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小人物》 第1章 引子 自古唐山一带就出铁,辽西海阳县境内有处小聚落名曰孩古庄,从前汉开始这里便是幽州的冶铁中心,又名千金冶城。 当地采铁与别处不同,不需要挖掘矿坑,就如《天工开物》所言:浅浮土面不生深穴,乘雨湿后牛耕其土,拾数寸内土者起冶煎炼。所说的就是土锭铁即褐铁矿结核。 或靠人力或依牛耕方式采集地表风化残积的堆积矿,年深日久形成漏斗状的矿坑,就是露天采掘法。 《管子地数》有曰:山中有赭下有铁,上有磁石下有金。《山海经》也有山有阴阳,阳金阴铁之说。有铁就有辰砂和硫磺,古代这两种矿物是重要的炼金原料,如果铁矿开采简单就会吸引修道者的关注。 从古至今来了不知多少人寻宝挖矿,有人得到所求有人空手而归,有人找到了除宝藏之外的意外收获,有人茫然不知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 人生而不同,有愚便有智,有强也有弱,有人识得天数认得变化,由心而动随性而发,处事看似平常实则另有目的,这些人往往以高人自居。天数有异人道有变,万算不离定数,所谓物存真假事有否泰,高人里也有痴愚混杂其中,只是不自知罢了。 痴愚需要分辨,分辨就不再痴蠢,知其神而神,不知不神之所以神,万物万事都是如此,痴愚并非痴愚,非痴非愚或许真是痴愚。 道士蹲在矿坑边上拨弄浮土,辨认一番扔下矿渣起身摇头,他是会稽上虞人复姓淳于字显叔单名一个斟字,和同乡道友魏翱一起来到辽西寻找珍惜矿物。 “不必灰心。”魏翱极目远眺,三名骑士正朝这边赶来。 等近了其中一个魁梧骑士翻身下马:“乌桓人太多,怕要等些时日。” 魏翱摆手:“无妨,乱世都要从长计议,且不忙于一时。” 落日余晖撒下漫天金芒,光影照射云朵边际映出殷红,就如同这世间美好时光转瞬就要没入黑暗,两人长长的影子拉在身后,骑士忍不住开口询问:“伯阳,你说过乱世才刚开始,那这大汉还有的救吗?” 魏翱吐出口气似乎不想回答:“我自上虞凤鸣山浮海而求却一无所获,人生便如此,可遇而不可求啊。” “徐无和俊糜还未曾去过,不好讲一无所获。”淳于斟擦干净手走上来,全不似方才那般沮丧,他这人就是如此烦心事转头就忘。 “叔显豁达某不及也。”魏翱躬身施礼表达钦佩。 淳于斟回头望向南方,山崖嶙峋心向致远,海岸天际融为一体,夕阳晚霞碧波逐浪,一抹银白一抹粉红,袖口翻转露出一块小巧式盘:“金精水基龙虎两弦,魂魄相拘刑主伏杀,不妙啊。” “不妙?”魏翱手掂司南快速测算:“阴偃其躯非徒生时,水性周章得火则飞,火动炎上失契侵明,炎火伏雷金刀丹圭。” “然后呢?”淳于斟看着意象发出疑问。 魏翱啧啧出声半响看向远方:“所以要留下。” 骑士听的一头雾水,只道老神仙相互打机锋:“给某也卜一卜前程。” “卜过了呀。”淳于斟笑答。 迎着骑士困惑的眼神魏翱一揖到地:“威阔不可心急,轮毂已然转动万事自有定数,依本心行事前途无量。” 骑士歪头喃喃自语:“定数。” 魏翱点头附和,盯着天边似有所想:“你家小妹该挽髻金钗了吧。” 骑士嗯了声思维有些跟不上:“请问命运如何?” 淳于斟笑的更甚:“卜过。。。。。。”话没讲完魏翱抢上一步:“贵,贵不可言,侯王九五。” 骑士眼珠瞪得溜圆俄而大喜过望,大汉孝灵皇帝就是侯爵继位,是不是说妹妹先嫁侯王,他日夫家登九五妹妹就是皇后? 还想再问夫家是谁,魏翱大步走出指向天边:“斜阳夕照蔚霞边,浮浪堆沙碧海天。坐忘蓬莱星月转,神州自在红尘仙。” 淳于斟揣摩一阵面露惊喜,走上前拍手附和:“红尘仙渡红尘客,红尘客梦红尘颠。红尘颠倒红尘梦,红尘梦幻镜中缘。” 骑士不懂诗辞也能感觉出上下不通,沉吟一阵忍不住接口:“搭吗?” “不搭吗?”道士说完大步远去留下骑士兀自沉思。 两汉双分十二帝,天命克转火延传,豪门世宦承华贵,黄巾一震土横拦。 凶顽癫狂逆圣基,两都兵灾惧群鸾,烽烟四起龙虎卧,再图重整已枉然。 英雄趁势争割据,小民凄惨苦难言,秋收税尽无颗粒,易子相食唱丰年。 右戚鲜衣走狗马,笑谈百姓生死怨,天怒降瘵灭刍狗,高低贫贱冢骨间。 第2章 逃离绝境 上 手臂处一阵阵的瘙痒感把自己从沉睡中催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脑中依旧昏昏沉沉使不上半分力气,浑身上下的无力感只能选择先躺着。上午的阳光并不刺眼,看到身旁柳树空荡荡的枝条垂挂着显得有些干巴,看的稍远一些无论是槐树还是柳树,无一例外全部是光秃秃的甚至连树皮都没有。 “好奇怪的树,现在是冬天吗?”心中如此想,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让人感觉并非是冬季。手臂不时传来的瘙痒感越发的强烈,打断了继续享受阳光带来的暖意,扭头看向瘙痒处,一只满身痢疾的老鼠正啃咬着什么,干瘪鼠身上偶尔几处秃毛时不时刮蹭手臂。 心中一阵恶寒,这是蹭了多久了,这恶心东西在啃?呼的一下坐起来,突如其来的惊吓老鼠吱吱叫了两声。是一只瘦的皮包骨头的老鼠,似乎生了病,掉了毛的身体上满是脓疮,流出的粘液在阳光照射下荧荧反着亮光。 老鼠的反应很慢,好一会儿才蹒跚着钻进一堆物体中不见了。看清楚那是一堆人,确切地说是一堆死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层层叠叠,明面上一层还分辨的出来,下一层看不出什么模样。抬头望向不远处,尸体堆叠的空隙里渗出一条条蜿蜒的液体,已经发黑不知是血水还是浓水。 随着嗅觉的恢复一股浓烈的腐臭袭来,呛的一阵干呕,眼睛火辣辣的刺痛。擦了一把应激而出的眼泪艰难站起身,踉踉跄跄迈几步,双腿灌铅似的感觉逐渐减弱,再次辨认周边,朝着尸堆边缘缓缓走过去。 没走两步脚下一空半条腿陷入尸堆,好在不深,绵软中夹杂着蠕蠕糯糯的感觉传来。费力地拔出脚,空洞中影影绰绰白花花一片。仔细瞧去,一片模糊白色不住翻涌,偶尔黄色的小东西游走在白浪之间,拖着长长的尾巴,身子中间肉肉的东西类似翅膀一样。 更为浓烈的恶臭熏的嗓子眼发哑,四肢下意识的胡乱扭动,接连两次踏空沾粘上白色蠕糯。它们在动,麻麻痒痒如同活了的痦子。狠狠甩手顾不得许多,终于跌撞着爬出了尸堆,靠躺在柳树下哭了。不是吓的,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恐惧,单纯觉得恶心,非常恶心。不愿意回想却总脑海中涌现:厚厚一层蛆,厚厚一层长尾巴的蛆,黑色黄色长尾巴的蛆,无休止蠕动翻滚穿梭的软浪。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起身扶着柳树呆了一会,四下观察这个不大的广场,周围有四条道路笔直的延伸向远方,房屋鳞次栉比排列在路的两旁,更远处土黄色的城墙隐约可见。正当无所适从的时候,一个小孩子的身影从街边一闪而过,强迫从昏沉中尽快清醒,晃晃脑袋追赶过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右手总算搭在了一栋房子的墙壁上。缓了口气,抬手敲打着木质窗棂,咚咚的敲打声夹杂着微弱的叫喊:“有人吗,有人吗。” 半天不见动静,可能力气小里面听不到。加大了敲打的力量,窗棂发出响声大了很多:“有人吗,有喘气儿的没啊。” 还是不行吗,咬着牙攒出一口气准备再次砸墙,这次定要把着破房子砸塌。没等砸下去,墙缝中一条白色的肉蛆一拱一拱的挤出来,身后拖着一条楔形尾巴,长长的,肉肉的,尾巴尖处有些发黑像是很硬。 想到了那堆死人,咽了口吐沫决定放弃这处地方,慢慢的走到墙角处,又想起刚才咽下去的吐沫,一阵泛恶心呸呸的连吐几口口水。 墙后传来拨弄灌木的沙沙声,扶着墙壁伸头看过去,一个穿着黄色小花鞋的孩子在拨弄,那灌木多半是死了,剩下不多几根干秃枝桠没有一丝绿色。那孩子不时往嘴里填塞着什么,看她咀嚼的样子好像在吃拽下来的干燥碎枝,咀嚼时不住激灵脸上五官抽搐聚到一起,像是很难吃,呸呸两声把嘴里带着血丝的碎沫吐了出去。 孩子好像发现了什么,探手从墙上抓下一块东西塞进嘴里,一块两块不停抓住塞进嘴里直接吞咽,抓几次才反身朝巷子深处走去。 这孩子眼熟可又记不清是谁,想到那孩子刚刚吃了什么,控制不住干呕。得去追那孩子,不为别的,就因为那东西绝对不能吃,无论发生什么,哪怕饿死也不能吃。必须追上她,告诉她,她不听就告诉她家大人,狠狠地打这熊孩子。想到这一阵心疼,是不是饥荒啊,可不要发生饥荒啊小孩子不能死,我也不能死。 看别人吃东西就会勾起了饥饿,捂着肚子紧赶慢赶发现居然撵不上一个小孩子,心里着急身体不中用,蹒跚地走了几十步,懊恼中再次看到了那个孩子。她蹲在一棵没皮的槐树下,干燥发黑整棵树没有半点绿色,树根背光处冒出几株淡黄色的小蘑菇。半卵形的伞盖顶端能看到有一点点发黑,孩子小手伸出啪一声采摘下来。 孩子张着嘴小手拿着蘑菇朝嘴里送,大惊失色中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不知怎的忽然来了力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抬手扇飞蘑菇:“狗尿苔有毒!” 声音一出口腔带走了全身力气,整个人萎坐在地上不住喘气,面上依旧神色严厉地盯着眼前的孩子。 “硕娘没死,硕娘活了,硕娘活了。”那孩子显然是被吓到了,话音未落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不能确定刚才听到的话,心里奇怪嘴上却很自然答应下来,孩子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哄。 好在孩子哭了一会就好了,拽着就走嘴里嘟囔:“回家,生火煮肉,鸭儿要吃肉。” 听到有肉顿时来了精神,任由着孩子连拉带拽的一路走去。 走过不远进入一处宅院,绕过影壁穿过中堂,数着两侧厢房足有三进院落,这规模像是一户有钱人家。整座大宅安安静静,话说这家的大人都哪里去了? 一路来到厨房,鸭儿小手一指灶台:“生火,生火,鸭儿拿肉。” 从灶台上拿过两块火石又捧来一堆麻絮,看着孩子消失的身影,又瞧瞧空空的厨房,只在缸里看见剩了一小半清水,找了半天没见有柴火烧什么? 等孩子跑回来手里多了一根带皮肉的肱骨,表面风干发黑时间该很久了,看不出属于什么动物,外形看着不大,猪没有这么瘦羊也不会这么小,兴许是狗腿。 鸭儿笑嘻嘻指着肉上的几个洞:“枯了,没虫虫捉。” 盯着肉上的几个洞,脑袋里冒出蛆的样子,先是一阵恶心然后又一阵苦笑,看着孩子两手一摊:“没有柴啊。” 气喘吁吁的被孩子拉进后院一间厢房,几个大小柜子已经翻倒,各式各样精美的丝绸衣服散落在地上。这时候才留意到孩子穿在身上的也是丝绸,破旧掩盖不住那股子华丽。 孩子指着地面说道:“别的屋还有,牧子来时就烧这个给我煮土吃。” 看来有大人偶尔来照顾,这时孩子又哭起来:“鸭儿要吃肉肉。” 拽起一堆衣服拿到灶坑里就烧,闻着飘散出来浓郁的肉香,找到了浑身无力的原因,肯定是饿的。 顾不得烫嘴,拿起木勺直接舀肉汤灌进嘴里,泛着星星点点油花的汤水下肚别提多畅快,刚要伸手去捞汤中的肱骨,衣角被轻轻拽动,孩子摊开的手心儿有几块白色的晶体,一拍脑门儿想笑,可不是忘记放盐了吗。 盐巴丢进锅里熬煮一阵,忍着口水捞出肱骨等放凉些递给孩子:“吃吧。” 孩子拿过一个陶碗放到灶台上,眼巴巴盯着自己。 “你挺有教养啊。”拿起孩子递来的小刀心中不免感慨,还知道用餐具,大家大户果然讲究多。 从骨头上剔下一半肉放进碗里,再舀些汤汁浇上:“你先吃。” 孩子碗高高兴兴的捧着碗走到当院石桌子上,用手做餐具低头呼噜呼噜地吃起来。孩子吃的欢实大人心里也踏实,肱骨放回锅里继续煮,美美地喝上几口肉汤,砸吧回味随意问道:“还有肉没?” “有的,有的,还有头,还有屁股,你藏的。” “我藏的?” “是呀,开始还陪我玩,后来总睡觉,饿得慌给你打死了。” 感叹了一下宠物悲惨的命运,继续开口:“我为什么把肉藏起来呀,有人抢吗?” “大官不让吃,说吃了得病,你就藏起来了。” 臭肉吃了是会得病,心里赞同这个主张,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语气有些着急,似乎怕过一会儿又忘记:“哦,着是什么地方?” “咱家呀。” “我的意思是这是什么城?” “咱家城呀。” 算了别问她了,想来这处大宅院应该属于自己,还是先填饱肚子回头再问也不迟,肱骨入口之后口感滑嫩,很奇特有股子家味儿,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这肉绝对不是狗肉。疑惑挡不住口欲,三两口浮肉啃了个七七八八。 探嘴去撕咬骨头上黏连的筋膜,琢磨着一会儿找个什么家伙什把骨头砸开吸食骨髓,听见院子里有谈话声,像是鸭儿在和一个男子对话。 想到有成年人交流也不顾锅里的汤汁了,叼着肱骨走出了厨房,一个半大小子手上握着一块白色的硬土块儿,正比比划划和鸭儿谈论着什么。 “你打算吃这个?”手指着半大小子手里的白色土块儿,该是嘴里嚼着肉话说含糊不清。 “真活了!”半大小子的惊讶只是一瞬,接着满脸的惊喜,跪地膝行两步嘴里不停念叨:“中山大公子来信啦。” “是用箭射上城的。” “信在孙书佐那,您快去看吧。” “赏块肉啊!” 连珠炮似的话语喊的人一阵恍惚,看着面前少年眼冒精光的样子,甩手把肱骨抛过去:“凑合啃着,回头再炖一锅。” 那少年接过肱骨张嘴就啃,一旁的鸭儿说道:“牧子给我吃土,你打死他。” “不可以随意打人,你跟他说藏肉了吗?” “说啦,说啦,牧子不让吃。”说完小手端起空碗嚷着:“还要,还要!” 那边叫牧子的半大孩子已经把肱骨上剩余的肉啃的精光,正用牙齿撕扯最后一点点筋膜,听到两人交谈一下就愣住了,撕扯筋膜的嘴巴缓缓张开,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骨头,嘴里叨念:“是那肉,是那肉。” 说完紧忙把骨头扔出老远,伸出手指不停的扣着嗓子眼儿,扣了几下便伸头干呕,可刚刚吃进去的肉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这副样子谁看了都会奇怪,捡起地上的骨头低头去看他的脸,一只手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应该先喝点汤,等下我再煮一锅。” 少年一个激灵,也不扣嗓子了慌忙摆手:“我不吃!我不吃!”边说边向后退,看到自己作势要去拉他,站起来转身就跑嘴里还咿咿呀呀的怪叫。 “什么毛病!”这里让人感觉莫名其妙,回头看向鸭儿:“他刚才是不是说有信?” 鸭儿点点头:“牧子说是你大兄。” 说话也不抬头,伸舌头舔舐碗上的油花笃定重复:“是你大兄,中山来的。” 不计较刚才了,现在应该关心信里写了什么,兴许能告诉出城后如何汇合。这里一定发生饥荒了,家里肉应该也不会多,从外地来一定带有吃食,能跟着他们离开这里最好。问了鸭儿怎么找孙书佐,嘱咐两句不要乱跑乖乖等我回来之类的话,转身离开了大宅子。 也许是吃了东西,也许是正午的太阳很足,身上有些发热,走路也不再歪歪扭扭,比起刚清醒那会儿腿脚利索多了。街上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各家各户门窗紧闭,静得诡异,静得渗人。 不多远走到一处宅院,院门四敞大开,辨认一番确定是孙家没错抬脚走进去。不出意料里面静悄悄没有人影,蹑手蹑脚的走进里院,正当中躺着一大两小三具尸首,不知是哪一具尸体发出股子腐臭,想来不是同时死的。 密密麻麻的衣物和残破的木头箱子在尸体周围堆放成一圈,旁边有两个装灯油的小罐子,其中一个已经倒了,走近了闻到似有若无的麻油味,尸体不远有个中年人,披散着头发呆呆地坐在那看着尸体一动不动。 毕竟是尸体不敢距离太近,从墙边绕到中年人跟前,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您是孙书佐孙大人吗。” 中年人慢慢抬眼,看了会儿又低下头去,声音有气无力中带着一丝冷漠:“活着?死了?罢了,你来取信。” 这个距离能看得清楚,三具尸体有个中年妇人,一个男孩也就八九岁样子,另一个女孩可能四五岁。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情肯定不好,想安慰两句,话到嘴边却很难说出口,索性就直接问正事:“请问这里是什么城?” 孙书佐像看傻子一样:“你真傻还是觉得耍我好玩?这里是死城,死城!” 感觉再问这位孙书佐真可能会揍自己,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多厉害,可取信要紧现在还是少招惹他为好,稍稍退了几步:“饥荒怎么不到外地去,投亲奔友不行吗。” 孙书佐眉毛一挑口气有些愤怒:“跑?几仗宽的壕沟怎么跑?你去看看壕沟里有多少尸体!”边说边站起来手朝远处一指:“起初挖的很慢,可周围全是兵出城直接射死!等挖完咱们也饿得没力气。” 孙书佐嘴唇颤抖着,努力平复心情不想在别人面前失态:“跳进壕沟就爬不出去了,活活饿死在里面。一层一层又一层,臭啊。” 这就有些不可置信了,这样对待饥荒完全不合乎常理,难道还有别的事?顺着这个思路开口问了一句:“这是饥荒又不是瘟疫!” 迎着孙书佐那玩味的眼神,想到了刚经历过的尸堆心下一惊,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死的人一多没了劳力去处理才会堆叠在一处,这样就又会导致新的瘟疫,心中暗道没跑了这明摆着是有瘟疫发生。 “当然是瘟疫,有粮吃谁会吃人,那些妇孺迟早也是饿死,谁让她们男人是黄巾呢。本想着能挺过去,也许是大贤良师的惩罚吧。”孙书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已经听不清了。 “就眼睁睁看他们挖壕?县令呢?” “县令?第一个跑的就是他。”孙书佐晃悠悠的走到家人尸体旁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叹了口气:“和县丞县尉一起走的,说是去州里运作,留下我们这些椽吏安抚百姓,亏我们还帮着弹压,到头来全家一起跟着死。” 说完回头苦笑:“能走你以为我会留下?鲁曹椽已经死了,现在我也要死,丧尽天良不得好死,我活该不得好死。” 看他手里拿着火折子马上就要点火,也顾不得别的急忙喊到:“哎哎,我的信,给我信再死。” “信?”孙书佐讪笑回头,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抖出一小片麻布:“你大哥贿赂了守卫的军士,做好了木梯,在壕沟边上等你。你猜他在哪儿等你?又是什么时辰?” 孙书佐面孔逐渐变得扭曲,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为了确定信能送到,还在箭上吊了块麦饼,麦饼啊阿硕!”突然他语速加快,表情愈发狰狞:“你也吃了!你也该死!一起死吧!” 说完直接点燃火折子纵身跳进院子中央,火苗引燃浸过灯油的衣物,伴随着冲天的火焰孙书佐还不忘摇晃手中燃烧的信。 没心情去救火,反正也不剩几个人这火想烧到哪儿烧哪儿吧。只想着怎么能出城,他们口中的中山大公子既然已经打点好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在哪接应,难不成要绕城墙找一圈儿?还有接应时间呢,究竟是白天还是夜间,也没说几点钟啊?踉跄的回到家,忽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几步冲进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一面镜子,抹去表面污浊不觉呆住。 扭头看向墙上一副字迹:“青丝螺虿立蝤蛴,俏靥碧波皓瓠犀。素粉凝脂含玉骨,梨花流彩淡檀朱。” 怎么是个卷发梨花蓝眼睛?这人不人鬼不鬼难看死了,悲伤袭来眼泪扑簌簌滚落,心有不甘推远铜镜反复确认。 缓缓放下铜镜墙上字迹露出“心动影不动外移内轻转,细看略朦胧定睛非梦中。碧玉及二八硕颀白玉华,轻云遮闭月俏丽粉红花。” 刚刚缓解的情绪又一次激动起来,泪水汩汩而出浑身抽动不止,好半响情绪逐渐稳定下来,鸭儿站在门口怯生生念道:“鸭儿饿了,鸭儿要吃肉!” 听到肉字心中猛然想起了什么,心里又怕又期待,还是活下去更紧要,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在多想直接问道:“肉在哪里?带我去看。” 抽了自己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疼痛证明没有做梦,低头朝小孩儿问到:“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阿呆。”鸭儿对于大人这个行为很诧异。 “不许胡闹。”想着换个方式询问,干脆对鸭儿说是要考一考她,小孩儿果然天真告诉咱俩一样姓刘我叫鸭儿你叫阿硕,母亲死后父亲用很多黄金作聘礼,从中山亲戚家娶回来的。 “刘阿硕。”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觉得很土气,不过这名字就是个称呼,这么一想也就无所谓了。 肉藏在一口不大的破箱子里,箱子没了盖用破布草草遮住里面,这根本谈不上藏顶多就是存放。等打开一看心彻底凉了,一颗小孩子的头:没了一只耳朵,双眼因脱水干瘪只剩下深深的眼窝,细细一圈嘴唇皱皱巴巴,两颗泛黑的乳牙留在萎缩的牙床上,头皮少了半片,隐约能见到头盖骨有凹陷。 头颅的旁边放着半个切割下来的臀部,表面干瘪发黑,肌肉收缩到一起露出半截股骨,股骨头上连着一些皮肉,抽缩成拇指大滴里当啷乱晃。 鸭儿指着少了耳朵的头颅:“现在咬不动了,你去煮。” 阿硕仔细地翻看着头颅,从伤口上看耳朵很早之前被生生扯下,转头看着鸭儿心中五味杂陈:“陪你玩的是他吗。” “是弟弟。” 听到鸭儿的话没来由的一股火气上头,瞪着眼睛就想打,可鸭儿接下来的话却让抬起的手怎么也打不下去。“你就这样,就这样。” 鸭儿挥舞着小拳头模仿砸下去的动作:“牧子都吓哭了,你死了才敢回来。” 原来是这样,盯着头盖骨上的凹陷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口:“这个肉不能吃的,会生病。”看着鸭儿失望的眼神,强打精神问道:“知道牧子在哪儿吗?咱们找他去。” “我不要吃土。” “不吃土,吃蘑菇,好吃的蘑菇。” 连哄带骗的鸭儿才肯领着走到一处米店,推门进去是一间大厅,想是米店的营业处,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窗户外侧的木板没有全部打开,使得屋内采光不太好,木质柜台只剩下一个底框,整个营业用的大厅空空荡荡。地上散落着木头上面有烧过的黑印,几颗长钉露外面,四五个干瘦的男人或坐或躺围成一圈在烤火,火苗很弱星星点点几处微光,火堆里有一些灰色的土块儿。 “请问,牧子在哪里?”听到询问一个满脸胡子的干瘦男人扭头看向闯入者,当看到鸭儿时眼中一滞,先是惊恐而后转为悲伤。 他扭回头不再理会门口的两人,像是在抽泣一般肩膀微微颤动。无奈只能领着鸭儿迈步进去自己找,小心地躲避着地上散乱的垃圾,发现一个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桌子,举起鸭儿坐到上面小声嘱咐:“我到里面看看,不要乱动,小心木头上钉子扎脚。”说完还向地上一大块木方子指了指。 鸭儿认真地点头答应才放心朝里面找。尽管足够当心,还是碰到了一个侧躺在地上的男人,被碰一下那男人并没出声,面朝下瘫软过去。心里赶紧道了声抱歉,刚要迈步好像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仍旧一动不动的男子。 蹲下身探出手去模,手指肚刚触碰到脖颈像是触电一般立刻缩了回来,冰冷与僵硬让人胆寒,跌跌撞撞的远离,随手推开一道门,吱扭的响声打断了紧张,远离死亡情绪才有所缓和。 定下神已然身处后堂,进来时撞到地上的碎木块发出动静,里面的人都在看着自己。牧子手里端着一个破碗正给身旁的妇人喂水,妇人看起来二十出头,头发散乱满脸污渍,怀里抱着脏兮兮的襁褓。 牧子不像刚才那么害怕,只是愣愣的说道:“主母。” “母个屁,你们他妈都饿傻了?”被勾起伤心事,情绪激动下暴出粗口,发泄总能让人舒服些,叹口气指着那妇人问:“你认识?” 牧子明显有些慌乱:“我,我媳妇。” 这真的很让人惊讶,这个牧子看着也就十四、五岁,媳妇都有了?襁褓里是孩子吧,你这就当爹的人啦?心中疑惑走过去想看妇人怀中襁褓,刚走近些吓到那妇人,抱紧怀中的襁褓不停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妇人乱动碰翻牧子端的破碗,半碗水撒到了地上,牧子不顾那碗连连摆手:“别过来,她怕生。” 阿硕停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那妇人逐渐平和下来,看着牧子问道:“你看过那信没?” 见牧子摇头心下不免沮丧:“继续留在这迟早饿死,知道城墙外边的壕沟吗?哪里能爬出去?” “出不去的,壕沟外面有巡逻,见人就射死。” “从哪里能上城墙,我想看看。” 牧子没有拒绝,对那妇人交代几句起身随着回到前厅。经过刚才死去的汉子,牧子躬身上前抱起尸体上半身费力拖到墙角一头儿,头朝上摆正用手在地上抓起浮土扬到尸体脸上,蹲在旁边轻声念叨着什么。 默默地等着牧子念完,这时鸭儿悄悄在耳边说道:“那人一直在哭,鸭儿害怕。” 回头看了一眼进门时遇到的男子,好像真是在哭:“鸭儿不怕,我带你去城墙上玩。” “不去城墙,鸭儿饿了,鸭儿想吃肉。” 听着鸭儿的话心里一阵发苦:“看一眼就回家,回家煮肉。” 夯土城墙不到两人高,上城的土阶很平缓,几个人走的仍旧吃力。放下鸭儿后手臂传来的酸痛稍有缓解,可双腿瘫软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一手扶着女墙,顺着牧子的手指看去,壕沟紧挨着城墙边缘挖掘,不宽但比想象中要深,目测深度和两个成年人的身高差不多。想从城墙上翻下壕沟很困难,城墙加上壕沟直接跳出去等于自杀。 从城墙顺绳子坠下去到可以,下到壕沟里之后也有问题,除非有梯子不然无法爬上去。距离城墙很远能见到稀稀落落几顶帐篷,偶尔有人影出入,这也许就是牧子说的巡逻军士吧,回头拍了拍牧子问道:“知道哪里有梯子吗?” “都烧火了,都烧了。” “缺心眼儿吗!晚上用梯子不就爬出去了?”边说边恼怒指着远处其中一顶帐篷“就这么两三个人看得过来?” 牧子神情沮丧,声音显得很无奈:“开始是连成片的,也不都是用箭,更多是用石头。” 说着伸出手在面前挥舞:“别的城都来人的,很多人,等到咱们人死差不多了才散的。” “城里人呢,一起冲出去啊,比谁狠啊!” “他们有州里派来穿铁甲的兵,城里没病的人也不多,鲁曹椽死后就没人组织了。” “鲁曹椽?” 牧子伸手朝右边远处一指:“在那,就在下面。” 牧子手指的是远处的城门,比较远看不真切,便让牧子守着鸭儿,阿硕走过去想仔细看看。距离还远就能闻到一股腐败的臭味,可能是时间久没有先前尸堆那么呛人。城门洞前味道比想象中浓烈,腐臭中伴随干冽的焦胡味道,熏的人嗓子眼儿发哑。 城门洞前吹出些许微风稍微冲淡味道,揉了揉熏的发辣的眼睛又干咳几下清清嗓子,发现到这里不能继续前进了,城门外面就是壕沟,壕沟对面摆放着数层拒马,挖掘壕沟之前外面就用这些拒马反向封锁城门。 城门和拒马之间的壕沟被用什么给填平了,从侧面看去两头儿高中间低,仿佛是一个月牙似的大角度凹陷,表面撒了一层浮土,浮土很平整没有印记,该是撒过后就不再有人经过。观察了一会,看出黄土间隐隐泛着白色像是混合着石灰,忍着恶心嗅嗅空气,认定这个位置就是附近尸臭味的来源。 就近有几处乱石堆,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感觉分量不轻,双手捧着助跑几步瞄着壕沟中央抛了出去。噗嗤一声仿佛是砸到了烂泥堆上,大块黑绿色浓稠粘液溅起,飞落在距离身前几步远的地方,随之而来一股浓烈的腐烂臭味。 本能转身跑开,头也不回远离城门口,与外表看起来不同,下面都是尸水和其他不可名状的东西,说不定和沼泽一样一旦陷进去就麻烦了。天知道那粘液是什么,有没有病毒,是不是通过空气传染?尸堆下面白色黄色的回忆瞬间充满脑袋,壕沟封城只有城门处是出逃通道,那么其他城门也会是类似情况。 显然都不可能通行,就算勉强从这里走,凭运气好能安然无恙的通过,城门这种地方是重点巡逻区域,走不多远就会被发现。恶臭强烈到无法忍耐,不能多呆赶紧逃离,甚至认为离得近了都有染病的危险。 阿硕垂头丧气走回来,肯定不能死心,只是想办法需要时间,牧子好像记起了什么:“要不您先回去,我在这里等等看有没有麦饼。” “天上掉的吗。”阿硕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牧子没接话,在城墙上来回走着,看到墙缝便伸手在里面里寻找,没一会儿从墙洞里掏出一串铜钱,四五枚用一根麻线串着,牧子高兴晃了晃:“等下面来人我抛出去,没准儿能射上来块麦饼。” 话音未落一旁鸭儿抢着喊道:“牧子胡说,别信他,二肥就是这样死的。” 牧子梗着脖子反驳:“没胡说,饼子有这么大,我换的老婆。”一边说一边伸出拇指和食指连作一个小圈圈不住比划。 牧子居然敢反驳,鸭儿恼起来对牧子挥舞着小拳头:“胡说胡说,等你扔完钱就射箭,像射他们一样射死你。” 面对咒骂牧子没反驳,颓然地坐到地上口里念叨:“她熬不过明天的,不会都那么狠心,不会的。” 没心情掺合两个小孩之间的胡闹,想到城外射进来那封信,低头问向牧子:“我哥的信是从什么位置射上来的?” 牧子听到后眼睛一亮,只思索了几息,站起身就走同时嘴里喊着:“是土生他们那,兴许会去问信送没送到,到时一定有饼子给。” 牧子的话顿时让人焦急起来,抱了一会儿鸭儿觉得走的慢,干脆放下她牵着小手快步紧跟着牧子。走出很远,即使半拖着鸭儿也有些脱力。实在走不动了前方骤然出现一具尸体,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不出样貌,脖子和前胸分别钉着一根羽箭,有几根散落在尸体周围的地上,猜想当时城下有好几个人同时在朝他射箭。 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瞧着尸体,身下半干的血迹画出长短不一的暗红色线条,好似对死亡不知不觉间习以为常,不再感到一丝恐惧,到是鸭儿吓的发抖直往阿硕怀里钻。 歇了半刻钟也不见前面有动静,探头向城墙外远处看了会儿,确定没有人才抱紧怀里的鸭儿单手扶着墙垛站起来。慢慢的绕过倒毙的尸体,走了十几步同样的一幕出现在眼前,血迹新鲜一些,可怜的家伙手里还攥着十几枚串在一起的铜钱。可能是看不上这些薄财,又或者是杀死这些倒霉鬼获得的快感更有乐趣,甚至不愿意等待他把钱扔下去就动手。 瞧这情形不免担心起来,不愿意看到认识的第二个人也成为一具尸体,担忧与急迫使身体有了力气,抱着鸭儿绕过城墙转角,在脱力之前终于看到了牧子,在远处扶着墙边呆呆站立,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距离转角不过几十步而已。 “可能是接饼子时掉下去的。”牧子喃喃自语。 顺着牧子的眼神向城墙根下望去,一个人面朝下落在壕沟底部,好巧不巧头部碰在一块粘土烧制的城砖上,摔瘪的脑袋泡在厚厚一滩粉红色的粘液中,里面还有一根断掉的箭矢,该是头部中箭后掉下去又砸在脱落的城砖上,死成这幅模样也是够倒霉的。 悲哀中收回身体缩进墙垛,想靠又担心墙垛不结实掉下去,知道这是自己吓唬自己,墙垛很结实不可能人一靠就塌,可那粉红色一滩啾啾弹弹果冻般嫩滑,总使人毛毛的。 现实让人无法接受,话语中没好气地回应:“和咱们一样都是想来吃饼子,想吃饼子,哼,没见透出来的箭尖吗?” 不管牧子听不听,总该语重心长地劝阻:“那帮人是顺着城墙搜索,看到有人就射箭,我哥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另想办法吧。” “我必须试一试,不能再吃土了。” 知道劝也没用,其实心里也是想让他试一试,万一是自己判断错了,兴许晚上,不,兴许黄昏大哥就会再来,刚才有那些射杀灾民的人巡视,大哥也不方便出现,现在那些人走了说不定下一刻来的就是大哥。 但是这样做不是拿牧子的命来赌博吗?刚刚还担心他受伤害,现在又漠视他冒生命危险?摸着前胸不断责备自己刚才想的都是些什么狗屁。 想到这里一把拉住牧子:“这里不能呆,一起回去,总有办法的。” 没料到牧子一扭身挣脱开,后退两步扑通一下跪倒:“我会避箭,他们射不到我的,让我试一试吧!” “避个屁!跟我走!”说完上去两步还要拉牧子。 鸭儿被冷不丁放开显然很不高兴,在后面扯住衣襟叫嚷:“让他去死,死了好吃他。” 听着鸭儿不停的吵嚷,牧子面色凄然朝后躲了两步:“我不跑了,我真的不跑了,我也不想跑了,等我死了你就吃我吧。” 阿硕低着头让人看不出面孔上究竟是什么神情,空气中忽然的凝滞让鸭儿也停止叫喊,不知所措的在后面和牧子一起看着女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阿硕才缓缓开口:“我在家等你到傍晚,我们需要收集些东西逃出去,看不见你我就去杀了你媳妇,然后吃掉。” 两人下了城墙慢慢的走远直到看不见,牧子躲到墙垛下望着远方口里轻声说着:“不会都那么狠心,不会。” 第3章 逃离绝境 下 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箱子里的肉已经小半个时辰了,拿起来放下,再拿起来又放下,直到鸭儿走进房间,手里拿着小刀声音里透着不耐烦:“夫君给奴家吃才好给你嘛。” 阿硕吓了一跳,满脸怒色地盯着鸭儿:“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鸭儿也明白说错了话:“去煮肉啊,等会你打我要轻些,听她们叫唤的好惨。”说完还嗯嗯嗯的学起来。 鸭儿的声音让人后脊发寒:“我问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鸭儿有些怕了:“我见街上女人这样说,说了路过的男人就给吃的。” “什么时候到事?” “人还多的时候,许府家的小姐就是这样。”鸭儿搬出县里首富许家的女眷,她并不知道首富意味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大,很了不起,连自己父亲甚至县里的大官都尊敬他家,觉得这样说了就会不再责怪。 许家小姐没见过,整个城里的人都不认识,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接受不了,尤其是刚才鸭儿的话听得莫名难受:“鸭儿今年多大了?” 鸭儿用空着的小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数着:“一,二,三,四,五。。。。。。”数到五两手交换小刀,用另一手继续数道:“六,七。。。。。。嗯,鸭儿七岁了。” 看着鸭儿举起五根手指说着自己七岁,内心涌上一阵难过,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鸭儿小脸贴上关切地问道:“你饿了吗?” 强迫恢复笑容只是眼眶还有些湿润:“鸭儿找些衣服去厨房,我给你煮肉。”看着鸭儿蹦跳着出门拿衣服,阿硕不再纠结抄起半块臀肉咬在嘴上,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两块破木板大步走向厨房。 鸭儿终于美美地饱餐一顿,打着饱嗝眼睛有些睁不开,过了一会儿手捂着碗趴在石桌子上睡着了。等把鸭儿抱进屋里,却发现原来的床已经给拆的只剩一副空架子,心中有些无奈,轻轻把鸭儿放在破烂衣物上面,又找了张破布单子盖上。 做完这些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其实看着鸭儿在吃肉自己也是想去吃的,可捞出来送到嘴边怎么也下不去口。水已经彻底没有了,初春时节又不可能说下雨就下雨,外面的水不敢去喝,哪怕是烧开了也不敢,没水没吃看来必须得走了。 想着想着溜达到厨房门口,人要是饿的狠了哪怕心里再纠结也无法阻止身体实诚,不自觉走到厨房就是要吃。天色擦黑肚子越发饿得难受,心一横准备进去吃肉。突然牧子捂着脖子闯进来瘫坐在石凳上,双眼无神愣愣地瞅着地面大口喘气。天色有些昏暗看不清他的脸,走进他下意识的问了声:“渴不渴?” 见牧子点点头,回到厨房舀了一碗热乎乎的肉汤,盯着手上满是油花的肉汤咬牙猛地灌进嘴里,汤水味道咸香夹杂着几块软糯的嫩肉滑进肚子,充盈满足和畅快淋漓过后强烈的嫌恶和负罪感让人痛苦万分。眉头紧皱双唇不住抽动,情绪逐渐失控制一股大难临头的危机感恍惚间站立不住。一只手扶助灶台强稳住身子,费力地想制止不断抖动的另一只手,上面端着的空碗好似随时都可能脱手摔落。 不知道过去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有几个呼吸。颤抖着又盛出一碗肉汤,特意多挑了些肉在里面。忍着偶尔心悸带来的不适慢慢走出厨房,两手捧着碗递过去,强作镇定掩盖不住声音中的慌张:“老鼠,是老鼠,很,很难抓。” 可能是说辞有了效果,更可能是牧子闻到了肉香,一把夺过碗送到嘴边伴着呼噜呼噜的声音嚼也不嚼吞进肚里。吃到一半停住,眼睛睁的老大看向前方浑身开始不住哆嗦,碗沿磕碰到牙齿发出脆脆的哒哒声。只一会儿牧子眼睛一闭,空着的手死死攥成拳头,手指边缘泛出冰冷的白色,过了半响好似下了决心一般,仰着脖子把碗中的剩余吃了个干净。 吃完肉的牧子端着空碗坐那直愣愣发呆,阿硕开口安慰:“是老鼠肉。” “早就没老鼠了。” “怎么没有,我亲眼见过。”说完拍了拍牧子的肩膀:“就在上午。” “小姐吃过了没?” “我俩都吃饱了。”看着女人笃定的眼神,牧子又一次跪下了:“让我给娘子拿些吧。” 离得近注意到牧子脖子上的异常,脖颈侧面有一处不长但很深的血痕,只要稍微,哪怕稍微向内侧偏一点点儿就会割破血管。牧子摸着脖颈上的伤口只是笑:“我天生会避箭。” 本来想回呛说那是因为到了傍晚天色渐黑的原因,想想还是觉得事情过了就不用说了,人没事就好,现在紧要的是寻找爬出壕沟的工具,不然死是早晚的事。 “放心都留给你,那地方有别人,去把你娘子带过来吃。” 牧子再次跪下磕了个头,站起身飞快地跑出门找老婆去了,自己这边也不耽误,收拾家里还算结实的衣物布料,觉得不够去邻居家里找了些,拿回来坐在院子里一块接一块系牢,约莫有十米长差不多足够了,最后解下腰带在身上左右比划一番,等都做完了牧子带回来一个怯生生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汉子,一眼就认出来是看见鸭儿就哭的那个大胡子。 “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那男子也不示弱抢先开口道:“我的女人能来我为甚来不得?” “是我的女人!我用饼子跟你换的!”牧子叫道。 “你个被主人阉了的胡狗还要女人,你能用吗!能吗!”说着男子上前就要打牧子。 “够了。”一把分开两人,扭头对满脸涨红的牧子用下巴朝厨房努了努:“别理他,带你的女人进去。” 那男子经历了长久的饥饿没什么力气,挣了半天气势便弱了,嘴里凄凄艾艾的自言自语:“我只是想和家人死在一处,错了么。” 男子的语气让人心下恻然:“你在着等着。”说完进厨房盛了一碗汤水出来递给汉子:“吃吧,我逮的老鼠。” “我不吃,早没老鼠了,我知道那是什么。”说完这句男子面色陡然煞白,抢上几步扑倒在地上满脸惊恐:“孩子!孩子!在哪儿?!” 阿硕被男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双手护住碗生怕被着汉子碰洒,屋子里传来鸭儿边哭边喊的声音:“娘!娘啊!” 听见鸭儿喊叫,在桌子上放好肉汤转身冲进鸭儿睡觉的屋子里,嘴里还不忘对男子喊道:“我上午还看见老鼠了,快吃吧。” 三两步闯进卧室,见鸭儿哭的满头是汗,心疼不已赶紧抱起:“不怕,不怕我在这儿。”顺手给鸭儿穿上脱落的黄色小花鞋。 不料鸭儿伸出小手啪的一声打在阿硕脸上,就在一愣神的功夫又一头埋进怀中抽泣。牧子听到声音也赶了来,阿硕没心情计较这一巴掌,回头对牧子说道:“对了你那孩子呢?” 牧子一怔没有回答,阿硕叹了口气:“没有梯子就找些刀子或者木棍之类的拿回来,我们准备走。”手上轻轻安抚着鸭儿嘱咐牧子:“叫那个大胡子也去找,不能白吃。” 牧子答应一声出去跟男子说了什么,只听那男子又是叫嚷:“瞎折腾什么!又不是没挖过,冻的太硬根本挖不动!” 阿硕抱着鸭儿大步走到男子跟前,瞪着双眼咬牙道:“刚开春土当然硬,你说挖不动,那外面的壕沟是怎么挖出来的。” 男子被瞪的有些慌乱不自觉后退两步,但嘴上仍旧硬气:“那,那能一样么!他们人多还有吃食,咱们都饿的打晃儿。” 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不止是他城里的人不管是吃人的还是被吃的都可怜。抚摸怀中鸭儿逐渐放缓了语气:“我想试试,你可以在这里等死,也可以跟我一起走。” 男子在看到鸭儿的瞬间精神便萎靡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张开嘴又闭上没有说什么,朝牧子招招手两人出了门消失在夜色中。 春季的夜晚依旧寒冷,几个身影在街道上小心的前行,阿硕走在前面,提一卷着用破衣物捆扎好的布条当做绳子,又用腰带把鸭儿紧紧系在背后。牧子带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破烂铁器牵着女人跟在身后,最后是那男子抱着不知道是从那个破床上拆下来的一根木方子。 几个人都尽量多穿衣服,只要还可以穿着御寒无论脏还是破一概不在乎,路上除了偶尔冷风刮过发出的呜呜声四下里死一般沉静,想是将来几天可能下雨,天上密布的乌云遮挡住了月光。没有月光的夜里更黑了,视线变得很差,几人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点火照明,就这样在黑暗里摸索着慢慢上了城墙。 俯身藏在墙垛后面躲了一阵儿,探出半个脑袋向城外观察,想寻找远处巡逻发出的灯火,看了半天无论远近都是一片漆黑,应该蒙对地方了,这附近离巡逻点很远。心里如此想着,手上立刻有了动作,布条一头儿系在墙垛上,牧子和男子过来一起帮着固定牢靠,男子还拽了几拽才放心。 阿硕一甩布条另一头儿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再次探出半个身子目光顺着布绳逐渐向下,布绳延伸出几米远,除了深邃的黑暗便什么都看不到了。虽然收回身体还有城墙依靠,可心中依然发慌双腿不受控制的哆嗦。 白天看过城墙连壕沟高度吓人,背个孩子就怕那些破衣服做的布条会断,还要下去吗?心里直打鼓,想着要不再等两天?看天气可能,兴许,没准儿会下雨。下雨就有干净水喝,喝水能再挨几天,说不定大哥又会来信,说不定自己就能看到。 正胡思乱想身后被谁扒拉一下,吓了一跳死死扶着墙垛慢慢转身看去,身后几人都瞪大眼睛看自己,那男子颤抖的声音怯生生的问了一句,能听出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恐惧:“下不下?” 女人就不必提了,看的出来牧子和大胡子也吓得不轻,他俩刚才也看过城墙下面,俩人本就是老老实实的平民小百姓,平生也就敢踩死蚂蚁,大半夜登高垂城这种事太难为人,毕竟敢说和能做可是差别天壤。 自己何尝不是这样,阿硕发誓现在是真的不想下去,回去两个字就在喉咙中差点就脱口而出,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幕幕画面,吃死人烂肉浑身烂疮的瘦老鼠;剥去皮没有丁点儿绿色的死树;干枯灌木上轻易割破皮肤的枝桠;偶尔冒出地面吃了必死的毒蘑菇;孙书佐躺在腾起的火苗中呲呲作响辗转抽缩;尸堆内部白的黄的灰的翻滚蠕动,肉浪啃食消化排泄那些辣的酸的臭的腐液;还有啾啾弹弹的一滩嫩粉和箱子里凹陷皱褶的头颅,还有鸭儿,赤条条的在沸水锅里伸出手找娘。 “娘,娘。”听着鸭儿在背后轻声呼唤,咬着后槽牙看了眼前两个男人头一歪示意出发。 双手抓牢布条翻过墙垛第一个垂下城去,牧子等了一会儿,觉得距离够了抓着布条也翻身出了城墙,在墙外停住示意女人跟上,女人折腾了好半天才勉强从城墙上往下顺,牧子在女人下方小心地留意着,不时抬手帮助托举。那男子等着几个人都消失在下方的黑暗中,回头朝城内看了一眼,又向天空拜了几拜,喘息几口翻出了城墙滑入一片漆黑。 慢慢地向下滑动,如果不是黑夜准被吓死,怕控制不住不敢太快,有些地方是丝织品很滑容易脱手,有些地方是麻布甚至是粗布,摩擦手心钻心疼痛。不断计算着下落的距离,终于一只脚踩到了坚实的地面,第一次觉得大地如此亲近,厚重坚实的触感让心中好大一块巨石落地。 感动的要哭,想亲吻大地肩膀被脚蹬到,一个趔趄好悬摔倒,回头一看牧子跳了下来,神情有些激动的打招呼:“主母!”说完搓着手抬头顺着绳子向上看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牧子的举动阿硕心下一声坏了,不会是一起都下来了吧?破衣服破布攒出来不是真绳子,应该等我先下来晃动这个算是绳子的玩意儿,到时你们再依样画葫芦一个接一个下来,现在到好,一起下这破布条不会断吗? 只听啪一声接着夜空中传出一连串撕扯破布般动静,一声惊呼女人面朝下摔在地面上,瞬间就落地说明女人刚才离地面不算高,没等为女人庆幸,男人掉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女人的身上发出嘭一声闷响。 这回轮到牧子惊呼了,男人一只手臂脱臼,身体没什么大碍,女人后背受到重击可能伤到了内脏,手捂着胸口嘴里不住咳嗽出血色泡沫。 现在也顾不得许多,阿硕接过铁签子和一把锈菜刀,摸索到壕沟外侧挖洞。果不其然下面的土地很软,很容易就挖出几个小洞,用脚踩了踩觉得可以,又攀爬小洞继续向上挖。挖到距离地面还有一人高时开始有冰硬的感觉,眼前土层逐渐挖不动, 阿硕回头问道:“这城什么名,附近有河?” 牧子正扶着女人坐在地上,听到问话心中奇怪,可嘴里还是老实回答:“薄城啊,梁国薄城,南边不远就是雍河。” 说着还用手左右指了几下,发现根本辨不出方向,躺在地上的男子瞧着牧子的窘态,呵呵笑了几声:“南边还有雍湖,水渗到土里变成冰挖不动。” 可算没再被当做傻子,阿硕心里发起感慨,他大概知道梁国在河南,这个薄城具体在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能确定的是肯定没过黄河。河南有冻土层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会如此的深。这里不是东北,那里多深的冻土也不稀奇,可这里是河南啊,就算这里地处平原不远有河水流过,城池周边布满了水渠冻土层也不该有一人深。 看着阿硕不死心又到别的位置开始挖,那男子语带讥讽:“别挖了,一年冷过一年,秋天发过水,嘿嘿嘿,都没了收成。” 挖了一会肯定了汉子说的没错,确实都是冻土,土层在秋季泡过水加上冬季又反常寒冷,就凭这几个人赶在午夜之前挖出逃路肯定来不及。可必须赶在天亮之前跑出去足够远,否则天一亮肯定会被发现杀死。 阿硕回头看向男人没有受伤的手臂:“耽误使力气不?” 男人明白意思,单手抓起木头方子沉着声音回答:“我一边肩膀摔坏了,担不住人,不行你来吧。” 横竖回不去就看这一下了,想到这也不犹豫,让牧子站在自己肩膀上,男子单手举着木方顶着牧子。牧子离着壕沟上的地面还有半人高,随着一声低吼牧子借着木方传来的推力向上窜起,手搭到壕沟边缘就差一点还是没能上去。 “再来!”又一声低吼,牧子窜的比上次要高,一只手臂勉强搭到了沟沿,搭到的面积太小还没等用力攀稳又滑落下来。 男人的双腿开始哆嗦,这还是仗着喝了碗肉汤不然早就倒下了。盯着阿硕身后背着的鸭儿,明白是最后一次了,咬着牙发了声狠又一次推着牧子窜了上去,牧子瘦小的身影搭到沟沿男子晃几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次牧子两只手臂搭住沟沿支撑着身体,头部已经处在地平线以上,可身体还悬在半空,双腿不住蹬窜想找一处借力。知道这样坚持不了多久,阿硕拾起地上的木方顶着牧子的屁股两臂发力一咔嚓一声木方从中间折断,借着这股子冲力牧子一条腿也被顶上了沟沿,一翻身整个人消失在了壕沟上方。 阿硕身子有些发软,看着手中断掉的木方道一声好悬。 “主母!”闻声抬头,牧子满脸喜色趴在上边招手,心里合计没跑还算你小子有良心,捡起落在地上的布条仔细拽了拽,栓在半截木方上甩手抛了上去。 踩着刚才挖出的小洞,拽着垂下来的布条从下面爬让牧子在上面拉,这样一点点爬出一半高发现不行。身后背着鸭儿本就沉重,平地还感受不出,现在脚下的沟壁有冰稍不注意就会滑落。更严重的是,上面的牧子拉不动一大一小两个人,他用尽力气的身体歪斜着和地面形成一个锐角,但没用,只要阿硕脚下一空牧子就跟着朝沟里滑动,时间久了上不去不说,一旦巡逻出现大家都得完蛋。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在僵持就听上面牧子虽小却清晰的声音:“有火,火!” 阿硕心里咯噔一下,是远处巡逻的火把,现在不能犹豫了,腾出一只手抽出小刀,这是鸭儿送来割肉的那一把。先前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拿它,只是觉得应该拿,现在想来难道是冥冥中上天留给当下的困境? 手中的小刀接近了腰带,只要割断它上去躲起来就不必死,耳朵边传来呼吸声,鸭儿呼出的暖气吹在脸颊边很柔很暖。阿硕的手在抖,越接近腰带抖的越厉害,鸭儿看见了吗?还割不割? 冷寒的刀刃抵住腰带边缘,阿硕发出轻轻的声音像是在鼓励又像下定决心:“鸭儿没看见。”手上正要发力就听壕沟下一声呼喝:“带她活!”脚下被什么忽地托起,借着这股力量,拉住绳子几个蹬塌蹭跃上壕沟上到地面。蹦上来顾不得其他,拉起倒地上的牧子紧跑几步躲到一个土包后面趴倒。 刚才的那声呼喝引起了巡逻的注意,几声谁问过后一只羽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劲射而过,眨眼间几个手持火把拿着木棍的壮汉跟着在一名弓手来到壕沟跟前。他们朝沟里扔下几支火把,照亮了沟底躺着的男人和女人,忽然就听到女人叫喊:“你吃了我的儿!你吃了我的儿!”两声弓弦响过,男人咆哮后沟底便再没了声音。 “有人爬上来了。”其中一个人发现了地上绑着布条的木方。 “跑不远,散开找,看到直接打死。” “记住别去碰尸体,等天明会有人处理。”那人说着话还用布遮住口鼻只露出双眼。 正当众人准备四下寻找,弓手却制止了他们的行动。 弓手蹲在地上用匕首来回拨弄一只小巧的黄色小花鞋,有人问道:“不追了么?” 弓手摆弄了一阵,站起身一脚把小花鞋踢进沟里:“算了,到前面看看,今晚不来了。” 临走时朝土包看了眼像是说给谁听又像是自顾自语:“还是应该多派些人手,过半个时辰西面就没有巡逻了。” 夜已很深了,开始还担心鸭儿被吓到出声,或是旁边的牧子不顾一切冲出去保护女人,还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鸭儿趴在背后吓得发抖,牧子蜷缩在地上,紧紧闭着双眼一动不敢动。四周静谧的让人胆寒,不会计算一个时辰是多久,等人都走远,远的看不见一丁点火把的光亮。伸手去模腰侧鸭儿的脚,一只穿着鞋,一只光着脚。攥住光着的小脚,感觉传过来的冰冷逐渐变得温暖再松开手。用这样重复的动作来计算时间的流逝,不知道这样是否有用,只明白要好过什么都不做。 三个人趴在地上,忍着夜晚的春寒思索是在这里等天亮去找大哥,还是相信那弓手的话直接向西走?原本是想着等到天亮沿着城墙寻找大哥,可亲眼见过那些巡逻对待百姓的态度后他胆怯了,这样冒险不值得。要知道弓手当时如果发动寻找很容易就能发现自己,没有就说明那弓手接下去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他给自己或者说鸭儿指出一条活下去的路。 来回给鸭儿捂脚约莫过了二十几次,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把腰带调整好又紧了紧开口询问牧子:“哪边是西?” 牧子抬头在天空寻找,阿硕顺着他眼光望去乌云遮月看不到半点星光:“你找啥呢?” “没有月亮可以找大角,就在东方亢宿。” 阿硕一时哑口,连月亮都被遮住你跟我说找星宿,这是脑子饿空了。 牧子扭头看向阿硕一脸郑重:“主人说你是亢宿,你想找就一定能找到。” 阿硕不想在纠结这件事了,拉起牧子深深望向身后黑暗,隐约可见低矮城墙在一片黑色中暗得更甚,随后主仆三人头也不回地朝前方一路出逃而去。 初平四年春梁国疫,皆言薄始,环壕绝城,无存。 第4章 流民受困 上 饥饿是普遍现象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存粮能够勉强支撑到下次收获,平日里只要饿不死还可以留在家乡,又有谁愿意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求生呢?若是连年遭灾粮食眼见如何挨不到下次收获,又碰上战乱让人没了希望那就只能离开了,起码这样不用缴税。 或沿路乞讨,或投献给富户做奴仆,或干脆铤而走险,只要能活下去又何必在乎其他。三人是在走了五天后碰到这些流民的,几乎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有来自徐州的,青州的,兖州济阴郡和山阳郡的,但大部分是梁国本地人。难民成群结队向西走,想去相对富庶的陈留郡碰碰运气。 提前商量好就说是虞城人,难民里面虞城人最少,盘问起来暴露的几率会小很多。他们可不敢贸然去攀什么亲戚做什么结交,沿路除了偶尔有富户托人来买女人和孩子,还有郡县壮丁设立的关卡。关卡会依照籍贯把人群分开进行相互指认,稍有怀疑直接带走,至于带到哪里去,去做什么这些没人知道。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或者说是心里怕的要命,阿硕用黄泥糊满脸,穿了几层衣物身体变得臃肿,又练习几遍让说话的声音尽量变粗,这才安心不少。 “嘿,你,丑胡!”正行走间被一个汉子叫住,经历这些天沿途耳濡目染一眼看出这是个人贩子。 “换不。”那人拿着一块手掌大的麦饼指着鸭儿说道。 “不换。”这不是第一次这样回答,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那人一脸不屑,又掏出两张麦饼晃了晃:“同行吧,看是富户家的小姐,这个价已经很高了。” 不去理会后面汉子的咒骂,紧了紧腰带顺着人流走远,不怕报复这是总结的经验之谈,懦弱只会招来更恶毒的欺辱,让那些心里只有钱的人觉得你够狠,才不会和你继续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哪有闲心跟你耽误,有这功夫做别的买卖岂不是更重要? 女孩子会被转手再卖去给人做奴仆,富贵人家的女子或者孩子做奴仆能满足虚荣心,那些身世可查证的更是高价难求。有几次差点就答应对方,那样做起码鸭儿不会饿死,最终没有那样做,没有理由就是不愿意,每当饿到难受的时候总回想起薄城那男人的话:“我想和家人死在一处。” 也见过那些唯唯诺诺的人,手里刚拿到换来的饼子,立刻就被周围饥饿的同伴哄抢。痛哭流涕地看着孩子或者女人被带走,伸着空空如也的手跪在人贩子面前无助的哀求,哀求对方大发慈悲再赏赐些吃食,等来的却是当胸一脚和冰冷的嘲笑。 阿硕也加入过哄抢,心里怜悯导致行动上总慢别人半步,一次次参与一次次落空,终于在一次哄抢时亮了刀子,捅死了一个瘦弱的老人。那老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整个身体除了骨架就剩下皮肤。 看不出是男是女,甚至连究竟是不是老人都不确定。其实那人不是真的去抢也没有力气去抢,是对活下去的渴望迫使他无意识的过去。踉跄着在人群里绊到了阿硕,等大家都散了,看着鸭儿失望的眼神一股无名火起,掏出小刀走过去捅在了那人前胸。 那人没有多少血,瘫在地上大嘴一张一合,没坚持多久便一动不动了。自己都不信这把刀刃和刀柄加一起不到手掌长,锈到没了刃的小小铁片能把人杀死,可那人就这样死了。周围人群甚至没有因此有一丝骚动,他们的眼睛里却多了一层忌惮。这家伙会杀人,能杀人,敢杀人,此后只要去抢夺饼子,人群就会不自觉散开,相比立刻送命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自从见过血就仿佛看开了一般,时不时掏出刀子把玩,看到瘦小的,神情懦弱的,落单害怕原地彷徨的,遇到这些人上去一把推翻,随意的在他们怀里翻找,什么都没有还要再补两拳。对方稍有反抗或者神色另人不爽,亮出刀子逼着对方老老实实挨揍,只有这样做才能缓解内心的焦虑与恐惧。 说内心没有痛苦是假的,人都有良心没谁是天生禽兽,不止一次被噩梦惊醒,内心反复安慰自己: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自己不这样做那牧子迟早也会这样做。 阿硕行进位置处在难民中间,前方和后方还有看不到边际的饥民,沿途眼睛能见到的树皮都被饥民剥光,靠牧子远远的出去采集草根和偶尔抓到的田鼠维持生存。能抓到田鼠可不容易,现在为止附近几千人也只有牧子抓到过几只。 田鼠很小很瘦那也是肉,没有工具生火也不会浪费气力去钻木取火,直接用小刀分割,取最嫩的肉和粉色的内脏给鸭儿,阿硕嚼皮和头,剩下的肉归牧子。起初牧子不敢吃,不是怕生吃老鼠,而是不敢主人吃皮毛奴仆吃肉。 “你不吃肉哪有力气到远处去?”阿硕这样解释,能感觉出牧子一直以来那莫名的恐惧,是见过自己两次杀人?还是自己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吃老鼠的时候,远处射来贪婪的目光和目光主人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他们是想吃可不想死。 阿硕没有后悔,一路走下来各地庄户把家里拿的干干净净躲进城里,各城见到饥民也都紧闭城门,派出青壮远远的设卡,挑些健康漂亮女人的送进城里,对其他的或是阻拦或是殴打反正就是不让这些饥民接近他们的城市。 主仆三人亲眼看到一个薄城逃出来的男人被活生生打死在关卡,另一个明显是饿的精神不正常,仅仅是说不清楚来历也一同被蒙住头打碎了脑袋。看着周围冷漠的眼神和地上的尸体,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不等到达陈留,迟早会看到孩子的骨头,那些新鲜的刚被啃食干净的透着粉白的小小骨头。然后是女人,最后是老人直到所有人跟薄城居民一样统统消失。 这样不行啊,阿硕坐在地上自言自语,眼前走过一队汉子,那些汉子虽然也是面黄肌瘦但从神情头儿看和饥民明显不同,队伍稀疏散落很远行进间排列井然有序。在队伍中间护卫着一辆独轮车,车两侧各有一个麻布包裹,一边的包裹看起来很长,另一边的稍短。推过坑洼处能听见包裹里发出金属磕碰的声音。 不会是兵器吧,刚想到此队伍里一个高壮汉子几步走到跟前,一脸阴沉似水:“你这件绸袍不错,脱下来给我。” 阿硕见来者不善,轻声嘱咐牧子护着鸭儿,慢慢站起身睥睨着汉子:“我要不给呢。” 话音没落对面拳头便砸了过来,阿硕有了准备侧身抢前一步用肩膀撞向汉子,汉子拳头落空胸口还被狠狠撞到顿时一个趔趄。周围同行的人见到自己人吃亏哪能答应,立刻过来把阿硕围在中央就要动手。 阿硕也不含糊从怀里掏出小刀在众人面前一晃,有敢于逼近的就用刀刃迎过去比划,看见动刀,有人回头朝独轮车过去被那汉子一把拉住,看着那人一脸的不忿阿硕心下反而一松。众人面对小刀也不愿冒险过于逼迫,围在四周不住高声喝骂。这边一闹周围饥民也纷纷逃离,更远处人流不明所以只顾着躲避,拥挤加上慌乱导致相互踩踏,凄惨的呼号声此起彼伏霎时间一片混乱。 正在僵持远处走来三四个人,为首的和其他人穿的粗布短褐不同,他身穿深色绢布曲裾,腰上系着条宽皮带,头顶上戴着一顶残破的平顶赤帻。从衣服的褪色程度和泥垢痕迹能看出穿了很久。身形不高但颇为粗壮,衣服桶袖被里面的臂膀涨得鼓鼓囊囊,黝黑的面上神色坚毅,头发胡须显得有些油腻但并不蓬乱,整体形状上被梳理的一丝不苟。 随着他走近众人立刻让开一条路,他不理睬众人只顾大步走到近前,阿硕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用小刀指着他笔画试图封堵。出乎意料,那首领面对小刀混不在意,行进间眼神瞄准小刀猛的抬手拨开,身下飞起一脚直踢过来。电光火石一般阿硕下意识想闪躲,然而身体却没那么快,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道撞击胸腹之间便仰面摔倒,浑身瘫软使不上力气,眼冒金星呼吸困难,胃里一浪一浪的翻滚。 那首领见状也不继续追打,弯腰捡起小刀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轻蔑嘁了一声扔回的地面上,转头询问人群:“因何争执?” 刚才还声色俱厉的汉子面对首领到是颇为恭敬:“我见他外面这锦袍华贵,想着拿来献给主公。”说到此看了一眼阿硕,拱手继续说道:“他身上穿了这许多层,想来也不短这一件。”那首领面无表情地看这地上的阿硕,又看到牧子搂着鸭儿蹲在一旁,两个孩子吓得都闭着眼睛打哆嗦。 “赶路要紧,不可扰民。”那首领淡淡地回了句,在一片唱诺声中着离开了。 阿硕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等到人群离远了才敢起来,可试着几次刚想起身胸口就一阵发闷。这时感觉有人伸出手臂拉自己,借着帮忙坐了起来,接过他递来的小刀揣进怀里随口道了声:“谢谢。” “好说。” 顺着声音看过去,面前男人身材瘦矮,小鼻子小眼睛一对招风耳,薄薄的嘴唇下颌突出,蜡黄的面色满是皱皱巴巴的纹路,络腮胡子乱蓬蓬儒衫又脏又旧好几处破洞;头发油腻腻的在头顶挽出一个发髻,上面别着一根木棍;这人若是配上抓耳挠腮那就是一只猴子。 “王寿思出手没轻重,足下多多担待。好在看起来没什么事,多半是饿的久发虚。” 见他笑嘻嘻的说着,阿硕也明白原来你和刚才那些人是一伙儿的,瞬间没了好脸色,费力推开他,嘴里声音听起来没好气:“我没事,走开。” “慢点,慢点。”那人脸上依旧笑呵呵:“在下史路史八达,听口音不是胡人吧,敢问足下高名?” “什,什么巴巴达?” 两人都是一愣,史路赶紧解释:“是史八达,姓史名路,八与路呼应八方通途之枢纽,达乃尔雅释宫曰一达路,二达岐,三达剧,四达衢,五达康,六达庄,七达剧骖,八达崇期。所谓时行步趋奔走八方枢纽之路以达己也。” 阿硕咽了口吐沫,这人说了这么一大串自己不但一个字没听懂脑袋还有点懵:“八,八路?” 史路伸手摸摸对方额头感觉很正常,也不再纠结什么巴巴达和八路,没见过哪本书写过这两个词,反正没法探讨干脆不去琢磨:“敢问足下高名?” 忽然阿硕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史路:“您是史八达。” “哎,对喽。”史路显得很开心,好像医生见到久病初愈的病人一般,用手揉着阿硕后背笑的越发灿烂。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史路一脸笑盈盈说话阿硕也不再生气:“在下刘阿硕。” 可能是史路总是笑吟吟的,话语间和气里还带着风趣,与刚才那些人产生了强烈的反差。一旁牧子和鸭儿也不再害怕。听到阿硕介绍完自己,鸭儿忍不住插话:“我家是宗室,薄城宗室。” 史路听到宗室两个字肃然起敬,站直身体深施一礼:“敢问尊家哪一脉。” 阿硕张了下嘴,回答不出来,真不知道是哪一脉,还是鸭儿接口:“孝阳亭侯。” 孝阳亭侯是梁怀王刘匡的弟弟刘成的封爵,梁怀王刘匡没有儿子,汉顺帝让刘成继承了梁王爵位就是后来的梁夷王,原来的孝阳亭侯就转封给了刘匡最小的弟弟刘完。鸭儿报的是孝阳亭侯而不是夷王,那代表是刘完的后代。 当然这个阿硕不知道,史路更不了解,不过梁王是汉明帝刘庄的第七个儿子母亲是阴贵人,孝阳亭侯继位梁王是顺帝时候的事,并没过去多少年,冒充也不会在离梁国不远的地方报血缘和时间这么近的。敢这么说代表着是凭你怎么查都能找到源头,是宗正族谱上明明白白记录的宗室。 史路正了正衣冠二次下拜施礼:“方才王寿思冒犯,某这厢告罪,还望足下不咎。” 阿硕忽然来了精神,这么久了第一次感受到身为宗室的优越。胸口也不闷了,楼过鸭儿坐直了身体,也不知道现在该对史路威严还是和善。想了一会儿又觉得索然无味,都什么时候了有上顿没下顿的,对表现也就没所谓了随口就问:“你等是什么人呐?” 史路回答道:“先前混迹于菏泽,现下正要去相助曹兖州战事。” 牧子听到菏泽两个字立刻躲到阿硕背后,嘴里怯生生地说道:“菏泽盗,他们是菏泽盗。” 史路依旧恭谨:“方才那位是东阿县丞王度,不满县里大户欺压百姓,黄巾来时便袭了县城。” 史路的话只是让人略感惊讶,不是因为菏泽盗的名头,自己压根儿就没听过,是因为刚才踢了自己一脚的壮汉是县丞。当官的不该都像孙书佐那样文质彬彬的吗,你再看那位怎么看都不像念过书的,满身行伍气,混不吝就是一个兵痞。 意识到什么阿硕问道:“你说在打仗?远吗?”说完还招手示意史路坐下。 史路也不客气了,坐到阿硕身边时还满脸戏谑地看向牧子,吓得牧子缩到阿硕背后躲避。史路见伎俩得逞嘿嘿一笑,揉了揉眼睛显得放松了许多:“具体在哪里也不清楚,总之过了济阳就该算是战场了。”看着眼前蹒跚行进的饥民人群,语气有些担心:“这个方向是战场,这些人不能在走了。” “这离陈留有多远?” “陈留?你要去陈留?”史路说完表情玩味:“你走错了,这里是济阳,再走半天就看到济水了。” 阿硕神色平常:“我无所谓,去济阳也好。” “是么,我们不能进城,偶尔会选择走大路,这样能快些。”说完用手在身前笔画一下。 “先生,得走了。”一个短衣汉子过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史路朝那汉子点点头,站起身扑打长衫下摆,看着窜出的浮灰歉意地拱手脸上还做了个你懂得的表情:“前面就是济阳城,我们得绕过去。” 走出几步忽然反身回来跪坐在鸭儿面前,把衣摆在地上一铺,从怀里掏出一个发黑的饼子想给又犹豫,用力把饼子掰作两半对比了一下,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把稍大的一块塞给鸭儿。 另一块小心地揣回怀里,兜起地上的衣摆抖了抖,上面有些掰饼时掉落的渣滓,现在一并倒在手心仰头吞下肚去。 看着史路离去的背影,阿硕轻抚鸭儿后背,生怕吃饼子噎着声音满是温柔:“咱们不是约好要说虞城,是虞城宗室。” 鸭儿吞下嘴里的饼子,喝了口牧子递的水:“下次一定说虞城。” 阿硕会心一笑,心中却有些遗憾:“史路,字什么来着,斯巴达?八路?” 和史路分开后跟着流民走了两天,胸口偶尔发闷整体上好了许多,忽然发现很多人在朝相反的方向匆忙走着,好像在躲避什么。一个稍微壮实些的男人从身前晃过,见他也是朝人流相反的方向走,赶紧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破烂的看起来像是衣襟的布。撕拉一声,布匹经不住撕拽被扯落下来。 那男人见衣服破了立时大怒,涨红着脸吼道:“蠢狗你疯啦!” 阿硕想也没想反手一巴掌扇过去,啪的一声打的那男子一个趔趄:“你再说一句。” 被打懵了的男子抬起头来看到了小刀,即使这把刀非常小巧又锈迹斑驳,可依旧让他感到害怕。男人眼里噙着泪勉强作出一副笑脸,怯生生的回应道:“爷,爷爷。” 阿硕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一些:“干嘛都往回走?” “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是跟着走的。” 见阿硕拿刀的手动了动,男人赶紧又说道:“好像说前面有个卡子,我看都在躲就跟着走,我是真不知道。”说完男人也不管衣服破不破了,紧跑两步消失在人流里。 阿硕刚要抬腿想走过去看个明白,转念一想回头抱起鸭儿:“跟紧我一起去看看。” 越向前走聚集地人越多,一个个精神萎靡,老少妇孺都坐在路旁歇息,男人可能都跑到后面去了。阿硕抱着鸭儿牧子紧紧跟在身后,走到最前面看见是一处很大的关卡,罕见的在两边竖起一道拒马,数个拒马单层排列向南北延伸出去,关卡后方远远的能看见不少平板大车。 “嘿,你!说你那,还有你!” 就在愣神的功夫两个壮汉走过来,手里的木棒将阿硕和牧子拨出了人群。其中一个壮汉想从怀里把鸭儿拽下去,鸭儿被死死抱着扯两下没扯动,迎着阿硕愤怒的目光那壮汉也就不再拽了,扒拉着两人走到一个小木几旁边。 这里几个男人排成一排不知所措,见有新人到了后退几步想是叫两人排到前面去,木几对面坐着一个文士样子的人,正按顺序给几个人做登记,没一会儿就轮到阿硕和牧子了。 “姓名,籍贯。”发出询问的文士没有抬头,拿着毛笔的手悬在竹片上准备记录。 “刘硕虞城广乐人。” 文士抬起头满脸诧异:“胡人?哪家奴仆?” “我是汉人,你看我穿的像就是普通人?” 文士翻出个白眼发出一阵轻蔑的嗤笑,头一次有蓝眼睛胡人冒充汉人,哪怕说是商人也算合理,穿的好不代表什么,这个世道想要找点儿华丽的衣服不难,比如从死人身上剥下来。 “我们是宗室!”文士的轻蔑刺激到鸭儿,清脆的话语脱口而出,说完意犹未尽小手指着旁边的牧子:“这是我家阉奴,那些天哭的可惨哩。” 阿硕看向牧子眼睛瞪得老大,过去只以为薄城男子说的是气话,或者是骂人话,万万没有想到牧子小小年纪真的被去了势。 文士听话后不淡定了,站直身体就要对阿硕作揖,手刚合上却忽然面露疑惑没有下拜,琢磨了一会儿,面露微笑语气中充满了和善:“足下家住虞城?梁国虞城?祖籍虞城?” 尽管有些不解,但阿硕仍旧表示确实如此。 文士面色突然变得冰冷,单手一招:“拿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阿硕等人措手不及,被几根大棒压住脖颈强行摁倒在地,一手护住怀中鸭后脑勺嘴里大喊:“放开!放开我!” 怀里的鸭儿被吓得嚎啕大哭,附近人群惊得一阵慌乱,一群大汉拿着棒子赶上去弹压,饥民们在弹压下纷纷远离,现场一片嘈杂。文士看向饥民满脸嫌恶,时不时用手指点壮汉去打那些哭喊声大的,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过去就是一棒,再出声就继续打直到没有声音。好半天稍微安静些了。 还在哭喊不已的鸭儿惹的文士很不耐烦:“放开?!哼,先给我打!打死!死了再告诉你。”随着文士一声令下几根大棒照头就打。 “君子!君子慢来!”一声娇俏的轻呼之后,蛋黄色的绢质褶裙出现在眼前,走动间一双带齿木屐在裙中似隐若现。棍子夹住脖颈阿硕无法抬头,木屐托着白嫩裸足在眼前不住晃动,偶尔飘过一缕幽香似兰花似茉莉。 “这位良人确实是宗室,虞城我有幸见过。”妇人说话间有意无意触碰到阿硕的鼻子,刺骨的凉意顺着鼻尖传遍全身,冰的人直打激灵。 “你能见到宗室?再说了,虞城压根儿没有宗。。。。。。” 没等文士把质问的话说完,一串清脆的金属磕碰声过去,又听到两人私语几句,文士说话的音调没有了之前的高亢变得舒缓随和起来:“女人你带走,男人留下干活。” “晚上,晚上的。”一阵娇笑过后阿硕看到了一张女人的俏脸,二十七八岁不到三十的年纪,脸上皮肤很细很白,眼角隐秘细纹略带风霜痕迹,杏核眸子似一汪静谧清水在眼眶里涌动,小巧挺拔的鼻子下面一张珠唇泛着柔和淡红。 这张脸凑到很近,几乎贴着吐出一股柔和香气:“娘子放心。”说完伸出双手示意把鸭儿递给她。 阿硕对女人点点头,抱着鸭儿哄了一会儿,趁着身体遮挡,拿出小刀悄悄顺进鸭儿袖子。鸭儿身子一抖,小刀被塞进袖子深处。看着鸭儿被女人轻轻抱过去,心中没来由的担忧,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信任。 女人对身边一个穿着破烂的姑娘耳语几句,那姑娘便过来搀扶阿硕,刚起身就听那姑娘一声惊呼:“天呐,你真高。” 木屐女人厉声冷哼,姑娘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在出声,拉起阿硕跟着一起走,等阿硕回头却找不到牧子了。 原来饥民也不知道走错了路,本该一直向西,可是人流每天都向西北走偏一点儿,积累下来就走到济阳。在这里碰到支援前方的辎重民夫队伍,由于战事紧张,临时调走了一半的民夫先去前线顶替伤亡。 人少辎重还是那么多,拉车的人力不够在这里设卡拦截,想在饥民找些男子充当劳力。饥民中合格男子很少,就算是勉强征集一些,现有人手才过平常的半数,车队只能走走停停。独轮车不多,辎重大车需要四个人,两人前面拉两人在后面推。牧子算是新来的,分派在后面帮忙推大车,累归累好在有饭吃,不管饭食好赖总比饿死强。 “这是好事呀,怎么都躲着?”牧子有些不解的对一个四十多岁貌似领头的汉子问到。 “这是去死呀年轻人,这些车就是防御工事,等阵前摆完了也是要上去冲杀的,咱们在前面先死。”看着牧子稚嫩的面孔汉子语重心长。 “躲后面也没用,打起来辎重也会受到攻击,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另一个推车的男人满脸愁苦。 看着牧子发黑的脸色,领头汉子笑笑:“娶妻了没?” 不等牧子回答汉子朝身后努了努下巴,自顾自说道:“咱们运气好,这次后面跟着营妓,死前兴许能舒服一下。” “只要你有钱。” “肯拿饼子也成。” 众人一阵畅快笑声,牧子听的默默无语。 黄昏时分车队停下扎营,虽然太阳还没落山但这个时间已经不能走了,没有肉食补充夜盲症很普遍,还不如早早休息等天放亮再赶路。牧子是第一次吃民夫的伙食,半个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饼子,夹上根咸萝卜条,除了碗底有一小堆豆子其余都是水的稀粥。 “一日两顿,早起吃的会干些,晚上睡觉也不用吃那么多。”汉子凑到跟前边吃边说,见牧子有些萎靡解开上衣露出里面两张豆饼:“听说后边新来个娘子,说是虞城的富贵人家,要二十钱呢,哎呀,我就是睡饼子的命儿啊。” 牧子拿着碗的手一抖,眼睛直勾勾瞪着地面,不一会儿抽泣起来,汉子见状还以为发了什么病,远远的躲到一旁自顾自吃去了。 天际线遮住半个夕阳,朦胧弹跳几下只余一丝暗黄,车队趁天没完全黑点起火炬照明。自从远离了饥民,附近的草木也多了起来,帐篷里阿硕躺在胡乱铺开的草堆上浑身酸痛无比,问了无数遍苍天究竟做错什么要遭这份罪。 阿硕可能呆了些但不愚蠢,刚来就看出这里是做什么营生,大小十几个帐篷,最大的属于木屐女人,还有两个壮硕的汉子住一个帐篷,其余十个女子每人一个帐篷。不是没想过跑,一来鸭儿不知在哪里,二来进帐篷里就被两个壮汉扒衣服。阿硕脾气暴与他俩撕打起来,无奈饿了许多天身上没力气,双拳也难敌四手。撕扯几下一拳打在头上顿时眼冒金星,肚子再挨一拳附身腰弯阿硕像极了一只虾米,既然打不过索性也就不反抗了。 与阿硕坐在地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同,那两个男人居然争抢扒下来的丝绸衣服,一旁木屐女人埋怨两个夯货没出息,走到阿硕跟前脱下木屐端在手上:“挑一只。” 阿硕扭过头去女人也不恼,绕着阿硕品头论足:“骗别人可以,就算没生养过,我一眼也能看出来。”说完对着其中一个汉子开口:“便宜你招呼她。” “我不去。”那汉子一脸不情愿:“胡姬有怪味儿,那么高跟办男人似的。” 木屐女人眉头一皱也有些狐疑,虽说胡姬稀奇,但这个时代女人个子高不是优点,倘若脸蛋儿再不行,就只好和其他女人一样换饼子,花不少钱到头来换饼子太吃亏了,想到这里吆喝人打来一桶水摆在阿硕面前。 木屐女人沾着清水擦拭阿硕面容,边洗边自我安慰:“有几件绸衣也算大赚。” 洗了几下木屐女人眉头逐渐舒展,手上加快速度越洗笑容越盛,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眼角皱纹密密层层干瘪深壑。没等木屐女人开口两个男人放弃了衣服,一人拉住阿硕一只手臂开始争抢起来。女人一件件拾起地上的绸衣抱在怀里,用下巴示意地上的木屐轻声说道:“两只一起拿去。” 接下来的两天逐渐和营中的人熟络起来,这期间打听到了牧子的消息,因为年纪太小推了一天车就被分给了伙夫,日常就是烧火打水偶尔也切个咸菜,这和当初做仆人干的活儿也差不多。 牧子做得不错颇得厨子青睐,据说牧子偷吃过几根咸菜厨子只当没看见,闲聊时一个女人得意夸口,莫说咸菜,自己经常吃那厨子偷来的豆饼呢,这让阿硕暗自腹诽当真县官不如现管。 找鸭儿却不容易,营地本就不大,那两个男人得了便宜就不安分,总找借口跑来起腻。好歹每次能带些吃食,比起她人稀汤水强上不少。关系近套话也方便,可无论如何就是不让随意走动,说的烦了一句话没钱莫谈。 问起哪里找钱去,他俩便说每次得一铢,攒够四十钱随便走动,就算是跑也不拦着。还打趣说就怕到时候撵都不走,兵荒马乱孤身在外面活不过几天不是饿死就是被吃掉。提起抱走鸭儿的女人,话到嘴边却想起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只记得里乍暖还寒的天气还光脚穿一双木屐。 俩人当然知道提的是谁,摇头表示你呀就别琢磨那位了,别说你我俩都惹不起,任凭软磨硬泡最终还是没套出话来。一次随口问怎么没见到怀孕的女人,两个男人立刻变了脸色,借口吃饭就要离开,临走扬言乱跑就是当众扫我面皮,直接送文书那里打死以儆效尤。 阿硕想起来被棍子夹住的场景不免惊恐,可能是问了敏感话题惹到了俩货,兴许真干的出来弄死自己,别忙着套话以后找机会再说吧。 接下来日子他俩再不来找,不干活连清汤寡水都没有,都在忙着唱歌,唱歌收入微薄,除了个别条件尚可又肯卖力,多数人至多混一碗稀粥。两天没人理饿得恍惚没力气呻吟,帐幕拉开火光弥散进来,背光看不清人脸声音嘶哑难听:“希望你值二十钱。” 久违的汤水喝进肚子饥饿感更甚,看着眼前肮脏汉子幽幽叹息:“我不愿意。” 汉子没在讲话,坐了一会儿起身朝外走,阿硕扑上去死死抱住:“行。” “都会什么?” “什么都会。” 第5章 流民受困 中 车队紧赶慢赶走到平丘一带便停下不走了,有消息说前方战事不利,袁术大军把曹操压迫到长垣一带,双方隔着濮河对峙,车队现在的位置处于袁术大军后方。此时得到了新命令,让原地等待陈王援军汇合后一起前进。 又到黄昏时分,自打停下不走这饭食质量就不行了,不管卖力与否一天两顿全是汤水,连咸菜也是早晨才有,勉强将就着饿不坏。从这时起兴许是饿的慌或者其他原因,整天心神不宁总是没来由的忐忑不安。 “应该赶紧走。”阿硕躺在帐中草堆上叹息。 “人手不够,听说要等陈王来。”身边壮硕的屯长翘着腿咬着一根干草条附和。 “我说咱们这算孤军吧,可别来打咱。”阿硕坐起身,这次心慌异常强烈。 “不会,袁大将军不会多看咱们这些蛆虫一眼。”屯长望着眼前的晃动的光景,伸手摩挲着有些意犹未尽。 “踩一脚都嫌恶心,顶多是个把斥候来捞油水。”紧邻的帐篷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听说有匈奴人,咱们拉的可都是粮食,哎你完事没有。”那帐篷外又一个男声显得很不耐烦。 “都闭上你们的乌鸦嘴。”屯长大声呵斥,众人都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声埋怨这些夯货嘴臭,屯长楼过美景抱在怀里,夕阳的光晕透过帐篷的破口撒进,照耀在屯长壮硕黝黑的脊背上,身下探出一双玉足逆着夕阳大力摆动,发散的光线透过脚趾缝隙漫射开来,围绕着半透明的脚趾边缘泛出一圈圈淡淡的金黄色,随着有节奏的摇曳金色逐渐暗淡,渐渐的脚趾也不再透明,伴随忘情的唱和天空彻底黑暗下来。 “马蹄声,哎,是不是马蹄声!”阿硕被强烈的不安从亢奋中拉回,恐惧莫名兴致全无,双手使劲拍打屯长的脊背不住发问。 屯长翻手压住女人的手臂免得总不断拍打壮硕,他心里笃定这就是杯弓蛇影,或者干脆就是精神疾病,按以往的经验治疗类似所谓疾病的灵丹妙药往往是一顿饱饭,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完成,加大了气力女人连声告饶,终于一声沉闷的叹息声过后屯长瘫软下去,喘了几声粗气总算回应:“屁声。” 突袭警号自黑夜中传出,喊叫混杂敲击金属声由远及近,帐幕破帘被掀起,一个民夫探头进来语气满是慌乱:“敌袭!敌袭!!” 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壮汉,阿硕头皮一阵发炸,双手酥麻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一群蠢狗!抄家伙,按操练跟着我!”屯长反应过来,来不及穿衣服,大步跨出帐篷抄起长矛呐喊着指挥吓懵的众人,呐喊过后又大步进帐对着阿硕一脚踢过去:“跟着我别乱跑!” 营地很小,中央火堆旁边停放着三辆大车,等众人围拢列好阵型,铁甲的军官带着一群长矛军士举着火把跑过来。军官非常高大壮硕,足足比常人高出一头,满脸的粗豪的胡须气势慑人。披挂与身份不相称的桶袖铠甲,腰间别一把环首钢刀,喘几口粗气大喇喇走到面前环视一圈,见到这里众人还有几分样子满意点头:“不要怕对方没几个人,你等在此处顶住!” 说完头也不回消失在后方的黑暗中,一个汉子啐了一声:“就知道跑。” “闭嘴。”屯长呵斥完回头对身边阿硕悄声说道:“躲车底下别被看到。” 声音虽小还是让身边众人听到了,一个个主动用身体护住外围,没等自己出言感激,却听其中一人说道:“干嘛救她?你赎不起。” “可别赎,当心后代也是蓝眼睛。” “蓝眼睛也不错,人美叫的甜。” “可惜你只能听着。”听着众人一边打趣一边哄笑,那屯长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军官离去的方向上一阵阵人喊马嘶,没一会儿冲天火光照亮夜空,周围不断冒出一个一个民夫,黑暗中只见这里火光明显,他们边跑边叫喊着奔逃而来。有的明显是紧张过度跑着跑着一头撞在大车上,其中就有刚刚那个甚是壮硕的军官,他肩上中了一箭鲜血染红了大半边手臂,嘴里带着哭腔哀嚎没头没脑地撞上一辆大车,环首刀锋利的刃尖割破了麻布袋子,大把粟米瀑布一般洒落一地。军官看了一眼地上的米,听到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毫不犹豫扔掉环首刀撒腿就跑。 黑暗中马蹄声一阵紧似一阵,分辨不出有多少骑兵直冲过来。屯长再次呐喊:“矛头向前矛身抵地!来啊!”这是步兵对抗骑兵时惯用的姿势,用长矛的尖面对骑兵,双手握紧矛身用矛尾抵住地面,有的人干脆直接把矛尾抵到大车上。 一排骑兵从黑暗里猛冲出来,弓弦响起箭雨先至,是大车上明亮的火炬给敌人指明目标。一个汉子脖颈中箭鲜血喷溅一地,骑兵眨眼冲进队伍,噼啪一声长矛断裂惨叫传来,长矛被撞偏没有对骑兵和马匹造成伤害,长矛抵地看似是稳固的三角形,其实对于三维空间来说仍旧是两点受力,经不住大质量的高速撞击。 只有那根抵着大车的长矛刺进一匹马的前胸,长矛被那马拖带画着半圆横扫过人群,连带大车横移出去露出车下女人。阿硕发现自己暴露在火光中,想也没想站起身来就要再次钻进车底,只这一刹那当面走来一个魁梧的身影,只看见一柄满是血渍的金色锤头夹杂着一股腥风在眼中越来越大。 时间似乎静止了,除了思维这具身体和周边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鼻子里冲来一股股鲜血的腥味,应该要离开了吧,死亡既是一瞬也是永恒。突然被一股猛力从侧面撞倒,屯长面孔迎着金色锤头逐渐变形,喷出液体,粉碎消失。 阿硕想对他说感谢你八辈祖宗,可以发誓这是褒义,缩在车边紧靠车轮,生怕骑兵经过踩断双腿。阿硕想多了,前锋骑兵冲破车队众人,后续骑兵不再经过大车,他们也怕被照亮成为弓手的靶子。 如果不是为了追逐穿铁甲的军官,不会冒险冲击火炬照耀下的众人。其实骑兵们也想多了,这支队伍根本没有弓手,不管有没有弓手,在看清军官不在这里后依着本能骑兵也会绕过明亮的域——对于没有夜盲症困扰的胡人选择隐藏在黑暗里能占尽优势。 不远处倒地的军马还在挣扎,附近民夫在地上呻吟,更多的是毫无生息地躺在那里。本以为该结束了,又一阵心悸扰的阿硕抬头张望。现在看的很清楚,走过来的人身材极为壮硕,头上带着椭圆形的皮尖帽,两条毛茸茸的护耳翻在脑后扎住,穿一件动物皮毛做成的紧袖袄子,没有扣子用麻绳在腰间绑紧,袄子里面什么都没穿露出两块健实的胸膛。 此刻正一步步走来,手提一根金色长柄锤,顶端拳头大的锤头在火光照映中闪烁,不时能看到红色的粘液滴落。这胡人满脸的狰狞与不甘心走到阿硕跟前举起大锤,就在锤子即将当头落下,说时迟那时快阿硕奋力朝左边一窜堪堪避过致命一击。 眼见没有砸中,胡人恼羞成怒伸出满是体毛的大手固定住阿硕肩头,另一手举起大锤就要再砸。阿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照着胡人手腕死死咬上,全力撕咬疼得胡人嗷嗷怪叫着缩回手去。阿硕趁机脱身绕着大车乱窜,那胡人一时间气急败坏绕车追逐嘴里用胡语咒骂。奈何几次就要得手都被惊险避过,胡人见对方身子滑腻难抓也不追逐了,只找附近受伤的民夫随意猛砸,提起屯长仅剩半个头的尸体高高举过头顶,狠狠摔到地上用脚乱踩,鞋底在地面血浆中蹭过,拉出长长一道红色痕迹,瞪起一双发红的眼睛对阿硕伸手比出一根小指。 阿硕似乎忘记了恐惧气的发抖,缩在车后强忍着冲过去拼命的冲动,无意间看到军马尸体身侧挂着一柄短斧。就在控制不住要去拿斧子拼命的时候,远处一声凄厉的鸣嘀响起,胡人停止动作正在犹豫,从黑暗中跑出几个打扮相似的骑士对着胡人吼了几句,那胡人带着极度遗憾的神情攀上其中一个骑士的马背,还不忘回头哈哈哈哈的发出一阵大笑。 阿硕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去拿到斧子的,拿着斧子也没有选择躲藏,而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最后鬼使神差般伸手对着那胡人同样比出一根小手指。对面几个骑士看清楚是一个女人后瞬间都惊呆了,尤其那个壮硕胡人感受到了莫大侮辱,先是失去了战马,连一个女人都杀不死也就算了,现在还被她当众羞辱。 就这样回去是不可能的,耻辱将会背负一生,部落族人甚至后代永远抬不起头,使用最原始的方法取得胜利才能洗刷耻辱,两人只能活一个。那胡人越下马背大步奔跑过来,应该是被强烈的刺激失去了理智,没到近前甩手掷出铜锤,见被闪过毫不在意,两步到了跟前迎着劈来的斧子举拳就砸。 阿硕在挥斧同时也抢前一步,避过拳头却没有避过手臂,左肩被胡人小臂狠狠砸到,力道太大砸的阿硕瞬间失去半边知觉,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不过阿硕挥出的斧刃深深嵌入胡人肩膀,那胡人怪叫一声,硬生生拔出斧头甩到一旁,不顾喷血的肩膀扑到阿硕身上两手掐住脖颈,一张扭曲狰狞的怪脸紧紧贴着阿硕,双手蛮力爆开眼看就要拧下。 阿硕没管被掐住脖颈,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抓住怪脸,拇指在怪眼上狠狠一扣。哎呀呀一阵惨叫,胡人捂着眼睛满脸是血倒在地上不住翻滚。阿硕艰难爬起摸索到斧头,栽着膀子一步一趋走到胡人跟前。 那胡人也是悍勇,翻了几滚竟也站了起来,嘴中用胡语谩骂着,根本不顾冒血的眼睛冲着阿硕再次扑上来。毕竟刚少了一只眼睛,距离判断上难免出现误差,力道虽大却紧贴着阿硕扑了个空,即使这样阿硕也被刮蹭着带倒,倒地的同时挥起斧子对着胡人脚后跟劈下去。 这一下力道不大但足够狠毒,噗嗤一声没能劈断脚踝却彻底断脚筋。等阿硕踉跄着爬起来,那胡人翻个身如何也起不来,躺在地上五官扭曲怒瞪谩骂。阿硕也不知道劈了多少下,直到彻底脱力斧头从手里滑落出去。整个营地的帐篷都在燃烧,听不到帐篷里女人的哀嚎声,火光映照下阿硕勉强站在原地,身体因为脱力不断颤抖。 一声马嘶对面一个年轻胡人骑士摘下铁弓,黑暗中隐约看到弓弦拉满,阿硕心里异常慌乱尽力维持表面的镇静,跑是跑不动死就死吧。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发动攻击,骑士收起弓箭策马走到面前,弓梢托起阿硕的下巴仔细端详一阵,仿佛要把这个女人的容貌刻在脑海里。片刻后收起弓对着阿硕竖起拇指,随即拨马消失在夜色里。 阿硕找了些破布胡乱披在身上,抱着胡人的断头靠在断气的军马上,呆呆地陪着满地尸体等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远方一阵嘈杂,那位恢复了威严的军官包扎好手臂带着一众亲随大步走了过来:“谁!是谁人斩杀了胡狗!” “我看见是这胡姬杀的!”一个民夫指着阿硕说道。 “我也看见是她没错。”周围民夫纷纷围拢过来作证。 军官走到阿硕跟前,神色冷峻伸地出那支没有受伤的手。等待阿硕面无表情递上人头,军官喜形于色提着人头仔细观看,嘴里不住夸赞:“难得,难得。” 一名文书在胡人尸体上搜索,从尸体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小牌子拿在手里辨认,想确定又不敢确定,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嘴里才喃喃念道:“尸逐当户。” 没等文书念完军官冲上去抢过银牌紧紧贴到眼前,刚看了一眼又把牌子塞回文书手里,激动的声音直打颤:“我不认得字,你可看仔细了!不得了,不得了啊。” 文书捧着牌子满头是汗,再三确认之后才抬头对军官表示没有错。军官抑制着内心强烈的激动,手颤巍巍的接过牌子紧紧攥着,眯眼瞅了身边一圈儿,冷峻眼神吓的亲随纷纷后退。军官很满意,这才把牌子小心地藏进怀里放好。平复了片刻放眼四周,声音洪亮的恨不得让全营都知道:“本将秦邵斩杀匈奴尸逐骨都侯!” 那些亲随一个个也面露得意,纷纷一起举手高声大吼:“汉军威武!” 军官在手下高声呼喝中感动的满眼泪花,亲随搀扶下攀上大车,“我的刀,我的刀!”军官过于激动忘记了刀被抛弃,接过部下从地上捡起的铜锤,军官只是愣了愣随即大喜,铜锤揽在怀里一手提起头颅,对着远方的朝阳用尽全力昂首呐喊:“一汉当五胡!” “威武!” “威武!” “威武!”军士们跟着齐声呼喊,欢庆着来之不易的辉煌战绩。 军官临走时承诺重赏阿硕,周围的民夫羡慕不已,交头接耳议论能赏多少钱,可以得到几个饼。阿硕当然在意钱,有钱才好办事自然越多越好,只不过对饼倒是更有兴趣,因为现在太饿了。正盘算能有多少好着拿给鸭儿和牧子一起吃,一名文士带着两个随从走到自己面前,阿硕认出来这就是在关卡要打死自己那位。 那文士朝阿硕笑笑:“我来兑现赏赐。” 没等阿硕说话文士却摆摆手示意不着急,看了眼周围爽朗大笑:“大家都过来,我有话说。”没一会儿围拢过来不少人,文士清清嗓子大声宣布:“秦司马领军拒敌,奋力死战方有殊天之功,秦司马特遣某重赏有功。” 周围几声喝彩,民夫呵呵笑着鼓掌,不管有没有功劳是否获赏赐,一定要表现出足够兴奋。 文士满意一笑继续对大伙儿说道:“济阴郡枣亭辎重庚字队民夫临危不乱奋勇阻敌,有功各赏十钱,豆饼五张,殒者家再抚恤粟四斗。” 说完文士从拿出两张饼子塞到阿硕怀里“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刘阿硕。” 文士点点头:“赏你的,吃饱了才好干活儿。” 正在思量怎么没提斩首的功劳,阿硕下意识问出话:“那些赏赐有我的吗?” 文士俯身压低声音:“不要奢望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承受不起。”说完站在原地微笑不语,见阿硕半天没反应有些不耐烦:“你是不是该跪着谢我。” 阿硕仔细揣好饼子跪下磕了一个头,文士嘴角一咧用手指对着自己的笑脸比划,阿硕也勉强挤出一副笑脸,文士见状满意点点头笑呵呵带着人离开了。 天已经大亮,阿硕看着向地上的尸体,对周围民夫语带乞求:“麻烦来两个兄弟帮下忙。” 都忙着休息没有人理睬,阿硕拿起斧头在地面上刨坑,独自劳作惊扰清静,聚拢过来不少民夫,他们就这样静静看着阿硕干活。 臂膀仍旧酸痛刨了一会儿实在刨不动,阿硕迎着众人再次跪下:“都是手足兄弟,我只求你们帮我埋了。” 人群中三个头领走出:“知道你有赏,不多要五十个钱我们帮你。” 阿硕摇头苦笑:“只赏了两张饼子。” “那可不行,要么你自己来,要么拿身子换。”受到欺骗必然生气,周围人也纷纷摇头表示不信,你可以讨价还价骗人就没意思了。 阿硕怔怔地望着,那人后退两步声音有些发虚:“别这样看我,我不是真要你那个,不行就算了。”随后便吆喝周围人群散去。 眼看众人要散去,一个行字从阿硕牙缝里挤出来。 “那可不行。”娇滴滴的声音传来,木屐女人从人群中一瘸一拐的走出:“我这就她最贵,现在就剩她一个了,你们可不能白玩。” 阿硕站起来提着斧子怒目而视,木屐女人一点儿没害怕:“杀个人就觉得了不起了?”猛然间阿硕身后冒出两个披甲军士,一拳打在受伤的肩膀上,趁吃疼劈手夺过斧子扔到一旁,顺势把阿硕反剪双臂摁倒在地。 木屐女人看着阿硕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这里还值钱的东西给我挑出来,这些尸体谁爱管谁管,我的损失已经够大了,赶紧干活儿明白吗。” “算我欠你的!”不知是愤怒还是疼痛,阿硕说话时声音抖的厉害。 “欠?你人都是我的,你拿什么抵押?”木屐女人说完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对着身后一个军士模样的人吼道:“拿鞭子抽,狠狠抽这不要脸的狗。” “哎哎别呀,别。”刚才那个队长走上前来挡住阿硕,对木屐女人陪着笑脸:“已经受伤了再打坏了不好,谁伺候你呀,谁给你赚钱呀。”见木屐女人扭过头去,队长笑容更盛:“不就是钱吗,我知道她是二十钱,我们兄弟出了您消消气,甭跟狗一般见识。” “一人二十钱。” “那可没有。”那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吊钱来数了数,旁边两个队长也掏出钱来放到他的手上,勉强凑了三十几枚递过去:“就这些,不行算了。”说完就要抽回手。 不想木屐女人一把夺到手里:“成交。” 男人扶起阿硕,悄悄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道:“跟我们走吧。” “想去哪儿?你们把她放跑了我找谁去?”木屐女人走上去拿着木屐拍打阿硕的脸:“就当着我面办,叫她知道谁是主人。”忽然灵光一现,掰开阿硕的嘴把去了齿的木屐狠狠塞了进去:“咬住了!”说完抽出一把小刀晃了晃:“认得吧,你俩一样的坏,敢松口我也给你腿上来一下。” 三个人帮阿硕埋葬了尸体,过程中显得很慌张,偶尔碰到阿硕还连声道歉。也不知道为什么阿硕心里不怪他们,要怪就怪这个世道,有人变成狗吃屎,有人化成狼啃肉,更多的只能作为羊被宰掉。等到一切都完事儿了,阿硕又开始在毁坏的营区里翻找,找那些看起来还算值点儿钱的东西,集中收集起来等着木屐女人查收。收拾完大车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继续翻找,这些帐篷都已经垮塌,多数还都被焚烧过,需要先清理里面的尸体然后才能翻找。 进度很慢眼看接近黄昏,在一个偏僻的小帐篷中阿硕停住不动了,里面躺着一个小孩儿,是一个小女孩儿,一只脚赤着另一只脚穿着一只黄色的绣鞋,慢慢擦去小孩脸上的浮灰,僵硬的身体已经发黑仍旧能辨认出样貌。嘴角抽动尽力稳住抖动的手,掰开孩子的嘴探手去抹,里面没有火焰扬起的灰尘,又伸手在鼻子里刮了一下没有灰尘。 擦了把眼泪,摸到孩子的脚踝是断的,摸到手臂也是断的。深深吸了口气摸到孩子的前胸,柔软过后摸下去感觉全是碎茬,摸到腹部没用力手就陷进去了,从孩子嘴里喷出一股黑紫色的血沫。阿硕平静得可怕,拿起一截尖利的断木头握在手里,就这样坐在帐篷里等待。 天色刚刚擦黑外面脚步声一阵杂乱,嘎吱嘎吱的木屐声格外刺耳,听不清谈话应该不止她一个人。阿硕静静等待着木屐女人靠近,突然从帐篷里冲出来看准木屐女人照脸就撞过去,随着一声惨叫,阿硕刚举起断木却两个军士被拉开。一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被压在地上的阿硕不断破口叫骂,虽然这些人根本不明白阿硕嘴里骂的是什么意思,从语气中也知道绝对不是好话。 “这女人疯了!疯了!”木屐女人揉着腮帮子坐在地上,那一撞很重五官都移了位,吐出的一颗门牙发狂一般怒吼:“处使她,处使她!” 几个军士把阿硕带到前营,绑到大营正门的木柱子上,头发在柱子铁环中扎紧。胸前挂了块木牌,上面阿硕两字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对勾,牧子得到消息端着一碗放了盐的水,哭求着守卫总算让喂了几口。 秦邵在帐篷里来回踱步,本来这种小事儿他是不管的,一个女人死不死无所谓,不怕寒了部下的心,没人在乎一个女人哪怕她斩杀了敌酋,纠结犹豫仅仅是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可要是管吧,对于如何掌握分一时也没个计较,旁边的文书凑上前小声说道:“规矩不能坏了。” 没等他继续说,秦邵不耐烦摆手:“我知道,我知道。” 文书低头自言自语:“每天都会死人,在后营她活不过半年。” 文书的话是有道理的,后营的女人如果怀孕就会被卖掉,不过这个年头卖出去不容易,与其大着肚子吃干饭,通常办法是找个地方处理掉。 “活着受罪不如早死早回乡,您这不是无情而是仁慈。”文书补充道。 “你说她能回哪里去?” 文士沉默,就怕问起这个,不管多坏心里总有那么一丁点儿善良,汉人死后灵魂都去泰山脚下的蒿里,胡人肯定不让进门,家乡太远魂归故里估计够呛。 秦邵摸摸脑袋点头算是认可了,他决定绞刑处死这样比较合适:“鞭子轻点抽,嗯,给他吃顿肉。”他的犹疑在文书看来似乎还有别的含意,上前半步堆满谄媚:“多活一阵未尝不可,您最近压力太大了。” “哦?”秦邵反应过来咧嘴笑骂:“就你主意多。” 第一次吃顿饱饭,稀粥麦饼还有一点肉,身畔如雷般鼾声意味着能活下去,一丝丝希望都能将人从决绝中拉回现实,能活着没人想死,可半夜突如其来的麻烦又让人如坠冰窟。 秦邵醒过来舒舒服服抻个懒腰,回想昨晚可以用惊奇来形容,能把平常事玩出花样来简直闺中至宝。觉察到怀中宝物瑟瑟发抖,鼻子嗅嗅发觉不对,常年战场上混迹对于鲜血异常敏感。扯开破被一眼见到果然如此,愤怒怨恨不能自已,拽起女人头发扔出去:“胡人就是狗,贱货,来人拖出去处死!立即!” 处死前要用鞭子抽打后背,所以绑绳已经解开只有头发还束在铁环上。抽完也懒得再绑,毕竟还有人守着也不怕一个女人能闹出什么事儿。对于将死女人总会心生怜悯,只是做样子抽的并不重,背后火辣辣的痛感没有维持多久。阿硕晃了晃肩膀感觉自如多了,感叹还是年轻抗折腾,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百无聊赖地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文士带人走过来站了半响还是开口:“你可真倒霉,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我想吃肉。” “没有。” “我想洗澡。” “不行。” “那我没要求了。” 文士嘴角一咧然后用手指对着自己的笑脸比划,见阿硕没理睬冷哼一声挥手,后面一个人抽出一根布条走上前:“莫乱动,一下就过去了。” 第6章 流民受困 下 营外十几个骑士簇拥着一辆大车跑来,骑士人人挂着弓箭都穿铁甲,经过营门的时候纷纷看向阿硕。大车经过时车帘拉开,露出一个胖胖的脸来,阿硕被看得烦怒骂几声展开双臂神色倔强,那胖子一双小眼瞬间眯起舌头舔了下嘴唇,伴随着长长一声“呦!” 旁边有个骑士首领模样的闻声扭头看了眼,立刻驻马停在阿硕面前端详起来。那人接近三十岁年纪,黝黑的面庞看起来经历过很多风霜,能看出身形异常高大壮硕,尤其引人瞩目的是马身左右挂着两副弓箭。那人脸上从漠然逐渐变得疑惑,几个呼吸之后忽然变得惊讶,马上又变得惊喜,转而又是满脸的愤怒:”阿硕? “ 阿硕疑惑了,这人怎么跟变色龙似的。 那人看了眼阿硕身边的木牌又问:“可是薄城人?” “薄城刘阿硕。”阿硕纠正了他的话。 那人显得很激动,翻身下马抱住阿硕双肩端详了一会儿,伸手擦了擦阿硕左眼下方露出的泪痣,力气大得像是要抹去虚假。 再看向锁骨位置眼里流出眼泪来,扭头对着守卫吼道:“解开!” 守卫们一时间不知所以,站在原地等着文士下令。文士上前一步拱手刚要说话,一名铁甲卫士策马冲上来抬手狠狠抽出一马鞭,一声脆响文士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那文士哇的叫出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不住翻滚。 “解开。” 这次守卫听话了,立刻给阿硕解开束在铁环上的头发,因为其他骑士已经抽出环首刀,怕是再慢一点儿不需要那人发令就永远没机会去解了。 阿硕不需要自己起来,两个骑士下马扶住,给披了一件不知道什么毛皮做的大氅,绝对是高级货,普通毛皮衣料不会染成大红色。 就这么给看上了?这人品味好像有问题,现在已经知道这个时代女人高个子不算优点,难道时来运转,人家就好这口儿?就在阿硕满心疑惑的时候,营内快步走出一队人,为首的大汉没见过,秦邵落后半步紧紧跟随。 那领头大汉离着老远抱拳喊到:“威阔,威阔别来无恙。” 等近了发现被叫做威阔的人满脸怒色,身边十几个铁甲骑士各个手持武器一副随时要杀人的样子,扫视披着红色大氅的阿硕和躺在地上哭喊的文士:“威阔这,这是从何说起。” 被称呼威阔的汉子朝他摆摆手:“元让不要解释,我不需要解释。” “你总是这么跋扈。”夏侯惇收敛起笑容有些不解。 没有管对方明显的不悦,威阔伸手一指阿硕:“人我带走。” 秦邵上前扶起文士,盯着他脸上深深的鞭痕语气极不情愿:“这营妓落红污了本将。。。。。。” 无意说出的话竟然冒犯了对方,老虎尾巴被踩到后果很严重,威阔瞬间暴怒,脸色涨红闪身冲到秦邵眼前举起马鞭照着脸猛抽。啪啪鞭响持续了好一会儿,秦邵被抽到蒙头转向,趴在地上边爬边躲。 对方竟敢躲避老虎更加愤怒,追着秦邵猛踢手上不停又是一阵抽打。 夏侯惇也不阻拦,站在一旁的冷冷的说道:“刘珪,刘威阔,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根本不理睬质问,刘珪返回阿硕跟前,面色和蔼话语温柔:“谁跟你一起来?说给大哥知道咱们一起走。” 就是他来薄城救援,和蔼的语气中隐隐能听出隐藏,直觉告诉阿硕那是强烈的杀心,对着面前自称大哥的人摇了摇头:“路上死了,只我一个人。” “真的?我知道你在骗人,你总喜欢玩闹,大哥不恼,你说实话。”同样的语气和蔼,同样能觉察出隐藏的杀意。 阿硕再次摇头:“死了,尸体就在后面,我带你看。” 夏侯惇扶起秦邵给他拍打衣服上的灰尘,叹了口气也远远地跟在后面,车里的胖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走路一言不发笑眯眯的不住在阿硕身上打转儿。 刘珪对着鸭儿冰冷的尸体仔细检查了一会儿:“就她一个?” “还一个路上就死了。” 一阵吱嘎吱嘎木屐踩地女人一瘸一拐走过来,刚才还一脸怨气,看到秦邵立刻换成笑脸,那胖子身上华丽的锦袍惊得她晃两晃,嘴巴裂到耳根白粉扑簌簌崩落,眼角沟壑挤出死褶,深深施礼嘴中一声嗔叫娇里含春:“贵人,贵人。” 阿硕第一时间冲上去拳头狠狠砸在她脸上,一阵接一阵惨叫声响起,没人再去阻拦。直打到木屐女人发不出声音,死狗一样瘫软在地上不动,阿硕才披头散发站起身环顾四周,看到刘珪腰间环首刀上前就拔,拔了两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刘珪手按刀柄轻轻摇摇头,对着那锦袍胖子交代:“做你的事去。” 那胖子顺从的点头,依依不舍的看了眼阿硕才笑呵呵招呼夏侯惇一众人回前营去了。 看人都走远了,刘珪使眼色叫身旁的卫士也远远的走开。抚摸着阿硕脸庞声音轻柔:“等了几天不见你,还以为就这么去了。” 轻轻理好阿硕散乱的发丝,宠溺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抬起一脚狠狠踢在阿硕肚子上,抽出马鞭照着后背死命抽打:“丢人的东西,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 阿硕既不叫也不哭喊,双手撑地任由对方鞭打,鞭声逐渐稀疏停止,绷簧响起利刃出鞘一把环首刀仍在面前地上。听脚步声走远阿硕拾起环首刀,刀体寒光崩裂该是一把杀人利器,明白这是要自己抹脖子。 心道一声呆鹅,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居然还要老子死,老子凭什么?老子要死也不会苟且到现在。看你一身铁甲又高又壮,打不过给你一刀弄死咱认,要老子自裁不可能,这辈子不可能。就算被人指摘,被人唾骂老子不在乎,口水喷溅到脸上等他干了就好,俗话说横人怕愣,愣人怕不要命,不要命怕不要脸。老子就不要脸了爱咋咋地! 想到此处不由心生豪气,止不住嘿嘿笑出声来,身子颤动鞭打过的伤口被带的一疼,阿硕满不在乎横刀在前,隔着刀身看向木屐女人,现在钢刀在手不如先给这个女人来一下狠的,想到这里仰头哈哈哈一连串笑声更大。 慌乱的脚步自身后声传来,跟着一脚踢飞手中钢刀,连带着阿硕横栽出去,脑袋撞地眼冒金星,随即又被一双大手抱住揽在怀里,阿硕被抱的不能呼吸,伸手猛捶冰冷的铁甲,耳畔对方带着哭腔不住说道:“对不起,是大哥不对,打吧,打吧。” 阿硕心里不住狂骂眼睛逐渐翻白,好在对方及时松开,阿硕不顾鼻涕眼泪灌进嘴,只管大口呼吸着空气的样子,对方双眼流泪声音颤抖:“你发誓以后不要死,你发誓!” 阿硕喘了几口粗气总算缓过来,眼神里仍旧有些呆滞:“我饿了有肉没?” 刘珪瞬间不能自已,哇一声哭了出来再次把阿硕紧紧抱在怀里,窒息使人内心无比绝望,挣扎着从嘴里挤出哀鸣。 木屐女人被连打带吓晕了过去,刚转醒就被五花大绑栓在车缘上,刘珪当着众人的面对夏侯惇深施一礼:“方才莽撞,望元让海涵。” 夏侯惇冷着脸侧身躲过,明面上算是接受心中并没买账,刘珪也不在乎翻身上马带着军士出营离去。 “你刚到不晓得情况,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秦邵摸着鞭痕不服气,对着夏侯惇仿佛质问一般。 “不然怎样!就你这满营烂蒜,挡得住那些陈王卫士?”夏侯惇说完就往回走,走两步再次回头:“他不会拿我怎样,就问你能活不能。” 秦邵满脸愤怒一把扯住夏侯惇:“他敢冲营不成!还有没有王法了!” 夏侯惇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王法?!他在塞外混迹了十几年,干的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你该庆幸他没带自家部曲。” 营地安静下来,秦邵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泣不成声,脸上一道深深鞭痕像条红色小蛇,随着抽泣扭动,轻轻的扭动剧烈的扭动。 阿硕围着大氅盘腿坐在车里,掀开车帘甩出一块啃干净的狗肋骨,接过对面胖子递来的一片绢布边擦边点头表示感谢。胖子眼神似乎不对,正一脸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露出来的腿。 “你瞅啥。”阿硕紧忙把腿缩回大氅里。 “奶香味。” “屁!” “本尊汶阳侯官拜平原国相,你哥的上司,顶头上司。以后你也叫我哥,我只让你一个女人叫我哥。”胖子洋洋得意,说到认哥的话时神色郑重好似赌咒发誓一般。 说完话抓住阿硕的脚揉捏:“瞧这冰的,真是造孽啊。” 见阿硕只是撇嘴没有阻止,胖子居然把脚拉到怀里把玩起来:“不想竟如此小巧滑腻,嘿嘿嘿。” 阿硕心里翻出恶寒,虽然这个行为能充分理解,然而当受害对象变成自己还是让人止不住泛恶心:“摸两下得了你还没完没了。” 脚上使劲想缩回来,胖子双手牢牢抱住使劲往怀里拉,就在两人僵持时车帘被拉开,刘珪探头进来正好撞见,瞧了眼阿硕满脸怒色和胖子猥琐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事情原委。一声怒吼将胖子拉出车外。 那胖子倒在车外看见眼前晃动着一柄铜锤脸色大变,不顾旁人在场跪在地上连连作揖:“大兄饶了我,饶了我。” “你怎么就狗改不了吃屎!”话说完刘珪感觉用词不当,都是亲戚骂他等于骂全国宗室。 愤恨恼怒抽出马鞭扬起手就要挥打,吓得那胖子哎呀呀连声高喊:“母亲,母亲救我!” 胖子的继母是刘珪姨母,老太太威势强横喊声起了效果,扬起的鞭子怎么也挥不下去,正巧阿硕也下车过来刘珪脸上怒色又起,胖子发现是用鞭子面色稍缓,满脸苦涩喏喏哀求:“这回少打些行不行?” “算了,算了。”阿硕观察到路旁矗立几棵小树心下来了主意,走到大哥跟前轻轻压下高举的手臂,指着绑在车缘上的木屐女人:“绑到树上去。” 胖子如临大赦站起身脸上换了颜色,一手叉腰一手指点着旁边几个卫士:“你,你,还有你快去,狗样的东西没听见吗!” 见阿硕盯着铜锤,刘珪微笑着递过去:“他们说这该属于你,本想进车送你,却见了这不争气的东西。” 木屐女人被绑在树上,浓密的长发一圈圈缠绕在枝桠上打成死结,惊恐的看着阿硕提着铜锤缓缓走到跟前。 “为什么?”阿硕问道。 “饶了我,饶了我吧。” “回答我为什么。”阿硕一巴掌扇过去再次询问。 “我就是要她给我倒便桶,谁知那狗崽子用刀刺我。” 阿硕愤怒已极一拳打到木屐女人嘴上,女人咳嗽两声吐出一颗牙齿,嘴里含含糊糊不住念叨:“求求你饶了我。” 阿硕从她脚上脱下木屐拿在手里:“挑一只。” 不等女人回答,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戏谑:“不必了,两只一起吧。” 说完拔下屐齿,照女人小腹狠狠一拳,两只木屐一起塞进女人大张的嘴里。瞧了瞧觉得不满意,抓住木屐朝里用力一推,随着大半木屐硬生生插进喉咙里,女人脖子直挺挺伸出老长,嗓子里喔了一声眼球凸出要冒出来一样。 阿硕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两手握住锤柄瞄准女人小腹抡圆了砸过去。硬物与软糯碰撞,发出很怪一声闷响,女人肚腹瞬间凹陷,整个人向前躬了起来,脑袋被躬起的身子猛然一带,额前头发连带头皮被扯脱血淋淋一片。 看着女人翻起白眼,阿硕举起锤子瞄准双脚连连砸下,两声咔嚓那女人疼的清醒过来,含混不清的哭喊声伴着紫红色的泡沫不断从嘴边和鼻孔里渗出。 春风拂暖枝芽嫩绿,血红线条混合白色泡沫,腥臭里带着一点点甜腻,阿硕缓缓环视周围越发迷醉:“多美,多美呀。” “大兄,这是硕妹?别,别寻错人。”望着同样脸色惨白的刘珪,胖子吓得跌坐在地上不住哆嗦。 阿硕晃晃脑袋拔出女人嘴里的木屐,白色鞋带被鲜血染成暗红,甩了甩上面的污秽想也没想蹬在自己脚上。没管惊讶的众人和干呕的胖子,挥起铜锤左右一下一下击打女人两肋,咔嚓咔嚓不断碎裂的声音,女人嘴里的血沫从流淌变成喷涌,半响过后,软香润玉成了粉末和着血水混作一滩烂泥,女人没了声音,呼吸极为微弱,只眼球随着铜锤来回晃动。 阿硕摆正女人头颅嘴里轻声念道:“莫乱动,一下就过去了。” 那女人知晓命运触底,最终审判来临,期待解脱一般不再乱动,眼前铜锤光影嶙嶙,用尽力气呜咽一声,她要交代,交代世间曾经有过一个可怜人。 队伍再次出发,之前的事卫士们自然不会多嘴招祸,稍有脑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去。眼下还要回陈王大营,可军营只会有一种女人,况且陈王不允许大营有这类女人更不允许有家眷。 经历之前的事刘珪绝不会再让阿硕离开视线,最终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如阿硕换个身份先撑过眼前,就算秦邵或是营地其他民夫说出去也没事,等再传扬开来你已经换了身份。以后回到中山再换回来,现在到处都乱的不行,传言离的远没人会在意,没什么好怕了。 “现在开始你叫刘琰,鲁国,嗯,就鲁国,记住是鲁国刘琰。”看见阿硕点头,刘威阔继续嘱咐:“中山那边好办,你初平二年冬出嫁,不,是过继,鲁国去年闹黄巾很多人不在了,你在鲁国时间短没人认得也合理。”说完还是有些不放心,扭头瞪着胖子:“行不行?!” “行,行的。”胖子仍旧没有从方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木讷的点头应付。 “你去年才及芨,岁数小没有胡须和表字很正常,这个不必担心。”刘珪捻着胡须看着阿硕的小腹若有所思:“只恐,只恐万一。” “昨晚落红。”阿硕明白大哥的意思,随后又担心的问道:“认识真刘琰的人戳穿我怎么办?” “落红了啊,那就是说孝阳侯。。。。。。”刘珪没在意阿硕后来的话,只是遗憾叹息,遗憾孝阳侯家万千产业,时间勉强来得及,哪怕是别人的,只要妹妹咬定就说是孝阳侯遗腹子,也算留下了后代,继承那些庄园起码生活有了指望,想到这瞪了眼胖子似乎有了主意,只看了一眼就又摇头叹气。 胖子可不知道刘珪打得什么算盘,接着话题开口:“你就是真刘琰,平辈不重名,琰字没人用。” “放心,这夯货刚从长安奉章回来,别的本事没有宗谱倒背的烂熟。”刘珪听到胖子的话也不再继续琢磨刚才的事儿了。 听话里有夸赞的意味胖子来了精神:“我励志要进宗正寺的,宗谱自然要背,陛下,陛下亲封的汶阳侯!”得意说完迎上阿硕的目光又萎靡下去。 “我就是鲁国刘琰,这世上唯一的刘琰。”阿硕嘴里轻声叨念,有意无意似发誓似交易,几人不知道的是,此时车顶天空上乌云骤起,云团从四周向中央螺旋汇聚,霎时在乌云中央盘出一个大大的漩涡,朦胧间一道虹光闪烁而过,只几个呼吸漩涡消失无踪一切又归于平静。 大哥下车只剩刘琰和胖子两人在车里,胖子低着头尽力缩在车厢一角儿,奈何车里空间狭小两人距离也是抬手就能够到。 能感觉到胖子心存恐惧,刘琰忽然恶趣味上头,躺在车里翘起二郎腿,脚上的木屐在胖子眼前不住晃动。 胖子惊恐的看着眼前染血的木屐,别过头去强忍住干呕喏喏开口:“你这合适吗?” “有点大。”刘琰说完立刻意识到胖子说的不是鞋子大小合适与否,而是自己在对方眼前摇晃染血的木屐让人觉得不舒服。 “你叫什么?”刘琰收回腿坐了起来。 “刘,刘琬,字,字,字。。。。。。。别过来,不要,不要。”胖子看着刘琰起身朝自己慢慢靠过来,恶心恐惧双唇打颤脸色惨白。 刘琰欺身揪住胖子的衣领往眼前一带,盯着他噙泪的双眼,脸上表情逐渐变得狰狞:“今时不同往日,我要你就得有,我不要你敢有就。。。。。。”说着朝铜锤歪了歪头。刘琬点头如啄米,顺从懦弱的样子令刘琰很满意,躺回去继续翘着二郎腿,脚上带血的木屐在对方脸上不断磨蹭。 “香吗?” “香。”胖子想哭又不敢。 躺了一会儿刘琰心中并未觉得畅快,反而对刚刚的行为有些恶寒:“我不知怎的,总觉得现在不是我,可过去一片模模糊糊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说是不是跟激素有关,哎,问你话呢。”刘琰踢了踢胖子,那胖子被踢一脚吓得呻吟出声缩的更紧。 恼怒胖子懦弱,更恼怒这搞不清楚的精神状况,刚才激素两字脱口而出,类似的话经常说,刘琰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意思。 抬脚蛮横的扒过胖子的脸朝木屐示意:“咬着!” 胖子双唇不住打颤表情痛苦咬住木屐,刘琰侧身躺下:“我睡会儿,敢松口就砸死你。” 听着渐渐响起微弱的鼾声,刘琬强忍着满心委屈,他哪里知道激素是谁,爱谁谁与我又有何关系。贵为汶阳侯爷不说文武双全那也是满腹经纶一表人才,要说缺点无非就是贪财好色而已。可谁人不贪财谁人又不好色?这是风流,是美德,是实力的明证,往日那许多曼妙美少妇上赶着巴结,今日不知犯了什么冲对这位起了色心,沦落若草芥还被妇人狼狈欺辱。 不自觉把木屐塞进一点好方便咬稳,没想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引起一阵哀恸,彻骨的屈辱袭上心头,想哭又不敢哭出声,生怕吵醒了眼前的杀神。哪怕对方看上去睡的很实,像极了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一样。可还是不敢发出太大动静,环抱起双臂以抵御心中寒意,哽咽仰头任凭两行清泪自双目滑落。 第7章 长垣之战 上 濮水南岸是左将军袁术部,北岸是兖州牧曹操部,原本两军一直对峙,游骑相互试探小股战斗互有胜负。直到有一天袁术得到匈奴侦骑报告对岸曹操率领主力部队从濮水以东偷偷过河奔长垣县去了,一旦长垣失守,袁术的粮道就会被截断,几万人用不了十天就会溃散。 袁术道一声好个曹阿瞒,留下桥蕤偏师,自己挥师南下直奔长垣,紧赶慢赶在长垣城北的匡亭截住了曹操。 袁术二话不说整军排开阵势,前锋是大将刘祥一万南阳精兵,披甲刀盾在前无甲弓手矛兵跟随,袁术一万步兵居中压阵。左翼是于夫罗的三千多南匈奴骑兵,这些匈奴骑兵基本没有像样的甲胄,精于骑射擅长在平原旷野上来往奔驰集团突击。骑兵后方不远处分散着四五百匈奴骑兵看管数个马群,这些便是匈奴骑兵作战换乘用的马匹,乍看去漫山遍野每群都有马上千匹。 右翼是郭大贤,李大目的八千黑山军,黑山军首领于毒派他们来协助袁术。黑山军由流民组成,没经过什么正经训练,没什么像样的铠甲,刀枪棍棒镰刀草叉武器各式各样。打顺风仗还行一旦有突发情况说溃就溃,袁术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把黑山军安排在右翼的简易工事中防御,不要求出多大力,能壮个声势就够,这一战主攻还是依靠刘祥的南阳军和于夫罗的匈奴骑兵。 与袁术军合计三万多人的声势相比,曹操这边就有些单薄。本想用少数兵力迷惑对手,主力绕后来个突然袭击截断对方粮道。对方侦骑太多防住东西防不住南北,吃了骑兵少的亏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本来军力对比就没有优势,分兵之后就更明显,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打了。搏命之时曹操不敢示弱,夏侯惇八千步兵在左对阵黑山军,曹操亲帅六千青州军在前对阵刘祥,为了防备匈奴骑兵突袭,曹操把全部的一千骑兵调给曹仁合计四千步骑对阵于夫罗。 曹操的意图很明显,先利用优势兵力打垮薄弱的黑山军摧毁袁术的右翼,牵制住袁术不能用中军绕侧攻击,这样袁术庞大的军力不能完全展开只能和曹操拼消耗。这也是绕后突袭的意图被识破后无奈的选择,毕竟即使想撤退也得先拖到天黑再找机会。 黑山军韧性不够也是活生生的八千战力,面对一万八对三万一的局势曹操对拖到天黑没有十足把握。即便如此,促使他拼消耗的原因还有一个,他在等,等一只袁术没料到的援军到来:陈王刘宠的五千陈国兵按时间计算距离战场很近。 陈王刘宠是世祖光武皇帝五世孙,孔武有力尤其擅长骑射,马上开弓能十发十中,可算是宗室中的翘楚,偏陈王又具雄心颇有光武之志。与其他封国内部倾轧不同,陈王刘宠与国相骆俊志趣相投互视为知己,骆俊对陈王大有辅佐之意甘为智囊。 自黄巾大乱以来陈王骆俊一文一武用心治理陈国,陈国不但没有受到动乱影响,还接收了十几万流民。陈王在流民中招募青壮扩充郡国兵,自封辅汉大将军参与讨伐董卓,就在不久前和袁绍附庸曹操达成协议,乱世中相互扶持共度难关。 袁术早就垂涎陈国富庶,一是陈王武勇且陈国实力不俗;二是碍于敌对的曹操日益壮大;三是袁绍一方荆州刘表不知受了谁的提醒,一改往日战法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点儿点儿蚕食袁术的基础南阳郡,偏袁术对此毫无有效办法应对。 此次袁术权衡之下北上攻击兖州,一旦兖州被破可以剪除袁绍的羽翼曹操,到时候进一步北上得以打通并州连接匈奴与黑山军,对宿敌袁绍形成夹攻之势。退一步南阳就是算给了刘表,也能全得兖州连接袁氏起家之地汝南,以这个实力再腾出手覆灭陈国就易如反掌。 再不济与形成僵持袁术也不怕,大不了去豫州,但是,此前必须要利用优势把曹操打疼,让他不在对自己形成实质的威胁,他袁术也好从容经营豫州,再图徐州和扬州。这就是袁术的如意算盘,有利的不利的前路后路全都给他算的明明白白。 这次曹操遣使者求助应对共同敌人,刘宠能欣然接受也是看出了一点,点起五千郡国兵北上支援。这是陈国的家底常备军,平时不参与生产,不但都配备制式铁质刀矛、弓弩等还有接近千人身穿甲胄。 一次动员五千常备军士很了不起,当下也只有未经战乱残害的陈国有此实力。刘宠率大军迤逦前行,经过济阳碰巧遇到因袁曹之战踌躇不能北上的刘珪等人。刘宠是明帝刘庄的后代,刘琬是刘庄哥哥刘强的后代,说来刘宠还是刘琬未出五服的叔叔。 会见刘琬一行人细问之下了解原委,刘珪和刘琬与幽州牧刘虞的儿子少府卿刘和一起北上,目的是找刘虞派兵去长安勤王。中途遇到袁术大军,袁术认为奇货可居扣留刘和,同行的刘珪和刘琬恰好前往薄城接阿硕这才逃过一劫。 一番考较下来与刘琬只会夸夸其谈不同,刘珪字威阔中山王近枝宗室,少年时期就在塞北闯荡,姨母是东海王继妃和刘琬是礼法上的表兄弟,妹妹是梁王近支孝阳侯继妻,因为常在塞北和幽州牧刘虞颇有渊源。 陈王心中有数,宗室也需要赚钱,很多事不方便交给外人,家丑不可外宣但内杨倒是无妨,通常会延揽无继承权的宗室子弟处理些污秽龌龊买卖,大家都是一般黑谁也别嘲笑谁。这刘珪真有些本事,不但弓马娴熟还精通军旅之事,陈王也有些暗地的勾当需要此等人帮衬,便大加赞赏有心笼络一番。正好得知友军辎重就在不远,以陈王性格才不管是谁的辎重要运去哪里,发了手令要刘珪陪着汶阳候接收辎重,这才引得刘珪兄妹相见。 进陈王大营刘琬好似换人一般,他昂首走在前面引导觐见陈王,行为大方举止得体俨然一副贵族公卿模样。刘珪家是中山简王支脉,母亲是雁门莫家,莫家与西域往来密切血统上不免有外来基因,蓝眼睛是一种罕见的返祖现象。本来刘琰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按陈王的性格注意力会集中在刘珪刘琬的任务上,以亲王的身份只会看一眼最多点头表示一下,这样见一面也就完事了。 陈王初次见刘琰大感惊异,心道当真是好面皮只可惜缺了一副美髯,水蓝色眸子忽闪间媚气十足却短了大半威武。不过面有奇相之人可能身怀奇技,好奇之下带着七分和蔼开口询问:“贤侄虚齿几何?”。 “舍弟刚及舞象。”刘珪抢先回答。 陈王对刘珪的无礼抢话很不悦,我问的是弟弟,就算我问得直接怎么了?我讲的是贤侄,代表的我是长辈关心晚辈,你哥哥抢着回答干什么。陈王起身朝刘琰缓步走去,刘珪三人都是马上低头伏身,刘琬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显得慌里慌张?从陈王走向刘琰就不住发抖。 陈王好奇舍了刘琰走到刘琬跟前,看到陈王鞋子出现在眼前刘琬的身子伏的更低,几乎是趴在地上,陈王仔细瞧了会儿缓缓开口:“卿何以汗?” 刘琬懊悔至极,临到眼前也只能尽力压抑内心的慌乱:“战,战战栗栗,惶惶,惶惶然,汗若浆,浆出。” 陈王失望摇头转身走到刘琰面前:“卿何以不汗?” 刘珪再次抢答:“战战兢兢。。。。。。” “你闭嘴!”刘珪一而再的无礼抢答被陈王愤怒的吼声打断。 任何一个亲王,即使是再欣赏刘珪也不允许如此冒犯。我问谁谁答,旁人把嘴给我闭严实喽。平日碍于身份说话必须有涵养,这对于直率的性子简直就是折磨。通常能装就装到也罢了,可一旦冲动起来那也是不管不顾尽显粗豪本色。 刘琰真是不敢开口生怕识破,从刚才的话能看出来陈王是个翻脸比翻书快的主儿,要是被识破诓骗亲王,那哥儿三个八成儿都得完蛋,可不开口肯定也一样完蛋。 “战战兢兢,汗,汗,汗不敢出。”本来已经平静下来了,自己的声音自己清楚,也甭提什么搏不搏的,这次横竖是完蛋也就无所谓了。话到嘴边虽然尽力压制,却无论如何无法掩饰做贼心虚的惶恐,要不是刘珪先说出战战兢兢几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莺声软音让陈王怔了下,蹲下伸手托起刘琰的下巴仔细端详,看得那边刘琬面若死灰身子一瘫昏厥过去。 陈王瞧了半响,盯着眼角的泪痣顿时索然无味:白瞎了一副好皮囊毁在嗓子上,好好一个男人却生了颗泪痣,都不必仔细看这明显就是个女人。不过他是真没往女人这方面想,就算琢磨到三皇五帝盘古开天他也料不到,料不到会有人用如此拙劣的伎俩欺骗人。女人留在营地外面就好,兵荒马乱怕人抢?丢就丢了你刘珪想要女人难吗?脑子要进多少水才会搞这么一出儿?再说要骗我你好歹黏上点儿胡子是不是。 总之他对刘珪这个所谓弟弟大为失望,原还以为将门虎子,有哥哥朱玉在前弟弟怎么说也差不到哪里去。陈王对于细致白皙的面没多大兴趣,不算优点但也不算缺点,甚至只要有本事也可说是美谈。可现在不行,这副都长到十六岁了还是娓娓莺声的嗓子再配上娇媚面相,即便有些技能,即便以后生出一副美髯也无法接受。不担心别的,就怕有人说有那方面爱好,陈王厌恶那等行径,所以对此相当在意。 快步返回主位,陈王扫兴之余也没有心情和刘珪讨论了,挥手随口应付:“且与陈叔至交纳辎重一事。”说完神色不善审视几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王犀利目光每次扫落过来刘琰就紧张到不行,时间好似放缓一般无比漫长,耳畔只有嘭嘭嘭的心跳一下紧似一下,似乎那颗心脏马上要从嗓子蹦出来一般。死亡不可怕等死才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琰实在坚持不住,汗水湿透了整条脊背,怕是再过几息就要昏厥过去。 陈王注意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刘琬,气的狠狠一拍身前桌案。啪一声吓得刘琰浑身一激灵,坐在那扭了几下,满脸涨红紧闭双眼低下头去。 刘琬猛然惊醒,跪在地上不住扣头:“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看着刘琬如捣蒜般磕头陈王突然不怒了,面如止水一般坐在那里吐出一个字:“滚。” 目送刘珪扶着两个人离去,陈王心里大惑不解,相比刘珪的从容镇定,他不明白同是宗室怎么差距如此之大。眼神扫过刘琰刚刚坐的位置,只见一片水渍泛着荧荧亮光。想到接下来的战事,想着纷乱的大汉天下,紧拧双眉重重的嗐声透露满心的无奈与失望。 当晚辎重送到陈王大营,秦邵交接过后便离开,次日天刚亮大军便出发,刘琬以汶阳候平原相身份参战,刘珪作为平原相从事跟随。陈王拨给刘珪两百人,自然不可能是军士,都是夫役和工匠,任务是运输辎重行进在大队人马靠后的位置。原先的马车属于陈王,现在就不能再给刘琬使用了,除了刘珪本就骑乘自己的战马,给了两匹驮马以供刘琰和刘琬骑乘。 这个年代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马镫,至少陈王这里没有。刘琰第一次骑马行进,摔了两次勉强靠两腿夹着马保持稳定。等适应骑乘大腿皮也被摩掉了一块,这还多亏穿了裤子。可苦了刘琬,本就受不了骑马,看到刘琰疼的龇牙咧嘴,他宁愿在走路也不骑马了。 行进两日刘珪好歹给弄了辆残破的平板车,也不知从那里淘换来的,只剩下车轮和几片木板,找会木工的役夫修理加固一番,用木方打造出一副笼子型的框子架在车上,拿木锅盖劈开中间连上木板做成一个椭圆形扣上算是顶盖,四周围挂上深色麻布当做车帘,在把配属刘琬的那匹老驮马套上。刘琬看过后苦着脸点点头,碍于条件有限,破车烂马只能靠汶阳候的傲然风范来弥补。 眼下刘琰也不骑马了,坐在车缘上揉着大腿偷懒,顶着中午的大太阳抬头望天暗暗赌咒,此生能坐车再也不骑马。 前方漫起尘土,刘珪匆匆忙忙边跑边喊:“止步!列阵!” 众夫役听见后纷纷用各自的手推车环绕结阵,再把车上粮草资材取下就地铺开,有些人开始挖土,用浮土铺在粮草资材等物上防火。 刘珪跑到跟前对着车内的刘婉喊道:“前方发现袁术大军,正在和曹兖州交战,陈王命咱们到中军汇合观战。” 刘琬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在车里把汶阳候的紫色绶带在腰上系牢,这是他自认用来保命的办法——活侯爵比死人头更值钱。 磨蹭了好一会儿,再次紧了紧绶带拉开车帘哭丧着脸挥舞手臂:“你和刘琰去吧,嗯,就说我病了。” 说完还痛苦的哎呦了几声。刘琰摇摇头蹦下车缘去牵自己的马,刘珪能理解也不催了,吩咐几名役夫站在车边随时听候调派,带着刘琰骑马奔向陈王中军大纛。周围夫役铲土扬起阵阵烟尘,漫天飞扬的尘土让刘琬一脸嫌恶,鼻子里哼了一声紧忙拉上车帘不再看了。 此刻曹操军在东袁术军在西,刘宠在南三只军队于平原上呈品字型,曹操方左翼在夏侯惇的带领下正冲击黑山军的营垒,黑山军依仗土墙栅栏等简易工事开始还能支撑,时间一长就有些招架不住。 袁术中军不时有千人队支援,每当夏侯惇行将突入,总有袁术生力军阻挡,夏侯惇无力站稳阵地,等黑山军缓过来再杀回只好退回去,就这样夏侯惇反复指挥敢死冲杀一时还真就奈何不了对面。 北面袁术的左翼战况也在僵持,南匈奴骑兵没有选择冲击,只不断的对曹仁步骑骚扰驰射,曹仁指挥步兵列队防御,让曹纯的骑兵时刻警惕防备。与两翼战况不同,中路双方交锋尤其惨烈,地面上尸体层层叠叠,伤者哀嚎爬动,种种显示双方都在竭尽全力。 袁术一方披甲军士在前勇壮持矛在后,一列列好似排浪一般攻击不止,刘祥利用人数优势一波接一波不断冲击曹操的青州兵战团。曹操明白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示弱,命令军士死死撑住,虽然数量处于劣势但凭借其出色的指挥甚至打出几次漂亮的反击。 陈王刘宠立马站在一个土包上,见刘琰牵马蹒跚而来,注意到下巴周围胡乱黏上的动物毛发无奈笑了下。用马鞭遥指对刘珪开口:“北边的匈奴人明显不想出力,孟德中央怕是无法坚持长久,这唯一的突破点在袁术的右翼,就是我们面前的黑山军,只是这袁术中军太过庞大到是威胁。” 刘珪手搭凉棚眯眼看去:“黑山军人虽多可不经打,这袁术对黑山部的支援就好像填油,可能还是想保留实力,等中央突破后生力军上去碾压取胜,这到是个以多打少的稳妥法子。” “填油,嗯,到是个好比喻。”陈王点点头挥手示意刘珪继续说。 刘珪先是观察本军,经过了最初的杂乱阵势逐渐排列整齐,相应的对面黑山军也分出一半兵力当面列阵,两边各自的军官都游走在队列里不停的高声吩咐,偶尔夹杂着喝骂。 稳稳心神才张口说道:“立刻全军压上,兖州军不会座视,两下夹击时袁术派千人队支援也没用,只要能迅速击穿黑山军汇合兖州军,那袁术的右翼就算崩了。” “然后呢?”陈王问道。 “这之后嘛。”刘珪摇摇头:“到时袁术中军战阵应该完成转向,我们与兖州军合力建立新的战线,不过这样也不好打。” 刘宠哈哈大笑指着当前的黑山军自言自语:“不与兖州军汇合,直接把黑山军打崩,逼着他们逃向袁术的中军,这需要一个勇猛的将领把黑山军西侧堵住。”又扭头看向刘琰,手指夏侯惇的军阵:“去传我军令叫他们立刻出击,许你跟去赚几个人头儿。” 说完不顾一脸尴尬的刘琰扭头吼道:“告诉陈叔至率本部从西面攻击务必与我一起将敌阵朝中军压!” 不一会战阵西侧鸣镝连声响起,说明陈到已经准备完毕;刘宠抽出长剑高举过头停了一瞬猛然劈出,鼓手随即擂鼓,各队随着全军突击有进无退的号令滚滚压向黑山军。 袁术站在中军一辆大车上,正眺望刘宠军。身旁主薄闫象轻声问道:“明公是否支援一下。”袁术点点头随即看向曹军又摇了摇头:“告诉刘祥加把劲,我会让杨弘从中军再支援两千人给他,再冲一次对面就崩了。”低头想了想口气变得严厉:“告诉匈奴人必须,立刻,马上攻击,打赢了濮阳随他抢!” 闫象诧异的询问:“明公,中军反复支援,体力充沛的军士已不满半数。如果黑山军那边……” 袁术猛一摆手:“无妨,陈王殿下怎么也要试探一番,没个把个时辰黑山军不会有事,就算不济,哼,无妨。” 闫象也不好再说什么,和袁术一样他也不在乎黑山军死活,可不知怎的着心中总是没来由地忐忑,总是感觉哪里会出意外,这种感觉让他着实揪心。不过表面上他必须压抑这内心的忐忑。比起没来由的担心,他更相信袁术的判断力,稳了下心神闫象也把注意力跟着转向正面战场。 正面两军前锋已经进入关键时刻,刘祥把一万人分作四个梯队,每次派两个梯队一个主攻一个助攻,其余两个梯队随时轮换。这样就形成不间断的攻势,每时每刻都是激烈战斗。按常理说,如此轮换几个波次军队自己就先乱了,这刘祥怎么还这样做?一是刘祥作为袁术麾下首屈一指的大将指挥能力确实不俗,二是刘祥指挥的这支部队是袁术起家的嫡系南阳军,无论装备,训练都属袁术麾下最为精锐。 所谓的南阳军不仅是指南阳人组成的军队,而是纠合了包括泰山军,丹阳军等等精锐武装的统称。因为他们跟着袁术驻扎在南阳郡,所以才称呼为南阳军。袁术之所以能纵横四方,靠的正是刘祥指挥的这只王牌主力。 面对如此不间断的攻击,曹操军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锋线上两边军队紧紧挤着,一线的盾兵多数已经脱力,只互相用盾牌推搡不敢举刀砍杀,稍有破绽就会被敌军身后的矛兵刺倒,对方阵列后的弓手还不时抛射冷箭,虽说倒下的绝大多数只是负伤,然而乱战之中根本没人施救,多数伤重兵士就是躺在地上慢慢等死。 于禁指挥本部泰山兵来回穿梭于军阵之中,这只军队不同于曹操青州军,他们原本是鲍信在泰山郡招募的部曲。鲍信时期就由于禁统领,泰山军是全国闻名的精锐步兵,不单战斗力强悍,战场上也是韧性十足。 凭着泰山军顶在最前面才能坚持到现在,于禁率领亲卫走在军阵中哪里出现危机就填补到哪,一边鼓舞士气一边指挥调整阵型。身边原有百余亲兵,杀到此时几乎没人人带伤,好在这些亲兵伤重就被带回后面救治,真正战死的并不多。古代冷兵器战争便是如此,一场战斗死于战阵者极少,大多数都是负伤得不到妥善救治或被俘后遭到屠杀。 于禁身后的青州军也一直在不断支援泰山兵,整个曹军就在这种残酷的消耗战中逐渐被磨光了精锐,所谓精锐就是披甲的盾兵和队将,这些是各自军中经验丰富,战力高超的老兵。古代甲胄制造很难,维护更难,一支军队披甲率能达到两成就能算是主力军。 这些披甲的军士往往是前锋盾兵,各队队将,这些基层军士就是整支部队的中坚。有他们军队就不会轻易崩溃,失去了他们也就意味着这支军队伤了筋骨,除非战胜对手缴获更多的铠甲重新武装,如果失败要恢复战斗力将是个漫长的过程,在军阀混战的时代多数情形败军就等于在历史中彻底消失。 曹操下达的是死命令,于禁必须坚守战线不能后退,现在于禁和几个亲兵也身处一线战斗,手持盾牌挥刀猛砍,虽然力道一次不如一次,但于禁仍旧在坚持,如果退缩整个锋线就有崩溃的危险。 仗打到现在谁都没有选择,对于此战的结果于禁不敢也没有精力想,他只能继续坚持,靠本能坚持。于禁没有想到的是,片刻之后北面于夫罗的匈奴骑兵将正面冲击曹仁的战阵,整个曹军都陷入战斗,不再有后备力量能够支援。 此时由刘祥得到得杨弘的支援后立刻命令所有士兵披甲上前,亲自指挥两个方阵压向前线,同时命令部队不再轮换,他准备发动最终一击。 第8章 长垣之战 中 匈奴骑兵就在等袁术一句承诺,濮阳有数不尽的财物杀不尽的老幼,都是袁术命令跟匈奴人没多大关系,大家都在抢大汉帝国怪不到自己头上。 先是列阵等了一会,集合完毕后近两千骑兵开始催马缓步前进,他们并不着急,慢慢的向曹仁的军阵接近。接近到百步之内纷纷抛射箭雨,这回不似以往匈奴骑兵并未圈马离去,收起弓矢穿甲胄的骑兵带头加速,几十名骑兵速度最快超越大队直奔拒马而来。 随着距离接近能看到他们手里都提着粗粗的绳索,曹仁面色大变心道终于来了,扭头边走边发令:“长矛手向前,向前!射铁箭,不要留箭!全射出去!” 不必等待曹仁发令,弓箭手在各队队将的命令下已经射出铁箭,全军都明白失去拒马防护,面对高速冲锋而来的密集骑兵意味着什么。不能用骨箭头或石箭头的箭矢对射了,面对披甲骑兵没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只能用金属箭头射出密集的箭雨才会产生阻滞效果。 经过之前几次试探,曹仁阵前匆忙挖掘本就不多的陷坑全部暴露,暴露就意味失去作用,直奔拒马的骑手身穿两层皮甲,半趴在马背躲避箭雨,几人一组绕过陷坑冲到拒马面前,甩出绳索套住拒马突出的木柱拨马就走。这些粗大绳索只要套中的足够多,拉倒拒马之后便可拖拽到远处。 冒着一阵一阵的箭雨,每个倒下的骑兵都是身中数箭,依仗着身上的厚甲只要没射中面部要害仍旧能踉跄爬起来,只是马却跑远了,没有了马力也就失去了对拒马的威胁,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如此。 箭雨的阻止固然有效,可仍有两处拒马被拉倒拽走。后续骑兵伴着滚滚烟尘越过缺口突然冲进密集的步兵阵列中。先是一声声脆响,那是矛兵的木质长矛被冲击力折断的声音,之后是连续嘭嘭声,那是骑兵靠着自重和高速度带来的强劲冲击力撞碎阻挡的一切。 瞬间步兵阵列就出现几道长长的血路,骑兵就这样透阵而过,留下身后一路的尸体,直接到达阵势中央的一道矮墙。军阵中并不是什么都没有,通常会挖掘浅壕,用掘出的土修筑矮墙作为战斗不利时进行辗转和阻滞敌方攻势的依靠。 换做大汉国力昌盛时期,没人会费时费力挖壕沟,现成的武罡车更有效,哪怕没有武罡车辎重大车也能凑合用。乱世里小军阀没这条件,铠甲都比人值钱更别说大车了。 由于仓促,曹仁修筑的土墙断断续续,很多只是接近一个人的小腿高,按说是挡不住骑兵跃马而过。匈奴骑兵并未跨过矮墙继续冲击而是转马横冲弓手,随着弓手遭受打击箭雨明显减弱,借着箭雨减弱更多拒马被拽到。 骑兵源源不断冲进步兵阵列,眼前景象曹仁心中在滴血:“传令,传令曹子和横断!” 陷阵都尉乐进挤上前,手指着对面没有参与冲锋的上千匈奴骑兵:“骑兵现在出击会遭到对方横断!”见曹仁犹豫,乐进拱手提醒:“不如驱赶剩下的军士冲进去厮杀,阵中有壕沟矮墙空间小靠人多一定能把骑兵堵住。” 曹仁眼睛一立:“曹子和横断!立刻!”同时拔剑出鞘朝乐进一招:“现在,按你说的去做!退者就地斩杀!” 曹仁是真没办法了,如乐进所说或许有效,但是如此一来全军右翼也就废了,只恨仓促迎敌不然凭借完善工事未必能让骑兵轻易破阵。事已至此不如赌上一赌,横断和乱战同时进行也许会有撑下去的机会。 所谓横断即从横里截断,是骑兵的一类战术,简单说就是冲击对方的侧面,这样做会对敌方造成极大混乱同时最大限度的杀伤敌军保存自己。曹纯本就随时准备出击,接到命令也不耽误,率部直奔匈奴骑兵侧翼冲杀过去。 战场上右贤王刘去卑很兴奋,兄弟潘六奚带领右部骑兵收割曹仁的步兵,对向配合他的是左部卜满。卜氏是匈奴大姓,原为须卜氏后改成卜姓,世代任沮渠高官,十六国后期散居在山西陕西后世逐渐扩散至各地。 眼见曹仁一半的军力逐渐瓦解,刘去卑得意的对潘六奚叫嚷:“差不多该结束了。” 潘六奚明白这是要骑兵先后撤出去,为再次冲锋留出加速的距离。应了一声派人去通知左部卜满。刚过一会儿,忽然见到曹纯正从侧面向战场冲来,目标正是匈奴骑兵大队的腰部,刘去裨还满不在乎,曹纯要横断必须要经过呼厨泉前方,那还有上千骑兵,他坚信曹纯骑兵将遭到呼厨泉左部骑兵的横断变得有来无回。 刘去卑在亲卫的护送下脱离到战场一侧,想以更好的视角观看骑兵的突进,这时曹纯的骑兵正通过呼厨泉正面径直冲过来,透过烟尘已经隐约能看到曹纯骑兵的军旗。卜满策马来到刘去卑不远处高喊:“怎么没人截住他们?” 呼厨泉没有动静刘去卑也大感意外,按说曹纯要横断必须要经过呼厨泉前方,此时上千骑兵发动攻击定能造成曹纯巨大战损。然而呼厨泉就在那不动,那些观战的左部骑兵战马嘶鸣四蹄乱蹬,马上的骑士也一样在焦虑的等待冲击的命令,眼睁睁看着曹纯骑兵于自军面前百步外鱼贯通过。 瞬息之间刘去卑军遭到曹纯打击,这些骑兵刚刚退回来,都在换马准备再次杀向曹仁,曹纯冲过来他们也看到了,看到也不怕,同刘去卑一样所有人都不在意。等到曹纯靠近了才发现不妙,其中很多骑兵已经调转马头面向曹纯,没等催马加速曹纯的骑兵就到了眼前。 骑兵对冲就看速度,没有了速度就和木桩草人差不多,事实上曹纯最先撞上的不是骑兵而是刚被替换下来的马群,马群立刻就惊了,反向对着匈奴骑兵撞了过去。等到曹纯骑兵透阵而过,整个匈奴后阵一片狼藉。 兵看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有的茫然失措,有的在招呼乱跑的马匹,有的打马远远的躲避,更多的是乱跑的马匹——都是换下来的和没来得及换的。绕是匈奴骑手马术高超,面对受惊的马群能做的也只有四下散开各自躲避。 曹纯带领骑兵冲过百步后停下,掉头看着己方骑兵居然也散了,一群一帮乱哄哄整队。曹纯明白正面作战无论如何不是匈奴骑兵对手,就比如此次横断,两军接阵时己方骑兵松松散散没什么冲击力,如果不是突然袭击惊了马群,很可能就陷在里面出不来,与其说匈奴骑兵是被杀散不如说是被吓乱。 这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游牧民自小生活在马背上,骑马打猎结伙抢劫就是日常的生活,控马能力结阵配合不是临时训练几个月的中原人能比。毕竟能骑马行进和骑马作战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甚至说当下曹纯麾下没有能在马上开弓射箭的骑士,当然拉弓做样子是另一回事。 其二就是马匹,匈奴马匹产自北地凉州不说,除了平时骑乘的驮马,双战马甚至三战马都很普遍,战斗间隙能够从容换马始终保持马力充沛。自己这边马匹则都是拼凑,真正的战马还不够半数。 刚才一路冲来已经有很多马匹不住猛喘,继续冲怕是要有人掉队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匈奴骑手自小就与马匹接触,照料马匹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耳睹目染就是半个兽医。拿顺手为之的修蹄子来说,中原骑手非得找兽医才行更不要提日常疫病的防治,如此一来就算配备一人双马,对曹纯的骑兵来说也是徒曾负担。 即便这样此次横断也非常及时,匈奴骑兵大部分因为突然的横断处于混乱状态,仍旧滞留曹仁阵势中厮杀的匈奴骑兵不到两百,他们的任务是保住缺口等待身后大队骑兵再次进入,随着曹仁驱赶更多的步兵挤进战场,没了驰骋空间这些骑兵越来越窘迫,潘六奚组织几十个骑兵还纠缠,其余纷纷找机会冲出战阵远远射箭。 这样的混乱不会持续,一旦将领召集来去如风的骑兵立刻就会重新组织起来,到时将是惨烈的正面硬碰。必须趁机再冲一次,曹纯招呼一声再次冲向敌群,左右亲卫边呼喝周围紧跟曹纯,这次马速明显不如先前,驮马不如战马,拉重物和短促冲击是两回事,马力不济无法奔驰,很多骑兵干脆停下,全军呼啦啦席卷向前蔓延起来宛如长蛇一般。 侧面不远十几个匈奴骑士环卫一个铁甲罩袍将领,那人腰间非常显眼地系条赤红色的绶带,上面丝丝络络几条金线。当下曹纯也不顾得去数金线数量,总之赤带金彩不是单于就是贤王,当下毫不犹豫偏转马头直冲过去。 刘去卑正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有太多不理解,远处卜满正在几个亲卫搀扶下上马,不知是懵了还是受了伤,试了几次都没能爬上马背。身边亲卫大声呼喊,刘去卑这才发现曹纯正冲过来,烟尘一片也不知跟着多少骑士。 刘去卑一咬牙准备硬着头皮顶上去,就在此时北面轰隆隆连连闷响,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五六千匹马,马群身后几大股黑色浓烟腾空翻滚,受惊马群不知怎地混合了远处其他马群莽莽荡荡狂奔而来。 刘去卑和咫尺外的曹纯对望一眼,相互默契地一同打马朝南逃去,紧跟着他俩的是刘去卑亲卫和曹纯骑兵,之后是从战场出来的潘六奚带着一千多匈奴骑士混杂着茫茫多的惊马。 马群受惊后会朝一个方向猛奔,马匹体力不支就会脱离,马群数量就会逐渐减少,直到少到一定数量才会停下。被裹挟在其中身处边上的还好,若是在中间,那在马群停下之前只能顺着群马奔跑的方向跟着跑。停下和转向都有可能被撞,一旦被撞失去速度,紧接而来就是第二下,第三下撞击,马还可以活下来,骑士落马就会被踩做肉泥。 匈奴骑手的优势显现出来,胯下马力不济瞅准时机跳越到身旁马匹背上继续前进,可曹纯的骑兵不行,拼凑的驮马在实施横断后马力枯竭,根本无法驮着骑士继续狂奔,很多曹军骑士马力枯竭被撞倒地,被后续群马将骑士活生生踩死。 如今曹军骑兵剩下不到一半还跟着曹纯跑,不光是曹军骑兵,除了外围的少部分匈奴骑手,大多数匈奴人也在跟着疯跑,这是真正的逃命。大地在轰隆隆颤动,由下而上滚雷乍响,黑压压城墙行进,任何事物挡在面前都会被碾碎。 曹仁瞠目结舌,阵势前面数千骑兵被更多的马匹漫卷裹挟着朝战场中央碾压过去,那边刘祥与曹操中军恶战对外界浑然不觉。感觉着脚下的大地有节律地震动,身旁将校呼喊只能看到嘴巴在张合,除了隆隆的马蹄声什么都听不到,此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灾难马上就会降临中军战场。 站在高车上的袁术接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黑山军崩了,刘宠没有任何试探全军押上两路夹击,夏侯惇发现战机后全军押上。中军的千人援军果然没起到多大作用,只是稍微拖延了一阵便溃散了,三个方向的夹击让黑山军立刻崩溃,因为其余三个方向都有敌人,败兵只能朝己方中军冲来。 另一个是好消息,曹军马上要崩了,刘祥攻击终于得手,曹操军被迫后退,刘祥的前锋已经看到了曹操将旗,和那旗下的矮小胖子——曹操本人。中军校尉史涣指挥亲卫在一个小坡地列成环阵作为最后的防线,军司马于禁带着剩余的军士在亲卫防线前面殊死抵抗,南阳军冲击越来越强,曹操军不时有军士丢掉武器四散逃跑,看样子随时都有被突破的可能。 刘宠你尽管得意啊,袁术立在高车上腹诽。黑山军的崩溃袁术已经不在意了,曹操中军失去了建制,等刘祥的南阳军夺取了曹军中军阵地,依靠一个小土坡和亲卫负隅顽抗毫无意义,对于曹操来说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不就是换家么,对此袁术心里有底,别看黑山军崩了可毕竟是八千人,对方也不敢太过逼迫,只是驱赶着想要借力冲击袁术中军。然而袁公路是何许人?早已胸有成竹,黑山军冲过来又怎样,我袁某人中军已经离开,我转进平移了。 不管是匈奴人还是黑山军死不死和他袁公路关系不大,除了从洛阳带出来的虎贲武士其他人在他眼里也是炮灰而已,袁术认为有嫡系南阳军就够了。再说不管匈奴人还是黑山军死的多些更好,日后以己为尊也会少很多的麻烦。 “传令刘祥半个时辰务必破敌,传令戚寄,秦翊随吾押后,余下各部占领曹军阵地列阵。”袁术大手一挥发出命令,下车上马在百名虎贲骑士簇拥下,看了眼南边奔溃的黑山军,心到刘宠啊刘宠咱们来日方长,随后骑马悠哉地朝戚寄、秦翊两军行去。 接到袁术的新命令刘祥很有信心,不用半个时辰,南阳军再冲一次就可以结束。这时远处传来隆隆之声,隐约黑压压一片人喊马嘶夹杂着滚滚烟尘席卷而来。刘祥闻声奇怪,挑了个高处手搭凉棚放眼观瞧,待看清楚了心下大吃一惊,不知多少人马势不可挡地压来。 刘祥咽了口吐沫,他的军阵分成了三部分,现在前部正在猛攻曹军最后的阵地,后续军士有的就地歇息,有的正列阵准备替换前部,可以说现在南阳军阵列侧面全部暴露在冲击范围之内。正考虑如何是好,整个南阳军和曹军也发现了不对,战场忽然安静下来,双方也不打了,尤其是南阳军中央阵列的军士纷纷站起身来,惊愕的扭头全都不知所措。 只愣了一会儿刘祥大叫起来:“快,快,快散开!跑!” 可他的声音瞬间便淹没在了隆隆马蹄声中,伴随着大地的震颤,整个南阳军中段阵列迅速的消失在卷起的烟尘中。片刻后整个战场静止一般,曹仁已经得到消息,远远的望着中军方向嘴里不住呢喃:“南阳军没了。” 曹军将领们收拢溃兵后再次建立起防御,曹操身子一软扑通坐到地上,搓着手心里的冷汗,土坡下边几千南阳兵已然看懵了,他们还保持着进攻的姿势,手中拿着的武器和面前都曹军相互指着,也不进攻也不溃逃茫然的呆在原地。 绝境逢胜曹操不由地笑出声来:“南阳军,南阳军没了。” 受惊的马群在踏过南阳军后慢慢停了下来,大群大群的聚集在战场南边不远处,经过马群践踏那里已经不能称为战场了,整个地域混杂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到处是残缺的尸体和碎肉,血液混合着泥土和肉块,相互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哀嚎,但很快便沉寂下去。很多惊魂未定的匈奴骑手开始收拢马匹,逐渐形成了以刘去俾为中心的军阵,再也无心恋战缓缓朝西北退去。 袁术骑在马上手举马鞭也不挥打,只是在那举着,看着面前匈奴人缓缓退走,猛地挥鞭子抽打身旁的戚寄。鞭子打在戚寄的铁甲上砰砰作响,戚寄也不躲缩头任由袁术抽打,打了好一会袁术打累了,扔了鞭子双手捂脸呜呜哭起来。 此战便这样结束了,袁术联军损失巨大,黑山军溃散郭大贤,李大目战死,黑山军本部还在冀州,虽说损失大却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匈奴内部因权利争夺本有嫌隙,于夫罗不出击则彻底激化矛盾,很明显于夫罗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多数匈奴人都不满于夫罗排除异己的拙劣手段选择追随刘去俾。 刘去俾带着左部和大部分右部骑士向西退到了蒲城一带,于夫罗则干脆带着少数忠诚的左部骑士远远跑去更西边的匡城打劫,总的说来匈奴人损失很小,然而却彻底分裂了。袁术是最惨的,立身的本钱南阳军瞬间没了三分之一,与曹军接战的三分之一在失去指挥后茫然不知所措,被曹军一逼迫散的散降的降。 这只先后由孙坚刘祥统帅,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百战强军就只剩下最后的三分之一,其余各军无论说是训练,还是装备都不能与之相比。又逢乱世再想重建几乎是不可能的。不怪袁术失声痛哭,此役他彻底失去了北上争霸的本钱。 袁术本想凭借剩余中军继续打一下,可见到死里逃生的杨弘亲口说出刘祥死讯,再加众人劝阻的理由很充分:曹军中军稳定住了,夏侯惇没大损失,曹仁部还可以打,还有可恶的刘宠五千陈国兵,我军兵不满万加上军心已经散,即使心有不甘也无力回天。恨恨的袁术终究还是退去陈留郡,没脸面去见张邈,躲在雍丘城里整天唉声叹气。如今他只能绕道回老家汝南恢复,远远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曹军虽说是惨胜,骑兵死伤过半算垮了,曹仁部受到骑兵突击避无可避也是伤亡半数,中军更多的是逃散,兵士胜利以后收拢可以恢复,在短兵相接中损失的多是敢战老兵,这些不是短时间能够补充。好在没有任何一个军中宿将被击杀,更主要的是,袁术南阳军的装备辎重全都缴获了。 打扫战场期间发生了小插曲,一些刘去俾的匈奴游骑也靠过来抢夺,主要是铁甲,他们皮甲不少但铁甲这东西匈奴人造不出来。双方偶尔发生些小冲突,你骂我一句我扔你一石头,冲突中匈奴人一触即退,曹军也就不理了。 一是匈奴游骑人少拿走的不多;二来是东西实在太丰富了,除了武器盔甲,还有不少完好的首级和钱财,真心顾不过来。其中就有刘祥的人头,他被数匹惊马连续撞击当场死去。尸体飞出很远落在了一处毁坏的拒马上,拒马的尖刺透过铁甲当胸穿出,直挺挺的挂在那里等着被割去首级。 曹操和刘宠两军汇合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师长垣城,记录军功点算缴获,当晚大排延宴。 陈王刘宠虽然是客军,按亲王身份还得高坐主位,左手边为兖州牧曹操,曹仁,夏侯惇等人,右侧陈国相骆俊刘琬及陈国各尉,却没见刘珪刘琰。 刘琰等打完了仗,跟夏侯惇借了两个矛手到战场上收死人头去了。到不是刘琰贪功,夏侯惇对刘琰的声音和外貌有些惊奇,总觉得哪里见过,见她作战时远远躲在后面观看,心里更加的厌恶。 他知道陈王的秉性不好色,只当是哪一家贵戚公子跑来刷一刷军功。等到作战完毕刘琰前来告辞时,有意无意提起打扫战场的事,一句小奶娃你敢去割人头吗?明面上给这位公子领功发财的机会,但是话里话外透露出不屑与轻蔑。 刘琰心里大为不爽,心念一动这种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自己怎么说也亲身打过仗还杀过胡人,割死人脑袋又算得了什么。既然你叫我去发财,那我何必扭捏作态?干脆朝夏侯惇借了两个矛手进入战场打扫,夏侯惇望着远去背影冷哼一声也就不管了。 都到吃饭时间了人也没回来,刘珪心中忧虑,找曹纯借几个骑兵去寻找,曹纯得知他是平原从事倒也乐的帮忙,也是他兄妹俩身份低微,没有惊动别人倒也不耽误开宴。 开宴前先举行献俘仪式,选了几个官职高的俘虏押到院子当中,曹操毫不掩饰欣喜,对着陈王拱手:“此战幸赖大王相助。” 人情世故都这样办,主人说句客气话先开个头儿,等陈王接口再说几句勉励的话,分配过俘虏大家也好敞开了吃喝庆祝一番。 “坑。”陈王只说了一个字,却让曹操大惊失色,陈王俘虏了两千多黑山军,那些都是土里翻食的农民杀就杀了。自己这边可是两千多精锐南阳军,给谁卖命不是卖,曹操有信心收归己用。刚才你陈王说坑是什么意思?太阴险了,你收编不成也不给我机会壮大实力。 ”尽坑之。“陈王眯着眼睛盯着曹操。 曹操沉着脸低头犹豫半响,咬紧牙关猛的抬手朝院中俘虏挥了挥,再次看向陈王脸上却是一片喜色:“大王请!”言罢端起杯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谈到昨日战事,除了感谢陈王救助之恩,在坐无不觉得匪夷所思。按说马群有匈奴骑士看守怎么忽然就惊的朝南跑?众人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有说是乃天意为之。 众人正疑惑间,门外走进侍卫对低声曹操耳语一番,曹操举杯环视开口说道:“诸位,此战诚赖天之幸,此外也有人助,一位义士率数十游侠奋击方立此奇功。” 曹操讲完顿了顿:“方才得报此人正在门外,待操请来与诸公相见畅谈。” 说罢一招手,不一会门外进来一人,身材瘦小一身儒衫,头顶纶巾飘飘然昂首而入,等走近了仔细一看,衣服又脏又旧好几处破洞连补丁都不打;头上纶巾到还干净,只是太小,仅能遮住发髻;油腻腻的头发满是散乱的发丝,蜡黄的面色泛着黑污多半是营养不良加上不爱洗脸,络腮的胡子半长不短显然是很少打理;腰上只挂个佩绳根本没钱买玉,走快一点绳子头儿就乱飞,没有袜子赤脚蹬着双草鞋。 这人缓步走到堂上先是朝陈王刘宠一揖到地,又向曹操深深施礼,之后双手作揖环顾一周,最后再次向陈王躬身一揖:“在下陈留史路见过大王。” “抬起头来。” “诺。”史路站直身体,眼睛盯着陈王脚前的地面不敢乱动。 “不必拘谨,此战你出力甚大,你所为本王与诸位多有疑惑之处,请不吝赐教。” 等陈王说完史路又一次躬身做揖:“素闻曹兖州仁德,在下早有归附之心,奈何无有居荐又身无长技。中平时师从乐长史与前车骑将军处行走,典客或治粟间,起草,算计,行令诸事屡受何车骑嘉奖,然不忘家师言修德克己度量谨慎,何为修德,曰修习宏度养气也,见善则迁点滴所聚,宠辱不惊去留无意者。。。。。。” “慢来,慢来。”陈王刘宠眉头紧皱赶紧打断,他是个直率的人,你就说怎么打就完了,拿履历做开场白也行,怎么还谈上经义了,再不打断看样子还要长篇大论一番不可。 知道你着急找工作,可你得分场合不是,这儿不是招聘面试,大家明白如果是儒生主持的话你俩能谈一天,可当下是什么情况,在坐的全是抽刀砍人的丘八,别看骆俊是个文官,那也是个急脾气,还是个务实的主儿。 你跟他说钱粮没问题说砍人也可以,考完试了课本就扔,甭整虚的说钱就完了其他的免谈。我们大家伙儿都等喝酒可没精力跟你在这谈经论义画大饼。想到此处陈王偷眼望向曹操,见曹操双手紧握皱眉咬牙,看这样子能不能听懂先不论,至少也是不愿意听。 史路立刻反应过来,紧忙说道:“适逢匈奴换马,嘈杂混乱,又见曹公骑兵出击,胡人纷纷赶去单于处聚集,某便带人乘机呐喊,焚烧匈奴人草料,匈奴马群便惊了,当下盛北风,马群自然朝南。” 众人恍然大悟,忽听一人道:“看似简单,然匈奴悍勇狡诈,尤擅奔射,纵然突袭怕也是不易,受创几何?” 史路点点头:“十去七八。” 众人惊叹,陈国国相骆俊问道:“敢问先生如此强军何处所得?” 史路答道:“王度所部,年初某游济阴时结交,具是好汉。” 刘宠这边到没什么,曹操一边众将已是哗然,这王度原是东阿县丞,趁青州黄巾大乱兖州之际投了黄巾。曹操收服青州黄巾后唯独王度不服,纠集饥民与曹操在兖州反复争斗,其部多是东阿囚犯、官吏佃农、大户奴隶,这些人造起反来尤其悍勇。你来我走你走我追,尤其是王度烧仓毁田,有段时期曹军没有军粮甚至要靠吃桑葚野草度日,曹操恨的牙痒痒。后来还是程昱设计击破了王度,自此王度便不知所踪,没想到今日竟然是王度救了曹军。 曹操咬着牙冷声问道:“为何不见王度?” 史路苦笑叹息:“王寿思已然悔悟,此次便是来纳降,只为宽恕部众别无他求。可叹身中流失陷入马群之中。” “悔悟?是饥困所迫吧。”曹仁冷冷地说道。 一旁史涣气愤接口:“多少官吏家破,佃户流失,至今都没恢复。” “当初因为他兖州饿死了多少人。” “若不为他我等也不会去抢百姓的粮食。” “你抢了多少。” “属他抢的多。” “我是抢的多可人却被你收了投献。”兖州诸将也纷纷议论起来。 “够了。”曹操一出声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手下这些夯货话说多了,抢百姓悄悄去做就得了说出来不怕遭人指摘吗? 黄巾大乱以来太多佃户奴仆成了流民,流民在某一地安定下来分得土地变成自由民,可着不成啊,政府要那么多人做什么,留一点儿能出官员俸禄就够了。所以军阀不抢官吏大户只抢百姓,逼着百姓去大户家投献或为部曲或做奴仆,平时顾及声名还要巧取豪夺,时下乱世多数人也没了顾虑——我要钱粮你要人,等自由民没的差不多也就算大治之世了。 有没有王度都是要抢的,因为自己就是官吏,可这种话能当面说出来么?那边陈王脸色已经不好看了,骆俊也冷冷的看着这些兖州军官。曹操心底冷哼,你为了你们刘家,我为了我们曹家,本质上都一样,我就不信你没趁机搜刮部曲奴仆,摆什么臭脸装什么清高,只是腹诽明面上并没表现出来。 史路摇头面带不屑:“与王寿思何干。” 声音引来关注,史路迈出一步:“上享朝廷俸禄下夺黎民膏脂,高门世宦,累家大族所为久矣,王寿思何能一呼百应?十羊九牧夺民私己尔。” 曹操正想着刘宠史路却来这么一出,诛心之论啊这属于,场面更尴尬了,一时又不知如何圆场,只能抬手指着史路:“呃,先生,嗯,嗯。” 这时一声轻咳,刘琬朝众人拱手,还特意对曹操点了点头:“适才听先生言师从乐景和。” 史路点点头,刘琬又问:“先生表字可是八达,可认得牵子经与刘玄德。” “在下与牵子经同门,与刘玄德也是相熟。”史路具实回答。 “哈哈,真的是你。”刘琬站起来走到史路跟前:“诸位可曾听闻,子经义八达避?” 问完也不管众人,绕着史路走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仔细打量也知想看出什么:“中平六年十常侍作乱,大将军与何车骑具被害,乐景和也未能幸免。牵子经冒死收敛,约你一同送乐景和尸身归乡。”刘琬叹口气,袖子在眼角前晃了晃似是擦拭泪水,抬头双目圆蹬拔高声调:“在河内遇贼拦路,你史八达扭头便逃,众贼环绕争抢开棺,亏牵子经垂泪恳求,乐景和尸身才免遭亵渎。” 说道这里刘琬喉结抽动,好似强烈压制心中愤怒一般:“如这般鼠辈只顾跑路,究竟如何破贼未可知也。” 说完刘琬狠狠甩动袍袖不理史路,转身坐回去了。 这下全场哗然“莫不是王度之劳吧。” “王度却有本事,可如何叫麾下统一口径?” “噫,着不简单?”众人一副你懂的表情。 史路脸色涨红指着刘琬:“你,你,趋利避害,本性使然,何必,何必。” 刘琬也不示弱:“贼人与匈奴何大,见贼避见匈奴不避?” 史路也急了:“与贼搏胜而无用,退匈奴建功入仕,焉可比也。师亡矣,亡矣!你,你,生前不孝死了干叫!” 这生前不孝死了干叫着实惊呆全场,半刻之后哄堂大笑,这情景绝对罕见,史路是真急了居然说这种粗言糙语。 刘琬环顾众人边笑边说:“不若改作师亡不叫,烧马尽孝。”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很多人笑出了眼泪,莫要得罪文人,他们骂人不带脏字但绝对诛心,用手反复揉捏着你的心脏,嘴上跟你说快了快了再忍耐一下就死那种。 曹操是真佩服刘琬,暗竖大指这一波转移高啊,自己都不信史路能去打匈奴人了,他这样的多半事前出个主意,打起来躲到后面,等完事了对活着的人承诺一番,领了功劳博个出身。什么时代这种人都不缺,缺的是又有主意也会具体实施的人,况且刘琬说的自己也有印象,好像真有这么个人,着要是招揽回去不得把张邈气死。虽说张邈这人空有其表,可自己在兖州还少不了他,人家是名士大族影响力摆在那,兖州士族就吃他那套。自己在兖州拔擢寒门与当地大族争利已经让张邈心存芥蒂,这声名可是张邈的底线,目前曹操还没实力和兖州大族翻脸,为了这人去碰张邈的逆鳞即便真有些许能力也不值。 想到这里有了计较,和刘宠对视一眼征求建议,刘宠一脸不屑点头,意思是你看着办吧。 曹操伸出双手下压,等众人逐渐安静下来,对着气急败坏的史路缓声说道:“先生莫怪,此席间戏言尔。”说着站起身来:“先生之功操且记下,请满饮此杯,先行馆驿歇息,不日定有分说。”说着亲自斟酒笑着递给史路。 史路也不说话,接过酒杯一仰头喝光,朝众人拱手转身离去,还没走出庭院大门屋内又是哄堂大笑。 第9章 长垣之战 下 且说史路离去众人仍旧饮宴,曹操不时朝刘琬举杯致意,明显有意结交这位会来事儿的平原相。刘琬喜出望外,行军路上刘珪谈及若能打通曹操的门路,也就算攀上了袁绍的高枝,平原国也就有了强大依靠。当时满心忐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引起对方注意,现在看来时运这东西真不可强求,什么都不用做它自己就登门拜访。 平原国是河北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不光农业发达人口众多,还是水陆要冲贸易集散地,是幽州冀州进入青州的门户,也是青州战争物资的主要生产地。公孙瓒,袁绍都将要眼光瞄准了平原,刘琬想要立足得找一棵大树依靠,公孙瓒出身寒门刘琬第一个否定了他,所谓道不同,追求不一样,还是袁绍值得托付。 大家同属高门望族还都是外来户,很多事感同身受有共同语言;二来袁绍对士族很宽容,不管本土还是外来,只要是高门豪族袁绍都以诚相待,刘琬自信凭出身一定能让袁绍另眼相看,不怕手里没兵,袁绍就是为了士族利益打天下,他有兵就够了,我替袁绍守着平原难道不好吗? 正得意前途光明,刘珪满头大汗慌慌张张进来,对刘宠一抱拳:“大王,刘琰被俘。” 众人一愣,刘琰是谁啊?被谁俘虏了?敌人不是都被打跑了吗? 刘珪缓了缓神:“刘琰率军伏击匈奴游骑,不慎,不慎被俘,请大王速度发兵救援。” “匈奴几何?”听到附近出现匈奴骑兵骆俊有些紧张。 “据说是,是,是独骑。” 沉默,全场沉默,刘宠自顾自喝酒没什么反应,屋内众人自然也不好搭话。刘珪等了好一会儿,转头瞪向刘琬寻求帮助。 刘琬脸都蓝了,刘琰的怎么就出事了?你没事埋伏人家做什么,你率军伏击一个落单的匈奴人却被俘了,是真无语了,太丢人呐。 刘珪老成持重办事妥帖,算账、行路、人员安排都不用别人操心,还会画地图,这可是密不外传的核心技术,虽说总是教训自己,可每次都占理让人服气呀。再看看你刘琰,就不明白了同样是一个爹妈的亲兄妹,长相差距大做人的差距更大。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等以后找个人嫁了?真想不明白就你这熊样儿还欺负我?报应到了,倒霉了,真是活该呀。不想理也不成,就算是看在刘珪的面上也不能不动,算了,就当以德报怨吧,谁叫我是读书人呢。 刘琬整理好衣冠,顶着张蓝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站起身来拱手:“恳请大王速发救兵。” 刘宠放下酒杯看向骆俊,骆俊指了指坐在最末尾的一个校尉,校尉点头会意,起身回军营招呼本部人马出兵寻找去了。 曹操也听完曹纯耳语,看向刘琬决定还了这次人情:“既然汶阳候属下,呃,同本州军士出击被俘,那本州也当助力。” 曹纯大步走到刘珪面前:“我与你同去。”刘珪认得曹纯连忙施礼道谢。 刘珪曹纯两人走到大门口眼看就要离去,刘琬咬咬牙,先对曹操施礼又对刘宠大礼拜别,走到门口身后响起宴饮之声,刘琬略微一犹豫,猛一跺脚对着前面高喊:“同去!同去!” 刘琰坐在帐篷里揉着肚子,没想到这女人有痛经的毛病,自内而外疼起来比鞭子抽打狠多了,难受却毫无办法,实在挺不住也只能哼两声。 偷眼瞧着身后年轻的匈奴武士,年纪和自己相仿,面貌稚嫩身材魁梧,本来要伏击他结果反被他捉住带回来。开始那武士以为刘琰受伤了,偶尔过来扒拉两下,没见什么皮外伤,时间久了也不管了。 疼痛让刘琰更加懊丧,早疼是不是不会伏击他了,说起伏击现在都没弄明白怎么会失败,对方单人独骑,老娘这边有矛手有弓手人多势众为啥就没成功?这里是匈奴营地,到处都是匈奴人,逃跑是不可能了,单算眼前这位就打不过。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想不明白。 话说刘琰和两个矛手打扫完战场收获颇丰:两个队将人头,一副几乎完好的铁甲,几件丝绸衣服上百铜钱,还有差不多四匹散碎绢布和一袋子粟米。本来粟米更多,顾及驮马实在吃不消,只能眼看着被别人拿走。 战场事先被大军犁过一遍,剩下坛坛罐罐自己拿的算最多,有次为了小半匹碎绢布差点和另一伙儿人动手,谁都不服谁眼看要火并,身边矛手及时喊出了夏侯惇名号,对面听到后立刻就缩了。 回想夏侯惇对陈王谦卑的态度,刘琰干脆见人就喊我乃陈王子。甭管对面怎么认为,陈王儿子也好,为陈王儿子办事也罢,唬住算唬不住也不在乎,不怕陈王非要抢证明背景更大,那就让给你好了。当下这个时期大汉藩王的名头很好使,军士一听见陈王名号全害怕,嘴里不服气嘀咕些奶娃子,碧眼儿的话讪讪离开。 那两矛手绢布粮米人头统统不要,摸到成串的铜钱还会上缴,串上钱不多刘琰就直接赏了,可把俩人高兴的不得了。绢布粮米人头拿回去会被兵头队将夺走,他俩白白受累,大串铜钱也不敢偷拿,陈王子这个名号叫他俩忌惮,万一刘琰见到不说破回去告状,挨鞭子是小脑袋很可能要保不住。零散铜钱给他俩拿点儿挺好,小兵永远没出头机会,没准下次就换成他俩躺地上被人模。 刘琰看他们扛绢布有些于心不忍,着玩意儿着实挺沉,下令让驮马运战利品,返回时和两个矛手一样徒步,累点儿不怕大家高兴就好。 附近除了三三两两回返的军士——都是有点背景的人物带着小兵,或为自己或为上司来捡点儿漏儿。不时能看见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躲藏在土坑草从间,大军是狮子老虎大快朵颐,刘琰等人就是鬣狗秃鹫吃些残羹碎肉,这些老少流民只能算是细菌,捡食血毛分解粪尿。 等到入夜静谧萧索,确认过危险的大型食肉动物心满意足,饥寒交迫的老少就会悄悄模到战场,找些土里掉落的米粒,死人身上的残破衣袜。毁坏的拒马车辆拿来烧火取暖,顺带煮一煮马头马蹄子,里面多少会混着些人肉。靠这些渣滓一家老小再多熬几天,或许就能活着走到陈国。 相互熟悉会不自觉走在一起,鬣狗秃鹫逐渐分成几群,刘琰没有熟络的人,可陈王子模尸这事已经传开,有几拨人聚来打算一起走,可能想一路观察下模尸的陈王家子,好为他日积累谈资。 人群行进间隔渐远慢慢的相互间看不到了,有人眼尖发现身后远远一个落单匈奴骑手若隐若现,那骑士对刘琰这些人丝毫不在意,有两次甚至跑到一行人前面。沿途经过岔路时选择不同,没多久又能见到对方,可见双方大致方向一致。大伙儿判断这个骑手应该只是顺路,可能是侦察兵一类,也许是到长垣确认一下大军动向。 “贵人,要不要弄一下。”一个队将说道。 “只一个骑手,咱们人多,埋伏好兴许捉个活的。”另一个披铁甲壮汉也是相同意见。 “把马弄回去能赏更多,我带弓了,搞一下吧。”又一个领头的粗壮汉子说道,他显然对马更感兴趣,什么时候马都比人值钱。 刘琰其实没想搭理那个匈奴人,正担心怎么交代打着陈王旗号模尸的事,堂堂大汉宗室亲王让手下去模尸敛财,虽说不至于因此掉脑袋,那也非把陈王得罪到底不可,还有知情人没跟走一路,就算想发封口费哪儿找这些人去呀? 刘琰肠子都悔青了,不过呢,现在不一样了,捉一个匈奴活口当众宰杀是件有面子的事,无论如何比空手回去要强得多,功劳谁也不敢抢,谁不愿意砍谁,跟陈王家子抢功劳砍你怎么的?不说能抵消模尸丑闻,起码能给陈王脸上添光,至于冒充陈王儿子?你可别乱说,陈王子是家子的意思,我中山靖王之后过继鲁国有汶阳候做证,保真宗室,说家子有毛病但绝不算大问题,我自愿给叔叔作仆人碍谁事? 刘琰打定主意干一把,叫众人前进的时候留心草木茂密的地方,等那骑士在身后时趁机打个埋伏,恰好有个队将说他熟悉本地,具那人说,前面三里是两条路的交汇处,路北有处坡地草木茂盛,路南是濮河支流与路平行,匈奴骑士虽说骑马,沿路侦查见到结队军士要绕路躲避,而且我们走的这条路更近,必能事先设下埋伏。 大家觉得很有道理,留下几名军士牵驮马和财物慢慢回营,余下十几个人抢先赶过去准备。整个土丘顺着路延伸出有上百米,土坡不算很高但很陡峭,只有一个地点稍缓些可以骑马上坡,南边河水流速很缓,五六米宽深及前胸,下去踩几下河底尽是烂泥,骑马下河一准儿困住,确实是个适合打埋伏的地方。 堵住两头,那骑士要么向北跑上缓坡,要么涉水过河,无论怎么选,一定会失去速度,到时候三五个人围住手戟、套索勾他下马。再不济还有一副弓箭,骑兵没有速度威胁大减,一拥而上近身搏斗定然叫他跑不掉。 有了大致方案还要具体细则,众人商量一番定了个稳妥法子,布下一个口袋阵,在离去路上密密麻麻挖几十个小浅坑,不用多深专陷马腿,骑士打这里逃走必定中计。持弓的壮汉坚决反对,说陷坑会让马腿折断,瘸马一文不值,然而他提不出更好的法子,看着几个军士挖坑急得蹲在一旁不停搓手。 在骑士来路先藏好八个矛手,加上那个反对挖坑的弓手,等匈奴人过去后再出来把路封住。敢回头当面就是一箭,矛手在前顶住再来一箭,他单人独骑拖延上几分钟,等大家伙儿赶到一齐勾他落马。若他不走两边冲上坡地更好,在唯一缓些的位置埋伏下五个人,坡中挂上两道绳索绊倒就捉,没被绊倒就拖住等大伙儿赶来,平地你有速度上坡可没有。 不担心南边小河,他可不知道水究竟多深能不能过,再者说河底全是烂泥,说不深至少也能到马前胸,下水踩上烂泥马还不如人走的快。为了防止万一还是预备好两个矛手,在众人一致提议下,刘琰被安排到这个安全位置,听到封路几人呐喊就冲出来,在哪下水就跑到哪儿用矛尖封堵。南边你上不来,想回去众人也已赶到河边,妥妥瓮中捉鳖。至于满是陷坑的去路则没分人手,如此密集的坑还能冲过去算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就随他去了。 刘琰满意的摆弄铜锤,一个小兵看挥舞起来颇为费力,悄悄送了跟木棍,反正也用不上陈王子厮杀。刘琰认为还是要威武些,耍一根木棍算怎么回事?第一次带兵作战格外慎重,反复推演这个计划,感叹真是天衣无缝。排兵布阵,利用地形,揣摩心里,先手后手,领军初阵竟然如此精彩。 此战过后要加倍赏赐众人一二,回去必会宣传自己临阵风采名将之姿,想到此处心中豪迈不已,仰天咧嘴却不敢大声吼出声,生怕如此完美的伏击被喊声搅乱,紧握拳头心中激动,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住暗赞:真当世麒麟儿。 远处马蹄声由远及近紧跟着一声呼号,起身观瞧河对岸,匈奴骑士已然勒住战马,来路被八个矛手挺矛封住,矛手贴在一起列阵,齐声呐喊缓步前进,强壮汉子弯弓搭箭对着骑士随时准备发射。 刘琰这边两矛一锤也呐喊着跳跃宣誓存在,边喊边对着河对岸的匈奴骑手舞动兵器示威。现在看的很清楚,匈奴骑手一张娃娃脸没有胡须,身材很壮硕,头带椭圆形皮尖帽,两条长长护耳毛茸茸翻至脑后扎住,动物皮毛做成紧袖无扣袄子,腰上用粗麻绳绑紧,露出一块紧实胸膛,看那皮袄子隐约还是右衽。 马身上几条皮带挂着木棍短斧,骨朵绳索,还有些没见过的物件满满当当,身背好大一张弓,还有一张漆黑铁弓没有挂弓弦横放在马身一侧,直直的老长一根弓身估摸比背着的那张弓还大。一长一短两个箭壶,大的那个缀了不少金属片密密匝匝,太阳下发着闪闪银光。 胯下坐骑最是神俊,没有任何马具,比普通马高出一头不止,浑身油闪闪泛着金色鳞光,浅黄色短毛没有半点杂色,胸宽胯窄四肢修长脖子挺立,奇浓的鬃毛和马尾颜色愈长愈深,直到毛尖处变成深栗色。穿梭奔走不像在用腿行动,一窜一窜前行马背依旧平稳,迅捷体态轻盈得更像是在半空游移。 “大宛!大宛马!”拉弓的壮汉像疯了一样对着骑士狂喊:“上山上山!别走前路!” 匈奴骑士环视周围一圈不见丝毫慌张,突然发力对着封路的矛手直冲过去,矛手们站立原地半躬起身子挺直长矛,矛尖对着冲来的骑士。 操弓壮汉大吼一声:“死!”一箭绝杀骑士面门。 发箭距离不过十步,骏马奔跑中猛地横向一跨,骑士斜看箭矢裹着一股劲风略过,骏马旋即拧身半圈加速奔跑,骑士顺势甩出一柄短斧,在空中划圆噗的一声劈倒一个矛手。此时第二箭直奔骑士后心,骏马一个急停马腿轻弯,骑士侧身探手擒住箭矢,右手摘弓左手搭箭扭身便射,噗一声钉在一个矛手胸上,电光火石已经两人倒地,其余人从背后摘下皮盾防护。 那弓手异常亢奋,盯着大宛马嘴里不住念叨,走上两步干脆甩了弓,从后背取出两柄手戟呐喊一声:“压他下水!” 土坡上的军士看得出对方是个猛人,刚才听的清楚骑的可是大宛马,死几个人算什么,得到那匹马什么都有了,也不藏了呐喊着冲下土坡,大家都出去靠人多把他挤到水里才好。 骑士看了一眼土坡,胯下骏马始终不停,奔走间大弓右手交左手照土坡就是一箭,惨叫声未落挂上弓抽出长棍,对着冲到跟前的矛兵借马力甩棍抡去。木棍击打皮盾发出砰一声,持盾矛手啊一声惨叫,抱着手臂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骏马左右腾跃不断躲过刺向骑士的长矛,有个矛手扔了武器,等那马跃到面前看准机会拽住骑士皮袄,那马突然原地旋转直接把他甩飞出去,没等落地骑士棒子就到了,打在脑袋上嘭一声碎裂乍响,那人落地滚了几滚不动了。骑士呼喝一声,骏马朝南跨步冲出矛兵包围,眨眼到了河边。 今天算开眼了,身带两鞬左右驰射,兄弟姓董姓吕?再说你这什么情况,马还能横着跳?跳也罢了行进步幅太吓人,一步得有三米了吧,要跳起来这河的宽度。。。。。。。 还没想完,骑士双脚一磕马肚子,刘琰眼前忽悠变暗一道黑影半空飞过,待看清之后那骑士已然到了跟前,马刚落地骑士手中木棍掷出,跟前矛兵无声倒地,另一个矛兵见状举着矛畏畏缩缩不住后退。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对岸的人群纷纷下水,有人急了高喊:“截住他!” 骑士就在面前与自己四目相对,手里掂着不知什么时候抢夺过去的铜锤,刘琰脸上挤出一副很难看的笑容:“我是陈王子。” 人群涉水过河各个沮丧不已,远去的匈奴骑士打了个胡哨,不一会儿两匹马从天边出现,那匈奴骑士绑住刘琰往其中一匹上放稳,自己换上另一匹一同消失在远方,大宛马并没跟随骑士离去,回头看了眼众人打个响鼻,嘲笑完自顾自跑不见了。 “哦,换马了。” “他是不是知道我们伏击他,不然赶路怎么会骑好马。” “啊,大宛马没啦!” “哎,陈王子呢。” “一群呆鹅!陈王子被俘啦!” 眼前的匈奴酋长用匕首削着一快肉,看着面前的刘琰边削边说:“让刘靖捉了不丢人,你该庆幸他有汉人老师,你说话他懂。” 放了一片肉在嘴里咀嚼,一会儿抬手刀尖指点:“陈王儿子,值钱。” 刘琰尴尬的笑了笑:“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是陈王亲戚的孩子,就比如别的什么宗室,嗯,白身宗室。” 面前都酋长笑笑:“没必要害怕我的朋友,当官的宗室也值钱,白身么。” 酋长晃动手上肉:“能吃。” 突然想到什么,酋长板起脸冷冷的声音叫人心底发颤:“你别是为了活命撒谎吧,我少读书你莫骗我。” 看着眼前晃动的匕首刘琰一脸严肃:“我就是陈王亲儿子,我摊牌了!” 酋长哈哈大笑,几次差点笑得岔气:“还是我来替你摊牌吧,你这个骗子。”笑够了朝刘靖稍一歪头:“他认得你,就在几天前你杀了摩悍,你不会忘记吧。” 酋长伸手拔下刘琰假胡子戏谑般嘲笑:“好猎手一眼就能看穿,说实话我得感谢你,那拔野头的蠢家伙总跟我不对付。我只是搞不明白,他怎么可能死在你手上。”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刘靖有一番个人理解。 “我亲爱的幼弟,你知道的,鲜卑人根本没脑子。”酋长口气不屑,盯着满脸通红的刘琰话锋一转:“我们不轻视女人,尤其是勇敢的女人。只是有些好奇,我知道陈王不好色,而且他很聪明,就和我一样。” 说到智慧还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刘琰脸上残留的几根假胡须:“不要告诉我是靠如此拙劣的方式。” 刘琰支支吾吾,酋长脸色一沉拿起刀来比划:“我也不好色,然而我好吃,我最喜欢吃漂亮女人的胸脯,活生生割下来当面吃给她看。” “刘珪是我哥,还有汶阳候也是我哥,他们把我带到陈王军营。”盯着眼前划动的刀尖刘琰明白最好选择实话实说。 发现酋长眼神闪烁几下,刘琰赶紧补充:“陈王也许看出来了,也许没看出来,我真不知道。” 酋长和刘靖对视一眼,刀尖抵住刘琰的喉咙恶狠狠开口:“你刚说刘珪?是中山刘威阔那个狗东西?” 完蛋了这多半是有仇,刘琰冷汗都出来了,脑海里冒出亲眼看着对方大口咀嚼刚被割掉的肉,浑身一颤肚子又狠狠疼了起来,连怕带疼面容扭曲捂着小腹哎呦一声闭着眼睛瘫倒,不是真的昏迷,只是下意识的想拖时间,知道没用可就是想拖一会儿。 “我没伤她。”得到刘靖肯定的答复,酋长冷笑着挑开刘琰的衣角:“其实肚子里有块肉更好吃,滑滑脆脆很有有嚼头儿。” 刘琰赶紧睁眼拨开刀尖儿:“我是中山刘阿硕!孝阳侯的老婆!刘威阔是我亲哥!”还故意把孝阳侯三个字说的很重。 “身份还不低。”酋长点头思索一阵:“摩悍是个狠角色,杀了他有多大赏格?” 刘琰伸出两根手指,酋长挠挠头显得不理解:“二十锭金子?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两张麦饼。”刘琰嘴一滑脱口而出,说完立刻后悔。 酋长点头忽然抬头难以置信,俄而暴怒起身:“骗子!大骗子!我宰了你!” “讲实话还杀我?!我那时候是。。。。。。不信你问他!”刘琰彻底急了,抱着刘靖双腿请求作证。 “是什么?”酋长看向刘靖,面对彻骨羞辱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只是一个女扮男装找哥哥的普通战士,你知道,功劳轮不上她。”刘靖扶起刘琰坐回原位。 之后酋长没再说话,和刘靖一起找了些马毛又给胡子黏回刘琰脸上,这次黏完假胡子更长更密了。整理完刘琰就被带下去了,临走时听到酋长略带戏谑的声音:“如果你是真的,他会疯了一样找你,希望你这次没撒谎。” 刘琰被扔到了一个小帐篷里,矮小的帐篷躺着没问题,想站起来就费劲了,应该说在里面只能蹲着。好在吃食上还不错顿顿水煮肉,撒上盐吃起来挺嫩,五花三层软软糯糯的,没有牛羊的膻味也吃不出猪狗的腥臭,不知道是什么肉但肯定不是马肉。 睡一觉天刚亮就被刘靖拎出了帐篷,再一次看到酋长冷冷的目光,他戏谑里带着愤恨:“欢迎光临屠宰场。” 第10章 水淹太寿 上 每当想到这个状况就浑身颤抖怕的要死,梦中哀求宁愿乱刀砍死,活活勒死,被马踩死,骨朵砸死也别活生生吃掉。如今噩梦成真大难临头顿时慌乱无比,脑子乱成一锅粥,浑身哆嗦苦着脸看着酋长。 酋长冷哼一声拍了两下手掌,一脸淡定的刘珪被带了进来,后面拖进一个人,刚放手那人立刻瘫软在地,静了一会儿,双臂颤抖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抬起头满脸泛着蓝如丧考批:“阿硕,我,我来救你。”说完嘴唇哆嗦了几下哇一声大哭起来。 刘琬一哭刘琰也跟着抹起眼泪:“哥,什么时候到的。” 刘珪双眼平视酋长,看不出一丝慌乱:“半夜到的,只剩这儿还没找。” 刘琬忽然抬头哭喊:“说了不要来,来了又怎样?还不是一起死!”蹬腿捶胸哭声更惨:“死也,死也!” 刘珪一声暴喝:“够了,真给高祖丢脸。” 听到高祖两字,酋长板着的面孔微不可差地动了两下,刘琬不知是吓得还是惊的,竟然停止啼哭呆呆盯着刘珪。 刘珪平视酋长话音沉稳:“放了阿硕。” “当然不行。”酋长怒视刘琰异常愤怒:“所以我等到现在,你知道出来多少人找你?不到二十人!”又转头瞪着刘珪:“跟着他的几个骑兵到卖力,不过天黑也回去了。”说完腾身站起铁甲叶子哗啦啦作响:“明知道在我这,却只是敷衍地出来走两圈儿,他们甚至不敢到我的营地前面看上哪怕一眼!” 他有些烦躁还有些气急败坏,在帐篷里来回踱步:“就他,赶着头驴,凭几匹破布就想让你回去。”他越走越快,喘着粗气,好一会儿终于坐下,声音仍旧颤抖:“我佩服他的勇气,现在咱们好好算一算过去的事,布我留下,不够的麻烦你们用命来填补。” “我说了,我回去拿很多钱和布来,可他们说不稀罕。”当看到酋长拿冰冷的眼神看向自己,刘琬的话声越来越小,最后的两个字自己都听不清。 “你半路就后悔,骑着你俩唯一的马扭头就跑。”酋长语带嘲讽进而厉声咆哮:“你自己掉下马,在我最好的骑士都射不到你的距离,所以你们去死吧,现在就去。” “愚蠢!”刘珪突然直起身子面孔变得扭曲,对着酋长狠狠的骂道:“袁术还管你吗?去陈国还是兖州,敢打城市吗?还是回颍川死在大族的坞堡前?这儿还剩几个活人让你抢!” 残酷现实让酋长不得不冷静,摆摆手制止武士坐回对面。 刘珪不住喘着粗气,埋怨中带着愤怒,愤怒里夹杂不甘:“这里没人想你活因为你不属于这里,你要报仇可以,换我也会毫不犹豫弄死你,但是,我可以带你们离开,只需要你放了阿硕,他与我们的事无关。” 酋长在嗤笑声中平静的吐出两个字,说出了代表了帐中所有人包括刘琰的心声:“放屁。” 刘珪没有理会:“你知道我和刘襄贲的关系,我能代表少府刘和。”吞咽口唾液润滑发干的嗓子,朝刘琬扬了扬下巴:“相信你也知道他是侯爵,他的紫色绶带从不离身。”酋长挑了下眉不置可否,刘珪叹了口气继续:“他是汶阳候平原国相,带了很多皇帝的赏赐,他爹是东海郡王,我就没这么个好爹。我们从这里北上幽州,我可以让曹操不打你。” 听到这酋长不免疑惑:“你去幽州做什么。” 刘珪喉咙干的厉害,声音逐渐沙哑:“我的部曲在河北,我要带着他们去汇合刘襄贲勤王。” 酋长眼睛猛一立大怒咆哮:“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你这卑鄙的小人,等我过了黄河他们好来把我杀的干干净净!”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精力再和你斗。跟着我到幽州,不论向西还是向北都是草原,刘幽州和公孙瓒不对付,双方不会冒险树敌到时随你们去留。” “让你回去集合军队打我?或是在深夜偷袭我?跟着你陈王他们就不打我?我们的脑袋也是战功。”酋长撇撇嘴,对刘珪所谓的承诺表示不屑一顾。 “不要高看自己,你仅仅是个过客,只要你不主动攻击,相比付出的损失你的人头没那么重要,自由需要代价赢钱得有筹码,活着本身就是冒险尤其是现在。” 酋长犹豫了,他低头思考,手指不停摆动心中衡量着利弊,终于他开口说话了:“我想回去就回去,还用的着你?” 说完故意不去看刘珪,盯着刘琰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很多:“确实回不去,都得罪光了。我不能否认你的话很吸引人。我拿一百个骑士来赌一次,但我们毕竟斗了这么多年我的朋友,我怎么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会留在你这里,你随时可以砍我的脑袋。”刘珪始终平静,连说砍自己脑袋这话时候也听不出语调中有丝毫波澜。 “加上他,即使这样我仍是吃亏一方。”看着酋长指着自己说完,刘琬刚燃起一丝希望瞬间跌落,身子一软又瘫倒在地。 酋长真是懒得理睬躺在地上呻吟的刘琬,向前蹭了蹭,坐到刘琰和刘珪面前伸出手:“部落里发生点状况,我现在无法相信誓言只相信利益,希望我们都能得到想要的,虽然过去认识,为了表示郑重请允许我重新介绍,我是左贤王刘去俾。” 刘去俾听说刘琰能骑马就送了一匹,刘琰是见过大宛马的,这匹明显不是。刘去俾说过大宛马要亲自去驯服,还领着看了几匹没主儿的说让试试,驯服了就送不心疼。瞧那马眼神中的凌厉和刘去俾嘲弄般的笑容刘琰退缩了。 刘去俾讲话饱含深意:“选择力所能及的事去做才是聪明人。”听的刘琰心里很不是滋味。 选了一百人护送,同时刘去俾给陈王写了封信,叫潘六奚贴身带着送过去,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只知道这些骑士一半属于潘六奚另一半归刘靖。潘六奚面相更为成熟,穿一副破烂铁甲,满脸胡茬子和刘靖相比显得很凶恶。 刘靖是个闷葫芦,一路无话搞得刘琰很无聊,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汉人?” 刘靖斜了眼刘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有大宛马?” 刘靖继续点头。 “在哪呢?” 刘靖朝一旁扬了扬下巴,刘琰看过去只见起伏的土堆,几棵树下成片蓬乱的野草,其他什么都没有。 走了一会儿,刘琰又忍不住:“你和盘六奚谁厉害。” “我。” 刘琰笑成一朵花,挑起大拇指赞叹:“我就知道,我见过你大杀四方,是真厉害呀!” 刘靖第一次微笑,眼角露出得意神色。 刘琰心中暗喜趁热打铁:“你知道信上写的啥?” 刘靖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也不明白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自己。 刘琰想到了刘琬留在陈国的家当,盘算了一番用这些作抵押向骆俊暂借的措辞,信心十足的开口:“五十锭黄金会不会让你有想告诉我的冲动?回去就给。” 刘靖面露怒色瞪了刘琰一眼,待脸上的怒气消散,自顾自的前进再也不理人了。 这可是五十锭黄金啊,难道是这匈奴人不晓得意味着什么?肯定不是,这些匈奴骑兵来中原有几年了,就算是草原的匈奴部落也明白黄金的价值。诸侯王的酬金才多少,重赏才会用黄金,多半还得是砸碎了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赏,你最多也就曲候大的官,想一次得到五十锭黄金除非砍死袁术。不是刘琰不想多给,刘琬那几车东西比五十锭黄金要多,只是谁出兵打仗带那老些黄金?十锭陈王都未必带着,刘琬还琢磨不够的话就用布匹折算。 天降横财没把刘靖砸服反到整怒了,刘琰下意识的还想加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人对物质诱惑免疫,这种人极其罕见,以前只听说过,今天算是看见真人儿了。你以为十锭不行百锭,百锭不够千锭,非要反复碰钉子才会明白给再多也没用,还彻底把人得罪死了。 越是看不到就越忐忑,和刘去俾对话的场面反复捋了好几遍,越发感觉蹊跷,主角光环还是虎躯一震这种屁话从不相信。我老哥嘴皮子动几下,三言两语切中要害就让匈奴左贤王心服口服?纳头便拜自此既往不咎相互信任生死相随?糊弄鬼呢! 刘去俾肯定想回家,现在中原到处是大族的坞堡,军阀的城池,攻打城池骑兵和步兵没区别,想打下来可以,先死一半。这可是离家几千里,兵员和马匹没有补充,任何损失都是这位匈奴酋长不愿看到的。 血战刚过不说回家,眼前刘去俾当务之急是确定陈王不会开战,刘去俾不信誓言只信利益,时刻防备别人捅自己一刀,不会容忍军队失去补给,哪怕只是暂时没有敌意,可以用马匹换些粮食,士兵饥饿可以吃人肉,马不能吃肉还不能光吃草,打仗得喂粮食。 那就简单了,借护送自己表示善意,我们不是来打仗我们来送人。给陈王送封信谈下条件,你想要马我想要粮食,咱俩别打了交换吧,只要谈成我还有个侯爷还你。坦白说打个旗子写上谈判俩字也没问题。两伙人接上头自己就彻底没用了。这还不算,八成刘去俾把冒充陈王子和自己真实身份写信里了,我把这个冒充的混蛋送回来,还有摸尸,被俘,陈王多好的脾气都得爆,暴怒之下没说的直接砍了吧。 想到这刘琰出了一身冷汗,心思也用在了观察地形上,等走到了两路汇合的地方,好巧不巧正是两天前设伏刘靖的位置。算了也甭回去了赶紧跑吧,刘琬是侯爵国相,我哥是郡国从事都值钱,你们谈你们的,谈成了自然会放谈不成就赎呗,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仇恨。至于我反正也没什么用,就当个屁,你们不放我自己放吧。 土山缓坡近在眼前,刘琰猛打马冲上缓坡登上土山,没坐稳不要紧,双手抱紧马脖子,两只脚死命磕打马肚子,径直向北狂奔而去。 刘靖策马登上土山刘琰已经奔到一箭之外,刘靖不慌不忙拿出骨质小笛,放到嘴上打起连串有节律的胡哨。哨声尖利刺耳传的极远,刘琰听着不明所以,只管大力狠狠踢马,五六个骑手出现在前面远处,逐渐集中排成一排,呈半圆形把刘琰包围在中间。 刘琰是被一张网兜回来的,两个骑士分别拿着网的一头儿,仰面躺在网里刘琰生无可恋,停下等了一会儿,刘靖的脑袋伸了出来占据了半个天空:“这就捉回来了?” 队伍临近长垣城下,距离城墙两里等待,既不扎营也不进城,出发时就派了骑手提前把消息通知城内,没过多久出来一个校尉带着几个骑兵,看旗号是兖州曹操军,双方交谈了几句,校尉带着潘六奚和沮丧的刘琰一同进了城。 城内大路两旁三三两两聚集了很多军士指指点点,嘴里说着陈王子之类的话不时哄笑,校尉挥舞马鞭上前驱赶,有不少军士并不在乎,等校尉赶完又回来继续观看,校尉无奈摇头:“是陈王部曲,某。。。。。。” 曹操的校尉对陈王士兵没有威慑力,刘琰用手遮挡着脸只露出眼睛,就这么一路走到县衙,在内院等了好一阵,有人领着进了后厅,陈王沉着脸跪坐在上首看信,刘琰也不敢造次站在堂上低头等候。陈王放下信抬手摆了摆,侍卫离去只剩陈王和刘琰两人。 “坐。”陈王淡淡开口看不出喜怒。 见刘琰没敢动,重重叹口气脸上神色稍霁:“夫人请坐。” 刘琰坐下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不止害怕更多的是羞愧:“我不是故意的。” 哪知话音刚落,陈王站起身脸色变得铁青高声怒吼:“孤差那点儿破烂物什?还闹的众人皆知!” 陈王快速的左右来回踱步,声音逐渐变得嘶哑:“当日黏上胡子孤便了然,汝等自作聪明!大战在即不愿掰扯罢了。” 刘琰低头不做声,隐约中双肩微微耸动,陈王再次叹气走到刘琰跟前,一手掏出手帕一手来托刘琰的下颌声音充满懊丧:“孤明白咱家多乱事,本想先与你个安全处好好呆着,汝兄妹始终都是晚辈。。。。。。” 等托起脸来一看没有半点泪痕,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眨动,一双水蓝色大眼睛错愕瞪着。陈王甩手冲回座位,像是愤怒至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欲何死。” “我不能死。我会乱喊,到时候都大家知道亲王杀女人,我是宗室还是侯爵老婆,别人会说咱俩有事儿你才杀我,传出去有损名望你得不偿失!”刘琰不但语速很快还很流利,看着陈王越来越阴沉的脸,接下来的话就有些发虚甚至慌不择言:“我和我哥,嗯,对,家丑不可外扬,不可外扬啊。” “一派胡言,事都坏在汝这张嘴上。”陈王喝了口水冷笑着打断:“孤为何要当众杀汝,汝意孤同为癔者乎?” 陈王后半句刘琰不懂,前半句听的明白,实在没别的办法,作势要拔胡子:“可,可我还是个孩子,不如放了我我,我穿女人衣服走,反正,反正没人认识,我就偷着跑。” “不可!”陈王厉声阻止,说完仍有些不放心尽力缓和着声音又说一遍:“不可。” 刘琰不知道陈王究竟什么打算,愣愣的坐着等陈王彻底平复情绪:“衔辔驰逐汝擅否?” “啥?” “问你骑马水平咋样。”陈王无奈的闭上眼。 “现在还行。”见陈王表情痛苦,赶紧补充一句:“就是没有借力跑不快。” “孤意,呃,先前刘少府被袁术扣了,我会让匈奴人参与解救以彰显诚意,到时送些补给,你扮作卫士送回信。等会儿孤跟他们交代一下,不必担心都是聪明人,你会有机会就离开,不准往陈国寻孤。听明白了吗大侄女?” 陈王一口气讲完觉得身心很疲惫,忽然好似想起什么瞪着刘琰:“不准开口讲话!” 一天后陈王率领大军出城紧挨着匈奴人扎营,两边互相交换马匹粮食,有了善意估计不会再打。穿上陈王送来的铠甲搬鞍上马,踩着木质马镫在院子中遛了两圈,不明白有马镫为什么不用,马镫可以弥补骑术上的不足,双腿不用紧紧夹着马腹,整个人彻底解放出来不必浪费体力去操控马匹。 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有钱让人踏实,陈王送了五块金子和一串钱,每块金子有拇指大小。陈王嘱咐过那串钱随意使,身上丝绸衣服也能当不少钱用,单这两样足够生活一段时间,只是不到万不得已金子不能随意拿出来。 一切准备停当,刘琰骑着马来到了城门口,一个粗布文士在几个随从的配合下点验陈王分配给那一百匈奴骑兵的补给。 瞧那文士面熟,刘琰脱口而出:“你是巴巴达!”看向史路身后矮个壮汉:“你是王,王什么来着?” 铁甲骑士非同小可,史路紧忙上拱手:“上官稍待,下官马上验完。” “不认识我了?你给过鸭儿半个饼子。”提起鸭儿刘琰不免神色黯然。 史路摇头表示不认识,当时满脸黄泥现在一身铁甲还黏着胡子不怪认不出,王度瞧着有几分熟悉,站在一旁对对史路不住打眼色,史路盯着蓝眼睛一拍脑门儿上前拱手深深施礼:“兄台别来无恙!所谓不知者不罪也。” “不知者不罪?白打了呗?” 史路讪笑连连:“小人孰能无过?君子弘雅矜苦容众,去则去矣。” 刘琰干咳两声,单个词都明白连一起完全听不懂。 没有继续纠缠挨打的事史路两人才放下心来,点算物资交接完毕,上前朝着刘琰作揖:“恭送上官。” “呀哈,你官不小啊。”刘琰打趣道。 没等史路回答,王度没好气的抢白:“哈,是不小,仓曹亭长,比穑夫大多了。” 刘琰听着亭长穑夫这话有些懵,王度又抢在史路前面解释:“听过史烧马么,长垣城着名小吏,响当当烧马库头儿,目下都怕他,怕哪天他把仓库给点了。” 史路尴尬得脸色发灰:“也不错,算是步入仕途了。” “屁!”王度有些发怒,史路赶紧接口:“至少兄弟们都有了去处,起码不用饿死。” 王度面色缓和下来,只是不住嘟囔:“怕一辈子熬不到当初我那位置,是我害了你。” 史路拍拍王度的肩膀:“我志在天下,县丞我还看不上呢,当下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刘琰听着很好奇:“什么县丞,你们当初是怎么回事?” 史路嗐了一声,王度自小贫寒凭借一身本事给提拔了东阿县丞,看不惯豪族欺压贫苦,赶上青州黄巾来袭一不做二不休带着百姓造反。程昱寒门出身郁郁不得志,暗中撺掇王度造反,还商量好起事时和史路作为城中内应,谁成想这个程昱心思狡诈吃里扒外,一面劝王度驻扎城外,一面暗中向豪族薛家通风报信,导致王度起事失败逃到菏泽落脚。现在回想,程昱怕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不惜踩着百姓尸体作投名状。 “哎,哎,接着。”刘琰见补给上路不在耽搁,拨马走时摸出一块黄金甩手抛给史路,这个世道就这样,没什么黑白好坏成王败寇罢了。 刘琰活着回来坐在面前,刘去俾简直不能相信,接过陈王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时而脸色涨的通红时而咬牙切齿:“狗东西让我今天就走,不然刀兵相见。” 可能是气愤至极,刘去俾话音里夹杂着冷笑:“居然要我派兵配合攻击袁术!” 刘珪不知道陈王什么打算,既然妹妹回来了料定安排妥当不会有事,自己这条命无所谓,讲话语气冰冷毫不客气:“你总得表现出诚意吧。” 刘去俾脸色有些发黑:“把你们放了就是我的诚意!我大可以从袁绍那过河。” 刘珪忽然觉得好笑,语气充满玩味毫不在意彻底激怒这个魁梧的匈奴酋长:“那可不够,袁绍不在乎什么陈王,想要骑兵一定吃了你。所以,你这条可怜的丧家犬不敢去。” 刘去俾呼的站起身来,低头死死的盯着对方的双眼,脸颊不受控制的抽动,随时可能上去撕碎敌人。 刘珪坐在地上,尽力抬头好能看见暴怒壮汉的面孔,尽力压抑内心的恐惧:“你和我一样没有选择。” 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减弱归为平淡,匈奴酋长始终站在那没有进一步动作,刘去俾别过头去不愿暴露沮丧。他明白刘珪说得正确,开始还会以礼相待,当相互熟络收买也就开始了,真金白银砸下去,追随他的还能剩多少?到时他就是个多余的人,跟羌渠单于一样会死于意外。 有单于身份也许能活下来,哪怕孤家寡人的匈奴单于也存在巨大的政治价值,很遗憾他只是个右贤王。陈王不接纳他不代表发善心,不是瞧不上匈奴骑兵的战斗能力,陈王在实际利益和政治声望间做出了最优选择。至于曹操,即使展现足够的忠诚也没用,军阀眼馋骑兵一定会吞并然后杀死他,这与是否有足够远见无关,是军阀基于自身实力的现实考量。 大汉中央政府肯定会接纳他,然而这里离天子太远了,现在别提袁术了,不要说是否会引起恐惧和猜忌,就算是真心想接纳也办不到,这条丧家犬刚吃了场完败,辎重全丢了自己都还吃不饱, 刘珪站起身来,双眼炯炯言辞灼灼:“河内张雅叔就不一样了,你知道我俩本就有交情,他会听陈王的话。从河内过上党就是西河郡。” 刘去俾思索了一会儿仿佛是想到什么,抬起头脸上回复了神采:“即使是陈王亲笔信作证,匈奴人要补给也不好使,我需要一个有身份的人,比如说一个郡国从事。” 刘去俾抬手指点刘珪:“进城以后你不再出来,到时说我是贼军,你猜他们信我还是你。当我等来的不是粮食而是箭矢,我是攻城呢还是逃跑呢?是战死呢还是饿死呢?” 刘去俾环视一圈目光停在刘琬身上,刘琬吓得立刻俯身在地,浑身不住颤抖。 刘去俾不屑地哼了一声:“所以他得始终留在我身边,等过了上党再放你俩走。” 话音未落刘去俾蹲到刘琬身前,壮汉粗重的呼吸让刘琬身子抖动更厉害,刘去俾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可以指天发誓不是故意这样做:“到时许你俩一人几匹好马,我讲话算数。” “看样子我没得选择,只是陈王要求的攻击袁术的事。。。。。。” 刘去俾不等刘珪讲完,站起身大手一指刘琰:“我勉为其难给她一百人去打袁术。” 刘珪面色陡然大变:“她去?区区一百人?” “一百人怎么了。” “你不觉得在敷衍陈王吗?” “那都是部落里的好骑手!” “信里不是说放我们走吗。”刘琰看过信,陈王明确要求放人,字里行间不容置疑。 刘珪听到马上就急了,站起来对着刘去俾吼道:“给我看信。” “不给!我就是不放你,你杀鲜卑人,抢他们的马,抢他们的女人,匈奴人没惹过你,为啥来抢我们。”刘去俾后退两步把信藏到怀里,警惕地瞪着被匈奴武士制住的刘珪。 刘珪被压坐在地上,听到去俾的话也是愤怒至极:“抢劫还分对象?!” 众人都是一愣,千百年草原就这规矩,只要不是自家人管你是谁照抢不误,刘去俾长着嘴巴讷讷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盘腿坐下掏出信伸手递过去。 气氛随即缓和下来,匈奴酋长伸出手臂搭在刘珪的肩膀上:“咱承认你说的几乎都对,但有一样你想错了,草原的猎手敬服勇士也信守承诺。”说话间冲着刘珪眉毛一挑:“你属于草原,自尊心要求我堂堂正正杀死你,因此我会放了你,但是你要为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刘去俾好像一瞬间又恢复了自信,不计较刘珪拨落手臂:“回西河还有仗要打,一百人是少了,我也需要人手,你放心我们从不背地里下手,她只会死在战场上。”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匈奴人北上河内,刘琰带着一百骑兵与曹操军汇合,曹操连面都没见,一纸命令分派给曹纯,同样指挥骑兵协同作战正合适。袁术已经离开雍丘城,向东南跑到襄邑附近的太寿城去了,曹操紧紧追击,路过襄邑时陈留张邈也派出千人支援。对于张邈两面三刀的行为曹操只是冷哼一声,指挥军队追击到太寿,打袁术要紧不能计较也计较不起。 太寿城不大,睢河流经此处奔东南而去,太寿城三面紧靠睢河,城堡建立在一块三角形台地上,睢河被这块台地分成南北两条支流,依着水势自西北向东南呈喇叭型,宽大的喇叭口面朝东南,只有这一面城墙方便攻击。 曹操观察过后也大为头疼,虽说这里经常闹水患,城堡不坚固城墙也颇为低矮,然而袁术把大部分兵力都布置在东南喇叭口方向的城头,明显是殊死一搏的架势。想要拿下太寿不难,只是强攻损失相当大,曹操可不想把宝贵的兵力都消耗在这里。 视察完毕曹操立刻召集众将商议,由于刘琰是客军本身有没官职,进了大帐与众将打过招呼便坐在末位。 “这城颇招烦,诸位可有良策?”见众将都已到齐,曹操率先开口询问。 众将也相互探讨起来,没一会儿于禁当先发话:“主公,拿下此城倒也不难,只是耗费兵力实在不妥。” 这话说到众人心坎里了,虽然心里都明白,可真说出来还得于禁这个宿将。 见众人纷纷点头,曹操也道:“文则所言确实,袁公路做困兽斗强攻确实不智,可春耕已然开始,若长困于此也颇为不妥。” 这时曹仁插话:“即便不能灭了他,那也得把它打疼,不然后患无穷。” 这话很对,兖州没有荆州的物力,无法学刘表靠消耗把袁术一点儿一点儿挤出南阳,袁术在豫州很有号召力,就此退兵等他缓过来会再次进攻兖州,必须把他打疼打怕,以后离兖州远远的才好。兖州还得建设,春耕将近正需要劳力,长期围困肯定不行强攻又损失太大,袁术完蛋兖州也得半残。万一陈王动心思又是一场生死战,即便陈王不动,袁绍和刘表呢,袁术盟友陶谦在徐州虎视眈眈,谁能保证这些人不惦记,有实力的时候是盟友,没实力了就是嘴边的肉。 众将纷纷议论,见到角落里的史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操场讪讪的开口:“八达可思得良谋。” 史路缓了一会拱手:“此城唯仗三面环水,可遣先登敢战之士强行渡河,四面同时发动应该可破。” 曹操有些意兴阑珊:“城墙临水,此计未必能奏效。” “于上游多收船只,彼时源源不绝也就是了。”史路不以为然,哪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该拼命就别犹豫。 “等等。”夏侯惇仿佛抓到了什么一样大叫出声,众人又齐齐望向夏侯惇。 没等多久夏侯惇便拱手说到:“我听说这里常年闹水患。” 曹操眼睛一亮,瞬间心有灵犀:“元让,现在可是春天。” 夏侯惇思索了一下:“嗯,多拦几日够用的,给我五千人,七日,不,十日,十日足够。” 正当众将一头雾水,于禁也出言道:“到时南边开一个口子,再派出骑兵去宁陵一带截击。” 曹操呵呵冷笑:“就算水势不够,吓也吓跑他,彼时遣军截击必有所获。” 话到这里再傻也明白这是要截断河道水淹太寿,春季水少截断河道难度不大,也不必大水猛灌,只需要这里成为一片泽国袁术只能跑,沼泽地隔绝内外春季蚊虫滋生,等在太寿不饿死也得病死。 人固然可以走出去,一路败退刚收集到的辎重大车可就走不出这片沼泽地了。靠人背肩扛带不了几天粮食,没有辎重车不用半个月军队就会散,到时候仅剩的家底就要彻底葬送。等走上几天正是困马乏之际,明知道会有奇兵截击也控制不住大军,等骑兵骤然杀到可以想象袁术会是什么表情。 “明公不可!”史路起身差点摔倒,不讲礼数直接大喊:“洪水漫灌万千良田,无数百姓何以为生?蚊虫滋生疫瘵肆虐,生灵涂炭就在眼前!” 曹操嘴角抽动,冷眼抬手朝帐外指去:“意决,勿复言!” 第11章 水淹太寿 中 当下曹操派出夏侯惇去上游截断睢水,同时指挥剩余军队把太寿城包围起来,还像模似样地在周围砍伐树木,拉到南城墙边上制造起器械,因为是装样子所以进度缓慢。城内袁术见到感觉不妙,一时又想不出曹操要做什么,主薄闫象倒是提醒过这里三面环水,只怕曹操要采取水攻。 袁术嗤笑连连不以为然,一则春耕在即采取水攻周围非全淹了不可,这一发水谁控制的了?襄邑到宁陵一带方圆上百里一泡水就不能种地,误了春耕导致绝收,你让这里的百姓怎么生活? 二则,曹操这兖州牧可是众多兖州士族外聘来的,责任就是保护兖州士族的产业。这里本是陈留郡的膏腴之地,你曹操发狠把这里淹了,四周兖州士族的土地田产尽毁,兖州士族能答应么?陈留城里的张邈能答应么? 三则,曹操这个外来户军粮也不多,无非就是包围几天耀武扬威一番得了面子,农事不等人,回去该屯田的屯田该解散的解散。袁术分析得颇有道理,闫象等人也觉得曹操应该不会那么没底线,当下也就不变应万变,各自安心守城去了。 袁术等人真的高估曹某人的节操,从发现睢河水量越来越少,到第八天彻底断流,傻子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事。袁术等人也尝试过突围,可曹操没有把前几天砍伐的树木造城攻城器械,而是做成了简易拒马,又在拒马后面挖掘两道壕沟,掘土在壕沟后方垒成胸墙。远远看去粗糙简易,工程量明显不大。可是太寿城三面环水,袁术军只能从东南一个方向突围,原先的优势转变成劣势,现在袁术到好像在攻城。 袁术猛攻了两天实在突不出去,夏侯惇提前不停拓宽河道,在河道两边挖出了两个巨大的浅坑,觉得可以了再把河道挖开,让河水流入浅坑中同时也减缓了水流,等到第十天一个面积广大的堰塞湖在上游形成,接着只用一天时间就彻底拦死了睢河,春季水量虽然不大,但是这个堰塞湖仍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 为了使水势更大,夏侯惇请示曹操多等了一天,这之前曹操已经把曹纯和刘琰派了出去,让两只骑兵在太寿城东南潜伏下来。这个位置能远远看到宁陵城墙,宁陵接到战报正在动员青壮防御,算下时间水攻应该在前一天就开始了。 刘琰一路骑马行军骑术颇有长进,因为马镫的关系,大腿原先好几块磨破皮的地方开始结痂,只是痒的越来越厉害。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匈奴人由盘六奚和刘靖分别率领侦查身后袁术军动静。刘琰则跟着曹纯找了一处被阴草多的位置休息,吃了点东西曹纯躺下打发时间,刘琰龇牙咧嘴揉搓抓挠结痂的大腿。 “你的胡子掉了。”看了一会儿曹纯说道。 刘琰紧忙把胡子往脸上按,按了半天胡子怎么也黏不上,索性全扯下来扔在一旁,看得曹纯哈哈哈一阵大笑:“黏胡子没用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说得诚实。”刘琰并没因为曹纯嘲笑感到恼怒,自作聪明引起的麻烦不怨别人。 “好了,好了,根本没人在意你。”曹纯只是闲着没事随口说话打发无聊。生活中随时会面对死亡,能活着就属不易。至于刘琰的秘密,和这里其他人一样丝毫不关心。 刘琰想起什么皱眉开口:“围死薄城是曹兖州的命令吗?” “不然怎样,不说梁国,就说周围陈留和济阴可有几十万人。”曹纯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就是在叙述一件平常事。 “还有别人逃出来么?”刘琰淡淡开口。 “加起来有百十个,活了十几天才抓住说明没病。”曹纯说着手臂做了个下劈的动作:“发现一个砍一个,一个不留。” 看着刘琰面色泛白,曹纯笑呵呵地躺回地面伸了个懒腰:“所以说偶尔撒个小谎是对的。” 这时远处马蹄响动,大批匈奴骑兵陆续开始返回,刘靖牵马走到跟前俯下身形:“溃兵,半个时辰距离。” 曹纯听到兴奋起身一挥手:“传令,披甲上马。” 刘琰穿的是件两裆甲,这套甲不比儒铠,穿起来方便的很,直接披上就完事。当然防御力上差很多,好在方便简单制作成本低,匈奴贵族和大部分军人都穿两裆甲。至于更好的桶袖甲和盆领铁甲就不是普通骑兵能装备的了。 曹纯级别到是可以穿桶袖甲和盆领铁甲,只是目前曹操没有,曹操自己还穿儒铠。盆领铁甲制作困难保养不易,之前几乎都保存在洛阳武库,袁术和袁绍麾下北军虎贲才有,各自也不过百十来领。 袁术狼狈奔逃郁闷至极,明知道你要用水淹却只能无奈等待,眼看着大水漫过来,眼看着曹军从容退去,眼看着周遭化成一片泽国。开始袁术还能收拢各军成建制出城,没走多远道路越发泥泞,那些好容易征集的辎重车:这些靠人力推动的平板车在泥沼中行进极其困难。 独轮车还好些,三两个人勉强推动还能跟上,很多两轮车就只能抛弃了。可车上的物资粮食不能扔。安排军士人拖肩扛,搞的场面越来越糟糕,这也乱那也乱,哪里都乱作一团,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到处都是呼和、谩骂、哀嚎。走到宁陵境内队伍早已不成样子,前队好容易走出泥巴地快到宁陵了,后面还在太寿附近水坑里磨蹭,这一字长蛇阵拖拖拉拉前后几十里。 袁术很确定曹操一定会有军队截击,他不止一次召集将领反复强调注意敌军突袭,尤其走出洪泛区之后。其实不用他说这也是袁军将领的共识,开始还会起作用,大家虽然乱还能保持警惕小心翼翼防备。可随着一路远离太寿城周遭并没发现曹军,这种破烂地形加上哪里都是一团乱,光走路就很艰难了哪有精神头管其他,好容易踩到干硬的地面,士兵们早就放松了警惕只有将领们干着急。 “嗐,你们谁的兵,看你坐半天了着起来走啊。”屯将对路旁一片稀稀拉拉的队伍吼叫。 “我们是公子刘阿的部曲。”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汉子起身回答。 “哦,南阳兵啊。”屯将肃然起敬,刘阿就是刘祥的儿子,虽然刘祥战死了但是南阳兵在袁术军中的地位还是很高,他们能打地位仅次于袁术身边一干北军虎贲。 那屯将借着拱手间向周围看了一圈儿,又朝远处张望一番,忽然好像发现哪里不对,指着人群问道:“你们兵器和甲胄在哪里?” 前方忽然一阵大乱,跟着马蹄隆隆乍响,放眼望去一大片人跑来,人群身后数不清的骑兵挥舞长短兵器追赶。溃兵只能朝身后跑越跑溃兵越多,人一多推搡拥挤溃败更乱,那些骑兵追的并不快,分成几路有意驱离这些溃兵,只偶尔冲击人群大肆砍杀,目的也是把他们驱散以便让出前进通路。 突如其来的变故屯将一时愣在原地,冷不防被一个南阳兵拉走,跟着这群南阳兵远远的离开大路躲到路边的草丛里:“藏好,目标不是咱这些小虾米。”屯将面色煞白,心道还好碰上你们这些老兵油子。 袁术本人正在路旁坐着休息,刚出发的时候是在洪泛区,侦查确定周围没有曹军后果断选择轻装行进。走出沼泽泥地内心越发不安,不但自己顶盔掼甲,还要求身旁虎贲军也同样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虎贲军士对于全副武装行军到没什么,由于仓促和混乱,军中根本就没有马匹随行。看着头上烈日当空袁术心中不免叫苦,身体实在扛不住只能走走停停。 发现袁术口干舌燥,长史杨弘抿抿干裂的嘴唇,走上前去用嘶哑的声音安慰:“等到了宁陵我等一鼓作气拿下此城,一定给明公寻来糖水。” 袁术看着杨洪叹口气:“大将费心了。” 杨弘作揖到地:“明公,兵家争雄胜败。。。。。。” “敌袭!戒备!”不远处警报声大作,袁术杨弘对视一眼拔腿就跑。 虎贲军士训练有素,匆忙间列成紧密环阵把袁术和一众幕僚护在当中,袁术长嘘口气如释重负:总算是来了,这一路忐忑不安走得实在糟心,赶紧,赶紧结束吧。 曹纯采取梯次攻击的战术,兵力分成两部分,沿着大路向北杀一会儿转向侧面让开大路,后队上前接替继续冲杀,这样可以节省马力和体力,首要目标是袁术,不愿在杂兵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这样做刘琰就跟不上了,刘靖带着十几个屠各骑兵始终跟在左右,剩余都跟盘六奚四下追逐袁军散卒。紧赶慢赶正遇到盘六奚鞭打一个匈奴骑手,刚才一群袁军只顾逃跑,丢弃了一辆辎重车,车上除了一些兵器之外还有一副完好的单面铁扎甲,这种铁甲只是护住前胸,虽说简陋可对于匈奴人也是至宝。 在抢夺过程中匈奴骑手输给了另一个骑手,可偏偏胜利的骑手属于屠各部,盘六奚便要求屠各骑手把甲交出来,屠各骑手推脱说去问刘靖要,刘靖说给他就给。这可把盘六奚气坏了,对方提刘靖确实不敢动手抢夺,但又气不过,抽出鞭子抽打打架落败的匈奴骑手,那骑手也不敢反抗蹲在地上任由狠揍。 屠各骑士拿着铁甲跟刘靖说明白缘由,刘琰立刻跳下马伸手夺过盘六奚的鞭子质问:“干嘛打人!” 盘六奚一把夺回鞭子,瞪着刘琰气鼓鼓吼叫:“我惩罚自家部曲,干你这用马镫的懦夫鸟事。” “就为一副甲?输不起呀。” 盘六奚狠狠瞪了一眼又要抬手继续抽,刘靖骑着马缓缓走了过来,瞄着鞭子面无表情:“她叫你停手。” 盘六奚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好半天才把鞭子插回腰里,离开时嘴里不住叨咕,走几步却转身死死盯着刘琰:“你这臭娘们儿,你向我的部曲卖好对不对?你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对不对!你想要我的骑兵对不对!” 刘琰被盘六奚一连串的质问给弄懵了,盘六奚不等解释再次开口:“你们都一样满脑子阴谋诡计,打仗却缩在后边!就是要我们死,要我们死绝!” 离得近盘六奚说话时的口水喷到了刘琰脸上,腥臭味道刘琰的火气也上来了,上前一步几乎要和盘六奚脸贴脸:“放屁,我就是见不得你欺负人!有本事你俩打一架,你敢么!” 盘六奚后退一步冷笑着:“打一架?你得问他敢不敢。”说完猛踢一脚,原本蹲在地上的骑士踢倒在地,那骑士索性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可能是觉得索然无味,盘六奚转身上马招呼部下骑兵向前寻找袁术军散兵,临走还恶狠狠地瞪了刘琰一眼:“瞧你那懦弱样儿,做梦去吧!” 盘六奚远远的跑开,刘琰扭头见刘靖正饶有意味地盯着自己,觉得刚才确实冲动了,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想要开口解释,刘靖却抢先说话:“甭解释,我们屠各支持你。” 刘琰更尴尬了:“我不是。。。。。。” 刘靖笑着从腰间拔出铜锤:“还你。” 经过刚才的事刘琰心里郁闷,手里提着铜锤挥舞几下,双臂立刻酸麻起来,无论如何也挥不动了。刘靖心情大好,耐心解释拳头这么大的锤子很重,不必持续挥舞,冲击时横放在身侧靠马力扫过去就好,作战要节省体力,必要时也好有力气轮动。 刘琰问刘靖能轮几下,刘靖坦白这种重锤很难用,击打不能只靠臂力还要腰腿同时发力。刘靖自认算力气大的,持续挥舞二十几次也得脱力,要说用这铜锤还得是它原来那主人,连续走上百十回合不成问题。 刘琰想起了那个被阴死的壮汉,这拳头大的锤子平常拿在手里掂量也没觉得多重,真使用起来才明白想象与实际相差甚远,匈奴人都用核桃大的铁骨朵不是没有道理,借马力砸上去杀伤力差不多,但就体力而言可是节省太多了。重锤不是普通人能用,这时刘琰才深刻明白什么叫勇力过人。 “其实你可以用弓箭。”刘靖善意提醒。 刘琰看了眼刘靖马上的长弓觉得八成儿不行,刘靖也知道不成,探手从身边一个骑兵手里接过一副弓来递给刘琰:“用这个。” 这弓明显短小许多,不挂弓弦不到一米长,挂上弦整张弓呈破浪状m形,弓的握把也不是在m字最中间,而是稍微偏下一点儿,与刘靖等人的长梢复合弓相比最大的不同是弓梢很短呈弯曲的羊角状。 抽出一只箭用拇指和食指搭住弓弦使劲一拉,吱嘎嘎勉强拉满,刘琰瞄准前方一棵大树,弓怎么也握不稳不住抖动,一会儿手上脱力嗖一声箭矢掉落在不远处,几个骑兵呵呵大笑,这让刘琰很是尴尬。 “笑什么!”见刘靖呵斥骑兵们赶紧收敛笑容:“这是角弓,你可以这么去拉。” 刘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如此耐心,不必拇指拉弓,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箭矢,配合无名指三根手指一起拉动弓弦。刘琰一试果然很省力气,不仅如此持弓还变得很稳。一箭射出比刚才远出不止一倍,箭矢的行进路径也稳定许多。刘琰突发奇想双手互换,右手持弓左手搭箭,拉弓、瞄准、射击一气呵成,忍不住得意起来,这也算是左右开弓了。 “只是这样射程不远啊。”刘琰发现问题,角弓是省力就是距离不够远。 “那就拉近和对方的距离,冲上去,这角弓也是近战利器。” “近战?”刘琰很意外,原来这弓还能近战。 刘靖朝身边一个骑士吩咐了几句,那骑士催马跑到几十仗外,左手持弓同时握住三只箭矢,右手指向刘琰身前一棵小树。见刘琰示意了解,突然加速奔来,速度越来越快同样的弓同样的箭,距离小树两仗左右开弓第一箭,顺势抽箭连发,第三箭接连射出全部命中小树。 电光火石只在几息之间连发三箭,没等刘琰喝彩,那骑士好似故意表现一般,远离小树十几仗时猛一回身又是一箭命中,刘琰看的明白这次换手拉弓发箭,也就是左右驰射。由于目标始终是同侧,与骑手距离越远角度越大,换手射击需要在奔驰的马上完全把身体反向扭转过去,柔韧度刘琰自认没问题,可要在快速奔驰的马上做出这个动作却不容易,需要对马匹的控制非常好,现在的刘琰还做不到。 “不要着急,慢慢练习。”看出刘琰面露羡慕,刘靖也有些得意。 不是角弓射程近,是刘琰力气不够又不熟练,两个问题都不是短期能解决,所以刘靖才教拉近交战距离作为弥补。 此时一名骑士策马跑来,望见刘靖大喊:“曹司马正找你。” 此时袁术正和一众幕僚躲在土丘上,土丘下面是紧急汇聚的几百人,整齐站在平地由里到外层层环绕保护。被发现时对方只是一小股骑兵,至多不过七八骑,土丘上虎贲中郎将军旗太显眼,发现这是条大鱼立刻通知其他骑兵向这里汇集。土丘面积不算大朝大路一面很陡,相对另一面有一片小树林紧靠一条小溪,小溪不宽被土丘阻隔被迫绕成一个几字,常年累月河道两旁堆积了大量散碎乱石。 曹纯只汇聚了不足百骑,布置把骑兵分成两队堵住土丘两面缓坡,看到袁术虎贲军五十多人全身铁甲持卜字戟列阵在面前,曹纯舍不得麾下这些骑兵直接冲阵。恰好此时盘六奚几十个匈奴人到了,二话不说直接绕土丘下奔跑发箭,他们选择刁钻,只朝土丘上无甲的幕僚和没来得及穿甲的军士射击,霎时间土丘上一片混乱。 颠簸了一阵子刘琰赶到战场,和曹纯打过招呼恰好看到盘六奚也回到这里,盘六奚冷哼了一声不理刘靖直接对曹纯讲话:“后面碎石太多,我可不去那冲。” 曹纯虽说名义上官职最高,可他和匈奴人说不上话,两边一直是各干各的。好在匈奴人那边有个刘靖,一路观察下来,盘六奚对刘靖说不上听话,但也足够给面子。这回盘六奚此番直接越过刘靖他却没想到。 现在曹纯没心思计较抬手指给刘靖去看:“对面有虎贲军,只是不多。” 刘靖顺着方向看去,从地形选择看对面是老手懂得优劣,大队骑兵只有一面可以冲击,其余方向除非下马不然很难对袁术军阵造成打击。面前开阔地五十几个铁甲武士排列紧密武器前指,后面密密层层排列轻步兵,轻步兵绝大多数都没有甲胄,武器也五花八门,拿手戟端弓箭握环首刀,还有人只拿个盾牌护身,像是慌乱中随手拿起什么就来列阵对敌一样。 袁术军并不是紧紧靠着土丘列阵,他们前出一段距离,使军阵和土丘之间有几十步空隙,刘靖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任何大将的踪影,也看不到有人指挥,面对骑兵既不喊叫也没慌乱,好像早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可能开始会有忙乱,等列阵完毕后全部异常冷静。 “他们始终没呐喊,没有一点声音静得渗人。”曹纯口气有些担忧:“前面穿盆领甲的就是虎贲军,我怀疑。。。。。。” “袁术不在这?”刘琰问道。 曹纯没想到刘琰会抢话,诧异点头又立刻摇头:“虎贲军在袁期门就在,我说的是。。。。。。” “袁术会不会化妆跑了?”刘琰再次打岔。 “胡说,袁期门不会逃跑。”虽然曹纯和袁术是敌对关系,但他了解袁术自视甚高,其他的士族领袖也许会逃跑,但袁术绝对不会扔下军队更不会化妆逃跑。况且事发突然左右都是骑兵,从发现袁术旗号到现在没过多久,仓促间袁术也没机会跑出去。 说罢曹纯朝土丘上方一指:“那是虎贲军旗。” 土丘上遍布各色号旗,当然刘琰不认识什么虎贲军旗,听说过袁术是虎贲中郎将,明白虎贲中郎将才有资格使用虎贲军旗,就算袁术跑了也不打紧,虎贲军旗就是袁术的脸面,可以说价值等同与袁术本人。 “来这破地方我就没好过。” 刘琰自言自语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从开始就不顺利,癔区死里逃生又被抓去苟活还差点死掉,以为完美初阵结果人数众多居然被俘,搞的不男不女已经成了笑话,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不是因为多优秀,而是因为有个好哥。 没有刘珪自己早就死了。这么久了几乎是个人就敢轻视、鄙视、蔑视、敌视自己,远远的逃开又怎样,这个乱世不是跟个蚂蚁一样被随意踩死,就是蛆虫一般活在腐烂恶心的尸体堆里。想想在木屐女人那的经历,想着惨死的鸭儿,想着杳无音信的牧子,不由得无名火起,对着曹纯嚷道:“那就打呀,直接冲上去。” 不等曹纯接口,环视周围刘琰举起铜锤:“就五十几个有甲,虎贲又怎么样,我就不信人能挡住战马!” 刘靖好似发现些什么刚要出言提醒,不料另一旁的盘六奚满脸兴奋大声吼道:“对,臭娘们儿来打头阵。”看了眼刘靖转头对着一众骑兵高喊:“所有人跟着臭娘们儿,抄骨朵!” 说完还不忘朝几个年纪大些的属下耳语几句,隐约听到铁甲两个字,不光匈奴骑士都在看向刘琰,距离近些的曹军骑兵也瞪着大眼睛看着望向这边,盘六奚的话已经喊出去了,瞧这架势就等刘琰一马当先。 刘靖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一副破皮甲,不打招呼直接给刘琰套头穿上,又把自己的皮帽子往刘琰脑袋上一扣,看表情犹豫中带着无奈:“我给你收尸。” 刘琰心里有些发怵,事已至此这么多人盯着,认怂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心里咒骂盘六奚小人无耻,紧了紧身上的两层甲胄拎出角弓晃了晃:“早活够了,都他妈跟着我!”只稍微犹豫了一下打马直冲过去,匈奴骑士以刘琰为箭头排成密集的队形紧紧跟随。 根本没有等待下令,曹军骑兵跟在后面发起冲锋,现在曹军的骑兵就是这样,总是打仗也没什么时间操练,会骑马敢冒险就能做骑兵,至于其他就顾不上了。骑兵首先第一就要具备胆气,死一茬换一茬完全在战争中磨练,等你百战余生也就合格了。一旦有了榜样那多半就控制不住。 “刘琰!壮哉!壮哉!”曹纯也是血气上涌,想什么都是多余抄起环首刀冲了上去。 奔马嘶鸣蹄声振振,耳边生风夹杂着一众匈奴人兴奋的吼声,奇怪的是对面一直没有放箭,十几息后眼前密密匝匝一片银光闪亮,那是虎贲军的长戟。刘琰也不瞄准抬手一箭射出,眼看着正中前面那人脖颈上的铁盆领,那武士上半身晃了晃又立刻站稳。 一击不成随手扔了角弓抄出铜锤横在身侧,身体在马上猫低眼睛一闭豁出去了,只听得马蹄声响动一股大力传导过来,铜锤不知扫到了什么手腕传来剧烈疼痛好似要断了一样。刘琰咧嘴忍着疼一手死死薅住马鬃,双脚使劲猛磕马腹继续向前冲击。 曹纯在后面看的目瞪口呆,刘琰的马被长铩划出了数道血口,马前胸被铩尖顶穿,长铩刺中同时那铩也被马力带动瞬间从武士手中甩脱。武士的手臂反向弯曲向后发出咔咔声,怕是当场就断了,甩脱的铩柄划过半圆扫中后背砰一声闷响,武士倒在地上被后续冲来的骑兵连续践踏。刘琰那马也因为这个致命伤速度陡然放慢,冲过重甲武士人墙后,转了个弯跑出去十几步轰然倒地一下把刘琰甩到地上。 袁术一方没人顾得上倒地的刘琰,骑兵不要命般的冲击把防线硬生生砸开了一道口子,在付出了十几匹马的代价后,几十个匈奴人一拥而入。失去战马后还活着的匈奴人晃晃悠悠站起身子,不去作战跑到倒地的虎贲军身旁,不管是否活着直接去扒身上甲胄。 “这些匈奴人都疯了。”曹纯下意识喊出声,大队曹军骑兵借口子冲开鱼贯而入。 袁术心里在滴血,现在这个局面他没想到,按理说骑兵不会正面冲击重甲步兵,袁术知道能冲开但是代价太大,死人不说关键是战马的损失得不偿失。 中原不产马,确切的说不产好马,江南有洲屿马益州有矮种马,就是中原也有野马。但是这些马和凉州马无法相比,体型上差距很大,过去用战车作战区别不明显,不管什么马都能拉车,大家都在一个水平线上。 骑兵作战不一样,马匹瞬间加速能力和自身体重的差别显露无疑,如果说凉州和西域的温血马以速度和耐力建长,那么鲜卑人使用的东北肃慎马就是以力量和体型为优势。袁术见过肃慎人贩卖过来的马匹,与凉州马相比东北马体毛浓厚身材异常高大四肢格外健硕。然而这两种马都有共同的弱点就是怕潮,肃慎马不但怕潮还怕热。 在中原这两种马一到夏秋两季就必须精心饲养,不然很容易生瘟病,此外中原养这两种马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产下后代,马的繁殖季是春夏两季,夏季就不必说,中原夏季气候潮湿幼崽必死,就算是春季幼崽也很难熬过接踵而至的夏季,产后虚弱的母马同样也熬不过接下来的夏季和秋季。 简单说就是寒冷干燥没问题潮湿就不行,不行的意思是饲养成本太大。几十匹上百匹还可以承受,除了关中,幽州和并州北部其他地区成千上万饲养根本无法实现。并州北部实际上已经被放弃了,当下除了幽州公孙瓒和关中外其他地区根本没有稳定的战马供应,所以骑兵的战马非常金贵死一匹少一匹,当然也可以用中原本地马应急,然而一旦面对真正拥有好马的对手只能是一败涂地。 随着骑兵冲入军阵,顶在前面的重甲虎贲被冲的七零八落,进入阵中骑兵兴奋之余才看到重甲虎贲身后还有几列无甲军士,没有重甲阻碍身法异常灵活,他们分成若干小组相互配合作战。有的悍不畏死直接跳起抓住马上骑士,任由打杀死不放手,有的手持弓箭近距离照人就射,其余多数手拿长矛也不去刺,直接当做棍棒挥舞,专打失去马速行动不便的骑士,当头一击打落马下。 不去理睬最先冲击的匈奴人,径直顶到前方阻击后续跟上来的曹纯骑兵,不少人直接骑上空马变身骑兵。匈奴骑兵哪里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当初明明说虎贲武士只有第一排五十几个而已,后面都是无甲的轻步兵。按一般理解冲进步兵阵势摧枯拉朽一般打垮虎贲武士,后面的步兵应该立即溃散逃跑躲避,接下来就是轻松的屠杀。 可现在人家不但没有慌乱,好似有准备一样专等你骑兵进来,在你得意之时突然打你个措手不及。也不仅仅是靠人多优势,关键他们厮杀能力完全超过想象,突然的变故让匈奴人大惊失色,完全没有了战意只顾朝外逃离。 刘琰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脑袋发懵隐约眼见曹纯进入阵中,盘六奚牵着一匹马找来,一把抓住刘琰肩头:“还没死呢。” 刘琰也不示弱,在地上摸到锤子警惕地盯着盘六奚:“你他妈才死了呢。” “没死就上马,刚才不是挺猛吗。” 刘琰也不废话,废了半天劲爬上盘六奚牵来的战马:“敢一起吗!” 盘六奚看刘琰废力上马的样子知道她习惯了马镫,嘲弄一般哈哈大笑:“正好看着你死。” 第12章 水淹太寿 下 现在那些袁军恰好背对着两人,发现有两个骑兵要冲进去,不阻挡直接让开口子放进战场。等两人冲进战场发现和预想的不一样,刘琰有点发慌和盘六奚边挤边一路寻找曹纯,曹纯骑兵使用的都是环首刀,对于无甲的步兵威胁非常大。 开始打头的只有三十几个个匈奴人,而后面的曹军骑兵有接近两百,袁术军明显是放过了数量偏少使用钝器的匈奴人,专心致志对付后面的大队曹军,只是现在袁军展现出的战术又与刚才对付匈奴人时截然不同。 这些无甲的步兵不与曹军骑兵正面交战,除了少量夹杂在乱战中以外,其余大多数人迅速分成两队向两边躲开,他们躲开让出中央空地,曹纯马上发现果然有埋伏。这埋伏不是军士而是大大小小的独轮辎重车。 这些独轮辎重车半人多高,全部堆放在骑兵冲击的正面,排列的也很讲究,横七竖八尽最大可能加大纵深,让曹军骑兵无法操控战马跳跃过去。曹军骑兵多数是驮马,冲击过后再也无法拖着骑士跳跃,那些真正的军马有能力跳跃过去,也由于这些独轮车的排列方式,落在两车之间的狭窄空隙无法继续助跑跳跃,或干脆直接砸在第二排车辆顶上把骑士甩下马去。 早前这些袁术军为什么要排列城密集队列也得到了解释,就是为了隐藏这些独轮车,现在曹纯的骑兵在空地中央,前方是一片辎重车,车辆的后方才是袁术躲避的土丘。两边则是那些轻步兵,距离非常近,近到曹纯听到弓弦发箭时候清脆的响声。 开始为什么不放箭?因为距离远射击移动目标作用不大,还因为仓促交战箭矢存量太少,等到了现在才是合适时机。从上方俯瞰袁术军正好形成了一个不大的空心阵,两边步兵有不少拿着弓箭,刚接战时或是尽力躲避,或是悄悄转移到预定位置,车阵附近专注射击敢于接近车阵的骑兵,距离远则就近射击曹军骑兵。他们射术非常娴熟,不但精准射速还快,专挑手臂和面门几乎每一箭都能使一名骑兵丧失战斗力。 其余步兵再次汇合成一个一个战斗小组,使用武器紧紧逼住中心的骑兵,不求杀伤只是一点一点挤压骑兵的活动空间。幸存的重甲虎贲重新列阵,挺这长戟从后面逐渐紧逼曹军骑兵。什么重步兵轻步兵都是虎贲,单挑一打数个不在话下,集结起来战斗力指数级上升,战况一时急转直下,袁术军的空心阵变得越来越小。 若骑兵此时一心要走这些步兵也拦不住,只是曹纯骑兵素质参差不齐,面对突发事件紧张慌乱没有对策。此时多数人被围在当中只有外围骑兵能够接战,中间的骑兵接触不到敌人有力使不上。也有九死余生的人或出于趋利避害本能驱使,自顾自朝包围圈外冲去。对面虎贲军士颇有经验,用弓箭狙杀偶尔想冲出去骑兵,没等冲出去往往被几只箭矢射中栽下马去,时间一久袁术军射出的箭矢便越来越少,显然是储备见了底。 没过多一会儿,醒悟过来的骑兵越来越多,刘琰在骑兵群中央找到了曹纯,见面就大吼:“快跑!” 曹纯瞥了一眼刘琰面露惊异:“咋回来了?你快跑!” 只是一瞬便不再管刘琰对着身边大吼着传下命令,身边几个骑兵立刻下马去挪那些辎重车,随着周围骑兵纷纷下马加入搬车,总算挪开了几两辎重车,露出了一条通向土丘的道路。曹军骑兵见到出现通路一阵高呼。 正要集结冲杀过去,土丘上方突然冲出七八个人,当先一步一骑,两人都是盆领铁铠头戴铁盔,头盔上竖插着两根羽毛,腰间青色绶带,手持十字状长铩。两人一前一后猛冲进曹军骑兵阵中,徒步武士长铩裹着劲风扫过面前,下马般车的曹军纷纷退避,有敢于用兵器格挡触碰瞬间兵器便被击飞。 趁着着档口,随后跟来的几个步兵迅速合拢车阵路口再次堵死。两个曹军骑兵催马上前抡刀就劈,那重甲步兵既不招架也不躲闪,任由骑兵借着马力挥刀劈在身上,只听铛铛两声,铁甲硬生生扛住环首刀。武士长铩抽回,长度减少一半长兵变成短兵,伴随一声大喝左右横甩一刺一挑两名骑兵应声都跌落马下。 后面有曹军骑兵高喊后退撞他!这是要骑兵先后退一段距离,然后催马加速靠马力冲撞,不然距离太近马的速度没有提起来,只靠挥刀劈砍根本破不了重甲。只是你的反应快对面更快,先冲进来的重甲骑士已经突进了曹军骑兵阵中,手中十字长铩左刺右挑,身边经过七八个骑兵没一个是一合之敌。 都挤在一起太过狭窄,曹军骑兵没有使马匹加速奔跑的距离,除了能作出盘旋动作躲避,根本无法和一路冲进来的重甲骑士对抗。加上控马能力不强,就算有人知道要上去阻挡也不能奔跑,无法和同伴形成合力,零星几个勇士上去阻拦都被他舞铩拍落马下。 转眼之间那武士便冲到曹纯跟前,先前刘琰和曹纯等人已经加速催马,就等和这武士照面,交错瞬间那武士硬控身下马猛地一窜把曹纯三人分开。错马时刘琰和他四目相对,自己和盘六奚手里一个是锤一个是骨朵,武器已经举起,钝器相比曹纯的环首刀对他威胁更大。 金属撞击之声传入耳边,曹纯先到全力一击没有破甲,那武士忽略曹纯挺长铩对着刘琰刺了过来,寒光迸闪人影婆娑,刘琰头皮发炸时间仿佛凝固一般,眼见长铩距离自己胸口越来越近,即使头脑清晰奋力要控制身体,但是身体动作奇慢无比,眼睁睁看着铩尖距离左肋半尺处穿过,十字型铩头旁支狠狠击在左边肋骨上。 骑士暗色身影从眼前略过,腥风裹着寒冷直插侧后盘六奚,方才盘六奚比刘琰看的明白,相比于曹纯,他俩人手里是钝器,那武士在最短时间内判断出了最危险的敌人。刚才看似击杀刘琰,实则手中长铩直刺刘琰身侧的盘六奚,同时利用长铩旁支击打刘琰,预判准确出手果断,一铩击二不是混迹沙场半辈子使不出来。 盘六奚确实值得对手优先击杀,这是沙场老手才具备的敏锐直觉,盘六奚也不含糊身子一侧避过铩尖,两马交错之际骨朵回手砸向重甲武士头颅。武士动作更快一击不成单手持铩空出一手,抬手刹那握住骨朵长长的木柄,翻手一拧盘六奚哎呀一声骨朵离手。 骨朵尾部有防止脱手的皮绳还套在手腕上,那武士怒目圆睁夺过骨朵又往怀里一带,盘六奚便被扯下马去。重甲武士的马本是普通驮马,刚驮着重甲骑士冲锋,现在又多了个盘六奚百十多斤在下面拖,马力撑不住喘着粗气原地盘旋起来。 盘六奚被马拖带着转圈,晕头转向根本无法反抗,干瞪着双眼盯着刺过来的铩尖绝望嘶吼。突然那武士松手放开骨朵,不顾重重跌到地上的盘六奚,重新双手提铩朝身后一挡,碰一声,武士道没什么,只是身下驮马受力不住往前踉跄了几步。 刘琰被刚才那一击打的龇牙咧嘴,整个胸口都似裂开一般,如果不是外层穿皮甲,那旁支只是划开后又击碎了几片内层的铁甲叶,又或是只穿一层甲那旁支必然已经穿胸而入。即使是如此,也感觉肋骨八成是伤了,之所以还能活动,多半是肋骨只是裂开没有彻底断掉,不然刺穿肺叶或者刺到心脏自己必死。 受击时眼前都黑了,浑身特别疲惫,甚至出现了就这么直接倒下挺好的念头,可不知为什么忽然再次清醒,眼看到盘六奚要被刺死,想也没想右手轮锤砸过去。无奈力道差得太远,即使那人不格挡估计也砸不坏,最多是轻伤。 因此那人挡下刘琰一击后脸上先是诧异,接着是懊恼,最后是愤怒。武士兵器照马头狠狠一拍,驮马吃疼旋即调转过身子,随着武士双腿用力夹紧马腹,那马踉跄接近几步与刘琰错镫之际,长铩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圆狠狠砸下。 盘六奚还倒在地上,抬起头也不知是劫后余生还是恐惧过头,满脸眼泪鼻涕也不知是哭还是笑连连怪叫,勉强能分辨出他一直在喊大汉期门。一旁的曹纯满脸惋惜,也不知是惋惜刘琰身死还是刚才那一击被挡住。守在后面的步行武士缴获了一匹战马,已经没人敢于挑战他了,以他为圆心四周空出一片地方,此时他正乘马持铩立在当中望向此处。 刘琰双眼死死盯着半空的长铩,右手下意识举起铜锤。正当时那武士坐下驮马再也承受不住,呼哧呼哧喷出两口浊气,前腿一软身子向右一歪。长铩也正好落下,因为马失前蹄武士失去重心跟着朝右一偏,那铩紧紧贴着刘琰的后脑勺斜着重重拍到坐骑屁股上。 刘琰坐骑猛然受惊吃疼,嘶溜一声立起身来又猛得落下。刘琰整个人连同手上铜锤受到惯性高高杨起紧接着又重重砸下,好巧不巧正砸在重甲武士头盔上。马力加上铜锤自重和惯性作用在一起猛烈撞击,武士栽倒在地上抽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整个战场为之一滞,所有人都静悄悄不知所措,直到另外一名重甲武士骑马缓缓走了过来,他威势太过强悍曹军骑兵纷纷退避,中央战斗停滞外围战斗仍在继续,一个骑兵趁着对方箭矢变得稀疏冲了出去,随后大队骑兵裹挟着曹纯也从豁口了冲去。 此时刘琰落马倒在地上,浑身散架般疼的要命,武士已经走到跟前,刘琰打了个寒战连滚带爬窜出去,拖着大呼小叫的盘六奚逃命。隐约间看到一个匈奴骑士趁这档口猛然跃马跨过辎重车冲上土丘,霎时间土丘上旌旗乱摆貌似一阵混乱。那虎贲武士下马看向土丘,又看了眼逃命的刘琰两人,摇摇头不再管,插铩入地脱下头盔低头对着死去的武士不知说着什么。 片刻后土丘上恢复如常,可能那骑士顺着土丘的另一边的乱石浅滩走脱了。刘琰趁着袁术军不阻拦,顺着曹军骑兵的口子趁乱逃了出去。拖了盘六奚一阵子总算回到了攻击出发地,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匈奴人,居然有一半没了马匹。 刘琰实在没了气力,坐在身边的盘六奚此时也回复了精神,远远看着袁术军面露恐惧:“大汉旗门,天呐!你杀了大汉旗门。” 刘琰环顾了一圈儿问道:“刘靖呢?” 盘六奚撒么一圈儿仍旧心有余悸:“没看见,也许在曹军那边,也许死里面了,给虎贲弄死不丢人,对吧。” 曹纯的骑兵损失了一半,冲出来后在南边再次列阵。刘琰这边匈奴人到不缺马,几个呼哨之后又召唤来了马匹,也不知道先前这些马匹都藏在什么位置。刘琰再次翻身上马,从匈奴人顺手收集到的铁甲堆里找了副盆领戴上,举起手臂招呼要再次进攻。看他这边的架势袁术军再次列阵,可刘琰喊了几遍,匈奴人都面露惊慌停在原地不敢动。 刘琰骂了句拨转马头就要独自上去,那边盘六奚一把拉住刘琰急道:“你要做啥!” “进攻!” 盘六奚感觉现在的刘琰就像个要翻本的赌徒,不过他还是很佩服刘琰展现出的勇气,刚要说什么就听袁术军后面号角声响起,紧跟着袁术军阵势中一片万胜的呐喊。 袁术援军赶到了,远远的看见各有不下千人的两支军队正朝袁术的土丘赶来,他们虽然都是步兵,看起来精气神也不够足,但是他们的到来还是给袁术方虎贲武士极大的鼓舞。刘琰明白机会没了,即使那些虎贲武士用光了箭矢也不可能取胜,他们太难打太厉害。 有种感觉,就算死剩下一个,虎贲武士也一样继续厮杀。持同样观点的还有曹纯,在他的方向也有一只袁术军紧急前来支援,看旗号是南阳军残部。曹纯知道不能在打了,也不管匈奴人带着骑兵直接往西撤离。 刘琰很沮丧,眼看着各支袁军汇聚在面前把袁术团团护住。和虎贲武士不同,这些刚来的兵也不进攻只是站在原地,看似给自己打气一般不住高呼。战场上出现了奇怪一幕,刘琰这边三十几个骑士在和袁术军接近四千人形成了对峙。双方都不进攻,刘琰也不敢撤离因为怕一旦显露胆怯对面再追击过来,毕竟看不清里面究竟有没有骑兵。 这时袁术军中走出一个人来,四十左右年纪已经卸掉了甲胄,他手里端着刘琰遗落的铜锤,慢慢的走到刘琰身前十步左右把铜锤放在地上,看着刘琰蓝色眸子开口:“胡人?” “大汉宗室。”刘琰回答的很郑重。 那人站直身子仔细整理好衣服和发髻,确认面貌整齐抬头拱手:“敢问右戚名讳。” 刘琰环顾左右,见大家也都在看自己,鼓起勇气催马上前一步也拱手回礼:“刘琰。” 武士再次深施一礼,直起身来指着地上的铜锤:“在下阙仁,不论是否侥幸,你终究正面击杀虎贲仆射。” 随着话音匈奴骑士一阵骚动,武士看着这些匈奴骑手嘴里轻蔑哼出一声:“土鸡瓦狗。” “请问上官,可是中郎仆射将星陨落。”一个年纪稍大的匈奴骑手态度极为恭敬,学着汉人文绉绉问了一句。 随着武士点头匈奴骑士再次骚动起来,刘琰只回头看了眼,众人立刻肃然起来不再喧哗。 “你的部曲?”武士环视周围问道。 刘琰摇摇头。 武士笑笑,拱手告辞扭头就走,刘琰哎了一声对着背影问道:“是袁术叫你还的?” 武士头也不回,伸出手摆了摆表示不是,走出几步又忽然扭回头:“我等缴获了几匹好马,你最好快走。”说完从容走了回去。 刘琰脸色不太好看,这什么意思,你们有骑兵了呗,不走就弄死我?回头讪讪地对盘六奚说道:“还说缴获几匹战马,他们觉得我们这三十多人会怕?” 不过当看到身后匈奴人那恐惧的神色就明白想错了,盘六奚盯着武士背影颤着声音:“有马了,虎贲有马了,咱们快走吧。” “要走你们走,我要找刘靖!” “找什么刘靖啊,快走吧。”盘六奚说着就要去牵刘琰的马缰绳。 刘琰略拨马头嘴中发出刺耳尖叫:“我不走!我要找刘靖!” “听说你找我。” 只见刘靖骑着他那匹金黄色的汗血马缓缓走了过来,一个文士模样的大胡子骑马跟在身后。 “信不信再不回来我们就扔下你不管。”刘琰用温柔的语调说着硬气的话。 刘靖只是笑:“乱石路难走,折了一匹马。” 那边盘六奚急的直跺脚,再三催促赶紧离开这里。大家也不耽误,刘琰走在最后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土丘上五斿虎贲大旗,舞跑虹虎无当骁楚,这辈子算忘不掉了。 太阳落山大家找了一片树林支好帐篷,其余匈奴骑士也陆陆续续找到队伍,刘琰对他们找路的本事大感惊奇,问了问都说是因为有马,知道老马认途,马还能找人就无法理解了。其实也不难理解,中原战马大多去势,就是阉割,如此马匹没了野性利于驯养。 匈奴人不同,从小就和马群生活在一起,坐骑多半都亲手养大没必要去势,中原百姓穷草原牧民也一样穷,去了势无法繁育后代不值得。这不去势的雄马春季发情,匈奴人有意带有雌马随行,一是用于换乘,二就是吸引雄马归来。马类嗅觉灵敏不亚于优秀猎犬,雄马和雌马常年生活在一起,对彼此体味敏感,只要相隔不远顺着尿液粪便味道很快就会追上来。 刘琰要是了解马匹肯定不贸然择伏击刘靖,距离很远大宛马就感知危险,刘靖才事先有所防备。伏击骑兵办法也有,点燃火堆靠烟尘干扰嗅觉,这样也无法保证马匹不会感知,动物特有的直觉很准,按刘琰当时本事,对付刘靖身手如此好的敌手除非环境特殊,比如断壁残垣烟火弥漫,借住地形骤然发难,除此之外很难成功。 大胡子文士和几人围坐在一起,之前相互介绍过,大胡子是会稽郡功曹虞翻虞字仲翔。现任会稽郡守王朗王景兴今年刚刚上任,为了感谢朝廷,特意指派本郡大族出身的虞翻上京奉谢表,还带了会稽南部特产甘蔗和砂糖。 路过陈留时被袁术扣押,随从被征用做民夫干体力活儿,甘蔗和砂糖被袁术霸占享用。提起这事虞翻就唉声叹气,说是辜负了明府嘱托,弄丢了贡品和谢表还怎么去见天子?袁术打了败仗对虞翻看管的更严了,多半是怕虞翻逃走截留贡品的丑事传扬出去。 当时刘靖出人意料的冲上土丘,虞翻正好趁乱跟了出来,万幸算是逃离虎口了,不然再过阵子可能就给逼去做苦力了,虞翻堂堂会稽望族干苦力不得被人笑话死。 刘琰认为去见天子也好,当着皇帝面告袁术一状,不带谢表贡品虽说给丢王朗人,总好过不去吧。虞翻苦笑摇头,这世道有兵有地盘才不在乎皇帝,如果去告状那人也算丢大了,没本事保护贡品倒有本事告状。愚蠢臭腐儒才这么干,没人会责难大军阀世代高门的袁术,只会嘲笑王朗不识人,连整个会稽郡都会成为笑柄。 拉不下脸回会稽,走一步看一步算了,刘琰想想也就不劝了,等过阵子这老哥会想通的,虞翻是郡功曹一家老小都在会稽,于公于私总得回去。 刘琰想起刘和,问起虞翻在袁术那是否见过少府,虞翻好歹还是士族出身,袁术不干涉高级俘虏间相互拜访,刘和身份显赫两人没少交流。 谈及刘和虞翻口气难免泛酸,袁术何止没难为,待遇那是非常不错,独立单间住着,手下扈从好吃好喝一个没动,没事就一起啃甘蔗喝酒聊天。这么个大人物难道刘琰认识?刘琰一拍大腿,我不认识我哥熟呀,按辈分我还得叫声哥呢,我们就是来找他的。 又是个走马遛狗的右戚,高祖痞子血脉太浓,传了这么多代还这么野,大姑娘不好好呆家出来砍人。虞翻白眼斜看远方,你们甭找了,袁术离开太寿时刘少府就走了。袁术留下他是因为奇货可居,可当时那个情况袁术自身难保,当初牛皮哄哄夸下海口给刘和下保证,结果败给曹操了,曹操是宦官之后袁绍的附庸小弟,败给他袁术哪还有脸见刘和?刘和说要去河北袁术没拦着,热烈欢送赶紧走,现在带着扈从应该走出很远了。 这时候天色完全黑下来,大伙儿都各自坐在角落,谁都没食物就那么干坐着,很多人抓起虱子打发无聊。那些距离远看不见,盘六奚就在身边刘琰看的清清楚楚,头上的虱子就算了抓也抓不住。身上好弄,把衣服脱下拿在手里胡乱翻找,没一会儿抓到个虱子。看不见虱子,只看见盘六奚两片指甲夹起来,凑到面前一送就进了嘴里,完事还看向刘琰砸吧砸吧嘴。 一阵泛恶心,下意识吞咽一口更恶心了,说来也怪,人家抓虱子自己脑袋跟着痒起来,不耐烦使劲抓几下,不抓还好越抓越痒,大叫起来一定要刘靖找把剪刀非要把头发剃光。大家一顿好劝,盘六奚来剥刘琰衣服要帮着抓虱子,这下刘琰不痒了,别剥衣服咱一点都不痒,看的刘靖一阵大笑。 也是白天打斗确实疲惫,笑闹一阵所有人都平静下来,该放哨的放哨该休息的休息,听着周围逐渐想起鼾声,刘琰也忍着饥饿沉沉睡去。 知道了刘和北上大家也就没必要留在这里,商量一阵刘琰决定北上和刘珪汇合,如果刘去俾信守承诺,大哥和刘琬多半从上党去袁绍那。盘六奚拍胸脯保证刘去俾会信守承诺,过了几天盘六奚找到刘琰自愿护送去河北,刘琰看得出这不是盘六奚本意,盘六奚不止一次私下找过刘琰,恳求不要惦记他的部曲,刘琰自然答应,不过看盘六奚的表现依旧很忐忑。 路线也规划好了,从这里直接北上陈留郡的考城,走济阴国进入兖州,在白马渡过黄河去邺城。虞翻不愿意就这么灰溜溜回去,也要跟着一起走,就算要回去那也先过一阵子再说。其实虞翻有自己的小算盘,他看得出刘琰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和匈奴人混在一起路上扰民倒是小事,搞不好抢劫乡里攻打郡县那就坏了。 虞翻一定要跟着这帮人,自认饱读诗书人格魅力够大,郡功曹算是大官有震慑力,万一他们要做什么亏心事也好阻止,成不成先不管,要他虞仲翔放手不顾做不到。也多亏有虞翻,经过济阴郡的煮枣城好悬出事,这里是四方汇聚的贸易集散地,原本有不少屯兵,为了应对袁术都被曹操调走了。 匈奴人一般不会杀马,饥寒交迫再没补给就得下狠手杀马了,这时候前面到了煮枣城,城门大开里面正赶上大集,茫茫多商贾和更多村民在交换物资。盘六奚动了心思一个劲鼓动刘琰把洗劫,人全宰了不会被知道。刘琰开始不答应,架不住盘六奚一个劲儿劝说,再走下去到不了黄河非饿死了不可。 直到刘琰发火,说你要打劫干嘛要问我,我又管不了你大可以自己去。 盘六奚哭丧着脸解释原委:“我的人不够,刘靖说要他配合得你同意才行。” 刘琰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扯上自己,你刘靖不愿意受良心谴责就把事情推到我头上?有几个骑士看刘琰不松口,干脆鼓动盘六奚进去大杀一阵,能抢多少算多少。 虞翻发现这些匈奴人有些控制不住,赶紧出面跟大家说不行,这里可不止一个城门,里面人成千上万,很多房舍能躲藏起来,你冲进去不可能全杀了总会有漏下。这里离冤句县很近,曹兖州很快就会知道,到时肯定封锁黄河渡口再派兵围剿,可能不会饿死,但一定会被砍死。 不如让我去跟这里管事的商量,就算我功曹身份不好使,咱不还有马吗,选出几匹做不成军马卖给人拉车也行啊,总能交换些粮食衣物。 大伙儿一听有道理,刘琰还抱怨说自己怎么没想到,虞翻对这些人翻了个白眼儿,心道真是一帮养不熟的胡虏,怎么看蓝眼睛都烦人,顺带把刘琰也归一类里去了。虞翻进城后见到了管事,一顿软硬兼施,还真给换到了不少粮食和布匹,这才给这个毫无防备的小城避免了一场浩劫。 到了白马赶上黄河开河,河面密密层层冰凌浮动,灰白混杂泡沫撞击声震耳欲聋,没办法只能等开河完全结束。有浮冰木质小船无法通行,强行渡河稍有不慎被浮冰撞击那就粉身碎骨了。等河面完全开化,上游不再飘下大块冰凌才可以安全渡河,就这样在黄河南岸一直等到四月中旬。 在渡河时盘六奚再次找到刘琰,哭丧着脸说控制不住人了,请求刘琰不要吞并他的部众。刘琰不胜其烦干脆把所有人都叫上,一群人聚在黄河边,眼前河水翻涌浊浪滔天,天空乌云遍布闷雷声闻。 “我此生不吞并部落,任何人的部落我都不吞并。”刘琰指着黄河发誓。 “违背誓言?”盘六奚小声提醒,生怕刘琰不继续说。 刘琰卡吧两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湛蓝色泛起晶莹:“主动投献可不算。” “那自然不算!” “违背誓言必遭火焚不留全尸!孤独无依青史除名!”刘琰对着黄河咆哮,片刻间雷不响浪放缓,乌云退祥光洒,太阳拨开遮掩显露容颜,一柱金光射在脚下瞬间消散,眨眼周遭一切恢复如初。 盘六奚如释重负,刘靖样子惋惜,虞翻则有些不明所以。 过黄河第一站到了朝哥,在中原匈奴人很难不被注意,刚过河刘珪就接到消息,派出结拜兄弟阎志赶来迎接。刘珪十几岁时就带着阎柔阎志两兄弟闯荡塞北,那时阎志还是孩子,一样手握尖刀剥皮剜心。杀人越货不会总能成功,碰到硬茬子也有血本无归的时候,阎柔在一次失败后被抓住,卖给鲜卑人做了奴隶,这件事是三兄弟永远的噩梦。 早年事就不提了,刀口舔血就是这样,嗜血快感让人欲罢不能,只要没死就继续杀人。有了势力才能为所欲为,时过境迁往日遭难再也不会发生,有了势力也让人无法回头,杀戮只会越来越很辣,内心自然如铁石一般冰冷无情。 去俾果然信守承诺,刚进入上党地界就释放了刘珪两人,临走还赠送了十匹好马。他们已经在邺城见到了刘和,并且袁绍也答应帮助刘和驱逐公孙瓒夺回幽州。袁绍算盘打的明白,不用出手就能损耗宿敌公孙瓒,何乐而不而。 客套一番后跟随着阎志一路穿荡阴过安阳,到了邺城已经是四月末了。在城外安顿好匈奴人虞翻却不愿意跟着一起入城。他自有一套道理,北方的事我不掺合,还是留在这里看着匈奴人吧。 刘琰看虞翻也不顺眼,不勉强想做什么做好了,顾不得欣赏邺城的繁华,径直去馆驿找到大哥刘珪,从阎志嘴里知道大哥挺有钱,中山产业不少分出一半足够锦衣玉食。本来想着就此在邺城落地生根了此一生,可是幽州典郡书佐尾敦却不请自来,说主公刘和对此前的事要再议一议,还要刘琰也一起旁听。 原来冀州本是内地,刘琰一伙儿胡人骑兵一路上太过显眼,打着投奔刘珪的旗号穿郡过县,不光袁绍知道刘和也知道了。既然是来找刘珪就必然是刘珪部曲,那刘和不可能放过这么一只骑兵不理。刘琰刚进城刘和就听到消息,派尾敦来表示有召见的意思。刘珪无奈只能嘱咐千万别开口说话,叫妹妹放心刘和这里大哥有面子,能随时插嘴。刘琰正在房里收拾,刘珪扯着刘琬一起进来。 刘琬手里拿了一个银色小粉盒,进来一脸不情愿给刘琰涂抹。 “这是什么粉?”刘琰盯着脸上厚粉开口询问,长得够白擦不擦好像没区别。 刘琬眼神不断闪烁躲避就是不敢与刘琰对视,无奈刘琰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刘珪。 “铅粉。”刘珪不能确定,拍了拍刘琬:“是吧。” 听到铅字刘琰嘴里连说几个别字,边说边下意识躲避,这幅窘态看得刘琬幸灾乐祸,不过嘴上还是解释:“不是铅粉,是米粉。” “你不是很爱用吗?”刘珪有些疑惑。 刘琰心里发冷,扑过粉又抹了口脂,准备走时刘琬悄悄递上来一个香囊:“今时不同往日,莫要离身,浓烈麝香味儿彰显男子汉。” 第13章 北向攻略 刘和体态瘦弱脸上胡子稀疏,一身直裾锦袍手中握着白绢团扇端坐上首,看到那张白的渗人的脸刘琰明白为什么今天要扑粉了。刘琰先朝刘和行拜礼,刘和鼻子嗅了嗅眼神流露出一抹惊喜,没对刘琰的外貌有任何疑惑,明面上点头就算回礼了。 然后先朝幽州别驾赵该,治中从事齐周行礼;之后上谷兵曹鲜于银,渔阳典农鲜于辅,辽西薄曹田畴,马城塞尉阎柔施礼作揖,尾敦排在末尾相互见礼。 刘和身为主公理应坐在正当中,赵该坐在下首主持会议,重新分析当下形势,目前幽州十一郡,其中代郡与辽东、乐浪、玄菟四郡保持中立,上谷郡在我们手里,辽西,右北平,辽东属国倾向于我们,只有涿郡,广平和渔阳三郡被公孙瓒控制。前阵子别驾赵该与冀州反复交涉,袁绍答应派出兵马攻击公孙瓒,只是现在冀州库存粮草不够,可能需要等到来年秋季才能一同出兵。 坐在赵该对面的齐周接着开口:“公孙瓒亲自坐镇涿县,某还是那个意见,我军单独出兵胜算太低。” 见众人低头不语,齐周抬高声调加重语气:“上谷郡有一半在我们手里,上谷赵氏出力甚大。”说完对赵该拱手,赵该微笑摆手:“也有寇氏配合之功。” 齐周微笑点头:“寇氏控制居庸,大军可以翻越燕山,过居庸关和军都山一路进入广阳郡,然而蓟县有重兵防守,还有昌平要塞。况且蓟县是幽州治所,公孙瓒一定全力来援,一旦作战不力,牵延日久补给就会遭遇困难,即使要退兵,前有山路后有敌兵,必然不能如来时从容,这太冒险了。” 齐周环视一圈,最后选择与刘珪对视:“若从威阔所言,从渤海郡北上渡过易水和巨马水进入渔阳郡。相对而言无论进兵或撤军都要从容的多,只是渔阳邹丹非虚名之徒,我推算其可动员万人,一旦不如意,岂不同样令府君威信扫地。”说完盯着刘珪不再开口。 “还是不让打呗。”阎柔话里带着调侃。 主位上的刘和眉头一拧看了一眼齐周,齐周会意起身:“不是不打,是目前不具备主动出击的条件。我的意思是先缓缓,一者袁公少粮无法支援,没有袁公支援我等怕不易获胜;二者府君初到,虽说士庶归心可毕竟还没有名分。”不等话音落下,鲜于银起身朗声道:“少府为父报仇还需要什么名分!” “伯安。”赵该严厉出声,鲜于银虽然不服气还是坐了回去,赵该转身对刘和笑着施礼:“边郡匹夫粗直惯了。” 刘和微笑点头表示理解,赵该捋着花白的胡子看了一眼众人,再次对身边的刘和拱手说道:“公子为我等恩主、为亲父报仇且北地众望所归自然就是大义。然而得了城池却无法设立官佐,少府并非州牧,这名不正言不顺,若朝廷另遣或是袁公。。。。。。” 赵该不用说下去更不必将话点透,这就是一层窗户纸,大家就是怕袁绍惦记。打下城市你少府卿有什么权利干涉地方官员任免?到时候袁绍直接派人来怎么办,和公孙瓒打完还和袁绍打吗,公孙瓒在幽州名声不好,袁绍也没权利干涉幽州,可人家名望摆在那,幽州士族会支持咱们和袁绍翻脸吗。 齐周拱手开口:“可袁公一直拖着不替府君上表朝廷。” 田畴忽然有些不愤:“袁公岂能如此无耻!” 一直沉默的尾敦忽然自言自语捅破了窗户纸:“莫给袁公做了嫁衣。” 上表就是做个样子,朝廷批与不批都不重要,重要的在于袁绍上表就代表袁绍态度明确告诉幽州士族主人是刘和,刘和是不是州牧都不重要,关键就要袁绍给一个公开态度,这么简单的事袁绍却拖延不办,一时间众人皆沉默不语。 刘琬一时没忍住呵呵笑了两声想要说话,被刘珪眼神一瞪赶紧缩回身子。 刘和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汶阳候有话请讲。” 刘琬看了看刘珪,搓了两下手笑着说:“忽然想起我的平原国,嘿嘿,现在是显思做主我到清闲了。” 显思是袁谭的字,他以都督的名义占据平原国,刘琬这个平原相反到不必去了,这话一出大家再次沉默。 过一会儿阎柔再次开口:“若是袁公一直不表态,我们就一直等吗?还是等明年以袁公为主出击公孙瓒,袁公定一地占一地,那时以袁公声威幽州还有少府容身之处吗?” 鲜于银有些恨恨的说道:“无论如何我们先占住,若旁人想要就接着打!” 刘和面色阴沉一言不发,鲜于辅赶紧按住鲜于银:“我等具有官身,只是其他人怎么办。” 他说的就是幽州其他士族,像田畴或是鲜于兄弟都有官在身,其他的新城孙氏,范阳卢氏,遒县祖氏,安阳王氏,要阳盖氏怎么安排。你给县令郡丞,或者说你身为少府给中央少府衙门的官。可少府才几个官位,地方官可多了去了,袁绍以冀州州牧的名义给幽州人冀州地方官,他是冀州州牧,名正言顺实打实的任命。利益交换达成,再派冀州人来做幽州地方官怎么办? “关键是我等兵力太少了。”赵该阴沉这脸对众人说话的语气中充满无奈,盯着刘珪一字一顿:“若是公孙瓒来援你当如何。” 刘珪犹豫了一下:“是少了点儿,不过我已经和泉州阳氏谈妥了,县令田豫也有意脱离公孙瓒,到时只要给些官职,我军突然发难公孙瓒来不及动员。”低头沉吟片刻:“若公孙瓒轻兵来援,回师也好去右北平也罢,总之这一仗一定要打。” 阎柔也接口赞同:“不必等待袁绍派军,我联络了上谷难楼和右北平寇楼敦,加上鲜于兄弟两人的幽州兵,可以先打一下。” 鲜于辅看了一眼田畴轻声开口:“还有我雍奴鲜于氏,还有无终田氏。” 田畴咬牙点头,话语充满决绝:“我保证乌桓援军畅通无阻。” 得到大家明显支持,刘珪袍袖甩动昂首发言:“公孙瓒谋害襄贲倒行逆施,明府近在咫尺却按兵不动,未免让天下失望。” 齐周见刘和坐在那里紧咬嘴唇脸色越来越难看,紧忙出言打断刘珪:“若败,若败明府威信有失你担得起吗!” “此次某擅自出战,如胜明府补一手令即可。”刘珪站起身越说越激动。 不用刘和下命令算我擅自出战败了算不到刘和头上,打赢了补一道手令功劳还是刘和的。除了赵该齐周两人面色意外,其余人好似早就知道似的,鲜于银兴奋搓手田畴暗自摇头,鲜于辅从容镇定,尾敦偷偷看到阎柔紧盯刘和面露不善。 “够了。”眼看刘和脸色发灰就要爆发,赵该出言打断众人,他是幽州别驾地位仅次于州牧,他一发话大家立刻全部沉默。 刘琬出门上厕所晃晃悠悠进来,经过刘琰身边时不知怎么的滑了下,刘琰身子往前一顷嘴里哎呦一声。 听到声音刘和抬起头正好看到刘琬朝自己眨眼睛,面色忽然和善起来对着刘琰抬手:“是刘琰吧,卿,卿有什么想法?” 见大家纷纷看向自己,刘琰鼓起勇气尽力压低嗓音:“我不懂别的,只知道父仇必须得报,公子等在这里久了,一定被人看不起。” 刘和的表情瞬间凝固紧接着又涨的通红,狠狠瞥了一眼低头不做声的刘琬。只是几个呼吸刘和面色恢复缓和慢慢起身,一副无比从容的样子转身离开。赵该伸出双手朝众人压了压,起身跟了出去。 众人等了好久赵该才平静的走回来,狠狠瞪了刘珪一眼坐在了主位:“明府答应你了。”又看向刘琰,丝毫不掩饰无奈与愤恨:“你必须跟着去,出兵之前除非我亲至任何人传唤你不准来!就说我的意思。” 初平四年五月初三,刘和拔擢刘珪少府尚方丞秩四百石行幽州都官从事,都护诸将负责这一次的战斗,赵该齐周等人则留下继续和袁绍交涉。由于没有命令这一次算刘珪擅自出击。刘琬打趣说大兄快和自己平级了,等以后把行字去了自己就成下官啦。 刘珪率军从邺城出发,沿途汇合中山部曲,在冀州渤海郡与幽州交界的章武等了几天,鲜于银鲜于辅率领的幽州骑兵也到了,两下合兵一处达到马步六千。 这一日刘琰收拾过行李,来到匈奴人驻地找到刘靖,没对刘靖说要出兵,只是说想要一副虎贲的铁甲。虞翻走过来说道出兵就出兵干嘛遮遮掩掩的,刘琰白了虞翻一眼,只是朝刘靖要甲胄。 刘靖盯着刘琰眸子忽然闪躲开去:“我跟你去。” “回并州吧,不用跟着我去打仗。” “回并州也是打仗,在哪里都一样,我不想回去打自己人。” “自己人?”盘六奚这时候也来了恰巧听到刘靖的话:“你管那些叛徒叫自己人?好像你不姓刘似的。” 刘琰也奇怪自己人这个说法:“于夫罗在黑山褚飞燕那,你们回去还打谁?” “卜家,世代作骨都侯,这些叛徒。”盘六奚朝地上呸了一口:“趁我们都不再,造反杀了我哥羌渠单于。“ “那是你们家事,我是休屠各。”刘靖一脸不以为然。 “就算不是一个妈生的,单于就不是你大哥吗?!”盘六奚对刘靖怒目而视。 “匈奴不是姓挛提吗?”刘琰摆摆手,有点乱没听明白。 “嗯,说来话长,过去姓挛提不假,不过现在姓刘。”刘靖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是沛献王的后代,刘进伯?算了,你不知道,咱们兄弟是你叔叔辈。”盘六奚大大咧咧的说完,伸手亲密地抱住了刘琰的肩膀。 刘琰赶紧拨掉盘六奚的大手,盘六奚不以为意还在滔滔不绝:“那些匈奴人总琢磨着把我们搞掉,可惜姓挛提的让咱们杀绝了,假的倒是不少,哈哈。” “都从族宗亲谱里给销了,沾沾自喜什么。”刘靖出言讥讽。 “不是还有秘档吗,上次大宗正刘艾说的。”盘六奚眨眨眼睛故作神秘。 刘靖忽然有些期期艾艾:“董卓把洛阳给烧了,密档八成没了。” 虞翻悄悄躲到一旁抄起衣襟,手上拿管小笔刷刷记录着,刘琰看到没心思管,心想快办正事吧:“你们别去了,给我一套甲我想回家休息了。” “行,我跟你一起去,并州不差我这点儿人。”刘靖说完看向盘六奚:“你要还怕就别去了,没准儿幽州也有虎贲军。” “没你屠各不会帮咱,你也不用激我,我精的跟猴儿一样。”盘六奚说完转身就走远了。 出发的时候刘琰却看见盘六奚也跟在一起来了,也不知道刘靖怎么说的,索性也不管了,只是这一路上总听盘六奚念叨金子金子。 “军士里有匈奴人,差不多上百。”鲜于辅和鲜于银聊了起来。 “是刘都官的。”鲜于银答到。 “斥候告诉我他们没和刘都官一起。”鲜于辅把声音压的很小。 鲜于银明显不悦:“你监视刘都官!” 见兄长要发怒鲜于辅赶紧解释:“是斥候返回到时候看到的,他们在大军后面扎营。” “是咱们这边儿的就行,管他谁的。”鲜于银也明白兄弟没有监视的意思,刚才只是反应过度,随即缓和了声调问道:“你觉得战斗力如何?” “至少双马,还有几副盆领甲。” 看着鲜于辅助笃定的神情鲜于银长长哦了一声。 大军北上渡过易水和巨马水兵临泉州城下,泉州县令田豫早被大族阳氏说动,开城把众人迎接进城内。刘珪勉励了田豫,仍旧让他继续做泉州县令,在泉州休整了两日北上雍奴,鲜于兄弟早已去信通知,大军一到也是直接进城。 出其不意对方来不及反应,趁着档口众人在城内商讨接下来的策略,有将领建议趁公孙瓒目前还没准备直接打蓟县,其他人则表示蓟县不好打,耽误久了公孙瓒集结军队救援就麻烦了。还是田豫提议,现在还不是和公孙瓒决战的时候,不如北上先打潞县,潞县是幽州东西交通的中点,打下潞县后就断绝了公孙瓒和辽西的联系,进可以打安乐或是狐奴威胁渔阳郡城;退可以保护雍奴和泉州,不论渔阳还是公孙瓒要想攻击雍奴或泉州,都必须先打潞县,不然潞县可以随时切断他们的补给线。 众人觉得可行,刘珪还特意让田豫率领五百泉州军跟随北上,渡过鲍丘河大军出现在潞县城下。潞县县令虽然没看到刘和的旗号,仍然知道到是刘和的部队,不打算抵抗直接把官印递给县尉。 县尉一看赶紧劝阻:“县尊先别慌,渔阳邹府尊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很快就会南下,万一他打赢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见县令还是有些紧张,县尉再次建议:“不如先守一阵子看看情况再做打算不晚。” 县令反问:“可是我等受刘襄贲厚恩。” 县尉点头确实如此:“就怕少府还似襄贲一般。” 这话让县令犹豫了:“能守多久?” 县尉沉吟一阵有了计较:“本县有近千守军,再说总得劝降吧,还得造攻城器械,嗯,七八日不成问题。” 刘珪见潞县有守的意思,也不废话劝降,兵临城下摆开阵势不等列阵完毕就攻城,这下大出潞县守军意外,鲜于银部登上城头抢了先登首功,潞县本就没有坚定意志防守,城墙被突破旋即溃散,连列阵带攻城直到城破前后不到半个时辰。 刘珪也没客气,下令把潞县官吏和大姓士族两百多人斩首并抄没家产,县令死前破口大骂县尉,然而随着手起刀落骂声戛然而止。 看着那些男女老幼一个个被砍下脑袋,刘琰实在想不明白去找大哥刘珪,到了县衙门口被阎志拦下,说明情况后阎志叫刘琰稍等他进去通报,不多会儿刘珪没来却带着阎柔出来了。阎柔耐心解释杀人也是迫不得已,不这样做军士们如何能拼命作战,你看攻城时为什么人人奋勇争先?一是为了进城劫掠,二就是等着赏赐这些籍没田产财物。 “大哥治军严谨,不允许劫掠百姓。”阎柔说完叹息一声,不抢百姓那就只一条路,如果没收这些田产财物,那以后的硬仗谁会拼命? 刘琰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反驳:“可以只罚没,没必要全杀了。” “咱家刚进幽州,就算念着过去刘襄贲有恩情,总有不少人骑墙观望,不拿出杀一儆百的雷霆手段,以后的城池怎么打?” 打下潞县好像很容易,其实有侥幸在里面,这只是县城,前面还有郡城州城,不管守城一方还是进攻一方或只是百姓,只要攻城就会死很多人,现在杀一些省得以后死更多的人。这些话本来不需要解释,刘琰带着匈奴人一路从兖州过来,沿路经历想必也没有妇人之仁,若不是刘珪亲妹妹,阎柔早就乱棒打走再也不理。 阎柔盯着刘琰不住摇头,与其讲一半不如全说出来:“我兄弟俩是自幼跟着都官,从北方大漠到江南水乡,从风雪辽东经到彪悍并凉,个中苦楚话语不能表达,你只记住一句话,别的都是屁有实力别人才服你。” 说到这阎柔重重叹了口气:“这个坏人只有威阔大兄来做了,不然你道刘少府怎么不亲自来。”说道这里闫柔拍着刘琰的后背,语气逐渐发冷:“”刘和要做好人,方便以后君临幽州。” 时间到了五月末,公孙瓒的渔阳太守邹丹受形势所迫,无法继续等待军队集结完毕,带了一万步骑亲自率领南下,到距离潞县北二十里处安下营寨。 潞县内霎时紧张起来,原先预计邹丹集结完毕怎么也该到六月中旬,这么快就到了必须得商量出个应对。 “我们到这里来为少府立威,现在又不是公孙瓒亲自来,如果不打就失了锐气,那效仿潞县的就会越来越多。”刘珪慷慨激昂。 “邹丹来了一万人,两千骑兵八千步兵,我们全算上只有六千多,正面作战胜算不大。”田畴对着地图摇头说道。 “你的乌桓骑兵呢?”田豫以打趣似的问向阎柔。 “早定好了,我胜才会有。”刘珪语气平静替阎柔解释。 见田豫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阎柔也只是笑笑,其余众人也好似没听到仍旧都在看地图。 “我们有三千骑兵,可以两翼出击横断。”鲜于银挥动双臂做了包的动作。 “对面骑兵会反向横断。”鲜于辅接口道,当你的骑兵横断对面的时候,对面的骑兵也会趁机横断你的骑兵。 “关键在邹丹。”田豫一针见血。 刘珪看向田豫点点头:“骑兵分阵两翼,一路横断吸引骑兵,另一路。。。。。。”刘珪没有继续说,好似在犹豫什么。 “我们步兵少,中央压力会极大。”鲜于辅猜到刘珪意图,在场人除了刘琰都能猜到。 “因此他会全力中央突破,从而露出破绽。”田豫继续分析。 “分兵!我在中央,你俩自己决定时机。”刘珪一脸正色对鲜于银和鲜于辅说道。 虽说早有预料刘珪会这样决定,可当真如此决定说众人面色均是一凛。 阎柔看着刘珪缓缓开口:“我跟你在中央。” 田畴刚要自告奋勇也陪着在中央,刘珪伸手一栏:“潞县的兵就不用了,交给子泰守城。” 田畴无奈点点头,潞县毕竟太多财物需要有人看着,换句话说需要有人在万不得已时把带不走的烧掉。 “若是我军旗倒了,你们不必支援,立刻放弃潞县返回雍奴。”话音未落刘珪大踏步走出厅外。 刘琰早就坐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拉住刘珪的衣袖:“大哥这是打仗啊,这么草率吗。” 就几句话完事儿就开打?不规定出击暗号,不要排兵布阵,不多计划计划应变吗?你还让人家自己决定时机,你不用指挥吗? 刘珪这才想起还有刘琰,想了一会儿抬头对着鲜于辅说道:“我弟弟跟着你。” 鲜于辅郑重点头,阎柔走到刘琰跟前语气轻缓:“放心,都是经年部曲。” 刘琰哪能放心,但也丝毫没有办法,召集刘靖盘六奚两人跟着鲜于辅来到城外。这次穿上了桶袖甲,不像刘靖和盘六奚,刘琰怎么也戴不惯铁盆领,戴上后不但沉而且看不到周围情况,好像被关在铁圈里,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身上这套盔甲是之前缴获袁术虎贲军的,当时上面挂着虎贲军红白相间的十字负章,刘琰挺喜欢不想摘掉它,还把负章挪到了胸前。刘琰带着上百匈奴人来到战场排开阵势,鲜于辅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倒是刘琰胸前的负章让他大为吃惊,对面要开始进攻也就没问。 邹丹列阵在潞县北方,此时他站在高车上看着南面的刘珪军,他很意外对面居然放着城不守出来和自己野战,从军阵规模和斥候的报告他大致估摸出对面的军力也就六千多马步绝对不到七千。 虽然骑兵比自己多出一些,可步兵数量相差太大,你骑兵当然可以从两翼包抄我,然而不可能一次吃下自己的八千步兵,步兵攻击可不是一大团乱哄哄一起冲,是有组织分批分队逐次推进。这里到处是河叉,遍布乱石滩涂,骑兵需要绕过这些不利的地区。你骑兵大可以突击步兵准挡不住,可是你受限地形只能一只一只消灭我步兵的时候,你的中军早就没了。 而且我也有骑兵,你打我步兵的时候我骑兵也不会站在一旁给你观阵,在我骑兵干扰下你做不到预想的横断。到时候你拦不住我的步兵等中军一垮,斩杀大将也好缴获军旗也罢,你刘和的威势就没了,幽州那些观望的士族就不会继续对你有所指望。 当刘珪大军刚渡过易水的时候邹丹就得到消息了,原本邹丹想等军队集结完毕,骑兵都散到草原打劫要回来起码得到六月末,不是没上报公孙瓒请求援兵,结果得来消息让邹丹独自解决刘珪。 公孙瓒也有实际困难邹丹不怨,开始以为袁绍派了军马支援,心里实在没底放弃了第一时间应对的打算,花费重金从鲜卑那召集了一千骑兵,由于比较远所以多等了几天,没办法乌桓人和公孙瓒有仇,只能舍近求远找鲜卑了。后来才得知袁绍这次没共同出击,气的邹丹直咬牙,纠集周围县城军队后立刻杀过来。 现在看到只有刘珪这六千来人,而且还将宝贵的骑兵优势分散到两边,这样那一边都不会对自己的骑兵形成数量优势。经过侦查周围真的没发现袁绍军,邹丹轻松地自嘲了一下,摇头笑着走下高车,发布攻击命令后看着对面冒出两个字:“白痴。” 第14章 潞北之战 上 广阔平原上邹丹令旗摇动率先攻击,邹丹步兵分成前后两部分,前锋六千步兵列成六个密集矩形阵,六个方阵呈纵向两列,随着鼓点节奏声缓步朝刘珪的中军走去,两千人步兵作为后备,跟在前锋后方慢慢推进。 两千骑兵护住大军两翼,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出击的态势,邹丹仪仗兵力优势,大胆采用中央突破战术,管你几路来随我一路去的架势一开始便是总攻。 镜头摇上俯瞰刘珪这边,鲜于银两千骑兵在东,停在刘珪中军右翼,交战中他会找机会横断邹丹攻击阵列,对己方中军进行支援。 西边靠后一点,鲜于辅一千骑兵就盯着邹丹的中军动向,只要邹丹大军被战事纠缠住,鲜于辅就会直奔邹丹中军进行绝杀。 两翼骑兵中间是刘珪的三千五百步兵,刘珪将中央步兵分成横向两块,两千中山部曲作为主力,正面拉的很宽,东侧田豫五百泉州兵和阎柔五百冀州募兵前后列阵。刘珪把最后五百中山部曲交给阎志,护卫左右同时也作为预备队。 邹丹前军两个方阵行进到一箭之地外停住不动,行进时队形会散乱,队将借这机会整理队形鼓动士气。 攻击号旗竖起,鼓点逐渐密集,前军随着密集的鼓点开始躁动,队将一声声呐喊,所有军士也齐声呐喊起来,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鼓声变换节奏再次敲响,六个军阵跟着鼓声慢走,鼓点节奏越发密集,前进的速度逐渐跟着加快,距离五十步左右变成小跑,前锋两个步兵矩阵齐声呐喊进入冲锋。 面对敌军气势高昂,潞县军士和新募兵略有骚动,很快就被队将弹压下去。不管对面如何鼓噪,中山部曲始终寂静无声。 田豫看了眼中山部曲,他也想过要呐喊一番鼓动士气,但是左翼的中山部曲出奇的安静,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这类士兵似曾相识,作战不靠士气,靠的是严密组织和狠厉手段。 田豫恍惚间记起刘备的幽州部曲和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心中不住打了个突儿,若真是心中所想那从军士数量而言就太可怕了。 没给田豫太多时间思考,中山部曲开始弓箭射击。双方都披甲率都很低,只有前面一排军士身穿两裆甲,两裆甲不但薄,也只能护住前胸要害,其余军士只是穿着粗布麻衣而已。 正常情况下为了追求杀伤效果,这个距离应该采取抛射,放过前排铁甲杀伤后排无甲,使对方人员失能数量最大化。 中山部曲略有不同,采取的是前排直射后排抛射。前排披甲军士放下长矛抽出弓箭,直射对面前排披甲军士,避开披甲位置专挑面部四肢射击。 五十步射击命中率并不高,这让田豫暗松口气,白马义从太罕见,这些人明显还达不到那么恐怖。 距离接近命中率逐渐提高,到了十步时已经射出过三轮箭矢,对面第一排披甲军士能够无伤的所剩无几。 十步也就一辆大客车的距离,转瞬间双方军阵狠狠碰撞在一处,残酷的白刃战爆发。田豫麾下军士被挤压后退,田豫阎柔立刻前移到前面军士阵中,在亲兵保护下直接参与战斗,后退数步后军阵堪堪稳住。 中山部曲战线很稳,前排铁甲军士弃了弓箭拿起长矛,身后的无甲军士挺着木盾越过铁甲军士发起反冲锋,距离很短只两步便对撞在一起,双方盾牌互顶僵持在一处。铁甲军士从盾牌的缝隙中刺出长矛,专挑盾牌护不住的腿部刺杀,一轮刺击对面就倒下一片,第二轮刺击又倒下一片。 只两轮对面就崩了,崩溃带来的恐慌迅速带动田豫一侧敌兵也跟着后退,无组织的慌乱后退形成了大面积溃逃,溃兵慌不择路只顾转身逃跑,自己人相互拥挤推搡攻击骤然间停滞。 “冲撞军阵立斩。”邹丹平静的发布命令,战场上发生类似事件很正常。除了披甲军士其余郡国兵平时都是农夫,不是脱产职业军人,没有时间搞什么训练。发生战争临时动员起来,甭管战前如何强调,战场失利发生溃逃也在所难免。 第一轮交战邹丹就看出来了,刘珪的披甲军士都不简单,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职业军人,其他那些盾兵矛手就差很多,也就是经过简单训练和郡国兵没什么区别,靠那些披甲军士镇着才发挥出超常战力。 好在刘珪披甲军士不多,数量优势足以弥补任何差距,所以邹丹不在意,在他看来胜利是必然的,只是付出多大代价罢了。 两个军阵溃败不足以动摇大局,用了两刻钟时间聚拢溃兵,邹丹军阵准备再次攻击。期间从中山部曲中走出一些无甲散兵,当着战场所有人的面将躺在地上哀嚎的伤兵逐个刺死。 整个战场沉默了几息,邹丹军发出一片骂声,骂声响过紧跟着有人呐喊报仇,单个声音逐渐引起共鸣,邹丹军所有人齐声呐喊报仇,嘶吼此起彼伏响彻战场。 对面暴怒让田豫心里一阵发毛,发现手下有不少军士在颤抖,却见阎柔面露微笑也派出部下出去杀死伤兵, 田豫紧紧咬着牙齿大声喊道:”都给老子听好!仇算是结上了,赢就活有赏钱,输了都死!“说完也不犹豫派出军士上去杀人。 “为什么?不想活了?”邹丹无法理解刘珪的做法。 军士出身本乡本土,很多相互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败了就投降呗,给谁当兵不是吃饭啊?屠杀伤兵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你不想活还让你这些部下也陪你死吗?人不可以这么没底线啊。 邹丹不想继续琢磨,自认战后一定控制不住部下复仇,都是你自找的没必要控制。 “这个疯子。”邹丹咒一句,挥手下达攻击命令。 邹丹军可谓气势如虹,不用队将督促军阵严整紧密,后排军士自发举盾为前排军士挡箭,冲锋时军阵格外密集都红着眼睛呐喊,此情此景让邹丹看的热血沸腾。 两军再次碰撞激烈程度前所未有,双方都出现了大量伤亡,前出的盾兵几乎伤亡殆尽,立刻有后排盾兵补上,中山部曲仍旧稳固,披甲军连续刺击两轮后邹丹军又一次崩溃。 与第一次不同,这次前一阵败兵溃逃紧跟的后阵并没有停下,前进中连续砍翻敢于冲击自己的溃兵,行动稍微顿挫后也和刘珪军撞在一起。 这次双方的伤亡更大,中山部曲明显虚弱了很多,虽然毫无意外的再次打溃了对手,但也出现不小伤亡,无甲军士更是伤亡过半。 接连而来的第三轮冲击再次开始,这次田豫实在顶不住了,潞县兵开始向后退却。好在刘珪中军派三百人及时支援,田豫和阎柔没有发生溃败。他俩心里知道,如果不是中山部曲一次次的率先打溃对面,自己的部队无论如何坚持不到现在。 邹丹军数量优势体现出来,潞县兵战线逐步被向后压缩,随着田豫军一步一步后退,中山部曲也开始后退。敌人后退无疑刺激了邹丹军,他们紧紧咬住后退的敌军,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一样。 连续几支羽箭从刘珪所在的位置射上天空,半空鸣嘀呜呜作响,中山部曲得到命令扭头就跑,突如其来的胜利让邹丹军大为兴奋,嚎叫着冲了上去。 五步,十步,邹丹军各个神色狂喜,突然面前出现了一排披甲军士,侧身让过自己人一边前进一边刺出长矛。撤退的中山部曲立刻转身,两排铁甲交错密集,长矛一阵一阵刺击。 邹丹后队的士兵还在冲锋前队的士兵却不断倒下,倒下的速度快过了冲锋的速度。 “停!停!停止进攻!”邹丹在一开始就大吼着让部队停下。 对面撤退有意之处太过明显,距离近的军阵接到命令站在了原地。然而前方距离太远,鸣金的声音又被战场上的呐喊盖过, 等传令兵到达第一线亲口下达命令时,参与这次攻击的方阵已经没剩下几排了,刘珪军几乎前进到了开始的位置。 中山部曲反击成功,让潞县兵得到喘息,他们无法像中山部曲那样推进回原位,此时战场上刘珪步兵长长的横队出现弧度,形成了一个西北至东南的大角度斜线。 这次面对刘珪军屠杀伤兵,战场上只有个别谩骂,刚才那样呐喊没有出现,双方一致出奇平静。 田豫大口喘着粗气看向中山部曲,如果刚才对面继续进攻,即使中山部曲再怎么悍勇,潞县兵一定会崩溃。邹丹的步兵还有两阵没有参战,溃兵在后面稍微组织一下再次进攻应该也可以,再打下去步兵顶不住,两翼骑兵必须发起横断。 邹丹只需要派出骑兵干扰,相互混战鲜于兄弟想及时横断将很困难,邹丹手上还有两千步兵没动,刘珪可就只剩两百了,换做他是邹丹肯定会继续进攻。 这么浅显的局势邹丹当然看的出来,咬牙进攻是选项之一,也就是之一而已。潞县步兵相比中山部曲而言非常薄弱,而且战场上出现了新的情况,就是刘珪的军阵变斜了。 中山部曲靠前右翼潞县兵靠后,后面不远就是刘珪军旗所在,刘珪本人也在那里。这就解释了刘珪两翼骑兵数量为何不同,应该是也知道右翼潞县兵薄弱,所以分给右翼的骑兵更多。 那就别怪我邹丹给脸要脸了,猛攻右翼,逼对面放出骑兵横断,只要派鲜卑人拖住对面的骑兵,哪怕只是半个时辰,潞县步兵就崩了,邹丹认为找到了快速破局的关键。 至于左翼的一千骑兵,邹丹猜测是想两边同时横断,让自己的骑兵左右不能兼顾,在取得最大战果之外,看情况对邹丹本人进行突然打击。邹丹认为找到了快速破局的关键,对于突袭大将这种小伎俩不以为然。 我现在就进攻,全力主攻潞县步兵,你大军不是成斜线了吗,你地方让出来了我就去占。距离过远指挥不便,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我前进到军阵里去就近指挥突破。 你不是要突袭弄死我吗?我跟在自己大军后面,你骑兵想打我就得绕到我大军更后面,不想绕就得突破我两道步兵阵势,突一阵你得停下整队,两队突完我又走到大军里面了。你就接着突吧,我距离自己骑兵越来越近,随意调几百骑兵对付你就够了,你只能跟在我屁股后面看我破阵。 “告知骑兵留意某家号令。”邹丹说完手指前点:“前进。” 邹丹军旗在向右翼移动,刘珪瞳孔猛的一缩,一旁阎志上前小声道:“大兄。” 刘珪猛一抬手打断阎志:“不动。” 刘琰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去找过几趟鲜于辅请求出兵都被拒绝,刚才中山部曲后退时又把她吓了一跳,找到鲜于辅破口就喊:“我哥死了再出击还有屁用。” 鲜于辅内心也焦急万分,强装出从容冷冷回应:“你哥死了,死了我们就退兵。” “邹丹在动!” 不用提醒,鲜于辅也看见邹丹军旗向右翼移动,手心冰凉后背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故作镇定叫住刘琰:“现在我朝敌军后面移动,紧跟着我,没有命令不准出击!” 刘琰咬着牙点头返回,刘靖见大军移动赶紧问刘琰是不是要动手了,刘琰没去看刘靖,冷着脸对盘六奚说道:“我死了就找我大哥,他会想办法给你们金子。” 刘靖瞥了眼:“有我你不会死。” 盘六奚发现气氛不对凑上来抢白:“别说死不死的屁话,还不如说回潞县抢。” 刘琰并没有生气,扭头脸色郑重:“我做鬼还你。” 郑重的表情让盘六奚收敛戏谑态度,游牧民族信奉萨满教长生天,讲究万物有灵,打心底里相信鬼神那一套,但既然刘琰这么说了必然不会赖账,哪怕是死了。 第15章 潞北之战 中 邹丹军旗军刚移动鲜于银就坐不住了,左翼骑兵必然要追着移动,一旦追着移动就等于明牌告诉对面,那些骑兵就是给你准备的。不动也不行,放任邹丹远去就失去突袭斩首的意义。 眼见双方步兵再次绞杀在一起,身旁千人将凑上来:“兵曹,对面怕是。。。。。。” 鲜于银不等说完厉声打断:“出击,横断!” 原本是要把骑兵分成两队,一队横断步兵,一队在侧翼对付阻扰的邹丹骑兵。现在鲜于银改变了主意,冲击步兵同时全力向刘珪靠拢,他抱定主意即使打不赢也不能让刘珪有失。 鲜于银右翼骑兵出动,密集三角阵直奔步兵交战处冲击,邹丹见状挥手一指,两千骑兵迅速截击,鲜于银分出几队骑兵分批阻击,大队人马不管不顾冲向步兵阵列。 鲜于银余光扫过,对面骑兵中有个白袍骑将率十几个骑兵当先追过来,分出去阻击的屯长,曲长等皆不是一合之敌,派出去的骑兵反倒先被他冲散。鲜于银认得那人,往昔同僚一场了解其本事,心中发苦却毫无办法。 两方四千骑兵一前一后突入步兵阵列,鲜于银从东北向南突击,由于战线变斜,连突两阵之后,对面步兵大部分都被驱赶到了南边,乱哄哄挤在一起,更南边就是双方交战处。 鲜于银率领骑兵不断驱赶堵在面前的步兵,不可避免的失去了马速,紧跟在后面邹丹骑兵也一下撞了进来,更加剧了混乱。散乱的步兵和同样散乱的骑兵近六千人混在一起。在距离刘珪百步处鲜于银环顾左右,没有看到千人将,知道已经不在了。 一名曲长擦着脸上的血迹:“当心白袍骑将。” 鲜于银嗯了声转头焦急看向刘珪军阵,军旗仍旧留在原地一动没动,紧咬牙关夹紧铁铩再次当先冲了上去。 邹丹看到这一幕反而高兴,方才鲜于银不按常理横断的确吓了他一跳,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步兵都挤到一起,身后骑兵混战并没有影响步兵的攻击,不断有散乱的步兵被队将直接拉上前线,攻击反而越发凶猛一阵紧随一阵。 回头看向远方,鲜于辅骑兵不远不近跟随,邹丹摇头轻笑,下令出动一千中军,从混战处绕过到潞县兵参与打击。忽然没来由的心下一突,下令叫回一部骑兵,反正那边一片混乱,骑兵多一点少一点没所谓,还是加强下自身安全吧。 肉搏中双方都没有嘶喊只有兵器相交金属碰撞,得亏中山部曲不断杀伤对面,抵挡住了大部分压力,使得潞县步兵没有当场溃散。没溃散不代表能顶住,潞县兵但仍旧不断后退,后部紧贴刘珪所在。 不断有流矢射来,阎志亲眼看见几只流矢钉在刘珪身边,不由得语气焦急:“请大兄移阵。” “不动。”刘珪面无表情。 田豫浑身是血左右亲兵人人带伤,回头看了眼刘珪军旗,留下亲兵督战自己快步找到阎柔,阎柔大腿中了流失,好在伤势不重,正在那一瘸一拐地来回督战,脚下被尸体绊到身子一歪就要倒地。 田豫上前一把拉住高声大喊:“都官必须移阵!” 阎柔瞥了眼刘珪军旗一把推开田豫,回手挥刀砍翻一个溃逃的军士,好像在说田豫又好像在下军令:“退者死!” 田豫恨的直跺脚,也不理阎柔了,紧跑几步到了刘珪阵前,抬眼刘珪正襟危坐,此时一只流矢射中卫士,卫士刚倒下随即一名卫士补上,田豫张着口半响,怎么也讲不出想说的话。 阎志提刀从田豫身边一闪而过,紧跟着两百步兵鱼贯而出直奔右翼支援,刘珪坐在原地不动身边只剩一个旗官紧握军旗,田豫抽了自己两下,站直身子正一正铁盔冲着刘珪一拱手,什么话都没说转身杀回。 鲜于辅绕到邹丹当初的位置,两个千人步兵阵正挡在前面,原本鲜于辅认为骑兵马快,应当能够绕过步兵追上邹丹,没想到战斗发展到现在,双方战线倾斜得厉害,邹丹沿着斜线朝东北前进。 开始鲜于辅在整个战场东南侧,出发时斜线角度并没多大,越追发现倾斜角度越大,轮换下来的步兵恰好堵在自己面前,把鲜于辅和邹丹分隔开来。 其实鲜于辅和邹丹的距离并没有多远,能隐约看到邹丹最后一千人也摆出方阵,随着移动不断变换角度始终正面朝向鲜于辅。傻子也看出来了邹丹在防备,攻击邹丹需要连续打穿三个方阵,鲜于辅心中焦急似火,头痛不已。 知到现在犹豫不得,也许这是战场变化引起的意外,也许既定战术开始就被看穿。鲜于辅看不到其他地点交战情况,目下邹丹这里没有骑兵,代表着鲜于银正在战斗,如果要撤,自己和鲜于银都是骑兵损失不会很大,这些骑兵就是兄弟俩安身立命的本钱,不论胜败只要有兵。。。。。。 是打是撤必须立刻决定,朝刘珪方向看去,惊讶的发现军旗隐隐约约仍旧矗立在原地,鲜于辅提起长铩自言自语:“难乎,易乎。” 只过了几息,鲜于辅高举长铩,正午阳光照射在铩尖上闪出道道银光,周围骑兵迅速朝他聚拢,排列出密集的冲击队形。长铩放平双脚用力战马直窜出去,身后骑兵紧跟其后轰隆隆马蹄声震耳欲聋。 邹丹注意到到鲜于辅发起了突击,哼了一声便不再看了,此时邹丹派出的生力军已经把刘珪军右翼潞县兵打溃散,中山部曲放弃阵地试图回防,然而却被邹丹步兵死死缠住。邹丹笃定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也许一刻钟,也许两刻钟。 他浑身忽然变得轻松轻声自言自语:“莫急,莫急。”随后哈哈大笑几声嘶声叫道:“见敌大将速速来报,看某旗号总攻!” 刘珪的旗官躺在他身前不远处,就在刚才三个敌军冲上来,旗官把旗帜交给刘珪,抽出环首刀以一敌三。当先劈死一人,身中一矛单手捂着肚子在肩头中刀那一刻挥刀猛砍,却被另一个人上前格挡住,旗官晃两晃倒在地上。 两个敌兵距离不过五步,刘珪单手抽出环首刀表情凝重,就在此时一只羽箭噗一声射中一人肩头,正是阎志回来了。那人吃疼用手一捂,阎志一把铁弓照头砸下,随后避过另一人的刺击,扔了铁弓抱住对方撕打在一起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那敌兵被铁弓砸破了脑袋,不顾头上冒血晃晃悠悠的摸起刀,不知怎么晃到了刘珪跟前,抬头一看之间刘珪上前半步一刀劈下,一颗头颅滚了几滚。田豫扶着阎柔正好退回来,看着脚下的头颅,瞥了阎柔提刀刺死了和阎志撕打的敌兵。 田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抬手指了指阎柔:“看死了没。” “你他妈才死了。”阎柔躺在地上瞪着田豫大声叫骂。 田豫也不气,瞅着刘珪哈哈大笑:“难乎!易乎!” 此时中山部曲有十几个披甲冲了回来,在刘珪等人前面列起横排,暂时阻挡住了冲上来的敌兵,面前敌兵越聚越多,冲了两次后便停住不动,显然在等待后续赶来,其中队将不断呼和要求部下等待号令一起冲杀。 眼看敌兵刘珪面色不改,提刀在前大喊:“好头!” 邹丹军总攻开始,刘珪面前集结了数百敌军潮水般涌来,中山部曲大部分被分割在外围,只百来个军士还人人带伤。 军旗递给阎志,刘珪大踏步向前举刀大吼:“进攻!” 田豫不再笑,扶起阎柔跟在后面高声呼喊:“进攻!” 两个步兵方阵经过接连厮杀,撤退回来重新组合都很疲惫,骑兵冲破并不困难,只是邹丹的中军一直向前移动,虽然缓慢但不停歇。鲜于辅在邹丹身后中军方阵前停下,一是缓解一下马力,二是集合散乱的队伍。 冲溃步兵阵的同时骑兵阵势也会散乱,与刚刚那些步兵不同,现在是邹丹一千中军,这些步兵一直没有参战,其中屯长,曲长,队将一众骨干都在。必须要队形严整突过去冲散直至冲垮,散乱骑兵冲进去容易,冲倒几个步兵就陷在阵里了。 到时候散乱的骑兵对抗其余严整的步兵,在失去速度战斗力还不如步兵。骑兵陷在步兵群里周围没有同伴,步兵四下步兵刀矛齐出,马匹冲不起来又没有重甲保护,即使冲也是空忙一场白白损耗兵力。 鲜于辅驻马举铩示意,周围骑兵聚拢过来,都在停下整队,一只百人队却伍速度不减,径直冲向前面邹丹中军方阵。鲜于辅一望就知道是刘琰,她们太明显了:中间七八个盆领铁甲周围一群匈奴人打扮,拿的也不是长矛而是长棍。 冲击过后队形依旧密集,看得出骑术都相当出色,他们不顾命令以紧密的让人惊讶的半圆形一下扎进对面阵中。 刘琰骑术并不好,刘靖和盘六奚一左一右紧紧贴着,两腿被马撞击时疼的龇牙咧嘴,进幽州后就不止一次演练过,保护刘琰这个办法最有效,刘靖保证过不会撞断腿,只是会很疼,确实很疼甚至可以称为剧痛。 所以刘琰决定所有匈奴骑手都这样做,理由很充分,咱们都是一个锅里舀饭的伙伴,有罪一起遭要疼一起疼。 现在这个楔形阵格外密集,经过两次冲阵,所有人都发现效果出奇得好,付出些许疼痛带来的冲阵效果非常显着。内侧骑手面前根本不会出现敌人,马也不必跑的很快,密集骑兵直接撞倒步兵踩踏。保持密集也不难,后边的骑手只需要紧紧跟着前面的骑手,出现空位及时加速上前补充就可以。 敌人不像从前那样四面八方,反而自己一方却可以相互配合,往往对面单个敌人,自己这边两三只长棍上前招呼,越打越顺手,跑着跑着原本楔形阵尖锐的箭头成了弧形,整个楔形阵变成了空心半圆。 刘琰更省事,和盘六奚的骨朵一样铜锤比长棍短,虽然处于阵形的箭头位置,冲阵到现在都没有机会挥舞一下,敌人都被身边骑士的长棍扫倒,搞的盘六奚一直哇哇怪叫。 邹丹一千步兵没有参与此前战斗,没有伤兵体力充沛,面对冲击射出两轮箭矢,刘琰不知道匈奴人损失了多少,铁甲上两根短矢随着马匹奔跑不停上下晃动,锐利的尖头时不时刮蹭胸前的皮肤,肯定是流血了不过伤口不会太大。从外留箭杆的长度判断应该是弩矢,否则远距离钉不穿铁甲。 “加速!”刘靖一声怒吼。 刘琰立刻夹紧马腹,前排加速带动整个骑兵阵陡然加速,在步兵发射第三波之前楔进了阵中。“不是虎贲怕个球!”盘六奚一阵怪叫。 马蹄踏过趟出一片血路,这支千人队显然训练有素,两边步兵在队将呼和下不断朝骑兵射出弩矢,匈奴骑手纷纷落马,只剩几层步兵时半圆形阵势小了一半。 耳听身后步兵一阵大乱,鲜于辅的骑兵不顾阵型也冲了过来,散乱冲锋宽度更大,很多骑兵的马已经脱力,冲进阵后跳下战马与对面混战在一起。两次打击打乱了步兵阵型,弩箭射击频率减弱,匈奴人冲阵而出看到百步外惊愕的邹丹本人和他的大旗。 邹丹的惊愕转瞬即逝单手朝前一挥,身后百余骑兵排成两排缓缓朝刘琰等人过来。 “他在说啥?”看到邹丹嘴巴动了几下,盘六奚开口问道。 “十七个白痴,我说,现在还跑得掉。”刘靖也是乱猜。 “跑个屁!”盘六奚朝地上吐了一口很是不屑。 刘琰左右一看身子猛一震,果然身边就剩十几个人:“我的马不行了,跑不远的。”说完嘴角一抿越哭越伤心:“我害怕,我太累了,我不想死。” 盘六奚没有嘲笑,第一次上战场惊吓过度来不及哭,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就不同了,很多人都这样,刘琰表现算不错才想起哭。 “眼睛真美。”刘靖眯起眼睛早就想说却现在才说。 “啊?” “你眼睛真美。”刘靖盯着刘琰双眼:“晴空一般湛蓝。” 说话间马速不停,小步慢跑和对面骑兵接近到五十步时双方默契停下,对面队列从两排变四排。匈奴人十七个骑士相互紧挨着。 刘琰深深吸了一口气,刘靖大吼一声:“湛蓝!” 冲锋,加速,对撞,击杀,落马。只一个照面冲过了对面骑兵,相比匈奴人紧密的排列,对面骑兵显得很松散,即便是四排人与人之间也有很大空隙,留空隙防止挥动武器干扰自己人也避免落马被踩到。 面对从未接触过的紧密排列四层还是太单薄了,刘琰等十七个人除了身处边缘外,面前敌人数量始终是劣势,总能三个对上一两个。 几息过后冲阵而出,当面正好是邹丹的大车,骑兵眨眼即至,邹丹面貌狰狞侧身躲过刘琰铜锤。举刀架开刘靖的长棍,一对三身手再好也没能躲过盘六奚,骨朵狠狠落在肩膀上。 刘琰被邹丹亲兵拽下马来扭打在一起,盘六奚骑术好甩掉拦阻的军士,第二下要挥出一把飞斧旋转而至劈在邹丹脖颈上,盘六奚没能得手气的哇哇怪叫。 这一幕太突然,刘靖从邹丹尸体上拔出斧头两下砍倒邹丹大旗,这时候所有人才反应过来,邹丹亲兵红着眼睛围住刘靖,攻防立刻转换。 马蹄响起鲜于辅单人独骑冲到,首先一铩刺倒纠缠刘琰的军士,大吼一声:“邹丹受首!” 邹丹亲兵被震慑住茫然无措,刘靖拉起刘琰搂在怀里,邹丹头颅和刘琰手臂一同高高举起:“万胜。” 刘琰紧紧抓住头颅用尽全力高声呐喊:“万胜!” 第16章 潞北之战 下 战斗并没有马上结束,鲜卑骑兵最先撤离战场,他们看到邹丹大旗砍倒便朝东北撤离。无论邹丹战死还是被俘,他们都得不到赏赐没必要在这里拼命。 鲜卑人撤退鲜于银压力大减,略微收拢直接杀穿步兵,鲜于银看到刘珪安然无恙后第一时间反身杀了回去。 第一片骨牌推倒产生连锁反应,邹丹剩余骑兵脱离战场朝东南溃逃,在万胜的呼喊声中除了个别血气上头仍在厮杀外,大多数军士放弃了抵抗。 此战除了骑兵逃走外斩杀郡守邹丹及所部四千人,俘虏三千多。刘珪损失也不小,伤亡近两千人,中山部曲损失一半多。 为了打这一仗邹丹抽调光了城池守军,渔阳郡各城池没剩多少人留守,这次胜利实质上打垮了公孙瓒在渔阳郡的军事力量。 刘珪率大军押解俘虏朝北一路扫荡过去,渔阳郡城看到城下邹丹首级和三千残兵直接投降,其余县城纷纷倒戈,不到十天整个渔阳郡就都被刘珪占领。 渔阳城郡守官厅大堂,刘珪坐在当中仍旧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阎志侍立身后,鲜于银,鲜于辅,刘琰坐在左手边,田畴,阎柔,田豫坐在右手边。 更远处是一众渔阳郡大族降官恭顺等待发落,胜利使个人心态完全不同,有人投机成功极力掩藏欣喜,有人战后倒戈自然满心忐忑。 所有人都表现的很拘谨,鲜于银一改往日跋扈,微微向前探身目光停留在刘珪脚下,沉默使人焦虑,不管期待如何面对强大的胜利者总是让人心虚。 刘珪不先开口没人敢讲话,长久低头总是那么不自在,仗着胆子偶尔偷眼去瞄,才发现高高在上的强者伸手指向田畴。 田畴心中一跳小声回应:“都官,当初潞县所获所有财帛田亩,是否作为此战抚恤发放?” 刘珪嗯了一声。 田畴受到鼓励,有些话才敢讲出来,只是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小:“都督,俘虏,嗯,三千余俘虏。”犹豫了好一会儿鼓足勇气询问:“要不,留着?” 刘珪再次嗯了一声,在场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紧张局促的场面缓解不少。 刘珪看不出任何喜怒,示意田畴书面记录:“各军损失尽快补充,一应物资从渔阳郡各府库支取,子泰负责分派。” 田畴抬头看了眼刘珪,略一犹豫随即手上毛笔不停快速在纸上记录。 刘珪站起身来:“此战诸位出力甚大,阵亡自有抚恤,立功该当受赏。” 阎柔似乎想要劝阻,没等拱手刘珪抬手制止:“鲜于上谷授狐奴县田一万亩民百户;鲜于典农授平谷县田一万亩民百户。另,县令以下官员由泉州阳氏、雍奴鲜于氏举荐担任。” “商量着来。”刘珪微笑着嘱咐,鲜于银和鲜于辅受宠若惊,阳氏族长激动起身,发觉失态立刻低头欠身告罪。 “国让弃暗投明,阵前竭力死战,忠心可鉴,授犷平县五千亩户五十。”没等田豫感谢,刘珪笑着摆手:“是偏了点儿,好在具是良田。” 田豫口称不敢,双手接过文书仔细看了又看,抬头看见刘珪满脸笑意,脸色一红讪笑着仔细收好文书揣进怀里。 刘珪抬手虚指连连众人一齐轻笑,刘珪看向田畴似有话讲,厅堂内笑声戛然而止:“我知子泰劳苦,可盐铁这个钱袋子还得交给你。泉州铁矿找阳氏商量,至于盐田以少府上方令的名义收回。” “铁好说,盐田有不少在皇庄,都是宫人在管理。”田畴依旧小声讲话。 铁矿好说,经营权都在士族手里,盐田名义上都归少府属于皇家,实际上皇庄管理权都被宦官把持。 刘珪朝阎志努努嘴:“你保证平稳运作就行,有事直接找他处理,我这人最怕麻烦。” 田畴立刻明白含意,激动起身郑重朝刘珪长揖到地,强大的军阀不在乎流多少血,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皇家宦官都只有一个脑袋。 刘珪目光转向阎柔:“我知你喜欢马,虢奚草场就送与你,内有一百余落乌桓,需善待之。”阎柔激动的不能自已,只是拱手却说不出话来。 接着又对有功劳的队将,军士封赏了大量土地,甚至连邹丹的伤亡也一并抚恤了,这让在场的人大为吃惊,思量了一阵都不由都暗竖大指。 等了好一阵没有动静,知道大的要来,刘珪面容阴沉似水扫视倒戈官员:“公孙逆贼所举一律屠族。” 短暂惊愕过后一片哭声叫喊,很多人都是被迫接受公孙瓒任命,冤枉在所难免,来之前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实在没有想到会是灭族这个结果。 没有人求情,连声哀叹都没有,军阀对这些人的性命没有兴趣,军阀要的是田地产业,仅靠潞县杀戮无法满足刘珪。屠刀上沾满了血,不在乎再多一点,也不在乎落到哪个人头上。 面对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任何劝阻都显得软弱无力,人得了实惠就无法开口,得而复失是小丢了性命才让人恐惧。 刘珪手拿统计账目眉开眼笑,探手一招叫刘琰出来。 “我弟亲冒矢石斩杀敌酋,功不可不赏。”刘珪很高兴,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朗声宣告:“某自私一回,授潞县两万亩民两百户。” “就该如此。”鲜于银大声接口,忽然好似发觉了什么,身子一缩低头不语。 不料刘琰却另有想法:“能给我换成金子么?” 现场一阵寂静,田畴小声劝阻:“慎重,黄金吃亏不如田产长久。” 刘珪只是一愣旋即爽朗大笑,今日异常高兴:“不能以市价,只依官价去税折算。” “两百五十两。我不管你做什么,这样吧,中山剩余的产业刚卖完,有一百一十两,回头我给写封书信,你叫人拿信支取。” 众人一片哗然,刘珪果然变卖了家族产业,怪不得可以豢养铁甲部曲。 中国自古贵金属贫乏,不然也不至于用铜钱作为货币,就连铜也属于稀缺金属,很多时候只能选择铁钱作为辅助。 汉代一两二十四铢,一斤十六两,两百五十两黄金差不多四公斤,说沉也不算,两层布口袋就牢牢提在手上。 田刚蒙蒙亮刘琰跑到匈奴人营地送金子,盘六奚盯着两百多块指尖大小的碎金嘴角抽动,拿起几枚掂了掂,想换一堆又舍不得放下。 刘琰很理解盘六奚,看到黄金谁都舍不得,想到就这样给别人语气泛酸:“真想自己留下,思来想去还是给你吧。” 盘六奚两手各有一把黄金,左看右瞧激动的哭了出来,嘴里不住嘟囔:“我的,都是我的。” “想的美。”刘琰拿起一封信晃了晃:“拿这信去中山汉昌县,你和刘靖每人三十两,其余不论死活平分。” 刘靖稍微计算心里有了底,意味深长的看着刘琰“你知道那些牧民分到三两黄金意味着什么?” 刘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自小就不缺钱花,也没地方花钱去,就算没失忆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五口之家可以平安渡过一个大灾年。”刘靖平静表情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最好的猎手也就这个价儿,最好的。”盘六奚把最好的三个字说的很重。 “那就好,走吧,回去吧。”刘琰大气摆手,不愁吃喝用不上金子,刘靖当前面子还是很重要的。 “哦。”盘六奚一边朝怀里揣着金子一边回答,刘靖发觉不对扯过刘琰问道:“回哪里去?” “回并州,你们为我做的够多了。” “好,咱们山高什么别来无恙。“盘六奚刚跳上马,刘琰就扯住他,盘六奚扮出苦脸:“舍不得吧,我也舍不得你,可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刘琰忽然变得狰狞:“我要知道你贪了,我发誓我这辈子一定弄死你,就算死做鬼也要弄死你。” 盘六奚明显被吓到了,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清楚听到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停了好一会儿苦着脸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这回苦脸可不是假装。 太阳露出一半,红彤彤半个鸭蛋黄,少了油脂多了白柔,朦胧白柔依靠朝阳,晨雾中迷蒙发散,软糯虚幻扯出一条条熟蛋清。 刘靖牵着马和刘琰并排走着,想说的话太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起头。 “我是寡妇。”刘琰没来由冒出一句,说完就后悔,脸色尴尬慌忙打岔:“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刘靖看了对方一眼呵呵傻笑,笑的木讷笑的真诚:“喜欢打猎吗?” 从刘靖口里得知牧民从会走路开始就学习骑马,每天除了放牧就是打猎,打猎不是一个人拿着弓箭去抓小动物,那可不够。通常是全族人一起行动,由经验最丰富的猎手指挥,大家团结协作获取食物挨过整个冬季。 草原不比中原,残酷淘汰赛苍天作裁判,经验不够的家族都会消失。之所以能相互认识,意味着族人经受住了大自然的考验。 牧民不会种地不懂做买卖,经过长久的历练和残酷斗争,幸存下来必定懂得如何配合。成了本能不需要谁下命令,就在血液里就在心里,牧民是天生的战士。 战斗无论规模大小本质上和狩猎互通,族人间个体默契配合,到了战场部落成了最小单元,战争就变成了联盟之间互相协作,道理是一样的。 “你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好的军队了,有我在你可以得到更多。”刘靖扳住女人双肩,现在就等一句话,一句承诺。 “知道。” 盘六奚在远处招手呼喊,刘靖摇着头:“我肯定你不知道这些金子能招到多少骑兵,我走之前你可以反悔。” “不必。”刘琰头也不回打马走了。 不论胜利或是失败消息传的都很快,十几天后,齐周拿着刘和的出兵的手令来到了渔阳,进城也不休息直接召见刘珪。 见面一点没客气,开口质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不请示刘和擅自动用府库,杀人就算了,竟然自行封赏军将士族。 等齐周发完了火,刘珪淡淡的开口解释:“事有轻重缓急,补充军队就要动用府库,公孙瓒随时会来,我封赏部下就是要他们为了土地能出死力,毕竟公孙瓒不认这些封赏。” “我的部曲损失很大。” 听到部曲损失大齐周有些动容,刘珪喝了口水继续:“只是分了些田地财帛,再说我收了不少盐田,今后少府能够直接掌控。” 盐田这事办的不错,刘和没沾血便得了实惠,齐周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你就这一件事让我们满意,虽然杀的多了点。” 刚端起杯子好像想起什么:“那你分派各处官员算什么!” “一些曹椽募官罢了,县令官职我可一个没乱授,不给甜头氏族凭什么帮我,不是以为真的靠过往恩惠?” “听说你连邹丹的伤亡都一并抚恤了?!” “疆场搏命逼不得已,平复怨气总要拿出些诚意,不求临阵拼命至少别捣乱。” 齐周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敲着桌面话有所指:“好在你没有动重要官职,要知道赵别驾对你很不满。” “明府支持我就够了。” “明府自然支持你。”见刘珪眼光发亮,齐周不想继续纠缠便岔开话题:“公孙瓒什么时候会来。” “他随时可能在境内动员,也许这个月,也许下个月,最迟秋收之后。” 齐周立刻警觉起来,凑得很近压低声音:“守住有把握吗。” “只要不是公孙瓒亲自来。”刘珪回答的很干脆。 齐周点点头,直挺挺的身子稍微缓和,话语间好像在开解自己一般:“他应该不会亲自来,他该去打渤海,相比青州小小渔阳还不至于,至少现在不至于。对了乌桓人不是要来了吗。” 刘珪俯下身去同样压低声音:“我叫苏仆延先等等,现在他们聚集人太少了。” 齐周端起杯喝了一口显得漫不经心:“三千骑兵不够吗,你还想他来多少。” “苏仆延,难楼,加上乌延,踏顿也答应让护留叶过来,嗯,差不多七千骑兵。” 齐周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刘珪:“你要打广阳郡!?调这么多乌桓人邢校尉能同意吗?” “邢举?!”刘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尸位素餐之辈,除了马城塞他还剩几个兵?靠他震慑乌桓人?” 刘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齐周也觉得头大,思来想去还是开口劝道:“他到底还是护乌桓校尉,我怕他去明府那告你越俎代庖,你嫌麻烦不够怎地。” “还是那话,明府支持我就够了。”刘珪给齐周添上水讪笑道:“我现在哪儿敢打广阳,就想动静弄大点儿也许公孙瓒就不来了,我是真怕他来。” 齐周先是一愣,随后笑着指点面前:“出兵前你不怕,怎么现在却怕。” 刘珪仰头叹气:“产业大了舍不得呀。” 第17章 鲍丘决胜 上 事情发展往往不尽人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夏季伊始公孙瓒派出的侦骑数量激增,从情报上看侦查重点在雍奴附近,很明显攻击目标是渔阳郡南部:拿下雍奴进而阻断袁绍的支援路线,立足后就可以从容的北上拿下整个渔阳郡。 果然不出所料,十月中旬秋收完毕之后接到哨骑消息,公孙瓒境内动员集结,十一月初前锋公孙范部出现在广阳郡安次县,目标直指雍奴。 关键时刻袁绍还在犹豫,一会儿借口说袁谭在青州和田楷打得辛苦,要先支援青州。一会儿又说曹操遭遇背叛现和吕布在生死斗,兖州几次来信求援非常急迫实在分不出多余兵力。 言语之间多有指责,埋怨刘珪擅自出兵引起现在这个结果,眼见袁绍指望不上,刘珪心急如焚多次致信刘和,一再说明公孙瓒怕是举全力来攻,说不好就是决定生死的一战,言语卑微恳切请刘和督促袁公尽快决断。 求援同时刘珪也没耽误,乌桓人一到马上集合全部军队南下,原定在公孙瓒军之前到达雍奴,没成想公孙瓒亲自率领五千骑兵强渡沽水立下营盘,正好把刘珪兵团和雍奴城隔开。 雍奴城人心惶惶不打不成,刘珪直接展开攻击,打了几天居然不能战胜,随着公孙瓒后续步兵滚滚压来,不得已只好在原地立下营盘和公孙瓒对峙。 大营中公孙瓒斜靠在虎皮上俾睨帐外,听着大帐内麾下众将们讨论。 一直以来都听老大哥的话,公孙范还是老样子没个准注意:“是先拔雍奴这颗臭钉子,还是先击破刘珪这个暴发户?” 公孙纪看了眼公孙瓒说道:“既然对面已经来了,就不用打雍奴直接一战消灭他。” 不得不提一句,公孙纪曾经是刘虞从事,不止他当时幽州所有官员都是刘虞下属,连公孙瓒也不例外。 刘虞铲除公孙瓒属于上官弹压下属,公孙瓒反杀刘虞也不稀奇,乱世中以下克上是常态,坏就坏在刘虞发难前,公孙纪给公孙瓒通风报信让后者有了准备。 其他人都是各为其主,大家都没什么怨言,但吃里扒外就不一样,因此刘虞门生故吏最恨的除了公孙瓒就属这个公孙纪。 关靖不怕刘珪,放眼整个天下公孙瓒属下诸将谁都不怕,只是想提醒大家别大意:“邹太守百战宿将,兵力优势却被一战击破,可见刘珪非等闲之辈。” “一万多步骑打不赢我们五千骑兵,我看不过如此。”公孙纪倒不以为然,笑嘻嘻的回应关靖。 “我们先立好了营盘,还有那些乌桓人根本不出力。”关靖觉得还是强调一下稳妥。 “乌桓人就是来凑数的,着招儿吓唬袁绍还行,对咱们根本没用。”公孙纪慢慢收敛笑容,因为关靖说的他确实看到了,内心里还是承认刘珪军战斗力的。 “袁绍没派人来,要是他去打涿县。。。。。。”单经有些担忧。 “他不敢。”随着公孙瓒开口,众将齐齐望向主位。 公孙瓒仍旧斜倚在虎皮上动都没动,手撵胡须声音充满不屑:“会派兵来这,相比冀州他更希望我来渔阳。” 曹操顶不住吕布,田楷在青州压制袁谭,袁绍两面支援主力还抽不出手来,肯定不敢贸然攻击公孙瓒老巢,最优选择就是派偏师拖延。 “又不想渔阳败的太快,又不愿意有所损失,所以。。。。。。”关靖接口分析。 “所以不会派嫡系来和我耗。”公孙瓒做了结论,直起身子看着帐外自言自语:“会是鞠义这个夯货吧。” 提起鞠义帐内众人忽然都沉默了,公孙瓒冷笑几声再次斜靠到虎皮上:“我等他来。” 双方在雍奴对峙了一个多月,期间爆发过几次小规模冲突,多数时间都是双方骑兵斥候相互试探。 十二月中旬袁绍终于派出了援军,拖拖拉拉到了雍奴前线已经是兴平二年一月九日了。 双方先是在旷野上排开阵势,公孙瓒主力五千骑兵加一万七千步兵,公孙集和公孙犊率领一万轻壮民夫作为后备随时补充,公孙瓒在其中挑选了上千人作为临时弓手加强战力,这一战公孙瓒马步军合计三万两千人。 刘珪先前占据了渔阳马场收获不少军马,剩余中山部曲整编为一千骑兵,加上众将合计有四千骑兵,剩下四千步兵全部交由田豫阎柔率领。作为援军的鞠义有四千步兵,乌桓人七千骑兵,此战刘珪合计一万九千骑步。 此后双方在旷野接连会战两次刘珪均不利,原因是乌桓骑兵只肯骚扰性射击,公孙瓒默契的派出几千步骑与之纠缠,双方竟然不分胜负。 鞠义也不愿意全力作战,每次都是远程互射过后退开,尽力避免短兵冲突。公孙瓒开始还全力以赴意图先与鞠义分个高下,面对鞠义几次退避,公孙瓒显然也明白对方内心所想,界桥一战和现在是此一时彼一时,鞠义到了需要保存实力的时候。 既然明了对方意图,公孙瓒也同对付乌桓人一样派出偏师纠缠,所谓偏师就是那一万青壮,麴义抱定保存实力,就算对手是青壮也不拼命。 激烈的战斗基本都在公孙瓒和刘珪之间展开,开始阶段双方骑兵间战斗还算胶灼,直到公孙瓒投入步兵,利用兵力优势冲击战线,最后刘珪不得已后退结束。 公孙瓒乘胜前移阵地近距离挤压刘珪大营,漫天箭雨步兵鼓噪压迫,迫使刘珪不断后退转移,半个月时间朝东北退了近百里,退到鲍丘河边才堪堪稳住局势。 鞠义带着袁军众将大踏步进到中军大帐,刚进门口就大声嚷道:“想保住雍奴就不能再退了。” 刘珪心想你不出力死战还说这种风凉话,索性绷着脸不搭理他。 鞠义见没人接茬儿,悻悻然找个位置坐下,看了看帐中众人都在,拿起一根羊骨头啃了两口吧唧吧唧嘴嘟囔:“本初原想打涿县,叫什么围魏救赵,我没答应。” “你真该去涿县。”刘珪故意阴阳怪气。 “他就是说说,不敢真去。”鞠义说完忽然闭口,感觉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 刘珪把手里的羊骨头朝面前一丢:“所以派你到这来了,耗公孙瓒也耗你,你肯定看得出来,你多聪明个人啊,比猴儿都精。”阴阳怪气引得对面乌桓人一阵嗤笑。 鞠义被点透了心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开口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鞠义身边王门起身拱手解释:“我等救援都官,都官却说这寒心话做甚,在冀州处处都难,鞠校尉也是无奈。” 自交战以来鞠义部中属他尽力,刘珪看是王门,心道这是个没心机的,倒也当真坦白,想想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再退就进右北平了。”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 正当大家找说这话是谁,鞠义冷不防脱口而出:“当初我就不该答应把冀州让给袁本初。” 迎着所有人惊愕的目光,鞠义反倒洋洋得意,大手一挥面向刘珪高声嚷道:“去右北平好啊,鲍丘河水浅咱直接趟过去,公孙瓒指定不理,他准回身打冀州。” 没等刘珪反应过来,鞠义对面的乌桓人却大声喝彩:“都督去右北平吧,我们支持你,到时候你最大你说了算。” 刘珪站起身猛一拍桌子,响声惊得众人一愣。 刘珪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站立了半响,也许是恐惧,也可能是气愤,最后拧着眉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退了,死在这也不能退了。” 刘珪下定决心不退了,两天后刘珪背靠鲍丘河水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对此公孙瓒认为很正常,他不像有些部下以为的那样,刘珪会渡过鲍丘水去右北平。 眼下刘珪只有决战一条路可走,因为来的是鞠义而且你又征调了这么多乌桓人,有这两条你就再也没有可能去右北平了。 刘珪已经用事实证明对乌桓有号召力,这号召力超过正牌护乌桓校尉邢举。好吧就说刑举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超过了未来幽州主人刘和,超过了现在冀州主人袁绍,你还跟鞠义这个猛将夯货二五仔的集合体搭在一起。 现在只要刘珪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跑去右北平,部下很多都是为了刘和来拼命,可不是为你刘珪,军人领兵在外稍微有点儿不臣的心思没啥,可以用跋扈来开脱。 但你跑去右北平干甚?和鞠义去右北平割据吗?利用鞠义干掉不服你的人?还是利用乌桓人搞制衡?红口白牙说不是去割据那没用,现在这个情况你就是去割据,不是也是。 真那样公孙瓒彻底不用管你,只是看你刘珪能活过一个月不能?公孙瓒最担心的就是刘珪不等鞠义,或是没有来这么多乌桓人,一开始就去右北平不和自己死拼。 内靠坚城防守外派骑兵骚扰,或者干脆放弃地盘以后找机会再回来,这是公孙瓒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看到数量庞大的乌桓骑兵时公孙瓒反而很高兴,那时就决定要等袁绍派援兵来,而且笃定来的一定会是鞠义。 此时刘珪仍旧与前阵子一样,乌桓骑兵乱糟糟拥挤在右翼,分成几大团横着向西排出五六里。鞠义四千步兵在东边作为左翼,这次看架势貌似刘珪要拼命了,都官大旗下四千骑兵作为前锋,紧跟着四千步兵在后,不留任何预备队。 “还能这么打吗?”听着身边公孙续不住的念叨,公孙瓒满心不以为然。刘珪大旗立在本军前锋处明摆着要拼命,已经山穷水尽一切皆有可能。 公孙瓒安排公孙纪四千步兵和关靖的一千弓弩手防御乌桓,乌桓人几乎没有铁甲,多次交战证明,他们确实没有勇气冲击数量庞大的弓弩步兵混编阵势。为了防备万一,还把范方的一千骑兵配置在步兵后面,时刻准备横断乌桓人,六千步骑对七千乌桓杂兵。 对于鞠义还是老样子,派出公孙集和公孙犊一万青壮防御,战斗力虽不强但里面有弓手,而且料定鞠义不会拼命,这个夯货肯定以为只要有兵在哪里都能继续跋扈。 中央前锋是鲜于丹的一千骑兵,公孙续一千骑紧跟,最后是公孙范两千骑兵,合计四千骑兵对抗刘珪,骑兵后面是单经的八千步兵,公孙瓒四千步兵坐镇最后。 有范方骑兵在左翼防着,他不怕乌桓人的轻骑兵绕后,相反他求之不得。决战没什么心意还是老一套,公孙瓒一万六千步骑对阵刘珪八千步骑。 兴平二年一月廿九上午辰时过半,双方骑兵开始试探性攻击,不出公孙瓒所料,乌桓人只是做做样子,上来抛射一阵就撤然后还是如往常一样旁观。 鞠义这边也差不多,鼓声敲的蛮响,除了那个王门还像点样子外,其他人象征性冲一下就回去休息了。 “这个叛徒。”公孙续对着王门的军旗怒骂。 公孙瓒没理儿子,王门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倒是田豫很让人头疼,泉州这个门户丢的可惜。他相信邹丹的能力,如果不是刘珪突然出现在渔阳郡腹地搞的举郡震动,邹静也不会因为形势所迫凭借郡国兵迎战。 如果田豫不背叛,哪怕泉州只守十天,这多出来的时间能够让留在草原抢劫的骑兵多回来一些,骑兵实力相当邹静也不至于失败。正琢磨田豫,却没来由的想起了刘备,有玄德坐镇渔阳田国让就不会轻易背叛了吧。 战场中央的战斗吸引了公孙瓒都注意力,前几日战斗都是骑兵互相试探,你主动冲一我阵我主动冲一你阵,歇会儿大家再对冲一阵上午就结束了。这次很不一样,即便是决战吧,也不至于上午开始就拼命。 好歹等到下午,即使失败天也黑了你还能跑是不是?你怕跑去右北平怕乌桓人宰了你,那你趁天黑朝南跑去冀州总行吧。就此下野做个农夫也比丢命强,怕我战胜袁绍后为难你可以去兖州,实在害怕就去荆州,哪儿还不能种地呀。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四千骑兵冲完怎么不停接着又冲,上午就打出结果?好的很,我就喜欢这么打。现在不是你想不想打,是我想打了。 公孙瓒冷哼一声吩咐下去:“叫公孙范好好防着乌桓人。”回身对一个白袍骑将吼道:“你去盯着右翼那俩夯货,要敢放一个冀州军过来就砍他俩脑袋。” 随后公孙瓒下车招手,身边侍卫上前伺候穿上甲胄,久违的熟悉感瞬间涌上心头:“有进无退,全军突击。” 第18章 鲍丘决胜 中 刘琰骑马沿鲍丘河水朝北走,昨晚单人独骑出了大营,乌云遮掩月光辨不出方向,错把乌桓人营地当做鞠义大营,本该朝南却向北。 此刻还不知道走错方向,等到天明已经走出很远,烦乱的思绪干扰了辨别方向,偶尔略看一眼东方升起的朝阳,也被心里不断浮现昨夜众人诀别的场景打断。 “我不会在退了。”望着天空皎洁的月色刘珪面色凝重,对于明天的战斗没有任何信心。 众人谁都没有接话,虽然不愿承认,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次判断出现重大失误。本来还可以去右北平,留下步兵死守雍奴城池,骑兵在外围持续截断公孙瓒大军通往雍奴的粮道。 来自冀州渤海郡的物资支援会源源不绝,比起直接派兵袁绍更愿意支援粮草,利用别人消耗公孙瓒的实力总好过自己流血,况且现在的公孙瓒也打不起持久战。 哪怕公孙瓒取了渔阳其他郡县也不在乎,秋收已经结束了,他只能得到地盘得不到补给,和去年从冀州远路出击不同,右北平距离渔阳更近更容易再次出击。 公孙瓒若是追击到右北平,那他将要面对的就不是七千乌桓人了。右北平是乌桓人的地盘,公孙瓒真敢率领大军进入右北平也不怕,乌桓人不会像在渔阳郡这样敷衍,死仇打上门乌桓人一定会拼命。 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错,有家有产业谁都不愿意放弃,底线就是雍奴,雍奴鲜于氏是刘珪一方的铁杆盟友,只要雍奴不失,南边的泉州自然也就安全了。 人就是这样,不是不明白道理,真逼到了眼前总是先患得患失起来,说到底本性贪婪迷惑住了双眼。那么多田地产业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总希望事情能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发展。当初商议时不是没人说过直接去右北平,可大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来打一场。 现在的情形是,乌桓人来的够多了,可公孙瓒没被唬住。袁绍援军也到了,但与乌桓人一样出工不出力。右北平肯定不能去,首先乌桓人已经证明不会真拼命,让他们来此更多是造声势。 劝刘珪去右北平无外乎给公孙瓒在外部制造压力而已,如果公孙瓒放任刘珪不管,事实上公孙瓒注意力在幽南三郡,短时间内不会去攻击右北平。乌桓人用不多久就会明白,到时候还会养刘珪这些人吗? 鞠义要在右北平立足怎么办?跟他合作还是和乌桓人一起打他?军队里很多人都在渔阳郡分到了田地,去右北平这些军人还会不会听指挥? 不论在右北平配合乌桓人攻击鞠义,还是和鞠义一起赶走乌桓人,以鞠义的性格最后下场都只有内讧一条路。到那时不想死还得回来,任由公孙瓒报复渔阳各郡县,你再回来谁还会相信你?恐怕将面对更恶劣的条件,重新夺回渔阳郡根本不可能。 如果选择决战,说好听点胜算实在太低,说实话根本没有胜利的可能。但是,又不能失败绝对不可以失败。如果失败雍奴必然失守,等待鲜于家的会是什么?泉州阳家自然可以把锅甩给田豫,兴许能保住性命但雍奴鲜于家肯定不行。 那好不去右北平而是回冀州,静心思量这条路更不行,刘和还会继续相信咱们吗?幽州各士族会继续支持我们吗?失败就是无能,没有士族拿出资源支持,拿什么养活军队? 不可能靠老百姓,百姓都被士族收作部曲,不剩几个自由民,军队溃散或被吞并,在场这些将领都会成为孤家寡人,真的只好跑去南阳耕地了。 “怎么打?”鲜于辅打破沉默问出了关键问题。 “怎么打都成,要死也得站着死。”田豫显得很轻松, 他是这里最尴尬的一个,可不是被俘之后受到招降,他的行为是赤裸裸的背叛,与十几年后不同,当下还看不出谁是最后的优势者。可惜他只是个小角色,小角色成为背叛者很难被容忍,已经把身后退路封死了,这时候反而心如止水。 “最好还是能赢。”鲜于银想到雍奴的族人满心不甘又无可奈何。 “你走吧。”阎柔对着刘琰淡淡说道。 刘琰满脸疑惑:“去哪儿?” “往南,去邺城。”鲜于银走过去掏出一小把碎金子塞给刘琰:“随身带的不多,主要是平日赏赐很难用到金子。” 鲜于辅和田豫一前一后也给刘琰塞上金子,都不多加起来也就七八两,田豫塞完金子靠的很近悄声说道:“算我随礼了。” 刘琰被撵出营地,骑着一匹最好的军马,随身背了一个大包袱,里面是几件锦缎袍子和兄长等人送的金子钱币。 “你嫂子在邺城,她会给你选个好人家。”兄长说完头也不回。 刘琰感叹自身命运如此多舛,历尽了苦楚刚刚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这么破灭了,本以为苦尽甘来,说不得今后荣耀无比:朝堂上一言九鼎纵横捭阖,战场中镇定自若挥斥方遒,名留青史或遗臭万年空余身后煌煌威名供后人凭吊; 即便不成那也可以做个败家大衙内,傲娇少奶奶。哪管你浊浪滔天,自顾自酒池肉林;理什么百姓倒悬,且看我欺男霸女;终日里飞扬跋扈哪里都看不顺眼,满天下颐指气使到处惹是生非。 现在没了奢望只剩悲凉,往后能活多久又能活成什么样子真是不敢想,后悔当初真不该让刘靖走,当时挺潇洒现在肠子都悔青。但凡身边有刘靖自己一准儿冲回去,就算战死也比以后没有依靠强。 不知不觉接近中午,顶着炽烈太阳长长叹息一声,极目远眺只见茫茫多骑兵正朝自己奔驰而来。 刘琰想都没想拨马就逃,只是身下这匹马没装马镫,完全发挥不出自己优异的操控技术,绕是神驹只片刻就被追上。最近的骑士距离只剩一马身,刘琰警觉回头,手里掂出铜锤时刻准备出手。 “呦呵,你跑啥?这么快就不认识我啦?”那骑士认出了刘琰笑着口带戏谑。 “兄长喊我回家吃饭。”认得这是盘六奚,可他身后那些骑士明显不是匈奴人。现在情况不明可不敢跟你叙旧,刘琰猛磕马肚子再次加速。 “再跑我射了!你可没甲!”盘六奚摇晃着弓也加快了速度。 “你射吧,射到我肚子算你能耐!”刘琰怕他真发箭,肚子在前面你做梦都射不到,不管有用没用先激对方一下,总之先哄你别直接朝我后背射击。 知道盘六奚的手段,手掂铜锤盘算着迟早被追上,到时怎么也能挡他一个回合,至于之后的事那就再说吧。 内心慌张马蹄杂乱,对方不紧不慢紧紧跟随,问了几次就是不说什么目的,身后骑士数量不断增加,刘琰怕得要命,烦透了这个匈奴大胡子,不为其他就因为盘六奚长得忒难看。 一道金色残影跃上身前,庞大阴影遮住了阳光,刘琰整个笼罩其中,不等抬起铜锤就被抓住衣领,一股大力袭来身子一轻等回过神,自己已经被横抱着倒在那人怀里。 “刘靖!你吓死我了!”刘琰惊喜之余一拳打在对方胸前,却被震的手腕酸疼龇牙咧嘴。 “我叫贪至总听刘靖说起你。”壮硕骑士跟上来打招呼,刘琰只顾和刘靖腻歪瞥了一眼就不再理会。 盘六奚讪笑一声:“她俩没空,还是跟我聊吧。” 鲍丘河流经战场北方,在此处呈东西走向,河水在乌桓骑兵阵列后方拐了个大弯,沿刘珪身后由北朝南流过鞠义战阵。 刘珪全军背靠鲍丘河与公孙瓒的军队对峙,公孙瓒军中央前突和刘珪本军紧紧相对,河水,刘珪军,公孙瓒军形成了三个紧紧相邻的大于号。 战场上骑兵列阵完毕,刘珪亲自指挥两千骑兵,阵内军旗高高扬起,两翼是鲜于兄弟各一千骑兵,后面是阎柔和田豫步兵。这次战斗步兵放弃挖掘壕沟摆放鹿角,跟随骑兵一起向前攻击,全军下了死命令,若前方骑兵逃回后阵直接射杀。 战场南面公孙瓒针锋相对摆出一副对攻架势,中央公孙范两千骑兵,两翼各有一千骑兵,骑兵后面是漫无边际的步兵正在挖掘壕沟建筑矮墙。 战场上显得异常安静,既没有将领呼和也没有军士鼓噪呐喊,除了偶尔几声马嘶外,双方骑兵都在默默忙碌。战鼓声渐渐密集,骑兵阵内不断有零星弓箭发出测量箭矢射程,那是在出击前最后的准备。 远处一声鸣嘀长长呜咽,这是进攻的信号,刘珪大队骑兵慢慢向前行进。面对反常公孙范眉头紧皱,步兵这么快就弄好工事了吗?想什么都是多余,看到对面骑兵已经压上来了,也不怠慢指挥骑兵迎了上去。 双方骑兵相距不远,慢跑进入百步之内开始加速,骑士们开始选择各自的目标。战鼓响声一滞,鲜于银手上长铩高高举起又缓缓放平,五十步一过大队骑兵疾速快跑。呜呜的鸣嘀响声一声连着一声,响箭过后一片箭雨骤至,双方在相距三十步(50米)时开始首轮对射,距离二十步(30米)箭矢命中率明显高出不少。 刘珪射倒对面两名骑手后前胸中了一箭,箭头从扎甲的缝隙穿进,锐利的尖头被里面厚实的丝绸衣服挡住。 骑兵速度达到极致,风呼马哮十步之内眼中只有目标,剩下的距离转瞬即至,刘珪和目标相距不到三步,抬手就是一箭射出。对手显然没有料到这么近的距离还用弓箭,手上长矛下意识在身前一扫,却发现那箭离着还有半尺,恰巧射到了身后一个骑士手臂上。 两马错蹬刘珪举起长铩劈头砸下,骑士挺矛格挡,距离太近长铩旁支钉进右脸,不等发出惨叫刘珪扭身侧后刺出贯穿脖颈。 四千骑兵对撞,金铁交织铿锵作响,极速交锋施展窗口短暂,平端长兵绝杀就在碰撞那一击,其后交错间武器能够挥舞两次就算搏杀高手。 双方首轮交战过后交换了位置,此时该放慢马速准备反身再次冲杀,公孙范惊愕发现刘珪的步兵就在身前不到二十步,前排铁甲长矛大踏步朝自己逼近,后排轻装弓手开始射击。 与高速时不同马速放缓很容易被命中,只一轮箭雨骑兵被打击的一团混乱,步兵太近距离不够再次加速冲击,好在骑兵经验丰富纷纷调转马头加速冲回,远离步兵阵列之时又被追射了两轮箭矢。 单经同样惊愕不已,本打算命令步兵抛射一轮箭矢,可刘珪骑兵没有继续前进,旋身拨马朝公孙范杀了回去,十几个息后双方骑兵再次冲击在一处,这个距离不够加速到极致,没有速度骑兵挤在一起不成乱打了吗?单经不理解刘珪为什么要这样做。 麴义众人在战场最南侧也在密切关注,很多人同样猜测不出刘珪是什么战术。 “步兵跟的太紧了。”王门想不明白为什么,骑兵出身这个打法还是头一次见,距离不够骑兵不等加速就撞到一起了,他扭头看向鞠义想听听有什么高见。 “就那点儿本钱,这么拼命值得吗?”鞠义明白刘珪的意思,并没做过多解释,知道王门也是军旅宿将,很快就能看出来。 果然没多会儿王门就明白过来,连连踱步声音变得非常急迫:“都督,我们得进攻!马上!” “没到时候急什么。”鞠义冷冷的回应,看着王门烦躁又追了一句:“没有将令不可出击。” 高车上公孙瓒也看的清楚,刘珪骑兵反身冲击前重整了队形,好似一个方阵,骑兵前后左右之间排列的极为紧密,相互几乎都挨到了一起,跑动时能看出配合非常生疏。 方阵行进间马速无法很快,在双方撞击到一处后,公孙范骑兵竟然无法穿阵而过,导致数千骑兵焦灼混战在一起。很多骑兵凭着本能朝两侧迂回,造成公孙范本阵人数上出现了明显劣势,状况突发公孙范也无法快速应对。 不止公孙范,所有人对这种打法都很不适应,丰富的战场经验还是让很多人作出了决断,公孙范急令停止拉开距离原地展开反击。 片刻之后刘珪步兵就从背后杀到,长矛弓箭一齐袭来,前有骑兵乱打后有步兵压制,失去速度的骑兵瞬间被困中央各自为战。 公孙范一时不知所措,都挤作一团命令传不下去,传下去也无法执行,干脆依样画葫芦,派人告知单经不要在后方弄工事了快点加入战斗。 单经几乎是同时得到了公孙瓒和公孙范的命令,大多数步兵还在修筑简易工事,得到消息后需要时间组织。与刘珪根本没打算修工事不同,即使单经在得令前就私自下达了出击命令,可披甲整队都需要时间,并不能马上加入进攻,倒是刘珪的步兵一直前进,在战阵中已经厮杀了很久。 第19章 鲍丘决胜 下 鲜于丹正寻找公孙范,乱战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现在一切都乱了,到处都在厮杀没有所谓前后左右,刚才得到命令就地反击,可一转眼公孙范的将旗就从视野中消失了,这么打下去可不行,必须找到公孙范。 刚打翻一个步兵,身后一个传令赶上来,手指东北高声叫到:“易侯叫你向战场侧后脱离。” 鲜于丹大眼一瞪:“都混在一处怎么脱离!” 话虽如此说命令还得执行,招呼身边能见到部众朝战场北侧冲出去。侧后是刘珪出发的位置,现在大片空荡荡,骑兵冲过去正好反身突击刘珪背后。 鲜于银早就防着,见到对面有骑兵成建制脱离,立即命令少量骑兵跟上,鲜于丹始终无法和尾随而来的刘珪骑兵拉开距离。 离开战场百十步后,刘珪步兵迅速填补上空档,眼见刘珪步骑就要对己方中央骑兵形成完全包围。又被鲜于银少量骑兵挡住无法对步兵实施横断,鲜于丹恨恨的大吼一声,带着骑兵反身突了回去。 双方骑兵混在一起厮杀,骑兵没有马速加持,除了钝器之外其他武器几乎不能破甲,尤其是使用长矛的骑手,身边到处是人马拥挤在一处,根本施展不开,就算是钝器挥舞一阵也因为脱力杀伤力大大减小。 减员多数是四肢受伤,包扎一下又能反身厮杀,打到现在双方都失了耐性,不知谁第一个发起狠专打对方马头,其他人有样学样相互斗狠,马头没有铁甲,什么武器都能造成伤害,看到血就舒服,对面心疼就更舒畅。 刘珪一方有步兵加入,形成了局部兵力优势,双方不断有骑兵被挤出战团。战场人群太密集再想冲回内部根本做不到。两边都激发了狂性斗出了真火,很多骑兵宁可下马徒步也要挤进去厮杀,刘珪挥舞一柄铁锏抖擞精神专砸马头,大家都这样干,越是好马越要打砸,好马比人宝贵目标还大那就心疼死你。 马匹再强壮也经不起斗狠,眼看大量骑兵掉下马再摇晃站起来,稍一愣神不管敌我又相互扭打,就在厮杀激烈时,远处单经八千步兵排列着紧密的方阵朝战场滚滚而来。 等单经到战场发现优势兵力根本没用,拥挤一团分不清敌我,人太密根本挤不进去,不能顾及阵型了,命令步兵迅速向两翼展开各自找空档乱战。 展开一半发现不行,北面是鲍丘河拐弯处,乌桓骑兵就河边列阵。这个方向被挡住,换个方向展开正好就撞进了公孙纪的步兵阵。南边也一样,鞠义在东边和公孙集一万青壮对峙,满地都是人同样展不开。 公孙瓒在中军统观大局,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想要展开就必须公孙纪或是一万青壮后撤让出空间。他不敢下令冒这个险,乌桓人如果紧紧跟着公孙纪那同样无法展开,同时战场侧翼就暴露给了敌人。同理那些青壮前进容易,如果后撤难免出现混乱,到时候万一鞠义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战事不由耽搁,必须立即做出决断:“告诉单经,正面分兵逐次挤进去。”正面战场公孙瓒的兵力优势很大,他不在乎添油战术累也能累死刘珪。 片刻后单经分兵,军阵中传出一阵接一阵呐喊,给自己人打气令敌人丧胆,随着步兵有序投入战场,真正的绞肉厮杀开始了。 公孙瓒步兵正一轮一轮进入战场厮杀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乌桓军阵前护留叶看向身边的苏仆延问道:“照这个打法你能撑多久。” 乌桓骑兵都是一副热血喷张跃跃欲试的模样,苏仆延嘴角抽动几下没有回答。 “尸山血海正是我等埋骨之地!”护留叶抽出长刀拨转马头就要回到本阵,苏仆延抓住他的马辔头吼:“你家大王让你听我调遣!” 护留叶咬牙瞪着苏仆延不再说话,一旁乌延轻声念叨:“压不住了。” 左翼鞠义军也是如此,王门烦躁快速踱步,突然停下来对着鞠义愤怒吼道:“还等什么!你还要等什么!” 鞠义看向战场双拳紧紧握住:“等什么?等以后还能在冀州作威作福!咱们的兵死一个少一个,你忘了你的部下是怎么从骑兵变步兵?” 鞠义紧皱眉头,强压怒火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开解:“相信我,在等等,就等一会儿。” 没想王门竟然朝南抱拳:“转告袁冀州,某家就此别过。” 鞠义看着王门离去强压怒火:“白痴,兵没了看你还有什么用。” 战场没有嘶喊,距离过远也听不到兵器碰撞声,没人去敲战鼓,伤兵和尸体堆成几座齐腰高小丘,但凡还有力气就在厮杀,不是为了哪个主公,纯粹是边疆人斗狠的本能驱使。 “匹夫!匹夫!”公孙瓒愤恨已极:“你狠,你狠去打外族人!就在那,就在那!”公孙瓒手指乌桓人的方向竭力嘶吼。“无数,无数幽燕好男儿命丧于此,罪大恶极!罪大恶极!” 公孙瓒来回踱步,不顾持续声嘶力竭让喉咙无比干哑疼痛,用尽力气指着战场怒吼:“你有罪!”再次面对远处地狱般景象无奈低头,嘴中不住念叨:“你有罪。” 传令兵由远及近单膝跪地:“敌军王门出阵。” 听到王门也进入厮杀公孙瓒不怒反笑,咧嘴哈哈哈笑了一阵之后:“告诉范方不要管乌桓人立刻出击,叫关靖弓弩手协同进攻!” 公孙瓒不想等下去,不愿等下去,有很多正经事要做,刘珪算什么东西?乌桓人更是土鸡瓦狗,叫人牵来战马跨上,盘旋几步振臂高呼:“幽燕男儿!” 部下齐齐高举双臂:“向死如归!” 公孙瓒再次举臂,杀胡二字始终没能喊出来,叹息一声脸上泛起苦涩:“我有罪。” 刘珪背靠军旗坐在尸体堆积成都小丘上,战场中只有金铁交织没有别的声音,人们早已不再呐喊依靠本能相互打砸,目光所及双方军士不断倒下,有死亡有受伤更多是因为精疲力竭。远方孙瓒生力军出击,都是强兵不需要呐喊鼓舞,深红色七星军旗就在当中,记不得何时风力加大,远方天空灰蒙蒙一片。 那片灰蒙蒙下风沙扬起,范方骑兵冲进战场,关靖弓弩手在侧翼配合不断齐射,刘珪战阵逐渐支撑不住。都没了气力,敌人倒下也没人浪费体力补刀,包围圈渐小,清晰看到公孙瓒军士嗜血眼神。 踉跄几步站起身,提起铁锏一阵噼噼啪啪扫掉铠甲上的箭矢,手臂不再酸痛,变得发麻失去知觉,怕是再也举不起兵器。太阳微斜白茫茫光线刺来,双眼微眯偏头躲避刺眼,余光望见右翼极远处烟尘滚滚而起。 刘珪冷笑一声:“还有骑兵?” 厚重乌云自北而来,天空两半晴暗分明,罕见北风裹起狂沙,骑士奔驰引导向南,刘琰泪流满面冲在最前,刘靖就在身旁紧护卫,盘六奚高举骨朵摆动不住大呼小叫,他们身后是近两百装备不一的骑兵,一阵风般略过乌桓军前朝公孙纪步兵阵列侧面横推而去。 “鲜卑,鲜卑人!还有那儿!是匈奴人,还有匈奴人!”苏仆延满脸震惊看着骑兵在阵前略过。 “我看到贪至了,我知道他骂咱们什么。”乌延羞愧的满脸涨红,胯下战马不住打着响鼻,马蹄烦躁踩踏地面似乎马上就要冲上前加入一般。 轰隆隆闷雷响过,方才还骄阳似火转眼乌云密布,阳光被乌云完全遮挡住,整片天空好似锅底一般,一道亮闪划过墨色,刺眼银色照亮天空。 咔嚓咔嚓一串炸雷震得苏仆延哆嗦不止,耀眼电光不断闪烁,护留叶跃马冲出直奔对面步兵军阵,跟着五骑,十骑,百骑,天上乌云与乌桓骑兵同时向前翻腾。 大地发出有节律的震颤,轰隆隆马蹄声夹杂雷声在耳畔连成一片,苏仆延缓过神来左右寻找不见乌延,没来由慌乱震撼,没等叫喊出声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向前推动,瞬间融入这股浓云之中。 公孙纪站在军阵中惊愕万分,瞪着无数骑兵排山倒海般压来,举起手中宝剑大张着嘴怒吼放箭,耳中除了轰隆隆的乍响便无其他,低头拍拍耳朵再抬头无数庞大黑影压过,眨眼四周被黑暗吞没。 刘琰紧闭双眼自步兵方阵侧翼冲入,手中锤头不断受力碰撞,强忍手腕剧痛死死握住锤柄,再睁开双眼已经透阵而过。四下一看骑兵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一眼望不到头儿。耳畔全是马蹄声,身后黑压压一片不知道多少骑兵全部紧紧跟随自己。 刘靖催动金色宝马抢到身前,牵过刘琰马头对准单经军阵,闷雷般的马蹄声中隐约听到:“湛蓝!” 天上闷雷怒吼,马蹄声永远无休止,带动心脏跟着节奏一同震颤,上万人齐声呐喊湛蓝,眼前只有敌人越发惊恐的表情。内心一阵激动,热血上涌顶得脑门发炸,亢奋不能自已,瞪大双眼怒吼着撞击、碾碎前方的一切。 “先登。”刘珪轻声呢喃,清楚看到一抹鹅黄色第一个没入敌阵,是那件昨晚亲自替她穿上的绸袍。 其后七千多骑兵顺军阵侧面横推踏入,刘珪军压力瞬间不见,一道一道命令发出,全军转向攻击侧翼关靖的弓弩手。 田豫得到命令后最先召集残部向关靖压过去,作战中他一直护卫着刘珪战团右翼,关靖攻击属他遭受的打击最重,再等一时半刻肯定崩溃。当下前方压力突然消失,身后又出现阎柔赶来支援立刻军心大振,不想整队直接呐喊冲锋。 关靖弓弩手都是精兵,本不惧与眼前残兵近战,只是乌桓骑兵排山倒海一般冲击单经,顷刻间本阵被隔开成了孤军。眼见不远处单经阵中军旗一个接一个倒下,关靖再如何打气军士们也不愿意死战。 刘珪望见关靖军开始向后脱离溃逃,长舒一口气浑身一松再也无力站起来。 山呼海啸般呐喊从单经方向传来,刘珪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拼尽最后力气勉强站起身,公孙范率领剩余骑兵且战且退,眼前视线不再受到遮挡。刚才起身稍猛额头伤口崩裂,血液遮住眼眶怎么也擦不干净。 无数呐喊声惊的脑子嗡嗡响,顾不得擦血,强打精神仔细分辨喊声中隐约是湛蓝二字。 阎志拄着一根长矛走到面前带着哭腔叫喊:“大兄!破阵!小,四弟破阵!” 刘珪踉跄向前走了几步,抹去眼周剩余血迹放眼望去,单经步兵大阵被一大股黑色洪流冲刷整个溃散开来,乌桓骑兵开始分兵朝更远处追击,这洪流最前方,漆黑之中一点鹅黄分外耀眼。 “乌桓人怎么忽然疯了一样,这不对呀。”鞠义先是莫名其妙,等得到报告确认公孙纪覆灭又见乌桓人把单经击溃,他马上就意识到战机出现。 前几次临战犹豫不决的恶果出现了,他已经下了决心发出总攻命令,然而手下将领却不了解,又不可能挨个的当面解释一番,导致将领们在攻击时候显得非常犹疑,即使发生近战也是敷衍了事接触一番便后退休整。 鞠义在一群亲兵护卫下朝阵前赶去,他打算到前面亲自指挥,没成想军阵太过严整,军士们都是背朝鞠义,一群人只能边喊边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挤。 气的鞠义哇哇怪叫举鞭子猛烈抽打挡在面前军士的后背:“闪开,都给我闪开!” 好容易到了前方,对面公孙集已经带领大部分青壮向后溃退,面前只有公孙犊亲自率领上千战斗力强的青壮殿后,现在正与鞠义前部远程对射。 “别射了!都别射了!冲上去近战!近战!”鞠义气急败坏的瞪着一名曲长。 曲长被吼的不明所以,自打支援到此地每次传令出击,全军出击,还是其他军令不都是如此吗?射击完毕就冲一下,然后回来再射击有什么不对吗? 鞠义深深呼吸一口神色恢复往日冷峻:“这次不玩了兄弟,是真打。”那曲长一个激灵,抽出环首刀鼓足了一口气:“随我冲!” “告诉易侯快走!快走!”单经一把推走传令,招呼仅剩几名亲兵高举战旗大步向前,迎着敌方骑兵竭力高呼:“单经在此!” 阎志在欢呼声中再次拄着长矛来到刘珪跟前,单膝跪地哭着高喊:“阵斩单经!是锤杀!锤杀!” 直到单经的尸体被送到眼前刘珪都不敢相信,不住翻看着单经被锤子重击粉碎了一半的首级。好在面目仍旧清晰。连续询问几个俘虏都指认是单经本人没错,还说亲眼看到确实是被一个身穿黄色绸衣的骑士击杀。刘珪以锏拄地,强忍着因激动而不停颤抖的身体,打算呼唤亲人归来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天空劲风刮过,掀动尘土腾起无数道暗黄色烟龙,啪的一声豆大的冰晶砸在刘珪脸上,随着啪啪啪落声四起,冰雹夹杂暴雪骤然而至。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看不清身前众人面孔,抬手脸上一抹,狂风骤雪中骑士策马狂奔,倒拖一面赤红大旗上绣金色星纹清晰可见。 那骑士奔到刘珪跟前完整大旗抛落地面:“刘琰阵夺敌大将军旗,现与某家鲜于兵督合力追击。” 部下将军旗在地面展开,银色旗杆完整坚固没有一丝裂痕,顶部一对青铜铃铛梁音摄神,相邻一列虎牙野性粗犷霸气横生,旗面金丝暗绣北斗七星氤氲闪烁。刘珪蹲下轻轻抚摸旗帜旆带,数着旗侧斿条口中一字一顿:“一二三四五六七。” 田豫走上前来躬身行礼:“主公,王门求见。” 没多时王门被抬了过来,一见刘珪挣扎着起身:“都官!” 刘珪抢前几步搀扶:“公行!” “无妨,躺几日便好。只是,某回不得冀州了。”王门面色黯然。 “战后部曲扩编,我意你与国让各领一千,具是马军。” 看着面前刘珪笑吟吟的轻轻拍打自己后背,王门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第20章 有功该奖 上 刘琰自打从单经阵势冲出,只记得一个身穿盆领铁甲的人似乎象是敌军将领,一直在高喊单什么,碰巧被自己锤子扫到后脑也不知生死。现在敌军阵势完全崩溃只顾四散逃跑,附近没有大股敌军,身后乌桓骑兵便全都散去各自选择目标追逐。 刘琰驻马大口喘气四下观察一番,方才狂风大起怕是马上就要变天,正想着赶紧去找兄长看看生死如何,刘靖跑到跟前满脸焦急惶恐:“别乱跑,想吓死我不成!” “骑那马还护不住我?”刘琰艳羡地看着大宛马:“那么多金子就招了不到二百人,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我以为你在营里,谁知半路遇到。”发现刘琰安然无恙,刘靖神情也缓和下来与刘琰并肩骑行:“本来要全用掉,可盘六奚不让,他怕你死了去找他。” 盘六奚死活只让刘靖用属于他俩自己那份六十两黄金,在北方草原上到处游荡,只找那些鲜卑人,乌桓人的小部落招募,直到临近冬天才陆陆续续招募到足够的人手。 他们没急着回来找刘琰,打着刘珪部曲的旗号在阎柔的虢奚草场扎营好彼此磨合一段时间。当时刘珪正和公孙瓒交战,刘靖一伙儿又安分守己,所以草场牧民没有通知阎柔。等到侦查得知刘珪退到鲍丘水,刘靖判断刘珪不会再退,双方马上就会决战这才紧急赶来。 正说着盘六奚牵着一匹马奔来,在他俩身前勒马喊到:“好货,有好货!就在前面!” 虽然大部分公孙瓒军都崩溃了,然而不管是乌桓人,鞠义还是刘珪对公孙瓒本人的追击都不顺利。 首先,公孙瓒手里还有四千中军没有来得及参战,撤退时有能力派出殿后阻击。 其次,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此战惊人的反转,乌桓人根本没人指挥,只是自发的一路跟着刘琰冲杀,消灭了成建制的大股敌人后,除了少部分被鲜于辅和鲜于银聚集起来攻击公孙瓒殿后部队外,大多数依本能的分裂成小队自顾自追亡逐北。 刘珪这里除了临近的步兵,多数骑兵也散到不知哪里去了,步兵距离公孙瓒中军又远,将领和军士们也都精疲力竭,实在无力发动追击,至于鞠义倒是一路追着那些溃逃的青壮二十里才停止。 刘琰刚才冲的过了头,现在的位置恰好处于公孙瓒殿后部队身侧,那些殿后部队本就失了战意,在追来骑兵逐个打击下纷纷溃散,可鲜于银兄弟却始终撵不到公孙瓒这个最大的目标。 顺着盘六奚手指远远望见似乎有个红色的大旗,下面几个骑士正从自己前方奔过去,想是要从这里通过去往不远处的一大片丘陵地带。 这就不能耽搁了,刘琰换上盘六奚牵来的新马后几人直奔敌人冲去。对方大吃一惊,一阵慌乱过后其中满脸胡须的金甲骑士拔马就跑,身后盆领骑士和旗手紧跟身后。 对方显然战马气力不足,没一会儿旗手就被率先追上。刘靖马快先到,在旗手右侧举棒照头便打,那旗手护着旗帜低头俯身打算硬挨,砰一声打在肩头手上一松旗帜滑脱,被左边赶到的刘琰伸手接住。 见旗帜被夺那旗手哇呀呀一阵怪叫,只是马力不济落在两人身后,这时盘六奚赶来高举骨朵找准肩头又一砸,旗手便落下马去。爬起身追了几步眼看几人跑远,嚎哭着朝南逃走了。 刘琰好奇,放缓马速解开旗帜的绊带想先看看,刘靖也减速护在刘琰身侧警惕看着周围。 “看个屁!赶紧追!”盘六奚赶上来挥骨朵就要砸刘琰战马的屁股,刘靖提棍架住,盘六奚撇嘴瞪着刘靖翻手就要再砸。 身后一阵马蹄声鲜于银赶上来,瞪着刘琰手中打开的旗帜发现完好无损:“凭这够你夸耀一辈子。” “我哥呢!”刘琰认得鲜于银,赶紧开口询问可又马上摇头:“别,别说。” “大都督安然无恙!”鲜于银满眼泪光掷地有声,可说完又觉得措辞不对赶紧纠正:“都官,都官安然无恙。” “哈!追!”刘琰胸中闷气仿佛瞬间消失举起旗帜就要催马。 “等等,等等!”鲜于银赶拉住刘琰马头,指向身后骑士:“这宝贝给他俩送回去报功。”盯着骑士小心接好旗帜沉声说道:“都去,都去,若有失全部斩首!” 等四个人追进丘陵已经找不见公孙瓒了,狂风呼啸冰雹砸落,骤雪弥漫白色烟墙。鲜于银略微沉吟,公孙瓒马力有限又在暴雪之中分辨不出方向必定跑不远,跟几人提议分开寻找。刘靖不管其他只是不愿意与刘琰分开,可架不住刘琰反复劝说。临走时给刘琰脖子上挂了一个骨笛,只要吹响骨笛自己片刻便到。 冻地被冰雹砸过,薄薄一层冰晶被雪层覆盖变得湿滑难行,刘琰不敢跃马奔驰,一面抹去脸上雪迹一面小心寻找。丘陵中不时闪出三三两两的公孙瓒溃兵,他们有的相互搀扶逃避,有的忍着伤痛坐在雨中等待被俘。 刘琰对这些杂鱼没兴趣只询问公孙瓒的消息。 “那穿金甲的就是易侯。”雨中几个溃兵坐在地上,见对方气势汹汹一边起身躲避同时嘴里大叫回应。 他们正等待被俘,坦白说都给打懵了,军队失了建制再如何不服气也没用,说出公孙瓒的下落,这个拿大锤的骑兵多半不会为难自己。 事实确实如此,刘琰顺着方向转过一个土丘,果然一个牵马武士护卫满脸胡子的金甲老者坐在地上休息,两人显然都有些体力不支。 刘琰打马冲上去抡起铜锤就砸,牵马武士上前一步举刀格挡:“范方在此!” 刘琰舞锤磕开大刀,范方一手死死抓住刘琰的袍带嘴里骂道:“趁人之危,小人!” “我趁什么危!”刘琰又一锤抡起,嘴上也不示弱。 范方明显少了气力,手上大刀被锤头儿砸的一低:“某家饿极!” 一锤平着挥出砸在刀上,这一次范方接不住了,踉跄后退两步跌在地上,刘琰也不管他打马朝前追去。 雪层变厚下面满是圆滚滚的冰晶,马速不敢太快,追的小心逃得慌张,绕过几个土包儿,没追多远金甲老者在前面不住挥鞭打马,那马已经累的不行,马腿打晃马蹄四外乱翻。 绕过一个土堆蹄子打滑,马匹侧倒下去死活不起来,金甲老者回头看到追兵狠狠跺脚,踩到烂泥一个趔趄滚到土堆后面。 刘琰掏出骨哨放进嘴里用力猛吹,凄厉刺耳的哨音响起余音环绕,马不停绕过土堆举起铜锤得意大笑:“公孙瓒!” 公孙瓒就地滚了几滚再次藏到土堆一侧,骤雪烟墙视线不清,依稀轮廓驻马横槊,公孙瓒用尽力气一声大喊:“救命。” 骤雪踏冰疾,残影穿遮蔽,银槊扬威千军勇,罴虎追风起。 寒光惊乍袭,杀意横天际,不尽惶惶空悲喜,白马腾空立。 恐怖从四面八方袭来瞬间穿透全身,大难临头泛起无尽凄苦,风冷冰寒心凉,没有经过大脑下意识身子一扭,一股巨力自左肋透袍而入,被挑离战马眼前天地翻转噗通一声砸在地面上,滚了几滚仰面朝天,忍着散架一般的疼痛盯着眼前明晃晃矛尖。 “勿伤宗亲!”急促大喊盖过风声呼啸,那矛头距离刘琰鼻尖几寸硬生生停住。 一道冷冽寒光鲜于银挺铩刺到,白色身影横槊反手一拨,金属相交之声过后鲜于银哎呦一声手中长铩飞到半空,长铩还在空中画圆箭矢破空声接连响起,风劲雪稠箭更疾,三只雕翎箭裹着劲风刺破雪幕接连而至。 白色身影咦了声,伸手在面前来回摆动便将三支箭矢全部扫落,没等眨眼白色身影单手提槊自下而上猛撩,寒光半空转圆带着破空呜鸣,一匹金黄色骏马紧临矛锋横向跃出,刘靖满脸惊恐身子晃了晃堪勘稳住身形没有落马。 “好马!”白色身影由衷赞叹,风雪遮蔽腾雾漫障,盘六奚冒出身形还想偷袭,骨朵被一只手牢牢钳住,巨力传来旋即落马,拖在地上随着战马旋转,骨朵上手腕微翻眨眼被甩飞出去。那长铩此时才落地,砰一声扎在盘六奚眼前不住抖动,吓的盘六奚啊啊连声怪叫。 豪情横槊固,独虎振通途,一世英雄胆,同袍万里逐。方才眨两眼争斗不留名,那人没有铠甲一身白衣胯下白马横握一仗长大槊,不服不行,人家始终单手对敌,强的没有道理可讲,武力值就不在一个位面上。 刘琰嘴里还在尖叫,失魂落魄双手不住乱摆:“箭,箭就那么,那么拔掉?怎么打的?怎么打的?全是雪,看不见,看不见啊!” 以一败四那人驻马立在几人当中没有再动手的意思,看向刘琰微笑摇头,扭头朝鲜于银抱拳说了声:“得罪。” 鲜于银面色惨白躬身回礼:“多谢。” 那人不再搭话,调转马头转过土丘单手提起公孙瓒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等刘琰回到大营已经是半夜了,刘珪立刻安排医治。刘靖说什么不走,亲自守在床前看着刘琰。好在医者看过后说并未受伤只是刺穿了衣服摔的猛了些,过度劳累加上惊吓暂时昏厥而已。 刘琰昏迷中几次被疼醒过来,折腾了一整夜才沉沉睡去,等到彻底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看着眼前的刘靖咬着牙问道:“公孙瓒呢。” 刘靖笑着伸手紧了紧被子:”得了军旗还不够怎地?“ “不关心兄长却先问战功?”刘珪对妹妹语带调侃,瞄向刘靖神始终色不善。 刘琰抓住兄长讪笑,转头看眼周围:“盘六奚怎么样了。” “手臂脱臼,得歇一段时间。” 刚要继续询问,鲜于银打着绑带走了进来,走到刘珪身前哭丧着脸说道:“我替那个不孝子拜谢都官。” 刘珪阴沉着脸不看鲜于银,后面田豫上来小声说道:“鲜于从事一直等在帐外,我们劝也没用。” 刘珪苦笑摇头:“罢了,你家鲜于丹还是不错的。”叹了口气看向鲜于银:“务必要看住,不投公孙瓒也别让他找海船跑去扬州。”顿了顿朝外挥手:“你的伤也不轻,好好休养,军中少不得你们。” 刘珪话音刚落,鲜于银眼泪就下来了,不多时帐外脚步凌乱,鞠义只身闯了进来,阎志挺身挡住去路,鞠义一把竟然没有推开。 麴义眼珠转转,掏出铜锤递给阎志:“幸亏我发现,否则就被崽子们拿去换钱了。” 阎志收起锤子没有让开,麴义无奈瞥嘴:“我来探望功臣,有气过后再说,随你打,随你打好了。” “让他过来。”刘珪发话阎志立刻让开,麴义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走到刘琰跟前:“听说是个骑白马用大枪的,是披着白袍子吗?” 也不等刘琰回答,直接席地而坐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相信我,你还活着就是奇迹。” 说完扭头看向面色尴尬的鲜于银:“我说的对吧。” “公孙瓒不会重用他。”鲜于辅出言替兄长解围。 刘琰知道他们谈论的是谁,雪障烟霭中白色身影,只一个朦胧意象就让人浑身激灵,爆发出凛冽寒意:“那人是谁?” 不认识的人想知道,认识的人不愿提,可能是某种忌讳,也可能有一些不好的回忆。刘琰笃定该是后者,一个个盘算己方将领,单打独斗纯粹送死,一起上也未必能奈何人家。 “幸亏没重用。”麴义面色讪讪显得很庆幸,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大的小布包,凑到刘琰面前小心打开:“极品黄石蜜。” 看清楚包内十几粒黄色半透明硬块像水晶又像琥珀,上面还有一层细腻的白霜,众人一片惊讶声,刘琰未加思索脱口而出:“冰糖?!” 鞠义一愣,随后眼睛眯成了缝:“饴糖哪比得上,真正的交趾货,有钱也买不到。” “你到得太巧,早一刻晚一刻都不成。我琢磨了,这就是天意。””鞠义打开话匣子就开始滔滔不绝:“哎,你是不知道,那些乌桓人列队通过你兄长面前跟检阅一样,苏仆延跪在你大兄面前温顺的象只鹌鹑,要马给马要兵给兵,啊,都是好马呀。” 鞠义眉飞色舞笑嘻嘻地学着鹌鹑走路,憨态可掬的样子刘琰也跟着笑起来,想起什么鞠义扭头对着刘靖语气不善:“你要敢辜负她某家第一个不饶你。” 没管冒失话语让人脸色铁青,鞠义站起身依旧保持教训口吻:“王门交给你了,幽州人都是死脑筋,做不成大事。” 说完不再理会冷场,直接朝帐外走去,身后刘琰哎了一声叫住:“别回冀州。” 鞠义停住脚步诧异转头,环顾帐内众人冷哼一声:“你们都不如她。” 第21章 有功该奖 下 公孙瓒出身卑微了解民间疾苦,对百姓轻税薄役,重担都压在有钱人身上,没了刘虞制约更加变本加厉,善待下层百姓对本土士族执法严苛。 豪门世家打心底里怨恨,碍于武力强大暂时虚与委蛇,表面平静其实私下暗潮汹涌,田豫就是例子,一旦外部有变立刻倒戈。 兴平二年公孙瓒渔阳战败,消息传出去后整个幽州士族全部站到刘和一边,公孙瓒收拢残兵在幽冀交界的易县一带立足。鞠义率军追击在易县双方对峙,他低估了公孙瓒的战斗力,就是凭着鲍丘战后的残兵败将,几次交战后鞠义反被杀的大败, 说到底公孙瓒不是败在战场,他是败给了上天。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刘琰的话,鞠义战败后没有返回冀州绕路去了代郡,占据了桑干河以南六县,既不宣布自立也不听袁绍命令。 刘珪一面安排扩军,一面把治所迁到了广阳郡的蓟县,一到蓟县就把刘琰关在府里。刘琰想着去见见刘靖,几次出逃都被阎志抓住。出不去只好在府中整日乱晃,偶然间想到了薄城送信,写好信趁左右没人顺墙边走边呼唤试探,听着外面熟悉的回应声抬手甩出墙外。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半个月过去,刘和的使臣也到了蓟县,预料中庆功宴没有发生,冬季寒风中到处是一片萧瑟,风声逐渐不妙流言四起讲什么都有。 蓟县州衙,齐周代表刘和坐在上首,刘珪与一个面色冷峻的老者陪坐在下首,众将都神情紧张,刘珪更是面沉似水。 齐周咳嗽一声会议正式开始,首先替少府感谢诸将击破逆贼光复幽州,自然要论功行赏。 没有先说刘珪而是看向鲜于银:“伯恭依功为幽州骑都尉渔阳太守,加本州拜都官从事都护诸将。” 鲜于银先是疑惑忽而满脸惊喜,起身拱手施礼,坐回原位挺直身板扫视厅内得意不已。 齐周再看向鲜于辅:“仲礼以州典农行辽东属国都尉事。” “田子泰盐铁都官领右北平郡无终县令。” 说罢转头看向田豫:“国让,少府尤其器重足下,加你州兵曹行玄菟郡守事。”田豫低着头不答谢也不回应。 “王公行授辽西典农从事。”齐周讲完看向王门期待有所回应,王门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听着。 齐周沉着脸色又看向阎柔:“升伯省为护乌桓校尉司马领马城县令。” 出乎所有人意料阎柔躬身致谢,并向刘珪身旁老者深施一礼:“属下拜见刑校尉。” 原来那老者就是护乌桓校尉刑举,见阎柔朝自己恭顺施礼,抬手微笑算是回应。 齐周脸上浮现出笑容,对着站在刘珪身后的阎志开口道:“仲思为上谷郡广宁县尉。”阎志同哥哥一样躬身受领。 接下来又封赏了幽州一众豪族,齐周最后才看向刘珪:“威阔。” 随后嗯了几声,思忖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倒是一旁刑举朗声开口:“少府本意重赏威阔,只是州里多有告书,舆情激愤昂昂然指摘足下,当下多事之秋还望威阔体谅一二。” 刘珪也不搭话只是看着脚下地面,众将也漠然不语。 见状刑举站起身:“你攻击潞县为何不事先劝降,之后为何不先羁押而擅自屠戮官绅豪族?私自动用府库行赏,竟连贼逆伤亡也一并抚恤,你是不是在邀买人心?不经本校尉批准调集乌桓入境,乌桓人在郡内骚扰各处你却不加阻止,是不是你有心结交异族?事实证明你本可战胜却多次避战后退,是不是有意保存实力?你与鞠义商议去右北平,现在鞠义窃据本州代地不服袁公,说,你是不是也一样心有异志?” 刑举越说声调越高,最后手指刘珪:“你认不认。” 没等刘珪回答,鲜于银怒目起身:“府尊说的不对,潞县是北上的门户,正是拿了潞县逼得邹丹不等兵力集齐发动攻击,不然我等如何胜得。”说着一把甩开拉着自己的鲜于辅,向前两步手臂挥舞情绪激动:“彼时贼强我弱,不用雷霆手段人人踌躇待价而沽,渔阳怎可一战而定?” 田畴躬身对着两位上官施礼:“公孙赞随时会来拿出些赏赐也是必要之举,至于一并抚恤也是免得内生肘腋,况且事后都官跟齐治中解释过的。” “现在他不是都官了。”刑举狠狠瞪了鲜于银一眼冷冷开口。 “当时对公孙瓒何时打来谁都没底,未经府尊首肯确实冒失,然而都是为了讨逆大事。乌桓人骚扰郡民确实不假,都官也应为此深刻检讨一二,但说结交异族怕不至于。”田畴继续解释。 “我都说他不是都官了。”刑举有些生气的看着田畴。 齐周呃了声刚想要说话,下首的田豫却起身:“战斗总要选个适合的地方,说避战未免站不住脚吧,鞠义的事大家心里都清楚,都官当场拒绝。” “要割据不必去右北平,知会公孙瓒一声就行了。”鲜于银忽然冒出一句,田畴鲜于辅一起将他按回原位,田豫瞬间面色大变低头退回去,心里暗骂鲜于银落井下石。 “还说不是邀买人心!”刑举对着齐周小声说道,“你可都看见了,再让他带兵,幽州还有你家少府的事儿吗?!“ 齐周咬牙狠狠的瞪了鲜于银一眼,那边刑举不依不饶:“你说还是我说?“ 齐周踌躇了一阵,无奈点头那意思是还是我来吧:“少府知晓汝忠心,免了你的都官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人言可畏。” “这样你把军队交出来,你还是少府上方丞,此外广阳郡昌平县令也给你,少府还是护着你的。”说完齐周拿起杯子假装喝水遮住尴尬的脸色。 “交给谁?”王门忽然冒出一句。 刑举指着鲜于银:“自然是你等都督。” 王门轻蔑的瞥了眼鲜于银:“不给。” “你!”刑举指着王门气的发抖,扭头对齐周说道:“这就是你幽州官吏!” “谁说某是幽州官吏?某是刘都督部曲!” 刑举站起身猛一拍齐周面前桌案:“再说一遍他不是都官!不是!” 田豫干咳几声缓缓说道:“吞并私人部曲怕是不好吧,当然刘少府执意要做某也没意见,只是玄菟南有公孙北有鲜卑,若想有所作为怕是难了。” 刑举没搭理田豫大喝一声指着王门:“来人!拿下!” “慢!”齐周看着刑举神情不悦:“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刘珪起身弹弹衣服:“收复幽州,杀了公孙纪我也算报答了襄贲的恩惠,也不用封什么县令,我就此下野两不想干。” 齐周沉默片刻放下茶杯轻声说道:“威阔,县令还是要你做的。足下,足下抽空儿写份检书吧,也算有个始终。” “不日呈上。”刘珪起身刚要拜谢,刑举却说道:“不忙谢,你弟弟斩将夺旗本来要授个亭游檄。就是因为你犯了众怒!还是少府力排众议授乡穑佐,属于拔擢呢。” 刘珪气的身子发抖,拱手给齐周作揖后转身带着王门离去,齐周看到众人各个面带愤意,紧忙起身对众人安慰:“在范阳县,大县,是大县。我和卢氏打好招呼了,挂个名先历练历练,双份俸禄,双份俸禄。” “年轻人就得锻炼,从基层做起将受益一生。”刑举漠然接口。 “是不是弄错了,先登破阵斩将夺旗,这么大功劳怎么可能授区区亭游檄?”田畴觉得不可思议起身质问,简直莫名其妙,就算授官也该是军职哪怕屯将曲长也行。 “是乡穑佐,待十年八年举县尉也未可知。”刑举环视众将一圈开口道:“舞象之年先登破阵斩将夺旗?当朗朗乾坤可欺乎!当天下英雄癔者乎!” 现场一阵哄乱众人纷纷鼓噪议论,齐周双手作势下压,待众人安静下来开口说道:“刘少府不日北上,此前本府监管幽州庶务,军务由刑校尉暂代。诸位即刻发兵接收各处,要以刘都官。”说到这里顿了顿:“要以刘县令为戒,今后未经上官首肯不可造次。” 齐周说到此处站起身来振臂高喊:“诸君同勉!” 下面鸦雀无声,刑举面色阴沉,正在尴尬处,鲜于辅拱手言道:“我等刚经历大战,抚恤奖赏一直没有着落,南边也不能没人守。。。。。。” 刑举手指鲜于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南边你守,其他人只管出兵,他事自有部堂公论。” 田豫换了副笑脸接口说道:“辽东公孙度态度玩味,我先去右北平压一压,毕竟他们都姓公孙不可不防。” 田畴等人点头表示支持,公孙度帮着公孙瓒倒不至于,但事情总会变化也不能不防。 鲜于辅还是不死心,事情那么多总要有个具体章程,不能应付了事:“我部单薄万一公孙瓒出兵阻扰。。。。。。” 齐周刚来很多事情需要走访调研,战场上真真假假话都是你说的,总要弄清楚不该当场就给承诺:“事情总要讨论,且安心等待不日便有分说。” “出去,都出去!”刑举面色涨红,一挥手叫众将散去自顾自生气起来。 此时堂内就剩下刑举齐周阎柔三人,齐周问道“伯省有话?” 阎柔对着刑举躬身施礼:“往日护乌桓校尉兵额是两千二百,不如重建乌桓突骑,有直属骑兵在手,对于州府来说就方便很多。” “乌桓人不可信。”刑举眯眼盯着阎柔重音落在不可信三个字上。 “还可以招募鲜卑人,匈奴人,掺进点儿沙子抱不成团。” “有把握吗?州里可没多少钱。” “只要府尊答应给胡人户籍,允许他们把家人迁入关内,赏罚出自州里军权不会旁落。” 刑举和齐周对视一眼,低头犹豫了片刻:“可以交与你做,不过你昔日终究跟过刘珪。。。。。。” 阎柔抬起头与刑举对视:“跟着刘少府我才能走的更远。” 不是都官就得从府第中搬出来,家当不多值钱物件更是没有,搬家时阎柔兄弟没来帮忙,乔迁新居就只王门忙里忙外,按说是幽州官员不该来管刘珪家事,王门不在乎谁都劝不动,搬完家王门趁夜离开蓟县,带着军队和田豫汇合向居庸关出发。 刑举没敢派人去追,料想没有补给还能跑哪里去?等了几天上谷寇氏传来消息,田豫王门出了居庸县不知所踪。 这可把众人都吓坏了,蓟县紧急关闭城门,都知道担心什么谁都不说出来,又等了一阵子渔阳郡来报说白檀发现两人踪迹,看方向该是去平冈。 刑举找到齐周发发牢骚,平冈是乌桓人地盘,这明显是有勾连,不如立刻动手控制刘珪,他要跑出城就晚了。 齐周万事缠身提起刘珪就头大,就一个鲜于银还算积极配合,其他官员世族私底下各种阳奉阴违,说到底还是刘和没有震慑力。 刑举催得急齐周终于忍不住拍起桌子,田豫王门又没造反抓刘珪有个屁用,徒生麻烦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有本事领兵打败公孙瓒,不用多一次就够。 吃过晚饭刘琰走到刘珪书房:“哥,你找我。” “想去任职吗?” 刘琰大概问过,谁都不好意思解释,不解释也算解释,肯定是个不入流的卑微官职,兴许都不是官:“没意思我不去。” 刘珪伸手叫坐下,沉吟片刻问道:“那个刘靖与你什么关系?”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允许你去找他,只有一个要求,想办法说服他加入乌桓校尉营,阎柔会告诉他如何做。” “行!”看着刘琰刚才还尽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又激动到不行,刘珪微微一笑递出一个纸包:“里面是疗伤药,专治旧伤,已经分放好了七日吃一次。” 刘珪话音变得凝重:“你与男人不同,月事七日后开始吃,月事时不能吃!” “行!” 刘珪拉住妹妹神情充满关切:“千万算好时间吃,免得旧伤复发落下残疾。” 反复提醒让人担忧,刘琰看着药包心生疑虑:“忘了怎么办?” “偶尔忘记不妨事。” “真会落下残疾?” “会。” 刘琰刚要走又被拉住,刘珪呆呆望了半晌才缓缓松开手:“去吧,切记莫忘了吃药。” 第22章 幽州故事 上 日子好过不好过,不在于什么地方,不在于有什么,在于和什么人在一起。幸福很简单,得到很容易,如果生活不幸福,多半找错人了。人生充满错漏,遗憾无处不在,错过一次有可能错失一辈子。 最大的遗憾就在于此,当意识到想要和某个人共度余生,当冲动难以抑制,不用怀疑,你会渴望余生尽快开始。 太阳就像伟大的彼岸,永远在那里照耀指引,生活总在原地周旋,如同地球始终自转,万事万物存在两面,恰似光明伴生黑暗,琐事强迫人厌倦,厌倦使人茫然使人苦烦。 不要急着改变,回想一下,是否拥有过幸福,真心幸福就是绚烂,哪怕只有一瞬,人生短暂绚烂永远。 有分别就有想念,求之不得才会恍然,恍然发现一直不断追求,一直苦苦寻找,其实就是那份思念。 理解之后就有判断,再回头一切都已改变,懊悔愤怒已成枉然,低头审视自身,试图找回那份执念,可惜,人世已经走过大半。 坡上一间破屋门窗紧闭,男子裸身坐在床边仔细擦拭铜锤,阳光自屋顶破口灌入,倾斜光晕缕缕尘霭。 一双女人小脚搭在他肩上,脚趾随意乱摆,迎着散落光晕影影绰绰。男人娓娓过往小脚心不在焉,桃红色半透明轻轻踢打,似在逗弄光线,似在诉说想念。 脸庞被那双小脚轻轻踢打,来回捕捉只有喜悦没有不耐烦,扭头咬住脚趾嘴里用力,随着嬉笑声双双倒在床上。 “骑兵有什么好玩?天天讲这个,我都能倒着背啦。” 闲下来男人就滔滔不绝骑兵战术,编制,目的,如何运用很简单,运动战要动起来,动起来别人就是靶子。 刘琰认为纯粹废话,骑兵要有勇气,要蛮横,咬住敌人冲撞就是最好的战术,面对任何诡计不要犹豫,冲上去干就完了,谁狠谁活下来就这样简单。 这就是骑兵统帅和将官的区别,一个着眼战略层面调动对方寻求战机,战斗只是手段;一个野性难驯一味斗狠,踩着敌人尸质问服不服。 “我不去乌桓营。” “爱去不去。” 嘭嘭嘭砸门声响起,呼呵声粗犷急迫:“我知道你在里面,这次可拆门了!真的拆门了!” “盘六奚你有完没完!”刘靖披上衣服拉开门一脚踢倒盘六奚。 盘六奚真的急了,倒在地上对着门里大喊:“刘琰!他有老婆,是屠各呼延家的女儿。” “我没有!” “你有!回去就成亲!” “有就有呗,反正他不走了。你叫那女人自己来,我正好一锤砸死。”刘琰伏在男人背后只露出脑袋。 盘六奚捂住脸良久,抬头寻找刘琰乞求:“奶奶,都一个月了,您也该玩腻了,就放我弟弟去了吧。” 说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刘靖,不是,亲弟弟咱们得回去,没你不行啊,那可是两万骑兵,两万骑兵啊!” 刘琰笑吟吟探出手拍打男人胸前肌肉:“我说盘六奚,你干嘛不去娶那女人?” 盘六奚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你当我不想,那女孩儿模样不如你可箭却极准,偏就看上我家祖宗一心非他不嫁。”说着脸色变得潮红,声音逐渐洪亮,扯着刘靖的裤管就喊:“呼延浑已经到了,营地就在河边,不能犹豫啦!” 女人直觉敏锐,感应到身前男人内心有所迟疑,尤其是听到呼延浑这个人的名字后出现的意动让人声音发虚:“什么呼延浑,哪里冒出来的?” 盘六奚也察觉到刘靖神色变化,机会当前由不得半分犹疑:“他出身庶子亲娘去得早,从小给族舅呼延浑养大,呼延家世代和尉迟家通好,娶了他女儿屠各的一半骑兵就是他的!足有两万!两万!我们算上那个叛徒总共也没有八千!” “这样,先回去娶了那女孩儿,再来接你。”盘六奚迎着刘琰的目光说出早已想好的托词。 “你让老子做妾?!”刘琰嘴角泛着冷笑。 盘六奚拍着胸脯赌咒发誓:“不是妾,是平妻!平妻!”怕对方不信又加上一句:“呼延浑是他族舅,回去做属国都尉屠各他最大,想娶几个娶几个!” “跟他说不回去。”没理会盘六奚,刘琰拍着男人胸膛话语中泛着冷。 “我不回去。”刘靖迟疑了好一会儿,蹲下身对着盘六奚低声说了几句。 看着盘六奚慌张离去刘琰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 睡醒已经晌午时分,打了个哈欠伸手在身旁搂几下,冷冷的空荡荡,心里没在意,可能又在煮衣服,心里想着甜美眯了一会儿才觉着不对。 翻身下床揉了揉眼睛,铁棒不在床头,墙壁上没挂弓箭,扫视屋中男人随身物什全被带走,一阵心慌喊着男人名字出屋子寻找,室外阳光灿烂一片鸟语花香,不远处只剩自己坐骑慢悠悠吃草,附近哪里还有大宛马的踪影? 刘琰瞬间明白过来,嘴里呵骂叛徒,提起铜锤翻身上马朝河边寻了过去。 河水一路向西蜿蜒流淌,策马登上高处四下观望一番,远处出发不久的队伍似长蛇一般绵延朝西慢慢行进。追到近前刘靖垂头丧气走在大队人马中间,一旁盘六奚正与一个近半百的老人说笑着什么。 一个女人打马跑过没人阻拦,刘琰撵到跟前对着刘靖脊背就是一顿猛抽,嘴里一口一个混蛋叫着,看到女人满眼泪痕,刘靖羞红着脸也不躲避任由鞭子抽打。 “她就那小寡妇。”听了盘六奚介绍,呼延浑抬手阻止身边卫士,没有觉得不快,相反他认为这是好事。 刘靖母亲是他同族女子,血缘很远在羌渠单于妻妾中身份不高,所嫁非人难免哀怨,刘靖出生不久便去世了。 没了母亲刘靖又是庶子便不受待见,呼延浑觉着可怜抱来自小养大,这么多年眼看他表现的越来越出色,认定这孩子将来必是大有出息。 平日只顾部落里勾心斗角,眼看大半辈子过去了膝下只出了一个女儿,两个孩子自小玩大,女儿心思父亲自然明白。早下决心招赘刘靖这个英雄做上门女婿,等自己百年之后拜托照顾下呼延一族。 呼延浑年轻过,走过大半生了解年轻人情债难免,草原只重本领对于性别并不太过歧视,他听说过刘琰,知道她桀骜不驯欣赏她果断狠毅。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被如此优秀的女人纠缠证明刘靖更加优秀,人总要有所取舍,这是英雄成长的必由之路。 他心里笃定英雄本性野心勃勃,自信麾下实力强横,草原笃信实力,只要是英雄,相比儿女情长必定会选择大展宏图。 “生养过吗?”呼延浑问道。 “没有,所以才怕。”盘六奚语气中满是遗憾。 呼延浑轻叹一声,他不怕带回去同自己女儿争宠,地位只凭宠爱是争不到的。草原医疗条件不比内地,自己女儿当然百般呵护,可其他女人即便是平妻到了生育时也得靠自己。 生养过的好些,那些处子头胎往往都要九死一生,经历太多生死离别,明白眼睁睁失去真爱带来的打击,那刻骨般苦楚经历让他实在不愿意看着晚辈重蹈覆辙。 呼延浑想到年轻时种种过往,莞尔一笑便不管了,招呼队伍继续行进,事情始终需要他俩自己了断,什么都不必做更无须干预,给足时间就好。 “为什么?”刘琰已经不哭了,望着远方询问缘由。 “没有为什么。” “是因为两万骑兵?” “留下我将一无所有。” “我不在意你现在有什么,也不在乎将来有什么。” “我要做单于。”刘靖猛然抬头直视刘琰,脸上满是泪水。 “我要做单于呢?” 刘靖瞪着刘琰半晌又微微眯眼呜咽出声:“杀死你。” “我明白了。”刘琰遥望天边,相比幸福他选择了面对现实,冷笑着递出铜锤骨哨:“一个送你一个还你。” 枯草蛮荒人心孤荡,回到城中家里太阳已经西斜,身形狼狈面容颓废,府邸里仆人一个个表情惊讶,寂寞伴生绝望,他人一切都无所谓,跑到自己房里蒙头就睡。大哥得消息过来敲门,半天没有回应以为睡下,踌躇一会儿也就离开了。 第二天刘珪没有去县衙一早在正厅着等,大哥明显瘦了许多,俩人一个月没见,一时不知道该讲什么合适。 一旁坐着个妇人,身边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刘珪首先打破尴尬,介绍这是妻子温氏,旁边那位少年是温氏侄子温恢,温氏等丈夫话音完全落下才起身款款行礼。 嫂嫂出身太原温氏,是前涿郡太守温恕的妹妹,因为不是嫡出,没什么地位刘珪才能迎娶回家。庶女也是大族出身,温氏举止谈吐从容得体,一颦一笑温婉优雅一派富贵气质。 刘琰哪里记得大族如何回礼,紧张一阵学着样子肃拜回礼,动作笨拙也算得体,温氏不敢和小姑子计较,只当是习惯了军旅粗鄙,客套几句便张罗着吃早饭。 席间免不了唠家常,幽州形势已经安定下来,温氏这次来就住下不回邺城了,话茬提及温恢温氏脸上泛出苦涩,温氏虽然是并州大族,可眼下黑山贼,白波贼还有胡人把并州搞的很混乱。 哥哥温恕是前涿郡太守,刘珪又是幽州都官,一个有熟人关系一个州里现管,温恕的意思是儿子与其在并州混迹不如来幽州谋个差事立身。谈话间每每提到温恢,这小子便坐直身子一口一个姑母行礼,搞的刘琰尴尬不已。 “只盼着州里能给个出身,将来也好举个高第,到了才知左迁了县令。”温氏忙前忙后给几人盛满饭,淡然陈述话音中听不出半点埋怨。 “嘿嘿,只能盼着某将来举高第再说了。”刘珪边吃边笑着回应。 “姨父不恼吗?”温恢言语间看不出喜怒。 “嗔怒切齿。”刘珪说完与温恢对视一会儿,双双莞尔一笑继续吃饭。 温氏看着表演不明所以,索性不理两人只顾着给刘琰加菜。 刘珪打了个饱嗝,看向妹妹语带幽怨:“总算想起回家看我,可是那刘靖已去军营报到?” “他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回家了。” 刘珪愣住半响,突然一拍几案冷着脸不说话,愤怒突如其来家人不知所措,温氏拉起温恢起身一起躲进后堂。 看着桌上翻倒的饭菜,刘琰低着头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什么打算,我劝你一句,光靠美人计可不成,还得靠实力。” “哪个说我用美人计,你又怎知为兄没实力。”利用至亲行使下作手段被摆上台面,让刘珪羞红了脸话语间尽力言辞闪烁:“我都是为你好,瞧你孤单可怜,给你随心罢了。” “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我感觉得到那股子心狠手辣。” “胡说什么?为兄哪里心狠手辣?” “等杀了刑举你就杀他,再把我关起来,往后随便找个人嫁了对吧。”刘琰瞪着兄长越说越是气愤:“还为我好,你就是利用我,跟阎柔,田豫一样都是工具。什么刘和什么恩情都是托词,你就是想找机会割据。” 被直接道破了心机让人恼羞成怒:“胡扯!留你不得!”说完几步冲到武器架前拔出佩剑,躲在后面的温氏听到拔剑声冲出来死死按住刘珪双手,跪地哭着扭头央求:“还不快跑。” 刘琰没跑,端起碗慢慢吃了两口:“无所谓,反正命是他救的。” 刘珪到底没有杀刘琰,只是安排去范阳做当初任命的乡穑佐,职务任命时齐周就安排好了,范阳县卢家会给住处,安心呆着想干啥干啥,不必真的每天坐班。 兄妹无话再说,温氏拉着刘琰回房,仆人收拾好一片狼藉的餐桌,刘珪冷静一阵开口道:“出来吧。” 话音落下田豫阎志小步进入厅内,躬身施礼站立一旁。 “非得这样吗?”刘珪闭眼问道。 阎志走上前单膝跪地没有说话。 “犹记主公壮言,大丈夫当抚剑四顾以为人杰,今若为情所羁不为鄙乎。”田豫躬身站在原地平静回答。 宝剑半拔寒光照影,刘珪思忖了片刻,起身拍拍阎志肩头:“通知伯省,先缓一缓。”说完昂然出门直奔县衙而去。 第23章 幽州故事 下 汉代地方管理自上而下分为五级,分别是郡县乡亭里。 郡一级最高长官为郡守,其下分佐官与属吏两类,二百石及以上由朝廷任命,称为郡佐官。其中郡丞管民事军政,郡都尉负责治安训练等一切具体军事,东汉边郡不设郡丞,改为长史代理,长史分两人,治内长史负责民政,将兵长史分管军政。 二百石以下由郡守征辟,其一称为右职,包括郡功曹主管人事任免,五官椽主管祭祀,五部督邮巡行督查辖县政务。 其二称为门下,记室整理文书、少府看管郡守私人财物、督盗法曹主管护卫,郡主薄迎来送往,书佐等同于贴身秘书,此外门亭、少史、循行等小吏都在此列。 其三为列曹,郡和县一级都有廷椽部,纲纪负责监察规章制度;门下主管内务传达;列曹负责专项行政;三个部门合称郡县“三部列曹”。 分户曹、比曹、将作、法曹、田曹、水曹、贼曹、时曹、尉曹,兵曹,漕曹、辞曹、金曹、决曹、仓曹、集曹和医曹等,不设置佐官椽吏直属郡县长官。 法曹主管邮政驿站;水曹主官有两名,都水椽监理水陆运输,监渠椽监督水利整修;金曹又叫金货部主官称市曹椽,负责市场监督和收税; 比曹主管会稽审核;尉曹负责民夫徒刑转运;决曹兼管刑狱;辞曹主管诉讼;时曹负责祭祀; 集曹分管诸县上计算酬;如果是边郡还设有都烽椽,驻扎边境要塞别称塞曹。 其余诸曹闻名知意就不一一列举。 其四为上计椽,集曹负责上计诸县,上计椽也是同理,负责上计中央。 其五为学官与特设官,特设官稍有不同,郡内有盐铁特产会单独设立官职,例如盐铁都官,木工三服等等。 郡和县所设门下,纲纪,列曹三部官吏中县一级需要冠县字,比如某县兵曹,某县都水,而郡一级则直接称呼某兵曹,某都水。 此外还有中央和地方各类幕职与地方诸曹平行施政,幕职官通常指开府一级官员的下属列曹,比如幽州乌桓校尉列曹椽,并州度辽将军幕府列曹椽。 中央官员开府执政时属下幕府各曹职权要高于地方各曹,例如三公府列曹椽,大将军府列曹椽,丞相府列曹椽。 县级廷部椽之下就是乡和亭,共分正,佐,史,禀四级;亭游檄隶属于行政列曹捕盗部贼捕椽下属亭部,归为史一级俗称亭史,主要任务是一亭范围内的巡查缉捕。权力不大,有事必须向上级贼捕椽汇报,听从上级指派; 至于乡穑佐,顾名思义就是田曹劝农椽下属,乡一级的正职穑夫的副手,归为佐一级俗称乡佐,工作是配合乡穑夫进行户口管理以及赋税征收。 县一级长,丞,尉是中央直属任命,即所谓的命卿,有朝廷俸禄属于官。其他属诸曹及乡亭里这些则由各级地方长官或在地方各大族或自行聘请拔擢任免。 这些其实并不是官,没有朝廷俸禄属于募吏,这些吏升迁任免中央朝廷都不管也不能管,这就是所谓皇权不下县。 刘珪派人一路押解一般把刘琰带到了范阳县,自有人帮忙去县内办好手续,马不停蹄又去拜访卢家,卢家主见了书信倒也客气,说既然是刘都官交代自然要安排好,县令还是都官都与刘琰没关系,不去计较直接去住处休息。 齐周所言不虚,刘琰本职所在是涿县下辖的徐水乡,算是范阳县辖内最大的乡。卢氏在范阳县城内安置了住处分派三名家仆,叫不用担心平日用度安心呆着就好。 平时不用去乡里当差只管住在范阳县,吃空饷闲着没事,整天就是遛马游玩,家里仆妇干活勤快下厨手艺相当不错,起床有热水回家有饭吃,日子过的倒也逍遥自在。 悠悠淡淡过了半个月,这天正在屋里发呆,门房来报说有客人拜访,不多时进来一个人,刘琰一看这不是虞翻么,不回江南怎么跑我这来了? 虞翻一点儿不见外小包袱一放,我怎么就不能来,你忘记故人只管自己道逍遥,现在我没钱了到你这里来讨口饭吃。 “你不是功曹吗。”刘琰知道功曹是郡里的官,正儿八经百石募吏,怎么可能没饭吃。 “没脸回去,哪里还有俸禄拿。”虞翻白了一眼刘琰。 “我连官都不是啊,拿的钱自己都不够吃。” “鬼扯,你没钱能养两匹马?你看还有两个仆妇!”虞翻朝外一指怨气满满,不光有马,还有条黄狗肥的走不动路。 不等刘琰开口解释,虞翻翻床上一躺:“也别说不方便,你不男人吗,实在不行你去住门房。” “你干嘛不去投奔袁绍,刘和也可以,实在不行你找我哥去吧。” “不去,没意思,哎,你吃什么呢?”虞翻倒床上刚脱了鞋袜,看着刘琰摇晃着一个小纸包里面褐色粉末正徐徐撒进碗里。 “治疗旧伤的药。” 虞翻鼻子里哼出声走上前来:“怕不是糖沫吧。”舔着嘴唇凑近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拾起散落的碎屑在手指间仔细捻了捻,抢过纸包反复闻了闻面色大变:“谁给你吃的?” “我哥,怎么了?” 虞翻先是冷笑几声无奈摆手:“别吃了。” “不吃?我旧伤复发落下残疾怎么办?”刘琰见虞翻神色有异,心底虽然起了疑心可手上却习惯性的端起碗来。 “跟你说别吃了!”虞翻只当刘琰要喝跑上前一把打翻。 “麝香,紫珠,红花,水银,是避子汤。”虞翻不愿去看刘琰尴尬的表情,躺回床上翻身背对:“你也莫怨他人,应是身不由己。” 刘琰脑袋好似要炸裂一般,脸色瞬间变了几变,不用想也明白和刘靖一个多月为什么会没有半点反应,看着地上碎碗声音有些发颤:“会绝后吗?” “看你吃了多久。” “一个来月,总共也没吃过几次。” “不打紧。”虞翻长舒一口气,回头盯着刘琰眼神泛着异样:“你还呆这儿做甚,赶紧搬走我要睡了,饭好叫我。”说完身子扭了扭没一会儿打起鼾来。 虞翻鸠占鹊巢刘琰拉不下脸轰走,跑到卢家想再要一处便宜宅子,一间土房就成,到时候撵虞翻过去去住。 没过几天卢家来人了,足有四辆马车,这么大排场街坊四邻都给惊动了。等进门寒暄过后才知道,人家是冲着虞翻来的。 来人说什么都要请虞翻去卢家做客,虞翻开始还忸怩作态,直到卢家提起府第中的图书可以尽情翻阅,明里暗里反复保证不会白跑,虞翻这才跟着来人走了。 到了第二天带了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手一同回来,那少年捧着个小箱子,虞翻一身缎面新衣大摇大摆,进门就告诉刘琰,卢家请他指导家族子弟经学,每个月去几次就行,每年二十贯供奉。 刘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你能教卢植家经学?” 对于不学无术的人不能有好脸色,虞翻撇嘴翻个白眼儿:“废话,你当他家各个都是卢中郎吗。” “只是教授年轻一辈,算是开蒙吧,在下也是马氏依经写注一派,说到底源出同门。”虞翻伸手朝拿回来的箱子一指,看向物品到和颜悦色起来:“去买肉买酒,本老夫子有钱。”说完翻看起带回来的经卷不再理睬。 刘琰脸都气白了,那个书童模样的少年赶紧拱手赔礼,从箱子里掏出笔墨纸张在桌子上排好,翻找一阵拿出钱来出门采买去了。 卢家在隔壁弄了间大房子,虞翻纯粹是来显摆一通,神气够了自然要回自己窝。此后虞翻偶尔去卢家吆五喝六,平时不出门天天在家看书连带撰写《易注》,那书童除了念书就是就是给虞翻誊抄,顺带还伺候虞翻平日起居。 这爷俩不会做饭,每到饭点儿就来刘琰这里蹭吃喝,混熟了知道小孩叫卢毓,是卢植的小儿子。有时候悄悄问你们卢家就这么不待见你吗,怎么叫你跟个下人一样伺候这个老瘪。 卢毓解释说卢家有安排下人伺候,但被自己拒绝了,主动提出弟子应当亲自侍奉老师此为孝也,搞的刘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转眼又是半个月,刘琰吃过晚饭正在院子里无聊,虞翻提了一壶酒出来坐到旁边,听着院子里虫儿鸣叫,虞翻没来由的说道:“袁显思打跑了田楷,秋收以后就要进攻孔文举。” 刘琰点点头表示知道。 “袁冀州包围了易县。”虞翻继续说道。 刘琰再次点头:“刑举也去了。” 虞翻抬头看了眼:“看来你不是光在这混吃等死。”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人人都知道。” “看来你是在这混吃等死。” 刘琰故意不去看他:“打不下来的。” “当然打不下来,都督鲜于银处处受掣,刑举不懂打仗却总爱越俎代庖,阎柔在后推波助澜支持刑举;阎志不服号令,田豫暗里使绊子,亲兄弟鲜于辅也孤掌难鸣。再说那袁冀州也没想打下易县,一旁隔岸观火。”虞翻自顾自讲话似乎是显摆知道得多。 “王门呢?” “王公行?他在呆在平冈跟乌桓人打得火热,还筑了城,据说是田子泰在支持他钱粮。” “袁绍不想灭了公孙瓒吗?”相比王门刘琰对公孙瓒更感兴趣。 “袁绍的军队在易县,军粮却要幽州出,为此还派了督邮来南二郡督促。” 虞翻所说的南二郡就是涿郡和广阳郡,整个幽州十郡一国中涿郡、广阳两个郡就占了整个幽州赋税的一半。渔阳、上谷、辽东三个郡占了剩余一半;代郡脱离掌控,乐浪半独立,右北平、辽西、玄菟和辽东属国四个郡自身无法保持财政平衡,根本没有赋税可收。 “借着督促之名换了两郡一大半的县官。”说着大脸凑到刘琰跟前:“你大哥连个屁都不放。” 刘琰诧异的看着虞翻:“关我大哥鸟的事。” “你大哥的昌平县衙门槛都快给两郡大族踩塌了你能不知道?”虞翻显得比刘琰还诧异。 “他们该去找刑举,该去找刘和,找我大哥干什么?”刘琰有些气愤:“袁绍鸠占鹊巢这事也怪他们自己,你看范阳不还是卢氏做主吗。” 虞翻眼珠翻翻瞪着刘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说着喝了口酒:“代郡鞠义就不说了,上谷有阎柔,右北平有田豫,跟范阳县和渔阳郡一样,袁冀州不会动,这是你大哥的地盘。” 说完忽地起身手指着刘琰:“你大哥是不是和袁冀州有什么默契,怎么就偏偏不动你大哥的地盘。” “我大哥是县令,县令!屁大的官儿,再说渔阳郡守是鲜于银,是刘和的人好不好。”刘琰有些不服气。 虞翻瞪眼不乐意,你有什么不服气?鲜于银空有名分除了带兵什么都不管,平谷县令北海刘政,雍奴县令范阳张狩,泉州铁监遒县祖伟,这些都是你哥举荐征辟的; 泉州阳氏,新城孙氏,涿县刘氏,范阳郦氏,上谷寇氏,要阳盖氏,居庸侯氏哪一家都和昌平有来往,连鲜于氏和别驾赵该家族也暗通款曲。那刘政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上个月把管幼安带到了昌平,被你哥拜了县学经诗祭酒。 虞翻说得兴起呵呵笑着:“不在是什么官位,要有实力保证士族利益,刘县令只差个名分。” 刘琰和家里一直有通信,有些隐秘虞翻不该知道,想了想扭脸看向卢毓不说话,卢毓被瞪得心虚小脸一红紧忙低下头去。 刘琰盯着卢毓面色不善,虞翻抬手一摆:“跟他没关系,嗯,卢家主看过信就烧了。这个,这个,我身处事外把各方消息捋一捋自然通透。” 有些人对于撒谎很在行,还知道岔开话题:“公孙瓒的兵马几次从易县出来都让乌桓突骑给逼回去了,易县战场最能打的就是邢举的乌桓校尉营。”见刘琰没搭理自己,虞翻再次探过身子:“有消息称,乌桓校尉营的里有不少操着并州口音的汉人。” 刘珪兄妹亲娘出身并州繁峙县莫家,刘珪少时自并州雁门郡崛起,部曲多数是并州人,因为刘珪族出中山,因此才得名中山部曲。 “邢举不傻。” 虞翻嘴巴一撇:“他当然不傻,小孩子都看得出,趁刘威阔势力未强换成没有根基的刑举。他过去与豪族就不对付,现在更是相互不服,刘和就能高高在上左右逢源。” 刘琰思索了一会儿:“刑举有重建乌桓校尉营的本事?他早干什么去了?” “没有阎柔他不可能重建乌桓突骑,他没那本事。现下他连同河间邢氏可说是一朝得道直上九霄,当年有多落魄现在就有多风光,如同吃下掺着砒霜的饴糖,明知道迟早会死却如何都停不下来。” “你什么意思。” “邢举不顾众将反对把资源全砸在乌桓校尉营上,拔擢了两百人作为亲卫,十天一宴半月一赏丝毫不吝惜财物。带着这帮骑兵整日在易县周边耀武扬威,据说是鲍丘一战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连袁冀州见了这些强兵都尊称他一声邢公。” 虞翻把鲍丘一战几个字说的很重,眼睛偷偷瞄着刘琰意味深长:“现在这世道只靠钱可没用,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却不知一切尽在掌控。” “我算过,你猜怎的,利有攸往过涉灭顶,不可咎也。哎,你是不是等邢举死了就走?”虞翻面色神秘地问道。 刘琰起身朝屋里走去:“我努力过,我真的努力过,事实证明我行,告诉你我不靠任何人一样能成,你等着看吧。” “看什么?” 刘琰忽然停下双拳紧握:“老子注定大起大落,上得九霄下得五洋,只愿灿烂不求永恒。” 虞翻一个人呆呆望向天空,手指不住掐算:“苋陆夬夬。。。。。。其罪泱泱,什么乱七八糟?有损自天。。。。。。九五含章?!怎么拐到九五上了?” 第24章 易京之战 上 幽州士族摆脱公孙瓒压榨各个欢欣鼓舞,刘和一到便受到热烈欢迎,蓟县集满各家代表争睹少襄贲风采。刘和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恭维祝福,说不飘是假话,好在赵该老成持重,如同压舱石一般,手中掌控线轴不论年轻人飘到哪里都能一把拉回来。 形势大好众志成城,不止刘和所有人都志得意满,开始一两个人,随后乘胜出击声一浪盖过一浪。理由很实际,公孙瓒新败兵疲将堕物资窘迫,应该在秋收之前彻底解决他,不然秋收之后有了余粮,再想打就不容易了。 不是没人反对,就是理由难以启齿,幽州诸将没有一个人够威望号令全军,这次决战统帅非刘和不可,但是,他行吗? 不争强好胜就不叫年轻人,刘和给冀州写信要求援助,袁绍也不含糊粮草支援方面大笔一挥可谓足量,袁绍坚决支持就代表看好刘和,这下没人再说什么了。 当年初夏刘和决心毕全功于一役举兵亲征易县,鲜于银为左路督,麾下鲜于辅,田豫合计四千骑兵。 刑举为右路督,麾下阎柔阎志,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王门也赶来加入,右翼合计骑兵四千。王门到来必定是背后刘珪首肯,袁绍刘珪两人都看好此战,对于刘和统帅再没了质疑。 刘和亲自率领中路,齐周,田畴,尾敦及各豪族部曲合计两万步兵,赵该带三万青壮民夫责运输后勤,骑兵两路并进步兵集团缓步跟随,民夫长龙绵延不绝,总计五万八千大军浩浩荡荡杀奔易京弹丸之地,自光武皇帝立国以来幽州首次动员如此庞大军势。 公孙瓒龟缩在易京城闭守不出,以易京城为轴,周围连结十几个堡砦高台,每个堡砦高台内贮藏足够一年的粮食,相互用壕沟分割形成庞大复杂的防御体系,身处易京城西南最大的一座高台里指挥全局。 不出来野战骑兵就成了摆设,为了防备对方主力突然出击,骑兵还不能投入攻城,整日绕着易县周围来回巡逻。战前预计目前公孙瓒不会超过一万五千人,全部分散在十几个大小堡垒里。刘和原本信心满满,己方仅算步兵就有两万,加上青壮民夫能进行攻城的足有五万,然而发动大军强攻一个月却无法寸进。 公孙瓒不压榨底层,那些官兵都愿意死战,周围老百姓也偷偷摸摸透风报信,想全面封锁人手不够,抓住的都是老头儿小孩还不能杀,这事儿搁谁都得头疼。 仲夏的天气越来越闷热,阳光照在铁甲上时间长都能煎鸡蛋,没有好办法只能先暂时停止攻城,大军在坚城之下立住营盘休整。 入夜仍旧闷热难当,蚊蝇也跟着凑热闹嗡嗡吵得人烦躁,各种不知名虫子满地乱窜,刘和掐死一只大甲虫,看着满手汁水倍感恼火,一手扇扇子一手拿着丝巾不住擦汗。 丝巾上粘粘上许多脸上擦下的白色粉末,田畴巡营回来汇报,刘和听得有些气闷:“公孙瓒不会夜袭吧。” 接过侍从上前递出的丝巾擦了擦脸,田畴拱手道:“大营左右都有骑兵巡护,倒也不怕。” “子泰,依你说该如何打?” “不妨传伯恭询问一二或有计较。”伯恭是鲜于银的字,田畴对于眼下焦灼的战况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能搬出鲜于银。 “他?翻来覆去那一套,井栏土山挖地道,井栏土山挖地道。补粉,补粉!”刘和显得非常不耐烦,满心怨气只能对着侍从发泄。按这打法一座堡垒得攻一个月,十几座堡垒打到几时去?幽州人还过不过日子了? 田畴犹豫了半晌小声说道:“明府,或许,或许刘威阔。。。。。。” 听到那人名字,刘和脸上忽然平和的吓人:“子泰累了,下去休息吧。” 望着田畴失望的背影,刘和喃喃自语:“非不如他,实乃攻城与旷野不同。” 天际泛起鱼肚白,大营周围轰隆隆连声乍响一阵紧过一阵,刘和惊坐起身,径直跑到战马跟前攀了几次都没能上马。几个侍从赶上来一起扶着抬上马背,催马走两步没坐稳一头栽下马去。侍从又上前扶起,刘和满脸泪痕躺在地上哭嚷让快去赶车来。 齐周骑马赶到,见状翻身下马跑到刘和跟前:“不是夜袭,不是夜袭。” 见到齐周心里才算安稳下来,怯生生的问:“响动何来?响动何来呀?” “公孙瓒集结大军似要决战,响动是敌我骑兵聚集所起。” “敌我骑兵?” “公孙瓒趁黎明意图突击我营,王公行预警,现田国让等正与其对峙。” “赏!重赏王门!”刘和大致明白了,公孙瓒集结大军打算决战,趁黎想明用骑兵先进行偷袭,被王门及时发现,预警之下一动全动,双方骑兵调动集结发出动静才惊扰了自己。 知道安全刘和也不怕了,起身在战马前犹豫了片刻,扭脸发现闲置在大营内高高的井栏:“决战?好啊,且看某挥斥方遒。” 在刘和大军来到易县发起攻击没多久,公孙瓒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不多的兵力分散到堡垒里是个错误,面对刘和近六万大军展现出强大压力,手头兵力不足他无法下决心野战。好在刘和只是攻击北方堡垒,公孙瓒靠防守慢慢拖延,从没有受攻击的堡垒里偷偷调集兵力。 采取夜间隐蔽调动,整个过程没有引起刘和警觉,直到三天前才调集完成。公孙瓒原本还想着拖一拖,等刘和要么粮尽要么发生疫病兴许就会退兵。前阵子刘和攻击的太猛烈,堡垒守将公孙续眼看支持不住紧急求援,见亲儿子就要支撑不下去公孙瓒才不得不来。 途中偃旗息鼓一路潜行,在相距刘和大军几个时辰路程处掩藏起来,等到晚间利用夜色掩护急行军赶到,这才发现刘和已经停止攻击了。 孙瓒本来打算是要撤退,这次他带来了全部三千骑兵,又从各个堡垒中聚集出五千步兵总共才八千人。 临走又犹豫了,刘和既然休整几天了想必防备不足,趁黎明正睡的熟用骑兵偷袭,一来制造混乱挫挫刘和锐气,二来趁势接应公孙续撤出堡垒。 刚进入堡垒与刘和军营之间就被发现,更没想到对方骑兵如此精悍,先是几十上百游骑往来纠缠,没过几刻钟近万骑兵就集中到自己军前。想撤也不成了,骑兵是说走就走,可总不能扔下步兵不管。 刘和站一座井栏顶上俯瞰战场全貌,公孙瓒一方分成骑步两个方阵,己方两翼骑兵不时派出小股兵力前出骚扰射击,在本军庞大军力面前显得非常薄弱。 号角催促声此起彼伏,前方是已经列阵完毕的步兵和两翼骑兵,后方陆陆续续有步兵队伍从其他营地赶来,进入中军大营之后再整队出营列阵。 刘和不住兴奋搓手,担忧公孙瓒撤退失去这天大的机会:“太慢了!太慢了!到多少算多少赶紧进攻!快!快!” 井栏上空间很小,只够立起主帅大旗,军令只能依靠身后侍从逐个传递,一声一声直到井栏底下的传令兵。一万多步兵分成十几个矩阵集结在正面,由于占地面积太广,骑兵不得已朝两翼远远让开,逐渐远离了刘和视线。 刘和拿着阵图手搭凉棚吼道:“不对!不对!排燕行阵,这是燕行阵吗?告诉齐周重排!那个左边,左边田畴第二列,后退五十步。” 传令兵火急火燎极奔而去,等了半响右方步兵接到命令开始重新排列,同时间左方一个阵列后退五十步停住,刘和有些不满意:“嗯,再前进十步,告诉他再前进十步。哎,骑兵怎么又冲了,停下!” “骑兵怎么退回去了?他们,他们这是在干嘛?”望着对面乱糟糟的军阵,范方皱着眉狐疑地看着公孙瓒。 “是呀,到底在干嘛?”公孙瓒也是第一次见。 相信换做任何一个将领根本不需要集结步兵,七千骑兵直接冲那时自己必败。可眼下对面骑兵还在两翼虎视眈眈,方才明明冲上来没一会儿就跑回去。就这样被牵扯住反倒难办了,非到万不得已不会下令撤退,步兵被消灭这个损失公孙瓒承受不起。 看着极远处的井栏他沉思片刻决定试探一下:“步兵缓缓后退百步,要缓缓后退。” “不对,不对!骑兵绕后!步兵加速前进!别让公孙瓒跑了!”刘和看到公孙瓒步兵后退立刻警觉起来高声下达军令。 军阵缓缓向前行进,刘和压抑心中焦急,知道作战就是如此,拿起手中阵图不断对比发现好像忽略了什么一拍脑门:“传令!长枪在前,弓箭在后,刀盾居中!这些夯货不懂兵法,真真急死人。” 井栏下一个骑士跑来仰头朝上高喊:“某家都督询问骑兵何时攻击。” 刘和真的不想解释,早上已经反复交代好多遍了,举全州之力击弹丸之地,迁延日久百姓疲敝,诸位于心何忍?恰逢公孙瓒自投罗网,此天赐良机必能毕全功于一役。为什么不可以直接攻击?因为这么多骑兵公孙瓒根本挡不住,那他必然壁虎断尾选择逃跑。 上次缴获公孙瓒的军旗还在我帐篷里摆着呢,这次不彻底解决公孙瓒如何对得起全州倾家荡产的百姓?或者说真实想法,那就是必须要比刘珪打得更漂亮,这些丘八这么浅显的道理居然还来问我? 心里怒骂你们这群夯汉不知兵法十则围之的道理,刘和整日翻看《孙子》《吴子》《六韬》《司马法》《尉潦子》早已对行军作战烂熟于心,难不成现在还要跟你们逐条教学不成?就算你们没学问,从军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令行禁止?说是询问,我看明明就是质问,因为我没带过兵就质疑我的权威?不行绝对不行,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越想越气闷,也不顾危险伸出头对着那骑士吼道:“不准攻击!违令者斩!” 喊完后心里才觉得好些,看那骑士刚走,又跑来一个骑士仰头高喊:“某家校尉询问。。。。。” “闭嘴!”刘和真的怒了,拍打护栏对着身边侍从怒吼:“再去传令!骑兵只管包抄,不准攻击!不准询问!不准!” 雁行阵像是一张撒开的大网盖过来,公孙瓒实在摸不清对手什么目的,反复揣度对面将领到底要干什么。包围自己?看着身后大平原空荡荡,心说玩笑不能这样开,还没听说过只从一个方向能包围住骑兵。 实在搞不清究竟是什么目的,难道说你吃掉我步兵不香吗?或者说不但要吃掉我的步兵,你还想用严整的军阵跟我炫耀威势?这样表演一番完全没必要好吧,在幽州动员六万大军,这么疯狂当真前无古人,后世肯定也没谁敢跟你学了,这还不够? 而且看看你的步兵来回换了几次队列,一会儿弓箭在前,一会儿长枪兵又上来了,披甲的队将精兵却在队伍中间前后动弹不得,一路过来相互拥挤推搡边走边换整个一团乱七八糟,怎么看也不是在抖威风。 再说这个雁行阵,面对公孙瓒是一个大大的v字,骑兵处于v字的顶端两头儿,越是行进v字越向两边拉开,随着骑兵绕后公孙瓒也不断后退。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骑兵给人的感觉不打算进攻,也不敢加速绕后包抄进行封堵,就在那远远跟着,现在为止骑兵距离公孙瓒太远已经无法直接发动冲击了。 那他的目的只能有一个,这样才能解释骑兵为什么不敢直接封堵退路,因为一旦发起封堵那自己必跑,等到双方步兵胶灼在一起,骑兵才会彻底堵死退路。 一股被极度轻视的感觉油然而生,伸手一指刘和所在,对身边一个白衣白马手持长槊的骑将说道:“那五十骑给你,待两方步兵纠缠,突过去撕碎他。” 说完扭头看向范方下令:“披甲全给你随其突击,趁势直入敌营鼓噪放火。” “传令步兵接战,两刻钟推进一百步,这是死命令!” 公孙瓒看到己方步兵接到命令发起攻击,率领剩余骑兵朝西行进:“既然要抓我,那老夫就带你玩儿玩儿。” 第24章 易京之战 下 “公孙瓒要跑!该死!”发现公孙瓒步兵作战凶猛出乎意料,其本人又带骑兵不顾步兵朝西行进。刘和笃定公孙瓒要跑,殿后步兵为了掩护公孙瓒逃跑作战才会出奇凶猛。 奇怪的是公孙瓒没有朝南,却选择朝西边鲜于银的四千骑兵行军,东边刑举发现公孙瓒朝西正指挥乌桓突骑加快速度在背后猛追。 “传令刑举别跟着屁股追啦,继续朝南绕,挡住公孙瓒的退路。”开战以来刘和不断下达超过五十条军令,虽然其中言语反复前后冲突,造成不小混乱但军令执行还算及时。 现在距离渐远,前方是鲜于银和刑举等人几乎看不见,传令兵骑马来回至少需要半小时。哪怕几个侍从加入传令行动,也无法改变命令传达越来越慢的事实。 公孙瓒前路被鲜于银堵住后面不远又有刑举,过不多久就被合围,突然间刑举接到刘和命令转向朝南,公孙瓒趁机反身朝东越过刑举甩开了鲜于银,这就是距离过远导致军令传递不及时,眼见如此刘和干脆下令井栏前移。 “长枪在前!前进!”庞大井栏猛一振,刘和紧抓护栏还是被惯性带得险些甩倒,随着嘎吱嘎吱声庞大的井栏被军士们推着缓慢跟随两千步兵方阵前行。 “刑举这呆货就不知道临机应变吗!”公孙瓒从鲜于银和刑举的夹击中安然无恙脱离,刘和不免气闷:“告诉刑举别傻呼呼的去南边,立刻折返东边堵截!” 前进了一段距离井栏停住,半响没有再动,前方不远处公孙瓒步兵不顾三面包围,疯了一样不停攻击前进,不到两刻钟已经朝前推进了不下百步。 刘和冷哼几声:”斩将赏万钱!斩公孙瓒首级赐万金授郡守!“ 这里说的金不是黄金,在古代金是计量单位,一金二十两一两二十四铢,一金等同于480铢,五铢为一钱,因此一金就是96枚五铢钱,算下来所谓万金就是96万钱,习惯上刨除损耗直接算作为百万钱。 在汉代这是一笔巨款,不考虑其他因素,够五口之家一直生活到拓跋魏孝文皇帝迁都洛阳。刘和很遗憾,没杀过大户手中没有田产,不然一定加上授田万亩,不为其他就因为刘珪赏过田。 重赏令下达两刻钟后整片战场欢呼雷动,公孙瓒步兵攻势为之一滞,军阵受到强烈反击使原本的楔形被挤压成长方形。从天空俯视刘和步兵从原本的v字阵势被带成一个扁凹字。凹字两边很多步兵军阵不管眼前敌人,朝着公孙瓒骑兵就追,万金厚赏先到先得。 留出的空档又被友军迅速填补,前后脚跟着追向公孙瓒,事情陡然发生,齐周和田畴两人一时竟不能控制,好在刘和步兵数量本就很多,有新的队伍不时从营中冲出加入战斗。其中还有很多其他营盘的留守军士,他们本该留在各营里防备公孙续从堡垒中出来,随着重赏命令传遍全军,他们无法抑制发财的欲望,舍弃营垒加入战斗。 刘和很快注意到有留守军士的旗号出现在战场,留守大营的别驾赵该是个学究,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指挥上出现了失误也不奇怪,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还是暗骂赵该无能。反正也没办法阻止,好在一切尽在掌控,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正优哉游哉地想着战后荣归当如何风光,冷不丁看见公孙瓒大队骑兵朝自己方向奔来,揉了揉眼,确实是朝自己奔来。公孙瓒骑兵分成两部分,一部五百来人继续前进,公孙瓒的易字大旗下剩余骑兵反身阻挡住追逐而至的鲜于银和刑举。 虽然没有临阵经验,可刘和不傻立刻明白这是斩首行动,心里到不怕只是略显紧张,靠五百骑兵突破层层防御冲过来不说太难,只能说根本不可能,除非绕过那个凹字。 刚想到这里,骑兵果然跟着为首一个白衣白马拿长槊的骑将从凹字一侧绕过,对面速度不快,有的是时间准备,刘和毫无怠慢:“孝岩!传孝岩!” 不一会儿尾敦骑马赶到井栏下抱拳喊到:“府君勿忧,某已令步兵列阵!” 刘和点头嘱咐:“密集排列!长枪尾杵地在前,弓弩手于后攒射。” 尾敦很奇怪这样做目的何在,他看来这就是送死,思量一会儿觉得也许另有深意。还是依照刘和指示重新变换队形,披甲队将和戟盾退到最后,三排矛手在前弓手居中。 前排矛手半蹲矛尾杵地,中排矛手持矛朝前,后排矛手将矛驾在前排矛手肩头,三排长矛紧密对敌如衾被一般层层叠叠,矛尖寒光凛冽正对冲来骑兵。 “请领略枪衾之威。”刘和挥舞羽扇笑容得意。 这就是兵书上秘而不传堂堂克骑之阵,长矛尾部杵地形成三角结构,层层密集矛尖刺穿来犯之敌,骑兵必然裹足不前,我方弓弩手正好攒射不绝。兵书上明白写着,骑兵应该从侧翼冲击密集步兵方阵,不可能迎着矛尖冲击,人不怕马还能不怕? 带头白衣白马的骑士没穿任何甲胄,手持两根长槊不断打落飞来的箭矢,看到刘和密集方阵惊讶表情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满脸狂喜。再看他后面五十个骑兵,人马具甲铁兜鍪只露出眼睛,手持长槊后背竖起两支负羽,迎着密集箭矢只管冲锋。 负羽是汉军独有装备,骑士像背了一个小盒子,小盒子探出长长两根包铁竹竿,长杆上横挂着大雁双翼上的长羽,白色褐色羽毛由上至下从大到小排列,层层堆叠密密麻麻。 骑兵步调一致排列成紧密的横队奔矛尖压上去,背后负羽随风带动,凄苦哀恸低沉如滚雷一般。红色皮绳穿组黑色铁扎甲,弯曲鳞片堆叠低矮铁盆领,半片马甲严密防护正前面,背后两翼插负羽奔驰轰鸣。 “羽林!羽林?不可能!”刘和呆呆地看着羽林骑士撞上矛尖,轰鸣响动夹杂哀嚎,步兵枪衾大阵直接被趟出几十道血肉胡同。 白马骑将当先开道,手中两根长槊在人群中疯狂乱舞,啪啪声响过身前左右一片长矛应声拍飞。时而向左突进一段时而朝右追杀一番,羽林骑士突进军阵后跟随其左右,黑色锤在豆腐块中横冲直撞,军阵仿佛一块破布被撕扯,碾碎,具装甲骑闯过遗留碎肉残尸,血胡同中无一人能够站立。 借着羽林骑士开出的通道五百骑兵鱼贯而入,这五百骑兵是公孙瓒最后的披甲骑兵,现在都给了范方,当下透阵而出正迎上第二个枪衾方阵。 范方当先跃马跳进枪林,眼看那马被扎成刺猬,长矛刺入后强大的反作用力使矛手瞬间折断手臂,马却未死半空落地后又砸倒一片。范方下马舞动手上钺戟一阵乱砍,那边战马边走边晃肠子跟着撒落了一地,一跺脚不住埋怨自己冲动。 其他骑兵不学范方跃马跳入,直接迎着长矛冲进,步兵长矛有一半没能造成伤害。三维空间与平面不同,侧面看去长矛是稳固的三角受力,换做前后视角却不是这样,受到大质量高速撞击立刻朝两侧歪斜,多数长矛都是迎着战马肌肉纹路左右一歪划过马身。 即使刺进马身伤害也不足以立即致命,长矛扎在马匹身前随着马匹奔跑,在人群中乱甩反而帮助骑兵破阵。那些刺向骑士的长矛手更惨,矛尖很少能卡在甲叶缝隙中透入,多数刚扎上甲叶矛手手臂就折了,根本透不进去。 两个质量相差悬殊硬度相似的物体,一方质量小静止不动,受到质量大一方高速撞击结果就是这样。军马长久训练不会惧怕武器,敌方骑兵同样手握长槊,同样密集对冲,战马惧怕武器岂不成了笑话。 范方刚打崩第二个枪衾方阵,白衣骑将带着羽林骑士已经开始跃马突击第三个枪衾方阵。眼看又是几十道血肉胡同被趟出,不用换范方接着再冲,后续阵列一个跟着一个自己就溃了。 范方抓了匹失去主人的战马骑上,眼前高大的井栏上面一个头戴刘氏冠的年轻人正盯着下方瑟瑟发抖,对着赶上来的白衣骑将抬手招呼:“那人就是刘和。” “某不伤宗室。”白衣骑将只瞧了眼便朝前方大营冲去。 范方对远去背影撇撇嘴仰头冲着刘和高喊:“阵型排错了!下回注意!”说完也朝前方刘和大营冲去。 “排错了?书上,书上就是如此呀?”刘和找出兵法书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不但有文字记载还画有图样:“就这么排没错呀,枪衾密集如林弓弩不绝如雨。” “府君!府君!”井栏下貌似尾敦在高声呼喊。 扔掉兵书探头看到真是尾敦,他正和几个侍从在下面,刘和带着哭腔回应:“孝岩!孝岩!我在这里!” “快下来,大营,大营!” 刘和应声朝大营看去只见黑色浓烟滚滚腾起,目光渐远不止自己的中军大营,附近相邻几座辎重营也接连冒出火光。 尾敦几步爬上井栏,拉着刘和下到一半却被甩开:“回防!叫骑兵回防!叫所有人回防!” 刘和坐在木梯上死活不再下去,虽然粮草辎重全完了但就是不甘心,还有大军在手只要回防及时,赶走敌人扑灭大火再重新整队鼓舞一番还有得打。 骑马追击让刑举苦不堪言,一路不断下马坐地休息,本来心中就有火,又见到远处阎柔率领骑兵不顾军令再次冲向公孙瓒,气的站起身大喊:“怎么回事?叫回防了怎么还去纠缠。” “阎司马说主帅军旗未倒,当下公孙瓒已至末路,他要继续打。”传令拱手解释。 “反了!反了!总是擅自行动,某才是本部主将!”刑举虚空甩起马鞭继续发泄怒气:“鲜于银都撤了,鲜于辅也撤了,边地糙汉根本不懂兵法?去!去告诉他违令立斩!” 公孙瓒确实要支撑不下去了,鲜于银和鲜于辅脱离战斗并没有减轻压力。在田豫,阎柔,阎志、王门五千余骑兵反复冲击下,公孙瓒剩余不足半数骑兵被分割成若干小块,事实上已经崩溃了。几次试图突围都被对方堵住,公孙瓒拔刀在手已经有了自裁的心思。 “伯省速退!刘和不能有事!”田豫找到阎柔直接开口。 阎柔一副混不吝架势:“正好两个一起解决!” “还不到时候,某也希望有事,但不能因我等不援留下口实!”田豫抓着阎柔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袁绍还在。” 这时王门打马找过来也是张口就问:“方才仲思叫我退,为什么?” 田豫对王门一番解释,阎柔在一旁咬着牙斜眼俾睨远处刑举:“撤也行,只是某要违抗大兄一回,有些事当断则断。” 骑兵全部脱离战斗,距离太远一时间哪里赶得回去?齐周田畴二人距离虽近然而被公孙瓒步兵缠住,只能抛下大部分军队只领两千余人率先赶回。 大营浓烟越整越高,战场双方所有人都看到了。火场浓烟四起想要救根本冲不进去,附近也没有河流水源,营地中不断有烧懵了的军士疯跑出来更加重了恐慌。 齐周田畴等人组织先在外围灭火,突然四周杀声四起,燃烧的营盘四周一群群溃兵逃窜过来。公孙续见敌军大营起火,组织剩余人马趁机杀出来。本以为冲进营地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大营内没剩多少军士,很容易连续突破几个营地,途中偶遇范方麾下骑兵,一番询问公孙续放弃逃命,招呼部下顺着营盘跨越壕堑直奔刘和井栏杀来。 无数溃兵通过井栏,他们后面不知道有多少敌军在追杀,刘和慌忙起身登上井栏躲避,刚登几步听到下面侍从高喊危险下来,又懵懵懂懂反身要下,没下几步公孙续军士已然杀到,眼见侍从纷纷被砍翻又慌忙朝井栏上爬。 “刘和!”公孙续大喊一声,挥刀对井栏缆绳猛砍。 井栏失去固定嘎吱吱一阵乱响,眼瞅摇摇欲坠刘和吓得嚎啕大哭,公孙续正在得意,不远处一阵大乱,茫茫多的步兵推搡着骑兵涌来。 鲜于银在拥挤的人群中大声呼和也无济于事,他最先返回汇合齐周等人想着赶紧护卫刘和,没成想公孙瓒前后脚就到了,公孙瓒一到高高竖起易侯大旗亲自冲杀,残余步骑见到主帅到来士气振奋各个奋勇争先。 齐周田畴不在,步兵失去指挥又看到本营起火,即使人多受到攻击也不免开始后退。越退越快撞上齐周田畴军阵,两军相互裹挟一同后退。鲜于银骑兵还没整好队就被自己方步兵推搡拥挤,混上加乱如同骨牌一般一阵推一阵败退。 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一旦倒下就被踩踏再也爬不起来,公孙续看到心里一惊不敢留下,放弃刘和指挥部下远远躲开避让。 人群黑压压拥挤过来,刘和手足无措只是跺脚大哭,井栏再也经不住折腾轰隆隆一声散架垮塌,顶部军旗也随之摔落。刘和身处不高落在地面没受摔伤,挣扎着刚爬起来,整个下身被一根井栏木梁砸中,面孔瞬间扭曲大张着嘴疼得喊不出声。 尾敦爬过来搬开木梁将刘和拖到一辆驴车上,眼瞅着乱军就要压过来,什么都不顾上了赶着驴车就逃。刘和帅旗倒下导致大军再无战心四散而逃,公孙瓒追到易水河畔才罢休。 此战公孙瓒八千大破刘和六万,临阵斩杀很少,大多数伤亡是自相踩踏造成。溃兵四散逃跑公孙瓒兵力不多追击没收获多大战果。 此战最大的损失是幽州各个大小豪族,他们派来参战部曲都由嫡长子或庶长子率领,长子无论嫡庶那都是家族战力核心,可惜这些家族核心人物绝大多数在此战中送命。 第25章 邺城之行 上 刘和坐着驴车逃到河间高阳县,内心恐惧不顾伤势又连夜跑到信都才停下。请医者来看了伤势,皱眉说是不妙。尾敦也不敢问哪里不妙,等到一众人各自带伤赶到信都,还是赵该问过才得知腿彻底接不上,后半生成了个跛子。 堂堂襄贲侯当朝少府卿,东海王刘强之后成了跛子,往后还怎么上朝怎么见人?众人没敢讲实话,刘和也不傻伤势自然清楚,从此以后整日里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大军溃散各种奔逃,没了追兵才想起疲累,刑举靠着一棵树休息,失败让他有些茫然,不明白倾全州之力怎么会失败,将近六万人何等声势?就这么溃散光了? 几个军士走过来,刑举没心思理睬他们,直到被绳子绑住才惊声尖叫:“混蛋!绑我作甚!” 阎柔闪出身形,用刀背拍打刑举面庞:“你真不该趟这浑水。” 刑举怒目而视:“吃里扒外的狗,我真该早收拾你。”骂完又惊慌起来,左右四顾高声求救:“来人!快来人!” 几名乌桓骑兵闻声好奇张望,看清楚后扭过头去不再理睬。 阎柔嘿嘿冷笑猛一挥手,两名军士甩绳子套住刑举脖颈两边发力勒紧,刑举嘴里发出嗯嗯声两脚不住蹬踹身前地面,嘎吱嘎吱响动消失,浑身剧烈抽动一阵,舌头半吐眼白一翻不再挣扎。 刑举的脑袋正被阎柔割了一半,一旁骑士发现不远处鲜于辅立在马上呆呆望着眼前一切。 “鲜于都尉,我家刑校尉被贼所杀。”阎柔扔掉匕首翻身上马顺手接过一张弓。 鲜于辅面色忽地煞白拔马就逃,十几个乌桓突骑在后追赶,眼见鲜于辅就要跑进树林,阎柔抬弓射出一只响箭,听到鸣嘀呜咽乌桓骑兵也跟着一起发箭,鲜于辅肩头中箭,身子歪了歪跑进树林转眼不见了。 几天后阎柔杀死护乌桓校尉刑举一事传遍幽州,开始众人都不相信,直到鲜于辅吊着膀子来到信都亲口说明大家才不得不相信。 随后整个幽州陷入一片恐慌,阎柔造反不可怕,投奔公孙瓒也没什么关系,就怕是刘珪在背后指使,细算之下刘珪明里暗里能够控制的骑兵足有五千。有人建议拘捕刘珪,齐周坚决反对而且理由很充分,田豫阎志王门都没反,先不说有多大把握抓住刘珪,一旦抓不住那刘珪就彻底反了,他可有五千骑兵。 就算能抓住,刘珪出事你们说谁能收拾那些骄兵悍将?靠袁绍吗?别忘了代郡还有鞠义,他俩要联合只会比公孙瓒强大,刘珪公孙瓒刘和三方互相对抗,彼时幽州大乱袁绍只会高兴才不会蹚这浑水。 现在刘珪没反,至少名义上还是少府尚方丞昌平县令,千万不能把他逼反。不如下令讨伐阎柔,事情在可控范围内不要扩大,有事情大家好好说,以刘和利益为上缓缓处理。达成共识后,别驾赵该发布讨伐令,命令鲜于银率领鲜于辅,田豫,阎志,王门前去镇压。 不出所料,刘珪仿佛没事一般仍旧在昌平处理日常公务,田豫等人也带兵前往,都声称对方造反,双方大军再次于鲍丘河对峙。 渔阳战场上鲜于银,鲜于辅兄弟三千骑兵在南,阎柔王门三千骑兵在北,双方排开阵势相互厮杀,田豫阎志两千骑兵却只是观战,田畴则押运辎重粮草无差别接济三方。 到这里事情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整个幽州大小士族仿佛不知道交战一样,包括雍奴鲜于氏全部沉默以对。 公孙瓒也没闲着,趁机出兵包围了广阳郡安次县,安次县守了十天在得到不追究承诺后开城投降。公孙瓒得了县城也不急着继续进攻,推测是担忧北上攻城掠地动静过大,惊动刘珪放弃内战调集全军南下,安次县就要得而复失,反正得了实惠不如就在安次县冷眼旁观。 “角逐什么?有什么好角逐的?”齐周看着战报明知故问。 “罢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赵该叹口气。 “他也是身不由己。”尾敦一边记录一边低声说着。 刘和冷哼一声扭头看向远处,现实永远大于理想,幽州士族集体沉默就代表有人出局,不论鲍丘胜败出局那人再也不会翻身。 双方终究打出了真火损失惨重,不过鲜于银到底还是败了,败的很惨。要不是田豫及时出手鲜于银就得交代在战场上。阎柔也受了重伤,至少一个月下不了床。战后鲜于银回到雍奴闭门不出,鲜于辅亲自北上昌平面见刘珪,密谈两日后才返回渔阳。 半个月后,虞翻和卢毓爷俩一如既往来蹭吃喝,每次都是如此,专等仆妇把饭菜端上餐桌才进来。看刘琰不在只当在屋里没起床,爷俩自顾自坐下就吃。 虞翻啧啧两声,冲着里屋嚷道:“幽州世家大族,还有公孙瓒的妻家许氏,这些人子侄全跑去昌平县了,连鲜于银八岁的儿子鲜于嗣现在都是管幼安的徒孙。” 说完大口灌酒:“哎呀呀,哎呀呀,盘根错节,盘根错节。”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心下狐疑慢慢走进里屋发现刘琰不在,招呼仆妇询问才知道刘琰回昌平去了。虞翻和卢毓闻言相互对视,面色都有些垮,仆妇笑着说道:“贵人留话了,叫每日照常供应饭食。” 爷俩同时面色一松,虞翻轻抚卢毓后脑笑着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刘琰回到昌平没看到温恢,嫂子笑呵呵的解释温恢十日前被州里举了孝廉,不等朝廷批复就授了右北平左部督邮,昨天起个大早上任去了。 见兄长面色凝重望着自己发呆,刘琰脱口而出:“那药早不吃了。” 刘珪好似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一般,面色瞬间松垮下来,低着头没来由的说道:“我提议表田豫护乌桓校尉被州里驳回了。” “哦。” “袁绍来信说表我为护乌桓校尉。” “好事。” “我不会接受。” “哦。” “袁绍要你去一趟邺城,可能要留在那里一段时间。” “就怕别人知道我其实。。。。。。。” “告诉袁绍了,瞒着其他人就好。”看着妹妹一脸淡定,刘珪反而诧异了:“不问问为什么我没有接受袁绍表奏?” “我不需要知道。”刘琰依然淡定。 刘珪好像受到刺激,双眼噙泪忍耐了半天没有哭出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袁绍需要一个有能力保证后方安定的人,一个能压制公孙瓒的人。他选择了我,不接受他表奏官职,因为大义上我仍归属刘和,送一个人质就是告诉他我愿意合作。” “想做幽州刺史吗?”刘琰样子很认真。 “想。” “我还想做单于呢。”刘琰撇嘴表情不屑。 刘珪笑了,笑的很开心。 这是第二次来邺城,曾经的府邸和仆人都被州里收回了,按使者身份给了间小土房,刘琰倒无所谓能住就行。刘和也在城内,就算赵该曾经有话不允许,按道理就算给撵回来也该去拜见,犹犹豫豫始终泛着别扭不去愿去。 两天后安顿下来,临近傍晚接到传召说是要面见袁绍,心里打鼓找出粉厚厚抹上一层,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试了几遍才上了马车。 袁绍府邸很大,看高墙穿影壁迎三重高楼,进垂门东西厢连左右跨院,走游廊经耳室过两重反复,才看到正中堂有繁花庭园。 中堂屏门大开,袁绍在当中正危襟坐目视前方,身边坐着两个年轻人,侍从唱名大礼拜见,刘琰起身坐在一旁,主人不先开口客人也不敢说话只能静静坐着。 “足下可有表字?”袁绍开口问道。 “尚无。” 袁绍父子脸上浮现一抹怪异,不是因为没有表字,刘琰讲话没加敬语显得冒失粗鄙,怪异之后就是无奈,边地人没文化粗鄙就粗鄙吧。 “此某次子显奕,此某三子,也未及弱冠。”刘琰跟着主人指点方向施礼,袁熙袁尚两人躬身还礼。 “足下不必多礼,今日特备薄酒以作迎接。”袁绍说完起身朝后堂走去,刘琰没敢乱动,等侍从过来引领才起身小步跟在最后。 后厅已经有几个人在席间等待,待客人右首座定,袁绍重新介绍一番,左面依次是别驾田丰,袁尚,袁熙,奋威将军沮授,治中审配;右侧依次是军师祭酒荀谌,兵曹逄纪,主薄许攸,功曹辛评。 几案不大摆满小巧漆器碗盘,粟米饭黄澄澄冒着热气,白腻腻几片薄饼洒满芝麻,鸡肉切成小块伴着蒜泥酱汁,羊排煮的滚烂淋上深色汤水,翠绿色的葵菜码放整齐用来解腻,每个人桌旁一个大号盛酒漆壶,侍女斟酒时散发出一股浓烈酒气。 袁绍微笑举杯祝酒,刘琰跟着一饮而尽呛的直咳嗽,身旁荀谌递出绢手帕笑吟吟开口:“古法蒸馏酒需缓食。” 刘琰大睁双眼满脸惊诧:“啥是蒸馏酒?我咋没听说过?” 许攸嗤笑连连:“碧眼儿少见多怪,蒸馏法快一百年啦。” 轻蔑语气令人讨厌,刘琰斜眼冷哼一声,荀谌小声解释蒸馏法早就存在,叫做煮馏。蒸馏器像是个大灯笼,里面有竹篦子,发酵好的糊糊放进里面加热,60度左右就能出酒精,用容器从小孔接出来就能得到蒸馏酒。不到30度算不得烈酒,然而对于没喝过的人来讲确实够刺激,刘琰犹豫一阵还是决定喝米酒。 “不巧郭公则出使长安,等他回来找他补上。”袅袅琴音中酒过三巡,袁绍不似刚才那般严肃言谈轻松了许多,提起郭图旁边沮授嘴角一瞥似有不屑。 米酒度数不大带着淡淡的酸甜,咀嚼一口羊肉正在回味田丰朝刘琰开口说道:“我家主公意表显思幽州刺史,足下以为如何?” “好,好。”刘琰嚼着肉手上还不住往嘴里塞,回答起来漫不经心田丰不禁凝眉不悦。 “听闻足下曾陷阵夺旗,实令我等敬佩。”沮授似乎是在打圆场。 “公孙瓒何等英勇,军中事未可知也。”审配接口提醒。 审配的话让刘琰心里很是不爽,放下羊骨头正视对方:“是先登破阵,斩将夺旗,可惜旗子又被公孙瓒夺回去了。” “慢点,慢点。”身边荀谌显得很高兴,拿着手帕替刘琰擦嘴:“遥想往昔可足有一百零八道菜品,现下只能因陋就简。” “边地鄙人。”许攸小声嘀咕一句,逄纪用手肘顶了一下:“慎言。” 这时袁绍起身举杯,刘琰赶紧伏身施礼,不过看到其他人都站起来一起举杯,脸色尴尬站起来跟着举杯,大家一饮而尽刘琰刚要坐下,见大家都后退半步不知要做什么,一连串搞的刘琰手足无措。 门廊琴声换作笙乐,一众侍女进来收拾桌子,刘琰只当吃完了,正郁闷没多吃点,众侍女又上来新菜品,这次端上来都是大号陶罐和陶盆。罐里面装着整只鸡鸭,盆里是连汤带水好大个猪肘子,有一盆是条手臂长的大鱼,最后还在各自身边放下一个篮子,里面不但有葵菜还有切好的白菜,萝卜。 “这是主菜。”落座后荀谌小声给刘琰介绍:“那猪只拿粮食喂哩。” 古代猪属于稀罕家畜,中华土猪在汉代通常养在大户家的厕所里,偶尔喂些粮食草料,由于饲料缺少生长缓慢口感不好,食用价值和经济价值不如只吃草的羊和生长快速的狗。 现代意义上的优质肉猪有三种,约克夏,丹麦长白,杜落克。中国最早是在二十世纪初引进约克夏猪又叫大白猪,建国后70年代通过实行三化政策猪肉才逐步进入广大百姓家中;二十世纪80年代以后再次引进和育种改良,直到90年代才彻底解决猪肉产量这个大问题。 中国本土也有优质肉猪,比如黑龙江东北民种,只是汉代统治区距离东北太遥远,自然也就没有这种寒地猪了。要解决产量问题除非多用粮食饲养,因此能吃上猪肉的非富即贵,猪肉产量低食用范围窄,就算富贵人家也不习惯吃猪肉。 第一次吃到猪肉本想上手,这次长了心眼儿,先偷眼去看果然都用筷子,刘琰也用筷子一夹果然都是切好的小块儿,放进嘴里吃不出腥臊,皮一抿就化肉一嚼就烂。 “嗯,好吃。”刘琰舒服出声。 第26章 邺城之行 下 众人纷纷摇头轻笑,酒席渐入佳境,不知不觉身旁酒瓮已经见底,时候差不多主菜撤下换上各色蜜饯,牛羊奶,精巧糕点。 “今宵明月高悬清灯照影,来,来,我等不妨作诗助兴如何。”荀谌喝出兴致举杯倡议。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驽马徘徊。愿为忠臣,思子良弼。朝行出攻,莫不夜归。为我谓乌,且为客豪。”审配站起身,手拍鼓点,缓缓唱出。 “好!好!”袁绍起身大声喝彩,田丰也激动起来大声招呼书佐记录。 “真忠臣志士也!”听到审配慷慨悲歌荀谌擦擦眼角泪花轻轻念出:“良宵宴会,欢乐具陈。弹筝逸响,声妙入神。德唱高言,识听其真。齐心合愿,含意可伸。人生一世,奄忽飘尘。 驱策高足,拒路要津。无为贫贱,坎坷同辛。” “好,好啊。”袁绍抚下颚沉吟良久,忽而看向左忽而看向右不住点头。 可能是觉得过于沉重,袁熙起身拱手:“不才出一小令献丑。饥不从猛虎,暮不从鸿雁,安无巢?游子骄。” 袁绍望着袁熙眼神充满爱怜,轻叹一声连说了三个好。 刘琰没留神酒喝太多,肚子胀的难受,睁着醉眼望着随后起身准备作诗的许攸,怎么看都是两张影子,抬手去摸却发现手也是重影,觉得有意思呵呵笑了起来。 “足下另有高论?”许攸看向刘琰眉头紧皱。 “没有没有,我没有。”刘琰笑吟吟摆手。 “子远算了,算了。”袁绍带着三分醉意笑着打圆场。 “哼!请足下先作。”许攸仿佛没听见,站在原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作诗纯属难为人,架不住大伙儿都沾染酒气,众人拱手相请非要刘琰出来说不可,推脱一阵有人眼神就变了,不会作诗你干扰别人干什么? 门廊下书、佐侍从都在窃窃私语,不用听就知道说得是什么,无非边地粗鄙之类话,袁绍轻咳一声微笑看向刘琰。 “呃。”刘琰骑虎难下,可肚子里实在没啥墨水儿,忽然灵光一闪打了个酒嗝摇晃起身:“嗯,听好啦。” 走到当中清清嗓子一步一摇:“此物当稀奇,双丘藏小溪。溪水,哦不对。溪中水淙淙,丘间草萋萋。流水没游鱼,林中无鸟栖。虬龙往复探,迭声袅袅依。虽非传世珍,千古万人迷。” 所有人都愣住了,半响不知是谁噗一声喷出一口老酒,田丰满脸涨红一拍桌子起身喝到:“碧眼竖子!你!你!” “我咋了?”刘琰斜眼寻找,人人都是重影压根儿找不到讲话是谁。 许攸跪在地上拱手:“主公,边地糙汉羞辱我等,实在可恨!” 袁绍忍着笑意还想出言宽慰,毕竟只是一首坊间小调儿,虽然极为不雅,可也没到羞辱这一层。 “老子忍你很久了!”刘琰这次找到了,抬腿一脚踢翻许攸。 “怎么打人你,真,真粗鲁!”逄纪摇晃起身去扶,许攸站起身瞪着大眼气鼓鼓靠近半步。 刘琰栽栽愣愣撸起袖子:“瞅啥?再瞅干死你。”眼见就要挥拳,辛评紧忙起身拉住,朝众人笑道:“他醉了。” 许攸面色黑紫大口喘着气,突然转身一个滑跪扯起袁绍衣襟就哭:“主公!主公!我委屈,委屈呀。” 厅里也是一片混乱,有人劝架,有人拱火,转眼辛评和审配不知为什么推搡起来。 “倒酒,接着喝。”刘琰扯着袁熙嘴里胡乱念叨,晃晃悠悠走两步忽然朝一边倒去,袁熙看看四周没人注意,重重嗐了声抱起刘琰溜了。 袁绍看着场面一片混乱,伴着哭叫声,责骂声手抚额头:“大意了,真真大意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瞧屋中陈设陌生不知道这是哪里,刚起身立刻躺回去,掀开被子看了眼紧忙又盖上。 四下找去没看见自己衣服,昨晚的事大致记得,出了事总得面对害怕也没用。思量半天开口喊出声,一个玲珑娇小的女子进来,低头看不清样貌,行过礼仍旧低头站在一边。 “袁冀州府邸?”刘琰心中七上八下。 女子低声回答:“二爷府。” “二爷是谁?” “家主显奕。” 刘琰心里咯噔一下:“那完蛋了。” “贵人是否用餐?”女子开口轻声询问,刘琰嗯了声说想先上厕所。 看着盂盆金光闪闪刘琰有些吃惊,古代中国贵金属贫乏铜矿一样稀缺,这么大个盆子四公斤重不止,只说铜料就得融一千多枚五铢钱。五铢钱是货真价实的黄铜,可不是市场上流行的劣质铁钱,你家上厕所都这么奢侈吗? 坐在钱堆上解手感觉确实不一样,刘琰闭上眼睛特别满足,嗯嗯几声随口问到:“得有几斤铜啊?不会是包铜皮吧?” 女子掩口轻笑:“是实心黄金哩。” 刘琰猛站起身端起金盆瞬间屎都不臭了,女子伸手缓缓夺过眼神波光频闪,看的人心跳加速口干舌燥暗道一句真当世祸水。 浑身发凉钻进被窝才想起来刚要起身寻找,女子再次回到房内放下热奶果品:“贵人莫急床褥随时更换。” 拿起奶喝一口神清气爽,里面加了蜂蜜和茶叶沫,抬起头下意识问道:“天天喝这个?” 女子笑而不语,拿起糕点掰成碎块泡在奶水中,刘琰这才明白原来要这么吃,灵魂脱离肉体附身看向自身吃相,呼噜噜吸食真如喂猪一般。 吃过早饭披着绸袍跟女人经过一条长走廊来到后室,中央一个大大的澡盆冒着热气,两个仆妇低头站在一旁。 “每日午后一次。” “你家天天用热奶洗澡吗?” 女子掩口看不出笑意:“掺了水算不得奶。” 刚进澡盆那女子也脱衣服迈进来,刘琰下意识躲避却见那女子双眼含泪似乎要哭。 “洗吧,洗吧。”刘琰心里琢磨对方不是丫鬟就是小妾。 听虞翻那老瘪说过,这些人都不算真正家眷,豪门大户自己享受以外还用来招待贵客。客人身份越尊贵用来招待的女子姿色越好,如果满意还会用自家女子交换。 趁着擦背偷偷瞄那女子,仔细看过心里一颤再次感叹真漂亮啊,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刘琰也放轻松,洗着洗着手上就不老实,那女子也不躲反而敢笑着抬头对视了。 “美人如何称呼?” “泰山环。” “呃,算了,美人儿多大了。” “桃李。” “一会儿再吃,我问你多大了。” “二十。” 嬉笑一阵怀中女子也不老实,盯着蓝眼睛显得非常好奇,捋着刘琰头发一松一握:“好大的卷啊。” 不说还好,一提起就让人头疼,女子都是直发板板正正才好看,偶尔发梢儿有些卷曲美其名曰螺虿,可不是从发根到发梢全是大波浪,蓝眼睛大波浪是胡人,汉人看不起胡人连作奴仆都嫌丢人。 叹息一声岔开话题,也不算打岔确实好奇:“你家一天得花多少钱?” “好浓密呀。”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好多人都吃不起饭啊。” 女子好死没听到,双手在刘琰身上狠搓:“没抹粉,没抹粉!皮真白。” 感觉跟动物一样被指摘,转过身不想理她,女子趁擦背娇笑着说一句:“有钱好吧?” 随着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刘琰表情凝固,嘴角抽动一行清泪自眼角落下,心中不甘,无奈,愤怒,酸楚,懊丧一瞬间袭来。 有些话能让人一辈子难忘,吃过饭也止不住胡思乱想,房间陈设引动目光,竹制地板光洁泛亮,遮梁雕花蝙蝠云纹,金丝楠木茶几衣柜,檀香缭绕缕缕清烟,彩缎被褥丝绒床垫。坐在床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狠狠坐下去缓缓弹起来,再狠狠坐下去又缓缓弹起来。 袁熙推门进来,见到刘琰眉开眼笑的样子哼了声:“棕榈丝绒垫子,舒服吧。” 刘琰脸色一红低头不敢看他,袁熙坐的老远脸色也有些微微泛红,过了好一会儿开口:“扶你时就感觉不对。。。。。。” 刘琰赶紧摆手:“都谁知道了?” “作歪诗还打人,再被别人知道非得出大事不可。”说话间袁熙起身给刘琰倒了杯水:“旁人只道府里来了贵客,家父埋怨我自作主张,可我怎么知道?这次给你害苦了。” 袁熙思索一会儿摇头:“家母要见你。” “不是吧,我就在这住一晚就惊动你家大人啦?” 袁熙恨恨咬牙:“总得把话讲清楚吧。” 听出了其中意味很是不屑,别总琢磨象是费尽心机攀附你家似的,坦白说刘琰确实想攀附,想凭本事而不是用这个办法,既然要见就见好了,当面讲清楚也好。 袁熙要走刘琰面色一阵紧张:“那个,那个泰山环送我呗。” 袁熙被气笑了:“要我爱妾也行,三百两黄金,就是这个价买来没朝你多要。” “糊弄鬼啊!”刘琰急的跳起来,三百两黄金都够招募多少骑兵了?打死不信就买个女人。袁熙不反驳只是笑,从神情上看怕是真的。 “我真看上了,当交个朋友吧。平时你也能过去,反正我不能用人还是你的不算赔。”刘琰拉着袁熙衣袖,眨着大眼睛语带哀求。 袁熙一阵哭笑不得,纠结了半天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你帮我守着不许男人碰她。” “孩子是你的就行呗。” “你!”袁熙长叹一声:“我就是心太软。” 话说当天袁绍没少喝加上场面乱糟糟,还以为刘琰怕闯祸怪罪跑回家了。等到袁熙来告知都到后半夜,袁绍睡得迷迷糊糊叫不起来,夫人刘氏听完讲述立刻急了,不顾前因后果想着一定是刘珪用这个龌龊手段攀附自家。 刘夫人留住袁熙不让走,等来人告诉刘琰醒过来才给放回去,还说叫刘琰亲自来一趟把话讲清楚。刘氏出名的跋扈,第二天袁绍知道了也没办法只能继续装糊涂。 下午来到袁绍府邸,这是首次穿堂进入后院。正厅内刘夫人跪坐在上首,一个孩子在身边玩耍,几个丫鬟仆妇远远站在角落。 刘琰跟着袁熙一起见礼,刘夫看到来人穿着方头鞋一身男子打扮,神色不悦蹙眉开口:“请坐。” “谢夫人赐座。” “我儿袁买。”刘夫人抬手虚指身旁玩耍小孩,那孩子闻言低头朝刘琰行礼算是回应。 刘夫人故意不去看客人,眼光瞄向地面语气揶揄:“与你不同,是真男子。” 刘琰低头等半天,起身走到门口脱掉袜子,扯散发髻用手拢顺,反身回来再次对着刘夫人肃拜行礼:““鲁国刘琰见过夫人。” 这一出把刘夫弄人愣了,说无礼吧这次刘琰如女子一般赤脚披发进来,行的还是女子躬身肃拜礼。说有礼貌吧,你刚才想什么了?又当面现打扮算什么事? 刘夫人愣了半天还是张口说道:“请坐。”觉得不对劲:“不是出身中山汉昌吗?”说完觉得无趣,爱哪里哪里关我鸟事,干脆略过这一节直奔主题:“汝虽不如我家高门,也当受聘正妻不可旁居自误。” 正妻居住在正院,所谓旁居就是居住在厢房,特指侧室小老婆。古代讲究门当户对,袁家是汝南名门四世三公,中山刘氏在当地算大户,应当给别家做正妻,别进袁氏这里做小老婆丢人现眼。 刘琰来之前已打好腹稿,没成想刘氏说话带着刺,火气瞬间就顶上来了:“妾乃孝阳侯遗孀,薄县大瘟幸家兄营救不得已诈称籍贯。” 出乎意料刘氏没有生气,歪头看着刘琰淡淡询问:“可有子嗣?” 薄县遭灾刘夫人多少知道一些,理解疫区逃出来的难处,不撒谎脑袋就没了。至于汉代娶寡妇只要门当户对不算什么大事,只要身份是正妻,子女哪怕不是亲生也算嫡母,丈夫死后有也权继承夫家产业。 孝阳侯是梁王嫡传,出身高贵家族产业颇大,到了袁氏这个层次不在意实际有多少钱,在意的是有没有继承权,只要手里有名分随便派个人去一切都能解决。刘琰想到鸭儿心里苦涩火气消了大半,眼神瞄着袁买流着眼泪颤声回答已殒。 刘夫人面色遗憾:“可惜了偌大家业。” “不可惜,潞河一战我就得了近四百两黄金。”刘琰说话间面露得意之色。 刘夫人忽然笑了:“四百两黄金很多吗?” 刘琰惊异抬头,想想也对,马桶都用黄金四百两确实不多。看向刘夫人脸色一红,算了还是赶紧说完正事走人吧:“没人不想进袁家享福,我身份低微却也不想作侧室,昨晚确实是意外,保证以后不会再有。” 第27章 袁绍父子 上 刘夫人习惯拐弯抹角说话,对方如此坦诚反到意外,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袁买蹑手蹑脚来到刘琰跟前,举起手里风车吹动一阵,扭头对着刘夫人说道:“娘,我要吃肉。” 话音传来刘琰突然抑制不住情绪捂脸痛哭,侍女急忙抱走袁买,刘夫人到底是过来人,有些感同身受:“出身宗室又是孝阳侯遗孀,身份当算高贵。” 袁熙立刻就急了几步上前没等讲话,刘琰抢先抽泣开口:“落魄宗室哪里高贵了。” 这话显然触动了刘夫人,眼圈一红也要哭:“休说破落,同样姓刘我却是农家出身,每每想起当真羞死。” “您不是宗室吗?”刘琰说完刘夫人更加羞愧,以为是揶揄自己,白眼一番不等发作却听刘琰继续说道:“与亡夫宛若一人,睹面思人因此痛哭。” “我出身乡间底层,怎敢攀附孝阳侯?”刘夫人嘴角微撇不去看刘琰。 “先父敬王幸一女得子讳褒,奈何与家母有隙流落在外,嫁与赖乡农户,先父王一直耿耿于怀,先夫也苦苦寻觅不得。” 刘琰来之前从袁熙嘴里套过话,刘夫人名叫刘褒是陈国苦县赖乡人。因为生的美丽被袁绍看中收了侧室,多少年费尽心机一步一步坐到正妻位置。刘琰可能是看见袁买受了刺激,也可能潜意识中就想找机会攀附袁氏,反正谎话说出再也没有转圜余地。 刘夫人坐的笔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见刘琰停顿呼吸更是急促,渴望接下来是自己心中所想,又害怕对方只是随口胡说。 刘琰脸上火辣辣偷眼看向刘夫人头上发簪,撒谎也要编得圆满才行:“我家传一对碧玉错金凤翅簪,先父王遗言留与家姐也好日后相认,可惜我那支逃亡中遗失。” 刘夫人听的有些恍惚,十几岁就跟袁绍去了洛阳,孝阳侯当然找不到。早年袁绍送过一个错金凤翅簪子,上面镶嵌着好大一颗翠玉。只是知道价值不菲自己一直珍爱有加,没想过还有这个用处。 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从头上取下发簪递给刘琰:“是这个吧?” 刘琰接过发簪假装仔细辨认,狠狠揉了揉眼睛,抬头红着眼睛看向刘夫人:“敢问家姐是否虚龄四十?” 说完爬几步拜倒嘴里哭喊着:“正与先夫同齿,家姐!” 刘夫人震惊得头晕目眩坐立不稳,嘴唇微微发抖喃喃自语:“大汉梁王,大汉梁王。这能,能成吗?”话音未落被刘琰一把抓住手臂大声高喊:“家姐就是梁敬王遗女!大汉宗室,我与先夫可为证明!” 刘夫人因为激动脸色涨得通红,发簪也不戴了小心藏进怀里又觉得不牢靠,拿出来左右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刘琰轻轻握住刘夫人拿发簪的手:“我是在籍宗室梁敬王儿媳,我说是您就是,先夫有遗嘱也可为证!” 刘夫人只是跋扈并不愚蠢,身份低微骤登上位才会用跋扈、用威势掩盖心虚,每次与他人目光交汇,总是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仿佛卑微被看穿低贱无所遁形。 就算现在身为四世三公汝南袁家主母,也无法改变出身的卑贱,她做梦都想改变,改变出身农户的身份,好配得上当今的地位。 奈何父精母血天注定,袁绍亡故发妻高氏出身尊贵,不管有意无意,两下必定会被世人拿来对比。这个时代没有布衣出头例,影响不是偶尔几句流言那般简单,年长日久家里家外都会造成隔阂。 与袁熙性格淡然不同,袁谭成年早对亲生母亲感情至深,其本人也自视甚高,由不得流言蜚语辱没家门,自然与后母感情不和睦,久而久之隔膜越发深沉。 袁尚记事起就由于刘夫人抚养,刘夫人喜爱袁尚就如己出,袁尚更是奉若亲生母亲,长年亲疏远近子嗣之间就有了厚薄,与袁谭之间旧怨更重势如水火一般。 现在天大机会就在眼前,人生不剩几个春秋,为了亲子袁买为了爱子袁尚更为了自己,让天下都知道本是皇室遗亲王贵胄,不是草鸡变凤凰,要人们发自心底毕恭毕敬,要儿孙以自己为荣,为了今后显赫明知是假也要奋力一搏。 “夫人请坐,快摆宴!快上茶!我儿快过来给舅母见礼!”刚说完刘夫人手打嘴唇,此时她面色红润仿佛年轻了十岁,朝手足无措的袁熙摆手:“我儿且慢来,遗嘱在哪里?” 刘琰面色发窘,当着好几个人说漏嘴这下可圆不回来了,刘夫人心有灵犀立刻叫所有人下去只留下两人。 “有些不好弄啊。”刘琰面色发苦坦诚相告。 “话都被听到了不好弄也得弄啊!”刘夫人急了,抓住刘琰手臂不住晃动。 刘琰也不废话,搜寻一圈找出纸笔写了几个字苦笑一声递出。 刘夫人看了半晌面色颓然:“要不找人代笔?”说完立刻摇头否定,这可是大事,代笔的人一定留有后手杀人灭口没用,所以说这事只能刘琰知道。 刘夫人不认得字也见过袁绍手笔,眼前这一笔字实在是太丑了,说是某位贵胄笔迹不笑死人才怪。眼见作假不成气的直咬牙,遗嘱写上名字出身就算是板上钉钉,这个希望太有力度太叫人渴望,恨刘琰干嘛要提遗嘱,这不是叫人干着急没办法嘛! “大不了我花钱找老师学字,就说遗嘱藏在幽州家里别人找不到,我一时拿不过来。”刘琰灵机一动说出对策。 “忒难弄啊。”刘夫人无奈摊手。 刘琰身份只有袁家知道,公开身份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女子想找老师根本不可能。必须以男人身份找老师,那该找个什么理由让袁绍认可呢? 刘夫人冥思苦想忽然一拍大腿:“你去勾引本初吧。” 这女人想得到高贵出身已经失了方寸,刘琰不想跟她一起疯:“这事不能着急。” “我能不急吗!我要立刻召集邺城权贵公开这个消息!我要他们亲眼看看,我要他们从心底里尊崇,我不是底层,不是底层!”刘夫人双眼满是血丝,板着刘琰双肩语气哀怨:“我儿知道嫡母如此高贵,他一定高兴。” “冷静!冷静!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刘琰指导对方调整呼吸平静下来才继续开口:“忍了这么多年!既然有了机会,要打得疼才过瘾,就要给他们时间站得高才摔得惨,永远匍匐在你脚下!” “那我儿。。。。。。” “要铁打一样确凿,惊喜!惊喜懂吗!” “我想办法给你找个好老师,背景深厚才更具说服力。”刘夫人恢复往日神情,目视远方自言自语:“高贵。” “还有一事烦劳家姐。” “说。” “借我一处宅子吧。” 此后发生两件事,首先第一件,那女子是汝南歌姬诨名泰山环,袁熙用三百两黄金换来宠爱的不行。可是老爹袁绍却不喜欢,几次催促袁熙不能沉迷酒色赶紧处理掉。 现在好了,袁熙对外声称送给了刘琰,甩了包袱却三天两头跑来和泰山环私会,早晨来晚间走,两人倒也不干别的,腻在一起吟诗作赋弹琴喝酒。 第二件事有些坏醋,因为那首诗刘琰在邺城出名了,好事者起了诨名号曰“万人迷”。不但如此,外界还沸沸扬扬传出刘琰指使家中美姬勾引袁熙。 那美姬两个多月肚子不见动静,结果袁熙坐怀不乱成了正人君子得了美名,加上那歪诗刘琰却作实了纨绔骗人的坏名声,搞的幽州战场表现也被怀疑作假。 刘琰意识到似乎着了袁熙的道儿,可住着人家母亲借的大宅子,躺着袁熙送来的棕榈床垫,享受满足也不好意思计较。 这么大的事刘和自然知道,知道归知道,自从打了败仗成了跛子刘和完全没了心气儿,呆在府中对外界一切漠不关心,天天请赵该清谈,传齐周下棋,唤尾敦喝酒。 再这么颓废下去难保袁绍失去耐心,袁绍可能会重新选择代理人,表奏刘珪护乌桓校尉就是一个信号。赵该等人也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不管如何也得回蓟县,哪怕名义上掌控幽州也比现在强,借着田畴在昌平与邺城间往返传信的机会,准备将刘和骗出邺城返回蓟县。 走时刘和拖拖拉拉明显不情愿,结果被密探发现袁绍出兵阻止,赵该前往交涉却没想到自此翻了脸,刘和被直接软禁,只允许赵该觐见其他人一律不行,内外不通再想带刘和离开就难如登天了。 赵该等人从中闻出一丝不妙,为了安全起见另外安排了夜晚聚集一处商议,田畴简单说明了幽州的情况,告诉赵该现在刘和很危险。不比前次,这次准备充分各处都有安排,请刘和化妆离开邺城北上昌平。 是昌平而不是蓟县,各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众人听后并没有表现出意外,赵该表示先请示一下刘和,叫田畴明晚再来。 第二天众人聚在一处,田畴见赵该开口就问:“府尊如何打算。” 赵该没有直接回答:“袁本初差人来说明日一早有要事相商。” “怕是祸事!趁今夜赶紧走。”田畴面色急不可耐。 “你的计划风险太大,即便是去了幽州怕也是傀儡。”齐周语气不善,再被抓住指不定给袁绍弄烦了下场就是一杯毒酒。 “傀儡总比丢命要好。”尾敦接口自有道理,给刘珪拿下紧箍咒是最好的礼物,失去作用的人还可以活,碍事的人下场只有消失。 齐周还想争辩,赵该摆手制止对田畴开口说道:“真是刘威阔之意?” 见田畴毫不犹豫点头,赵该再次问道:“若不去昌平如何?” “渔阳郡内由府尊任选。”田畴膝行两步对赵该拱手继续开口:“都官令鲜于辅泉州待机,府尊到河间国便南下接应。” 赵该一副了然的样子叹了口气:“府君不会前往。”见田畴还要说什么挥手阻止:“府君抱恙不便远行。” 过了好久见田畴面色稍缓,赵该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府君表奏刘威阔护乌桓校尉都御幽州。”递过文书双眼盯着田畴:“无有诰身印信,一纸而已。” 田畴稍一犹豫立刻明白过来,摇头叹息一声双手郑重接过表文:“可是府君授意?” 赵该没有回答,这是一步不得已的险棋,给刘珪两种选择:接受袁绍表奏刘和就失去价值,也代表刘珪只是一个鼠目寸光的普通军阀,袁绍将非常欣喜会给予足够信任,割据幽州并非不可能。 如果接受刘和一纸空文,形式将变得非常复杂,战败后刘和对幽州的影响微乎其微,刘珪以刘和属下自居等于选择利益最大化,一方面保留了在幽州的影响力,一方面不做贪图眼前利益的小人从而授人以柄; 袁绍虽被公孙瓒牵绊但始终志在天下,一个有野心能打仗又伪装成深明大义的人在背后不是个好消息,恐怕再作何种交易都要平等对待。 两种选择都对刘珪有利,不管作出如何选择都会获得实际利益,面对利益诱惑很难不让人迷惑双眼,赵该不能确定刘珪会如何判断,只能相信幽州还有忠义智士,他们或许能够让刘珪有所顾忌。 次日一早赵该陪同刘和来见袁绍,刘和罕见的整理好仪容,擦了厚厚一层粉,一袭公卿官服长袍嘴角透露一丝微笑,从容自信除了走路一瘸一拐还真看不出和往日有何不同。 见到袁绍坐在主位等待,刘和紧挪两步上前施礼,袁绍同样优雅从容让人看不出喜怒,双手虚扶让客人坐下。 待侍从上过茶,袁绍缓缓开口:“听闻足下抱恙想是心下焦急所致,在下少时亦如此,一时胜败乃常事,大可不必介怀。” 刘和起身答道:“身体不适还劳挂怀,小子罪也。” 袁绍示意刘和坐下:“公孙赞已呈颓势,足下可先于邺城休养,待身体转好再行北上不迟。” 刘和再次起身:“全仗袁公威德,小子莫敢不从。” 袁绍挥手让对方不必拘谨:“表显奕幽州刺史,足下以为如何。” 刘和连忙起身施礼:“我意也当如此。” 当是早有预料,袁绍面露微笑声音依旧四平八稳:“显奕举韩子佩为别驾,足下以为如何。” 刘和再次起身施礼:“全凭袁幽州做主。” 袁绍再次挥手让刘和坐下,探出半个身子面色和蔼:“焦触都官,霍奴治中,赵渎广阳太守,张楠涿郡太守,足下以为如何。” 刘和不等袁绍坐正,赶紧起身又一次施礼:“甚好,甚好。” 如此表现袁绍满意点头,看向赵该右手端起杯子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微笑着开口问道:“幽州诸君当谁为尊。” 赵该放下杯子起身朝刘和施礼:“自当以刘少府为尊。” 袁绍哦了声,手上转着杯子好似玩弄一般,收起笑容淡淡的开口:“幽州诸将谁当为先。” 赵该象征性的抿了下杯沿:“当以刘威阔马首。” 袁绍又哦了声抿嘴啜饮,好似不经意间随口又问了一句:“幽州诸将谁当为前。” 余光中袁绍手上玻璃杯在慢慢转动,赵该也学着转动玻璃杯,:“刘琰先登破阵斩将夺旗。” 袁绍先是长长哦了一声,转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赵该:“那个碧眼万人迷?” 赵该点头表示赞同,忽而起身转向刘和郑重拱手:“趋行冉冉,骐骥振翮。” 袁绍面色瞬间阴冷,只一会儿又恢复如常,淡淡一笑冲赵该摆摆手,赵该随即起扶起刘和也不告辞径直离开了袁绍府邸。 第28章 袁绍父子 下 日子久了无聊起来,偶尔看见泰山环独自跳舞,舞姿曼妙动作细腻入微,韵味轻灵优雅大气,觉得稀奇刘琰想学着打发时间。 这舞蹈看着容易跳起来当真不容易,转腰下叉抬腿绷脚不说还尽是慢动作,亏得刘琰条件允许不然非得受伤不可。 泰山环教得细心刘琰学的认真,不为别的一套动作下来浑身大汗淋漓,可说是减肥的不二法门。刘琰不是怕吃得多了肥胖,有时间就跳权当锻炼身体。 学了七七八八想起来问舞蹈什么名字,泰山环告诉这个舞蹈叫“翘袖折腰”反复嘱咐绝对不要随意展示。不用说大家也明白,动作实在不好当众展示,汉代没有安全裤表演起来一览无余。 这件事引起刘琰疑惑,想问问泰山环是什么出身,真名到底是什么,反复问几次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时间长也就抛之脑后了。 这一日袁熙如往常一般来看泰山环,刘琰听到传出的琴声觉得烦闷,闯进隔壁屋内惊得袁熙紧忙起身。 “一起来呗。”刘琰见袁熙脸色涨红赶紧拿起一面鼓。 “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干什么。”袁熙长舒一口气。 刘琰瞧着袁熙一副无辜样子火气上窜,你说干什么,还能干什么,表面浓眉大眼人畜无害其实就属你心眼儿多,当初死乞白赖朝你要人还不给,实际上早盘算着送给我吧。 你见天儿往这跑倒舒心,可我担骂名算怎么回事?骂名也就算了,连过去战功也被人否定我亏大了。 我这人实诚跟你们算计不起,也不想算计,住着你家大房子躺着你送的软床垫,花着你爹给的钱被算计咱认了。 认归认你也别太得意,我闲着没事儿不好光看你俩腻歪,我也来找个乐呵,你也别乱想,我是个粗人就羡慕琴棋书画风雅事,找你不为别的,教教咱音乐吧。 袁熙也不是早有预谋,口渴碰见卖水人事情赶上了,至于之后的事也怪不得袁熙头上,你作的歪诗搞臭了名声能赖谁,不过呢,既然你想附庸风雅咱也来者不拒权当报答。 演奏乐器首先得有节奏感,而节奏感首要是心态平稳,一拍跟不上就着急,再跟不上压力就上来了,三次四次连续失败越来越慌乱,不管怎么教只要刘琰敲鼓袁熙两人就停下,袁熙有些着急又不知如何是好。 “马蹄声。”泰山环手指轻点鼓面。 刘琰哦一声点头,拍打鼓面回想自己骑在马上时缓时急,马蹄踏地似有节奏,节奏牵引律动某一刻心间灵犀闪过,伴着泰山环悠扬琴声顺利进入节拍。 一阵儿绵密若波涛拍岸,一会儿急促如山间奔流,似彩旗舞动像激情滚雷,袁熙听得神采飞扬,笛声渐起三人相伴夕阳琴声鼓瑟和鸣。 太阳落山,厢房里止住莺莺燕燕歌舞琴声,刘琰正张罗饭食,见袁熙牵着泰山环的小手来跟自己告辞,两个人眼圈发红好像是哭过。 刘琰不免好奇:“刚才不挺好的吗,我才出来多久就吵架了?” “要去幽州了,韩子佩做别驾,肯定没好日子过。”袁熙满脸沮丧,始终不愿意面对因此拖到临走才说。 刘琰不知道谁是韩子佩,听语气泰山环是肯定不能带了,眼睛转了转忽然问道:“你作幽州刺史那刘和怎么办?” “有你哥力保,刘和会很安稳。”袁熙见刘琰有些懵,继续解释:“你哥接受了刘和表护乌桓校尉,意思很明显,合作归合作他只认刘和,所以刘和不会有事。” 刘琰呼扇呼扇眨着大眼睛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袁熙忽然来了精神,盘腿坐着把泰山环横抱在胸前如教学一般细细解释,你哥在意刘和,刘和又留在邺城,就是给袁绍留下把柄,一个能控制他的把柄。 刘珪此举意在告诉世人不忘旧恩,刘和哪怕毫无权柄没有任何影响力刘珪也只服从他,刘和就是他的软肋,世上没真傻子当然没人会信,然而事情就是如此玄妙,交易往往需要一个台阶,一个中介,一个缓冲。 只要说得过去,只要有理由,哪怕理由站不住脚,人们还是会选择相信高尚,不是因为淳朴善良,是因为那个表现的高尚的人有实力,人们能从攀附、赞美、相信中争利。 “你们都闲的吧。”刘琰还是不明白,以袁绍实力配合表演完全是多此一举脱裤子放屁。 “你不懂,这就是政治。” “干嘛不直接灭了我哥。” 袁熙先是一愣转而讪讪一笑:“没必要,如此悍将与他半个幽州又如何,这是大人原话,我家志在天下自然不似刘和眼中只有幽州。” “哦,你早这么说多好,那确实没必要打。”刘琰似乎恍然大悟,看来割据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人有所顾忌,不愿意和你牵扯浪费宝贵实力。 “等缓上几年彻底解决公孙瓒,到时候我家一力向南,你哥好好守住北大门,将来封侯甚至王爵可期。” 刘琰将泰山环从袁熙身上拉到自己怀里猛亲几大口:“吼吼吼吼,到时我要好好尝尝做翁主的滋味儿。” 袁熙抿嘴伸手想要阻止,想了会儿抽回手挠挠头不放心说道:“我拿你当亲人,你可要帮我守好了。” 刘琰手指轻点怀中美人额头一语双关:“你男人家想的可真美。你叫他别装了,要不索性多住几天算了。” 袁熙忽然紧张起来,立刻站起身摇头:“不必,不必,天色已晚在下告辞。” 随着袁熙北上幽州家里一时门可罗雀,没了打扰不好的流言也慢慢平息。从逃出薄城到现在刘琰逐渐认清自身,该是这个时代贵族女人共有的生活习惯影响,这副身体不学无术又馋又懒,吃的多睡的香日上三竿也不爱起床。 这天一大清早刘琰听到敲门声,心想还没睡够也懒得理,还是身边泰山环坐起来披上衣服回应:“何事?” “使君叫过去一趟,车在府外等候。”听着仆妇声音传来,知道是袁绍叫自己过去,泰山环又在耳边轻唤,刘琰没办法只好揉着眼睛起床。 这次是在后堂单独面见,经过门廊刘夫人侍女小声提醒:“勿归。” 袁绍明显没有上次那般拘谨,穿着便装斜倚胡床,指着旁边一小盘银锭说道:“北面已然谈妥,汝随时可以离去。” “能不能不回去。”见回答令袁绍表情诧异,刘琰抓心挠肝仔细斟酌用词,显得稍微有点儿文化也好抵消自卑:“此间乐,不思归。” 袁绍一下没反应过来,半天支支吾吾出声:“嗯,我家显奕?” “我俩清清白白。” 袁绍心中一急赶紧打断:“知道,全都知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不恨显奕?” 恨他干什么?因为他送了泰山环还是抢了幽州刺史位置?袁绍问谁都不该问我吧,刘琰抬头看着袁绍:“他是厚道人。” 袁绍叹气:“我知道,他做的很好。”说完手里转着茶杯:“你家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怎么说来着,扬汤止沸没用该断就断,越拖麻烦越多。” 半文半白袁绍有些不适应,盯着刘琰若有所思。 门外侍卫咳嗽一声,这是通常做法,意思是有事禀报,免得直接进来目睹暗戳戳勾当,得到许可才走进来低声说道:“公则先生到了。” 郭图进来先看向袁绍,见点头才拱手说道:“天子移驾许县,封曹孟德大将军。” 袁绍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开口:“一步差步步差,现在怎么办?” 郭图没有急着回答又看向刘琰。 袁绍大手一挥:“没事说吧,也不算秘密了。” 兴平二年冬天汉献帝逃离长安,一路辗转来到河东落脚,诸侯中袁绍第一个派郭图作为使节拜见。 郭图回来后劝说袁绍迎接天子来冀州,袁绍开始还想同意,冀州本土士族得知消息举双手赞同,这下袁绍慌了,逄纪郭图一派也反应过来开始极力反对,事情一拖延被曹操抢了先机迎接天子去了许昌。 这事当真不算秘密,郭图点头表示赞同:“某当初也进言迎奉天子,然而冀州众人也要迎奉天子,那主公就不可不防。” “韩馥是正经州牧都能背叛,到时天子最大,好一点儿架空你,敢说半个不字就。。。。。。”刘琰一语点破。 贸然插嘴袁绍和郭图居然没有觉得不妥,事情明摆着,冀州人能背叛韩馥是因为有更好的选择,天下没有谁比袁绍适合入主冀州。 谁都不能保证背叛过一次就没有第二次,袁绍自认天下没有再强的人,但天下属于皇帝,你再强也是臣子,在皇帝面前没有谁是主公谁是属下,都是皇帝的臣子,投靠皇帝不叫背叛那叫忠诚。 机缘巧合只有曹操能迎接天子,他把兖州得罪光了引得吕布鸠占鹊巢,大浪淘沙却也因此锻炼了一批忠诚部属。经历战乱兖州残破士族又心怀怨恨,不得已目光转向颍川,颍川需要外来的军事力量保护,曹操需要颍川地盘物资补充。因此曹操没有兵权旁落的顾忌,可以放心迎接皇帝。 袁绍尴尬之处在于是外来户,豫州老家只认袁术,本身在河北毫无根基,嫡系武装力量没有压倒性优势,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冀州士族怎么将你抬起来就怎么将你扔出去。 事情不仅如此,与当初曹操在兖州窘境一样,袁绍在冀州也是处处掣肘,世家大族抱成团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不光袁绍各地军阀都是如此,世家大族掌握土地人口和话语权,能轻易引导舆论,不依靠世家大族无法生存,不信去看看公孙瓒。 袁绍麾下自然分成两个派系,本土士族代表人物沮授和田丰,他们维护的是冀州本土世家大族的利益;与之相对逄纪和郭图代表外来派,他们以袁绍为中心维护的是外来士族的利益。 两帮人有分歧不假,也有夺取天下扩大自身影响力的共同奋斗目标,这也是两派人能团结在袁绍周围的原因。 想起分歧郭图就烦闷,发牢骚一般对刘琰拱手:“我家主公看似地盘广大,然实控不过冀州一地而已,呃。。。。。。” 郭图忽然不再继续说了,刘琰接口说道:“幽州我哥比公孙瓒还难打,不行就放着。青州我不知道,并州太穷,对了干嘛不在冀州屯田?” 郭图说的不是这事,只是呆呆望着袁绍不知道该不该接话,袁绍起身拿出地图铺在地上:“幽州已然谈妥公孙瓒早晚覆灭。青州孔文举不难打,我料两三年会有结果。并州太穷还有黑山贼,我只要元才能牵制就好。至于你说的屯田,很难。” 郭图凑到地图前手指冀州郡县:“冀州四郡六国不到三十万户百十万口,年赋,年赋。。。。。。。” 还是袁绍接口:“年赋三千万石,赋税不光是粮食,只是用粮来换算。说到粮食,支援各地战事外盈余不过百万石,堪堪够十万军两月所用。” 郭图一脸幽怨看着袁绍,摇了摇头衣襟一摆坐直身体:“之所以不能屯田,因冀州世宦大族根基深厚,你可知其所控部曲人口多少?” 郭图伸出四根手指对这刘琰晃晃口气语重心长:“四十余万户近两百万口,韩文节背叛在前曹孟德失州在后,代郡鞠义与他们暗通款曲。” “实力不够压制,一旦变乱悔之晚矣。”郭图说出最关键的一句话。 “可以用骑兵绕路袭击许县。”刘琰没来由冒出一句。 “不是没那么想过,你道为什么没人提出来?因为没有那么多马。”郭图两手一摊,刘琰思维跳跃太大,突然就说到南下他还接受不了。 袁绍盯着地图耐心解释,志在天下对于南下许昌早有打算,有两条路可以绕,一是从河内经过洛阳进入颍川,可不是看地图那样简单,有嵩山阻隔只能绕行洛阳走个大大的之字,这一路绕行遥远全是关口山地,仅洛阳盆地就是四塞之地,人多施展不开人少打不下来; 二是从兖州渡河,绕行到许县路途更远还要途经七条大河,走直线就得一座城一座城慢慢打,都是高耸大城,人有时间粮食不够这么浪费的。另外沿途后勤运输是难点,七条大河渡口要点太多,达不成突然性不说处处都是要害处处都是破绽。 绕行就要分散兵力防御要点,袁绍最大的优势就是兵力庞大,分散等于主动放弃优势,不如走大路堂堂正正以压倒性力量取胜。 “所以只剩一路,突破白马或延津,通往颍川就只剩鸿沟一道险阻。”郭图说着手指图上官渡位置。 “把曹操牵制在黄河一线用骑兵走苍亭津渡河,向南绕过巨野泽走定陶,一路没有大河阻挡过了雍丘就是许县。”刘琰用手指顺地图划了一个大弧,抬头看着袁绍:“乌桓突骑加上王门田豫,一人三马谁都拦不住。” 河流都是东西走向,这条路等于从东向西进攻,绕行更远好在不必渡河,关键在于用速度换取时间达成突然性,全骑兵而且数量要足够要多。途中遇到阻拦也不怕,全骑兵编制速度不比传令兵慢,曹操得到消息骑兵也近在眼前了。 袁绍看着地图思量片刻:“你哥不会帮我,冀州勉强能凑四千匹马,设想根本无法做到。” 刘琰也跟着泄气:“你完了他会南下,确实不会帮你。” 郭图拧眉质问:“什么话,怎么会完?再说冀州这么多城池一个一个用骑兵啃吗?他舍得?” “那是,换谁都不舍得。”刘琰挠头笑着。 “幽州我可以都给他,但现在不行,肉要一口一口喂。”袁绍说完忽然觉得这样说人家哥哥挺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我记得你是乡佐,刘和忒没气度,这样。。。。。。” “主公不可!”郭图赶紧出言阻止。 袁绍却会错了意思:“哦,公则提醒的对,你去拜访应仲瑗,有师承前途才广大。”说完一指盘中银锭:“你回去准备,我会传信给他,这个你也拿去送他作礼。” 袁绍已经承诺,郭图也不好再说了。等刘琰走了郭图才说话:“主公,彰子于外怕不合适吧。” 袁绍长长一声叹息:“你当我想?交代好了应当。。。。。。实在不行?”袁绍狠拍手掌:“再说吧。” 第29章 求学应氏 上 应家是汝南大族,作为故司隶校尉应奉的儿子,应劭传承家学称得上当世大儒。在泰山郡守任上击败过青州黄巾军,因为曹操父亲在境内被杀弃官逃到袁绍这里。袁绍授他军谋校尉的虚职没什么实权,没事做就在家里教育子侄,给《汉书》作注顺带写写地理书《风俗通》;听说最近受朝廷诏命又开始撰写《汉官仪》。 应该是接到袁绍的传信,刘琰直接就见到了应劭。虽然成功拜师,然而应劭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叫侄子应玚拿来一张纸叫刘琰写名字。 这是刘琰第二次拿毛笔在纸上写字,写完应劭拿起来一看眼睛瞪的溜圆,甩手留下一句先练字就走了。应玚拾起地上的纸安慰道:“没事,开始都这样,慢慢练习。”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走过来翘起脚看几眼,笑嘻嘻凑到刘琰耳前压低声音:“诚呆哉。” 应玚一把将小孩拽过来护在身后脸上陪着笑拱手道歉:“舍弟应璩,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袁绍的面子很大,刘琰和应玚应璩一同算做嫡传弟子。除了雇佣一些抄写文员外应劭也没有其他弟子,吃住都在应劭安排的后院单间。应劭这里按说不穷,可偏偏要求三餐吃素,这家人饭量少刘琰根本吃不饱,忍饥挨饿五天回一次家才能好好吃顿肉解馋混饱。 汉代儒门传承特有一套制度,先有师法而后传承家法,家法由师法而生,任何一个经学家有了师承就算具备师法,学业有成自成一家,弟子传承便有了家法。 所谓“先有师法而后自成一家,师法溯其源,家法衍其流是也。” 所学能被称为家法就代表老师非同一般,不说开山立派也得是自成一家,首先要继承和精通师法达到专项传祖莫或讹杂的地步;二一个具备过人本领,自有一套学习理论和独到见解被学术界认可。 师法家法密不可分,奏对用师法展现渊源,察举看家法追溯流派。师法可以理解为按统一教材授课,学习相对要简单一些,刻苦学习总能达到精通,到这一步做个教授给孩子开蒙没问题。 家法就是家族的私有传承,汉代没有背叛师门这一说,一旦到了教授家学这个地步,终身就算那个学派的人了。但是不反对再次拜师求教,一派家学不可能涵盖所有,学者们鼓励多拜老师多学多得。 应劭师从李固一派,马融是古文经学派,李固是今文经学派。汉代经学从李固与马融一代开始矛盾越来越大,两派存在严重分歧。 简而言之两派分歧之一是对孔子的态度,古派认为孔子是收集者,复述者扮演导师的角色,其言行可以研究思辨但教义不容置疑,具强烈的排他性,独断性,自大且有宗教化趋势; 今派认为孔子圣人,圣人登霄初步具备神性,将孔子拔高与世俗分离,差别就在这里,中国人对神只充满了实用主义,上午信财神中午就改拜灶王爷,天上神仙千百个孔子算老几,这样就将儒家经典变成同诸子百家一样的普通学术,儒家经典可以改变引申甚至更新重立。 分歧之二是对经文典章的理解,古派主张训诂,对经典咬文嚼字引申注解;今派注重章句,引申注解必须结合文献的背景和写作结构进行逻辑思辨,这个分歧导致双方对于经典文献的解释截然不同。 两个根本矛盾久而久之,造成不可调和的冲突,仗着胆子胡说有一点儿类似天主教与新教的关系。老师有言在先此生只有你们三个徒弟,今派仅存师徒四人,学不好就是犯罪。 先是开宗鼻祖李固遭梁翼迫害被杀,门生故吏牵连颇多,今派遭受第一次打击;其后两次党固再次遭受沉重打击,至今已然没落只余应劭一家传承苟延,这也是袁绍放心把刘琰交给应劭的原因。 初级课程主要是五经,即《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刘琰除了《诗经》 其余学得一塌糊涂,学不好就挨打,每次观摩挨揍应璩小脸煞白跟着打哆嗦。 进阶课程包括《论语》《孟子》《老子》,今派《十三经注疏正义》,最重要的是李固着作《德行》,里面表章奏议、对策、教令、记铭林林总总十一篇。 要命的不在课本,今派要求活学活用,不光要展开申论,专题型,论辩型,综叙型,综合型各类论文没完没了,应劭根据不同学习阶段要求学生写成果论文,自己懒得写竟然要求学生写,不满意还连打带损,就没见过这样丧心病狂的老师。 学完这些才算入门,秘传家学自此开始,汝南应氏主攻法学,可不是简单学习法律条文,一本《春秋断狱》作纲,《律疏》《律记》《刑明解释》做辅助,通过逻辑文化研究理论,从制度层面剖析法律观,形而上学达到哲学层次。 这不但要求学生知识扎实,具备很高的逻辑思辨能力,还要有一定的空间想象力,压抑本我升华自我投射超我,以超然客观的状态,静止的孤立的片面追求主观上的哲学境界。 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上课,偶尔还得学算酬背兵法,稍有不如意戒尺加身照死里打,手心肿了打手背手背肿了打手臂,还是糊里糊涂就打脚底板,敢喊疼加倍。 要不是有选修课刘琰就疯了,汉代着作相比后世少很多,学生有精力文体两不误,儒生骑马射箭一样不落,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应玚骑马射箭水平一点不差,舞刀弄棒更是不再话下。 抡大锤是刘琰唯一值得夸耀之处,骨朵铁锤虎虎生风,不是本领多厉害,是应玚自诩君子用剑,不屑使用粗鄙的铁锤。莫名想起虞翻,那老小子经常自吹擅使长枪,现在看来多半是真事儿。 学得越久难度越深,很多时候刘琰根本听不懂,好在应璩也听不懂。按应劭的话说听不懂没关系,上课仔细听认真记录笔记,课余多多温习以后自然就懂了。 课业结束后应玚和外雇文员替应劭誊抄《风俗通》和《汉官仪》。刘琰和应璩一起在小书房里练字,说是书房更像贮藏室,不到十个平方的面积堆满了竹简,两个人挤在一张小桌子上就这样暗无天日的练字。 “你能不能别摸我!”刘琰放下笔郑重对着应璩说道。她实在受不了了,这个小孩总有意无意摸自己胸部,活生生一个小色鬼。 “噫。”应璩笑眯眯手指刘琰:“我知道,我知道,我要说出去。” “说出去你叔会打死你。” “才不会,我是小孩儿,我就装作无意间说漏。”见到刘琰一脸窘迫应璩笑容更甚:“你让我摸,让我摸我就不说。” “不要狗脸。”刘琰愤怒转瞬即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说去吧,看丢谁家的脸。” 小孩闪电一般朝门外就冲,刘琰速度更快一把揪住:“换个条件。” “摸。” “不行。” 应璩再次眯起眼睛:“糖给我,我看见你舔了。” “那不是糖是药,治病用的可苦了。” 应璩收敛笑容,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告诉他们泼妇打我,就因为写字没我好看,等晚上我就说。” 刘琰从怀里掏出小布包,看着里面剩余不多的冰糖,咬着牙递给应璩。应璩一把抢到手里伸舌头狠狠舔了一口,眼睛里精光闪烁嘴里发出长长一声啊。 刘琰瞬间有种感觉,摸摸索索是想偷糖,怕自己不给就先铺垫一番,顾左右而言他其实真正的目的在这儿呢。心机虽深毕竟小孩子不知道轻重,如果吃不到糖估计什么事都干的出,往后自己怕是玩不过他,看来得想办法弄些钱买糖了。 汉代除了篆字社会上通行隶书,篆字主要用在印章题署上泛用性不广,隶书分古隶与八分,不论是棱角分明纵向取势,还是强调视觉个性,笔法波折笔画末挑。隶书都强调“蚕头燕尾一波三折”严整中国寻找美感,粗犷里透出浪漫。 蔡邕对八分隶做过简化使得两种隶书区别更加明显,类似当今繁体字与简体字的区别,作为学者两种隶书都要熟练掌握。 转眼一年过去每日就是不断练字,听课,记笔记。练字进步很大,已经可以为应劭誊抄《汉官仪》了。但是课业却不行,整日昏昏欲睡左耳听右耳冒。 要说没学会吧,之乎者也多少能听能说;说学会吧应劭提问要么回答错误要么回答不出。手板没少挨奈何脑子就是不行,学问上逐渐被应璩远远甩开。 提到应璩让人头大,十天半月就要勒索孝敬,刘珪和袁绍每月都给送钱,可冰糖实在太贵砂糖也不便宜,泰山环那边开销也不小,到月末刘琰怀里空空一个铜板都不剩,这个事太丢人还没法跟别人说。 应劭也不说什么时候毕业,问就是活到老学到老,战场搏杀就是死也痛快,这儿却不一样了,没完没了折磨看不到头儿。 每天下课应劭都要嘱咐一句所学切不可外传,开始并不知道什么道理,学习深入渐渐摸出门道,应劭这里并不属于学馆,纯粹是自家教授学业。教学内容和社会主流区别极大,很多观点可以用离经叛道来形容。 除了学问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文章要背诵,每到夜间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念叨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背诵“大汉倾颓,权臣当道。结连党羽,敕赏封罚。败坏朝纲,天下将危。国之大臣,宗室右戚。当念高皇帝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烈士。殄灭奸臣,匡扶社稷。中兴大汉以报皇恩,告慰先皇天灵。” 应劭要求背诵一字不差,还每个月必考,可全篇上千字刘琰总是会了开头忘了结尾,记住两边想不起中间。 好在隔几天可以回家一趟,吃完饭刘琰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泰山环轻声说道:“别去了吧。” “不成啊,要改变总得付出。” “有什么好改的?你不总说现在生活很好吗?” “忍不住总想搏一搏,三百两黄金总比二十个大钱儿好。”说着手上又开始不老实揉捏面前美人的胸脯。 “三百两黄金和二十个大钱其实没区别。”泰山环说完笑着甩开刘琰练琴去了。 “我要是哪天不告而别你可别哭啊。”刘琰对着背影大叫,现在好歹知道了,泰山环是汝南一带对歌姬中花魁的称呼,追问过很多次本来名字人家始终不愿意说,时间久了也就不再提起。 不久后来了消息刘琰将要行冠礼,当然不敢回中山,借口学业在身好说歹说长辈总算允许缺席中山祢庙请筮。当天刘珪黑冠黑服黑腰带在宗族见证下为刘琰求了冠礼日期。 按说应该刘珪来邺城当面请主宾给刘琰加冠,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不能成行,最后还是袁绍打破僵局主动提议作为主宾,刘和也算族兄可以代替刘珪作为主人。既然不能回中山,冠礼就在袁绍府邸举行,非常之事就非常处理了。 听到消息刘琰还奇怪,伪造的孝阳侯遗嘱早就写完送过去了,可刘夫人一反常态不着急公布,现在又要加冠礼。想了一段时间明白了,现在的局势是骑虎难下,自己的样貌幽州冀州见过的人太多,现在应劭这里求学,一旦被揭穿对于应劭来说就是天大丑闻,连带袁绍袁熙也脱不开干系。 如果刘夫人公布遗嘱那自己必然要去做证人,以孝阳侯遗孀身份出现对所有人都不利,现在刘夫人掌握遗嘱胜券在握反倒不着急。想必袁绍知道内情,事情尴尬在这里,既然不着急不如将错就错,蒙混一段时间看看形势再说。 想到这不由心里一冷,刘夫人拿到遗嘱有证人最好,没有证人似乎也可以。既然骗下去对所有人都不利,那最后的结果就是突然挂掉往棺材里一装埋了。 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动手,一切都是猜测,冠礼就在眼前又得配合演下去,打定主意要随时小心,时间越长越危险,等到刘夫人明白过味道大概率会动手剪除后患,也别想着攀附袁绍了,最好是找机会跑掉。 建安二年冬十月初九,刘琰冠礼在邺城如期举行。 在袁绍府邸生怕被一锤子削掉脑袋,水都不敢喝战战兢兢等到早晨,洗过脸穿上彩衣用丝带束好头发,对着镜子仔细审视一番静静等待。 古人在正式场合对仪表非常重视,平日里头发散乱一些没人说三道四,像冠礼这种场合必须一丝不苟,典礼上走路都要一步一步慢慢挪。留刘海等于大逆不道,碎发一律剃掉额前后脑不允许有一根乱发,否则就会视作无礼,不尊,没教养,所有社会关系顷刻间离散。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错,那也得分场合,礼法按天地君亲师排序,依生类治讲求敬天法祖,冠礼和祭祀这类场合首先要礼敬天地其次叩拜祖先,哪怕父母在场也得敬天在先法祖随后。 小心翼翼跟着引导走到正厅筵席前面南站立等待,袁绍穿一身黑色玄端衣,先向代表主人的刘和施礼,随后引导一众宾客进入正堂,郭图作为赞者高喊升堂,众人落座冠礼开始。 袁绍双手托起皮弁,走到刘琰面前缓缓说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说完将皮弁扣在刘琰头上,郭图上前系好冕冠带子说声:“起。” 刘琰向所有人施礼返回后室换上玄端衣重新出来。 郭图摘下皮弁重新梳头束发。袁绍洗手后双手托起冕冠带在刘琰头上话音沉稳郑重:“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德,淑慎尔德。眉寿永年,永寿胡福。” 郭图上前系好冕冠带子说声:“行。” 刘琰再次返回换上素积衣出来坐好。 郭图摘下冕冠重新梳头束发,袁绍洗手后再次上前双手托起刘氏冠带在刘琰头上:“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耈无疆,受天之庆。” 说完袁绍接过郭图手中酒樽递给刘琰:“旨酒既清,嘉荐箪食。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刘琰左手接过酒樽右手拿起肉铺放在筵席上,对着上方祖先排位祭祀五次,完毕后退两步喝口酒低头啐出。 郭图高声宣告“成。” 刘琰缓缓走到门口台阶处,袁绍高声唱出:“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自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与假,用寿保之,曰威硕甫。” 郭图再次高喊:“请。” 典礼过程正式结束,一众宾客进入大堂落座相互招呼开始吃饭,刘琰长长呼出一口气身子随之一松。袁绍小声说道:“今起字威硕,汝家姐托余代为祝贺。” 听到刘褒名字刘琰头都大了,深施一礼低声致歉:“这事儿我办错了。” 袁绍一本正经躬身回礼:“说来也不全是坏事,这段时日内子仿佛转了性,温婉淑良讲话也慢声细语,还真似是高门大家一般。”袁绍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得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刘琰心底一凉低头不敢去看袁绍。 “嘁。”坐在席间许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了子远。”淳于琼凑过来举杯说道。 许攸一饮而尽,对着淳于琼的耳畔小声说道:“碧眼竖子竟然请得主公加冠。” 淳于琼看了眼外面刘琰,说道:“这模样身段儿当真妩媚,都传言与显奕不清不楚。” 许攸撇嘴一笑:“涂脂抹粉之辈也是个不中用的。” “你道怎的?”淳于琼忽然来了兴趣。 “家里空有个天仙般美人,多久了都没动静,哼哼,你看他连胡须都没有。” “想是要伺候主子,不敢留哩。”淳于琼讲完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第30章 求学应氏 下 加完冠礼也算是正事成年,在应劭这学习可比在袁绍府邸踏实多了,起码吃饭喝水不会担心被毒死。 “这话啥意思。”刘琰指贞良死节四个字问道。 没等应玚说话,应璩抢着出口解释:“这话的意思是具备忠诚贞烈品格的人能够为保全大义节操而牺牲。” “就这四个字你引申出这么一大串?” “根本不必引申,只你不懂。”应璩伸出小手比划。 “你懂!”刘琰递过去一块冰糖,随后又给应玚一块,应玚讪笑一声接过揣进怀里。 “主人唤威硕。”听到仆人说应劭呼唤自己,刘琰起身瞪了一眼应璩出了书房。 最近应劭苍老许多,五十来岁白须皓首满目沧桑,佝偻身躯独自坐在那里,透露无尽迷茫与深深忧愁。见到刘琰轻轻感叹一声,选扼要考教一遍六经,又让刘琰对《论语》挑章节做了一番申论。 “汉官仪进度如何?”应劭问道。 “誊抄已进入尾声,校对装订估计还需十日左右。” 一道道皱纹稍微舒展,应劭点点头表示满意:“本意要德琏亲往呈送也好博个出身。”说到这里一拍桌子愤恨哼出声:“不知哪里冒出个汶阳侯,朝廷钦点要其转呈《汉官仪》不日就来拜访,待客至汝于书房静心温习不可妄动。” 听到汶阳侯名号刘琰明显怔了下,立刻恭顺答应。 应劭降低沉声音继续开口:“常与你家兄长笔谈,提起过你认得汶阳侯。” “认得。” “若你感念师恩,今后莫提是我应氏弟子。” 刘琰心底一揪,难以言喻的感情涌上心头,不自觉吞咽口水紧张看向老师,应劭面色缓和轻声说道:“宽心,仍在师门。传承立不可弃,真有报应也是命数。” 啪一声戒尺落在肩头,“贞良死节。。。。。。”应劭重重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应劭顿了顿,双眼紧闭又猛然睁开:“首在生存,委身失节为师不怨,去吧。” 传道授业不仅是知识的传播,也是人生的引导者,一个懵懂一无所知的白纸勾勒成美丽的画作,教会人思考的方法,人生的哲理。不自觉间这里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刘琰跪地磕头:“叩谢师恩。” 当天晚上辗转反侧,汶阳侯这次来拜访就是为了取书,应劭怕自己撞见因才此特意嘱咐,细细琢磨话里话外明显另有含意。 连续几天应劭对学业看得很紧,似乎要把一切都灌进刘琰脑子里,其余时间就是和应璩呆在书房里背诵应氏家传注解义理。 直到有一天出现很多陌生面孔和应劭雇员一起查验《汉官仪》,来来回回竹简和书籍堆放在书房外的空地上。整个应氏学馆里外都在忙乱,嘈杂中书房门被推开,应玚背对阳光朝屋内招手,刘琰有所感应心中肃然,里侧暗处应璩声音传来:“师兄,贞良死节。” 来到门口登上一辆马车,两人没有任何言语相顾施礼算作道别,闭上眼睛回想过往,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朝车上搬运书卷,刘琰独自缩在角落直到书籍全部搬完,车外传来刘琬和应玚谈笑声。车帘挑开刘琬登阶上车,回身与应玚拱手告辞全程就跟刘琰不存在一样。 一路穿街过巷透过窗帘缝隙熟悉身影一闪而过,刘琰嘴角微微翘起,认得刚才那是袁熙。来到城门,军士掀开车帘没有抬头查验,拿起地板上一串铜钱便挥手放行。 车队沿着大路南走一直到看不见邺城,刘琬长舒一口气满脸坏笑:“别那样子看着我,你是不是以为该有人制造混乱,你好偷偷上车等我发现后大吃一惊。我很好奇,若真是那样你打算如何对我威逼利诱?” 刘琰到现在仍旧发懵,确实和想象中不一样,一切都太平静好像早安排好了似的。 “表面平静要背后经历多少艰难才能换到,真要如我说那般全靠巧合才叫坏事,不必担心应家,安排好后路那老家伙才会冒险。”刘琬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完全不管刘琰听得懂听不懂。 “那袁绍?”刘琰最担心的还是袁绍知道后会不会追杀自己。 “不必担心,人家事儿多着呢,只要你不张扬懒得找你麻烦。” “我以后怎么办?” 听到询问刘琬来了精神挪动几下凑上前来:“能好生活着还想怎样?还是那话我只让你一个女人叫哥。” “我想回幽州。”顺着刘琬猥琐的目光刘琰紧忙用衣摆盖住双脚。 “不成,我时间不够,这次是接了圣旨得抓紧回去。”刘琬说完挠挠头内心纠结:“袁绍不能允许,大兄也不会接受。” 刘琰不懂为什么大哥不让回去,不是没想过独自回去隐姓埋名,可沿途都是冀州境内难保不被发现,不能给应家和刘琬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知道世上什么东西最好使吗?不是地盘不是军队,是钱,很多很多钱。不成事只能证明钱没使够。”眼前的顺从使刘琬颇为得意,一边把玩一边说教。 “钱?最没用的东西,有地盘有军队还怕没钱?” “你见过钱吗?你就见过三百两罢了,等到了许都你就知道什么才是有钱。”刘琬边说边翻开手掌拿出一块玉珏放上:“知道这值多少钱?” “破石头罢了。” 见刘琰摇头呵呵笑着再拿出一块玉放摞在上面:“只这两块破石头,够你砍十次邹丹。” “勇士出生入死却被你羞辱,破石头丢在地上都没人捡。” “所以说武人悲哀,尤其是边地武人,你们压根就不了解这个世界。” 刘琰推开肥腻肚皮神色厌恶:“你就知道吹牛,嘴里没一句真话。” 刘琬脸上洋溢着笑意:“凉州三明如何,进了京城温顺如鹌鹑,你当是皇权压制?错!是震撼,信仰受到冲击由内而外震撼。”刘琬抚摸刘琰摇头叹息:“信仰全部破碎,那种迷茫,无助,渺小和绝望让他们变成白痴,除了唯唯诺诺再也无心其他。” “我可没信仰。” “你有良知,也许我也有,也许我没有。”刘琬说完突然沉默,也不再骚扰刘琰转头看向车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下之路几年前走过,上次朝北这次向南。这年冬季比往年寒冷许多,深冬时节黄河正被冰封,枯水期很多河底都裸露在外,到了白马渡不用坐船直接踏冰而过。 黄河南岸有朝廷官吏迎接,这段时间刘琰出奇温顺,刘琬给奉承飘了,当着美人面前难免固态复发对着官员颐指气使,不但公开宣称刘琰是鲁国宗室,还谎称是袁绍属下骑军千人,无非是想给自己撑场壮面子。 刘琰私底下埋怨过,随便说个幕职官就得了,那千人是曲侯级别在军中相当于骑将,已经是大官了可别露馅才好。刘琬不在乎,南边可没人了解刘琰是谁,说军将也显得袁绍重视自己。你会能骑马射箭不怕露馅儿,到了许县交接完毕就一起回家,以后就没刘琰事了不会有人找麻烦。 一路进入陈留郡境内,长垣一带早已物是人非,刘琰尽量不去想过去事,趁下车休息随口对朝廷使者问道:“听说过乌巢吗?” “你是说乌巢泽吧,在酸枣和胙城之间,很大很偏僻。”除了对刘琰外貌颇为惊异外,使者始终保持尊敬有问必答。 “有多偏僻?军队藏里好找吗?” “方圆几百里没人烟,想找可不容易,跟泥里摸针差不多。” “什么乌巢?有神仙吗?”刘琬斜着眼睛开口询问。 刘琰摸摸脑袋:“没来由想起随便问问,似乎是个关键处。” 车队再次出发,抵达俊仪县后休整一番后在此沿着官道转向西前往中牟县,刘琰路过时特意在鸿沟水与官渡水交汇处停留片刻,按郭图所说此处今后或许发生决战。 当晚车队进入管城休息,管城处在官道十字路口上,从这里向北渡过黄河就是河内,向西过虎牢关是洛阳,向南过新郑县后就算进入颍川郡境内。 进入颍川眼前景象就不一样,除了大族坞保外村落出现的频率更多,那些村落几十户上百户错落在官道两旁。与大族私人坞保附近聚居点不同,这里老弱妇孺更多,看不见一个壮年男女。 老人带着小孩呆在路边迎送,脏兮兮的样子朝着过往显贵磕头,都是一副皮包骨瘦得可怕,偶尔有孩子鼓胀着肚皮,和枯骨似的面容对比鲜明。 借着侍从去讨水喝的功夫,刘琰挥手叫过一个老者:“这里是什么村?” “回贵人,这是屯田聚落,没名儿。”老头儿走上前跪地回答。 “年轻人呢?” “都走了,农闲军训春耕前才会回来。” “有吃的吗?”刘琰抛过几枚大钱,其实不饿就是有些好奇。 “有,有哩。”老头儿拾起铜钱仔细藏进怀里,不一会拿来一个破布包,小心打开双手递上。 刘琰拿在手里是三张干饼,看起来像是一点儿大麦混着不知名的野菜,野菜经过晾晒使饼子看起来黑漆麻乌的,这时老人家暗藏的最后一点吃食,非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拿出来。使劲咬下一块,嘎吱嘎吱嚼着咯牙,吃着很酸带着一股苦味。 刘琰啐一口吐出去,苦着脸问道:“咋这么多沙土?” 侍从端着水碗笑呵呵过来,把饼子在碗里泡了一会儿才递给刘琰:“等沙子沉底,溜着边儿喝。” 碗里稀泥一样黑黑黄黄一片粘稠,刘琰实在没有勇气去喝,又还给老头:“你们就吃这个?” “不吃这个难道吃肉?不错了起码饿不死。”远处走来一个矮个汉子,一身破烂曲裾衣服满是脏渍,嗓音像是饿久了没什么底气。 “哎呀,哎呀赶上了,恭迎上官!恭迎上官!一点薄酒不成敬意。”一个椽吏打扮的瘦小男人端着一篮子野果酒水和那汉子一前一后赶来。 刘琰还以为孝敬自己,没成想那人却对身旁一个随行的地方官吏躬身送上篮子,嘴里不住念叨:“左右屯户实有难处,还望上官代为美言几句。” 那官吏尴尬点头拿起几枚果子看看抛回,这就算是领情了,扭头朝刘琰努努嘴,那瘦椽吏会意小跑两步来到刘琰身前躬身递上篮子:“本地野味,不成敬意。” “史路?”刘琰吃着野果开口,有史路在不用说那个矮个子就是王度了。 “啊?呀,是您那,您别介意,外貌变化属实有些大。”史路抬头辨认半天,要不是那双蓝眼睛还真不敢想是刘琰。 “出什么事儿了?”刘琰躲着本地官吏偷偷对史路打眼色。 史路压低声音:“上面摊派耕牛,这事儿难办啊,不用牛收六成佃租,用牛就得收八成了。” “那谁还用牛啊。” “是呀,是呀。所以上面硬性摊派,我这儿也是为难啊。” “不对,我可听说用官牛是六公四民,怎么到你这就变了?”刘琰记得路上套过话,其实也不算秘密屯田都是这个章程,百姓用私牛五分税,用官牛六分税。 旁边地方官轻咳一声,史路尴尬讪笑没有作答。 “那你就抓阄吧。”刘琰再笨也明白了,摇摇头觉得很无奈。 “不行,老百姓已经很难了。”一旁王度直接拒绝。 老屯户吸溜光那碗稀泥,又开始舔舐碗底沉淀的沙土,边舔边抬头望着史路眼神充满感激:“我记事起就是这般,那时还没乱,眼下只盼安生活命就好。” 王度凑过来小声说道:“根本没办法,还得咱们兄弟用俸禄替他们多少找补些,也是杯水车薪。” “怎么没办法?事在人为。”史路不服气。 “你还要找唐家借?你都借多少回了,利息都还不起了。”王度白了眼史路。 “唐家?” “嘘!”史路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靠得近近的解释。 颍川有唐荀钟陈四大家,其中唐家老大唐玹官至京兆尹;老二就是五侯之一中常侍汝阳侯唐衡,女儿嫁给荀彧为正妻,三弟唐珍官至太常卿,孙女就是少帝刘辩寡妻弘农妃唐姬。 现在颍川最大的家族就是唐家,其次是荀家,那荀彧更是了不得,做了尚书令主管尚书台,举荐的钟繇,荀攸,枣祗均身居要职。整个朝堂关键位置都是颍川人做主,现在都传言外事曹车骑政务荀令君。 兖州动乱给曹操教训很大,在颍川这里可不敢再和士族来硬的,好在颍川经过战乱有不少荒地,曹操和士族谈妥士族享受更多特权后收拢流民,发动军士开始在颍川郡荒地中屯田。 “他俩都是宦官之后所以才凑到一起。”史路煞有介事总结一句。 随行地方官走上前来催促出发,刘琰从车里拿出所有丝绸衣物连带一贯铜钱甩给史路:“我就这么多了。”刘琬躺在车里看着史路不住作揖感谢,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会。 车队缓缓前行,经过长杜时看见大批军士迎着寒风操练,一群群一队队绵延几十里,甲胄极少,但精气神很足,相比冀州军队完全是一番新面貌。 第31章 初入许昌 上 正所谓一重山是一重关,一道河出一道险,许县坐落于黄淮平原西侧,居黄淮两河南北之间,夹武当大别东西两山之中,坐拥土田沃珩人民殷阜之地。天下腹心四战形胜周遭通途,以豫州为根本兖州为羽翼,远离河北袁绍威胁,东向对徐州成包夹之势,西可虎视司隶南可进取南阳。 此时曹操正在侵攻南阳张绣,许县政务由尚书令荀彧主持,进入许县馆驿歇下,第二天太常寺先来人点验《汉官仪》《风俗通》等书,一是查看全书纸张、装订等质量及时发现丢失损坏;二是查验是否存在违禁词语和典故使用不当。 过程相当仔细,一群博士用了整整五天才结束,之后送往太常寺誊抄若干份,分别留档兰台、太学传阅、收录少府。等太常寺工作完成才轮到皇帝大臣观看,觉得满意会传召当面鼓励一番就算完成。 整个过程需要一个月,不曾想中途出了岔子,可能是装运中不慎导致部分章节弄混。进献朝廷不允许出岔子,这种事谁都不敢马虎,刘琬只能在场陪同重新查验装订离开不得。 全部随从也被安排到馆驿,典验完毕之前不可以离开,刘琰还想蒙混过关,结果人家随行官员直接给签上“鲁国宗室冀州千人刘琰刘威硕”。好在世道乱没人去调查,刘琬说是冀州千人曲侯大家也就当真了。 曲侯在冀州还算个人物,到了天子脚下连臣都谈不上,在馆驿中形同软禁不可以随意出门闲逛。刘琰倒也不在乎,有吃有喝就行,只是睡惯了家里软垫,这里地铺邦邦硬硬睡得浑身酸疼。 吃过晚饭翘着二郎腿想着泰山环,嘴角浮笑两手在半空乱摸,冷不防门被推开,刘琬带着一个年轻人一起进来。 刘琬神情颇显无奈:“这位是常侍谒者金祎金德伟,威硕,他有天大的好消息。” 支支吾吾半天才讲明白,奉章有功依照规矩皇帝要当面鼓励,有司查验发现还有个冀州千人,有名有姓还是宗室,人家好心给承报上去。由于地位不够面圣,尚书台出了行文给了虎贲节从出身,赵温以司徒身份举荐授了外台谒属郎,等刘琬发觉再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您是冀州千人?”金祎没有对蓝眼睛有任何惊奇。 “你大老远进献《汉官仪》太常寺那边很满意,本来呢面见圣上十拿九稳。”刘琬抢着接话:“奈何你感风寒恶症,实在是福薄命舛。” “你才福薄命舛!”刘琰冷哼一声,嘴虽硬气还是低头假装干咳两声。 “行,我可以说有病,尚书台那关又怎么过?真有病也没用,医曹一眼就能看出来。”金祎识破小把戏白了眼刘琬。 “赵尚书视察河工一时半刻回不来。”刘琬费力地挪着肥胖的身体紧紧贴着刘琰身侧:“就说病两天死了,咱们拉出去先安排到你家躲一躲,一定要帮我不然此后见不到为兄你不伤心吗?”说着余光瞄向金祎还用袖子擦拭眼角。 “依来时商量或可帮忙,可你看看外面已经有人来盯守,在说馆驿死人能轻易就拉出去?”金祎话语掷地有声,狠狠瞪了眼刘琬拱手告辞:“你牛皮吹破了却要我家但干系,在下只给陛下回话其他事有心无力。” 许县又不是哪一家说了算,冀州千人目标这么大其他人肯定来盯着,而且馆驿属于官方肯定要先验明死因,诈死根本混不出去。 “兄弟!”刘琬眼泛泪光上前死死抓住金祎:“你若只顾回话,他日赵司徒发现我便是罪上加罪必死无疑。”说的急了怒视刘琰:“都怪你老实住着签什么押!” “怪她做什么,不签押能给饭吃吗?不签曲侯签你外室?”金祎压低声音说完打开门看了眼屋外:“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说是军将,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是他外室,在幽州打过仗骑射也不差。”刘琰大概猜到事情原委,应该是入住前签押过姓名,被发现是袁绍那边的骑将所以才要召见。就算多穿衣服,近几年身形逐渐柔润丰盈脸上越发妩媚娇俏,女人味儿太浓怎么遮掩都是见光死。去是肯定不能去但话还得说清楚。 “你能骑射?怎么证明?”金祎嗤笑出声显然不信。 “杀过不少人哩。”刘琬想起过去不好的回忆脸色发白,紧忙转移话题:“太寿那次和曹纯一起打过袁术,她还是应劭嫡传弟子。” “我不是应氏弟子。”刘琰立刻否认,怎么说也有授业恩情在可不能连累老师。 金祎坐下歪头思量,太寿那次是曹纯发达的起点,据说斩杀了三四千袁术军,还杀了一个虎贲仆射,凭功劳授了朝中议郎官职。曹纯不止一次提起过有刘琰这个人,承认作战勇敢是个不要命的二愣子,可没说是个女人。 金祎决定考量一番,一个河北过来的肯定不能事先知晓要问什么,何况又是多年前发生在陈留郡的战事:“你们在太寿何处作战?” “不是太寿,在宁陵西北二十里的大路上。” “曹纯有多少马步?” “没有步兵都是骑兵,截击讲究的是突然,看见袁术我俩两百多人直接就上了。” “袁军几何?我军歼敌多少?” “袁术五六百,当时没杀死多少,受伤也不会超过两百,对面有虎贲很难打。” 杀伤数字完全对不上,曹纯说己方五百骑兵杀伤袁术几千,刘琰说合计不到三百人杀伤也不过两百。金祎犹豫了,其实心底里更相信刘琰,袁术什么水平大家都知道,不能以成败论英雄,丧家犬也有三分狠。 袁术从太寿出来也就万来人,战场杀伤三四千等于崩溃,人家回到汝南还有余力进攻寿春,由此可以推断袁术军力战损不会大。 “当时击杀一名虎贲仆射,是叫阙仁吧。”金祎漫不经心问出自认最关键的问题。 刘琰毫不犹豫开口:“阙仁来还锤子,死的那人不知道姓名。” 金祎坐直身体缓缓点头,当时刘琰身边有曹纯骑兵,还锤子这件事只在小范围传播,战报里没写袁绍那边不可能知道具体细节。馆驿不比别处来人都需要登记,金祎看过记录没有别人来过,这就说明确实亲身在场否则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奸贼跋扈专横,公然欺压君父。”金祎满脸愤恨举着拳头怒喝。 刘琬忽然打断:“问了半天你说这些作甚!” 金祎没搭理刘琬:“威硕你对天下怎么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偕偕士子朝夕从事,嘉我傍傍经营四方。”上课天天就是应对这些,刘琰习惯性随口说出《北山》来应答。 刘琬神色一紧:“还有心情对诗?倒是赶紧想个章程啊!” 金祎略显惊喜,缓缓神呃了声说道:“诈死倒是个办法,要不试一试?” 门外脚步声响起,驿丞进来通报司徒属医曹吉黄到了,你们别聊了赶紧准备迎接。刘琬面色大变紧忙让刘琰面朝墙壁侧身躺下,金祎也过来掀起被子蒙头盖住,回头吉黄已经在快到门口了。 “怎么回事?”吉黄进来看见这样一副景象不免奇怪。 “病了,风寒症。”刘琬哆哆嗦嗦起身施礼。 吉黄轻笑开口:“无妨,待在下。。。。。。” “已经看过了,没大事休息两天就好!”金祎立刻阻拦,吉氏是行医世家,几代人垄断了太医院,吉黄任着医曹椽专管全国医生,这要让他上去摸脉马上露馅。好在对于普通患者医生之间有默契,只要病患没有相请其他医生就不方便再看,吉黄也不能例外。 感觉金祎在轻轻拍打自己,刘琰从嗓子里发出低沉声:“没事。” 刘琬也配合的指指自己嗓子,吉黄点头:“嗓子发哑但中气十足,确实没事。”说完想起正事:“我家赵司徒今早启程前往兖州,嘱咐在下先行拜望,请问可是袁公所遣冀州千人?” 屋中静默一阵,刘琰装做痛苦呻吟一阵又压着嗓子啊了声算是回答。 听着声音吉黄面带犹疑,眼神扫过薄薄衾被之下,溜肩柔顺玲珑蜂腰,胯若陡峰婉转撑起一片丰腴,凹凸侧影末端一双脚裸露在外,脚下草席经纬分明脉络凸显,草席作尺眼光如矩暗自比量大小,吉黄眯起眼睛脸色疑惑更甚。 “你看这么大个子却天生小脚,当真可笑。”刘琬一眼看穿吉黄疑心,干笑几声伸手攥住刘琰双脚塞进被子。 吉黄已然有所觉察,眼神逐渐发冷走上几步来到近前,鼻子轻嗅更坚定了想法。 金祎额头出汗,脑子一空直接叫嚷:“陛下传唤召见可不好迟了。” “又不是今天。”吉黄脚下不停,刘琬脸色蓝中带紫:“总得准备吧,焚香祈祷梳妆打扮,还要沐浴更衣多费事,你看他都病了。” 吉黄干咳一声:“我就是为此事而来,依例白身不得面圣,司徒属意尚书台给授个出身,今后赵司徒就是她举主了。” 刘琬闻言站立不稳多亏金祎用身体顶住才没倒下,吉黄嗤笑一声:“我行医半生一望便知阴阳,嗅味就能诊症。她得先去尚书台授诰身,后入司徒邸拜谢举第,你们打算怎么办啊?” “她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金祎扯起刘琰现在不需要装了,看到刘琰容貌吉黄一怔,面色更加阴沉:“跟我有何关系。” “她是中山宗室,对了,她明天就病死,我们拉走,应劭门徒还会骑射。”刘琬说话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吉黄缓缓摇头,馆驿死人不是稀罕事,有专业部门来查验尸身查明死亡原因留下备案,单就这点便无法通过。使钱需要金子,但死的是冀州千人,谁知道这里水多深,怕是再多金子也没人敢作弊。 “她打过仗。”金祎也开口补充。 “你究竟是谁?普通人我倒是能帮忙。”吉黄沉默半响盯着刘琬与带双关。 “冀州千人,夫人只是叫我来没说什么事。”刘琰思维旋转,不能信吉黄,真说是普通人必死,死了拉走大家才会没事。一口咬定是袁绍的部下兴许能令人忌惮。说话间讨个巧,袁绍不可能有女子作骑将,还是刘夫人那边容易圆谎。 吉黄只盯着刘琬:“你明明知道普通人没这么麻烦。” “我只知道她是冀州千人。”刘琬与刘琰十指紧扣,一脸平静开口没有半分犹豫。 “邺城有我宅子很容易打听到。”刘琰不怕对方去查,自己和袁熙被传得沸沸扬扬,暗中去查只会越查信息越乱,只是怕与袁绍对质,但现在也顾不得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没理由派女人来啊?”吉黄几步退到门口:“时间仓促无法验证,请恕我不能相信。” 吉黄处事冷静明显是个谨慎人,行事自有一套方法不会被旁人左右,离开不再管倒也不怕,就怕反手举报给赵温,估计这是一定的。 后果一定很严重,刘琰不想给别人惹麻烦,更不愿意死:“我是孝阳侯遗孀,刘夫人是我家姐,其余不方便多讲。” 刘夫人是梁王遗女这件事没有公开,仅限上层圈子里知道,吉黄作为司徒赵温亲信多少有些耳闻,孝阳侯与梁王是近亲自然要称呼刘夫人家姐。 背景有了,关系也有了,这些都好查证不怕撒谎,不说目的就很耐人寻味,越是不说越叫人犹疑,吉黄呆立原地愣了半响:“夫人这一句不方便可是害苦了恩主,事已至此要收场怕是难了。” “陛下那边走个过场而已,等结束接回我家,那时候是死是活还不容易?”刘琬急中生智一口气说完对策,金祎却不干:“我不允许你欺瞒陛下!” “不算欺瞒陛下,她真是千人,她使那锤子有这么大!”刘琬两臂环抱比划出西瓜大小:“还不是你们做实了举荐,袁绍如何想!陛下如何想!还要不要尚书台位置了!” 不怪刘琬越说越激动,刘琰是袁绍千人知道人不少,死了发现是个娘们儿,袁绍必然澄清与己无关,那这事是怎么发生的?还不是赵司徒要授官才导致丑闻。 也许袁绍真派过千人来找赵司徒,不管是不是误会赵司徒都得戴上一顶不查的帽子,如此冒失还想不想和袁绍来往了?这事还牵扯上了皇帝,你们赵家要给皇帝和袁绍搭线才闹这么一出,尚书赵彦也是躺着中枪。 刘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都是自家人咱也不说废话,现在是什么形势?不能让陛下颜面有失实力受损!” 赵温儿子尚书赵彦是保皇派,金祎暗地里也是这一路,迁都许县曹操已经清洗了一批,废杨彪罢张喜杀台崇、冯硕等高官,削夺了伏完、董承兵权,又封了十二个公卿列侯,一套连拉带打保皇派掌握实权的只剩尚书台赵彦,郭浦,韩斌三人。 尚书台授官需要走程序,先有举主推荐尚书首肯行文,可以确定诰身都写好就等签署,来通知就是最后一步。现在整个尚书台都知道给刘琰授官司徒赵温就是举主,尚书台行文上韩斌郭浦都有署名,如果有人借机会拆台,尚书台赵家势力随时有倒的可能。 金祎表情苦闷揉着脑袋不吭声,吉黄也一脸无奈:“还得报与恩主决断。” “你能找来其他人也能,都不在你报给谁?必须当机立断后报不迟,你要有担当。”金祎思考过后决定站在刘琬一边。 回去告诉赵温父子他俩必然犹豫,冀州千人目标太大,曹操不在许县不代表他的支持者不会来。让刘琰打着面圣的名义拒绝访客,这样做就意味着授官面圣不能更改。人心隔肚皮,这么大事最好不要跟韩斌郭浦讲,面圣结束立刻把刘琰接走藏起来,等赵司徒回来再去汇报商量也来得及。 吉黄思索一阵:“多穿衣物,只是体味不好遮掩,罢了交给我。汶阳侯找机会在圣上面前多说些血腥事迹,边地粗鄙向来不受待见,面见时也少麻烦。”说完对着金祎使个眼色,金祎摇摇头转身出门。 临走吉黄拉住刘琬悄悄说道:“股丰腰乍皓肌硕颀,泪痣桃波蹂胰自跂。汗嗅馥郁吟语靡靡,异眸难镇君当远离。” 自古医术不分,好大夫同时也是好术士,刘琬左思右想不明白,肤白凹凸大长腿,体香声甜相貌美,话里都是优点怎么还让远离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听到刘琰轻声叨念,刘琬心中打了个突:“我得赶紧托人进宫面圣,今日就算了,算了啊。”说罢头也不回跑出馆驿。 第32章 初入许昌 下 东汉开国以来有意削弱三公相权,以卑位掌实权平衡高位出现台阁制,实际权利逐渐转移到尚书台,主官为令,副职称仆射,其下五曹六尚书皆为郎官。同时进一步平衡宦官权势,尚书台官员全部由士人担任。 常侍曹,三公曹,两千石曹,南北主客曹,民曹等逐渐演变成后世六部,尚书令为千石,尚书仆射及各曹主官尚书郎均为六百石,五曹副职四百石左右两丞,各曹共有四百石侍郎三十六人,二百石令史十八人。 三公不会任由权利被分摊,出现了三公兼任录尚书事一职,三公通过此职使染指尚书台成为可能。宦官集团也同样处心积虑,本身不可以打破士人任尚书台规则,另辟蹊径抬出后宫女官,自此女尚书登上历史舞台,此事后文暂且按下。 尚书台与御史台谒者台合称三台,即后世中台宪台和外台。权利纠葛产生利益冲突,有冲突就会拉帮结派,只是严重程度不同。 河北分帮结派曹操这里也不例外,其实哪里都一样,曹操代表谯沛掌控军队,荀彧代表颍川掌管中台,为了稳定也要安插其他士族成员分享权利,包括原兖州士族,迁都之前各地士族都有参与,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 也不能说相互只有掣肘,更多的是合作共赢,毕竟谯沛出军队,颍川出地盘,大事还得地头蛇最后拍板。 就说屯田这件事,战乱之后安置流民本是善政,任何政策执行都要靠官吏,当地士族有影响力,有部曲有存粮,不依靠世家大族官员寸步难行,总不能带着几个差人去收拢流民,官吏要推行自然先找当地士族帮忙。 不可能白帮忙,官吏本身也出身士族,必然优先考虑自身利益,分出一半流民归划当地士族作为部曲,另一半归政府缴纳赋税。这么做会遭万人唾弃,酷吏行事太黑暗了,通常办法是士族占七政府留三,这样才不枉士族拳拳报国之心。 曹操曾经就是酷吏之一,收编青州黄巾开垦兖州土地,这可惹了大麻烦,曹操本就是外客,刘岱死后兖州士族抬举出来保护地方。 偶尔做些过分事也就忍了,比如水淹太寿导致两天绝产流民遍地。收拢黄巾流民只顾安排自家,耕种我州地还不分我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被激怒的兖州士族找来吕布出头讨说法,曹操打赢了也打怕了,跑到颍川屯田就不再做人神共愤的事,有便宜大家商量着来,我谯沛绝不独占。 曹操说到做到,任由颍川士族独享屯田果实,曹操眼馋不假,也有办法喂饱谯沛集团的胃口,边让和张邈不是倒了吗,陈留郡空出来的地划拨给谯沛人屯田,夏侯惇在那里任劳任怨,亲自下田铲土,真当做自家后院认真经营。 就算七三分政府也有赋税,大族得了便宜不掣肘流民能安心生产,加上陈留等地屯田成果显着,头一年仅许昌一地就收赋税百万石。 大家都是文化人,能商量最好不要动刀兵,话是这样说,肉在嘴边总忍不住叼一口,颍川人吃的盆满钵满目光自然落在其他处,比如兖州也在屯田,颍川人自诩对于屯田有经验想去指导一二。 兖州人不可能答应,你来了坐地不走怎么办?奈何实力对比摆在台面上,和曹操厮杀几年领袖边让和张邈都倒了,其他大族或多或少都有损失。正面抗争力不从心,暗戳戳和豫州淮泗派搭上关系。 淮泗人也担心颍川和谯沛做大后到处搜刮,双方一拍即合,对与保护自身利益天下士族都一样心思,淮泗派与赵温交情不浅,赵温出身成都属于孤臣,师法《京氏易》。《京氏易》又名《灾异孟氏京房》专门研究阴阳灾变,谶语面相。 这本奇书预言无有不准,曾造成不止一次社会性恐慌,学术界对此书讳莫如深,要不是赵温乃当朝司徒,早就被下狱问罪了。 赵温尚处于年少时期便已然胸怀壮志、意气风发脱口而出一句惊世之语:“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这一番话语,犹如一道惊雷划破长空,震撼人心。 自此以后,这句豪言壮语被世人传颂不衰,而其中所蕴含的“雄飞雌伏”之意更是成为了一个经典的典故,激励着无数有志之士勇往直前,追求自己的理想与抱负。每当人们提及这个典故,都会想起那位年少轻狂却又满怀雄心的赵温,以及他那句充满力量和决心的话语。 说到赵温就不得不提弘农杨氏,弘农杨氏代表人物就是杨彪,他可是天下士族领袖,政治能量非同凡响,曹操之所以能搞垮杨彪,明面上赵温出了大力,实际上背后还有士族二号人物河内司马防推波助澜,动机不外乎有机会做老大谁甘愿屈居人下? 许昌政局就像一张大网,错综复杂丝絮万千,各派都占一面,司徒赵温居中长袖善舞。 侍中尚书令荀彧高坐首位,底下尚书仆射钟繇,尚书荀攸程昱,尚书郭浦韩斌等人正听着许县令满宠和羽林监屯田都尉枣祗汇报。 “来年春耕面积继续扩大,不过人口始终不足。”满宠率先开口。 “元让在陈留效果显着,兖州仍旧不稳,是不是请大司徒多留一段时日。”枣祗接着说道。 “兖州受北边影响,不是靠安抚就能够解决。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屯田人口不足。”程昱出言将话题拉回到人口上。 “该安抚还是得做,必须稳住兖州南边才能安心屯田。”钟繇出言反驳。 “人口急切不得,不可重蹈兖州故事。”不等程昱开口荀攸抢先说话。 “泰山薛孝威治绩不俗,不知举民曹事何时获批。”程昱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泰山郡守薛悌调任尚书台民曹一事。 “举高第应升职,若为民曹岂不成了贬谪?”枣祗讪笑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回复程昱。 地方官调任京官降级是惯例,然而现在不似后世,现在的尚书台权重禄微,一个郡守做尚书台曹椽俸禄降了一大半实在说不过去。 “非常时期当适才所适。”程昱对枣祗冲撞不以为然,不紧不慢开口应答。 “形同贬谪势必谣言四起,当慎之。”钟繇说话也不紧不慢。 “人口不足田地再多也是无用,我许县周边尤甚。”满宠见程昱始终被压制,还是绕回最关键的人口问题。 不管底下争论,荀彧拿着尚书韩斌郭浦联名弹劾司徒幕府医曹椽吉黄言论不当,提议左迁许都武库丞的文书,荀彧快速看完对两人微笑点头表示赞许。 侍从进来对这荀彧耳语几句,荀彧抬手制止众人:“今日到此为止,传他至后堂见我。” “光禄寺卿桓典见过荀令君。” “公雅不必客套。”荀彧示意桓典坐下说话。 “正闭门准备,身份应当无疑。”桓典起身拱手。 “那边如何反应?”荀彧再次示意桓典坐下。 “没见动作,想是等待北面传回查访消息。”桓典说完表情纠结再次拱手开口:“毕竟隶属光禄寺,签押这关在下躲不过。” “你只管坐堂签书,赵司徒是举主尚书台有我,自然不会留下把柄,找机会安排人去探探这个冀州来客。”荀彧略微思考说道。 “喏。”桓典起身要走却被荀彧叫住:“明日吉黄出巡阳城官医,不想他再回来。寻可靠人给尚书台递章程,弹劾司徒属医曹椽吉黄言论不当,外放长陵令。” 桓典有些迷惑,荀彧开口解释:“空号智囊虚有其表,留下只会坏赵司徒大事。” “刘元颖可任,那吉本。。。。。。”桓典欲言又止。 “先不动他,留着有用。”荀彧微笑道。 刘琬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面圣之前谁也不要见,刘琰也知道事情关键,插好房门除了送饭就说生病。 好像担心有些多余,根本没人来找,正无所事事,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外馆驿令史说司空幕府法曹椽刘元颖例行查验。 刘琰誊抄过《汉官仪》知道法曹主管驿站交通,来查验可疑就是本职工作,穿好衣服询问这么长时间也没说查验,现在怎么突然查验起来?门外回复到日子罢了,每个月都有查验一向如此。 刘琰没办法胡乱打散头发遮住面孔,拉开门栓道了声请,一个中年男人进门后拱手施礼:“沛国刘元颖冒昧,例行公务望贤弟海涵。” 刘琰没敢随意说话,递出名剌想着对方赶紧登记完事快走。 刘馥微笑示意对方整理散乱头发,刘琰等了好一阵,低头拢顺发髻咬着牙慢慢抬起头。 刘馥上下打量面前女子,笑容消失面色渐沉,支走属吏关上房门:“坦白说我没想到。” “不是你想那样,我只是面容清秀而已。” 刘馥微笑示意刘琰坐在对面:“我是说没想到这么好看。” 奉承话没能打破尴尬,两人相视半响,刘馥觉得来都来了事还是要办,掏出一块玉牌放在桌子上说道:“例行公事查检,面见贤弟惊为天人,小小玩物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刘琰看着玉牌,不懂玉器不知道价值,对方没来由的送礼心中不免忐忑。 见刘琰一副想收又不敢收的样子刘馥自嘲一笑,故意声音很大:“赠物意在亲善彼此,玩物不值价且无他意也。” “哦,谢谢。”听对方说陌生拜访先送个不值钱的小礼物,只是拉近彼此距离没其他意思。心说就是破冰的意思呗,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收了吧。不过玉牌却被刘馥伸手按在桌子上,想拿也不能拿了。 “可知法曹所属?”刘馥忽然问道。 “司空属有司曹椽。”刘琰自然知道法曹是正经朝廷官职,不清楚对方什么意思,回答得很审慎多一个字不说。 刘馥点头声音很低:“某与金氏相交莫逆,先为赵司徒所举椽属,现为曹司空属官。”说话间把玉牌推到刘琰面前借机探出身子:“有人要我来探你的底。” 说完突然起身抓起玉牌朝地上一摔,啪一声碎成几瓣,刘馥一甩袍袖高声吼道:“尔嫌吾职务低微,礼薄见弃竟碎之?实乃无礼至极,公事已毕在下告辞。” 刘馥走了很久刘琰都没反应过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两天后尚书台来人传召授官,尚书台常侍曹下属的一位令史宣读委任书,过程很潦草,正式授了虎贲节从出身升给事谒者官位。 刘琰特意擦了厚厚一层墙灰,令史只道是边地匹夫仰慕公卿东施效颦,面带轻蔑开口稍微解释一番。 面君有最低官位要求,冀州千人属于外放募职散吏,跟平民百姓一样没有面君的权利。想做正经官首先要有举荐,举荐人叫举主,若是应下举荐从此就算举荐人的门生。 授予官位前需要有一个出身,通常情况是地方举荐孝廉,茂才,这样算作有了出身,然后等待朝廷有缺额再授予官职。像司徒这样的顶级官僚提拔某人往往可以另辟蹊径,越过孝廉、茂才,大家族不稀罕的武职就很适合,比如三百石虎贲节从。 虎贲武士最高长官是虎贲中郎将,其余虎贲武士分五级,分别是第一级虎贲陛长和虎贲仆射,第二级虎贲中郎,第三级虎贲侍郎,第四级虎贲郎中,末级虎贲节从,虎贲职位都需要按年资升迁。 这只算有了正式出身,司徒赵温正式举荐授予官位后才算门生,授予有出身的人官位叫做举高第,虎贲节从也算是官员,因此可以举高第。这里还有讲究,像诸曹位低但权重是各方争夺的焦点,不可以直接授予。九卿各部中只有光禄寺谒属郎位高无权,且有升殿面君的资格,是顶级官僚提拔下属赠送人情不二之选。 刘琰就走了这条路子,尚书台授了个四百石给事谒者,之所以不是最低级的赞谒者全因为举主是宰执之一的司徒,这关系到面子问题。汉代职官上任第一年称守某,职位低暂代职务高称行,同时担任两个职务称兼,高职兼低职务称领,本官之外加特定官叫加。因此刘琰官位全称是给事谒者领虎贲节从。 谒者虽然和虎贲一样都归光禄勋管,但谒者属于光禄勋下属的文官系统,最高长官是谒者仆射,次级常侍谒者,之后是给事谒者,最后一级赞灌谒者。无论是虎贲还是谒者都算作皇帝的侍卫,不同的是谒者逐渐演变成侍从文官,偶尔会拿武器宿卫比如持戟谒属郎,但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这个时代一般情况下能做文官不做武将,因为职责范围更广与皇帝更亲近,晋升渠道要畅通很多,虎贲只能算是出身,今后虎贲节从就会被自动忽略,只称呼刘给事。 说完了吏曹令史微笑看着没有离开,看刘琰还在发愣忍不住开口道:“得亏赵尚书举拔擢要念着赵尚书的好。” “赵尚书?” “赵彦赵尚书,其父便是司徒赵公即汝之恩主。”令史点头说话。 刘琰忽然明白过来,在怀里摸索一番却是空空如也,思量一会儿从角落里把刘馥摔碎的玉牌捧给令史。令史嘴角抽了抽,冷哼一声接过碎玉转身离开。 第33章 觐见皇帝 上 话说那刘琬与金祎曾秘密地前来相聚,共同商议着在完成觐见之后该如何巧妙地脱身,并前往刘琬家中佯装死亡一事。他们深知此事若能成功施行,便可避开前往赵温府邸拜谢这一棘手环节。 时间来到了月末,宫中传出一道旨意,点名要求刘琰入宫觐见。接到此消息后的刘琬和金祎不禁心头一颤,倘若真的出现什么意外状况,那这篓子可不是一般的大,简直就是捅破了天。 会引发一连串难以预料且极其严重的后果,到时候,恐怕整个局面都会失控,陷入一片混乱之,而自己也将被卷入这场巨大的漩涡,难以脱身,可能要为此付出惨痛无比的代价。 实际上,那应劭进献书籍的庄重仪式已然于朝堂之上完成。然而此时的刘琰因其官阶尚低,尚不具备参与朝会的资格。依循礼制,皇帝将会在偏殿亲自接见。届时,太常寺的五经博士也将一同在场,共同见证这一彰显皇恩浩荡的时刻——升迁官职的恩赐。 在中黄门指导下,刘琰先是恭敬地行了三拜九叩之礼。整个过程刘琰始终牢记着常侍谒者事先的嘱咐:除非万不得已关乎生死存亡,否则绝不可轻易开口说话。 原本满心期待能够听到那声来自赞谒者高呼的“平身”,孰料,传入耳中的却是中黄门轻声发出的指令:“继续大礼参拜宗正大人!” 听闻此言,刘琰丝毫不敢抬起头来窥视一眼。乖乖地依照着所给的指示,面朝那位老者再度恭恭敬敬地行起了晚辈之礼。 宗正身后赞谒者高声唱念:“大汉高皇帝十五世玄孙,鲁恭王后嗣刘琰字威硕,躬秉旄钺,志在旗鼓,忠果内激,依依如昨。。。。。。声气慷慨,士民耸动。。。。。。甘棠移泽,世奉馨香。。。。。。” 刘琰只觉得置身于云雾之中,耳边嗡嗡作响,那一连串的话语如潮水般涌来,却一点儿也没能记住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双腿渐渐失去知觉变得麻木不堪。 就在这时,那位经验丰富的中黄门稳步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刘琰轻声说道:“今后您老可就属于内朝之人啦,定要时刻铭记圣上的隆恩!” 听到这番话,刘琰这才如梦初醒,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身为宗室,当众被加封了散骑官一职。此时的她心没有惊喜尽是惶恐,不仅是惶恐还有些发懵,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荣耀。 且说当时那场面,不光刘琰就连那些五经博士们都彻底懵圈,要知道这散骑一职,乃是前汉才存在的加官,到了后汉的时候已经被废黜掉了。如今竟然又加到了刘琰头上,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难道说是一种无言的对抗吗?亦或是想要借此展示出陛下不拘一格、敢于创新用人之道? 众人心中暗自揣测,不管这位皇帝究竟是如何想的,当下最为关键的问题在于:这散骑之职到底算是一个多大的官衔。五经博士没有规谏权敢出声质疑当场免职算便宜的,皇帝话都说出来了,作为一个合格的五经博士必须把事情办妥当。 有前汉先例说好办也容易,撤出殿外讨论一番五经博士提议,散骑同前汉按中常侍待遇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无实职只作为仪仗骑兵皇帝出行时护卫左右。博士们还留了个心眼儿,散骑虽属加官但无权开省就当做孤例设置,这样就绝了这个职位今后被抬高待遇另立属官的机会。 皇帝到无所谓,傀儡做的憋屈总算是出了口气也算达到目的,反正今后也不打算再给谁封散骑了。散骑属于侍从职,刘琰有了可以入侍禁中随时问对的权利,有这个特权就被称呼为内朝官。 一系列繁琐的流程算是全部完成了,众人便跟随着五经博士一同入席就座。刘琰虽然并非坐在宴席的最末位置,但与皇帝之间的距离仍相当遥远,这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筵席之上礼仪为重,所有人皆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连言语交流都不敢轻易为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当场被人识破什么。只见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如同走马灯一般,源源不断地端上桌来,浅尝几口又迅速被撤走,接着再换上新的菜品,循环往复令人眼花缭乱。 对于眼前熟悉的菜品,刘琰这次表现得要淡定得多,再也不会表现出惊奇神情,毕竟之前在冀州也曾品尝过类似的佳肴,虽说品类不完全相同,但也是相差无几。远处的皇帝偶然间瞥见刘琰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脸上不禁流露出欣喜之色。 沉浸在这盛大的宴会之中,竟没有察觉到白昼已渐渐远去,天色逐渐变得昏暗起来,盛宴迎来了它的尾声。就在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去之时,一个意外发生了——刘琰然被皇帝单独留了下来。皇帝以其乃宗室近亲为由单独留下,似乎还有要事相商。 皇帝微微抬头,目光扫视中黄门:“幽州刘威阔之弟?” “确是出身汉昌,幼年过继鲁国。”中黄门照本宣科出口解释。 皇帝点头看向刘琰:“汶阳侯常语朕,言卿锤大如斗。” 刘琰身子一震,知道是在询问自己:“是,嗯,其实大小若一拳而已。” 距离太远皇帝没有听清,抬手随意一挥:“卿近前答话。” 刘琰跪地匍匐前行几步停下,头始终埋的很低屏息静气等待问对。 皇帝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远处的刘琰:“汶阳侯常语朕,言卿临战必当前。” “是,嗯,臣也是战战兢兢。” 皇帝还是听不真切:“卿近前。” 刘琰再次匍匐到距离皇帝几步远,头几乎贴着地面。 “汶阳侯常语朕,卿食婴饮血欺老辱妇。”皇帝说完捂嘴轻笑显然不信:“赵司徒常语朕,人臣当以忠义贞节为志,其何谓卿解之。” 苦没白吃书不白读,刘琰知晓好几个答案,缓了好一会儿,声音还是有些颤抖:“焚竹节存,玉碎皓在。青山忠骨,身死名垂。” 皇帝走到跟前蹲下拉起刘琰的手,这个动作使刘琰身子一颤,皇帝看到地上湿乎乎的手印笑着说道:“抬起头来。” 一股浓烈麝香味弥漫,皇帝再说话口气严厉许多:“抬起头来。” 答案虽然不对题,可调起的很高,起码听起来会很顺耳。不知道皇帝怒从何来,刘琰浑身冒汗不住颤抖,嗓子眼发哑不敢抬头也不敢开口出声。 下颚被手指轻轻勾起,四目相对皇帝震惊之余猛退两步尽力平复着呼吸,面前根本不像男人,也不可能是女人,从浓烈麝香味联想到龙阳两字皇帝心中一阵恶寒。 想着一定要查清楚,真是那般龌龊必须及时处理免得贻笑大方,至于刘琰嘛,查清楚前有必要软禁一段时间。现在再也不愿意看到对方,抬眼看向中黄门,中黄门会意引领刘琰下殿堂出去。 刘琰亦步亦趋跟随中黄门出了大殿,没等放松喘口气,殿里走出一个小太监,几步赶上刘琰传下口谕若离馆驿半步必定问责到底。 所谓查清楚第一步就是验明身份背景,通常皇帝不理这种小事儿,不过今天一定要宗正刘艾亲自跑一趟宗正寺,拿来文档当面看个清楚。 偏殿里只剩皇帝和宗正刘艾两人,刘艾拿着族谱的拓本看了半天,刘协有些不耐烦:“如何吞吞吐吐?” 不明讲就是有问题,皇帝明知故问,刘艾也不敢隐瞒,抿下嘴小声开口:“并没有中山简王一脉过继鲁国的记录,于梁国倒是有个出身年龄相仿,只是。。。。。。”说到这刘艾只是张嘴却说不出声了。 话讲一半停下是什么道理?皇帝显然很急迫:“卿?” 听皇帝催促,刘艾咬着牙说道:“大汉中山简王四世孙汉昌刘僧字安增,妻繁峙莫氏,生子名珪字威阔。。。。。。女名阿硕,光和元年六月八日辰时诞,初平三年夏及芨礼,碧眸虿发皓肌硕颀,泪痣左目下,锁骨胎记似钱。同年冬梁国孝阳侯以继室礼聘至薄,宗正移籍少府并行贺。” 说完翻出另一张绢布:“孝阳亭候诵妻病殒,越二年聘继妻中山简王五世裔汉昌刘氏硕,初平四年薄疫,诵年卅二与子尽没妻女无踪。” 族谱上记载的清楚,刘僧只有一子一女,中山简王一脉子嗣很少,也没有过继出去的记录,那就是说。。。。。。 皇帝眉头紧皱,沉吟半响:“冒领宗室?” 刘艾摇头否定:“不可能,赵司徒,赵尚书还有汶阳侯不会编造这种事,其家中山还有宗族,编造完全没理由更没有好处。” 刘艾走进一步:“简王世系人丁单薄,嫡脉只余两支。” 第一任中山王是刘秀小儿子刘焉,现在为止王位传了四代,现任中山王刘稚一大把年纪,一家子男女老少总共才七八口人,嫡脉中亲属只有低一辈的刘珪兄妹,人少自然每一个都认真记录,要冒充也不会找后代这样少的一家。 皇帝来回踱步嘴中不住念叨阿硕威硕,刘艾上前低声说道:“碧眸做不得假,身形连同那泪痣也都对的上,兴许有难言之隐,当初薄城难民只要抓住当场击杀,为保命或有可能改称籍贯。” 其他都好作假,蓝眼睛怎么作假?不用在琢磨了,就是薄城那位侯爵夫人,皇帝越想越气狠狠拍打几案:“赵温父子做的好大事!” “应当不至于,呃陛下,兴许都是误会,不如掌控在侧他日处理起来也有主动。”刘艾知道皇帝为什么发怒,赵温父子好色不假,但不会拿朝廷官位讨好女人,自从汉灵皇帝取缔女尚书以来女官就成了忌讳,赵温位列三公做不出来这种糊涂事。 皇帝仔细品了品大宗正的话,点头指着宗谱试探着说道:“不能消吗?” 刘艾看着皇帝表情坚定的摇摇头:“这是拓本,宗正寺存档蚀刻在铜版上,长安还有兴平二年之前的石板原档。” 皇帝理解刘艾的意思,他也明白宗谱改不了也无法让人凭空消失,就是忍不住想问。纪录宗室的族谱称作“谱牒”,分铁牒与石牒两种,拓本只是方便查阅改它没用,铜板要改也不是不行,然而上面防伪记号他和刘艾都不了解,毕竟刘艾只是管理宗正寺而已,宗正寺有很多长辈在,那里的秘密多了去了。 等以后刘艾不是宗正了,交接时需要经过校验以免有漏误或篡改,到时可不光是宗正寺的人,太常寺和尚书台的儒生也在场,那些大儒一辈子就研究这些文档卷宗,保不齐有了解防伪记号标记之类的,到时发现有改动怎么办? 再说长安还有密档存在,那些儒生执拗劲儿犯了,没准儿不管不顾真去照着对比就看出来不同了,到时候信哪个?调查起来一旦说不清楚,那么皇室威信必然受到质疑,这个后果是不能承受的。 “这帮蠢货真是靠不住,朕已经明旨天下了,这可如何是好。”见皇帝罕见失态刘艾及时补充道:“其实也不用改,短期来说查宗谱的人不问朝事,管朝事的人没精力查宗谱。” 皇帝面色苦闷,不能总将刘琰关在馆驿,没个说法时间久了也藏不住,想了许久理不出头绪:“当如何控制?” “是否为冀州千人姑且不论,当务之急不可与外人相见,臣意授给事守在值房,待赵司徒回朝再交由其妥善处置。”刘艾瞧着皇帝面色逐渐愤怒,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内外隔绝方可避免节外生枝,太医吉平是忠臣。” 曹操重在稳定朝局,对中宫和宦官染指不深,又有太医院帮衬做起事来确实方便,皇帝盯着刘艾半晌意有他指:“这样做合适吗?” 刘艾迎着皇帝期盼的眼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的说道:“为臣者当分君之忧,全其贞良死节之意,即便有闲追溯,人不在了也是枉然。” 说完刘艾苦笑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多事之秋就算女官当朝怕也无人在意。” 第34章 觐见皇帝 下 当夜刘琰被押回馆驿,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发火,真不能怨自己,面见皇帝不能擦粉,况且这模样擦粉更显女人味儿,独自在忐忑中感叹命运,刚得的两千石官位不会明早就没吧?胡思乱想一阵子反倒想开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就随他去吧。 皇帝下了御旨谁都不敢怠慢,馆驿如临大敌,驿丞也不回家了亲自坐镇,四周被看的严严实实,这回不必插门没人能进来,同样的自己也出不去。 刘琬来找过两次都不让见面,当日宫中发生什么事没人知道,看这架势准不是好事,金祎对此也一头雾水,两人商量不出个所以然,回家连急带怕刘琬直接病倒。 馆驿中接连几天都很平静,没人理刘琰心中冒出念头:事情兴许过去了,跟垃圾一样扔掉就再好不过。可隔天早晨刚起来中黄门就到了,排香案宣圣旨传,刘琰以给事谒者身份即刻入宫当职随侍。 听的刘琰脑子一阵发懵,按理说给事谒者没有入宫随侍的资格,如金祎那样常侍谒者或者有特殊家族背景才可以。刘琰是宗室不假,连刘琬都没到能入宫随侍的级别,更别提自己一个亲王旁系了。 一路上太监也解释了,给事谒者虽然不够资格,但是刘琰加官散骑就不同了,散骑能以内朝官身份入宫。没什么复杂工作,平日里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干端茶倒水拿笔磨墨的活儿,说白了跟太监差不多。 一众宦官给懵懵懂懂的刘琰披上朝服拉上了马车,进宫安排到了值房等着当班入侍皇帝。皇帝秘书可不止一个,通常是轮换着来有值白班也有值夜班。拿到班次表发现异常,按说轮流值班什么时段都该有,可刘琰不同,所有朝会都被避过一次参加不上,也没法问是不是有意为之。 不止如此,几乎所有工作时段都在夜间,仅有几个白班也被安排在下午,朝官都选择上午觐见讨论要事,几乎没有朝官会下午觐见皇帝。 首次当值很快到来,外有曹孟德内有荀文若,傀儡皇帝只是走个形式盖印章,也没什么政务好做,出宫是不可能的,圈在皇宫要么和大臣聊天儿,要么自己个练字看书。今晚刘琰和两个太监直挺挺站在殿内,第一次难免不适应,腰酸腿麻还不敢乱动,眼睛瞄着皇帝时刻准备接受传唤。 “汝冠礼是何人主持?”皇帝想着刘琰表字很好奇怎么蒙混过冠礼。 “袁公主持,表字是郭公则所赠。” 皇帝惊异抬头,汝南袁绍主持冠礼颍川郭图赠送表字,闹不清这里面什么缘由,不过这面子可够大的:“你当真斩过敌首?” “突前先登,迎面破阵,手刃单经,逐帅夺旗。”刘琰其实惶恐得要死,可轻言颤语中难掩自豪,不管别人认不认都是事实。 皇帝哦了声,信不信放一边看刘琰态度到不似作假:“怪不得有胆子欺君。” 刘琰噗通跪下抖如筛糠连哭带喊:“本为了活命投奔许昌,不想阴差阳错来了这里,怕得要死哪敢欺君,求陛下饶我活命。” 连哭带叫引来太监侧目,中黄门几步上去捂住刘琰:“散骑莫嚷!莫嚷!” 皇帝缓步走上前来:“朕都糊涂了,你到底是有胆还是没胆?” “倬彼烈日昭昭于天,赫赫炎炎蕴隆虫虫。大命近止如雷如霆,惶惶天威如惔如焚。”刘琰脑子一片空,不顾逻辑想什么说什么。 皇帝咦了声,面带困惑开口询问:“泰山大雅?你有师承?” 受限于时代学术书籍全靠手抄,世家大族才有能力传承古籍,普通家庭受限于财力接触不到。 诗经属于其中家学秘传,没有名师指导无法了解真实含意,更别提随口应用。此外各个家学读音还有微小区别,从发音能大致能判断是哪一脉传承,刘琰话说得语无伦次,不代表皇帝听不不出来传承。 汉代并不禁止女人学习知识,但女子只能学习自家传承,出门拜师则不可能。家学渊源的家族女子一样满腹经纶,远的不说,本朝就一个班昭就能傲世群雄。和蔡琰不同,班昭可是实实在在的经学大家内朝宰辅。 皇帝奇怪的是刘琰竟然也能学习古籍,刘琰家是中山简王一系近支,吃喝享受第一名,念书做学问莫要提,就这个家世没人能教古籍。谁这么大本事给找的泰山传承?关键老师还真肯教。 欺瞒谁也不能欺瞒皇帝,刘琰实话实说:“不敢欺瞒确实是泰山一脉,家师应仲瑗。” 听到当世大儒连女人都教,皇帝发出很大一声哦,:“今学竟如此落魄?”接着话锋一转:“出车彭彭天子所命,召彼仆夫谓之载矣。旗旐中央城彼朔方,王事多难谓其棘矣。” 刘琰想都没想直接作答:“大球小球荷天之休,不刚不柔敷政悠悠。大共小共荷天之龙,不震不动百禄是遒。” 皇帝踱回座位呆呆望向窗外黑暗,无尽永夜就仿佛这大汉天下,漫漫无期不知何时黎明,方才引用《小雅出车》隐晦表达师出有命,命出皇权,前路多舛心有不甘。而刘琰引用《商颂长发》告诉皇帝天命在你,外界烦扰就当没有,好好呆着享福算了。 两人没有直接用原文,打乱以后与本意已经截然不同。半晌过后皇帝莞尔,理解刘琰借用诗经表白只想混吃等死,感同身受历经磨难后的无奈与彷徨。 不管如何起码说明刘琰确实有师承,普通知识分子不可能瞬间做出答对,活学活用同时还能有多重含义。 “卿受苦了。”皇帝没来由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遗憾几分惋惜,几分惆怅几分无奈。 殿里只有宦官,皇帝说卿那就只能是自己:“回陛下,臣,臣妾不敢当。” “不论中山还是梁王,按哪一边算朕都要尊一声姑母,事已至此卿此后称臣即可。” 刘琰再次跪倒:“臣妾不敢。” “散骑还是应下好。”中黄门小声提醒,刘琰真实身份还是秘密,难以避免和其他谒者见面,聪明人当然看破不说破,可咱自己别说漏了嘴,习惯说臣也少麻烦。 “臣是女官。。。。。。”刘琰没敢继续说。 皇帝倒没什么反应,只是这一句话激荡起宦官万千澎湃,中常侍眼中泛着泪光上前搀扶:“多事之秋宗亲难得。” 皇帝睥睨宦官随即收回目光,女官和宦官天然一体,一个代表中宫一个维护皇室,共同对抗朝官利益一致,说是休戚与共不为过。 广义上的女官西周就存在,秦汉女官多由后宫嫔妃兼任,这时期的女官还只限于皇帝后宫女性,到东汉时期“女史”列入女官之中,开女官入朝之先河,女史不属于皇帝宫眷,负责记录皇帝后宫的起居事宜。 汉灵帝在位时选出六个识文断字,值得信任的宫女封为女尚书,协助皇帝处理政务文书,权利与后世秉笔太监相似,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汉灵帝乳母赵娆,她和曹操的爷爷曹节,大宦官王甫结成同盟权倾朝野。 “百姓很苦。”刘琰没来由冒出一句,说完就后悔了。 “有荣与焉。”皇帝也随口接话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说完伸个懒腰,太监紧忙上前搀扶返回后宫休息。 刘琰长舒口气,现在还不能走,再等一会儿皇帝睡着后中黄门来通知,这时候才算正式下班散值。随意吃几口残羹冷饭,到门口值班室里窝到天亮,等其他谒者上班办理完交接再回到自己房里休息。 白日是金祎当值,两人见面相互客套一番各忙各的,外人看就如同僚正常接触一般无二。金祎与刘琬不同,秉承忠君理念不愿意暗地里揣度上意,当然他也没傻到主动坦白,皇帝叫刘琰入宫不论做什么自有皇帝道理,臣子只管听命就完了。 很快就剩下刘琰自己,刚要走却发现几案上留下一双银筷子,筷子顶端隐约刻有一个小小的金字,趁左右无人收好回到自己小房儿。说是房间其实就是值班室旁边一间小隔间,一床铺位一个便桶,再进去两三个人就挤不下。小黄门送来饭食饮水摆放好就离开了,刘琰拿出筷子试探见没有发黑,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当值随侍几个时辰就下班,起居也没什么值得记录的大事。皇帝经常召见的就荀悦,赵彦和孔融三个人,只要他们三个觐见刘琰就躲起来。 日子久了说不上疲惫就是很无聊,无聊到回小房就开始数钱,每次值班过后皇帝都会赏赐些五铢钱,没多少算一起不到一百枚。想起史路和那些屯户,这些钱够屯户们全家吃几个月那种掺沙土的野菜饼。 越想越可怜,越想越气闷,嘴里跟着叨念:“有荣,有荣,狗屁有荣。”随后冷哼一声把钱全摔在地上。 不谈傀儡问题,天子来到许昌结束颠沛流离的日子,到底还是曹操到功劳,天子敕封曹操大将军官职比袁绍还高。曹操一直是袁绍附庸,当初兖州变乱没有袁绍支持打不赢吕布,当初小弟官职比大哥还高,这有损袁绍的影响力他当然暴怒,两家差点撕破脸皮彻底分裂。 现在曹操四面都是敌人实力也不及袁绍,仔细思量恐惧不已,好在来得及弥补,曹操退一步担任司空,让出大将军给袁绍,这才在形上保住了附庸关系。 袁绍在曹操大本营兖州的影响力很大,曹操出于战略考虑为了远离袁绍,也由于兖州被自己搞的天怒人怨不得已迁到颍川郡。想依靠颍川郡经营豫州,为以后与袁绍交战积攒本钱。 天子在手别人轻易不会主动进攻,只要不和袁绍敌对格局暂时对曹操有利,南阳郡自从袁术离开后成了刘表地盘,刘表看中张绣的战斗力,把南阳宛城一带送给张绣作为依附的条件。 张绣自然求之不得,而刘表也好集中精力解决内部张羡的问题,长沙太守张羡早就和刘表不对付,反叛是迟早的事。 自从袁曹有交恶的态势,刘表就在做着准备,一旦袁曹开战,作为袁绍盟友的刘表从南阳郡可以直接进攻颍川。因此曹操稳住袁绍连续征讨刘表,就是为了解除南阳郡这个最近的威胁。 谁曾想张绣非常难打,第一次南征就死了长子曹昂,当然不是纳了张绣寡婶这么简单,曹操按辈分算是张绣的长辈,张绣也不是张济嫡亲,是部下选举出来领导张绣旧部。 真实原因是曹操没有重视张绣及其部属,张绣在曹操阵营地位和刘表那里没区别。更重要的是,张绣看到了随时被架空危险,架空就意味着失去军权,没有军队只能等待死亡。 曹操这个人很擅于学习,知错及时能改,也是命好失败了有人给兜底,有机会修改错误,刘备处境没这么好,失败就得跑路。 以后曹操吸取了教训,这也是曹操为什么不杀刘备的原因之一。杀刘备容易,地方上附庸的将领会怎么想,比如张绣,李通,臧霸等人;还有那些中立的将领又怎么想?比如韩遂,段煨等人。 二次南征主要目标还是孤立张绣,交战一个月战胜刘表援军攻陷舞阴和湖阳两县,但曹操始终无法攻下张绣占据的穰县,终其原因一是张绣确实勇武,二一个曹操骑兵太弱,野战敌不过张绣的并州骑兵,攻不下穰县就不能切断刘表张绣双方联系,曹操无奈只能撤军。 虽然没能击败张绣,到底还是占了两个县城,得了地盘也不能说是败仗,得胜回师怎么说也要庆祝一番。 曹操还在返回途中,出征这一段时间许昌倒也太平,金祎嘴里提起过,司徒赵温从兖州动身返回,过不几天就到许县,差不多和曹操前后脚到达。刘琰闻言精神立刻就萎了,金祎看不下去悄悄出主意,如果能一直留在宫里,这么混上一年半载等风头过去兴许就没事了,那时候找机会跑路总比见光死强。 刘琰不报什么希望,出去是不可能的,皇帝不可能接受由此带来的流言蜚语,死乞白赖呆在宫里也很难,小模样谁看不出来?皇帝要不动心迟早得出去,结果无非是被气疯的赵温捏死,或是在皇宫暴毙焚尸。 第35章 暴打程昱 今日下午当值,这个时段最闲几乎没有人来打扰皇帝,唯一不开眼的就属孔融,隔三差五就来觐见,对皇帝恭谨有礼不谈国事只论君臣大义。 孔融是孔子的二十世孙,父亲孔宙有两个儿子,长子孔褒次子就是孔融。这孔融少时成名倒不是因为让梨故事,话说回当初第二次党固事件,“八及”之一的张俭逃难到鲁国曲阜,本想投奔孔融的兄长孔褒,很遗憾孔褒恰好不在家。 收留党人是死罪,张俭看孔融年纪小不忍心牵连他,孔融展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果决,一句“吾独不能为君主邪?”翻译过来就是我哥不在家我就是东道主,做主留下张俭藏在家里,过后被发现,孔融及时帮助张俭逃脱,自己却被下了大狱判成死罪。 孔褒回来主动投狱请求放出弟弟:“彼来奔我罪之由我,非弟之过我当坐之。”张俭来投奔的人是我,我弟弟年纪小懂什么?要杀也该杀我。 孔融当庭为兄长开脱:“保纳藏舍者融也,融当坐之。”保护收留窝藏都是我干的,死罪就该判给我。 大难临头只见过相互指认脱罪没见过争着去死的,孔融当时没成年胡子都没长齐,一个小孩子都知道深明大义,当官的很感动,不忍心判决上报给了中央,孔融就此高名传遍天下。 等年纪稍长些凭借才学和大儒边让齐名,孔融才华盖世胸怀大志,只可惜有点好高骛远,着眼大局忽略具体细节,高谈教令往往论事失实难以执行。盛世作大官三公的材料在乱世里处处碰壁,不能说没本事,只怪生不逢时。 乱世割据成一方英雄孔融不行,但他私德很好,公平正直一丝不苟挑不出半点瑕疵,行事刚烈见不得一点污浊,见到刘琰当值就没好脸色,所有人都觉得时间久习以为常就算了,其实孔融在等,等到时机一到就要愤言直谏。 机会很快就到了,连续几天都和皇帝讨论过去政治得失,以前只讨论典章经义,忽然聊起国事,皇帝心里明镜儿似的,准是要朝谁开炮先讲过去事作铺垫。 不知不觉聊到汉灵帝时期,孔融不再泛泛而谈,话锋一转提及具体细节:“先帝之失以党固为首,党固之祸以失陈仲举为憾,陈仲举屡陈时弊以二祸为恶,其一为宦官专权,其二为女官擅政。” 陈蕃字仲举官至太尉,汉灵帝执政时期发动辛亥事变意图诛杀宦官,被宦官和女官联合害死政变失败,引起第二次党固之乱。这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皇帝余光瞄向刘琰,心里轻笑暗自道一声来了。 “赵娆侍宠而构,幺幺里妇数昵至尊,元奸大恶莫此之甚。”孔融谏言掷地有声,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开口那就讲到底:“当下多事之秋,国家疲弊四方自立,陛下切不可重蹈覆辙令其灰复燃,否则再兴艰难悔之不及。” 宦官虽然没了女官又死灰复燃,辛亥政变就是赵娆手拿宝剑威胁大臣写假诏书,哄骗年幼的汉灵帝诬陷陈蕃造反。赵娆奶娘出身就有这本事,当下是乱世,换个有文化能打仗的女子那不得乱上加乱? 孔融说的激动抬手指向刘琰:“识文断武妩媚妖娆,久侍君侧祸乱更甚!” “卿意当如何?” “请国家诛之!”孔融说完跪地叩头:“臣死谏。” 刘琰吓懵了,孔融和应劭是故交好友,和皇帝聊天儿时没少套刘琰背景,对侄辈下死手亏他做得出来。时过境迁,太监躲还来不及不可能站出来帮刘琰讲好话,自己也不敢出言反驳,也没法反驳,确实是女官,还是女高官,按俸禄算刘琰一个人顶的上六个女尚书。 趁着孔融还跪着,刘琰紧咬嘴唇,眼中含泪神看向皇帝,赵娆姓赵咱可姓刘,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官是你封的,现在有人搞事情大侄子你可得拉姑姑一把。 “卿,呃,其无罪,即使有罪也不至死吧。” 皇帝也是头大,放任孔融拐弯抹角将话题引到刘琰身上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让孔融奏请免除刘琰官位,一撸到底放出宫去大家都省事。没成想孔融动了真火要杀人,过去皇帝真想过杀刘琰,接触久发觉人还不错,现在改主意了,多大点事儿没必要杀也下不去手。 只要接一句防患于未然阻悠悠众口,免去官职这事就算皆大欢喜,孔融刚开始没明白皇帝话外的意思,转念一想忽然抓住了什么,扭头看向刘琰似乎更加确定:“尊上收内眷可,授官职不可,臣请陛下收官赐宫位。” 刘琰正和孔融对视,对方眼神闪烁明显意有所指,糊里糊涂接口来了一句:“我愿意。” 皇帝忽地起身一脸不可思议,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一个个都跟糊涂蛋似的,什么就收宫眷我俩差着辈儿呢。不差辈儿也不成,当我跟孝阳侯似的,为了一句谶言娶亲戚,结果全家死光光。 皇帝回想起那句谶言,觉得毫无根据就是瞎扯淡,瞪了刘琰一眼更生气,你倒是愿意,怎么不问问朕愿意不愿意?我一青春美少年可不能给你吃了嫩草,越想越气,越气越窝火扭头不理几人。 冷场挺突然,孔融茫然不解,刘琰站在殿中胡思乱想,太过紧张加之水喝多了,一股尿意袭来捂着肚子请假。皇帝也习惯了,坐班当值不上五六趟厕所反倒奇怪,刘琰只能用皇帝身后御厕,没办法出去用公厕不方便,碰到记录起居的值班博士那乐子可大了。 御厕只有半帘遮挡,孔融跪在地上看的清楚听得明白,抬眼望向皇帝似乎再说:都到这地步了您还装啥呀?皇帝脸上微红实在懒得解释,不解释还不成,刚抬手又缓缓放下,算了越描越黑。 黄门进来唱喏尚书郎程昱求见,皇帝和孔融对视一眼都在奇怪,程昱只是六百石尚书郎没有加官,不但不能参与朝会,连平时进宫见皇帝的资格都没有,更不可能无诏擅入内朝。 没等皇帝询问程昱带着卫士大步进入:“郊迎一事陛下迟迟未曾批复,尚书台请国家即刻下诏。” 正月廿九曹操返回许县,虽然没能达成目的可毕竟拿下两县也算胜仗,司隶校尉丁冲建议举行凯旋仪式彰显功勋,请求皇帝和百官在许县南门迎接凯旋。 这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皇帝不可能也不愿意亲自出城迎接,但百官言辞汹汹反对声寥寥无几,皇帝只能拖着不回复。眼看日子近了,程昱等不及进宫来催促,还带着典军甲士意在恐吓,看架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你怎么敢,无诏擅入内廷?”孔融护住皇帝语气发虚,擅入内朝是大罪,轻则免官重则极刑,不过对方带着甲士,皇帝当然没有生命危险,其他官员就说不准了,程昱这人睚眦必报心黑手毒,惹恼了挨揍都是轻的。 “我当是谁,原来是孔文举。”程昱鼻孔出气声音不屑:“论经义逊兖州诸君,吞幽州而幽州乱,战黄巾而左右叛,士不足百谷不满万,凭几谈书城破身免,丧家之犬只会狺狺狂吠。” 程昱杀人诛心专抖落人家短处,孔融和边让齐名,辩论经义稍逊一筹,可举止潇洒知识面广博边让也自愧不如。 有一股幽州乱兵骚扰各处,孔融孤身劝阻安抚好之后,引军队反击一举击败乱军,当时习惯是吞并这些败军收归己用,孔融也这样做,真没料到,幽州军转眼又发动叛乱,这事不怪孔融,反反复复是家常便饭谁都遇到过。 就说打黄巾这件事,两军隔着涞水摆开阵势,正面相互冲杀打得有来有回,黄巾首领派出奇兵从两侧渡过涞水偷袭了后方城池,城池没有防备当时就被攻陷,孔融战后返回一看城丢了立刻傻眼,黄巾趁时从后逼上来,军队立刻散了,很多人还加入黄巾,碰这情况谁都没办法只能逃跑。 要说孔融能力确实有限,北海郡城像样的兵不到一百,府库存量不到一万石,袁谭来夺取北海孔融倒也淡定,坐在城头案几上读书谈笑风生安抚人心。光镇定没蛋用,实力差距明摆着,一顿乱箭打没了守军,还是那句话没辙只能逃跑。 孔融气的脸色煞白说不出话,你咋不讲我义救张俭,李膺赞誉有加,杨赐举荐出身,夺谒投劾这些光辉事迹?转念感叹对方有所依仗,哆哆嗦嗦让出空间,低下头不言不语。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低头就低头,反正也习惯了属于是轻车熟路。 程昱冷哼一声抽出早前拟好的圣旨:“请国家用玺。” 东汉正式场合称呼皇帝为国家,比如提起玉玺不能连用陛下要说国家,称国家用玺,普通时候可以称陛下,典礼时要喊万岁。 “玺在中宫。”皇帝开口搪塞,使眼色招呼中黄门去告诉伏皇后尽量拖延时间。 “不劳陛下。”程昱开口阻止,身后中宫宦官托着玉玺上前。 “你等放肆!谒者,谒者记录诸贼忤逆!”中黄门连喊数声才想起刘琰在厕所,能用御厕自然是圣眷恩泽有面子,可刘琰见不得光不敢出来。 程昱顿了下似乎有所忌惮,扫视一圈没见有谒者淡然一笑,走上前双眼直视皇帝:“请国家用玺。” 直视属于大不敬,不要说直视皇帝,下属直视上官也算冒犯,所谓低眉顺眼才是礼貌,上官若是计较丢官事小,名声也得臭大街。 皇帝环视左右,宦官噤若寒蝉,孔融缩头后退,身边没有一个人出头斥责程昱,一股惨意袭来,失落伴随无助连连后退。悔不当初怎么失了心来许昌,洛阳再艰难困苦也是自家地盘,就是饿死也比做傀儡任人欺辱强。 程昱步步紧逼声音越来越大,皇帝步步后退仅靠厕所边墙再也无处可躲,程昱扭头对中宫宦官使个眼色,宦官会意拿起玉玺按在诏书上。 一声娇呵便桶凌空扣下,程昱整个脑袋罩在便桶里,晃了晃又被飞来一脚蹬倒,刘琰冲过去还要再打,典军甲士反应过来一人一条臂膀架住,反手狠狠一扭摁倒在地。 这一脚踢得并不重,程昱甩开便桶大口喘气,摸着满身污秽让他近乎疯狂,闭着眼睛乱喊拿水来,要不是甲士没带武器一定亲手砍了这个家伙。 刘琰被制住嘴上不依不饶:“雷霆雨露具是天恩,你还不谢恩乱喊个球!” 中黄门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大喊一声跪,孔融来了精神第一个跪地大声谢恩。 程昱嘴里一股子咸味裹着浓重骚气,至于跪是不可能跪的,现在没那心情,只想赶紧离开去痛快洗个澡,至于那个家伙以后必须收拾,狠狠收拾。 程昱只是拱手便跑了,大殿内重回安静,诏书用过玉玺马上就会公布,皇帝出迎板上钉钉无法更改。 几案只剩下翻到的玉玺,露出下面一行小篆:大汉八征之宝。传国玉玺被袁术窃夺,现在这个是一件复制品,所谓八征指《尚书》记载国家八件大事,一曰食,二货,三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司寇,七曰宾,八为师。分别指粮食,商贸,祭祀,百姓,教育,治安,外交和军事。 真是莫大讽刺,不要讲八征皇帝连皇宫都出不去,能信任的人除了中黄门等及格小太监还有谁?都是为了自家显赫,没人在意皇室尊严。扭脸看到刘琰,刚才景象历历在目,还不如一个女人果决简直羞愧难当。 皇帝瞪着传国玉玺惨笑开口:“敷政悠悠百禄是遒,姑母,姑母你看,这还悠悠个球啊!” “陛下!”孔融稽首叩拜声音洪亮与方才判若两人:“请撤女官!” 刚才一番冲突,孔融总算明白过味儿,大概率是阴差阳错出了个女官,为了面子好看才养在宫里,其实是就近看管起来,跟好色搭不上半点关系,皇帝想把刘琰弄出去而已。 皇帝想骂人,表现都看在眼里,关键时刻还得是亲戚和宦官靠得住,这官不撤了,养着必须养着,女官怎么了?程昱大不敬你孔融管了吗?还不是刘琰给朕出口恶气。 到底万尊之躯年纪不大养气功夫了,忍了半晌皇帝缓缓开口:“卿且退,待朕思量。” 第36章 曹操回师 皇帝车驾仪仗称为卤薄,意思是军士持甲盾在前引导车驾依次通行,大驾则指皇帝本人,因此皇帝车驾出行合起来称做“大驾卤薄”。皇家出行需要帷幕挡街黄土净地,放过去还要鲜花着锦大驾卤薄,现在肯定是没那条件只能一切从简。 上午自宫门出发,皇帝车驾后紧随三公车驾,后续九卿带领百官依勋位高低排列行进,一千名军士分左右两边,射声校尉荀棐带领四百虎贲军,穿布衣手持木质戟柄行进在队伍左侧; 卫士令率领六百典军校尉营军士行进在右侧,与虎贲军手持木棍不同,典军营军士都是顶盔掼甲刀盾具在。 皇帝执意要刘琰随行,中常侍劝阻只换来一句无妨,刘琰是担忧的要命,按官制皇帝出行时散骑作为仪仗骑兵护卫左右,百官都知道有一个散骑,可不知道散骑是女官,孔融都谏言处死女官了,其他官员会不会也这么做? 当天刘琰出宫前和皇帝前后脚登上御驾,这个行为太出乎意料,御驾除了皇帝谁都不能上,宦官干着急不敢上去拽人,刘琰在里面和愕然的皇帝大眼瞪小眼里死活不出去。 时间不等人,耽误下去谁都担不起责任,车驾缓缓移动皇帝反而不急了:“与君王同乘是死罪。” “现在出去也是死罪。”刘琰也不着急了,上来之前就仔细琢磨过,等一切结束回到皇宫委屈巴巴哭一番准能糊弄过去。 皇帝嘴角微抬看穿一般:“汉官仪你算白抄,这许久班值也算白做。” 刘琰一愣,俄而一拍脑门儿颓然瘫软,起居郎官随侍皇帝记录一言一行,刚才上车时没有郎官在场因为是刘琰当值,给事谒者也负责记录起居,五经博士就等在皇宫里准备换班,等凯旋仪式结束回到皇宫正好碰上。 到时候看见刘琰从御驾上下来,刀笔无情准记录得明明白白:散骑给事谒者刘琰,与君王同乘忤逆僭越。不用等第二天,当场就会弹劾大逆不道意图刺王杀驾,不用多久,也许就在当天晚上御史台正式行文廷尉批捕,宗正寺除名,判个斩立决弃市三天。 真是百密一疏,刘琰满脸哭丧直接躺皇帝腿上:”死就死吧,好歹占一回便宜,皇帝便宜这辈子值了。“ 皇帝一时手足无措,这个亲戚倒想得开,便宜还占得挺大。 刘琰盯着皇帝双眼试探询问:“宫眷是不是就没罪了?” “想得美。”皇帝被气笑了,摇头叹气也是佩服这位心态:“现在下去还来得及。” “现在下去?那不全看见了?!” “谁像你如此胆大无礼?近处只有董卿,那丁斐看见又怎样?无人作证空口无凭,别忘了现下是你当值记录起居。” 司空曹操和司徒赵温都不在,三公车驾就是摆样子里面是空车,百官都跟在后面低头步行。整个卤薄队伍只有卫将军董承,典军校尉丁斐两人骑马护卫在皇帝车驾前,现在出去董承才不会说三道四,就算丁斐有意找茬儿也没用。 外面小兵倒是不少,可小兵的话不作数,这个时代讲究尊卑有序,即便打赢了官司平民小兵也有罪,参与就有罪毫无道理可言。所以位低见位高才会躬身低头目不斜视,不该看的不看该看的偷着看,反正问什么都是没看见。 起居注就在刘琰怀里,腰间刀笔写上没这回事,皇帝也说没这回事就是你看错了,就算空口白牙一定要纠缠,也是过嘴瘾毫无实际意义。 刘琰一下坐起来整理好发髻,掀起车帘一步跳下,抬手遮挡刺眼阳光,待稍微适应环视左右找到属于自己那匹空马,首次在公开场合露面,百官距离太远看不清刘琰样貌。御驾里突然跳出人来,皇帝透过车窗摆手,董承和丁斐略感诧异,既然皇帝默许两人都没有询问。 按常理,卫将军负责南北宫宿卫,整个千人卫队都该受卫将军掌控。目前形势变了,整个许县和宫殿宿卫实际负责人是典军校尉丁斐。 原先虎贲军都是跟随皇帝从关中过来的,到许县后反而免除宿卫职责,除了董承身边还留下几个,其他都跟着射声校尉驻扎在城内居民区旁边,干起了消防治安的事。消防治安自然不必用武器,甲胄被收缴,戟头被拔去变成木棍。由于这次行事匆忙,典军营任务繁重卤薄队伍人手不足才调虎贲来凑数。 虎贲与典军各自队伍泾渭分明,两下比较显示出虎贲军落魄了,都是大三辅和北三州甄选出的英雄,现在却只能拿木棍充当壮丁。刘琰是虎贲出身,背后有虎贲军白底红十字负章,这还是当初那位虎贲仆射的负章,虎贲出身是心底骄傲,眼见同僚如此境遇心中不免怅然。 临近城门百姓渐多,与往日冷清大相径庭,只见街道两旁人山人海,整个许县百姓被底层椽吏和仆役驱赶着集中到这里,随着卤薄行进人群有节奏的高喊“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服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咸狁于夷。” 开始还乱七八糟,椽吏不断挥手打着节拍,有喊错的百姓被仆役发现立刻召来一阵棍棒,很多人被打倒再没能爬起来。喊了好一会儿声音终于齐整,椽吏不再指挥,站到人群前面对着车队躬身行礼。 “喊得什么意思?”身旁董承询问刘琰。 “小雅出车,这一段颂扬统帅南仲战功赫赫。”刘琰小声解释,听到声音是女非男丁斐只是略了一眼没有理会。 “荀令君安排的不错,听说城外军士中有不少弩手,没有军令千万不要随意走动。”董承看似评论其实意有所指。 忽然一声孩子哭声自右边传来,仆役手拿大棒试图上前,引得人群一阵骚乱相互推搡,眼看就要冲撞护卫军士。丁斐迎声冲出,马蹄踏过一阵骨头碎裂声传来,孩子哭声戛然而止,不等丁斐举剑马头已被刘琰赶上来别住。 一个瘦弱妇人奋力冲出人群,跑得急了趔趄倒地,滚到抱马下抱起孩童,手掌擦拭冒出的血沫,狠狠闭上眼又立刻睁开,嘴唇颤抖眼泪止不住流下,抬头瞪着丁斐眼看要哭喊,身后两个仆役甩开大棒劈头砸下,那妇人瞬间脑浆迸裂。 跟上来的椽吏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惊扰圣驾死罪,死罪。” “收拾干净。”丁斐厉声吼完瞪了刘琰一眼回到队伍。 大棒是最有效的镇压手段,尸体是最骇人的警示标志,人群马上恢复秩序,赞歌继续高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仆役拖走两具尸体,撒上黄土只片刻血迹全部被掩盖,又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污秽只在光鲜之下,只见光鲜无人在意污秽。在百姓赞美声浪中,一个异常壮硕的汉子特别显眼,他跪在尸体前忍不住抽泣,迎上刘琰目光吓得浑身颤抖拖着尸首缩进人群。 车队行进到城门外缓缓停住,上万大军列成数个军阵,甲胄鲜明队列严整,大军之前曹操骑在马上,身边一众将领顶盔掼甲正在等待。 宦官挑起车帘,皇帝没有直接下车而是扭头寻找,刘琰紧走两步搀扶皇帝下车,两人慢慢的走向曹操,所有官员都远远跟在皇帝身后亦步亦趋。 皇帝走的很缓慢,身子微微发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走到曹操面前躬身开口:“为车骑将军贺。” “天佑大汉。”曹操坐在马上回话,身后众将也只是施礼没有跪拜。刘琰感觉手被皇帝狠狠一捏,心中了然鼓起勇气为曹操牵马,扯两下马却没动。 “闪开,曹车骑神威岂是尔可擅动?”皇帝声音中带着埋怨,伸手亲自牵马。 皇帝手在半空停了两次,曹操始终没有任何表示,良久皇帝面带微笑似乎做了决定,不再犹豫猛然探手搭上马缰绳。 曹操立刻翻身下马拱手施礼:“老臣何德行敢劳烦陛下牵马。” 说完跪地大礼参拜,皇帝伸手扶起脸上表情激动,喜悦似乎发自内心:“请卿归朝。” “老臣。。。。。。”曹操同样激动不已,君臣两臂相搀四目相对,仿佛万千话语难以言道,又有满心感激不可明说,真是一副君臣相知,肝胆相照共谱华章之意。 “爱卿。。。。。。” “陛下!”曹操可算是憋出眼泪,趁着感情到位就要大礼叩拜,皇帝紧忙扶主“爱卿功在当代,劳苦功高,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曹操重新拱手施礼,皇帝点头回应眼神中满是赞赏,是对功绩的承认,是对未来的期许,曹操抹了一把眼泪,撇下皇帝率领众将大踏步走向城门,一众迎接文武官员跪在两旁,随着脚步依次低头行礼。 行至荀彧身边止住脚步,曹操伸出手臂扶起:“后方全赖文若才有前方辉煌,辛苦文若。” 荀彧眼泪滚滚而落,颤抖着声音哽咽:“明公为国为民肝脑涂地,在下何惜身乎?” “真吾之张子。。。。。。”差点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曹操发觉失言立即改口:“文若之进善,不进不止。” 荀彧也是心下一颤,说我是张良那曹操是刘邦?真讲出来我是拒绝还是接受?忠臣人设好容易立起来接受是不可能的,拒绝很容易可是以后还怎么合作? 知道曹操暂时没忤逆的心思,就是得意忘形罢了,还好及时转移话题,相互尴尬一笑荀彧朝身后椽吏示意,数十面红旗举起迎风摇动,锣鼓喧天椽吏高声呐喊,无数麦饼抛起落下,隐约还有铜钱影子,民众忽然激动起来不断发出万胜的喊声。 不知谁喊了声:“万岁。”百姓为之一顿,曹操身后夏侯惇高举双臂:“万岁!” 紧接着曹操身后一众武将也高举双臂呐喊:“万岁!” 所有人也跟着声嘶力竭呐喊:“万岁!” 曹操满面红光,跑回皇帝跟前跪拜大喊:“万万岁!” 等到周围声音落下,曹操才起身率领众将走进城内。 皇帝低着头牙齿咬紧咯咯发出响声,手上用力越攥越紧,刘琰忍着疼不敢乱动,感受着皇帝异常冰冷的手,偷眼瞧向远方黑压压军士阵列,想到董承的警告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胜利的喜悦无法言表,欢庆持续两天,曹操下令给许县每名百姓分一张麦饼,共同分享这次伟大胜利带来的喜悦之情。值班时金祎告诉刘琰,实际上每户才能分一张,也只是限于司空府周边几百户人家。 “大司农就不管管吗?”殿外小房里,刘琰揉着站酸的小腿问道。 “公卿都是摆设,现在这事儿归司隶校尉。”金祎压低声音:“丁家。” 司隶校尉是丁冲,沛县丁家世代和曹家联姻,曹操父子正妻都是丁家人,曹操起家时家乡士族并不支持,只有丁家不离不弃,丁冲不但和曹操关系要好还是劝诱皇帝迁都许县的功臣。 曹操出兵后许昌实际兵权掌握在丁家手中,实质上丁曹两家共享军权,同时丁家也是曹操和谯沛士族和解的关键中介。 “陛下唤你过去。”中黄门进来招呼刘琰。 皇帝正在偏殿写字,见刘琰到了招手意思走近一些。 “卿很好,很好。”皇帝说完叫人拿出一件白色袍子和一条宽大的腰带。 皇帝指着小宦官手里白色袍子:“先皇所藏素地银丝暗绣翼马纹锦袍,乃川蜀云锦为底其上白银做丝暗绣飞马穿云纹,可惜先皇身形魁伟始终未曾穿过。” 白色看起来很柔和,比象牙白要浅,又不是白得发冷,细腻得无法形容。触感坠手又丝滑柔润如水一般,仿佛随时要从手指缝间流淌出去。面料上细若发丝的银线刺绣出一团团图案细腻而清晰,不待刘琰多看,中黄门又递上一条玉带覆盖在白袍上面。 “先皇所藏天青锦镶白玉云纹大带。此物珍贵之处不在云纹白玉而在天青色锦缎,不同与翠碧之色,成此雨过天晴冷素匀润之意极难,需入靛缸浅染苏木水盖之,套一次色便观一分意,盈一丝泛油缺半毫显枯,如此艰险侥幸并存,一石生丝方出此一段其余皆废。成此二物人多无用,始终只能两人挑经翻纬往复交织,日工不过寸许,即所谓寸锦寸金之说。” 光线略过玉带,白色玉璧镶嵌其上,镂空雕刻三分坚硬三分细腻三分柔和,剩余一分融入天青色蜀锦寻找不见。那蜀锦美得摄魂,恍恍如氤氲浮沉,蓝中透青青中泛绿,说不上具体什么颜色,泛泛有物细辨无痕,越是仔细看越是朦胧模糊,收回目光瞧不见细节,整条玉带又凝实起来。 刘琰惊讶点头欢喜的直咽口水,皇帝微微笑道:“甚宽大朕穿用不美,观先皇与卿身材相仿佛,特赠与卿。”说完指向屏风:“换来朕观。” 刘琰张大了嘴半响才喏喏说话:“御物至宝,臣不敢穿用。” “非冕服,常服而已,朕御赐穿来无妨。” 刘琰进到屏风里很快发现衣服有些瘦,干脆把内衣全部脱掉再直接套上,觉得还是不行,思来想去也没办法,最后还是尴尬地站在皇帝面前。 尽力含胸仍旧遮掩不住玲珑突起,皇帝面色也有些尴尬,本来还有话要讲也忘记该从何说起,一旁中黄门咳嗦两声圆场:“貌似有些紧,回去套上罩袍便好。” 皇帝借机转过身去不知对谁嗯了一声,中黄门站直身子对刘琰正色道:“刘散骑当妥善保管不可随意展示。” 第37章 大汉司徒 上 回到值房里交接,金祎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刘琰,愣了一会儿立刻跪地连连磕头施礼。 “你干嘛?”刘琰边躲避边摸了件罩袍套上。 “不是跪你,是跪陛下。”金祎声音有些哽咽:“真真羡煞我也。” ,目光盯着金祎那有些异常的神情,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一股羡慕、嫉妒之情在翻涌,还夹杂着些许酸楚之意,完成了交接事宜之后,急匆匆地朝着自己的小屋飞奔而去。 回到屋里琢磨着将这珍贵的御物藏匿到何处才妥当,无论放在哪里似乎都会被人轻易找到,不禁为此犯起了难,思来想去决定缝到枕头里安全些。 古人为了防止发髻不乱用硬枕小憩,夜间睡觉用的则是软枕,木质包绢或布匹包裹丝瓤,拆开软枕也很简单,拿起枕头拆开线角便露出其中木芯。 藏好玉带锦衣正在缝线,刘琬进来关严门径直冲过来,见到明晃晃一根钢针慌乱后退,见刘琰没有进一步动作才摇头讪笑几声:“做的漂亮。” 刘琬虽然是侯爵也不能随意进出宫禁,该是得了传诏面见皇帝顺便看望自己,刘琰点点头继续手中女红:“谢谢你来看我。” “你暴打程仲德许昌都传开了。”刘琬看了眼没怎么动的饭食,退后两步深深作揖:“当真羞愧,往昔只顾占便宜,关键时刻还得是我家威硕。” 刘琰苦笑摇头,传扬出去等于将人得罪死了,孔融都没乱动自己却乱出头,也是一时冲动说不后悔是假的。程昱是什么人多少有所耳闻,有谋略有胆量,行事果断心思缜密,可以说有大本事,私德就不敢恭维了,说是工于心计的小人都算抬举他。 颍阴有个刘翊刘子相,在长安任上计椽,后来升任陈留太守,上任之前散尽家财救济百姓,只留下一辆牛车独自赶去陈留赴任,出函谷关几百里有素不相识的士人死在路旁,心中不忍其曝尸荒野,卖掉车换一副棺材埋葬了那人,自己骑着牛继续上路。没走多远碰到一个人倒在路旁饥寒交迫,刘翊同情心再次泛滥,杀了牛解救对方,路过的人都劝阻别这么傻,刘翊却说:视没不救非志士——见死不救可不是有志向的人啊。 没有脚力两人相互搀扶蹒跚前行,路过的人没一个施以援手,吃光了剩下的肉,两人倒在路边活活饿死。这件事成了反面教材,没有人为善良感动,同情心成了愚蠢的代名词,这个世道心术不正才能飞黄腾达。王度和史路也为百姓考虑,结果还是底层末吏,所以说正人君子很难出头。 与刘琰一连愁苦不同,刘琬对程昱满是不屑:“一个尚书郎罢了,现在兖州不得势,过几日就该他怕得要命。”说罢站得笔直拱手:“赵司徒要见你。” “他想见就见?陛下同意吗?!”刘琰缩回角落连连摇头:“这里挺好我不出去。” “没有陛下首肯为兄也不会来通知。”刘琬面色得意:“赵司徒国家梁柱乃磊落大丈夫也,绝不会为难于你。”话音未落探身凑到跟前一脸煞有介事:“忠臣内庭消息难畅,沟通中外你便是适合之选,记住见过赵公之前你的身份不可暴露!” “疯了!干嘛不让金祎做。”刘琰才不管什么忠臣国家,放着金祎不用让自己跑腿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金家另有重任轻易不好出头,我们也没谁值得信任。” 刘琰指着自己鼻尖:“我?我值得信任吗?” 刘琬郑重点头,事实胜于雄辩,行动代表一切,扣便盆能说明值得信任。 “我还是冀州千人呢,出去不得给盯死吗?”刘琰还在找借口,这个活儿太冒险了,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你被盯住忠臣良将才好沟通内外。” 刘琰明白了,这是要声东击西,自己在明就是个样子吸引注意力罢了,至于谁真正负责串联那就不是该问的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骗小孩子把戏,曹操那边能人多着呢。再说了,你看看我的脸,出去不怕丢人吗?” “出行不坐车难道走路?盯梢都在远处看个大概,又不是跑面前来端你脸蛋儿细瞧。”可能是没吃东西就赶过来,刘琬说完拿起筷子吃起饭来。咀嚼两口有些难以下咽,扒拉碗里豉酱咸菜混合粟米饭心中一阵酸楚。 “我生了急病怕是无法成行。”刘琰说话有气无力,捂着肚子躺在床铺上哎呀哎呀呻吟。 “是陛下意思,对了赵司徒想观赏御赐之物,令你一定带去。”刘琬说完起身就走,心里发躁实在不敢再继续留在这里。 谒者隔一段时间会重新编排班直顺序,早晨拿到新表格发现连续几天都是空闲,心里没来由一阵恐慌。 下值碰到小黄门阻拦,对视对方眼神知道该来的总会到来,出宫之前先到侧殿准备,沐浴时狠狠搓了一遍去去晦气,又特意焚香反复祷告,上天神灵认识不认识求了个遍,此行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时间已经临近晌午,装好御赐锦袍玉带犹豫一阵,特意留下官服印信只穿了件粗布衣服,跟着小黄门出宫门上了马车。 刘琬在车里看到刘琰一身粗布便服要去见当朝司徒,立刻开口询问:“绶带呢?怎么没穿官服?” “我琢磨这样也好掩人耳目,不行我回去换?” 知道刘琰不想去,这就是拖时间的伎俩,回去借口官服找不到,拖延到黄昏就不必去了,刘琬比猴儿都精不会让她如愿。事急从权反正锦袍玉带都在,刘琬连说几个行字敲打车壁,马车缓缓开动起来。 坐着无聊刘琰掀起车帘领略许昌风貌,大白天街上也没什么人,零星几个都是乞丐躺在街边,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穿街过巷整齐划一,酒肆与小吃连排,成衣与鞋帽比邻。 路过一座黑漆四层高楼,三间一启正门大开四敞,丝绒铺路地板锃亮,宾朋高坐鼓瑟争鸣,门口匾额“君阁观道”四个大字,再想细看两厢已经远离。 这座建筑可不得了,单说正门就属僭越,所谓三间一启指的是大门连扇开启达到三座正房的宽度,这是亲王级别才能使用的大门,民间再怎么有背景也只能是如意门或者随墙门。 再说四层高楼接近十丈,高度超过皇宫所有建筑,站在顶楼整个许昌一览无余,也就这个时代没有望远镜,不然在家里偷偷数钱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君道阁,一日当万钱。”刘琬言语中流露出向往。 酒楼名字该是取自:内顺观道外扶教门,君子坐而观法。那也该叫观道阁,叫君道阁应该另有他意,想不出典故先不管名字,倒是这一日万钱令人惊异,现在的刘琰明白万钱是什么概念,摇摇头表示不信:“这么贵能有客人吗?” 刘琬握住刘琰小手来回抚摸,听到询问怅然感叹:“什么时候都不缺有钱人。” “你算有钱人吗?” “我?”刘琬扭脸看向窗外,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不愿意丢了面子一路沉默不再开口。 车夫说了声到了,司徒府邸正门倒是普通的如意门,墙边杂草丛生,整座大门灰锵锵显得很陈旧。仆役见了名剌恭敬领进门,三进院落对于三公之一的司徒来说显得很寒酸,水池干涸花园杂乱,处处透着陈旧。 沿路观察虽然看起来很旧但收拾得很整洁,看不到生活垃圾,路过窗框顺手一摸没有一丝尘垢,通过环境能看出性格,赵温该是个俭朴随和的老人家,一心高尚为公的清廉高官。刘琰一路始终低头小步快走,进入正厅见到须发花白的老者,坐在正中央目视前方,不用问正是当朝司徒,刘琰恭谨行以师礼,俯身跪在地上等着对方讲话。 赵温眯着眼睛并不急着讲话,沉默中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好一会儿眼皮抬起沉声开口:“为何冒充冀州千人。” “禀恩主。。。。。。” “莫提恩主。”赵温声音中充满怨气。 同行的刘琬有些困惑,事先说好的见一面认下恩举,现在听语气颇有责怪意味,抬眼看向刘琰,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两人同时摇头又同时点头,事已至此实话实说吧。 刘琰再次附身低头:“回司徒公,在下贪慕虚荣谎称千人实是不该。” “你倒坦诚。”赵温冷哼一声手掌轻拍,仆役捧上茶水摆在刘琰面前。 汉代流行煮茶,表面漂浮一点泡沫茶叶属于正常现象,因为还要加入生姜,橘皮因此没必要完全过滤,刘琰盯着眼前茶水,黑色漆杯红色勾画,茶水浮沫浑浊无底,一股熟悉的危机感袭来,身子随之轻微发抖。 “快奉上陛下御赐之物。”刘琬看到茶水莫名就急了,不顾礼仪尊卑主动要刘琰献宝。刘琰对于危险刘琰隐约有所察觉,刘琬开口霎时提醒,膝行到赵温跟前双手奉上锦袍玉带,对方接过时明显一顿。 刘琰刚要退回却听赵温语气温柔了许多:“且抬头。” 刘琰缓缓抬起头,面前老人年逾花甲须发花白,漆黑面庞满是风霜,剑眉半竖刚强自显,吊眼川纹不怒自威,眼中精光如炬慑得刘琰心中有所感应,不自觉脸色泛红低头躲避。 “汝为家中长女?生辰几何?” “长女,光和元年六八辰。” 赵温赵温强忍激动,问话时声音微微发颤:“何时得聘?” “初平三年。” 赵温精通《京氏易》越算心中越惊,不住小声叨念 “已成,已成。” 发觉失态尴尬一笑,缓和半晌朝身边一指:“坐。”说完拿起玉带自顾自观赏起来。 刘琬呼出口浊气,咽口唾沫随手拿起地上茶水要喝,赵温暗地里一直偷眼观瞧,眼看嘴唇要碰触茶杯立刻抬手制止:“汶阳侯先返,老夫自会送威硕回去。” “陛下语臣。。。。。。”刘琬说不出为什么内心再次紧张起来。 “汶阳侯!”赵温语气不容置疑,余光见到刘琰吓的身子一抖,语气又缓和下来:“老夫既为举主当需亲自考教一番,若陛下问起请君代为转告。” 刘琬无奈起身,一步三回头半响没走出门口,赵温厉声咳嗽双目怒视,探手一摆吓的刘琬转身就跑,踉跄几步消失在门外。 赵温观赏完玉带又拿起锦袍把玩,刘琰坐在一边始终低头不敢讲话,想到刚才那杯茶水心底越发恐慌,赵温连问两次才恍然抬头,对方眼神中流露一股热切,逐渐蔓延霎时笼罩周身,过来人一眼就知内里意味,刘琰面颊羞红低下头不知所措。 赵温微微一笑:“威硕莫慌,方才我问为何穿着如此简陋。” “回司徒公。。。。。。” “该称恩主。” “回恩主。。。。。。” “罢了,换来我看。”赵温将锦袍玉带递给刘琰。 借着换衣服的当口,赵温命令仆人在厅中铺好红色丝绸,不多时,俏影游移锦缎红绸,粉足落地款款轻移,纯洁锦缎难掩玲珑,一道天晴中分二皓,黑色瀑布随风飘摆,明眸皓齿横波涟漪。赵温看得如痴如醉,眼神呆滞走上前从上到下不住摩挲,享受柔腻连连点头,手拨腰肢缓缓转动,盯着玉带呢喃难得。 赵温把玩半晌,慢慢解下玉带捧在眼前似在观赏似在思索,许久嘴中柔声细语:“可会舞蹈。” “怕污恩主。” 赵温疑惑抬头却见刘琰满脸涨红微唇轻启:“翘袖。” “哦,确实不该舞。”赵温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起身走到门口扭头正色道:“晚间设宴,我俩促膝详谈。”说完捧着玉带满脸喜色步入后堂。 时值夜半,刘琰被带到司徒府密室,这里空间不大没有窗户,陈设很简单:一张床铺一组柜子单张茶几便没有其他。 不止陈设饭菜一样俭朴,青菜煮肉两荤两素,一壶老酒四根竹筷,坐在赵温对面看着面前美食不敢乱动,赵温夹一筷刘琰才跟着也吃一口。 刘琰拘谨赵温也不勉强,有一搭无一搭随意交谈:“应仲瑗处习得何业为擅?” “五经要义均有涉猎,不敢语擅粗通诗礼。” “君子不擅易,可惜,可惜。” 第38章 大汉司徒 下 赵家是蜀郡大族三世二公,赵温与其兄赵谦都师从马融。说起来马融一派属于古文经学,刘琰师从应劭,学历传承自李固属于今文经学,两者因为治学理念相悖因此相互不对付。不对付归不对付,都是儒生按辈分来讲赵温是应劭师叔,有师承有举恩在学问上教导调侃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儒士五经易为艰,《京氏易》本是冷门学问,当世研究此学不足一手之数,赵温可以说是其中大家,越是冷门越是孤高,越是孤高越是自负,自负便看不起其他周易传承。刘琰在避讳不敢讲实话,其实是应劭不擅长罢了,赵温因此起了孤芳自赏之心有感而发。 赵温谈话间语调随和其中不乏风趣幽默,同为师辈与当初在应劭处处严厉对比鲜明,慢慢的刘琰彻底放松下来,拿起酒杯喝一口突然觉得失礼,搁在嘴边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赵温探手托住酒杯慢慢抬起,待刘琰咕嘟咕嘟吞下和蔼微笑:“威硕可知何为大丈夫。” “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熄,此诚为大丈夫哉。” 赵温被小把戏逗的哈哈大笑,说出景公的话好引长辈出言教育,自己当然不会再说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笑了几声忽然止住,斟满酒杯递给刘琰,看着她一饮而尽,再次斟满连续五杯之后赵温满意点头。 “当日郊迎曹公慧眼如炬,为何至今没有为难与你?” 刘琰打着酒嗝摇头表示不知道。 赵温继续和颜悦色好像是和子女唠家常:“谒者加官散骑有何意义?” 这个刘琰知道,汉代外朝官员指宫廷外任职的官员,丞相及三公九卿等六百石以上的京官都称为外朝官。内朝官又叫中朝官,原本指为皇帝处理家务的官员,不只有宦官还有少府,太医等诸曹。 汉代外朝官中有三台,尚书台又叫中台,御史台叫宪台,谒者叫外台。刘琰是郎一级给事谒者,分属于九卿之一的光禄寺,原则上是外朝官。汉代外朝官员有加官名号就有出入宫廷的权利受诏随侍左右,这样就变成了内朝官。 赵温点头随即又摇头:“谒者当值需依班排序侍奉,你位列内朝居于宫中,不必随诏即可日夜常伴左右。” “我没有,陛下没有。”刘琰一下就紧张起来,曹操没动自己的原因可能就在这里,皇帝总是困在宫里难免生出病来,搞点花样恰好证明皇帝有心思玩。散骑既不是实职,传扬出去吃亏的也不是曹操,送个顺水人情罢了没有理由不允许。 “知道,知道。”赵温一边给刘琰斟满酒一边指着对面小腹:“其实也无妨,只是注意不要弄出动静,找机会我与吉平打声招呼。” 一口酒喷出溅了赵温满脸,刘琰紧忙起身过去擦拭:“恩主当面不敢隐瞒,我不是没想过,只是陛下确实无意。” 赵温被喷懵了随口应答:“陛下一直没有?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天天在要想早有了,陛下始终拿我当长辈。” 赵温揽住刘琰全身上下反复端详:“有这等本钱,日日随侍左右,若有心得圣眷轻而易举。” “据我观察陛下兴致非我,心里想着别的事。” “什么事?” “权利。” 赵温吸口凉气,良久面色缓和转而舒畅起来:“陛下天资聪颖,只因年幼阅历不足才被你察觉。”说完抱住刘琰眼鼻相临:“确实没有?” “天地良心确实没有!”刘琰抬起手赌咒发誓,这事儿可不敢乱说,没有就是没有。 香华漫起吐气如兰,混着酒香透着甜腻,赵温有些恍惚,晃动脑袋强忍住转移话题:“今后有何打算?” 刘琰茫然无措一阵叹息一声:“不知道啊,见不得光只能在宫里混迹。” “为何见不得光?” 刘琰被问住了,道理很直白真讲出来却不容易,半响才讷讷出声:“女骑官由来已久,女散骑。。。。。。这是正经官职啊。” 长信宫里训练些体格健壮的宫女骑马打球,平日里跟皇帝打闹玩耍,便于区分其他宫女称作女骑,归中宫属令管理,多些赏赐俸禄而已并不是正经官职。 自古以来就有女官,其中汉代就有女尚书,开始女尚书只是传递奏折之类,东汉外戚专权皇帝多是幼年继承大统,皇后为了方便干预朝政,往来方便的女尚书职责才重起来,逐渐演变成内朝尚书台。 到了汉灵帝当朝,乳母赵娆掌管女尚书权势极大,当时各部门出具行文都要女尚书批阅。为此名臣陈蕃大加批驳,联合整个朝堂取缔了女尚书。陈蕃没有选择拔草除根,留下赵娆呆在宫里,结果打蛇不死自遗其害,辛亥事变赵娆害死士人领袖陈蕃,这件事教训太深刻,自此女人作朝官就此成了忌讳。 散骑本是闲职,可偏偏加官可以在宫中行走,同时身兼谒者,掌行文典奏事还有谏言权,怎么看都是现实版女尚书,只是从伺候中宫皇后变成直属皇帝。单就祸乱宫闱也就罢了,就担忧搞出什么朝政归还,现在好容易安生下来,士族可不想再出什么乱子。 平心而论现在挺好,傀儡皇帝符合所有的人意愿,就算换掉曹操这朝政也不能归还皇家,赵温啧啧两声:“职务确实尴尬,若无圣眷便没了退路,年深日久难免惹出祸端。” 有一个孔融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皇帝有意思收入后宫还算好办,抵挡不住舆论压力可以不要官位当嫔妃。可皇帝没那意思,拖延下去丢官是小,有赵娆例子在前士大夫们会赶尽杀绝聊以泄愤。 刘琰连连点头,脸上红润褪去肉眼可见越发惨白,脚下冰面随时可能碎裂,下面就是无底深渊掉下去骨头渣都不剩。不能再犹豫了,起身挣脱怀抱伏地哀求:“恩主救我。” 赵温漫不经心喝酒吃菜,等到时候差不多才开口:“离开内廷愁云自然消散。” 刘琰真不想走这一步,好容易得的俸禄说没就没,人家当朝司徒这样讲就代表无路可走,咬咬牙心道罢了,反正白来的官位保命要紧:“明日入宫辞官。” 赵温故作诧异表情:“谁讲要你辞官?大好前程怎么不要?来我幕府兼官,保留原职仍可宫内行走。” 屋内霎时落针可闻,煮熟的鸭子从锅里飞出,跑不多远又步履蹒跚的走回来,说不出的惊喜道不明道感动交汇在一起,刘琰不敢置信,张口欲言话到嘴边支支吾吾:“这可能吗?” 赵温笑意渐浓:“有什么不可能?谁能说什么?谁敢说什么?”戏谑一般手指轻刮刘琰鼻尖小声说道:“到了这个位置你就不是你了,别嫌老夫讲话难听,莫说男女,就算阿猫阿狗也没人会质疑。” 维护皇权等于维护秩序,秩序意味着士族掌握权利和占有财富的合法性。可以使阴谋,可以耍手段,甚至可以更换皇帝,但必须保证秩序不能被随意打乱,这就是规则。刘琰官位任命程序正常,朝堂公认已经颁布天下,你可以私底下说这是皇家的恶趣味,也可以偷偷嘲笑百官有眼无珠,孔融都不敢在朝会上公开指摘,只能私底下向皇帝谏言。 既成事实只好将错就错,谁说就是将士族脸面扫尽,门生天下的袁家派女人奉章?着名大儒应劭收了个女弟子?堂堂帝王文武百官都是睁眼瞎?除非实力足够或者利益够大,贸然去挑战规则后果没人承担得起。 换个角度,现在天下都乱成什么样了,到处都是灾民,到处都在打仗,或是各扫门前雪或者是争权夺利,有班昭先例在前女子做官不稀奇,别整天腻在皇帝身边就不是女尚书,腐儒们没闲心管不会理睬。 刘琰稍微思考眼神一亮,说不准是皇帝联合赵温给自己找的退路,曹操没有追究的意思,公卿大臣与其触霉头不如权当看不见,想到这里还有一丝心虚端起酒杯试探开口:“您说我可以人前显贵?” 赵温呵呵笑起来,抬手面前虚指:“小鬼,哪会如此容易。” 司徒幕府掌管天下民政,统领太仆寺,大鸿胪兼管廷尉,公务繁多错综复杂,不比皇宫可以说没有一个岗位是闲职。两千石散骑不能从椽吏干起,去了就是主官。民政无小事,一丁点错误逐层传导下去就是攸关百姓生死的滔天祸事。 话说到这里赵温不免考教:“听闻做过乡佐又行走内廷,如何为官姑且一言。” 那乡佐就是吃空饷没坐过一天班,宫里大事小情有金祎帮衬,起居注纯粹是文字游戏,翻来覆去就那些场面话。翻肠倒肚想起卢毓,虞翻这个徒弟人小鬼大,平日里没少留心族中大人交流,隐约想起曾经讲过其中诀窍。 也不管对不对刘琰有话直说,为官者首在明白权利是什么,权利是谁授予,成为官员的一刻便与授予者形成羁绊,成为其中一员荣辱与共。其后官员的使命是保证当权者的利益,使国家繁荣是维护统治的手段之一,明白了这一点才能以民为本,心系百姓,方能政通人和。如果在维护统治和百姓兴旺之间取舍,合格的官员应该选择前者,而后安抚百姓维持秩序稳定。 赵温歪头半响,缓缓伸出手托起刘琰下颚,盯着一双湛蓝目不转睛:“谁讲给你?” “我,我自己瞎琢磨。” 国家繁荣是维护统治的手段之一,这是赵温多少年才弄明白的道理,震惊于对方小小年纪参透了顶层本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白了就是这个道理,你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才能统治下去,子孙后代才能一直做人上人。 关键就是尺度的把握,顶层与底层的区别就是占有资源不同,资源多就能世世代代赢在起跑线上,所以要最大限度压榨百姓积累财富,又得让世人看不出来,这需要经验,很丰富的经验,刘琰具备文化基础理解了本质,欠缺的就是经验。 赵温来了兴趣,思索一番决定继续挖掘,这小脑袋瓜里兴许还有什么好东西:“你还没讲如何做官?” 刘琰呃了声:“听懂上级的安排,做对该做的公事,按原则纠正错误,讲百姓想听的话。” 赵温再次震惊,泛泛之谈果然缺少经验,但是,经验在这四句话面前微不足道。维护顶层集团的利益,上级让做的才是做该做的事,方向正确实施中出现差错不要紧,因为按原则纠正错误,保证自身不会遭到过分处罚,免职换个地方继续当官,过几年老子又回来了。 对上维护顶层利益,对下讲百姓想听的话,教百姓该学的知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认真听取底层声音,改不改另说态度才关键。让天下认为官场清明,顶层心念国家,底层有希望才会一代一代当牛做马,真按所言执行当真能做个合格的好官。 虚无缥缈的谶纬不足以下定决心,可交流一番却认为捡到了宝贝,赵温不再犹豫面色肃然正襟危坐:“人不欺狗欺,难保谁不开眼。”说完眼神玩味举杯与刘琰相碰。 刘琰紧抿双唇一口喝干杯中酒,挣脱怀抱跪伏在地:“一切交与恩主。” “凭恩举还不够。” “全凭恩主定夺。” 赵温道一声好,长身而起:“愿为老夫义女否?” 古今都一样,干女儿不仅是字面意义,刘琰有些茫然一时不知所措。 “不急。”赵温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素纱襌衣:“愿舞否?” 刘琰手捧襌衣额头细汗淋漓,只要迈出去再也不能回头,想到过去结伴厮杀,战场豪气早已逝去;想到应劭谆谆教诲,贞节忠烈抵不住现实冲击;恶狠狠咬牙褪去衣衫,泪眼朦胧中一道身影冲过,金色宝马俊朗骑士手中铜锤高高扬起。此时悔恨交织不甘,羞愧夹杂愤怒,无奈与绝望并存,再也无法抑制蜷缩在地痛哭流涕。 撕心裂肺嚎哭令赵温双手微颤,面色因兴奋而涨得通红,快速收起襌衣连说几个好字,揽起刘琰抱入怀中,擦去涕泪摩挲把玩,眼光贪婪尽显嘴中不住赞赏:“难得,难得。” 第39章 司徒门生 上 赵温长子赵彦自幼便是同辈翘楚,品学兼优文体两开花,通博五经之外双臂有千斤之力,硬弓连开十几次不喘粗气,博士出身顺风顺水现任尚书郎辅佐朝政,剩下几个儿女不成器,都和发妻留在蜀郡操持产业。 汉代官员除了休沐日都住在衙门里,赵温为国家做了一辈子贡献,制度上有规定各方面都给予特殊照顾。儿子正值壮年可没这待遇,公事繁忙休沐才会回家,即便回家也是半夜,第二天早早赶去尚书台坐班,父子见一面实属不易。 一个侍妾几个老仆,不大的宅院显得冷清,平日里赵温早就睡下了,今天格外高兴,美人作伴推杯换盏,喝的兴起跑到院子里唱起歌来,一曲歌罢返回密室刘琰先醉倒了。 美人酣睡酥胸半露,酒香醇冽混着汗腻酸酪味道让人欲罢不能,密室中赵温蹙眉来回踱步,奋力以拳击掌强压欲望,叫来侍妾好生照顾,返回寝室反复琢磨总觉得有所忽略,突然想起竟然没给对方测算。 起身点起命灯,树形命灯分三层每层三盏,贱一富三贵五侯七,测算平民点燃最下一层,测算富贵点燃至二层。赵温点燃六盏刚要开始测算,一股阴风划过命灯火苗骤然腾起,瞬间引燃第三层。 第九盏似亮非亮火苗犹如风中残烛一般,微弱得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但它却偏偏如此倔强,死活不肯熄灭。时而微微闪烁一下,透露出一丝光亮,可紧接着便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光芒只是昙花一现。 就这般周而复始,火苗一会儿恢复了一点生气,熊熊燃烧起来,照亮周围一小片空间;然而没多久,它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似的,再度变得暗淡无光,只能苟延残喘地挣扎着,不甘心就此消失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赵温神情愕然瞪着命灯火苗,反复对照时辰确实无半点差错,火光仍在不可人为干预,翻出书来查找确认,遵照刘琰生辰八字坐南朝北,那双蓝色眸子眼前激荡,心中兀自一喜抬手掷爻:贵女为巽体象金木,与坤飞伏于类为马,居应诸侯利用宾王,从起镇星升主亢位。 赵温度点头该是如此,转向东方起手再投一爻:积阴荡阳木入金乡,与离飞伏于类为鼎,木巽于火见乎坎险,从起镇星转主奎位。 赵温哦了声表示明了,生逢乱世有个三灾六厄很正常,估计和哪家傻小子不清不楚,不知道在孝阳侯生前还是死后,转向西方继续投爻:世应得位受性见隔,与坎飞伏亨鼎之兆,金玉之弦降入姤处,暗不分位从起太阴。 注定飞黄腾达一辈子,情殇泛滥帮忙的人还不少,赵温不免泛酸怅然若失望向户外,漆黑夜色不见一点月光,走到窗前探头望天,浓云蔽月凉风袭来浑身一冷紧忙缩回房内。 没有月亮也有办法,从时辰上大致能判断方位,先朝向东南觉得不妥,转身朝西南还是觉得不放心,干脆背北面南投掷爻,一爻杂乱无序,赵温脸色狐疑再次投掷,仍旧杂乱无章没一点头绪。 赵温急了不管方位坐南朝北大力摔出一爻:龙现于辰建已至极,西北分野阴阳相战,土临火来金木渐微,六四九五从起荧惑。 皇帝还在天下仍是汉家,卦象龙建极是几个意思?西北通常指代胡人,这胡人要来打天下吗?第三句话更是诡异,后汉是火德,就算要变天也该是土德取代火德,可话里说的明白,土临火来一起取代金木,天下有金木什么事?怎么火德还要和土德一起来取代? 那是土德胜利还是火德成功?或者说划分南北华夏分裂?最后一句话解释得通透,土德火德分别代表法统和正统一决胜负,从起荧惑预示战争持续不断,天下大难万民十不存一,最后六四篡夺九五,华夏到底还是要被胡虏同化。 此时命灯突然无风自灭,周遭陷入一片黑暗,赵温收起挂爻不敢再算,方才每一句话都如重锤击打,每一句话都预示大灾难,当然不会相信这些屁话,胡人土鸡瓦狗怎么可能来中原逐鹿神器?有些事不是普通人该知晓,这是上天拿恐怖预警罢了,同时命灯熄灭也是在警告不要试图窥探天机。 冒出念头难道和刘琰有关?随即不屑摇头,一个微末小人物而已,可能是皇室血脉浓郁才会出现九盏命灯,很多亲王也是第九盏火苗微弱。至于预警也好解释,多半刚才哪一步方位搞错了,或者今日算得太多惹怒上天。 辗转难眠直到黎明才睡下,仿佛深处混沌,明知是梦却怎样都无法醒来,身体不受控制跌跌撞撞走到一处,四周昏暗只头顶一轮光晕,摊开手掌露出一枚铜钱,上书青龙五铢四个字。 赵温仔细回忆不记得有青龙年号,再说钱上也不铸年号,正在狐疑钱被抛出,不等细看脑中浮现出字来:雷居泽上,时不移道三公归魂,同于未济君命臣终。 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擦去额头冷汗,梦中是《京氏易》卦象,雷居泽上兑下震上,这是归妹卦,与普通周易不同,京氏易中归妹解释说兑少女震长男,少女匹长男气非合也。对赵温这个层次的人来说凶卦无妨,有很多方法可解。 后两句也好理解,大道长存三公会永远存在,赵温就是三公之一的司徒,此生官运长存无疑是一句吉利话;如果不能同时成功君王有命臣子会听从,这是君君臣臣的常理,成功就破了常理,是注定不该成功还是成功会破坏常理?这到底是什么寓意? 后两句都不算坏,可三段话前后关连就显蹊跷,如果说接受归妹导致官运长存君臣和谐,那凶卦就该接受,可刘琰凶到什么程度还未可知。万一自己承受不起。。。。。。 赵温起身一阵恍惚,心下奇怪这梦到底如何解释,仔细思量又摇头否定,有昨晚教训可不敢再卜算。心底里倾向接受凶卦,为官多年始终是孤臣,就因为是孤臣躲过很多利益纠葛,成也孤臣败也孤臣,有史以来根基最弱的三公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混迹官场半生,年愈花甲也是累了,最希望稳稳当当平安致仕,三公归魂诱惑力太大,潜意识不自觉找理由,忽然想出否极泰来四个字,万事自有因果,没有坏不会生好,不吃糠不会觉得肉香,一拍脑门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打定主意就按照套路继续行动,手书一封密信送去冀州:那人自称是冀州千人,被曹操发觉有所怀疑,现在盯的紧不方便杀;再写一封奏折陈述最近公务情况,末了隐晦告诉皇帝交代的事已然办妥,就是出了点意外,一激动收作义女请皇帝谅解。 下午赵温领着刘琰出门,同乘一车赵温不说去哪儿刘琰也不敢问,周围异常安静,偶尔能见到百姓满头是血,爬到临街店铺柱子后面躲避。古代没有人敢拦街喊冤,前方仆役手拿大棒开路,闲杂人等无论是否有意,敢挡在车前一棍打过去死活不管。 马车奔驰沿途景色一闪而过,偶尔几声哀叫转瞬即逝。下了马车一栋红漆建筑数了数足有四层高,门口匾额“君阁观道”四个大字,这次刘琰看清了,两箱门柱左书“望太一兮掩息”右写“纡余辔兮自休”。 见刘琰望着匾额面带不悦,赵温开解道:“商贾无才,不辩上下随性断章,自娱自嬉恍不知耻,君子故虑也。” 没文化的生意人就这副德行,觉得寓意绝妙就挂起来,全然不顾上下文,更不知道作者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坦白说这栋高楼确实雄伟,近在眼前工艺和细节更显震撼,令人好奇其中光景,尽力不去想整篇赋文,跟在赵温身后走进大堂。 整栋楼下宽上窄呈梯形,一层是间大厅堂,楼体四个面分别叫正背和两山,两山有楼梯通往上层,这叫楼身内转周匝回廊。 “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刚进门一身锦缎袍子略微发福的中年店家领头,十几个小斯列队迎接,引得大厅内食客纷纷侧目,有人就要上前寒暄都被赵温眼神制止。 不用赵温讲话,侍从冷眼扫视周围对着店家开口:“顶楼。” 整栋建筑外面看是四层,其中第二层被隐藏起来,若无指引无法找到楼梯,这也有讲究,叫明四暗五。登上顶楼走廊尽头一扇朱红色双开大门,走近门口隐约传来丝竹与呼和声。 走进门内眼前一片金光闪烁,十六根红色梁柱环绕,黄金雕花铺满柱体,半空悬挂大小三十二盏彩灯,光照金碧,辉煌耀眼。内蓝外白两层绸缎幕帘遮挡门窗,阳光透过薄薄绸缎洒进房中,氤氲光线弥漫阵阵雾霭,如梦似幻,仙境一般。四角高架铜炉放置几盆炭火,引烟壁管被炭火炙烤得红彤彤,整间厅堂暖洋洋舒服。 此时房间坐满了人,肥头大耳袒胸露乳年纪都不小,有的搂着绝色女子不住调笑,有的品尝小茶几上的干果时不时砸上一口酒,身边十几岁模样的少女乖巧跪在身侧,时不时仰头张嘴吞咽什么东西。 靠边摆放一张超长筵席,后面墙挂匾额“宣游列宿,顺极彷徉”八个字,看到匾额又让刘琰心中一突,暗中吐槽这老板只知道王褒吗?开酒店做生意用这赋真的好吗? 进门抬脚刚要继续走,被赵温拉住示意看看脚下,刘琰咽了口唾沫这也太奢侈了,怪不得进门就感觉异样,整个地面被铺了厚厚一层丝绒垫子,丝光华美一尘不染,穿鞋上去一脚一个灰印子,丢人不说就怕要赔店家钱。 紧忙脱鞋抬脚扯下袜子,尴尬笑笑放在一旁侍女手里,盯着侍女身上华美锦缎犹豫片刻,学着赵温吐出三个字:“扔了吧。” 大厅中原本还在叫嚣,随着赵温缓步入内霎时间鸦雀无声,赵温走到正中咳嗽一声,所有人慌乱起身,到处都是踩踏,到处传出哀嚎,等到全部夺门而去,寂静厅堂内只剩下赵温刘琰两人。 “都是谁呀?”借着店家收拾的机会刘琰悄悄询问。 “想是官员富户,老夫一个不认得。” 见刘琰伸出大指赵温只是微笑,等到收拾停当筵席重新摆放在正中,两人隔着长长筵席坐在两头,都有一名裸身少女跪在身侧。 菜品往来穿梭筵席逐渐摆满,瞅着满满登登上百样菜品轻易不敢动筷子,学着赵温样子举起面前最近一个玻璃杯喝两口发觉是淡盐水,那边赵温已经吐到身旁侍女手中盆内,刘琰脸色通红紧忙漱几口也吐进盆里。 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轻手轻脚走近耳语几句,见赵温点头转身出去,不多时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躬身进入。 年轻人长衫素雅,衣袂飘然,如同丈量过一般,从容不迫每一步都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短一寸,面容白皙三缕短髯更显儒雅之气,风度翩翩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先对赵温深施一礼口称恩主,转身对着刘琰也躬身施礼:“在下祢衡正平,斗胆聆听尊家名讳。” 动作优雅自然毫无矫揉造作之感,陡然见到陌生面孔刘琰还不适应,问及姓名一时语塞,正踌躇间赵温随意挥挥手:“告诉他。” “刘琰字威硕。”刘琰沉着嗓子说完,赵温呵呵一笑接口:“大汉散骑,给事谒者。” 祢衡刚才还在微笑,听到官位突然抬头脸色变得震惊,发觉失态又立刻低下口称恕罪。 赵温好似故意使得祢衡尴尬,非要对方说道出个理由:“你有何罪?” 祢衡从震惊中恢复笑意,抬脚边走边诵:“眉生柳叶字一齐,善睐嫣然笑靥栖,皓齿红唇息若麝,柔肌玉骨寸莲移。” 刘琰掰着手指头脱口而出:“好严谨的格律。” 文章当以气主,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至,追求抒发情感和韵味,不能被格律限制了个性,当你纠结格律时就犯了大错,不自觉陷入索然寡味的窠臼。 “当以感与韵胜,格律小道不可纠结。”赵温还觉得这小调勉强算可以,格律太严谨登不得大雅之堂,看到刘琰皱眉头思索,兴许是怕受了影响今后写文章追求格律骈丽,兴许是不喜欢如此露骨,一拍桌子大喝一声:“狗样东西还不滚出去!” “干嘛赶出去?” “看你似乎不喜欢。” 刘琰蹙眉不悦立时反问:“我看是你不喜欢吧?我觉得挺好,快吃饭吧我都饿了。” 第40章 长者伎俩 上 和司徒公讲话没大没小全然不顾体统,祢衡都惊呆了,闹不清这位刘散骑什么背景。扭头看向赵温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心下了然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 此时祢衡晃晃脑袋满脸堆笑走到刘琰身侧,指着宴席菜品从最近处开始介绍:“宾之初筵左右秩秩,酒既和旨饮则孔偕,此五饮四醪正暗合此意。” 祢衡偷换了概念,汉人五饮是水、浆、酒,醴和酏,分别指井水、清米酒、果酒、甜酒和粘稠的米酒,通过饮用先后顺序反映出等级高低。 现在席面上总共不下九种,有酒有奶看不到一点水的影子,祢衡可不管许多,说是五饮就是五饮:碎步缓移指一种劝一杯,青梅甘蔗酒爽口甘香,青瓜椰子奶醇美香甜,蜂蜜牛奶黏糯馋人,炭烧羊奶热烈浓郁,杨梅酸奶解腻助醒;开胃完毕再浅尝四醪:烫黍酒炽烈浓香,热稻酒火辣甘甜,温秫酒温润适口,冰米酒酸甜凛冽。 细品之下各有特色,奶香浓郁入口温润,酒味绵长甘冽刺喉,先奶后酒回味无穷果然舒服,祢衡最后重新舀了一口酸奶递上,刘琰砸吧砸吧嘴嗯了声不住点头。 祢衡从角落拿来一小盅奶水:“务必品尝。” 奶水表面一层薄薄的浮膜,白色中泛着淡淡的黄色,凑到鼻尖闻了闻,说不出的熟悉道不明的感动,刘琰浅尝一口甜甜糯糯非常奇特,再喝一口心里泛喜:“竟如此美妙。” “仙汁哩。”祢衡示意喝光,也不再多解释接过小盅藏回角落,对着筵席一个一个指点:“这是八点心,八蜜饯,八干果。少吃,开胃即可。” 筵席太长刘琰站起来跟着祢衡左抓一把右拿一块,塞得猛了噎住嗓子,抄起牛奶咕嘟咕嘟就喝。其中干果碎饼最好吃,用瓜子仁,花生碎,芝麻,核桃碎,杏仁碎,葡萄干辅以金银花,菊花,玫瑰花混合糖浆压制成薄饼状,咀嚼脆爽满口留香。 想问装点儿拿走行不行,话到嘴边却连着食物一道咽回去了,祢衡本想让刘琰不必跟着,只需要一个眼神侍女就会代为夹菜,赵温却笑吟吟走上来,推开祢衡带走到筵席中央:“此龙旗十乘,分五菜五汤。” 刘琰一个一个看去都不认识,好在有赵温介绍,所谓龙旗就是十种飞禽,用炭火烧烤酱焖蒸煮,鹌鹑、鸭掌、雉颈,鸡脯、雁腿、雉翅做菜;另外鸽皮,雉舌,鹅肝,燕窝,飞龙掺蔬菜花朵或做清汤或调浓羹。 “这飞龙乃肃慎贡品,宫里都吃不到。”祢衡插嘴时机很巧妙,没有打扰赵温给美人喂食。 “这鸽皮只取腋下一点儿,汤鲜肉美妙不可言。” “冰糖燕窝辅以鲜花。。。。。。” “冬季有鲜花?”刘琰猛灌一口喝干盅里燕窝,嘴中抿动柔糯间似有植物脉络。 赵温擦去刘琰嘴边汁水:“温室栽培,一盅燕窝一瓮花,一瓮鲜花一户家。” “什么意思?”刘琰似懂非懂,祢衡抢先解释:“区区一户全年出产而已。” “你说我这一盅就是五口之家全年收成?!” 祢衡暗道一句哪里来的土鳖柴火妞儿,面上却没表现出半分:“相比飞龙已经很便宜喽。” 接下来是”洋洋陶陶”分五凉五热。 签烤羊舌,酱焖熊掌,蒸煮彘肩,醋蒸笋斑,烤整羊腿;酱拼牛鞭,凉拌兽筋,酱鹿耳尖,酱鹿筋碎,凉拌肚丝,花拌鲮鲤。 看着刘琰拿牛鞭当做普通筋类大口咀嚼,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赵温心情别提多舒畅了,也不去点破免得佳人难堪,拉着手溜达到筵席最后“束薪终鲜”面前,这里也分五菜五汤: 蒜蒸鳝段,清蒸河蟹,香蒸甲鱼,蒸大白虾,野菜蒸鲤鱼,蒸鲟肚丝;牡丹刀鲚羹,豆腐凤鲚羹,山珍鳗鱼羹,清水鳅鱼汤,奶油蛤蜊汤; “少吃点奶油那只是调味,鱼才稀罕。”祢衡不断劝吃心中笃定这是个边地来的粗人,刘琰不知道对方鄙视,满眼全是佳肴目不转睛盯着筵席,这夹一口那挑一块,明明已经有了饱意总还想吃,怎么都吃不够。 “得花多少钱?”吃着一桌子几十道,菜刘琰打了个饱嗝想起来问问价钱,傻子也看得出这一桌子价值不菲。 “人活着要是在乎钱那该多么悲哀。”祢衡手捋胡须面色凝重,仿佛是说中心事一般,刘琰默默看向周围,美女舞蹈伴随鼓瑟琴声,金碧辉煌酒池肉林中神情逐渐恍惚。 祢衡手端巴掌大一个小巧漆盘,里面肉丁肉条穿成串:“玉圆葡萄雀儿修,极为难得。” 刘琰拿起一串,上部几枚圆粒似野葡萄,下部一根肉筋样子弯曲成半圆,串成一串表面皱皱巴巴。看似干巴吃着软糯,嚼几口像是生肉用盐卤过,秋秋弹弹滑滑嫩嫩,越吃越上瘾一会儿就吃光了。 “这一盘要百金。” “什么!?”刘琰简直难以置信,巴掌大一小盘肉就得一万钱?什么肉这么贵,天上真龙还是地上麒麟? “这还是托司徒公的福,店家赔本送人情,他人想吃都没有哩!” “卖一万钱还赔本?啥肉啊?” 祢衡低头掩口轻笑:“鲜吃才叫世间至美,奈何司徒公不许与你享受,还是我偷偷弄来,尊家切莫张扬。” “安心,我谁都不告诉。” “想不想每日都如此活。”祢衡依旧自言自语,刘琰想了一阵讷讷开口:“想。” “没有平白无故的富贵,也没有自天而至的恩赏,人这短暂一生啊,总得付出些什么。”祢衡说话声音很小,刘琰还是听的很清楚,面色一垮低下头沉默不语。 “龌龊!”赵温伸手一耳光打翻祢衡,搂住刘琰轻声解释:“切莫多想,普通饭食罢了。” “这也算普通饭食?四世三公都吃不上,皇帝更别想。”刘琰和皇帝一起吃过御膳,别说皇帝连袁绍都吃不上。 “足下眼界也就如此了。”祢衡揉着腮帮子小声嘟囔,被赵温眼神一瞄低下头去不敢出声。 “想着将你抬一抬,职高位重往后少不得这类场合。”赵温轻抿酒杯说得云淡风轻。 不必辞去内朝官已经是走了大运,以后进司徒幕府随便安排个位置就很知足,听赵温意思居然还能再抬举,刘琰觉得不可思议:“抬?抬哪去?” “来日我亲自入宫讨圣旨,你以内朝职过司徒幕府行走。”赵温慢走两步在几个职务中斟酌选择,须臾直视刘琰语气不容辩驳:“就黄阁主薄吧,是苦了些,年轻人嘛就得多锻炼。” 汉代三公府衙大门漆成黄色,以黄阁代称三公因此得名黄阁主薄,铜印黄绶秩六百石,属于正式朝廷命官实权职务,尚书郎也才六百石,这个晋升速度确实算高抬。司徒、司空、太尉都可以设立黄阁主簿一职。除了与其他主薄一样主管幕府审计,文档,起草文件以外,保管印章,负责书记都属于份内工作. 平日常侍三公左右,说白了就是三公的贴身秘书。别以为秘书很闲,三公贴身秘书不是一般辛苦,承上启下所有材料都汇总在黄阁主薄处,随时会成为上官的出气筒,同僚眼睛时刻盯着一点毛病就给举报上去,汗珠子掉地摔八掰还得不着一句好听话。 “我,我没做过呀,我什么都不会呀。”刘琰确实没底,这个工作相当繁重,主簿虽然人多但是工作每人都需经手一遍,就为了防止错漏。黄阁主薄职责还是最后一步整理归纳,就论每日整理文档,审计出入两项就够忙死人了。 “我会安排少史,你无需会任何事。”赵温刚说完,祢衡爬过来神情跃跃欲试。 赵温走到祢衡身前伸出脚,祢衡咧嘴一乐爬上去双手托起脚在头顶放稳。 “无数人在下想方设法登顶,只为一个头筹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高梯只有一座,登高观景者不过寥寥几人。”说话间看向脚底祢衡嗤笑出声:“一朝怀刺名动天下,因何拜入我门?” 不等祢衡回答赵温脚下用力:“户篇与金布论有几处重复,试论一处冲突何在。” 祢衡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律法条文椽吏才看,他一向瞧不起椽吏只读经义,被当场询问根本回答不出,赵温继续开口:“万军月食几何,年费需多少民夫转运。” 祢衡一言不发,半响双肩微微耸动小声抽泣起来,赵温摇头嗤笑出声:“为官必经椽吏,其所必修汝却不晓得,有傲骨有虚名能吠会咬,不过条好狗而已。” 说完不再理会祢衡,几步走到刘琰身前面色和蔼:“有名无实,只能夸夸其谈吟诗作赋,怎会名动天下?怎会万人仰慕?” “不必做什么,两年左右,谒者仆射比千石班亚九卿,记住这只是你的起点。”赵温双臂平举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追随老夫,公卿也不是终点。” 所谓公卿可不简单是说三公九卿,三公因为时代不同名称不一样,基本上是指三空或太尉。九卿范围就大很多,凡朝会在大殿上两千石京官都可以算作九卿之列。但严格意义上讲九卿不能算作公卿,大汉公卿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堂上朝官,就是两千石以上有朝会资格的京官;二就是必须封侯,赵温就是大汉司徒江南亭侯,真正公卿。 刘琰彻底懵了脱口而出:“我能封侯?!” “旁人当然做不到,但老夫可以。”赵温说完自顾自吃喝起来,刘琰怔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祢衡忽然急了抬头指向刘琰:“她也不会!怎的就能直接做官?怎的能为公卿!” 刘琰几步跑上去一脚踢翻祢衡,顺手揪起对方衣领一嘴巴甩过去:“大汉散骑,两千石怎就做不得幕职官!” 不怪刘琰发火,两千石内朝官入幕职算是屈尊,大好前途你一个布衣白身竟敢指责,不揍废都算留情面。 祢衡一副彻底豁出去的样子,梗着脖子直视刘琰大喊:“大汉没有女官!” “现在有了。”刘琰松开祢衡回头嫣然一笑:“爹?” 赵温微笑招手:“我儿来身边坐。” 此时几名侍女开始更换菜品,刘琰再次吃惊:“怎么全换了,咱俩吃不完的。”刚说完想起祢衡的话,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扭脸望去:“正平什么背景?” 赵温嘴角冷冷嘁出声:“中产支脉,算不上单家。” 单家泛指贫寒出身,在家乡没有背景,进不得乡学,没有推荐拜不得名师,俗话讲不能与乡里共沉浮。不想一辈子种地就只能自学,人到中年把家里吃空才明白,寒门无贵子靠知识无法改变命运,草根出身没有背景,求学无门这条路走不通。 中产之家就不一样,属于大家族支脉旁系,小有浮财和宗族血脉不远,求告上门宗族多少会帮衬一二,进得乡学有人推荐能够拜访名师,如祢衡一般本身才智出群,半只脚能够踏入主流圈子。 踏入圈子依旧处于边缘,还得靠个人努力,人情世故关系网络建立完成,也是人到暮年做了一辈子椽吏,运气好下一代继续争气,兴许可以逐级迈入高阶门槛。往往几代人努力刚看到希望,一场劫难打回原形,大浪淘沙几多家族没来得及显名就此没落。 “从我令史做起,年轻人就该多历练。”刘琰只顾逐个品酒,讲话时正眼都没瞄。 祢衡瞪大眼睛直勾勾看向赵温,情绪复杂迷失又夹杂些许困惑,更多的是不解,委实不敢相信自身判断,俄而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眼光中似在询问。 赵温点头嗯了声,是肯定也是赞同:“待我儿诰身至,你可去黄阁报到。”说罢,玩味一笑摇头虚指前方:“小鬼。” 刘琰看出来套路无所谓,甚至由衷欣慰,小伎俩再看不出来才让人担忧,利益绑在一起还是聪明些更好。 了结了祢衡目光又被新上菜品吸引,又是各种新奇令人目不暇接,赵温余光瞧着刘琰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呵呵笑道:“要不找些杂碎玩闹一下?” 很快刘琰就知道赵温口中杂碎是什么了,十几个衣衫鲜丽的豪门富户被叫到顶楼,赵温当众介绍刘琰,人人听的满脸震惊,没有一个窃窃私语相互询问。也不道身份名姓一个接一个敬酒,嘴中满是溢美之词,有人高歌有人唱和,有人舞蹈有人拍手。 筵席长桌被挪到墙边,众人聚在中央载歌载舞,刘琰酒劲上头,倒在赵温怀里眉开眼笑,头顶就是宣游列宿,顺极彷徉八字匾额。 太阳西沉天色接近傍晚,不知谁跪地喊了声:“相偕万年!” 跟着所有人都跪地一起高喊万年,刘琰咧开嘴呵呵傻笑,揽住赵温脖颈眉眼弯成月牙:“这些狗杂碎。。。。。。” 不知道刘琰是故意还是真醉,从方才表现看这一步已无必要,赵温说不上什么心态,想表现一番颐指气使,在佳人面前抖微风。 “都滚出去。”赵温看向众人面带寒霜,语气异常冰冷,众人惊讶片刻看出不似玩笑,全部起身落荒而逃。 “你醉了,我带你去休息。” 第42章 长者伎俩 中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半梦半醒闻到香气,醒来微微睁眼扫视周围,房间不大内壁全部用绸缎包裹,身下床垫极为柔软。窗外天色已明想是到了次日上午,屋内依旧灯火通明,一名俏丽女子在一旁拨弄香炉。 见人醒来女子端来蜜水,用银勺喂进刘琰嘴里,刘琰喝了几口坐起身立刻慌乱起来,顺着女子眼神看向身侧,衣服玉带整整齐齐摆在枕边。仔细看了半晌确实无误,这才定下心来。 刘琰摆手让那女子不要再给喂蜜水糕饼:“赵司徒呢?” “白日入宫答对,傍晚来为当今刘散骑举办酒宴,公卿只要不当值都会到场。” 刘琰一时间目瞪口呆,许久才倒回床上望着屋梁发愣。不知躺了多久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女子已经不见,起身走到墙边解手,檀香木便盆错了一层金边。随手敲打身旁墙壁,发现是一处幕帘,掀起幕帘一条走廊出现在眼前。 走廊很短前方一处转弯,经过转弯楼梯螺旋而下,远处黑漆漆没有灯火,刘琰看得心虚不敢再走,刚返回房间就听到敲门声响起,门外呼唤酒宴就要开始,赵司徒一会儿要过来亲自相请。 酒宴换成更大一间厅堂,富丽程度更甚之前,里面站满男男女女好像在等待什么,三五成群都在窃窃私语。 赵温拉着刘琰走到正中,在一片惊异目光中赵温拱手环顾一圈:“诸位光临实乃老夫荣幸,趁此良宵先为诸公介绍。”说着看向刘琰:“给事谒者敕封散骑,刘琰刘威硕。” “哎呀,哎呀。这,这不是。。。。。。”底下轰一声炸开锅一般,纷纷起身聚拢过来,不住对刘琰指指点点。 远处一声干咳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没人指挥自觉按照身份排序站好,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啊吼吼,恰似仙子,哦,淑人君子。” 随着话音众人让开一条通路,华袍老者满脸横肉肥头大耳,身材圆滚滚肉嘟嘟,在一群美女簇拥下迈着方步,一双腿却显得略细,像一只烤熟的肥鸡走过来。 “鄙人汝南张喜。”老者长身施礼眼光始终不离刘琰,瞥见一旁赵温面色不善干咳两声:“您就是赵司徒所举良人吧?” 刘琰躬身施礼,知道这位是前司空,虽然是白身不过既然能进这里想来背景不凡,千万要小心应对。 “刚抬举她黄阁主薄差事,明日一早即入幕府坐班,往后还请诸公多多照拂。”赵温顿了顿拱手环顾一圈:“这二来嘛,老夫已认作义女,今日请诸公一来做个见证。” 女官当朝已经够震撼,还要进幕府担当要职,这些人不是堂上公卿就是各部主官,最近一点风声都没有,整个厅堂鸦雀无声,都在思索这里面有什么关节。 赵温接下来的话像一颗炸弹丢进,人群霎时轰然爆发,古代社会讲究宗族势力,正规认干亲要录入族谱,基本上和亲生没什么区别,如果干女儿家族势力庞大,甚至有干爹的财产继承权。 义女不会随便认,除非有特殊情感或者两个家族纠葛极深,认下干亲两个家族就会按照正常亲戚关系走动,就算是绑在一起了。 人群都在小声嘀咕相互询问,不知是谁随口问了句散骑背景,众人目光齐刷刷聚拢在刘琰身上,赵温呵呵一笑:“汉昌宗室,其兄护乌桓校尉刘威阔。” 轰隆一阵骚动,汉昌特指中山王一家宗室,不用想一定是王室支脉,兄妹具为两千石,哥哥还是打赢公孙瓒的军阀,当朝司徒认这门亲戚倒也讲的过去。亲戚这事儿过去了,女官死灰复燃又被提起来,只不过几句话过后再没了声音,司徒都不在意咱跟着操什么心。 “你可真舍得,为何不任侍曹,累坏了心疼的还是自己。”一个花白头发老者走过来看向刘琰笑道:“鄙人弘农杨众,缺少史可以找我,我弘农杨氏别的不敢说就是隽才多。” 这位是现任鸿都祭酒蓩亭侯杨众,听应劭讲过,当初汉灵帝开设鸿都学门,只为与太学并立争锋。鸿都学门分书、文、牍、律四科,书就是虫篆,文就是小说,牍就是篆刻,律是音乐。 此学校是中国古代第一所专科学校,老师分直讲,典学,博士,博士以上算作官员依次为掌佐,掌教,司业等职,老师为官统称为鸿都文学,校长叫鸿都祭酒。学生称为弟子,弟子品学兼优经老师举荐可以留校任助教。 鸿都学门收费极为昂贵,能进这个圈子学习前途不可限量,在里面教书的全是豪族大儒,校长一定会加侍中衔。刘琰不想得罪这帮人,听到对方当面说到用人,只好偷眼瞄向赵温不敢随意接话。 赵温自然出手打圆场:“德祖是你家翘楚,本欲相邀,奈何怕耽误举孝廉,再说少史位低责重。。。。。。” 杨众抬手打断:“举孝廉自有运作不会耽误,年轻人嘛应该多历练,再说内史也不会只有一人。”说完眼神瞄向刘琰:“黄阁主薄可不一般,所谓一通百通,只需按部就班熟悉便可,此后官场再无难处。” 司徒幕府掌管国家田地、人口、教育,同时监管太仆寺,鸿胪寺和廷尉。权力非常大,黄阁主薄作为贴身秘书对整个幕府运转可以说了如指掌,做好这个工作等于其他任何职位都能信手拈来。 事情有好就有坏,任务重责任大,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就是不得了的麻烦。通常没有背景不可能坐到这个位子上,有背景意味着有操作空间,出了事不怕,找个背锅的就行,主薄少史就是不二之选。 杨众说得明白,你家刘琰想镀金我家杨修要实习,俩人都不能背锅,你得再找个阿猫阿狗。至于杨众说的侍曹相当于办公室主任,司徒这里没有轻松活儿,就看怎么比,侍曹虽然事情也不少但相对黄阁主薄还是很轻松。 赵温略微思索:“鸿都学门名动天下,老夫也想沾些润泽。” 杨众蹙眉俄而讪笑离去,赵温明显找借口不想接纳杨修,鸿都学门没有招收女学员名额,有班昭先例杨众硬安排进去也没什么,无非混两节课给个文凭罢了。杨众不怕别的,学生到底还是要集体上课,就怕这位胸大无脑最多认识几个字,临场考教诗文吓尿了裤子,那人就丢大发了。 张喜凑到杨众身边低声调侃:“冲那脸蛋儿也不是不行。” “空长个好面相,大傻个子可不是我的菜。”杨众瞥嘴哼了一声,刘琰生的溜肩肥臀人高马大,这样子不符合当代崇尚病弱娇小的审美,杨众家里娇妻美妾有的是,刘琰女官身份太敏感犯不上饥不择食。 只见一人高额阔面花白长髯浓密及胸,一样的古铜色皮肤加上眉眼与赵温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只是这身材差距颇大,赵温身材壮硕修长,此人五短身材挺着圆滚滚大肚子,与上半身比起来下半身显得很短。 两条手臂却极为粗壮,凭经验猜测这副手臂应该是长久练习开硬弓所致,这不奇怪,汉代学霸同时也是体育尖子生。这人走起路像极了一只大黑猩猩,听他口称父亲,不用问就知道是赵温长子尚书郎赵彦。 “您就是那位抠门儿的虎贲吧。”赵彦站在刘琰身侧悄声开口。 他不说刘琰都忘记了,当初赵彦属官来馆驿送诰身,自己没钱答对,只好拿刘馥摔碎的玉牌凑合,想不到堂堂尚书郎还记得这岔儿,人家开口总得解释,刘琰歪头苦笑:“固贫矣,台阁海涵。” “好好讲话,你该称兄长,我就不明白家父怎么就看上你了?” 刘琰两手微微一摊:”我也不知道啊,您就别难为我了。“ “讲软话没用,孝敬是规矩,记得以后补上。” 刘琰暗自叹息,爹看得上不代表家里也认可,赵彦明显看不上自己,以后使绊子那可防不胜防。 杨众走了接着又是几位公卿上前:“台阁侍中韩斌恨识君晚。” “台阁侍中郭浦久闻大名。” “司隶校尉丁冲仰慕君久矣。” “御史中丞董芬喜见尊颜。” 剩下估计是没有单独见礼的资格,都站在原地对着刘琰施礼,到这里开场算是完事,随着一声开筵众人各自端起酒杯。 张喜眼神一亮起身快步取过两杯酒端到刘琰面前递出,自己高举另一杯环顾四周:“祝子寿!” 在场众人跟着一饮而尽,等美女斟满再次举杯:“再祝子!” 众公卿一起高喊:“高第!” 刚放下酒杯谁料没完,开场要敬酒两轮,赵温当先一杯,有资格近前的公卿一个接一个上前再次敬酒。干一杯众人齐吼一声高第,赵彦最后一个碰杯后所有人同时举杯,刘琰不敢含糊跟着大家杯中酒一饮而尽。 到这里才算开场结束,所有人才算放松下来三五成群吃喝交谈,这会儿赵温不断应酬抽不出身了,刘琰觉得这样也好,学着公卿扯过一个侍女走到筵席边,想吃什么嗯一声侍女就给夹到口里。 从谁家碎了碗碟到天下大势交谈话题什么都有,走到哪里都乱哄哄想不听都不行,此时郭浦大步走出筵席,手端酒杯朗声开口:“当今朝廷初定,我辈辅佐天子安定庶民,国之重在农事,农之重在水利。此前赵尚书视察河道,现状堪忧啊。” “郭尚书所言极是,经年战乱颍川人力本就不足,冬日正是徭役之期结果民壮都去操练,春耕在即河道整饬刻不容缓,奈何无人可用。”尚书韩斌也站出来讲出话来义正言辞。 “不是以工代役征发城镇住户出力吗?”不知谁喊了一句。 “说的好!”丁冲站出来大咧咧开口:“尚书台征发两万劳力却只批复十万金,河堤谒者每日叫苦,两个月下来早已无力支撑。” 刘琰不由低呼出声,金是重量单位不是讲黄金,一金百钱十万金就是一千万五铢钱,如果是铜料不足的劣钱,三千万五千万甚至更多都有可能。从大司农那里支取拿粮食用作报酬花不多少钱,两万民夫别说两个月全家老小吃一年都没问题。就算直接发钱,老百姓买粮食支持三个月那肯定也够,话说回来放着国库低价粮不用却发钱,不会这么傻吧。 “不止如此,民夫吃不饱还要养家,耽误治河事小造成民变谁来负责!” “军训不比居家必须吃饱,各处军屯都在要粮食,我大司农也是捉襟见肘。”大司农起身对周围躬身施礼,他说的也有道理粮食就那么多凭空变不出来,众人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不怪大司农,只恨寒门竖子推三阻四!”有人一声高喝如巨石落死水,引得底下群情激奋。 “整日不干正事偏与我等作对!” “罔谈什么唯才是举,竖子心中无有家国全是个人利益。” “完全是祸乱朝纲!安定得来不易为何非要破坏团结?” “大乱在即宜速不宜迟,在下提议联名上书申请拨款以安黎民。”郭浦拿出拟好的卷轴,上面已经签好尚书赵彦和郭浦两人名字。 “大丈夫当为国出力,上安朝廷社稷,下谢百姓黎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韩斌慷慨出言甩动袍袖上前署名。 “我位列公卿身为侯爵,关键时刻当为民请命。”丁冲接着署名。 “感公为国为民一片赤诚,虽不才也颇知忠义二字。”公卿们一个接一个上去署名,大司农和普通官员都坐在原地没动。 耳边传来低语似乎是几人在小声交谈:“知道百姓平日吃食吗?民夫也吃那些。” “不会是菜饼吧?” “若是菜饼某还讲什么?是泥饼,掺泥巴的饼子。” 刘琰双眼瞪看着眼前一切,没人是傻子这一切太明显了,大司农为什么没署名,不是他知道根本没用多少粮食不敢签名。刘琰在皇帝身边这么久,知道大司农刚接替上任,他不署名只是没有资格参与罢了。 想到那些掺了土的野菜饼,不知有多少钱被截留被私分,不必去现场调查,这里谁署名谁就有份。转念一想不信这些人胆子这么大,如此明显的贪污瓜分就不怕被人揭发? 赵彦拿着卷轴走到刘琰面前:“散骑为官为公为民,现下可愿署名?” 没有署名的人神情艳羡目光灼热,赵温顾不得应酬紧走几步挡住儿子:“乱弹琴!” “呦呵,不知散骑书势如何啊?”杨众笑嘻嘻凑过来横插一嘴。 “能与圣上谈经论诗,学问大着哩。”赵彦面色淡然,怎么看都不像故意让人出丑,可刘琰一时也想不出他目的何在。 赵温转身挡住杨众:“我儿年纪尚小。。。。。。” 杨众长长欸了一声:“不让她参与署名,只是好奇散骑挥翰书帖,不会只是识得几个大字吧?”说完摊手环顾周围,有杨众起头不少人出言附和。 杨众冷哼一声收敛笑容,随手抓过侍女扯脱衣衫露出光滑脊背:“写来与诸君一论。” 第43章 长者伎俩 下 刘琰有求学背景只有赵温等寥寥几人知晓,应劭专攻法学诗词歌赋并不擅长,现在这场合该写诗辞应景,赵温就怕刘琰写一篇申论出来,不管写的好与不好,都算作文化底蕴不够,是没有修养的表现。 此时人群表情各异,有人翘首企盼,有人幸灾乐祸,更多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场面不能总僵持下去,赵温做了最坏的打算:“诗辞皆可重在笔意。” 刘琰微微点头,拿起笔沉吟片刻一蹴而就: 珪琰千年皓色栖,鸿鹄万里苦鸣稀。柔香笑靥随天意,翘袖折腰扮粉衣。妙笔磅礴君子器,淋漓碎墨素洁肌。一朝旦有扶摇起,授紫怀金九命旗。 刘琰字写大了,沿着侍女脊背一路写到下身,舔舐笔头沿着开合处落款完毕。随着赵彦唱念出口全场寂静无声,倒不是诗文写得多好,关键是一笔字体似曾相识,外露蚕头燕尾内藏俊秀纤柔,字迹转折开合连带细微之处个人特征浓厚。 杨众眉头紧皱笔迹越看越熟悉,呆立半响猛然抬头:“敢问威硕,《汉官仪》四五两卷出自你手笔?” ,平仄太严显得很拘谨,有孤平或者至少末句改成三平调会更贴近当下,时间仓促对仗也不工整,似乎还有改动的余地,刘琰还在琢磨,听耳畔问话随口回答:“最后三卷有一半也是我誊抄。”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杨众发觉刘琰心不在焉,眯起眼睛一字一顿。 “民不可使,由之知之。”刘琰下意识讲完忽然意识到什么,瞬间寒毛乍起后退两步,脸色吓的煞白哆哆嗦嗦解释:“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根本不给反应时间,杨众抢前半步:“毋友不如己者?” 这句话出自《学而第一》,本段原文是: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有三种解释,其一联系上下文解释:人以忠信为本,不要和不如(以忠信为交友标准)自己的人交朋友,有了过错(交错朋友)不要惧怕改正。 其二各句成三部分单独解释:君子以忠信为本。不要以为其他人不如自己。有了过错不要怕改正。 其三以中庸之法引申解释意义,最大限度扩展孔子的哲学含意:行事以忠信为主,不要结交(知趣不投,志向不同)的人,有了过错不要惧怕改正。 第二种解释能完善孔子伟岸形象,从任何一个角度都找不出人格上的弱点,体现孔总的广博胸襟:要看到别人的长处,少关心短处,君子有包容之心,儒家推己及人,不友不如己者则天下无友矣。 而第三种解释急近功利,将儒家抬高到文明层次,同时又不失中庸之道,可以说类似以近代哲学技巧,用辩证的方法解释古文经典。 很遗憾刘琰没接触过后两种解释,今派可不照顾孔子的伟岸形象,直接照书上下文联系,该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古派会解释:不友不如己者则天下无友矣。按今派理论直接讲过则勿惮改,间接认可第一种解释。 实际上杨众挖了个坑,前两种都不必讲,要回答也很简单就三个字:主忠信。我不说改不改的话,也不跟你咬文嚼字,我直接上升道德层面,君子以忠信为本,其他的事如何处理你自己琢磨,这才是最正确,最符合中庸之道的答案——什么事都不讲透,显得高深莫测。 管宁割席就是直来直去的教训,世人都对管宁高尚德行推崇备至,结果华歆仕途顺畅,管宁到死还是一个隐士,不是不想出来做官,人情世故搞不明白道德再高尚有什么用?就算是出来做官也就是个吉祥物罢了。 能出席司徒筵席都是人精,看刘琰支支吾吾的样子就明白其中原委,打击杨彪这件事赵温出了大力,杨众这是借机会找茬儿。事不关己都冷眼看热闹,大多数人可怜应劭混的太惨,没想到今派没落成这幅样子,找不到徒弟连女孩子都收。 杨众面色红润透光眼神精芒毕露,贪婪神情仿佛找到不得了的宝物一般,欺身上前攥紧刘琰手腕:“威硕莫怕,今时不同往日,早已没了学术之争。” “要我说应仲瑗也忒小心眼儿,李子坚都没五十年了,什么古学今学大大方方传呗,怕我等找他麻烦怎的?”张喜摇头晃脑走到近前大发感慨。 “要说这诗,也不愧是泰山一脉。”董芬适时打岔,轻摇团扇笑意连连:“泰山重文章轻辞赋所谓务实避虚,念白抑扬,顿挫如登阶之难,唱喏铿锵,对仗出骈偶之俗,且句句押韵当真苦了谱曲之人啊。” “散骑怕是不通音律。”丁冲说完一众公卿哈哈大笑。 “音律也当与时俱进,古来诗辞与当今乐府已然不同。”赵彦上来打圆场,看向刘琰多出不少和善。师从应劭当世唯一,这样的妹妹当算长脸,虽说平仄确实诘屈落了下乘,可换个角度想,能写诗到底是件美事。 杨众手里慢慢摩挲感受细腻:“句末都压本韵,你到痛快,却不知太多太密太小气,这平仄也工整得过了头,因形害意不可取。师承所限不怪你,入我门来当秘授弘农精华。” 赵温上前分开两人,杨众还想去抓却被挡住。 看着刘琰躲远杨众摇摇头,声音压得很低:“你早知道是不是?开个价儿吧,我弘农不够还有河内。” 赵温听到河内两个字微微一颤,转瞬目光凝重一脸坚定:“至宝无价。” 杨众余光瞄向刘琰,笑容越来越盛:“无妨,不就是鸿都学位嘛,我现在做主入书科。” “杨德祖随时可以来,凭我等交情鸿都学位就不必了,免得让人闲话是交易。” 杨众微笑摆手:“你不就是如此打算嘛,各插一脚大家安好。” “老夫现在改主意了。” 杨众思索一阵明白过来:“因为在下方才言到河内?” 两人目光对视眼神交流,不必讲话全在不言中,杨众看了眼刘琰赶紧扭头,抑制不住贪婪欲念又让他依依不舍,踌躇半响才转身离开,边走嘴里边念叨:“咱们来日方长。” “竖子!”赵温转头对儿子低声怒喝,手动了几下始终没有抬起。 “儿只是想抬举她,确实没料到引出如此麻烦。” “莫要推卸给她。”赵温言辞逐渐缓和紧紧抱住刘琰似乎怕被抢走:“老夫位极人臣已别无所求,你若孝便帮为父守好。” 赵彦经过刘琰身边一脸无辜:“你该找机会说明白。”顿了顿哀叹一声:“都怪为兄。” “我闯大祸了。”刘琰一脸生无可恋,作为内门弟子应劭反复强调绝对不可以暴露。 借用论语话说就是攻乎异端,斯害己也。这句话今古就有意义相反的不同解释,其实对于孔子今古两派几乎没有哪个地方没有分歧。今派解释这句话是,攻击小道是有害的事情,善与人同其害自止。古文一派主张解释成:攻击异端祸害就消除了,研究异端则非常有害。 这里的核心是对不同观点和诸子百家的态度,今派说成小道有可观者焉,抱以宽容。古派则称为异端邪说,不但要消灭更不能接触。 不是说今派海纳百川有多宽容,今派开宗伊始就先天不足,祖师李固死的太早,五十三岁人就没了,出生比他还早的古派祖师马融却高寿八十七。要命的是李固因反对梁翼被杀死,整个家族门生都受到牵连,导致今派传承遭到惨重打击。 古派持续发展逐渐占据话语权,传承稳固人数众多自然要打击其他派别,今派始终弱小到现在几乎绝迹,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到处树敌。包容只是生存之道,换做今派繁盛古派没落,今派会一样往死里整其他学说。 应劭是靠着成名早,家族有背景势力庞大因此没人敢动他,而且应氏几代人主要成就都在法学上,属于技术型人才,不乱来没必要动他。钻研法学没个三年五载难入门,刘琰五经都只学了个七八,法学一项没来得及深入接触就跑出来了。 “应仲瑗与你都多虑了,放心没什么大不了,都在向钱看谁还在乎学术之争?”赵温轻轻抚摸刘琰后背,眼光中怨念一闪即逝:“院中有骏马,何不下去玩玩也好散心。” 赵彦一路小跑跟在两人后面下楼,到了院子中果然三匹骏马在厩中吃草。 赵温抬手淡然笑道:“随意选取。” 一匹红色骏马最为神骏,尤其是配饰让人眼光发亮:“白银马镫,可真有钱。” 赵彦嗤笑一声:“这算什么,西域贩来大宛马都配纯金马镫。” “不就是纯金嘛,我家便桶也是纯金。”刘琰嘴硬却心中发虚,不是因为谎称袁熙器具属于自家,是袁绍家有黄金器具不假,可绝大部分家产都在洛阳被董卓夺了,要论有钱还是比不上京城显贵。 赵彦笑意微不可察:“黄金确实普通,莫非你家也有大宛马?” “我男人有,算了,马能值几个钱。”刘琰心情低落起来,不该拿钱和他相提并论,钱和人之间她肯定毫不犹豫选人。隐约中有个念头让刘琰心底发寒,选人可能因为钱还不够多。 “还行吧,大宛马五千金,肃慎马一千金,幽州马五百金,都是足秤五铢钱。”赵彦说的风轻云淡,刘琰却不免咋舌,手上猛拍面前马鞍:“这马要五万好钱?!在我们幽州买十匹随便挑!辛苦点儿去乌桓人那儿换一群还能省不少钱。” 事实如此不假,可现实就是现实,赵彦耸肩摊手:“这是底价,大家争抢只会更贵,这里可是中原,不出好马。” 刘琰翻身上马:“以后我就贩马了,等发达了大宛马不好说,肃慎马我挑匹最好的送你。” 赵彦死死抓住马缰绳,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慢点!慢点!院子里遛一遛即可,为兄为你牵马,莫要抽鞭子。” 刘琰有些莫名感动,这才是当哥的样子,有心纵马驰骋想一想还是算了,这时赵温上前拉开儿子,昂首看向院外:“我儿,纵情驰骋去吧。” 看儿子急了赵温附耳几句,赵彦面色惊异,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看着刘琰远去赵彦不免担心,对赵温躬身开口:“就怕逃入宫去,要不我唤人跟着?” 赵温深深望向远方背影一甩袍袖:“必定归来。” 出了君道阁一路奔驰,沿途不管何人远远见了那马纷纷躲藏,如同躲避瘟疫一般,骏马越跑越快,过了十几个街口瞧见皇宫大门才驻马停住。刘琰翻身下马朝皇宫走几步,拳头攥紧松开,再攥紧再松开,咬紧牙关迈开大步没走多远踉跄跪倒在地,泪水扑簌簌落到土里消失不见。 一阵报时鼓声响过刘琰浑身一颤,站起身回到马前摸起银马镫,心脏剧烈跳动,粗重喘息传入耳畔。过了好久扭头凝望一眼皇宫大门,翻身上马原路返回观道阁。一路绝尘不恨路远只恨马慢,赵彦正在门口焦急等待,刘琰看了眼他也不打招呼,跳下马背快步进入院落。只见赵温满脸笑意站在院子当中,那份从容那份淡定如早有料到一般。 四周高墙铁门关闭,再入牢笼刘琰心中反而有些欣喜,走到近前低头说道:“真是好马。” “就这匹吧。”赵温话音刚落,身边君道阁主事躬身上前拿出文书就要落笔。 刘琰一把抓住观道阁主事:“不要,不要了。” “何必拘泥,怕是过段时日你便看不上喽。”刘琰死活不让买下来,赵温也不执着呵呵笑着大步离去。 回到顶楼侍女们正在更换新的菜品,张喜走上来埋怨:“藏哪里耍去了?大家都在找你。” “观散骑跑马。”赵温朗声开口生怕别人听不到。 公卿们都安静下来朝刘琰看去,丁冲大步走来声似洪钟:“不会真是冀州千人?” “千人算什么,易侯的七斿旗就是她亲手夺得。”赵温毫不掩饰得意。 “公孙瓒的北斗军旗?!”杨众推开人群,几步走到刘琰身前上下打量,嘴角不住抽动根本不相信。 “战报就在尚书台,是咱们自己渠道假不了,不光是夺旗,哎,你们有空真该去看看。”赵温说完抬手指点儿子:“糊涂蛋。” 郭浦凑上前来为同僚解围:“不怪赵兄,幽州偏远往日没人在意,丢在角落满是灰尘,故此无人有心查阅。” 韩斌也跟着点头:“看来要多关注幽州,莫名出了悍将强兵,听闻公孙瓒可是被刘校尉打惨了。” “这倒是个方向。”杨众嘴中小声念叨,低着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再抬头已经是满面堆笑:“司徒公可否借一步详谈?” “至宝无价。”赵温轻声拒绝,杨众笑意不减摇头表示不是这件事:“先说好与散骑无关,河南郡您有兴趣吗?” 赵温低头深思,不自觉手上用力疼的刘琰哎呦一声,赵温紧忙松开手,扭头朝儿子使了个眼色,赵彦会意拉过刘琰凑热闹去了, “借一步详谈如何?”赵温抬手相请,带着杨众出门去了。 第44章 黄阁主薄 上 赵温一走场面放松下来,张喜始终拉着刘琰上蹿下跳到处串联,好似是他做东请客一般,所有人对这老头都见怪不怪,就跟早就习惯一样。也亏了张喜,整个宴会逐渐热闹起来,什么时候都需要这种场面人,他们天然会在合适的时候,几句话便将大家的热情点燃。 张喜大呼小叫带着众人连吹带捧,哄的刘琰痛快连干七八杯,过一会儿酒劲上头晃晃悠悠渐渐发飘,赵彦走过来抢过酒换成一杯奶。 刘琰喝了一口蹙眉叹息:“哎呦,你真扫兴。” “为兄方才处事不周,惹了麻烦还望威硕海涵。”赵彦长躬身赔礼,用词正式姿态很低。 “你们这些腐儒破事忒多。”丁冲横着膀子走路,讲话声总是很大:“我说刘散骑,不就是女官吗?不就是今派吗?你害怕个鸟?听哥哥说这点儿烂事不至于。” 他这大嗓门一喊不打紧,所有人目光又汇聚过来,董芬呵呵一笑打趣道:“丁老头儿,你不也是儒生吗?” “我是儒但我不腐,老子生来放荡不羁,就瞧不上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丁冲一口喝光杯中酒指着刘琰鼻子:“你放荡吗!” 刘琰满脸通红:“我,我不羁。” “那你还得练。”丁冲蹲到几案旁大手一挥撸起袖子,露出粗大手臂展示肌肉:“来,咱俩掰掰腕子。” 古铜色皮肤更显臂膀粗大结实,刘琰站在原地面色惊恐犹犹豫豫,丁冲不耐烦:“别跟个娘们儿一样!” “当然不是妇人!”赵彦拉着刘琰蹲在对面,将两人双手攥在一处,两条臂膀对比分明,一根黑粗如碗口,一条白柔似莲藕。 一声令下刘琰两眼一闭却感受不到力道,于是试探用劲掰下去,只听对面哎呀一声,睁眼一看丁冲跌倒在地,摇晃大脑袋竖起大指:“不必炼,放荡不羁全占了果真大丈夫!”喊完咧嘴装出很疼的模样,翻身拿起酒杯大笑离去。 “你不是妇人,你是大丈夫。”赵彦在耳畔轻声提醒,刘琰感动到不知说什么才好,嘴里只好不断道谢。 “现在她能继续饮酒了吧?”张喜端着两杯酒过来,赵彦一把夺过一杯猛灌进嘴里,张喜讪笑一声:“你可真扫兴。” 宴会结束赵温都没再回来,刘琰坐着赵彦马车回到司徒府,晚间两人对坐吃起夜宵,四份干果蜜饯,四盘卤肉鸡鸭,四碗鱼羹虾蟹,四样瓜果蔬菜,总共十六个菜品。 菜品奢侈铺张对比周围陈旧淡雅,让人摸不清真假看不出虚实:“爹不在你就大手大脚?” “为兄还不是三公。” “吃不完怎么办?”刘琰是真没见过如此丰盛的夜宵,不免又开始心疼起来。 “都是民脂民膏,自有下人打扫不会浪费。” 赵彦说得很坦然,可刘琰怎么听都觉得不是滋味,吃着佳肴也不香了,拿起水喝一口眉头立刻皱起。 赵彦发觉异样,拿过杯子浅尝一口面色瞬间冰冷,斜眼看向远处侍妾:“换蜜水来。” 侍妾慌慌张张伏地叩拜:“往日酒宴归来都喝淡盐水,老爷吩咐如此才好解腻。” 赵彦看向刘琰换了一副柔和面色:“确实如此。”再回头又是冷若冰霜厉声呵斥:“贱婢!换蜜水来。” 侍妾和家仆一样等同于物品,除非抬成侧室,不然哪怕有后代身份仍旧低贱,被少家主骂作贱婢属于正常现象。 明知如此刘琰还是无法接受:“不用,不用麻烦她,我喝这个挺好。” “还是换吧,是蜜水还是奶,是羊奶还是牛奶?是羊奶酒还是牛奶酒?”赵彦温柔中带着几分商量,他问得很有技巧,面子薄的人下意识会在其中做出选择。果然刘琰脱口说出换羊奶酒,说完就后悔了,发觉中计眼神哀怨看向赵彦。 所谓奶酒就是羊奶中掺上一点蒸馏酒,对于不习惯羊奶膻味的人比较友好。赵彦没有阻止刘琰痛饮,掺入的酒量很少,奶水占肚子喝到肚皮滚圆也不会醉。 临休息时仆人奉上金便桶,比袁熙家的大出一圈儿,赵彦微笑告辞:“白日听你提起便使人寻来,旁人未曾用过。” 刘琰费力提起黄金感觉异常沉重:“咱家这么有钱吗?” “咱家为官清廉,一心奉公为民,哪里谈得上有钱?” 刘琰环顾周围,几案柜子掉漆露出里面木质,想是漆掉了有些日子,经年累月使用木质逐渐发黑,打开柜子里面几件陈旧衣服,摸着粗糙布料有感而发:“确实俭朴。” 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大大抻个懒腰,拉开门侍妾早早等在外面,坐回榻上想都没想伸出双脚,不觉间习惯了人伺候,连穿鞋都不愿意自己动手。 早饭多了几样奶,也是十六个菜品同夜宵大差不差,随口问句老爹去哪里了,侍妾回答早早坐班去了,临走时交代让醒了就去司徒幕府报道。 才想起来今天是首日坐班,辰时初刻就要点卯签到,现在怕是巳时都过了,自己还在这悠哉吃喝。赶紧扔下筷子跑到门口,上了马车喊了声快走,车夫知道轻重,不敢怠慢甩起马鞭大车奔驰似风,仆人拿着官服一路小跑跟在车后大呼小叫,等到了司徒幕府才发现没穿官服没带印信,可仆人早被落没影了。 古代衙门点卯时刻周围百步百姓禁行,过了巳时禁令早已结束,黄色大门前人来人往穿梭不息,边上几个卫士一脸冷峻,时刻驱赶无意中接近的百姓。 没穿官服没带印信,身着锦缎朝里面闯也会挨棍子,正在门口焦急祢衡推门张望,见到刘琰神色一喜,快步迎出来躬身作揖到地:“在下新募黄阁令史祢衡正平,特在此恭迎刘黄阁公干归来。” “公干?这。。。。。。”刘琰抬手一拍脑门儿:“对,对,头前引路。” 各处衙门都是过去建筑扩建而来,修建时间紧张更多考虑其实用性,比如照壁这类设施能省则省。从黄门进入是第一重院子,左手边是膳馆食堂,右手边是招待来访者的寅宾馆,中央一条甬道直通仪门,仪门后面就是大堂,因为没有照壁,身处大堂直接能看到正门口。 司徒幕府是个大衙门各曹加起来就有六十八人,还有一百二十多个属吏,加上杂役卫士总共二百五十多人。汉代官员五日一沐,上四天班休息一天,除了休息其余四天吃住都在衙门。 正值上午整个大院静悄悄一个闲人都没有,没人正好,刘琰巴不得没人看见迟到,快步穿过仪门直奔点卯台,祢衡一把扯住眨巴几下眼睛:“您不是点过卯了吗?” “啊?”刘琰也眨巴几下眼睛:“哦,黄阁在哪?头前带路。” 过了仪门就是二院,两边都是各曹公事房,其中紧靠着大堂的一排小房儿就是黄阁,黄阁虽然叫阁其实既不是黄色也不是楼宇,只是几间相连的普通平房。此前是司徒幕府架阁库,分出一间给刘琰用作办公,其余仍旧同各曹主薄公用的案卷库房。 进入黄阁刘琰当场就懵了,屋子本就狭窄,几案摞满卷宗小山一般到处都是,群山中一条小道若隐若现,弯弯曲曲通向深处,行走其间稍不留意就会碰到堆叠的卷宗。小心翼翼找到主位,刚坐下长舒一口气,后背碰到卷宗轰隆一声,成堆竹简砸下来瞬间埋没半截身子。 祢衡扒拉开竹简有些不好意思:“人手不够事情又多,唉,您没事吧。” 刘琰愣了半晌摆摆手:“没事。” 很快就习惯了陌生环境,什么都别干,稳稳当当坐着不动就不会有事。想做什么也不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入手。祢衡坐在几案后面哼着小曲悠哉游哉,他那到宽敞得很,明显只收拾自己那一摊,刘琰有些不满:“你咋不干活儿?” 祢衡两手一摊:“干啥?我啥都不会,要不您指使在下看能干些啥?” “你敢怼我!”刘琰一拍桌面:“我要知道干啥还要你?!这许多卷宗咱不能闲着吧,现在咋办你倒出个主意啊!” 祢衡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有杨德祖呢,他啥都会。” 刘琰抬手刚想继续拍桌子,门口传来散碎脚步声,祢衡顿时眼神一亮:“他回来了。” 两名侍从推开房门,一群椽吏围拢当中公子,官衣玉带方履赤帻一丝不乱,腰间铜印黄绶半尘不沾,剑眉星目三缕短髯正站在门口训话。听着是在安排各项工作,一会儿接过卷轴笔下不停,一会儿斥责计算有误重新来过。 须臾之间椽吏各自唱喏散去,公子翩翩走入见到刘琰躬身施礼:“黄阁少史杨修德祖见过刘主事。” “你认得我?” “入得幕府坐于主位,正平在侧安然悠哉,不是主官还能是谁?” 刘琰哦了声,别的官员在这祢衡不会这么放肆,从这一条也能判断出来,只是更明显的杨修没说大家心知肚明罢了。 杨修见过礼坐在自己位置上,咳嗽两声好像传达某种意思,接着拿出印章兀自镌刻起来,祢衡干脆躺在地上打起盹。 把刘琰看糊涂了,思索半天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询问:“本黄阁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咱们不得干点儿啥吗?” 杨修将眼前这一笔雕刻完,吹净浮碎觉得满意才放下印章:“散值前批复公文,未能及时批复来日再办即可。”说完好似想到什么补充道:“其实不必批复,我俩都有人代签。” 刘琰干咳一声:“我是说工作,我黄阁主薄白日视事。” 达到一定等级的官员工作泛称班值,刘琰这个级别上班叫上值,工作称为视事或值事,下班叫做散值,到了赵温那个层级才能称上班,当班和散班。 “方才已经安排停当,当日事当日毕不会耽误。”杨修眼中透露出酸楚,是站在顶峰孤独寂寞无人相和的无奈。 “你都做完了呀?”刘琰实在接受不了,大家都第一天上班,我跟傻子一样满眼一抹黑,你这跟我说早上一个时辰就把事都做完了! 杨修拿起印章继续雕刻,说话也漫不经心:“比学业简单,就是计算有些麻烦,好在数值都不算大,心算也应付得来。” 刘琰随手拿起一份赋税预估表,手指头在数字上一个一个点,查到一半眼睛就花了。卷轴一甩半倚在身后小山一样的卷宗上,长长叹口气,你方才说什么?这个数值不算大?暗道一句人比人真能气死人。 “我说咱们都是新人,别出什么岔子。”刘琰懒洋洋躺着没来由说出一句,话音未落那边杨修将印章往几案上一拍,啪一声响过刘琰紧忙直起身讪笑解释:“我是说别有什么临时冒出来的活计。” 杨修重新拿起印章继续认真雕刻:“经我手就没有岔子。” 言之凿凿又泰然自若,刚才那些椽吏敬佩的眼神不像是作假,在确定对方没吹牛之前,刘琰不愿意得罪这个大能人,只能心里腹诽,等出事儿看我不笑话死他。许久没见人来呈报错漏,时间过的飞快,迷迷糊糊打上几个盹儿,转眼就到了中午。 放饭时间一到膳馆内敲打木牌,连串声中四辆推车冒着腾腾热气来到院子中央,仆役提着食盒来往穿梭给各曹主副官送饭,低级椽吏和募职需要自己来取食物。等了半天,取饭的人群散得只剩零星几个也没见给黄阁送饭,刘琰还在纳闷儿,门外杨家仆人提着一大一小两副食盒进来放到杨修面前。 大食盒里四荤四素热腾腾肉菜俱全,小食盒里两碗粟米饭两份清汤干湿全有,杨修做了个请的动作和祢衡端起饭就吃。 刘琰眼睛有些湿润,心里莫名委屈:“你俩孤立我?” 祢衡吃得急了些,喝了口汤顺下去,才抬起头讪笑解释:“别误会,这不是幕府饭食,德祖只吃家中送餐。” “你请他吃,那我呢?我可是主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暗骂杨修不懂人情世故,吃不吃是我的事儿送不送可是你的问题,你不能厚此薄彼吧。看着两人还在郁闷,侍曹椽吏小跑过来笑着说司徒吩咐请过去用餐。 黄阁隔壁就是司徒公事房,路上侍曹随从解释刘琰不必吃大锅饭,早安排好了和赵温一起吃小灶,司徒很忙总是最后一个吃饭,因此晚了些。 第45章 黄阁主薄 下 看见刘琰进来赵温放下手里报告:“饿了吧,坐过来与老夫一起用餐。” “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没有?” “勉强能适应,只是还有些头绪没有理清楚。” 赵温哦了声表现的很意外,再看刘琰面上带了些许欣赏:“一个上午便敢说适应,这很了不起。” 见到刘琰吃饭时面色难看,还以为刚入新环境导致紧张与不习惯:“不要拘谨,等过几日工作捋顺,还需你常伴左右。” 其实赵温想错了,只要多看两眼就能发现是食物简陋,面前这小姑娘是真咽不下去。刘琰也很意外居然吃不下去,面前饭食与当初在宫中时的伙食一样,粟米饭混着豉酱,几案上摆着两碟咸菜。 头一口吃到嘴里,粟米渣渣巴巴豉酱黏黏糊糊,还有一股子酸味儿,嚼两口咽下去刺得嗓子眼儿生疼。咸菜是盐水萝卜干和些酱渍豆子,臭烘烘咸得发苦,满桌子见不到半点油腥。 赵温没用多久就明白过来,看着满脸苦涩的刘琰心里不忍,思索再三还是狠下心出言开导:“在公言公,为官当心怀庶民,时刻铭记百姓疾苦。你可知道多少人还在吃土,道之以德有耻且格。” 刘琰闭着眼睛朝嘴里扒拉饭,都说以身作则的话了那就吃吧,想起要连续四天都吃这些,鼻子发酸眼角止不住流出泪水。 赵温一看这情况心疼不已,紧忙拿手绢擦拭:“先忍一忍,这里人多眼杂总不好特殊,等明日老夫再想办法。” “人家杨修就从家里送饭来。” “他是募职与你路数不一样,举了孝廉入郎属,历职内外然后才到你这一步。” 杨修的令史类似司空祭酒,不是正式官员属于幕府外聘的编外职工,来幕府历练不指这点政府薪水,人家那背景爱怎么做谁都说不出什么。 等以后杨修举了孝廉才正式进入仕途,进入九卿郎属再一级一级升迁。升迁分两种,一种有背景留在京城做京官,另一类外放县令慢慢熬,无论哪一种都要走历职内外这一步。京官熬到了一定级别,要升迁得外放地方历练,这就叫“历职内外”,不是一定要这样做,而是有地方经验履历会很好看,对积攒声望也有很大帮助。 刘琰起步就是外台给事谒者,想到这个职位普通留京孝廉要熬十年,杨修再有本事也得三五年,像诸曹中最高的黄阁主薄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可刘琰只用了两个多月。 ,对于高门士族来讲关键是名声,升迁太快意味着走了歪路,其实并不是好事。刘琰性别摆在那天然就不会有好名声,干的好坏不打紧没大错就行,恰恰如此才要有所顾及,多少双眼睛在关注,日常循规蹈矩是基本的底线。 刘琰正扁嘴怄气,侍曹椽在门口躬身拍手:“赵台阁想见刘黄阁,正于黄门外等候。” “也好,去外面寻些小食吃完再回来。”赵温觉得这样也好递给刘琰一串钱嘱咐快去快回。 赵彦偷跑出来不敢大张旗鼓,雇一辆便车掩人耳目,要不是仆人指引,谁都想不到当朝尚书郎坐在车里。 刘琰狠狠捏了一把鼻子才上车,赵彦看见脸上泪痕面色一沉:“谁欺负你?”伸手想去碰却被扭脸躲过:“没事,正吃饭呢。” 提到吃饭恍然大悟,赵彦笑着从身后拿出食盒打开:“怕你吃不惯公餐,从观道阁买了些。” 数个漆碗里各色菜肴,油腻香味充斥车厢,刘琰抹抹鼻子直接上手就抓,赵彦只是笑偶尔嘱咐两句别噎着。吃了几块肉拿起杯子猛灌两口发觉是酒,端着杯子瞪着大眼睛看向赵彦。 看对方一副无所谓样子,刘琰咧嘴一笑一饮而尽:“还是兄长了解我。” 目光落到刘琰脚上方头鞮,赵彦探手脱下拿在手里,翻看一阵皱着眉头询问:“你这鞋是怎么回事?” 皮制鞋头裂开了好大一张嘴,在手里甩两下稀稀落落倒出一团碎布条儿,这些布条明显是受了挤压聚成堆,甩手连倒几下又出来五六团。稍微琢磨就想明白原委,刘琰一直在穿男子的方头鞋,双脚太过瘦小防止鞋甩丢只能塞布条撑住。走路时布条在鞋子中挤压缩聚,不断塞布条越塞越多,不知不觉就到了鞋子的极限,鞋里受力不均稍微磕碰就撑破了。 “等发了俸我定制几双就好。”刘琰有点不好意思,当官穿破鞋很丢人,这双鞋才穿了一个来月就坏了,定制比买要贵很多,手头儿忒紧这才一直将就穿着。 “不必定制,你慢慢吃我马上回来。” 赵彦真没让刘琰等多久,再掀开车帘手里捧着几双新鞋,刘琰一看不得了,全是蜀锦制作的圆头鞋,确切说应该是单底丝履,这种女鞋瘦小轻盈,比肥大沉重的木底皮质鞮鞋要舒服很多。 拿起一双白色软鞋往脚上一套,来回蹬踩几下长短肥瘦正好:“你怎么清楚大小?” 赵彦推开车门,车外仆人怀里还有一堆各色样式的女鞋:“相似大小都买回来就好喽。” 阳光下十几双各色蜀锦鞋盈亮照眼,蜀锦昂贵做成鞋也同样价值不菲,不敢想一次性都买回来得花多少钱。 刘琰有些看呆了:“能退吗?” “傻话,咱家去拿是赏他们脸,退回去反而叫小民担忧。” “一双就够,太贵了,还是送回去吧。” 赵彦抬手虚指摇头轻笑:“都试一试,合心的都留下,安心不曾花费一分。” 怕刘琰不懂,赵彦凑到跟前小声开口:“都是同僚亲属店面,退得多了反而不美。” 这回刘琰懂了,现在许昌是首都,能在首都做买卖多少都有背景,何况蜀锦普通人一辈子都穿不起,能卖蜀锦证明店家规模很大,背景过硬才能存活下来。 背景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社会关系,牵一发动全身,方方面面扯出一大堆人情世故,敬我一尺他日才好还你一丈。当朝司徒家讨要几双鞋算不得什么事,还回去人家还以为哪里做得不对了,肯定要担心不如不还。 “圆头鞋合适吗?”刘琰确实喜欢得紧,一来确实舒服二来相当昂贵。 相比皮鞋蜀锦不耐使用,因此男鞋很少用蜀锦来做,即便有也只有公卿和皇帝在祭祀等特定场合才会穿。女鞋就不一样了,有钱买得起就能随意穿,虽然喜欢但毕竟是圆头女鞋,真穿出去怕会有麻烦。 “你想穿就行,别人只会说是特立独行别样风骚。”赵彦依旧满脸不在乎。 皮鞋能和蜀锦比吗?能穿蜀锦谁还穿皮鞋?你们穿皮鞋老子偏要穿蜀锦,高贵就体现在这,就这么有钱就这么任性。刘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奢侈,穿上再脱下去打死都做不到,既然赵彦贴心给出理由,最后的顾虑也就消失不见了。 尚书台也是一堆事等着处理,等刘琰吃饱喝足就直接返回了,临走又约好晚间接着送饭,今后天天如此。 赵温看见刘琰迈着方步穿着一双圆头鞋,脸色瞬间沉下来:“我那好儿倒是贴心。” 刘琰眼光闪烁随手脱下鞋扔出门外:“非要送我,他那粗胳膊我拧不过。” “光脚不怕凉吗?” 刘琰躺到赵温身边抻个懒腰,双脚朝对方怀里一送:“这样就不凉了。” 赵温大惊失色眼光不住朝门外瞄:“快拾回来穿好,这,这成什么样子!” 如此冒险刘琰也害怕被看见,几步跑出去穿好鞋正危襟坐干咳一声缓解尴尬。 赵温被气笑了:“你这小鬼,看见案头那方卷轴吗,不誊抄完不准睡觉。” 刘琰这才注意到案头一张卷轴,打开是朝廷发布给各地的敕令文书,扭头瞧着身旁摞起来十几层的空白竹简脑袋立刻就大了,这不是普通文书里面有很多内容涉及到机密,非黄阁主薄亲自誊抄不可。 这事躲不过去只能拿起笔抄写,这与誊抄《汉官仪》可不一样,那时候热情高内容还不重复,应玚兄弟俩陪着说笑不时还能打闹,有张有弛抄写几天都不觉得累,现在完全就是重复重复再重复,没完没了就那些无聊文字。 赵温这老家伙就是个闷罐子一言不发处理自己的事情,枯燥无聊抄到日落西山,远处散值钟声响过,轮休的回家当值的找地方闲聊等着放饭,刘琰抄到腰酸背痛手抽筋,那边空白竹简还剩一半,索性笔一甩趴在案头瞅着赵温不说话。 “呦呵,小鬼脾气蛮大的哩,现在还敢说能适应吗?”赵温手指虚空连点嬉笑间语带调侃。 要想人前显贵还得背后受罪,刘琰吞咽苦涩捡起笔继续抄写,熬到班亚九卿有了开幕资格就能招募私属,就不用亲力亲为干这些活儿。 仆役小跑进来禀报,赵尚书来给老爹送晚饭,请问是送进来还是去外面车里吃。 赵温余光瞄向刘琰冷声开口:“平日怎不见这般孝顺。” 刘琰心跳如击鼓,笔下不停不敢抬头搭话,赵温朝外望去见天色渐晚,听到外面嘈杂知道开始分发公餐,挥挥手饱含无奈:“去吧,去吧。” “您不去我也不去,我想陪您吃公餐。” 明知道是假话赵温仍旧很高兴:“知你心意即可,速去速回。” 压抑兴奋缓缓退出门口,转身朝大门慢慢前行,在一片艳羡眼神中绕过放饭的大车,回头看到被人群遮挡,忍不住提起衣摆一溜小跑出了大门口。 一盏孤灯相伴到半夜,赵温早早就收拾完毕去卧室休息,隔壁老人鼾声如雷,抄完最后一个字揉着酸痛手臂反复检查,确定没有错漏才回到黄阁,窝在一堆竹简中迷迷糊糊睡着。 连续半个月天天如此,好歹适应过来,抄写渐顺速度快了许多,每天最高兴的莫过于赵彦送两餐过来。 今日活计不多,晚饭时间走到门口与杨修擦肩而过,耳畔传来低声话语:“汶阳侯在左。” 只一愣神就登上赵彦马车,依旧是观道阁的饭食,刘琰吃的心不在焉,借口上厕所下了车绕到左侧墙根,看到刘琬正在昏暗中焦急等待。 “刘琰!” “嗯,找我什么事?” 刘琬神色焦急几次张口却犹犹豫豫说不出话,见刘琰转身要走急忙拉住:“我知道那父子俩什么心思,我感觉的到!你也感觉的到对不对!” “我知道。” 刘琰平淡回答让刘琬生气至极:“你知道还。。。。。。贱婢!” 嘿嘿笑过几声,刘琰眼神中半分嘲弄半分无奈:“不然怎样,回皇宫去老死在里面?还是跑到什么地方等着饿死?你不是说他乃国之梁柱伟岸大丈夫吗?” “我以为这世界很单纯,我以为凭努力能闯荡天地,我以为虎躯一震豪杰拜投,我以为口出大义人民崇敬。” “你看看薄县死绝了有人记得吗?你看看颍川在吃土有人在乎吗?去看街上有多少四肢不全的乞丐,凶手是谁?是你是我是他,是所有人!去看公卿们吃的是什么,去看!去看!你去看!”刘琰揪住眼前衣领不住摇晃,苦涩的眼神满是绝望:“过去那些战斗跟我没关系,锤子砸到别人脑袋上我手腕都快折了,我怕得要死你知道吗,没刘靖我早死八百回了。” 浮现出刘靖身影,凄苦悔恨转瞬变得狂躁:“我除了皮囊还有什么?我两个月就走完了他人大半生仕途,不再担心被谁杀死,白日里放肆行走,锦衣玉食再不吃糠草,我的前途一片光明。这代价只是睡觉,是你换不换?换不换!” “你不能这样,好好一个邻家妹子,好好一个邻家妹子。”刘琬抽泣发抖,他不明白事情怎么演变成这副模样。 “我不在乎,一个两个还是十个百个,我都不在乎。”刘琰一阵眩晕,惨笑着扶住墙壁,脚下虚浮随时都会瘫倒,冷冷看向面前男子还在抽泣,抬起手一个耳光扇过去:“都怪你!没用的东西!” 刘琬瞪着眼睛愣了半响,转身丧气垂头步履蹒跚,突然背后被死死抱住,刘琰扯住对方生怕真的离去,无力感充斥全身缓缓跪在地上:“带我走,去东海,去哪里都行。” “我知道你有正妻,没关系你带我走,我做妾我跟你过日子。” 两人没有再动,夕阳伴着最后一缕残霞没入天际,长长的影子没入黑暗,彻底融为一体无法拆分,刘琰抹去眼泪嗤笑一声:“你不会走,你守在这里等着进宗正寺,宗室大族长,那可真荣耀啊。” 一连串嘲弄笑声过后,刘琰松手起身,声音忽然平淡起来:“你的车呢?” 刘琬回身神色迟疑:“做什么?” “你不一直想要吗,走吧。” 刘琬心中绝望再也无法抑制瘫倒在地捶胸顿足。 第46章 归家遇刺 夜幕中整条街道漆黑一片,只剩远处官灯忽明忽暗笼罩出一团朦胧,黄色大门闪烁斑斓的青黑,边处一辆马车静静等待,行至跟前风动灯闪,影子飘游忽大忽小,低头看向锦缎绸袍,泛着飘渺荧光辨不出原本颜色。 抬脚登上踏板略微犹疑,不自觉脚趾翻动几下,蜀锦鞋面涌动带动一阵涟漪,四周好似起了烟尘,鼻子嗅嗅又不是烟尘,水汽独有的冰爽让人一振,灯光在雾霭散出一个个颗粒,弥漫左右到处都是颗粒。 只有周遭一团昏暗,明暗相互渗透纠缠界限越发模糊不清,环境安静得可怕,灯光与暗夜融为一体周围逐渐陷入混沌,弥散颗粒更显得变幻莫测光怪陆离,刘琰打了一个突儿,掀开车帘一步躲进里面。 刚上车仍旧惊魂未定,赵彦没管刘琰满脸惊恐一把揽到怀里:“他这么快?这样也好,没了负担才能奔跑。” “人家什么都没做。” “那他可真没用。” “哎,你知道吗拼了命才能得三百多两金子,不是我哥自私怕还得不到这么多。” 赵彦停下手不再去拨对方衣服:“万金重赏军中顶级啦,对了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军阀。” “你了解你哥吗?” “一个马桶都不止三百两吧。” “我说你哥呢,军阀可都无情啊。” “我说马桶呢,马桶有感情吗?” 赵彦神情不无遗憾:“你这表字有虚,后实肥硕前却逊威呀。” 嗯了声才缓过味道,神情惊恐左右扭动,奈何被按住根本无法动弹,望着身下对比自己小臂尖叫声刺破夜空。赵彦伸手一把捂住,无法呼吸只好快速点头,脸上大手稍微松弛,耸动几下猛得缩起肩颈大张着嘴倒吸凉气,刚眯起眼睛再次睁大又再次眯起,整个人不住抽搐四肢紧紧盘住男人身体,连喘几声吐出长长一阵呃叹。 闷雷撼天旋风卷地,潮浪翻涌神魂震颤,蓝眸之中残影连绵,张颐香华如歌如叹。周围没入虚幻,满眼尽是哀怨,邪念走出隐匿,良知归入黑暗。 曾经有过污浊,污浊没能污染灵魂,灵魂仍然纯洁,灵魂依旧存在。这不是曾经,傲慢成为美德,贪欲剥夺理性,嫉妒使人疯狂,懒惰变成习惯,暴怒摧毁残存的抵抗,就剩色欲这唯一解脱。 一旦堕落就会加倍堕落,没有底线没有廉耻没有一丝一毫良知,如脱缰野马加速再加速。原本的位置被代替,灵魂缩在一角苟延残喘,偶尔迸发出一点火焰,试图提醒试图挽救,多半只能触动本体引起稍微愧疚。 直到灵魂再也无法阻止,再也无力阻止,持续衰弱只能选择舍弃彻底归于虚无。没了灵魂人就没了希望,再也寻不见高尚,哪怕就在眼前也恍然不知,送到手上恳求看上哪怕一眼,没了灵魂会当做臭不可闻的垃圾扔进尘土,连踩一脚都怕被弄脏。 除非有神来怜悯,给出些许指引,万世万代哪有人见过真神,至于指引,那是堕落的人没了灵魂的人在相互诈骗贪婪。 智慧的人不信有神,知其神而神不是神,知不神而所以神也不是神,世间没有神来救赎,救赎只能靠自己的灵魂,灵魂已然失去又哪里会有救赎。 就是一只蛆,薄城尸体堆中翻滚,黏腻,流着恶臭汁水,蛆臭不自知,蛆的世界里腐臭才是正常才是美好,阳光邪恶,鲜花、美景都是邪恶。 两只蛆在恶臭中蠕动,褶皱相互渗透,相互勾连在一起融合,越来越肥越来越腻,上面一只长了条长长的尾巴,尖端变黑发硬无坚不摧,他从来不像人展示根部,因为那里腐败碎糯一碰就断。 下面一只背上生出两条肉瘤,沉重肉瘤伪装成翅膀,附着在身体上逢人炫耀:你看,我有翅膀,之所以不飞,只是因为我懒。 绝望是一剂甜腻的毒药,促使人毫无缘由的亢奋,铁锤锻打炙热的铁锭,铿锵重新塑造新的工具,挤压、弯曲、捶打,反复蛮横碰撞,反复抹除天然,那些不如意的天然,天然成了垃圾被狠狠丢弃,铁锤欣喜工具畅快,恶臭尿液淬火,气泡散乱呐喊,光鲜遮盖浑浊,蒸汽就像赞歌。 粗重中开始,结束于粗重,蓝色眸子中再没有了光彩,污浊最后看一眼外界虚无得意渗入,狼的世界里没人会去可怜羊,咒骂这可恶的世界没有品德高尚,只因为你还不是狼,吃不到羊心中泛酸才会无意义的狂吠,这种人被称呼为“狗”。 狗总是自诩将成为一只善良的狼,狼从不相信狗虚伪的宣称,只有羊才会为了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希望,衷心祈祷或许能被救赎,因为他是羊,除了恐惧,胆怯和懦弱外一无所有。 “半个多时辰了,怎么吃了这么久?”赵温抬头驻笔正好看到刘琰坐下,盯了许久发觉出异常:“怎的如此狼狈?” “与汶阳侯争执打斗起来,赵尚书帮忙才赶跑了。”刘琰心提到嗓子眼儿,现在还没缓过来讲话气喘吁吁,好在灯光昏暗相互难以看得清晰。 “因何争执?”赵温心中满是怒气强忍住没有起身去查看。 “让我回宫,说你另有目的。”刘琰太过紧张连敬语都没用,偷眼去看对方没有在意才放下心来:“恩主堂堂大丈夫国之梁柱,岂能由人诽谤这才大打出手。” 想起刘琬心里一阵酸楚,真怕给他惹了祸端,刘琰赶紧补充一句:“君子坦荡小人嘁嘁,恩主若理睬他倒做实了流言。” 赵温嗯了声继续低头书写,就算刘琰不说他也不会自降身份与刘琬理论,安排人给他穿小鞋儿还不简单? 没有追究的意思就好,刘琰长舒一口气,提笔写完半篇浑身酸痛用不上力,抬头发觉对赵温在端详自己,可别看出什么破绽,刘琰赶紧低头装作没事继续抄写。 赵温眸子闪过一抹疑惑:“老夫思索再三,我儿还是不好在这里留宿,先回老夫宅邸,待几日附近租赁一处宅子也方便你往来。” 知道这是怕闲言碎语影响伟岸形象,身处上位时间久了耳边全是奉迎,忽略旁枝末节在所难免。单独住本来没什么,搁以前还乐不得如此,可现在不一样了,想到赵彦就头大,单独住那还了得? 想找个借口先搪塞再想别的办法,刘琰匍匐几步:“全凭爹爹做主,只是我这月俸太少怕是难以为继。” “你月俸不够?五仆人一主还能剩不少哩。” 给事谒者行黄阁主薄年俸是千石,加官执行另一种机制叫增秩赐金,算下来刘琰现在年俸禄三千石有余。五口之家一个月十石足够温饱,你刘琰养活五个仆人,拖家带口算五户也不过月支出五十石,每个月还剩两百石俸禄不够吃喝? “咱家在上位要顾及舆论。。。。。。”赵温忽然停住,沉吟半响觉得不能让女人受委屈,既然打定心思包养就该顶住压力:“尽情享乐,有不足尽可挂为父账面,好了去吧。” “回去?现在已经宵禁啦。” “乘老夫马车宵禁也无妨。”赵温走近掏出一枚玉牌:“若遇巡察明示即可。” 出了司徒幕府登上马车,夜晚宵禁街上没有行人,心里忐忑以后每天都要回家,碰见赵彦该怎么应付。转念就找到开脱理由,赵彦应该包括在尽情享乐之内,可是您非逼着咱去的,说心里没愧疚也不尽然,大不了生活俭朴一点点,省下钱也算对得起老人家。 不自觉掀开车帘望向黄色大门,模模糊糊一块黄色,眨眼间一道暗影穿过黄斑闪过,大小不像是猫狗一类,心下好奇刚探出头想仔细分辨,冷不防一只弩矢擦着鼻尖钉在车内壁上,刘琰朝后一倒第二只弩矢跟着射进,紧跟着车夫一声惨叫马车停了下来。 第一时间吹灭油灯在车里胡乱摸索,抄起水壶挪到车门处,蹑手蹑脚换做蹲姿静静等待,一阵悉悉索索声响,到近处声音戛然消失。刘琰手心满是细汗听着咚咚心跳声,咽下一口唾沫湿润发干的嗓子眼儿,静谧中全凭直觉,她相信直觉,这直觉从未使人失望过。 车门兀的掀开,眼前陡然出现一张褐色面孔,距离太近出乎对方意料,眼神中满是惊异,只一愣神刘琰挥手当头砸去,嘭一声银制水壶立刻就扁了。那人哎呦一声身子一歪,借这当口刘琰单腿一蹬跳出车外,跳得太猛落地不稳趔趄几步,身体倾斜恰好躲过刺来匕首,一道寒光擦着脸侧略过,刘琰看都不看向一旁窜身冲出去,朝着黄色大门撒腿就跑。 身后脚步声渐近,听得出对方该是两个人,吓得刘琰大声尖叫呼救,本以为能吓退,谁成想追赶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紧密了。眼看距离大门只剩几步距离,门旁黑暗中闪出人影挡住去路。 逆光奔跑眼前那人一片漆黑看不到样貌,来人掏出一架手弩扣动机括,咔吧一声过后转身没入黑暗。一股大力猛击胸口,铿锵撞击声传来胸口发闷眼前一黑,身体失去控制后脑触碰地面,四肢失去知觉心脏似乎停止跳动,倒在地上猛喘几口粗气怎么也起不来。 刚才的尖叫声引起了注意,司徒幕府里跑出来几个壮汉,见状立刻抽出兵器四处寻找,留下一人上前扶起刘琰询问出了什么事情。就这一瞬间身体又恢复掌控,拨开壮汉翻身而起几步窜进大门内,靠着墙壁平复过后伸手入怀掏出玉牌,方条形玉牌断成两节只剩一丝绒绳相连,刘琰一阵庆幸呵呵笑出声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必然惊动整个许昌,司徒衙门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司隶校尉,廷尉,屯骑营,射声虎贲甚至御史台都来人询问经过。 赵温看眼玉牌又拿起弩矢大惑不解,刘琰也没招惹谁,再说招惹谁也不至于刺杀,程昱小心眼儿不假但人家不傻,有赵温在背后撑腰他犯不上闹这么大动静。 刘琰脸色惨白看向窗外黑暗:“我不走了。” “你当然不能走了,非但不能走今后出门也得派心腹跟着。”丁冲正在家和曹家晚辈喝酒,听到消息带着曹家卫士一路大呼小叫跑来,别人都以为他身为司隶校尉履行职责,都感叹任劳任怨事必躬亲,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就为了凑个热闹满足好奇心。 御史中丞董芬咬着牙说道:“这已经不是威胁,是谋杀,他们还有没有底线!” 赵温认真思索一番认为不至于,大家都在各捞各的,与颍川那边矛盾虽有却没有激化到如此程度,再者说,就算失心疯了也完全没有必要拿刘琰开刀。 赵彦一直抱着刘琰安抚,这时候也开口:“目标不是家父,杀死她不会影响什么,却能让我等感到恐惧。” 刘琰与赵温性别年纪体型区别太明显,跑下车还被追杀,最后弩矢明摆着射击要害,分析下来在场都明白目标不是赵温,杀死刘琰应该就是警告或者示威。至于为什么选择刘琰,有干爹是赵温这一条就足够了。 “不至于。”赵温抬头看着儿子,眉头紧蹙既生气又无奈:“能不能把你妹妹放下。” “鞋都跑丢了,您看这有个大洞,儿是怕还有其他伤处。”赵彦说完抱起刘琰朝门口走去。 “干什么去。”听到赵温在身后问话赵彦无奈转身回应:“给她找个僻静处休息。” “就住这里。”赵温说完见儿子不动,一拍桌子大声怒吼:“就住这里!” 赵彦感觉妹妹手指在后背轻轻一掐,也知道拗不过,嘁了一声放下刘琰坐在旁边生闷气,此情此景丁冲几人相互打这眼色神情玩味。 赵温长叹一声颇为无奈:“曹司空出征我该找谁?” 丁冲眼珠转动似乎有了主意,起身出去带回一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回来,那军人显得好不起眼甚至有些令人好笑,瘦小枯干的身体撑起重甲,走起路来咣咣当当显得很滑稽:“司台兵曹律令朱铄彦才,见过诸位上官。” 每个州都有兵曹从事,司隶校尉部也不例外,兵曹律令属于兵曹椽下属负责法律的官员,是假佐一级全称是兵曹门律令师,工作内容同军队中军正相似,赵温不明白丁冲带进来个一百石的芝麻绿豆做什么。 “朱老弟长于治军,与我相交莫逆绝对可靠。”丁冲怕赵温以貌取人,信誓旦旦讲述朱烁如何有能耐。现在司隶校尉没有军权,朱铄也是埋没了人才,不如送刘琰这里一来可以升官发财,二来也好贴身保护。 赵温摆手面露苦涩“我这里没兵,他来作书吏不一样埋没吗?” 丁冲扭动肥硕屁股,紧挨着赵温小声开口:“乡党。” 第47章 乱世根源 上 赵温大大哦了一声,转头看向朱烁眼神玩味,丁冲是沛国谯县人曹操原配丁夫人族兄,他的乡党就等于是。。。。。。“借调司徒属史,行黄阁御属事。”赵温不再有任何犹豫,当即下达人事任命。 借调是保留原职暂时调派,司徒属史是两百石,行黄阁御属事就是给刘琰驾车,自然不是真作车夫,是随从护卫的意思。赵温给了属史的待遇,朱铄不但保留原职还升了一级,俸禄从原本的一百石,又多了两百石变成三百石。 已近半夜各方回复没有抓到刺客,屯骑那边也传回消息,各府和颍川人那边平静如常,都没查出什么端倪,似乎那些刺客凭空消失了一般。发展到这就有些吊诡,颍川众人不掌握军队也不负责城池治安。不管刺客想活命还是要回报,只要和颍川集团联系,那么属于谯沛集团的屯骑一定会查出蛛丝马迹。即使有所忽视还有更专业的廷尉官员同行,赵温作为司徒录尚书事兼管廷尉,那边派出去的都是自己人不可能隐瞒不报。 众人又商量一阵没拿出什么章程也就各自回家了,赵温赶走儿子让出卧室去和属曹挤了一宿,这可把椽吏们吓坏了,没一个敢真睡生怕打呼噜惹恼了司徒大人。不但吓坏了诸曹朱铄也震惊不已,天不亮就跑出门口寻找,总算第一个找到刘琰丢失的蜀锦绣鞋。 刘琰洗漱完倚在门口,光着一只脚揉着酸腰气急败坏骂赵彦,远远看见朱铄一路小跑过来,双手捧着绣鞋躬身献上。 刘琰接过鞋端详半天,呀一声惊呼甩手扔出老远,朱铄什么都没说,几步跑过去拾起再次双手奉上。 这次刘琰没接,单脚伸出不住晃动,朱铄单膝跪倒,捧着鞋对准脚尖眼看要穿上,那脚忽然摆动躲避。足弓翻转弧线白灼耀眼,脚趾画出光晕粉嫩透明,双手托举绣鞋耐心追随,脸上堆满笑容曲意逢迎,一次一次闪躲一次一次对准。 头顶传来咯咯咯笑声,朱铄跟着嘿嘿傻笑,笑声落下莺音扬起:“美丽吗?” 朱铄手上略微一顿并不抬头:“在下不配。” 话分如何去讲,奉承未必有效,正确衡量自身才能得到最佳答案。脚不再乱动,鞋子总算穿上,整个过程朱铄都尽力不去触碰肌肤,刘琰穿好鞋走几步突然回头:“朱铄,我记住你了。” 幕府不比家里,椽吏天不亮就起床忙活,打水煮饭嘈杂声不绝于耳,现在没法睡懒觉倒是起的早,早也没用坐在黄阁依旧无所事事。 杨修是个好老师,只要刘琰在场都不用讨教,总是一边做事一边讲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琰是给教明白了拿起卷宗又糊涂了,听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核对账目,天文数字般的计算量简直是折磨,总是出错性子一起索性也不做了。 杨修是真快,每天都是一个多时辰全部做完,之后就是刘琰朱铄干瞪眼无所事事,杨修祢衡倒是越发投机一聊就是一整天。 有一件事杨修始终憋在心里,这天中午刘琰照例到院子里放风,看着朱铄跪地捧鞋,杨修再也不想忍下去:“威硕,接下以宽,待人以平,处众以和,此诚为君子也。” 刘琰脸色微红刚要张口,朱铄抢先回答:“在下甘愿如此。” 祢衡听得凄苦,伸手扯了下杨修衣摆不让他继续再说,曹操不可能认识每一个乡党,出身不高再有本领也没用,进入黄阁是难得的机遇,就算不再升迁,俸禄也实打实翻了三倍,刘琰眼里年俸三百石不算什么,甚至她都没有具体概念。 对于一个底层官吏,一个没有油水可捞的军律师来说,提高到每个月二十五石俸禄,足以撑起一家老小生活小康。祢衡现下年俸百石,家里要节衣缩食度日,没有杨修帮衬还不如贵人家一个仆役。 祢衡能理解朱铄,不管是不是乱世,有稳定工作已经很不容易,得到好工作更要珍惜,莫说穿鞋这种事,就算洗脚又怎样?空口讲大话谁都会,豪言壮语不当钱,孩子想吃肉没钱去买才痛彻心扉,沉重巨石压在双肩,万般不愿意也得忍耐硬撑。 生活就像水里行船推波迎浪,前浪至后浪失,偶尔排浪激烈船只倾覆,人生就此打住。和风细浪就像人生中的插曲,人一生中插曲很多,如同无尽波浪一样滚滚而过不留一点痕迹,经历总能在记忆中存留些许,或有感慨或有羞愧,然而流逝不可避免,短暂过后一切转瞬即逝。 杨修的话也是如此,院子中蹦跳一阵忘的一干二净,所有人都在忙碌只刘琰一个人玩耍,整个司徒幕府对此见怪不怪,这是平安的预兆,哪天她不出来玩儿才叫坏事,那就代表司徒大人心情很不美丽,需要刘黄阁关上门亲自开解,关键这位刘黄阁脾气也很臭,经常是司徒没能给她开解舒爽,后果当然很严重,两个人过后会拿整个幕府官吏撒气。 再无聊也不敢出去,除了放饭整个幕府都安静得可怕,刘琰真感觉像是在蹲监狱。也有值得高兴的事,赵温让人直接从家里送饭,再也不用担心被抓现行东窗事发。其实赵彦也没功夫跑刘琰这边来,曹操又去打张秀了,整个许县表面平静内里各个衙门都忙的不可开交。 司徒幕府也跟着忙碌起来,刘琰抄一阵就打瞌睡趴在表文上口水横流,赵温舍不得污了公文更心疼刘琰。杨修能力整个司徒幕府都看在眼里,赵温也从内心里欣赏,有心抬举干脆顾不得什么机密不机密叫杨修来做了。 许昌城里有句童谣传扬的厉害:黄阁高座俩老子,真才实学追傻子,好吃懒做甩鞋子。 俩老子是刘琰和杨修,群众眼中两人都是真黄阁,一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一个真才实学没他不成。杨修和祢衡俩人怎么看怎么对眼,整天跟个迷弟一样跟着祢衡,祢衡性格乖张不讨喜被同僚称为傻子,这就是所谓老子追傻子;至于甩鞋子究竟为何,知道内情的人就不多了。 赵温卧室一直被刘琰占据不是长久办法,椽吏们每日不敢熟睡简直苦不堪言,还是长史作为二把手提出倡议,集体抽出时间倒腾出半间库房给刘琰,这才让赵温搬回卧室。 时间来到四月中旬,张喜眼看再次入仕没有指望要回汝南养老,在君道阁办下宴席请客话别。赵温这些人都忙着保障后勤实在抽不出身,老朋友临别不出现实在说不过去,普通下属代表跑一趟肯定不成,那样做等于当场卷人家面子。老兄弟们明白刘琰在赵温这里什么位置,没辙了让刘琰代表大家登门表示一下,好在青天白日黄阁人多势众,丁家也在沿路加强警备不怕出现刺客。 再次光临君道阁刘琰到没什么,杨修祢衡显然都来过也很随意,只有朱铄震慑于顶层奢靡,看哪儿都新鲜摸哪里都惊奇,既兴奋有幸享受奢华,又害怕被人看出没见过世面,战战兢兢跟在后面不敢乱出声。 按说随员都留在一楼招待,刘琰可不管几个人直接上顶楼,谁都没阻拦好像理所应当一般,规矩只能约束守规矩的人,刘琰不是人,是规矩本身,规矩就要依照她来定。进了顶楼才知道什么是真奢靡,看着眼前金碧辉煌,朱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目不暇接张着大嘴赞叹不止。 “哎呀,哎呀,威硕别来无恙。”张喜挺着大肚子摇摇摆摆打招呼,好像和刘琰真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刘琰躬身递上礼单,人群中除了张喜都很陌生,目光扫过杨众正笑呵呵看向自己,刘琰心里打鼓不敢与他对视,小步跟着张喜坐在一处。 几杯酒下肚,旁边人群一阵嘈杂,一个官员对祢衡调侃,祢衡可是分人巴结,对于普通官员一点不惯着,傲然斜视与其互怼。 官员同伴提着一笼鹦鹉走到祢衡身边:“祢属吏,此鸟自远而至,可为之赋,虚名或英才使四座咸共一观,不亦可乎?” 杨修始终与祢衡站在一处,朝对面冷哼一声拍拍挚友肩膀意在鼓励,祢衡点头走近鹦鹉绕行两圈,拾起笔昂起双臂袍袖一甩,直接在墙壁上写下:惟西域之灵鸟兮。。。。。。 字迹飘逸俊秀,转折龙游浮云,顿笔悠然自得,片刻间一气呵成,祢衡俾你四方大嘴一撇甩笔于地。杨修越看面色越喜,毫不掩饰激动,流着眼泪一边跳舞一边唱诵,杨众也被辞赋深深吸引,手端酒杯上前敬酒,躬身施礼连称能观神赋今生幸运。 那两个找茬官员不知道藏去哪里,面对辞赋所有人都在交口称赞,祢衡却不高兴了,现在想起来称赞过去做什么去了?他心里只有杨修称得上真朋友,不必展示才华,只是凭感觉就有说不完的话题。 至于其他人都是酒囊饭袋,尤其刘琰就因为血统高贵,阴差阳错拜了名师,一个乡下傻妞年俸三千石比九卿都高。怨恨世人眼瞎,任由女子做官黑白颠倒,更愤怒自身怀才不遇蹉跎岁月。美食不再可口,美酒失了兴趣,眼角含泪走到刘琰跟前拱手告辞,杨修看见祢衡走了招呼也不打跟着就跑。 刘琰知道他心里苦,这首辞赋明里写鹦鹉其实是在写祢衡,一个艺术家想在官场混出头太难了。人要太过感性在官场上同白痴差不多,到处遭挤兑还没有人理解,也就是杨修能稍微排解下失落,也就是杨修能理解艺术家深层次的追求。他市侩背后是绝望,狂妄和轻厌只是在无奈的反抗,希望通过反抗找回一点点自尊。 祢衡属于外聘人员,名义上年俸是百石,实际上层层克扣每月只有几百大钱儿,不到实际月俸的十分之一。刘琰不是没想过帮他,赵温私下提醒过这是官场规矩,不是哪个人克扣是很多人指这个捞好处。外聘人员成千上万,里面利益何止千亿,上官都在压榨克扣,百年积弊牵一发动全身,大伙儿发财的事就算赵温也不敢随意纠正。 有背景的如刘琰,整天大摇大摆不干活又怎样,首先刘琰是正事编制,只有正式编制克扣临时工没有相互克扣的道理,这是规矩也是底线。其次巴结都来不及谁还敢克扣?再如杨修,同样背景大得没边,虽然是外聘但没人敢克扣,在说人家也不在乎这仨瓜俩枣;祢衡就惨了,业务不行又馋又懒,都知道是来背锅的不克扣你克扣谁。 要是像朱烁那般会做人也行,打着刘琰名义到处拉关系处人情,都知道他给刘琰穿鞋,不是实在亲戚谁能拉下脸给女人穿鞋?有所顾忌没人敢动他一分一毫,说到朱烁现在正捧着一个肘子在啃,看见刘琰在呼唤提着肘子小跑过来。 “属史朱铄字彦才。”刘琰向张喜开口介绍,朱铄受宠若惊紧忙躬身施礼。 张喜问过朱铄年纪面露惊讶:“年逾而立便拔擢高位属实不易。” 官员升迁走得都是基层,地方,中央这个路子,就是俗话所说历职内外。在中央干基层工作相比地方要优渥得多,但想升迁还是要外放,在地方任上有功劳且到了岁数才能继续升迁,或继续在地方升官或回归中央,回归中央通常要降级任用。 也不是什么官员都可以外放,朱铄这个级别刚好够外放资格,所以张喜才会惊讶三十岁不到就有这个机会,当然这是普罗大众的路子,世家大族是另一套玩法。 “能让威硕亲自介绍必定有出众之处。”杨众溜达过来递上一杯酒,刘琰忐忑接过酒杯低头不敢言语。 张喜看出尴尬出言缓解:“彦才可会辞赋?” 刚才祢衡惊讶了所有人,那篇《鹦鹉赋》肯定不会擦掉,现在君道阁已经顾不得失礼派人来临摹拓印,想必会做成不少装饰品,今后作为礼物赠送流传后世,张喜下意识认为朱铄也有这个本事。 “他长于军正,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刘琰称赞完朱铄眼角含泪拜服下去。 张喜郑重点头,杨众偷瞄一眼刘琰掏出一块玉佩塞给朱铄:“威硕在此欣喜至极,以玩物相赠,今后有求老夫必应。” 朱铄哪里听不出杨鸿都话外之音:“酒足饭饱想去楼下等候。” 杨众眉毛一挑,既然上道就该奖励以倡其行,伏身交代几句,朱铄面色几度变化看向刘琰欲言又止,杨众面色一沉:“威硕,请他吃喝而已,看来老夫这面皮还是不够啊。” “没事去吧。”刘琰想打眼色叫朱铄心中有数,不过杨众直勾勾盯着只好无奈放弃。 朱铄点头缓缓退出去,下一层楼立刻不装了,紧跑几步想回去报告赵温,却不想被几个杨众家仆拽住,生拉硬扯进入房间。这里已经摆好酒席,人家连恭维带劝阻朱铄不好硬来,一番避实就虚实在没辙只能见机行事。 第48章 乱世根源 中 “我有话问威硕。”杨众收敛起笑容好像真有什么正经事。 “你到底想怎样,别总吓唬人家晚辈行吗!”张喜觉得杨众过分了,不就是学术分歧那点儿破事你至于吗。 杨众抬手虚空一挥:“过去的事就算了,不提了,我要说其他事情。” “我亲耳听见你说不提了,还有啥事你说吧。”张喜挡住刘琰正色开口。 “抱歉,想单独说。” 张喜轻笑起身,走两步回头目视刘琰双眼:“汝南细阳张喜,来细阳没人能动你,记住,我说的。” 杨众嗤笑一声目送张喜离开:“跟我要害你似的,两件事,我看过战报你们兄妹真厉害,我很好奇,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家,心念亲友是个好人。” 小孩子把戏大人总能一眼看穿,杨众扭过头去使劲憋住不笑出声,大喘一口气回头:“和我分析稍有出入总体大差不差。” “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件事不是问题,是提醒,说完我就走。”杨众说完与刘琰碰杯,等对方一饮而尽才幽幽开口:“赵司徒这棵大树没有表面那么稳固,要知道真正有实力者都在背后。” 曹操不在背后,皇帝不在背后,颍川一直在台前,也肯定不是杨众。拉拢自己在赵温处作钉子?人多的是根本没必要找人家干女儿,现在朝堂处于平衡期,谁想使绊子打破平衡曹操第一个不允许,刘琰歪头瞅着杨众想不出和自己说这话意图是什么。 “赵司徒蜀郡出身为何稳居高位?门生故吏家族乡党在哪里?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杨众伸出四根手指说一句收起一根:“颍川是盟友,谯沛是宗亲,士族可联合。” “颍川依托曹公获取利益,曹公实力还不足联合士族,所以抬出赵司徒四方平衡,争取时间壮大好对抗袁公。”刘琰直接替对方说出口。 身处高位这些都不是秘密,连谋略都算不上,袁绍一直没能腾出手来南下就是因为有公孙瓒,只要覆灭公孙瓒,袁绍作为士族领袖只需振臂一呼,翻转天下易如反掌。 杨众笑着摇头:“本朝士族太强大了,只能分化不会瓦解更无法消灭,谯沛与颍川也是士族之一。” 说完话扬众起身就要走,刘琰起身一把拉住,不拉住不行已经听出门道了。不管是颍川还是谯沛都是士族,说白了现在就是士族之间在争夺中央的领导权,赵温没有根基这才被曹操抬出来起制衡作用,不一定非得是赵温,油温水温什么温都无所谓。因此赵温才主动争取,不惜得罪弘农杨氏也要献出投名状。 既然起制衡作用,必然要有所倾向,哪一方起势了赵温就出手压一下,无形之中所有人都给得罪了。赵温最大的依仗就是曹操,哪一天士族决定倒向曹操,比如曹操打赢了袁绍那赵温就彻底没用了,到时候河北士族加入斗争,有必要换一个能量更大的人制衡。如杨众所说士族根本无法消灭,就算袁绍胜利,肯定也不会用曹操抬起来的赵温,要制衡还得在士族中找一个人出来。 所以才讲赵温这棵大树并不稳固,既要让曹操认为有价值,又不能完全倒向曹操,有必要时还要帮敌人一把,有能力解决麻烦才好显出价值。赵温这个角色很难,不单是曹操平衡局面的帮手,还要在错综复杂的环境中保存自身。 在权力斗争中没有宗族没有帮手,还不能贸然扩大自身实力,不等你具备足够实力,哪怕稍有苗头就无法继续担任制衡角色,一脚踢出淘汰出局。就像在万丈深渊上架起钢丝行走,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 所以提拔女官等于主动给自己泼脏水,等价交换些许权利大家也能默认,也许不止这一个理由,不管如何对赵温没有害处。看不清倒也罢了,杨众挑明了因果立刻带来不安,大树不稳枝桠无法安心享受阳光。 刘琰不想失去这次机会:“我知道要未雨绸缪,可我现在身处迷雾,眼前一片迷茫啊。” 杨众盯着酒杯旋转把玩,明明很期待表情却漫不经心:“那就摸索前行,路走太顺了反而不好。” 哪里都不乏阴谋,有价值才会被算计,所以说有阴谋不怕,从中找到合乎自身利益的方向就行,刘琰性子乖张,你要跟我直来直去咱也不含糊,打定主意见坑就跳摔不死接着跳,但你要跟我玩套路,那对不起,执拗劲上头老子走人爱咋咋地。 “哦,那我听你的。”刘琰松开手转身就走。 刘琰背影逐渐远离,扬众鼻孔里嘁出一声不屑:“呦呵?挺有性格,那您慢慢琢磨吧。” 张喜一直在留意两人,看说完了走到刘琰跟前举杯相碰:“不用和我说谈了什么,临走前我也有些话。” 两人走到僻静处张喜凑近开口:“知道曹公做甚不理公卿胡闹吗?因为公卿背后是士族,兖州变乱他赢得侥幸,记住远离兵权你就是闹上天他也只当看戏。” “叔。” “叫哥。” “哥,士族里谁实力大?” 张喜眯起双眼,隐隐猜到方才杨众说了什么:“你要想好,有些事不可以轻易做。” 刘琰俏脸微红踌躇半响:“我有套路。” 张喜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讲,反复踱步半响重重叹口气:“你来细阳吧,我有几座坞堡,挑一处安生过日子其实也不错。” 刘琰被说中心事,眼圈一红扭过身去,抽泣完再转身除了眼角留有残泪已然面色如常:“哥,虚荣惯走不得了。” 并没有显露出意外,他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想给面前女人一次选择的机会,最后询问一次也算对得起良心。既然选择深入黑暗,张喜也不打算多劝,光天化日一览无余,荒凉一片没有什么宝藏,要靠一步步艰难付出,片刻不得安歇,才找得到一丁点儿报偿。 黑暗不同光明,茫茫中只闻欢声不见真实,之所以能听见赞美因为赞美还存在,明知道绝大多数都湮灭在黑暗里,却抵不住诱惑,总以为幸运能降临在自己头上。黑暗中不可见才豁出付出一切探索,只能靠良知识别对错,可惜,选择踏足黑暗,你就只剩下贪婪和懒惰。 说了声跟我来,出门从后面隐蔽通路绕到二楼,刘琰来过隐藏楼层,只是没想过张喜也有自己的房间,进入密室只剩两人张喜才松弛下来,大喇喇坐下开口解释。 士族豪门之间也有竞争,小家族力量强大也能成为大豪门,土地人口有限,你家坐大我家就得吃亏,想保持自身优势就需要不断兼并土地吸纳人口,这样一来就妨害了皇权的利益:中央需要自由民纳税维持收支平衡,你都给兼并了找谁收税去? 人口确实在增长,豪族也在不断兼并,财富越来越多中央实际赋税却越来越少。这还真不是尾大不掉的问题,王莽不懂百姓的真实含意,天真的以为人民等同于百姓,他超越时代的改革损害了士族根本利益,士族轻易将矛盾转嫁给了社会,转嫁给了所有人,结果新朝十几年就没了。 刘秀靠士族力量恢复炎汉,士族替你出生入死就为了保有特权,故此后汉伊始士族就进入无限制膨胀,刘秀曾试图改变却失败了,士族太强大后续皇帝也无能为力。 事情的关键就在士族纳税很少,名下土地人口不计其数,中央每次统计都与实际不符,去年一个郡还有百万石赋税,今年就只有一半,查来查去也是一笔糊涂账,因为查账的人是士族出身,查出你家有问题那是不是也要查我家?乌鸦一般黑谁家都有毛病,他们自己查自己当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士族兼并不停赋税每年都在减少,中央支出仍旧那么多,重担就压在没被来得及兼并的自由民身上,自由民困苦不得已投献士族成了唯一出路,结果兼并速度加快,自由民变少赋税加重,赋税加重自由民更少,恶性循环再也无法遏制。 自由民日子难过,士族部曲也没好到哪里去,自由民还有户籍制度保护,不能随意打死,最多算是农奴,部曲没了户籍无法查证,就是归附士族的奴隶,奴隶没有权利决定自身生死,能活着就算万幸。 整个后汉一直在皇权与士族对抗中度过,借用外戚力量成了唯一法子,历次对外战争背后都有斗争的影子,历经多少年,皇权与地方兼并之间的矛盾始终无法消弭。后期终于找到了宦官这个正确方法,外戚出身士族两者很容易合流,结成盟友共同对抗皇权,宦官则不同,士族天然与宦官对立,宦官权利来自皇帝也只能依赖皇帝。 宦官一言一行都代表皇权意志,你以为党固之乱是宦官干预政治,其实都是皇权在背后操控,皇权稳固宦官才有好日子过。也别怪皇帝卖官鬻爵设立小金库,国家都被士族把控,财政怎么花都是士族说了算,国库里的钱压根儿不安全,中央财政一年比一年吃紧,总得给皇家留点过桥钱吧。 士族力量太强大,强大到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改变,大汉就像一条行驶在大海中的破船,前方惊涛骇浪船却越来越破。斗争不是一时半刻能分出胜负,斗争更加剧了政治混乱,凭心而论不管宦官还是士族取得最后胜利,大汉都得名存实亡。 等上百八十年,或许能有个不世出的明主来改变一切,不过上天明显没了耐性,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冀州、青州、豫州,黄巾闹凶的地方恰恰是士族集中的地方,也是压迫最严重的地方,你看人家江东就没黄巾,不是那里士族善良,纯粹是实力不够压制百姓,等人口多你在看,人家狠起来一点不比中原差。 老师讲得口沫横飞,学生有些昏昏欲睡,张喜狠狠敲打几案,抬高声调决定挑重点,接下来要讲的可是老张纵横宦海几十年经验,刘琰你别睡了赶紧仔细听。 当下士族分颍川和地方两派,颍川人袁曹两头儿下注影响力非常大,在士族间隐隐有另立苗头的趋势。然而地方士族实力雄厚,不是颍川想抗衡就能做到,双方一直处于明里合作暗中较劲的状态。 曹操将基地转移到颍川后,也要提防颍川做大,本身实力不足以联合地方士族,因此才抬出赵温居中制衡。赵温羽翼只有儿子赵彦和郭浦韩斌三人,没有根基利于控制,所谓成败皆在此,因此赵温其实不稳稍有不慎就会倒台。 赵温也明白自身处境,这也解释了冒险举荐冀州来人,不单是颍川人两头下注,这种情况很普遍无法认真追究,大家都看破不说破。坦白说这是一招臭棋,当时曹操还是袁绍名义上的附庸,赵温想借袁绍来让曹操感到压力,谁成想袁曹之间分裂态势越发明显,可以预见双方决战不可避免。 至于赵温为什么不杀刘琰,一方面事情已经做了,杀与不杀意义不大,当然杀了还是最好。但众所周知的原因,刘琰不但活下来还越活越好。想来赵温也是借此一举两得,既得了美人还向曹操示弱,表明自己老了就想玩玩算了。 赵温不但是刘琰举主还是干爹,门生故吏烙印在身,亲属关系纽带在魂,于恩于孝都背叛不得,一旦背叛就万劫不复,早作打算也要暗中进行。 话又说回士族,当初领袖是袁槐,被董卓杀死后士族领袖是弘农杨氏一族的杨彪,杨彪声望可说是士族第一,袁槐在时就已经是公认接班人,有他在士族就能拧成一股绳,就算曹操有心抬举,赵温也不敢接受认命。但是曹操趁着迁都许昌局势不稳,联合颍川和赵温一齐构陷杨彪致使其倒台。 说到这张喜朝刘琰勾手:“现在士族领袖是河内,名望人脉不及杨文先,因此隐藏在背后积蓄力量,不过我倒是有个别的建议。” 张喜所说信息太多,刘琰心思还在琢磨其中关窍,听到讲话随口问到:“隐藏不住吧,曹公干嘛不拿掉河内,还让他积蓄力量?” “与你一样冒失不得,河内是曹孟德举主。”张喜口中河内就是司马防字建公,年近五十现任京兆尹,当年任尚书右丞时举荐曹操,是曹操当之无愧的举主。 “哦,对了您刚才说什么建议?” 张喜呃出声,不过也没在意刘琰思维跳脱:“颍川中以荀氏为首,荀氏与唐氏同气连枝,这唐氏中有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第49章 乱世根源 下 “谁?”刘琰急不可耐,张喜却微微一笑:“此人是所有士族心尖的一根刺,痛彻心扉还拔除不得。” 刘琰都快急出眼泪了,那边张喜脸色一沉,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仿佛刚才所说触及到心底禁脔:“万恶董贼,竟敢废黜先帝!鸩杀旧君当真我士人之耻!奇耻大辱啊!” 刘琰知道说的是谁了,看着张喜心中忽然觉得可怜,既为士族可怜又为董卓可怜。 董卓仕途可说是大起大落,出身边地家境还算殷实,父亲只能算个微末小官,属于大汉中下层公务员群体。其父在颍川做县尉时有了董卓和董旻,边地人能在颍川做官是件值得夸耀的事,董卓家中行二因此取表字董仲颖,董旻取表字叔颍以示彰显。 董卓第一个贵人是凉州刺史成就,给成就作从事时期履历战功,打出了名头引起当时并州刺史段颎的关注,延熹八年时成了羽林郎官,有了编制成为朝廷正式官员。 一年后张奂出击鲜卑,董卓成为军司马,因为战功再提一级,达到历职内外的资格自此平步青云,外派雁门广武县令,蜀郡北部都尉,五年时间便做到两千石戊己校尉,四十岁已经做到州刺史一级。 两千石这个级别不在比谁本事大贡献突出,比的是家族背景人脉关系,董卓本领拔群一身傲骨,坏在只会做事不懂做人,朝中无人再有能力也没用,不出意外被免职一撸到底,至于原因历史没有记载,两千石戊己校尉是高官要职,没有记载说明肯定不是大过错。 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仕途全毁,已过不惑之年的董卓痛定思痛,大汉英雄茫茫无数,和他们相比董卓只是运气好崭露头角,荣耀如凉州三明,那是何等英雄人物,来到洛阳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亲自上京师寻找门路投靠,浪荡几年有了深刻领悟,什么左右驰射什么英雄傲骨,在高门豪族眼里,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边地糙汉,董卓算看透了,主动放下身段投献到袁槐门下作部曲。 董卓也算个人物,甘愿投献袁家是件很有面子的事,袁槐当然不可能让当年的两千石高官做部曲,他很欣赏董卓谦卑的态度,从白身拔擢成门下椽吏。是金子总会发光,应当是工作卓有成效也学会了如何做人,没几年外放并州刺史兼领河东太守。 事情总有两面性,凉州武人可以饿死,可以穷死,但不可以低声下气给人家做部曲,仕途再顺畅也为人所不齿,往昔的朋友不再往来,现世风评恶名不断。辛亥事变后张奂辞官隐居在华阴县,有一次董卓让亲哥哥代表自己去看望,非挚友不可能让自家亲兄长去探望,足见两人关系之亲密,可惜张奂耻于董卓为人连面都不见。 一个普通公务员家庭出身,老爹一辈子只是个县尉,靠自身争气跻身大汉高层,知道底层艰难见过豪门奢华,眼看出人头地有望一朝打回原形,其中失落不是张奂这种累世高门能够理解。你可以清高可以辞官不做,可你人脉圈子摆在那,大儿子一门心思搞艺术,是百万拥趸的大明星,天天装疯卖傻还有人追捧;二儿子什么都不用干白给个黄门侍郎;三儿子出仕就是郡守一级。 你儿子没有什么战功,没有什么突出贡献,凭着你家关系就有人上赶着举荐,你儿子还挑三拣四,不是名动海内还当不成恩主。恩举是一件很正式的活动,通常举主要上奏章告知天下,这个人我举荐了你们别惦记。董卓不是士族没有师承,士族凭什么举荐一个没有背景的武夫?看你有本事抬举一下,说白了就是利用你的能力罢了,没有恩举连故吏都算不上。 我没有你们那样的背景和实力,现在不进取让儿孙从头再来?底层一步一步突破阶层壁垒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只看到董卓他爹是县尉,而不去琢磨董卓他爹做到县尉是多少代人努力的结果,这样太片面太不公平。 世间又有多少董卓家族世代努力却得不到结果,底层就是千军万马拥挤着过独木桥,多少家族几代人努力一朝化为乌有,只有寥寥天选之家凭着过人运气实现阶层跃迁。当你家踩着累累尸骨以为登顶,抬头一看前面横亘万仞高山,拥挤过独木桥只是一张入场门票而已,现在仅仅是有了继续奋斗的资格。 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别人前,请先审视自身,你与谴责的对象是否处于同一阶层,再设身处地为对方设想一二,世道就这样他是不是没更好的选择。董卓只是想跻身士族圈子,给家族一个光明的前途,后代不要继续经历残酷,能稍微轻松一些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要怪就怪董卓急功近利,就算做了相国仍旧被人瞧不起,董卓开始没要杀袁槐,不敢杀也不能杀,袁家也没把董卓当成对手,亲属连资产都留在洛阳,袁绍和袁术在袁家只算支脉,派出去和中央真正的家主袁基内外相呼应。 在主人眼里狗不论多凶狠永远是狗,董卓要是聪明就配合袁家把持朝政,董卓开始也是这样做,举荐了不少士人出任各地牧守。不过他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出任牧守的人里不光是袁家门生故吏,此一时彼一时,当下到底地位不同了,董卓也想建立自己的圈子,礼尚往来你们袁家多少给些尊重。 换来的不是尊重,袁家没有让步反而怒目相向,那些派出去的封疆大吏只认袁家。平分权利走不通,董卓还以为是身份不够高贵,认了董太后做亲戚又学霍光废黜皇帝树立威信,过程中董卓始终都在向士族摇尾示好,奈何沟渠始终是沟渠,一个边地武夫永远做不成士族,跪下磕头都没用怎么做都被瞧不起。 当董卓发觉根本无法进入士族圈子,放弃自尊失去朋友,没人理解全是鄙夷,站在权利巅峰不能带来丝毫荣耀,整个努力过程都成了一个笑话,除了手中刀再也没有其他,失去了毕生希望这才彻底疯狂起来。 士族不可能容忍和一个工具讨价还价,现在和你平分权利等于开了一个坏先例,所有的事都要按照士族的规矩来办。董卓是一个没有士族背景趁乱攫取权利的暴发户,过去有现在有今后仍会有。 士族们不在意皇帝是否被废黜,他们在意的是被谁废黜,你一个边地武夫袁家走狗,居然敢越过士族行废立大事,当自己是谁?还要不要规矩了,破坏规矩那就是十恶不赦。同时董卓的行为彻底伤害了士族的自尊心,如同张喜所说,那就是心尖上的一根刺,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受到侮辱,从来都是士族侮辱别人,换做自己才知道个中滋味有多痛苦。 过了好久张喜才从悲痛中缓解过来,刘琰轻声开口:“我算士族吗?” “你是规矩。” “啥是规矩?” 张喜伸出手抚摸眼前面庞,神色间一股莫名悲哀:特权通过规矩展现自身荣耀,是特权的体现同时又是压榨的手段,国宝不容觊觎藩篱不可逾越。摆出来的叫展品藏起来的是金银,靠努力能得到就都不算稀罕,那些看得见碰不得的才叫国宝,国宝的意义在于普通人只能看,掌权者才能把玩,但又不属于任何人。 这样形容人,那人就成了某样物品,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有思想有人格有判断对错的能力,除非人变成奴隶,奴隶没有思想,不存在道德,对错都与奴隶本身无关。 刘琰若有所思:“你说我不是人?” 张喜没有忙着解释,起身从墙壁夹层里拿出一个黑色小巧漆盒:“有两样东西你需记住,一个是麝香,一个是它。” 赵温家里有一模一样的小盒子,刘琰不但见过还吃过:“会绝后吗?” 张喜显得很不以为然:“吃与不吃不是你能决定。”说着从满满一盒中挑出一粒红色药丸,拿在手上得意摇晃:“这是汞丹一类,驱烦也害命,少吃不会害命也不会绝后。” 刘琰丧气垂头:“吃多少我也无法决定。” “所以你算人吗?”张喜呵呵笑着回答了刚才的疑问。 一股无名火起,刘琰站起身瞪着墙壁拳头越攥越紧:“我是黄阁主薄给事谒者,堂堂两千石散骑,陛下敕封大汉朝官,女官又如何?我有自家打算谁都拦不住。” 张喜摆手连道别急,你是朝官不假,可以想想官位是怎么来的,当时皇帝知道真相不可能授官,就算你打了程昱保住官位,也只能在宫里虚度光阴。没有赵温当不上黄阁主薄,更出不得皇宫,回忆一下整件事里面你凭自身意志做过什么。 你也别试图改变什么,脱离赵温保护世人不会容忍女官,另投他人也脱不开玩物命运,女官是皇权特有,因此享受皇帝待遇就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特权,就像国宝的比喻,不单因为美丽,你确实美丽,我承认有这层关系。 张喜停顿片刻继续开口:“战阵无双本就罕见,身居显赫更是稀奇,坦白说就是条母狗都要尝一尝滋味。” “老哥你说话真难听。”刘琰承认张喜有道理,你有姬妾成群,我有大汉散骑,你身边美人只会跳舞投壶,我这位可能战场杀人。 张喜突然收敛笑意:“实话都不中听,你师承今学无所依靠,要提防他人贪恋你的心志,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自己能做主。”刘琰说完一把将漆盒抢到手里,张喜立刻就急了:“当面显摆而已没说给你,赵温家有自己要去!” “很贵吗?” “何止是贵,制作极为麻烦有钱也得排队。” “那谢谢了。”说完就揣进怀里,趁不注意探手夺过张喜手里那颗药丸,闭上双眼张嘴吐舌一口含住,一股腥臭入喉呛得刘琰连连干呕。 张喜上前拍打刘琰后背:“看样子没吃过几粒,就怕以后吃习惯不再干呕。”拍两下想起来吃亏,嗐一声坐到远处生起闷气。 “我说过自己做主,老哥你别想旁的,我不干。”刘琰觉得喉咙回味让人作呕,吃完怕是口气都不好了。 张喜递出一杯蜜水才开口:“你确实不错,只是这身板忒吓人,我还是得意女子柔弱些。” “还是我爹懂得欣赏。”刘琰撇嘴不屑,这个时代不讲究身材凹凸,也不喜欢女子高挑,胡姬也是娇小柔弱才值钱。 听到提起赵温张喜同样不屑,起身拉开妆奁对着镜子补妆扑粉:“只看脸是真的想,不过我有更高层次的追求,就好似精心制作出一样艺术品,受到众人称赞畅快还是藏在家里独自赏玩畅快?” “好像不冲突吧?” “请不要污蔑艺术。”张喜回头很认真的说话:“最后一刀,你要时刻记得利益最大化,显然我不够资格。” 刘琰突然沉默了,扣着嗓子干呕吐了半天也没见药丸,张喜看见神色黯然:“就是你想的那样,高级些罢了。如果无法面对就留在这里,与我明早一同走,谁都拦不住我。” 确实是奴隶,只不过奴隶主不是某个人,刘琰不再催吐,沉默看向周围:绿色丝绒垫子厚实柔软弹性十足,天蓝色的绸缎窗帘发出艳丽光泽,檀香木家具错落摆放弥漫着淡香,各色精美金银装饰品遍布角落,几案上错金香炉升腾起袅袅尘烟,油亮的肥烧鸡在镜子前涂脂抹粉,地面上深色印记是刚吐出的污秽,固状物星斑点点看着就让人恶心,五颜六色的怪诞组合纠缠在一起,眼前是那么的离奇可又真实存在。 几声轻笑过后懊悔带来沉默,没有比自身更加荒诞离奇,当黑夜被说成白日,当女官堂而皇之穿街过巷,当人们都追逐利益,渴望从趋炎附势中得到好处,那么世间再无是非对错,歪门邪道获得特权会被争相效仿,道德在利益面前就变得苍白而空洞。 “为什么会是我?” “你的经历别人效仿不来。” 脚下沉重一步步迈向门口,内心不想离开却不得不离开,也许和董卓一样没得选择,虚荣比毒品还要令人恐惧,一旦沾染上,习惯所带来的虚假风光就会万劫不复。即使某个时刻暂时戒除精神层面的依赖,内心深处总有一股力量强迫再度回头,重新追逐虚幻的满足感。 沉浸于虚荣给予的快感时,往往会忽略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并不是因为那些代价不够沉重,不够惨痛,相反那代价足可以摧毁一个人所珍视的一切。然而,虚荣却拥有一种让人如痴如醉的魔力,使人心甘情愿地舍弃真挚的、宝贵的,以及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那女子!”刘琰走到门口被张喜叫住:“随时可以回来,明早我会来这里看一眼。” 第50章 最终选择 刘琰第一时间叫官道阁派人去找朱铄,在一楼等了半天,才见到朱铄晃晃晃悠悠走下楼,满脸通红没少被灌酒,冒着酒气呵呵呵傻笑:“咋这么快?” “没按杨众的套路走。”话说完朱铄瞪着眼没听清啥意思,刘琰抄起旁边桌上一杯酒迎面泼过去,朱铄打个激灵酒意醒了一半,又被踢了一个趔趄才反应过来赶紧出门找车。 “回幕府吗?” “去皇宫。” 司徒幕府里所有公文刘琰想看都看得见,赵温家里密室中有一处保险暗格,钥匙挂在刘琰脖子上,不止一次打开看过,里面除了印信什么都没有。当初说出宫为了掩人耳目,便于忠君之臣暗中往来,赵温身边这么久了一次没听说谁是忠臣志士。 现在的身份是给事谒者加官散骑行黄阁主薄,套用现代话讲,司徒幕府因工作需要从光禄寺外台借调刘琰当黄阁主薄。虽说在司徒幕府行走,论身份还是内朝官,人事关系仍旧在光禄寺,每个月有几天还得回皇宫签到。 宫门一直是屯骑营卫士负责守卫,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人,基本都见过刘琰,平时拿出散骑内朝官信物就可以进出皇宫。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宫门换成了长水营卫士站岗,他们不认识刘琰立刻挡住不允许进入皇宫。 也不好怪这些长水营卫士,没有太监跟随无法证明受皇帝诏见,一个女扮男装的陌生人拿个印信就要进宫那可不成,知道当朝散骑是位女官,那也不能说是个女人就是散骑,谁知道印信是不是偷来的? 刘琰开始还好好讲话,卫士老哥你打开门我喊一嗓子,招呼来太监也好证明,卫士哪能让你在皇宫门口乱喊,要不是看在你一身贵气早动手驱赶了,人要跋扈惯了脾气就大,两句话过后就没了耐性,火气上头跟卫士连比带划争执起来。 金祎今天值夜班,家里待着也没事想着不如早来一会儿,离老远听到皇宫阙前有人争吵,下车正看见刘琰抬手打算抽卫士耳光。 这一巴掌要打下去非出大事不可,金祎几步抢上去抓住刘琰:“威硕你回来了!” 要说真打皇宫卫士谁都不敢,刚才就是驳了面皮在色厉内荏装样子,金祎是常侍谒者,谒者仆射裴茂之外外台属他官位最高,有金祎证面前就是那位大名名鼎鼎的女官散骑。刘琰鼻子里冷哼出声,斜视卫士狠狠一甩袍袖才进入皇宫侧门,卫士一脸尴尬知道得罪人了,暗自祈祷这位别计较不然坏了金饭碗可不得了。 “那长水卫士不称职,你查查什么姓名,找机会我调了他。”走在皇宫甬道上刘琰还在咬牙切齿。 “威硕,你。。。。。。”金祎忽然对眼前这个妹子有股说不出的陌生感。 刚在宫内当职的时候,她无论做何事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像一只胆小怯懦的小猫,稍有惊吓立刻躲藏到暗处瑟瑟发抖。然而最近这一段日子里,却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像从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原本总是低垂着不敢与人对视的眼睛,也开始毫无顾忌左顾右盼。 不仅如此,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响亮起来,再也没有往日谨小慎微的模样,她就这样旁若无人高声谈论,丝毫不在意左右投来诧异的目光。这般行径,简直就是视皇家威严如无物,不明白这段时间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竟能让她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刘琰发觉金祎面色不对,不自然呃了一声尴尬笑道:“说着玩的,就是忒气人,竟敢拦我。” “卫士也是尽责而已,这不是好事嘛。”金祎相信她是只是在耍小性子。 “陛下想我没有?” 金祎被问得一怔,这可不是皇帝姑姑该讲的话,更不是臣子可以随意探问的,犹豫半晌没有讲话只是点头,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合适。临时修建的皇宫主要是解决有无问题,规模很小走不多远就来外台值房,金祎还想请刘琰故地重游,先进去叙旧顺便等候召见,没等开口回头却看刘琰已经走向偏殿, 太监与女官是皇权延伸下的畸形产物,都属于与皇权伴生的特殊群体,利益相同两者天然亲近,如果遭遇打压很容易结成同盟一致对外。 中黄门刚好巡视到偏殿外,见到刘琰立刻上前笑脸相迎:“您老可有日子没来喽。” “这才过几天呀。”刘琰袖口里滑出一串五铢钱,中黄门略微抬起手臂,那串钱就这样悄无声息落入袖中。 宦官现在不比当初先皇时肆无忌惮,不是谁送钱都敢收,敢收钱就代表认可是自家人,瞧你不顺眼送再多钱也不收,愿意帮忙不给钱也要好心提醒。中黄门示意不要着急进去,拉着刘琰躲到角落小声开口:“今日无人受召,陛下很后悔放您出去。” 中黄门人老成精,不问刘琰来做什么,只从攸关切身利益处入手,与其说一堆有的没的不如关键的一句话:放心进去没人会来打扰,皇帝心里有你的位置见到你会很开心。 这个国家各处运行平稳,偶尔一些紧要事有尚书台处理,没几个大臣像孔融一样总来打扰,因此皇帝很清闲,清闲到拿汉官仪来誊写练字。 刘琰在面前跪拜不知为何眼眶泛红,刚站起身又马上坐回,强忍着哽咽开口:“卿,别来无恙。” 刘琰缓缓抬起头:“我能回来吗?” 内朝官随时可以回宫,再说刘琰有任务在身就该时常往来,皇帝一时没弄明白,不知道怎么会如此问:“谁不让卿回来?” “没人不让臣见陛下,只是臣不想继续追随司徒公。” 皇帝略微思考一阵便明白过来,拿起笔继续抄写,有些事不是没想过,可事到临头心里总有一道坎不容易迈过。 两人谁都没有继续讲话,皇帝心思翻涌落笔乱糟糟划出几块黑团,良久过后笔头一顿:“朕。。。。。” 皇帝没有继续讲话再次陷入沉默,听到一声叹息:“我想过,不再有鲁国刘琰只有中山刘阿硕。” 皇帝对臣下讲话没用朕而用了我字,刘琰清楚这表示皇帝已经认可,就看会给什么位置,毕竟是孝阳侯遗孀地位不会很高。刘琰也不需要很高的地位,那样反而会限制人身自由,她期盼仍旧保留女官身份,授个女骑入大长秋门下作宫眷最好。 正在低头思索会是什么结果,皇帝放下笔轻叹:“那日答应赵司徒我便后悔,你经历过什么我全不计较。何处不是牢笼?又能逃到哪里去?我身处牢笼仅能帮你至此。” 牢笼两个字格外让人不安,刘琰眼神露出一丝茫然:“我那散骑?” “宫眷岂能任官职?”皇帝沉声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有宫位才能保证不被讨走,位次董贵人,终身不出宫。” 刘琰最终还是出了皇宫,离开时候皇帝交代只给这一次选择的机会,一旦走出皇宫就再也不要提起,这是作为傀儡君王最后的尊严。 低头坐在车里一言不发,也不说去哪儿,车夫只能满许昌城漫无目的乱晃,朱铄瞧着临近傍晚担心出事,催促几才刘琰才答应回到司徒幕府。 天色彻底黑透,缩在黄阁角落正要沉沉睡去,敲门声响起,朱铄进来传话,赵司徒有些话要讲请马上过去一趟。 油灯微弱光影下赵温正身端坐,粗劣的公务餐饭摆在桌边,见到刘琰进来,摆摆手招呼坐下边吃边聊天:“见过陛下后还有其他牵挂吗?” 曹操在许昌城设置校事官,专职侦查刺探百姓官员公私事情,不归任何一个衙门只对曹操一人负责,刘琰震惊的不是去皇宫被刺探到,而是赵温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手伸得太长可不是好现象:“校事独属于曹公,咱家可别碰。” 赵温哦了声随即摇头轻笑,这个女儿不白认知道向着自家人着想:“为父晓得轻重,是屯骑通知司空幕府,咱家是盟友自然也知道。” 屯骑营负责保卫包括皇宫在内的整个许昌城,范围过大人手偶尔会不足,今日临时借调长水营卫士把守皇宫正门,大小事还需要上报屯骑校尉。 屯骑校尉丁斐属于谯沛集团,谁进皇宫司空幕府留守官员会第一时间知道,同时也会通知与事件相关的盟友,赵温这个刘琰直属上级自然也在通知之列。 角落里偷偷摸摸策划阴谋诡计,实在太过卑劣低级。虽然可能会带来巨大的收益,但伴随的风险也是极高,根本谈不上谋略二字。 一味的纠结琐碎细微不仅耗费大量时间精力,甚至可能因此耽误至关重要的大事,关键就在于,如此行事同偷鸡不成反倒招惹来一身麻烦,就算侥幸成功也会落得个被众人指责,里外不是人的尴尬下场。 拥有高超的手腕的人,会将所有事都摊开在桌面之上,光明正大亮出底牌,谈条件论收益讲分配都毫不掩饰当面提出。坦诚相待能令彼此相互理解和包容,挖掘双方之间存在的共同利益点,进而探寻到方案最优解。 如此能够极大地提高效率,避免不必要的误解和纷争,还有利于建立起稳定的合作关系实现共赢。 第51章 弘农夫人 上 世人都向往那至高无上的境界,到了那种境界往往凭借绝对的实力压制一切,所谓实力更多的是对世事的洞察和对自身清晰的认知。 这种实力体现在:认清什么事现在该及时处理,什么事要暂时搁置,等待以后时机成熟再行解决。明晰自身道路始终按部就班做事,清楚每一步该如何迈出,外界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造成实质上的影响。 靠敏锐的洞察力和清晰的判断,精准预判到所有可能的动向,笑看对手绞尽脑汁来来回回,机关算尽谋划布局,殊不知一切尽在掌控。 最终无论这些对手如何折腾,使出何种手段,都不过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朝着我预期的方向发展,待到尘埃落定唯有苦笑面对残酷的现实。 刘琰自认还达不到最高层次,不去做暗戳戳的勾当并非因为不屑,而是自身能力与利益圈子还不足以支撑那样做,其实选择摆在桌面上谈也是不错的选择,没什么可难为情,搜肠刮肚也找不见羞愧二字藏在何处,也许最该羞愧的恰恰是这幅躯壳。 “我想知道能到什么位置。”刘琰确实在苦笑,想起粟米饭拌豉酱就恶心,没有前呼后拥左右奉迎,皇宫生活变得索然无味。 风险无处不在,做官哪能不碰到刺杀?这根本不算事儿,只要自由行走在天地间,开心享受空气的甜美清香,所谓后路没就没了,既然回到这里,那么最关心的是能换到多大收益。 “老夫说过两年左右班亚九卿。” “然后呢?您说过那不是我的终点。” “年轻人人要知足。” “恩主教育的是。”刘琰脸上泛出淡笑,饭也不吃了起身离去。 笑容很轻很淡,一股难以言表的平静下面似乎是火山将要爆发,之所以没有爆发是因为它在刻意压制。 使赵温警觉起来,浸润多年造就出的敏锐洞察力在心底催促,眼前脚步轻盈无声,婀娜身姿在目光中摇曳离去,一股强烈的不舍漫卷开来,汇聚到口中爆发出来:“威硕且慢。” 听到呼唤刘琰慢慢回身,柔荑相叠细柳婉转,碧眸牵丝桃波水横,妩媚妖娆摄得魂灵翻涌几乎出鞘,赵温强压欲火震颤出声:“小鬼,你这是与为父讨价哩。” “不想被称为花瓶,想凭本事闯荡荆棘。” 赵温仔细思索其中意味,俄而试探询问:“若做不好可要顺从家中安排,不可再动心思。” 刘琰低头款款下拜,莺音绕梁娓娓不绝:“一切任凭安排。” 赵温以大毅力定下心神,抽出一封密信拿在手上摇晃:“月底于洛阳一行,此信自有人取不可私拆,成败全看你本事。” 只要智商正常就明白不是表面上去送信这么简单,赵温只告诉五月初一动身,去之前可以任意选择两天放假去做准备,等去洛阳自会有人接洽,除此之外再也不说其他。 翌日杨修刚忙完就被刘琰叫到一边,开口倒也坦白要去洛阳办差,赵司徒只讲去送信此外啥都没交代,对于出差办事我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现在就问杨修帮忙拿个章程。杨修摆手叫刘琰别着急,有事情办就完了,不会也没什么大不了,弘农杨氏最不缺的就是能人,而我杨修恰巧就是个中翘楚。 首先,黄阁这里公务繁忙,全是要紧事不能放任不管,杨修和祢衡留下处理,黄阁有没有刘琰都一样运转,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公务出差先要经过一套复杂流程,这些不必刘琰操心,勘合符牌、印信证明和差旅费杨修会帮着办理。 其次,无论去哪里就认准一条:没有士族帮衬寸步难行。去洛阳不管做什么都少不得和当地士族打招呼,现在洛阳头面大士族是种家,长水校尉侍中种辑本人就在许昌。打招呼联络感情少不得花钱,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搞钱。至于去洛阳会有什么遭遇,或者有什么临时任务,既然问不出来那就先去了在说。 说到这杨修不再继续,看向祢衡拖着下巴琢磨了好久,想讲什么又不方便说,面露难色几次欲言又止。 这时候刘琰心思全在钱上,除了祢衡以钱代俸,其余几人都是按朝廷规矩半钱半米,不看家世单算俸禄刘琰可算几人中浮财最多。俸禄是不少花销也大得离谱,赵温不可能时时刻刻管着,背地里没少去君道阁喝花酒,喝多了禁不住奉承动辄请客,结交狐朋狗友数不清,要命时候能用的一个都没有。 酒肉朋友可以同欢乐不能共患难,打算靠眼前几位看能不能凑出几个大字儿,刘琰环顾一圈儿探出小手开口就借钱,杨修挠挠头想帮忙也是无奈,生活上家里都给安排妥妥的,平时很难用到钱根本不需要带,想回家找杨众要些话刚说出口就被刘琰拒绝了。 朱铄在怀里摸索半天,咬牙掏出杨众送的那一枚玉牌,这枚玉牌一看就是好东西,说价值连城不为过,刘琰觉得不好意思开始还不接,半推半就一阵朱铄看出来意思,这次牙咬得更狠一跺脚,直接强塞过去扭头跑出门,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痛哭去了。 钱的事顺利解决刘琰就不急了,翘着腿看着下属们各种忙活,晚间吃的香甜睡得安稳,第二天刘琰照常睡了个大懒觉,不出意外又是巳时过半。朱铄提着包袱过来,里面勘合符牌等一众什物都准备好。 刘琰掏出玉牌迎着太阳观赏,突然想起张喜说过今早会去君道阁,拍打脑门嘲笑自己瞎着急,有张喜这个大户还愁什么钱啊,笑呵呵将玉牌还给朱铄叫了声走。 来到君道阁一问才知道错过时辰,天亮时张喜确实在,不过很快便离开了,他要趁白天多赶路只进房间看了一眼,没见到要等到人就上路了。临走张喜留下话,在房间里留了些东西,说只要刘琰来务必带去看一看。 房间里一个不大的木制匣子,里面一张半年的房间租赁转让契约,君道阁陪同来看的账房躬身祝贺,只需重新签押姓名此后半年里这间单间就属于刘琰了。 可惜不是钱,签押过后刘琰独自坐在房间里,无聊中四下闲逛,随手抽开妆奁不由震惊后退,里面满满当当几百枚五铢钱。 难以抑制激动,满怀期待去打开大小柜子,一个个打开都是空的,沮丧之余不免道声小气,忽然记起什么,摸索一番在柜子里找到隐蔽夹层,慢慢抽开想看又不敢看,鼓起勇气定睛一瞧立刻喜笑颜开,里面少说也有两千枚五铢钱。 相比市面上流行的铁钱,按购买力算五铢钱轻松能以一当百,将近三千五铢钱算得是一笔巨款,拉开房门甩出一串钱给朱铄:“自己找乐子去,下午来接我。” 朱铄一看全是五铢钱脸上乐开了花,明知道会惹上官不高兴,可拿人家这么多钱总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二:“您可别再乱花钱了。” 朱铄表情郑重,刘琰也按耐下烦躁,面容严肃拱手道:“彦才放心,再不与那些虚伪家伙来往。” 刘琰回到房间躺在垫子上,不放心起身拉开门左右寻找,见不到朱铄影子,想来是得了巨款忍不住跑去喝花酒。 君道阁乃是许昌城中最顶级的销金窟,只有站在权利与财富的中心,才能在这里拥有一处独立单间,一刹那间自豪与获得感充盈心头,虚荣心需要在人前炫耀才能满足。 在这之前要先熟悉环境,不落下每一个边边角角,每一处细节都牢牢刻印在心里,只有如此才能彻底将此处化作己有,让自身气息融入每一处陈设每一寸墙壁,任谁来都要竖起大指道一声当真属于您。 压抑心中急切,点了酒水吃食慢慢享受,不知不觉喝醉了,躺在垫子上睡了过去,该是没过多久,再睁眼起身走两步感觉头晕目眩,知道这是酒劲儿还没醒。想起赵温房间墙壁上有幕帘,好奇这里是否也有一样,还有就是那条黑暗的通道究竟通向哪里。 从一侧开始敲打墙壁,寻找到拐角处果真有处相似的幕帘,掀开幕帘一条走廊出现在眼前,自己的房间里有的是钱,巨款让人挺胸权利使人抬头,有本事平事自然不怕事,刘琰想都没想迈步进入走廊。 走廊很短几步就碰到墙壁,墙壁上镶嵌一盏小灯幽幽泛着光亮,脚下楼梯隐约可见,顺着螺旋楼梯缓缓下楼,来到一处玄关,掀开幕帘视线内一条地面铺满鹅卵石的长廊,尽头隐没在远处黑暗中。 行走其间脚下传来温热该是有地龙之类设施,两边不时有幕帘出现,想是其他包间也同样都通向这里。走不多周围远豁然开朗,温室中央一潭池水冒着蒸腾热气出现在眼前,水汽浓雾中几座金色雕塑若隐若现,水汽太大看不出什么具体面目。 探手入池中拨弄,温润舒爽传遍周身,仔细聆听浓雾中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君道阁白日客人不多,这个便宜必须要占。脱掉衣服跨步进入水池,水温很高眼前雾霭升腾氤氲四起,池底鹅卵石滑腻圆润。 身子一萎懒洋洋滑入池水,咕嘟嘟吐出几个泡泡顿觉畅快无比,感觉什么东西在脚边一飘而过,惊奇热水中竟然有鱼类,有机会非得尝一尝不可。靠在池壁边抬头看清了雕像,金色裸女高鼻大眼,两颐丰满头发卷曲,溜肩阔胯托举水瓶,这类造型完全没有见过。 抚去雕像上点点水滴露出一行镌刻,仔细确认是“流香”两个字,如果没记错是汉灵帝裸游馆独有装饰印记,这要真是实物可算得上无价之宝了。 水汽散发淡淡果香,雾霭中七色虹彩时隐时现,朦胧亮光如梦似幻,摸着雕像过了好半晌轻声开口:“不会是黄金吧。” “这是铜错金,身为贵族格调要雅致。”一个油腻胖子扭腰摆臀凑过来,激起一阵水花。 第52章 弘农夫人 中 吱扭声响动一阵冷风吹拂,水汽浓雾瞬间散去,几名侍女端着木托盘拿着酒水从侧面一扇小门走出,顺门看出去外面环境像是君道阁后院,椭圆形温泉呈一仗宽阔,对面两个中年男子同样一脸震惊的看向刘琰。 方才分明是胖子的脚掌也在水中摆动,偶尔触碰还以为是养在热水中的鱼,也许一开始就被注意到了,胖子该是习以为常并没有在意,君道阁里女人很多,不但有舞姬歌女还有随同而来的家中侍妾。 男人们一阵恶意的嬉笑声响起,刘琰本能回避,刚背过身发觉坏了,这个姿势正好被抱住不能起身,脑后一张大脸贴过来,胖子略微端详一阵惊异出声:“哪家娘子?” “你管不着。” 胖子浑身乱颤嘿嘿直笑:“那就别怪我先斩后奏。” 放以前可能眼睛一闭忍气吞声算了,现在可不一样,官财双全脾气自然见长,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那老子就大发慈悲的吓死你:“散骑刘琰。” 闻言胖子收回双臂皱眉退缩,散骑这个名号很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盯着面前俏丽侧脸略一犹豫,理智败下阵去再次欺身紧贴:“咱俩先唠唠。” 哗啦啦水声响起,胖子眼前白花花一片,盯着其中两点殷红发愣,啪一声脆响结结实实甩在脸上,本就肥腻的面颊瞬间肿起五根红指印。 “你他妈跟谁俩呢。”刘琰换了一只手抡圆了巴掌甩过去。 接连两次掌掴出乎所有人预料,胖子双手捂着两边腮帮子满脸不可思议,只在一瞬间满脸无辜各样酸楚统统浮现,嘴唇慢慢扁起隐隐抽动,盯着刘琰委屈泪水夺眶而出:“干嘛打人?你好粗鲁!” “接下来更粗,包你满意!” “你别过来,你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 哗啦啦水声响起,杨众淌水过来将两人隔开:“相信我打你算轻的,她杀过不少人。” 他进来有一阵了,认得胖子是谁,本想看场春宫好戏,有这话题今后也好揶揄赵温,不成想刘琰脾气这么暴躁,一点亏不肯吃还动手抽人,在要由着打下去怕是无法收场,传扬出去自身也脱不开干系。 “杀,杀人?不可能吧。”胖子不自觉后退几步,他生平一是怕见死人,只要是死人别管怎么死的就是害怕;二是怕自家妹子,如果两怕比较,他宁愿夜晚躺在尸堆里睡觉也不敢忤逆自家妹子。 “有什么不可能?她喜好用锤砸人脑袋,脑浆子喷溅出来,就像这样。”杨众戏谑一般嘲笑对方,伸出手臂在头顶上划出一道圆弧。 肥胖身影还有那委屈的抽泣声逐渐消失在浓雾中,水声想起对面两人也起身跟着逃离,刚才那一巴掌打出了豪气更打出了英雄胆,面对杨众刘琰不在小心翼翼:“你咋有闲心跑这来混日子?一天天的不用坐班吗?” 杨众呦呵一声,脸上写满了疑惑:“现在都这么跟我讲话了?” “话不投机。”刘琰带着哗啦啦水声刚起身,又被杨众拉回水里:“鸿都学门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很清闲,有没有兴趣入学体验一下?” “我能作文学?” “那不成,你年纪太小了,学习要脚踏实地,先入学门有了经历才好运作。” “我可不去,那得熬多少年啊。” “不懂了吧,混几天日课时由老夫授个鸿都文凭,运作一番留校助教不成问题,至于以后嘛。。。。。。”杨众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鸿都门是汉灵帝出于政治目的引入的一股新生力量,主要任务是抗衡士族对教育的垄断,虽然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士族把控,但其教育理念已经深入人心,尤其是突破独尊儒术这一学术藩篱,开创专科艺术教育的先河。 它所教授课程与侧重点与太学相反,久而久之社会上养成惯性思维,鸿都门学与太学理所当然是两套教育方式:太学钻研经义,鸿都门学则主推艺术教育。刘琰师承应劭今派属于太学系统,学历不成问题可终究没有学术影响,年纪轻就做鸿都门学的教师太过耸人听闻。 刘琰手捋下颚还是微笑颔首,虽然那里一根毛儿都没有,还是装模作样:“我懂,我懂。” 这套做派讽刺意味太过明显,杨众不由得板起脸:“你懂个球,都是老学究你那套没用。” 一声嗤笑这次换做刘琰贴身上来:“我是这里熟客,什么人没见过?没有美丑何来,不见明怎知暗。” 黑暗本身能看穿黑暗,满身污秽最了解什么是肮脏,道貌岸然掩盖下流龌龊,装腔作势隐藏口是心非,事实就是如此,杨众想解释却发觉无从开口。 “这里不方便,要不去我房间咱俩唠唠?” “你有房间?”杨众变得震惊,又从震惊变成难以置信:“你用赵子柔的房间?你胆子也太大了,不行,绝对不行。” 刘琰笑意尴尬悄声解释几句,杨众这才恍然明白和赵温有关,心中猜测一番赠予缘由,暗骂张喜这老东西表里不一,其实也是个好色之徒。 朱铄得了钱一路跑回家交给老婆,妻子那满意的笑容就是他最大的幸福,没有什么事比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顿好饭更重要,为此他愿意牺牲一切在所不惜。 草草吃过午饭不敢在家多留,第一时间返回君道阁,木框糊纸做成的拉门隔音效果很弱,里面小声讲话能够保守秘密,可你要肆无忌惮整条走廊都听得清清楚楚,朱铄藏在转角等待了很久,直到杨众离去才去敲门,下楼时跟在刘琰身后想说点什么,踌躇很久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刘琰听到声音也跟着叹气:“可怜还是可恨?” 朱铄摇头再次叹息:“没有不同。” 这次公出赵温特意安排使用自家马车,外表看上去很朴素,进到车里才能观赏奢华,上好木料全部包金,丝柔软垫非常厚实,小窗子旁边固定着一盏错金宫灯,车帘是最昂贵的紫红色锦缎,车厢最里面两个木质小槽,一个固定黄金痰盂,另一个安有铜制炭炉,黄铜烟囱绕行半个车顶伸出车外。 朱铄驾驶技术很好,马车行进起来稳稳当当,刘琰从君道阁借了口小箱子,里面装满五铢钱,路过街角一间成衣商铺喊了声停。刘琰下车仔细看了看两层高的铺面,心下很满意抬脚缓步走入其中。 腰间青色金丝绶带意味着是两千石高官,店家一眼就知是贵客,亲自拿出最好的衣服鞋帽任由挑选,店铺挺大就是高端货极少,都是普通布料几乎没有丝绸,都挑拣半天了怎么说也得拿两件,随意选了两件薄绸店家报价八百二十钱。 请观道阁一个乐舞团出场也不过这个价,不光能看表演还能用来解闷呢,刘琰心中嘀咕一句此处商家真黑。衣物交给店家杂役送回车里,从怀里抓出一大把五铢钱,多少有些不情愿数得慢了些,刚数到第十枚店家就怕了,又是拱手又是作揖解释半天,不是五铢钱而是八百二十枚铁钱,给九枚五铢钱还要找回二十铁钱。 刘琰干咳两声,腰杆一下硬起来:“你们店里最贵的衣服统统拿出来。” “最好得您都看过了。”店家既无奈又害怕,不怕你来捣乱,就怕你什么都不懂。 “扫兴,哪家衣服料子最好?” 刘琰说完店家抬手一指对面,他家二楼衣物蜀锦料子最多许县最好。刚才只顾看这边没留意对面也有店铺,顺着手指方向那边果然有一家规模更大的成衣铺,刘琰抛过去一把钱说了句赏你大步走过去。 店家捧着十几枚五铢钱欲哭无泪,过去只见官员来找茬少花钱,第一次有官员来买东西不要打折还给赏钱,别是许县官场出了新套路,老鼠拉楔子大头儿在后面。 对面大店果然不虚,装潢彩绘贴金带银,进门仆役就给端来上好茶点,各式丝绸琳琅满目,连穿两间大厅全是高端锦缎,只是偌大店铺没什么顾客显得颇为冷清。浏览许久只有一个中年人站在最里面,看样子不像在挑选衣物,倒是像在等待什么人。 东西太多有些花眼,刘琰没功夫搭理那人,走到楼梯处挂着缎带阻挡过不去,回身对着陪同的店家说道:“咋不让上去?” 店家满脸歉意躬身作答:“贵人恕罪,今日熟客驾临,正在遴选当真抱歉。” 楼上一个侍女下来快步走向深处,经过身边还不忘参拜施礼,礼数周全令人舒心,脾气再大也不好发作,刘琰嗯了声转身刚要走,那侍女带着中年人走几步登上楼梯,店家没有阻拦反而笑脸拱手。 有礼可忍区别对待不可忍,刘琰杏眼一瞪:“这家几个意思?” 店家还想解释,刘琰可不管其他,方才大打出手加之腰里豪横胆气更壮,小暴脾气上来开口大吵大嚷:“他挑他的我选我的,他能上我就上不得?” 说完不顾阻拦迈步上楼,走几步一个胖子横眉立目挡在面前,看清人后胖子立刻脖子一缩转身就跑,刘琰认得就是温泉占便宜那人,嘲笑几声对方胆小如鼠登楼而上。 第53章 弘农夫人 下 那位中年人正向前气宇轩昂稳步行走,说时迟那时快,刘琰转眼间便赶超到了中年人的身前。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同时停下了脚步。 四道目光交汇在一起,双方眼神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丝不善之意。僵持片刻后,中年人突然冷哼一声猛地转身,脚下步伐加快,眨眼之间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不像楼下挂的满墙都是丝绸衣服,楼上摆放不少衣架陈设裘皮大氅,墙边都是柜子用来放置鞋帽一类。除了胖子还有几个侍女,见刘琰气冲冲上来一个个惊叫着躲避,后面骤然现出一个少妇:一头乌黑堕马髻微微垂坠,三根金钗玉步摇稳稳悬挂,额顶翠花黄玉梳半露典雅,身穿直裾蓝蜀锦尽显奢华。 此刻少妇端坐在地,手拿一只水蓝色圆头缎面绣鞋,见到突然有人闯入不免惊愕,听着那胖子在旁边小声嘀咕脸色不断变换。 “久闻高名,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虚,刘散骑请坐。”少妇面上看不出喜怒,知道来人是谁便伸手邀请坐下。 刘琰能觉察出对方气场不俗,这种人说不得是哪家权贵眷属,人家已经开口相请再要转身离去就当真得罪人了,反正已经到了这地步索性哦了声直接坐下。 贸然打扰总有有所解释,就算解释不清起码也要当场道歉,不管如何惊吓到女眷总归不对,经过一阵冷场刘琰讪笑开口:“抱歉打扰,夫人随意拿取今日我请客。” 少妇噗嗤一声掩口轻笑,那胖子一脸不忿:“我家不缺这点儿钱。” “家兄唐突请君子勿怪。”少妇低头替兄长致歉。 刘琰大大咧咧惯了,突然面对高贵典雅反倒不好意思,大家都来买衣物受到不公平待遇难免冲动,来回解释不是故意冒犯,这时候才想起询问对方身份。胖子直接说少妇就是先皇汉少帝刘辩正妻唐妃,此前一直被李傕扣留在长安最近才接回来。 眼前这位原来是汉献帝敕封的弘农夫人,这下刘琰知道祸闯大了,立刻跪地连连道歉,欲哭无泪的样子看得胖子得意不已。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唐姬仍旧波澜不惊,那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从小训练出的淡定从容,似乎外界任何干扰都能坦然相对。 唐姬出身颍川唐氏,父亲是会稽太守唐瑁,祖父是汉灵帝的司空唐珍,唐珍的大哥唐玹官至京兆尹,二哥就是“五侯”之一大名鼎鼎的宦官唐衡。按辈分荀彧正妻是唐姬的姑姑,本身做过皇后涵养自然不凡,平日里见的都是循规蹈矩的腐儒,头一次看见如此冒失的女官,瞧着刘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反倒觉得十分有趣。 唐姬盯着蓝眼睛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胖子附身过去斜视刘琰不住耳语,不用想一定是在说坏话,越听唐姬脸上笑意越淡。 “从小便是家里宝贝,何曾挨过毒打?刚才哭的可伤心了,怎么问都不说原因,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你。”唐姬指着兄长语气异常冰冷。 “我赔钱。” 那胖子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躲在唐姬身后厉声尖叫:“我家不缺钱!” “那你打回来。” “当我是你?动不动就打人真粗鲁。”那胖子发觉靠山强大越发蛮横起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刘琰急了,抬起头直视胖子:“初平四年我被掳进军营,那些糙汉都知道给口饼子。。。。。。” “你要钱开个价儿啊!”胖子嚷完立刻后悔了,他刚才有意隐瞒了事实,唐姬见过太多悲惨,掳进军营是不能提及的伤心回忆,侮辱陷入过军营的女子更是大忌讳。 “没价儿,我不愿意。”没去看唐姬哀伤的神情,刘琰说了句告辞慢慢朝后退去。 唐姬轻抹眼角开口叫住:“散骑且慢,还请近前说话。” 唐姬呼唤刘琰不敢不听,低头跪坐在对面,打定主意不管对方说什么认错就是了,钱就这么多命就一条,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方才不察,失礼之处请散骑多多包涵。” 弘农夫人这样讲话事情就算过去了,刘琰心底放松偷眼瞥向胖子,那胖子虽有不甘却毫无办法,俏手兰花朝前一点,哼了声送胯摇臀气鼓鼓走到一边。温泉那时雾气太浓没留意胖子居然有如此妖娆一面,真被娘炮儿占了便宜不如自我了结算了,后悔只赏巴掌太便宜,真该一棍子打死。 唐姬无奈苦笑,刘琰也觉得好笑,相互一笑气氛算彻底放松下来,葱葱玉指顶在刘琰胸前轻轻一戳,刘琰诧异抬头正与唐姬双眼对视,眼神交流一阵两人各自低头又笑出声来。 “你竟然能混上朝堂。”唐姬手指比划笑得停不下来。 “正发愁你还笑。”刘琰苦笑着回答。 唐姬笑够了拿起鞋重新试穿,嘴上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你自己不承认谁敢戳穿。” “不是这个事。”刘琰拿起唐姬试过的鞋穿到脚上,大小正合适外观也合心意,不知道唐姬是否也中意,不敢夺人所爱只能无奈脱下。 唐姬盯着眼前玉带目光一凛:“那就选择收益最大的。” 刘琰解下玉带双手捧上,看着唐姬系在腰上左看右瞧欢喜样子叹了口气:“我没的选择。” 唐姬抚摸玉带面露不舍正要解下,刘琰伸手阻止:“陛下御赐想送与夫人玩耍。。。。。。” “此物送我陛下只会夸你,不过嘛,散骑送错人了,我根本没有什么能量。” 自从刘协死后唐家一直想唐姬改嫁,在汉代寡妇改嫁属于正常现象,当时所有人都不希望先皇遗孀无依无靠孤独终老。只因为刘协死前说过王妃不可为吏民妻,因此唐姬始终不同意改嫁,一个人住在许昌深居简出不与任何人来往。 “纯属讨好别无他意。”刘琰倒是一脸无所谓,送都送了还能要回来不成?至于实话实说完全出于本能,不用你急着拒绝,我压根儿不指望得到什么好处,这是性格使然很难更改。 唐姬嫣然一笑:“散骑倒是真性情。” 刘琰只是嗯了声没多做解释,唐姬也不纠结站起身时而旋转时而踱步,视线始终不离腰间玉带分毫,迈步闪到近前拉起刘琰:“我独爱蓝色。” 两人身高相差一头,唐姬视线刚到刘琰脖颈,踮起脚来盯着蓝色双眸,这才露出笑靥:“真美呀,如同湖水一样湛蓝。” 小插曲不会耽误正事,告别唐姬收拾停当转道出城,许昌高官在城外都有庄园,种辑也不例外,庄园出城不远就到,正好今日朝堂沐休想去碰碰运气拜访种辑。坐在车里看着脚上圆头鞋发呆,第一眼看见唐姬仿佛旧人重见,眉眼间竟有七分相似,一颦一笑是那么亲切,鸭儿长大后也该如此美丽圣洁。 临走时壮着胆子讨要唐姬脚上的旧鞋,回想唐姬羞涩模样刘琰没开口解释,想不到人家还真给了,也不知道如此冒失是好是坏。探出脚看向鹅黄,心酸凄苦眼泪不自觉滑落,脱下穿上再脱下,拿在手里莫名泛起恨意,脚再小些多好,为什么不再小些?俄而自嘲一笑,亏的脚没那么小,内心实在无法面对孩童一般小巧。 庄园并不远出城不久就到,朱铄进去递上名剌通报,片刻后庄园管家带着十几个男女仆役出来跪地迎接。种辑去城中买些衣服并不在家,约莫时间想来也快到回来了,管家建议客人不如在庄园里等候,顺道也能游览一番。 这是一种普遍流行的待客礼遇,刘琰没有拒绝跟着管家进入庄园参观,庄园前后三进院落带一个大花园,在许县官场此类庄园只能算是中等规模。等走入花园才发现当真够大,中央一处水潭延伸院墙边缘,边上一座土山估摸少说有三丈高,山顶凉亭虽小也难掩其精致。 管家笑谈这是仿造淇园形制,虽然精致但与皇家园林本物还是不能相比,现在是冬季花草凋敝,若是夏秋之交才叫好,那时整个院子古树参天草路幽深,临近水潭满是花海,处处是景一时半会儿观赏不完。 参观一会儿稍显疲乏,管家经常接待贵客,自有一套善于察言观色的本事,领刘琰回到客人卧室稍作休息。刘琰觉得休息阵子也好,刚躺下就觉得不对,床板硬得很硌得后背生疼。 下床翻看才明白缘由,不觉心里大骂,没有棕榈垫子也不是丝绒垫子,床板上压根就没有垫子。仅仅是薄薄一层干草上面简单铺了丝绸,拿起枕头掂了掂,一根木头包裹丝绸,没有任何填充物怪不得这么硬。 躺惯了软糯受不得坚硬,这完全没法坦然休息,偶然抬头看向床顶脸登时吓绿了,指甲大的黑蜘蛛蜷缩在一片蛛网中间一动不动。 “管家!管家!”指着大虫子惊叫几声,管家过来抓起蜘蛛狠狠捏死,顺手扫了扫蛛网扭头干笑:“每日都打扫,只是这玩意太多,通常都是夜晚出来,想是迎接贵人生了暖炉这才白日。。。。。。” “好恶心啊!”刘琰失声尖叫起来,捂嘴干呕左右寻找便桶,走近一看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糟烂木头拼成,带着满脸嫌恶大踏步走出卧室,来到厢房想找口水喝。 刚舀起水没等送到嘴边,一只小指大的老鼠崽冷不防从缸沿窜出蹦到刘琰手臂上,霎时间一声尖利女声响彻云霄。 这里哪是庄园分明是乞丐窝,不晓得种辑是怎么忍受的,刘琰一刻都不想多呆,上车头也不回直接跑回城去。 “咋走了?”仆妇正在准备晚宴,见客人突然走了不免奇怪。 “想是怕虫鼠,嫌庄园不舒服。”管家很不理解,哪家都有虫子老鼠,皇宫里也不见得能清理干净。 他不知道的是,赵温不但家里雇了个仆妇,每天给全家抓老鼠打虫子,还利用司徒执政身份动员整个许昌展开每日一清活动,定时评比不达标要受重罚。美其名曰创造卫生城市,其实大家心里明镜一般有数,说的好听其实就因为刘琰讨厌虫子。 第54章 洛阳之行 上 刘琰坐在车里也很困扰,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害怕蜘蛛老鼠了?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睡软床垫?便桶不都是木头做的吗,怎么就嫌弃起来了?抚摸身上锦缎衣衫,感受着丝滑柔软,想起曾经穿过粗布麻衣没来由就是一阵恶寒。 看到暖炉就想起管家的话,车里同样暖洋洋说不定也存在隐藏的虫子,总觉得浑身到处都在发痒,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挠挠肚皮,扭动几下瘙痒感更甚,心中惊恐认定是招惹上什么虫子。 “回君道阁!快,快!”刘琰对着车外高声尖叫,想到身上有虱子跳蚤就犯恶心。 一路疾驰总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城中,离君道阁还有很远朱铄就大声吆喝开门,仆役听见吆喝早早打开侧面铁门,大车在后院转了个弯,不等停稳刘琰跳下车大叫着要洗澡。 平日里都用牛奶洗澡,每次都要提前通知好早做准备,现在临时找足够的牛奶再烧热少说要半个时辰。刘琰根本不能等,不管仆役劝说三步并作两步进入温室大棚,随便找个房间推门而入。 里面客人正在给侍女检查身体健康情况,突然有人闯进来吓得不轻,扯起衣服挡在身前:“你待作甚!” 刘琰走到墙边掀起前面幕帘,点点头确认没找错地方,边脱衣服边干笑几声:“很漂亮,你很有眼光。” 客人看清了来人是谁,刚松口气看到刘琰开始脱衣服立刻又紧张起来:“散骑有话好讲,彼此都是文化人切不可鲁莽用强。” 那人讲话有意无意连抛几道媚眼,刘琰白了他一眼:“有虫子想洗洗。” 那人面容忽然扭曲,肥硕大屁股向后连蹭几下:“虫!?来人啊!救命!救命!”仆役闻声冲进来,见到刘琰又毫不犹豫退出去,眼见没人救援急的那人哭叫不止。 君道阁只此一处热水池专为贵客解乏休息,时常更换保持水温恒定在舒适范围之内,位置私密闲杂人等根本找不到路径。 几个人正在泡水小憩,迷雾里冲出一道白条,眨眼间跳进池子溅起大片水花,水中木板随着浪涌沉下浮起,上面酒水果品洒落满池。 水面波纹渐渐平息,突然间,咕嘟咕嘟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泡泡自水下冒起,紧接着,一瀑如墨般漆黑的长发陡然升腾,昂头一甩,漫散青丝在半空水汽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圆弧。 白条站立水中,一双湛蓝色环顾周围,刚才众人还纷纷斥责太过鲁莽,待看清面孔立刻目瞪口呆,一时间整个场面变得鸦雀无声。 “你刚才说谁粗鄙?”刘琰朝一个老者欺身过去,紧紧揽住对方身体不再刮蹭。 老者强撑笑脸竖起大指:“想是刘散骑听错了,老夫讲的是玉蛟入水身姿不同凡响。” 刘琰满意点头打算放过他,环视周围再空空荡荡哪还有别人影子?猎奇之前最好掂量掂量有没有那实力,碰上正主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尽快远离。 今日不顺正好拿眼前倒霉蛋儿消遣,没等老者逃跑回身探手攥住要害:“我说小老头儿,算你倒霉。” 老者被制住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连连摆手告饶只求放过:“轻点儿,轻点儿,老夫中散大夫伏子坚。” 刘琰脑袋登时嗡一声,轻手捋顺老头胡须,脸上泛起苦笑:“您老没必要怕我吧。” 刚才冲撞皇帝嫂子,现在又拿捏皇帝老丈人,再这样下去怕撑不住多久脑袋就得搬家,打定主意听老爹的话,以后认真学《京氏易》,闲着没事儿就课两卦免得出门总惹祸。 “老夫与你折腾不起呀。”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中午打人的事众人皆知,那挨打的胖子不是一般人,是唐姬的亲哥哥唐翔,偏巧唐翔名声不错,忽悠老百姓水平很高,因此在士族圈子里风评很好。 传言可不管谁对谁错,只要情节精彩没人在意逻辑漏洞,七拐八拐传到最后,故事演变成刘琰跟踪尾随,趁着人家泡澡意图对行不轨之事,遭到断然拒绝恼羞成怒之下殴打苦主,这便做实了往日欺男霸女的诨名。 刘琰的身份是公开的秘密,各种流言蜚语什么过分的话都有,伏完是士族翘楚皇帝岳父,于情于理都不希望有所牵扯。惹下祸事可不能放伏完走了,刘琰招呼一声叫准备筵席,打算请伏完享受享受缓解尴尬气氛。 “刚与老友喝完,明日还要临圣,宴请就免了吧。”伏完不想跟刘琰掺合只想赶紧脱身。 “明日又不是大朝会没事的,晚辈久仰大名真心相邀。” 刘琰再三邀请伏完到底还是没能跑掉,途中偶遇杨众也一并来到刘琰房间,本来每人一个侍女伺候,杨众借口小屋里挤不下六个人挤,几巡酒过就让侍女退出去了。伏完与杨众都是累世望族话题更多,从闲散家常逐渐说到当下形势,又从形势感慨起家族命运。 袁槐族灭后士族领袖转移到弘农杨彪头上,杨彪能力出众名望更高,他在时整个士族阶层非常抱团。经过李傕郭泛之乱,士族受到毁灭性打击只能迁都许县,由于实力此消彼长自此士族集团分裂成新旧两派,代表人物分别是旧派弘农杨彪和新派颍川荀彧。 经过几番试探,曹操找到了旧派内部关键弱点赵温,赵温根基浅薄在旧派内部处于弱势,想要坐稳位子必然要向有实权的曹操妥协,两人一拍即合,曹操正好借此分裂旧派势力,施展手段一手打压弘农杨氏一手扶持旧派蜀郡赵温上位。 曹操不能容忍袁氏亲属领导士族,借口杨彪与袁术有姻亲关系,逮捕杨彪下狱问了死罪。颍川集团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只口头敷衍实际上坐观事态发展。还是在孔融带领下旧派全力反击争辩,曹操畏惧旧派实力不敢将事做绝,不得已只是罢免了杨彪。 杨彪虽然倒台影响依旧存在,或明或暗继续引领士族,曹操对此没有切实可行的有效办法,许昌各势力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故此赵温反而成了斗争后的最大赢家。 “始终觉得北面胜算大。” “不管谁做主都少不得我等。” “就怕一代新人胜旧人。” “因此才更需北面得胜。” 刘琰正喝得高兴,发现两人停止探讨都看着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指特意点的招牌菜:“玉圆葡萄雀儿修,名菜很贵呦。” 看两人面露难色,大概是不爱吃这一口,心道众口难调不爱吃算了,呼出酒嗝岔开话题:“北面有我就能赢。” “分兵那套不成,除了官渡没有他路,到时比的还是实力。”杨众给刘琰嘴里塞了一根鸡腿,又说了声你那名菜太伤天和,还是这个能随意吃。 杨众所说能吃不能吃的道理没能引起刘琰留意,至于什么天和更是无稽之谈,比起吃来倒是意外他居然知道分兵南下的事,当时只有三个人在场,郭图还是袁绍透露的? “不能说没有效果,兖州防御一直在加强,河内张雅叔似乎也有动作。”杨众受不了刘琰那种奇怪的眼神,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是袁绍故意泄露出来逼曹操分散资源。 “你怎么总愁眉不展啊。”伏完看出来刘琰没有恶意,老人家不会计较小孩子冒失拿捏,事情过去反倒关心起晚辈来。 杨众会错了意思,老脸一红像是下定了决心:“明日办理学籍,不必去蹭课时,毕业申论自有老夫代写,安心等待文凭即可。” 伏完抬手一指刘琰:“你说她?入学鸿都?!” “毕业成绩优良,下个月聘为老夫助教。”杨众讲完长舒一口气,抓过刘琰小手放在自己手掌上来回摩挲:“学问嘛要慢慢来,有老夫悉心指导不怕没有成果。” 这么明显了伏完哪里还不明白,俯身凑上前仔细端详刘琰半晌:“好手段。” 刘琰确实心里有事,后天就出发了还没找到种辑,手肯定是不能抽回来,啧了声摇晃另一只手臂:“给了差事去趟洛阳,想着找种氏拉关系,我去他家找了人却不在。” “谁出的主意?没问我家侄子有什么建议?”杨众低头继续摆弄掌中柔嫩,像是随口不经意询问。 刘琰想都没想直接撒谎:“祢衡说的,杨修照看黄阁就够忙了。” “老家伙给你什么东西没有?”杨众微微一笑点头开口。 “给了封信还不让看。”刘琰本想说一半藏一半,可从杨众刚才的微笑中,察觉出人家大概都知道。 伏完一脸大惑不解:“那让你去干啥?” “小鬼。”杨众看了眼刘琰继续低头摆弄:“去做什么不关键,老家伙什么目的也不重要,洛阳有什么才值得思考。” 自从被董卓烧毁,洛阳这个全国最大的城市就没落了,五年后汉献帝东迁暂驻洛阳,伏完杨众两人也是跟着皇帝一路过来,随行官员检查过后得出结论,洛阳盆地毕竟是地理中心百年大都会,当地周边人口本就不缺,当初被烧毁的主要是城内皇宫和部分民宅,其余基础设施相对完好,恢复昔日风貌并不困难。 自从迁都许县,以洛阳盆地为中心的河南尹又迁入大批流民,有了充足人口,朝廷又相对安稳,重建洛阳被重新提上日程。最近朝廷派遣大长秋梁绍主持恢复河南尹,首要目标是洛阳城的重建工作,一年来钱花了不少却没有什么成效。 做事就怕比较,五年前在张扬派兵帮助下一座宫殿很快就建成了,现在梁绍都去一年了,别说宫殿连民居都没恢复多少,为此朝廷里没少弹劾办事不力,梁绍是赵温同乡,两人算是乡党,面对弹劾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为此事赵温处境很尴尬。 第55章 洛阳之行 中 说到钱刘琰目光一亮:“当初张晋阳可是没用多久就建好了杨安殿。” “人家那是有兵自然建的快。”伏完叹口气:“大长秋只能靠征发徭役,人都吃不饱饭怎么干的快?” “以工代役不成吗?”刘琰兴致起来掏出铜钱摆在地上抬头看向两人:“发包给当地士族我们出钱他们出人。。。。。。” 征发流民当然缓慢,那些人连家都没还要服徭役,干起活能快就怪了。刘琰的意思是政府出资,工程发包给当地大族,当地大族有部曲不用白不用。部曲就是奴隶只用给吃喝就成,可以节省不少工程款,当地大族有利可图自然配合,肯定比只征发徭役要快。 重要宫殿属于面子工程,也不必全部发包,一些关键项目还是留给政府,这样既可以保证关键工程的质量,又能分摊政府的压力。 “一直是这样做的呀,不给大族甜头会使绊子。”伏完嗤笑一声,这个办法古已有之,不给大族甜头你寸步难行。 地广人稀官员才几个人,撒出去连水花都溅不起来,还是得靠大族派人手帮衬,你要不给好处招来大族怨恨,当着你面搭建粥棚招揽流民,这是善举你还不能阻止。伏完明着告诉刘琰这都不算使绊子,更阴的招数有的是,总之一句话,没有地方大族配合一年都找不到足够的流民。 现在洛阳一带有三家大族最具实力,洛阳种氏和周边偃师张氏,谷城范氏,他们都在参与洛阳重建,发包社会这个方式几百年了一直都在用。还是孤陋寡闻了呀,刘琰轻叹一声瞬间萎靡,吃瘪样子让杨众和伏完觉得很有趣,两人相视碰杯一饮而尽。 刘琰不服气,思索许久想出了新主意:“那就把洛阳盆地划成特殊地区!” 特殊地区类似后世总督区,西至谷城县,北至黄河边的平县,东到偃师县南到伊阙关这片地方都划出来,由河南尹代表中央管理地方,行政,司法全部独立,根据地区实际情况要事先办特事特办,遇大事先办后报以提高行政效率。 这个范围内土地和流民人口属于政府,全国不管哪里的士族,只要有钱就可以去投资,不用像以前偷偷摸摸侵占兼并,现在可以直接向政府购买土地人口,政府拿他们购买土地人口的钱发包重建工程,这样既少花了钱,士族又占了实惠一举两得。 伏完一听就急了连说不可,土地人口是国家的财政源泉,收敛还来不及怎么能出卖?好容易有了流民安置下来,就是中央直接掌控的赋税。开国以来,土地从百姓手中集中到士族手里这个过程就没断过,有土地的百姓数量越来越少,所以国家才日渐入不敷出,关键还是财政问题,大汉为什么越来越弱不就是中央没钱吗? 此等先例一开可就万劫不复了,短时间可能会有大笔收入,可那是寅吃卯粮彻底断了子孙活路,终有一日财富集中在一小部分大族手里,别说大汉换任何一个政权都难以为继。 更可怕的是,少数大族占有绝大部分社会资源,中小豪强没机会进身上层,社会变得畸形永远是那一小撮人占据领导位置。用不两代人,没了希望的中小豪强会联合社会底层,只要一点火星儿动乱在所难免,王莽故事在前可不能在步入后尘。 刘琰摆摆手不必紧张:“也不是永久卖给他们,五十年一百年到期就还,或者规定只能出售给政府就行。” 此外还提出了免税政策,只要开始出一笔钱来买今后二十年都免税,虽然不是永久拥有,免税多少能保证投资者的利益。售卖土地事先肯定要丈量,政府负责出人检地也不怕士族耍手段,至于流民短时间也征不到赋税,还要政府费粮食养活,不如就卖给士族做部曲算了。 不仅如此,洛阳作为政治中心其地位不可取代,都城迟早要迁回去,大都会房屋产业也是有形资产,同田产一样套路售卖发包,房子肯定有寿命,只要规定有效期限,实际上只是在售卖使用权,可以预见其利润将巨大无比。 伏完还是摇头不止,杨众倒是没有马上表态,起身来回踱步似乎在仔细斟酌。 香炉内熏香燃尽,杨众才缓缓开口:“你这是要造富啊。” “她这是造孽!”伏完要不是年纪太大,真想冲上去掐死刘琰。 这里面操作空间太大了,刘琰太年轻根本不明白水有多深,所有环节都有问题,任何一处都有空子可钻,法律是维护特权的手段不是老百姓的保护伞。 “你不做有人会做。”杨众没说别的,不忧虑其他,只是担心这个事搞不好要身败名裂,但诱惑同样也是巨大的。 杨众的话点醒了伏完,他也沉默不语,说不动心不可能,只是同样也担心身败名裂,犹豫半响抬头看向刘琰:“蜂拥而至争得头破血流怕是于名声不好吧。” “这种事怎么能亲自下场呢?找个代理人不就完了。”刘琰舔舔嘴唇觉得主意非常完美。 “我有时候在想,你究竟是不是今学弟子。”杨众没来由说出这话刘琰和伏完都是一怔。 “什么今古,学问就是为当权者服务的,我也一样。”刘琰说着扯开衣领看向伏完:“老哥要不要尝一尝?” 伏完闭上眼,表情显得很痛苦,过了良久抬起头轻轻摆手:“不怪你。” 杨众显得意兴阑珊:“也许是我错了,这么多年过去,大家应该都变了。”说完讪笑一声走到刘琰身前似乎仍旧不死心:“民究竟可使不可?” “不可使。”刘琰羞愧已极,低下头不敢去看对方双眼,杨众呵呵一笑,此刻心中放下了最后一个沉重的包袱,低头发现刘琰玉带不在:“玉带给哪家摘了?” 话里泛着浓浓的酸味,刘琰思忖片刻觉得这事必须得解释:“别乱想,路上出了小意外,不得已送人了,你想要御物拿我锦袍好了。” 杨众泯然一笑似乎对锦袍毫无兴趣,夹口菜随口问到:“玉带送了谁?” “弘农夫人。” 杨众菜噎在嘴里好容易才咽下去,伏完面色震惊,再次凑到刘琰面前仔细端详半晌,竖起大指发自肺腑赞叹:“好手段。” 杨众举起酒杯说出心底困惑:“比玉带更珍惜都嗤之以鼻,你用了什么手段使其收下?” 伏完脸凑得更近似乎也想知道个中原委。 “我说送,她就收了,我看还挺高兴。”刘琰一脸茫然,确实没用什么手段。 只道刘琰藏心眼儿,杨众将杯中酒嘴角一撇:“赵温知道你联络唐家人会如何作想。” 刘琰是赵温女儿还是司徒幕府黄阁主簿,做任何事都难免关联到赵温头上,花钱乱来这些事赵温不会追究,可涉及到政治就不行了。 私下和颍川唐家联络太敏感,还送如此贵重的礼物根本解释不清,关键是东西留在颍川人手上,你让赵温以后怎么安心做事?刘琰发誓没想过这一层,嘴角抽动显然害怕了。 “别害怕,他有办法。”伏完狠狠瞪了一眼杨众眼光里全是埋怨,刚才都有解决办法了还逗人家孩子干什么? 杨众也觉得玩笑开大了,语气有些讪讪:“方才不是讲妥了吗?做我助教,两边搭线一起讨好,依赵温秉性只会夸你。” “那谯沛呢?”刘琰想起曹操,颍川和弘农都有了没理由落下一头。 伏完长长欸了一声:“你可做不得,那边交给你爹,你家只能他有权利去做。” “洛阳事我帮你。”说完杨众走到门边扭头开口:“事不宜迟,都去我家,得召集不少人商量呢。” 刘琰没想到杨众能量如此大,没等多久文臣武将来了二十多人,杨客厅里坐得满满登登,他们都是得了消息顾不得忌讳第一时间就到了。杨众早已叫家中抄好纸条,上面写上计划梗概分发下去,众人看完各个表情惊讶,分成小群都在窃窃私语商议细节。 消息太过震撼,众人都在忙着议论不时传出激烈争执,人群里除了丁冲和赵彦全不认得,杨众没有介绍刘琰也不好去打扰。等时候差不多了,杨众拍手请众人落座,有分歧不怕,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才能解决。 赵彦一屁股坐到跟前:“怎么跟他们混一起了?” “先别说这个我闯祸了。”刘琰哭丧着脸讲述一遍,只把玉带送给弘农夫人,去鸿都做助教两件事一字不落都告诉了赵,至于其他事都选择性隐去不提。 赵彦眼神戏谑嗤笑出声:“你到会交人,父亲那边我会去说,好友有间别院你先去躲一躲。” “老鬼知道咱俩有事不得气死!”刘琰可不想去。 赵彦心思一猜就知道,实话实说老爹对自己很好,很多时候真有是赵家亲姑娘的错觉,可别在错上加错了,哪怕就一晚也不想去。 “呦呵?”赵彦听到老鬼两个字声音不免诧异,随后摇摇头哑然失笑:“不怕,那是郭浦租来当做库房,平日没人打扰,何况今晚我在尚书台坐班。” “做不做班还不是你说了算。”刘琰可没傻到信这鬼话。 “公务繁忙哪有闲心想别的?”赵彦附耳嬉笑开解:“我有不在家证人,行了一切有我。” 第56章 洛阳之行 下 趁着厅堂内众人研究方案时,赵彦也没闲着,挑关键人物逐一悄悄介绍,弘农、谯沛、颍川所有派系都派代表到场。 屯田是兼并土地增强实力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一直是颍川人主导谯沛人配合,由于地方豪族或多或少都在抵制,因此屯田范围不大,只在颍川郡和豫州兖州部分地区施行。 经过短暂讨论各方首先定下实行屯田制的基调,有了这个基础,所有派系一致通过在河南尹设立特区的计划。 这事不难理解,谯沛和颍川人都希望通过屯田,将触手插进河南尹,但已经树敌过多不方便亲自出面,这就需要拉以弘农为代表的士族站前前面。过去是没合适的借口。 今天杨众召集众人提及设立特区,那就等于计划书由弘农上奏,敕令颁布全国上面落款的人是杨众,正好符合各方诉求因此一拍即合。 刘琰越听越吃惊,感叹利益果然是最好的润滑剂,哪怕相互再怎么不对付,只要具备共同目标,仍旧能够不计前嫌精诚合作。 有了基础是方面,杨众肯定不能白忙活,亲自出马总要得到一部分利益,就看具体到利益分配如何博弈。 “我有话直说,这洛阳令和河南尹怎么出?”丁冲作为在场谯沛集团代表第一个发言。 河南尹掌控城外田产人口,洛阳令管理城内产业。这两个位置是特区最高行政职务,是能获得多大利益的关键自然要全力争取,能全拿到最好,再不济至少也要拿到一个。 荀衍代表颍川派表示由荀攸出任河南尹,夏侯惇出任洛阳令。当即遭到丁冲反对,看似两边一样占一个,其实谯沛集团吃亏。 河南尹掌握田地人口实打实的利益,洛阳城里除了残屋败瓦和城内居民就没别的,城内居民不会种地,卖作奴隶都没人要,洛阳令只能靠外包工程赚点儿零花钱,相比河南尹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杨众打圆场提议,夏侯惇任河南尹,河内人司马朗做洛阳令。丁冲自然同意,旬衍立即就甩脸色了,话里话外意思明显,颍川人一样都没有可不成。 “你去要洛阳令。”刘琰低声开口。 指派其他赵温亲信争取做不到,赵温角色特殊不受待见,这种好事肯定轮不到,然而赵彦不一样,虽然是赵温亲儿子,但空出来的尚书台实权位置足够弥补一切。 洛阳令是千石官员比尚书郎要高,但现在首都是许昌,出任洛阳令等于外放,赵彦还兼着议郎妥妥的握有中央实权,不愿意傻乎乎的去任什么洛阳令。今天本着看热闹心态才来,现在听到要什么洛阳令,真不明白刘琰要做什么。 正思索间刘琰又开口了:“赶紧要洛阳令啊,我做也行。” “胡说,你做了不出半个月就得横尸当场。” 刘琰要做地方官绝对不可能,女官在京里胡作非为没人管,敢于出任牧守,到地方没等下马车当场会被弄死,涉及实际利益任由一个女人霸占,那样大家都自杀算了。赵彦语气不像玩笑,刘琰马上就蔫了,扁着嘴垂头丧气不敢做声。 厅堂内颍川和谯沛却越吵越激烈,总是纠结在官位安排上,说白了就是哪一方执掌河南尹,争吵半天也拿不出都满意的章程。杨众则在主位上喝两口清茶吃一块点心,老神在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彦处于旁观者的角度高屋建瓴之下,能从细微末节处察觉到蹊跷,表面上看,杨众对于争执丝毫不在意,实际上是在等待最佳时机。看似不争其实就是争。再联想方才刘琰急迫模样,可见洛阳令一职怕是没表面那样简单。 现在无法详细询问内情究竟如何,不管如何先解决眼前矛盾,明里能为自家买到好处,实则制造新的矛盾,刘琰马上就要去洛阳,正好能现场观察一番为将来找些着力点。 赵彦拍打手掌引起注意,在众人目光中大踏步走到中央羽扇轻摇,他打好了腹稿,现在要当着心仪女子表演挥斥方遒:“特区行政独立,诸君为何执着一地?” 边说边走到荀衍跟前:“五县之地换一个河南尹如何?都是为国为民无私奉献,在哪里都一样发光发热!” 五县说的是河南县,谷城县,平县,偃师县和巩县。赵彦话讲的有道理,特区行政独立权利下放到县,各个县名义上对河南尹负责,在实际工作中有很大自主权。很多事可以办完既成事实再上报,就算被驳回接着整改就是了。 整改不成继续整改,一来一回打出足够时间差,等到习惯成自然就不必改了,这就是上有对策下有政策的真实写照,这属于潜规则,只有赵彦与益不相关才能当众讲出来,窗户纸捅破荀衍反而有些欣喜,低头思索确实有些意动。 赵彦缓步走到丁冲面前:“去了五县河南尹在特区虽无实地,仍可居中左右,航船再坚也需舵手把关,丁兄,五部督邮。。。。。。” 督邮是汉代郡一级属吏,循行诸县督察官吏,分东西南北中五部,各部独立运作行政上直属最高长官。五县是给颍川拿去了,看似河南尹被架空没有什么实际利益,但五部督邮可是大杀器,从检地清户安置流民到衙门里请客吃饭,甚至官吏私人财产督邮都有权利审查。 实际工作中河南尹不能及时布置全局,往往是县里做完事了才送过来批复,然而,五部督邮我每县长驻一名,你做什么事督邮都能过问,敢搪塞就不停找茬儿让你什么都做不成。 就是说想得利益还得跟咱商量着来,谁也不能吃独食,况且河南尹是高官,面子上完全说得过去,想到此处丁冲眼神一亮,始终板着的脸色也缓和下来。 搞定了颍川和谯沛,赵彦笑呵呵走到主位前,面向着杨众长揖拱手,动作潇洒行云流水:“司马成皋本就在河南地任上,于洛阳令当仁不让。任务是繁重了些,然《礼》曰,不琢不器不学不知,重任在肩才好砥砺前行。” 司马朗年少成名十二岁就成了童子郎,现在任成皋县令,治绩风评一直不错。成皋县虽然没被划归特区,但仍算河南尹管辖范围。成皋县距离洛阳城不算远,自然条件风土人情极为相似,司马朗做洛阳令可谓轻车熟路。从县令直接拔擢洛阳令实属违规,可士族升官就这么没有道理可言。 杨众托腮作犹豫状,他在做样子给众人看,好显得是不得已才接受,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个结果最好不过,还省去亲自下争夺场掉了身价。 角落里的伏完举起手颤巍巍讲道:“都是心向国家无私奉献,赵尚书从容捭阖化解分歧当真功高,只是没有先例谁来起草章程?” “我尚书台当仁不让!” 赵彦音量很大,同时也暗道一声老奸巨猾,讲话顺序怕是事先商量好的,总不能真如他们所愿推出刘琰吧。众人齐齐竖起大指称赞赵彦有担当,做样子也得有人出头,赵彦郭浦韩斌三个尚书联名分量足够,都是赵温一派来背黑锅那是最好不过。 “只是。。。。。。”赵彦看向刘琰欲言又止,这个态度再明确不过,地盘都给你们我家什么都不要,现在我妹妹要去那边出差,我家就要一句承诺。 丁冲火爆脾气上来高声说道:“我一向主张有事摆到桌面上,只需开诚布公我等定与子携手前行。” 赵彦觉得模棱两可没意思,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舍妹去洛阳公出。” 不等赵彦继续说,丁冲板起老脸:“在场都是她坚实后盾!”说完起身环视一圈,眼神凌厉好似代替所有人决定:“刘威硕一心为公,一身正气,必能一尘不染!” “种家那边老夫去谈,也会告知伯达全力配合刘黄阁,谁敢阻扰发展大计定当严惩,诸位不必顾及。”杨众举杯抿一口茶水,眼神看向刘琰面带欣赏。 丁冲还觉得不够,大手狠狠一拍“高高兴兴出差去,平平安安回家来,她想做什么做什么,我话撂这儿,谁敢使绊子就是看不起咱老丁!” 荀衍作为颍川代表点头附和:“我看这个事挺好,中央没有钱,适当给些政策自己去搞,到洛阳不要害怕尽管去做,勇往直前杀出一条血路来。” 伏完最后一个站起身:“咱们都老了,思想僵化不适应时代,却是需要年轻人,试验嘛,不要害怕出错,有咱们老一辈替你担待!” 这才是赵彦想要的,颍川,谯沛,弘农连同皇室都当众给刘琰定了性质,还给开了一道门,去了洛阳可以掺合一脚一切后果都能甩得一干二净,年轻人放心大胆去做,老同志在后面给你撑腰,一切后果都能甩得一干二净,不用再讲其他这就够了。 赵彦摇着羽扇坐回原位,歪着头轻声开口:“担任洛阳令还重要吗?” 刘琰发自真心佩服,看似绕了一圈没拿到任何东西,实际上什么都没耽误。而且这样结果更好,让这些人在台前忙活,自己暗地里下手更方便。心中暗喜对准赵彦腰上手上用力掐了一下,疼的他嘶嘶哈哈吸凉气还不敢乱动。 第57章 智计过人 上 郭浦租的宅子只有一进院子,推开卧室房门,赵彦踌躇一阵扭过头嘱咐:“给你看样东西,不要出声。” 卧室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转动一扇暗墙露出通道直通地下,通道很短走几步转过拐角来到一间地下密室。黑洞洞什么都看不见,伸手摸索感觉墙壁近在咫尺,料想密室面积不大,等灯火点亮看清周围刘琰一下愣住了。 其实赵彦提醒不要出声简直多此一举,任谁看见此等场景都目瞪口呆发不出声音,除了一条过人的小窄道,满屋子金砖整整齐齐码放,金砖呈长方形没打任何印记,拿在手里掂量每一块金砖起码有四五斤重。 赵彦嘴巴一张一合,刘琰听不见说了什么,只觉得恍惚不由自主去拿金砖,拿起一块塞进怀里,再拿起一块,不知道塞到第几块腰带啪一声断裂,金砖散落一地。 下意识脱下衣服铺在地上,拿过金砖一层层码在上面,刘琰面容极度扭曲,谁看了都得以为这人发了疯,赵彦就在旁边看着也不去打扰,任由刘琰提起衣服。嘶啦一声,绸缎衣服禁不住重量从中间裂开,大量金砖掉落砸在刘琰脚面上。 没有任何痛感,只有更多的贪婪,一把推开赵彦向内里走去,小路很窄碰落不少金砖,顾不得这些,走到最深处面积稍微大些,满地珍珠玛瑙翡翠玉石堆成小山,再也抑制不住抓起一把宝石就往嘴里塞。 人若是失去理智变得疯狂身体会不受控制,眼中只有宝石只想全都吃进嘴里,赵彦死死板住刘琰手臂阻止,强烈的刺激引爆肌体潜能,她力气大的可怕一时竟然僵持住。 赵彦到底身强体壮更胜一筹,僵持一阵抢下宝石扔到一边,刘琰背靠金砖墙,坐在那目光呆滞嘿嘿嘿傻笑。 “刘琰?威硕!妹妹你别吓我!”赵彦肠子都悔青了,本想展示世界真实一面,结果将这傻妞给刺激疯了。 涣散目光逐渐凝时,神智恢复过来刘琰哇一声哭了:“都是谁的?你告诉我,我弄死他。” 刘琰仿佛着了魔,左右摸索嘴里不住念叨我刀呢?刀跑哪里去了? “这就是官场,茫茫多官员你如何全弄死?”赵彦眼看她又要发疯,顾不得事关机密祭出一人名姓:“孔文举也有份,你敢去杀他?” 脑海浮现孔融的面容刘琰彻底绝望了,不知为何就怕孔融身上那股子凛然正气,一个念头忽然冒出,在开口言语中满是疑惑:“孔融怎么会稀罕黄金?” “展现胸前伟岸,污浊隐藏在后背,规则就是如此,要么顺从他迈入辉煌,要么忤逆他没入沉寂。” 赵彦可不敢再多解释,万一那句话再刺激到可就她真疯了,拉起刘琰朝外就走:“官场就是如此,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刘琰反复念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句话,突然抬头盯着赵彦:“想要官员做事必须要官员先富,先富才能带动后富,官员都不富有哪里有动力带动老百姓一起走向富裕?” 赵彦先是怔住而后一阵狂喜,四处找纸想将刚才话语记录下来,相比过去空洞的口号,这嘞太重要,它在道义上给出了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逻辑上稍加完善就能成为一类新颖的理论,没准儿能成为足以媲美圣人的传世名家。 刘琰思索一阵摇头浅笑:“不对,捆绑在一起才不容易背叛,老百姓人太多了,需要足够的数量的利益共同体发挥稳定作用,老百姓需要分化需要瓦解,只靠官员不成。” 赵彦竖起大指连声赞叹,密室里找不到纸张,干脆拿起金砖在地面上刻画记录,写几个字发觉不稳妥,刘琰来回走动刚写完一段就被蹭掉,没心思去管起身跑出去,这么重要的观点记录在纸上才最保险。 等记完才想起来刘琰,捧着一摞子纸回到密室,这回轮到自己傻眼了,刚才太专注记录,没留意到刘琰一直在不停倒腾,珠宝推到一边锦缎棉被铺了一地,直到足够厚实才躺下:“我就在这睡了,谁也拦不住。” “想用就拿,你也不怕砸到。”赵彦只能无奈摇头。 “砸死我吧。”刘琰抄起一块金砖狠狠亲了一口。 消停下来想起白天事情,赵彦坐在一边唉声叹气:“今日为你付出很大代价,后半辈子怕是要受人诟骂。” 赵彦说的是出头起草售卖国有的条陈,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会上根据刘琰建议整理出了一套办法,现在也明白为什么要争取洛阳令了。所有田产房屋都算做出租,对于普罗大众政府还拨出专门款项作为借贷。 借贷这项业务也要向士族开方发包,其对于没有特权的平民百姓后果是毁灭性的,可以预见绝大多数老百姓要借债购买住宅,等买到手才发现根本就是租赁,时限一到就要返还,想要继续租赁还要付出额外一大笔支出。 关键在于,购房本就背了一身债务,说难听些就等于卖身契,劳作一辈子甚至几代人,回头一看什么都不是自家所有,不同之处就在于债主是国家还是士族个人,这个事做好做不好都会挨骂,不过赵彦没后悔,这样说完全是做样子给刘琰看。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刘琰踢打身前宽阔脊背,嬉笑间念出一句诗来。 赵彦眼睛瞪得老大如同发现了不得了的宝物:“你这格调起的好高啊!” 说完起身找出笔纸开始写条陈,第一句话就是刘琰念出的苟利国家生死以,最后一句结尾岂因福祸趋避之,吹干后拿在手上面色激动:“你不做高官真是屈才啊。” “宗正寺有没有关系?” 赵彦刚才还沉浸在欣喜中,听到这话面色一沉:“还真是不忘旧情。” “真心想我好的他算一个。”刘琰说完背过身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彦就凑上去:“宗正寺独门独属,我等外臣就算有心也插不进去呀。” 宗正寺名义上归司空兼管,实际上独立性很高,清水衙门只专注皇室那些事,与朝廷各部门几乎没有联系,也就和少府有业务往来,别说赵彦这个尚书郎,赵温的面子也一样说卷就卷。 发觉美女眼圈微红知道说错了话,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在关键时刻展示本领:“不过运作一番兴许可以,你想要给他什么官职?” “他做过六百石平原相。” 赵彦托腮略微思索:“寺属家丞,若舍得打点一年半载右迁家令也有可能。” 宗正寺家丞是三百石,外地官员拔擢京官总要降级任用,一年后打点关系兴许能升任六百石家令。 “一句话六百石行不行。”刘琰吞吞吐吐讲话断断续续浑浊不清。 “行!”从未经历过的刺激让人兴奋进而变得癫狂,不就是找关系花钱吗?宗正寺的人都叫来,满屋黄金挨个往脸上砸,一块两块不够就十块百块,彻底砸服砸到跪地唱歌为止。他豁出去了,决定不计后果披荆斩棘奉陪到底。 次日中午刘琰才拖拉两胯出了大门,嗓子又干又哑不愿意说话,临上车前朝向身后抬起双臂竖起两根大指,赵彦满脸得意抚着花白胡须哈哈大笑。 浑身酸胀躺在车里实在不愿意动,出城门时听到朱铄在车外提醒:“散骑,军士在侧护卫还是跟随仪仗先导?” 怎么会有军士护卫,这么大排场吗?刘琰大感奇怪,起身拉开车帘看见朱铄骑着高头大马,两排仪仗和十名步兵营军士在车后排列。刘琰惊呼一声,紧闭双眼再睁开,确定眼前并非虚幻,没经历过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排,只好对朱铄挥手点头意思是你看着安排吧。 一路朝西过郏县沿着汝水行进,到达梁县之后北渡汝水,顺伏牛山大路来至伊阙关,过了伊阙关就算进入洛阳城郊。到了这才发现与预想大不相同,大路两旁阡陌村庄连成片,炊烟袅袅顽童打闹,一点没有正逢乱世的样子。 农业社会自我恢复能力相当顽强,一处地方只要一年半载没有动乱,人民会自发留下来,撒下种子苦捱到收获就算定居成功。从面上能看出来,道路两旁一派生机盎然之色,可见一年来大长秋梁绍没少组织流民落地生根。 刘琰拉开车帘招呼朱铄:“跑马去远处看看,走远些。” 朱铄出自底层对这一套有所了解,一去一回就是三四个时辰,赶在黄昏前在洛阳城津门外追上了队伍,见到刘琰压低声音:“远方到处是残破村庄,老幼缩在里面等死。” 刘琰板起面孔没说什么,车队进入洛阳城,经过叫直里的居民区,街道两旁崭新瓦房连成一排,里面偶尔能看到有人在活动。不用想也能预料到这是表面功夫,朝居民区内部走肯定还是断瓦残垣。 继续朝北走到达原来北宫西侧,那里曾经有个西阁,现在是洛阳令的临时衙门,亮出勘合符牌衙役不敢怠慢立刻禀报,不多时洛阳令司马朗亲自出门迎进府衙。 刘琰已经不矮了,比普通男子还要高一点,这司马朗却又足足高出一头,只是身形虽高并不健壮,更没有赵彦丁冲那般大腿粗的手臂,不是想象中那般潇洒儒雅,二十几岁年纪反倒多了些许不相称的沧桑感。 见到刘琰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奇,该是早就知道大汉出了女官,双方见礼完毕,司马朗引着进入衙门正厅。 等遣散随从司马朗这才开口:“我有话直说,知道主意都是你出的,现在有个问题。”说着朝桌上小山般资料看去:“我毫无头绪。” 第58章 智计过人 中 自从在杨众家商量结束,赵彦代表尚书台提交了设立总督区和售卖国有的条陈,与朝堂上默契沉默不同,民间爆发强烈反弹,骂声一浪高过一浪,袁绍、刘表等各地军阀纷纷派遣使者来许昌探寻情况,甚至听说益州的使臣也在来的路上。 屯田这件事对地方士族有害无益,然而,他们更关心设立总督区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曹操把持皇帝任何政令都代表着中央最高决策,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在地方军阀内部产生不可预计的动荡,他们必须将事情弄明白也好提早布置相应的应对手段。 事情闹大让还在南阳前线的曹操受惊不小,他事先得到过通知,然而全国都骚动起来换谁都坐不住。信使往来询问荀彧有究竟没有把握,实在不成收手算了,没必要为了个总督区将名声搞臭,没话里话外有了退缩的意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如同打开了魔盒,该放的都放出来了,荀彧现在是骑虎难下,想退也不行,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已经不是谁人说一句话能改变。领袖是众人推举上来的,就是要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保证团体的利益,你不行就意味着没资格坐在领袖位置上,荀彧绝不可能放弃得来不易的地位。 荀彧毕竟是不世出的王佐之才,立刻上演了一出以退为进的戏码,一方面严厉斥责以赵彦为首的尚书郎,要求其对于此次冒失举动做出深刻检讨,并且亲自牵头十几名尚书台高官在大殿中绝食,以此向社会展示深刻反省和自我我检讨的决心。 另一方面并未全盘否定新事物,没有浇灭年轻一辈为国为民勇往直前的积极性。其奋笔疾书《始开新鼎复兴辉煌疏》,全篇林林总总二十一条上千言,从黄巾之乱讲起,到迁都许县为止,由衷夸赞以曹操为首的新老臣子,以及各地军阀为重整大汉付出的努力。 肯定了许昌屯田所带来的崭新面貌,提出发展和变化对工作提出了新要求,以及为此采取新思路、新举措,从而继承和发展固有正确的施政方法。委婉表达了面对任何新鲜事物不可以固步自封,固执己见,要勇于以满腔热忱面对任何困难。 出了错误不怕,有错就及时改正嘛,通篇夸与赞肯定之外只有一个要求,既然处于试验期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错误,为周全考虑,在成功得到认可之前不进行全国推广。有了理论武器行动上也不耽误,成功将舆论引导到尚书台自我反省上。 街头巷尾都在谈笑可恶的高官也有吃瘪的一天,社会找到发泄口怒火逐渐平息,有心人势单力孤,偶尔出现反对声迅速湮灭在了百姓笑谈中。地方军阀彻底了解了事情始末,得知试点不会扩大,也就明白了和屯田一样,只是曹操领地内各派系敛财的新方式,既然事不关己那就高高挂起。 荀彧政治家的智慧与风采,在此次事件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大家都在庆祝赵温却慌了,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亲儿子竟然没事先告诉计划始末。还好舆论平息的快,老百姓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要是稍微慢一点难保地方军阀趁机搞事情。 出了乱子追究到底,还得是司徒录尚书事来背黑锅,谁叫你赵温官最大,不过气归气,明面上还要保持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与不迫,只是偷偷写下与赵彦断绝父子关系的声明,每天都揣在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刘琰刚离开郏县,正沿汝水走在去梁县的路上,朝廷接到紧急报告汝水决口,紧接着不止汝水,汝南郡细阳县急报颍水也决口了。这个时节河水决口闻所未闻,正当所有人都在怀疑,几天后许昌涌进大量灾民。 许昌令满宠上报灾民数量太多,超出许昌紧急预案,各类物资储备都不足,现在灾民已经无法控制,请求大司农紧急调拨其他郡县物资支援。 荀彧这些人不能坚持绝食了,必须要回到岗位上处理,尚书台恢复运作没过几天,夏侯惇就从前线回来来催军粮。前面战事不能耽误,灾民又不能不管,好在大司农办事效率高,紧急事紧急办,颍川其余各县都动员起来救灾运粮,等到军粮救济全部下发完毕,汝水颍水决口治理经费再发完,打打算盘大司农手里一干二净。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候沛国突发蝗灾,迅速扩散到陈留等郡,这还不算雪上加霜,幽州传来消息,公孙瓒和刘珪都在征集粮草准备决战,正逢幽州春旱搞的民不聊生。刘珪越级上书弹劾公孙瓒是先动手的一方,同时还要求中央赈济幽州灾民。 弘农段煨的文书跟着也到了,说李傕郭泛残党举兵杀进弘农,要中央赶紧调拨物资,再耽误些时日弘农可没把我保住。两个人表文一前一后,内容虽有不同但要求都一样,不要粮食只要钱。 皇帝看出来火候差不多了,先是召见赵彦当面赞赏一番,过后斥责荀彧不识大体,今后不准动不动就绝食,你一绝食天灾人祸就不断,要多学司徒赵温老成持重,为了表彰老臣破例让赵温以司徒录尚书事身份假节。 作为惩罚,总督区的事荀彧你也甭管了,尚书台所有条陈直接送到司徒幕府,司徒幕府批阅之后进献皇帝。所谓批阅就是以当朝假节执政的身份签字盖章,皇帝拿到奏章写下一行“知道了”送回尚书台,皇帝连字都不用签。赵温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批复完儿子的条陈,躲到家中密室哭的死去活来,谁都能看出来皇帝不想背锅,要背就找假节的赵司徒。 这次的行政效率快得不可思议,使者从尚书台赶到司空幕府水都没来得及喝,相关文书就被塞进怀里,想着去大司农喝这口水吧,刚办理完手续就被推了出来,不但马车准备好了还被告知其他衙门不必去了,直接去城门,都在那等你现场办公。 程序原本要七八天走完,经过特事特办一个上午人就离开了许昌,中央再快也没有各个家族快,就在刘琰和赵彦两人在密室睡黄金那晚,各家使者已经连夜出发了。所有事都按部就班准备好,大佬站在背后只管吃肉,困难就得台前人挺身而出。 荀彧也在家苦笑,天灾是假的,缺军粮是假的,幽州出事也是半真半假,幽州确实发生了天灾,刘桂公孙瓒都在横征暴敛,但没到打仗的地步。然而弘农那边可是真的,李傕残党真在打弘农,段煨也是真缺钱,朝廷国库见底了,总督区必须得快速建立,国有换成钱一刻不能耽误。 刘琰路刚走完一半,司马朗已经在洛阳和杨众使者见面了。使者结合杨众书信尽量把事情讲清楚,整封信内容非常多,各项分析也很详细。不过司马朗还是懵了,从小耳濡目染就是暗戳戳挖墙脚,这事不必谁教,士族子弟从接触随着年龄渐长无师自通。 现在可是青天白日公开搞,还是在首都搞,在自己治下搞,说不害怕是假话,害怕归害怕,司马朗是聪明人知道这里面利益有多大。他心里也确实想搞,连着好几天做梦都想搞,问题不是如何搞,问题在于怎么将自己摘出去还能利益最大化。 不是没想过推刘琰到前台,杨众特意嘱咐过,主意她出的找刘琰商量可以,唯独动她要分析清楚利弊。司马朗知道这事儿容不得出错,这些天收集研究资料,亲自出门走访调研,准备充足专等刘琰过来商量。 “现在大长秋只负责皇宫修缮,城内和郊区产业都在这里。”司马朗将一摞材料放到刘琰面前,自己退回原位等待。 他其实想让刘琰回住处慢慢看,这些资料看上十天半月也正常。 还得说黄阁没白混,天天跟着大汉一等一的人才办公,没吃过猪肉也经常喝汤,小山一般资料真没难住刘琰,没多久就找到想看的资料,在洛阳郊区产业表仔细查找一阵,抽出洛阳规划图问道:“南北宫都要重建吗?” 司马朗抱定心思问什么答什么:“没那财力,大长秋又不好明说,只能拖着。” 刘琰抬头表情惊愕,转眼又明白过来再次低回头,伸出手指朝司马朗勾勾,开始详细讲述自己的建议:“这样规划。” 先从城东开始,从北至南一路规划,地处东北的武库和太仓保持完好可以不动,放弃重建永安宫,重点放在居民区,从步广里朝南打通到高庙,上东门至中东门之间规划成东市; 继续向南,永安里与永和里连成片囊括东南行政区,整块地域连在一起全部改建成居住区,整个东城全部变成居民区以东市分割如同一个日字。 接下来是西城,一样从北至南,濯龙园就不用恢复了,正好借用假山庭园遗址,独立出来依照地势盖成高楼大厦作富人区; 上西门到雍门之间原本就是金市,再朝南还是居民区,刘琰食指在规划图上沿着城池正中比量一条线:“原来东南行政区挪到这条大街两侧。” 司马朗用尺子丈量几个来回:“宫城缩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大长秋不会答应。” 皇宫规模越大投入资金越多,层层扒皮转包层层都有好处可捞,工程量那么大,困难如此多拖上十年八年也很正常,多拖几年等到致仕再好不过,这可不是大长秋一个人的打算。 第59章 智计过人 下 刘琰点头同时啧啧出声:“现在洛阳令随意标的地价,只要你敢干。” 司马朗心中朦朦胧胧有些领悟,没彻底明白过味道,只能静静听刘琰解释:第一步,政府用卖地皮的钱支付发包工程款,按照城区规划细分片区发包建设; 只靠卖地皮的收入肯定不够支付发包款项,利用洛阳令对洛阳资产的定价权,用洛阳近郊所有产业做为抵押借贷或干脆售卖,卖多少钱洛阳令说了算,如果售卖相信司马家会第一个捧着钱跳出来。 借贷来的钱可不能用来支付发包工程款,只需要将借贷成果展示出来,让承包商对洛阳令有足够的信心,就可以与承包商协商自行垫付初期工程支出,比如地基和诸类施工材料全部到齐,洛阳令根据实际情况支付一部分款项,施工款始终有一部分截留在洛阳令手里。 刘琰刚刚看过洛阳郊区产业价值统计,只要司马朗心别太黑,估算下来缺口不算太大,还记得刚才让你分片发包吗?分片施工意味着进度不同,进度不同款项支出就有时间差,一来可以缓解工程款不足;二来工程结束仍旧有一部分款项在官府手上,可以用作保证金保障施工质量。 “当然也可以不给,如何运作你比我懂。”刘琰呼扇一双大眼睛,司马朗却有些发懵,他当然比谁都懂如何克扣,只是信息量有些大需要时间思考。 施工结束就该着手恢复昔日繁华,工程干的漂亮也只是个优秀的将作头儿,繁荣才是政绩才是财富,实话实说谁都想在洛阳令任上多捞几年。 第二步,洛阳城内东西两市划出保税区,保税区内作坊免除流转税,免除交易税;店家减免租金;保税区内只租不卖,吸引资金流入在其次,关键是投入少回报稳定,可以抬高周边产业价值。 同时招揽流民入城安置,贫民不需要花钱以借贷方式入住房屋;人多商铺才会兴旺,商铺兴旺有更多的工作机会,吸引更多的人进入洛阳,周边产业价值也能增加。最关键一点,洛阳粮价必须保持一个低位,只有洛阳居民有资格凭证低价购买,造成人人都想涌入洛阳的社会现象。 第三步,分时段,分区域人为抬高物业价格,主要借助重点区域快速施行,比如富人区和保税区,起到示范作用带动整体价格虚高。整体价格不断抬高,吸引外围资金涌入,到时候只凭产业交易税洛阳令就有收不完的钱。 以上超出司马朗的认知范围,仔细思考还是找不到切入点,干脆出言打断:“虚假价值总是要露出原形,他日崩溃当如何?” “有信息差崩溃就是好事,高高低低来回重复才好赚钱。” 司马朗啊了声没明白,刘琰能力有限无法进一步解释清楚,这可不是谁的独创,万千官员与实践相结合才有了如此规划。将作监收集施工资料汇总呈报司徒幕府,幕府进行分类制表留档保存,类似资料堆在黄阁一年都看不完。不像刘琰在黄阁近水楼台,司马朗一直在地方任职,不清楚很正常。 想着再说下去怕是更糊涂,两人沉默片刻还是刘琰开口:“大长秋什么背景。” 司马朗半天才抬起头回应:“汉中郡出身。” 司马朗缩减皇宫规模梁绍就会吃亏,刘琰心思翻转觉得这个事不好处理,蜀郡和汉中郡同属益州,难说不是赵温故旧,反正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就是说了也没用。话说回来人家累世望族自有一套办法,只是想听听自己这边见解罢了,还是应该回住处等人取信要紧。 翌日一早大长秋那边来了人,说请散骑过去赴午宴,正好刘琰也想见见大长秋,朝臣中益州出身的人不多,隐隐觉得对方就是取信之人。 大长秋梁绍看起来比赵温岁数只大不小,养气功夫也是了得,奉献了一辈子离谱的事见多了,对于女官见怪不怪,见到刘琰神色稍微诧异,眨眼就恢复如常。 本来大长秋通常任命宦官来坐,外放出差才有可能让士人临时担任,梁绍眼看临退休,却赶上洛阳筹建恢复工程,这里面油水很足竞争的人很多,梁绍想着趁退休前再捞些补偿,使用了门路花了大价钱才搞到手。 宴会不算寒酸歌舞酒肉该有都有,单论规模上讲跟许昌不能比,实际条件摆在桌面上,谁都挑不出理。梁绍知道刘琰和赵温什么关系,深知想要招待得有档次就得另辟蹊径,特意请了过去的宫女来献舞。 刘琰还奇怪舞女岁数咋这么大,得亏梁绍及时介绍才知道,人老珠黄岁数大不假,给汉灵帝献过舞也是真事,出宫嫁了富裕人家,孩子都不止一个,要不是看在大长秋亲自登门给足了面子,出多少钱人家都不来。 宫女表演完毕,梁绍接连举杯:“刘散骑,猎奇难得呦。” 请来先帝宫女可不光是钱的事,让人家老婆来献舞需要折出老大面子,要怎么说人家大长秋会做人,同僚与上级直接叫刘黄阁,显示亲近称呼表字威硕,下级才会尊称刘散骑。 刘琰自然识得好赖,紧忙喝下杯中酒:“大长秋抬举。” 梁绍摆手遣散众人:“不想被称为花瓶,想凭本事闯荡荆棘,可以让老夫看信吧。” 送信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然而话出刘琰口入得赵温耳,现在梁绍知道对话内容,那说明收信人就是你了,刘琰打开信草草略过交给梁绍。 信上写的明白,秋后政府预算拨下来,赵温要增加截留分成的份额,简单说就要多拿。但是工程不是哪一家掌握,份额早已谈好,现在临时要增加梁绍能不为难吗。 “不好办呐,你看我这边也是捉襟见肘,总不能在质量上打折扣吧。”梁绍认为刘琰是被派来监督执行的,因此按套路先告起苦来,后一句再拿工程质量说事。 看刘琰默不作声梁绍犹豫了,对方没按套路走,因此再次试探:“按说一心奉公,本就该舍小家为大家,困难虽有挑战,但请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您讲的有道理,所临困难我会向赵司徒如实呈报。” 梁绍一下不淡定了,要么没套路要么乱套路,这样接话你是真逼让我尽力去做,好吃好喝好招待,先皇宫女都给邀请来了就换你这个态度? 到底是多年官场涵养足够,脸色变几变又恢复如常:“我会调动所有可用资源,过程中可能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阻力,但我相信只要保持坚定信念,以积极心态应对,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刘琰终于听出味道,意识到讲错了话,吃人家喝人家不说,人家姿态拿捏得很低自己还拿话挤兑人家,真想抽自己两嘴巴。 回想杨修平时和赵温对话,当时是一点听不明白,现在忽然开窍想起一句:“大长秋责大任重,采取谨慎细致的态度理所当然,确保每一步都走得稳健,或可从中寻找到最佳方案。” 梁绍觉得这还像句话,既然你不着急也愿意配合,那就一切好说,但要如何具体做还要再次试探:“司徒公有意加担子锻炼你,但是我老梁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刘琰大概知道他接下来要讲什么话,该怎么接也听杨修说过,但相互猜测真心觉得疲惫,再说最后一句,梁绍还继续云山雾罩自己立马走人:“我做事不够灵活多变,交流不够坦诚真实,容易导致话难听,脸难看,事难办。因此我时常反思,铭记赵公教导,落实贯彻幕府精神,坚决纠正。。。。。。” 梁绍终于明白眼前是个棒槌,直接抬手打断:“你来干啥?” “就说让我送信,别的啥都没交代。” “不讲算了,账目你随意看,再要多占份额只好从老夫身上割肉了。” “不必看账目,就这仨瓜俩枣看将您愁的。” 梁绍本来已经起身了,听这话又坐回来:“你知道每年过手多少钱吗?” “五万金了不得了。”刘琰无意中见过将作监提交的预算审计书,每年五万金,当然真到这里就不知道能剩下多少了。 “五万金还不多吗?”梁绍面色如常内心却激动不已,当然知道实际预算是多少,可每年到手也就三万多金,等大家七分八分剩下残羹剩饭,用到工程上不到十分之一。 一年来主导洛阳基建太难了,蛋糕就这么大你切肥点我就难受,梁绍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再自己身上切肉,那真是相当累心。现在听怎么着刘琰好像、似乎有办法解决问题。 “宫殿区域缩小三分之二,预算减少三分之一,先听我说完。。。。。。” 刘琰意思很简单,打个报告说大长秋深入调研,乱世中无力恢复原始规模,与其空耗时间金钱不如缩小规模,虽说规划缩小,但可以做手脚打打太极,扯皮一阵子让预算支出减少不多,总归是减少朝廷大概率会赞同。 将空余出来的土地无偿转让给洛阳令,工程也全部分包给洛阳令,洛阳令无端得了空地一定会答应,事先谈好空地价值折算在工程款里,洛阳令监督在规定时间内完工,殿宇等重要设施必须保质保量,谁出错洛阳令就派兵灭了谁,工程做不做得完先不说,大长秋这边能省下一大笔钱。 现在河南尹区域内各处都很太平,外部压力消失内部矛盾凸显,说白了就是一个字没钱,到处都缺钱,能快速拿到钱就是最大的政绩,到时候是要政绩或是要实惠,还不是大长秋一个人说了算。 “灭了?”梁绍瞬间醍醐灌顶,对面说了一大堆只记住这两个字。 从预算上耍手段能得几个钱?倒是那些分包工程的本地家族,背景虚靠山弱,徒有攒了几辈子钱。做分包工程哪能不出错,只要操作妥帖一些,中小家族就是砧板上的肥肉,这不比什么鸟工程来钱快吗。 刘琰还在讲述如何与洛阳令合作好建得更快,梁绍却再也听不进去,一直在琢磨用什么办法罗织足够抄家灭族的罪名。 直到刘琰连唤几声梁公,梁绍才猛然转醒尴尬笑笑:“人老了精神头儿不足,威硕勿怪。” 两人各自都有心事,刘琰也不多呆,时间差不多就告辞,梁绍陪同送到大门口,一路表现得很犹豫。 “有话但说。”刘琰知道关键时刻到了,见左右无人有意凑近侧耳倾听。 梁绍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洛阳水深,不可轻易去寻种家。” “我俩俱是赵司徒的人,若有事务必先来寻老夫,有人居中才可全身而出。”梁绍说完拍拍刘琰肩膀,眼神饱含深意。 第60章 司马京兆 上 前些年兵荒马乱大家自顾不暇,登记在册的皇室器物有很多散落出去,都说不清楚流落到哪些人手中,我不拿也有人拿干脆一起拿。现在刘琰手里就把玩着一件漆器,这是梁绍赠送的一件宫里的器物,别管值不值钱人家心意到了。 “你说司徒公到底让我来做什么?”刘琰低头开口。 朱铄死死盯着漆器,内红外黑鎏金画彩,看着像是一个饭盒,刘琰说话仿佛没听到,催促几遍才思索一番回答:“想来也是考您搞钱的本事。” “想是要白来了。”刘琰琢磨着这道难题与本领大小没有关系,陌生环境陌生人脉根本不可能拿出满意答卷。 朱铄不再盯着漆盒,装出安之若固的神态:“换做是我就不来,已经到顶了何必自讨烦扰。” 位置不同角度自然不同,吃惯了海鲜大餐哪里还能咽的下窝头咸菜,刘琰心里也是搓火:“我是行黄阁事,万一哪天给拿了还是个四百石给事罢了。” 朱铄诧异地看了眼刘琰:“您是大汉独一份散骑,还在乎什么实职?” 在他看来刘琰加官散骑,已经是比两千石银印青绶,完全没必要在意其他,甚至没具体权责更好。 “送你了。”刘琰不想看他哈喇子淌一地,都拉丝了干脆赏出去。 也不好就此回许昌去,梁绍话说的委婉,能听出来不想刘琰去找种家,琢磨人家讲的很有道理,御赐腰带送给颍川人,还成为弘农人的鸿都助教,现状够麻烦了,眼下最好别再乱搭什么关系。 放弃了给种氏下帖子拜访的打算,安排朱铄先出去多打听洛阳情况。信已然送到先静待事情发展,看看情形决定去留。 就这么等了五天,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司马朗倒是一大早亲自来请,关于发包工程有些细节还没太理顺,背后的大人物请刘琰过去当面研究一二。 刘琰没法拒绝,又是发包又是倒卖牵扯太大,不是哪一家能单独做成的,司马朗是士族推出来的代表,很多新鲜事物说不明白又做不得主,请刘琰过去商量无可厚非。 洛阳郊外不远有一处万安山,顺着山势绕行很远,穿过林木之间出现一座庄园。宅子不大没有假山庭园看上去很普通,里面仆役很少四处静悄悄显得很冷清。 穿过两进院落绕进一处偏房,司马朗告罪退停在房间外,进入发现房间很小,一席竹帘遮挡住了主位,屋内只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坐在侧首。 老者微笑拜手:“老夫司马建公。” 跪坐面对客人,先拱手后低头,略微躬身行礼至头与手齐停止,即为拜手礼。在汉代属于官员之间的见面礼,通常是下级对上级或有所钦佩,为了表示敬重就会行拜手礼。 刘琰立刻肃拜回礼:“晚辈刘琰见过司马京兆。” 司马防面上笑意不减:“我儿伯达鲁顿不得散骑智计要领,徘徊许久才告知老夫,因此相见得晚。” 刘琰跪地顿首连称不敢。 “散骑莫拘谨,所谓学无止境先达为师,老夫也有不明之处须请教清楚。” 司马防表现的很坦诚,他对刘琰用的是表示钦佩的拜手礼,目的就是不想对方留下被轻视的印象。 “如散骑所谋,貌似不需费甚钱,甚至朝廷还会倒欠。” 刘琰点头赞同,略微等了片刻补充道:“若士族发贷朝廷百姓皆有债台。” “发包容易监管困难,施工期间若是有人偷工减料,或是出现其他质量问题,事关重大到时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几个字司马防特意加重语气。 刘琰再次顿首:“在保证金的比例上体现差别,可以重大工程上多留一些。” 司马防再三说明咱俩是官员之间探讨,都是为国为民做实事,拘泥于繁文缛节反倒影响工作:“居民房舍何其多也,就怕人手不足,监管不利不能及时发现,民生无小事,房倒屋塌才发觉悔之晚矣。” 外包只是约定俗成的方式,民间建房子都是自家雇工,连工带料承包给工匠,工匠个人就是承包方,有了纠纷也是独立事件影响不大。 然而,对于大面积承包民居这还是头一遭,谁都没有经验,监管起来难免有疏漏,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就是群死群伤的大事。 这就很难办,不像皇宫那种重点工程,监管程序严格清晰,责任层层到人从来不会出事,就算出事还可以一查到底,该撤职该抄家都有法可依。 现在承包方变成士族,工匠只是施工者,并没有真正限制承包方的相关法律条文,简单惩处工匠根本无法阻止背后的承包者偷工减料。 汉代法律分为《春秋》、《九章》、《诏令》、《科条》和《决事比》五种,《春秋》类似后世宪法具备最高法律效力;其次是《九章》,作为基本法主要调整基本的法律关系;《诏令》是根据形势变化由皇帝发布的新法律新条文,具有通行全国的效力。 此外,各个地方可以自身照实际情况发布《科条》,类似后世的某省某市的某某条例;《决事比》作为法律的补充,类似案例汇总,通常用来辅助判决。 “足下泰山高徒,自当对律法有独到见解。”司马防拿出一捆竹简推到刘琰面前,上面是洛阳令即将发布的《科条》草稿,上面若干条陈对士族承包民居工程做了相关法律约定。 看得出用了心,所有可能的行为几乎都涉及到了,措辞很严谨逐条写的颇为繁复,基本能够避免违法一方咬文嚼字钻漏洞,只是这惩罚力度有些轻微,主要体现在罚金上,缴纳既定数量的罚金之后就没了后文,给人缴了罚款就算了解一样的错觉。 司马防止看出了对方的疑虑,深深叹息一声显得很无奈:“只是做到了有法可依,然而,并无比事例参考,至于追责确实有心无力。” 事情就是这样总卡在最关键处,新事务没有案例作参考,惩罚重了被告会拿着过往类似案例申诉,往往纠缠不清惩罚便止步于此,说白了都怕麻烦没人敢于担责任。 “足下一路来此可有什么见闻?”司马防突然转移话题,不等刘琰回答,便开始自顾自讲述百姓困境,说到流民惨状愤懑之情溢于言表,大有一副对儿子恨铁不成钢之感。 “首善之地容不得沙子,雷霆手段该用就用。”刘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话,也许对流民惨状感同身受,也许纯粹是因为听烦了。 司马防会心一笑:“若家族破败还不上该如何?” “国家自有法度。”刘琰没说别的,对于收债这些士族有的是经验,不需旁人出主意。 “老夫要记录下来。”司马防显得很激动,手不住颤抖几次都没能握稳毛笔:“老夫年岁大不中用,威硕可否代为记录?安心,草稿而已随意书写。” 正式行文多数用绢布书写,竹简偶尔也会使用,不过洛阳是首都,洛阳令用竹简颁布行文太丢面子。几条竹简上存在涂改,正式行文不可能出现涂改,有小刀刮痕都算违规,可见确实是草稿。 刘琰在末尾找了处空白,动笔写上:罪当极刑,看了看觉得威慑效力不足,然是草稿随便记录不必负责,在后面继续写上一行:当抄没,甚者发有司议判流。 司马防看过显得很激动,起身从角落里拿出几张纸,这是整个洛阳重建计划,以五年为一期分三期执行,从投资回报两方面切入计划的极为详细,各种偶然突发都作好了预案。 这么看司马朗应该是第一时间就汇报了,司马家用几天时间分析预测,才做出来如此详细的计划。刘琰暗自佩服对方团队能人不少,人数也一定非常多,才能在短短五天时间内做得如此细致。 刘琰大略浏览一遍,很多地方并没有去看,司马防也不计较,随即却话锋一转:“很多事情都看不到明显的利益,也许是眼光不够长远,可既然眼光不够长远,那又因何去做呢,权威名望这些借口都不足以解释。” 司马防顿了顿,似乎是思考接下来的话是否该说:“有些事很单纯,单纯到出乎意料,暴力从来都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除非打不赢才需要使用其他手段,两者的结果或者说过程都可算算作收获,当然也包括经济上的。” 司马防喝了口茶,像是始终在自言自语:“出于种种原因,有些人,或是不能又或是不愿意亲自下场,说是阴险也好虚伪也罢,这就是所谓政治。 说完看向一脸懵懂的刘琰:“归根结底暴力才是人的本性,当然不仅是人,也包括世间所有物种,老夫讲的可对?” 司马防用大白话讲出今学的核心观点,世间万物都遵从一个法则,用最少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暴力是生存的最优选择,这是生物的生存本能,与道德信仰等精神层面无关。 就好比农夫收获小麦,不会在意小麦是否会因收割而死亡,农夫会选择性意认为小麦不算生灵;一样道理,猎户不会因为道德束缚放弃狩猎,军队不会因为信义原则放弃偷袭,国家民族间只有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 之所以放弃暴力选择和平发展,只是因为没有占据绝对优势,双方实力差距不大,用暴力手段付出的代价无法承受,因此才会暂时忍耐。 可怕的是,选择暴力与资源有限或无限无关,生物求生的能力是有限的,能力有限意味着获取资源仍旧被局限在有限空间中。 即使求生手段不断进步也终有一个阈值,到达阈值后竞争矛盾再次凸显,世界就这么大人口却不断膨胀,人类最终会发现穷尽一切也无法涉足太阳系之外。 或许有族群选择自我阉割,控制新生人口向周边怯魅,然而世界是一个整体,不能忽视这个整体是由个体组成,你可以自我阉割,但不能控制其他族群同样控制人口。 发展下去暴力解决仍旧在所难免,而最先自我阉割的那个族群或许会是第一个出局的,世界只尊重现实,生存与发展靠的是强权和实力而不是怯魅。 这个问题今学自身也在回避,因为论证过程太过残酷,超出了人性善恶的范畴,直达事物原始法则的境地,很多学者法接受悲观导致抑郁自杀。 第61章 司马京兆 下 刘琰手心出汗,思索良久还是决定正面回答:“上善之水自知者明,不仁待仁善为所为。” 这又是今古两派不同之处,古派要在孔子着作中寻找答案,一切要归仁,只要归了仁就不会做坏事,就算做坏事出发点也要是仁; 今学不去刻意追求仁,不拘泥于理论是否出于孔子,就如刘琰直接拿道德经应对:天地规律无法改变就不要去琢磨改变,以公正平和心态对待事物,做好自己,该自律该行善该暴力该斗争,按实际情况去做,没必要纠结什么正确与否,只要别故意做坏事顺其自然挺好。 这个回答看似简单,实际上背后意义深刻,今学尊重个人意志提倡放任自由,古学强调集体为纲注重阶层管理。 个人意志为主必然提倡放任自由,蔑视权威,创新求变,既然暴力无法避免那就应该积极扩张,向外扩张利益。这就导致今学重商抑农视线外放,认为社会太过稳定反而不利,统治者会沉浸在稳定中忽视对外扩张; 古派则重农抑商,注意力在内部,社会稳定放在首位,从内部挖掘利益。而稳定的前提是人身依附,不论是依附在土地上还是依附在士族身上,只要社会处于相对静止中,百姓就容易被庞大的管理系统控制,稳定就有了保障。 今学重商必定反对人身依附,对于人,无论是依附在家族还是土地上今学都反对,人口一旦无序流动,管理的困难程度超出现实,稳定就无从谈起,这是古学绝对无法容忍的。 刘琰认为对于司马防没必要藏什么心眼儿,实话实说算了,至于后果应该不至于死,有的是手段直接弄死,没必要谈这些。 “女子小人难养何解?”司马防继续提问。 “非性,乃居,不知。” 正统的答案是,仆隶臣妾,远则怨,近之不逊。经典儒家解释是小人指家仆女子指姬妾,将女子和小人的范围局限在家庭内部,怨与不逊成了家庭内部矛盾,如此可以避免在道德上对孔子人格产生诟病。 刘琰作答没有解释小人和女子,这就承认了字面解释:小人与君子对立,女子就是女人,孔子就是瞧不起女人。 女人和小人难养不是因为天性问题,仅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教育,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处事方式自然不同。人作为有独立思想的个体,表现在行为上一定不同,人与人交往不能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看问题,延伸下去就又拐到民不可使,知之由之上了。 “威硕入泰山时齿龄几何?” “只学一载有余。” 主位竹帘后面发出一声轻呼,司马防惊讶出声,同时惊讶只学了一年多,老师就把核心内容教了,这明显是多教一个算一个,连是男是女都顾不上,应劭对今学的前途有多悲观才会这样做? 刘琰也注意到遮挡主位的竹帘后还有人,既然藏起来就是不想被人看到,现在这个情况只能当不知道。 司马防点燃一根熏香,拿在手里荧光忽明忽暗:“载师职云,凡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商师职云,凡无职者出夫布,夫家之征与夫布其如何?” 古代讲究民就四业,既宅树桑麻四种工作,它们全部与土地有关,与土地有关背后代表人被限制在土地上。 《周礼》中载师和商师都是官职,在刚才那句话里指代农民和商人,无职事一词指不从事四业的自由职业者,儒家归为闲民一类。对于生产不达标的老百姓同样归为闲民,例如,一个家庭达不到种植五十亩桑树就算闲民家庭。 儒家主张对闲民施以重罚,目的就是强迫群众按政府要求进行生产,管理者对闲民的处罚称为夫家之征,夫家既指夫税和家税两种税收的总称,夫税指家庭土地的赋税,应当用实物缴纳。家税指民户徭役,可以用泉来代替徭役,古代布也叫泉等同于钱。 政府要对失去土地的人民重新给予土地,或是对于不耕种不植树的家庭依法苛税,关键是必须依照政府意愿决定你是否为闲民。 司马防这句话的意思是:《周礼》载师说,对于自由职业者,要同有四业百姓一样缴纳实物和额外税款,这样迫使他们回归土地;商师则说,不必去管百姓选择什么职业,只要缴钱与赋等量不耽误国家税收就行,现在就问这两种举措那个合适? 刘琰眼神微眯心脏快速跳动,司马防表面的意思是问这两种主张哪个更合理,然而,其深层次在于探讨人究竟是什么。 人是如同财物资源一般归属某个人,某个团体或是某个国家,一切以国家集体利益为先;还是说人格独立于所有之外,天赋同权,不可干涉不可约束不可归属,管什么四业闲民人家爱作什么作什么,行商也好种地也罢纯属个人自愿。 说白了,就是老百姓是按照国家意志,强制固定在土地上,还是依照自身意愿随意流动,做什么说什么信什么爱什么谁都管不着,平民和官员都是人,只是职业分工不同,百姓指着鼻子骂执政那是他的权利。 这就是今古两学派的核心矛盾,自从李固死后马融独大,或是因为可怜今学凋零,或是因为不屑于落井下石免得弱势一方难堪,大家从来都不会拿出来明说,然而冲突的最终焦点就在这里。 如何回答有两种答案,刘琰明白司马防期待得到哪一种答案,可憋了满头是汗就是无法说出“正确“答案,不但无法说出口还怕得要死,不是怕肉体去死,死亡兴许是解脱。 当一个人纠结于利益,是坚持信仰或是屈服现实,灵魂深处两种执念激烈碰撞,相比于肉体毁灭精神上的冲击更让她惶恐。 良久竹帘之后传出声音:“夫家之征田赋如今租矣,夫布者如今算在九赋中。” 这是一个典型中庸方式的回答,既不是坚持信仰,也不属于屈服现实,是一个可以被所有人接受的答案。 现实情况是人早已被作为资源使用,不但从九赋中寻找到夫家之征的依据,还把其他税费也算进正常赋税中。 《周礼》将九赋归为收敛财贿,分邦中税,四郊税等等。一个饼子从农民收获开始计算,农民碾成粉收一次,农民制作贩卖再收一次。 等同于现代流转税,任何商品只要出现权属转移就需要收税。这是大势所趋,税收种类只会逐渐变得繁杂,社会财富人口逐渐增加,管理结构也在不断庞大臃肿,统治者为了增进实力,应对内部和外部的激烈竞争必须如此行事。 熏香荧光被灰白覆盖,分不出是袅袅青烟发出淡淡幽香,还是沁人幽香引动青烟飘散,一阵恍惚思维好似被引导,狠狠晃动脑袋稍微清醒一些。 刘琰想起刚才话语,扭头看相竹帘,眼中立刻有朦胧一片,趁着思绪还算清晰,快速开口说道:“闾师职云凡任民,任农以耕事。贡九谷下至任虞,凡八贡不到九赋。下言凡无职者出夫布。” 闾师是《周礼》中归属九赋的官,主要管理邦中和四郊税。分八种:农民缴纳粮食,植树缴纳资材,工匠缴纳器物,商人缴纳货贿,畜牧缴纳鸟兽,妇女缴纳布帛,山林缴纳奇货,河湖缴纳水产。 如刚才幕后那人所说,夫家之征出自九赋,可《周礼》记载九赋只有八种,第九种的根据从哪里来? 幕后传来轻叹:“读《天官,冢宰》无职在九赋中。今此不言其余,独言此者,此官掌敛赋,嫌无职者不审出算,故言而。” 九赋确实没写,但是《周礼天官》中明确有写,包括关市,邦中,四郊,家削,邦甸,邦县,邦都,山泽,币余等一共九种。 冢宰白纸黑字写着赋税就是九种,闾师却写了八种,就是因为闾师认为“无职者”对社会没有贡献,只会增加混乱,不算人没资格写进去。 你说我强词夺理也好,胡搅蛮缠也罢,人家用了今学方式通篇对照、往来印证,书上白纸黑字写着,我解释了少一种的原因,你反驳当然可以,几十年了双方就在较这个真儿。不反驳就意味着承认对方所言,无职者不算人,人也不算是人跟猪狗牛马一样都是物品。 刘琰嘴角微动以手锄地,豆大汗珠跌落,不敢想不敢说,心底里惧怕难以预计的伤害,恐惧失去拥有的一切。 不知道什么时候,司马防来到眼前,熏香晃动青烟缭绕,刘琰眼眸受到引动,目光跟随斑驳香火忽左忽右。 烟火在脑海中聚散,耳畔传来低吟:“《论语》评,乐尔不淫,哀而不伤。《注》云哀世夫妇不得此人,不为减伤其爱。《诗笺》哀为衷,此以哀为意。” 当世大儒郑玄曾给《论语》和《毛诗》作注解,对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一段中的哀字有两种不同解释,《论语》注解中说就是哀字代表哀恸,《毛诗》注解却说是衷字的误传。 哀字发于人性,衷字注重道德,依哀字延伸解释这句话,可以说成喜欢美色却不强求;而衷字则拔高一层,不是喜欢美色而是中意贤良。 郑玄讲究中庸之道,做什么都习惯和稀泥,专门对自己的两种不同注解做过解释,他说两种讲法自古就有,我只是搬运工因此不作判断,分歧留给后人好了。 郑玄是古派宗师,他的中庸之道很受追捧,今学则大不相同,坚信对错必须有个答案,今后证明你是对的我再认错,在此之前,人性大于天,谁问都是哀字,那个衷字是写错了。 你要说哀字才是写错了今学也不介意,他提倡自由,你爱信哪个就是哪个,想辩论就来,你能开宗立派还能自圆其说才叫有本事。 然而此刻刘琰已经无法回答了,心中满是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 “人间行久,义或宜然。故不复定,以遗后说。”司马防托起刘琰下颚,两人距离极近,深邃与迷茫相对,诱惑同恐惧夹杂。 “人间行久,义或宜然。故不复定,以遗后说。”刘琰轻声追随。 “放荡或是不羁?”司马防声音很轻,传到刘琰脑海中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洪钟大吕,音节撞击一次识海便少一份坚定,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刘琰眼中再无光泽,贪婪欲念无法抑制,毫不犹豫尖叫一声:“放荡。” 帷幕后传来轻笑:“操之过急到底差了一步。” 司马防掐灭熏香,看向帷幕面露得意:“他承诺不再收徒,非应氏仅此一人,故此过程才有趣。” “愿入我河内门否?”司马防松开刘琰任由她趴伏在地上,心中有些痛惜应劭,都是一辈人走到这步田地也是悲哀,怕刘琰不同意紧忙补充一句:“只授师法不算背门。” 汉代没有背叛师门这一说,一旦到了传承家学这个地步,终身就算那个学派的人了,古今两派传承有别,肯定不能传承家法,以教授师的名义洗脑到是没有障碍。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时间是人类意识出来最为公平的存在,不管承认与否,对于任何个体都一视同仁,可以执拗时间只是主观意义上凭空幻想,但无法改变他匆匆而过永不回头。 有意义的无意义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随他去,能做的只是在滚滚长河中尽力捞取,有益处的无益处的,摸的到的摸不到的,不在得到多少全在动与不动。 刘琰轻抚额头缓缓直起身体,恢复清明便不会答应,即便传授师法也是古派一门,古今两种价值观完全相悖,如果真去学了要么彻底放弃今学思想,要么精神分裂。 主位幕帘缓缓提起,竹帘后老者须发花白年近花甲,此刻沉声讲话:“老朽杨文先,愿入我弘农门否?” 司马防等急了出口催促:“入哪一门将来都富贵无匹,弘农还是河内!” 刘琰伏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杨彪看出端倪沉声说道:“不必急于一时。” 杨彪说完和司马防一同离开房间,坐在地上等了半响,刘琰才踉跄起身,出了庄园临分别时司马朗面露惋惜:“威硕可知错过了什么?” 刘琰躬身拱手:“班大家。” 班大家就是班昭,西汉着名女政治家,干的好坏不说,地位几乎等同于当朝辅政。 司马朗摇摇头表情无比遗憾,机会转瞬即逝,即便刘琰回答错了也不好再说什么,递给一张纸就离开了。 第62章 洛阳风云 一 这是一张洛阳远景规划图,新规划取消重建南宫和城东的永安宫,北宫除了中轴线主要宫殿外都不予恢复,北宫东侧废墟变成园林,西侧废墟重新命名为灌龙园。如此一来,中央建筑群超然于林海之上,左右园林拱卫殿堂,既符合中轴对称又兼顾前朝后寝。 不但如此,宫殿数量大幅度减少,相较于原来重建北宫,新规划施工规模缩小了近一半,不同于宫殿施工和建筑材料相对透明,园林建设水分很大,就比如,假山不仅仅是堆砌土包那么简单,一样要打地基、栽树木、还少不了水榭楼台和排水设施,新建一座假山的预算与新建一座宫殿相差不大。 图上没有画出假山不代表现场没有,现场存在不代表能够继续使用,预算中包含了拆除旧假山的费用,实际施工中却得以保留,或是用废墟瓦砾堆砌成基础,很多工程都是如此,旧物能利用上都会利用上,而预算还是按新建来筹措。 刘琰暗自盘算一阵,减少点宫殿预算用新建园林弥补,梁绍的建设预算削减不多,然而,空余出来的场地都变成民居,发包给洛阳令两厢中合,宫殿预算能省下一大笔,算下来反而还有得赚。 民居规划上也有出入,司马朗没有沿中轴线新建一条道路,而是沿用原本一主两辅宽四十米的驰道,政府所有办公地点全部沿两旁排列,这又省下一大笔建设费用。 外城包皇城像是大口套小口的长方形回字,居民区环绕皇城各自成里,在大口与小口中间摆出一个个方格,直道布局东西两市,驰道沟通南北双门,在众多格子间勾勒出清晰的十字形脉络。 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做,杂乱中隐含秩序,错落里有条不紊,感叹之余细看各处民舍,很多重要路段,十字路口,富人区和市场区内有几处位置,用红笔点有特殊标记,临近民居格子里还标注了预估户数。 汉代城市实行里坊制度,由于刚刚发生在许昌的舆论事件,朝廷指示洛阳令痛定思痛,及时补救里坊制度的不足。司马朗研究得出结论,不容易控制舆情都因对基层管控不足,几天前颁布临时科条,在里坊制度上又增添了坊市制度。 对于城市居民重新划分管理形式,城内和近郊近三百个居民区都设置里正管理;坊司负责国有与民间商业场所;市监负责监察西金市、南市场和东马市坊市;城内设置旗亭管理街道,二十四街一十二门,共三十六处各设一亭;里正,坊监,市监和旗亭主官全部从士族亲属中招募。 又设正、干、佐、助、小史,别治等六级基层差役属吏,海量扩招基层岗位,一方面提供就业分化百姓,另一方面有足够人手能够保障监督落地至户,一旦发生不利舆情能够做到及时引导。 有了户数经过简单计算,能得出需要雇佣多少属吏,主官明着是选举贤良方正,其实都是各家族代理人担任,六级差役也不是贫民百姓能够随意染指。 规划图下方空白处写着”不成敬兄酌定“六个字,那些红色标记都处在坊市优良位置,应该是将来划作店铺一类。明摆着就是分蛋糕捞取好处,有亲戚就安排进去,没亲戚就坐家等人送钱,至于那些店铺,建成后就是刘琰的。 “有关系就是好办事啊。”朱铄满心感慨发出长叹。 “还得好些年以后呢。”刘琰装作满不在乎,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通过开阳门进入洛阳城,经过永和里车速缓慢下来,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永和里都是富人聚居区,董卓在洛阳时的府邸就在永和里,他离开洛阳比较仓促,一来各处大家族都没抢完;二来永和里是自己家门口,左邻右舍都是熟人,堂堂相国面子还是得要,故此没有遭遇兵灾房舍保存相对完整。 大路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正值午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依稀可见往日洛阳繁华。有店铺售卖胡人特色小食,脸盆大的烤盘上摆着胡饼,饼上点缀着羊肉块再趁热撒上芝麻孜然,炭火烘烤传出一股浓烈的孜然羊肉味。 孜然在西汉时期传入中原,两百年了作为调味品早已进入寻常人家,只是在富裕圈子里算不得上品,有钱人家还是中意胡椒桂皮这些高档货。 刘琰就喜欢孜然羊肉这一口儿,被勾起馋虫几乎欲罢不能,毕竟属于下里巴人的吃食,碍于面子不好下车去买,等马车走出很远,才叫交代铄回去搞一些。 等朱铄要来一张胡饼屁颠屁颠跑回来,刘琰立刻不乐意了:“才一个?!” “得嘞!”朱铄丝毫不做停留,转身加速一气呵成,瞧着他狗腿模样刘琰心里舒服,狠狠咬下一口胡饼,浓烈孜然味道瞬间充斥口腔。 朱铄跑过去正在交涉,咣当一声,马车依着惯性前后剧烈晃动,随后陡然一顿停止下来,好容易坐稳听到车外几个人大声争执。对方不依不饶就是要赔钱,车夫也不示弱叫嚷着要去找县尉评论。 沉默一阵人声忽然嘈杂起来,车身发出碰碰声再次剧烈震动,一个壮汉大骂一句掀开车门,看清刘琰面容后大吼一声:“下来!” “我不下车。” “不下车连你一起砸!” 再傻也看出来对方这是要砸车,好汉不吃眼前亏,听话就不会挨揍,不想刚跳下车就被几个壮汉拦住。 车夫胖头肿脸倒在地上喊疼,被对面三五个大汉围在中央,这阵势看的刘琰心虚:“有话好说别动手。” “你是哪家娘子?”其中一个大汉靠近一步,盯着刘琰腰间绶带面色很狐疑。 这是熟套路,动手前先报个名号,如果关系硬就有话好好说,没特殊关系就连人带车一起报销。刘琰哪有什么关系,洛阳种家和郭家还没来得及拜访,也不敢贸然提起种辑。 正在踌躇对面抬起沙包大的拳头晃了晃,刘琰也是急了脱口就喊出种辑的名号。 壮汉身后闪出一个中年书生,三捋短髯一身丝绸儒裾,昂头阔步走上前来:“在下敢问,种校尉表字为何?” 种家二世三公名人很多,刘琰听过号称“职相”的前司徒种暠字景伯,前司空种拂字颖伯,名冠天下的种劭字申甫,但是种辑不出名,相互间没来往表字根本没听过。 眼见刘琰张口结舌讲不出表字,中年书生冷哼一声:“哪家胡姬穿成这样?莫不是偷盗所得正要去销赃?” 刘琰一直梳绾髻,时间久了经常草草扎成丸子头了事,粗略看过去就是女子常梳的椎髻。在汉代梳何种发型没什么大碍,当时贵族男女都可以带髻冠,甚至还流行辫发歪髻,只要不是重要场合,发型散乱顶多被笑话懒惰罢了。 说到重要场合那可不能马虎,额前不能有刘海,连一丝乱发也不能有,脑后披发更是不被容忍,轻则嘲笑没教养重则官身一撸到底。 发型还可以解释,但是身穿男装,腰间绶带玉佩,脚踩一双女鞋就没法解释了,女人怎么会有官员绶带?这副样子真像是偷了好东西,销赃之前穿在身上过瘾,结果没来及换鞋就被抓了现行。 洛阳比不得许昌,环境陌生实话说出来刘琰自己都觉得荒唐,对面壮汉放下拳头拿起棍子眼看要打,逼不得已荒唐也得说:“我是大汉散骑,刘威硕听过没?就是我,我呀。” 话音未落满场哄笑,中年书生面露崇拜之色,拱手朝东遥拜:“从西域至辽东,刘散骑美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说着那书生抬手推了刘琰一个趔趄,跟着紧逼一步口里怒喝:“一身孜然味,方才撒谎被识破,竟恬不知耻冒充海内名士!你这胡姬,偷了主人家锦衣绶带还不承认!” 刘琰不知道的是,她的大名已经名扬四海了,现在认干女儿成了时尚,不管官职大小,不认一个干女儿都不好意思见同僚。 世上就一个刘琰,那身经历其他人学不来,大家也不用女儿当官,通过干女儿建立关系,有了关系就有利可图,等有了身孕就名正言顺成了一家人。 这是一条实现阶层跃迁的捷径,有关系的走关系,没关系的就花钱,平民没钱就卖房卖地,哪怕拆借都要千方百计送女儿入官场。 “这是误会,我可以原谅你,告诉你啊,我上过战场可是万人敌。。。。。。” “放荡胡狗,你是床榻万人敌吧!”不等说完书生再推一把,刘琰后腰狠狠撞在车缘上疼的直咧嘴。 “瞎了你等狗眼!”话声到刀光也到,朱铄挥刀砍翻两人,冲进来抓住书生脖领。 亲眼看到砍人,现在环首刀挂着血迹架在脖子上,书生急忙摆手阻止家仆上前。 “我家可是洛阳原氏。”书生瞧见朱铄腰间也有绶带,隐约觉得事情不似想象中简单。 “我家是洛阳种氏。”朱铄确认刘琰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沉声回应。 刘琰揉着后腰站起身子:“算了,被他戳穿了。” 书生盯着刀片面色一紧:“我信!不知阁下是种氏哪一支?” “你与种氏不熟!”朱铄露出一抹笑意,看的书生浑身发寒:“种氏高门,在下不全认得再平常不过。” 朱铄笑得越发放肆:“你果真与种氏不熟!认得哪家说出来,兴许是连襟儿哩。” “我家与谷城泛氏通家之好,还是大长秋座上之客。” 书生暗骂对方放肆,可刀架在脖子上只能说出背景让其有所忌惮,大长秋属下监造军士就在不远,这边动静大了一定惊动他们。不用你现在张狂,闹出人命就是一等一大事,等会儿监造军士过来再让你好看。 第63章 洛阳风云 二 监造军士确实就在不远,闲着无聊军士们天天盼着出事,关系硬就卖个人情,关系不硬正好勒索,街面上有些好事之徒,盼着能分润一点好处,刚一出事就溜过去禀报,为了发财自然要来看看情况,先头军士来了一看才知道事情闹大了。 车夫满脸是血扶着刘琰坐在一旁,有两个壮汉倒在地上,一个脖子断了一半满地血迹早就死透了,另一个后背半尺长刀口一动不动,看样子咽气也是早晚的事。 等到大批军士赶来,一个将领模样的中年人看过印信,翻身下马对着朱铄拱手施礼:“在下左校令张则,不知冲突因何而起?” “事出意外,见他家女眷有异本想问个究竟,既然都是误会,我家不愿劳烦上官,私下协商赔偿也就罢了。” 左校令的举动说明了一切,书生明白对面不简单,想着大事化小不要节外生枝,所谓民不与官斗,赔偿也是自家出钱只求对面不要纠缠。 书生的无心之言却激怒了对方,朱铄抬手一耳光扇过去:“狗样东西!敢说谁是女眷?” 朱铄出身军旅,人长的瘦小枯干手上却有一把狠力,书生躺在地上挣扎半响才爬起来。 一个小小属吏当着左校令的面动手打人,就算出身司徒幕府也不该如此放肆,张则嘴角抽动想说话劝阻,那边刘琰先开口:“彦才莫再动手。” 朱铄小跑过去躬身告罪,收起飞扬跋扈站在一边低眉顺眼,不想偷眼瞧见刘琰抚前胸揉后腰,疼的龇牙咧嘴,想到方才被书生连推了两次,脸色瞬间涨红,喘着粗气走到张则跟前:“平视,推搡,不逊,威胁,您看着办。” 汉代高低有别等级森严,低级没有允许平视上级有罪,肢体接触有罪,言语不逊有罪,出口威胁更是大罪。 平心而论规定确实存在,然而,日常中人与人交往不可能如此较真,为显示平易近人很多上级默许下级僭越无礼,就如祢衡一般,多数人不会觉得被冒犯,恰恰相反,吃亏还会被视为宽容大度,就算心眼儿小心里再不满也不会明面上去较劲。 张则缓步走到刘琰身前躬身施礼:“敢问足下,可是许昌来人?” 张则的级别不低,知道刘琰到了洛阳,一双蓝眼睛足以猜出对方身份,他话问的很巧妙,你要有心私了解决,只要回答一个是字,张则有办法大事化了。 “大汉散骑,给事谒者行司徒黄阁事。”朱铄抢先回答,看样子是铁了心纠缠到底。 报出两千石名号周围立刻跪倒一片,张则也很难办,两千石官员超出了自身管辖范围,现在朱铄当众开口表明身份,明摆着铁了心就要较真儿,原家也算洛阳大户,施工建设少不了他家帮衬,真带去洛阳令那边未免小题大做。 正犹豫如何开口,刘琰过来拉住朱铄:“算了,赔他些钱。。。。。。” “在下情愿赔偿您!”书生心里五味杂陈,今日原家怕是要大出血了。 朱铄厉声打断:“你闭嘴!” 刘琰竟然不知所措,这说的是书生还是自己?朱铄什么时候敢这种口气讲话?难道是刚才偷吃了饼子,给孜然味刺激的精神错乱? 死人一方都不计较,还情愿赔偿你们,再不依不饶就纯属仗势欺人了?张则到底没带去有执法权的洛阳令衙门,军士们护送着当事人来到大长秋这边,来这里就想着大长秋总能说和说和双方私了得了。 梁绍这最近过得不痛快,皇家工程都知道轻重,偷工减料也是在无关紧要的围墙,仆役房舍上,宫殿这些规格等级高的工程质量都不错。 就算鸡蛋里挑骨头也都是罚金一类小钱,绞尽脑汁也没罗列出值得动手的罪状,空有发财良谋却没法施展整天愁的长吁短叹。 椽属来报告说刘琰和人起了冲突,据说还死了人,张则带着当事双方就在门口,梁绍打个哈欠刚要开口忽然神色一振,整理好衣帽朗声传话都给余请进来。 刘琰紧挨着梁绍坐在下首,俯视厅中跪坐一众人等,张则先陈述原由,话里话外暗示原家没什么大错,接着朱铄补充就完全是另一番样子,把原家无礼冒犯上升到僭越的程度,这是一心要对方大出血才干休。 等都讲完,梁绍才示意原氏书生可以陈述,书生先向周围施礼,而后一路膝行拜伏在刘琰脚前:“终归是小人冒失在先,原氏愿意向刘散骑道歉并加倍赔偿。” “本就是误会不需道歉赔偿。”刘琰抬手安抚书生,转头悄声开口:“算了,我们杀了人再受赔偿传出去还道是欺压平民。” 梁绍微笑点头表示认可,再看向原氏书生面色却沉下来:“你家也算是洛阳大族,做事怎的如此莽撞。” 接着抽出一叠无字白纸在手里甩动:“这些都是举报施工不良,若不是本座压着,就凭你家无依无靠,不怕被掀了底去?”说着眼神与朱铄不断交换,似乎在传递某种信号一般。 那书生只当是官员平日里说辞,心下会意知道该如何对应,一面推本身卸责任一面承诺回去严查,保证今后质量优良,临了又刻意加了句定不叫府尊为难。 “听闻司徒遇刺,调查可有进展?”梁绍说完一句毫无关联的话,眼光瞄着朱铄像是催促又似乎是在等待,坐在那里就是不说大家散去事情已了的话。 “敢叫府尊知道。”朱铄被瞪得慌了,几步爬到梁绍跟前小声开口:“非是司徒公,乃是我家散骑于司徒府正门遇刺,至今凶手是谁仍未查知。” “馆驿闹贼!?”梁绍先是惊呼出口,扭头对张则厉声下令:“元修带人去一趟,事关洛阳风纪先封锁起来,一定要调查清楚好给刘散骑一个交代。” 没去看刘琰惊诧的目光,梁绍对朱铄嘱咐,声音虽低却尽显狠厉:“刺杀一事不准再提!” 说罢看向厅堂众人:“逝者已矣当好生安抚,希望摒弃前嫌携手共建和乐家园!老夫大慰,百姓大慰。好了,元修暂留一下本座有事叮嘱。” 张则带着五十个军士以勘察名义跟着回到馆驿,这让刘琰觉得事情诡异,按说馆驿有许昌十名步军留守,有他们配合即便要查盗贼也不必来五十人吧。张则不但指挥军士封锁了馆驿,还以大长秋和洛阳令到名义,解除了十名步军营军士的武装。 这就不单纯是诡异了,吃过晚饭见到朱铄进房开口就问:“解除步军营的武装做什么?” “说是怀疑里外勾连,查清楚就归还武器。” 刘琰一拍桌面:“简直乱弹琴。” 朱铄知道刘琰怕什么,故意拍拍腰间环首刀:“您看我的刀还在。” 这样刘琰安心不少,又想起一件事脸色沉了下来:“你和梁绍说我遇刺的事情做什么?” “梁府尊一直在示意我,话里话外似乎想要多捞些好处。” “把刺杀扣到人家头上?这可能吗?” 刘琰全程坐在梁绍跟前,打眼色自然看得见,讲过的话稍微过下脑子也明白含意。如此大费周章没必要,点到为止人家钱必定送到。非要找个由头狠狠勒索,借口也得靠谱些吧,许昌和洛阳八竿子打不着,梁绍根本就是在白费力气。 “我也是临时想起来,反正钱多钱少又跟咱们没关系,人情卖过去就算了。”朱铄心中隐隐觉得事情被自己搞大了,可依旧认为不会如预料那般严重。 “封锁馆驿做什么?他干嘛要说闹贼?” 刘琰琢磨着派五十人封锁馆驿非常奇怪,万一有什么事自己这边十个军士怕是无法对抗。突然冒出个念头,梁绍别是刺杀主使吧? 转念就放弃了想法,根本没有动机,转一百个弯都不见有的关联,梁绍是赵温同乡,刘琰是赵温女儿,两人不存在利益冲突,相反还是利益共同体。 “或是阻止原家来送钱?您说了怕收钱污了名头,要不我问问张则去?”朱铄也怀疑这里有什么问题,去张则那探探口风兴许能有线索。 “算了,想钱想疯了,随他们折腾去吧。”原家真来送钱不收也是收了,刘琰这么想着倒认为封锁也可以接受,无法改变那就随他去吧。 习惯了晚睡早起,每日都是灯油不干不睡觉,不到巳时不起床,等洗漱完都该吃午饭了,喊了两声饿了,过一会儿军士送饭进来。 吃了两口想起不对,送饭的军士从没见过,原本四样酒少了一半,菜也不是十六道只有两荤两素。 起身骂骂咧咧推门却发现被从外顶住了,这下慌了连敲带踹,折腾半天张则才过来,站在门外躬身开口:“散骑恕罪,在下也是奉命行事。” “梁绍这个老家伙要做什么?!叫朱铄过来见我!”刘琰怒气冲天几近尖叫。 “朱属史在自己房里,暂时不好过来。”张则说着从门缝里塞进一张司马朗的手令,看时间昨晚就发出来了。 在洛阳各级部门共同努力下,经过不断走访缜密侦查,终于得到了许县行刺的线索,现正在实施布控准备进行抓捕,期间预防疑犯孤注一掷,需要对受害者严密保护,希望刘琰积极配合等待抓捕顺利结束。 梁绍和司马朗联手意味什么不言自明,许县遇刺,原家撞车,现场搏杀,这三样可以将原氏串在里面。控制刘琰只有一个目的,不让原家打听到当日朱铄说了什么。 当时与原氏提及工程问题,原氏一定会按惯例送钱打点,到时就是阴谋暴露意图行贿,不承认没关系,一来证人很容易买通;二来洛阳令管辖洛阳诏狱,严刑拷打是看家本事。 “都疯了。”没料到因为一次偶发车祸竟让原家倒了大霉,刘琰坐回床上双手捂住脸,不敢看更不敢想。 苦等了五天才封锁解除,刘琰看着跪在面前的朱铄抬手想打,半天又缓缓放下:“就算弄死你又有什么用?现在怎么办你出个主意。” “我是真没想到,估计得倾家荡产了。”朱铄讲的是真心话,当时只是置气,大长秋那里人家软话一讲就消气了,确实没狠到要对方一贫如洗。 “出个主意呀,看着原氏全家要饭去?”刘琰拍打床沿越发着急。 妇女老幼真去要饭可算损大德了,毕竟因己而起,朱铄心里虚的厉害,皱眉想了半响:“咱们去大长秋那里求情吧,好歹庄子留下不至于要饭。” 刘琰歪头想想,抬起双脚伸出去:“去找司马朗。” 眼前脚上明明穿着鞋,朱铄不由发愣,刘琰不为别的就等现在,抬脚踢过去:“重新穿!” 第64章 洛阳风云 三 出门时还有些犹豫,朱铄派出军士寻找一番,周围没见到监造营的人,这才确认张则当真撤走。 刘琰两千石级别可以使用引驾,不过现在世道乱国家穷,没有导斧车就因陋就简,朱铄骑马持斧开路,安车棚顶插上清道旗,军士排列两旁充作仪仗,这回不怕再有人冲撞了。 看到这排场不伦不类,司马朗立时就笑了:“威硕遣随从知会便可,何必亲自前来?” 刘琰没跟他客套,开门见山说给原家留个庄子行不行,司马朗递过一杯茶微笑开口:“您求情自然应允,只是人还不能放,您应该还不知道,消息已经发出去。” 刘琰眼珠一翻,气不打一处来:“关了我五天当然不晓得,是啥消息?” “勾连仲逆,行刺朝廷重臣。”司马朗递出两份文书:“当时目标不是您,是赵司徒。” 文书是一式两份,一份是司空贼曹陈报当日刺杀始末的行文,另一份是廷尉背书,确认司空贼曹所言真实。 原本三公都不设贼曹,案件全部由廷尉审理经办,顶多加上个司隶校尉参与,迁都许昌以后曹操为了方便插手各个部门,司空幕府才成立了贼曹。平时也不用抓贼审案,类似后世检查院的功能,仅有对案件进行审查的权利,廷尉审理完的案子呈报司空贼曹,确认没有疑点再行结案。 现在程序反过来,司空贼曹成了主审衙门,廷尉扮演背书的角色,那只能代表一件事,曹操亲自下场参与进来。 仲逆说的是仲家伪帝袁术,原家勾连他等于参与谋逆造反,是夷三族还是诛九族,就看许昌那边怎么判了。 刘琰拿茶杯的手抖得厉害,勉强挤出笑容:“我都害怕了,说真的,没必要吧?” 司马朗连连摆手:“不弄出点儿厉害怎么让他家害怕?害怕才会都吐出来,至于庄子那都是小钱儿,小的不能再小。” “对哈,我就知道不至于,不至于。”刘琰擦去额头细汗,小心翼翼放下茶杯,她真担心拿不住摔碎了。 “当然不至于,不过嘛,声势得造足,免得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求情。” “对,对。” “威硕,你是自己人,为兄便据实明讲。” “您讲。” “天下纷乱派系林立,方方面面都需要维持,我家很累,曹公很累,所有人都很累。”司马朗喝了口茶润润嘴唇,沉下脸色语重心长:“谁都不能阻扰发展大计,谁都不能。” “是,是。” “所以您要保密,不可以走漏风声,要让原家明白无路可退,不能有一丝侥幸心理。”司马朗讲板起脸讲话煞有介事。 “风声?谁会告诉我?我没来过,我在馆驿睡觉,对,我在睡觉。”刘琰说的很认真,似乎真就是这么回事。 “您没有睡觉,您来了,我将一切都如实告知了您。” 刘琰心底一寒,差点没从椅子上滑落:“我嘴很严,我保证什么都不说!” 司马朗会心一笑:“您是聪明人,一眼就明白内里路数,对吧,大汉唯一的散骑?” “您别揶揄我了,我就是个小角色,小的不能再小。” 放眼望去无遮无拦一片坦途,走过去才发现无论转向哪边,面前好似总有一堵无形的墙壁阻挡,无论如何不过去。 在许昌有多猖狂现在就有多惶恐,洛阳官场没有刘琰的位置,招人恨的女官死在这里不算大事,这帮人随意找个理由就能推诿过去。 “您可不是小角色。”司马朗眼神意味深长:“您只差一步。” 司马朗再三嘱咐不可泄露谈话内容,作为当事人回去安心等待,结案之前谁都不可以见,回去路上刘琰一直在沉默,朱铄很识趣没有询问结果。 连曹操都亲自下场了,可见这件案子的利益相当巨大,谁敢挡路一定会被踩成灰,谁都不会去找谁都不会在乎。 刘琰真被吓坏了,现在任务不重要了工程也不重要了,更多的是不想继续掺合,只想赶紧回许昌,许昌也没干净到哪去,不过好歹那里还有王法。 进了馆驿立刻藏在屋子里,让朱铄偷偷跑出去打探消息,两天后河南尹夏侯惇,典农中郎将任峻先后带兵进驻洛阳特区。 包括周边五县在内执行戒严,满城都是士兵成群结队拿着洛阳令行文抓人,谷城县泛氏,洛阳范氏、郭氏、候氏、肥氏包括之前已经归案的原氏,六家全族男女老幼近两千人全部被抓捕进洛阳诏狱。 洛阳令审问非常有效率,很快就发出结案布告:洛阳大族原氏勾连袁术,谋杀朝廷某执政,私藏甲胄豢养部曲意图谋逆,与同党泛氏,肥氏同夷三族。 汉代三族范围比较窄,不是后世的父族,母族,妻族;而是父辈昆仲、兄弟昆仲、子孙昆仲,简而言之指本家叔伯全家、兄弟全家和子孙。 原家几代与泛氏通婚,两家来往密切,女人禁不住拷打便将泛氏拉进案子成了同党;泛家与肥氏联姻,同样道理肥氏嫁女那一支肥家族人同罪,两家剩余族人也没能豁免,家产充公全族男女老幼籍没。 侯氏到不是因为勾连袁术造反,纯粹是因为大长秋收到举报信,候家在施工中偷工减料,洛阳令判了家主斩立决,罚没家产全族籍没。郭氏家传经学,本是远近闻名的高门望族,因为和候家联姻被牵连进去,家产全充公族人籍没,虽说成了奴隶好歹命保住了。 要说最倒霉的就属洛阳范氏,家里子弟与原氏交好便受到牵连,抓紧去严刑拷打,几个孩子出了诏狱都不成人型了,同时谷城县范氏主脉亦受牵连,两家全给判了罚没家产。 朱铄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念完告示,刘琰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怎么还有郭氏?” “我也不知道啊,按理说不应该呀。”朱铄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洛阳郭氏不是一般士族,他家有经学传承,典故“八辟五征”说的就是他家郭整。 这类家族都有特殊传承,不是经就是史,家族倒了所拥有的知识基本就会断绝,因此属于有罪慎罚那一类,意思就是说即使真有罪,也要等皇帝下旨意才能判罚,皇帝定罪通常需要几年,时间足够大家族运作拖延,等待朝廷发布特赦。 “彦文?” “啊?” “散骑是啥?” “啊?” “我就不该来。” “可说是呢。”朱铄说完立刻改口:“兴许原氏真是谋逆,人证物证俱全,这么多部门经手不会有岔子。” 刘琰摇头苦笑,呻吟一声转过身,许昌刺杀过后几个大佬都分析完了,刺杀的标就是刘琰,大佬不比什么司空贼曹权威?现在说成刺杀某执政,只能糊弄老百姓,反正是引导舆论,逻辑上说的通就够了。 朱铄一脸苦涩缓缓退了出去,没多一会儿又跑回来:“大长秋请您过去一趟。” “我病了。” “重要会议,病了也得去。”张则不请自入,躬身站在门口语气冰冷,看他脸色显然不是和谁商量。 原氏勾连仲家算是迁都以来的第一等大案,抓捕审讯定罪这些程序流程走完,洛阳地方上必须要做结案陈情。 梁绍明面上没有参与案情,选在大长秋府衙正好可以避嫌,河南尹夏侯惇,洛阳令司马朗都先一步来到在大长秋属衙,等着刘琰作案情总结,商议处置事宜。 司徒幕府作为当事一方不能缺席,许昌赵温得到消息后与儿子复盘一番猜出八九,索性就指定刘琰作为代表,张则讲的没错,刘琰作为赵温属官病了也得来。 人都到了梁绍做起开场白,喋喋不休讲了半天:案情复杂涉及面广,罪犯成分复杂,对社稷危害极大,严重影响团结稳定,百姓要求严惩的呼声很高,等等一些官场套话。 夏侯惇咳嗦一声打断:“治下还有屯田事宜,不能久待某就简短节说,我的意思赃款证物等等当立即运送许昌。” 梁绍明显不同意现在就把赃款赃物送去许昌:“资产点验虽已完毕,可罪犯还未典刑,家属没有全部售卖完毕,现在送出去,就怕出了岔头再想查找就不容易了。” “典刑要等到秋后,难道要跟着赋税一起送去?这不是平白增加工作量吗?”夏侯惇讲的有道理,趁现在工作不忙,送过去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重复工作量。 “在公言公,为了社稷国家再苦再累也是应该。”梁绍坚决不肯现在就送过去。 见夏侯惇逐渐不耐烦,司马朗拱手解围:“不是不想送,得统计完算明白账,不然总有人讲这说那不值得。” 夏侯惇终究还是卖了司马朗面子,语气稍微缓和:“我没时间纠缠,你们这边做了大事,颍川那边也催促的紧,国家是大个人是小,怎么总斤斤计较?” 这么大的事根本瞒不住,颍川自然眼馋,荀彧亲自写了密信催促夏侯惇,赶紧派兵下去屯田好彻底搜刮一番,晚了怕中小富户得到消息,藏的藏躲的躲收入打折。 “不是我们要计较,典农也是这个意思。”司马朗小声开口。 “还有荥阳郑家。”梁绍朝外一指:“种家也出了力,不能过河拆桥吧。” 典农就是典农中郎将任峻,曹操的亲妹夫,这次代表曹操本人带屯田兵来到洛阳。荥阳郑氏更了不得,家传《春秋》,《尚书》,《费氏易》,《庆氏礼》等,算得上是当世名门。 郑浑现任司空比曹,专管人口财产,实际上是曹操产业的代理人,任峻代表曹操郑浑是曹家账房,两个人来做什么不言自明。 第65章 洛阳风云 四 夏侯惇是曹操族弟不假,可亲兄弟还明算账,又不是住在一座宅子里各家都有产业,就算明里都给郑浑管,私底下兄弟们都有小金库。 夏侯惇之所以选择现在就送,原本打算趁着没统计完全,有运作的空间,和眼前几个人商量瓜分一些,没成想刚起了个头儿就被按下去了。 “还有你们俩吧。”夏侯惇眼神微眯,语气带着不屑:“算明白好啊,大家都满意了,我这边可就耽误了。” “专注当下也要兼顾长远,灵活应变才能高效做事,奉公生活两不误方可成就互赢。”还是大长秋讲话有水平,不过夏侯惇明显没听懂,好在司马朗在纸上及时写完一段话递过去。 夏侯惇大略看完,冷哼一声朝刘琰努嘴:“她行吗?” “人家行不行您就别管啦,再说她不成还有我嘛。”司马朗半身探出,故作神秘小声开口:“总归是沾润了人家,不分说不过去,我等当优先保证您这边满意。” “早他妈说啊,跟你等矫情真费劲儿。”夏侯惇折好纸揣进怀里,看了眼刘琰面色微变:“总觉得眼熟,想是什么时候见过?” “没,没得见过。”刘琰低头朝后蹭了蹭。 “我认得蓝眼睛,是在哪里呢?”夏侯惇正在思索,司马朗紧忙讲话:“罪犯家眷这一块最好是售卖完毕再统一分配。” 夏侯惇点头应允,心里还在琢磨,司马朗干脆进一步打断:“只是郭家不好处理,有人在卖情面。” 夏侯惇的思绪被成功拉了回来,抬起头面露不满:“我不管是谁,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讲理吧。” 梁绍面色一苦扮作无奈状:“就是因为对方不讲理,所以才难办嘛。” 紧跟着司马朗讲出弘农两个字,夏侯惇大手一抬刚要挥动又放下了,低着头喘着粗气平复半响,胸中始终有股子火气撒不出去,扭头看向刘琰厉声喝到:“不必等到秋后,明日公开处刑算是给你家恩主出气。” 梁绍还要出言却被司马朗抬手阻止,看着夏侯惇走到刘琰身前站定,嘴里口吻不容置疑:“这个人情不算小,从你那分润些不过分。”说完冷哼出声跟着脚下狠狠一跺。 夏侯惇这是从别人身上割肉,明显在欺负人可就是不敢反驳, 刘琰浑身一颤,紧闭双眼不敢抬头,带着哭腔回应:“不过分,不过分。” 夏侯惇看着脚下懦懦的样子心情舒畅不少,说了句告辞袍袖甩动扬长而去。 “秋后的事非要明天就做,失了体统丢面子的还是我等。”梁绍对夏侯惇非常不满,又不敢当面讲,只能在人家离去后发牢骚。 “挨欺负滋味不好受吧,少的那部分我家给找补一二。”司马朗看着眼前可怜模样相暗自嘲笑,自己已经尽力三番两次打岔,可惜到底给他找到由头割去一块肉,不过能送走瘟神也算值得。 “我不要,跟我没关系,别给我。”刘琰都快哭了,现在啥都明白了,这是杀戮盛宴,闻到血腥味有本事吃一口的全来了。 “主意是你出的,咋说没关系?”梁绍嘬口茶语气平淡面色坦然。 “啊?我啥时候。。。。。。” “你同大长秋讲过,首善之地容不得沙子,该灭就灭。”司马朗摇头叹息,暗叹刘琰当真可怜:“类似之言你也同家父说起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刘琰一下就急了,连哭带叫眼泪哗哗往下掉。 “你就是这个意思。”梁绍猛拍几案大声呵斥:“什么叫容不得沙子?造反算不算沙子?偷工减料算不算沙子!怕都已经不是沙子,是悬于万民头上一柄利刃!是阻碍国家社会发展的腐瘤!” 司马朗递来一卷竹简,刘琰认得这是洛阳令新颁布科条的草稿,随着竹简慢慢打开,刘琰眼珠越睁越大,最后一行诛杀连坐一条,罪当极刑,当抄没甚者发有司议判,正是自己当时亲笔所书。 竹简是麻绳串连起来,拆散后可以随意更换,果然,其他竹简上的涂改痕迹全都不见了,代之以崭新的竹简,法律条文也完全不一样,条条框框极其严格,字里行间透着杀机。 这等于是洛阳令科条的原本,颁行之前要经过传抄,现在毁掉已然没有用处,当众毁掉原本换谁都不敢。 刘琰忽然不哭了,拧眉咬牙对着司马朗开口:“套路老子?随便,老子不在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不要了还你!” “我们不会说出去,原本会存留洛阳,没人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司马朗拾起纸收好,没有在意刘琰表现出的狠厉,不管是不是装腔作势都没有任何意义:“阁下现在还是想一想,该如何面对赵温吧。”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舆论才不管原家是不是倒霉催的,世人只会这样去想:怎么就这样巧合撞到了原家,偏偏原家是刺杀主使和反贼,怎么看都是事先计划好。 牵扯这么大抄没这么多,顺着杆子摸上去,整起案件里官最大的就是赵温,这笔账肯定算到赵温头上。那他会怎样看待刘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都是轻的。一旦收了钱就坐实了勾连外人,串通算计赵温逻辑上也说得通。 刘琰起身朝外就跑,刚到门口就被张则挡住,顾不得许多刘琰抬手打过去,对方闪身探手擒住手腕反手一拧,借着刘琰倒在怀里的机会悄声说道:“沉住气。” 看刘琰被拧了回来,司马朗与梁绍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郭家你知道,其实没人替他家求情,躲都来不及还求情?傻了吗?”梁绍轻抚刘琰额头,整理好散乱发丝接着开口:“只需你做个样子,帮帮他家,百年传承说没就没实在可惜。” 司马朗面色郑重,做出诚心的样子拱手作揖:“我们也想留下他家,只是经手过案件都不方便,总不能自己推翻自己吧,所以送你个善缘当做补偿。” 刘琰坚定摇头,横下心绝对不能答应任何事情,要还相信这俩人的话就是猪脑子。 “真为你好,等于你替赵子柔卖了人情,回去也算有个应付。”司马朗今天总是叹息,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今后大家还得同朝共事,不想做得太绝。” “我不干,当初我真该先联络种家。”刘琰心里突突得厉害,嘴上丝毫没有犹豫,自己都惊异哪里来的胆子。 “你哪里知道其中厉害,不让你掺合就是为你好,为赵子柔着想。”梁绍显得很坦然,要说当时就有预谋隔离刘琰,不让她与洛阳士族联系还谈不上。 “别误会,不是征求你同意,出于礼貌通知一声罢了。”司马朗紧接着讲话,现在不是你想不想,不答应也得答应。 刘琰看向梁绍三分不解七分愤慨:“你还是我家乡党,利用我,利用我爹,就为了钱?就为了钱!” “我是子柔乡党也是他盟友,莫要小瞧老夫,不光为了钱,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规矩!”梁绍面对指责没有愤怒,没有羞愧,递投名状顺道发财,他做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一个家族无论多有钱,没有背景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羊,吃与不吃全在于人家想与不想,利益当前机会到了群起而上瞬间渣都不剩。 有背景又如何,在更大的背景面前无非是多费事些,大鱼吃小鱼罢了。真相永远只有少数人知道,舆论会说是赵温在幕后策划这一切,谁让他摆在台面上,谁让这一切因刘琰而起。 有一件事梁绍说的没错,真不只是为了钱,确切的说是为了资源,大家族不光有田地、部曲和坞堡,还有各种各样的产业,从布匹到铁器几乎涵盖所有行业。 有粮食有部曲,有城堡有铁器,愿意站出来就是军阀,有所顾虑就在背后掌控,这一切都少不了实力。话说回来,就如今学所阐述,它之所以选择隐忍只是各方实力均衡罢了。 事情总有两面性,田地部曲和坞堡就是世家大族立身之本,因为离不开土地,也就被固定在土地上,故此世家大族往往被局限在某处地域上。 大家都在发展,弘农归你杨氏,但其他郡也存在有实力的大族,受此局限,再有实力也无法脱离社会独自存在,总要和其他家族往来,相互交换有无,这就需要大家都承认的等价物交易,而钱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刘琰走出大门,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下意识低头看向斜侧影子,随着走动那黑影也跟着亦步亦趋。 蹒跚行走在台阶上,一脚踩空险些摔倒,张则上前伸手搀扶却被刘琰一把甩开:“别碰我。” 张则略显无奈,虽被甩开还是上前再次搀扶:“现实就是如此,你该学着接受才不会被吞噬。” “有你一份吗?” “不敢不拿。” “你知道死多少人吗?男人砍头,老人孩子也砍头,女人会卖掉你知道吗!”刘琰突然回身抽疯了一样抽打张则:“你知道!你知道!” 抽打半响,刘琰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张则头发蓬乱脸上泛着红印,听不出是说别人还是讲自己:“要么自身够强,要么背靠大树,没有靠山还不自知就该这个下场。” “乱世之秋。”刘琰挣扎起身,无力感袭来摇晃两下。 张则赶紧上前扶住:“盛世更甚。” 第66章 卧虎张则 上 该是梁绍不满刘琰今日的态度,刚回住处没多久,张则带着大队军士再次将馆驿团团包围,看架势不到了结那天不会撤走。 第二天,刘琰借口生病没去观看行刑,夏侯惇纯属找借个由头扒皮,使者见状并不强求扭头离开。 此后接连几天,每日都要杀上一百多人,男女老少用绳子打成死结串好,行刑队伍从早至午经过馆驿门前,哭声喊声咒骂声始终没有停过。 开始刘琰还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听得多了便麻木了,敢离开被窝坐在房中发呆。饭菜端上来也不吃,垂头丧气只是喝水。朱铄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找了些烈酒连饭菜一起端来,顺路把张则也拉过来,想着大家说说话兴许能排解一下。 没问死罪的家属被送到市场上销售,拍卖与杀人同时进行,大长秋经验老道,时间上把控的很准,这边刚好杀完最后一个人,恰好轮到公开拍卖女眷。 女眷经过精挑细选自然吸引眼球,前几天馆驿门前还人山人海,那边拍卖一开始,街面上忽然变得冷冷清清。 过去是飞扬跋扈的主母小姐,今后就得转换身份伺候别人,当奴仆算是最好的结局,每每想到女人被商家买去刘琰就一脸凄苦,张则对此见怪不怪,喝了几天酒倒是跟朱铄混熟了。 张则是南郑人字元修,出身贫寒靠着军功一路实打实晋升,加上脑子灵活善于钻营,不到四十岁便出任牂柯太守。 南中一直不是什么好去处,张则认得清现实,知道出身不高能以此为跳板已经是天大机遇,到了牂柯不理民政,全身心投入到结交地方势力上,只要真心对待上官,不管好人坏人一律有忙帮忙到底。 张则深知打铁还得自身硬的道理,狠下心拿出全部积蓄,培养了一批忠心的打手,等到脚跟站稳立刻施展雷霆手段,过去看得起我的一起吃肉,看不起我的全家灭掉,如此连拉带打一时混得风生水起。 不光张则一个人这样做,想坐稳官位大抵如此行事,百姓们生活艰苦心生不满,加之南中地处蛮荒民族复杂,稍有挑唆很容易引发蛮汉底层的动乱。 换一般人会选择逃亡,但张则为了官位已然倾家荡产,这时候除了拼命无路可走,要得说他也是个狠人,只凭手中几百兵力果断偷袭叛乱大营。 出乎意料的袭击取得成功,擒杀贼首之后闹事的老百姓一哄而散,只用几天时间便迅速平乱,自此张则大名威震南中。 这还没完,南中官员都逃跑了,只剩下张则手里有兵,他看准机会利用平乱作借口,大肆抓捕制造冤狱,缴钱就能保命没钱就杀死全家。 等朝廷平乱军队抵达,张则已经收敛了不计其数的财物,凭着些财物贿赂权贵,没过多久得以右迁护羌校尉,赶上当时李傕郭泛正在交战,关中不稳张则没敢前往,拖了人情又放了桂阳太守。 桂阳和南中一样都是穷地方,张则只当是时运不济,到了任上依样画葫芦,兢兢业业拓展人脉,又是一样高超手段,几年时间里杀伐决断。 虽然搞得郡内烽烟四起,但也确实震慑周边蛮族:连汉人都下得去死手,那对蛮族还不得杀个一干二净?自此蛮族再不敢放肆,有手底下人制造舆论,给起了诨号“卧虎”,形容如猛虎一般高卧山中,凭名头就足够威慑宵小。 一来二去“卧虎”名号响彻西南,到成了蛮族惧怕张则的铁证,恰逢巴郡蛮族造反,刘璋请调张则入川参与平叛,张则得罪不起刘璋,再不情愿也得去。 过了永安才发现事情不对,汉中张鲁与刘璋爆发冲突,巴郡蛮族响应张鲁对抗刘璋,压根儿不是蛮族造反纯属益州内战。 当时局面异常混乱,张则入川的调令甚至都不是刘璋发出,问遍了也找不到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两强相争张则可不敢参与,搞不好刘璋和张鲁都会视自己为敌人。 怕什么来什么,刘璋和张鲁对外军突然入川都震惊不已,刘璋派赵韪水师截断长江,张则立刻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张则两边解释奈何百口莫辩,踌躇了一个来月军队粮食吃尽就散了,经过这一番闹腾时间来到秋季,刘璋和张鲁急着秋收也相继撤军。 到现在两位也没理睬张则,没兵没粮又没钱,张则孤身一人实在没辙,只能逃回家乡汉中。好在张鲁表面上很友善,听说皇帝在许昌落稳了脚,一纸表文陈述张则功绩,向朝廷推荐拜了凉州刺史。 张则立刻嗅出了危险,自己威名赫赫又是汉中本地人,这是张鲁为避免双方麻烦在下逐客令。凉州根本去不得,韦端坐镇凉州谁敢去上任必定被乱刀分尸,无奈只能去许昌想着托人情换个地方。 辗转来到许昌得知内情,张则惊出一身冷汗,幸亏没直接去凉州。朝廷批复的是,认命韦端作凉州刺史,而张则是魏郡太守,由于时间差的关系,贸然前往凉州必定发生两位刺史争夺的尴尬局面,凉州军阀只认韦端,肯定不能让张则活着。 这次张则多了个心眼儿,想去魏郡那得先看袁绍的反应,果然,没多久袁绍至信来,延聘张则前去冀州大将军长史。 做了幕府长史自然不能再做魏郡太守,去了就等于放弃朝廷正式官职去袁绍私人幕府做幕职官。 这就是袁绍的态度:冀州地方官没你的位置,来也可以,作幕职官吧。虽说也算袁绍诚心看得起,长史比太守要有权势得多,可五十岁人了,还提名过州刺史,实在折不下面皮去幕府里混日子。 此时张则已经心灰意懒,折腾来折腾去实在没意思,干脆拜托同郡人梁绍,走了将作监关系做了将作监左校令,之后跟着梁绍来到洛阳,不想着有啥前途就为了寻个安生地方养老。 没想到是这样一位大人物,当日还动手把张则脸都抽红了,就人家那身板,那本事收拾自己就跟打小孩儿一样。 再怎么说也是人家隐忍,挨打也不计较,刘琰啧啧几声起身举杯道歉:“晚辈一时冲动,左校令莫怪。” “你是可怜众多无辜。”张则摆手表示不会计较,若当时刘琰生气的是被算计,或嫌弃钱分得不够,张则肯定会还手把这小娘皮揍个半死。 “这个世道没有谁无辜。”朱铄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没理刘琰铁青的面色继续大咧咧:“您别不爱听,大族家婴儿喝的奶水也含着百姓鲜血。” 刘琰猛然想到自己也是大族出身,心里不满略一思索找到突破口:“你干军正还不知道要依法律行事?依法平等公正求实纠错。。。。。。” “条条框框只约束平民,法律何时约束过你?”不等刘琰继续分辩铄猛一拍桌子:“那些流民就活该饿死?他们无家可归跟谁讲法去?他们卖儿卖女跟谁讲法去!” “怎么没有约束我?你看我何时触犯过法律!所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你?!”朱铄灌下一杯烈酒,打着酒嗝站起身:“我为你杀人屁事没有,知道原家为啥要赔你钱!每顿都十六个菜你能吃几口?全扔了,全扔了!你知道为作这些菜得花多少钱?” “平民百姓敢这样活吗?有钱就被各种收税,各种压榨,而你,就在喝他们的血,苦干几代人都不如你睡一觉。” 刘琰大眼一瞪脱下鞋拿在手上:“你喝多啦!” 朱铄脖子梗起:“咋地!还要打我?天天给你穿鞋你当老子好欺负!堂堂大丈夫。。。。。。” 不等讲完刘琰尖叫一声扑上去,两人翻倒在地扭打在一起,朱铄虽然瘦小然而本领不弱,今天是喝了不少烈酒,加上刘琰人高马大,被骑在身上吃了不少粉拳。 大汉两千石高官不顾形象,披头散发怪叫着撕打,张则在一旁都看呆了,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上去一手一个提溜起来,被隔开两人还在不依不饶。 “你这单家破落户,嫉妒我平步青云!” “嫉妒你怎地!” “我早知道,你还垂涎我!告诉你不可能!” 朱铄狠狠啐出声:“别那自觉不错,就你那大身板胡女蠢样,老子看不上!” “不打你满脸血不知道老娘本事!”被揭了短处刘琰脸色涨得紫红,朱铄反而拍拍屁股一阵怪笑:“许昌谁不知道,旱涝通途。” 越骂越不像话,张则实在看不下去,不再惯着抬手一人一巴掌,清脆巴掌响过两人才老实下来。 刘琰披头散发表情呆滞,朱铄眼眶也青了一块,张则扫了几眼,命令两人老老实实靠墙站好一动不许动,盯了一会儿便不再管,坐在桌边自顾自吃菜喝酒。 第二天刘琰起了个大早,起床坐在床边盯着地面发呆,等到临近中午朱铄推门进来,仍旧一副谄媚跪在地上拿起绣鞋。 “对不起。”刘琰抬脚躲开,伸手接过鞋自己穿好。 “啥?”朱铄没明白。 “我向你道歉,过去总欺负你,是我不对。” 刘琰盯着地面思考了很久:“你是同僚不是奴仆,大丈夫该做大事。” “哦。”朱铄拱手告辞,转身走得非常快,踉跄一步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次出差洛阳总共呆了一个月,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司马朗送来价值两千金的财物,金银布匹和十万枚五铢钱足足装了三大车。不止有分成的补偿,还有郭氏感激求情的谢意,刘琰当然什么都没有做,郭氏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不想去猜测,离开这里就不打算再回来,什么种氏,原氏,郭氏都与今后无关,这里环境险恶到处都遭算计,还是老老实实在许昌作威作福吧。 还有给赵温的分成也一并送来,比刘琰多出五倍不止,怕财宝在路上有闪失,洛阳方面派遣张则亲自押送。刘琰知道拒绝没用,告诉朱铄统计财物设立账本,回许昌后全送到赵温那里算了。 相比来时队伍庞大行走缓慢了许多,出了洛阳南行两天后才临近伊阙关,想是张则得到消息刘琰打算将财宝全部送给赵温,这天中午,借着送水的机会骑着马走到车窗边,两人随意唠唠家常,不知不觉间张则提起这些财宝的事。 “听说你要全给赵司徒?” 刘琰不想接这个话题,目光越过张则望向远处。 “我要是你就不这么做,除非你有了新的出路。”张则目光同样看向远方,马上就要到达伊阙关,道路旁一队押解奴隶的队伍正在避让己方车队。 这些奴隶中有人认得罪魁祸首,低声咒骂伴随鞭子抽打声响起,刘琰收回目光不敢再去看他们:“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人嘛总要有私心,总要有把柄,孩子也得为父亲分担骂名吧。” “照你说还得大张旗鼓喽?”刘琰觉得痛苦,喜欢钱不假,可留下这个钱怕是要一辈子受良心谴责。 “大张旗鼓不至于,不过呢,还真得动动脑筋。”张则说完打马奔向前方,那边好像出了状况,百十人聚集在当中挡住了通路。 人群一直在吵吵嚷嚷,上百名屯田民户齐刷刷跪满一地,领头的老者一直在磕头,像是申诉着什么。衙役手持棍棒站成一排,书佐连声吆喝要人群散去,后面县丞满脸堆笑对着张则解释缘由。 等了半天不见散去,距离过远听不清楚具体内容,刘琰下车走过去想亲自问个究竟,张则拉着县丞过来行礼,县丞看的青色金丝绶带吓的一缩,认得这是大官连忙重新解释一翻。 这里是河南县境内,根据特区法令全境实行屯田,屯田先要将无主荒地划归国有,等待丈量土地重新分派农户耕种。 农户一般都是招揽的流民,分得土地成为国家佃户,再依照实际情况,依照家庭为单位归拢成规模相似的民屯。 执行过程中一些自耕农的土地也被划作公田,政府对此出台了补偿政策,不过,土地定价权在洛阳令,重新检地之后或多或少与原值有所出入,因此常出现官民协商不成的状况。 “没有补偿是不是?”刘琰压低声音问道。 县丞低头不语,张则回答的吞吞吐吐:“倒是也有,只是有些特殊。” 第67章 卧虎张则 下 这些农户是来自附近一处庄园的佃户,那处庄园主人被定了罪没收了家产,按说钱财田地都该充公,部曲和农户收归国有重新分派给佃户继续耕种,庄户人家才不会去管其他,只求分下田地安心生活。 也不知怎么计算的,有司不但给佃户划分了公田,还将其余好田和房产单独划拨出来,分给佃户成为他们的私人田产。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可刚分完没等佃户们高兴几天,官府又来人通知,所有田地无论公私一律改成公家屯田,官府以借贷春耕种子作为补偿,利息本金分十年从秋赋中扣除。 农户忙碌一年,除去赋税剩余粮食将将够吃,每年想要继续耕种都需要借贷种子,往常最多不过五年,这次官府以十年期限作为补偿,这个借贷利率不算高。可问题在于,农人好容易得了土地,才几天就要被收回,不但被收回还背了一身欠债。 百姓觉得吃亏,聚集起来讨个说法,哪怕稍微给些钱粮也说得过去,地方上官员连推诿都懒得做根本不理。百姓想了个办法,推举出几个人跑到洛阳上访,到洛阳连门都没让进就被官府抓捕了,以扰乱治安的罪名全判了重刑。 百姓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全都回家老老实实看着田地被收走,可事情又发生了变化,现在百姓都成了屯户,按照规定青壮男子要从军训练,女子要集中起来做工。青壮男女每年只有三四个月在家,年轻人都走了老少谁来照顾? 本来官府是要等屯田安置结束,河南尹派兵配合地方上带走青壮年男女,有军队押解也好顺带弹压民情,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附近几屯的青壮跑来这里拦路申诉。 刘琰实在不能相信,转念想起什么:“干嘛要分给部曲们田产?” 主人家定罪之后产业没全部充公收好了,屯田是早就计划好的,各级官吏都知道,可以排除个别官员好心办坏事,那你分给佃户部曲田产做什么?今后屯田还得收回去,完全是多此一举。 张则笑笑没有回答,没一会儿刘琰就明白了,分的不止是田产,绝大部分产业都分到佃户名下,报上去充公的怕是没多少。等到尘埃落定再从百姓手里夺过来,不但夺过来,还要让百姓欠下一屁股债子子孙孙还不完。 “上官不能如此呀!家中老人孩子没人照看实在不行啊!” “老人有病,都走了怕是要出事。” 人群爆发出一阵阵哭喊,让书佐有些无奈:“饥荒还清了,或是战阵立功,自然能领回去一心照顾老幼。” 说完人群立刻就炸了,听这意思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几个冲动百姓刚站起身差役的棍棒就打下去,人群又爆出一阵哀嚎。 一个壮硕汉子爬到书佐跟前叩了几个响头:“听说要分给有功的军士?” 书佐侧身避过,沉吟半响还是正面回答:“你有功也能去挑选。” “我那婆娘有两个孩子要养啊!”壮汉急了不停叩拜,额头渗出血都顾不得擦,拜几下眼前出现一双鹅黄色绣鞋,那汉子茫然抬头,腰间金丝绶带吓的他一激灵不知所措。 “干嘛不反抗?”刘琰语气冰冷的可怕:“百十号人干嘛不反抗?” 百姓一个个吓的跪地缩身,书佐和差役却表情惊恐连忙后退,霎时空出一大片空间,刘琰指着身后车队提高嗓音:“那里只有十个步营算得军人,剩下和你们一样,至于差役。”说到这里扭头看向差役嗤笑一声:“怕是都没正经见过血。” 所有农户立刻大喊不敢,为首那壮汉更是以头抢地:“绝对不敢想,绝对不敢做!爷爷明察,明察!” 领头的老者膝行过来,换成一副谄媚的笑脸:“老爷是考验我等,殊不知本村几辈子良善,只知道听话,誓死也不做祸国殃民的忤逆叛贼。” “老婆没了地也没了,家里老人孩子没人照顾,欠一屁股债还良善?!你们他妈还是不是个人!”刘琰一脚踢去,那汉子只晃了晃竟然没被踢动,挨了打反而跪在地上缩得更紧:“爷爷说我是啥就是啥!” “做的好!不愧是我大汉子民,好子民!”张则抓住刘琰拽到身后,对着百姓继续大声喊道:“在下卧虎张则,我很感动,为你们而感动!各位乡亲有认得我的,有不认得我的,这都不重要,因为我们都是大汉人,都流着一样的血!” 张则几步踩上一块大石:“没有国哪有家!我等能在此安生享受太平,靠谁!靠的是无数官吏大族替我等负重前行!人固然有好有坏,然而在下相信,绝大多数人心念是好的,好人为了国家繁荣昌盛默默付出,我们却在这里阻扰发展,想想关中杀戮,想想幽州饿殍,平和安乐来之不易,来之不易呀!” 张则说到激动处挥舞双臂,眼角噙泪感动到不能自已:“困难只是暂时,想想以后太平盛世的富足生活,需要谁?需要你,需要我,需要千千万万人团结一心,共同努力!奋斗!” 随着张则振臂高呼,县丞走上前同样高举双臂声嘶力竭:“大汉万年!有荣与焉!” 刘琰叹息着擦去眼泪默默走回,路边灌木枯枝下坐着一枯瘦女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肮脏的头皮上垂落几根稀疏干枯的乱发,颤巍巍有气无力的样子像个脏骷髅。 女人怀中抱着个孩子,孩子没有双腿脏脏的看不出年纪,瘫软在怀里缩成一团,身子还没有脑袋大,看起来一个陶碗就能盛得下。 生人路过那女子吓得直往后缩,刘琰咬着嘴唇看着女人怀中小孩,一阵莫名悲哀袭来只想快速离开,刚走出几步又停住,掏出所有钱直接扔到地上。 “你这是害她。”张则冲过来拾起钱,仔细寻找确认没落下一枚才塞回刘琰手里。 刘琰流着泪冷笑:“还能活几天?死前换个饼子吃也好。” 听到饼子那女人身形一颤,咧开嘴露出讨好般的笑意,长期营养不良导致没剩几颗牙齿,嘴里黑洞洞的满是泥土,此时她缓缓抬起干瘪的黑手,眼神满是希翼:“鸭儿,我的鸭儿想吃口饼子。” 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中心头,刘琰眼前突然一黑踉跄后退,胸口几乎喘不上气来。 张则紧忙扶住:“没事吧?” “没事,饼,饼子。。。。。。” 张则快步回身取来饼子,掺合在一碗凉水里递给女子。 那女子端着碗吞几下口水,颤巍巍喂到孩子嘴边,边喂边开口念叨着什么。刘琰狠狠擦了擦眼睛,心脏剧烈跳动,感觉下一刻就蹦出嗓子眼儿,伸出手缩回来,再伸出去再缩回来,犹犹豫豫神情抑制不住的惊恐。 张则看清情形拉起人就走,没走几步刘琰疯了一样甩脱,几步跑近女子身前,朝怀中女孩鼻下探出手,只一瞬手指带动全身剧烈颤抖,泪水遮住双眼张开嘴想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耳畔传来张则呼唤,似梦似醒只觉眼中一片混沌,扭头望见城墙自远处慢慢接近,那道城墙似曾相识,散乱的拒马阻挡城墙,高高的墙跺紧邻深深的壕沟,矗立在眼前如此亲切又无比冷漠。 “牧子?”刘琰迎着城墙走去,绊了一跤好悬摔倒:“大角在哪边?”说完咧嘴笑笑拍打身侧空气:“说得对,大白天哪找星宿去?” 周遭再次混沌起来,犹如置身于一场迷离的梦境中,又似乎仍旧保持着几分清醒,似梦非梦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中游离。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似乎踩到坚实,定下心神仔细看去,熟悉感传来,薄县城墙竟赫然在脚下浮现而出。 城墙下方一团黑洞洞深不见底,宛如一道无底的深渊。虚空不停变换逐渐有形有质,在深渊四周不停地蠕动着,时而如漫天翻滚的乌云,时而又如黑色巨龙盘旋飞舞。 从深渊底部隐约传来呼唤声,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那分明是鸭儿求救的声音,刘琰周身一寒,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一股强烈的失重感猛然袭来,无尽的黑暗之中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拽入能抓到的一切。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越坠越快,耳畔风声骤紧心中恐惧莫名,任凭如何努力张大嘴巴拼命呼喊,却连一点声音都无法传出。 深渊下发出一道耀眼刺目的亮光照,光芒竟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刀,直直地朝着额头飞速扎来。。。。。。 一声惊叫坐起,借着皎洁月光看向手心中全是冷汗,头发如同洗过一般。身边暖炉滚烫,一股股热浪烘烤得燥热难忍,伸手打开车窗感受夜风轻微飘荡,微风拂面却浑身一冷,彻骨寒意再次袭来,躺进被子里缩成一团咬着牙抖如筛糠。 捱了不知多久,探手四下寻找张嘴想叫却依旧发不出声音,眼前忽然有是漆黑一片,已然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地方,这地方既熟悉又陌生,心中笃定肯定来过。 靠着记忆跌跌撞撞一路摸索行走,影影绰绰来到一片拒马阵,莫名恐惧让人不敢稍作停留,深一脚浅一脚过了一道桥梁,眼前出现木质城门。 踌躇半响,抬手没等敲打,那城门却自行打开,进入城内像是换了个天地,空气温暖湿润阳光柔和明亮,道路两旁商铺林立,马路上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人群熙熙攘攘不断从身边经过。 人们各个面带笑意神情很慵懒,似乎都没有什么要紧事去办,走在大街上仅仅是闲庭散步罢了,不时还有人影对着自己打招呼,人影明明走得很慢,到了眼前却一闪而过,根本来不及仔细去瞧对方样貌。 再回头城门已经关闭,归宿感让人莫名欢喜,这是家的感觉,很温馨,很舒服,很安全,俯身捡起两块石头,掂量一阵回头想要抛出去,刚转过身,双腿一软瞬间被什么未知抽空了所有气力,瘫倒在地心有不甘还想爬动,挣扎几下脑子一空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荣与焉。”刘琰高烧不退,期间偶尔醒过来就只念叨这一句。 一路走到惮狐聚,找来大夫看过病情才得到控制,车队停下休养几天,直到病情好转过来才继续前进。 车队都是男人,伺候病人很不方便,张则为避免尴尬买了两个女奴隶照顾起居,刘琰问过都是大户家的女子,过去的少奶奶、大小姐如今也只能做下人。刚做奴仆还不能适应,端茶倒水难免出错,朱铄是个严厉的人,稍有不如意就拉出去抽鞭子。 “你别再打她俩了。”刘琰不止一次出言阻止,要不是病得没力气,早上手抢夺鞭子了。 “我这样做也是为她俩好。”朱铄倒是满心不以为然,过去已然成为过去,人活着总要面对现实。 刘琰无力阻止只好感叹世事无常,给了两个女人些钱悄悄打发走了。张则知道奴隶被放走后恼火不已,四万钱一个说放就放了,钱倒是其次,话说就算放了俩女人也得不着好,不用几天就会被人贩子拐了去再次卖掉。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漂亮女人,怀里揣着钱出门就会被盯上,与其被卖进娱乐场所,真不如留在身边,回了许昌怎么说也不会亏待。 “我造得什么孽。”刘琰也后悔不已,目光涣散反复念叨这句话。 张则寻思半天开口劝解:“到许昌就好了,那里满是阳光,你前途无量。” “我想回家。” “嗯,许昌就是你家。” “那不是我家,那是臭水坑,臭透了,脏透了,没救了。” 刘琰确实被污染到骨髓,抹布离开脏水才知道自己有多脏,不过也没啥可担忧,再放回去就好,脏水里污浊一片不会再觉得脏。 闻言张则一怔,眼神漂移闪烁像是在自言自语:“家在哪里?” “我不知道。”刘琰说完转过身去,双肩耸动似乎是在抽泣。 张则不想说什么,也没法说什么,自己是个小角色,刘琰同样是个小角色,小角色注定随波逐流,注定找不到归宿,当选择进入角色的那一刻,就放弃了自身所拥有的一切。 第68章 危机渐近 上 返程走的还是来时原路,路上反复琢磨张则的提醒,钱财一分不沾染反而不好,等于一股脑将责任推卸给赵温。临进许昌前叫来朱铄吩咐几句,说到紧要处朱铄明显带着几分震惊,震惊过后旋即郑重点头,带着刘琰的三车财物直奔唐姬府邸。 张则按照事先约定,带着属于赵温的那一份直奔库房,刘琰先回司徒幕府缴还勘合符牌,过程很顺利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给人一种感觉,这里工作按部就班一如既往,黄阁主薄在与不在不会产生任何异样。 坐在黄阁主位看着杨修等人忙碌,周围莫名熟悉一切恍如隔日,好似洛阳之行是昨夜黄粱一梦没有发生过一般。 杨修趁着忙碌间隙悄声说道:“您怎么还呆这里?” “我不该在这里吗?” 杨修觉得主薄大人似乎变了,话语中少了轻率随意,眼神里多了谨慎小心:“您怎么了?” “没怎么,你说得对,我该去正厅见我爹。”刘琰起身朝外走去。 “您该回家,今日司徒公休沐,司直没告诉您吗?”杨修紧跟两步,试图从面色上看出端倪,这恍惚的状态让他开始担心,别是路上生了什么病。 经过提醒刘琰想起来,刚才核对勘合符牌时司直就告知司徒休沐,赵温平日很少休沐,刘琰知道这是特意在家里等自己。 回到家仆役恭敬领进门,一路始终低头小步快走,不怪刘琰心神恍惚,她的心思一直都在交代的计划上,除了朱铄也没谁能替自己做这件事,成与不成只能看天意了。密室里赵温正在占卜,刘琰没敢打扰,俯身跪在地上等着赵温说话。 “物有不齐火升木降,与离飞伏颐中有物,始终之道斯可险矣,从起镇星位降女宿。” 赵温提问的是如何开解噬瞌卦,虽然不是好卦象,但研究者通常都有一套转否为泰的手段,或简单或复杂,不是说凶卦就一定预示灾难。 刘琰平日不好好学习《京氏易》,现在突然被提问如何解卦,解慌乱间只想起一句:“下降山雷颐。。。。。。” “为父平日教的认真,你却偷奸耍滑满脑子只想出去鬼混。”赵温板起脸显得很生气,手拿竹板敲打地面声音越发严厉:“若降山雷颐当如何!” “山,山雷,哦,是归魂,归魂山风蛊。” 赵温被气的不行,起身走到刘琰面前举起竹板,半响没舍得打下去,叹息一声缓缓放下:“巽宫入离次降中虚,八卦相荡纯火用事,纯火啊,你这金木还有活路吗!” 《京氏易》又叫《灾异孟氏京房》,专门研究谶纬灾变,属于阴阳家学问,不受学者待见被儒家归为杂学一类。 阴阳学说各类禁忌很多,对传承要求非常严格,始终秉承一个师傅终身只传授一个徒弟的原则,很多人想学赵温还未必肯教,因为研习的人很少,在外界看来颇具神秘感。 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刘琰打心底不相信谶纬这一套,即使知道传承来之不易,还是抱着得过且过糊弄赵温的态度学《京氏易》。 话说回来,怀疑是科学态度的核心,不管是固执的怀疑还是批判的怀疑,你都不能只凭经验武断的下结论。现在这个时代,还需要时间证实谶纬是歪理邪说,这种情况下,作为身处时代中的个体,只要有机会还是应该学习他了解他。 “悔不当初,此后认真学习保证不叫大人失望。” 诚恳的态度让赵温火气平息下来:“不是阻止年轻人玩耍,你在外胡闹为父可曾管过?”说着话走回原位坐下,再抬眼看向刘琰一脸无可奈何:“注意身体,那药不可多吃。” 人家赵温什么都知道,就是放任不管而已,刘琰臊得不行,有个地缝一准儿钻进去。 赵温眯着眼睛没有急着开口,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皮抬起沉声说话:“此行有何收获?” “往日太狂。” 赵温神色刚有所缓和,转而再次沉下脸色:“对杨弘农,司马河内是何印象。” “厚实君子。” “此话何解?” “计不如人输得彻底,对方到底还是卖了情面,郭氏无恙也算留有余地。” 赵温摇头不止:“你还是未曾看透。” 刘琰重重嗐了声:“想好了,今后靠着家里,父亲看透也算我看透。” 话音落下密室内寂静无声,灯火摇曳身影迷离,水钟滴漏水珠,落在碗中滴答作响,赵温慢慢起身走到水钟前,手指轻轻挡住出口,所有声音全部消失,周围落针可闻静谧得可怕,俄而松开手指,水滴声再次响起。 挡住再松开时间回复运转,松开再挡住一切静止不动,赵温终于开口:“在许昌就该联络种家,到了洛阳为何仍不联络?” 刘琰再次顿首,内心有感而发:“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其实就是个渣滓。” 赵温闻言会心一笑,此时敲门声传来,侍妾进来递过一张纸,拿到面前看了几眼甩落地面:“这事办得可以,只不过,弘农夫人不会念你的好。” 上面大略记录了入城之后的行踪,朱铄带着三辆车去弘农夫人宅邸,在门口等待时遇到唐翔,双方交谈几句朱铄便留下车离开了。 看完这些心头一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刘琰暗自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再抬头脸色变得惨白:“我信中说好只是暂存,适当给她留一些罢了。” 赵温笃定看穿了小孩子的把戏,神情戏谑呵呵笑着朝门口伸出手指,刘琰脸色从疑惑变得惊恐,惊恐之后更加慌乱,什么都顾不得起身跑出门去。 朱铄送完财物,按事先约定在弘农夫人府邸附近等候,刘琰到了地方开口就问:“办好了吗?” “唐翔听到消息立刻就到了,东西一车不少全给他拉回自家去了。” “多谢彦文。。。。。。”刘琰深施一礼,朱铄没有回避躬身还礼。 刘琰整理好衣冠走到弘农夫人府邸门前,敲开门说当朝散骑刘琰求见弘农夫人,不出所料对方根本不给机会进门,弘农夫人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别说一个内朝官,就算三公贸然求见也不行。 刘琰在门口直接跳脚高喊,眼见周围人群越聚越多,干脆当面张扬弘农夫人收了财宝就翻脸不认人,要唐家今日必须给个说法。 没一会儿,出来一个老宦官,宦官圈儿里都认得刘琰,见面立刻堆起笑脸:“您老可别再乱喊,夫人很不高兴。” 刘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将事情原委简单讲述一遍,老太监蹙眉思索一阵,不去戳穿其中蹊跷,脸上挂笑抬手相请:“散骑先进去,咱家估摸差不多。” 唐姬明里享受侯爵礼遇,实际上是年俸两千石的夫人级别,两进院子的宅邸算不上阔气,估计唐姬不喜欢奢侈,衣着家里摆设陈旧,日用多数都是陶器。 唐姬衣着蚕服坐在主位,看着刘琰坐满头大汗,坐在地上对着一旁老太监讨要:“忙活半天了给口水喝。” 看着对方冒失牛饮,弘农夫人手拿团扇轻遮口鼻,眉眼弯成月牙嘴里却没有发出声音,一旁侍女会意,上前一步出声质问:“散骑何故门口喧哗?” 刘琰大致说了经过,从洛阳赚回价值两千金的财物,不愿意让赵温知道,打算送到弘农夫人这里拜托暂存,附带有一封信,讲明不白帮忙,两千金一人一半。 没成想赵温知道有这些钱,瞒不过去只能亲自来一趟,提取出来送到赵温那去,弘农夫人不必多想,只拿走一半另一半还算赠送。 “荒唐!”老太监大声斥责:“事先可有交涉?夫人可曾答应?你说送钱来,钱在何处?” 刘琰暗竖大指,这话接得及时接的漂亮,于是装出一副惊讶模样,眼睛瞪得滚圆:“我叫手下送来了,唐翔说交给他便可,想来也是送进府中。” “荒唐!”这次换做唐姬恼怒:“哪里有什么钱入府!你分明是送了家兄。” “入了他口怕你拿不回去。”弘农夫人用团扇遮挡面孔,露出双眼玩味打量刘琰,眼神慢慢下落看到那双曾经属于自己的鹅黄色绣鞋。 “真的?”刘琰冲上去与唐姬面面相视,眼神充满期待。 唐姬不躲反倒稍稍探身,神情同样充满期待:“你打得什么算盘?” “我以为丢了,其实还在。” “丢了什么?” “良知。” “按你的意思,是我家没有喽?” 谈话间两人鼻尖几度相碰,几名侍女连拉带扯将刘琰拖回原位,话都讲完刘琰刚要告辞,唐姬却不让走,叫声随我来径直起身朝内室走去。 两人来到后室,屏退左右唐姬轻摇团扇:“我讨厌被人利用。” 刘琰从到洛阳开始,所见所闻见一切事无巨细慢慢都说给唐姬,说到最后惨笑一声:“您没收到也不算交好,他人只会嘲笑我人傻破财,这样挺好。” “至于如此害怕吗?那么多钱不心疼?”唐姬有些动容,但也仅此而已。 “那些钱我本没打算要,不敢要又不能不要。” “就因为良知?” 刘琰也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因为良知,良知虚无缥缈摸不到见不着。心里有种感觉,在利益面前良知无法长久保存,与漫无边际的黑暗相比,她只想珍惜眼前这一点点光亮,哪怕稍纵即逝,起码也算曾经拥有过。 唐姬有股说不出的感觉,沉吟一阵对眼前蓝眸下了结论:“你不是个好官呐。” 第69章 危机渐近 中 刘琰送钱讨好弘农夫人结果被唐翔截胡,人情没买到还损失了两千金。这件事迅速在许昌传扬开,没有人可怜傻帽刘琰,纷纷夸赞唐翔手段高超生财有道。 唐翔不但报了耳光之仇还得了重金,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可唐翔偏偏到处显摆,在一次探望妹妹之后竟然跑到刘琰面前炫耀。 气的刘琰就要与他大打出手,好在两人叫嚷的凶却都没有真动手,众人只道刘琰惧怕唐家势力,傻子被骗子欺负活该吃哑巴亏。 这出闹剧很快就被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掩盖过去,早前段煨得了朝廷财物支持,不但击退了乱军,还乘胜利余威联合关中军阀,共同讨伐背后主使李傕郭泛。 现在消息得到确认,李傕郭泛俩贼已经身死族灭,麾下军士被关中军阀收编,朝廷及时下了赦免诏书,估计这帮人再也不会造反作乱。 尚书台通宵行文将好消息通报天下各处,胜利对于帝国来讲是一个非常大的鼓舞,许昌官员都处在欣喜中,仿佛中兴恢复就在眼方不远。 高兴归高兴,刘琰坐在黄阁主簿位置上依然整天无所事事,经杨修介绍祢衡认识了将作大将孔融,两人一见如故,孔融自此经常来司徒幕府看望杨修和祢衡。 与对祢衡赞赏态度截然不同,孔融只要见到刘琰鼻立刻孔朝天一脸不待见,见面招呼都不打只当没瞧见,不打招呼最好,刘琰巴不得他别理会自己。 夏季到了天气越来越热,各个衙门都调整了作息时间,赵温心系百姓操劳半生,岁数大受到优待可以随意上下班,刘琰作为女儿也得了实惠,以侍奉父亲的名义能够跟着一起回家,这属于带薪休假,回家伺候老爹也算当值坐班。 傻子到哪里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赵温认为有必要重塑一下家里这傻闺女,琢磨来琢磨去还得从术数入手,先锻炼逻辑思维,此后更加专心致志教授《京氏易》,还嘱咐家里所有人谁都不许提傻、呆这些字眼儿。 担心刘琰走不出洛阳怪圈儿,展示出张则密信,父女俩重新复盘一遍洛阳经过,看过密信刘琰才恍然大悟,张则这是脚踩好几条船,怪不得在洛阳一举一动赵温都知道。 同时心中不免捏了一把汗,幸亏张则出于中立角度记载流水账,其中略去不少人物对话,自己回来许昌又卖傻,这样赵温才会彻底放过没有狠狠揍一顿。最怕就此抛出去,任由自生自灭,刘琰不能另投他门,回皇宫皇帝若是不接受,那时候才叫尴尬。 赵彦借口天气炎热,担心老父亲身体,自此便名正言顺回来一起居住,开始刘琰还有些担忧,住了几日发现尚书台很忙,赵彦真就是早出晚归。大家当面也很守规矩,父子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各住各的平日里倒也安生。 月光透窗照亮屋内,静谧夏夜老者鼾声震耳,身边女子不由恼怒,大力拍打老者,怕打几下后变成大力推搡,老者含混几声周围安静下去,没多久依旧鼾声如雷。 女子身影漫延至墙壁,面色被月光映照如银盘般皎洁,蹙眉抿嘴拉开抽屉,拿出漆盒打开掩饰不住忐忑,半响过后放回两个漆盒,鼾声震耳欲聋令人无心睡眠,女子披上罩衫缓步走出屋外。 仲夏炎炎密室更是闷热,来到户外才感到一丝凉意,漫无目的走至廊下,仰头向夜空东方看去,夜色如墨,列星环绕皎月银盘高挂,云汉璀璨,大角引领亢宿中天盛旺。 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思绪,身后喘息渐重,一双粗壮手臂环抱而至,刘琰倒进身后怀中抬手遮住月亮:“人活着为了啥。” “为了活的更好。” “什么样才算活的好。” 身后赵彦明显被问住,探出手臂也去遮挡月色:“比别人好。” “你一直这样认为吗?” 赵彦久久没有做声,仿佛触动了心事,一时兴致全无:“曾经试图改变什么,到头来只换得头破血流。” “掘泥扬波,哺糟啜醨。”刘琰拨弄面前胡须轻声念诵,从对方神色中发觉异样,越想越不对猛然起身:“就是聊天而已,你别去做什么傻事。” “位高权重做事就身不由己了。” “你联络北面了吧?” 刘琰思维过于跳脱赵彦一时怔住,过一会儿噗嗤笑出声来:“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罢了,满朝都在联络又不止我父子。” “告诉你,我是装傻,怕丢了咱爹这棵大树。”刘琰没有丝毫隐瞒,从洛阳种种经历一直说到故意将钱财送给唐翔,过程讲述得很认真很仔细。 “事情过去就不要再提。”赵彦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看着远方渐起鱼肚白周围泛起凉意,觉得话题有些沉重,风趣的话题才应景:“女子俏丽不可怕,就怕俏丽有文化。” 许久没听到回应,低头才发觉怀中刘琰已经睡着,赵彦摇摇头横抱起身,走进厢房安顿好,借着月光仔细端详清丽面容,不多时鼾声响起,赵彦轻声嗤笑反身走回卧室。 十天后,朱铄升任司徒决曹记室史,决曹类似检查部门,平时对廷尉上报的案件卷宗进行审核,发现问题及时向上官汇报。 于朱铄来说也算专业对口,洛阳案件开了先例,大案子不再经过廷尉,直接交由司空幕府有司处理,普通案子许昌县分属贼曹直接管,廷尉很闲决曹就更闲了。 朱铄能给刘黄阁穿鞋,属于亲信中的亲信,靠枕头风升官的流言不可能没有,赵温一副兢兢业业工作的样子假装不知道。 朱铄虽说不用给上官穿鞋了,还是不管有事没事混在黄阁,对于流言蜚语全然不在意,整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只要能成功手段无所谓,很多人暗地里嫉妒得要死却不敢明面指摘。 刘琰本来没有早起的习惯,又是沐休日爷俩儿想着睡到中午,一大早还在梦里吃酒席就被吵醒,敲门声很急怕是有什么急事。 没办法从赵温怀里挣脱出来,半闭着眼睛拉开门看是赵彦,下意识抬手遮挡,忽然想到简直多此一举,自嘲一笑重重挥手就要回去接着睡。 “司马京兆昨夜入城,下了请柬观道阁一聚。”赵彦目光扫视屋内,迎着父亲目里寒光紧忙闪身躲到门后:“指名道姓要威硕同往。” 赵温瞪了眼儿子,起身披上罩袍大步走出:“老夫倒要看他如何解释。” 还以为是什么盛大聚会,结果司马防在个人房间接待了赵温一家人,在刘琰看来,招待水准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客套话说完,宾主酒过三巡,赵彦首先开口:“洛阳一行着实将威硕吓得不轻。” 司马防看了眼低头不语的刘琰:“事出意外,所以来给子柔兄一个解释。” “建公行事自有章法,细枝末节勿须解释。”赵温举杯微笑致意。 “长流水自然妥帖,然而众意皆要那般,老夫身在其中也着实难做。”司马防掏出一张纸推到赵温面前:“到底还算进项,威硕丢弃实在可惜。” 赵温拿起纸越看双眉越紧,冷哼一声甩给刘琰:“给你便拿着。” 司马防知道这点苍蝇肉赵温看不上,本来目的也不在此,看着刘琰局促不安的样子呵呵笑道: “君道阁有些不似往日。” “不似往日可不止一处。”赵温看向儿子显得气闷:“我不管周边如何,洛阳施工不该受外力干扰。” “如威硕之计,照旧不会耽误。” 赵温冷着脸没有提及梁绍,再继续这个话题没有意义:“我儿也出了大力。” “未曾亏待老兄。”司马防指的是也分了赵家一份,比过去从工程上一点一点扣多出不少。 “未曾亏待?”赵彦摇头不止:“杨鸿都承诺至今未兑现。” 司马防抬手指向刘琰:“你也未曾兑现承诺。” 刘琰诧异看向父兄,不明白司马防是什么意思,赵温不紧不慢端起酒杯啜饮:“所以你们就迫不及待,老夫不明白他强在何处,值得你们如此重视。” 说着放下酒杯轻拍打桌面,提高声调语气颇有埋怨:“之所以不给你,就是因为你们做事太草率,别以为人家是瞎子,亏老夫看得严,不然就是摆到台面上,大家都不好看。” “争执或许可以化解,只需利益引导,洛阳之行使得坚冰碎裂也算歪打正着。”司马防同样拿起酒杯讲话不紧不慢。 赵温面色微变:“你这是在告知老夫吗?” “别只顾眼前一亩三分,那些人靠不住。”司马防满饮一杯抬手相请:“你现在还有得选。” “我若是不选呢!” “随意。”司马防盯着刘琰忽然板起脸:“降蛊中虚明照昌火,长女入离火土为祥,着于明丽配象兑巽,火土同宫木巽成鼎。老夫对《京氏易》也颇有些心得,故知前路顺逆只在选择。” 所谓卦象吉凶仅代表最好和最坏两种可能性,是一种预示并不是绝对的必然,赵温解卦最终指向小过无咎,歪打正着破财也算小过,这个结果已经算很好,今后可以坦然睡大觉。 可司马防给出了另外一种算法,跳过中间几个卦象直接来到巽离新鼎,赵温说起过,要来到这一步还要耐心等待外加九五贵命眷顾,没有大机缘不可能跳过。 搁以前刘琰兴许能信,最近一段时间苦学《京氏易》多少对解算有所心得,司马防讲的每一个字都对,可连在一起却不是《京氏易》以乾坤为本坎离为命,按照纳甲气候天地人鬼,爻德形宫推演六十四卦,形成八宫五十六变,用宫变世命飞伏游归八字解爻。 导出八八六十四字卦象释文,吐阳收阴显命隐本,简而言之,讲不能更改的一半隐藏可以解算的另一半,这是一种说命格不谈运数,颇具神秘感的解卦方式。 司马防应该是知道六十四个字说一半的道理,但他显然没能对《京氏易》做更深入了解,解爻方式驴唇不对马嘴,四句话把命格运数全说了。 所以说,司马防自称对《京氏易》颇有些心得,纯粹是糊弄小孩儿,阴阳术数不是你有钱就能学到。 刘琰满脸不屑,赵温却急了拉起儿女起身就走:“我儿得真传,岂是你外门可以蛊惑!” 筵席不欢而散,回到家赵温在密室中来回踱步,天气炎热小屋密不透风,赵彦最先忍不住抬腿要走,赵温厉声呵住:“魏伯阳就住在董芬家里?” 赵彦无奈坐回原位:“大摇大摆进出,他们没避讳。” 赵温停止踱步扭头看向刘琰:“认识魏伯阳吗?” 刘琰热得不行歪着头扇风,听到询问看似不经意随口回应:“认得,普通炼丹道士罢了,花言巧语哄我哥什么长生不老。” “普通道士啊,这就难办了。”赵温坐在地上闷头思考,赵彦等得有些急:“真如他所言那我们就没价值了。” 见没有回应赵彦爬两步更显急迫:“父亲!” “不至于。”赵温忽然回复镇定:“威硕,尝试联络丁冲,洛阳一事他被甩开没得实惠,去探探他的口风。”说完转头又对赵彦交代:“平日进宫尝试与陛下说一说。” 赵彦一惊:“到这一步了吗?” 赵温面带微笑:“当然没有,看陛下反应如何罢了,我家是忠臣,总要时常表现一二。” 赵彦也发觉反应过度,看见老爹朝自己摆手,余光瞥向刘琰满心不舍退出密室。 第70章 危机临近 下 时间久了,刚开始习惯了呼噜声,仲夏闷热又变得难忍起来,兄妹俩好说歹说,赵温总算答应在密室高处开一个小气窗。年轻人火力旺,一个小气窗无法解决问题,睡到半夜刘琰浑身燥热,刚爬到门边身后赵温开口出声:“不睡觉哪里去?” “不似你这老鬼耐热,出去透风。”刘琰语气中怨念很重。 赵温反被逗笑了:“怪我,怪我,往后完事自去寻凉快地儿,去吧。” 到廊下总算透过气来,微风吹拂满身黏腻,汗味酸臭不禁皱眉,大半夜没法烧水洗澡,正在独自困扰,不想赵彦从黑暗中窜出来一把抱住。 刘琰狠狠掐了把腰间手臂:“堂堂尚书郎还听窗跟儿啊?” “知道你有气特来讲清楚。” 刘琰点头微笑,面上看不出半分恼怒:“拿我和杨鸿换啥?” “指代而已,不是拿你换。” 赵彦快速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话要从那日在观道阁作诗时讲起,赵温偶然提过刘珪,这引起了杨众的兴趣。 当时双方只是做了简单约定,杨众派人去幽州联络,如果认为刘珪值得投资,就进行走私贸易,赵温兼管太仆寺,适当时候开个口子,通过典厩采买这条路很方便联通幽州。 随后一段时间杨众经过试探调查,认为刘珪确实值得交往,于是呈报给了司马防,至此刘珪和中原士族就有了联络。 随着联系越发紧密走私也开始暗中进行,走私逐渐顺畅赵温这边却突然不予配合,导致走私规模一直无法扩大。 原因就是当初承诺过,作为走私的交换条件,梅陉之间三县官吏的任免归赵温,这三个县处在梅山和陉山之间,是河南郡首屈一指的膏腴之地。 事情就坏在没有约定时限,赵温认为既然河内与幽州已经搭上线就该履行承诺,将密县,新郑和苑陵三县交出来。 可司马防表示一定会交出来,前提是走私要形成规模,结果,赵温不开口子司马防不去运作三县,同样没得到三县官吏任免权赵温不开口子,事情就这么尴尬住了。 “就因为走私?”刘琰不解,乱世了还在乎钱?都是傻子吗? “武器甲胄。” 赵彦低声说完刘琰明白了,不单是钱的事儿,投资有价值的军阀,等到他做大就是外部强大助力。 刘珪地处幽州距离遥远不假,拥有强力骑兵也是真,公孙瓒覆灭是早晚都事,袁绍志在中原不会去啃这块中立的硬骨头,那将来刘珪就是公孙瓒第二。 天下军阀谁碰公孙瓒都发怵,然而公孙瓒却偏偏被刘珪连续击败,幽州地处遥远又贫瘠,从后汉开国以来一直靠中原的物资补给。 袁绍在河北已然站稳脚跟,刘珪没有独自南下逐鹿中原的实力,想要在袁绍压力下自保需要外力帮助,只要控制的好,这样一个强力盟友正好弥补士族在军事上的短板。 可以想到,司马防投资的不会只有一个刘珪,怪不得大士族都跟疯了一般搜刮,到了不惜血洗的程度。 这个时代除非做到顶级大军阀,普通小军阀地位并不高,多数士族不屑成为小军阀。不是说士族不要兵权甘愿任人宰割,事实正相反,大士族手里有海量部曲有成片坞保,武器甲胄训练将领一样不缺。 例如河内张杨,表面上控制几座城池,实际上身后是河内士族在掌控,没有本土士族支持他在河内根本站不住脚。 士族特点就是武装本地化,一切都被限制在固有土地上,出了家乡很难打赢其他人,要有人敢跑到士族地盘上耀武扬威,一样能被本地士族揍得头破血流。简而言之,士族不缺本地兵员,他们缺的是能跨境作战的野战强军。 “咱家有没有部曲军队?”窗户纸一捅就破,刘琰发现了最该更关心的事。 赵彦低头没有讲话,刘琰又掐了一把:“我懂骑兵你去招募。” 赵彦脸色大变:“这可使不得,这里不是蜀郡到处都是敌人,只要放出风招募隔天就死,咱们要做的是。。。。。。” “种辑是长水校尉,伏完仍兼任执金吾,董承打理卫尉。”赵彦声音越说越沉:“荀棐掌控射声营,车骑将军府偏将军王服。。。。。。” “别做蠢事!”刘琰抬手挡住赵彦嘴唇,不敢让他继续讲下去。 其他人倒也罢了,曹操任职司空兼领车骑将军,朝廷军政一把抓,车骑将军幕府中偏将军是副将的意思,地位仅次于曹操本人,那偏将军王服等于是军中二号人物,你知道他真实想法是什么? 赵彦手掂着刘琰小腹上大把赘肉,鼻子嗅到淡淡甜腻,眼神越发炙热:“让为兄讲完,种辑是荀攸挚友,和董承同为杨定党羽,董承又与王服关系莫逆,所以要你去搭这条线。” 刘琰脑子一团混乱,凭空设想关联图越画越乱,谁跟谁一伙儿,谁和谁合作,到底有几层目的,真实利益又纠葛在哪儿? 冷不防被赵彦横抱而起,进屋时撞肩膀到门框刚要叫骂,回想起出发前杨修提醒,竟然没去拜访种家懊悔不已:“我咋这么蠢!” 赵彦停下一本正经起来:“亏你够蠢,以你那榆木脑袋只会坏事,放心来日方长。” 天色微微发白,赵温在密室中来回踱步,不时看向水钟表情越发阴沉,挥手赶走来报信的侍妾,几次拉开门又关上,站在门口手握成拳攥得指节泛白。 听到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想到昨日密探呈报上来曹操挖坟掘墓的消息,强压怒气躺回床上继续装睡。 君道阁私人房间中,一大一小两个胖子在推杯换盏,刘琰为了这次请客,花了大价钱购买到几坛子烈酒,特意点了两份玉圆葡萄雀儿修,虽说张喜当初留了不少钱,真大把花出去还是有些心疼。 丁冲几杯烈酒下肚,借着酒劲开始发牢骚:“你起码还有份,我被甩到一边毛都没捞到。” 提起这事儿刘琰就一脸丧气:“莫提此事,我那份没了。” 丁冲得意菜品喜欢烈酒,抬起手指虚点:“小把戏糊弄谁呀,装傻充愣小家伙看不出来,老家伙也看不出来?“ 对方只摇头不接茬儿,丁冲说起话来没了轻重:”每天晚上都忙活,怎么还胖得这么快,对了,什么进度了?是老小一起还是分开偷着来?” 刘琰立刻起身拉开门,探出身左右看看又将门关严,坐回原位刚要开口,突然意识到什么指着丁冲一脸气急败坏。 丁冲意识到玩笑开大了,撸光肉签讪笑着岔开话题:“可惜不鲜。” “下次请你吃新鲜。” 丁冲得了承诺心满意足:“知道你找我什么意思,老实说你爹这灶似乎要凉,不是说叫你背叛,多条路对你家也是帮衬,比如弘农这条线。” 以为说的是杨众,刘琰放下筷子板起脸:“别提弘农,我早不搭理他了。” 丁冲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玩心又起拍拍坐垫儿:”杨鸿都三天两头来一次,别说你俩在钻研学问。“ ”我那是给他机会解释,我在洛阳被欺负惨了,你们的承诺呢?“ 丁冲被揭了短,表情尴尬干咳几声:”我说的不是杨鸿都,说正儿八经的啊。“ 丁冲砸吧嘴继续滔滔不绝,唐家从弘农夫人父亲唐瑁那一辈开始在扬州站稳了脚跟,在丹阳郡句容县也算当地望族,可能出于这一层考量,朝廷不久前授了唐翔丹阳太守。 丹阳郡刚刚被孙策夺取,他已经上表吴景继任丹阳太守,现在孙策还处于创业阶段,属下都是淮泗人,与刘珪势单力孤非得依靠幽州士族不同,偏偏这帮淮泗人实力很强。 外来士族想立足他乡必然要和本土士族产生冲突,孙家出身寒门在扬州处处被人看不起,不得已只能依靠淮泗旧部的力量,因此对扬州土着一直采取打压政策。 唐家出身颍川在扬州影响力也很大,可以说有颍川士族和扬州士族的双重身份,问题就出在在这里,孙策政治上依附袁绍,和曹操都是袁绍附庸,曹操迎接皇帝导致袁曹之间有嫌隙人尽皆知。 现在天下军阀都在合力剿灭袁术,然而都没有余力,徐州刘备,扬州孙策,荆州刘表,河北袁绍,包括曹操在内都在忙着整合内部。 尤其是孙策处境最为困难,外部和扬州士族交战,内部淮泗集团也有派系,最强大的力量就是孙坚的外甥徐琨,现在你曹操派颍川人来扬州是什么意思?孙策严重怀疑曹操想要在扬州提前布局,等今后与河北决战时牵制孙策。 还有唐家身为扬州本土士族这一层在内,吴景一定不会让出太守位置,唐翔要站稳脚跟必然拉拢徐琨,扬州士族也会群起相应。 这还不是最让孙策难受的,唐翔作为中央下派官员,一旦撮合淮泗集团和扬州士族和解,就等于断了孙策壮大实力的出路,扬州士族一定会推举徐琨主军唐翔主政。孙策被架空白忙活一场,实力无法扩大只能仰仗徐琨鼻息,时间一长迟早会被吞并。 唐翔肯定不敢去,先不说有没有那个纵横捭阖的能力,就算是张仪在世,也挡不住路上被乱兵砍死。 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要是不计前嫌主动为唐家奔忙,不必成功只为做给弘农夫人看,借着机会能够拉近与颍川人的关系就算成功一半,而另一半就是当初送给唐翔的那两千金财物。 第71章 扶危将倾 上 “谁都不傻,你做事人家心中有数,这是难得的机缘,为兄可以居中帮忙。”丁冲说完拍打胸脯,似乎在等待回复。 “还真要你帮个忙。”刘琰躬身为对方斟满酒:“虽说朱铄入了决曹,始终还是我家幕府,想着你们本是乡党,不妨在军中谋个差事,这不难对吧。” 开头儿丁冲还一副了然的样子,听说是为了别人,歪着脑袋表情难以置信:“然后呢?” “没了。” 丁冲起身踱几步又坐回来:“我刚才说的是弘农夫人,是弘农夫人,是颍川人。” “我说的是朱铄。” “朱铄不用你管。” “你们这些大佬记性差,怕出大事躲避不及砸到他。”刘琰猛灌一杯酒,酒水度数不算高依旧甘冽呛喉:“这颗钉子太明显,真不明白你当初是怎么想的。” 丁冲一时语塞,半响才嗤笑开口:“大家门里都有内鬼,我也想做个样子,省得以为咱只顾喝酒。” 提起喝酒刘琰更担心了,这次是真心实意替眼前这个大胖子着急:“谁都不傻,你总和军将喝酒迟早出事。” 丁家已经掌控屯骑营,负责整个许昌防务,丁冲仗着是长辈和曹姓将领走得很近,那些小辈倒也愿意奉迎,小辈不知轻重你丁冲这么大岁数还不知道?军队是曹操的命门,如果还不收敛长久下去必然招祸。 丁冲也知道其中厉害,所以耍个小聪明有意走一步废棋卖傻,现在刘琰当面点明,那就意味着这招棋不但废还臭。 “还是老弟真心待我,只是你举荐朱彦才入军队怕不合适吧。” “你家乡党自然你举荐,我只是怕你把他忘了。” 乡党再重要也分出身,朱铄出身寒门,没人把他当回事,如果不是刘琰提起,丁冲还真就忽略了,想到这里丁冲老脸一红:“屯骑军丞史倒是不难。” 军正在后汉时期属于军队中级官员,是军队中负责司法的官职,副职称作军正丞,军正丞下设若干军丞史,负责察举巡行等具体工作。 刘琰火气上窜使劲拍打桌面:“决曹记室跑去做个军史,你怎么想的?!” 丁冲老脸更红了:“不做军丞史还做军正丞怎地?” 刘琰气的脸色通红,站起身绕着房间一个个拉开柜子,露出里面金灿灿五铢钱:“我要求不高,要么门下要么门侯。”抓起一把钱眼神尽显不屑:“不够我去借,你说个数。” “够,够了。”丁冲脸色涨成紫红,老乡的前程居然要一个外人使劲,心中泛起酸楚抹抹眼泪一拍大腿:“六百石门侯包我身上,我会告诉他举主是你!” “千万别说。”刘琰探身过去盯着丁冲双眼加重语气:“举主是你。” “为什么?” 门侯隶属城门司马衙门,平常驻守城门职位非常关键,等于是控制了一座城门,一句话就能决定谁能出入城池,不说别的,单就出入走私一项每月就是不菲的收入。这可是树立党羽中饱私囊的绝佳机会,丁冲不明白都钱都花了为什么不让说。 “我不知什么时候就倒,想让他安心走你的背景。”刘琰说完低头不再言语。 “你不会倒。”丁冲伸出手轻拍刘琰手背,想张口却不知该不该继续说唐家的事,最终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去。 几天后郑浑从洛阳先行返回许昌,回来当天就同荀衍一起登门拜访司马防,三方具体谈了什么外界不清楚。 许昌官场各种流言四起,不论传言内容有何区别,大致都指向一件事,颍川、谯沛、以河内为代表的士族,三方怕是要和解了。 若事情果真如此,那扮演制衡角色的赵温处境将很尴尬,同时发生另外一件事,曹操发掘汉室宗亲坟茔曝光,其中就有前汉和后汉诸位梁王坟冢。 刘琰正在黄阁公事房翘着二郎腿发呆,杨修朱铄两人慌慌张张走进来欲言又止,刘琰被盯得慌神刚要开口,杨修躬身到地轻声开口:“请您节哀。” 看向朱铄同样一脸哀色,刘琰翻身起来更加大惑不解:“咋了?” 杨修朱铄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朱铄沉声道:“尊家墓冢出事了。” 见刘琰还是没明白,朱铄索性附耳说了句曹公发丘梁王陵墓。 杨修叹口气:“尊父故孝阳侯未能幸免。” 刘琰嘴张得老大,指指自己有些茫然无措:“知道我身份?” “世人早已知晓。”杨修点头说完便不再言语。 刘琰孝阳侯遗孀的身份早就尽人皆知,太常寺博士每个月都要去一次宗正寺,帮助归档查阅资料,顺带检查有没有私自改动。 论平时大家也就走个形式,刘琰封了内朝还进了黄阁太过扎眼,总有人好奇去究根寻底,两次三番终究给查出了底细。 本来这种事都该三缄其口,不过事情就是如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奇闻异事反而传的沸沸扬扬,都在私下里传言就刘琰自己不知道。 什么故父孝阳侯,就是丈夫前孝阳侯都没见过,谁想挖随他挖。但是,想到了但是刘琰立刻酝酿情绪,嘴角抽动眼圈泛红,双手狠狠用力捂住脸,转眼涕泪横流干嚎起来。 “回家哭,莫要人前悲伤!”杨修上手捂住刘琰,朱铄跑到门口警惕扫视周围,见到赵温走近闪到一旁躬身施礼。 “回家吧,休息几天不算休沐。”赵温长叹一声,觉得这个打击太大了,怕小姑娘一时想不开叫人去通知儿子赵彦回去照看。 汉顺帝时梁王刘匡没有后嗣,为避免王系断绝,由当时梁王的亲弟弟孝阳侯刘成继任。刘成有两个儿子,长子一脉继承梁王,次子一脉继承孝阳侯,因此上任孝阳侯是现任梁王的亲叔叔,刘琰前夫与现任梁王是堂兄弟。 现任梁王刘弥岁数很大,可能身体有毛病,不但一直没儿子连女儿也没有,梁王除了刘琰一家没有其他近枝亲属。本来指望过继表弟儿子继承香火,可两家就一根独苗,谁家也不愿意唯一的亲儿子给别人,给梁王家烧纸那孝阳侯家怎么办? 事情一拖就坏了,薄县发生瘟疫孝阳侯全家就剩一个刘琰,搞的梁王欲哭无泪,还不能轻易去死,死了没人烧纸更悲哀。 过几年心态好容易调整过来,祖宗坟墓又出事,现任梁王气的生了重病,眼见活不久就要断脉除国。 汉代讲究出嫁随夫,上任孝阳侯就等于是刘琰亲爹,梁王和孝阳侯是事实上的一家人,祖宗坟没了国也眼看要没,失去这两样精神支柱对于当世人是致命打击。 回到家立刻躺在床上悲痛欲绝,赵彦一旁安慰反而越劝越伤心,刘琰不是伤心别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梁王家媳妇,曹操挖了自家祖坟,那仇恨算是不共戴天。 不报仇没人会说三道四,毕竟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但要去讨好曹操绝对不行,那可是会被戳断脊梁骨,没准儿被哪个死心眼儿的梁王家仆抽冷子捅一刀。 余光看向赵彦,心思翻涌一阵还是放弃了,服孝三年中肉都不能吃更别想嫁人,再说嫁人也不可能是赵彦,人家正妻儿女就在蜀郡活的好好的。 赵彦只当是伤心没了精神依靠,心道也真是可怜,谁家摊上这么个事都算遭了大难。现在是不能顿顿十六个菜了,草草吃过午饭,外面仆役禀报说司隶校尉丁冲登门拜访。 丁冲进来对赵彦先行肃拜,又对刘琰郑重行凶拜大礼,等了半天才张口:“孟德确有护卫不周之过,然主要罪责在黄巾余孽。” 刘琰冷哼一声打断,丁冲还想说什么门外传话说御史中丞董芬到了。 “京兆本要亲自来。”董芬瞄一眼赵彦又立刻收回目光:“我等相劝长辈不必亲临,不如过段时日相邀散骑再叙情谊。” 杨众解释过,说起来也挺无奈,杨彪倒台不在官场,现在士族由是司马防领头办事,很多事情杨众也有心无力。 刘琰挺恨司马防,没别的就因为手段太狠,不过面上还是点头答应接受邀约,人家有不来的理由,身为上官长辈又没什么交情,关键这里是赵家贸然过来确实唐突。 这时赵彦突然起身对两人顿首肃拜,不是家属不能对吊丧宾客行顿首拜礼,丁冲是来为孝阳候遗孀吊唁家丧,接了这一礼就等于承认赵家和梁王有亲属关系,丁冲眉毛挑起立刻起身躲避不受。 董芬身形利索,早就跑到一旁:“赵台阁这是何意!” “家妹抱恙,为兄自当回礼。” 一提这茬儿丁冲先恼了:“甭讲没用的,娶了我妹再说。” “也不必急于一时,只要有句承诺,丧期一过当予正妻名分。”董芬心中显然也有气,讲话夹枪带棒毫不客气。 赵彦憋的满脸通红,正当场面僵持住大家都没法下台,外面又来传话说是唐家来人了,刘琰与面前三人面目相觑,都没想到苦主面子这么大。 不多会儿,一个胖子扭扭捏捏走进来,找个远处坐下,拱手环顾一圈才尴尬开口:“听闻散骑患病,家妹揪心不已,遣在下替家妹转达拜望之意。” 赵彦又要回大礼,丁冲忍不住了:“威硕哀恸,无力回礼便无需回礼,你顶替算什么道理。” “有威硕在,孝阳侯爵位如何也轮不到你。”董芬也在一旁调侃,说者有心听者震惊,话音未落所有人目光齐聚盯着董芬。 董芬讪笑几声继续解释:“威硕有至亲在,至亲自然有资格继承爵位。” 丁冲欺身靠近董芬压低声音:“这也能扯上关系?不过当真舍得下本钱。” 董芬闻言笑意更甚,似乎刚才说漏嘴又好像故意如此行事,刘琰至亲是谁大家都知道,军阀只在意两件事,一样是军队与地盘另外一样是名分和官位,用侯爵作礼物在合适不过。 孝阳侯是梁王家传爵位,刘珪是中山王世系,大舅哥要继承妹夫的爵位,不说毫无道理也是绝无可能,所以这话怎么听都不着边际。 第72章 扶危将倾 中 “有威硕在还轮不到旁人。”赵彦说完举座再次震惊。 董芬以为听错了,瞪大双眼看看刘琰再瞅瞅赵彦:“你可认真?” “你认真我便认真。”赵彦反怼一句扭过头不再理睬。 尴尬场面没过多久,仆役再次来报,司空法曹刘馥到了,谁都没想到曹操会派人来,众人纷纷看向丁冲,丁冲只好尴尬摆手:“我只代表自己来。” 刘馥三两步来到近前稽首下拜:“听闻散骑染病,揪心不已,余谨代表司空幕府同僚来此拜望。”说完还朝刘琰挤眉弄眼,坐下之前面上狠厉一闪而过。 刘琰双目连眨瞬间会意,探手四下寻找摸起靠枕猛甩过去:“恨你等至极休来烦我。” 刘馥避过飞来靠枕,模样惊慌躲在赵彦身后,同时脸上扮作苦状:“与在下何干?” 刘馥在司徒幕府呆过算得上熟人,看在过去同僚面上,赵彦也得出言开解:“这事不能怪元颖。” 其他人也出言劝解,刘琰无奈摆摆手重新躺下,再说话有气无力就如真得了重病一般:“听闻唐兄要去丹阳?孙讨逆跋扈不好相与,要慎重,慎重。” 唐翔被挑起心事,面色立刻垮下:“可说是呢,好容易讨了官职,不成想放了丹阳。” 孙策自打攻占江东后一直在迫害当地豪强,连盛宪和高岱这样的名士都不能幸免,到处东躲西藏,你唐翔在颍川还是个人物在江东算个屁。 唐翔知道洛阳事件底细,自家在句容产业颇大反倒成了坏事,若是主动将家产送上门,能破财消灾也就罢了,就怕孙策想除后患,这该是一定的事,换做谁都会斩草除根。 唐翔心里苦闷,面色恼怒朝赵彦翻个白眼:“本是放得弘农,也不知是哪些杂碎作梗,发咱去那绝处。” 东汉尚书台分六个部门,六个部门又叫六曹,尚书郎兼任主官各领一曹,选部曹分管选举祭祀,三公曹分管州郡考课,民部曹分管修缮,客曹分管羌胡外事,两千石曹分管诉讼,中都官曹分管消防盗贼。 尚书郎加上尚书台首长尚书令和副职尚书仆射,合称八座尚书。尚书台八座尚书,与录尚书事一起总揽全国政务。 迁都许昌之后司空幕府权责扩大,自此官员外放便涉及到三个部门,尚书台选曹察举合格送报尚书台三公曹发行文,得到两处认可后,呈至司空幕府东曹做最后批复。 唐翔开始运作的是弘农郡守,尚书台负责官员是程昱和荀攸,司空幕府那边负责人是东曹椽毛玠。三人中程昱倾向士族,荀攸属于颍川,毛玠是谯沛集团,按说洛阳事件以后三方该趋于合作才对。 唐翔是颍川派系,出任弘农郡守就算有阻力,豫州、兖州有很多地方可去,济阴和陈郡都空着,不应该形同发配一样改任丹阳。 刘琰很困惑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兴许行文抄错了,我在黄阁也出过错漏。” 董芬爽朗一笑,身子稍稍倾向赵彦:“三曹全错概率不大。” 唐翔一副吃人的眼神,董芬暗示又如此明显,刘琰怎么可能还不明白,最不希望三方和解的恐怕就是赵家了。赵温兼着录尚书事,还有赵彦韩斌郭浦三个尚书郎帮衬,一定要干预并非不可能。 司空幕府那边赵家插不上手,要干预只能在尚书台行文上做文章,具体怎样做的做刘琰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司空幕府没有阻止的意思,坐看赵温在尚书台与两家争斗。 赵温确实真心实意传授《京氏易》,不当自家人不可能送传承,赵彦作为大哥照顾人也挑不出毛病。 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人家父子龌龊,刘琰在外面乱事一大堆赵温从来不管,不愿意父子俩绝不强迫,话说回来,真拿你当个侍妾也得忍着无法反抗。别管初衷如何,许昌城谁都看得出,现在赵家父子是真心想刘琰过好日子。 刘琰吃过苦,不但吃过苦,还是一边吃苦一边受罪。一旦受到善待很容易形成反差,所以才会很憋屈,眼瞅着自家大厦将倾,还得老实守在底下。 到底触出了感情总得做些什么,装作挣扎样子起身看向赵彦:“要我说一定是抄错了。” “你还是抽时间去看看吧,怎么说也是尚书台同僚,真出了错有责任提醒一下。”丁冲苦笑圆场,这还是看在刘琰面子上,换别人才懒得理。 现在大家都明白刘琰这是要说和,刘馥轻轻拉动赵彦衣襟:“前天我那边还将驿马错换,这很正常,事情多不可避免。” 赵彦一把扯过衣襟:“元颖拉某衣襟作甚。” 刘馥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唐翔原本还期待的面色瞬间沉下去,冷哼一声起身就走。 刘琰也不装了,跳起来抓住唐翔衣襟:“明日我去拜望弘农夫人,门高难入还请唐家哥哥引荐。” 唐翔负气离去,赵彦也再没了好脸色,众人坐了一阵觉得没趣都告辞离开。 等没人了赵彦才板着脸开口:“不能示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体现存在,毛孝先之所以坐视不理,就是在观察咱家能力,曹公不愿意看到颍川与士族合流。” 唐家与荀氏同气连枝,弘农郡是杨氏根基,唐翔做弘农郡守其中意味不言自明,曹操希望的是三家联合起来,而不是颍川和士族两家单独联合。 “咱家该做的是撮合三方联合,不是到处拆台。”不怪刘琰急迫,制衡方式有很多种,充当润滑剂也是很好的选择,这赵家父子当局者迷,摆不正自身位置后果很危险。 “三方联合之后还有咱家什么事!”赵彦拧眉怒吼,不听任何解释甩袖子大步出府。 刘琰负气也不去追,坐在床沿左思右想,将曹家军将一个一个过筛子,夏侯惇是河南尹没法再升,曹仁和曹纯都是议郎提不到郡守一级;夏侯渊是陈留太守,曹洪是谏议大夫,这两个人有操作空间。 夏侯惇有个弟弟夏侯廉刚及弱冠,想到这里,刘琰神色微动仿佛抓住了什么,起身来到密室拿出纸笔写写停停。 修修改改直到傍晚时分才算满意,掀起一块地板打开暗格,拿出钥匙打开秘匣,探手下去抓起一方印章,盯着印章手停在半空良久又放了回去。 公家印信分三种,既皇家皇帝、后称玺;军事、行政机构称印;军校或属吏记称记。盗印皇帝玉玺算十恶中第六之大不恭。盗盖官员印章最轻的处罚是两年徒刑加杖刑一百,通常罪犯等不到流放,一百棍直接就给打死了。 官员有持节特权后果更严重,持节意味着代表皇帝行使权利,其印信在象征意义上等同于皇家玉玺,盗用赵温印信一定会判大不恭罪。 不但如此,黄阁主薄也称之为掌印主司,有保护上官印信的职责。主司盗印等同于知法犯法,再怎么辩驳渎职罪是免不了的。就算能够开脱责任,按律主司也要受惩罚,最低也要鞭笞五十。 首先就要逃脱十恶罪名,其次渎职罪也要洗脱,这样不用死还能保住官位,最好也不必当众抽屁股,想的容易,然而要是能轻易洗脱犯罪,那编纂法律的人干脆自杀算了。 正在密室中来回踱步始终没有头绪远远听见大门口仆役高喊司徒回府,来不及细想拿出印章盖好又迅速放回原位。收好文书深呼吸几次强迫冷静下来,四下扫视确定没留痕迹,这才快速走出密室躺回床上。 忐忑了一夜没睡,翌日早晨躺在床上,瞪着大眼睛等赵温父子相继出门,这才翻身起床。早饭不吃车也不坐,急匆匆一路小跑来到弘农夫人府邸。四周围寻找不到唐翔,来都来了,索性坐在大门口等待。 心里胡思乱想就怕唐翔不来,坐了一个多时辰,抬头一阵低头一阵,也说不上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推搡肩头:“醒醒,嘿,醒醒。” 刘琰睡眼惺忪望着唐翔,打一个哈欠站起身敲打大门。老太监探出身,看到刘琰来访习惯性露出笑脸,请字刚说出一半瞅见唐翔。老太监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动,笑容也变得狡黠起来。 好像是个人就具备一眼看穿始末的本事,经验一定不可或缺,然而,这样的本事不仅仅只凭经验。刘琰莫名有种感觉,许昌,不,整个大汉官场,就自己是信息最闭塞的那个人。 弘农夫人手拿文书仔细观瞧,见到签押司徒印信时表情略显惊讶。静静听着刘琰说明完毕, 这才微微躬身:“司徒美意我家感激不尽。” 唐翔反复端详印信痕迹确实是真,刚要开口致谢,刘琰直接催促:“唐兄切莫迟疑,速去司空幕府呈报东曹。” 兄妹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得到妹妹眼神认可后,唐翔不再怠慢起身快步赶去东曹。 唐姬有些事想问清楚:“你知道后果吗?” “死不了。”刘琰内心焦急,随意应付两句就告辞,事情要办圆满,还少不得去司马防那里跑一趟。 “鞋脏了。”唐姬笑容亲切指着刘琰那双绣鞋,穿了这么久始终没换过,灰蒙蒙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不脏,洗得次数多掉色罢了。” 唐姬手指勾勾,刘琰不得已脱下鞋递过去,确实不算脏但是掉色得厉害,鞋底已经薄得不成样子,脚掌位置眼看就要磨漏。 “换一双吧新鞋吧。” 可能是触动了内心深处哪一个痛点,刘琰眼圈泛红,蓝色眸子直勾勾望着面前,盯得唐姬心里发毛下意识伸出双脚。 刘琰轻声叹息,俯下身脱鞋换到自己脚上,走出两步忽然转回身,弯腰低头伸出双手。 唐姬看了看手上旧鞋,又看向刘琰非常困惑:“为什么?” “情深不愿弃。” 唐姬深吸口气,一双旧鞋紧紧攥在手中:“不弃。” 唐姬本就蕙心兰质,经历过磨难很多事情虽不能完全看通透,但见微知着的本事却有,没问刘琰去找司马防有什么目的,借了马车又对家中老太监吩咐几句。 弘农夫人是侯爵待遇同时也是皇亲,侯爵讲话称为“令旨”皇亲叫“敕旨”。无论是哪一类那老太监都不敢怠慢,领了旨意陪着刘琰一路来到司马防住处。 “司徒公果真如此决定?”司马防问话时手上不停,片刻后按对方请求写完举荐书, 得知刘琰来访他故意拖延了很久才出来见面,等到对方将前因后果都讲完,时间已经临近黄昏了。 “大势挡不住干嘛要挡,左右逢源一样少不得我家助力。” 司马防冷哼一声表示不屑:“颍川那边你自己去办。” “这么大人情还是京兆出面为好。” “人情卖与你家。” “那不成了居中串联,好说不好听,引起误会更无必要。” 司马防觉得好笑,忍不住就索性笑出声来:“你不是正在串联吗?” “所幸没有闭环,所以才请京府出面走完这最后一步。” “不去。”司马防将举荐书随手甩出,站起身开口送客。 “京府!”刘琰真急了,爬到司马防跟前,对方拒绝得干脆,耽误下去怕要前功尽弃:“马上黄昏,我再去找颍川怕是来不及回家啊。” 司马防揪住刘琰衣领拽到眼前,隐约看到脖颈上丝带,探手深入抓出一枚钥匙,冷笑一声又塞了回去:“你有得选。” 刘琰一脸沮丧,原本想了一夜话术,各种分支都预演过,唯独没推算出司马防拖时间,现在想做什么都晚了。 让自己改投他门不可能,赵温已经不是举主这么单纯了。不但是恩师还是家人,赵温在许昌这个家,刘琰已经是实际上的女主人了。 司马防刚转身没走两步,那老太监干咳一声:“刘散骑,夫人可等您回话呢。” 声音不大,却让司马防身形一顿,慢慢转回身双眼寒光毕现,突然间面容一缓,蹲下身子托起刘琰下颚:“至于如此卖力吗?” 不等回答,司马防重新站起身袍袖一抖:“这个忙老夫帮了,作为长辈提醒一句,此举与你得不偿失。” 第73章 扶危将倾 下 五天后许昌官场传出几件惊天大事,第一件,司徒录尚书事赵温除丹阳郡守唐翔右迁弘农太守。 第二件,尚书仆射钟繇举陈留郡守夏侯渊右迁颍川太守。 紧跟着第三件,京兆尹司马防辟夏侯廉“特科至孝”任济阴郡禀丘县令长。 这一下不得了,赵温出手使弘农杨氏和颍川搭上线;颍川人通过推举谯沛人夏侯渊,双方也建立桥梁; 最后,司马防作为谯沛人夏侯廉举主,推荐他任地方实职。 当下首都在许昌,颍川等同于过去的河南尹,颍川郡还是颍川集团根基所在,把这么重要的位置让给谯沛集团,代表着颍川全面合作的决心。 谯沛人投桃报李,司空幕府以最快速度批复认可,默许颍川人唐翔去弘农郡任职。 颍川人去弘农任职,谯沛人扎根颍川基地,操作到这一步,三方实际上已经达成合作意向。 为了加强纽带,司马防狠狠卖给谯沛集团一个大人情,再次以举主身份征辟曹操族弟。 自此三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勾连到一起。玄妙之处还在于,促成这一美事的始作俑者,还是过去起钳制作用的孤臣司徒赵温。 从洛阳归来后,刘琰好像茅塞顿开,突然明白过来,如何去做一个称职的官员。 眼下不仅司徒幕府,司隶校尉部,御史台,尚书台,甚至太学和鸿都,等学术领域都有关系都说得上话。 不管许昌官员还是外地官员,想要办成事首先要拜访刘黄阁,这是一条捷径,只要她递句话事情的进展能快上许多。 数钱带来的兴奋抵不过往来纷扰,时间久了谁都得嫌烦,因此,朱铄的角色随之转变,负责迎来送往专心跑外业,平常事刘琰也懒得管,包括朱铄偶尔中饱私囊。 盗印这件事始终让刘琰心神不宁,明白怕也没用不如一切照旧,其他人都在忙里忙外,自己却装作若无其事的啃甜瓜。 朱铄领着一个陌生人进来拜见,那陌生人穿着颇为寒酸,一身粗布旧衣服,赤脚穿草鞋停在门口不敢前进。 朱铄笑嘻嘻凑上前介绍:“济阴吴质字季重,乃毛遂耀颖之才。” 刘琰摊出一掌:“收了多少?” “他是我挚友,这次真是为国家举贤才。”朱铄郑郑重的样子看上去没忽悠人:“若真收必定孝敬哪敢欺瞒您?” 整个官场都是如此,求人办事都是钱先递上来,虽说朱铄吃拿卡要心黑手狠,不过,瞧着吴质穷酸的样子,能拿出几个铜板都算抬举他。 刘琰不屑计较那点小钱,点点头打算相信:“有啥本事说来听听。” “不着实学,各处通博而已。”吴质回答的不卑不亢。 乍一听好像是谦虚,实则口气很大,前一句话外意思就是穷人一个没有文凭,后一句明显就是说文凭算个屁,老子啥都擅长。 刘琰板起脸心里窜火,老子应劭那拿的文凭,正经华五本硕毕业,鸿都学门校长,大儒杨众的助教,平日里和太学、鸿都两所高校的专家们谈笑风生,我都不敢说通博,怎么着你一个野鸡大学都没上过的,凭什么当面大言不惭? 吴质一身寒酸,土得掉渣,怎么看都别扭,刘琰鼻孔朝天,讲话阴阳怪气:“哪家出身啊?” “单家。” 单家泛指贫寒出身,在家乡没有背景,俗话讲不能与乡里共沉浮,少年进不得乡学开蒙,成年没有推荐拜不得名师,不想一辈子种地就只能靠自学。 通常这种人学到中年,把家里吃空才明白寒门无贵子,靠知识不能改变命运,草根出身没有背景,求学这条路走不通。 刘琰鼻孔里出气,心道原来是个草根,打算羞辱一下对方,好铩一铩嚣张的气焰,眼光扫到面前心中有了计较,随手指向远处案几摆的账册:“核对一下。” 这些都是杨修计算完毕的账目,吴质能看懂就不错了,至于核算刘琰很有底气,自己这么高学历都整不明白,一个单家草根更白扯。 朱铄手拿小刀,隔着手绢先给甜瓜削皮,再切成小块摆到托盘上,刘琰跷着腿吃到一颗酸甜味道,忽然刺激起了雅兴。 朱铄鉴貌辨色,上官需要什么立即就去准备什么,一路小跑从库房隐秘处取回偷藏的酒,刘琰就这小酒儿吃甜瓜越吃越开心,手拍几案唱起小曲:“城中新路海棠两旁,花自相对叶自相当,暖风上枝花叶低昂,谁家婧姝提笼采忙。” 唱完半阙撅着嘴思索半响,总斟酌不出合适的歌词接应,吴质一边专注筹算,一边不经意间随口唱和:“高秋季月白露凝霜,终年飘堕安得久长,花虽零落春日复芳,如盛年去挚爱永相。” 刘琰起身仔细思量吟诵,过了好久嘴角瞥得老大,话语中泛着浓浓酸气:“还行。” 片刻后吴质躬身递上答卷,刘琰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反复对比,越看下去越是心惊,除了字迹外数值分毫不差。 这人速度上只比杨修慢些,想到刚才人家还一心二用来着,刘琰收敛轻视:“司隶校尉部有个缺儿。”说着朝对方伸出手掌,朱铄够机灵一大串五铢钱落在刘琰手心。 所谓多少钱办多大事儿,这是规矩不能破,再有才能也不行,刘琰掂了掂手中钱:“薄曹从事史,你去直接提我名号就行。” 吴质顿首拜倒:“只愿追随散骑。” “你倒会攀高枝儿。”刘琰嘴里这样说心里乐开花,莫名还有些感动,终于等到有人投献这一天,虽然出身单家有点丢面子,不过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 司隶校尉下属薄曹从事史是一百石,转投自己门下怎么说也不能低于这个级别,既不能表现出太过欣喜,又不该让对方寒了心,托着下巴正琢磨授个什么位置适合,侍曹那边来人通知司徒大人传唤,事情很急叫刘琰赶紧过去。 “去比曹报道先做个令史,过后再入黄阁。”刘琰简单完交代起身就走,比曹管理户籍和土地账册,目前来看这个职位很适合历练吴质。 出了黄阁走到一半,看到所有曹椽都聚集在司徒公事房门外,回想往日都是侍曹椽亲自来传话,还奇怪今天就只是派个小吏,原来主事儿的都站在这里罚站。行走间与一众官员们交换眼神,对面一个个也都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大事。 进入正厅隐约预感到事情不妙,两边排列几名侍卫各自手拿竹制束棒,几名主官聚集在侍卫身后战战兢兢。 “你竟敢私盖老夫印信!”赵温稳坐中央,见到刘琰突然厉声呵斥。 刘琰跪伏在地只顾发抖不敢回话,赵温扭头看向司直:“私加印信该当何罪?” 一旁司直张口犹豫一下又紧忙闭上,议曹眼珠转动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要看是公罪还是私罪。” 赵温猛拍桌面:“私罪!” “公罪!”刘琰尖叫一声爬到赵温跟前:“为国任贤才去窃印,出于公事目的当是公罪。”说着歪着脑袋一脸委屈样:“未曾收受贿赂完全出于公心。” 赵温被气笑了,从刘琰脖颈上扯下钥匙:“执行公务不慎导致犯罪才是公罪,你执行什么公务了?” “朝廷优待您随时休沐,那我归家也算当值,还有,当日您亲口说不算调休,那我在家就仍算公差。”刘琰一下抓住救命稻草,环顾周围意思很明显,当时很多官员都听到了。 赵温扭头看向司直,司直显然没有思想准备,愣了半晌还是点头:“似乎该是公罪。” 平日花酒不白请,刘琰看向司直这位幕府二把手满脸感激,有了同僚帮衬胆气也足,于是大叫起来:“官当,申请官当!” 官当是高级官员才有的特权,除十恶不赦大罪以外,凡死刑、徒刑、流刑、肉刑都可以用官位抵罪,不管公罪私罪都适用。不但可以用现任官位,历任官位也可以一起用,即使不够还能用钱凑。 刘琰加官散骑比二千石,资格已经超了自然能用,给事谒者行黄阁主薄可以抵罪,虎贲节从和鸿都助教也能一起用。 公罪惩罚比私罪要低很多,按照正常判决刘琰可能会掉脑袋,认定公罪会改徒刑或流放,只要稍微运作,可以轻判流放一年,再用黄阁职务官当抵罪,大概率可以回家了。 官当这个称呼汉代还没有,到南北朝时期才出现,但这个统治阶层才有的特权,这类抵罪的方式是自古就存在的。 赵温听到官当两个字勃然大怒:“笞二十!”吼完还不解气,抓起身侧漆制笔筒狠狠扔出,啪一声拍在刘琰额头鼓起一个大包。 过去幕府中人见过两人撕扯,往往最后总是赵温败下阵来,这是第一次见老人家下狠手,所有人都被震惊到。 笞刑就是用竹束抽打,行刑位置分背部臀部和腿部,不管打哪儿都要脱衣服。直裾和曲裾都是直筒形,从上身扒下去一路就褪到小腿。 刘琰顾不得头上大包疼得钻心,捂着脑袋直往后缩,现场也没人敢上去做,赵温在气头上说话不过大脑,现在谁上去扒人家女儿衣服,从今往后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事情总不能僵持着,司直不方便再出头讲情,轮到长史试探开口:“黄阁此事未必有害,若只论罪责,罚金似乎,似乎未尝不可。” “无害?仅仅是因为私加印信吗!”赵温两眼一瞪:“四十!” 看样子再不打还要加,司直反应快朝侍卫握手成拳虚空一招,侍卫心领神会,上去摁住隔着衣服高举竹束就打。 噼里啪啦打了二十几下,刘琰叫得撕心裂肺,赵温走过去推开侍卫连声冷哼,伸手抢过竹束亲自抽打。 赵温照大腿根部狠狠抽打,要论抽打属这里最疼,这下刘琰才真惨嚎起来,竹条每抽一下全身随着抽动一次。 看得官员们一个个小脸煞白噤若寒蝉,抽完最后一下,赵温擦拭额头汗水环顾一圈:“免除黄阁职务自此莫来登门。”临了袍袖狠狠甩动:“赶出幕府!” 大厅里赵温还在训话,剩余低级椽吏没一个人敢出来,百姓聚集在大门口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推搡拥挤,都在争相观看一个个交头接耳不断指摘。 赵温叫不许登门意味着公开断绝关系,意味着与刘琰所作所为彻底撇清,趴在幕府大门外不敢起身,对周围嘲笑充耳不闻,满脑子全是胡思乱想。 过了许久幕府大门终于打开,大群官吏蜂拥出来,朱铄带着侍从手持大棒驱赶走百姓,高级曹椽聚拢在刘琰身边商量起对策。 “送回宫里吧。” “不成,这副样子如何能去宫里。” “要不去我家。”朱铄讲话没过脑子,说完就被司直狠狠推了一把。 “弘农夫人。”还是长史脑子转的快,一群人七手八脚送上车,朱铄扭头看见吴质顺着墙根要走,几步跑过去拉住:“怎么要走?” “都倒了留在这作甚?” 朱铄点头就要回去又被吴质拉住:“陪我去趟司隶校尉部,她辟我薄曹晚了怕不作数,你使了钱的。” 朱铄眉毛一拧,双目对着吴质上下打量:“放心去吧,散骑讲话在许昌哪里都好使。” 第74章 浮出水面 上 屁股本就肥硕,挨了打浮肿起来又大出一圈,刘琰只能趴在床上,捂着头上大包面色凄苦。 唐姬在一旁亲自擦药,每擦一处就带起一声哀恸呻吟,看着一条条红色浮肿,唐姬不禁蹙眉询问:“老匹夫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刘琰也百思不得其解,赵温轻而易举便认可是公罪,高抬轻放那么挨一顿打也正常,只不过没想到会真下狠手打,更没料到发展到断绝关系这一步。 “他那地位适当示好不是更稳固吗?嗯,别是有其他缘故。”唐姬眉头皱得更紧,脑中思考手上力气稍大了些,疼得刘琰连声叫嚷。 唐姬轻轻揉捏面前肥臀,看着果冻一般肥腻乱晃,噗嗤一声笑出:“与他断了也好,不如投我门下授个内者丞。” 内者令和内者丞都是太监,归少府管理只在皇宫里才有,角色类似卫生员,职责是收拾床单枕头内衣一类私密物品,平日里还需要伺候洗澡喂药倒尿盆。弘农夫人家里通常都是侍女做此类工作,她死乞白赖非要认命一个内者,皇帝也会答应。 脸旁少妇半开玩笑半揶揄,刘琰像是当了真,翻起身满脸猥琐:“别说,这也是条路哈。” 一副不正经样子唐姬反倒急了:“你还真打算做太监?好不容易扎下根可不敢就这么断了。” 这话提醒了刘琰,大佬认可的是与赵温有关系,也是看中这一点才会争夺,至少现在还不是因为小小的谒者或没啥实权的散骑。 刘琰打定主意,挣扎起身穿戴好衣服,有意装扮得狼狈些,忍着疼朝外走去,唐姬赶上塞来几块冰糖:“无论如何要坚持住。” 认错态度要做足,给赵温看更是给所有人看,距离赵温家很远就下了马车,蹒跚前行来到家门口,百姓们三三两两聚集在远处,刘琰不理睬指指点点兀自肃立不动。 等到散值父子相继到家,赵温径直昂首走过不理不睬,赵彦见左右四下没人留意,借机塞来一个锦囊,不用问也知道里面装着冰糖。 入夜后几辆华丽马车路过,只是在旁边短暂停留一阵就离开,黑夜中,周遭仍旧不时有人影晃动。 刘琰最怕的是出现刺客,时间过去这么久都没抓到人,很难讲不会趁这时候动手,时刻保持着警戒姿势,站得腰酸腿麻也不敢贸然休息。 硬撑到天亮,算时间赵温父子也该上班了,附近看热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这时弘农夫人的马车赶到,老太监提着食盒从车里出来,走上前低声开口:“散骑莫动。” 刘琰理解什么意思,闻着美食散发出诱人味道硬是一动没动,没一会儿赵温父子出来,赵彦刻意停住脚步咦了声,音量很大似乎在引起注意。 老太监靠前一步,讲话声音听着很沮丧:“昼夜水米未进,我家夫人知道会伤心呀。” 赵温催促儿子先走,上车时斜了一眼老太监并没有接话。 戏演完了老太监也要返回,转身时低声提醒:“不动。” 大街上人来人往,估计整个许昌都知道这件事了,刘琰一会儿左腿一阵右腿不断变换重心,站时间太久腰背也受不了,额头冒出虚汗,太阳穴上血管一鼓一鼓头也隐约作痛,忍不住打起瞌睡。 听到身后传来散乱脚步声,回头见到金祎带着三个公子模样的半大小子走近。 “就是她。”金祎手搭刘琰肩头语气颇为不善。 几个人前后左右四下包围起来,傻子都看得出这四个人来找麻烦,刘琰心里打鼓脚下发软,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们了。 “我们都是汶阳侯好兄弟,不为他求只来揍你!” “欺负汶阳侯就是与我三辅党作对,今日必叫你好看!” 几个人倒也讲究,揍人之前先自我介绍,金祎带来的是吉邈吉穆兄弟,另一个岁数最小的是耿家的耿弘,他们都出身关中三辅士族,自诩为三辅党徒。 刘琰哪有力气和几个壮小伙子周旋,认命一般闭上双眼,重心一失身子栽倒,刚倒没倒后背却被一只手臂扶住。 唇边立刻觉察水意清凉,连饿带渴下意识张口,瞬间淡甜甘冽股股入喉。猛然睁眼看到耿弘手拿小水囊正给自己灌水。 吉氏兄弟遮挡住外围视线,两手假装挥拳猛砸,离身体老远就收了回去,刘琰真是惊喜交加,刚开口想说话,金祎袖口里冒出一个鸡腿:“感谢刘琬那痴情货吧。” 眼瞅着刘琰被四个小伙子按在地上暴揍,远处人群一阵骚动,生怕祸及自身,没一个人敢上去瞧个仔细,金祎适时大喊:“莫打她脸照身上招呼!” 远处人群被分开,两个中年人急匆匆跑来,伴随几声呵斥分开金祎四人,当先一人三十多岁年纪,扶起刘琰满脸愧疚连连道歉:“管教不严散骑恕罪。” 刘琰还没吃喝够,嘴里嚼着鸡肉很是遗憾:“如果可以请再打一会儿。” 来的两个人中,岁数大一些的是少府丞耿纪,稍年轻一些是司空辞曹韦晃,韦晃听到刘琰挨打没够还以为被打坏了脑子,指着金祎厉声开口:“我必讲与金黄门!” 金祎亲爹是黄门侍郎金旋,金氏家族历经两汉,从祖上金日磾开始俊杰辈出,金祎大伯父就是京兆三休之一的金敞。 金氏家传四百年家教极严,听要到亲爹那控告金祎害怕了,凑过去摊开手掌露出根鸡腿骨。韦晃立刻就明白过来,有心叫他们继续打,扫视周围一圈后还是摇摇头:“你等速速离去休要再来纠缠!” 挨了毒打自然要休息一时,耿纪韦晃赶走几个小子,陪刘琰坐在赵府围墙底下,远远看去好像在为刚才的事道歉解释。 “你家祸事我俩深感遗憾,还请节哀。” 刘琰紧忙捂住面孔作哭泣状,远处人群都在窃窃私语,都议论看样子揍得不轻。 “请务必保住有用之身,大汉忠臣永远存在。” 刘琰诧异抬头,这俩人没来由说这些做什么?都传言许昌有汉室忠臣不满曹操跋扈,看来就是你俩了,不过这俩人也太冒失了吧,因为我家祖坟被曹操刨了就相信我? 转念一想也不算冒失,那可是刨祖坟的大仇,说不共戴天也不过分,旁人都这样想,那曹操回来将如何对待自己?不会痛下杀手以绝后患吧,想到此处连伤心带害怕,这次是真哭了。 “你也莫怕,传言是黄巾余孽所为,应该不会为难你。”耿纪听出哭声中的恐惧味道,害怕是人之常情不算丢人。 想想也是,曹操不会承认与盗墓有关,既然无关就需要给天下人展现出坦荡,因此不会刻意为难苦主,但前提是别去当面作死。 道理讲透彻确实有用,抹抹眼泪抽泣渐弱,耿纪两人看时间临近中午,双双起身告辞。独自坐一会儿眼皮打仗,不住安慰自己大白天不会有刺客,昏昏沉沉一阵倒下睡着了。直到被人拍醒,是那老太监来送午饭,刘琰站在门口与早晨一样不吃不喝不动不问。 晚间赵氏父子回来,赵温依旧径直入门,赵彦忽而满脸怒容忽而无可奈何,经过刘琰身边长叹一声抬脚进门。 “不合口味?”赵温见儿子没吃两口就放下筷子,坐在那一脸愁容不禁开口询问。 “不给希望怕投了他处。” “不至于。”赵温放下筷子:“小事糊涂就罢了,再看不明白大势不要也罢。” “您舍得?!”赵彦站起身指向门外:“全都在盯着,难保没人劝诱。” 不知是哪句话将赵温惹怒了,手掌猛拍桌面,震动得盘盘碗碗相互碰撞:“是你舍不得吧!” 见儿子趴服在地请罪,赵温意识到刚才失态,语气放缓讲话语重心长:“放到之前我会担忧,然而,现在她这一环不是谁都敢去动。” 赵彦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祖坟被挖了刘琰自然会被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注意。那是一股势异常强大的势力。 之所以强大有三点,一是隐藏在暗处看不通透;二是和地方军阀勾连不清;第三点最可怕,当下这一代人多多少少都存有情怀,平常可能意识不到,一旦爆发没人敢预想后果,关键那情怀烙印在灵魂深处,只要还活着就抹除不掉。 “若荀仲豫不表态当如何?”赵彦脑子很乱,不想去琢磨了干脆直接询问。 “我家是忠臣,威硕是宗室也是苦主。”赵温轻笑开口显的颇为自信:“年轻人犯错还能不给机会改过?” 赵彦捋顺前因后果,逐渐安下心来,刘琰这一环处在几股势力中央,用的好就是沟通的桥梁,这座桥梁被赵温事先掌握,恰恰因为事先掌握有了名分,也只有赵温能够从容掌控而不惹麻烦。 “你不准乱动,尤其是不能吐露给陛下。”赵温说完继续吃饭不再言语,最担心的就是皇帝插手,身为给事谒者名正言顺给召回宫去着实可惜。 赵温心思也很乱,只是表面还要保持安如磐石的态度,没吃几口饭就回密室占卜却暴露了内心的焦虑。 赵彦不信阴阳数术和算卦占卜这一套,愚民手段老爹自己却信以为真,睡到半夜习惯性起身悄悄来到廊下,看到侍妾跪在密室墙外哭泣,瞬间也像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摇头叹息着返回卧室。 幸亏白天连吃带喝,挺到半夜才饿得发慌,左右顾盼见附近没人,偷偷拿出冰糖一块接着一块含进嘴里。吃过冰糖倒是不饿了,就是浑身累得站不稳,瞌睡一会儿清醒一阵,黎明时分瘫坐到地上站不起来。 看着赵温父子离去心中酸楚又想哭,老太监及时走来,竖起大指夸赞:“散骑当真好体力。” 刘琰手臂酸胀抬不起来,只好点头表示赞同,坦白说算挺厉害了,站两天才瘫倒确实称得上好体力。体力再好也坚持不住了,老太监走后索性躺在地上迷迷糊糊睡着。 被太阳烤得难受,再睁眼丁冲一张大脸居高临下:“你醒啦,站半天了没舍得叫你。” 抹去嘴角口水坐起身:“老哥有水吗?” 丁冲摇头:“老家伙不要你了,来作我都官,喜欢玩耍授监军职也可以。” 都官从事是司隶校尉部最高职位,与黄阁主薄待遇相同,不同的是职权更大类似后世御史,有权利察举百官违法犯罪。 监军是军队中一类武官的泛称,在往上就是中郎,刘琰资历不够肯定坐不上;门下督,门侯这类中级官员事儿太多,训练打仗都得顶在前面,刘琰也不会去。 估计丁冲说的是刺奸,外刺这类主刑法的中层官员,其实刘琰觉得监参军更合适,天天没什么事还能到处阴阳怪气颐指气使。 话说回来,想去但不能去,丁冲是谯沛首脑之一,是曹操留在许昌的重要后手,一帮谯沛子弟围着他转,保证许昌不出大事。 条件在高也不能去,真要是去了丁冲手下,一方面证明曹操与盗墓无关,人家苦主儿都扑奔过来谁还能说他挖人家祖坟?另一方面事实大家都清楚,真过去火力就全打到刘琰身上了,数典忘祖的东西竟然攀附仇家,很有可能被抽冷子给一刀。 “我还是在这等着被刺杀算了。”刘琰直接拒绝,再次躺在地上一副等死的表情。 “几个冀州土鸡早清理干净了。”丁冲诡异一笑,发觉说漏了嘴立刻改口:“附近满是各家探子,刺客没有机会接近你。” “你们抓到了?是河北人?”刘琰没有放过丁冲疏漏,联想这么久都没有经历刺杀,大概率是被曹操那边控制住了。 丁冲干咳几声:“来吧,今后混到万石俸禄我家也养得起。”说完蹲下身子神色郑重,是询问也是在邀请:“管他谁做主,上去磕个头你还是你,荣华富贵一辈子。” “我要不去还是兄弟吗?” 丁冲歪着头,不理解脸面值几个钱,不理解放着坦途不走非要计较名声,不理解都这熊样还在乎什么,认真思索片刻脸上浮现笑意:“那可不好说。” 刘琰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丁冲给出的答案可以算是最佳结果,万事只要有的商量就行,不怕他拒绝,最怕大咧咧开口生死兄弟,跟那种冒失鬼做朋友才叫糟糕透了。说到冒失心思又跑到耿纪和韦晃身上去了,这俩人行事风格迟早会坏大事。 “丁校尉。”赵彦在车上看见两人在谈话,不等停稳跳下车挡在中间。 丁冲被挤退两步,左右看看不见赵温:“司徒公没来?” “家事勿需操心。”赵彦扶着刘琰慢慢走进门口,随着大门关上丁冲讪笑着转身离去。 第75章 浮出水面 下 这两天太累,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太阳落山,起床摸摸脑袋发觉头上大包也消了,抬眼看到赵温坐在一旁望着卦象发呆。 “爹。”刘琰呼唤一声,起身爬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卦让老爹如此纠结。 没来得及看清楚,赵温抬手拂过打散了卦象:“我儿饿了吧,走,吃饭去。” 刘琰发誓这是到许昌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餐,看那饿鬼一样的吃相,赵彦不住埋怨父亲,赵温想是没功夫理睬儿子,坐在刘琰身边一个劲帮着添饭夹菜。 吃饱躺在床上揉肚皮,半天父子俩人都默不作声,刘琰觉得无趣,耍手敲起肚皮鼓,噼噼啪啪节奏还不错,赵彦来了兴致跟着节奏拍手助兴。 赵温实在看不下去,伸手阻止:“大姑娘敲肚皮鼓像什么样子。” 刘琰听劝立刻不敲,伸出懒腰发出长长一声感慨:“哎呀,这不是胖的吗,我这身体不知道怎么了,喝水都长肉。” 赵温想到了原因,表情很纠结,踌躇半晌开口道:“将药停了吧。” “停?出了事儿算谁的?咱家以后怎么论?”捅破窗户纸刘琰马上后悔,那父子俩尴尬的对视一眼,场面再度陷入沉默。 尴尬一阵,刘琰伸脚搭在赵温肩膀上,开始还算老实,没一会儿就不住乱晃:“你个老鬼,还真下死手打我。” “若是真打就皮开肉绽了。”赵彦不是替老父亲开脱,事实确实是这样。 那脚不时打在脸上,赵温想去拨弄开,余光看见脚掌上挂了一层黑泥,这下说什么也不愿去触碰:“赶紧洗澡去。” 刘琰太累了不想洗,顺手搓搓手臂,泥巴卷子扑簌簌落了一地,瞬间面色一红收回双脚:“我明白该是有其他原因。” 赵温点头承认,赶出门去最难受的还是老人家,现在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离不开这个女人。 就算有什么大错,官也免了打也打了,当众赶出门去成了丧家犬,就这样还能不顾劳累忍受饥饿,诚心诚意站了两天,赵温也有办法对其他人交代了。 丁冲来时赵温就在不远处暗中观察,交流什么并不知道,然而,刘琰最终没选择离开却是真的,想得通、看得清、做得到,证明有些事就可以放心交给她。 赵温起身拿出钥匙,重新挂在刘琰脖颈上,决定开诚布公说出一切:“这次是你好心办了坏事。” 不管哪个军阀内部都有派系,区别只是斗争的激烈程度不同而已,曹操阵营也分颍川,士族和谯沛三个集团,他们之间存在利益上的争斗,也有共同目标下的趋同与合作,在这表象之下,三个派系集团内部同样不是铁板一块。 谯沛集团是以曹操为首丁冲次之的二元合作结构,曹操掌握绝大部分军事力量,丁冲负责稳固后方,丁氏家族控制着屯骑营,丁曹两家有姻亲关系,利益又一致,相比较于其他派系内部,谯沛集团显得稳固一些。 丁冲妹妹是曹操原配正妻,辈分摆在那曹家将领也是奉迎倍至,但丁冲还是想与曹操稍微争夺一下话语权,不是要取代曹操,他只是想在小辈面前显得两家地位平等。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就是走钢丝,至于曹操能忍耐到什么时候谁都说不好。 只靠丁冲一家想稳固后方稍显薄弱,因此少不得赵温这位名义上的执政者帮衬,同样赵温也需要丁冲这个谯沛二号人物作为盟友,两人互相协作地位才能稳固。 再讲士族集团,这个团体很庞大,庞大到超出了曹操的实际控制范围,各个军阀内部都有士族影子,军阀之间相互战争背后都有士族在操控。 哪个军阀敢无视士族,那他距离灭亡就不远了。远的不说就提公孙瓒,他目前的窘迫不是输在军事,他输在对待幽州士族的态度上。 明面上士族领袖是司马防,在河内郡或者说河南尹东部,司马防很有号召力,可其他州郡的士族还是认可杨彪。 司马防当然不甘心,他利用过去的关系与曹操靠的很近,两家合力暗戳戳削弱弘农杨氏的影响力,坐看颍川人无法去杨氏大本营弘农郡上任,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话讲到这里,刘琰似乎隐约明白了,那天本来司马防拒绝帮忙,又马上改主意的原因,当日唐姬让老太监跟着一起去,就是为了传递信号:颍川人明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老太监关键时刻讲话,就是明白告诉司马防颍川人支持刘琰,司马防做不到明面上拆台,只能选择合作。 此外还有杨众,不要以为他是杨彪弟弟就会兄弟同心,杨众其实和司马防在一条线上。赵温喝了口水,叫刘琰不用乱琢磨,没其他因素就是由于利益。 杨众一心要做弘农领袖,而且他那一脉的利益超出了弘农郡范围,例如,就是否配合司马防结交刘珪这件事,杨彪和杨众两兄弟分歧很大,这点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各个家族都是相互利用,没有忠诚可言。杨众与司马防合作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取代杨彪成为天下士族领袖,先别管目标实际与否,这就是杨众的终极执念和选择。 一方面帮助司马防排挤杨彪的影响力;一方面又不能允许司马防太过做大,毕竟杨众还得为以后自己成为士族领袖考虑,不能倒下一个大佬再起一个别人作大佬。 所以说,杨众之所以推荐杨修,也是想赵温与杨彪走得近,从而干扰司马防,打乱赵家与司马家合作的外部环境。 其实赵温内心更倾向于同杨氏合作,不为别的,就因为司马防太阴毒,但表面上却要与司马防走得更近,如此操作大家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那你俩还吵架?”刘琰想起不久前,在君道阁司马防那明显敌意的态度。 赵彦面色凝重插嘴解释:“你回想一下,他实际是在说不同意颍川,谯沛和士族之间三家合作,这是提醒也是威胁。” 刘琰想起来另一件事:“当时,他说咱爹还有的选。” “所以要阻止唐翔去弘农。”赵彦抚摸刘琰脸颊尽显亲昵。 虽说窗户纸都撕碎了,然而赵温一时还不能适应,尴尬咳嗽一声:“真相还没这么简单。” 颍川以荀氏为首,包括唐氏,钟氏,陈氏等大小豪族。乱世中这些豪族普遍两头下注,颍川荀彧在曹操一边,荀谌在袁绍一方;郭图是袁绍谋主,郭嘉却是曹操司空幕府祭酒;辛氏兄弟在河北任冀州高位,家族却在颍川没动窝儿,侄子同刘琰一样都是外台谒者。 说到荀氏赵温语气满是不屑,家族里一个个都是伪君子,他们家不能说是两头下注,而是遍地开花。皇帝这一方也有荀氏名人,荀悦一向以汉室忠臣自居,荀祈与孔融走得极近,要知道,孔融可是正八经公开的保皇派。 当初五侯之一的唐衡想把女儿嫁给汝南名士傅公明,傅家嫌弃唐衡名声太臭直接拒绝,荀彧和其父荀绲贪图权势,主动提亲迎娶宦官女儿,这件事当时就受到诟病讥讽。 因此荀彧名声非常不好,他早年投奔过袁绍,奈何世人眼睛里揉不得宦官姻亲这种沙子,袁绍再怎么赏识荀彧,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河北不受待见,荀彧这才投奔了同样是宦官后人的曹操。 除了曹操也没人敢用荀彧,俩人都是名声极臭的人,只能选择抱团取暖一条出路,荀彧确实有真才实学,但是,道德水平就不敢称道了。 说起荀氏家族中谁最无耻非荀彧莫属,俗话讲越缺什么就越是炫耀什么,想摆脱宦官之后的污名,唯一途径就是获得忠臣的好名望。 平日里道貌岸然,暗底下小动作不断,首鼠两端既帮着权臣曹操打击杨彪,又表现得忠于大汉皇帝,三番两次纵容孔融上蹿下跳维护皇权,说到底,名望是重要的社会资源,荀彧这么做还是要博取个人的最大利益。 与荀彧和曹操深度捆绑不同,相比之下,荀悦还有些像是正人君子,与杨彪孔融一样他也是保皇派,作为孔融的靠山之一,荀家族人聚集在其左右的就有荀棐和荀祈。 “他家这是又当有立。”刘琰暗自嘟囔。 当立是小民百姓揶揄人的话,赵氏父子不明白民间糙话,好在不关键,关键的是看不下去当面放肆,赵温从儿子怀里抢过刘琰抱紧:“荀祈是济阴太守,荀棐是射声校尉。” “虎贲什么战力你知道,当初吉黄去做武库丞就是想有所准备,可惜被搅黄了。”赵彦说着还要抢回刘琰,被赵温一瞪眼吓的缩了回去。 “为父必须要表明态度,我是忠臣看不得权臣做大。” 赵温刚说完,赵彦抢着接口:“平衡对陛下有利,对荀悦有利。” “对袁绍有利。”刘琰一句总结,赵温轻笑点头:“对咱家最有利。” 赵温有两种选择,一是彻底促使三方合作,此后甘愿作为润滑剂,这条路结果必定是权利逐渐被削弱,慢慢退居幕后留个善终。 第二条路就是尽力周旋于各个派系之间,利用相互牵扯掣肘保障手中权利,这样做虽然危险程度大,但当下正处乱世,谁也不能预料今后什么样子。 如果形势有变,自身再具备一定实力,不用太强大只需要能改变某一点,大事成败往往就在那一点,赵温有自信可以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 荀悦势力看似最弱,隐藏在表象之下有一点容易被忽视,那就是荀棐控制的射声营。巧合的是,赵温是孤臣,两人都是明面上忠于汉室,都无法威胁对方,都有一个共同目标,自然会结合到一处,两方为了生存和权利必然会选择如此,并不会不为自身意愿所左右。 刘琰的身份特殊,帮助唐翔向外界传递出一个明确信号,赵温选择了第一条路。如此选择等于破坏了与荀悦合作的基础,等于放弃了大家都忽略的射声营。 为了表示授予唐翔弘农太守与己无关,赵温要与刘琰进行割裂,罪责全部推到刘琰身上,断绝关系给所有人看,向荀悦明示赵温没有倒向对面。 刘琰有一点还想不明白,门口站了两天荀悦就就释怀了?在人家眼里刘琰怕就是条土狗,赵温证明自身没有背离就够了,对于刘琰死活都不值得思考没,更不会表态。 刘琰指着自己一连说了几个我字,半天找不到从何处开口询问。 赵温有所觉察,轻轻敲了一下眼前女人脑壳:“弘农夫人也是宗室。” 那老太监一日三次送餐,每次都大喊夫人伤心,夫人难受之类的话,现在想来,该不是说给自己听。就如丁冲所言,附近都是各家探子,荀悦就算不亲自来,也肯定派人监视,轻易便能知道弘农夫人的态度。 “弘农夫人和忠臣派?那我岂不是?”刘琰再次指着自己,忽然想到张喜曾经的建议,似乎明白了什么,弘农夫人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普通。 “你现在脚踏两条船,弘农夫人给了什么承诺啊?”赵温看向门口有些恍惚,算天算地怎么也没料到,无意间一条腰带起了大作用,天底下有些事还真是超乎预料。 “她许我入房做内者。”刘琰歪头装作回想当时情形的样子,装作随口说着:“我答应了,她又反悔,说等你不要我再过去。” “做宦官?你还答应了!”赵彦先是失声嗤笑,转眼俯身大笑,一手大力拍打床面碰碰直响,眼泪都笑了出来。 赵温满心不可思议,眉头紧皱好强忍住笑意:“你俩可真是一对儿。” “不止如此。”赵温认为时候到了,叫儿子和刘琰都坐好。瞧着神色应当是说到正题,两人收敛心神正襟危坐。 “你知金祎是何背景?”赵温舔舔嘴唇说了许多话有些渴,端起茶壶才发觉都喝光了。 “出身三辅。”刘琰说着轻推赵彦,后者起身端来茶水恭敬呈上。 “三休为胸腹,三明作爪牙。”赵温润过喉咙想起往事不由感慨万千。 第76章 风云际会 上 广义上包括凉州和朔方,包括京兆三辅在内,整个西北的广大地域都算作关中。两汉一直视关中地区为帝国腹心,那里有数不清家族和皇室联姻,大小豪族相互之间也血脉相连,四百年来从法理、义理上与汉帝国深度绑定,其中为首的两家就是杜陵韦氏和长安金氏。 凉州羌乱时期,扶风马氏,杜陵韦氏两族带头,黄氏张氏等大小豪族进入凉州发展势力,几十年间京兆士族逐渐和凉州士族合流,形成三休在朝堂三明掌外兵的格局。 皇帝自然不能允许如此发展下去,先从三明入手,采用分化打压手段,逐渐收回关中地区的控制权,就算黄巾起义都没能打乱布局。 只可惜董卓裹挟皇帝西迁长安,强大的军事压力突然到来,导致关中地区大小豪族遭到毁灭性打击,李傕郭泛动乱再度加重了打击程度,从此以后雍凉地区一蹶不振,人口锐减土地荒芜,没几十年怕缓不过来。 然而瘦死骆驼比马大,作为北三州之一,凉州的军事力量始终强大,弘农段煨、凉州马腾就其中是代表。马腾坐镇凉州,在内作为韦端打手;段煨控制弘农,在外扼守东方通道,其余割地小军阀背后也都有关中士族的影子。 在实力慢慢恢复之前,不参与中原争霸,恢复和发展就是关中士族的目的。董卓的教训太过深刻,任何外来势力染指关中都是他们无法容忍的事。 当初为什么派裴茂去关中,联络讨伐李傕郭泛?因为河东自古和关中联系紧密,在关中人看来,闻喜裴氏可以说是自己人,换个人去,说不准会被关中军阀直接弄死。 李郭死后关中才彻底安定下来,雍凉为了保持置身事外,始终贯彻朝廷上有人,地方上有兵这种内外兼具的方式。 眼下三休中只剩韦端,大小军阀出于自身考量不会放领袖离开,韦端自己也明白,关中还需要他这个大佬坐镇,即使朝廷下诏书也不会来。 三休之后,雍凉士族后辈青黄不接,加之各家都在收拾糜烂局势,眼下,关中在朝廷上的代表就是太仆韦康,少府丞耿纪和黄门侍郎金旋三人。 这一股力量谁都不敢小觑,曹操明知道他们是保皇派,仍旧拜韦晃做司空辞曹拉拢示好,赵温拜韦康做太仆也是一个意思。 最近有消息传来,韦端身体每况愈下,于是荀彧运作韦康接任凉州刺史,一来,换个别人去会被撵回来。二来,钟繇马上要去关中上任,先行示好以便铺路。 至于金氏则比较特别,土地产业不多似乎势力不大,但不能就此忽视,一个家族传承四百年不可能没有实力。 金氏出自匈奴休屠各,从长安向北不远就是匈奴人地盘,包括朔方河套在内,在那里金氏家族可有不少牧民部曲。 自从祖上归汉成了名门望族,他家本就是匈奴王族,到处都有支脉,各部都是亲戚,几百年来金氏一直没有放松对匈奴各个部落的控制。 大汉屡次对外战争,一直有征调属国军队参战的惯例,几乎都是金氏暗中出力帮忙,金氏拥有匈奴骑兵是事实,具体数量虽然不明,但绝对不会少。 听到休屠各刘琰一时失神,脑中全是那人身影,眼前只见赵温张嘴,至于说了什么完全没有留意。 赵彦见刘琰眼神发直不免担心起来,拨弄几下轻声呼唤,刘琰猛然一怔,脑中思绪纷乱只好连声说对。 “想是累坏了,怪我怪我。”赵温起身带着儿子出去,走到门口转身嘱咐:“让你多与金家小子接触,你知道钱在哪里随意取用。” “那种氏?”刘琰想起这一茬儿,吐露的信息太多,这一圈一圈牵扯纠缠在一起,就算记住暂时也捋不清关系,脑子根本不够用,看不出头绪在哪里。 赵温咧嘴一笑:“你只观海之广却不见海之深,不急,先休息几天再去坐班。” “回皇宫坐班?” “回黄阁。”赵温打了个哈欠,抬手虚空一扬:“我儿为洛阳发展出力甚大,待几日郭氏有锦旗呈报可为明证,到时有司论功当官复原职。” 但凡郭氏有点羞耻心,就不可能主动送锦旗,只能是赵温派人去洛阳运作,所谓舆论是黑是白就是当权者一句话。 接进门那一刻,刘琰就知道稳了,本以为按流程降职调岗,先去尚书台老哥手下,当个椽吏躲避一阵风头,真没想到这复官的速度超出预料的快。 歇了几天又回到黄阁坐班,刘琰依旧是吊儿郎当样子,在他人眼里可就不同了,咸鱼都发臭了还能翻身,不仅能翻身还活过来在水里畅游。 为了展现今非昔比,祢衡亲自指挥椽吏收拾出隔壁房间,此后这里作为下属公事房,原本黄阁公事房就只剩刘琰一个人。 偌大房间与工作相关事物一概不要,装饰一新家具摆设齐全,房间侧面立起一扇檀木屏风,祢衡亲自操刀题写歌赋,外人看见如此光景还以为进了谁家卧室。 刘琰吃着面前十六个菜,喝着小酒斜眼看向门口跪着的吴质:“咋又回来了?” “晏子不死君难。”吴质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回应。 刘琰差点被酒呛到,这人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种话,晏子不死君难跟你抛弃举主能一起比较吗?挥动筷子想着赶走,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叫滚,想着先作个铺垫脱口问到:“汝何德能自比晏子?” “非晏子诚张子也。” 能力不及万一德行倒是蛮像,对吴质清醒的自我认知刘琰只能狠狠点头,当时都认为彻底没戏了,倒也真不能怪人家跑路。 到底是个底层穷人没见过大场面,看在能力份上姑且留下好了,留下归留下,一百石俸禄可不成了,必须得罚必须得减:“就书佐吧,罢了,去找祢衡。” 吴质重重叩头起身离去,从进来到离开始终没有抬头,同许多人一样,他也没有预料到刘琰这么快能翻身。 去司隶校尉部报到时感触颇深,当时走关系上任的不止吴质一个人,首次单独一个人进大衙门,吴质紧张坏了竟然没报出举主名号。 负责接待的假佐鼻孔朝天,问话时大棒子就在眼前晃悠,那架势似乎说错一句当头就打,吴质哪见过这阵势,战战兢兢彻底将刘琰忘在脑后。 还是假佐不经意间问及可有举主,吴质才想起来提人,当说出刘黄阁名号时候,永远忘不了假佐那震惊的表情。 之后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假佐直言自己接待规格不够,迈着小碎步一路点头哈腰,直接引荐给了司隶校尉主薄,主薄表现更是恭敬,然而同样表明身份不够,吴质最后被带到了司隶校尉别驾从事面前。 在司隶校尉这个衙门里,别驾从事是仅次于都官的第三号人物,见面就坦言,也就是现在都官空悬,否则也轮不到别驾接待吴质。 薄曹从事史只算微末小吏,然而吴质却发现,所有人都对自己恭敬有加,生活上表现的最明显。椽吏不论高低都一样待遇,睡通铺吃大锅饭,偏偏吴质不一样,白天和各部主官一样吃小灶,夜间有单独的房间和床铺,连宝贵的灯油都有特批,可以随意取用。 直到几天后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事情都变了,白日没了小灶,晚上被撵回通铺睡觉,再也没人巴结,莫名其妙的周围全是冷眼,同僚各个都避之不及。 吴质不明白,求见别驾打算问个清楚,被告知以从事史的身份莫说别驾,连主薄也压根儿见不到,这时候吴质才隐约察觉或许和刘琰有关。吴质想到一个主意,蹲守在厕所终于等到了主薄,趁主薄来方便的机会开口询问。 主薄不想理他,但是被堵住又抹不开面子推搡,干脆叹口气:“贱而书名,重地故也,君身贱而有物乎?” 主薄说的是《春秋》中鲁国的故事,讲的是邾国大夫庶其和黑肱带着封地投奔鲁国,莒国大夫牟夷同样也带着封地投奔鲁国,什么时候对背叛自己国家的人都不会有好评。 “贱而书名,重地故也。”就是后人对其行为所做的评价,背叛者被称为贱人,贱人之所以在历史中留下名字,不是因为他们本人有多优秀,只不过是他们背叛导致严重后果,国界发生变迁值得记录罢了。 而你不过出身单家,不但不念情谊,还在少妇危难之际果断选择远离,就是纯纯的贱人。春秋时三个贱人背叛投敌,起码还带去了土地,那么请问你吴质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就别怨社会不待见。 吴质臊得满脸通红,司隶校尉这里肯定呆不下去了,正好听闻刘琰满血复活,这次他决定孤注一掷赌下所有,只要能留在黄阁提鞋都认了,何况还是有俸禄的书佐。 吴质离去正好碰到朱铄进来,两人相互没打招呼,擦身而过好似陌生人一样。 朱铄与往常大不相同,横着身子迈开方步,走路大摇大摆,刘琰没在意抬手招呼:“彦才坐下陪我喝点儿。” 朱铄拱手算做回应,神色抑制不住得意洋洋:“喝酒就算了,丁校尉念及乡党,抬举某为门侯,晚间家中设宴,感谢黄阁往日照顾特来相请。” 提及乡党意思是拔擢有因不算背叛,此后朱烁回归谯沛集团,凭乡党身份前途无量,同时也正式通知,咱俩今后平行发展各走各路。 刘琰想说没大没小,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咱俩平级啦!恭喜,我还有事就不去了。”说着掏出一吊钱递出。 朱铄单手接过钱,拿在在手上掂几下显得很不满意,刘琰微微摇头又加上一吊钱,看朱铄歪着头并没收回手,刘琰索性再扔上两吊。 “门侯威高权重,非亲信乡党任用不得,黄阁可知本官所辖哪一门?”朱烁大咧咧坐在胡床上,翘着二郎腿,脚尖不住晃动。 “不知。” 朱烁笑起来颇为玩味,探身询问道:“足下欲知否?” 莫名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刘琰眼圈发红,感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想被看见紧忙侧过头去:“无事相求,不必知晓。” 朱铄看的很清楚,心里别提多畅快了,还觉得不解恨冷笑一声:“世事无常,他日若有求与本官,嗯,一码归一码,要记得孝敬。” 甩着膀子走到门口,扭回头斜眼盯着刘琰鞋面:“那个吴质心术不正。” “背后说挚友坏话不好。” “不再是了。” 委屈加酸楚之好借酒消愁,一个人喝闷酒很容易醉,没多久刘琰就睡着了,正做美梦耳边传来呼唤:“威硕,威硕。”翻身起来抻个懒腰见是杨修:“签字啊?” 杨修讪笑着递上一摞文书,刘琰翻看几页抬眼问道:“怎么没见祢衡签押?” 杨修抬手示意嘴边,刘琰伸手擦去口水,低头见到床上居然还有一滩痕迹,最近口水越流越多,往日可没这个毛病。 顺手掏出漆盒打开,大略扫视过去,盒子里红色药丸明显少了一层,不知不觉吃了这么多心里发慌,有时间得问问老爹,这药吃多了可别留什么后遗症。 突然想起杨修还在面前,紧忙将药盒揣进怀里:“签吧,签吧。” 杨修一张一张翻开文书,见刘琰有些迟疑顺口说道:“不是和金常侍约好吃酒吗?快到时间了。” 不说刘琰还真忘了,心里有事也懒得仔细看内容,一摞子文书很快签署完毕,落完最后一笔再次狐疑抬头:“怎么给我朱笔签押?” 杨修一拍脑门儿:“哎呀拿错了,无妨,就是些琐碎小事。” 朱批都是用来签署关键文书,签署人要负全责,刘琰气闷这也能拿错,好在杨修说都是普通文书倒也没事,这么久了一直没出错,真可能是忽略了,也没多想摆手叫杨修下去,这件小事就算了解。 第77章 风云际会 中 一路胡思乱想进了君道阁房间,金家是人尽皆知的忠臣,忠臣生活普遍简朴,如果是正人君子还好说,见到奢侈顶多指摘两句,东道主讲一句无心之失也就罢了。 就怕真是装出来做样子,好容易逮到机会非借题发挥不可,刘琰不嫌别的,就烦装腔作势那一套,心里别扭不说还耽误功夫,总之,请客吃饭排场上还是低调些好。 拿出几百五铢钱点了套花酒石榴席,小案几小盘菜小壶酒,美少妇只陪酒不献身,没什么名贵菜肴,石榴果和鲜榨石榴果汁管够随意喝,所以才称石榴宴。 消费头一次这么寒酸,交钱时刘琰脸上都发烫,没多等金祎和吉氏兄弟如约而至,酒菜上齐刘琰拍打手掌,四名美少妇款款而入,薄衣倡优抱着琴最后进来,寻个角落开始弹奏。 刘琰习惯性搂住女子上下其手,主打一个别管能不能用必须要有所行动,这叫排面,也是酒桌上拉进主客关系的手段:我主人都这么放肆了,你客人还装啥清高。 或许丁冲,杨众这些人就喜欢这套路,可不代表对所有人都有效果,那边吉家两个小子羞红了脸,缩着身子任由美少妇刮蹭一动不敢动。 “威硕如此有钱吗?”金祎也浑身不自在,拨开女子纠缠小声询问。 “你没钱吗?”刘琰瞧这几个小伙子不像装的。 “有钱不是这样花呀。” 刘琰嘴巴撅起,寻思可能招待方式有偏差,挥手叫女子们离开:“有钱该怎样花?” “像你在幽州所为。”金祎同时眨巴眼睛,话里话外似乎另有所指。 提起幽州就扫兴,那时候就跟个乡下柴火妞儿一样,有钱乱花不知道享受人生,刘琰眯起眼睛:“这里可是许都,你这玩笑开大了吧。” “陛下和赵司徒,威硕选谁?” 刘琰忽然一怔,下意识开口回答:“我是宗室汉臣,出身内廷,自然选陛下。” 金祎出门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将门仔细关严压低声音说道:“给你骑兵能做到什么地步?” “看是什么骑兵,有多少。” “五百虎贲。” 刘琰举杯一饮而尽,随即开怀大笑:“我能把许昌突个对穿。”笑过几声神色颇为得意:“没人能挡住我,曹操也不行。” 吉穆忍不住捂嘴嗤笑,吉邈紧忙抬手遮挡弟弟,笑着开口掩饰尴尬:“戏言确实好笑。” 虎贲是大汉军队精华,大汉立国以来只有一万多野战军,历次对外战争,就是靠这一万多正规军拳打漠北脚踢西域,打的胡人哭爹喊娘。至于其他那些属国骑兵主要扮演辅助角色,干些侦查追击的轻松活儿。 全脱产的正规野战军可是职业军人,职业军人打屯田兵跟教大人训儿女差不多。这几个公子哥儿没上过战场,没见识过虎贲军的战斗力,轻蔑的态度刘琰压根儿没当一回事。 反倒是金祎神情郑重抬手抱拳:“三千屠各骑兵如何?” 他知道刘琰当初与袁术麾下虎贲作过战,也了解匈奴骑兵的战斗力,如果单对单,匈奴骑兵不惧虎贲,如果虎贲过百,那就如常言所说一汉当五胡,如果虎贲过千堂堂列阵,无论有多少胡人都最好不要去招惹。 一句话说完刘琰笑意陡然消失,低头半晌不言不语,空酒杯握在手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金祎几人也不打扰,就这么在沉默中静静等待。 刘琰抹了一把眼角,看上去有些呆呆失神,只听到嘴里嘟囔:“两万。” “两万?那没有,屠各只刘靖有。”金祎说完才注意到刘琰满脸泪痕。 “他是单于吗?”刘琰问完立刻低下头去。 金祎也不知道哪里讲错了,既然她询问还是老实回答:“屠各是属国,大汉土地大汉子民,我们是陛下的人,只有陛下没有单于,从来都没有过,他是都尉。” 属国身份类似亲王国,属国的政治军事都与其他州郡无异,国相理政都尉管军。不同的是,属国属于大汉皇帝的私有财产,皇帝兼任属国国王,行政上皇帝授权政府替皇帝管理。 “骗子。”刘琰狠狠一摔酒杯:“他妻美丽吗?有孩子吗?我迟早弄死她们。” 刘琰不知道自己说话时面目有多狰狞,旁人听上去感觉牙齿都快咬碎了,随时要爆发的模样吓的吉氏兄弟朝后挪了挪,离远一些才能获得些许安全感。 吉穆咽了口唾沫,悄悄对金祎说道:“咱是不是先走啊?” 金祎知道刘靖去过幽州,结合眼前笃定俩人有故事,担心再不岔开话题,眼前这个女人得疯:“曹孟德回师了。” “她有我美丽吗?有我痴情吗?有我纯洁吗?” 金祎也咽了口唾沫,萝卜白菜各有不同,各人心里美丽与否还真不好说,也不好判断和呼延家那女孩子谁更痴情,从刘琰表现看,杀人的心肯定超过许多。 这最后一句就明显违心了,你什么德行不说天下世人,只说许昌也算人尽皆知,明显刘琰已经濒临疯狂,这好歹也算一种痴吧, 金祎眼睛一闭豁出去了,讲不出口还是要讲:“和你比差远了,那个,我等都愿为大汉复兴而死。” “撕碎她。”刘琰说着攥起一把石榴粒,淡红色的汁水顺着手指缝流淌出来。 “我们要先撕碎霍乱根源。” “对,先撕碎霍乱根源,我需要权利,我要做大鸿胪。”刘琰忽然笑着喃喃自语:“到时属国我说了算,调你回京,不从,不从就杀你全家。” “还有件重要事。”金祎语气很重,再不把她从幻想中拉回来,今天就算白来了:“我等不懂兵事,没有人指挥军队,贸然刺杀怕后续难以收拾。” 忍耐了这么,处处小心时时谨慎金祎快被折磨疯了,话说到这个份上热血上头不在顾及,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先占武库,召集家丁趁夜放火烧门,控制皇宫再突袭曹贼府邸,到时志士必然四起,威硕,威硕你来领军大事必成。” 说着金祎满面红光探出半个身子,兴奋使呼吸愈发急促:“我等已然串联好,有耿。。。。。。” 听到此处原本呆滞眼神突然转醒,刘琰一把捂住金祎:“不准说!”几口粗气喘过,瞪着金祎声音低沉嘶哑:“不可轻动!” 几个人保持不动好一会儿,刘琰拉开门左右察看,四下没有人才放下心来,坐回原位压低声音:“赵温不可靠,你们那办法不可靠,荀家最不可靠!” 刘琰提起蜀锦衣襟展示给几人:“所谓忠君爱国就是层皮,皮你懂不懂?那些人随时能将你们几个热血青年卖掉,随时!” “所以来找你,你去控制射声营,只要能稳住个把月,发诏书至关中,我家三千屠各骑兵一骑三马,疾速杀至畅通无阻,畅通无阻!” 吉穆一拍桌面附和金祎:“到时兵权都给你,你是宗室是陛下姑母,我等信任你。” 刘琰算是彻底明白过来,闭幕摇头感叹三个白痴莽撞:“别说一个月,一天都守不住。” “我等不怕死,金氏家训与你家同休戚,国振臣兴汉亡族灭。”金祎挺胸正视前方,眼神充满慷慨赴死的向往。 “命不能这样送。” “你怕了?你还是不是大汉宗亲?你家祖坟被谁所掘?” “狗屁大汉宗亲。” 金祎被激怒了,指着刘琰鼻尖嘴唇连颤,猛扑倒刘琰抬手要打,举了良久始终没下去手,突然的变故吉氏兄弟早吓坏了,缩在墙角茫然无措。 刘琰推开金祎重新坐下,等对方冷静下来才开口:“过去瞧不上我哥,现在想来他那方式才最稳妥。” 金祎知道刚才冲动过了头,就这性格怕是很难改,他也不打算改:“远水解不得近渴,再说也太慢了。” “不是靠他,我哥那德行靠不住。”刘琰手指沾满酒水,在桌子上划出一道痕迹:“朔方有条直道,从北地出发骑兵不消十日兵临长安,京兆就算知道也来不及集结军队。” 随后再次横划一道:“轻兵隔绝潼关,不必考虑段煨,你取关中那是内斗,关中人更担心东面,等取了京兆,集结屠各骑兵。” 说到这里深吸口气,尽力压抑激动的情绪:“全力压制陇右,不合作就杀光全族,你掌控关中,韦家被隔绝在凉州只有合作一条路。” 说罢再次竖划一道,水痕贯穿整个桌面:“偏师南下骚扰汉中,以此拉拢益州刘季玉,不管段煨是否合作,此时他大概率会合作。坐拥关陇联合幽州一起瓜分并州,北三州联合有能力威胁任何人。” 吉氏兄弟和金祎围拢在一起仔细斟酌一番,良久过后金祎抬头语带困惑:“这得费时多久?陛下怎么办?” “国家只有一个,宗室却有很多,大不了再立正统,实在不成我来做,爱咋咋地。”刘琰说的轻描淡写,说到做皇帝脸上痞子气十足。 痞子做派是刘家遗传计较不得,金祎强压住揍人的冲动:“你是不参与喽?” 讲这么多还不听劝刘琰急眼了,扯过金祎领口神色狠厉:“死得要有价值,你这一动陛下身边可用之人就更少了,真到关键时刻无人赴死,你叫陛下如何应对!” 吉邈拉着金祎怯生生附和:“总得有人扣溺盆吧。” “小心程昱,他一直记恨这事儿呢。”金祎想到这件事赶紧出言提醒。 “随他去。”刘琰叹息一声对于程昱真没什么办法应对,索性就随他去忌恨,看向金祎接着方才话题:“我不是不参与,我是另有他途。” 金祎仿佛明了一般:“我知道,是河北袁绍嘛。”也不管刘琰惊异目光,自顾自斟满酒杯:“跟着赵司徒自然路数多,只怕袁绍与曹操人性相仿。” “人性?这世间还有人性?”刘琰手指金祎鼻尖:“你只见海之广阔,却不见海之深邃,盖因浮海而游罢了,信不信,只要你离开陛下身边,你眼里就只有利益,什么陛下国家全抛之脑后,还有,莫说曹操袁绍,你家当权也一样如此架空陛下。” “放屁!”用套话讲金祎出离愤怒了:“道不同不相与谋!” 几人走到门边刘琰忽然开口:“我是今学,你们关中可是马融大本营。” 金祎回身嗤之以鼻:“你还有心计较学术之争?” 房间中只剩刘琰一人,刚才关中人的回答让心情无比轻松,叫回一众美女重新摆上酒席,躺在美人怀里,左吃一口菜右喝一口酒悠然自得享受人生。 第78章 风云际会 下 人才在哪里都会发光,吴质来到黄阁没几天,就轻松适应了繁复的工作,一次幕府内部部门小考,成绩竟然超越杨修拔得头筹。 考核刘琰也会象征性参加,过去每次都会评为第二名,这天赖床起晚了,匆匆赶到时候已经考完,一看成绩头名是吴质,亚次是杨修,本人摘得第三。有好事儿的同僚上前打趣,刘黄阁怎地落后一名? 刘琰知道大家在开玩笑,歪头瞧了眼圭表随口应答:“才与鳌头乃距刻时矣,一刻一落故此为三。” 不是才能不如人,以一刻钟形容我和第一名的差距,本次迟到了两刻钟,一刻钟差一个名次,因此这次考核得了第三。 引来一众同僚捧腹大笑,玩笑归玩笑,自此杨修开始认真对待吴质了,杨修本就是个恃才傲物的主儿,除了祢衡等寥寥几人,谁都看不进眼里去。 两人暗中较劲没多久竟生出相惜之感,虽说两人还达不到同祢衡那般推心置腹,但也算触成了朋友,干扰两人友谊进步的因素就一点,杨修一百个看不上吴质唯唯诺诺,谄媚逢迎的作风。 不管怎么说,此后黄阁大小事物全归杨修和吴质两人打理,刘琰每天露个脸就走,不是去鸿都学门谈笑风生,就是跑到君道阁请客吃饭。 只要是许昌官员,不分大小刘琰几乎都请过。张喜那些钱早就花光了,赵温虽然有话,可真去大把取用面子上多少也抹不开。 亏了吴质暗地操作另辟财源,以往刘琰和朱铄也就是悄悄卖官鬻爵,那些小钱吴质看不上,他胆子大,动起了太仆寺走私的门路。 走几趟真叫他搞通了,司徒兼管太扑寺,那里有个考工属负责制作武器甲胄,这考工属下面可有几百个作坊,分布在各大城市中,制成甲胄集中运送到许昌再分发下去。 这里操作空间就大了,进许昌一百副甲胄,点算完毕报损十副很正常。再有地方士族帮忙做手脚,比如,路上里应外合搞一次抢劫,押送人员里偶尔有心眼不活泛的,不肯合作就当场宰杀,一来一去钱收到手软简直无本万利。 抢劫算横财,只能偶尔进行,闹得多了会引来屯田兵,长久之计还得从正规渠道上做文章,私吞的甲胄还得想办法送出城,这就需要门侯放行。 吴质转弯抹角,搭上司空骑都尉孔桂这条线,孔桂字叔林,原本是杨秋属下,几年前作为使者来觐见皇帝,曹操一眼就相中留在京里任骑都尉。 孔桂不但是下棋的高手,还擅长博彩十赌九赢,最突出的本事就是蹴鞠,汉代踢球可不仅仅是种游戏,同弓箭一样,是士族儒生锻炼身体的必修课。 曹操是个性情中人,本身就是棋迷,水平不怎么样偏偏喜欢观看下棋,还喜好赌博,曹操逢赌必上还十赌九输经历惨不忍睹,对于孔桂这样的赌场圣手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通过孔桂朱铄,看在钱的份上也掺和进来。 要说吴质和孔桂能掺合在一起全因为钱字,孔桂出身贫寒单家,就喜欢奢侈喜欢钱,在许昌势单力孤没什么发财门路。恰好碰上吴质,两人都是穷出身,同样善于趋炎附势,都为了富贵钻营,没聊几句大有相识恨晚之感。 正好吴质提及出城遇到难处,孔桂义不容辞亲自去找朱烁,一番讨价还价朱烁得了好处,才不管放行的是什么,事情就这么谈妥了。 现在就只差买家了,吴质透过杨修的关系,不止一次去拜访杨众,杨众和并州太原郭氏有贸易往来,太原郭氏和雁门莫氏关系密切。 莫氏是刘珪兄妹的亲舅舅家,刘琰立刻想到甲胄的最终去处,一切都不重要能赚钱就行,不管怎样这条路算是走通了。 甲胄安然无恙出了城,第一笔钱就赚了上百金。吴质说了,今后每个月都有这个数,等哪一天幽州开打,到时胆子大些干一票吃一辈子。 走私甲胄是天大的事,吴质敢做不代表刘琰胆子也大,东窗事发官当也不好使,曹操回师许昌更是战战兢兢,等了一个多月始终风平浪静,刘琰才稍稍安下心来。 刘琰还有一点疑问,抽时间问过吴质,有朱铄帮衬出许昌容易,东西不管去哪都需要运出颍川郡,这一路都是曹操屯田军队关卡,这么顺利就运出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吴质也不隐瞒,既然是曹家军队关卡,要顺利通过就得是曹家自己人,说到这曹家军队可没走丁冲路数。 正暗自盘算合作者该是谁,耳边吴质低声讲出国明亭侯,刘琰指着吴质半天才出声:“你本事也太大了吧!” “机缘巧合,机缘巧合。”吴质没讲出孔桂,面露微笑得意尽显:“曹国明诚信相邀,就在明日。”说完面露难色,禁不住刘琰催促勉强张口:“在君道阁,讲明要您付账。” “这个铁公鸡!”刘琰狠拍大腿,劲儿使大了疼的直咧嘴。 曹洪订的君道阁顶楼大厅,刘琰进来看两眼心疼得够呛,吃食酒水先不提,满屋子舞女歌姬加上顶级乐团,招来西域魔法师表演也算能理解。 可曹洪硬是请了两个天竺和尚念经,汉代有佛教不假,可天竺和尚是稀罕事物,出场费是很高的,稍微盘算就知道今天少说一百金没了。 正因为曹洪的恶趣味肉疼,一个魁梧壮汉走过来:“威硕吧,来,来,快入席。” 不用介绍这位就是曹洪,吴质咳嗽一声告个假回黄阁去了,刘琰闹心还来不及没心思吃喝,坐在胡床上瞧对面一个人眼熟,就是想不起哪里见过。 “才几年不见就忘了故人。”那人走上前来语带调侃。 刘琰猛然醒悟,大笑着伸手连指:“子和!” “那时候你还。。。。。。不想现在。。。。。。”曹纯两手连连比划,反复画着s形。 刘琰蹙眉挥手:“那时你还没胡子呢。” “你倒有副大胡子!”曹纯指指刘琰光秃秃的下巴,两人心有灵犀起身击掌相视大笑,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出生入死的经历讲话没有那么多忌讳。 “这位是夏侯妙才。”曹纯拉起身边一个壮硕汉子介绍。 夏侯渊举起酒杯:“特意来感谢你,某敬过酒便走。” 刘琰喝完酒也没缓过味道,夏侯渊没管那许多拱手道:“自此两不相欠。” 夏侯渊走了刘琰还处于懵然中,曹纯有些无奈:“我家知道是你运作,别怪他,职位太关键怕有人乱嚼舌根。” “少接触他对你有好处。”曹洪走过来解释,到底不似曹纯,讲起话语气显得很生硬。 刘琰明白其中道理连连点头:“坦白说我不该来。” “怎么说?”曹纯虽然有些头绪,可还是想听听刘琰如何解释。 “我不敢和军队接触,这是忌讳。”说完刘琰神色黯然,既无奈又难过。 曹纯嗯了声表示理解,曹洪却满脸不以为意:“你和丁冲不一样,你也别怕,指摘你就等于指摘我俩,谁有那么大胆子!” “可我是赵司徒的人啊。”刘琰说完,曹洪曹纯两人都愣住了,这事不是没想过,两人自然无所谓,可对刘琰就不利了,被人讲究居中牵线搭桥,追究到最后倒霉的还是刘琰。 “关键还是我请客,这就讲不清楚了。”刘琰盯着曹洪神色委屈。 “待怎样?”曹洪也就随口一问,刘琰立刻来了精神:“你请客就该你付账,我是被动赴宴谁也说不出什么。” 曹洪算是听明白了,绕了一圈感情是舍不得割肉啊,一面怒吼一面快速踱步,顺手抓过一名美女连亲带啃,过完瘾高声叫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曹纯明白刘琰只是开玩笑,低头沉吟一阵才开口:“恨我等吗?” “与你们无关。”刘琰眼神中狠厉一闪即逝。 “想做什么吗?” “我不敢。” 曹纯轻轻拍打刘琰手背:“听我的,什么都不要做,万事好说。” 刘琰满脸不忿握紧酒杯猛灌一口:“装傻挺难的,真不如军中,起码没人背后算计。” “军中也有算计。” “那不一样,我敢将后背托付给伙伴,那是绝对的信任,不用任何代价。”刘琰一口喝干残酒,眼圈泛红:“不似这里,肮脏臭水坑,就他妈知道占我便宜。” 曹纯莫名有些感动,同样一口喝干烈酒:“可惜你跟了赵温。” “跟你你敢要啊?” 曹纯立刻摇头:“若没那事我就抢你,现在不成了。” 刘琰白了眼曹纯,兀自灌酒不停:“瞧着吧,我早晚踩着那父子俩上去。” 曹纯抢过酒杯不敢让刘琰再喝了:“跟别人可不许乱说!” 刘琰抹了把眼泪夺回酒杯:“知道,这不是跟你讲嘛,平日憋的难受。” “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曹洪绕了几圈回来,打开酒瓮瞧了瞧:“小样儿挺能喝呀,什么趣事讲来听听。” “司徒强悍尚书粗长,前出后进推磨流浆。昼去夜来欲求无度,逢迎唱和世道无良。”说完刘琰面色凄苦,捂住脸轻声抽泣。 “我呸!”曹洪回身狠狠啐出,抬手指着门口嚷道:“你为他家好却驱逐你,两个瘪孙只图占便宜当不得丈夫!” “你没得选。”曹纯话音刚落引起曹洪不满:“要我说就该趁机转投他门,我看司隶校尉部就挺合适。” “合适个屁。”曹纯神色不屑:“切勿被人误导,忍耐,且忍耐一时。” 被自己人戳穿,曹洪笑笑并没在意,伸手拉起刘琰就走:“找个地方咱俩唠唠。”说完看向曹纯一脸郑重:“放心只谈正事,哥哥我晓得轻重。” 角落里左右无人,曹洪单手撑墙啧啧开口:“面相算凑合,就是身板太高不合胃口。” 刘琰背靠墙壁同样一脸痞色:“确实够壮,就怕是个蜡抢头儿。” 曹洪甩手拨开下身柔荑,眼前这位跟婉约完全搭不上边儿,他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对痞子提不起兴趣,模样再漂亮也不成:“知道东西送哪去了吗?” 刘琰小嘴撇到耳根充满不屑:“傻子都知道去了幽州。” “我说你像个女人些好吗?你这样我很别扭。”曹洪说完等了一会儿,摇头丧气开口:“罢了,还是方才那样吧,正儿八经啊,你哥是个啥样人?” “军阀。” 曹洪收回手臂若有所思:“不能吧。” “是公孙瓒,又不是公孙瓒,别想着他趁两方决战打冀州。” 曹洪摆手表示没那个意思:“不用他打冀州,两不相帮就成。” 话既然说开了,刘琰决定趁机继续试探一二:“给他那么多甲胄迟早后悔。” “可不光是我们一家在给,尽早结个善缘不好吗?” 这句话足够验证心中猜想,刘琰不打算继续试探,免得露出马脚,干扰胸贫臀肥还无脑的人设:“那以后有麻烦别找我,正儿八经的没开玩笑。” “话都说开了不会找你麻烦。”曹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跟前,盯着刘琰犹豫半响:“我家不会难为你,道理你懂。此外,结交要有选择一定要看清楚。” “我要有自己的圈子,势单力薄坐不上三公。”刘琰讲的很认真,曹洪实在听不下去了:“奶奶,您还要做三公?” “啊对,我家干爹许诺过封侯。” 曹洪茫然看向四周,想仔细认证这个世界是否真实,确定不是在做梦,也确认眼前这个痞女人没疯。不是疯了,她该是中毒,毒入血脉无可救药。 托着腮帮子认真观察眼前,又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既不是发疯也不是中毒,该是发了某样癔症,都病糊涂了这可不好治。 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善意的提醒一下:“我弟是说,别去找那些有异心的人,被牵连到犯不上。” 刘琰平眉轻挑杏眼微眯,看上去一副煞有介事的认真模样:“士族背景,家大业大,互相帮衬前途无量。”说着摊开手掌,五指又立刻并拢仿佛抓住些什么:“我躲在幕后操控一切,放心一切尽在掌握,我有事儿没事儿都算计,我最擅长算计。” 一直以为自己够蠢,可同刘琰一比简直精明得跟猴儿一样,曹洪长叹过后深施一礼,不施礼对不起她这幅脑子:“您算计的真细致。” 察觉出酒劲上头,刘琰不敢再喝了,临走时肚子突然疼的厉害,跑到厕所解脱完,这才发现单间里没有厕筹。 君道阁里厕所都是独立单间,里面设置一扇屏风,后面会坐着一个女子,询问几次都没人应声,拉开屏风里面果然空荡荡。 厕所门拉开,吴质端着水杯跪在面前,刘琰立刻紧张起来:“你没回黄阁?” 门被缓缓拉上,孔桂的声音轻轻传来:“季重糊涂,在下特意找来,教授如何伺候主子。” 刘琰双眼微微眯起,嘴角慢慢翘起弧度:“滋味如何?” 许昌秋夜天气依旧闷热,打开窗子蚊虫太多,清风吹拂熏香起不到多大作用,顶多是个心里安慰。 室内灯火通明导致蚊虫更多,曹操一张一张仔细审阅文书,不时驱赶各类虫子。每次出兵回来都要将后方发生的事情再过眼一遍,有些文书处理不当就及时更正,这已经成了习惯。 案头还有厚厚一摞,处理不完倒也不急于一时,抬眼看向曹洪:“她是这么说的?” “同我们一样,对她家兄长评价不高,还有就是。。。。。。”曹洪手指自己脑子:“一心攀富贵像是发了癔症。” 曹操点头赞同,女官想作三公还想封侯,想来脑子确实有病,嗤笑一声过后,突然快速扭头左右顾视,眼珠转动面沉似水:“察见渊鱼不详,智料隐匿有殃。” 扫视面前曹洪曹纯两人,觉得还是该对曹洪解释一下:“别是故意装萌卖傻。” 曹洪摇头神色笃定:“可不像啊。” “都提醒到那个份上了还不自知,一味心思培植关系。”曹纯说完曹洪立即接口:“还要幕后掌控,还天天算计,我看是天天幻想高作三公得意样子。” 曹操凝眉难以置信,幕后操控这种话都讲出来了?看向曹纯低声询问:“对于赵温态度你能确定吗?” “不像在装应当是真,她确实想利用赵温父子上位。”曹纯仔细回想细节,确信刘琰讲了真话。 “何止如此,她还哄骗我去结账,算计,算计,我看她只在算计钱。”曹洪想起这事就生气,说好了你结账,还费心思计较当真铁公鸡,免不得又是牢骚一句:“在洛阳就遭算计,回许昌被算计得一钱不剩,就这还说擅长算计呢。” 曹操看向手里几份密信,都是布置在司徒幕府暗线传送回的情报,其中就有吴质呈报的司徒幕府近期动向,逻辑缜密,立场客观,内容详实。 几份情报里面都捎带写了刘琰,评价几乎一致,都低得令人发指,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不但贪婪得要命还胆小如鼠。 曹操冷笑一声摇摇手上密信:“这个吴质不错,子廉能搭上这条线很好。” 曹纯同样冷笑一声:“小人而已。” “小人也是人,是人就有用处,接触多了别说还挺有本事。”曹洪却对人品问题不以为然。 曹操坐直身姿目视远方,望着深邃黑暗喃喃自语道:“唯才是举。” 士族有大有小,大的称高门小的叫豪强,豪强不甘于被压迫一心跻身成为高门。曹操利用这一点,提拔满宠、毛玠、郭嘉、程昱、乐进、李通等等中小豪强。出身底层不怕,只要身怀本事,不仅吴质连那同乡朱铄也入了曹操的眼。 机会一直是高门士族掌控的资源,曹操如此行事引起高门士族的不满,这也是曹操与士族间最大的矛盾点。 曹操出身不好,只能另辟蹊径吸引中小豪强,以壮大自身,因此这个矛盾无法调和,只能争斗到其中一方妥协为止。 曹操再看情报中对刘琰评价,手指随意敲打桌面:“也不能说不会算计,妙才这步棋她走得就挺好。”仰头思考片刻冷眼盯着曹纯:“子和如何评价此人?” 曹纯立定良久,心底一沉下了决心:“聪明一时糊涂一世。” 似乎有虫儿,曹操照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下,看看手掌上空无一物,揉揉眼睛觉得乏了,半倚靠在枕头上抻出一个大大的懒腰,顺便打了个哈欠:“刘威硕,别说还真是个人才。” 第79章 东征吕布 上 走私甲胄是天大的事,藏的再隐蔽也有蛛丝马迹可循,很快就被校事曹的密探注意到,暗中追查下去,发现走私头目是刘琰,她和曹家军将有牵连,一个是曹洪另一个曹纯,校事曹不敢擅自行动,将事情始末上报给曹操本人,等了很久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查走私这件事校事曹做的没有毛病,那查不查下去曹操是不是该嘱咐一二?曹家兄弟不能抓可以理解,刘琰能不能抓你倒是给个准信儿呀。 地下工作者必然招忌恨,唯一的依靠就是大领导的支持和信任,现在曹操没有任何表态,这就很令人恐惧了。是不是不该查刘琰?还是以前有做错的地方让领导不满意? 曹操确实对校事曹不满意,负责校事曹的是卢洪,这个人出身贫寒,心思缜密嫉恶如仇,很得曹操信任。 卢洪开始还能领会上级方针,认真调查曹操阵营内部的反对者,可随着反对者潜伏暗中,校事曹将稽查重点,渐渐转移到了不法权贵身上。 权贵没有干净人,偶尔揪出一个半个苍蝇虾米当然可以,但是这个卢洪不讲究方式方法,谁都敢查谁都敢举报,关键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只考虑平头百姓的利益,抓住权贵把柄就肆无忌惮追究到底。 很多事不能对社会公布,结果他毫不顾及舆论,总将见不得人的勾当公之于众,使政府形象在百姓心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负面影响。 曹操觉得是时候约束一下这个不知轻重的家伙了,没过多久,认命赵达进校事曹担任卢洪的副手,名为副手实为约束。 赵达就比卢洪识相多了,马上调整政策,对于权贵只要不反对曹操一概不闻不问,对于平民百姓则严厉打击以为政绩。 赵达不但比卢洪识相,还比卢洪会做人,早看出来刘琰不是表面那样简单,备下厚礼主动去拜访吴质。 虽然没能见到刘琰,但两人却很快找到了共同语言,校事官有举报的特权,老百姓但凡有点错漏就抓紧监狱审判。欺负老百姓不懂法律,赵达小事问罪,轻罪重判,同时对家属透出消息,想脱罪好说,去找黄阁吴季重。 平头老百姓能有几个钱?吴质脑瓜熟络,拉上孔桂入伙儿,司徒黄阁出具行文,校事曹出人手稽查,司空幕府收押审理,三方联合执法,专门打击没有背景的富户中产。 有背景赵达才会卑躬屈膝,没有背景还有钱就罪该万死,倾家荡产还好说,就怕锅干碗净还不满意。杀人都算轻的,奴隶在幽州极为畅销,一家十口人绑去一趟,少说也有二十万钱净利润。 有句话在许昌传扬的很广,足以佐证校事曹的恐怖:不畏曹公,但畏卢洪,卢洪尚可,赵达杀我。 就在许昌百姓人人自危之时,两件大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在曹操进攻南阳,还与张绣刘表作战时,吕布对刘备动手了。 刘很得徐州士族豪强归心,当时驻扎在小沛实力有所恢复,吕布心生恐惧,找了个借口派出张辽高顺攻击刘备。 开始战况还算僵持,刘备与二将打得有来有回,等到吕布亲自帅军攻击,双方兵力悬殊差距太大,刘备就只好返回小沛困守孤城,时间一久刘备坚持不住,接连派出使者求援。 当初徐州陶谦是袁术盟友,是刘备将徐州拉进袁绍阵营,算是袁绍一方的重要功臣,目前为止曹操和刘备都算是袁绍附庸,而吕布和袁术走得很近,于情于理曹操都得施以援手。 大军还需要时间休整,得到消息却不能立刻行动,区域内只有河南尹有机动兵力,曹操满心希望夏侯惇能拖延一时,急令董昭接任河南尹,夏侯惇率本部屯田兵快速驰援。 刘备也是如此打算,本想着汇合夏侯惇与吕布僵持,不想吕布亲率骑兵远距离奔袭,吕曹两军在芒砀山迎面碰上,吕布军一个突击夏侯惇就被冲垮了。 夏侯惇兵力比刘备多不少,却被吕布少数骑兵一个突击冲垮,夏侯惇带着败兵汇合刘备,羞愧加郁闷,拱手就说了两个字:“使君。” 毕竟是来救援自己才搞成这副狼狈模样,刘备也不好意思苛责,仰天长叹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现在只能等曹操大军到来,伤心气闷之余,大骂吕布骁勇,暗怨自身无能,两个落魄人相互搀扶眼泪哗哗往下掉。 对于刘备困境整个许昌都处于绝望状态,更让曹操担忧的是,北面也出了大事。 从去年冬季开始,袁绍与刘珪联军就对公孙瓒展开战略总攻,几番交战大军将公孙瓒逐渐压缩在易京,公孙瓒靠着坚固堡垒顽强抵抗,坚持到现在眼看弹尽粮绝。 曹操有两怕,一是公孙瓒覆灭袁绍能腾出手,休整一两年必然南下;二是曹操与公孙瓒暗中结成同盟,共同对抗袁绍。公孙瓒灭了,往来书信必然落到袁绍手里,到时候怕袁绍大怒之余,也不休整了直接南下。 不论袁绍选择休整一二年还是立刻南下,依实力对比都很难取胜。曹操每天都头疼,当下曹操盟友很少,幽州公孙瓒,并州张燕再就没谁了,这俩人都与袁绍敌对,因此才和曹操暗通款曲。 真和袁绍翻脸敌人就多了,刘表张绣不提,首先袁绍的铁杆拥趸刘备就算一个。刘备还不能不救,袁术和吕布是一伙儿的,没了刘备掣肘这俩人威胁更大。孙策铁定会北上,至于关中军阀和刘珪,他们能中立就算万谢了。 思来想去没个章程,召集心腹讨论了几次,还是郭嘉力排众议支持救援刘备,不但要救还要快,不必等待休整完毕,全军立即开拔再晚怕来不及了。 曹操单独留下郭嘉探讨对策,讲出一直担忧的原因:“不是不想救,袁术出兵使得战况持久该如何?” “袁吕二人看似互盟实则各有算计,术仗吕布骁猛更期于我相持,坐看相耗必不相救。” 郭嘉说的明白,吕布和袁术平时就有矛盾,结盟就是相互利用,天下都认为吕布短时间不会失败,袁术更愿意看到曹操与吕布相互消耗,所以不会救援。 “就怕一时僵持,公孙瓒一旦有失,大军疲弊如何应对河北?”曹操对会战心中没底,听说吕布正拉拢孙观臧霸等军阀,心里和世人一样认为会打成持久战。 公孙瓒没了万一袁绍南下,大军正和吕布僵持,就算撤军也是疲惫不堪,到时怎么和袁绍的生力军对抗就成了致命问题。 “不然,刘镇东于昌豨等有恩,大军一到诸将定作壁上观,吕布新得州县立足不稳,还没有时间树立恩义,况有陈元龙在内,我料定其不能持久。”郭嘉说道陈登目光一亮:“到时迎刘镇东入朝,高官厚禄展示于世,顺势得徐州翻掌耳。” “徐州。”曹操低头两眼左右顾盼,思索一阵问出最担心的话:“董公仁新任河南尹,为此各方都有微词。” 郭嘉冷声嗤笑:“跳梁之辈不足忧虑。” 董昭出身寒门,做了河南尹高官对社会舆论影响不小,朝堂一片责难声不假,但这帮人心不齐反应慢,利益纠葛他们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等到事情捋顺也来不及成事了。 所以,这次救援徐州才要速度快,趁吕布立足未稳没有树立恩情,快去快回打闪击战,不给任何势力以可乘之机。 曹操咬牙思忖很久:“若战事不利。。。。。。” “若公孙瓒撑不到明年。”郭嘉没有继续说,事情明摆着,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灭吕布收刘备,顺势拿下徐州地盘,为将来扫清侧翼威胁。袁绍南下之前这一战必须打,必须快,必须赢。 曹操微微扭头看向郭嘉:“能打?” “必须打。” “必须打?” “必胜。” 曹操长身而起快步走到门口,手扶门框眺望远方深秋时节,翠叶浮起浓黄,轻风留意苍凉,庭园略显萧瑟,一片沙沙作响。 走到这一步退路早没了,坐等下去只能是最坏的结果,北面公孙瓒彻底败亡,东面给吕布时间巩固地盘,未来只能放弃所有,投降袁绍一条路。 犹犹豫豫不是自己性格,要做就放开手脚干票大的,想到此,曹操舒展双臂哈哈大笑,几声过后收敛笑容,转头面色阴骛再不迟疑:“全军出击!” 刘琰最近没闲着,不止邀请过金祎等人,还明目张胆与伏完等外戚来往,对外扬言刘黄阁是三公之才,等赵温致仕子承父业,班昭之后大汉第二位女执政非她莫属,曹操那边则毫无反应,一副默许她上蹿下跳的样子。 曹操任司空领车骑将军开两府,司空幕府掌朝政,车骑将军幕府掌军队。出兵命令一下整个许昌又动了起来,不肖半月军队整装完毕。与往常一样,曹操出兵百官在北门恭送。 宴请喝酒必然谈及一些秘辛,从赵达嘴里知道校事曹了解一切,作为公开的走私头目,和最大的获益人,一想到曹操心里就发虚。 可身为朝廷两千石,送大军出征不想来也得来,黄阁主薄本该站在公卿之后位列第二排,刘琰有加官俸禄相当于九卿,没办法只能站在公卿一列。 大军都驻扎在郊区,许昌城内随同出征的军队不多,曹操骑马经过身边时停了下来,刘琰被盯得心里打鼓,垂着头暗自催促老家伙别看了快点走。 “威硕可愿随军否?”曹操忽然来了兴致,绝对不是贪图其他,纯粹是起了玩心逗一逗眼前这个碧眼假小子。 刘琰腿一软瘫坐在地:“不愿,不愿意。” “为何呀?” “太苦,太累,太危险。” 曹操长欸一声:“必须随军,不需归家收拾,与你匹马即刻启程,拜汝。。。。。。”还没等曹操继续说刘琰就崩溃了,抱着身旁丁冲大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嚎啕大哭。 “孟德何故如此。”丁冲语气带着三分埋怨,鼻涕眼泪抹了自己一身,心疼崭新官服,大庭广众之下想拨开又无从下手。 “不予华服反授铁甲,当真难为人。” “我等高贵却要混迹于糙汉之间,这怎可使得。” “简直胡闹,当众驳我等高官面皮。” “公慎言!” 周围公卿小声议论,面前刘琰哀恸嚎哭,这一出闹得曹操挺不好意思,知道玩笑开过了讪笑着拱手:“既然散骑抱恙便作罢,作罢。” 丁冲招呼左右几个公卿一起将刘琰架起来,曹操正等回复,无论如何得说句好听的。 刘琰悬着双脚不敢看曹操,回答声如蚊蚋:“恭祝万胜凯旋。” 曹操眉毛一立就要发怒,丁冲紧忙出口提醒:“壮声。” “万胜!”刘琰豁出去了,高举双臂泪眼婆娑尖声呐喊,曹操这才心满意足,哈哈大笑打马而去。 第80章 东征吕布 下 曹操军队八月末出发,在梁国汇合败逃至此的刘备和夏侯惇等人,详细了解过敌情没有一刻耽搁,十几天后全军成功突袭彭城。 曹操来的太快出乎所有人意料,果然如郭嘉所言,因为刘备的往日关系,泰山诸将保持中立态度,陈登举整个广陵郡归降曹操,吕布新拿下的沛国又全境举兵响应刘备,吕布还没来得及安顿周边,享受胜利果实,地盘就只剩下邳一个郡。 这两年老天都跟袁术作对,控制区接连歉收,军队都散出去自谋生路。原来还幻想着吕布和曹操两虎相争,等到战事迁延到明年秋收,手里有了存粮再出兵去占个便宜。 战事突然反转袁术也懵了,现在要出兵手里储备粮根本就不够,就算刘表孙策出于制衡目的,愿意暗中给些粮草,想集结部队时间上也来不及,要出兵最快也得明年年初。 九月末兵临徐州十月交战,几次野战互有损失,吕布经不起消耗选择困守下邳,当时军粮兵力不缺,下邳城防又坚固,天下仍旧认为战事短时间无法结束。 等到十二月,曹操再次发动传统技能水淹下邳,夯土城墙就怕水泡,没等墙基被泡坏,吕布手下就发动叛乱,吕布就这么糊里糊涂灭亡了。 得知曹操又用水攻,气的袁术大骂竖子无耻,当初太寿是一座要塞,和人口密集的太寿县城相隔很远,曹操用水攻顶多毁掉些田地。 下邳城里可有十几万老百姓,大水漫灌容易,想水退净可就慢了,泡上十天半个月,伤患会逐步死去,尸体来不及清理,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水洼,蝇蛆滋生难保不会出瘟疫。 瘟疫不会马上出现症状,时间一久整个徐州就得瘟疫流行,不用说徐州,临近的兖州,青州,扬州,豫州都不能幸免。 曹操想控制瘟疫只有一个办法,想到屠城两个字,袁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那可是十几万老百姓,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袁公路也不情愿干这种事。 战事结束如此之快不光袁术没料到,整个天下都恍如梦中,许昌城内各个势力刚开始串联奔走,很多事八竿子还没一撇,曹操就在回师途中了。 也不能说全无效果,各个势力之间趁此机会表明了利益所在,打破了隔阂,今后交流时很多事也能摆在台面上讲了。 吕布存在与否对未来影响不大,袁绍实力强过曹操是天下共识,各方要做的是在袁绍主政之前,尽最大努力扩张自身势力,例如,利用曹操远在徐州僵持,趁机掌控许昌和皇帝。 “怎么会这样快!”赵温手杖锄地砸的砰砰响。 “诏书收回来。”种辑的建议立马得到伏完响应,虽有不甘可曹操马上就要回来,任命董承车骑将军的诏书不能发了。 赵彦拱手开口:“已通知荀文若,诏书仍在尚书台随时可以撤回。” 荀彧是尚书令,赵温是假节录尚书事,皇帝要另立车骑将军,可以越过其他尚书郎,直接向两人下诏书,现在皇帝的诏书就在尚书台荀彧手里。 “留下倒也无妨,吕布没了不是还有张扬吗。”杨众迎着几人目光,轻摇羽扇继续开口:“有传言张稚叔联络袁公,意在归附。” 张扬在河内受到当地士族控制,杨众算是司马防一派,几人都在揣摩话外意思,推测司马防进一步的动作。 张杨地处河内郡,和各方关系都不错,袁绍是军阀盟主,张杨别说联络,就是主动附庸也纯属正常。 吕布没了就再找一个让曹操讨伐,张扬是个不错的选择,可问题在于,曹操不会举兵攻击河内,河内郡距离袁绍大本营邺城太近,攻击张扬就等于同袁绍宣战。 虽说张扬这次出兵支援吕布,可并没有攻击曹操领地,明眼人都看出来只是做个样子,想要曹操攻击河内,除非有合适的理由以及足够大的利益。 密室门外响起几声干咳,刘琰拉开门拿出一封信递给赵彦,刚要离开种辑却招手开口:“散骑留步。” 两人其实早就见过面,种辑就是那日在唐家成衣铺的的中年人,当时该是种辑有事和唐姬商量,特意找了成衣铺假扮偶遇,结果被刘琰冒出来搅和了。 最近一段时间,刘琰作为赵温一方的信使,奔走各家不止一次见过种辑,事情过去就翻篇,种辑没再提起。平日就当刘琰是个传话人,现在让留下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走动多了怕起疑,总得找个好由头显示一下争斗。”种辑的提议得到响应,明面上各家有分歧也好转移视线,别管有用没用表面文章还要做足。 不能表演的太刻意,逻辑哈得能够自洽,种辑只是见到刘琰偶发想起,说到具体如何制造分歧,大家都还没有头绪。 就在众人埋头苦想之际,赵彦看完送来的情报递给老爹:“徐州屠得可够狠啊。” “又屠了?”赵温拿着情报脸色变了几变,初平四年攻击陶谦屠了几十万,兴平元年二次攻击陶谦又屠了十几万,这才过了几年,讨伐吕布还屠,曹操怎么总跟徐州过不去? ”老百姓有的是,反正杀不完的。“杨众对于底层死活并不在意,杀死一些反而更好,让老百姓深刻认识到自身的渺小,会更加珍惜安定的生活。 “又得祈福喽。”伏完同样神情舒畅,对着刘琰招手:“好兄弟拿酒来。”每次祈福都是敛财的好机会,必须得喝一杯庆祝。 听到祈福两个字,杨众眼神中精光一闪,一把扯住刘琰:“想封侯吗?” 刘琰扭身甩开嘴里没好气:“做梦都想,想做孝阳侯。” 说完不理众人出去拿酒,端着酒再回来门却拉不动了,知道里面在说重要事,放下托盘做好本职工作安心守在门口。 等了好久门才打开,显然里面商量出了结果,除了府邸,主客一群人在大门口高声话别,种辑却对着刘琰开玩笑:“家中有好酒,敢问散骑可否赏光夜饮?” 许昌人都知道请刘琰喝酒得排队,种辑也不能例外:“这几日抱恙,身子多有不便。” “身子不便?”种辑歪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对着赵家父子拔高声调:“两位明府本事不够,许久久都没动静,不若本侯帮帮忙?” 这种事怎么能当面说出来?大家表现的都很愕然,赵温面上有些愠怒:“我儿应酬颇多,不想饮酒而已,你何出此污言?” 刘琰脸上瞬间变色,随口一句应付话你种辑想哪里去了?赵彦刚要开口,伏完却凑过来率先抢白:“日月当空分毫必现,你家龌龊谁人不知?” 日月这个比喻太明显,刘琰眉头紧皱眼睛在几人间来回打量,伏完刚走远,杨众过来笑眯眯开口:“女官归属中宫,想要法不责众,就得献出来大家分润。” 刘琰实在忍不了,扯过杨众低声开口:“你有脸说这话!” 杨众老脸一红,凑得很近低声开口:“你糊涂。” 在傻这时候也明白过来,踌躇一阵那边赵彦与种辑推搡起来,种辑高喊要告到陛下那里去,赵温像是怕了扯回儿子,眼瞅场面就要不欢而散。 种辑没着急离去,拉住赵温悄悄说了什么,赵温先是表现的很气愤,犹豫半晌又无奈叹息点头答应。 晚间三人都默不作声吃着晚饭,吃的差不多了赵温放下筷子:“吃过饭去拜访种侯,不必急着回来,可多住几日。” 刘琰心中有气,埋下头不停扒饭,白日杨众讲得清楚,中宫指皇后,意思是女官算宫眷,只有皇帝能碰。 所谓法不责众,大家一起碰,既能联络感情又可以分散火力。柿子会先找软的捏,最先倒霉的就不会是赵温父子,等皇帝消气就算躲过去了。 用好色做借口不是不成,挑个美貌侍妾不好吗?女官等同于宫眷,非得把皇家拉进来一起丢人,不知道是哪个糊涂蛋的主意,拿这种事做文章。 “就怕他来真的。”赵彦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当时就极力反对,现在还后悔没能坚持到最后。 这话说完赵温也无法淡定了:“他敢吗?” “他敢不敢不知道,搁以前我不怕, 现在,反正我打不过。”刘琰浑身一抖,一圈圈肥油上下乱颤,锤子铁定耍不动,弓也拉不开,身板虚胖稍一运动就盗汗。 她这一动赵温反而笑了,轻拍前胸长舒口气:“安心,他不会有兴趣。” 看着老爹一脸笃定的样子,刘琰下定决心一定要争气,好好痛快几天让老家伙肠子悔青,安车挂着灯笼打着小旗就等在门口,弯弯绕绕来到种辑在城内的府邸。 刘琰模仿君道阁的女子,特意化了浓妆,大红的嘴唇画的又肥又厚,眉毛全部刮掉,额头上两块乌黑色圆点,白粉连涂几层稍一动就掉渣,发髻没挽好地方就到了。 种辑家里摆好了宴席,想着今日多有得罪得好好招待一番,等看到刘琰还以为见了鬼,吓的转身就跑。 “你跑啥?不美吗?” 种辑表情很懊丧,现在轮到他后悔了,刘琰进门肯定会被密探发现,现在不是计谋成功与否的问题,是自己的审美取向会被恶意指摘:“只求你回去,家里物什任君拿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刘琰坐下刚夹起一口菜,种辑瞅准机会撒腿跑出门外,估计几天内不会回来。 第82章 孝阳亭侯 中 祈福仪式过后皇帝返回宫里,这时候重头戏才开始,当天下午,二千石及以上官员赶赴荀彧府邸,官员在正厅行宴,荀彧家眷在后堂陪着弘农夫人小酌。宴饮只是表象,以这种方式将大家聚集到一处,也好集体寄托哀思。 既然是祈福的后续,吃喝前要举行默哀仪式,一千支蜡烛排列成数个圆形缓慢燃烧,各家名义上亲手折叠纸船,在这时候摆满墙边。 众人列队整齐,手持点燃的蜡烛肃立在孔融身后,伴着音乐唱颂完毕,孔融最后一句高声响起:“为逝者祈福兮愿生者安好。” 所有人跟着肃穆齐唱:“国民安泰。” 仪式不能有一丝马虎,这代表着朝廷对劳苦大众的关怀,代表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愿景。等到仪式结束宴席开始,所有奴仆都在侧耳倾听,不落下言谈中任何蛛丝马迹。 等到明天这些消息会出现在大街小巷,官员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废话,普通民众会彻夜解读其背后饱含的深意。 曹操与荀彧并排坐在首位,两人没有谁归属谁,是一种合作共赢的关系,与曹操潇洒自如不同,荀彧始终躬身俯首只是倾听,非到不得已从不主动发表意见。 宴会不光吃饭喝酒,当中会穿插些助兴节目,值此隆重哀思场合,乐曲舞蹈显然不合适,习惯上会从在坐嘉宾中选出几个人,当众表演君子六艺中的射御。 所谓射就是射箭,御就是驾车或骑马,庭院中同样摆着桌案供低阶官员和随从吃饭,条件受限跑不得马,几个人站在庭院中射箭比试一番。 终归还是比试六艺,一定不能走个过场就算完事,认真较量之外,会给第一名设置彩头以资奖励。奖励也叫筹,用鎏金象牙板记录比赛缘由、过程和冠军姓名。只有第一名才有,故此称作头筹。 司徒幕府只有赵温和刘琰有资格报名,赵温上去比赛没人敢得第一,堂堂司徒幕府没人去还不成,只能刘琰出去露一手了。 大家都在平心静气吃菜喝酒,刘琰坐在公卿一侧忐忑焦虑,等会儿就要去换甲胄,当众表演射箭,出了幽州就没穿过甲胄,至于弓箭就更没摸过一下。 下半身夜夜打磨,靠过硬的技术一打二稳操胜券,结果不比这个,浑身肥油走路乱颤怎么穿铁甲?两臂抡木棒都吃力如何开弓?今日当着满朝高官,这人怕是要丢大发了。 偏偏刘琬挤过来,两人都是肥嘟嘟一坨,黏在一起本来就别扭,关键他手还不老实。 “没用的东西!”刘琰怒视身旁,痛恨这人懦弱还总不老实。 刘琬眼圈立时就红了,懦懦的眼神看的刘琰鼻子发酸,借着换姿势的机会用衣摆盖住,也就这点能耐了,索性给他方便不再理会。 侍从过来低语,射御即将开始该去后堂穿戴甲胄。众所周知的原因,刘琰被单独带到一间厢房穿戴甲胄,弘农夫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准备亲自给刘琰穿甲。 两人见面也不说话,儒铠有丝绸内衬,滑不溜秋没有想象中难穿,甲胄勒紧之后呼吸变得很困难,扭头想说松一些却发现唐姬一脸坏笑。 “射箭我在行,拿了头筹送你。”刘琰打岔好掩饰尴尬,不成想臀部挨了狠狠一记抽打:“平日吃得什么,怎会如此肥硕。” 刘琰在胯间捏起一圈赘肉,这身板已经不能说胖了,简直是肥得发腻。对着铜镜看过,脸跟大圆盘一样,眼睛都给肥肉挤小了一圈,可气的是,该长肉的位置半点不长,不该长肉的位置喝水都疯长。 身形如同一个梨子,溜肩无腰臀部异常肥硕,双腿由上至下骤然变细,连着丁点两只小脚儿,远远看去恰似一个木工使用的圆规。 “你在君道阁压死过多少女子?” 唐姬讲话太扎心,刘琰翘动几下脚趾,这双脚短小粗胖,圆圆呼呼就跟两坨面团儿一般:“不算胖,我低头还能看见脚。” “你那不叫低头,那是躬腰。” 这句话就更扎心了,刘琰无力辩驳,再看向铜镜,铠甲收束上身更显得下盘宽大异常,走两步像极了一只烤鸭在蹒跚。 “怕是上不得马了。”刘琰感了一慨。 估计现在有一百五六十斤,去君道阁上几层楼就得歇会儿喘粗气,继续胡吃海塞下去,这副高大身板超两百斤也是眨眼的事。 看着满头虚汗唐姬怕给憋坏了,松松甲胄重新绊稳:“怕是也拉不得弓吧。” “你捐了多少?”刘琰无法正面回答只好再次打岔。 社会上都明白,借着祈福名头搞全民募捐敛财,高官公卿捐多少退多少不说,还按照捐献额度按比例分成。 权贵有了名声又得了实惠,对于普通士族、老百姓和低阶官员则是强制募捐,只要想安生过日子就得捐钱物,当然是越多越好,权贵们分的就是这些财物。 “二千金。”唐姬回答的很坦然。 刘琰于是有些哭笑不得:“还说你没收?” 唐姬忽然搂住刘琰脖颈,四目相对看了半响,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那是我家兄长所赠,与你何干?” 动作太突然太大胆,刘琰脸色微红不敢乱动,眼前唐姬仰头轻声嘱咐:“记得头筹送我。” 厢房和比赛场地相隔不远,刘琰身穿铁甲走到场地内还是给累的大汗淋漓,没心思看场内其他射手,喘着粗气接过大弓搭箭准备。 鼓声渐密,选手纷纷开始试弓,鼓声不会持续很久,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机会快速熟悉弓箭,刘琰咒骂一句,拉弓才发觉这是步兵硬弓,比赛要用这张弓连射十箭,过去都无法满弓更别提现在了。 鼓声戛然而止,紧跟着一声号令,几名选手差不多同时抬手射击,刘琰咬紧牙关,拼劲吃奶的力气只拉了个半弓,一口气没憋住手上脱力箭斜飞出去,落在不远地上不远处。 对面举起大红旌麾高喊散骑,这是命中靶心的意思,通常第一箭很难命中靶心,多在适应弓力测算偏差,几乎都会射偏些许。 随着厅堂内爆发一阵掌声,身旁几人纷纷侧目,几名侍从跑向箭靶回收箭矢,等他们再返回地上已经没有刚才落下那支箭了。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如此悄无声息,第一箭应该是照顾面子,嘀咕一声头筹,想象着弘农夫人满脸怒容,下定决心第二箭说什么也要命中。 耳边鼓声渐密,这是在给选手时间放松肌肉,鼓声停止后号令在起,刘琰张弓半满不满,随着哎呀一声再次脱力,箭矢仍旧落在面前不远。 对面侍从查验过后,红色旌麾再次竖起,一声散骑威武,告知所有人命中靶心,这次看得清楚,是身旁虬髯汉子射中自己箭靶,察觉刘琰目光那汉子紧忙躬身低头。 “元修!”刘琰一声低呼,这不就是张则么。 太明目张胆了吧,心头一揪回头看向厅堂,距离不远箭矢脱靶不可能看不见。公卿们都在赞扬,荀彧朝自己微笑,官员们交头接耳,只有曹操和孔融两人冷着脸。 公开透明,毫无避讳的作弊,刘琰已经臊得满脸通红,接下去连续七箭又全部命中,刘琰是九分,张则得了个零蛋,不用说张则的目标全是刘琰靶心。 到了最后一箭,刘琰想到了很多,家乡父老,死去的和即将死去的;治下百姓,贫穷的和更贫穷的;满场权贵,不要脸的和没脸可要的。 黑白正反都在看着,好歹得正常发一箭,射出去就好中不中无所谓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拉开弓弦,不想弓开的太满,力道过猛双手发麻承受不住,抖得越来越厉害。 就在弓弦拉满的一刹那,手指再也坚持不住,弓弦瞬间脱手,巨力弹飞弓身反打手背,啪一声拍出一片红印,刘琰跌坐在地一阵呻吟,疼得不住淌眼泪。 旌麾竖起来回摆动,侍从兴奋大喊散骑十发十中,公卿们兴奋起来集体高声唱贺。众仆役牵出彩色绸缎,一路铺到刘琰身前,这是头筹才能享受的待遇,称作花街铺地,起源于春秋时期的响屐廊。 相传,响屐廊是吴王夫差为取悦美人而建立的一座园林长廊,美人脚穿木屐踩踏地板,发出美妙的回响。 现实不如传说一般浪漫,古代贵族游园赏会进行赌赛,角逐出胜利者,行走在铺满鲜花的长廊中展示风采,接受好友们的祝贺。 汉代独尊儒术之后,演变成权贵之间交流比试后的奖励,一方面很有噱头值得夸耀,另一方面能体现出与普通人强烈的差别:没有实力可玩不起这一套。 当下是冬季,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用鲜花铺地,天气冷也不能光脚穿木屐,荀彧作风俭朴,府第没有弯曲长廊,用绸缎代替鲜花,随着行走仆役敲打木片模仿木屐声,从院外走进厅堂,权当是附庸风雅。 从此刻起,刘琰作为胜利者,有资格随时走在绸缎上,光脚还是穿鞋随个人心意,想走多远走多远,从许昌走到洛阳都没关系,前提是舍得花钱。 刘琰捂着手勉强走完,跪坐在厅堂正中等待颁奖,手倒是不疼了就是脸上火辣辣的。赵温手捧漆盘缓步上前,上面摆着一副鎏金象牙板,事先刻好了祈福经过和刘琰名字。 周围没有质疑全是喝彩,到这地步语气纠结不如享受,眼光迷离秋波闪烁,借着众人视线受到遮挡,贝齿轻启半吐香舌,闪动几下立刻又收了回去。 赵温老脸一红干咳两声:“于赫汤孙,温恭朝夕。于我列祖,汤孙之将。自天降康,赉汝思成。以假以飨,受命侯将。” 开始还算老生常谈,念到最后一句怎么改词了?受命什么?不止刘琰,现场一多半人都神色震惊。 孔融起身大吼一声:“我反对!头筹就算了,你们那些烂事我没精力管,可她凭什么封侯?还讲不讲规矩了!” 曹操压低身形,靠向荀彧悄悄开口:“封什么侯?媾侯吗?” 荀彧表情困惑连连摇头,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这时下面公卿一侧众人中,董芬起身笑呵呵开口:“君子琇莹会弁如星,如金如锡如珪如琰,宽兮绰兮高山仰止,煊赫恒兮景行行止。” 孔融怔住了,董芬什么意思?说封侯呢扯什么人品学问?对了,你还嫌不够乱,没来由扯学问干什么? 杨众也起身接口:“师从泰山德才兼备,鸿都学门议定,聘刘助教为直讲。” 公开场合用学门这个词意味着不是做学生,刘琰确实不是学生,她用了十天就毕业,成绩优异留校任助教。助教不用带班授课,还不算正经老师,你杨众是校长,随意找十个八个贴身秘书没人管。 可直讲要坐班授课,年龄限制这一关就说不过去,直讲都是四五十岁的得道儒生,刘琰才二十出头,一个少妇去当老师这不荒唐吗? 一般来说直讲要授博士,教工和职工是两条路升职路线,博士属于前者,再往上升就是司业了,鸿都学门副校长啊,那不但是散骑还要加侍中衔。 这一步若是退让,年龄限制就彻底被打破,就你俩那关系,大家怕出事都瞒着赵彦,剩下别人谁不知道。不出五年,不对,也许明天刘琰就能做司业授侍中衔,这也太扯蛋了。 进一步说,侍中都加了,过几天是不是要授女尚书?可算明白了,刘琰祸乱朝纲,勾结党羽要给女官翻案,今天给女官翻案明天就要给太监正名啊! 陈蕃在天有灵,怕是要从坟墓里爬出来指着鼻子骂人了,孔融都快气炸了指着杨众干张嘴说不出话。 “文若,我也觉得不妥。”曹操尽量压抑愤怒向荀彧表明态度。 庭院中侍从筵席传来一声暴喝,辛韬拍案而起上,神色激动下挥舞双臂:“这是歪风邪气!我不同意!刘威硕。。。。。。” 金祎几步跑过去,捂住辛韬拽到一边,知道你一身正气,谁也不能触犯底线,即便是朋友一样开口就怼。 可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全是大佬你算老几?谁问你了,轮得到你发表意见?还嫌得罪的人不够多吗? 辛韬这一闹出乎预料,借档口众人脑子都在快速运转,思索其中关系厉害,弘农夫人侍女一溜小跑进到厅堂跪地告罪,递给刘琰一块手帕在耳边说着什么,刘琰翻转手掌说了句无妨,拿手帕擦了擦脖子上虚汗,随手揣进怀中。 这一顿操作,大家都惊呆了,关系这么亲近了吗?手帕随意擦汗,还贴身藏到怀里?弘农夫人那是天之骄女,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凭什么这么亲密?关键还是个不能行事的,这是妥妥抽完脸还要人开怀大笑。 有人当场就要发作,荀攸适时干咳一声,对杨众略微欠身:“封侯无以服众,年纪太轻任鸿都文学似乎欠妥。” 荀攸会支持孔融在坐众人毫不意外,孔融这清流领袖不是浪得虚名,影响力非常大,拜访亲善的家族络绎不绝。 借祈福敛财孔融本就有意见,直言这次敛财行事过于透明,为了面子也该作些掩饰,可惜没人听他的劝阻,今天来也是做做样子,打算待一会儿就离去。 可要给刘琰封侯实在无法忍受,刚刚仗义执言就被打岔,说什么进鸿都学门,孔融有信心只要自己活着,刘琰休想进鸿都学门更别想做成侍中。 痛恨杨众被忽悠着了魔,今天准是提前制造舆论,找机会退二进一,先把侯爵搞到手,等过后再进鸿都加侍中,进而给太监翻案。 孔融不由冷笑:“杨众!说封侯你打什么岔,你等拙劣伎俩一看就破,别想着糊弄大伙儿给刘琰封侯!” “在下没说同意封侯啊,没有战功怎么可能封侯。至于鸿都直讲,又不是马上授课,年纪确实太轻因此需要考较,侍中也不必急于授予。” 杨众一脸奇怪,明确表示不支持封侯,所有人都错愕当场,孤臣赵温说要封侯,孤臣孔融反对封侯,颍川人支持孔融,杨众也反对封侯,但要聘用做老师,乱七八糟的怎么回事? 第83章 孝阳亭侯 下 曹操饶有意味地决定旁观一番,这场面挺有意思,无关大事看热闹就挺好,没有必要掺和进去。 乱归乱,在场众人细一琢磨,杨众提议还可以接受,好歹还走个形式,程序正常流程不差,年纪不够就考一考,有助教资历也不是不行,遵训班大家故事愿意玩就玩去吧。 再说,鸿都学门本就是公卿后院,侍中衔不急着给那就无所谓了,至于学术成果也好办,刘琰钻研《京氏易》擅长房中术,吹歪风走后门的专家,阴阳道术双修的名士,随便写点心得糊弄就成。 孔融可没这么好说话,没战功封侯不准,走后门做直讲也不许,老家伙坚持原则到底,不管谁劝,说不行就是不行。 旧波不平新波再起,尚书台又掺和进来,尚书郎郭浦起身反驳:“首击袁术,从征潞河后战鲍丘,独占四大功怎么说没有战功?” 这话倒是提醒了曹操,想起来几年前刘琰跟曹纯一起截击过袁术,事后曹纯还特意提起过这姑娘,打仗跟二愣子似的不要命。 当时虽然说不上英姿飒爽,也不是现在这样胖的跟球一样,曹操不免唏嘘环境改变秉性,但是打公孙瓒可不能算是战功,心里始终认可公孙瓒是盟友。 怎么这也得为盟友说句公道话,正琢磨着该怎么说话才圆满,钟繇捻须开口:“易侯并未忤逆,地方矛盾不应算作战功。” 众人纷纷点头,袁术是真造反了但公孙瓒没有,给曹操作战那没说的打谁都是战功,至于其他那还是别拿来说事了。 厅堂内议论纷纷,为谁讲话的都有,弘农夫人侍女又回来了,对着刘琰耳语一番,刘琰笑着挥手:“没事了不疼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哀怨叹息,不少人倒戈到反对一方,韩斌得到眼神示意,起身发言:“非是与易侯交战,实乃联手讨伐乌桓鲜卑,以讹传讹才有所误会。” 种辑面色铁青好像忍耐了很久大,手一挥打断发言:“变白为黑倒上为下,士人要知耻!若此女能封侯,至千百万忠臣良将与何地!” 伏完突然不乐意,起身遥指:“你占了便宜反而倒戈!” “我哪里占了便宜!那几日我都外出未归!” 种辑说完底下议论纷纷,说什么都有,说最多的还是说刘琰姿色不够,胖得跟个球似的,人家图新鲜罢了,也就赵家父子当成宝贝。 赵彦忽地起身怒视种辑,种辑也不示弱,起身时碰翻了酒杯落地咣当一声,全场静默眼看两人对峙。 吵成这样大家都不能下台,偏将军王服走上去拾起酒杯打圆场:“不知敕封何地?” 王服这人行事长袖善舞,曹操很认可能力,因此提拔他做了车骑将军幕府副将,有他在大家都能和和气气一心为曹。 而且他话说的很巧妙,敕封是要皇帝发出诏令,你们在这里闹哄哄问过皇帝没有?侯爵不是随便封,要以封地为号。 大汉确实有过女侯爵,死乞白赖要封也成,你们吵吵之前先说封哪儿才对吧,乱封个地方大臣们不允许皇帝也不能同意。 “孝阳亭侯。”赵温讲完全场鸦雀无声。 都想起来刘琰身份,萧何的酂侯就是因为嫡子去世因此由老婆继承,这与军功无关纯粹是继承关系,有这个先例,刘琰封孝阳亭侯还真存在可能性。 “她不是鲁国人吗?”董芬慢悠悠抛出一个迈不过去的门槛。 当初是按照鲁国刘琰的身份授的官职,要公开其他身份那就是欺君大罪,不但散骑就做不得数,还得锒铛入狱等待审判。 还有一点没说出口,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孝阳亭侯可是梁王嫡脉,盗墓首犯曹操还坐在厅里,刘琰那个身份拿出来公开讲合适吗? “封侯另当别论,鸿都学门诚邀散骑加盟。” 杨众现在发言做实了与赵温不对付,你想做什么我偏不让你做成,不单如此,从现在开始不偷偷摸摸了,当众挖你墙角,不怕刘琰拒绝,能恶心你赵温就够了。 “不行!封侯不可以,鸿都更不可以!”沉默良久的孔融摇着大手怒吼,几步走到荀彧面前拱手:“刘琰就是孝阳侯遗孀,宗正可查!她蒙蔽了陛下欺骗了朝堂,我弹劾!我将作监要弹劾!” 荀彧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孔文举坏我大事。预计到孔融一定会闹,但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本来就是给曹操看戏,也没打算真封侯。 结果你把刘琰背景公开讲出来,不但曹操尴尬,还把皇帝扯进来,你叫曹操如何下台?你叫咱们如何圆场? “讲不讲规矩?内朝官轮得到你将作监弹劾?”丁冲拍打桌面满脸不忿,无法正面反驳,只好从程序入手,把事情糊弄过去再说。 现场多数公卿起身响应,纷纷指责越权违规,孔融身为将作监大将,还真没资格直接弹劾内朝官,即便要弹劾也要先向宪台举报。之所以要绕个弯,就是出于保护权贵的目的,因此直接弹劾的先例不能开。 荀彧可不能同丁冲一样,他要立稳楷模人设,表面半点造次不得,双手虚抬止住骚动,转脸看向宗正刘艾,面色郑重沉声开口:“宗正寺?” 话音未落刘艾酒杯脱手,趴到桌上立刻响起鼾声,荀彧喘口粗气,恰好看到刘琬正偷偷朝门边爬。 荀彧抬手一指,语气变得严厉:“是否欺瞒陛下,汶阳侯,如实讲来!” 刘琬惊叫一声,哭丧着脸爬到刘琰身边,面对百官公卿丝毫不敢隐瞒:“开始确实欺瞒,后来陛下知晓,平日也以姑母相称。” 不止曹操和荀彧,在座所有人都懵了,说一句没有这么回事就完了,结果又是一个不懂事的二货,这下好了,正式给皇帝拉进了舆论漩涡。 “外台!”荀彧真急了,这事儿算彻底闹大了,赶紧召唤外台谒者,裴茂不在金祎就是外台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荀彧了解他办事周全,一定能给出大家都满意的答案。 听到召唤金祎小跑进来,正琢磨措辞,辛韬赶上来大声叫嚷:“国家知晓,众人皆知晓。” 一时间全场静默,皇帝身边的谒者佐证管理宗室的宗正寺,还把所有人都扯进来,这下全完蛋谁也跑不了。 “国家无意处罚。”这时候金祎必须说实话,还得抬出皇帝,不然很多人将官位不保。 紧张的空气一下子放松下来,这样说就好,刘琰是中宫女官,既然皇帝都不介意,那公卿百官就算知道也不好插手,渎职罪是没了,最多承担一个不作为的骂名。 孔融这老小子把事情搞复杂了,刘琬还跪在那浑身哆嗦,辛韬这耿直货又没眼力见儿,话说剧本不是这样无论如何得圆回来。 “威硕?”荀彧脸色微红,咳嗽一声还想走个形式。 虽然不知道这帮人具体在搞什么,也能看得出来封侯进鸿都都是借口,纯粹演戏罢了。有人反对赵温就借坡下驴,封不成侯很正常,进鸿都学门教课更不可能。 赵家和杨众他们争吵一番,两件事相互抵消事情就翻篇,至于说为什么提及继承孝阳侯,或许是显示有刘琰这张底牌,暗示曹操有把柄握在手里,这很符合赵温顺毛驴还有两根倒刺的性格。 看见曹操坐在那脸都绿了,决定打死不承认真实身份,你们爱怎么吵随意,反正我就是鲁国刘琰。 刚俯身还没开口,两个侍女引导弘农夫人来到厅堂,唐姬进来紧贴刘琰跪地开口:“想散骑着甲乏累,向诸位卿家告个罪,容往后堂休息一时。” 先皇遗孀这个大礼受不得,所有人都起身躲避,曹操紧忙起身,小步跑到跟前躬身施礼:“劳烦夫人亲临,折煞,折煞。” “方才听到争执,似乎与散骑有关,卿等所议乃国事不必告知,我家折辱惯了,只求安生不图其他。”弘农夫人说完拉着刘琰一同叩头。 这话讲的太重,曹操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这辈子就这一道坎死活过不去。说是逆臣也罢忠诚也好,他对大汉始终心存情怀。 刘协是逆贼董卓所立,说到底曹操认可的是刘辩,如果现在是刘辩做皇帝,没准儿冲动上头兵权就交出去了。 尤其是那句折辱惯了,无尽的凄苦无奈如一把刀刮刺心尖,往昔种种屈辱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曹操擦干眼泪拜伏在地,大臣也跟着跪倒一片。 孔融听出唐姬旁敲侧击针对自己,心想这可不成,话不讲清楚往后怕是没法安生过日子,几步爬到众人前面拱手开口:“臣弹劾刘琰惑乱朝政。。。。。。” 弘农夫人抬手打断:“我家弃了散骑如何?”扭头看向赵温眼中含泪:“我家弃了黄阁,弃了外台如何?” 再看向孔融,唐姬眼光似刀声音骤然尖利:“便弃了夫人诰命,我俩求个安生活命如何!” 法律没有明确规定逼迫先皇遗孀有罪,就因为这样做会被世人戳断脊梁骨,因此才不需要规定什么法律,法律只能惩罚平民,而道义却不分贵贱,孔融被吓得后退两步,一时间眼前天旋地转。 散骑不但是皇帝敕封,现在加上弘农夫人背书,剥夺官位等同于违逆皇权意志,等同于剥夺唐姬爵位。 荀彧上前声音发颤:“夫人息怒,散骑乃是圣上亲封,任谁都动不得,至于封侯,似乎,似乎有待商榷。” “那你等商榷吧,我家这就告辞。”说完拉起刘琰起身就走,走到门口扭头一笑:“这身甲胄不错。” “当属散骑。”曹操躬身开口。 恭送两人离去,大家重新坐回位置,经过这一番折腾都少了吃喝兴致。曹操仔细思索来龙去脉,抓住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住,荀彧连呼唤几声才转头举杯:“这个封侯?” “不可。”荀彧可不想真封什么侯爵,今天事儿闹得够乱了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不可?”曹操眉头紧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可。”荀彧依然坚定,没有摸清曹操真实意图之前,一定要扮演好本职角色,牢牢站稳道义制高点准没错。 “这个封侯?”曹操转向身旁赵温度继续询问。 赵温扮做思考状沉声回应:“封侯有些欠考虑,就如列位所言似乎有待商榷。” 曹操讪笑几声朝杨众开口:“鸿都文学一事?” “不可。”荀彧赵温两人几乎同时出言反对,杨众笑着拱手默认一般没有接话。 荀彧突然察觉到不对,旋即改变态度:“其实可封,算继承便可,只是陛下那里不知能否认同。” 曹操环视几人,眼神饶有意味,荀彧暗骂一声失策,这话该赵温来说。 “令君何出此言?孔文举所讲令老夫惭愧,现幡然悔悟不敢苟同。”赵温也觉出味道,事已至此便将错就错先把水搞浑再说。 宴席间有人喝醉了,敬酒时走路跌跌撞撞,滑稽的样子逗的曹操呵呵直笑,抬手招呼王服近前:“孝阳亭侯可封否?” 王服轻笑一声:“当封。” “当如何封?”曹操扫视左右荀彧几人,端起酒杯仿佛不经意间开口询问。 “梁王遭难理当安抚,恩旨孝阳亭侯无嗣以妻继。” 王服讲得明白,梁国祖坟给掘了,梁王因此病重看样子要完蛋,这时候应该给人家一个好消息,就算梁王死了梁国除名,还有孝阳亭侯刘琰烧纸祭祀。换句话说,要是曹操作案还能给这么大恩典吗? “她不是鲁国人吗?”曹操很想知道如何越过这道坎儿。 弘农夫人是怕刘琰丢了散骑官位,逼着荀彧做了保证才走,并没有解决身份不同的问题,封侯要传诏天下,朝廷知道内情,可是该怎么跟老百姓解释?如果要继承爵位就又绕回这个麻烦上来了。 王服没有任何犹豫:“陛下家事外臣何必叨扰。” 皇帝知道真实身份不也没剥夺官位吗,皇室自己的事宗正都没言语,朝臣安心治国就别去纠结了,至于舆论更好办,爱说什么说什么,皇家的事跟曹操有个毛关系? 王服讲的很不以为然,看向赵温话有所指:“莫说封侯,常侍内廷临幸也未可知。” 赵温心里一突,面上依旧镇定,讲话却乱了方寸:“将军,呃,王将军,所言不错。” 亏的汉代言论宽松,背后议论皇帝不是新鲜事儿,不过王服这话到底讲过了,曹操干咳一声挥手叫王服回去喝酒,转头对赵温笑道:“当封侯否?” “可,可封。”赵温现在是彻底乱了,人老了节奏发展太快脑筋就跟不上。 “不可!”曹操转眼变了脸色,冷峻眼神看的赵温直哆嗦。 过了一阵,曹操再次提起酒杯:“当由陛下钦定,臣工不可妄断。”说完环视众人,指着赵温窘态哈哈大笑。 第84章 继承侯爵 上 弘农郡不但有杨氏这个地头蛇,还有段煨这个实力不俗的大军阀存在。段煨驻扎在陕县,卡住崤函道阻挡东方军阀进入关中。 弘农郡有段煨驻扎,一般也没人敢于敢染指,当然,利益是相互的,段煨有麻烦杨氏会也鼎力相助。双方关系非常密切,外界官员想要调任弘农,杨氏不松口段煨就动手。 唐翔改拜了弘农太守,杨氏自然欢迎,可段煨还没表态,估计是想捞些好处,碍于杨氏情面不好直接开口,就等着唐翔主动上门。 这送礼拜码头可是一门学问,送多了吃亏,送少了让人瞧不起,非得恰到好处让人了解眼界本事,如此方能高看一眼。 因此唐翔并没着急赴任,留在许昌暗中疏通关系,派出家人四下打听段煨来龙去脉,可惜人家出身关中,唐家和关中没什么来往,许昌城里亲朋故旧了解段煨的人还真不多。 打听不出有用的消息,也没心思去参与祈福捞钱,今天特意来妹妹家,等着仪式结束好让唐姬给拿个主意,正等得不耐烦,仆役来报弘农夫人车驾回来了。 唐翔得知刘琰也跟着回来,赶紧招呼准备酒菜,还提着一篮子带来的稀罕水果,亲自出门迎接:“今日请威硕吃葡萄。” 听说是葡萄,刘琰脸色一白转身跑到门口呕吐,等看到端来真是葡萄才缓解过来,弘农夫人和唐翔异口同声:“谁的?” 刘琰瞪了一眼唐翔,那意思是埋怨拿什么招待不好非要拿葡萄,结果唐姬会错了意,扯过兄长一脸神秘:“你不是怕她吗?” 唐翔急的想哭,那两巴掌真给打怕了生怕讲错话,当着妹妹面是不会挨打,可难保刘琰不记仇,过后在回家路上里堵自己。 “跟他没关系。”刘琰摆摆手,不想多做解释也不想吃葡萄,今生怕是与葡萄无缘了,架不住唐姬问的急,掏出漆盒打开展示。 看到里面少了半盒,唐翔伸手去抢夺:“再吃会死。” 刘琰马上收回怀里:“停不得了。” 红丸里面含有大量麝香和毒草铅汞,加上活取孕妇器官研磨碎末制作,具体成分和配比属于商业机密,买家并不了解,只知道不但成瘾还害命,长时间服用等于慢性自杀。 唐姬讲话胸有成竹:“信我,没什么停不得,绑你两天自然就停了。” “不想停,想看看能走到哪一步。”刘琰说着挑起一枚葡萄,只看了眼便狠狠塞进嘴里,苦涩暴出溢满口腔,酸甜参半直冲脑浆。 强吞进嗓子立刻呕吐出来,练练摆手强做出一副笑脸:“活够了,真的活够了。” 三人沉默一阵,唐姬扭脸看向兄长:“知道你没有头绪,认识个能人兴许能有启发。”说罢朝老太监吩咐叫那人进来。 张则大步进来躬身拜倒:“左校令张则见过唐府尊。” 唐翔急忙起身搀扶:“久仰高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左校令快请坐,请坐!” 张则跪在地上,口称不敢死活不起来,唐姬挥动手中头筹,笑着开口:“不止赵司徒授意我也有功劳。” 刘琰明白了,弘农夫人和赵温一样都希望刘琰拿头筹,赵温也确实授意张则帮忙,只是没想到张则暗中脚踏两只船,还公开跟着来到唐姬家里。 唐姬炫耀完了开始说正事:“我家兄长去弘农上任,你说该送段煨什么礼物?” “敢问府尊以弘农为进身之阶,或是为立身之基。”张则神色很郑重,他出身汉中郡很了解关中情况,机会难得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 “当阶如何做?为基又该如何?” “叩门当阶,财帛多寡无意。”张则深吸口气,继续讲述:“闅乡侯多疑,若要长久立足,非张亚圣不可调和。” 刘琰与唐翔对视一眼没明白意思,唐姬在李傕军中呆过很长时间,大致了解雍凉情况,现在段煨军队分成两派,皇甫郦就是另一派首领。 这两个人都与凉州三明有关,段煨是段颎弟弟,皇甫郦是皇甫嵩侄子,同样出身相似背景,使这两个人能够紧密依靠在一起。 段煨是长辈自然为首,但他生性多疑,曾经逼走过贾诩,却无法对皇甫郦耍手段,由于三明的历史渊源,他担不起逼走故旧的骂名。 皇甫郦曾经多次表明过忠诚,奈何效果不大,这是段煨性格使然,其实两个人之间缺少一个镇得住场面的角色,只要存在这样一个人居中调停沟通关系,段煨也就能放心了。 这个人还真有,就在许昌为官,此人就是当代书法家,号亚圣的黄门侍郎张昶,他是张奂次子,同样是凉州三明后人,不同的是张昶无意军旅,名声还特别高。 背景相同名望高有号召力,还不担心抢军权,天然就是派系军队中的政治核心,两武一文后三明搭班子,军队凝聚力再没有障碍。 也因为这一点,许昌攥住了张昶不放手,段煨毕竟不是曹操嫡系,只能削弱不会给他机会变强。 唐姬握紧头筹轻击手掌:“又与我家何干?” 调任张昶对于弘农夫人来说不难,或者说对于唐家和颍川人来说不难,只是还看不出与唐翔在弘农立足有什么关联。 张则扭头看向刘琰:“太学韦诞。” 韦诞是韦康的弟弟,金祎陪着韦康来找过刘琰帮忙提拔一二,刘琰和金祎关系不错,连带和关中各个大族都很熟络,说什么都不要钱满口答应下来。 可韦家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刘琰大惑不解,迎着唐姬眼神磕磕巴巴:“郊祀现场,点了韦家那小子入我门行走。” 唐姬眉头紧锁一阵,目光在刘琰和兄长身上来回扫视,最后盯着唐翔冷冷交代:“速回乡毒死你妻,娶她。” “什么就娶她呀,她不得天天打我!”唐翔下意识捂住腮帮子,毒死妻子没问题,娶母老虎绝对办不到,三十好几的人了,被老婆打传扬出去还怎么做人? “韦家和弘农有什么关联吗?”刘琰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现在也想开了,别人想讲什么就讲去好了,自己就是鲁国刘琰不必服丧,瞧唐姬神情不似玩笑,嫁进唐家也挺好,不听话照死里打就是,打还不听就比比谁先把谁毒死。 “韦诞是草圣传人。” 张则说完刘琰立刻明白了,草圣是张昶亲哥哥张芝,张芝别号张有道,当代书法成就最高世人尊称草圣。 张芝处事比弟弟张昶生猛多了,什么都不干就玩行为艺术,拿朝廷征召当废纸随意扔。韦诞作为传人意味着韦家与张家关系非比寻常。 刘琰引韦诞入官场等于和韦家,张家同时有了关联。别看韦诞才十九岁,刘琰先行控制在手有名有实,等于当众预定好了,除非刘琰松口谁也抢不走,等到岁数满二十后,举个高第恩从关系就正式建立了。 唐翔要抢人也不行,哪有先去上任等一年再办事的道理?再说名不正言不顺,抢刘琰的人恩从关系也不成立。韦家心理愿意也不会允许韦诞去投奔唐翔,韦家这类名门大族不可能去做另谋高就这种事,因此唐姬才突发奇想要大哥娶刘琰。 “韦家待我不薄啊。”刘琰感叹一句,别管是不是一种投资,人家看得起就证明自身具备足够的价值。 “也是你有本事。”唐姬看的更加透彻。 不单是皇帝,还有颍川唐氏与荀氏,关中韦氏和金氏,谯沛丁氏和曹氏,这些豪族都和刘琰有利益纠葛。 亲哥哥刘珪属于袁绍阵营,与杨氏和司马家也有往来,刘琰不知不觉有了强大的关系网和保护伞,遇到难处,这些家族或多或少都会向着讲话。 “娶她。”唐姬声色俱厉,语气不容辩解。 这一步太关键,这可不是简单的娶一个妻子,与强力军阀建立紧密同盟关系用处可大了,杀个原配算什么,唐姬甚至觉得那个孩子都可以顺便弄死。 “其实另有他法。”张则清清嗓子,有更好的办法就别等了,趁着没做决定赶紧说,就算不能积德也别作孽。 “元修快说!”唐翔来了精神,只要不娶刘琰什么办法都成。 张则也不犹豫:“请拜刘散骑为夫人家庶子。” 封爵千户及以上,可以向朝廷申请委任家丞和家庶子,家丞相当于管家打理财产奴仆,庶子类似侍从贴身伺候左右。 任命庶子就得进宫去讨旨意,弘农夫人没达到千户侯级别,以唐姬背景稍微僭越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触霉头,只不过家庶子俸禄得自己出,朝廷可不会管。 但对于刘琰来说,名声就不好听了,散骑内朝官给人家做贴身侍从,这种事不光驳自身面子还折损朝廷威望。 唐家兄妹都面露难色,刘琰身上承载太多纠葛,已经不是哪一家能够独占了,娶进门还勉强能运作,给个芝麻职务就拉到身边怕行不通。 张则明白道理紧接着开口:“不必成事,昭示亲密即可。”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唐姬托起刘琰下颚:“是你压死我还是我压死你?”刘琰扭头甩开,语气颇为不忿:“都没那本事。” “哦吼吼吼。”唐姬假笑连连,手握头筹递给张则:“赏你。” 张则他知道什么能碰什么碰不得,连连磕头死活不敢伸手。 “给你就拿着。”刘琰看似漫不经心劝解,眼神中却暗藏狠厉。 这是结盟的信物,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张则敢碰一下,刘琰自信,唐姬有一百种方式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赏你。”唐姬眼神凌厉语气越发冰冷。 “我没来过!我直接回家了!”张则爬伏在地,半响没听到回应,吓的叩头高喊:“我来讨杯水喝不想偶遇,客套几句便归家了!” “左校令哪里话来,不是我俩请阁下入门做客吗?”唐姬将头筹小心揣进怀里,看着张则叩头的样子轻笑出声。 “仰慕散骑威仪,一路追随冒昧闯入。。。。。。”张则忽然想起这样说更不妥,抬头看向唐姬,眼神交汇那刹那突然明白过来。转过身面向刘琰,抬手狠狠抽打自己脸颊:“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冷冷的看着张则抽打,二十几下后唐姬才欸了声制止:“金吾丞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唐姬说的不是六百石左校令,而是执金吾副职千石金吾丞,张则迫切想知道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瞪大眼睛许久没敢询问。 正觉得不可置信,唐姬又开口:“你做的很好,出去实话实说无需隐瞒,归家耐心等待千石入门即可。” 张则哆哆嗦嗦离开唐家,今天算认清楚了,高枝曾经就在面前却眼瞎错过,捂着浮肿脸颊内心百感交集,往昔只有自己如此待人,今日易地而处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第85章 继承侯爵 中 第二天上午,司徒录尚书事赵温收到唐姬的令旨,看过内容鼻子差点没气歪了。不单司徒,御史台和光禄寺都收到同样内容的令旨。 皇帝很快就知道消息,和百官一样肯定不能同意,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没几天整个许昌都知道了。 唐姬没指望成功,就是走个形式,演给明白人看这就是结盟。赵温警觉到刘琰不再是曾经的小角色,貌似突然成长为一个庞然巨物。 揣测不出这个结盟究竟到了何种深度,没敢贸然询问刘琰,生活依旧如平常一般,睡觉吃喝一样不耽误。 十几天后,刘琰将要封侯的消息传出,震惊了整个许昌,女官都能封侯,那接下来是不是要给宦官翻案?各种流言满天飞,朝廷并没干涉舆论走向,似乎有意观察事态发展。 各地看到宗正寺行文才弄明白事情真相,不是敕封新侯,是继承孝阳亭侯,连同一并公开的还有宗族谱系,现在不必遮遮掩掩了,刘琰就是中山简王支脉,孝阳亭侯遗孀。 继承比新封要简单许多,宗正寺行文天下,少府出贺表礼物,刘琰在皇帝面前走个形式就算结束。 可出人意料的是,继承流程却走的敕封形式,司马防做了举荐人,有举荐人就得按敕封标准办了,封侯当天官员放假,赏赐百姓食物暂停夜晚宵禁。 对于封侯这件事,赵温牵头儿荀彧等颍川籍官员明确反对,赵温竟然反对,连孔融对此都很错愕。 按照正常途径,司马防的举荐书应该通过尚书台呈给皇帝御批,再转给宗正寺入籍,可是丁冲拿着举荐书直接进了宗正寺。东汉宗正寺名义上归司空幕府兼管,这么一来如同王服所讲外臣还真插不上手。 这就很不符合规矩了,说敕封却绕过尚书台,说继承却有举荐人,关键宗正寺还批了,批完才呈给皇帝盖玉玺,皇帝还真给盖了。 事情的复杂程度超出了老百姓的认知,最后有聪明人得出结论,谯沛人、士族和皇帝联手挖颍川人和赵司徒的墙角。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规定日子被提前,赵家竟然没接到通知。圣旨没人敢阻拦,中常侍大摇大摆走进密室,一家人正好被堵了被窝儿。 中常侍脸色铁青宣读完圣旨,泼天富贵给刘琰砸懵了,赵家父子也懵了,是被吓懵的。事实摆在眼前也不用辩解,人设当众崩塌,赵温父子恨不得生吃了曹操。 中常侍不能允许留在赵家,拉上帷帐安车送到了弘农夫人府邸,一切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府邸围墙都用丝绸遮挡,门口还设立了十丈远的步障,进入大门地面红色丝绸铺成通路道直达正厅。 换上侯爵冕服头戴冕冠,头戴青玉七旒,腰间紫绶双彩,刘琰坐在主位浑浑噩噩,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坐等吉时入宫觐见皇帝。 下午进到宫里,整个封侯仪式刘琰都处于混沌状态,宗正刘艾双唇一开一合,少府祝礼摆满两旁,皇帝公卿,百官臣子一个个走马灯一样晃过眼前,司马防眼神依旧冰冷,丁冲大脸上两眼乱眨不知道讲些什么。 大礼稽首谢过皇帝,不但封了侯爵,官位还进了级,从给事谒者右迁常侍谒者,一群太监比刘琰还高兴,唱着赞歌乱哄哄抬着回到弘农夫人府邸。 唐姬满面红光拉着刘琰并排坐下,只见她,青红绀缯裹发髻,一尺鱼须簪耳边,深衣缥绢半蚕服,黄金龙首垂白珠。 斜眼去看唐姬身上所穿,居然是自己那件飞马纹锦袍,腰间赫然就是那条御赐玉带,筵席排开百官进入按身份高低依次上前祝贺。 刘琰木木讷讷正襟危坐,唐姬仿佛主人一样微笑还礼,恍惚间觉得身边人才是今日主角,美酒佳肴一口没动,看着百官行宴至傍晚才散去。 人走光了刘琰才想起饿,这里夹一口残羹,那边筷擓一勺冷饭,望着满堂珠光宝气,很多东西这辈子都没见过。 各家礼物摆满了厅堂,赵温虽说反对,可干爹还是送了五对玻璃杯,这可是西域来的稀罕物件,五光十色比水晶杯高档到不知哪里去了。 曹操送的是五对玉如意,长短粗细如小臂,晶莹细润光滑白腻都是无价之宝。丁冲出手大方,半人高一对错金裸女,就是当初汉灵皇帝裸游馆秘藏宝物。 弘农杨氏到底是高雅人家,两幅当朝草圣张芝真迹力压群雄。司马防也没落下,两尺高的珊瑚树就有四株,其中两株红珊瑚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皇帝送了一套漆器,鎏金描红盘盘碗碗几十个,现在刘琰知道漆器比黄金值钱,这些宫廷御物可以当做传家宝了。 段煨、刘珪、袁绍连关中诸将都送来了贺函,礼物随后几天便到。 剩下零零总总仆人们收拾了十口箱子,唐姬绕着珊瑚树翩翩起舞,跳到高兴处搂住刘琰猛亲了一口:“我不是在做梦吧!” 坦白说刘琰也觉得是在梦里,激动的讲话声发飘:“我早料到了,老子,老子有今天,你随意拿,宝贝都是我的。” 唐姬突然板起脸:“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怎么还有我?” “伺候不舒服照死里打,想跑也可以,抓住眼珠子挖出来。”唐姬说得平淡,刘琰却浑身发冷,心里还有些苦涩。 一定是唐姬使了手段,抢来自己不外乎招财童子一说,这些宝物无法用黄金计量,怕是只能用庄园来换算。 唐姬兴奋的发疯,一件一件翻看黄金美玉,随手甩开一把长刀落在刘琰脚边,从外表看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兵器,拾起来抽刀出鞘霎时间寒光闪耀,不觉赞叹一句好刀。果然不能只看表面,直觉告诉刘琰这把利刃见过很多血。 “有啥好,刘备那穷酸只剩这破烂可送。”唐姬对刘备感观极差,一个破卖草鞋的暴发户而已,还没有经营头脑,做了这么久高官拿不出半点像样的礼物。 “刘备呀,他不是有个玉女吗?”刘琰笃定刘备没指望,出身太低,注定一辈子颠沛流离混不出头。 唐姬一滞,扔掉手里宝贝沉脸走到刘琰跟前:“什么玉女?” “白玉雕刻的美女。”刘琰心里一紧,唐姬神情不对不赶紧解释怕会有大事。 唐姬猛戳刘琰额头,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极了泼妇:“你要认清现实,不要总想有的没得!” “我想什么啦?” “玉女!” “是雕刻,假的,假的!再说,就算真的我也不能用啊。” “假的也不行!”唐姬突然间歇斯底里,抓起一个玉杯甩在地上砸得粉碎,意识到失态素眉轻挑转眼变了一副温柔面孔:“真的更不行,吃倒可以。” 刘琰踉跄朝外走去,身后传来唐姬冰冷话音:“孝阳侯哪里去?” 刘琰胸中发闷不想理她,又走两步唐姬赶上来拉住就不松手,拖着一路来到卧室:“方才失态卿勿怪。” 柔声细语间揽住刘琰媚眼如丝:“卿观内室还少何物?” 刘琰扫视周围疑惑不解,唐姬玉指朝向溺器:“破木头。” “明日回家里取黄金的来。” “妾须住椒房。” “明日我去少府取一百斤。” 这个态度令唐姬很满意,坐起身恢复平日沉静:“那个玉女也要讨来,今后俸禄如数上缴不得私藏。” 按规定继承爵位户数减半,现下刘琰官职爵位计算,年俸禄零零总总两万三千石,唐姬才两千石两者差十倍有余。 刘琰神情困惑,盯着唐姬眼圈泛红,口中讷讷出声:“鸭儿?” “什么鸭儿?” “不是鸭儿,我是说,你怎么变了?” “哦吼吼吼,是你变了,我还是我。”唐姬掩口娇笑,挪来错金宫灯好让刘琰看的清楚。 “我怕的厉害,怕你挖我眼珠。” “多美的蓝啊,看到第一眼我就发誓永远攥在手里。”唐姬半张脸湮没入黑暗,另外半张脸依旧那么娇俏可人。 “不对,不是你,她没有你暴虐,没有你贪婪,没有你狡诈,没有你。。。。。。” “骚气!”唐姬尖叫一声,弓步昂首目视前方,单手托举宫灯,环臂遮掩酥胸,眸中如炬闪烁,豪气直冲霄汉。 刘琰匍匐在她脚下,灯光照亮漆黑,令人恍惚失神无措;朦胧背光绕体,甘心任由圣洁引导;目光炯炯雍容,丰腴胴体明暗颠倒;神态自若端庄,慈祥面容悲喜翻转;仰视虚浮圣光,忘却人间哀恸灾难;沐浴火热甘霖,世上再无孤独悲苦。 宗室侯爵理应离开都城就国,刘琰官至外台谒者,需要随时入宫侍奉,还兼着司徒黄阁,虽然屁事没有,但是名面上不可以随意离开。 再说,宗室女侯爵任朝官没有先例,谁也说不清该不该就国,按说孔融该支持就国,可他却莫名其妙保持沉默。少了孔融这个最强嘴炮,支持就国一方就显得势单力孤,大家吵几次便不了了之。 不是不想辩论,而是河内郡出事了,张扬被部下将领杨丑杀死,杨丑不知抽了什么风,给曹操递了表文要献出河内。这下事情难办了,河内郡收还是不收成了紧要问题,一天不争执个三两次不带下班。 支持收下河内郡的人数不少,河内是关键的战略位置,天赐良机不拿说不过去。反对者理由也很充分,贸然收下河内郡等于是和袁绍彻底撕破脸,哪怕机会就在眼前,顾及袁绍的反应,曹操也不敢贸然动作。 河北没坐观河内郡变化,这时候公孙瓒眼看撑不下去,袁绍大军都集中在易县,只能派出少量军队进驻昌邑,摆出一副哪怕人少,也要下决心进入河内的架势。 袁绍的前哨部队刚到昌邑,河内郡又发生了新的变化,眭固击杀杨丑,驻军射犬公开投靠袁绍。射犬就在野王东北扼守太行陉,北面高干几天就能赶到河内。 按说也没什么,张杨在时高干也能随时南下,可几天后传来消息,眭固大军到了临河渡口,意图先占据渡口,等待高干大军南下。 这下可不成,占据渡口可以随时过黄河,渡河后西行几天就是洛阳,洛阳经济和政治利益牵扯太大。曹操权衡利弊决定大军开拔,趁着袁绍主力和公孙瓒纠缠,快速拿下河内。 促使曹操出兵的理由有两个,首先,当初张扬始终保持中立,袁绍不来打就两不相帮,这一点符合曹操的利益。曹操不去接受河内也是出于平衡的考虑,他不想在河内郡浪费宝贵的兵力,现在平衡被打破必须出手了。 其次就是稳定了内部,刘琰封侯这件事不是坊间传言那般简单,大敌当前曹操要的是内部平衡,求的是稳定,借着这次封侯给了赵家一个严重的警告,别上蹿下跳乱胡闹,没有老夫做不成的事,认清现实吧,除了老夫你等都是垃圾。 赵家难受,刘琰也不好过,唐姬人前贤良淑德,背后就是一疯婆子,予取予夺没完没了。赵温看着快被搬空的家也是欲哭无泪。 现在父女俩一样是侯爵,没理由在留住在家里,可刘琰就赖着不走,看见赵氏父子比见亲父兄还亲。 事情很容易理解,赵家父子要人不假,但人家钱物随意拿,利用不假宠爱也是真。那唐姬不但要人还逼刘琰到处寻宝,每次唐姬马车到了府门来接,刘琰就跟去刑场一样。 好在打仗事情就多,大军出发少不得留在黄阁假装忙碌,这算暂时摆脱了唐姬纠缠,赵温也很开心,终于不用担忧剩余物件被扫荡一空。 孔子亲口说过,三人行才是探索真理的正确道路,司徒一家身体力行鉴证先师教诲,过去还遮遮掩掩,被中常侍撞破以后全家都看开了。 劳碌了大半辈子,图的就是个生活乐趣,赵温抚摸怀中脸蛋不免老怀大慰:“听闻你总去找刘镇东?” “他有个玉雕,唐姬催得紧不得已去讨要。” 刘琰是真没办法,去过几次刘备家,当着那一副人畜无害,未曾开口先委屈三分的脸,是个人就张不开嘴要宝贝。 不但如此,刘备好似有魔法一样,几句话就给人忽悠的五迷三道,明明没装可怜却不由自主给送钱给他,刘备越拒绝自己越要给,回家就后悔,再去还是犯贱非要给。 说起刘备赵彦也凑过来打趣:“都是亭侯怎就那样穷,传闻他竟然没屠过城,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怪他无法相信,刘琰这样没脑子的都家财亿万,当然都在唐姬那,连俸禄也是唐家老太监去签收,可怎么说名义上也归刘琰。 刘备如此枭雄,往日大军阀居然破落到开春儿种菜,堂堂大汉宜城亭侯自己种菜吃,简直难以想象。 “伪善罢了。”赵温认为刘备纯属装样子,同样种菜也是在装样子。 “曹操到率真。”赵彦不觉得是装的,看人要看做事从结果判定初衷,作为大军阀生杀予夺一念之间,能十年如一日不做违背道义的事就不能说是装了。 说到曹操赵温收敛笑容:“进度如何?” “尚书台行文已下,敕命就在这几日。”赵彦讲话非常自信。 上次便蓄谋好一切,就等一个机会,这次司空幕府主要成员和尚书台程昱都随同出兵了,罢免曹操车骑将由军董承接任水到渠成。 “兵权不由官职决定。”刘琰在军队里呆过,刑举怎么死的记忆犹新,现在是乱世,军阀控制军队的方式和过去不同,说白了官职就是个大义名头而已,有没有不影响军队归属。 “长水营与屯骑共管宫卫,射声营接管治安,陛下近卫有吴硕。”赵彦说到这朝外扬起下巴:“还有车骑将军副将王服。” 这时候说是机会倒也讲得通,通过封侯事件看得出,曹操不想撕破脸,马上就要和袁绍决战此时他需要内部稳定。 长水营和射声营加起来确实能和屯骑周旋,车骑将军幕府就剩个空壳子,有王服配合董承能顺利接任,可与曹操大军相比军队数量明显处于劣势。 刘琰总觉得事情不妥帖:“等曹操回师发觉变天,他要攻城怎么办?” 赵温长身而起,冷眼看向窗外,皎洁月色刺破黑夜显得分外明亮:“他最好攻城,我等或降或弃,都有了名分!” 拥有大义名分不止挟持天子一条路,董卓控制天子却是真正的逆贼,曹操敢攻城后果就会一样,到那时,许昌就不再是都城而是反贼的巢穴。 “说不定曹操会主动放弃军队。”赵彦很乐观,军队数量是不够,但别忘了还有袁绍呢。 公孙瓒灭亡只在旦夕,袁绍稍微动作一下曹操怕是要吓破胆,妥协放弃也说不定,到时赵温执政董承管军,大家一起挟天子,大不了和袁绍合作,那时态势要比过去有利得多。 “明日你俩去宫里一趟,陛下需要信心。”赵温担心会坏在皇帝身上,皇帝不是傻子,看得出谁得势他都是傀儡,怕曹操大军回来皇帝会反悔不配合。 第86章 继承侯爵 下 赵彦的官职是尚书郎兼官议郎,议郎同谒者一样是光禄勋所属,议郎虽然是皇帝的顾问,但不值宿卫,不比外台谒者可以随时入宫。要见皇帝仍旧需要提前申请,等皇帝传旨召见才能入宫,等接到宫里传诏已经是五天后了。 皇帝好像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波澜不惊的样子看得刘琰心底发寒,赵彦说了些勉励学习的话,皇帝也不接茬儿,只是赐给赵彦一柄檀木如意。 这是在以物喻人,赵彦难以掩饰兴奋:“臣定不辜负陛下。” 一条心就该赐铁如意,刘琰心底冷笑皇帝做事滴水不漏,准备请罪离去,皇帝却开口:“卿越发虚胖了。” “好吃懒做缺乏锻炼,臣请罪。”刘琰说完偷偷瞄了一眼皇帝,却看到皇帝一脸阴沉盯着跪在一旁的赵彦。 “卿当值内卫,不可荒废锻炼,当寻个行伍宿将探讨一二。”皇帝说得话就是口喻,一旁辛韬瞪了眼刘琰,低头下笔不停,在起居上一字不落全写上了。 刘琰之所以能肆无忌惮的横行霸道,就是因为远离了军队,傀儡皇帝的圣旨不是免死金牌,真听话去接触军队将领就是找死。 起居上白纸黑字写了,当做耳旁风也不行,晚上会有五经博士察看,一定会留意圣旨到执行的情况,发现刘琰胆敢不当回事,马上就会举报给御史台。 不怕别人使坏,就怕孔融在朝会上拿出来说事,就那个嘴炮狂轰滥炸,加上一众腐儒帮腔,不用想肯定要罚俸一年,没了俸禄准会被唐姬毒打。 想到唐姬不由心中一紧,那个玉女还没讨要来,可不能再出别的事了,琢磨着玉女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没容刘琰再想下去,皇帝突然转移了话题:“孝阳侯可知梁王病重?” “知晓。” “为何不前往探望?” “公事繁忙一直抽不开身。”说完刘琰就后悔了。 就国派一直用这个理由撵刘琰离开,梁王得知祖坟被盗就生了病,病情一直没好转快,据说现在就快病死了。梁王可是原孝阳侯亲哥哥,又没儿没女,刘琰作为唯一亲人,借口工作忙不去探病实在说不过去。 过去皇帝始终保持沉默,现在询问就是要刘琰主动提出请假,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自己离开许昌?是不是对这些人做事没信心? 结合刚才送的木质如意,刘琰决定顺着皇帝的意思来:“至亲病重再忙也要去,本就收拾停当,特来向陛下讨旨。” 中常侍递出旨意,刘琰拿在手里仔细观看一遍,装作无意间手指触碰玉玺的印记迹,在触碰时暗中捏了一下,发觉印记很干燥怕是早就拟好了。 “你走了,许多事谁去串联?”赵彦回家就当着父亲面埋怨刘琰擅作主张。 “拦不住,一群成事不足的败类。”赵温看着圣旨发现是提前拟好,知道就算刘琰不说皇帝也会逼着离开。 一定是孔融那帮人暗自做手脚,沉吟良久看向儿子:“罢了,你亲自去跑。” 赵彦是真不想冲到台前去,虽然犹豫可没有别的好办法,说起话来也没了好气:“乘马往返,明日一早出发,速去速回。” 刘琰腾身而起:“休想!” 开玩笑,现在胖的跟猪一样怎么骑马?跑上个把时辰腿非得磨破皮不可。还要起大早,更不可能答应。 门外传来侍妾禀报声,弘农夫人得知刘琰要走,派老太监来传唤叫人立刻过去,刘琰一听脸就白了,二话不说叫赵彦赶紧弄马好从后门逃走。 赵温父子相视叹息一声,放弃了晚间挑灯夜战的打算,简单收拾些细软掩护出逃,对弘农夫人的使者只好撒谎,不敢耽误圣旨刘琰早就出发了。 侯爵出行车驾随从有很多,奉了圣旨宗正寺和少府官员也随同出行,刘琰逃的突然,官员们追的匆忙,好在出了许昌也不怕唐姬追来。跑到新汲县刘琰就受不了了,等到后续官员车队赶来,换乘安好歹不用骑马遭罪。 许昌到梁王所在的睢阳县要经过陈国,总共有两百来里地路程,自从陈王被袁术刺杀后,陈国就被中央收归直辖,两年前曹操颁布法令,开始在陈国全境屯田。 在陈国境内走了几天,亲眼所见和往日传言完全不同,陈王还在时,陈国是远近闻名的安定富裕之地,陈国相骆俊是黄老一派,百姓赋税很少,官吏也不贸然管理。 执行屯田就完全不一样了,远处田地春耕播种之后便不再有农人打理,乡间只剩老弱,青壮年男子集中训练,女子全部收拢进大族坞保和附近县城中做工。 沿途路想着讨碗水喝,找到一处村子喊了半天没见到人,进到村子里面寻找却是一片死寂,偶尔能见到几个活人,都一动不动躺在破房子里瞪着眼睛大口喘气。 县城内也是死气沉沉,几乎看不见青壮年,路旁全是老幼在乞讨,整座城市只有娼寮附近才有人气,以娼寮为中心摊贩扎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临近拓县,来到一片空荡渺无人烟的民屯,看见一群兵士在民屯中来回进出收拾,走近了发现是在焚烧尸体。 刘琰好奇想去询问,刚掀开车帘就被宗正寺官员推回车内,从车窗的缝隙朝外看去,一众随员围拢在车边,如临大敌一般从军人身边小心通过。 悄悄拉开车帘与几名军兵对视,军士们面上挂着微笑,但眼神中满是贪婪和不善,吓得刘琰赶紧缩在角落一阵后怕。 梁王封国不归中央管理,因此没有实行屯田,为了防止两边往来,陈国与梁国接壤处全是围挡和哨所。 等进入梁国境内风光立刻大不一样,大族坞堡很少,到处是阡陌村落炊烟连片,往来要冲之处自发形成集市,县城中也热闹许多。 沿途只见百姓,除了县城几乎看不到有军队,相比陈国,这里的军士也少了很多戾气,没有甲胄兵器也很陈旧,好像除了维持治安也没有别的事情。 梁国是汉明皇帝之子刘畅封国,东汉诸王人丁都不兴旺,传到孙子梁怀王刘匡时,因为没有亲儿子,由弟弟孝阳亭侯刘成继承王位,是为梁夷王。 刘元继承梁王,把孝阳亭侯爵位给了小儿子继承,自此,孝阳亭侯就成了梁王一脉家传的爵位。 传到夷王儿子梁敬王刘元时代天灾不断,亲弟弟孝阳亭侯得了传染病,没留下一男半女就撒手人寰。 还好刘元有两个儿子,这次吸取了教训,为了防止哪次疫病团灭了家族,敬王将次子过继给死去的弟弟,继承孝阳亭侯爵位,搬出王府到薄县居住。 按过继宗法讲,梁王刘弥和刘琰的丈夫算堂兄弟,要按血亲说,这哥俩其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所以说,现任梁王刘弥是刘琰亲夫兄,身体原因一直没有儿女,梁王并不在乎,梁国王位旁传都成了惯例,反正亲弟弟有儿子不怕后嗣无人。 没成想薄县闹瘟疫,弟弟一家先团灭了,梁王这才恐惧起来,到处看病吃药紧急造人,到不是怕死,是不想死了没人祭祀。 不能讲是身体原因,全怪大夫医术不精,折腾几年妻妾不少就是没动静。刘弥也认命了,一切随他去好了。 上个月宗正传来文书,说是刘琰以妻位继承了孝阳侯,梁王刘弥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原本是难兄难弟,突然其中一个有人祭祀了,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吗。 架不住家臣妻妾都劝,好歹以后还有人烧纸,只要看住了别外嫁老老实实守活寡,刘琰还年轻,烧个几十年纸总比没有好。怎么说也是亲弟弟,下去了还是一家人,弟弟有钱还能不分你一点? 刘弥琢磨几天始终觉得难以接受,梦到弟弟在下面吃香喝辣,自己没有人祭祀,还得伸手讨要就更窝火。 最近听说刘琰受圣旨亲自来探望,真是正打瞌睡送来枕头,用了几天时间说服老婆,为了身后万年大事,夫妻俩痛下决心干一票大的。 等刘琰到了睢阳进入馆驿,刘弥第一时间选出亲近的仆妇前去伺候,仆妇往来禀报说贵人一路骑马腿都破皮了。 可把刘弥感动够呛,心说到底是正经亲戚,真拿这里当家,有车不坐非要骑马,一定是担忧病情归心似箭。 当初还曾反对过弟弟娶刘琰,其一是小姑娘十五六岁长的比丈夫还高,身材高挑本没什么,可长的太高就成了缺点,模样再漂亮也算丑女,堂堂孝阳侯就算和中山有贸易往来,也不至于娶刘珪的丑妹妹吧。 第二个原因就很难讲出口,弟弟居然相信谶语,那谶语说的是“独亢怀金朝南行,天栋垂紫西北擎,离乾大有青龙降,公用天子洛阳迎。” 刘琰是六八辰、肤奇白胸有钱纹,中山嫁到梁国正是朝南行。孝阳侯自认紫绶金章,呼应天栋大角星,亢宿进家门下一步轮到平定西北外患,至于后一句话就有些痴心妄想了。简单理解就是亢宿需要大角星相伴,这样就会同汉桓帝一样侯爵身份继承大统。 刘弥认为纯属胡说八道,垂紫怀金的人有好几十个,不能确认大角星就是你孝阳侯,就算谶语是真的,那可是天上亢金龙,弟弟的也接不住这富贵,你看果真灭门了吧。 反对归反对,成了亲就是一家人,刘琰对待孝阳侯亡妻的儿女也算和善,说白了,本身就没长大也是个小孩子,受哥哥影响性格活泼喜欢出游,跑马遛狗都擅长。 梁王刘弥也喜欢养狗,家里有几只好狗当做宝贝一样,刘琰经常带着俩孩子跑睢阳来看望夫兄一家,明里是串亲戚,其实就为了玩那几只好狗。 想到爱犬梁王就难受,前几年兵荒马乱,不知道被谁拐走,从此失去了挚爱宝贝,估计成了肥料落在哪个偏僻处。 隔天少府和宗正寺的随员先入府交换行文,交接完毕就能正式会面,刘弥带着妻妾准备好宴席等在家里,看到刘琰差点没敢认,模样变化不大,主要是胖得邪乎。 皮相怎么变骨相改不掉,短暂惊异后梁王老婆作为女主人率先起身迎接,拉到身边不住嘘寒问暖,侍妾们都没敢动,认识归认识,她们地位低贱,没有资格参与正妻之间的交流。 刘琰很尴尬,瞅样子这一家和自己非常熟悉,但是脑海里没有一丝印象。再去看梁王满面红光没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略一琢磨便想通了,也许确实生过病,可祖坟给挖了又能怎样?日子还得过,病好的快怕被指摘没心没肺,可不得装装样子继续生病呗。 酒宴过半侍妾各自告罪散了,屋子里就剩梁王两口子和刘琰了,梁王不再顾及有话直说:“咱家祖坟那事孤也是没奈何,日子总得过是不是。” “可说是呢。”刘琰抹了把眼泪心有同感,总琢磨这件事,情感上也给带入到里面去了,现在就真跟自己祖坟被刨了一样。 梁王抹下眼角:“咱家这老些女眷,他日孤身后,她们可怎么办?” 刘琰点头却没接岔儿,还能咋办我养活呗,人得接受纸也的烧,不过现在人家没死,这话轻易别去接,大家心里有数就够了。 “弟妹虽有心,就怕他日归了别家,想尽力也办不到了。” 刘琰仍旧只是点头,现在可是富婆了,大把美少年费尽心机设计偶遇,不怕一辈子守寡,明的不行暗的来,都给骂的五毒不侵了,哪怕梁王起心思也不是不成。 正想着梁王递来一张绢轴,拿到手里看完蹙眉半响:“这怕是不成吧。” “天大好事有啥不成。”梁王正妻拿过笔墨,眼巴巴盯着刘琰。 绢轴是一份誓言文书,写的明明白白刘琰嫁人只能是宗室,有了男丁要过继给梁王做儿子继承香火,至于孝阳侯有没有人继承梁王可不管,不管生几个儿子都必须归梁王。 “这也太苛刻了。”刘琰摇头似拨浪鼓。 宗法大于血缘,过继就算人家孩子,到时祖宗变了谁都改不回来,费劲巴力生儿子全给梁王了,这明摆着给别人做嫁衣,誓言书公布出去谁还能娶? 刘琰拿起笔涂抹几处递回去:“要不这样,这可是最大的让步了。” 别要求只能嫁给宗室,当然以后和宗室有了儿子就过继给梁王一个,不是和宗室生的梁王也别惦记。 刘琰觉得够宽松了,东汉近支宗室都有后代少的毛病,这个时代婴儿死亡率也高,梁王一脉还有过俩儿子的时候,你看刘琰本家中山亲王,几辈子了都是单传。 那些破落宗室梁王瞧得上,朝廷也不能答应随意过继,后嗣断绝封国回归中央,对中央有好处巴不得你家绝嗣除国。 梁王歪嘴一笑:“那不行,你嫁给外人岂不是夺了本王念想!?” 刘琰心里不大高兴:“大王年富力强,日子还长。。。。。。” “不行!”梁王老婆突然出言打断。 刘琰眉毛一立就要发作,梁王摆摆手叫两人冷静一下:“听说本王有位妹妹现居河北,是袁本初正妻,叫什么来着。。。。。。” “大王!”刘琰立刻就萎了,挠挠脑袋一脸生无可恋:“要不我认个宗室做义子,再过继给你家如何?” 梁王被逗笑了,不是因为满意在笑,而是充满了嘲弄,梁王爵位不比其他,血统不够近朝廷不认可,近支宗室没穷人,不可能为个侯爵就过继孩子给刘琰这位“海内名士”。 刘琰叹口气,拿起誓言书纠结半响越想越生气,你梁王不肯出力就算了,我生儿子还得一个不剩全归你,儿子给你了孝阳侯怎么办,我和鸭儿找谁烧纸去? 执拗脾气上头,刘琰毛笔一甩扔出老远:“豁出去了,以后住这里全看你本事,这是最后的让步。” 梁王老婆瞪着眼珠,狠狠拍打床榻:“老家伙若有本事还用得着你!?” 刘琰也急了,讲出了大实话:“我吃过很多红丸,不知道还能不能生,真要有一个怎么舍得给你!” 话讲完梁王夫妇都沉默了,这是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刘琰在许昌这么久都没动静,傻子也知道吃了东西。 梁王叹息一声,拿起誓言书勾勾画画,不要求非得嫁给宗室,即便嫁给宗室也只要求过继一个儿子。 末尾添加上一条,如果没有嫁给宗室,那么刘琰就要继承梁王爵位,再以梁王身份过继一个宗室子嗣继承香火。侯爵没人稀罕过继,亲王就不一样了,就算刘琰臭不可闻,也会有人上赶着做干儿子。 看着新的誓言书,刘琰惊讶的目瞪口呆:“大哥,大汉没有女亲王,继承也行不通,我亲爹是没了,还有干爹在,我不能认俩干爹吧?” “从你开始就有女亲王了,你是中山近支血统上没障碍,我做主了,你过继给先父,咱俩就是兄妹。” “这不胡闹吗?先夫是你亲弟弟,我要是过继就全乱套了,哪里有妹妹嫁给兄长的道理!” 梁王大手一挥:“咱家乱出传统了,不然怎就这么多人没有后代?” 这番表现哪里还有一点亲王的体统,完全就是一个市井无赖的做派,刘琰现在明白偶尔爆发出的痞气出自哪里了,原来是家族遗传。 “这不是给逼的没办法么,我俩下去身后无人,地底下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没吃没喝得多可怜。”梁王老婆哭丧个脸,语气显得很哀怨。 “只要你签字,继承这件事,孤去和刘艾那老小子讲理,他家有人祭祀,不能眼看着咱家绝后。”梁王重新拾起笔递过去:“只要你一个态度,朝廷拒绝孤不怨。” 刘琰觉得这两口子怕是疯了,不同于侯爵,亲王没有女子继承的先例,签名倒没什么,就是怕这样做会被孔融抓住机会弹劾,朝臣勾连亲王可是大罪。 梁王猜到刘琰担心什么:“本就是一家人,最多弹劾咱家违背礼制,罪责有孤承担,管他罚金还是收县孤都认了。” 违背礼制肯地要惩罚,朝廷会非常乐意没收几座梁国城池,罚金肯定也不会少,估计梁王得少一半家产。 “我那亲兄弟欸。”梁王仰头倒在地上哭哭啼啼:“我那亲侄子呦。”梁王越哭越伤心,四肢不住敲打地面:“我那鸭儿侄女呦!” “我签!”刘琰被勾起伤心事,提笔重新写好誓言文书签押用印,另外又加了一条,要梁王出面过继一个宗室子弟给亡夫继承孝阳侯。 孝阳侯爵位不能丢,鸭儿必须有人祭祀,再讲话斩钉截铁:“我会信守承诺,你也一样” 梁王老婆闪电一般夺过文书,快速签押用印,吹干后起身就跑,想是怕刘琰反悔第一时间去找宗正寺随从官员备案。 老婆一走梁王不哭了,坐在那漫不经心剔牙:“你也累了休息去吧。” 刘琰指指梁王又指指自己,达到目的就撵人这么凉薄吗? 第87章 幽州战报 上 薄县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邑,《管子》云:汤以七十里之薄,兼桀天下。商汤灭夏建都于薄,因此,薄县是殷商第一座都城。 薄县在商人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周代商后,遵循兴灭继绝的传统,将薄县分封给商人后裔立国,以后这里就成为宋国宗庙所在。 东汉王逸注《楚辞》有云:草木交错曰薄,自古薄县就是个邻湖背山,林木繁盛,处处有景的美丽之处。 睢阳城里很热闹,逛了几天心里总是有股难以言表的挂念,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想知道薄县恢复成什么样子。 和随员提起想去薄县看看,那边有孝阳侯名下的产业佃户,城内还有府邸,想知道是否还保持原样。 随员对此早有准备,既然侯爷问起,直截了当实话实说,薄县还是不要去的好,那里已经荒废了,虽说也有人迁入城中居住,然而城内破败早已物是人非。最近有消息,朝廷有意将薄县废除整体划入蒙县。 孝阳侯在城内的宅子是租赁自政府,至于那些产业并不属于孝阳亭侯家,实际上是替皇庄打理,现在这些都归还给少府了。 有必要说明一下,刘琰的食邑不在梁国,东汉孝阳侯是都亭侯,所谓都亭既郭下之亭,意思是都市城邑中的传舍。 孝阳亭在洛阳城内,属于洛阳城区24都亭12门亭之一,洛阳城内孝阳亭那片街区才属于刘琰。司马朗赠予的那张纸上,恰好标注有孝阳亭的位置,这也算冥冥之中的定数。 翻来覆去总逃不开洛阳,刘琰打心底里厌恶那座城,这辈子都不想回去。 随员如此说,那么薄县去了也没意思,许昌那边也不想回去,先呆一段时间看看形势再说,每天去一趟梁王那吃喝聊天,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转眼到了五月初,梁王一反常态主动派人来请,进了府邸就给带近密室,梁王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小声开口:“北边出事了。” 说完干咳一声,一个壮汉走入递出两份密函,梁王朝壮汉努努嘴:“陈叔至客居在我这,一份朝廷传报,另一份是司徒公崔你回去,你都看看。” 刘琰瞧那壮汉眼熟,听到名字想起来,是过去那个陈王属下,心想肯定陈王死后衣食没了着落,这人才跑到梁王这边混日子。 刘琰冷哼一声没理陈到,拿起朝廷传报先看起来,刚开几句立刻瞪大了双眼,幽州果真出了大事,公孙瓒覆灭了。 建安四年初春,袁绍从南刘珪从北同时向易京出兵。为了亲手了解旧日恩怨,也为了展示军力,袁绍主动承担起外围堡砦的攻击任务,不到一个月将外围防御逐个击破。 攻城不是一群小兵架梯子爬上去那么简单,刘珪骑兵都是脱产的职业军人,下了马确实能当步兵使用,然而现实情况却不一样。 骑兵作战方式与步兵截然不同,骑兵是用来野战的,组织构成、作战战法、团队配合、临场号令与步兵完全不一样,面对高大坚固的堡垒,骑兵也难以与工程器械熟练配合。 军士没经过训练,要么抢到前面去站在墙地下发呆,要么就是器械推到墙下,军士还在等待命令,再冲上去器械都被对方点着火了,只能悻悻然撤退。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战事也容不得时间来磨合,养活八千骑兵已经是能够支撑的极限了,刘珪没这个精力更没这个财力在多养步兵。 不可能让宝贵的骑兵退伍,让出资源来重新训练步兵,因此,刘珪一直都没有精锐步兵,攻城拔砦比不过袁绍,看到袁绍军队攻城效果显着,幽州人心里酸溜溜的。 战争说到底打的还是钱粮,袁绍展示军力也是一种提醒,不怕你骑兵精锐,凭家底就能消耗死你,刘珪也算服气了,闲暇时几次亲临袁绍军营表达恭敬,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此事让袁绍当众涨了老大面子,一时颇为得意。 逐个拔除外围据点后,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冀州实力强横,不止刘珪耗不起公孙瓒更耗不起,随着易县守将公孙犊献城投降,公孙瓒收缩剩余军队,凭借易京堡垒群负隅顽抗。 白洋淀湖区与易河之间有很大一片干燥台地,易京堡垒群建在这片台地上,公孙瓒以易京为核心崛土筑基搭建高楼,使用索桥连接各处,呈放射状再筑五座高楼。 想攻击易京必须先打下五座高楼,攻击任意一处高楼易京都可以通过索桥支援,这样的防御堡垒未曾见过,袁绍与刘珪大军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 公孙瓒覆灭已是穷途末路,再难也要打,审配制造鹅车,井栏,冲车等器械强攻,但是高楼四周都有马面墙,鹅车一次只能搭上三四辆,再多也挤不上去。 冲车更尴尬,木质高楼建筑在夯土地基上,冲车撞击一人多高的地基,就跟挖土一样,只能一层层慢慢剥,一天只能前进几步距离,对于攻城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剩井栏还算有效,可数量过少,压制住城头止不住公孙瓒通过索桥不断支援,压制住索桥城头又恢复抵抗。 多次攻击没有实际效果,审配又建筑土山、挖掘地道,同时发动敢死队正面强攻,土山和敢死队都是虚招,审配的重点放在地道上。 袁绍有专门的工程部队,就是通常所说的掘子军,他们地道挖掘的进度很快,审配为了吸引注意力,在马上就要挖通时下了总攻命令。 数千敢死队冒着箭雨强攻,公孙瓒军果然都被吸引到城头上,趁这机会,袁绍军队冲出地道后马上开始放火,不多时一股浓烟从高楼中窜出来。 没等审配高兴,高楼内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大片尘土冒出高楼,没一会儿火焰引起的浓烟就消失了,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掘子军的呐喊。 公孙瓒早防备这一招,高楼分成好几层,最下一层用粗绳吊着无数筐泥土,只要发现有人从地道出来,砍断绳索用泥土直接活埋。 审配的战术其实有效,高楼里的军队都集中在城头,当时没一个人发现袁绍军从地道中冲出来,偏偏事情就这么巧,袁绍军想点火焚烧高楼。 为了分担重量和使用方便,绳索都串联在一起,火焰烧断一根绳索,带动所有土筐掉落,冲出地道的人还没等反应就被活埋了。 今后人家必然会有防备,再想靠挖掘地道突袭就不现实了,审配也知道关键在索桥,不能阻止增员,一味强攻除了损兵折将收效甚微。 起初刘珪也遇到了相同的困境,与袁绍家底雄厚不同,刘珪麾下多数都是骑兵,平日没训练过攻城,骑兵刚明白如何攻击外围的小土堡,眼前又换成了从没见过的高楼。 手里没有专业步兵协同,到处都乱糟糟,梯子架上去才发现还差一人多高,井栏还没推到跟前自己就散架了。 审配看不下去支援过来几辆鹅车,幽州穷兵哪里用过这样的高级货,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两步一卡五步一顿,没走多远轮子掉了,只好派人找冀州工匠过来修理,磨磨蹭蹭推到墙头天都黑了。 天黑大家就无法作战,推回去明天再来还是老样子,高楼上的公孙瓒军发誓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根本谈不上强攻,完全就是闹笑话。 刘珪决定不闹了,赶紧停下来研究对策,一群文官对着舆图模型讨论争吵,将领们带着军士整日在附近试探作业,最后到底给琢磨出了办法。 审配挖掘地道的计策启发了幽州人,刘珪信不过攻城器械,派兵不顾伤亡在高台之间的索桥下另起土台,等到土台高度接近索桥便堆满引火物,然后点火焚毁索桥阻断支援。 攻击索桥的同时挖掘地道,与审配地道不同,刘珪挖掘到高楼地基下,不再朝上而转为横向挖掘,在高楼地下挖出大片空间,扩大面积后用木材加固防止垮塌。 等到面积足够大,便开始在地道内放火烧毁地道支撑,随着地道塌陷,上方夯土地基与高楼跟着一起垮塌。 起初袁绍只道是刘珪学着审配依样画葫芦,并没有在意,甚至暗地里还嘲笑过,等到高楼垮塌,震耳欲聋的声音连带大地震颤,惊得袁绍大军差点炸营。 到底是训练有素,骚乱很快就被弹压下去,还以为是地龙翻身,等得到汇报知道事情原委后,袁营诸将都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 不是说袁绍没想过这样做,掘子军里高人不少,也提出过相似的建议,之所以不去做,就是因为太危险。 其一,在高楼和地基下面挖掘地道已经很冒险,再去扩展空间怎么保证不会被压塌?就怕到时候半塌不塌,还是得强攻不说,再想挖地道就不可能了。 其二,掘子军是技术型兵种,每一个人都是宝贝,死几个都心疼,挖掘的时候一旦出事就是团灭,也就是刘珪什么都不懂,歪打正着碰巧毁掉高楼,反正换袁绍舍不得冒险。 等从震惊中缓过神,袁绍又开始担心了,真怕刘珪取得这么大胜利会得意忘形。 与公孙瓒近十年鏖战,耽误了太多时间牵着了太多精力,刘珪也好张燕也罢,都不值得他继续在边疆消耗了,他必须马上、立刻南下。 袁绍正纠结中,逄纪上前拱手:“刘威阔得胜杨威,与主公大不利。” 袁绍点点头,进而环视众将:“诸公可有破敌良策?” 没等郭图出言,审配当先抢上一步:‘所谓慈不掌兵,不若同策破敌。’ 袁绍连连摇头,要说堂堂正正战场厮杀没问题,现在是明知道成功率极低,还命令部下冒险,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许攸冷哼一声:”依在下之见,刘威阔不过侥幸,再攻必遭败绩,不若坐视笑看其出丑,彼时定来求援。‘ 郭图欸了一声表示不赞同:‘刘威阔行险却不自知,到时坏得还是主公大事。’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袁绍也想起来有必要警告刘珪,派出信使后转脸看向郭图:“公则,现下我军当如何?” “不难。’郭图在地上画出两个同心圆:‘仿效刘威阔,掘基而不掘楼,待夯土地基垮塌,负土铺路滚木牵车,如此冲车便能临近城墙。’ 木质高楼最怕冲车,过去因为地基高大的关系,冲车无法靠近高楼,现在刘珪的办法启发了郭图,挖塌高楼成功率极低,可是挖塌夯土地基成功率却很高。 地基垮了,军士们负土铺路,用碎石头填塞坑洼,最后铺上滚木,不用多,有几条简易道路冲车就能上去了。 ‘妙哉!’袁绍不由得竖起大指夸赞,临了还不忘派人通知刘珪这个夯汉,千万别再做愚事了,咱有更好的办法,赶紧的也这样干。 刘珪听了使者解释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之余下令按照袁公的策略行事,只用了十天又覆灭了两座高楼。 剩下两座高楼眼看守不住,公孙瓒不出来接应,还不让守军撤回易京,守将范方和公孙集没办法,干脆向刘珪投降。 公孙瓒孤守愁城只能奋力最后一搏,联络黑山张燕想里应外合,来一次突袭打破局面。却被袁绍截获信件,将计就计引诱公孙瓒突围,结果公孙瓒出了易京忽然发现张燕还没到,军队惊慌混乱大败而回。 等张燕大军到达外围,知道突袭夹击的计划已经败露,正面攻击肯定打不过袁绍,等了几天也算仁至义尽,写了封求和信撤军回太行山。 仗打到这里再糊涂都明白公孙瓒完了,北方除了张燕和刘珪没剩其他军阀,到时袁绍势必称霸河北,刘珪这边,也到了商量幽州今后何去何从的时候。 第88章 幽州战报 下 大帐当中诸将分列,右侧五人阎柔为首跟着田豫,王门,阎志,范方;左侧五人齐周,鲜于银,鲜于辅,田畴,尾敦。 帐中很安静,有人手心冒汗,有人紧盯地面,有人嘴角微翘,有人暗自期许,各自想着心事静静等待刘珪到来。 刘珪从帐后走出坐在首位:”景山,都是熟人不必客套。“ 徐邈从刘珪身后走出来对着众人施礼,他真没给谁客气,径直走向右侧坐在范方旁边。 “公孙瓒覆灭在即,余思量再三,觉得还是跟大家说明白好,诸位对将来有何打算,不妨开诚布公。” 刘珪说完现场一片寂静,齐周心道该来得还是要来,既然躲不掉把话说明白也好,刚要起身说话,不料鲜于银率先开口:“只要还尊刘少府为主,某没意见。” “刘少府有本事保幽州吗?”范方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别看是刚投降过来,讲话还是直来直去。 田畴讲话还是那般不紧不慢:“大义名分上总要说得过去。” 看到刘珪点头,齐周总算放下心来,开口语带试探:“诸位,拔剑顾盼还是逐鹿四方?”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向刘珪,两条路都可行,幽州众人暗中不止一次推演过,这个时候对袁绍动手成功机会非常大。 有准备打无准备,八千骑兵横扫过去,袁绍背插双翅也跑不掉,跑掉也没关系,推演过程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案。 袁绍的冀州兵将损失惨重,步兵亡命奔逃五十里就得累死,他们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城池,华北大平原就是这些可怜人的坟场。 对于如何处置降兵也有了规划,全部杀死一个不留,而且还要撵着败兵一路向南,凡是能打下的城池全部屠尽,最大程度削弱袁绍的战争潜力。 回头再灭掉公孙瓒,最终目的是一年内,在幽冀之间形成一个广阔的无人区,无人区对于步兵是难以逾越的障碍,却对骑兵影响不大。 那时候,联合麴义和张燕就有了和袁绍叫板的实力。 下面的行动将关系到幽州的未来,只能也只有刘珪能决定,对与错都关系到家族的延续,和个人的前途。 进来时各有想法,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双方都早已打定主意,所有人的手都按在刀柄上,就等一句话,帐篷中只能有一派人活着走出去。 刘珪没有直接回答,站起身朝徐邈抬手示意。 后者走到中央环顾一圈,朗声开口:“中国之祸不在内而在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四夷宾服单于屈膝,何者?封狼勒石耳。然戎狄消亡又出匈奴,匈奴归附又来鲜卑,草原茫茫生生不绝。以贪婪之性暴虐之情,候隙乘便动辄横逆。” 趁着徐邈话音落下,齐周轻声开口:“圣贤治世大德之君,通化率导恩德怀柔。所以我等应借其力,南向匡扶社稷恢复盛世。” 田豫沉声反驳:“君忘申缯覆成周之祸,渠荔陆阴占秦晋之地,鄋瞒侵虐齐鲁大地否?” 田豫说的是申侯因为私怨,放犬戎进入华夏覆灭西周;趁着周朝内乱,义渠大荔,陆浑阴戎两部蛮族占据关中和洛阳;春秋时期鄋瞒不断侵袭齐鲁等国的故事。 意思就是不能放游牧进入中原,两边风俗习性差异太大,混在一起遗祸无穷。 “只靠恩德怀柔不成,示弱只会助长气焰,要么赶尽要么杀绝,没有他图。”田畴赞同徐邈的主张,他出身右北平,对于游牧的脾性深有体会。 徐邈对两人点头致意,继续说道:“戎狄皆人外而兽内,吞部高啸雄亦日盛,奋自荒陬三州胡尘,其窥衅中国久矣。当下诸藩雾霭赤县成墟,一旦紫宸迁宅驰驱中夏,天未厌乱僭越名号,胡虏云扰蚕食鲸吞。彼时圣鼎南移寰宇分割,何以撕其锋也?可有运数存焉!” “请不要再说了!”田畴听得脸色惨白惊骇莫名。 目前的情形就是这样,凉州,并州,幽州三处胡人数量都已经超越汉人,此时军阀割据相互混战,动不动就屠城还天灾不断。 争斗越来越激烈,难保谁脑子生锈放胡人进来以为助力。危险在于还看不到统一的希望,长久下去胡人会逐渐取代汉人。 徐邈说的神器易主虽然不会发生,但僭越名号割地称王就很有可能了。深一步,胡人落地生根,也学军阀一样地盘越来越大,中国精华在中原,若被胡人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中国神器被赶到江南去苟延残喘,恐惧、惊慌、悔恨、愤怒、绝望等等诸多情感接踵而至,他田畴除非死,不对,就算死也不允许。 徐邈见达到目的,详细要等以后再讨论便转身退了回去。 “逐鹿神器非我愿,匡扶社稷无余力。中国自有英雄定,立誓北向阔华疆。”刘珪大声说着拔出根箭矢啪一声掰为两段。 刘珪始终认为公孙瓒是值得称道的大英雄,他的道路没错只是手段过激。 当天傍晚公孙瓒斜倚在虎皮上,额头发丝散乱,神色迷茫望向远方。 白袍将领大步进入拱手呼唤:“易侯,他到了。” “威阔,你为什么要来?”公孙瓒想抬手邀请对方落座,却忘记了手里信笺,看到信纸滑落在地,叹息一声闭上双眼没有动作。 ‘必须来,我没有选择。’ 公孙瓒笑了:“我能信任你吗?” “你必须信任我,你没有选择。” 公孙瓒笑得很悲哀,曾几何时他也一样没有选择,现在回头看去,何止是当初,许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凭自身意愿选择过。 刘珪始终没有表情,他心里也一样悲哀:“交给我吧,他将走得更远。” 公孙瓒拿出军旗在手中摩挲,眼神逐渐凝聚,:“我很后悔,我知道错了,威阔,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没错。”刘珪伸出双手,紧盯军旗话音都变得颤抖,从第一眼见到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割舍,那是方向,是人生的目标,它就在那里静静等待着传承。 “他是我的,是我的一切。”公孙瓒说得咬牙切齿,狠狠抓住军旗收回怀里。 “也是我的,是我的一切。” 公孙瓒双手缓缓递出,眼光中饱含希冀,看能看到,就在眼前,朦朦胧胧却又无比真实,那是他的理想,他的传承,伟大的事业需要传承,他的时代已经结束,新的未来必将开始。 夜已深,公孙瓒在刘珪离开那一刻陡然间恢复了往日威严,好似甩去了什么了不得的沉重包袱,仰头望向屋梁,恍惚间回到多年以前。 再低头直面残酷现实,脸上轻松一笑:“子龙,威阔那里是个好去处。” 赵云一袭白衣侍立在后,明白公孙瓒话中含义,轻轻点头,旋即摇头间轻松一笑:“终不背德也。” 刘珪是大军阀,一个武将去了又能有什么作用?公孙瓒满脸笑意,手指在面前连连虚点:“也罢,这个给玄德带去。”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那身金色铠甲,起身甩动袍袖大步朝外走去。 刘琰嗤笑一声甩掉战报:“北向扩疆?这话不当信。” “哦吼吼吼,孤信。”梁王拾起战报小心藏到怀里:“你怕是对他有误解。” 刘琰没再理会梁王,起身走到陈到跟前:“我知道你有本事,我也有本事,跟着我给你富贵给你荣耀。” 陈到翻了个白眼儿没做声,梁王语带戏谑:“他立志为恩主报仇,谁覆灭袁术他就跟谁。”说完又补充一句:“一辈子,铁了心那种。” 听到要覆灭袁术刘琰颓然坐下,思量一阵心有不甘,刚才陈到那不屑神色,更让人心头冒火:“你干嘛不去刺杀。” “恩相遗孤在侧,还没个好去处。” 陈到嘴中恩相是陈国相骆俊,和陈王刘宠一同被袁术刺客杀死,有个儿子骆统今年才六岁,骆氏族人没了主心骨迁徙到江东去了。 陈到想着现下孙策和江东士族斗得厉害,担心去了有危险,因此带着骆俊投奔梁王,一来看在陈王面上收留不成问题,二来想托梁王给孩子找个好老师,以后出人头地不辜负恩主。 梁王供应吃喝还行,推荐老师就无能为力了,陈到又不能带着孩子满哪儿跑,这么着事情就迁延下来。 刘琰眼珠一转:“我师兄是应德琏,应氏名头你觉得如何?” 陈到郑重稽首参拜:“感念大恩定当报效!” 一阵得意笑过,刘琰提笔写好推荐信交给陈到,心念一转,当着梁王可要好好显摆一下,沉着脸欸了一声:“君子喻义,小人喻利,我纯洁坦荡,行事何须报偿。” “大恩不言谢!”陈到反应迅疾如闪电,跪地叩头起身出门一气呵成,刘琰一脸窘迫嘴角直抽,梁王猛拍大腿哈哈大笑。 “不是,事情不该这样吧。”刘琰很懊悔,刚才就因为一个骚操作陈到就没了。 看得出陈到是个死脑筋,这样的人恩从关系往往特别铁,就算恩主灭门也会去报仇,有幸活下来才会考虑改换门庭。 梁王笑够了想起还有事,缓了口气指向另外一封信:“我觉得你该回去,不论怎么选择,不能总蹲在黄阁吧。” 赵温信里说董承上个月接任了车骑将军,这样曹操的军队名义上就变成董承的了,事情办得很巧妙,董承亲自上书皇帝,皇帝象征性驳斥了两次才同意。 董承是外戚,担任车骑将军合理合规,荀彧和赵温都是忠臣,接到皇帝诏书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样一来,除了董承所有人连同皇帝在内,都成了被迫接受现实。 许昌屯骑营在僵持一段时间后也默认了现实,皇宫正式被射声营和长水营控制。 本来一切顺利,谁想到曹操军队没受任何影响,四月末击破了眭固拿下了河内郡,曹操用事实证明了对军队的绝对掌控,现在大军已经班师回到许昌。 现在尴尬了,城里还有屯骑营,闭门据守做不到,当然曹操也不可能对皇帝发起攻击。他现在只保留了司空官职,万一他回来是交还兵权呢。 就算不是,大军肯定驻扎在城外各处,曹操只能带少数军队进城,在城内兵力不占优势也不敢乱来。 关键是公孙瓒没了,现实对曹操非常不利。袁绍军队从幽州南下需要时间,公卿需要做的就是拖延,拖延到袁绍大军压境,曹操内忧外患必须放弃军权寻求合作。 袁绍同样是公卿,即使他入京主政也得依靠士族支持,有刘琰帮衬赵温也不担心其他,到时候纵横捭阖就是公卿间的拿手好戏。 刘琰在董承任车骑将军之前就离开许昌,只要一口咬定不知情就可以跳脱于整件事之外,没有比现在回去更合适的了。 赵温也是这个意思,他是想刘琰快些回去,现在可是侯爵,两千石散骑内朝官,正经公卿身份,正好左右逢源给家里边争取最大的利益。 第89章 路遇兵痞 上 刘琰手托两腮仔细思量,要不要回去趟那浑水,女官坐到黄阁主薄差不多到头儿了,什么班亚九卿只是随口说着过瘾,已经是公卿了别的真不敢想。 当初和曹纯说作三公纯粹在卖傻,先不说女官没希望做三公,就算坐上宰执位置,那就是众矢之的,错一步身败名裂是小,一杯毒酒都有可能。 九卿也是一个道理,都是实权要害部门,脑子进水了让个女人当家,女官和太监干政是捆绑在一起的。 宰执可不比黄阁,要避免风言风语影响政府形象,刘琰需要启用太监,那样就等于默认太监可以干政,等于给她俩过去的恶行翻案。 除非,除非有强力盟友帮衬,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只要自身够强大,自有茫茫多的大儒为你辩经,让反对者淹没在人海战术的无边漩涡中。 想起孔融这个最大的反对者,刘琰不由得攥紧拳头,心底怒骂这个老不死的狗东西,国家遭难你没有半点能耐应对,一天天就会找鸡毛蒜皮的小事,到处乱咬人显示存在感。 对付孔融这种道貌岸然之辈,仅靠舆论不够,人家拥趸没准儿更多,还是得让他尝尝大棒子的滋味。 对于这帮自诩为文化人的伪君子,必须照头一棒子打得满脸喷血,打疼了,痛苦了,委屈了,无助了,他们才能认清楚现实,才能老老实实闭上嘴。 不但如此,只要打得够狠,揍得够坚决,他们会跪下心甘情愿当厕筹,你还别不好意思,他们就吃这一套,你越是粗暴他们就越酸爽。 文化人有信仰但缺乏勇气,你要做的就是破除信仰的权威,恢复权威的信仰。要达到这个目的,唯一的方式就是制造恐怖,而暴力就制造恐怖最有效的方法。一说到制造暴力,刘琰就想起袁绍。 袁绍打赢曹操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管曹操怎么折腾都无法改变实力上的巨大差距,现在当务之急是在袁绍进许昌之前,将朝廷牢牢控制在手里,袁绍打赢之后需要一段稳定期,他想平稳过渡就不会轻易改变朝廷架构。 过去是刘琰是蝼蚁,战战兢兢夹缝里求生存;现在不一样,公卿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当务之急是赶紧回许昌,帮赵家也好为自己也罢,必须在朝廷上占据一席之地。 梁王余光瞄向刘琰,好似不经意啧啧几声:“你才二十一岁,按说机会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可你。。。。。。” 刘琰默念机会,机会,起身一跺脚:“走了,明早就动身!” “不必那么着急,好些东西得收拾,回许昌什么都没带,岂不是折了孤王面皮。’梁王起身劝阻,看得出是真心实意挽留。 刘琰在梁王这呆得太久,宗正寺和少府官员不可能一直陪着,来时大小官员前呼后拥,回时就剩两辆马车,两个车夫。 刘琰整天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偏偏梁王稳如泰山,今天说钱不够还要再拿些,明天说绸缎还差两匹,到了后天又提起有缺几件珠宝首饰,容你嫂子好好选选。 看着满箱的钱币和半车丝绸,刘琰忍了,折腾到第三天,梁王老婆又想起来,随员只剩两个车夫,一路上没人伺候可不成,特意选了两个贴身仆妇送给刘琰。 这下又走不成了,两个仆妇都是三十来岁,家里孩子好几个,换了主人要去许昌生活,怎么说也得让人家回家说一声吧,回家探亲一来一回又过去五天。 分别时梁王千叮咛万嘱咐,虽说曹操治理下贼寇几乎绝迹,但不代表没有,怕陈国的屯田兵见到贼人就逃跑,叫刘琰一定不要暴露高贵身份,见到打劫的就给钱打发,破财总比给贼人绑票了要好。 梁国境内有都尉带兵护送,出了边境护送任务就移交给陈国,十几个军士开始还算尽心,越到后来越是走走停停,等到临近颍川郡突然停下,军士们三三两两蹲在地上,不管车夫怎么劝说就是不走了,刘琰心下发急叫仆妇去质问。 仆妇是梁王家奴,平日伺候主母自认高人一等,自然看不起这些糙汉,见自家侯爵对他们拖拖拉拉有所不满,自然也没好气。 对面显然没给好脸色,没一会儿仆妇女鼓着腮帮子回来禀报:“这帮糙汉说走得累,唧唧歪歪怕是要讨赏哩。” “还是咱家侯爷心善,要我说早该给他们吃鞭子。”另一个仆妇正搂着刘琰喂水果,瞧着侯爷皱眉,便顺着主人心思拱火。 这是眼瞅着快出陈国边境了,这些杂兵趁这档口讨要好处,刘琰强压火气没有发作:“现在到哪里了?” “前面是辰亭,快点走傍晚就能到。” “算了,去后车取俩钱儿,赶紧走。” “您真要给钱啊,怕这些不要脸的下贱东西不知足。” 刘琰缓缓起身哼了一声:”不知足?!多取些钱打发,等到了地方有他们好看。“ 梁王送了不少丝绸钱币都装在后车,仆妇摇胯摆臀走到后车,丝毫不顾及众人眼神,打开箱子露出金光闪闪一堆铜钱。 拿出几串钱扔回去,再拿起来再扔回去,又回头好似炫耀一般,最后只取了几枚大钱,离着军士们老远,捂着鼻子扔在眼前地面上。 军士们都蹲在地上一动没动,领头的斜着眼讲话阴阳怪气:“梦姐儿身段当真妖娆,咱们穷人谢您的赏,不过啊,就这点儿怕是不够分啊。” 这个仆妇名叫颜梦凌,她是家中长女,本来父母取名叫邓大眼,这个时代医疗条件差,不论出身贫贱,为了孩子好养活通常都取类似的俗名。 在亲王家时间久了,总被唤作“眼儿姐”“邓眼儿”,觉得忒土气,忒丢人,托人帮忙请个江湖老头取了新名,连姓都给改了。 要么那老头是个文盲,要么就是钱给少了故意使坏,总之梦姐吃了没文化的亏,关键还不自知,以为新名字足够书卷气,殊不知古代名字不能乱取,只有欢乐场所,卖肉的女子才会用凌,云,梦,霓,霜等字。 梦姐又取了些钱,依旧仍在地上,该是嗅觉灵敏的原因,距离如此遥远也能闻到那股子臭汗味,讲话时满脸嫌恶挥打面前空气:“赶紧走,赶紧走。” 领头军士起身,踩着地上铜钱走到仆妇跟前,揽住水桶般粗腰,露出一脸坏笑:“我等有活儿要干,就不走了。” 一众军士好像得到号令,全部起身围拢上来,梦姐哪里肯吃这个亏,一巴掌甩过去不管打没打着,转身尖叫着跑向刘琰马车。 “都他妈干啥呢!”刘琰下车双手叉腰尖声怒吼。 话音未落就被军士们里三层外三层挤在当中,刘琰气势瞬间就弱了,口气也软了下来:“有话好说,我就是问问,咋地了刚才?” 领头军士一个眼色,车夫就被几个军士控制住了,其余两三个军士跑向后车,没一会儿跑回来满脸喜色:“真的有好多,好多啊。” “蹲下!”领头军士冷冷开口,刘琰和两个仆妇有些发愣,众人一起暴喝:“蹲下!” 吓得三个女人紧忙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军士们分散开大呼小叫搜刮战利品,这个说给婆娘做衣裳,那个喊给崽子们买吃食。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背着大包小裹准备离开,那首领揪起刘琰上下打量一番:“脱衣服。” 上好的蜀锦缎子,连内衬都名贵丝绸,首领的喊声引起了注意,众人都围拢过来仔细观看,惊叹声此起彼伏。 “蜀锦,真的是蜀锦。” “喔去,这胖身板我浑家能扯两套衣裳。” “瞎了眼啊,有内衬,内衬都是蜀锦,扯四套都不止啊!” 丝绸不仅能做衣服,它本身就是钱,跟丝绸比铜钱只能算零钱,丝绸的价值和黄金挂钩,市面上大额交易都用丝绸结算。 丝绸也分三六九等,车里那些都是绢布,这可是真正的蜀锦,如果说绢布是百元大钞,那蜀锦可以说是现金支票。 首领也是兴奋的脸色涨红:“还有你俩都脱。” 三个女人哆哆嗦嗦脱掉外衣,盯着刘琰内里中衣,军士们再次爆发惊呼:“是蜀锦,里外都是蜀锦啊!” 领头那人显然也没想到,咽了口唾沫推搡一把:“都脱干净。” 刘琰整个人都麻了,从来都是里外穿蜀锦,不穿蜀锦也没衣服穿,今天还算好的,冬天都恨不得里外多套几层,没其他意思,就为人前显摆。 “哎呀,还真是个胖姑娘。”首领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一转眼,就被手上蜀锦柔坠的质感转移了注意力。 也不管三个女人蹲在地上抽泣,手上扯起衣袍来回摆弄,激动得眼泪夺眶而出:“真的能扯两件,真的够呀。” 瞬间首领又想起什么,盯着刘琰双脚怒吼:“鞋,还有鞋!” “不准哭!你这败类,这些都该是我们的,我们的!”首领一脚踢翻刘琰,越说越气愤:“吃我们肉喝我们血,不顾百姓死活,还有脸哭!” 首领的话引起了共鸣,脾气暴的人开始怒吼,性子稳的人退到后面抹眼泪。 “该死的屯田,地是国家的,房也算国家的,不给钱就不让住!毁了家园,还要毁我们的生活。” ”我来当兵卖命,老婆给你们累死累活织布,全家还吃不上一顿饱饭!“ “我老爹还得种田,交不上租子就要举债,吃人的玩意!“ 谯沛人冲杀在前攻城略地,颍川人在后支持后勤捡地屯田,两个派系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在这个时代发展壮大,因此能够在乱世中珠联璧合。 两派起于弱小,逐渐鲸吞壮大,过程中嬗变出一种新的政治架构,地盘是新占据的,捡地时大家都有参与,谁家收了多少部曲,占有多少土地,过程和结果都公开透明。曹操不但是执行者,参与者,还是受益者。 汉代士族力量庞大,有多少家底皇帝都不问,凭什么告诉你?军阀力量强大时是士族壮大的助力,哄得开心尊你一声主公,失败了就是人走茶凉。 同样是军阀,在袁绍家为了出多少人力粮食和士族扯皮时,曹操不用多费口舌,一切按部就班动员完毕。 这就是为什么曹操人力后勤不缺,动员总能先人一步的原因,不是他多有能耐,是别人内部比他更烂。 贫苦人没念过书,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加之生活艰辛,只晓得闷头老实过日子,没有多余精力考虑其他,真真做到了两眼不望窗外事,一心只顾两亩地。 不是高高在上统治者智力有多超人,他们处在高山上,目力所及更远些罢了,就好像棋手和棋子的区别,当棋子站在棋手的位置上,棋力好坏只在于经验是否足够。 “算啦,算啦。”一个岁数很大的老兵过来,看向刘琰眼神里满是怨恨,可嘴里还是不停劝阻。 老兵的面子很大,众人都不做声了,但看得出,心中的愤怒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老兵摆摆手叫晚辈们散去,顺手递上一块刚得来的绢帕:“莫怕,我等都是老实农人,不似你们,我等有良心,不害人命。” 那头领也没想把刘琰如何,拿起金印紫绶挂在刘琰前胸:“留给你们一辆车,车夫得跟我们走,离开远些就放。” 平息一阵怨气,换了一副笑脸躬身作揖:“高贵的夫人,委屈您去车里等候救援吧。” 闻言众人一阵哄笑,跟着那头领走远,耳畔传来歌声,那是农人在歌颂丰收的喜悦,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到。 第二天早晨,两个车夫才带着附近官员赶过来,官员也是急怕了,提着食盒上去就拉车帘,眼见三堆肥腻白条挤成一团,官员这才发觉闯了祸。 仆妇没管许多,抢过食盒随口骂了一句,骂完突然警觉起来,面色惶恐连声道歉,官员摆摆手放下车帘,这些贵人连带奴仆都这德行,早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这一带归赭丘县管辖,刘琰真给吓坏了,县令再三询问都没说出真实身份,县令查验过印信真以为三个女人是侯爵家眷。 不怪县令疏忽,他哪知道刘琰是一朝被抢劫,害怕遭绑票,再者说,孝阳侯脾气臭谁没听过?是她本人早就说明身份,大呼小叫着揍人撒气了。 安顿好刘琰县令就忙公务去了,被抢劫不是新鲜事,曹操他爹也是因为露财送了命,依规定报上去自会来人处理。 司隶校尉派人来时,他还以为三个女人只是侯爵家眷,都知道孝阳侯有特殊癖好,受害者也许是宠姬妾才惊动了中央部门。 司隶校尉官员也不解释,等到司空刺奸丁仪带着屯骑卫士,骑都尉孔桂带羽林骑兵双双到来,县令才发觉天好像被捅漏了。 这俩人一到,尤其是得知大队骑兵进城,刘琰忽然间变了模样,看哪儿都不顺心,不管看见谁开口就骂,眼神像要吃了对方一样。 等了两天,估摸气消的差不多了,丁仪两人才敢来拜见,刘琰见到两人丝毫没客气,骂累了躺在仆妇怀里生闷气。 丁仪小心翼翼凑上去,还没等靠近刘琰火气又窜起来,指着丁仪鼻子就骂:“你们都他妈吃屎长大的啊!军队里混进一帮杂碎愣是不知道!” 丁仪活了三十多岁什么都见过,养气功夫锻炼的很足,不管怎么骂始终陪着笑脸:“不是,姑啊,我还没说话,您咋又急了呢。” “一天天,就知道喝酒捞钱玩女人,正事干啥啥不行,还有那个县令,给我免了,看见他我就来气,现在就免!” 丁仪咽了口唾沫,心说就你玩的最欢实,当然这话不敢讲出来:“要说这事纯属意外,人家工作干的挺好,咱就别翻扯了。” “不行,我啥时候受过这委屈!” “他上边有人。” 都知道许昌只有一个人能治得住孝阳侯,刘琰莫名紧张起来,脸上甚至泛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哪一位?孔文举?” “不是,不是,他是颍川人。” 刘琰长舒一口气,很明显能看出放松下来,只一眨眼口气又变得戾气十足:“还他妈敢提人儿?谁都不好使!荀彧来了也不行,我说的!” 这时孔桂也走上来劝:“你看,咋越说越生气呢,免他好办,等事过去找个岔儿。。。。。。” “就现在!不然这事过不去!不行我告你爹去!”刘琰起身就要下床。 丁仪立刻下令免了县令官职,没理由也不需要理由,这是在保护县令,刘琰回许昌来个一哭二闹,按丁冲的脾气非灭县令满门不可。 ”郡守,还有那个屯田都尉,不称职,都给我免了。“ 孔桂丁仪两人一齐拱手:“得嘞!” “你俩,咋这么痛快呀?”刘琰不免奇怪,一个县令还磨磨唧唧,怎么到郡守和屯田都尉这反倒干脆? 丁仪解释的理直气壮:“这么大的案子,不止郡守,郡丞郡尉从上至下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能让我姑平白受委屈!” 总得有人为此负责,刘琰确信这两天丁仪肯定没闲着,上上下下的背景都调查个遍,这可是天降好事,借这件案子能腾出很多位置。 “这还像句人话,我可真委屈呀。”说到委屈两个字,刘琰扁着嘴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一群兵痞,下作东西,全家流放到岭南去!” 梦姐狠狠拧动手帕,好像里面真存有很多眼泪一样:“那些狗贼,龌龊东西,哎呀,我都不敢说。” 屋内气氛突然紧张,丁仪长了一副大小眼儿,现在瞪起来显得更加夸张:“都是屯户,拖家带口一定能抓到他们!” “您只用回答有或无,千万别与在下讲其他。”孔桂不关心别的,发生什么事大佬们都能接受,唯独这件事一旦真发生,估计自方阵营里得闹翻天。 “你还关心这个?”刘琰觉得这俩人反应有些奇怪。 “碰您没有!”没得到正面回答,这次换成丁仪紧张了。 “没有。” “真没有?”丁仪脸色变得煞白,扯住刘琰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 “你他妈。”刘琰气急狠狠捶打一拳:“被看光了。” 孔桂面色渐缓:“我亲自去追。” 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看向两个仆妇淡淡一笑:“谁敢讲出去,我必杀之。” 丁仪眨巴几下眼睛,嘴里低声叨咕:“那个,姑啊,那我先带兵。。。。。。” “快去抓。”刘琰没好气尖叫一声扭头不再理会丁仪。 第90章 路遇兵痞 中 一天之后,黄阁令使吴质代表司徒幕府来查明情况,按理说这里有丁仪他们善后,就该跟着吴质回许昌,可刘琰说什么都不回去,一定要等抓到人再走。 那些兵不是赭丘县的人,路过时也没通知县城官员,确实没人家县令什么事,刘琰这时候总算是消了气,想起县令还亲自送过饭,应该派人去致谢。 要说真是去的巧,县令出身颍川,是颍川人中少有的实干者,甘心投身基层,实际与论相结合,验证和落实压榨底层的经验,踏实献奉献的精神,还得到过荀攸的接见和鼓励。 县令始终秉承媚上欺下的理念,对领导事必躬亲,对百姓苛捐厉法,当下正是历职内外顺风顺水的阶段,结果碰上这么个事,稀里糊涂被免职。 真想不通哪里得罪过孝阳侯,看见没穿衣服怎么了?公卿吃多了五石散,满大街裸奔都成时尚了,你孝阳侯吃多了红丸,大敞四开的办事,也没说谁看有罪呀。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兢兢业业欺压百姓咋落这个结果,不想回家寻短见,死也要死在工作岗位上。正要在办公室上吊,还好梦姐去的及时,发现的早没出什么大事,再晚一会儿怕人就没了。 这个插曲转头就忘,有正规军参与办案效率就高,只等了两天,丁仪就来回报说逮住了。 据口供说,当时刘琰没带扈从官员,那些屯田兵以为是个侯爵夫人一类的家眷,抢劫官员家属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 郡国兵挨个屯子排查罪犯,这些郡国兵才不会和丧心病狂的罪犯拼命,他们会把搜索动静闹的很大,让消息散播得很远。 也算是一种变相通知,识相的就在角落里藏些值钱物件,有便宜大家占,只要不吃独食没人会较真儿,时间一长多数情况下都不了了之。 真没想过动静闹这么大,许昌都派骑兵来了,许昌军队没有任何通知,突然就进城进城就封锁,和当地军队不是一个系统,完全独立行动,就算同情者想预警也来不及。 这些人分配完财物都在家庆祝,整个屯子如过节一般,一家老小还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结果等来的不是郡国兵,屯子被孔桂的骑兵包围里面的人才发觉。 财物没追回来多少,无论怎样用刑逼迫,这些人就是不说藏在什么地方,除了受不了酷刑死了几个,剩余十一个军士连同家里男丁,二十多口人给判了公开处决。 刘琰没兴趣观斩,听着两个仆妇讲述老老少少被一起砍掉脑袋,首领临斩首还大喊冤枉,至于女眷全部被卖掉,说到精彩处两个仆妇手舞足蹈,欢喜的不能自已。 “一群贱民当真活该。”吴质一脸正色点头附和。 这俩仆妇贴身伺刘琰,回到许昌估计就是管家,她俩高兴自然要奉迎一番。 “是不是过分了。”刘琰拽过吴质小声嘀咕。 按抢劫罪论,首恶判处斩刑,从犯流放,家属虽然是受益人,不过没有太大罪责,多半是训诫一番,最多最多打两下,老老实实认个错就放了。就算抢劫侯爵,拒不交还赃物,罪犯家属好像也只该判流放。 吴质歪头朝仆妇使个眼色,两个仆妇过来一个捧头一个揉脚:“您是高贵侯爵,人间顶层,没灭族已经是仁慈了。” “就是,就是,那个什么以儆,还有执法必什么来着?” “执法必严以儆效尤。”吴质狠狠点头表示认可,表情再次郑重其事:“乱世当行重法,必须坚持上下有别,这个核心的原则不可动摇,要树立正确的价值观,这是法治的源泉。” 刘琰师出法学专业,虽然学的很差,至少也知道什么是法律的本源,听吴质的话总感觉哪里不对,然而却不能反驳,因为如此解释对自身有利。 但要不问清楚,这心里总说不出的别扭,心里难受肚子也闹,坐在便桶上长出一口气:“你说,上下有别?” “对,您在上,百姓在下。” “不对吧,老师说逍遥齐物众生皆。。。。。。” 吴质抄起一杯水,准备好随时履行责任:“孟子云,民贵而君轻,社稷次之,为何不若老庄直言平等?盖有别之,基稳楼起,高楼踏基,见楼之伟而漠基之固耳。” 文化人之间不用把话全部讲透,很多话也不能说的太直白,聪明人自然能了解,不了解的也不用浪费口舌解释。 现在是儒家独大,今派和古派都是儒家传承,今派内部的学者相信庄子,讲求人人平等这没有问题,可是别忘了,孟子也说过民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吴质就是要在这里发挥,孟子如果和老庄一样追求平等,那直接讲人人平等就好,干嘛要分开说?分开说就是因为阶层不同,必须有所区别。 拿盖楼做比喻,老百姓就是地基,地基不稳高楼就危险,孟子就是站在高楼的立场上,强调百姓地基的作用。 地基再稳固也永远不能替代高楼的雄伟,儒家就是为了高楼服务的,他们从来都不是老百姓的代言人,所做所说一切都是为了高楼更加壮丽。 当然,儒家作为社会学研究者,总要具备大局观,孟子就是在提醒顶层统治者,不能只关注高楼而忽视地基。 至圣先贤早就说明白了,顶层永远是顶层,下层就该祈求顶层的怜悯,任何怜悯都是上天赐予的福报,老百姓不能有任何抵触情绪。 见刘琰还有些困惑,吴质继续开口:“尊者之所以为尊,乃是天定,非人力左右。”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谁都不能决定投胎到哪里,刘琰之所以是宗室,吴质之所以投胎到百姓家,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 “高皇帝诛暴秦直奉天命,顺民意盛世祥和,功齐汤武业流后嗣,此城世祖平暴反正之根,遂建中兴之源,明明庙谟,承华有命,居乎万乘之上,凭以德哉。” 吴质放了大招,解释了刘琰为什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富贵,刘邦灭亡暴秦,对国家对民族立有大功,所以他的德行可以流传子孙。 刘秀重新建立汉朝就是佐证,不然怎么解释只有他能扫清六合重开大汉?你们刘家人生来富贵是上天注定的。 骑在百姓头上拉屎,住豪宅坐豪车都不用难为情,没你祖宗做出贡献,老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凭祖宗积累的德行也算靠本事吃饭。 “你这样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刘琰爬到床上撅起肥硕,吴质几步上去的动作丝滑顺畅无比熟练,两个仆妇都看傻了,直到刘琰躺到怀里才缓过神来。 不是两个仆妇揉得舒服,而是刘琰解开了心结,看什么都顺眼:“你俩每人五金,托人送回家里去吧。” 俩仆妇立时眉开眼笑,伺候得更卖力,这俩人三十出头儿孩子好几个,家里丈夫也是梁王佃户,平日仗着老婆受宠没少在乡间横行霸道。 吴质眼角轻抽,说不羡慕是假话,一句话豪掷千钱这属于花钱没数了,再看向俩仆妇正朝自己抛媚眼,心里一突儿嘴中更加苦咸。 忽然听到刘琰问话:“你带他来做什么?” 话说的是魏讽,这次吴质跟鸿都门学打了招呼,杨众直接批了条子,一起来找刘琰,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 “您不提我都忘了。”吴质一脸郑重开口解释。 自从祢衡创作了《鹦鹉赋》之后声名鹊起,许昌官员宴会不请祢衡光临都没面子,一次宴会上祢衡得罪了曹操,被打发去了荆州,明里是出差实则是踢出首都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黄阁少了祢衡,韦诞还不熟悉工作,靠杨修吴质两人很多行文写不过来,想着魏讽字迹不错,就召来想给刘琰先审查审查。 刘琰起身盯了吴质半晌,嘴角微翘抬手虚点:“胡闹。” 吴质量讪笑解释:“风评其工于画技,落笔飞花。” “这样说还真是个人才。”刘琰捂嘴轻笑,斜眼看向吴质:“你顶少史缺儿吧。” 现在可不能感谢栽培,顾念领导的真实需求可不是为了升职加薪,不说对抬举嗤之以鼻,也得视若无睹,吴质跪地轻声请示:“要不,唤来考校一二?” 刘琰看向天色临近傍晚,脑子里胡思乱想,咯咯笑起来:“胡闹。” 吴质抬起头,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摸着后脑勺露出尴尬的面色嘿嘿傻笑,这是典型的怯魅动作,可官场就得意这一套。 “你这身衣裳太旧,知道的讲你作风简朴,不知道的,还讲本侯亏待你等,予他取十金买些新衣,莫丢我黄阁面皮。”刘琰朝脚前仆妇吩咐,三分怨气背后藏着七分得意。 “侯爷赏赐少史当知感恩。”梦姐走过时眼角微眯手指勾起,吴质猛吸口气,好似下了什么决定一般,临出门又回头:“那魏子京?” 刘琰接过仆妇啃去皮的苹果,懒洋洋背过身去:“不急。” 赭丘县是个小城,人口不过几万,城里没几处大户人家,当下所住院落不大只有一进,已经算城内豪宅了。 主卧旁边隔着一堵墙就是仓房,收缴回来的丝绸钱币都放在这里,墙壁只是一层薄木板,吴质和梦姐在隔壁数钱,十金就是一千枚五铢钱钱,串成串足有三公斤半重。 串好的铜钱在剧烈晃动,发出清脆响声,钱使人开心,心花怒放要鼓掌庆祝,鼓掌庆祝高歌相伴,刘琰听了一阵眉头就皱起来:“你们不怕吗?” 仆妇低头在耳边轻语,刘琰捂嘴笑意越来越浓:“都不是吗?” “咋能都不是哩。”仆妇说完又开始低头耳语,笑的刘琰花枝乱颤,坐起身猛啃一口苹果眼中精光乍现:“梁王呢?” 仆妇摇头难掩失落,没能听到八卦刘琰大失所望,挠挠耳朵感叹生活总是如此无趣。 第91章 路遇兵痞 下 第二天太阳都晒屁股了,才不情不愿起床,仆妇通禀魏讽都等了一个时辰了,刘琰也不着急洗漱完毕,时间快到中午,摆了一桌子酒菜才传魏讽进来。 “不必拘谨。”刘琰指着满桌子酒菜柔声开口。 这里最不满意就是吃食,厨子手艺和观道阁完全没法比,食材更差,除了鸡鸭鱼肉就是猪羊牛狗。 吃这些菜味同嚼蜡,几次斥责县令搞些反季水果和烈酒,县令临下岗还被刁难,乡下地方实在弄不到都急哭了,人家确实没办法刘琰也只好将就。 魏讽躬身致谢,夹起一块狗肉吃完又坐在那不敢乱动。 “食材确实低劣。”刘琰起身按住魏讽双肩,亲昵动作慌得他一抖,刘琰试探得逞,嘴角微翘收回手臂:“济阴家中还有甚亲属?” “回侯爷,糟糠于家中侍奉双亲,甚是辛苦。” 刘琰露出和蔼微笑:“子京可知何为大丈夫。” “贫贱富贵正居其道。” 刘琰哦了一声,不怕伪善小人就怕正人君子,正人君子还不是最狠的,无欲无求独善其身才最麻烦,总之这话茬儿不好接:“可知黄阁?” “掌幕府文书录省众事。” “我意录子京黄阁书佐,待些时日便升记室长吏。” 幕府分官员分两种,一是朝廷正式认命叫幕职官,二是幕府长官私人招募叫募吏,走正规渠道作幕职官不但需要赵温认可,还要朝廷正式授予官身印信。 刘琰不是幕府长官,无权招募属吏,正常情况下招募渠道走不通,书佐虽然属于最低一级,但不经过赵温同意,刘琰一句话说是就是了? 不单随意招募人员,还能说升就升,记室是朝廷正式官职,位居幕府中层,到这个级别可以外任令长,既所谓走历职内外这条坦途,属于一步登天了。 因此魏讽狐疑抬头:“这不合规制吧。” 刘琰笑意渐浓:“规制也是人定,我立的规矩谁能说什么?谁敢说什么!” 说话间,摊开手指迎向射入阳光,自内而外逐渐粉红,半透明的指缝边缘金光灿烂,此情此景仿佛就在昨天:“到了我这个位置,世界就不一样了。” 魏讽摇摇头不置可否,这不是正路,不是正人君子该走的那条路,眼前的老虎太过吓人,没有勇气去抗争,但也绝不会轻易妥协。 刘琰端起酒杯,掩饰一丝心虚:“子京因何停箸?” 魏讽没有端杯相碰,依旧正襟危坐:“平日素食惯了,当不得奢侈。” 刘琰大手一挥,仆妇立刻招呼换一桌素菜,没过多久成群仆人端着素菜上来眼看要换,魏讽这才反应过来,惊慌起身摆手连连:“箪食瓢饮民之血肉,弃不得,弃不得。” 那边刘琰仍旧不以为然,魏讽跪地开口:“素非素食,诚简也,侯爷抬爱小子诚不敢受。” 刘琰表情讪讪,嘴上打着圆场:“难得,难得。” 酒菜都没怎么动,临走时魏讽只带走了几样素菜,至于肉菜和钱币说什么都不拿,望着满桌子酒肉刘琰莫名有种失落感。 “狗样东西不知好赖,老天给机会还不知珍惜,连酒都不喝一口。” “哪比得上我家,哦,咱家吴少使,当真不识抬举。” 两个仆妇叽叽喳喳没完,更让人心里烦闷,刘琰斜眼轻轻说个一个滚字,屋内立刻安静下来,一个人喝起闷酒没几杯就醉了。 五月末六月初,天气逐渐变热,张则代表弘农夫人来赭丘县,护送刘琰返回许昌,他带来一个大消息,在一次朝会上曹操推举刘备升任左将军。 刘琰熟悉官职,马上察觉到其中厉害,四方将军不常设,通常是驻扎边境屯兵,若留在京师有权典官兵宿卫。 “荀棐在做什么?”刘琰等不及张则慢慢讲话,急迫想了解具体情况。 “新任陈国郡守加郡国典农。”张则言语间饱含意味。 刘琰在陈国遭抢劫,原郡守等上下官员因罪责被免职,现在陈国在屯田,典农校尉掌控屯田兵,荀棐接任一郡太守还兼任典农,等于地方上军政一把抓。 这个交易太好,实打实地盘到手,就算赢得博弈,胜利果实也不外如此,在斗争中保持中立或许能得到更多,荀家一定急不可耐交出虎贲营。 刘琰越想越不对,抢劫发生这才过几天朝堂就做完了交易,这也太巧合了。 “足下过继一事引起朝廷不满,现下梁国除六,只余三县。” “什么时候到事!” “您还在梁国时,朝廷往来申饬过数次,梁王始终坚持。”张则偷瞄一眼立刻低头:“梁王应该没告诉您。” 那日签署完誓言书,梁王老婆第一时间就送给了随行的宗正寺官员,宗正寺官员发誓,打死也想不到能看见这种荒唐事。 快马加鞭送回许昌,皇帝和文武大臣看到后都惊呆了,孔融第一个跳出来弹劾,这不是梁王老糊涂的问题,肯定是刘琰暗地里蛊惑,她已经不满足于做侯爵了,她这是要做亲王。 不光是女亲王没有先例,怎么惩罚这种荒唐事也没有规定,大批官员,老学究,老长辈亲自跑到梁国,当面质问事情原委。 都知道王室人丁不旺,一旦开了先例,封国的亲王们最乐意看到这个结果,儿子没了还有女儿,没有规定不让女儿认旁支宗室作儿子,只要有女儿别管多大年纪,先去认干儿子,等于上了双保险,王位能永远传下去。 什么狠话都说尽了,梁王油盐不进,也不让见刘琰,反正铁了心就这么办。旁支都不允许继承,更别说女人了,地区除国回归中央对于财政有很大助力,朝廷也下了决心这个头绝对不能开。 亲王还活着,也没犯罪除国的罪,不能除国那就除县,梁国有九个县,一个一个除不怕你不妥协,梁王嘴还真硬,除了六个县还不松口。 睢阳是国都不能除,就剩下蒙县和薄县,薄县没几个活人,除不除没多大效果,蒙县不能再除了,再除亲王就成县侯了。 张则接下来的话更加炸裂:“朝廷应了,您是敬王嫡女,嫡兄妻,有权继承王位。此外,王室家非五服之内不可过继,五服之内不可婚配。” “这他妈是谁出的馊主意!”刘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算是两头都给堵住了,嫡女依旧不能继承王位,除非嫁给亲兄弟,但嫁给亲兄弟是不可能的,刘琰和前夫没出五服,姑表亲都可以结合,在当时这不算大事。 但是今后就不行了,宗正寺和少府一定会严查三代,按照新规定,五服之外的宗室女嫁入王室,也不可能过继给丈夫的爹。 继承侯爵之后又成了独一份,刚有了希望又给掐灭,可以想见,亲王们一定会骂死梁王,连带着刘琰也一道骂,谁叫你嫁给远房堂兄,你出了五服是不是就好办了。 “董昭所奏。”张则很理解刘琰,成了众矢之的放谁身上都难受:“梁国六县收归中央,预计秋后实行屯田,据传,由颍川人负责。” 现在能够明确了,抢劫绝对不是巧合,梁王死乞白赖不让走,就是传出信息,给曹操这边布置争取时间。 梁王以牺牲六县的代价,换取死后有人烧纸,这两口子得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才做得出来? 同样的,颍川得到了巨大的实惠,斗争胜利都未必能有这么优渥的条件,据刘琰所知,其他人开出的价码是淮南。 那里被袁术糟蹋的不成样子,人口,土地等方方面面都无法跟陈国和梁国相比,这还是颍川人费劲争取到的,再看人家曹操,大手一挥好地方说给就给。 “上意左将军开府。”张则再次抛出重磅消息。 刘琰不断踱步,许昌四方将军只有刘备一人,开府意味着种辑的长水营,屯骑甚至步兵,越骑在名义上都归了刘备,还可以名正言顺招募部曲属官。 这是明摆着分权,整个许昌防务从公卿集团转移到刘备手里。 刘备空有宗亲名义,实际上是个没背景的草根出身,官做的在大也融不进公卿圈子,这样的人在公卿与曹操之间天然会选择后者。 刘琰可以融入公卿有赵温引路的关系,但不是全部,根本一点是近枝宗室侯爵家眷,名师出身军阀至亲。 本身就是钱堆里喂大,生下来属性就是公卿贵妇一类,虽然遭过难,可底子摆在那里,刘珪可以选择其他途径成功,刘琰却无法选择。 “我早知道,荀氏不可靠!”刘琰瞪着张则愤怒尖叫,后者尴尬讪笑表示与唐氏无关:“所以夫人急着叫您回去。” “那个草根亏我还看好他。”刘琰大步走向门外,嘴里仍旧絮絮叨叨:“昭烈个屁,就是一破商贩。” “昭烈?”张则没明白,这两个字放在这里代表什么。 刘琰被问得怔住,刚才没来由随口一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两个字,干脆随口解释:“是说刘玄德,昭昭未央俊德烈烈。” 昭昭未央出自楚辞,俊德烈烈来自汉书,连起来意思是恒久不移美德显赫,张则低声念叨未央,未央,心里越发疑惑。 汉指的是天上银河,所谓星河未央,汉祚永昌,这个时代未央是大汉的专有名词,只要夜空还有银河,大汉就永远存在。 人所共知刘琰会《京氏易》,她说的每一句奇怪的话,在别人看来都有寓意,刘备一个小商小贩出身和大汉连用,究竟代表什么呢? 刘琰心思不在什么昭烈,走两步陡然停下,歪头自言自语:“没事,他是忠臣,大不了事情成了算他一份。”说完觉得不对,歪头询问张则:“你说他能看出来吗?” “董车骑名声不太好,若是赵司徒兴许。。。。。。” “算了,算了。”刘琰挥手打断,当务之急是赶紧回许昌找刘备探探口风。 赭丘到许昌也就七十多里路程,车队两天就到了,先回宫里复旨完毕,马不停蹄跑到弘农夫人那里。 唐姬对荀氏的操作事先不知情,但可以断定司马防在中间起了作用,因为打下河内郡后,曹操任命魏种作郡守。 兖州事变魏种是主谋之一,失败后逃亡到了河内,他是曹操的大仇人,每次谈此人曹操都恨的咬牙切齿,没有河内第一望族司马氏默许,这样的人张杨也庇护不住。 魏种在兖州和边让陈宫齐名,曹操是记仇的人,那俩人都宰了,不可能因为爱惜才学留他一命,逃亡的兖州人也算士族一方,在河内避难这么久,一定投靠了司马家。 现在任命魏种作河内太守,只能说曹操豁出去了,不惜冒着再次背叛的风险,将河内郡公开的,彻底的交给了司马氏。 刘琰觉得头疼,这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无意中看到唐姬食指有一处伤痕,刘琰打过仗见过刀伤,伤口虽然不大,但从深度看明显是用利刃刺伤的。 “怎么搞的?” “近日学做女工,初学乍练剪刀割伤在所难免。” “这可不像剪刀伤,这是匕首刺伤的,你玩匕首干什么?”刘琰说着去捉唐姬,想仔细辨认明白。 唐姬躲不过,索性就给她看:“蓝眼睛可真尖,我承认了,兄长托人送了把匕首,错金镶宝煞是好看。” 唐姬边说,边演示用手指触碰匕首尖头的样子:“想着是否锋利,结果,当真锋利。” 刘琰哦了声:“匕首在哪里,我看看?” “卖给行商了,如此邪器留着心寒。” “那的流多少血啊,怕是够写一份诏书了。”刘琰狐疑地看了眼面前,神情依旧是温婉贤淑,面容还是那样端庄秀丽,从容淡定看不出任何异样。 第92章 刘备其人 荒原上空旷蛮荒,长久的干旱使得原本就荒凉的景象愈发萧瑟孤寂。偶尔迸发的一抹绿色,在这恶劣环境的侵蚀下,也难以逃脱渐消亡的命运。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季,彻底改变了这里原本的面貌,密集而丰沛的雨水比干旱更加肆虐,那些深藏于地下,早已休眠许久的草籽开始苏醒萌发。 小草破土而出便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它们相互簇拥交织,转眼间便占据了大片大地。它们蔓延开来,比荒原上的任何事物都疯狂。 野心是一种很难以被琢磨的奇怪事物,潜藏的巨兽一旦爆发,往往与执念并存,当人们察觉到他的存在的时候,多半意味着已经疯狂滋长了很久。 伴随强烈的执念,这头野兽便再也无法抑制,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只能任由他吞噬,肢解残存的理智。 心中有事无心睡眠,辗转思考折腾一宿,第二天忍着酸痛爬起来,匆匆洗漱完毕就急急忙忙返回赵温家,虽然吴质昨天就汇报过,还是想亲口将整个抢劫事件说给老爹。 “肯定是预谋。”赵彦猛拍床沿开口埋怨:“该先给家里报个信,也好派人接你。” “我身边没人。”刘琰很无奈,走得时候属于逃亡,匆忙之间没带仆人。 就算带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对方十几个拿着兵器的军人,刘琰肯定不会有事,可抵抗激烈的话,没准儿会杀仆人。 “依照为父看,事已至此不如暂时蛰伏。” 荀家是退缩了,但不会将事情全部抖落出去,那样做不符合颍川人的利益,就是说,赵家甚至很多人都是安全的。 “蛰伏到什么时候?等袁绍进许昌,咱家还能执政吗?” “为父应该可以安稳致仕。” 刘琰指着身旁赵彦,第一次对着父亲板起脸:“你倒是荣耀归乡,那我俩怎么办?咱家二世三公你就满足啦?” “我有本事,不靠先辈萌荫。” 赵彦刚嘟囔完,刘琰就站起来了:“胡闹!自从我师祖李固遭难,川蜀人一直被打压,靠你自己一辈子都是尚书郎。” 赵温父子对视一眼都有些发懵,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刘琰说的是实情,李固出身汉中,是川蜀人在朝廷中的代表。 随着他的倒台,川蜀人也跟着走了下坡路,赵戒晚李固七年去世,川蜀人就彻底沉沦了,赵温兄弟作为个川蜀人,所以能做到三公位置,恰恰是因为祖父那一辈的萌荫。 蜀郡赵氏两代人里出了三位三公高官,分别指的是,赵温祖父太尉赵戒,赵温大哥前司徒赵谦,和现司徒赵温。 赵家兄弟长时间把持三公高位,不是没想过招揽门生扩大势力,只是,朝廷中的川蜀人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凭借乡党一途完全不能和其他势力抗衡。 而乡党是初始阶段不可或缺的一环,扩充势力少了这一环,赵家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只能很无奈的选择做一个孤臣,游走在各派势力之间,夹缝中求生存。 “你先别着急。。。。。。” “我能不急吗!”刘琰尖叫一声,迎着父子俩惊异的眼神,来回踱步:“事成,我去鸿胪寺,叫大伯哥来京,写什么《乡俗记》,他会写书吗!十年乃字狗屁不通。” 刘琰口中的大伯哥,是赵谦的儿子赵甯,这人比较洒脱,不适应官场的尔虞我诈,留在蜀郡老家整日游山玩水到处采风,忽有一日偶发灵感,回到家就开始闷头撰写《乡俗记》。 这是一本类似趣闻轶事,风土人情的故事集,就是这个赵甯天赋不算优秀,写了多少年也没能结稿。 赵家传到这一辈,各方面最出彩的就属赵彦,从小品学兼优,还天赋异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论哪一科在蜀郡都是第一,汉灵帝时进太学深造,始终是全班第一。 也是他有真本事,不光是靠老爹的萌荫,尚书台总领全国政务,必须是各方面都出类拔萃才能坐稳。 赵温岁数摆在这里,等几年就该退休让贤,袁绍进许昌主政几乎是必然的,到时候是不能动赵温,也没必要动。 将来赵温退休了,让刘琰和赵彦靠谁去?光凭本事当不成高官,赵彦怕是要一辈子留在尚书台,拼死累活干到老,最多追授个闲散官位以资犒劳。 刘琰就更惨了,袁绍第一个就得让她靠边站,就算有刘褒的关系,不可能给实权要害部门,多半就是回家混吃等死。 放过去,刘琰巴不得潇洒混日子,现在不同了,说不上什么时候,她有了更多的想法,混吃等死也得有实力,不然一个幕府小吏都能找茬拿捏,这种日子绝对不想过。 赵温觉得在重新认识这个干女儿之前,有必要说明现实困境:“军权归了左将军,他不是咱们一伙儿!” 刘琰却不这样想,在刘备有军权不假,但不一定就会向着曹操,现在讲别的都没用,他的真实态度才关键:“我去一趟左将军府。” “你别冒头,还是我去吧。”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赵彦在跑,事情成不成没关系,没必要让刘琰公开搅和进来。 赵温点头同意:“威硕可以去找弘农,各有去处各司其职吧。” “还真得我去。”刘琰扯住要离去的赵彦:“你去是串联,我去是阔友,圣意我寻军中宿将,正好有理由去拜会。” 有一点没告诉赵家人,韦诞马上要行冠礼了,权衡利弊打算送刘备一个甜头,让刘备作为韦诞举主,这样能进一步拉进关系。 刘备家距离曹操府邸不远,论规模可说是天壤之别,堂堂左将军宜城亭侯就住三进院子,只有几个丫鬟侍候女眷,一个老头做门房,此外就没见别的仆人。 府邸除了过道全改成了菜园子,来过几次也没看见有厨子,刘琰每次来都暗自腹诽,饭都自己烧也真够穷酸的。 刘备正在菜园里捉虫子,搓去手里的泥巴,又在衣服上蹭了蹭:“威硕,别来无恙。” 乡巴佬儿,刘琰心里这样想嘴上可没这样讲:“玄德好兴致,亲手栽培精心照顾,想必定当新鲜可口。” 刘备哦了一声,显得很有兴致,亲手拔出一个萝卜掰成两半:“尝尝。” 脏话给刘琰硬生生吞回肚子里:“一天天光种菜呀,足下兼着许昌防务,不想着去军营,却在家里荒废时日,还能骑马吗?” 刘备当着客人面大口咀嚼着萝卜,毫不在意有失礼数:“你能吗?” “我当然能!” “那我也能。”刘备席地而坐,吃了一半还不住嘴,另一半也被咬下大半:“咱们幽州武人天生会骑马,一辈子忘不掉,忘不掉。” “我可不是幽州武人,我出身你的治下,天下腹心,繁荣富足的豫州。” 最烦别人提起出身,这个时代都看不起边地人,尤其是边地武人。照出生地算,刘琰该是冀州中山郡汉昌县人。 出嫁时宗正寺更改过籍贯,那时起就该算豫州人,可偏偏所有人都说刘琰是幽州人,还言之凿凿说是武人出身。 “你在幽州从军。” “在哪儿从军算哪里人啊?” 刘备吃完最后一口萝卜,舒服得打了一个响嗝:“那是烙印,一辈子的烙印,深深的刻在心里,咱们武人。。。。。。” 刘琰突然开口打断:“我不是武人,再说一遍,我不是武人!” “你不是虎贲吗?” “对呀,三百石虎贲节从。”说完刘琰就呆住了,转眼慌乱起来,双手在浑身上下乱摸,有一件东西没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在找什么?” “付章!我的付章!虎贲仆射的付章!”刘琰没有找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颓然坐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 隐约发觉失去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普通的目标或者梦想,而是一路走来支撑自己的精神支柱,现在,它找不到了,丢了,完全想不起跑哪里去了。 抚摸着地上的泥土,湿润柔糯夹杂着颗粒感,恍然间有什么物质从心中被抽离,其实它早已不在原地,只是自己刚刚发现缺少了它而已。 “很重要吗?”刘备从武器架上抽出刀,眯起眼睛仔细观赏寒芒:“崎岖百折,愤而益坚,颠沛之际,信义愈明,有大物者,庸可忽诸也,茫然寻失不若再取之。” 遇到挫折就该迎难而上,即使屡败屡战,颠沛流离也不能磨灭心中大义,励志宏远的人,岂能不明白诸如此类的道理?东西丢了应该想着再争取,与其纠结过去,不如放眼未来。 “玄德,我。。。。。。” “威硕,此生可有何追求?” 刘琰被问住了,追求的东西很多很多,现在被当面问起,突然无法回答了,话到嘴边却没有一个是内心真正想要的。 曾几何时,能活下去都是奢望,活下来后,开始想着有钱就好,有了钱财又琢磨得到权势,得到权势再算计收敛更多财富。 不是钱,现在不论怎么挥霍都花不尽用不完。似乎也不是权利,老爹就是三公,自身贵为侯爵,满朝都是大哥小弟。 不要说欺男霸女这种低级操作,普通人敢对视一眼立刻就会被打死,大族坞堡都看不上了,随意找个理由,新建一座城砦都不是难事。 忽然想起来跑这里做什么,每次都是这样,这个人好像有种奇怪的魔力,稍微不注意又被他带偏了。 “玄德,我找你有事。” “知道,陛下要你寻个宿将,武艺荒废不得。”刘备收刀顺手递出,而后从武器架上抽出另一柄刀:“威硕可知何为武道。” 提刀在手感受寒光四射,刘琰下意识按套路回答:“人武合一,习武如做人,以仁及人,既所谓止戈为武。” “大缪!”刘备冷喝一声,弓步前冲提刀自斜下朝上横撩。 这一刀并不快,但是刘备身高臂长势大力沉,刘琰哪里懂什么剑术,劲风裹着杀意勾起潜意识中战阵经历,只见一位灵活的胖子,迅速后滑步闪过刀锋。 战场交锋不比械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纯粹是搏命厮杀,刘琰完全没有过脑子,避过刀锋后双手握刀本能前冲,用全身力量猛撞过去。 这是以轻击重的搏命手段,只有战阵厮杀中幸存下来的人,才有这样子直面强大的本能。 眨眼间刘备身影从眼中消失,感觉后脑被手肘轻点,这时已然躲不过去,踉跄着转身耳中传来刘备声音:“侧闪肘击后脑,不算磊落但有用。” 刘琰没有讲话,蹬踏上前挥刀猛劈,刘备站立不动,既没紧盯刀锋也没有去看刘琰,临到近前距离鼻尖仅有几寸。 刘备吼了声好,挺身后仰躲过劈来刀刃,上半身后仰带动下半身前出,顺势抬脚飞起正蹬踢裆,这一脚挺重的,刘琰直接就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玄德,踢桃子,你这也太。。。。。。这不是战场搏杀,这是流氓械斗。” “你杀意很重,这就对了,对手是女人要踢膝,对手是男人就碎蛋。” 刘备的判断的没有错,本能被唤醒杀意彻底涌,现这次轮到刘琰突然出手了,跪地直接腾身前冲,弓步挺刀直刺当面心脏。 刀锋切出格挡,砰一声乍响,刘备顺势挂臂下压对手兵器,手腕上翻刀刃撩过对面下颚,刀锋划过眼帘刘琰都吓傻了,不用想也知道,要不是手下留情,脖颈势必会被削断。 没有反应时间,人影闪过中刀光劈到,提刀格挡又是砰一声,没等刘琰缓神,对方已经弓步前冲,环首刀没有刀覃,刘备推着刀刃硬生生停在手指前。 真是吓出一身冷汗,刘琰不打算继续打了,脸色气闷嘴唇崛起老高:“怎么都是一招?” “从来就没有第二招。”刘备递过来一杯水,转头望向天际:“武道只有一途,要狠,对自己也一样。” “你不是倡导仁义吗?怎么出手如此狠辣?” “仁义是理想,不是手段。”刘备脸上又露出那一副人畜无害,未曾开口先苦楚三分的模样:“威硕,此生可有理想?” 刘琰压制掏钱白送的冲动,又意识到被带偏了,站起身连连跺脚:“我找你真有事,我特意来拉拢你,可你,怎么总是扯别的!” “知道,这不是先办陛下的事嘛。” “陛下知道我要来找你?” “当然,陛下什么都知道,今后你要常来,不可间断。” 皇帝能未卜先知就出鬼了,刘琰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我有一计,此计出不怕你不动心,你听我细细说。” “好,我认真听。”刘备笑嘻嘻的盯着面前。 “你能不呢正经点。” 见对方正襟危坐,刘琰也不在耽搁:“玄德昔日可有举荐过贤良?” “豫州刺史任上举荐过故司徒之子袁耀卿,大将军长子袁显思两人茂才。” 袁耀卿就是出身陈郡袁氏的袁涣,袁显思就是袁谭,不能说刘备攀高枝,当时刘备脱胎换骨身份显贵,而且名声非常好,双方都得利益谁都不吃亏。 “果然具是高士。” “为国举才义不容辞。” “有一人,虽年少,然渊才亮茂,雅度弘毅有老成之风,昂昂伟世之器千里之驹也。”刘琰讲完有意停顿下来,似乎在观察刘备的反应。 不出意外,刘备表现得很惊奇,他不信刘琰眼光,挺反感她好吃懒做贪得无厌,要是个男人早甩脸色轰出去了。 不过刘备明白,女人都这样性情,不算啥大毛病,另一方面,权贵里面刘琰本性不坏,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因此才宽容许多。 刘琰性格洒脱率真,讲义气没那么多弯弯绕,小算盘打的噼啪乱响,其实一眼就给人看透,接触久了还挺有趣,这倒让刘备越来越喜欢了。 “我官职不显,如此美玉良才不知要埋没到何时,实在遗憾。”刘琰偷眼瞧向刘备:“家师尝云有国士而不进,何以居位?因此纠结。” “不知威硕所言何人?” “草圣传人京兆韦诞。” 刘备心底一阵悸动,没想到来头儿这么大,根本不需要盘算这人必须拿下:“孔文举乃当世大家,与我莫逆之交,我愿去说项,此事定成。” 刘备该是有什么被动技能,在他面前对方都会不自觉降智。刘琰面对真诚满满的样子,实在闹不清刘备是真傻还是装傻。 想到便宜孔融就气的想骂人,扭过脸没了好气:“我膈应他。” “是为兄失言,威硕切勿动气。”刘备起身躬身道歉,好像刚想起两人不对付的事来,瞧着刘琰怒气平复,声音一半恳求一半开解:“为子前途计,不若邀孔文举冠礼授字?” “要说你去说,我不想与他扯什么关系。”刘琰不好拒绝,为了个人恩怨耽误子弟前途,传出去好说不好听,韦家要知道说不得会有怨言。 “也罢,既然威硕有心,这个举主为兄来坐。”刘备肃拜致谢领下人情,目的完全达到没必要绕弯矫情,还继续做作就让人看出虚伪了。 人情送了对方也领了,刘琰马上提及第二件事:“算你识相,玄德觉得麾下虎贲怎样?” 刘备叹口气显得凄苦:“强军又如何,百姓倒悬不可解,苦于乱世无力安。” 心道又他妈整这一出儿,对付精神攻击就是不去看他脸:“陛下安泰天下自然安定。” “陛下不安泰吗?” “天下安定了吗?” 刘备摇头轻笑,再次叹息眼角噙出泪滴,仰头似乎极力抑制情绪,再低头已没了泪水,然而笑中泛起苦涩,想说什么刚张口又闭上,一丝无奈一丝落寞全在眼神里。 就是这表情,就是这样无辜,刘备手提染血长刀指着地面尸体讲述自己无辜,自己才是受害者,估计许昌绝大多数人都能深信不疑。 刘琰暗骂一句,再这样下去肯定又要主动掏钱,晃动脑袋刨除杂念:“身为宗室饱受皇恩,不思救世高卧田舍间,不足采望君思。” “足下因何与我亲近?”刘备没有正面回答,这个公卿应该看不起自己才对,明知道答案,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听刘琰亲口讲出来。 “都说你虚伪,是个破卖鞋的暴发户。”刘琰低下头去,早就打好撒谎腹稿,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实话实说:“哪有什么好坏,就是觉得你不会害我,信任没任何理由。” “为了利益就可以不择手段?”刘备忽然正色起来:“曹司空?赵司徒?董车骑?” 这是刘备第一次当面冷下脸色,抬手指着刘琰鼻尖:“或是尊驾?” 刘备将前三个人并列就是说几个人一路货色,把自己说在最后算是给了些许面子。 刘琰嘴角抽动,自己好像一个小丑在左右跳跃表演,其实人家心里全都有数,肮脏臭水沟里只有蛆虫,莲花圣洁根底下全是污秽。 刘备抬手招呼,闪出一红一白两个大汉守在门口,等了一阵红脸汉子回头示意。 刘备冷笑一声,面色从未如此阴骛:“曾与曹公会猎,彼时我杀之如踏蝼蚁,因何未动?” 突然展现另一面,露出枭雄本色,这让刘琰措手不及,一股乌云笼罩遮蔽阳光,刘备面色使人心底发寒,那种致命危机感非常熟悉,一时恐惧无助笼罩周身,讷讷反应不过来。 “当下失曹公必乱,生灵涂炭某无力掌控耳。”刘备说完放松下来,又变成人畜无害,无辜莫名的样子,那股渗人的危机感也骤然消失无踪。 刘琰不得不承认说的有道理,看向门口那俩大汉,直觉告诉自己对方极度危险,打猎那种环境,哪怕身边有护卫,刘备三个人动手杀曹操也不难。 曹操死了,谯沛集团的曹家将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藏在水底下那些人也会跳出来,到时候打起来规模不会小。 兖州,徐州,豫州连司隶都得搅进来,现在老百姓虽然苦,起码十个里能活七个,真要出了战乱能剩下多少就说不准了。 “关中啊,其实你那办法最好。”刘备看向外面若有所思。 “你和他们有接触!”刘琰瞬间想到金祎,看来刘备也没闲着暗搓搓小动作不断。 刘备眼神逐渐变得深邃:“知威硕顾情晓义,故此才与你说。”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子轻轻走进来,放下托盘悄声开口:“尊家不似我家刘郎出身苦,您富贵都有了干嘛搅和这事?” 刘琰盯着托盘中几张麦饼疑惑不解,过去可以用刚到许昌作借口,现在都左将军了依旧用麦饼当点心:“还如此薄待贵客?” “全麦哎,没掺得半点野菜。”那女子捂嘴轻笑,讲话颇为得意。 前几次里面混着野菜,刘琰一口都不吃,听着现在是全麦试着拿起咬下一口,费力咀嚼实在咽不下去吐到手上,正犹豫扔哪儿女子接到手中藏进袖子里。 “不扔?”刘琰从对方神色看出端倪:“不会吧?” “全麦哎。”刘备觉得这一切很正常,粮食就是给人吃的,家禽吃野菜就够了。 “你家不差钱吧,不是有个玉雕美女吗?” 刘备眼神诧异,转眼就明白过来,抬手朝女子一指:“玉女在此。” 刘琰死活非要留下一块金子,没办法不给不舒服怕回去失眠,不为了别的,下次再来你刘备好歹买点正经点心招待。 辞行时经过两个壮汉,红脸那个俾睨一切的模样实在不讨喜,倒是这白脸儿的高大帅气,没了胡子怕也能在演艺圈混得风生水起,瞅了许久闹不清这俩是谁。 “关云长,张翼德,平日在军营操练军士,赶上沐休所以回来。”刘备看出疑惑抬手给刘琰介绍,关羽张飞闻言躬身唱喏。 “张飞?!这么帅吗?”刘琰杏眼瞪得溜圆,仰头打量面前壮汉满脸不可置信。 第93章 初见郭嘉 走出刘备府邸很远才想起又留了钱,愤恨不争气骂出一声该打,小手照脸比划半天,正在要打没打之时,车却猛然停住了。 惯性带动身体冲向手掌,啪一声脆响,巴掌结结实实乎在脸上,倒是不必纠结了,脸上火辣辣疼痛,小暴脾气眼看就压不住了。 再火大也要要顾及体面,尊贵的侯爵不能直接下车去看,掀开车窗缝隙,车架周围出现十几个军士,正吆五喝六地挡住车架不许前进。 正奇怪出了什么事,梦姐掀开车帘一脸慌张:“是司空幕府的人,说金曹请您过去一趟。” 怎么现在一个后辈,区区管盐铁收税的金曹敢当街阻拦侯爵,还有没有规矩? 刘琰板起脸,颇没好气:“让他们闪开!告诉何夔,有事去黄阁申请拜见。” 现任司空金曹是何夔,字叔龙,出身陈国阳夏县何氏,爷爷何临是李固门徒,李固得罪梁翼倒台,作为门生的何临也受到牵连,家族从此一蹶不振。 传到何夔这一辈,何家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虽说放弃了今学改投古派,仍然顶不住颓势彻底沦落成了寒门。 亏的曹操明面上遵循旧制度,实际上在暗里采取唯才是举的态度,只要有本事不论出身一概录用,郭嘉就是这样被收揽进曹家阵营。 虽然说是曹操的属下,然而有李固那层关系,刘琰放下身段没少往来,何夔这个人正直但不迂腐,对刘琰也是尊敬有加,私下都要尊称一声世兄。 “快走,快走!”刘琰急不可耐,一直催促车夫闯过去,大有一副谁敢阻拦直接撞飞的架势。 “怕是不成。”外面传来不卑不亢的回答,刘琰打开车窗斜眼看向对方:“你谁呀?” 那人缓缓抬头,黝黑脸庞满目风霜,一条旧日鞭痕贯穿半张脸,一阵咯咯咯的笑声过后,眼神带着戏谑嘴角轻抬:“孝阳侯别来无恙。” 尘封的远记忆被唤醒,结痂的伤口被狠狠扯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刘琰脸色煞白心中惊骇莫名,立刻关严车窗再也敢去管对方。 秦邵左右吩咐几句,看向紧闭的车窗,脸上笑意霎时凝固,向前猛一挥手,再回头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怨毒。 军士得令押着车架朝司空衙门前行,只有车轮碾压土地发出只嘎吱噶的响声,不论是押解者还是被押解者,双方都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到了司空幕府门前下车,刘琰故意不去看秦邵,整个司空幕府安静的可怕,衙门中偶尔见到办事书吏,也是神色匆匆一闪而过。 秦邵在前领路,刘琰始终低头跟随,经过金曹公房秦邵并没有停下脚步,心中奇怪几次想开口询问,看到脸上那道鞭痕就没来由惊恐,到底一句话也没敢问出口。 径直来到司直公堂,秦邵坐在对面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孝阳侯变化很大。” 刘琰没敢看他,而秦邵像是根本不需要回答,依旧自言自语:“这世事呀,在下就算死也想不到,那一晚永远刻在心里,也算有幸。。。。。。” 秦邵说着下意识触摸脸上伤痕,陡然间脸色铁青,像是在极力压制强烈的愤怒,默不作声冷冷看着眼前。 等了一会儿,尚书郎程昱和一个陌生男子先后进门,也不和刘琰打招呼,直接走向主位,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坐上。 “何叔龙呢?”刘琰手指微微发抖,讲话的声音明显发虚。 “在下司空祭酒郭奉孝。”郭嘉面色平静,伸手示意喝茶:“有些事需要尊驾做些解释,仅是问话别无他意。” 司空祭酒名义上是司空幕府最高职务,其实属于外聘人员,是曹操到私人属吏,朝廷官职中没有司空祭酒,不是正经朝廷官员。 严格来说,司空祭酒连未入流都算不上,在刘琰看来和平民百姓无异。 就算郭嘉在曹操这里地位高又怎样?一个颍川郭氏旁支,低微的寒门给郭图提鞋都不配。不要说一个私人募吏,就算是司空幕府的正经官员,也没人有资格随意询问公卿,更不要说当街阻拦直接带回衙门。 相比郭嘉刘琰更厌恶程昱,人可以坏,但是得有最起码的底线,很显然程昱没有,一个连豪强都算不上的乡下土包子,靠背叛盟友捞个官职,活该被人瞧不起。 刘备开局低微,可到底出身宗室,现在是宜城亭侯,左将军开府领豫州刺史,论资排辈能和袁绍曹操平起平坐,都不能用鱼跃龙门来形容了。 不说官职地位,就说他刘备有一点最出众,说出来全天下的军阀都得竖大拇指,人家胜败都不屠城,高举信义大旗走到哪里都自带魅惑光环。 徐州北部的泰山军阀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谁的面子都不给,刘备刚到徐州没多久,昌豨、臧霸、孙观这些军阀全都老实了。 昌豨这个人了不得,打得吕布一点脾气都没有,还有个徐州的陈氏,只要刘备一句话,也只需要一句话,这俩伙人就心甘情愿替他卖命。 老子刚从刘备那里回来,正郁闷呢,你俩个却跑来触霉头,刘琰瞧不起这些官职卑微的寒门贱货,要不是被秦邵吓唬住了,当场就得发飙。 郭嘉除了好酒,还有吃药的恶习,刘琰认为吃药确实是恶习,自身吃药那是迫不得已,郭嘉纯粹东施效颦,不但如此,经常涂抹一脸厚粉,假扮公卿做派看着就招烦。 刘琰出自本能的冷哼一声:“你不配。” “不配?中台配不配?”程昱手指敲打几案,阴沉的声音里满是怨恨。 “你能代表尚书台?”刘琰斜眉立眼,开口反呛。 一个六百石尚书郎可不能代表尚书台,尚书仆射还差不多,就算是中台所有人都坐在这里也不怕,还是那句话,你们没资格。 程昱甩出一张行文,狠拍桌面厉声大喝:“执政司直行文询问,由不得你放肆!” 拿起行文一目十行,看完扔到地上还踩了两脚:“你这是询问的态度?” 不等对方开口,刘琰瞬间站起身手指程昱张口就骂:“你这吃里扒外的低贱东西,也配与本侯吆五喝六!” 过去怕程昱现在可不怕,一个豪强都不是的小门小户,连加官都没有的六百石尚书郎,逼急了就将出卖王度的旧事掀出来看谁丢人。 程昱不怒反笑,缓缓抬手指向秦邵:“旧事休要再提。” “问吧,问吧。”刘琰轻掸锦袍重新落座,谁都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现在身份高贵,破罐子破摔和贱货互相伤害不值得。 郭嘉不愿意浪费时间,有话直说:“你与冀州颇有渊源,说是盟友不为过,却因何要你置于死地?” 为了拉拢刘备,刘琰今天特意找到脑子装在身上,虽然脑仁只有核桃大,不过还算能用,面对问话表情显得很诧异:“你该问刺客。” “已有眉目,想着听听阁下的回答,也好加以作证。” “估计你都了解,我直说了吧,大将军没那闲心,许主薄没那能力,至于其他人么?”还有一个人刘琰想到没有说,总觉得不至于大老远派人来灭口。 无意间抬头迎上郭嘉眼神,心中打了个突:“真是她?” 郭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微微一笑:“我一直留意此事,之所以只有一次刺杀,想是豢养死士不易,故而暂时放弃。” 刘琰点头表示赞同:“死士可不容易培养,刘褒手里应该就那几个人。” “袁氏得势于阁下不利。”郭嘉态度很诚恳,得罪袁绍正妻任谁都救不了,他确实在为对方考虑。 他一直认为这位女侯爵除了脑子有点蠢,单就人品上看其实还不错,有利用价值就该伸手拉一把。 刘琰习惯将脑子塞在屁股里,兴许是给刘备踢了一脚受了震动,也可能脑子容量有限不够用,总之对眼前的状况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刘琰有把握多给点时间也能琢磨出一二,只是人懒不愿意操心,索性躬身表示感激:“我一心奉公为民,至于别的就随他去吧。” 郭嘉眉头一皱,表情非常不耐烦:“都这样讲话,我就闹不明白,不觉得羞耻吗?” “玩嘛,大家都这样。”刘琰脸色微红,抬手紧了松垮的紧衣领,可以保证,这个动作完全是在无意中作出的。 “阁下锦衣玉食,敲骨吸髓便是为民?迫使天下万民,为那一点点可怜的希望累死累活,这便是奉公?执法不公上下有别,脚踩律法辱民尊严,盛世如此战乱依然如此。“ “中国患在高门,累世富贵蔑视众生,高高在上压迫百姓,还要百姓感恩,满口民族大义国家盛世,其实呢?” “一年两万余石俸禄,够两百户人家衣食无忧,你才二十一呀,能做过什么贡献?是为农家出了力气,还是为平乱捐了钱财?” “我承认,老百姓都蠢,蠢的头顶,若不是压榨的狠了,但凡能吃上口野菜,老百姓都甘心选择忍耐。” 郭嘉语气渐冷讲话毫不客气,脸上厚粉随着讲话扑簌簌掉落。 刘琰听明白了意思,脸色反而变得更红:“别扯没用的,富贵是前代辛苦赚来,没有先辈抛头颅洒热血,百姓哪里有安生日子过?生在豪门也算天意使然,老百姓就该认命,至于压迫一说。” 说罢两手一摊作无奈状:“老百姓都放弃反抗,你操什么闲心。” 郭嘉把玩手中团扇,眼神跟随扇面转动:“我不反对富贵,我反对的是堕落,世人都以豪门奢华为榜样,这不对,榜样应该是自强,勤勉,节制和道义。” 刘琰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看向门外表情漠然:“堕落无法阻止,这是人的天性,一千年两千年永远都会如此,所有试图改变的人哪怕成功,改变也是暂时的,最终都会再次堕落。” “就像你,说的都对,那是因为你不是我,等你成了我一样肮脏臭不可闻。” 郭嘉拍着桌面厉声打断:“这个国家再这样下去就毁了!” “这个国家已经毁了,烂透了!”刘琰突然想哭,确实很羞耻,也挺无奈的:“我二十一怎么了,我两万石怎么了,我也付出了代价,天下不是都在学我吗?” 郭嘉没有想到会聊成这样,他预想过很多分支,起草完所有腹稿,正准备讨论唯才是举,可话题突然超出了算计。 不能接着笑贫不笑娼说下去,干脆随性而言:“阁下传承今学故而才会悲观,秩序只会更加完善,为什么会再次堕落?” 等郭嘉说完,刘琰发出一声叹息:“与学派传承无关,古今两学派都为顶层服务,说到底根源上没有不同。” “不需要拥有世间一切,只要比别人强一点儿,压制不住的恶意就会展现,没了自尊灵魂就会空虚就会不断堕落,堕落的灵魂需要践踏他人的尊严才能得到满足。” “人人都会如此,当你的自尊能被金钱衡量,你就永远失去了,永远。” “普天之下皆王土。。。。。。”刘琰讲了一半停下,眼中含泪狠狠看着郭嘉,再闭上眼心中五味杂陈。 小豪族高唱人民的名义上位,目的未必是为了人民,维护统治必然要与人民对立,位置决定立场,成功之后都一样恶毒,寒门乍富说不定搜刮的更狠。 包括王度那样自以为站在百姓一边,百姓兴许会有一段好日子过,可一代人,两代人以后呢? 郭嘉仔细思索一阵,像是说给谁听,又好像只在自言自语:“所以才要改变,推倒重来,我坚信新的时代只会更好!” “靠他吗?”刘琰偏头示意对面的秦邵,紧接着又朝郭嘉扬起下颚:“还是你这个瘾君子,假公卿。” 讲完不理郭嘉阴沉的脸色,嘴角撇向程昱:“或者,或者是一个毫无底线的,智者?” “你这不要脸的娼妇!”程昱啪一声猛拍几案,气鼓鼓的却没有继续行动,冷冷的望向郭嘉似乎在征求意见。 “阁下请自便。”郭嘉只讲了这一句话,目送刘琰离开后便低头不再言语。 话不投机确实没有留下的必要,程昱忽然变得心平气和,抚摸几案神色遗憾:“我说过无法争取。” 郭嘉抬起团扇遮掩口鼻,学着公卿做派讪笑:“哦呵呵呵,本就无意争取。” “你呀。”程昱抬手虚点爽朗大笑,趁郭嘉没有留意,眼角余光瞄向秦邵,后者会意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第94章 魏讽在挣扎 时间没过多久,韦诞举行了加冠仪式,刘备亲自登门邀请孔融作主宾,俩人过去有过生死交集关系匪浅,孔融不但亲自主持冠礼,还给韦诞授予表字仲将。 孔融是当世名儒清流领袖,亲自主持冠礼还授表字,这面子给的太大,草圣张芝听说这件事,大老远从关中赶来当面向刘备致谢。 冠礼刚结束,当朝宜城亭侯,左将军领豫州刺史刘备,上表皇帝举韦诞孝廉,皇帝下旨拜其华阴令长,直属弘农太守唐翔。 举主换人这件事,刘琰和韦家打过招呼,韦家还以为会按照正常程序,先授个郎官,等一两年在外任,到时候还免不得运作一番。 钱都准备好就等撒出去,结果接到圣旨那一刻,韦家上下都高兴懵了,华阴是杨氏的大本营,段煨就在弘农陕县,韦诞去哪里没有任何阻碍。 是通过刘琰的努力才攀上刘备这棵高枝,弘农太守唐翔和刘琰的关系大家都知道,连俸禄都是唐姬领取,说白了她就是唐家人。 挑了个好日子,韦康带着弟弟到刘备府邸行了师生大礼,孔融不请自来,见证了恩举加门生的整个过程,自此,韦诞就算和刘备捆绑到一起了。 韦家是高门大族,办事从来滴水不漏,大张旗鼓地送了刘琰张芝真迹,传世的艺术作品无法用钱来衡量,刘琰觉得唐姬都有两幅了,再得一件自当孝敬老爹。 草圣作品当真龙飞凤舞气度不凡,赵温拿到手里激动的差点没当场晕过去,得了宝贝后老头没心思做别的,有时间就躲在密室里反复临摹鉴赏。 搞的刘琰心里酸溜溜的,好玩的事太多没几天也就忘了,没办法,她就这粗赖赖性格。 平静表面下暗流攒动,波云诡异中谁都拿捏不准前路,赵温稳坐钓鱼台仿佛置身事外,刘琰偶尔去趟皇宫值班,平时除了去找刘备挨揍只和弘农一方联络。赵彦彻底站到台前,往来奔走于各方势力之间。 黄阁在杨修主持下依旧顺畅,倒是魏讽的加入很令人意外,说起来,这里面确实有一段小插曲。 汉代察举制度主要为了选拔官员,在官员之外还有募吏制度,察举需要有人举荐,而募吏则主要通过考试来选拔。 只要通过察举当上官员,就算有了正规编制,等于铁饭碗轻易砸不碎,只要不是大罪过通常能干一辈子。 但募吏境遇不同,工作要求严格不说,还要年年审查,稍有过错轻则罚俸重则直接免职,因此每隔几年,中央各个部门都要招募新的人员以作补充。 今年正赶上中央各部门考试选拔,魏讽和海量的学子一样,经过精心准备,也想通过这次考试得到一个稳定的工作。 可同窗好友都选择走这条路,对于绝大多数寒门子弟来说,除了考试进入公职系统,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 他本不愿意来,在鸿都一边学习一边给校方做些零工,写点字,画张画,靠勤工俭学也能维持一家生计。 家人也鼓励他放弃学业,鸿都门学不可能留人一辈子,总要有毕业的那一天,魏讽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家里卖房子卖地供自己求学,可不是为了留在学校打零工。 募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考,同察举制度的要求一样,除了直言极谏之外,方正文学,茂才异等,孝悌力田一样都不能缺。 就文学一条,就限制了绝大多数老百姓考试的可能,能满足要求的要么是太学或鸿都门学出身,要么是地方豪强的子弟。 考试报名费也高的吓人,学子按照出钱多寡分成三级,第一级绢布五匹可以考取幕职官,第二级绢布两匹可以考取两千石衙门,第三级绢一匹,只能考取底层差役,小吏之类。 就这样还打破头争抢有限的名额,这些都是小钱,考上以后才到花钱的时候,只要能得到一个肥差,不用几年花出去的钱就都赚回来了。 汉代考试不公开成绩,没有张榜排名这一说,想看成绩也行,缴点手续费就能亲去查,手续费并不高,查成绩也很容易。 魏讽报考的是第二级,和博士考试一样,只考文、史、经三科,查完成绩三科全是甲等,这个成绩很难得,多少年都见不到一个。 月初等到月末了,也没见那个部门的行文下来,所有人都很奇怪,就算二级不录用,也不至于三级中的乡佐文书也考不上吧。 事实就是没考上,要考试得先脱离学籍,现在也不能回学校靠写字卖画赚钱,出门找工作处处碰壁,社会上缺的是能出力气干苦活儿的人,就是不缺读书写字的文化人。 收拾纸笔想着到街边摆摊,凭着一手好字画起码能有口饭吃,刚摆了两天就被许昌令的衙役发现,带到衙门莫名其妙的判了个影响市容,说什么都要没收摊位还要罚款。 大汉法律找遍也没有影响市容这一条,当官的说法律确实没有,是司徒幕府颁布的条例,就因为刘琰怕虫子,所以一直在严格执行卫生管制。 卫生制度包括不允许随意摆摊,要摆摊可以,需要缴纳高昂的费用,这可不是谁乱收的,要保证执法力度,需要额外雇佣人力进行管理,这笔钱就属于官府额外支出的行政费用。 魏讽交不出钱就不能摆摊,好说歹说总算放回了家,只是两天的收入被罚没,还欠了衙门好大一笔罚款。 临近月末房租催得紧,昔日和房东相处的一直很好,魏讽舔脸求着宽限几天,哪知道房东竟然变了脸,以前你是鸿都学子,现在就一闲散人员,租金绝对不能拖,一天都不行。 在街角搭了个临时窝棚,全家挤进去总算没有露宿街头,住得不舒服倒是还能熬,可老小都等着吃饭,两天没见米,两个孩子抱着母亲饿的哇哇哭。 几个同窗朋友看不过去,暗中接济了些钱,困境这才稍微有所缓解。靠接济毕竟不能长久,同学家也不富裕。 这时候听一个善于交际的同学提起,你没使钱,二级确实没要你,但是三级却考上了汾丘县乡文书,只是被某某关系硬的人顶替了身份。 魏讽其实早有预感,不能这样任人欺负,谁在背后搞鬼心里明镜一般,朗朗乾坤不信没有讲理的地方,连写十几份举报信,各个衙门口投递进去。 十几个衙门都收到举报,结果却如石沉大海一点回音没有,魏讽发了狠,披发赤足一个衙门一个衙门挨个控诉,事情闹大,官府顾及社会舆论定然接见自己。 事情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许昌百姓听到是控告舞弊,都没问被告名字立刻作鸟兽散,魏讽在衙门口闹的动静不小,街头巷尾都传扬遍了,但是几乎没有同情者,得到更多的是普罗大众的轻视和嘲笑。 魏讽心一横,跑到司徒幕府门前求见决曹,跪了几天门都没让进,许昌令到差役又到了,二话不说上枷锁拿人问罪,押到衙门判了个扰乱公共秩序,干扰职能部门正常工作。 摆摊的罚金还欠着,现在又多了一次罚款,两次的罚金加一起数额巨大,靠摆摊赚钱一辈子都还不完。 等十天后魏讽从监狱里放出来,失魂落魄一般回到街角窝棚,到了近前却傻眼了,这里只有两个差役在值守,一家老小和被褥铺盖全都不见了。 两个差役挺同情魏讽,直言告知是领了任务,就是专门在这里等你回来,不比担心家小,这几天吃喝都有人管,出这个巷子口转弯有一间宅子,过去看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走到那处宅子前,黄阁马车正停在不远处,他并没有立刻进去,蹲在地上想了很久,再起身擦干净泪水推门而入。 宅子并不大,绕过影墙就是中堂,魏讽的妻子呆呆望着地面,几天前一家老小眼看要撑不下去,被几个差役乱拉带扯带到这里,看到眼前的景象立刻就惊呆了,完全忽略了背后有什么原因。 厢房里一袋一袋满满的的粟米和麦面,父母牙口不好,现在终于能吃到水泡麦饼,那可是全麦,一丁点野菜和沙土都不掺。 过去哪能奢望吃到金黄色的粟米饭,还有豉酱和酸萝卜干,口里咸香的滋味好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久违的饱腹感让她恍如梦中。 这可是绝大多数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胖子却一脸嫌恶,她不吃,甚至连看一眼都嫌恶心。 “送你。”刘琰从手腕上退下一副黄金手镯。 看着那足有八两重的手镯,魏讽的妻子吓的连连后退:“不,不要。” 黄金手镯落在地上翻滚两圈:“乡巴佬儿,不会只认得五铢钱吧?行,过后我送你一千金,随便花,花着玩。”接着刘琰嘁了声:“懂什么是千金吗?是一万枚五铢钱。” “不,不要。” “不要?你是个贪婪的穷鬼,嫌少是不是?你开个价儿,黄金白银,珠宝古玩,田地宅子,穷尽你的想象力,我是认真的。” 刘琰翘着腿,轻轻摆动鞋尖,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终归耗尽了耐性:“过来。” 女人有些犹豫,仆妇见状高声呵骂:“狗样的东西!聋了吗?爬过来!” 这女人看上去很沧桑,眼角深深的皱纹如渔网一般扩散,脸上的脂肪层全部流失,干瘪的面容看不出实际年龄。 刘琰接过一把金瓜子,一枚一枚甩过去砸在女人脸上,委屈的泪水打湿黄金,落在地上立刻沾上一层灰土。 老人和孩子缩在角落,他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满脸惊恐的目睹权贵羞辱亲人,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女人也不敢大声抽泣,只能硬挺挺的感受屈辱,面前这个人是侯爵,是朝臣,还是女官,听过传闻,女官和太监都是乱世恐怖的源头。 “你的孩子长大会当官,我说的,当然你也可以伺候我,在我俩办事的时候。”刘琰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鲜事物,脸色忽然变得很激动:“这倒是新鲜,说定了!” “住口!”魏讽大步闯进来,立刻就被侍卫拦住摁倒在地。 “子京,我一直在等卿!”刘琰肥躯一震立刻起身。 “恃强凌弱!你就没有良心吗!”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焉得瑗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甘心疾首。愿言思伯,使我心晦。”刘琰含情脉脉的吟诵,转头捏住鼻子斜视过去,看见魏讽妻子就生气:“知道洗澡吗要用奶吗?这一身老树皮你不恶心吗?” 魏讽被按在地上无法动弹,仰起头瞪着妻子大声唱念:“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看着那女人木讷的眼神,刘琰朝侍卫摆摆手,发出一阵娇笑:“哎呦,是《留别妻》,我想问问她懂吗?” 魏讽起身,又扑通一声跪下,等了半响慢慢叩了一个头:“宋仲子有言,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汉光武帝的姐姐湖阳公主寡居,光武帝借着和她讨论群臣的机会,试探揣摩姐姐的想法,湖阳公主心里明白,也就说出真实想法:宋弘最好。 后来皇帝单独召见宋弘,让姐姐躲在屏风后面,皇帝就劝宋弘说:俗话说得好,贵易交,富易妻,这是人之常情。 当时宋弘已经官至司空,封旬邑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宋弘回答的直截了当: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光武帝有些不好意思,过后只能无奈的对姐姐说:这事办不成了。 事情不在于故事本身,在于这件事光武帝给出了先例,刘琰身为宗室,正经八百的光武帝子孙,不可能驳祖宗的面子硬来。 光武帝无奈,刘琰更无奈:“你一个男人,家里穷的尿血,咋还这么死心眼儿。” “不该变卖田土求空名,不该离了鸿都考功业,到处碰壁才知现实残酷。”魏讽顿了顿,咬着牙继续开口:“不恨其他,只恨这扭曲的世道。” 刘琰缓步走到魏讽身前,冷眼俯视下方:“所谓唯才是举,关键在一个举字,不同于军队,军队确实可以靠本事,但这是官场。” “写字画画算哪门子本事,你会骑马开弓吗?你拉的下脸面干苦活儿吗?一个穷鬼,酸儒,脾气还不小。” 刘琰气的猛一跺脚:“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连狗都不如。” “宁可乱世为人死,不愿做狗富贵生。” “你他妈?”刘琰快步走出门口,转眼就跑了回来:“黑粗长我玩的多了,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你?” 发觉用词不当紧忙补充:“我说的是胡子,胡子!” 魏讽摇头轻笑,走到父母跟前跪地叩头:“儿不孝。”说完拿起一旁剪刀照着胡子就剪。 “我错啦!”刘琰大吼一声,本就生的白,现在更是白里发青:“我错了,你别剪,有话好好讲。” 刘琰到底没能得逞,也不算白来,和魏讽约定去黄阁做书佐,一家老小等着吃饭,你再怎么有骨气,也得为家里考虑。 丑话也讲在前面,如果工作中出了什么岔子,该怎么罚同其他人一样,升官发财全靠自己本事,别指望刘琰给什么特殊照顾。 至于欠官府的罚款,交给吴质去解决,当然这钱得算借给魏讽,等以后慢慢还。还有这处房子,房东是刘琰,租金也得从俸禄里扣。 祢衡走了,魏讽来了,日子还是一样的混,杨修一直是有实无名的真黄阁,每天都要去赵温身边誊抄公文。 刘琰每天工作就是集中签押,魏讽书佐职务太低,没了祢衡,吴质就成了背锅人选,对此吴质没有丝毫怨言。 公文多了刘琰也懒得看,把黄阁主薄印信丢给吴质随意去盖,每天清闲过日子,只是最近毒瘾越发大药是越吃越勤,好多事转头就忘。 第95章 衣带诏书 上 刘琰正坐在黄阁公事房吃着瓜子仁,两个仆妇不住嗑皮都有些供应不上。吴质捧着一叠公文进来,如往常一样,拿起刘琰印信自顾自盖着。 “季重啊辛苦啦。”看着吴质每次都抢着先签押,刘琰颇有些不好意思。 吴质手拿印章停在半空,等了一会儿转过身,低着头双哽咽着说道:“属下惭愧莫名。” “在下,在下辜负恩主厚望!”吴质大声说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真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一般,竟然小声抽泣起来。 刘琰奇怪的嗯了声:“这话从何说起?” 汉代各个郡县发展并不平衡,有地方富裕就有地方贫困,贫困县财政上做不到自给自足,遇上天灾兵祸更是雪上加霜,因此中央每年都会下拨补助资金。 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习惯,每经过一道审批,就要被节流一部分,补助不仅是钱币,还有粮食草料等等各类物资,运输需要雇佣民夫,这就涉及到司徒幕府。 没有黄阁主薄签押认可,司徒幕府行文就无法颁布,因为黄阁有这个特权,分成一定要拿大头,地方官想快点成事还得额外孝敬。 讨伐吕布时候采取水攻战法,挖开泗水不但淹没下邳城,还使下游的县城一起受灾,农田全被泡了,仅下相一地就有十万灾民。 吴质瞒着其他人,没截留一分好处,以最快的速度批复了救灾物资,不仅如此,还打着黄阁的旗号,帮着地方四各处奔走,许昌各处衙门看在刘琰面子上下手都很轻 这次为地方上节省不少支出,地方官回去肯定是大功一件,为此感动的都快哭了,临走送了不少钱财给吴质。 结果吴质一分没要,全退回去不说,反复嘱咐地方官不要贪图钱财,要知道你们敢私分,就算丢官不做也要找麻烦到底。 “在下坏了规矩,给您惹了麻烦,可是,可是。。。。。。”吴质抄起袖子擤了把鼻涕:“灾民太苦了,当年家妹就是没有救济,吃多了土堵住肠子活活。。。。。。” 刘琰饿过,知道那滋味,眼圈发红也跟着抽抽鼻子:“我听你说过,那时还有黄巾吧,你咋不造反呢?” 吴质突然不哭了,大眼珠子瞪得溜圆以为自己听错了,呆了半晌叹了口气:“懦弱。” “今后谁敢找你后账,直接干他,干他满头血,甭怕,出了事我扛着。”说着话刘琰拿起一堆瓜子仁,吃起来却不觉得香了。 仆妇适时递上一枚梨子换换口味:“要我说做的对,虽说少了进项,可您得了好名声。” 刘琰嗯了声,确实是这样,哪里有多少黄金,哪里有几处宅子自己都记不清,现在眼里钱只是个数字,很庞大看着都眼晕,多个数少个字压根儿看不出来。 “再有钱最多用使女舌头,您可有幕吏伺候,到哪里找这样忠诚的人去呀,您说是不。” 刘琰嘴角微翘,屁股底下莫名舒服起来:“可说是呢。” “老牛只吃草,能割肉还下奶呀。”仆妇声音渐响不住夸赞。 梦姐被抢了先机,翻起白眼儿也要表现一下:“侯爷识得好畜生,任劳任怨,从没出过差错当真了得。” 刘琰手托下巴,一脸坏笑看向两个女人:“是该褒奖一二,上次是谁来着?” 见三个人齐齐望向自己,刘琰疑惑开口:“我?” “不是,不是,一向不都是您定吗?”梦姐可不敢胡说,谁知道侯爷是不是开玩笑。 “应该应分无需赏赐。”吴质余光瞄向刘琰,眼光中露出一抹嫌恶。 “高风。。。。。。亮。。。。。。”梦姐想不起来最后一个字,索性直接挑起大指:“词穷啦!” “比杨修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见刘琰笑意连连两个仆妇同时高喊。 门突然被推开,杨修大步闯进来朝刘琰拱手:“上意左将军击袁术。” 刘琰起身惊呼:“啥?” “出击袁术,射声、长水、越骑三营随同。” 司徒公事房内,赵温神情自若在书写公文,出击袁术是大事,一应准备都要安排好,没有任何通禀报刘琰推门就进,该是一路跑来,大口喘着粗气询问:“还如此镇定?” “不然如何?” “就剩王服两百来人啦。” “那又怎样?” 刘琰手挑大指表示钦佩,盯了会儿司徒大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垂下头一脸气急败坏。 赵温认真写完收起公文,这才手捻胡须微笑开口:“还得调拨辎重整理器械,你急什么。” 刘琰走上前,两人紧贴在一起:“最多到下个月,集中完毕可就出发了。” 赵温轻抚眼前俏丽肥脸:“对呀,军队持械集中,很合理。” 刘琰刚才激动过了头儿,坐在那里冒口水打哈欠,浑身燥热盗汗不止,随着呼吸心跳加速骨头缝里发痒。 掏出漆盒打开,哆哆嗦嗦拿出一粒红丸吞下,坐了半晌,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晃晃悠悠好像随时会瘫倒。 “你还在服丧,就不要总玩了,那药就停了吧。”赵温不止一次劝过,发展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药上瘾了,还是玩上瘾了。 “甭管我,告诉你们,谁都躲不掉。”刘琰抬手猛挥,屏吸定神面色渐渐正常下来:“两百人足够,当初我十几个人就能弄死邹丹。” 赵温摸着刘琰额头,温度很正常不像是发烧,奇怪的是最近商量的事转眼就忘,再早那些可能也不记得了:“弘农不是与你商讨过计划吗?” 刘琰最近是爱忘事,可还没糊涂到痴呆,董承认为刘备对皇帝很忠诚可以争取,不止一次暗中同沟通过,都已经策划好了,由刘备指挥军队动手,董承等人一起策应。 董承采取的是单线联系,刘备只管发难,并不知道事成之后,赵温会以中立身份出面料理后续。 刘琰也给分派了任务,内朝女官和太监是天然盟友,到时候合力劝说皇帝留在中宫皇后处,外界一切都不必管,皇宫外围自有吴硕保护。 最近董承去请皇帝下旨讨伐不臣,得了一份讨伐逆贼的诏书,事到临头就差找刘备署名,可出击袁术事发突然,下个月军队就要出发,这段时间难保刘备会动别的心思。 刘琰心思烦乱,始终放心不下:“现在下旨打袁术,我怕他不在诏书上署名,趁机溜回徐州割据。” “他是忠臣不会不签,签了就不会走。” “他会署名?” “他必须署名。” 想到董承去找刘备署名,时间就安排在今晚,刘琰总感觉会有什么事发生,始终不放心董承一个人去办大事:“我一起去。” 赵温脸色急变:“你不能去,咱家得留在外围。” “寒门都骑在脖子上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不怪刘琰声色俱厉,董昭都做到河南尹了,曹操幕府里超过一半都是寒门,如果刘备带兵跑出去,等于失去这次机会,即便以后袁绍打赢了,也不得不面对寒门崛起的事实。 一想到刘备会去打袁术,刘琰心中惶恐无法控制:“还外围,当曹操傻子吗,我必须得去盯着他。” 刘琰身高体肥一定要走,赵温也拦不住,有心招呼人帮忙,担心刘琰这精神状态,怕逼急了乱喊就不妙了。 赶紧派人去通知儿子别上班了,赶紧去刘备家门口务必挡住,尚书台不是说走就能走,可赵温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急的直跺脚。 刘琰一着急干什么事都利索,骑着马跑到刘备家推门就进,门房是一个新雇的老头儿,哪里拦得住横冲直撞的大胖子?追了几步停下来喘粗气,连呼唤的力气都没有了。 径直走进大厅没见刘备,寻找到后院还是没人,正烦闷看见厢房门口摆着两双鞋,拉开门一看却愣住了:“元颖?” 与刘馥略显慌乱不同,刘备一脸淡然抬手相请:“威硕?坐。” “你来做什么?”刘琰大咧咧坐下开口就问。 刘馥表情很不自然,故意扭过头去回答:“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我来学痞子斗殴,经常来大家都知道,近来碎桃一技颇有心得,你要试试吗?” 刘馥身下一紧,故作镇定开口解释:“我与玄德谈论天下局势。” 曹操请刘备赴宴,席间谈论天下英雄这件事街头巷尾都知道,刘馥明显是拿这个梗来搪塞。 刘琰强装笑容接口:“是不是也谈论天下英雄啊?” 刘馥瘙瘙脸颊不置可否,看得刘琰满心不耐烦:“秦诩戚寄是你的人吧。” 秦诩戚寄本是袁术部下,当初跟着刘馥抛弃了袁术投奔皇帝,目前二将驻扎在城父县,作为机动兵力防备袁术,都是国家的人没有随意联系。 “军队属于国家。”刘馥已经恢复了镇定,说起话不卑不亢。 “甭玩虚的,有我在你走不了。”刘琰撂下一句狠话,之后三个人全都默不作声,就这样坐着,慢慢的刘琰发觉不对劲猛一拍几案:“不准眼神交流!” “行。”刘馥声音故意拉的很长,伸出手指在几案上划弄:“这是长杜,周围驻军很多不可以走。沿潩河绕过颖阴转向西北,那边没有军队容易过去,之后全是丘陵森林,骑马不出半日就是陉山,一直朝北但别直接过河,沿着黄河去朝哥,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啥意思?”刘琰不明白刘馥讲这个有什么道理。 “记住没有?” “这还记不住?我问你说这个啥意思?” “沿途几个皇庄都是少府宦官主事,不说夹道欢迎也是宾至如归。”刘馥起身告辞,一边穿鞋一边开口:“宦官是佞臣之友啊。”余音仍在人却一溜烟跑没影了。 “他说我是佞臣,佞臣啊!玄德你管不管!”刘琰满脸通红对着刘备撒气。 刘备连连点头:“我不这样认为。” “那你点头什么意思?”刘琰刚要暴走,然而面对那张无辜的脸,气势顿时就泄了大半。 刘琰铁了心不走,一直等到晚上门房传话董车骑到了,刘备眼睛半眯笑着开口:“我若是你会在此静待。” “想我死就别离开许昌。”刘琰没顾劝阻,说完起身径直朝外走去,打定主意一起迎接。 落座之后刘备拱手开口:“国舅夜至必有事故。” 董承见到刘琰也在吃了一惊,料定是小娘皮不信任自己,非要亲自来监督,心里一股火气上窜,面上依旧和善:“白日恐人见疑,故此黑夜相见。” 董承面色凝重抚须继续开口:“前日会猎麾下猛士意欲诛曹贼,将军示意退之,为何?” 刘备躬身回复:“部属不甘臣子僭越,故不觉怒耳。” 闻言董承抽泣一声,进而痛哭起来,哭声渐大一时悲伤难以自制:“臣子若都如将军部属何忧不太平。” “曹公执国何忧不太平?”刘备说着起身走到门口,佯装观察一阵返回座位。 董承看刘备落座,这才脸色一沉,起身长揖拱手告辞:“公为大汉宗室,故剖肝沥胆坦诚相告,何诈彼耶?” 刘琰觉得这俩人忒没意思,心里都知道怎么个事,非得当着自己做样子,刘备稳稳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也不知道董承这么干行不行。 他俩事先没商量过,为了避免玩脱了大家一起尴尬,刘琰紧忙起身去扯,没料到董承袍袖一甩当真要走。 刘备无奈叹息:“贼子专横欺君本欲诛之,奈何备势单力孤,诛贼容易安定却难,彼时恐反噬尊上,备之过大也。” 董承借坡下驴稳住身形,从怀里捧出一条玉带展示在三人面前:靛蓝浅染苏木水,一石生丝一段锦。挑经翻纬往复织,寸锦寸金镶白玉。 冷素翠碧匀润如雨过天晴,正是那条御赐圣物,刘琰杏眼瞪得溜圆,这条玉带亲手送给了唐姬,世上独此一条再无副本。 面对新情况,刘备先是很诧异,他一眼看出这不是俗物,接过玉带小心抽出其中白绢,见到上面是鲜血书写。 刘备面容霎时凄苦,嘴中哽咽抽泣:“皇威倾颓权臣当道,结连党羽敕赏封罚。败坏朝纲天下将危,国之大臣宗室右戚。感念高皇创业艰难,纠合忠义殄灭奸臣。匡扶社稷中兴大汉,以报皇恩告慰天灵。” 刘琰听得张口结舌,这些在应劭那求学时都背过,在人家那学的都是家法内容不会外传,离开应家后再也没听谁说过相同的话。 探头过去仔细观瞧,真的是一个字都不差,经常在皇帝身边对一切都很熟悉,从诏书字迹看肯定不是皇帝手笔。 猛然间想到唐姬手指上的伤痕,不用再去辨认字迹了,唐姬有能力写出旁人没见过的笔迹,至于玉带,很容易遗失不是吗? 突然有种感觉,自己来许昌怕不是偶然,那么这条线究竟有多长?都有谁在参与?当初来许昌的可能不止自己,是不是真有个冀州千人?那个冀州千人究竟是谁?赵温真的只是简单好色吗? 刘备将血诏平铺展开,顺着最后一位偏将军王服的名字签上左将军刘备,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写完仰头轻叹一声就要交还董承。 “刘孝阳有意乎?”董承看向刘琰轻声询问。 刘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现场目睹就得签名,不签怕是不行了,再说本就打算要署名,提笔刚要写刘备伸手拦住:“没必要。” 刘备为什么会说没必要?刘琰脑仁嗡一声,当即大吼一声:“有必要!” 刷刷提笔签下散骑刘琰,假的必须做成真的,不管刘备如何想,自己必须当他是真的,是真的就必须署名,哪有知道秘密的人不署名的道理? 董承将玉带诏书分别收好,拱手告辞没走几步回身来扯刘琰:“孝阳侯须与老夫一道走。” “一同离去不怕见疑吗?”刘备也扯住刘琰不松手。 “扮作侍女不会有疑。”董承语速极快,看样子很急迫。 刘备样子比他还急:“白日来访却不见走,公欲我如何交代?” 董承喘出粗气偷偷打眼色,直到刘琰悄悄颔首才极不情愿离开,刘备送走董承回来后满脸怒气:“做甚非要署名。” “你不也署名了吗?” “你我大不相同!”刘备抑制不住愤怒,刚站起身又缓缓坐下,刚才一句话暴露了所有,既然挑明了便无奈低头不去看刘琰。 “到底要走对不对?”果然真假不重要,刘琰心情跌落到谷底,声音逐渐哽咽:“好个大义名分,仁义忠信占全了,你那些部下再也打不垮,天涯海角誓死追随。” “行。”刘琰不等话音落下大步朝门口窜过去。 刘备没有起身,轻拍两下手掌,关张二将如山岳一般挡住前路。 刘琰对两人挥手就打,连续几下手臂反倒疼的让人龇牙咧嘴,又带着哭腔用尽力气去推,蜉蝣撼树哪里能动分毫。 原来可以走非要留下,现在想走了人家不让,刘琰很久没有如此挫败,带着极度失望颓然坐地瞪着眼前发呆。 刘备缓缓走上去搀扶起来:“尔虞彼诈不适合你,随我一道。”说着抬手指出,黑暗中皎洁月色伴随繁星点点:“夜虽黑星光扔在,心不死荣耀永存,广阔间坦途于外,待黎明朝阳必现。” “妻?”刘琰眼中惆怅,精神已经被击垮变得茫然,说的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刘备摇头苦笑,话语却满是宠溺:“随你,余更愿意成为伙伴,彼此身后相托手足一般并肩奋战!” “伙伴啊。”刘琰眼神逐渐焕发光采,这个词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以为此生再也不会重逢。 第96章 衣带诏书 中 回家之后已经过了午夜,赵温父子正在占卜,刘琰走上去伸手将爻象打散:“这东西都是假的,用来糊弄老百姓,咱们不能真信!” 见老爹低着头一声不吭,扭头揪起赵彦衣领:“你向来不信,怎么也瞎掺合!” 赵彦颓丧仰头:“天下母始,得母知子,其子复母,用光复明,无遗身殃。” 刘琰被噎住一时语塞,缓缓松开手:“真有个冀州千人对吧。” 闻言赵温立刻摆手示意,起身关严房门,屋中父子三人围坐在灯下:“棋子很多,说不清什么时候能用上,大家都是这样做,没有冀州千人,但有徐他。” 曹操麾下有不少冀州人,当初讨伐袁术的盟友陶谦时,袁绍派遣朱灵支援,从此之后朱灵就留在曹操阵营中,这个人很有能力,能够单独领兵很得信任。 徐他也来自冀州,现任曹操帐下常从,和刘琰还很熟络,仔细算算时间,这个人是自己来许昌不久后投奔的曹操。 公开传扬刘琰是冀州千人,让外界猜测背负秘密使命,将注意力吸引过来,好让真正的棋子安稳落地。 虽然能理解这么做的用意,刘琰仍旧难掩气愤:“刘琬这个不要脸的,算计我!” 赵温摆摆手:“汶阳侯只受命传扬,若不是徐他主动联络,连为父也以为仅是随意乱讲。” “就派来一个徐他吗?”刘琰问得认真,赵温也不隐瞒:“就剩下他一个,还得感谢刘褒这个蠢货,徐他捉凶立功得到了信任。” 袁绍应该是不停的派人来许昌潜伏,包括借刘琰进许昌做掩护,一定是各种计谋都用,曹操这边也不白给,校事曹甄别能力很强,来多少杀多少。 徐他抓住了刘褒的刺客,这才获得了信任,担任曹操的常从随员。常从不是侍卫,平时不可以带武器,属于负责记录的文官,接触不到核心机密。然而,这可是袁绍一方距离曹操最近的卧底。 “那杯茶水?”刘琰想起当时地上那杯疑似有毒的水。 “有毒,哎呀我确实是爱惜美色好吧。”也没有隐瞒必要,赵温实话实说:“卦象上说,和你有关系能坐稳三公。” 又提到算卦,刘琰实在有些无语:“爹呀,别总研究谶纬了,咱家不还有《欧阳尚书》吗?” 说罢伸出腿踢了赵彦一脚:“我算是给爹带歪了,你千万别接触谶纬,有时间给《欧阳尚书》写注,别被他人抢了先去。” 《欧阳尚书》不止蜀郡赵家,很多家族都有传承,多少年了各家都在争相注解,只要经得住官方考验,那就算掌握了话语权,青史留名流传万世不是梦。 就在封侯之后不久,鸿都门学直讲的聘书跟着就送到了,现在就差学术成就,就可以正式代班授课。 因此刘琰也没闲着,不过重心并不在《欧阳尚书》,这是赵家传承,还轮不上干女儿去注解,她主要在撰写房中术。 古代地广人稀,人口不足始终是个大问题,房中术不止修仙健体,也研究繁衍后代,同医术一样,是一门重要的自然科学。 时代有它自身的局限性,不能曲解古代的房中术,汉代房中术分两个方向,一类是强调健体修仙,主要服务于上层统治者;另一类兼顾繁衍子嗣,受众范围更广泛; 刘琰对于如何修仙一窍不通,选择了更宽泛的《内房有子》类书籍,可惜,汉代三家有子类书籍都已经失传。 总之刘琰如果写成,经过检验确实可以提高受孕概率,那么她今后就成了有子第四家,能多生孩子可是造福万代的事。 这话提醒了赵温:“你那书校验的如何?什么时间呈献太常?” 提起这件事就让人沮丧,刘琰想得很好,可是真写就碰到了难题,怎么舒舒服服造人那是手拿把掐,可自己都还没后代,能不能造出来就更不知道了。 这还不是最困难的,有子一道涉及婴儿健康成长,妇女产后护理,这对于刘琰完全是空白领域,还不能找任何人帮忙,只要敢去请教医生,这本书就不算原创。 赵温活了几十岁,治愈感冒发烧还算有些心得,面对婴儿和产妇也两眼一抹黑:“要不改成尧舜一道,不讲成仙只论健体。” 房中术中的修仙大致分成两类,一类是《容成》,用呼吸吐纳的方式,在运动中吸收天地精气,达到延年益寿的效果。进而衍生出更高深的《务成》,据说能长生不死。 第二类是《汤盘庚》,强调运动和食补相结合,更注重养生,当然也能成仙,就是看着晦涩难懂,玄之又玄。而这一派中的《尧舜》比较务实,不论吃还是运动,都要求有强烈的的体验感。 所谓当局者迷,很多时候只需要有人提醒,迷局就能豁然开朗,不懂伺候月子,还不懂男女疾病预防吗?不了解修仙,但懂美食呀。 脑海中立刻就有了新书的名字,连吃带玩两不误,重点就放在吃上,整出几十上百道美食菜谱,吃的好自然健康,身体健康自然不愁生育。 和家人一道解决了头疼的学术问题,沮丧的心情好转起来,照大哥怀里一躺,揪着上方整齐的胡须:“爹有原因了,你又因为啥呀?” “他纯粹是好色。”赵温替儿子解释原委,这个儿子不争气,现在官位落到了三人最低。 “原因不重要,我知道父兄真心想我好。” “没来由讲这个做什么?”赵彦听出话里另有意味。 “我要和刘备一起走呢?”刘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要说这爷俩儿对自己其实还不错,说走就走还真有些舍不得。 父子俩人相互对视一眼,赵彦抢先开口:“刘玄德要走?” 赵温没有儿子那么激动:“确实不适合你,如果选择离开最好还是回冀州。” “你真要走吗?”赵彦神情紧张,月光映照显得脸色更加惨白。 赵温拍拍儿子,暗道一声抓不住重点:“拦不住也无须拦。”对着刘琰郑重其事:“他若走你必须走,家里无须担忧,老夫早有对策。” “召集家丁先占武库趁夜放火,我和吴硕控制皇宫,王服趁乱突袭曹操府邸。”刘琰低声说出计划,赵彦稍微愣神立刻开口:“那边是谁?” 赵温厉声制止:“不要讲,我知道,可以一试。” “金家有几名胡姬射技高超,去讨来作护卫。”赵温一边对儿子讲话,一边紧握刘琰双手沉声嘱咐:“交给家里,你随刘玄德离开,事成再回来。” 此后刘琰总往刘备军营跑,对于结交军队这些闲言碎语毫不在意,重新骑上战马,在广阔的校场上往来驰突,恍惚间还找回了昔日的感觉。 偶尔与关张对练居然能走上几个回合,明白这是刘备特意嘱咐,让两个人手下留情,反正只图玩的高兴,对于这些全不在意。 刘琰累的满身大汗,退到一旁一边休息一边观看,两人对练与刚才截然不同,张飞和关羽动作幅度都很小,更没什么见招拆招,应该说没有任何招数。 不躲不闪,不防不挡,出手就是四个字:劈砍刺撩,要么岿然不动,只要稍有动作便是瞬间决出胜负,击打部位全是要害,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公卿家里基本都有剑术师傅,以往也见过剑术高手对练,而这种一瞬间决出胜负,一击必杀的打法,从来没在哪位剑术名家的身上见过。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很快就能发觉出门道,这就是战阵搏杀的手段,用最少的体力最快的速度杀死敌人,没有任何投机取巧,更不存在好看的花架子。 过去刘靖也是如此,不过相比眼前两人,刘靖是明着拼命就看与对手谁先死。这俩人动作又快又狠,力道还出奇的大,明明看的清清楚楚,就是挡不住也躲不开,确切的说,作他俩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等死。 刘备静静站在一旁,这时忽然开口:“利刃在手,不该有任何杂念,威硕,你记住只有一个字。” “我知道,狠。” 刘备微微转头,眼光斜视眉毛轻挑:“一个字,弄死他娘的。” 两个痞子嘿嘿几声笑过,女痞子大发感慨:“曾经遇过一个白袍骑将,也是如此厉害,坦白说除了我,能走几个回合的天下间没几个。” 没人在意刘琰的自我吹嘘,张飞被白袍骑将几个字吸引:“如果是易侯属下,某兴许认得。” “不知道名字,浑身都是白色,大槊足有这么长。”刘琰双臂伸展到极限,还觉得不能表现出骇人,干脆迈开大步走出两丈远。 “相信我,你还活着就是奇迹。”刘备讲话意味深长,目光眺望出极远似乎在找寻什么。 刘琰脸色微红:“不是奇迹,鲜于银提了你的名号。” “哦?我知道他,本事还可以,你不是一个人对阵子龙?”张飞忽然来了兴趣。 “一个人?不可以随意玩笑。” 关羽第一次开口讲话,总算使刘琰确认对方会讲汉语:“我们四个人,呃,除了我,其余都差一些。” “当时你若擅长碎桃,就不需提及玄德大名喽。”简雍晃悠悠走过来,不用等走近就能闻到一股酒气。 “骑战如何碎桃?”刘琰鼻子嗅了嗅,立刻判断出刚喝了烈酒。 “休听宪和胡言,等会儿在问他偷饮之罪。”刘备找来一副角弓,试了试力道交给刘琰。 鼓捣半个时辰,纵马奔驰肥腰旋转,又能表演左右开弓,刘备等人出身北三州,了解这本是胡人骑兵近身技巧,平日只知道刘琰好吃懒做,见连发连中也是出乎意外。 军营里吃食粗糙,可苦了两个仆妇:“侯爷咱们回去吧,这里全是糙汉,吃得尽是猪食。” 刘琰新鲜劲儿过去,吃了几顿也觉得难以下咽:“行,回去吃晚饭。” 两个仆妇兴高采烈扶着刘琰上车,那边刘备无奈苦笑作别。 第97章 衣带诏书 下 这一段时间每日去刘备军营,与关张二将骑马对练,向刘备学习痞斗技巧,偶尔和简雍一起偷喝烈酒,每次都待到晚间才回家。 刘琰身兼常侍谒者,并不能总在黄阁办公,一个月有几天在皇宫轮值当班,今日没等到太阳落山,下午离开军营转头去了皇宫。 长水营都跟着刘备在准备出征,屯骑营再次全面接管了皇宫守卫,现在的卫士都是熟人,想进宫随时都可以,再也没人阻拦,连查验印信的环节都省去了。 宫里太监们见到刘琰各个嘘寒问暖,侯爷侯爷叫个不停,皇帝见了也满面笑意,打趣说最近要常来不能忘了本职。 只当是随意聊天,没去分辨皇帝话外之音,只要没生人来,刘琰也不用像过去一直站着,或坐或躺,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比皇帝还随意。 躺在皇帝卧榻上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皇帝呼唤几声才猛然惊醒,抹了把嘴边口水,揉着腰摸到毛笔,眯着眼睛朝眼前身影递了出去。 皇帝接过毛笔放回原处:“朕是让卿散值,再睡下去天就黑透了。” 刘琰呃了声,像是没听清又躺了回去:“你先回家吧,容朕再睡一会儿。” 皇帝笃定刚才听错了,和中常侍对望一眼,还是太监反应快立马打岔:“孝阳侯脸色潮红涎水横流,想是患病,该召太医来瞧瞧。” 这几日是太医院药丞吉平当值,得到消息背着药箱一路小跑来到殿内,上前搭住刘琰手腕眉头紧皱,又让张嘴观看一阵舌苔,顺手沾了些嘴角流出的口水,凑近仔细闻了闻。 反复如此几次才冲皇帝摇头:“没病。” 见吉平眼神闪烁,皇帝招呼刘琰退下休息。 等到确认人已经走远,吉平上前压低声音:“虚劳气耗所致憔悴萎靡,按说并无大碍,只是。。。。。。” 禁不住皇帝连声催促,吉平叹口气躬身回答:“是,是红丸中毒。” 皇帝先是一脸不可思议,瞬间明白过来猛拍桌面:“放肆!无耻!竟敢染指宫眷,这是忤逆!当诛,当诛!” “陛下切莫动怒,刘孝阳不是宫眷,姑母不算,当真不算。”中常侍惶恐中带着哭腔小声劝阻。 皇帝犹疑半晌颓然坐下:“还能救吗?” 吉平上前一步小声回答:“除放血外无解,没有玉液真一辅助,老臣实无把握。” 皇帝知道吉平家传医学是内科,开刀放血很危险,在哪里开刀?放多少血等等牵扯太多。而且没把握这种话做臣子的轻易不会说,说出来就代表他确实有心无力。 “玉液真一?”皇帝对此有些熟悉,好像哪里听说过。 “未央宫密藏金丹,正与红丸相克,可惜,李郭之乱后已然不知所踪。” “还有多久。”皇帝看着殿外说话有气无力。 “毒素侵染血脉,不会很久。”吉平叹息一声:“就算有玉液真一配合放血,到刘孝阳现在这步田地也只能保命。” “怎讲?” 吉平看了眼中常侍,凑近皇帝耳语几句,皇帝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手紧紧攥起指尖泛白:“离火化阴,火动炎上,丙丁侵带,带断。。。。。。怎么能这样。” “你怎么恍恍惚惚的,脸这么红?”殿外小屋里,金祎看到刘琰第一眼就发觉不对。 刘琰不再闪躲冷冷说道:“不告诉你。” “你整日恍惚还怎么做大事!” “我尸位素餐,能有什么大事可做。”刘琰刚躺下浑身一疼,赶坐起身使劲捶打后腰。 “我知道你与左将军走得很近,我也一样。”金祎小声开口。 “呦呵,你忍不住了?”刘琰拿起茶杯神色戏谑语带调侃。 看到刘琰拿茶杯的手抖得厉害,金祎反身坐下摇头嘲笑:“还军中肝胆,我看都是吹牛。” 刘琰噗嗤一声被逗笑了:“杀了他换谁?陛下还是公卿?” “当然是陛下!”金祎起身大声回答。 “换谁都一样,这个国家已经烂透了,他有什么理由要改变,我觉得他只是在乎权利。” “你放肆!”居然不用尊称,如此僭越无礼使金祎愤怒了,指着刘琰鼻尖厉声质问:“你还是不是大汉宗亲!” “是呀。”刘琰不甘示弱,两人对峙片刻金祎坐下平复半晌:“宗亲就该为陛下出力,外人只会拿你作棋子。” “我一直在想,曹操死或不死究竟对谁有好处。”刘琰盯着金祎神色不善。 “你想出啥了?” “只杀曹操其余不问,袁绍同时挥军南下,曹家人想翻天也不容易。颍川士族,曹家军队,袁绍大军三方相互掣肘,那时陛下稳坐朝堂左右制衡对吧。” 看着金祎脸色稍变刘琰继续说道:“咱们也不怕哪家独大,朝堂上公卿制衡颍川,军队那袁绍制衡曹家。同时袁绍和公卿是天然盟友,颍川又得拉上曹家相抗。你们稳做中央平衡全局,多完美的计划呀。” 金祎微微点头,又立刻摇头,刘琰笑笑端起茶水:“你们的计划是四方制衡缺一不可,但如果,如果士族心向袁绍呢?袁绍可是士族代表,他本身就是公卿,这是袁曹最大的不同。” 刘琰轻哼一声,继续说道:“曹操死后,颍川和曹家联合,或者说颍川控制曹家军队,你说袁绍是跟陛下联合呢,还是与他们合作呢?别忘了,冀州士族让袁绍很头疼,拉拢颍川抗衡冀州,袁绍就是最大赢家。” “不应该吧,荀彧跟曹操一样出身不好。”金祎说话时显得有些慌乱。 “能阻止的人只有刘备。”刘琰说着突然激动起来,紧走两步抓住金祎的领口:“现在他要走了,去打袁术,去割据,无论曹操死不死陛下永远是傀儡。” 金祎想伸手推开,却发现刘琰满脸细汗摇摇欲坠:“我还是找太医帮忙看看吧。” “不必了我是中毒。” 金祎猛然倒退两步,脸色惨白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会,怎么会,谁这么大胆子,不行,你告诉是谁,我奏明陛下去讨解药。” “解药?解药就是每天都吃,直到吃死。” “不可能!万物相生相克,毒药都有解药,到底是谁?” “你们不是要杀曹操吗?”刘琰一句话就将注意力完全拉了回来。 “讨论过,还是你那法子最稳妥。”金祎眼神中露出一丝不甘。 刘琰冷笑连连:“你之所以心向陛下,因为还不是军阀。” “你特意等我应该有所建议吧。”金祎懂得这个道理,也看得出刘琰有目的。 刘琰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听说你家胡姬擅射,我家兄长想讨要几个。” 刘琰只是提出建议,公卿与关中联合起来先诛杀曹操,等到大功告成,立刻命令刘备返回许昌平乱,同时段煨从弘农出兵进驻洛阳。 到时候宰杀一批替死鬼,安抚曹家军将,至于杀谁就看皇帝脸色了,刘备虽然官位高,但是出身破落宗室,想要生存必须高举信义大旗维护皇权,有他在董承掀不起浪来。 关中和刘备结盟一起拱卫皇帝,如果袁绍敢来也不怕,关中又不是没人,大不了干一仗,战局不利也没关系。 一纸诏书给同样是宗室的刘珪,这么好的南下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更别说刘表刘璋这些封疆大吏,他们一定优先靠拢皇权。 金祎没有立即同意,他虽然心里赞同,但中间过程有些复杂,只怕变数太多。刘备能不能抢在曹家军将攻击许昌之前及时回来? 段煨出击洛阳很符合关中利益,可是困难同样不小,军队动作早了惊动曹操,晚了达不到牵制曹军将领的目的。 这事必须从长计议,刘琰并不着急,线已经搭上,其余的事留给赵彦去办,每天照旧去军营找刘备练习。 转眼到了下个月初,一早来到驻地发现打军士们都在打包营帐,收拢器械,点算物资,整个军营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 当下心中心一沉,正要去找刘备询问,简雍摇摇晃晃走过来道了声侯爷,之后神神秘秘掏出一个小葫芦:“好酒。” “马上就要出发你还喝酒,胆子还真大啊。” 刘琰嘴上拒绝手上却很诚实,接过葫芦猛灌一口,甘冽刺喉舒爽通透,忙不迭几口喝光,再看眼前朦朦胧胧数个人影晃动,分不出哪个是真谁个是假。 自己不再肥胖,身子挺拔细腰。。。。。。屁股还是那样硕大,好在不耽误顶盔掼甲,头顶日月穿梭,麾下千名骑兵追随自己南征北战。 虽处军旅依旧锦衣玉食,所有将领众星捧月一般围绕身侧,红白两个大汉再无当日蛮横,众人围坐在地上嬉笑玩闹。 几个老叟眼前忙活,漆盒飞到半空化作齑粉,刘备躬身作揖泪流满面口称神医,只是那几个老者很是沮丧,隐约听到他们念叨:无后,无后。 日月轮回,玉女腹中跑出一个白胖男孩,开始鸡蛋一般大小,蹦跳几步飞到刘备怀里,成了一个吃奶的婴儿。 祝贺时一众文武都说是星斗下凡,远方乌云漫卷,无数敌军蜂拥而来,刘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女眷,现在却躲在土包后面吓的要死。 玉女负了伤在身边不住哀叫,眼看敌军离得近了,刘琰死死捂住她的口鼻,眼看挣扎的厉害,抬眼看到身旁有个军士,抽出他的刀。。。。。。。等到敌军离去,玉女也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今日还在江北明日就到了江南,白天矗立江东傍晚就现身西川,金银财宝堆成山美女姬妾看不到边。 恍然间天际传来巨响“亢金天栋,公用大有”。回过神已然坐殿临朝,身侧那人该是皇帝,举手投足威严尽显,一众文武稽首叩拜高呼万岁。那被唤作星斗的男孩已经长大,跪在下面高喊母亲。 再转眼皇帝驾崩自己成了皇宫主人,整日酒池肉林好不快活,烈酒喝起没完,喝醉了高喊“昭烈!昭烈!” 没来由一只鞋飞来打到脸上,正怒气冲冲提刀去找由来,新皇帝出现在眼前,指着自己鼻子质问,亲生母亲是如何死的? 第98章 刘备离京 屁股一疼惊醒起身,发现身在一辆行驶的车里,刚才路遇颠簸被车中刀柄膈到,屁股吃疼才醒过来。 两个女子一个粉雕玉琢,一个面容和善,见自己醒了含笑点头:“侯爷您醒啦。” 看到玉女心里一紧,转头去问你和善女子:“要去哪里?” “不清楚欸。” 刘琰起身拉开车帘,车旁军士排成几列纵队快速前行,前后都是大小不一的辎重车,在远方的烟尘中,能见到大股骑兵往来警戒。 刘琰认得这是行军队列,现在应该身处辎重营,辎重和步兵混编在一起行进,应该是军队出发不久。 跳下马车大声叫嚷玄德,玄德,军士们纷纷避让,能看得出这些军士训练有素,不用任何人指挥,避让的同时并没有干扰队列行军。 刘馥骑马从远处游荡过来:“威硕稍安勿躁,玄德马上就到。” “我就知道少不了你!” “在下是被迫的。”刘馥满脸无辜,表情做作一看就是装的。 “元颖拜了寿春太守行扬州刺史,曹操叫他接收袁术地盘,顺便监视我。”刘备没到跟前就跃下马背大步迎上来。 刘琰闷哼出声:“你不是谯沛人吗?要帮着曹操只靠秦诩戚寄可不够。” “余是谯沛但余也是宗室,至于制衡嘛,本部自然不够,所以还有朱灵和路昭啊。”刘馥砸吧嘴表情饶有意味。 射声营、长水营、越骑营虽然不满编,加上刘备部曲合计有将近四千,朱灵和路昭也有三千多,沿途调集些郡国兵,到了寿张汇合秦诩戚寄的两千来人,轻轻松松破万。 “过一万了吧。”刘琰稍微计算就得出结论。 刘馥现在才下马,摇着头一脸轻视的样子看着就叫人不爽:“不止,你应该算上徐州。” “徐州!车胄在徐州,他是关中人!”刘琰瞪着两人,这才知道刘备的真正目的是徐州。 车胄是关中长陵人,跟着汉献帝一起来到许昌,曹操能放心委任他担任徐州刺史,可见俩人之间关系匪浅。 车氏也是关中望族,汉武帝时期,为太子刘据鸣冤的车千秋就是他家祖先,就算车胄和曹操是一个阵营,那车氏也是关中大族之一。 杀了车胄不怕得罪关中人吗?刘备的门生可是韦诞,现在就在华阴县当官,那时你让韦家如何面对同乡,就怕有气撒在韦诞身上,不为自己也得为这个唯一弟子的前途考虑吧。 “不配合就宰了,没什么可犹豫的。”刘馥到不在乎,和关中没来往,韦诞也不是他学生。 刘备表现得更加不在乎:“不论配合与否,他都死定了。” 先惊住的是刘馥,不过瞬间了然:“都谈好了吧,首鼠两端肯定会死,我到多余操心啦。” “我的部曲都归你打理。”刘备走近压低声音:“带着骑兵卫士保护好家眷,包括你。” 远方天空浮起异象,前方晴空万里身后乌云卷起,顷刻间头顶一暗一亮阴晴分明,乌云反射阳光漫照在刘备身后,人形轮廓之外是一片璀璨金色。 璀璨中人形黑影伸出手臂,耀眼金色缓缓弥漫开来,冥冥中似乎注定,眼前黑影才是此生归宿,前方无尽长路终是人间正途。 刘琰心跳的厉害,与对方手指相碰一股暖意传遍,脑海浮现伙伴两个字隐隐浮现,心中冲动莫名就要扑到眼前怀中去。 身后闷雷响起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人影驱散金芒,生母何辜,凶顽何逞,新皇帝在眼前呐喊,冷硬的鞋底抽打在脸上。 刘琰猛回头,表情困惑口中喃喃:“卿士司徒,昭昭未央。伯宰膳夫,烈烈华章。” 电光闪烁中刘备脸色惨白,伸手紧紧拽住口气急迫:“胡说什么快随我走!” “容我思量!”刘琰恰似失了神,嗓音变得尖利挣脱开刘备,踉跄后退几步,呆立半晌眼神凝聚,双拳紧握神情纠结不已。 “你必须随我走。”刘备再次伸出手臂,他从未强求过任何人,也不打算强求任何人,坚守的生存信条便是尊重他人选择。 一半黑暗中闷雷滚滚,狂风卷起沙尘打在脸上,初时的麻痒变成疼痛,时空似乎扭曲,又瞬间恢复原样,现实与梦幻交织,成功与失败相伴,唯有选择其余什么都不关键。 咬紧牙关思忖良久,走到马前翻身跃上:“玄德,我不信命也不信梦,我珍惜未来更在乎现在,我决定了,我相信,我做得到。” 马匹跑进黑暗,伙伴身形渐远,刘备立在原地怅然若失,刘馥等了一阵不由得焦急:“玄德不可犹豫要以大业为重。” “她不能回去,她。。。。。。” “我就知道,那件事她也有份。” 刘备点头上马要追,却被刘馥哼了声挡住:“赌徒想翻本失了心神,追不回来。” “可是陛下让我。。。。。。” “玄德!”刘馥高声打断:“陛下急需可靠外援,待袁绍入许,我等当有所作为,到时你便回朝,共抗袁氏岂不一样?!” 刘馥顿了顿,脸上泛起和蔼的笑意:“傻人自有傻福,她不会有事。” “可是,她在诏书上署了名。” “我给过她活路,是生是死全看天意,是千万人还是一人必须做出选择!”刘馥冷着脸说完打马便走。 乌云散去天际恢复清明,天空之下再无半点风雷,刘备等了许久翻身上马,几步之后回头张望不见人影,叹息一声打马奔驰,不多远勒马停住再次回头。 大军已经远去,再由不得半分犹豫,凝望远方始终不见归来,刘备怒吼一声甩起马鞭绝尘而走。 刘备的军队果然是刚出发,信马由缰一时半刻便回到许昌城下,仰头望去蓝天之上,朵朵白云缓缓移动。 目光追逐云层飘过高耸的城楼,恍惚间那城楼似要倒塌下来,心中惊骇惧怕紧跟着一股懊悔袭来,拨转马头刚要反身去追刘备,一群军士跑上来连人带马团团围住。 身后响起几声鼓掌:“孝阳侯是游猎归来吗?” 听得出是秦邵讲话,刘琰对他有阴影,讲话没有半分底气:“怎么哪里都有你。” “不如上车,由在下送您归府。”秦邵不由分说拉起刘琰塞进马车,拾起掉落绣鞋冷笑着狠狠捏扁,环顾左右交代几句也登上车中。 “你那滋味终生难忘,只恨代价太大。”秦邵把玩手里绣鞋,眼神中不时略过狠厉。 “你是曹家亲将,那点代价不算什么。”刘琰缩在角落,那人脸上旧痕随着五官一同扭曲,翻转扭动像极了一条暗红色的小蛇。 秦邵面带得意,车中气氛陡然一松:“确实不影响什么,疤痕罢了任谁都有。你是天上龙凤咱是地上蛆虫,得了便宜人家都羡慕我哩。” 秦邵摇晃绣鞋呵呵笑出声:“可我就是气不过,我又不知道你身份,你咋不说哩,贵人蒙尘咱定要帮一把。” 那笑声中夹杂着阴测,感觉到其中杀意刘琰缩得更紧:“说了你能信怎的?” 秦邵笑的更甚,笑声中带着凄惨带着狠毒,说话时一点一点靠近:“信是自然信的,帮你早死免得被你哥见到。” “你疯了。”刘琰尖叫一声推搡出去,抬脸迎着秦邵举起的绣鞋:“有本事打啊!” “我没本事。”秦邵咧开嘴露出残缺牙齿:“您是公卿,我就是一杂碎,只配给你们卖命,给你们流血,还要被你们看不起。” “我可没看不起你。” “撒谎,你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骗不了我。”秦邵再次得意起来,欺身上前牙齿咬得咯咯响:“还有懦弱,还有恐惧,你怕我!” 距离越来越近,伸手去推却怎么都推不开,那股气味窜进鼻腔,当晚所有事历历在目,刘琰是真的急了:“我当然怕,怕说梦话被人知道!我是侯爵,总要脸面!” 突然刘琰停止了动作,她笑了,她看到了懦弱,还有恐惧。对方说的不错,他就是个小杂碎, 只要刘琰说一句话,有太多人乐意去要了他的小命。 换句话讲,不单是刘琰的丑事,整个公卿阶层都跟着丢面子,就如张喜所说,如此美丽高贵的艺术品只有顶层可以把玩,这是规矩,任谁都坏不得。 顶层的艺术品不可以有瑕疵,即使有也没关系,让瑕疵永远不被发现就好,甚至不用刘琰动手,自有人来处理。 “我就是看不起你。。。。。。”刘琰开始试探,毕竟懦弱与恐惧并非对方独有。 “你这狗样的东西也敢舔公卿的宝贝,你猜,谁会最生气?” “不用猜了,因为我也数不过来,太多人了,许昌是老子的天下,曹孟德也得认!” “贱命活该。”刘琰彻底来了勇气,伸出脚抵住秦邵脸颊:“只配给我踩在脚底下。” 秦邵甩脸躲开又被踩住,愤怒至极却只能低声咒骂。 队伍行进很久,眼见周围越发偏僻刘琰心里打鼓,讲话也没了方才气势:“不是说送我回家吗?这是要到哪里去?” 借着还鞋功夫偷眼看到她心虚的模样,完全不是刚才那般神气活现,秦邵发出嘲讽般冷笑扭过身去不再理会。 忐忑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来到司空幕府后门停下,到了大衙门口刘琰也不怕了,这还是头一回从后门进入。 刚抬脚就被秦邵拦住,那些兵丁也四散开去警戒周围,等了一会儿郭嘉走了出来:“您到底还是选择回来,我很欣慰。” “你跟踪我?” “不止您,这是在下的责任。” “你倒直爽。” 郭嘉兰花指翘掩口轻笑,有手在遮挡,脸上厚粉没能掉落到远处:“哦呵呵呵,我身体不好精力不足,做事喜欢直来直去。” “你这一出儿很恶心知道吗?”刘琰见男人作俏女儿模样心里就烦,学唐姬也就罢了,关键是学得不伦不类。 “见笑,怕这辈子学不会高雅。”郭嘉神色颇为遗憾,随手拿出巴掌大一把团扇遮挡小半张脸庞:“您看这样如何?” “找我什么事?我着急回家。”刘琰不愿意跟他废话赶紧直奔主题。 “少府卿领鸿都司业加侍中衔录尚书事。”郭嘉也不废话,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时隔三十余年大汉又出了女尚书,很多人当以你为荣。” 郭嘉越说越兴奋,止不住手舞足蹈:“陪侍中宫夜承圣眷,驾临朝堂颐指气使,一颦一笑天下皆惊,荣华富贵予取予夺。” “什么代价?”刘琰不心动是骗人,对执政国家没兴趣,因为这一点人家放心给予官位,能封侯爵证明对面有这个能力。 “很简单,不必怕暴露,我们也不想你暴露,阴谋与背叛上不得台面,在下也要面子。” “如何做?” “你懂。” 刘琰看向周围兵丁,郭嘉会意吩咐撤掉军士不必警戒,静等了好半响,刘琰扬起下巴俾睨面前:“鸟上青霄,鱼入大海,从此再不受羁绊,当真失策。” 郭嘉装作懊悔神色,哎呀一声附和:“当真失策,应速速遣人追回。” “为了赶走他,搭上那么多军队,值得吗?” 郭嘉啧啧两声:“也不算很多,留着也是累赘还得时刻提防,就是徐州有些可惜,就怕万一夺不回来,哎呀,一想到城池破败无法防御,我就替左将军头疼。” “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找您呀,在下满心希望在这乱世中有所收获。” 刘琰后退几步指着郭嘉开骂:“你这阴人满脑子龌龊能成什么大事!” 单腿登上车缘却没有直接进车,扭过头拔高嗓门:“再打扮也行不得事,老娘满身通途不似你只走得旱道!” 刘琰坐车远去,过来许久郭嘉还是气的直喘粗气,秦邵嘴里咬牙切齿:“太他妈毒了,传扬出去如何做人?用不用我?” 郭嘉缓了好一阵,翻看手中团扇有所领悟,抬手遮住嘴边掩饰尴尬:“哦呵呵呵,无妨,无妨。” 离开郭嘉刘琰就感觉不对,能与自己谈条件一定也能与他人谈,心中一个一个排查,想到张喜嘱咐不能被感情左右,那就从利益着手。 稍微分析便吓出一身冷汗,车胄家是几百年的关中望族,他都能加入曹操阵营,荀彧明里是皇权派,实际上做事完全从颍川人的利益出发,这次配合曹操交出兵权就是明证。 种辑和董承都是杨定党羽,但是种辑和荀攸可是过命的交情,还和郑家关系紧密,郑浑可是曹氏的大管家,他会不会是颍川人的卧底? 另外还有偏将军王服,再怎么说也是曹操车骑幕府的副将,虽说没有多大兵权,可在将领中的地位仅次于曹操本人,不杀曹操对他不是更有利吗? 可不敢去想其他人了,好像除了父兄其他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胡思乱想没用,该做还是要做,呼唤来梦姐跑一趟金家,刘备行军速度很快,半个月后就过寿张了,到底干不干赶紧给个准信儿。 第99章 行动前夜 上 独自在家等到老爹下班,看到女儿竟然没走,还若无其事的写书,赵温急的大声惊呼:”糊涂,回来做什么!“ 刘琰没有立刻回答,写完一段才放下笔:“且不说没有明令不可随军,就说不久前,曹操叫我随军,当时我那熊样您也看见了,今天我却和刘备去打仗,咱家肯定会被怀疑。” “说了为父自有应对。”赵温上前扯住刘琰朝外就走:“我叫人备马,现在出发还追得上。” “我不愿意再漂泊了!”刘琰几步跑到角落,缓缓蹲在地上,望着地板一字一顿:“我哪里都不去,这是我家。” 时间过去很久,赵温低头轻叹,再抬头露出一抹浅笑:“饿不饿?” 金家没给确切信息,董承在观道阁摆了筵席邀请满朝文武参加,说是提前庆祝袁术覆灭,核心人员都知道这是借口,刘备当真离去董承怕是急了。 要说袁术覆灭也是不假,淮南不知触犯了哪路神灵,连续几年不是水旱就是瘟疫,军队没有粮食叛的叛散的散。 袁术穷途末路只好北上投奔袁绍,一个丧家之犬莫说刘备,就是刘馥带着秦戚二将都能灭了他。 目前许昌只剩下丁家的屯骑营,和曹操的步兵营,下了血本将刘备支走,无外乎名正言顺重新控制许昌罢了。 表面文章还要做,临近夜晚赵温父子吃完酒宴同其他官员一道离开,刘琰借口喝醉醒酒暂时留下,实则跟董承几人进入私人房间商议机密。 “为什么不在府中商议?”刘琰觉得这里人多眼杂实在不是好地方。 “偌大许昌就此处真金白银,你道为何不怕?” 刘琰被问住了,一直没朝这方向想,所谓树大招风,洛阳可是杀的血流成河,这个金窝怎么会没人惦记? “弘农,河内,谯沛。。。。。。”董承说了一连串顿了顿,终于下了结论:“我等都有股份。” “我咋没有?”刘琰没来由觉得很委屈。 “你封侯那天契约就送了,弘农夫人没告诉你吗?”种辑开始还面带疑惑,转眼恍然大悟扭过头掩饰面上尴尬。 提起唐姬刘琰立刻萎下去,怪不得私人房间到期了也没人催钱,原来股东就是自己。 岔开话题不去想这件窝囊事:“玄德走了,我那边始终没有确切态度,你们说事情该怎么继续?” 说话容易回答就难了,几个人都默不作声,董承等急了:“是烧了诏书还是横心做,威硕你说怎么定!” “诏书怕是烧不得吧。”吴硕忧心忡忡看向门口:“颍川知道,河内弘农知道,那赵司徒也知道,他们都在圈外,只有我等骑虎难下。” “关我爹什么事?我不是和你们在一条船上吗!”不忿归不忿,刘琰心一横问向王服:“你那两百人靠得住吗?” “不妨尝试涂改,能甩一个是一个。”王服没有回答问题,只是盯着刘琰目不转睛。 衣带诏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聪明人能判断出大致的谁参者,只有刘琰不在计划内,再有心机也猜不到有人临时乱入。 董承明白甩字指的是谁,顿时大怒暴呵:“大家同生共死谁都休想脱身!” “我不会脱身,利益与风险共存,事成执天下牛耳,败了魂归蒿里。”刘琰彻底狠下心,人生哪有那么多机会,幸运女神往往只会敲门一次,错过就再等不到她会回头。 “干了!”种辑与吴硕同时发声。 王服被水呛到连声咳嗦,摆着手臂讲话断断续续:“兵太少,且都是步兵没有马匹。” “当初郭泛几百人杀败李傕上万。。。。。。”董承还没讲完,外面一阵人声嘈杂,仆役哀求混杂侍女尖叫,散乱脚步声越来越近,梦姐拉开门神色慌张:“贼曹、校事曹联合查夜。” “沈吗?”几人简直不能相信耳朵,梦姐再次确定是司空贼曹亲自带兵,上百差役兵丁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现在正挨个房间搜查。 贼曹敢到观道阁查夜,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谁给的胆子?吴硕起身却被刘琰拽住,没什么好怕的,不来到好来了一顿臭骂,敢说一个字照脸就打,打死活该。 乱了一阵嘈杂声慢慢平息,贼曹军士控制了局面,分成数个小队正逐层挨间检查,声音渐近王服慌得发抖,被刘琰狠踹一脚才稳住心神。 几下敲门声响过,校事官卢洪抬腿刚想进,刘琰立刻怒骂:“滚出去!” “作甚驱赶校事主官?”司空贼曹椽国渊推开卢洪迈步进入。 “你也滚出去,别以为跟郑康成学了几年就了不起,你没资格!”刘琰底气很足,屋里五个人三个是侯爵,一个贼曹想放肆还不够格。 国渊气的够呛,他是郑玄的徒孙,按辈分讲得对刘琰尊称师叔,现在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正尴尬身后传来笑声:“孝阳侯好大架子,在下高安乡侯,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进来?” 话音未落人就进来了,夏侯惇揪住国渊脖颈甩出门去,对着几人冷眼扫视一圈:“正副车骑将军,射声校尉,议郎,还有你司徒黄阁主事,平日八竿子打不着今晚怎么凑一起了?” “是以侯爵身份询问吗?”董承脸上波澜不惊,心底快速思量如何解释。 夏侯惇朝董承略一拱手:“离任河南尹闲来无事,拜奉车都尉领宪台治书执法。” 刘琰和董承对视一眼,都纳闷治书执法是什么官,朝廷也没这个官位呀,一旁议郎吴硕了解情况小声解释:“原治书侍御史,与司空长史分管许昌兵事,归幕职故此新称执法。” 怪不得没有得到事先通气,治书侍御史原本是宪台官员,现在归了幕职官,行文出自司空幕府不归御史台管了。 虽说治书侍御史只是六百石官员,可人家还有奉车都尉比两千石的加官,这就没法撵了,另外夏侯惇的高安乡侯食邑七百户,于公于私都有资格进来吆五喝六。 刘琰一拍桌子,想质问有没有夜查公文,刚要说话又生生咽回去,还问啥呀,夏侯惇带队,司空幕贼曹和校事曹联合执法,各种公文肯定早就准备好了。 “这不是淮南要到手了吗,我等在商议私占俘虏奴隶一事。”王服装作难为情的样子讪笑解释,这个理由很充分,大家都这样做再平常不过。 夏侯惇板起面孔,讲起话来一本正经:“朝廷高官却做如此龌龊事,对得起圣贤教诲,对得起贫苦百姓吗?” “百姓在吃土!多少人饥寒交迫债务缠身,国库空空如也你等还要贪腐!” “我最看不得国家腐蠹,管他苍蝇老虎违法必纠一查到底,必要匡扶清白治世!” 夏侯惇周身散发出凛然正气,讲话义正言辞激烈昂扬,刘琰一时呆住,洛阳往事变得极不真实,恍惚间觉得夏侯惇八成是贪官中的卧底,现在到了收网时刻终于现出本来面目。 “元让。”种辑刚一开口就被夏侯惇打断:“我必弹劾,你等回家静候处置。”看了眼吴硕和王服眉眼倒立一脸冷峻:“那三位我权限不够,至于你二人,收押宪台待议!” “元让大兄!”刘琰冲过去死死扯住夏侯惇衣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呀。” 两人可不能给带走,谁知道夏侯惇打的什么主意,去了曹操那边乱说话就遭了。王服更不能被带走,行动需要他手里那两百军士,没他那两百人不听话怎么办。 夏侯惇已经知道刘琰身份,就是当初被俘那个假小子,刘珪的亲妹妹,装作很不情愿地关上房门:“看在令兄面上且听你一言。” 房门关上事儿就好办,几人瞬间松了一口气,董承拿出纸提起笔写出一张借据,某年某月某日从夏侯惇处借出千金利五分明日到期立此为凭。 夏侯惇拿在手里左右翻看,嘴里开始叨念:“听闻海中有红白珊瑚,也不知什么样子。” “二尺赤皓各一株,借了许久实在抱歉,明日奉还。”刘琰脸上笑意满满。 夏侯惇嘴角微微上翘:“听闻有儿臂般白玉如意,世间怎会有那种东西,想来也是妄谈。” “五对,五对。”刘琰咬牙认载。 “家中有琉璃杯失手打碎,只能用水晶盏代替,可惜,可叹啊。” “五对,五对!” “曾几何时陛下赐宴,那成套漆盒当真华贵,只是再去却没了,不知赐给了哪位幸运儿。”夏侯惇长叹一声擦擦眼角,真像是有泪水流出一样:“怕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喽。” 刘琰心尖在滴血,拼死拼活就为了这些东西,现在被勒索无奈叫出去,唐姬知道怕要活扒人皮,就算等成事以后,再想讨要回来也是机会渺茫 现在形势逼人,容不得拖延,刘琰撅起嘴从牙缝里挤出声:“与你一整套。” 夏侯惇嘴巴不知不觉成了一个o形,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看到刘琰已经泪流满面,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让他老脸一红,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开口讨要:“呃,要以国家百姓为重,以廉洁自律为先,以勤勉爱民为本,罢了,回去后做出深刻检讨。” “我等知错,一定深刻反省,牢固树立正确权利观!” “下不为例。” “没有下次!” 几人躬身送走心满意足的夏侯惇,贼曹巡视一遍各自达到目的,观道阁才逐渐安静下来。 四周围一静下来刘琰就开始哭,凄惨渗人嚎啕不止,董承几个人不是没劝,可光说话没用,除了拿出东西补偿,根本无法令刘琰止住哀伤。 这事就相当难办,那都是有钱没处买的无价之宝,不说别的就说那玻璃杯,万里迢迢从条支国运来,刨去途中损耗来到汉地千不存一,钱都不缺可那些东西不是谁家都有啊。 “找吴质去夫人那取,不管是偷是骗明日都给我送过去!”刘琰对着梦姐交代完,转头看向董承凄厉哭嚎:“我亏大了啊!” 第100章 行动前夜 中 “威硕,等事成之后,呃。。。。。。。”董承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我那些东西,许昌独一份,曹操家也没有啊。” “也不是没有,没那么多罢了,哎,还是你有钱。”不知是谁接了一句话。 就在大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刘琰奔着墙壁一个猛子窜出去,墙壁用厚实的丝绒包裹,撞上未必会出人命,可这一下也是结结实实撞到了头。 墙壁发出沉闷的嘭一声,董承感觉木质结构的建筑也跟着晃了一晃,这下都明白过来,刘琰这是奔着死去的,这次是运气好,再来一次没准儿会撞断脖子。 这一幕可给几个人吓的够呛,王服吴硕一个抱腿一个揽腰死不松手,种辑擦着额角的冷汗,还有些心有余悸:“你这孩子,小脾气咋这么烈!” 微官小吏求那份稳定收入,中层骨干捞那些灰色利益,豪门高官争夺地位与权势,说白了不都为了财吗。 人家好好一堆传家宝就这么没了,关键这些有钱还买不到,事成之后曹家军将安抚还来不及别想讨要回来。 董承估计刘琰坐不上三公,那许多财宝这辈子多半赚不回来,满可以愉快地贪污受贿过逍遥日子,拼命舍财为了啥?不就为了在座几人的伟大事业吗? 想到此处董承心中有愧,心底一横从暗格中拿出一盒丹药推给刘琰:“我本打算享尽人间富贵,临末了再拿出来使用,也罢!未央宫秘藏玉液真一。” 漆盒打开露出几粒药丸: 艳光四射雾霭虚生,日月含像五行盈缩。金华先倡白液泛赤,龙精虎吸相逐衔咽。丹砂阴阳火化道纹,九转伏炼荧光法象。仙家遗惠万年生一,未央秘藏太乙归真。 人具有有识别好坏优劣的本能,尤其是那些见过,摸过,玩过真正宝物的人,面对真正的宝物,他们这些人不需要谁来鉴定,只一眼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屋内除了董承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惊呼出声,惊呼过后便是死一般寂静,寂静中断断续续响起粗重的喘息,喘息声一声连着一声,愈来愈紧,愈来愈响。 “还杀什么曹操!”种辑伸手去抢夺,董承急忙去护:“给威硕,给威硕!” 种辑充耳不闻,眼珠发红嘴里大喊:“她吃无用!白日炼形!我要白日炼形!” 王服嘴唇咬出了血,看了眼吴硕,没经过任何眼神交流,两人同时起身去抢,三个人同时来抢董承哪里挡得住? 眼见种辑抢先吃了一颗,不肯吃亏也朝嘴里塞进一颗,硬生生吞入腹中,董承翻了个白眼差点没噎死,看到刘琰还在傻站着,直接瞪起血红双眼怒吼:“呆鹅!拿去快跑!” 王服吴硕也是一人抢到一颗,盒子中只剩下两枚,种辑还要伸手去夺,身后被刘琰猛踹一脚翻倒在地,心有不甘抬头大叫:“女子没用!传家而已不如给我成仙!” “放屁!”刘琰凄厉一声尖叫。 成仙与否不重要,世人笃信有效才有价值,莫说凡夫俗子就算帝王将相,又有谁能抵的住这份诱惑? 这丹药一看就不是凡物,说是无价之宝不为过,本来都是自己的,却被你们抢着吃没了,刘琰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生气,越生气越愤怒,看向掌中金丹想也不想仰头吞下肚。 种辑捶打地面哎呀呀连声嗟叹,董承几人也是懊丧不已:“全浪费啦。” 此后他们谈话刘琰就听不清了,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脸颊滚烫浑身燥热难挡,站起身头重脚轻满屋子家具摆设都在乱晃。 摆动双臂只觉力大无穷,身上衣袍轻松扯烂,耳畔全是男人笑声,眼前尘光雾霭恍恍惚惚,好像有几个仙人在飘荡。 身子逐渐轻盈起来,脑海在暗示这就是成仙前的征兆,伸展双臂脚下一蹬,弹起老高又重重落下,爬起来化身作一只大鸟,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融化在蓝天里。 冷不防被扑倒,立刻惊叫着试图推开,发觉翅膀突然间没了,气的四肢乱摆却越抱越紧,浑身都在晃动仿佛真的在空中翱翔。 飞翔使人兴奋,怒气迅速被愉悦取代,融化一般的感觉让人从里到外的畅快,大张着嘴想赞颂这舒爽,发出的声音却是怪异的鸟叫。 升空又坠落,再升空再坠落,心跳越来越快直冲大脑,云层就在上方,透过云层璀璨的星辰清晰可见,仙人居所近在咫尺伸手可触,又远在天涯遥不可及。 飞升几次都没能突破那层障碍,用尽平生力气冲刺再冲刺,可速度还是不够快,突然连续打了几个激灵,眼前繁星远离迅速模糊,再也看不见了。 心境瞬间跌入谷底,满心怅然若失不断寻找,总算贴上一副软绵绵的大肚子,刘琰嘴中高喊:“飞,飞!”扯着那人胳膊朝门口冲去。 碰一声撞到门框,两人同时哀嚎一声倒在地上,疼痛转瞬即逝,周围一片朦胧,摸索一阵被什么抱住,纠缠在一起翻滚呼号。 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觉得四肢酸胀,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晃晃脑袋看着地上硕大肚子呵呵傻笑。 笑声一起周遭满是大笑声,只一会儿又都变成狂笑,笑着笑着刘琰突然不住咳嗽,仰躺在地大口喘气缓了好一会儿。 满是疮疤芥子的大屁股不住乱晃,心中生火一脚踢过去,一声惨叫传来屁股消失,恍惚看见面前又一个自己,起身一声娇嗔轻戳刘琰额头。 娇嗔声引得心中一阵烦躁,全身由内而外发出燥热,摸着身上全是大汗,似乎淋漓不止擦干一处又冒出更多。 口里干渴难忍,想喝水又找不到,想着或许哪里能凉快一些,上前抱住一副肥硕身躯,感觉一股灼热,给烫得又是一阵激灵赶紧起身爬开。 始终找不到水,又想起失去了仙机,气的哇哇大叫几声到处乱打,发觉嘴中黏腻,抬手一抹全是白沫。 此刻化身成一条拉磨的狗,背着千斤重担伸着舌头,对着眼前人影乱叫乱咬。一会儿又变成猴子,抱着树干左右乱晃,嘴里吱吱嘎嘎不停怪喊。 夕阳余晖从窗外射入,被金光一洒化身成一条鱼,在水中左扭右摆却半点前进不得,胸口像被巨石压住气闷不已。 见到月光又高喊是被人掀翻的王八,躺在地上岔开四肢来回打挺,使尽了气力却怎么也翻不过身。 巨力不停撞击耳畔鼓声震天,再次来到战场,硝烟弥漫到处是喊杀声,想加入厮杀手中却没有兵器。 满心恐惧到处躲藏,走到哪儿都是一片虚无,只能张嘴大嚎,一阵滚烫泛起恶心,刚起身想吐,浑身抽搐几下眼白一翻,魂飞天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前忽明忽暗,神智仍旧迷离,耳边只听梦姐话音:“还是吴少史能耐,宝物上午便送过去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刘琰挣扎起身,分不清左右上下,晃了晃又躺回去。 听着像是种辑说话:“下午了,昨晚你非吃什么丹药,连累我等还在世间受苦。” “怨不得威硕,冥冥都是天定,也是我等没福分。”董承像是劳累过了度,讲话有气无力。 胸口突然忍不住恶心,梦姐眼尖手快,扶起刘琰对准痰盂一阵猛吐,大块污浊红黑相间腥臭难当,吐了小半痰盂出总算止住。 接过蜜水大口灌进肚子里,喝干两杯那股眩晕恶心又至,臭水混杂小块蓝绿带着血丝再次吐进痰盂。 “昨天也没吃什么,我去找大夫吧。”吴硕拖着疲惫身躯爬向门口,刘琰开口叫住:“不必去我感觉好多了。” 话音刚落又开始干呕,除了清水没吐出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坐直身子长舒一口气:“真的好多了。” 躺在床上想到人财两失前途灰暗,过往种种浮现散去,散去又浮现,心里没来由发酸:“人活着为了啥?” “随心所欲纵情享受。” “我算随心所欲纵情享受吗?” “算得。” “我咋觉得好累。” “那你还不算得。” “那我亏了啊。”刘琰哇一声又哭起来,鼻涕混着眼泪流到嘴边:“咸?不对,咋这么苦啊。” 王服翻了个身看向刘琰:“现在不是亏的问题,我想了许久怕是坏事了。” 他说完话几个人都醒悟过来,芝麻大的小事至于用那么多宝贝去平息吗?这不是明摆着几个人心里有鬼吗? 董承狠狠一拍软垫:“他一定会呈报。” “收了宝贝还会呈报吗?”刘琰心里明白只是单纯不甘心,事情明摆着,只要夏侯惇是个智力健全的人,一定会将昨晚几人的反常举动呈报上去,财宝和自家权势相比微不足道。 “不单如此,当下没了制衡才敢肆无忌惮,一定是得了风声才来查夜,讨要宝物也许就是试探。”王服说完闭上眼睛,他在做最坏的打算。 “不至于。”刘琰想到郭嘉心里一阵发寒,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这时候需要出言宽慰:“我了解夏侯惇,打仗是弱鸡贪污排第一,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夏侯惇与曹仁都是独当一面的将领,两人中属夏侯惇名不副实,这也没办法,领兵在外信任一定排首位。 战争不是仅靠作风勇猛就能打赢,临阵冲杀只是最后的临门一脚,带兵是一门技术活,靠日积月累,逐步完善队伍的细枝末节。 夏侯惇是典型的眼高手低,只关注大局忽略细节,对手同样都是吕布,曹仁就打得有来有回还有胜绩,夏侯惇拒城防守还行,野战只要对阵吕布全是完败, 按说败给飞将吕布不难看,刘备够厉害也同样打不过,可是,高顺竟然也能以少打多击败夏侯惇,这就不太好看了,简单说就是一句话,统御能力不足。 夏侯惇打仗不行,但综合水平很高,他在基建方面堪称一把好手,陈留郡的屯田建设中出力很大,成绩很好,可是说,委任他治理一方不输任何人。 曹操也总结出来了,尽量不让他带大兵团作战,远离关键战役,小打小闹或是留守后方还是很可靠的。 夜查已经发生了,再去追悔也没有用,董承想起件更重要的事,坐起来神色有些慌乱:“威硕赶紧回家,赵彦寻来无法解释。” 风言风语可以当做不知道,被抓了现行可是大事,搞不好得出人命,众人顾不得疲惫都去摸衣服,刘琰衣服都给撕扯烂了,不得已换上梦姐衣服,刚穿好要走正碰上赵彦找来。 昨晚不光君道阁,许昌各处都在彻夜盘查,这是曹操警告一些人不要继续再搞小动作,刘琰整夜没回家,赵家父子虽然担心,却也没敢轻举妄动。 男人衣不遮体神情慌乱,梦姐一脸娇羞躲在角落,刘琰穿着仆妇衣服站在门口,赵彦见到这情形一脸茫然。 刘琰抢先开口:“他们给梦姐儿检视身体,老不休非吃这一口儿。” 看她披头散发一身仆妇衣衫,还作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解释,赵彦表情相当困惑,刘琰讪笑打岔:“昨晚夏侯惇来过,怕对方起疑耽误大事,故此留在这里,刚才想着化个妆偷偷回家。” “到底怎么回事!”赵彦黑着脸扫视屋内,慌得董承等人连连后退。 他这么大岁数什么看不出来?只是没敢想事情能有多严重,屋里几个男人娇妻美妾一大堆,应该看不上人高马大的柴火妞儿。 刘琰也慌得不轻,急中生智抓紧赵彦低声开口:“被识破就来不及了,现在就得行事!” “要行动?!”赵彦很吃惊,立刻行动各方面完全没有准备。 刘琰扭头朝王服打眼色:“还不回去准备。” 董承也明白过来:“昨晚夏侯惇查夜,我等处事不妥怕露了破绽!” 剩下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把事情讲了个七七八八,赵彦也顾不上怀疑别的,看向梦姐眼神不善,给梦姐吓得脸色苍白跪地叩头。 刘琰急忙挡在她身前:“共患难不会泄露。” “也罢,你要如何安排?” “王服领兵突击曹操府邸,我进宫。。。。。。”不等刘琰说完,王服沮丧打断:“兵力不足,在下惶惧不敢当。” “废物!”刘琰抬手踢了他一个趔趄:“我同你一起总有胆了吧!” “怕什么!只要突击成功,各家嗅到利益必然相随。”董承也给众人打气,到了这一步只有一门心思做到底。 “去夫人那取我甲胄。”刘琰吩咐完才想起来梦姐这样子出不去。 “稳住!”赵彦托腮思量一阵:“你必须去宫里保证陛下在我们手中,这样,我先往各家探探口风,不求其他,只求不要出来坏事。” “王将军动员部属,随时行动!” “你回家等我消息。” 赵彦一连串交代完毕,临走时挨个扫视一圈,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众人心里都是一紧。 兴许是心虚,也可能是害怕,几个人默默等了很久谁都没主动离开,还是王服打破沉默:“威硕当知《兵法》云,受敌无败奇正是也,碫投卵者虚实是也。” 这是《孙子兵法》兵势篇中一节,应劭处兵法虽说不是必修课,可为了讨老师欢喜刘琰也背过,不明白王服现在讲这个是什么目的。 “转移视线。”种辑说完故意不去看任何人。 见刘琰还不明白吴硕也不废话:“赵彦看出来了,他是个极端的人,必定不放过你,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不行!”刘琰后退几步,这种事坚决不会做。 知道又怎样,大不了一顿好打,连哭带求好好表现一晚上,什么事儿都不会有,就算真有什么危险,那也是刘琰先做了不好的事。 就因为这个把人家害死也太不是东西了,这帮人明里吓唬自己,实际上想借机会,拿赵彦之死去转移视线,为了行动争取时间,有没有用先不说,简直失去理智丧心病狂。 “此计不可,我不允许如此下作行事。”董承挥舞拳头正色拒绝。 此时梦姐已经找来衣服换好,董承亲自送刘琰上车回家,保证再也不提弄死赵彦的事,等董承返回房间,扫视几人冷哼一声关好房门。 “我们现在需要时间,需要转移注意力,得想一个好办法。”种辑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外乎等着有人主动提出来。 “这或许是一个好办法。”董承眯起眼睛扫视几人,把玩起刘琰落在地上的碎衣服:“她不同意,还真当是一家人,愚蠢,当真愚蠢。” 吴硕点头附和:“是够蠢,养了一群白眼狼还不自知。” “所以说。”董承压低声音,眼神一个个略过同谋,最后停在王服身上:“足下问她赞成与否,纯纯多此一举。” 第101章 行动前夜 下 刘琰发觉这一路气氛不对劲儿,还没到傍晚街上就开始宵禁,每个街口都有关卡,街面上一片肃然,不少军士来来回回巡查盘问。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又猛然想起一件大事,看着空空如也的漆盒才想起来,紧忙找到另一个,里面也只剩一半了。 拿出药丸送到嘴里,一股难掩的恶心直冲脑腔,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鼻涕眼泪连带药丸全喷出去,连着几次干呕,最后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冷汗直冒。 赵彦先回到家,冷脸坐在对面一声不吱。 刘琰不得已硬着头皮开口:“我估计就是个警告。” 赵彦并没有轻易放过:“说,昨晚怎么回事。” “不是你想得那样,喝多玩过了头儿。” “还在狡辩!” “不信你问梦姐!”刘琰坐在赵彦身上紧紧盯着对方:“你看我这张真诚的脸。” “其实。。。。。。”梦姐说到半截脸色羞红低下头去。 “讲!” “侯爷赏赐机缘奴婢荣幸得很啊。”梦姐越说声音越小,脸色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 赵彦仔细端详面前仆妇,实在想不出董承几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痴能看上她,可要说刘琰怎么样断不可能,就这五大三粗的身板能跟各家娇嫩美女比吗?就算有好脸蛋儿应该也看不上。 “对于旁人来说,家世很重要,财产很重要,相貌很重要,对于你来说,都不重要,你看中我,爱护我,不是因为我有背景,不是因为我有家财,也不是我多美丽。 “还记得吗?一起听风声,一起赏月色,一起讨论诗词歌赋。” “你拯救了破碎的我,缝缝补补好起来,却要怀疑,我心痛,我恨,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生死相许,什么叫做刻骨铭心,但我还是要说,一万个,一百万个,一千万个,一万万个对不起。” “动情莫如痴情,动心不及痴心,不为其他,就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妹妹。” 赵彦彻底懵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露骨的讲话,听着极度刺耳,极度媚俗,极度尴尬,却又说不出的享受。 恶心与欢喜交织,丑陋与美好并存,难堪至极,尴尬至极,恶心至极,发展到了极致,不管是否自愿,出于保护的本能,都会去习惯他,欣赏他,直至离不开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温站在近前愕然的看着一对儿女,刚才他什么都听到了,坦白说心里很难受,没有一丝酸味,就是心疼宝贝儿子。 刘琰就是一条人畜无害的肥蛇,紧紧盘在赵彦身上,眼看着她笑,眼看着勒紧,眼看着吐出芯子。 关键自己还无能为力,手心手背都是肉,打了哪个都一样心疼,好在这条蛇没有恶意,只是在缠绕,在炫耀那五彩斑斓的逆鳞。 现在的赵温不希望和过去一样,趁来得及快速干咳一声,见不起作用只能无奈坐下,拿出敕书递给刘琰:“上意拜汝太中大夫,下次朝会正式下诏。” “班亚九卿?”刘琰脱口而出,光速弃了赵彦拿过敕书反复观看,上面清晰写着,拜孝阳亭侯,散骑,常侍谒者领黄阁主簿刘琰为太中大夫。 “不止,加你哥太子率更令,朝议中很多人都加官进爵,老夫也增秩两百户。”说着赵温也递给儿子一份敕书副本。 太子率更令、太子仆、太子家令合称太子三卿,在东宫职能相当于朝堂光禄卿,少府卿和太仆卿。现在虽然没有太子,只是名义上东宫属官,可按惯例通常是后备九卿才能授予。 赵温再次拿出一封信:“为父早前差人归家运作,前日族中来信你已添入宗谱,今后汝当名熙。” “啊?”刘琰有些没反应过来,进了宗谱可就不一样了,现在等于有了两个身份,世人眼里户籍没变还是刘琰,只是在赵家眼里,没有刘琰只有赵温女儿赵熙。 “等吉日宴请同僚公布此事,还不下拜?” 赵彦一下就急了:“我反对!” “反对无效。” “无效也反对,我就是反对,我要回蜀郡让他们改回去!” “你给我坐下!”赵温真的怒了,大有一副你小子敢动老子打死你的架势。 刘琰知道这意味什么,恭敬稽首口称父亲,赵温欣慰一笑:“从今往后不可胡闹,为父已经寻到名医,唉,你不知道有多难找,这世上没几个人有把握。” 说罢指向刘琰胸前,刘琰哦了声掏出漆盒打开,刚闻到味道立刻干呕起来,赵温有些狐疑拿到手里,仔细数数里面红丸不见少:“戒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闻味道恶心得不行。” “今日没吃?一粒没吃?” “啊,没吃,没见哪里不舒服。” 赵温抬手朝儿子一指:“今后你住厢房。”说完想起什么起身一跺脚:“早该另建一座绣楼,罢了,我搬回卧室。” “我怎么能住厢房?那里全是箱子。” 赵彦说的不假,厢房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大堆,过去赵彦临时住几天还凑合,现在自己府邸都变卖了,堂堂尚书郎不该长久住那种地方。 赵温咬着嘴唇也很犹豫,总不能撵嫡女去住厢房,自己和儿子住都不合适,就好像他赵家故意装穷,传出去确实不好听,既没面子又丢里子。 赵彦轻轻拉扯刘琰衣角,低声说道:“你也别去,兴许有虫子。” 刘琰确实怕了:“爹呀,别整没用的了,该啥样还啥样吧。” 赵温眉头立刻皱起,刘琰赶紧继续说道:“已经入了宗谱,也算大事既定,要不,等绣楼盖起来再公布?” 赵温罕见的正色起来:“咱可不能像以前那样,过去错以后可不能继续错。” 赵彦小声嘀咕一句:“不是有侍妾吗?不行还有梦姐,不会出事。” “胡闹!放屁!”赵温怒吼一声,转身从屋子找出一支藤条,他要立刻揍一顿这个傻儿子。 刘琰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赵温:“爹,爹,封官许愿背后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饶不了你!”赵温狠狠瞪了眼儿子,气鼓鼓抽出一张战报:“天大的事,河北集结动员,黎阳发现袁公前哨部队。” 建安四年六月,袁绍集结军队准备南下,推测动员兵力在十万上下,黄河北岸的黎阳城发现袁绍前哨部队后,立刻回报许昌。 具体消息跟着传来,袁绍任命孟贷为“监军事”总领军队庶务,淳于琼、郭图和沮授为都督各典一部人马。 同时致信各处,招诱兖州,豫州郡县使其倒戈,联络各地大小军阀出兵,外以河北为正,徐州,关中,荆州,扬州为边五路齐出,兖豫义士从内呼应。 曹操一面封官许愿稳定内部局势,一面派出支援部队渡过黄河死守黎阳,令于禁两千人驻防延津协助东郡太守刘延,调遣泰山诸将突入青州南部作为牵制。 荀彧征调大量民夫前往官渡,借住有利地形筑垒建立防御,显然曹操放弃河内郡不守,用偏师在黄河沿岸拖延时间,将最终的决战地选择在了官渡。 此时天下大势对袁绍最为有利,袁绍实控地区包括冀州全境,幽州南二郡,青州大部,半个并州和兖州东郡地区,赋税口数近三百万。 此时曹操平定徐州吕布,实控黄河以南兖豫二州和司隶地区,半个徐州和荆州南阳郡部分地区。因为屯田的关系,曹操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人口数量都不次于袁绍。 然而事情就坏在曹操对徐州南部屠杀过甚,也没有完全解决与士族的矛盾,兖州,豫州很多地方独立性很强。 洛阳一带还在建设恢复中,河内郡刚刚夺取过来,大部分司隶地区很难指望的上。这就造成曹操实际只能动员豫州几个郡,司隶东部,部分兖州和徐州北部。 得亏豫州是天下腹心,加之各地屯田成果显着,粮草辎重方面勉强与袁绍持平,可军队数量却无法相比,军力粗算下来大致相当于袁绍一半。 “曹操必败!”刘琰难掩激动,起身来回踱步:“不能等到大势已定,那样就被动了,大将军过河立刻行动,许昌一乱我等就是头功。” “该等袁公抵达官渡,彼时四方郡县蜂起,曹家军将人心惶惶。”赵彦认为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操之过急。 种种迹象表明,曹操将决战地点选在了官渡,那里有鸿沟天险,既是四方往来的十字路口,距离许县还比黄河边近了一倍不止,无论粮草支援还是回师许县都方便。 现在曹操需要时间,会在黄河两岸与袁绍尽量纠缠,战争初期该有一番拉扯,短时间还看不出哪一方具备压倒性优势。 “张绣,咱们还有张绣。”刘琰想起南阳地处不远,趁着曹操出兵,刘表一定会遣张绣来袭击许昌,张绣宰了曹操长子,仇恨根本无法化解,是个天然的反曹盟友。 “我来联络他!”赵彦重重击节,看向父亲点头赞同更是兴奋不已。 “山势将崩更要稳健,不要告知任何人,注意保密。”赵温注视儿女沉声叮嘱。 刘琰想起荀彧那位表里不一的杂碎,招呼其中一个仆妇交代:“你留在夫人那边,颍川有人过去随时来报。” 扭脸单独看向梦姐,刘琰俗不可耐的邪魅一笑:“昨夜你传话有功,许你假期,另支五十金探家去吧。” 袁绍前出到黎阳城下,在这里等待大军聚集完毕。军队并不是瞬间就能集结完成,人员辎重从各自驻地分批到达,到达后再依照调令重组,这是一个持续而漫长的过程。 此时双方都在积极准备辎重粮草,外交上也都加紧部署,拉拢各地军阀加入己方阵营。 袁术覆灭的消息与刘备重夺徐州先后传来,曹操忙着战前准备,暂时没有多余的力量对付刘备,只派遣偏师攻击一下安抚舆论。 好在刘备也忙着在徐州囤积物资,加固城防,短时间无法对曹操形成实质性的威胁。 关中传来消息,马腾段煨等人明确表示中立,曹操感觉挺欣慰,车胄死讯传来时还挺担心,他确实没想到刘备敢杀车胄,也没料到关中军阀对改投他门的人如此决绝。 现在这个结果非常好,坐观成败比帮着袁绍强,刘表孙策在秣兵厉马,要是关中再横插一杠曹操真顶不住。 赵彦行事很果断,与张绣相互通信几回两人就达成了共识,张绣话里话外表达心向袁绍,这更加坚定了赵彦信心,两人使者往来愈发频繁,一次次修正袭击许昌的计划。 董承等人也在等待,要趁着曹操率领军队出发的机会,在送别仪式上暴起发难,当场击杀所有曹家军将。 刘琰这边又开始三天两头吃喝玩乐,许昌人都习惯了她的胡闹,一举一动隐隐成了局势风向标,正经办公才不正常,依旧吃喝玩乐大家才会安心睡觉。 “万人迷是你写的吧?”董承得到一篇诗文特别合口味,详细打听才知道出自眼前这位。 刘琰点头默认,平日写东西都要思索一番,那首诗不一样,就在脑子里张口就来,总有是抄来的感觉,搞的也不知道算不算自己写的。 “再写些吧。”董承背诵得滚瓜烂熟,相当欣赏其中粗俗露骨。 刘琰懒得理他,名声够臭了,再写怕孔融真的杀上门来,打出酒嗝扭头对着魏讽开口:“不是给你钱买衣服吗?” “没舍得花,都送回家中去了,真是孝子啊。”吴质接口说完,用手肘顶了一下魏讽,意思是埋怨他不会来事。 “当真孝子!”刘琰一挑大指夸赞道。 “像是没得手啊。”种辑举起酒杯面带轻蔑,逼得魏讽眉头紧拧,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针对自己,索性不去琢磨起身告辞。 吴质将魏讽送到门外,有意无意随意打趣:“子京手段当真高明。” 魏讽没搭理他,走几步又被拉住,这次吴质板起脸正色开口:“我承认很令人讨厌,可仔细一想,人其实不坏,没必要做的太过分。” “五十笑百。”魏讽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离开了君道阁。 “得手还得告诉你不成。”刘琰白了眼种辑,抬起酒一口气喝光。 “就是,就是,来满上,威硕要斗酒诗百篇。”董承朝梦姐连打眼色,看着对方酒杯迅速被填满,立刻端起来还要再喝。 诗是死活不会再写,刘琰心中烦闷连干数杯,这时王服姗姗来迟,推门进来坐下就问:“你们被监视了没?” “明里有,暗里想必也有。”吴硕说完,董承种辑也点头表示认可。 “我没见有,有也不在乎。”刘琰手端酒杯咧嘴傻笑。 “她是不在乎,咱们可得琢磨个章程才好。”王服话音刚落嘴巴就被董承捂住,看了会儿刘琰的状态,这才舒口气放下心来。 “威硕,那日后赵家父子没难为你吧?”董承拍拍刘琰认真询问。 “啥事?哦,没有,几句话就,就打发了。” “威硕,你不能喝就回去休息吧。”吴硕语气故意充满不屑。 “我家侯爷海量!”梦姐给主人重新填满酒杯。 吴质推门回来,晃着脑袋如醉了一般:“我家侯爷有宰执之腹容得天下,这点酒水算不得什么。” “宰执?”刘琰瞪大双眼想了一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宰。。。。。。了!” “敬宰执!”众人一起大喊,刘琰灌酒入腹打了个响嗝,身子一歪倒在董承怀里,还不甘心瞪着大眼念叨宰,宰谁。 “哎,威硕一加一等于几?”吴硕凑上去开口。 “你他,妈二呀。”刘琰说完抬手去打吴硕,挥舞一阵却只在眼前拍打空气。 董承托着酒杯缓缓倒入刘琰口里,刚灌完一杯就听到微弱鼾声:“威硕,珊瑚树,红珊瑚树四尺高欸。”半晌董承嗤笑一声:“讲吧。” “能确定是张平阳,往来书信应该在家里。”吴质低头讲话完全不似刚才醉酒模样。 “你怎么可能知道?”种辑话语冰冷与脸上笑容形成强烈对比。 吴质没有解释,眼神瞄向梦姐,董承几人同时看过去,梦姐脸色羞红扭头掐了吴质一把。 “你做的很好,投我门必当大用,切记暗中往来。”董承说完掏出十锭黄金分给两人:“外面等待不许声张。” 梦姐和吴质没敢这么离开,死死盯着刘琰许久没动,见状种辑发出冷笑:“狗奴才还知道担心主子,你俩想多了,快滚!” 第102章 郭嘉之谋 上 绣楼是后世才有的称呼,汉代女眷通常住后院,司徒一生简朴居所面积并不大,一方面家里后院过于狭小,除了仓库就剩一间侍妾居住的土坯房就占用; 另一方面,动工扩建费时费力,因此干脆在卧室一角直接起二层,简单的木质结构接个楼梯就完工,反正也只有一个人住,面积小点儿没关系。 转眼入了深秋,刘琰都在绣楼里住了好些天了,袁绍十万军全挤在黄河北岸,硬是打不下一个小小的黎阳城,打不下黎阳就不敢过河,他不过河曹操也不离开许昌。 按说袁绍的表现不该这样差劲,刘琰越发急躁,宴席常办可食不甘味只是一味喝酒,人是肉眼可见消瘦下来。 唐姬得知财宝被骗走,隔三差五发脾气,碍于身份不好亲自登门问罪,派出太监满许昌找刘琰,名义上是邀请去做客,识内情的人都知道去了准被扒层皮。 主要不主动去唐姬家,起码人身安全能够保证,这天赶上幕府休沐,大清早一家人还在睡懒觉,猛烈的砸门声过后屋外一阵大乱,到处是仆人侍女在喊叫。 做梦曹操被打倒,自己接任司空,正对着祝贺的官员训话,迷迷糊糊被人拽起来,没睁眼就听见赵温愤怒大喊:“你等放肆!” “你到心大,这时候还做三公蠢梦!” 刘琰大大抻个懒腰,看到眼前军士顶盔掼甲,司空长史王必还在不住嘲讽,被当众揭了梦话顿时火气上头,扬手一巴掌打过去:“关你鸟事。” 王必完全没想到,瞪大眼睛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刘琰困意又来打个哈欠:“滚出去本侯要穿衣。” “你,你。”王必指着刘琰半天说不出话。 “再看眼珠子挖出来踩碎!”话音未落刘琰又是一嘴巴啪一声抽在王必脸上,抬眼看向周围军士杏眼一瞪:“都滚下去!” 军士们你瞅瞅我,我瞧瞧你纷纷看向长史,王必双手捂脸咬牙切齿:“就与你些许时间。” “是抄家吗?”刘琰故意穿得很慢,既然已经出头了就坚持到底,赵温要留到关键时刻在发声。 “不是。” “你们就这么冲进来合适吗?我打你对不对。” “不合适。” 现在王必想死的心都有了,这里是司徒家,不是抄家灭门的罪过,就这样带兵冲进来明显坏了规矩。 原本是想着得知东窗事发定然慌乱,连怕带吓怎么说怎么是,正好趁这个时候羞辱权贵,展现一下寒门威势,哪曾想闹成这个结果。 “说,怎么个事儿。”刘琰下楼时有意撞了王必一个趔趄。 王必拿出司空属行文,立时又来了底气:“赵彦勾连南阳,司空行文,宪司合勘,令某提兵入府搜查。” 刘琰抢过行文上下打量,心里怕得要命还得故作强硬:“我哥在中台当值,并未归家。” “告诉你,已经抓捕入狱,这里是他居所,理当搜查。” 赵温闻言跌坐在地,面色惨白不住摇头。 可以确定不是因为衣带诏事件,勾连张绣是重罪,不过,只靠几封往来书信可不够,刘琰环视一众军士:“谁敢出去乱说杀全家,还有,查可以,坏了家什找你等算账。” 兴许是被气势震慑,军士们搜查的都很小心,检查密室暗格时赵温眼角明显一颤。 “钥匙。”王必隔着老远伸出手掌。 书信就在里面,只要一口咬定不知道是谁放里的谁都没招,问就是我刘琰天天醉生梦死,看不住钥匙很正常,笔迹相似又怎样,找几个书生模仿不是难事。 瞧见王必那副得意模样刘琰就生气,铁了心就是不配合:“没有。” “我方才看见你胸上挂着!” “你方才看见什么了?” 王必嘴角一抽,明明距离很远还是后退两步,回头对着军士厉声下令:“砸开!” 暗格被砸开,赵温眼睛一翻昏死过去,王必拿着一摞信笺一张一张看完大笑连连:“赵彦勾连南阳意图突袭许都,证据确凿全部带走!” “假的!伪造,栽赃!”刘琰几步走上去指着王必的鼻尖尖叫:“我亲眼看见是你放进去的!刚放进去的!你这寒门出身的狗,我早晚弄死你!” 王必闭起眼睛连续几个深呼吸,调整了半天情绪才睁眼:“您昨晚喝多了?还没醒酒吧。” 说完回身对着赵温恭敬行礼:“就不劳司徒公尊驾,请于家中安待。” “老朽,老朽。。。。。。”赵温看着全家都被带走一时慌了神,翻出曾经那份断绝父子关系的公告,见到上面字迹清晰这才定下心来。 刘琰和侍妾分开坐在两辆车里,剩下一大家子男男女女被穿成一串,一路上走的很慢,百姓越聚越多不住指指点点。 司空幕府外面早有上百甲士列队等待,一人顶盔掼甲上前拱手:“在下车骑将军幕府,中军校尉史涣,请孝阳侯入内。” 史涣的出现,证明车骑将军五校营进驻城内了,曹操虽然不是车骑将军了,可事实上,董承根本无法掌控军队,果然,军权不是靠认命和印信就能控制。 “曹家人呢?”没见曹家军将刘琰心里发慌,没曹纯和曹洪有孔桂也成啊。 史涣笑而不答,事情明摆着,五校都是外姓将领,曹操在防着丁家暗中给自己通风报信,刘琰也不问了,在甲士押送下直接进入大门。 走到司直公事房外,郭嘉在厅内与荀攸正谈论什么,见到刘琰到来拍手说道:“哦呵呵呵,又见面了呦。” 刘琰稍一愣神立刻被推搡进入大厅,对于郭嘉问候就装作没听见,坐在胡床上,半闭着双眼表现得很没精神。 郭嘉喝了口茶水:“过去的话依旧算数,都有谁?” “有证据就判没证据就放,别讲废话。”刘琰眉眼倒竖语气不屑:“还特么都有谁?我说有孔融,有董承,有荀棐,有司马朗你信呐?” “有董承我信。”郭嘉提笔记录,再抬头变了脸色:“还有三位吧?” “我睡过的多了,都算呀?我说你是不是嫉妒?”刘琰讲完看向荀攸,顺着她的眼神屋内书佐椽吏都下意识跟着看过去,荀攸气坏了一拍面前几案:“看我做什么!” 刘琰端起茶杯慢悠悠抿了一口:“随便看看没别的意思。” 郭嘉摆摆手:“耍小伎俩没劲,元让撞破谋划所以心虚,不然被讹去那许多宝物怎么解释?” 话音未落刘琰直接就问:“宝贝充公没有。” 郭嘉闻言稍一愣神,荀攸抢先开口:“呃,与你家兄长案情无关,并未充公都归元让了。” “无关就好。”刘琰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副放下顾及豁出一切的模样:“你说对了,心虚了。” “心虚什么?” “你说心虚什么?” “我知道你心虚什么? “你当然知道我心虚什么?” 荀攸听不下去了,揉着额头一脸烦躁:“够了够了,奉孝别问了,还不够荒唐吗?” 郭嘉抬起团扇遮挡面孔,只露出两只眼睛,那双眸子里闪烁出智慧的光:“哦呵呵呵,动静忒大想不知道都不成,足下可真不要脸。” “我是放荡不羁纯真性情,不似你,道貌岸然心底肮脏,表面一副清高样子,其实嫉妒的要死,满脸厚粉就是证明。对了你还吃药吧,你会分辨好坏吗?你只知道五石散吧,末学肤受邯郸失故,鱼目当珠滥竽充数。” “闭嘴!”郭嘉被说到痛处当即失控,几步走到刘琰近前高声叫喊:“你们永远高高在上,民脂民膏已经无法满足,你们要的是啜饮万民脂血,世世代代敲骨吸髓。” “可悲的是千千万万人挣扎在生死线上,还要对你们歌功颂德。以你们为楷模,幻想未来能如你们一般,幻想在你们牙齿缝中寻找掉落残渣。哪怕十代百代仍旧被压榨在脚下,为了那可悲的幻象心甘情愿被磨碎。” “有人还为此沾沾自喜,殊不知他们与底层万民一样,在你们眼里就如田间蛤蟆,地上唾液,蛆虫内脏一般臭不可闻。” 郭嘉越说越激动,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大口喘气,手撑着柱子缓了半响:“你说得对,我承认羡慕,我承认嫉妒,但我更憎恨,道德沦丧百姓如刍狗,我心痛,必须杀光你们换我来。” “底层都心甘情愿你操哪门子闲心。”刘琰觉得好笑,有热血的老百姓都跟着大贤良师一起死了,剩下的又愚蠢又胆小,别说压迫就算当面弄他们妻女又怎样? “或者说你就是想成为我。”刘琰冷笑连连:“你心里没有百姓,一点都没有,你的认知里你就是百姓,而我,我见过,我做过,我承受过,吃虫子,吃老鼠,吃草根,我就是难民!” “知道什么是天灾吗?唉,水旱蝗瘟总在一起出现,就说蝗灾,你见过吗?你听说过吗?你愿意去听说吗?” “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老百姓不去捉蝗虫吃?我告诉你这白痴,蝗虫成灾只要能咬动的全都消失,你火都点不成。” “我知道,你会说生吃呗,我吃过,我告诉你,有毒,生蝗虫有毒!” “你这只虚伪的狗,高举救苦救难的旗号,说白了不还是想上来享福,罢了。。。。。。” 说着掸掸衣襟收敛笑意:“明白告诉你,你不配,你永远不可能。” 郭嘉上气不接下气,都快站不住了,荀攸稳稳坐在上首沉声埋怨:“他没有,你还没有良知吗?” “你们荀家就别提良知了。”刘琰那玩味的眼神,看的荀攸老脸一红低下头去。 “好,好,好。”郭嘉稍微止住咳嗽,先是连说三个好字:“赵彦叛逆你知情,暗格钥匙由你保管,不要试图抵赖,那样做没意思。” “我有钥匙不假,可那事之后我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看暗格?” “与看暗格没关系,奉孝是讲你知情。”荀攸说话间眼神闪烁,不知在传达什么意思。 “我?”刘琰被逗笑了:“我能干啥?” 刘琰外台谒者有名无实,进宫就是聊天喝茶几乎不坐班,剩下官位除了黄阁主薄都是虚职。还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账都算不明白上班还带着仆妇,许昌有句名言形容这位:敞门酒肉味关门男女事,就这么个家伙要来干啥,天天醉生梦死不泄露就谢天谢地了。 “唉,你糊涂啊,知情不报也有过哩。”荀攸叹息一声,教育犯错的晚辈一般语重心长,从语气中听得出承认眼前蠢货属于无辜卷入。 “公达当以国事为重。”郭嘉察觉出荀攸不对劲,荀家唐家等等这些士族,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暗骂一句无耻公卿,甘当保护伞简直卑劣至极。 刘琰面色如常心思翻动,荀攸一句话就给脱了一半罪责,只要接一句:都是一家人偶尔见了也没当回事,多半就给判个归家待罪了。 身上那么多官位可撸,满许昌都是保护伞,等风声一过多跑几趟宫里,轻松混个官出来继续飞扬跋扈。 不对,不对,不对,刘琰心头剧震,赵温也有钥匙,照样在家里没有被牵扯,就是并不打算让赵家现在就倒台。 轻易就能开脱一半罪责,已经不需要任何暗示了,一定没有自己参与的证据,这不是等于明说只举报了赵彦一个人吗。 郭嘉兴许是演戏,他始终怀疑董承他们是否有其他谋划,从抢到车骑将军那一刻,董承就站在了曹操的对立面,甚至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过得去的借口。 而自己不同,郭嘉没有证据,只能靠猜测,他希望打开一个突破口,刘琰不用任何辩解,只用保持正常状态就可以。 不用猜测荀攸出于什么目的,颍川人自有合乎利益的打算,保刘琰多半是不愿意赵温彻底扯进来,赵温知道的太多,还是留在外面最好。 对面底牌给内奸亮出来了,好像个蠢货一样被诈,自尊心收到严重打击,众所周知,愚蠢和胸小是她刘琰最在意的两个禁脔。 火气上窜就该释放,压住不也不想压,刘琰怒视郭嘉厉声尖叫:“非要我死是不是,好,我承认就我干的!爱咋咋地!” “承认就好!”郭嘉气势陡然一升,挥动大笔又开始乱画:“与董承等人密谋叛逆,协助赵彦勾连南阳。” “纯栽赃啊!”刘琰愤怒至极摔碎茶杯:“一起睡觉就算叛逆?来人去夫人那取我甲来!” “威硕使不得。”一听弘农夫人,荀攸故作惊慌起身要上去阻止。 郭嘉伸手一挡哈哈大笑:“装疯卖傻只会暴露胆怯!你是不是还要当场击杀我啊?” 刘琰先是朝外走了一步,突然旋身甩手指向郭嘉:“放屁!当我与你一样愚蠢吗?我要等到晚上,先放火制造混乱再趁机弄死你!” 霎时整个屋内如时间静止,所有人保持一动不动,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只有刘琰面朝郭嘉前进一步,摊开手掌又狠狠握紧:“弄死之前,先暴尔桃。” 一直在记录的书佐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开了头便止不住,不论是侍卫还是椽吏都在捂嘴偷笑。 郭嘉无奈也跟着苦笑:“带下去,先带下去。” “奉孝啊,打草没惊出蛇,蹦出条蚯蚓还带一身泥。”荀攸斜眼瞧着郭嘉冷嘲热讽。 郭嘉心道还不是你拖后腿,拿起纸发现刚才一顿乱画,一根根粗线横七竖八,看着还真像是满地蚯蚓在乱爬。 气鼓鼓甩飞废纸,扭脸看向荀攸,神色一瞬间恢复淡然:“没那么容易。” 第103章 郭嘉之谋 中 毕竟没有定罪,她本身也没有罪,因此被带到一间卧房暂时软禁,刘琰受不了晚餐只有两荤两素,踢翻桌子饭菜撒了一地。 还不解气,来回跳脚大呼小叫:“这是虐待!你等刑讯逼供!” “听闻您申请刑讯逼供。”门被推开程昱笑吟吟进来,秦邵随手将门关紧插牢,躲在程昱身后故作诧异:“这种要求我这辈子没听过。” “我觉得合理要求应该尽量满足。”两人走近,猛抱起刘琰摔到床上:“这里刑具三十六,先试那一样?” “先抽鞭子,不是要吃好的吗,便桶里有的是,一会儿给你吃个够!”秦邵抽出马鞭狞笑开口。 “刘琰!摆在你面前只有一条路,不想被我俩揍得你爹都认不出来!”程昱说着上前一步紧紧逼视:“跪下,诚信诚意认错!” “要痛哭流涕,虔诚悔改,大声说爹我错了!”秦邵挥舞着鞭子狞笑:“信不信,脑瓜子给你削放屁!” 两人这么一说刘琰反而不怕了,刺啦一声撕开衣袍:“不急,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愕然,这个反应出乎预想,就算你身高体圆,我们可是两个人,眼瞅要将你揍得更胖,突遭危难应该是恐惧告饶,跪地磕头才对吧。 借着机会刘琰两步窜到窗口,扯散头发声嘶力竭呼喊:“快来人啊,奸居丧!奸居丧!” 黑夜空旷静谧,声音传出很远,眼见远处人影攒动,程昱秦邵吓的夺门就跑,方才门栓插得太紧板了好几下才打开,好多人影越来越近,程昱慌了一脚踢飞秦邵当先跑进黑暗中。 金曹何夔第一个跑来,见到刘琰模样立刻暴怒,揪起秦邵扔到院中,一大批椽属在尉曹鲍勋带领下紧跟着也到了:“什么情况?” “你问他!”何夔实在说不出口。 汉代寡妇除非娶进家门否则不能碰,双方情投意合叫居丧奸,按理说也是犯罪,但是现在日子都不好过,寡妇拖儿带女不说,家里还有老人需要赡养。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被举报也都劝说安抚,保证以后别犯就行,碰到实在贫穷的单身汉,只要双方真心实意,父老乡亲们凑俩钱儿办个婚礼就算了。 奸居丧就不同了,人家寡妇不同意你竟敢强来!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有爵位不论王侯立刻革除,官员平民最高可判绞刑。 刘琰这事儿平心而论何夔不信,汉代官员除了休沐可以回家,正常都住在单位,司空幕府住着上百号人,精神病才在这里作案。 “我没有啊!”秦邵哭得不成样子,家里娇妻美妾好几个,有病啊跑这里来弄寡妇,死都不算事了,这比当街扣屎盆子还丢人。 刘琰适时出现在门口,衣服脱落仅遮住半个胸脯,下摆扯裂露出白花花大腿,见到人群嚎哭一声闪回屋内。 鲍勋性子刚烈,同辛韬一样见不得污浊,不知是反射月光还是纯属气的脸都蓝了。他亲爹是鲍信,整个曹操阵营没人敢惹,此情此景管你是谁怒呵一声抬手就打。 义愤填膺之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动手,刚才不知谁一个眼儿炮秦邵眼眶子立马就青了,打了几拳给何夔死活劝住,到底是曹家人再打下去怕无法收场。 “卫士!卫士!”何夔喊来看守侍卫低声询问:“方才怎么回事?你跑何处去了?” 那卫士可不敢说实话,眼珠转转也低声回答:“方才尿急出恭,去时只见两个人影。” 何夔心中有了数,决定高抬轻放:“疏忽职守,罚俸不可再犯。” 说完环顾一众官吏拱手开口:“此事交与在下,请诸位散去莫误明日公事。” 鲍勋不甘心,刚想进屋何夔伸手拦住:“叔业放心,请交与在下处理。” 鲍勋了解两人的背景渊源,交给他自然放心,现在也冷静下来察觉出这事蹊跷,临走时狠狠踢了秦邵一脚:“你个糊涂蛋惹她作甚。” “世兄,您看这事儿?” “不是不给叔龙面子,太过分了,这事儿没完。” 听说话态度何夔彻底明白了,不怕不要命就怕不要脸,为了维护幕府名声该让步就让步:“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猪食你们也吃得下?照我平日样子,我不差这点儿钱。” “委屈您了。” “这也叫床?棕榈懂吗?唉,说了你也不懂,算了去搞软垫。” “一定办妥。” 刘琰脚尖锄向便桶嫌恶摇头:“知道你们穷使不起黄金,好歹换个檀木吧。” “马上就办。”何夔知道没完,站在门口躬身等待接下来的要求。 “叔龙啊,你不坐高官可惜了。”都说何夔这人傲气,可得看面对谁,刘琰很满意:“给伺候惯了,一个人不舒服,让梦姐过来。” 等了一会儿何夔还留在门口没走,刘琰烦躁摆手:“就这样吧,嗯,就这样吧。” 秦邵还趴在院中委屈哭泣,何夔过去双手搀扶起来,还替他拍拍灰尘:“听劝,离她远些。” 刘琰没被刑讯逼供不代表其他人没有,女眷被恐吓男仆就得挨鞭子,梦姐来时一脸惊恐,看样子给吓的不轻。 赵彦与张绣往来信使都是自家两个老奴,老奴出身益州,在赵家干了一辈子,自然成了重点拷问对象,几番刑罚实在受不住,只求速死把什么都招了。 隔天刘琰又被带上大堂,眼前空荡荡的不见书佐更没有椽吏,除了郭嘉,还有几个军士对着一个大澡盆往来添加热水。 刘琰指着大澡盆质问:“郭奉孝你什么意思?” “泡茶。” “放屁!”刘琰刚起身就被军士按下去。 等了好半天澡盆快要加满,郭嘉探手试试水温,对着蒸腾热气抬手介绍:“我觉得正好,要不您来尝尝?” 刘琰被踉跄着带到澡盆前,脚下一绊噗通一声整张脸埋进温热水中,身体被制住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本能张嘴呼吸,水呛进肺子瞬间胸中发炸,脑腔子一阵酸麻,往事如过电影一般闪过,后悔,愤恨诸多情感逐个略去,眼睛缓缓闭上,露在外面的四肢缓缓松弛下来。 黑暗中远处亮光闪烁,小心摸索过去,如何快跑也跟不上远离的速度,越走亮光越远,眼看就要消失急的啊啊大叫。 亮光到底远去消失,四周再次黑暗下来,冷不防一股巨力传来,脸上火辣辣刺痛,胸口又受重击,猛得睁眼口鼻一酸噗一声喷出水来。 感觉面朝下被抱起,肚子被盆沿膈得难受不住呕吐,缓了好半天,眼前出现郭嘉朦胧身影。 见刘琰一副浑浑噩噩模样,郭嘉叫侍卫抓紧刘琰,伸手照脸啪啪两下巴掌。 “疼,疼。”刘琰舌头发麻声音含糊不清:“我想活。” 郭嘉脸上满是戏谑:“总算开窍了,想活命很难,你得听我的。” “董承,种辑。。。。。。” “还有谁?陛下身边?中宫?” “你说有谁就有谁。” 郭嘉长长哦了一声,轻抚刘琰额头脸色无比遗憾:“我似乎在白忙活。” 突然他眼神一亮:“见过千刀万剐吗?亲眼看着小刀一点一点割去皮肉,进到身体里在骨头上来回刮。”抓着刘琰脸颊扭向一个老年侍卫:“十几年的老手儿,能让你哭嚎三天三夜也死不了。” “我害怕,别吓唬我啊。”刘琰疯了一般挣扎乱动,又上来一个侍卫才堪堪按住。 “我根本不需要证据!”郭嘉摆手叫侍卫继续行刑:“合作大家面上好看,不合作也有办法进一步证实。” “都给我住手!”鲍勋上前指着郭嘉鼻子呵斥:“郭奉孝你干什么!” “询问而已。”郭嘉微笑施礼。 “是司空还是你的意思?”鲍勋选择不依不饶。 “有区别吗?” 鲍勋拨开军士扶着刘琰坐下,看着她可怜模样,强压住胸中怒意沉声说道:“有,募吏无权施刑公卿,不符合规矩。” “规矩?跟我讲规矩?你如何做到这个位置上不自知吗?”郭嘉甩动袍袖看向远处,不一会儿丁冲杨众跟着何夔一路小跑过来。 丁冲情绪激动大口喘着气,肥胖的身躯坐下后几次都没能站起来:“放肆!你一个狐假虎威的狗!卑贱的旁支贫户区区募吏,居然敢打满朝公卿的脸!置天下高门士族与何地!” “他要剐我,我想回家。”直面死亡让刘琰恐惧,控制不住不断打着颤。 “以贱犯尊,屈打成招,说了什么都不作数。”杨众挥舞双臂怒吼,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虎。 “刘孝阳隶属光禄寺,即便有罪应该羁押廷尉,经光禄寺卿和老夫讯问过后,认定有罪才可交御史台议谳。” “她是宗室侯爵,还是亲王世子,需宗正寺和梁王认可,议谳才能通过,至于是否惩罚,如何惩罚只能由陛下定夺。”丁冲尖利叫嚷,手掌连连拍打胡床扶手,恨不得大力敲断。 按照这个逻辑,刘琰先去老爹管辖的廷尉游玩一圈,再去丁冲家里喝一顿,丁冲没喝好认定有罪,刘琰再去董芬那住几天。 梁王,董芬和刘艾一起拍板刘琰才有罪,有罪就得去找皇帝,聊聊天喝点茶,皇帝得多愤怒才能惩罚刘琰?中间只要一个人不同意有罪,就得发回廷尉重新再来一圈。 更可恨的在于,只要不是十恶不赦都可以赎刑,她有的是钱,自己都不知道确切数字,身上那么多官位,今天免了明天授,这还惩罚个屁。 郭嘉生气极了,愤怒极了,这种状态反而能够心平气和讲话:“多完美的过程,这位孝阳亭侯就算杀了一百人,估计也就是罚酒三杯,是陪你们喝,还是陪陛下喝?” “她,最喜欢喝酒,还擅长。。。。。。” 杨众突然打断话语:“孝阳亭侯身为洪都直讲,师出名门,兼攻杂学,术数专家海内高士,岂是你这条没有师承的贱货可以品评!” 郭嘉被气笑了,摇着头笑得异常开心:“算我这条贱狗有幸,研读过孝阳侯着作,你猜怎地?” “知道虚心求教就好,怎地你讲。” “砂糖燕窝,鹿筋银耳,飞龙化羹,虎骨泡酒,人参入酱,鲜花伴饭,在下,在下没见过什么飞龙,是那遨游九天的神物吗?” “一种雉鸟,肃慎贡品,你当然没见过。” “是呀,我算颇有家资,那书上所记大半也是只闻其名。”郭嘉叹息一声,突然指向刘琰,声音尖利面孔狰狞:“大言不惭还说是为百姓所写!谁吃的起!她就如此造福大众!如此就是海内专家!无耻!” 杨众呵呵冷笑:“眼光要放长远,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只要努力幸福就在将来,现在吃不起不代表今后没机会,贫穷的都是闲人,饿死的具是懒汉。” 丁冲笑吟吟帮腔:“本朝福利满满,懒汉也不至于饿死,无有粟米何不食肉糜,你可以去请教程仲德,他深谙此道。” “何不食肉糜。。。。。。”郭嘉轻声念叨,不管是乱世还是灾年,能拿这话打趣的人一定不是蠢货,是无情,是残忍,是极端的无情,是极端的残忍。 “仔细想想前因后果在说话,我始终在耐着性子,这段时间一直熬夜现在很累很烦躁。”郭嘉语调忽然变得平缓:“不要忘了你在哪头儿。” “孟德不会由着你胡来!”丁冲终于脱离座椅的束缚,站起身傲然讲话。 “甭跟募吏废话。”杨众扭头朝何夔怒吼:“找司直,找你等长史前来回话!” “昨晚得了消息今日主官临时休沐,我与叔业发觉此事异常没有归家,这才及时相救。” 长史司直同时休沐从没有过,何夔心里怀疑留了心眼儿,等发现状况就去找鲍勋分头行动。 “你出于什么目的?” 郭嘉很奇怪何夔为什么要帮着跑前忙后,爷爷何熙那一辈渊源而已,现在何家都落魄成底层了,你看看刘琰爱搭不理的态度,犯得着上赶着巴结? 何夔躬身回答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事君尽礼,勿以为谄。” “叔龙,叔龙你读书读傻了吧!”郭嘉拍打桌面剧烈咳嗽,刘琰是个屁呀,就是拿来做文章罢了,心里难受良苦用心怎么就没人理解。 “几颗烂蒜拦不住我。”郭嘉扬手大吼一声来人,许褚横着膀子大踏步进来:“奉孝自当行事一切有某。” 第104章 郭嘉之谋 下 “仲康你!”丁冲缓缓坐下,许褚轻易不出现,他在就等于曹操默认郭嘉所为。 世界在刘琰眼中整个翻倒,尖叫着被许褚倒提到澡盆前,眼看着水面接近,刚张嘴哀求整个脑袋被摁进水里,咕嘟嘟几个水泡自澡盆中浮起。 没来得及闭气水就灌进来,鼻腔酸麻胸中肺叶刺痛难忍,脑子肿胀欲裂,意识稍一模糊被提出水面。 随着空气进入胸腹,刺痛更加剧烈,一阵咳嗽鼻子嘴里大股喷水,哇一声哭出来鼻涕眼泪止不住满脸都是。 许褚抬起大手就要打脸,这要打下去非破相不可,丁冲几人齐声大喊:“尔敢!” 没给任何机会,许褚抡一巴掌下去,众人都闭眼不敢去看,没有预想那般撼天动地,只有清脆一声啪,又一声啪,紧接着啪啪啪像是手指划过脸庞轻柔唤醒。 “至于么,将我想成什么人了。”郭嘉啜饮茶水还不忘出言戏谑。 杨众从中觉出味道:“这办法不高明,首开恶劣先例,你触了大忌讳犯了众怒,值得吗?” “我不在乎。”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丁冲眼神不时瞄向门外,神情急迫像是等待着什么。 “今日是大朝会,你等缺席已经是罪过,还能叫了谁来?除了碍事就不会旁的。”郭嘉难掩烦躁站到刘琰跟前:“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总来。” 几个壮汉拿着麻巾,端着一盆水走进屋内,刘琰瞳孔一缩翻身爬几步,死死抓住郭嘉衣襟低头哭道:“我说,我全说,让我做什么都行。” “老奴这身子骨不成啊,跑不远就喘,还,还来得及不?”众人随声望去,司空辞曹韦晃扶着老太监到了门口,丁冲神色一松:“算你个老奴才及时。” “麻烦您动动脑子想想,我到底想要谁来!”郭嘉气笑了,使劲揉搓胸口缓解郁闷。 “我都能想到他们会想不到?”杨众摇头冷笑。 来了还扣留不成?趁人不在家去搜查?除非有内应,不然哪儿那么容易,忽然想到内应杨众心中一凛,朝后缩了缩身子仔细思量起来。 “我家夫人不干涉国事,就是叫老奴来打听孝阳侯何罪,若是殊死家里也好有个准备。”老太监躬身施礼,笑的谄媚说的卑微。 殊死就是斩首的意思,一般不能指地位高的人,如此讲话是在表达谦卑的态度。 郭嘉哦了声,叫人取出一叠文书,拿出其中一张递给老太监:“事儿挺大,走私军械给冀州。” 众人一个接一个传看,某年某月某日,一批军械甲胄北上冀州,路线如何行走各处怎样接应回报利益多少写的明明白白,不但有刘琰红笔签押还有思昭,邺敬的落款。 丁冲对于此道烂熟,立即看出破绽:“哪家走私还书写详细记录?袁绍还亲自落款?这不胡编乱造吗?” “所以要问清楚,您说对吗?”郭嘉摊手看向杨众。 “啊?”杨众心思全乱了。 从格式纸张看行文出自司徒幕府,除了签名落款其余都是祢衡笔迹,祢衡什么时候写的?亲侄子杨修在扮演什么角色?这里面到底怎么回事? “问是问得,只是这手段似乎稍微有一点点不妥。”老太监上前半步,语气仍旧卑微脸上却去了半点谄媚。 郭嘉闻言淡淡一笑:“不妥又如何。” 老太监盯着麻布水盆,语调忽然阴沉下来:“老奴伺候两位先皇,混迹宫中几十年深谙此道,以卑欺尊本是大忌,一步迈出,内外再无转圜余地。” “那又如何。”郭嘉说完不再含糊,扬手一挥,侍从握住刘琰四肢按住头颅,麻巾沾满清水往口鼻上糊。 刘琰吓得尖叫:“我是刘琰,孝阳,侯。” 麻巾一张一张糊住口鼻,嘴里呜咽四肢乱摆,侍从看差不多了,揭去麻布一角露出嘴巴,刘琰大口呻吟喘息,胸口跟着剧烈起伏。 郭嘉干咳一声:“串联证据何在?” 不等回答又被重新糊住口鼻,几息之后再揭开,郭嘉重新询问:“串联证据何在?” 现在回答与否不重要,问话目的就是心里暗示,将人的意志摧毁,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会在无意中说出实话。 侍从很熟悉这套路,取出一块绢布折叠好,通过检视绢布能够提前预警,防止哪一次不小心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趁着两次行刑间隔,侍从取出绢布捏了捏,点点头又塞了回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反复死去活来又无休无止,刘琰脑中空白一片彻底绝望了,不知第几次大口呼吸,听到郭嘉询问脱口而出:“鸭儿。。。。。。” 话说一半,一阵猛烈抽动,紧跟着眼白一翻整个身体顿时松垮下来。 侍从取出绢布有些不知所措,郭嘉催问之下,侍从无奈举起湿透的绢布:“手段太急,怕是要停一会儿。” “废物。”郭嘉怒吼一声越发焦急,来回踱步嘴里不停低声叨念:“鸭儿是哪家侍妾?许昌没这么个人啊?莫非那晚真是胡闹?季重,季重,不,还不是时候。” 看着刘琰幽幽转醒,再次下令动手,鲍勋再也无法控制愤怒,抢上几步大喊一声住手,何夔也跟上来躬身施礼:“奉孝,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哪里还有后路,让他继续。”老太监声音怨毒,低着头讲话看不到脸色。 哐啷一声门被踢开,一群侍女护着弘农夫人闯进来,唐姬看到刘琰惨状狠狠瞪了许褚一眼,几步走到主位坐下,也不讲话只是冷眼扫视众人。 老太监走到身侧一脸无奈:“施以酷刑非要侯爷承认忤逆,还要牵连他人。” 唐姬掩口遮挡笑意,讲起话来柔声慢语:“简直乱弹琴,自家人造反作甚?难不成繁星能顶日月?” “何止欸,搞些乱七八糟的假东西就说勾连袁绍。”丁冲腰杆挺得笔直,讲话中气十足。 唐姬翻看那张所谓证据,当着众人面撕碎甩满一地:“我让她造反,她作女皇帝,扶我重登中宫。” 话音未落引发屋内一阵哄笑,老太监故作惊慌:“夫人慎言,慎言啊。” “哦,方才乱说我不承认,说都说了,你自然要使手段。”唐姬缓缓走到水盆前,突然一脚踢翻指着郭嘉鼻子:“你也给我尝一尝,我家丢人到底岂不更痛快!” 刘琰刚刚停止哭泣,眼前救星到了又放声痛哭:“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不准哭!”唐姬一声厉喝,吓得刘琰一哆嗦,只敢埋头小声抽泣。 “大汉再也经不起折腾啦。”一声长叹过后,唐姬话音语重心长:“如同危行独木,一个不慎便跌落深渊。” 说着指指杨众:“我等一样有心无力。” 杨众心领神会也重重哀叹一声。 唐姬手敲郭嘉肩头,尽力平复激动,半响才缓缓长出一口气:“谁人不想百姓康乐?谁人不愿和谐安定?谁人不想帝国重现荣耀?但是现实太黑暗,这斑斓之下一摊死水,内中蛆虫翻涌肮脏至极!” 蹲下抚摸刘琰散发,语气更加缓和:“锦衣玉食浸透多少民脂民膏,见证多少妻离子散,我告诉你这只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其中肮脏龌龊罄竹难书。” “眼睁睁看着民族沦丧,家国破碎吗?如果锦衣玉食的代价是万民枯骨,我情愿凭一腔热血砸碎这吃人的世界,还天下万民一个公平公道。” “沧桑海船迎风逆行,靠的是水手团结一致,密切合作,而不是,而不是在这里自相残杀勾心斗角,难道你不希望天下万民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 说到这里,唐姬加重了语气:“你是颍川人,颍川百姓为了国家,为了伟大的事业,做出了巨大的牺牲,难道他们不是你的父老乡亲?!” “到处都是暴虐残杀,唯有此处独好,全赖你我不求回报负重前行,这一切来之不易呀!倾覆之下伤害的到底还是万千百姓,这个道理你该比谁都懂。” 一番话说的丁冲热泪盈眶,看向郭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懂,他懂个屁。” 侍从快步走到郭嘉身侧耳语,看着他神色慌张的样子,杨众呵呵笑着开口:“这就是民心向背,希望你悬崖勒马,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确实来了好多人啊,朝会上也该吵翻天了吧,我不懂。”郭嘉垂下头,表情有些丧气:“我不懂,就这么一个废物一个蠢货,好在哪里。” 说着扬起下巴望向天棚,此刻很无助,很孤独:“谯沛护着,关中护着,弘农护着颍川也护着。” 郭嘉忽然觉得好笑,摇着头自言自语:“濒临死亡还想着美貌侍妾,多么不可救药,多么荒诞透顶。” “或许,可能就是因为够蠢。”郭嘉似乎得到了答案,一边笑一边拍手:“这就是大汉公卿,所谓厚德载物就是如此吧。” “不该来得都来了,该来的怕不会来。”杨众觉得闹剧差不多该收场了。 “你还是没明白,我想再等等可以吗?” “郭浦韩斌都被收押,赵家倒了你还没赢够?” “我没赢,颍川赢了,空出尚书台位置都是他们的。” “你不也是颍川人吗?” 郭嘉没有回答,声势造得很圆满,今天不打算继续开口,坐在地上默默等待,他坚信成功是必然的结果。 似乎要等的人始终没来,司空长史王必匆匆赶到对着郭嘉耳语,郭嘉脸色反复变换,眸中精光忽隐忽现,等王必讲完躬身退出,郭嘉才起身快步走向刘琰。 “奉孝切莫冲动。”何夔担心出了什么变故,紧忙出言阻止。 郭嘉摆手笑意满满:“司马京兆携二公子拜访主公,相谈甚欢,相谈甚欢!主公对司马仲达赞誉有加,赞誉有加啊。” “期间仲达提及孝阳侯,那真是仰慕至极。” 郭嘉闭上双眼眉头紧蹙:“关于孝阳侯只提了一句,你们信吗,只提了一句。” “赵彦谋逆确凿,然而没有证据指向与孝阳侯有关,经查证,走私一事纯属子虚乌有,至于其他,烂事儿想起就恶心。” “仲康,散了,散了吧。”现在的郭嘉脸泛红润,神采奕奕就跟胜利者一样。 唐姬微笑点头,带着刘琰当先离去,鲍勋何夔躬身行礼跟着离开,杨众走过时斜了一眼没有讲话。 郭嘉叫住丁冲轻声提醒:“劝你一句,别总跟军队联系,岁数大了喝酒当心肠穿肚烂。” 丁冲冷冷一笑:“你才该少喝点,当心酒里有毒。” 韦晃最后一个离开,走到郭嘉面前一拜到地:“奉孝,奇耻大辱关中记下了,天下士族记下了。” 人走光了王必才回来:“奉孝,袁绍陈兵北岸,陈长文手握中正法章程,要么坚持察举要么改用中正,内外交困主公可说是焦头烂额,不得不付出些许代价。” 王必觉得有必要继续开解:“当然,这是慷他人之慨。” 郭嘉掏出一块耳垢弹飞:“确实,都是未入手州郡,空画大饼无所谓,你们倒轻松,放我和一群蠢货打交道真累。” “主意你出的,难处自然你上,动静大了确实没人出头阻止,这才显得我等轻松。” “司马京兆致仕,唯才是举正式颁行天下,首要目的达到,军中一片欢腾,各地寒门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可算的上大胜。” 王必讲完毕恭毕敬深施一礼,他作为寒门一员,说不兴奋那是假话,天下寒门等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从今之后算正式有了登楼之阶。 “算不得好计策,事发突然,若是放此时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郭嘉显得懊丧,又好像游戏没玩够还不过瘾。 拾起地上碎纸,盯着上面半个思字:“她到底是什么角色?怎地人人心里都有鬼?的确很难,很难。” 连续两天亲自审讯主犯,一个刘琰就够折腾人了,那个赵彦更是软硬不吃,面对铁证还死不认罪,郭嘉几乎没合过眼,熬的眼圈发黑面色苍白。 王必看着心疼,小声出言劝解:“一个小角色,不值得浪费精力,你现在需要休息,赶紧休息。” “我不觉得是小角色,这里面肯定有问题。”郭嘉走两步猛一扭头:“许昌各家所有名字叫鸭儿的人,死的活的老的少的都查,快去查,我就在这里等。” 古人讲鸭子无气,意思就是一两只鸭子不能产卵,非要一群鸭子生活在一起才行,另外,鸭和儿两个字连用取名,则有女子嬉戏喧闹的含义。 通常女眷们都住在一起,平日也喜欢热闹,因此鸭儿一定是女子的小名。 能让刘琰濒死都牢记的人,一定不是平民百姓,那么这个查找范围并不大。 王必是干练能吏,得到任务就不想耽误,可该劝还是要劝:“奉孝啊,这不是一时半刻能统计完毕,你还是先休息吧。” “行。”郭嘉也确实累了,大大伸个懒腰扭头看向王必:“最近我发现,有些人信心不足啊。” 王必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奉孝,十胜论。。。。。。咱们能赢吗?” “你想赢吗?” 这次王必没有任何犹豫:“想赢!” 郭嘉淡然笑道:“必胜。” 第105章 追逐梦幻 刘琰回到弘农夫人府邸还在抽泣,不哭不行,唐姬手持竹束脸色阴沉的可怕:“只听说送人收宝,你倒好,哦吼吼吼,舒爽吗?” “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 “我在衣带诏上署了名!我们是同伙!能不心虚吗!”刘琰抱着唐姬大腿悄悄讲出来,当下最后悔就是办了这件事。 “你来许昌办的最对的就是这件事,可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唐姬恨得咬牙抽下去,刘琰哎呦一声疼的缩成一团。 唐姬不解气连抽几下:“你去偷去抢去骗去卖,还我宝贝!还我宝贝!” “臭婆娘!”刘琰给打急了扑上去,两个女人尖叫怒骂撕打滚在一起,外面一群家奴哆哆嗦嗦没人敢进去,老太监捂着脸摇头无可奈何。 刘琰人高马大占了便宜,撕打一番掌控住局面,骑在唐姬身上大口喘气:“君子固穷,箪食瓢饮,居陋室。。。。。。” “闭嘴!”唐姬发了疯翻身推倒刘琰,一巴掌打下去没有反应,再一巴掌打下去还是没有反应,唐姬慌了抓住刘琰不住摇晃:“别吓我!别吓我!” 刘琰眼神呆滞,声音有气无力:“我以为努力奋斗能改变一切,其实都在给别人输血。拼死搏杀得了重赏,哪想到还吃不起别人几顿好饭。” “那是过去。”唐姬心放下一半,火气也消了一半,还真怕失手给打傻了。 刘琰翻身朝外爬去,唐姬伸手一把扯住:“做什么去?” “卖去,二十个大钱儿一次,包夜另算。” “给我回来!”唐姬死死扯住不放手,不用想肯定是给打坏了脑子。 “根本杀不了曹操,反正也活不成了,趁还能赚点儿,唉,赚点儿是点儿。” “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署名吗。” “啊?”刘琰晃着脑袋还要继续朝外爬,这个世界不真实还是卖身还债吧。 “听我讲!”唐姬费力扯回胖妞儿,将她稳稳摆在对面坐好。 袁绍大军眼看要过河,曹操失败是板上钉钉的事,在衣带诏上署了名的人,都是反曹阵营的大功臣。 别人做梦都得不到的名望,被你阴差阳错轻易拿到,等袁绍进入许昌,你就是第一批受封的人,亭侯变乡侯散骑加侍中,九卿高位触手可及。 现在,有必要在衣带诏事发之前,瞒着董承他们偷偷逃出许昌,也不必怕世人骂你胆小,你不是害怕逃走,是兄长被抓,又没有机会反击不得已才离开许昌。 跑出去后直接去投奔袁绍,争取成为许昌第一个弃暗投明的侯爵,等你人到了北边,衣带诏就会泄露,到时天下会知道你家满门忠烈。 刘琰相信唐姬,她说衣带诏不算事,那就不算事,自己没事了又记起家里老爹,眼神一凝转身再次朝外爬去,边爬嘴里边叨念:“对,我哥得捞出来,爹一定有办法。” 唐姬揪着刘琰脖领子拽到近前:“赵彦死定了,捞不出来!你该想着如何榨干他家最后一点好处,然后甩了那老鬼,下一座山只会更壮丽!” 没什么高山流水,刘琰现在心思全在家里:“不会死,只有信而已还能运作,大不了我家回蜀郡,不掺合,再不掺合了。” 唐姬摇头道出事实:“别做梦了,不止有信,张绣那边有人投靠曹操。” “谁?” “贾文和。” 贾诩可是凉州人,车胄才死多久他居然敢投靠曹操,问过家里大人没有?刘琰愤怒极了:“这条吃里扒外的狗,我要去告诉金祎!” 唐姬决定开诚布公,有些事到了该坦白的时候:“车胄会死因为徐州残破,张绣强悍所以贾诩能活,袁曹争斗持久才符合关中利益。” 唐姬始终站在皇权一方,包括刘玄德,刘元颖,金家,吉家,耿家,还有其他很多人,这个阵营古老而松散,相互之间都未必了解彼此实际上是同一阵线。 这些都不重要,你要明白为什么和皇权站在一起,颍川士族的行为方式,看起来为什么总那么矛盾,另外还有,董承,种辑干嘛要和曹操对抗到底。 解释起来很简单,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利益:生存与发展必备的两层考量,眼前的利益和将来的利益。 关中士族的高贵与显赫来自皇权,是几百年沉淀和积累的结果,皇权是他们生存和发展的根基,可是,在董卓和李傕郭泛几次三番蹂躏下,关中实力跌到有史以来最低。 实力不够就无力做想做的事,偏偏恢复战争创伤需要的时间需很久,因此,关东最好始终处于割据状态,最后的胜利者越晚出现,对关中越有利。 唐姬属于唐家但又不是唐家,没了汉朝唐家还是士族,然而没有汉家皇权她将失去一切,没人会在乎一个前朝的皇帝遗孀。 刘珪可以选择割据,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近枝宗室中山豪强,具备足够的初始实力,而刘备则比较特殊,破落宗室在乱世中闯荡,从维护皇权入手,是最迅捷最合理的方式。 虽然这条路很难,可刘备别无选择,因为以他的出身背景和原始实力,贸然选择其他道路根本走不通。 颍川始终优先考虑自身立场,荀彧行事完全出于利益考量,只要复合他们自身的利益,今天可以拿维护皇权作筹码,一觉醒来就默认曹操打压杨彪。 你可指责他们自私,可以嘲笑他们短视,可以宣扬他们反复无常没有底线,但是你不能不承认,这是在乱世中生存和壮大的正确途径。 借着乱世,从整个大汉的士族群体中展露出来,从这个角度分析,颍川士族可以算作一个新兴势力,而且,颍川不是荀家的颍川,还有郭氏和辛氏等大小豪族。 荀氏能得到领导权,是因为他可以为颍川这个群体带来利益,各个豪族追随荀氏,比单干或者跟着别人更加有利可图。 哪一天你荀彧不能带给颍川人利益,或者,有其他家族能给颍川人带来更大的利益,不用怀疑,荀彧会立刻倒台,荀氏家族也会很快湮灭在历史中。 袁绍取得胜利,颍川人的领袖大概率会是郭图,荀氏当久了带头大哥,再让他做普通的追随者就很难了,袁绍全力南下后,荀彧认一心协助曹操对抗北方,就是这个原因。 最后说到董承,曹操不会因为董承不争不抢就放过他,他与曹操在利益上没有任何交集,双方都各成体系互成规模,也没有合流的可能。 这种旧贵族依托的是古老的传承,恰逢乱世,和新晋权贵天然对立,注定要被清算,曹操现在是没有能力清算,以后谁说得准? 天下很大天下又很小,这句话正是衍生自你们今学,现实很残酷不进则退,一旦失去尊荣没了前程,时候到了就要给新晋腾出空间,庞大家业反而成了危机的源头。 “诏书是你写的,我全明白了,陛下什么都知道,刘备是给我安排的后路,我好像,好像是个白痴。”刘琰捂住脸,伤心的哭了。 唐姬抬指轻点对方前胸:“偶有智,然得计稍晚。” 聪明的时候少,关键反应还慢,非得睡一觉才能梦到对策,听到这样的评价,刘琰扑倒唐姬怀里,碰到柔软硕大哭的更惨了。 唐姬有种抱着宠物的感觉,不由狠狠吸了一口,那股子浓烈的奶汗味儿冲进脑腔,舒服得浑身一抖:“胜利后要表现得淡然,不必急着争取,正好空出时间去洛阳接我。” “你去洛阳?有钱吗?” “废话,记得司马防给你那张纸吗?产业没人能抢走,除了我。” “对,我都是你的。” 刘琰想起来那张满是红点和勾划的分赃图,图纸本身除了标示外没有实际意义,关键是看谁去认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我怎么走啊?” 唐姬吸过了瘾,两只眼睛冒着满足的精光,讲起话也中气十足:“你怎样出的邺城,就怎样出许昌,有人希望你留下,同样有人想要你离开。现在就走,城外备好了骏马,你骑术应该不错吧。” “不能抛弃我爹,我哥还在监狱里。” 看来先前都白说了,唐姬有气抬手作势要打,忍了忍还是放下:“赵家生死不重要,他们只是你成功的阶梯,你付出了那么多,还不明白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刘琰轻轻摇头,脑子还没从混乱中恢复,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 唐姬轻抚对方额头,嘴角微翘笑得很苦涩:“活下去终究会懂,现在,立刻,马上,出门上车追逐绚丽去吧。” 刘琰瞪着蓝色眸子,两行泪水顺脸颊滚落,声音平静听不出半分波动:“你说的对,我明明知道,可我做不到,不行了,割舍不下。” 送出了锤子也就失去了一切,导致浑浑噩噩走了这么远,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自暴自弃被动接受。 没有跟着刘备离开,回到赵家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个结果,当时懵懂不明白具体原因,现在懂了,和红丸一样,金钱和权势都是逃避的借口。 不愿意承认,也不想去承认,潜意识里始终强迫自己不去认真思考,因为残酷的现实中,这种东西只会成为累赘。 唐姬嘴角微微抽动,背过手去不想被发现,那手现在正抖的厉害:“他家没有价值,今后也不会再有价值。” 刘琰继续摇头:“那是我家。” “留下很危险,大战临近所有人都会逐渐疯狂,下次出事谁都保不住你。” “我爹需要陪伴,还得去见我哥最后一面。”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死亡明白吗,虚无,什么都不存在,没有酒,没有肉,你拥有的很多,非常多,没人比你多,你将失去拥有的一切。” 唐姬越讲越激动,咬着牙声音异常的坚定:“敢回赵家就莫入我门,没有价值的东西,一个白痴,一个死人,我没有兴趣。” 刘琰盯着唐姬半晌,站起身踉跄走到门口,周围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微风吹动,没有动物叫声,更没有杯子落地,或者其他打扰。 一切都在安静的等待,这个时间点没有出现任怪异突兀,刘琰低着头站了好一会儿,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再不犹豫抬腿大走出门口。 唐姬微微点头,冷不防扬手在眼前乱摸,面前除了空气什么都不存在,一阵忙乱毫无所得反而笑了,像是嘲弄又好像哀叹:“白痴。” 诏狱不是谁想进就可以进,赵彦判决还没下,但死罪已经是必然了,曹操容不下这时候有人叛逆,更何况有贾诩暗中证明。 逃命的窗口期极为短暂,案件基本结束,幕府的密探们结束关键地点的调查,他们腾出人手会重新严密监控,那时再也无法轻易逃脱。 从唐姬家出来刘琰就琢磨,想自己留下的人好猜,主要是思索谁会想自己离开,还要有能力帮自己离开。 来到诏狱门口也没想出来个结果,刘琰也是豁出去了,既然不打算走还琢磨个球,这个性格说好不好,说坏也不见得坏,从来不去自找烦恼,主打一个有效预防抑郁症。 不需要行贿,再说这时候出多少钱也没人敢收。直接去就好,不会有阻拦,曹操巴不得有人去探望。 有生以来首次进监狱,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小铁门,只能弯腰低头佝偻着身子进入,里面好像一条昏暗的地道,半地下幽深的过道连接两旁牢房,到处弥漫着一股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类似干燥的排泄物混合发霉的馊水。 说是牢房,实际上就是随意挖掘的土洞,没有任何窗口透风,里面只容得下一个人,一盏小油灯,一张小桌板就占据了一半空间,在里面想安然转个身都得费劲全身气力,稍不注意就碰到桌板打翻油灯。 最近胖妞瘦了,之前偶尔也瘦过,可这次与以往不同,身材彻底定了型,腰肢怎么瘦也没耽误屁股越来越肥,就像个梭子顶了个大脑袋。 赵彦苦笑打趣:“怕是这辈子不好嫁了。” 刘琰借着微弱的光亮仔细打量,很担心大哥的胡子受到伤害,古代有种刑罚叫髡,会剃掉受害者的头发和胡须。 这是极为侮辱人格的酷刑,不少硬汉能笑对身体伤害,却无忍受这种精神折磨,就算活着出去,此后很久都走不出阴影,大多数受刑者一辈子基本就废了。 “没事,他们还是要脸的。”赵彦有意凑近了给她检查,确实没有一丝损伤。 检查半天刘琰才放下油灯:“是贾诩。” 赵彦显得很意外,审问时就知道有贾诩指认,他很奇怪刘琰怎么能清楚对方机密,只两个呼吸就明白过来:“糊涂,你不该说,也不该来。” 刘琰笑笑并不在意:“我打算回家,爹一个人不成。” 两人双手紧紧攥住,等了半晌赵彦才轻声开口:“对不起。” “我接受。” 第106章 追逐梦幻 下 赵彦判了斩立决,罪名是串通南阳郡张绣,阴谋袭击许昌劫持圣驾,郭浦韩斌按同谋罪一并处决,俩人喊冤也没用,手起刀落弃市三日。 尚书台空出来三个位置全部被颍川人顶上,司徒幕府和廷尉两个衙门也遭到全面清洗,所有赵温的亲信都被调离原岗位,要么外任要么闲职安置。 赵温虽然不知情,还拿出断绝父子关系的誓文,可毕竟是亲儿子犯事必须受处罚,被免除了录尚书事收回了符节,此后无法插手尚书台政务。 在曹操默许下,颍川人全面把持中台,总揽政务成了最大赢家,任谁都给不出这样的价码,可以预见,未来官渡决战荀彧铁定跟着曹操干到底。 刘琰也挺惨,按照连坐惯例需要惩罚,刚到手的太中大夫,连带黄阁主薄都给免了,今后司徒幕府也不能再设立黄阁。 本来常侍谒者也留不下,好在一众公卿上表辩护,都认为酒囊饭袋肯定不知情,话说的挺难听,不过确实是这个道理,皇帝也明确表示不同意,这才没彻底成为闲散人员。 这样的大案子居然没掀起什么波澜,议论几天后很快就被人遗忘,原因是司马防出人意料提出致仕,紧跟着唯才是举令正式颁行天下。 整个大汉的寒门小族都震动了,明面上只要有真本事不需要背景关系,至于私底下就看各家本事,但不论如何,除了察举制度之外又多了一条入仕渠道。 要命的是军队也轰动了,因为这个制度对军队同样有效,至少在施行初期,中底层军官也有了相对容易的晋升机会。 曹操从入驻兖州以来一直坚持唯才是举,这道法令对中小豪强有利,大士族被分去利益肯定要反抗,兖州变乱之后吸取教训对士族做了让步,这才有了现有地盘。 但曹操一直没有放弃争取中小豪强,迁都后又持续数年明争暗斗,同时曹操也在暗中积蓄力量。直到袁绍消除后方威胁,大军压境面临生死考验再也无法等待。 凑巧出了赵彦这件事,尚书台能空出三个位置,曹操咬牙大出血许了颍川总揽政务,两家合力压迫司马防作出让步。 司马防也想过硬挺一步不退,然而,面对压力自己没有弘农那么大号召力,又不可能容许杨彪重新出山。 索性以退为进选择致仕,给本阵营发出无可奈何又不甘合作的信号,至于打的什么算盘还要看今后袁曹决战的最终结果。 曹操要的就是这一点,内部有稳固的支持,军队把持的更加牢固,面对袁绍多了几分底气,至于付出多少代价现在可顾不上。 内部团结起来,在外的军事部署更具效率,转眼进入冬季,南阳那边来了惊天消息,张绣与曹操和解,全军跑来许昌正式加入曹操阵营。 随之而来的是赵彦当初串联的证据,不需要贾诩的证词,有张绣公开作证就足够了,当着朝臣拿出一堆书信计划,现在大家都知道没冤枉赵彦。 赵温扛不住舆论压力几次上书致仕,上书几次曹操就挽留几次,就是不让老头儿退休,明里暗里提点赵温,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老不死的你最好安生呆着,不然叫你好看,吓得赵温再也不提退休的事了。 最近几天传来消息,刘备在徐州集结了上万军队相应袁绍,寿春太守刘馥集结军队声称防备孙策,军队却向北进入豫州境内,有传言称其暗中倒向刘备,徐州军队从东向西攻击,他从南朝北策应。 袁绍、刘表、刘备、孙策都在积极准备,形势对曹操极为不利,连赵温在内很多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时候张绣怎么会放弃袁绍投奔曹操。 曹操反应倒不意外,不但接受了张绣投诚,两人还结成儿女亲家,这个操作导致曹操阵营中忽然变了天。 迁都以来曹操和丁冲的二元军权组合,变成了曹操张绣丁冲三足鼎立的架构,曹操兵多张绣军强,丁冲的公卿盟友赵家遭受沉重打击,现在倒成了其中实力最弱的一方。 此时袁绍军队集中完毕,各部对黎阳城展开轮换攻击,随着攻坚战战斗越发猛烈,拿下城池只在旦夕之间,现在就看袁绍的渡船够不够多了。 瞎子都看得出天下大势在袁绍,董承等人也不紧张了,赵彦事件过后许昌平静下来,一夜之间又回到过去,这更坚定了董承等人坐观发展的心思。 等袁绍胜利,大家拿出衣带诏还是从龙之功,能不拼命最好再等等,令人心虚的是,君道阁夜晚的闹剧传扬出去,当下许昌全城都知道了。 这种事不好说还不好听,几个人来找过刘琰商量对策,刘琰可不见他们,跟个鸵鸟一样外界如何干脆不管。 官场无情至亲都未必肯烧冷灶,官僚认干女儿潜规则谁都懂,赵温几十年才认了一个,称得上道德高尚。 赵家的惨淡可以用门可罗雀形容,只剩刘琰不离不弃,许昌人对刘琰的评价出现正面改观:最优秀的儿子死了,老头儿伤心之余还能活几年?反正甭管父女俩在家干啥,起码刘琰尽人道够孝顺。 整个许昌刘琰只敢去丁冲家,每次去都会提醒现在形势变了,跟曹丕几个小辈喝酒挺好,别跟以前一样和军队将领往来,可丁冲当面答应好好的,过后依然我行我素。 “这个老东西不听劝迟早出事。”刘琰想起这件事就来气。 “不必劝,去不去都一样会出事,早晚罢了。”赵温现在才看通透,形势变化相比过去太快太迅速,几十年用老方法老习惯思维被固定住,时代一变就跟不上了。 刘琰气闷的不止丁冲,原本计划好的,赵家宴请公卿当众公布刘琰改名的消息,因为赵彦被抓问罪,这件事就没能办成。 现在世人不知道刘琰入了赵家宗谱,名字改叫了赵熙,当不成妻妾就算了,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女大家还不知道,这不是让人干着急么。 想到此处刘琰甩脸更没好气:“我改名的酒宴什么时候摆?” 赵温没接话茬儿,没来由的问道:“我儿想作三公吗?” “我说爹呀,还三公呐,我就想死之前有个名分。” 赵温皱起眉头一脸问号:“我儿为何要说丧气话?” 完了,老爹这是受不了打击脑子坏掉了,刘琰打消了逼他的念头,凑近了悄悄嘀咕:“我造逆臣的反?衣带诏,您想起来没?” “为父给你谋划了一条坦途,那诏书就是难得的契机。”赵温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一本正经的样子看起来可不像脑子有病。 赵温要和袁绍结亲家,将女儿赵熙许配给袁绍的三儿子袁尚,袁绍那边已经同意了,这封信就是誓约书。 赵彦死了,除了父女俩没人知道刘琰就是赵熙,蜀郡路途遥远不可能派人调查,也完全没必要调查。 袁绍能同意也不难理解,赵温属于公卿顶层,两家联姻门当户对,重要的在于,婚事一旦公开,可以想到对许昌内部的震动能有多剧烈,这会严重打击曹操阵营的战斗意志。 刘琰冷汗立刻就下来了:“袁尚娶我?爹呀,这不是我要死,是您要死呀!” 赵温微笑摇头:“见到你袁绍必然反悔,所以为父不会有事。” 刘琰是海内名士,袁绍舍不得推儿子进火坑,誓约立下就不能轻易更改,知道被赵温算计,愤怒之余还得考虑后果。 刘琰是侯爵,是衣带诏的参与者,赵家反曹还搭上个优秀的儿子,对于这类有巨大贡献的革命家庭,袁绍要毁约总得有个说法。 一定会晋封乡侯加侍中衔,应该会拿出九卿作为补偿,不是大鸿胪就是少府卿,以刘琰的人脉,只要活的够长做到三公还真有可能。 赵温和袁绍都会沦为笑柄,这种情况下,曹操倒是不会宰了赵温,事情不会这么了解,等袁绍胜利进入许昌,赵温的司徒也就做到头了。 这是牺牲一切给厚辈铺路,刘琰正感动呢,赵温这边还没完:“你最大的短处就是亲王继承权,要尽快认个嫡子,只要梁王认可便再无危机。” 袁绍要报复也不是没办法,趁刘琰还没有认继子,悄悄弄死梁王,刘琰只能放弃官身,去梁国做亲王一辈子呆在封国,这样就彻底撵出了权利中枢。 赵温人身安全没有威胁,自己又能离开是非之地,这是好事,能继续活着谁都不愿意死,不过想跑也没那么容易。 府邸外有密探监视,城门都加强了盘查,现在的问题在于无法出城,不能出城再好的谋划也是水中月,镜中花。 爷俩枯坐了一阵,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梦姐送过来一封密信,拆开里面第一行就是,你个榆木脑袋一定不理解,赶紧拿着信给你爹看。 刘琰这个气,也没心思看内容了,直接递给赵温,感叹女人真是难以揣测的生物,说好分手又来联系。 赵温仔细看完后,拿到火边烧成灰烬:“你归家没几天,弘农夫人便主动联络为父。” “主意是她出的吧。” “我俩商讨的结果。” “商量过我怎么出城吗?” 赵温点点头,说出了计划:“去找郭嘉报仇。” 此前一直在谋划,现在唐姬说时候差不多,让准备家伙物什去曹操府邸点火,趁乱偷偷逃出许昌,路线接应都安排好了,出城直接跑去河北。 “啊?你俩到底啥意思?”刘琰到现在还云里雾里,找郭嘉报仇干嘛烧曹操府邸。 “咱们公卿吃了大亏,需要一个人站出来给大家出口恶气。” “我拿命替他们出气呗?” “不识岱岳非眼界不够,诚困谷底也。” “爹呀,别这么讲话成吗?我快急死了。” “所谓登高望远,出了许昌一切自然开朗。” 刘琰哦了声,不解释算了,估计在唐姬和赵温眼里自己真是个榆木脑袋,还是去睡一觉缓缓神再说吧。 刚爬上楼梯,立刻转身跑下来:“干嘛要去去河北,去了也会死啊!” 刘琰真急了,过去自诩蕙质兰心,什么事瞧一眼大致就知道对方耍什么心眼儿,自打一件事一件事席卷过来,感觉脑子被挖掉一块,越来越像个白痴一样。 就算跑也该去找刘备,当初可是从邺城跑到许昌来的,且不说袁绍,这要回去刘褒第一个要弄死自己。 “勿躁,勿躁。”赵温不是不想解释,是头绪太多无从解释。 女儿多半被郭嘉下过痴呆药,前阵子还像个正常人,当下就剩三个词可以形容,脑子傻,皮肤白,模样甜。 琢磨半天还是捡重要的说:“你是陛下亲封孝阳侯,宗正录籍梁王认可,许昌第一个反抗曹操投奔袁绍,抬举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你?” “至于过去刺客不必顾虑,刘褒比以往更想你活着,我儿想想是不是如此?” 孝阳侯如假包换,和豪门士族之间千丝万缕,身为内朝公卿烧了曹操府邸投奔袁绍,榜样作用不言而喻。 刘琰不是普通公卿,可以说是另一种类型的名士,在许昌所作所为名扬海内,换句话讲,别管好赖哥是顶流拥趸百万,只要投奔过去,什么女官佞臣通通无关紧要。 袁绍胜利后可必然入朝主政,夫人是寒酸农户出身太难听太丢面子,刘褒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身份上的认可。 与在河北时不同,刘琰是经过梁王亲自认可的弟妹,具备梁王继承权的继子,这时候刘琰的证言比假遗嘱有力太多。 最后也是最关键一点,袁家兄弟争斗世人共知,刘褒和袁谭关系很差,最宠爱袁尚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如果刘褒身份抬高,对于袁尚将是非常大的助力,赵温判定无论袁绍胜败,刘褒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拉拢刘琰。 “衣带诏,对,抢在董承动手前就走。”话讲透就没了顾虑,刘琰想到董承气急败坏的样子就想笑。 赵温也笑着点头:“安心,他们不会动手,也没机会动手。” “爹?” “怎么?” “您到底是哪头儿的?” “你爹我一直是陛下一边,咱家满门忠烈。” 公布衣带诏之后,原本最大的得利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刘备。名望会骤然升高,他日回到朝廷足以与袁绍抗衡。 由于刘琰意外乱入,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可以相见,刘备在外朝,刘琰在内朝,这对于皇权是件天大的好事。 赵温是不是保皇派且不说,保皇派内部可未必将赵温当做自己人,对于破落户,只要有价值就会不断榨取,而破落户只能任由榨取,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体现价值。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既可以自身名利双收,又可以让自家老爹继续纵横捭阖左右逢源。 刘琰双眼微微眯起,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我不急着去袁绍那里,等到胜利之后再出现,没有女儿赵熙,没有誓约文书,只有功臣刘琰。” 赵温脸色变了几变,他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去准备吧,无所顾忌只管前行。” 第107章 逃离许昌 一 准备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忒难,有人送了密信,说在曹操府邸不远处,用一个假名字租了间小土坯房儿,那里可以作为物资临时贮藏点儿。 赵温失去了长子,女儿眼看也要离去,现在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交代刘琰大大方方雇人搬运。 话虽这么讲,但掩人耳目还是必须的,货物里乱七八糟什么东西都有,雇了七八个壮汉搬了好几天才算结束。 剩下的活就得靠自己了,到了晚上就得把里面油脂柴禾分拣出来,一大堆东西熬夜折腾,才干一晚上就扛不住了。 倒是悄悄找过魏讽帮忙干活,哪成想这小子来看一眼就走了,明月委身照沟渠,奈何沟渠爱臭水,想着梦姐也是要一道走,干脆找来做帮手。 “侯爷,真干不动了。” 梦姐只会伺候起居,这种粗活自从入了梁王府就没再碰过,断断续续干了两天擦破了皮,蹲在地上委屈的抹眼泪。 “可说是呢。” 刘琰也累得不轻,看着一堆木柴指天发誓至少掉了十斤分量,听着梦姐抽泣也想哭,莫名想起吴质:“去找你那相好的,不能白占便宜。” “侯爷,您做啥奴婢不敢问,可吴少史脑壳不白给,别露了馅儿。” 刘琰干咳掩饰尴尬:“也对,你都看出来了,可这么多东西咋办?” 梦姐哀怨一声起身继续搬木柴,忙活到天亮总算全搬到方便位置,刘琰没怎么干活,梦姐累得坐在地上直哼哼。 “放你一天假明天晚上再说。”说完见到梦姐点头,刘琰肥躯轻耸立刻来了精神:“你不会去找吴质吧?” “别说他还真重情谊,没嫌弃咱家失势,可现在,您看我都这熊样了还能做啥呀。” 刘琰翻个白眼,对睁眼说瞎话嗤之以鼻,心道有啥样主就有啥样仆,赵温这根歪梁在上你还能正了?若不是吴质把握分寸,你都抱着孩子喂奶了。 棉花随着丝绸之路传入,到了东汉时期南方各地都有种植,采棉织布并不稀奇,当时将棉布被称作白叠。 可尴尬的是产量始终上不去,北方还是依靠西域贩来的棉花制布,因此棉布不比丝绸便宜多少,普通人家根本使用不起。 没有便宜的保暖衣物,古代百姓冬季很难熬,富裕人家猫在屋里,靠木柴石炭取暖过冬,穷人只能躺在床上硬熬。 许昌进入深冬季,大街上白天很少看到行人,只有富贵人家的马车在死乞丐之间穿梭,入夜之后根本不需要宵禁,老百姓不会半夜上街自找冻死。 距离建安五年只剩下几天,十二月里百姓存粮都见了底,又冷又饿没人出门走动,正是月黑风高,夜深人静,杀人放火好的时机。 就在临街拐角的不远处,曹操府邸一堵墙边,刘琰一趟一趟搬运木柴,曹操府邸大门有军士把守,傻子才去那边放火。 早就踩过点儿,这里半个时辰才有一趟巡逻,这大冷天的,军士的日子也不好过,衣服没有那么厚实,巡逻的间隔也没那么严谨。 娇贵惯了上厕所都要搀扶,手上细皮嫩肉没有一点老茧,最是受不得委屈、鄙视体力活。现在倒好,大半夜抱着冰冷的木柴来回搬运,冒着寒风摩擦的手掌生疼。 搬了一半刘琰就坐地不干了,嘴唇一扁跟着眼圈发红,强忍着不哭泣,暗示自己要坚强,想起百万拥趸崇拜的目光,想起广大公卿的殷殷期望,想起贫苦百姓正等着自己再造辉煌。 没有顶层负重前行, 哪有底层的安定生活?没有管理和压迫,社会将失去原本的秩序,没了秩序到处都是一团混乱,人民会失去未来的方向,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在痛苦中挣扎,进而发出绝望的嘶吼“我知道错了,求你回来压榨我们吧。” 思绪翻涌感动莫名,刘琰发誓是被感动到浑身发抖,绝对不是半夜寒风太紧,狠狠抽几下鼻子,下定决心不搬柴了,马上就进行下一个环节。 记起郭嘉天怒人怨的所作所为,怒从肚皮三层赘肉起,恶向肝胆周围脂肪生,此时此刻化委屈为怨毒,化悲愤为助力,掏出大笔沿着墙壁写满了咒骂郭嘉的话语。 怎么恶毒怎么写,写完还不解气又画了一个大大的王八,整片墙壁涂鸦得满满当当,写到再无落笔处,欣赏一番劳动成果这才满意。 回到柴禾边淋上油脂,火石相碰火星四溅,打一下火石刘琰嘟囔一句:“死曹操让你挖我祖坟,死郭嘉让你令我出丑。” 火焰腾腾升起,焰光映照微笑,畅快,说不出的畅快,嘴里哼着低俗小调儿,掐腰扭臀学着火苗随风飞舞的样子摆动起来。 猛然间停下动作,直觉在敲锣打鼓叫嚷,周围黑暗中有人在偷眼观看,四下张望一阵,鼻子里哼出一声,大半夜死冷寒天,不在家抱猫跑这喝风? 数股热风窜过,那是火油充分燃烧带动热浪,火势再也无法控制,沿着早已熟悉过的路线撒腿就跑,家里安排好一切,两条街巷外就是自家接应马车。 来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忍不住回头张望,远处橙红色火光照亮夜空,咧嘴笑起来得意非常,回身迈开大步一个猛子扎进男人怀里。 双方各自一个趔趄,刘琰差点没吓死当场,眼见街巷里满满登登几十个人,手持各色武器目露凶光,金祎几步走到跟前:“干的漂亮!” “啊?”刘琰呆了没几秒立刻警觉起来:“你来干啥!” “举火为号!各家同时行动!” “谁说的!” “你说的!你家少史吴质传的信!” “中计啦!”刘琰气的跳脚,挥拳在金祎胸口上猛砸:“快,快取消!” 金祎立刻知道大事不好,这么大的事必然有预案,接过弓扬手朝天一声鸣嘀怪啸,这是行动取消的信号。 扔掉弓箭脸色不断变换,抓住刘琰手臂冷声开口:“我去引开注意,不然死得更多。” “你疯啦!?让部曲去送死,咱俩一起走。” 金祎笑着摇头,大喝一声带着手下冲出巷口,不止这一处,远方巷口也冲出人来,他们目的都一样:牺牲自己保全更多人。 人流从身边快速冲过,曹操府邸门前喊声不绝,府邸内却悄无声息,突然从曹操府邸两侧冒出无数火把,几百上千名全副武装的军士将府邸门前团团包围。 兵器撞击声,惨叫声,辱骂声渐渐远去,心思一乱分不清方向,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围一片死寂,腿似灌满铅右手搭在了一栋房子的墙壁上。 听到房子侧面传来沙沙声,好像几个人穿过枯枝灌木,扶着墙壁伸头看过去,朱铄一张脸从黑暗中迎面透出来。 “火是我放的。”刘琰一阵眩晕倒在朱铄臂弯里。 “知道是你放的,郭奉孝将计就计,你身边有内奸。” 听到又是郭嘉,刘琰心都碎了:“我认栽,我投降,我自首,爱咋咋地吧。” “不接受投降,你得赶紧走。” 刘琰不但心碎了还非常想死:“就这么瞧不起我吗?我放火烧曹公家欸!” 一名亲信凑上来话讲当面:“郭祭酒令杀无赦。” 朱铄点点头,眼前这个女人正是背后的仕途的恩主,当丁冲告知一切当时就懵了,朱铄出身不高知道仕途艰辛,回想当初还讨要好处,现在真是懊悔不已。 这次行动依旧使用外姓将领,朱铄隶属于城门校尉,也参与了行动,来时得到命令带兵来杀反贼,其余什么都不了解。 亲眼看到刘琰在火光前扭着大屁股得意乱舞,当时朱铄就下了决心,没有选择参与围剿金祎等人,而是带着几个亲信沿侧面小路追寻过来。 此刻朱铄正了正衣帽长揖到地:“行动需要严格保密,因此军士不足无法全城戒严,皇宫值守不明情况,可以暂入躲避。” 说完招手要来一副铁甲套在刘琰身上:“待一时半刻速去西门,那有故人,咱俩缘尽于此两不相欠。” 刘琰走两步,回头对着夜空起誓:“郭嘉,你他妈得不着好儿!” 家肯定不能回去,马车肯定也被郭嘉派军士控制了,若是朱铄没骗人,当下只有去皇宫一条活路。刘琰自嘲一笑,朱铄直接宰杀就成没必要骗人。 曹操府邸距皇宫不是很远,穿着铁甲朝皇宫一路走去,本来就够累加上心态崩溃,走不多远步伐蹒跚起来。 宫门处不分昼夜长明灯火,黑夜中隐约瞧见远处灯光不免使人振奋,脚步加快渐渐近了,眼前几条人影晃动,没等反应当胸就被打倒,躺在地上惊恐的看着拳头砸来,就在距离眼睛不到一寸生生停住。 “刘琰?!” “金祎!”刘琰看清楚了,除了金祎还有吉邈和吉穆两兄弟,三个人灰头土脸满身血迹,一看就知道是逃命到此猝然相遇。 金祎扶起刘琰朝皇宫走去:“看你一身铁甲以为是追兵。” 能活下来也亏了部曲们拼死殿后,到处都在交战只这个方向寂静,一路向着皇宫慌忙逃窜,三人死里逃生神经太过紧绷,黑暗中看见铁甲寒光,不辨敌我只想先下手为强。 “去西门,从西门出城。”刘琰边走边交代。 临近宫门金祎若有所思:“咱们是谒者可以提前进宫接班,去内藏库拿武器再去西门。” “内藏库都是古董。”吉邈有些疑惑。 “你去哪找新造的武器?直接去武库拿吗?”金祎语带挖苦,说的几个人面色一黯。 吉平是太医院药丞,吉氏兄弟借口替父亲入宫取药,大夫的事卫士不懂,既然白日落下一副药,白天皇帝着急用,还有外台两个常侍作保,那就进去取呗。 刘琰和金祎两人当值卫士都认识,刘琰是屁事不管,可金祎负责编排班值,他说今天有班那就有班,没有也有,卫士随意询问几句直接放进宫中。 第108章 逃离许昌 二 皇宫规模不大,刘琰几人轻车熟路很快来到内藏库,乌云变淡明月露出一角,银亮月光把黑夜照耀得一片冷冽。 看见几个人半夜跑来,神色惊慌异常,值班老太监风浪经历的多了,什么都没问就按要求打开库门。 内藏库是皇家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久经战乱加上颠沛流离,当初几十万件宝物早已所剩无几,站在门口小小的库房一览无遗,只零零散散陈列着几个柜子,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金祎径直走进最里面,回头招呼几人搬开一组柜子,几个兵器架和一张摆着人头大小漆盒的桌子出现在面前。 吉邈刚拿起最近的一柄长戟,啪嗒一声戟柄就断了,几人选了半天,不是生锈就是断裂,这已经不能算古董了,有价值的早就被洗劫空,剩下的就是一堆破烂。 吉氏兄弟也不选了,各自拆下一根矛头挥舞两下插在腰间。金祎抽出一根手戟,摆弄了几下戟头勉强算能用。 刘琰拾起折断的戟柄,来回掂量觉得重量合适,刚一迈步脚被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借着微弱月光定睛去瞧,一个长条状木盒子横在地上。 是剑盒!刘琰心中一紧,扔掉戟柄去掀木盒,无论如何使劲都打不开。仔细检查盒子上也没见有锁,招呼一声金祎快来帮忙,几人到了跟前一起用力还是严丝合缝。 “咋这么结实。”吉穆边用矛尖撬盒子边嘟囔。 吉穆起了好奇心,顺手擦去盒子上的浮土,出现两行小字“百辟露陌,归魂大有。炎汉紫水,王用出征。” “什么意思?”几人一阵纳闷,字面意思都懂,连一起就不明白了。 刘琰也是一头雾水,按正常《易》变,这里是皇宫,本宫卦必然是乾位,归魂卦就该是小过归妹,跟大有没半毛钱关系。 人想算尽天机,就得遵循天道法则。因为天道的运转才会产生出天机,你不去按照天道法则去探寻天机,那干脆就不必找了。 《京氏易》一二变测地,三四变算人,第五变探天,第六游魂、第七归魂问鬼神; 天道运转之下,天地人都有固定的法则约束,唯独幽冥,生死,鬼神有它独立的算法,那就是阴阳。 一到五变阳爻尽,只要天道还存在,阴极不能灭阳道,故此道不复本位,以鬼魂例入卦,就是说,轮到鬼神算法改变,第六游魂和第七归魂不再执行递变,转而使用骤变。 归魂是《京氏易》第七卦也叫第七变,通称为“下体皆复”,就是执行一变到位的方式,这就叫骤变,因此本宫乾位第七变就成了归魂大有一卦。 这个时代学者普遍认为《京氏易》是一部妖书,是杂学中的杂学,偏门外的偏门,阴阳家用来窥探天机,稍有不慎就引来天道反噬。 《京氏易》的传承极为严苛,始终遵循一个师傅终身传授一个徒弟的原则,就是为了避免窥探天机的术士过多,反噬太过猛烈,牵连到天下苍生跟着倒霉。 所以,堂堂皇宫乾坤重地,一个皇室秘藏的古董上面,写着阴阳家的《京氏易》,你让皇帝怎么安心睡觉?你让许昌百姓怎么安稳度日?御史台那些人都在吃干饭吗? 要解释归魂大有需要点灯掷爻,先设定好本宫,夜空中找到相关星象,再一路变到归魂,但现在没那条件,瞎琢磨只能做无用功。 说着容易做着难,没人能止住瞎琢磨,下意识刚预设出“本位内象见乾”,身旁就出了意外。 吉穆撬盒子用力过猛一下失手,矛尖横跳半圈划破对面刘琰手掌,几滴暗红色鲜血溅落在盒子上,血滴瞬间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咔吧一声盒盖自动弹开。 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几人,年轻人的好奇心到底战胜了恐惧,几个人凑近一看,盒子里面是一根底部没有环首的刀条。 “没有装刀把,这怎么用啊?”金祎站起来伸手去扯刀条,觉得很重,两手一起用力刀条尾部堪堪抬起,刚到膝盖高嘴里连声呼救:“太重了,快快,太重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帮忙,金祎手一松刀条重重落在盒子里,崩起一团灰尘。 吉氏兄弟不信邪接连去试,还不如金祎,一条缝都提不起来。 “粘牢住了,走吧。” 仰头夜观星象时,你觉得星宿与星宿之间近在咫尺,因为你与他们距离极度遥远,从你的角度看,他们似乎处在一个平面上。 只要角度变换,上升到三维视角就会发现,星宿与星宿之间相距万亿光年,这是距离和时间的双重概念,可以说,穷极宇宙毁灭之日,他俩也难以相遇。 几人说走刘琰却没动,揉了揉受伤的手,盯着刀条莫名熟悉,莫名感动,莫名伸手对着刀条尾部小心抓去,多少光阴多少朝代,多少困苦多少坎坷,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可以被突破,前提是其中一方永远等待,而另一方要具备超越法则约束的能力: 大则无边无际,小则隐芥藏形,升则飞腾宇宙,隐则潜伏虚无。乘时而变化,随境而更改,流光一瞬华表千年,白驹过隙斗转星移。 《京氏易》曰:大衍五十者,十日十二辰二十八宿;太一分两,卦二象三,叠四象时,天数象五,六爻七变守本宫,天道用四九皆定数,独一不可查,不可测,不可知,此变数也。 不懂没关系,这句谁都听过: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而遁其一。哪怕概率在微乎其微,只要参与的基数足够庞大,奇迹终究会发生。 那么现在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虚空无限远神识终归来。 平直的刀刃略微朝内侧反曲,整体厚宽相同,如其说是刀不如说更像一支烂铁条,要不是一侧底部开了两个小孔,都不知道哪里是握柄。 刀条满是豁口,底部锈蚀的不成样子,锈迹从豁口边缘处蔓延至整条刀身,很多位置斑驳朽烂,手指略过立刻酥碎崩落,成片掉渣儿。 粗粝的铁锈刺痛得手心麻痒难耐,上手之后却感觉很是轻盈,抬眼怪异地看着面前几人,一扬手挥舞起刀条连甩两个刀花,吓得金祎等人连忙躲避,口里不住念着邪性。 刘琰只觉得手心奇痒,用力握紧才能缓解,也许是错觉,那刀条比刚才多了些金属光泽。 天空乌云散去,整个月亮挂在中天,伸出刀条迎着月光观看,距离手握处上方不远刻有四个小篆。 刘琰不认得小篆,但冥冥中或有感应,随口轻声念出:“临渊照胆。” “什么临渊照胆?”金祎仔细去看刀身,破破烂烂满是锈迹,上面要是有一个字他都改姓。 吉氏兄弟出身医学世家,对鲜血尤其敏感,指着刘琰颤抖出声:“血!血!” 顺着声音看向持刀手掌已然鲜血淋漓,血液顺着刀身在反向上流,逐渐晕染开来和铁锈混合在一起,只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突然一道刺眼闪光划过刀身,再睁眼刀身褪去乌黑,月光下泛着刺眼寒芒,整个刀体一片云纹层层叠叠,一条龙形翻滚其中好似活物一般漫卷蠕动。 除了刘琰,别人眼中只见一块破铁吸血,血液和铁锈混合在一起,黏黏糊糊跟黑泥一样,肯定是邪物无疑。 金祎突然意识到什么,打开桌子上的漆盒,一颗硝制人头赫然在内。金祎倒退几步,低头从地上剑盒内翻找,从灰尘中拾起一片带着血字的黄色绢。 “三斤六两,神胜外方。四尺三寸,万里血疆。火雷伏亢,汉祚永昌。天风夷姤,星河未央。”后面还有字金祎却没有念出声,只是颓然坐在地上死死盯着刘琰:“神胜万里伏,这是神胜万里伏。” “快扔了!”金祎顾不得其他伸手去抢夺,刚触碰到刀神脑海中呵斥轰鸣刺魂,力量瞬间被抽空一阵恍惚瘫坐在地。 明明知道那轰鸣的意思,却无论如何表述不出来,金祎彻底慌了:“这是大汉镇运之物,万万离不得皇宫。” “建兴巨君?”刘琰随口说出王莽的名字。 “什么建兴,那是莽逆!”金祎说着朝漆盒一指:“他的人头就在那,篡国没好下场。” “这破铁邪性赶紧扔了。” “是呀,锈烂得不成样子,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酥了。”吉氏兄弟也一起劝,这把破铁别说砍人,力气猛了断掉也说不定。 “你说这是大汉气运?国家的未来指望一块废铁?”刘琰不确定这是宝贝,刚才可以用幻觉来解释,但能明确肯定这是一块废铁,至于什么气运完全是胡扯。 这确实是一块废铁,金祎眨巴着眼睛:“我家大人这样说。” 汉代对外尊称父亲为大人,金祎所说的正是父亲金旋。 阴阳术数方面,刘琰虽然不如老爹赵温,起码也知道这东西不该留在皇宫,剑盒上刻的字明显是用来镇压,能用《京氏易》镇压绝对不是好东西。 打开盒子等于破了镇法,这把破铁条就更不该留在皇宫,商量一阵金祎也同意这个看法,主要是他仅仅粗通《易经》,叫起真儿来想反对也无从辩驳。 抬头看月光又被乌云遮住,黑夜当真伸手不见五指,此时离开正是时候,刘琰拉着失魂落魄的金祎走在前面,吉氏兄弟跟在身后顺着宫墙出西侧门而去。 第109章 逃离许昌 三 出乎意料,一路上巡查军士莫名消失,黑夜里四下静悄悄,只听到各自散乱的脚步声,诡异莫名的环境中,各自都不自觉加上十倍小心。 正悄悄走着,忽然一阵心慌,久违的熟悉感涌上脑海,刘琰下意识低头,一支弩箭带着风声划过头顶,嘭一声钉在街角民房的窗棂上。 一把推开金祎就势倒地翻滚,弩箭一支接一支紧跟身影落在地面。刚躲进拐角处,弩箭射在身旁墙壁上的动静像鼓点一般不停。 周围再次寂静一片,最后一根弩箭还在木墙上晃动,刘琰握紧刀条,仔细分辨暗夜中轻微的脚步声,很轻,很轻,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吉氏兄弟喊声响起,两声金属碰撞过后只剩呜咽,几个呼吸后金祎也冲出去,同吉氏兄弟一样片刻便没了动静。 刘琰蹲伏在墙壁后没有任何动作,她在悄无声息的等待,时间仿佛回到了过去,战马嘶鸣惨烈搏杀,稍不留神便倒地不起。 横刀杀敌血浆飞溅,战斗就在眼前,却悄无声息,不再恐惧黑夜,不再担忧静谧,幽暗与深邃带来的反而是安全感。 右手竖刀于身体左侧,呼吸放缓尽量轻柔,闭上眼睛侧耳听去,忽然没有任何动静,失去了敌人踪迹引动一阵心悸。 缓缓睁开双眼,一柄钩镶弯弯的尖端出现在眼前,钩镶侧面探出一个戟头,两个敌人正极其缓慢的朝前搜索移动。 刘琰依旧没有动,往昔记忆翻涌直觉重回敏锐,判断出是两个刀手一个戟士,三个步兵呈品字队形作为前锋,他们身后肯定还有弩手压阵。 硬拼没有胜算,在许昌呆了这么长时间,很了解这里的饮食结构,与幽州多游牧不同,这里的军士夜盲症非常普遍,行进缓慢一是掩盖声响,二就是黑夜中看不清楚。 弩手装填缓慢,夜色中准头必定受影响,下定决心必须要赌一次了,唯一的机会就是最快速度解决步兵,硬吃一箭冲上去砍死弩手。 最担心手里的破铁不禁用,不过也没时间犹豫了,对方身形慢慢出现,先是露出钩镶和手臂,接着长戟,发髻,衣领。 刘琰右手挥刀自左劈出,迎着刀光看见对面眼中精光闪烁,长长的刀条劈过钩镶,砍进衣服划过肩膀透体而出。 刘琰没感觉一丝阻碍,铁锈的渣滓透过皮肤,进入血管随着血液流淌全身,手上传来一阵麻痒身子由内而外一阵酥软,头皮一紧不由得抖动一下。 铁锈吃透血液,刀条握的更紧,一刀劈砍到地,却被刀牵引着反手朝斜上撩出。戟柄来挡被刀条无声劈断,黑暗中银光闪烁划过一条弧线,刀锋从右腰劈入左肩斜出。 刘琰死死攥住刀条,勉强减轻手掌越发强烈的麻痒,黑暗笼罩四下寂静无声,刀条带着血线迎着黑暗中刺来刀锋再次劈下。 手上除了麻痒还是麻痒,不单是双手,无数铁锈钢针一般冲击五脏六腑,浑身都在钻心的刺痛,隐隐有窜上头顶的感觉,根本不知道劈到没有,劈到什么。 就听破空声响起,连续两支弩箭射来,一只射在刀刃,上火花一闪碰撞出清脆一声,一只射进小腹,弩尖穿甲透入肉中。 撕裂感传来刘琰一个趔趄,与疼痛相比手上麻痒更甚,大脑一片空白,不由自主换手持刀。右手手掌攥紧刀锋狠狠一抹,长啸出声顿时浑身畅快淋漓。 一阵恍惚耳畔生风,手中长刀嗡嗡乍响,左右一摆瞬间身体仿佛被抽空一般,以刀触地勉强看向周围,朦胧夜色中两个弩手分成四瓣倒在地上。 暗道一声预判失误,对方都没有夜盲症,回忆那些人眼中的精芒,刘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想回头突然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旁边传来朦朦胧胧的说话声,缓缓清醒过来坐起身子,想是起的急了,肚子上传来撕裂般疼痛感。 吉氏兄弟已经包扎好伤口,看着刘琰醒了仍旧心有余悸:“你醒的真快,亏得有铁甲只是入肉两指,太悬了。” “可毁啦!”刘琰吓出了哭声,两指宽那都相当于一寸了,这个深度肯定刮破肠子,这个时代肠子受伤基本没救。 吉邈竖起大指不无钦佩:“安心,全是肥油,不见一丝红肉。” 弩矢正射在小腹上,刘琰腹部有上中下三层肥皮,属最下一层肥腻厚实,别说两指,就算三指也碰不到肠子。 “他们要抓活口,应该不包括你,还好你没穿御赐锦袍。”金祎看着地上尸体,看样子他更关心皇帝御赐物品是否无恙。 “有水吗?”刘琰没敢说御赐物品全给唐姬霸占了,现在嘴唇发干浑身直冒虚汗,只想痛快喝水。 “看样子不是曹操的人,为什么要杀你呢?”金祎看着刘琰和满脸不可思议。 地上几个人没穿甲胄,夜晚突袭不声不语,手里用的也不是制式武器,应该不是曹操的抓捕军队,要是被他们碰见,不等开打就得大喊摇人。 “怕是知道什么内情,要灭口吧。”吉邈话音有些发抖。 “不对,油!伤口怎么冒灰油?”金祎发现异常,立刻朝吉家兄弟询问。 “我哪知道,我家是内科,处理外伤只能做到简单包扎。”吉氏兄弟也闹不清状况。 刘琰循着声音看向小腹,白色绢布被黑灰色油脂渗透,渗过包扎摸起来黏黏腻腻,还真像是混了石灰的沥青,好在等了一会儿油脂不再继续渗出,大家才长舒一口气。 金祎注意到刘琰惨白的脸,和没有任何血色的嘴唇,再看向她手中死死握住的刀条,闭上双眼不敢去猜测原因。 刚才从几人的嘴里听到一个消息,对方其实是五个人,在刘琰击杀弩手之后跑掉一个,根据金祎讲述,那人一眨眼就没入黑暗,只留意到有一副值得夸耀的浓密胡须。 得赶在对方摇人之前去西门出城,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休息片刻后确定没有大碍,几个人快速朝西门跑去。 天色已经泛白,再过两个街口就是西门,途中看到一口水井,搬开遮挡井口的茅草,发现水上面结了一层浮冰,刘琰二话不说提桶敲冰打水。 “这水不能喝!”吉家兄弟一起上前拦住。 虽然没见多少血,然而伤口毕竟深达寸许,撕裂脂肪层同时也引起腹壁肌紧张,此时喝冰冷的生水,容易发生腹壁肌痉挛。 身体会出现应激反应,牵拉到其他肌肉组织,使得疼痛加重,到时无法行走不说,不小心溅落冷水沾到身上,还容易引起组织感染。 金祎左右看过几眼,辨认出大致位置:”前面是汶阳侯居所,我去讨些热水。“ 司空府邸半夜冒出橙红色火光,隐约能听到喊杀声,哪怕只有片刻便沉寂下去,也难免惊动了许昌各家。 汶阳侯家里到处鸡飞狗跳,仆人正乱哄哄收拾值钱物件,车驾准备好随时出发,没弄清楚事情之前要保持警惕,这是预防万一的普遍操作。 刘琬睡到半夜被叫起来,正骂骂咧咧没处撒起床气,仆人上前禀报说常侍谒者金祎要讨一碗热水喝。 刚要说不给,忽然目光一凝悄声询问:”只他自己?“ 仆人明白轻重,也凑过去压低声音:”四个人,黑暗中看不清样貌,但在下可以肯定,有刘孝阳。“ 迎着刘琬疑惑的眼神,仆人一字一顿:“刘孝阳手提铁刃,身着甲胄。” 门外几人见仆人回去通禀,半天都没给开门,吉穆先忍不住了:”他不会去告发吧?!“ “不会。”金祎和刘琰差不多同时开口,刘琬是袁绍的人,别人不了解,金祎和刘琰可知道的清清楚楚。 此时门被打开,刘琬当先冲出来:“阿硕?阿硕!” “小点声,有水吗?“ “有温奶。”刘琬从怀里抽出皮囊:“先进府。” 刘琰托起皮囊几口喝了个干净,舔了舔嘴唇摇头拒绝:“我们得赶紧走,谁问起你都说没见过。” 刘琬接过仆人递过来的长矛:“没见过?不成啦。” “你别拖后腿,赶紧回去。”刘琰推了几次,最后真的急了:“没必要再搭上一个!” “懦弱了半辈子。。。。。。”刘琬摇头笑了笑,提矛朝前一指:“走。” 刘琬耍着长矛当先开路,几人分散在后小步快走,眼看再过一处街口,前面就是高耸的西门城楼。 “有人!”刘琬突然停下脚步。 从前方不远处的民房里冒出十个汉子,各个手持环首刀堵在街口,打头一个穿着铁甲手里握着两柄手戟。 “男人跪下待缚,女人上前受死。”那铁甲武士说话不带任何感情。 “来呀!”刘琰低吼一声,拔出发簪扔掉,满头秀发瞬间披散,抽出一绺咬在嘴中,右手持刀左手紧握刀锋用力一滑,刀身发出嗡一声余音缭绕不绝。 那铁甲武士不是不想结阵,刘琰几个人冲的太快,不出十步就到了眼前,这是真正的街头喋血,大乱斗全凭个人悍勇,一个照面刘琬就被刺中腹部。 刘琰就在他身后,趁机弓步前冲提刀上撩,瞬间削去一人面皮,鲜血如柱一般喷涌而出,没了口鼻牙齿裸露在外,那人踉跄后退两步,大张着嘴巴倒了下去。 那人倒地同时,铁甲壮汉持手戟如风车一般画着圆圈砸下,刘琬捂着肚子朝前一冲,肩头被手戟旁枝狠狠砍中,哎呀一声倒在地上。 刘琰斜冲过去根本不停,挺刀刺中面前一人,刀刃在身体内拧转横切,寒光连带一截肠子画出弧线,将旁边一人拦腰砍断。 身后手戟再次挥起,咔擦一声击碎几枚铁甲叶,手戟旁枝嵌入肩头随即向后猛扯,刘琰身子一栽,再受一刀刺到前胸铁甲叶子纷飞作响,万幸有甲胄保护没刺入多深。 刘琰倒退两步,不理会身后手戟再次劈来,咬着牙弓步突刺,血柱如红龙一般在半空中画成半圆,喷落在临渊照胆四个字上。 不等对面格挡跟着横刀反扫,刀锋削过咽喉,鲜血喷溅满脸,滑落过后露出赤红双眼,血迹使眼前变得模糊。 场景变换刘备持刀立定身边,朦胧间身影似真似幻,神识受到牵引走上两步,自信,沉着,欢喜,狂暴猛然间融为一体。 喉咙中低啸出声,现在就让尔等小儿见识见识,什么叫一招躺,什么是真正的街头械斗。 史书当如此评论,试问有谁推搡过关二爷,关键还能不死,只有她,幽州桃园义社,洛阳分舵孝阳亭扛把子,古今黑白两道第一人。 中国者,天下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处大禹裨海,九州东南,之一谓赤县神州。 神州之外有八泽,大泽之外有八纮,纮荒者凡陆地也。 纮外更有八极,既天之下八山。此八山之外更不知凡几,阖四海之外浑天盖地,一宇九野八十一处各有外方。 列宿环顾众神俯仰,观苍苍莽莽亿万流光,当是时,一宇之内,赤县腹心,形如龙腾,势若虎扑,孤狼凄厉,鬼神哭嚎。 起于神州迸裂环宇,动若雷霆疾如罡风,隳突叫嚣伏尸千仞,怦然万里神胜八荒。 挺身后仰躲过劈来手戟,抬脚飞起正蹬踢裆,坚硬冲撞柔弱,脚背击碎桃子,凄厉一声惨叫响彻夜空,永远失去了宝贝,哭腔里满是懊悔与哀怨。 顺势摇闪下潜再次躲过寒光,刀刃横扫人群双腿,人群纷纷退闪,开出空档前冲弓步,挺刀直刺当面心脏。 刀尖无声入腹,手腕翻转大力横扫,刀锋透体切出立即收回格挡,砰一声乍响架住兵器,顺势挂臂下压,手腕上翻刀刃斜撩,那人跪在地上捂着脖颈,手指缝中喷出一团团血雾。 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飞身扑来,侧闪避过转身一肘直击后脑,借力蹬踏飞起对着面前人脸左拳猛砸,拉着血丝抽回拳头。 刚落地便被侧面来人抱住,双肩晃动顶肘击肋,那人吃疼脑袋一低,正好右脚点地支撑,抬起刀柄砸落爆头,噗嗤一声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人影中刀光劈到,横刀格挡架住,趁势弓步前冲,环首刀没有刀覃,刀刃一路推去,正好切碎对面握刀手指。 左右都是刀光,手戟最是威胁,左臂甩膀披挂格挡手戟,忍着剧痛以身体为鞭杆,肩膀为鞭轴,长臂为鞭绳,手掌为鞭梢,欺身前进指间抽过对方双眼。 同时右手横刀上撩,弃刃改拳手背击鼻,对手酸爽本人更是兴奋,后滑步闪过手戟,轮刀下劈眼前敌人大腿。 刀刃穿过皮肤滑透肌肉,丝滑斩落稳稳触地,一声惨叫,三分懊恼不甘,七分痛苦凄惨,十二分难以置信,百分百不可思议。 比的就是悍勇,打的就是气势,胜负不重要,只争一口气,对手只剩一人也毫不畏惧,目光扫过地上碎指,弃刀拾戟大吼一声用尽气力猛劈。 刘琰屏气凝神一动不动,瞳孔映射寒光,一刹那影随身动,交叉双手,顶住砸来兵器顺势截腿踹碎膝盖,进一步左手摆拳击颊,右刀捅刺入腹反扫横切。 甩手封眼吼声震,拳打咽喉脚踢阴,肘撞两肋断鼻心,脑后一刀斩真魂。真传桃园痞子王,勇猛迅捷损毒狠,刀刀杀人一招躺,死后方悔入错门。 眨眼间只有刘琰立定当场,横刀看向金祎嘴角露出笑意,抬腿想动眼神忽然变淡,喷出一口黑血,摇晃两步讲话语气失望至极:“出来混,错要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