是谢今华便先和贺鸣权他们交个底。 “楚慈为何会提前动手?”析木问。 按照常理,楚慈的准备应当并不算充分,怎么也还有小半年。 诛神墓的事肯定是不能多说的,谢今华思索了会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们有谁见过楚玄吗?” 北方两位魔君,楚慈行事高调,众人都已熟悉,可另一位他们却几乎没怎么听说过。 这个问题把几人都问沉默了,没想到是寒生先开口,“老魔君说楚玄是半魔血脉,天赋不佳。” 听到这个称呼,观潮微微侧目。 “我对他不熟悉,”贺鸣权摇头,看向析木。 析木摩挲着下巴,回忆了会儿,“我第一次听说这名字就是和楚慈一起出现的,听说他们二人是兄妹,但我见过他一次,他长得和现在的楚慈并不像;在那儿以后,我就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谢今华一边听着,一边回忆,她似乎也没见过楚玄,这位魔君未免也太神秘了些,不过她总觉得好像有人跟她提起过楚玄的情况。 能是谁呢? “羡逸哥,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谢明昭看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孟霁,问。 “好多了,”孟霁停下手中的事,声音带着笑。 “这次合作会顺利吗?”谢明昭犹豫了会儿后问。 “放心好了,这些魔君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会让楚慈成功的,”孟霁转身继续画阵法,一边解释道。 旁边坐着养伤的木成和赤云都仔细看着他的动作,好半天也没看明白他在做什么。 徐乘风早已站在那儿观察好一会儿了,等到孟霁结束他也没看懂,于是问,“这是在做什么?” “唤醒兹州的阵法,”说着,孟霁合上了眼,并指掐诀,他向前走动的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他体内走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身影要比孟霁矮半个头,但看长相分明就是年轻些的孟霁,谢明昭登时反应过来,这是他的灵识,只是……上次在万合宗时,他的灵识分明是成年男子模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灵识少年的动作很轻快,就是简简单单的走路施法也是和孟霁截然不同的气质,是独属于少年人的风流意气。 这是孟霁少年时的模样吗? 谢明昭愣愣看着孟霁的动作出神。 “唤醒是什么意思?”沈慕好奇问。 孟霁刚好走回原点,和灵识少年的身影重合,他睁开眼轻拂衣袖,淡道,“兹州是活的,可以吸纳周边魔气。” 之前没有兹州的布局图,他一直以为兹州吸纳魔气是因为构造原因,如今才知道是下面有灵脉的作用。 这样他也不用担心兹州承载不了吸纳得魔气了,干脆把映月莲放回那口井中,又设了个阵法,加速兹州吸纳净化魔气的作用,反正谢今华也驾驭不了这映月莲,不如让它在凋败前发挥出最大作用。 但映月莲这种东西毕竟宝贝,他也不能把真实原因如实相告,于是便随口编了一下。 “这般神奇?”徐乘风抬头看向四周,果真看见丝丝缕缕的魔气,于是更加信服,“怪不得今华说兹州只有她能掌握。” “你的修为精进了,元婴后期?”孟霁挥手掩去了魔气痕迹,然后才看向一直盯着他出神的谢明昭。 提起这个,谢明昭无措地张嘴,“这仙根……” “你无需自责,”孟霁看着手足无措地少年勾起嘴角,“今华从没怪过你。” 谢明昭并没有因此安心,想起月前查到的真相,他眸中的自责之色更深。 “想来你知道的也非完整真相,这事儿就交给今华和你说明吧,”孟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看向候在旁边的苏鹤卿,“让琴师继续弹琴,每三个时辰一次,不可延误。” “属下知道,”苏鹤卿立刻转身离去。 刚吩咐完苏鹤卿,谢今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羡逸,你是不是曾和我提起过楚玄,在我失忆时?” “对,想知道什么?”孟霁冲还在失神的谢明昭点了下头,转身去了正厅。 不世谷虽然没了,但天乾卷的作用还在,他想知道楚玄的信息还是不难的。 目送着孟霁离开了,徐乘风才问,“花镜不是打伤今华逃走的吗,如今怎么又会为她所用?” 几人早就注意到花镜了,但因为谢今华的缘故谁也没敢开这个口,眼下合作在即,他们就更不能开这个口了。 沈慕摇头,“今华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 第153章 商量战事 “想知道什么?” 孟霁进去对着几位魔君略一点头,径直看向起身等待的谢今华,在她身旁一道坐下。 “魔界作乱这么久了,似乎从没见楚玄露过面,”谢今华道。 “天乾卷上他的命途是黯淡的,应当是受了伤,”孟霁敛眸思索了会儿才继续说,“我一直在想,楚慈又是生祭,又是杀喻长生,费尽心思谋求的是不是与此有关?” “这症状……我倒是听说过,”析木眯着眼回忆了少了后幽幽道。 贺鸣权不解地看向他。 他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楚玄应该是魂体有损,甚至是可能分裂的魂体已转世。” “喻长生?”观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谢今华扭头看向孟霁,若是如此,楚慈在永水镇对喻长生手下留情、背着他的尸体去诛神墓似乎就都说得通了。 “若是魂体不全,那楚玄不就成了傻子?”观潮瞬间眉目舒展。 “就算是傻子,他的修为也还在,”贺鸣权淡淡开口。 这话一下浇灭了观潮的喜悦,他冷静下来就发现了问题,人总是怕死的,可傻子连死是什么都不会知道,若是他被楚慈驱使,那还真是个难对付的。 在场的众人自然都清楚这个问题,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他们是愿意联手对付楚慈,但绝不会愿意豁出命。 一个怕死的对上不怕死的,还没开始就弱了几分。 谢今华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底,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几位魔君答应合作本就是为了利益,眼下这种情况更是难团结对敌了。 未战先怯可不是好事,孟霁食指轻叩木椅扶手,淡淡开口,“想对付傻子还不容易?” 众人还不及反应,苏鹤卿进来道: “城主,诸位掌门到了。” “走吧?”谢今华起身,扬起笑看向几人。 他们也只是挪步到了门口,林鸿和温凝光率先落地,万炳春也在,紧跟着才是其余掌门。 “许久不见,”谢今华笑着对为首几个掌门一一点头,而后挨个介绍,“贺鸣权、析木、寒生。” 三人点头应下,这才回到原处坐下。 他们能起身来迎接已是不易,林鸿等人皆是一笑,也在对面坐下。 “诸位魔君肯出手相助实在是苍生之幸。” 等众人都坐定,林鸿才开口,和温凝光一道对着对面三人行了一礼。 他们转身看向谢今华时,后者轻挑眉毛,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掌门不必在意虚礼,正事要紧。” “说来惭愧,我等对如今的魔族势力并不算了解,”林鸿先开口。 “魔界现有六魔君,二十四城主,楚慈和楚玄手下只五城主,但这五位都是几百年的修为,并不好对付,”谢今华话锋一转,继续,“但也能对付,真正麻烦的是血灵幡。” 血灵幡的威力在座的众人都已见识过,温凝光敛眸思索片刻,抬眼看向谢今华,“我只知道血灵幡克制修士,不知魔族是否会受影响?” 谢今华转头看向观潮,他会意,“若血灵幡是针对我等炼制的,会有一定影响,但应当能应付。” 小姑山之事是他太过大意,若早点发现问题,他未必会受其桎梏,但那时的血灵幡毕竟也没有最初的威力,所以他话也没说太死。 谢今华接过话头,“温掌门放心,我们会安排人协助仙门对付血灵幡。” “不知楚慈、楚玄是何修为?”段鹤延问出了众人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楚玄魂体受损,修为未知,但至少是化神之上,至于楚慈……她怕是早有飞升之资,且她极擅长禁术。” 谢今华并没有隐瞒,这事儿瞒也没用。 这个情况比众人预想的还要糟糕些,林鸿沉默了半晌,转头看向万炳春。 孟霁全程没做声,一边静静看着众人的反应,一边盯着谢今华的神色出神。 “楚慈再强,终究是一人之力,我们这些老骨头联手未必敌不过她。” 林鸿缓缓起身,一语定音,眼下这种时刻,不能没了士气。 谢今华也跟着起身,她摇头,“您得坐镇后方。” 此话一出,在座掌门皆是一脸错愕,谁不知道长晏性子乖张狂傲,兹州又是她的地盘,他们都以为这次是她统率全局,再不济,在座还有这么多魔君。 观潮等人只奇怪了一瞬,谁也没异议。 一来他们也清楚,修仙界对他们并没有完全放心,二来,他们也有自己的利益打算,对这辛苦事没什么兴趣,他们答应了长晏合作,便也是同意了听她安排。 “那楚慈怎么办?”阮净远看了眼神色镇定地贺鸣权几人,蹙眉问。 贺鸣权几人扭头看向谢今华,她否决林鸿的话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了。 谢今华确实早就想好了,她刻意忽视了孟霁的目光,直直看向众人。 观潮看着谢今华缓缓扬起的嘴角,忽然发觉不对,下意识想要拦住她,却已经晚了。 只见她扬起笑容,“在永水镇,她曾放话说要取我性命,如今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这话太过狂妄,连林鸿几人都不敢说能独自迎战楚慈,她一个连化神修为都没有的人怎敢口出狂言。 一时,众人怀疑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连万炳春都蹙眉看向了她。 观潮看着谢今华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孟霁,不知道她们夫妻二人是什么打算,又不好做寒生的主,只得干着急。 寒生把观潮脸上的急切之色尽收眼底,又转头确定了贺鸣权二人的想法,缓缓开口,“我们几人合力应当可以应付她。” “你们得对付楚玄,魔界、明月山和宣城都得有人坐镇,”谢今华冲着观潮笑了下,语气淡然,态度却坚定,“这场战争除了楚慈,我们要应付的麻烦还有很多。” 修仙界众人都在留意几位魔君的反应,林鸿则是在看孟霁,从始至终他都没质疑过她的任何一句话,哪怕是这个看似寻死的决定。 谢今华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寒生几人都没再开口,这态度就是支持了。 童靖不理解魔界那几位的反应,起身质疑,“我知道你现在是魔君,可以你的修为当真能对付楚慈吗?” 谢今华轻挑眉头,“一战便知。” 她语气轻快,说的仿佛就是比试一般,全没有关乎生死的沉重。 这态度确实称得上乖张狂妄,看着眉头紧蹙的修仙界众人,孟霁只轻笑着摇了摇头。 “眼下局势大概如此,如何排兵布阵就看林掌门、温掌门了,今日已晚,各位赶路辛苦,我已让苏鹤卿为各位安排好住处了,恕不奉陪。” 留下这句话谢今华便兀自大步离开了,全程避开了和孟霁交流。 观潮在人群中一下抓住了正要信步离去的孟霁,急切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孟霁眼角含笑,“晏晏方才不都说明了吗?” “你别和我装糊涂,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观潮急忙拽住他的袖子,强行将人扣住,“那楚慈现在跟疯狗一样,你怎么同意让她独自应对?” “我尊重晏晏的一切决定,”孟霁从他手中拽回袖子。 观潮愣愣看着他信步离去,他们怎么都把生死看淡了一样,分明好不容易才重逢的。 “走吧,等他们想清楚了自然会和你说的,”一直在旁等着的寒生这才上前。 观潮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不会。” 多年好友,他再清楚不过了,这种会拖累他的事,他们绝不会告诉他。 “刚刚谢谢你了,”他半晌才回过神,看着寒生道。 “师兄,”寒生只握住了他的手,一切都在不言中。 后院。 谢明昭三人并不知道方才正厅发生了什么,看着谢今华独自一人先出来了,便欢欢喜喜迎了上去。 “长晏。” 谢明昭本只想打个招呼,却没想谢今华会停下脚步,甚至是好脾气地冲他扬起嘴角,“等我呢?” “可以吗?”谢明昭瞬间扬起笑容,小心翼翼看向她。 “当然可以,”谢今华微微歪头,“上次来你们应该没好好看过我的城主府吧。” 旁边的徐乘风和沈慕也惊诧于谢今华的反应,但他们还是有眼力见的,看着谢明昭小心翼翼期待的神色,当即道,“我们还有事儿,就不一起去了。” “好,”谢今华点头之后,便带着谢明昭去了花园。 其实也不算花园,她早年间杀心重,没什么心情欣赏花花草草,偶尔心魔又出现了,还要破坏一番,所以这花园里也就些杂草。 “这里比不得魔君殿,让你看笑话了。” 谢今华看着院墙上还残留的破坏痕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里是魔君弄的吗?”谢明昭看着墙上大大小小的坑,有些新奇。 “早年间发狂时留下的,”谢今华咳嗽一声,扭过了头,“你修为又精进了?” “我的仙根……” “融合的挺好。” 谢今华撩开衣裙在旁边的石阶坐下,看着跟着她坐下又欲言又止的谢明昭,她笑的眼角弯弯,“想问什么?” “我身上的仙根是不是本该属于你?”谢明昭手心攥着一把汗,小心翼翼问。 想起孟霁口中的关于阿姐的过去,以及换仙根的真相,他的呼吸渐渐急促,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这重要吗?”谢今华扭头盯着他看了会儿,伸手握住他的手,动作轻柔。 温暖的掌心贴上来的瞬间,谢明昭终于停止了颤抖,他只是愣愣看着她,像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好脾气。 谢今华被他的反应逗乐,噗嗤笑出声,眸子亮晶晶的,“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喜怒无常?” “没有,”谢明昭回过神,反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连连摇头。 谢今华看着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嘴角弧度更甚,语气都带着笑,“十几年了,该忘记的就忘记了吧,你还年轻,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谢今华这个名字上。” “姐。” “今华已逝,明日昭昭,向前走吧,阿昭,不要辜负你的名字。” 谢明昭急切开口,却被谢今华打断,她抬手轻抚他的脸颊,对于谢明昭,她终究是亏欠居多。 魔界内。 “魔君,四十九面血灵幡已经布置好了,”乌沧小心翼翼抬眼打量着楚慈的神色。 楚慈一袭白衣,独坐高位,神色匿于黑暗之中,叫人无法窥探。 等了片刻,楚慈没有理会,烛余这才继续,“魔君,仙界七十一派掌门有十二位在兹州,余下镇守修仙界,不知魔君打算从何处动手” “魔君,属下斗胆替弟兄们问一句,不知楚玄君何时露面?”蓝隽看了眼神色各异的几人,大着胆子上前问。 “你怎么看?”楚慈支着下巴看着下面五人的神色,等他们都说完才看向站在五人旁边的宋云苓。 “启禀魔君,属下觉得不若先从魔界南方动手,贺鸣权等人都在兹州,眼下正是好机会。”宋云苓上前一步,俯身行礼,恭恭敬敬答。 “魔君,这女人原是雩清山弟子,不可信啊,”罗格眉头一皱,看着一袭粉衣、柔柔弱弱的宋云苓十分不满道。 也不知楚慈发什么疯,居然听了宋云苓的鬼话,把人带回来不说,看样子还颇为器重。 “我本就有魔族血脉,眼下又已入魔,城主何以觉得我还会去帮助欲将魔族赶尽杀绝的修仙界?”宋云苓柳眉轻抬,神色平静地发问。 “那可说不准,长晏不也是魔族,析木他们不也选择了帮修仙界?”彩萝冷笑着斜了她一眼。 “行了,”楚慈终于起身,她走到宋云苓身旁,看着一派乖顺模样的宋云苓,唇角微扬,“徐乘风也在兹州,既然是他辜负了你,害得你入魔,我给你个机会报仇。” 她抬手摸了摸宋云苓白皙的脖颈,食指拂过她的脸颊,挑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清亮的眸子,淡问,“后天天亮,你和彩萝各领一面血灵幡,带五千魔君去兹州,杀了徐乘风祭旗,可好?”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以我目前的修为……”宋云苓直直盯着她的眸子,并没有半分惧色。 “这有何难?”楚慈的手终于离开了她的下巴,她一掌落在宋云苓胸口,源源不断的黑气争先恐后钻入了她的经脉。 宋云苓脸色一白,她虽入了魔,但以目前的身体要承受楚慈的修为还是很痛苦的。 楚慈静静看着她的反应,半晌收回手,看向彩萝,“带她下去吧。” 第154章 魂契 宁颂宜 “魔君当真相信她?” 等宋云苓被彩萝带走后,烛余才看向神色漠然的楚慈。 “我不信任何人,”楚慈冷冷瞥了几人一眼,“楚玄还要三日才能恢复,这几天你们先管好魔界内的势力,随时准备出魔界。” 语毕,她便一甩衣袖离开了。 烛余几人这才敢松了口气,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他们都是被楚慈打服的。 要知道最初魔界可不止二十四城,而是三十城,是楚慈亲手诛杀了六个不肯臣服她的城主,这才把她手下的十一城合成了如今的五城。 如今又几百年过去了,她的实力只会更强,他们上了这条贼船,便再也没下去的机会了。 几人又对视一眼,苦笑着转身离开了。 兹州。 “你和今华到底怎么回事?” 观潮找到孟霁时,他正和谢明昭他们待在一块儿。 “什么?”孟霁轻挑眉头,放下手中的灵药,不解看向一脸愁色的观潮。 观潮看了眼神色苦闷的谢明昭,知道估计也知道谢今华要独自迎战楚慈的消息,也就没避开他。 “你俩这两天到底怎么了?冷战了?”观潮看着一派悠闲自得模样的孟霁有些恼火,这俩人往日里形影不离的,这两天反倒是看着疏远了,他还想让孟霁再劝劝谢今华来着。 “今华此战必胜,”孟霁也懒得和他绕弯子,慢悠悠给他斟了杯茶道。 “你疯了?” 谢今华的实力观潮还是有数的,她当时孤身一人夺兹州确实厉害,但也只是对付那些个城主没问题,她在几个魔君里算是修为最低的了,连析木都没把握独自迎战楚慈,她又怎么能行? 谢明昭、徐乘风三人的反应和观潮如出一辙,他们都是瞪着眼睛看着孟霁。 孟霁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今华现在的修为只全盛状态的五成,”他顿了下,又改口,“五成不到。” 谢今华修的禁术,早些年的修为在不世谷就是少有人能敌了,这些年虽被封印压制,却是实打实吸收了那么多人的修为,又传承了藏归、孟希仁的修为,只要破开封印,她的修为必定飞涨。 “什么?”观潮一愣,他和谢今华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事儿。 “天生灵体可不只是仙根厉害,”孟霁看了眼几人的反应,无奈摇头。 “可阿姐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到全盛时期吗?”谢明昭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消息,不解道。 “只要她想,”孟霁答。 这个回答叫几人都愣住了,若真是如此,谢今华的天赋该多高啊,不过二十多岁就有飞升之资。 和她一比,天才这个词都显得太过普通了。 观潮沉默了好一阵才相信了这个信息,又不忘初心,“你惹今华生气了?你俩吵架了?” 沈慕闻声看向一脸苦色的孟霁,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俩还会吵架。 孟霁一个头两个大,皱着眉挪开了视线,观潮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现在哪儿心情和他解释。 偏观潮是个执着的,见他头疼的样子,稀奇道,“今华真舍得和你吵?” 再不回答指不定他还要问出什么,孟霁幽幽叹了口气,“没吵,过两天就好了。” “真的假的?”观潮轻挑眉毛,知道两人没事,嘴又欠起来了,“你去她面前咳两声,哦,不对,你就现在这副样子去,我保证她心疼的不行。” 观潮也不全是打趣,毕竟原先谢今华就格外偏爱孟霁,他这死而复生之后,谢今华更是宝贝的不行,她可舍不得看他这么可怜。 沈慕又看向孟霁,他虽然翻了个白眼,脸上的愁色却散去了,又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他们都清楚,观潮这主意是有用的。 孟霁再开口就带了笑,“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法子。” 他知道谢今华在犹豫什么,所以他才没去打扰她,算算时间,她也该考虑的差不多了。 “你有什么法子?”观潮看着他拿起方才放在桌上的灵药一饮而下,蹙眉,“你受伤了?” 观潮简直为他俩操碎了心。 “没,养身子用的,”孟霁将瓶子收好,眼角带着笑,“总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行。” “孟公子,古琴准备好了,”苏鹤卿抱着琴只觉头大,默默为自己的耳朵哀悼。 “送去我的院子吧,”孟霁懒懒点了个头,“我今晚用。” 看着一脸悲壮离去的苏鹤卿,谢明昭满脸疑惑,“羡逸哥,你还会弹琴呢?” “会个屁,”观潮皱着眉一跃而起,“这就是你的法子?” 他还不清楚他的本事,别人弹琴是仙乐绕耳,孟霁弹琴是魔音索命。 “有用就成,”孟霁微微一笑,模样颇为自信,倒真有几分文雅气质。 “还没听过孟公子弹琴呢,”徐乘风认真地期待道。 “我也没,”谢明昭看了眼神色怪异的观潮,乐呵呵凑到孟霁身旁。 “呵呵,”观潮怪笑一声,“你们今晚就能见识到了。” 说着,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就离开了。 孟霁瞥了眼他的背影,也跟着起身,“这里的阵法已经布置好了,我也先回去了。” 入了夜。 徐乘风三人早早就等在院子了,他们确实挺好奇孟霁的琴艺,毕竟他看上去很会的样子。 铮。 三人聚精会神的等着,远远听见一声琴音,但也只一声就戛然而止,再无后续,三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这就完了?” 观潮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懒懒翻了个白眼,反手关了窗。 亏他还担心这俩人吵架,这和好简直比他吃饭还容易。 这边院子里。 孟霁神色无辜地看着无奈扶额的谢今华,“晏晏终于肯见我了?” 谢今华看了眼带着一身寒气的孟霁,再多心思也没了,她把人拉到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熄了灯才在他旁边躺下。 两人静静躺了会儿,孟霁从后面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声音低沉惑人,“晏晏,我们说好有事绝不瞒着的。” 谢今华握住他的手,犹豫了会儿,慢吞吞开口,“我愿意去断灵脉,但是我们的魂契……” 她又沉默了会儿才鼓足勇气。 “这魂契我不想解开。” “我不会同意断开魂契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孟霁的话在早在意料之中,可亲耳听到还是铺天盖地的欢喜,谢今华慌乱转身,想去看孟霁的神色,却撞进了他深沉的眸子里,那里面同样是十成十的欣喜。 他微微低头,同她额头相抵,微凉的气息打在她脸上,她却觉得整个人好似飘在温暖的河水里。 她不自觉扬起嘴角,小声道,“羡逸,你别怪我自私。” “我很开心你没有选择丢下我,”孟霁在她鼻间小心落下一吻,眼角弯弯,“我愿意陪你赌。” 心理准备做得再好,谢今华听到这话还是惊住了,愕然抬头,“你猜到了?” “你若是想用长生族续命早就用了,可花镜还好好的活着,”孟霁抬手轻抚她的脸颊,“连观潮都看出来我们疏远了,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想法吗?” “这确实是除去心魔、从头再来的好机会,藏归能做到,你也可以。” “可我若是失败了……”谢今华抬眼静静看着他。 “失败就失败了,反正我这条命早就该没了的,你不必因我犹豫,”孟霁垂眸,语气坚定而郑重,“只要你自己想清楚。” 谢今华没有犹豫,“我想清楚了。” 她垂眸,长睫微颤,“羡逸,我骗了你,其实我受的禁术反噬从未好过,如果没有你的灵识,我怕是早就失控了。” “再这么拖下去最终结局也一样,我不想彻底被心魔控制,成为毫无意识的傀儡。反正这条命就这样了,不如赌一把,顺便在最后用它做件有意义的事,也当是赎罪了。” “那就去做。” 孟霁回答一如既往地温柔又迅速,就像每一次答应和她一起去赏月一样平常。 谢今华心中万般愁思就在这声回答中消弭无踪,她扬起嘴角,挪了挪姿势,贴在他脸颊边。 “去赏月吧?” 孟霁侧头看向她,黑夜之中他的眸子依旧亮晶晶的。 第二日,林鸿和温凝光以及万炳春一早来就到兹州城墙查看情况来了。 “魔君,孟谷主,”林鸿看着坐在城墙上的两人先是一惊,而后笑着招呼。 “三位自便,若有什么疑问可以问苏鹤卿,兹州她比较熟悉,”谢今华起身伸了个懒腰,指了指候在一旁的苏鹤卿道。 “且慢。” 林鸿开口拦住了就要离开的两人。 谢今华转身看向神色复杂的林鸿,虽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魔君……” 他刚开口,几人同时转身看向魔界方向。 沉寂许久的感应在此刻突然出现,谢今华轻挑眉毛,上前一步,“熟人啊。” 林鸿三人只感知到魔气,听她这话不由都带了些好奇。 在众人的注视中,兹州外的魔气开始翻腾扭曲,一身黑色纱裙的女子率先出现,并不是熟悉的样貌。 “还不露面吗?”谢今华手撑在城墙上,笑着看向彩萝身旁。 “好久不见。” 黑气再度翻腾,层层叠叠之中走出一个宋云苓,她同样挂着笑,只是神色并不算和善。 “云苓?” 她身上的魔气太过浓烈,惊的林鸿都上前一步。 “在下宁颂宜,”宋云苓语气冷淡,她打量了一圈城墙,冷声继续,“徐乘风何在?” “去,”谢今华看热闹不嫌事大,转头吩咐苏鹤卿道。 “不太像执念入魔,”孟霁端详片刻后判断道。 “她身上的魔气是楚慈的,”敛青忽而开口,语气里全是看热闹的欣喜。 “她是被楚慈变成魔族的?”谢今华暂时没想通其中关节,好奇问。 “应该是,”敛青见她没有阻止,乐滋滋化形,目的十分明确地一把抱住孟霁的手臂。 这样貌赫然就是谢今华幼年时的模样,林鸿一时看愣,失神间竟伸出手来,似是要去抱敛青。 “说说看?”谢今华眼疾手快,一把提起敛青的衣领子,将它放在了城墙上。 敛青眼珠子一转,冲着愣愣看着她的林鸿露齿一笑,“师……” 谢今华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憋什么坏心眼,当即竖起眉头,眼神警告。 “我在她身上没有感应到心魔存在的痕迹,她身上有楚慈的魔气,又没死,多半是被楚慈激发了半魔血脉。” 敛青老老实实解释。 “这……”林鸿终于回过神,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谢今华和敛青一眼,转而去问宋云苓,“宋云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天资聪颖,本该有大好的前途,为何要自甘堕落?”万炳春也蹙眉发问。 “自甘堕落,”宋云苓冷笑一声,满脸嫌恶,“我要是再留在修仙界那腌臜地才是真自甘堕落。” 听说了宋云苓的消息后急急忙忙赶来的徐乘风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抬头看向她,满眼不敢相信,“云苓?” 谢今华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大的情绪,起身让道,看着他又问,“你是不是被胁迫的?” 果然爱使人盲目,宋云苓都满身魔气的站他面前大骂修仙界了,他还能自我欺骗地问他是不是被胁迫的。 想起十几年前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画面,她不由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那只是幻境,”孟霁道。 “我只是替她觉得不值。” 至少对她而言,疯女人是真实存在的。 “我此行不是来和你叙旧的,”宋云苓一手挥出,漆黑的魔气径直缠上了徐乘风的手腕,将人拖了出去。 徐乘风盯着手腕上的魔气看了良久,愕然抬头,像是才意识到她的身份,他盯着她看了许久。 “云苓……” “宁颂宜,双亲被修仙界绞杀的孤女宁颂宜,”宁颂宜冷声打断了他,语气一点点上扬,最终化作怒吼。 始终抱手旁观的彩萝扭头看向她,宁颂宜直接无视,她的眼眶泛着红,神色却镇定,“我此行是为我爹娘、为我复仇来的,我首先要取的就是你的命。” 语罢,她身上黑气暴涨,缠着徐乘风的魔气一圈圈收紧,直接将人从空中狠狠砸向了地上。 “动真格了,情人反目啊,”敛青扒在墙头,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宁颂宜是真动杀心了,谢今华蹙眉,转头看向同样疑惑的孟霁,他们是错过了什么吗?宁颂宜怎么突然就这么恨徐乘风了。 第155章 宁颂宜 “宋师姐这是怎么了?” 城墙之下,徐乘风几乎是被宁颂宜压着打,不过几个回合,徐乘风的脸上已经被凌厉的魔气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看着一边狼狈躲避,一边施法逼出面上魔气的徐乘风,谢明昭完全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崇阳宫弟子宁青阳与魔族展秋池相爱,被师门追杀,躲在双阙城诞下一女宁颂宜,数年后宁青阳不知所踪,展秋池被挫骨扬灰。” 谢今华倚着城墙,淡声解释。 “魔族……”沈慕转头看向浑身魔气的宁颂宜,“宋师妹这是魔族血脉觉醒了?” “可她为何会对徐乘风有这么大的杀意?” 宁颂宜出手半分心软没有,几乎每一下都是冲着徐乘风的命门去的,显然徐乘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许是因为难过失意,他躲避的动作慢了几分,宁颂宜手上的魔气紧跟而上,毫不留情地划过他的脖子,霎时间,血色迸溅,幸而徐乘风终于反应过来,才保住了一条命。 “这会儿倒是痴情,”敛青嫌弃地啧了一声。 谢今华瞥了它一眼,没做声。 “云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和我说清楚,我可以解释的。” 徐乘风捂着脖子踉跄了一步,在空中勉强稳住身形,他没反击,只是急切地看着她,满脸的不敢相信中又带了些委屈。 “解释?”宁颂宜冷笑一声,“我凭什么要和你说?” 徐乘风神色极为受伤,他顾不得捂着脖子,急急忙忙从怀里翻出一根簪子,“云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是我错了,不该嘴笨惹你生气。这簪子是我早就买了的,你说过结契的时候想要一根簪子,你回来好不好,我会替你分担惩罚的,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云苓。” 最后一声呼唤委屈又无力。 “看来只是不够喜欢啊,”敛青又换了个姿势点评。 在场的只有谢今华和孟霁能听懂它的话,可惜两人都只是斜了它一眼,它翻了个白眼,止了话头。 谢明昭一时神色复杂,这般讨好的神色出现在惯来木头的徐乘风身上是极违和的,至少他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 宁颂宜静静等着他说完,嘴角缓缓上扬,她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声里恨意更浓,还掺杂着几分悔意,“喜欢?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你两次,我和你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直作壁上观的谢今华微微愣神,她下意识觉得宁颂宜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云苓,你说过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的。” 徐乘风捧着簪子,已经全然不在意她在说什么,只无力地试图唤醒她过去的记忆。 “我是说过,”宁颂宜停止了笑容,垂下眸子,一步一步,踏过虚空,走到他面前。 “她想干嘛?”温凝光皱起眉,她这反应明显不对。 林鸿没开口,手上却已蕴起灵力。 徐乘风瞳孔放大,欣喜地看着她漫不经心地捻起簪子,见她在发间比试,他按捺着开心,小心翼翼道,“云苓,我知道你只是一时任性,你不要害……” 噗嗤。 皮肉绽开的声音打断了徐乘风的话,他茫然低头看去,他送她的簪子正一点点插入他的心口,与此同时,林鸿已经一道灵力隔开了试图转动簪子的宁颂宜。 “心碎喽,”敛青看着目如死水的徐乘风,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 谢今华只觉头疼,就不该一时心软放它出来。 “徐乘风?”谢明昭慌忙扶住被林鸿封住心脉的徐乘风,沈慕也是手足无措地看向他。 徐乘风却没什么反应,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插在心口的簪子上,面如死灰。 “交给我吧,”苏鹤卿接到谢今华眼神示意,赶忙上前带走了徐乘风。 徐乘风被苏鹤卿掺住的那刻终于有了反应,他猛地跪在了林鸿三人面前,“云苓一定是有苦衷的,弟子不怪云苓,也求各位掌门饶她一命。” 林鸿自然相信宁颂宜是有苦衷的,可眼下她摆明是要与修仙界为敌,他再相信也不能说什么。 “去吧,”孟霁看了眼谢今华的神色,抬手施法,直接将徐乘风打晕,而后一挥衣袖对苏鹤卿道。 城墙外。 彩萝看了眼被急匆匆带走的徐乘风,一手扶住宁颂宜。 本来她是不信宁颂宜的,可看这架势,她似乎是真动了杀心。 宁颂宜稳住身形,看着半死不活的徐乘风,眉间并无痛快之色,一双好看的眸子低垂着。 就在彩萝怀疑自己判断错了,以为她是在心疼徐乘风时,她反手拿出了血灵幡,随着血灵幡随风翻动,五千魔军现行。 顷刻间,杀气铺天盖地。 敛青几乎是一跃而起,跟着暴涨的杀意兴奋起来,它的眸子通红,期待地看向谢今华。 谢今华一手拎起敛青,对着抬手施法的林鸿摇了下头,而后直接转身跳下城墙。 “今华?”谢明昭跑上去还是没抓住。 “放心,没事儿,”孟霁按住谢明昭的肩膀。 谢今华直接将敛青丢入魔军之中,自己直接迎上彩萝、宁颂宜二人。 这两人各执一面血灵幡,兹州上方的灵力开始疯狂攒动,这两面血灵幡的威力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大,连谢明昭和沈慕都是被林鸿他们护住才没事。 沈慕看向旁边的孟霁,他自始至终不动如山,灵力翻动掀起的狂风连他的一缕发丝都没能吹动。 相比较于彩萝和宁颂宜,敛青对付起魔军来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看着小小的身体,却是一掌一个魔族。 谢今华估摸着敛青的状态,抬眼看向还在摇动血灵幡的二人,手起剑落,长剑化形,一剑斩断了彩萝的左臂,连同她手上的血灵幡。 宁颂宜手上动作一顿,一把抓住彩萝护至身后,谢今华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说实话,我一直看你挺不顺眼的。” “这是怎么回事?”察觉到血灵幡作用,段鹤延等人再坐不住了,匆匆赶来。 一派修士中混了个花镜,沈慕不由多看了一眼。 花镜立刻察觉到,笑嘻嘻道,“听说有热闹看。” 沈慕微微沉默,转过头去,决定不再搭理他。 花镜也不在意,十分八卦地挤在了最前面。 “巧了,我也一样,”宁颂宜也扬起嘴角。 众人远远看去,竟觉得二人的神色动作宛若一人似的。 花镜又是惯来的夸张,“见了鬼了,这魔女怎么跟魔头这么像?” “这魔修不是雩清山弟子吗?宋……”观潮敛眸思索了会儿,“宋千竹弟子,小姑山血灵幡重现那回她也在。” “那时她还没入魔,”沈慕摇头。 谢今华提着剑,漫不经心地应付着她的攻击,一边偏头笑道,“你入魔究竟是为了徐乘风,还是为了我?” ?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向谢今华,她这问题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长晏这是没想杀她?” 温凝光问,她看了这么久也反应过来了,谢今华似乎压根没起杀心。 宁颂宜冷笑一声,压下嘴角,短暂沉默后,神色鄙夷,“叛徒,你要杀便杀,何故作弄人?” 谢今华眼里暗光划过,神色一凛,“你既然找死,我便成全你。” 说罢,她剑锋横转,先斩血灵幡,不过三两招就逼得宁颂宜只剩下后退的余地。 众人正看的出神,淹没在魔军中的敛青忽而爬上城墙,一双脏兮兮的手就要去抓孟霁的袖子。 “爹,我撑不住了。” 孟霁垂眸看了它一眼,一甩衣袖,只轻轻一推就把它送到了魔军中央。 在众人疑惑的瞬间,他抬手并指施法,乳白色的阵法浮现在众人眼前,转动着一圈圈变大,而后笼罩在了魔军上方。 “牵丝。” 随着他一声轻呵,白色阵法飞速转动,敛青飞身钻入阵法中央,下一瞬,数不清的白丝从它身边散开,缠在了魔军关节之上,他们的动作停止,就这么被白线牵着,宛若没有生命的木偶。 孟霁微微垂眸,五指张开,轻抬起手掌,随着他的动作,数千个魔军就这么被乖乖提起。 “我准备好了,爹。” 阵法中心,敛青的声音满是得意,众人不解其意,却见孟霁终于抬眼,他翻转掌心,合掌。 乳白色的阵法迅速收缩,一圈圈缩入敛青体内,而被白丝牵起的魔军,随着阵法的收缩,自阵法外围向内一层层化作水汽,就这么尽数消失在了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而孟霁自始至终都没挪动过脚步。 他眉眼寡淡,没什么情绪,淡然地仿佛旁观者。 此情此景,众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世故不愧是最精通魔族的,这孟霁看着柔弱无害,在谢今华身边跟个吉祥物一样,一出手却是叫人毛骨悚然。 回看城墙外,一会儿的功夫,谢今华已经将血灵幡削为碎片,再拼凑起来都难,宁颂宜也已挂了彩,毫无招架之力。 眼见着谢今华的招式越来越凌厉,直逼宋云苓命门,谢明昭慌忙开口,“魔君,请留他一命。” 闻声,谢今华手上动作一滞,也就是这么一愣的功夫,宁颂宜和彩萝瞬间被魔气包裹,消失不见。 谢今华看了眼她们消失的方向,转身回到城墙上,“她们估计就在这一两日动手了,这血灵幡的威力比小姑山的强。” 说完,她蹙眉看向还在空中的敛青,“还不回来?” 敛青看了眼她的神色,期期艾艾地不愿动弹,当它是什么嘛,召之即来。 眼看着谢今华神色渐冷,花镜乐呵呵打圆场,“这么凶干嘛,你女儿挺乖的。” 敛青都喊孟霁爹了,自然就是她女儿了。 看着笑嘻嘻的花镜,谢今华忽而露出笑容,“女儿?乖?” 敛青把握着度,在她发火之前赶忙回来了,也冲着花镜扬起笑脸,神色极无辜。 这样子倒真是有几分乖巧意味了,孟霁垂眸看了它一眼,又懒懒挪开了视线。 “它刚刚帮忙阻拦了数千魔军,”谢明昭也好奇敛青的身份,开口道。 “它那是为了吸收他们,”谢今华轻抬眉毛,嘲道,“这是我的心魔化形,你们最好是不要被它骗了。” 这下不好奇敛青身份的其余人也都看了过来,谁都没想到顶着这么一副纯良样貌的小姑娘才是她的魔性所在,不由都下意识远离了一步。 面对众人的戒备,敛青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看向谢今华以及冷眼旁观的孟霁,“我讨厌你们。” 看着负气躲回谢今华体内的敛青,孟霁终于露出笑容,他无奈摇了摇头,才道, “这两面血灵幡应该最接近血幡诞生之初的威力。” “有些棘手,”阮净远的神色并不轻松。 “这样的血灵幡楚慈不知还有多少,还请林掌门做最坏的打算,”谢今华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沈慕和谢明昭担心徐乘风的情况,也跟着离开了。 远远看着谢今华和孟霁消失在视野之中,段鹤延才幽幽感慨,“不世谷当真有些本事,若是没灭谷……” 孟霁一个阵法就能阻挡数千魔军,甚至可能是更多,若是不世谷没灭谷,魔军怕是当真连魔界都出不来。 他说的无心,但众人还是忍不住看向基本没开口的万炳春,说到底这事是他做错了。 打来兹州,万合宗就没有从前的张扬,温凝光作为新任掌门并不惹眼,连万炳春的存在感都弱了许多,众人也就没了早先对他们的畏惧。 “眼下重要的是向前看,我们得早些想好应对之法。” 林鸿开口也不是为了给他们解围,只是眼下实在情势危急了。 城主府。 徐乘风的性命倒是没什么问题,他只是捧着那簪子出神,眉眼耷拉着,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谢明昭和沈慕站在徐乘风床前也不知从何安慰起。 “感情之事本就瞬息易变,你还是想开点儿,”谢明昭憋了半天,认真道。 还在费心措辞的沈慕两眼一黑,果然,徐乘风抬眼看向他,双眼无神地喃喃,“怎么就会突然变了呢?云苓明明说过愿意和我在一起,买了簪子就……” 他哽咽着红了眼眶,明明说好结契用的簪子,如今却插在了他心上,他翻来覆去地打量着簪子,小心开口,“是不是这簪子太丑了?” “徐师兄,我知道你和宋师妹以前是真心相爱,可她现在选择了转投楚慈,而后再见只能是战场,你的一息犹豫都可能与无数人命相关,就当是为了苍生,你也该清醒振作些。” 沈慕思索再三,还是把那些安慰的话压下,直接戳破了他的幻想。 “我想静静,”徐乘风仰头愣愣看了他许久,最终翻身阖眼,语气疲惫道。 “走吧,”谢明昭皱着眉还想再劝,却被沈慕攥着胳膊拉走了。 爱人反目,总得给他留些悲伤的时间。 第156章 解除封印 “宁颂宜就是谢今华。” “什么?”孟霁愣了一瞬,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才敢问。 “昔梦的那一缕元神,当初她以为自己是谢今华,找到了我,但我跳了崖,后面她就再没找上我。” “她附在了宁颂宜身上。”谢今华的语气笃定。 “刚刚她和你说了什么?”孟霁迅速反应过来,拉着她在床边坐下,示意她细说。 “在她骂我叛徒之前,她沉默了会儿,那时我听到了疯女人的声音,在我心里,”她伸手按住胸口,“她说徐乘风的残魂也还在这个世界,宋千竹是楚慈的人。” 幻境今华以为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人,从而找到了谢今华,那么幻境乘风应当也可以,这个没什么好怀疑的,可她为什么要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说这个呢?谢今华有些没想通。 但眼下这个消息和宋千竹是奸细相比,显然没那么重要了。 “宋千竹?”孟霁仔细思索了一下,在谢今华期待的视线中问,“我没记错的话,是宋千竹捡到的宁颂宜?” 谢今华赶紧点头,把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宋云苓是半魔血脉,可雩清山、万合宗上下,甚至是我这个魔族都没发现,说明她掩饰的极好,宁青阳和展秋池做不到这一点,幼年的宁颂宜更做不到。这中间接触她最多的人是宋千竹。” “小姑山赵相旬逃脱那次,我一直以为是楚慈出手,可现在想来,以她的性子根本不屑出手。” 这个问题孟霁也怀疑过,“以宋千竹的修为来看,赵相旬的逃脱确实奇怪。” “可这些都没有证据,我们不能被宁颂宜的话影响,”他反复考虑之后,谨慎道。 谢今华知道他的担心,继续道,“在她逃走前,她用口型对我说了句话。” “什么?”孟霁正色。 “谢今华,你可知罪?”她顿了下,“她说我从没有错。” 这前半句话是幻境中徐乘风审问谢今华时反复问的,而后半句显然是她的答案。 孟霁自然知道这段,沉默片刻后意识到了一种新的可能,“如果说谢今华和徐乘风的残魂都在这个世界,那宋云苓呢?” 如果附身宁颂宜的是幻境宋云苓呢? 那她说的所有话就都不可信了。 谢今华之前并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足足愣了一盏茶时间才摇头,“应当不是宋云苓。” “因为她当时和徐乘风说‘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你两次’。她说的可以,不是可能,表明这事已然发生了,她在幻境中喜欢过徐乘风一次,如今或许是因为失忆,她又喜欢上了徐乘风,这不正好两次。” 按理说是这样了,可她们谁也不敢有定论。 两人沉默了会儿,孟霁道,“目前来看,她说这些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告诉我们她没有叛变,接触楚慈是有目的的,二就是让我们去查宋千竹。” “这个目的暂时不清楚,应当不用管,我们眼下能做的就是查清宋千竹的身份。” 谢今华顺着他的话继续。 孟霁点头,“大战在即,宋千竹若真是奸细,必定会露出马脚,我们只需防着些就是。” “黎长老和他在一处,若是真有不对,她一定能发现,”谢今华还有些不放心,“我让赵盈也过去。” “好,”孟霁轻笑着点头,眉眼温柔的像画一样,“好好睡一觉吧。” 好好睡一觉吧,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谢今华弯了弯眼角,“好。” 看着乖乖阖眼躺下的谢今华,孟霁小心在旁边躺下,他没有睡,只是静静看着她,从新月般秀气的眉毛到丹唇好看的弧度,一点一点将她的样貌刻在心底。 “羡逸,你看的我睡不着,”谢今华皱着鼻子抬手捂住他的双眼,嘟嘟哝哝抱怨。 “睡吧,”孟霁捉住她的手放在胸口,合上了眼轻声道。 魔界。 “魔君,属下办事不利,五千魔军全没了,”彩萝托着半条胳膊,低着头不敢去看楚慈的神色,宁颂宜也面无表情地跟着旁边等骂。 然而,两人等了足足一炷香时间也没见楚慈开口,宁颂宜小心抬眼看去,却见楚慈单手托着下巴面朝她们,眼神却没在她们身上,她垂着眸,眉间俱是厌倦和不耐烦。 彩萝同宁颂宜对视一眼,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是该开口提醒一下,还是直接离开。 “魔君,楚玄魔君醒了。” 两人又站了一刻钟,乌沧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连行礼都忘了。 宁颂宜抬眼看向楚慈,她的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懒懒抬了下眼,“都退下吧。” 出了大殿,三人这才松了口气,“魔君这是怎么了?” 彩萝问,虽然楚慈就没怎么开心过,但这次她的情绪似乎格外不对。 乌沧摇头,他们跟了她这么多年,就没搞懂过她到底在想什么,猜也无从猜起。 “楚玄魔君醒了又是怎么回事?”彩萝又问。 乌沧抬眼看向宁颂宜,防备的意思很明显,彩萝想起她先前的态度,又觉得以她的修为也做不了什么,便道,“自己人,说吧。” 思及楚慈的态度,乌沧也没再隐瞒,他带着两人又走远了些,才压低声音,“魔君把先前去修仙界抓的那个人的魂魄强行锁进了楚玄魔君的体内。” 说着,他满脸畏惧地摇了摇头,楚慈这人跟疯子一样,对付楚玄一个魔君跟对付他们一样,偏她的修为还叫人无可奈何,他们上了这条贼船算是彻底跑不脱了。 “这……”彩萝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乌沧叹气的功夫斜眼看了眼垂着眸看不清神色的宁颂宜,眼底的戒备之色没少分毫。 宁颂宜自然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但她满心焦急,根本没精力去应付他们,便直接装作没发现。 她当年追着谢今华到悬崖,魂体虚弱无法支撑她再跟着跳下去,只能转身附在了宋云苓身上,强行附体让她本就脆弱的魂体残损,她这才失忆了这么多年。 她浑浑噩噩了这些年,却被秋廷玉一个话本子唤醒了记忆,等她接受这一切,才意识到事情早已和她记忆中的发展偏离,她还没来得及弄清原因,就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情:宋千竹是楚慈的人,他身上有徐乘风的气息,属于前世的徐乘风的气息。 或许是前世的孽缘未了,她能感受到徐乘风的存在,她本是怀着杀心顺着感应一路南下的,却在魔界外碰见了带着浓烈的属于徐乘风气息的楚慈。 楚慈身上的气息也只是更浓烈,她猜测徐乘风一定附身在了某个楚慈亲近的人身上,眼下大战在即,她思索再三还是觉得这或许是个对付楚慈的机遇,这才选择入魔跟了过来。 这些天她一直在观察,但都没找到这个人,直到刚刚乌沧提起楚慈锁魂一事。 徐乘风若真是强行附身在了楚玄身上,那这战或许就没那么难了。 她按捺着欣喜,却又不知该如何接触到徐乘风,她不确定他能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乌沧他们防她防的紧,她根本没机会去确认。 果然,不等她开口说什么,乌沧就不耐烦地挥手赶两人走,“魔君不允许任何人接触楚玄魔君。” 宁颂宜强行忍着冲动,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对彩萝道,“我累了,先回去了。” 她在房间里思索半天,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一来,这都只是她的猜测,她不敢拿命去赌,二来,她不清楚楚慈把她带回来的用意是什么,或许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不确定谢今华会不会相信她,能不能懂她的用意,所以目前这事儿她只能尽力靠自己,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这个机遇。 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各种可能都梳理了一遍,怎么也静不下来。 直到夜半时分,彩萝急急忙忙来敲开了她的房门,“魔君说现在就行动。” 兹州。 林鸿等人直接驻守在了城墙上,片刻不敢离,所有人都神色凝重,静静等待着魔军的到来。 “掌门,寒生魔君和段掌门已经到明月山了。” “蘅城派、重华宫以及夏游城主也已到宣城了。” “各位魔君派去的魔族也已经和修仙界各处的门派会合了。” 林鸿一一点头应下,眼下各派都已赶到所属位置,贺鸣权和析木也已回到魔界,准备从后方和他们配合了,他们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就等楚慈露面了。 “各位,仙人两界的存亡就在这一战了,还请诸君舍命守住兹州。” 林鸿和温凝光交换眼神,两人起身对着各派弟子鞠了一躬。 “舍命守住兹州!” “舍命守住兹州!” …… 这次,这些弟子没有回礼,只面色坚毅地看向城墙外的黑暗,那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见着夜空的漆黑渐渐变成深蓝色,众人的神情更加凝重。 轰隆。 一声雷鸣响彻天际,紧接着,狂风乍起。 温凝光下意识攥紧掌心,目光死死看向前方,铺天盖地的杀气从那里溢出,像是个旋涡一样,要将整个兹州吸过去。 林鸿神色不变,抬手结界落下,将那噬人的魔气阻绝开来。 “来的不止一位魔君,”万炳春看着渐渐逼近的黑色,神色凝重。 “怎么会?”阮净远几乎是喊出来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一道魔气直接撕开黑暗,将众人面前的结界粉碎。 紧接着,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楚慈一身白衣,神色冷淡,而她身后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魔族,他们身上的魔气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要将整个兹州包裹。 “楚慈,仙魔两界和谐相处几千年,你为何非要执意破坏它?”万炳春冷冽了神色,怒声发问。 “和谐?”楚慈冷笑一声,“将魔族圈禁在这方寸之地就为了成全你们的和谐。”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下面的魔军瞬间开始了动作,像是黑色的潮水一样,铺天盖地涌上城墙。 不等林鸿开口,早已做好准备的修士直接施法迎上。 万炳春二话不说,抬手蕴起灵力便直接袭向楚慈命门,可她反应飞快,一个侧身便轻易躲过,虚空之中,一只手接住了万炳春这一掌。 这一掌一触即分,万炳春和林鸿同时看向自虚空中走出的黑衣男子,传说中的楚玄终于露面。 只一个照面,温凝光就意识到了这人很强,她拧起眉头,她们都以为楚玄会先从魔界下手,所以贺鸣权和析木都赶去了魔界,眼下谢今华不在,林鸿和万炳春两人要对上楚慈和楚玄怕是很难。 “林掌门,你不能去,”温凝光看了眼抬手施法的林鸿,忙按下了他的手。 大战刚刚开始,林鸿必须掌握全局,她资历太浅,这事只能交给林鸿。 “掌门,我来助你,”赤云紧跟着温凝光飞身而出,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施法。 楚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周身魔气铺展,霎时间,周边修士皆是不能动弹分毫,温凝光和赤云也是近身不了分毫。 “魔头,”万炳春发觉情况不对,当即抽身,躲过楚玄的魔气,一掌劈开赤云和温凝光身边的魔气,楚玄紧跟而上,双手隔开三人的攻击,楚慈适时抽身,退至五步外。 她反手抛出一面一人高的血灵幡,神色漠然地施法念咒,霎时间,这一方天地的魔气灵力开始疯狂扭曲涌向血灵幡。 “是血灵幡,”黎谨初看着魔群中的那面旗子,瞬间皱起眉头。 这血灵幡和小姑山的一模一样,甚至威力更强,它疯狂地收纳着周边的灵力,然后变作漆黑的河流一样涌向天空。 赵盈仰头看向魔气涌动的方向,“是魔界的方向,楚慈动手了。” “麻烦了,”黎谨初看着天空中数不清的黑色河流从四面八方涌向魔界,神色凝重无比。 “不是麻烦了,是修仙界完蛋了,”烛余看着血灵幡,笑的癫狂。 “千竹,你守住城墙。” 黎谨初撂下这句话便直接带着弟子们跳入魔军之中,她的目标十分清晰,斩断血灵幡。 “师姐,”宋千竹看着毫无犹豫的黎谨初,想阻拦早已晚了,他喊出声便沉默了。 第157章 楚玄殒命 黑色的河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全部涌入楚慈手中的血灵幡。 缓慢升起的太阳被分割成了无数片,这一方天地就这么阴沉沉的,仿佛再也见不着光明一样。 楚慈拨弄着血灵幡,随意挑起的一缕魔气,射出时就变成了索命的利器,轻易便夺去了一条条性命。 “他们魔族人呢?长晏人呢?” 阮净远拼了命地想要护住周边的修士,却都徒劳,他们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个个碾死,宛若蝼蚁,他几乎是发了狂的质问。 林鸿没时间理他,和万炳春二人联手逼退楚玄之后,趁着这一息功夫就又转头攻向楚慈。 楚慈岿然不动,只是挥动血灵幡的速度更快,下方修士的灵力随着她的动作开始渐渐失控,一点点被吸入血灵幡之中。 眼见二人就要碰到血灵幡,楚玄又迎了上来,他像是不怕疼似的,硬杠了他们一掌都毫无反应,甚至出手更快。 楚慈静静看着无法逼近的二人,再度抬手施法,漆黑的魔气便又涌向楚玄,霎时间,他的修为暴涨。 “我来应付他,先斩血灵幡,”万炳春瞥了眼下方那些动弹不得的修士,转头对林鸿道。 血灵幡的威力太强,几乎有半数弟子都被压制了修为,其余弟子既要护住他们,又要应对魔族,这样下去必然是撑不了多久的。 林鸿知道他说的在理,也不再恋战,转身继续去夺血灵幡。 与此同时,一道魔气自楚慈身后破空而出,几乎是擦着她的耳朵过去的。 “来迟了,”析木一击不成,迅速跟上,和林鸿一前一后夹击,这才逼得楚慈终于挪动身形。 析木和林鸿两人应付楚慈还不算吃力,万炳春三人就有些乏力了,血灵幡的魔气源源不断涌向楚玄体内,他出的每一掌都是化神以上的威压,只是掌风就足以叫人生惧。 谢明昭和沈慕三人匆匆赶到就看见遍地血海横尸,不作丝毫犹豫,三人径直跳入魔群之中,沈慕则是飞身至万炳春身旁,迅速加入战局。 任凭析木和林鸿二人速度再如何快,两人始终无法碰到血灵幡分毫,林鸿转头看向万炳春他们那边,赤云已遭了一掌,嘴角殷红,出手都慢了许多。 “这样下去不行,林掌门,这里有我,”析木缓了口气,看着神色俞冷的楚慈,他侧头对林鸿道。 林鸿会意,反身便是一掌,从楚玄身后袭去,万炳春几人同时出手,直接铺展修为,硬生生挟制住了楚玄,虽然只是一息时间,林鸿这一掌却是狠狠落在了他的背上。 “小姐,我没事儿,”楚玄迅速调整了位置,对楚慈道。 楚慈只瞥了眼他那边的情况,闪身避开析木,向上抛出血灵幡,而后双手同时施法,流转的魔气波纹一样铺展开,霎时间,天地变色,下面的魔族更加暴躁,身上魔气更甚,阮净远等人本来还能应付的,也瞬间落入下风。 见她抛出了血灵幡,析木瞬间更换目标,绕过她的攻击,转身去夺血灵幡,楚慈看都没看一眼,闪身便到了楚玄身旁,抬手便轻易接住了林鸿一掌,两相僵持,林鸿竟落入下风,被她一掌逼开。 析木这边虽然握住了血灵幡,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它分毫,他看了眼楚慈那边的情况,手上魔气不断聚集,势要斩断它。 “小心!” 情急之下,谢明昭大喝出声,抬手逼退了险些落在阮净远背上的一道魔气。 “他们的实力好像在越来越强,”何徽歌抬眼看了眼天上魔气四溢的血灵幡,无奈道。 “他们吸收了血灵幡的魔气,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多久的。” 支援何徽歌的魔族是析木手下的城主,他沉着眉,神情凝重。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还有黎谨初。 “没想到这血灵幡竟有如此威力,”她看着手上的残旗,喘着粗气对手上挂了彩的赵盈道。 赵盈只沉默着点了点头,便又蕴起魔气,杀入魔军之中。 铺天盖地的魔气一点点涌入魔军体内,随着修为上涨,他们的魔性完全被激发,几乎是陷入了只知道厮杀的无意识状态,一时之间,竟有不可抵挡之势。 而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修士体内的灵力几乎耗尽,隐隐有了力竭之势,对上越来越强的魔族,众人几乎是被逼到了城墙之下。 铮。 熟悉的琴音突然响起,是每日在城里奏起的曲子,先是一个人在弹奏,而后是近十道声音,霎时间,这曲调甚至压住了下面拼杀的嘶吼。 同时被压住的还有这些魔族暴涨的魔性,他们的攻击终于稍稍弱了些。 “快去救人,”匆匆赶来的苏鹤卿忙吩咐青妖。 青妖也不言语,只是一次次托起受伤的修士送上城墙,然后就有青妖来给他们疗伤,这样阮净远他们的压力才算是小了不少。 而万炳春他们那边,他们这么多人联手竟然都没能再伤到楚慈二人分毫,析木那同样是丝毫奈何不得血灵幡,一时间局势就有些僵持住了。 “小姐,我能撑住,”楚玄看着皱着眉的楚慈,深深喘了口气,双手迅速结印施法,周边魔气旋涡一样转动起来。 楚慈瞥了眼他的情况,又低头看向地上数不清的尸体,突然下坠落在魔群之中,在她落地的瞬间,一口青色大鼎同时出现,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无数哀鸣从中溢出,楚慈站在大鼎之上,狂风猎猎,吹的她发丝飞扬,宛若恶鬼。 “快退开,”林鸿几乎是脱口而出,连同万炳春一起带着几人退到几步外,灵力化盾将身后修士尽数护了起来。 “这是永水镇那个鼎,”沈慕十分确定,这玩意儿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 随着楚慈念动法咒,地上的尸体被魔气拖起来丢进了大鼎之中,而后发出青幽幽的光芒。 “什么鬼东西?” 众人眼睁睁看着大鼎中死去的魔族又爬了出来,赤云忍不住骂出了声,这些魔族的瞳孔是灰色的,周身魔气也更加强劲,这下更棘手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大鼎中的幽幽绿光竟一点点漂浮起来,落在了楚玄身上,他一掌落在结界之上,险些破开结界。 楚慈看了眼生出裂纹的结界,忽而扬起嘴角,直接将还活着的魔族也丢到了大鼎之中,一时间,绿光几乎照彻天际,楚玄痛苦地仰天嘶吼一声,双目变为血色,再一掌落下竟直接粉碎了结界。 林鸿和万炳春双双被反击的后退一步,险些没撑住,而楚慈立刻趁虚而入,一手丢魔族的同时,另一只手施法,手中魔气迅速袭向他们身后的修士。 “结阵,”温凝光不假思索地指挥道,所有人同时抬手施法,结界再度落下,护住了所有人。 “先杀楚玄,”林鸿捂着胸口缓过劲,对万炳春道。 “你撑住结界,”万炳春看向析木,两人闪身出了结界,同时抬手接住了楚玄正要落在结界上的一拳。 这次没有多余的招势,纯拼修为,万炳春一个化神末期再加上析木,两人好歹还算撑住了,楚玄再前进不得分毫。 楚慈静静看着他们僵持不下,手上动作没停,几乎半数魔族都被她丢进了大鼎之中。 “小姐,不要犹豫了,”楚玄看着对面面色狰狞的二人,咬牙咽下血腥气,大吼一声道。 楚慈手上动作犹豫了一瞬,挥手召来血灵幡,摇晃一下,魔气再度狂翻,第二下,漫天魔气争先恐后涌入楚玄体内,他的眸子彻底被血色覆盖。 这一下,万炳春和析木嘴角同时渗出血渍,魔气毒蛇一样自楚玄手上一点点爬向二人的手,霎时间,二人的手臂被魔气炸开,血肉模糊,他们猛一咬牙,却没有收手。 楚慈忽而冷笑一声,再度摇动血灵幡,包裹着楚玄的魔气分出一股,狠狠撞上结界,瞬间就有修士被撞飞。 “快撑不住了,长晏人呢?”阮净远偏头吐了口血,狠狠咬牙道。 “撑不住就拿命撑,”林鸿冷声道。 “那是……”徐乘风激动开口,却又忽而顿住。 众人以为是长晏来了,欣喜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是宁颂宜。 她突然出现在魔群上方,利箭一样撞向结界。 “她要干嘛?”温凝光看着她义无反顾的样子总觉不对。 宁颂宜的身形极快,连楚慈的魔气都没能捉住她。 众人就这么看着她闪身到了万炳春二人身后,这一下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 “糟了,她要干嘛?” “云苓?”徐乘风忙厉声阻止。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对万炳春他们出手,而是抓住了他们被魔气纠缠的胳膊。 宁颂宜看着魔气爬上双手,撕心裂肺的灼痛几乎将她吞噬,她眼角泛出泪花,却仰头笑了出来。 “师兄。” 她弯着眼角看向毫无意识的楚玄。 师兄?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楚慈也皱起眉头,没弄懂她想干嘛。 谢明昭扭头看向徐乘风,他眼里全是茫然。 楚慈反应飞速,察觉不对的瞬间再度挥动血灵幡,这一方天地的魔气旋转着凝聚在一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撞向结界,而楚慈自己也终于离开大鼎,随着那魔气一起冲向魔界。 “全力,”林鸿赶紧指挥道。 然而,下一瞬,这毁灭肃杀的气息竟同时从众人身后袭来,众人的汗毛不自觉竖起,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去,却见一道绿色灵力注入结界之中,被撞裂的结界瞬间修复。 “羡逸哥!” 谢明昭认识这灵力,激动的回头看去,城墙之上正是孟霁,他一手注入灵力,一手快速施法,绿色的阵法也跟着融入结界之中,众人只觉身体一轻,耗尽的灵力竟又盈满灵脉,再无半点力竭的疲惫。 楚慈这边,在她冲到宁颂宜面前的那一刻,玄黑长剑擦过她的脸庞破空而出,她被硬生生逼的退后一步,谢今华提剑紧跟而上,不给她半点分神的功夫。 宁颂宜赶忙抓住机会,咬着牙慢慢挪动脚步,艰难上前,任由魔气吞噬了她整个胳膊。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在刚刚楚玄失去意识的瞬间确定,徐乘风附身在他身上。 眼见着楚玄的眉间竟出现挣扎之色,析木和万炳春同时看向宁颂宜,她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滑落,她胸前的衣裳湿透,她却还笑着,颤抖着嘴唇问: “师兄,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霎时间,楚玄身体僵直,眼里缓缓滑过一丝众人都看不懂的情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骤然撤了手上的力道,周身魔气归于死寂,一滴血泪自他眼角滑落。 “对不起,”他挣扎着开口,声音含糊不清。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三人同时出手,宁颂宜一掌落在他胸口,带着楚慈给她的所有魔气,一掌粉碎他的心脉。 这一切快的像梦一样,直到楚玄直直躺在了地上,析木二人都还有些恍惚,而宁颂宜在他倒下的瞬间踉跄了下,一口血喷涌而出,也跟着倒在了他身上。 “云苓!”徐乘风大喊着冲出结界,一把扶起宁颂宜,她的手早已血肉模糊,指骨都露了出来,她的嘴角不断有血渍渗出,下半张脸都被血色覆盖,任凭他再怎么注入灵力也止不住。 “别注入灵力,她应当是被楚玄的魔气反噬了经脉,”析木皱眉观察了会儿,见宁颂宜吐血越吐越多,赶忙拦住了他的动作。 “莫慈,昔梦说你本性不坏,她希望你能回头,”谢今华看了眼面带急色的楚慈,冷声道。 “回头,”楚慈忽而停下手中动作,静静看着她,眼中的神色无比复杂,讥讽、仇恨、冷漠……唯独没有后悔,她冷笑一声,问,“我无数次向她求助时她在哪里?她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劝我回头?我又为何要回头?” 谢今华只是静静看着她,眼中的血色像火焰一样跳动着,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楚慈忽而平静下来,她的语气无比镇静柔和,“我曾给过修仙界很多机会,并为之献出了几乎所有,可他们配吗?” “他们配吗?”楚慈扭头看向结界中的一众修士,再度重复这个问题。 谢今华张了张嘴,没办法给她答案,楚慈看着她的神色,垂眸笑了下,再抬眼又语气坚定,“我楚慈从不需要回头,阻我者死。” 话音落地的瞬间,她终于再度动手,却不是冲谢今华。 第158章 魔君今华 看着楚慈带走了楚玄的尸体,下面的魔军瞬间隐入黑气之中,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血色。 谢今华垂眸看着下面的惨状,沉思了会儿后,缓缓走到徐乘风跟前,方才析木已经帮宁颂宜止住了吐血,但她人却还没清醒。 “魔君答应的对付楚慈,为何现在才迟迟赶来?”赤云捂着胸口,艰难开口质问。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谢今华身上,准确来说是她那双冷漠、沉静如死水般不带一丝波澜的眸子。 谢今华眼皮都没抬一下,在宁颂宜身旁蹲下,静静端详着她的脸庞,她好看的柳眉因为疼痛紧紧拧在一起,唇色苍白,整个人像是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被汗水打湿透了,看起来是极痛苦的。 宁颂宜即使是昏迷了也被疼痛折磨着,她的身体在无意识的颤抖着。 徐乘风心疼地将她搂紧,却听她迷迷糊糊地似乎在说着什么,他凑近去听,却发现她反反复复重复的都是: “师兄……师兄……” 经历了刚刚那一遭,众人都知道她喊的不是徐乘风,他眼里五味杂陈,最终只余下了心疼。 “虽然宁颂宜和楚玄关系不简单,但她毕竟诛杀楚玄有功,不如先将人带回去救治吧?” 众人都在犹豫着不好开口,温凝光便来出了这个头。 “可她先背叛修仙界,又背叛魔界,真的能信吗?”有修士小声开口。 “可宋师姐确实杀了楚玄,”谢明昭第一时间驳斥道。 “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故意演的一出戏?”仍然有修士不肯接受。 “宋师妹没道理拿命来演戏,”沈慕也开口反驳。 刚刚温凝光已经给宁颂宜看过了,经脉俱碎,确实是豁出命了。 一提到命,徐乘风登时受了刺激般,把宁颂宜放在地上,朝着谢今华跪下,“求求你救救云苓,你有法子的对不对?” 谢明昭和沈慕同时看向谢今华,两人心里都有些没底,以前谢今华似乎就不喜欢宋云苓,眼下她看上去状态不太对,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只怕是更不会理会徐乘风了。 徐乘风见她没有反应,当即就要磕头,谢今华却拦住了他,“你不用求我。” 她的视线定定停在宁颂宜身上,冷漠地像冰雪一样,不带一丝情绪,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她的答案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谢明昭的心里还是莫名的难受。 谁料,谢今华拒绝之后竟又自袖中摸出一瓶药来,尽数撒在了宁颂宜血肉模糊的双手之上。 众人这下也迷茫了,不是都拒绝了吗?为何又要去救她? 等到药粉尽数敷在了宁颂宜手臂之上,谢今华才又伸出手,一手将漆黑的魔气送入宋云苓眉心,另一只手则是蕴起绿色的灵力,顺着她的肩膀缓缓向下,灵力过处,绽开的皮肉一点点恢复如初。 一手魔气,一手灵力。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相斥的两股力量在她手上平和的宛若没有,若非亲眼所见,怕是再多证据放眼前都没人会信。 谢今华的动作始终轻柔缓慢,直到最后一根手指恢复如初,她才收回了手,垂眸静静等着宁颂宜苏醒。 徐乘风赶忙将宁颂宜抱起,却见她挣扎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仿佛从梦中惊醒般猛地睁开了眼。 她急急忙忙环顾一周,下一秒竟推开了徐乘风。 他毫无防备地跌坐在地上,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抱住了谢今华。 她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一样,抱着谢今华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而谢今华就这么冷着脸任由她抱着痛哭。 这画面太过诡异,连谢明昭几人都愣住了。 宁颂宜足足哭了快一炷香时间才松开谢今华,她小心翼翼看向谢今华,眉眼间是说不清的无处宣泄的悲伤和迷茫,“我杀了他。” “我看到了,”谢今华冷声答,“你做的很对。” 宁颂宜抱住谢今华只是觉得此刻只有她能懂她的心情,完全没想到她会应和她。 当听到‘你做的很对’几个字时,她连抽噎都忘了,仰头愣愣看着她。 谢今华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到了林鸿面前,“突然打开封印,扰动心魔,耽误了时间。” 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她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情感一样,冷漠地让人仿佛置身冰雪之中。 林鸿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解释来晚了的原因。 事实上,不用她解释,经过刚刚的接触,众人也大致猜到原因了,她身上的魔性和杀意已经强到叫人无法忽略。 他下意识看向她流转着血色的双眸,担忧道,“来了就行,你现在能撑住吗?” “无碍,”谢今华答得无比简洁。 等众人都回到城墙之上,谢今华才垂眸看向城外血色。 刺目的血色之中是熟悉的怨气,楚慈带走了还阳鼎,这些怨魂再无镇压,开始拼了命地叫嚣着他们的痛苦和不甘,让人不得宁静。 “这些怨魂不知何时才能转生,”林鸿忍不住蹙眉。 析木叹了口气,摇头,“怨念太强,短时间内怕是无法转生。” “还阳鼎邪性太重,这些怨魂若是怨气不除,永远也无法转生,”孟霁收回阵法,看着下面的怨魂解释道。 那他们岂不是要日日听着他们的哀鸣。 有修士忍不住皱起了眉。 “那我们该怎么办?”谢明昭拨开人群,站到孟霁身旁问。 孟霁扭头看向谢今华。 “魔君,要开城门吗?”苏鹤卿见状小心上前,低眉询问。 兹州此前就是用来渡魂的,如果把他们引入城中,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此前的兹州或许可以,但以后她无法再支撑兹州运转,这些怨魂若是失控只会危害更大。 简单权衡之后,谢今华心里有了决断,抬眼出剑,剑气争鸣着破开经久不散的雾气,所过之处,血色褪去,哀鸣停歇,天地之间重归寂静,那些怨魂就这么被彻底诛杀。 看着闪着寒光回到谢今华手上的长剑,所有人都止不住心头一凛,她现在给人的感觉竟和楚慈一样了。 “楚慈不会就此收手,做好准备。” 留下这么一句话,谢今华就转身离开了。 “羡逸哥,魔君她……还能变回去吗?” 谢明昭小声询问。 旁边的那些人也忍不住好奇看向孟霁,他们以前总觉得长晏性子古怪狂傲,可和现在一比,竟觉得她那时还挺亲和的。 她现在这样子,给人一种随时就能提剑杀掉身边人的感觉,众人怎么想都觉得害怕。 “不能,”孟霁平静摇头。 见众人还是面带恐惧,他又解释,“兹州确实能渡魂,但那需要几百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我们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会没有时间?”温凝光不解。 孟霁轻笑了下,言语模糊,“楚慈等不及了。” 说完,他也转身离去,谢明昭和沈慕对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羡逸哥,魔君她是不是没有情感了?” 谢明昭刚刚就注意到了,谢今华从出现起就一丝情绪反应都没了,不止是欣喜、难过等情绪,是连疑惑、不耐烦都没有了,她刚刚走甚至都没有等孟霁,就好像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只是草木。 孟霁惊讶于他的反应速度,沉默了会儿后没有否认,“那些情绪都被心魔吞噬了,她感知不到。” “真的没有法子了吗?”沈慕忍不住开口。 以前的谢今华虽然性格古怪,但好歹是鲜活的,她是随性开心的,现在这样的她看着叫人难过。 “除非除掉心魔,”孟霁道。 “可阿姐是执念入魔,心魔没了,她不也就……”谢明昭颤抖着没能说出口。 孟霁犹豫了下,转身摸了摸他的头,是以长辈的口吻,“我们要尊重她的选择。” “羡逸哥,”谢明昭哽咽着不肯应声。 “明昭,你要向前看,”孟霁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大步离开了。 “都叫我向前看,可我该怎么向前看啊,”看着孟霁决绝的背影,谢明昭终于忍不住哭诉出声。 “明昭,”沈慕叹了口气,犹豫半晌还是按住他的肩膀,“一定会有法子的,你还记得长生族吗?” 沈慕不知为何突然在这时想到这个,但总归是有法子劝住他了,迎着他茫然期待的眼神,他硬着头皮道,“我们只要找到长生族,就能在为今华除去心魔的同时保住她的性命了,这世上一定还有活着的长生族。” 看着陷入沉思的谢明昭,沈慕悄悄松了口气,徐乘风已经那样了,眼下谢明昭不能再崩溃了,能稳住一个是一个。 城主府。 “你跟着我干嘛?”谢今华看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孟霁,淡问。 “我想陪着你,”孟霁嘴角微扬,温柔地注视着她。 谢今华只是瞥了他一眼,“不用。” “我想看着你,”孟霁从善如流的改口。 谢今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我知道你是我过去的道侣,可我现在不能喜欢你了,你没必要再缠着我,我可以同你解开魂契。” “你在担心我,”孟霁肯定道,因为这个猜测,他笑的更加愉悦。 谢今华微微偏头,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冷声道,“我最开始出现就是为了杀你。” “这不重要,”孟霁答。 “我曾经对你下过手,”谢今华抬脚继续往正厅走去。 “我还活着不是吗?”孟霁跟上。 “我不解开魂契也是要你和我一起死。” “这不正说明你舍不得我吗?我愿意和你一起死,”孟霁不假思索答。 “我可以现在杀了你。” 谢今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血色的眸子里出现了些许不解,这人简直不可理喻,都说了她不喜欢他,甚至是要杀他了,他却还要缠着她,有些烦人,最重要的是,他一开口,她心里就闷得慌,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让她十分烦躁。 “有情绪了,”孟霁自觉忽视了她的话,垂眸看着她眼里的不解,笑的眼尾弯弯。 “你不信我能杀你?” 谢今华偏头冷冷看着他,右手缓缓张开,却不想孟霁直接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紧扣,他笑的狡黠,“你真要动手就不会废话。” 谢今华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又看向被紧紧扣住的右手,眉头一点点皱起,说出的话却没什么威胁性,“你不要得寸进尺。” 孟霁见好就收,捏了捏她的指尖,“这样子像是回到了初见的时候。” 他说的是初见时她浑身戒备的样子,谢今华不适地动了动手,却没再和他纠缠,而是进了正厅。 观潮、苏鹤卿和赵盈三人已经等在这里了。 “?” 观潮看着二人紧扣的手以及冷漠脸的谢今华,不解看向孟霁,有必要这么粘人吗? 孟霁视若无睹,跟着谢今华在主位坐下。 “此战结束,三界重划势力,我把我的决定权交予你,”谢今华看着观潮,冷静嘱咐。 观潮一愣,看着同样愕然的苏鹤卿二人,不解问,“那你呢?” “我自有安排,”谢今华淡声答,继而看向苏鹤卿,“此后你的交易已完成,去留随意。” 不待她开口,谢今华又看向赵盈,“你的交易未完,我要你接下来听从观潮安排。”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观潮收敛了笑容,唰的起身看向孟霁,试图寻求一个答案。 “能出什么事儿?”孟霁笑着打马虎眼,断灵脉的事绝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我累了,”谢今华冷声道。 观潮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赶客了,直到出去他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直觉不妙,可他又不知原因,思索半天只能先离开了。 “去睡会儿?”等他们都退出去了,孟霁笑着挑眉问。 谢今华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人明知道她就是借口赶他们走,却还要这么问,实在无聊。 看着冷着脸起身的谢今华,孟霁轻笑了下,没有跟上去,他也得传信给卫空予交代一下了。 谢今华出了门才发现孟霁没跟上来,她的心口终于舒服了一瞬,而后又是漫长的压抑。 “心疼了?我可以帮你感知到你以前的那些情绪,”敛青悠悠开口。 “没必要,”谢今华淡淡回绝。 或许过去的记忆很美好,但那些感情只会压制她的力量,绊脚石而已,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早该如此,”敛青满意地笑了,她的天赋不该被那些情爱绊住,早知如此,它当初就不费心谋划了,直接设法帮她冲破封印就好。 “你没必要为修仙界而死,听我的,统一三界吧,”称心如意的敛青忍不住继续开口诱劝。 “轮不到你做主,”谢今华直接阖眼压制了敛青的作用,她可不再是从前那个动不动被敛青占据心神的人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 谢今华没应答。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你,我就是为了你而生,为了保护你而生,”敛青的语气随意又坚定。 谢今华只是扯了下嘴角。 第159章 心魔情绪 “宋师姐好些了吗?” 入了夜,谢明昭和沈慕两人才收拾好情绪去看宁颂宜,却先遇到了傻傻守在门外的徐乘风。 徐乘风有些无措地摇头,“颂宜哭了许久,她不肯见我。” 沈慕两人仔细听了会儿,没听到宁颂宜的哭声,倒是听到了脚步声。 是宁颂宜来打开了房门,她的眼睛红彤彤的,肿的跟核桃一样。 徐乘风心疼万分,当即就忍不住上前,却被她抬手隔开,她神色复杂地看向徐乘风,片刻后开口,“徐乘风,我不喜欢你了,你听清楚了吗?” 她的语气疲惫又低沉,带着三人都听不懂的无奈。 “为什么?”徐乘风几乎快要哭出来。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需要为什么。” 宁颂宜扯了下嘴角,语气忽然轻快,“你就当我死了吧,宋云苓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宁颂宜。” 这话竟有几分谢今华的风格了。 谢明昭忍不住替徐乘风问,“是因为秋廷玉讲的那个话本子,还是因为……楚玄?” 宁颂宜转头看向谢明昭,眼里多了几分迷茫,“我只是想先找到自己。” 这话叫三人都有些懵,可她只是坚定道,“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喜欢你了,或许等我找到自己后这个问题才会有答案。” 她分不清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宋云苓,还是死去的谢今华,又或是被谢今华的记忆影响了的宋云苓,也分不清她是真的喜欢徐乘风,还是前世那些情绪造成的误判。 她不是敷衍徐乘风他们,是真真切切地感到迷茫。 三人都沉默了会儿,知道她这是意已决,最终,徐乘风郑重道,“无论多久、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意等你的答案。” “好,”这次宁颂宜没再拒绝,甚至是露出了笑容。 “师姐,可以问问你和楚玄的关系吗?” 谢明昭小心开口,他本不想多问,实在是宁颂宜当时那句话太过离奇。 宁颂宜脸上的那点笑意戛然而止,她张着嘴沉默了许久,眼角竟又红了。 谢明昭一下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向徐乘风,后者抬了抬手又放下去,不敢上去安慰,沈慕更是只能干瞪眼。 “南柯一梦。” 冷漠到不到一丝情感的声音突然出现。 谁都没想到,谢今华会出现在这里,没人知道她来了多久。 她的视线从内到外都是冷的,只轻飘飘滑过几人,便落在了宁颂宜身上。 “魔君找我有事儿?”宁颂宜抬袖压了压眼尾泪珠,小心看向谢今华。 “有事,”谢今华抬脚进了屋,只冷冰冰留下两个字。 宁颂宜看了三人一眼,眼神示意后也跟着进了屋,还顺手关上了门。 “都记起来了?”谢今华随意坐下,冷声发问。 “记起来了,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你想如何报复我都能接受,”宁颂宜吸了下泛红的鼻子,就这么合上了眼。 “报复?”谢今华抬眼。 宁颂宜就这么合眼站在她面前,乖乖等着她的报复,再无半点当年追着她抢身体的疯狂模样。 她思索了会儿,“那不过是当时对你最有利的做法。” 这意思就是不准备找她麻烦了,宁颂宜缓缓睁眼,不解看向她,这实在不像她的性格,她忍不住问,“你不打算报复我?” “我不想杀人,你也有活着的理由,”谢今华神色不改,静静解释道。 “什么?”宁颂宜更加疑惑,不仅是因为那个理由,也是因为谢今华说不想杀人,这句话由她说出来实在有些怪异。 “向谢明昭坦白你的身份,”谢今华答。 宁颂宜足足愣了一炷香时间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随即更加诧异,“这如何说?他怎么会信?” “怎么做看你,”谢今华起身,“宁青阳还活着,三天后会有人把他送来兹州。”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只剩下宁颂宜怔愣在原地。 “也并非完全无情啊,”敛青啧了一声,感叹道。 谢今华并没有搭理它,全当它没存在。 “你就真的愿意为修仙界而死?”它不死心,又问。 依旧没有得到答复。 敛青忽而泄气,有些后悔先前的想法了,她这样子比从前更烦人,它宁愿她嘲讽它两句。 “晏晏,”孟霁似乎总能精准找到她的位置。 谢今华停下脚步,看着他十分熟练地走上去紧扣住自己的手。 “非得牵着手吗?”她的语气依旧冰冷,却也能听出些不耐烦。 孟霁轻咳一声,压低了眉眼,声音里也跟着透露出一股委屈,“不可以吗?” “有本事你拒绝啊?”敛青忍不住幸灾乐祸,它还真不信谢今华能狠下这个心。 就算她再感知不到情绪,二人的魂契还是在的,她不可能不被孟霁的情绪牵动。 果然,谢今华只是蹙眉看了他一眼,就没再多说什么。 见状,孟霁的嘴角慢慢扬起? 他牵着她的手走的极慢,谢今华被迫调整步伐等着他,走着走着就出神去了。 “又睡觉?” 等她回过神,眼前就是那没刻完的孟霁的石像了,她问。 孟霁被她的反应逗乐,不禁笑出声。 谢今华更加不解,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 孟霁带着她在桌边坐下,然后才问,“晏晏,你现在还愿意去断灵脉吗?” 他收了笑,神色认真。 敛青默默屏住并不存在的呼吸,等待着那个它问了两次都没得到的答案。 在两人的等待中,谢今华抬眼看向了天空,没有了铺天的魔气遮盖,月光皎洁,银白的光辉柔和又多情。 愿意吗? 她在心里问自己。 等了许久都没得到答案,敛青忍不住泄气,看来这个问题是注定没有答案的了。 “羡逸,现在的我还是我吗?” 就在敛青准备死心的时候,她忽而转头看向孟霁。 敛青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却知道孟霁一定会答是。 “是,也不是。”孟霁轻轻摇头。 谢今华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静静思考着他的话,眼神放空,慢悠悠道,“我找不到自己了。” 她的声音很轻,依旧冷冰冰的不带什么情绪,敛青却是心神一震,听到这句话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谢今华看着沉默的孟霁,眨了下眼,学着记忆中的样子慢慢扬起嘴角,保持着一个完美的弧度,说出口的话却依旧不带丝毫情绪。 “那些记忆在我脑海里,可它不属于我了,”她继续尝试着笑,只可惜眼底依旧是寒冰铺陈,“我分不清现在的我究竟是人,还是傀儡。” “我找不到自己,但我相信自己。”她放下嘴角,语气淡然。 这意思就是愿意去断灵脉了,敛青再说不出阻止的话,归根到底,它是因谢今华而生。 孟霁看着就这么淡然决定赴死的谢今华,哑然失笑,“好,我们一起相信。” 城墙上。 “启禀掌门,修仙界死伤修士共一百四十三人,百姓三千四百五十五人。” 等着这个弟子汇报完,旁边的弟子打量着温凝光和林鸿的神色,再三犹豫。 “有情况就直说,”林鸿道。 “启禀掌门,杜朗以除魔之名从剑南一路北上,所过之处百姓皆自愿听其号召,已成规模,其中还有永水镇百姓,”那弟子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 短短几天时间,杜朗就收服了快五座城池,俨然是要自划势力了。 段鹤延闻言只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万炳春,阮净远等人也是无一例外。 所有人都清楚,这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修仙界忙于应对魔族,给了杜朗可趁之机是一个原因,另一个主要原因还是云缨试期间发生的种种。 小姑山、永水镇两次,百姓早已不再信任修士了。 眼看着所有人沉默不发一言,温凝光正准备开口,却被林鸿眼神制止了,紧跟着他缓缓开口。 “修士和百姓本就是互相依靠的关系,他们选择了新的依靠,我们也无权干涉,眼下我们的主要任务是阻止魔族出魔界。” …… “这一战结束,重划势力怕是避免不了了。” 门外,谢明昭听着众掌门的讨论,缓缓叹了口气。 “漠城那事,我始终觉得不对,”沈慕没有应他的话,而是皱眉道。 谢明昭又叹了口气,这事儿也一直盘桓在他心里,他们都知道不对,可事已至此,他们也再没办法探知真相了。 “你说……”徐乘风忽然开口,他看了眼谢明昭,压低声音,“今华会不会知道当时的真相?” 毕竟她当时言语间似乎是有意让他们不要掺和这事儿。 两人都有些惊讶,徐乘风的脑子怎么突然就灵光起来了? 谢明昭仔仔细细回忆了谢今华之前的话后,低声道,“甚至可能是插手了。” 这个点沈慕两人自然都想到了,可他们谁也不敢当谢明昭面说,听他主动提了,沈慕这才接话,“今华似乎一直在打破过去的势力划分。” 这个从她既不归属魔族,也不同修仙界亲近就可以看出来了,她一直在成为第三股中间势力,而杜朗现在做的一切似乎都是符合她的想法的。 那杜朗走到现在这步有她的助益吗? 三人同时保持了沉默,不用证据,就凭他们对她的了解,这个答案就是肯定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宋……”谢明昭生硬改口,“听说宁师姐走了?” 徐乘风平静点头,“她去双阙城了,她想保护她的家乡。” 沈慕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意外于他这么快就缓过来并接受了这一切。 谢明昭的意外就直接多了,“你们真的分开了?” 徐乘风依旧神色平静,“我愿意等颂宜想清楚。” “你不好奇楚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沈慕问。 “好奇,可颂宜不告诉我一定有她的原因,”徐乘风认真点头。 谢明昭和沈慕都沉默了会儿,一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宁师姐也不容易,你能这么想挺好的。” 他们都听说了宁颂宜的身世,也理解她不愿意再留在这里。 “三位怎么站在这里?”苏鹤卿带着青妖匆匆路过,又退了回来,不解看向三人。 “我们来城墙上看看情况,”沈慕指了指远方的黑暗。 “哦,”苏鹤卿点了点头,看了眼他们身后紧闭的房门道,“魔君吩咐我去检查阵法,我就先走了。” “对了,羡逸哥这个阵法是干嘛的啊?” 谢明昭记得前几天孟霁几乎是一刻不歇在兹州全城布置阵法,他原以为是大战中要用的,可上次似乎也没用到。 苏鹤卿摇头,“魔君没说。” 谢明昭只好点头,看着她离去。 “你们也在?” 谁料,苏鹤卿前脚刚走,谢今华二人就出现了,孟霁笑着同他们打了招呼。 “怕楚慈随时会出现” “魔君怎么也来了,是发现什么不对吗?” 谢明昭和沈慕同时开口。 谢今华静静看着城墙外的寂静,孟霁代替她回答了,“来讨论后面的安排。” “一起进去吧,”孟霁看了眼推门而入的谢今华,扭头对几人道。 几乎是门开的瞬间,浓烈的魔气就笼罩了整个屋子,众人知道是谢今华来了,纷纷看向门口。 她兀自在末位坐下,抬眼看向众人,直截了当道,“宋千竹是楚慈的人。” 此言一出,连林鸿都惊地站起。 “怎么可能?”徐乘风直接问。 宋千竹身为长老虽没黎谨初那般出名,但他救的人也不少,脾气又好,在修仙界也算人缘不错,因而几乎没人立即相信。 “可有证据?”温凝光还算冷静,在一众质疑声中冷静发问。 “宁颂宜有半魔血脉,是宋千竹替她掩盖,并带她进入雩清山,也是他把宁颂宜的身世告知于她,诱她背叛修仙界。” 孟霁代替她一一作答。 “宁颂宜人呢?可否带她来对峙?”林鸿的视线落在了徐乘风身上。 “她几个时辰前就离开兹州了,”徐乘风如实答。 “这……”赤云当即冷脸,“谁允许她走的?她和楚玄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重靖也冷脸附和,“她现在立场不明,怎么可以轻易放她走?” “立刻派人去将她抓回,”阮净远沉思道。 “她是我的人,”谢今华抬眼看着急色的三人,冷声答。 潜台词就是他们管不着宁颂宜去哪儿。 三人皆是一阵沉默,转而看向林鸿,“可宁颂宜毕竟与楚玄不清不楚……” 林鸿无视三人的意思,径直看向谢今华,“宁颂宜叛逃可是魔君安排的?” 第160章 宋千竹叛徒 是。 谢今华神色不变,回答的掷地有声。 谢明昭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瞳孔放大,惊讶地看向了谢今华。 “楚慈、楚玄和我都师承藏归魔君。” 她冷声解释。 这么说,楚玄是谢今华的师兄才对,可是先不论宁颂宜为何称他为师兄,单论时间看,藏归早已离世,谢今华怎么会是她的徒弟呢? 谢今华显然没准备给他们解释这些,孟霁接过话头,“藏归魂体曾囚于不世谷,机缘巧合下收了今华为徒。” “那宁颂宜为何称楚玄师兄?还说那些奇怪的话?楚玄又为何乖乖受死了?”赤云不信,继续追问。 “幻术,”谢今华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 众人还是不解,谢今华却没准备继续这个话题,冷声道,“还阳鼎加血灵幡能使尸体复活成为傀儡,下一战必须直接将魔军灰飞烟灭。” 提到还阳鼎,众人就再无心去关注宁颂宜的事了,还阳鼎和血灵幡的威力众人都已经见识过一次了,自然知道眼下应该先解决这个大麻烦。 “不知魔军有多少人?”林鸿面色凝重。 “至少五万,楚慈治下倾巢出动,”谢今华略一估算,给了个还算保守的答案。 “眼下兹州修士不足三千,”温凝光眉头紧蹙,话语里全是担忧,“而且修士的灵力总有耗尽的时候。” 兹州本就是魔城,他们能吸纳运用的灵力几乎没有,还要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直接让魔军灰飞烟灭,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灵力之事温掌门不用担心,我会起阵助力,”孟霁道。 众人还来不及欣喜,却见析木自虚空走出,手上押着的赫然是宋千竹。 谢今华挑眉看向他,本来想等他自露马脚的,却没想他竟这般沉得住气,她就只好先下手了。 “你和楚慈到底是什么关系?”林鸿起身,亲自审问这位他亲任的长老。 宋千竹还是惯有的温和模样,带着笑看向众人,“掌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收留宁颂宜并帮她掩盖半魔血脉,现又告知她身世,诱她入魔,可有其事?”林鸿继续问。 宋千竹笑着点头,“我这个做师傅的不过是看她苦苦追求身世实在可怜,她自己道心不坚,怎怪得了我?” 谢今华忽然开口,“她确实该谢谢你,没有你的关系,她怎么能杀得了楚玄?” “楚玄死了?” 宋千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疯了般挣脱析木的束缚,转身看向谢今华,眼神冷漠至冰点。 “心脉粉碎,”谢今华微微垂眸,终于扬起嘴角,再抬眼眼底血色张扬,“还记得楚玄是何时魂体受损的吗?” 这一问比定身术还要有用,宋千竹整个人石化了般,一动不动地盯着谢今华。 谢明昭三人也看向谢今华,他们是惊讶于她这句话的威力,其余人看不见,他们面对着宋千竹却是将他眼底的惊诧、懊悔和崩溃尽收眼底。 “你猜楚慈怀没怀疑过你?”谢今华看着几近崩溃的宋千竹,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沉声发问。 宋千竹就这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他从没想过,楚玄沦落至此会是因为他,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笑的怪异的谢今华,“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宋千竹和楚玄魂体受损又有什么关系? 两人的对话听的众人一脸莫名。 谢今华松开了手,云淡风轻地重新坐下,轻抬起下巴,神色漠然,“你和楚慈、楚玄因何认识?认识多久?” 宋千竹抬眼看着她,神色无比复杂,半晌之后终于开口,“我出生起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楚慈,是她救了我的命。” “可你不是魔族,”林鸿道,他可以确定,宋千竹绝不是魔族。 “我不是,”宋千竹缓缓摇头,“那时的楚慈还不叫这名字,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她。” “她那时叫什么?”赤云等不及追问。 “聂参。”宋千竹答。 聂参? 这个名字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百年前和黎长老、洛水共同斩断血灵幡的那个聂参?” “怎么会是她?” “如果真是她,血灵幡是她制造的,他为何又要舍命斩断它?” …… 人群声嘈杂无比,谢今华全都不理会,只问,“怀宁多少年?” 宋千竹摇头,“天行九百三十三年。” 对此消息最震惊的是段鹤延,连万炳春都才一千多岁,而林鸿更是不到千岁,宋千竹竟会和林鸿是同一时期的人,而且居然没人知道他的过往。 谢今华无视众人的反应,默默推算了下时间,那时离藏归被封不足百年,也就是说,楚慈就是在这段时间背叛了他,那时又发生了什么? “楚慈何时彻底入魔?”谢今华又问。 “我七岁时,”宋千竹下意识垂眸,显然是对于这段过往不想多谈,谢今华却没准备就此放过他,“因何入魔?” 宋千竹垂着头不发一言,再没有刚才的配合。 连楚玄魂体受损的真相都不足以撬动他的嘴巴,那楚慈入魔的原因可想而知有多不堪入目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各种视线都落在了宋千竹身上,压的他头更低了。 谢今华没耐心给他时间思考,冷声陈述道,“你能选的只有自己说,或是被我剥开记忆。” 宋千竹终于抬起头,眼底怒色氤氲。 谢今华对此毫不在意,语气平淡,几乎是毫无波澜,“你若不信可以试试。” 话语间,她身上蛰伏的魔气再度张扬,本来已经习惯被这魔气包裹的众人瞬间再度如坐针毡,下意识地调整着灵力,试图让自己舒服些,却都无果。 而被这魔气直接针对的宋千竹自然更加知道它的厉害,负隅顽抗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她早就道心破碎,彻底入魔是因为身死,她救下了被魔族屠杀的小苍山,最终却被小苍山的百姓分食。” 分食? 这个词一出,就连林鸿和万炳春二人都罕见的失态,二人异口同声重复,“分食?” 宋千竹神色平静到诡异,“我吃了她的食指。” 这话太过惊悚,众人都惊愣到无话可说,一时间,屋里无比安静。 宋千竹蓦地轻笑一声,说出的话为这惊悚气氛更添几分诡异,“楚慈本性并不坏的,她变成现在也没错,贪婪狠毒的人类就该被抹杀掉。” 一片沉默之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孟霁忽然开口,“如果她坚信人类不配存在,那她为何要救那么多人,甚至是比杀害的人还要多?哪怕入魔后她不也对人类怀揣着期望吗?” 是啊,为什么呢? 就在两百年前她还以聂参的身份救了不少人。 宋千竹眼里也出现了迷惘之色。 显然,他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宋长老,你真的了解楚慈吗?”温凝光温声发问。 “楚慈也曾救人无数,你真的希望看她走到最坏的境地吗?”林鸿紧跟着出声。 眼见着宋千竹不为所动,段鹤延也跟着开口劝,“她那时留下你的性命,也没叫你入魔,想来还是希望你在最后能拉她一把的,至少不该叫她真的心入地狱,对吗?” 众人一轮轮劝下来,宋千竹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他低头垂眸,神色难辨,众人有心再劝,也知道他不会再听,最终无奈叹了口气。 “你应当清楚,楚慈这一战并没有太大优势,她根本没打算全身而退。” 孟霁再度开口,他没有再劝,而是冷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他知道宋千竹懂他的意思。 事实上,自始至终楚慈的态度都是消极的,哪怕是她主动挑起的战争。 山河五阵的方位她都清楚,却又都视而不见;魔界不是没有团结的希望,她也没有半点争取意思;仔细推论,她能做的准备还有很多,可她就是在这个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一意孤行地挑起了战争,她似乎一直都抱着一种,成了就是赚了,败了就是死也无所谓的态度,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孟霁甚至怀疑过,她就是在一心求死,只是被莫家光复魔族的任务压着,不能主动寻死而已。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这些也不能洗刷她造下的杀孽。 听到这话,宋千竹终于有些反应,他抬起头,神色无比复杂,说的话也莫名,“她一直都是这样。” 他认识的楚慈自入魔以后就再也没真心笑过,他当然知道她心里很痛苦,可他更清楚,自她入魔起就再没有人能帮得了她了。 最终,他摇了摇头,语气消极,“我劝不住她的,你们也杀不死她。” “她一定会死,”孟霁摇头,语气无比坚定。 在宋千竹质疑的视线中,谢今华一字一句肯定道,“我一定会杀了她,哪怕是同归于尽。” 她的神色笃定,眉眼间波澜不生,却蓦地叫人无比信服,宋千竹怔愣了许久,最终,无力开口,“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看着谢今华不带丝毫感情的双眼,他继续发问,“被他们抽去仙根、刺瞎双眼、斩断腕筋,你真的不恨吗?” 除了雩清山众人,其他人并不知道谢今华的过去,猛然听到这话,几乎是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愕然看向不为所动的谢今华。 他们只知道她年少轻狂,有些看不惯修仙界作风,却没想背后会是这样,惊诧之后就是深深的羞愧。 宋千竹看着毫无反应的谢今华,出离的崩溃,“如果没有这些,你不会沦落至此,你们认为楚慈是一心求死,难道你就不是吗?” 伴随着最后一声怒吼,谢明昭冷汗乍起,不敢相信地看向谢今华,她自始至终眼都没眨一下,他又无奈看向孟霁,后者却是避开了他的视线,他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 眼下并没有时间给他追问。 在宋千竹癫狂的视线中,谢今华漠然起身,“我这一生都在求生。” 说完,她抬眼看向孟霁,他轻笑着扬起唇,两人并肩离开。 “看来晏晏也并非完全无情,”孟霁看着谢今华,嘴角完全压不住。 “这话敛青也说过,”谢今华侧脸看向满脸笑意的孟霁,这人真好哄。 两人慢慢踱步到城墙上,谢今华忽然开口,“你又值得吗?” “当然值得,”孟霁想也没想,看着远方深蓝色的天空,语调悠扬动听,“我喜欢你,为你做什么都值得,更何况你也是心疼我才不愿解开魂契。” 谢今华静静看着他沉默了会儿,最终遵从内心的那点冲动,牵起了他的手。 孟霁没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 楚玄的死到底还是有点用的,虽然乌沧等人还在修仙界作恶,但楚慈连着三天再没出现,也给了众人喘息的时间。 而这三天,谢明昭始终闭门不出。 徐乘风自己还没彻底放下,又得和沈慕一道去安慰谢明昭。 “明昭?” “魔族来了吗?” 沈慕的手刚叩上门,门开了。 谢明昭的脸上没有伤心,没有无奈,平静又淡然。 两人都一愣,“你这是……” 谢明昭笑了下,“走吧。” 徐乘风看着大步上前的谢明昭,转身看向沈慕,沈慕也看向他。 “你放心好了,今华说了她一直在求生,这次也不会出事的,”沈慕按捺了下,还是不放心劝到。 “无论阿姐怎么选择,我都会支持她,我不能把我的希望凌驾在她的意愿上,”谢明昭想了三天,终于释然。 两人准备了半天的安慰的话都被堵在了胸口,好半天只能点头,“你想开就好。” 谢明昭点头,问,“魔界还没有动作吗?” 徐乘风摇头,“楚慈一直没出现,修仙界情况不是很好,楚慈手下的五个城主都去了修仙界,前天蘅城派险些没守住,析木魔君赶去支援了。” 沈慕抬眼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掌门那边是让我们随时做好准备。” 谢明昭也看向天空。 这会儿还是正午,天色却像傍晚一样阴沉昏暗了,不止是风雨欲来,还是魔气遮掩导致的,总之看的人心头一沉。 楚慈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三人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去城墙上看看情况。 第161章 楚慈再临 “这是怎么了?” 三人一上城墙就看见五个女子端坐在古琴前,目光凝滞地看着远方黑暗。 再往前走,孟霁正在开启阵法,绿色的光晕一圈圈升起,凝成一个泛着波纹的结界,护在了城墙前。 “楚慈那边有动作了,”温凝光对几人点了下头,温声道。 三人忙看向那片黑暗,果然看见黑色的雾气在缓慢地飘向这边,而天空也渐渐被这雾气遮掩,越来越昏暗。 “后面就交给你了,”孟霁侧身对匆匆赶来的卫空予道。 卫空予咬着牙按下所有情绪,坚定点头应下,“放心好了。” 谢明昭三人凑过来正好听到这话,疑惑地看向谢今华。 这才注意到,今日的她竟然穿了从不曾穿过的红衣,手腕上是银色护腕,腰上也是银色腰封,连头发都用红绳全部束起,零碎的几根发丝被风吹的在她脸上飞舞,她全然不理,只冷静专注地盯着魔气涌来的方向,完全是和平日不同的气质,连那种冷漠疏离感都被冲淡了。 她迎风站在最前面,血色的眸子中隐隐藏着兴奋,整个人都像是一把锋芒尽显的利剑,在这一刻,众人终于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她是一名剑修。 “靠后站。”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的打量,谢今华忽而开口嘱咐。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一道白光撕破天际,照彻整片天空,轰隆一声雷鸣紧跟而至,霎时狂风大作,三人一个愣神被逼的后退一步。 孟霁抬手护住三人,“小心。” 他今日同样是一袭红衣,银色发冠,银色护腕,和谢今华的穿着俨然是相配的,两人并肩站着,像对新人一样。 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打算的,这一赌究竟是输是赢,她们都没有把握,索性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穿着红衣一起赴死,也算是成过亲了。 “诸位小心了。” 确认谢明昭三人没事后,孟霁背过身,双手快速施法,一串串绿色的异形灵纹顺着他的指尖飞出,交织着融入结界之中,狂风终于歇势。 “来了,”段鹤延看着虚空中缓缓现身的楚慈。 宋千竹仰头看着一身白衣的楚慈,一步一步坚定走出结界,来到她面前。 楚慈带着疑惑看向他,语气却笃定,早就料到了一样,“你和你的族人一样,最终还是选择背叛了我。” “收手吧,你不该变成现在这样,”看着她眼底的失望,宋千竹小心翼翼开口。 他并不是被修仙界劝服了,他只是不想看着她这么决绝地赴死。 “没有该不该,”楚慈摇头,冷眼看向他,“你若还要劝我,就滚回去受死。” “姐姐,你现在这样真的快乐吗?”宋千竹无视她的冷眼。 楚慈不再理会他,轻一挥手,血灵幡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还阳鼎重重砸在地上,而后迅速变大。 一瞬间,宋千竹全身的血液近乎凝滞,他清楚的看见,楚玄的身体躺在鼎中,正被魔气一点点吞噬。 他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对上楚慈冷漠的双眸,他从没想过,楚慈会用楚玄的身体做祭品。 “是楚玄的尸体,她真的疯了,”城墙上的众人也看清了还阳鼎中的状况,赤云惊诧出声。 “让开,”楚慈眼底杀意一点点升腾。 “姐姐,”宋千竹看着楚玄的尸体,绝望摇头,拼了命地要否认什么一样,近乎崩溃地嘶吼道,“你不该变成这样的,是小苍山对不住你,对不起,对不起。” 下一刻,谁也没想到,宋千竹竟纵身跳入还阳鼎,他决绝地连头都没有回,只留下一句对不起,转瞬便被魔气吞噬。 连楚慈都愣住了,她垂眸看着还阳鼎中没了气息的人,半晌之后竟笑了出来。 她眼底的癫狂神色叫所有人都眉头紧皱,这下她怕是彻底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魂兮,”楚慈冷喝一声,以魔气为刃,划破掌心,鲜血瞬间涂满血灵幡,她将血灵幡抛下,还阳鼎中的魔气像手一样紧紧攥住了旗杆,二者瞬间合二为一。 “聚。”她双手合十,猛然抬眼。 无数魔军瞬间从雾气中涌出,与此同时,凄厉的嘶吼声从还阳鼎中涌出,伴随着魔气将魔军包裹,霎时间,天地间几乎被魔气吞噬。 “这气息……”谢今华蹙眉,还没想起什么,却见一道碧色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她身旁。 “袁眠?” “晏晏,小心,这血灵幡是用的胥凉山族人的血肉和骨头制成的,”袁眠眉头紧蹙。 “好,”谢今华虽然没想明白她的残魂怎么会在这儿,还是认真点头。 “你快些回去修养,”孟霁看着她的残魂赶紧催促道,再这么下去,她怕是这最后一缕残魂都得散尽。 袁眠还没来得及回复什么,下一瞬,这缕残魂消失无影。 眼下已经没时间给谢今华去思考她是不是残魂消散了,她看了眼正抬手施法的楚慈,脚尖轻点,一个飞身出了结界。 “怀瑜。” 在靠近楚慈的瞬间,她一声轻呵,雪色长剑凭空出现,直直刺向楚慈眉心。 楚慈并不躲闪,直接以魔气迎上这了一剑。 与此同时,血灵幡中的魔气盘旋而上,魔气从四面八方聚集,再次将天空彻底笼罩。 在天色变暗的瞬间,琴音响彻城墙。 林鸿等人同时施法,直接从空中将前赴后继的魔族一一诛杀,然而,这次他们怎么都无法将其一击毙命,那些倒下的魔军顷刻间再度爬起,修为也肉眼可见的增强,威力竟远超几天前。 那些魔气包裹魔军的同时,也在源源不断地注入楚慈体内,一时之间,谢今华手中长剑被逼的一点点指向她面前。 谢明昭看着那边的情况,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谢今华却一点不慌张,她看着楚慈的双眼,忽的抽出一手,一把短一些的玄色长剑出现在她手中,快准狠地指向楚慈腰间,楚慈迅速撤掌,才躲过这一击。 “双剑?”徐乘风惊呼出声。 谢今华这一手双剑可以说是耍的得心应手,长剑攻其上,动作稳而猛,短剑则攻其下,又狠又灵活,众人远远看去,只能看见些许剑影。 楚慈也不是吃素的,空手挡两剑也是一点不落下风,两人出招都是一触即分,魔气相撞造成的威压却是险些叫人喘不过气来。 “原来她真没托大,”看着打的有来有回的二人,阮净远忍不住失神感慨,她确实有狂傲的资本,这次他心服口服。 不止是和楚慈不分上下的修为,单就她这一手双剑,除了几百年前的剑仙,怕是也无人能敌。 这次连赤云都是都是彻底的服气,“幸亏她没和楚慈联手。” 这次他们是真该感恩戴德,就她那些过往,她要是选择和楚慈联手也不意外,可她不仅没那么做,还选择了帮助修仙界,实在是大义。 “这魔军杀不死,”温凝光看着试图攀上结界的魔军,蹙眉担忧。 “还请几位掌门、长老助我起阵,”孟霁后撤一步,并指合眼。 “怎么做?”林鸿率先开口问,其余几个掌门皆是静待吩咐。 “请诸位按八卦之势围坐在我周边,阖眼释放灵力。” 孟霁说话的同时,手上动作一点儿没停,绿色的光芒几乎将他整个包裹,只剩下一张脸在外面。 几位掌门依法释放灵力的瞬间,绿光将这些灵力尽数吞噬,孟霁睁开了眼,飞身而起,口中念咒速度更快。 绿光带着几位掌门的灵力迅速向北方散去,凡灵力过处,白光乍起,直到灵力掠过整座城池,白光一束束连在一起,昏暗的天空瞬间被白光照透,几乎是同一时间,众人的灵力再落到魔族身上,那些魔族顷刻烟消云散,没留下一点痕迹。 这就是孟霁辛苦了几天布置的阵法,沈慕看着面容镇定的孟霁,眼中只剩下佩服。 “只需要正东、正南、正北、正西四位掌门压阵即可,”确定阵法生成,孟霁才缓缓落地。 眼下只需要林鸿、温凝光、段鹤延、重靖四人压阵,赤云等人立刻起身加入诛杀魔军的队伍之中。 而楚慈那边,肆虐的杀气瘆人无比,两人几乎是谁也占不了上风,谢今华的剑始终摸不到楚慈,楚慈的魔气也近不了谢今华的身。 两人仿佛不会力竭一样,出招始终又快又狠,魔气不断碰撞荡开,连周边魔气聚成的雾气都被这威压切断。 “你为何入魔?”楚慈一击未中,忽而开口。 “你又为何入魔?莫家族人自杀时没入魔,后面还有什么逼的你入魔?”谢今华说话的同时,手上动作也没停,双剑配合,连连逼向她的命门。 这显然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楚慈身边气息骤冷,她躲过谢今华的又一攻击,单手施法。 空中魔气瞬间撕开一道口子,轰隆一声巨响,万顷天雷倾泻而下,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重重压向谢今华。 “是天雷劫,她怎么做到的?”阮净远瞪大了眼睛,这气息至少是化神以上渡劫的天雷。 孟霁微微蹙眉,看了眼谢今华那边的情况,站到了最前面,一掌落在结界之上,白绿交织的灵力也化作雾气向外散开。 灵力过处,肆虐的魔性一点点被平复,孟霁垂眸看了眼还阳鼎中挣扎的怨魂,薄唇轻启,像是念咒,又像是唱歌,陌生而古老的语调在这轰隆的雷声之下显得无比渺小,却一点点压住了还阳鼎中凄厉的吼叫声。 孟霁就这么一边念咒,一边关注着谢今华那边的情况。 天雷之力并不好应付,还要抵挡楚慈的袭击,谢今华此刻已有些落入下风了。 谢明昭看的担心,却又知道他们连结界都出不了,只能干着急。 “我生来就是魔族,谈何入魔?” 楚慈一手牵引着万顷雷劫,一边垂眸看着谢今华,神色疲倦,宛若死水。 在这一瞬间,谢今华忽而意识到,她确实是早就死了的。 “你真的甘心变成现在这样吗?”谢今华双剑交叉,直接硬抗雷劫,她咬着牙看向面若白瓷的楚慈。 她久久没有回答,视线却落在了还阳鼎中的两具尸体。 “我不甘心,”她不回答,谢今华便自己回答,或许她对情绪的感知已被封死,但她从没怀疑过自己想要什么,“我想找到真正的自己,我不甘心变成现在这样。” “莫慈,聂参,你还记得你从前是什么样子吗?”谢今华喘了口气,一剑单抗雷劫,一剑荡开缠绕在周身的魔气。 或许是聂参这个名字已经有些久远了,楚慈竟难得的晃了神,这一瞬,瘆人的黑雾散开,她的神色疲倦又麻木,半点没有身为魔君的意气。 看着被天雷劫暂时压制住的谢今华,楚慈一手搅动着魔气,缓缓摇头,语气里有无奈,也有悲悯,“无论你是出于何种目的说这些,我都要告诉你,我从没想过回头,你不必因昔梦的话手软,我也会舍命除去一切挡在我面前的人。” 语毕,她搅动着魔气的手凝滞一瞬,下一秒从团团雾气中抽出一面手臂长的白色招魂幡,稳稳插在了血灵幡旁边。 “炼魂,起!” 炼魂幡摇动的瞬间,那些不断冲锋的魔军忽而停下脚步,丝丝缕缕的黑气自他们眉心涌出,他们像是失去了生机的枯草一般瘫软在地,而后,一只只十几尺高的浑身漆黑的怪物从尸群中站起。 有了这些怪物挡在前面,城墙上的众人再无法轻易斩杀魔君。 眼见着怪物一下下撞在了结界之上,孟霁回头看向急切的赤云,手腕轻转,捻起几缕绿色灵光附在了众人身上。 “这灵力可保护你们不被魔气侵蚀,”他又看向万炳春,“炼魂幡得赶快除去。” 楚慈比想象中的难对付的多,谢今华看了眼气势汹汹的天雷劫,一咬牙,反手抛出短剑。 “敛青。” 敛青应声而出,接过短剑便随风而动,身若游龙,轻盈躲过了天雷劫压制,剑指楚慈命门。 楚慈被敛青扰的强行分神,谢今华抓住机会,直接人剑合一,剑锋指天,迎着雷劫而上。 第162章 敛青被控制 霎时间,剑气对上雷劫,掀起的狂风直接压倒了一片魔军。 在这一方小小的黑白交织的天地间,一袭红衣的谢今华身形小的好像一只逆风而飞的红蝶,随时都有被狂风吹散的可能。 九重雷劫的威压并不比化神期的威力弱,一层层的威压细密的网一样试图将谢今华拢住缠死,可她并没有半分退怯,持剑一层层破开雷劫,直入云霄。 下方,敛青持剑的样子和她如出一辙,因为身量小一些,它移动的速度更快,风一样掠过楚慈,一触即分,半点不给楚慈抓它破绽的的机会。 楚慈一手控天雷劫,一手应付敛青,竟也毫不吃力,甚至还能抽空给忙于应付那些怪物的万炳春等人一掌。 孟霁运转结界支持着万炳春几人,专注地仰头看着消失在云层中的谢今华,她的身影不见,天上氤氲的雷劫之中偶有白色剑气刺出,一道道宛若天光乍现。 轰隆。 又一道刺目白光,紧接着一声雷鸣响彻天地,谢今华从云层中飞出,她身后万顷雷劫如镜子般四分五裂,终于停歇。 “你很强,”楚慈看着转瞬就到眼前的谢今华,眼里多了丝肯定。 “谢谢夸奖,”敛青从侧面一剑刺空,旋即落到了谢今华身旁,它笑的极为张扬。 “你的心魔竟然能分化,还愿意为你支使,”楚慈手中魔气变换,躲过谢今华和敛青合力一击后,她后撤几步,看着敛青神色莫辨。 敛青挑眉,不满,“我可没有听她支使。” 楚慈看着一语不发的谢今华,忽然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你难道不觉得我很熟悉?” “什么意思?”谢今华有些莫名。 她在魔界的时间不短,以前却从没见过楚慈,谈何熟悉? 楚慈看向她身旁的敛青,“它真的是你的心魔吗?” 什么意思? 城墙之上,连孟霁都愣住了,谢明昭等人更是莫名,不是心魔还能是什么? 心魔这种东西,还能造假不成。 “别听她的。” 敛青收起了玩笑神色,出剑又快又狠,谢今华虽然莫名,却还是跟了上去,两人本就一体,默契自然是无与伦比的,双剑同出,楚慈结印再快,也终于有了疏漏之时,被敛青一剑划过左边脸颊。 血痕破开,鲜血连珠串落下,在楚慈雪白的衣裙上绽开一朵朵血花,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抬袖擦去勾在嘴角的血珠,眼里带着瘆人的笑意。 “你就没怀疑过,你为何刚刚入魔就能一击斩杀两个接近金丹的修士?” “我天赋异禀,你有意见?” 这一问的指向性有些明显,谢今华还没来得及深思,就被敛青急切地吼声打断。 孟霁看着明显反应怪异的敛青,迅速敛眸回忆起谢今华入魔时的情景。 除了她们几人,余下的修士都很懵,完全不理解她们在说什么,更不理解楚慈为何忽然一副稳操胜券的的样子。 “阿姐不会出事的。” 看着配合的天衣无缝的谢今华和敛青,谢明昭轻声道。 “不太对,”卫空予轻轻摇头。 现在看上去是谢今华和敛青占据上风,仔细观察却能发现楚慈似乎早就没出全力了,她像是玩一样应付着她们的攻击,她敢这么做,肯定是有杀招还没出的。 “你到底想干嘛?”谢今华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转变,冷声发问。 “你现在分明被心魔压制了情感,敛青却还在听你支使,你不觉得奇怪吗?”楚慈并指夹住敛青刺来的剑锋,极具暗示性地诱导道。 谢今华反手捞过被挟制的动弹不得的敛青,面无表情道,“你都说了心魔分化。” “是吗?”楚慈嘴上是疑问,却缓缓摇了摇头。 下一瞬,她抬起左手,并指侧落在唇前,紧接着是陌生而诡异的低语,她脸颊上的血珠自动浮起,垂眸看了眼血珠,她微微扬起嘴角,眼里却冰冷一片,她并指牵起这血珠转动一圈,径直弹向敛青。 敛青眉头一皱,刚拿起剑,就被谢今华一把提到了身后,然而,那血珠长着眼睛一样,竟直接绕过了谢今华。 “什么鬼东西?”敛青一个闪身,撤出数十步,血珠却阴魂不散,立刻就又跟了上去。 “她这是要干什么?”谢明昭看的着急。 徐乘风和沈慕也提着一口气,看着越追越近的血珠,忍不住急道,“她莫不是想要操控敛青。” “杀了敛青,”孟霁的声音蓦地响起。 他开口已经晚了,敛青躲闪的那么快,血珠竟还是追了上去,精准地钻入了她眉心。 几乎是血珠消失的瞬间,谢今华胸口猝不及防一阵发烫,她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我你早就死了,只是没想到,这一缕魔气会和你的心魔融合,”楚慈满意地看着谢今华额头缓缓渗出的汗珠,心情颇好道。 谢今华沉默不语,转头看向敛青,它的瞳孔在慢慢变黑,身上的气息也发生了变化,多了些独属于楚慈的死寂和颓废。 “我入魔那天你也在?”谢今华胸口是火烧一样的灼烫,她却已经适应过来,缓慢开口。 孟霁深呼一口气,感受着胸口的灼烫,心情也一分分低沉下去,敛青出现这么多次,他竟然一分异常都没发现。 “路过,”楚慈一手操控着炼魂幡,一边懒懒应答。 “你救我是想到了小苍山的自己吧?”谢今华看了眼身上杀气渐起的敛青,忽而勾起嘴角,笑的十分嘲讽,“你恨当初小苍山那么多被你救的人却无一人救你,如今你救了我,却又想要我的命。” “是怕小苍山的历史重演,还是想要彻底杀死过去的自己?”谢今华抬起头,血色的眸子里是赤裸裸的挑衅。 楚慈脸上的笑意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粉碎,她压抑着眼里的怒气,冷声对浑身黑雾的敛青道,“杀了她。” “看来被我说中了,”谢今华提剑迎上,还不忘嘲讽楚慈。 敛青就如同谢今华的影子,二人招数完全相同,修为也共享,一时之间还真不能分出胜负。 “你有什么资格嘲讽我,”楚慈平复下心绪,冷笑一声,“你的过往不比我好,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更是没资格说我,我劝你先处理了你的心魔再说。” 语毕,楚慈便落在了大鼎之上,双幡齐动,那些怪物的力量瞬间增强,魔军更是完全被魔气吞噬,双眸漆黑,被魔性驱使着一波波撞向结界。 楚慈站在鼎上,口中是某种古老诡异的语调,随着语调的变换,天空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魔气开始涌动,黑色的雪花慢悠悠飘落。 这些黑色的雪花落在地上便直接覆在了血液之上,扭动着蔓延开,霎时间城墙之下漆黑一片;落在结界之上就是一阵黑雾,随着越来越多的黑色雪花落在结界之上,楚慈蓦然变换语调,附着在结界上的雪花便变成了黑色的花朵,迅速扎根。 结界就这么一点点出现了裂痕,压阵的四人皆是浑身一颤,险些被震开。 这显然是某种未知的禁术,谢明昭等人看着缓缓开裂的结界,赶忙蕴起灵力注入结界之中。 这么做非但没有半点效果,反倒让那些魔气变成的黑花生长的更快,这些修士再想要收回手就已经无法动弹了。 “你们还能撑多久?”楚慈冷笑一声,直接划破掌心,以血滋养,还阳鼎中的魔气开始疯狂跳动。 空中,敛青身上的魔气随着还阳鼎中的魔气一点点变凶猛,谢今华皱了下眉,手下出剑速度更快,眼下,她必须得速战速决了。 孟霁一直在关注着谢今华的情况,眼下结界几近破碎,他不得不分神,双手抵在结界之上,整个人凌空飞起,绿色的光芒从他体内涌出,源源不断注入结界之中。 随着绿色灵力的涌入,魔气凝成的黑花开始慢慢枯萎,谢明昭等人忙趁机收手,转而对付攀上结界的魔族。 “凭什么,”楚慈几乎是咬着牙质问的,她看了眼和敛青打的不分上下的谢今华,眼里是滔天的不甘和嫉妒。 孟希仁知道她的经历,面对她的求助只说是不能插手,却转头把修为给了孟霁,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就该过得这么惨。 任凭怒意占据心绪,楚慈直接跳入还阳鼎之中,里面跳动着的怨魂、魔气拼了命地将她包裹,她只静静阖眼,任凭它们将她吞噬。 城墙之上,众人震惊地看着还阳鼎将楚慈蚕食,属于她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大鼎的内壁。 “她死了?”阮净远不敢相信地看着鼎中鲜红,怎么也想不通她这么做的原因。 “是献祭,”重靖眉头皱成川字,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献祭,但光是看着还阳鼎中的怨气便知道不简单。 那魔气夹杂着怨气不断翻腾,片刻之中,一根根白骨被托起,然后又瞬间被魔气碾做的粉尘。 “这气息……莫家族人?”看着还阳鼎中不断涌起的白骨,孟霁瞳孔放大。 谢今华应付着敛青的同时,低头看向还阳鼎,里面果然是莫家族人的气息,楚慈竟把他们的尸骨挖了出来献祭,她真的彻彻底底地疯了。 最后一根白骨被碾做粉尘以后,一具完整的骨头架子被魔气托出,这具不用孟霁他们说,众人也猜到了,是楚慈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灵力都狠狠劈向那具骨头架子,连谢今华都强行挑开了敛青的剑,持剑刺向楚慈的尸骨。 然而,所有的攻击还没碰到那具尸骨就被还阳鼎吞噬,就连谢今华那一剑都震开了,她揉了下发麻的虎口,转身就又迎上了敛青的剑。 还阳鼎中,怨魂嘶吼终于停歇,那些魔气卷携着骨灰争先恐后地钻入白骨之中,竟又拼出了一个人形。 只见那白骨缓缓抬起手臂,招魂幡和炼魂幡相继折断,覆在她身上化作了皮肉和衣裳。 雪白的指尖按在还阳鼎上,‘楚慈’扭着脖子缓缓坐了起来,天空汇聚的魔气尽数注入了她体内,鲜血丝毫未沾她身,她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死而复生了。 这一切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 在场所有修士都愣住了,他们拼了命追求的复活之术竟如此简单,如此残忍。 楚慈缓缓自还阳鼎中走出,面容和先前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那眉眼之间竟多了几分诡异的温和。 谢今华愣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这还阳鼎原来是为了还楚慈的魂,她的肉身千年前被分食,先前的身体只怕是夺舍的她人的,眼下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楚慈缓缓活动了下脖子,看着眼含震惊的谢今华,僵硬地扬起嘴角,笑的怪异无比,“我这复活之术比之藏归授你的禁术如何?” 这具身体才成形,各部分的功能还不能立即灵活使用,是以楚慈的话断断续续的,机械嘶哑,语调也十分奇怪,更给这局面带来了几分恐怖气息。 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楚慈直接飞身而上,和敛青一前一后同时发动攻击。 她这重塑的身体比先前要强劲万倍,只一掌谢今华就险些没躲过,直接被削去了一角衣裙。 谢今华反手持剑强行逼退了楚慈的攻击,又凭着感应一脚踹开了敛青悄无声息刺上的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楚慈身如鬼魅,又一掌擦着她的脖子过去了。 这种情况对谢今华可以说是十分不利了,楚慈眼下这种状态,怕是再加上林鸿和万炳春都不好应对,更何况她孤身一人还要多应对一个敛青。 黑色的雪花还在源源不断落下,孟霁一离开,这结界怕是就要破,压阵的四个掌门也会被反噬,他只能反手抛出被他收起的怀桑镯。 怀桑镯会压制封印谢今华的心魔,但眼下只能先靠它压制住敛青的作用了。 谢今华看了眼自动落在掌心的怀桑镯,咬了咬牙,她不能戴上怀桑镯,封印落下是可以压制敛青,但要再打开封印她怕是不仅会失去对情绪的感知,连最后这一点意识都会消失,到时候她无法确定她会做什么。 看着匆匆将怀桑镯塞入胸口的谢今华,孟霁眉头紧皱,憋着口气反手撑住结界,一手放出灵力包裹住结界外的万炳春,眼下只能靠他了。 然而,等他注入完灵力,已经晚了。 敛青几乎是拼尽全力挥出了一剑,逼得谢今华不得不横剑抵挡,两相僵持之际,楚慈出现在了谢今华身后,魔气所指赫然是谢今华的心脉。 谢今华此时若是反身抵挡楚慈一击,必然被敛青的剑气刺伤,而且也已反应不及了,怎么看都必死无疑。 第163章 照九州(结局) “今华!” 一声嘶吼划破天际,魔气四溢而出,遮挡了楚慈的视线,她冷漠的的瞳孔中多了些许不敢相信。 谢今华愕然垂眸看向挡在胸前的敛青,楚慈那一掌就这么结结实实落在了它身上,它好不容易才化的形就这么虚无了。 它分明被楚慈操控了心神,谁都没想到它会在须臾之间挣扎着醒了过来,更没想到它会反应如此之快,直接替她挡下了楚慈的攻击。 敛青脸色苍白,下半身完全透明,几近消散,它却还是拼尽全力抬起手臂挥出一剑,逼开了楚慈。 楚慈似乎是被它的反应惊住了,就这么被一剑荡开,皱着眉远远看着她们。 这一剑挥出,敛青的手臂也彻底归于虚无,短剑滑落,消失在了空中。 “你再也不会被我压制了,”它挣扎着开口。 “你干嘛要替我挡?”谢今华小心抱着它的残体,怔愣了一会儿才问。 敛青曾试图占据她的身体,希望她统一魔界,不满她的选择,只要她死了,它就可以做到这些了,可它偏偏选择了替她挡下这一击,她不理解。 “早就说了,我的出现是为了保护你。” 敛青勉强勾起嘴角。 或许它诞生之初的力量并不足以保护她,但它的确是为了保护她而生的,这点它从没骗过她。 谢今华看着努力勾起嘴角的敛青,它还没来得及对她露出个笑容,就彻底归于虚无了。 她垂眸看着手中虚无,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楚慈也只是沉默着看着她,敛青是她的心魔化形,虽然只是一半,但损失了一半心魔,她的修为也会大打折扣,她想杀她也不急于一时了。 谢今华感受着心头的异样,以及指尖缓缓流逝的力量,只是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她抬眼看向孟霁,被心魔隔绝情绪后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迷茫。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心头异样迅速扩至额头,转化为痛彻骨髓的刺痛,她下意识皱起眉头,双手按着额头蹲下。 没有了敛青的压制作用,那些冤魂的嘶吼声再度出现,萦绕在脑海里,叫嚣着要她的性命,过往的回忆化作一根根刺扎在了她心中,让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楚慈看着神色痛苦的谢今华,冷声开口,“其实算起来,我们的经历还算相似,只是偏偏每次你都要比我好运,你的好运让我更觉得我的过去是个笑话,所以你还是去死好了。” “好运?”孟霁右手抽离结界,并指落在眉心,一边缓缓牵引着,一边道,“所谓好运不过是今华从不寄希望于他人发善心,她宁愿损耗自己的命数练禁术复仇,也不会去怪为何那时没有人救她。” “你住口,”楚慈暴怒,大喝一声,一掌牵动整片天空的魔气狠狠砸向了谢今华。 “你究竟是怪她好运,还是怪过去的自己?” 伴随着铿锵有力的一问,一道刺目的白色灵光缓缓出现,它在空气中跳动着,带着属于孟霁的气息,他就这么硬生生撕碎了自己的灵识。 “去吧,”他轻一挥手,这残缺的灵识便自动落在了谢今华身上,将她包裹。 楚慈靠近的瞬间,手中魔气也被灵识吞噬,没能伤到谢今华分毫。 看着谢今华彻底被灵识包裹,孟霁终于撑不住了,一个踉跄险些跌下城墙,幸亏谢明昭及时扶住了他。 谢今华的虚弱本就影响了他,他又强行撕碎灵识,这下整个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连外衣汗水打湿,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重新变成白瓷色,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 “小苍山上下对不起你,你又对得起小姑山、永水镇以及因你而死的众生吗?”孟霁被谢明昭和卫空予扶着站起,冷声质问。 “凡人都忘恩负义,都该死,”楚慈双目猩红,几乎失去神智。 “你怪藏归偏心,昔梦无情,他们又真的没管你吗?”孟霁无视她的怒吼,继续冷声质问。 看着颤抖着双唇不发一言的楚慈,孟霁继续,“你杀了小姑山上下后伪装成稚子接近藏归,他也曾悉心教导与你,哪怕在知道你想杀他后也没取你性命;昔梦更是几次三番劝你回头,甚至是留下的残魂都在为你求情,可你听了吗?你对得起他们吗?” “楚玄,莫小六为了你的私欲战死,宋千竹为了不让你为难甘愿自杀,你又对得起他们吗?” 孟霁看着楚慈脸上短暂出现的挣扎与迷茫,强撑着继续,“你善良的不坚定,坏的不彻底,甚至连像宋千竹那样赴死的勇气都没有,你恨的究竟是小苍山全族,还是不够纯粹的自己?” 楚慈的嘴唇快速颤抖着,紧接着,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然而,也只是一瞬,她咬了咬牙,暴怒,嘶吼道,“你住嘴,我楚慈轮不到你评判。” “那些人死了就死了,他们都该死,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噗嗤。 楚慈愕然垂眸看向胸口,玄色长剑直直穿过胸口,没有丝毫血迹。 “你才该死,”谢今华迅速抽剑,楚慈如今这身体早已没有所谓心脉,所以这一剑要不了她的命。 第二剑正刺出,楚慈直接转手,徒手握住剑锋,连带着将谢今华整个人拎起,魔气毒蛇一样顺着她的手臂缠向长剑,谢今华直接转动剑锋,一个闪身强行抽离。 分开的瞬间,她抬眼看了眼城墙之上的孟霁,确定他的神色好了许多,这才敢专心应敌。 孟霁在谢今华恢复的瞬间就缓过来了,他转动手腕,再度抵上结界。 “凭你现在想杀我?”楚慈冷冷看着谢今华,随手便牵动半片天空的魔气。 谢今华微一蹙眉,纵身落在魔军之中,一剑挑起个怪物,斩断经脉,魔气飞速牵动,困生阵成,周边魔军瞬间被吸附在了网上,然后被绞杀吞噬的连片衣角都没留下。 一个阵不够用,谢今华双剑四出,又连斩四个怪物,将自身四面八方全部包裹严实,霎时间,魔气凝聚将她包裹,形成的魔气团不比楚慈手中的少。 两方魔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直接碰上,谁也没歇势,源源不断地魔气汇聚,城外天地如陷黑夜,什么也看不真切。 谢明昭几乎是忘了呼吸,小心盯着那片黑暗,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元婴之上全部围坐起阵,”孟霁看了眼下面的形势,沉声道。 孟霁在卫空予的搀扶下走到林鸿四人中间,喘着粗气继续施法结阵,一串串绿色灵文从他手中缓缓飞出,仿佛抽干了他的精气,他全然不理,依靠着卫空予结完最后一个印。 整个结界彻底变成绿色。 这绿色汇聚在一起,枝蔓一样缓缓向外延伸,探入黑暗之中。 轰隆。 一声巨响响彻天地,黑雾终于散开,谢今华嘴角挂着血渍,楚慈嘴角也是殷红一片,显然谁也没讨到好。 谢今华站在灵力结成的枝蔓上,眼底清亮一片,之前的血眸早已悄然消失无影。 谢今华扬起嘴角,笑的意气风发,“你说得对,我确实比你好运,经历了那些都没走到你这一步是我的幸运。” 说完,她仰头大笑一声,长剑挥出,将困生阵上吸纳的魔气尽数引入体内,另一手则是直接施法,将那些怪物身上的魔气抽离吸纳。 “她这禁术可直接夺人修为?” “她以后要是反过来对付修仙界,那岂不是比楚慈还要可怕?” “人家现在在帮我们,你们快住嘴。” …… 有修士在窃窃私语,谢今华全当做没听见,又躲过楚慈一掌后直接翻身落在了万炳春身旁,“万炳春,欠我的该还了。” 语毕,她扔出短剑,直接划破万炳春手腕,源源不断的灵力喷涌而出,注入体内的瞬间,谢今华眼睛都亮了,“万掌门好修为。” 吸纳了万炳春几乎九成的修为后,谢今华闪身躲过了楚慈不停歇的攻击,仰头高呼,“羡逸,时机到了。” 她本来的打算是先杀了楚慈,再用昔梦的力量断灵脉,眼下看来是做不到了。 敛青消散,以她现在的修为,就算是吸收了万炳春的修为,也没办法彻底绞杀楚慈,再耗下去无用,只能是速战速决。 孟霁闻声而动,直接驱使昔梦留给他保命用的灵力来催动秘术。 绿色光柱破开灵力阵法和魔气直入云霄的瞬间,无数绿色光束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敛青已死,心魔残缺,谢今华再无顾忌,干脆利落地摸出怀桑镯戴上,然后直接迎上楚慈的攻击。 有了昔梦的灵力助阵,攻势瞬间明晰,谢今华剑锋过处,除了被她吸收的魔气,其余魔军尽数碎成粉尘,连魔气都直接散成了水汽。 “虽然昔梦说让我们留你一命,眼下看来是做不到了,”谢今华压着楚慈远离了结界,才笑着开口。 “她倒是心疼你。” 楚慈一开口就是阴冷冷的气息。 谢今华知道她这是偏执的无救了,放弃了最后的劝说打算,飞身直入云霄。 “魔界已破,”孟霁放下了抵在结界上的手,仰头看着意气风发的谢今华,语气轻快。 “阵法已破,诸位请起。”孟霁抬手收起阵法,看着脸色发白的林鸿等人道。 这个阵法几乎全靠林鸿四人撑住,他轻抬手,绿色光芒落入众人体内,帮他们滋润了干涸的灵海,他这才转身看向天空。 “好嘞,”空中,谢今华笑着应声。 双剑交叉,短剑融入长剑之中,她阖眼吐气,汇集所有灵力在持剑手中,再睁眼,神情冷冽果断,俯身直下。 “我有一招,一直想叫你们看看,”谢今华的声音都透着笑,是独属于剑修的昂扬意气,“照九州。” 谢明昭呼吸一滞,总觉得这话似乎是对他说的,他认真看着肆意挥剑的谢今华,欣赏着她作为剑修的意气。 长剑脱手,幻作万千霜色剑影,雨点一样刺破云霄,斩断了招魂幡从四面八方汇聚起的魔气,而后剑影如河,自天空流淌而下,没有半点杀气,平和地像幅画一样。 然而,剑影过处,城墙外的魔族瞬间被诛杀殆尽,天地瞬间归于平静。 楚慈见势不对,忙蕴起魔气阻挡,却完全无用,剑影交织着刺入她的体内,将她好不容易拼凑起的身体重新碎做粉尘。 这一剑的威力可以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汗毛竖起,他们以往总觉得谢今华身为魔君不够强,后来慢慢改观了,却没想到,每次他们认为她够厉害时,她还能再度刷新他们的认知。 幸亏她没有对修仙界怀恨在心,幸亏她没有成为第二个楚慈。 众人此刻无一例外都是这个念头,他们几乎不敢想象,若是谢今华和楚慈联手,修仙界是否还有存活的机会。 “你比我厉害,”看着粉碎的躯体,楚慈没再挣扎,甚至是扯了下嘴角。 谢今华挑眉,笑的张扬,“实不相瞒,我一直自认怀宁第一人。”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交织的剑影彻底将楚慈的最后一缕气息粉碎,确定她再不可能复生了,谢今华看向城墙上的众人,笑的明媚又温柔。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诸位自请前路珍重。” 她方才飞入云霄就是为了借助昔梦的力量看清灵脉走势,如今楚慈的修为也已吸收,她该为自己的未来赌一次了。 “阿姐要干嘛?” “今华这是什么意思?” “她自己走了,孟谷主怎么办?” …… 看着消失在云霄中的一袭红衣,修士们一下炸开了锅,谢明昭心跳飞快,下意识觉得不对,转头看向孟霁,却见他神色淡然,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什么。 “羡逸哥,阿姐要干嘛?”谢明昭早已顾不得不该喊谢今华阿姐了,更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一把抓住孟霁的肩膀,拼命质问。 “还阳鼎还没解决,”孟霁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好了,若缘分未尽,我们还会再见的。” 空中,谢今华最后看向谢明昭他们,闭眼深呼一口气,而后摒弃杂念,蕴起所有修为,万炳春的、楚慈的、昔梦的……所有修为尽数凝聚在剑中。 过去都那么惨了,该让她幸运一次了。 谢今华缓缓睁开眼,飞身破开云霄,毫不犹豫地挥剑落下。 还阳鼎瞬间粉碎。 “阿姐!!!” “今华!” …… 谢明昭几乎声嘶力竭,飞身扑下城墙,却还是晚了一步,几乎是还阳鼎粉碎的瞬间,谢今华手中的剑飞出,整个人瞬间灰飞烟灭,谢明昭连一捧轻沙都没留住。 他愣愣看着谢今华消失的地方,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梦魇,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场噩梦一样。 阿姐分明连楚慈都杀死了,怎么会因为一个还阳鼎灰飞烟灭? 他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上天入地试图寻找谢今华的身影,却都是徒劳。 他就这么把这方寸天地搜寻了个遍,才麻木地回到城墙上,却发现这一刻世界静的可怕,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众人乱作一团,似乎又发生了什么。 他恍惚地看着林鸿等人围在那里,他们的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什么,可他什么也听不见,身体也半分不受驱使,只能这么僵硬麻木地站在那里。 “明昭!”徐乘风一把接住晕死过去的谢明昭,无措地看向林鸿。 卫空予护着孟霁没了呼吸的身体,压制着情绪冷静看向众人,“孟霁和今华结有魂契,今华已灰飞烟灭,他也没了生机,诸位不必再试。” 看着或是恍惚,或是诧异的众人,卫空予按照孟霁的交代,继续冷静道,“如今楚慈已死,魔界已破,兹州将由我接管,还请诸位早日回去收拾战局,还我兹州一个清净。” 也还谢今华和孟霁一个清净。 …… 这场危机最终以谢今华、孟霁和楚慈等人的死宣告结束。 众人再不能接受也得面对这个现实,好在,时间的力量是强大的,随着修仙界渐渐恢复平静,连当初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谢明昭都已淡然,只是他的性格变得更冷了,曾经被保护的少年也开始学着故人的模样游走世间救人行善, 徐乘风依旧还在等宁颂宜,沈慕则继续辗转各个门派修行,直到能担起长老的职责。 卫空予则孤独地在兹州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天,偶尔也去不世谷坐坐。 不世谷的杏花依旧开的灿烂,只是没了故人的影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