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棹渡》 第1章 新婚妻子探亲 飘过海角天涯,看尽人世浮华,多少贪嗔痴妄,多少虚虚假假;飘过山海江河,历尽人世坎坷,多少凄凉寂寞,多少无可奈何。 佛说,“众生皆苦,唯有自渡”。人这一生,要经历多少风霜雪雨,坎坷曲折。人生是一场修行,也是历劫。从我们哇哇哭着降生到这个尘世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渡劫,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劫,身体的,感情的,事业的。。。有的一生平安顺遂,有的激流勇进,有的坚韧不拔,有的碌碌消沉,有的陨落红尘。。。世间万般苦,半点不由人。一颗脆弱敏感的心要经过多少淬炼,从稚嫩柔弱到坚定强大,傲视苦难笑对人生,其中的辛酸冷暖自知,悲喜自悟。 每一个平静如水的微笑你不知其背后掩藏了多少离合悲欢的眼泪,每一颗高贵纯洁的灵魂你不知他经历了多少泥淖挣扎仍初心不变。每一份卑微的努力都值得尊敬,每一份感动都值得珍惜。 ——题记 村里最能干的姑娘刘芳嫁给了邻村在国营煤矿上班的王家小儿子,小姐妹们羡慕极了。在集体劳动挣工分的年代能嫁一个挣工资端铁饭碗的男人是多少姑娘的梦想。一般单位上的看不上农村户口的,能娶农村户口的女子要么青梅竹马要么女方特别优秀出色。刘芳就属于后者,她的能干十里八乡都有名,干活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个性要强不输男人。上面有哥哥姐姐排行最小却从不娇气,干活顶个壮劳力,挣的工分和男人一样多。嫁到王家后更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男人不在家,把婆婆照顾得无微不至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生产队干活没有一点新媳妇的矫情,大家夸王家娶了个好媳妇,干活“撂帽”不做作,既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只是看不惯的一点总是喜欢穿白衬衣干活,白色又不耐脏。在一群蓝布褂子里非常出挑显眼,人们说她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说就喜欢白色显精神。 王家小儿子王国庆在省内一个国营煤矿工作。虽然父亲去世的时候才十一岁,但是上面有三个姐姐和母亲的宠爱,倒是没吃过多少苦。工作不久就由母亲做主娶了妻成了家。三个姐姐都已出嫁,母亲看上刘芳的能干,请人说的媒。王国庆开始是不太乐意的,他渴望自由恋爱,可是他所处的矿上全是大老爷们,大多是娶农村老婆,双职工凤毛麟角,而单位上的姑娘又看不上下矿的。而且那个年代大都是父母做主,只要人相中了差不多就可以了,有的甚至婚前连手都没拉过,婚后才开始谈恋爱。就是那么羞涩保守的婚姻却比现在牢固稳定,百分之九十几都能相伴到老。刘芳怀着对美好婚姻的憧憬和向往嫁进王家,谁都没料到她的婚姻后来成了那百分之几当中的之一。谁能料到后来呢? 刘芳自从相亲见到王国庆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浓眉大眼五官俊朗,颇有军人气质,坐姿端正,站姿挺拔,一本正经的绷着脸却偷偷的打量着刘芳。看不出表情,却严肃得有点可爱。刘芳抿嘴一乐,大大方方的直视对方,俩人眼光交汇的瞬间王国庆却囧得赶快低下头涨红了脸不敢看她。刘芳认定了这就是这辈子自己要嫁的男人。 王国庆对刘芳满意,却没有心动的感觉,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主要是母亲非常满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没啥感觉。母亲说娶媳妇就要这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拿的起放的下不矫揉造作的女娃,踏实,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娶来供着啊?三个姐姐也赞成。可是他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结婚那天,他甚至还有点悲哀,自己都还没恋爱过呐,还没品尝过爱情的滋味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他读过《围城》,他有一种被赶进婚姻这座“围城”的感觉,心里有点堵,眼睛有点涩。看着这个成了自己“妻子”的女子明媚的笑脸,他有点恍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有点不坚定。一对新人挨桌敬酒,新郎一杯又一杯,酩酊大醉。 几天婚假一过,王国庆就匆匆回矿上班去了。家里有新媳妇陪着母亲,他比以前放心多了。刘芳依依不舍的望着男人的背影,这个刚刚成了自己“丈夫”的男人,虽然话不多,不会说甜言蜜语,但她就爱他这种闷闷的性格。 刘芳和婆婆在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冬天来了。冬天地里没什么农活,但是要经常出“义工”,修水渠,挖水库,修公路。那时候修路的碎石都是农民一锤一锤砸出来的。男人砸大石头,女人七八人一组再捶成小碎石子,还要分任务。相比田地里的农活,女人们更喜欢这种围坐一堆边叮叮当当捶石子边嘻嘻哈哈聊天的活儿。就有大婶们打趣刘芳,结婚半年多了吧,咋肚子还不见动静。又有人说王国庆好像自结婚走后就一直没回来,哎,刘芳你不会自己跑矿上去看他呀,小心你男人别被人拐跑了哦,赶快去给肚里种个儿子回来就稳当了。刘芳腾地站起来拍拍手的尘土,双手叉腰,头一昂,声音清脆“他敢跑?老娘我给逮回来拴裤腰带上”!哈哈哈,女人们一阵哄笑,就有人嘘,指指远处的刘芳婆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芳平时忙得脚不沾地,这冬天大风大雪天没法出工就空闲下来,是该去矿上看看。照说王国庆有假啊,这几百里地又没出省。不想则已一想心里就有点不痛快,刘芳是个说在嘴上拿在手上的人,跟婆婆说一声准备了点家里的特产第二天就挎着包袱风风火火的赶班车往矿上跑。 王国庆对刘芳的突然到来有点惊讶,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 刘芳一路上怀着要见到丈夫的喜悦心情。才新婚就一别几个月呐!婆婆支持她去矿上看儿子,攒了点土特产给捎上。婆婆瞄了几眼刘芳的肚子,笑眯眯的说“冬天没啥活,在那多待几天啊,”刘芳明白婆婆的心思,羞红了脸。 刘芳坐火车转客车又走了个把小时,一路打听着终于到了丈夫的矿上。直等到下班时间才见到刚刚洗去一身煤尘和汗水的丈夫,欢喜地迎上去。王国庆看到刘芳的一刹那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不由回头向后望了一眼。刘芳抱着包裹望着丈夫满眼热切,“你那么久不回家,妈叫我来看看你”。上上下下打量他,瘦了,心疼不已。身旁路过的工友打着招呼,“国庆,弟妹来啦?”王国庆笑笑,急忙跨前一步,“走吧,送你去招待所”。刘芳赶紧跟着,嘴一瘪,咦,大男人还不好意思呐! 走了没几步,身后响起一声娇俏的女声“国庆哥,晚上七点的电影哦”。刘芳回头一看,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漂亮女子从一栋办公楼里追出来在喊丈夫。王国庆没有回头,刘芳紧追两步拉住丈夫,示意有人喊他。王国庆勉强回头应了声,“你们去看吧我不去了”。赶紧伸手拉刘芳往招待所而去。刘芳被拽得差点一个趔趄,但是看看丈夫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嘴一抿,眼睛弯成了月牙。虽然隔着棉袄感觉不到丈夫大手的温度,但能感觉到力度,自己男人年轻有活力!刘芳羞赧的红了脸。 刘芳沉浸在自己的心境里,忽略了那个女子,只是那声“哥”叫得过于亲热,让她心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自己嫁他小半年了,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十天,那声“哥”自己都叫不出口,而那个字却从那个女子红嘟嘟的嘴唇里自自然然亲亲热热地蹦出来直冲自己耳膜,当然是冲自己丈夫耳膜。虽然王国庆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妻子在旁边有反应也不敢表现出来呀。想到此,刘芳晴空万里的心空起了一层缥缈的云翳。刘芳知道矿上有男女同事关系,就像生产队集体劳动那些已婚男女打情骂俏讲荤段子一样,但是大家都有个度。每个人都能恰到好处地把握好那个“度”,不会越界,不会让人觉得暧昧不清。就是“哥”啊“妹”啊也是不会随便叫的。旁边的大妈大婶们虎视眈眈的盯着竖起耳朵听着哪,要是谁跟谁真有那么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生产队那些大妈们的唾沫星子还不得把人淹死?刘芳见王国庆一脸平静坦然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只当自己多心了,也就没作他想。 刘芳不知道的是王国庆此刻紧张的心里在暗暗地埋怨张媛媛是没眼力见呢还是故意的呢?幸好刘芳没有起疑心追问。 张媛媛是靠她爹的关系刚刚调到会计室不久的。 她第一次遇见王国庆是在他婚后返回矿上的那天。一身笔挺的蓝色中山装衬的他的身材挺拔俊朗,棱角分明的脸庞,微微皱起的浓浓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有一抹冷冽的忧郁。这个男人在这男人成堆的偌大的矿区也显得很出挑。就像那黑煤堆上长出一棵白杨树。张媛媛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只顾着看帅哥,不小心鞋跟一歪,“哎哟”一声脚扭了。王国庆正大步往宿舍楼走去,看见张媛媛蹲在地上捂着脚痛的龇牙咧嘴,忙走过去问需不需要帮忙。 就这样俩人算是认识了。此后,张媛媛有意无意的在下班后找王国庆散步聊天,也了解了他的苦恼。 王国庆刚刚新婚,但是没有新婚的喜悦。结婚归结婚,他心里是有点遗憾的,没有爱情和激情的婚姻寡淡如水。但是他没法忤逆母亲的心愿,自己年龄也大了,姐姐们都说好,容不得他半点反驳,何况爱情不是你想就能唾手可得的。就那样身不由己的成了家。而刘芳,俩个并不熟悉的人突然就成了夫妻,她的大方倒显得他的拘谨。他不喜欢主动的热辣辣的女子,他喜欢娴静的柔美的小鸟依人的可人,希望对方有点文化俩人可以聊点超越柴米油盐的话题,可以浪漫的散散步谈谈心。 在家的那些天,刘芳把他和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体贴周到,家里家外拾掇得干净整洁。她似乎总是有做不完的活,虽然才刚进家门,俨然能胜任家庭主妇的角色。母亲乐得清闲,喜得眉开眼笑,不停的夸儿媳,嘱咐儿子要对刘芳好。这些,王国庆对刘芳真的无可挑剔。他在心底里深深叹息一声:爱情是一种奢侈品,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以后,就这样过吧!婚姻和爱情本就是两码事,几千年的传统婚姻不都是如此吗? 谁想到刚刚结婚就遇到了张媛媛。随着交往了解的加深,张媛媛觉得王国庆和那些大碗喝酒大声说话举止粗俗的矿工不一样,他有文化有思想,内心细腻而深情,她相信他农村的没啥文化的妻子是没法走近他的内心的,也理解不了他的内心。张媛媛无比同情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们不合适,你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这样你们俩人都不幸福”!王国庆觉得张媛媛真是他的知己,能了解他理解他的知己。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呐!他望着她那双脉脉含情的大眼睛,那娇俏的脸蛋和红润润的嘴唇,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雪花膏的脂粉香味,一时忘我而动情地拥抱了张媛媛,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一个女孩。就是对新婚妻子,他只觉得那是完成一种仪式,还有点悲壮的感觉。 那时候,他和张媛媛的关系还是纯洁的。 可是,潘多拉盒子一打开,里面飘出来的是彩霞是乌云谁都不知道。 第2章 温柔乡 对张媛媛的示好,王国庆不是不明白。但他不是登徒子,也有道德与廉耻。他开始是把张媛媛当成可以倾吐心事的知心朋友,还真没想别的。他上班很辛苦,他不甘于长期在暗无天日的井下,他努力工作,刻苦钻研技术,利用休息时间学习,渴望提升自己的能力争取到地面的岗位。 但是张媛媛不那么想,张媛媛年芳二十,正是对感情抱有浪漫幻想和憧憬的年龄。她思想很单纯,喜欢就是喜欢,爱了就是爱了。她家境好,从小被父母保护的也很好,过得顺风顺水,无忧无虑,没体会过人间疾苦,不懂人情世故和社会的复杂,很多问题她也想不到也不愿想。所以她来找王国庆都是大大方方正大光明的。宿舍的男人们艳羡王国庆有艳福,这才新婚燕尔,又有姑娘找上门了。王国庆一脸严肃“别乱说,我们只是好朋友”。同事们挤眉弄眼的哈哈大笑,把他往门外推,“快去见你的女子朋友”。 夕阳西下,他俩爬上厂区外的小山包,张媛媛突然对着远处的大山喊“王国庆我喜欢你”,王国庆吓一大跳,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呆住了,大脑瞬间短路没反应过来。张媛媛看他被吓住了笑得弯下了腰,看对方还在发愣盯着他的眼睛幽幽的说“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王国庆这才醒悟过来,“别开玩笑,我已经结婚了”。“结婚怎么啦?结婚就不能有爱情啦?可以结婚不也可以离婚吗?”张媛媛快言快语,“你又不喜欢他,才结婚又没孩子还来得及”。王国庆吓一跳,在那个年代离婚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有点离经叛道违反道德传统。 那时候,王国庆都还是理智的,他不得不认真的思考他俩的交往。他还不知道张媛媛的父亲是副矿长。他感动张媛媛的真情,耐心而真诚地给她讲自己的人生规划,当下最重要的是考虑工作环境。王国庆温柔地看着张媛媛的眼睛说,“你还年轻,我把你当妹妹当朋友,我工作也不理想,你应该有适合你的更好的选择。”。然后转身就要往回走,张媛媛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宽厚温暖的背上哽咽了,“我不管,我就喜欢你,谁叫你不等我就结婚的呢?”王国庆哭笑不得,想掰开她箍在胸前的纤纤小手,冰凉,不由自主心疼的捂在自己的大手下。张媛媛狡黠的笑了。 有时候爱很卑微,一点点温暖就满足;但是爱又很自私,必须独占且拥有,而不惜伤害别人。那种爱而不得仍深爱的,是世上最纯净最真挚的感情,经过时间的过滤,用岁月温火煎熬,愈久弥香愈浓郁。柏拉图之恋是有的,爱的最高境界是不言爱,从不刻意想你,你已融进了我的生命里,每分每秒、一生一世。显然,张媛媛和王国庆不愿意做柏拉图,面对张媛媛的投怀送抱,王国庆也不是柳下惠。 王国庆陷进了张媛媛的温柔乡里,这也是他几个月都不回家的原因。他俩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王国庆第一次真正尝到了爱情的甜蜜,乐不思蜀,无法自拔。他不是忘记了他老家还有个妻子,他是没有勇气回去。面对刘芳的突然到来,他仿佛瞬间从云端跌落下来,从烟花美梦里惊醒过来,赤裸裸的现实必须要面对。一边是如梦如幻的爱情,一边是柴米油盐的生活。如何选择如何取舍,他毕竟不是单身,这也不是加减法那么简单。他不是杀伐果断心狠之人,甚至有点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刘芳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啊,张媛媛再美好,毕竟是婚外情,究竟见不得光。 见到风尘仆仆来看他的刘芳的那一刻,面对刘芳那双见到他时喜悦而满含爱意的眼睛,他心里竟生出一缕羞愧来。他曾叮嘱过张媛媛,他俩的关系还不能太张扬,他想处理好家里的问题和等他工作有好转后再作打算。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减少对刘芳的伤害,不知道怎样开口。这件事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他不知道作为农村传统女子的刘芳有何反应,能不能接受。离婚对于女人来说是一件让她抬不起头的事。 聪明的张媛媛一直没告诉王国庆自己的父亲的职位,她怕吓跑他。她想等他离婚后就求父亲把他调到井上来,根据他的能力安排个好点的岗位。当她透过办公室窗户看到那个挎着包袱的农村女子等的是王国庆,瞬间不淡定了,仿佛自己心爱的男人被人抢走了一样,她不由自主的追出去,想到俩人约好的晚上一起去礼堂看电影,她期期艾艾地冲王国庆的背影喊“国庆哥,晚上七点的电影哦”。看她的国庆哥急急忙忙领着那女子走了,张媛媛失魂落魄,怅然若失,她知道那肯定就是他农村的妻子。她草草收拾下班,也没心情去打饭,回到宿舍就钻进被窝里默默流泪。当然也不会独自一人去看电影。 刘芳跟在王国庆后面到了招待所,她看他的眼睛里满心满眼都是爱意,不舍的移开一下。登记的时候王国庆说要大间,刘芳立刻想起婆婆叮嘱的话,招待所大间是通铺,一定要双人间。刘芳之前从没出过远门,不明所以。婆婆看她一脸懵,笑着戳戳她额头,“傻姑娘,给我怀个孙儿才许回来,这是任务”。刘芳恍然大悟,羞得面红耳赤。想到此立刻脱口而出“要双人间”!王国庆有点尴尬,只好改了双人间。 带刘芳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四周张望了一下没看到那个熟悉的美丽的身影,怅然若失,味同嚼蜡。刘芳对矿上的一切都很新奇,边打量周围边絮絮叨叨的讲着家里的一切。偶尔有和王国庆打招呼的工友刘芳也礼貌的大大方方的微笑点头。 不得不说刘芳在为人处世上一点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妹子。她热情真诚坦率,心地善良而纯洁。在面对王国庆的工友时一点不胆怯忸怩,这和结婚那天面对王家与她素未谋面的亲戚和乡邻们一样落落大方令王国庆刮目相看。性格直率真诚是一个人的优点,但也是她的弱点,在面对欺骗与背叛的时候,那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会猝不及防的把自己击倒。善良的人不会伤人,只能自伤。 吃过饭王国庆又带刘芳去澡堂洗漱,刘芳换下了自己做的碎花小袄,穿上了结婚时王国庆给她在城里买的那件粉色棉袄。她在澡堂门口的镜子照了照,想着等在外面的丈夫,心竟扑通扑通乱跳,就像结婚那天和他拜堂的感觉。刘芳的脸上飞起了红霞,她虽然在农村每天风吹日晒的干活,也没用过雪花膏,但是皮肤细腻润泽,脸上泛着青春的健康的颜色,配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颦一笑给人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朴素美。她五官虽然不像张媛媛那样精致柔美,但是浓眉大眼,端庄标致,皮肤经过浴室热水的滋润熏蒸,脸蛋在粉色衣服的衬托下泛着瓷器般的光泽。刚洗过的长发瀑布般披散在背后,看惯了女人们两条大辫子的形象,这哪有一点农村乡野里出来的土气?刘芳就像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一样在镜子前转了个圈。 当等在外面的王国庆看到一脸娇羞笑意盈盈的刘芳走向他的那一瞬,他竟然看呆了。那一刻,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心里没有张媛媛,只有刘芳,他的妻子。婚后相聚短暂别离太久,他只有一张压在书里的结婚照,这几个月里,张媛媛每天早晚在面前晃,沉浸在她的柔情蜜意和浪漫里,几乎都没认真的想过刘芳,连她的样子都模糊了。就是吃饭时他都没仔细的看刘芳的脸,心里想的是找机会怎样安慰张媛媛,怎样面对这复杂的局面。刘芳从浴室出来,含笑走进他的视线里,又从他眼睛里走进他心里,他的心竟然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似的。他从头到脚认认真真打量着刘芳,他法律上的妻子,没有爱情的妻子,这个比张媛媛还小几个月的年轻的妻子,一改往日大大咧咧有点娇羞的妻子,王国庆的心底里竟升起了一丝怜爱的柔情。他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是不是和刘芳相处太少,对她还不了解。他摇摇头,想努力甩掉这种感觉,好使张媛媛的脸庞浮现在自己脑海。 刘芳已经款款走到面前,黑亮亮的大眼睛仰望着他笑,他才回过神来。 一阵冷风吹来,刘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湿哒哒的头发把后背的棉袄都打湿了。王国庆赶快拿出那件换下来的棉袄帮刘芳擦头发,刘芳幸福而甜蜜的笑了。嘿,还挺细心体贴!自己没嫁错人! 王国庆把刘芳送回了招待所就借口工作上的事要出去一下,还在擦头发的刘芳一见急忙说我也出去走走。其实王国庆是想去看看张媛媛,没见她去食堂他有点不放心。见刘芳执意要跟着不好太过疏离怕引起刘芳怀疑,只好临时改了主意带刘芳去男宿舍,说去找班长请一天假。刘芳不解,“你请假干嘛?我来还影响你工作了不好吧?”王国庆说“明天带你进城给老娘买点东西后天你就回去吧”。刘芳一听急性子就上来了,嗓门也大起来: “我这才来板凳都还没坐热呢你就赶我走?” 宿舍楼下人员进进出出,王国庆不悦: “你吼啥?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心里叹口气,果然刚刚是被她外表迷惑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刘芳眼睛里蓄满了泪瞪着他,心虚又心软,忙安慰她: “我是不放心老娘一个人在家,怕你在这里不习惯,毕竟没家里方便嘛。” 刘芳听了嘴一嘟,委屈地挨近他,两只手抱住丈夫的胳膊,一脸哀怨低声嘟囔:“娘说,没怀上孩子不许回去”!忽闪忽闪的眼睛不敢看丈夫,羞涩地低下头,小女儿态尽显。王国庆最受不了女人示弱,轻轻擦去刘芳眼角的泪,柔声安慰: “好了好了我不请假了,你在这多呆几天,不过我只有下班了才有时间陪你”。 刘芳抿嘴笑了,王国庆又要进宿舍,要刘芳在外面等,刘芳不放心, “你不会让我一个人住招待所吧?我害怕”, 王国庆叹口气:“傻瓜,我去拿牙膏牙刷毛巾啊!” 张媛媛一夜无眠,想到她的国庆哥和他的女人在一起她有点接受不了。以往情到深处的时候,她都想把自己交给心上人,可是王国庆很冷静。他接受张媛媛的感情,但还不是接受她的全部的时候。他比她大好几岁,必须为未婚的她着想。他捧着张媛媛的脸一脸深情: “你还小,在还没法给你许诺未来的时候,我不能害了你。女孩子的名声对一生的幸福很重要。我爱你,就必须要护你周全,你明白吗”? 张媛媛撒娇:“你马上回去离婚嘛,离婚了我就能带你回家见爸妈了。”王国庆每次都很苦恼地沉默,哪那么简单啊?才结婚就离婚,且不说怕老娘会气出病来,三个姐姐会收拾他,就是对刘芳他也开不了口啊!在那个闭塞的农村只怕会是石破天惊的大新闻,让刘芳如何面对如何自处?他宽慰张媛媛,再等等,只能等时间拖长一点,长期不回家就以俩人性格不合没感情为由提出来。张媛媛只好妥协,她知道不能逼他太紧。也正是因为王国庆对她的维护,让她更爱他了。他俩约会经常是王国庆带本书一起去找个幽静的山坡,一个看书一个织毛衣,两个人紧紧靠着,不时头抵头。张媛媛爱极了王国庆专注看书的样子,这样的男人父母肯定也会喜欢的。 王国庆和刘芳回到招待所,当刘芳把家里大大小小芝麻绿豆的事都讲完了之后,俩人相对无言有点尴尬。 王国庆心不在焉,他除了关心老娘对农村的事不感兴趣。刘芳要他讲矿上的事,矿上有什么好讲的?每天在井下挥汗如雨,全身上下和煤炭混为一体,下班出来除了高矮胖瘦分不清谁是谁,脸上只有两个眼珠在骨碌碌转。 张媛媛有次忍不住跑到井口等他下班,在一堆“黑人”当中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双眼睛虽然疲惫但依然有神采。看他那狼狈的样子,张媛媛心疼得真恨不得马上找父亲挑明她和王国庆的关系求父亲把他调到地面来。当然王国庆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只感动于张媛媛的关心。他不怕张媛媛看到他一身臭汗脏兮兮的样子,他知道她不会嫌弃,爱一个人能接受对方的一切。 只有下班后噗通跳进大澡堂里舒舒服服的泡个澡,疲惫顿消,是一天中最舒畅惬意的时候。尤其想到张媛媛等着约会,爱情的甜蜜消弭了苦和累。。。这些,他当然是不能和刘芳讲的,他只想平安无事的应付几天好打发刘芳回去。已经是中级工人的他争取年底又评上“先进工作者”和“劳动模范”,为考上技能工作岗位作准备,也为了让他和张媛媛的关系更进一步。 心里有了人,面对刘芳的期待和热忱,他心里对张媛媛有一种负疚感。但这是自己妻子,自己可以长时间不回家逃避,但刘芳来了,再冷淡她只怕会引起怀疑。面对张媛媛他能冷静地克制是对她深情的回报和对未来茫然的不确定性,说到底是怕和张媛媛弄出意外来影响自己工作的调拔,他实在不甘心长期在井下工作,他听说井下一线工人干了多年后很多得了尘肺病,想想就悲哀。所以目前只能心无旁骛的努力提升能力争取,感情排在第二位。如果工作岗位一换到井上,他将无所顾虑地把对张媛媛压抑的情感如火山一般尽情喷发释放出来,再离婚娶她。他是个正常男人,又结过婚,面对柔情似水的张媛媛,他偷偷吞咽了多少口水湿润干渴的喉头滚动才努力压下自身体里直冲而上的欲望。 早上刘芳醒来的时候,王国庆已经去食堂打来了稀饭和馒头。他放了饭票在桌上叫刘芳中午晚上自己去食堂吃饭,白天不要到处乱跑,然后就急急忙忙上班去了。 王国庆急匆匆奔向张媛媛工作的办公室。果然张媛媛无精打采的呆坐着,眼睑肿着,一圈黑眼圈像熊猫眼,见到王国庆眼睛一红扭过头不理他。王国庆转身关上门,蹲到张媛媛面前,拉过她的手捂在胸口,哑着嗓子低语: “媛媛,对不起,你要体谅我”。 “她什么时候走?” “几天,就几天,乖啊!” 眼看要迟到了,王国庆站起来,心疼地摸摸她的脸,转身出去了。张媛媛眼里漫上了一层雾气泫然欲滴。 刘芳在家是个走路带风早早起来操持家务的勤快人,王国庆上班去后她难得的赖了一次床。被窝里还有丈夫留下的余温,她不舍得掀开被子让那份暖意散发掉。她全身心被这份温暖包裹着,从每一个毛孔渗透进五脏六腑,缓缓的传到心口汇聚,她的心像沐浴在春天的阳光里,幸福得令人陶醉。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温暖,闭着眼睛沉浸在如烟花美梦般的幻境里,不愿醒。。。 刘芳起床的时候已近中午了,她就着开水和自己带来的咸菜吃了早上的冷馒头,午饭就不去食堂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她想出去转转,看惯了农村的田野,不喜欢闷在房间里。 一出来就遇到斜对面一个房间的大嫂也准备出门。刘芳冲大嫂友好地笑笑,大嫂也回以微笑,认真地打量了刘芳几眼,表情有点古怪,眼睛里含着深意。 大嫂约刘芳一起溜达,刘芳正愁对矿区不熟悉怕迷路,高兴极了,疑惑地问“你不上班吗?”大嫂反问“你是王国庆兄弟家的吧?” 刘芳一听对方认识自己丈夫更开心了,连忙点头说自己昨天才到,他工作忙几个月都没回家我来看看他。大嫂“哦”了一声,说自家男人和国庆兄弟在一个组,昨晚在食堂看见你们小两口,男人还过去打招呼了。说她也是从老家来看娃他爹,比刘芳先来两天,明天就回家了。 俩人边走边拉家常,都是农村的共同话题很多,大嫂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刘芳一脸郑重的说: “妹子,我们都是一样的情况两地分居,我家有两个娃公公婆婆身体不好都需要我照顾。妹子你们不一样,才结婚不久吧?趁现在还没孩子,你要多来。两口子啊,最怕不在一起,这一不在一起啊,就会出问题”。 大嫂顿了一下又说:“男人跟女人不一样,这外面的女人啊跟我们农村女人又不一样,胆大开放着呢”。 看刘芳点头若有所思,大嫂叹口气:“妹子啊,对男人要多长个心眼,看紧点”。 刘芳脑海里蓦然闪现那个喊丈夫看电影的女子,心莫名的像被针尖戳了一下。 晚饭的时候刘芳想等丈夫回来一起去食堂,可是左等右等看那些下班的工人吃过饭都回宿舍又端着盆去洗衣服了,还不见丈夫回来。她心有点慌,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想到白天认识的住招待所对面的那个大嫂,她说她男人和王国庆一个组,赶快跑去敲她房门。开门的是大嫂,刘芳说明来意,大嫂转头问屋里的男人看见王国庆没有,那位大哥见到刘芳有点支支吾吾,说他先走,不知道后面会不会临时通知加班,不过加班也很正常,叫刘芳别担心。知道王国庆是安全的,刘芳放心一点了,道声谢,转身欲走。门关上后刘芳犹豫了下还想问句话,正准备再敲门。 刘芳准备敲门的手还未落下去,却突然听见屋里大嫂和她男人的说话声: “强子,王国庆没有加班是吧?” “加,和他小情人加班。看见那个女的打了两份饭端走了,肯定是给他打的呗。” “这个国庆就过分了,老婆来了还不收敛一点。你老实说,我不在这里你是不是也一样?” “哈!我要有他那副壳壳我才不找没结婚的,我找个已婚的当情人少多少麻烦。互相不影响家庭只管开心快活。。。” “你敢!”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刘芳一激灵,只听里面响起那大哥的猪叫声: “你打我干嘛?我不是没他那副壳子吗?哪个女人看得上你爷们你应该偷着乐。” 门突然开了,强子抱着脑袋屁滚尿流的冲了出来,随即大嫂也追出来手里还倒拿着鸡毛掸子。刘芳猝不及防的被冲出来的俩人吓懵了,呆呆地软软地靠着墙。大嫂一看见刘芳还在门外,也愣住了,心想完了完了完了,没想到妹子还没走,这肯定是听见了。重重地掐了大腿一把,没想到这门不隔音,这可咋整,他俩公婆要闹起来这还不怪我俩乱说话呀?大嫂和强子面面相觑。 刘芳兀自沉浸在刚刚听到的“隔墙话”里,她听得清清楚楚。王国庆,情人?刘芳的脑袋嗡嗡的像一团蜜蜂在乱飞,她从来没想过这些。 “王国庆有情人?女人给他打饭?” 刘芳的心里乱的有些慌,难怪他昨晚要出去,难怪他早就下班了不回来,难怪他对我总是一板一眼,更难怪他几个月都不回家。。。 刘芳的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大嫂扶住刘芳, “妹子,妹子你没事吧别吓我,”大嫂真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干嘛要问男人呢?干嘛不等会问呢?赶紧给强子一个眼神,强子心领神会,陪着笑脸对刘芳说: “妹子啊,我们两个的玩笑话你可别当真啊,我们经常开玩笑的。什么事情都要讲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啪,大嫂狠狠打了他一鸡毛掸子,生气的瞪着男人朝楼下努嘴,强子眼神一亮,赶忙说:“我去找班长,叫他喊国庆下班。”忙不迭的跑出去了。 刘芳木偶般的转身欲走,双腿似灌了铅似的沉重。双腿一软,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大嫂赶快扶住,把刘芳送回房间。刘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她呆坐着,心乱如麻。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一阵冷风从窗户吹进来,她打了个寒颤,她怎么觉得今天比昨天冷太多。大嫂找了件衣服给她披上,看刘芳一直不说话,急得不行。 “妹子啊,看你是个爽快人,咋一遇到点事就这样啊?真没有的事啊玩笑话你可别当真啊!罪过罪过,你说我这嘴咋就这样贱呢!” 大嫂拿了毛巾倒了热水给刘芳擦了把脸,又一股冷风灌进来,刘芳一个激灵,似乎大梦初醒般抬头看看大嫂,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喊了声:“大嫂我没事!”大嫂长舒一口气。拍拍心口,后怕的说: “哎哟妹子你可吓死我了,你是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有多吓人。” 大嫂拉个凳子坐到刘芳面前,拉过她的手双手握着,柔声细语: “妹子,你还年轻,人这一辈子啊很不容易,要遇到很多事很多坎,不管是啥子天大的事都不要往心里去,当宽面吃了。好好过日子,自己要懂得心疼自己才是王道啊。” 刘芳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一反刚才的模样像变了个人似的笑着点头。大嫂又凑近刘芳耳朵说了一通悄悄话,直听得刘芳红了脸。 门砰的推开了,王国庆和强子裹着一团寒气卷了进来,王国庆扫了一眼刘芳正欲开口,大嫂冲他使个眼色语带责备: “国庆你真是的,加班也不给弟妹带个话,让她担心你。我可撂下话哈,你上班虽然辛苦但是可不许冷落媳妇啊。下了班就要及时回来陪弟妹,人家那么远来看你可不能对不起她啊。” 又对刘芳说:“我叫我家强子监督国庆,他要对你不好就找你强子大哥修理他!” 朝强子打个手势,夫妻俩轻手轻脚的退出去了,并轻轻带上了门。气氛瞬间凝固下来。 强子领会了老婆的意思后轻车熟路的直奔会计室,他知道这么冷的天俩人不会出去。他敲开了门,果然王国庆和张媛媛都在,屋里还生着炉子,很暖和。王国庆见是强子大哥也不见外,忙招呼他坐下烤火。王国庆的这班兄弟们都知道他和张媛媛,这种情况其实在矿上男人们都见惯不怪了,特别是那些家在外省的工人,老婆孩子都在老家,除非老婆来矿上团聚,他们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特别是下半年随着天气转冷用煤量大增,矿上更是加班加点的开采,过年时候离家近的还能回去一家人团团圆圆,远的来去路上都要几天,假期根本不够。所以聚少离多牛郎织女的生活让熬不了寂寞的男人有的在矿区附近的村子里找情人。男人都理解男人的苦,只要不影响家庭,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王国庆不一样,张媛媛还是个大姑娘,他和张媛媛大家看在眼里,似乎要动真格的,不知道他怎样处理家庭关系。自从昨天见到王国庆的小媳妇来了后,大家都替他捏把汗。没想到这才一天就憋不住了,王国庆下了班竟然不回招待所跑来和张媛媛约会,这确实有点过分了。 强子没有坐,急慌慌的讲了事情的经过和刘芳的表现,王国庆没想到刘芳这么快以这样的方式知道了,他反而冷静地坐下,沉默了。张媛媛听了事情的经过后反而一脸平静地看着王国庆。她觉得迟早都要面对的问题,还不如早点摊开。可是王国庆和她想的不一样,他首先要考虑他调地面岗位的事。 第3章 妻子与情人 强子毕竟年长老成些,怕王国庆年轻气盛犯糊涂和刘芳闹离婚,那自己两口子罪过可就大了。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段婚”,他见过刘芳后真不看好张媛媛,虽然同是矿上职工。如果他知道张媛媛的爹掌管他们的人事调动,估计会更不看好,且不说刘芳会受伤害,单就婚姻来说自古以来就讲究个门当户对,一个农村穷小子高攀干部家庭的千金,就要做好挺不起腰杆的准备,那样永远低人一头的日子还不如娶个农村老婆过得舒坦些。 强子把王国庆拉到门外,冷风飕飕的直灌脖颈,吹得王国庆混沌的大脑清醒许多。强子语重心长的说: “兄弟,回去可别犯浑,别听张媛媛的把事情挑开。弟妹也就听了个墙外音,我们都没承认,一口咬定你加班了。你就说班长让你临时检查安全设备。” 说着就弯下腰用手在黑黢黢的地面摩挲了几下起身迅速在王国庆的脸上额头上抹了几道黑印子。王国庆吼“你干嘛脏死了!”强子按住他的手嘿嘿笑,“这不是要装像一点嘛。”又给他衣服抹了几道黑印,抬起脚在他裤子上使劲擦鞋底,终于弄得脏兮兮的了,左看右看满意了才使劲拍他一巴掌,“走吧”。 张媛媛站在门口幽幽的喊了声“国庆哥”,王国庆顿了一下没回头。 跟着强子大哥回到招待所,王国庆一进屋就心虚的扫视了一遍房间,只见强子大嫂拉着刘芳的手在聊天,刘芳面带微笑。王国庆的心“咚”的一下落地了,只要她不闹就好。强子夫妻走后,俩人短暂的沉默,空气似乎凝固了。“你吃饭了吗?”俩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一个是找话题随口一问,一个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刘芳站起来抿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我还没吃饭呢,你加班饿坏了吧?” “好,好,走去食堂吃饭!”王国庆忙不迭的拽过毛巾擦了擦脸以掩饰慌乱。出门后刘芳一把挎在王国庆的胳膊上,亲亲热热的挨着他走路。王国庆不习惯,身体僵硬着任刘芳小鸟依人般的依偎着自己。 这是刘芳第一次在外面和丈夫如此亲密 刘芳要了两个馒头两份米饭一个小菜。王国庆不敢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只好勉强的陪着吃了一个馒头。刘芳狼吞虎咽,馒头噎得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白开水,又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看王国庆不吃了,把其余的饭菜风卷残云一扫而光。这种豪迈的吃相把王国庆看呆了,就只差有酒了!刘芳以前不是这样的。王国庆心里有鬼,只说慢点吃。刘芳吃饱喝足,啧啧感叹: “矿上的饭真香啊!我要多住些日子,回去还要给妈带点馒头。我和妈在家只有窝窝头包谷糊糊。” 王国庆一听她说要多住些日子,心一沉不动声色。 王国庆本就话不多,刘芳自顾自的说着,今天她似乎心情特好,话也特多,都是讲家里的不容易。出了食堂后又是刘芳挽着王国庆胳膊,在外人眼里这俨然是一对恩爱亲热的小夫妻。 刘芳挽着王国庆的胳膊出了食堂,一路上有遇到认识王国庆的工友热情地打招呼,他们等这俩人走远了还在回头望,几人嘀咕:这小子媳妇不赖嘛!敢在外面和自家男人搂搂抱抱。不晓得王国庆那小情人儿看到了是啥感觉? 王国庆要回招待所,刘芳不肯,说吃撑了要走走路消消食。王国庆很无奈只好带着刘芳在生活区转。生活区都是两层楼的长排宿舍,路过那排女宿舍的时候王国庆加快了脚步。张媛媛就住在临路的二楼,他不经意的抬头瞟了一眼。透过玻璃窗屋里亮着灯,王国庆想明天必须找机会叮嘱她一下,万一在刘芳回去之前碰到了一定要装不认识。王国庆的小动作被刘芳捕捉到了。她不易察觉的撇撇嘴角。 王国庆一路无话,刘芳也不说话了,只有俩人踢踏的脚步声。男宿舍有人在打牌不时传出嬉闹,女宿舍清静多了,楼下还有人在冷风中洗衣服,刷刷的声音在寂静寒冷的冬夜里很是清晰。 刷掉生活的污垢,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穿在身上,遮住美的丑的身体和美的丑的心和灵魂。什么衣冠楚楚,什么道貌岸然,什么人模狗样,什么虚伪虚假。。。只要衣着干净得体,安安静静往那一站,你是看不出那层外皮下遮掩的是个什么灵魂。张爱玲说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子爬满了虱子。其实,爱情也是。 刘芳羡慕那些女工,想自己要是能在矿上找活干多好,就可以把婆婆接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日子。就不会有不检点的女人缠着国庆了。刘芳心里其实是憋着一股气的,明明听得清清楚楚的话,自己又不是聋子,但是她没证据不能闹开,那样强子大哥和大嫂就会下不来台,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国庆会说她是无中生有;再则家丑不可外扬,不能撩起肚皮给别人看,这是自家男人工作的矿上要注意影响。刘芳虽然没读过两年书,但是道理还是懂的。她本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心里憋屈没个撒气的地方,吃饭时其实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故意暴饮暴食作践自己想引起王国庆关心,可他装模作样。她想等王国庆给自己个说法,等他的一个态度。 俩人各怀心事回到招待所,一进屋,刘芳迅速用力甩开王国庆的手,兀自倒暖瓶里的热水洗脸洗脚后就钻进了被窝,全程不说话也不看王国庆。这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王国庆愣了一下,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货,看刘芳不理自己也正合我意,反正也不知道聊啥,言多必失,不说话就不说话吧! 王国庆也累了,疲惫地躺下,刘芳倏地翻身给了他一个冷背,意识到王国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心里更难过了。只要他解释认错,她是愿意原谅他的啊! 俩个各怀心事的人背靠着背同床异梦。一个酣然入梦,一个辗转反侧。 眼泪从刘芳眼角悄然滑落,打湿了鬓发打湿了枕头。她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从和王国庆第一次见面到结婚后的点点滴滴,她是深爱这个男人的。从决定嫁他起,她毅然把自己的一辈子幸福交给他,夫唱妇随、不离不弃,愿意给他生儿育女,为他服侍老娘,为他好好守着农村那个家让他心无旁骛的工作没有后顾之忧。哪怕婚后才十天他就走了,一走就是半年,正值青春年华初尝婚姻甜蜜的她为他独守空房也无怨无悔,甚至不允许村里人开她的玩笑,她是真的会生气会翻脸。她对丈夫的感情容不得丁点亵渎。她对他们的未来有太多的憧憬和幻想,美好如三月的春光。从来没想过她的婚姻会出现其他问题,虽然感觉他有点淡淡的,但都结婚了呀,他不喜欢她为什么会娶她呢?她相信他也是喜欢自己的。 “我是他的妻啊,可是,可是,他竟然在矿上有情人,是喊他看电影的那个女子吗?他们有多久了?明明看到自己了她还喊他,是故意的吧?” 刘芳想得头昏脑涨。从王国庆对她的态度她觉得,“他对我没有我对他那么巴心巴肠的好。这婚姻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刘芳真的想当面问他,你为什么娶我? 想到他们的婚姻里出现了个“她”,而王国庆的装傻充愣一开始让刘芳理解,毕竟不能让他在外人面前没面子。可是,当俩个人独处的时候还装就是把刘芳当傻子,就是变相的承认了事实。怎么办?自己是也装不知道陪他演戏呢还是摆明自己的态度?如果挑开了,会不会把他越推越远? 按刘芳本来的脾气早就爆发了,强子家大嫂嘱咐她遇事不能冲动,她为他学会了容忍,学会了改变自己,学会为他考虑。她终究是怕失去他,所以宁可自己默默受伤痛苦。只是自那以后没想到,刘芳一旦决定“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后,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受她控制,也终究是她为他和“她”的孽情买单,万劫不复。 刘芳胡思乱想到天明才眯着了,醒来王国庆上班去了,桌上又放了一叠饭票,因为他不知道她要待多久。刘芳也没想过到底要住多久,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她多希望等到年底放假和丈夫一起回去,但是她又担心婆婆一个人在家。 强子家的大嫂走之前来告别,她为他们夫妻给刘芳带来不言而喻的困惑而心怀内疚。 白天刘芳洗了衣服后就无所事事了,她在矿区闲逛。如果没有那些烦心事,日子简单而快乐多么美好。她不知不觉来到主井口,远远望着那个幽深的洞口,像张着大口吞噬虚空,那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她恍惚觉得自己面临的婚姻和人生也是个黑洞。 下午,刘芳远远等在主井口,她决定每天都来等丈夫下班。 当王国庆和工友们从井口出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刘芳等在外面心里诧异又不爽。不是怕她看见自己一身埋汰的样子影响在她心里的形象,而是感觉刘芳在监视他一样,这都守在井口了,是不是还想一道下井啊?王国庆本不想理她,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是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看刘芳巴巴的望着他的眼神,他大步走过去语带责备: “你来这干嘛?天这么冷不在屋里呆着。” “等你一起吃饭”,刘芳直视丈夫的眼睛。 “去食堂等,我要去洗澡”,说完大步走了。 刘芳是心疼他的,望着他疲惫的背影刘芳的眼睛湿润了。煤矿工人的辛苦和危险世人皆知,刘芳心头的怨气消了很多。只是可能昨晚睡眠不足,头疼的像要爆炸似的,精神有点恍惚。刘芳在食堂外的水龙头洗了把冷水脸,才觉得清醒一点。 王国庆和强子一起到了食堂,三人正坐在一起吃饭,强子为了缓和气氛和刘芳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老家的情况,不时胳膊肘拐拐身旁的王国庆,“是这样的吧兄弟?”王国庆嗯啊应付着。这时张媛媛端着饭亭亭袅袅的走了过来,声音清脆甜腻的打着招呼:“强子哥,国庆哥,吃饭呢?”一屁股就坐在王国庆旁边。看着和王国庆对面而坐的刘芳,“这位是嫂子吧?国庆哥你也不介绍一下,”然后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嫂子,说自己叫张媛媛。强子脸都吓白了,紧张的瞟瞟王国庆,又拼命冲张媛媛眨眼睛轻轻摇头。这张媛媛是吃错药了吗?避都来不及自己还贴上来,她是生怕刘芳不知道她啊?王国庆面无表情,自顾自的吃着饭。 刘芳突然听到张媛媛的说话抬起头却惊诧地看见她在对面挨着自己男人坐下了,刘芳心里大震。这张媛媛也太嚣张了吧!她正愁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她呢,这下好了,可以认认真真的记住这张脸。深呼吸,压下那颗狂跳的心微微一笑: “你就是前天喊我家国庆看电影的那个姑娘吗?你和强子哥与我家国庆都是同事,我不容易来一趟,国庆一个人在矿上挺苦的,感谢你们帮我照看关心他”,刘芳说着转向强子,强子赶紧陪笑应该的应该的,刘芳又笑眯眯看向张媛媛, “矿上今晚还放电影吗?我们农村想看电影可不容易,我家国庆还没陪我看过电影呢,不如我们四人都去看电影吧?” “咳咳,我有点感冒了我就不去了,”强子迅速表态说要去洗衣服,端起饭盆逃也似的离开了。张媛媛讪讪的笑笑,她没想到刘芳将她一军,她是看到王国庆几人后头脑一热就过来了,有点意气用事了。原是想在气势上压过刘芳,至于起什么作用她不管。 王国庆一走了之,对张媛媛过来的愚蠢行为他真的生气了。他对张媛媛是真的有感情,可是他目前最在意的是即将开始的一年一度的年底考核评选,这对他非常重要。他不走夹在俩个女人中间只会让她俩针尖对麦芒。一旦哪个情绪失控闹起来,万一闹到领导处了,他王国庆别说在大伙面前面子上挂不住,就是评级都要受影响。他很反感俩个女人在他面前勾心斗角,可是他忘了他才是始作俑者啊!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矛盾几乎都是男人引起的。如果没有男人,女人们是可以和平相处的,甚至连战争都不会有。 王国庆通过这几天的观察,觉得刘芳比张媛媛稳沉些,所以他断定刘芳不会和张媛媛闹起来,只要她不挑明,他就装糊涂。再则刘芳顶多呆个十天半个月总归是要回家的。 王国庆对刘芳没有深情,所以也没有愧疚,他理直气壮的最重要一点是他和张媛媛还没有肌肤之亲,没有做对不起刘芳的事所以不算出轨。故对刘芳的小情绪他不屑于解释不道歉不肯低头迁就。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杠我比你还杠。他这种性格和刘芳的性格很相似,所以注定俩人性格无法互补。 可是别人包括刘芳不知道他和张媛媛发展到哪步了,这张媛媛都敢当面挑衅了,刘芳认定是王国庆的态度决定她的有恃无恐。刘芳忍住心底的怒气,圆圆的大眼睛直视张媛媛妩媚的丹凤眼,一字一句地低声说: “妹子,明天等他上班了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好”!张媛媛果断地回答,自信地一笑,“明天中午午饭后你来办公楼会计室,我等你。” 王国庆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拂袖而去让两个本来水火不容的女人就这样接上了头,即将开启一场关于他的谈判。 第二天中午刘芳如约推开会计室的门,果然张媛媛在等着。刘芳径直走进去拉过椅子坐下,她环顾一周,窗明几净,张媛媛的办公桌非常整洁,还摆着一束塑胶花,颜色淡雅别致。张媛媛坐的椅子上铺着自制的坐垫,她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悠闲的的看着她的情敌、刘芳拖着两条大辫子,一身土气的棉袄棉裤,脚上一双手工棉鞋,“真土”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优越感立即浮现在脸上,这是她的地盘!张媛媛气定神闲的带着鄙夷轻蔑和玩味的眼神斜睨着刘芳。 刘芳似乎知道张媛媛的心思,你再优越也是勾引别人的男人。眼光一转,刷地收回来犀利地直视张媛媛的眼睛: “你喜欢我丈夫?”单刀直入! 既然要谈判,张媛媛也是做好了思想工作的,甚至她都做好了刘芳和她打架的准备。 “我喜欢他,我爱他!”张媛媛回答得理直气壮。 “他和我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我不在乎,谁规定结婚了就不能被人爱?爱情没有对错”。 刘芳心里腾地升起怒火,这女子还真是脸皮厚的没羞没臊。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刘芳觉得张媛媛真是厚颜无耻,真想给她两耳刮子。刘芳深呼吸,努力平息心情。 “你还是个大姑娘?找什么样的男人不行,为什么要破坏别人的家庭呢?” 张媛媛嗤之以鼻,笑了,“我破坏了吗?有证据吗?你和国庆哥离婚了吗?我只是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而已,这叫两情相悦。国庆哥和你连共同语言都没有,共同语言你懂吗?你是不是觉得国庆哥不爱说话?哎,他和我在一起话可多了,我们能聊到一起你能吗?” 张媛媛出身好读过书见过世面,说话能把歪理说得逻辑分明,尖牙利齿咄咄逼人。善良老实的刘芳还真不是她对手。她连珠炮似的话直戳刘芳的心。自结婚以来王国庆和自己还真没什么话说,不像强子大哥和大嫂那样打情骂俏满满的融洽和爱意。对他俩的关系一开始还真是捕风捉影偷听强子夫妻的聊天才知道,在食堂张媛媛也没过分的举动,只是王国庆心怀鬼胎装过了头。这要不是她自己亲口承认想抓证据是不容易的。王国庆那些工友们又不会站出来帮刘芳作证。刘芳像刺猬一样竖起的尖刺萎靡下去,心隐隐作痛。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火气自心底呼呼上窜,从鼻孔喷出来两团热气,嘴唇哆嗦着,抓着椅子扶手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头又开始痛了。刘芳发觉每次一动情绪头部就不受控制的炸裂般的痛,大脑还有点迷糊,有那么一瞬还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刚刚说了什么,怎么会在这里。必须待情绪稳定一点才清醒些。刘芳狠狠的用指甲掐自己大腿,让痛感刺激神经好让自己清醒恢复理智。 张媛媛站起来走到窗前,悠然地靠在窗台上,两手插裤兜里,一副我行我素一意孤行你耐我何的神态。 刘芳平稳了情绪看着对面这个不可理喻的女孩,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 “你喜欢他可以,但是不要影响我们家庭,不要缠着他几个月都不回家看老娘。” 张媛媛一听炸毛了,“他回不回家那是他的自由,这个你别赖我。” “那你也要注意点影响吧?你个大姑娘家家的,你就不怕名声不好影响你嫁人吗?你这德行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刘芳气不过。 张媛媛看刘芳扯上她父母,觉得个人的事扯上父母是一种侮辱,也来气了,两步蹽到刘芳面前。 “你说事就说事哈,别带我父母哦。我这辈子就认定他王国庆了,就要嫁他,咋地?”张媛媛索性豁出去了:“大姐,说真心话,你嫁国庆哥只是能帮他生娃和照顾老娘,对他工作事业有帮助吗?你知道国庆哥的最大心愿是什么吗?我爹是矿上干部,我能帮国庆哥调到井上的技术岗位,你能吗?” 张媛媛此话一出,刘芳瞬间呆住了,大脑一片混沌,“原来如此!”她再不想说一个字,不愿看张媛媛一眼,无力地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雪花,飘飘摇摇争先恐后落在矿区泥泞肮脏的地面上。开始还能看清一片片,不一会就铺天盖地,只觉得天地混沌一片。凛冽的寒风卷起肆虐的雪花扑打在脸上,使人感觉呼吸都困难。 雪下得太大了,不一会就垫起了薄薄的一层,原本黑黢黢的路面看起来洁白无瑕,使人不忍下足。大雪遮住了地面一切肮脏丑陋的东西,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啊!可是太阳一出雪就化了,又露出尘世本来的样子。见不得光的东西再美也是暂时的。 刘芳不思不想,失魂落魄的走着,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又要去哪里。只想就这样在外面游荡,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和天地融为一体,不去想王国庆和张媛媛,不去想她的婚姻面临的问题,不去想所有令人烦恼痛苦的东西。 一不小心踩到一个小石头上,脚一崴,啪地重重摔倒在地,疼痛传到心口,和心里的痛搅在一起,她压抑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趴在雪地里失声痛哭。 刘芳已经晃到了生活区的外围,人们都上班去了,静悄悄的没一个路人,只有雪花无声的落在她的头上身上,似在抚慰她,又似在召唤她。不知过了多久,刘芳抹干眼泪,一瘸一拐的回到了招待所。把麻木的躯体扔在床上,大睁着空洞的眼睛,是必须认认真真地想一想了。 张媛媛话里透露的信息把王国庆在刘芳心里的形象轰然推倒了。原本以为他只是在外有女人,却万万没想到他找的竟然还是干部家庭的女子。他是想攀上高枝往上爬吗?他渴望有前途,他最大的希望是不下井,张媛媛的爹帮他是举手之劳的事。他娶自己就是照顾婆婆,早知如此,何必娶我?刘芳胡思乱想着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王国庆还没有回来。不回来也好,刘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是骂他打他出气还是哀求他不要抛弃自己,还是继续装作若无其事?这几天装得好累啊。其实刘芳不知道的是他俩每天早上都要在办公室会一面才去上班。这在工友中早已不是秘密。 突然想起强子大嫂的话,“捉贼拿赃,捉奸捉双”!当我刘芳好欺负是吧?刘芳突然觉得有股力量在支撑着自己,迅速爬起来,拢了拢头发,忍着脚痛就出门了,在楼下的水龙头洗了把冷水脸。冰凉刺骨的冷水刺激得她打了个冷噤,头脑清醒多了。你们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又何必顾及你的面子?刘芳义无反顾的往女宿舍走去。径直走到和王国庆散步时发现他眼神异常的那排宿舍楼下。 经过半天的鹅毛大雪,地上的积雪已经垫起了厚厚一层,玻璃窗户透出橘黄色的灯光在雪夜里显得异常温暖,使人心生向往。只有刘芳的心里一片黑暗和寒冷,她生命里的灯光已经黯淡了。她抬起头,那一扇扇透出朦胧灯光的窗户里面她不知道哪扇后面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她静静地驻足在雪夜里,似乎被世界遗忘在这个角落,没人过问她的行踪,没人关心她的饥寒冷暖,没人在意她的悲喜。只有寒风刀子似的割着皮肤,一刀一刀的割着她的心。 她已经一天都没吃饭了,可是她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冷。她似乎超然于这个世界之外,冷眼俯瞰着那一个个四方格子似的房子里的人们的脸,今夜还温情脉脉柔情缱绻,明天也许就冷若冰霜形同路人。人们在虚以委蛇的面具下,陪着心不在焉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真心换不来真心,善良换不来善良。扯下那层面纱,都是不忍目睹的虚假,在夜的黑幕下,甚至连伪装都不需要了。 原来王国庆下班洗浴出来就被等在外面的张媛媛劫去了办公室,她告诉王国庆刘芳找她的事。王国庆吃惊又紧张,忙问谈了些什么。张媛媛故意隐去了她对刘芳讲了她干部家庭的身份,所以王国庆到此时也不知道张媛媛的爹是副矿长。她知道王国庆是自尊心很强的人,怕别人说他评级是靠关系,那将影响他俩的感情。她想拿下他后再说不迟。她怕王国庆回去刘芳和他闹,所以堵住他先打个预防针,俩人再商量一下统一下口径。 当然张媛媛添油加醋的说刘芳骂了她,扑进王国庆怀里梨花带雨撒娇求安慰。王国庆一边埋怨不该跟刘芳挑明,一边温柔地拍她背哄着她。谁说男人不懂情趣不懂温柔?那只是对家里天天看得心烦的左手摸右手,对外面的情人可是百般温存万种柔情,什么甜言蜜语都会说;在家里不苟言笑一板一眼以为他生性内敛,对外面的情人可是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搂在怀里小心呵护。可怜刘芳和王国庆短暂相处的十几天里除了例行公事般的夫妻生活,还真没体会过丈夫对张媛媛那般深情的爱。 王国庆安慰张媛媛:“她知道就知道吧,迟早的事,只是委屈你了。明天就送她去车站让她回去。等评级后我就申请考地面岗,换工作后就好办了,一切希望都在春节后。” 王国庆推开张媛媛,两手握在她肩膀上郑重告诫:“这段时间千万不能出纰漏,如果刘芳明天不回去你不要再招惹她了好不好?她骂你你就走,别闹事。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她,她是个老实人,我怕她想不开。”王国庆重重叹口气:“谁叫我们相识恨晚呢”? 王国庆要回招待所,他还是有点心虚有点担心刘芳的,可是张媛媛抱住他要他陪着吃饭,只好让张媛媛去打了饭来俩人你侬我侬。 第4章 告状 吃过饭张媛媛又故意缠着王国庆腻歪了一会。她想起白天刘芳兴师问罪的样子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和胜利者的得意。 哎!何苦为了男人女人为难女人啊! 然后张媛媛又坚持要王国庆送自己回宿舍,她说反正她都知道了那就不需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我们要光明正大的谈恋爱。”张媛媛垫起脚尖双手勾着王国庆的脖子仰起脸叭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将身体贴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下巴蹭他硬硬的胡茬,柔软的身体在轻微地扭动,极尽温柔缠绵和缱绻。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袄,依然惹得王国庆身体一阵燥热差点把持不住自己。俩人除了上床情人间该做的都做了,要不是王国庆比较冷静有所顾虑那还真不是事儿。张媛媛思想开放而大胆,她觉得为了爱情为了心上人她将义无反顾无所畏惧毫无保留地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王国庆细心而温柔地给张媛媛戴上厚厚的围巾,包住头又在脖子围一圈,这样的厚围巾很暖和。又往上拉了拉遮住口鼻和耳朵,这样就只露出眼睛了。围巾是鲜艳的大红色,很配张媛媛的性格,也衬得她白皙娇嫩的皮肤吹弹可破。她就像一株美丽而高贵的红玫瑰,只为王国庆盛开。王国庆多想是长在玫瑰旁的白桦树,舒展着枝丫为她遮风挡雨护她一世周全。 张媛媛眯着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似醉非醉地望着王国庆棱角分明的脸,恨不得此时此刻就融进他身体里去。这个男人,我要定了!她渴望着并蒂莲开双蝶舞,木樨花落尘生香。 王国庆拥着张媛媛出门往女宿舍而去。寒气袭人,俩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寒冷的冬夜到处都是早早关门闭户,俩人不怕遇到熟人。张媛媛独自一间宿舍,王国庆也曾偷偷去过。俩人刚走到楼门口,一个人影如雕塑般伫立着吓了俩人一跳。 他俩刚从雪地里走来刘芳站在楼道的阴影里就已经远远的看到了,她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脚,哈哈气搓搓手,嘎嘣嘎嘣捏了捏指关节,待那亲亲热热的俩人走的近些,再近些,在俩人刚发现她的时候刘芳强忍着怒气一个箭步跨上前,眼疾手快地拽下张媛媛的围巾,铆足了劲“啪啪”两耳光狠狠的扇在张媛媛娇嫩的脸蛋上。张媛媛一声惊叫打破了雪夜的宁静。 没等王国庆反应过来,刘芳跳起来又是“啪啪”两耳光扇在王国庆脸上。王国庆捂着火辣辣的脸才看清是刘芳,低喝一声“你疯啦?” 刘芳转身就走,热泪滚滚而下。 我本心如雪莲,你却把我踩在泥淖里挣扎! 刘芳深一脚浅一脚昏昏沉沉回到招待所,跌坐在凳子上浑身如筛糠似的抖。头又开始炸裂般的疼,心口也绞痛,意识似乎要冲出身体冲向虚空。刘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有些恐惧,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每次一激动就是这样?四肢都不受控制的要手舞足蹈,大脑一片混沌心里如惊涛骇浪般一波一波的巨浪翻滚汹涌澎湃,牙齿随着身体发抖咬得咯咯响,情绪像个困兽左冲右突,她想哭想笑想喊想闹想在风里奔跑甚至想跑到雪地里打滚在松软的雪地上安然地睡一觉。。。总之,身体想尽情地释放压抑,像个野人一样没有思想没有烦恼,只有虚无。 当王国庆好不容易安抚好心上人心情复杂的沉着脸进来的时候,他乜了刘芳一眼,只当她还在置气,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一个男人挨了老婆打,而且是当着情人的面,他心里是窝火而愤怒的。毁了他在情人眼里完美的形象,而挨的耳光却也抵消了他出轨的负疚感。所以女人一旦发现男人出轨,要沉得住气。“打蛇打七寸”,要保证一击即溃。 王国庆明白,虽然被刘芳抓住了他和张媛媛在一起,但仅仅限于走路,刘芳如果撒泼打滚的闹将起来,他仍是会不承认其他的,就算媛媛说喜欢自己,别人要喜欢那是别人的事。 王国庆以为刘芳会大闹一场,毕竟他是第一次见刘芳生气发火的样子。自结婚相处的日子里,刘芳脾气一直很好,大方而率真。他真没想到刘芳会在这么寒冷的晚上跑到女宿舍楼下去“守株待兔”。 王国庆心虚地试探地说,“明天送你去车站你回去吧?”刘芳在这里毕竟是个定时炸弹,她去找张媛媛又去抓他俩的现行,王国庆有点担心还会出什么事。刘芳没回答没反应,王国庆才发现刘芳脸色苍白,眼神呆滞,不是生病了吧?一摸她额头,这么冷的天气竟然全是虚汗,不发烫,不是感冒。王国庆摇摇刘芳的肩膀,把她拉起来,准备把她扶到床上去。他知道她是情绪激动的,但很惊诧怎么好像不对劲呢?他使劲摇晃刘芳,用力掐了她肩膀一下,刘芳蓦然吃痛,似魂游太空回归般定定的看着王国庆的脸,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王国庆哭的撕心裂肺,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愤恨都化作了眼泪滚滚而下。 王国庆被刘芳抱着,哭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刘芳哭,第一次见她如此无助,却是因为自己。他眼里的刘芳是和男人一样的性格,这也是他不喜欢的原因之一。王国庆毕竟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他心怀几分内疚,尴尬的手还是生硬地抚在刘芳的背上,让她哭个够。如果不是老娘急吼吼的催着结婚,给他物色了这个女人,她也许会遇到一个喜欢她的男人。王国庆尚未泯灭的良知让他心里也很堵。 刘芳哭够了,抬起头以哀求的目光可怜巴巴的看着她的男人,乞求他,“不要在矿上了,我们一起回家种地好不好?一家人不分开!” 王国庆一听,一把推开刘芳,“开什么玩笑?” 刘芳在极度的愤怒怨恨和伤心难过中崩溃大哭,把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恢复了理智后,她对王国庆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希望他放弃这份工作和自己回家。那么多人在农村都能生活,她相信凭着一双勤劳的手自家也能过得不比别人差。只要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和和美美,跟着丈夫吃糠咽菜也甜蜜。 刘芳和婆婆在家的时候,家里没个男人有时候很难很难。有天晚上下暴雨吹大风,把卧室屋顶的瓦片掀掉了几块,雨水倾盆如注地往屋里灌,打湿了床铺。刘芳和婆婆急得赶快把物品往另一个屋里搬,然后婆婆打着手电把着木梯,刘芳背着装着瓦片和塑料薄膜的袋子冒雨爬上屋顶修补漏雨处。大雨打得她几乎眼睛都睁不开,摸索着好不容易把屋顶补好,下来的时候风大得差点把梯子连人吹倒,幸好婆婆死命的压着她才迅速的下来了。 那晚婆媳俩人忙活了大半夜,然后睡意全无,婆婆就给刘芳讲公公在最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里是怎么走的,婆婆老泪纵横。 “可怜哪,念叨着想喝一口面疙瘩汤,就是不咽气啊!除了野菜啥都没有,我哪去给他弄面粉啊?睁着眼睛走的,看着高高矮矮四个娃子不放心哪!国庆最小才十一岁。嘱咐我姑娘大点就嫁了吧,省点口粮。让国庆十八岁了就去当兵,在部队好好干,闯出一条路,总比在土里刨食强啊!” 王国庆听刘芳说让他放弃工作回农村,一把推开她,生气了。回农村挣工分?他觉得刘芳是真的不懂自己,连思想都不是一个层次,没法沟通交流,更认定了俩人真的没法共同生活下去,心头对刘芳的负疚感也减轻了很多。还是媛媛了解自己啊,她会鼓励他上进而不是拖后腿。 刘芳明白王国庆绝不会为了自己回农村,话一出口她也就后悔了。她想起张媛媛说她是干部家庭出身,王国庆到底是真心喜欢她还是利用她呢?刘芳不愿想,王国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对他还真是不完全了解。如果他提出离婚怎么办?离婚了回娘家吗?娘家有哥嫂,大嫂不怎么待见她,每次回去像防贼一样的防着她,她怎么能离婚给娘家抹黑让爹妈为难成为大嫂的“塞口肉”呢?离婚,多么丢人的事!那些羡慕自己嫁了个工人的村里人会嘲笑的吧?村里那几家关系不好的定会幸灾乐祸。如果离婚了自己能去哪里?不走?就和婆婆在农村过,自己服侍她到老,王国庆会同意吗?会尴尬的吧?如果离婚,那将是两边村子里最大的新闻,成为村里最大的笑话,人们会当个话柄将伴随刘芳一辈子“看,她就是那个才结婚就离婚的女人,男人找了个干部女儿不要她了”,那种抬不起头的日子,想想就可怕。 刘芳去洗了个冷水脸,心比水凉。王国庆想回宿舍睡,想想不合适。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背对背的距离,分明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两颗心却背向而驰,相隔了十万八千里,一个在南极,一个在北极。俩人都身心俱疲,虽同床却异梦,梦里没有彼此。 王国庆是早班依然很早就起来了,问了句刘芳今天回去他就去请假,刘芳闭着眼睛不回答。王国庆只好匆匆出门,很快打回来了早餐摇醒刘芳要她趁热吃,他自己抓起两个馒头边走边啃往澡堂跑。在澡堂换好工作服套上冰凉的水靴又去领了安全帽矿灯自救器全副武装穿戴好后又和自己班的工友们集合开“班前会”,照例是先背语录喊口号激励斗志,重申每天的安全生产条例和注意事项,然后大家要从主井口往里走一个多小时才能乘坐罐笼下井。每天辛苦劳作一天后走出井口他都要抬头看看天空,觉得那是最幸福的时候。尤其是遇到张媛媛后,他觉得井下所有辛苦不值一提。哪怕尝遍世间所有的苦,只为能换来一世真情。 而自新婚后就被他遗忘在家的妻子刘芳从家里来的短短几天,就打破了他梦幻一般的幸福,跌回到现实。 王国庆上班后,刘芳倏然起身,她昨天一天都没吃饭,又经过情绪的大起大落,几乎虚脱。但是她不会说,向谁说?也没人说。王国庆打回来的早饭还没冷,刘芳吃饱喝足,才发觉什么都不想专心致志的吃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又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起来洗漱,经过一夜的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刘芳感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今天,她要打一场“硬仗”。她决绝地往矿区办公楼走去。 刘芳找到领导办公室,在门外踌躇了一会,终于牙一咬,毅然走了进去。有人问她找谁,她说找领导反应丈夫的作风问题。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一个面容和蔼的年纪大点的人过来把刘芳带到隔壁的会议室,“姑娘,你丈夫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班组?”刘芳说叫王国庆,至于在哪个班组摇摇头,从没听他讲过。领导又问是反应工作作风还是生活作风问题?考虑过这样做对他的影响没有?刘芳坚定地点点头,说是生活作风。说完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涌上眼眶。领导见过形形色色来访的家属,最怕女人哭。而大多数都是反应丈夫个人作风问题的,有要离婚的,有要求单位惩罚教育男人的,有把几个孩子带来扔在领导面前说单位解决不了那就把孩子交给他爹就跑了的。领导只要一看到女家属哭哭啼啼淌眼抹泪就知道又是男人不安分了。然后就把男人找来先狠狠的批评教育,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两边劝说调节撮合。一般女人都心软又舍不得孩子,男人也只是风流花心忍不住两地分居的寂寞而已,调解最后皆大欢喜。 领导转身给刘芳倒了杯水,刘芳抿了一口,双手捂在搪瓷杯子上,手上的温暖传导到了心里,那份融融暖意让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领导和蔼可亲的在刘芳对面坐下来,笑眯眯地说: “把你男人的事详细说说吧!”听刘芳讲结婚十天丈夫就回矿上了还点点头, “嗯,生产任务确实紧,我代表我们矿务局谢谢你理解支持。”当听说王国庆近半年都没回家时领导有些生气,重重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这就不像话了,把新媳妇晾家里不说,也应当回去看看老妈妈啊!太不像话了!等他下班了把他找来我来批评他”。 当听到刘芳幽幽的说出“会计室的张媛媛喜欢王国庆”的时候,正端起茶缸喝水的领导突然呛得咳嗽起来, “停,等等,你说谁?” “会计室的张媛媛啊”,刘芳重复了一句。 领导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面色严肃起来, “姑娘,把你知道的情况详细的告诉我”。 刘芳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到矿上后王国庆很晚不回招待所,无意偷听到强子夫妻说话,在食堂张媛媛的挑衅以及她找张媛媛谈谈张媛媛说的话和昨天晚上亲自逮到他俩拥抱着回女宿舍,她打了他俩后王国庆的表现。尤其是讲到张媛媛嚣张地说她爹是干部能帮王国庆换好岗位的时候,领导的脸铁青着。 刘芳讲完了,她在这个面容和气的长者面前有种面对父亲般的委屈。领导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刘芳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的脸色吓住了,不敢吭声。领导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刘芳迅速起身两步跑上前扶住他。领导摆摆手,示意刘芳坐下,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去了。不多会,进来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模样的人,亲切地问刘芳有没有生活上的困难,叫刘芳先回招待所,等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刘芳朝他鞠了个躬,满脸疑惑,“就这样?”那就等明天吧。 刘芳不想回招待所那间冷冰冰的房子里,她宁愿在外面游荡。今天没下雪了,厚厚的积雪也没有融化,到处银装素裹。路面被人们踩得泥泞不堪,愈显肮脏。天依然阴沉沉的,好似刘芳的心情,散不了的云翳,解不开的心结。找领导,刘芳不知道到底能起多大作用?看样子领导对矿上职工搞婚外情很生气。王国庆知道她找领导打小报告后不知会怎样对她?刘芳仅仅是想领导能管一下自己的人,该批评的批评该教育的教育。刘芳不想离婚,她没有退路,还是想王国庆悬崖勒马回心转意,这是最后一点希望。如果,还是改变不了什么,又该怎么办?刘芳的头又开始痛了。 张媛媛在会计室里正忙着整理资料,想着昨晚在宿舍楼下突然遭到刘芳打耳光就气得咬牙切齿,幸好戴着围巾。 张媛媛正在恨恨地想怎么把两耳光还回去,一个人推开门喊她去办公楼会议室。张媛媛疑惑地放下手里的工作赶到会议室的时候,一进屋看到她父亲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愣了一下,“爸”小鸟一样飞过去拉住父亲的胳膊撒娇,“你想我啦?” 原来刘芳误打误撞找的领导是张媛媛的父亲!当他听刘芳说王国庆的情人是张媛媛的时候心头大震,难怪那妮子周末都不回家,怀疑是她在谈恋爱也就没有过问。谁想到竟然是矿上的已婚男工!这这这人家老婆都找上门了,这老脸往哪搁?这妮子气死人!这要是传出去传到她妈耳朵里还不得气出病来。还什么安排好岗位,怕不是妮子被人利用了吧?这王国庆是个什么样人必须见见,尽早掐断他俩孽情的苗头。 张媛媛刚扑过来撒娇,她父亲就转过身大步走过去关上门,又大步过来猝不及防啪的一个耳光,张媛媛脸上立刻现了五个手指红印。 “爸你干嘛打我?”张媛媛又是一声惊叫捂住脸眼泪花花。因为她妈妈身体不好家里就这么一棵独苗,父亲从没打过她,从小是被爸爸妈妈宠上了天,要星星不会摘月亮,真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娇生惯养的长大读书却成绩不太好没考上大学。矿工子弟很多男孩下井女孩做文职。原来的工作张媛媛嫌天天要写报表可烦了,刚好会计室一大姐病退了,张媛媛就调到了工作单调责任却重的财务部。刚调过来就邂逅了王国庆婚后回来,一个对婚姻不满意一个一见钟情,俩人立即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张媛媛第一次被一向溺爱她的父亲打懵了。父亲一反平日和蔼的样子眼神严厉而满含痛惜地问,“说说吧,王国庆是谁?” 张媛媛一听父亲问王国庆,心里一惊,父亲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她不怕家里知道,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她要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家里一定会支持。何况王国庆体贴帅气又上进,爸妈见了肯定会喜欢。至于他结过婚,她父母思想开明不会介意的。只是,只是王国庆毕竟现在还没离婚啊!这让父亲知道了就麻烦了,肯定对王国庆不利,自己对他苦心隐瞒家世看来也不行了。张媛媛心思瞬息万变,想着应对之策。 父亲重重地坐下来,胸膛起伏着,“媛媛啊,你找什么样的男朋友不好啊,那王国庆已经结婚啦!他老婆都找到办公室来了,幸好我在,要是传出去你让我老脸往哪搁啊?” 父亲继续苦口婆心,“我们家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怎么样也要门当户对吧?他王国庆是个什么人你了解吗?他的家庭你了解吗?我看他老婆就是很好的一个姑娘,一看就是勤劳朴实的人,人家还想不要她。他俩结婚不久吧?一个把婚姻当儿戏抛弃妻子的男人你认为他是个好人吗?靠得住吗?” “爸”,张媛媛听父亲说王国庆不是好人,非常不满。“好人坏人眼睛都能看出来吗?能看出来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你对他又不了解咋知道他不是好人?还有结婚的首要条件是好人吗?可是没感情合不来呢?” 父亲一看女儿还犟嘴,气的呼呼的“都是你妈把你惯坏了。你这是破坏人家家庭,懂不懂?” “可是他又不爱他老婆,爸你懂爱吗?爱是相互的是两个人彼此的情投意合。无爱的婚姻最痛苦,对双方都不公平,不如早点分开。就像你年轻时候你爱你的初恋而她不爱你一样。” 父亲气得站起来团团转找称手的东西,顺手抓起扫把就要追过来打,张媛媛跳起来就跑,绕着桌子继续想要说服父亲: “爸,你是不了解国庆哥,如果你和他相处久了也会喜欢他的。” 父亲看女儿是冥顽不化啊!这是爱不爱的问题吗?还张口了解闭口爱的没有一点道德感和羞耻心,完全当人家老婆是空气!也不废话了,轮起扫把就挥过去。张媛媛伶俐地躲开跑到门边回头冲父亲喊:“我就是喜欢他,他会离婚娶我的!”迅速打开门跑了,完全不顾身后的父亲气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张媛媛父亲一个人在会议室坐了好久好久,他不明白被夫妻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怎么变成这样了。做事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破坏别人家庭,这是多丢人现眼的事啊!这回去怎么和她妈讲啊?他决定等见过王国庆后再说。这王国庆到底是何方神圣把女儿迷得五迷三道的? 待心情平复一些后张媛媛父亲来到生产科调度室,找当班统计员查到了王国庆的下井班组,王国庆正当班,叫调度员告诉王国庆下班吃饭后七点到办公楼找xx。早班下午四点下班,升井出来差不多就五点了。再泡个澡,吃过饭差不多七点左右。 张媛媛一口气跑回办公室,她的心还在激动地怦怦跳,惊魂未定,从没这样忤逆过父亲,从没这样气过父亲。她一直是乖乖女的形象,虽然父母娇惯得有点任性。可是父亲竟然打了自己,张媛媛委屈地摸摸脸,还火辣辣的疼。看样子父亲什么都知道了,那应该是刘芳去告的状,就是她,真可恶!自己为了国庆哥为了爱情看来要和父母翻脸了。都怪刘芳,让父亲提前知道了,希望对国庆哥不要有影响。真是个蠢女人,不知道家属到单位闹会影响男人工作的呀,有的严重的工作都可能丢了,被老婆闹回农村去。咦!她是不是就是想闹得国庆哥和她回农村呢?张媛媛如梦初醒,决定等王国庆下班时候去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一切。父亲肯定也会找他谈话的,俩人得商量一下。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张媛媛跑到井口等着。王国庆刚升井,调度员就告诉他七点到办公室找xx。王国庆很奇怪,领导找自己做什么,莫非是评“先进模范”的事? 因为他确实在工作中有突出贡献,年底绝对能评上“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他自从到矿上后每年都得奖,这是他的自信和骄傲,也是张媛媛爱上他的原因之一。而他自从遇到张媛媛后就像乌云里透出的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的生活,在井下再辛苦也让他干劲儿十足,心里充满甜蜜和希望。 王国庆受母亲影响思想还算比较保守,所以对于母亲张罗的婚姻他心里虽然勉强但还是顺从了母亲的意愿,虽然和刘芳没有那种灵魂的交融,但仍不失为一桩令人交口称赞的婚姻。他以为就那样平平淡淡的和刘芳生儿育女过一辈子,谁想到半路杀出个张媛媛来!毕竟是城里姑娘,张媛媛的思想可就开放多了。她崇尚个性的释放和恋爱婚姻的绝对自由。当王国庆对他倾吐对婚姻的无奈后,张媛媛问他: “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快乐吗?”王国庆摇摇头。 “所以嘛,这就是人的本性和个性被所谓的传统束缚了,传统就是四面八方都考虑到了,就是忽略个人的感受。我觉得人应该把自己的感受放到首位。人生苦短,何必委屈自己呢?我们应该跟着感觉走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觉得张媛媛说的有道理,王国庆本来还在摇摆的观念瞬间倾斜。他在张媛媛的柔情蜜意里享受到了初恋的感觉,好像回到了青春的十八岁,原来爱情如此美好!他后悔匆忙结婚,与张媛媛相见恨晚,他不敢回家面对母亲和无辜的刘芳,直到刘芳来了,他虽然有负疚感但感情的天平还是倾斜向张媛媛。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工作和前途。他工作更加拼命,用业余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用于生产中,解决过很多实际操作中的技术问题,提高了产量,每年都得到奖励。这领导要见自己呢! 王国庆心怀喜悦的向亮晃晃的井口走去,远远的光影里有个窈窕的人影背光而立,王国庆只瞄一眼就知道那是张媛媛,笑容从布满煤灰污渍的脸上漾开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待走近了,他张扬的笑脸对上张媛媛焦急担忧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身旁的工友笑着用黑黢黢的手擂了他一拳,俏皮地吹着口哨走了。 张媛媛把王国庆拉到一边,急切地嘱咐王国庆快点洗漱出来她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说,她先去食堂打饭到办公室等他。王国庆不明所以还想再问,张媛媛推他快去快去,然后急急忙忙跑向食堂。 王国庆看一向开朗的张媛媛从没有过的神态,明白她可能遇到了非同小可的事情,匆忙洗了澡穿衣服。强子还在舒服的泡在热水里缓解疲劳,看王国庆简单洗完澡就要走,以为是他饿了,笑说食堂又不会关门你急啥哩。王国庆没心情理他,急忙赶到了办公室。 第5章 妻子的自虐 张媛媛叫王国庆先吃饭,边吃饭边说。张媛媛是经过了大半天的深思熟虑的,她依然没把她父亲是矿上干部的事告诉王国庆,她有自己的计划。只说刘芳找领导告状了,领导找她谈话了,领导肯定也会找王国庆谈话,要王国庆做好思想准备。王国庆一听不是评级的事,有点失望,但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跑不了。只是听说刘芳找领导让他心一沉,原来刘芳也不是那么单纯嘛。张媛媛担忧地说她那么一闹,如果闹到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话,只怕会影响你的工作哦!她告诉王国庆,以前矿上有过,家属找领导天天闹天天闹哭哭啼啼撒泼打滚的影响工作秩序了,领导没法男人也没法,男人只好放弃工作跟女人回农村去了,户口当然也迁回去了。 王国庆筷子一放站起来就要走,张媛媛急忙拦住他“你要干嘛?”王国庆说找刘芳,张媛媛急了,赶紧说: “你傻啊,你找她有什么用?吵架?打架?她和你闹起来影响更不好。”王国庆说xx领导叫他七点去办公室,张媛媛心里一惊,当然明白那是她父亲要见王国庆。 “不许去,今晚不能去,要去明天我陪你去。刚好明天你倒班。” “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他问就说你太累了,要不让他下井干一天活累不累?不让人休息还去听他训话?” 王国庆笑了说我可不敢和领导这样说话,张媛媛一撇嘴,哼了一声,心里说你们都怕领导,那是你不了解他,不就一小老头嘛!张媛媛动情地偎进王国庆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幽幽地说: “今晚不去管那些烦心事,一切待明天再说好吗?明天我陪你一起面对。让今晚属于我们好不好?” 双手更紧地箍住王国庆,头贴在他胸前,像根藤蔓攀在一棵大树上,紧紧缠绕。 张媛媛幽幽地说:“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你是个君子。我敬你爱你,可是我怕,我好怕失去你。明天、以后,我们都不要去想,我只要现在,只想今晚和你在一起。好不好?今晚陪我,好不好?” “我爱你!我想天长地久,更想现在拥有”。张媛媛闭上眼睛呢喃着。 王国庆低头吻她的秀发,眼睛深邃而朦胧起来,他似乎看到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他们在办公室待到很晚很晚,用温暖的情话和拥抱对抗黑夜和寒冷。张媛媛呼气若兰: “回宿舍好不好?” “好!” 那夜,月朗星稀,寒气袭人,可是俩人的心和身体滚烫沸腾得似火山岩浆。 张媛媛带着王国庆没有回自己宿舍,她同事兼闺蜜家里有事下班回家去了,张媛媛找她借来了钥匙。她怕刘芳再守在自己宿舍楼下。闺蜜的单间宿舍在后面一排,她带着王国庆从另一边绕了过去。 夜早已沉睡,房间的灯亮了又很快熄灭了。只有月亮挂在清朗的夜空俯瞰着尘世,不悲不喜。 张媛媛和王国庆俩人早上是被一声惊叫吓醒的,“快来人啊,冻死人啦!”随即听见开门声和踢踏的杂乱的奔跑声和纷纷攘攘的说话。王国庆要起床去看,张媛媛慵懒地搂住他: “肯定又是哪个酒鬼喝醉了找不着家了呗,睡吧,还早得很呢”。而外面大呼小叫,顿时喧哗起来: “哎哟,这是哪家的小媳妇哦,为啥倒在这里哟?” “快摸摸还有气没有,是不是冻死了?” 王国庆一听“小媳妇”几个字,再也坐不住了,拿开张媛媛箍着的胳膊翻身起来迅速穿好衣服,撩起窗帘在起玻璃上哈气,擦干净了往外一看,大吃一惊,只见这间宿舍门口聚着一堆人,看不清地上蜷缩的人。王国庆再仔细一瞅,从人缝里看见一只脚穿的藏青色手工女棉鞋,王国庆脑袋“嗡”的一声,顾不得其他,一把把门打开,只见刘芳蜷缩着侧卧在门口,双眼紧闭,对周围的声音没有反应没有一点反应。王国庆顿时慌了,探探鼻息微弱,慌忙抱起冻晕的刘芳进了屋,反身一脚将门踢上。 张媛媛在王国庆开门的一刹那就拉起被子蒙住了头,但是好奇的人们还是发现了床前的女鞋。直到王国庆二话不说把刘芳抱进屋关上门人们才反应过来,瞬时场面沸腾了,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加猜测。 王国庆把刘芳放在床上,张媛媛低声惊叫: “她为什么在这?这这可咋办?” 迅速爬起来三两下穿戴整齐惊慌失措的看着刘芳瑟瑟发抖。 王国庆沉着脸不搭话,拉过尚有俩人体温的被子盖在刘芳身上,又迅速倒了热水在盆里拿毛巾浸湿拧干给刘芳擦脸。刘芳脸色冻得乌青冰凉,嘴唇没有血色。 门外好奇的人们依然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后来的在打听啥事。原来一个人一大早起来最先发现了倒在门口的刘芳。他一喊,附近的人们被惊醒了纷纷跑出来,看见这屋里出来个男人把刘芳抱进去了大家又很好奇,这明明是住的个姑娘,莫不是他男朋友?哎哟,未婚先同居,这可够胆儿肥的。人群里就有认识这屋女孩的,大声说: “不对呀,那姑娘昨天下班骑车回家了,我遇见了还说了话的。怎么屋里会有男人呢?”先眼尖看见床前女鞋的,肯定地说: “屋里绝对有女人,我看见床前有女人鞋子”。这么一来,向来喜欢八卦的人们更不舍得散去了,非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屋里,为什么又把这晕倒的女人抱进去?分明也是认识的。那这女子为什么会倒在这门口呢?人们的好奇心啊任何时候都是那么强烈,尤其是这种看样子是桃色新闻的事。各种猜测各种假设各种想象,就有谁一语定乾坤: “别急别急大家别急,等住这屋的姑娘回来上班不就晓得了吗?”有人看看手表,快六点了。 上早班的人们匆匆散去,还是有些人不愿走,就不信他不开门,非要弄个水落石出。这样的稀奇事太难得了,任何时候男女关系都是茶余饭后的好话题。尤其大妈大婶们对这种两性关系的花边新闻的热度那是随着年龄变大而升高,就像老牛反刍一样能津津乐道好久。人们围观的热情盖过了早晨的寒冷。 王国庆和张媛媛呆呆的站着盯着被窝里的刘芳听着外面的喧闹心慌意乱面面相觑。他俩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刘芳会出现在这里,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他俩是差不多半夜回来的,刘芳在外守了大半夜吗?想到昨晚俩人如胶似漆的甜蜜缠绵而刘芳守在门外,俩人本该幸福的心里却五味杂陈。张媛媛埋怨王国庆不该开门,不该把刘芳抱进来。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出去都成了大问题。可是不能一天都不开门啊!要上班的啊!刘芳醒来了又怎么办?俩人一筹莫展。心里不禁后悔后怕。 王国庆也后悔,太意外了没反应过来,应该直接抱起刘芳就往医院跑就好了,媛媛就不会暴露。王国庆温柔地看看张媛媛,这个昨晚把自己完完整整全部交给他的女孩,王国庆心里对她充满了愧疚。毕竟他是男人,让一个如此真心真意为自己付出的女孩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他却一筹莫展。而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妻子。王国庆的大手拢拢张媛媛的秀发,沙哑着嗓子声音透出无奈和关切: “我抱她去医院你先锁上门不要出去,待到那女孩回来你也不要露面,等到外面没人了才出去好不好?” 也只有这样了,张媛媛躲到了门背后。就这么一间几平米的宿舍,门一开外面对里面一览无余,只有门背后能藏人。 王国庆揭开被子探探刘芳的鼻息,平稳了些,可是额头滚烫满脸潮红,这是高烧的迹象。再耽搁不得,王国庆弯腰抱起刘芳走向门边,朝张媛媛点点头,张媛媛打开插销后立即退回门后,王国庆抱着刘芳快步走出去。张媛媛把门推过去关上的瞬间,却突然被一个大妈眼疾手快的撞开了,并一步跨进了屋。门砰的撞到张媛媛的额头,疼得眼冒金星惊叫一声捂住脸蹲下。大妈一看门后有人,“哎哟我说有个女人嘛,这谁家的姑娘啊胆子那么大?”外面的人趁机而入,张媛媛抱着头不起来。王国庆顾不得人们异样的眼光又抱着刘芳反身冲屋里的人大吼“出去”!又冲蹲在地上捂着脸无助的张媛媛吼“快走”!张媛媛低着头捂着脸狼狈地冲了出去。王国庆抱着刘芳在人们各种眼光中大步而去。 还是有人认出来了他俩,“那不是会计室的张媛媛嘛?”“那个男的也见过,以前上台领过奖,好像是下井的技术工”,“嘿,那昏倒在门口的女人又是谁呢?看样子那男的认识,不然不会管她哦。” 张媛媛一口气跑到办公室,颤抖的手拿出钥匙一边开锁一边惊魂未定地回头望,没有人跟来,迅速闪身进屋砰的关上门,才瘫软地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喘气缓缓滑坐在地上,失声大哭。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娇生惯养个性张扬爱情至上的她第一次领略到了世俗的可怕人言的可畏。她不懂每个人在这世间的行为都是要受到这个社会无形的监督和审核。违背社会公序良俗的行为,前一刻你有多任性,最后就会有多狼狈,甚至有的会承担不起其行为造成的严重后果,一辈子都在受到良心的谴责。 刘芳的凄惨模样一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如果刘芳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她和王国庆该如何自处?那些人认出他俩了,那些话如一支支利箭追着她耳膜,“不要脸”,“未婚同居”“姑娘家家的丢人哟”。。。她一向自认为为了爱情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也狠狠地撞了南墙。昨晚她气势如虹地还和王国庆承诺有什么事和他一起面对,没想到现实来得这么快。她连头都抬不起,连和王国庆大大方方走出那个门的勇气都没有,如何“一起面对”?那些嘴,那些眼睛,那些话那些人太可怕了!张媛媛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捅破了天而不知后果如何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等待着一场更大的看不见的暴风雨即将来袭。。。 刘芳在医院里昏迷了三天三夜,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身轻如燕的在夜空飘游。周围星星眨巴着眼睛,像心里那个人的眼睛,她想要伸手去触碰,那些星星瞬间消失,她陷入巨大的无边的黑暗里。她挥舞着双手,找不到方向,身体向下坠落,坠落,恐惧包裹着她,想喊,却喊不出声音,无边的虚空。好累啊!眼皮好沉重啊!努力了好多次才睁开了眼睛,咦!白茫茫一片,这是哪里?天亮了么?刘芳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看看四周,没有人。想爬起来,咦,手上怎么插有针管?像被套住了。头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起记不起,一想就头痛欲裂。 王国庆端着饭进来的时候,发觉刘芳已经醒了正大睁着好奇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他心里五味杂陈,充满了愧疚,不敢看刘芳的眼睛。可是刘芳却冲着他咧嘴笑了,天真无邪的那种。“你是谁?”一声轻如猫咪的呢喃把王国庆吓得一激灵端着的碗差点掉了。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在刘芳身边坐下,仔细地端详刘芳的脸,脸上是一片婴儿般纯净的笑容。不对劲!王国庆试着喊了一声“刘芳”,没有反应。 “刘芳是谁?”啊?这,她失忆了吗?王国庆大惊,立即去找医生。医生来看看后说是病人精神遇到强烈刺激,又长时间””受了风寒高烧,可能暂时性失忆,等住院再观察几天,看看神经受没受损。 第6章 情殇 王国庆抱着刘芳随着张媛媛一前一后冲出门后,就像是罪犯逃离案发现场一样狼狈不堪。他叫张媛媛快跑,刘芳昏迷不醒,他得救人。当他冲进职工医院把刘芳交给医生后,满头大汗的王国庆虚脱般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双手抱头用力地揪着自己头发。痛吗?悔吗?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不喜欢却无辜的妻子被自己伤的如此狠,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人!那么久都没走到那一步,昨晚自己怎么就经不起诱惑呢?是听说了刘芳去找领导告状生气赌气想报复她呢,还是控制不住对张媛媛的爱和欲望呢?王国庆分不清,只是无比后悔。一时糊涂让心上人也陷入了流言蜚语里,她是个未婚姑娘啊!他和张媛媛有未来吗?他想对张媛媛负责,可是刘芳会离婚吗?看这样子如果自己提出离婚还会出事。可是不离婚媛媛怎么办?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他知道一个姑娘的名节对人生意味着什么。早晨那么一闹,如果他不要她指不定媛媛又会出什么事的。王国庆啊王国庆,你真混蛋! 女宿舍一大早劲爆的新闻一下子就传遍了矿区每个角落,人们也很快就知道了王国庆张媛媛和昏倒的女人的关系,每个人都在眉飞色舞的兴奋的绘声绘色的描述着那个精彩绝伦的场面,比看电影还刺激!尤以食堂里最为热闹。特别是家属院的女人们一拨接一拨跑到办公楼下指指戳戳。会计室的门紧闭反锁,就有人贱兮兮的跑去敲门,借口找资料文件什么的,张媛媛不敢开门。她躲进会计室后就不敢出去,更不敢去吃早饭。此时她才真正感到了害怕,她没料到和心上人一次冲动一夜欢情竟是如此后果,以后还怎么在这里工作生活?父亲知道了会如何?张媛媛孤独无助地蜷缩在屋里的角落大脑一片空白。 都怪那个女人,她可真狠呐!张媛媛恨恨的想。 刘芳就那么不言不语用作践自己的方式无声的抗议。引起的轰动效果比她哭闹告状都有用。现在人们都在骂张媛媛是“狐狸精”勾引有妇之夫,破坏了别人的婚姻,每个人都同情刘芳,可怜她。甚至有认识张媛媛知道她爹职位的人骂王国庆是“陈世美”,想攀张媛媛的家世往上爬而不惜抛弃农村的糟糠之妻。在妻子都找到矿上来了还勾搭在一起干见不得人的丑事!就有义愤填膺的女人说: “他老婆还是太软弱善良了,应该踹开门捉奸抓他个现行,把光着身子的俩人拖出来示众。还让他们快活一晚上自己差点冻死在外面,又傻又可怜!啧啧啧”。 人们就哄笑叫她把老公盯紧点,不然也来一次现场施展她的拳脚好让大伙也免费看个热闹。 王国庆和张媛媛的一夜偷情让三人都成了整个矿区的焦点,人们嬉笑怒骂,似乎每个人都在这个事件中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俩人爱情的火焰经不起一场世俗的口水。 张媛媛的父亲一进矿区就见三五一堆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继续蹬着自行车一溜烟到办公楼前,有熟人打招呼,眼神怪异。刚进办公室,看见先到的几个女人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看到他来了声音戛然而止,脚步轻轻的迅速溜回自己座位正襟危坐,不时偷瞄他一眼。 昨晚他在办公室等到八点王国庆都没有出现,他跑去看了出勤得知王国庆第二天转中班,准备早点来亲自去招待所见王国庆和刘芳夫妇,严厉批评一下王国庆,并给他放假一周让小夫妻回家磨合磨合感情搞好家庭关系,并打算把女儿调去矿务局所属的远点的煤矿。把他俩分开是最简单粗暴并有效的方法。 时间还早,他准备去食堂吃点早餐。刚出门却被老朋友老周神神秘秘的拉到一边,叹着气说“老张啊你快去会计室看看媛媛吧!”张媛媛父亲心里一惊急问啥事儿,妮子咋啦?老周摆摆手你去了就知道了。并嘱咐他去了别打闺女,她可能吓坏了。 老张满怀狐疑地往办公楼而去。一路上人们看见他打声招呼后就转过身捂着嘴窃笑私语。他加快了脚步,远远看到会计室外三五一堆地围着人。是不是媛媛出了什么事?他明白大家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不想让他知道,于是绕到另一边悄悄靠近会计室转角处屏声静气的偷听人们的议论。当他终于听清楚了早晨五点多女宿舍门口发生的事情后,气血上涌,眼冒金星,脚步一个踉跄,急忙扶住墙壁。家门不幸啊!这妮子,这妮子咋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啊?我这老脸往哪搁啊?这王国庆太可恶了!可是那些女人们还在叽叽喳喳的围着门口高声讥讽嘲笑各种谩骂不堪入耳,她们的唾沫星子可是会淹死人的! 想到媛媛不知怎么样了,老张一个箭步冲出去,大喝一声“没事干吗?一张张碎嘴子!”那些挤眉弄眼的老娘们一见老领导张媛媛的爹来了一窝蜂地溜了。仍有个别胆大的好事者躲在不远处偷窥着这边。 “媛媛,媛媛开门,是爹啊!”张媛媛正抱着膝盖想心事,听见父亲的声音,惊喜地跑到门边正想开门又顿住了,她怕父亲是来打她的。“媛媛开门,”老张声音哽咽了,这都什么事啊?张媛媛犹豫一下还是开了门,张父抬头一看,顿时心里一酸,只见昨天还意气风发和他闹的女儿披头散发肿着眼睑一脸憔悴惊魂未定的样子。这才一晚,没想到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老张心痛不已颤声说: “媛媛啊!你真不听话啊!”一串老泪滑落下来。 “走,回家!”老张一挥手,张媛媛媛意外而惊喜的立即跑过去,畏首畏尾的低头走在父亲身后。父女俩刚转个弯,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传来,“媛媛”。 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和沧桑以及无可奈何的痛。张媛媛抬头一看,是国庆哥!热泪瞬间涌出眼眶滚滚而下。原来王国庆把刘芳送到医院安顿好,看她一时半会也醒不来,有护士看着,他实在不放心媛媛就跑来看看。他是没看到那些女人把她堵在屋里不敢出来的情景,如果他早点来,可能会打人。 其实男人出轨的婚外情,无论结果如何,也不管是妻子还是情人,受伤痛苦的都是女人。离婚,伤害妻子,不离婚,受伤的是情人。可是婚姻往往是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悔之晚矣;而感情似乎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都说要珍惜眼前人,如果值得珍惜的人在眼前,谁又会眺望远方?如果你是这个眼前人不被对方珍惜总是被伤害,应当尽早有勇气离开,越早越好,在还能爱的年纪,去寻懂你的珍惜你的爱你的人。不要等到韶华已逝容颜已改,你的心已被岁月伤得千疮百孔,你自己都悲哀,别人又怎会不嫌弃,甚至乞求也只能换来无言的蔑视。而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就不要奢望了,自爱是对自己最好的救赎!纵然痛彻心扉。 张媛媛见到王国庆心酸又委屈,流着泪望着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张父看见面前这个年轻人喊媛媛的表情,再看看女儿,心里已明白这就是始作俑者如雷贯耳的“王国庆”,顿时眼睛眯了起来,眼神瞬间变得严厉,一道冷冽的光直射王国庆的眼睛。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王国庆脸上,打得他猝不及防,力道大得张父往前一窜,踉跄几步才站稳。 “爸!”张媛媛哀求的一边喊父亲赶快扶住他,一边歉意地看向王国庆。张父喘着粗气一手叉腰稳住身体一手指着王国庆“你、你、你。。。”一句话没说完眼睛直愣愣的身体直直地向地上倒下去。 “爸你怎么了?”张媛媛惊呼一声扶不住父亲,王国庆反应迅速一个箭步跨前来抱住张父,才没让他摔到地上。 他示意媛媛帮忙把父亲扶到他背上去,可是媛媛力气小。这时远远看热闹的有几个男人发觉这边情况不对劲赶快跑过来把张父弄到王国庆背上。王国庆背起张父就往医院跑,张媛媛急切而担忧地一路流着眼泪跟在后面。 那些躲着看热闹的人们也吓住了,这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哇!于是议论的话题又转到张媛媛父亲是气急攻心呢还是突发什么急病。 等气喘吁吁赶到了医院,王国庆背上的张父已经没有反应了。医生过来帮忙放下来,探探鼻息,摸摸心跳脉搏,赶快推进去做急救。张媛媛哭得六神无主,王国庆蹲在地上痛苦的抱着头。一路跟过来的几个男人面面相觑,然后商议着派一个人去给张媛媛的母亲报信,一个去办公楼通知领导过来。 去办公楼通知的人很快就带着矿长等几个领导匆匆来了,至此王国庆才知道张媛媛的父亲是副矿长。震惊之下他不解的看了看张媛媛,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早知道她是干部家庭肯定一开始就没有开始了。无论怎么说现在医院里躺着的两位都是他和张媛媛这段孽缘的受害者,他俩此时的心里五味杂陈,没有甜蜜,只有无尽的痛悔。 王国庆看着张媛媛孤立无助的样子心都碎了,他想给她依靠,想和她一起面对张父的病情,一起照顾他,可是刘芳怎么办?他现在也没勇气和她站在一起。知道她是那么好的家世,王国庆才明白自己是有多浑,对那个家庭的伤害是有多大。才明白他和张媛媛的距离有多远。悔啊!如果没有昨晚的事,今天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医生出来说张媛媛父亲抢救过来了,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必须要立刻转到城里大医院去。张媛媛听说父亲醒了急切地冲进病房,抱着父亲嚎啕大哭。她求父亲好起来,她知道错了。 两个领导陪着张媛媛一起上了救护车,张媛媛临别时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王国庆。谁都不知道,那一眼,竟成了俩人最后的诀别,此后,各自天涯,成了彼此的前尘旧梦。 后来张父终是没有站起来瘫痪在床。张媛媛悄悄到矿上给父亲办理了病退,自己办了调离,那之后再也没出现在矿上过,也没给王国庆写过信留下只言片语。 无言,是最狠的决绝。对于心里时刻牵挂她把她放在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位置的王国庆来说,连封信都不给你写,连消息都不想让你知道,你的一切我也不想知道。王国庆感受到了一种被抛弃的轻视和嘲讽的感觉。那些甜蜜的过往,像一场梦,终究是一场笑话。但凡心里有你一丁点位置,哪怕是拒绝,也会给你最后的尊重,无论友情还是爱情。 此后两个人都在各自的人生里长久地承受着那段感情带来的反噬,各自默默地舔舐着伤口,让记忆慢慢的在粗糙的岁月里磨灭了最后一点温情,无爱亦无恨。 王国庆悻悻地回到刘芳的病房,看着妻子憔悴的脸,心里却担忧着张媛媛。闭上眼睛,这两张脸像过电影一样交替在他脑海闪现,让他时刻不得安宁。 强子和工友们来过,又拍拍他肩膀默默叹口气走了。三天后刘芳终于醒了,却似乎没有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医生说是受了强烈刺激导致精神分裂,又受风寒,高烧导致神经受损,不排除她潜意识里不愿清醒。然后开了单子让王国庆进城去大医院买一种小医院没有的好药,刘芳吃了几天后慢慢的有了好转。 刘芳的意识从一片迷茫混沌中一点一点的恢复,她感觉从没有过的累,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只想就那样安静地躺着。谁都没有料到她的劫才刚刚开始。 第7章 刘芳疯了 刘芳醒来后什么都记不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王国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哪里?他们说是医院,医院是干什么的?那自己为什么在医院?不能想,一想就头痛欲裂。只是感觉好疲惫啊,就好像刚刚经过了长途跋涉一路狂风暴雨中摸爬滚打后的疲惫,眼皮好沉重,她只想闭着眼睛睡觉! 刘芳对天天照顾她喂她吃饭喝水吃药的这个男人像个孩子般对他产生了依赖和依恋,要是醒来看不见他就惶恐得拉过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蒙住。她害怕,她不知道窗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害怕穿白大褂的人给她打针,打针的时候要抓着王国庆的手。 王国庆暂时是没法上班了,他从没做过照顾人的活儿,但是心理的亏欠,他把刘芳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去食堂打饭的时候,男人们点点头打个招呼笑笑,那些女人们依然对他指指点点,没有了张媛媛她们就把关注点全部集中到了王国庆和刘芳小两口身上。甚至越说越离谱,说他为了前途勾搭上领导家的千金,老婆去捉奸他故意把老婆关在门外冻了一夜才疯的。 那些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他无所谓了,嘴长在别人脸上随便她们怎么说,只要媛媛离开了这里他心里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不然,她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天都坚持不下来只怕会再出意外的。如果心上人再因此出事他王国庆可就罪孽深重了! 至于自己他也是无所谓了,这样一来,在矿上影响太坏,年底的评级他是没希望了,那就只有等明年了。现在刘芳神智不清醒,也顾不了工作。她会好起来吗?他希望她恢复正常,这样心理负疚感要轻一点。可是他似乎又担心她完全清醒,怕她记起来了所发生的那些事又受刺激,那俩人该如何相处?他心里对妻子只有愧疚,却始终是无法爱的起来。 爱,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爱是什么?爱是双向奔赴,是两颗心的吸引和靠拢,彼此温暖爱护、精神上的共鸣,相同的三观;爱不仅是激情和浪漫,更是责任、担当和牺牲;爱需要互相扶持、理解、包容和信任;更具有排他性的忠贞不渝和纯洁。真正的爱情能给人带来幸福愉悦,生命的满足感和体会到人生的意义。 刘芳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起来,可是那种治疗神经的药很贵,药一停,她的神智又变得呆呆傻傻的。医生说在温馨安宁的家庭环境里静养也会慢慢恢复一些,并嘱咐他一定要有耐心,千万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了。于是王国庆请了一个月的假,带着刘芳回老家。 刘芳抓着王国庆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在他旁边,她一看到人就往王国庆背后躲。出了医院,她大睁着迷茫的眼睛像个初生婴儿般惊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她忘记了过去,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她短暂的新婚甜蜜,忘记了到矿上后发生的一切,忘记了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她像重生一般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和她需要接触的人。这个世界里没有不爱他的王国庆,没有侵入她婚姻的张媛媛,没有雪夜的孤独和寒冷,只有牵着她手的男人。他的手很温暖她紧紧抓着不敢松开,生怕他把自己丢下。王国庆给她穿上那件结婚时唯一的那件粉红棉袄,刘芳开心地笑着,苍白的脸上大眼睛熠熠灵动,快乐美丽得像个待嫁新娘。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开始,那世上将没有痛苦和烦恼,只有幸福,多好啊! 一路上王国庆心情复杂而沉重,牵着刘芳举步艰难。他不知道回去该怎么给母亲解释?怎么给丈母娘家解释?这出来的时候好好的个人,怎么短短时间里就变得痴痴傻傻的了呢?医生写的病历是高烧烧坏了脑子,只能这样说了,先度过这一关,过了年就回矿上了。如果刘芳哪一天突然意识完全清醒会如何,到时候再说吧。 王妈妈看到儿子媳妇一起回来了高兴坏了,只是儿媳看到自己咋个不喊人呢,呆呆傻傻的。心里咯噔一下,拉过刘芳上下前后的打量,这人好好的咋的脑子不好使了呢?王国庆嗫嗫的解释说是住招待所被子太薄得了重感冒发高烧烧坏了脑子。王妈妈急忙问“治得好吗?”王国庆重复了医生的话。王妈妈跺着脚嚎啕: “天哪,这是哪个坏良心的动了王家的祖坟哪?咋个好好的媳妇成了个傻子啊!” 一把揪过儿子一拳一拳的捶打,怒骂: “你是死人呐,被子薄不会把你宿舍的那床厚被子抱过去呀?冷就让她冻着?你在干什么去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泪纵横:“我王家多好的儿媳妇啊!人人都羡慕,现在头都抬不起来,这可咋办呀?”又是一阵捶胸顿足。 刘芳躲在王国庆背后惊恐的看着这个她已经不认识了的婆婆又哭又闹。王国庆哪敢说真话啊,叹口气把母亲拉起来。 在家的日子,他不敢把刘芳带出去,天天待在家哄她陪她怕她跑出去了。可是纸哪里包得住火啊?没几天全村都知道刘芳疯了傻了,纷纷跑到他家来看。这可把刘芳吓坏了,面对闹嚷嚷的人群蓦地尖叫一声,捂着耳朵就冲出去了。 “造孽呀!”王妈妈捶了自己一拳赶快招呼儿子追了出去。刘芳没头没脑的跑,一溜烟的还很快,她只想逃离那些人远些,她潜意识里惧怕被围观。她一口气跑出了村子,前面有条小河,河上有座石拱桥。刘芳跑到桥上的时候惊动了在河边沙滩觅食的白鹤,白鹤冲天而起,翩然飞去。刘芳停下奔跑,站在桥上仰望着天空里翩翩飞舞的白鹤看痴了。竟也张开双臂手舞足蹈起来。 外的那条小河长河如练,平缓的水流静静流淌。冬日的阳光慵懒地倾泻下来,像从天上撒下一把金豆子在河面,波光粼粼金光闪闪。惊起的白鹭舍不得飞走在河面上空盘旋。那座跨河的古老石拱桥刘芳嫁王国庆时曾从对岸心怀喜悦地走过来。它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静静地矗立着,承载着岁月的痕迹,和这条小河一起见证过无数春夏秋冬的岁月更替和人们的迎来送往离合悲欢。今天和以后,它将见证一个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女人坎坷心酸凄凉的半生。 当刘芳跑上石拱桥后,后面追赶而来的王国庆和母亲以及几个邻居倒吸一口凉气,远远的不敢再大呼小叫,随即轻手轻脚的放慢了脚步,生怕惊吓到了刘芳而掉下河去。 刘芳在桥上不跑了,竟被河面上空的翩翩白鹭吸引住了。她潜意识里还是有美好事物残存的记忆吧?她踮起脚尖高高举起胳膊,学着白鹭扇动翅膀挥着手跳起舞来,散乱的长发随风飘扬,每一个动作就像是被时间遗忘的音符在空中跳跃。她自由的、狂野的在光影里蹦跳着,转着圈,高高昂起脸沐浴着阳光。她从来没有这样无拘无束、放浪形骸过,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在与内心的恶魔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她的动作既粗犷又细腻,又似乎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有对未来的渴望。每一个跳跃,每一个旋转,似乎都在讲述她的故事。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时间也静止了,刘芳与这座桥,与周围的景物与阳光融合在了一起。或许,她的灵魂没有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与世界对话,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光。她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或许,她的世界才是正常的。世人皆醉我独醒。 王国庆和村民们看呆了。王国庆从没见过刘芳如此天真烂漫纯粹的一面,却是在她疯了后。他就算再不爱她,就算她现在疯了,就算他心里放不下张媛媛,就算他铁石心肠,他的眼睛还是湿润了。 这个女人,自从和王国庆见第一眼起,她的命运已经被他所挟,没有半点自己的主张。她无力对抗自己的命运。 王国庆猫着腰悄悄地接近桥头,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瞅准刘芳背对他的时候一个箭步窜过去抱住她。受惊的刘芳回头看见是王国庆,乖乖地站着不动了,像个犯错的小孩任他牵着手回家。王妈妈抚着心口长舒一口气,眉头却皱成一团,心里非常担忧,儿子回矿上后自己能否看的住刘芳? 乡村的夜晚无比宁静,而自从刘芳不正常后,王妈妈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想起自国庆爹走了后独自拉扯四个儿女,苦了大半辈子。自打刘芳娶进门后她就天天盼着抱孙子,刘芳是个多么善良淳朴的姑娘啊!干活也那么能干的一个女娃咋说疯就疯了呢?王家没福啊!王妈妈辗转反侧,在黑夜里默默流泪。 清晨的原野薄雾蒙蒙,寒冷笼罩着大地,屋顶上、树枝间,一层薄薄的霜白如给大自然披上银妆,使人感觉越发的冷冽。袅袅升起的炊烟散发着麦秸包谷杆的香味在村子上空缠缠绵绵。年关将至,那炊烟中分明已经有了过年的味道。七十年代的乡村,除了小孩,过年并没有多少喜悦。尤其是王家,只有刘芳无忧无虑,王妈妈整天唉声叹气,王国庆沉默寡言。 王妈妈照例很早就起来了,要是以前,刘芳不许她先起来。刘芳麻溜的起来做好了包谷糊糊,顺带煮一锅野菜喂猪,再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王妈妈辛苦一辈子,终于在娶了儿媳妇后享了几个月的福。王妈妈一边做家务一边抹眼泪,心里默默念叨:老头子啊,保佑咱家吧保佑儿媳妇好起来吧!不然这日子可咋过哇!一转身,刘芳单衣薄裤悄咪咪地站在后面,吓一跳,“哎哟闺女啊你这不冷啊?快去穿上袄子。”急忙把刘芳推进了里屋,帮她穿上棉衣棉裤。刘芳轻轻喊了声“妈妈”,王妈妈听了一震,惊喜不已,一把抱住刘芳,“闺女啊,祖宗保佑你快点好起来啊!” 刘芳虽然神智不清楚,严格来说不算疯。她不像真正的疯子那样打人骂人撵人,疯疯癫癫地说胡话。只要不惊吓她,她大多数时候安安静静的乖乖的听话坐着站着,但要王国庆陪在身边,她很粘他。正常人的时候爱你没有回应,这痴傻了依然没有忘掉前世的记忆。今生今世,纵你伤我如此深,待我如此冷,你仍是我满心满眼的爱人。请别笑我爱得卑微。 这世上有一种爱是一个人的事,我在我的世界里独自悲喜,而你是我苦难岁月里的唯一慰藉。 一家三口吃过饭,王妈妈准备了几样礼物,要王国庆带刘芳回趟娘家。他家好好的女儿嫁过来才半年多,咋说人是在他家才变成这样的,哪怕他们要打也得让人家打一顿出口气啊! 王国庆领着刘芳又走过那座石拱桥踏上回娘家的路。桥下的河水呜咽,似在为刘芳悲叹: 送你出嫁兮,遇人不淑;及时回头兮,苦海无涯;作茧自缚兮,情字双刃;世事无常兮,苦乐自渡。 刘芳的父母早就得知女儿的消息,就等王国庆亲自上门“负荆请罪”。刘芳见到父母的一瞬间愣愣的望着他们不说话,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还认得自己的爸爸妈妈!说明她的病情有好转。王国庆扑通跪在丈母娘面前,低着头,准备迎接一场狂风暴雨。刘母绕过他抱着女儿落泪,拉着女儿进了屋,刘父重重叹息一声转身走了。刘芳哥嫂出来把他拉起来按在板凳上给他倒水喝,对这个拿按月工资的妹夫他们不想得罪。 一晃就到年关了,王妈妈包了饺子,给刘芳盛了一大碗。 第8章 婆媳相依为命 王妈妈碗里饺子最少,就算平时都难得吃一顿白面更别说饺子了,可是王妈妈依然没胃口。这是刘芳嫁进来后过的第一个年,她曾无数次憧憬着儿孙绕膝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却没想到是如此凄凉,她家第一次没有贴春联。王妈妈心事重重地问王国庆,刘芳是去矿上多久病的?听说是在招待所住了几晚后才病的,王妈妈心里有数了。心里默默祈祷,望祖宗保佑王家有后啊! 刘芳看婆婆不吃,又看看她的碗和自己的碗,连忙把自己碗里的饺子给婆婆碗里夹,“你吃,你多吃,干活,累。”王国庆惊奇地看着她,心里想,过几天必须走了,哪天她突然清醒了恢复了记忆看到我会不会又受刺激呢? 大年初二王国庆的三个姐姐姐夫带着孩子拎着礼物回来了,冷冷清清的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刘芳怯怯的躲到里屋去,姐姐们看弟弟多好的个媳妇变这样了虽然心里难过,但是已经这样了,只有慢慢将息吧。只是心里担忧,如果一直不好,弟弟一辈子都要陪着一个疯疯傻傻的女人过吗?弟弟可还年轻着呐!她们不知道刘芳是为何疯的,如果知道自己弟弟做的事不知同为女人的她们又作何感想? 初六一大早,王国庆就要准备回矿上了。本来想悄悄的走,怕刘芳突然找不到他闹腾起来母亲摁不住她。王国庆把刘芳的手放到母亲手里,一字一顿地告诉刘芳: “跟妈妈在家,听妈妈的话,别乱跑,我要去干活给你买糖吃。” 刘芳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婆婆,一个字一个字的吐: “干活,你,买糖,我?” “对,你乖乖在家要听话?” “我,听话”,刘芳像个孩子般点头。王国庆转身大步走了。刘芳一看他走了,急了,要挣脱婆婆的手去追,“他,走了,”婆婆紧紧地拽着她,“你听话他给你买糖回来啊”。拖着一步三回头的刘芳回房。 身边突然没了依赖的人,刘芳感觉无依无靠的害怕,她只好跟在婆婆后面亦步亦趋。偶尔还能帮忙干点小活儿。 晚上王妈妈要刘芳跟她睡,可是刘芳不愿意,她要睡自己和自己男人的床,盖他盖过的被子,而且房里的东西不许挪动。王妈妈没法,只好睡前把刘芳房间的门锁上。说来也怪,白天她怕一个人,晚上一个人睡自己屋她不怕了,也不要婆婆陪,只要躺进被窝里很快就安然睡着了,似乎王国庆还在旁边陪着她。她应该是喜欢和他的房间的,要好好守着等他回来。 就算是疯了傻了,潜意识里你还是那个生命里最爱的人,于茫茫人海万千人中能一眼认出的那个人,想要生死相随的爱人。 开春了,生产队又要集体劳动了。王妈妈不敢把刘芳一个人留在家里,于是就带着她下地。干活的时候让刘芳在田间地头和村里那一大群小孩子玩,她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只要不乱跑就省心。队里的大婶大妈们唏嘘不已,都说刘芳以前干活是多么“撂帽”的一个人啊,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咋的去一趟矿上就疯了呢?村里也有发高烧的,也有烧坏脑子的,只是笨一点,反应迟钝一点,可是人也不傻啊!就有年长男人见识多一点肯定的说要么遗传,要么遇到什么大事受刺激了。遗传是没有的,从没听说她父母哥哥姐姐几代人谁有精神病。那是什么刺激呢?年轻的姑娘小媳妇们以前很喜欢刘芳,小媳妇们背着王妈妈窃窃私语,又一致点头认可: “嗯,绝对是!要不为啥她男人才新婚就一走就是几个月不回来呢?刘芳一去矿上就疯了,肯定是的了”! 未婚的姑娘想凑过去听,小媳妇们立即住嘴不说了: “去去去,姑娘家家的听啥悄悄话。总之以后你们嫁人了呀,要把男人盯紧点。” 就有人想起刘芳说过“把男人拽回来拴裤腰带上”的话,看看远处和一帮穿开裆裤的小屁孩玩成一片的刘芳,摇摇头,叹叹气,面露哀伤: “做女人难哪!” 跟着婆婆出门下地,刘芳比以前胆子大多了,别人问她什么有时也能像模像样地回答。她只是丧失了记忆又痴傻,骨子里的天性还是开朗大方的,随着对外面越来越熟悉,婆婆有时候忙不过来叫她去菜地里掐点菜叶子,她也是能高高兴兴地很快去掐回来。慢慢的扫地呀,洗碗啊,喂猪啊,自己洗头洗澡等等力所能及的小活儿不要婆婆帮忙她独自都能完成得很好。王妈妈很开心,照这样下去刘芳自理是不成问题。脑子慢慢的能清楚就最好不过了。 有天村里来了一个游方老郎中给人看病,王妈妈抱着试试的心态让他给刘芳瞅瞅。一把脉,立刻眉开眼笑: “大妹子,恭喜恭喜,你要抱孙子了”! 周围人一听刘芳是喜脉,立刻叽叽喳喳的恭喜王妈妈。王妈妈喜上眉梢,有点不敢相信: “老先生,您可把仔细了,”老郎中一听有点不高兴,捋了一下山羊胡子说: “我从小和师傅学医走南闯北给人瞧病,连个喜脉都把不准我还能混到现在?” “哈哈哈”,围观的人们大笑起来。 刘芳肚里有喜了!王妈妈高兴的呀!算一算正好是她去矿上的时候。这好消息必须告诉儿子,于是喊来国庆的小叔给儿子写了信。刘芳一听说信是要寄给国庆的,一把从婆婆手上把信抢过来,又急又激动地比划: “信,我,一起,国庆”。 婆婆一看,她要跟着信走去见国庆,哭笑不得。连哄带骗的把信拿过来。 “乖啊,你去过的,远得很呐,国庆收到信就会回来看你啊,他说了你要听话才回来,不听话就不回来的”。 刘芳一听,乖乖站好点头: “听话,听话,回来,回来!” 第9章 有喜了 候鸟一群一群的从地平线上飞来,飞过高山飞过广袤无垠的平原。大雁飞过时最是好看,不停地变化着队形,在领头雁的带领下时而成“人”字时而一字排开。它们高亢的鸣叫仿佛是在给同伴鼓舞士气,总是引得刘芳仰头痴痴观看。 拂过原野的风柔和而温暖,像妈妈的手抚过刘芳的脸庞,无限怜爱。在泥土里憋了一个漫长冬天最先冒出青绿嫩尖的小草们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枯槁的老柳发了新芽,宛如披着一头秀发的女子在波光潋滟的河边扭动婀娜的腰姿长袖曼舞。阳光最是慷慨,把温暖和爱公平地撒向大地。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大地一派欣欣向荣。春雨不时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一下就是几天,小河涨水。 刘芳肚子里的新生命也在和春天比赛,蓬勃生长。她的肚子一天一天的鼓了起来。 而刘芳天天思念的丈夫却始终没有回来,只寄了点钱和一封信,说是很忙,叫妈妈好好照顾刘芳。刘芳自从敢一个人出门后,她总是趁婆婆不注意偷偷的往石拱桥跑,一个人坐在桥上望眼欲穿的望着桥那边的路,她在盼着等着那个刻在心里的身影出现。那条路好长好长,没入了田野,隐入了天尽头。她痴痴的望,傻傻的等,她知道她肚子里有宝宝,在动呢,在踢腿呢,她好想她的男人回来摸摸肚子,牵着她的手,扶着她日益笨拙沉重的身子。 王妈妈每次都惊慌失措地急急寻来,看到刘芳安然无恙地坐在桥中央才抚着胸口大口喘气一屁股坐在儿媳身边,然后娘俩就一起望着远方。她也盼着儿子回来看看,儿子又走了好几个月了,刘芳的肚子越来越大,明显看出刘芳闷闷不乐。傻儿媳想丈夫,而她的儿子却不想傻妻。可是肚里怀的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哇,王家的后啊!你个狠心的崽子,你总要回来的,看我不拿黄荆条子抽你丫的!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月色如水的夜晚,刘芳睁开惺忪的睡眼。咦,我这是在哪?她的头又开始痛了,使劲揉揉太阳穴。口渴,想起来喝水,身子咋这么沉呢?一摸,肚子鼓鼓的,她醒了惊动了肚里的宝宝,宝宝伸胳膊蹬腿,在肚里抗议妈妈打扰了他的睡眠。刘芳惊讶地坐起来靠在床头,使劲的想理清思绪。旁边凳子上有每晚婆婆放的搪瓷缸子装的水,就是担心刘芳半夜起来倒水怕开水瓶烫了。刘芳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凉水,凉水顺着干渴的喉咙一路向下,凉意瞬间传遍全身,她感觉舒畅多了,也清醒了很多。她打量四周,想起这是她结婚的新房。那王国庆呢?他在哪?刘芳闭上眼睛,努力让神智进入冥思苦想的境界。随着记忆的一点一点恢复,她的心开始感觉到冷,感觉到疼,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那个夜晚如此清晰地在刘芳脑海里浮现。她清醒了,似乎才刚从那个冰天雪地的夜里醒来,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可那是怎样残酷的一场梦啊! 一睁眼,却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肚里还怀了宝宝。她怎么都想不起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就像她疯了不知道之前的事一样。她也更不知道昏迷后矿上发生的一切。可是现在突然清醒了,却恍惚回到了那个令她睚眦欲裂伤心欲绝的夜晚。伤心、愤怒和屈辱一起涌上心头,并没有因为她失忆痴傻了几个月而淡却。她不知道张媛媛已经调离了煤矿,她以为他俩依然如故在一起。而自己,却孤零零的在老家,肚子里还怀了他的孩子。他知道吗?他高兴吗?他会喜欢吗?她不禁潸然泪下。 我怀一颗热望的心嫁你,你却弃如敝履;我以最真最纯的情爱你,你却熟视无睹;我将我一生的承诺寄托与你,不图享福,只愿与你同甘共苦;我默默承受着你和她的践踏与侮辱,只差让我万劫不复。。。以后,我不知道我和你的亲骨肉能不能换来你的垂顾。你是我望不见的彼岸花啊,你是我捂不热的他山石,你是我今生无法泅渡的沧海,你是我望之不及的巫山云。。。 肚子里的宝宝肯定是感受到了妈妈的悲伤,不安地伸胳膊蹬腿,似乎在安慰妈妈别哭,有我呢!我长大了保护你! 刘芳抚摸着肚子,宝宝感受到了妈妈的爱,安静下来。女人天生的母爱如温暖的潮汐漫上心头,淹没往事,留下温柔。孩子给了她留在这个家的理由,却冲不走清醒了的痛苦。就像做了一场梦,醒来不知以后要怎样面对和相处?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她没有了睡意,大睁着的眼睛一片看不到未来的迷惘。 王妈妈照例早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刘芳房间的锁,然后做早饭做家务,上工。现在天气热起来了,太阳很晒,刘芳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不能再让她跟着去地里了。幸好她很听话,上工的时候就把她反锁在屋里睡觉,中午和下午放工了就赶快回来做饭。自从刘芳有喜后,王妈妈想方设法的给她增加营养。鸡蛋再舍不得拿去卖钱换盐巴酱油,每天一个煮给刘芳吃;捶了螺蛳放在竹笼里下到小河边捞小鱼小虾回来给她熬汤喝;抠齿牙缝省下的面粉给刘芳擀面条吃,自己喝包谷糊糊;别人房前屋后的果子熟了打声招呼给刘芳摘点回来。。。就是给儿子寄了几封信了咋还不回来看看呢?真让人生气。 刘芳听见婆婆开锁的声音,她不打算把王国庆在矿上有女人的事告诉婆婆,她想求婆婆有空闲的时候陪自己回趟娘家,先把那些事情跟自己爸妈讲清楚了,再让他们拿个主意。所以,她还得装不正常。不过她现在的状态就算不正常比以前好太多,婆婆不会怀疑的。 第10章 回娘家 刘芳不知道自己疯的严重程度,只是从婆婆对自己说的话中体会。婆婆把她当两三岁的小孩子一样絮絮叨叨的时候,她不敢搭话,只傻傻的笑。 王妈妈有点奇怪,刘芳不再偷偷的往石拱桥跑了,倒也好,她也放心点。觉得儿媳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神智越来越清醒。她高兴得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尤其是看着儿媳越来越大的肚子,更是乐得眉开眼笑。其实王妈妈才五十出头,只是命运坎坷,加上长年累月的劳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额头眼角的皱纹很深,每一道皱纹里都掩藏着她这半生经历的多少艰难困苦和眼泪。小小的个子却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瘦削的肩膀独自担起这个家的重担,从不在孩子们面前喊苦喊累。她和那个时代所有农村妇女一样勤劳隐忍吃苦耐劳。她以为给儿子娶了媳妇儿抱了孙子就会享受天伦之乐。就算刘芳疯了后她也还是乐观的认为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吃不完的苦,眼睛要往前看,路越走越宽,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刘芳怀孕后她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不知道她的苦还远远没有结束,注定她一辈子都要护佑后代成长,靠她撑起这个在命运的旋涡里飘摇起伏的家。 听刘芳说想妈妈了,想回娘家。王妈妈很高兴的答应了。儿子不回来,刘芳天天闷在家里,这女人怀了娃也要多走动才好。于是收拾了点东西就陪着刘芳回娘家。 上次回来没有记忆,这次回来大着肚子。母亲见女儿这个样子也心酸,但想着女人总是要给婆家开枝散叶才能站稳脚,不然会被人戳脊梁骨。哪怕是疯子傻子残肢跛足只有生了孩子才算是夫家人。再加上王国庆的三个姐姐有点厉害,刘芳父母对她们有点发怵,所以就算王国庆带着精神失常的刘芳从矿上回来后,他们都没有去闹去为女儿讨个说法。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刘芳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懂道理的还有个好态度,遇到那不懂道理的就一句话,“你说我对你女儿不好那你接回去吧”。他们可不敢,刘芳疯了后他们也想过接刘芳回来住一段时间照顾一下,可是刘芳哥嫂坚决不同意,就怕这个烫手山芋接回来了就扔不出去了,怕王家趁此机会不要刘芳那可就要拖累他们家了。刘芳父母只能忍着对女儿的心痛偶尔去看看她都要背着儿子儿媳偷偷去快快回。 刘芳清清脆脆的喊了声“爸,妈!”父母一见刘芳的神态,比上次见面可是天壤之别,这完全和正常人无异了嘛!高兴得赶紧给刘芳婆婆道谢,都是她的功劳,把女儿照顾得这么好。王妈妈也高兴啊,她可满心满眼是真的盼着儿媳好起来啊,这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产了,假如还是疯疯癫癫的孩子生下来可怎么办啊! 刘芳这次回娘家很巧,哥嫂被生产队抽调去外乡修水库去了,要住在那。刘芳的母亲就跟王妈妈商量想留女儿住几天后再亲自送回去,让她不要担心。王妈妈当然同意,吃过饭她就一个人回去了 王妈妈前脚刚走,刘芳就扑进妈妈怀里大哭起来。妈妈慌了神,这孩子咋了?刘芳把婚后无尽的伤心和委屈都化作了热泪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直哭得肝肠寸断,太阳黯然收了光芒悄悄躲进了云层里。妈妈的怀抱是她温暖的港湾。母亲知道女儿嫁过去受苦受委屈了,不然也不会疯啊,陪着抹眼泪。 刘芳哭了个够,抹一把眼泪,抬起头来看着爸爸妈妈,一句话把父母惊喜得手舞足蹈。“爸,妈,我好了!”父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腾地站起来把刘芳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前前后后打量了半天,刘芳眼神清澈,神态自然,没了上次来的那种混混沌沌的痴傻,是真的清醒了!恢复记忆了!母亲喜极而泣,她又抱着刘芳哭了一场。这次是喜悦的泪水。父亲也高兴得在一旁咧着嘴傻笑着。 待母亲情绪稳定点后,刘芳拉着妈妈坐下,接下来的一句话把两位老人又惊得跳起来。 “王国庆在矿上和女人乱搞男女关系,我是怄气怄成那样的。” 啊!父母气得七窍生烟,难怪上次来下跪,原来是心里有鬼啊! 刘芳把她结婚后王国庆对她的态度,几个月不回来,和她去矿上后以及那晚跟踪到俩人偷情的屋外,偷听到王国庆说不喜欢她要和她离婚娶张媛媛,俩人在屋里颠鸾倒凤的时候刘芳再不忍听下去,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倒在地上就失去了知觉。疯了后的事情不知道,前几天才突然恢复记忆。她说婆婆不知道她清醒了,现在又快要生孩子了,来和父母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婆婆再好不能和婆婆过一辈子啊!”刘芳一讲完,心酸的眼泪又涌出来。 原来以为女儿嫁王家是享福,原来是炼狱啊!父亲气得来回踱步,真恨不得马上冲到矿上去狠狠揍女婿一顿。还是母亲冷静,她叫老头子去打了热水给女儿擦了脸,爱怜地说“以后可不许这样哭了,动了胎气就不好了”。她让刘芳先去睡会,她和老头子要好好想一下 刘芳躺在自己原来的床上很快就疲惫地睡着了,宝宝似乎心疼妈妈也没有太闹腾。有娘家可以作暂时遮风避雨的港湾多幸福啊!很多女人在落难的时候连娘家的门都进不去。 刘芳醒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父母一致决定婚是不能离的,由娘家出面提出刘芳和婆婆跟王国庆搬去矿上住。一家人在一起又有了孩子,他会回心转意的。很多职工都把农村的家属带去矿上,一是不用两地分居,二是家属还能在矿上找点活干,以后孩子读书也比在农村强。 第11章 骗儿回家 刘芳听了父母的建议,沉默了。搬去矿上生活,她想都没想过。第一次去才第二天他俩就迫不及待的幽会,更是大胆在一起过夜,根本不怕自己知道和难过,说明王国庆心里真的没有这个老婆。要不是怀了孩子,他说不定早就提出离婚了。他不回来就说明了一切。如果去了矿上,孩子能拉回他的心吗?如果能,在哪里都一样。他心里没有自己啊!如果去矿上了他们还是要在一起,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只怕更难堪吧!何况,那个晚上他俩带给自己的羞辱已经把心伤透冷透了,如何做到无动于衷?可是,不去,就和婆婆在家过,他自己在外面逍遥自在,孩子生下来有爹也像个没爹的娃,这个家也不像个家。。。 去,不去都难啊! 父母听了刘芳的分析,母亲说,:“其他的都不重要,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着想。当妈的人,为了孩子有啥不能忍的?你要是给他生个儿子,他肯定能变好。男人年轻的时候干点荒唐事,往往有了儿子就收心了。听我的,先喊他回来再说。” 刘芳在娘家舒舒服服的住了几天,父亲去把嫁得不太远的大姐叫回来团聚了一下。大姐知道王国庆是那么不靠谱的人,连连感叹,开始还都夸小妹嫁得好呐!这才多久啊,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小妹年纪轻轻就受那么多苦,真是造孽啊! 父母一起送刘芳回家,刘芳真舍不得走啊!她多想回到未嫁时候,在父母面前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这才刚一走出父母的庇护就是风刀霜剑狂风暴雨,一颗天真无邪的心被王国庆伤得千疮百孔。分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心却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忧心忡忡地回到家,王妈妈急忙打水给刘芳父母洗洗脸凉快一下,又心疼地为刘芳擦汗。这完全是出自内心的很自然的关心和疼爱,刘芳父母看亲家母对女儿如此照顾也感动。但婆婆再好也无法代替她儿子的关爱啊! 刘芳妈妈拉着亲家母坐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妈妈大为震惊!原来儿媳不是高烧烧坏了脑子疯的,原来自己儿子那么混蛋,竟然做出了这等丑事!可怜的儿媳妇!王妈妈把刘芳拉到身边坐下,眼含泪花说: “闺女,我老王家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马上给国庆写信,不,写信太慢了。我马上去邮局给他发电报,就说我病了要他快点回来。” 又急切地转向刘芳父母,说:“至于搬去矿上这是件大事,这好是好,对他俩都好,但还是要和娃们商量一下再说好吧?”然后决定等王国庆回来后把三个女儿也叫来商量。 王国庆收到电报的时候正准备上班,一看老娘生病了,急忙请假心急火燎地往家赶。随着车轮滚滚离家越近王国庆的心情越来越五味杂陈。又是半年没回家了,这半年里他得不到张媛媛的丁点消息。对这个无所顾忌的爱上他并把最珍贵的爱给了他的女孩,他无法忘记和释怀。那一夜的柔情缱绻已经融进了他的血液,滋养着他情感的荒漠,噬咬着他的思念,锁住他的心魂,让他一辈子都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如那般刻骨铭心的去爱了。他觉得他以后也再不会遇到那般美好与纯真。没有了张媛媛后,他每天不顾疲劳的拼命工作。强子骂他“不要命啦!”他心里想,媛媛,我的“命”在哪里啊? 他满心满眼只看到张媛媛的爱,他看不到他的小妻子对他同样的深情与赤诚。只因为个性的不同,出生的不同,家庭环境与受的教育不同,所处的社会地位不同,他只仰头看到凤落梧桐,却看不到脚下卑微的鸢尾花为他而开。甚至无情的将之践踏入尘埃,他也不会同情自己给她带来的苦难,只因为这朵女人花他不爱。 哪怕这个女子对他一无所图,甚至是怀了他的亲骨肉他的心都不会为她变得柔软温柔。只是碍于世俗和传统还勉强维持着婚姻的完整。他不知道刘芳的神智恢复到了什么程度,记忆恢复了多少。之前老娘托人写信说她怀孕,他并没有要当爹的喜悦。他想起刘芳精神失常后在矿上医院那个医生说的话: “一辈子都不可能恢复如初了。随着季节变换和情绪好坏会反复发作,时好时坏。除非送到精神病院彻底系统治疗以后长期药物控制”。 而他没钱给她治疗,只能送回去交给老娘照顾静养,期待奇迹发生,也听天由命。当他得知刘芳怀孕后又跑去咨询医生,说精神疾病大概率会遗传给孩子。他的心犹如跌进了冰窟窿,所以他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故没有喜悦和期待,连回家看看的心思都没有。 车窗外的风景疾闪而过,天空阴沉沉的、风起云涌,恰似王国庆的心情。母亲病了怎么办谁照顾她?有精神疾病的刘芳怎么办?孩子生下来怎么办?他想得头疼。他最怕的是如何面对恢复记忆的刘芳 王国庆跨进家门的时候刘芳正和婆婆在吃饭,抬头看到这个似乎分别了一个世纪的男人愣了一下,低下头慢慢站起来进了里屋,坐在窗前,忍着酸涩的鼻子,晶莹的泪珠还是一滴滴落下,滴落在隆起的肚子上,肚子里孕育的小生命,需要用妈妈的血泪滋养吗?他不安的动了一下,他应该是感受到了妈妈的难过吧?是想要举起小手替妈妈擦去伤心的泪水吗? 风尘仆仆的王国庆抹一把热汗,看到母亲好好的端坐在桌旁,悬着的心咚地放下。不禁抱怨,“我的亲娘哎,您可吓死我了!”王妈妈见到阔别半年的儿子又黑又瘦,心疼不已,一边去给他打水洗脸一边埋怨,“我不说病了你能回来?” 第12章 国庆挨打 待儿子洗漱停当刚坐下,王妈妈倒拿着鸡毛掸子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王国庆一下子蹦起来: “妈您干嘛打我?” “哼,干嘛打你还问我?” 又是噼里啪啦雨点般的打在王国庆身上腿上。王国庆闻言顿时呆住了,暗暗叹口气,看来老娘知道张媛媛了,也知道矿上发生的那些事了,那么刘芳是恢复记忆了。王国庆直愣愣的站着,也不躲避了,任母亲打个够。 他觉得自己确实该打!他自己都想揍自己一顿,明明可以过得很好的人生,怎么偏偏就过得一地鸡毛?自己还落得个“陈世美”、“负心汉”的骂名。”对不起媛媛,对不起她爹,对不起刘芳,尤其矿上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长舌妇们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说他和“野女人”一起逼疯了老婆,更让他无地自容的难堪,毕竟刘芳疯了是事实。打吧!心也已麻木了,这颗心现在既感觉不到爱,也感觉不到痛,似一个游魂麻木的在世间游荡。如果能把自己打疯就好了。她醒了,我疯了,多好,就不去想这操蛋的人生! 王妈妈边打边骂,“好好的媳妇你不珍惜,外面的女人把你迷得五马六道的,你媳妇是咋疯的你说!你还是人吗你?你爹九泉之下都不安生你咋就不省心呐?”母亲打累了,也气得直掉泪。 “你是读过书受过教育的啊!你的丑事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家啊?媳妇疯了就领回来扔给我,你一走就是半年,早就告诉你媳妇给你怀娃了,你就硬是狠心不回来。你像个要当爹的人吗你?外面的野狐狸把你良心都吃了吗?” 王国庆索性蹲下来让母亲打,王妈妈戳着他的额头一字一顿的说,“媳妇是你媳妇,肚里的娃是你的娃,不管她疯也好不疯也好,我不给你照顾了,你自己带到矿上去吧!” 王妈妈真的是越说越气啊,作为婆婆,她一点都不护犊子,就算儿子成家立业了,该打还得打,该教育必须教育!不像有的婆婆,不管青红皂白不分对错永远站在儿子一边帮儿子一起欺负儿媳妇。王妈妈心里的气啊,怎么都出不完。自从刘芳父母来告诉她实情后,她心怀强烈的愧疚,对刘芳心疼得不得了。同为女人,同为命运坎坷受过苦受过累的女人,她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刘芳的痛苦。 “人家怀着娃啊你看都不回来看一眼!八抬大轿都抬不回你是吧?” 王妈妈下手更重,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的打在儿子身上却痛在自己心尖上。 刘芳躲在里屋默默流泪,她不想见到王国庆,她不想被他拉回那个夜晚的记忆。可是听着婆婆狠狠的打王国庆的声音,开始还觉得解气,听着听着她的心也跟着痛起来,仿佛那每一棒也落在自己心头。这个男人,无论他爱不爱自己,自己是爱他的呀!刘芳走出去抱住婆婆哭着说“妈求您别打了!”婆媳俩人又抱头痛哭。这两个苦命的女人,一个男人早逝,一个男人不爱。因了王妈妈对刘芳的喜爱而缔结的婚姻没有把俩个年轻人的心拴在一起,却把婆媳俩人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同命相怜。 夜深了,待母亲和刘芳都睡下了,王国庆默默地走出门去,在屋外的石凳子上坐下。那个夏天的夜晚格外阴沉闷热,厚重的云层好似承载着人间所有的烦恼而悬然欲坠;虫子们似乎都感受到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和沉重的窒息感而屏声静气;青蛙也不叫了,萤火虫也躲起来了,只有偶尔的一声犬吠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王国庆的心犹如这死气沉沉的夜,没有一点亮光。身上被母亲用鸡毛掸子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摸出一支烟,先把烟叼在嘴上,然后又掏出火柴,划了好几下才擦燃了火柴头凑近了嘴巴。微弱的火光照着他憔悴的脸,这张在不爱的婚姻和短暂拥有的婚外恋情里挣扎过的脸,这张也经过爱情滋润的脸,这张正在为婚姻为即将升级做父亲而烦恼的脸上满是疲惫。他担忧刘芳随时发作的精神疾病,他担忧孩子会不会受影响。。。一根火柴头燃尽了,他又划着一根点燃了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似乎想把心中所有块垒随着烟圈一并吐出来,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大前门”的味道。真香啊!王国庆闭上眼,贪婪地深吸一口,陶醉于香烟带给他短暂的愉悦里。这片刻忘了身上的痛,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别离,没有思念,没有不喜欢的婚姻没有世俗的道德与良心的折磨,没有对未来的烦恼。。。明明灭灭的一丁点亮光在黑夜里闪烁到很晚很晚,直到东边的云层露出鱼肚白。石凳下一地的烟头。 第二天一早,王妈妈要王国庆去把三个姐姐叫来商量事情。在回来的路上王国庆把他和张媛媛的事情以及刘芳的精神疾病一五一十的都分别告诉了几个姐姐。姐姐们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么精彩啊!像听书一样。三姐赶紧拉着弟弟打听张媛媛漂不漂亮;二姐惋惜又叹气,“弟弟看上的肯定很般配,不然双职工多好啊。” 二姐三姐无条件支持弟弟,时刻和弟弟保持高度一致,她俩替弟弟追悔莫及,应该先及时离婚,说不定张媛媛已经嫁给弟弟了。那刘芳也不会跑去矿上受刺激而疯,张媛媛的爹更不会气出病来。最替弟弟后悔是看得到的前途又没影了,张媛媛那么爱他,肯定能在工作上帮助他。只有半天不说话的大姐有不同看法。首先她批评她俩“太自私,把个大活人刘芳摆在什么位置?假如你们处在刘芳的位置呢”?二姐三姐瞬间不吱声。然后大姐批评王国庆,结婚了就要有家庭责任心,不然开始就不要娶人家。 第13章 又疯了 大姐一手叉腰一手戳王国庆毫不留情地批评他: “结婚了就应该负起家庭的责任,你是男人。娶了又说不喜欢了,遇到喜欢的就要离婚,你把人家当什么?刘芳嫁你的时候没疯吧?你把人家害到这个地步了又怀了你的娃你还在纠结个啥呢?就算她以后还会疯,她也是你孩子的亲妈,是你老婆,你就得受着!至于孩子会不会受影响,你现在担心有用吗?不还有老妈帮着照顾吗?人家刘芳也是妈妈生的也有妈妈疼,人家父母没有闹就已经够通情达理啦!你们一个个的叫我咋说你们?” 大姐一席话入情入理,说的姐弟仨哑口无言面露羞惭。王国庆愁眉不展的说老娘要他把刘芳接矿上去。“嗯,这倒是个问题,”大姐听了停下脚步,擦擦汗水,刚好路边有棵大树,索性招呼弟妹们坐下歇一会好好商量一下。 几个人商量的结果是去矿上不现实,万一刘芳又疯了老娘一个人又要照顾小的又要照顾大的,何况矿上家属区的住宿条件又不太好,就挤在那么两间几平米的屋子里,一家四口怎么生活?哪有在家宽敞方便。最重要的是会影响王国庆休息,他的工作很累又有危险性,长期休息不好可不行。三个姐姐觉得老娘是老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只为着刘芳着想,竟然先一口答应她父母了又喊她们回去商量。脚趾头都想得到的问题,有啥好商量的?而且她们三家又相隔不太远,娘家有什么事也可以照应一下。这个问题姐弟四人意见统一,毕竟关心弟弟就要为他安全考虑。于是一致决定回去劝劝老妈和刘芳。 不知为何老娘在这件事上态度非常坚定,必须要儿子带刘芳去矿上,她去照顾。可能是觉得儿子做的错事对刘芳的伤害太大了,必须要这样才能补偿她。老娘说条件再不好可以克服,车到山前必有路,要让王国庆担起家的责任就必须全家在一起,不然他又是几个月都不回来。 三个姐姐听了母亲的意见面面相觑,她们突然想到还没征求弟媳的意见呢!潜意识里还把她当痴痴傻傻的疯子。趁母亲出去的当儿赶快问刘芳的意见,刘芳本来不愿意去矿上,她巴不得离那远远的一辈子都不去那个伤心地。可是她经过婆婆一通苦口婆心的劝说,只好勉强同意去矿上。现在面对姑姐们的询问,她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想法,三个姐姐暗暗的长舒一口气。把弟弟喊到一边咬耳朵。 姐姐们当天就回去了。王国庆假装答应母亲,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悄悄走了。王妈妈早上起来才发现儿子竟然偷偷跑了,气的不行。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刘芳神智清醒后王妈妈轻松多了,婆媳俩扳着手指头等待着小生命呱呱坠地的日子。有时候刘芳想,没有王国庆日子也还是能过下去的。 王国庆悄悄走了后刘芳才觉得心情轻松点,俩个相对无言的人又不得不面对那些往事带来的尴尬,就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婆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在外人眼里令人同情又感叹,很少有婆媳关系处得像母女的。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刘芳经常望着绿油油的田野发呆,恍惚间不禁怀疑,那些事究竟发生过没?好像她从结婚到怀孕从没出过村子似的。她多希望她从来没有去过矿上啊,那么,就算她的男人不回来,她也尚怀有一份美好的期望和等待。而现在遥望着男人所在的远方,自己还有期待吗?她抚摸着越来越鼓的肚子,小家伙越来越闹腾了,刘芳温暖的手掌一贴上肚皮,宝宝马上感应到了,挥拳踢腿的回应着妈妈的爱抚。姑姐说怕宝宝会受她影响,她很生气。宝宝白天活泼,胎动多点,大多数时候安安静静的躺在妈妈的肚子里睡觉,他应该感知到妈妈的喜怒哀乐和辛苦,乖的很。刘芳坚信宝宝绝对不会受自己影响,绝对是个健康聪明的宝宝。所以平时她尽量不去回忆不去想王国庆,保持平和的心态和婆婆过着清贫的小日子。最喜欢的就是去屋外的那片菜地摘蔬菜瓜果,绿的黄瓜红的番茄紫色的茄子,看着就喜人。她如果读过书,知道陶渊明的诗,她也会形容她的生活是“摘瓜东篱下,悠然见白云”罢。 农村的日子如村头的小河静静的缓缓的流淌着,白云悠悠炊烟袅袅,那些爱恨情愁都不如一碗嫩苞谷粥喝得饱肚暖胃给人带来身心的愉悦和满足。农村人不懂享受什么枯燥岁月里的小清欢,只知道不劳动就没收成,没收成就会饿肚子。渴了喝水,饿了吃饭,“民以食为天”不是?村里流传的所有关于王国庆的那些破事村民们用一句老话概括和形容,“都是吃饱了撑的”。可见人吃饱了就会生出其他想法,有想法就会有行动,就会生出很多很多事来。所谓“饱暖思淫欲”就是如此吧?可是,如果人只想着吃,哪有那些流传千古的传奇和绝唱。 就在村里的人几乎都忘了刘芳曾经疯过一段时间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这种平静,又把可怜的刘芳推入了万丈深渊。 在一个下雨天,刘芳的妈妈趁着队里不干活抱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鸡蛋跑来看女儿,在路过那座石拱桥时踩到了青苔上滑倒了,不小心跌落进了涨水的河里,被冲下去好远。等到人们发现了把老人捞起来,老人早已往生了。 当刘芳得知噩耗见到妈妈的那一刻,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晕倒在地。等她幽幽醒转过来,一双呆滞的眼睛大睁着,定定的望着虚空,不言不语。王妈妈忍着泪,蒸了一碗红糖鸡蛋羹端来,吹凉了喂一勺在刘芳嘴里,刘芳无知无觉也不吞咽。 第14章 产子 刘芳承受不住妈妈意外离去的沉痛打击,又疯了!万幸的是孩子没有流产,王妈妈流着泪默默祈祷:“列祖列宗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儿媳母子平安吧!” 在刘芳母亲的葬礼上,王妈妈小心翼翼的陪在儿媳旁边,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生怕她早产。王国庆收到消息匆匆赶回来,和木偶一般的刘芳以及她哥嫂、大姐和姐夫一起肃立在老太太的灵堂前,听着“知宾”抑扬顿挫的念祭文。刘芳不哭不闹,因她身子的不方便,王妈妈之前就嘱咐过王国庆不许让她下跪、弯腰磕头的行礼。出殡的时候,王妈妈牵住刘芳的手不许她跟去,她也听话的和婆婆一起站在路口,望着疼她爱她的妈妈被长长的队伍护送着缓慢地向田野里的墓地逶迤而去。从此娘家没有了娘。 哥嫂本就不待见她,母亲因去看她出的事,这下更视她为不祥之人,即使她又精神失常了,仍对她没有好脸色。母亲的葬礼本来是不想让她参加的,怕她突然发疯了闹将起来不好看,是大姐骂了他们才同意刘芳来。临别时候大姐感谢王妈妈,拜托王妈妈照顾好她。王妈妈牵着刘芳,带着王国庆踏上了回家的路。他们走得很慢很慢,如果,以后就那样一家子走下去,带着刘芳不离不弃走下去,多好! 王国庆对刘芳精神病复发一点不意外,他有思想准备。看来医生没有说错,就看孩子如何了。他几天假期一过又走了。村里开始有传言,等刘芳孩子出生后王家就会不要她了,去母留子。王妈妈心情沉重,也没法去上工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刘芳,照顾她,随时准备好迎接宝宝出生。 刘芳这次复发比上次症状更严重,傻笑、胡言乱语,开始往外跑,总想往石拱桥那里跑。她是不是潜意识里觉得妈妈还在那里?王妈妈心焦力瘁,只好做事的时候把她锁在屋里,直熬到孩子出生。 王妈妈自己会接生,她生王国庆的时候一个人在家正煮饭,王国庆就迫不及待地要出来见世面。王妈妈生过三个孩子有经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随身携带的剪刀在火上烧了一下,咔的就剪断了脐带打个结,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包好孩子放在一边任他哇哇大哭,待胎盘娩出后就艰难的起来把孩子放到了床上被窝里。那个年代农村女人很彪悍,来得及的请接生婆,来不及的自己给自己接生都不稀奇。没有上医院生娃的概念。 王妈妈密切关注着刘芳的情况,晚上睡觉都不敢睡死。在一天刘芳捂着肚子又哭又闹的时候她知道开始发作了,赶紧喊了几个邻居婆婆过来帮忙。扶刘芳躺床上,按手的按手,压脚的压脚,刘芳力气很大,手脚乱舞乱蹬,哇哇的哭喊。这是头胎,宫缩慢,产程长,痛感强烈。几个人累得疲惫不堪。在阵痛的间隙王妈妈赶紧去煮红糖鸡蛋汤来喂刘芳吃下。 女人生孩子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一遭,说生娃像母鸡生蛋一样容易的是生产了好几胎的女人。以前农村女人生孩子出意外的很多。胎位不正、脐带绕颈、羊水栓塞、产后出血、产后感染。。。一旦发生一种都有生命危险,严重的大人小孩都没了都有可能。以前听老奶奶讲过那些接生的惊心动魄的往事,她说有时候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她都束手无策,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那种心情无以言表。连往镇上的卫生院送都来不及,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才到公路,往往是抬到半路人就不行了。 小时候经常见到满头大汗抬着病人急匆匆往街上赶的一行人。是那种在竹躺椅上面铺上被子做的简易担架,病人放上去后就用绳子把身体连被子一起绑在躺椅上固定,以防上坡下坎走山路时病人掉下来。就那样还必须多跟几个人轮流抬着走,因为山路崎岖狭窄走得很累很艰难,经常换人可以争分夺秒的走快点和死神赛跑。如果是晚上,前后都要点亮一把掏空了内瓤的葵花籽杆高高举着当火把照亮。手电筒很多人家都没有。 老奶奶说一般的接生婆都怕“立生”,就是脚先出来。一位经验不丰富的接生婆就遇到了那种,胎儿的脚先下来了,可是头卡住了怎么都生不下来。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办法的办法只好抓住胎儿的腿往外拽,最后,小身子是拽出来了。。。那个画面不敢想象,最后大人小孩都没保住。老奶奶讲的时候眼泛泪花,她纵然是见多识广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也难掩悲伤! 所以,接生婆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如临大敌般又镇定冷静。正常产妇都如此,何况是精神不正常的刘芳呐! 几个小时过去了,羊水早破了,阵痛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痛感强度越来越高,说明骨盆开的越来越大了。王妈妈明白很快就要生了!刘芳只知道哭闹,她不知道深呼吸不知道怎样用力。汗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打湿了头发一绺绺贴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焦急惊慌和恐惧。她精疲力竭,有气无力的躺着。王妈妈非常冷静,她一边给刘芳擦汗,一只胳膊被刘芳死死抓住,一边温柔地和刘芳说话,安抚她的焦躁不安。 “闺女啊,别怕,啊?我们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都要经历一遭呐!你肚子里是你的儿啊,你得把他生出来呀!你不要哭,跟着我吸气,用力的吐气。就像蹲茅坑一样啊!” 王妈妈突然灵光一闪,对呀,咋没想到呢!赶紧跟旁边的几个有经验的婆婆说了,她们都赞成,于是有两个婆婆回去把各自的儿媳妇叫来,一起动手七手八脚把刘芳扶起来,让两个年轻媳妇一边一个把刘芳托住,让刘芳半蹲着,任她使劲哭喊。 第15章 拒绝哺乳 王妈妈无意中想到的这个方法很有效,鸡叫头遍的时候,随着“哗”的一声,胎儿顺利娩出,一声嘹亮的啼哭宣告新生命的降生。大家长舒一口气,王妈妈喜极而泣。 “王妈,大胖小子带把儿的!” 邻居媳妇眼尖高声报喜,每个人都乐得眉开眼笑,赶紧把哇哇啼哭的婴儿和虚弱的刘芳收拾齐整躺进干净的温暖的被窝里。王妈妈拿出用新棉花做的柔软暖和的小被子包孙儿,看着宝宝胖乎乎肉嘟嘟的胳膊腿王妈妈高兴得每条皱纹都舒展开来。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绳子捆襁褓,抱起孙儿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 “这是我大孙子啊,奶奶的大孙子,你爹回来不知高兴成啥样哩!” 宝宝刚刚从妈妈温暖的子宫里剥离出来,感觉没有安全感,哇哇大哭着表达抗议,王妈妈赶紧把襁褓放到疲惫得有气无力的刘芳旁边。也真是神奇,宝宝感应到了妈妈的气息和味道,立刻不哭了,睁着水汪汪的明亮清澈的眼睛安静地躺着,嘟着小嘴想吮奶。王妈妈千恩万谢的送走邻居们,几个婆婆笑哈哈,让王妈妈赶紧去给刘芳准备吃的补充体力和营养。 刘芳沉沉的睡着了,宝宝躺在妈妈身边也睡着了。王妈妈累得几近虚脱,她还不能休息,去找了王国庆的小叔去给三个女儿和刘芳父亲哥嫂报喜。然后忙着杀鸡煲汤。 在王妈妈打盹的时候,刘芳醒了,她爬起来坐着好奇地看着宝宝,嘿嘿傻笑着,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她的语言。宝宝也被惊醒了,哇哇大哭又惊醒了王妈妈。她趴在桌上一个激灵,赶紧去看灶上煨的鸡汤,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赶快舀一碗鸡肉凉着。听见里屋宝宝哭又赶紧跑进去,“闺女呀,乖孙儿都醒啦?饿了吧?等一下啊”。刘芳自顾自的对着儿子笑着乐着,她应该是知道这是她刚刚生的孩子吧?傻傻的眉眼里散发着只有母亲才有的温暖的柔和的慈爱的光芒。 世人都笑“疯子、傻子、痴呆子”,其实,他们的世界才是没有被污染的世界,他们的灵魂才是最干净的灵魂。他们就是对这个尘世绝望了,对肮脏丑陋的人性绝望了,他们才决绝地缩回婴儿般的思维里,躲在那个纯洁无一丁点瑕疵的世界里快快乐乐的活着。他们的快乐是最简单的纯粹的快乐,他们依然懂爱懂礼懂道德,有时候让正常人都感动汗颜。 以前街上有个男疯子,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九几年考上大学,原先承诺借钱的亲叔叔反悔,没钱读书、女朋友又和他分手而疯的。他女朋友嫁到街上开了个店,他天天在那一带游荡。别人给吃的他弯腰说谢谢;别人给他钱他去买吃的人家不要钱他坚持给,不收钱绝不拿东西。他捡到纸和笔就写信,我凑近看过,非常漂亮的字迹。从不打人,再饿都不抢东西,所以街上的小孩都不怕他也不捉弄他。 王妈妈给刘芳端来香喷喷油汪汪的炖鸡,又累又饿的刘芳接过来喝了一口汤又递到婆婆面前: “你吃,你吃。”善良的刘芳即使疯了她也知道心疼和她相依为命的婆婆,吃东西也都知道让着婆婆。可是每次都是拗不过婆婆,再不听话婆婆就喂给她吃。 王妈妈夹了个鸡腿喂到刘芳嘴里: “闺女啊,快趁热吃吧,你吃饱了我孙儿才有奶吃呐。” 刘芳是真的饿了,一阵风卷残云连汤都喝完了。王妈妈笑眯眯的弯下腰看婴儿: “你妈妈吃饱了你才有奶喝,是不是啊,我的乖孙。” 刘芳吃饱了和宝宝酣酣的睡了。疲惫不堪的王妈妈也赶快倒在床上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房间里,温暖和煦。这个家里有了新生命和窗外生机勃勃的田野一样充满了希望。 王妈妈在宝宝的啼哭声中醒来,赶快起来把宝宝抱到自己床上解开襁褓一看,原来是拉了粑粑,尿布也湿了。王妈妈一边换尿布一边慈祥的叨叨: “哎哟我的乖孙真聪明,晓得拉粑粑了不舒服对吧?快点给我乖孙换干净尿布哈。” 然后捆好襁褓抱起来轻轻的摇。宝宝还是哇哇哭,哭得小脸涨得通红。肯定是饿了!王妈妈把宝宝放到刘芳怀里,撩起她的衣服,宝宝一接触到奶头就小嘴含住吧唧吧唧吮吸起来。刘芳惊醒了,惊叫一声往后缩,睁大惶惑的眼睛看着孩子。宝宝刚吮吸了几口奶都还没下来呢嘴里突然空了,小嘴一瘪委屈的哇哇大哭表达着不满。王妈妈一看这不行啊,刘芳不喂奶可怎么办? 她慈祥地哄刘芳:“乖啊,这是你儿子,你要喂奶给他吃,娃娃饿了啊”,然后又抱着宝宝示范给她看。看刘芳没反应,就又把孩子放她怀里教她怎样抱着喂奶。刘芳反应剧烈,就是排斥孩子吃奶,再靠近她就挥手乱舞。王妈妈生怕她手脚不知轻重碰到了孩子赶快抱开,这可咋办啊?听着孙儿的一声声啼哭揪心得不得了。 王妈妈想到村里那几个还在哺乳期的女人,没办法了,只能求人了,不能让我孙儿饿着吧!王妈妈抱着襁褓首先去找奶水最好的年轻妈妈。对方一听原因,二话不说接过孩子就喂奶。从出生到现在,宝宝总算喝到了第一口奶。吃饱了含着奶头就睡着了。年轻妈妈吧唧亲了一口把孩子抱给王妈妈,笑着说: “给我做干儿子吧,饿了就抱来”。王妈妈千恩万谢,回家送了东西过去人家坚持不要,让她留着给刘芳补身子。 白天还好,半夜孩子饿了就不好打扰人家了。王妈妈就喂米汤,开始宝宝给顶了出来,多喂几次也可能饿极了就咽下去了。王妈妈心疼得眼泪汪汪,才突然想起来还没给王国庆发电报呐!天一亮就赶快托人去乡邮局。 第16章 疯妻疼夫 王妈妈又要照顾刘芳坐月子又要照顾奶娃娃,更是宝宝一哭就要抱着去村里找奶喝。还好第二天三个姑姑拎着大包小包来看侄儿来了,一进屋三人扔下东西直奔里屋。王妈妈就清点东西,有鸡鸭、蛋红糖小衣服小鞋子帽子,最高兴的是还有麦乳精。这可是好东西!晚上乖孙不用喝糖水了! 王妈妈心落地了很多,边拾掇边嘀咕够刘芳坐月子吃了,被小女儿出来听见了故意哇哇叫: “妈您好偏心哦,现在有孙子了儿媳排第一我们靠边站。” “去去去,你生娃时没少吃我的。” 小女儿调皮地朝老妈扮鬼脸,听见大姐二姐在讨论孩子像谁,赶快冲进去嚷嚷: “我瞅瞅我瞅瞅,我觉得像我,我和小弟最像乖侄儿像爹所以也像我”, 大姐笑她:“这才生下来两天哪看得出来哦,等满月再看像不像你?” 三个姐姐只顾着抢着抱宝宝,忽略了刘芳。刘芳缩在床上角落好像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们,紧紧盯着她们怀里的宝宝,好像生怕她们会抢了一样。二姐要抱出去晒太阳,说听人说婴儿晒太阳补钙长得快。大姐拦住了: “这才从鸡蛋壳里剥出来的娇嫩得很,不能出去吹风,必须满月再出去。” 刘芳刚刚看二姐要抱走急得不得了,“娃,给我,我的娃!”三个姐姐才回过神来围上来看刘芳。大姐心疼她,叹息又怜惜,拉过弟妹的手握着。二姐和三姐替弟弟叹息: “摊上这么个老婆说疯就疯三天没个两天好的以后可咋过哦?一辈子还长的很哪!可怜我小弟一表人才又有工作。只苦了老娘哎!又要养孙子又要照顾个疯子。” 大姐发话了,“以后三人每个月轮流来帮几天忙。” 刘芳自从生孩子后安静很多,婆婆不许她出去就乖乖的在屋里,她最喜欢的就是看着宝宝笑,也不闹腾,能一看一半天。她现在很听婆婆的话,就是依然排斥喂奶。三个姐姐绞尽脑汁想办法也一筹莫展,做示范给她看也不行,最后两手一摊放弃了。 二姐三姐赶在天黑前回去了,大姐留下来帮几天忙。虽然又忙又累,添丁进口总是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孩子就是心里的太阳,再忙再累心里都是暖融融的。王妈妈有大女儿作帮手轻松多了,白天抱着孙儿求奶喝,至少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孩子很乖,只要换了干净尿布小肚肚吃饱了就乖乖的睡觉,大姐笑说“酣吃酣睡酣长。”睡眠充足的宝宝确实比爱哭闹睡眠时间比较少的宝宝长得快发育得好些。 王国庆收到刘芳生了儿子的电报,虽然担忧还是高兴的,这毕竟是他第一个儿子。电报上还让他买奶粉。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奶粉属于奢侈品可不好买,他想可能是刘芳没奶,托人才买到两罐。 宝宝一天一个样,长得越来越圆润可爱。王国庆回来一进屋就抱起儿子,他稀奇地看着怀里的这个软软糯糯的小不点,乌黑茂密的头发,鼻子眉眼像他,小嘴像妈妈。这是他的骨血啊!再冷再硬的心在自己孩子面前都会瞬间融化成一汪春水。他的眼睛湿润了。抬头望一眼刘芳,刘芳看他的眼神柔和,不像对几个姑姐一样戒备,她应该是知道这是宝宝的爸爸,她的丈夫?她见王国庆看自己,眉眼一弯对他讨好的傻傻的笑,亮晶晶的眼神里分明有份期待,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得了奖状一路举着渴望得到别人的注意和夸奖一样。王国庆对她笑了笑,刘芳眉开眼笑更开心了。 吃晚饭的时候,王妈妈照例端饭到里屋让刘芳偎在床上吃,可是刘芳不接,她麻溜的起来径直走到厨房的桌前,挨着王国庆坐下,她要和大家一起吃饭。大姐笑了,王妈妈看看儿子,又看看刘芳,冲女儿眨眨眼,也笑了。王妈妈赶快给她把散了的头巾戴好,以防头部受凉落下病根。刘芳瞅自己碗里有两个鸡腿,毫不迟疑的给丈夫碗里夹了一个。王国庆一愣,立刻拨了回去。刘芳急了,又还回来:“吃,你吃!” 晚上,刘芳缩得远远的大睁着眼睛望着身边的男人,她眼神里有惶惑,有惧怕,分明也有一丝期待。王国庆看她好半天都不睡而是那么清清醒醒的瞪着自己,叹口气,朝刘芳伸出胳膊把她揽过来,搂在怀里。这个半疯半傻的女人,毕竟是他的妻啊!给他生了儿子,还知道心疼男人!王国庆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又想起了医生的话,大概会遗传,她是后来疯的,他很肯定不会遗传给儿子。可是她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说没想法是不可能的,毕竟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老婆是个疯子,心里总归不是滋味。虽然是他造成的,可是他觉得矿上那么多老婆来闹男人出轨的,怎么别人不疯呢?有人比他更过分,纯粹是风流成性,而他和张媛媛,是真的有感情的。张媛媛,像一道美丽的彩虹在他生命里一闪而逝,虽然短暂,但是曾经拥有过,足以慰余生。 如果,他用余生来爱妻儿,他儿子的成长历程也不会那么艰难,人生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坎坷;刘芳也不会远走他乡。这是后话了。 刘芳很快睡着了,以从来没有过的安然和恬静躺在自己男人的臂弯里睡着了。这个可怜的女人,自嫁人以来很少得到这样的温情。被他伤害,为他疯掉,给他生儿子才换来这“一臂”的施舍。她视婚姻和男人是生命的全部,容不下亵渎和背叛。她的疯,是一种对道德和良知的拷问。王国庆的心时不时的都被刘芳的疯给打捞起来晾晾,在矛盾中煎熬。既嫌弃她的疯,又不忍弃之不顾;既渴望正常的夫妻关系,在刘芳精神状态好的时候爱又爱不起来。 第17章 母爱 王国庆虽然担心这个儿子会遗传刘芳的精神病,但在离家前还是给儿子起了个好听又有意义的名字,“王志军”!希望他长大有坚定的理想和远大的抱负,具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和“一人成军”的气魄! 王妈妈和大姐都夸这个名字好,小名就叫“军军”吧,刘芳也看着儿子一遍遍念叨着“军军,军军,”眼神里满是疼爱。 王妈妈的生活在儿子和大女儿走后,又恢复了忙得像陀螺一样的日子,不,比以前更忙,只是这忙得有希望有奔头。刘芳出月子后王妈妈就开始背着孙儿带着刘芳去队里干活,干活的时候刘芳不再去和小孩子们玩了,她就守在地头目不转睛的望着婆婆背上的儿子。小军军饿了吃奶更方便了,队里的妈妈们奶孩子的时候先喂饱了自己的孩子,都抢着奶小军军,这时刘芳就赶快跑拢来看儿子。就有人逗她,说拿闺女换她儿子,刘芳急得不行,又是跺脚又是比划,连声说: “不换,不换!”指指儿子,又拍拍自己胸口,表示这是我的心肝宝贝。然后蹲在奶娘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志军,生怕别人抢了似的。 上了年纪的人动容的说:“再傻再疯都晓得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啊!” 刘芳对给儿子喂奶的女人们非常讨好,她会跑去田间地头摘几朵野花给她们,还给她们别在头发上,然后看着就呵呵直乐。她还会找草地里的刺泡,摘一大兜来给她们吃。有次还找了一大捧毒蘑菇来,吓得王妈妈赶快扔掉了骂了她,幸好她还没吃。这也是王妈妈宁愿自己辛苦点背着孙儿干农活,而不敢给刘芳背孩子的原因。 小志军在奶奶的精心照顾下,在疯娘的呵护下,吃着百家奶一天天的长大了。会坐会爬了,会咿呀说话了,会走了,会喊“妈妈、奶奶”了,看到给他喂奶的女人开心的喊“奶娘”。自从孩子会走路后刘芳就天天跟在孩子屁股后面颠颠的跑,生怕他磕了碰了。王妈妈要做事要干活,虽然孙儿会走路了不用背着抱着了但是她更累了,要分精力去看着一个疯媳和对什么都好奇的爱玩的小孙儿,她的神经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时刻都紧绷着注意着娘俩的安全。 刘芳非常疼儿子,知道保护儿子。有大点的顽皮的小孩在和志军玩的时候欺负他,推他一下打他一下甚至嘲笑他有个疯子妈妈,刘芳立刻冲上去一把抱起志军就冲小孩生气地大吼大叫吓唬他,直至把小孩吓哭跑回去找大人告状。刘芳紧紧抱着儿子一遍遍亲他的小脸蛋,嘴里咿咿呀呀的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儿哄孩子,志军就在妈妈的怀抱里甜甜的睡着了。 刘芳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做饭干农活,经常是正常的说着话呢说着说着就开始胡言乱语。王国庆因为有了儿子,每个月都要回家看看,带点钱和吃的回来。村里人都说他像变了个人,也都替刘芳高兴。 在志军五岁的时候,妈妈又给他生了个弟弟。 王国庆给小儿子起名“志刚”,取意志刚强之意。志刚出生的时候很幸运,刘芳神智清醒,和正常产妇一样懂得照顾孩子。王妈妈再不用抱着孙儿满村里找奶喝了,这让她很是高兴和欣慰。刘芳对两个儿子倾注了全部的母爱,她听婆婆和村里人讲生志军前后她的状况,她拒绝喂奶,以及婆婆大冬天都是抱着志军满村求人,她心疼得流下泪来,对志军深怀愧疚。在尽心照顾小儿子的间隙尽量多一点疼志军,似乎要把对大儿子缺失的那段母爱补偿给他。 可是,她毕竟是一个病人,从没有得到过治疗的病人。精神好坏全凭顺其自然听天由命。除了生活上婆婆凭善良的天性善待她,感情上依旧苦涩。即使她清醒的时候,王国庆回来一趟也就两三天就走了,对于一个身边常年没有男人可倚靠的女人来说,又有一大一小俩个孩子要照顾,别说她有精神病史,就是健康正常女人都会身心疲惫。 夜深人静的时候,万籁俱寂,她好不容易哄睡着了小儿子,她站在窗前看外面的夜空,月色皎洁,她多想王国庆长期在家里,她也想过带着儿子跟他走。可是她不敢说,当年去矿上害自己疯了,若再去只恐会要了她的命吧?谁知道王国庆在外面的情况呢?她怕王国庆嫌弃她而拒绝,她疯的样子从别人嘴里听来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有那么不堪。她怕说了王国庆连家都不想回了,那她一点盼头都没有了。她最怕王国庆不说话不理她冷冷的样子,拒人千里之外。 有时候她说的话不入他耳,王国庆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就不理她了,甚至可以几天都不和她说话。她明白,他现在回家的次数勤一点完全是因为儿子,他终究是不会把她放在心里平等的位置。她终究也是自卑而悲伤的。 刘芳望着明月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她想妈妈了,妈妈是这世上唯一最爱她的人,却最先弃她而去。妈妈走了,她就没有娘家了。父亲为了老了有个依靠顺着儿子儿媳,连刘芳的家门都不迈了,大姐也早就不走动了。人穷无亲树瘦无荫,谁会和一个既穷又疯的人走亲戚啊?躲你还来不及呐!刘芳满腹的心事连个诉说的人都没有。只有月亮怜爱的望着她,公平的把月辉洒向人间。刘芳在月下伫立静默不语,恍惚化作了一尊“望夫石”。 小儿子没有志军小时候好带,爱哭闹,要抱着哄着摇晃着睡。王妈妈去生产队上工之前嘱咐志军在家勤快点,帮妈妈看弟弟,给妈妈搭把手,特别嘱咐他留意妈妈有什么不对的情况就赶快去地里喊她。小志军从小就见惯了妈妈正常和疯了的样子,懂事的点头。 第18章 弟弟出生,妈妈又疯了 都说吃“百家奶”的孩子特别有灵气,王志军小小年纪非常聪明懂事,比同龄孩子都要成熟稳重些。从小就知道自己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但他从不嫌弃自己妈妈,他很爱很爱妈妈。奶奶告诉他,“你妈妈是病人,不是疯子。妈妈生你不容易,要对妈妈好。你爹不在家,你就是我们家的男子汉,要懂得保护妈妈”。小志军郑重地点头,把奶奶的话刻在了心里。 有坏孩子喊妈妈“疯子”朝她扔石子的时候,小小的志军勇敢地冲上去张开手臂挡在妈妈面前,大声地喊“我妈妈不是疯子是病人!”对方继续嘲笑,他就像颗出膛的炮弹一样愤怒地冲上去和对方打架,也不管对方比他高一个头。然后妈妈怕他受伤又冲过来一把抱起小志军向那帮痞小子声嘶力竭的怒吼。 才一岁多刚会走路话都还不会说的时候,他就能帮着奶奶做一点事了。比如奶奶做饭的时候发现火柴盒空了,就喊军军去拿洋火来,他知道火柴盒放在哪里的,小脚麻溜地一溜烟跑去拿了来。爸爸回来是小志军最开心的时候,还是一岁多的时候,小军军的鞋底破了个洞,他挨在爸爸身边把脚抬起来给他看,开始爸爸没注意,他就锲而不舍的继续,终于成功引起爸爸的视线,爸爸哈哈大笑,一把捞起儿子举高高,直夸他聪明。心想这么聪明伶俐心思玲珑的儿子绝对不会遗传精神疾病的! 小军军渴望爸爸回家不仅仅是因为有好吃的,而是他喜欢爸爸在家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样子。奶奶笑眯眯,妈妈抿着嘴望着爸爸笑,爸爸抱着小志军笑,志军开心得窝在爸爸宽厚温暖的怀抱里笑,调皮地伸出小手去拔爸爸下巴冒出的胡子,摸他的喉结。他觉得爸爸的怀抱比妈妈的怀抱要踏实安稳些,但妈妈的怀抱像蓬松的新棉絮一样柔软温暖。他最喜欢晚上睡觉的时候躺在爸爸妈妈中间,他觉得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多希望每天身边都有爸爸妈妈的陪伴。他还喜欢爸爸把他扛在肩膀上抱着爸爸的脑袋“骑马马”,村里小波的爸爸每天收工回家都是让小波“骑马马”,小波就张开双臂作飞翔的样子,他好羡慕啊!他多希望爸爸天天都在家里啊,和村里那些小伙伴的爸爸妈妈一样全家人都在一起,那奶奶就不会那么累了,妈妈也许就不会疯了。 小志军没能盼得爸爸天天在家,倒是妈妈又给他添了弟弟。小志军挺了挺自己瘦削的小胸脯,奶奶说要保护妈妈,现在又有了弟弟,自己还要保护弟弟呢!奶奶说明年就要上学了,他很担心自己上学去了奶奶要干活,妈妈和弟弟没人看顾。 因为有小志军在家,奶奶放心地去生产队干活去了,一大家子,她必须要去挣工分换口粮。 刘芳在屋外洗衣服,小志军在屋里看着弟弟。突然小弟弟小腿一蹬就开始哭,志军赶快学着妈妈的样子先检查尿布,干干净净的,没有尿也没有拉粑粑。“乖弟弟是不是饿了呀?”摇着竹摇篮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摇篮曲。刘芳听见小儿子哭赶快跑进来喂奶,不吃,小舌头把奶头往外顶,手脚乱舞乱蹬继续哭。刘芳只好抱着来回走动,明显的焦躁不安。 志军突然想起弟弟哭的时候奶奶揉他的小肚子,说是消化不良肚子不舒服。让妈妈把弟弟放床上轻轻揉他的小肚肚,揉了半天却越哭越精神,哭声也越来越嘹亮。志军和妈妈一筹莫展。 小志刚这段时间很不乖,连续几天都是准时半夜哭闹,所以刘芳也没有休息好。她在孩子的哭声里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似的疼。幸好晚上婆婆会起来接过孩子哄,哄着摇着突然一跺脚,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孩子往刘芳怀里一放,扭身就去厨房找了点米饭掺上冷水,又拿了三根香和一叠黄表纸来到屋外院坝边,点燃了香插在地上,拿着黄表纸往四个方向拜了拜后烧了,最后把水饭泼在地上。说来也神奇,就这些做完后小志刚突然就不哭了,乖乖的睡着了,而且连续三个晚上都是如此。 听人说过小儿夜哭,贴一首打油诗在大路边的树干上,每个过路人念一遍,念到一百遍就不夜哭了。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很多事情是没法解释的,尤其是民间流传的很多东西,可是这白天哭闹不止是不是病了呢?志军想起奶奶的话,跟妈妈说了句“我去喊奶奶回来”就往外飞奔。 等志军和奶奶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小志刚躺在冰凉的地上哇哇大哭,刘芳早已经不见踪影。奶奶心疼得赶快抱起小孙子,指挥着志军寻找妈妈。屋里屋外没有,出去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志军大声喊着妈妈,王妈妈去找了几个没上工的邻居一起找,都没有找到。就在大家快绝望了准备拿竹竿捣水塘的时候,王妈妈想起以前刘芳爱往村外的石拱桥那跑,也只剩那里没有找了。志军拔腿就往石拱桥冲,果然妈妈在那里,她把衣服都脱了,正蹲在冰凉的水里。 志军哭了,妈妈又疯了。。。 刘芳比以往疯得更厉害了,有时候不吃不喝,说跑就跑,嘴里叽叽咕咕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一忽儿嘻嘻笑,一忽儿伤心的哭,一忽儿大喊大叫,甚至不穿衣服就往外跑。王妈妈暂时没法上工干农活了,既要顾小的,又要顾大的。幸好小志刚可以吃糊糊了,王妈妈就兑点麦乳精在糊糊里喂他。志军尽力的帮着照看弟弟,帮着奶奶做事,时时刻刻要看着妈妈怕她乱跑。 王国庆回来过一次,看了家里的情形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志军多希望爸爸不要走。 第19章 艰难度日 王国庆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还是走了,志军流了一晚上的泪目送父亲走的。之后除了寄钱回来,平时就很少回来了。日子再难还是要过下去,奶奶跟志军讲: “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再难的时候啊咬咬牙就过去了。”后来志军的人生中遇到过很多很多坎坷,都记得奶奶的话,咬牙坚持再坚持! 可是志军发现几乎是一夜之间奶奶的头发白了好多,皱纹也好多,一双常年劳作的手手指弯曲变形,她的腰和腿关节也经常疼,志军就给奶奶捶捶。志军心疼奶奶,很乖很勤快,尽自己小小的力量帮着带弟弟,照看妈妈。 刘芳的病好像每发作一次就严重一点,以前她还能听话不乱跑,这次,任你说什么她自顾自的自言自语,喜怒无常。奶奶忙的时候背着弟弟做事,志军就陪着妈妈在村里转悠,照看着妈妈防止她去河边和水塘边。 村里的人对他们家除了同情还是同情,都扼腕叹息。 “刘芳这个样子了王国庆还让她生二胎。生来也是磨王妈妈一个人哎!一个疯媳和两个小孙儿吃喝拉撒都要她操心,幸好她身板硬朗,如果她身体垮了可怎么办啊?娃娃还可以跟王国庆去矿上读书,刘芳可就可怜了。我敢打赌,如果不是王妈妈护着儿媳,王国庆绝对会不要疯子老婆。” 村里人还猜测,王国庆肯定外面有女人。家里这个疯老婆就给他生儿子,外面的才是过日子的。这话志军听到小伙伴说过,回去问奶奶,奶奶叹口气,没有回答。只是嘱咐志军要对妈妈好,妈妈是个可怜的女人。 转眼开学了,王妈妈把刘芳锁在家里,背上小孙子领着志军到学校报了名,志军正式上学了。他对学校的一切都很新奇,对知识也有强烈的求知欲,可是他的心却时时刻刻牵挂着妈妈。一放学就往家里冲,看见妈妈安然无恙才长舒一口气。 志军最怕冬天,刘芳好像不知道冷,常常把鞋子脱了扔掉,光着脚去踩雪,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像个孩子一样的玩耍。志军拉不动她,只好陪着一起玩雪。刘芳的脚印印在雪地上,五个脚趾印尤其明显,像五朵花瓣。可是太阳一出就化了,好像她短暂的一生,转瞬即逝,但是这世间她毕竟来过。她也有过童真童趣,她也曾经“豆蔻梢头二月初”,曾经“红妆二八年”,也曾“闺中少妇不知愁”,也曾经对生活充满热情和希望。。。 她的一切美好随着嫁人戛然而逝。婚姻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苦难。志军长大后每到下雪天的清晨最喜欢第一个走在雪地上,身后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多年以来,他都以这种方式与天地对话,与天国的妈妈对话。 刘芳的脚每年冬天都长冻疮,志军就盼着春暖花开,天气暖和了妈妈的冻疮也好了。可是她的精神疾病似乎在春天花开的时节犯病最厉害。也是身在学校的他最担心妈妈的时候。奶奶背着小志刚去干活的时候,为了防止刘芳乱跑遇到危险,奶奶只好一把锁把她锁在屋里。可是,一把锁已经锁不住她了。 以前还好,这次发作比较严重些,刘芳在屋里把门窗捣鼓得乒乒乓乓的想出去。好像精神病人的力气都很大,最后刘芳把整扇门卸了下来跑出去了。以前的木门一般都是两扇,安在两边的门轴上,力气大的就算是上了锁往上一提就能卸下一边来。等邻居老婆婆发现刘芳跑出去了赶快去喊了奶奶帮着一起找,最终在河边的油菜花田里找到了。 刘芳光着身子在一片开得金灿灿的油菜花里疯跑,手里还掐了一大把油菜花,她的头发上身上都沾了很多金黄的花瓣。她举着花束嘻嘻笑着,看见婆婆来了就跑拢来歪着头傻笑着双手举着花“给你,给你!”她逆光站在阳光里,全身犹如被一个绚丽多彩的光圈笼罩,神态像一个初生婴儿般圣洁。“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此刻她是大自然的女儿,美丽的犹如一尊山鬼。 小志刚在奶奶背上看到了妈妈挥着小手想要妈妈抱。奶奶已经习以为常了,在田里找到了被她扔得东一件西一件的衣服,邻居老婆婆抓着她一起帮忙给她穿上。刘芳很抗拒,奶奶第一次打了她,啪的一巴掌打在她手臂上,可能打疼了,刘芳被吓住了,呆呆的站着不动了。好不容易给她穿戴好后就要拉着回家,可是刘芳不走,奶奶只好掰了一根软树枝拿着吓唬她,刘芳乖乖的被哄回去了。 有人建议奶奶用铁链把刘芳锁在屋里,奶奶不忍心。隔壁村子就有一个女人被锁了十几年,拴在牛圈里面,一堆破棉絮就是她睡觉的地方。志军和小伙伴们曾经好奇地跑去看过。那个疯女人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脚脖子套着的铁链拖得哗哗响,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顺手抓一把牛吃的青草在嘴里嚼。她有儿子儿媳,三顿端饭,饿不死而已。牛圈角落一堆碎碗瓷片,疯女人吃了饭就摔碗,她儿子只好用舀水的木瓢给她端饭。那个木瓢脏得发黑,牛圈里臭气熏人苍蝇直飞。那场面对志军的冲击非常非常大,他一口气跑回家,扑在妈妈面前抱着妈妈的腿泪流不止。那铁链声在他耳边响了好久好久。他多么渴望自己一夜之间就长大,长成男子汉保护妈妈,照顾妈妈到老。志军心里对奶奶充满了感激,感激奶奶没有放弃妈妈。他心里暗暗发誓,自己长大了就一定照顾好妈妈和奶奶。 奶奶腾了一间只有一扇独门不易拆卸的房间,把刘芳关了好长时间。只要她在家里是安全的,志军就能安心上学。后来那扇门经住了刘芳每天的拍打,门扣却被摇坏了。 第20章 妹妹意外出生 刘芳把门扣摇掉了,终于是跑了出去。那天王妈妈背着志刚和全村的人都在较远的地头干活,留在家的邻居婆婆平时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可是那天她去女儿家了。小孩们上学的上学,没上学的都大人带在地头玩耍。没人发现刘芳跑出去了。 当村里的放牛娃赶着牛群到河堤吃草的时候,他听见石拱桥下正被人欺辱的女人的哭喊声。他立刻大吼,捡了石块就冲那方向砸过去。一个男人惊惊慌慌往河对岸逃跑,放牛娃追了一段路没追上,转回来才发现藏在桥头灌木后面的货郎担子,原来是外村那个走村串户的卖货郎。他因为先天性手有残疾以此为生。又看那可怜的女人,却是村里的疯女人,志军的妈妈。她眼神呆滞的流着泪,放牛娃帮她捡回了散乱的衣服。然后把货郎担子架在一头牛背上,赶着去地头喊人。 全村男人在队长的带领下愤怒地冲到货郎家把惊魂未定的那人扭送到了大队,大队干部不敢包庇,又报告了乡里,很快公安局来人了解情况后把货郎带走了。 王妈妈托跑得快的年轻女人先去桥下照顾安抚刘芳。女人们赶到的时候,她吓得惊慌失措瑟缩着哭泣。女人们七手八脚帮她穿好衣服扶回家,王妈妈背着志刚气喘吁吁的半路上接到。她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闺女啊,咱回家!回家”! 志军放学回来发现奶奶神色凝重,妈妈呆滞的躲在里屋门窗紧闭,一有点光亮和动静就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奶奶不说。后来他从小伙伴嘴里知道了,手指甲掐进了肉里,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 自那以后,刘芳不怎么乱跑了,再也不去河边和石拱桥,王妈妈也不再锁门。几个月后,刘芳的肚子隆起来了。谁都知道怎么回事,谁都不敢说。王国庆回来过,黑着脸不说话,志军也不敢和他说话。他只抱着志刚和自己妈妈说话,也不理妻子。刘芳躲得远远的眼神怯怯的,连挨近一步都不敢。她似乎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十月怀胎,刘芳又生下了一个女孩,满月的时候,家门口那丛月季花开得正好,她给孩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月季”。那段时间,刘芳的神志奇迹般的清醒了。 志刚已经两岁多了,王国庆特地在志军暑假的时候回来把两个儿子接去了矿上。志军不想去的,他不放心妈妈。刘芳摸着他的头说去吧去吧,这么大都没出过门,出去见见世面,一定要带好弟弟。他不放心妈妈也不放心弟弟,奶奶也鼓励他去,说家里有奶奶呢别担心。小哥俩就跟着父亲第一次坐了火车又转汽车,到了那个让刘芳丢掉半条命的矿上。 王国庆上班的时候,就把小哥俩带到财务室托一位叫淑芬的同事照看他俩。淑芬把他俩带到旁边的空房间,又拿了些玩具来给哥俩玩。 志军陪着弟弟玩了一会就兴味索然,他仔细环顾四周,发现在一个角落竟然有个小书架,被桌子挡住了开始没看到。他惊喜地扑过去,有采矿专业的书,杂志和一些小人书,竟然还有一本医学杂志。虽然才读三年级的志军字都认不全,但是一点不阻碍他阅读的热情。 在农村这些书可是如稀世珍宝一般从没见过。几本小人书在同学之间都传的破破烂烂了还反复传看。他好奇地翻了翻,被里面有篇讲艾灸对人体经脉的作用的文章一下子吸引了,还有那个人体经脉图,他觉得太神奇了。 他认识艾草,自家房前屋后都有,奶奶常常在端午割一些晒干放三年就是陈艾。妈妈怀弟弟的时候奶奶就用陈艾煮鸡蛋给妈妈吃,炖鸡汤的时候奶奶也会放一点,说是除寒安神。奶奶还掐嫩艾尖做麦面粑粑,也用它炒过几次鸡蛋,弟弟嫌苦不吃,志军却喜欢觉得苦味回甘。感冒了奶奶用陈艾和紫苏熬水喝,艾水泡脚,然后蒙上被子睡觉捂一身汗后神清气爽感冒也好多了。文中说艾草有近三百种呐!志军的嘴巴张成了o型,一颗小小的种子已经在心里种下了。 志刚玩得不亦乐乎,志军看书看得全神贯注,那个阿姨不时的跑过来看一眼俩孩子,还端了水拿了点小饼干来。志军把饼干一片片蘸点水打湿了喂给弟弟吃,他自己一片都舍不得吃。中午淑芬阿姨来带志军和弟弟去食堂,志军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东张西望。那么大的房子那么高的屋顶那么多的人在一起吃饭,听奶奶讲过“大食堂大锅饭,”就是这样子的吧?淑芬让他俩坐着别乱跑,很快打来了饭菜,有红烧肉青菜米饭和番茄蛋汤,阿姨还拿来了两个白面馒头用纸包着说给哥俩下午玩饿了吃。志军懂事的先喂弟弟吃饭,淑芬笑眯眯的让志军先吃,她拿过勺子喂志刚。 志军边吃饭边偷偷的看她,她烫着农村没见过的卷发,皮肤很白,手也很白,手指细长。他不禁想起了奶奶的手,皮肤粗糙满是老茧像鸡爪一样弯曲着都伸不直。妈妈的手也是因为从小干活的缘故手掌有点宽十指粗短,但是妈妈的手很温暖。 淑芬拨了一多半红烧肉在志军碗里,温柔地说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肉,喂志刚吃饱后她才快速的扒拉几口,一点肉都没吃,她说怕长胖。红烧肉拌饭太香了,志军从没吃过这么香这么饱过。他不禁又想起了妈妈和奶奶,她们吃饭了吗?又是包谷糊糊吗?他心里很难过,可是又舍不得浪费。 从食堂出来淑芬带小哥俩去她宿舍睡午觉。她抱着志刚,志军一路东张西望。有认识的女人问淑芬这两个娃是谁的儿子,她咯咯笑着说“我的”!那女人就嘻嘻哈哈的擂她一拳朝志军神秘的眨眨眼睛。 第21章 矿上的阿姨 志军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那一排排整齐的房子红砖红瓦,比农村的土房黑瓦漂亮多了,农村还有很多人家是茅草屋顶的。那些房子前后还种着蔬菜瓜果,打理得比农村整齐规范很多。志军发现一个房门前贴了副紫色对联,惊讶极了,还以为太阳光晃眼睛看花了眼,跟阿姨说一声就飞奔过去仰头仔细瞅瞅。真是紫色的!对联不应该是红色的吗?为什么是紫色的?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颜色的对联呐!志军稀奇得瞪大眼睛,就对紫色对子上的字集中注意力念了一遍: 上联是“一冬无雪天藏玉”,下联“三春有雨地生金!”横批是“三阳开泰!” 志军边逐字逐句的念边认真想了一下,去年冬天确实是没有下雪呃,全村人顶着寒风用牛车拉水浇小麦。今年开春也没有下雨。农村人望天吃饭,但是过了年还是春雨贵如油,没有下雨!又是全村劳力一起出动拉水浇地。志军用老师概括课文中心思想的方法想,这副对联蕴含着对丰收对好日子的期望呐! 志军非常喜欢这幅对子,因为颜色特别,一下子就牢牢的刻在脑海里了。他想回去后写给语文老师看,并请教紫色对联的寓意。老师总是在课堂上抽查古诗背诵,想那么简单的几句“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他有时候就忘了后面的两句。而这对子就因为颜色有别于平常,却一下子就记住了。志军似乎领悟了一点学习的奥秘,似懂非懂却又很深刻。觉得这是这次出门的第一个大收获。他心里充盈着意外的欢喜。 淑芬看他对一副对联着迷,笑着问“你肯定成绩很好!”“不太好,”志军很诚实。淑芬瞅一眼对联说那一家有长辈去世了,不到三年不能贴红对联。啊?原来是这原因啊!志军颇感意外。 回到宿舍,志刚已经在阿姨怀里睡着了。她轻轻把弟弟放她床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算盘递给志军,亲切地说送给他的见面礼。志军大吃一惊,急忙摆手说不要。从小奶奶就教他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礼是相互的,收了人家的礼物必须要还以同等的礼物。如果自己没能力还礼就不能接别人的礼物。淑芬没想到志军这么懂礼讲礼貌,揽过他塞到他手上说这不算什么礼物,阿姨也不用你回礼物,好好读书就好了。这是办公室换下来的,让他拿着学习上有用,学珠算的时候就不用买了。 志军这才欣喜地接过来怀抱着小算盘羞涩的给阿姨鞠了个躬。这是个黑边白子非常精致漂亮的小算盘。志军非常喜欢,这也是他得到的第一件外人送的礼物。后来拿回学校数学老师都惊叹从没见过,志军得意了好久。可是后来发生的事让他把算盘留给了弟弟。 下午王国庆下班了,来接儿子去吃饭,淑芬也一起去。志刚经过一天的相处已经很黏她了要她抱。 王国庆牵着志军,志军抱着小算盘,淑芬抱着志刚走在旁边。淑芬在跟王国庆夸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乖一个爱学习有礼貌。王国庆松开手摸摸志军的头,志军抬头看看父亲,他笑得很开心,这种笑在家里很少见过,轻松,自在,就像凉爽舒适的晚风吹拂,让人心生惬意。志军第一次看见父亲在家外面的样子,白衬衣扎在皮带里,走路潇洒帅气,谈笑风生,和在家里大多数时候的沉默寡言简直判若两人。志军多想此刻走在父亲旁边的是妈妈呀!记忆里父亲和妈妈就从来没有像这样亲亲热热的说过话。父亲把自己和弟弟托给这位阿姨照顾,他们肯定是好朋友吧? 吃饭的时候,志军坚持要喂弟弟,不能再麻烦阿姨了。王国庆让志军先吃,抱过志刚在怀里他喂。淑芬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眼睛湿润了,说想儿子了。志军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原来她也有儿子!难怪那么温柔。王国庆安慰她,放假就回去看看,他姥姥带着还是放心的,叫她别难过快吃饭,心情不好吃饭会对胃不好。志军听得难受,想到妈妈,她何止胃不好啊? 淑芬放下筷子,说她妈妈关节炎一直不好,大夏天的都手胳膊木麻冷痛。志军听了想起奶奶也老是说关节痛手麻,奶奶好像泡的醋在擦。他想起来了,因为是玻璃瓶子他看得清清楚楚里面泡了皂角刺和十几根针。还有一种植物根他问过奶奶说是野苎麻。于是他跟淑芬讲了,淑芬很惊喜,真的吗?志军肯定的点点头,并强调奶奶说过挖不到野苎麻的根花也可以。淑芬开心极了,这几样东西很好找,完全可以试试。直夸志军聪明记性好。志军也很开心,就作为算盘的回礼吧! 一顿饭吃得衣服都汗湿了,淑芬提议出去吹吹风。有认识的人和他们打着招呼。有几个女人和淑芬说笑之余打量着志军和志刚,眼神很特别。志军是个敏感的孩子,直觉告诉他这阿姨和父亲关系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可是他又理解不了,真头疼。回去告诉奶奶。 晚霞满天,倦鸟归巢。王国庆和淑芬在聊天,志刚在父亲怀里拨弄着小算盘当玩具玩得不亦乐乎。志军望着这充满了安宁祥和欢声笑语的地方,他的心里却充满了忧伤。他的心飞越了远山和田野,飞回了青纱帐掩映的村庄。那里鸡鸣犬吠炊烟袅袅,那里有慈祥的奶奶和可怜的娘,还有小月季。她们吃饭了吗?小月季乖吗?好像父亲不喜欢她,志军都不敢在父亲面前提这个名字。 这里有好吃的,这里有好玩的,可是志军想家了。 淑芬走后,王国庆带着儿子回宿舍拿了小哥俩的衣服带他俩去洗澡。志军和弟弟第一次在那么大的澡堂里洗澡,身边还有很多叔叔们,他很不好意思。 第22章 离婚协议 此后在矿上的日子王国庆上班后志军和志刚都是淑芬照看着在那间空房子里度过。弟弟玩,他如饥似渴的读那书架上的书。他要抓紧时间把那些喜欢不喜欢的书都要看完,回家了就没机会读到课外书了。他还拿出纸笔把喜欢的句子段落和不认识的字抄下来,回去问老师。一次在一本杂志里发现了一句话,觉得非常有趣: “貂蝉洗脚,董卓捋布(吕布)。张飞射箭刘备观弓(关公)!” 他在一年一度的庙会上听过说书的讲过三国演义,也看过三国的一些小人书,对三国人物和故事有一定的了解。这句话巧妙的把几个主要历史人物串在一起,有趣极了。他希望以后有机会看完整的《三国演义》。 转眼十几天过去了,他们四人相处得非常融洽。小志刚已经管淑芬阿姨叫“妈妈”了。志军吓一跳,看阿姨的表情似乎很享受这个称呼,还抱着志刚亲了两口。王国庆不置可否,和她相视而笑。志军心里闷闷的,在空房间里玩的时候满脸严肃的教育弟弟: “她是阿姨,阿姨,不是妈妈!我们的妈妈在老家。记住了啊”,小志刚头点得像鸡啄米,可是一转身见到她又喊“妈妈”。志军就想该带着弟弟回家了。 王国庆送孩子们回家住了一晚,至始至终没和刘芳说一句话。吃晚饭的时候刘芳抱着小月季低头不敢看王国庆,奶奶抱着志刚喂饭,志军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嘴唇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刘芳没有疯,是个正常人,她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而不安,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甚至菜都不敢夹,小心翼翼得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像个影子般的存在。昏暗的灯光下夫妻俩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如此的生疏。志军想到爸爸在那阿姨面前有说有笑的样子,眼睛一酸,放下碗筷跑屋外默默流泪。志军心里有点恨那阿姨了,父亲是因为她不理妈妈的么? 志军把在矿上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奶奶,奶奶嘱咐他别跟你妈讲。奶奶对刘芳和小月季更慈祥了。小月季瘦弱得像只小猫咪,整天不是安安静静的蜷缩在妈妈怀里就是乖乖睡觉。好像她知道她的出身带着原罪。 王国庆一走又是几个月。冬天的时候再回来,却带着一纸“离婚协议”。那是个大雪天的周末,一大早起来的王国庆踩着厚厚的积雪先去请岳父和小舅子,他们一个都不来。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生是你王家人死是你王家鬼,随便你王家怎么安置她,与我们无关,也不会接收她回娘家。”他们赌的是王家不会把母女俩赶出去。 王国庆又去请了队长和一个年长的老人以及王家本族的两个长辈。三个姑也来了。 王妈妈背着志刚忙着烧水泡茶,在堂屋生了个火盆,刘芳抱着月季躲在里屋,志军假装写作业。 人都到齐后大家围着火盆而坐,志军察觉到气氛不对,偎在妈妈身边寸步不离。王妈妈擦着眼睛进来拉着刘芳的手说话: “闺女,咱不怕啊,离了他过他的,咱娘俩带着娃过咱们的。眼不见心不烦,省的看他的包公脸。他还敢不拿钱养娃不成?有娘在,有儿子在这里,没人敢撵你,这永远是你的家!” 大姑也红着眼睛进来了,小声说,“怎么劝都没用,他不承认月季是他的娃,所以他只要军军和小刚。”志军一听,立刻明白带他和弟弟去矿上的意思了,呼地站起来旋风般地冲出去,大喊“我不走,我不要和妈妈分开!我要和妈妈一起过”。随即伤心地大哭。 三姑一把拉过志军搂在怀里,“你傻呀,你妈迟早会改嫁的,你这么小跟她咋过?她还有个月季呢!你不要奶奶啦?不要弟弟啦?只有你爹能养活你们!” 二姑也哄他:“你妈以后还是住这里的呀,你不还是跟妈过嘛。乖,别闹,只是这样写而已,你想跟哪个都可以。” 志军因为知道二姑三姑不喜欢妈妈所以不信任她们,他抹一把泪看向父亲,“我不会跟你的,我恨你!”王国庆抱着志刚垂着头默不作声。其实他也没想带志军走,他回来之前淑芬就明确摊牌,结婚的条件就是他的两个儿子放在老家养,反正一直都是奶奶带,她的儿子要接来一起过。也就是王国庆和她娘俩组建新家,不要他的儿子。 刘芳红着眼睛呐呐地表示让志军不要跟自己,因为她担心自己病发了志军怎么办?他还要读书的呀。在这件事情上志军很执拗,必须跟着妈妈。因为父亲只是要一纸离婚书,娃跟谁他无所谓。又因为是离婚不离家,最后写在协议上的是志军月季跟妈妈,志刚跟爸爸。离婚后刘芳可以住在这里,以后走不走自愿,王家不撵。王国庆只负责儿子的抚养费不管月季。一式两份,队长和几个长辈作了见证按了手指印。最后三姑拿进来给刘芳在王国庆的名字后也摁了手指印。 那天刘芳出奇的冷静,每个人都在担心她会发病,老天保佑没有!也许,她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她无力改变和抗衡,只有接受。从嫁人起,她一直在承受着命运的打击。一次次狂风暴雨,把她摧残得伤痕累累面目全非。曾经那么能干的一个女子爱穿白衬衣的女子硬是被无情无义的人和残酷的岁月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谁还记得她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爽朗的笑声?走路带风飒爽英姿的身影? 她唯一欣慰的是志军还有几年就长大了。只是怕志军以后要跟着自己吃苦了。 王国庆拿到离婚手续后一刻都没耽搁连夜走了,赶着去和那个送志军算盘的女人组建新家去了。新家里只有女人的一个儿子,和志刚差不多大。 第23章 奶奶的单方 对于小小年纪的志军来说,爸爸要离婚就表示他不要这个家了,不要妈妈弟弟和月季也不要自己了。不要就不要吧,反正他也很少回来。 多年后志军回忆往事的时候想妈妈在离婚的时候没有发病的原因,应该是为了妹妹而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悲不喜,平平淡淡。又或者她对父亲已经不抱奢望了,明白父亲嫌弃她是因为生了小月季,如果她又疯了,月季没准会被父亲送人。因为奶奶又要干活又要照顾弟弟和月季根本不可能。 家似乎还是没有变,依然是奶奶,妈妈,志军,弟弟和小月季。可是,志军发现晚上做饭的时候妈妈非常殷勤的忙前忙后,什么都抢着做不让奶奶做,志军觉得妈妈明显是讨好奶奶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刘芳先给婆婆盛饭,边喂志刚吃饭边对婆婆说: “妈,以后我好的时候我干重活,疯了您就把我拴起来。不然乱跑还得给您添麻烦。” “别乱说,要一直好好的,三个娃娃哪个都离不了你。”奶奶敲了一下碗嗔怪道。 那一年土地下放包产到户,不再集体劳动了。每家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干活种地都是实打实的为自家的收成,每家都在分给自己的土地上精耕细作,所以那一年家家户户都丰收。从那一年起,粮食够吃了,不再喝苞谷糊糊了,有白面馒头也可以擀面条吃了。 日子好过了,可是这个家已经不完整了。 志军知道种地需要劳力。而妈妈和奶奶一个年纪大了,一个有精神病史带着俩娃,弟弟三岁妹妹不到一岁。而精神疾病就像个不定时的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作。以前妈妈经常发病,奶奶承担了大部分生产队的集体工,这个家多年来几乎都是靠奶奶撑着。现在,既然分家了,他和妈妈月季是一家,道理上不能再靠奶奶了,而且她也年纪大了。懂事的志军每天放学就往家里冲,书包一扔就往地里飞奔。地里妈妈背着弟弟奶奶背着月季在寒风中播种冬油菜。冬小麦已经种下了,刚刚那场大雪滋润了干渴的土壤,土地里蕴藏着希望,志军似乎看到来年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麦苗。他满怀希望,没有父亲后的日子在妈妈奶奶的操持下也能越过越好。弟弟妹妹在一天天长大,自己在一天天长高,有什么可怕的呢? 可能月季在地里吹了风受了风寒,晚上开始发烧。在那时候缺医少药贫穷落后的农村最怕娃娃发烧,大人还能扛一扛,小孩子一不注意就烧成“脑膜炎”,那个病可太可怕了。轻则影响智力,重则烧成傻子。奶奶赶快跑去邻居家借来瓶白酒,解开月季的棉袄,倒酒在手心上给她心口抹又飞快地给额头、太阳穴、手心脚心抹白酒,飞快地反复抹,借白酒的挥发带走温度。刘芳紧张得不停打湿毛巾贴在月季额头。 忙活了半宿,月季的烧终于是退了,安安然然的睡得酣酣的,刘芳和婆婆也疲惫的睡了。以前的农村人生病了,都是用土办法老单方熬过了一代又一代。最常见的是发烧额头贴块湿毛巾。其实这些都是现在说的物理降温。而对于那时候没文化的农村人来说,竟然懂得抹白酒在穴位挥发带走热量,这应该是勤劳的劳动人民在日常生活中善于思索、实践而总结的经验呐。 奶奶懂的真多!志军因奶奶而骄傲。也因为有奶奶支撑着这个老幼病弱的风雨飘摇的家而心生安宁。奶奶就是那“定海神针”,有奶奶在,什么都不怕。 弟弟流鼻血了,仰着头都不行。奶奶手蘸点水拍拍他后脑,又去屋外捋一把青绿的苦蒿揉成团塞进弟弟鼻子里,一会就止住了。志军试过,苦蒿有股苦苦的中药的清香味,还蛮好闻。他有一年经常流鼻血,苦蒿只管一会儿,轻轻吸一吸鼻子又流,奶奶剪了他的一撮头发放在碗里倒上白酒点燃,待头发烧成灰白酒燃烬熄灭后,奶奶吹吹就要志军一口喝下去。志军闭着眼睛喝了后,竟然鼻子再也不敏感的一碰就流鼻血。太神奇了。 他削铅笔经常划破手指,奶奶就在门背后墙角找那种铜钱大小的密实的笆褶蛛网,小心揭下来往流血的伤口一贴,立刻止血,半天就干巴结痂了。就像现在的“创可贴”。如果在野外没有那种蛛网,把表面的泥巴刨开,抓一把干净泥巴糊在伤口上捏一会也能止血。至于拉肚子用马齿苋熬水喝,夏天受热了小便不舒服煮车前草喝,更是经常用晒干的夏枯草泡毛米汤全家当茶饮。家里的房前屋后都种有高大的芭蕉,奶奶把竹筒一头削尖插在芭蕉杆子上,接芭蕉杆淌出的汁液,说喝了治头晕头痛高血压。晚上插上早上就能接小半筒。那时候的人不重视高血压,很多人都是蹲着洗衣服一站起来人就不行了。其实就是高血压脑出血。奶奶一辈子没啥大毛病,志军觉得和奶奶懂那些土丹方有关。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年全家吃蘑菇中毒了,奶奶妈妈志军弟弟都意识模糊的东倒西歪在地上,最后还是稍稍清醒些的奶奶强撑着起来出去捋了梨树叶子和刮梨树皮回来,叶子捣烂过滤汁液,树皮熬水,一起都给每个人灌下才解了毒。后怕不已,从那以后奶奶只捡松蘑回来吃,而且放多点大蒜。 月季两三个月的时候可能肠胃不好,便便不正常,奶奶说是有“小儿风”,用那种厚的黄表纸涂上黄蜡卷成筒,一端贴住月季的肚脐,再把另一端点燃,黄表纸慢慢的燃烧,一半的时候防烫着肚皮就迅速拿开了。打开看黄表纸贴着肚脐的一端密密麻麻的全是黄色的一层东西,奶奶说是“提风”,父亲姑姑志军和弟弟小时候都提过。 第24章 奶奶生病,风雨飘摇的家 农村的日子只要没病没灾没家庭变故过得还是相对安宁平静的。志军觉得一切都源于父亲对妈妈不好,而妈妈的疯病又因此而起。这离了婚,似乎反而解脱了。 王国庆和淑芬组建新家后的第一个春节没有回来,他要陪他的新欢和新欢的儿子。奶奶没当回事儿,反正他一年里也回不了几次家,既然他有新家了,不回还少了尴尬。刘芳对婆婆有歉意,明白是自己在这里人家不好回来。 那一年的庄稼在姑父的帮助打理下收成很好。过年的时候奶奶用平时姑姑以及父亲偶尔给的攒下的钱割了肉包饺子,又扯了布用自家种的棉花给三个孙儿一人做了一身新棉袄。本来给刘芳也有的,孩子们有新衣服就可以了她坚持不要。志军和弟弟妹妹穿着新衣服和妈妈做的新棉鞋开心不已,小月季穿着花棉袄梳着冲天辫可爱极了。吃年夜饭的时候,奶奶说: “我们这个家就这样过,娃娃就似那拔节的竹子节节高,蹿得快着哪,要不了几年,我三个孙儿长大了,让王国庆后悔去!” “天下就有为了女人养别人的儿子不要自己儿子的蠢蛋。” 奶奶后面那句话是很小声的嘀咕,可是志军还是听见了,他穿新衣服的喜悦瞬间黯淡下去,心里蒙上一层阴翳。哪有孩子不渴望父爱的啊?志军相信妈妈也听见了,偷偷看她,她面色平静地在喂月季吃饭;弟弟吃得狼吞虎咽,奶奶又给他碗里拨了几个。志军觉得,妈妈这样是最好的,不会再因为父亲而伤心难过发病。父亲不值得她伤心,她如果以后不再想着他了会不会病就自然好了呢? 开春后又开始农忙了,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月季作瞌睡了,刘芳要把她放在竹簸箕里睡让志刚看着,奶奶不同意,说天气回暖地里虫子蚂蚁多,女娃娃不比男娃,所以非得背着月季干活。志刚一看背妹妹他也要背,所以只好一人背一个。奶奶讲了往年的见闻,有人把孩子放地头干活,孩子有被蛇咬了的,也有孩子在地里睡着了耳朵被老鼠咬了的。还有一个大人被灌木丛飞出的马蜂蛰了,人们不懂,擦白酒消毒,结果没救过来。自此人们才知道蜂子蛰了千万不能擦白酒,不严重的话还是老办法找喂奶的女人挤点奶涂抹。 奶奶背着月季干活不利索,不小心闪了腰,疼得直不起来。刘芳赶快放下月季,找了村里人把奶奶背回去。 那时候每个大队都有一个赤脚医生,请了来给开点阿司匹林,嘱咐热敷,按摩,至少卧床休息十天左右后就走了。这可急坏了老人家,一辈子没有大白天躺着无所事事过。可是急也没用,一动就疼。她操心地里的农活,季节不等人;操心刘芳一个人还带着娃怎么下地。她直埋怨自己不小心。可能是老天爷都觉得奶奶太累了吧,以这种方式要她休息一下。 志军放学回来看见奶奶在床上趴着,地上铺了竹席,志刚和月季在竹席上玩。他吓一跳急忙问奶奶怎么了,奶奶要他瞒着妈妈赶快去喊二姑来帮忙。奶奶说现在是春时,怕他妈妈的病说发就发而自己又动不了,志军白天又在学校,万一家里有个情况该咋办?志军想了一下,说“如果二姑不来呢?要不我请几天假吧?”“不行”!奶奶急了,“功课一天都不能耽搁。你大姑婆婆生病要她服侍,三姑活路多,只有你二姑走得开,你两个表哥都能干活了。你就说让她来服侍我。她不敢不来。” 志军一溜烟的跑到二姑家领着二姑回家的时候月亮都出来了,进屋的时候妈妈刚做好了饭。二姑冷着脸盛了一碗端去给奶奶,心疼得直埋怨: “您说您一把年纪了要硬撑这个家,咋样?自己啥身板不知道呀?还以为是三四十岁呢?她这是没发病,要是哪天又犯病了你又这样子你说该咋办?难不成要我们三姐妹来照顾这一大家子?婚都离了,还整个离婚不离家?她有娘家的呀,不可能一点责任不负吧?她才三十岁出头,年轻得很,我可先撂话啊,要是有人愿娶她您可不能拦着。”奶奶白了二姑一眼,压低声音说: “小点声,一来就摆脸色,好歹给我生了俩孙儿吧!她是志军志刚的妈呀!国庆对不起她难道你要我也把她娘几个赶出去?那是人干的事儿吗?月季还小呀!你看她那爹,那哥嫂和大姐,哪个把她当亲人。她娘家还回得去吗?妈也是苦过来的,是王家把人家害成这样子了,不能连个落脚点都不给吧?将心比心吧!”。 奶奶放下筷子,没心情吃饭了:“再说,她生月季是遭了难哪!她要不生月季国庆还找不到不要她的理由吧?人家够可怜了,我领着这个家,孙儿也不会离开我,苦是苦点,日子还是能过的呀。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帮忙就是帮我,不要甩脸色啊!” 二姑瘪瘪嘴,不吭声了,坚持要奶奶吃了碗饭。志军和弟弟妹妹在厨房里吃,妈妈喂妹妹后也没吃饭,把妹妹放在竹坐椅里,拧了个热毛巾去给奶奶敷在腰上换二姑来吃饭。志军心里不太喜欢二姑,可是现在家里需要二姑帮忙,他讨好地喊了一声。二姑鼻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盛了饭一转身却笑脸看着志军,神神秘秘小声说: “军军啊,如果妈妈改嫁你跟不跟你妈走啊?” “为什么改嫁?妈妈不走,我也不走!这是我们的家!” 二姑翻了个白眼,低头扒饭。 二姑来确实帮了大忙,她在家照顾奶奶看着志刚和月季,妈妈下地干活。妈妈不犯病的时候真的能干,虽然身体经过多年病魔的侵蚀不如以前,可是手脚依然利索有点力气的。志军放了学和周末都帮妈妈干活。 第25章 平静下的波澜 奶奶的腰在二姑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可是还是不能过早干活使力。二姑知道奶奶的心思,就算奶奶撵她可以回去了都不走,她说要亲自监督奶奶休息好,不然过早干活会落下腰疼的病根那就麻烦了。奶奶的关节炎就是每到下雨天就疼,二姑就去挖了干净的河沙来炒烫了装在布包里天天给她热敷。 这段日子因为有二姑,志军可以安心读书,他对二姑充满了感激,大姑和三姑也来看望过奶奶。庆幸的是妈妈安然度过了春暖花开发病的高发季节。最忙的是抢收小麦和春耕春种的时候,三个姑父齐刷刷的来帮忙,三下五除二就把麦子收拾晒干进仓后又忙着平整田垄做水田很快把秧也插完了。男人干活就是麻溜! 大姑跟奶奶感叹:“家里长期没个男劳力还真不行。反正国庆又不回来住,要不看看有合适的给刘芳找个人入赘吧,至少有个壮劳力把家撑起来要过得轻松很多。您看这高高低低的三个孩子,难哪!当然他们可以分家另起炉灶,您轻松点娃娃们也在您跟前。” 奶奶叹口气:“只怕她不愿意啊!虽然她嘴上不说,表面也看不出来了,心里对国庆还是放不下的。只要不怄气不发病就阿弥陀佛了”。奶奶一挥手,说大姑:“你可别再起幺蛾子了,就这样过吧!反正忙不过来你们必须回来帮忙,板都板不脱”。 农忙一过去就不着急了,锄草侍弄点菜地,志军也放暑假了。夏天是菜青虫和人争蔬菜吃的季节,他最喜欢帮着妈妈调制自制的“杀虫剂”去打药。用三两红糖、白醋白酒苏打各二两兑十斤水,能喷好大一片呢,就是有点可惜红糖和白酒了。每次志军就抠一小坨抿一小口白酒,嘿,糖的甜味和白酒的辛辣混合入口别有一番味道,回味无穷。长大后志军在疲惫的时候还喜欢这样来一小口,他很自律,从不过量饮酒更不醉酒。遗憾的是小时候的白酒是真正的粮食酿造,入口醇香,后味回甘,而现在就是几十块钱一斤的都不一定是粮食酒。 菜地防虫还可以撒草木灰,最好是稻草灰,撒一层在菜叶子表面,既防虫又是有机肥。对于黄豆地里的豆青虫这两种方法是不行的,那就手捉呗! 豆青虫可是好东西,本来以前没人敢吃那肉嘟嘟胖乎乎青绿绿的虫子,那年村里来了一个外地打风车的手艺人,兴奋地跑黄豆地里捉了好大一盆青虫。洗净后去头,用棍子把肉赶出来,洗净排泄物,就成了豆丹,用葱姜蒜辣椒加点水翻煮,就成了一道美食。人们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好奇地尝尝,竟非常美味鲜甜。后来就流行开来了,又发明了油炸吃法,更是酥脆好吃。十几年前听说有开饭店的上海老板在农村承包土地雇人种黄豆养青虫,据说油炸豆青虫八十块一盘十个。可能贵在全是优质高蛋白质吧,吃的又图个新奇。 那一年的暑假是志军过得最快乐的时候。月季会走路了,活泼可爱,弟弟很顽皮,老是在他书上乱画。铅笔还好,可以擦掉,而四年级开始用钢笔了,一不小心墨水就弄在衣服上洗都洗不掉。他的钢笔是奶奶赶集买的“英雄”牌的,蓝墨水也是,他必须把墨水和笔藏起来,防止弟弟妹妹给打翻。 二姑回去了,奶奶的腰一点不疼了可以干点家务了,可是妈妈尽量不许她做。夏天的天气炎热,妈妈趁中午不下地就纳鞋底做全家人的鞋子。志军觉得妈妈不发病真好!她变得越来越温柔沉静,变得越来越漂亮。家里充斥着弟弟和月季玩闹的童趣的欢笑,奶奶和妈妈一脸宠溺地看着志刚和月季笑,看着写作业的志军笑。 日子就像那天上的白云悠然而漫长,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圆了又缺,清风吹得青纱帐簌簌响,修长的包谷叶摇摆着,挂着花絮的包谷天花尖像一只只大张的手直戳戳的指向天空。知了不知疲倦的从早聒噪到晚,知了知了,知否?知否?这个家里离开了那个人反而平静如水。 原来生命里有些人注定不能在一起,有些婚姻注定一开始就是悲剧。婚姻这个东西,不管有没有感情,哭过痛过甚至疯过后才明白其实是在跟一个人的人品过日子。有的男人不管娶谁他都是个好丈夫,他对你好不是因为爱你而是因为他人好。同样有的女人不管嫁谁她都是个好妻子。爱太难,婚姻的保质期也短,到最后看的都是人品、忠诚、责任和担当。哪一方没有,就只能是曲终人散悲剧收场。苦果由善良的一方和无辜的孩子承担。 如果,不曾遇见,你只是我梦里的枫桥夜泊。转身就是陌路,谁在谁生命里涂下了浓彩重墨?那短暂的甜蜜,无情的伤害,如利剑穿心。月碎了,在泪眼婆娑中;光碎了,前路何漫漫;心碎了,在昨日血与泪咆哮的嘶哑声中。。。爱已尽,泪已干,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寂静和虚空。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志军的生命里将少一段痛苦的回忆。而他在父母离婚的时候坚定的把自己和妈妈绑在一起,他就做好面临一切可能的心理准备。他是勇敢的,他想承担起父亲给不了妈妈的保护的责任。但是他毕竟太小了,还没有掌控命运的能力。他和妈妈、月季,注定是水上的浮萍随波逐流,一个风浪就被打得万劫不复。 在一个大雨后的下午,天空架起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志军正抱着妹妹带着弟弟在惊喜地观赏,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朝他们家而来。待走近了志军吓一跳,差点认成是妈妈,可是只是长得像,分明不是。他惊讶极了,赶快跑进去喊妈妈。 原来是妈妈的姐姐志军的大姨来了。 第26章 大姨做媒 志军喊了妈妈出来一看,顿时愣住了,惊愕不已!眼前的人恍若是前世的记忆,如此熟悉而又陌生。 刘芳经过多年的病魔折磨记忆有所减退,她使劲眨了一下眼睛,确定没有认错,真的是多年都不来往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和她流着相同的血五官长得非常像的亲姐姐!连生志军志刚后托人去娘家报了喜都没来的姐姐!志军志刚月季第一次见的大姨!她和娘家的哥嫂以及父亲几乎都忘了还有个如“蝼蚁”般存在的疯女儿吧?他们肯定觉得这个女儿是娘家的耻辱给他们丢脸了吧?他们生怕这又穷又疯不被男人待见的小妹被退婚后会被赶出王家而成为他们的累赘吧?他们是不是随时都提防着疯妹会求上门呢?他们没想到王家妈妈会善待她,依然一起生活得这么安宁平静吧? 那么多年了,自从老母亲去世后他们姐妹就再没见过面了。大姐、哥嫂和父亲竟然都没再踏一步这条通往王家的路,是不是觉得走这条路会降低他们“尊贵”的身份呢?这条与娘家不过一两个小时的路,竟像天堑一样阻隔了刘芳与娘家的关系,在丈夫抛弃她的时候她的娘家也同时抛弃了她。俗话说“人穷莫走亲”。何况是经常疯疯傻傻的女人呐! 没人知道她曾经有多绝望,她的疯是对这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无声的抗议。她卑微如尘,在面对男人的伤害她无力承受而只有自我折磨;在面对亲情的寡淡冷漠她不曾抱怨只有沉默。幸得婆婆没有抛弃她,儿子没有嫌弃她,这是她生命唯一的光和温暖。伴她熬过那段暗夜般的日子,安然至今。终得一份日子的平静和内心的安宁。虽然过得非常辛苦和艰难,但不至于骨肉分离,尚得片瓦与孩子们遮风避雨,刘芳心满意足。 而这,面对这多年都不曾走动的姐姐突然上门,真是难为她这“贵人”竟然还记得这条路,没认错门!如此“贵客”,不知是哪阵风把她吹来了。 只怕是“来者不善”。 大姨老远就堆上了笑脸打着哈哈,看妹妹神色正常的迎了出来,心里咯噔一下不露声色地瞬间把面部表情切换到久别重逢的激动,伤心、难以自抑的惊喜的模式。她还以为疯着呢!她一把抱住刘芳,干嚎了几声“妹妹呀,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十年没过问过没登过门,现在跑来问过得好不好?好,让你失望了吗?不好,你会关心帮助拉一把吗? 志军一手牵着妹妹一手牵着弟弟疑惑地看着这位言行明显夸张虚伪做作的女人。 刘芳打量这位十年没见过的大姐,面色平静如水,可是眼睛里分明有泪花在闪动。她挣脱大姐的手连忙拉过孩子们教他们喊“大姨”,志军对外婆家没有一丁点印象,他只是听奶奶讲过他外婆家,知道有外公舅舅舅妈大姨这么几个称呼的“亲人”,因为没见过,他从没有形象的概念。 奶奶闻声出来,“哟,这是稀客呀,快屋里坐,”这大姨也不客气,进屋自己拉过凳子一屁股坐下了,奶奶递给她一把蒲扇,她走得满头大汗,赶紧接过拼命扇风。刘芳妈给她和婆婆各冲了碗“米米茶”加了几大勺醪糟端来,大姨也不推辞接过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个痛快,终于舒坦一点了。月季和弟弟看见了也闹着“妈妈我也要喝,”奶奶把自己那碗递给志军让弟妹仨一起喝。 奶奶不动声色的坐着,大姨歇舒坦了终于招呼“妹妹过来坐下有事给你说”,奶奶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果然她神神秘秘地凑近奶奶: “她婶子,我这妹夫离婚也那么久了,有人给我妹子做媒不?”奶奶摇摇头,挥挥手要志军带弟弟妹妹出去玩。 “哎哟我这妹妹呀还这么年轻,不可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您看您年纪也大了还帮她撑着家,这就是干农活没个壮劳力可不行。”大姨转过身亲亲热热的拉着妈妈的手,“妹妹呀,这些年呢你也别怪我们不走动,大哥大嫂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爹也老了,你自己又经常犯病还拖着三个娃,所以爹的养老呢也不忍心麻烦你,都我和大哥负担着。可是我们都还是关心你的呀。你看你和国庆离婚也快一年了吧,这长期住在这里没个自己的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婆婆陪不了你一辈子,你就没想过再往前走一步吗?” 刘芳的脸色沉了下来,“让大姐费心了,没想过那些,就这样很好”。大姨不以为然,从兜里掏出来一张小照片,先递给奶奶: “这个是我婆婆娘家那边一个村的,离这三十里张家湾。没娶过亲,三十八岁,就爹娘妹子四人,人家说了啥都不嫌弃,能生娃就好。。。” 奶奶没有接照片,看向刘芳,刘芳脸涨得通红,有点生气了,腾地站起来,“姐,你走吧,我说了不走,就这样!”大姨不死心,“你看看嘛,看看长相中意不?不中意咱再找。这没娶亲没娃的家庭不容易碰到,人也老实巴交会对你好的。” 奶奶站起来,“他姨,要不留下吃了晚饭再回去?”大姨看奶奶这个态度,这才有点尴尬地起身。“不了不了,天黑道不好走,这还早呢!妹妹呀你考虑考虑啊?人家可答应了愿意帮你养娃。你不给他生也可以,你嫁过去把你的娃当亲生的养大给他养老送终就成。人家不嫌弃你有疯病哪!” 刘芳沉着脸进里屋去了,奶奶送客,“他姨你慢走”。大姨出门的时候趁奶奶不注意把照片扔在了门背后。 志军发现了捡起来发现背面有地址,照片上的中年男人一脸憨厚的样子,是那种常见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的大众化农民的样子。没有特点,一眼看上去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伯伯。 第27章 左右为难 志军把照片交给奶奶,奶奶认真看了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揣兜里了。 大姨的到来打破了家里的平静,刘芳的笑容明显黯了下去,话也不多了,奶奶倒没啥变化。吃晚饭的时候,气氛有点沉闷。志军怕妈妈心情不好会发病,讲了些学校的趣事。可是,看妈妈没有笑,奶奶也没有笑,他有点担忧。很明显,大姨说的那些话说到妈妈心坎里去了。 讲真,志军很怕妈妈走,不是怕自己跟着妈妈会吃苦,他不怕吃苦,妈妈走他是一定要跟着妈妈一起的。但这是他的家啊!这家里有奶奶、妈妈、弟弟和妹妹,本来还有爸爸的。他心里还是觉得爸爸依然是这个家的一员。虽然,他现在给别人的小孩做了爸爸,天天和别人生活在一起。 志军不想离开自己的家,这从小生活的家,不想离开奶奶和弟弟。可是“协议”上写的弟弟跟爸爸,那么,志军和妈妈跟妹妹就要和奶奶弟弟分开。他怎么愿意一家人离散啊?虽然爸爸妈妈离婚了,可是他可从来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个家会有一天真的分开。 但是这些问题真真切切的存在。一旦有人打破了这种平衡,对这些明摆着的问题就不得正视考虑和面对。 “如果真的要走,妈妈能带着我和妹妹去哪里啊?那个照片上的叔叔家吗?一个不认识的人怎么会对妈妈好?妈妈给爸爸生了两个儿子爸爸都不对妈妈好,外人又怎么会对妈妈好呢?” 那个晚上,志军辗转反侧,弟弟在他旁边早已呼呼大睡。他不知道,奶奶和妈妈同样也失眠了。 奶奶已年过花甲,她多希望有生之年能看着孙儿在自己身边长大。对儿子当初的执意离婚她无可奈何,她老了,对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也无能为力。儿子儿媳的婚姻是她撮合的,对儿媳她怀有一份善深深的自责和愧疚。如果不是她当初看上了刘芳的朴实能干没充分考虑儿子的意见执意娶来做儿媳,人家又怎么会疯呢?如果刘芳嫁个惜她疼她的男人,肯定会幸福一辈子的呀!所以奶奶自责之余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儿媳,就算她疯了奶奶仍尽心尽力的照顾她,让她吃饱穿暖干干净净的。出了那件事之后奶奶痛苦不堪,加强了对妈妈的安全照护。加固门轴,换了牢固的门扣。月季出生后奶奶当亲孙女看待,没有半点嫌弃。 可是,毕竟岁月不饶人啊!奶奶叹气,如果自己病倒了,走了,这娘四个可咋活呀?刘芳是正常健康的奶奶也不担心,可她毕竟有精神疾病啊!谁知道哪天就又疯了呢?就算到时候儿子会接走俩孙儿,可是刘芳和月季怎么办?月季他王国庆可是坚决不会认的啊!而国庆那个新老婆肯定不会真正对志军志刚好,有后妈就有后爹! 奶奶琢磨大姨的话,也不无道理。奶奶觉得看照片那人还算忠厚老实的样子。可是一张照片看不出真实情况,性格怎么样?脾气好不好?善不善良?喜不喜欢小孩?为人处世和家庭情况怎么样?奶奶觉得可以先暗中托人打探一下,无论走不走那一步。 那一晚,刘芳也失眠了,大姐的突然到来让她想娘家了。如果母亲还在她会不顾儿子儿媳的阻拦把离婚的小女儿接回娘家住的吧?女人离婚了,婆家就是别人家,哪还有继续赖在那不走的道理?虽然“协议”写着可以长住,可是王国庆和那个女人不可能长期不回来看老娘,那就不可避免的会见面。这是自从离婚后一直不愿直面的一个现实。那么,再见面会尴尬的吧?心依然会痛的吧?刘芳还会怄气发病吗?他携妻携继子风光无限的回来,面对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病的前妻辛苦的和三个孩子相依为命。那种对比和反差,对正常人都是一种残忍,而刘芳那可怜的最后一点尊严也是靠着婆婆在支撑和维护哪!不然,她和女儿将无处可去,漂泊无依。 刘芳绝不愿给王国庆看到她的落魄和忧伤。 我曾带着满心的热望奔向你,你却遗我于黑暗; 我曾将繁花似锦的青春献与你,你却弃如敝履; 我以生命孕育呵护你的孩子给你延续血脉,你却抛妻弃子视别人的儿子为珍宝精心养育,鸠占鹊巢; 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的活着只为和孩子能有个遮蔽露气的容身之地,而这,也将成为奢侈; 我已经尽量缩回自己的壳里而这壳也将被人打破,未来将何去何从? 而这世上,唯有两位母亲给刘芳以庇护。如果亲妈还在,不至于如此狼狈。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因为那时候生活贫困,导致刘芳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三斤多,故而母亲从小对这小女儿的爱就要多一点,导致大的两个颇有微词,怨大人偏心,从小俩人就抱团孤立妹妹。 刘芳刚嫁人时他们还能看在妹夫有工作的面子上不敢得罪,而自从她疯了后,他们就不再伪装,甚至断了来往。俗话说“娘家是踩不断的铁板桥,”那是有娘在。没娘的娘家就是梦里的河,望得见却渡不过去的河。 大姐的话如惊雷在刘芳耳边炸响“婆婆陪不了你一辈子,”是呵,这离婚了喊“婆婆”都没资格了吧?她现在已经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婆婆。她对自己那么好,又怎么忍心继续拖累她呢?可是,走,能去哪里啊?孩子们愿意跟着自己走吗?刘芳后悔当初同意志军跟自己了。这孩子只怕也要跟着自己受苦了。 婚姻啊到底给了女人什么?一旦离婚,婆家容不下,娘家回不去。对于七八十年代的女人来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离婚,因为离婚的出路是改嫁。改嫁遇人不淑女人又得重新在油锅里“炸”一遍。所以有很多年轻的丧偶女人宁愿守寡也不嫁。 第28章 大姨带来个男人 大姨的到来,宛如给滚烫的表面看上去平静的油锅里“滋啦”溅了一滴水,日子再也恢复不到往日的宁静。 奶奶倒是希望离婚的儿媳能找到一个对她好的男人,能接受她的病,接纳月季,能真心对娘俩好,让娘俩能享受正常的家庭温暖。志军如果愿意留下奶奶是能养着俩个孙儿的,一般男人不愿意帮别人养儿子。如果是继女养大了嫁出去还能收点彩礼,而继子得帮他建新房娶媳妇,还怕老了不认你。 苞谷很快成熟了,这年因为推广了新品种长势喜人,棒子个大饱满,丰收在望。奶奶下地前仍然在地上铺了竹席,把志刚和月季锁在屋里玩。她在地里掰,志军和妈妈往家里一趟趟的背。志军像个小男子汉尽量的多背点,妈妈心疼他过早负重长不高,但是他觉得自己多背点妈妈就能少背点。刘芳看着志军小小年纪小小身板,汗珠子摔八瓣的咬牙坚持,心疼得眼泪和着汗水流。她又想起了大姐的话。 第二天早上起来,志军发现除了肩膀疼,身上还起了红疹子,一抓就更是奇痒难忍。奶奶一看,这可能是昨天碰到了地里一种植物皮肤过敏了,又晒了太阳干活劳累抵抗力下降,也可能是湿疹。奶奶叮嘱志军千万不要出去晒太阳,她去找草药,半天时间奶奶提着满满一篮子回来了。志军看着那些叶叶根根的很好奇,问奶奶每一样的名字,他要拿笔记下来。奶奶笑了,夸志军有心,说这些东西老一辈人都知道一点,记下来也好,以防老人走了失传了。志军一样一样的认,把草药样子画下来并标注好名称: “池菖蒲,桑树根,狗屎泡刺根,钓鱼秆(植物名),猫爪刺,水灯芯,洋钱花根或杆,坐转藤,芦竹根小芽或老根,加盐熬水。”奶奶遗憾,本来还有几种很不好找所以就记不住,不过找到这些就很不错啦,就这些也有效果。 奶奶特别强调,草药要单不要双。志军不理解,奶奶只说这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奶奶又讲了几个单方要志军记下,因为平常都会用到: “七个竹叶尖尖,池菖蒲,折耳根熬水治牙疼; 桐子树全树只结一个果的,用果子的梗折断浸出的水擦,治癣。这个很难找”,奶奶笑着说。 “车前草和金钱草熬水治结石,喝苏打水也是化结石的”,志军认认真真的记下了。 就此志军养成了个随手记笔记的好习惯,他也觉得很神奇,这些不起眼的草草根根能治病。自此在心里撒下了一颗种子。 奶奶熬了好大一锅草药水晾在大木盆里让志军泡澡洗浴。房间里氤氲着草药的清香味,志军吸着鼻子深呼吸,真好闻! 奶奶不让志军下地背包谷了,要他在家做饭带着弟弟妹妹。就在奶奶托人带口信喊女婿来帮忙的时候,志军的大姨带着一个男人来了,他们还带着扁担箩筐。志军定睛一看,那男的不就是照片上那个人吗?连忙喊奶奶,奶奶闻声出来一看这阵势,诧异地问“他大姨,你们这是干啥?” 大姨打着哈哈,“婶子啊,我寻思掰苞谷的季节您家不是缺劳力么,我给您找了人来帮忙干活成不成?”凑近奶奶耳边神神秘秘的说: “这就是上次给您说的我婆婆娘家那边那个。” 奶奶疑惑地看看那男人,就是觉得像在哪见过嘛!她想起来照片,恍然大悟。“他大姨这招是赶鸭子上架呀”!遂脸一沉,不高兴了,做媒就是做媒,自家还没表态呢,她倒好直接把人带来干活。这是啥意思?癞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可是这样一来,让人家干活了后面就被动了。奶奶皱起眉头,他大姨这么急吼吼的直接把人带来,只怕收了人家不少跑腿费吧? 那人中等个子,长得敦敦实实,皮肤粗糙黝黑,板寸头,蓝布褂,裤脚高卷。大姨说话时他直弯腰点头,脸上挂着谦卑的笑,不善言辞的样子。表面看上去倒是老实本分,不是很精明狡猾的人,看身板倒是个庄稼把式。 但是大姨的行为让人有点反感,奶奶原本想等苞谷收完了忙过这阵就亲自跑一趟张家湾访听访听的。想了解一个陌生人从旁人入手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这倒好,她搞突然袭击直接一个大跨步都让你没有时间去了解考虑。 还没等奶奶搭话哪,大姨看奶奶脸色不对,“婶子,我妹子呢?人我带来了,您带他去挑苞谷,我回去了哈!”急忙转身想把人留下开溜。 “站住”奶奶大喝一声。大姨刚迈出的一只脚尴尬的顿住了,像被人点了穴道似的。志军想笑瞅瞅奶奶忍住了。这时刘芳背着苞谷棒子汗流浃背的回来了,大姨像见到救星一样的跑过去帮她稳着背篓跟进屋。志军也赶快拧了把湿毛巾去给妈妈擦汗,他瞟了一眼那男的,他像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不敢抬头看奶奶。 刘芳稳住背篓肩膀一歪,一背篓包谷就哗啦啦倾倒在地,屋里堆得像座小山一样的带壳包谷。放下空背篓,她的头发被汗湿了贴在额头,衣服也全汗湿了。志军赶紧递上毛巾,又手脚麻利地跑去端了碗温开水来给妈妈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然后拿着蒲扇使劲给妈妈扇风,志刚也拿了扇子进来给妈妈扇,月季跑来撒娇要妈妈抱。大姨瞅准时机赶紧低声说,“妹妹呀,你这太苦了哇!找个人吧!上次跟你说的考虑得咋样?我今儿个给你把人带来了。他可是把干活的好手,你家这个季节的重活都让他干完了才让他回去都可以的。你出去见见吧?” 刘芳才想起刚刚瞄了一眼的那个人,急忙抱着月季出来,刚想说话,奶奶回头给她使了个眼色摇摇头。 第29章 奶奶赶走了他 奶奶对期期艾艾躲在一旁的大姨和那个中年男人说,“你们请回吧,我们家的苞谷有我三个女婿帮忙,就不劳烦你们了。” 那个男人一听明显有些失望的望向大姨。大姨尴尬得有点语无伦次:“那个。。。那个,妹妹你看看人咋样呢?表个态我们回去也好安心哪!你看这么远来都来了。中不中就一句话的事。” “我还没想好走不走,你别操心了,”妈妈淡淡的回了一句就抱着月季转身进屋了,奶奶也自顾自的忙活去了。剩下大姨和那人面面相觑,无奈垂头丧气的走了。奶奶一反常态连水都没给他们喝一口,也没请他们进屋坐一下歇会再走。 奶奶不是冷漠无情的人,遇到过路的讨水喝还给他倒碗热水,关切地说喝凉水对胃不好,热心的再搬个凳子招呼坐坐。 有次一个跑江湖卖膏药的人路过讨水喝的时候问街上还有多远,他饿极了走不动路了。奶奶赶紧让妈妈生火,她去菜园里薅了一把青菜,又去鸡窝摸了个蛋给那人煮了一大碗浮着油花花的青菜鸡蛋面。那人吃得狼吞虎咽,吃完了打个饱嗝要给钱,奶奶坚持不要。那人感激的就给奶奶把脉,问奶奶是不是有老寒腿?然后在他那鼓鼓囊囊的大包里一阵摸索,掏出一瓶药酒送给奶奶,嘱咐只能外用千万不能喝。奶奶问肩膀僵硬酸痛可以擦不,那人神秘一笑说您用过就知道啦。并告诉奶奶土豆连皮擦丝过滤取汁液,早晚饭前半小时到一小时喝一小杯土豆汁。而这也能治疗胃溃疡和便秘呢。又讲了个鬼针草熬水能治那白啥病的单方。 后来奶奶的那瓶药酒可金贵了,用一段时间后不但腿疼腰疼没再犯过,志刚玩的时候磕着碰着擦一点就好。村里有人知道了关节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来找奶奶讨药擦几次就好。只是越用越少,又不知道是什么泡制的。最后剩半瓶奶奶珍藏起来了,说只能应急的时候用。 奶奶和妈妈对大姨不待见只是因为她为人势利能够多年都不和亲妹妹来往,而这突然热心的一次次跑来,实在是不得不防。奶奶说,那样的人你只要给她一个好脸色,她马上就会蹬鼻子上脸,一旦把那男人留下干活,那事情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就像叮在脚上的蚂蟥甩都甩不脱。那么,他的人品不知道,家庭不知道,对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到时候如果是个坑咋办?这带着娃的二婚不比头婚,万一不好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晚上一家人在门外乘凉,奶奶和妈妈说着话,“无利不起早,如果不是她收了别人的钱,她会那么热心一趟趟的跑?” 志军本来心都悬起来了,看到奶奶和妈妈的态度暗暗松了口气。又能睡个安稳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二姑和三姑以及姑父都来了。人多力量大,才一天就把地里的苞谷全部掰完收回来摊在房间里,大家长舒一口气,收回来了就不怕阴雨天了。两个姑父又一鼓作气把苞谷一个个编成长串挂在屋檐下,这活儿女人还真干不了,要一个人站在木梯上一个人在下面递,木梯上的人要接住很重的一串苞谷挂上去。才两天,这些重活就干的利利索索。农村都喜欢把苞谷棒子编成一长串挂起来,这样干得快,不用晒在坝子上担心下雨,需要的时候要多少就取多少,很方便。 志军很喜欢看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金黄色苞谷的老房檐,犹如金黄的墙壁。它们像是秋日阳光的凝结,是大自然赐予的勋章,每一颗饱满的苞谷粒都闪耀着成熟的光泽,散发着丰收的喜悦与满足。老房青瓦,烟火人家,这串串金黄色点缀了斑驳的土墙,这是最质朴最美丽的装饰品,看一眼就让人心生欢喜。 真是丰收景象开心事,户户欢颜粮满仓。 奶奶妈妈和姑姑在厨房忙着做好吃的,把麦面擀成比饺子皮厚点大一些的皮,剁肉,榨菜和藠头作馅,包一大坨在皮子里,圆圆的皮子捏拢,两头尖尖翘翘,它有个非常形象的名字“角角翘”,也就是大饺子。水烧开了一盖帘滑进去,不一会就翻肚皮浮起来。一个个白胖胖圆鼓鼓的在沸水里调皮的上下翻滚,捞在碗里,两个就占据了一碗。迫不及待的咬一口,面皮的瓷实软糯,麦子的原香味和馅料的咸鲜香混合在一起,唇齿留香,热乎乎的滑下喉咙,直暖到胃里。 这还没做好呢,志军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志刚和月季开心得跑来跑去,三姑笑骂“人来疯”。志军多喜欢这温馨的场面啊!要是爸爸在多好。志军突然发觉父亲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三姑突然想起在奶奶房间看到的那张男人照片,好奇地问是谁。奶奶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三姑一拍手,“这是好事儿啊!”二姑说: “去打听打听呗,只要人好,刘芳还年轻,娃还小,日子还长着哪。眼睛总得往前看对吧,这一年四季的体力活总靠我们几个打突击也不是个事儿啊?” 三姑急忙说“二姐说的对,妈你也老了,刘芳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照顾她你也放心不是。” “关键要落实人好不好?”奶奶说。 “要我说那边没娃没负担就很好,总比去给别人当后妈强。至少自己的娃有人帮忙养。我回去托人打听打听”,二姑说。 妈妈低着头不说话,志军最不喜欢她们聊这个话题,跑去给姑父打下手。 二姑父源于祖上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他是个脱下孔乙己长衫脱不了文化情结的农民。志军最喜欢听他天南海北的聊天,觉得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古往今来的历史,甚至那些野史讲来也头头是道。那些有血有肉的故事比历史课本上的那些干巴巴的知识点有趣多了。 第30章 姑姐逼嫁 二姑父很有学问,话也特多。最喜欢别人能耐心的安安静静的听他说话。可能是满腹经纶怀才不遇,日子过得也不太如意,如果有人愿意倾听他说话就会觉得遇到知己一样,他就会像喝酒一样兴奋,那肚里随便倒一点出来就是学问。 志军最喜欢听二姑父讲那些神秘的历史故事。什么张献忠屠四川,讲他盖房子将八百吨黄铜熔化成水浇灌到地下再盖房。他竟然还懂冷僻的地理知识,他考志军知道几大洋不,志军第一次听说了“白令海峡”以及白令海峡的“三线”。“亚洲与北美洲的分界线,俄罗斯与美国的分界线,和国际日期变更线。最后一个也就是地球上昨天和今天的分界线。神奇吧?好好学历史地理!”志军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又特别好奇。但是那些故事和知识已经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后来借了高年级的地理书来看,对照书上的地图,对二姑父的崇拜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奶奶喊吃饭了,饭桌上志军继续缠着二姑父讲故事。二姑父嘴里忙着,就想给志军考倒好让自己专心吃饭。对志军和他三姑父说,给你们出个谜语,打一个字。三姑父读过初中,不服气地脖子一梗,“说”。 “听着啊”,二姑父飞快地干掉一个大饺子,清了清嗓子,像个老夫子面对学童一样的正襟危坐,一字一顿: “蒋介石手下无将, 白崇禧围困中央, 两道铁丝网围定, 李宗仁茄子回香” “啥?茄子很香?”三姑哈哈大笑,“炒茄子加葱姜蒜白糖就是鱼香茄子,肯定很香啦!” 二姑一口饭差点喷出来笑得前仰后合趴在桌子上直呼肚子疼。志军不明就里二姑笑什么,还在很认真的思考二姑父的每一句谜底。 “哎呦,他的这四句啊我都能背下来了,三妹你也太有才了茄子很香哈哈哈哈”,二姑又是一阵大笑。奶奶妈妈志军都听不懂,也不知道谜语的笑点在哪里。志刚和月季倒是跟着哈哈,大人开心孩子也开心。奶奶敲敲碗,“好好吃饭别呛着。”妈妈在二姑三姑面前就像只胆怯的小老鼠,一般不怎么说话,默默的几乎没有存在感,安安静静的给月季喂饭。 二姑父又一口一个干掉了几个大饺子后,不满二姑还在笑,白了她一眼,转头对志军说: “是李宗仁携子回乡,带儿子回家乡,不是茄子很香。”原来如此,志军想想是有点好笑。奶奶说: “瞎子会弹琴,聋子会起名,我都听成是茄子呐!” 志军一遍遍的想这是什么字呢?三姑父也抓耳挠腮想不出来。二姑想说谜底,二姑父敲了她一筷子,“直接说出来多没劲,让他俩自己琢磨,那个琢磨的过程才有意思呢!” 然后志军一整天就沉浸在这谜语里了。 吃过饭,大家午睡的午睡,妈妈一个人在厨房收拾的时候。三姑进来了。妈妈向来对二姑三姑心存忌惮,这何况离婚了自己与她们的关系靠着俩儿子维系,喊一声“姐”都怕人嫌弃。 妈妈冲三姑笑笑,三姑也笑笑,声音和气:“弟妹呀,你大姐给你说的那人你中意不?” 妈妈没料到她开门见山问这个,不知怎样回答。呐呐地低声说:“三姐,我不想走,我走志刚就得分开,我舍不得娃,舍不得娘。” “不想走?可是娘年纪大了,万一她有个三病两痛的咋办?你又发病了咋办?谁照顾这老的老小的小疯的疯?这是明摆着的现实问题,不得不考虑啊?” 三姑继续苦口婆心的劝:“你想啊,对方没结过婚,能接纳月季,你嫁过去再给他生个娃日子就稳定了。日子还长着哪,你有个家了娘也能安心,她最疼你,你也得替她着想啊,让她过几年清静日子好不好?你看你不走国庆都不敢回来看娘,你不能让他长期有家不能回吧?娘也想他的呀!” 三姑一口气说完心里想说的话,最后那句话犹如一把刀子割妈妈的心: 自己不走王国庆就不敢回来看娘,那么自己不可能永远不让他回来的呀!而这,毕竟真正是他的家。娘嘴上虽然不念叨他,可那毕竟是她的儿子啊!娘能不想他么? 妈妈想起“协议”上写的可以永远在这里住,王家不可以撵,可是那只是纸上写的,现实是自己在这里长久呆得下去吗?她们心里可都盼着自己早点离开的吧!自己现在是个外人。可是,外乡那个人,妈妈想不起那具体样子了,她都没认真的看过一眼。现在自己的处境,长什么样子重要吗?重要的是自己和孩子能有个容身之所! 妈妈的眼里漫上了迷雾。 几天之后,大姨托人带口信来说老爷子病了,想小女儿了,要见妈妈。妈妈激动得手足无措,娘家的冷淡一直是妈妈的心病。她心里也在时时刻刻的挂念着亲人们呐!那条通往娘家的路,一直在妈妈的梦里延伸,却总也走不到尽头。老母亲应该在路的尽头望着,望着她的小女儿在尘世间吃苦受罪却无能为力。 命里注定这一世的劫都要历完,渡过去了,笑看斜阳;渡不过去,终是魂断异乡。 带信人叫妈妈先去顺路的大姨家,再和大姨一起去看老爷子。 奶奶给妈妈准备了几样姑妈们送来的东西,叮嘱志军一路看护好妈妈。志刚小走不快,志军提着礼物也背不动他,奶奶不让去。妈妈背着月季,一路上心情很好,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看着妈妈开心,志军的心情也雀跃起来。一路上逗着妹妹,和妈妈说着话,洒下一路欢声笑语。 想起那天他想出来了那个谜语,更是得意。那天他边念叨着边拿笔比划着,“蒋手下无将分明是个艹字头,白字两边有铁丝,李字子还乡余木”,合起来的字志军不认识。 第31章 大姨家见面 志军写出了那个字,对照谜面,怎么看怎么都对,可是不认识,兴奋地拿去给二姑父看,二姑父一拍志军肩膀夸赞不已: “好小子,聪明啊!你三姑父都没想出来呢!”二姑父告诉他这是“药”的繁体字“药”。二姑父回去后,第二天就叫表哥给他送来了一本线装字典。志军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又喜欢上了繁体字。 农村孩子获得课外读物的机会不多,尤其是优质书籍。同学之间借到一本翻得破破烂烂的作文书都不容易,更别说工具书了。志军沉浸在谜语和字典的双重喜悦里。二姑父说了,等考上重点初中了把他那些宝贝收藏书借给他看。那可真的是他的宝贝!表哥成绩不好都不给看的。二姑父说,好书要给惜书爱书懂书的人读。 书如此,想必人也是如此,爱情亦复如此。在这茫茫人海中,每个人都是一本独特的书,不同的封面犹如每个人戴着不同的面具。面具之下都藏着各自的故事,那些爱恨情愁、悲欢过往、梦想与现实。。。只有走进内心才能了解、理解、懂得并欣赏一颗灵魂的高贵。也只有遇到灵魂相近的人,才愿意为你停下匆忙的脚步,愿意为你转身,把你捧着手心里呵护,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解读去倾听,珍视你每一个章节,无论是忧伤的还是喜悦的,无论跌宕起伏还是平淡如水,他都能从中找到与你默契共鸣的东西以求与你心心相印灵魂契合。所谓三观一致是也。 在这尘世间,也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灵魂伴侣。相亲相爱、琴瑟和鸣的是凤毛麟角,而婚姻的最好形式是相看两不厌,常见的是左手摸右手,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解渴而已。 芸芸众生的普通人,感情更是奢侈品,可遇而不可求。到不得不谈婚论嫁的时候,更多的是把条件、要求、一些物质的东西摆在桌面上谈,双方都觉得差不多合适就成交,像是一桩交易。而很多人都是在这样的婚姻里耗尽了青春耗尽了年华熬老了岁月,一生都未曾品尝过爱情的滋味。爷爷辈,父辈和同龄人,见过也听过太多太多这样的故事。 这样的婚姻里,像妈妈这样有颗玲珑心的农村女人在六七十年代,青春年华时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已经是悲剧了,被伤害后更是被无情抛弃,她连保护孩子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主宰自己的婚姻和命运,就是连做决定的权利都没有。被逼迫、被出卖、被利用,她只能听天由命。 志军和妹妹是第一次随妈妈到大姨家。远远的妈妈指着一处平坝里的村落说那就是。一路上妈妈说变化很大,以前低矮的茅草屋全都换成了大瓦房。在一阵犬吠声中,大姨和几个人已经远远的迎了上来。大姨亲热的大声招呼着,小跑着来帮妈妈接下背上的月季。月季已经睡着了,大姨又把月季转身交给身后的年轻人抱着,热情的叫他对妈妈喊“小姨”。 志军明白了,亲亲热热叫了声“表哥”,大表哥后面还有三个表哥跑上来一一见过。一个表哥接了志军拎着去看望姥爷的布袋子,搭着他的肩膀走在后面。志军面对一下子冒出来的表哥们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大姨家坐落在村头,独门独院。一连排三间大瓦房,两边是猪圈和鸡圈。房前屋后栽有果树,这个季节梨子像一个个秤砣挂在树上,很是喜人。这个家外面看上去干净利落井井有条,是很会过日子的样子。口干舌燥的志军盯着树上的梨子咽了咽口水。大姨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屋。 屋里也坐着几个人,看志军和妈妈来了马上站了起来。大姨指着一个中年人对志军说是大姨父。那那三个人是。。。志军和妈妈一看都愣住了,那个男的不是照片上那个人嘛是大姨曾经带着要去给家里掰包谷的男的。他怎么也在这?那人旁边站着一对六十岁左右的老夫妻,三个人脸上都堆着笑,都齐刷刷的打量着妈妈和志军! 场面一下子有点尴尬,妈妈立刻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大姨,大姨把妈妈摁在板凳上,招呼大家都坐,吃梨子。中间一个凳子上有个竹篮,竹篮里有洗过的梨子。志军紧张的看看妈妈,妈妈沉着脸有点生气,他不敢伸手拿梨子。 大姨打着哈哈热情似火的招呼着每个人,又对妈妈说“坐会歇口气,等会就走,去赶午饭都来得及。”大姨递给志军一个梨子,志军递给妈妈,妈妈不接,大姨拍了志军一下叫他自己吃,篮子还有。 对面的三个人依然笑眯眯的看着他们。那个男人看妈妈的眼神很柔和,甚至有点讨好。月季醒了跑过来要妈妈抱,她坐在妈妈膝盖上搂着妈妈的脖子回头望着一屋的陌生人,那三人眼睛又齐刷刷跟着月季转。特别是那个奶奶,眼睛里都像要伸出爪子来把月季捞过去似的。 “哎呀,这么乖的女娃娃!”想伸手抱又不好意思。月季怯怯的把小脸贴在妈妈的脸上瞪着大眼睛看他们。志军轻轻的啃着香甜的梨,偷偷的环顾着四周,连咀嚼都轻轻的。 妈妈如坐针毡,腾地站起来抱着月季走了出去。大姨连忙跟出来,“妹妹,妹妹,听我说,这个事先没跟你说,说了你婆婆又要多事。”大姨把妈妈拉到了另外一间屋里,并关上了门。 大姨拉妈妈坐下,“你听我说,别急,他家我去了几次了,真的觉得合适。一儿一女,早年他爹生病家庭穷,就耽搁下来了。人你也看到了,不是很孬,有劳力,他爹的病好了,现在就想给他娶个媳妇成个家。人家说了,你去了不管你生不生,都会把娃当自己亲生的。也不嫌你有病,保证你犯病了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第32章 大姨的逼迫 妈妈生气的是又是和上次直接把人带到家干活一样事先不打招呼,没个商量,这人家一家子都出现在这说明是大姨的主意呀。既然他父母都跟着来见面,怎么着这事应该先两边沟通好吧,这大热天的把自己和孩子忽悠来竟然是给人家一家过目。她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作主张的想尽快把自己妹妹推出去?这里面绝对有猫腻。妈妈只是疯过,但她又不傻。 妈妈越想越气,胸膛起伏着,冷冷的盯着对方的眼睛,“爹生病是不是假的?” “不、不是,爹真生病了。不然等会去看。” “说吧,你到底收了人家多少钱?”妈妈提高了音量。 “什么钱?妹妹多心了,我真的是关心你和娃以后该怎么办啊?” 大姨拼命的给妈妈做思想工作,“你是不是嫌他长得老?这男人啊,你不要看他外表,国庆长得一表人才吧,又拿按月工资,结果呢?男人知冷知热疼你比啥都强。家庭你也看到了,就一家四口,他妹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呀,公婆又不是万年精,到时候那个家还不都是你的呀。王家那三个姑姐哪个是省油的灯?就那老婆婆待你好点,那是因为你给他生了俩孙子。她也要老的呀你能靠她一辈子?” “我说的是你到底收了人家多少钱让你这么热心又急迫?”妈妈真的生气了,“就是有那心,也得咱们先去对方家里看看吧?我这不是一个人,还有俩娃呀,这是给娃找家呀!能这么轻率么?换作是你,你会咋样?爹那我们不去了!我也不走了,就在王家过一天算一天。就算我疯了他们还能不管娃吗”? 妈妈几乎是哽咽了,抱着月季转身就要开门出去。大姨一个箭步上前挡住门。 “妹妹呀你清醒点,哪个他们会管你呀?再说王家不认月季呀?” “好妹妹,你不能走!他家确实给了一笔钱” “那是你的事,你还人家!” 大姨突然扑通跪下,抱住妈妈的腿,“可是,可是已经用掉了,我拿啥还啊?” 妈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多少?” “好妹妹,你就别问多少了,反正我还不出来了了。给爹治病拿了些,其余的给你侄儿娶媳妇作彩礼了。” 妈妈感觉头轰然炸响,抱着月季身体晃了一下。大姨赶快爬起来拖了个板凳让妈妈坐下。妈妈紧紧搂着月季闭上眼睛,泪水潸然而下,“你这是把我卖了呀!” 泪水打湿了月季的头发,又顺着头发滑到她稚嫩的小脸上。 妈妈想到二姑姐的话,想到奶奶的白头发,想到王国庆的无情,想到回不去的娘家,想到志军稚气未脱努力想要承担重活的样子,想到自己病了月季的未来谁能护她周全? 如果泪水能冲刷掉往日痛苦,如果泪水流尽能迎来新的生活,那就尽情的流吧!那每一滴晶莹是哀伤的释放,是一个母亲对命运的无奈和生命的坚强。昨日太过苦涩!惟愿前路安然无恙。 志军啃掉一个梨子后,小表哥带着他爬树又摘了一篮子回来,见妈妈还在那屋没出来。大姨父陪着那三个人在外面打望。志军总觉得他们的笑容都是不怀好意,他有点担心了,一把撞开那屋的门闯进去,发现妈妈在哭,月季举着小手在帮妈妈抹眼睛。志军大惊: “妈妈怎么了?”两步奔过去护在妈妈身前眼里冒火的瞪着大姨,“是不是你欺负我妈妈了?” “傻孩子,大姨咋会欺负你妈妈,她是我妹呀,就像你和妹妹一样”。 妈妈吸吸鼻子,擦干了眼睛,“军军,别对大姨没礼貌。”直视大姨的眼睛,“今天去看爹后去他家看看再作决定。” “好好好,我和你姐夫陪你们去,保证你满意”。大姨长舒一口气,赶快出去拿了块毛巾打了盆水来给妈妈洗脸,志军想起走那么远的路妈妈和妹妹还没喝口水哪,赶快跑去端了碗水来。 大姨又屁颠屁颠的跑去和那三个人说话,直说得眉开眼笑的。特别是那个男的,边听大姨说边挠头笑,还有点腼腆的样子。志军和妈妈妹妹出屋来,他不解地问妈妈“去哪儿?”妈妈摸了摸志军的头, “军军啊,你长大了,这么重要的事不能瞒你,你和妹妹是要跟着我的呀。爸爸不要我们了,妈妈给你们找个新家,有叔叔,也有爷爷奶奶一个小姑,就是外面那三人。我们要先去他家看看好不好?” 志军扬起小脑袋,“可以不走么?”妈妈眼神决绝,“不走未必就好,走也未必不好。先去看看吧” “妈妈,你去哪我去哪儿,我保护你,不许别人欺负你和妹妹!”妈妈欣慰一笑,但那笑容里饱含了心酸、无奈和苦涩。 这时,大姨领着那三人过来,大姨满面春风的说,“这以后啊就是一家人了,军军,叫张叔叔,这是爷爷奶奶。”志军头一拧,不理她。那人憨厚的笑着,脸还红了。那个奶奶想抱月季,月季小身子一扭,转过头去趴在妈妈肩头。“认人!哈哈,以后时间长着呢,真乖。”那老奶奶倒是和奶奶一样的慈祥,尤其是看月季的眼神暖融融的满是疼爱。 一行人收拾了一下又浩浩荡荡的往姥爷家开去,志军拎着奶奶给的看望姥爷的东西还蛮沉,小表哥拎着一篮子梨。到的时候正中午,可能大姨早就沟通好了,饭菜已经摆上了桌。 姥爷在门口迎接,先看到小表哥提的梨子,开心得呵呵笑,亲手接过来放柜子上,夸小表哥能干。妈妈把志军领在身边望着日思夜想的老父亲,嘴唇颤抖着眼含热泪,一声“爸”,泪水滚滚而下。志军望着这个第一次见的姥爷,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把礼物恭恭敬敬的递过去,声音清脆的说“这是妈妈给你的。”姥爷喔了一声,看都没看一眼面无表情。 第33章 姥爷家的冷遇 志军是第一次见姥爷,他见小表哥得到姥爷的夸赞和喜爱,他满心期望的奉上礼物,想姥爷看了高兴,也夸一下自己。毕竟奶奶给拿的礼物比那一筐梨子可好多了。何况小表哥那一筐梨还是他摘的呢! 可是姥爷看都不看一眼就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他自己拿进去。志军失望极了,把那袋子重重的放在梨的旁边,一样一样的把东西拿出来,奶奶说了布袋子要带回去。有冰糖、白糖、麦乳精、豆奶粉、竟然还有核桃!这些东西可让人垂涎欲滴,都是姑姑们拿给奶奶吃的。这和那小篮子梨可是高下立判。 姥爷满脸堆笑的招呼张叔叔一家和大姨他们在饭桌前落座。舅舅舅妈也闻声出来,虽然多年不见,但是都对妈妈视若无睹。他们殷勤招呼的“贵客”是张家一家和大姨。毕竟才不久从大姨手上拿了张家的钱。而能让他们拿到那笔钱的主角姥爷的小女儿、舅舅和大姨的小妹,他们是不屑一顾的,依然如以前一样的冷淡,对她的孩子也是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大姨家还表面上亲亲热热做个样子,而姥爷一家的冷淡是泛自骨子里的看不起。 如果王国庆没有抛妻弃子的和别人苟且,如果王国庆对妻儿好,他们应该又是另外一副嘴脸吧?如果王国庆看到他的儿子在亲人面前受此冷遇白眼,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心痛? 妈妈把月季放下要志军照看,她去厨房帮忙,却立刻被舅妈推出来了,连连说:“不用你不用你,你去坐着吧。”妈妈以为是叫她去席上坐,一看四方桌八个人刚刚好,她不好意思站在旁边,又一次进厨房却又被推出来了。 房间里飘荡着饭菜诱人的香味,桌上的大白馒头咧着嘴似乎也在嘲笑着寒酸的母子仨人。经过半天的赶路,志军和妹妹早就饥肠辘辘,吞咽了好几次口水了,想必妈妈也是又饿又渴。妈妈尴尬地站着,手足无措,像个犯了错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志军和妹妹也乖乖的站在一旁,整个像三个多余的人。 本来妈妈觉得此行的最主要目的就是看望姥爷,却被大姨以姥爷病了忽悠来套住。看样子姥爷想见妈妈是大姨编的借口。 妈妈突然弯腰抱起月季,拉了志军一下,朝外努努嘴,志军心领神会,急忙跟在妈妈后面出门去了。妈妈极力忍着眼泪快步的在前面走,志军加小跑的跟着。母子三人忍着饥渴往回家的路急急而去。 八月末的正中午太阳毒辣辣的炙烤着大地,志军后悔先把东西拿出来了,不然带回家还奶奶,现在还能吃几个核桃充饥,路上和妈妈妹妹啃几块冰糖喝点溪水也不至于那么渴呀。他也后悔临走时没有顺两个梨子给妈妈吃,那脆甜多汁的梨呀,啃一口暑渴顿消,神清气爽。 志军和妈妈妹妹差不多走出五百米了,再转个弯就看不见姥爷家的房子了。远远的后面传来大姨急切的呼喊:“哎呀妹妹你们咋走了呢?饭都好了说了吃了饭去张家的呀!” 她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呢?一大早妈妈背着月季志军背着袋子走那么远的路,又被骗绕道她家被她下套,好不容易说动妈妈去看姥爷吃饭后去张家看看,连招呼二字都没有不说,连水都没有喝着一口呐!让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吃饭?你请上桌了吗?坐不下不可以加板凳挤一下吗?全程冷眼冷脸冷嘴,当人空气似的。 妈妈清醒着呐!还没疯,你们当她是什么?就算你们当她是你们的“摇钱树”也要呵护着吧?如果妈妈是疯着的,你们是不是要拿着扫帚像赶叫花子一样的把母子仨人赶出去?何况不是空手来的,是带了礼物的呀?你们嫌弃的人送再好的东西都入不了你们的法眼是吧?这人都走了你们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又才想起来要追回去,真当别人是来讨饭吃的吗? 志军看妈妈没有停下的意思,跟上妈妈的步伐几乎是小跑着。可是毕竟抱着小月季呐!天气又热,妈妈累得气喘吁吁,志军把布袋子顶在头上遮太阳要好一点点。脚步明显的慢了下来,来到一棵大树下,妈妈放下月季说歇一下再走,不然会中暑的。 大姨气喘吁吁的赶上来,咋咋呼呼的嚷:“哎呀妹妹你们咋不打招呼就走了呀?说了吃过饭去张家的呀”。 妈妈不搭话,眼里噙着泪,迅速抱起月季就走。大姨眼疾手快拽住她,拦在前面,“妹妹呀快带孩子们回去,这大中午的别热坏了。你看爹就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嫂又不会事儿。大家都在招呼客人哪,你是自家人从小长大的家还客气个啥?端个碗站着就吃饭嘛?咋地还得罪了还跑了呢?” “你看大家都在操心你的事儿呢,你哥嫂为了招待客人把你侄儿侄女都撵外婆家去了。一大早就忙着做饭呐!听话,快带娃回去啊!” 妈妈抱着月季被大姨拦着,“你们是怕我不去张家你们要还钱吧?” “哎,妹妹瞧你这话说的!张家想娶你,给点彩礼给爹不是应该的吗?爹妈把你养大你疯了的这些年都是我们在照看没麻烦你一点吧?难不成你改嫁彩礼还给王家不成?” 大姨又要抢月季,“来,跟大姨回去吃饭啊,饿坏了吧?” 月季认人不给她抱,一双小胳膊乱舞,不小心打着了大姨的眼睛,在她揉眼睛的当口妈妈朝志军使个眼色“快走!” 歇了一会精神好多了,母子仨走得很快,大姨没有追上来。 太阳太毒了,火辣辣的照着万物,所有植物都蔫头耷脑,知了也热得躲起来了,到处都静悄悄的,热气从地面往上窜。身体的感觉就一个字“热”,而妈妈心里却是冷到冰点。她和志军说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第34章 张叔叔追来 经过半天的奔波,天气又热,又饿又渴,又怄气,刘芳和志军都疲惫不堪,月季开始哼哼,小手指指肚子“肚肚疼”,志军知道妹妹是肚子饿疼了。他爬上一块石头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发现前面有块菜地,兴奋地惊呼,“妈,有黄瓜番茄呢!”那红色的番茄和翠绿的黄瓜在阳光下特别的让人垂涎欲滴,“我去摘根黄瓜给妹妹吃好不好?” “不行!”妈妈斩钉截铁。 “只摘一根给妹妹嘛,”志军央求妈妈。 “我说不行就不行”,妈妈语重心长教育志军,“我们家因为妈妈的病别人本来都对我们有成见,如果一旦有丁点品行不端的事儿,哪怕就是摘根黄瓜,不也坐实了别人的口舌吗?最难听的话就是有娘生没娘教,我最怕别人这样骂你们。为人要行得正坐得端,做人要实诚。别人的东西哪怕一根针都不能动。”志军心里想幸好走的时候没有拿梨子,不然姥爷他们不知背后怎么骂呢! 可是,实在是走不动了,娘仨正坐在树荫下休息,突然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志军腾地站起来一看,惊讶地小声喊,“妈妈妈妈你看那个叫张叔叔的人来了。”妈妈站起来往后一看,愣了一下,那人已经大步到面前了。只见他头上顶着三个草帽拎着个盖着碎花布的竹篮子。他看见母子三人,咧嘴憨憨的笑了,黝黑的皮肤在太阳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衬得牙齿特别洁白。 “终于追上你们了!”他抹了一把汗,说完就急切地把篮子的花布揭开,只见篮子里躺着几个大馒头和几个梨子,还有一个玻璃瓶子装的水。 志军眼睛都亮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看篮子又看看张叔叔最后看向妈妈。 “喏,吃吧吃吧!”张叔叔把篮子递给志军。妈妈不发话他不敢接,可是眼睛已经牢牢地被馒头梨子粘住了,想吞口水,喉咙干渴得冒烟,喉头只滚动了一下。月季看见馒头就要伸手抓。张叔叔赶快放下篮子把手在花布上擦擦,拿了个馒头给月季,又迅速拧开玻璃瓶盖子给月季喂水。月季渴坏了,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喝足了就双手抱着馒头啃。 张叔叔又把篮子递给志军,示意他给妈妈。志军下意识的接住。 “这,大哥,我叫你张大哥吧,你这是。。。”其实妈妈也明白了。 “是大姐叫我拿来追你们。”张叔叔很诚实,呐呐的说,“大姐叫我最好把你们送回家”。 随即拿下头上的草帽给志军头上戴一个,给月季戴一个,还有一个他拿在手上踌躇了一下终是不敢递给妈妈就又给了志军。在妈妈面前他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妈妈明白一旦接受了他的好意就表示不排斥他了。但是听说是大姐叫他来的,这可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啊!接面子都不会,心眼倒是实诚。她看着志军眼巴巴的眼神,接过草帽戴上,叹口气,“吃吧”! 妈妈话音刚落,志军就迫不及待的一手拿水一手拿馒头递到妈妈面前。妈妈打开盖子先递到儿子的嘴边,志军喝了两口拿花布擦擦瓶口又给妈妈喝。 认生的月季竟然倚靠在张叔叔的膝盖旁张着小嘴吃他用小刀剜的梨。他很是细心,怕月季卡着,用小刀一点一点的刮果肉喂她。月季迫不及待的张着小嘴,就像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 在这尘世间,人们往往喜欢锦上添花,而愿意雪中送炭的人寥寥无几。今天要是没有张叔叔救急,志军和妈妈妹妹不知有多狼狈。 妈妈啃着馒头,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落在馒头上。志军发现妈妈在落泪,想起姥爷对自己和小表哥截然不同的态度,也鼻子一酸,咬咬牙,忍住漫上眼眶盈盈欲坠的泪花。 张叔叔发现妈妈在哭,一时不知所措,却没有注意到手上的小刀,“哎哟”一声,锋利的小刀划到了手指上,鲜红的血冒了出来。 “哎呀咋这么不小心”,妈妈急得手足无措,四下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止血。 “莫事莫事,”张叔叔把梨子递给志军,转身去路边的地里抓了一点松软的泥巴糊上然后捏住。而伤口有点深不容易止住,血继续滴下来。妈妈一看不行,拿水给泥巴冲干净了,撕了块遮篮子的花布给他缠上。志军发现张叔叔的脸红得像庙会大戏里的关公脸,不禁想起以前妈妈给爸爸缝身上袖子开了的线缝,爸爸一脸不耐烦,还直抱怨嫌妈妈缝的针脚没有奶奶缝的细密,妈妈委屈极了。 志军和妈妈妹妹吃饱喝足了,张叔叔要背月季送他们回家,妈妈态度坚决怎么都不肯。张叔叔只好把没吃完的梨子给志军装袋子里,玻璃水瓶也留给他们,提着空篮子返回了,他说他们下午也要赶回去,语气里有失望和一丝期待。按原计划母子三人下午是去他家看看的呢! 三人疲惫不堪的回到家,一进屋就看见了一个打扮时髦的陌生女人和王国庆一边一个的坐在奶奶身边,拉着奶奶的手在说笑,还有一个和志刚差不多大的男孩在和志刚玩。妈妈瞬间明白了,志军也愣住了,父亲回来了! 他们定定的看着这大汗淋漓,脸被晒得通红的三人。奶奶起身,“哎呀这大热天的咋怎么赶最热的时间回来啊?我还寻思你们要擦黑回来或许住一晚明早回来呢。热坏了吧,锅里熬有绿豆汤,你们洗一下我去端来。” “妈,不用了,我们歇一下就好,”妈妈的声音很轻有点颤抖,抱着月季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进了里屋,志军赶快跟上去差点被关在外面。他瞟一眼父亲,面无表情。 妈妈颤抖着手把门的插销插上,把月季放下要志军带着妹妹在另一张床休息,她说头晕要睡一会,一头就倒在了床上。 第35章 父亲和后妈回来了 志军知道外面是爸爸带着他新家的老婆儿子回来了,他突然想起那个女人很眼熟,刚刚和妈妈进屋是逆光没看清,但他走过她身边时瞟了一眼,不就是上次和弟弟去矿上天天帮爸爸照看他们送他精致小算盘的淑芬阿姨吗?是她害爸爸妈妈离婚的吗?爸爸养她的儿子都不要我们!她是个坏女人! 志军翻出了那个小算盘,看妈妈睡着了,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憋着一股怒气径直走到淑芬面前,把算盘往她手里重重一塞,也不说话,看也不看旁边的爸爸一眼。 奶奶不知去哪了,志刚看见他喊了声“哥哥,”就又埋头和那小孩玩得不亦乐乎。也只有天真无邪的志刚体会不到妈妈和哥哥的痛苦,感觉不到他们的家已经支离破碎。在他眼里爸爸还是爸爸,妈妈还是妈妈,哥哥也还是哥哥,对妹妹,他也很喜欢。他不知道就是因为妹妹的出生导致爸爸找到了离开他们的理由,和别人成为了一家人;他更不知道他即将和妈妈哥哥与妹妹分开,不再是一家人。他长大后才明白,父亲要留下他的原因是妈妈生他的时候没有疯,所以可能就不会遗传妈妈的精神病。而如果妈妈生他的时候也是病中呢,是不是爸爸也不会要他,他和哥哥一样都要跟着妈妈走?虽然志军是自己要跟妈妈的,但是爸爸一点没坚持。 而一个“疯娘”别说带着三个“拖油瓶”,就是俩娃,其中一个还是儿子,敢接受的也不是一般人家。 要么是本身条件很差,实在讨不到老婆,才会不嫌弃不计较;要么是有实力养得起。而现实往往是前者。 那之前村里就已经在传就算写了“协议”,只要找到下家,王家迟早都要把妈妈赶出去。都以为她只是带月季走,因为王国庆容不下月季。志军跟妈妈是很多人没想到的。 因为一身臭汗志军想带着妹妹去厨房烧热水洗澡,可是外面有让他不想看见的人。他只好开了门目不斜视出去端了盆冷水来给妹妹洗脸洗手擦汗,又给妹妹换了干净衣服。妹妹困了,歪下就酣酣的睡着了。 志军抱起衣服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冲向村里的水塘,扑通跳下去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姥爷和那个阿姨带来的不快在下水的瞬间消失殆尽。 因为不放心妈妈,志军很快就回来了。爸爸和淑芬阿姨已经不在外屋,奶奶端来的绿豆汤放了糖,志军一口气就喝完了。奶奶瞅瞅里屋门,小声说“跟我来,”拉志军去她房间。 “军军啊,你们一回来就不对劲,不单单是因为看见爸爸带你后妈回来了吧?告诉奶奶今天你们去看姥爷的情况好不好?”志军心里也还委屈着呐!奶奶一问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当然他不知道大姨拿了张家钱的事。奶奶听完重重叹了口气,说“那倒是个老实人呐。” 正说话间,三个姑姑齐刷刷的来了。志军心里一沉。 奶奶眉开眼笑的出去迎接她的三个女儿,又忙不迭的去端绿豆汤给她们解暑。父亲和他新老婆去外面转一圈也回来了。又是一个喜气洋洋的认亲场面。 父亲在给他老婆介绍,淑芬一一甜甜地叫了一遍。三姑一把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抚摩着。 “哟,瞧我这弟媳长得那叫一个标致,这皮肤,这手,啧啧啧,细皮嫩肉的,白得像面粉。” 二姑捶她一拳,“咋比喻的呢?天天坐办公室你以为是你面朝黄土背朝天啊?这单位上的女人啊就是好看显年轻,这要不说还以为是大姑娘呢。” 淑芬满面春风,被姑姐们夸得笑靥如花,父亲满眼宠溺的看着她笑,眼神温柔得像淌出蜜来。志军从来就没有见他对妈妈那样笑过,那样温柔的对待过妈妈。 淑芬拿出送给姑姐们的礼物,一人一盒雪花膏,一人一条碎花裙子。三姑一声惊呼,她长这么大还从没穿过裙子呐!这两样礼物一下子就俘获了姑姐们的心,对这弟媳是眉开眼笑,夸赞恭维不绝于耳,连大姑都是笑眯眯的。 志军看着她们亲亲热热一团和气的样子,又想起姥爷舅舅对妈妈的冷漠,鼻子酸酸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也是亲人呐!咋那么大的差别呢?他才十岁出头,已经经历了太多他这个年龄不该经历的家庭变故和人情冷暖。 因为他是“疯娘”生的,从出生就没吃过一口妈妈的奶,他也注定小小年纪就要跟着妈妈品尝颠沛流离的苦。但是只要是跟着妈妈,他不怕苦。 奶奶去厨房张罗晚饭了,二姑跟了去帮忙。志军去里屋看了看妈妈和妹妹,她们还在熟睡,又轻轻的关上门,去厨房帮忙烧锅。二姑在和奶奶小声说妈妈,志军支棱着耳朵。 原来,中午在舅舅家妈妈带着他们走了后,大姨来追没有把妈妈劝回去,张叔叔给他们送吃的出门时大姨也急忙跑去找了相隔不远的二姑,希望二姑联合大姑三姑劝奶奶说服妈妈改嫁。大姨直把张家夸得天花乱坠,说好心好意跑断腿的给妹子找了户好人家,不嫌她有病,不嫌她带娃,结果人家父母三个那么远来见面,妹子不领情甩脸色带着娃偷偷跑了,还添油加醋的说打死都不离开王家。 二姑对奶奶说“妈您别再惯着她了,不就生了俩儿子吗?还把自己当功臣咋地要王家供养她一辈子啊?那张家据说真的不错,那男的心还蛮好,还给她娘仨拿吃的拿草帽去追呢!您说这么好的男人她还摆架子看不上,她想咋地?她能比我这个弟媳不?真是的”。 奶奶没有说话,只是瞅瞅志军叹气,“照说现在这个局面国庆也结婚了,她能遇到老实人家实属不容易,放过了再找就难了!” 志军听奶奶也这样说心里也明白了,这个家已经容不下妈妈了。 第36章 去留唇齿间 奶奶说“掰包谷的时候他大姨带来想帮我们干活,我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再说想先打听打听,就给撵走了。现在看来,我是做错了。长远来看还是应该走一步的” “不急,等吃过饭了晚上我和三妹找她谈谈。” 二姑和奶奶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聊着决定着没有一点自主权的母子三人的前途和命运,妈妈和志军以及妹妹未来的家就在她们上下两张皮的唇齿之间。 志军扔下火钳,一溜烟的跑回里屋,路过堂屋的时候,他的耳边充斥着大姑三姑父亲和那个女人恣意的笑声,那么刺耳!志军看妹妹和妈妈还没醒,外面的声音那么大,妈妈怎么没被吵醒呢?志军不忍心叫醒妈妈。妈妈太累了,此时此刻睡着比醒着好,让妈妈睡吧!最好等他们都走了才醒来,就不会面对他们了。可是,看样子他们晚上不会走,那妈妈怎么办?志军站在窗前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窗外的天空晚霞满天,一对白鹭从容优雅地从灿烂的霞光里翩翩飞过。晚霞的尽头有鸟儿的家。游子返乡,倦鸟归巢,志军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和妈妈妹妹的家?这个从小生活的家是“家”吗?那个张叔叔家是他们以后的“家”吗?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志军不想走,不想离开熟悉的老师同学去外地上学,不想离开奶奶和弟弟,不想离开“家”! 但是,他无力留住妈妈。此时,他多希望自己一下子就长大,可以干活养活妈妈和妹妹,一家人不用分开。 他也疲惫至极,歪在妹妹旁边沉沉睡去。 志军是被妹妹捏醒的。月季不知道醒了多久了,她捏哥哥的鼻子,用手指钻一哥哥的鼻孔,看哥哥醒了开心的笑了。多么天真无邪的笑容,能融化世间所有苦难和哀愁。月季总是那么乖,从小就不哭不闹,似乎她知道自己是这个家多余的孩子,安静乖巧得令人心疼。没人理她的时候她个人翘着小脚丫玩脚趾头也能呆半天。 志军亲了妹妹一下,扭头看妈妈怎么还没醒?外面的人好像在吃东西,听他们的喧哗好像是那女人带的什么好吃的副食。志军感觉肚子很饿,妹妹应该也饿了,可是此时他不能出去,不然别人会以为他想吃他们的东西的。一 窗外夜幕降临,屋里也暗了下来,志军点亮了灯,昏暗的屋里瞬间亮堂温馨起来。橘黄色的灯火是家最温柔的颜色,它不是花朵,却在黑夜悄然绽放,点亮各个窗棂,照亮回家的脚步,温暖疲惫的身心。零零星星闪烁在暗夜,虽没有星星璀璨,灯火亮起的家却是世间最安宁的港湾。灯火之下,是家人围坐饭桌,饭菜的香气交,织着欢声笑语。时间似乎放慢了脚步,让人忘却外界的喧嚣,只愿沉浸在这份温暖与宁静之中。可是这一切与这间屋子恍若隔世。 听见外面奶奶喊吃饭的声音,志军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让妈妈继续睡还是叫醒她?叫醒她出去吃饭,和那个女人和爸爸坐一桌?志军自己都不愿意。可是妈妈睡的实在太沉了,志军蹑手蹑脚走到妈妈身边,发现妈妈的眼角有泪痕,鬓边的头发都是湿的。大吃一惊,说明妈妈是醒着的,她在闭着眼睛默默流泪!他轻轻推了妈妈一下,这时奶奶进来喊出去吃饭,志军赶快扯起枕巾帮妈妈擦干泪痕。 奶奶抱起月季,对志军说,“知道你们累了,所以饭做好了才来喊。叫妈妈起来吃饭,啊”,志军急中生智,“好像妈妈不舒服,可能是中暑了。我去给妈妈端到房间里吃。”志军推了推妈妈,附在妈妈耳边说,“妈妈我先去打水给你洗洗脸再给你端饭啊” 奶奶有点埋怨,“你妈也是犟,非得大中午饭都不吃说走就走,都不替娃娃着想吗?又热又饿的。娃娃中暑咋办?” 妈妈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志军飞快的跑出去打了一盆凉水扯了毛巾端进屋,奶奶已经抱着月季出去了,姑姑和父亲他们也都去厨房了。志军帮妈妈擦脸擦手,可是妈妈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志军又急忙去厨房给妈妈盛饭,他们已经在厨房的四方桌团团落座。志军依然目不斜视不看人,特别是那个叫“爸爸”的人。他听见父亲抱着弟弟在逗他,哼,算他还有点良心!大姑突然问,“军军你妈呢?咋不来吃饭?”志军感觉他们一双双眼睛“刷”的一下全盯在自己身上,他也不回答,急急忙忙一手端一个碗就溜。 前脚刚进屋,大姑后脚就跟来了。志军放下饭,就去推妈妈,妈妈忽然爬起来坐着,看看志军又看看大姑,“饭,”志军急忙把碗筷递给妈妈手上。幸好奶奶把绿豆粥凉着一点不烫,妈妈一口气就喝完了一碗粥,没吃一点菜。然后碗给志军手上,又倒下闭上了眼睛。大姑满面狐疑小声说, “不会又犯病了吧?” 志军看妈妈喝了碗粥也放心点了,对大姑说 “不会的,妈妈已经好了好久了”。大姑看着志军,眼睛湿润了, “军军啊,你觉得那张叔叔对你们好不好?” “再好也是外人!又不是我爸!我恨他!”志军回答得斩钉截铁。 大姑顿时心塞,一把搂过志军,抚摸着他的头,哽咽了。 “好孩子,大人的事你不懂。人一辈子可能会遇到很多迫不得已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一定要记住,不要恨!恨会毁了你!不管以后你跟妈妈在哪里生活,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大姑家也随时欢迎你。你爸爸还是爱你的,有的事他有他的苦衷,他为你做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大姑接着说,“不下井是你爸多年的愿望,本来他现在的老婆找关系都给他调到了食堂,但是食堂工资低。。。” 第37章 饭桌上的妈妈 大姑对志军说,“不下井是你爸多年的愿望,本来他现在的老婆找关系都给他调到了食堂,但是食堂工资低。你爸为了给你抚养费,他只好又下井了。” “他跟妈妈不离婚不就不用给抚养费,也就不用下井了吗?”志军脖子一梗 “也许,你长大会原谅他的。”大姑叹口气。“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去吃饭。” “我不去,我不想看到某些人!” “志军乖,人家是客人,毕竟第一次来看奶奶,就当给奶奶个面子,啊?不能让人小瞧了,说咱没家教,是不是?就一起吃顿饭,他们明早就走了。走,坐大姑旁边”。 志军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妈妈,妈妈面向墙壁,瘦弱的身体蜷缩在床上显得那么孤单无助。他心里酸酸的。志刚看见哥哥来了呲溜从父亲膝盖上滑下来要过来挨着哥哥坐。 一顿饭志军吃得味同嚼蜡。满桌的人心里都明白还有个人没来,却有意的忽略她。其实他们也怕她来席上,她就往那一坐,就是不言不语,估计他们没一个人能自在的好好吃饭。她不出现,至少父亲心情放松些,二姑三姑也松了口气,有意的说着话活跃气氛。奶奶专心的喂月季,大姑不时照顾着志刚,对面的父亲给那个女人和小孩夹菜。志军给弟弟夹了一块肉喂到嘴里,学着妈妈的口吻柔声的哄弟弟: “志刚乖,吃肉肉,别人有爸爸夹菜,志刚有哥哥哦!”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说得自自然然,满桌人足以听得清清楚楚。二姑三姑有点愕然的看看志军,奶奶和大姑不动声色,对面的淑芬冷冷的瞟了一眼志军,那个眼神表达的意思是: “没想到这小孩还是根刺儿,以前在矿上还真没看出来,小瞧他了”。 父亲有点尴尬,急忙站起来分别给志军和志刚碗里夹了一筷子和他继子一样的菜。志军抬头直直的盯着父亲,眼里蓄泪,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有手!您还是照顾您心爱的老婆儿子吧!” “啪”的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呼地站起来大步而去,留下身后满座的惊愕。 他要再走慢一点,在桌上眼泪就要落下来了,他不想让他们看见他的眼泪,尤其是父亲和那个女人。这两天怎么了,总是想哭想大吼大叫的发泄。书上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下一句应该是“只是未到伤心处。” 回到里屋,志军发现妈妈醒了起来了。竟然换了干净衣服正照着小镜子一丝不苟的在梳头。他抹一下眼睛喜悦地扑过去: “妈妈,妈妈您还吃饭不?您光喝了粥,我去给您拿菜您再吃点。有肉哦!”说完不等妈妈回答就又雄赳赳气昂昂的返回桌上,正在迅速夹菜的时候妈妈来了,在满桌人惊讶的目光中大喇喇地坐在志刚旁边志军的位置上,拿起筷子朝对面的人嫣然一笑,招呼他“吃饭,吃饭”,然后自顾自的吃起来。 妈妈挥动着筷子大快朵颐,其他人都不自然的停下筷子,悄咪咪的大眼瞪小眼,互相递眼神,这是啥情况?受刺激又疯了吗? 妈妈朝三个姑姐和对面那个人笑眯眯的打招呼: “不好意思啊,我太累了睡到现在才起来,怠慢了。你们都是贵客,尤其是你们娘俩,以前咋没见过呢?你们是哪家的亲戚?该咋称呼呢?” 妈妈转头看向奶奶,“妈,咱家里来客人了您也不介绍介绍。我和您儿子虽然离婚了,但只要我还在这里,就还是我和我儿子的家。这每一粒粮食都有我的辛劳,一蔬一菜也都洒有我的汗水!” 妈妈又直视对面那男人,“您说是不是?” 父亲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的不敢看妈妈;二姑三姑像蔫了的茄子一动不动;淑芬黑了脸,有些愠怒的瞪身旁的男人,偷偷的在桌下狠狠踢了男人一脚。大姑不动声色,奶奶神色如常继续喂着月季。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月季、志刚和那小孩不受影响,房间里响着小勺与碗碰撞的清脆的声音。 妈妈拿着筷子的手一挥,像个将军指挥打仗一样,“吃啊,你们吃啊,杵着干嘛?” 志军因为刚开始心情不爽,本来就没吃饱,现在有妈妈在身边,他不用在他们面前夹着尾巴小心翼翼了,他看看手上的一碗菜,只好开开心心自己解决了。志军觉得今晚的饭菜好香!妈妈还给志军志刚碗里夹菜,母子仨人旁若无人吃得很开心。 奶奶咳嗽了一声,也笑着招呼大家继续吃饭。二姑三姑收敛起张扬,像蜗牛慢慢伸出触须感知周围环境一样又轻轻端起碗伸出筷子扒拉面前的菜,夹一点放嘴里慢慢咀嚼,生怕弄出一点声音来影响自己专心致志品尝饭菜的香味。而她们的神经却紧绷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着桌上每一个人的表情。 二姑三姑是最精明的人,也最擅于见风使舵,当然落井下石一般也体现在这种人身上。 淑芬突然站起来就往外走,王国庆没有注意板凳一边翘起来猝不及防一屁股就重重坐地上去了。志刚和那小孩一看乐得哈哈大笑,月季也拍着小手呵呵笑。姑姑们抿着嘴,奶奶嗔怪的瞪了淑芬的背影一眼心疼儿子,志军心情很爽的看着父亲爬起来连屁股的灰尘都没拍一下就急急忙忙的追出去,想到他去哄他新老婆的样子,轻蔑又恶心的瘪瘪嘴。妈妈认真的吃着饭,眼皮都没抬一下。 几个小孩放下碗筷也跑出去玩了。外面明月高悬,亮如白昼。农村孩子是很喜欢夏夜的,可以在院坝里铺一床凉席躺着数星星,听大人讲嫦娥的故事,月亮里影影绰绰的是那棵桂花树,不明白吴刚为什么天天都在砍树而树永远都砍不倒。没人想过这个问题,你是那执着的吴刚,还是那棵永远砍不倒的桂花树? 第38章 妈妈决定改嫁,妈妈又疯了 晚饭后,姑姑们在厨房收拾,妈妈抱着月季把奶奶大姑和志军叫进里屋。一进屋妈妈放下月季拉着志军就给奶奶跪下了,奶奶大惊连忙扶妈妈起来,“闺女啊你这是干啥呢?有啥话快起来说啊!” “妈,虽然您是婆婆,但是我知道您待我如亲生女儿。我疯疯癫癫的这些年,要不是您照顾着,我不知埋汰成啥样,可能坟头上的草都多高了。自从我娘过世后,娘家也不待见我。只有您不嫌弃我。。。” “我想了好久,您也是个苦命人,这么大岁数了还没享过一天福,我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不能再拖累您了,趁我现在还没发病,趁大家都在,大姐作个见证,我决定了,往前走一步。是好是坏凭命!我这样的人,月季又小,只要人家不嫌弃就知足了。志军我带着,我病了他还能帮人家干活照顾妹妹,志刚就托付给您了。。。” 妈妈泣不成声,哭倒在奶奶腿上。志军也跟着哭,大姑红了眼眶。 奶奶泪如泉涌,招呼大姑志军一起把妈妈拉起来扶到床头靠着。 “苦命的闺女,国庆对不起你,你不要恨他。志刚你就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带得动。你要经常回来看他。” 妈妈可能这一整天情绪波动太大,又抱着月季顶着正午的大太阳走路,喊头晕,又嘱咐奶奶: “明天您就叫人去通知我姐,喊张家随时来接。” 妈妈睡下了。奶奶急忙说要不要她去打听打听,妈妈有气无力的呢喃:“不用了,都是庄稼人,好能好多少,差又能差到哪里去。他们我都见过了,对娃好就好。。。”妈妈声音越来越小,身心俱疲,睡过去了。她真的太累了! 大姑和奶奶互相对视,大姑叹口气问奶奶,“真的就这样决定啦?” 奶奶把二姑三姑告诉她的和志军讲的跟大姑又说了一遍。“她大姐肯定拿人家钱了,可能还不少”!大姑脱口而出,她给奶奶分析:“十年都不来往的兄姐,怎么可能那么好心?不但拿人家钱了,我猜啊还不少。那家也是想个媳妇想有个后,年纪大了不好找。唉!都是可怜人!” 志军辗转反侧,这是在家的最后一夜吗? 第二天一早,志军早早就起来了,刚出去就撞到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是父亲,扭头就走,却被他一把拽住。“军军,原谅爸爸!”声音暗哑,一股烟味直入鼻孔。 志军不理他。父亲摸出一卷钱塞进志军口袋里,低声说“要开学了,你可能要转学,钱给妈妈给你买点文具买几件新衣服。”强行把志军搂到胸前抱了抱,转身大步而去。 那天早上,父亲的老婆闹着要走,没等大家一起吃早饭他们一家三口就早早起来匆匆走了。走的时候奶奶给包了馒头和熟鸡蛋。志军知道,他们是不想看到妈妈。也好,彼此眼不看心不烦。志军也不想面对他们。大姑被奶奶安排去了大姨家商量张家来人的事。 妈妈还没起来,妹妹已经醒了。 妈妈只要不是生病,不是睡懒觉的人。月季醒了竟然没有吵醒妈妈,志军有点担心。先把月季抱出去把尿,熟练的给她洗脸梳头扎小辫,志军知道,自己和妈妈去了新家以后,他除了上学,要更多时间照顾妹妹了。那个张叔叔他们,看样子像个好人,可是,如果妈妈在那里生病了他们会像奶奶一样对妈妈好吗?志军忧心忡忡。 奶奶已经把早饭摆好,让志军去叫二姑三姑和妈妈起来吃早饭,她去抱志刚。自从月季出生后志刚一直是跟奶奶睡。 志军是很担心妈妈的,昨天一天他都提心吊胆,生怕妈妈又怄气发病。 他正准备摇醒妈妈,妈妈突然坐了起来,翻身下床光着脚就一溜烟出去了。志军赶快提着妈妈的凉鞋追出去。 妈妈直直的出门来到了院坝,满院子转,嘴里念叨着“志刚,月季,军军,”“妈妈我在这”,志军赶快跑到妈妈面前,“妈妈,穿鞋”。“你是谁?”妈妈歪着头好奇地看他,眼神像婴儿般清澈,声音很温柔,轻声细语,“你是志刚吗?” 志军急得都要哭了,他把鞋子放在妈妈面前,“我是志军啊,妈妈先把鞋子穿上。”他拖了根板凳放在妈妈后面想她坐下,去抬妈妈的脚,想自己给她把鞋套脚上,可是抬不动。妈妈转身又要往外面跑,志军抱住妈妈的腿朝屋里哭喊,“奶奶快来,奶奶快来!” 奶奶听见动静急急忙忙从厨房跑出来,只见志军抱着妈妈的腿不让她动,妈妈拼命往外想挣脱。奶奶又急忙朝里屋喊“二妹三妹快起来,你们嫂子发病了”。 人神智不清的时候力气比平时都大,几个人一起努力好不容易才把妈妈拉回屋,关上门,扣上门扣。志军无力的蹲在房门口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妈妈又疯了! 奶奶和二姑三姑默默的站着,谁也不说话。 听见妈妈在屋里哼着儿歌,那首哄月季的儿歌,同样也哄过志军和志刚的儿歌。妈妈嗓子很好,嗓音圆润绵长有点哀伤,那声音像月夜里穿过远方缥缈的云雾越过千山万水而来,能让虫鸣噤若寒蝉万物寂静,能让浮躁的心安宁,忘却尘世的纷纷扰扰和烦恼,让灵魂跟着歌声在洒满月辉的波光粼粼的水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飘游。。。 志刚牵着月季循声蹒跚而来,看见哥哥在哭,一边一个抱住哥哥,把小脸挨在哥哥脸上贴贴。 二姑三姑看着红了眼眶。 奶奶抱起月季,二姑抱起志刚,三姑拉起志军,几人默默地来到厨房,让月季和志刚自己吃饭,奶奶和二姑三姑谁也没心情吃饭,呆呆坐着,志军趴在桌上无声的流泪。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去大姨家让大姨去通知张家来接人的大姑还没回来。 第39章 姑姑们的决定 二姑看着大大小小的三个孩子,和屋里关着的疯娘,纵使她从来都是站在自己兄弟和母亲的立场考虑问题,也纵使是铁石心肠,她还是动容而于心不忍。她有些后悔以前支持国庆离婚,后悔支持他再婚。尤其是再婚找了个带儿子的女人,一直让她这个做姐姐的耿耿于怀。很多活生生的例子,男人辛辛苦苦一辈子拉扯大了继子,帮继子成家立业,到男人老的时候或生病了就会被母子俩赶出门去。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很多,人究竟是自私的本性,什么都必须先为自己考虑。所以二婚找带娃的还是女儿的好些。 二姑气国庆自己的俩儿子一个扔给奶奶一个扔给疯女人。就算你嫌弃老婆情有可原,不要自己的孩子,这就不仅仅是心狠了。二姑想想都不寒而栗,假如是自己,娘几个该怎样活下去?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要不,不让他们走了吧?” 奶奶没有说话,三姑接话,“走?你想得美!这个样子你以为张家是傻子!唉,老娘又有得苦喽!” 半晌,奶奶说,“张家能接受刘芳的病就想到了会随时发病。既然他家出了钱,人他们肯定是要接走的,不管疯不疯。” 奶奶担心的是把娘几个接走后的情况。三姑觉得奶奶说的有道理,但是又怕奶奶心软,她心疼自己的妈妈。 “张家来接您就让他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反正她疯一段时间慢慢的又好了。” 奶奶的意思看张家人的表现,如果表现冷淡就算了。“可是,如果您不同意的话他要您还钱呢?您又没拿他家一分钱,所以您没阻拦的资格。”二姑提醒奶奶。 几个人始终在说妈妈的去留问题,没人在意孩子在旁边。志军默默听着,没人关心他的感受。他和妹妹是妈妈的“拖油瓶”,妈妈去哪,他和妹妹就必须跟着去哪,自己是没有一点话语权的。 大姑终于回来了,说大姨去通知张家明天一早来。看到家里气氛沉闷,听到里屋摇门的声音,不用问也明白了。她没想到自己才出去半天的功夫,刘芳就又发病了。可以想象的原因,大姑也黯然。说就算不走,以后也会长期面临这种局面,国庆不可能不回家呀!面对一次,刺激一次,还不如走,没准换个环境,长期不见到那个人没准就忘了,对刘芳的病反而好些。二姑三姑连连点头。 大姑搂过志军,嘱咐他把自己书包收拾好,别落下书和文具。家里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想带走的,让他自己拿。喜欢的东西?这是家啊,一砖一瓦都喜欢,一草一木都喜欢,能带走吗?奶奶和志刚都喜欢,能带走吗?志军一边检查书包一边抹泪,书包太小,装不下整个家;书包太沉,装满了不舍和眷恋。。。 这个才十来岁的孩子,负载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太多沉重,压了他半辈子,直到人到中年才真正走出来,脱胎换骨,涅盘重生。 姑姑们一起动手,收拾好了志军和妈妈以及月季的所有衣物,真不多,一个大被单就包好了。再就是志军的书,他所有的旧课本都保存得很好一本都没舍得扔掉。三姑看着用化肥袋子装好的书有点犯难,提醒志军如果是走路的话你这些旧书都带不走。三十里路可也不近呐!志军不搭话,先收拾好,至于怎样带走再说。他有一种骨子里的倔强。志军环顾房间,总觉得还有什么?可是想想,除了穿的和书,真没有能带走的东西了。 他在收拾旧书的时候赫然发现那个被他还给那个女人的白框黑子小算盘悄然的躺在书堆里,他不知道算盘是什么时候放这里的,想想应该是父亲悄悄进来过。那小算盘似乎在眼巴巴的求志军把它带走。可是在志军的眼里它是那么的刺眼,像在嘲讽他,提醒他:那个女人和她儿子抢了他的爸爸,占了他的家,志军因此要和妈妈妹妹离开。志军看着就来气,一挥手把算盘拂到地上,竟然没坏。它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地上,那么无助无辜委屈巴巴的又似乎倔强的面对着志军。志军觉得自己和这小算盘的命运多像啊!被无形的力量扔在哪里就在哪里待着。他叹口气,把小算盘默默的捡起来,拿去放到弟弟的床头,给弟弟当玩具吧! 妈妈闹累了,又安静的睡了。幸好和以前一样,不吵不闹不打人不骂人。最怕的就是往外跑,这是志军最担心的一点,万一跑丢了怎么办?在家里奶奶还看得紧,村里人也都帮忙照看着,去那边呢?人生地不熟的。志军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 当生命走到这一刻,真不愿再往前走了。多想时间停顿、世界静止,志军和弟弟妹妹一夜之间长大,保护着妈妈让她永远如孩童般快乐。 晚饭奶奶去把妈妈领来桌上坐好,说今晚必须一起吃顿“团圆饭”。妈妈很乖,安安静静的扒饭,志军坐在妈妈旁边不时给妈妈夹菜。两个小不点吃的欢,姑姑和奶奶各怀心事默默不语,志军食不知味,这是在家的“最后的晚餐”吗?明天就将在陌生的新家吃饭了。 大姑打破沉默,教导志军去新家了要更勤快些,妈妈没清醒的时候要照看好妈妈防止乱跑,多照顾妹妹,尽量多的帮着做家务干活不吃闲饭讨人家喜欢。无论在哪里,都要努力读书。只有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记住,”大姑语重心长的强调,“因为你是男孩子,他们家也是在帮别人养儿子,就像你爹现在养别人的儿子一样。虽然你爹拿抚养费,但是总归端的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饭,所以军军啊,你一定要会看人脸色,机灵点,不要惹人生气。。。”大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一顿晚饭终于艰难的结束了。 第40章 告别 晚饭后,志军去找了那几个从小一起光屁股玩大的小伙伴。大家一溜烟的跑到村里的晒坝。得知志军要走了,大家黯然神伤,安安静静地躺着看月亮,此时无声胜有声。 晒坝上有一个巨大的石碾子,在朦胧的月色下默然矗立着,不知道它出自哪个年代的哪个能工巧匠之手,它比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都老。看着多少孩子在这里嬉戏玩耍长大成人又慢慢老去,它是岁月的符号,承载着人们五谷丰登的希望,一代又一代。又犹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安然地守候在这里陪伴着这个村子和村里的每一个人。 志军和小伙伴们从小就随大人在这里玩耍劳动,跟在牛拉的碾子后面转了一圈又一圈,乐此不疲。这多像无聊的人生啊,从出生就像被固定了轴心,围着那个轴心转圈,无论你多么努力,如何挣扎,都转不出既定的轨道。 志军和小伙伴们第一次品尝离别的滋味,对于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小伙伴们来说,外乡就像天边那么遥远而陌生。 “远吗” “他们说三十里” “还回来吗?” “会!” 有风穿过田野低吟,星辰点缀的天幕幽远神秘,在月光洗礼下的石碾子仿佛在低沉的诉说,讲述那些随着季节轮回人事变迁而不变的坚韧与执着。志军的故事,也将镌刻进石碾子每一道刻痕里,在山村里流传。 无论对明天多么担忧和畏怯,无论对家乡对家多么依恋和难舍,晨曦下的村子还是早早就醒来了。习惯了早起的奶奶和大姑最早起来做好了早饭,破天荒的没有一一叫醒他们起来吃饭。“睡到自然醒吧,”奶奶对大姑说,“吃了饭等着还难过。” 志军起来的时候妈妈和妹妹还没有醒,他轻手轻脚的出去洗漱。他既希望发生奇迹张叔叔不来,或者来了又被妈妈的疯病吓跑,又希望张叔叔能对妈妈好。对爸爸,他至此不抱一点希望了。昨晚奶奶把写有爸爸单位地址的字条交给他,说有事就给爸爸写信。志军还是接过来夹在字典里,心里嗤之以鼻,给他写信有用吗? 二姑三姑抱着志刚也起来了,妈妈和月季都光着脚丫跑了出来,志军赶快跑进去拿鞋给妈妈和妹妹穿上,打水给妈妈和妹妹洗脸。妈妈不肯刷牙,奶奶拿出一块冰糖哄妈妈,刷了就给糖吃。妈妈开心的笑了,“刷牙,吃糖,”月季也奶声奶气的喊“吃糖糖。”志军知道这一直是奶奶哄妈妈听话的办法,心里犯愁,那家会给吃冰糖吗?跟奶奶讲了,奶奶拿了一大罐冰糖塞进了衣服包袱中间防止磕碰坏玻璃瓶。 一大家子刚吃完早饭,就听见外面人声喧哗,奶奶最先反应过来,“来了,”志军跟着二姑三姑跑出去一看,闻讯而来的邻居们簇拥着一辆板车,拉板车的是一个满脸堆笑的憨厚的中年男人,那不是张叔叔是谁?后面跟着春风满面喜气洋洋的志军大姨。 奶奶招呼着大伙进了院子,张叔叔把板车放下,拎下来一个大口袋放到奶奶面前。他这是第二次见奶奶,依然像小学生见老师一样的有些局促而拘谨的喊了一声婶子,低着头不敢看奶奶的眼睛,呐呐的说带了点土特产让大伙尝尝。三姑手脚麻利地打开,有核桃,红枣,花生,葵花子和一包水果糖。奶奶给邻居们一人抓一把,抱歉地解释刘芳又犯病了怕吵着刺激她,不能请大伙屋里坐了。邻居们立即说着恭喜祝福的话欢欢喜喜的嚼着糖果回去了。 奶奶请张叔叔和大姨进堂屋坐下歇会,路过志军身边时张叔叔冲他讨好的笑笑,大手拍了拍他肩膀。志军皱着眉头转身进里屋去看妈妈,大姑和月季一直陪着她。大姨刚刚在外面听见奶奶说妈妈又犯病了脸色一惊,这才坐下立刻又站起来,“婶子,我妹呢?” 奶奶把她按下去,“你们一大早就赶路,先歇会。饿了吧?先垫补点东西再说,”随即二姑三姑端了两碗糖水蛋和几个馒头来,每个碗里卧着三个白花花的荷包蛋。大姨喜笑颜开接过就吃,张叔叔紧张地站起来,连连推辞“我不饿,我不饿”,三姑看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有意逗逗他,“不吃就是嫌少,”这话一出他更紧张了急得面红耳赤,急忙摆手,“真不是真不饿”。 这时志刚跑了过来,他一把抱起志刚端过碗就喂他吃鸡蛋。五岁的志刚不怕生人,更何况有好吃的,乖乖坐在张叔叔腿上张着嘴让他一勺一勺的喂。他自己会吃饭,从小缺父爱的志刚平时就喜欢亲近男性,他是不是把张叔叔当成父亲了呢? 大姨应该给他讲过家里的几个孩子,二姑三姑交换了一下眼色,对奶奶点点头赞许“这人心眼还行”,看来有希望。 等大姨吃饱喝足后,张叔叔碗里的三个荷包蛋也全部进了志刚的肚子,可能怕三姑又笑他看不起,迅速拿了个馒头吃。二姑赶快又给他兑了碗糖水端来,这下他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完了。 奶奶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结合第一次被大姨冒冒失失的领来,和志军讲的,觉得这就是个心眼实诚的庄稼汉。奶奶叹口气,希望他父母一样的善良能善待娘仨人吧!志军跟着走奶奶是十二分不舍的,在家志军能当个小大人了,志军跟去能照看他娘,奶奶也稍微放心点。以志军的机灵,他不至于吃多少亏,但那终究是别人家啊!奶奶决定让大姑跟着去看看。 大姨神色不安的往里屋张望。奶奶在他们对面坐下,严肃的说,“小张啊,有件事必须先跟你说清楚,不知他大姨是咋跟你说的。我家刘芳这病呢是会随时发作的,从她爹家里回来就又犯病了。不犯病的时候你也见过很正常。你看。。。” 第41章 离家 “你如果有想法,忌惮她的病,或者她病了你没法照顾她,你就趁现在还来得及好好的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张叔叔本来还低着头不好意思呢,听了这话抬起头看着奶奶的眼睛,一脸诚恳。 “婶,大姐都有讲过的,要是嫌她有病我就不会来了。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和娃的。我爸妈也是和您一样的实诚人”。 大姨在旁边坐不住了,“婶子您就放心好啦!我能害我亲妹吗?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老实人!” “老实?人家老实你可不老实!”三姑撇嘴轻蔑的小声嘀咕。 “不过,我有个想法,想征求您的意见”。 张叔叔低着头不敢看奶奶:“我们家原来的意思就是如果刘芳又犯病了的话就送去精神病院治疗。您看我们也没料到这个时候犯病,不如这样,我先把刘芳送去治疗,志军等他妈妈出院了我再来接。您还要照顾志刚,月季我接回去给我妈带。您看这样可以不?” 大姨没料到张家这么好,竟然愿意给妹妹治病,高兴得连连点头,“这样是最好了,”又眼巴巴的望着奶奶。二姑三姑也吃惊地看着张叔叔,似乎在验证他这话的真伪。三姑悄悄和二姑咬耳朵:“这样的人家主要是想找个女人生娃,不信走着瞧。”奶奶听了思忖了一下说,“能先治病是最好的”。 志军拿着笔在和妈妈玩画手表。那时候一块手表可是贵重物品,常常作为订婚信物,一般人家可舍不得买。谁要是戴块手表在人前时不时的抬起手腕看一下,绝对能引起旁人的艳羡。小孩子们最喜欢在左手腕画一个假手表。只是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戴在左手呢? 大姨和张叔叔轻手轻脚的走近,默不作声的看着志军认认真真的在妈妈的手腕上画了一个圆圆的“手表”。 妈妈举起手左看右看,高兴得手舞足蹈。一抬头看见眼前这个突然冒出的人愣了一下,歪着头怔怔的看着他,“国庆”,从妈妈嘴里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所有人都愣住了,心弦都被这个名字拨动得颤动了一下,大家都默不作声。张叔叔猜到了这个名,没有否认,微微笑了笑,眼神里充满了怜惜,这还是那天见到的刘芳吗? 已近晌午,奶奶和姑姑们忙着做饭。虽然处暑了天气还是热,志军一溜烟的跑到了最近的伙伴家门口。都不用说话,只一个眼神,努努嘴,对方秒懂心领神会,也溜出来俩人直奔村里水塘,把衣服藏在草丛里,扑通扑通像两颗炮弹砸进水里。全身瞬间被凉爽和舒畅包裹,志军深吸一口气一个下潜,呼地冲出水面。他和小伙伴像两个浪里白条,在水塘里欢快地畅游。志军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吃过午饭后二姑三姑就回去了。奶奶给张叔叔带来的口袋里又装了些姑姑们带来的东西放架子车上,只等日头偏西,太阳不那么毒辣了,从田野吹来的风裹携着一丝凉意,该启程了。大姑和大姨送妈妈去,志军也要跟去,奶奶说去吧,可以熟悉一下路。三十里说远不远,也怕妈妈是病中路上出状况。 奶奶和张叔叔把妈妈扶上板车,又把月季给她抱着。张叔叔把包裹放妈妈身后给她靠着,这就是妈妈在这个家全部的家当,此时,将随着妈妈从这个家转移到另外一个家。只是,妈妈给王家留下的骨血,让妈妈的心从此将分成两半,一半在张家,一半留在王家;一半呵护着膝下的一双儿女,一半在曾经是“家”的门外游荡。这个家,从跨出去的那一刻起,妈妈再也没回来过,她也回不去了。 奶奶给妈妈包了一手绢水果糖给她手上拿着,“乖啊,不能下来乱跑,去街上买糖啊!” “乖,吃糖,吃糖!”妈妈抓了一把糖伸手给奶奶。奶奶接过了,背过身去擦眼睛。 张叔叔憨笑着跟奶奶打了招呼,“婶,我们走了。” 这时志刚跑过来喊妈妈,也要跟着去买糖。大姑一把抱住他,从奶奶手上拿过一颗糖喂他嘴里,“跟奶奶在家乖乖的啊,姑姑给你买糖回来,”妈妈看见志刚急得想站起来,奶奶抱住志刚一挥手,“走吧,走吧!” 傍晚的阳光给奶奶的白发染上了金色,风一吹,显得凌乱而沧桑。奶奶这一生,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泪湿衣襟。 张叔叔推着板车走在前面,志军和大姨大姑跟在后头。志军心里既有暂时留下的开心,也有对妈妈和妹妹离开家的难过。奶奶说要高高兴兴的陪着妈妈,妈妈开心了病就好得快。还有几天就开学了你就安安心心上学等妈妈好了再去。奶奶嘱咐他一路上要记路,以后想奶奶想弟弟了就可以周末回来。 妈妈坐在车上新奇地东张西望,对这个她生活了多年的村子似乎要重新认识一遍。村里人默默的站在门口,目送着这个特殊的队伍。目送着这个他们看着风风光光嫁进村和他们一起在田地里“一背太阳一背雨”的劳作过的女子;又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曾经喜欢穿白衬衣的姑娘好端端的去一次矿上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回来;看着她在神智时好时坏的情况下生了俩儿子后被人欺辱又生了女儿;又因为女儿的出生导致的离婚,离婚后她的小心翼翼和勤刨苦干;直至现在被这个外乡的男子领走。无限唏嘘! 出了村,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初秋的田野瓜果飘香,掰过玉米棒子的包谷杆还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最后的队形,风一吹,干透的枯黄的叶子簌簌地响,似乎也在为这个队伍送行。风再大一点,吹起那一绺绺长长的包谷叶,像电影里古时候出征的猎猎旗帜,平添了一份悲壮和凄凉。有鸟儿在高空飞过,“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 第42章 到新家 上了大公路后就好走了,傍晚暑气消退,凉爽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月季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张叔的身体微微前倾,胳膊青筋暴起,大手牢牢把着车把,稳稳地控制着使车速不快不慢,生怕颠着了妈妈。大姑和大姨不时推一把,一路聊着家长里短,志军不感兴趣。 他一路东张西望,过了几条小河,哪里有水塘,哪里路边有野果树都记在脑海里。他毕竟是男孩子,淘气玩耍是孩子的天性。上树掏鸟窝下河游泳,夏夜捉禅草丛里扒野地瓜,自制弹弓和钓鱼竿,自制滑板车,自己做陀螺。凡是农村男孩会的他都会。 特别是做陀螺最拿手,用槐木,杨木和松树枝都做过。槐木硬,不好削,但是鞭起来有感觉。一般用杨木和松树,木质轻好削,在陀螺上部箍一个钢圈,底部打进一颗钢珠,完美。鞭子就剥桑树皮,把外层硬皮剥掉,取里面的白色内皮,非常柔韧。最好是用鞋带,可是那时候一双解放鞋穿得破破烂烂了都还不舍得扔,哪里有多余的鞋带哦。 说起解放鞋,想起去年村里放露天电影。那时候为了丰富农村的文化生活每个生产队每个月会轮流放电影,只要是不太远的周边走半个小时都会跑去看。当那白色的投影幕布高高支起来,人们就知道要放电影了,一传十十传百,蜂拥而至。 结果散场时下起了大雨。那时候都穷啊,很少人家用手电筒,因为舍不得买电池,走夜路大都是用掏空内芯的葵花杆当火把照明。那晚的暴雨浇灭了火把,把家门口大路上看电影散场回家的人们也淋成了落汤鸡。就有很多人涌到志军家避雨,等到雨停了人群又重新点燃火把走了。 第二天一早奶奶发现在堂屋外窗台上赫然放着一双崭新的军绿色解放鞋。鞋面干干净净,可能是昨晚看电影的谁怕弄脏了新鞋,下雨时就脱了拎着,结果在志军家避雨放在窗台上走时就忘了。奶奶说别动,人家会回来找的。结果个多月过去了都没人找来,奶奶猜测可能是几里路外那所乡中学老师孩子的,他们有工资,可能丢了不心疼吧?穷人家第二天一早就会来寻了。 后来奶奶就让志军穿上,可是码子大,不好走路,奶奶就给鞋子前面塞布头,鞋带系很紧才能走路。总比自己那双破了洞的胶鞋好啊!至少冬天脚趾头不漏风受冻了,渐渐的竟然习惯了那双不合脚的解放鞋,奔跑跳跃自如。可见这世间万物是人去适应外部环境,人会因为环境条件而改变自己才能生存下去。所谓优胜劣汰也是这个道理吧。 到张叔叔家时天还没黑,在大姨家见过的张叔叔的父母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热情地迎出来。张奶奶和大姨大姑打过招呼就笑容满面的去抱妈妈怀里的月季,她看月季的眼睛亮晶晶的。妈妈可能也累了,任由她抱过月季。 张奶奶抱着月季高兴的招呼大家在院子里洗洗脸擦擦汗。妈妈在大姨和张叔叔的搀扶下下了板车,她一脸惊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又看看周围的人,看到志军在身边一把搂过志军,像老母鸡护崽一样的护在身前。又看看大姨和大姑,疑惑地打量着似曾相识的张叔叔,不肯迈步。张叔叔把父母拉到一边简单地说明了情况,两位老人听了面色稍微凝重,对视几秒眼色担忧的又看了看妈妈,马上恢复如常笑容满面的招呼着进屋。张奶奶会事些,张爷爷比较木讷不善言辞。大姨本来有点紧张的注意着张家父母的态度,此时面色放松,和大姑相视一笑。那姑娘高兴地跑过来宠溺的摸了摸志军的头,温柔地拉过妈妈的手,“嫂子,到家啦,别怕,这是你的家。来,跟我来。”妈妈竟然很听话的由她拉着手进了屋,却不忘回头看志军跟着没有。 房子和院子的布局跟大多数农村家庭差不多,一排三间土坯房,后面有退堂,两边各一间偏房。下风的一角是猪圈。显得布局合理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这家一定有个会管家的女人和勤劳肯干的男人。院子巧妙的利用树围的篱笆墙,竟然在边上还种了一些牵牛花攀附在篱笆上。藤蔓上缀着偃旗息鼓的粉色白色的小花。牵牛花是昼开夜合的植物,只有白天见了光才会绽放,就像在爱人面前才会敞开心扉一样。晚上没有了光,它就合拢花瓣休养生息,静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花如此,人如是。 “小小牵牛花呀,开满竹篱笆呀,一朵连一朵呀,吹起小喇叭。。。”志军看着花想起那首收音机里经常放的儿歌。 村里一个小伙伴家有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小时候喜欢跑他家听广播,最喜欢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小喇叭”节目。“滴滴答滴滴答,小喇叭开始广播啦!”那时候觉得好神奇,看不到人竟然听得到声音,他还好奇地拿起收音机上下左右前后地瞅,就那么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为什么会说话呢?人藏在哪里的呢? 那些故事儿歌陪着他度过那些妈妈疯了的日子。在奶奶忙不过来妈妈又需要人看护的时候,小伙伴就趁大人下地后把收音机偷出来到志军家关上门放给妈妈听。妈妈竟然安静的听入了迷,志军和小伙伴就可以玩耍点别的。有一次俩人睡着了,直到大人找到志军家来,妈妈还在听着。后来那家大人怕收音机被弄坏了,再下地时就藏起来了。志军曾在父亲回家时向他要过收音机,他没有答应。 因为大一些后男孩子有更广阔的天地,渐渐的就淡了收音机。可是那些记忆深处的东西一旦唤醒,就像雨后的雾气从遥远的地平线涌上来一样,如潮水般漫上心头,想要淹没今天的日子。 第43章 张家的热情 这毕竟是张家梦寐以求的喜事,虽然不是那么完美。完美的婚姻已经在张叔叔年轻的时候错过了,只能一次次的退而求其次。 在那个年代很多过了适婚年龄还没成家的男人只能找寡妇,可是传统说法寡妇命硬,“克夫”,所以最愿娶离婚女人。而那个年代离婚女人凤毛麟角,夫妻之间就是磕磕碰碰打打闹闹将就的凑合也不会离婚。而有的人家就独辟蹊径,四处打听哪里有精神失常的疯女。俗话说“只有讨不到老婆的汉子没有嫁不出去的女儿”。那时候还没有计划生育一般家庭里孩子都多,顾不过来疯疯癫癫的女孩,只要饿不着当怜悯一条生命养着而已。如果有男人愿意娶回去只图个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疯女父母也乐得甩掉包袱连彩礼都不要。善良一点的男人就会把疯女送去治疗,以期望她恢复正常后可以和自己过夫唱妇随的正常生活。 可是就有那后天因为失恋或者读书而疯掉的女孩在病治好恢复心智后面对不理想的婚姻和男人,心有不甘反抗的情绪激烈,有偷偷跑掉的,有又疯掉的,更有个别自杀了,导致男方竹篮打水一场空,人财两空。那时候总有一些关于疯女的故事在乡间流传。 像刘芳这样离婚带娃的女人虽然有人嫌累赘不愿意给别人养娃,但是张家认为这反而让人放心。一是后天的疯病可以治疗,二是孩子是母亲的软肋,只要你对孩子好,给病治好了她也不会跑,会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庄稼人图的就是个稳当。所以当亲戚带着大姨到家里介绍时喜出望外,拿出多年的积蓄给她以表诚心诚意。眼看儿子快四十岁了,再不下点决心只怕单身到老了。且不说刘芳还生不生,就是月季那么小没啥记忆力,可以把她当自家孩子养。尤其是志军大了拿事了也省心。张家父母在大姨家第一次见到月季时候,他们心心念念的渴望抱孙的愿望一下子就要满足了,他们不重男轻女,对月季喜欢极了。 这欢欢喜喜的盼来了母子仨人进屋,就像是迎接走亲戚回来的娘几个一样,都是一片赤诚之心。只是离上次见面这才几天,刘芳又疯了,这多少让人有点措手不及。 大姑和大姨打量着这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大姑是为志军考虑,奶奶嘱咐她来看看是了解自己孙子将在怎样的家庭里生活。她主宰不了自己儿媳和孙子的命运,只能期望娘几个能遇到好人家会善待他们。大姨心想这个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对得起我拿的钱,只要这家以后对娘仨好就行,回去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操心自己儿子的婚事了,用张家给的那笔钱先翻新老房子。她心里乐开了花。 张叔和他父母在厨房张罗着晚饭,那个笑嘻嘻的姑娘牵着妈妈和月季带着志军进了她的房间。她爱怜地戳戳志军额头,笑嘻嘻的说“从现在起你得叫我小姑哦”。 妈妈在小姑的房间东张西望,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志军面对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心生紧张。毕竟妈妈像个比他还小的孩子,但是又比月季淘气。这里,真的从此以后就是妈妈的家?也是自己和月季的家吗?幸好张叔叔那次追他们送过水和吃的有过一面之缘,让妈妈不排斥他。讲心里话,自己也不讨厌他。连认人的月季在大姨家第一次见张奶奶时不让她抱而这次很乖的给她抱,是不是幼小的她也明白妈妈疯了不能护着自己了。 小姑见志军少年老成,比同龄孩子多了份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稳重与谨慎,心里一热,想起自己十六岁第一次去天津亲戚家做保姆时的小心翼翼,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弄出响声来惹主人家不高兴。 为了打消他的拘谨,小姑叫他把眼睛闭上,然后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一个小半导体收音机,当美妙的音乐传出来的时候,志军蓦地睁开眼睛,眼珠立刻瞪得溜圆,惊喜得亮晶晶的!妈妈听见声音也立刻跑过来歪着头认真的听着,好奇地盯着收音机看。 “歌,唱歌,好听。” “嫂子,来,我们坐下听歌,乖”,月季也往凳子上爬,小姑一把抱起她坐在自己膝盖上。又像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一包没见过没吃过的糖果,给志军抓了一把,又剥了漂亮如蝉翼的彩色糖纸,给妈妈和月季喂嘴里。那种甜啊,一下子就甜进了心里。 这温馨的画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本就是一家人。小姑对志军说听歌要闭着眼睛听,不信你试试?真的呢!嘴里包着糖,那份甜蜜缓慢的融化成细细涓流,慢慢的浸入喉咙,甜了五脏六腑。志军从没吃过如此香甜的糖。闭着眼睛体会着,感受着,音乐又似乎把自己带入了一个如梦如幻的世界。有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鸟儿快乐的飞翔,花儿争先开放,爸爸的大手牵着妈妈,志军一手牵弟弟一手牵着妹妹跟在爸爸妈妈后面徜徉在美景里,幸福得嘴角挂上了微笑。 外面在喊小姑的名字,要吃饭了。志军的肚子适时地响了一声,小姑乐了,拍了拍他肚子,“饿了吧?走喽,吃饭去!”小姑站起来把月季举高高,月季开心得嘎嘎直乐,妈妈也跟着开心的呵呵笑。 张奶奶热情的招呼着大家坐下吃饭,“走了那么远的路,早饿了,不要客气啊,当自己家一样。”妈妈也排着手学着说“吃饭,不客气”。 张叔叔坐在妈妈和志军中间,小姑抱着月季喂饭,月季像只嗷嗷待哺的幼鸟。 饭菜很丰盛,看得出主人的用心和诚意。张奶奶不时的给大姑大姨和志军碗里夹菜,张叔叔照顾着妈妈。吃茄盒时感觉和平时的口感不一样,大姑只夸好吃,虚心问了做法,张奶奶哈哈乐了。 第44章 疯娘想家 大姑夸张奶奶炸的茄盒好吃,外酥里嫩,咬下去软糯糍实。张奶奶乐了,不好意思的说: “是调面糊的时候才发现面粉不够了,就干脆用糯米粉试试,炸好了一尝,一样的酥脆,比面粉更好吃的是糯米粉炸的放一会就软糯了。”大姑只夸有心了,说回去也试试。生活中从来不缺惊喜,缺的是一颗擅于发现的心。 妈妈神智不清的时候吃饭像个孩子,咀嚼有味,咂吧有声,筷子夹菜就是一大箸,喝汤的勺子每一次碰撞碗底的清脆声音都像是一种提醒,唤醒她回到现实世界。因为是初到别人家,怕他们接受不了心智混沌的人失常的举止,大姨和大姑就有点尴尬,不时偷瞄张家几人的反应。所幸大家都神色自若的吃着饭,不时和大姑大姨聊几句庄稼的情况,没人特别在意。 其实大姑大姨是多心了,张家既然肯拿出超过当时正常彩礼不少的钱,既然肯接受一个常犯心疯病的女人还带着孩子,就说明早就打听清楚了女方的情况,也做好了其随时犯病的心理准备,和送去治疗的决心。 其实这世上不是单纯的善恶之分,张家也没那么高的精神层面的认知。他们只是最朴实的庄稼人,就想过好日子,所以什么都是基于自家考虑,就一个目的,给儿子成个家,最好还生个自家的娃。娶媳嫁女,这是作为父母必须要完成的这一世的任务和责任,不然日子过得就没有奔头。既然刘芳带着孩子进了家门,那就是一家人,这世上如果有对自家人不好的人,首先应该反思自己。 吃过饭大家还在帮着收拾,妈妈突然抱起月季就往外走,志军急忙喊大姑,跟了出去。妈妈在院子里转圈圈疾走,嘴里焦急地念叨着“黑了、回家。黑了、回家。”志军上前拉住妈妈的衣襟,妈妈腾出一只手一把紧紧攥住儿子,好像生怕一松手儿子就不见了。月季搂着妈妈的脖子不哭不闹。 院子里有屋里灯光透出朦朦胧胧,妈妈找不到篱笆门。张叔叔想过去被大姑拦住了,说这个时候她很激动,不熟悉的人过去怕刺激她。大姑招呼大姨一前一后的走近,温柔地轻唤: “芳芳,你看我们都在,军军月季都在啊,这就是家。” “妈妈,志刚;妈妈、志刚”。妈妈四下张望着哭了,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妈妈说的是不见奶奶和志刚。大姑以肯定的口吻说: “妈妈带志刚去看国庆了呀,昨天去的你忘啦?国庆生病了,妈妈去照顾他了。” “国庆、病?” “对,你要乖他就好了,妈妈和志刚很快就回来了。你不乖,他会生气,病就不好。” 妈妈站住了,志军也跟着站住,听了大姑的话,志军眼睛也酸酸的,但这是在别人家,使劲的眨眨眼,把那种酸涩压下去。 大姨对大姑提到“国庆”有点不解,这本来就是因他而起应该避免提他名字为好,又是他带新老婆回来导致的发作,又说这个人不是火上浇油吗?大姑说: “你不懂,她现在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所谓响鼓用重锤重病用狠药。现在换了个陌生的环境又要面对不熟悉的人,又是黑灯瞎火的晚上,不用国庆来安抚只怕没得好的法子了。闹得狠了这大晚上的咋个办哦?先稳住了诓进屋再诓她睡觉。还是用这个法子。” 大姨恍然大悟,大家都庆幸大姑来了,熟悉妈妈的秉性又有头脑,不然还真没办法。 大姑哄着妈妈进了屋,张叔叔和小姑满眼心疼的赶快上前想接过月季。妈妈身子一扭,不肯。张奶奶说让大姑哄妈妈带着月季睡她女儿房间,大姨和她娘俩挤一张床,张叔叔带志军和他父亲一个屋。志军由张叔叔带着去睡下了,张爷爷头一挨枕头就打起了鼾声,而张叔叔却出去了,不知忙什么。他很想念家里自己一个人的床,可是下午走了几个小时的路还是很累的,很快就睡着了。 乡里的夜晚非常宁静,虫子们此起彼伏的大合唱却又热闹得很,这来自大自然的催眠曲是对勤劳的庄稼人的馈赠,抚慰人们疲惫的身心,让人们酣然入梦。这也真的神奇,人在睡觉的时候对于人为的噪音非常敏感,而在大自然的声音里却不但不反感烦躁反而会身心放松安然入眠。也许人本身就是大自然的一份子,适应自然顺应自然最终也会回归自然。 大姑半夜起夜,发现一间偏房的灯亮着,隐隐有说话声传出: “不行,我不同意动你妹妹的嫁妆钱。” “她的彩礼都给你用了大半就留了这点打嫁妆的。婚期都定了,到时拿什么给她办嫁妆?只怕她婆家会不满,那嫁过去就要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妈,求您了,这不是没料到她又发病了嘛?那天您见到的人还好好的呢。” 原来是张家儿子在求老娘拿他妹妹的嫁妆钱给刘芳治病。大姑心里一阵感慨,记得那年国庆带疯了的刘芳回来时说在矿上医院治疗过,说是医生断言治不断根的,所以此后连想都没想过再送去治疗。病情反反复复的竟然还生了仨孩子,当然月季是意外。大姑不由感慨万端,她也是女人,只有心善的女人才会对女人的苦楚感同身受。 “要不,您先借我给刘芳治病,妹妹打嫁妆再找亲戚借点,我以后自己还。您也看到了不送去治的话在家里还得您照顾着,长久的也不是个事儿啊!治好了您也多个帮手。她好的时候可也是个能干人呐”! “唉!”一声重重的叹息,“你也是的,看到人那个样子嘛你就不该急着接回来。” “唉,她姐钱都拿了,也总归是咱家人了,不接回来这心里也不踏实。” “明天一早你们就去吧,我卖头肥猪吧”。 大姑再也睡不着了。 第45章 张家小姑 第二天一早,张叔叔要带妈妈去城里看病,鉴于昨晚的情况,觉得应该有亲人陪同一起去的好,大姑约大姨一起,到时需要住院的话她们俩回来也有个伴。大姑叮嘱志军照看好妹妹,在新家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可能她们下午就回来了再带志军回去。 志军目送大姑哄着妈妈出门。他多希望妈妈一回头就是个正常人一样温柔的喊“军军”啊!这才刚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就要和妈妈分开,志军牵着妹妹,有种孤苦无依的感觉。 “我去照顾妈妈,你照顾好妹妹,”张叔叔看到志军眼里的担忧拍拍他肩膀说。志军重重点了点头。小姑抱上月季牵着志军跟着在后面送出村口。一行人刚刚出去,就有村民闻风而动跑出来围观。他们昨天就听说了张家接了个带娃的疯女人回来。他们充满好奇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妈妈,窃窃私语,然后又打量志军和妹妹。有一些和志军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指指戳戳的对着志军嘻嘻哈哈,志军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朝志军挤眉弄眼的伸舌头扮鬼脸。 “别理他们,讨厌得很。但是也别得罪他们,以后你转学过来可能要和他们一起上下学一起玩。”小姑嘱咐,志军不以为然。 早晨的太阳光依然那么强烈,一条大路直直的延伸向远方,通往镇上的车站。阳光洒在大路上,像铺了一条金色的地毯。目送妈妈的背影在阳光里越走越远,望着张叔叔的背影,志军心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不像以前妈妈犯病后那样茫然无措。以前总是盼着父亲回来,以为父亲回来了家里就好了。慢慢的,他对父亲不期望了。大姨昨晚悄悄和他说,“你妈妈遇到好人家了,你和妹妹也好过些。” 小姑看走在前面的志军穿着长裤子,为了凉快点裤脚卷到了膝盖上,顺路拐进了村里的裁缝师傅家给他量身定做了一条当时很流行的两边有斜插口袋的、齐膝长的短裤。志军开心极了,有多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开学时候穿着那条新短裤昂首挺胸走进校园,吸引了好多同学的目光,让好多男生艳羡。 下午大姑和大姨回来了,说医生要求住院一个月,需要张叔叔陪护。志军急忙问妈妈闹没闹,大姑说哄着没有闹,“进医院了就不怕了,有你叔在那照顾呢别担心,妈妈好了就回来了,你们要乖啊。” 大姑和大姨要回去了,小姑飞奔去取了裁缝师傅赶着做好的短裤给志军换上。真是“人要衣装马要鞍”,志军的精气神马上就上去了,小姑笑嘻嘻的前看后看,“嗯,帅小伙!”志军不好意思的笑了。小姑的善良和关爱温暖了志军一生。 正开心着哪,院子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小姑出去一看,是村里妇女主任带着工作人员,听说了张家接回来一个带娃的媳妇,来了解一下,情况属实的话通知要去做结扎。 小姑一听生气了,秀眉一挑,杏眼圆瞪怒目而视,堵着门叉着腰冲那几个人发起火来,“鼻子挺灵啊!我嫂子昨天傍晚才进屋,这才不到一天你们就上门喊结扎,且不说她的户口都还没迁来,就她是个病人你们都不该着急忙慌兴师动众的来!欺负人是吧!” 小姑声音清脆,又故意高声嚷嚷,就有邻居跑出来围观。 妇女主任胖脸一沉,消息是她通知的,人是她带来的,村里连上了岁数的人见到她都要点头哈腰喊一声“主任好,”这小丫头片子竟然不把她放眼里,出言不逊,当着这么多人实在面子挂不住。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说话咋这么冲呢?不管户口迁没迁来,人总归是你家媳妇了,迁户口迟早的事。快点喊出来登个记,签个保证书。不要影响我们工作。” “哈!保证书?保证什么?凭啥要签?我哥有孩子吗?”小姑一听签保证书气得蹦了起来。 大姑看这剑拔弩张的架势,赶快过来打圆场,“我妹子真不在,一早瞧病去了。主任啊,我这张家妹夫可是头婚没娃啊!”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看大姑老成些,和颜悦色的说“大姐,现在计划xx抓得非常的严,出不得一点纰漏。政策是只要户口上有一个孩子,不管生的还是捡的或者抱养的,都不能超生二胎。” 小姑又要理论被大姑拦下了。妇女主任进屋各个屋里转了一圈,真没人,看来没撒谎,严厉的对小姑说,“等你嫂子回来了找我报个备,走。”很不甘心的带着人悻悻的走了。小姑朝她们背后啐了一口口水。“人见人厌,狗见狗咬,呸!” 大姑忧心忡忡的说,“你们村计划xx抓得挺严的啊!看样子以后得小心一点。”又委婉的说小姑,“对他们不能当面硬杠,不然她就叮住你家了,这没好处。告诉你哥,到时候需要躲的话把你嫂子送我家来,只要孩子躲出来了就不怕了。”又叹气,“这婚都还没结呢,就要担心躲娃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天儿不早了,大姑招呼大姨和志军得走了。志军亲了亲妹妹脸蛋,“妹妹乖,听小姑的话哈,妈妈回来了就来接哥哥的”。小姑抱着月季站在篱笆门目送他们,也真怪,一向认人的小月季在小姑怀里不哭不闹,一手搂着小姑脖子挥舞着一只小手跟哥哥作拜拜。 这回去的脚步每一步都是留恋,妈妈和妹妹在身后越来越远。一个家就这样骨肉分离了,虽然是暂时的,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小小年纪眼睁睁看着亲人离散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吧! 一路上大姑给志军讲他爷爷,和爷爷父亲的故事,家族里以前是中医世家,开有几间药铺。几兄弟分家时爷爷还分有药铺的,后来兵荒马乱的,为了埋葬你大爷爷就当掉了。 第46章 大姑的教导 志军从小就对那些口口相传的家族故事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听得津津有味。难怪奶奶认识那么多草药,懂得它们的用法。 爷爷从小天资聪颖深得太爷爷喜爱,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又从小就浸淫在药铺里,懂各种药材的习性和炮制,刚成年就能独挡一面坐堂瞧病了。后来为了亲情不得已当掉药铺后靠着医术维持着一大家子的生活。在抗日战争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很多人流离失所,爷爷给穷人看病不收分文。自解放后一家人才过上了稳定的生活。直到那三年自然灾害,浮肿病流行,爷爷出诊也收不到诊金,又因为家里人口多,爷爷最终也得了浮肿病走了。他一生行医,乐善好施,治好了很多人的病,却治不好那种病,也没人能救治他。 大姑说爷爷一生与人为善,诚信做人。他的药材都是亲自寻找采挖精心焙制。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把毕生所学传下去,可惜的是那时候生活很艰难,爸和姑姑们又都不感兴趣。 “你爷爷经常给我们讲道理,他的一句口头禅是“关起门树皮草根,开开门万两黄金”。大姑问志军懂什么意思吗?志军摇摇头。大姑说你还小,记住就行了,长大就懂了。要想开门黄金万两啊就考量一个人的诚信问题。比如说治疮不用巧,心要狠,药要好!就是流黄水的那种疮流到哪儿哪儿烂,要用刀子心狠的把腐肉割掉,露出好肉上的药要好就行了。而这个药好就要诚信,不弄虚作假。 “噢,这个懂!”志军说。大姑说给你讲个有趣的事儿哈。“你爷爷经常讲啊以前的称为什么是十六两一斤呢?北斗七星加上南斗六星,再加上福禄寿三星,总共十六星就是十六两。北斗七星管死,南斗六星管生,不是总听老人讲福禄寿三星高照嘛。十六两称就是说,做人要讲究公平买卖,不能骗人,如果骗人的话,你少给人家一两减福,少二两减禄,少给三两就折寿!福禄寿就没啦!” 一到家志军就赶快翻字典,弄懂了“福禄寿”的意思,也记住了大姑说的话讲的故事。像一颗种子在心里种下,又如一个火苗点亮了一颗弱小又迷茫的心灵,指引着小小少年在以后的人生路上走得端正,无论艰难坎坷还是面对利益诱惑,保持着本心的善良和挚诚。 多年后回首感慨,虽然活得不是世俗眼中的风光得意,但是基本是自己期望的样子。不骄不躁不悲不喜,世界可以负我,我依然初心不改。 一个人守住本心很难,在这滚滚红尘几十年不改初衷不亚于苦修。志军以一人之军的气魄胆识和勇气傲然面对人生的风霜雨雪苦与痛。在这纷纷攘攘的尘世把平淡的人生活成了一场盛世繁华。终有“花开时节动京城”的一天。只有同频的人才会相互吸引,后来,在志军的身边,聚集了一帮善良有爱的朋友,彼此成全。 大姑和志军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志军一冲进屋就扑到奶奶怀里眼泪汪汪。这才离家一天,就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志军爱妈妈,也爱奶奶,从小就听人说是奶奶抱着刚出生的自己满村的求奶喝才有自己活下来的机会。现在,妈妈和妹妹走了,他的心也分为了几瓣。他难过。 奶奶爱怜的摸摸孙儿的头,“快说说,张家怎么样对你妈好不好对月季好不好?”一旁的大姑一五一十的详细讲了一遍,没想到张家有心,一去就把人送去治疗,奶奶长叹一声,“这我就放心啦!”娘几个不求能落到富裕人家,只要忠厚淳良能善待就很好啦。志军给奶奶展示小姑给新做的短裤,奶奶高兴得眉开眼笑。“月季能落根在这样的人家也算不错了!人家没孩子,会把她当亲生的看待的。” 听说那边计划生育很严,奶奶忧心忡忡。她清楚知道张家娶妻是为了传宗接代的,不然不会接纳“拖油瓶”。 还有两天开学,志军和小伙伴们疯玩了两天。他感觉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和伙伴们跑到村外的河里游泳。一个猛子扎下去,憋了一口气像一条大鱼般冲出水面,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竟然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现在,只安安心心的等着妈妈病好了来接自己。 志刚因为妈妈和妹妹离开家了很黏哥哥,开学奶奶也把他送去学校报了名读幼儿班。那时候没有专门的幼儿园,都是小学设有幼儿班,不分大小班。五年级的志军现在上下学不能和以前一样像个发射的炮弹一样的冲了,弟弟走不快就背着他,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护着弟弟。还好有小伙伴们轮流帮忙背。 这天傍晚家里来了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求奶奶帮帮她。她把后背的衣服撩起给奶奶看,奶奶都吓一跳,只见一圈的疮怵目惊心的盘着她的腰,都快要合拢了。“蛇胆疮!”女人说她实在没钱去医院,知道奶奶会扯草药,就跑来求奶奶给想点法子。蛇胆疮民间传说围绕腰部长拢了就会有生命危险,可想而知女人的绝望。奶奶想了想,叫志军去村里建房的那家要了点石灰回来,拿出一瓶桐油。调成糊状,给女人的疮面糊上。奶奶说这是以毒攻毒,应急试试,明天看看创面干壳结疤了就是起作用了。本来可以用桑白皮捣烂拌桐油的。这是等不及了。几天后那女人又来了,对奶奶千恩万谢。创面已经结疤,边缘露出粉红色的皮肤,快要好了。志军觉得奶奶真伟大! 这件事是真实的,读者就当故事而已,长疮还是要上医院。桐油拌捣烂的桑白皮治溃疡倒有据可查。如果被火灼伤,石灰搅水澄清,取清水,入桐油数滴,急以竹枝搅拌,待起白色胶质敷患部,会清快异常。 第47章 童年的尾巴 岁月如水缓缓流。少了两位至亲的家里显得冷冷清清。 以前放学,家里有妈妈奶奶弟弟妹妹,心是满的,哪怕是妈妈疯了的时候,有妈妈在,心里是踏踏实实的。有可爱的小月季,张着小手要抱抱,咯咯的笑声和奶声奶气的喊“多多”让志军开心不已。虽然经常也嫌她烦,毕竟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也爱玩。做作业的时候嫌她吵,和小伙伴玩还得背着她。特别是夏天,背着可热了,小伙伴来约他去河里洗澡,那清凉的河水诱惑着他一次次偷偷溜出去又一次次被奶奶逮回来,再把月季捆在背上。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月季才几个月,志军背着妹妹被家里那只威风凛凛神气十足的大公鸡追着啄。狼狈地逃出院子被追到大路上,幸好有过路的大人赶走了公鸡才逃过一劫。那次,他满心满眼的都是生怕背上的月季被啄所以逃得飞快。大公鸡是你越跑它越追,特爱欺负小孩。 志军和志刚想妈妈,想妹妹。奶奶依然忙忙碌碌的下地干活操劳着。祖孙三人的日子显得有些冷清和心酸。村里有好心的婶婶们问志军新家好不好对妈妈和妹妹好不好?喜不喜欢他?并神神秘秘的教志军以后过去了要跟妈妈说别给那家生弟弟妹妹,不然那家有了自己的娃就不喜欢他和月季了。志军回去跟奶奶讲了,奶奶叹口气: “谁不想有自己亲生的娃啊!不过计划xx那么严,生不生得下来还两说呢!只怕你妈妈又要为难了。”志军似懂非懂,但是听奶奶说妈妈又要为难不知是什么意思,心里很不安。 一晃中秋节到了,三个姑姑带着姑父和表哥表姐们都来了,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父亲没有回来,但是托人带回了月饼和钱。志军不屑一顾,他最想要的是一个大点的新书包。书越来越多,他挎的还是一年级时奶奶买的土黄色帆布书包,已经洗得发白了。不过质量倒是很好,没有破。他不想找奶奶要,他希望父亲能想得到。这个愿望父亲一直没有帮他实现,那个帆布包后来又一直伴着他多年,怀旧情结竟然让他不舍得扔了,就挂在门后当工具包用。 家里少有的热闹,最小的志刚人来疯的高兴得黏着表哥们玩。滚铁环,打陀螺,拍烟卡,孩子们的叫嚷追逐闹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生机勃勃。志军被表姐逮着玩“二十四点纸牌”,因为他脑瓜好使,以前每次都是表姐们输让她们很不甘心总想考倒他。结果还是一样,志军被表哥的那副铁环吸引着。他也是滚铁环的高手,他的平衡力掌握得很好,能在狭窄的田间小路上跑着滚而不会掉入田里。那可真是个技术活啊!那时候上学是可以带着这些玩意儿去的,可以从家里一路叮铃铃跑着滚到学校。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串起了整个童年的快乐。 为了拥有一副铁环,表哥把家里木桶上箍的铁环敲下来了藏到柴火堆里,然后晚上趁大人睡着了把木桶放门外,伪装成被别人偷走铁环的样子。第二天一早被他爹发现了,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肯定是被别人偷走了铁环。他爹一听就明白了,说“别人干嘛不连桶一起偷,偷了铁环又把桶还回来?”大喝一声“说,是不是你干的?”表哥吓得双腿一软,想跑跑不动,被他爹好一顿揍。最后还是奶奶护着才算了。 就这样一顿打换了个铁环,表弟们都恭维羡慕值得值得!纷纷想效仿可是终究没那个狗胆。那时候大人揍娃可是真下死力呀!屁股开花都有的,三五天了走路都还一瘸一拐。 有了那副铁环,表哥上学再没迟到过。他在前面滚铁环,后面一群小屁孩屁颠屁颠跟着跑,大家都不会迟到。只是眼巴巴的希望表哥心一软或者累了来一句“你来”,然后过一把滚铁环的瘾。 那时候孩子们的身体素质比现在牛奶面包肯德基乡村基奶茶各种零食饮料堆积出来的身体好太多啦。又能撒着欢儿的疯跑疯玩儿,是能多野就有多野,现在是抱着电脑手机能歪着就不坐着,能一宅一个暑假。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人们都还在笑说表哥拆木桶的事。都恭维奶奶教育的志军和志刚听话懂事。志军不敢吭声,其实他只是不能像表哥表弟那样玩得无所顾忌,他们有爸爸妈妈疼着,自己可不能让奶奶担心。他有几次游泳的时候遇到危险,一次是一条腿抽筋亏得反应快,马上曲着抽筋的腿用另一条腿和胳膊划水游向岸边。一次是在河里遇到漩涡,紧张得想起小姑父教过的潜泳,迅速逃离了危险地段。虽然吓得心有余悸,但是连小伙伴都不敢让他们知道,怕告诉奶奶了担心。 没有伞的孩子,摔倒了连喊痛的资格都没有,风再大雨再大都只能咬牙默默承受。 在成长历程中游泳一直被志军独爱,他健康的体魄也可能得益于游泳。每年要从槐花开时游到十月份水凉了。后来知道游泳是世界公认的最健康的运动,因为它不像跑步伤膝关节。有一年春季他腿上长无名毒疙瘩,奶奶找草药洗没用,擦软膏没用,索性不管了。一下雨卷裤腿儿伙伴们就喊他“蛤蟆皮”,放暑假了就经常跳河里泡,咦,慢慢的毒疙瘩给水泡软了冲没了,后来就那样自然好了。这也许就是老人们常说的水能解毒吧! 中午饭桌上大人们聊天似乎有意避开了爸爸妈妈的话题。志军也不敢提,爸爸肯定过得很好,妈妈在医院治得怎么样了?没人知道,也没人去探望。妈妈在这个家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越来越淡了,好像她从没来过一样。妈妈有张叔叔照顾应该还是放心的吧?月季有小姑,她想妈妈吗?想奶奶吗? 第48章 摸秋和思念 下午,姑姑们都回去了。有小伙伴来约志军晚上去野外“摸秋”,志刚闹着也要去,奶奶为安全考虑不许。 每年中秋节晚上都是小伙伴们很期待的时候,俗话说“八月半摸秋不算偷”。这个晚上,大家可以随意大胆去别人地里摘瓜果,然后聚到一起一顿造得肚儿溜圆再在草地上惬意地躺着看会月亮再意犹未尽的回家。平时谁家地里丢个瓜,被谁家的牛吃了几颗青菜都要高声嚷嚷骂几句才解恨的,而唯有中秋晚上丢了瓜果不会骂,反而还觉得荣幸,被“摸”走了瓜果留下了祝福,同“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一个意思。还有那已婚未育的女子在那晚上偷偷出去直奔早就瞅好的瓜豆而去,犹以南瓜最受青睐,因为南瓜寓意生男孩。而寓意女孩的豆角不受人待见。说明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很严重的,尤其在计划生育最严的时期。也有个别已经有儿子的就想超生个女儿,所以摸秋时就直奔“蛾眉豆”而去。 据说这种求子的女子必须去“摸”别人家的瓜果才行,自家的不灵验。就有善良的人家特地在中秋节前留下瓜豆供人“摸秋”。 “摸秋”也寓意农民对秋天丰收的祈盼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还有个典故呐! 传说元末明初有一支军纪严明的农民起义队伍在一次长途行军后夜晚安营扎寨,一些士兵饥渴难耐,跑地里摘了瓜果蔬菜吃了,按军纪要被问斩的时候村民们知道了纷纷跑来求情,一位老人随口说“按老祖宗规矩八月摸秋不算偷,”一句话既救下了士兵,“摸秋”的习俗也流传下来。后来慢慢的就定义在中秋节晚上。可毕竟是“偷”,那种鬼鬼祟祟在夜晚摸到瓜果后心虚激动的感觉非常刺激。 吃过晚饭,没盼到月亮出来,却等来了哗哗的大雨,给闷热的天气降了温,这下出不去也摸不成秋了。奶奶拿出姑姑带来的月饼让志军和弟弟吃着玩着,她累了先睡了。 对于孩子们来说,中秋节仅仅是有一年一次的月饼吃,“摸秋”也只是好玩。下雨了只要有月饼吃一样高兴。可是志军拿着圆圆的月饼却不忍下口。志刚一口下去就成了半个“月亮”,志军听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想妈妈想月季,莫名的想哭。 风雨敲窗, 今晚没有月亮, 除了那块月饼, 日子, 和平常没有两样。 爸爸在新家, 妹妹在他乡, 妈妈在病房。 弟弟我们睡吧, 明天上学要起早床。 睡吧, 让月亮又来梦里割心房。 一瓣陪妈妈 一瓣陪妹妹, 一瓣挂在窗上眺望。 开学已经个多月了,这天放学回来发现大姨等在家里。大姨是来告诉志军妈妈已经出院回到张家了,张叔叔很忙因为要操办小姑的嫁妆,没空来接,如果愿意现在过去大姨可以送他去。志军急忙问妈妈好了吗? “住了个多月的院哪,肯定好了。妈妈很想你们”。大姨笑容满面,似乎她的心里也由衷的轻松一些。 听说妈妈好了,志军心里就像穿过云层的太阳喷薄而出,瞬间光芒万丈。奶奶也高兴得眼泛泪花,志刚听说大姨来接哥哥走扑过来抱住他伤心大哭。哥哥走了他就要一个人上下学了,才不到六岁的孩子呐,那段到学校的路志军走半个小时,弟弟恐怕要走个多小时。有哥哥下雨天路上还能背背他。志刚就像一个失去保护的雏鸟无助地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直落。他和哥哥的感情最好,他还太小,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分开。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相亲相爱的一家人面临骨肉分离。志军看看奶奶,又看看涕泪横流的弟弟,想想妈妈和妹妹,左右为难,难以抉择。 最后还是奶奶决定志军再带弟弟一段时间,这学期结束寒假再不慌不忙的过去。志军如释重负,他发觉自己内心还是舍不得走的。妈妈好了回到张家了,妹妹也就不太担心了。志军觉得自己眉毛都自然而然的扬高了些。 大姨说那就元旦节张家小姑出嫁的时候她来接志军和弟弟,妈妈现在不好回来,她也想志刚哪,那就只好把小哥俩带过去。志军和弟弟又开始掰着指头盼元旦。 天气越来越凉了,要准备过冬的柴火了。祖孙仨人趁周末去林子里砍柴。志军爬树上砍,奶奶在下面剔枝丫,剁成一段一段的捆成一捆,志刚远远的仰着小脑袋满眼崇拜的望着哥哥,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了也能爬树。 同一片林子里也有村里人在砍柴,听见声音拎着一把手锯跑过来一看,恻隐之心顿起。志军才十岁的娃,虽说是男孩子,但又能有多大的力气?只能砍些小枝丫。 “军子啊!下来,叔帮你锯,你这太危险了。”志军不肯下来,说自己能行。大叔发脾气了,“再不下来我生气了,不让我家小子和你玩了啊!”奶奶连忙道谢喊志军听话,他才呲溜一下滑下树。“婶子啊,以后这些活儿您招呼一声,我顺带的事儿。您看您这老老小小的,万一出点啥事儿可咋办?” 以前每年秋天父亲会回来准备柴火,今年父亲刚有新家,可能顾不过来吧。奶奶也这样给大叔解释着。大叔叹气,摇头,“婶子啊,您看您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照说理应过得很好啦!您苦了一辈子了,拉扯大了儿女现在还在拉扯孙子,唉!”摸摸志军的头敏捷地爬上树锯了很多大树枝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又下来麻溜的把粗的锯成一截一截的才走。 志军心里一直在想大叔的话,“奶奶年纪大了,养我和弟弟很辛苦,是不是自己去妈妈那就能让她轻松一点?就能减轻奶奶的负担”?原来一直以为自己在家是能帮奶奶分担一点的呐。志军没想过也没意识到这些。 第49章 母子团聚 当盼着某个日子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无比缓慢。元旦节终于在志军和弟弟的期待中姗姗来迟。因为只放一天假,都提前请假一天。大姨也准时一大早来接他们。 要去见妈妈,和去那边做客,也将面对那边的亲友乡邻,奶奶给志军和志刚换上了新衣服戴上帽子,嘱咐他们路上注意安全在别人家要规规矩矩不能淘气后,哥俩就像脱缰的野马冲出门去一路撒欢。掩饰不住要见妈妈的喜悦,志刚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大姨笑着说路还远着呢,悠着点,别先累的走不动了。 正值寒冬,万物萧瑟。天空像被水洗过一般格外清澈高远。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将第一缕光芒洒向大地。天空呈现出淡淡的蓝色,边缘处被金色和粉色的朝霞渲染,美得令人窒息。 随着太阳缓缓升起,它的光芒似乎也被寒冷所凝固,变得温和不刺眼。树木的枝条在朝阳下勾勒出优美的剪影,偶尔有几只快乐的麻雀从这棵树轻盈地跳到那棵树,一如志军和弟弟雀跃的心情。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冷空气,每一次呼吸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远处地平线在天空的映衬下更加显得苍茫雄浑。整个世界都被一种宁静而又庄严的气息所包围透出安然与温馨。 想到即将见到妈妈和妹妹,心怀喜悦,连脚步都轻快起来。志军第一次感觉冬天的景色原来也可以如此美丽。 志刚早就趴在大姨的背上,开始还神气活现,慢慢的随着走路的颠簸,安静下来竟然昏昏欲睡。 能望见那个村子的时候,从对面逆着阳光迅速走近一个人,几乎加小跑。近一些了,志军从身形轮廓判断出那是妈妈! 兴奋地大喊一声,扑了上去。志刚被哥哥惊醒睡眼迷蒙的看清是妈妈来了,脑袋瞬间清醒,嘴里喊着“妈妈”赶快从大姨背上滑下来,像个“小钢炮”似的向妈妈冲去。 志军扑进妈妈怀里,激动的喜极而泣。能干的美丽的慈爱的清醒的妈妈又回来了!千言万语化作热泪打湿了妈妈的衣襟。志刚扑来的时候妈妈蹲下来,志刚扑进妈妈久违的温暖的怀抱里,一声声“妈妈”饱含了小志刚表达不出的浓浓思念和委屈。母子三人抱头痛哭。流着高兴的眼泪,激动的眼泪,团聚的喜悦。。。 妈妈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两个儿子,长高了,抽条儿了,更壮实了,眼神明亮清澈,更懂事了。妈妈心里由衷的感激奶奶把孩子们照顾教育得这么好。妈妈拿出手绢擦干净儿子的脸庞,叮嘱说“张叔叔家今晚和明天都有很多客人,你们不能淘气,不能大吼大叫跑来跑去的啊,要规规矩矩做个乖孩子,”看向志刚,“你要听哥哥的话,不能让别人说我们没家教,记住了啊!”志军和志刚郑重的点点头。 八十年代农村结婚不像现在大多数在饭店请婚庆公司举行个仪式后亲友欢聚一堂吃顿饭就结束了。那时候的婚嫁还保持着浓厚的传统色彩,充满了热闹和淳朴喜庆的气息。 那时候,农村的嫁娶往往是一场全村的盛事,是整个村里的欢庆时刻。从筹备嫁妆到出嫁迎娶,每一步都充满了仪式感。婚期的前天就要开始杀猪备菜了,头天早上随着大厨的到来,全村人自觉每家至少来一人帮忙,请村里有威望的人做“咨客事”,也就是整场礼宴的主持。在他的指挥下帮厨的帮厨打杂的打杂,去附近人家借桌子板凳,锅碗瓢盆;因为晚上有远道而来的亲友留宿,甚至要借被子。那时候的人也淳朴善良,谁家没个大情小事要求人的?所以都是热心慷慨的互帮互助。那种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气氛感染了人来疯似的小孩。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像过节一样开心。有好饭菜,更是有喜糖吃! 张家既是嫁女,又是儿子娶妻的喜酒一起办。两场麦子一场碾,更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妈妈一手一个牵着俩儿子随着大姨走进院子的时候,帮忙的村里人都盯着志军和志刚打量窃窃私语。 “听说是大的跟妈,要我说还不如要小的。” “嗯,可不是,那么大了只怕养不家,小的没多少记忆,从小就养着感情好些。” “就是,只怕长大了还是认亲爹。这离婚的和守寡的不一样,爹还在呢!” “哎哟想那么多干嘛,只要他爹还拿抚养费,大的还省心些!多少亲生的说不认你就不认你,靠的住不?” 最后那话可能太扎心,一下子堵住了悠悠众口,人们笑笑,继续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进了堂屋,只见花花绿绿的嫁妆已经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一屋,张叔带着几人在忙着给每样家具和喜被上贴“喜”字。抬头看到妈妈和志军兄弟俩,立刻放下手上的活大步过来笑容满面的摸摸志军和志刚的头,问走饿了没有,指指里屋去找小姑要吃的。 妈妈把他们交给大姨叫带去小姑房间,然后也去帮忙做事了。志军和弟弟一进门就看到妹妹正坐在小姑的床上玩花花绿绿的糖纸。志军叫了声“妹妹”,四个月未见了,月季似乎不认识哥哥们了,愣了一下,疑惑的大眼睛在俩个哥哥身上逡巡,瞬间小脸像花朵绽放一样绽开了笑容,眼睛亮晶晶的绽放光彩,叫着“大哥哥小哥哥”,翻身下床光着脚张开胳膊就扑上来。 一位大妈正在给小姑盘头发,小姑见了月季的样子哈哈大笑,“你们再不来就不认得哥哥了哦”。志军教志刚喊“小姑姑”,志刚怕生,怯怯的看着小姑,眼睛瞟向旁边桌上那盘花花绿绿诱人的水果糖,还有花生瓜子和小饼干。小姑招招手,“过来”,叫志军给弟弟妹妹和自己口袋里装满。 月季仰着小脸看着大哥哥和小哥哥,开心的咯咯笑。 第50章 初识晓晓 每个大人都在忙,没人管小孩们,孩子们乐得自由自在的玩耍。志军来过一次,也知道这是自己未来的新家,所以不太陌生。志刚和哥哥亦步亦趋,月季倒像个小主人似的领着俩个哥哥去认识她的朋友姐姐。 出了院子,来到屋后的一户院坝外。一条被铁链拴住的大黄冲志军志刚汪汪叫,月季喊了声“别叫”,那狗狗立刻停止吠叫,摇头摆尾低眉顺眼的哼哼。“这是我大哥哥,这是我小哥哥,你不能咬他们!”月季教训着狗狗,狗狗似乎也听懂了讨好地摇摇尾巴。 从屋里闻声出来一个穿花衣服的和志军差不多大的短发小子。志军一看差点笑出声来。男不男,女不女嘛!月季跑过去喊“晓晓姐姐,这是我大哥哥和小哥哥,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姐姐?”志军和志刚交换了一下眼神,眼光停留在对方的脑袋上。那短发根根直立的寸头分明是小子嘛!咋是姐姐?仔细看她的头上,才发现她的头上有结痂的疮疤,若有所思。 善良的孩子很快都能打成一片,才知道晓晓的爸妈都去张叔叔家帮忙了,她独自在家看妹妹。志军也才知道了晓晓头上从小每年就都长毒疮,从春天开始一直长到秋末冬初天气转凉了才慢慢好,每到夏天黄水疮的爆发季就剃光头。村里的那帮调皮捣蛋的坏小子每天上学放学都撵着她叫“癞子,光头,尼姑。。。”可劲的嘲笑羞辱她。女孩子们也孤立她,没人和她玩,更因为爸爸妈妈也不喜欢她。知道自己的格格不入,晓晓变得非常自卑胆小而敏感。自从小月季来了后,只有月季不嫌弃她,天天找她玩儿,俩个相差五六岁的小女孩成了好朋友。 “别怕,我奶奶会挖草药,等我回去了叫奶奶给你找草药。”志军看着晓晓可怜的模样心生怜悯。想想从口袋里摸了一把糖果给她。晓晓受宠若惊,还从来没被谁平等的善待过哪! 中午了,小姑找来了喊吃饭。原来小姑不见月季就知道在晓晓这。晓晓看着姑姑呐呐的说:“小姑好漂亮呀!”小姑长长的秀发盘在头顶,别了簪子和发夹。一对耳环像水珠晶莹欲滴,脸上抹了雪花膏,香香的很好闻。 小姑怜爱的摸摸晓晓的头,温柔的说“我们晓晓长大了也会很漂亮的,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哦!”晓晓眼睛一亮又瞬间黯淡下去。 中午吃饭的都是帮忙的和自家人。亲戚要下午才会陆陆续续的来。小孩们一桌,别提多开心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喜悦就像阳光,也照射温暖感染着周围的人。每个人都笑哈哈,兴高采烈的说笑着,小院上空飘荡着饭菜的香味和欢声笑语。这份喜悦也驱散了冬天的寒冷。 午饭后大人们开始正式操持忙碌晚上的酒席了。志军和晓晓领着弟弟妹妹们浩浩荡荡在村里巡游,他要熟悉这片即将生活玩耍的地盘。 村子里很安静,大多去张叔叔家帮忙了,只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旁边趴着和老人形影不离的大黄或者四眼大黑。望望这一群小孩,又慵懒地趴下头去闭上眼睛眯觉,连吠叫一声都懒得叫,省得主人一声呵斥。只是两只耳朵警觉地竖立着,探听着周围的动静。 通常散养的狗都不凶,而拴起来的狗见生人都是凶相毕露,狂吠着连扑带咬铁链拖得哗哗响,导致恶名远扬,老远就吓得人绕道而行。散养的狗狗性格平和情绪稳定,而从小被铁链锁住的狗心理变态性格扭曲心生怨怼导致凶残而阴冷狠厉。可见自由的可贵。不过散养的狗千万不能主动去招惹挑衅它。还有一种散养的狗,主人放任不教育而嚣张,只要被人狠狠收拾一顿让它长点记性也会变得老实。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让人闻声丧胆的一种散养狗会不声不响冷不丁的冲出来狠狠逮你一口就跑,人都还是懵的,只觉腿上吃痛才反应过来。这种狗很少但是路人不得不防,就像阴险的小人,不去招惹他他也会背后悄悄给人使绊子。这是天生的劣根性。 如果遇到被狗追咬千万不能跑,要正面对着它做弯腰捡石子的动作,高高扬手一扔,假装掷石块打它,边慢慢退着走,如此反复直到安全地方。狗对人类的这个动作是带着基因里的恐惧的。 晓晓听说志军下学期要转学过来,给他指着哪条路通往小学,哪条路是往初中和镇上的,志军主要是看哪里有水塘,那是男孩子暑假的乐园。不时有学生背着书包回来了,周末或者放假会提前半天放学,方便离家很远的住校生回家背米和咸菜。那时候周末只放一天,远的住校生离家几十里,全靠两条腿往返。 晓晓羡慕那些住校生,住在学校可以安安心心的读书。她不行,她妈妈一边说女孩子读再多的书都是别人家的人,所以只要家里有事就要她旷课,但是又说好好读书,考上师范当老师嫁个老师。 晓晓远远看到村里那群顽劣的男生过来了,赶快躲到一边低下头好让他们快些过去。她怕他们的嘲笑起哄和一起喊那些外号。 “哟呵”,他们在与志军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故意挡在前面,“癞子妹,剃光头,头上长疮脚底流脓”,他们突然整齐划一的一起拍手高声唱,冲晓晓阴阳怪气满脸坏笑。 晓晓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志军生气了,怒目而视,“你们凭啥骂人?”那群男生大的五六年级的样子,小的跟班三四年级的小屁孩,正是搞恶作剧讨人嫌的年纪。一般要上初中了才会懂事些。 “关你屁事,”领头的推了志军一下。“不许推我哥哥!”月季人小胆子不小,小姑经常带她村里玩所以不怕人。 第51章 晓晓的疮 几个小孩认识月季,“你妈妈是疯子,这是你哥吧?” 他们痞里痞气的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志军。志军拳头捏得紧紧的,直直的站在说话的男孩面前眼里冒火的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再说一遍!” 那个和志军身高差不多的男孩露怯了,一把拽着旁边的同伴迅速跑开了,一边跑还一遍回头喊:“你妈妈是大疯子,你们是小疯子,小疯子和小癞子天生一对,略略略。” 旁边的小孩也一窝蜂的跑开边跑边喊,气的志刚捡了块小石子扔过去,奈何力气太小丢不远。志军气的胸膛起伏,追出几步他们又跑远点喊。晓晓小声喊“别追了,没用的。” 志军说跟上去告诉他们大人去,晓晓眼里含着泪花嘟着嘴委屈的说,他们的大人就是在面前都不会骂他们的,还教他们不要和晓晓玩,怕传染疮毒。晓晓以前回去告诉自己父母不但不会得到安慰反而也被骂: “你不会离他们远点吗?你不招惹别人别人咋会骂你?” 所以晓晓悟出一个道理,遇到这样无赖的小孩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自己忍着。有时候晓晓的妹妹还跟妈妈告假状,说晓晓和人吵架,害得她挨打。 这是志军和这个村里的小孩第一次交锋,他显得闷闷不乐。没想到自己小时候面对的事情现在在外乡还要重来一遍。小时候村里小孩喊妈妈“疯子”他就敢打架,现在更敢。他真想逮住一个狠狠揍一顿“杀鸡儆猴,”以后就没人敢乱喊乱叫了。可是想到这不是自己村子,自己和妈妈弟弟妹妹在这里算作外乡人,大人都有欺生排外的心理何况小孩!自己初来乍到就打架别人会认为是自己惹事,又是小姑结婚,更怕打架会影响妈妈让她着急上火,怕别人说自己和妹妹没家教。他想起妈妈叮嘱过的话。 志军看月季鼓着腮帮生气的样子,连忙嘱咐弟弟妹妹不要跟妈妈讲,志刚气呼呼的嘟着嘴“我回去跟奶奶说去!” 又看看晓晓一副委屈求全逆来顺受的样子,她还是本村的呐!这村的娃真坏!没心情逛了,打道回府。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院子外面也有客人在嗑着瓜子闲聊。堂屋门口支了张八仙桌,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先生手握毛笔正在写着礼簿。旁边一人收礼金一人发喜糖,一圈的人围着看。执笔的人一般都是请的村里有文化的德高望重的长者。那一手小楷非常漂亮,令人羡慕。 志军想起奶奶说过爷爷的毛笔字也很好,所以每周一节的“书法课”他学得很认真。后来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写字来平息情绪,慢慢的字越写越好,心境也越来越开阔豁达,思维越来越睿智。 堂屋里生了个火盆,一圈人在围着烤火天南地北的侃大山。其中一个人一看就不是农村人,文质彬彬的。有人在请教他什么病的问题。是医生? 志军让弟弟妹妹坐着烤火,他挤到旁边听大人们聊天。找了个说话的间隙礼貌的小声问:“叔,您是医生吗?” 那人看了看志军笑眯眯回答:“不是哦,我是药剂师,”看志军明显的失望表情又说:“不过我稍稍懂一些医学知识。你有什么问题吗小朋友?”志军听说他懂医学知识眼睛一亮,赶忙问:“头上每年夏天长黄水疮用什么药好?” 大叔一听这个简单问题啊,耐心地解答:“黄水疮好多小孩都长,要用抗生素,擦软膏,天天洗头”。 “就这样?”志军觉得太简单了有点不相信。“对,如果每年都发的话千万要随时注意观察面部手足浮肿的症状,千万要当心这个疮久了会引起肾病”。 “肾病?”志军闻所未闻,不懂。“就是腰子发炎啦!”腰子志军是知道的,“很严重吗?”“急性期好医,如果不注意成了慢性肾病就麻烦了”,志军不好意思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已经很满意了。 他急切地找到晓晓,将“医生”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会得肾病,所以一定要早早打整好。晓晓不以为然,因为她知道爸爸妈妈是不会给她买药的。他们说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但这个“刀刃”上没有晓晓。从记事起就没有给她买过药只是叫剃光头。志军不理解,世上怎么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可是他忘了自己父亲不也是吗。 “走,我去说,必须要让你妈妈知道长疮的危害,”晓晓带着志军找到正在切菜的妈妈面前,志军喊了声阿姨,又把“医生”大叔的话复述了一遍。晓晓妈妈看了看志军,眼神透着鄙视,冷冷的问“你是刘芳的儿子吧?”志军奇怪,这和晓晓的疮有关系吗?“先管好你自己,你妈啥病不知道吗?”眼神凌厉的看向晓晓,“别人说什么你也信?少和精神不正常的人玩”。不再理志军,晓晓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示意志军走。 志军一头雾水,我正常啊!他不知道就算妈妈的病好了,别人也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们,当然他说的话别人也是不会认真对待,即使是善意的好心,即使是正确的,别人也不会领情。就连被别人孤立的晓晓她都不许和志军做朋友。 志军觉得这里的大人小孩都不太友好,可是晓晓是真的可怜。志军回家后和奶奶说了,奶奶心疼极了,辛辛苦苦四处挖草药洗干净晒干。当志军把一大包奶奶好不容易找齐散发着清香味的草药送给晓晓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熬水洗头。没几天不经意的在她家门口晒的柴草里看见了那包散落的草药,问晓晓才知道被她妈妈扔了,还打了她一顿,说什么人的东西都敢要。 后来,志军长大后听说晓晓真的得了肾病,喟然长叹。你的善良渡不了她注定的劫! 第52章 小姑出嫁 为了方便离家近的亲友乡邻在天黑前回家,才下午四点就开始了晚上的正席。妈妈在忙碌的间隙找到志军叮嘱他带好弟弟妹妹,不要去坐第一轮的席位,第一轮要让客人先坐席,自家人都是要忙到最后才吃饭的。三个孩子齐刷刷点头说知道啦。 张奶奶和张爷爷喜笑颜开的招呼着客人。这个场面是两位老人多年的梦想,这个农家小院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闹热过了。他们倾尽家底也要办好这两场喜宴。妈妈利落地帮忙做着事忙进忙出,只要不发病真的是个很能干的人。 几个孩子都很乖,默默的围着火盆烤火。月季眼巴巴的望着坐在席位上的那些兴高采烈的小孩,耸耸鼻子闻着饭菜的香味,悄悄跟哥哥咬耳朵“饿!”这时小姑找来了,笑嘻嘻的一把抱起月季招呼小哥俩“跟姑走!”月季搂着小姑脖子冲后面的哥哥开心得扮鬼脸。 回到小姑的房间,小姑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油炸萝卜丝丸子和葱油饼,“吃吧!先垫补点等下席上吃好吃的!”月季志刚欢呼一声,真的是饿了,狼吞虎咽。志军说“小姑你也吃点”。小姑托着腮帮子笑着看三个娃吃得香,笑着笑着眼泪汪汪。 “明天姑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以后回来我就是客了。” “这永远都是小姑的家啊!”志军安慰小姑。 他瞬间想起外公和舅舅舅妈,那也是妈妈的娘家,可是妈妈却回不去。那里早已经不是妈妈的家了。以前爸爸妈妈没离婚奶奶家是妈妈的家,现在张叔叔家是妈妈的家。是不是女人从来就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只能依附于男人?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志军捋不清也搞不懂。他想得头疼,更觉得妈妈好可怜。 小姑抱起月季坐在她腿上,下巴蹭着着月季的头发,眼神迷蒙。 “女人啊是菜籽命,落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明天之后这里就只是姑姑的娘家了。你们还小,长大了就懂了。” “姑姑,什么是菜籽命?”月季奶声奶气的,满脸的好奇满眼的疑惑。 “菜籽啊,落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瘦处苦一生!”小姑无限伤感。志军似乎明白了,这和人生在什么家庭是一样的道理嘛。 小姑捏捏月季的脸蛋,“你们三个都是姑的娘家人,以后你们姑父要是欺负我你们给不给姑帮忙啊?” “帮!”兄妹三个异口同声。小姑笑得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这姑侄四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善良的小姑却待三个小娃如同亲侄。志军多希望小姑不嫁出去,留在家里一起生活多好啊! 第二轮席都吃完后,留下打杂的收拾,能回家的亲友乡邻都回家了,较远的亲戚要留宿的都已经安排好了住宿。在阁楼木地板上铺了厚厚的秸秆和棉被打地铺,还住不下的就安排到邻居家每家借宿一两个客人。 志军带着弟弟妹妹吃过饭后爬上阁楼,志刚和月季在松软的地铺上开心得打滚。志军“嘘”了一声,宽大的地铺那头已经有几个老人睡着了。兄妹仨人叽叽咕咕说了一会悄悄话后也疲倦的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在公鸡的打鸣声中醒来,天亮了志军给弟弟妹妹穿戴整齐,下了阁楼去厨房打热水洗漱。吃过早饭大人们又忙碌起来。妈妈告诉孩子们,等会接亲的队伍来了,妈妈和叔叔要去送亲,叮嘱志军一定带好弟弟妹妹,不要去外面玩水,中午照顾弟弟妹妹吃饭,席上不能像别的小孩那样抢菜,要规规矩矩的懂礼节。 客人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小孩们兴奋的喊着“看新娘子咯”。兄妹三人也跑到小姑门外。门口早已经被女人们和小孩子围得水泄不通。但是难不倒他们,月季一喊小姑就听见了,然后人群自动让开了道。 只见小姑穿着鲜艳的红嫁衣,长头发盘在头顶,一朵别致的红色头花别在发髻上,簪子上的吊坠和耳环荡荡悠悠。其实还有块“上海牌”手表戴在左手腕,不时露出来吸引了姑娘小媳妇们艳羡的目光。 小姑的“新娘妆”在那个两条大辫子的时代是很洋气的,也非常漂亮。小姑的婆家很有经济头脑,在八十年代初土地一下放有余粮后就借钱养猪,直接供给肉联厂做罐头,猪粪拉到地里做肥料又种菜喂猪。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所以给小姑的彩礼给得也大方。只是听说脾气不太好,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怎样不好也不了解。但小姑不怕。 张奶奶絮絮叨叨教育小姑:“男人哪里没有点脾气的?没有脾气的男人没有出息。你看你爹脾气好吧,屁都放不出一个,窝窝囊囊一辈子一家老小也跟着受穷受罪,连你哥的终身大事都耽误了。你哥年轻的时候如果有钱就是买也能买个媳妇。唉!” 叹口气语重心长的开导小姑:“女人嫁人啊就图个日子过得红花流水,其他都是小事。贫贱夫妻百事哀,娘是穷怕了,生你哥的时候啊连裤子都没换的。。。” 有了那笔彩礼,才有钱给大姨,接回了妈妈和月季,才有钱给妈妈治病。终是小姑扛下了所有。 那首曾经风靡一时的迟志强的歌曲《钞票》几乎让每个人都找到了共鸣: “是谁制造了钞票,你在世上称霸道,有人为你卖儿卖女啊!有人为你去坐牢。。。 钱哪你把多少人儿迷住了。。。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当铿锵的锣鼓声和嘹亮高亢喜庆的唢呐声远远传来的时候,引颈张望的大人小孩们都沸腾了,兴奋起来。 “来啦!来啦!”就有小孩飞奔去小姑的闺房报喜,“新郎来啦队伍来啦!”然后帮忙的人们一阵紧张,又把准备工作检查一遍,把小姑从上到下再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生怕哪一个细节没做好留下遗憾。 第53章 婚俗,两个新娘的大战 随着锣鼓和唢呐组成的喜乐越来越近,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男一女俩个年轻人扛着的两面迎风招展的红色旗帜。八九十年代农村娶亲流行去学校借红旗。旗帜后面是“押礼”的中年人。一般由男方亲属中有德有才形象好口才好的男性中年长辈担此重任,一般是叔伯,没有叔伯的舅舅姑父都可以。必须懂风俗知礼节,情商必须要高。说话要出口成章口若悬河口吐莲花,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有的还要酒量好,因为可能会遇到女方亲属中酒量好的人要划拳“斗酒”。 “押礼”的负责看顾整个迎亲队伍,路上遇到突发情况要能圆满处理解决。比如和对面来的另一支迎亲队伍相遇,谁让谁就考验两边押礼的机智了。如果是在去娶亲的路上还好点,同时擦肩而过,谁先走后走无所谓。毕竟男人都大度些没有那些花花肠子。据说先走的命运要强势些。 如果两边都是娶亲返回的路上相遇了,那就有好戏看了。若两边新娘子有教养脾气好,交换手绢后报生庚八字,当场“义结金兰”,年龄大的礼让年龄小的。先走的一方“押礼”的人要给让路的一方说些感谢和吉利赞美话。 都是结婚的大喜日子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一般都不会闹事,可“一样米养百样人”,也有意外的时候。 隔壁村的那个皮肤黝黑的漂亮姑娘嫁给城里单位上的人,轰动一时。娶亲的队伍是包车到公路边再走的小路,在接了新娘子离公路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迎面从公路上来了一队往小路走的本村的娶亲队伍。出嫁的和娶亲的男方家都是相隔几里的熟人。两边长长的队伍都在乡间小路上一字排开歇了下来,两个新娘子交换手绢的时候嫁城里那个是丝绸的绣花手绢,另一个是小摊子上最平常最普通也最便宜的。嫁城里那个新娘子要大些,按风俗姐姐礼让妹妹。可是人家不高兴了,“我手绢是高档货,你手绢很便宜,照说我吃亏了,凭啥我要让你,应该你让我才对。”嫁城里这个新娘子心理不平衡,就要先过。没想到对方新娘子也是犟种,“按风俗是我先过,凭啥我要让你?” 两边“押礼”的各自对着自己这边的新娘说破了嘴都各不相让。由僵持不下到对骂,最后都把手绢一扔俩个火爆脾气的新娘子打起来了。城里新郎一看此时不帮忙只怕洞房花烛夜会跪搓衣板,两个新郎也打起来了。农村新郎的亲友一声喊“他学过武术,大家一起上啊!”两支队伍都把挑嫁妆的扁担抽出来挥舞着凶神恶煞的扑上去,顿时一片混乱乒乒乓乓打群架。 那个场面几十年都难遇啊!围观的村民们那叫一个兴奋,一个个看得眉开眼笑劲头十足摩拳擦掌评头论足。眼睁睁的看着两个新娘子由“陆战”打成了“水战”,新娘子变成了“泥娘子”。 最令人捧腹也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押礼”的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一筹莫展的观战。直到两边家里的父母亲戚闻讯飞奔而来才阻止了混乱。两边都有人挂彩,幸好皮外伤不严重,只是两个新娘子就很狼狈了。两人势均力敌,都死拽着头发在水田里抱着打滚,从头到脚全是稀泥,脸上头发上也裹了一层泥浆。 两边的父母各自骂各自的年轻人不懂事,各自负责伤者的医药费。娶亲的队伍簇拥着“泥新娘”回去洗漱;嫁城里的新娘返回娘家重新梳洗打扮,送亲队伍原地等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两边都误了吉时。 两个新娘子亲自把自己的婚礼搞得如此惊天动地,估计终身难忘! 后来听说两边父母都怪“押礼”的长辈没有管住小年轻,那两个“押礼”的人后来赶集遇到了就聚在一起喝酒吐槽,倒成了好朋友,说来让人不禁莞尔。 言归正传,以前嫁女是请木匠在家打全套木质家具,再加上锅碗瓢盆各种大小生活用品全部置办齐整,所以出嫁无异于搬家,娶亲的队伍都得几十人。 当队伍走到离张叔家不远的时候女方帮忙的亲友就热情的出去迎接。院子里十几张桌子上摆好了糖果瓜子,只等娶亲的男方客人落座就上菜。有时候新郎家和新娘家相隔很近就不在女方吃饭,只喝茶吃点心,接上新娘子后赶在定好的吉时回男方家吃午饭。而相隔远点的要在女方吃过午饭后接上新娘子抬着嫁妆消消停停的赶下午的吉时进门。 迎亲队伍开路的唢呐到院外的时候吹得越发的高亢激昂,全是喜气洋洋的欢快曲子。把每个人的心里都吹得乐开了花。吹得未婚的想着心事,已婚的沉浸在回忆里,吹得嫁女的老父母眼泪汪汪,吹得新娘子心里既甜蜜又忧心忡忡。只有小孩们欢蹦乱跳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没名堂的高兴。 客人吃饭的时候女方帮忙的就忙着打包各式嫁妆。妈妈要作为小姑的娘家人和张叔叔去送小姑出嫁,这是妈妈自生病后多年以来第一次以嫂子的身份参与这么重要的场合,觉得这是对自己的尊重和肯定,所以妈妈很高兴。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走路都很轻快。 这时,张奶奶着急忙慌的找到儿子,说男方来娶亲的婶子和姑妈不同意妈妈去送亲,理由是怕妈妈的病随时发作,要张叔叔跟妈妈解释一下。张奶奶也有点生气,“这临时临脚的起变化,让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怎么好开口呢?”张叔叔本就木讷不善言辞,“她不去我也不去!”张奶奶生气,“那是你妹,你不去谁去?你想让妹妹恨你呢?算了,我去说。” 妈妈带着志军和志刚月季都陪在小姑房间,张奶奶把妈妈拉到一边,传达了男方亲属的意见。 第54章 妈妈被嫌弃 妈妈听了一颗喜悦的心瞬间跌入冰窟,明白她们是嫌弃自己。但是不能表露出来,黯然地笑笑,表示理解。张奶奶和妈妈的异常被小姑察觉了。代嫁新娘的小姑只等发亲的唢呐吹起来就要迈出娘家的门槛,走向婆家,走向未知的明天,迎接全新的生活。她看母亲神神秘秘的和嫂子说话,又看嫂子的神色不对劲,拉着自己母亲非要知道是什么事。 张奶奶给妈妈使眼色示意不要说,她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妈妈赶快掩饰的笑着说“没事没事”,就转身准备往外走。小姑一把拉住她,转身倔强的看着自己母亲,非要弄明白什么事。 张奶奶只好说了原委。“欺负人!”小姑大怒,起身就要出去找婆家人理论。妈妈一把拉住她,求她:“小妹,大喜的日子不能闹!我不去事小,你这还没出阁就把那边的亲戚得罪了只怕嫁过去日子不好过。。。” 话还没说完小姑已经使劲挣脱妈妈的手跑了出去。扫视一圈,噔噔噔铿锵有声地站到新郎面前:“是你的意思?” 他的婶婶和姑妈都坐在旁边,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知肚明但不露声色。这时张奶奶和妈妈都追了出来,急忙拉住小姑欲把她拽回房去。小姑拐拐胳膊,看新郎装傻充愣不搭话,正想发火,旁边坐着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重重的放下筷子,以盛气凌人的口气说“我是姑妈,是我的意思。”肯定的语气一点不给小姑回旋的余地。 “可是,我嫂子已经好了呀,住院治了个多月,这回家都几个月了,完全好了呀!” 新郎面露不悦,不耐烦地站起来压低声音哄小姑:“就为这么点小事生气,至于嘛?” 妈妈和张奶奶急了,想强拉小姑回屋。小姑看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更气了: “这是小事吗?你们事先不打招呼,这临时说变就变。你们不就是嫌弃我嫂子吗?送亲的哥嫂应该成双成对吧,你们让我哥一个人去像什么样子?” 妈妈急得都快哭了,“小妹,别闹,按风俗我是不能送亲的。” 小姑心疼妈妈,抱住她安慰着,“嫂子,我不迷信,城里就没有那些破讲究。什么风俗不风俗的,这是原则问题。” 小姑定定的看向新郎官,幽幽的说,“今天你们招呼都不打说变卦就变卦,以后你家做任何决定任何事都不会和我商量都不把我当回事的,对吧?” 这边的情况已经引起了其他亲友的注意,都看向这边。 新郎觉得尴尬,倔脾气也上来了,“别闹了,长辈都是好心好意为了我们。嫂子,对不起!” 新郎对妈妈道了歉,妈妈羞愧得面红耳赤。“小妹,算了,听长辈的话,啊?”妈妈轻声对小姑说“别让我为难,听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新人大喜的日子为自己送不送亲闹不愉快,妈妈觉得无地自容,转身回自己房间。志军和志刚月季赶快跟上去。 小姑眼里闪着泪花,对着新郎和男方的几个女性长辈一字一顿地说:“安排送亲的人员是我们这边的事,今天,我还就犟到底了!就要我哥嫂一起送亲!” “胡搅蛮缠,不可理喻!”新郎大为光火,想发脾气但是碍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姑妈拉着他坐下。 这时催促发亲的第一遍唢呐吹响了,乐声悠长舒缓,提醒大家准备。吃饭的加快了速度,帮忙的人员立刻忙碌起来,检查大件家具捆绑得结不结实。 小姑被几位长辈老人劝回了房,一位姑婆又转回来教导新郎: “大喜的日子不要闹得不愉快,你们不是嫌人家有病,是嫌人家离过婚。离婚咋啦?离婚是女人的罪吗?我公婆走得早又守寡,我养大的小姑子出嫁非得要我送亲,现在两口子都六十多岁了不也一辈子过得好好的吗?有商有量日子才能笑笑和和。” 新郎的姑妈婶婶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几人咬了耳朵后作了让步,张奶奶喜出望外,又赶快通知儿子儿媳作好送亲的准备。可是这时的妈妈出奇的冷静,她又去给小姑分析: “小妹啊,我觉得我还是不去的好。如果我去了,就是你婆家心里的一个疙瘩,就会得罪那边的亲戚,你嫁过去了只怕以后会不好为人处世啊!我心里也会不好受的。现在既然人家已经让步了,我们也应该借坡下驴,我不去,让志军代我去吧!” 大家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志军心里雀跃了一下。 第二遍唢呐又悠然的吹响,较第一遍提高了点音量,似在提醒嫁女的父母可以话别了。小姑同意了妈妈的决定,让志军送亲她也是很高兴的。只是送亲回来就是下午了,原准备下午志军志刚跟大姨回去的,因为明天要上课。这样一来只能明天一早回去,俩个娃只能赶明天下午的课了。 男方抬嫁妆的人们已经各就各位一字排开,新郎带着亲友来到了小姑的闺房门口候着迎接新娘子跨出门口,走进他们崭新的生活。 离别的时间到了,在如泣如诉的唢呐声里,小姑环视一遍自己的闺房,听着亲人们的殷殷祝福看着满含着千言万语的笑脸和眼神,心里难舍难分。张爷爷背过身去擦眼睛,小姑扑进母亲的怀里再撒一次娇,结束她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这一步跨出去,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自己家就变成了“娘家”!女人一生有两次脱胎换骨,一次是出生,出生好的父母的爱能庇护一生;不好的家庭无爱的父母带给女孩成长的伤害一辈子都无法治愈。第二次是出嫁,嫁的好从此幸福快乐,嫁的不好的从此各种艰难困苦凄风冷雨独自承受,有的先苦后甜熬到孩子长大就好了,有的熬不出来香消玉殒,还有的为男人为儿孙一生都在煎熬。 第55章 小姑哭嫁 女人的命运由原生家庭和婚姻的影响一直从古代延续至今。当然那是对于普通女子而言,少数独立优秀的女人人间清醒,明白经济地位决定了女人在婚姻中的地位,所以要么不嫁人,要么绝不放弃自己的职业工作甘于做个保姆式的家庭主妇。自己有收入才能活得自由自在不被婚姻家庭内耗,才能傲然立于尘世间,自己活成了一座山顶天立地,不需要男人的伞。 特别是当下,女孩们从小看到自己母亲在家庭中的生活质量和命运,上有老下有小,中间可能还有个臭脾气的大男子主义的妈宝,无私的默默的奉献一生,没有一点个人的生活和空间,甚至是连健康都没有了,不但得不到男人的尊重很多还被嫌弃遭到背叛,让女孩们对婚姻心生恐惧望而却步。所以很多经济独立的女性宁愿不婚一个人过简单自在舒心的日子。 女人唯有自己强大!不要幻想着男人能为你遮风挡雨,有可能男人本身就是风雨。王子公主的童话也只存在书本上。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么将避免很多婚姻带给女人的悲剧。至少妈妈不会疯,至少小姑会重新审视自己的婚姻,而不用一嫁过去就和婆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斗智斗勇,改造男人的臭脾气,把他从对亲戚长辈的愚孝中拉回来,收心敛性,变成一个正常男人。你可以不疼我,但必须要尊重我!小姑的观念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女性中算是超前的。女人们嘲笑,“尊重?不就是你想当家嘛?反了纲常了,哪家不是男人当家做主?”小姑晚年幸福,但是回忆往事觉得很多事情不值得。为美好的青春年华消耗在与婆家勾心斗角的较量中而深感惋惜。 唢呐声声催,出嫁的女儿心怀忐忑一步一步走出闺房。新郎接到新娘后,牵手在堂屋设的祖宗香案磕头祭拜后,在亲友们的簇拥下缓缓走向堂屋门口。男左女右,各先迈出一只脚,张奶奶打开早就准备好的红伞在一对新人头上连撑了三次,寓意日子红红火火开枝散叶,早生贵子多子多福的美好祝福。还有一种说法是,伞在传统的玄黄之术的文化中,特别是宗教之中属于一种器具,这种工具有着驱煞,和避凶煞的作用。所以说在新娘出门的时候打红伞,可以驱掉煞气,守护新娘的安全。 待一撑一收三次后,俩人跨出门槛,张奶奶才把红伞交给旁边的喜娘。 此时正式发亲的唢呐吹得高亢嘹亮欢快,这时娶亲队形发生了变化,负重抬大件家具的走最前面,小件依次。后面的队伍由旗帜打头,新郎携着新娘和娶亲送亲的亲属和锣鼓唢呐走后面。队伍浩浩荡荡,漆成红色的木质家具,花花绿绿的被子,琳琅满目的小物件,还有抬着“回礼”的担子,成一字长阵,行进在乡间土路上,甚是气派。让寒冷萧瑟的冬天的充满了喜悦和希望。陪嫁越多对娘家的赞誉越多,夸女方父母大方慷慨。 一路上观看娶亲队伍的人都喜欢数被子。被子多的十几二十几床,至少也有八床。因为新媳妇进门后第一件事要给婆婆奶奶等长辈各送一床喜被,所以娘家必须计划好。还有同村嫁女的比谁家嫁妆多被子多有缝纫机收录机等看得到的硬件,只博人眼球而已,等三五个月后反馈回娘家的消息,却是女婿勤劳能干脾气好,对岳父岳母孝顺的让人羡慕了。 小姑自从出门的那一刻起,一直都在抹眼泪。那时候流行“哭嫁,”新娘子哭得越伤心难过越好。 “哭嫁”是由来已久也流传很广的一种风俗。新娘通过哭嫁来表达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对亲友的难舍难分之情,对家乡的留恋,以及对过去岁月的告别,也通过这种无助哭泣的情感表达、向新郎传达自己对即将面对的新生活的担忧,从此孤身一人走进婆家,希望男人与自己同心同德能成为自己未知岁月的依靠。 那时候的人都很含蓄,尤其是一对新人由相亲到结婚有可能连手都没拉过,几乎没有情感的交流和沟通,希望男方对自己好的话也说不出口,通过哭嫁唤醒男人的责任心和同情心,希望在嫁去婆家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得到男人的保护和照顾。如果男人情商高自不必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以后共同生活中会对妻子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如果是一个低情商的或者生性凉薄的男人,别说你哭嫁哭得梨花带雨,就是生活中你哭了痛了病了都能视若无睹,甚至觉得你矫情。 这种男人也分两种,一种是神经大条,从小都是对父母长辈言听计从的乖娃娃,俗称妈宝男。他对老婆的委屈不可理喻,立场坚定的站在自己原生家庭一边,只相信自己的父母,不相信外来的妻子。其实他是不愿意改变他的思维。但是因为本性不坏,也有是非观念,如果会思考,时间久了就能体谅妻子的难处,慢慢醒悟,直至身心完全回归家庭,遇事和老婆一条心共进退,不再让亲戚等外在因素影响自己夫妻感情和家庭关系。如小姑父就是这种能听进小姑的话能自己思考,感同身受,才会体谅小姑发生质的蜕变。 还有一种就是男人永远和他父母亲戚一条心,情商智商都不在线,他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父母长辈欺负自己老婆而无动于衷。面对老婆委屈求全忍辱负重的样子他还打心眼里厌烦,觉得你不够大度和大气。在这种男人眼里女人如衣服,他对原生家庭的情结永远超过老婆。任何时候都不会在乎老婆的感受,无法和老婆共情,但是这种男人又极度自私,他需要女人和他同艰难共风雨,只共苦不能同甘。他觉得女人嫁他就应当是理所当然的付出,他也享受得心安理得。如果女人不小心遇到这种极品,应在第一时间及时止损。 其实无论婚姻有没有感情,到最后都是在跟一个人的人品过日子。有的男人不管娶谁他都是个好丈夫,他对你好不是因为爱你而是因为他人好。同样有的女人不管嫁谁她都会是个好妻子。这与道德无关,关乎人品,忠诚,责任和担当。 第56章 将别离 志军跟着张叔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了。和小姑临别的时候依依不舍,小姑又悄悄给了他一个红包。 小姑要三天后才回门,而志军要回去上学,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小姑。志军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的小姑有着特殊的依恋之情。她像姐姐,又给过志军母爱般的关怀和温暖,第一次见到生病的妈妈她也没有嫌弃,而是温柔耐心细致地待妈妈。对志军和月季同情而怜爱。小姑的善良美丽、一颦一笑都散发着人性 的光辉。小姑和妈妈奶奶是志军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女人,她们的爱和温暖让志军在成长历程中面对风霜雨雪人情冷暖依然保持着正直善良和悲悯的初心。 志军一进屋,弟弟和月季就扑了上来。志军掏出小姑在姑父家新房里给装的满满一兜喜糖分给弟弟妹妹。姑父家的喜糖看包装纸都要高档些,月季嘴里包着一颗糖,开心的把漂亮的包装纸认认真真地叠好。妈妈微笑着看着三个孩子,张叔叔看着妈妈笑。在忙着收拾的张奶奶和爷爷放下手上的活,拖了个凳子坐下,边捶打酸痛的胳膊腿边问,“军子啊说说那边咋样,他们没有刁难你小姑吧?”然后把小姑进门后公婆亲戚的态度都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月季赶忙跑过去给爷爷奶奶嘴里各喂了一颗糖。 嫁女儿的父母的心大都是如此吧?女儿出嫁了,父母的心也跟着悬起来了。就好比精心养了一盆视若珍宝的花,被女婿连盆给端到他家去了,父母的心从此就空落落的,比那种“儿行千里母担忧”更甚。毕竟这是移栽,适应的阶段是一段令人担忧的过程。土壤是父母帮着选的,还需要女婿的呵护照顾才行,至于气候和环境就需要女儿自己慢慢适应了。 从此父母就眼巴巴的盼着逢年过节女儿女婿回来探亲的日子。近的还好,思女心切的时候大不了自己屁颠屁颠的亲自跑去去看看。远嫁的一年到头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只有把思念刻进皱纹里,熬老了岁月熬老了容颜。以前就只盼着那一封信,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交通方便了通讯发达了,飞机高铁,电话语音视频,可是等待是难熬的分分秒秒,长情的陪伴才是最幸福的温暖的港湾。 第二天一早,志军和弟弟就要随大姨回奶奶家了。志刚抱着妈妈不撒手,志军趁妈妈不注意把两个红包偷偷塞进了妈妈衣兜里。回到家后,志军却意外发现红包又回到了自己兜里,肯定是妈妈发现了又偷偷给塞兜里了。志军把红包给奶奶,奶奶慈祥的笑了让他自己留着。后来周末的时候带着弟弟去街上给他买了双手套和白球鞋,还买了本喜欢的书。志军和志刚都给奶奶带了糖,一人剥一颗喂奶奶嘴里,一下子就甜到了奶奶心窝里了。 一学期很快结束,寒假很快到来了。 转眼放寒假了,志军除了帮奶奶做点家务,冬天地里基本没啥活,所以他那本寒假作业刷刷熬几个通宵就做完了,然后笔一扔,放飞自我,天天带着志刚和村里的小伙伴们疯玩。因为不用担心妈妈和妹妹让他心情轻松,又因为下学期必须去那边上学了,所以他要珍惜在家的时光,珍惜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抓住童年的尾巴哪怕多玩几场雪仗都是快乐的。虽然也想妈妈。 妈妈很想他,已经托人来喊了两次了。可是他还是舍不得走。避不开的难题,让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很难抉择。 几个亲姑姑来看奶奶的时候委婉地说他,“奶奶年纪大了,冬天又有关节炎,照顾你和弟弟比较吃力,你要体谅奶奶一把年纪了不容易啊!你妈已经好了你还是去妈妈那里好些。何况你是协议上写好跟妈妈的呀,你爹会每个月把抚养费寄过去的”。 叭叭的一堆让他去妈妈那里的理由,志军是左耳进右耳出,嘴里嗯啊答应着,只要奶奶不撵,拖一天是一天。让志军下决心走的是父亲又带着他的老婆继子回来了。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模样,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他们三口衣着光鲜,后妈穿着格子中长棉袄,系着玫红色围巾。那和志刚一般大的小男孩进屋的时候是由父亲背着,也是穿戴齐整,厚厚的棉袄帽子围巾从上到下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父亲穿着以前的旧军大衣,虽然腰背还是那么挺拔,可是志军发现他在他老婆面前似乎要矮一截,说话都是低声下气和颜悦色,和以前妈妈在家时候的沉默寡言简直判若两人。这样的父亲刺痛了志军敏感的心。 父亲给奶奶和志刚都买了新衣服,因为他以为志军一放寒假就去张家了,所以没有志军的。父亲说明天去街上买,志军淡淡的笑笑。他捕捉到父亲说的时候眼神迅速地瞟了一眼他老婆。虽然本就不期待,也不稀罕他们的东西,但是鼻子还是酸酸的,心里堵的慌。吃饭的时候也很煎熬。父亲还是照顾着那娘俩,夹菜添饭殷勤备至。当然偶尔也照顾一下志刚。就好像施舍似的。志刚还小,体会不到那些,还兴高采烈的讲着他的老师和同学。奶奶自然是很高兴的,她老了,是很渴望儿女经常回来看看的。虽然刘芳走了,但是儿子永远是儿子,儿子现在的老婆孩子奶奶也是一视同仁的待作一家人。 志军飞快地吃完了饭躲进自己房间去了,他实在不想看到别人家庭的幸福。 突然一念而过,志军飞快地收拾好书包和冬天的衣物,然后静静的躺着。听见推门的声音,听脚步声就知道是父亲进来了,赶快闭上眼睛装睡。他感觉到父亲在床前默默站了会,帮他掖了掖被子就出去了。吸吸鼻子忍住酸涩,志军瞬间就坚定了决心。 第57章 告别奶奶 志刚从小就是跟奶奶睡,冬天就给给奶奶捂脚。晚上志军把弟弟喊过来跟自己睡 ,蒙着被子和弟弟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直到困极了才沉沉睡着。 一觉醒来天才蒙蒙亮,冬天的早晨天亮得要晚些。奶奶睡眠少,依旧是早起在厨房忙着做早饭煮猪食。熬上小米粥,馏上馒头,再扔几个鸡蛋在锅里。煮鸡蛋是父亲他们回来了奶奶才舍得,平时都是拿去卖钱作零用开支。奶奶说你爹那点钱要养他那个家,养你们读书,过得不是很爽手,所以要精打细算,过日子讲究细水长流。志军从小受奶奶节俭的影响,长大后也崇尚简朴的生活,对物质要求不高,但是在精神生活上不断的充实自己。外在简单,内心充盈的人即使独立于茫茫天地间也不觉孤独寂寞。 奶奶几十年来一年到头都是这样默默的无怨无悔的操劳着,地里家里,家里地里。忙不完的活,六十来岁已经白发苍苍,背也有些佝偻。特别是奶奶的手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已经弯曲变形,看得人难过,一到冬天还会木麻冷痛。幸好奶奶会挖草药,泡的药酒内服外用。志军觉得姑姑们说的是对的,也许自己走了就能减轻奶奶的负担,她会过得轻松一点。 志军坐在灶膛前烧锅,秸秆燃得噼啪响,火红的火苗舔着锅底,印着他的脸让人感觉到融融暖意,但是却暖不了那颗被父亲冷透的心。那一家三口还没起床,弟弟也还在酣睡,想到弟弟等会起来看不见自己不知会不会难过。自己走以后,这个家平常就只有奶奶和弟弟了。。 。弟弟是爸爸妈妈离婚的时候协议跟父亲的,父亲的新家不要他,所以他只有跟着奶奶。昨晚上在被窝里悄悄嘱咐弟弟了,如果爸爸接他走,去跟他们一起生活的话就不要去了,怕那个后妈对他不好,她有自己的儿子肯定不会对弟弟好的。人们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爹。在家跟奶奶过还好些,志军早就交代自己那些小伙伴们无论是在学校还是村里,都要帮自己罩着弟弟。 冬天的早晨寒冷而静悄悄,只有袅袅炊烟给原野带来了一点烟火气,使人感觉人间温暖。志军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跟奶奶说了一声就出去了。奶奶不解“大早上的都还在铺盖窝里不舍得起来呢,你去找谁玩?”志军去找了几个最要好的小伙伴,告诉他们自己今天去妈妈家,如果自己一个人走奶奶肯定不同意。大家都表示去送他,这样奶奶就放心了。没吃饭的跑回厨房抓起馒头就走。因为他们没事就天天腻在一起玩,只要回家吃饭天黑回家,大人一般都不会过问。那时候的孩子除了下刀子,家里是待不住的,广阔的田野是孩子们的游乐场。奔跑、玩耍、嬉戏、打闹,尽情地释放着孩子的天性。 五六个小伙伴陪着志军回来,一声不响的帮他背上那袋衣物,拎着他的书包就在门外等着。志军不想偷偷走,怕奶奶担心。 志军来到厨房,奶奶正在纳鞋底等着父亲他们起来吃饭。志军眼睛一热,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走过去挨着奶奶坐下,把头靠在奶奶身上,奶奶放下手里的活,慈爱的抚摩着志军的头,“我知道你有事,一大早神神秘秘的。说吧,是不是又要出去玩一天?”奶奶朝门外噜噜嘴。志军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奶奶。 “奶奶,我想妈妈了,我决定现在就过去,他们送我。”他出生的时候妈妈就疯了,是奶奶养活了他,可以说奶奶是他心里山一样的依靠。哪怕是妈妈偶尔好的时候,弟弟妹妹出生,三个娃连同妈妈都是和奶奶相依为命,那种感情,超越了一般的祖孙情。志军爱妈妈,也爱奶奶,俩人都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亲人。离开任何一人都是刻骨铭心的痛。这些,全部源于父亲的不负责任,而自己还不能恨他,自己还要靠他的抚养费在张家安身立命。不然,他就没有底气去投奔妈妈,就没有端人家饭碗的勇气。毕竟他也受过别人的白眼,也听过那刺耳的三个字“拖油瓶“!而妈妈,一个精神时好时坏的母亲还拖了俩! 奶奶听志军说马上去张家,站起来走出门口,看见志军的好伙伴们安在等着,奶奶知道志军已经做了决定和准备了,也明白是他爹带着老婆和继子回来导致的。奶奶其实昨天就看出了孙儿的心事,不是新衣服的缘故,志军对吃穿从来不计较,他是看父亲疼别人的儿子,而淡漠了亲生儿子。奶奶虽然当时对儿子的表现也不悦,但是当着儿媳的面不好说。 奶奶还是不放心,寒冬腊月这么冷的天没个大人陪同,说不行让你爹送过去。志军一听吓一跳,“不要!”才不要他送!本来就是躲避他,而且没话说多尴尬,何况他抛弃妈妈讨好那个女人让志军很是看不起他。转身招呼小伙伴们就要走,奶奶忙喊等等,急急忙忙进厨房找了个布袋子装满了馒头和鸡蛋,又赶快装了一玻璃瓶热水,一起拿出来给志军拎着说大家路上饿了吃。 这时听见里屋说话,应该是父亲他们起床了,志军看一眼奶奶,“我会回来看您的”,急忙招呼小伙伴们撒丫子就跑 这条去张叔叔家的路志军已经走了两个来回了,好在大多是公路。这群十岁出头的孩子像群脱缰的野马,一路上兴致勃勃又满怀离情别意。以后他们的队伍少了志军,就少了很多乐趣;志军也将独自在外乡上学,面对新的生活和环境。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每走一步就离故乡远一点,心就难过一点。他不知道这一去是多久,以后还能不能回到奶奶身边生活?再不舍,妈妈和妹妹在前面,他都要坚定的往前走。亲情让他的人生没有退路,以后都是。 第58章 正式到新家 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很厚,凌冽的北风迎面吹来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又从衣领和袖口的缝隙往身体里面钻。冬天万物萧瑟,一眼望出去到处都是灰扑扑的,一如志军的心情。 开始大家还开开心心的一路玩闹,走上公路后,再转过一个弯,回头已经望不见自己的村庄了。志军看着伙伴们轮流帮自己背的包裹,突然想起一个词“背井离乡”,一时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小伙伴们都停下脚步围拢过来,默默的陪在旁边,让志军尽情的哭个够。 每个人的眼睛都湿润了,大家都知道,整个乡就他们家一个离婚家庭,再加上妈妈的特殊情况,别说村里,就是在全校,几乎所有老师同学都认识他知道他家的情况。可能是本乡本土,也就小时候有不懂事的孩子喊过妈妈“疯子”,他还和小孩打过架,但那些小孩的行为被大人知道后都被严厉的批评教育了。但凡有点善良的人都会同情这样的家庭。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志军在本乡和本乡的小学过得还算平静,没有别人恶意的伤害。而上次在张叔叔的村子里,第一次遇到那些小孩就被他们嘲笑。还有晓晓妈说的话。。。 这以后,到了张家,要在那边读书生活,天天都会面对那些人和事,志军不是怕自己受欺负,而是不能容忍他们那样说妈妈呀。 等志军哭够了,小伙伴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孩子帮他擦干净了脸,鼓励他,“别怕,如果在那边过得不好就回来。上初中了就不怕了,大不了住读,”大家纷纷点头。 走了差不多有十几里路了,志军不肯让伙伴们再送了。如果回去晚了他们的爸爸妈妈该担心了。他接过自己的包裹背上,又斜挎上书包,自己低头瞅瞅,很像电影里长途行军的解放军战士,就只差绑腿和一身军装了。刚刚哭过的眼睛还有点肿,不好意思的冲大伙笑笑,“看看,像不像野战军?”伙伴们又嘻嘻哈哈打趣,毕竟还是孩子心理啊,愁云来得快散得也快,一句“等着!”有人掰了根直点的树枝给志军扛着,又有人剥了柔韧的树皮给他系在腰间当皮带。上下打量一下,还差顶帽子。一个伙伴一把抓下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嗯,有点像了。大家左瞅瞅,右看看,拍手顿脚笑得前俯后仰。路边有个水塘,志军跑边上一照,看着自己的倒影,这哪像行军战士的样子啊?倒像个流浪汉。 离开了家乡,可不是流浪么? 分别的时候到了,志军把帽子从头上取下来还给小伙伴端端正正的戴上,再扫视一眼大家,毅然转身独自上路。小伙伴们默然目送着他小小的个子越走越远,一人才想起馒头和鸡蛋还在自己手上没吃,又一窝蜂的边跑边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去拉住志军,大家又席地而坐吃了顿“野餐”。 再次和小伙伴们挥手告别。“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此时没有班玛,只有乌鸦一声一声叫的心颤。 好在那时候治安很好,那时候一个八九岁的小孩独自走几十里路去亲戚家都是常事。别说志军找小伙伴打掩护让奶奶放心,就是他一个人走奶奶也是同意的,只是心疼他而已。 小伙伴们打道回府,志军一个人埋头赶路,一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路过的村落上空袅袅绕绕的炊烟。这么冷的天气,人们都躲在屋里烤火。枯枝上停着的乌鸦冷不丁突然“呱”的一声吓一跳。“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天越来越冷,天空飘起了雪花,北风也加大了力度。志军加快了脚步,他怕雪下大了路上积雪不好走,脚上这双家门口捡的不合脚的胶鞋底子已经磨平了,一点不防滑。雪垫厚点还好,踩上去噗哧噗哧一脚一个窝。而积雪薄薄的泥路就会打滑,志军在路边拔了一把长长的枯草搓了两根草绳绑在鞋上当防滑链。 远远的能望见妈妈现在的家了,志军放慢脚步。这应该是称作“家”了吧?妈妈在哪里,哪里就是孩子的家。当志军突然出现在妈妈面前的时候,妈妈意外而惊喜。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志军自己一个人过来。妈妈很心疼,赶快给他背上垫一块干毛巾,以防走路出汗打湿了贴身衣服导致感冒。又倒热水洗脸,张奶奶急忙给他煮了碗泡姜面条,一口热汤热面下肚,寒意顿消,全身上下都暖乎乎的。月季更是高兴得又蹦又跳,大哥哥来了,那“小哥哥呢?小哥哥为啥不来?”月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稚气而疑惑。志军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童真的妹妹,只好骗她,“他作业没做完,奶奶不许走”。 张家爷爷对志军的到来不是很热情也不是很意外,因为一开始就知道志军和妹妹是随妈走的,迟早都要来,所以就像是自家的孩子出去玩一天了回来一样正常。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没有过多的心眼和想法,也没有那么丰富细腻的情感表达,就是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就是这么简单而朴素。比如对村里有的人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一拉呱就是一半天他们很不理解,他们更愿意花精力在侍弄庄稼上,对土地精耕细作,看人不如看绿油油的庄稼长势喜人让人心生欢喜。他们一辈子信奉的是勤劳本分,劳动、吃饭、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 张叔叔还是喜欢志军的,他只是不善言辞不善表达。毕竟不惑之年了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一下子儿女双全了。虽不是亲生,但孩子让以前冷冷清清的家充满了生气,志军来了,也只是多副碗筷的事。何况他还是满心满眼的期待着能有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张奶奶叫志军住小姑的房间,这让他很开心。把自己的衣服和书包搬进房里,看着柜子上玻璃下压着的小姑的照片,他想小姑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过年她会回来的。期待着。 第59章 新家的温暖 傍晚下起了鹅毛大雪,北风凄厉地呼号着扑打着窗棂。吃晚饭时张奶奶把火盆放在桌子底下,可以边吃饭边烤脚。一家人围桌而坐,其乐融融。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脚下是炭火通红的火盆,志军感觉身体从里到外都被温暖包裹着。 初来乍到,他还有些拘谨,虽然妈妈和妹妹在身边,这毕竟和前两次不同。前两次是客,而这端了张家的碗,从此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新家。他要在这里生活,读书,在这里长大。 志军偷偷打量张奶奶和爷爷,在心里把他们和奶奶作比较,一样沟壑纵横饱经沧桑的脸,不同的是奶奶眼神坚毅,那是经过岁月打磨出的对苦难和逆境的不甘心与对现实逆来顺受的坚持;而张奶奶和张爷爷的眼睛里是柔和的光,就像五瓦的老式灯泡发出的橘黄色的不太明亮的光,没有白炽灯那么刺眼。那是有别于奶奶坎坷的一生日子平平淡淡下的一种安然和与世无争的平静。他们安静地很快吃完了饭就去做自己的事去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似乎一刻都闲不住,总是放下这样又拿起那样。张奶奶飞针走线纳鞋底,张爷爷忙着喂牲口。岁月就在他们细细碎碎的忙碌中小溪水一般的慢慢的流淌。 农村人一辈子大抵如此的过着,一年到头都不得闲,忙碌,忙碌,还是忙碌,冬天都不舍得让手闲着。老话说“老鼠整天惊惊慌慌,只为填饱肚肠;蝉子不慌不忙,自有露水滋养”,又说“有福之人不慌不忙,无福之人操断心肠”。按此说法奶奶和张奶奶他们都是无福之人,可是他们自己是非常知足的。其实越是生活简单的人越容易感觉幸福。 张奶奶和张爷爷的幸福感来自于儿女都已成家,完成了人生的大事,往后就期待着张家自己的血脉,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儿媳妇已经进门,病也好了,他们不急,他们在漫长的劳碌的岁月里早已经磨平了年轻时候的脾气,不急不缓不骄不躁,不时偷偷打量一下儿媳的肚子,心生期待和喜悦。他们还信奉一句老话,“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其实那是庄稼人求之不得后的自我安慰,这话应该来自道家所谓的“道法自然”吧。他们看小月季也是满心欢喜,认为小月季也是命里注定是他们家的娃。那尴尬的身世,王家介意他们张家可不介意,这从小养大又和亲生的有什么两样呢? 凌晨志军醒来,习惯性的翻身下床,却咚的碰壁了,睡眼惺忪的一摸,是冰冷而坚硬的墙壁。瞌睡瞬间消失头脑清醒过来,才想起这不是自己家自己的床。他想奶奶想弟弟了。屋外的风停了,夜安静得能听到心跳的声音。一点微微的光亮拼命挤进窗子的缝隙努力的要驱散这间屋子的黑暗,志军跳下床,向着那抹微光摸去,推开窗户,哇!外面白晃晃的一片!一夜大雪悄悄咪咪的给大地盖上了厚厚的雪被。晴空清朗,一轮明月高悬,美得像童话世界。冷月清辉洗凡尘。大雪过后是晴天,志军一下子开心起来,天亮了就可以玩雪了。可是,人多打雪仗才热闹呐,他想起了晓晓。 志军再无睡意,直到听见外面张奶奶和爷爷起来做饭的声音。为什么年纪大的人总说睡不着?奶奶也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而小孩是雷都打不醒。志军盯着窗户那道光,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轻轻打开房门,探头看看外屋,一股秸秆的烟味直冲鼻孔,肚子开始唱空城计了。在家的时候奶奶做饭志军烧灶,所以习惯性的轻手轻脚走近厨房,把一转身的张奶奶吓一跳。“军子啊,这么早起来干嘛呢?怪冷的。昨天走那么远的路脚不痛啊?还去睡会,吃饭叫你。” 志军挠挠头不好意思笑了,“奶奶,我来烧灶吧。” “不用不用,有爷爷帮忙就行了,这烟出不去怪呛的”,张奶奶赶志军出去。 “奶奶,我去外面转转啊”。志军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后面传来张奶奶的声音,“这娃还怪勤快哩,他奶奶教育的好,咋爹就那么不靠谱哩。” 一股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直往脖子里灌。志军打了个冷颤。屋檐上挂着一长串晶莹剔透的冰柱子参差不齐,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一脚下去没过脚踝,一步一步出了院子来到外面,到处银装素裹,前后院的人家屋顶都已经冒出炊烟,邻居们起的都很早。 刚刚天光大亮,积雪掩盖住了小路,雪地上还没人走过。每走一步积雪就没过鞋子从脚踝贴着皮肤往鞋子里灌,瞬间就被体温融化打湿了鞋子,脚冻得有点痛。他小跑了起来,只要运动就能驱走寒意。他兴奋地往村外跑去,他喜欢雪天的早晨第一个在野外溜一圈,第一个在茫茫雪地留下自己的脚印,这个习惯保存至今,就如同他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后定位的事业,独辟蹊径努力走出自己的风采。他回头望身后深深浅浅的脚印,这脚印像是在与天地对话的符号。他一直相信人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与宇宙交流的方式。他喜欢还没被世人打扰过的这洁白无瑕的世界,站在茫茫天地间,天空如此浩瀚,大地如此广袤,感觉人是如此的渺小,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算什么。闭上眼睛,听树枝上不时有雪落下来的簌簌声,打破了冬晨的寂静,轻轻落到了他柔软的心里,融化成一汪春水,滋润干渴的心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一个正常家庭的氛围了,这个家看上去是他心中的样子。 他的嘴角上扬,他想起奶奶的话,“到新家要勤快,你是男子汉,要照顾好妈妈和妹妹。”觉得出来已经有好一会了,志军转身就往回跑,院子里那么厚的雪,他想回去扫到一角堆个雪人,等妹妹起来给她个惊喜。 刚走到院门,却看见张叔叔已经在扫积雪了,张叔叔看志军跑得气喘吁吁,以为他是晨跑,说这么冷的天就别锻炼了当心感冒。 第60章 雪天里的温暖 志军看张叔叔在院子里扫雪,也赶快拿起一旁的铁锹铲雪。张叔叔冲他笑笑,没有拒绝,只是交换了工具他在前面铲让志军在后面扫。因为铲雪是力气活要累些。父子俩配合默契一个铲一个扫很快把院子清理干净,堆在院门口低洼处很大一堆,只等出太阳了慢慢融化掉。 俩人又去清理院门口的路面。一个大妈路过,走近了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志军,好奇地问张叔叔,“从没见过这娃呀?谁家的?”张叔叔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家的,刘芳大儿子,昨天才来。”“哟,她儿子都这么大了?你可捡便宜了,没生没养就得了个闺女和这么大个儿子。”大妈一双豌豆角眼眨巴眨巴的盯着志军看,嘴里啧啧有声。志军看她那怪里怪气的样子,瞪了她一眼又低头认认真真干活。大妈皮笑肉不笑丢下个白眼嘴一瘪摆动着双手一扭一扭的走了,厚实的棉裤把她的腰部以下衬得整个身子上下一样粗,显得臃肿而笨拙。都走出十几步了,突然回头丢下一句,“只怕到时候养的不如生的亲哦。”张叔叔忙着铲雪,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妈妈在院门口招呼俩人回家吃早饭,月季噔噔噔的跑出来,看见那么大一堆雪惊喜得冲哥哥大叫,“吃了饭我们堆雪人哈?”志军一把抱起妹妹想举高高,发现重了,举不起来了,遂转了几个圈,月季开心得咯咯直笑。 妈妈发现志军还穿着胶鞋,担心他冻脚,让他赶快去换棉鞋再来吃饭。她出院后就赶快给志军和志刚各做了双棉鞋托人交给大姨带回去了。志军很宝贝,舍不得穿新棉鞋,昨天走那么远的路就更不舍得穿,怕把鞋底子磨坏。志军换上了妈妈亲手一针一线做的棉鞋,脚一下子就暖和了。以前妈妈精神不好的时候是奶奶做,后来奶奶老花眼,就让大姑做。可是三个娃的鞋加上奶奶的和大姑自己全家老小的,又因为小孩子的脚费鞋,总是有大姑顾不上的时候。所以志军的鞋子是能将就就将就,还好他的脚冬天只长冻包不会破皮成冻疮,也许和他喜欢运动有关。 吃了早饭,妈妈收拾厨房,张叔叔和爷爷奶奶各自忙去了,庄稼人没有闲着的习惯。月季拉着哥哥奔向院子里那堆雪,也不怕冷。两个人玩总觉得单调了点,月季说去喊晓晓姐姐来。志军还记得上次小姑出嫁时晓晓妈说的鄙视话,不敢去,远远的躲着看妹妹进了晓晓家院子,不一会晓晓就牵着月季出来了。已经是两个多月没见过了,晓晓的头发长出来了,只是还很短没法扎小辫,还是像个假小子。但是比光头时候的样子多了几分女孩的秀气。待走近了特地看了一下她的头,看不见疮疤。晓晓的头只有冬天是清清爽爽的。 三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忙活了半天终于堆成了半人高的雪人。 三人欢呼雀跃,晓晓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扭身跑到外面路边,掰了几根桑树枝来,扯下手上的线子手套,剥下桑树皮贴在雪人脑袋上,弯弯的眼睛和上弯的嘴巴成一个大大的笑脸,栩栩如生。月季跳着拍手,志军也赞赏地笑了。可是志军注意到晓晓手上的冻疮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倒吸一口凉气,从眼睛直痛到心里去了。开始戴着手套没看见,早知道手成那样了就不让她堆雪人了 太阳出来老高了,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没啥暖意,依然干冷干冷的,但是让人心里感觉温暖。阳光也照在孩子们的脸上和茫茫雪原上,给寒冷的冬日一抹明媚的喜悦。他们隐约听见村子里其他的小孩们都在玩雪打雪仗,跑到外面张望,只见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分成两派在互相砸雪球。砸的兴高采烈,看的也是忘乎所以,直到听见晓晓妈在扯着嗓子气急败坏地喊她,晓晓才惊慌失措地往家飞奔。月季吓得吐舌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蒙了层雾气,“晓晓姐姐又要挨打了”。玩雪的快乐瞬间消散,转而成对晓晓的担忧,还有她那一双满是裂口和冻疮的手。月季说晓晓要干活,要洗全家的衣服,所以她的手总是那个样子,“她从不喊疼!”小月季的眼里有关心有疼惜有崇拜。志军把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握住月季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捂着,心里想,有妈妈有哥哥,有张奶奶和张叔叔的疼爱,绝不会让妹妹像晓晓那样辛苦那样可怜。 月季拉着哥哥轻手轻脚来到院外转角处,能较近听见晓晓家的动静。晓晓妈在对晓晓边打边骂,“手套都打湿了,说,是不是玩雪了?干点活就要戴手套,现在戴个狗屁。快点去给老子坎白菜回来!” 远远的望见晓晓挎个竹篮往田野走去。经过冬天霜雪的白菜很好吃,有一股淡淡的甜味。霜雪前的白菜煮来炒来都没那么软和,也不甜。可是要砍被大雪覆盖下的白菜就得把积雪清理掉,积雪成冰,要用手扒掉白菜上的雪,晓晓的手。。。想想都心疼。 志军突然想起奶奶的碗柜里总是放着一小瓶白白的油脂,冬天用来擦手的裂口。那是杀鸡后把鸡肚子里那点鸡油炼化了保存下来,专门冬天擦手的。奶奶说睡前抹手最好,然后戴上手套睡觉,没几天裂口就会好。他立刻拉着月季跑回家,问正做鞋子的张奶奶有没有鸡油,张奶奶笑了,“抹手是吧?鸡油烙饼最软和,杀鸡的时候油都给烙饼吃掉了。”志军心里很失望,原来张奶奶也知道鸡油抹手好啊,那晓晓妈不知道吗?流传于民间的那些口口相传的土丹方谁不知道呢?晓晓妈不是不知道,是她不爱的孩子从不把她的苦和痛放在心上。 张奶奶看志军和月季在外面玩半天回来冻得通红的鼻头,也知道肯定是玩雪了。“等着”,起身去厨房拿了两个切开的橙红色的果子来,“喏,快去用这个洗手,手不会裂口子。”志军很疑惑,“这是什么果?用这个洗手?那长冻疮了可以洗吗?”张奶奶笑了,“这叫瓜蒌果,还是舅婆老远给我带了十几个,明年我们也种点,冻疮裂口都有效。你们玩雪了用这个洗手可以预防裂口子的。”志军大喜过望。 志军认真地用瓜蒌果给妹妹洗手,留下半个,拿着其余的和月季跑到外面边玩雪边等晓晓。终于看到晓晓提着一篮子白菜回来了,月季献宝似的高高举着瓜蒌果,“给,晓晓姐姐,奶奶说用这个洗手你的冻疮就好了。”晓晓很惊喜,哈哈冻僵的手接过去仔细看,真的那么神奇吗?志军赶快点头,肯定的说“奶奶说是真的,”晓晓不敢耽搁太久,怕她妈妈看见又要河东狮吼,谢过志军和月季把瓜蒌果小心揣兜里就急急忙忙回去了。 然后他们就一直期待着奇迹,只要有机会就让月季跑去看晓晓的手。因为晓晓每天要干活要洗衣服碰冷水,所以效果没那么好。志军想想,叫她晚上睡前必须用果子蘸点水抹一次,又问过张奶奶,说严重的冻疮煮水泡手是最好的。就又要了几个给晓晓。果然她的冻疮慢慢的好多了,至少手指裂口好了。 后来,志军才了解到瓜蒌是中药材,全身都是宝。润肠通便,止热咳。第二年张奶奶在院里种下籽籽,志军天天盼着发芽长大,当看到瓜蒌花终于开花了,那洁白如玉的颜色和包裹着花朵的丝丝缕缕,素洁高雅,像一个个超凡脱俗的仙女,惊艳不已。青果还可以生吃。 年关将至,乡野里不时响起杀年猪时凄厉的嚎叫,过年的气氛一下子就渲染起来了。那时候养的猪一般要交统购,留一头卖一半自家吃一半,那一半留着过年吃的还要腌腊肉风干了平时待客,真正自家吃都很舍不得的。富裕的人家会留一整头腌腊肉吃,那就很让人羡慕了。那时候姑娘第一次看婆家媒婆就会带着厨房转转,看看灶头上挂的腊肉多不多,从而判断是不是殷实人家。 张奶奶家因为给妈妈治病卖了一头,小姑出嫁办酒席又吃了一头,还余一个猪头和少量的边角料腌着过年吃。这天小姑父送了两个火腿来,志军眼巴巴的往他身后看,小姑没来。大年初二小姑回娘家拜新年才知道是因为小姑父同在一个村子的姑妈耶插手他家的家务事,为给张奶奶送两个火腿而横加干涉,因为她每年都只给娘家送一个火腿,小姑第一年就要送两个是变相让她没面子。小姑觉得家里杀了两头年猪,娘家办酒席没年猪了,又添丁进口,所以多送一个。 第61章 小姑在婆家的战争 全家人都很想小姑。虽然相隔不是很远,但是她有自己的家了,不能总是往娘家跑。小姑也不是个娇弱肯委曲求全的女子,不会像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一样把娘家当避风的港湾。她的性格虽不是强悍霸道但聪明敢爱敢恨个性鲜明还不至于吃亏,所以家人们对她还是很放心的。 只是小姑也有烦恼,小姑父的姑妈是个厉害角色,天性好强逞能,总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又因为住的很近,侄儿家的大小事情都想插手管。小姑出嫁那天临时不许妈妈送亲就是她的意思。而小姑的婆婆性格软弱,公公从来就很听姐姐的话,小姑父也是从小就习惯了姑妈对家里的指手画脚。他姑妈又联合了另外几个弟媳,合伙欺负小姑婆婆不算,现在小姑嫁过去了她们依然我行我素的嚣张,妄想把小姑压下去,说什么一开始就要给新媳妇一个“下马威”。小姑可不是软柿子任她们拿捏,自己家的事绝不许外人指指戳戳,自己男人的耳朵也只能向内。 小姑的婆婆以前受欺负时本着家事不可外扬总是不声不响自己受委屈屁都不敢放一个。小姑可不怕大声嚷嚷,生怕别人听不见,还拿了个瓷盆跑门外喊,“大家来评评理,欺负弟媳妇我婆婆欺负了一辈子现在又想欺负我这刚过门的侄儿媳妇,妄想当侄儿的家,天底下有这样的姑姐这样的大姑吗?”喊一声哐的敲一下,喊一声又更大力气的哐一下。把个村里的老少爷们婆婆大妈和大姑娘小媳妇们乐得捧腹大笑。 小姑的公公婆婆急急忙忙偷偷从后门溜出去跑地里干活去了,躲得远远的。小姑把小姑父和他姑妈俩个堵在屋里面面相觑,这下面子掉一地碎成渣渣了。姑妈又羞又臊不敢出来。 村里人都跑出来看热闹议论纷纷。就有早就看不惯他们家的老人说话了,“嫁出去的女子要有个嫁出去的样子,不能再管娘家事,现在侄儿媳妇都进门了还想去当别人的家,害别人家庭不和睦。挨骂都是小事,遇到泼辣厉害的挨打都是活该!” 小姑父没想到小姑这么泼辣,姑妈管的宽是出了名的,现在遇到硬茬了,他也不敢对老婆发脾气,因为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姑妈其实真实目的是占便宜。他从小就知道,姑妈经常从自家拿东西,找父亲借钱,几乎没有还过。自己长大后碍于父亲的偏袒,母亲的懦弱,自己作为晚辈也不好撕破脸。现在自己老婆挑战姑妈,自己当着面不敢表态,但是可以装,怕老婆还是会的。 自那一闹后,小姑就稳固了自己的家庭地位。小姑父乖乖扛着两个火腿屁颠屁颠的送到丈母娘家,小姑在家守阵地,以防“反扑”,防着姑妈来给耳根子软的公公婆婆洗脑挑唆。 后来好长时间姑妈都不好意思再来家里,恨小姑恨得牙根痒痒。小姑无所谓,该做的礼节做到,逢年过节还是没事儿人一样的领着男人去给长辈们拜年送礼。 其实在那样一群心机多心眼多的复杂的亲戚关系里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人是处在关系社会里的,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总是与亲戚长辈们有很多的交集和磕磕绊绊。小姑也活得很累,那种精神内耗很磨人。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后来熬走了几个才消停些了。 张奶奶和妈妈以及志军听说小姑敲盆嚷嚷的那一段直笑得前俯后仰捧着肚子喊疼,月季跟着打哈哈,张爷爷抿着嘴眯着眼眉头舒展,张叔叔也乐得嘿嘿笑。亏她一个才二十岁的新嫁娘想得出来,又心疼不已,不胜唏嘘,女人真的不容易啊!每个女人在婚前都是单纯美好的女孩,都是婚姻把她们变得面目全非。 妈妈想到自己的命运,黯然无语。 这天,队长挨家挨户通知,所有已婚妇女到村里妇女主任家接受检查。张奶奶有点紧张,带着疑问看向妈妈肚子,妈妈不好意思的看向张叔叔。张叔叔说“保证书也写过了,检查就检查。她出院的时候医生说最好一年后再要娃呢。”张奶奶嗔怪地呼了他一巴掌,“咋不早说”。 第62章 张家想要个娃 那时候,计划生育部门的人经常下乡检查,尤其是春节前。因为想超生的女人会趁过年走亲访友的时候偷偷出去躲孩子。这赶在年前检查一波,是计生工作的重中之重。 妈妈出院的时候医生就嘱咐过,一是必须等病情稳定,二是考虑药物的副作用,所以最好一年后再考虑要孩子。自从妈妈回到张家后,张奶奶就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对别人透露想生孩子的愿望。因为妈妈带了志军和月季来,想再生个张家的孩子一样算是超生。像第一胎是女儿的和带孩子的重组家庭是计生人员密切关注的重点,时时刻刻都紧盯着。每个村都有计生专员驻村严防死守。那次来人说要求妈妈结扎,后来出院后张奶奶和张叔叔带着礼物去求妇女主任说了一箩筐好话,考虑到是精神病人怕再受刺激才作罢,但是张叔叔和妈妈都在“保证书”上签字按了手印,作保证不会超生。 那时候倡导一个孩子好的标语贴得铺天盖地,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和紧张情绪。什么“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宁可血流成河,不可超生一个”,“该环不环,该扎不扎,见了就抓”,什么“一胎上环,二胎结扎,一人超生,连累全村”。。。更奇葩的就不一一赘述。我们这一代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经历过时代的阵痛。 但奇怪的是你越不让人超生,人们超生的愿望就越强烈。农村人大多都是二孩家庭,谁家只有一个孩子还觉得不正常。都觉得无论男孩女孩必须两个是最好的。罚款算啥,“存钱不如养孩子”是人们的普遍想法。 八几年计划生育是最严的时候,还在肚子里的拉去人流或引产,已经躲出来的交不起罚款牵牛扒房,拉走东西,屋顶的瓦片都给扒拉掉。计划生育政策唯一让人称道的是公平,无论是干部还是农民都一视同仁益阳。一个村长头胎是女儿,想生个儿子,让老婆躲到亲戚家又躲出来个女儿。干部知法犯法,他受到了撤职开除的处分,说是二十年不得参与村干部的选举,另外补齐了罚款。二十年后村长官复原职,一直干到退休。 那时候交得起罚款的家庭凤毛麟角,当然牵牛扒房那样严厉的地方还是少数,毕竟乡里乡亲的很多时候不忍做绝。大多是隔三差五的一溜人马到超生家庭坐着不走,像挤牙膏似的每次挤一点。那罚款美其名曰“社会抚养费”,由八十年代初的几十块几百块涨到二零一零年代的两三万。当然各个地方数额各不相同。好像有个着名明星超生罚了几十万。有钱人家为了生孩子才不会在乎那点钱,苦的是没有经济来源的农民。为了筹钱,只有卖粮食。往往主粮卖了不够吃,就吃水煮红薯喝苞谷糊糊。那样的境况直到九十年代能出去打工了才慢慢好转。 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超生的多是想生儿子的,不生个带把的出来誓不罢休。黄宏和宋丹丹的小品“超生游击队”非常形象深刻的演绎了那种现象。其实,真的是人们的观念作祟,现在,别说生三个五个,就是生出双胞胎儿子都不惊喜了,而更甚的是现在的年轻人以自我为中心,活得很通透,崇尚个体的自由和生命质量,很多连婚都不愿结了何况生孩子。导致这几年婴儿的出生率大幅下降,很多农村学校关门,幼儿园关门。让经历过计划生育的父辈们大跌眼镜,甚至不理解。他们不像父辈们以家庭为中心,崇尚成家立业安居乐业,为了养老育幼一辈子默默付出和奉献。 第63章 计生检查,村里的女人们 妈妈自从病好出院以来,张奶奶嘱咐她没事少出去和村里人打交道。村里长舌妇多,强势的人家多,一碰到就是阴阳怪气的没个好话,又是冬天地里没啥活,妈妈大多时候就是在家做点家务,家附近转转。 又因为张家以前因为家庭贫穷儿子没成家,本来就是村里茶余饭后闲言碎语的对象。一家人都老实,在村里也算是弱一点的家庭,任别人说三道四,对村里的是是非非是能避就避,在外面多干活,少说话,一心一意种地侍弄庄稼。自从那次土地承包到户后各干各的,和村里人打交道少了日子才过得舒心一些,但是和人争个田间地头的边边角角从来都没赢过,眼睁睁的看着被别人刨去几锄头或者占去一角而无可奈何。直到小姑长大后利牙利齿不怕人村里人才收敛一点。妈妈进门后,这个家又才像个家的样子。 这天接到队长通知后妈妈要去村里做检查,张叔叔要陪同,去做检查的都是妇女们,应该没有哪个老娘们还要男人陪同的,妈妈不好意思让他去,怕那些女人更会笑话。志军和月季立刻说“我们去”,张奶奶叮嘱又叮嘱,“别人说什么别搭话让她说,就当没听见。千万别吵起来,让人是福”,然后张奶奶去后面叫了晓晓妈同娘仨一路。晓晓妈风风火火的来了,手一挥“走吧,去晚了得等老久了”。志军因为对晓晓妈心存芥蒂有点怕她走在后面。晓晓妈比原来看上去态度要好很多,笑眯眯的,妈妈牵着月季和她走在前面。 到的时候已经坐满了一屋子的女人。老远就听见妇女们的大嗓门嘻嘻哈哈,妈妈有点紧张,迟疑了一下还是随晓晓妈进屋了。那些本来嬉笑打闹的女人们一下子鸦雀无声,眼睛刷的一下都集中到娘仨身上。妈妈的脸腾地红了,拘谨地冲她们笑笑。晓晓妈大大咧咧地走过去融入了她们,有坐着的女人给她挤出了个刚好放屁股墩的位置,她舒服地坐着招呼妈妈“过来坐”。那些人像看外星人一样一动不动,她旁边明明没有空座位了,明明没有人愿意再挤挤腾出一个位置出来,妈妈尴尬地笑笑说不了,就站在门口边。 女人们虽然没像原来那样肆无忌惮地说笑,但还是有人打破了沉默窃窃私语的咬耳朵。 “你说疯子真的会治好吗?我咋有点不信呢?” “不知道,听说她是亲眼看到了男人乱搞才气疯的,在雪地躺了一夜男人都没管她呢” “哎,也是个可怜人呐!要是我,不拿刀砍狗男女就算轻的,把男人那玩意儿剁吧剁吧喂狗” “哈哈哈哈哈。。。”女人堆里突然爆发出了一串响亮的大笑,像平静的鸡群里突然窜起来一只,边咯咯叫着边扑棱棱拍打着翅膀,整个鸡窝瞬间炸锅。那个女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拉长衣袖一手抹眼睛一手擂了旁边说话的那个女人一拳,“你舍得砍?你对你家那男人疼得就像是你的儿子”,头一歪,眯着眼睛捏着嗓子嗲声嗲气的学舌,“老公,饿了么?老公,冷么?老公。。。”冷不丁的在那女人脸上吧唧了一口。瞬间房间里的女人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志军冷冷地看着她们张着大嘴笑得肆无忌惮的样子,觉得好丑陋啊。有的露出了黑黄的四环素牙,有的牙齿地包天,有的龅牙都龅出了嘴唇像个兔子嘴,有的缺了门牙,有的可能几天没刷牙嘴一张上下牙齿连着黏液非常恶心;有的捂着嘴笑,有的弯着腰笑,有的夸张的拍着巴掌跺着脚笑,有的拍着膝盖笑,有的仰着头望天笑,有的边擦眼睛边打嗝一哽一哽的笑,还有的趴在旁边女人的肩膀上笑得骨头都软了滚成一堆。。。她们每个人都笑得前俯后仰,那笑起来的眼睛也无一例外的都被拉开的大嘴和脸部肌肉挤成了一条缝。有个年轻女人指着说话的那个女人嘻嘻笑着朝志军努努嘴,“呐,这还有个带把的小男人哦,你们说话注意点影响啵?” 妈妈不知何时转过身去望着门外,月季歪着脑袋瞪着大眼睛一脸惊奇的扫视着她们。这时里面那屋传出喊声进来几个,就有反应快的立即止住笑迅速起身两步就蹽进去了,随即走出来的女人不解的问“啥好笑的事儿哦?”打声招呼就要走,就有刚刚止住笑的女人打趣地问,“咋样?摸出娃没有?”刚检查过的一个女人嗔怪地瞪她一眼,“摸出来啦,老娘现在要回家生儿子去了,你等会也让她们摸一个出来呗。哈哈哈” 所谓的检查没有仪器,就是最原始的摸肚子。那时候乡卫生院条件都很落后,而靠摸肚子判断怀没怀孕只能是胎儿成形才能靠手触觉,所以也有怀孕初期漏掉的。听老人讲过有肚子里长了瘤子的被计生人员以为是怀孕,人家怎么都不相信,因为经期正常,跑城里大医院一检查才是瘤子。做了手术后好了还跑去感谢人家的。 志军觉得站在这屋门口被那些女人们瞄着无聊又难堪,他灵机一动,鼓起勇气对晓晓妈说,“婶婶,您进去的时候喊我妈妈一声好不好?我们就在外面的”。晓晓妈答应了,志军就拉着妈妈和妹妹逃也似的来到屋外。虽然能听见屋里说话但是眼不看心不烦,还能溜达溜达,舒坦多了。 因为妈妈没在屋里,屋里的女人们说话又放肆了起来。一个尖利的嗓音传出来,“你们说,她会不会给张家生个娃?” “肯定的,谁不想要个自己亲生的呐?” “我看悬,现在计划生育这么严,生出来也恼火,要罚款,那么大一家子人口要吃饭,哪有钱给哦?” “不生也恼火,总归那俩娃不是亲生的,别养大了别人儿子只认自己亲生老汉!只怕那女娃的亲爹到时候会来要回去哦!” “哎,要我说生不生无所谓,别又疯了才是最重要的,张家娶她又给治病,可花不少钱呢!” 女人们又是啧啧有声的唏嘘。 妈妈面无表情的听着那些闲言碎语,眼神空洞。志军和妹妹蹲在地上用根小木棍对几只蚂蚁围追堵截。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那一屋的女人更是热闹非凡。这又有妈妈这个“活靶子”话题,她们更起劲了。志军听屋里那些女人说得越来越过分,眼里冒着火,抬头看看妈妈,妈妈冲他摇摇头。不时有检查完了出来的女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边走还边回头瞅他们。也不时有来得晚的女人也是一样的眼光,那眼光里似带着倒刺让人很不舒服,志军就狠狠的瞪回去。偶尔有年轻点的女子会跟妈妈打招呼,说外面冷咋不带娃进屋等呢?就这么普普通通的随口一句话,比起别人的拒人千里又在背后嚼舌根的让人感觉人与人之间的天壤之别,让人心里顿生暖意。 “恶语伤人六月寒,良言一句三冬暖”。这世上的很多人其实本质不坏,也不是大奸大恶的人,但就是生性凉薄,说话尖酸刻薄,伤人于无形而不自知。 在外面等了老半天了还不见晓晓妈招呼妈妈。其实屋里的女人们因为大家都认识,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眼看着晓晓妈都出来了,她看见这娘仨在屋外才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喊你们了。”她貌似抱歉的对妈妈说“你进去等,很快的,我先回去了就不等你们了哈。”说完拉了两个顺路的女人一起快步走了。隐隐约约飘来一句话“我才不想和她一起进去检查呢,怕她发疯。” 妈妈显然是听见了,别人说什么她不放在心里因为不认识,这晓晓妈可是邻居啊!妈妈和张奶奶很信任她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时候亲戚关系不好的但必须要把邻里关系搞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求于人呢。张奶奶虽然看不惯她重男轻女对晓晓不好,但那是人家家里事不会多言多语管闲事,表面上的融洽维持得很好的,还会互相帮助,妈妈有时候还站在院外和她说说话哪。但就是这样真诚相待的人,不经意的就表露出了其真实的一面,表面和气,心里根本就瞧不起你。妈妈的眼睛有点湿润。 天阴沉沉的起风了,很冷。妈妈叫志军和月季一起进屋。屋里人不太多了,有空板凳,就坐了下来。挨着的那个女人把板凳拖远一点和妈妈保持距离。叽叽喳喳的女人们又不说话了,空气像凝固了似的。等里面喊“下一位”的时候,妈妈迅速站起来往里走,一个胖大嫂快步冲上来拦住了妈妈,“哎哎哎!排队排队!你个疯子就该最后进去,和我们挤什么挤”?妈妈红了脸,呐呐的说“我们早来了,和晓晓妈一起来的。她都走了。。。”,志军再也忍不住了,呼地挡到妈妈前面,昂起头冲那人高马大的胖女人厉声吼,“你说谁疯子呢?你才是疯子!”“呦呦呦,这小屁孩还蛮厉害的呢!你妈不是疯子吗?你个小疯子”。 第64章 勇敢的志军和胆小的张奶奶 志军怒愤填膺的看着眼前冲妈妈指手画脚张牙舞爪的女人出言不逊,气的双手使劲推了她一巴掌。胖女人看着块头大,却上重下轻底盘不稳,一屁股就跌坐在地,这一坐力度不轻,肥胖的身子的重量全压在屁股墩上,顿时“哎哟哎哟”直叫唤。妈妈吓得脸都白了,赶忙伸手要去拉胖女人,却被她肥嘟嘟的大手重重地拍开。 “别碰我,你个疯子别碰我!”她尖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嚎叫。 妈妈慌得手足无措。屋里的所有人没想到这小孩人不大脾气不小,也有可能是讨厌女人的人在抿着嘴偷笑,眼神里透着赞赏。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戏谑的说,“你屁股墩肥肉多摔不坏哈。”大多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心理也没人出来劝劝。志军依然双手叉腰圆睁双眼气呼呼的怒瞪着坐在地上的女人。 这时妇女主任听到动静出来,“闹什么闹?还打架是吧?要打出去打。”妈妈一听紧张起来,牵着月季的手都在抖了,小声对志军说“回家”,迅速抱起月季拉着志军逃也似的一口气跑了回去。 张奶奶看他们神色惊慌的不对劲,好生奇怪,志军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张奶奶听到最后吓一跳,数落志军,“你把别人推倒摔伤了咋办?我们都是本分人家,和村里人从没闹过事儿的。你这脾气要不得。” 转身又说妈妈,“做个检查多快的事儿啊,还整出意外来。叫你不要听别人说啥,我还特地叫你们和晓晓妈一起去一起回,跑屋外去干嘛呢?”语气颇有埋怨。 志军大失所望,他以为张奶奶会生气村里女人针对妈妈的闲话,会安慰妈妈的。月季都急忙给奶奶解释,“是她们先骂妈妈是疯子的!” 张奶奶白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大人说话别插嘴。” 这时那个被志军推倒的胖大婶一路骂骂咧咧的撵到家里来了。一进院就咋咋呼呼地嚷嚷,张奶奶吓得赶快赔着笑脸迎上去。张叔叔听到动静在门口望了一眼迅速躲进屋了。志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胆小,明明是别人不对。妈妈还想着上前解释,志军把妈妈往屋里推,砰地关上门,眼不看心不烦。 张奶奶在外面对那女人又是道歉又是陪着小心说着好话,最后那女人气哼哼地丢下一句,“要不是看在他娘是疯子的份上今天我非要替他娘教训一顿,”扭着屁股趾高气昂的走了。出了院子还回过头骂了一句“有娘生没娘教的货!” 后来,等村里的妇女们都检查完了妇女主任满脸不高兴的带着一个检查人员亲自上门来了,导致张奶奶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赔笑脸的招呼着。别人前脚一走,她又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说妈妈,“以后在村里尽量不要和人闹别扭,别人说啥就让她说,自己只当没听见。我们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受点话没啥,又不痛不痒的。还动手推别人,这影响可恶劣,我们可是老实本分一辈子没和人闹过事儿的。”最后拖长了语气一字一顿的时候强调“让人是福。” 这一整天妈妈都闷闷不乐沉默不语,志军心情沮丧。就这么一件小事让他对张叔叔张奶奶对这个家有了和以前不一样的认识。自此他明白,以后在这里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只能自己扛。中午晚上,妈妈都没吃几口饭,志军也没有胃口。小小年纪的他对未来有些隐隐的担忧。 第65章 张家的懦弱 张爷爷对这件事自始至终事不关己似的不闻不问,他像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修行者。除了对土地感兴趣,对庄稼怀有热忱,对关于“人”的俗事似乎还很厌烦,所以对家里的大小事务从来不管不顾不过问。 他觉得和“人”打交道是最累的,人不如土地有感情。土地不言不语,你只要付出了,它就会有丰厚的回报,而人往往说一套做一套,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人心也很复杂,使人心累。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张爷爷一辈子与世无争的过日子,他就不明白各过各的日子相安无事多好,为什么要去害人呢?大家都没有害人之心了,不就不用防备了吗?那样每个人不都过得轻松了吗?比如村里那些婆娘们,为什么一张嘴就那么讨人嫌呢?不伤人不行吗? 他就是谨言慎行地过着日子,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不伤人,也不被人伤。他会对着大雪覆盖下的麦田自言自语,会望着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喜笑颜开,会对骄阳下蔫头蔫脑的庄稼忧心忡忡心疼不已,会站在金黄的田野里热泪盈眶感恩土地的馈赠又是一个丰收年。。。 而唯独对张奶奶的絮絮叨叨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他总是低头默默干活,以满怀的深情俯视着他的土地,精耕细作,感受着劳动的喜悦。 可是身在世俗中怎能避免得了和人打交道呢?男人不能成为家庭的主心骨,女人要么被逼成女汉子,要么变得胆小怕事。显然,张奶奶和张叔叔成了后者。他们家因为男人懦弱没有纲常,家庭贫穷儿子没成家,很被人看不起,在村里从来都没啥存在感。 妈妈才来到这个家庭不久,还没和村里人打过交道,所以是不了解这些的。他们自己都怕事,又怎会维护改嫁来的母子?在他们眼里,活着已经很艰难很辛苦了,只要有饭吃不饿肚子,又何必与人发生矛盾呢?如果别人欺负家人,他们首先是埋怨自家人,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别人呢?他为什么不欺负其他人而欺负你呢?你和别人不和肯定是你的问题。 软弱换来善良的好名声,为了维护他在外面“善良”的形象只会怪自家人给他惹事。对外人没有底线的“善良”其实就是自卑懦弱无能的表现。善良是对家人的维护,对外的强尔硬。 经过这件事,妈妈才恍然明白来这个家也已经有几个月了却很少有邻居来串门,偶有也从不进屋。妈妈一直认为是自己疯过让村里人心怀芥蒂。 那天的事也怪自己不该让志军去,男孩子有脾气爱冲动些。人活在这世上哪有不被人说的呢?她说她的,自己不搭理就是了,说的人觉得无趣也就自然闭嘴。何必被别人的无聊八卦左右自己的情绪呢?和人置气更没意思,懂道理的人不会没事找事,和不懂道理的人是计较不出什么道理的?自己经历过那么多事,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这带着俩个娃改嫁本来就是招人议论的话题,何况又疯了那些年。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才是最重要的。张家能接纳两个孩子已经不容易了,不能给这个家里添乱。 张家的胆小怕事也算一种处世之道吧。想明白了这些,心就豁然开朗。妈妈又教育志军,“奶奶说的对,不理他们就是了,更不能动手,哪个受伤了都划不来。张叔叔不能担事,你马上要在这边读书了,更要注意点。千万不要惹事”。 第66章 在异乡上学 转眼就是年关,乡野村落到处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除夕晚上张家吃过年夜饭后,妈妈和张奶奶收拾,张爷爷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辛苦一年到头,应该又在想着这一年哪些地没种好,总结一下经验教训来年怎样提高产量。张叔叔兴致勃勃的听着小姑留下的收音机,欢快的歌曲增添了节日的气氛,让人听了不由得嘴角上扬。这是他年近不惑成家后一家齐齐整整过的第一个春节。他甚至幻想着明年春节应该会添丁进口的吧。他觉得成家、生子是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大事。这第一步实现了,第二步还会远吗?当初医生说要一年后才能要孩子,他年龄大了,父母也老了,都想早点抱孩子。计划生育很严,但躲着超生的也多。 志军和月季来到院子里放鞭炮 这是志军和妈妈妹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妈妈有点郁郁寡欢,看得出来想志刚和奶奶了,志军也想,但是都不好表露出来。他想父亲应该会回家陪奶奶志刚一起过年的吧?如果没回来,只有奶奶和志刚冷冷清清,想想就心酸。后来才知道,父亲是年后才回来看奶奶和志刚的。志军的心里难过得不是滋味。 那时候过年女孩子最高兴的是穿新衣服,男孩子最开心的是玩炮仗。兜里揣着满满一兜,和小伙伴们比谁的更响。今年只有和月季在远离老家的新家,没有一个玩伴。 月季躲得远远的捂着耳朵看哥哥划亮火柴点燃了炮仗,迅速甩出去,炮仗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亮的弧线砰的一声爆炸,空气中一股硫磺的味道。只有在过年的这天晚上小孩才被允许玩炮竹,孩子玩得尽兴,大人也高兴,这一年的所有不快和不好都随炮竹除去,愿来年万事如意顺顺心心。这是每个人最朴素的愿望。 元宵节一过,学校就开学了。农村人的春节基本在正月初八一切也就恢复如常了,又开始了一年的忙忙碌碌。 志军从老家的学校转学过来升毕业班了,张叔叔带着他到学校报了名就回去了,志军在这个新环境里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学校在镇上,离家半个小时的路程,中午还要回家吃饭。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就像安了弹簧的炮弹嗖嗖地往外发射,一个比一个快。跑回家吃了饭又往学校冲。下午放学回来月季缠着哥哥讲学校的见闻,哥哥和晓晓上学去了,她就没有玩伴了,她非常向往学校。 几天下来,志军发现同村的小孩很多,有几个还是一个班的。志军第一次来张家时带着志刚和月季在村里遇到的骂他们最凶的那个高个男孩是那一帮孩子的头,竟然也在一个班,他看志军的眼神很是玩味。志军一个人独来独往,直到遇到晓晓,才知道她低一个年级。她和同村几个女生结为伙伴,邀请志军加入她们。 都说女生喜欢拉帮结派,男生也一样。班上只有志军一个转学来的新生,初来乍到对完全陌生的新环境总是要谨小慎微些。他发现同村那个高个“孩子王”在班上也是老大,而且还是体育委员,只要一下课他第一个往外冲,身后呼啦啦一帮男生跟在屁股后面。只有少数几个男生没有跟出去,有的认真在看书做作业,有的扒在课桌上抓紧时间眯觉,有的愣愣的望着窗外玩闹的同学。志军就有意识的观察那几个同学并接近他们,了解到几个“另类”的情况。一个成绩优异学霸级的存在,是班主任最喜欢的学生,没人敢惹;一个是老师的娃,惹不起;两个是老大与之较量过掰不弯的“青杠树”井水不犯河水;剩下几个都是家庭情况非常不好的,有的没妈有的没爹有的家庭非常贫困,他们无一例外衣着寒酸甚至打着补丁,而没妈的男生外形都要邋遢一些,而且有个共同点就是性格内向非常自卑胆小。老大和他的追随者最看不起这几个性格内向卑微的男生,排斥他们不说还经常欺负他们,骂他们像个“娘们”。 其实志军在老家和自己那帮小伙伴也是很顽皮的,只是来到这里没有玩得来的朋友就规规矩矩,安静的时候认真学习的态度严肃得让人不敢打扰。又因为妈妈的病和家庭变故的原因让他比同龄孩子自小就多了份懂事和沉稳。他的性格非常轴,一旦认定的东西不轻易改变。就算那帮男生不欺生,因为他们喊过妈妈“疯子”而让他耿耿于怀,而且也看不惯混子似的老大和那一帮跟屁虫欺软怕硬,他不讨好他们更不会低头加入他们。他的特立独行和桀骜不驯让那帮男生很不爽。总想揪他的小辫子,在校园里走路都要故意撞他一下。志军记着妈妈的话,从不计较。 自从上下学和晓晓几个女生同路后,村里的男生们放学就跑在他们前面,故意慢腾腾走路把他们堵在后面,拍着手齐刷刷地喊,“癞子、疯子天生一对!”气的晓晓涨红了脸捡泥巴块砸过去,志军冲上去想逮住一个,他们一窝蜂的哄笑着跑开了。几次三番,对我他们无可奈何。 正是半大不小的娃子,猫嫌狗不爱的年纪,不是正在搞恶作剧就是在恶作剧的路上。志军很不屑一顾但是又很烦。就放学之前先收拾好书包,放学铃一响就往外冲,也不等晓晓她们。而他跑他们也跑,有几次气喘吁吁刚跑到院外就被妈妈看到了,急中生智迅速转身向后面挥挥手,装着和他们挥手告别的样子,把那群男生倒整懵了。 志军不能让妈妈看见自己被孤立和嘲笑,一是怕妈妈难过,最主要的是经过那次推人事件过后让志军明白在这个新家里自己无论什么事说了反而会换来张奶奶的埋怨和指责,张叔叔的无视,也会让妈妈担心。所以不如不说。 没伞的孩子只有自己奔跑。 志军很想念老家的学校和同学们,想念弟弟。那所学校虽然没有这个学校条件好,但是上学是件快乐的事。 第67章 傲慢与偏见,新学校的老师和同学 这是一座拥有大小两个天井的旧时地主庄园改成的学校。十几间宽敞的房间作为教室刚刚好。青砖黛瓦和飞檐翘壁显示它的古朴,每一块青苔和斑驳的印渍都镌刻着岁月的痕迹。破败的雕花木窗依然可见花鸟鱼虫图案,透露出它昔日精雕细琢的华美。它像一位垂垂暮年的昔日美人,早已经过了风华绝代的年月,只有残存于眉眼的一丝傲然和挺拔的风骨还能依稀窥见曾经的雍容华贵和气度。 从那残破不堪的窗格子里每天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和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给古老残破的四合院注入新的生命活力。给人一种穿越时空之感,又恍若隔世。一年四季的风从空洞洞的窗格子里灌进来,冬天的寒冷夏天的炎热秋天的凉爽春天的和煦。孩子们在课堂上一边摇头晃脑的背课文背“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不经意的抬头斜过眼光望上去,四合院的上空看不见白鹭,偶有麻雀叽叽喳喳飞过,还有几缕白云悠悠。心就随着眼睛越过苍老的屋檐,飞出四合院的上空,神游天际。 在小天井一角有一棵两人都合围不拢的杏子树,随着气候转暖,光秃秃的枝条上开始萌出点点新芽,直到开出满树热烈的杏花,给陈旧的建筑赋上一缕柔美的诗意,和孩子们一起焕发出勃勃生机。 两个天井是学生们课间和午休时间的乐园,追逐打闹嬉戏,喧闹声冲出高大厚重的两扇木门,木门上硕大的铜钉铜环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那个时代很多这样的旧庄园改成的学校。志军很喜欢它的古朴,觉得比老家学校的那一排平房有意思。他们毕业班的教室在天井的正上房,也是全校最好的教室,面向天井和大门的一面木墙上部雕窗坏了后安的透明的玻璃,这让全校师生都很羡慕。因为冬天可以关上吹不进来风,每天放学后做扫除的同学都要搭着凳子擦一遍玻璃窗,给人一种窗明几净的现代感。这是毕业班专用教室,每个学生都能享受到。如果不是村里的那几个同学在班上搞怪,在这里的学习生活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全校集合的时候校长说了杏子成熟了分给每个同学,就更让志军期待。每次路过杏树下都要抬头看看。杏花开了,杏花落了,杏子挂果了,一点点长大了,变黄了。。。连做作业都在想那枝繁叶茂的杏子树和累累果子。 志军和班上那几个弱势同学相处的很好,这引起了高个男生的不满。班上同村的学生知道志军妈妈疯过,所以全班都知道他有一个“疯娘”。不知为何,别的班也知道了,课间的时候一拨一拨同学跑到教室门口围观,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哪个哪个?”本班的同学都把目光投向毫不知情的志军,瞬间,他又成了全校的“名人”。无论校里校外,他背后总有人指指戳戳,“他妈妈是疯子,小心他也会疯哦!”甚至叽叽喳喳的女生们表情更夸张的大惊小怪。 本来志军尽量的隐忍克制着不去理会,可是你越不理会别人认为你越心虚,肯定就是事实。所以,最后导致那几个弱势同学都不敢和他说话了,似乎生怕他突然发疯咬人。志军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流泪,他找班主任,班主任是个城里来的优雅的中年女老师,听这个转学来的成绩中等沉默寡言身体瘦黑的男孩呐呐的说同学们喊他“疯子”,正在低头批改作业的她可能觉得这孩子太脆弱敏感了,头都不抬,“别人说你是疯子你就是啊?” 班主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志军愣住了,他没想到看起来温柔和蔼的班主任女老师会反问自己,怪自己小题大做了。“别人骂我难道还是我错了?” 志军手足无措的站着,巨大的沮丧、悲哀、羞惭和难过一起袭上心头,他甚至怀疑自己跑来找老师的目的了。希望老师批评班上的同学?亦或渴望得到老师的安慰和鼓励?现在,老师甚至都不问一句事情的来龙去脉。志军恨不得立刻隐身,他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给老师弯腰鞠了一躬就逃也似的飞奔出去,一口气跑到大门外的操场上坐到上课铃响。 接下来的几节课讲的什么听不进去。脑海里只有老家的学校和同学,只有奶奶和志刚以及村里的伙伴们。他多想回到自己原来的学校回到自己的家啊! 那天是周六,下午早早放学了。不知为何同村的男生知道他去找老师了,而他们并没有挨批评,他们更加得意忘形,在回家的路上追着志军更加起哄嘲笑。志军气得站住不走了,黑着脸冷冷的盯着他们。他们立刻闭嘴,安静地从志军面前走过,等全部走到前面又开始拍脚打巴掌的嘲笑。志军对他们不胜其烦。 回到家老,没有人,妈妈带着月季和张叔叔他们下地干活去了,志军的心情越发的烦躁。他在鸡圈的砖缝隙里摸到了钥匙,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再也无法抑制那种强烈的愿望,“回家!”念头一出他激动得心怦怦跳,迅速打开门,撕了一张作业本纸刷刷写了个纸条放在饭桌上,又跑到自己房间把书包全部倒出来只装上作业和笔。再砰地锁上门把钥匙放回原处,拎着书包就飞了出去。 在门外碰到在他后面才回来的晓晓,不等晓晓开口就兴奋地说“我回去看奶奶”!晓晓吓一跳,那么远,“你妈妈知道吗?明天回来吗?”志军看着晓晓头上复发的黄水疮说“我让奶奶帮你找草药”,一步都没耽搁一溜烟的跑出去老远。晓晓在后面喊“跑快点不然天黑啦!”志军抡起书包潇洒甩一下当作回答,竟然书本没有掉出来。 踏上了回老家的路,面向老家的方向,志军的心都快要起飞了,来这里后所有的委屈与不快瞬间消散。现在,和来时候的心情迥然不同,妈妈的病这个春天没有发作,这是很令人高兴的事,以前一到春暖花开奶奶和志军就提心吊胆。 妹妹的户口早已随妈妈迁来,妈妈也教她管张叔叔叫“爸爸”了,全家都把她当自家的孩子。倒是志军的身份有点尴尬,张家也考虑到不迁志军的户口想妈妈再生个张家自己的孩子还有一线希望。志军只是跟妈妈一起生活,所以父亲付抚养费,张家对志军只是帮着抚养,感情上和月季还是不一样的。志军对这一点也非常清楚。村里的同学有意无意的排斥自己,在外面的所有事情都不能跟妈妈讲,也不能跟张叔叔讲,所以纸条只写着想奶奶和弟弟了。他也是真的想! 第68章 月是故乡明 志军觉得妈妈读过几天书,认得几个简单的字,张叔叔也识字会给妈妈解释的。来的时候还是下雪天都是一个人,这春暖花开了路也好走妈妈不会太担心的。 虽然是妈妈在哪家就在哪,张家也是家,但志军的根不在那里。他觉得自己的根始终在老家,在奶奶身边。但是又因为爸爸妈妈离婚而不能留在老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他像无根的浮萍在外乡飘浮。这也许是那些同学欺负他的主要原因吧。“欺生”,这是很多人基因里的劣根性。很多个“劣人”就组成了一个小社会。一个再出色的人,长期在差的关系和环境中浸泡,也会变得黯淡无光、神经兮兮、歇斯底里,唯有远离。人要到托举和滋养他的地方去。 而家,是安放疲惫也接纳忧伤的地方,是给予我们温暖也抚慰心灵的地方。在游子的心里,回家的路上有最美的风景。在这春天播种的季节,一路上地里都有人在劳作,郁郁满怀的少年才不觉得那么孤独。柔柔的春风吹拂,好像奶奶的手拂过脸庞;路边的杏树桃树繁花似锦,朵朵都是对秋的盼望;还有脚下的花花草草,被踩倒了,又顽强地站起来;暮归的鸟儿与他伴行,暮霭沉沉处亮起了闪烁的灯火。志军的烦恼被馥郁的春光消融,那些不快乐在大自然里无影无踪。 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远远望见熟悉的村子了,亲切感随着温暖的晚风裹挟着炊烟中秸秆的香味扑面而来。志军想哭、想呐喊,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望着村落上空的袅袅炊烟,志军真想匍匐在地对着故乡顶礼膜拜。这才做了三个月的游子,就仿佛阔别已久。此刻,志军心里做了个决定,以后每个周末都回来。这个想法让他激动不已。 他爬起来打起精神向着家作最后冲刺,书包在屁股后几乎飞了起来,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心里在雀跃欢呼,“奶奶,志刚,我回来啦!” 志军终于在最后一抹余晖黯淡下去的时刻砰地撞开了家门。当他旋风般的冲进厨房抱住奶奶把头埋在奶奶背后的时候,奶奶没反应过来。她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整懵了,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直到志刚一把扔掉手中的小玩具惊叫一声扑了上来,奶奶才定睛看清昏暗的灯光下真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大孙子回来了。祖孙仨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激动开心了好半天,奶奶抚摸着志军的脸不可思议又不无担忧地问“你咋一个人跑回来啦?” 志军不能告诉奶奶自己在那边受那些小子的欺负被孤立,不能让奶奶知道张家奶奶和张叔叔连妈妈在村里受了气都不敢维护。奶奶年纪大了不能让她担心,他擦擦眼睛,撒娇“奶奶俺想你嘛,想弟弟!”说完又滚到奶奶怀里。肚子却适时地发出了抗议的声音,奶奶呵呵笑,“饿了吧?快去洗洗脸!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志刚开心得像个跟屁虫跟着哥哥脚后跟旋,嘴里叽叽喳喳讲着他在学校的事情和村里小伙伴的趣事儿。 志军深呼吸,觉得家里空气都是甜的。 军军回来了,奶奶高兴得眉开眼笑,脚步都变得轻快些了,边做饭边细细打量孙儿,黑了瘦了但长高了点。奶奶麻溜的烙了几张葱油饼,煎了两个鸡蛋,又热了一下大姑送来的熟腊肉。志军眼睛都亮了!在张叔叔家由于人口多,不是经常吃到肉和蛋的。由于油水淡薄,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志军的饭量就有点大,呼噜呼噜能喝三碗粥,再加两三个开花大馒头。 奶奶和弟弟已经吃过饭了,志军一阵风卷残云。奶奶看得心疼,“慢点吃”。奶奶看志军的眼睛里满是慈爱和心疼。问妈妈和妹妹过得好不好?听说妈妈的精神状态和身体都很好奶奶不经意的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花,笑着说“好好好!”只要知道月季和妈妈都好奶奶的心情可能才轻松点吧?奶奶一直都挂念着在外的亲人。无论是家人亲人还是乡邻,入了心的人,永远是心中最深的牵挂。 等志军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奶奶煮了陈艾辣椒水让他泡脚,走了那么远的路,不好好保养保养,明天下午再走回去只怕脚吃不消。泡了脚奶奶边给志军捏脚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你妈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回来呐?就不怕你摸黑嘛?”志军只好老老实实交代是偷跑的,但是关于同学欺负的缘故是一点不敢透露。“我写纸条了,书也倒在床上妈妈看得到。”志军心虚地补充。 “哎!”奶奶暗暗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嘱咐志军早点睡。志军看着奶奶蹒跚的背影,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志刚兴奋的在哥哥床上闹腾。 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温柔的照着人间,照着这间小屋,和小屋床上相拥而眠的小哥俩。这世上总是有很多苦和痛磨折人的意志,幸好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物抚慰着我们沧桑的心。 志军疲惫至极,沉沉睡去,半夜醒来望着皎洁的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对面那张空床上,那是妈妈原来的床。他多想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觉醒来一睁眼就看见熟睡中的妈妈和妹妹。 月是故乡明! 奶奶起来做早饭的时候志军也起来了,他的时间不够用,就着昏暗的灯光赶快写作业。上午去找小伙伴们激动地欢聚了一下,他想帮奶奶干活奶奶不让,早早做好了午饭吃了志军就依依不舍的又踏上了离乡的路途。开心一点的是书包里装着奶奶给晓晓找的草药,还有奶奶给月季煮的鸡蛋和两瓶麦乳精。奶奶叮嘱他给妈妈和张奶奶一人一瓶。志军知道那是姑姑们拿给奶奶吃的。 回去后妈妈心疼他的脚,给他挑脚板的血泡,又赶快烧热水泡脚。张奶奶和张叔叔对志军偷偷回老家不怎么在意,似乎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志军暗暗松了口气,也稍微有点失望,说不出为什么。他在路上就准备好了回来挨骂的。 第69章 感恩的心,给晓晓的草药和跟着张爷爷看电影 志军叫月季悄悄去把晓晓喊来,把奶奶带的一大包金银花给她,按奶奶嘱咐的熬水洗了后,把生土豆捣碎敷。晓晓惊讶极了,金银花洗头,敷土豆能治黄水疮?志军也有点不相信,但是奶奶就是这样说的。 果然半信半疑的晓晓拿着那包金银花回家小心翼翼的跟妈妈说用金银花熬水洗头后敷生土豆治黄水疮,她妈妈一把夺过金银花,劈头就骂,“金银花不是喝的吗?这洗头不是浪费吗?正好你爹上火了给他泡水喝。敷土豆有用你想试就试,满脑壳的疮顶着一头烂土豆我看你咋出门?” 然后晓晓就晚上敷土豆,等到睡前再洗掉,为了效果好点都等到很晚才洗。可能是太晚了睡眠不足,头发也没有干好就睡,再加上本来就免疫力不好,几天下来就感冒了。她妈妈又骂,“土豆治黄水疮老子听都没听说过,这疮没好又感冒了吧?给老子忍着,没钱买药!”那些天晓晓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头痛欲裂,喉咙哑得整整一个月话都说不出来。最严重的一天还发着烧,上课就趴着睡觉。中午没力气走回家吃饭她妈妈也不过问。因为长疮的缘故,头皮有味儿不忍目睹,最尴尬的是甚至还招蚊蝇在她头上嗡嗡飞,赶都赶不走。班上的老师同学都不喜欢接近她,晓晓就像棵被人遗忘的小草躲在角落自生自灭。好在同村的几个女孩子不嫌弃她,中午从自家给她带个饼,上学放学路上帮她背书包。 小女生们似乎生来就具有骨子里的母爱和善良,富有同情心和爱心。感受不到家庭温暖的晓晓却被女孩们纯洁的友情温暖着。当晓晓因为上课昏睡没有听讲,她们甚至在路上要帮她补课,只是晓晓怕回家晚了要挨打。当晓晓因为严重偏科而沮丧的时候,女孩子们叽叽喳喳有的安慰她有的鼓励她有的帮她分析数学落后的原因就是方程式没学好。 都说幸福的童年都是相似的,不幸的童年各有各的不幸。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有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温暖。再苦难的人生总是有那些点点滴滴的爱让人感受到人间值得,给灰暗的心空一点亮光和暖意。就像生活不缺美,缺的是一颗擅于发现的心;生活也不缺爱,缺的是一颗感恩的心。晓晓感恩志军月季奶奶和女生们的关心,志军感恩在妈妈生命最艰难的时候张叔叔一家接纳母子仨人给了妈妈和妹妹一个家,感恩张家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感恩在那里也有很多快乐和值得回味的东西。 张爷爷特立独行不受世俗影响的性格多多少少也感染了志军。他似乎发现了志军被孤立的烦恼,一天晚上正在做作业,张爷爷破天荒的在志军旁边坐下,边呼噜噜抽着旱烟袋边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认准自己要做的事,其他的都不是事。别理他们。”然后站起来慢悠悠的走了,毫不理会身后的志军瞪大了迷茫探询的眼睛。那一晚,志军失眠了,若有所思的回味着这句话。 那几天里,志军反复咀嚼着张爷爷的这句话,觉得太有哲理了。后来在作文书上看到但丁的那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更让他对平时沉默少言的张爷爷由衷的敬佩,觉得他就像大树和土地蕴藏着大智慧。因为从小父亲教育的缺失,妈妈又经常在病中,对他的教育和影响主要来自奶奶和学校老师。来到张家后本能的亲近张叔叔,可是张叔叔软弱的性格让他很失望。张爷爷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好似星星划亮夜空,如醍醐灌顶。张爷爷说得对,专心致志做自己要做的事!目前就是好好学习努力读书,同学的孤立也好嘲笑也罢,不理就是了。哪怕就是父亲的新家都不能影响自己心情才好。读书,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只有自己努力强大起来,才能无所畏惧。 生活中处处都蕴含有哲理,悟性高的人自己能慢慢领悟;幸运的人别人轻轻一点拨就明了。那之后志军像变了一个人,上课积极回答问题,下课主动找性格好的同学玩,放学回家后跑去地里帮着大人干活。当然男生们依然不友好,但面对他们的心态已经大不同,成绩也慢慢好了起来。自从回去一次之后妈妈也默许他每个周六都回奶奶家住一晚。就这样每个周末志军都奔波在新家与老家之间,虽然很累,但他变得越来越开朗。 志军和张爷爷的感情也在潜移默化的发生变化。张爷爷除了种庄稼,他还有一大爱好就是看电影,除了冬天,只要周边村子放电影他每晚必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张爷爷吃完晚饭时放下碗筷看一眼志军,志军马上心领神会飞快地扒拉完碗里的饭迅速跟上去。月季知道爷爷和哥哥又要去看电影了,也嚷嚷着要去,妈妈就抱着她哄。只有很近的村子放电影才会全家出动。 张爷爷走路很快,背着手在前面大步走,志军乐颠颠的跟在后面小跑。他跟着爷爷看过很多电影,《牧马人》,《奇门遁甲》,《巴山夜雨》。。。最轰动的是放映《少林寺》的时候,那真的是盛况空前,尤其是年轻人兴奋得很。开始是在街上的大会堂改成的电影院里放,要门票,场场爆满。里面电影还没散场外面门口已经排了好长的队。一次里面散场的一窝蜂往外挤,外面的拼命往里挤,检票的来不及,结果队伍挤爆了,好多人纷纷被挤下电影院门口丈多高的堡坎,有个人摔断了腿。但是依然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后来下乡免费放映的时候,志军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遍。一部《少林寺》似乎唤醒了全国人民对武术的向往和崇拜,一时间“太极拳”“醉拳”又风靡大街小巷山村乡野,连几岁的小孩都模仿的像模像样。 第70章 鸡不见了 志军越来越喜欢张爷爷,不仅仅是带着他看电影。这个老头虽然话不多,但是那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腰的背影,能让人的情绪瞬间安宁。比如本来嬉笑打闹的孩子在他面前会自觉的安静的待着。他也不严肃死板,一个不屑于世俗热爱土地痴迷种庄稼又喜欢看电影的人内心是非常丰富有趣的。只是不被一般人理解,一般人也走不进他的内心。比如张奶奶一辈子都无法理解张爷爷,他俩像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人。长大后的志军才懂得,那叫层次不同。 可是身在尘世,一个灵魂干净到超然物外的人总是有人在前面帮他挡着世俗的浊和恶。张爷爷对家里家外人情世故的不闻不问在庸常的世人眼里就是甩手掌柜,无能的表现。所以别人敢肆无忌惮地欺负他的家人。 这天放学后志军正在院子里做作业,月季在一旁玩耍。妈妈和张奶奶先从地里回来做饭做家务。妈妈给孩子们带回了野生的小番茄和甜玉米杆。月季喜欢吃酸酸甜甜的小番茄,志军更喜欢甜滋滋像甘蔗一样的玉米杆。这种必须是不长玉米的才甜脆多汁。那时候的孩子几乎是没有什么零食吃的,但这些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所带来的快乐是现在整天被各种加工零食包围的孩子所体会不到的。 志军和妹妹正嚼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张奶奶惊惊慌慌地从院外进来问志军看到那只黄色大母鸡没有。那时候家家户户的鸡鸭都是散养,天要黑的时候它们自己会回来。张奶奶回来给鸡喂苞米的时候习惯性的看一看数一数,才发现那只生蛋的黄色大母鸡不见了。 张奶奶出去找了一圈,咕咕咕的大声唤。自家的牲畜家禽能分辨主人的声音,一听见就会飞快的跑来。 张奶奶急得眼泪汪汪,很心疼那只每天生一个蛋的大母鸡是被谁抓住吃了。生蛋的母鸡有一个习性,就是你伸出手冲它咯咯唤它会立刻蹲下任你捉。张奶奶往稍远一点的邻居家附近去寻找呼唤。和晓晓家并排的是张爷爷的兄弟家,志军叫二爷爷的。因为二爷爷一家为人霸道强势,二奶奶又素来和张奶奶不和,两家平常不走动不来往,井水不犯河水。志军刚来的时候就被张奶奶叮嘱过不要去招惹那家人。 张奶奶在晓晓家院外咯咯唤鸡的时候,二奶奶一下子从屋里蹦出来了指着张奶奶就骂,说张奶奶唤鸡不该对着她家的方向,朝着她家唤就是怀疑是她家偷了鸡,是对她家的侮辱。张奶奶觉得二奶奶是蛮横不讲理,不是你偷的你急什么?别人都不多心就你急不可耐的跳出来,不打自招吗?张奶奶心平气和的解释,一个解释一个存心挑事,二奶奶越来越蛮横。张奶奶丢了鸡本来就冒火又被二奶奶找茬冤枉,也一反常态不怕对方。最后越吵越凶,由鸡骂到祖宗十八代。 妈妈不敢过去劝架,志军也拉不回张奶奶。直到二爷爷从地里回来吼了一嗓子两边才不甘心的各自休战。 张奶奶气呼呼地回来坐着生闷气,想着肥嘟嘟的大母鸡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找鸡还被二奶奶借故找茬吵架,越想越憋屈,吧嗒吧嗒的直掉眼泪。妈妈默默的做好了饭摆上桌,看婆婆难过她也难过,赶快去拧了个湿毛巾来递给她擦脸。志军做完了作业悄咪咪的教妹妹写田字格。空气沉闷而压抑,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暴风雨。 当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的时候张爷爷和张叔叔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地里回来。进屋感觉到气氛不对,张爷爷似乎见怪不怪没有过问,他一般也懒得过问,有什么事情张奶奶自己是沉不住气的。爷爷和张叔叔在饭桌前刚坐下,妈妈想扶张奶奶坐过去吃饭,张奶奶胳膊肘拐了一下,拂开妈妈的手,对着张爷爷就开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数落。 “嫁到你家几十年了,从没过过一天称心如意的日子,就是你撒事不管,别人才敢骑到你家头上撒尿。打狗还得看主人吧?以前老人在的时候都没把你当大哥,现在一把年纪了,他家有把你当大哥尊重过吗?不就是仗着儿子多闺女嫁了个运输队开车的吗?在村里都是横着走。” 张爷爷闷不吭声的埋头吃饭,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张奶奶说的话。妈妈让志军带妹妹吃饭,自己给张奶奶倒了碗水后陪在她身边。张奶奶一住口就只有吃饭的咀嚼声,她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一碗水,接着冲张爷爷发飙。 “谁家鸡不见了不找?对着她家的方向找就是怀疑她偷的?我看她是做贼心虚,不是她偷的搭啥话?天地那么大,不许别人朝她家的方向?她咋不编个笼子把她房子罩起来呢?可怜我的鸡呀!一天一个蛋呐!哪个拿去吃了都讨不到好,吃我的鸡拉黑屎,半夜打彪枪(方言,拉肚子)” “啪!”张爷爷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碗一推,站起来就往外走,顺手拿走了门口挂着的手电筒。志军抬头看了一眼爷爷的背影,从步伐上看是真生气了。 “你去哪?响鼓都敲不出一个屁来,窝窝囊囊一辈子,让一家老小都跟着受气。有本事别回来。” 张奶奶气急败坏地冲张爷爷背影吼,张爷爷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幕里。志军猜测他可能去镇上看电影了。镇上电影院是每晚都放电影的。 张叔叔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依着几十年来的经验教训在张奶奶气头上说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也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叹口气,不知道是惋惜鸡丢了呢还是觉得他的老父亲可怜,亦或是叹气父辈两家的关系闹得如此的僵。 “妈,吃饭吧,别怄了,没准明天鸡自己就跑出来了呢!”妈妈劝张奶奶吃饭。 吃过饭收拾利落后一家人除张爷爷还没回来外都坐在门口乘凉,黑沉沉的夜让人心生畏惧。 第71章 张奶奶被打 那时候农村没啥娱乐,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吃了晚饭收拾停当后睡觉还早,一家人就在门口的坝子上坐着说说话吹吹风,让疲惫的身心得到休憩。或者让孩子给捶捶腿捏捏肩,缓解酸痛的胳膊腿儿。小孩子则把养蚕的簸箕拖出来往地上一躺,仰望苍穹神游太虚,惬意无比。 张叔叔吃过饭后,照例坐在门外咕噜咕噜抽水烟。 张奶奶丢了鸡,又莫名其妙吵了一架,别人的男人还知道吼一嗓子,明的吼吵架的双方,其实是吼的张奶奶帮着自家的婆娘。而张奶奶气的是自家男人就像瞎子聋子一样无论家里家外大小事统统统事不关己,你一说他就往外跑。最气的是遇事男人不为自己撑腰,连个态度都没有。 她坐在儿子旁边絮絮叨叨诉说她的不满和委屈。希望儿子能理解并站在她一边,哪怕表个态,自己鸡丢了该不该找?二奶奶是不是无故找茬?只要自家两个成年男人中的一个表个态度支持自己,张奶奶的心里都会宽慰一点。 想女人嫁人之前都对婚姻心怀憧憬和浪吧,都想小鸟依人,没人在姑娘时代就是个婆婆妈妈话多讨人嫌的大妈样子吧?都是嫁人后才发现男人依靠不了,必须事事自己面对解决,长时间的心焦力瘁和失望才把女人磨成了个歇斯底里的神经质碎嘴子独挡一面彪悍的女汉子。而男人还怨老婆不温柔,总是烦女人话多。却从不愿意反思自己。 其实张奶奶也很可怜。她越说越气,把和二奶奶一家几十年的恩怨矛盾从赡养公婆到田边地角的霸占到这次丢鸡吵架统统重温了一遍,总结,因张爷爷不管事也总是顾念兄弟情分导致二奶奶一家强势霸道欺负自家。人不会善良就被* 张奶奶说得气愤填膺,哪想到隔墙有耳。二奶奶二爷爷带着三个儿子突然呼啦啦从院外气势汹汹冲了进来,二奶奶边走边骂。张奶奶愣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二奶奶的小儿子一把拖到院里一家人围着她噼里啪啦一顿拳脚相加。二爷爷声如洪钟的吼,“给我打!往死里打!就她最讨厌!”张叔叔呆呆的站着瑟瑟发抖,只听张奶奶的惨叫和乒乒乓乓的踢打声。妈妈惊叫一声扑过去拉他们,他们没有理会妈妈,妈妈惊慌失措回头喊张叔叔,张叔叔已经吓得跑进了屋里躲着。志军也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坏了赶快把妹妹推进屋,立刻冲出去拉自己妈妈,怕她也被打。混乱中志军抱住妈妈哭喊,妈妈也在哭,声嘶力竭的喊“求求你们别打了,要打死人了!” 什么时候停手的已经不重要了,二爷爷二奶奶带着儿子们扬长而去,出院门时她那在村里最横的小儿子回过头冲地上头破血流的张奶奶吼,“以后给老子规矩点,嘴巴放干净点”。 乡里的夜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志军和妈妈扑在张奶奶身边不知所措的哭泣声和张奶奶痛苦的呻吟。偶尔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像要把黑沉沉的夜空撕裂一般,瞬间复又死寂。屋里十五瓦的电灯泡从门口透出来的昏黄的余光被巨大的夜幕阻挡在门口几米的距离,张奶奶躺在余光外的黑暗里,如果没有那一点点昏暗的灯光,娘俩无助的哭泣和奶奶的呻吟声使院子里显得那么诡异和恐怖。刚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噩梦,梦倏忽已去,而梦里的人却再也无法走出来,心一辈子都将被囚禁在这场噩梦里。 月季突然哇哇大哭着从屋里出来,来到张奶奶身边边哭边摸奶奶的脸,喊奶奶起来。张奶奶平常最疼月季,月季不明白刚刚发生的事,但她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事,她的奶奶受伤了,在流血。妈妈边哭边叫志军去喊张叔叔来,志军似乎才突然想起还有这个人,一转身背后一个黑影背对着门口的灯光静静的矗立着,冷不丁的吓得人差点灵魂出窍,啊一声仔细瞅瞅,原来是张叔叔不知什么时候悄没声息地从屋里出来了。他机械地拖着双腿一步一步走过来,几步的距离却走得那样艰难而漫长,双腿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仿佛跨越了一个时空。 志军让开,看他缓缓蹲下,木然地和妈妈想把张奶奶抬到屋里去。“哎哟!”张奶奶一声叫唤,抬抬手示意扶她坐起来,歇了一下她自己缓缓的爬起来了,在张叔叔和妈妈的搀扶下走到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大家才发现张奶奶的样子是多么的恐怖,原来躺着血流进头发里了看不出来,这站起来后瞬间血顺着额头从脸上流下来,妈妈惊叫一声,喊志军快去拿白酒毛巾和棉花来,妈妈用毛巾帮张奶奶擦干净了脸,扒拉开头发才发现额头有个伤口。妈妈颤抖着声音叫志军抓住张奶奶的手,倒了点白酒在棉花上给伤口消毒。张奶奶疼得嘴里嘶嘶的咬紧了牙关。才擦干净脸血又流了下来,妈妈急得哭着吼张叔叔“快去喊医生啊!”张叔叔才如梦初醒般拔腿就冲进夜幕里。 妈妈发现张奶奶胳膊腿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还有很多被抓伤破皮的伤痕,心疼得眼泪汪汪。张奶奶咬着牙含混不清的从喉咙里发出声音,“狗日的心狠啊!那个小杂种心最狠,下死手啊!是想打死我好把这个家搞垮啊!这爷俩都指望不上,没有我连土地都要给霸占去。。。”妈妈急忙叫她别说话,一动就流血。妈妈用毛巾浸了酒捂着伤口。月季紧紧抓着奶奶的手瞪着一双惊悸的大眼睛看着这一切。这件事,不知道给她幼小的心灵什么样的震撼和伤害。 好半天,张奶奶似乎缓过来了,她缓缓站起来要往外走。妈妈急了,不是进屋躺着好受点吗?难道是脑袋被打迷糊了?“妈您进屋躺着等医生啊!” 第72章 无助 张奶奶没有回头,踉跄了几步扶着墙壁略微回头咬着牙说,“不能就这样算了,死也要死在他门口!”妈妈急得左右为难,一头不放心张奶奶,一头不放心留俩孩子看家。家里的两个男人也还不回来。如果去人家门口闹别人不是正好有借口再打人吗? “妈我扶您去找队长吧?”张奶奶没有回答,依然摸索着往外走。妈妈没办法,黑灯瞎火的担心她摔倒,叫志军带妹妹进屋关门等爷爷回来,自己慌忙上前扶住张奶奶。 那夜虽然没有月亮,但是影影绰绰还是能看见灰白色的路。二奶奶家就在屋后几十米的距离,家里唯一的一个手电筒被张爷爷拿走了,妈妈低头努力的看清路一步一步的走。 事件太大,她不敢想像以前张奶奶遇到过多少类似的事,是什么促使她一个教育儿媳妇遇事要忍气吞声让人是福的人下决心去讨要说法。如果不去找打人者呆在家里就这样算了也不是事,以后人家会更加变本加厉的欺负。妈妈亲眼看到了张叔叔的胆小懦弱,在自己母亲被人团团围住毒打的时候他却害怕的躲了,妈妈对他很失望很失望。也可能是从小就被欺负怕了,二奶奶家四个儿子有三个儿子在身边,还有一个在读大学,个个长得牛高马大。女儿很漂亮号称全乡第一美女,嫁的单位上的女婿家在隔壁村也横,二爷爷和二奶奶一个霸道一个凶悍,平常全村人都不敢惹她家,就是在乡里都恶名在外。 但是,小小年纪的志军都敢冲进黑夜的混乱中去保护妈妈,他一个大男人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挨打而逃避,委实让人看不起。才来这个家几个月的娘仨对这个家和这个家庭与外面的关系还不是很了解,以后,在这个家这个不太友善的村里更要小心谨慎。妈妈扶着张奶奶边走边想,心里如那黑茫茫的夜空对未来一片迷惘。 走到屋后,晓晓家的狗一阵狂吠,晓晓家本来还亮着的灯一下子熄灭了。张奶奶站在二奶奶院门口冲外面喊,“村里的乡亲们呐,你们评评理啊!我鸡不见了还不能找,张老二借口带崽子们跑我家毒打我,这世上还有天理和王法吗?” 晓晓家的狗一听见熟悉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吠叫。 张奶奶一走到二奶奶家的院坝,一下子就睡倒在他家堂屋门口“哎哟哎哟”呻吟起来,妈妈吓得带着哭腔惊叫“妈、妈你咋样啊别吓我?”远远近近的有村里人家亮起了灯,似乎还有说话声隐隐约约传来。 妈妈惊慌之下才想起奶奶的伤口,一摸,湿漉漉的,才想起毛巾还在自己手上,赶快捂在伤口上。妈妈更加惶然无助。 二奶奶家黑灯瞎火没有一点动静。老两口和还没成家的小儿子一起生活,两个成家的儿子另立门户在不远处。可能那两兄弟打完了张奶奶就直接回去了。 志军牵着妹妹跟在身后不远也摸来了,兄妹俩默默的守在一旁。 兄妹俩站在离妈妈和张奶奶不远处,两个孩子在黑暗中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目睹了成年人的可怕的世界。志军受过同学的排挤体会过那种处境,但是第一次面对成年人的恃强凌弱暴力事件还是让他心里非常震撼和恐惧。尤其这两家还不是外人,是亲兄弟啊!志军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月季感觉到哥哥在发抖,拉了拉哥哥的手,兄妹俩走到妈妈身边蹲下默默守着张奶奶。 妈妈坐在地上抱着张奶奶按着她额头的伤泪如雨下,嘶哑着嗓子喊着“快来人啊要出人命啦!”二奶奶家依然静悄悄的,旁边晓晓家也没动静,稍远一点的二奶奶两个儿子家也是一片死寂,再远一点的人家亮着的灯光也陆续熄灭了。倒在地上的张奶奶和妈妈以及志军和妹妹就像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如蚂蚁一般那么渺小与卑微不受世人关注。古人传下来的话深入世人骨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其实村里人是知道张家俩兄弟间几十年的恩恩怨怨的,又知道老二家的霸道,很多也受过他家的欺负,所以惹不起躲得起。俗话说“弟兄(希)望弟兄穷,妯娌(希)望妯娌怂”。这张奶奶和二奶奶两个女人素来不和,张奶奶因为自家人丁单薄斗不过老二家,自家男人也懦弱,一般不招惹二奶奶,这次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敢跟她吵架,不被打才怪!村里人都在私下里叹息,不敢公然站出来哪怕说一句公道话。连两边劝都不敢,甚至听见妈妈的呼救连门都不敢开。可是又好奇这次事件如何收场,悄无声息的关注着外面的一举一动。心眼不好的人甚至是幸灾乐祸,“老虎屁股也敢摸,活该!斗吧!斗得两败俱伤才好。” 二奶奶家霸道到什么地步呢?几年后她的几个儿子给一家罐头厂供货,全乡的病猪不敢卖给别人,三四百斤的病猪她儿子随便给几个子儿,拉回来处理干净转手以好肉卖给罐头厂。据说还把别人掩埋的病死猪挖出来刮皮处理一番弄去当好肉卖。如果有人家牛死了更不敢私自卖,哪怕走几十里山路都要去喊二奶奶的儿子去收。因为那时候市场上几乎没有牛肉卖,他们都是弄去城里卖高价。城里人有钱啊,牛肉都是一抢而光,才不管是死牛还是病牛。她的三个儿子横行乡里十几年,有次骑摩托车撞了老人,两口子反倒把老人打了一顿,结果那次撞到枪口上了,老人的儿子不是普通人,赔钱、拘留,她那个儿子家脱了一层皮才了结事情。长久以来敢怒不敢言的全乡的人奔走相告暗暗高兴,都在背地里骂“久走夜路必撞鬼,总有人收拾得了你们!”这是后来的事了。 突然一束手电光刺破黑夜由远而近。 志军最先看到有一束手电筒的光在移动,他眼睛瞬间亮了,以为是张爷爷回来了。但立刻又黯淡下去,张爷爷如果是去镇上看电影应该是从屋后回来,而不是前面。而且那光移动的速度和张爷爷走路的速度不一样,要慢一些。再定睛一看,那光竟然朝着这边来了。志军轻呼“妈妈您看有人来了,是张叔叔和医生吧?”语气惊喜。娘几个守着受伤的张奶奶在这关门闭户的二奶奶门前孤立无援感觉都快绝望了。他们相信二奶奶家绝对有人,只是闭门不出来。 妈妈扯着衣袖抹了一把脸,她多希望自己男人是个能主事的主心骨啊!以前在老家有什么事都是奶奶撑着,奶奶可是个有主见有脾气的人,村里人对她当老爷们一样敬重。 手电光越来越近,竟然从自家门口过去径直往二奶奶家来,不是张叔叔和医生!但是俩人。志军和妈妈疑惑不已。瞬间手电光倏地照射过来在娘几个身上晃又照了照地上的张奶奶,顿时一个尖利的女声嚎起来,“队长你可要为我家做主哇!我白白挨了冤枉不说这一大群疯子还跑我家门口装死啊!明摆着想讹我家啊!”这这这不是二奶奶是谁?惯是撒泼打滚胡搅蛮缠胡说八道的祖宗!自家打伤了人竟然还恶人先告状跑去把队长喊来了! 队长屁颠屁颠的跟在她后面,走近了默默的看了看几人,没说话。二奶奶跳着脚冲她屋里喊,“张老二,起来!把幺儿子也喊起来!一个个睡得像死猪,人家都骗死到家门口了都不晓得!”屋里的灯随即亮起,堂屋门哗地打开,明亮的灯光随即照亮门口。沉着脸的二爷爷随即出来一脸嫌恶的看着外面,阴冷的目光扫过地上躺着的张奶奶和坐着的妈妈以及志军和妹妹身上,志军只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头皮发麻,不由打了个冷噤。 “哎。。。哟!哎哟!”地上的张奶奶痛苦的呻吟声响起,队长这才就着灯光看清了张奶奶额头上浸透了血迹的毛巾和脸上的血痕污渍,散开的头发乱糟糟的摊在地面,苍白的脸,紧闭着眼睛似乎在忍受着疼痛。队长倒吸一口凉气,又偷偷瞟了一眼目光阴鸷的二爷爷,一脸惊悸地站着,不敢说话。 二奶奶从屋里拖了根板凳给队长,队长似乎腿都软了,一屁股坐下。他知道,今晚的事情有点棘手。 其实二奶奶他们打完人后回家也在观察,一看到妈妈扶着张奶奶倒在她家门口就第一时间从后门溜出去了,直奔队长家,颠倒黑白的恶人先告状,她明白张爷爷回来肯定会去找队长,不如自己先去打预防针。她还是怕事情闹大闹到镇上。她必须主动出击掌握主动权。 志军眼神冷冷的看着这几个人,妈妈心里很焦急,一是急张爷爷还不回来,最重要的是医生咋还不来。 妈妈还是把希望的眼光投向队长,她也不太了解二奶奶家在这里的影响力,以前只是听张奶奶讲了一些。妈妈还以为是和老家的村子一样,大家都是懂道理的。因为老家那里没有二奶奶家这样“歪”的人家。 “队长,我婆婆被他家打成这样,总得先送去医院吧?”妈妈柔柔怯怯的开口,尽量不去看黑着脸的二爷爷和二奶奶。 队长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面对这么强势的人家明显底气不足。“这个。。。” “嗯哼!”队长刚开口,二奶奶重重的鼻音哼了一声,把队长的话生生的吓回去了。尴尬的站起来来回踱步。可能觉得不说点什么也不好,小声说“还是等你家公公回来再说吧!”队长直接说的等张爷爷,提都没提张叔叔,可见他也知道那是个不靠谱的人。 这时,晓晓家的狗又叫了起来,从屋后来了个人打着手电走得很急,咳嗽了一声,机敏的狗子发现是熟人乖乖住了嘴。不用看志军就知道是张爷爷终于回来了。志军爬起来扑了过去,急切地向张爷爷诉说了今晚发生的事,着重强调“张奶奶被他们一家五个人冲到院子里打伤了。” 张爷爷跟着志军来到了二奶奶家门口,扫视一遍众人,没有说话。二爷爷守在门口冷哼了一声,二奶奶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队长一看张爷爷回来了,暗暗舒了口气,像遇到了救星般一把抓住张爷爷的胳膊把他拖到一边,压着嗓子低声说“张叔您可回来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您自家亲兄弟您最了解最好说话,我们都是外人,您亲兄弟之间的事外人不好参与,最好自己协商解决。我这小队长的话真的也不起啥作用啊。”他朝二奶奶努努嘴,附在张爷爷耳边轻声说,“那个女人哪个惹得起?掉身毛都算好的。何况她那三个儿子!您是知道的,没人敢惹,”队长冲张爷爷无奈的摇摇头,叹口气,“快点把婶子弄回去找白酒消个毒,最好送去卫生院打个破伤风针。”又欠着腰溜到二爷爷身边,陪着笑脸嘀咕了几句就打着电筒低着头急匆匆走了。头都不敢回一下,好像生怕身后有人追上去似的。 张爷爷不用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两个女人吵起来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自己是大哥,几十年两家多少事情自家都是忍让,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偏要去太岁头上动土。他一向很烦吵吵嚷嚷的琐事,所以在张奶奶喋喋不休的时候就跑到街上看电影去了。他觉得鸡丢了就丢了,你吵就能吵回来吗?反倒横生事端。他对地上狼狈躺着的老婆没有怜惜之心,反倒有些怨她自作自受。竟然还跑人家门口来丢人现眼。志军觉得他的脸比黑夜都黑。 看队长走后,二爷爷二奶奶迅速进屋砰地关了门,哗啦一声重重地插上插销。随即灯也关了,外面复又陷入黑暗中。 第73章 无能的男人和霸气的小姑 张爷爷把手电筒递给志军,志军咬着嘴唇不满地瞪了张爷爷一眼,接了过来,以为他要去扶张奶奶。 “撩起肚皮给别人看!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他抛下一句硬邦邦冷冰冰的话自顾自的背着手走了。走了!他回去了!丢下志军和妈妈呆若木鸡。原以为他回来怎么也要找二爷爷理论几句的,却连腔都没开!打了人就这么算了?这张奶奶狼狈的躺在地上他连蹲下看一眼都没有!这都是什么人呀志军对他失望极了。张爷爷带他看电影树立起来的高大美好形象轰然倒塌。原来大人可以窝囊到如此地步。 志军想起自己父亲,虽然不喜欢妈妈,但别人想欺负妈妈他还是会护着。父亲发小和他聊天时无意说了句“你的疯婆娘”,他立马翻脸,怒吼“你再说一遍!”发小悻悻陪笑道歉喊“嫂子。” 妈妈黯然的轻轻拍了拍张奶奶肩膀,带着哭腔轻声呼唤“妈,妈,您咋样啊。” 这时狗子又叫了起来,是张叔叔带着医生急匆匆回来了,他不知道后来的事。志军飞奔过去说明了情况,把两人带过来,张叔叔看情形也明白了几分。但是他又能怎样呢?他一个独子也惹不起二奶奶家那一窝。最终在他请来的医生帮助下把张奶奶扶到他的背上背了回去。 一行人刚进自家院子,晓晓妈妈蹑手蹑脚的轻轻推开自家门,悄悄闪了进去。她一直躲在暗处关注着外面的所有动静。谁都不会想到她才是整件事件的真正导火索。 张奶奶去她前院外找鸡的时候她正在后门口和二奶奶唠嗑,都听见了前院外张奶奶唤鸡的咯咯声。晓晓妈笑着说“二婶您看大婶找鸡找到我们两家家门口来了,莫不是怀疑我们偷来吃了吧?”二奶奶本来就是个火炮性子一点就着,想想火气就腾地上来了。晓晓妈继续拱火,“我们家遭怀疑没关系,您家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干人,遭怀疑偷鸡可败坏了您家的名声哦。” 本来两兄弟家就素来不和,俩妯娌像仇人,晓晓妈这一“善意”的提醒分析,二奶奶觉得是那么回事,这还了得!遂两步冲到前院就和张奶奶吵起来了。 本来吵完也就算了,晚上晓晓妈鬼鬼祟祟的来到张奶奶家院外偷听。所谓隔墙有耳,张奶奶在门口和儿子说的话被她一字不落的听到了,又猫一样悄咪咪的溜到二奶奶家一通添油加醋,成功挑起了战火。二奶奶先是跑来偷听,火冒三丈,遂气冲冲的回去和二爷爷一说,二爷爷大怒,喊了三个儿子杀气腾腾而来,逮住张奶奶就打了一顿。 这是后来晓晓悄悄告诉志军的。 那天晚上张叔叔跑了两家才请到医生,给张奶奶包扎后又打了针。所幸伤不严重,张奶奶躺了一天就起来了。倒是身上被打的暗伤疼了好久。而妈妈,自从那晚事件后似乎受了惊吓,变得郁郁寡欢,不说话也吃不下饭,无精打采的躺了几天。 小姑在第三天才听说娘家出了事,把手上的活计一扔噔噔噔就冲回来了。一进屋看到老娘恹恹的歪在躺椅上,额头包着纱布,心都碎了。冲进厨房拖了把菜刀就要去找后面那家算账。 张叔叔眼疾手快捉住她的手,低声哀求,“再别去惹那一大家子了,求你了。” 小姑狠狠推了他一巴掌,瞪圆眼睛怒吼“就是你没用!你要有用谁敢欺负这个家?” 张叔叔心虚而羞愧地不敢看自己妹子的眼睛。小姑绕过他又要往外走,“站住!”在一旁编织箩筐的张爷爷吼道:“你嫌这个家躺的人不够多就去闹!”小姑环视一周,志军在做作业,抬起头望着小姑,眼里蓄满泪水。月季在小姑进屋的那一刻惊喜得想扑过去,刚站起来看见小姑已经从厨房拎了菜刀出来,瞬间被她的样子吓住了。 “我嫂子呢?” 张叔叔沮丧地蹲下双手抱头不吭声。 “妈妈在睡觉”,月季小手一指,飞跑进里屋。“哐啷”,小姑扔了菜刀跟进去,只见妈妈静静的向里侧躺着,任小姑喊了几声嫂子没有反应。小姑把她扳过来,妈妈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跟进来的志军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告诉小姑,“自从那晚从二奶奶家门口回来妈妈就这样了”。 小姑一边一个搂过月季和志军,呆立了半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放开兄妹俩,出去捡起菜刀气势汹汹的往外走。这次,张叔叔和张爷爷没有阻拦。 二奶奶家的门大开着,二爷爷和二奶奶正各自靠着个摇椅在晃啊晃。小姑杀气腾腾地进屋“啪”地把刀砍在木桌上,一字一顿地说: “以后再欺负我家,你三个孙崽子,你们两个老东西都别想活!不信试试。 二奶奶和二爷爷被惊得跳起来刚想撒泼,小姑一把拔起菜刀提在手上怒视着他俩,胳膊一扫,桌上的剩菜碗哗啦碎了一地,又两步冲到碗柜前面推倒了碗柜,里面的盘子碗也稀里哗啦碎了,又去把灶上的锑锅铁锅砸到了地上。 二奶奶和二爷爷完全呆住了,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人敢对他家这样干过。二奶奶最先反应过来,气得哆嗦着推老头子,“快去喊老大老二!” “告诉你们,我来之前已经去派出所备了案,我娘家以后要是出一丁点意外都是你家干的,你们的三个孙崽子最好二十四小时有人陪,不然总有落单的时候。你们害我家倒了两个,我让你家绝后!反正老张家无儿无女,我爹我哥怕你,我可不怕你们!” 小姑挥舞着亮晃晃的菜刀往前一步,指着二奶奶“要不要试试?”二奶奶退了两步,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摇椅上,差点翻过去。 小姑转身咚咚咚大步走了,拉着跟过来的志军和,月季指着二奶奶家说, 第74章 妈妈有喜了 小姑蹲下严肃地看着志军和月季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给我记住,不惹事,不怕事!谁敢欺负你们,给老子还回去。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咬也要给老子狠狠的咬一口让他长记性。人的命只有一条,欺负别人的人也怕疼更怕死。不要像爷爷奶奶叔叔那样懦弱,坏人都是欺软怕硬,你越怕他他越欺负你。明白了不?” 月季懵懵懂懂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志军若有所思,也点了点头。 小姑一手牵着月季一手牵着志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回家,张叔叔忐忑的站在院外观望着生怕又打起来小姑吃亏。其实他小时候也是个有脾气的娃,从小目睹两家的恩恩怨怨也愤怒得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想冲上去帮妈妈。可每次都是张爷爷以兄弟亲情为重,大局为重,要懂道理,怕亲兄弟闹矛盾外人笑话而压制着自家人,甚至瞪着眼睛不许儿子上前。以至于张叔叔在长期忍让憋屈的环境里长大,变得越来越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张奶奶因对男人的失望也遇事忍让为上。因为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遇事连自己的男人都不为你撑腰,又有孩子是软肋,所以就没有了一点底气。天长日久欺负的和受虐的都成了习惯。恶人并不会因为你懂道理而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直到小姑长大了,生性天不怕地不怕,嫉恶如仇。俩家才相安无事过了几年清静日子。 小姑在娘家住了几天,防止二奶奶起什么坏心眼,还好风平浪静。晓晓告诉志军,听她妈妈说二奶奶又想鼓动她的三个儿子准备来打小姑,被她大儿媳和二儿媳死命拦住了,都怕祸及小孩,毕竟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哪!志军提心吊胆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妈妈依然每天无精打采的躺着,也不像以前发病神智不清楚的样子。小姑叫张叔叔请了个医生来家看了下,听张叔叔讲了事情经过,说是因为本身有精神病史,受了惊吓情志不舒,慢慢的休息调养就好了,家人要有耐心多关心。小姑指着张叔叔说应该是对这家的男人失望透顶导致的郁闷!张爷爷听了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张奶奶觉得有道理,她是深有体会。志军因为不放心妈妈周末没有回奶奶家。 小姑在回去之前嘱咐他上下学注意安全照顾好妹妹和妈妈,嘱咐张叔叔再观察几天不行就送去医院看看。 又几天后妈妈精神好点了,可是还是没胃口,闻到油烟都恶心呕吐。张奶奶看在眼里喜上眉梢,叫张叔叔去请了个老中医来把了脉,笑逐颜开的说是“喜脉”。张奶奶破天荒的煮了一锅荷包蛋,加了两大勺红糖。请老中医吃了一碗,又给妈妈和志军月季一人一碗白花花的荷包蛋卧红糖水。月季和志军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太香甜了!直甜到心窝窝里去了。 张奶奶笑眯眯的把老中医送出去好远。张叔叔也眉开眼笑,连张爷爷都笑眯眯的喝了二两老白干就咸菜疙瘩,叫志军快点写作业早早吃过晚饭和他去看电影。 张奶奶神神秘秘的嘱咐月季和志军千万不要对外人讲妈妈怎么了,外面如果有人问就说妈妈病发了。志军和月季都不懂“喜脉”是什么病,看样子应该不严重。不然大人们不会那么高兴还煮好吃的。 从此后妈妈就没下地里干过农活了,奶奶放出的话是病发了在家里养病。村里的人有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同情的觉得张家花钱娶个精神病人回来又花钱医治结果还是犯病了,现在还得帮着养两个孩子,加重了家庭负担。早知如此还不如单身,自己轻轻松松过日子不好吗? 幸灾乐祸的如二奶奶一大家子和晓晓妈一类的心眼不正的人。见不得人好,嫌人穷怕人富,恨不得别人家衣无领裤无裆,稀饭稀得照月光。二奶奶一家听说老大家媳妇又疯了笑得那张嘴都歪了,觉得终于出了小姑砸她家厨房的恶气。从此打张奶奶门前路过趾高气昂故意大声说笑眯着三角眼一个劲往院里瞟,企图亲眼看到张奶奶院里愁云惨淡的凄惨景象好去村里大肆渲染一番。 而张奶奶人前故意装作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其实心里乐开了花。张叔叔有点掩饰不住喜悦的神色还被张奶奶好一顿说教,正是“计划生育”最严的风口浪尖上容不得丁点大意,很多躲二胎的被发现后捉去强制引产,甚至还有手术中出意外产妇大出血而一尸两命的。张奶奶经常夜里焚香祷告列祖列宗保佑儿媳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生下孩子。至于是男孩女孩她都喜欢,只要儿子有个后人她都心满意足了。 张爷爷反正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也不和别人多话,依然默默地精心“修理”着地球,只觉干农活越干越精神,有时候一个人望着长势喜人丰收在望的庄稼地嘿嘿直乐。他仿佛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张着胳膊从绿油油的地里向他奔来,嘴里奶声奶气的喊着“爷爷”。他不自觉的“哎”了一声,回过神来才知是幻觉,不好意思的笑了,瞅瞅四下无人,又嘿嘿地笑出了声。他觉得他古板的性格必须要改一改了,不然以后小孙子会不喜欢爷爷的,那他可要吃张奶奶的醋了,没准还成为她的笑柄。“改,必须改!嘿嘿。” 妈妈得知自己怀孕后喜忧参半,她明白张家能接纳志军和月季就是想自己能给他家生个张家的血脉;忧的是张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对月季和志军一视同仁吗?志军她不担心,大不了回奶奶身边。月季可还小呐,王家回不去,以后的路还长着呐! 妈妈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张奶奶只准她早晚和在院外没人的时候去院里透透气,出院子是不敢的,虽然肚子还看不出来,但怕别人从妈妈的神态上看出端倪。 志军趁着周末往奶奶家飞奔,好久没回去过了,他想死奶奶和弟弟了!一路上金黄的麦浪在微风里如波浪般荡起涟漪,成熟早的已经开始收割了,田野间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天高云淡,烈日当空,志军路过一条小河,波光粼粼水面清澈见底,他再也抵制不了诱惑,脱下衣服就扑通跳进水里。 第75章 少年的烦恼 志军像条草鱼欢快地跳进清澈的河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荡起一圈圈涟漪。又一个猛子扎下去,憋气潜泳,呼地钻出水面,惬意的舒展四肢漂浮在水面。他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游泳了,仰望着蔚蓝的天空,似乎要拥抱整个天地,顿觉心胸豁然开朗。雁翅长风扶摇去,明月星辰落眼眸。只有在直面苍穹的时候才能感觉人类的渺小,也才能感觉很多人的行为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又无聊。 村里那个唯一的水塘周末都被高个子男生那一群娃霸占着。上周末志军趁他们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跑去过一下瘾,没想到他们返回得那么快,看志军一个人在水里,他们不下水了,反而一个个坐在树荫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志军看。志军本来也在树荫下的水里,看他们不下水,以为是不愿和自己在一块,特地游远点,晒着火辣辣的太阳。他们还是不下水,气氛有点诡异。 志军被别人齐刷刷盯着很不爽,就准备上岸。没想到他们堵在上岸处,不许志军上来。换一个地方他们又堵着。而且一个男孩还把他的衣服抓在手里得意地叫道,“来拿呀,哈哈。” 志军明白了,这群娃子起坏心了。他想起小姑的话,想起二奶奶一家毒打张奶奶的情景,想起小姑提着菜刀砸二奶奶家厨房的彪悍。他明白对方人多势众,也不费话,游到他们那边,瞅准站在岸边那个比自己还瘦弱的小个子猝不及防的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把他拉下水,立刻从背后控制住他,一只胳膊环箍在他脖子上一手压着他的头往水里摁 。小男生被呛得哇哇叫,吓得语无伦次的哭喊 ,“别过来,放他走,放他走”。 岸上那群同样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没料到志军来这么狠辣的一招,他们一动志军就把小男生摁水里呛一下,岸上的一个个吓住了,一动不敢动地呆若木鸡。志军命令他们跑到水塘的对面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志军迅速放开小个子男生上了岸,赤条条地飞奔回家,然后小姑气势汹汹的来拿被那群男生扔到水里的衣服。小姑提菜刀砸厨房的英勇事迹早传遍了全村妇孺皆知。那群小子一看小姑来乖乖地把漂浮在水边的衣服捡了上去。 志军默默的望着天空,他还是个孩子,可是他已经经历过了很多成年人都闻所未闻的事情,见识过了很多人性的善恶美丑。他不明白成年人的世界,可是未成年人的世界他同样不懂。有的人为什么天生就是那么坏呢?这个问题太难了,在人心叵测的问题上我们每个人不得不耗费大量的精力来警惕防备,但是防不胜防。你不知背后谁会冷不丁的给你射冷箭。甚至无冤无仇,对方仅仅是单纯的坏。志军在人到中年后才明白,不要在无谓的人事上精神内耗,专心致志的把有限的生命和精力投入到自己热爱的事情上,这才是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志军一路走一路玩,傍晚才到奶奶家。有几周没回来了,他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他像一只小燕子,在老家与新家,故乡与外乡之间飞来飞去,对“家”和“故乡”这两个词有了特殊的认知和体验。 昨日为赋思乡词,泪洒十里长亭。月寒星稀消三更。风儿顿足去,帘子欲断魂。如今他乡一过客,走遍天下谁问?且化思情作豪情。梦里落花舞,青空雁长鸣! 多年后,志军长大成人,再回想那一段特殊岁月,依旧感慨万端。那段算是寄人篱下的日子让他懂得很多做人的道理。坚强、忍耐、感恩、独立。。。而妈妈和妹妹,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痛和心结。 奶奶温暖的怀抱,是他在这世间最舒适安宁的港湾。他累了痛了有奶奶,而妈妈呢?妹妹呢?她们连回老家看看都不可能。 自从被父亲抛弃后,她们像飘落枝头的叶子,随风飘荡,身不由己。张家给了她们一个容身之所,而灵魂可能永远在故乡流浪吧?这世上心魂无处安放的人,谁不是尘世流浪的过客?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命里的良人,一颗共鸣的灵魂,一个渴望的彼岸,一片梦里的桃花源。。。而现实往往事与愿违。彼岸花开谁与共?斜阳孤雁啼落红。 夏夜的灯光下,志军和志刚快乐的吃着奶奶做的饭菜,奶奶慈祥的一脸疼爱的笑看着俩孙儿,心里在盼着他俩快快长大。这温馨的场景一直是志军心里最柔软的所在。其实我们在这尘世最朴素的愿望不过是爱与被爱。亲情友情爱情是小爱,对社会的奉献对陌生人对小动物的帮助对大自然的热爱对宇宙科技的探索是大爱。愿我们每个人都有爱的能力,都被爱包裹,不做冷漠无情人。 “奶奶,喜脉是什么病?”志军突然想起来。奶奶一愣,随即明白了。“妈妈是喜脉吗?”志军点点头,奶奶幽幽叹口气,“妈妈又要给你们生弟弟或妹妹了。”志军这才明白张奶奶张叔叔他们为啥那么高兴。看奶奶的样子,他心里没有喜悦,反而有隐隐的担忧。 奶奶也一脸担忧,自言自语,“张家有了自己亲生的,你和月季。。。哎,谁不想有个自己亲生的娃呀!”奶奶千篇一律的嘱咐志军,更要勤快点,多关心妈妈,多照顾妹妹,好好读书。 快到期末了,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因为毕业班学业重,班主任规定全班不许课间出去玩,如果发现谁玩同学们可以举报给老师让叫家长。一天志军可能凉水喝多了肚子不舒服,每次课间都跑厕所待到上课铃响才急匆匆跑回教室。结果被谁举报诬陷去玩了,老师不问青红皂白生气的把五六个不听话偷偷玩的男生赶出了教室,当喊志军出去的时候他大惊,“老师我没玩!”“呵!还敢狡辩!” 第76章 流浪校园 班主任很生气,“你没玩那是同学冤枉你咯?看见他玩的举手!”随着老师一声大喝,竟然齐刷刷举了十几个同学。志军委屈的环顾一周,全是高个男生一帮的,他没有举手,但是冲志军笑得幸灾乐祸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志军明白了,愤怒地瞪着他,眼里快要冒出火来。 “要玩就出去玩个够,玩够了喊家长来再进教室!几个螺蛳坏锅汤。”老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老师只认举报,她甚至都不听解释,不相信会有同学冤枉别人打假报告。她太高估了十一二岁少年的道德情操,高估了人性,也高估了她的思想品德教育。 志军眼里闪着泪花,紧咬嘴唇, 拎着书包就跑了出去。女生们同情地窃窃私语,细心的女生们对班上的情况心知肚明,但无人敢站出来帮这个平时规规矩矩的插班生说话,都怕那帮团伙的报复。他们恶作剧整同学的花招层出不穷。 把女生的长发接根鞋带绑在课桌上;给别人书包里放虫子;最绝的是在进校的土路上挖几个小坑,灌满水,再架上树枝,铺上青草泥土,伪装成跟路面一模一样,他们就假装在路边玩,别人走过就挡着小坑,专门等那个不知情的谁路过就散在两边,留下路的中间,一脚下去,噗通踩进水坑里,鞋子裤脚全打湿了。他们跳着脚拍着巴掌哈哈大笑。如果是冬天那就可怜了,得穿着湿透的鞋子上课。 志军和另外几个同学垂头丧气的在教室门外站了一会。几人一合计,都怕挨打都不敢喊家长。志军是根本就不能让妈妈知道,而且张奶奶根本就不让妈妈出门。他也不愿告诉张叔叔,他毕竟不是自己父亲,更不想让老师知道家里的情况。那个时候老师叫喊家长去学校是件很严重很丢人的事,亲戚朋友知道了都会笑话,还会被看不起。志军不想让妈妈失望难过。 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志军全身酸软拉得几近虚脱。如果是在老家就好了,奶奶的泡菜坛子里常年泡着几个老木瓜,拉肚子切一小坨酸不拉几囫囵吞下,立竿见影的有效。 各个教室里传出了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志军感觉像是被世界抛弃了。他和被赶出来的同学们一筹莫展,天气很热,有人说总得找个阴凉的地方待着。有人说学校后面高大的院墙根下有个古井,旁边还有大树遮荫,是个好去处。志军无可奈何的跟着大伙来到古井旁。他第一次有逃课的感觉。 大家开始都默默的坐着闷闷不乐,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要在外面待几天老师才会让他们回到教室上课。大家统一意见,打死都不敢给大人知道。先耗一天,明天一早就在教室坐着,没准班主任忘了呢!他们此时此刻虔诚的祈祷老师有健忘症。 毕竟还是孩子,一会心理就适应了,心思活泛起来,觉得这样干坐着太没意思了,“每个人都轮流讲故事吧?”有人提议。“好啊好啊,我第一。”几个同学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的把知道的故事讲了个遍。 就这样,志军和几个同学终于熬到放学,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的拎着书包回家。幸好张奶奶不和村里人来往,志军心虚不已。第二天特地起了早床扒拉几口饭就又背着书包上学。 他忐忑地进入校门,低着头急匆匆往教室走,迅速闪进教室飞快地瞄一眼全班,庆幸班主任不在,高个男生那一帮也还没到,先到的同学都在晨读,没人在意他。心虚而胆怯的在自己位置坐下,不敢发出声音晨读。同桌女生心领神会的一个眼神,示意他趴矮一点。志军向她借昨天的课堂笔记迅速抄写。 志军觉得一分一秒都是那样漫长难熬,他拿起书本挡住脸,露出眼睛偷偷扫描一遍四周,昨天的“难兄难弟”们都悄无声息的正襟危坐。上课铃响了,很不幸的是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她一进教室严厉的目光一扫,“火眼金睛”立刻就捕捉到了昨天那几个赶出教室喊家长的学生像老鼠见猫一样的畏缩着。她面无表情点了志军的名字“王志军,你家长喊来了吗?”正心惊胆战怕被老师看见的志军冷不丁被老师点名,一个激灵,赶紧站起来,脸红到了脖子跟,“妈妈,妈妈生病了,没来。” 因为他起来得快,板凳一头翘,同桌一声惊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哈哈哈”,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志军又慌又抱歉,连忙去拉同桌,同桌女生窘得迅速爬起来坐好。 “出去!”老师气得柳眉倒竖,厉喝一声 ,“昨天的几个通通出去,什么时候喊来家长什么时候进教室”! 志军和昨天的几个同学拎着书包蔫头耷脑的又被赶出了教室。唉!几个人在教室门口唉声叹气。“走吧,还是老地方!”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外待了一周了。期间班上发生的事情成功帮他们解了围又避开了嫌疑。 班主任女老师的衣服被人从后面喷墨水。换一身衣服还是有。她大怒,在班上说哪个同学洒的自己站出来她可以不追究。谁那么俩蠢啊?没人承认。老师被毁了几身衣服了很愤怒,就报了校长,性质就不一样了。第五天上着课班主任突然宣布全班同学空着两手出教室,然后她亲自点了几个女生在教室里挨个搜查每个学生的书包和课桌的犄角旮旯。 最终,当然是查出来了,不过“作案工具”是在志军的课桌里,一瓶墨水和一个灌满了墨水的针筒。可是志军人又没在教室,同学们炸了锅,议论纷纷,有的猜测可能是让他喊家长不许进教室而报复老师,老师嘱咐全班同学不许走漏风声,她决定家访。 当然教室里发生的事志军他们是不知道的,志军他们又捱过了一天等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拎着书包在后面回家。当志军磨磨蹭蹭地回家一进院子就感觉气氛不对,进屋一看吓一跳,“老。。。老师您好!”只见班主任和张奶奶正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聊着天,张叔叔笑容满面地陪着。志军的魂都差点吓掉了!这几天没上课家里知道了?妈妈知道了吗? 志军胆战心惊地站着,手足无措。老师回过头和蔼的冲他笑笑,眼神里有怜爱的光芒。老师和张奶奶说了些关切的话就起身要告辞,张奶奶不让,要老师坐会她去煮茶。老师坚持要走,招呼志军送送她。志军心慌意乱的陪着老师出了院子,老师突然冷不丁的问,“哪里来的针管?”志军听不懂一头雾水,“老师什么针管?”老师看志军的神情已经明白了。包括赶他出教室都可能冤枉他了。 老师站住了,拍拍志军肩膀,“明天早上叫那几个同学都回教室。说说吧,这几天你们呆在哪?”志军一五一十的讲了。老师也把有同学用针筒给她衣服洒墨水的事告诉了志军。志军一听在自己课桌里发现了针筒,急得语无伦次。老师笑了,嘱咐他明天回教室后不动声色,不要打草惊蛇,那个同学以为把视线引到志军身上还会继续的。叫志军随时检查自己课桌和书包,如果没有针筒要立刻报告给她。 志军听得目瞪口呆,哪个同学竟然和老师有仇胆敢给老师洒墨水啊? 老师志在揪出那个同学并弄清楚原因。 第77章 还军清白,考上重点 志军很感激老师没有跟家里讲他一周都在校外的事,当然在屋里躲宝宝的妈妈也不知道。第二天在外流浪的“难兄难弟”们怀着忐忑的心情都回到了教室,再不敢贪玩,收起玩心打起精神全身心投入学习中争取考到好的中学。幸好新课早就上完了是总复习,所以一周没上课对学习影响不大,借同学的笔记抄下来背就好了。 不得不说八九十年代的课本是真的很好,所有知识点都在书上每篇每章节后面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像现在很多知识点考点课本上根本没有,要靠老师讲靠补习班讲,上课一个不注意知识点就讲过去了,有时候记笔记都来不及。但是也有补救的办法,花钱呗!校外到处是补习班,一两千一门课的补。再不济一对一的补,四百块钱一节课两个小时。一般的普通家庭辛辛苦苦一天都挣不到两百块,但为了孩子成绩咬咬牙,补!补效果最好的一对一!常听家长们说现在舍得花钱补课,大学考好点学费就赚回来了。考个公立大学学费几千,如果考个私立本科两三万的学费眼睛都绿了。如果孩子不想复读,就问家长那样的大学读还是不读? 扯远了,志军记着老师的话,随时查看自己的书包和抽屉。他觉得洒墨水的同学不会那么傻再把针筒放自己抽屉吧。那天平平静静的过去,如果那个同学就此收手老师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是谁。那这个事件就算翻篇了。结果第二天,老师的衣服依然在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喷了墨水。老师不动声色,也没声张,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然后就在上课铃响后立即让全班同学空手出教室列队集合,几个老师一起搜衣服裤子口袋,教室让几个女生搜书包同时进行。 结果,还真在一个男生的裤兜里搜到了还残留着一点墨水的针筒。那个男生经不起审问,哭丧着脸交待了全部。原来又是那个高个男生唆使的,因为上学期班长转学走了,高个男生是体育课代表,因长得高高大大经常被老师叫去搬点书啊本啊帮忙干点体力活而深得老师喜欢。他很自信地认为老师一定会让他当班长,并在一帮小弟面前夸下海口。他太喜欢权力了,做梦都想当班长,觉得只有当班长才是全班老大。结果老师让一个成绩好的男生当了班长,那男生还和高个男生不对付,很是看不起吊儿郎当混混一样的高个子。就这样他就恨上老师了,找来了针筒报复老师。 但是他还是有点脑子,这样的坏事自己是不会干的,自有愚忠的小弟甘愿为他赴汤蹈火。把针筒和墨水藏志军抽屉也是他指使的,如果志军大着胆子回一下教室,而恰好哪天又被老师检查教室查出针筒的话那志军在确凿证据面前被坐实了报复老师赶他出教室喊家长。然后就此收手,神不知鬼不觉,志军可能会被开除。 这是赤裸裸的栽赃嫁祸啊!这招真毒!不是一般少年能想出的。当天处理结果就公布出来了,动手洒墨水的男生被开除,全乡几所中小学通报公示,高个子男生的父亲找了点有点硬的关系毫发无损的端坐教室继续耀武扬威,因为主犯的他没受一点处分,班上正义的同学都暗地里愤愤不平,也为老师愤愤不平。 没两天就传出班主任老师要调走的消息。同学们更是炸了锅,这都马上就要毕业了,马上要升学考试了,还要换班主任!重感情的女生们有的难过得哭了。大家都说班主任肯定是被学校不处理主谋而气走的,寒心了。看来,关系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存在啊,能靠关系的地方没有正义公理和对错。 想那时候的老师工资又不高,被毁了的那些衣服已经没法再穿了。老师定是很心疼的吧?而被自己喜欢的学生为没选他当班长而报复,她应该是羞愧难堪的吧?因为这学生也是她教出来的呀!再加上不满领导处理不公正,所以老师选择远离伤心地。 老师走的那天刚好是体育课,体育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很多同学远远的看着老师提着行李穿过天井出校门,远远的目送。只有志军默默的追了上去,把老师送出校外。也记住了老师要去的学校地址。后来长大的志军特地去看过几次老师,她在新学校置业定居直到退休。说起往事不胜感慨。 高个男生在初中毕业后去某一线城市开发廊,开赌场,开歌厅。江湖传说一度成为黑道一霸,后来为争地盘与人火拼出了人命,判了很多年。而帮别人洒墨水的蠢男生被开除后再没哪个学校敢要他,在社会上晃荡了一辈子,靠着啃老混到了四十几岁,直到爷爷父母都去世后再无老人可啃,就啃老婆,老婆在超市打工养着他天天打麻将,把一份父辈辛苦攒的家业败得差不多后,他儿子又长大了。可以啃儿子了。 很快小学毕业了,志军参加了升学考试,考上了城里的中学。学费可比农村学校贵太多了,父亲给的那点生活费根本不够交学费。他在张家和月季不同,月季尴尬的出生以来人家就把她当亲生的一样。而半大少年的志军,在别人眼里他只是跟着妈妈生活,和张家是寄养关系。而且他每周都回奶奶家,更让人觉得他迟早都是要回去的。而且张家能接受他也有父亲给生活费的关系。没人把他真正当成张家的孩子看待,所以张家也不可能负担他去城里读书的学费。志军也不敢要求,妈妈现在怀了宝宝躲“计划生育”不敢出门,志军也不想离开妈妈和月季。 志军准备放弃学费高的城里重点留在乡中学,这样学费就不愁了。他就读书的问题和妈妈谈了一下,他不是想妈妈找张叔叔要钱,他知道张叔叔也没钱,这个家是张奶奶当家,他不愿意让妈妈为难。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在这里他的很多烦恼无处倾诉,对于读书这样的重大抉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虽然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他拿不准对错,不知道一个决定能对自己有多大的影响。与其说是他想妈妈帮他参考一下,不如说是想得到妈妈的认可和肯定,如果妈妈觉得他做得对,那他就没有遗憾,将在自己选择的人生路上走得坦然而义无反顾。 书上有句话说,“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是金子也总会发光的! 妈妈听了儿子的话红了眼眶,双眼闪着泪花,“是妈妈太没用了,让我的军子跟着我为难了!”看妈妈难过,志军更难过了,赶快安慰妈妈,“只要有书读我就很开心了。乡里读不用住校天天回来还好些。” 妈妈看志军这么懂事心里更不好受,要不是自己疯了,他也不用跟着自己背井离乡离开家呀!留在奶奶身边考上了他爹总不会不管吧? “军子啊,别怨张家,吃人家一口饭都是恩情,他们肯养你就是天大的恩情了,我们不能无情无义。人家不差你爹那点生活费。知道吗?” 志军点点头,妈妈又说,“这个家也不宽裕,你不是他们的娃,他们没有责任供你读书。我们不能让张奶奶为难,考上重点的消息就不要讲了。”志军点点头。 妈妈沉吟片刻又说,“你实在想去城里读书就回去找奶奶,让奶奶给你爸发电报试试。” 妈妈的肚子已经开始微微隆起了,张家已经在为迎接这个孩子的出生而悄悄做准备了。张奶奶扯了布一有空闲就做婴儿一年四季的小衣服小鞋子小帽子,尤以虎头鞋虎头帽最好看。张叔叔更加卖力的干活,张爷爷为了省点钱晚上也不去街上看电影了。。。志军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自从和妈妈谈过话后,感受着这个家里无形的喜悦和期待,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就算张家愿意供自己读重点,自己也不能给这个家增加压力,而且月季也快到上幼儿园的年龄了。不过对于父亲他也不抱希望,他要养他自己的家,养他的继子,有次听奶奶说他的工资都要上交给他的新老婆。志军知道求他也没用。 既然如此了,那就好好享受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吧!除了干点力所能及的家务,大人都不会让志军干活。志军比以前在家里还轻松些。他每天都要去村里大水塘里洗澡,那帮小子经过那次事件后知道他不好惹,如果遇到了井水不犯河水,各在一边扑腾着狗刨,故意拍起高高的水花。只有在水里尽情尽兴畅游的时候志军才是快乐的,所有不开心的事都被水消融了。 晓晓悄悄跑来约他趁早晚凉快的时候去剥桑树皮,找杜仲树刮皮晒干了拿去卖给收药材的人。晚上志军则带着月季和晓晓打着手电捉知了,寻蝉蜕。蝉蜕也能卖钱。而夏天一半的快乐就是捉知了,因为好吃啊! 老家的小伙伴们夏夜则更热闹,他们大大小小一帮小孩能把村里所有的树木翻个底朝天,绝不让一个知了跑脱。志军想家想奶奶想志刚了,又飞回了老家。等到暑假过完快开学了回到张家的时候,妈妈已经由屋里转移到了柴楼上躲着。而村里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第78章 妈妈躲娃,志军放弃重点 在志军回奶奶家过暑假的那段时间,村里又来了计生人员检查已婚已育女性,坚决把超生的苗头扼杀在肚子里。那时候宣传计划生育的标语铺天盖地触目惊心。记得有一条是“宁可血流成河,不可超生一个。”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和紧张感。一直到九几年都还有女人为了超生在东躲西藏。后来不那么严了,只要你肯交两万八的罚款,随便你生几个。当然,不交罚款有的是法子治你。 那时候的计划生育无形之中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啊!我本该有个弟弟,爸爸挑了几担粮食送妈妈在亲戚家躲到七个月的时候计生人员威胁奶奶,奶奶胆小怕事怕受牵连,说了出来。妈妈被他们找到送去医院做了引产,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当时没了呼吸。我妈看了一眼就昏死过去。两年后生了妹妹,从此她生命里注定没儿子了,爷爷奶奶还重男轻女,从此我妈性情大变。算命的说我如果我后面是个弟弟我的命将非常好,可惜。。。所以我这坎坷的一生也是拜计生所间接影响。哈哈,总算给自己不努力找了个借口。 而我二婶因为想要超生个女儿却又是儿子,就把小儿子送了人,至今都没找到。村里有个想生儿子的送出去了两个女儿,长大了都自己找了回来,皆大欢喜。 言归正传,因为邻居们自从那晚二奶奶一家打伤张奶奶过后有几个月没看到过妈妈了,虽然张奶奶放出的话是妈妈受了刺激又疯了,但是时间长了别有用心的人是不相信的。比如二奶奶和晓晓妈。 之前晓晓妈就故意以借东西为名来过院里几次,张奶奶不请她进屋,她就探着身子斜着眼睛往屋里瞟,恨不得像匹诺曹的长鼻子一样伸缩自如的把眼珠子伸到各个房间探视一遍再收回来。妈妈一般是在里屋做女工,平时做点家务的时候后面晓晓家的狗一叫就躲进里屋去。所以几个月来还没外人看见过她。张奶奶有时候从外面回来碰到晓晓妈在院门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拍了她一下,“瞅啥呢?要不进屋瞅去。我儿媳妇发病了可是会打人的你进屋要当心点。” 晓晓妈冷不丁的被拍了一下下意识一激灵,忙摆手退了几步,尴尬的笑笑,“噢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大婶您忙。”边说边悻悻的走了,到院门还不甘心的回头望了一下。她一出去就直奔旁边二奶奶家,神神秘秘的告诉她还是没见到人,也没动静。二奶奶眼里闪过一道阴冷的光,恨恨地说,“绝对有名堂!照说一个疯子是关不住的,也不可能长时间一点都不闹腾。这样反常,我猜呀,绝对是肚里有货了,躲着!张老大家娶个疯子来就是为了生娃的。不然也不会养那两个拖油瓶。” 晓晓妈觉得有道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脑袋挨脑袋挤眉弄眼的一通叽叽咕咕,二奶奶当即就跑到妇女主任家聊家常去了。晓晓妈就像看戏的表情望着二奶奶肥胖的背影咧嘴笑了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那两条缝隙里射出的两道精光却如毒针一般的寒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她脸颊颧骨很高,自带苦相,有人说这种面相是“寡”相。果然晓晓爸在九几年南下做建筑发了点财后据说在外面找了个女人不回来了。 当天傍晚,妇女主任的邻居以前的老队长找到在地里干活的张爷爷,几句话一说,张爷爷就招呼张叔叔俩人急急忙忙回去了,又和张奶奶重复了老队长的话,张奶奶大吃一惊,赶快吩咐张叔叔搬木梯来,一起动手在柴楼最里边靠墙的一张陈旧的木床上铺上被子和竹席,罩上蚊帐,让妈妈小心翼翼的爬上去。又把那些婴儿用品打个包袱也藏柴楼上去。再在外面挡上一捆捆的柴火。这样就看不到上面的床铺了。再把木梯拿走,上不去下不来。妈妈躲在上面很安全,只是吃喝拉撒要人照顾。为了生孩子,什么问题都能克服。 志军看呆了,他都不知道柴楼上面什么时候藏的一张床。因为怕小月季嘴不严,这些都没给月季看见,把她关在一个房间里抱着张奶奶做的米花球啃得津津有味。 原来二奶奶听了晓晓妈的话后,跑去妇女主任家打小报告,张大家疯媳妇很可能在躲孩子。妇女主任一听蹦了起来,这还了得?竟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妇女主任气哼哼的思忖,“这简直不把我放眼里嘛!这个村的人刁得很,已经好几个超生家庭了,被领导批评了几次了。这老张家想个亲生的娃可以理解,但也不能违反政策,只怪他家娶个二婚的吧还有精神病,竟然还带了娃来,哎!也怨不得我,这次一定要把工作做好”!妇女主任和她男人说去向领导汇报工作,再申请来人给女人们做检查,不来的就是有问题。明天再带人去老张家搜查。 不曾想隔墙有耳,她和男人的对话被隔壁的老队长听见了。他和张爷爷关系很好,也很同情老张家,所以赶快跑来通知张爷爷。 妈妈白天躲在柴楼上,晚上才下来。幸好柴楼上开了个小窗子透透气,不然真的和坐牢差不多。也幸好外面是自家的菜地,没有人路过,妈妈在窗口打望的时候不会被人发现。 志军给妈妈送饭上去还喜欢上柴楼了,清静,以后可以躲在上面看书;累了就在松软的麦秸堆上躺着,惬意极了。从小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很远,静静的村庄,绿色的田野,蔚蓝的天空几缕白云悠悠,偶尔有鸟儿飞过。闭上眼睛,可以听见风拂过田野,树叶沙沙沙,虫子躲在不知哪个角落窃窃私语。。。 第二天早晨果然妇女主任挨家挨户通知已婚已育妇女又做检查。妈妈自然是不能去的。下午,妇女主任带着计生人员和队长登门了,但是吃了闭门羹。张爷爷张叔叔和张奶奶顶着太阳下地摘棉花去了,千叮咛万嘱咐志军带着妈妈待家里不要出声,把大门从外面锁上了。妇女主任在院里气的脸红脖子粗,“说了做检查,亲自来还关门插锁,简直当我是放屁!”全村就妈妈还没做检查,她严重怀疑有名堂。可是门锁着,显然家里没人。她气哼哼的和计生人员商量该怎么办,是原地等还是明天再来?下午的地面热浪滚滚,即使屋檐下也热得汗流浃背。她们决定明天一早就来,都走到院门口了,妇女主任突然灵光一闪,猛然转身咚咚咚大步走到堂屋门口砰砰砰的使劲砸门,大声喊,“刘芳我知道你在屋里,开门!躲是躲不了的,我天天来,时时来,你不出来我就守在你家。哼,你们超生的就算是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也翻不出我如来的手掌心”! 志军和月季清清楚楚听见砸门和喊声,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音。志军知道妈妈躲在柴楼上也是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来。月季有的吓着了,捂着嘴悄悄问哥哥,“他们为什么要抓妈妈?”志军很犯难,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月季。又不能告诉她妈妈在柴楼上。只好哄她,“他们抓妈妈去打针,很疼,妈妈不想打针,”“那妈妈在哪?”“别问,记住不管哪个问就说妈妈不在家。”“嗯!”月季似懂非懂的重重点头。 外面敲了一会,安静了下来。月季张嘴正想开心的说话被志军迅速蒙住了嘴,“嘘,他们假装走就等我们开门呢。”志军继续写字月季继续在纸上画圈圈。直到傍晚张奶奶他们收工回来。 当晚,因为怕那些人搞突然袭击,妈妈在柴楼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他们一群人又来了,还有村干部。一进屋就很严肃的讲计生政策,又和颜悦色的宣传一个孩子的好处。张奶奶冷冷的说,“我家儿子是头胎,应该有生育指标。”“你家儿媳带了两个娃来,你家再生就是超生了。”队长在上次张奶奶被打的那晚屁都不放一个和稀泥溜了,这时候叭叭叭。张奶奶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何况我家儿媳是发病了,又得精神病了,就是那晚给吓病发的,队长大人你不会不知道吧?”队长心虚的不吭声了。“疯了也要做检查!”一个计生干部语气严厉。“在精神病院,你们检查去吧!”张奶奶不再理他们,自顾自的做家务。 张爷爷和张叔叔要趁早上凉快下地,妇女主任拦住他们,“人交出来才准走。不然按违反计划生育的政策办。计划外怀孕要强制人流,如果敢生出来就牵牛扒房!”“哼!”张爷爷冷哼一声推开她拂袖而去,张叔叔赶快跟了上去。 那帮人被晾在一旁面面相觑,一个人看见月季就走过去弯下腰笑眯眯地问“你妈妈呢?说了给你吃糖。”月季也机灵,刚刚听奶奶说过妈妈在精神病院,她虽然不知道那是哪里,但是她记住了。她也想妈妈了,哇地大哭,“妈妈。。。呜呜。。。妈妈在精神院。” 这一哭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都说小孩不会撒谎。月季的话让一帮人由如临大敌一般的紧张松弛下来。但是他们还是每间房子仔仔细细的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张奶奶不动声色任他们找。 月季还在伤心的哭,他们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叹口气,又把计生政策给张奶奶重复了一遍后悻悻的走了。 志军跑到院外看他们都走远了,赶快回来告诉奶奶。又哄着月季进里屋,好给妈妈端饭。 有惊无险的过了一关。志军在忐忑不安中迎来了开学。上初中了!他很高兴也很期待。 父亲知道志军该上初中了,寄的生活费里多的就是学费。学费刚好够乡中学的,不多不少刚刚好。志军都怀疑他是不是问过学校了。志军独自去乡中学报了名,他是拿着城里那所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去的,把报名老师高兴得眉开眼笑,承诺给他分到最好的实验班。晓晓低他一届,不在一个学校。开学后才知道村里的那帮融不进去的小学同学有几个去了城里,高个男生和大多数都在乡中学。幸好都不在一个班。从此志军正式开始了全新的初中生涯。实验班上学早半个小时放学也要晚些,所以虽然同路但基本碰不到他们。志军终于可以安心学习了。 第79章 外乡女子和二奶奶一家 志军上初中了,妈妈白天继续躲在柴楼,张奶奶更辛苦了些。她既要照顾孕妇,又要做家务,还要照顾月季。更是要时时防着计生人员和村干部们突然登门和不怀好意的村民邻居的虎视眈眈。为了掩人耳目,她不时也带着月季下地干活。月季一直以为妈妈也和哥哥上学一样白天去“精神院”躲打针,晚上才回来。直到一天晚上看到妈妈小心翼翼的从柴楼上下来,她才惊喜地扑过去,原来妈妈躲在上面呐!原来妈妈没有离开家!张奶奶又吓唬她,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哦,他们也给小孩打针的。月季一激灵,兴奋地跑过去抱住妈妈,小手摸妈妈的肚子,不明白妈妈为什么长胖了。 村民们都开始了农忙,晓晓妈暂时顾不上监视了。而二奶奶家也自顾不暇。 那时候突然兴起了养蚕业,蚕茧公司免费发蚕种给农民孵化喂养,结茧后收购。养蚕一度成了农村的副业,是一项很重要的经济来源,而且一年养三季,短期就能见收益。就有人家专门种良种桑树园发展成养蚕专业户,很快就脱贫致富了。 因为那时候国营公司统一收购统一定价,而私企给的的价格普遍要高些,有经济头脑的人嗅觉灵敏发现了商机,就开始在价格低的乡走村串户的以高过国营蚕茧站一丢丢的价格收购,再运到价格高的地方去卖掉。农民不用辛辛苦苦扛着大包蚕茧起大早去排队,眼巴巴的陪着讨好的笑脸等着傲慢的工作人员来看看摸摸评等级,而评等级往往看对方心情。有时候雪白的完全成熟的硬茧子却给个二等三等的价,农民敢怒不敢言。因为此一家,你爱卖不卖。而蚕茧等不起,隔一天就会变轻。有人上门收购,还能卖个好价格,何乐而不为呢? 不得不说二奶奶的几个儿子还是很能干的,可能和她三儿子大学毕业在省会工作以及女儿嫁的单位上的人,其亲戚接触的信息来源比闭塞的农村要多要广些,视野也开阔些,所以头脑比一般人要活泛些。二奶奶的三个儿子是第一批倒卖蚕茧的人。眼见他们干得如火如荼很快有胆识又有点本钱的人马上跟风,那差价赤裸裸的摆在那,利润是立马变现的现大洋啊。蚕茧生意如火如荼,而因为周期性,蚕茧都是同期成熟,就导致本乡国营蚕茧站完不成任务。于是就派出人在各个路口把守,不许私人收购。于是倒卖客就转往几十里上百里的外乡。 二奶奶三个儿子形成了一个链条,她小儿子能说会道专门负责在外联系货源,几年下来由个心狠手辣的街混子变得圆滑奸诈,隔三差五的带不同的女孩回来。而在那保守的年代,对随便和男人回家同居的女孩人们是嗤之以鼻的。 二奶奶的小儿子从来都是玩玩的心态,没几天就甩了换一个,竟然也没人闹。村里人就猜测可能是花钱了事。 这天村头的公路上来了个漂亮姑娘打听二奶奶家,一开口就是外乡口音,又因为肿着明显哭过的双眼,和一脸悲凄的可怜模样,引起了起了人们的警觉。想到她家那个风流成性人品极烂的小儿子,没人敢给那姑娘指路。都知道惹不起那家,如果一旦给他家知道谁指认的恐怕会遭到报复。他们家连对亲哥家都那么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何况外人。所以都远远的默默的好奇的围观,没人说话。 那姑娘一遍遍哀求都只换来沉默,她泪流满面,扑通跪了下去,“大爷大妈叔叔婶婶们,求求你们告诉我好吗?我被骗了肚里怀了孩子被大人赶出来了走投无路了活不下去了呀。。。求求你们了!” 围观的人群骚动了一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探询,有人微微摇头,然后又恢复了沉寂,依然只默默的看着那个女孩。表情有同情有怜悯也有活该的鄙视。那年头恋人走路都不敢肩并肩,前后都要保持一人的距离。一旦有点亲昵的举止别人看见了会骂一句“不要脸”!九几年读初中的时候班上男女生都不敢说话,毕业了都叫不出男生的名字。何况八十年代呐!“连家都不知道在哪就敢跟男人有了孩子,被父母赶出来都是轻的,在旧社会是要被沉塘的。”人们轻声议论着,轻描淡写的话透出阵阵寒意,使人不禁打冷颤。 那女孩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苗条匀称,小腹微微隆起。鹅蛋脸,大眼睛,乌黑长发随着她磕头如捣蒜披散下来,满脸泪水显得非常狼狈。她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却求不来一丁点帮助。 公路边停着一辆解放牌卡车,她倏地站起身爬上了车头,居高临下指着人群悲愤地怒骂,“你们都是聋子吗?都是哑巴吗?都是死人吗?” 她向四周凄厉地大声喊着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名字“xxx你给我出来,出来。。。”她索性豁出去了,把和二奶奶家小儿子怎样认识交往怎样花言巧语的骗她一五一十的详细的讲了一遍。最后说,“你们睁大眼睛看看你们维护的是个什么人?你们也有子女啊,别被他骗了啊!” 原来女孩是隔壁县的,二奶奶小儿子去她村里预定蚕茧结识了她。女孩家没兄弟,是要招上门女婿的。那家伙就花言巧语毛遂自荐不走了,送了厚礼以“女婿”的身份在女孩家住了个多月,并一边收蚕茧。女孩父母一看一表人才嘴巴又甜又是做生意的,又相隔不太远人家还愿意上门,以为祖坟冒青烟了天上掉下个好女婿。 他走的时候承诺回家找媒人去提亲,却第二季蚕茧都成熟了还不见人,而女孩却怀孕了。她家成了全村的笑话,女孩被父母打了一顿赶出来,找不到那个男的就别回去了。而女孩只知道大概的地名,就寻了来。 其实已经离二奶奶家不远了,五百米的距离吧。村里陆续有人跑去看热闹。二奶奶也听说了,她小儿子正在家睡觉,被他妈一巴掌呼起来后逼问是不是真的。而那时他已经和邻镇一个开饭馆家的女儿订婚,那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好姑娘,身材高挑漂亮,读过高中,知书识礼又能干。二奶奶气哼哼的骂儿子却话锋一转,“能随便和男人上床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还跑这来丢人现眼。找块豆腐撞死,河塘没有盖盖子。” 其恶毒的话似乎忘了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二爷爷年轻时候是一国营单位某工厂的工人,被工厂附近家境贫寒的标致的二奶奶缠上后,二奶奶以孕肚和去单位寻死觅活的闹逼迫二爷爷放弃了同一单位的未婚妻放弃了工作带着她回农村老家。太奶奶气的跳脚奈何二奶奶泼辣凶悍,一来就逼太奶奶只给张爷爷家一间下房分家另过,她霸占着其余的好房子和太奶奶给她家当牛做马,老了却把太奶奶甩给张爷爷家养老。 二奶奶怕小儿子心软,叫来了老大老二,当即动身把老四人押着送去了省会老三家里看管起来。公路上的女孩歇斯底里哭闹半天后,无可奈何走了。人们以为她回家去了,却在第三天,隔壁县有关部门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拿着一封信一路打听询问二奶奶家地址,问到张奶奶家的时候,张奶奶不敢说,给指了队长家,然后由队长指的路。他们是按女孩“遗书”上的描述和名字找来的。 原来那女孩回是回去了,却没有回家,而是留下遗书在家附近投了河。后来,据说是二奶奶家的老三亲自回来处理的。她家小儿子安然无事,不久结了婚,婚后继续浪荡犯下了好多风流债。而他老婆竟然不闻不问,真是“一个狗子服个称陀”。终于在一次酒后犯下大错,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收拾了他。 那天二爷爷二奶奶去女儿家了,小儿媳回娘家了,二奶奶小儿子喝了点酒在睡觉,他大哥家侄女去喊他吃饭,却被醉醺醺的小叔强暴了。那时候正是“严打”的风口浪尖。在被他大哥暴揍一顿被大嫂抓烂了脸后,又把他捆成个粽子跪在雨地里等老两口回来后,全家紧急协商的结果是老两口拿出棺材本给大儿子家作补偿,安抚老大两口子的怒火,老三在城里给大哥大嫂找工作带着孩子去城里读书。那个还在读小学的女孩从此远离了耻辱地,再也没回过村里。连后来二爷爷二奶奶去世都没回来。 二奶奶家的丑事本来一家人想捂在锅里烂掉,老二媳妇不满公婆拿出全部积蓄为他们小儿子的罪恶买单,悄悄跟她关系好的女人抱怨,结果一下子就暗地里流传开了。几个月后在村里一人家结婚的流水席上有人喝酒时说起此事,结果在座的有一个穿着便服的警察,一听这是犯罪啊,回去就上报了案情,迅速来人调查。然后,二奶奶小儿子就进去踩缝纫机了。也是罪有应得。 当然怎么传出去的都是后来知道真相的人说出来的缘由。二奶奶却把所有的矛头对准张奶奶家,认为是报复那次挨打,对张奶奶家充满了仇恨,就有了后来的很多事情。 多年后,二爷爷刚刚七十岁就得了肝癌和胃癌,疼得白天黑夜的叫唤,临死的时候说“羡慕别人猝死的没痛苦”。二奶奶瘫痪后大小便都在床上,没一个儿媳愿意服侍她,被送去养老院住了八年,最后一口气才被接回来,第二天就走了。老两口都没得到善终,也许是上苍对他们的惩罚吧!让人不得不相信善恶终有报。 第80章 妈妈躲孩子去了 二奶奶家自从出了那些事后就蔫了很多,可是天性狠辣的人从不在自身找原因,总是把自己的问题强行推在别人头上。她总是要找个“假想敌”冤大头来消她的怒气和怨恨。总是要欺负别人给别人制造苦难从而找回一点“面子”以平衡变态的心理。 总之,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即使你没惹我。就算是只蚂蚁,遇到我心情不爽,也要“啪”狠狠一脚碾死。 这个最佳人选就是张奶奶家,何况又在她眼皮子底下,而无辜的妈妈成了二奶奶首当其冲的目标。 二奶奶是从不相信妈妈又疯了,也不相信送去了精神病院。她坚信是被藏起来了。她不好来,就指使晓晓妈隔三差五的来,借个针头线脑啊,找张奶奶唠嗑啊,一屁股坐下半天都不走。也不白天来,专挑早晚时候。张奶奶心里很恼火很烦她但是不敢表露,经常害得妈妈躲在柴楼上饿好长时间等她走了才能吃饭。长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加上随着月份增加妈妈上下楼梯会很吃力而危险。张奶奶和张叔叔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去亲戚家躲到生了才回来。一旦孩子落地就什么都不怕了,不就是罚钱么?觉得筹钱可比躲孩子容易点。 回娘家不可能,大姑以前是说过可以去她家,但是以什么名分去麻烦人家呢?离婚了就断了亲戚关系了。妈妈最想回奶奶家,那更是不可能。最后,张奶奶去找了她一个住得比较偏的远房侄女,听说给二百斤粮食和二十斤猪肉,当即就同意了。张叔叔连夜就把妈妈送走了。这下可放宽心了,晓晓妈再来张奶奶还特地请她进屋,看她贼眉鼠眼滴溜溜四下打量就心底冷笑。 妈妈走的时候是半夜,月季已经睡着了。志军知道妈妈要被送走睡意全无。志军无可奈何又万分担忧的目送张叔叔陪着妈妈出门。妈妈回头对他笑笑,那晚月亮高挂,妈妈的笑容就像明亮皎洁的月光照进了志军的心里,融进了他的血液里。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妈妈那么美丽的笑容了。 为了怕孩子们说漏嘴,张奶奶嘴很严,志军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志军变得郁郁寡欢,上课经常走神,还被老师点名批评了一次。 “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十月的田间地头野菊花开得一片金黄。志军看张爷爷他们那么辛苦,总是带白开水去地里,就在放学后带着月季去采摘野菊花回来晒干了泡水喝。以前在老家每年秋天就和奶奶一起摘好多,晒干了分给父亲和姑姑们。张奶奶家没有喝菊花茶的习惯,野外那么多他们才不愿花时间整那些没用的,张爷爷说有那时间还不如多锄几棵草。志军就每天给他们泡一大壶凉着带到地里喝。张奶奶直夸,清热效果真好,也爱上喝菊花茶。 这天志军正带着妹妹在野外采野菊花,突然一声大喝:“放下,不许采!这是我家的地!”兄妹俩吓一跳,回头一看,一位皮肤黝黑的高个子大婶如一尊黑塔一般矗立在身后,旁边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志军认识,是高个子男生一伙的和志军同级不同班。 “婶婶,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您家的地。可是,这菊花是野生的。。。” “野生的也是我家的!这一片都是我们村的。回你老家采去!”旁边那男孩一脸傲娇,挥舞着手划了一圈像指点江山的架势。在志军和月季面前好像高人一等的样子,似乎有一种先天的优越感。他微昂着头,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不知所措的兄妹俩,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讥诮冷笑的嘴角一边上翘,挤得一边脸上的肌肉鼓了起来。整张脸透出奸诈和猥琐和鄙视,透出骨子里的看不起。都不像是个孩子的脸。 “你们妈妈到底是疯了,还是给张家躲娃娃哦?” 大婶讥诮的语气也是同样的表情和眼光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志军和妹妹,那眼光好似刀子一样欲把别人剐一遍似的冷。那种眼光,以前在老家村子里也遇到过。 自从爸爸和妈妈离婚后,那些大人表面上说话客客气气,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但那种微笑里透出来的冷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丝暖意,只感觉寒意从他(她)的眼睛里倾泻下来,从头皮渗透进来,缓缓向下,到面部,到胳膊,顺着腿向下到每个脚趾直至到全身循环一遍后汇聚到了心里面,寒彻入骨,使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那种眼光就不是看正常人一样的眼光。他可以和志军身旁的小伙伴笑眯眯的正常神态说话,一转眼对志军就是笑容还僵在脸上,眼神已经变了,透出几许轻视。他也不是讨厌你,也不是鄙视你,也不是有成见,就是看不起你,就是歧视你。那种因志军的出身,妈妈的精神疾病和遭遇,因父母的离婚导致的歧视。以前还能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做个样子,而当最亲的父亲都抛弃了母子三人的时候,人们也就不用装了。 志军本就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感觉到那种有别于常人的态度后,要默默的难过好多天。 老家都如此,何况这外乡! 志军和月季怯怯的站着,不知他们要怎样。这野菊花到处都是,种地的嫌它碍事,巴不得有人帮忙扯来扔掉。志军也只是摘花啊。 那女人走过来扒拉竹筐,已经采了有半竹筐了,能够晒一斤的样子。志军是想多晒点给奶奶带回去,奶奶没人帮忙干活肯定很忙没时间采。 “儿子,衣服脱下来!”志军和月季眼睁睁的看着那大婶把兄妹俩辛勤的劳动成果哗啦一下倒在地上,又扬起胳膊把空筐子扔出去好远。 “下次再让我抓到在我家地头筐子都给你没收了。” 第81章 菊花和手表 那大婶弯腰把衣服一卷,捞起野菊花扬长而去,那男孩还回过头朝志军轻蔑地做了个鬼脸。 志军和月季采的菊花是沿着路边长的,都不全是这一片的,辛苦了半天就那么被人大喇喇的抢走了。志军捏着拳头,指甲盖掐进了肉里面,但是感觉不到疼,怒火在胸腔里燃烧,血往上涌,涨得脸红脖子粗。志军紧紧咬着嘴唇,满含恨意的盯着他们的背影,有那么一刻冲动,他特想冲上去咬他们一口。就在差点失去理智的最后一刻,月季带着哭腔仰着头望着哥哥喊了声“哥哥我们回家吧!”月季害怕了。妈妈不在,也不知道妈妈在哪里,哥哥是月季最大的精神依靠,亲眼看着哥哥受欺负,她惶恐不安。虽然张奶奶张叔叔很喜欢她,但是小小的女孩也清楚,自己和妈妈和哥哥才是亲人! 而且张爷爷是张奶奶挨打都不管的人,张叔叔是见着自己妈挨打都躲的人,张奶奶稍微有点脾气自那次被打后也更加谨言慎行的过日子,就小姑不怕事可是小姑又不能天天在娘家护着他们。 月季拉了拉哥哥的手要回家,志军才冷静下来。家?哪里是家?他的心像被刀子刺似的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真的不想读书了,想回奶奶家种地,把妈妈和妹妹接回去。志军永远忘不了妈妈在被送走的头天,他给妈妈端饭去柴楼,妈妈和他说了很多话。妈妈抚摸着肚子,望着小窗外的天空,幽幽的说“如果不是你大姨收了张家那么多钱,妈妈不会带着你们来这里。” 志军心头大震,惊问“有多少?那时候我们不走他们就会要回去啊!” 妈妈长叹一口气,“不少,你大姨和舅舅家分了。你大姨娶儿媳建房子都花掉了,还不出来了。” 看着妈妈憔悴的脸和忧伤无奈的眼睛,看着妈妈隆起的肚子,看着藏在猪圈柴草阁楼上的床铺,妈妈没法走动,只能或坐或躺的躲着,还得时刻提心吊胆的提防有外人来被发现。。。眼泪在志军眼眶里打转。他一直以为妈妈是在老家待不下去了才要走的;他以为妈妈来到张家比在老家快乐;以为张叔叔比父亲要对妈妈好妈妈就能幸福;以为妈妈会因为怀了宝宝而高兴;他甚至为张家给妈妈治病而心怀感激。。。 原来妈妈不快乐,妈妈不想离开老家不想丢下弟弟,不想再生孩子,不想为了躲起来生孩子离开志军和月季。 可是,妈妈有得选择吗? 志军还是个孩子在这里面对这些人和事都如此,可想而知妈妈面对的是成年人的世界更甚。妈妈的遭遇和她的孩子们注定不会被世人平等的对待和尊重。那种骨子里的歧视和偏见如影随形,桎梏着母子三人的心魂。就是月季随着年龄增大也将逐步体会和感受。 这样的经历还有很多。 一家邻居修新房子,志军周末的时候张奶奶也要他跟着张叔叔去帮忙。那时候农村建房子都是村里人互相帮忙,大人小孩齐上阵。小孩站成一长溜传土砖,传瓦片,既是劳动又好玩,忙得不亦乐乎。志军最佩服往墙垛上扔土砖的人,下面的人往上一抛,上面的人稳稳接住,动作精准又漂亮,看着潇潇洒洒轻轻松松,没有那个手劲力道和眼力还真不行,稍微偏差一点砖头就掉地上摔坏了。两个人必须配合非常默契。 中午正吃饭的时候,就听主人家男人一声惊呼,“哎呀我的表”!惊惊慌慌跑到院子里翻箱倒柜的找。 那时候一块手表可是贵重之物。 主人家的手表不见了,吃饭的人们交头接耳打听什么情况。男人说洗手的时候捋下来放在一边忘了,还赌咒发誓的说就是放在盆子旁边的。人们就开始进入冥思苦想的状态,精准的回忆自己洗手的时候前后有谁,谁在男主人后面洗手的?议论来议论去一团浆糊,这样不经意的细节谁往心里去,谁知道会有人丢表啊? 放洗手盆的石桌旁边堆着乱七八糟的物品,男人老婆叽叽哇哇边骂男人边又细细寻找一遍,还是没有。人们为了自己不被怀疑默不作声了,继续回到座位吃饭,不时窃窃私语。 “军子你看到没有?”志军正在边吃饭边想一道不会做的数学题,对大人们之间与己无关的事不太关注。冷不丁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忙应了一声,抬头寻找发声处,一脸迷茫与疑惑。 男人这句话一出口大家眼光齐刷刷的投向志军,志军莫名其妙,回了一句“叔什么事?” “你看到我手表没有?”男人又问一句。 “没有看到”,志军自然而然的回答,但是第六感提醒他周边的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一刻突然鸦雀无声,连人们嘴巴的咀嚼都变缓了。他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只问我?还点名道姓的!”他不知所措,放下筷子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大人们又开始了窃窃私语,眼睛都时不时的瞟志军一眼。同桌的半大小孩说话不经大脑不知轻重,见主人家只问志军以为有证据,于是胳膊拐拐他,“是不是你捡到了?为什么只问你啊?”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这关乎到人品和道德。而且这个名声背上了那可是一辈子都不容易洗掉啊。志军气得脸倏地红了,着急想解释却越急越说不出话,脑袋嗡嗡的手微微发抖。他求助的眼光望着旁边的张叔叔,希望他为自己说句话,张叔叔一声不吭,反而囧得低头不敢看人。这时男主人面向大伙眼睛却瞟了一眼志军说,“捡到了没关系,还给我就好了。” 志军胸膛剧烈起伏深呼吸,终于平稳了情绪,手撑着桌子腾地站起来没好气的大声朝那男孩怼回去“我们不是一起洗手的吗?你都没看见我怎么会看见?”因为站起来突然,凳子一翘,张叔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伙又哄堂大笑,像笑小丑似的幸灾乐祸的笑声充斥耳膜,各式各样的表情和笑声交织成了一张由世俗的傲慢与偏见织成的网。丑陋得让人无可遁形又无处可逃。 但是立刻被一个尖利的嗓音撕破,“哎哟我的儿子我知道,我家儿子有爹有妈家教好的很,钱掉地上都不会捡。不像疯子生的爹都不要,只管生不教育。” 这话让志军失去了理智,他愤怒地大吼一声“我恨你们!”愤然冲了出去。那无耻的笑声像幽灵般如影随形。 第82章 奶奶的教导 志军一口气跑了回去,抓起书包就往外冲。正在院子里剁猪菜的张奶奶看志军的样子连忙惊问“怎么啦?你去哪?”志军也不回答。 “哥哥,”月季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志军顿住,转身蹲下抱了抱妹妹,委屈的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滚落。月季抬起小手心疼的帮哥哥抹眼泪,喊“奶奶,哥哥哭了,”志军慌忙亲了亲妹妹说“我回奶奶家了”,站起来咚咚咚一溜烟跑了出去。 志军往老家的方向飞奔。天气已转凉,志军却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是他不想停歇不想慢下来,只想快点远离那个如梦魇一般的地方。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自从来到这里后的一幕幕,点点滴滴的往事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他不明白自己从未做错过什么,为什么人们对自己和妈妈天生带有歧视和排斥?自己村里的人们因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是那种淡淡的疏离,而在外乡别人可就毫不顾忌的表现出态度。那些男生赤裸裸的欺负自不必说,大人也如此,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不问青红皂白首先就怀疑你。没有理由,只因为家庭出身就和常人不一样,就烙下了标签。表不见了,首先就怀疑他看不起的人。就像重男轻女一样,你再好,女儿身就是原罪;志军是精神病妈妈生的,这也是他的原罪吗? 自从懂事后志军一直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别人拿妈妈说事。他还不足以强大到可以改变人们对自己对妈妈和妹妹的态度。这是他最痛苦的地方。世人也有原罪,自以为是的偏见和排外,总是在比自己弱的人面前显示自己可怜的那一点点优越感,往往伤人而无自知之明。 其实生活中这种现象比比皆是,我们每个人不经意的都会先入为主的戴着有色眼镜看人,都会不自觉的扮演过自己讨厌的角色而不自知。比如有人侧目翻垃圾桶的老人,有人拿擦鞋的人作为孩子的反面教材,城市农村互相看不起。。。这不是恶,是人性的弱点。村里那群男孩是坏人吗?不是;诬告志军玩害他一周进不了教室的同学是坏人吗?不是;嘲笑妈妈的村妇是坏人吗?不是;怀疑志军捡到手表的邻居是坏人吗?不是;甚至晓晓妈和二奶奶是坏人吗?相对来说也不算,顶多是人品低劣心眼不好。。。他们只是暴露出了人性中丑陋的一面。 人都有两面性,道貌岸然的表面下不经意流露的对一种事物的态度才是真实。就像我们都喜欢盛开的鲜花而对旁边凋残的花儿不屑一顾一样,没人会说枯萎的残花美丽,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如果掉到身上还会嫌弃的拂去。而鲜艳的花瓣落到身上却会心疼怜惜地捡起来悲春伤秋的感叹一番红颜易逝青春易老。 不经意的言行对一颗心灵的伤害有时候是致命的。还记得“马加爵事件”吧?他之前是坏人吗?被他残害的那几个同学罪大恶极该死吗?不是!在恶性事件发生之前他们都是一群青春飞扬的年轻人。那几个同学充其量也只是展现出了自我的优越感,平时对马同学不经意流露的歧视、嘲讽、冷漠、疏远。。。日积月累,谁都不知道哪句话哪个行为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如果他们心怀悲悯,懂得人格的平等与尊重,哪怕就是一点点同情,也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你可以嘲笑弱者的心灵不够强大,承受不了打击,也可以骂马同学之类的人戾气太重,但是,生命是自己的!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也是一种自我保全。 常言道“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偏见与歧视伤人也会反噬。而怨恨一旦无法自我排解,也将万劫不复,渡不出苦海。 志军以前遇到的那些事情还可以忍,这次实在忍无可忍,他再不想在那个地方上学了,再不想在张奶奶家待了。以后,想妈妈和妹妹了可以去看看就走。 秋末初冬的天气落叶萧萧万物萧条,唯有枫树红得热烈而明艳。红枫林就在志军低头跑路抬头的瞬间突然闯入眼帘,惊艳得他瞬间忘了所有不愉快。环顾四野,就那片沉静而浓郁的红骄傲于天地间,与周围光秃秃的落木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志军看呆了,那一瞬觉得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是的,我们的心应该和大地一样,每个季节都有它最美的颜色。春天的花红柳绿,夏天的草长莺飞,秋天成熟的金黄和枫红,冬天的白雪皑皑。心很宽广,装得下四季美丽也容得下春寒夏暑,秋的凋零和冬的衰败。但是心也很小,应当及时清理心中块垒,清空垃圾情绪,让美好的事物充盈身心。 志军回到奶奶家,跟奶奶讲了事情经过,奶奶批评了他,“跑啥跑?你一跑别人不是更怀疑了吗?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奶奶这一辈子遇到类似的事还少啊?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要是生气啊早都气死呕死了!” 可是,志军生气的是张叔叔不为自己说话,明明张奶奶的钱经常放在桌上志军月季都不会拿的,窝囊的样子看着就来气。奶奶就此也批评他,“不要去要求别人为你做什么,你嫌弃他窝囊和那些怀疑你的人有啥两样呢?一个人的秉性改变不了。”这话让志军心里非常震撼,奶奶教会了他反思,不带偏见的尊重和包容,不怨,不恨。 “我年轻时候心情不好就拼命干活。喏,去看书吧,多读书别想那些腌臜事心情自然就好了。”奶奶抱出一摞线装书,说是二姑父拿来给他的,表哥辍学了他一气之下把他收藏的书全部送志军了,希望他好好读书。 长大后的志军经常回想那片红枫,回想奶奶的教导,时常感慨,自己那样的家庭,那样的处境,在学校和社会受尽各种歧视一直伴随他的成长历程,庆幸自己会自我反思,知道纠错,知道宽容,知道读书,不然的话,只怕也成了反社会人格。 《傲慢与偏见》里说“我已亭亭,无忧亦无惧” 第二天,张叔叔来了。 第83章 手表找到了 第二天中午,张叔叔风尘仆仆的来了,带来的好消息是手表在那家石桌子下面的缝隙里找到了。应该是洗手的时候随手捋在旁边就忘了,倒水的时候拖动盆子碰到手表了,就滑到了下面的缝隙里,再加上堆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多,昨天只找明面了,也主观认定放在旁边的,所以一口咬定被人拿了。今早上无意间被人发现,用铁丝将表勾了出来,大家才明白昨天志军受冤枉了,主人家不该直戳戳的问他,那样搁谁也生气。 但是昨天也没一人为他说话啊。可能他们觉得问问也没什么,一个外乡来的在张家寄居的孩子,妈又是个那样的妈,张家也是在村里没啥威望的人家,没有谁维护他所以对他不用顾忌什么。 张奶奶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骂了张叔叔一顿,要他特地跑一趟来告诉志军并接他回去。志军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多少激动和高兴,这是找到了,如果没有找到呢?人们对自己的看法不会因为这块表找到了而改变,以后还会有另外的事情?书上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奶奶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别人的嘴,自己的腿。低头走路,随他说去”。 志军已经耽搁一天课了,奶奶不催他,让他自己想明白道理。这张叔叔破天荒的来接明显有讨好的成分,也是为当时没有为他说话而愧疚。他本就是个口齿笨拙不善言辞的人,在人多的场合更不敢说话。志军也原谅他了,连自己母亲挨打都躲的人能指望他什么呢?只要他在生活上对妈妈对妹妹好点就知足了。 不回去上学是不行的,书还是要读的。志军灵机一动,以见妈妈为条件,张叔叔答应哪天放假带他去看妈妈,志军才笑了。 奶奶全程不表态,她觉得志军已经上初中了,遇到事情应该自己思考,自己拿主意,自己承担结果,无论好坏。她对儿子在婚姻上的行为失望透顶,她想改变对俩个孙子的教育方式,不再溺爱,不再大包大揽,让志军和志刚从小就要学会独立,学会思考,学会承担责任。。。 志军随张叔叔回去后,那家邻居始终没有来道歉,他们可能觉得那样问志军理所当然,不觉不妥。一个小孩在他们眼里是没有尊严的。很多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孩子不也是吗?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像没发生过一样。原来,自己觉得天大的委屈觉得乌云压顶天昏地暗惊心动魄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如此的不值一提,如此的云淡风轻。 在生活中我们也是常常无限放大自己的情绪,自己要死要活的生着闷气,别人该咋样还咋样,甚至觉得你莫名其妙小题大作。这世上除了真正爱你的人,没人在意你的悲喜。志军学着接受和适应,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也慢慢的学会了独处。一个有思想的人始终要保留一定范围的自由和孤独,无论是做梦、阅读、听音乐、思考还是其他事情。孤独,是与自己的灵魂对话。 后来,志军学摄影,练书法,学绘画,养花花草草,尽量让生活过得有情趣,唯有孤独才能静下心来审视自己需要什么热爱什么。而唯有热爱才能抵御岁月漫长。以一颗澄澈的心在这薄情的世界深情的活着。 多年后,当志军谈到那些往事,幽幽的说,“一个好的社会氛围是不能歧视性别、年龄、文凭、职业高低贵贱,不能歧视肤色,不能歧视残疾人更不能歧视穷人。。。如果没有歧视和偏见,人的性格会好很多,就会激发创造力,引领科技的进步与发展。” 婴儿在磕磕碰碰中蹒跚学步,志军在父爱缺失的生命历程里摸爬滚打。唯有书籍,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书上说,“无欲故静,静而可思,思而有所得”。叛逆期的少年,没在苦难里沉沦,而是树立了健全的人格和确立了正确的人生观,为他即将面对的人生风浪保驾护航,没有偏离人生的轨道。 第84 妈妈被发现了 可是,还没等到志军去看妈妈,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因为妈妈几个月都没在家,村里计生干部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搪塞是在精神病院。开始还能糊弄过去,后来盯着张奶奶家的二奶奶跟那些人吹风,“你们不会跑去调查啊?精神病院又不是医院到处都有的。” 咦,有道理,那些人就真的跑去查了,根本没有。村干部就回来召集开会,要张叔叔交代老婆到底藏哪躲超生去了?本就胆小的张叔叔一问一个不吱声。本着不回答就是默认的原则,这下全村都知道妈妈在躲孩子了。全村的人都在绞尽脑汁的想找出张家七大姑八大姨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远近亲疏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关系。 计生干部很着急,估算月份胎儿不小了,再找不到就又是一个超生家庭,他们当年的工作成绩就要打折扣了。二奶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随着月份越大,张叔叔不可能不去探望媳妇。自从她家小儿子出了那丑事进去后,她就像一条红着眼睛的饿狼,眼冒凶光的盯着张奶奶家的一举一动,她迫切的想看着别人家倒霉来冲淡她的恨意。“我过得不好,你也别想过好”。“人性最大的恶,就是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 张奶奶家房前有块地早年被二奶奶家霸占了去做她家的菜园子。所以她那段时间整天就在那块地里挖挖刨刨,她觉得晓晓妈没用,自己亲自上阵,非得给揪出张老大家的秘密不可。 妈妈自从被送到张奶奶远房侄女家安顿下来后,过得也不开心。毕竟是几乎都不走动的远亲,之所以接纳也是家境不好,看在两百斤粮食和二十斤腊肉的份上才接纳,其饮食可想而知。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周围都是不熟悉的人,还要提心吊胆的躲在屋里不能出门。在别人家不可能像在自家一样随便,心安理得的躲着不做事,妈妈每天还要帮着喂猪做饭洒扫。累不必说,对孩子们的思念让她郁郁寡欢。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日子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早点生了好回去。 已经七个月了,身子已经很沉了。这天张奶奶侄女要去张家要剩余的粮食和肉,已经给了一部分,她怕一旦孩子落地人家就舍不得给了。她们村因为比较偏僻,总是有亲戚在那里躲超生,很多人家都藏有大肚子,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躲着村干部就好。而那时候的村干部对于外村来躲的一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不让孕妇出来招摇走动,一般也不愿得罪人。他们管自己村的超生都焦头烂额。 为了让农民“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干部们可真是鞠躬尽瘁呕心沥血。而那时候超生的都是农村,城里单位几乎没有二胎的,可能是怕工作受影响吧。而农民就没什么可顾忌的。可见农民要么信奉“多子多福”的传统思想,要么是“重男轻女”,坚信只有儿子才能传宗接代传香火,也只有儿子才配继承他家的三间瓦房几亩自留地,拼死拼活不要命的不生儿子誓不罢休,所以才导致路边和集市上屡屡都是像丢小猫小狗一样的被丢弃的女婴。那些女婴大多被送往福利院,少部分被单身男人收养,有长大了父母寻来想要回去的,有个读书考上大学的女孩就拒绝相认,后来把年老的养父接到城里生活,令人赞叹。也有嫌养父母家贫回到亲生父母家或者远嫁不顾养父母死活的,让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到重男轻女,想起前几年去世的一位九十几岁的老婆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人慈眉善目耳聪目明,经常坐在楼下晒太阳看车子行人。认识不认识的都喜欢和她打个招呼,只有她儿子儿媳和孙子对她不太恭敬。她辗转在三个儿子家,每家一个月,每次都是自己拄着拐杖提着衣服去。不明就里的就说她儿孙没孝心,而就有老人同村的人说她年轻时候心狠着哪,重男轻女,生了女儿就自己拎到家门口的堰塘里淹死,直到生了三个儿子后才留下了一个女儿。而她留下一个女儿的原因是能帮她干家务。说的人轻描淡写,听的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老人的儿子孙子和她说话都是吼,她的衣物浆洗都是嫁在邻乡的女儿每周来收拾一次,给她买吃的。老人逢人就说女儿好,媳妇当着别人的面就吼她,“女儿好你去女儿家呢!”老人就不敢吭声了。 想来如果那个老婆婆还年轻点,肯定只会留下一个儿子,不用劳烦计生人员,自己动手就解决了,她会不会被树为典型得个奖励什么的呢? 唉又扯远了,想来幸好那时候通讯不发达,也没有人想到各地地方的基层干部互相监督超生现象,不然真的是无处可躲。不然哪有我那些躲出来的表弟表妹堂弟堂妹们。现在想想那真是一个zc漏洞。阿弥陀佛! 而刚刚过去的那三年查苗苗,查酸酸,一码搞定不说,电话“慰问”不说,各路人马大的小的正式的临时的还轮番挨家挨户登门,村里的甚至带着医护开车去城里给八九十岁行动不便的老人打,更是连学校都配合,不然影响孩子上学。试想,计划生育的时候如果有这样密不透风的网格,“超生”?不存在的!那样底下就会减少好多不必要的工作量,那时候如果把那些精力投入到农村的建设和发展上,带领农民脱贫致富奔小康,可能后来打工的人就不用背井离乡能就近就业,也可能就少很多“留守老人”“留守儿童”和“留守妇女”了。安居乐业一直是农民最朴素的愿望。 那些年几乎所有超生娃娃都是躲出来的。听说最牛的一个就在自己家床底下挖了个地窖,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地窖里,不管你什么干部,总不能去掀人家床吧?而且那床还是以前斗地主时分到的地主家的那种雕花大床,几个人根本都搬不动。就连那家亲戚都毫不知道孕妇就藏在家里,那时候连亲戚都得防备着,人心隔肚皮,人家透露一点风出去就是一条生命的代价。虽然生命在那个时候不被敬畏,在那些人员眼里只要还没生出来的生命都不算生命,是他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都要消灭的对象,是他们升迁的绊脚石。不然又怎么会出现山东莘县冠县等地方开展的骇人听闻的“百日无孩”运动呢?如此壮举应该载入史册,流芳百世。 在那样严苛的大环境下,妈妈要给张家躲个孩子出来,还得自求多福不会再犯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点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生怕自己村的干部们找来。 张奶奶的远房侄女去要粮食妈妈不知道,她想孩子们,带几句话也好啊!她之所以去要,是村里有躲孩子的孕妇生孩子时出了意外,孕妇家原先承诺的粮食就不给了。人家人已经没了,所以这家也不好去要。张奶奶侄女的公婆就多了个心眼,眼看快足月了,就怂恿着儿媳先去全部要来以防万一。 张奶奶一见来人紧张得不得了,赶快招呼进屋关门插锁。而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脱二奶奶的眼睛。 其实谁家来个客人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张奶奶家来客在像鬣狗一样紧盯着她家的二奶奶眼里就非同寻常。为了找出她家“疯媳”在哪躲孩子,她绝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张奶奶家的很多亲戚二奶奶是认识的,这天来的这个女人却不认识二奶奶就竖起了警觉的耳朵,眯起的一双三角眼里透出阴鸷的光。看见张奶奶家烟囱冒烟知道在做饭,她也赶快跑回去草草吃点剩饭后跑到张奶奶侄女来的大路前面假装和人唠嗑远远的等着。 张奶奶见侄女来了是又惊又喜又紧张,赶快关了门向自己娘家的这个远房侄女打听儿媳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乐得眉开眼笑,说着感激的话又忙着给她做饭吃。月季听这个阿姨说妈妈也眼巴巴的望着细细打量她,似乎想从她的样子里觅一丝丝妈妈的音容笑貌。妈妈已经走了几个月了,月季和哥哥都很想她。 张叔叔和张爷爷还在地里干活没回来,女人期期艾艾的说明来意,张奶奶千恩万谢的承诺余下的粮食和肉一起送过去,毕竟生了后还要在她家坐了月子才能回来哪。估算一下时间,到时候张奶奶会亲自去照顾的。 因为那时候乡与乡之间没有班车,要走几个小时的路,所以吃饭就不等张叔叔和张爷爷了,照顾贵客吃了饭,张奶奶先警惕的出去望了一下,嘱咐侄女几句就送走了。 好巧不巧的,在穿过村子的时候她遇到了嫁到这边的一个熟人,喊了她的名字打了招呼就急匆匆走了。二奶奶本来是想远远的跟上去的,听见她们说话心花怒放,等张奶奶侄女走远了连忙追上这人询问,毫不费力的就打听到了其家庭住址和张奶奶的关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二奶奶不动声色,等天黑了就悄悄溜到村干部家举报了。 张奶奶侄女回家的第二天早上,一切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天气有点冷,田野被薄薄的青霜覆盖了一层,青青的麦苗和耐寒的萝卜缨子都蔫蔫的瑟缩着无精打采。一轮可以直视的红彤彤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的云彩中羞答答的冒出头窥望了一下大地,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揉揉惺忪的睡眼,攒足了劲儿一跃而起。瞬间光芒四射,给萧条的大地镀上一层融融暖色,随着太阳升高光线变强逐渐变成金色,能感受到些些暖意了,使人心生欢喜和希望。 妈妈也很高兴,听说张叔叔当天要送粮食来,也早早起来了。洗漱了吃完早饭破天荒的那家婆婆没让妈妈洗碗,自己麻溜的收拾好家务后一家人就各忙各的去了。 妈妈搬了个板凳坐在院里晒太阳,她很想出去走走,自从来到这里后除了早晚趁外面没人的时候到院外打望过几次,整天都是呆在屋里院里。幸好一直都平安无事。 第85章 孩子活了,妈妈又疯了 妈妈坐在院里晒太阳,明媚的阳光从清朗蔚蓝的天空慷慨地倾泻下来,抚慰温暖着妈妈臃肿的身体,使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仿佛被一个五彩斑斓的光圈笼罩着。她靠在墙上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梦里,一片鲜花盛开的大草坪,妈妈弯腰张开双臂,志军带着弟弟妹妹们向她远远的跑来,跟在最后面的小不点不小心摔了一跤,哇哇大哭。妈妈一着急,醒了。仔细回想刚刚的梦,怎么也记不起那个孩子的脸,不是志军,不是志刚,不是月季。。。 “梦是反的”,妈妈微笑着抚摸着肚子,小家伙马上作出了回应。 突然外面有汪汪的狗叫声传来,妈妈没在意。直到听见有繁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才急忙躲进屋并关上门。 门却突然被粗暴的推开,门板“砰”的撞击在墙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随即一群人一窝蜂的就卷了进来,裹挟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妈妈吓一跳,大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最前面的几个人,“你们。。。你们。。。”扶住桌子一屁股跌在凳子上。 “刘芳,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哇!原来躲得这么远!”村妇女主任尖利的嗓音。 那一群人是张奶奶村里的干部和计生人员,他们严肃的打量着四周,最后把眼光定格在妈妈的肚子上。后面站着的陌生面孔应该是这个村的干部,在和他们低声交流着“你们马上接回去。。。还是就在这里。” 妈妈双手抱着肚子,无助而绝望地望着那男男女女一群人,就像小羊羔面对狼群,她知道再也跑不掉了,眼里流下哀伤的泪。不用问就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辛辛苦苦躲了这么久,前功尽弃,这是一个生命呀!一个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 “走吧,别磨蹭了,我们今天还要赶回去的。”一个女干部不耐烦的催促。 “去哪儿?” “去就近的卫生院!你说去哪儿?”过来两个女人一边一个扶起妈妈就走。 “等一下”!这时张奶奶侄女一家闻讯赶了回来。看这阵势吓得脸都白了。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找来的。想到昨天去要粮食,莫非被人跟踪了? “这可咋办呀?” 她双手作揖请求等张家来人再去,“这刘芳以前疯过,你们这样不怕她又犯病吗?可不可以等我表哥来了陪着去好些他说了今天会来”? 来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商量了一下,张奶奶侄女急得跑外面去看了看又失望地摇头。最后那些人一合计赶快送去引产,省的夜长梦多。 领头的干部严肃的宣讲了一遍政策,手一挥。张奶奶侄女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带走了妈妈。然后她像大梦初醒般,叫自己男人赶快去张家报信,迅速拿了件厚衣服和四方头巾就追了上去。 到乡卫生院不太远,但是妈妈大着肚子走得很慢。她急切的频频回头张望。 到了卫生院门口,妈妈站住脚,不肯进去。那时候她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只是眼巴巴的一次次回头往来的方向望着、望着,她应该是等张叔叔来吧。可是就算他来也救不了啊,没被发现还能侥幸躲,一旦被发现了只有引产。谁敢跟政策作对啊?到处标语写着“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一百年不动摇”呐! 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是很多时候女人对同性比男人还狠。村干部们是知道张奶奶家情况的,照理说生个自己的孩子合情合理,可是既然女方带了俩娃来,再生就不合法了呀。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帮老爷们看妈妈的样子不忍跟进去了,就叫妇女主任和女计生人员陪着进去,他们就在外面等。两个女人一边一个连架带拖的就把妈妈给弄到了医生面前。妈妈无力反抗,任他们所为。只有不断涌出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当张叔叔在半路听说了后发疯似的飞奔赶到卫生院的时候,只见他的表姐和妇女主任几个人等在产房外面。张叔叔一下子瘫坐在地。。。 妇女主任是监督要看到结果就表示她的任务完成了。漫长的时间过去,终于医生出来了,告知引下来了。妇女主任冲在最前面进去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出来了。如释重负地招呼等在外面的人走了,又出去和大门口的村干部们汇合。得知任务完成,一行人终于可以轻松地踏上返程。 产房里,妈妈面色惨白,神情呆滞。张奶奶侄女照顾着帮她擦冷汗,又给披件厚棉衣,头上包上四方帕子。张叔叔进去坚持要看一眼刚刚打下来的胎儿,突然医生一声惊呼“活的!还有气!” 张叔叔和表姐扑通给医生跪下了,“求求您救救他”,磕头如捣蒜。 妈妈对外界的悲喜毫无反应,突然哼起了一首歌,那首在志军小时候她哼过的“摇篮曲”。哼着哼着又哈哈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妈妈又疯了。。。 第86章 赊奶粉 这个不足月的男婴没有哭声,只有微弱的气息。他被残忍的从妈妈温暖的子宫里强行剥离出来,在那有着明媚阳光的寒冷的冬天里,还没来得及瓜熟蒂落,就被野蛮地带到了这个尘世间。失去了妈妈子宫的保护,还要忍受锥心刺骨的痛,那种想要剥夺他生命的药水无情地刺进他娇嫩的身体里,肯定很痛很痛。他有感觉,只是表达不出来,他痛得哭不出来。。。 在子宫里时可能感受到了妈妈巨大的悲伤和绝望,他不安地挥胳膊踢腿,甚至还翻了个身。当那根长长的冰凉的恐怖的钢针刺破妈妈肚皮刺向他时,他可能刚好翻了个身,躲过了要害部位,针药打在屁股上,他应该是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吧? 幸好张叔叔坚持要看那一眼,当他心神俱焚的看着这个张家的骨血的时候,旁边医生的职业敏感让她注意到了一丝微弱的婴儿气息。她惊呼声刚落张叔叔就扑通跪下咚咚磕头求她救活孩子,面对生命,即使经常铁面无情地面对超生妇女的流产和引产,她依然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她是个女人,更是个母亲,对这个家庭,这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让见惯了生死的医生感同身受心生悲悯。 女医生接过张叔叔表姐递过来的棉袄赶快把婴儿先包起来,冷静而麻利的常规处理,好半天才终于传出一丝微弱的像小奶猫一样的有气无力的哭声。 是宣告更是抗议! 婴儿哭出来了!所有人都如释重负欣喜若狂,除了安静的蜷缩在一旁的妈妈,她还沉浸在那种无边的悲伤情绪里走不出来。她像个孩子似的被吓坏了,恐惧、惊悸、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有身体的疼痛和不适让她惶惑不安。她还习惯性的抱着已经瘪下去的肚子,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肚子里的宝宝。她的思维应该是依然停留在被架上产床那一刻的巨大恐惧和绝望里吧?她还能好吗?没人知道那种伤害对她到底有多大! 看过小说《傻妻》,在捡了一个儿子生了一个女儿后,纵是在她男人强大的保护下也要东躲西藏远赴千里之外的偏僻山野农村才躲出来了一个儿子,那种强大有经济和过硬的关系作保障都那么艰难。而妈妈,也是个“傻妻”,却什么都没有,更是要比那个小说里的“傻妻”艰难千万倍。她唯一的希望是大儿子志军,可是志军还没长大,她能熬到那一天吗? 这个时候没人顾得上她,都围着那个生命的奇迹感慨不已。张叔叔激动得掩面呜呜大哭,这是老天垂怜,他有儿子了!医生感叹胎儿下来得快,又庆幸药水没有打到要害部位,更庆幸张叔叔要看那一眼。可是医生说农村卫生院医疗条件有限,没有保温箱,这引产打了药水又不足月,最好送到城里医院去住院一个月。小小的乡卫生院也没有住院条件。 当张叔叔扶着妈妈和他表姐抱着孩子走出卫生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冬天的天黑得很早。好心的医生借了个手电筒给他们。 妈妈因为惊吓过度,望着朦胧的夜幕眼露惊恐,嘴里不停念叨着“抓、快跑,”又嘤嘤的哭泣“跑不了。。。”。张叔叔欲哭无泪,已经一年多没有犯病的妈妈被强制引产硬生生的逼疯了。 婴儿已经在棉袄做的襁褓里睡着了,可是张叔叔和表姐都犯愁啊,不知道疯了的妈妈会不会喂奶,没有奶怎么办?这本就是捡了一条命的小可怜只有不到三斤,就算明天送城里大医院去住保温箱,可是这漫长的一晚上孩子饿了怎么办?俩人一合计,决定去街上唯一的供销社碰碰运气。 供销社正准备关门,年轻的售货员一看不由皱起眉头垮下脸,尤其是看向妈妈的眼神,那散乱的头发,呆滞的神情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她鄙视而厌烦地翻了个白眼,从柜台里拿出一袋奶粉啪的扔在玻璃柜台上,“七块”,冷冰冰地报了价格后高傲的昂着头,面无表情的脸比冰块都还冷。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在表达她的不耐烦,这么冷天害她不能按时下班,窝火得很。 那时候的农村供销社售货员尾巴可翘上天了,看人下菜碟,反正对农民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没好脸色好语气,去买东西得对她陪着笑脸低声下气,有时候她在织毛衣或和人聊天你眼巴巴的喊几声她还装听不见。赶场人多的时候她忙得烦躁时能让你等几轮了才爱搭不理的甩过来一句“要啥?”但是对穿得体面干净单位上模样的顾客那脸变得比川剧变脸都快,能力瞬间自由切换。 张叔叔摸遍了口袋掏出毛票数了一遍,不够,不知所措的愣住了。他表姐身无分文。这可咋办?张叔叔本就不会说话,这一着急面红耳赤,看一眼疯疯癫癫的妻子,和柔弱的小生命,腿一弯给售货员跪下了。售货员吓得惊叫“你干嘛?”隔着柜台躲开了,惊魂未定的看着这个一脸沧桑无助憨憨的中年男人,磕磕巴巴的说“大、大叔、大哥你快起来,这是公家的东西我做不了主。” 张叔叔表姐在一旁哀求,“妹子,明天一早绝对给你把钱送来,我是xx庄x组的,叫xx”。这不孩子刚早产了才从卫生院出来,他妈妈犯病了怕没奶,这么小一点孩子你说这大晚上的又这么冷没奶吃怕熬不住啊!我们没准备真的没带够钱,你就放心吧!”看对方犹犹豫豫,又说,“我们真不是来故意骗你奶粉,要不把医生借的电筒押给你,我们走快一点应该赶得回去”。表姐看着外面尚未黑透的夜幕很着急。 售货员态度虽不好,心眼还是不坏,最后让写了一张欠条赊走了奶粉。考虑妈妈走得慢,电筒留下给张叔叔,表姐抱孩子先走。 第87章 母子回家 夜幕降临气温更低怕孩子冻着,表姐解开棉袄把小婴儿抱在怀里趁天还没黑透赶快先走了,张叔叔打着手电筒牵着妈妈一路哄着她。 半路天完全黑了,妈妈害怕不敢出声,紧紧抓着张叔叔的手亦步亦趋。白天晴好的天气晚上却起风了,冷飕飕的似刀子刮在脸上生疼。纵然妈妈包了头巾,还是受了风寒,又因为刚刚生产虚弱,到表姐家的时候全家人注意力都在早产的小婴儿身上,没注意到妈妈面满通红已经不舒服了。表姐给妈妈端来红糖鸡蛋,她只是喝了糖水就不吃了,饭也不吃。粗心的张叔叔也只当她累了不吵不闹就好任她悄无声息的睡下了。 表姐这一天来也跑累了,但是她得衣不解带的守着小不点,医生说要喂点温开水,没有奶瓶,只好用小勺一滴一滴的湿润小嘴。不足月的婴儿太小了,皮肤吹弹可破似的。表姐忧心忡忡,这么小能养活吗?倒是婆婆语气肯定的说“七生八死,能活!” 农村有种老一辈人流传下来的说法,早产的七个月龄婴儿好养活,而怀孕八个月的早产下来却不容易养活。想来这是民间长久的经验之谈吧。旧时完全是顺其自然,而现在医学发达,不管七个月八个月早产的都能健健康康的存活。所以这个说法早已经摒弃了。 表姐拿出张奶奶准备好的婴儿棉袄想给孩子穿上,可是看着那么柔弱的小人儿不敢下手。而且小身子太小了穿不上衣服,连准备的帽子都大了没法戴,不戴帽子肯定是不行的。一筹莫展时婆婆说戴个肚兜遮住肚脐就行了,再包上尿布后不穿衣服直接包在包被里吧。张奶奶用攒下来的新棉花做的小包被倒是非常柔软暖和,小可怜光溜溜的小身子被裹得严严实实,再用红绳子捆一下使襁褓不散开,上面的一角耷拉下来盖住头。 张叔叔粗手笨脚看着表姐一家忙碌帮不上一点忙,他沉浸在有了儿子的喜悦里。尽管老婆又精神失常,但是他不太担心,不过是又要花笔钱送到精神病院再治疗一段时间就好了。他现在全身心的都在这个小人儿身上。尽管婴儿面部皮肤的皱纹看起来像个“小老头”,但他不嫌弃。这是他的儿子啊!他活了半辈子终于有儿子了!从此以后再苦再累日子就有奔头了!他乐得都想笑出声来。 他似乎不累也不困,端着碗扒饭看着老婆婆把帽子改小。他不懂为什么包得严严实实还要戴帽子。表姐婆婆告诉他因为婴儿的囟门还没有长拢的时候不戴帽子很有可能受风着凉生病,连睡觉都必须要戴着, “记住了,” “记住了,嘿嘿。” 因为第二天一家三口要回家,表姐一家人又帮忙收拾到很晚。半夜时候孩子醒了哇哇哭,表姐和婆婆赶快起来冲奶粉换尿布。 小婴儿半夜哭闹不是饿了就是尿布湿了。这不足月就引下来的新生儿磨人啊!赊奶粉光想着怕他饿肚子,没想到要赊奶瓶,这么一点点的小人儿可不好喂。表姐和婆婆俩人好一通忙活,还是用小勺一点点的滴,也真是神奇,当奶液滴到嘴里的时候,小嘴儿竟也像撮奶头似的吞咽。竟也喂了几小勺。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老婆婆喜悦得眼泛泪花,表姐也感叹不已,这小家伙太顽强了!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的想要把他扼杀在妈妈肚子里,任他们也不会想到竟然活了下来。 生命再不堪,都有活下去的本能、渴望和权利。任何作践生命不尊重生命的行为都是对生命的亵渎。 表姐和婆婆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等天亮。她们心里打鼓,只想快点把这一家三口送走。一个大的疯了要坐月子,小的那点点小人儿最不好侍弄,要喝奶粉,要专人照顾,还不知张家要不要送去城里大医院住保温箱呢。她们生怕这样的母子俩在自家再出个什么意外,那就真的麻烦了。原来还想着捡点便宜得点粮食,现在这个样子都不好意思要余下的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孩子又哭了的时候表姐觉得应该试试吃母乳,就把婴儿抱到还没起床的妈妈怀里,妈妈一动不动没反应,一摸额头,滚烫!才惊叫起来,“糟了,肯定是昨晚走夜路受风寒了!”全部人又是一阵忙乱,表姐叫自家男人去喊了赤脚医生来打了退烧针,又喂了药。这样子怎么走啊? 表姐不忍心,提议再留一天等退烧了再回去,可是张叔叔一根筋的觉得在别人家什么都不方便,他归家心切,想着自己几天不回去怕家里担心,更何况想快点把儿子抱回去给父母看看。家里还不知道他有儿子了啊!他有儿子了!从此以后村里人不会再看不起自己了!他可以昂首挺胸的做人了!他心里很雀跃,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家。他只当人们是因为他没儿子看不起他,却不懂是他挺不起的脊梁骨。男人,就算是没有成家,一个人也要成为一人之军,应当雄赳赳气昂昂顶天立地。别说张叔叔还有老夫老母,都不能给家人撑起一片天。 妈妈依然无精打采,恹恹欲睡,倒是不舒服导致她没有精神胡言乱语。打过针很快就退了烧,表姐喂她吃了点饭,不多。张叔叔兴冲冲的把他拉粮食来的板车擦了一遍灰尘,表姐抱了床棉被铺上,把妈妈扶到棉被上躺下,再拿床棉被给她裹上,这样要暖和些。又嘱咐表姐夫去还奶粉钱,表姐依然抱着孩子辛苦她跑一趟。因为她也要跟去拿被子,不然他们家晚上就没有多余的被子盖了。 就这样妈妈被张叔叔推着回家。东躲西藏几个月终于可以轻轻松松回“家”了,终于可以见日思夜想的月季和志军了,终于给张家躲出了个儿子,虽然这是个意想不到的惊险万分的惊喜。但是,妈妈却又被吓疯了,她是否还认得月季?是否还认得志军?是否知道这个小不点就是她拼着命被强制引下来的孩子? 冬天的早晨清冷异常,东边的云彩已经被染成了碳红色,太阳即将出来了。虽然感觉还是冷,但是那抹红色云彩在视觉上能给人以温暖和慰藉,给人以希望,这又将是晴好的一天。田野里刚探出头的小麦苗在白霜下抖抖瑟瑟,它们最喜大雪覆盖,“瑞雪兆丰年”;或者阳光照耀。最怕的是霜冻,能把土冻上根都冻坏冻死。似乎冬天的绿植都怕霜冻,“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三春过后诸芳尽。” 第88章 生命的顽强 一路上张叔叔往前倾着身体埋头推车,张着嘴呼哧呼哧的哈着热气,又把冷空气吸进肺里。就像当初把妈妈从老家推到他家一样。 那时是心怀憧憬,这次是得偿所愿。一样的喜悦,一样的都是妈妈遭受不能承受的打击突然犯病。她就像荒漠里的小花,一次次的经受着风吹雨打。不同的是她几乎是用健康和生命给张家险险的躲出了个孩子,给月季和志军争取在张家立足的理由。虽然是被强制引产下来的,万幸孩子捡了条小命活了下来。而如果引下来就没了呢?张家是不是会一如既往的待母子仨人?会不会不生孩子誓不罢休? 在妈妈的生命里,她一直是被动的,没有选择权利。唯一一次主动的选择了相信婚姻嫁给了王家,自此完全失去了自我;疯了又做了母亲,清醒的时候也要为孩子考虑。她被命运的恶浪一次次拍打在沙滩上,一次次的坚强的活下来。这次,她能挺过去吗?她太累了,安静的躺在木板车上,那瘦弱的身体蜷缩在棉被里,看不出是个成年人。 父亲背叛她抛弃她,让她忍受着骨肉分离的痛苦,娘家不接纳她,亲姐拿她换钱,张家要她生娃,计生人员逼她打胎引产,还有一对嗷嗷待哺的儿女要依靠她。。。 而现在,更是有一个娇弱的生命和她共呼吸。。。想当年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被命运摧残得奄奄一息,任张叔叔推着她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任命运的浊浪翻卷,她太累了,她需要休息。就让她又缩回那个不知人间悲喜苦乐不知人情冷暖的世界里做个无忧无虑的快乐人吧! 表姐抱着襁褓在后面看着张叔叔的背影和板车上的女人,她为张家忧心忡忡。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没有母亲的照顾可不好养活啊!她希望张家把母子俩同时送去医院,可是那要花好大一笔钱,张家本就不富裕。她几次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毕竟自己是个外人,这别人家的事不好多言多语。而承诺她家余下的粮食就不要了吧!只是回去少不了婆婆埋怨,毕竟这是她的亲戚。 太阳老高了,能感觉到一点阳光的温暖。还是大自然最无私,无论好人坏人都能享受她的恩典。突然迎面遇到了急匆匆赶来的张奶奶和张爷爷。原来昨天村干部们回去后消息就流传开了,刘芳躲在亲戚家被他们找到带去引产了。晚上老队长跑去告诉他们,所以今天一早让志军旷课在家带妹妹,俩老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火急火燎的赶来了,他们要眼见为实。 张奶奶远远看到板车的时候腿都软了,直到走近了看到后面的侄女,侄女笑盈盈的喊姑,把襁褓给她看,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揭开小棉被一角露出小人儿的小脸儿,张奶奶惊喜得差点晕过去。 小人儿张着小嘴儿打了个睡眼惺忪的哈欠,小脸儿瘦得没有肉,皮肤皱皱的,显得一双眼睛有点大,如一汪清水。但是还不会看人,也许还没被尘世污染的眼眸里只有宇宙星辰。 张奶奶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珍宝一样的紧紧贴在心口,恨不得揉进心窝里去护着。张爷爷乐得合不拢嘴,张叔叔也放下板车笑嘻嘻的围过来。 “这到底是咋回事?难道。。。?”从大悲大喜中回过神的张奶奶问。 她侄女含着笑点点头,抿着嘴乐,“引下来他们看一眼就走了,然后医生发现是活的!” “祖宗保佑啊!”听侄女讲完整个过程,张奶奶流下了激动的老泪。几个人又感慨庆幸一番。 此时,几人的全部心思都在稀罕着这意外降临的小生命上,忘了旁边板车上静静躺着的孩子母亲才是最大的功臣,也是最受苦的人。只有暖融融的冬日阳光包裹着她,被子散开了一角,露出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紧紧闭着眼睛,疲惫得不愿醒来。一绺头发从头巾里掉出来垂在脸颊上,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滑落的一滴晶莹的泪。 余下的路走得很快,因为有阳光,有希望,有奔头。 进村的时候,村民们都好奇地围过来打探。看到张奶奶怀抱的襁褓,一个个惊奇得张大了嘴巴鼓圆了眼睛,那嘴能放进一颗鸭蛋。张奶奶全程不说话,只得意的笑着。张叔叔要不是弓着腰推车,他也会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一回。倒是张爷爷面容平静如常。 “张家引产胎儿是活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全村都知道了。成了村里多年以来最大最新奇的新闻。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满怀恨意的。也给了很多跃跃欲试准备超生的家庭以侥幸的希望和鼓励。 “这个疯女人给张家带来了福气啊!”有人慨叹。 志军领着月季在院外张望,老远就背着月季迎上来。兄妹俩在一行人里寻找妈妈的身影,逡巡一遍,目光落在板车上。志军放下妹妹紧紧牵着妹妹的小手瞬间紧张不已,一缕不安和恐惧袭上心头,心慌得扑通扑通乱跳。越过走在前面的张奶奶和张爷爷,一步一步走到板车前面,提心吊胆的揭开被子,看到妈妈的那一刻,他的心都要碎了! 几个月未见,妈妈如此憔悴,如此瘦弱,如此的没有一点生气。。。志军的记忆定格在妈妈被张叔叔送走时对他那一回头的温柔慈爱的微笑。月季喊着妈妈,没有回应。志军拉了拉妈妈的手,冰凉,巨大的恐惧和寒意瞬间从脚趾漫上头顶,他又赶快触碰妈妈的鼻息,一颗高高悬起的心咚的重重落地,泪水模糊了眼眶。但是看到张叔叔他们喜气洋洋的脸,他忍住了。不敢哭!低下头悄悄抹一把眼泪,陪在妈妈身边进了院子,跟着张叔叔把妈妈抱进屋安置在被窝里,志军轻柔的给妈妈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张奶奶招呼着志军和月季来看弟弟,兄妹俩才惊奇的看到了那个小小人儿,他们的弟弟。 张家终究没有把妈妈送去治疗,也没有把小婴儿送去大医院住保温箱。一是天气寒冷路途远,又刚刚经过了几个小时的颠簸,再出去只怕更扛不住,还不如在家好好休养服侍;最重要是没钱。张奶奶觉得先给大人补好身体再给孩子喂奶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做好两手准备一边让张叔叔跑街上去买奶瓶,一边让张爷爷杀鸡炖汤去,侄女帮忙做饭。又急急忙忙生了火盆在妈妈房间里。至于床早就换了新鲜的厚厚的麦秸秆和棉絮,松软而暖和。 妈妈这次是典型的惊吓过度的样子,畏怯,抑郁,和以前发病的症状有点不一样。再加上身体虚弱又受风寒,精神始终不太好。但是认得家人,认得熟悉的环境,可能心里还是明白这是回家了,安全了。尤其是醒来第一眼看到围在身边眼巴巴满眼担忧的志军和月季,爬起来一把搂过儿女,嘴里哼哼着轻轻拍打像小时候哄着睡觉一样。张奶奶看着灵机一动,试着把襁褓小心的抱给她看,轻声细语的说“芳啊,这是你儿子,才生出来的儿子哦。”指指她肚子,又指指孩子。 妈妈摸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满眼焦虑和疑惑,“儿子?肚里没了?”急得左顾右看要站起来找,又楞楞的似乎在努力的回忆,“他们。。。他们。。。”眼神里渐渐流露出害怕。 张奶奶赶紧把襁褓揭开露出孩子的小脸,“你儿子生出来啦,这就是你肚里的儿子啊!” 妈妈眼睛定定的盯着小人儿,满眼疑惑,“这是,肚里出来的?”一把夺过襁褓就亲小人儿的小脸,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把妈妈吓一跳。 张奶奶怕她手脚失误眼睛不眨的盯着,伸着手在襁褓下接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孩子掉地上去了。万幸妈妈没有排斥孩子,很温柔的抱着哄着。 张奶奶看时机到了,又温声细语的哄,“芳啊,你儿子饿啦,要吃奶,你要喂奶哦。” “饿,喂奶,喂奶,”妈妈又看向四周寻找。张奶奶做了个示范,“你要自己喂奶。”妈妈有样学样的撩起衣服,当宝宝一接触到母亲温热的皮肤的时候,他本能的张着小嘴寻找。张奶奶帮忙给他含住奶头,小嘴立刻吮吸起来。生命真是神奇啊! 好一会奶还没有下来,小人儿委屈得小嘴瘪了瘪,继续锲而不舍的吮吸。终于看到孩子吞咽了,张奶奶才长舒一口气,直起腰来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乐得眉开眼笑。 几个大人都围着妈妈和小人儿转,没工夫顾志军和妹妹。 志军隐约感觉到以后的日子会不一样了。叮嘱月季就在妈妈房间待着,拿个冷馒头抓起书包就往学校跑。下午张奶奶侄女要回去,一家人千恩万谢送出去很远。 不久小姑得到消息拎着两只鸡风风火火的来了。 第89章 小姑来了 小姑是听一个去娘家这边走亲戚的村里人回去说的,知道了整个事情经过。气得她咬牙切齿,得知婴儿意外捡了条命又喜极而泣,当即抓了两只鸡就赶来了。看到嫂子又被吓疯了,转身就要去找妇女主任算账,张奶奶拦住了她,“算了,莫闹了,好在母子平安就是最大的幸事。你自己还怀着娃呢,千万不能动了胎气。这是祖宗在保佑着呐!” 小姑怜爱又温柔地抱起襁褓,太轻了,心都痛了。看这不足月就被“打”下来的小可怜,触动了一颗即将要做母亲的最柔软的心弦,心疼不已。轻轻的对鼾睡的婴儿说,“才七个月就下来了,就叫七月吧!小七月。好不好?” 张奶奶笑了,“像个女娃的名儿呢,叫三斤吧!生下来只有三斤。名儿越贱越好带。等要读书的时候再起个好听的学名。” 一旁的张叔叔也附和“三斤”比“七月”好听些。月季仰着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的望着小姑,“七月好听!我叫月季弟弟叫七月,好听!” 小姑蹲下来,刮了一下月季的鼻子,“好,他们叫他们的三斤,我们俩就叫他七月” “好耶!”月季开心得拍手,雀跃不已。小脸对小脸,“七月小七月,我是你姐姐月季哦!我要上学啦,你也快点长大哦。” 妈妈偎坐在被窝里眼光一刻不离的盯着孩子,嘴里也跟着念叨,“七月,三斤,三斤,七月。。。” 志军课堂上努力的集中精力听课,但是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妈妈回来时第一眼看见的那张惨白憔悴的脸。他目睹了妈妈为了给张叔叔生个孩子的艰难历程,躲检查,躲柴楼,躲到别人家的几个月自己和妹妹的提心吊胆惶惶不安。那些妈妈不在身边的日子里,他的心没一刻安宁过。他和月季生怕妈妈出点什么意外,月季曾经常悄悄问哥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她不敢问张奶奶张叔叔,妈妈不在,她知道只有哥哥是最亲的人。那种在这个家里虽然有吃有住,但是却心无所属的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无依无靠的感觉是那么的强烈。万一,有种想法他不敢想,他还能回奶奶家,月季呢? 那几个月兄妹俩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在盼着妈妈早点回来。奶奶说只怕张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对他和月季好了。所以他叮嘱妹妹自己上学去了她在家更要乖,更要听话。妈妈和那小不点回来后他看大人全部精力都在婴儿身上,会有顾不上他们俩的时候,也叮嘱月季待在妈妈房间守着妈妈。放学后往家里飞奔,果然月季小脸上鼻涕污渍都干壳了,小手也脏兮兮的,赶快打温水给她洗脸洗手。 小姑突然出现在身后,志军惊喜得想扑上去抱抱小姑,但是惊讶的看到小姑腆着大肚子,羞涩的笑了。大男孩了,懂得男女有别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第90章 小姑发飙 因为妈妈神智不清楚,只能喂奶不会照顾孩子,所以晚上张奶奶带着小“三斤”睡。可能是头天喂了点奶粉然后又吃母乳的缘故,再加上肠胃没有发育好,一晚上换好多次尿布。一哭就要起来看看,果然是又拉了。换了尿布又吃奶,一晚上折腾下来两个大人都没睡好。小姑说这样可不行啊,要不要找医生看看。张奶奶说这么小的“奶肠肠”咋看?能喂药?能出去吹风?每个小奶娃都要拉肚子,这是娘胎带出来的“毒气”,拉过几天自然就好了。说小姑小时候拉了近一个月呢!小姑没有育儿经验,什么都听母亲的。她也即将要做母亲,什么都记在心里学着点。 第二天是周末,吃过早饭张叔叔和张奶奶去水塘里洗衣服和尿布,冬天棉服很重,必须两个人一人抓一头才能拧干水;张爷爷下地看油菜长势去了;妈妈和小姑带着小“三斤”继续眯觉;志军带着月季写作业。 突然院里有些喧哗,志军跑出去一看,是村长和妇女主任带着几个人正在堂屋门口往屋里探头探脑张望。志军吃了一惊,赶快跑进去摇醒了小姑。小姑一听“妇女主任”来了,睡意全无,“呵!我不来找你你倒自动送上门了哈!”拉着脸气咻咻的迎了出去。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但走路依然昂首挺胸精神抖擞,从背后根本看不出是个孕妇。 村长问“你哥呢?”小姑两手叉腰堵在门口,冷冷的问“什么事和我说一样的。”犀利的眼神刀子一样直逼妇女主任。四十左右的村妇女主任在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媳妇面前心里有点发怵。她知道张家女儿的厉害,也明白自己前天干了什么事。但那是她的工作,是她身处其位的神圣而光荣的职责,即使她不干,别人一样会干。没准还比她干得更好。所以她腰杆一挺,甩甩干练的短发,直视小姑不友好的眼光。不满旁边村长犹犹豫豫的态度,简明扼要地说“我们听说了你哥的小孩还活着,我们来是关于你嫂子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超生的事,通知罚款。。。” “滚!”小姑跨前两步一声怒喝突然伸出手狠狠推了妇女主任一把,自己因为身怀六甲也差点站不稳往前踉跄了一下幸好身后志军扶住了她。赶快给小姑搬了个凳子横亘在门口坐着。小姑气得指着面前的这帮人破口大骂, “你们还是人吗?小孩你们不是已经打下来了吗?打下来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对吧?这母子俩个都是捡回的一条命,这才一天你们就要来索命了是吧?我嫂子被你们逼疯了你们拿医药费来给我送精神病院去医治!拿钱来!不然就把疯子送你们家去!” 又起身进屋把小“三斤”抱出来,“你们不是要罚款吗?这才怀胎七个月的奶娃给你们养,养活了养到一岁我们绝对会交钱” “我们只是通知” 小姑情绪很激动,气愤难抑,“但凡你们还有点人性,哪怕一个月后来,就是隔个十天半个月来也好想点。这才回来,大人小孩都还没缓过来呐,你们就咄咄逼人上门罚款。通知,通知个x!一个通知来这一大群人是想干嘛?打架吗?” 小姑越想越来气,越说越愤懑,上前把孩子往计生主任怀里塞,“你们就是见不得他活是吧?给你,要钱没有,要命就这一条,你有本事就掐死他!” 计生主任急忙退后一步,交叉抱在胸前的双手赶快背在背后。 小姑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一一扫视眼前的这每一张脸,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冷漠得不似人间模样,那衣冠楚楚道貌岸然背后好似隐藏着一个个张牙舞爪青面獠牙的另一张狰狞的面容。小“三斤”似乎感应到了那种森森冷气,哇哇哭了起来。哭声没有足月婴儿那般洪亮高亢,明显中气不足。像个可怜的小奶猫。 小姑怀抱着这个小人儿,想到哥哥成家的艰难,想到这大大小小的一家子,想到被他们逼疯的嫂子,想到老实懦弱的父母兄长。。。突然悲从中来,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一个泪流满面悲伤的大肚子孕妇抱着哇哇哭的刚落地两天的奶娃娃,那场面就算铁石心肠也会心生恻隐吧?志军挡在小姑前面,怒目而视,大吼,“你们走,你们走!” 躲在最后面的村长捅捅计生主任的腰,率先掉头就走。一群人默不作声的出了院子,妇女主任不甘心的回过头恨恨的说,“通知到了啊!是超生就得缴罚款!谁都不能例外。” 屋后晓晓家的狗狂吠起来。 志军心疼得搀扶小姨进屋,把小“三斤”放被窝里,又跑去厨房倒开水拧了个热毛巾来给小姑擦脸。小姑突然捂着肚子扶着床沿蹲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志军大惊,“小姑怎么了?”想把小姑扶起来躺床上,小姑却稍微动一下就疼的更厉害,额头冒出了冷汗,咬着牙嘶着嗓子叫志军快去喊人。志军吓坏了,叫月季守着家别乱跑,惊慌失措的飞奔去喊张叔叔和张奶奶回来 那群人还没走远,志军飞一般的越过他们,冲向洗衣服的水塘。因为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生小孩的人家洗尿布必须去远一点的水塘,不能在村里公用的大水塘里洗。看着他三步并两步的背影,那群人还莫名其妙。 张叔叔和张奶奶把衣服一扔跟着志军往家跑,志军边跑边气喘吁吁讲了家里来人的情况,跑回家小姑已经爬到床上蜷缩着。“只怕会出意外,”张奶奶急忙叫张叔叔推着板车把小姑送去乡卫生院,又叫志军赶快跑去通知小姑父一家。她心慌意乱的嘴里不停念叨着“菩萨保佑祖宗保佑大慈大悲观世音保佑!” 月季缩在一角惊恐的看着这一切,缺乏安全感的她跑到妈妈床前守着。 第91章 小姑动了胎气 在这个家里,可能月季是最没安全感的吧?和哥哥一样,从小就得习惯妈妈时而正常时而精神失常。 在奶奶家时她身份特殊,还很小不觉得,随妈妈和哥哥来到新家,新家的爷爷奶奶虽然也喜欢她,但自从妈妈躲小宝宝走后她小小心灵里似乎明白自己的处境,越发的依赖哥哥。可是哥哥要上学,哥哥还能时不时的回奶奶家,而她只有依赖张奶奶。好不容易妈妈回来了,妈妈却又疯了,又在坐月子,即使妈妈没法照顾她,只要挨着妈妈她都觉得安全和幸福。 妈妈对发生的事不明所以。看小姑捂着肚子喊疼的时候似乎唤醒了她被引产的记忆,惊恐得拿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直到志军去通知姑父了,张奶奶才缓过劲来哄她睡下了。小人儿又醒了。。。 张奶奶心神不宁喃喃自语,“没事的,没事的。”忙着照顾小人儿,又忙家务,直到张爷爷不慌不忙的从地里回来吃午饭又才叫他去把洗的衣服拿回来。 志军一溜烟的飞奔到小姑家,话刚说完小姑的婆婆就慌了,急火攻心的要出门,却着急忙慌腿一软崴了脚。老婆婆没法去卫生院看儿媳了,反倒需要老头子在家照顾,懊恼不已。志军跟着姑父往街上跑,祈祷小姑吉人自有天相,她那么善良,那么正义,那么铁骨铮铮,老天保佑会没事的! 俩人气喘吁吁跑到卫生院的时候,小姑已经输着液睡着了,张叔叔正紧张的守着。志军和姑父长舒一口气。 医生说是动了胎气,要住院观察几天,换姑父继续陪着,张叔叔又回他家去拿被子衣服洗漱用品。那时候乡镇医院条件有限,冬天怕冻着只能自带被子。 家里还等着平安的消息呢,志军又一溜烟的往家里跑。 那天的天气很奇怪,早上明明太阳出来了,温柔的抚慰着冬日里的万物。中午时分却突然刮起了西北风,不知从哪边吹来的阴云瞬间就布满了天空,气温骤降。志军在返回的路上风从背后吹来似乎推着他走,又从脖颈灌进了衣领里。他缩着脖子拉起衣领,却遮不住口鼻,大口喘气时冷空气趁虚而入,从喉咙一路直下,寒透了五脏六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当他像旋风般卷进屋的时候,张奶奶紧张得盯着志军的脸,志军一句“没事”,俩人同时瘫坐在凳子上,张奶奶抚着心口笑逐颜开,志军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热水后才缓过劲来。这一天的惊吓和奔波总算有惊无险。 傍晚飘起了雪花,开始是一片片,然后是一簇簇,一团团,最后只白茫茫铺天盖地分不清天和地,混沌一片。 张叔叔还没回来,算一下来来去去的时间,回来只怕也是半夜了。这黑灯瞎火的风雪夜虽是大路也艰难啊!一家人忧心忡忡。p 小“三斤”还是拉肚子,妈妈在引产后受的风寒还没完全好。 第92章 风雪夜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乡村,家家户户早早就关门闭户。农村人辛苦劳作的一年里也只有寒冷的冬季休息的时间多一点。 志军喜欢冬天也不喜欢冬天。不喜欢它的寒冷,却喜欢冬天下大雪的天气奶奶会在屋里烧一个火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烤火。哦!不对,不是全家人,没有爸爸。 但是他爱极了那种氛围,如果妈妈神智不清的时候奶奶要志军和弟弟妹妹守着,怕妈妈玩火。妈妈偶尔还会哼歌,外边听来的一两句反复哼,开心得像个孩子。孩子们就跟着妈妈唱,妈妈就会笑。红红的火光印在妈妈脸上,眼睛亮晶晶,眉眼弯弯像一汪春水,一边还有个酒窝,美得像个仙女。志军看着看着就发呆,这样美丽的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妈妈清醒的时候一边烤火一边纳鞋底,奶奶就上鞋帮,全家老小的布鞋都在妈妈和奶奶的手上一针一线的做出来。她们的手全是老茧和裂口,尤其是奶奶的手,洗不掉的污渍浸进了裂口里,又天天沾水浆洗,开始的时候出血发红,一碰水就疼得嘶的一声咬紧牙关,等一会再泡水里就麻木了。慢慢的不出血也不发炎甚至都不痛了,口子还没有愈合伤口却好了。像一个个小嘴巴布满在老树虬枝似的手上,令人怵目惊心。 想近代有了缝纫机之前的几千年里人们的身上衣脚底鞋,全是靠女子的一双巧手一针一线缝制出来。豫剧《花木兰》里唱到:“谁说女子不如男。。。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而那些精致美丽的小绣品更是藏着女子的一颗玲珑心。女人,就似那无声无息发光发热的炭火,坚韧、隐忍、大爱,燃烧着自己,温暖着人世间。而每个家庭里都有个默默付出无私奉献的女人。 外面寒风凛冽,屋里温馨安宁。红红的炭火像给每个人脸上涂上一层金色,温暖得使人昏昏欲睡。脱下鞋子烤得脚上的破袜子冒起一股轻烟散发出汗臭味。经常是没袜子穿的光脚烤的脚底心发烫,暖和得尿急了都不想开门去外面。可是前面暖和背上却冷,志军和弟弟妹妹嘻嘻哈哈的又转过来烤后背和屁股。妈妈有时候迅速而悄悄地拍他们一下,装作若无其事,他们就假装以为是奶奶拍的,一个滚在奶奶怀里撒娇一个从背后搂住奶奶脖子想爬到她肩膀上去,一个又从后面扑上去叠罗汉。奶奶就笑骂“小猴儿们别让老太婆闪了腰。”妈妈在旁边笑弯了腰。 父亲偶尔在家的冬日里烤火孩子们是规规矩矩的。月季怯怯的远远的坐着不敢玩闹,因为父亲对志刚的偏爱只有志刚敢亲近他会要他抱着,志军则安安静静写作业。妈妈不疯的时候一般是不过来的,细细碎碎的做着家务,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有时候坐在灶台前发呆,忘了手上的针线活。。。 这是志军来张家的第二个冬天,整整一年多点了。张奶奶家不习惯全家围着烤火。张爷爷就算不干活也喜欢出去田间地头转转,在家坐不住,他说人闲下来会浑身不得劲。妈妈和小宝宝回来的时候张奶奶才找出积满灰尘的火盆在屋里生了次火。 月季经常冻得小手冰凉,脸蛋红红的像苹果。志军在学校也冷,写字时手抖抖瑟瑟字写得歪歪溜溜,怎么都控制不住全身的抖。每个同学几乎都是,上课时起立坐下了老师不是先讲课,而是给同学们一点点时间让先跺脚搓手。顿时教室响起一片嘈杂凌乱咚咚的跺脚声和窸窸窣窣的搓手声,不用担心影响别的班或者楼下,每个教室都在跺脚取暖呐!看差不多了,老师抬起双手往下一压,教室顿时安静下来,老师开始讲课,同学们就在脚底的余温里聚精会神的坚持一节课。如果哪个同学拎着个竹烤炉去上学,那可羡煞旁人了。至于脸上手上脚上长冻疮冻包都是司空见惯。最让人忍俊不禁又让人怜悯的是两只耳朵长冻疮冻包,有的肿胀得像招风耳有的溃烂得不忍直视,看着都疼。就那样赤裸裸的裸露着疮疤在寒风里直到春暖花开才会慢慢好转。幸好志军只是脚会冻得发痒,晚上就用热水烫,那硬硬的冻包烫得可舒服了。 志军此时正在灯下奋笔疾书,白天耽搁了一天必须要赶完作业,他最不想被老师点名,那种被全班同学的眼光齐刷刷凝聚的感觉会影响他一整天的心情。听着外面呼啸的风,磨蹭着脚上的冻包,也担心着卫生院里的小姑和还没回来的张叔叔。 张爷爷早已睡下了,张奶奶给小三斤换了干净尿布包好襁褓又让妈妈喂了奶,抱着轻轻拍了一会。张奶奶不让宝宝跟妈妈睡,怕妈妈睡着了不小心压着他。放到她的被窝里后张奶奶就一遍遍的开门焦急的眺望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只有肆虐的风声和卷进来的飞舞的雪花。 妈妈和月季都熟睡了。夜越来越深了,张叔叔还没回来。 第93章 二奶奶的恨 在那个夜里,睡不着的不止张奶奶和志军,还有二奶奶。 二奶奶心里可恼恨了!这张老大家是命中注定有子吗?明明举报了,大队和乡里也去了,明明听说打掉了,第二天竟然抱了个活的娃娃回来?是不是他家去动过祖坟了?明明当年老人下葬的时候给“地理先生”暗中包了红包,做过手脚了,那么多年他家的儿子都讨不到媳妇,没想到半路买个疯女人回来还给生了个儿子。二奶奶越想越气,躺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烙饼”,心烦意乱的一脚踹醒了打着呼噜的二爷爷,“睡睡睡,亏你睡得着!明儿去祖坟看看被人动过没”? 以前公婆在世还有劳动力的时候都被二奶奶霸占着给她家干活带娃,直到老得动不了了才甩给张奶奶服侍养老。老人过世后二爷爷就独自请了“地理先生”按他全家的生辰八字看下了日子和选址。风俗是先生要考虑进每个儿孙的生辰八字,必须选一个对每个儿孙都有利不冲撞的日子才行。如果对哪一个不利都会引发矛盾,哪怕十天半个月都要等一个黄道吉日才能下葬,最长时间有等一个月的。而且棺椁进墓室的时候必须安放当中,不能有一丁点偏差,后人们齐刷刷瞪大眼睛盯着哪。据说偏哪一边多一点对哪边就越有利。 张奶奶公婆过世后“先生”是二奶奶家请的,然后全程不许张奶奶张爷爷参与。安葬后甚至清明节都不许张爷爷独自祭拜和上坟,必须跟她家一起去,一举一动都在二爷爷二奶奶的眼皮子底下盯着。后来张爷爷生病,张叔叔年过三十还未成家,任全家勤刨苦做日子怎么都不见起色。而二奶奶家却枝繁叶茂。曾经有懂风水的人给张爷爷说,把他老父亲坟前的小水沟稍微挖一下改变一下流向。张爷爷半信半疑,就悄悄动了一下,结果被二奶奶发现了,两家打了一架,从此两家完全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不说还积下了仇。 当然祖坟“风水”的事不是一般人能懂的,很多东西可以不信但是不能不敬。至于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看怎么理解和站在什么角度吧。“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还是做个善良人才能身心安宁。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一个人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慈悲和善良还是能从眉眼面容看得出来的。心眼多奸诈狠辣自私的人眼睛里透出一股阴冷狠厉之气,而忠厚纯良的人眼神柔和而平静,面容是与世无争的淡然。“相由心生”是有道理的。不由得联想到动物界的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那眼神真的是一个温和一个狠厉。 二奶奶的心因为小三斤的意外存活而时刻不得安宁,就像一颗刺,已经扎进了她的眼睛里心窝里。 张奶奶忐忑不安熬到半夜,把小三斤放在妈妈怀里喂奶的时候意外发现她发烧了,看来还是路上受的风寒未除。张奶奶又煮了陈艾生姜红糖水喂她喝下,不断的贴湿毛巾在额头。折腾到天亮,妈妈烧退了,风停了,雪也停了,天空干净清朗,天也放晴了。 志军上学的时候看着白茫茫一片不知如何下足,连路都完全看不出来了,只能凭印象踩下去。一脚下去松松软软的直没膝盖下。正踌躇的时候张叔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野里,他惊喜又兴奋得大喊大叫跑过去,任冰凉的积雪从脚脖子滑进去瞬间化了。此时他的心是沸腾的,感觉不到寒意。 张奶奶闻声跑出来,喜极而泣,不停用袖子抹眼睛,又嗔怪的骂儿子。原来昨晚风雪太大了小姑父不放心他回来,去买了个蜂窝煤炉子和蜂窝煤让店家生了火,俩人在病房开着门烤了一晚上的炉子。张奶奶赶快给儿子端热饭,也生了个火盆。 大路上已经有同学呼朋唤友了,今天开始期末考试,马上放寒假了。好久没回去看奶奶和志刚了,志军很想他们。必须好好考,给奶奶个惊喜。 第94章 平凡的日子 寒假很快来临,志军的期末成绩考得很好。他想告诉妈妈,可是妈妈听不懂,张家也没人过问他的成绩,所以也不想说。他明白父亲寄抚养费供自己读书,张家帮忙出力供自己吃喝养自己已经是很大的恩泽了,不能也不敢再要求别的。 在感情上志军是很想融进这个家的,每个孩子的心都渴望被爱被关注被呵护。可是一次村里同学骂他,“我妈说你是在人家骗吃骗喝。”这话如惊雷炸响让志军愣怔了半天。他还从来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呐!他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虽然被村里的孩子和同学拉帮结派的排挤,自从第一次来小姑就给他定做了一条西装裤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和关爱,让他对这个家也心怀美好的憧憬,尤其是一开始就先给妈妈治病让他对这个家心怀感激。但是同学的话让他很羞愧,他觉得张奶奶他们应该也是那样看待自己的吧?心理上从此背了个思想包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所以他完全收敛了顽皮,尽量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但是在感情上,他始终觉得无法融进这里的环境,无法完全融进这个家。尤其是妈妈生了小弟弟后。 全家围着小三斤转,那么娇弱的生命更需要小心呵护,他是张家的未来和希望,现在大人们连月季都顾不过来,而自己的成绩更是无足轻重的。志军收起想回奶奶家的心,不忍心月季总是安静地躲在角落,流着鼻涕小手冰凉。自从妈妈和小三斤回来后,和二奶奶穿一条裤子见不得人好的晓晓妈也不许晓晓来串门了。志军也不忍心让张奶奶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帮着照顾妈妈给她端茶倒水让张奶奶轻松一点。 小婴儿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很快出月子了,可以抱出房间晒晒太阳了。可风寒却让妈妈的身体落下了病根。自从出月子后体质一直很虚弱,她不再像以前在老家犯病那样精力充沛的乱跑了,只是恹恹的坐着发呆,一不小心就又感冒了。 大姨来过一次,看看小婴儿和神志不清又虚弱的妈妈,看着这老老小小的一大家子人,不知是不是心怀愧疚,放下二十个鸡蛋水都没有喝一口就急匆匆走了。她把妈妈卖到这里终于给人家生了个儿子,她是不是就觉得那钱花得心安理得了呢?她家用那笔钱翻修了房子,娶了大儿媳妇。可是那女子始终不怀孕,后来去检查,是她儿子的问题。难怪她看小三斤的眼神那么复杂。她应该是嫉妒吧?这算不算她家应得的报应呢? 农家的小日子只要没有大病大灾哪怕吃糠咽菜都是幸福。当生活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后就像平原的河流静静流淌。虽然家庭负担更重了,“罚款”也似套在脖子的绳套不知何时就会被他们拽一下,但是孩子让张家三个主事的大人眼里有光,脸上有笑,胳膊腿儿有劲儿,心里有盼头。 冬天最惬意的事情就是晒太阳。张奶奶抱着小三斤,志军和妹妹陪着妈妈坐在院子里看蓝天白云,看偶尔飞过的鸟儿傻傻的笑。如果人有翅膀该是多么完美,可以随心所欲的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风景见想见的人。意念一起,展翅而去,而不会被生活的条条框框缚住手脚,不会被现实的枷锁锁住身心。 觉得造物主对人类真是煞费苦心,鱼没有手脚但是可以在水里畅游,鸟儿没有手但是给了它翅膀天高任翱翔,唯独给了我们人手脚和会思考的大脑与一颗感性的心,赐我们语言和感知悲欢疼痛喜怒哀乐,赐予我们爱与被爱的能力,明事理知廉耻讲道德辨正邪是非对错。。。给了我们几十年的生命来体会所有过程。那么,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院外有一棵老核桃树光秃秃的树干张牙舞爪的伸向天空,老树虬枝看上去有些悲壮,像无数双手在向苍穹挑战和无声呐喊,“来吧!风霜雪雨都不怕。” 老核桃树主干上遍布了刀砍的痕迹,从下到上伤痕累累。张奶奶说那是以前它结果不多,按老辈人流传下来的做法大年三十那天要“喂”它吃“年饭”。每砍一道口子就要放几粒米饭或者小麦。以前粮食人都不够吃哪舍得“喂”它哦。土地下放第一年粮食丰收,然后过年那天张奶奶就揣了两兜米饭亲自爬树嘣嘣嘣的砍。遍布主干和可以够到的枝丫。果然,当年核桃树的花一嘟噜一嘟噜重重叠叠,结了树生最多的一季核桃。繁华一年之后再没结过那么多的核桃了,每年只稀稀拉拉几个青果在枝叶间半遮半掩羞答答的挂着。可能那一年的爆发已经耗光了生命蓄积的能量,余生只能苟延残喘吧! 离老核桃树不远的地方一棵小核桃树已经长得两米多高了。据说种树的人几岁就要几年后才结果。到时,它也会遍布刀痕吧?志军叹口气,此树和人一样都不容易啊! 转眼又到过年了,这个年因为小三斤的到来全家过得喜气洋洋。贴春联放鞭炮炸丸子。。。小姑因为身体不便没有回娘家拜年,只小姑父送了年货来就匆忙回去了。顺便给志军带了一包散炮仗,果然男人才懂男人啊。那种单独的一个个,点燃了可以甩出去,也可以放在雪堆里炸起雪花四溅如天女散花。男孩子天生喜欢玩炮仗,坏小子们还会点燃了朝女生脚边扔过去吓得别人捂着耳朵惊叫奔逃,男孩们则神气的哈哈大笑。 月季像个小尾巴跟着哥哥旋,每放一个她就捂着耳朵开心得跳老高。自小弟弟出生后她像个被忽略的影子,乖巧得不像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她的快乐非常简单,别人笑她也笑,别人生气就静悄悄躲一边。若喊她做点事她会高兴的完成。也许生命的意义是爱和被需要吧。 第95章 猜灯谜 正月初奶奶托人带话给志军,奶奶想他了,希望他过年期间回去一趟,特地转告他乡里在举办灯笼展有奖猜字谜活动。果然还是奶奶最懂大孙子啊,知道他喜欢什么。 志军更想奶奶和志刚,在妹妹羡慕的眼光中捏捏她的小脸蛋儿,“要乖哦,陪着妈妈,哥哥给你带好吃的”,兴冲冲的又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一冲进家门就扑进了奶奶怀里,奶奶笑得泪眼婆娑,孙儿又长高了,长壮了,一声“奶奶”差点让奶奶怀疑自己耳朵,原来志军处于青春变声期,开始长喉结了。奶奶捧着孙儿的脸端详,嘴唇上长了一圈淡淡的绒毛。奶奶笑逐颜开,“我的孙儿长大了!”疼爱地刮一下他的鼻子。 “等着,奶奶去给你拿好吃的!”边走边撩起衣角擦眼睛。志军看着奶奶微微佝偻的背影,环顾着日思夜想的家,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切又不是原来的样子,胸口有点堵,鼻子有点酸。志刚一边兴奋地给哥哥展示自己的作业本,考试卷子和分数,满眼得意;一边叽叽喳喳讲着学校和同学的趣事。 父亲和姑姑们都回来过了,奶奶端出花生糖果,又乐颠颠的去厨房给大孙子做好吃的。她高兴得走路都轻快了。 水是故乡甜,景是故乡美,人是故乡亲。第二天中午,小伙伴们就呼朋唤友从老家门前呼啸而过,顺带卷走了志军和志刚,呼啦啦直奔乡广场灯谜会而去。 偌大的广场已经有很多人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上贴着纸条写着谜面,人们在一个一个的读着思考着歪着头猜着嘴里念念有词。兑奖品的那边排着几个队伍,每个人手里都捏着揭下来的谜面脸上自信满满。伙伴们都分散开来,一下子都只见灯笼看不清谁是谁,就像鱼群隐没在荷花下。志军牵着弟弟先逛了一圈,看到奖品是那时很少见的一种按动笔,看着还不错。猜字谜是他的强项,志军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园中赏月小窗前,打一节日。”几个人围着念念有词,想了一下往前走了。志军驻足,“园,元,节日?窗前赏月,”“元宵”嘛!“窗”的宝盖头和“小月”组合成“宵”。首战告捷,他开心极了,激动地小心撕下来让志刚去排队,因为一次只能揭一个,他再去看看。在一个灯笼前不禁哑然失笑,“两个傻瓜要起身,打一成语,”这不是蠢蠢欲动嘛!”他觉得太简单了,开心地拿下也跑去排队了。 队伍走得很快,前面几乎没人答对,都扔掉纸条一脸失望地又跑去猜了。轮到志刚和志军的时候,志刚踮起脚尖礼貌地递上纸条说了答案,满眼热忱地仰望着兑奖的年轻女人。“不对!”话音刚落那女人面无表情地丢出两个字。志刚失望地看了哥哥一眼。志军这个也是答案一说“不对”两个字就从女人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里蹦出来。志军愣了一下,“不可能不对呀!两个傻瓜就是两个蠢字。。。”志军不甘心的据理力争想给她分析拆解谜面,“走走走,下一个,”女人翻了翻白眼满脸不耐烦的催促。 志军被整懵了,也有点自我怀疑了。那就再去猜吧!又揭了几个谜面去另外的队伍排了几轮,和前面的一样都是统统“不对!”这下,彻底把志军整不会了。明明那么简单的谜语咋就不对呢?找到几个伙伴一问,他们也一个都没答对。他不甘心地站兑奖处旁边看了很久,终于发现了端倪,兑到奖的每次都是那几个人,他们兴奋地穿梭跑来跑去揭谜语再去排队,几乎每次都答对了,工作人员迅速递过一支笔就进入了这人的口袋。志军特地打量了一下他们的口袋,鼓鼓囊囊应该不少了。 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得奖的人竟然是内定好的!又或者是他们兑奖处的自己人或者熟人朋友!那么,即使别人答对了,反正就是他们一张嘴去说对就对说你不对就不对,外人想靠答对拿到奖品那是痴心妄想。努力了半天空欢喜一场,志军顿觉没意思,跟几个小伙伴讲他们还不相信,继续在排队。志军拉着弟弟逛街去了。 志军带着弟弟逛街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回想灯谜会上的事情。突然,他看到街边有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老人摆着一个小小的猜谜摊,周围围了几个小孩眼巴巴的盯着当做奖品的糖果。志军心中一动,拉着志刚走过去。 老者笑着看向他们,“小朋友,来试试?”志军点点头,决定重新找回猜谜的乐趣。他开始专注于眼前的谜题,心渐渐平静下来。这次没有不公平的评判,每答对一题就能得到一颗糖。志军接连答对好几题,孩子们投来敬佩的目光,他也把得来的糖分给大家。 这一刻,志军明白了,真正的猜谜乐趣不在于是否能得到贵重的奖品,而是那种解开谜题的成就感以及分享快乐的过程。灯谜会上的不愉快逐渐淡去,他带着释然的笑容和弟弟继续逛街,感受着家乡独有的年味和温暖。夕阳洒下余晖,映照在兄弟俩身上,仿佛将所有阴霾驱散,只留下温馨与美好。 但是说心情一点没受影响是不可能的,晚上躺在被窝里回想白天的事情还是有点闷闷不乐。大老远回来虽说不是专为拿奖品,但还是有所期待的。更因为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答错而被否定有一种挫败感。那个时候他还不懂社会的上的一些丑陋现象,虽然家庭变故让他饱受冷暖有些早熟,但少年的内心世界还是干干净净的。 直到多年后,他长大成人,经过社会的打磨和历练,再把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次猜谜语的往事拎出来梳理,才明白那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现象。很多时候都是画个饼吸引小蚂蚁来烘托氛围,表演热闹的场面走个过场做个样子。真正的饼早就在别人口袋里了。 其实那场灯谜不去想得到奖品,本身猜谜语也是一件开心的事不是吗?就和摆摊那位老人一样,自己买的糖作奖品,不为赚钱,只为陪着孩子们开心快乐。 人生中很多事有时候明知道结果还是要去做,不为利益,只单纯为了做好一件事,静下心来享受做事的过程。这也是人生的修行。 第96章 罚款 在奶奶家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快,元宵节一过就又要开学了。志军依依不舍的告别奶奶和弟弟回到妈妈身边。给妹妹带了水果糖和奶奶炸的果子,还有几个姑姑给奶奶送的大米花球。 月季先给妈妈剥一颗糖喂嘴里,又给奶奶剥一颗,如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把漂亮的薄如蝉翼的彩色糖纸夹在哥哥不要的一本书里放好,再才给自己也剥了一颗糖放嘴里慢慢品尝。随着滑腻腻的糖在嘴里化开,那甜蜜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一点点融化,忍不住咽了下去,那甜就从口腔经过喉咙一直甜到心窝窝里去。月季的小脸儿漾起了甜甜的笑容。那纯净的不掺杂世间一丁点杂质的笑容足以温暖尘世凉薄抵挡岁月悠长。把志军在老家灯谜会上的不快乐消弭得无影无踪。妈妈咯嘣咯嘣嚼着糖也笑了。月季听见了用小舌头顶着糖伸出来给妈妈看,稚气地说“妈妈,这样,别嚼,慢慢化。”月季的意思是嚼碎了一下子就吃完了,慢慢吮能甜好久。 甜蜜总是让人容易满足,容易迷醉神经,让人看不见隐藏在生活背后的那团阴云。” 张奶奶在别人家的结婚庆典上见过从南边传过来的米花球。在困难的那些年里大米都不够吃,谁家还舍得用糯米做米花球呢?直到土地包产到户后才有殷实人家做一些用在婚嫁和寿礼上。拳头大的米花球上用大红大绿的染料染的米粒拼出“花好月圆,永结同心,大吉大利”等吉祥的祝福语。慢慢的过年也有人家会团一点米花球当小吃,也沾上祝福吉利的字图个新年好彩头。 日子似乎也随着新年的美好祝愿而慢慢步上正轨。妈妈除了身体虚弱精神状态稳定,小三斤越长越好,志军收心投入新学期的学习。 春暖花开的时候小姑生了个胖乎乎粉嘟嘟的女儿。张奶奶很高兴,可是也忧心忡忡。小姑父虽然没什么,可是作为丈母娘对女婿言语眉眼间无意流露出的失望还是能敏感地捕捉到的。小姑父两代单传,即使几年后也许能躲个二胎出来,但是小姑要平添很多罪受,还有那边不太好对付的七大姑八大姨那张厉害的嘴针尖似的心,只怕以后更是要受很多气。更何况她喝过点墨水的公公明确表示传统文化中的“耕读传家”就是说的儿子传家。婆婆倒是不声不响的服侍儿媳坐月子,只是有意无意的说给得起罚款,言外之意再明确不过。 都说儿子是妈妈的铠甲女儿是小棉袄,小姑成了张奶奶的铠甲可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呀!所以小姑公婆才有意无意的表达 张奶奶一声长叹!为女儿无限担忧。小姑对女儿宝贝得不得了,放出狠话“谁不喜欢我女儿我们也不喜欢他”!公婆讪讪地笑,“自家的娃,哪个不喜欢嘛”! 妈妈经过半年的休养终于慢慢神志清醒过来,又到了志军最渴望的暑假,暑假过后,月季也该上学了。 村里和乡里终于在小三斤半岁的时候隆重的登门了。上午十点多,来了有一张桌子的人。一个个鱼贯而入直接进了堂屋坐下了。 那些人一改以前招摇的做派,熟门熟户的进了屋,在张奶奶惊讶的眼光中不声不响的各自拖了板凳就坐下了。有几个穿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支钢笔看上去有点派头的中年人还翘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房子。 妈妈听到动静抱着三斤从里屋出来,被张奶奶急忙推进去又把门关上。志军认识队长和妇女主任,这次他们似乎学乖了,妇女主任没有像以前一样咋咋呼呼的跳出来嚷嚷,村长也没有开口。他们似乎都有意无意的不时看一眼那个上衣两个口袋都别着钢笔的人,那人不说话他们也不吭声。 志军看着这么一群人,知道来者不善,但是心里没有妈妈以前躲孩子时候害怕。毕竟妈妈和三斤都安然无恙,三斤还长到了八斤多,妈妈也恢复了神智。现在他们就是目标明确的来要罚款。志军不知道他的人生轨迹即将因此而改变。 张奶奶看那阵仗很惊慌,赶紧叫志军飞奔去地里把干活的张爷爷和张叔叔喊了回来。当张爷爷在屋外咣当扔下锄头高卷着裤腿光着脚一进屋,随着光线一暗,几个人的神色不自觉的从漫不经心瞬间调整到正儿八经的严肃。张爷爷一边撩起敞开的衣角擦汗边环顾四周想坐下来。志军赶快跑厨房把烧火坐的板凳拿来放到张爷爷身后,又去给他挤了个冷水毛巾擦脸。张叔叔没有坐,站在堂屋和厨房连接的门口。 村长先介绍了一下大致的领导,最大的是乡计生主任。他咳了咳清了清嗓子,用惯用的领导口气慢条斯理的发话了,“这个,嗯,这个你们家超生的娃也这么大了,该交罚款了哈!”然后又是一大通政策宣讲,不给罚款是什么后果等等。张爷爷不想和他们理论算不算超生的问题,因为那些关于二婚带娃再生的政策庄稼人又不懂,都是他们在宣传,说超生就是超生,你只认着交罚款就是了。那些连带着掀房揭瓦赶猪牵牛的威胁听得张爷爷头皮发麻,因为他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也能干得出来的。 听他们说的数字张爷爷默不作声,张奶奶躲在厨房擦眼泪。这土地才下放几年刚吃了几年饱饭家里哪里拿的出来那笔钱啊? 他们的意思分批交也行,多少都要给点,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交待清楚了目的,他们就静静的坐着,不说话也不走。有的低头抠指甲,有的仰头看屋顶,有的闭目养神,靠近门口的人望着门外明晃晃的太阳晃着二郎腿。。。 时间已近中午了,看样子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庄稼人非常非常的实诚,晌午到了就该做饭了。就算过路的讨口水都会给端热水,叫花子讨饭也会给口吃的,何况是这一群村里和乡里来的大人物啊!他们不走,总不能撵人家,开不了口,也不能只做自家的饭。张爷爷如坐针毡的时候张奶奶在厨房门口急得打手势喊他过去。然后三个人在厨房忙碌,那天的风势往屋里吹,柴火的烟雾出不去,弥漫到堂屋,厨房和堂屋之间没有门,那些人被呛得眼泪花花咳嗽连连。跑到门外去深呼吸,可是外面太阳正当午,晒得头皮发烫,待不了一会儿又进屋里坐着。但是明显他们肚皮已经在唱“空城计”了,知道主人家在做饭,一本正经的神色松弛下来,开始聊天说话。 志军也帮着洗菜,不时偷偷打量他们,他觉得在老家时候从小奶奶就教育自己不能随便在别人家吃饭,那这些大人是怎么好意思的呢? 那顿饭张家竭尽所有,因为明白他们得罪不得,一时半会拿不出的罚款还得他们通融通融。等他们吃饱喝足了,张奶奶心疼得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双手颤抖着递上去,一个人给写了张条子,收到多少还欠多少,张奶奶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些人一个个打着饱嗝走了,一家人坐在杯盘狼藉的桌边垂头丧气相对无言,盛了饭就着残汤剩水吃了顿苦涩的午饭。 这次就这样过去了,下次来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日子还得过下去。那时候超生家庭面临最大的困境就是凑罚款。但是看着历尽艰辛躲出来的二胎孩子,觉得一切苦都值得,他们一句口头禅是“攒钱不如养孩子,有人就有一切”。老了动不了了孩子能端茶倒水,钱能自己给你长腿儿拿吃的不?至于苦嘛,庄稼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他们的人生信条就是咬着牙忍忍就过去了。 第97章 偷听 自从交了第一笔罚款后,张家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张爷爷连隔三差五咪两口小酒的嗜好都戒了,也不去街上看要买票的电影了,附近有下乡的电影就看,没有就砍些竹子在家,等吃过饭晚后先吸一支旱烟,然后就编制竹篓子竹篮子,让张奶奶拿去集市上卖点零花钱。 还好旱烟是自家种的不要钱。他总是默默地把志军不要了的作业本裁成长方形纸条精心地卷着他的烟丝,裹紧,再两头在凳子上轻轻磕几下,再捏一下,夹在耳朵上,再重复卷一根又夹在另一个耳朵上,这才又快速的再卷一根叨在嘴上。左右兜里摸索掏出火柴,重重地划一下,没燃,但是红色的火柴头已经碎掉了,举起来看看还残留一点,又划一下,索性断了,狠狠地往后一抛,火柴棍划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轻盈的落在地上。再摸出一根,这下掌握力道轻轻一划嗤的一声,瞬间亮起小小的火焰,凑近嘴巴点燃卷烟,深深的长吸一口,再缓缓的吐出满口的烟圈。仿佛要把他这一辈子积累在胸中所有的苦闷压抑委屈愤懑不快全吐出来。。。 快速吸完一支,想到地里的活儿,扔掉快烫到手指的烟屁股,抬起脚用结满厚茧的脚后跟狠狠地碾几下,像要把不如意的日子碾碎,然后弯腰捞起锄头大步向着田野而去,开始又一天的辛苦劳作。不管日子多么辛苦,张爷爷走路都是微低着头看着路走的铿锵有力。光脚板踩在瓷实的黄泥巴土路上咚咚响,也不怕土坷垃硌脚。 夏天庄稼人下地是不穿鞋的,以前的人身体素质好,不知跟这个有没有关系。想到公园里用小鹅卵石铺的步道很多人特地脱了鞋子光着脚上去来来回回踩得乐此不疲说是按摩脚底锻炼身体,而庄稼人不用特别锻炼,在劳动中铸就了坚韧的品质和强健的身体素质。 庄稼人只知道活一天就要干出一天的活,不然睡觉都不踏实。 张叔叔倒没什么变化,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有父母当家他要少操很多心。 妈妈现在把更多精力放在小儿子身上,那种无限温柔和疼爱让志军偶尔为妹妹吃醋。小三斤的每一点变化都能引起四个大人的惊喜和关注,志军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和月季被淡漠和有意无意的忽视。他有时候甚至有种感觉,自己和月季是这个家多余的人。 小三斤能坐了,暑假里妈妈做家务的时候看弟弟妹妹就是志军的专职任务,所以这个暑假是暂时不能去奶奶家过了。喜欢游泳的他只有在中午时分趁妈妈带三斤跑出去跳水塘里撒个欢洗个澡。 还有十来天就开学了,志军要升入初二,月季也要上学了。月季在哥哥的教导下能数到一百,能写简单的数字和自己的名字。 那年的夏天很热,志军的小房间没有窗户不通风,更是闷热。要不是怕虫子蚂蚁和长虫他真想每晚都在外面睡。一天半夜他热得实在睡不着,爬起来卷了席子轻手轻脚开门去院坝,路过虚掩的张奶奶门前时听见她和张爷爷在说话。志军本不想听墙角,但是隐隐约约听到在说他的名字,不禁停下脚步静悄悄的站着。 “志军和月季的学费咋办?你想点办法?” “你当家,我不管。”张爷爷斩钉截铁。 “我咋管?女婿因为生了闺女不高兴呢,亲家也不高兴我看得出来。不好找闺女给她添堵。她自己又没钱”,张奶奶无奈的语气。 “那就大的别读了,让小的读。他可以回来干活了。读那么多书干嘛?能认得几个字会算账就行了” 张爷爷的话让志军吓一大跳,生怕自己弄出响声来,蹑手蹑脚的靠近门口,屏住呼吸继续听墙根。 “他爹寄了钱的。。。” “那点钱够个屁!初中学费涨了还是那一点,我们供他吃供他喝帮他养着就不错啦!到时候养大了他爹来要回去你能不让走?” 张奶奶幽幽叹了口气,“他爹也真是的,自己俩个儿子一个都不要,巴心巴肠的养别人的儿子。我话撂这,他老了那个绝对不会养他,还是要靠自己的儿子。” “你不让他读书只怕会出事,娃娃心事重着呢!你别看他话不多。要说你去说,我可不当坏人。” “让他妈说!”听见张爷爷瓮声瓮气的说。然后传出呼噜声。 第98章 忐忑不安,求助奶奶 志军无意间偷听到了张奶奶和张爷爷的谈话,如一盆冰凉沁骨的冷水兜头泼下。他心慌意乱得胸口发堵,身体因委屈和生气而激动得微微颤抖。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小毛病,一激动就气血上涌手脚微微颤抖,不知是不是遗传的原因。 手上的竹席差点从手上滑落,志军猝然惊醒。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轻手轻脚向门口摸去,小心推开门栓,为了防止开门的吱呀声,一点点的拉开个刚好容身的门缝悄悄来到院坝,铺开竹席躺下。 夜空明月高悬,亮如白昼,星星永远是眨巴着好奇的眼睛静静俯瞰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世间万物都在各自安好的位置生生不息,花开花谢叶黄叶落,雁翅云天鱼戏浅水,连蜜蜂和蚂蚁都分工明确忙忙碌碌,更是连虫子们都主动加入夏夜大合唱不知疲倦地拼命鼓噪着,即使卑微渺小,也要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不辜负这草木一秋短暂的生命。 志军大睁着迷惘的眼睛仰望着浩瀚的夜空,思绪一片空白。月亮在云朵间穿行,暮起晨落,它有固定的轨迹,而少年稚嫩的生命里总是充满了未知的变数,充满了惶惑和不安。他的生命不是父母爱的加持,没有父爱的护佑,一路跌跌撞撞风雨飘摇随疯娘和年幼的妹妹从老家到新家,唯一的希望就是读书。读书成了唯一能照亮苦涩年华的灯火,也是唯一的出路和希望。如今,连这盏灯也要熄灭了吗? 不读书?不读书了干什么?种地吗?志军不怕苦,他怕从此再无读书的机会,一辈子就和张爷爷张叔叔一样双脚陷在泥土里再也走不出去。他想读书,渴求知识,就是做农民也要做个有文化的农民。更想学医把妈妈的病彻底治好,渴望自己长大了把奶奶妈妈和弟弟妹妹接到一起生活。组成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不再骨肉分离。 他想父亲,也恨父亲。眼前浮现那个男孩和父亲嬉戏玩耍的场面,又恍惚是奶奶和弟弟相依为命的身影。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明天,明天如何?他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等待着天明。。。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志军和妈妈妹妹以及奶奶和弟弟一起生活在老家。 凌晨打鸣的公鸡吵醒了志军,他睁开眼睛看一眼晨星寥落的天空又闭上眼睛,回味着梦里的情景,不愿醒来。鸡叫第二遍的时候,他叹口气,默然起来卷起竹席回到自己的小屋,面对没有窗子的土墙壁他有那么片刻的怀疑,昨晚听到的是不是一场梦中,抑或自己梦游了? 听到张奶奶起来去了厨房,听到张爷爷的咳嗽声,听到张叔叔和妈妈也起来了。志军躺不住了,轻手轻脚的起来,心虚的观察着每一个大人的神情。却一无所获。那一整天,大人们神色如常,妈妈也没什么变化,所有人分工明确又忙碌得有条不紊。 提心吊胆过了一天,离开学又近了一天。志军忐忑的心始终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他想单独跟妈妈说说话,可是总是找不到机会。世上最难熬的时候是你知道了决定你命运的决定而他们以为你不知道还若无其事。 志军想如果真的不让读书了就回去找奶奶,奶奶和二姑父是一直支持他读书的。 到底下学期还能不能读书?大人不说,志军也不敢问,日子还是如流水波澜无惊的过着。眼看开学在即,志军吃不好睡不好,把洗的干干净净的书包收起来又拿出来,心都悬到嗓子眼了。 终于志军等不了了,那种等待的日子太难熬了。在一个下雨天大人们都在家不用他看弟弟妹妹时就一口气跑回奶奶家了。跟奶奶讲了那晚听到的话,希望奶奶找父亲多要点钱。奶奶叹口气,“你爹也不容易,要供三个娃读书,你后妈还很厉害,唉!”奶奶从她那只掉了漆的木箱子里摸出个小布包,奶奶留了一点后要全部给他,志军吓一跳,坚持不肯要,还有弟弟要交学杂费,奶奶和弟弟在家也要零用呐!他只要了一学期的学费。奶奶给志军缝在口袋里,嘱咐他到家才打开千万别弄丢了。又给了点钱让他买文具用。边缝还乐呵呵的念顺口溜,“穿起连,讨人嫌”,(口语“连”是“缝”的意思。) 志军知道那是姑姑们逢年过节给奶奶的零花钱,奶奶省吃俭用攒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只有奶奶对孙儿永远是无私的奉献。志军低头看着奶奶结满老茧的手穿针引线,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回到张家跟妈妈说了奶奶给了这学期的学费,让妈妈跟张奶奶说一下。那几天大人们起早贪黑的忙着挖生姜,然后张爷爷和张叔叔早早的挑到集市上卖掉,回来清点一堆毛票的时候张爷爷叹息,如果再留两个月卖老姜价格还能好些。张奶奶就给了他一个白眼。志军猜测这是在凑学杂费。尽管他们知道了他向奶奶要来了学费,一直也没开口说不让读书了,说明是一直在想办法。志军心里还是热乎乎的。志军心地善良,别人对他的一点点好他都能感激涕零。 第99章 张爷爷病了 还有一周就开学了,妈妈已经给月季用小姑以前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花布缝了个好看的书包,还特地用碎布条缝了一圈花边,又绕了一朵花缝在书包中间,月季高兴得睡觉都抱着。其实说是书包,也就是一个布袋子。但那时候很多人家连帆布书包都买不起,也舍不得扯一尺布做书包,就干脆用装化肥的尼龙袋子裁剪了缝一个小袋子拎着。倒也牢实。好在那时候的孩子大都朴素懂事,不会攀比。 偶有班上谁的父亲是退伍转业到单位上的,那这个孩子可算是班上的“富二代,”当然那时候还没有“富二代”的说法。因为父亲每个月给家里有一笔固定工资,家境比大多数人家要好很多很多,他(她)穿的衣服是没有补丁的,布料也比别人好些。鞋子也没有破,甚至冬天还有袜子穿,可让人羡慕。那时候的孩子真的只有羡慕没有恨。如果哪个女生的父亲回家探亲给女儿买了一件农村从没见过的红色的“滑雪衫”袄子,那可就惊艳全校了。无论是在校园里还是班上,背后总有一双双羡慕的目光追随。课间也总被一群女同学“粉丝”包围簇拥着。不用她示好,自然有一堆的朋友。 如果志军的爸爸没有嫌弃伤害妈妈,如果妈妈没有疯,那也将是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当然也就不会有月季,更不会带着一双儿女被大姨逼到张家,留下志刚跟奶奶相依为命。那志军和志刚也都会成为同学们羡慕的对象。那本该属于他们的父爱和一切物质生活却被后妈和她的儿子小刚给剥夺霸占了。 一家人的命运,就因为父亲对妈妈的“不爱”而改变了。可见“爱”又是一个多么有力量的字啊!志军深有体会,长大后力求做一个温暖善良的人,终于由小爱成就了大爱。这是后话了。 这天张叔叔和张爷爷又各自挑着满满的担子去几十里外的集市卖姜。那年头买姜的人不多,常常是连着几天去赶周边的乡集才能卖完一担,卖不完的还得担回来。但是经过来回倒腾和顾客的挑拣加上天气炎热,被碰坏的多。坏了自家又舍不得扔掉,切掉坏得厉害的部分淘洗干净了就剁巴剁巴做辣酱。张爷爷顿顿都离不了辣酱,赶集都是烙两张饼抹层辣酱带着当午饭。 那天晴空万里,又是火辣辣的一天。中午日头正毒,志军在帮着张奶奶洗姜,妈妈在剁,月季陪着三斤在竹席上玩耍。三斤还不会坐,乱蹬着小腿儿挥舞双手想姐姐抱。月季在奶声奶气的和弟弟说话,“弟弟乖,我上学了回来教你认字哦。” 志军虽然双手泡在水盆里洗姜,但还是热得满头大汗,想着等会出去泡个澡。那入水瞬间的美妙感受勾得他脚底板发痒,恨不得马上就溜出去。 突然张叔叔气喘吁吁满脸通红闯进来,冲进厨房抓起水瓢在缸里舀一瓢凉水就咕咚咕咚开灌,被紧随其后的张奶奶一把夺了过去。 “这样喝会炸肺的,歇会喝!” 张奶奶转身去拿开水瓶倒热水凉着。朝门外望望,问儿子,“你爹呢?你的扁担箩筐呢?”张叔叔颓然地蹲下双手抱头,哽咽地说“爹吐血了,胸口疼,走不回来,现在在那个卫生院医生说旧病复发要去城里看。扁担箩筐寄放在一个认识的店里。”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张奶奶差点晕倒在地,她靠着桌子双腿发软。妈妈和志军听到了立刻冲过来一把扶住张奶奶在凳子上坐下。 原来,那段时间张爷爷起早贪黑的挖姜卖姜,挑着重担去几十里外赶集的时候一路上汗流浃背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中午顶着大太阳也没休息,吃的又是辣酱卷饼喝外面的生水,再加上岁月不饶人六十多岁的人了,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旧疾肺病复发了。其实张爷爷咳嗽有段时间了,从没往老毛病上面想,毕竟好了有些年头了。只要能吃能睡能干活一点小毛病放不倒庄稼人,哪想到病来如山倒。 短暂的慌乱过后,张奶奶翻箱倒柜的凑钱,人还在外乡的卫生院里躺着呐!张奶奶翻出卖姜的几十块钱连毛带分一把全塞给儿子,又飞快扯了个床单包了几件换洗衣服,想想把早上蒸的一锅馒头也包上,打了个包袱催促儿子快走。 “等等!”妈妈急急跑到志军的房间从他书包里拿出奶奶给他的书学费递给张叔叔,“带上吧,还要吃饭哩,”又要志军跟着去搭把手。张奶奶说志军不用去,多个人多张嘴就多份开销,这点钱先把病稳住再想办法。 张叔叔抓上包裹就往外跑,直到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脚步声也听不见了,张奶奶、妈妈和志军都还望着外面没有回过神来。事情来得太紧急太猝不及防了,直到小三斤哇的哭了,几人才蓦然清醒。张奶奶颓然坐下,这才感到冷汗涔涔全身无力;妈妈赶忙过去抱起小三斤喂奶;志军突然意识到他是真没钱读书了。 但是张爷爷病倒了,先治病救人是全家的头等大事。这一家老小七张嘴呐!吃的喝的用的交的公粮卖粮食换钱全靠在土里一锄头一锄头的刨出来,张爷爷是主要劳动力,他像座大山,他轰然倒下,地里的重活全部压在张叔叔一个人身上,只怕全家的生计都要成问题。 张奶奶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调整好情绪。她知道,老头子这次发病跟以前不一样,那时候是苦她一个人,又拉扯一双儿女,耽误的是儿子的婚姻。而这个年纪发病只怕不容易完全恢复了,以后只能长期静养,这个家的重担就要全部落在儿子儿媳身上了。而儿媳可是个随时发病的精神病人啊! 阴云笼罩了这个刚刚平静不久的家,每个人都怀着心事忧心忡忡。在没有一点生活保障的贫穷落后的农村,一个家庭最怕的就是生病,而最最怕的是家里的顶梁柱生病。家里顶梁柱倒下了预示着那个家庭将由女人和孩子顶着,将过得无比艰难。 尽管张叔叔年纪不小了,但张家仍然是老爷子撑着,张叔叔干农活干不过老爷子;也尽管他不怎么管大事小情,因为张叔叔生性懦弱,张爷爷也是全家的主心骨。志军从平时大人的聊天中知道张爷爷以前有过肺病,也知道肺病不能劳累,他的病就是年轻时候累出来的。那时候集体修河堤,修水渠,挖水库,挑泥巴。。。全是靠农民出工汗珠子摔八瓣的劳动。再加上生活不咋地,油水淡薄,营养差,又不注重身体,感冒了都不当回事,村里好几个成年男人都累成了肺痨,比张爷爷还严重, 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 张爷爷都吐血了,肯定严重,志军也很担心他。妈妈把奶奶给的书学费拿出来志军没意见,救人要紧。但是,他的心口还是一抽一抽的疼,为即将到来的失学。他无比沮丧,恨这世上为什么要有“病”这个东西呢?一个小感冒是病,肚子痛是病,心口疼是病,妈妈有精神病,张爷爷是肺病,连晓晓长黄水疮也是病。。。他多想读书啊!把“病”研究透彻,控制它,治住它,打败它,就像奶奶讲的爷爷和太爷爷一样治病救人。教人们怎么避免生病,健健康康的过一辈子。 可是没钱怎么读书呢?尽管每学期都有迟迟交不上书学费的同学有时候拖到期末才交完。但是老师会经常在课堂上点名催促,被点到名的同学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下羞臊得满脸通红头低到课桌下恨不得地上裂开个缝钻进去。有时候老师可能被学校批评了心情不好,还会叫欠学费的同学站到教室后面靠墙听课。一次一个男生被老师点名站教室后面去,他低着头慌乱地站起来的时候被凳子绊倒了,引起同学们的哄堂大笑。 每当那时,志军就暗暗庆幸,对父亲的怨恨也要少几分。心里感恩父亲没有让自己难堪,感恩新家的爷爷奶奶没有拿了自己的生活费作他用。老家的好几个小伙伴都因为贫穷辍学了。志军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没有钱缴费他是不肯进教室的。那种感觉就像个小偷,在偷老师的知识似的,让他欠费读书,那比打他还难受。那种日子整天都会心神不宁,又怎么有心思安心学习呢?而只要交了钱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坐在教室,可以抬起头直面老师的眼睛,可以大大方方的举手回答问题,可以仰首挺胸的走在校园里,哪怕是面对那群不怀好意的男生,他也有勇气挺直了腰杆面对。如果欠费,他们还不知怎么嘲笑自己呢? 张奶奶忙碌去了,志军心烦意乱,和妈妈说了一声去洗澡就跑了出去,月季想跟来妈妈不许。志军一口气跑到几里外的那个大水库边,有人在钓鱼。他离远点一个猛子扎下去,潜了几秒就哗的冲出水面,清凉的感觉和着湿衣服包裹着全身。但是湿衣服让手脚不是那么自在,不能无拘无束。就像人被命运左右,不能活得随心所欲。 第100章 妈妈的话 晚上,志军不愿回到他没有窗户的闷热的小房间,依然在院子里铺了竹席。张奶奶早早睡下了,妈妈在房间里摇着蒲扇哄小三斤睡觉,月季也不肯回房间,赖在哥哥身边躺着数星星。 乡村的夏夜家家户户大抵如此,偶有走夜路的人惊得几声犬吠打破夜的宁静。惹得有心事的人更加的烦躁,心里如千重浪翻卷起伏。志军知道张奶奶已经和妈妈背着他谈过话了,他猜测可能是关于他读书的问题。大人不说,他也不敢问。他怀着忐忑和侥幸的心理等待着已经明显的结果。他更明白自己读书事小,张爷爷的病和小三斤的罚款才是这个家庭面临的最大的压力。 他在白天时候听见妈妈建议张奶奶去找小姑父去城里医院看看张爷爷,被张奶奶否定了。因为小姑生了个女儿的事情他在张奶奶面前有点甩脸色,那他肯定也对小姑不对付,张奶奶说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她有自己的家有那个家的烦心事,娘家给她撑不了腰就更不能去给她添堵,等几天看看再说吧。妈妈可能想到自己嫁出去了不能给娘家争面子连娘家那条路都断了,黯然神伤。 志军失神的望着星空,月季在一旁无忧无虑的叽叽喳喳,志军心不在焉的嗯嗯回应。星空在他眼睛里铺开一张巨大的画卷,他仿佛看见了辍学后的自己。高高卷着裤腿,光着脚丫,顶着个破草帽,每天起早贪黑的扛着锄头跟着张叔叔“修地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枯燥繁重和机械的农活,当个“一背太阳一背雨”的农民。那种日子想想就无望得令人窒息。 他才读完初一呢!他还想上初二初三考高中,考大学!跳出“农门”!老师为了鼓励同学们经常说“你们以后是想穿草鞋还是穿皮鞋?想穿皮鞋就给我好好读书,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就有调皮的不怕老师的男生说,“老师您今天没穿皮鞋。”全班同学就哈哈大笑,老师就习惯性的挠挠头跟着笑。都知道老师的家在农村,师母是个农民,老师唯一的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只有在学校搞活动的时候才舍得穿来,平时都是穿手工布鞋和胶鞋。农忙时候老师还得光脚下田干活呐。 大家都懂老师的苦口婆心谆谆教诲,都想好好读书,可是读着读着就有同学不来了。有的是父亲母亲生病或走了一个要在家干农活,有的是妈妈跑了要在家带弟弟妹妹煮饭喂猪,有的是家境贫寒实在拿不出学费。。。才两个学期,班上就由五十几人降到了三十几人,原本满满当当的教室显得稀稀拉拉。志军从来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教室里消失的那个。 他哭了,他不甘心。。。 夜深了,妹妹睡着了,志军毫无睡意。他想回去找奶奶,可是奶奶已经给过钱了,奶奶也不容易,靠几个姑姑给点零花钱,还要养着弟弟志刚呐! 妈妈轻手轻脚的出来了,志军赶快闭上眼睛装睡。妈妈在他旁边坐下,她知道儿子没有睡着。她都睡不着何况志军呐! 妈妈抚摸着儿子浓密的头发,低声说道:“军军啊,如果还想继续读书就回奶奶家吧!”志军心里一激灵,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妈妈,满眼困惑。妈妈看着志军的眼睛,眼里有泪花闪动。 “你张爷爷这个病很费钱,家里又没别的收入,以后都要靠卖粮食维持。你妹妹也到读书的年龄了,还要交罚款。。。你如果不走,就只有和你张叔叔一起种地了。”妈妈深深叹口气,“这也是你张奶奶他们的意思。” 虽然这两种结果志军都考虑过,但是妈妈蓦然说出来志军始料未及。他虽然想读书,但是他不想离开妈妈呀! “儿啊,多个孩子多张嘴。虽然你张奶奶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张家不想养你了。其实,在你回去找奶奶要学费之前他们都商量好了,是我还想留你一学期。”妈妈哽咽了。 第101章 决定返乡 志军看着沐浴在柔和 的月光里的妈妈像被一层光晕笼罩着,他感觉自己和妈妈之间仿佛已经被无形的隔离开来。妈妈的脸庞在月光的阴影里充满悲伤,妈妈眼睛里亮晶晶的泪光刺痛了儿子的心。他想伸手拂去妈妈的泪,多想跟妈妈说,“妈妈别哭,妈妈别怕,我长大了,我们回家。。。” “可是,我们的家在哪呢?”奶奶家?张家?妈妈生了小三斤,她的根就已经扎在这里了。月季也只能把这里当家,她只有妈妈可依靠。她们都走不了,只有志军似乎是浮萍一般“自由”。可是这自由却不是他的愿望。他希望一如既往的跟在妈妈身边读书,就这么简单的愿望却是那么难那么难。。。 志军心里翻江倒海又心慌意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走,能读书;留,只能种地。他趴在自己膝盖上耸动着肩膀,努力控制着抽噎。 妈妈一只手搭在儿子肩膀上,妈妈手掌的温暖瞬间从肩膀弥漫到全身每个毛细血管,最后汇聚到心里。志军的心被妈妈手掌的温暖包裹着,像三月的阳光温暖和煦,但是,分明有一丝痛从心底里穿透了身体。他知道,那种痛以后都将伴随着自己。 妈妈声音更低了,几乎是哀哀的呓语,“妈妈的身体也不好,顾不了你,留在这里只会拖累你呀!跟着奶奶,你还有读书的机会啊!” 妈妈轻抚着儿子瘦削单薄的背,“军军啊,别埋怨,张家不欠你的,一粥一饭都是恩情。” 听见妈妈缓慢的脚步声消失,志军再也忍不住抽泣。。。 他知道感恩,他从不埋怨。以前,姑姑说奶奶养不了自己,跟着妈妈,父亲和奶奶默许;现在,妈妈说这个家也养不了自己,叫回去找奶奶。。。虽然他是愿意跟着妈妈的,但是他们的说法为什么让自己那么的那么的难过呢?好像自己是多余的。 第二天,志军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和衣服。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读书的愿望还是占了上风。他知道自己回去奶奶会高兴,只是又要给奶奶增加负担了。他跟妈妈说再待几天,妈妈眼泪花花的说了一声好,她也舍不得和儿子分开。张奶奶担心着张爷爷,无暇顾他。 那几天里志军尽可能的帮着干重活。张爷爷和张叔叔不在家,他是唯一的男子汉。俗话说“力气使了力气在,”农村的孩子从小干活就不惜力,重活累活干的多,小小身板努力的帮着大人扛起家庭的重担,再加上吃得粗糙,所以那时候的孩子普遍个子不高。 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月季不知道哥哥要走,依然憧憬着和哥哥一起上学。她仰着稚气的小脸说“晓晓姐姐说了,有哥哥在学校就没人敢欺负我了。”志军听了心里非常难过,想起自己受到的那些欺负和排挤,只怕月季也会遇到。于是蹲在月季面前,严肃的跟妹妹讲,如果谁敢欺负你,第一次就要狠狠的还回去。不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记住小姑说的话,“我们不惹事,但是要不怕事!”月季似懂非懂的点头。“以后,哥哥不在身边的时候,有什么事就去找晓晓知道吗?”志军才想起应该去跟晓晓告个别。 晓晓考上了志军所在的乡中学,她妈妈决定让她继续读书。这一度让晓晓喜出望外。村里的女孩子们很多小学都没毕业就辍学了,几个同龄的女孩考上也不读了,安安心心在家干农活学女工。她们一有空闲就织毛衣绣鞋垫纳鞋底,那是未婚女孩子的必修课。晓晓妈让晓晓继续读书的理由是希望她考上师范嫁个老师。因为她妈妈看到她妯娌的妹妹师范毕业在镇中学教书并嫁了个城里的老师,她眼热得天天拿她给晓晓上“思想课”。晓晓才十二岁呀,耳边每天被她妈灌输着“好好读书嫁个好男人有面子一家都跟着沾光”的思想,她又气又羞又臊得面红耳赤,但是不敢作声。生怕她妈妈一个不高兴就说不读了。 志军是看着晓晓父母下地了才和月季一起去的。月季和她妹妹玩,晓晓红着脸把她妈妈的话讲给志军听。志军安慰她别管那么多,有机会读书就好好读。他回老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得知志军要回老家生活了,晓晓难过得默然不语。从书包里拿出个新作业本写了几句祝福语送给他。那时候作业本五分钱一个,同学们告别流行送作业本。大家都没钱买礼物,只有老师发的作业本。在第一页写上祝福语,留下自己的大名,非常郑重。礼轻情意重嘛,收礼物的同学也以作业本回礼。如果回礼太多又没钱买,就小心的把第一页撕得看不出一点痕迹,再当新礼物送出去。 第102章 告别妈妈和妹妹 晓晓头上的疮依然没好,但是她留了一年的头发,不再是假小子的样子了。她说也许前世自己是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大恶人,这一世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长吧,不管了,已经麻木了习惯了,看它长到什么时候,只是天天洗头麻烦一点。”嘴一抿,那苦涩的笑像饱经沧桑的老人,眼里分明有流光转动。 志军为没能帮到她而内疚。晓晓妈对他母子怀有莫名的歧视和敌意,不相信他带来的草药也不相信他的话,没办法。同样是身为底层穷人,只要你比他(她)过得还不堪,对方就看不起你,他(她)会把你所有的好心和善良踩在脚底下,碾为齑粉。 志军也苦笑。两个苦果一般的娃在各自的人生里身不由己。 还有三天就开学了,志军必须走了。他要拿着成绩单先回老家联系学校,再过来办转学手续。没有大人为他跑,为了读书只能自己奔波。 张奶奶一早就下地去了,妈妈还在忙家务。小三斤还不会爬,趴在床上咿咿呀呀。月季知道哥哥要走,脚跟腿儿一样的跟在哥哥后面亦步亦趋,她是最舍不得哥哥走的,她梦想着和哥哥一起上学的愿望落空了,让她对学校既向往又胆怯。哥哥以前回老家,月季曾经不解的问妈妈,她为什么不能和哥哥一起回老家?她想看看每次都让哥哥给她带好吃的奶奶。她对奶奶没有一点印象了,虽然见不到她,但是奶奶的爱和关怀一直通过哥哥传递给她,让她这个小可怜也感受到来自老家的温暖。 志军再次教她在学校胆子要大点,千万不要好哭,爱哭的孩子最容易受欺负。有什么事就找老师,不欺负人但不能怕人。如果受同学欺负打不赢咬也要咬一口。“只有你狠一点别人才不敢欺负你”。 豆芽菜一样瘦弱的月季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一指肉,显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尤其灵动。她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其实话是那样说,志军自己都不是狠人,生性忠厚的人往往是自己遍体鳞伤也不会去伤害别人一点。志军叮嘱妹妹要听妈妈的话,妈妈不舒服的时候要给妈妈端水端饭,他会回来看她们的。月季含着泪使劲的点着头。 志军又抱了抱小三斤,对这个弟弟,他始终无法把他当成一家人。他是张家的孩子,是张家给钱让大姨把妈妈卖来专门为他家生的,为了生他妈妈吃了多少苦啊! 妈妈还在喂猪,志军帮妈妈把冒着热气的一大桶煮熟的猪食提进猪圈。妈妈一边“啰啰啰”的唤猪,一边叫志军等会她送送他。志军不想妈妈送,他知道妈妈一出门村里那些婆姨们尽管不像以前那样明显的嘲讽,但看妈妈的眼神依然不和善,带着戒备和疏远。好像怕她随时发病打人似的。 志军回房间挎上书包拎起自己的衣服包裹就走,这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他其实是很不喜欢的。他喜欢窗户和窗外的风景,就像在老家他房间窗外一年四季变换的景色。现在,终于要离开了,也远离了那些不友好的同学和村里的男孩们,心里却没有喜悦,只有难舍和沉重。他觉得他把妈妈和妹妹丢下了! 到门口回头再望一眼这个生活了不到两年的“家”,这个妈妈和妹妹将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家,毅然转身出了院子。月季看见连忙跑去喊“妈妈哥哥走了!”又急急忙忙追出去。妈妈赶忙扔了舀猪食的葫芦瓢追出院外,志军已经一溜烟跑出一段距离了。 “路上当心点,防着狗,别玩水。”妈妈跟在后面喊,月季哭着追了一段路。志军泪流满面,远远的回头挥挥手。在门口剁猪菜的晓晓听见了站起身跑到门外的路口默默目送着,还有闻声出来的二奶奶恶狠狠的阴鸷的眼光。志军回头的时候和她对视了一眼,打了个寒颤。他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要妹妹离二奶奶一家远点,月季还是听话的。不知为何,志军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 回家的路好漫长啊!这次不像以往回去看奶奶那么轻松。因为身上背着包袱,更有心里的包袱。以后,自己和妈妈妹妹将是两家人了,再去张家看她们自己就是客人了。他一路走一边抹眼泪,又感觉自己像个没用的皮球,又被踢给了奶奶。想起以前二姑三姑的话,不知道她们又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不过想到以后能和奶奶弟弟在一起生活,想妈妈和妹妹的时候一样可以去张家看她们,依然是两头跑,志军的心稍微平复一点。可是对父亲的怨又更深了一点。好端端的一个家,为什么要这样分开呢?三姑说因为爸爸不喜欢妈妈,不喜欢就不能在一起吗?喜欢就那么重要吗?班上的同学也有老师不喜欢的,也有同学之间不喜欢的,不还是能在一个教室上课吗?喜欢就要在一起,不喜欢就抛弃? “喜欢,不喜欢。。。”志军想得头疼。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也许,这个问题要他长大了亲身经历了才能找到答案。 第103章 回家了 因为天气热,又扛着个包裹,志军走走歇歇。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热得汗流浃背,疲惫不堪。遇到的村里人看他大包小包的样子很诧异,纷纷问他,“小军啊,又回来看奶奶啊?这是给奶奶带这大包东西啊?” 志军嗯嗯的回应着加快了脚步,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口。细心的人惊讶地发现他还挎着书包,疑惑地议论,“这娃还带着书包,不是要开心学了吗?” 奶奶和志刚不在家,“铁将军”把门。他知道家里的钥匙藏在哪个墙缝。自从他走之后奶奶怕他随时回来进不了门,钥匙从没挪过地方。推开家门的刹那,有种游子归乡的感觉。虽然以前也经常回来,但这次是真正的回家,回来了就不走了。他想起课本上那句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自己才走将近两年,尽管也不时回来看看奶奶和弟弟,但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家里摆设什么都没有变,连位置都没挪,但是曾经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已经物是人非。 志军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包裹和书包咚的扔下就去厨房水缸舀了一大瓢凉水正准备开灌,突然想起奶奶说过走路太热了不能喝凉水,必须喝热水。又幸好家里的开水瓶里每天都有热水,这是奶奶和张奶奶的不同之处。奶奶很细心,张奶奶他们家没那么多讲究,冬天都喝凉水,竟然也不会肚子痛。而奶奶常说“胃喜温忌冷忌烫。”所以开水烧开了要凉一下再倒到暖水瓶里。 这就像做人,太热情和太冷漠都让人感觉不适应,温和有礼,张弛有度,不卑不亢,才是最舒服的相处模式。 咕咚咕咚灌了一碗温水后,舒畅多了,志军满足的打着嗝回到房间像个醉汉一样倒在自己床上,四仰八叉的躺着休息。大太阳下负重走了三十几里路,累惨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是被志刚的惊叫声惊醒的。 “奶奶奶奶快来是哥哥回来啦!”就听见奶奶的笑骂声传来,“哎呦我的小祖宗我还以为进贼娃子了呢!”志军一骨碌爬起来揉着眼睛,志刚惊喜地扑上去和哥哥亲亲热热的滚成一团。奶奶进来看见地上的包裹和书包,捡起来边拍灰尘边问,“军军啊,为啥带了这多衣服回来,书包也带回来干嘛?要开学了来回带不累啊?” “谁回来啦?”随着声音风风火火一步?闯进来的是三姑,一看志军愣了一下,又一看包裹和书包,志军低头不吭声,瞬间明白了,直戳戳地问,“被张家撵回来了吧?” 奶奶一头雾水的看着志军,语带关切,“军军啊,是不是你妈又犯病了?还是张家出啥事了?” 志军一五一十一十的讲了所有事情,奶奶还没说话,三姑却听得怒发冲冠,“他家人生病了,拿了你奶奶给的书学费还把你撵回来。你妈咋这么窝囊啊?给他家生了个儿子却不让自己儿子读书了不说,还赶走!不走就不给读书了?这是啥道理?何况你爹每个月都寄了钱的!” 奶奶沉吟了一下,说“回来就回来吧!人家也是遇到了难处”。三姑忿忿不平,“再难是大人的难处得大人承担吧!没钱大人去借,为啥要我们军子承担?不走就不读书,这不是逼着娃走嘛?” “我明白了,你妈给他家生了儿子就不要你了!” 奶奶一个眼神扫向三姑,“莫乱说话!”奶奶朝志军努努嘴。 志军不说话,他不是埋怨,而是觉奶奶又要更辛苦了,他更不放心妈妈和妹妹,妈妈发病了怎么办啊?他心空落落的翻身下床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志刚则欢喜雀跃,哥哥以后都不走了,他读书就有伴了。 晚上,奶奶默默地打开她的小布包拿出学费给志军。这是给孙儿最大的支持。那夜,志军失眠了。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了志军因为妈妈给张家生了儿子被赶回来了。人们议论纷纷,“癞痢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有了自己儿子谁愿意给别人养儿子啊?”在村里人眼里张家有人生病不算个事儿,是赶走志军的最佳契机。 志军奔波了两天,终于办好了转学手续,顺顺利利的开学了。日子安定了下来,奶奶叫他给父亲写信说明一切。志军不想写,奶奶知道他的委屈和不满,冲志军眨眨眼,“写吧,看在学费的份上。” 大姑和二姑听说志军回来了都在周末跑来了,她们的看法和三姑出奇的一致,都认为是妈妈给张家生了儿子才导致撵志军回奶奶家的。指责妈妈不该傻傻的连奶奶给的学费都拿出来,即使拿出来了也不能把志军赶走啊,大不了再回来找奶奶要嘛。 当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一处的时候,思想还不成熟的志军也不得不动摇了,也开始怀疑自己是被妈妈放弃了。 第104章 妈妈到学校看儿子 老家的乡中学和小学在一起,所以志军每天带着弟弟一起上下学。村里还在读初中的孩子不多了。志军的好几个小伙伴都小小年纪学手艺去了。志军感恩奶奶,感恩姑姑们的支持。他知道姑姑们给奶奶的钱都是花在自己和弟弟身上了。 自从他回来后,父亲每个月的钱就不那么及时了,有时候几个月才寄一次。奶奶总是先把下学期小哥俩的书学费另外放着,其余的才作他用,不够的就找女儿们要。 姑姑们对奶奶对志军和志刚真的很好。除了不满妈妈把志军赶回来,那是因为心疼奶奶。志军只要遇到村里人,他们也总是有意无意的说“妈妈不要你了吧?”让志军心里很难过。 一次次的被嘲笑被揭伤疤,他对妈妈和妹妹的思念被巨大的伤痕掩盖了,他想起以前奶奶的担忧,“只怕你妈给张家生了儿子就对你和月季不好了”的话,想到姑姑说的也有道理,他可以待在妈妈身边学费她们想办法。所以志军的心理天平慢慢倾斜了,一度也认定是三斤的出生导致妈妈放弃了自己。他认为即使张奶奶他们不想要自己了妈妈也可以为自己说句话争取留下来啊。 没有哪个孩子不想和妈妈在一起生活不想被妈妈的爱包裹,即使她是疯娘。那段时间志军的心是灰暗而消沉的。有两个月没有妈妈的消息了,他几次想趁周末跑去看看都迟疑不决。心里有了想法,他有点怕见到妈妈了,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他也怕见到张奶奶,那晚偷听到的话让他难过,原来他们一直没把自己当一家人看待,是可以随时让他哪来回哪去的。但是他确实想念他们,也不知道张爷爷的病怎么样了?毕竟张爷爷带自己看电影的日子很是让他怀念,让他度过了刚到新家的那段不适应的日子。也是一生中难忘的值得记忆和回味的。 这天课间休息志军正在教室边想心事边写作业,突然教室门口有人喊“志军,志军,你看谁来了?”喊他的是村里的一个男生,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神秘兮兮的冲他招手。 志军放下笔疑惑地起身,他以为是父亲回来了跑到学校看他来了。上次见到他还是妈妈离家之前,后来志军每次回家都没遇到过他,父亲也从没去看过他。他和父亲的联系就剩每个月寄的那点抚养费了。而他心底里对父亲还是有点渴望的。是不是他收到信得知儿子回来了特地回来团聚呢? 志军怀着期许和忐忑走出教室。同学一把拽着他催他快点,又兴奋地指给他看,楼下操场站着一个清瘦的女人,那身影志军瞄一眼就知道是妈妈。 是妈妈!不是父亲。不知为什么志军心里闪过一丝失望。但是他心底里还是有点高兴的。他谢过同学,下楼来到妈妈面前。妈妈自儿子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就没有挪过丝毫,热切的盯着儿子,眼里闪着泪花。 妈妈看到志军过来,高兴得满脸笑容。志军慢腾腾走到妈妈身边,低着头不说话。妈妈语带埋怨,“军军啊,你咋个不过来了啊?妹妹天天念叨你呢!三斤会爬了,就快会走路了。”妈妈不提三斤还好,一提志军心里老不舒服了,没想到妈妈拼着命躲出来的弟弟却把自己从妈妈身边挤走了。他委屈得把头扭向一边。 妈妈看儿子的脸色不高兴,手足无措地摸遍衣兜,摸出几张毛票来,“军军啊,妈妈没有东西带给你。张爷爷不能干重活,要吃药,他们还来催罚款。这点。。。这点给你买几个作业本吧!”志军没有接。他不想要钱,他知道妈妈没有钱,他只想和别的孩子一样有妈妈的家。可是他说不出口,到嘴边的话却是“那么远的路,以后别来了。” 妈妈知道志军心疼她,欣慰的笑了,“好,我不来,你放假来张家好不好?妈妈带着乞求的口吻,眼含期待。志军低着头没有回答,他不敢看妈妈的眼睛。上课铃响了,志军给妈妈指了指志刚的教室就跑了。远远的他回头看到妈妈急急忙忙跑向志刚的教室。下一节课间他找到志刚,得知妈妈把身上仅有的几毛钱给了志刚。他难过极了,为自己第一次给妈妈甩脸色。 第105章 小三斤没了 那天志军回家后告诉奶奶妈妈去学校了,问回过家来没有。奶奶叹口气,说“你妈不病的时候啊也是个有心气的人。你爹对不起她,她走了是不会再来这里踩脚印的。你看她宁愿去学校看你们都不来家里。” 妈妈那次回去后,再也没有来过学校看儿子。周末志军想过去看看,奶奶听他讲二奶奶一家的阴狠,却不放心孙儿独自去了。再加上一放假就要帮奶奶干农活,很多体力活奶奶有点力不从心了,志军必须帮着把祖孙三人的口粮从土地里种出来,不能总是依赖姑姑姑父们。还要挤时间学习,课程重,作业多,这样那样的一耽搁,去看妈妈的打算一推再推。 想着妈妈只要不发病就没事,张爷爷在家养病能看着小三斤,月季上学了,张叔叔和妈妈以及张奶奶操持里里外外的活,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像那样的家庭村里也有,家人生病加上超生,就是经济紧点。只要能断断续续的交罚款,乡里村里也不会真的来牵牛扒房的。 一天奶奶带回来个好消息,说村里宣传国家免费医治肺结核,可以到县防疫站免费拿药免费复查直到康复。志军听了特地跑去问村干部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每个乡都会宣传,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替张爷爷高兴,心里稍微好过些,也放心许多,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学习中。他觉得只有自己努力读书,让自己强大,就有能力让妈妈和妹妹过好一点。那时候初中就可以考师范考中专,毕业包分配。他想考医专,再读三年就可以出来工作了。有工作就有工资,就能让妈妈过得好一点。还可以专研妈妈这种精神疾病。他憧憬着妈妈见到自己长大的样子。 期间父亲回来过,那么久没见面了,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太多怨恨。经过了那么多的波澜,每个人都在适合不适合自己的位置上按部就班的活着。就像以前那双家门口捡的胶鞋,鞋子大了脚慢慢的竟也适应它了。也许正如大姑所说,“很多事情你长大了就自然懂了。”经历越多,心里装的东西越多,会思考的问题也多,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他首先学会的是尊重。 初三上学期的一个周末,很久没见过的大姨风风火火跑来带来了一个悲伤的消息,小三斤没了,妈妈疑似又犯病了。志军扔下书和笔就跑,一路上脑海里都是那天妈妈到学校来看他的笑脸和妈妈为给张家躲孩子的艰辛。 一口气跑到离开了一年的张家,张叔叔在门口呆呆的坐着满脸悲凄,见志军冲进屋像没看到一样。志军冲进妈妈的房间,没人,回头看见月季在写字,问“妈妈呢?”月季看见哥哥竟也像没反应过来一样眼神木木的指指志军以前住的小屋。他拉开电灯一看妈妈蜷缩在床上,怀里抱着个枕头,头发凌乱,神情呆滞。志军的心难过极了。他喊了几声“妈妈妈妈”泪如泉涌。妈妈依然一动不动。 月季进来怯怯的说“大哥哥,三斤掉水里淹死了,妈妈疯了,不吃饭。” “爷爷奶奶呢?小姑知道吗?” “小姑来过走了,爷爷在睡觉,奶奶打猪草去了。” 志军伏在妈妈身边无声饮泣,月季过来抱着哥哥哭。兄妹俩的心里充满了惶恐,无助和无依。像被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网笼罩着挣不脱走不出来,又似在无边的茫茫荒原,远远的能看见妈妈和小三斤的背影却怎么都追不上呼喊不回。 他们第一次知道生命如此脆弱,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妈妈好起来? 月季肯定是受到了惊吓紧紧拽着哥哥,生怕一松开就失散了。 志军拉着妈妈的手,轻轻摇晃,希望妈妈能清醒过来。妈妈的手冰凉,他把被子给妈妈盖好,头发拢拢,露出的妈妈的脸庞越发的苍白瘦削,眼睛紧紧闭着,不知道她听见儿子的呼唤没有,是不是知道她思念的儿子来看她了?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滑落下来没入了鬓边的头发里。 妈妈是太累了,太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志军拉着妹妹来到张爷爷房间,张爷爷背后垫着枕头半靠在床头,听见志军和月季喊爷爷,睁开半眯的眼睛,挥了挥手不许俩孩子靠近。月季小声说“爷爷会生气的。”志军和月季退到门口看着张爷爷的眼睛里淌出两行浑浊的老泪,湿濡了沧桑的脸庞,滴落在大红花布的粗棉被面上。 志军知道他为小三斤悲伤,为身体不好难过。志军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张奶奶回来了,志军牵着妹妹远远的迎上去,帮她家卸下一篓沉重的红薯藤自己背着,月季紧紧抓着张奶奶的手一同回家。平时被张爷爷嫌嘴碎的张奶奶此刻是家里唯一能正常操持家务照顾全家人吃喝拉撒的人。她的悲伤和痛苦已经糅合在她沟壑纵横的脸庞里,融进她看透世事无奈的眼睛里。她那张本就与世无争的脸上是与命运妥协的卑微和疲惫,低垂着头,眼角耷拉,似乎抬一下眼皮都很费力,眼睛黯淡无光。志军清晰的记得她第一次见月季的时候眼睛一亮满脸慈祥的笑容,以及后来抱着小三斤轻轻摇晃哼着儿歌那种温柔得似乎周身散发出爱的光芒。而今,张奶奶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颓丧,灰暗,绝望。 面对这位养育了自己近两年的奶奶,以后月季和妈妈还要靠她抚养和照顾,志军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才好。从张奶奶语无伦次的诉说里他终于明白了意外发生的大概。 张爷爷坐在院坝削红薯皮,旁边放了个木桶装着水,三斤在屋门口玩。篱笆墙外的地里二奶奶在锄地,不远处还有人在干活。太阳暖融融的照着,张爷爷打瞌睡了,索性搬了躺椅晒太阳。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是被张奶奶一声凄厉的尖叫吓醒的,一睁眼小三斤倒立在木桶里。 被惊动的人们急急忙忙跑来,七嘴八舌教张奶奶怎样把三斤倒拎着拍打背部,压胸口做人工呼吸,奈何回天乏术。人群中有人说了句“难怪某某惊惊慌慌的回去了。” 第106章 怀疑 人群中有人说“难怪某某惊惊慌慌的回去了,她地都没锄完。我在离她不远处干活还问了她一句都没听见呐。” 人群有点骚动,“啊!不会是。。。?”人们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o”型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说话的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说那话的人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想一下自己说的话,一下子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我可没说是她干的哈!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命关天的大事。我是说看到她回去了,又没看到她进张老大家院子。而且我一直在这干活。”那人指指他干活的那片地的位置。人们也就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村里任何一件大点的事情,还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好奇的人们总是想通过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来揣测、猜疑,并无限放大至神神秘秘的地步以期望探询结果,实质是满足自己的窥探欲。所谓谣言就是这么来的。有时候这样产生出来的谣言可是会要人命的。 那人可能很后悔多嘴,想到那个人的厉害,又赶紧补充一句,“是怀疑她看见小孩玩水掉进水桶里了,其他的没有的事哈。” 围观的人就有人较真,一溜烟的就跑到二奶奶那块地里,让那人指认位置往院子里看,水桶还在原位,透过破败的稀疏的篱笆窟窿真的能看见院里的情形。想到两家水火不容的矛盾,纷纷点头议论有这种可能,二奶奶不但见死不救还故意悄悄走了装没看见。 这良心一辈子能安吗?大人有矛盾这才一两岁的小孩又没仇怨!人们又唏嘘叹息。卸任的老队长带着年轻的队长不声不响的挤出人群去找了二奶奶。开始她一口咬定不知道没看见,老队长说去公社报警吧,这见死不救也是罪。 那时候的人虽然法律意识淡薄,就是一个农村没文化的老农妇她也不懂什么法律,但是她对法心存敬畏。二奶奶其实也不懂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触犯了法律,所以她怕报警,只要用法给她心灵上产生震慑她才承认她在地里干活时看见了。她看见三斤倒栽进水桶里,她不知道水桶里有多少水,以为相隔几米远的张爷爷会惊醒。可是眼见小孩动不了,又出不了声。她想喊,但是鬼使神差的却跑回去了。最后她也心一横,梗着脖子说,“他自己掉进去的,又不是我推进去的。张老大坐那么近都没发现,还怨我咯?怪张老大自己家的独苗都没看好,还睡着了,是他的责任。”在老队长严厉的目光下气势逐渐转弱,“这又没证据证明我看见了,”最后嘀咕了一句。纵是一贯嚣张跋扈蛮横的二奶奶,也畏怯老队长的气场。 老队长听罢喟然泪下!这娃来得那么不容易,引产针都没能带走他,却。。。又指着二奶奶一声长叹,“这做人哪,还是要有人味。人在做天在看,要给子孙后代积德、积福!” 老队长一边走一边擦泪一边念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哇!那婆娘咋就那么狠心哪!” 地里干活的妈妈和张叔叔听到村人跑去报信后发疯的跑回来,一见之下,双双瘫倒在地,被众人掐人中灌糖水救醒后一个呆了!一个又疯了!妈妈又哭又笑胡言乱语。哭得肝肠寸断又哈哈大笑笑得在场的每个人都打着冷噤。村民们又七手八脚把妈妈扶进屋,怕她跑,关在没有窗的原来志军住的小屋里。 老队长带人把过于悔恨内疚痛苦不堪瘫坐不起的张爷爷抬进屋,安慰开导了他半天才走。张奶奶捂着心口强撑着没有倒下。。。 按风俗意外去了的小孩不能过夜,当天张叔叔就送走了。张家地头多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包。 据说,二爷爷回来听说后破天荒动手打了二奶奶。 志军听张奶奶讲完,泪水涟涟,为小三斤悲伤,那可怜的小人儿刚刚给这个家带来希望和欢乐。他像一朵刚刚冒出蓓蕾的花骨朵被路人残忍掐掉,像黑夜的火把被无情的雨水浇灭了,让张家每个人都陷入了无尽的痛苦深渊里。他不禁想起那次离开时回头和二奶奶对视时她阴冷的眼神,心高高悬起,以后,妈妈和妹妹该怎么办? 他真的不想读书了,想时时刻刻守护在亲人身边。 当天志军没有回去,他端了饭给妈妈喂。妈妈爬起来看着他傻笑,竟然一口一口的吃完了一碗饭。妈妈应该还是认得自己儿子的吧! 第107章 熬 妈妈能吃下饭,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命运似乎总是和人作对,在全家拼尽全力好不容易往上爬了一点点的时候,却一下子狠狠跌落下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但是给每个人身心都留下了累累伤痕,一切又跟原来不一样了。 悲伤依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但是日子还得过下去。全家人很默契的不再提三斤,被认为邪恶与不祥的那个水桶被张叔叔拎到远远的地方一斧头劈了烧掉了。 张奶奶依然家里家外操持,她不能倒下!月季很乖的上学放学,她学会了察言观色,放学回来手脚勤快的帮着干活并照顾妈妈。 张爷爷的病需要长期静养,他的话更少了,常常是静静地坐在门口望着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空洞的眼神里应该如电影回放一般浮现的是只有他能看见的他这一生的苦乐悲欢吧?他现在站在上帝的视角俯瞰审视他那艰难的一生,是不是觉得任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走每一步,任他弯着腰把头低到尘埃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劳作踏踏实实的过每一天,任他把一腔热情和全部汗水倾注与土地,以期望更好的收成和回报让全家人的日子过得像大多数正常家庭一样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而命运,总是以他猝不及防的方式给他致命一击,他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倒下了,这个家风雨飘摇,只怕以后都将再难爬起来了。 唯唯诺诺的张叔叔仓促担起一个家的重担起早贪黑的劳作,他也和张爷爷一样了总是整天在田间地头转,喜欢独自对着庄稼喃喃自语。唯有植物不负人心!他终于活成了张爷爷的样子。这样的传承是多么的令人无奈啊! 志军就算再放心不下妈妈和妹妹也不得不回家,为了不活成张叔叔那样,他只有回到学校。 奶奶听闻了一切,一声长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一切自有定数,夯不脱、求不得。” 志军不知道奶奶是不是说张叔叔家花钱娶妈妈生三斤的事?他不敢问。奶奶又说,“如果他们还想让你妈生娃,只怕会要了她的命啊!”言语里充满了无奈和担忧。 志军只要周末有时间都跑去看妈妈。他又开始咚咚的来回奔跑在这条连接着老家和妈妈家的路上。 妈妈的神智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很短暂就又变得浑浑噩噩,但是身体已经垮了。张叔叔苦着脸说也找医生看了,精神打击和引产后落下的病根,熬了中药喂不进去。在那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妈妈整天就那样无精打采的躺着,只有正常的三顿饭还维持着生命,她安静得无声无息。她是不是已经畏惧现实了宁愿沉沦在那片混混沌沌的世界里不愿醒来? 外面阳光很好,可是照不进去。那房间没有窗户。 日子总算慢慢的趋于平静。普通人家经不起一点风吹浪打,只要平安无事就是幸福。有人说苦难是财富是不对的。苦难不是财富,对苦难的思考才是。余华说“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赞美的,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也不值得追求。磨炼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普通人的苦难往往让人万劫不复,一辈子都走不出那种阴影,将如影随形伴随一生。只有个别抓住偶然的机遇爬了起来劫后重生凤凰涅盘,但更多的是在苦难中沉沦。张家经过几重苦难的打击,再没能爬起来,苦熬着岁月。 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时时刻刻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过着日子。志军经常在课堂上走神,想着妈妈,想着妈妈那间房子没有窗户,而他的心却被放逐在无边的荒原里。他努力的想要靠近,却被命运无情的裹挟着艰难跋涉举步维艰。 中考,志军没有考上医专,只考上了一所很普通的高中。 “妈妈,您一定要等着,等着儿子长大啊!” 第108章 妈妈永别春天 那一年,一首好听的歌《春天的故事》唱响大江南北。乡里悄然刮起了一股北上南下的打工潮。街上赶集的时候经常可见招工报名的桌子摆在路边,一圈的人重重围着,很多年轻人瞪着好奇的眼睛怀着忐忑的心在咨询,踌躇,观望。最多的是大城市招保姆和广东深圳玩具厂招普工。 时代的浪潮终于席卷到了闭塞落后贫穷的内地,人们知道了深圳特区是个“淘金地”。胆子大的跃跃欲试,扎着长辫子的“小芳”们和“小刚”们说服思想保守的父辈,成了吃螃蟹的第一批人,勇敢而坚毅地走了出去。农村的小建筑队也一批批的闯了出去,志军那些很早就辍学的小伙伴们很快反馈回了好消息,给家里寄回了第一笔血汗钱,虽然那时候工资很低,但足以让人们认识到打工比种庄稼强太多太多。观点的改变,好似从开放发达的大城市向内地照射的一束光,照亮了农村人的心和眼睛,照亮了一条条内地通往外面的康庄大道。从八十年代末起,“打工”成了一个时代的符号。 出路多了,眼光远了,心也敞亮起来。村里能走的劳动力都走了,张叔叔家是少数不为所动的人家。妈妈和张爷爷需要人照顾,张叔叔一个壮劳力负担着全家的口粮。上有老下有小,他老实巴交的性格也不适合出去。依然踏踏实实的守着土地安贫乐道。 而志军似乎看到了希望,不管是读书还是打工,至少有出路了,父辈不会死守着那片土地,年轻人也不是只有读书一条出路。他想到妈妈当初如果身处这个时代遇到这样好的机遇就不会疯,无所谓父亲出轨、对她不好也不怕离婚,她只要能走出家庭走出去就能获得新生。就更不会被大姨算计去张叔叔家受苦受罪的给他家生孩子。 他一想到妈妈天天躺在那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心就很难过。 开学前又去看了妈妈和妹妹,因为高中要住校,以后就不能经常去看妈妈了。 妈妈更瘦弱了,像一盏微弱的灯即将油尽灯枯。恐惧和不安笼罩着志军的心。 回家后他一度想放弃读书出去挣钱。有了钱就能给妈妈治病,就能让妈妈和月季过好一点。可是他连出去的路费都没有,回到老家后的学费要等开学前父亲送回来。三个孩子的学费和两个家庭的开支像一座山压在他的肩头,随着孩子们的年级越高负担越重,还有家庭琐事的缠绕,终是压弯了父亲挺直的腰,俊朗的脸庞明显的沧桑起来,与年轻时候的风流潇洒判若两人。这也许是他最初离开妈妈时所始料未及的。他后半生的路也越来越难。 父亲和后妈的家在那个矿工家属院,志军去过一次,他的养子小刚睡的还是几块松木板子钉的床板,下面架着两条板凳。志军惊讶的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看父亲,家里再穷也是正儿八经的床啊!他一直以为父亲的小家是书上描写的那种“小康生活”。他想起大姑在妈妈离家那年的话,“别恨父亲,他至少拿抚养费养着你”。可是,抚养不是他的责任吗?只要他对妈妈好,就是不给抚养费不读书都可以的啊! 就是那次志军看到虽然父亲家也寒酸,但是他对小刚的培养还是很上心的。只是小刚似乎也不怎么上进,花钱倒是大手大脚。后来因为此引发了一系列矛盾。 妈妈终是没有等到志军长大,在那个冰天雪地的春节,铺天盖地的大雪似乎要把尘世的一切掩埋。别人在欢欢喜喜过年,《春天的故事》那优美的充满勃勃生机的歌声从别人家黑白电视机里飘荡出来,穿透了风雪,给人们心里种上春天的希望。妈妈却悄无声息的走了,告别她那悲苦凄凉的一生。没有等到儿子长大,没有等来她的春天。。。 当志军带着弟弟和大姨以及几个远房姨妈连奔带跑的赶到张叔叔家的时候,妈妈依然像睡着了一样安然的躺在那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热泪滚滚而下。 姨妈们仔仔细细的查看了妈妈身上是不是有伤,从她衣兜里翻出来了一块几毛钱。 第109章 殇 志军无力的靠着墙壁,悲痛欲绝,任眼泪无声的流,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在老家听见消息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天都塌了,浑身颤抖,全身无力的瘫坐在地。奶奶流着泪把他拉起来,他抱着奶奶崩溃大哭。呆呆站着的志刚“嗷”的一声扑向报信的张叔叔,对他又抓又打,“你坏蛋,你撒谎,你为什么要咒我妈妈呀!我妈妈不会死妈妈没有死。。。”他推搡着把张叔叔赶出屋去“砰”地关上门靠在门背后嚎啕大哭。似乎把他关在门外就把坏消息也关在了门外,妈妈就还活着。。。 奶奶颤巍巍搂过志刚,祖孙三人哭成了一团。 直到大姨带着几个远房姨妈来接上志军和志刚,志军仍抱着一线微渺的希望是弄错了。妈妈只是又疯了,只是躺在床上病得起不来了,或者只是昏迷了过去而已。自己没有亲眼看到他还是不相信妈妈走了的! 当风风火火的一行人赶到张奶奶家,见着无声无息的妈妈,和表情悲伤凝重的张奶奶和张叔叔以及张爷爷,见到哀哀哭泣的小月季。志军一阵天旋地转。。。 月季自从见到哥哥们那一刻起,不是紧紧攥着志军哥哥的手,就是紧紧攥着小哥哥志刚的手,生怕一松开哥哥们也会离她而去。 年幼的月季对死亡还没多么深刻的理解,但是她知道妈妈将永远不会醒来了,她从此将没有妈妈了。 在妈妈躺在病床上的那些日子,小小月季夏天给妈妈摇蒲扇,冬天给妈妈捂脚;给妈妈端水端饭擦脸洗脚;早晨去上学的时候要亲妈妈一口,下午放学回来给妈妈讲学校的事情。妈妈听月季叽叽喳喳说话会开心的笑,有时候又很乖的安静的听着,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听懂。尽管妈妈精神不正常,但是她对女儿的疼爱和正常母亲是一样的,就像对志军小时候一样。月季也从不因为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而自卑,每晚蜷缩在妈妈怀里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娃。月季很乖,她以为自己很乖很乖妈妈就会开心,妈妈开心了就会好起来。 妈妈开始还能起来走动,能自己吃饭,半年后卧床不起,恹恹的到后来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月季害怕得总是在上学的路上哭。哥哥来的时候她多想哥哥不要走她害怕,多想哥哥有办法让妈妈好起来呀! 但是,她和哥哥已经不在一个家,哥哥也还是个孩子呀! 在妈妈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的时候她会深呼吸一口气,把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到脸上,冲月季笑。她多想陪伴女儿长大啊!多想把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都给女儿,可是她只有笑容了,那笑容也是那么惨淡,如同蜡烛燃烬后即将熄灭的那一瞬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月季微笑。她最不放心的小月季啊!那笑容是她在生命尽头唯一能给月季留下的一点点爱和温暖。 以后,妈妈的笑容只能如花朵般绽放在心里,想妈妈的时候也只能去梦里寻觅妈妈的身影。 志军、志刚和月季一把一把的抹着流不尽的泪水,一眼不眨的看着妈妈,要把妈妈在尘世间最后的面容深深的深深的刻在脑海里,永远永远。。。 多希望妈妈突然睁开美丽的眼睛,再叫一声军军月月小刚啊!多希望她只是太累了只是睡着了。 姨妈们默不作声的查看有没有虐待的痕迹。从妈妈衣兜里翻出来块多钱。大姨低声说,是特地放的,表示不是穷死的。志军想起妈妈去学校看他时摸出的几毛钱,心如刀绞。此时,他心里是恨父亲的。真的恨! 张爷爷颓丧的坐在外屋,一动不动。张奶奶和张叔叔悲伤的站在一边,有些紧张和惶恐的看着姨妈们的一举一动。那时候女人如果不是正常去世,如果生前在夫家受气了挨打了受婆婆虐待了等等,娘家会来闹事,“打人命”官司。一般是先把男人揍一顿,然后提出各种超乎寻常的苛刻要求,在钱物和身体上惩罚男方。要男人跪灵,要求给逝者穿的衣服几件几层什么缎面,要求男方请多少队锣鼓唢呐送灵等等,更有要求停灵个把月才下葬的。听人讲一个被男方家暴后喝药的女子,最让人惊心的是娘家直接在男方堂屋中间挖了个坑把女人埋了。所有种种都是折磨男方以安抚亡灵以泄娘家人的不忿之气为目的。只要能出了恶气就行。 张叔叔在妈妈不行了后就慌忙赶到奶奶家和大姨家报丧,在娘家人未到之前他们不敢擅自入殓。 第110章 稚子泪涟涟 当小姑和姑父赶来的时候,姨妈们已经给妈妈梳好头发换好衣服。张叔叔悲痛的抱起妈妈轻轻放进了堂屋正中的黑漆漆的棺材里。志军志刚和月季大哭着扑过去,被小姑一把拦住,不许三兄妹靠近,怕他们的眼泪滴在妈妈身上她的灵魂将不得安宁。当张叔叔和姑父一起盖上棺材板的时候,兄妹三个悲痛欲绝嚎啕大哭。从此,他们和妈妈阴阳两隔,再见妈妈只能是梦里了。。。 月季跳着脚拽着小姑的衣服哭喊“妈妈我要妈妈啊!”扑到棺材上拍打着,“妈妈你起来呀!你不要月季了吗。。。”在场的人见此情景无不动容痛哭涕零。张叔叔流着泪无声哽咽,悲伤的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却怎么也止不住。 张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用袖子擦着泪水抱起哀哀哭嚎的月季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凄风苦雨奈何天,一缕芳魂化云烟。遥夜未央思无限,谁怜稚子泪涟涟! 张家为妈妈的后事忙碌起来。月季哭累了渐渐睡着了,睡梦中还在不停的抽泣。志军的心似刀割般的疼,妈妈走了,才六七岁的妹妹以后将在哪里生活? 志军和弟弟志刚在妈妈灵堂前重重跪下,给妈妈烧了纸钱,磕头,依依不舍随姨妈们回去,要等妈妈上山那天再带上弟弟来一起送妈妈最后一程。泪水撒了一路。如果早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妈妈的不幸,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拦妈妈离家。在奶奶家不走,就不信有人能硬赶走。大姨花了张家的钱,与妈妈何干啊?志军痛恨大姨!要不是她贪婪无情。。。志军痛苦不堪。到家就一头栽到床上。 晚上,奶奶给志军端饭到床前,泪眼婆娑劝志军吃点饭。哪里吃得下呀?“孩子,人是铁饭是钢,你昨天都粒米未进了,多少吃点啊!你身体垮了奶奶怎么办?”无语哽咽。 志军坐起来接过碗,眼前交替浮现妹妹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志军红着眼眶问奶奶,“能不能把月季接回来?” 奶奶撩起衣襟擦眼睛,摇摇头,“孩子,不能让张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可是,月季是我亲妹啊!她那么小,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志军放下碗筷,双手抱头,痛苦的揪着头发。 “三斤没了,你妈走了,你再把月季要走,你让张家人咋想啊?她是张家唯一的念想了,长大了还要靠她呐!再说了,奶奶年纪大了带不动了也养活不了呀!” 昏暗的灯光下,奶奶花白的头发刺痛了孙儿的眼睛,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汇聚了一道道岁月的沟壑。他想着张爷爷和张奶奶同样的充满苦涩的脸。也许,月季是他们余生唯一的希望和慰藉了吧? 志军多想妈妈的在天之灵能告诉他,该怎么办? 妈妈上山的那天,阴云笼罩的天似乎也为苦难的妈妈流尽了眼泪,阳光刺破云层驱散了阴霾,怜惜地抚慰着人间,抚慰着人间经历着悲欢离合疼痛和冰冷的心。在妈妈的墓地上空飘着几缕玉带似的白云,久久不散。志军带着弟弟妹妹一溜的跪在墓前看着一锨一锨的黄土把妈妈埋葬。苍茫天地间多了一座新坟,妈妈在那冰冷的土堆下长眠,终于不用为父亲的无情伤心难过,不用为躲孩子担惊受怕,不用被人抓住强制引产,不用疯疯傻傻惹世人嘲笑。。。可是,妈妈呀,你还没看到你的孩子们长大呀! 志军和志刚走的时候,张奶奶牵着月季送了好远。看张奶奶依依不舍的眼神,她是很希望志军留下来的,她应该后悔让志军回去了。 月季跟着妈妈离家的时候还小,她对老家已经没有印象了,她只是不想和哥哥们分离。没有妈妈了,她多希望哥哥留下来啊!她瘦弱的像颗豆芽菜,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以后,没有妈妈没有哥哥的岁月里她只能以自己单薄的身板独自抵抗风霜雪雨。 贫寒的家庭,尴尬可怜的身世,纵然张家抚养着她,随着后来张爷爷的离世,亲爹找上门,她的成长之路也注定艰辛坎坷。 第111章 月季的亲爹找来了 先把月季的故事讲完吧。 妈妈去世后月季对张奶奶非常依恋。因为自从跟着妈妈和哥哥到张家后,妈妈教她是管张叔叔叫爸爸的,所以她从小就以为自己是张家的孩子。年幼的她对老家早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只是听妈妈说,听哥哥说,老家还有个小哥哥和奶奶。她不明白哥哥可以回老家而她却不能去。 可是村里的小女生们在一起上学放学的时候总是为跳绳的先后啊,为谁跟谁好跟谁又不好啦等等她们认为很严重天大的问题的时候会吵嘴,如果涉及到月季,就有小女生骂她没爸爸妈妈骂她孤儿。月季气得涨红了脸生气回怼,“我有爸爸有哥哥有爷爷奶奶!”那些小孩可能听自己父母说的,就刮着鼻子羞她,“你爸爸不是你亲爸爸,你跟你妈是买来的。你亲爸爸在坐牢。” 月季懵了,哭着回去问张奶奶,奶奶就哄她“别听坏孩子们瞎说!我们月季有爷爷奶奶有爸爸喜欢,她们是得了红眼病看不得呐!”张奶奶就用红薯叶或玉米须给她编辫子扎在小辫上,再掐朵小花别在头上。张爷爷在编竹席的时候会用碎竹篾绕个“小羊”给她当玩具。张叔叔赶集的时候偶尔还会给她带个糖葫芦回来。每当这时,月季就暂时不去想妈妈,不去想那些小女娃们的话。有时候也去找晓晓,看着她洗衣做饭忙得像个陀螺还要挨打挨骂就觉得她比自己还可怜。晓晓挨打了还不许哭,月季有次小脑瓜突发奇想,就教晓晓,“你妈妈不许你哭那你就笑,像我妈妈以前那样又哭又笑,你妈妈就会以为你疯了,就不会打你了。” 张家在经历小三斤不幸溺水和妈妈病逝后,对月季非常疼爱。缘分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自从第一次见到月季就喜欢她觉得她是张家的孩子,最终她也真的是张家唯一的孩子,给他们苦涩的岁月带来一丝慰藉。月季脆弱的心被爷爷奶奶小心的呵护着,一次次打消她不是张家孩子的疑虑。小时候她还是相信的。 但是那些童言无忌那些疑问随着年龄增长并没有消失,而是沉淀在心底不知哪一天会破土而出。 奶奶嘱咐她少和村里那些嘴碎的女孩们玩。可是晓晓因为她爸爸出门之后就对家里不管不问在初三时候还没有毕业就辍学打工去了,所以月季就没有同伴了。村里的大人们怕月季遗传精神病教唆自家女儿疏远月季。他们对志军的那些偏见同样对待月季。 月季的童年在哥哥回老家和妈妈去世后是孤独的,她常常对着妈妈长眠的方向悄悄流泪。她一个人住在那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那屋哥哥住过,妈妈住过,月季一点不害怕,她感觉妈妈在自己看不见的空间里注视着自己,总是在她睡着后穿过墙壁悄悄来看她,亲吻她。她求妈妈留下来,但是妈妈又穿过墙壁消失了,她哭着追,一下子撞到墙壁,惊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 几年后张爷爷病逝了,张奶奶又生病了,家里欠了外债,祖孙三代三个人过得愈发的艰难。 小姑家早已在时代的浪潮下褪去了“万元户”的光环,农村种地成本越来越高,那一年养猪遇上瘟病血本无归,加上公婆生病,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眼看打工人家回村翻建房子日子越过越好,小姑父终于坐不住了也背上行囊挤上南下的火车。却在找工作的时候被查暂住证被抓,在外折腾几个月后终在工地站住脚,辛辛苦苦搬砖却又拿不到工钱,连回家过年的路费都没有。小姑独自在家抚养孩子服侍公婆,自顾不暇,苦苦支撑。对娘家的艰难她只能偷偷给送点吃的,经济上爱莫能助。 月季长大了,她终于通过别人的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妈妈是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她从小埋在心底的疑问也终于找到了答案,却是那么的不堪,那么的让人痛苦! 她恨那个未曾见过的亲生父亲,没有他就不会有自己屈辱的出身;恨张叔叔为什么要把妈妈买回来,让她和哥哥骨肉分离;恨他让妈妈给他生孩子而生病疯掉;恨他让自己那么小就没了妈妈。。。 月季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叛逆和暴躁。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吼。张叔叔不懂小时候那么乖巧的女儿为何性情大变,只能以“人长脾气长”来安慰自己,和月季说话都小心翼翼看她脸色。张叔叔只能越发的早出晚归的种地,勤扒苦做只求庄稼丰收多卖点粮食供月季读书。 没有妈妈的女孩心事无人诉说,月光和阳光都照不进紧闭的心窗。张奶奶和张叔叔又怎么懂女孩儿家敏感的心事呢? 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月季和同学去街上卖冰糕,想挣点初一的学费。一大早就去批发来,沉重的泡沫箱挂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在集市上大声吆喝着“冰糕,五分钱一支的冰糕。。。”张叔叔心疼她又热又累,不许她去,月季早饭都不吃,板着小脸一言不发就大步走了。倔强而任性,颇有妈妈当年未疯时候的气势。 初中在哥哥以前就读的那所学校,虽然离家不太远,但是开学她不声不响的收拾好东西,背上个铺盖卷就住校去了。幸好那时候学校不收住宿费,但是一学期的学费已经涨到一百多了。张叔叔留下口粮和喂猪的粗粮,其余的都卖了才凑够了。看着月季独自去学校的背影欣慰而卑微的笑了。 月季在学校像变了个人,像个敏感而脆弱的小猫,她从不和同学说自己的家庭情况。衣服破了,她会巧妙地从里面打补丁,手巧得缝的细密的针线大致看不出来是补了个疤。学校有老师家属煮的一毛一勺的菜汤和五毛一份的炒菜,她说不喜欢喝汤,渴了跑校外的水井灌凉水。她小心地维护着那点可怜得低到尘埃里的自尊心。 一天晚上,发现自己流血了,月季恐惧而惊慌,又羞于和同学说。第二天早上躲在被窝里不敢去上课,直到女老师找到寝室,赶快去买了卫生带和卫生纸来手把手的教她。可是,因为没钱买卫生纸必须省着用,一个不小心裤子就脏了,换了条干净裤子后又不小心弄脏了。月季没有多余的换洗衣服了,她一个人躲在寝室嚎啕大哭。然后,默默收拾东西,毅然决然的回家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张叔叔张奶奶在门外怎么追问也不说话,高低就是不去读书了。 不读就不读了吧!张奶奶叹气。那个年代,一个大字不识的当妈的对女儿都羞于启齿月事方面的教导,何况是年迈的张奶奶呢。她都没想到那些事情。月季一边成长一边摸索着学习女孩应该懂得的一些常识。 月季辍学后跟着张奶奶学做女工,做家务,只等过两年年龄大点也出去打工。她渴望走出去。每当过年看着打工回来的女孩们穿得漂漂亮亮的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她就向往着广东。 一天,突然一个中年男人一路打听着寻到家门口。 月季闻声出去,那人一见到月季就激动得嘴唇哆嗦。急忙上前两步伸出手热切的眼巴巴的盯着月季上下打量。月季讨厌别人那样打量自己,觉得他猥琐得不像个好人,头一扭,进屋去冲厨房喊“爸,奶奶,有人找,”然后回房关上门。那人呆呆地站着手还尴尬地伸着,似乎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 张叔叔和张奶奶出来一看也不认识,疑惑地问“你是哪个你找谁?”那人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终于鼓足勇气看着张叔叔的眼睛满脸期待的说“大兄弟,我找娃,她妈改嫁带到你家的,我亲生的娃”。张叔叔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张叔叔的手,微躬着腰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歪头往屋里张望,寻找着月季的身影。“她妈妈是疯子,她是我亲生女儿。。。她叫月季吧?我从王家找过来的,就是这里!我。。。我。。。我坐牢出来后就打工挣钱去了所以现在才来找。”一口气说完长长吐了口气。 张叔叔终于从他语无伦次的话中明白了。十几年前他就听说过,也知道那人坐牢去了。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知道月季的呢?想来当年的事十里八乡都知道,他听说了也有可能。只是没想到现在想起找闺女来了。张叔叔打心眼里瞧不起那种伤害女人的男人,鄙视的看着他,冷冷地说,“你找错地方了,这是我亲闺女!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那人愣住了,可能没想到会吃“闭门羹。”“我没找错,我问了很多人!我是她亲爹呀!你把她叫出来我好好看看。你今天不让我见我就不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给张叔叔看。张叔叔接过来认真看了看,还真是那个乡那个村的,名字也听别人说过也对的上。心里顿时有些慌了。 那人一脚勾过门口的板凳索性一屁股坐下了,一副无赖的样子。老实巴交的张叔叔没辙了,想想如果真是月季的亲爹不见也有点说不过去。进屋想和月季说清楚,但是他很担心怕月季跟亲爹走了,看他穿着人五人六的样子,他说打工挣钱,条件可能比自家好。他在月季的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喊月季出来一下。 “别敲了,我都听见了。喊他走!我不认识他!” 月季隔着门大喊。 那人听见月季的声音连忙跑进屋,隔着门巴巴的喊,“闺女呀,我真是你亲爹呀!跟我回家好不好?家里有爷爷奶奶,回去还读书好不好?你妈死了,这毕竟不是你的家呀!闺女,先开门听我说。。。” 月季砰的打开门,那人头抵在门上猝不及防差点栽一跟头。月季狠狠推了他一把,一步跨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门口,圆瞪着眼睛眼里冒火,大叫“出去!出去!滚出我家!”那人没料到月季这个态度,愣了。“闺女,我真是亲爹呀!跟我回去好不好。。。” “滚呀!滚出去!爸,赶走他!”月季冲那人和张叔叔歇斯底里大叫,“我恨你们!都给我滚呀!” 迅速跑进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插上插销。 月季靠在门上泪如雨下,太过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心口绞痛。突然钻出个陌生人说是亲生父亲,月季接受不了。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不愿去想去面对那个真实的问题,她的父亲是个伤害了妈妈的坏人!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的残忍啊!她恨他!尤其是亲眼看到妈妈所受的苦,亲眼看到妈妈去世,亲眼看到哥哥也走了。。。她恨那个给了她生命的人!如果出生能选择,那么屈辱的出身不要也罢!可是,可是她血管里毕竟流着他的血,血浓于水。她无法改变事实!也曾幻想过他的样子,慈祥?严厉?憨厚?奸诈?当这个说不上什么感觉的所谓亲爹真正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却不愿面对,强烈的排斥。他的出现只能勾起失去妈妈后的无限苦涩,所有痛苦齐涌心头,让青春叛逆期的女孩瞬间爆发,她都恨不得拿板凳砸过去。她只能逃避回自己的小房间,把自己陷入封闭的空间似乎才有一点安全感。 从屋顶瓦片的缝隙透进来的光线有细微的灰尘在浮动,她多想像孙悟空一样变成蜜蜂飞出去啊,飞得远远的,自由自在,远离那些烦恼。她仰起头迎着那束光合上眼睑,黑暗中仿佛看见妈妈担忧的眼睛。妈妈,该怎么办?她又多想问问哥哥该怎么办,可是哥哥好久没来看她了。 世界像是静止一般,张叔叔和那个人呆立着,然后俩人都垂头丧气的来到院外,并排坐下沉默不语。半晌,那个人喃喃自语忏悔着,说他进去后他老婆就带着儿子改嫁了,他在里面就听说刘芳生了个女儿被老公不承认离婚了。他知道那是他的亲骨肉,一心想出来后找回女儿弥补赎罪。所以他先去挣钱了,会感谢张叔叔的养育之恩给他一笔补偿金。张叔叔凄然笑笑,眼里有泪光。 那人悻悻地走了,不甘心地一步一回头。张叔叔看他样子感觉他不会就此罢休,忧心忡忡。 晚饭月季没出来吃,张奶奶喊也不出来。张叔叔把饭菜煨在锅里。一宿没合眼,早上起来两个黑眼圈把月季逗笑了,张叔叔暗暗舒了口气。月季也是吊着两个眼袋,眼睛都还肿着。 没几天,那人果然又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干部模样的人。这下,月季没法逃避了。张叔叔长叹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可是张奶奶很笃定月季不会跟他走。 第112章 月季南下 月季没再像上次那样发脾气,面对陌生的亲爹和他找来调解的村干部,月季站在养父背后对他们横眉竖眼。任亲爹各种承诺许愿统统摇头拒绝,咬着牙根绝不松口态度明确坚决不跟他走。 亲爹第一次来碰壁走后,月季想了几天,觉得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心理那道坎,无法原谅他对妈妈的伤害。如果跟他走了,妈妈的在天之灵会伤心难过的。更何况,是张家养大了自己,对于月季来说,养恩大于亲恩,而那个伤害了妈妈才有的月季的陌生人亲爹何来的恩?只有恨! 月季人虽小,说起话来还头头是道。但是那个人却没有一点羞惭之意。月季说话的时候就在盯着他看,一副漠然的表情,好像月季讲的别人似的。就这一点让月季仅存的一点幻想消失了。原以为他会有点良心发现,对妈妈造成的伤害有点悔罪之心。 “看来,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无赖!”这样的人,即使他口口声声喊着亲闺女,但也让人心生惧意,又怎敢轻易跟他走呢? 村干部是被那人软磨硬泡拉来的,心里暗暗对月季竖大拇指,所以借机赶紧说要尊重孩子的意见,既然月季不愿意那就不能强迫。 那人还要耍赖,张奶奶气势汹汹拿着一个竹筢出来,边挥舞着作势要打边骂,“你说你是她亲爹,你说是就是啊?拿出证据来!她是从王家来的,那就是王家亲闺女!跟着她妈来了我们家那就是我家闺女。你是个什么东西跑来乱认亲。滚!” “啪啪”几下打在那人的脚边,吓得他连连后退。他敢跟张叔叔撒泼但是不敢跟年老的张奶奶耍横。 可他还不死心的喋喋不休,什么血缘关系什么月季长得像他,巴拉巴拉想说动月季。月季厌烦极了,把手一摊,“你说你是我亲爹那就把这十几年的抚养费拿出来呗,你不是觉得有愧吗?那就正好弥补!不然我是不会离开自己家的”。对方一听以为有转机,顺着杆子就爬,“给了抚养费你就要跟我回去!”说是说,可就是没有下一步。 “回哪?这就是我家!十几年的抚养费呢你给得起吗?”月季看他无赖的嘴脸气得回怼。冷冷的笑了,哼!要钱就原形毕露吧?辫子一甩,抛下他们大眼瞪小眼拎个竹筐下地摘菜去了。懒得理你! 危机就那样暂时过去了,不死心的亲爹后来又带着两个老人一口一个亲孙女的来过几次。后来他们学精了,一来看到有什么活都抢着干。并表示会经常来,直到月季同意为止。有时候饭点了都不走,张奶奶看在那两个老人的份上只好留他们吃饭。看他们那一点不见外的样子月季胆战心惊,明白他们是想制造相处的机会培养感情。 月季虽然年纪不大,但心透亮,“我小的时候没见爷爷奶奶找来看过我,现在长大了看我能干活了冒出来想我跟你们走,没门!” 村里有好心的婶婶也告诫月季当心点,小心别让亲爹带回去嫁人换彩礼。毕竟他曾经有那肮脏的污点,不算是好人。这是最让月季排斥厌恶的一点。 因为不知道哪天亲爹又跑来了,日子过得没个清静。张叔叔也很无奈,但是他很欣慰。“没白养!” 正不胜其烦的时候晓晓回来看生病的妈妈,月季看到了希望,她从晓晓的描述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跟张叔叔要求出去打工,也可以摆脱亲生父亲无休无止的纠缠。 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出去了,张叔叔明白孩子大了,留是留不住的,留在农村也没个出路。既然不愿读书了只能让娃自己出去闯。本来他想让月季跟个师傅学理发,可是那时候大街小巷遍布的发廊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连带正规的理发店名声都不好。所以一般情况下都不许女孩学理发。还不如去进厂打工,有熟人带着也放心。就那样,月季背上简单的行囊告别奶奶和张叔叔同晓晓南下了。 后来月季在张叔叔的信里了解到亲爹去大闹过几次找他要人要地址。张叔叔后来无意中遇到月季亲爹一个村里的人说幸好月季没去,那人好赌成性,穿得人模狗样的外面光,家里一贫如洗,想的是把月季要回去嫁人换一笔彩礼。张叔叔把情况告诉月季,一阵后怕。叫她在外面好好打工,没事别回去。月季自从有工资后每月给父亲和奶奶寄钱,让他们别那么辛苦。张叔叔都攒着舍不得花。 月季打了几年工,在外面遇到了两情相悦疼她入骨的人,后来,月季远嫁,张叔叔把几年里月季寄的钱给她作为了陪嫁。 本来张叔叔的意思是留月季在家招个上门女婿的,可是那男孩是独子,只好让月季嫁过去。 n年后,张奶奶走了,张叔叔老了,月季想接去养老,可是他舍不得离开老家。想到月季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只要自己手脚还能动,宁愿独自守着那座院子也不愿去给女儿添麻烦。幸好志军经常去看他,陪他晒晒太阳说说话。老人耳聪目明,操劳一辈子却腰不弯背不驼,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似有一种道家的超然之气。最喜欢和志军咪二两小酒,吃他拎去的软软糯糯的猪头肉。 第113章 抽烟与读书 志军和志刚挥别张奶奶和月季,忍着万分不舍和悲痛把妈妈留在外乡的土地上踏上回家的路。月季在身后凄切的喊“哥哥要来看我哈!” 志军好想带妹妹一起回去,可是老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父亲自她出生就不承认她不接纳她,她的出生也给了父亲抛弃妈妈的理由。而张家苦心积虑一场到头来人财两空,幸还有月季抚慰他们的伤痛。何况志军和弟弟都还要靠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抚养,靠奶奶辛苦劳作,又如何护得了妹妹周全?把她留在张家,全家人都疼爱她,既是无奈也是最好的安排,也算是她的幸运吧。而且妈妈离她最近,妈妈的在天之灵定会照护着她保佑着她的。 人一辈子,有太多无可奈何的抉择和放弃,纵然骨肉分离撕心裂肺。 志军和志刚都回到了学校,可是经此打击,哥俩一度没法安心读书。志刚还好点,从小就跟着奶奶,他跟奶奶的感情比跟妈妈要深厚一些。志军消沉了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他原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让妈妈过好一点,可是妈妈没等到他长大。他觉得读书没了动力,人生没了方向,生命失去了意义,迷茫又无助。 有男生看他萎靡不振偷偷塞给他烟,在呛了几次后很快就学会了吞云吐雾。看着一串串烟圈从嘴里轻轻吐出来,袅袅绕绕缓缓上升,像个妖娆的精灵幻化成各种形状,变淡、直至消失无影。他闭上眼睛,闻着手指上尼古丁的香味,感受了片刻的满足,郁闷沉重的心情竟轻松了一点。从此,他迷上了抽烟。 可是,志军是没有多余的钱买烟的,奶奶从每月父亲寄的抚养费中给他每周的生活费,非常拮据。为了过烟瘾,志军常常不吃菜,他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成绩也下滑了。 父亲回来的时候在周末志军回家时发现了端倪,他闻到了烟味,父子俩进行了一次单独谈话。志军的心还没从妈妈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他对父亲心怀强烈的不满和愤懑。如果不是他嫌弃妈妈抛弃妈妈,妈妈就绝对不会去张叔叔家遭那些罪,更不会生病去世。志军把头扭向一边,眼神冰冷紧闭嘴唇,鼻子发出粗重的呼吸,胸膛起伏着,毫不掩饰他对父亲的情绪。 父亲点燃一支烟,和志军默默的坐着,谁都不想先打破沉默。斜睨一眼对面的父亲,不再有年轻时候的挺拔身姿,背有点弯了,脸上尽显沧桑和疲惫。他也老了!可是他只是老了,而妈妈却去了天上。。。都是他害的!一股愤怒之情自心底喷涌而出,志军垮下脸,嘴噘着,眼神变得犀利。 父亲缓缓吸了几口烟,看得出他心情也很沉重;夹烟的手指微微颤抖,还似乎有点悲伤。他应该是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愧疚吗?忏悔吗?可是妈妈已经没了,有什么用?志军鄙视的嘴角上扬。 “说吧,是不是不想读书了?”父亲狠吸一口丢掉烟屁股,抬起脚狠狠的碾灭,率先打破沉默。志军不回答。 “读就好好读,好好吃饭,烟能饱肚子吗?钱是那么好挣的吗?” “先管好你自己!”志军没好气的怼他一句。噎得父亲深深的看了儿子几眼。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妈已经走了,你得振作起来,对你自己的前途负责。让人生过得有意义”。 “你做的事有意义?你又做过哪些有意义的事?你抛弃妈妈你的人生就有意义了吗?”志军愤怒的咆哮。 父亲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儿子,觉得他不再是以前那样听话了,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解了。可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性格冲动懵懂的年纪,如果不学好,性格秉性一旦定型就不容易改过来了。父亲担忧他吸烟是跟社会上的人学的怕沾染上不良风气,倒不是太心疼烟钱。他又点燃一根烟,幽幽说道: “我做过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无所谓意义,只为了养你们。军啊,大人的事我不要求你理解,我也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明白在我还能干得动的时候你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啊!读书是为你自己读,要读就好好读。不想读了就要有不读了的打算,去学个手艺啥的。” 志军不是不懂那些道理,只是那些成年人有时候都承受不了的人生变故降临在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身上,却以大人的沉着冷静来要求他,他没有叛逆没有崩溃思想没有走极端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他也需要一个发泄口,他吸烟不是耍酷,是真的排解苦闷。幸好历尽千帆归来仍少年。当志军想静下心来安心学习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又一次把他甩出了人生的正轨,狠狠的砸在泥泞里。 第114章 辍学,爱与责任 一天志军正在上课,村里的一个大叔在一个老师的带领下找到了教室门口,满脸焦急的喊志军出来一下。志军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心就一下子悬了起来,果然,是奶奶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晕倒了,被好心的村民送到了卫生院。 当志军急匆匆赶到卫生院的时候,志刚已经守在奶奶身边了。满面愁容的志刚看到哥哥来了瞬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这个家,这个祖孙三人相依为命的家,奶奶是两个孙儿温暖的港湾,是俩孙儿的精神依靠。奶奶倒下了,就没了主心骨,惊慌的志刚眼巴巴的盼着哥哥回来。他不盼父亲,他知道父亲回来还是会走。此时的哥哥在志刚眼里是如父亲一般的高大。 病床上的奶奶打着吊瓶,她像一片秋天凋落的枯叶,恹恹的了无生气。一滴一滴的药液像生命的源泉从奶奶枯瘦的手背上注入血管,志军的心像刀绞般的疼。 还没从失去妈妈的阴影和痛苦里走出来呐,最爱他们的奶奶又病倒了。他握住奶奶满是老茧的手,俯在奶奶耳边轻轻喊了两声,“奶奶,奶奶我是志军,”奶奶紧闭着双眼喔了一声回应他,手指动了动。 奶奶应该是太累了吧?她从爷爷去世后独自抚养四个儿女,一个个拉扯成人又把三个女儿一个个的嫁出去,又给儿子娶妻成家。哪想儿子不争气要情啊爱啊的搞婚外情导致儿媳疯掉,又拉扯两个孙儿。。。奶奶的一生啊,何止是辛苦两个字能形容的啊!眼看志军上高中志刚读初三了,奶奶这把老骨头终于是扛不住了。她太累太累了,她需要休息。 志军的脸贴在奶奶憔悴的脸上,轻轻说,“奶奶,有孙儿,别怕!您要快点好起来呀!” 志军已经是个高二的大小伙子了,他虽然心里很难过也有点惊慌,但他知道,现在他是弟弟的主心骨,他不能慌不能乱,不能让弟弟担忧影响学习,弟弟初三即将中考的关键时期呐。志军红着眼睛赶快去找医生了解奶奶的病情,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腰椎旧疾也复发了,住院加上休养以及以后不能劳累,至少半年不能再干活了,志军暂时是没法回到学校了。 二姑三姑和姑父一起都出门打工去了,大姑身体不好,又要照顾公婆带孙子,父亲回来照顾奶奶是想都别想,而志刚即将升入初中。这个家,风雨飘摇,重担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落到了毫无思想准备的志军稚嫩的肩膀上。 志军嘱咐志刚好好看护着奶奶,飞奔回家翻箱倒柜找出全部家底,又找邻居借了些钱,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卫生院,在志刚和村里大叔的帮助下把奶奶送到了城里大医院治疗。 志军像个小大人,跑前跑后,一切总算安排得有条不紊。他现在是奶奶和志刚的依靠,他不能乱,必须强作镇定。 人总是在不断的磨难中被迫成长。而志军身为长子,又是那样的境况,他的生命注定带着责任。为家,为奶奶,为弟弟,为本该是父亲承担的责任。却没有人能为他的人生筹划、负责、承担。 自从奶奶生病离开学校后,志军再没能返回校园。他的人生被迫的拐了个大弯,为了照顾奶奶,为了弟弟能读书,为了养家糊口,他只好扛起了锄头。 村里人对志军的表现暗暗称赞,都说还得是儿子顶事啊!要不为什么千方百计的都要超生个儿子呢?哪怕是给罚款也在所不惜。 奶奶心疼孙儿放弃学业务农,可是她又没办法。志刚还小,祖孙三人要吃饭,只能让志军作出牺牲。 父亲对志军的付出还是心中有愧的,毕竟赡养老人供俩儿子读书是他的责任。他鼓励志军不要放弃自己的业余爱好,如果有需要他支持的他会想办法满足。承诺他在矿上搞好关系,到时让志军接班而不用下井。 那时候工人子女是可以接班的。村里有户两儿一女的家庭男人退休的时候就让女儿接了班,因为如果儿子接班就必须下井,而女孩就没有那些担心。但是两个儿子却不满父亲的做法不满父亲偏心,认为矿工的收入高,偏要跑到新疆去一个私人小煤矿下井挖煤,结果在一次透水事故中双双出事。村里那家人的事让志军对父亲多了些不一样的感情。面对父亲不再像以前一样任性和抵触,开始学着以男人的视角审视他理解他,关心他的健康和安全。 奶奶看在眼里很欣慰,觉得孙儿是长大了。 在踏踏实实种地的那几年里,志军收藏起心里的梦想,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面对自己亲手打理出来的绿油油的庄稼,经历了春播秋收、粮实归仓的喜悦,他体会到了奶奶一辈子劳作的辛劳,体会到妈妈的辛酸,体会到张叔叔胆小懦弱的无奈,体会到了张爷爷不问世事独对庄稼热爱的那一份超然之心。他的性格在日复一日枯燥辛苦的日子中过滤了浮躁,逐渐变得如土地般厚重和深沉。 第115章 迷惘的岁月,初识子君 那时候的农村就是赶集平常都看不到几个年轻面孔,除了在学校里读书的,就是穿开裆裤的娃娃。志军是寂寞的,他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就翻以前的课本,看二姑父给的那几本书。翻来覆去的看,边都翻卷了。偶尔弟弟能从同学处借几本小说甚至是作文书带回来,他都看得爱不释手。 抽屉里有一副快板,那是父亲以前带回来的,但是志军从来没见父亲在家释放过他天生的文艺细胞。只是听姑姑们说起过。这也说明了父亲骨子里具有浪漫主义情怀,从而与没文化的只知道干农活家务的妈妈没有共同语言,也就没法有心灵上的沟通与融合。志军在妈妈去世几年后站在另一个角度再来审视父母的婚姻悲剧,他觉得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这让他对感情和婚姻有自己的认知,不能有一丁点伤害,即完美主义。也让他对婚姻有一种畏怯的消极心理,怕伤别人也怕自伤,所以不会主动去追求,一切顺其自然,有就有,没有也无所谓。没有期待就没有伤害。 自从妈妈疯后那副摩挲得颜色发亮的楠竹快板就静静的躺在抽屉里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它被遗忘在黑暗的角落,没人知道它曾和父亲合作得如行云流水。小时候那次和弟弟去矿上听人说起过父亲以前在节日庆典中上台表演过,让那张媛媛对意气风发的父亲更是崇拜和痴迷,才有后来对妈妈的伤害。 志军对快板不感兴趣,可是他在闲暇的时候又极度无聊,偶尔拿出来把玩,欣赏那种沉淀了岁月痕迹的颜色。一个有些历练故事的老物件似乎会说话,从曾经父亲的掌中宝到光鲜亮丽的舞台到布满尘埃的角落。昏黄的灯光给快板暗沉的颜色镀了一层颜色泛着幽幽的光,似乎在叹息它的风华是那么短暂,又似乎在渴望着重新奏响生命的乐章! 志军的心突然就疼了一下,“我还不如一个快板,眼睁睁的看着青春在土地上随着季节变化流逝,连个响声都没有。可是,出路在哪里?” 他的心空虚而悲哀。他常常望着阡陌纵横的田野,无边无际的青纱帐像一张巨大的网,感觉自己就像那只不断织网补网的蜘蛛,走不出去也没法出去,一旦突破了那张网生命获得了自由可是必须又要马上织另一张网,不然生命没有意义无以为继。生命就是从这张网到那张网的过程,也许只有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是灵魂获得真正自由的时候吧? 辛苦枯燥的农村谁都在逃离,可是志军只能默默坚守。他在青春的网里东奔西突。最苦闷的时候就带点奶奶做的小饼去看月季,再一起去妈妈的坟前坐一会给她说说话。让无聊的时间在来来去去的路上消磨掉,烦躁的心在路上四季的风景里变得安宁。有亲人牵挂着让他度过了最迷惘的那几年。 奶奶的身体养好后志军就轻松多了。奶奶操持家务之余,还能下地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农活。奶奶也曾碾他重回学校,可是他怎么忍心安心的坐在课堂上让年迈的奶奶再干农活养活自己和弟弟。而且要从高二读起,弟弟还小,日子还长着呐!自己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而风烛残年的奶奶却还没享过一天福呐! 养家的责任和重担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志军肩头,这一担,就再也没卸下来过。他的人生之路走得尤其艰难。 农忙过后,志军开始扛着镐头跟着村里的小工程队干点零活,挣的钱能让祖孙三人的日子过得不那么拮据后还能攒点。父亲有个照相机,带回来给全家人照过相,志军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点。在志刚放暑假在家的时候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就进城去报了个摄影班学习基础知识,准备等有钱了再系统学习技能知识,他想以后在街上开个照相馆,既能挣钱又能兼顾着家里的农活,更是不用出门打工能照顾奶奶和弟弟。 学了两个月的摄影知识,志刚开学后,志军回来依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但是他的眼里心里充满了五彩斑斓的色彩,摄影给他打开了一个新视界。从此也懂得了生活无论多么无趣都不能沉沦,无论做什么,必须要不断学习,不断充实自己。那些知识储备不定在哪一天能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摄影班里有个长辫子的姑娘,她的一颦一笑似阳光似朝露,像妈妈的温柔,吸引并温暖着志军的心。正好那首《小芳》的歌曲红遍大街小巷,志军觉得那歌好像是专为她写的。他的“小芳”叫子君。 因为俩人的名字读音相似,志军和子君就那样自然而然的相视一笑,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重逢。 第116章 相爱 世间所有有情人的初相遇都是那么美丽而神奇。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邂逅于茫茫人海,“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不能忘掉你容颜。”那种由内而外的灵魂所散发出来的独特的气质相互吸引,由好感到好奇到想彼此了解探寻直至相知相惜,两颗年轻而善良的心相互靠近。 那是志军生命中一抹最温柔的色彩,如同严冬过后初春里第一缕温暖的阳光,悄无声息地洒在心间。一个会心的眼神,一次回眸微笑,一个深情的凝视,一个不经意携手的瞬间 ,即使不言不语,却仍能在世间嘈杂中聆听到彼此心里的声音。。。 每看一眼每想起你都如蜜甜。生命前半段所有艰难跋涉都只为与你遇见。 子君的村子和志军相隔有点远,但同在一个县,各在县的两头。她父亲和哥哥在浙江打工,母亲在家照顾爷爷奶奶。子君从小没受过什么苦,父母疼爱哥哥呵护,却不娇纵任性,纯净善良得如清清河边的白玉石。遇到残疾或年老的乞丐施舍点零钱她会弯腰小心的放进乞讨的碗里,一步三回头,怜悯的盈盈泪光让人动容。这份对苦难的悲悯之心和对人的尊严的维护深深的打动了志军。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这样的女孩凤毛麟角,像清澈的山泉水,灵魂高贵而美丽。 志军的爱慕里又多了份敬意。 那时候城里流行溜冰看录像唱卡拉ok打台球,花衬衣喇叭裤和顶着一头卷卷爆炸头黄毛的小青年穿梭放浪其中,打架斗殴是常事。志军和子君都不喜欢那样喧嚣的场合,他俩最喜欢的是晚饭后压马路寻找隐藏在街头巷尾不起眼的小书店,那些小书店里经常可以以极低的价格淘到回收来的旧书甚至是名着。每当那时候,是俩人最开心的时候。 子君因为住在城里姨妈家对城市熟悉些,一有时间就带着志军逛公园,游景点,到处留下俩人青春的足迹,洒下串串欢笑。遗憾的是俩人都买不起照相机。走累了就寻一阴凉处摆上军棋一较高下。子君总是输,输了就把额头挨过来让志军的头碰碰。志军生怕碰疼她,总是轻轻磕一下,子君就那样甜蜜地和志军头抵着头继续鏖战。女生的逻辑思维不行,只能推演两三步,而志军沉着冷静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子君每盘都是丢盔弃甲哈哈大笑。有时志军就让她两步,或者故意走错棋子,让子君赢几次。俩人玩饿了,吃路边摊的时候子君嚷嚷着“你请客我付钱”,可是志军怎么肯让女生付钱呢?子君知道他生活拮据,也懂得在外人面前要维护男生的面子和自尊心,就在志军付钱后偷偷的把钱塞他口袋里。 子君的善解人意抚慰温暖着志军那颗沧桑的心。 志军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大致告诉了她,那些最深的疼痛小心隐藏在心底,他不愿把那份沉重让心爱的女孩一起承担。子君被志军的责任心深深感动,她觉得责任心是男人最好的品格,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相聚总是很短暂,两个月的暑假一晃而过,志刚要开学,志军必须回去,他不放心年逾古稀的奶奶独自在家。“执手相看泪眼”,“长亭更短亭”,子君把他送出很远,依依惜别。 少年初尝离别苦,羡煞蝶儿双双舞。提笔难诉相思意,快遣鸿雁频传书。 第117章 鸿雁传书 书信是俩人唯一的联系方式,当志军收到子君的信,就像捧着一颗滚烫的心。他总是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再小心翼翼用刀片整整齐齐挑开信封,他不忍心胡乱撕开,觉得那是对子君的不尊重。志军就像呵护他们的感情一样的呵护着子君给他的点点滴滴,连信封都不忍破坏丝毫。“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迫不及待的展开信笺,淡粉色的信纸有精致的印花,散发出幽幽香味,那是每一个浪漫的女孩子都情有独钟的信笺纸。哪怕不写一个字,仅这份美就足以表达少女情怀了。少女情怀总是诗,春花秋月尽相思。 志军闭上眼睛,将承载着子君殷殷思念之情的信笺贴在脸上深深呼吸,每一个字都散发着心上人的气息。看着那娟秀的字迹,仿佛看见子君眉眼含笑的站在面前,细语呢喃着对他的思念和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她也已回到了家里,帮着妈妈干农活,精心侍弄庄稼,看着它发芽、出苗、茁壮成长;呵护着、期待着成熟收获的季节,就像期待着他们的爱情能结出甜蜜蜜的果实。 子君和志军一样也没出过门,最远就是县城。初中毕业因为偏科严重连高中都没考上,她父母和哥哥不忍心她像村里的女孩们一样小小年纪就下广东坐流水线打螺丝,让她在家帮着妈妈照顾爷爷奶奶干点农活。用她哥的话说就是男人闯荡江湖就是为女子遮风挡雨,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但足以看出父兄的疼爱呵护把子君保护得很好。报摄影培训一是喜欢最主要还是想找个离开家接触社会的理由,要不是住姨妈家妈妈也不会同意。她感叹一念之间的决定让她遇到了志军,爱情就是不经意的一个转角蓦然走进那片惊艳了眼眸的风景,和与那扑面而来的清风撞个满怀。 子君就那样一头撞进了志军的心里,再也没走出来过。 他们和许多年轻人一样热爱家乡也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是暂时又走不出去。俩人惺惺相惜,没有社会阅历的两颗年轻的热忱的心想不到许多,像两只小蜜蜂,一头扎进爱情的花朵里,打个滚,裹了一身蜜,流连忘返。 子君的家庭教育是较保守而传统的,没有媒人介绍她绝不敢跟妈妈讲自己在外面私自结交男生。她在信中要志军找人去她家里说媒。这可让志军犯愁,妈妈不在了,父亲很少回来,奶奶年纪又大了,而他对家乡的婚俗都不太懂。最后志军也只好跟奶奶坦白,奶奶听了眉开眼笑,孙儿二十岁了,是该为他的个人问题操心了,“让你爹回来跑一趟才行,不然人家父母觉得大人不重视呐。” 隔壁村里有个着名的“媒婆”,一个小老头,专门以给人牵线搭桥做媒为生。据说他手上掌握着周边十里八乡几乎所有未婚男女的资料。 那时候出去打工的女孩们很多被外面的小子给忽悠走了,不愿意远嫁的女孩每到过年会回老家解决个人问题。男孩们从外面带回来的不多,还是要找本乡本土的。一部分是亲戚熟人介绍,很多还是要靠媒人牵线搭桥。 媒人很多,但把做媒当成生计生意的只有一个。那个以前就喜欢给人做媒的老头抓住了商机,干脆地都不种了,平时走村串户的打听谁家有适婚男女,拿个本本记下来。感激并寄予厚望的人们找出适婚年龄儿女最好看的一张照片郑重交给媒人。媒人给每张照片都标注好名字年龄身高长相住址。如果年轻人在家,他会拿出厚厚一摞照片给对方选,选中了就只等另一个回家过年时带来让俩人见面。有的人就想让他交换两个年轻人的联系方式,老头很狡猾,生怕别人自己联系好谈上了把他撇一边,所以必须是两人亲自见面相中后,确定好他这个媒人的地位他才放心。然后各种大小过礼直到结婚媒人都是全程参与。直到婚后男方给了谢媒红包一桩婚事ok媒人的使命就完成了。最好笑的是偶有夫妻不和打架吵架也找媒人的,他又要当个调解员和事佬。 第118章 父亲要买房 因为是专业做媒的,他的每一次出马都是明码标价,就像明星有出场费一样。看路程远近跑一次腿五块到一二十块不等,车费另算。如果彼此相中了男方要给女孩和媒人包红包,“过门”“订婚”到结婚更是要包大红包。婚后要给他“谢媒”,一般是二十斤糖,二十斤挂面,一个猪腿子和一条烟,外加两百块钱。后来随着经济发展媒人也与时俱进配了部砖块似的手机,为哪个说媒每打一次电话要收五块的电话费,无论男方女方,红包和谢礼也水涨船高。如果是谁主动请他做媒的话,他还会趁机加价。当然他做的媒就算没有成功,过程当中的收费一样不会少,至少跑腿钱是跑不了。 后来,他开动脑瓜更是拓宽了业务,帮女方向男方多要彩礼,多要来的他要提成。而如果女方要的彩礼数男方嫌高了,他又帮男方跟女方讨价还价游说女方降低点,男方会在“谢媒钱”的基础上再给一笔感谢费。 他的“做媒经”也算是改革开放的产物,顺应了时代的 潮流。因为大家都在外面打工挣钱,没时间找对象,媒人的资源就显得简单高效,找他做媒看那一叠厚厚的照片时有一种选妃的感觉。 就是那样的一个“红娘生意”被个个子不到一米五五的小老头做得风生水起家喻户晓,一张嘴八面玲珑妙舌生花,比个女媒婆都厉害,成了远近闻名的红人。每到年底新人结婚请他参加婚礼都分身乏术。他挣到了钱,当然也成就了很多姻缘,也是一种福报吧。 那个媒人奶奶和父亲也都是知道的,周边乡镇没人不认识他。很多未婚男女都想找他说媒。如果自己有看上的更好,请他出马成功的把握更大些。他是十里八乡婚礼上的座上宾,是乡野名人。一般人可能不知道乡长是谁,但说起他就知道是牵红线的月老,随着打工兴起他整整火了一个时代。 志军听说过他的大名,没准自己也在他的资料库里。如果请他出马,首先得金钱开路。真正体现了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没钱,连他那一叠照片都不舍得掏出来给人看一眼。 父亲回来给奶奶过生日的时候,奶奶跟他讲了志军和子君的事情,并要他去请专业做媒的那个老头去女方家说媒。父亲沉默了一会,他知道,志军的婚事提上日程是要花钱的,让他辍学照顾奶奶是无奈之举。这几年父亲可是轻松多了,只负担志刚和他继子读书,家里零用开支都是靠志军自己挣,帮父亲挑起了养家的重担志军放弃了太多。 奶奶敲着桌子,“你已经亏欠娃太多了,他妈没了,我也老了,如果婚姻大事你当爹的还不管的话你叫他怎么办?你像不像话?你等几年提前办退休,让志军接班,先给他定下婚事再说。” 父亲面露难色,说矿上正在建集资房,自己想全款买下来,小刚也长大了,改善住房条件是当务之急。 奶奶一听父亲说“小刚”就来气,“小刚小刚,你眼里只有你那婆娘的小刚。小刚是你亲生儿子吗?你老了他会养你吗?还不是那个婆娘看上你的钱帮她养儿子。给她拉扯大了人家不会认你的。醒醒吧!”奶奶气得捶胸顿足的骂。 志军急忙扶着奶奶把她往门外推,一边说“我们去看大姑来了没有。奶奶依然气得絮絮叨叨的骂父亲只顾自己那个家,如果误了孙儿的终身大事饶不了他。 志军连忙安慰奶奶,跟奶奶讲父亲那个小家的住宿条件确实不好,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换房子不能错过。志军开导奶奶,“爸爸的工作很辛苦,住大房子就会休息得好,休息好了心情才会好,工作起来就有精神就会少点危险是不是?我的个人问题缓缓也没关系的。再说我以后去矿上了也才有住的地方嘛。”奶奶听说关乎儿子的安全才释怀了。 父亲虽然调离了原来的岗位,没以前辛苦,但还是井下。奶奶还是关心他的。奶奶想了想,马上转身进屋,郑重地对父亲说,“你那房子以后我孙儿也有份,你养大那娃子不能连房子也独占。”父亲看向志军,“买四室一厅的大房子,明年你先到矿上干着,跟我们住一起。娶媳妇的时候顺理成章的就住进去,小刚妈就不好说什么了。等有钱了再买套谁搬出去都可以。”“志刚呢?”奶奶脱口而出,生怕他忘了还有个小孙儿呐!“志刚读书好,供他读书就好啦,有出息了还愁没房子嘛?” 奶奶嘀咕,这还差不多。 晚上,志军在灯下连夜给子君写信,告诉她自己家的情况,暂时没法上门提亲,望她理解并体谅。分别几个月,像几年一样漫长。诉不尽的思念。俩人虽在一个县,但相隔还是几十里,一封信来去也要十天左右才能收到回信。子君回信说不急,反正她也不敢让妈妈知道。她父母也想把女儿多留两年在家里,反正年龄还小,而哥哥都还没结婚呐,所以她妈拒绝别人说媒并放出话等两年后再说。 热恋当中的俩人就靠着鸿雁传书互诉衷肠,“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唯有清风知我意,“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第119章 不敢曝光的爱情 林徽因说“人和人感情久了,不只是爱,还有依赖。如果失去了,那不仅是痛,还有不舍。世界上不爱的理由有很多,忙、累、不适合等等,而爱的表现只有一个,就想和你在一起。” 子君小心掩藏着心思不敢让家人知道,她爷爷极为古板严厉。小时候读过私塾,抱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严格要求孙女。村里的男孩从小都不敢跟子君玩,长大后连跟她说话都不敢给她爷爷看到。那个瘦高老头炯炯有神的眼睛严厉地一瞪,从眼眸深处刷地射出一道精光,像利箭直穿透小子们的眼睛直达心窝,让他们那点春心萌动的小心思无所遁形。他们从不敢和爷爷的眼睛对视两秒,一旦不小心触碰到了爷爷的眼睛,畏惧得慌忙垂下眼睑,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达头顶,不由打个寒颤,在老头那强大的气场下瑟瑟发抖夹起尾巴溜之大吉。 子君当然也怕爷爷。爷爷曾借过一本《聊斋志异》拿回家看,子君好奇地翻了翻,没想到爷爷一巴掌就把书打掉地上,怒喝她妹娃子家家不许看这种书。子君惊呆了,不理解爷爷为什么突然发火,这书又为什么女娃不能看。以前他借回来的《三国演义》《七侠五义》《今古传奇》等等小说子君都看过他也不生气呀。后来看了《聊斋》的电视剧,才若有所思的明白了。爷爷是怕她学坏。那么,如果他知道孙女自己谈了男朋友,不知会怎样雷霆震怒。子君怕爷爷认为自己是坏女孩。 子君买了一把小锁,把志军的所有信件和自己的日记本都锁在一个木箱子里。那个木箱是她妈妈的嫁妆,红色油漆已经有点斑驳。还有装粮食的大木柜,木桌木凳等家具,没有一样不是生活必须品,展示着上一代人婚姻的务实,没有多少爱情和浪漫。就如同志军父母的婚姻悲剧,奶奶务实的选了妈妈,而父亲偏要爱情和浪漫,婚内出轨,伤害了无辜的妻儿。那种悲剧也是时代造就到吧,改革开放后,出路四通八达,女人何惧离婚?几千年来受制于男人低到尘埃里的女人终于敢堂堂正正的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痴情的人依然会傻傻的为爱痴狂,无论男女。他(她)自己不愿意走出去,因为一旦深爱,就没有想过退路。真爱,不需要退路。 街上流浪着一个面容苍白清秀的疯子,蓬头垢面都掩饰不了他浓浓的书卷气。传说是大学毕业因为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不愿意跟他回家乡教书要留在大城市而分手,看着深爱着的女孩无情离去,他最终精神出现了问题,被父母领回了家。可是他知道去学校的路,又因为他是间歇性的,清醒的时候会跑进学校随便进一个教室拿起粉笔就开始讲课,开始被赶出去,可是他不走。有时守到任课老师走了他就冲上讲台讲课。据说还讲得蛮好,学生们也见怪不怪了。讲着讲着就会打胡乱说精神失常,又跑出去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疯疯癫癫的乱跑。全校老师都同情他,因为他喜欢学生也没有暴力倾向,所以都不会赶他。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子君白天干农活,最喜欢的是晚上万籁俱寂,拿出藏起来的小钥匙打开木箱,就像打开自己的心窗。一封一封的读志军的信,窗外月朗星稀,月宫里的嫦娥抚慰着凡间的相思,“碧海青天夜夜心”,谁又能抚慰嫦娥仙子的寂寞? 心怀美好,日子虽苦犹甜。在那思想开放的潮流和世俗传统交汇的时代,志军和子君向往外面精彩的自由自在的世界但又受礼法的束缚无法冲破传统的樊篱。子君在信中天马行空的幻想“要不你带我走吧,我们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我跟你浪迹天涯。”志军又何尝不想呢?但是有违礼法破坏女孩名节伤害亲情的事他做不出。责任在肩,他不能抛下奶奶和弟弟,更不能自私的剥夺子君的父母亲情。他要等个最好的时机正大光明的请人去说媒。无论结局如何,他都要用堂堂正正的方式对待自己心爱的女孩。爱她,就要尊重她。 好在好的事情在慢慢发展,父亲的房子落实了,子君的哥哥在浙江找了个本地女朋友。子君欢呼,“哥哥的女友要求在那边安家,她条件很好。那大概率我是要留在家的。你来我家入赘好不好?”这种情况志军可是没想到过,因为他有奶奶和弟弟。那封信他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那是春节期间,志军这边还没想好怎么回信,却又收到了子君的信。急速浏览一遍,却如晴天霹雳。信里语气很焦急,说她父母哥哥要她跟着去浙江,已经帮她找好了工作。正月初八就要走了,她想见志军一面。信里约好初六她找机会溜出来,约志军去她那里的街上等她。 第120章 依依惜别 收到子君即将出门的信志军的心乱了,俩人之间的平衡已经打破,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留不下她,也无法追随天涯。一颗思念的心被深深的失落感包裹,沉重得似阴天厚重的云层。 第二天志军跑到县城的百货大楼精心挑选了一块精致的女式手表。晚上他毫无睡意,为即将到来的见面即别离彻夜难眠,心乱如麻。手里紧紧攥着手表,手心的体温驱走金属的冰凉,可是一松开就变凉了。放在耳边聆听着指针的哒哒声,仿佛自己心跳的声音。以后,就让这块手表代替自己陪着心爱的姑娘在他乡,让她感受自己相思的脉动。。。 第二天一大早,志军就坐了车赶往县城另一边子君村子的乡场上,没有直达的,还在城里倒了一次车。找到街头信里说的那棵大黄角树,志军静静的等待子君的到来。 从街上远远飘来忧伤的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可是每颗心都依然向往外面的世界,裹挟着亲情和爱情,也放下了亲情和爱情,既无可奈何,又义无反顾。 每一分钟都是那么漫长,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带着气喘的“军哥”伴着急迫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志军心一颤,猛然回头,跑得满面通红的子君已经站在面前。她一边喘着粗气,眼睛亮晶晶的热切的盯着志军。 “慢点走嘛,干嘛跑那么急?”看着子君比以前憔悴了,他心疼坏了,满眼的关切和爱意。 子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志军,“你瘦了!”子君柔情似水,站在冬日阳光里,让人感受不到多少暖意的太阳都黯然失色,盈盈笑意驱走了严寒,志军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他拉着子君就走,想找个面馆坐下好好说会话,也暖和些。子君却站住了,慌张地回头望,急切的说“军哥对不起,我马上就要走了,哥哥临时改了行程,说好的初八却提前了。他们在汽车站等长途大巴,我是借故偷跑出来的不能耽搁太久。”她又拉着志军躲到树干的另一边,这样她来的方向就不易看见他俩。 分别在即,“对不起对不起!”子君无助的眼泪落了下来,看着志军的眼睛一刻不离,真恨不得把心上人整个人揉进眼眸深处,藏在心里带走。 这个消息太突然,志军整个人顿住了,突然一把拉着子君就跑,“快,跟我走!” 子君虽然焦急还是跟着志军的脚步,那一瞬间的感觉她多希望是志军带着自己私奔啊!她竟那么的期待。如果可以,她是愿意的! 志军拉着子君冲进了不远处的一个照相馆,老板还没来得及绽开笑脸招呼,志军急切地说“麻烦快点帮我们拍张照片我们赶时间。”老板错愕半秒,“好好好”,打开大灯抓起照相机就指挥俩人站在幕布前,动作一气呵成。子君紧张又幸福地挽着志军的胳膊,老板按下快门,“好”!子君此时才回过神来,这是俩人第一次合影,她甜蜜而羞涩的笑了。 志军留下地址委托老板邮寄照片,俩人出来后向车站走去。在进站的转角已经能远远的看到汽车站坝子上等车的人们和地上堆着的大包小包的行李了。子君不敢让志军送了,伤感蓦地漫上心头,志军从衣兜里拿出带着他体温的手表给子君戴上,“照顾好自己!”他红了眼眶哽咽了。别的话他不想说,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对未来虽然有期望但是不敢奢望,虽然他相信他的子君。顺其自然吧!“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今生能相识相知相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至于以后,随缘吧! 子君变戏法似的捧出一叠绣花鞋垫,那码数都是按志军的脚码做的,全是子君自己精心选布料粘贴裁剪一针一线的用彩色丝线绣出来的,最上面一双的图案是一对鸳鸯戏水。这一别至少一年,志军颤抖着手接住。 子君低头看了一下手表,突然踮起脚在志军脸上亲了一口,红着脸跑开了。边跑边回头喊“你要好好的,等我的信,我年底会回来的。。。”那一回头的泪雨纷飞打湿了俩人脚下渐渐拉开的路程。子君那温柔的一吻深深烙在志军的心里,使岁月不再凉薄,生命不再苦涩。 他远远的看着他的子君跑向亲人身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他这边张望着。 志军的心空了。 那飘飘渺渺的歌声依然在街上回荡“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关山梦远何曾许,长亭望远夜微凉。 陌上花开谁与共?烟笼柳暗影无双。 第121章 渐行渐远 志军再看一眼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黯然转身。几个月的魂牵梦萦,几个小时的风尘仆仆,十几分钟的相聚,此一别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相见。他才想起来很多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时间太急迫了,原以为见面至少能相聚几个小时的,子君家里突然提前出门,完全打乱了计划。 有那么一刻的冲动,志军想走过去,大大方方的去见子君的爸爸妈妈和哥哥。俩人堂堂正正谈恋爱,又不是遮遮掩掩的事。可是既然子君还不想把他带到家人面前,他就只能尊重她。鲁莽的行为,只会让大家都尴尬,如果适得其反,会把子君推入两难的境地。 志军坐在返程的中巴车上,滚滚车轮带着他向家的方向风驰电掣,离子君越来越远。子君将去的地方更远。此后俩人的距离已经不是路程的距离了。路两边的风景一闪而过,他望着车窗外的风景,眼里全是子君离去的背影。多像人生的旅途啊,从出生就注定了生命的目的地,一生要遇到多少人多少事,中途会为谁停下为谁流连,与谁携手共赴人生的终点。志军心里泛起一丝悲哀,双向奔赴的感情却背向而驰,他和子君的感情看不到未来。 子君频频回首张望,志军身影已不见。她压抑着难过在爸爸和哥哥面前强颜欢笑。心是疼的,泪水在眼里打转。车子来了,她回头再望一眼志军离去的方向毅然踏上了车门。她还是向往外面多彩的世界的,每当看到打工的年轻人从外面回来时她不羡慕他们时髦的打扮,而是好奇他们眼里的光,那是在土地上劳作的人眼睛里所完全不一样的光。农村的枯燥乏味只适合中老年人,可是当越来越多的中年人都开始往外跑土地越荒越多的时候,子君觉得农村是看不到希望和出路的,至少目前是。妈妈说过如果不是要照顾爷爷奶奶她都想出去,她一辈子都没出过县城。所以当哥哥说妹妹不能再待在家里了,妈妈是非常赞同的。哪怕是出去见见世面,也应该走出去。“人不出门身不贵”嘛!当往发达地区和大城市跑成了农村的大趋势,如果哪个年轻人还安守着这片土地,在别人眼里如果不是在农村有出路就是另类。 子君就受够了亲戚和村里人的询问,“年纪轻轻不出去挣钱待家里干嘛?多不划算哦!要像我家大妮一样一天要有一天的收入。” 好像人人活着挣钱是唯一目的,也是唯一目标。这个问题子君和志军曾经讨论过,志军认为一个人怎么活是自己的事,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子君认为挣钱是为了生活,而不是活着只为挣钱,有了钱就可以过更好的生活。有句话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她笑嘻嘻的说“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志军无法反驳,宠溺的弹了一下她脑门,“小脑瓜想的东西还蛮深刻”。 比如打工,她就和村里小姐妹们想的不一样,她们打工是为了挣钱置办嫁妆买漂亮衣服化妆品最主要的是寄回家养弟弟妹妹减轻父母的负担。子君是幸运的,不需要她帮衬家里,她想出去是为了见世面淘阅历丰富人生。她天性浪漫,认为挣钱不是目的,也无所谓多少,而是享受生命的过程。志军心里有句话没问出口,“爱情不是目的,还是只为了享受恋爱的过程”? 其实,很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就如有谁说过“生命没有意义,”难道就不要珍惜光阴努力向好了吗?繁花的终点是凋零,难道就不需要绽放了吗?爱情和生命一样,不需要先去追问结果,在有限的时间里有无限的爱过,用心、用力认真的爱过,体验和感受爱情的甜蜜和快乐,包括悲欢离合,也许这就是它的意义吧。 志军回家没几天也走了,矿上在招人,父亲说先让志军去习惯工作环境,干的下来的话他想提前退休了。奶奶在家就不让她种地了,只种点菜地就行了。 第122章 初到煤矿 志军到了矿上,干的是井下采煤的一线工作。虽然和父亲当年一样辛苦,但是井下的安全设施和采矿设备要比父亲年轻时候先进多了。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又在农村历练过几年,但是一个班干下来,还是感觉非常辛苦疲惫。可能是不习惯井下压抑的环境,心理难以放松,工作紧张劳累不自由,甚至连想子君都没闲暇和心情。 哪里有在田野里干活自在舒坦啊?种地纵然辛苦,日晒雨淋的,但是耳边有鸟鸣,抬头有蓝天白云,沐着春风秋雨和阳光,想着心上的人儿。土地是宣纸,锄头作画笔,恣意挥毫生机盎然的画卷,风雨泼墨霜雪润色,彩虹上跳跃的音符谱写思念的歌曲。。。累了可以坐下歇一歇,想偷个懒休息一天也没关系。看着土地在汗水浇灌下生机勃勃,有时候觉得如果不是种地的收入与产出不成正比,其实做一个农夫也很惬意。每个人心里都有个桃源梦,汉唐魏晋知何世?自在桃源度流年。 志军也曾经梦想过,做一个有文化,拥有机械化种植能力的现代农民。梦想虽然遥远,但是做个有知识的农民还是可以的。他利用农闲时候跑书店跑农机站,看农业书籍学技能知识,并学以致用,他的庄稼不打农药,杀虫用自己调配的和奶奶讲的土方法,并告诉一些理念相同的村民。可是有偏执顽固的人依着自己种一辈子的庄稼看不起年轻的志军,嘴里说“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种地经验”? 和迫不及待纷纷逃离土地的年轻人不同,志军有一种乡土情怀。可是农村注定被工业化城镇化的时代发展的大潮远远抛在后面。没有资金和实力以及非比寻常的毅力,仅凭一腔热望想在落后的农村闯出一条康庄大道来是不容易的。几亩薄田只够温饱,没有其他收入想供学都难。而志刚还要读书,志军也到了适婚年龄,所以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煤矿,并不是他向往的地方。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了从地下深处出来站在阳光下,志军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父亲。才一天就感觉身心疲惫,父亲当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想起父亲曾经说的那句话,“做过很多不得不做的事”。 当然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澡堂迅速剥去浸透了汗水和煤尘的工作服扑进热气腾腾的泳池美美的泡个澡。那个泳池志军小时候来过,比以前更大设施更好些。他放松身心,只有泡在热水里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刚下井时那种巨大的压抑沉闷和恐惧感排山倒海的袭来,紧紧揪着他的心。放眼望去,他觉得自己和工友们就像一只只小蚂蚁,在地底下四通八达的巷道里机械的重复着单调的劳作。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运煤小轨道,他想这不就是愚公移山么? 志军洗漱干净后不想去吃饭,尽管很饿,但是没胃口。在井下的工作餐他也只吃了一点。爱干净的他没有洗手洗脸是吃不下饭的,用毛巾都擦不干净脸上和手上的灰尘。看着工友们满脸乌漆麻黑只骨碌着两只眼睛用同样乌漆麻黑的手端着饭盒狼吞虎咽,漆黑的脏兮兮的脸上被汗水冲出道道污渍,黑的煤和白花花的米饭馒头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再加上地下空气里特有的气味让人头昏,胃里几度翻江倒海,压住了饥饿的感觉。 志军宁愿饿着。 他回到父亲和后妈的新房里,那时候因为考虑到志军到矿上的住宿问题,所以父亲才咬牙拿下了大房子。比起以前家属院那个老房子简直是天壤之别。志军回到自己房间,身体重重的倒在床上,舒展着酸疼的四肢,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他才明白父亲那句话的含义,房子和养大三个孩子已经耗尽父亲毕生的精力。工作又是那样的环境,想起他和妈妈的恩恩怨怨,以及他和那个副矿长女儿的婚外情是是非非,志军似乎体会到了一点点父亲当年的心境。他应该是对现实强烈的不满意和不甘心吧?包括和妈妈的婚姻。婚外情就像是黑夜里的一束火把,点亮温暖了父亲晦暗沉寂的生命,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给苦涩的生活一抹慰藉。而只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体验了煤矿工人的辛苦后才能理解到父亲的感受。 但是,志军心里难过起来,原谅父亲让他有一种对妈妈的负罪感。关于妈妈生前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浮现在脑海。尤其是妈妈临终时的那间小房子,那间没有窗户的小房子,志军的心窒息般的疼痛,就像他在井下看不到天空一样的窒息。妈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该是多么绝望和害怕呀!鼻子一酸,泪又浸出眼眶。 父亲和后妈的家看上去是幸福的,而妈妈却没有幸福过。志军想起了子君,这样的自己能给她幸福吗?就算自己在矿上没日没夜的干活,就算接了父亲的班,几乎一辈子就已经定型了,她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听见后妈下班回来的声音,志军一骨碌爬起来出去帮忙做饭。后妈对志军的到来不是很热情也不是很冷淡,不像对志军小时候那样露骨的态度。说明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也在改变也在沉淀自己。比起第一次去老家她成熟稳重多了。她也是聪明人,知道志军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脾气和性格,对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志军她不愿当好人也不做坏人。不冷不热,不亲不疏,平平淡淡,自自然然,不多言不多语,不该她管的绝不多说一个字。。。后妈也不愧是跟数字打交道的人,在父亲和她自己的儿子面前既有女人的温柔感性,对志军能做到不动声色波澜不惊,在复杂的家庭关系中又能细致敏锐地发现问题,平衡家庭关系。 比如刚来时她要小刚叫志军哥哥,小刚不情不愿叫一声之后一直叫志军名字她也不说什么,父亲给志军铺床用什么被套床单她不多话,吃什么菜她问小刚也会顺便问一句志军,志军的房间她从不进,当然志军的衣服也是自己洗。。。志军很满意这种相处方式,无所谓小刚的称谓,无所谓后妈的关爱与否,对别人不要求不期待,不给人一点精神压力也能让自己舒坦。不高估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位置是对自己和对方的尊重。 一个月后志军才收到了弟弟志刚转寄来的子君的信。 第123 子君的信 子君在信里说原来在家里的时候哥哥悄悄打开了装着她秘密的箱子,当然也看了志军给她的信,全家都知道了志军,也知道他俩约在初六见面的事情,所以她爸爸妈妈一致决定提前就在他俩约会的那天走,说是怕子君跟他跑了。 隐私被家人偷窥,这种行为让子君又羞又气,和父兄大闹了一场,既然家人都知道了那就不用偷偷摸摸了,闹着要回家找志军。 志军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怕子君意气用事,不能因为感情的事和家人闹僵影响亲情,那不是一份爱情的初衷。志军经历过的事情多,从小看到父亲对妈妈的冷淡,那种家庭氛围对自己的影响,在自己和子君家人之间如果硬要做个选择,他宁愿子君选择亲情。虽然万分不舍,心会很疼。 爱,是让心爱的人幸福,而不是剥夺和占有;爱是加号,而不是减号,不是要对方为了自己放弃一些珍贵的东西。 志军赶快回信,嘱咐子君在外面好好跟家人相处要听话别任性,既然出去了就好好上班。。。奋笔疾书之余,突然想到这信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了,说明子君没有回来,遂放心些。自嘲的笑笑,捶一下脑门。他不敢写想子君的心情,怕扰乱她的生活,他希望她在外面安安心心快快乐乐的过好每一天。只讲了自己在矿上的所见所闻和一些趣事,以及殷殷关切,通篇没有“我想你”三个字。 寄出信没几天,志刚转寄的第二封信就到了,说她家里不许她找老家的男朋友,她知道父亲有在外面买房的打算。子君问“怎么办怎么办?”她已经在上班,可是整天魂不守舍。她在信末写到“虽然我们相处只有短短的两个月,在家里时候虽然见不着面但是离你不远不觉得,现在身处异乡才发觉想你的感觉是那么强烈。真的很想你,怎么办?”她向志军要俩人的合影。 了解到了子君家人的打算和安排,志军的心反而坦然了。长舒一口气,他是冷静和清醒的,他知道该怎么办。志军的回信还是如大哥哥一般的口吻,尽量不带感情色彩了。他俩的合影照片也没有给她,怕她父兄看见对她不利。 三毛说,“刻意去找的东西往往是找不到的。天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它的时间。” 两个人在偶然的相遇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可是前面的路却很难交集,甚至都不在一个方向了。志军明白,俩人之间不止横亘着一片海,甚至是背向而驰了。 志军的心出奇的平静。 他理解子君的家人。就像自从到矿上后理解了父亲一样。 当你历尽千帆尝过人生百味,就会开始理解周围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以前不能接受的事情。没有好坏,没有对错,只是他们处在一个不同的频率中,显化出不同的状态,做了不同的选择,有了不同的语言和行为。 明白这一点,你内心就会生出爱和慈悲。也就会允许、接纳、包容、善待、以及真诚。活在这个人世间我们要允许一切发生,这才是真的强大,允许别人做别人,自己做自己。 人生不是对与错的选择题,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直白点就是设身处地想问题,就能找到很多生活的答案。 第124章 父亲的打算 每天下班志军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苦笑。如果子君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会不会被吓跑。这样的形象子君还会想念吗?可是他忘了父亲当年也是这副样子坦坦然然的面对那个张媛媛的,而张媛媛依然对父亲爱得如痴如醉。却没想到那样炽烈的爱在亲情受到伤害的时候还是退缩了。说明不被父母亲情接纳祝福的爱情很难有好结果。何况他们的爱情本身就是令世人不齿的婚外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 爱情不是单纯的男女俩人的事,爱情也关乎两个家庭亲人的幸福。这对志军的婚恋观影响很大。 自从开始上班后父亲密切关注着志军的状态,怕他嫌脏嫌累干不下来。但是志军一声不吭,这点苦还不至于让他退缩,不习惯的是工作环境在幽闭不通风的井下。他天生不喜欢密闭的空间,那让他极度的压抑。就像小时候在张叔叔家那间没有窗户的小房子,对他的心理有一定的影响。要不是实在需要挣钱,这离地面走路都要个把小时的井下的采煤工志军还真不想干。 父亲因为从小对儿子疏于陪伴,他想现在弥补。可是他已经无法走进志军的内心世界了,他一时也找不到和儿子最好的相处方式,所以显得生硬而蛮横。总是讲他年轻时候工作如何如何积极生活如何如何艰苦朴素,和几乎所有父亲一样的说教,一样的看不惯年轻人的很多做派一样的觉得子不如父。他说给志军听的时候志军心里不服但还是装作洗耳恭听的样子。而后妈的儿子小刚就当面顶撞他,嫌他废话多,父亲就只有讪讪地笑。在他从小养大的继子面前没一点父亲的威严。 现在志军来了,他虽然在志军小时候不喜欢他,但现在儿子都比他高了,他非常想搞好父子关系,甚至悄悄巡视志军的房间,也看见了抽屉里子君写给志军的信。他高兴得心花怒放,他没想到他俩还在交往,当着老婆的面在饭桌上说住房问题暂时解决了,下一步是志军的婚事,其他的一步一步来。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志军飞快的瞟了一眼后妈,她面无表情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志军心里明白,父亲的话在她心里绝对掀起了波澜。因为结婚就要有房子,当初志军放弃学业回家照顾奶奶的时候父亲承诺过接班和婚房。而目前只有这一套房子,一是这是套大房子,二是再买房就得贷款,三是志刚和后妈的儿子小刚也已快成年了。 志军觉得父亲要真有心替自己儿子着想当初就应该买两套小点的,而不是一套大房子大家住一起。想想都不现实。其实志军对接班和父亲的房子真的兴趣不大,他是不会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只是为了挣钱!煤矿工人比工厂打工收入要高得多。这是吸引他的地方,也是让他坚持下来的原因。但是他不想跟父亲说真心话。 志军不想听父亲说下去了,一个人出去走走。没想到父亲也快步跟了出来,他陪着儿子默默走了一段路后先打破沉默,“我的打算是你快点结婚,先住进来再说。其他的事你不要管。。。” 志军明白父亲的意图,也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父亲也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弥补对儿子的愧疚吧? “知道了,你回吧,我一个人走走”。 “当务之急是你要尽快结婚,明白吗小子!”父亲在身后小声喊了句。 志军苦涩一笑,摇摇头,双手插兜,迎着凉爽的秋风漫步。他想奶奶了,也想田野的辽阔自由。他向来不喜欢让人心累的事情,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他也想月季了,想去看看她。 很快国庆节到了,志军拿着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先到城里给月季和张奶奶买了两套衣服,又给张叔叔买了酒和下酒菜,割了几斤肉,还备了香烛纸钱,兴冲冲的直奔张叔叔家。 月季见到哥哥喜极而泣,张叔叔张奶奶张罗着做饭,志军带着月季去看妈妈。兄妹俩噙着泪燃起三炷香,磕头,默默的一张张的烧纸。要是妈妈还在多好啊!志军志刚月季已经长大了,妈妈能享点福了。。。 月季兴奋的告诉哥哥晓晓姐回来了,为了躲避生父的纠缠她要跟着晓晓南下打工去。志军才道月季辍学已久,为自己好久都没来看她而内疚不已。说给她学费鼓励她再去读书月季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是躲生父,二是心野了高低读不进去了,外面的精彩世界诱惑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神往。志军和张叔叔谈了一下,只好尊重月季的选择。 月季高兴的去把晓晓喊了来,几年未见,晓晓已经出落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第125章 重逢晓晓 真是女大十八变!晓晓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格子衬衫扎在高腰喇叭裤里,腰间束着一条格子小皮带,显得干练精神而洒脱。这身是当时打工妹最流行的打扮。 这还是当年那个顶着满头黄水疮的光头小女孩吗? 晓晓迎着志军惊讶的目光笑吟吟的走近,他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头发。志军脑海里浮现晓晓以前的样子,那个既自卑、胆怯、心好又勤快的小女孩和面前的这个落落大方的晓晓无法重叠在一起。只是含笑的眼眸里依然隐藏着一抹忧郁。那是原生家庭的阴影带来的成长历程中挥之不去的烙印。 晓晓抿着嘴微笑地站在志军面前,她眼里的志军变化也很大。她看志军的眼睛里山河锦绣春意阑珊,却被那抹忧伤黯淡了眸光。 “军哥!”一声轻唤惊醒了流年。 “呵。。。头发,真好!”志军有点失神。 月季蹦到晓晓身边,撩起她的头发给哥哥看,“早就好啦!” “出去狠狠长了一次,去医院看吃了药又用药水洗,脱了一层皮后就再没复发过了。”晓晓淡淡的笑,说得云淡风轻。 没人知道她在潮湿闷热的南方第一年夏天是怎么熬过的。头上的疮长得气势汹汹,比以往都厉害。好像全身所有的热毒都集中爆发在头皮上了。每天早中晚洗三次头,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狠狠的冲,边冲边拼命的把疮壳抓掉,出血了,边梳边冲!生生的像扣掉了一层头皮。直到旁边洗漱的女孩吓得惊呼,她已经痛得麻木了,咬着嘴唇,眼泪和自来水混合在一起。冲干净后消毒、涂抹药水,更是疼得呲牙咧嘴。医生开的口服药加量,猛药重量。第一次晚上吃过量了头晕心里难受得意识涣散,全身瘫软无力但是心里明白。也不敢打扰同寝室的人影响她们睡眠,就那样熬到半夜才睡着,早上醒来竟然神清气爽。就那样每天洗头涂药,不到一个月,满头的疮慢慢的干壳结痂越缩越小,直至完全好了。再不用像贴着一个厚厚的锅盖一样的难受。无疮一身轻,长发飘飘的感觉真好! “那之后就再没发过了。” “真好!”志军由衷的感叹、高兴。看来以前不是治不好,而是晓晓妈不心疼她不肯为她花钱买药,连奶奶好不容易找齐的草药都给扔了,只因为她看不起志军和妈妈。 一个女孩摊上不爱她的妈妈也是她的宿命。那时候没人懂长年的疮排出的毒素会进入身体沉积在肾脏排不出去,日积月累会损伤身体。晓晓在工厂里经常眼睑面部和腿浮肿,一直觉得可能是久坐的原因。 当时志军都以为是晓晓长胖了点,他更关注她的疮和头发。 “花了多少钱?”志军忍不住问。 “半个月工资。”晓晓灿烂一笑,“心疼,但是疮好了呀!那种感觉真好!从那时起就留了长发,”晓晓转了个圈,飘逸的头发散发着光泽,他深邃的眼睛里满是怜爱,心里掠过一丝疼。 他不知道晓晓因为那个月看病少寄了钱,她妈逢人就跟人讲她存了私房钱,骂她是养了个白眼狼。月季说晓晓妈老是跟二奶奶大声数落晓晓的百般不是。 这个女孩,虽然从小家庭完整,父母健在,但是打小并没有感受过多少家庭的温暖和关爱。志军还有奶奶和妈妈疼,而晓晓的妈妈不喜欢她,她父亲则冷淡得像个外人,也嫌她是个女儿,和她说话是冷冷的鄙视和阴阳怪气。正常人是无法想象出一个父亲和女儿说话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的。打骂和长疮是身体的痛,而冷漠和践踏是心里永远的伤疤。 志军深有体会。他对晓晓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月季看哥哥和晓晓只顾着站着说话,不耐烦了,笑嘻嘻地举起手在俩人眼前晃,“喂喂喂,当我是透明的呢?我可是一百五十瓦的大灯泡哦。” 晓晓的脸红了。月季调皮的往哥哥和晓晓中间一挤,一手拉一个,高兴的拖着俩人进了屋。 张叔叔烧灶,张奶奶在灶头忙得热火朝天,晓晓赶快挽了衣袖帮忙,月季把奶奶推到板凳上坐着,“您老人家歇着吧,看我们给您露一手。” 张叔叔看着三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感叹着自己真的老了。于是跟他们讲村里的事情。 村里能走的年轻人都走了,只剩老幼妇孺,以前欺负他们的孩子王带着村里几个小弟在广东飞车抢包进去了,据说判了几年。二爷爷得肺癌和肝癌走了后二奶奶轮流在三个儿子家生活,她大儿子两口子回到了村里,继续四处收罗病死猪卖到肉联厂,并霸占了村里那口大鱼塘养鱼。她小儿子出来后带着老婆去南方一年,回来就发财了,建楼房买车子,据说是去外面靠“仙人跳”搞的钱。 “什么叫仙人跳?”志军和晓晓异口同声的问。张奶奶虽然不懂这个词,但知道二奶奶一家老小的为人,很快明白了。冲张叔叔使个眼色不许他说。张叔叔看看他俩又看看月季,只说是一种骗钱的方法。看三个孩子疑惑的表情,他赶快岔开话题,说二奶奶的大儿子和小儿子不知从哪里搞的假钱,在街上花出去了很多,被抓过。张叔叔叹口气说,“人啊干什么都不能干坏事和违法的事。他们家老爷子死前疼得整宿整宿的叫唤,老太婆腿疼现在拄拐杖走路,老大老幺对也她不好,只有老二家尽心尽力的照顾她。结果那两家媳妇又说是老二媳妇是冒尖尖,故意让他们两家没面子。而那两家又不愿意好好服侍。” 几人唏嘘不已,很快菜也炒好了摆上桌。晓晓把围裙一解就要走,张叔叔和月季拦住她吃饭了回去,志军也一脸期待的望着她。晓晓说什么都不肯,怕她妈妈这么久了没见她回去又要骂了。说完快步跑了。 张叔叔看着晓晓的背影也叹气,说她父亲受不了她妈那张嘴和性格,和村里的建筑队出去后就一去不回,也不写信回来。有人说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和家,不要老婆孩子了。晓晓妈气得病倒了,这次晓晓就是回来看她的。 “这女娃很不容易,还要供妹妹读书。那小女孩和她妈一样厉害,只会要钱,对晓晓凶得很。” 一顿饭祖孙三代四个人吃得心情很不平静。张叔叔不放心月季小小年纪出去打工,张奶奶舍不得月季,志军觉得月季跟着晓晓很放心,月季则期待早点出发。 第126章 兄妹情深 吃过饭,月季快速的收拾完拉着哥哥去村里走走,她就要出门进厂当工人了,和村里那些女孩们一样,她兴奋得每根头发丝都飘逸着快乐。 村里因为走了很多人显得很寂静,志军想起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受人欺负和排挤,那些中年妇女们也大多出去打工了,而妈妈却长眠在那冰冷的地下,他心痛极。 如果没有改革开放,那些品行不端的小子们依然会横行乡里的吧。人品不好去哪里都不会学好。南方,充满了机遇和希望,也是坏人喜欢去的地方。 志军从村里回来过年的人口中听说过很多南方的事情,打架斗殴;骑摩托车抢包把人拖倒摔死了;走在大街上被人从后面拽金耳环把耳朵都拽豁口了;甚至还有一个中巴车上抢人戒指的,发现不是金的啪啪几耳光边打边骂,“他妈的戴不起金的就别戴!” 不止那时候的南方乱,就是去南方的长途路上也不安全。卧铺车晚上翻山越岭的时候车老板会提醒最后排的人别睡着,盯着车后面的铁梯防止有当地人趁车子爬上坡开得很慢的时候爬上车顶偷行李。国道两旁到处是长途汽车饭店,每辆卧铺车都有固定吃饭的店子。很差很少的一份快餐十块十五到二十块一份不等,不吃饭就逼着买五块十块一桶的泡面,什么都不吃也要交钱,不交就要打人。那时候工厂的基本工资才八元一天。司机和车老板吃饭有专门的包间,不但有丰盛的饭菜还有陪酒女,司机老板吃完饭还有一条好烟带走。当然他们那些都是免费享受,全算在车上乘客的饭钱里了。所以他们对乘客不吃饭挨打是一声不吭装没看见的。身在异地他乡旅途中的一车又一车来来去去的中青年男女对那些恶行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那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又是地头蛇,从来就没人敢抗议过不合理。挂在出门人嘴边的一句话是“出门求财,花钱消灾”。所以那些饭店的生意在整个九十年代到两千年初都是非常火爆。直到修了高速路。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印记。那些好的坏的都同时随着时代的浪潮滚滚而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好的继往开来发扬光大,而坏的终将如泥沙沉积消失。终将还世界一片清风朗月春和景明。 志军像妈妈一样苦口婆心殷殷叮嘱月季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进出和晓晓一起,路上每顿饭都要吃,既免了危险,更是不能饿肚子。上班要认真,和同事处好关系,不惹事,让人是福,但是受欺负要反抗,要懂得保护自己,在厂里遇事找领导外面遇事找帽子叔叔。规定她每个月都要写封信给张叔叔报平安,当然也要给哥哥写信。发工资了自己买好看的衣服,吃好点。。。 树上有一只花喜鹊在喳喳叫,月季拍拍哥哥指给他看。志军哑然失笑,戳戳她脑门,“小丫头鬼精灵,不想听就直说,但是我讲的一定要牢记。”月季扮了个鬼脸边鸡啄米点头边嘻嘻哈哈,忽然又伤感起来。 “嘿,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志军揉乱月季的头发,捏她的脸蛋笑话她。 月季一本正经的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哥哥,又回头看看晓晓家的房子,叹口气,“唉,要是能把晓晓姐变成我嫂子就好了,那我在外面可就是有亲人了你更放心了不是?” 志军一听吓一跳,小脑瓜想啥哩?和子君都还剪不断理还乱八字没一撇,这不是又想添乱嘛?他本想把和子君的合影给月季看看,伸进兜里的手却摸出了皮夹。拿出两百给月季,叮嘱她花钱要有计划。月季高兴极了。“哥,我挣钱了买毛线给你织毛衣哈!爱心牌毛衣哦!” 秋天的阳光暖融融的,月季的话让志军的心里更温暖。他仰起头看逐渐发红的柿子树叶,斑驳的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照射下来,那束束光影随着轻风微微晃动,他仿佛看见妈妈的身影在那光影里隐隐浮现。“妈妈,您是不放心您的儿女吗?” 因为志军还要回家看望奶奶和志刚,正准备拉着月季返回,看到一个中年女人领着一个年轻人急匆匆往晓晓家而去。 月季也看见了,不高兴地嘟着嘴,悲哀地叹口气,“唉!被人捷足先登了吧?” 第127章 暗恋 那样的两个陌生人走在村里目标明确的往有成年的女儿的人家去,一看就是媒人带着男孩来相亲的。月季的好奇心一下子冒出来,调皮地撇下志军一溜烟的跑去晓晓家打探情报去了,边跑边回头叫哥哥别急着走等她回来再走。 志军无奈而宠溺地望着月季的背影笑了,回去陪张叔叔和张奶奶说说话,张叔叔在搓烟丝。他捡了些打工人家不种的地种烟叶,那是农村常见的经济作物,不愁卖不出去。张奶奶身体不好,他没法随村里的小建筑队去外乡做零工了,幸好打工人家抛荒的土地大把,只要你勤快,别人巴不得你帮他耕种土地,以免杂草丛生以后不好打理。至于种什么主家是不管的。所以,其实留守村里的人只要有副好劳力,多耕种些土地,除掉种子化肥,虽然种的粮食卖不了多少钱,但丰衣足食还是可以的。 不一会月季神神秘秘的回来了,嘟着嘴,脸色有点不好看。 志军好奇地问怎么了,月季老气横秋地叹口气,说“唉,晓晓姐不同意,可是她妈妈看上了,要让那家伙做上门女婿。不然就不许晓晓出门打工了。” 张叔叔问,“晓晓同意了吗?” “不同意行吗?不同意就走不了啦!她不走我跟谁出门啊?”月季替晓晓鸣不平。 “那家伙长得一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样子,可是看上去不像心眼好的人”。 志军来了兴致,“怎样看出来心眼不好了?会使心眼子的人头脑才不简单呢。” “你们看我眼睛,他看人这样。。。这样。” “哈哈哈哈哈”,志军和张叔叔笑得前仰后合,觉得月季太可爱了。 月季学那人微仰着脸,眼睛向下斜瞟,黑眼珠尽力转到眼角,翻着白眼仁。志军明白了,“是不是看上去傲慢,不懂尊重人,心眼小心机多,不自信。这种人情商应该不高。” “对对对,哎呀哥哥你太牛了你都没去看过那家伙就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晓晓姐也悄悄说就是给人这种感觉。可是她妈觉得好啊,有啥办法?留他们中午吃饭呢!意思是要先定下来。” 月季噘着嘴,盯着哥哥看,幽幽的说,“我觉得晓晓姐和你才是天生的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晓晓都要许别人啦你怎么无动于衷呢?” 月季摇着志军的胳膊撒娇。 志军的脸腾地红了。张奶奶在旁边叹口气,看一眼月季期待的眼神,说“晓晓是个好姑娘,可惜她妈太厉害了,不好相处的。” 即使没有子君,志军从小视晓晓如妹妹般关心爱护,长大后真没往感情这方面想过。 感情是很奇妙的东西,它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也不完全由外在条件决定。有的人一见钟情,仿佛前世修来的缘分让两颗心在这一刻相遇;有的人即使耳鬓厮磨,彼此之间始终缺少那份心动的感觉,即使对方再好,也难以激发出心中的涟漪。 有的恋人即便天各一方,心却能融合在一起,山高水长都无法阻挡彼此的思念和爱意。而有的人虽然从未曾谋面,但经过岁月的沉淀,由青涩到成熟,越来越饱满,由内而外都散发着独特的人格魅力。从不言爱,你却是我心底最深情的柔软和温暖。 这种精神上的契合让彼此成为今生唯一的灵魂伴侣。 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应该跟最好的人,最美的事物,最芬芳的灵魂倾心相见,唯有如此才不负生命一场。 能够入心的人,如果遇到,一定要珍惜,因为有时候一次交错就是一生。 晓晓从小对妈妈的强势逆来顺受,她已经习惯了屈服于她的专横与淫威。言语上从不敢反驳,行事上从不敢反对。因为父亲不上进过日子得过且过,她从小就看到妈妈的辛苦和被现实逼出来的泼辣,她也心疼她的妈妈。虽然老是挨打,但是没有不爱妈妈的女儿。晓晓妈还得意洋洋的对人说“家的打得团团转,野的打得满天飞。”晓晓从来没有怨恨过妈妈,连想都没有想过,更别说不听话忤逆她。 更因为没儿子的家庭在村里低人一头,晓晓从小就很听话,出去打工每月寄钱回来也是要争口气证明女儿不比儿子差。尤其是她爸爸出门一去不回后,这个家就只有母女三人了,妈妈变得更加歇斯底里气病了,妹妹还小,晓晓就更不敢惹妈妈生气了。 可惜的是她妈妈不懂晓晓的心思,也看不到晓晓的善良,她只觉得是自己厉害,能管得晓晓百依百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高层次的人在低层次的家人面前会被内耗得精疲力竭,甚至是生命! 晓晓妈看上那个男娃在家开农用车拉活,有手艺。因为上面有两个哥哥,家里愿意让他出来做“倒插门”。晓晓要出去打工,她爸爸又杳无音讯,媒人拍胸脯她家的所有地里的重活男娃包了。那家伙也会见风使舵,不失时机的当即摸了四百块给晓晓妈做见面礼。在那时候见第一面一般是给六十和八十,一百都很少。晓晓妈见男娃如此慷慨有眼力见,喜得眉开眼笑。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晓晓对对方没有一点感觉,特别是那男娃斜着眼睛看人让晓晓很是反感,可是她是没有发言权也没有决定权的。她妈妈把她拽到里屋恶狠狠的威胁,不同意就不出门了,在家边种地边相亲直到定下为止。可是那时候打工的年轻人都是年底才回家,晓晓连选择的机会和权利都没有。 妈妈留他们吃饭,晓晓木然地坐在灶前,看着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她觉得她的心像架在火上烤一样,疼痛而绝望。她在外面也不乏追求者,可是都拒绝了,她心里藏着个人。那个第一次见面就不嫌弃她满头黄水疮的男孩,那个帮她找草药的男孩,那个满眼的关切和心疼,满眼怜惜的男孩,那个善良而温暖,身世坎坷的男孩。。。 看着他来看着他走,虽然不到两年他又回老家了,那些有他的记忆足以温暖一生。她多想告诉他心里话,可是她很自卑很胆怯,她妈妈从来都对他和他妈妈带有歧视和偏见,张口闭口就是“疯子”,让她很难过。所以她不敢表白,更不敢让妈妈知道。而且,她是要留在家招上门女婿的,没有几个男生愿意做“倒插门”。她怕妈妈会看不起他伤害他。 没想到这次回家竟意外见到来看月季的志军,晓晓好高兴。好几年没见了,他也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被坏小子们欺负的小男孩,成熟、稳重、睿智,笑容还是那么温暖。可是那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沧桑和疼痛只有晓晓能懂。她见过他在失去母亲后悲痛欲绝的样子,见过他带着弟弟妹妹孤苦伶仃的跪在妈妈坟前的绝望,见过他的眼泪,见过他的悲伤,见过他奔波的脚步,见过他孑然不屈的背影,见过他历经磨难仍心怀悲悯的善良。。。 这个男孩,在晓晓梦里百转千回,多想抚慰他沧桑的心,多想一生与他相伴相随。多少渴望多少期许,梦里梦外两断肠。晓晓没有勇气追求爱情,自己那样的家那样的妈妈,她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她怕因为自己再给他带来伤害,给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撒盐。甚至怕自己妈妈诋毁他的妈妈,虽然他妈妈已经不在了。一句“疯子”似刀子先伤在晓晓的心上,她又如何敢再让他受伤! 她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自己,如果不喜欢,只怕朋友都没得做了吧?如果他也喜欢自己,如果妈妈肯放她走,晓晓愿意跟他同甘共苦风雨同舟。 而知道他去了煤矿,晓晓由衷的替他高兴,终于走出去了。但是她又很担心他的安全。她写了一封嘱咐他安全的信,本来想托月季给他的,没想到媒婆上门。她无力反抗。 痛苦的晓晓压抑着波涛汹涌的心事,带着月季返回了广东。那封信没有送出去,她的心事也只有日记本知道。可是,她的军哥将永远是她生命里的唯一。好似天上那轮明月。 如果,你是那明月 要因循既定的轨迹 那么,我愿是山顶那块石头 永远将你守望 即使你不赐予我月光 除了你,谁也不配消受我 坚贞的凝望 第128章 懂你 天色不早了,志军告别妹妹和张叔叔,他还要赶回家看望奶奶和弟弟。路过晓晓家门前,他特地往院里看了看,没看到晓晓,不知为何心竟有点莫名的失落。 自从长大后各自有各自的人生轨迹,以前志军回老家后来看月季的时候还能见到晓晓,而自从晓晓出去打工后就很难再像这次一样这么巧的相遇了。志军因为跟着妈妈在这里生活过不到两年的时间,这也算是他的第二故乡。虽然小时候被顽劣的男孩们欺负,但晓晓挺身而出的帮助和维护,让他感受到被关心的温暖。那个顶着满头疮疤伸着胳膊勇敢地挡在那群坏小子们前面,无视他们对自己的嘲笑也要护着志军的小女孩,如今已化茧成蝶。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其实不用月季点明,敏感心细品尝过爱情滋味的志军又何尝看不出晓晓由心底散发出的对他的喜欢,那眼底眉梢都是爱意。 关于晓晓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股暖流漫过心田。志军冲晓晓家门口深深的看了一眼,在心里真诚的祝福她幸福快乐。迎着秋风大步而去,此一别,不知再见何时。 志军上了大公路,边走边等中巴车。这条路,自第一次与月季一起跟着妈妈和张叔叔从老家而来,他记不清来来去去奔波了多少趟。那时候没钱坐车,每次都是双脚一步一步的丈量。这条路上的一年四季风景志军闭着眼睛都清楚。他觉得还是秋天最美,秋天是成熟的季节,是丰收的季节,是大地献给人们的最好礼物。 金黄色的稻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远处的山峦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壮丽,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美得令人心醉。路旁的树叶也开始变黄,偶尔有几片落叶随风飘落,落在志军的肩上,仿佛在诉说着秋天的故事。 志军想起来张叔叔家的那个秋天,晓晓带着他在田野里捡拾收割后掉落的稻穗,累了就在树下静静地坐着,听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那时候俩人对未来迷惘又憧憬,都是想读书跳出“农门”。一个想当医生治妈妈的病,一个是她妈妈从小的灌输当老师,却不是像妈妈说的那样考出去嫁个老师。 志军苦涩的笑笑,如今,各奔东西,一个在煤矿挥汗如雨,一个在遥远的广东成为了工厂流水线上的一员。 志军的心是不甘的。 中巴车终于缓缓驶来,志军上了车,透过车窗再次望了一眼这片熟悉的土地。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有泪水,有成长,有离别;有妈妈长眠在这里,月季也将从这里飞出去。还有张叔叔张奶奶守候在这里,他的心魂将永远为之牵系。 下车后夜幕已经降临。村口人家的灯光昏黄而温暖,志军加快了脚步,心中充满了归家的喜悦。推开家门,奶奶正坐在堂屋前的藤椅上,似乎知道志军今天肯定会回来而等候着他。志军心里一热,眼睛湿润了,奶奶永远是他温暖的港湾,为他拂去一身风尘与疲惫。他在奶奶面前蹲下来,像小时候那样,握着奶奶老树虬枝般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一声“奶奶,”一世深情。 在屋里做作业的志刚闻声出来,搂着哥哥的肩膀笑容灿烂。上高中的志刚比哥哥高一些,已经长成了个阳光大男孩。他从小就被奶奶护在温暖的羽翼下,没有经受过奔波劳累之苦。他的眼睛纯净如水,似村里那汪清泉。 晚餐奶奶早就精心准备好了,虽然简单,但都是按志军的口味做的,每一口都充满了家的味道。志军一边吃饭,一边向奶奶讲述月季和晓晓。月季终于长大了,也能出去打工挣钱了,奶奶感慨万千,希望月季成年后不要远嫁,留在张叔叔身边,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也让张奶奶享几天福。而晓晓,奶奶看志军的眼神意味深长,颇有惋惜。 夜深了,志军躺在床上,窗外的秋风轻轻吹拂,带来一丝凉意。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晓晓长发飘飘的背影,恍惚间又是子君。他在心中默默念道:“晓晓,愿你一世安康,幸福快乐。” 有一种爱,我懂你的山河万里,但是只能把你放在心里。 第129章 矿上的生活,父亲和继子的矛盾 在家的温馨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志军给奶奶留下了钱,千叮咛万嘱咐一个人在家不要太累了,叮嘱志刚每个周末必须回家陪奶奶,又一一和邻居们打了招呼帮忙照看一下奶奶。其实村里也是和奶奶一样的留守老人,少量的留守妇女和少得可怜各种没法出门不得不留在家的中年男人,以及6大量的留守儿童。不用他打招呼,邻居们都是彼此照应彼此关心彼此帮助。是那句“远亲不如近邻”的真实体现。 志军回到了矿上,依然每天上班,下井,辛苦劳作一天,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像蜕皮一样的卸下装备脱去又脏又黑浸透着汗水的工作服,最舒服最惬意的时候依然是泡在澡堂里的时候。闭上眼睛,感受着热水包裹身体的感觉,疲惫也在热水里消融。 最难受是冬天的早班,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实在不愿意把脚伸进那冰凉透骨的雨鞋里。因为工作环境潮湿泥泞,一双脚每天闷在在雨鞋里几乎是被汗水泡着,那种脚臭味怎么冲洗都冲不掉洗不掉。这是最令志军感到不可忍受的地方。他爱干净,别人两双雨鞋换着穿,他准备了三双,酒精杀菌消毒,放橘皮除臭,撒头痛粉。。。用各种方法都消不了那种臭。志军觉得那应该是所有煤矿工人最无奈的事情了吧? 几个月以来,每天上班时暗自祈祷,下班升到地面走出矿井时他都要长舒一口气,抬头看看天空,不禁泪光浮动,平安的一天就又过去了。 志军有些迷茫,以后的生命就这样过下去吗?看看身边的工友,看看父亲,虽然父亲不在第一线干活了,但还是要下井。志军无法想象他们长年累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不敢想子君,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不喜欢,子君会喜欢吗?还有臭脚!志军苦笑。 在那些灰暗的日子里,对子君和月季的来信就变得非常渴望。那是他了解外面世界唯一的信息来源和渠道。 子君的信依然没有断过,她由开始兴奋的讲初到外面的所见所闻,什么都新奇,慢慢的是工作上的事情和烦恼,以及人际关系的复杂。当然最多的是对志军的思念。子君开始在厂里做操作工,无意当中被一个女领导发现她的字写得很漂亮,调去写字楼做了个小文员,工作轻松环境又好。志军由衷的为她高兴。 月季的信保持着一个月一封的频率,志军得以知道晓晓的情况。月季和晓晓一个部门,晓晓因为有几年的工龄工作又好被提升为小组长,管理着一条二十几人的流水线。她照顾着车间年龄最小的月季坐在流水线第一个放产品的工位,那可是流水线上最轻松的活儿,不累也没有产品积压的烦恼。只要哪道工序积压了晓晓就要挨生产主管的训。 晓晓这个组长当的憋屈,她脾气好,不会骂人,手下的几个已婚妇女不怕她,有时候故意整她稍微放慢一点速度 产品就积压了。有一次又堆了一堆,晓晓在挨骂后一边抹泪一边手脚麻利的亲自上阵帮忙。旁边是开发部,那个西北来的年轻工程师路过时66发现晓晓线上的情况,又急忙去拿了自己的烙铁来帮忙。他已经不言不语默默的帮了好多次了。大家都猜测他是喜欢晓晓。月季告诉哥哥晓晓每次只是说谢谢后就不理他了。她问哥哥喜不喜欢晓晓?志军没法回答,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 日子就那样按部就班的过着,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捧着子君的信在心口,他的心里才波澜起伏,思念的话只能对着窗外的月亮说。很多时候累得倒头就睡,连梦都没有就又被闹铃惊醒了。 志军在父亲的家里尽量不掺和他的家事。后妈的儿子小刚和弟弟一般大,在读职高。他完全是一副当时社会上小青年最时髦的一种形象。烫了卷发,花衬衫敞着衣领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瘦削的胸脯,穿着喇叭裤的腿坐着抖站着也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他觉得很流行很时尚很拽。就差提溜着一台收录机放着震耳欲聋铿锵的摇滚乐招摇大街了。抽烟、喝酒,出入迪厅舞厅,花钱大手大脚。 这样的男娃当然不会好好读书,混职高只是为了年龄混大点而已。 志军很反感这样的形象,父亲也很反感。但是他妈妈惯着,觉得那么小就让他离开了亲生父亲对他是一种亏欠,从小什么都顺着他,好吃好喝都顾着他一个。随着小刚长大他的开销也越来越大,衣服要阿迪达斯,鞋子非耐克不穿。后妈的工资不够他霍霍,当然是父亲的血汗钱在供养着他。父亲总是忍不住要说教,而每次都要激起火药味。 志军知道父亲的压力大。他看见父亲经常是看着小刚的背影眉头紧锁,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他像头掉入枯井的困兽左冲右突却毫无办法。这套房子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积蓄,如果再买房必须节衣缩食,所以他实在看不惯小刚到胡乱挥霍。 这天,父亲看见小刚脚上的新鞋,吃饭的时候又说了他。 “你这一双鞋我要流多少汗水,我们不是有钱人家,你还在读书,要像个学生的样子。” 小刚不理他,自顾自吃饭。 父亲继续说教,“你也这么大了,能上班了自己挣钱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看你哥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你和志刚都还在读书,都是还要花钱的时候,还要为你们买房结婚。。。” “啪!” 小刚把碗筷重重拍在桌上,腾地站起来指着志军冲着父亲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他弄来不就是想占我们家的这套房子吗?我买双鞋你就废话多,他在我们家白吃白喝那么久交生活费没有?” 志军心头大震,他在这个房子里除了吃饭睡觉,和后妈母子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对后妈虽然不亲近但一般的尊重和礼貌都做到了。生活费虽然没交但有买东西,何况家里奶奶和志刚的开销没让父亲操过一点心了。这些,难道后妈看不到不知道? 父亲气得面红耳赤又冲他老婆吼,“都是你惯的!长这么大我哪点亏待他了?我的志军志刚都放一边。。。”父亲哽咽了说不下去了。重重坐下抱着头。 后妈赶紧过去推小刚走。小刚仍气呼呼的歪着头瞪着父亲。 志军默默的站起来,走了出去。 第130章 后妈的精明 志军心里明镜似的,小刚的话其实就是后妈的意思。她显然并没有真的要阻止小刚说下去。 他不言不语默默的走出去,离开火药桶,离开矛盾中心,把自己置身事外是最恰当的做法。小刚明显是表演给他看的,自己又何必又何必坐在那里当别人的兴奋剂。志军心里觉得很可笑,也很冷静,对小刚的无理取闹他不会生气也不会和小刚理论,因为自己和弟弟从小都被父亲扔一边,把小刚养在他身边,在感情上来说自己就已经输了。再去理论“我的父亲不要我们却养你”只会让自己难堪和羞辱,也会让父亲下不来台,还会让已经缓和一些的父子关系破裂,这是后妈很乐意看到的。再则志军已成年,小刚还是个高中孩子,冲动而莽撞,志军不屑与他计较。而最主要的是他不愿让父亲夹在中间为难。虽然父亲对不起妈妈让志军永远都无法释怀。对父亲,不可能剪断血缘亲情,但是始终是心里不可原谅的痛。这种痛介于血缘和责任之间,后来给志军出了一道选择题。 小刚挑明也好,反正志军根本就没有要想要和他们常住。让志军娶媳妇住进这套大房子也完全是父亲一厢情愿的想法,到矿上等着接班也是父亲的要求。他只是不想出远门,毕竟奶奶年纪大了不放心,挖煤也是权宜之计为了挣钱。志刚读高中花销大些了,还得给他上大学做准备。 志军在夜幕里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来到了老宿舍区。他听父亲的老工友讲过妈妈当年在矿上的遭遇,也告诉过他妈妈昏倒的那间宿舍在哪里。以前,他只远远的注视过这个地方,他不敢走近,不敢回忆,不敢想象妈妈那晚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打击致使她昏迷在冰天雪地里。那一夜改变了妈妈一生的命运,带给她无尽的苦难,让她骨肉分离背井离乡,最终年纪轻轻埋骨他乡。。。 现在,志军就站在那里,站在妈妈当年昏倒的门口,心痛得无法呼吸,仿佛置身在那个雪夜,看着妈妈毫无知觉的蜷缩在自己面前。那门里面,父亲拥着那个张媛媛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颠鸾倒凤。 志军的牙齿咬得咯嘣响,闭上眼睛,热泪滚滚而下。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 淑芬看着志军不恼不怒不声不响的出门,还转身轻轻的带上了房门,至始至终都没有挑眉看他们一眼,淑芬心里冷冷的想,“这娃从小就觉得不简单,还真沉得住气。”再看看自己的儿子,暗暗叹口气。 淑芬把儿子推进他自己房间,使眼色示意他别闹了,又给了个赞许的微笑。淑芬是个聪明人,她的心思不能表露出来,她还要维护着夫妻之间的和气,维护着这个二婚家庭的完整,十几年都过来了,虽然儿子现在长大了但是还没成年,还要结婚生子,后面用钱的地方还多,没必要和王国庆撕破脸皮。而通过儿子的嘴说出来就不一样了,既表达了不满,也不会和男人闹僵影响两人的关系,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他王国庆就是再有意见也不能和孩子置气不是? 自从志军进入这个家以来,淑芬发现王国庆努力的想要和志军培养父子感情,说话行事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平等和尊重。那是与小刚所不一样的态度。小刚小时候还好,他做到了视如己出,而自从小刚大些后花钱无节制,一贯节俭的王国庆看不惯,总是苦口婆心的教育他要节约朴素,尤其对小刚的名牌鞋子痛心疾首。小刚对继父的管束向来不服,我行我素。他嘲笑继父的小气,说“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又说“钱是给人花的,人不能做钱的奴隶”。不知道他是哪里听来的那些观点,殊不知没有继父给他做挣钱的奴隶,哪来他花钱的底气? 所以,父子俩人的矛盾不可调和,而淑芬对儿子向来有求必应。她表面上假装教训儿子,背地里放任自流。她就要让儿子花男人的钱,不花难道留给他那两个儿子花吗?一个已经成年要娶妻成家,一个即将考大学。 自从志军来了后,淑芬看到男人对他自己的儿子和对她的儿子态度迥然不同后,心里感到不妙。又发觉男人让志军住进来的企图,想靠这套房子娶媳妇,她不淡定了。王国庆以前可是说的暂住,现在倒好,“请神容易送神难”,所以私下教唆自己儿子怎么说怎么做。“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王国庆被气成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志军听懂了。目的明确,就是要赶他走!她相信志军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 后妈不愧是做会计的,不动声色的算计着。俗话说“温温太阳晒死人,”姜还是老的辣!可怜又可笑的是父亲几十岁的人看不透人性,十几年为他那个所谓的婚姻家庭付出奉献,人家母子连感动都没有。父亲的性格注定了他的人生,注定了一切。 第131章 父亲和后妈的婚姻 那么,父亲和后妈淑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年轻时候的淑芬和张媛媛是一个部门的同事,对张媛媛和王国庆两人的交往知根知底,还帮他们两人传过话。在他俩发生一夜情后,张媛媛因其父亲气得一病不起黯然走了,刘芳疯了。那时候未婚的淑芬对王国庆是没有非分之想的,也就是在矿区遇到了点头之交而已。 后来她和前夫经人介绍认识,很快也结婚了,随着儿子出生,男人的臭脾气逐渐的暴露出来了。大男子主义,懒惰,打牌赌钱,醉酒发酒疯,女人如果说他几句就暴跳如雷换来一顿拳头,淑芬苦不堪言。 男人和儿子出生前简直判若两人。他醉醺醺的说,“老子有儿子了,老子再不用装孙子了,憋得老子好辛苦”。淑芬追悔莫及,流了多少眼泪。可是看着嗷嗷待哺的儿子,她妈妈不许她离婚,离婚的女人名声不好听,带着儿子能嫁什么好男人?劝她忍忍就过去了。她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在又一次挨打后她终于瞒着父母鼓起勇气起诉离婚,成功争取到了儿子的抚养权,做了单亲妈妈。幸好她父母愿意帮着带孩子,她才得以安安心心上班。 本来她不想找了,可是父母的唉声叹气苦口婆心,弟媳妇嫁过来后明确表达了婆婆给淑芬带儿子的不满,所以弟弟对她意见很大。她苦恼极了,一次在食堂吃饭时忍不住落泪,被路过的王国庆看见了,坐下来关切地询问,自此,淑芬才惊讶的知道刘芳还给王国庆生了两个儿子。她感叹王国庆没有抛弃疯妻,也很同情他没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眉宇间紧锁着对现实的深深无奈。她知道他不爱刘芳,感叹他当年和张媛媛的浓情蜜意,如果刘芳没疯,也许俩人早已经走到一起了吧。 她也很同情刘芳,一个无辜的女人。究竟是农村没见过世面的,嫁人了就把男人当天,一旦男人变心就像天塌了一样的要死要活,自己把自己逼疯了。苦的是自己和孩子,男人安然无恙。 淑芬见识过父母一辈子平平淡淡的柴米油盐的小日子,见识过张媛媛和王国庆轰轰烈烈却短暂如昙花一现的爱情,经历过一次伤痕累累的婚姻,她觉得感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远没有她父母那样平淡却安宁的烟火日子实在;不如一碗热粥暖胃饱饥肠;不如男人的荷包能给女人带来踏实与安稳。 而立已过的王国庆比年轻时候更有男人味。他的工作虽然很辛苦,但身体很好,一线工人的收入也不错。淑芬心里权衡着,看他的眼神颇有意味。 王国庆成熟而温和,相较于前夫的暴虐让淑芬感到和他相处是那么的轻松和愉悦。可能经过张媛媛的调教,相处下来能感觉到他懂生活情趣。淑芬心里感叹,刘芳是真的无福啊!再加上俩人以前就认识,彼此多少有些了解和好感,王国庆长期来自于家庭生活的苦闷和情感的压抑,面对淑芬主动示好,他默默接受。俩人越走越近,彼此温暖,又都是婚姻不幸福的成年人,最终是走到了一起。 王国庆注定是逃不出温柔乡的劫。 直到刘芳意外生了小女儿月季,王国庆终于下定决心离婚。他觉得就算是自己的过错造成刘芳得了精神疾病,那些年的苦行僧般的生活也算是自我惩罚。他实在接受不了月季,也实在熬不下去了。他想和正常的女人过正常的家庭生活。终于以月季为理由离了婚。 淑芬的父母是反对的,因为王国庆有两个儿子和老母亲,生活负担很重。淑芬却自有打算,她给王国庆提的唯一条件就是他的儿子留在老家随奶奶生活。淑芬可比当初单纯热情的张媛媛精明多了,又经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所以她很冷静,很理智。她把男人看得很透彻,对再婚不再感情用事,她所有都是基于自己和儿子的利益考虑。何况她心里还是喜欢这个男人的。 她要求王国庆的儿子给奶奶养,孩子长大,孙子又可以照顾奶奶给奶奶养老。让祖孙三人都在老家呆着,除了给点生活费,王国庆的儿子和老娘都不影响他们一家三口小家庭的幸福生活。在成熟女人的温柔攻势下,王国庆彻底沦陷,被她一步一步牵着鼻子走,淑芬终于得偿所愿。 王国庆对她淑芬母子是真的尽到了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她的小刚长大了。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个男人为她母子支撑的家。至于王国庆的老母亲,他的前妻的悲惨命运,他两个儿子如何成长,没有完整的家庭和父母的关爱,统统不是她关心的事情。她从挨前夫的第一次拳头起,她就学着让自己的头脑时刻保持清醒和冷静,不再被感情左右,让心变得自私一点冷漠一点。 直到王国庆把志军领进了家门。 第132章 父亲的谋划 经过小刚闹过之后,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四个人虽然表面上相安无事波澜不惊,但每个人的心里已经再难恢复平静。 王国庆自从和淑芬母子组建家庭十几年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心寒。那时候他以为小他好几岁又条件不错的淑芬不计较他与张媛媛的过往,不计较他有两个儿子和老母亲,不在乎自己煤矿工人的身份肯嫁自己是因为感情。为了投桃报李,也为了双向奔赴,他狠心的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给刘芳一个给老母亲带着,只为了向淑芬证明自己的决心。他从不满母亲安排的婚姻起,一直渴望一份浪漫的爱情,一个他认可的婚姻。刘芳对他的深情他从来看不到,也感知不到一个妻子爱极才能痛极才会自我折磨的疯掉。 他以为真爱的张媛媛幸好幡然悔悟急流勇退。他又以为十几年的婚姻感情深厚却被长大的小刚揭开面纱,原来感情终究是一场谋划。他有点伤感。可是,自他嫌弃刘芳开始,他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谋划?而抚养小刚,就是他必须向淑芬付出的诚意。 他对小刚视若亲生,从一尺长养到一米七五,付出的关爱和心血有目共睹。淑芬给了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温馨的家庭生活。他感动,所以他愿意为她母子心甘情愿的付出和奉献。他甚至自我感动。觉得淑芬和儿子肯定也能体会到自己为了这个家而把志军和志刚放在老家的苦心。现在志军到了成家的年龄,婚姻大事再不管说不过去了。他觉得小刚是城市户口,以后接不接班都可以在矿上谋份工作,而志军就不一样了,户口在农村,只能通过接班这条路。九十年代初城市户口还是很吃香的。那时候流行入股到国营企业换户口端铁饭碗。有个农村老师就为了女儿花五千块入股国营棉纺厂买了个城市户口。结果不到一年企业改制下岗了,铁饭碗打碎了,城里人也只能自谋出路,和农村人一样的去打工甚至搬砖,城市户口一下子就不值钱了,那些入股的钱也打了水漂。 志军不是冲着户口来的,也不为接班,他只为挣钱。来后开始相安无事,王国庆没想到小刚突然发难。小刚的话和态度让他心里一个激灵,原来十几年巴心巴肠的待他们母子他们依然“你的我的”分得很清,只有他王国庆傻傻的以为是一家人。回过头去重新审视走过的路,他第一次对志军生出了愧疚。第二天早上上班时追上前面大步走的儿子,对志军说“别生气,别往心里去,安安心心住在家里。他还小说气话呢”。志军笑笑,耸耸肩膀,“这是你们家,我感激不尽呐,气什么?”父亲一愣,默默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一口,长长吐出一口烟圈。 志军自那天后下班就不回父亲家吃饭了,而是到食堂吃了饭去图书室坐到晚一些再回去,尽量不与后妈和小刚碰面。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不知道的是父亲也有了打算。 这天志军休息,父亲很巧的也休息。家里难得只有父子两人,王国庆很早就起来打扫房间,又买菜做饭忙活半天,告诉志军中午他老朋友要来吃饭,告诫儿子必须作陪。 中午时分,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姑娘来了。王国庆迎进屋后作了介绍。父女俩家也在矿上,女孩在外面打工做服务员,比志军大几岁的样子,一进屋看到志军,大大方方笑了笑。又冲王国庆甜甜的叫了声“王叔叔,”王国庆高兴的应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志军。 吃过饭送走客人,父亲问志军对女孩印象如何?果然他已经猜到了是相亲。但是志军对她没感觉,父亲一问他甚至都记不起长相了。脑海里倒是浮现出子君的面容,他对父亲说子君过年回来。 王国庆一听气急,“你的子君八字还没一撇呢,她现在在哪?在哪?能马上结婚吗?”这个女孩因为年龄大点,女方要求是相中了就年内结婚。这次是女孩父亲和王国庆一拍即合,马上就喊女儿回家见面,因为志军家条件差点,觉得是板上钉钉的事。女孩的父亲见过志军,很满意他,女孩也满意,就等志军的意思了。 王国庆是巴不得志军马上结婚,先住进来把家安在这里,哪怕俩人再一起出去打工都可以。眼看小刚马上职高毕业进入社会,也是要谈女朋友的年纪。至少到时候这套房子不会被他独占。这是王国庆为志军的谋划,也是他的私心。 第133章 父亲安排的相亲 几乎每个人都在年轻的时候反抗过父辈,却在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自己又成了当年讨厌过的样子,以过来人的身份,站在自己的立场苦口婆心的要求,逼迫孩子重复自己以前反感的事。 志军对于父亲的安排没放在心上。他和那女孩不了解,没感觉没感情,怎能一步就跨进婚姻。父亲就是因为和妈妈没有感情才导致她悲惨的命运,难道又要重复?那是对两人都不负责任。何况那女孩大志军两三岁的样子,志军心里接受不了,他不喜欢比自己大的女孩。他也清醒的认识到城镇户口的对方不可能跟他回农村,她的父母都在矿上。那么,他就只有接班且把家安在矿上,以后都将在煤矿干下去,那不是他想走的人生路。何况还有奶奶和志刚怎么办?后妈多年的表现已经笃定她是不会给奶奶养老,更不会把奶奶和志刚接来一起生活。 志军直截了当的回绝了父亲,一句“不合适”噎得父亲瞪着眼睛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摸根烟点上。志军进屋关上了房门。他知道父亲生气了,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留。他只能这样说,总不能说没看上人家,那太伤女孩子自尊心了。而志军心里的真实想法又不想和父亲说。他习惯了闷在心里面。最主要原因是耗尽父亲半辈子的心血经营的家里只有他和小刚母子幸福的一家三口,自己怎么可能把婚房安在那里?自己住在那个家里都引起了小刚的不满,且不说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样相处,就是后妈为了小刚的利益之争只怕会引起很大的矛盾。父亲和后妈的婚姻都会受影响。志军最是不愿为了蝇营狗苟的利益和人勾心斗角。 更因为从小看到父亲带给妈妈的伤害,他对婚姻心存畏怯。尽管他喜欢子君,渴望真挚纯洁的爱情,也向往琴瑟和鸣的婚姻,初恋的美好让他一度沉醉。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遍遍的问自己,我这样的家庭,我拿什么爱她?我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爱情的花朵需要生活的土壤滋养。 在尝过了生活的百般滋味后,年轻浪漫不得不屈服于现实,那些要死要活的情啊爱啊终会化为现实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柴米油盐。 这个时候的志军还是迷惘的,他还没找到人生的目标就要面对男婚女嫁。可是他还年轻,还有时间和机会。他一边担着生活的重担一边摸索着左冲右突,试图闯出一条路来。 而最现实的和首要的事情就是挣钱!他需要钱!弟弟读书要钱,而梦想也要靠钱来实现。 王国庆对志军的不听话很生气。他希望志军按他的安排一步一步来实现。他渴望通过帮儿子成家来弥补多年的亏欠。可是偏偏志军不领情,还躲着他每天下班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来。让他闷闷不乐。 没想到的是几天后的傍晚那个女孩自己跑来找志军了。后妈问明来意,她才知道王国庆父子俩竟然瞒着她相亲了,还让女方到家里来看了。她心里很不爽。全程面无表情的敲开门把志军喊出来后就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织毛衣,用眼角瞟着两个年轻人。志军能感觉到后妈的紧张和冷漠,立刻带着女孩来到屋外,表达了没法在别人家里接待她的歉意。没想到女孩粲然一笑,不介意。还安慰志军,“我理解,后妈嘛!”比志军大几岁的女孩显得成熟懂事善解人意。然后主动拉起志军的手说散散步。志军大惊,下意识的抽回自己的手,窘得脸红脖子粗,心跳得咚咚的像要蹦出胸腔。他不敢看对方,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脚尖,小声丢下一句“对不起”逃也似的转身回到自己房间砰的关上门。 后妈惊讶得抬头看看志军房门又起身看看门外,假情假意的冲女孩背影喊“这么快就走啦不进屋坐会啦?”“不啦谢谢”,女孩礼貌的回了一下头迅疾转身大步而去,飘逸的长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年轻真好!”后妈喟叹一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直追到转角看不见。她想起了她年轻的时候了吧! 女孩的大方热情让志军心惊,他下意识的把她与子君与晓晓作对比,得出的结论是好女孩是自然而然的矜持与羞涩。可是这个女孩给人的感觉也不是说就不好,她的主动大方让人心里不踏实。志军从矿上大叔大婶口里知道的当年那个张媛媛就是主动勾引的父亲,后妈也是,这些让志军骨子里不喜欢主动贴上来的女孩,由此排斥父亲安排的这场相亲。 本来志军就不想待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令人尴尬的家里,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不知不觉就会想起妈妈当年的艰难,如鲠在喉!女孩主动来找他促使他下定了决心,志军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毅然搬了出去。 宿舍里环境很差,最难忍受的是脚臭味,晚上睡觉就只好蒙着头。有工友不理解,你父亲家里那么好的条件不住为啥跑宿舍受罪?是不是后妈不对付?志军笑笑,寄人篱下的滋味无法言说,觉得搬出来非常自在,也舒心多了。 王国庆下班回家后才发现儿子不声不响就搬出去了,找来了。父子俩沉默着走了好长一段路,父亲先开口, “我知道你始终不肯我。” “我只是不想在你的家里住。”“你的”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个人问题只要条件合适就别挑,” “我没资格挑,” “那这个姑娘就很合适,大几岁会疼人。” “妈妈也很合适你,妈妈疯了都还知道疼你。” 志军停下脚步,直视父亲的眼睛,语气很平静,抛出的每个字却都像尖利的石子嗖嗖地滑破水面,在父亲的心湖划出一道涟漪,再静静地沉下去,永远硌在他的心底,时间再久都会时不时的磨蹭一下,提醒他有一种疼痛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父亲定定的与儿子对视,这个他从小不太喜欢的儿子,这个长大了有自己思想和主见的儿子,这个勤劳肯吃苦帮他撑起一个家的儿子。。。父亲低下头,沉默不语,俩人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在傍晚的灰扑扑的生活区的路上回响。 志军长大后很少在表面表达对父亲抛弃妈妈的不满。还是那年妈妈去世后,在张家他披麻戴孝,捧着妈妈的遗像带着弟弟妹妹一步一磕头,把妈妈送上了“山”,把妹妹留在张家,他和弟弟回到家后,好几天他都不说话,木偶一般的呆呆的坐着躺着不吃不喝,也不回学校上课。奶奶发电报喊了父亲回来,他看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父亲一进屋,嗷的一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跳起来就扑上去,冲父亲又打又撕又咬。父亲呆呆的站着任他发泄,最后,精疲力竭的志军被父亲抱着痛哭。奶奶在一旁抹着眼泪连声说“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那段时间,村里流传着志军也可能遗传了妈妈的精神疾病,和妈妈一样疯了的传言。那一次的流言,也影响了他后来的人生。人们宁可信其有。 父亲再一次要求志军搬回去,不喜欢那个姑娘就再物色结婚对象。志军看着父亲眼睛,摇摇头。父亲知道志军很有主见,他不愿搬回去就预示着自己的打算落空了。他大半辈子的心血都在那个家里,在那套房子里。他沉声问,“不后悔?” “不后悔!” 第134章 奶奶是温暖的港湾 转眼就到年底了,志军结清了在煤矿的工资,收拾好行李。他没打算春节后再回矿上,所以临行前去看了父亲。 他不想去父亲家里,省的后妈和小刚见到他又紧张,担心又有什么企图。这世上有的人再怎么捂都捂不热,十几年来,只要父亲带着后妈和小刚回老家,奶奶都是热忱相待。而后妈和小刚对奶奶给人始终像是客人走亲戚一样的感觉,总像隔着一层距离的淡漠和疏离,不亲,没有对长辈应有的尊敬。志军和志刚都忿忿不平,觉得就是一块石头也捂热了啊!奶奶常说,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不要放在心上。 志军在父亲下班回家的路上等他。父亲已经不在井下工作了。因为咳嗽去做了检查,调到了食堂。 快五十岁的父亲背已经有点弯了,两鬓也有了稀疏的白发。远远的传来他的咳嗽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走路由以前的大步流星慢了下来,缓缓而行,似乎身后掉了什么东西总想回顾回望流连。也不再昂首挺胸,目光如炬,总是低着头,像成熟的高粱,只是压弯他的不是饱满沉甸甸的果实,而是生活。志军看着他慢慢走近,喉咙发紧,眼睛竟然湿润了。再大的错再深的怨毕竟是父亲!他也老了。 “少抽点烟!”志军开口就带着责备。 父亲却笑了,心里说“这小子还是关心我的啊!” 志军希望父亲回家过年,奶奶年纪大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陪陪她老人家。以前都是父亲和他老婆继子先去他老丈人家团年,正月初几才回家陪奶奶和志刚几天。父亲面露难色,他在和淑芬的婚姻中早已经磨平了棱角,什么都顺着她。他觉得年轻时候和张媛媛的感情无疾而终又已经背了个抛妻弃子的名声,遇到条件比他好的淑芬已经是上天的眷顾 ,故把再婚家庭就看得很重,想好好的经营婚姻,所以对淑芬一般是言听计从,过年都是遵从淑芬的意思先去她父母家。 志军看着父亲,却为他感到悲哀。想他年轻时也曾经是意气风发的样子,伤害了妈妈又抛弃了她,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过得不如意。不禁在心里叹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样的婚姻又有什么意思呢”?志军崇尚自在和舒服。与其背着精神枷锁过一生,不如无愧于心的洒脱。他相信和一个能让你感觉精神轻松身心愉悦的人相伴一生绝对不至于像父亲这般无趣。而如果没有找到那样的爱人,既不凑合也不将就,既不辜负也不违心,既不委屈自己也不勉强别人。简单点说就是宁缺毋滥。 告别父亲,志军独自踏上回家的路途。他的背包里装着子君和月季的信,都说要过年回来。他的嘴角上扬,心和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一般轻快飞扬。 家还是温暖的家,一如既往,满头白发的奶奶用一桌他和志刚喜欢吃的菜迎接她的军军。她不停地给两个孙儿碗里夹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吃得欢她就高兴。 这个家,有奶奶就有无尽的温暖和关爱。 第135章 建新房 志军回家后要办最重要的事情,翻建老房子。他和奶奶弟弟商量了一下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村里建新房的都是外面打工几年的,也还没几家呢!志军要建新房的消息传出去人们都一副惊讶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娃能干啊!才去矿上干了一年就攒下钱了,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是个好后生!又说大军也到了该说媳妇的年纪了,必须建新房才行。爹有他的家顾不了他,奶奶老了,弟弟还要读书,这娃没有倚靠,什么都要靠自己担着,实属不容易啊!踏踏实实的又勤劳肯干,哪个姑娘嫁给他错不了!唯一可惜的是疯娘生的,只怕有遗传呐,唉!人们惋惜的喟叹不已。 志军说干就干。可是跑材料必须要有个交通工具才方便,于是他又跑城里买了辆二手摩托车。当然新车他很喜欢,可是舍不得。什么都要计划着算着花,当然弟弟快高考了得先把他读大学的钱预留着。 志军骑着他心爱的摩托车奔忙着,先租了邻居的空房子搬进去把老房子腾出来,请建筑队,买材料,忙得脚不沾地。他要在过年前的个多月把房子建起来,后续工作自己再慢慢做。 奶奶负责后勤,弟弟专心读书。请的村里的小建筑队,推老房子,清渣土,打地基。。。一切都紧锣密鼓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陆续有儿时的伙伴从外面回来过年都赶来帮忙。二姑三姑全家都在外还没回来,大姑带着孙子送来了菜帮忙做了好几天的饭。 寒冬的工地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志军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憧憬。新房子建好了,他在外就不会大雨大风的时候担心奶奶和弟弟夜不能寐,以前的土房子太老旧了,每年上房翻瓦都得小心翼翼的。 腊月二十的那天父亲竟然回来了,志军颇感意外。父亲也很意外,家里建房子志军竟然没有告诉他。 他把志军叫到一边,愠怒地问,“钱够吗?” “不够再说!”志军语气平静。转身又去忙了。 父亲看着忙碌的人们,一层已经开始浇筑屋顶的混凝土了。他若有所思的站了会。这么多年他也想到过翻建老房子,可是总是一拖再拖,总想着等孩子们大点,再大点,等着等着志军都二十有二了。他的工资都被淑芬掌握得死死的,以前除了必须的抚养费,买房,生活开销,给小刚大手大脚的花掉。他暗地里攒了点但不够建房子的,可是不建房子志军就不好说媳妇。他这个当爹的真的惭愧啊!儿子不怪他不怨他,也不找他要钱,自己挣了钱自己就默默的做事。志军知道找他也没用啊,小时候都依靠不到,长大了能自力更生了更没必要去倚靠。靠人不如靠自己。 父亲在家待了一天就走了,他还没到放春节假的时候。没几天一笔汇款来了,是父亲寄来的。饭桌上志刚赌气地说不要他的,奶奶呵呵笑了,用筷子头敲敲志刚的头,“傻小子,为啥不要?和人有气和钱又没有气。”志军看看奶奶又看看志刚,笑了,朝志刚眨眨眼,“书呆子。”志刚白了哥哥一眼,“没骨气!”奶奶和志军哈哈大笑。 到过年前新房就落成了。父亲的这笔钱来得很是时候,年后再简单的装修一下,做个院子,置办点家具。三面平房围成一个院子,志军打算等两年挣了钱再往上升。正屋门口是很宽敞的走廊,志军最喜欢,可以摆个桌子,放几把椅子,院里再种点花花草草,但是奶奶大概率是会种葱蒜小菜。幸好院里那棵枇杷树保留了下来。志军站在新房前,计划着年后的安排。想赶快收拾好后尽快搬回来。 春节期间志军也没有闲着,外面打工回来的人多,走亲访友的也多,志军想到矿上有退休的工人跑摩的,而乡镇街上还没有。大年三十一早跟奶奶说了一下就兴致勃勃骑着他心爱的摩托车去汽车站候着。嘿,果然生意兴隆,从早跑到下午没有停歇过。因为他是摩的第一人,路途还没有个定价,他也不知道该要多少,就让乘客随便给。嘿,外面回来的人对于坐摩的习以为常,广东那边已经是个很普遍的自由职业。所以年轻人给得比较大方,中年人就比较谨慎些,有时候遇到比较抠的人志军也不介意。 直到夜幕降临,到处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志军才一脚油门往家跑。在隔壁临时的家里,奶奶已经做好了一桌好吃的在和弟弟等着他了。 一进屋,一股暖意包裹着他。被寒风吹了一天的脸红彤彤的。奶奶心疼坏了,赶快打了热水给志军洗脸泡脚,弟弟给他端来了烤火盆。志军高兴地搓着手,笑嘻嘻从兜里掏出厚厚一大叠大小不一的票子递给志刚,“数数”。 “哇!这么多!”志刚接过来清点了一遍惊呼。这一天的收入相当于一个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了。 “哥哥给我也买个车子跟你跑摩的去”。 志军嘣了一下弟弟的脑门,“给我好好读书!摩的能跑一辈子吗?” “嘿嘿”,志刚吐了吐舌头。 奶奶开心得皱纹都舒展开来,只夸两个孙儿能干。一个能吃苦,一个读书好。笑着笑着又擦眼睛,“军军要不是辍学啊,没准都大学毕业了。唉!考上了也没钱读哇!你爹供不起三个娃。” 祖孙三人在外面热热闹闹的鞭炮声中吃了年夜饭。志军早早睡下了,他太累了。明天他还去跑摩的,趁着春节期间挣点热钱。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第136章 子君来了 别人在欢欢喜喜的过年,走亲戚,打牌,玩耍,志军在风风火火的跑摩的挣钱。奶奶心疼他吹风冷,翻箱倒柜找出父亲的一件旧军大衣强行给志军套在衣服外面,又找了件旧棉袄绑在车子前面挡风,戴上大姑给奶奶织的帽子和围巾,志刚把父亲放在家里不要的墨镜找出来给哥哥架鼻梁上,哈哈大笑,这上上下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说话没人认得出他。 街上有个中年大叔看志军业务繁忙,也骑着摩托车笑嘻嘻的期期艾艾的靠过来,在志军等客的间隙讨好地找他询问路程远近的收费。志军没有认为他抢了自己生意而不高兴。有了同行,就不能叫顾客随便给了。他和大叔讨论了一下,按村子的远近路程大致估摸了收费价格,两人达成一致,成了后来摩的载客的固定定价。 生意界有句话叫“天下的钱谁都没本事一个人挣完”,同行多了,才能形成一个行业一个市场,也能抱团取暖。比如后来为了安全交警对摩的管理严格了,规定只能载客一人,不许超载。农村摩的不超载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母子俩,不可能分坐两辆摩的,那就要多给一份钱了,农村人谁舍得?而摩的车手们在路上来来往往会互相通气,哪个路段遇到了交警哪里设卡检查等,以避免被查到。 这天志军跑完一单刚刚在站台停稳,突然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师傅,去王庄多少钱?” 志军触电一样心里一怔,这声音曾在梦里百转千回,是天籁之音,似春暖花开时的鸟鸣。。。 他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围巾遮挡的嘴角上扬,墨镜后面的眼睛也眯成了弯弯的月牙。他有瞬间的冲动,想扯下帽子围巾扔掉墨镜。心念一转,一个念头调皮地闪过。 志军不动声色的强忍住巨大的惊喜和笑意,微微转过身,迅速朝后瞥了一眼,是她!围巾遮挡的脸笑开了花,朝后伸出两个手指头。 “两块?”身后响起惊喜。手指摇了摇,继续举着。 “二十?”声音里有惊诧和不可置信,“师傅,太贵了吧!我打听了,到王庄走路只要半个小时。二十块你这是坐地起价。” 身后的人迟疑了一下,志军的心里偷笑着,稳住,稳住,依然不动声色。 “唉!二十就二十吧!你们街上摩的好少,只此一家啊!难怪这么贵,”委屈巴巴的边嘟囔边小心的爬上了摩托后座坐稳了。“师傅,走吧!”志军怕起步的时候会颠着她,拍拍两边示意后面的人抓紧车架。她稍微往前挪了点。 志军不用回头就知道她在尽量保持着距离的坐在靠后。感觉两人中间还隔了个包包。 志军激动得手微微的颤抖,心似乎要蹦出胸腔。他真想回过身去,仔仔细细看看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轻轻的吻上去,将所有的思念和深情释放。可是他还想逗逗她,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轻点油门,摩托车稳稳的驶出了镇子。 寒冷的风从围巾的缝隙吹得脸上生疼。志军激动的心一下子冷静下来。他想起刚刚回头偷瞧那一眼似乎她没戴帽子没有围巾,这风这么大,心疼而愧疚。又想起她信上说过的她父母不许她找家乡的男朋友。那么,她去王庄。。。王庄。。。 轻点刹车,停下,“师傅干嘛不走了?”疑惑紧张的声音未落,志军下车扯下自己的围巾转身就给身后的女孩围上。 坐在摩托车上的子君还没反应过来,一条带着体温的围巾就已经在自己脖子上了。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抬头看着摩的“师傅”,瞬间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她翻身下车,抓着志军的胳膊跺着脚大笑着使劲拍打他,“你太坏了你!”“哈哈哈”,两个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都笑弯了腰。 志军揽过子君把她裹在大衣里,深情地端详子君的脸,瘦了点,更白了点,眼睛还是那样亮晶晶的炽烈,笑容还是那样纯净而美好,不带一点世俗的杂念。经过职场的历练,眉眼间更多了一份成熟的韵致。子君算不上漂亮,但是眉眼间透着的温柔淳朴,只有心地善良灵魂干净的人才会拥有。在志军眼里,她就是世上最美的女孩。 “在外,过得好吗?”暗哑的嗓子,每个字都饱含着无尽的思念。 子君摇摇头,靠在志军宽厚温暖的胸前,眼睛眨巴眨巴,泪水盈满了眼眶,“你好吗?瘦了,黑了,长胡子了。。。”子君抬头对上志军俯视的眼睛,无限深情,伸出手去触碰志军的下巴。 俩人就那样相拥在寒风里,闭着眼睛,不说话,让心感受着心的跳动,让两颗滚烫的心消融掉初春的严寒,仿佛世界都静止了。 生命走到这一刻,真不想再往前走了。两个相爱的人啊,是多么留恋这相依相偎的感觉。真想,就这样在一起静待春暖花开,共织岁月。 第137 爱情的甜蜜 “子君,” “嗯?” “去王庄找谁?” “找我军哥!” “他说他不在家” “我知道,我抓住他啦!” 子君两只手伸在志军咯吱窝使劲挠了挠,转身就跑。志军大笑着也要抓住她挠痒痒还回去。俩人在路上像小孩互相追逐打闹,笑声惊醒了沉睡的麦田,蛰伏了一个冬的麦苗慵懒地探出头来打望。噢,春天还早! 两人快乐得像个孩子,志军只有在子君面前才能放下所有心结无拘无束地释放天性。他其实也有开朗的一面。他的生命里太多苦涩和沉重,子君的温柔沉静如一泓秋水,能洗去他的悲伤和疲惫;子君活泼的时候如跳跃的音符又能立刻激起生命的活力,让人心里充满快乐和阳光。这是她和晓晓不一样的地方。 晓晓是风雨里不屈的野蒺藜,懂事得让人心疼,忧郁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那眼光能让一颗飞扬的心瞬间落到地面,安安静静的无波无澜。她和志军一样的苦涩不一样的经历来自她妈妈的压力沉重得给人一种快乐是奢侈品的感觉,不知不觉使接近她身边的人也和她一样变得心如止水似的压抑和沉闷。譬如感情,即使她心里爱得炽烈而深沉,表面仍波澜不惊。因了她妈妈的强势下的多年的小心谨慎畏怯和隐忍,她无力改变和抗争,苦能忍,恨能忍,爱也能忍,所有悲欢离合爱恨情愁什么都能闷在心里面。表面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有走进她心里的人才能懂她的山河万里。她的情感需要一根引线才能喷发,如果没有,那就任内心澎湃。再加上她家的现实,她甚至自我安慰,爱不是自私的拥有,而是看着他幸福。所以,她把爱情藏在心里把志军藏在心里不敢主动追求。 而子君不一样,她从小在有爱的家庭氛围里长大,身心健康积极向上。她是带着朝露的花朵,是明媚的阳光,是波光潋滟的春水,是夜空的明月朗朗。。。 志军脱下大衣给子君穿上,又把自己的帽子给她戴上,整理了一下子君脖子上的围巾,眼睛里溢出蜜来,“我们回家”! “嗯!”子君重重的点点头,笑靥如花。她乖乖的任志军把她包裹得像个粽子,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多像小两口的日常啊!心里一颤,羞红了脸。 “公主请上马!”志军学着电影里一个弯腰屈膝,逗得子君乐不可支。 子君幸福的坐在志军身后,看着他的后背迟疑了一下,羞涩的贴了上去,双手环过志军的腰。志军身体像触电一样,触碰子君的小手冰凉,握着她的手揣进两边的棉袄口袋里。“这样暖和些。”子君幸福的笑了。 志军开得很慢,他真想路没有尽头,两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子君在他背后闭上眼睛,感受着路途的颠簸就像人生的起伏,感受着两人如此亲密接近的感觉,她完全信任他,任志军把她带到哪里她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子君是腊月二十几就随父亲和哥哥以及未婚的嫂子到家的。父母以为她出去一年了接触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已经忘了志军了。她也表现得很乖顺的样子。过年跟着走亲访友,大年初四一早,全家人陪着未来的嫂子进城玩,子君装肚子疼留在家看家。家人前脚走,她后脚就溜了,迅速坐上车直奔志军而来。至于见到后怎么样她不管也不愿想,就是想见他!谁曾想在街上竟然坐上了志军的摩的。子君想着想着就乐,她的手在志军的衣服口袋里拍了拍,“哎,我这是上了你的贼船哦!” “哈哈哈,上船容易下船难哦!” “下什么下,赖上你了!” 志军的眼睛突然湿润了。 志军带着子君一进村,就有人看到他俩了,眼睛一亮,“哇!大军,带女朋友回来啦!”子君大大方方的冲村人粲然一笑。就有听到声音的人飞奔出屋,好奇地瞅着俩人的背影。一路上都有碰到熟人,志军不停的打着招呼。志军带女朋友回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志军偏过头问子君,“怕不怕?紧张吗?”“不怕!不紧张!丑媳妇总要见。。。奶奶。”子君紧急将“丑媳妇见公婆”改成了“见奶奶,”她怕引起志军难过。要是妈妈在,该有多高兴啊! 车子稳稳停在已竣工还堆着建筑材料的新房前。子君好奇地打量着,“这是你建的新房”?志军笑着扶她下来,牵着子君小心翼翼的走进院子。子君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哇,院里还有棵枇杷树!”子君开心得像只快乐的小鸟。 “你当心点脚下。” 志军含笑看着她,像是梦境一样的不真实,从重逢的喜悦里沉静下来,心里漫上一层现实的忧郁。子君会成为这院里的女主人吗?房子有了,虽说不是家徒四壁,可是家境还是贫寒,百废待兴,而她家境优渥,她的父母哥哥会同意吗?想起年初分别的那一幕。。。 想到这里,志军一个激灵,赶紧问,“子君啊,你家里知道你来吗?” 子君装没听见,不回答。她不愿意想那么令人烦恼的问题。 她只想见她的军哥,和他说说话,看看他的家他生活的地方,感受和他在一起的快乐,聊以慰相思。她以前听他讲他的家庭,她就深深的同情。后来了解到他的童年,他的妈妈、奶奶和妹妹,以及张家,对他由同情到喜欢,由崇拜到爱慕。那两个月学摄影时的相处,她爱他的善良稳重,踏实和温暖。。。那眼底时不时流露出的一抹忧郁让她痴迷。还有他的学识和内涵让他犹如一本书,让人忍不住翻开想读下去。他的胸怀像一片浩瀚的大海,她渴望徜徉其中;更似一座伟岸的山,能给人身心的安宁。。。 子君听见志军的问话,也明白现实,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想好好珍惜和她的军哥在一起每分每秒的美好。至于家里,哥哥还没结婚,有哥哥在前面挡着,暂时不急。以后的事,她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军军啊,今天这么早回来收拾房子吗?”奶奶可能听见动静走了过来。一进院子看到子君,奶奶眼睛都亮了,“军军啊,有客人来也不给我说一声,带这里来干嘛?怪乱的小心钉子扎脚。快带朋友进屋暖和暖和。” “奶奶!”子君两步蹦到奶奶面前,甜甜的叫了一声。 “哎!”奶奶高兴得脸上笑开了花。拉起子君的手慈祥的端详着她。 “闺女啊,我们军军有眼光。真是个好孩子!”奶奶夸的子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飞了一眼志军,抿着嘴笑。 “我家军军也是个好孩子,就是。。。” “奶奶,子君,走,进屋去。”志军赶快止住奶奶的絮絮叨叨,紧紧攥着子君的手往旁边的临时的家里走去。 志军拿起子君的包跟在后面。 在学习的志刚出来一看家里来了个陌生姐姐,恍然大悟,朝哥哥比了个大拇指。 第138章 见奶奶 奶奶乐呵呵的忙着给子君倒热水,拿瓜子糖果,志军则帮她卸下“装备。”志刚把自己烤着的火盆给了子君,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子君不好意思推辞,看着奶奶忙前忙后急忙拉奶奶坐下,把火盆放到奶奶面前。 奶奶笑眯眯的拉着子君的手不放,把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握在自己结满老茧的手心里摩挲,瞅着子君看,越看越欢喜。问了名字,家里几口人,有无兄弟。。。志刚打趣,“您查户口呢!” 志刚喊饿了,一看闹钟都快中午了,奶奶一拍大腿,“都只顾着高兴了!”急忙招呼志军帮忙做饭。子君也坐不住,结果是奶奶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动手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饭。奶奶一个劲的给子君夹菜,碗里堆得像小山,求助的望着志军。志军趁奶奶不注意偷偷帮她转移,志刚偷笑。 一顿饭吃得从没有过的高兴和甜蜜,这也是奶奶日思夜想盼了多久的场景。两个孙儿成家立业是她最大的心愿,她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 吃过饭子君抢着收拾碗筷,奶奶不让,志军把她俩都按在凳子上坐着,自己飞快的收拾洗涮好。奶奶高兴的说,“军军在家啊我可享福了,家务活都是他做。你们以后的小日子啊,他可不舍得你这细皮嫩肉的小手洗洗刷刷,里里外外勤快着呢。做事又麻利。” “奶奶,”志军喊了一声,子君羞涩的笑。 因为子君下午要回去,志军决定骑车送她。想到路过张叔叔那个镇子,于是志军决定顺便带子君拐去看看张叔叔和月季。奶奶就嘱咐志军回来时把月季带回来。 “从小时候走了后就没见过她了,怪想她的,”奶奶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想起小时候月季的乖巧模样,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吧? 奶奶拉着子君依依不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转身从箱子里摸了个红包出来揣到子君的口袋里,子君急得不行推辞不要,奶奶说“乖孙儿啊,拿着!这是早就给军军媳妇儿准备好的,第一次上门奶奶的一点心意。以后你们结婚啊别人有的我们子君也少不了!” “听话,拿着吧!”志军微笑着鼓励她。 子君急得面红耳赤,“奶奶这,我都没什么孝敬您的!”才想起她背包里的礼物,抓过背包拿出一双羊毛皮护膝送给奶奶。她记住了以前志军说过奶奶的老寒腿,特地从浙江买回来的。奶奶高兴坏了,摩挲着厚实柔软暖和的皮毛,爱不释手。大姑给她用毛线织了一双,里面缝了里布,攘的棉花在夹层,老是往下滑,得用别针固定在裤子上,不紧实。这双松紧的护膝正好。 子君又送给志刚一支精致的钢笔,志刚开心极了。“姐,等着!”志刚飞快地在书包里一阵摸索,掏出一幅素描小画来送给子君。“哇!不错嘛!很有艺术天赋呢!”子君赞叹不已。 志军又把子君从上到下裹成了粽子,只露出眼睛。奶奶不停叮嘱着骑慢点注意安全,眼泪汪汪的看着子君,“要常来噢!”奶奶好舍不得子君走。她天天面对俩孙子,多想身边有个能陪着说话的体贴温柔的孙媳妇啊! 子君坐在志军身后和奶奶与志刚挥手告别,她深情地再看一眼这位善良慈祥而刚强的老人,再看一眼志军的新房子。明年再回来已经是窗明几净了吧。 穿过村子依然有遇到熟人好奇地盯着子君看。有人说“这小子,闷不吭声的,有两下子。不声不响的,新房建起来了;不声不响的,自己带媳妇儿回来了。别人还得花钱请媒人说媒相亲呢!” 志军带子君特地去看了家乡那座风景优美的水库。水库边三三两两的也坐着游人。微风吹皱一池春水,俩人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阳光下细细碎碎的闪着晶光,俩人的心也无比的宁静。子君把头靠在志军肩头,闭上眼睛,听微风,听春波轻涌,听阳光下大自然悄然复苏的声音,听爱人心跳的频率。。。感受着这份安宁和温馨。 真想,这一刻永恒成诗;真想,与你相携着缓缓老去。当岁月的风霜侵蚀了我们鲜热的躯体,尚有那份温暖在血液里游逸。 不知什么时候,子君把一块精致的男士手表戴在志军手腕上。志军下巴蹭着子君头发,“我该送你什么呢?”子君轻语呢喃,“有你就够了。。。” 志军是第一次骑摩托车去张叔叔家,第一次去就带着子君。这次和以往任何时候的心情都不一样。往事历历在目,一路上他仿佛看见张叔叔推着板车,板车上坐着妈妈和妹妹;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那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瘦瘦小小的身影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的奔波,风尘仆仆。那小小脚板奔跑的足音敲打着岁月。。。 第139章 探望张家 志军载着子君先去街上买了东西,像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月季和张叔叔张奶奶面前的时候,月季高兴得拉着哥哥又蹦又跳。她跟晓晓去南方历练了一年,叛逆的性格改变了很多,但还是像个孩子。不过她本来就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只是去外面见识多了,性格更开朗一些了,能理解一些以前不能理解的事物。老话说“人不出门身不贵,”出门打工,不仅是一种身体上的迁徙,更是一种心灵的远征,也是灵魂的升华。 和哥哥腻歪的时候,看了看旁边笑盈盈的子君,一下子明白了。又一把抱住子君,嘴巴像抹了蜜似的“姐姐,姐姐”喊不停,拉着子君坐下。张叔叔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个家,还是以前的样子,一点没变。只是房子更老了。张叔叔笑眯眯的忙着招呼俩人,倒显得比以前活泛些,话也多了。张奶奶更苍老了,但是精神比以前好多了。想她因为以前张爷爷不管事,长期被二奶奶家欺负 ,张奶奶一辈子都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不胜感慨!而今二奶奶拄着拐杖被几个儿子踢皮球,以前那么嚣张跋扈的一个人老了却过得那么卑微可怜,而张奶奶因为张叔叔和月季孝顺,老了终于过上了舒心的好日子。她脸上像刀刻的每一条皱纹里隐藏着岁月的沧桑,眉眼间也散发出由衷的幸福的笑意。 子君细细打量着这个家,和屋里陈旧的摆设,想象着志军在这里生活的场景,心底涌上一阵酸楚,看志军和月季的眼神充满了爱怜的柔情。 志军叫月季去把晓晓喊来聚聚,感谢她带着月季出门。月季一听立刻就飞出去了,不一会就领着晓晓来了。 晓晓一进屋抬头看到子君一愣,月季没说还有个陌生女孩。当她听月季说志军喊她去时心里很欢喜,天知道她有多想见他。哪怕就是看一眼也满足。可是当她见到志军旁边的子君时,瞬间明白了,笑容顿了一下,立刻镇定自若的与志军和张叔叔打着招呼。 那一低头的忧伤是她无法言说的心事。 而晓晓的举手投足和神情尽落子君眼里,只有女子之间才能通过第六感感知对方的心思。 晓晓刚坐下,她妈喊她的声音就传来了,晓晓歉意地道声对不起就急急忙忙回去了。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张叔叔叹气,晓晓都大姑娘了她妈对她还是小时候的态度,连吼带骂,在外人面前对晓晓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这孩子真能忍,一点脾气没有,换别人啊出门就找个远的的婆家不回来了。 晓晓的懦弱和隐忍注定了她一生的坎坷和艰难。 时间不早了,志军问月季想不想回老家看看。月季一愣,她记忆里已经没有老家的印象了,她很想去看看她出生的地方,也很想去看看奶奶。小时候就很羡慕哥哥可以回老家,可以回去感受奶奶的温暖。她走的时候还小,所以从记事起就在张家。自从她知道自己身世后,对远方那个老家就充满了向往。 她无比欢喜地挥别哥哥和子君姐,嘱咐他们慢点。 子君贴在志军后背,双手环着他的腰。有他在前面挡着呼呼的冷风,子君泰然心安。她相信他能为自己遮风挡雨。 又想着月季和晓晓,同样是女孩,却生在缺爱的残缺的家庭,想自己是多么幸福。 第140章 难舍难分 在到达子君所在的镇不远的路上,他俩与一辆面包车擦身而过。 离家越来越近了,子君心里有点紧张,她还不敢把志军大大方方带回去。如果父母看到了该想个什么理由呢?志军也在思忖,等会送子君到家见到她家人可不能空着两手啊,那多没礼貌,得作点准备。 在镇上一家商店门口志军停下车,对子君说去买点东西。子君哦了一声,跟着下车一起进去。她正东张西望呢,转头看到志军在拿好烟好酒,立刻醒悟过来,跑过去拉拉志军衣袖,紧张的低着头歉意地嗫嚅道,“别,别买东西,下次,下次好吗?现在我还不敢正式带你回家。”子君声音更低了,“我爸爸妈妈管我管得很严很严。” 子君的样子急促不安,羞愧得不敢看志军的眼睛。她可是敢大大方方跑去找志军啊,也敢跟他回家见奶奶。可是,一年过去了,她依然不敢把志军带到爸爸妈妈面前,勇敢地宣布,“这是我男朋友!” 她大方开朗的背后,也有来自家庭传统教育的压力,从小教她规规矩矩。她骨子里其实也是两种人格的碰撞交织。既崇尚自由恋爱,又对原生家庭对女孩的管束管教心存畏惧。又因为哥哥以后是要留在浙江的,父母曾经表态过不许她在老家找男朋友,所以于志军的感情上,临到关键时刻有点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子君想等一个最好的契机,等哥哥先结婚后再说。这需要时间,如果现在就把志军带回去,只怕她和志军就到此为止了。所以她很为难,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志军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着子君的眼睛,“小傻瓜,你说的嘛,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这些事情我们必须要面对啊!” “可是,我哥还没结婚,我爸妈会生气的。以前他们偷看了你的信,就提前去浙江了。我是怕现在挑明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看子君一脸为难的表情,志军心里叹口气,不忍心让她为难。无论任何事他都不会勉强人,何况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她说怎样就怎样吧。 子君满眼歉疚,急得眼泪汪汪,“现在真的不是时候,我真的不是故意,你能明白吗?” 志军刮了一下她鼻子,“傻瓜,什么都听你的!” 二人又继续赶路,子君说如果路上遇见熟人问就说是同学。志军说跑摩的的更合适,哈哈大笑,“名至实归嘛!” “谢谢你理解,”子君把脸贴在志军后背上认认真真的说。志军拍拍她的手,“好啦!不过我这摩的跑这么远的路收费可不便宜哦”。 “好啊,记账。以后连本带利一起还哈。” 能看到子君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子君在离家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就叫志军停车,她指着那栋连三间的二层楼房说那是她家。随即下车脱了志军的军大衣折叠好绑在后架上,又把围巾给志军围上,要他把帽子戴在头盔里面。 收拾妥当后,志军以为她怕被父母看见了要走着回去,笑着说“坐摩的不坐到家反而会被人怀疑哦。” 子君复又坐上车,调皮地一拍车座,“起驾,” “小的遵命!”志军调侃着,但是却开得很慢。他心里在想着怎样应对子君的家人而不被发现让子君为难。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让心爱的人为难。 离家越近子君反而不紧张了,在院外下车后竟然没人出来。子君非常歉意又难过地看着志军,“对不起,这次不能请你进屋了。”说着说着眼睛湿润了。 “傻瓜,这次你也没准备好,下次你做一桌好吃的我再来不好吗?”志军温柔的笑了,眼神里满是怜惜。这是子君的家啊,他很想进去,也想堂堂正正的站在子君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面前大大方方的说“我爱子君,我想娶她!”可是子君说时机未到那就得尊重她。 “在外照顾好自己!” 这时有过路的熟人打招呼,子君深深的再看一眼志军,万分不舍的收回目光,轻声说“慢点,注意安全!”转身进了院子。走几步再回首,“等我的信!”泫然欲滴。 志军凝视着子君的背影,调转车头,轰隆而去。孤单的背影在落日余晖里越来越小。他觉得他的心空了。 子君进屋没看到爸爸妈妈和哥哥嫂嫂,难道他们还没回来?子君懊恼不已,早知这样就该让志军进家坐会喝口热水再走。 第141章 返程路上 志军返程一个人跑得很快,他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张叔叔家接月季。他的车技很好,骑得又快又稳。还是在矿上的时候父亲的同事又是邻居大叔有一辆摩托车,他很喜欢志军,借给他学。男孩子天生喜欢机车,一下子就上手了,几圈溜下来就已经骑得很好了。没想到的是无意当中的一个小技能竟然也能成为一个生活的门路。 志军是个有心人,只要有机会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没准哪天就能派上用场呢。他有一颗爱钻研的心,无论学什么也都很快。只要认真对待了,就必须要做得尽善尽美。对待感情也是,心里有了子君,从此再也装不下别人。 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志军的心从相聚的喜悦中沉静下来。对俩个家庭的差距和俩人的距离以及阻力,志军心里非常清楚。他从小历经磨难,也从小就亲眼目睹了父母的婚姻悲剧对妈妈的伤害,所以他看问题比单纯的子君更深刻,也更冷静。对子君不敢带自己回家他不怨她,爱需要包容与理解。就是见子君父母他也不会胆怯退缩,无论结局如何他都能坦然面对;暂时不见,也不会失落,世间事万物自有它来去的时间和定数。他完全尊重子君,他愿意给她时间,愿意等。自己也要努力提升自己,更要努力挣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当务之急就是改善家里的生活环境和条件,让苦了一辈子的奶奶过点好日子享点清福,让志刚无忧无虑心无旁骛的专心读书。 这是他肩上的责任。和自己的个人问题比起来,这更实际也更迫切。 可是爱情毕竟是甜蜜的,没有哪颗年轻的心不渴望和向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美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坚定承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忠贞不渝;“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深深期待; 还有“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信念与豁达; 连与爱情的惊喜邂逅都写得美轮美奂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爱情,其实是在寻找那一颗懂自己的心。懂你的山河万里,懂你的言外之意,懂你那一低头的忧伤,懂你花开眼眸燕归梁的喜悦。若无人懂你,哪怕宴尽宾客,登尽高楼,也不过是一场孤独的放逐。 若无人知你,哪怕衣锦还乡,意气风发,也不过是一场寂寞的流浪。 浮生若梦,得一人,知一心,同一场风花,共一场雪月,此生,足矣。 到达张叔叔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月季翘首以待眼望欲穿终于盼来了哥哥,就要跟着回梦想中的老家就要见到奶奶了,她兴奋不已,早早收拾好了背包,张叔叔给她准备了送奶奶的礼物。 可是眼看天黑了,气温也下降了,晚上骑行很冷。张叔叔和张奶奶都建议志军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边说边从锅里端出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面,上面横着两个大鸡腿儿。 “快吃,吃饱了暖和些。”他们已经吃过了,志军是真的又冷又饿,狼吞虎咽,几口热汤下肚,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 “军子啊,你和那个女娃走到哪一步啦?见过她父母啦?”张叔叔关切的问。 志军边呼呼吃面边摇头,“女娃倒是不错,大大方方的,可是不见父母是为啥?自己谈不见父母总归有点悬。”张奶奶也表达了意见。月季跟着点头。 志军笑笑,“没关系的。” 吃完饭,张叔叔抢过去洗了碗,又挽留志军留宿。 志军也想住一晚,在冷风里跑了半天累倒扛得住,就是吹得头疼。可是又怕奶奶担心,所以还是决定连夜赶回去。 他给月季穿上那件父亲的旧军大衣,月季自己有围巾帽子,包裹得只露出眼睛。她变戏法似的举着一双厚实的毛线手套在哥哥眼前晃,“当当当当,戴上吧!你那双太薄了。”志军戴的是买的那种白色劳保手套,很薄又透风。志军高兴得搓搓手,连忙接过来戴上,果然暖和多了,又把劳保手套套在外面。他宠溺地揉揉月季的头发,觉得妹妹真的长大了,知道疼人了。要是妈妈在该多好啊!眼睛湿润了。 张叔叔把带给奶奶的东西绑在车后。有两个火腿,腊排,和两只鸡。志军说太多了,张叔叔说都自家养的,月季出门了他和张奶奶又吃不了多少。而且,他农闲时跟着建筑队在乡里做工有包饭的。 志军带着兴高采烈的月季冲进了黑夜。明亮的车灯撕破了夜幕,照亮了前面的路。路的尽头是温暖的家慈祥的奶奶。月季叽叽喳喳,志军不许她说话,冷空气喝进肚子里了会肚子疼的。月季乖乖的闭严了嘴巴,抱着哥哥的腰,把脸埋在哥哥后背上感觉幸福极了。 “哥,子君姐也是这样抱着你吧?哥,晓晓姐看子君姐的样子有点像吃醋哦。哥,要不你带着子君姐姐跟我们去广东吧。哥。。。” 志军不理她,专心骑车。那时候的公路还是石子路,有的路段经大车压过很多坑坑洼洼颠得很厉害,那些坑洼起起伏伏像坐过山车一样的。晚上没有白天的视线好,白天可以从平坦的路边绕过去,晚上只能走路中间。月季被颠得七荤八素,紧紧抱着哥哥像个壁虎一样贴着哥哥的后背。突然她想到子君也是这样被颠得老高又重重地落在坐垫上的吧,不禁坏坏的笑了。虽然她喜欢晓晓,更想管晓晓叫“嫂嫂,”可是既然哥哥对她不“感冒”,那就还是叫姐姐吧!晓晓那妈妈也确实厉害,哥哥应该是怕她妈妈吧? 兄妹俩到了临时的家门口,摩托车一停,志刚就冲了出来,神情怪怪的看着哥哥。月季一见他,亲亲热热的叫了声“二哥”,志刚才把视线转到月季脸上。“叫小哥哥,别叫二哥,二不好听。”月季噗嗤一声笑了,连着又叫了两声“二哥二哥,小二哥哥。”志刚嗔怪地弹了一下月季的脑门,“叫你调皮,”不理她了,急忙跟到正往下取东西的志军身边神神秘秘往屋里努努嘴,说,“家里有客,哥你怎么都猜不到是谁。” 第142章 谈话 志军看志刚神神秘秘的样子,不以为然,这么晚谁能来家里?给奶奶拜年的亲戚都集中在前几天来过了。都知道他家在建房子条件有限不会留宿,除非是姑姑还能有谁?真是小屁孩故作神秘!他白了志刚一眼,招呼月季先进屋。志刚急忙拉住哥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子君姐的爸爸妈妈来了,还有她的哥哥嫂嫂。看样子来者不善,你可要小心应对。” 志军吃了一惊,询问的眼神盯着志刚,志刚肯定的点点头。月季在旁边也惊讶,吐吐舌头。志军心慌了一下,子君的父母哥哥?他们怎么找到家里来了?这么远的路。 以前设想过很多次见子君父母的场景,子君却一直不敢向父母表明。这来得也太突然了!他们既然能找到家里来,想必是猜到今天子君来找自己了。那么,他们是追过来的?在路上却错过了? 志军立刻镇定下来,把东西给志刚拿到厨房,坦然的走进去。只见屋里坐着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和一对年轻人,都表情玩味的打量着他。尤其是年长的两位,把志军从上到下扫视了几遍。 志军对他们颔首微笑,“伯父伯母好!大哥,姐姐好。” 奶奶一见志军可回来了,眉开眼笑,赶紧向几人介绍,“这就是我大孙子志军。” 子君妈妈冷着脸,面无表情,子君父亲微笑着冲志军点点头。子君的大哥看样子比志军大点,倒很随和,起身和志军握了握手。志军摸出自己不抽却备在身上的烟递过去,被大哥挡住了,“谢谢,我们都不抽烟。” 奶奶紧张的盯着几个客人,他们是傍晚时分开着一辆面包车一路问着来的,村里人给领过来的。一见到奶奶就问子君在不在这里。奶奶立刻明白了这是子君家人,急忙热情的把几人请到屋里坐下,说子君由志军骑摩托送回去了。 这未来孙媳妇的父母找上门了,肯定还没吃晚饭吧?奶奶欢欢喜喜的要去做饭招待,子君父母拦着奶奶坚决不许。说他们本来是来接子君的,既然送回去了那就等志军回来见一下面就走。 奶奶拗不过他们,只好在屋里生了火盆烤火。倒了热水,拿出过年备着的待客的瓜子糖果招待陪着等志军回来。 子君妈妈自从进屋后一直在打量着这个家,不怎么说话。他父亲看上去严肃却能和奶奶聊些家长里短的话题。却半句都不问志军的情况。 奶奶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但是这在自己家里在这对中年夫妇面前却总感觉不自在。子君的父母,都不是择女婿的表现,反而有一种兴师问罪的样子。现在志军回来了,她心里掠过一丝阴影。 躲在志军身后的月季扫视一遍屋里后,几步就蹦到奶奶身边,轻声喊了声“奶奶”。奶奶知道这就是月季了,拉着她坐下。月季被这气氛吓住了,不敢说话,一双大眼睛在每个人脸上逡巡。 “我们来的仓促,还要赶时间回去,所以说几句话就走”,子君父亲对奶奶说。奶奶连忙点头。 “年轻人,我们借一步说话,”子君父亲站起来招呼志军后大步向门外走去。他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志军跟着他来到屋外。 “我们去年就知道子君在和你交往。”开门见山,让志军有点心虚,好像被他们发现觊觎他们家的珍宝一样。 “对不起,应该早点去拜访您们的。”志军没说是子君不让。 子君父亲摆摆手,“我的女儿我了解,她不敢私自带人回家。” 话题一转,“你做什么工作?” 志军老老实实回答,“在煤矿干了一年,房子建好后重新找门路。” “你有什么门路?打工?还是接你父亲的班?”志军心里一惊,看来作为父母他们早就把自己的家庭情况打探清楚了。 这时子君妈妈也出来了。 “子君没跟你讲过我们家以后是要在浙江定居不回来的吗?”子君妈妈不满丈夫啰里啰嗦,直接一句话就截流了。 志军有点尴尬。这句话有陷阱,如果说知道,知道你还和子君交往,她就会说居心不良;如果说不知道,那好,现在知道了,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志军又不傻。 至此,志军明白了子君爸爸妈妈的意思。低着头沉思了一下,他抬起头,直视子君父亲的眼睛,诚恳的说“伯父,伯母,您们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子君父亲眼里透出赞许,拍拍志军肩膀,“谢谢你,年轻人,你很不容易,也很能干。但是你家的情况你也清楚,你的奶奶和弟弟都需要你,以后你的父亲也需要你。我只有一个女儿,我不希望女儿和我们分开。希望你理解”。 志军心里波浪翻卷,表情却很平静。淡然一笑,“非常理解。” “好!我相信你,那我们就告辞了。” 子君父母转身进屋和奶奶打了招呼就要走。一行人送出去,看着车灯在夜幕里远去。 回屋后志刚好奇地问子君父母和哥哥谈了什么,被奶奶瞪了一眼。奶奶火眼金睛洞察秋毫,不用问她也明白。她怕志军难过,但是志军若无其事的样子 ,拉过月季到奶奶面前笑嘻嘻的要正式认亲。 第143章 父母的苦心 子君目送志军走后进屋只见到爷爷奶奶在烤着炉子看电视。连蹦带跳跑到奶奶身边抱着奶奶撒娇,“奶奶我爸我妈呢?哥哥嫂嫂都还没回来吗?” 奶奶扭头冲爷爷眨眨眼睛,“噢,还没回来,走,我们做饭去。” 子君不知道的是爷爷奶奶有事瞒着她。原来爸爸妈妈和哥哥嫂嫂比子君早半个钟头到家,听奶奶说子君早上和他们前后脚出的门,说去镇上买东西,结果午饭也没回来吃。父母一听就想到了那个和子君通信的“志军”。子君人小鬼大,自从回来后就防着她,早上她说肚子疼不一起去城里玩父母就有点怀疑了。 这都快傍晚了,子君还不回家让父母很是担心。他们生怕女儿不回来在外面过夜,他们相信自己的女儿,但是不相信别人啊!当然他们也不相信志军。虽然通过那些信件了解到志军是个谦谦君子,但是感情的事有时候是情到深处难自禁,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只有做到防范于未然。 父母早就记下了信封上的地址,于是就让儿子开车马不停蹄的赶往志军家,要去把子君接回来,并见一见这个让如此严格家教下的女儿一往情深的男孩,探探其人品,看看他的家庭情况。 他们到达镇上就要问路了。一路问到了志军的村里,村民们一听是打听志军家的,立刻兴致勃勃的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把志军家的事情兜了个底朝天。也都知道今天志军带了个女孩回来好像又一起出去了。 村里的女人们大都喜欢八卦,女人们也是善妒的,她们嫉妒志军建新房,嫉妒他不用给媒婆跑腿费就有女孩跟着回家。所以她们虽然不是那么显山露水的说他的坏话,但是讲的全是他家不堪回首的往事。讲他父亲如何风流如何无情抛妻弃子,讲妈妈疯的样子,讲志军没有过正常的家庭教育,讲他脾气如何倔。。。最后着重强调他是疯娘生的,只怕对志军会有影响和遗传。一个喜欢志军的村民说“应该没有遗传吧?你看志军从小到大不一直好好的吗,比你都正常。” “切,”那女人嗤之以鼻,“他妈刘芳不也是结婚后才疯的吗?”她神神秘秘的说,“告诉你们噢,有一种疯病是心疯,不结婚没事,一结婚就会犯病。如果两口子感情好没事,一旦感情不好受刺激就会疯。千真万确。” 最后她还杀人诛心地跟了一句,“我们这里都没人敢给他做媒的。” 这样的话落在子君父母耳朵里可谓句句惊雷。几人听得面面相觑,交换眼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子君妈妈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冷冽,真是不虚此行啊! 她可不忍心把女儿嫁到这样辛苦的家庭。负担重不说,要是真的有遗传精神疾病呢?那可太可怕了,就算志军目前多好多正常,可是谁敢让女儿去冒险? 子君父亲倒是从村民的描述中看到不一般的志军,以及他的不容易,心里倒对他多了几分激赏和好奇。这样成长环境下的孩子只会有两个极端,要么成才要么废材。既然能得到子君爱慕,肯定不会太差。做父亲的还是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的。但是真要嫁他,现实因素不得不考虑啊! 子君父母哥嫂一合计,觉得单方面管教子君只怕会适得其反,不如从志军入手,单方面断了志军的念头。 他们把车停在村里,邻居指引着走过志军的新房,把他们带到志军和奶奶弟弟临时的家里。他们只见到了奶奶和志刚,得知志军真的已经送子君回去了,心里对志军又刮目相看。 一个亲戚家的女儿就是被男朋友和其家人花言巧语的哄着留宿怀孕后,生米煮成熟饭,只能什么彩礼嫁妆婚礼都没有就那样净身入户,还被婆家看不起。女方父母直怄女儿不争气不听话。 当子君父母见到奶奶和彬彬有礼的志刚,心里的气散了很多。这样和善的奶奶带出来的孙子规规矩矩善良正直。直到志军带着妹妹回来,子君的父亲眼睛一刻不离的观察着志军,从他的一言一行捕捉细节,洞悉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更是几句交谈下来,子君父亲心里对志军刮目相看。这是个稳重睿智有骨气行事果断的小伙。和他说话很舒服,一点即通,思维敏捷,有礼有节。他那样的家庭和成长经历教育得这样好奶奶功不可没!难怪去浙江一年了子君依然对他念念不忘。这样的孩子和子君交往,他做父亲的放心一点了,至少他不会伤害子君,既然答应了知道该怎么做就更不会纠缠子君。 至于不许俩人交往志军会不会痛苦,这不是作为女儿的父母考虑的问题。子君父亲相信他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人生的风风雨雨,尝遍人世冷暖,又经历了和母亲的生离死别,他能坦然面对恋爱中的一切问题。 自私一点的说,他们只管自家女儿的幸福,他们要权衡利弊,尽可能的为女儿规避人生的风险。只一个想法,少吃点生活的苦,多点幸福快乐。择婿不单单是看个人,更要考虑家庭背景。这就像做数学题,找一个最佳的解题方式。 志军很优秀,可是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和家庭担子太重了。 在返程途中,子君父母和哥嫂达成一致,在子君面前绝口不提去过志军家里的事。他们要做的是加快在浙江买房落户的进程。在儿子结婚后就要为子君张罗婚事了。让时间和距离慢慢淡漠俩人的感情。 第144章 放下 子君的父母哥嫂扬长而去,志军平静的转身,就像家里刚刚来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亲戚。 “哥,他们和你谈什么了?是不是要彩礼?”志刚不知道子君父母和哥哥的谈话,但看哥哥的神态不像很开心的样子,他只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被奶奶一个眼神吓回了后面的话。他小心的偷瞄哥哥,想从哥哥的脸上看出来一点异样的表情以判断答案。可是,他失望了。志军笑嘻嘻的把奶奶按在凳子上,拉过月季要她正式认亲。月季跟妈妈走后一直没回来过,妈妈生前也不许月季回来。 奶奶慈祥的笑着,看着眼前齐刷刷长大的孙儿和孙女,又止不住用衣袖擦眼睛。月季也是她亲手接生的啊!月季扑通跪下给奶奶磕头,奶奶笑呵呵的把她拉起来,又止不住擦眼睛。她做梦都没想到月季还会回来认她这个奶奶。严格说起来,她可是被父亲不承认,随妈妈一起被撵出去的孩子啊!她没有怨恨,奶奶也感激张家待她如亲生,把她教育得那么好。 月季偎在奶奶身边,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奶奶的一生经历了太多太多悲欢离合物是人非,好在孩子们都长大了,奶奶也算熬出头了。奶奶的眼泪是喜悦的眼泪,不再苦涩,往后余生都是幸福。 只是,志军的婚事是奶奶的一桩心病,心疼他受家庭所累,没让他好好读书已经是愧疚。今天子君的父母又找来。看他们的样子,奶奶已经猜到了,人家看不上这个家。舍不得女儿嫁来这个家里受苦。奶奶恨自己年老无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志军强颜欢笑。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孙儿击不垮,往后,会遇到慧眼识珠的好姑娘喜欢他的。 夜已深了,万籁俱寂,月季和奶奶已进入梦乡,志刚也发出轻微的鼾声。只有志军越睡越清醒。他喜欢夜的宁静,喜欢在静夜里和自己的心对话。就像他喜欢一个人在大清早的茫茫雪地里踩出第一串脚印一样。 这一天,从见到子君的惊喜到子君家人的离去,可算是大起大落,悲喜交集。正是青春年华,哪个男女不渴望爱情。子君是志军心中圣洁的白莲花,他小心的呵护着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包括她的父母亲情。如果爱她影响了她的家人亲情,那只有自己放手。子君父母的话仍清晰的回响在耳畔,尽管他们说得很委婉,但是作为男人的自尊心还是感受到了伤害。从小受到的那些世俗的偏见都是来自尊严的践踏,使志军的自尊心尤其敏感。他懂子君父母的言外之意就是嫌弃自己家境贫寒,不愿让子君受苦。他理解,其实一开始就清楚俩人的距离,也清楚世俗中婚姻的那些物质条件,所以他本没抱太大的期望。 他从小目睹妈妈对爸爸的期望,所以妈妈才会被一次次击打得遍体鳞伤。爱情和婚姻本身不会伤害人,父亲不爱妈妈也伤害不了她,只有妈妈期望他爱她,才会被伤害。想明白这个道理,志军的心非常的坦然。能得到子君的爱情已经是幸福,别的不去奢求,不去期望,顺其自然就好。 爱不卑微,真正的爱情应该是灵魂的契合,是平等而高尚的,没有所谓的“门当户对”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束缚。爱情一旦被打上物质标签那就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交易。 可是,我们每个人的肉身都在红尘里打滚,离开物质谈精神,却又有几人能有此修为?爱与不爱,终是一生都为五斗米所牵绊束缚和劳累。故错过了多少真爱多少对的人,将就着不堪的日子苦度人生。只把那份真挚的感情深埋心底,戴上面具,应付烟火日子。心里有份思念,日子亦不那么难熬。 你的样子,是近处的灯火,也是遥远的星河。 杨绛先生说:“入了心的人,怎能说忘就忘,动了情的人,怎能说放就放。有些人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有一种陪伴,不在身边,却在心间。即使不见面,不说话,没有任何的关系,心里总有一个位置,安安稳稳放着一个人。见与不见,依然想念。” 第145章 回归平静 子君一家人的来和去就像给本来平静的水面投了一颗石子,溅起浪花荡起涟漪后一切又复归平静。 志军的生活依然奔波忙碌,他趁春节期间走亲访友的人多忙着风里来雨里去的跑摩的挣钱,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的时候要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和表情,再累也要带着笑容进家门。奶奶和月季心疼得急忙给他端来热水和热饭,胡乱扒几口饭泡个热水脚洗漱后倒头就睡。奶奶和志刚以及月季全都默契的不提“子君”的名字,让志军有时候恍惚,不觉疑惑子君来过吗?她家人来过吗?一切像是一场梦。 为生存而奔波的人,连伤感都是矫情和奢侈。何况爱情。 只偶尔会有个别不怀好意的村里女人碰到志军回来会带着戏谑的口吻故意大声问,“大军大军你媳妇呢?媳妇进门了就别让她走啊!生米煮成熟饭嘛,嘻嘻!” 志军目不斜视,心无波澜,骑着车呼啸而过。那女人就以为摩托车轰隆响他没听见,扫兴得瞪着志军的背影翻白眼,嘟囔一句,“哼,疯娘生的,嘚瑟个啥劲?” 那种类似的话听过很多,于志军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不足以讨厌,也可以忽略。 月季开开心心的在奶奶身边寸步不离的当她的跟屁虫。她渴望在奶奶的慈爱里找回儿时的记忆,找回丢失的那段流落他乡的岁月。她喜欢奶奶,对奶奶撒着娇要奶奶把她缺失的爱补回来。奶奶慈爱的笑着,笑得额头的皱纹都散开来。失而复得的孙女,让奶奶高兴得年轻了好几岁似的。让志军和志刚笑哈哈的说奶奶重女轻男。奶奶每天就专心致志一件事,变着法的给孙儿们做好吃的。志刚学习累了就和奶奶月季说会话,感叹跟着月季才有口福。奶奶就给他个白眼,“小没良心的,吃了忘啦?” 志军不在家的时候,月季就跟奶奶讲晓晓,讲她如何的温柔懂事又勤快。可惜被她妈订了个她看不上的人。她还悄悄告诉奶奶“晓晓偷偷喜欢大哥哦,可惜大哥只喜欢子君。” 奶奶叹口气,“凡事讲究个缘分,也要两个人都有心才好,还要考虑人家的父母的意见。你妈妈那时候就是因为我没考虑周全才。。。唉!”奶奶不提则已,一说起就又眼睛湿润了。 月季是过了元宵后志军送回去的,因为又要和晓晓一起走了。打工的人,就像候鸟,在南方和家乡之间飞来飞去的奔波。故乡安不了肉身,他乡放不下灵魂。磨砺了心智,沧桑了流年。 打工人又像燕子衔泥筑巢,贫穷落后的家乡就在打工人在他乡靠勤劳的双手挣回的血汗钱里一点一点的好起来。日子也肉眼可见的慢慢好过起来。新房建起来了,街上的商品丰富多样,逛街的人穿着也好多了。衣兜里装着票子,底气足了,眼里有光,心里有希望,日子有奔头,脸上也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似乎人们说话都好听多了,甚至蓦然惊觉吵架的都少了。以前村民为争个田边地角要吵个三天三夜,更甚的要扛着锄头打架。街上摆小摊的也会为争个好点的位置而跳着脚口吐芬芳的大骂引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观看热闹。。。“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元宵节后摩的生意淡了下来,志军开始收拾新房,为了省钱,粉刷墙壁做水泥地坪等工作全部自己做。他想早点让奶奶和志刚搬回新房里,夜以继日的忙碌。随着天气暖和起来,又要准备春季播种了。 期间收到子君的来信,说已经返回浙江了,情意绵绵的满篇都是思念。志军思忖良久,不回信是不行的,只简单的说自己很忙要她在外保重,不带一点感情色彩。把信投进了邮筒,心为什么会痛呢? 如果你不曾来过,你只是我梦里的枫桥夜泊。。 志军的新房子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落成了,又通风半个月后搬了进去。搬家那天,来帮忙的邻居说按风俗应该请人看个黄道吉日,再放鞭炮庆祝一下。奶奶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一号就很好,每个月的第一天都是好日子。鞭炮也不用,庄户人过日子讲究的是精打细算谨小慎微,哪用得着大张旗鼓呐。” 经历过苦难的人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但凡平安顺遂一点都是心怀感激。 志军对奶奶的观点深以为然,后来在很多事情上打破传统特立独行不按风俗办,人们褒贬不一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坚持与个性。想想人真的为什么要盲目的随大众尊从老一辈人流传下来的约定俗成呢?为人行事好像从不为自己考虑,而是做来给别人看似的,压制个人的感觉而让自己受委屈。当志军做了榜样后,人们一看,咦,原来这样也可以嘛!至少自己舒坦了,不用去在乎别人的眼光。其实就是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违己不违心。 志军站在自己的新房子里,回想一路走来的艰辛,感慨万端!他没有一点欣喜若狂,心里出奇的平静和安宁。这在九十年代中期的内地农村靠一己之力建房已经很不容易啦!红砖白墙,窗明几净,别人举全家之力的事情,志军一人竭尽全力。他想起在张家时候帮邻居干活被怀疑捡表的事,想起在矿上下井的那些不分白天黑夜的日子,想起住在父亲家小刚和后妈的脸色,想起妈妈生前住过的那间没有窗户的小房子。。。 现在,不但奶奶和志刚以及自己都各有单独的房间,月季也给她留了一间,尽管她不常回来。这是做大哥的细心之处,这个家是月季真正的娘家,有哥哥奶奶在,以后无论她走多远,身后的娘家永远有一盏温暖的灯火为她而留。儿时所受的苦,让岁月慢慢抚慰。 他不由得想起温柔善良的子君,她是幸福的,有疼爱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哥哥护她周全,她的爱是完整的,所以她的性格最好。原生家庭的爱能塑造健全的人格,爱能孕育美好。美好的人和事物谁不向往呢? 反之家庭不幸福的孩子长大后要想脱胎换骨,要经受常人所不懂的阵痛。不断拿自己和别人比较,非常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非常注重自己的言行生怕出错,生怕别人看不起自己,自卑又敏感,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是又渴望完美。因为家庭的破碎导致心灵的破碎,人格的破碎,和尊严的破碎。在成长过程中要一点一点的捡起来,一点一点的拼凑起来,然后小心维护。 志军在与子君的恋爱中找到了自信和快乐,却又被子君父母打碎,但是他要努力维护。他唯有自尊自爱自强才能不被子君父母看轻不被别人看轻。 搬进新房的第一个夜晚,志军毫无睡意。院里的那棵枇杷树在月光下树影婆娑,从窗外吹进来柔柔的春风令人微醺令人陶醉,风里有甜丝丝的果树花香味,像妈妈的手温柔的拂过脸庞。志军和奶奶弟弟住进了新家,而妈妈却在那冰冷黑暗的世界里。。。志军百感交集,他铺开纸,拿出笔,一笔一划的练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迷上了练字,尽管他的字已经很漂亮了。觉得只有在写字的时候能做到心神合一,过滤掉浮躁,让心澄澈清朗,没有烦恼和喜怒哀乐。 新家安顿好了,志军和奶奶商量着农活事宜。他原本想在街上开个照相馆的,骑着车子在街上转了一圈,不大的街上一下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三家相馆。他了解了一下,顾客最多的是留守儿童,照张相片寄给在外打工的父母。而这点客流量明显不足以养活一个店子,人家又不是天天照相的。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 志军小时候的伙伴们有在外的喊他出去,但是因为建房子耽搁到了四五月份,出去做不到一整年又回来过年,除去来去的路费,觉得不划算了。又因为地里的农活已经铺开,他走了又是累奶奶一个人,弟弟又中考,实在不放心。所以这年就在家谋划吧! 过年的时候父亲回来曾问过志军还回不回矿上,志军说宁愿去工地上天天淋雨晒太阳都不愿下井了。他后来做过很多工作,唯独对下井深恶痛绝。工资再高也不愿去。志军的决定是正确的,那些年多少大小煤矿出过安全事故,后来强制关停小型私营煤矿,集中整顿大型煤矿重视安全生产,让领导每天下井坐镇才好了很多。而且,还有那个可怕的“尘肺病”让很多煤矿工人挣的每一张血汗钱都浸泡着病痛的眼泪,最终到头来又拿钱续命。 于是志军逢赶集的时候依然早早出去跑摩的,平时农忙种地,虽然挣的不是大钱,但只要勤快,辛苦钱不断如涓涓细流积少成多,养家绰绰有余。一个月竟也能挣几百块,算下来竟然和打工差不多呢!还不用背井离乡跑那么远。 村里有个儿时的朋友因为家人生病出门了又回来了,还有一个没出去的,这天俩人来叫上志军三人一起骑摩托车去城郊的厂区转转,看能找到什么活。据说那一带新开了些厂子,有饲料厂,化肥厂,食品厂等。一圈打探下来,他们需要送货的工人,随叫随到那种。三人一合计,干脆一起组成一个搬运队,反正三人都是年轻力壮有的是力气。一拍即合,当即凑钱买了个bp机由志军带着方便联系。然后去各个厂里留下了联系方式。第二天三人就正式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