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悲》 第一章 初 三月,黎国马场。 展眉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刚刚挨了谢轩一个耳光,对方没留力气,半边脸直接肿了起来。 新的马被牵出来站在起点处待命,谢轩转着手上的戒指,对着展眉似笑非笑。 “再来。” 展眉完全不懂马,眼看着发令枪响起,群马冲了出去,闭着眼睛道,“3号。” 身边穿着制服的马童立刻下注,展眉和他对视,看到对方眼中显而易见的同情。 不过半分钟,1号马先冲过终点线,谢轩睥了展眉一眼,“又输了。” 马童把平板电脑递上来,谢轩看一眼,直接笑了,“今天手气不错,才给我输了三个点。” 他把手一举,对着展眉的另一边脸扇过来。 展眉侧过头,谢轩右手戴着戒指,这一下离毁容只有一步之遥。 她思绪平静,正等着疼痛落到脸上,却片刻没有动静,侧过头,看到钟夜微微抬手架住了谢轩。 展眉在心里长出一口气,钟夜好歹是念旧情,不能真的看着一张酷似南音的脸在自己面前被扇的面目全非。 她默默往谢轩身后退了退,三个月了,谢轩带着她在钟夜面前晃了三个月,终于是走出了这第一步。 谢轩瞥了一眼展眉,笑道,“怎么,钟少怜香惜玉?” 钟夜看都没看展眉一眼,声音很冷,“别坏了大家的兴致。” 展眉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倒是并不觉得谁被坏了兴致,明显是觉得他们比赛马好看的多。 谢轩把展眉扯过来,捏着她的下巴道,“瞧瞧,有人心疼你呢,本事不小啊展眉,我们钟少都让你勾搭上了。” 展眉低头,声音弱弱的,“我没有。” 谢轩端详展眉白的透明的脸,啧了一声,一手掐住她的脸颊,几乎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看这张脸,还真是我见犹怜。” 展眉说不出话,钟夜一手挥开谢轩,把展眉拉起来道,“赛马输赢无定,谢少何必对情人这么重的手。” 谢轩摊在沙发上,长手长脚,很是纨绔,“我自己的女人,打两下怎么了?” 钟夜拉着展眉就走。 谢轩在身后,懒洋洋的声音仍是追了上来,“展眉,钟少看上你,今晚好好伺候,阿夜,可别说我不顾兄弟义气,有好货不舍得给你啊。” 展眉回头看了一眼,和谢轩对视,他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头一次没有丝毫笑意。 展眉心里突突跳了两下。 黎国最近热,钟夜和谢轩各自占了庄园里最好的一套别墅,她被带进会客室,茶几一脚放着一口青花大瓮,里面供着新采下的荷花。 清香在二人间缭绕,钟夜皱着眉拿出药膏,对着展眉脸上的指印比了两下,又把蓝色的盒子扔进展眉怀里。 “自己擦。” 眼看着他要起身,展眉伸手扯住他衣角,从下往上,把一张脸露的干净。 “钟少,我疼,您能帮帮我吗?” 钟夜眼中神情复杂,各色情绪闪过,最终汇聚成淡淡的讥诮。 他拿回盒子,玩味的打开,指尖沾了一点药膏,轻碰在展眉的脸颊上,“真的要我擦?” 展眉垂下睫毛,再睁眼,已是我见犹怜,“求您了。” 展眉被推到床上,侧脸压在枕头里,脸颊指印未消,触碰到丝质的床单加剧了疼痛。 她轻轻嘶了一声,听到身后钟夜的声音,带着衣物落地的窸窸窣窣,语调微冷,“忍着。” 展眉脸上又挂了个笑,她侧过头,就被一口咬在耳侧。 钟夜的声音有些含糊,“后面疼的多着呢。” 展眉莞尔,长腿一勾,钟夜的呼吸就加重了一分。 她仰起头,露出细长的脖颈,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放空。 开弓没有回头箭。 然而很快,展眉就没心思想这些了,她甚至没有喘息的余裕,直到最后彻底丧失意识昏睡过去。 晨光把展眉从面目不清的噩梦中唤醒,她侧过头,感觉浑身上下都无比酸疼,好像被拆过了重装一般生涩。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全身清爽,除了疼痛没有黏腻感觉。 脸上的红肿也消退了,看来钟夜不止带她洗了澡,还给她的脸上了药。 药盒放在床边,展眉拿起来一看,点翠鎏金,经常开合的地方微微发黑,无声的展现着历史。 她握在手中,轻叹口气。 钟家自古大族,簪缨世家,所言非虚。 第二章 然 展眉把药盒放回原地,捡起衣服穿上出了门。 一走动才发现更加难受,展眉赤着脚走回谢轩的别墅,他正在饭厅吃早饭,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逗猫儿一样。 她走过去坐下,谢轩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给她盛了碗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展眉不说话,默默吃饭。 谢轩盯着展眉看了一会,笑道,“不理我?生气了?” 展眉继续吃饭,一言不发,谢轩捞过展眉把人抱在怀里,“真恼火了?委屈了?” 展眉侧过头不说话,只看见睫毛轻轻发抖。 谢轩抬着她的脸颊看了看道,“要不就是气我昨天打重了?演戏演过了?那你扇我一耳光好了,就当给你赔罪。” 展眉不语,谢轩握着她的手腕就往脸上打,还没碰到,展眉就撤了手道,“我没什么资格生气。” 谢轩揉着展眉的手指道,“说这话就还是生气,这样吧,下午让白帆陪你去逛街,散散心怎么样?” 展眉沉默一会,突然盯着谢轩的眼睛,无比认真。 “你说这件事了结后会娶我,是真的吗?” 谢轩顿时一脸真诚,演技堪比影帝,“当然,你只要帮了我这次,我一定娶你。” 展眉神情舒展开来,从谢轩膝盖上下去。 “那就好。” 谢轩的眼底有些藏的很深的嘲讽,起身笑道,“那你今天好好休息,我有点事先出门。” 展眉点头,声音已经温柔了几分,“你慢点。” 谢轩在展眉额角亲了下,潇洒出了门。 展眉演员的良好素养在谢轩走出门的一刹那消失殆尽。 她拿起湿巾擦了擦手,想到谢轩刚才说“我一定娶你”的神情,差点被逗笑。 且不说谢轩的小未婚妻现在还在戴国读书这个人尽皆知的消息,就说谢轩竟然觉得她被亲手送到别的男人床上还会死心塌地的爱他,展眉就觉得谢轩有时候真的很天真。 生活真是,无可形容的荒谬和可笑。 展眉早上向来不爱吃东西,为了在谢轩面前表现自己被哄好硬塞了许多东西进肚,现在已经是撑得不行。 她站起来回房,洗澡换衣服睡觉。 展眉是累了,钟夜不知节制,谢轩笑里藏刀,每时每刻都要演戏,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为了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精神很疲惫,却毫无睡意,耳边传来一个清晰又遥远的声音。 “小眉啊——” 她闭上眼,把这声音排除在外。 白帆是谢轩的助理,带一副无框眼镜,为人一丝不苟像块冰。 展眉被带到黎国中心大厦,一副兴奋样子冲进去,盯着两边的品牌,选了一家要进去,又回头看了看白帆。 白帆语气平板板的,“您开心就好。” 白帆知道展眉语言不通,帮着她沟通,一眨眼已经选了两个包,眼底是想要克制且按捺不住的喜悦。 白帆嘲弄的勾起唇角,跟在展眉身后刷卡结账。 这位新宠,虽然在谢总身边待了有半年之久,但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白帆如是想,漫不经心的拿着卡绕出来,就看到展眉背对着她,面前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那人好像迷路了,对展眉焦急的说着什么,语序混乱语速复杂。 白帆心头一动,就要上前替展眉解围,走近两步,却听到展眉的声音,温和轻柔,是熟练的当地语言,甚至没有丝毫口音。 那位女士很快被她安抚下来,展眉笑着把人送走,站在原地,一只手握在另一只手腕上,像鹤一样清瘦寂寥。 白帆也顿在原地,他发现自己对展眉的认知,似乎有些错误。 展眉逛了一下午,收获颇丰,太阳都落山了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此时从大厦到郊区正堵,车子走走停停,展眉趴在车窗上看外面,流光溢彩都在眼中。 白帆突然出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我记得您在遇到谢总之前,是在夜总会工作。” 展眉心想可不是,风尘女遇世家子,最俗套的剧情。 “嗯没错,我那时候是在夜总会做酒水代理。” 展眉把“酒水代理”两个字咬的很重,好像在强调着什么。 白帆道,“那您在去夜总会工作之前,是在哪里读大学?” 展眉苦笑,“我没机会读大学,家里出了点问题——” 她把话说的含蓄又意蕴深长,白帆果然接受到暗示不再说话,他从后视镜里若有所思看了展眉一眼,展眉和他对视,立刻低下了头。 怎么回事? 第三章 钩 一路无话,展眉被送到谢轩的别墅,她满腹狐疑的下车,谢轩提前接到消息,在门口等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长身玉立,嘴里叼着烟,对展眉笑着伸出手。 展眉两步上前投入他的怀抱,谢轩把人抱起来颠了颠,“看起来今天逛的不错,肯露个笑了。” 谢轩牵着人走进室内,沙发上已经挂好了衣服,他拿起来对着展眉笑,桃花眼熠熠生辉“走吧,今天带你出去吃晚饭。” 展眉神情顿时凝滞下来。 谢轩捏了捏展眉的脸颊道,“昨天你刚和钟夜牵上线,要趁热打铁。” 展眉点头,拿起衣服就要去换。 谢轩扯过人来道,“为了我,好吗。” 他神情认真,展眉一点一点笑起来,好像被阳光点亮了脸庞。 “我会的。” 展眉换好衣服在镜子前一看,觉得谢轩实在有些着急。 根据展眉这段时间对南音留存在世的所有信息的学习,对方确实是钟爱白衣,就像一捧雪一样无暇清透,可惜酷热不胜,早早西去。 南音是钟夜的白月光,朱砂痣,是哪怕知道有圈套,却还要往里跳的不忍心。 展眉幸或不幸,长了一张和南音六分相像的脸,经过化妆和刻意的模仿,就到了八分。 但就算是这样,同款白裙,这意图也实在太昭然了,若不是展眉知道谢轩压根不屑于骗她,都要以为他要在钟夜面前演一出“纯元故衣”的戏码。 钟夜对她的态度也表明了他明白展眉的意图,甚至还给了她拒绝的机会。 就她所知,钟夜可不是能对送上门的别有用心者这么宽容的人。 只能说这张脸实在威力太大。 展眉摸了摸自己的脸,嘲讽的笑了笑。 二人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阴谋阳谋,互相斗法,展眉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凭摆布。 这是他们的棋局,展眉却是棋子,走在刀锋上,步步惊心。 她勾出笑容,走出门,看到谢轩眼中的一点惊讶。 他牵着展眉转了一圈,有些怅然的笑了笑。 “真像。” 酒会开场,夏老声称自己不适,托了钟夜帮他致开场词,谢轩站在台下,优雅抬手鼓掌,盖过眼中的野心。 展眉的身份本就不好看,瞅到个空隙,躲到一边的玫瑰园里找清净。 她沿着修剪整齐几乎齐人高的玫瑰从向前走,音乐袅袅传来。 月光皎洁,展眉心内思绪复杂,钟夜是容阮下一辈的领军人物,已有成龙之势,他真的会被一张长得很像初恋的脸打乱步伐么。 谢轩是不是过于低估钟夜了? 展眉想的太入神,没看到有人直接撞了上去,刚要道歉,对方缓缓转身,雕刻一样的脸在月光下好像神祇。 钟夜手中的酒杯空荡荡的,看着展眉不说话。 展眉把手中的酒杯递了上去,“钟少晚上好。” 钟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扯开领带,居高临下的看着展眉,“来得巧。” 她知道对方是误会了,但也不是全误会,毕竟若没有现在,她也是会刻意的“巧遇”到他。 展眉笑了笑,“您需要,就是巧了。” 钟夜轻哼一声,似乎不想看到展眉。 她思忖片刻,还是打算做个知情识趣的解语花,转身蹑手蹑脚的想离开,毕竟这个时候的钟夜看起来非常厌恶被打扰。 还没走两步,就听到钟夜的声音。 “你直接走了。” 展眉停住脚,想了一会才明白说的是那天早上,她回过头笑,“谢轩还在等我回去,没跟钟少道别真是不好意思。” 钟夜轻嗤一声,“谢轩在等你?就是他把你送给我的。” 展眉低头,钟夜微微掀开眼皮,睨着她的脸道,“谢轩在想什么?你——东施效颦,可笑至极。” 展眉长长出了口气道,“我不过是谢轩养的一只金丝雀,又有什么自主可言呢。” 她转过身,朝着钟夜走过去,两条雪白的胳膊环住他的脖颈,“还是说——钟少您心疼了?那您带我走吧——” 钟夜也笑,像是压抑了很久突然爆发一样,两步走到展眉身前,一手握住她两只手腕,反身将她压在玫瑰丛里,重重的对着展眉的唇咬了过去。 “那让我看看你多让人心疼?” 展眉被钟夜整个人提了起来,两腿分开,几乎坐在他膝上,玫瑰多刺,扎的她身上破了细细密密的皮。 疼痛让展眉更为清醒,她盯着天上的星子,对谢轩的计策改了想法。 真是低估了他,果然还是男人最懂男人,展眉想。 什么情深不寿,什么海誓山盟,不过是望贞女失节,老妓从良。 可笑。 第四章 危 滚烫的吻沿着耳廓一直游走到脖颈,展眉把手指咬在嘴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这里离会场不远,展眉的心理素质再好,也不想在人前表演活春宫。 有人从旁边的树丛中走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展眉喘了一声,钟夜停下来听了听,凑到展眉耳边笑,“怕了?” 钟夜身上有薄荷的味道,混杂着酒气让展眉有些头晕,她讨饶的在钟夜脸颊边蹭了蹭,“钟少,我们换个地方吧。” 钟夜似乎轻微的被讨好,不语,抱着展眉落地,她有些腿软,很快站稳,对着钟夜笑了笑。 钟夜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向展眉伸出手。 展眉有些疑惑,对方却挑眉笑了,眼中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不是要换个地方?” 展眉把手放进钟夜手心,就被他拉着跑了起来,长发在夜风中飞舞,擦过玫瑰花墙,眼前只有钟夜被月光勾勒的背影。 不知道跟着他转了几个弯,展眉已经被绕的迷失了方向感,面前徒然出现一架直升机,她瞪大眼睛看着钟夜,头一回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 钟夜笑着拉开舱门,对展眉绅士的一举,“请。” 展眉进舱,还没观察清楚周围的环境,就被钟夜压在座位上,螺旋桨的声音响起,展眉转头,被钟夜捉个正着,纠缠着深吻。 直升机缓慢起飞,失重感和颠簸感让展眉对任何一点刺激都更为惊动,她的反应更是取悦了钟夜,轻笑着一路从领口吻进衣内。 机舱内逐渐起了雾,展眉在颠簸起伏中,在玻璃上留下指痕,又被钟夜的手握住按在冰凉的玻璃上。 一冷一热,展眉像被水打湿了羽毛的鹤一样往钟夜怀中躲,哽咽起来。 良久,展眉蜷缩在钟夜怀中,扫到窗外的夜景,一片金光璀璨,黎国贫富差距明显,贫民窟的居民连生计都艰难,但cbd从天上看下去却仿佛燃烧起来一般富贵喧哗。 钟夜饕足之后,沉默不语,似乎很享受现在短暂的温情时刻。 展眉缓了一会,起身捡起衣服穿好,钟夜摸出红酒倒了一杯,也往窗外看。 “我十岁的时候,刚刚学会开小型直升机,就硬要带着南音出去玩,但遇上刮风,险些降落失败,从此以后南音就落下恐高的毛病。” 展眉侧过头,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心中却在想,自己十岁的时候,似乎还在和弟弟一起捡瓶盖换钱,人和人的差距真是如斯巨大。 但南音不该是钟夜心中的讳莫如深么,怎么会和她这么一个无名之辈分享? 展眉还没想明白,钟夜晃了晃酒杯,好像想到了曾经的美好记忆,连冷硬的面部轮廓都温柔起来。 他甚至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过头认真看着展眉。 “南音去世五年了,我接受她离世的现实,也从未刻意在他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这话简直没头没尾,钟夜的态度很平静,展眉却觉得这平静含着一点诡异,甚至带着一点不详的气息。 钟夜凑近展眉,那画笔难描的脸顿时放大,她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把酒杯凑到展眉面前,展眉张嘴,被灌下一口,浓烈的酒精从喉道冲下去,她一时不妨,咳嗽几声,钟夜笑了,很是愉悦的样子。 “但总有人以为只要是一张几分相似的脸,就能兴风作浪,既然如此,那我想知道——” 背后突然传来呼呼的风声,舱门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展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钟夜一把推了下去! 坠落感袭来,展眉瞪大眼睛,就看到钟夜带笑的面容逐渐远去,那声音分明遥远,却又听得分明。 “你恐高吗?” 第五章 争 一时间,展眉脑海中一片空白,像落叶一般坠落,连尖叫都来不及。 不过顷刻间,下落的趋势停止,展眉瞳孔放大,呼吸暂停,呆滞在空中。 钟夜的脸却不再变远,他探出身子,半个人都悬在空中,在月色下皮肤玉一样白,好像古书里走出摄人心魄的男妖。 他躬下身,对展眉轻笑,“怎么?吓傻了?” 展眉深吸一口气,鼻尖全是冷风,这才发现自己的腰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被扣上安全绳,现在悬挂在直升机外半米的位置。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血液在血管中奔腾,肾上腺素充斥全身后又迅速退去,眼前出现一阵一阵的光晕,剧烈的眩晕感让她想吐,心跳加速的声音甚至充斥了脑海。 耳边一直传来咯咯的声音,展眉呼吸倒错,隔了半天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钟夜似乎很是欣赏展眉这样狼狈的模样,他盯着展眉看了一会,之前的柔情蜜意全部退去,神情无比冷淡。 “是谁派你接近谢轩?” 展眉还在惊喘,脚下悬空,整个人只有腰部有着力点,她伸手想要够到舱门,根本没听见钟夜说什么。 钟夜又问了一遍,耐心直接告罄,将舱内的安全绳搭扣对着展眉晃了晃道,“我不给人第三次机会。” 展眉闭了闭眼,知道自己对钟夜的预计全出了错,对方的凶狠冷情远超她的预估,若是一个回答不好,今天就会变成黎国的金碧辉煌下微不足道的肥料。 但这样的情境下她实在无法冷静,展眉强压下过速的心跳,对着舌尖重重的咬了下去。 疼痛让展眉恢复了一点冷静,她嘴角渗出血来,沿着脸颊流了下去,染在白裙上像是点点红梅。 “没有。” 钟夜眯起眼睛,展眉眼角有玫瑰花刺划出的血痕,嘴角一道血线,白裙在夜风中绽放成花瓣,眼底是被风吹出的生理性泪水,盯着钟夜的样子竟是无比倔强。 他偏过头,继续问道,“谢轩派你接近我做什么?” 展眉摇头,“我不知道。” 钟夜站起身,直接伸手去解安全扣,展眉吓了一跳,惊喘道,“我骗了你!是我要接近你!不是谢轩!我不想待在他身边!” 钟夜停下手,盯着展眉的神情,好像在判断她是不是在说谎,他垂下眸,开始思考起来。 最近容阮联合商会主席即将换届,谢轩对这个位置似乎很有想法,但自己打算扶钟家的一个小辈上位—— 他还在思索中,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五指均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色。 钟夜冰封一样的脸有些许松动,上前握住展眉的手想把人拉起来,“还挺顽强——” 展眉借着钟夜的力气爬进舱内,眼中却突然利光一闪,反手把钟夜向下扯去! 然而她今天被钟夜揉搓的浑身酸软,又在外面挂了半天,这点力气简直微不足道。 钟夜本就半个身子在外面,也被展眉的动作打了个猝不及防,晃了一晃,条件反射的抱着展眉滚进了机舱。 机舱门关上,展眉压在钟夜上方,她压根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此时反应过来,脸色直接白了。 展眉眼底聚集的生理性泪水滚落下来,滴在钟夜脸颊上,绽开一朵水花。 钟夜揽着展眉的腰,冷着脸不说话,展眉整个人都在发抖,从钟夜身上挪开,躲到一边,似乎要尽量离他更远些。 钟夜示意直升机落地,展眉听着隆隆的声音,生怕钟夜再次对她发难,在忐忑不安中,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有多少长得像南音的人被送到钟夜身边,又被他这样处理掉了? 第六章 谋 直升机落地,展眉几乎是跌出的机舱,她向前走了两步,直接跪倒在地,失魂落魄。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钟夜施施然走到展眉身边,蹲下身,打量她的表情。 “我身边也不比谢轩身边好待,还是想接近我?” 展眉咬牙却笑了,不过短短半天,她就知道了钟夜身边多么难待。 她浑身上下的所有细胞都叫嚣着危险离这个人远一点,但展眉却咬了咬牙,勾起一个笑容道,“想的。” 钟夜眼中流露出一点欣赏,他脱下外套披在展眉身上,打了个电话。 “喂,谢少?嗯,她不错,跟我一段时间?嗯,没问题。” 钟夜把手机递给展眉,“谢轩想跟你说话。” 展眉接过手机,谢轩那边传来悠扬的音乐声,还有人群的谈笑声,展眉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再听到他的声音,竟觉得恍如隔世。 “和钟少玩的开心吗?” 展眉调整了一下音调,但还是控制不住有些发颤。 “嗯。” 开心,真的相当开心。 谢轩那边的声音顿了顿,而后是低沉的笑声,“魅力很大啊,看起来钟少已经对你忘情了?” 展眉连个苦笑都勾不出来,只能淡淡又嗯了一声。 谢轩却仿佛有些意兴阑珊,“既然如此,你就在钟少身边好好待着吧,什么时候钟少想放你了,我再接你回来。” 这话说的潜台词丰富,然而展眉精神紧绷,压根没有精力分辨,直接把电话挂断。 钟夜接过手机,叫来佣人,展眉像个任人摆布的瓷娃娃一样被送回他的别墅。 等到了浴室被热水冲在身上时,展眉才发现浑身冰冷,上下都是淤青和血痕,被热水一激血液流通,疼痛翻倍涌了上来。 展眉闭上眼睛,眼角渗出水迹,融合在花洒下的热水中,她在热气氤氲的浴室中蹲下,抱着头尖叫起来。 “啊!!!——” 这一声撕心裂肺,一晚上的惊恐在这无法被听到的混在水声中的尖叫中发泄出来,半个小时后展眉走出浴室,除了眼眶有点红之外毫无异状。 钟夜没跟着展眉一起回来,但却叫了医生给展眉看伤。 医生似乎见得惯了,给展眉检查身体的时候还宽慰了两句,无非是年少风流情难自禁之语。 展眉笑着收下,把人送走后,她好像被抽掉骨头一样坐在花园中,静静看着天边的月亮。 她毫无睡意,脑海中全是各式各样纷杂的场景。 她说不想待在谢轩身边,钟夜就这样信了吗? 但钟夜却让自己留下来,当初想的诸多勾引诱惑手段都没用上,误打误撞达成了自己的目标,为什么? 展眉伸手,月光落在手心,她握了握,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翌日,她早早的醒了,睡的不好,翻来覆去做了一夜噩梦,起来之后才发现钟夜似乎一晚上没回来。 展眉端着一杯牛奶在沙发上发呆,心想钟夜不会自己回华国,那她可买不起回去的机票,也不知道现在联系谢轩还来不来得及—— 正在胡思乱想,钟夜披着晨露从外面进来,展眉抬眸,正撞进他黑曜石一样的眼中。 钟夜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上了楼,二十分钟后下来,头发沾了水汽。 佣人已经把衣服备好,钟夜扣上袖扣,戴好手表,对展眉道,“五分钟后飞机起飞。” 若不是展眉曾被他吊在直升机外吹夜风,也许她甚至会觉得钟夜除了冷漠一点,实际上相当礼数有加。 机场停满了私人客机,钟家的在最里面,涂装是钟母的一幅山水画,在嘉士德拍出当季现代画作最高价。 而后钟夜定制了一架客机来进行涂装,为了仿出水墨效果还搞出了两个材料专利,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钟夫人。 钟夫人当然欣慰,于是钟家出入的专用客机就变成了这一架。 展眉站在客机底部,看着舱门慢慢打开,内心深处对飞机有些畏惧,向后退了一步。 钟夜站在她身旁,伸手揽住她的腰,阻止了展眉的退后。 “怎么,恐高了?” 展眉往飞机上走,突然感到一股视线,她侧过头,看到旁边是谢家的飞机,谢轩站在楼梯上,戴着墨镜,穿着一件白西装,对着展眉笑了笑。 钟夜跟在展眉身后,搂着展眉的腰把人推了进去。 第七章 试 展眉盯着地面上的景物逐渐变小,整个人都警惕到了极点,钟夜递过来一杯牛奶,她差点伸手打翻。 钟夜似乎对展眉的精神状态很是体谅,坐在她身边离得远一点的位置,打开电脑办公。 展眉端起来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安抚了她不适的肠胃,她这才反应过来,早上的牛奶她一口没喝,就跟着钟夜来了机场。 钟夜目不斜视的看着屏幕,声音波澜不惊。 “谢轩对你做了什么?” 展眉一时没明白,轻轻啊了一声。 钟夜有些不耐的把电脑扣下来,“我对你算不上亲善,也仍在怀疑你,谢轩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慌不择路?” 展眉眨了两下眼睛,却是笑了。 “谢轩爱养鱼,钟少知道吗?”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总有些爱好,养鱼不过是中规中矩,钟夜知道谢轩买过几条赛级鱼,疑惑的看向展眉。 展眉笑,“我字面意义上,被他扔进他养鱼的水缸里,喂他的巨骨舌鱼。” 钟夜不语,展眉补充了一句,“没有安全设施。” 钟夜沉默了。 谢轩性格乖戾阴鸷,但看起来温文尔雅,旁人确实难以想象他有这么一副折磨人为乐的心肠。 展眉轻出口气看向窗外,“我在他身边半年,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比起被按在水缸里,吊在直升机外吹吹风,倒也还好。” 钟夜莫名被展眉归成和谢轩一类,有些不悦,“看来你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展眉轻笑道,“有机会总要试试,不然没有几天我可能就要被他整死了。” 钟夜不说话,展眉又道,“我知道我和钟少在意的人长得像,只要您留下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话说的谦卑,钟夜心中更加不喜,一眼看向展眉,眼神冷的好像要结冰。 “像你这样耍小聪明的,我也整死过不少。” 展眉不敢反驳,从小书架上摸出一本书打发时间,云层中阳光明媚,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抱下了飞机。 机场早就有一排车队在等,展眉急忙下地,钟夜也不拦着,看着她进了第二辆车。 钟夜坐进头车里,里面已经等了个人,递上一堆文件,权当打招呼。 “夏老身体还好?” 钟夜打开文件挨个查看,点头,“国内呢?” 林夕崇性格大大咧咧,讲话也直来直去,“除了家家看我们现在做的大了,都想着来分一杯羹、钟家人心迥异,风霜刀剑严相逼,此外也没有什么。” 钟夜闻言笑了,签完一份文件丢给他,“谁又给你气受?” 林夕崇满不在乎的一挥手,“还不就是那点事,不值一提。” 他看着钟夜把文件处理完,露出一副好奇样子道,“倒是你,一个人出去,带着人回来,已经成为话题中心了,这是哪里的仙女,能获得我们钟老板青眼?” 钟夜眼前浮现出展眉落下的一滴泪,轻轻笑了,“叫展眉,正好,你去查查她的来历身份,要详细。” 林夕崇瞪大眼睛,指着钟夜叫道,“好啊老板,你说出去也是工作,结果是去艳遇的!给我加班福利!” 钟夜侧过头,意味深长,深邃的侧脸在车外流丽的灯光下,显得诡秘莫测。 “最难消受美人恩,你要是想,我倒也可以给你安排安排。” 林夕崇能做到钟夜身边的特助,不可谓对他不了解,顿时会意,“你的意思是——” 钟夜轻描淡写,“在身边放着吧,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既然知道别有用心,就能更好的提防,何况——” 钟夜神情深不见底,“也能替我们挡一挡风霜刀剑。” 林夕崇顿时噤声,被钟夜的缜密心思再次镇住。 他由衷的道,“老板,我有些同情那个女孩子。” 钟夜看他一眼,林夕崇立刻伸手往嘴上一拉,做出闭嘴的架势。 展眉的车在出了机场就和车队分开了,在一座别墅前下了车。 面前黑洞洞的小楼,没有一点生气,像是择人而噬的凶兽。 她按了密码,大门沉重的打开,奇异的,展眉眼前出现多年前的一副场景。 她那时也是个小小孩童,和弟弟下棋,弟弟虽小,却有些基础,很快把她打的丢盔弃甲。 展眉无力回天却不认输,温和的妇人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她道,“那我们小眉退一步,退一步好不好?” 展眉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和她现在的声音交融在脑中响起。 “不,落子无悔。” 第八章 惊 钟夜进屋,展眉正蜷在沙发上看书,整个人像一团小小的球。 不知为什么,钟夜的心脏被轻轻撞了一下,竟然觉得展眉的姿态有些眼熟。 展眉抬眼,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您回来了?” 这别墅一看就久无人居,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但那股尘土气息却无论如何散不去。 而后面花圃的植物更需要人打理,已经向阳疯长,天色渐暗,枝条在夜风下投到屋内墙壁,有些诡谲。 展眉不愿承认,但她确实有些害怕这种空荡荡的房子。 钟夜环顾四周,似乎明白过来,“明天叫几个佣人你看看,不满意就再挑。” 展眉诚惶诚恐,哪里敢说不满意,钟夜端详她一会,问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确实没吃,但展眉直接摇头。 钟夜被她鹌鹑一样的状态逗笑了,谁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温温顺顺的女生敢在谢轩身边就算计着爬他的床? 他一边解开领带一边道,“怎么这么紧张?不是想接近我,嗯?” 展眉奉承了一句,“心愿达成,喜不自胜。” 钟夜长身玉立站在客厅中央,闻言轻飘飘瞥了展眉一眼,没有接话。 他打了电话,很快有一群人应声而至。 领头看到展眉,先是愣怔一秒,随后笑道,“展小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钟夜坐在展眉身边,指了指那人算是介绍,“林兮崇,我的助理。” 她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见客环节,有些懵,仍是笑,“你好。” 展眉面前很快摆了一桌各色点心和吃食,而林兮崇带来的其他人直接上了楼,她怀疑的看向钟夜,对方一挑眉,“不打扫怎么住?” 这显然也不是钟夜平日里住的地方,他审视的环顾着四周环境,神情略微有些嘲讽。 林兮崇伶俐乖觉,比起白帆的如冰冷漠,能把没有人愿意说话的场子打热,但他也知进退,送完人之后就利索的走了。 展眉本是饿的,也就吃了点,保洁做惯,很快就下来,无声无息的离开。 她的视线游离到楼上,心里揣摩着今天钟夜会不会与她同寝,但问的话似乎又显得太迫不及待。 话说钟夜睡她两次,一次是自己主动送上去的,一次是钟夜想试探她,但现在。自己应该算是,从谢轩的情妇变成了钟夜的情妇?—— 展眉还在胡思乱想,钟夜却抓到她四处乱晃的目光,冷声道,“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展眉轻吸一口气,对钟夜洞察人心的能力感到震惊,“现在后悔,谢轩会把我活埋。” 钟夜对展眉的神情转换很是满意,戏谑道,“既然知道,那就上去吧。” 展眉跟在钟夜的脚步后上楼,主卧就在第一间屋,他推开门,“去洗澡。” 说实话,展眉没有想到钟夜把自己放在身边之后头天晚上还会过来,她都做好身为一个被金屋藏娇的金丝雀,十天半个月见一次钟夜的准备。 因为持久战的心理打的过于夯实,因此钟夜直接来了,还摆出一副二人关系甚密的样子,却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展眉洗好澡出去,一身的水汽,身上的血痕结了浅浅的痂,更加明显,而有些被水冲落,渗出微薄的血迹。 钟夜看到她浑身是伤,愣了愣,移开目光走进浴室。 展眉略有些紧张,她先站到窗边,窗外一片漆黑,可见这个别墅区并没多少人居住。 她站一会,走回床边,钟夜的外套被随意的丢在床头,展眉思考片刻,伸手替钟夜挂了起来。 正是这个动作,让她看到平整无暇的床单上,枕头的那部分有皱痕,展眉心中转过几个念头,抿了抿唇,向枕头下摸去。 触手是冰凉的金属,展眉的呼吸在摸到那物体形状的一瞬间凝滞了,她立刻就想把手抽出来。 身后传来钟夜淡漠的声音,让展眉刚洗好澡还温热的皮肤瞬间冷了下去。 “怎么不拿出来看看?” 第九章 迫 展眉呆立在床边,她一条腿跪在床上,一只手放在枕头下,是无可辩驳的探寻的姿势。 钟夜下半身裹了条浴巾,精实的肌肉上布满了水珠,随着他的走动划过腹肌落在地上。 氤氲的水汽来到展眉对面,钟夜的手也伸进枕头下面,握着展眉的手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展眉的手轻轻发抖,几乎拿不住,钟夜接过去,声音平静无波。 “钟家以武发家,虽然现在走文士路线,但骨子里尚武,每逢家主更迭,总没有很太平。” 钟夜摆弄手枪像摆弄玩具一样,一抬手,对着展眉的额心。 “费罗梅尔37,虽然是手枪,但是能扫射,突围好用。” 黑洞洞的枪口下,钟夜背后似乎张开黑色的翅膀,压迫感铺天盖地,展眉呼吸停滞,说不出话,钟夜却是笑了,“要试试么。” 看着展眉呆立当场没有反应,钟夜放柔语气,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我爷爷现在身体不太好,是要轮到我父亲他们接班的时候了,谨慎些总没有坏处,是吧。” 展眉强笑着点点头,看着钟夜把手枪放回枕头下面。 钟夜起身,阴影将展眉完全覆盖。 他捏着展眉的下巴,轻轻舔吻上她眼角的血痕。 “好像你今天都没说话?” 钟夜比展眉高出许多,二人这样面对面,展眉要抬起身子才能迎合上他,她的脖颈雪白纤瘦,像轻轻颤抖的天鹅。 “钟少想听我说什么呢?” 钟夜一手按上展眉的腰,直接把人压进怀里,顿时她浑身上下都是钟夜的气息。 “说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展眉连惊带吓的过了两天,又跨了国,她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但因为这样抖着身子往钟夜怀里缩,平白显出几分脆弱。 “能在您身边长待,就是我的打算。” 钟夜毫不留情把展眉揉进身体里,两条腿架在胳膊上,“那就好好伺候。” 展眉坐在钟夜怀中,身上的痂挣出血丝,钟夜挨个舔了,温热的舌尖碰到肌肤,一碰就是一抖。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飞蛾,被蜘蛛织出的网层层笼罩,拖拽着向黑暗的深渊滑去,却使不出一分力气。 但她挂上一脸沉醉笑容,硬是撑着身子陪到了最后,只是精神都有些恍惚。 很快,周身一冷,钟夜直接把她推开。 钟夜在月光中盯着她,表情像挂了霜一般,拉起被子,“去洗干净,睡觉,明天早起。” 他伸手一按,灯顿时熄灭,月光如水倾泻,隔在二人之间,泾渭分明。 事实上,展眉以为钟夜说的“明天早起”是流程性的客套话,但没想到她真的七点钟就被叫了起来。 展眉揉着眼睛,实在想不出身为情妇的她有什么需要在七点起床出席的场合,她的时差还没倒过来,一脸困顿。 钟夜倒是精神奕奕,瞥她道,“去给你做衣服,你难道就想这一件衣服跟着我到处跑么。” 展眉一愣,这才发现自己逃命一样扒上钟夜,确实只有一件外出的衣服。 还是那条“南音故衣”,上面染着血迹,已经变成褐色。 展眉不在意外物,但作为一个女生,被明确点出穿着失当,仍是有些脸红。 裁缝铺子是个很狭小的门脸,一个穿着旗袍,梳着双髻的小女孩作为接待,展眉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檀香味道。 钟夜把一块小小的木牌递上去,女孩上了楼,很快下来,对二人脆生生的道,“二位请。” 裁缝姓何,须发皆白,穿着大褂,鼻梁上是一副单片眼镜,有些驼背,虽然上了年纪,精神却很好。 屋子里挂满了布料和衣服,几乎没有人走动的空间,展眉挥手掀开一块有些挡路的布料,钟夜捉住她的手道,“别乱动何老的破烂,老头子会骂人。” 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蜀锦在你眼中也是破烂,牛嚼牡丹的东西。” 展眉顿时对老者刮目相看。 何老看了眼展眉,拿过软尺,道,“站好。” 钟夜站在一边看着何老给展眉量尺寸,道,“做两件礼服,一件下午茶的一件晚宴的,再做三套睡衣,长短浴衣各一套,颜色都做白色。” 何老掀起眼皮看了钟夜一眼,“还有呢?” 钟夜想了想,又道,“再做一件斗篷,料子比着我的那件来。” 展眉被按在原地量了周身尺寸,何老记录尺寸后问道,“有什么要求没有?” 钟夜抬抬眉毛,展眉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立刻摇头,“没有。” 何老点头,“行了,走吧。” 钟夜习以为常,拉着展眉离开,下楼的时候,正和下一位客人擦肩而过。 那位夫人却认出了钟夜,有些惊讶的打招呼,“小夜?” 第十章 怦 钟夜停下身,也有些意外的样子,“顾阿姨?” 展眉站在钟夜身后,被这位夫人脖子上的钻石吊坠晃的睁不开眼,那夫人笑道,“你从黎国回来了?怎么不去家里坐坐?雅洁天天念叨你。” “啊——”顾夫人的视线“毫不做作”的划到展眉身上,“你带朋友来做衣服?” 钟夜回答的很恭敬,“是的,这是展眉。” 顾夫人的眼神从展眉领口的血迹划过,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看起来是个好孩子。” 展眉顿时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感。 女童将丝绸包裹的小帖子递给钟夜,他接过看了看,递给展眉,“到时间了让人来拿衣服。” 展眉打开一看,上面竟是用毛笔写的日期,还有一个看不懂的字。 钟夜示意司机开车,回头发现展眉还在端详那个帖子,道,“何家从还有皇帝的时候就给宫里裁衣服,水平是有,就是脾气古怪。” 展眉抬眼,目光如水没有杂质。 钟夜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不知道怎么就想继续说下去,“他们记账仍用宫里的方式,以前内苑不能出现金银钱数,因此自有一套密文表示各个单位。” 展眉受教,把帖子收好,多日之后,她一时想起这件事,去查了下这套密文,对自己那几件衣服的价值震惊不已。 钟夜还真是下本。 但此时,展眉无知无觉,一路跟着钟夜到达目的地,钟氏总部。 钟夜把展眉拉出车子,她终于忍不住疑惑问道,“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钟夜倒是笑了,钟家代代娶美眷,钟夫人更是当年名动容阮的美人,钟夜集中他父母的所有优点,这一笑像是清晨的阳光都集中在他脸上。 钟氏员工众多,有来得早的管理层,认识钟夜的车,正要来打招呼,都被这一笑镇住,纷纷远离。 “我要上班的,展小姐,不然怎么养你啊。” 那一瞬,明知道不应该,明知道钟夜的话里嘲讽和调侃成分居多,也明知道自己是个被他豢养的金丝雀。 但展眉的心弦,仍是轻轻动了一下。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少年才俊,莫过如是。 展眉跟着钟夜,直接上了八楼,这一层楼全部打通,半层是钟夜的办公室,半层是会议室,对于此,展眉内心只有一个评价。 那沙发看起来真的很好睡觉。 展眉她的时差还没倒过来,也没有钟夜如此变态的体力,跟着他东奔西跑,稍一坐下就困得东倒西歪。 钟夜进了办公室就开始忙,对来送咖啡的秘书道,“给展小姐倒杯牛奶,把十点钟的会议资料给我。” 展眉被安置在沙发上,像一株种错了地方的植物一样无措。 秘书给她端来牛奶,轻微审视的目光和甜美尊重的语气,不知怎么的,却让她如坐针毡。 “展小姐,您要去换件衣服吗?” 展眉看了眼钟夜,对方已经接上了电话,对她一挥手,是没空管的意思。 展眉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会因外在容貌自卑的人。 但在钟夜身边仅仅几天,她就体会了多次无所适从的滋味。 展眉被带去更衣间,里面挂满了各式女装,各种尺码都有。 她挑了套最简单的职业装,终于将那见证了展眉被钟夜挂在直升机外的裙子丢开。 秘书陪着展眉回办公室,她很忙碌,一路上都在和别人说话,给展眉开门的时候,却说了一句。 “老板很少带人来公司,更衣间是给合作方和职工使用的。” 展眉会意,但她是在和自己的解释?是怕她误会吗? 不由得失笑,倒是神奇,秘书不仅要操持公务,还要挂心老板的床榻。 钟夜十点有会,展眉进去没一会,就匆忙到隔壁去开户,她慢慢的把牛奶喝完,这才有余力端详钟夜的办公室。 而钟夜开会时,仍然时不时有人来送文件材料,不知为什么,看到展眉后,都把东西放在展眉面前的茶几上,并且让展眉转交。 很快,展眉面前就堆了一沓文件夹和牛皮纸袋。 隔壁传来人说话的声音,看来钟夜这会议一时半会也开不完,展眉好奇的拿起一份文件翻看一番,发现上面的内容完全看不懂。 于是丢在一边,又拿起一份,仍是没看明白,无奈叹口气。 她盯着文件上鲜红的钟氏印章,思绪万千。 钟夜到底想做什么? 第十一章 疑 为晴时雨小可爱加更,谢谢你的互动和支持~ 钟夜这会一开,就开到了中午。 在谢轩身边的时候,展眉听说钟夜眼光高,从前只有一个南音,南音去世后连露水情缘都很少,现在看来,也许谢轩想错,钟夜纯粹是没空。 钟夜开完会,连头发丝都没乱,和展眉一同去顶楼餐厅吃饭。 他叫了两份简餐,状似无意的问道,“早上做了些什么?” 展眉戳了戳水果,“没干什么,我好像穿的太像你的秘书,你的员工全误会,把文件全往我面前放。” “我实在无聊,就看了两份,看不懂,已经放你桌上。” 钟夜正在把牛排切成小块,闻言手顿了顿,叉起一块放到展眉嘴边,示意她张嘴。 “那你想当我的秘书么?” 展眉张嘴咽下,差点被这句话噎住,艰难的吞下去才道,“什么?” 钟夜恍若未觉,“你没有工作,既然如此,想不想来公司上班?” 展眉吃惊不小,第一反应是摇头。 钟夜冷声道,“你留在我身边,总不会想做饭来张口的阔太太?” 展眉立刻摇头,钟夜道,“我身边不留废人,要是你的能力只在床笫之事,那你打错了算盘。” 展眉沉默了,声音生涩,“为什么?” 钟夜又切了一块牛排喂给展眉,“什么为什么?” 展眉道,“钟氏集团是顶尖企业,你为什么会愿意让我——” 钟夜语调如常,“你长得太像南音,我见不得她的脸被自甘堕落的人糟蹋。” 展眉心内一沉,倒是笑了,“您说的很对。” 但她内心深处仍是隐隐不平,又问道,“那你愿意让我留在身边,也是不愿意看到南音的脸被其他男人糟蹋吗?” 这话说的挑衅,钟夜眼神冰冷看过来,展眉知道自己冒犯,却仍是不退让。 没想到钟夜却笑了,“对。” 展眉咬牙道,“钟少真有怜香惜玉之心,天下像南音的人不知凡几,难不成您都要一个一个照顾过去?” 钟夜好整以暇,“天下像南音的人也没有这么多,能来到我身边还活下来的,自然可以照顾照顾。” 黎国的夜风刀一样冷,展眉想起自己一身伤痕,苦涩无比,却还是笑了。 原来如此,原来自己在无形之间,是通过了钟夜的“考验”。 要是她当时一个失误离世,也不过是“天下像南音的不知凡几”中最普通的一个罢了。 心底爬上寒意,展眉想。 幸好。 幸好钟夜也不屑于骗她。 钟夜吃饭也匆忙,这次是陪展眉,倒是比平时慢了些,他选的位置靠外面,二人被看的一清二楚。 而这是钟氏高层专用的餐厅,能在这儿用餐的大多都是刚刚还跟着钟夜在会议室里开会的心腹。 展眉和钟夜下楼,有些惴惴,“你的下属好像看到我们——” 钟夜给展眉按电梯,把人让进去才道,“让他们看。” 林夕崇下午才来,看到展眉也没多少意外,“展小姐又见面了,今天很干练哦。” 展眉轻笑,“林助理一直很英气。” 林夕崇又逗着她说了两句话,那边钟夜已经把文件看的差不多,冷声道,“就这些?” 林夕崇把文件往钟夜面前一摔,“只有这些,我能怎么办啊。” 钟夜皱眉,对展眉道,“找艾米送你出去,我说的事,你考虑一下。” 展眉立刻离开办公室。 林夕崇嬉皮笑脸坐在办公桌上对展眉挥手,“展小姐再见哦。” 他脸上的笑容在展眉离开后立刻消失。 钟夜道,“父母双亡,纪国留学,半路辍学,回到华国后无业良久,然后就去夜总会做酒水公主?” 林夕崇正色道,“保证准确,我想要不是她身份这么干净,谢轩也不敢对她这么肆无忌惮。” 钟夜弹了弹手中的文件,那是展眉的报名表,扎着马尾辫,一脸青春气息。 他问林夕崇,“像吗?” 林夕崇沉吟片刻,“没有现在像。” 钟夜冷笑,“只是不知道这像,是谢轩的手笔,还是她自己的心思了。” 林夕崇也笑,“那您看——” 钟夜把那报名表扔下,“我试过,她不像有说谎,谢轩的注意力最近全在他那个私生子弟弟身上,未必分得出心思往我身边埋人。” 林夕崇点头,知道钟夜的行事准则,展眉能被他带回来,必然是没什么明显的问题。 “我看她挺单纯的,被我逗两句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钟夜警告的看了林夕崇一眼,“老实点。” 林夕崇做一个遵命的姿势,旋即离开办公室。 钟夜又拿起报名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纪国医科大,心理学系?” 第十二章 棋 展眉蜷在沙发上,手机铃响,拿起来一看,竟是谢轩。 展眉接起,谢轩的声音向来懒懒散散,“宝贝儿,下午好啊。” 她捂住额头,觉得自己倒也不是没有工作,谢轩不就是个幕后的老板? “嗯。” 展眉的声音有些冷淡,谢轩听出来但浑不在意,“你在钟夜身边进展不错啊,才几天,就出双入对,他都带你去钟氏了?” 展眉实话实说,“他要上班,顺路把我带过去而已。” 谢轩轻哼一声,“别忘了我把你从夜色带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在钟夜身边乐不思蜀的。” 夜色是展眉之前待的夜总会,现在被谢轩提起,隐隐带了些威胁的味道。 展眉不说话,谢轩似乎感觉到她的抗拒,又放缓语气。 “钟夜是什么人,他对你好不过是看你和南音有几分相像罢了。” 谢轩的话让她想起钟夜柔和的神情和残忍的言语,“当然,我再明白不过。” 谢轩安抚道,“我知道这段时间委屈了你,但你的付出也是为了我们未来更好的生活,眉儿,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展眉闭着眼睛,觉得很是疲惫,“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谢轩蛊惑道,“我要你让钟夜对你放松警惕,彻底信任你。” 展眉随口道,“然后呢,你总不会想让我杀了他吧。” 谢轩乐不可支,“你怎么会这么想?只是一些对你来说很简单对我来说很困难的事情罢了。” 展眉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谢轩正色道,“你快点把事情做完,我们就能快点在一起,你不想我吗?” 她睁开眼睛,里面一片清明,毫无情愫。 但嘴上却无比甜蜜,“当然,我很想你。” 挂了电话,展眉轻轻出了一口气,把微烫的手机握在掌心。 她没有告诉谢轩,钟夜把她留下的太容易,甚至有些儿戏,现在更是让自己有接触钟氏机要的机会,无论原因是什么,都绝不是因为重视。 哪怕展眉在生死关头剖白,钟夜仍然不信她。 但谢轩其人,像只豺狼一样凶狠,看起来一张笑面,眼底却总是冷的,让人不自觉感到危险。 展眉在他身边待了半年,几次奄奄一息,是凭借着日日谨小慎微,才走到现在。 相比之下,她甚至觉得钟夜都好相处一些。 钟夜更说不上信任她,但也许是见够了她瑟缩狼狈的样子,也许是觉得展眉不值一提,因此对她也算不上提防。 放松警惕啊—— 展眉想到放在钟夜枕头下的手枪,深觉这是个艰难的任务。 她在房内待的气闷,找佣人借了园艺剪刀,到后院去修剪茂盛的植物。 看着枝叶散落,而植株在雕琢下逐渐成型,展眉心无旁骛,倒是在这样的动作里得到了平静。 钟夜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展眉拎着剪刀围着灌木丛打转的场景。 他靠在后门,佣人紧张的上前解释,“小姐自己要——我们完全拦不住。” 钟夜点头表示知道,展眉这才看到他,诧异道,“你回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在黄昏下有些模糊,“打你电话打不通,看来你还是很会给自己找乐子么。” 展眉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忘记给手机充电,丢下剪刀道,“我忘了——” 钟夜一挥手,“没事。” 他上前两步,也在展眉身边看她修剪的灌木丛,没看出什么名堂。 “你这是,修剪了个什么出来?” 展眉有些窘迫,“它们长的太凶了,我就想给剪短一点。” 钟夜摸了摸圆弧状的灌木,失笑,“园艺倒也是一门手艺,看不出来,你为了不想做我的秘书,自力更生的倒是很快。” 展眉想了想,道,“你说让我去你公司,是认真的?” 钟夜轻笑,他今天像是心情不错,“当然。” 展眉点头同意,“好,我愿意。” 钟夜罕见的开了个玩笑,“不做园艺师了?” 展眉也笑了,这一笑无比自然,竟让二人之间有些温情流转的味道。 第十三章 谎 钟夜拧着眉,钢笔轻轻点在桌面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办公室空旷又冷清,日光从落地窗铺天盖地打进来,展眉盯着地面,无处遁形,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学历,高中毕业;掌握外语,无;工作经验,无。” 钟夜的声音大提琴一样低沉好听,他旁边的人事部总监脸色雷雨天一样阴霾难看。 总监擦着脑门上的汗对钟夜道,“钟总,咱们钟氏要求的最低学历是硕士,这位——展小姐,实在不符合我们公司的用人要求。” 钟夜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总监脑门上的汗水流的更厉害了。 “我想安排个人进公司,做不到?” 总监心内几乎想大喊,你要安排你你一句话安排她来做总经理都不会有人有二话。 但你非要根据她的简历来安排是几个意思,高中学历在钟氏连保洁小妹都没办法做啊老板!我安排不了! 他面色扭曲了几百遍,最后还是只能恢复原状对着钟夜道,“钟总,您觉得展小姐适合入职什么岗位?我们这就准备。” 钟夜皱眉,“我说根据实际情况,我是因私废公的人吗。” 总监嘴角裂出一个夸张的微笑,一字一句道,“您、当、然、不、是、了。” 钟夜偏头看把头埋进脖子里的展眉,视线像鹰一样锐利,“你也是,润色简历是基本功,你写自己研究生学历八国语言,我发话了,难道有人敢查。” 展眉不知道钟夜这又是唱的哪出,和总监对视一眼,试探道,“那要不,我修改一下?” 二人眼中都写满了伴君如伴虎我好同情你,但一触即分,钟夜把简历表递过来,“我说你改。” 展眉拿起笔,就听钟夜低沉磁性的声音道,“最高学历,硕士,纪国医科大学毕业。” 展眉的手停了停,而后又刷刷写完,钟夜一直不动声色端详着她的表情,此时慢条斯理道,“怎么?这个大学不够好?配不起你?” 展眉艰难的笑了笑,终于明白今天早上这唱的是哪出了,“我没有毕业,最高学历就是高中,写出来也是忝列门墙而已。” 钟夜接过简历表,递给总监,“安排进秘书办,没问题吧。” 得了个台阶的人事部总监已经要把头点断了,“当然,上午就给您安排好。”好像烫手一般,忙不迭捧着简历表奔出办公室。 房间内的温度在门关上后似乎降低了一两度,日光雪屑一样洒进来,钟夜的面容隐在金色的阳光里,声音不疾不徐,没有一点波动。 “抬起头看着我,你在夜色也是这样和上司说话的吗。” 展眉抬头,钟夜嘴角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消失,他背后一圈日光,让他神像般严肃。 展眉组织了一下语言,“抱歉,钟总——” 她做好了被钟夜打断的准备,对方却一副想听听她说什么的态度,展眉吸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您对我做过背调。” 钟夜哼一声,“这是解释?” 展眉不说话,钟夜又问,“为什么退学?想好了再说。” 展眉道,“我——没钱了,读不起。” 钟夜皱眉,“还有两年毕业,没钱?” 展眉道,“我读的是七年制,本来打算勤工俭学,但实在是支撑不起工读的费用,奖学金又太难申请,只能退学回国。” 钟夜沉着一张脸,似乎在判断展眉话语的可信度。 展眉叹口气道,“真的是很抱歉钟总,我不是故意欺瞒您,但您看我回国以后从事的职业,实在是给母校蒙羞,也因此才未与您说明。” 沉默在二人中间蔓延,良久,钟夜眉头松开,道,“你最好不要再对我说谎。” 展眉笑了笑,不语,钟夜道,“去秘书办报道吧,下午开始实习培训。” 第十四章 戏 秘书办的总监叫邢丽丽,英文名艾米,就是带着展眉去换衣服的第一秘书。 邢丽丽为人干练无比,像是不认识展眉一样,用对普通员工的态度,发了工牌和通行卡。 “打卡用工牌,我们在七楼工作,上八楼需要通行卡,千万别丢,很贵。” 展眉把东西收好,邢丽丽又递上一堆资料,“实习期间,从助理职位做起,你先把公司的规章制度看一看吧。” 她几乎被没过人头的资料淹没,匆匆翻了几页,突然躲去了卫生间。 夜色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风尘女子中也有性情中人,展眉傍上谢轩上岸后,那里的女生都不约而同和她断了联系。 然而此时,她却找到其中一人的电话,发了一条恶狠狠的短信过去。 “什么傍上富豪就能衣食无忧,傍上富豪还要做社畜你敢信?” 隔了一会,那边发过来一个黑人问号,像是不明白展眉发什么疯。 发泄一通后,展眉收好手机,整理仪容走回办公室。 中午,钟夜照旧和展眉一同去顶楼吃饭,这次钟氏员工似乎都习惯,对二人视若无睹。 钟夜点了餐,问道,“今天学的怎么样。” 展眉一脸被打击道的样子,萎靡道,“钟总,专业不对口啊?” 钟夜很是愉悦的笑出来,“夜总会公主也不对口,你做的不挺成功的,还搭上了谢轩。” 这话说的难听,但也是事实,何况展眉被冗长的钟氏规章搅的头晕脑胀,没有余力反驳。 “您说的对,我想问您个对口的问题。” 餐点送上来,钟夜搅了搅展眉的粥降温,言简意赅,“问。” “为什么钟氏要定这么多规章制度?是不是太复杂一些,员工怎么记得住?” 钟夜称赞道,“不错,知道提问题了,流程是没出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麻烦但出事了能救命的东西,它规范的不是日常的一举一动,而是在兜底的时候有迹可循。” 展眉在钟夜身边一段时间,大概也懂了钟夜的说话模式,“简而言之?” 钟夜把粥放到展眉面前,“简而言之,平日里不遵守也没什么。” 他眼中划过一丝戏谑,展眉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心想钟夜八成还是因为学历上骗他的事情在生气,故意收拾她。 邢丽丽是不是也知道钟夜想教训她的意图,跟他一个鼻子出气。 此念头一出,展眉立刻想拍醒自己,钟氏都是钟夜的,谁不和他一个鼻子出气? 展眉干笑了两声,行尸走肉一样把粥喝完。 钟夜等展眉吃完道,“今天晚上有个应酬,你跟我一起去。” 展眉看他一眼,“有加班费么。” 钟夜微笑,“往来应酬属于秘书的正常工作范围。” 展眉负隅顽抗,“可我是秘书助理啊,还是实习秘书助理。” 钟夜不为所动,“那就是情妇的正常工作范围。” 展眉一梗,对钟夜彻底刮目相看。 “您真是铁血资本家。” 再被邢丽丽炮制一个下午后,展眉上车都有些发晃,直接朝着钟夜栽了过去。 钟夜把人接住,“这么热情?” 展眉爬起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太想您了。” 钟夜换了身衣服,是件银灰色的西装,休闲款,显得他身形颀长,既英挺又不过于正式。 “一天下来,倒是学会拍老板马屁了?” 展眉没力气和钟夜斗嘴,靠在座位上就闭眼休息起来。 她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就没想到,钟夜是应酬,还换了休闲的衣服,就不属于合作伙伴商务宴饮的范畴,是私人小聚。 既然是私人小聚,那有熟人就是免不了的。 比如谢轩。 展眉跟在钟夜身后走进包间,正和坐在中央的谢轩对视,一时停下脚步。 钟夜拉着她的手,侧头看了看她。 “怎么?” 他当然看到谢轩,却还是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他们都不是演员,却在自己的舞台上上演着一出出编篡好的戏码。 展眉微笑着道,“没什么。”倚在钟夜身边走了进去。 第十五章 假 众人起身欢迎钟夜,给他留出位置。 钟夜一手揽着展眉,一边和其他人寒暄,聊得内容无非是工作生活,近况种种,很快就推杯换盏,气氛热络起来。 他们基本上都带了女伴,燕瘦环肥不一而足,谢轩却是一个人来,在人群中无比瞩目。 这群二代的女伴们各个大方身怀绝技,很快包间内就变得无比热闹,有人想来拉展眉一同助兴,被钟夜淡淡一个眼神扫退。 就有人问,“钟少挺重视新人啊,给我们介绍介绍?” 钟夜把展眉的头往怀里按了按,亲昵道,“胆子小,就不跟你们的凑了。” 展眉看着她们直接站到屏幕前跳舞的架势,心想自己这情妇做的真不合格,要是上去,还是丢钟夜的人。 周围这群人,在谢轩身边时都时有见到,然而她出现在钟夜身边,竟然没一个人认出她来。 展眉想到谢轩信誓旦旦的重视和爱语,低头一笑。 钟夜时不时低下头跟她说两句话,此时看她笑了,也笑起来。 “前金主赏的鸿门宴,让你这么开心?” 展眉一怔,毫无察觉,此时一看,才发现确实如此。 这些人人虽然看起来和钟夜关系尚好,却都隐隐形成以谢轩为中心的拱卫之态,对钟夜时有弹压。 恐怕早晚发难。 果然,等上面几个女孩子跳完各自回坐后,音乐声停,现场安静下来。 谢轩问,“广发绿地那个项目,当时说好了我们都能入一股,怎么至今都没有消息?我们兄弟一场,钟少不会不想带我们发财吧。” 钟夜轻轻一笑,把谢轩暗藏刀锋的话避过去,“谢家家大业大,哪儿看得上我这闹着玩的小项目,倒是请你带着我们发财差不多。” 谢轩穷追不舍,“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广发绿地若不是有我的担保,也到不了钟家手里,现在钟少发达了,是想卸磨杀驴么?” 在场众人都不说话,但面色隐隐表现出认同,展眉将所有人都看得仔细,明白今日确实宴无好宴。 钟夜沉默一会,语气也冷了,“广发这块废地放在容阮郊县十几年,谢总当时兴致也不高,才签的顾问合同,现在却硬要参股,是不是过分了?” 谢轩挑眉,笑容恣意,他长得俊美,这样笑也不锋利,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更显得多情,“广发附近三年内要通城际列车,这样好的机会,任谁也不会想错过。” 钟夜摇头,“在商言商,若是钟氏还有哪个项目谢总看得上,任凭挑选,广发绿地确实参与人已经定标无法更改,谢总别为难我。” 谢轩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钟少真是雷厉风行,才这时候就已经把标定下。” 钟夜也是惋惜神情,“夜长梦多,我想早定标总不会有变故,若是知道谢总也有兴趣,必定提前虚位以待。” 话已至此,再说也没意义,在场众人都脸色不虞,但也有释然之色,显然并不完全唯谢轩马首是瞻,内心深处都有各自的打算。 然而钟夜毕竟道义上理亏,顿时铺天盖地的罚酒都对着他淹了过来,展眉伸手接下两杯,也被灌的头晕眼花。 一轮酒下来,钟夜脸颊泛起微红,看不出醉没醉,但身上的酒气重的吓人,展眉道,“我叫人给你送点醒酒汤。” 钟夜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对展眉摇摇晃晃的点点头。 展眉出门找了服务员,吩咐一番后又穿回包厢。 碧玺内部金碧辉煌但灯光昏暗,更有纸醉金迷之惑,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甚至会觉得走廊在晃动。 展眉走过一个包厢,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进去。 “啊——” 她的嘴巴被捂住,剩下的声音全都堵回嘴里,周身爬上柠檬香气,是谢轩的味道。 谢轩垂下眼睛看她,仍是笑语,眼神像眼镜蛇在看猎物,“不认识我了?” 展眉挥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谢轩噙着笑逼近展眉,把她逼的紧贴在门上,一手撑在她耳侧,“我来跟你说两句话啊,你在钟夜身边,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不认识一样,真让人伤心。” 展眉退无可退,脚都垫了起来,“我现在是他的人,总不能跟你卿卿我我吧。” 谢轩凑到展眉耳边,轻轻嗅了嗅她的气息,“嗯,我知道,你做的很好。” “继续努力,让钟夜——爱上你怎么样?” 第十六章 真 展眉推开谢轩,又被对方一手压在门上,谢轩力气不小,这一下砰的一声,伴随着他骤冷的语调,“你躲我?” 展眉放软声音道,“你吓着我了,不是你让我到钟夜身边去的吗,为什么这样?” 谢轩闻言,愣了一瞬,顿时退开,又恢复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真抱歉,我可能有点嫉妒,毕竟看着自己的女人在别人身边,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冷静吧。” 展眉上前抱住谢轩,带着一点哭腔,“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谢轩揽着她的后脑勺,闭上眼睛,神情有些忍耐。 “让钟夜爱上你吧,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展眉却不是很确定,“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谢轩蛊惑道,“他爱南音,你就像南音,他总会爱上你的。” 展眉在谢轩看不到的地方笑的嘲讽,语调却还是做足了委屈,“但我——” 谢轩蹭了蹭展眉的发丝,“我相信你,眉儿,为了我好么。” “......好。” 展眉推开门走出去,谢轩站在阴影中,伸手擦了擦嘴唇,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当一个女人爱上你,你不用骗她,她自己会骗自己。 旁边的暗处,白帆走出来,他一身黑,几乎完美的和背景融为一体。 白帆对谢轩道,“老板,需要派几个人盯着她么?” 谢轩轻蔑的笑了,语调不乏鄙视,“不过是个对我言听计从的蠢女人罢了,不用费这么多心思。” 白帆沉吟片刻,想说些什么,仍是没说出口。 谢轩道,“钟夜肯定早就知道广发绿地通城际列车的事,才摆了我们一次大的,真有本事。” 白帆道,“钟家最近不太平,他可能也想给自己的父亲增加一点筹码。” 谢轩冷哼,“他家老爷子隔一年就来一次病危,遗嘱也迟迟不立,怎么可能太平,我倒要看看,内忧外患,钟夜还能得意几时。” 白帆不语,却对谢轩的自信隐隐感到忧虑。 展眉匆匆穿行在走廊中,微微皱眉。 谢轩怎么回事,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做这种暴露内幕的事?还只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钟夜面前摆着一碗醒酒汤,身上伏着一个女孩子,二人交颈相缠,不知在说些什么。 展眉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不应该上前,那女生却听到动静,起身对展眉笑。 “不好意思啊,你去了这么久不回来,我替你照顾一下钟少。” 展眉点头,“多谢。” 那女生磨磨蹭蹭的从钟夜身上离开,展眉坐过去,闻到钟夜身上更浓重的酒气,人已经闭上眼歪在一边。 想是自己出去之后又被灌了不少,她解开钟夜的领带,把醒酒汤端到他嘴边道,“钟总,您喝点醒酒汤。” 展眉又叫了两声,钟夜睁开眼,眼神顿时亮了,含糊的说了句什么,又迅速歪了下去。 展眉愣在当场,无计可施,只能给林兮崇打了电话。 林兮崇来的迅速,穿行过一群二世祖走到钟夜身边把人架起来就走,这群人把钟夜灌成这个样子相当满意,无人拦阻。 林兮崇把钟夜塞进后座,自己开车。 “展小姐,老板酒品非常好的,喝多了就睡,不会很难照顾。” 展眉轻轻啊了一声,林兮崇又道,“他其实这些年很少喝醉,也没什么人有资格灌他。” 她从后视镜中与林兮崇对视,对方眼神带着一点询问,展眉立刻道,“嗯,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好像说是广发绿地的事情——” 林兮崇恍然大悟,“是这个啊,当时老板遇到一点困难,找谢总合伙入股,谢总考察后觉得广发绿地前景一般,因此只愿意挂名做顾问。” “结果城际列车通车的消息一来,那片地价格疯涨,谢总又想入股,找了老板几次都被拒绝,这次估计是想叫一群人来给老板施压吧。” 钟夜安安静静靠在后座,侧脸在光线中像刀刻的一般,展眉有些难以置信,“他也有困难的时候?” 林兮崇笑出声来,“做生意哪能没有困难的时候呢,老板虽然出身望族,但豪门事多,反而更多时候艰难一些,展小姐若是陪的他久了,就能见到了。” 展眉不说话,脑海里回想着刚刚钟夜睁开眼时的那句话,那种喜悦和温柔,她从未见过。 “南南,你来了?” 第十七章 念 林兮崇把人送到别墅,展眉和佣人一起把钟夜送进卧室。 钟夜醉的沉了,连展眉给他脱鞋换衣服都没感觉,幸好他喝醉了不闹,很是消停,展眉照顾的并不辛苦。 展眉用湿毛巾给钟夜擦了擦脸,钟夜神情安静,睫毛极长,他像两只凤尾蝶栖息在眼上,不睁开眼,就是英俊且温情的样子。 她有些惆怅,叹了口气。 “你这么思念南音,但我平时都没怎么看出来。” 钟夜的记忆只停留到展眉替他喝了两杯酒,他想替展眉接下来,而后就一片混乱,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最后停留在南音捧着一束花道,“夜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钟夜记得自己疾步上前,想要抓住南音,“南南?你怎么了?” 南音的身体却在钟夜触碰的一瞬间就鲜血横流,而她软倒在血泊中,白色的花被染成鲜红,“你不可以忘记我!” 钟夜顿时睁开眼睛。 窗外阳光灿烂,无比刺眼,钟夜挡了挡太阳光,习惯性在房间里逡巡一圈。 无人,他撑着沉重的身体去洗澡,热水冲走了周身的黏腻和酒气。 出来时,除了还在时不时作响的脑子,已经恢复一派正常景状。 钟夜下楼,客厅内,一个穿小小的人影蜷在沙发上看书,桌上摆着早点,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这一幕过于熟悉,钟夜直接将它归类进曾经和南音的相处日常,而往日复现,必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一认知却让他莫名愤怒。 他上前两步,把展眉拽了起来。 展眉笑,“你起来了?还难受吗?吃不吃点东西?” 钟夜的顿觉自己的火气来的莫名,他环顾四周,不明白那股焦躁感从何而来,好像笼中困兽寻不到方向一样难过。 展眉也发现钟夜神情不定,不由关切道,“怎么了?宿醉?” 钟夜反手把展眉推回沙发上,“让开!” 展眉摔回沙发,头晕目眩,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钟夜捂着额头冷静一会,放平语气道,“我只是——有些头疼。” 展眉将脸上所有表情收尽,只露出一副标准的,像客服一样的笑容,“我让佣人去请医生。” 钟夜在展眉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拉住她的手,“不用了,你待在这儿。” 展眉点头,听话的仿佛一个机器人。 钟夜坐到餐桌边,慢慢吃起早餐,温度适中,想来热了不少次。 “几点了?” 展眉看了看时间,“早上十点半了,不过我和林助理讲过,他同意你请假。” 钟夜道,“你怎么不去上班?” 展眉微笑,“照顾你也是情妇的分内之事啊。” 钟夜不悦,忍了又忍才道,“你不要这样。” 展眉偏头,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疑惑,“您说什么?” 钟夜道,“就是——现在这样,不要像现在这个样子。” 展眉刻意模仿南音时都会惹恼钟夜,几次过后也慢慢找到了合适的模式,钟夜喜欢进退有度的情妇姿态,展眉就时时做好情妇的本分。 但真正的展眉,被埋在重重伪装下,很偶尔的契机才会出来透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今天他情绪异常,让钟夜很见见真正的她。 展眉失笑,“您真的不太舒服吧。” 钟夜顿时又烦躁起来,但他刚刚已经无故发过火,不想让自己显得无法控制情绪,他把这股烦躁强压下去,道,“走吧,上班。” 林兮崇对钟夜竟然久违的被生生灌醉一事做出了重大嘲讽,让展眉觉得他下一秒就会被辞退,但钟夜却都冷着脸充耳不闻,让她无比敬佩。 邢丽丽对展眉的迟到视若无睹,也让展眉对钟氏员工的行事特征有了新的认识。 展眉作为实习秘书助理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给所有会议做记录并将五年内的会议纪要分类存档。 这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属实枯燥,钟夜今天脾气格外大,例会时骂了几个高层,会议室的气压都低了两度。 休会时,林兮崇绕到展眉身后看她的工作进展,“哎呀,老板发火的话不用如实记下来的,这让他消气以后怎么面对自己啊。” 展眉迟疑道,“不用记吗?” 林兮崇笑道,“只需要记会议内容就行了,这些废话有什么好记的?” 钟夜的声音冷岑岑的,“废话?” 第十八章 熟 林兮崇咔咔咔的转过头,对展眉做个抹脖子的手势,“老板英明,老板神武,老板我先撤了。” 钟夜瞪了林兮崇一眼,也站到展眉身后,盯着她的工作纪要看了一会。 展眉被他看的整个人都毛起来,差点伸手去遮电脑屏幕,钟夜这才不紧不慢道,“排版。” 展眉眨眼,“啊?” 钟夜的语气放缓,“记录时不用排版,你时间不够,会后整理,记要点就好。” 展眉点头,钟夜把额发向后一缕,露出光洁的额头,像是累了一样坐在她身边,椅子一转,发丝几乎蹭到她的手臂。 展眉小心翼翼,“您的宿醉好些了么。” 钟夜睁开眼,“广发绿地的参股人在签合同时就确定,更改合同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展眉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懵在原地,想了一会才明白是在说昨天晚上的事,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知道这种事的资格,察言观色,“所以谢轩——” 钟夜瞥了展眉一眼,“谢轩以为我故意不透露内幕信息,但内幕之所以为内幕,就是只能有少数人知道,我当时暗示过他,可惜他心高气傲,没听明白。” 展眉诧异,钟夜难道是在和她解释? 解释什么?她有什么立场听这句解释? “商场如战场,时机稍纵即逝,确实不能顾虑周全。” 这简单一句话,钟夜却觉得笼罩在心头的郁色一举散去,他轻哼一声,对展眉的话表示了赞同。 展眉却很是奇怪,想了半天,归结于钟夜让谢轩吃了个闷亏,谢轩就明着把人灌醉完全不给面子,因此钟夜心绪不平,要在展眉面前诋毁一下谢轩的形象。 展眉失笑,想不到钟夜冷漠孤高,却会在意这种小事。 下半场会议就开始,展眉收拾思绪,飞速开始记录,觉得自己回到当年实习时疯狂写病例的时候,头晕脑胀。 一场会议下来,钟夜收拾好文件,发现展眉还在奋笔疾书,“回去做。” 而这场会议早就开过了下班的时间,七楼办公室门都锁了,展眉无语,“老板,您的秘书办都不陪您加班啊。” 钟夜给展眉把茶几的位置留出来,“我自己原因造成的加班,不会让他们守着。” 展眉收拾心神,继续赶工,而沙发和茶几的位置不太吻合,展眉写着写着觉得不舒服,拿了个沙发垫子,团在了地上。 钟夜不经意扫过,看到展眉这幅样子,仍觉得眼熟,但他现在冷静许多,知道这不是南音的常用动作,不由得询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展眉抬眼,电脑屏幕的光将她的脸印的碧盈盈的,“您说什么?” 钟夜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和展眉并无交集,可能还是移情造成的错觉。 钟夜摆出不经意的态度,“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展眉觉得好笑,“您这话就是装糊涂了,我为什么能攀附上您,不就是因为您看我眼熟吗?” 若在从前,钟夜必然会冷嘲热讽回去,但他现今产生了探究她过去的好奇,“谢轩为什么选你?” 展眉回过头去看屏幕,掩下眼中所有情绪,“谢轩做事怎么可能让人猜出端倪,他要我,夜色怎么得罪的起?” 钟夜道,“你不恨他?” 展眉手下敲击键盘的声音停止,她思考一会才说,“不恨,也不需要恨。” 钟夜不语,默默深思。 容阮市现代艺术博物馆开业,钟夜收到请柬,让人给展眉送去一份。 展眉很快上了八楼,这种在公私之间的应酬都是她陪着钟夜去,渐渐也明白过来。 秘书和情妇之间的游离态,很适合作为钟夜出席这种场合的女伴。 展眉将请柬放在钟夜桌上,“艺术博物馆,还是现代艺术,和钟氏有什么业务关系吗。” 钟夜正在换西装,示意展眉上前给他打领结,“和钟氏关系不大,和钟夜关系很大。” 展眉疑惑,钟夜不是藏私的人,对展眉偶尔的问题都是知无不尽,现在答的含糊,让展眉有些不解。 第十九章 救 这不解在二人到达博物馆时就迎刃而解,亲自来接钟夜的,是在何老处遇到的那位贵妇人。 她身边跟着一位少女,细腰盈盈一握,长发及肩,一身艺术家气息。 顾雅洁。 顾夫人握着钟夜的手就和顾雅洁牵在一起,“小夜是大忙人,不是这种正事都见不到你,雅洁也是,要不是今天这博物馆开业,不知道你们两个忙事业的年轻人什么时候才能碰到头。” 顾夫人笑的温文尔雅,看钟夜的神情像是看自己的女婿一般慈爱,可惜过于旁若无人了些。 展眉站在钟夜身边被彻底无视,低头一笑。 钟夜不动声色把手抽出来,顾夫人恍若不觉,对顾雅洁道,“快带小夜进去看看,你对这儿熟悉,你们年轻人就喜欢这些现代艺术,我是看不明白。” 顾夫人越说越开心,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钟夜自然不会推辞,和顾雅洁并肩走进博物馆,时不时低头和她说些什么,神色亲昵。 顾夫人含笑看着两人消失,才看向展眉,带了些冷淡的矜持,“博物馆开业,请的都是尊贵的客人,不知道这位小姐,有没有请柬?” 展眉把请柬还给了钟夜,此时自然是没有,但她是跟着钟夜一起来的,难不成不让她进? 这就有点好笑了。 很快,展眉明白过来,顾夫人真的不打算让她进去! 她叹口气道,“夫人,我倒也不是想去打扰他们,但我是跟着我老板来的,若是到这儿就回去了,怕是要被扣工资。” 顾夫人冷着一张脸道,“那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她叫来保安,很官方的吩咐,“没有请柬的客人一律不许入内,你看好了。” 保安不明所以的点头,但也知道针对的人是展眉,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神情。 展眉自身体会这种心情多次,自然不会为难,在博物馆高高的台阶下转了一会,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天色暗了,往来车辆增多,红毯和闪光灯都布好,展眉觉得自己再在这晃悠会把自己晃成个笑话,但也不知道该不该给钟夜打电话。 一想到他和顾雅洁的情态,顿觉还是别打扰了。 现代艺术博物馆是个环形建筑,正面是大门,背面是后勤部和消防楼梯,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保安看守。 展眉本想在这儿躲一躲人群,却发现这么一个进去的机会,犹豫半响,还是提着裙子迈了进去。 而进去之后,才知道为什么。 消防楼梯第一个拐角处,围了一群人,中间那人似乎很虚弱,不停地咳嗽。 展眉扒开人群挤进去,那是个年轻人,穿一身米色西装,蜷成婴儿态,很痛苦的样子,“怎么回事?” 她蹲下身摸了摸那人的脉搏,“哮喘,叫救护车啊!” 那人伸手抓住展眉的手腕,“别叫救护车!” 展眉吓了一跳,不知道病中的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那你有药吗?药放在哪儿?” 那人指指自己的西服口袋,展眉伸进去,摸到一个小小的瓶子,是缓释喷雾,立刻捏开他的嘴巴喷了几喷。 那人的喘息渐渐平静下来,围着的保安也受了惊吓,此时才开始说话。 原来这是vip贵客,被吩咐不能经受吵闹,因此从后门进来,但却半路发病,他们不敢触碰,但他又要求不能叫救护车。 要不是展眉来了,估计双方还要继续僵持下去。 展眉叹口气,保安反应过来,问道,“这位小姐,你是什么人?” 展眉道,“我是今晚的客人。” 保安有些迟疑,“虽然并不想冒犯,您也帮了我们大忙,但能请您把请柬给我们看一下吗?” 展眉顿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句软绵绵的语音突然插进二人对话,“这位小姐是跟着我一起来的。” 保安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而他站了起来,露出虚弱的笑容,“怎么,不相信我吗?” 他对着展眉伸出手,“我们一起上去吧。” 他很年轻,脸上还带一点婴儿肥,皮肤苍白,发丝颜色浅淡,一双杏眼无比明亮,但因为身体孱弱,看起来像落水的幼猫一般湿漉漉的。 众目睽睽下,展眉沉吟片刻,明目张胆的走了后门,跟着他走上楼梯。 第二十章 怒 走上两个转角,展眉对他歉意的道,“我真的是今晚的客人,只是请柬出于一些原因——” 对方喘了口气,呼吸仍是没有平复,“我知道,你穿成这样,只会是客人啊。” 展眉看了看自己的礼服,在地上拖来拖去,裙摆已经脏的明显,无奈的叹口气。 那人道,“走吧,我赔你一件衣服,就当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展眉正要推据,那人温软笑起来,有些撒娇的语气,他长得又漂亮,杏眼亮闪闪的,让人无法拒绝,“我的衣服也要换的,你就当陪我去吧,又不麻烦。” 而他对这个博物馆很是熟悉,还有专门的休息室和更衣室。 更衣室里挂满了各式大牌女装,大部分防尘套和吊牌都没摘,展眉看了两件,有些感慨,转念一想,这年轻人看起来身份不凡,送一件这样的衣服估计和一杯奶茶没区别。 她随意换了件衣服,觉得头发有些乱了,但也没地方梳理,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揣测着他的身份。 出去后,那人也已经换好衣服,对展眉一笑,“很适合你。” 展眉也笑了,“你好些了吗,要是不舒服的话还是要去医院,哮喘发作可大可小,不能掉以轻心。” 那人神色惆怅,语音遥远,年轻的眼睛里些许沧桑,笑的自嘲,“我在这时候去医院,搅了姐姐的开业剪彩,她会生气的。” 展眉的猜测还没成型,对方就对展眉伸出手,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顾雅轩。” 展眉和他握了握手,“我叫展眉,顾雅洁是——” 顾雅轩站了一会,似乎已经觉得有些吃力,展眉立刻扶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顾雅洁是我姐姐。” 也许是看展眉的神情有些诧异,补充了一句,“亲的。” 展眉被这句话逗笑,心内却觉得这么虚弱的弟弟还要来参加剪彩,甚至发病了都不敢叫救护车,顾雅洁这姐姐做的也不太称职。 她有些怀念,“我也有个弟弟。” 顾雅轩似乎有些好奇,“哦?你这么会照顾人,你弟弟应该很幸福。” 展眉却有些悲伤,“不,他可淘气了,从来不听我话。” 顾雅轩端详展眉的表情,疑惑道,“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呢。” 展眉面色如常,“他去世了。” 顾雅轩立刻难过起来,“真抱歉,我——” 展眉笑着阻止他的道歉,“这没什么,人有生老病死。” 顾雅轩听了听外面的声音,把这个话题终止,“剪彩似乎要开始了,我们出去吧。” 展眉有点担心的看他站起来,本来很无力的状态却生生挤出几分焕发,“这个样子看起来好么。” 展眉脑海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点头微笑,“非常好。” 主持人神采飞扬,以极大的热情将所有赞美的辞藻放在了一同剪彩的钟夜和顾雅洁身上,并含蓄的表示二位郎才女貌,天生绝配。 钟夜随意一笑,对周围人的恭维和视线照单全收,牵着顾雅洁一同上台,接过礼宾的金剪刀,询问的看向她。 对方表示可以,二人即开始剪彩,掌声顿时响起,络绎不绝。 他站在高处,视线在下面的人群中无意扫过,目光落在一点后,瞳孔顿时一缩。 钟夜手上的动作停下,顾雅洁那边却几乎要剪完了,她回头看向钟夜,发现对方的目光紧盯台下,也顺着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 顾雅洁轻声道,“阿夜?” 钟夜反应过来,一下把红绸剪断,金剪扔回盘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转身就要下台。 顾雅洁还没剪完,顿时有些难堪,也立刻剪完,跟上钟夜的步伐。 台上过高,下面的人没看到这个小插曲,看到剪彩完成,纷纷更加热烈的鼓起掌来。 顾雅洁跑了两步,高跟鞋有些踉跄的追在钟夜身边,“阿夜,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钟夜停下脚步,像是才想起自己在做什么,定了定神,对顾雅洁道,“我有一件工作要处理,失陪。” 顾雅洁很疑惑,却表示理解。 展眉对现代艺术不感兴趣,但纪国医科大学对面就是纪国美术学院,也是首屈一指的艺术院校,她时不时到对面去蹭校展,因此能看个一二。 这个现代艺术博物馆里的展品,看起来—— 展眉正在端详一座雕像,剪彩与她无关,顾雅轩出来之后就被拉着应酬,她四处闲逛,倒也自得其乐。 “怎么,你也能看得懂现代艺术吗?” 钟夜眉梢眼角都带着冷色,山雨欲来。 展眉察言观色,意识到钟夜怒了,立刻把他那句贬低的话直接忽视,讨好的笑着上前要挽钟夜的胳膊,“老板?我正要去找您呢,剪彩进行的很顺利啊。” 钟夜甩开展眉的手,“你还记得我是你老板?” 第二十一章 欲 展眉本以为钟夜是因为和顾雅洁闹别扭动了气,现在却隐约有意识到不对,这火气是冲着她来的。 她不明所以,继续笑着道,“我当然记得啊,您是累了吗?我让顾小姐带您去休息室歇会?” 钟夜冷笑,“好,连这儿有休息室都知道了,很好。” 展眉完全不知道钟夜愤怒的点在哪儿,就被他一手扯着往人群外面走去。 顾雅洁站在不远处看着,脸上神情莫测。 展眉的手被握的生疼,她从来没抵抗过钟夜的力气,钟夜在这儿似乎也有自己的休息室,“滴”的刷开门,展眉就被甩了进去。 屋里黑洞洞的,展眉被压在门板上,“刺啦”一声,衣服就被撕开了。 钟夜审视的目光在展眉的上半身游离,怒火不减,一口咬上展眉的脖子。 展眉痛的轻嘶出声,条件反射要推开钟夜,转身就要往外跑。 钟夜倒是笑了,从背后压上来,一手握住展眉的手腕压在头上。 “衣冠不整,想去哪儿?” 他滚热的气息顺着展眉光裸的肩膀向下游走,“还是,这就是你的手段?” 钟夜一手顺着展眉的腰向下摸去,展眉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钟夜的声音仍是不稳,“带你来现代艺术博物馆,你倒是直接搞起了现代艺术,不错。” 沉闷的响声一声一声响起,展眉被捂着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突然响起敲门声,展眉一惊,浑身发抖。 钟夜也喘息一声,重重让她安静下来。 展眉被按在门板上,几乎能感觉到外面人的气息。 顾雅洁关切的声音,“阿夜,你在里面吗?” 展眉不敢发出任何动静,钟夜也不说话,安静无声在二人间蔓延。 顾雅洁又敲了敲门,这次声音紧急了些,“阿夜?你怎么了?” 钟夜在展眉耳边轻声道,“顾家有所有休息室的钥匙,不如让她进来看看?” 展眉头发被汗湿了,死命摇头,发丝凌乱在钟夜手中。 敲门上更加急促,门外传来脚步声和顾雅洁的声音,“对,里面有人但不说话——” 展眉不敢再刺激钟夜,她轻声求饶,“我错了,对不起。” 钟夜满意的咬了展眉肩膀一口,扬声道,“没事,我一会就出去。” 顾雅洁顿了顿,声音温柔了几分,“阿夜你没事就好,跟你在一起那位小姐呢?也没事吗。” 钟夜不疾不徐动作起来,像是和外面有了聊天的心思,“她也没事,不过现在有点忙。” 展眉闭着眼,轻轻发抖。 钟夜逼近她,“顾小姐在关心你,不说句话吗?” 展眉被逼的咳嗽,说话几乎都带了哭腔,“我没事,顾小姐——” 剩下的话被掐断,钟夜捂住她的嘴,用更激烈的动作将她拖进晦暗。 顾雅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良久,展眉眼睛发肿,浑身酸软,衣衫凌乱躺在门边,钟夜却像是刚刚洗了把脸一般,除了额发汗湿,整整齐齐。 展眉没力气动弹,钟夜蹲下身捏着她的下巴,“是谁?” 钟夜的怒火和情事都来的莫名,展眉压根不知道钟夜在问什么,只能摇了摇头。 钟夜嘲讽的笑了一声,“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怎么搭上我的,我也该有点心理准备。” 他掐着展眉的脸颊,声音冷的像能结冰。 “但想踩着我往上爬,也得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么硬的筋骨。” 钟夜起身出门,留下展眉一人在黑暗中。 顾雅洁几乎在钟夜走进会场的一瞬间就迎了上来,笑的温柔,“阿夜,事情处理好了吗?” 钟夜对顾雅洁微笑,“嗯。” 顾雅洁带着钟夜朝人群中走去,“那我们去和何先生打个招呼,他刚刚就想见你。” 钟夜点头跟上,专心应酬。 等到人群散去,顾雅洁有些疲惫的笑道,“阿夜,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钟夜拒绝的滴水不漏,“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回身去休息室,顾雅洁两步跟上,“你是担心今天跟你来的那位小姐吗,放心,我会叫人送她回家——” 钟夜推开门,顾雅洁的声音在此时戛然而止。 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缕栀子香气,显示这里曾经有人。 钟夜匆匆折返,顾雅洁很是疑惑,“阿夜,你怎么了?” 钟夜拉开车门,对顾雅洁礼貌但很坚决的道,“今日叨扰许久,理应告辞。” 然后,不顾顾雅洁的挽留,用力摔上车门。 路上,钟夜看了看表,对司机道,“开快点。” 一路飙车回了别墅,钟夜推开卧室门之前,却有点紧张,不知在担心什么。 而门后,展眉睡在月光下,容颜静谧,无知无觉。 钟夜躁动的内心顿时平静下来。 第二十二章 病 展眉被钟夜盯着看了许久,睁开眼睛,一瞬间就恢复清明。 那警惕藏在眼底,像是一根钢针,划破二人之间虚弱的假象。 展眉张了张嘴,想解释,她也意识到钟夜的误会,“今天晚上——” 钟夜拆开领带,冷声道,“我对你那些下作事情不感兴趣。” 展眉顿时语塞,她能说什么呢?她并不攀附权贵?还是说顾太太刁难她?亦或者,她遇到顾雅轩发病? 想到顾雅轩强撑着不愿让他人知道的神情,展眉本来组织好的话语又都咽了下去。 钟夜不想听展眉的解释,对方真的不言他又躁郁,他伸手把展眉按向另一侧道,“我不想看到你的脸。” 展眉仍是在别墅里住,钟夜没有开口赶她就真的死皮赖脸,工作也继续,只是很少再去八楼。 她心里忐忑,却是钟夜先来找她。 “探病?顾夫人?” 钟夜轻笑,好像和展眉曾经的小小龃龉没有发生过一样,“顾夫人这病,说不定还是因为你。” 展眉莫名被扣了这么个大帽子,但细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怪不得钟夜要找她陪着去。 “您不会把顾夫人气死过去吧。” 钟夜扬眉,“这是什么话。” 展眉看钟夜像是消气的样子,到惯常的位置蜷着坐下,“明明知道顾夫人想给你和顾小姐结亲事,却总是扯着我去,她这病怎么能好。” 钟夜道,“顾家和钟家交好,总不能明确拒绝,太不给面子。” 展眉想到顾夫人身为贵太太,却得用装病这种手段的样子,就忍不住笑。 钟夜把外套一披,轻描淡写看她一眼,“走吧,今天顾宅估计很热闹。” 展眉跟上,那误会就好像水面波纹一样在二人中散开,再无痕迹。 果然,顾雅洁顾小姐在顾宅门口等着,不施粉黛,面色几分憔悴,却更显得弱不胜衣,令人怜爱。 她看到钟夜,先是上前两步抱住他,话音带了哭腔,“阿夜。” 现如今展眉也算这行的个中好手,避开了去,算是给顾雅洁一点发挥的空间。 钟夜一手抱着人,一手抚摸她的头发轻轻安抚,“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又说了两句,顾雅洁从他怀中起来,脸有些红,好像这才看到展眉一样,“这位是——” 展眉想到上次和她几乎面对面的场景,有些尴尬,“我是钟总的秘书,展眉。” 顾雅洁擦了擦眼泪,很是有礼,“阿夜我们进去吧,妈妈听说你来了,特意没吃药。” 展眉跟在钟夜身边,眼看就要去主卧,顾雅洁瞥她两眼,展眉接收到了,却恍然不绝。 顾雅洁轻咳一声对钟夜道,“阿夜,妈妈最近休息的都不好,亲近的人去看望就可以了,这位展小姐,我安排她去休息吧。” 钟夜一手揽住展眉的腰道,“她曾经是医生,虽然学艺不精,给顾阿姨看看也好。” 此言一出,顾雅洁很是勉强,“阿夜身边真是卧虎藏龙。” 展眉想扶额,她什么时候是过医生? 房间内摆满了医疗器械,医生见来了客人,纷纷退出,只剩下一个和看起来很年轻的女性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正聊着什么。 那夫人一抬头,看到钟夜,笑道,“阿夜也来了。” 钟夜揽着展眉的腰不放,“樊阿姨,您也来了,谁送您来的?需要人送您回去吗?” 顾夫人坐在床上,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这还真是世情冷暖,一听说我病了,连个来看的人都没有,还是阿夜和你是多年的交情,看到你们,我也开心。” 展眉低头,心想,原来这就是樊音。 钟家大族,人丁自然也多,而钟夜有兄弟姐妹四个,却几乎都不是同一个母亲,樊音是钟伏最近的一位太太。 说是长辈,看起来比展眉也大不了许多,想到钟夜要叫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阿姨,真是—— 展眉收住笑意,就听顾夫人道,“我这身子骨也是多年的老毛病好不了了,不知道死之前能不能看到雅洁和钟夜两个孩子的婚事。” 顾雅洁站在一旁,眼圈立刻红了,“妈妈您不要这么说。” 展眉低下头,把抬高的嘴角又无声压下去。 樊音道,“我和他爸爸也是说过的,钟夜和雅洁都还小,不急于一时,你不用想这么多,保重身体的好。” 要不是展眉被钟夜搂着腰,这一幕一定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好场景,但展眉的身份不言自喻,现在就有些滑稽。 钟夜低下头,咬了下展眉的耳朵,“再笑,就让你去看看顾夫人的病。” 展眉立刻把笑容收的干干净净。 第二十三章 虚 钟夜无声的挑衅自然有限度,展眉很快被安排出去等着。 她被带到七拐八弯的一个会客室,展眉无奈,又想笑。 顾雅洁是有多恨嫁啊,这样姿态是不是难看了些。 但此地正对着顾家的花园,顾家很大,花园却寥落,全是不需要精心打理的乔木,她坐一会,无聊的出去转了两圈。 门外进来一个人,展眉正要退走,却被那人叫住,“等等!” 展眉停下,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熟的青年站在她面前,盯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一会,才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瞎晃?” 展眉觉得自己应当没见过他,但那眼熟感挥之不去,她道,“我是来——我是跟着顾家的客人来探望顾夫人的病的,我在休息室待得无聊,所以出来转一转。” 那青年沉了脸,“你是跟着谁来的?” “钟夜。” 那青年眼中顿时冒出火星,明显的暴怒吓得展眉退后了两步,他扯着展眉的手腕道,“出去!” 展眉立刻挣扎,“等等,你——” 那青年听到展眉的声音,却愈发恼怒,“你是什么样的人,也敢出现在这里?快出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展眉更不理解,却完全挣不脱他的力气,眼看就要被扯倒在地上。 身后传来一个清弱的声音,止住了青年的行径,“南怀哥,你在做什么?” 展眉回头,顾雅轩急急的奔过来,不过是两步路,额上就出了汗水。 顾雅轩不动声色挡在展眉面前隔开二人道,“南怀哥不是来看我母亲么,怎么在这儿跟女孩子发火?” 南怀看展眉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她是你钟夜哥带来的!” 展眉此时才明白过来,南怀南音,估计是南家的人,看到自己的长相,又听说是钟夜带来,所以动了气。 她轻叹口气,想到樊音看到她时审视的眼神。 顾雅轩轻轻弱弱的道,“南怀哥何必对客人发这么大的火,母亲还在房间里等你,你快去吧。” 说着竟是直接把人推走。 南怀自然不敢和顾雅轩动粗,但他回头指了指展眉,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展眉愣了一会,顾雅轩却是回来了,对她一笑,脸上几分红晕,估计是运动留下,却衬托的他更孱弱,“不好意思,南怀哥脾气有些暴躁。” 展眉微笑,她哪里有接这一句道歉的资格,“你没事吧,要不要歇一歇?” 顾雅轩跟着她散步,“我每天都有固定的运动量,今天还没达成呢。” 展眉有些疑惑,“你不去看你的母亲吗?” 顾雅轩背着手道,“他们那儿并不需要我,我还是不去讨嫌了。” 他脸色苍白,嘴角一丝苦笑,杏眼有些暗淡。 二人陷入沉默,顾雅轩又轻轻打破平静,“南怀,是南音的亲哥哥,想来你是知道的?” 展眉不知道在顾雅轩心中自己是什么形象,也没什么好争辩,“嗯,现在知道了。” 顾雅轩又道,“他可能以后对你会有些意见,要是你一直在钟夜哥身边的话。” 展眉心想何必说的这么委婉,看南怀的样子,像是想把她剥皮抽筋。 “看来南怀很喜欢他妹妹。” 顾雅轩有些怀念的笑了,“南音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他侧过头端详展眉的表情,又慌乱的转移话题,“原来你是跟着钟大哥来的,博物馆开业那天我想找你,后来你就不见了。” 展眉轻笑,当晚之事像噩梦一样,钟夜的恶语相向、顾雅洁的鄙夷,自己是怎么顶着保安的视线偷偷离开会场,实在不愿回想。 “我是钟夜的——情妇。” 顾雅轩沉默了一会,又艰难起话头,“啊——” 虽说他也见过不少,但向来离这些人敬而远之,展眉这么直白,反而让他不知道接什么。 展眉抬眼,对顾雅轩笑了笑,“我金主来找我,先走?” 顾雅轩抬头,看到花园尽头,钟夜单手插兜,阳光从侧面打过来,天神一般。 他对展眉的背影轻轻道,“再见。” 钟夜等到展眉轻巧走来,似笑非笑捏着她的下巴吻下去。 展眉怔住,侧头,顾雅轩直愣愣看着这边,很快又被按着后脑勺投入缠绵悱恻的深吻。 钟夜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从里到外重重吻过一阵,松开手,顾雅轩已经消失。 钟夜声音低低的,“真是把你放出来就要生事,是怎么惹了南怀又搭上顾雅轩的?刚刚二十的你也不放过?” 第二十四章 惹 展眉揽着钟夜的手臂,把情妇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 “我哪儿敢,我根骨禀赋都弱,只有傍着您才能有一条活路。” 钟夜漫不经心,“是么,难怪赖着不走。” 展眉吸一口气,语气轻轻柔柔,“您赶我我也是不走的。” 钟夜轻嗤一声,很是不屑,却又转了话题,“顾夫人本姓樊,和樊音是本家,樊音现在没有孩子,所以想把这些年轻的都找个家世相当的送出去,好给她留时间生男孩呢。” 展眉笑,“不是樊阿姨了?” 钟夜掐了展眉一把,“老头子年纪大了越来越荒唐,说不定接下来再找个比我都小的,钟家主母也都不容易,还要跟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年龄的女人争宠。” 展眉在谢轩身边的时候也对钟夜父辈的不成器略有耳闻,难怪钟夜的爷爷到现在都不肯放权。 但钟夜话多了些,显然心情不错,顾夫人和樊音的打算应是都没得逞。 展眉适时捧场,“她们那点闺阁手段自然是逃不过您的法眼了。” 钟夜瞥了她一眼,直接把人扯上车,按在方向盘上,“脱。” 展眉吓一跳,看了一眼顾家大门,钟夜噙着笑,不知在想什么。 车身缓慢晃动起来,展眉的腰磕在方向盘上,轻叫了一声,又立刻收住。 钟夜一手向展眉腰间一拧,她立刻没了力气软在钟夜怀里,钟夜道,“忍什么,不是赶都赶不走?” 展眉看到车后窗南怀走了过来,死命想忍,但钟夜的动作却愈发孟浪,压根隐瞒不住。 车窗被敲响,展眉条件反射想往钟夜怀里缩,钟夜慢条斯理从旁边捡起西装披在展眉身上,抬起展眉的脸,在耳后咬了一口,降下车窗。 南怀揾怒的声音响起,“钟夜,你这是做什么。” 钟夜带着情欲的声音极为慵懒,“你说呢,扰人好事,还明知故问?” 南怀咬牙切齿,青筋都蹦了起来,“你疯了是吧?” 钟夜把展眉的头往怀里按了按,“这我倒是不知从何说起。” “好,你好。”南怀的连说几个好字,“钟夜你别后悔。” 脚步声渐渐消失,钟夜把人从怀里挖出来,展眉脸上一团晕红,连眼角都带上桃色。 其实并不很像。 展眉伸手揽上钟夜的脖子,腰上下动了起来,“南怀是不是——喜欢顾小姐?” 钟夜翻身把她压下去,按住她的手笑道,“在我这儿提别的男人?” 二人在博物馆之后就再未同过床,钟夜极为凶狠,像是把展眉浑身上下都拆碎了一般。 云销雨霁,展眉懒洋洋的,一个手指头都不愿意动。 钟夜把人抱回去,捋了捋她的头发道,“你说的也不错。” 展眉疲惫之极,眼睛都要闭上了,闻言睁开,“那为什么顾家不和南家联姻呢。” 钟夜沉吟,“个人情感不重要。” 展眉往被子里缩了缩,很是理解的道,“你们这种人是这样的,所以你和南音很可惜,难得真情。” 钟夜一愣,脸色阴沉下去,正要说什么,展眉又拉了拉他的手,有些疲惫,“博物馆那天,我是遇到顾雅轩,意外换了件衣服。” 她把话说完,微微睁开眼睛,“你信不信我?” 钟夜眼中情绪驳杂,展眉困极,却强撑着不肯闭眼,钟夜不知为何,点头道,“信。” 再转过神,发现展眉的呼吸已经均匀,显然是睡熟了。 他有些怅然,把她抱在怀中,也闭上眼睛。 顾夫人的病显然有灵活的治愈标准,钟夜的看望灵丹妙药一般,很快就痊愈了。 展眉又笑又叹,钟夜显然也对这些事情有些无奈,扯着展眉的脸颊道,“有人要挖你墙角,这么好笑?” 展眉脸上没有肉,被这么硬揪起来两坨像汤圆一样很是滑稽,她拍开钟夜的手道,“你拿顾小姐和我比是不是太侮辱别人,她又不是来跟我争情妇的位置。” 钟夜斜斜看她,“怎么,你做个情妇就满足?” 展眉立刻打蛇随棍上,“当然不是,钟总愿意给机会做主母吗,我保证能做的很好。” 钟夜眼中暗光一闪,反手把人推开,“少得陇望蜀,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钟夜时不时会阴晴不定,但比起谢轩的阴鸷狠毒实在相差甚远,相比之下钟夜甚至相当好哄。 展眉笑着坐回原地,继续咬着笔杆看报表。 钟夜却心内不平,凑到展眉身边生事,“一份日程你做了三天,不过是去绿地视察。” 展眉道,“这不是我的工作是艾米的,你要不是非把它交给我,早好了。” 钟夜眼一横,展眉立刻凑回电脑前敲敲打打。 钟夜轻笑一声,态度很是和煦。 第二十五章 凤? 从容阮市中心出城,到处都是钟家的产业,学校、工厂、医院、疗养院,林兮崇一路指过去,展眉忙着整理材料,头都没抬。 钟夜对展眉的紧张有些好笑,“你好歹也做了几年医生,怎么安排个日程如此紧张?” 展眉又看一遍日程,道,“心理医生,而且也只跟着老师打过下手。” 钟夜好像有些感兴趣,“你在医院实习过?” 展眉点头,“有过,医学狗就是这样,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 展眉对在纪国留学的事情话向来不多,可能是曾经的回忆实在不快乐,钟夜很理解的换了话题。 “不用紧张,大部分的事情已定,就是签个合同,然后和当地负责人一起到处转转看看就好。” 展眉点头,出了一口气。 她状似无意的问道,“钟家有医院?” 钟夜微笑,“有,想安排到医院去?那可不成。” 展眉失笑,“我自然知道。” 广发绿地是一块名副其实的绿地,毗邻国家湿地公园,空气质量极好,负氧离子含量在全国名列前茅,甚至有工人看见过丹顶鹤等野生动物。 绿地面积广袤,已经开发出了一片小镇做样板,收到的反响都不错,因此给钟夜和一众合作商接风就在这里的一家中式酒店。 展眉把名单和经理核对了三四次,嘱咐了又嘱咐,直到对方的眼神都异样了才摸着鼻子离开,钟夜在走廊尽头等她,很是好笑。 “你得在我身边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展眉道,“林助不是跟着您么?” 钟夜拉着人往包房走,“那不一样。” 这个酒店绕着湖修建,古色古香,走上廊桥就是一片湖水,钟夜牵着展眉的手,迎面撞上南怀和一群人说着话走过来。 展眉看了合同,自然知道南怀也是绿地的投资人,但他对自己很是厌恶,不知道今天—— 她脑海中还没转个明白,南怀已经到了面前,看到展眉,脸色立刻放了下来。 “阿夜,把她带来这儿是不是有点荒唐。” 钟夜挑眉,“这是我的助理,来办公事,怎么荒唐?” 南怀咬牙,“我怎么不知道林兮崇去做了变性手术?” 眼看着二人就要呛起来,他身后的一群高层立刻劝解,展眉无奈,低头不说话。 钟夜对展眉道,“你去找林兮崇看看文件。” 展眉绕过这群人走了两步,仍是听到他们的调笑声,“有事秘书干,无事干——” 她垂下眼睫,林兮崇正在茶室里整理晚上要签的文件,看到展眉来了,正要笑,又疑惑道,“怎么了?” 展眉扯出一个笑,“我来核对一下合同。” 林兮崇失笑,“你这个表情我可太熟悉了,那群老油子给你气受了?” 展眉心想南怀对自己没有半分虚与委蛇,倒是也说不上老油子,她轻声道,“南总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林兮崇恍然大悟,“哦,南怀啊,他不是针对你,他对老板身边的女人都很有意见。” 展眉不语,林兮崇整理着文件道,“你既然能拉上老板的线,自然也知道他唯一爱过的人就是南怀的妹妹,他们兄妹情深,南怀难免有些过激。” 展眉点头,“我理解的。” 林兮崇把文件递给展眉,“放保险箱里吧,你既然来了,我得出去跟着,南怀不是坏人,就是脾气暴躁了点,有些转不过弯来。” 展眉听过就忘,接过文件,仔细看了一遍,合上文件袋,放进了保险箱。 估摸着时间要开宴了,展眉回到包厢,却发现钟夜身边坐了个不速之客。 顾雅洁。 她当然知道自己要让位,但包间里的位置都排好,一时间站在门口,有些难堪。 顾雅洁和当天在顾家又有所不同,略施粉黛,一副青年艺术家的风范,对展眉微笑道,“听说绿地新开发的小镇请了国外的设计团队,我来看看,找找灵感。” 她顿了顿,又意有所指的道,“展小姐不会不欢迎吧。” 展眉立刻摇头,“钟总当然欢迎您。” 林兮崇看了一会,起身把展眉按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对着门口道,“加一张椅子。” 南怀大马金刀坐在顾雅洁身边,从鼻子里嗤出一声,“乌鸦也想做凤凰,不看看自己的嘴脸。” 第二十六章 灾 钟夜充耳不闻,轻声细语和顾雅洁说着什么,时不时听到二人发出的笑声。 林兮崇坐在展眉身边,给她夹了点菜,“这家店的厨子当年做国宴的,退休了又硬被请出来,淮扬菜偏甜,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展眉接了,不是很感兴趣,“我倒是喜欢吃辣一点。” 林兮崇道,“是吗?看不出来。” 展眉笑道,“我家人祖籍是南方的,嗜辣。” 林兮崇又道,“钟家倒是有几个川菜厨子不错,下次你可以去钟夜家里尝尝。” 他话里的暗示让展眉心头一跳,“林助别开玩笑了。” 席上氛围还算融洽,若不是南怀时不时用要把展眉剐了的眼神盯她一会,展眉甚至会觉得这是次不错的商务宴。 “啪——”的一声,南怀摔了筷子,众人纷纷看向他,就见他对林兮崇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也如此薄情寡义。” 钟夜挑了下眉毛,好整以暇。 顾雅洁拉了拉南怀的手腕,被对方直接甩开。 林兮崇失笑,“南总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今天绿地签合同是好日子,要是我得罪你了,也不若给我们这些小人物一点面子,改日亲自登门道歉如何?” 南怀脸上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凝聚在一副羞恼上,像是气得极了又生生压制下来。 展眉挑眉,对林兮崇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的身份。” 林兮崇还是一副笑脸,“怎么说?” 展眉道,“你好像对这些人都不怎么客气。” 林兮崇轻声道,“宰相门前三品官,他们给的不是我面子。” 一点就透,展眉笑着继续吃饭。 林兮崇和展眉同为助理,但在钟夜眼中的不同,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程度,他能直接怼回南家少爷,展眉却要被所有来宾奚落。 捧高踩低,世情如此。 一顿饭吃到一半,展眉出去和领班商量剩下的菜式,回廊修了美人靠,上面挂着镂空灯笼,风一吹轻轻摇晃,有些人在画中行的意味。 她道,“我觉得鱼不新鲜,算了吧,剩下的鱼不上了,换个其他的。” 领班立刻同意,二人商量了个差不多,突然领班道,“那我就不打扰您,您先忙。” 展眉疑惑,回头看到顾雅洁腰肢纤细,款款走了过来。 她上前道,“顾小姐,哪里招待不周吗?” 顾雅洁笑道,“屋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并没什么招待不周。” 顾雅洁一举一动都无比完美,但总让展眉觉得不可接近,她也笑,“那您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这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服务生,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里面装满了梨子,展眉知道是甜品梨汤,靠在一边让她过去。 顾雅洁却像是对梨子很感兴趣一样伸手去拿,“这是什么?” 服务员吓一跳道,“小心小姐,这很烫。” 顾雅洁已经拿起来,被滚烫的梨子伤手,立刻甩开,而飞溅的汁水甩出,服务员也不禁要躲,眼看着盘子就要翻倒。 这一翻非同小可,几人都要被烫伤,展眉立刻上前去扶,三个人顿时乱成一团。 只听“噗通”一声,服务员的惊叫声响了起来,“糟了,有客人落水了!” 展眉站在内侧,完全没注意顾雅洁怎么就落了下去,上前两步,发现顾雅洁在水里扑腾,湖水深浅莫辩,顾雅洁看起来也不像会游泳,眼看着直往水底栽。 她抿唇想了想,对服务员道,“你去叫保安来。” 然而这儿离他们吃饭的包厢本就接近,很快所有人都出来,南怀第一个冲上前,跳下水把人救了上来。 顾雅洁上来先打了几个喷嚏,一个劲发抖,钟夜上前脱下西装裹在她身上道,“去医院检查一下。” 顾雅洁就摇头,“我没事。” 南怀放开她,两步走到展眉面前,重重一个耳光摔了过来。 展眉被这一巴掌摔的头晕眼花,顾雅洁尖叫一声,“南怀你做什么!” 南怀语气凶狠,“下贱东西,还敢对雅洁下手?” 展眉深呼吸两口气才稳住身形,嘴里一股血腥味,她抬头,看到钟夜搂着顾雅洁站在对面,和一群客人一起,冷眼看着她。 那目光像是含着冰,让展眉从头到尾都凉透了。 第二十七章 殃 救护车来的很快,顾雅洁被众人簇拥去医院检查,展眉愣愣站在原地,服务员早就回来,但不敢出声,此时才上前道,“小姐,您嘴角破了我给您上个药吧。” 展眉轻笑,扯动嘴角觉得生疼,服务员一边上药一边轻声道,“刚刚那位先生也太凶了,您怎么不解释一下呢,分明不是您推的。” 展眉摇头,“解释有用还需要警察干嘛。” 服务员上好药水道,“电视剧里都是两个人都跳下去,您也跳下去啊。” 展眉被逗笑,“你也说了是电视剧,现实是跳进去也不会有用,何况我怕水,别管她是不是真失足,我跳下去是真的活不成。” 服务员惊讶道,“您怕水啊。” 展眉想到在巨大的鱼缸里面对几条两米长看起来像是远古生物一样的舌鱼时的场景,点头道,“是怕水。” 林兮崇此时回来,“没事?” 展眉坐在美人靠上,对她笑一笑,“没事。” 林兮崇神情不太好看,“今天是签合同,闹出这种事情,估计得改日子。” 展眉也知道做实业的总有些奇怪的讲究,“那我们收拾东西回去吧。” 然而,休息室里的保险箱不翼而飞,里面装着广发绿地的所有机密文件。 林兮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给钟夜打了个电话。 他边说边看了展眉一眼,那眼神中意味深长,让展眉不寒而栗。 林兮崇道,“走吧,他们在等。” 钟氏大厦很少到这个点还灯火通明,八层的会议室坐满了人,他们还没送顾雅洁到医院就被这个消息扯回来,各个神情凝重。 合同内容和筹备规划是绝密,一直是林兮崇掌管,也从未出过问题。 钟夜坐在首位,等二人都坐下才道,“已经找过酒店,茶室门口的监控没看到有林助和展助之外的人进去。” 南怀坐在他旁边,神情阴鸷的看了展眉一眼。 展眉微微皱眉,钟夜问道,“谁是最后一个见到保险箱的人?” 她语调平静,“是我,林助当时去接客人,我又把合同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了以后放进了保险箱。” 她补充了一句,“我有记得锁门。” 钟夜点头,“监控也有可能被动过,各位稍安勿躁,此事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不语,商场中各色手段本就正常,他们走到如今,这样的事情多少也见过一些,知道此时不是情绪上头的时候。 钟夜起身走出会议室,“各位休息,林助和展助来我办公室。” 钟夜坐在办公桌后,看展眉的样子像是在审视一般,“说吧。” 展眉疑惑,“说什么?” 林兮崇轻咳一声,“老板,此事结果还未定——” 钟夜打断他,话却是明显向着展眉的,“你说。” 展眉知道钟夜怀疑她,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没有推顾小姐。” 这话说的林兮崇都想扶额,钟夜倒是笑了,眼睛里毫无笑意,“这么说,保险箱是你丢的?” 展眉困惑了,“老板,我要那个保险箱做什么?” 这话反而把钟夜问住,他沉默了一会道,“若是现在说了,还能少吃点苦头。” 她摇头,“我不懂。” 展眉脸上还有指痕,一双眼睛无比倔强,看的钟夜呼吸一滞。 钟夜转着手里的钢笔,“你不懂,我来教你?” 办公室的门开了,南怀走进来,阴沉着脸坐上沙发,“看来阿夜心里已经有数了?” 钟夜语气平静,“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在会议室等。” 南怀冷笑,“我从见到她开始就觉得不舒服,果然在你身边放出了祸来,阿夜,绿地合同要是出了问题,你怎么解决?” 钟夜看他一眼,“不过是丢了几份合同,大不了再拟就是了,倒是身边安保出现这样的漏洞,性质比较严重。” 南怀盯着展眉道,“不招是吗?放我手里,保证让她招出来。” 展眉呼吸一紧,钟夜倒是笑了,“这是我的事情。” 南怀声音厉了,“别忘了当时是谁给你解决了广发绿地的问题,你以为我不能再撤资?” 钟夜并不退让,“我不知道绿地现在出了什么需要撤资的问题?” 南怀愤怒极了,“这女人明显来路不正,你却鬼迷心窍一样一定要留着,到现在都护着她?你对得起我妹妹吗?” 此言一出,钟夜脸上的表情慢慢收了回去,恢复成一片平静。 展眉知道,她的结局已注定。 赝品终究是无法和正品相较。 第二十八章 破 钟氏底层,档案室。 这里是钟氏放置机要文件的地方,为了防止有机可乘,只有最简单的文件柜和白炽灯,连墙壁都是最简单的毛坯。 阴惨惨的灯光带来不详的气息,展眉做了钟夜这么长时间助理,来这里却是受审。 她被推倒在地上,钟夜和林兮崇静静站在一旁。 粗粝的水泥地磨破了膝盖,南怀蹲下身,明晃晃的刀尖放在脸上,“就是这张脸害人是吗?不如我给你毁了?” 她摇头道,“不是我,但我觉得你不会信我。” 南怀嗤笑,“你这样的人上下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你把保险箱放在哪儿?打算怎么把资料给你主子?” 展眉不理解,哪怕她是谢轩的人,但这次保险箱丢失真的和她没有关系,为什么这些人就一口咬定是她? 她也笑,“你看,我说了你不会信我。” 南怀一手把展眉拎起来道,“嘴硬?” 展眉脑海迅速转动,南怀明显针对她,坐以待毙没有丝毫生机。 她笑起来,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点嘲笑。 “钟夜看重我,你生气?我靠的是父母给的一张脸,你靠的是什么?死去的妹妹?” 南怀暴怒,一刀划在展眉脸上,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剧痛袭来,她一阵头晕,心想刚刚一巴掌毁了右脸,现在一刀毁了左脸,他真是很恨这张脸。 赌赢了么? 林兮崇上前两步,“南怀你不要太过分!” 钟夜不语,却默认林兮崇的话。 赌赢了。 南怀被刺激的情绪更加不稳,伸手就要再划,展眉畏疼,伸手挡住刀锋。 “保险箱三道密码我只有一个,哪怕我拿到也是打不开的,我偷这个保险箱给谁也没有用!” 南怀口不择言,“你还敢说谎,保险箱分明只有一个密码,我亲眼看到你打开关上。” 他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顿时怔在原地。 展眉轻飘飘看了钟夜一眼,倒了下去。 林兮崇在钟夜示意下上前把人接住,抱着她上了楼。 钟夜在黑暗中缓缓踱出来,对南怀叹口气,“何必呢。” 南怀眯着眼睛,“你知道是我?” 钟夜揉了揉眉心,很是疲倦的样子,“保险箱有三个密码,她、林助、和我各一个,你看到的关上,是锁保险箱,不需要三个密码。” 他有些怅然,也有些失望,“我也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因为一点私情,做出这种危害公司利益的事情。” 南怀闻言,更恼怒了,“钟夜,你他妈装作道貌岸然,心里可高兴了是吧,她长得这么像我妹妹,你拿她做替身,很满足?” 钟夜盯着南怀看了一会,“把保险箱交出来,我会修改合同,把你的投资退还,你的行径太危险,不适合参与这个项目。” 南怀耻笑,“你要把我踢出局?钟夜你疯了是么,为了那个女人?她从谢轩身边扒上你,你觉得她爱你?” 钟夜不欲多言,“保险箱在哪儿?” 南怀知道翻盘无望,打了个电话,自有人把保险箱送来,他摔给钟夜,“那我问你,你要拿雅洁怎么办?” 钟夜无奈,“这和你没有关系。” 南怀冲上前揪着钟夜的领子,“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我妹妹跟你吵了一架,出去就被车撞死了!跟我没有关系!钟夜你他妈欠我妹妹一条命!你说跟我没有关系!” 钟夜脸上血色尽褪,南怀整了整衣领,“那样的脏女人,你拿来做她的替身,不觉得龌龊吗。” 钟夜转身,径直离开档案室,留下寒冰一样的语音。 “南怀,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我只说一次。” 展眉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医院,中午还在说钟家的医院如何,下午就自己进来了,她精神还好,除了时不时倒抽气,安静的像死了一样。 林兮崇有些担心的问,“会留疤吗?” 医生白他一眼,“伤成这样你说呢。” 林兮崇皱眉不语。 展眉疼的眼前阵阵发白,缓过这阵才对他道,“现代整容技术发达,应该不会有事。” 林兮崇脸色不虞,“我去给你办住院手续。” 医生处理好伤口后开始缝针,那长长的针线看的展眉眼睛直跳,医生道,“面部神经丰富,不能打麻药,你得忍一忍了。” 展眉闭了下眼,咬牙道,“那您跟我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医生一针下去,展眉疼的浑身发冷,汗水把衣服都汗湿。 “你想说什么?” 展眉抖着牙说,“你们这儿的医院,最长的病人住了多长时间?” 医生有些奇怪展眉会问这样的问题,又下了一针,这一下展眉差点跳起来,硬生生忍住,脖子上青筋绷起,像蛇在蜿蜒爬行。 “不准咬牙,影响下针,最长的十年八年也有,不过这种一般都是慢性病,没什么治的,都是在疗养院疗养了。” 展眉声音打颤,虚弱的像一股烟,“钟家的疗养院,应该很贵吧。” 医生轻笑,“那当然,不是有钱就能去的,都是清贵世族们疗养的地方,要是没有门路,连疗养院的地方都找不到。” 展眉疑惑,“但我今天好像随手一指就看到——” 医生摇头,“侧一点头,别缝偏了。” 展眉闭上眼睛,汗如雨下。 第二十九章 离 缝好针,展眉疼的麻木,太阳穴突突直跳,晕厥过后又生生痛醒过来。 好在医生迅速给她输液,里面有镇静止疼的成分,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林兮崇办好手续就离开了,除了嘱咐一切治疗都顶配进行外再无他言。 半夜,一阵突如其来的冰冷和疼痛突然让展眉从梦境中醒来,脸上的触感几乎让人觉得是错觉。 黑暗中站着一个人,身形几分熟悉。 展眉不说话,那人安静一会,“还疼吗?” 钟夜。 展眉心内转过几个念头,最后轻声道,“疼。” 钟夜上前两步,坐在展眉身边道,“已经安排整容医生,保证不会留疤。” 不会留疤?什么疤都不会留吗? 夜色下,钟夜似乎也褪去了盔甲,言语中甚至怀着淡淡的怜惜。 展眉点头,想了想,拿出情妇的态度,“老板,这应该算工伤吧,您是不是该给我点补偿?” 钟夜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但面上却顿时释然。 “你现在住的别墅,我让人过户给你。” 她心中发苦,脸上却笑,“您出手真大方,要是这么划一刀就能拿别墅,我倒挺期待再得罪点人的。” 展眉这话说的真情实感,钟夜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要看进她心里,“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展眉仿佛还沉浸在天降别墅的喜悦中,一会才回过神来,“什么?” 钟夜道,“比如说,明明知道不是你,我为什么不拦着南怀?” 展眉轻笑,一脸无关紧要的样子,“我并不知道您知悉不是我。” “哦。”钟夜语气平静,不知信与不信,他低头看展眉的手,很瘦,腕骨明显,在月光下像横亘的伤疤。 “南怀以前,并不是这样。” 然而钟夜似乎开了谈性,展眉立刻摆出仔细听的模样,丝毫不顾脸上层层纱布。 “自从南音意外之后,他就变了,脾气暴躁性格冲动,我想尽力斡旋,但我在钟家的地位也有限,有些时候也受人钳制不能自主。” “爷爷身体孱弱,我父亲却想争一争,现在钟家外面花团锦簇,内里勾心斗角,嗯,其实家家也都一样。” 然而展眉却像对这些东西不太敏感,听着听着就打起了瞌睡。 钟夜也无奈,把她的手放进被子。 “是我不该——”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这句话落在空中,很快散去了所有温度。 展眉睁开眼睛,眼神清澈没有一点困意,月光倾泻而下,却无比寒冷。 不该?不该什么? 不该在南怀面前和她交缠惹怒他,还是不该放纵南怀伤害她? 三道密码,南怀不知,但他们都是心知肚明,这样一场戏,是试探南怀,还是试探她?亦或者,一石二鸟? 无论如何,钟夜分明乐见其成。 南怀对她动刀的时候,若是他真的有对这张肖似南音的脸有动心,又怎么会轮到自己喊破真相? 他们都演的不好,展眉不像一个求做替身的情妇,钟夜也没有他装作的那样对替身有些许沉迷。 这场戏到此为止? 展眉轻轻攥起拳头,用力到脸上的伤口就要崩开,她长出一口气,倒回床上。 怎么办。 昏昏沉沉的想了一阵,又被药物拖进无边的沉眠,展眉的梦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陷阱,一个一个露出狰狞的面容。 她再次醒来,天光大亮,窗外一片明媚,干净利落的护工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看到展眉醒了,上来帮她起身。 展眉愣了愣,脸上的疼痛提醒自己发生了什么,顿时味如嚼蜡,一口也吃不下去。 从白天到黑夜,没有人来看她。 黄昏下,展眉爬到窗台,盯着下面的路看了一会,护工叫她洗澡,她失望的去了浴室。 钟夜一直工作到深夜,好像今天他格外的忙,一点心也分不出来。 林兮崇冷着脸进进出出,也一天都没给他好脸色。 最后钟夜实在忍不住,把人叫住道,“谁得罪了你?” 林兮崇道,“没事。” 钟夜有些烦躁,“摆了一天架子了,说没事?” 林兮崇阴阳怪气,“我哪儿敢给你摆架子,这年头不太平,我怎么保证自己不会下一个躺进医院。” 钟夜抿起嘴不说话,眼中隐隐有些挣扎。 “她留在我身边,这种危险只会接踵而至。” “她?谁啊,我认识吗?” 钟夜把文件一摔,“林兮崇!” 林兮崇毫不退让,“你本来就冤枉了她!” 第三十章 境 钟夜撑住额头,慢慢抬眼,眼底竟是一片晦暗,“兮崇,你并非不知道我的性格,留下她就是为了利用,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菩萨心肠?” 林兮崇皱眉不语。 钟夜道,“还是说,我有什么事情,需要再了解一下?” 林兮崇嗤笑,“老板,我对展小姐毫无其他情感,但你对南家再这样容忍下去,迟早酿成大祸。” 钟夜闭上眼,“我欠南家。” 林兮崇彻底无奈,不欲再说。 钟夜睁开眼,失态消失无踪,“而且,我现在也不打算再留下她,她安全了。” 林兮崇笑,“哦,原来这是在保护她,老板你也有了一副菩萨心肠嘛。” 林兮崇转身出门,留下一室寂静。 钟夜盯着文件,眼前却总是浮现,展眉孱弱的像一片树叶,倒下之前,轻飘飘的朝他看了一眼。 那一眼,无比清澈而明悟,好像看透了他内心所有阴暗的算计,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三天三夜,展眉数着日子,她的身边只有护工。 她思考了半天,还是拿出了手机。 脸上的疼痛犹在,她本来笃定已经成功让钟夜对南怀不满,但这三天的不闻不问让她不再有把握,指尖停在钟夜的电话号上,犹豫万分。 门突然被打开,有人裹着风进来,洒进半屋子阳光。 谢轩精致的桃花眼弯起来,笑道,“看到是我,很失望?” 展眉低着头整理表情,“没有,我只是有些惊讶,这是钟家的医院,你来——” 谢轩上前捏着展眉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看起来钟夜对你不怎么样啊,因为顾雅洁落了水,就把你罚成这样?” 这起因经过实在奇怪,但她不打算详说。 唯一感慨的是,在他们心里,随便处置一个人,就是如此简单容易。 展眉侧过脸,“钟夜很谨慎。” 谢轩漂亮的面容有些轻微的浮躁,“你在这儿住着也没用,这伤回去养就行,收拾东西出院,等我给你安排手术。” 展眉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不继续了?” 谢轩优雅退回一边坐下,“再继续,等着他弄死你吗?” 展眉心内升起一股绝望,但仍想争取一下,“钟夜也说要给我安排手术,我觉得还没到——” 这是钟家的医院,很多话不能说的明白,谢轩闻言,倒是很惊讶,沉吟片刻,反倒笑了。 “你想留在他身边?你喜欢他?” 展眉立刻否认,“当然不。” 谢轩支着头,从上到下的仔仔细细把展眉瞧了一遍,看的她心里发毛,才边笑边摇头,“我有时候还真不懂,钟夜那冰块一样的家伙,又不会哄女人,心里还有个挚爱前任。” 他似乎真的有些疑惑,“是怎么让这么多女人前仆后继死心塌地的,连你在他身边待上几天,都抵抗不了?” 但很快,他面上笑容收的干净,换上一副做过千万次的真诚,“但你还记得,我还在等你吗?眉儿?” 展眉对谢轩时不时影帝上身就要演一演深情已经习惯,但受伤让她情绪控制的不好,还未反应,嘲讽脱口而出。 “谢少的未婚妻就要回国,还说这些不觉得很可笑吗?” 谢轩瞳孔一缩,就让展眉背后凉气直冒。 糟了,她说漏了嘴。 谢轩又笑起来,起身朝展眉逼近,她往后退了两步,但病床上位置有限,很快就被他逼到死角。 “你说什么?” 展眉咬牙道,“你有未婚妻,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谢轩伸手掐上展眉的脸,毫不顾忌伤口,展眉一脸血色顿时褪尽,“既然你知道,那你一开始就是想扒上钟夜远离我?你利用我?” 展眉越疼,却冷静下来,甩开谢轩的手,“谢少想利用别人,就没想过会被别人利用吗!” 她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语句带着颤音,眼中却像有一团火焰,灼灼逼人。 谢轩仿佛头一次认识展眉一样,“真不错,我还不知道你平日温温顺顺,竟有这样一幅好口才。” 鲜血把纱布浸透,谢轩松了手,避开即将触碰到的污秽,“那如果我告诉钟夜,你是我派去他身边的人,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 谢轩抚上展眉的另一边脸,“毕竟,他对这张脸好像没什么感情。” 展眉疼的厉害,眼中充满了生理性泪水,看的谢轩笑意更浓。 “你听话,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放过你,让你在钟夜身边好好待下去怎么样?” 第三十一章 悔 展眉脸上伤口崩开,被医生痛骂一顿,重新缝针。 然而这次却像比第一次疼出千百倍,医生一下针,展眉就叫痛,抖的没法继续下针。 太疼了,无论如何让自己冷静,都没法控制那种钻心的疼痛。 她盯着银质的托盘和闪着寒光的刀具,强笑道,“我再做做心理准备。” “不能打麻药吗?” 钟夜沉稳而带有磁性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她回头,突然又把头低下,侧过身躲开钟夜的目光。 医生一看是老板来了,立刻上前解释,钟夜八风不动的听完,走到展眉身边握了握她的手,“太冷了,空调调高点。” 展眉不说话,钟夜用手帕给她擦擦眼泪,但她现在血迹眼泪混在一起,很快手帕脏污的像手术室纱布一样难看。 钟夜指尖温暖,轻轻碰着展眉面部的肌肤,柔和安抚下了她的情绪。 “忍一忍,缝完我们就回家。” 展眉眼泪顿时像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钟夜把展眉揽进怀里,胸膛宽大而结实,他轻抚着展眉的头发,等到她崩溃的情绪恢复。 “好了。”隔了一会,展眉起身想从钟夜怀中出来,又被他按在怀里,对医生道,“就这样缝吧。” 医生自然不敢置喙,上前动手。 这次展眉仍是时不时发抖,但她咬着钟夜的扣子,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直到最后一针缝完,那颗袖扣被咬碎在展眉口中。 钟夜神情自若,手放到她嘴边,轻轻揉了一下,“吐出来。” 展眉很温顺的照做,医生上前给她做剩下的消毒和清理,钟夜等到结束,才上前拉她手腕,“走吧,车在外面等。” 林兮崇坐在司机位置上打招呼,“哟,展助今天这个造型很独特哦。” 展眉噗嗤笑了,声音里还有些哭腔,“今天林助又做起司机了。” 林兮崇含笑不语,想到钟夜听说谢轩和展眉发生争执以后直接前往医院连司机都没来及叫的样子,心情很是愉悦。 钟夜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展眉和钟夜坐在后面,二人相对沉默,她沉吟一会,“今天谢轩来找我了。” 钟夜闻言,轻轻偏头,“找你做什么?” 展眉低头,长长睫毛掩下眼中情绪,“看起来好像是来找我吵架。” 钟夜这下彻底转过头注视她的脸,“嗯,这架吵的有水平。” 展眉缩了缩脖子,钟夜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是胆子大的谁都敢招惹么,怎么被吓成这样?” 别墅仍是如旧,佣人看到展眉的脸都惊吓不轻,立刻帮着展眉去收拾洗澡,钟夜一边脱外套一边道,“给你们小姐热杯牛奶,她晚上睡不好。” 展眉被带走,钟夜却盯着外套上的血迹看了很久。 直到林兮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老板,你——” 钟夜回神,轻声道,“她疼的咬断了我的袖扣,却没有叫一声。” 林兮崇叹息,“展小姐很多时候挺倔的。” 钟夜深吸一口气,不知是说给谁听,“她现在在外面也不安全,而且,谢轩既然会去找她,那她还有些用处。” 林兮崇在钟夜身边多年,早就能看透他心思,对钟夜此时有些语无伦次的言不由衷照单全收,“是是是,还能再利用利用,就是不知道她命硬不硬了。” 钟夜看他一眼,眸中全是冷光。 林兮崇做投降的手势,“不说了不说了,我回去了。” 展眉仍有些恍惚,不知道为什么钟夜就回心转意,今天比起前三天唯一的不同也就是谢轩来了一趟。 难道钟夜觉得自己回到谢轩身边会对他不利? 但自己现在完全接触不到什么机密啊。 想到谢轩笑吟吟的脸和狠厉的威胁,展眉微微反暖的身体再次恢复冰凉。 谢轩好像知道,钟夜一定会来把自己接回去,为什么? 脸上的疼痛带动了头晕,展眉的思考戛然而止,佣人正等着她出来,很紧张的检查她脸上的防水敷料,发现完好无损后出了口气。 展眉对上她担心的眼神,笑了笑,觉得自己实在庸人自扰。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三十二章 意 展眉每天需要输液,因此请了假,钟夜看着她吃完早饭后去公司,展眉大半天无事可做,又开始研究花园内的植物。 她从书房中翻出图鉴,刚对着一株看了一会,佣人就叫她吃午饭。 为了伤口的恢复,这几日的饭菜不仅没有油盐酱醋,甚至连荤都少见,展眉吃了几天,实在难忍,因此能躲就躲,佣人拿她没办法,三顿里总能避过一顿。 她对那株木兰绕了一圈,轻声道,“不像啊。” 面前打下一片阴影,钟夜的声音落在耳边,“什么不像?” 展眉吓一跳,立刻起身,起的太猛了一阵头晕,钟夜把人稳稳扶住。 现在太阳没到正热的时候,但也有几分炙热,她的脸被晒的微微发红,看的钟夜的神情沉了下去。 展眉有些讪讪,“你怎么回来了?” 钟夜把人揪回去道,“吃饭。” 展眉被按在位置上,钟夜拿湿巾给她擦了擦脸,“活动一下是好,出汗不利于伤口恢复。” 他对佣人道,“上午十点以后,下午六点之前不准小姐去院子里。” 展眉张了张嘴,钟夜给她夹了一筷子白菜,“吃饭,要我喂你吗?” 仍然是白水煮没味道,钟夜却吃的面不改色。 展眉有些愧疚,这才明白钟夜是回来抓她午饭的。 “重新给你做点吧,以后我会好好吃饭,你不用每天都回来。” 钟夜看着展眉,又看了一下她手里的碗。 展眉叹口气,闭着眼往嘴里塞饭。 钟夜仍是忙,盯着展眉把午饭吃完以后就去公司了。 展眉把人送走,知道花园里也是去不成了,翻了会书,有人敲门,竟是送货车让她签收。 送货员打开后车厢,满满一车花盆,她目瞪口呆,签收之后才想起来给钟夜打电话。 钟夜道,“不是要做园艺师么,都是喜阴植物的种子,你好好培育,看能养活多少。” 展眉有些哭笑不得,把一个个小花盆摆到客厅里,摆了整整一地。 佣人被逗的乐不可支,“钟先生是担心您出去,给您找点东西玩。” 展眉摸了摸花盆的边缘,温润的白瓷落了窑款,都是千里挑一的名窑,却被他拿来做花盆。 这个人啊—— 展眉心内又酸又涩,这个人。 佣人在富裕人家做了多年,此时也感慨,“钟先生这份用心不仅在上流社会,就是在普通人家也是难得了,小姐很幸运。” 她们是从展眉来到钟夜身边开始做,自然不知道二人的真实关系。 展眉坐在地上,抱着一个小小的花盆轻笑,“能被他真心对待,确实幸运。” 这真是打发时间的好方式,她搬上搬下,把这些小祖宗安排好,也就天色暗沉下来。 钟夜踏着黄昏回来,展眉以为他照常要加班,就没让佣人做饭,正咬着笔蜷着研究怎么养植物。 钟夜被气笑,坐到她身边道,“想做神仙?” 展眉把书放下,很是愧疚,“我以为你要加班。” 钟夜点头,“回来加班,吃完饭我去书房,不要让佣人上去。” 展眉点头表示知道,钟夜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行了,多点东西就开心的见牙不见眼,给你过户别墅倒是一个笑都没见到。” 展眉实在高兴,实话脱口而出,“那是给南音的,这是给展眉的,我当然开心。” 钟夜的神情顿时布满阴霾。 展眉心头一凌,缓缓坐直了等钟夜的反应。 钟夜轻轻挑了挑眉,他不爱笑,偶尔一笑就带上了邪肆,“我以为这一遭能让你长点教训。”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你怎么配和南音相比?” “你还是认清自己的身份,才能少受点苦,其实这所有都是在给南音,你不过偷得一点余晖。”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比和钟夜认识时的冷嘲热讽更伤人,展眉觉得自己的心被扎成了筛子,她也笑,抬起头让钟夜看她的脸。 “这也是给南音的,是吗?” 钟夜顿了顿,冷声道,“这是给展眉的,是她肖想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的代价。” 展眉愣在原地,钟夜俯身看她,“你刺激南怀让他对你动刀,欲擒故纵?如此可笑。” 展眉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荒谬,她那点不自量力的挑拨,怎么能影响二者的关系? 她咬牙回了一句,“你也可以不接我回来。” 钟夜睨她一眼,起身离开。 “我留下你时就说过,不要揣测我的行为,你在谢轩那没有选择,在我这同样没有。” 第三十三章 别 二人之间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一点温情消失殆尽,展眉内心的迷雾却渐渐消散。 钟夜向来在面临南音相关事件时冷静的像一个陌生人,只有酒醉后的呓语透露一二。 这感情埋在心底,却无法消解,那深厚程度,也许超过展眉的想象。 展眉曾经以为他看得透,现在看来,是最深的看不透。 展眉恍然大悟,难怪他放任南怀伤害她,却又给她补偿,对她不闻不问,又在谢轩来后接她回来。 钟夜很诚实,钟夜从不骗她,是她想错,是她自作多情。 钟夜太想南音,他努力过,但他无法控制,哪怕是这样一张其实不相似的脸。 因此,好的是给南音的,坏的是给展眉的。 南音真是天上月梦里人,所有人都爱她,所有的好都给她。 展眉想明白所有关节,心好像空了一个大洞,呼呼进风,却又像灵台清明,大彻大悟。 她不配,她也不需要配,她只要那一点不忍心就足够。 展眉又翻开书,却觉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有些模糊。 气温逐渐升高,并不利于展眉的伤口恢复,她温驯而听话,再也没和钟夜起过争执。 但伤口却愈合的很慢,结痂迟迟不落,而每天单薄的饮食让她急剧消瘦下去,医生换了一批又一批,钟夜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展眉很喜欢那些植物,甚至在后院修了一座花房,里面空调打的低,每次一待就是半天。 钟夜把病例随手一扔,“我只想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医生战战兢兢,“展小姐的伤口虽然狰狞但并不严重,但您说她长期呆在花房里,确实有可能影响恢复。” 钟夜沉思一会,“她在家里没什么事做。又确实喜欢植物。” 医生又建议道,“不如您带展小姐出门逛逛?心理和伤口恢复也有一些关系。” 钟夜疑惑,“我又没关着她?” 医生当然不敢就这一言论发表意见,只能打圆场,“没有人想在自己脸上留疤的,展小姐估计自己也会很着急。” 钟夜轻笑,“别下定论,我可是都看不透她呢。” 他时常有种感觉,展眉并不像他看到的那样简单。 展眉费了心思养的一屋子植物终于冒出点点新芽。 她很高兴,将雪白的小花盆放的到处都是,让单调的像样板间一样的房子多了几丝生活气息。 一盆在楼梯上的位置,展眉调整了很长时间才满意,一回头,钟夜靠在楼梯下面,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惊喜的笑了一声,走下去挽住钟夜的胳膊,“您回来了?” 钟夜点头,“换件衣服,带你出去。” 展眉有些疑惑,“我这样——” 钟夜毫无异状,“你怎么了?” 展眉立刻点头,“是。” 今天是钟夜开车,他开车很稳当,直视前方,侧脸英俊难以描摹。 展眉边瞟一眼,边想钟夜的目的地。 却是湾山山脚。 山脚很是热闹,上下已经封路,两旁停满了豪车,穿着清凉的女生从敞篷车中依次出来,在香槟中银铃一样娇笑。 展眉有些震惊,钟夜却下车,靠在车头,对对面一辆红色的拍拉梅拉招了招手。 里面下来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越过两辆跑车和众多女孩子的招呼,到钟夜身边大力拍他肩膀。 “哥,你这个老古板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 钟夜按下车窗,展眉探出一个头来,他立刻对着展眉挥手朗笑,一派青春洋溢的模样。 “你好啊小姐姐。” 钟夜面上也难得带了几分轻松,“钟别,我弟弟,展眉,我秘书,小别你今天跑完,带她兜兜风。” 钟别点头,却勾着钟夜的脖子道,“哥你都到这儿来了,不跟我们跑两圈?” 钟夜含笑把钟别的胳膊拉下去,“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 展眉这才明白过来,钟夜今天,好像是纯带她出来散心的? 钟别跃跃欲试,蹲下身,一张全是胶原蛋白的脸就这么全露在展眉面前,把人吓退了两步,“今天晚上我们比赛哦,有没有兴趣做我女伴?” 展眉摇头,钟夜一手按开他,“别吓唬她。” 钟别切一声,对面有人叫他,他转身就过去了,对展眉笑的舒月清风,“一会儿见。” 第三十四章 少 湾山地势险要弯道众多,山顶能看到阮江,这儿的原住民都逐渐拆迁离开,慢慢变成跑山乐园。 低音炮轰炸着地面,躁动的乐曲响起,彩带四散,引擎轰鸣,地面微微颤动,五彩的灯光从人群中划过,照亮每个人沉醉而迷幻的面容。 钟夜沉着稳重,和这浮华喧嚣的场景格格不入,但他身形颀长靠在车头,远处漫天夕阳,松开了两颗扣子又显得慵懒,仍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有女生想上前,被同伴拉住,指了指车里趴着往外看的人,她才发现原来有两人一直在对话,而那车里的人虽然看不清容貌,皮肤却雪白,顿时泄气,摇头回人群中去了。 展眉觉得好奇,她跟了钟夜这么久,对方好像跟纵欲享乐绝缘,这么一看,他才是家里的苦行僧,真正的享乐者是他弟弟。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和钟夜说了,本以为又要惹来一顿嘲讽,没想到对方却很赞同。 “小别虽然和我异母,但却是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他能恣意的日子不长,因此能纵容就纵容了些。” 一声礼炮响,一排跑车风驰电掣的上了山,女生欢呼起来,展眉被这气氛感染,“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生活。” 钟夜侧头,“你的少年生活是什么样子?” 展眉想了想,“我家境困难,少年时候只想好好读书,离开那样艰难的环境。” 钟夜又问,“我知道你父母早逝,家中没有其他亲戚吗?” 展眉倒是笑了,“世间的事情都是鲜花着锦易,雪中送炭难,古道热肠总归是少数。” 钟夜沉默一会,“那怎么会——” 展眉知道他想问什么,“但虽然世上雪中送炭难,能帮的却也都会帮一把,我半路辍学,实在丢脸,又没有文凭,确实只有那种工作来钱快一些。” 钟夜生来就在云端,自然不懂,“人总是会给自己的退缩找理由。” 展眉轻笑,不打算和钟夜讨论玛丽皇后的面包和蛋糕。 “但现在能这样,看一看我小时候接触不到的阶级过的什么样的生活,想象一下他们的人生,我就很满足了。” 钟夜笑了,“你的心愿就这样简单,可真是看不出来。” 展眉知道钟夜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也不打算辩驳,呼啸声下来,她有些雀跃,“他们下来了!” 钟夜淡淡瞥她一眼,那辆红色的帕拉梅拉一骑绝尘,冲下终点线后甚至甩了个车头,车身直接180度旋转,紧贴着布加迪威龙后退,一厘之遥,剑拔弩张。 现场一片寂静,而后爆发出冲天欢呼声,钟别从车内下来,摘下头盔,单手搂着明艳的姑娘,重重的亲了下去。 众人上前将他簇拥在中央,钟别递出一张黑卡,从人群里挤出来,笑着跑到钟夜身边,“怎么样哥?我又赢了。” 他脸上汗津津的,透着运动过后兴奋的微红,皮肤紧绷,是无可辩驳的年轻人状态,看的展眉都有些羡慕。 钟夜伸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么卖弄,让老爷子看到打断你的腿。” “呦。”钟别委屈的扒上他的肩膀,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知道爷爷偏心你,就这么炫耀。” 钟夜嫌弃的推开他,“一身汗,走远一点。” 钟别又笑吟吟的趴下,“展姐姐,走吧,我带你去兜风。” 展眉跟着钟别穿过人群,欢呼起哄声顿时响了起来,她不自觉有些慌乱,回过头,钟夜对她一笑,神情安抚。 有人上前对钟别调笑,“怎么,你哥给你送人暖床?” 钟别挥开他,“走走走,别烦我,正事呢。” 又有人笑,“说不定是嫂子?” 钟别从车门跳进去,闻言看了眼展眉,“是吗?” 展眉立刻摇头,钟别摊手,很是无辜,“人家都说了不是,快走开啦。” 他给展眉拉开车门,展眉慌慌张张进去,系好安全带,车子就直接飚了出去,她被推背感吓的魂都飞了,对钟别道,“你开慢点啊!” 钟别眼中兴致勃勃,“慢有什么意思。” 肾上腺素急剧充斥血管,黑发在空中飞舞,展眉觉得自己仿佛要随着车子飞出悬崖,尖叫起来。 “啊——!!!” 她实在吓得不轻,车上半山,钟别把速度慢了下来,隔了一会,展眉缓过劲来,不由得大口大口喘气。 然而这样淋漓的释放过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展眉出一口气,放松在座位上。 钟别很得意,“你看,你笑了,证明应该开快点。” 展眉生怕他又加速,立刻道,“歇一会也行。” 钟别从善如流,不经意的道,“你的脸怎么了?” 第三十五章 性 展眉并非对容貌毫不在意,钟别一问,她犹豫一会道,“一个意外。” 钟别慢慢把车开上山顶,此时夕阳全落了下去,夜星正要浮现,天边一片深蓝。 “我家对你很不满意呢。” 展眉一愣,发现钟别一片坦荡的脸上,此时也带上几分深邃的阴影。 她顿时恍然,谁不是带着面具生活? 展眉笑了,“这我倒是还不知道。” 钟别和展眉都下了车,钟别坐在前盖上,摊开双臂迎接晚风,“当年我哥是湾山这片的记录保持者,没人追的上他。” 展眉惊讶,“是么,但我看——” 钟夜难得开车,偶尔开一次都无比小心稳重,完全看不出还有曾经飞车上山的风采。 钟别遥遥对她笑一笑,“南音姐车祸去世以后,他就把这些都戒了。” 展眉并不觉得意外,“原来如此。” 钟别指了指她的脸,“若不是你长得这么像她,南怀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展眉心想好歹这是把事情说对了,钟家人到底不一样。 但对此事,她同样无话可说。 钟别却似乎对她没什么戒心,“他和顾雅洁的婚事马上就要提上日程了,我家知道他留下你,还把你安排进公司,很是不喜欢。” 展眉没听钟夜说过这些,一时有些沉默,“是他让你告诉我这些的吗?” 钟别失笑,一双眼睛明亮如晨星。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哥他是个闷葫芦,什么事情都塞在心里,要是他知道我跟你说这些,倒会不高兴。” 展眉侧头,微风吹过,发丝挡住了眼睛,“他很爱护你。” 钟别轻叹,“是啊——” 他的声音清亮,但却带着点坚定,“你离开他吧,爷爷本想把钟家交给他,现在因为你——” 展眉皱眉,钟夜一直说钟家老爷子要让位,但却没说—— 钟别笑了,不管看起来多么单纯天真,他到底是长在钟家的人。 “皇家都有直接传位给太孙的,何况钟家,我们父辈都是绣花枕头一草包,我哥在爷爷身边长大,爷爷很满意他。” 钟别灿烂的瞳孔里,是毫不掩饰的怅然,展眉觉得自己看错,而很快,他又恢复了乐观和活泼。 “走吧,我带你下去,太晚了我哥估计要上来,不想让他开夜路。” 下山的路钟别开的很慢却很稳,山脚已经是一片车水马龙,钟别道,“我说的事情你考虑一下。” 展眉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你说因为我,钟家对钟夜不满意,那你,在心里,没有期待过今天吗?” 剧烈的刹车声响起,展眉知道她猜对了。 钟别离钟夜的喜怒不形于色还差了很远,被她这么一激就上了钩。 “你说什么?” 展眉不想激怒他,立刻软下声音安抚,“我只是随口一说。” 钟别轻哼一声,“要是我家都能像你一样了解我多好。” 展眉不了解钟别,但她了解人性。 既然钟家有可能直接传给孙辈,钟别和钟夜年龄相差无几,又怎么可能甘心。 真是被钟夜保护的很好,这么一句话就试了出来。 钟别笑着把人送到钟夜面前,“完璧归赵。” 展眉站在钟夜身边,钟夜端详一下,“你们相处的不错?” 钟别一副好弟弟模样,“展姐姐人很好,我们玩的很开心。” 钟夜给展眉拉开车门,“那我们先回去,你也早点回大宅,喝了酒让司机来接。” 钟别边向后退边干净利落做了个敬礼的手势,“遵命老伯!” 钟夜失笑,“臭小子。” 展眉轻轻靠在车窗上,看钟别吹了个口哨融入那片烂漫的灯光,这样一个看起来生机勃勃的少年,却已经有了那样深的心事。 钟夜等了一会才道,“不然多看一会?” 展眉摇头,“待久了也挺累的,吵的受不了。” 车子缓慢下山,“这么点吵就禁不了?那可难过鲜衣怒马的少年生活。” 展眉随口一句话被钟夜捡了起来,她笑笑,“现在就挺好。” 这已经是展眉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钟夜低头看了她一眼,“把窗户关上,夜风吹多了头疼。” 展眉按上车窗,将今天所有对话都关在窗外。 第三十六章 友 钟夜让展眉多出去转转,他的话她当命令听,打卡一样每天出去一圈。 好像刚刚落下的痂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钟夜把她的头发捋上去,对长长一道疤痕毫无异色,“已经安排好手术。” 他最近时不时有这些亲密举动,展眉虽然诧异,但习惯的很快。 展眉每天出门去花鸟市场,钟夜无声默许,房间内植物越来越多。 这天展眉走出市场,在钟家的车后面看到一辆白色林肯,她轻叹口气,把手中花盆递给佣人,“您先回去,我有事情。” 顾雅洁依旧是带着完美的微笑,“展小姐,你好。” 展眉没想到是她,但也并不奇怪,“您好。” 钟夜不在时,顾雅洁本身的倨傲就显示出来,“那天我落水本是误会,是阿夜关心则乱,带累展小姐受了这么大的波折,实在很抱歉。” 展眉点头也笑,关心则乱的分明是南怀,顾雅洁一张嘴一闭嘴,就变成了钟夜。 总不会,顾雅洁真的以为她的脸是钟夜做的? 接下来的对话却告诉展眉,顾雅洁是真的不知道后来的一切! 这无疑是钟夜对当天事态做的处理。 她刺激南怀对她动手,钟夜看出来后把这件事压下,让她的小动作湮灭在摇篮中。 没有对任何人产生一点影响。 她咬牙,面上仍是谦恭神色,“这些都是分内之事,您太过客气,我实在难以承担。” 顾雅洁露出一点为难神色,“展小姐这是不愿意原谅我吗?” 展眉摇头,“我为老板做事,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展眉有言外之意,她为钟夜做事,只要钟夜不在意,那她就不在意。 顾雅洁连未婚妻的名分都还没定,展眉却在钟夜的床上睡了这么久,若是扯虎皮,谁的虎皮大些倒也未知呢。 顾雅洁没想到会被展眉不温不火的怼了回来,“展小姐似乎对我很有意见,是因为我和阿夜的关系吗?” 展眉心情不好,性子也露出来几分,“我对顾小姐能有什么意见,倒是顾小姐要是真的和老板有什么关系,又何必自降身份来找我一个情妇。” 顾雅洁何时被人这样不客气的怼过,半天才组织出一句话,“原来展小姐如此伶牙俐齿。” 展眉失笑,心内的烦躁压抑不住,“若是主母遣散金丝雀,也请您拿了令箭再来,您贵足踏贱地,连家里佣人都看了笑话。” 顾雅洁的风度险险维持不住,直接对司机冷声道,“开车,送展小姐回家。” 展眉含沙射影了两句,暂时痛快,但觉得给自己惹了麻烦,若是钟夜知道,也许要寻她晦气。 顿觉自己不冷静,轻轻拍了拍额头。 车子缓慢停在别墅前,顾雅洁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觉得口碑很好的整容医生,祛疤很在行,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顾雅洁千娇万贵,被展眉连续讽刺,也不再维持平易近人的好风度,她把名片递过去,展眉却是愣了。 她今天来是为了—— 顾雅洁皱眉,“看来展小姐不感兴趣。”说着就要把名片收回去。 展眉伸手接过,有些踟蹰,“谢谢顾小姐。” 顾雅洁微微抬起下巴,满眼都是“你怎么还不下车?” 展眉吸一口气,还是低下声音,“顾小姐,刚刚真是抱歉,我——” 顾雅洁打断她,“算了,你也没说错,是我自甘下贱。” 展眉不知如何接口,顾雅洁眼中是埋藏很深的悲哀,“其实我们也差不多,都是卖,你还比我干净些。” 展眉想到顾雅轩的孱弱、顾夫人的希冀、她在钟夜面前的言行举止,更觉得自己冲动而刻薄。 “您是有选择的。” 顾雅洁轻笑,眉眼倨傲,“有,其实也没有。” 展眉会意,人生在世,如何能处处称意? 她依言下车,突然想起来问道,“当日顾小姐落水,是谁的安排?” 顾雅洁有一双和顾雅轩一样秀气的杏眼,水光潋滟,“南怀,他说钟夜疯了,侮辱了南音,想教训一下你,让我帮忙。” 她坦诚不讳,“我也想看看钟夜对你态度,所以答应。” 而后道,“抱歉,我没想到南怀如此冲动。” 展眉垂眸,南怀和顾雅洁如此说,却瞒着她拿了绿地保险箱,虽然是为了拱火,但他真的会为钟夜找了个像妹妹的情妇如此暴怒吗? 她叹口气,“南怀不可信,顾小姐以后小心。” 顾雅洁有些错愕,点了点头。 第三十七章 震 钟夜晚饭时随口一问,“你见了顾雅洁?” 展眉顿一顿,温和浅笑,“老板真是厉害,无所不知。” 钟夜漫不经心,“知道就少动小心思。” 展眉从善如流,“是,她来找我道歉。” 钟夜皱眉沉思,展眉打断他,“真没其他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钟夜笑了,“你这是在替她说话?” 展眉给他盛汤,“我只是替你考虑。” 钟夜轻哼一声,似乎是满意她的反应,换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去公司上班?” 展眉没想到在钟氏还有自己的职位,眼神诧异。 钟夜语气淡淡,“艾米去分公司查账,以后秘书办的事情你负责。” 展眉倒是笑了,“我这升职速度也是扶摇直上啊。” 钟夜意味深长,“能者居之。” 钟氏仍是一样忙碌,展眉接下所有秘书办的工作,艾米做事非常有条理,交接并不困难,很快就井井有条走上正轨。 而秘书办的员工都对她脸上的疤痕和长期请假视而不见,在钟氏工作的人似乎都有一副不动如山的好心理,这让展眉很佩服。 上手几天,展眉就觉得钟氏现在的业务有些违和之处,但仔细去找,又像鱼儿入水,杳无痕迹。 钟夜对她的工作成果还比较满意,展眉研究许久,认为这是自己的不习惯。 二人仍是在楼顶餐厅吃饭,钟夜习惯性喂她,她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思索。 钟夜话音刚落,展眉嗯一声,回过神来无比震惊,“什么?” 钟夜皱眉,“你没听?” 展眉难以置信,“我听了,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钟夜抬起她的下巴合上,“股东大会,自然有许多不在公司任职的人会来,很难理解?” 展眉缓缓道,“但您说董事长也要来?我看之前的股东大会都是您代替他——” 钟夜笑了笑,其中意味不可言说,“爷爷的心思,谁也说不准。” 展眉突然想起钟别的话,“爷爷本想直接把钟家交给他,因为你,连这个想法都搁置了。” 季度股东大会按理事项不多,但这次却是阔别已久的董事长都要来,展眉不敢怠慢,和人力资源部紧急沟通。 对方也是无比震惊,“钟董事长从总裁上任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席过股东大会了。” 这么一个重要事项就被钟夜在吃饭的时候随口说了出来。 三十楼几乎人仰马翻,才暂时敲定下了流程,她回到八楼,钟夜正把电话挂断。 “你比我都忙。” 展眉蜷回沙发前,“要不你去三十楼看一看,他们都要忙疯了,为什么董事长突然要来开会啊。” 钟夜倒是仍然一副冷静面容,“这有什么,也值得这样紧张。” 确实,钟擎突然来参加股东会,最紧张的应该是钟夜才对。 她思考着股东大会的事宜,钟夜已经走到她身边把人拉起来,“去医院。” 展眉很想带着文件一起出去看,“去医院干什么?” 钟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脸,“复查,你忘了?” 展眉这才想起来她的脸,她本想这两天找时间去,没想到是钟夜帮她记着。 医生对展眉的恢复情况很满意,认为很快就能安排激光手术,展眉内心松了口气。 没人想顶着疤过一辈子。 钟夜下午带着展眉离开了公司,离开医院时仍然很早。 她还以为钟夜会回钟氏工作,对方却直接开车到了阮江边。 他对展眉道,“走,去江边坐坐。” 展眉跟着下去,高跟鞋在沙滩上行走不便,她脱下来拿在手里,瞬间比钟夜矮了一大截。 钟夜噗嗤一声笑了,“展秘书,鞋跟不低啊。” 展眉脸红,钟夜随便找了位置坐下,姿势随意。 游人聚集,人来人往,嬉笑声时近时远。 展眉坐在钟夜身边,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钟夜似乎心情不太好。 二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夏天海滩边随着夜幕深沉,人也逐渐增多,烧烤摊和演唱艺人都陆续找到地方扎营,香气和音乐声飘过来,展眉碰了碰钟夜的衣角。 “你饿不饿?” 钟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过来,“嗯?你饿了?” 她点点头,“我请你吃晚饭吧。” 钟夜环顾四周,揉了揉她的头发,“路边烧烤也能拿得出手。” 展眉拍掉他的手,“你请符合你身份的,我请符合我身份的啊。” 钟夜没有反对,展眉兴冲冲跑去,回来看到钟夜视线飘忽,盯着一席摇曳白裙。 第三十八章 像? 展眉小心避开他的视线,从侧面递上一串烤馒头,“尝尝?” 钟夜接过黝黑的竹签,捏在手里转了转,不像是想吃的样子。 展眉明白,钟家牛奶都是专门培育的奶牛每日空运而来,她不觉得钟夜吃过这种街头小吃。 展眉一会就吃了个差不多,钟夜看她吃的干净利落,目露诧异,“你很喜欢吃烧烤么?” 展眉捏着竹签子笑,“我小时候,这样的烧烤都是要考好了,或者攒钱了,才能吃一次,而且大多都进了弟弟的肚子。” 钟夜调查过展眉,并不避讳,“我不知道你还有弟弟。” 展眉拿出纸巾擦手,“不是亲弟弟,邻居家的孩子,从小就喜欢跟着我乱跑。” 钟夜轻哦了一声,咬了一口烤馒头,被香辛料呛了一口,不由咳嗽起来。 展眉吓一跳,给他拍了拍背,递上一个易拉罐,“你没事吧,快喝口水。” 入口之后,钟夜顺了顺气,才反应过来,手中竟然是啤酒。 他盯着展眉,对方耸耸肩,有些无谓的笑,“吃烧烤当然是配啤酒啊,这儿也找不到波尔多红。” 钟夜闻言,倒是又喝了几口,冰凉的酒液顺着喉道流淌下去,和晚风一起,安抚了他隐隐躁动的情绪。 展眉把头搭在膝盖上,侧过头看他,“你心情不好么?” 钟夜没有否认,把手中的易拉罐捏的劈啪作响。 “因为董事长?” 钟夜不语,又开了一罐,默默对着晚潮喝起来。 演唱者边围了一群人,有些低沉的声音混合着劣质的音响,在这样海潮微风的环境下自有一份质朴的意境。 钟夜沉声道,“我以为无论如何,爷爷至少懂我,但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展眉不太理解豪门之间的弯弯绕,“你和钟老先生关系很亲近?但好像没看你去看望他。” “爷爷时病时好,我想把钟氏管好是为他分忧,但看来还是没有在身边的更贴心。” 这话里的意思让展眉不由得猜想起来,“谢轩说其实钟老先生很偏心你这一房。” 钟夜闻言侧头,一手捏上她的下巴,“谢轩说我?你们在背后没少研究我吧。” 钟夜有种放开压抑的坦然,眼睛亮的吓人。 展眉把他手里的啤酒拿回来,“你累了,啤酒也醉人的。” 钟夜点头,没有阻止。 展眉把吃完的垃圾放好,肩头一沉,钟夜的头靠了上来。 她整个人都僵硬了,钟夜的声音悠长,每句话都很渺远。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很想南南,她是唯一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理解我的人。” 展眉轻声答应,“是。” 钟夜又道,“她走了,我的世界就再也没有色彩,一切都狰狞而无聊——“ 他轻轻穿了口气,“我总让自己接受她的离开,但我真的很想她。” 展眉点头,天边浮出颗颗繁星,远处传来轻柔的歌谣,是同花顺。 “只要肯爱得深,是不是就有这可能。” “假如你真的放得下,你怎会一言也不发。” 钟夜话不多,每次一多言,她就必然伤心。 钟夜握住展眉的手,很用力,“但我,我一个人待的太久,总会忘记,我其实并不想一个人。” 话音消失在唇齿间,钟夜吻上她的唇,无比珍重而温柔。 “你陪着我好不好?”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那烟嗓歌手仍在低吟浅唱,一句一句,不知在叩问谁的内心。 “可惜就算梦能成真,有谁猜得准。” “能分到多少福份?” 钟夜立刻伸手给她擦,甚至有些许慌乱,“你别哭,我最怕看你哭。” 展眉侧过头把眼角擦干,不知道南音是不是也很爱哭。 钟夜远没有醉,他只是累了倦了伤心了,他太想念南音,他也会寂寞,他也不想一个人。 所以他把陪在身边的和南音长相相似的展眉当成了浮木。 他武装完毕的时候说,你怎么有做南音替身的资格? 他脆弱的时候还是说,你陪着我好不好? 不提替身,不提感情,哪怕是这个时候,他都不用虚假的言语来哄骗她。 展眉点头笑,眼中全是晶莹。 但她现在有资格陪着他。 她回吻钟夜,二人在沙滩边月光下,互相感受对方的心跳。 钟夜吻上展眉的泪痕,吻上她的眼睛,轻声叹息。 “你的眼睛最像她。” 第三十九章 柔 展眉和钟夜耳鬓厮磨许久,身体互相早已熟悉,但她也是第一次体会对方的温柔和呵护。 这温柔让人沉溺,其后却觉得焦灼。 二人摔到床上,钟夜伸手垫住她的后脑勺,一边解她的衣服一边顺着眼睛吻下去。 展眉闭着眼睛,觉得对方在她全身上下点火,更加耐不得。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划下,主动而热烈的缠上钟夜。 钟夜有些惊讶,而后更是激烈的争夺回主动权,把人逼的话都说不出。 展眉几度落泪,钟夜对她愈发温柔,动作却更加凶狠,终于逼出一声哭腔求饶。 他在展眉耳边沉沉的笑,边哄边道,“很快,很快就好。” 展眉被他哄得迷迷糊糊,竟然信了,把手搂上钟夜的脖子,才配合一会,就败下节奏。 咬牙忍了一会,展眉实在扛不住,直往钟夜怀里钻,声音有些委屈。 “不是很快吗?” 钟夜吻上她的眼睛,“这种时候的话怎么能信?” 翌日清晨,她睁开眼,觉得眼睛又肿又酸,浑身上下像是被碾过一样。 她想起身,却发现腰被人紧紧搂着,钟夜这个向来早起工作的人,也睡起了懒觉! 展眉吓了一跳,推了推钟夜,“老板,起来,要迟到了。” 钟夜醒了,却在展眉颈边蹭了蹭,一副要赖床的样子。 “叫我名字。” 展眉顿一顿,“钟夜,快起来!” 钟夜不耐的把人往怀中抱了抱,“再睡一会。” 到了此时,她当然能发现钟夜的反常,展眉被钟夜紧紧抱着,还是腾出一只手去触摸对方的额头。 “您不舒服?” 钟夜被这么一折腾,无论如何都没法再睡下去,睁开眼睛,慢悠悠的放展眉起来穿衣服。 “怎么比我还工作狂?晚一会钟氏又不会倒闭。” 展眉换好衣服起身去拉他,“今天我要和行政开会,已经要晚了,你快起啊。” 钟夜笑着被她拉起来,揉一把她的头发,“行行,送你去上班。”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进公司,钟夜好像进入了休假阶段一般,好整以暇的看着手底下人忙的人仰马翻而浑然不觉,一份文件签了半天。 展眉去拿的时候,仍然翻在第二页。 钟夜按住她的手,“坐一会,不累吗?” 展眉蹙眉,“您知道我累就好好工作啊,半天就看了个封面?” 钟夜翻到最后一页直接签了名递给展眉,“你看过的文件我放心。” 展眉不语,思考了半天,才冒出来一句话。 “您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摆烂’?” 钟夜噗嗤笑出声,“可不是,要是我这个总裁被‘摆’倒,以后就是无业游民,不知你会不会嫌弃。” 展眉有些震惊,钟夜不是会莫名伤春悲秋的人,能说出这种话,必然是已有七八分准。 她接过文件,白了他一眼,语调故作轻松,“您连落魄以后的后路都找好,可真是高瞻远瞩。” 钟夜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股东大会当天。 展眉觉得自己能在钟夜散漫的态度和一群焦虑的员工之间进行弥合简直是个奇迹。 要不是她两方斡旋,钟夜估计会被崩溃的员工冲进办公室挂在阳台上。 林夕崇似乎和钟夜发生了争执,直接不来公司,展眉又当骡子又做马,深觉自己被压榨。 对方在股东大会当天出现,看着钟夜一身灰色针织衫,下巴都要掉下来。 “你,你你——” 钟夜慵懒的敲了敲桌子,“怎么了?” 林夕崇撇嘴,“我以为西装衬衫是你的原始皮肤,哪怕到死也会穿着进焚化炉。” 钟夜失笑,“说得好,我现在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却触动了林夕崇的心病,他正色道,“你没什么不敢争的,钟氏从你二十岁就在管,我不信谁不服你,要换人,也得看这一公司人答应不答应。” 钟夜有些怅然道,“是吗?” 他起身,站在落地窗前,面前是容阮广袤无垠的繁华景色,侧过头,半边脸微微发光。 “今天,南音去世六年了。” 这话里蕴含着太多的情感,林夕崇无法接言,二人之间沉默下来。 展眉在会议室对名牌,这次的座次和宾客是从钟擎那儿直接传过来,连他们都是现在才知道。 董事长,钟擎,左手边是总裁钟夜,而右手边,展眉视线落在名字上,轻轻一滞。 最近钟夜心不在焉的态度与低落的心情,似乎都找到了出处。 钟别。 第四十章 散 展眉冲进办公室,钟夜正慢悠悠给花浇水,看到展眉进来,温和笑开,“来看我把你的宝贝们照顾的怎么样?” 展眉扯着他的手往外走,“拜托,钟董事长已经等您很久了。” 钟夜抽了一张湿巾擦手,边跟着展眉往外走边兴致盎然的问,“我爷爷是不是挺帅一老头?” 展眉冷声道,“是,就是用一副想杀了我的样子盯着我。” 钟夜揽住她,柔软的针织布料蹭在展眉侧脸上,触感温柔,“别怕,有我呢。” 展眉无奈,“谁说我有怕?” 会议室在隔壁,说话间就到,展眉推开门,侧身让钟夜进去,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西装革履,正襟危坐,钟夜却无比散漫,仿佛观花赏景。 他站在门口端详了一下会议室内的布局,走到展眉的位置坐下,对旁边那人道,“去我的位置坐,这个位置给展秘。” 那人顿时脸色青白,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展眉这几天接触比较多的同事,展眉不忍,但也无法开口。 眼看着那人颤巍巍的站起身,却在会议室中没有容身之处,惶恐的要崩溃之时,门却被突然推开。 展眉没想到会有人比钟夜来的都晚,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t恤衫牛仔裤,扎着马尾辫,好像学生一样的女生。 她有和钟夜一样的凤眼,进屋环视一圈,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对那已经要佝偻的消失的员工道,“你去我的位置坐。” 她一手拉开钟擎身边的位置,大剌剌坐下去,一个眼神也不给身边的老人。 那人如蒙大赦,低头碎步走到普通股东中一个空着的位置坐下。 展眉也出了口气,作为室内唯二站着的人,被所有人注视的压力实在不小。 坐下后,展眉看到那个女生手上戴着一串木珠子,顿时明白过来。 这是钟霰,钟夜的姐姐。 这位钟家大小姐性格之古怪,连钟夜都觉得纳罕。 “我这姐姐要是能生在普通人家,也许幸福的多。” 钟霰没有理由的厌恶钟家,因此长期在山中居住,听说差点出家奉道。 但钟家怎么能容许自己女儿去做女道,直接派人把山围了整整一个月,水粮不进。 钟霰最后被逼下山,但和钟家也撕破脸,差点闹出人命,最后双方和解,她可以在山中长住不回家,但出家一事不可再提。 一次季度股东大会,为什么会让这些人都到场? 展眉把这些传言转过一遍,觉得钟霰倒是很年轻,看起来像是钟夜的妹妹。 视线移动,就到了旁边一言不发,神情冷硬的钟董事长,钟擎。 钟擎精神头不错,看起来也很硬朗,和传闻中的常年卧病似乎并不一样,他也正看向这边,好像刚刚发生的小小插曲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波动。 展眉和他的眼神对上,为那眼中的毫无情感心惊。 钟别先出声,却是问候钟夜,“大哥今天看起来休闲,也不想坐爷爷身边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规整的定制西装,头发抹到后面去,却显得更加年少。 展眉心内暗叹,还是太年轻,不过这一点小事就按耐不住。 钟夜懒洋洋一笑,一手搭在展眉背后,“西装穿累了,换下来才发现,能穿的衣服还有很多。” 旁边有一人插口道,“这话说得对,小夜你管了钟氏这么久,也该歇一歇了,让你弟弟慢慢学点东西也好。” 展眉转过头去,看到一副中年男人的面容,眼中跳动的全是野心。 钟夜的二叔,钟潜,钟氏基因强大,哪怕这么一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的面容,仍是能看出几分俊朗的痕迹。 钟擎重重的咳了一声,中气十足,声若洪钟,“我还没死,你们倒是都把事项安排好。” 钟潜立刻噤声,看起来对钟擎甚是畏惧。 钟擎转头看了看钟霰,“又是半年没回家,你看看你这幅打扮,像什么样子。” 钟霰撑着脑袋,声音清脆,“有事快说,这里的味道让我恶心。” 展眉在心内给她点了几个巨大的赞。 钟擎皱眉,但钟霰的放肆早已习惯,钟夜的逆反却是头一遭,他看了看小股东的方向,“钟伏,你儿子最近累了?” 钟伏眼下带着常年纵欲的青黑,但他在钟家长大,自然应付多了这种场面,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钟字,再说,孩子大了,我哪儿管得住。” 第四十一章 嫡 钟夜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像看一场不太精彩的戏剧一般,若不是还有许多员工在侧,展眉觉得他甚至会想伸手鼓鼓掌。 钟擎在钟伏那碰个软钉子,终于和钟夜直接交流,“怎么,我来看看你开会,不满意?这么大的气?” 钟夜仍是没有坐直,几乎半个身子靠在展眉身上,“这是哪儿的话,我何曾生过您的气。” 他一挥手,让一旁已经握着稿子准备半天的主持上去,“既然人齐了,钟董事长又想考察一下我们的工作,那会议就开始吧。” 如芒在背。 这场会开的冗长又焦虑,展眉如坐针毡,明明所有发言汇报她都看过一遍,确定不会出问题,现场的气氛却仍是让她紧张。 钟夜倒是坦然,他一边听着台上各个一级负责人讲话,一边玩着展眉的发梢,全然不顾他就是让气氛这么焦灼的主因之一。 展眉打下他的手,又被他顺手缠着十指交握,她抵抗不过钟夜的力气,只能坐直,让他的小动作更隐蔽些。 会议平静无波,也许是展眉在心内的祈祷起了作用,各位高层都顺利把汇报做完,逃一样离开屏幕前。 最后,也是钟氏最近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广发绿地的汇报,钟擎终于出声,按下了要上台的负责人。 展眉不知道自己是更紧张了还是松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钟擎侧头看向钟夜,“这个项目不错,有发展前景,也才开始,让钟别跟着你,在这个项目里学习学习怎么样?” 是征求意见的语气,神情语调却和命令无益。 钟夜毫无意见,“小别大了,自然要进公司做事,广发绿地辛苦,能学到的东西不少,我看不错。” 钟擎赞许的点头,“你二人是兄弟,未来自然要相互扶持,我看兰亭那块就交给钟别吧,你负责明月,若是钟别做事还算努力,以后也能进钟氏帮帮你的忙。” 展眉蹙眉,兰亭是广发绿地最被寄予厚望的中心地带,为了开发完美无缺,甚至先打了个小镇的样板。 现在却要全部交给钟别? 她跟在钟夜身边,自然知道他为了广发绿地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如今却被这么几句话轻飘飘的剥夺。 展眉回想起那天在江边,钟夜孤寂而落寞的眼神,才有些明白他的心情。 钟夜却无知无觉一般点头,“董事长考虑的很周到。” 钟擎还要再说,他身边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刮擦声,钟霰站了起来,拎起帆布包,冷声道,“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先走了。” 她推开门就走,把所有人丢在身后,展眉吓了一跳,钟夜推推她,“去送送姐姐。” 展眉立刻起身跟着钟霰出去。 展眉一走,房间内的温度立刻下降了十度,钟夜眼中懒散神色逐渐消失,但仍是靠着展眉的椅子,“钟霰任性惯了,董事长您继续说。” 钟擎重重哼一声,“她任性?我看你比她也差不多,你这个秘书是怎么回事?现在开始胡闹起来了?” 钟夜失笑,“您确定要在股东大会上讨论我的私事吗?” 钟擎突然爆发,一拍桌子,茶杯都震起几尺高,“放肆,谁准你这样和我说话?” 钟夜起身,懒洋洋伸懒腰,“好了,您是董事长,公司的事情任您安排,我还要陪展秘去手术,先失陪。” 展眉压根没追上钟霰,她正茫然,钟夜慢悠悠从上面晃下来,“看什么呢?” 她犹豫道,“我没追上钟小姐。” 钟夜笑着拉着人往车库走,“谁都追不上她,她回一次钟家,要洗八次澡,觉得自己脏。” 展眉属实震惊,“钟小姐的性格真是很独特。” 钟夜点头,“她想做什么钟家也都兜的起罢了,只是找个由头让你出来,走吧,去做手术。” 展眉愣怔,最近忙得起飞,她都把手术的时间忘了。 钟夜看她的神情就知道怎么回事,笑叹一声,眉目舒朗,“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展眉两步跟上,看着钟夜坚实的背影,内心有些酸涩。 第四十二章 恨 激光手术有淡淡的灼烧感,展眉耐痛,倒是钟夜,想抱着她被医生拒绝,退而求其次,一直握着她的手。 第一次手术过后,家中如临大敌,依旧进补,荤腥不沾。 展眉照单全收,效果也明显,不过一周就褪去大半痕迹。 钟夜很高兴,每天在家里守着展眉吃饭喝汤上药,似乎对股东大会的结局不感兴趣。 钟别空降钟氏,任总监职位。 钟夜从股东大会后就再未去过公司,一切事务都让展眉顶缸。 钟别年轻气盛,锋芒毕露,对展眉这个代理第一秘书不以为意。 他翻着资料,“我想看看广发绿地最早的投标文件,展秘给的却是终版,难道说这文件也只有大哥才能看吗?” 广发绿地是老项目,甚至还被废弃了一段时间,文件汗牛充栋,展眉来钟氏时间短,自然找不到,她给林夕崇打电话,对方听说后直接让钟别自己去找,脾气依旧。 展眉无奈,劝钟别,“广发绿地现在的运行已经很顺利,确实不需要这些老旧的文件,也对你了解现阶段的项目没有帮助啊。” 钟别撑着头,落下一缕板正的额发,“爷爷说我来钟氏会吃些苦,现在我是看到了。” 公司员工对这突如其来的小钟总态度可想而知,展眉叹气,钟夜带了钟氏五年,一手一脚一砖一瓦,人非草木,钟别为逼宫而来,何人不知? 但钟别如此年轻,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眼中的强撑却连展眉都能看出来,她叹口气道,“我给你找找。” 她要出门,钟别在背后道,“我在这里,我哥就不打算来公司了么。” 展眉低头,“钟夜不是给你脸色,也许你现在不理解,他真的是为你好。” 钟别轻轻笑了,显然并没听进去。 钟夜在家折腾展眉的植物,接到电话并不意外,“嗯——老文件啊,你去档案室里找找,让夕崇给你开门。” 他语音含笑,“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展眉拎着手机找到林夕崇,对方很不耐的带她下档案室,档案室虹膜识别,展眉并没有权限。 她倚在看似普通其实是金库级别坚固的门前对林夕崇笑,“钟别进钟氏,怎么你这么厌烦。” 林夕崇把门打开,沉重的开锁声一道道弹开,在地下低沉的回响。 “董事长再一言九鼎,也不能让下面的人没情绪。” 她失笑,林兮崇的脾气众生平等,连钟夜都被他讽刺多次,嘲讽他不战而退。 林夕崇站在门口,显然不想给钟别的事情出一点力,“你自己找吧。” 展眉无奈摇头,走进档案室。 展眉这份文件,一直找到了深夜。 钟夜盯着手机上的无人接听,眼神沉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如此晚归,林夕崇很奇怪,“展小姐找了文件就出去了,不超过二十分钟。” 钟别语气不甚理解,“哥,你来问我这个女人去哪儿了?她就给我送了一堆文件就走了啊?哥你——” 钟夜挂断电话,又给展眉打了个电话,仍是无人接听。 林夕崇打来电话,语气也有些焦急,“监控显示展小姐送文件后就离开了,各大医院都还没有她的信息,展小姐下午去过档案室,会不会——” 钟夜打断他,“不会,档案室里都是陈旧文件。” 林夕崇立刻闭嘴,钟夜沉默一会道,“查飞机和高铁记录,调路政监控。” 林夕崇啊了一声,“老板——” 钟夜声音冷下去,“快去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钟夜的焦躁按耐不住,他拿着车钥匙走出门,开车绕着容阮市中的各大主路找寻。 钟氏、湾山、阮江、时针指向凌晨三点,仍是没有消息。 没有飞机和高铁票的购买记录,路政监控查看也需要时间,他把车停在路边,点燃一支烟,心内有些惶然。 有衣着清凉的女性敲窗户,钟夜打发走后才发现自己无意中走到夜生活聚集地,他啧一声,想开车离开。 视线一转,却看到马路对面展眉纤瘦的身影,她木木愣愣,正盯着一个路灯发呆。 钟夜难以置信,缓步走到她身边,就看到展眉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其中却全是飘渺无依,有些失魂落魄。 钟夜轻声叫了下她的名字。 展眉回头,看到钟夜,眼中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若不是她一瞬间就恢复茫然的神情,钟夜几乎要以为,展眉看到他时,眼中闪过的,是恨意。 第四十三章 杀 钟夜拉上展眉的手,被她不自觉甩开。 他放轻语气,“你很冷,先跟我回去好吗?” 展眉吸了口气,跟钟夜回到车里,对方开车,缓缓离开这条藏污纳垢的街道。 钟夜问道,“钟别欺负你了?” 她抬头,显然没在听,眼神都是空茫。 钟夜知道这样的状态下展眉无法和他沟通,叹口气,只想快点把人带回家。 佣人已经等了很久,见到展眉回来都放松一口气,立刻上前来接。 钟夜塞了一杯牛奶到展眉手中,“吃饭了么?” 展眉愣愣的,压根没接住,玻璃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佣人惊叫一声,就要上前,钟夜低喝,“不准过来!” 展眉好像这才清醒过来,她看向钟夜,神情有些痛苦,“我——” 钟夜把她打横抱起来往楼上走,“你需要休息。” 展眉睡的不安稳,在钟夜怀中不停挣动,很是难熬,钟夜好不容易安抚下她,也精疲力尽。 等到钟夜睡熟,他怀中的展眉却缓缓睁开眼睛,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像琥珀一般,没有丝毫情绪。 她将钟夜的一只胳膊放到一边,钟别被钟擎带着夺权开始,钟夜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十分焦虑,他睡不好,展眉不是不知道。 钟夜今天却睡得很熟,连展眉坐了起来都没感觉,好像宝物失而复得,终于能够好眠。 展眉盯着他英俊无双的脸,手稳稳的,摸到了枕头下。 她被钟夜带去过靶场,她说自己害怕不敢碰枪,但她现在手很稳,拿出弹夹,满的,打开保险的样子也很熟练,“咔哒”一声,枪口对准钟夜的眉心。 钟夜在熟睡,一只手甚至还揽在展眉腰上。 展眉眼眶干燥,呼吸平稳,枪口移到钟夜的心口。 打哪里,才能一枪毙命? 展眉陷入一种梦魇状态,食指微微用力,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轻声道。 “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夜风吹过,钟夜的手突然一揽,将展眉抱的更紧了些,也将她从被貘住的状态下惊醒过来。 展眉眼神恢复清明,呼吸不稳,手也抖起来,她把保险合上,看着手里的枪,额头冒出一片冷汗。 她在做什么? 展眉心跳加速,把枪放回枕头下,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掩住满眼煎熬。 不行,不可以。 展眉躺回钟夜怀中,浑身像冰块一般,从上到下都凉透了。 她一夜未眠,听着钟夜沉稳的心跳,心如刀割。 钟夜醒得早,看展眉熟睡,出门和林夕崇打电话。 昨夜他只简单和林夕崇说了一声接到人,林夕崇连夜把录像都调出来,“展小姐昨天去了夜色,后来就被你接走了,我看——” 钟夜静静听了,“我知道了。” 林夕崇试探,“展小姐没说她怎么了?要不要叫夜色的老板来问问?” 钟夜思考一会否定,“我会问,别闹大。” 林夕崇虽觉得这不是钟夜处理事情的风格,但老板发话,他不可能不听从。 展眉揉着眼睛从里面出来,赤着脚,很迷糊,“钟夜?你这么早在外面干什么?” 钟夜挂了电话回身,看展眉赤脚,把人抱起来走下楼,“昨天晚上找不到你,夕崇放了些人出去,得让他收回来。” 展眉懵懵懂懂,被钟夜放在椅子上,他给展眉穿上拖鞋,“想吃点什么?” 钟夜起身去洗手,展眉拉住他的衣袖,有些愧疚,“我昨天去了夜色,听说我在那儿的——同事,出了一些事,所以在外面待的久了。” 钟夜点头,神色如常,“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忙。” 展眉苦笑,“算了,会吓着她的。” 钟夜低下身,直接蹲在展眉面前,“你想见之前的朋友,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要告诉我一声。” 展眉拿出手机,“没电了。” 钟夜笑叹一声,洗漱后给她盛粥,“下不为例。” 钟夜送她去公司,“要是工作不顺利,就在家休息也行。” 休息?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休息。 展眉微笑,“没什么不顺利。” 钟别的红色跑车驰骋着划过清晨的街道,停在钟氏门口,对二人打招呼,“哥,展秘。” 钟夜点点头直接离开,让钟别脸上的笑容顿时暗淡。 展眉却笑了,钟别略略阴沉的神情像是清晨的阳光一样划破所有阴霾,让她豁然开朗。 她走到钟别身边,和他一起看清晨空无一人的街道。 “小钟总,想要钟家吗。” 第四十四章 算 钟别低下眼,居高临下,“展秘在说什么?” 展眉不避不退,“钟夜从二十岁执掌钟氏,开疆扩土,他背后还有顾家和南家,你确定董事长扶持你,是想换掉他,而不是拿你做磨刀石?” 钟别眯起眼睛,眼中风云聚集,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展秘,没想过乱说话的后果吗。” 展眉很是坦诚,“小钟总如此聪明,自然知道我有没有乱说。” 钟别沉下声音,“你想做什么?” 上钩了。 和钟夜谢轩这样的老狐狸待久,应付钟别竟然有些游刃有余。 展眉放柔语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换个没有监控的地方聊一聊?” 小小茶馆,钟别进去时甚至要低一下头,他个子太高,气质也和茶馆这样的地方不太匹配。 钟别把钥匙丢给老板,“去给我停车。” 老板捧着钥匙出去,展眉会意,这应该是钟别的产业。 他坐在茶座旁开始倒茶,姿势竟然相当标准,钟别接收到她的目光,神色自嘲。 “我姐姐教的。” “钟霰?但你们——” 钟别给展眉递过小小一个茶盅,“展秘,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是什么,让你胆大包天,想趟钟家的浑水?” 钟别压迫感暴涨,和纵情玩乐的纨绔少爷判若两人,难怪钟擎愿意让他来敲打钟夜。 “我帮你做钟家家主,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钟别闻言,慢慢的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你在开玩笑吗,就凭你?” 展眉轻笑,“小钟总,我现在负责钟氏秘书办,职级比你高。” 钟别沉默一会,“为什么?我以为你很喜欢我哥。” 展眉很坚决,“我自己的理由,恕不能相告。” 钟别十分怀疑,“那我怎么相信你?” 展眉将茶盏放在桌上,“钟夜有道义,有人心,有顾家和南家,你有什么?我先帮助你,你掌握钟家之前都可以和我撇开一切关系,怎么都不吃亏。” 这话显然正中下怀,钟别语气急促了些,“你打算怎么帮我?” 展眉思索一番,“董事长明显想让你们在绿地项目上分个高下,你现在负责兰亭,是他对你的偏向,只要稳扎稳打,好好把兰亭做好,这个项目过后,他自然会对你更加满意。” 钟别皱眉,“你也说爷爷是拿我敲打我哥,不过是对我哥不满小惩大戒,就算我二人都完成这个项目又如何?” 展眉转着手中的茶盏,茶汤清澈见底,不见丝毫污浊。 “那要是明月无法落成呢?” 钟别一凛,展眉话中的含义过于明显,反而让他不敢相信。 “小惩大戒也会变成真实质疑,种子一旦种下,就看如何催化,小钟总聪敏,这种事情自然明白。” 钟别皱眉,他明白,却没想到展眉如此果断,比他还要坚定,“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展眉笑了,那笑容不到眼底,竟然有几分残忍,“我要动的,是钟夜这辈子的逆鳞,若是我说出缘由,恐怕你都不敢再和我合作。” 钟别顿时反应过来,“逆鳞,是南音?你到底——” 展眉起身,“我先替小钟总鞍前马后,希望事成之后,小钟总也不要忘记答应我的条件。” 展眉走后,雅座内仍有淡淡的栀子香。 钟别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竟一直在被展眉牵着走,无声就答应了对方许下的条件! 他恼恨咬牙,神情复杂,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二叔?我哥还没来上班,我当然尽心——” 他停了一会,吞吐道,“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就是还不知道是否可信,是我哥那边的人。” 话筒里突然爆出巨大的声响,钟别沉默,握紧手中茶盏,“我心中有数,二叔不要过于担心。” 又过了一会,他才挂断电话,手中小小的紫砂盏,竟然碎成几瓣,哪怕质地上乘,也将他手心划出几道口子。 他静静感受手心的疼痛,另一只手遮住眼睛,无声笑开。 “磨刀石?” 展眉走出钟氏,钟夜靠在车窗边,对展眉招手,姿态优雅像画一样,“这边。” 展眉惊讶,“怎么在这儿等?你可以上去啊。” 很多人都看到钟夜,但他毫不留恋离开,“接你下班。” 昨天晚归,看来她给的理由钟夜未必相信,展眉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公司上班啊,绿地项目差不多要启动了。” 钟夜闻言,本带着笑的面容一片死寂。 “是该去了。” 第四十五章 归 钟夜消极怠工许久,钟氏业务一切正常,但始终死气沉沉,好像有无形阴云笼罩其上。 而钟夜回公司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顿时喜笑颜开,甚至自发到公司门口迎接,颓靡气氛焕然一新。 钟夜措手不及,但很快和员工相谈甚欢,展眉跟在他身后,好像看到隐约光芒。 哪怕二人纠葛深重,她也要承认,钟夜确实是一个值得跟随的、有人格魅力的领导者。 她忽略掉心中隐隐约约的疼痛,和钟夜一起走上电梯。 林夕崇也笑,“展秘,这段时间我也休假,辛苦你了哦。” 展眉揉了揉肩膀,“请好好工作不要再摸鱼。” 电梯门缓缓关上,展眉透过一丝空隙,看到站在人后的钟别。 他这么高的个子,却好像消失在人群中一样,无人在意。 展眉将垒了半人高的文件端到钟夜面前,对方揉了揉手腕,“这就是我的复工礼物吗?” 展眉轻笑一声安慰两句,就要出去。 钟夜按住她的手,“到八楼来办公?” 展眉温声拒绝,“老板,我真的事情很多。” 走出办公室,展眉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她按下电梯,眼中全是阴霾。 谢轩的电话打了一个下午终于被接起,展眉靠在楼梯间,压低声音,“什么事?” 谢轩永远懒散而华丽的声音像是催命符一般,“不装温顺,开始装失忆了?” 展眉往楼梯下走了两步,“我现在没有机会。” 谢轩笑道,“什么没有机会,是不忍心吧。” 展眉倒是笑了,“要是不忍心,才要把这件事做了,不然我以后长期被您威胁,怎么在他身边待下去?” 谢轩很愉悦,“看来你懂得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绿地项目即将启动,我等你的好消息。” 展眉挂断电话,调出通话录音,听了一遍,慢慢往回走。 钟夜正在她座位上翻来翻去,展眉诧异,“老板?” 钟夜转身把人搂住,“文件已经签完,想来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事让我做。” 展眉失笑,“又不是在给我打工。” 她迟疑一下道,“但我给的文件这么多,你这么快就看完了吗?” 钟夜啊一声,甚至还有些自豪,“这叫效率。” 钟夜旁若无人,但秘书办的员工不少,展眉把人推出门,“有事可以打内线叫我。” 钟夜不依不饶,“那你到八楼去办公。” 展眉没想到绕了一圈他还是在想这件事,点头,“行,别在这儿打扰他们工作了好么。” 钟夜拿出一份名单,“绿地项目启动仪式的来宾名单你看一看。” 展眉接过,“董事长也要去?” 钟夜靠在椅子上,“他和小别一起出席。” 展眉沉吟一会,试探性的问道,“你觉得小钟总怎么样?” 钟夜挑眉,“不错,就是还小,爷爷执意要拖他进这滩浑水,他做惯了富贵闲人,倒是被逼着受罪来了。” 钟夜对钟别如此不设防,让展眉有些惊讶,钟别眼中跳动的,分明全都是野心。 展眉把名单递回去,“小钟总不会想掌权吗。” 钟夜直接笑了出来,“他还是个孩子呢,被别人鼓动两句就上头,这次绿地项目,还得给他留几分面子。” 展眉内心轻叹,不再多言。 绿地启动仪式举行的极为盛大,展眉上上下下忙了整整半个月。 实业按老规矩,日期朝向甚至风向都有讲究,展眉找了行内据说德高望重的风水大师,算出一个绝佳的好日子。 当天天气晴朗,钟家的车队压轴出场,现场顿时响起阵阵长枪短炮的快门声。 钟擎和钟别头一组上香,红绸招展,风起云涌。 钟夜长身玉立站在一边,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 第二组,总裁钟夜,他接过展眉手里的香,低声道,“跟我一起上去。” 展眉觉得自己听错,“你说什么呢。” 钟夜笑的有些狡黠,“跟我一起,不然我不去。” 展眉吓一跳,钟夜在这儿停留的时间不短,渐渐众多视线都聚集过来,展眉实在不喜被这样关注,拧着眉拿了三支香跟着钟夜上台。 展眉站在钟夜侧后方,被钟夜一拉,直接肩并肩,吉时不能误,展眉站稳,将手放在额头,深深鞠了三个躬。 钟夜的声音低低的,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钻进她的耳朵。 “你答应过,怎么能让我一个人?” 第四十六章 绯 上香结束,展眉退回原位,正对上钟擎的目光。 这样威严的老者,看她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钟夜揽住展眉,“不开心?” 展眉有些头疼,钟夜沉着稳重,怎么性格突然如此跳脱? 虽然有一些小插曲,但启动仪式仍是完美结束。 钟夜最后上台讲话,他轻轻拍了拍话筒,霁月清风。 展眉静静看他,青山绿水,碧玉妆成,芝兰玉树,公子无双。 他发言简短,随即一扬手,巨大的鞭炮声震天动地,趁的钟夜带着几分笑意的面孔更加鲜活,好像这一片天地都随他而动。 钟夜两步跳下台,在展眉背后捂住她耳朵,“鞭炮声这么大,你在这儿发愣。” 展眉跟着他往人群中走,突然一片骚动,她拉下钟夜的手,“怎么了?” 钟夜的笑容凝滞,他抽动一下嘴角,“爷爷发病了。” 人群破开一条路,露出被簇拥着的钟擎。 钟擎咳嗽的像一个风箱,高大身型在一瞬间佝偻下去,被人扶着上了车,钟别紧随其侧,神情很是焦急。 钟夜站在远处,八风不动。 车门迅速关上离开,钟夜站在原地,眼神沉寂如一潭死水。 展眉扯了扯他的袖子,“钟夜?” 钟夜低下头,对她笑一笑,打了两个电话,“钟董事长身体康健,出席仪式后正常返回,要是让我看到哪家媒体乱说话——” 钟夜的语音平铺直叙,展眉却感觉从脚下升起一股寒意。 翌日,报纸头条上是她的脸。 头版是她和钟夜并肩上香的照片,还有一排“新欢还是旧爱?替身还是移情?”黑字,几个巨大的问号显示小编敲下这排字时喜出望外的心情。 内容自然是不必看,展眉把报纸一扣,又拿起另一份。 这一份不关注她的替身身份,倒是对比了一下她和钟夜坊间的婚约者顾雅洁。 他们翻出她在夜色端酒时的照片,与顾雅洁站在现代艺术博物馆前拼在一起,戏剧效果拉满。 展眉又拿了一张,这一份把钟别和钟擎作为第一批出席人大说特说,显然是觉得豪门夺权比钟夜那点闺阁之事值得写。 钟夜给花浇完一圈水,看展眉还在看,不以为然,“流言蜚语何必在意。” 展眉浅笑,“张张都把我拍的如此难看,祸水妖妃没脸怎么行?” 展眉说的轻巧,钟夜的脸色却沉下去,“我让他们不准再乱写。” 展眉奇怪,“你说小报不足为信,又有什么写不得?” 钟夜被展眉两句话说的眼神都凌厉起来,又很快恢复,他上前来揉展眉的头发,“牙尖嘴利?嗯?” 展眉笑着躲开,手机响了,她一边求饶一边道,“我接个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却让展眉有些惊讶。 许久不见顾雅洁,仍是盛气凌人的样子,展眉见惯不怪,自然而然坐在对面。 “顾小姐今天这么有雅兴?” 顾雅洁抬起下巴,“不是我。” 展眉疑惑,“您说什么?” 顾雅洁不耐烦道,“今天的报纸,那些报道不是我让做的。” 展眉这才惊了,顾雅洁竟然会亲身来向她解释,这实在超出她的认知,“我当然知道不是你。” 顾雅洁眯眼,“那是谁?” 展眉笑着叫了两杯咖啡,“顾小姐,请你喝杯咖啡,详细情况我不能告诉你,不过开幕仪式那天出了点其他事情,这些风声是用来压住那件事的。” 顾雅洁端详着展眉,缓缓道,“钟夜很看重你?” 展眉差点笑出来,“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顾雅洁想到她和钟夜并肩而立站在高台上的画面,钟夜眼中,分明有着情愫。 她沉默,展眉知道她不信,失笑,“我今天翻了二十三份不同的报纸,没有一张报纸出现南音的名字和照片,连狗仔队都知道谁才是碰不得的人,你怎么会觉得他在意我?” 展眉语气随意,顾雅洁更不喜“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 展眉笑了,“顾小姐又为什么要嫁给他呢。” 顾雅洁一张俏脸顿时冰冷。 咖啡来了,展眉把一杯推给她,“雅洁?可以这么叫你吗,其实你不用在意我,钟夜对自己人掏心掏肺,但对外人从不留情,他把我推上风口浪尖任人耻笑,可见我并不是自己人。” 顾雅洁这才疑惑,展眉如此通透但又执迷不悟,她搅了搅咖啡,“你不喜欢他?” 此言一出,展眉的笑容终于淡下去。 “这不重要。” 第四十七章 绞 顾雅洁随即转了话题,“钟夜为什么会留下你?以前不是没有长得像——” 她顿了顿,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不是没有像的,都被他下了狠手,再无人敢做这种文章,你又是凭什么?” 展眉笑叹一声,“这我也不知道。” “算了。”顾雅洁骄矜之气丝毫不减,“这跟我没关系,我来找你,还有另一件事。” 她微微低头,“我听说,上次雅轩在博物馆发病,是你帮助了他,非常感谢。” 展眉有些错愕,她印象里顾雅洁并不看重这个弟弟,而顾雅轩对自己姐姐也是敬多爱少。 顾雅洁苦笑,“我知道你们都怎么想,觉得我对雅轩刻薄,只想自己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她抬起下巴,话音坚定,“但他是我弟弟,谁也改变不了。” 展眉面具一样的表情凝固下来,良久之后,才十分温柔的笑了一笑。 “顾小少爷很幸运。” 顾雅洁对顾雅轩的病情十分挂心,甚至把钟夜上次随口一提的展眉是医生放在心上。 展眉内心发苦,想到钟夜对顾雅洁和她母亲的轻视和慢待,自己曾经也认为一心恨嫁的顾雅洁姿态难看,十分愧疚。 她很认真道,“我不是外科医生,但纪国医科大学有不少名医,你把雅轩的病例发我,我帮你请教一下曾经的老师。” 展眉也很奇怪,“你如此疼爱雅轩,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顾雅洁答的含糊,“若是让他知道,日子会更难过。” 展眉能够想象,因此也不再多问。 二人一同出门,一辆路虎擦着二人停在门口,展眉吓了一跳,顾雅洁神情冰冷,像是早有预料。 车门打开,露出顾雅轩怯生生的面孔,南怀带着墨镜,耻高气昂。 他厌恶的瞥了展眉一眼,拦在顾雅洁和展眉之间,“我去你家找你,听雅轩说你出门,所以来接。” 顾雅洁呵斥顾雅轩,“明知道是个病秧子还跟不三不四的人乱跑,嫌自己命长吗?” 顾雅轩惊慌的低下了头,南怀的表情阴鸷下来。 “雅洁,你是什么意思?” 顾雅洁把顾雅轩从南怀身后拽出来,站到展眉身边,“不敢劳烦南少兴师动众。” 展眉偏头,隔岸观火的很开心。 南怀更加暴怒,他指着展眉,“又是你对不对?” 展眉四处看了看,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辜,“啊?” 她正无语,大提琴般的音色在耳边响起,带一点调笑,“你又怎么了,祸水妖妃?” 好么,真热闹,钟夜也来了。 展眉顺势软下声音委屈,“南总吓唬我呢。” 钟夜笑着把展眉揽紧了点,“南怀,你这个脾气正经也应该改改,凶完这个凶那个,是不是有点不妥当。” 顾雅洁轻嗤一声,“凶两句算什么,我怕得罪了他,一把刀把我的脸划了!” 这话说的又狠又利,展眉和钟夜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是惊讶。 顾雅洁是怎么知道? 南怀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精彩,他气极反笑,“好,你们一伙相亲相爱,我成了恶人,好,好得很。” 他指了指钟夜道,“钟夜,你鬼迷心窍,我等着看你怎么死。” 展眉心头一跳,南怀口不择言的诅咒却好像洪钟一般在她心中回响,声声惊心。 钟夜耸耸肩,目送对方离去。 钟夜对顾雅洁温声道,“你的司机没跟你出来?要我送你回去吗?” 顾雅洁冷声冷气,“我可不想再上八卦小报的头条。” 顾雅洁从未对钟夜如此疾言厉色,他摸了摸鼻子,问展眉,“你教的?” 展眉更加冤枉。 顾雅洁意兴阑珊,转身就走,“我坐地铁回去。” 她对一旁谨小慎微站着的顾雅轩板下面孔,“走啊,你要在这儿做旗杆?” 顾雅轩愣了愣,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亦步亦趋跟上顾雅洁的脚步。 展眉笑看二人离开,有些羡慕。 钟夜拧过她的脸,“不准看。” 展眉温顺回头,“好,不看。” 绿地项目启动后,钟夜和展眉的工作量增加数倍,从早到晚都在处理事务,要签的合同更是数不胜数。 展眉再次递上一堆合同,钟夜仿佛一个签字机器边看边签,“从担任总裁开始,我就觉得我早晚会得腱鞘炎。” 展眉笑的真情实感,“您不用有这样的顾虑。” 那堆合同里,混着能动摇钟夜总裁身份的,陷阱。 而他,仿佛无知无觉,亲手为自己套上绞刑架的绳索。 第四十八章 千 绿地项目正式启动后,钟别常驻绿地,身先士卒。 林兮崇往来频繁,不以为然,“那群二世祖简直把绿地搞成游乐场,乌烟瘴气。” 钟夜闻言很感兴趣,“全是工地能玩什么?” 林兮崇翻白眼,“他们把汽艇搞到湖上去了,你到底管不管?” 钟夜语气轻松,“这不是有人不让管,闹吧,闹够就收心了。” 他把展眉叫过去,“人家都常驻绿地了,咱们得露面啊,你去监工明月,怎么样?” 展眉也想翻白眼,“明月都是绿地其余设施的后勤和辅助,还没启动就完成的差不多,现在哪有工可监?” 钟夜笑道,“要的就是面子工程,这样,你两天去一次,回来给我汇报一下进度?” 展眉婉拒,“林助去不行吗?” 钟夜摇头,“他不行,他会欺负小别。” 林兮崇彻底被惹恼,“钟夜你不想干就滚蛋,别扯着大家跟你一起担惊受怕。” 钟擎扶持钟别的态度明显,钟夜又束手束脚,导致钟氏有些不满钟夜管理的高层,认为机会来了的中层,纷纷开始向钟别表起了忠心。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过是一个项目,就让偌大的钟氏隐隐分成两派。 林兮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钟夜却始终岿然不动,老僧入定。 展眉见两人又要吵起来,立刻插嘴,“我去就是,你们少吵两句,让员工知道影响不好。” 钟夜赞许的挑眉,“林助,你还没有展秘有格局。” 林兮崇几乎被钟夜气出内伤,摔门就走。 展眉习以为常,钟夜端详她的侧脸,温声询问,“你不问问我是否真的不要钟家?” 展眉回头一笑,“我相信你。” 钟夜愣了愣,低头,掩盖住自己不自觉的笑容。 明月的进展实在是乏善可陈,展眉逛了一圈,觉得毫无监工必要,就简单记录一番。 路过小镇,展眉想到林兮崇说钟别胡闹,有些好奇,自己慢慢晃了进去。 一路毫无人烟,展眉以为自己来错时间,就要出去,却听到从道路另一侧传来一阵喧哗。 展眉闻声而去,发现原来古色古香的酒店大堂,竟是支起了众多牌桌! 本来是探幽清净的雅致之处无比喧嚣,人来人往,一群人玩的兴起,筹码声惊天动地。 展眉有些目瞪口呆,这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胡闹。 然而在人群中,她看到一个角落一桌一个单薄的身影,她觉得看错,向前走了两步。 竟然真的是顾雅轩! 展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场景太熟悉,展眉很快发现不妥,她没看到钟别,于是无声关注顾雅轩。 不过看了两轮,展眉就确定心内猜想,顾雅轩被设套算计了,他的筹码流水一样减少,又被按着不能离席,对家眼中全是“今天开张了”的光彩。 展眉叹口气,按理说千门规矩,同行间观棋不语,但对面贪得无厌,顾雅轩又孱弱,她实在不能袖手旁观。 她上前,按住顾雅轩手中的牌,“这张出错了。” 顾雅轩整个人都要跳起来,回头一看,又惊又喜,“是你?” 展眉对衣着清凉的庄家微笑,“姐妹,小孩年纪小,咱们今天赢得也不少,过一手如何?” 那女生偏头扫视展眉,而后微笑,“你好大胆子。” 展眉退一步,“看在钟别的面子上如何?你在他的场子扎窝子,闹开了大家都不好看。” 女生冷下脸,思索一会,反手扣了牌,“敢问大名?” 展眉心想留名字等着你找上门么,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冒犯众位不敢留名,人我带走了,有缘再见。” 她把顾雅轩带出门去,脸色乌云密布。 顾雅轩跟着展眉走了两步,有些雀跃,“展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展眉控制了一下情绪,“这话是不是得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顾雅轩内敛一笑,“钟别找我出来玩。” 展眉皱眉,“赌博?” 顾雅轩失笑,“不过是跟钟别的朋友打两圈牌,哪里就称得上赌博?” 展眉叹口气,顾雅轩长期在家中养病少经历世事,竟然连自己被算计都看不出来。 不过顾家的家底殷实,顾雅轩输那点实在九牛一毛。 展眉顿时觉得自己冲动的没有意义,也没了再追究的心思,“送你回家?你姐姐知道你在这儿么。” 顾雅轩本来还带着点笑的脸顿时惨白,“不能让她知道。” 展眉彻底疑惑,缓缓皱眉。 “怎么?” 第四十九章 亲 展眉盯着顾雅轩,对方立刻败下阵来,“姐姐不让我和钟别相交过密,但我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南怀哥又——” 展眉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雅轩直言不讳,“是钟别告诉我。” 展眉顿悟,顾雅洁是女生,这些豪门下的脏污之事往往会避过她。 她性格虽然骄矜却并不是非不分,一旦得知真相,自然对钟夜和南怀都失去好感。 钟别接近顾雅轩,又通过顾雅轩让顾雅洁得知南怀本性,不动声色就离间了几家关系,真是后生可畏。 钟夜长期得顾家和南家支持,如今顾雅洁先行交恶,对钟夜无论如何没有好处。 钟别心思缜密,不仅图谋甚大,还多线并行,面上又伪装一副富贵王孙的样子掩人耳目,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展眉的沉默让顾雅轩紧张起来,“怎么了?” 展眉叹口气,“你姐姐也没说错。” 顾雅轩正要细问,展眉的手机却响了,她接起,林夕崇的声音很严肃。 “展秘书,现在回钟氏。” 展眉疑惑,“钟夜不是出差了?他又生什么事了?” 钟夜摆烂摆的不亦乐乎,展眉和林夕崇都已经习惯他隔三差五折腾,连出差都没人愿意跟。 林夕崇加重语气,“展秘,你现在立刻回来,是你的事。” 展眉这才有些震惊,挂断电话,她对顾雅轩道,“我要先回公司,你让司机送你回家。” 顾雅轩看展眉心事重重,把话咽了回去。 展眉一路猜测回到钟氏,发现林夕崇说的还真不错,确实是她的事情。 她心内一沉,面上却摆出诧异又好笑的表情走进去,“林助,这是谁?” 林夕崇站在窗边,离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和一对年龄尚小的兄妹很远,“他说是你舅舅,带着你弟弟妹妹来找你资助。” 展眉摇头,“我父母早逝,家里没有亲戚,别是来诈骗的,林助直接报警吧。” 中年男人闻言,贪婪又畏缩的脸色立刻愁苦起来,他上前想拉展眉的手,“小眉,我知道你还记恨我,但当年之事我确实也没有办法——” 展眉很是惊讶,“我真的不认识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人的眼眶中迅速积聚了泪水,“我是黄忠铭,是舅舅啊,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我在报纸上看到你发达了,你弟弟妹妹出国读书需要一些钱,能不能——” 展眉避开他的手,不等他说完,拿出手机,“您真的不走吗,诈骗到钟氏来了?” 展眉按下一个1,对林夕崇道,“林助以后也要交代一下前台,这种不清不楚的人少放进来。” 黄忠铭看展眉丝毫不留情面,拉着两个孩子到身边来,“不看你妈妈的面子,也看看你弟弟妹妹,他们还这么小——”他说着拍了一下男孩的头,“不懂事的小畜生,怎么不知道叫姐姐!” 那一对兄妹本就年龄小又不懂事,被这么一打直接抱头大哭。 展眉吸一口气,放下手机。 她对林夕崇歉意道,“林助,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林夕崇从善如流。 展眉按了按眉心,指了指沙发,“坐回去。” 黄忠铭点头,扯着两个孩子坐回原位,他们哭了半天眼泪干涸,一直抽抽噎噎,偷眼盯着展眉。 展眉叹气,“你能找到我这里来,还真是有本事。” 黄忠铭笑的讨好,“你现在发展的好,舅舅也替你高兴。” 展眉也笑,“是,我发展的不错。” 一字一句,锥心刺骨。 她拿出一张卡,“密码六个一,带他俩回去好好生活,别再来找我。” 黄忠铭忙不迭点头,上前拿银行卡,展眉按住卡,和他昏黄的眼珠对视。 “是你自己来的?” 黄忠铭一抖,脸上松垮的皮肤也抖动起来,“是,是。” 展眉微笑松手,“回去吧,等有空我回家看你。” 黄忠铭喜出望外,笑容满面,“是,是,小眉你有出息,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会瞑目的。” 展眉把人送走,回来看到林夕崇抱着手等她。 她走到林夕崇身边,低声道,“这事能别告诉钟夜吗,我——” 林夕崇规劝道,“我可以不告诉他,但你给他钱会让他缠上你。” 展眉苦笑,“我没有血亲了——” 林夕崇恨铁不成钢,拂袖而去。 展眉慢慢绕下楼,所有表情都从脸上消失,她打通一个电话,声如寒冰。 “小钟总,借我几个人。” 第五十章 暴 黑色迈巴赫缓慢跟在一辆桑塔纳后,在一条僻静道路上把对方逼停。 展眉轻敲车窗,等到两边停稳,开门下车。 黄忠铭显然受惊不小,看到展眉,硬扯出一个微笑,“小,小眉?你怎么跟来了?” 他紧紧握着衣服口袋,露出银行卡形状。 展眉挥手,“去把车开走,不要让孩子看到我们。” 她从后备箱抽出一根曲棍球棒,慢悠悠绕到黄忠铭面前。 对方的腿微微发抖,声音也打颤,“小眉,你在跟舅舅开玩笑吗,你把弟弟妹妹带去哪儿?” 展眉使了个眼色,有人一脚踹在他膝盖,黄忠铭顿时跪了下去。 展眉用球棒挑起黄忠铭的下巴,这张脸沟壑遍布,口唇发抖,不自觉分泌着唾液。 怎么都看不出曾经对展眉拳脚相加的壮汉的影子。 展眉语音轻柔,“舅舅,多年以前,我抱着妈妈的骨灰被你赶出门去,就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副你这样狠的心肠?” 展眉不解,“从八岁被你赶走后,你就未管过我的死活,你现在找我资助——我又要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副你这样厚的脸皮?” 黄忠铭瑟瑟发抖,膝行两步,“是舅舅错了,你舅妈她心思太恶毒,不让我管你!我没有办法啊小眉,你大人有大量,原谅舅舅!” 展眉将球棒一挥,轻轻贴在他的脸上。 “因为舅妈?那你用火钳把我打出胃病,也是因为舅妈吗?” 黄忠铭一愣,惊恐无比,开始拼命挣扎,又被牢牢按住,纹丝不动。 展眉笑了笑,“到底是谁,让你来找我?” 黄忠铭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没有人,真的没有人,是我在报纸上看到你,觉得你现在有钱,真的,小眉你相信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 黄忠铭直接痛哭出声,展眉不觉得他在说谎,更觉荒谬。 世间竟有人如此贪婪,人心丑恶,令人震惊。 黄忠铭又怕又惧,惊怒交加,更加口不择言,“你凭什么怪我,不是我赶你出去,你能遇上苏家?你能有今天?苏沐阳那小子——” “嘭!!!——” 一声闷响,球棒扇面重重敲在黄忠铭脸上,所有话都被涌出鲜血噎回去。 黄忠铭吐出两颗牙齿,半张脸高高肿起,脖子上蹦出一根根青筋。 他边嘶吼边在地上打滚,又被拽起来跪好,浑身上下都在抽搐。 展眉反手把球棒贴在另一边脸上,“再提一个苏字,你就拿我的钱去镶一口假牙。” 黄忠铭连连咳血,涕泪横流,对展眉不住磕头,祈求饶恕。 展眉眯眼,“你没见过我,没来过容阮,明白吗?” 黄忠铭拼命点头,把额头都磕青。 展眉又拍拍他的脸,每一下都吓的他浑身颤抖。 “要是有人价钱更高?” 黄忠铭几乎被展眉吓破胆,连连摇头,“不敢,无论如何都不敢。” 展眉满意点头,“舅舅,你的牙先寄在你嘴里,但无论什么流言,都只在你身上。” 一股浓烈腥臊的气息弥漫,黄忠铭竟被吓的失禁。 展眉不想再看,漠然上车。 曾经山一般的阴影,竟然如此弱小。 后视镜里,黄忠铭的身影越来越小,展眉垂下眼睫,发现自己的手微微发抖。 暴力相协,威逼利诱。 这是现在的她。 展眉回想起幼年时候,在槐花树下和弟弟下一局棋。 恍如隔世。 她给钟别打电话,“你的人不错,多谢。” “他们以后就跟着展秘,如何?” 展眉诧异,钟别笑了,“既然合作,总要有些诚意,展秘找我借人办事,我再收回来,不是让展秘起疑?” 展眉笑纳,“小钟总出手大方,我自然投桃报李,之前所说之事——” “将有成效。” 钟别沉默片刻,“那就等你好消息。” 展眉对司机道,“你们以后跟我?” 他点一点头,并不多话。 “我叫展眉。” “晨曦。” 当天,展眉苦熬到深夜无法入睡。 哪怕屋内恒温恒湿,她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冰。 各种梦魇场景在眼前飞舞,她闭上眼睛,又钻进脑海。 不知什么时候,展眉听到门口轻轻的脚步声,缩进床褥里闭上眼睛。 钟夜回来了。 他出差忙碌,星夜兼程,说今天到家,竟是半夜抵达。 展眉本是装睡,但钟夜的气息弥散房间,听着他轻声洗漱,竟然真的沉入梦乡。 钟夜从浴室出来,展眉已睡熟,他轻手轻脚,把人搂进怀中,也安然闭上眼睛。 第五十一章 爆 钟夜听取展眉和林夕崇关于钟氏运转的汇报,对二人表现均表示满意。 展眉隐隐有些担心,因此一直关注林夕崇的言行。 但林兮崇确实信守承诺,黄忠铭一事就像没发生过。 展眉不敢大意,仍是多方关注。 黄忠铭这种对她知根知底的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会把她的所有绸缪规划一举打破。 但多日之后,风平浪静,展眉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她和顾雅洁现在算得上是朋友,甚至还能和她一起喝个下午茶。 展眉递上名片,“这是纪国医科大学在哮喘行业享誉世界的博士,他下月要来华国做讲座,我已经和老师说明,你到时可以联系他。” 顾雅洁虽然向展眉求助,但未想到展眉真的会有回应,对她的印象也在悄无声息发生着改变。 展眉一笑,隐晦提问,“雅轩最近和什么人走得近?” 顾雅洁将名片收起来,闻言沉下脸色,“你也都知道了?” 展眉不便多言,因此沉默。 顾雅洁不耐道,“他最近和钟别走得近,你是不是问这个?” 展眉有些尴尬的笑,“我想雅轩社会经验薄弱,钟别却——感觉他二人似乎不太适合交好。” 顾雅洁冷声道,“钟家人全部心机深重,我不喜欢。” 展眉更不再言。 她的手机屏幕亮起,展眉一看,歉意道,“不好意思顾小姐,我公司有事,先走一步。” 顾雅洁连不悦都能做的优雅无比,她施施然拎起包道,“我先走。” 展眉失笑,等到顾雅洁离开,接起电话。 她从未听过钟别的声音如此方寸大乱,他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却只将将吐出三个字。 “出事了。” 展眉顿时起身。 她从钟别混乱无比的语序中拼出事情的经过,顿时觉得一道闷雷在头顶炸响。 广发绿地明月部分的沼气处理厂,发生了爆炸。 爆炸时里面还有一队施工人员。 展眉脑子一片嗡鸣,她压低声音,却还是忍不住怒吼,“绿地和钟潜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能任凭钟潜放人进去?你让钟潜派施工队为什么不告诉我?” 展眉一连串逼问让钟别更加混乱,他絮絮解释一通,展眉捂住额头,拼命让自己冷静,仍是觉得一股心火燃遍浑身上下,五内俱焚。 “钟别,你简直愚蠢!我说了明月我已有安排,你却让钟潜插手,现在人命关天,谁来负责?搞垮明月不是搞垮绿地,也不是搞垮钟家!你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怎么不干脆开车把你哥撞死?” 钟别被展眉痛骂一顿,懵在原地,展眉在小巷中来回走动,缓解自己焦虑的情绪。 “都说了不能心急不能心急,钟夜不动如山就让你错漏百出,你这样还和他抢钟家?你想后半辈子背上人命吗?” 钟别突然大吼出声,显然也已经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来不及了!爷爷已经撑不了多久!我再不动手就没有丝毫机会!” 展眉一愣,钟夜从未在她面前说过钟擎的情况,但钟别一直随侍左右—— 展眉吸一口气,钟别的爆发让她的情绪冷静下来,她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转动,“钟潜手脚干净吗?” 钟别明白展眉在问什么,“此事是他一人所做,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展眉思考了一下对策,“你现在立刻马上去处理你和钟潜之间的往来痕迹,不能留下任何证据,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无论如何不能引向你。” 钟别怔愣,“你来想办法?这是重大安全事故,你——” 展眉轻嗤,“不然怎么办,你去自投罗网?” 钟别虽然害怕,但仍然坚持,“不,还是我去找我哥。” 展眉不耐,语气严厉,“小钟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件事处理不好你就这辈子被钟夜握在掌心,你能不能放聪明点去做点现在该做的事情?” 她挂了电话,擦了擦手心汗水,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快的不正常,就像在高速路上狂奔,甚至有些耳鸣。 钟夜的未接电话,满满的顶在信息栏,后面的数字触目惊心。 展眉回拨回去,却是林兮崇接的电话,“展秘,绿地明月出现了安全事故,我们在去绿地的路上,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展眉环顾一下四周,报上自己的位置。 她有些颤栗,深吸一口气,秋风萧瑟,让人觉得寒意顿生。 该烧香烧香,该吃饭吃饭。 该办的事,天打雷劈也要办。 第五十二章 演 绿地爆炸让钟夜再次换上西装。 他垂着眼睛,散漫一点一点收干净,摄人气场无声暴涨,林夕崇几乎抬不起头。 林兮崇急急道,“救援队已经到了,人员疏散也已经疏散完毕,绿地虽然偏,但最近在那儿的无关人员不少。” 钟夜扣上西装袖扣,声线宛如寒冰,“开信号屏蔽器,绿地内通信全部采用对讲机,无关人员都做好面部识别,一点风声都不能漏出去。” 林兮崇点头,“各大平台上公关组也已经就位,一旦发现相关信息会立刻处理。” 钟夜补充道,“和网关那边打个招呼,先把绿地附近的ip封一批。” 林夕崇吩咐下去,突然想起来什么,“展秘呢?” 钟夜开始打电话,“去找顾雅洁玩了,你接上她,我们去绿地。” 展眉站在路边,纤瘦的身影竟然显然几分伶仃,她脸色雪白,上车后不敢打扰,在钟夜打电话的间隙才问,“出了什么事?” 钟夜言简意赅,“广发是绿地,开发时采出沼气,因此兴建沼气处理厂,里面有些待处理的废气,今天处理厂发生了爆炸。” 林兮崇急急补充,“绿地的环评我们做了整整一年,处理厂绝对不会有问题,到底为什么爆炸还要再查,当务之急是把里面困的人救出来。” 展眉心跳如鼓。 她从未想过会担上无辜者的性命。 钟夜消极怠工许久,一出手仍是猛虎下山之势,等他们到达绿地的时候,所有无关人员已经被清空。 现场无法靠近,警戒线几乎拉满整个绿地,展眉换上防护服才能和钟夜一同进去,但也只能遥遥看一眼。 处理厂一片废墟,甚至能闻到泄露出的硫化氢味道。 远比展眉的想象严重。 她头晕目眩,甚至无法站稳,扶住栏杆,满眼都是废墟下嘶吼的求救和满地鲜血。 怎么会这样?她做了什么? 展眉觉得无比闷热,汗水在防护服中不停滚落。 小镇的酒店已经被借用,走出防护服又经过严格的消毒程序,展眉的头发已经浸透汗水。 这里被救援队接管,他们低声交谈,紧张的气息无声弥漫。 展眉神情恍惚,思绪漂移。 林兮崇拿出资料,“救援队评估了一下信息,这里只是储存从绿地引过来的沼气,当量轻,没有二次爆炸的风险,厂内设计很完善,预估救援会比较顺利,应该能在72小时内将所有人救出来。” 林兮崇沉吟一会,“安局打电话来,想跟你聊聊。” 钟夜点头,“是不能让他装不知道,接过来。” 钟夜去另一个房间打电话,展眉仍是发呆,林夕崇轻声道,“展秘书,实业充满意外,但这事不能宣扬,我们没有人用,你得快点接受这件事。” 展眉一颤,眨了眨眼睛。 她抖着声音道,“能让我和钟夜单独谈谈吗?” 林夕崇神情严肃起来。 钟夜走出卧室,看到客厅只有展眉一个人,“林夕崇去哪儿了?” 展眉一双眼睛里全是惊慌,“钟夜,我有事和你说。” 钟夜缓缓眯起眼睛,接起电话。“十分钟以后再打过来。” 展眉拿出手机,却发现自己手上都是汗水,她调出和谢轩的通话录音,放了一遍。 她艰难承认,“是我做的。” 钟夜不语,压迫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展眉几乎呼吸不能。 她咬牙道,“谢轩那天来医院找我,让我替他破坏绿地的环评,只做这一件事,就再也不威胁我,我害怕又不敢告诉你,所以——” 她吸一口气,好像说这些话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的权限只有明月,所以我在沼气处理厂收尾的时候用了劣质的建材,会让处理厂沼气含量超标,我只是想影响一下处理厂验收的数据,我不知道会发生爆炸!” 钟夜捏起展眉的下巴,眼神毫无波澜,“谢轩为什么能威胁你?” 钟夜力气极大,展眉的下巴一片淤青,她痛的发抖,但不敢动,“因为我——我一开始就是被谢轩派来你身边。” 钟夜手上爆出一段血管,展眉感觉下巴就要被捏碎,不由得痛呼一声。 钟夜条件反射一样松开手,而后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像是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会松手一般。 他退后两步,目光像雪一样割在展眉身上。 “你,现在回家,不准和任何人联系。” “再阳奉阴违,我让你在监狱待一辈子。” 第五十三章 爱? 展眉被钟夜强行送回家,林夕崇不知缘由,询问钟夜,被刀锋一样的眼神逼退。 钟夜直到深夜才到家,一身风尘。 家中亮着灯,展眉蜷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立刻站起身。 钟夜是在现场的人,但展眉却看起来比他还憔悴,竟在一天内消瘦下去。 钟夜解开领带往里走,展眉不自觉退后一步。 他把她往沙发上一推,“我倒没想到,你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展眉脸色发白,她低下头,“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会承担。” 钟夜嗤一声,一只手撑在展眉脑后逼近她,“七条性命,你怎么承担?” 展眉闻言,瞳孔无声放大,恍如游魂,“七个人都——” 钟夜像是欣赏她的惊慌失措,“你还以为自己只要坐牢这么简单吗?” 展眉轻轻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夜凑近她,“把你和谢轩的事,一字一句都给我说清楚。” 展眉面无人色,钟夜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或者,现在就去自首。” 展眉喘一口气,几乎窒息,她满眼痛苦,讲话都艰难,“钟夜想利用我长得像南音这一点接近你为他做事,一开始是这样,但我被他逼迫,只想离开他,因此才攀上你,我说他对我不好,没有说谎。” 她整个人像婴儿一样蜷起来,“我没有做过他吩咐的事,后来我被南怀毁容,他认为我没办法完成他的任务,想把我接回去,我不想跟他走,因此和他发生争执,他威胁我,说要告诉你我的身份,我没办法——” “我没办法才答应了他的条件,我真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我不愿意的。” 展眉蜷成一团,几乎被钟夜握在掌心,他沉默一会,“为什么?” 展眉抬眼,没反应过来。 钟夜用食指抵上展眉的嘴唇,有些干,估计她一天担惊受怕,没有喝水。 “为什么和钟夜撕破脸?为什么想留在我身边?” 展眉满眼挣扎,眼睛内聚满泪水。 钟夜冷声,“看来你不想说。” 他起身离开,“既然这个问题让你如此为难,那我们还是公事公办。” 展眉要追,但手脚冰凉,摔在地上,她哽咽出声,“因为我爱你!我爱你啊钟夜!” 钟夜定在原地,展眉只能看到背影。 低低的啜泣声在房间内回响,展眉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来。 钟夜和展眉相识这么久,他见过她无数样子,但她始终若近若离。 这样痛苦的剖白,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算了。 钟夜心内,回荡着一个念头。 算了,他生来眼高于顶,世人心中的人生终点不过是他唾手可得。 钟夜从未在乎过展眉的个人意愿,他让展眉留下,其实对方应允与否,是否心甘情愿,他不在意。 但逼出这句话后,又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 算了,展眉必然对谢轩死心也不敢离开,何必再吓她。 展眉冷静下来,“抱歉,我太懦弱,你说的对,我应该承担责任。” 她往外走,被钟夜拦腰抱回去。 “去哪儿?” 展眉眨了两下眼睛,“去自——” 钟夜把人放回沙发上,“自首?我好不容易封锁消息,你去自首?” 展眉疑惑,钟夜叹气,“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绿地明月出了这么大的安全事故?” 展眉眼神一点点惊讶起来,“你要——” 钟夜笃定,“我要把这件事压下去。” 展眉瞪大眼睛,伸手推他,“不行!我不同意!” 钟夜按住她,声音冰冷,“你想坐牢?还是想偿命?” 展眉拼命摇头,显然比刚才还激动,“我做的事情我承担责任!” 展眉挣扎的过分,钟夜上前了几次都被推开,他害怕展眉伤到自己,紧紧把人抱住。 “没人出事!七个人都被救出来了!现在都在接受治疗!” 展眉闻言,顿时停下动作,所有力气都被抽空,软在钟夜怀里。 而后,钟夜听到一声巨大的,撕心裂肺的啼哭。 展眉流泪向来安静,今天却像是要把所有惊慌都发泄出来一样放声大哭,钟夜甚至都有些心惊。 钟夜等展眉哭不出声后给她端水,“歇会再哭。” 展眉盯着钟夜看了一会,慢慢接过他手中的玻璃杯。 水面澄澈无波,展眉却感觉到一股,从内心深处散发的,恐惧。 刚刚一场剖白和崩溃,耗尽她所有心力。 那些话语和情绪,有多少是精心演技,有多少是真情流露? 她早已分不清。 第五十四章 堪 “啊!!!” 展眉从梦中惊醒,额上全是冷汗。 钟夜睁眼,把展眉搂进怀里轻声安抚,“没事,你很安全,不要怕。” 事故发生后半个月,展眉噩梦有增无减,几乎要被自己的愧疚压垮。 她每天惊醒的惶恐无助,甚至让钟夜有些后悔没有及时告诉她真相。 然而展眉却接下通知家属和进行疏导的工作,尽心尽力。 但这样的直面伤员让她晚上的噩梦越发恐怖,钟夜两眼清明,熟练而耐心的安抚她。 展眉喘了两口气,大梦方醒,“抱歉,我——” 钟夜捋了捋她被汗水浸透的头发,“不用道歉,睡吧,我守着你。” 林兮崇递上沼气处理厂事故调查报告书,钟夜翻开,爆炸原因是沼气泄露与工人误操作,但报告书中也提到,现场有其他易燃物的痕迹。 钟夜沉吟一会,“伤员安抚如何?” 林兮崇拿出平板电脑,“他们从被救出就在钟氏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所有费用全免,赔偿也都按他们心理价位的三倍交付,因此大部分人都同意和解并签署保密协议,但有一个人——” 钟夜抬眉,林兮崇继续道,“就是那个刚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的工人,他不同意和解,坚持要上法庭。” 钟夜轻嗤,“是觉得赔偿金不够吧。” 林兮崇也和这些人打了不短时间的交道,苦笑,“他倒是没有什么要求,是他弟弟,听说找了个律师,一定要跟我们对簿公堂。” 钟夜思考一会,“让公关部撤下来,夕崇你去谈,他开的条件尽量满足,伤员都陆续出院,卡在他身上对我们没好处。” “是。”林兮崇合上平板,“展小姐最近怎么样?” 钟夜冰封一样的脸上终于泄露出一点表情,“还是睡不好。” 他十指交叉放在下颌,“谢轩既然这么悠闲,那我们也不好看他无聊,他那个被他家老爷子藏在暗处十几年的弟弟,也该出来见见光了。” 林兮崇一愣,有些没想到。 “老板,您——” 他想了半天,也没找出合适的措辞,“绿地事故还在处理,您这时和谢轩宣战,是否过于冒进?” 钟夜淡淡抬眼,那目光让他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钟夜在恼怒。 林兮崇低头,不敢再说。 “还有一件事,谢轩的手段阴毒而不粗暴,爆炸不是他的作风,我一直有些奇怪,今天报告出来,证明了我的猜测,现场有其他易燃物。” 钟夜垂眸,“去查一下施工队的来路,他们来的也太巧了些,这事有蹊跷。” 林兮崇会意,领命离去。 展眉每天都去舆情中心转一圈,生怕哪天头条就爆出绿地事故的消息,但绿地相关风平浪静,却被另一个新闻占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头条。 谢家的小儿子谢苗,在被藏在外面十几年后,终于认祖归宗。 谢家有个快成年的私生子的消息一开始从小报中传出,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甚嚣尘上无法控制。 最终一份匿名爆料的dna检测报告一锤定音,谢家迫于压力,将谢苗接了回去。 钟夜行不更名,因此谢轩也就及时质问。 他依旧懒洋洋,“阿夜,我哪里得罪了你,给我送一份这样的大礼。” 钟夜也笑,“广发绿地承蒙谢总所赐,若不回报,实在显得我不知好歹。” 谢轩沉默一会,轻佻道,“你知道了?是展眉告诉你?你既然都知道她从一开始就心术不正,还留着她?” 钟夜避开话题,“她以后与你再无关系,若想报复,大可冲着我来。” 电话那头爆发出一阵大笑,谢轩笑到咳嗽,“阿夜,我眼泪都笑出来了,你这话说的真可爱,好像为小女朋友出头的初中生,你这是,多年铁树开了花?” 谢轩笑够了,沉下声音,“阿夜,展眉跟我的时候,也让我觉得天下她只爱我一个,算是提醒你一句,看看我现在的下场。” 钟夜挂断了电话。 展眉抱一堆文件进来,她最近操劳的厉害,下巴尖了一圈,更加显得眼睛大,清澈而失魂落魄。 “我刚从医院回来,验伤报告已经全出来了,只有一个重伤,但恢复状况良好,虽然还在住院,但已经可以说话。” 钟夜一瞬不瞬看着展眉,把她盯得惊慌起来,“怎么?” 钟夜移开视线道,“此人态度强硬,我已经让夕崇去处理,你不要再单独见他。” 展眉脸色顿时雪白,缓缓点头。 第五十五章 意 钟别从明月爆炸当天就躲回钟家老宅,他整整一个月深居简出,直到发现这件事被压的严严实实杳无人知,才略略放下心来。 钟别回想起展眉决定把整件事扛下来时颤抖却坚定的语调,有些惊讶。 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对比展眉,钟别头一次发觉,自己的无力与懦弱。 当展眉愿意替他承担的时候,他内心深处,是不敢承认的如释重负。 但,展眉的指责,一字一句,发人深省。 钟潜,二叔。 钟别走出老宅,不过一个月,树上的叶子几乎落的干净。 已是深秋。 沼气处理厂在原址上重新修建起来,而绿地其他项目也陆续复工,爆炸留下的痕迹正在无声消失。 钟夜对绿地显然更上心了些,他一边开车,展眉一边给他念简报,“钟别已经回到绿地重新跟进兰亭的进展,各部分都已正常运行。” 钟夜笑的有些温柔,“我还以为他吓得不敢掺和,倒是有点韧性。” 展眉不评价,直接念下一封,“仍有一位伤员不同意和解,条件是——” 她停住,钟夜疑惑,“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一千万赔偿金。” 钟夜的神情冷了下来,“真是狮子大开口。” 展眉抬眼看他,“钟夜,我把别墅卖了吧,这笔钱不从公账出。” 钟夜直接拒绝,“不行。” 展眉不说话,他放柔和语气道,“他能开出这样的条件,就证明退让不能让他满足,抱薪救火不可取。” 钟夜杀伐果断,“既然他想上法庭,那就去告,同时通知所有签过保密协议的工人,若是他提告,则保密失效,已交付的和解金也需全部追回。” 展眉瞪大眼睛,有些明白过来,“你是想——” 钟夜神情沉稳,“利益当前,人性最经不起考验。” 展眉还在震惊,钟夜继续道,“同时,他入院时所有数据已经全部销毁,他现在即将出院,怎么证明他在绿地受到伤害?” 展眉苦笑,这位工人面临的处境可想而知。 钟夜见展眉沉默,叹口气道,“你觉得我心狠?但我已足够退让。” 展眉明白,仍是对钟夜的缜密心思和深远考虑感到心惊。 钟夜握了握展眉的手,“好了,不谈这个。” 展眉接着念简报,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果然,这位工人受到多方压力,有得知和解金付诸东流的同事轮流劝告,也有来自亲人的不理解,他毅力不顽强,几天就放弃和钟氏签订保密协议。 展眉在那天见到了他那个一直坚持提告的弟弟,那人满脸横肉,眼中闪烁着凶光,让她觉得很不详。 钟夜不以为意,他眼中看不到芸芸众生。 协议一签,这件事画上句号。 展眉和钟夜从绿地返回,夜色已深,她有些困,靠在座位上犯迷糊。 突然车身剧烈晃动,展眉的脑袋被甩到车窗上,惊醒过来,“怎么回事?” 钟夜神情严肃,把自己的安全带解开,“系好安全带。” 展眉听到身后传来隆隆声,她坐直,这才发现前后两辆大卡车,竟在逐渐靠近。 钟夜猛打方向盘,想从两辆车中挤出去,后车却突然加速,钟夜避之不及,刹车踩死,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痕迹。 虽然没有直接撞上,但二车已经并排,来者不善,钟夜还在思考对策,对方却已经挤了过来! 他的卡宴在重型皮卡面前向纸一样脆弱,车门直接被压变形。 那钢铁被揉搓的声音听得人牙酸,展眉握紧把手,“危险!” 钟夜深吸一口气,额上渗出汗水。 “抓稳。” 他猛踩油门,竟是向右边栏杆驶去,展眉吓了一跳,就见车子竟然侧身倾斜起来,擦着栏杆而行! 展眉整个人都悬在空中,她还没来得及害怕,钟夜就继续加速,眼看着要从两辆卡车中冲出。 展眉心中升起一点希望,马上就能出去! 但后视镜中出现一个逐渐放大的影子,展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那是第三辆卡车! 糟了,不行! “钟夜——” “砰——!!!” 一声巨响,展眉眼前一黑,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到她身上,直接失去知觉。 第五十六章 救 疼痛,浑身充满疼痛,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疼痛,这疼痛将展眉从昏迷中唤醒。 她睁开眼睛,缓过一阵眼前发白的疼痛,就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 钟夜覆在她身上,呈环抱姿态。 车厢扭曲了,所有部件都拧成看不出的样子,展眉艰难移动一下,发现手臂活动自如。 她推了推钟夜,对方没有丝毫反应。 一股恐惧从心脏沿着血管奔向四肢,展眉小心翼翼,“钟夜?” “咳,咳!”钟夜抬起头,像是对展眉的呼唤起了反应。 他抬头,这个动作已经耗尽所有力气,“你——没事吧。” 展眉不觉得自己有事,她被钟夜如母鸟保护雏鸟一般牢牢护在臂弯下,对方替她承受了绝大部分冲击。 展眉的声音带上哭腔,“我没事,我没事,你怎么样?” 钟夜的思绪有些模糊,他想到最关键的事情,“这辆车有——自动报警系统,想来——已经有人知道我们出事,你再坚持坚持,会有人——救你。” 钟夜气若游丝,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不住咳出血水,体温也在急剧下降。 展眉学医出身,自然知道钟夜身上肯定有大出血口,但钟夜的手向铁箍一样护住她,她不敢挣动,怕加重钟夜的伤口。 钟夜的头再次垂下,软软搭在展眉锁骨处,呼吸微弱的像一根细丝。 展眉伸手捧着钟夜的脸,他的脸雪一样白,“钟夜,你不能睡,跟我说说话,你才要坚持下去,钟夜!” 钟夜艰难的睁开眼睛,他的视力已经褪去,耳边全是嗡鸣,“我歇一会。” “不行,不行,钟夜!”展眉不敢大动作,钟夜的眼睛再次闭上。 展眉闭了闭,再睁开,已是换了一副声音。 “夜哥哥。” 钟夜听到这个称呼,突然振奋起来,他微微睁眼,但视线没有焦距。 “南南?——” 展眉心痛如绞,仍是掐着声音道,“夜哥哥,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你忘记了吗。” 钟夜伸手,似乎是想摸一摸,他失血过多,视听力都已衰退,展眉握住他的手,“夜哥哥,你要坚持下去,为了我可以吗。” 钟夜深吸一口气,咳嗽两声想要说话,咳出了更多鲜血,看的展眉心惊肉跳,“南南,对,对不起。” 展眉把他的手放到脸上,冰凉,她眼泪如雨而下,沾湿了钟夜的指尖。 “夜哥哥对我很好,没有对不起我。” 钟夜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隐约的苦笑。 “我,爱上了别人,对不起——” “我一开始以为她像你,但其实——并不像。” 他垂下指尖,好像丧失所有力气,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天地在此时静寂,展眉在钟夜怀中,在一片废铁的车厢里,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 展眉不敢相信,她轻轻推了推钟夜,换回了自己的声音,“喂,你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钟夜的胸腔微微起伏,每一口呼吸都如此艰难。 展眉捧着钟夜的脸,看他被鲜血染红的唇角,心内一片平静。 “钟夜,你醒醒,告白要对本人说,旁人传达的不算。” “你再对我说一遍。” “你醒醒,我告诉你一件事好吗。” “你对我在意的人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你这么聪明,教教我怎么办好不好?” 她吻上钟夜的嘴唇,想用自己的体温传递一点暖意。 “我第一次,第一次见你,你把我认错成南音,问我‘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我回头,你就对我摆出一副臭脸,我当时想——” 展眉抵住钟夜的额头,眼泪落在他脸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我当时想,这个男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啊。” 展眉痛哭出声,一遍又一遍亲吻钟夜冰冷的嘴唇。 “钟夜,你坚持一下,你不能有事,我很怕,我真的——” 展眉再也说不下去,她将钟夜紧紧抱在怀里,等待那似乎永远不会来的救援。 不知过了多久,警笛声隐隐传来,展眉等的麻木,她抱紧钟夜,视线看向车顶。 “轰隆——”一声巨响,扭曲的车顶被掀开,露出救援人员的面孔。 展眉激动起来,“快救他!” 救援人员点头,开始切割金属,将周围的零部件移开,展眉这才看到,钟夜背后扎着一根钢管,穿透肺叶。 他被抬上救护车,展眉却除了四肢发麻之外毫发无损。 有医生上来要给展眉包扎,被她淡淡推开。 “不是我的血,我没有伤。” 第五十七章 失 手术室的灯亮起,林兮崇第一时间到达。 他把担心和焦虑掩饰的很好,“消息没盖住,估计一会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展眉点头,神情沉静,把当时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我觉得肇事者和这次绿地事故有关。” 林兮崇同意,他们在造成车祸之后就迅速逃逸,并没有清除痕迹或继续伤害二人,看起来不像是预谋作案,反而像冲动行事。 林兮崇道,“已经有专业人员去查,很快就会有结果,你别担心。” 展眉看到绿地伤员都会吓得一晚上睡不着,现在却无比冷静,“他不会有事,我不担心。” 走廊里回荡起脚步声,钟别从那头跑了过来,“我哥怎么样了?” 他的关心不似作伪,展眉示意了一下手术室,“声音小点,还在做手术。” 钟别在走廊里转了两圈,焦灼的无所适从,最后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抱住头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走廊里聚满了人,低声的交谈和上升的温度让这里气氛更加沉闷,展眉觉得有些缺氧,突然听到一声,“老爷子来了!” 她跟随众人一起朝外看去,钟擎拄着拐杖,步伐缓慢但坚定的走进来。 他声音很低,“谁和他一起出的车祸?” 展眉上前一步,钟别和林兮崇都想挡在她面前,二人对视一眼,纷纷诧异。 展眉道,“董事长,是我。” 钟擎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最后道,“钟夜养病这段时间,钟氏由钟别代理总裁,钟潜负责秘书办,夕崇也歇一歇,你,就在医院好好照顾钟夜。” 展眉点头,钟擎话语中气不足,但谁也不敢质疑此项决定。 钟擎转身离开,现场众人纷纷前去相送,走廊很快空空荡荡,只剩下展眉和林兮崇二人。 展眉盯着这个老人的背影,他身体状况不佳,亲身来此,却只是剥夺了钟夜的职位,甚至没有问一句钟夜的伤势。 而他的父亲,钟伏,甚至没有出现。 这就是钟家的亲情吗,难怪钟夜如此失望。 林兮崇看展眉发呆,也平静下来,自嘲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展眉已经站了很久,她似乎感觉不到累。 等在门口的人逐一减少,他们本就是来打探风向,钟擎雷厉风行,一锤定音,钟夜失去价值。他们得偿所愿,一哄而散。 钟别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坐上总裁之位,钟潜暗示他离开,被他忽略。 手术整整进行了五个小时。 灯灭了,展眉上前,医生从中出来,摘下口罩,有些疲惫,“病人肺叶贯穿伤,又大出血,现在已经脱离危险期,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展眉松了一口气,一瞬间觉得浑身力气都消失,扶了一把墙壁才站稳。 钟夜从无菌通道转进特殊病房,展眉只能在玻璃墙外看一眼。 他是那样坚实的身影,如今虚弱的像一个影子。 展眉手心按在玻璃上,冰凉触感,就像最后一次接触到钟夜的体温。 “他救了我。” 林兮崇站在展眉身边,他当然第一时间就知道车祸现场的情况,对钟夜的选择无法置喙,“你不用有压力,他做过的事情,从来不后悔的。” 展眉点头,“我知道。” 他二人和钟别关系都一般,自然不知道与他说些什么,钟别自己待了一会,默默离开。 林兮崇倒是注意到,“没有钟夜,他这个总裁位置能坐几天?” 展眉叹气,“钟夜对钟别诸多忍让,钟别也并非毫无察觉,只是钟潜——” 这个人过于危险而不可亲信,展眉想到明月爆炸,他才是真正枉顾他人性命。 一周后,钟夜转移出无菌病房。 这时外家才慢慢得到消息,顾雅洁来看望一次,她对钟夜的心思已经淡了,仅剩朋友之仪,还安慰了一番展眉。 南怀时常来,但并不和钟夜交谈,只遥遥看一眼就离开,他和钟夜的关系毕竟非比寻常,给钟夜推荐了一个调理身体的营养师。 钟夜本身态度倒是积极,每天很是配合治疗,得知自己职位被剥夺,反应也很平淡。 “爷爷早就不满意我,换一个更听话的也是正常。” 展眉每天照顾他,话却不多。 钟夜总觉得车祸时展眉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但他始终回想不起,问了几次。 展眉避过话题,并不回答。 “我那时也直接昏迷,哪里有说什么。” 第五十八章 踪 肇事者很快被查出,是那位工人的弟弟,他由于没有分到理想金额的钱财,一怒之下叫了工友作案,现在已经逃往外地。 很快有人掌握这群逃亡者的所有资料,来跟还躺在病床上的钟夜汇报。 展眉正给他喂粥,钟夜咽下一口,“行,我知道了。” 那人有些疑惑,似乎想等到一个更明确的指令。 钟夜把粥碗接下,问展眉道,“你怎么看?” 展眉抬眼,有些不解,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钟夜道,“你内心始终对绿地爆炸不安,这一遭也算是我们都付出代价,不如就此放过这事如何?” 展眉愣住,这是钟夜,不说睚眦必报,但这样的亏他可能从未吃过,说是“我们”付出代价,其实付出代价的只有钟夜一人。 钟夜看她发呆,对那人吩咐道,“行了,让他们在外面逃亡着就是,我想他们估计不会有心思再提起绿地的事故。” 展眉整理情绪,继续给钟夜喂粥,“谢谢你。” 说什么隐藏绿地事故,凭钟夜的势力,让几个小小的工人闭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能为了展眉做到如此。 她没办法再骗自己。 钟夜神色如常,继续喝粥。 林兮崇隔了一会也来了,看到钟夜在吃饭,就开玩笑,“你现在倒是真的休息了。” 钟夜点点头,似乎还有些赞成。 林兮崇等了一会道,“展眉,我和钟夜有事说。” 展眉会意,收拾好东西出去。 林兮崇道,“之前你让查的施工队来历有了点眉目,走账的ip是在钟家。” 钟夜并不意外,“老宅?” “是,常驻老宅的人也没有几个,我看——” 这话欲言又止,钟夜叹了口气,眉眼间罕见的有些厌倦。 “算了,不用再继续查。” 钟夜从钟别被扶持开始就始终消极,林兮崇对他的态度很不赞成,但现在却有些理解。 “老板,你如此不争,是不是因为,对展眉动了真心?” 钟夜一愣,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地方被提到,他思考一会,“也许吧。” 这话已经把内涵外延说了个大差不差,林兮崇是聪明人,不再多问。 “钟别现在任钟氏总裁,钟潜辅佐,做的还不错。” 钟夜挥手,“都已经卸任,这些事情自然和我没有关系。” 林兮崇不管,“但你受伤住院的消息传出去,钟氏股票还是下降了三个百分点,可见资本市场并不太看好这位新总裁。” 钟夜闭上眼睛靠在病床上,“你让我想想。” 展眉等到林兮崇走了才进来,钟夜刚挂了电话,招手把人叫过去,“吓到你了?怎么最近都不见你笑一笑?” 展眉无奈,“你身上带着伤,我怎么笑得出?” 钟夜敲她的额头,“愁眉苦脸对我的伤也没有益处。” 展眉态度很严肃,“再有下次,你不要再这样护着我。” 钟夜倒很宽容,“我并没有想这么多。” 展眉叹口气,帮他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钟夜的伤集全医院之力养护,外伤的治愈进程很快,但他肺叶受伤,恢复身体机能还看长期,因此搬进疗养院。 展眉在整理疗养院的资料时,发现钟家疗养院内外分为几个部分,有的地方单纯为了调理身体,但有的地方,却连个成型的地图都没有。 钟夜一个青年男子在疗养院无数老人家聚集的地方无比显眼,而他又是曾经的钟氏总裁,更是引人注目。 但他混入人群,和他们打太极拳下象棋浑然天成,乐不思蜀。 展眉把他叫回去吃饭,“你是不是其实早就想退休了。” 钟夜点头,“要在一年以前,我都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过这样轻松的生活。” 展眉叹气,“钟家——” 钟家实在是一个没有人情味又让人窒息的地方,钟夜的性格里的冷漠严苛,和钟家的家庭环境并非毫无联系。 钟夜笑道,“放心,哪怕我现在不是钟氏总裁,钟家也并非养不起一两个闲人。” 展眉把人推回去吃饭,自己回到树下收棋子。 她也和老人寒暄,“钟夜是因为受伤才来的疗养院,他年纪轻,没打扰到您吧。” 那老人家笑呵呵的看展眉把玉石棋子收起来,“没有,这儿还有个比他还小点的,都在这儿住了五年了呢。” “啪嗒——” 棋子掉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第五十九章 落 钟夜伤重,留下后遗症,他夜夜被疼痛困扰无法安眠,又怕打扰展眉休息,时常强忍。 展眉这天带来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她用长火柴点燃,袅袅香气在房间中弥漫,“这是兰花香薰,混合了金银花和檀木,能缓解失眠。” 钟夜端起玻璃瓶,“你买的?” 展眉神色如常,“我自己做的,家里这么多植物,还需要买?” 钟夜一笑,很珍惜的把玻璃瓶放好,“这可真让我感动,你这么宝贝你的花草。” 展眉垂眸,波澜不惊,“植物好也是死物,怎么能和人的健康相比。” 从钟夜出事,展眉就一直是这幅沉着温静的模样,说不出有什么变化,但却让人隐隐有些心慌。 钟夜拉她的手,“在疗养院待着是不是很沉闷?我在这儿有人照顾,你不用天天都来。” 展眉没有挣脱,“没有,我出去也没什么事。” 展眉眼神清澈,反手想拉他起来。 “该去复健了。” 钟夜叹气,“我这样子,倒是像那个病秧子顾雅轩。” 展眉一拍他的后背,“不要这样说别人。” 钟夜从善如流,“我怎么觉得你很喜欢他?” 钟夜上了器械,展眉无微不至观察他的状况,“他还是个孩子。” 复健辛苦,钟夜意志坚定,仍是出了一身汗,展眉给他递上水杯。 这是南怀推荐的营养师专门为钟夜现在的状态调配的矿物质营养液,他也跟着钟夜来了疗养院,倒是很敬业。 展眉接回水杯,盖上盖子,“南总其实经常来看你,就是不和你说话。” 钟夜诧异,“这我还真不知道,他怎么学起青春期小姑娘的做派?” 展眉想了想南怀不可一世的脸做起小女儿情态,也觉得好笑,“要不是你和他妹妹如此情深,我都要觉得他暗恋你。” 钟夜思考了一会,发抖,“那可太可怕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二人之间有了无需言表的默契,能温和的谈一谈南音。 “南音去世对他打击很大,南家子息薄弱,他好不容易有个妹妹,自然当成掌上明珠,人对于无法控制的事情总会有迁怒,他的迁怒就给了你我。” 展眉声音有些冷,“迁怒是对的吗。” 钟夜侧头,拉过展眉的手,“我知道他委屈了你,放心,以后他绝不敢伤你。” 展眉语气很认真,“他以后不敢伤害我,之前为什么敢伤害我呢,我有什么变化吗?” 钟夜没有想到展眉竟会跟他探讨起来,一时无言。 展眉却很执着的深入这个问题,“既然我没有变化,那就是因为你看重我,所以他不敢再这样对待我,那假如有一天你不再看重我呢,我是不是又该任他伤害?” 钟夜沉吟,“我是否可以当做,你没有安全感?” 展眉看了他一会,有些无力的摇头。 “不,我在说,这是错的,这种越过法律审判他人的行为,是错的,你和他的思维都是错的。” 她退后两步,像是有些伤心。 “但你不明白,你们这样的思维,永远不会明白。” 钟夜确实不明白,展眉向来温顺,从未与他争执,但她眼中的认真神色,却让钟夜觉得在失去。 “你在生气?” 展眉摇头,又走回他身边,“天暗了,我们回去吧。” 钟夜思考半天,还是不知道展眉的执拗点,二人一路沉默回到病房。 展眉把晚饭摆好,就要出去,钟夜扯住他的手腕,“你去哪儿?” 展眉有些惊讶,“我去打饭。” 她已经吃了很久病号饭,自然不愿意跟着钟夜再吃。 钟夜本知晓,却不知为何,感觉展眉声影飘忽,随时散去。 他松开手,“那你快去快回。” 苏沐阳收集瓶盖。 他每天喝一小瓶子苦苦的水,喝完就会睡觉,他记不清事情,记不清时间,因此他收集瓶盖。 这是他生活中唯一会变化的事情。 他曾经好像有个一个完美幸福的生活。 他记不清了。 小小的房子,雪白的墙壁,苏沐阳过去在这里,现在在这里,未来在这里。 因此,他听到有人敲玻璃的声音,感到很害怕。 他的世界里没有过这种声音。 他下床,走向窗户。 窗户前有密密的铁栏杆,有个女孩子站在铁栏杆外。 这不是每天来送水的姐姐,他高兴,他觉得这个姐姐很漂亮,又似乎有些眼熟。 为什么会眼熟? 尘封的记忆蠢蠢欲动。 姐姐的眼睛开始下雨。 “沐阳?” 第六十章 堵 展眉心不在焉。 虽然在她的帮助下钟夜的疗养进行的很顺利,但他还是知道,展眉在走神。 “——和钟潜吵了一架——” 林兮崇说了半天,发现两个听众都没什么反应。 展眉在收拾鲜花,盯着一枝百合看个没完。 钟夜视线落在展眉身上,若有所思。 他有些恼怒的拍拍手,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两位,听听我说什么好吗?” 钟夜收回视线,轻描淡写,“你说就是,我在听。” 展眉有些尴尬的笑笑,把百合随便一插,“你说钟别和钟潜吵架?” 林兮崇对二人无语,还是继续说,“钟别这个总裁做的不顺利,公司里有高层并不服从,何况还有钟潜,因为钟潜想安排自己的儿子进公司,他们昨天大吵一架。” 展眉轻啊一声,并不发表意见。 钟夜意料之中,“武后当年也想过立自己的侄子为帝,但子侄只会祭祀自己的父母,怎么轮得到祭祀姑姑?小别以为钟潜是依靠,但钟潜也是有子女的人,怎么会尽心尽力辅佐侄子?” 展眉摇头,她早就觉得钟别和钟潜合作是与虎谋皮,现在看来,二人才刚刚坐稳,就已经开始冲突。 林兮崇道,“但董事长这下又装作不知道了,钟夜,你不可能一直在疗养院待着,等你出去,董事长还会把位置还给你吗。” 展眉把花瓶端过去,钟夜接过来,拉着人的手坐在身边,“昨天父亲给我打电话,问我手里还有多少股份。” 林兮崇略有些难以置信,“你都已经这样了,他们还要赶尽杀绝?” 钟夜一笑,“他们要的是听话的傀儡,却没想到我这次无论如何不受摆布,因此什么招数都使了出来。” 林兮崇想起他刚进入钟氏时钟夜的处境,也叹口气,“他们不觉得你这五年有什么变化,还想像曾经那样拿捏你。” 钟夜不以为意,“他们会后悔。” 这话从钟夜口中说出,犹如定论,林兮崇放下心来,告辞离去。 钟夜端详着展眉的表情,“你最近似乎经常发呆?” 展眉如梦初醒,“我有些累。” 钟夜叹气,“这段时间确实辛苦,本是我的事情,却连累你。” 展眉摇头,“没有。” 展眉似乎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钟夜也不闹她,让她回去补觉。 晨曦很少接到展眉的电话,虽然名义上她是老板,但几乎从未联系,他从事这行以来,头一次有这么漫长平静的日子。 展眉约见他,展开一份手绘的地图。 “这是钟氏的疗养院,这一部分在官方不存在,是我最近走了一遍画的地图,未必准确,你看一看。” 晨曦皮肤呈麦色,嘴唇拉出微薄的弧度,“老板是要?” 展眉点了点地图里标星号的地方,“这个小楼里关着一个人,我想把他带出来,你看看可行性。” 晨曦挑眉,没想到悠闲了这么久,第一次就接下这样一个大活。 “不行。” 展眉不是很意外,但有些疲惫,“为什么?” 晨曦知无不言,“这是钟氏疗养院,我还在跟着钟别的时候去过,安保外松内紧,既然他被关在无名区域,那其中的措施应当更加严格,我们几个人去闯,哪怕能把人带出小楼,也带不出疗养院、” 展眉点头表示理解,“我想也是。” 她靠在沙发上,只觉得无边无际的晦暗从天而降,她在海一样宽广的绝望中泅渡,却完全没有方向。 沐阳已经不记得她了。 她想象不到这些年他一个人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钟夜。 能把她的弟弟困在疗养院五年,也能在车祸时牢牢护住她让她毫发无损。 一个人,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为。 展眉很快坐直,脊背笔挺,“既然现在不行,那怎么样才行?我得做点什么?” 晨曦是保镖,只尊崇老板吩咐,但如今,他却有一点好奇。 “您现在是钟夜身边的红人,却要从他的疗养院带人?为什么?” 展眉一笑,整个人都很憔悴,“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做的他身边的红人。” 晨曦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您都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背叛吗。” 展眉莞尔侧头,“那天我与黄忠铭的对话你已经全部听到,若是想说,早就说了,何必等到现在?” 晨曦一愣,顿时低头,“保镖只为主子尽忠,这件事,我会替您想办法。” 第六十一章 喜 钟夜很喜欢展眉调制的熏香,消耗的极快。 展眉无奈,“只是睡觉的时候点一点好吗。” 钟夜挑眉,“心疼?” 展眉失笑,“怎么会?” 她正和钟夜例行复健,却发现对方格外心浮气躁,多次数据不达标。 展眉按停器械,有些疑惑,“以前都完成的很好,你今天很累吗?” 钟夜在一旁坐下,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他觉得一股无言的烦躁笼罩所有神经,继而演变成痛苦。 展眉上前想摸摸他的额头,担心发烧。 钟夜握住她的手放在脸上,她身上的栀子香气让他感到平静。 钟夜也奇怪,默默呼吸。 “我不知道。” 医生和营养师经过会诊,认为钟夜这是机能恢复过程中的正常瓶颈期,继续保持训练即可。 钟夜点头,脸色有些苍白。 展眉新调制的熏香,仍被送去实验室检验。 营养师对钟夜的健康很谨慎,担心自制熏香中会含有对恢复不利的成分。因此每次都要仔细检验。 展眉等在门口,偶然往实验室中一看,正看到化验员把融化了的蜡油再倒回玻璃瓶。 她想,这检验也过于谨慎,明明取一部分样品化验就可。 凝固后,展眉带回病房,点燃,钟夜额头冒出虚汗,很快被这升起的香雾安抚。 展眉翻看钟夜这些天的康复数据,若有所思。 她鼻尖一动,有些违和之处从空气中浮出,但又缓缓消失,无处找寻。 钟夜拿过报表,“最近体能退步许多。” 展眉温和道,“医生说你到了平台期,长期不进步甚至退步都是有可能的,你不要着急。” 钟夜本有些浮躁的心情被展眉一句话安抚下来,他上前搂着她的腰,“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展眉有些不习惯这久违的亲昵,钟夜无知无觉,蹭着她的耳朵。 “绿地落成,小别对接了文化部,今年的民俗节在绿地办,也算是造势,你最近待的无聊,要不要去看一看?” 展眉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点头,“好。” 钟别仍旧抱着她,沉浸在一片安心中,却没看到展眉冰凉的眼神,落在遥远方向。 民俗节,这些年国风复兴,各地都对这一文化行为很推崇,虽然发展尚短,但势头却不小。 展眉只在一些新闻报道中看到过,并不了解,置身其中,才意识到多么盛大。 火树银花不夜天。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穿着汉服的人汇聚在一起,配合湖水微风,和精心设计的复古街景,恍若穿越。 钟夜看她发愣,拉着人往里面走,他们没通知钟别,作为普通游客游览,因此摩肩接踵,但也无比热闹。 展眉沉郁的心情在这繁华的街道和喜气洋洋的人群中渐渐雀跃起来,她走过几个小摊,手里就拎满了东西。 钟夜难得见她欣喜,“早知道我们也换一身汉服应景。” 展眉思考一会,“那是不是还要演一出月上柳梢头?毕竟这种节日在古代很适合定情。” 钟夜摇摇头,“我们这样的关系,应该是新婚伉俪,相携看灯才对。” 展眉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她侧过头掩住所有表情,“那个摊子在卖面具。” 二人很快走到湖边,这里人群众多,而且跃跃欲试。 展眉疑惑,“怎么?” 从远方山间,慢慢行来一排竹筏,竹筏两边和上下亮满了灯,第一座竹筏做成龙形,宛若一条金光巨龙在湖中逡巡。 惊讶的吸气接二连三,展眉也被这壮丽的景象震住,缓缓看着龙船巡游而来。 龙船穿过寂静观看的人们的目光,向远方行去,直到最后消失在山间雾中,仿佛梦境。 人群顿时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这一表演把现场的气氛推到高潮。 展眉也有些激动,钟夜含笑看她,“你很喜欢?” 展眉点头,“他们能操控这样长的竹筏,上面还挂着灯,很危险,也很美丽。” 钟夜低咳一声,他拿出打火机,“我会一个有点危险也有点美丽的,你想看吗?” 展眉讶异,“当然。” 于是一朵火焰在钟夜的五指间跳动起来,钟夜的手白皙细长,这一朵火焰在他指尖像是耀目金色花朵,灵活而闪烁。 最后,它稳稳的在钟夜指尖停住,举到展眉眼前。 天空炸开璀璨烟花,一朵一朵,照亮半天天际宛如白昼,钟夜声音含笑,脉脉多情。 “生日快乐。” 第六十二章 海 展眉呆住,她已有很久没过过生日。 钟夜这句话,像是方外来物,把她本就混乱的心搅的更加繁乱。 她盯着这一豆小小的烛火,却突然想起什么。 “这是给展眉的吗?” 她的眼睛波光粼粼,映出湖光山色,烟花满天。 也有一个钟夜,正举着一盏烛火,却像捧着所有真心。 他叹口气,“我本来是想让你高兴,谁知道又惹你伤心。” 钟夜按灭火机,把人抱进怀里,“以前我说过不少混账话,你若是难过,可以对我发泄,这样偶然一句,总让我觉得罪不可赦。” 展眉确实没想过刻意刺伤钟夜,不过是临时一说。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到他的声音里,有一线不易察觉的悲哀。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还在逼你。” 仿佛有一团棉絮堵在喉咙口,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钟夜的手机响起,展眉松口气,侧头调整心情。 这电话很长,钟夜的神色逐渐冷酷下来,他挂断电话,轻轻出一口气。 “小别出事了。” 黑色的奔驰飞奔在路上,展眉和钟别分开打电话。 “雅洁,你现在立刻到容阮港口来,我们要出海,对,现在。” 钟夜挂了一个电话,神情中有压抑不住的暴戾。 钟别早在一个星期之前就不在容阮,他架着一艘游艇上了公海,在赌场玩的翻天覆地,输无可输欠下巨款,被赌场扣下。 他还带上了顾雅轩一起跑出去,二人一起被扣,钟顾两家都才听到消息。 展眉皱眉,钟别时而成熟,时而惊世骇俗,对方能直接找到钟夜要钱,恐怕他早就被盯上了。 顾雅洁从暗示中知道顾雅轩可能出事,竟比钟夜两人还要早到港口。 顾家来的人不多,她脸色雪白眼角发红,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展眉担心上前,顾雅洁笑一笑,“跟家里吵了一架。” 展眉会意,顾雅轩在家中不受重视,出了这种事还不情不愿,顾雅轩一人前来,但她是小姐,能力有限。 港口所有船舶都被挪出,只停了一排摩托艇和一艘游艇,摩托艇上都漆了钟氏纹章,坐满黑压压的人,大灯照在漆黑的海面,一片肃杀之气。 突然一阵风起,螺旋桨转动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升机群盘旋至港口悬停,只等钟夜一声令下。 钟夜接了个电话,语气平缓一些,“您放心,都在公海上,嗯,只把人接回来。” 能在公海上开赌场多年屹立不倒,势力可想而知,钟夜受人桎梏,不敢大张旗鼓,但带钱赎人无非任凭宰割,准备还是要做足。 展眉对如此大的阵仗有些茫然,钟夜提示,“赌场幕后老板是谢轩的三叔,但早和谢家断绝关系。” 展眉恍然大悟,想起来谢轩确实有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叔叔,和谢家老太太关系极差,下南洋的时候就分了家,如今在公海闯出名声,没想到钟别是栽在这个人手里。 钟夜示意顾雅洁和展眉跟上,“虽然他早和谢家断绝联系,但毕竟是谢家人,如今我和谢轩撕破脸,说不定他为什么扣下小别。” 展眉叹气,走上游艇。 头一次出海,竟然是这样紧张又焦灼的场景。 顾雅洁脸色发白,像是过于紧张,又有些晕船,刚刚出海就吐了两场,整个人都有些脱水。 展眉担心的拍拍她的背,“要不让人送你回去,我们肯定把雅轩带回来。” 顾雅洁接过湿巾擦了擦嘴巴,“不行,我要去。” 她声音有些发哑,展眉理解,“那你去船舱里躺一会?” 顾雅洁还是摇头,“在里面更闷。” 展眉没办法,回舱里想给她拿点水,就看到钟夜坐在沙发上,拳头抵着额头,脖子上爆出青筋。 展眉上前,“钟夜,你怎么了?” 她停在钟夜面前几步,他抬眼,眼底全是血丝。 她吓了一跳,“钟夜?” 钟夜猛然伸手,把人抱住,“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他心跳快的不正常,展眉靠在钟夜怀里,一手摸到他的脉搏。 虚浮,快速,汗水如雨而下。 怎么回事? 船突然颠簸起来,钟夜护住展眉,生怕磕碰,顾雅洁艰难摸索进来,看到二人景状,视若无睹,躲到一边去。 黑夜中漫漫航程,不知终点在何处? 第六十三章 皇 公海,法律无法约束的地方,道德准则也自然降低到水平线下。 所谓赌场,更像是一个小型王国,一座吃水六吨的巨型游艇,堡垒一样漂浮在海面上,其后分布着众多小型游艇,仿佛一座主城和附属的郊县。 星罗棋布,这是摆兵布阵的思路。 几人被恭敬请上主艇,喧哗声扑面而来,展眉呼吸一滞,这里的气氛过于熟悉,筹码声此起彼伏,让她握了握掌心,缓解袭来的紧张。 赌场总会在其中充氧,让赌客长期过于兴奋,不自觉陷入杀红眼的状态中。 这里也不例外,刚刚上船就听到有赌输者的哀嚎,但被保镖一请,就缓解失态走出大厅。 看来这里的老板手段非常。 上层是一排奢侈品专卖店,下层能看到当铺的黑色招牌,中间是众多赌客心醉神迷的赌场。 赌场老板深谙商道,三位一体,生怕不能将上船之人榨的干干净净。 穿着制服,戴着面具的少女荷官在人群中蝴蝶一般穿行,展眉叹口气,扯了扯钟夜的衣袖。 “他们在哪儿?我们是不是应该去见老板?” 走在前方的侍应生按了按耳麦,回头对他们道歉,“各位,您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实在抱歉,我让人送您过去。” 钟夜不动声色点头。 他们上了一艘纯黑的小船,只跟了一个顾雅洁的保镖。 下马威。 几人穿过在海洋中稳稳停泊的一群游艇,像是路过中世纪城邦。 小船停在末端一艘游艇前,很快有人把船拉上去。 “几位,先生在里面等您。” 安静。 比起主艇,这里是极致的安静,船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将所有脚步声都吸收。 展眉终于看到这位神秘的老板。 他坐在赌桌边,满头银发,却是中年人的长相。 钟夜软下姿态,先低头,“谢先生。” 他手里玩着两个筹码,闻言抬头,笑的爽朗。 “很多年没听人这样叫我,再听还是让人心情不好。” 钟夜恍若未闻,“舍弟年少无知,冒犯了您,实在有错,我代他向您道歉,所欠赌金一并补上,待回去后会严加教育,必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对方仍是漫不经心,“你姓钟,与谢家也算是早些年的本家,钟家人现在不懂规矩,难怪要没落。” 钟夜点头,“您教导的是。” 他顿一顿,大笑,“你还信了?我就是谢家最叛逆的那一个,有什么资格摆出长辈的架势教训你?” 他叹口气,“故人难见,当年我的名字谢麒麟,还是你爷爷起的,按理说,你得叫我一声伯伯。” 钟夜打蛇随棍上,“伯父。” 谢麒麟看钟夜一副任凭驱使的样子,“你对你兄弟很有感情么。” 谢麒麟拍了拍手,他身后沉重的深红色窗帘拉开,露出一直坐在其后的两个人。 钟别与钟夜对视,有些愧疚的低下头。 顾雅轩坐在旁边椅子上,激动的要站起来,又坐了下去。 展眉按住顾雅洁的肩膀,“不能动。” 谢麒麟看起来好说话,但若是真的是和蔼长辈,就不会有他们如今在此处赎人。 钟夜仍是耐心,“请伯父高抬贵手。” 谢麒麟喷笑,“做什么一本正经的,比我都要老气,看来我这儿没意思,你们全都急着走。” 他转了转声音,“但我的规矩,是欠了多少,赢回去就能走,我不知道你不缺钱,我也不缺那点,就是图个玩乐,你觉得呢。” 展眉皱眉,果然,谢麒麟来者不善。 钟夜从善如流,拉开椅子坐下去,“愿意陪伯父解闷。” 钟别从听到规矩开始神色就有些难看,看到钟夜坐下,更是一脸焦急,但他知道此时不能说话,硬是把所有话语咽下。 谢麒麟称赞,“爽快!”他一挥手,上来一个身材标致,仍是戴着面具的荷官。 “你想玩点什么?看你一副正经样子,会的也不多吧。” 钟夜挽了挽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腕。 “德州就好。” 荷官放下一沓扑克牌,熟练的洗起来。 钟夜推出一摞筹码,全神贯注进入游戏中。 顾雅洁不是很懂这些,她们离桌子不近,里面光线又暗,看不清晰。 “钟夜赢面大吗?” 展眉看的清楚,声音沉了下去。 “不大。” 话音刚落,钟夜伸手扣了牌。 “不跟。” 谢麒麟大笑将他面前的筹码收走。 “看这架势,得让钟家老爷子来接人咯。” 第六十四章 发 谢麒麟丢下牌,意兴阑珊,“钟少爷,故意让着我是没办法把人带走的。” 钟夜神色平稳,“雕虫小技怎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钟夜确实不敌,谢麒麟靠赌发家,浸润多年,哪怕钟夜再精于此道,也不过就是玩家,怎么和职业高手相比? 钟夜眼前的筹码缓慢消失,离赎出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顾雅洁一张脸纸一样白,“你有没有办法?” 展眉震惊,“我怎么能有办法?” “我听雅轩说你懂这些。” 展眉闭眼叹气,“在这儿动手脚等于找死,何况,就算能,谢麒麟也不会和其他人上牌桌。” 她顿觉醍醐灌顶,“我有个办法。” 顾雅洁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钟夜面前的牌很普通。 他已经尽了力。 他今晚的运气很一般。 谢麒麟玩扑克骰子的时间可能比钟夜的年纪还大。 钟夜不在乎输出去的这点钱,但一直没有进展让他焦躁。 身后突然传来呕吐声,顾雅洁站起来,很是痛苦的向外冲去。 展眉也惊慌失措,冲到桌前把荷官带走,“不好意思,带我们去找一下洗手间!” 现场混乱起来,荷官没有防备就被展眉带走。 钟夜道歉,“抱歉,她二人晕船的厉害。” 谢麒麟表示理解。 很快,顾雅洁回来,对谢麒麟道歉。 荷官就位,上一局作废,重新下注,洗牌发牌。 两张底牌发到钟夜手中,他扫过荷官的手指,突然一愣,抬头看向面具后的双眼。 他脑门上蹦出一根青筋。 荷官恪尽职守,底牌发完,示意二者下注。 钟夜将桌上筹码推出一半,稀里哗啦落在桌面上。 谢麒麟讶异挑眉,“底牌不错?” 钟夜勾唇,怎么都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谢麒麟饶有兴致,也扔出一半筹码,“跟。” 几轮之后,局面对钟夜不利。 钟夜风格稳健,多次遇到要冒险的局面通通放弃,此刻却战意凌然,“我也有可能是同花顺。” “噗——”谢麒麟笑了,“钟少爷真会说笑话。” 钟夜按住手中的牌,逼视谢麒麟,“伯父不信,那我们就赌一把,这局定胜负,如果我是同花顺,伯父就让我把他们两个带走。” 谢麒麟点点头,“那如果你输了呢。” 钟夜一字一句道,“我让我爷爷来接。” 谢麒麟喷笑,“你在威胁我?把老爷子请来,不是指着我的鼻子骂?” 不过片刻,谢麒麟的表情就变成阴鸷凶狠,“可惜,我就是喜欢被人指着鼻子骂。” 他一挥手,“开牌!” 钟夜险境,谢麒麟一帆风顺。 谢麒麟满意搓手,“不错,今天运气真是不错,钟少爷可以准备给老爷子打电话了。” 钟夜把桌上所有筹码推下,山崩地裂,轻描淡写。 “all。” “好!”谢麒麟击节赞叹,他也一挥手,筹码飞满牌桌。 “跟。” 顾雅洁的额头布满汗水。 钟夜却几乎是一手散牌,谢麒麟的牌却极好。 顾雅洁还在紧张,谢麒麟却已经啧啧称奇,“没想到没想到,我竟然还有成同花顺的一天,我早以为自己杀气太重,运气不会降临——” 钟夜打断谢麒麟,示意荷官发牌,简直有些孤注一掷。 最后一轮。 钟夜出现一点希望。 谢麒麟严肃起来,“有意思,钟少爷,你现在牌面可不如我。” 钟夜沉下声音,“伯父,真的不能看在钟谢两家交情上放了他们两个小辈吗。” 谢麒麟露出一点鄙夷,“我早已不是谢家人,就让你输个明白,开底牌!” 钟夜叹口气,一张张将牌展开。 皇家同花顺。 德州扑克中最大的牌型。 第六十五章 术 谢麒麟死死盯着桌上的牌,仿佛不相信自己的双眼。 钟夜对二人厉声,“还不过来!” 两人如蒙大赦,从谢麒麟身后向钟夜跑来,钟夜起身,“感谢伯父的款待,我就告辞了。” “等等——” 谢麒麟脸上的嬉笑可亲全部消失,他起身,鹰一样的眼睛扫射着钟夜。 “皇家同花顺,可是摸出来要祷告财神再不碰赌的好牌,我倒是看不出来,钟少有这样好的运气。” 周围突然站满了穿西装的人,腰部鼓鼓囊囊。 “该不会,钟少在我的场子上出千吧。” 钟夜偏头,毫不畏惧,“伯父赌场沉浮这么久,难道没摸过几次皇家同花顺?” 他笑的和,“伯父浸润多年也许对敬畏甚重,但在我看来实在不过如此,若伯父觉得我有出千——” 他伸直双臂,很是坦然,“欢迎搜身。” 谢麒麟眼角的皱纹下垂,像即将捕食的猎豹一样凶狠,他和钟夜无声对峙,一触即发。 谢麒麟突然大笑,“年轻人就是要有这股锐气,钟家后继有人。” “走吧,就不留你们了,有空再来做客。” 钟夜微微一笑,转身就走,步伐无比迅速。 谢麒麟等到几人的背影消失,才又坐回座位上,像是要把桌面看出一个洞。 “怎么可能呢——” “刚刚的荷官呢,过来!” 叫了半天,却无人前来,终于上来一个战战兢兢的保镖,贴在谢麒麟耳边说了两句。 真的荷官早就被捆在卫生间,最后一局的荷官是他人顶替。 谢麒麟顿时暴怒,一脚把保镖踹到一边,掀翻牌桌。 “给我查,那个人是谁!” 钟夜几人回到游艇上,开足马力飞速离开谢麒麟的势力范围。 钟别有些疑惑,直到游艇都启程良久,才弱弱问出声。 “为什么谢麒麟的荷官也跟我们上了船?” 荷官摘下面具,露出展眉的面容。 钟别震惊的瞪大眼睛,“是你?那我哥的皇家同花顺——” 展眉额头也布满汗水,刚刚被保镖们拦住时她差点以为暴露,幸而钟夜沉着应对,顺利过关。 钟夜垂眸,拿起台球杆对着钟别重重砸下。 “啊!” 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又下足了力气,钟别被直直打跪在地上。 顾雅洁和展眉都吓一跳,钟夜却毫不停手,一棍又一棍,紧锣密鼓砸在钟别身上。 但除了第一下钟别叫出声来,接下来却一直死死咬牙,一言不发。 展眉反应过来,上前去拉,“别打了钟夜!” 钟夜推开展眉,怒不可遏,“你觉得自己委屈是吗?你觉得自己能干是吗?你看看你闯出了多大的祸事!” 钟夜骂了两句,仍是不解气,劈头盖脸又打起来,钟别挡都不挡,任凭棍子雨点一样落在身上。 “啪!!!” “别打了钟夜,雅轩都要犯病了,你疯了啊!” 这一声把在场众人都惊住,钟夜也停下手,难以置信。 他的脸上,五个明显的手指印迅速肿了起来。 他侧头,头发微微遮住眼睛,瞳孔酝酿着暴风骤雨。 展眉的手生疼,她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打了钟夜? 顾雅洁把呼吸过度显然已经在健康边缘的顾雅轩扶到一边安顿好。 钟夜深呼吸两下,压抑住内心升腾的暴戾情绪,他指着钟别冷声道,“钟别,我是从虎狼环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照样一朝一无所有,你若真觉得委屈,就抓住机会,别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没有出息!” 他反手扯着展眉往客房走,展眉不敢挣扎,顾雅洁上前又退开,“钟夜你冷静点。” 钟夜扫她一眼,眼神如冰,“让开。” 展眉被钟夜摔进门,二人视线相交,钟夜脸上的肿痕更加明显。 展眉怕的发抖,瞳孔都有些放大。 钟夜却轻轻揽住她,把头埋在她颈边。 “你打我。” 话语里轻轻浅浅的委屈,瞬间融化了展眉的心。 他好像终于靠岸的旅人般靠在展眉身上。 “你为了顾雅轩打我。” 展眉揉了揉他的头发,“真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但你要把人打出事的——” 钟夜一边抱着展眉一边把人往床上推,“但你还是打了我。” 展眉对这样的钟夜无可奈何,“你也打钟别了啊,既然我打你,你不开心,你也不能这样打钟别,对不对?” 钟夜把展眉推倒在床上,气氛本是旖旎,这一句话却冲淡所有暧昧。 钟夜仍是靠在展眉肩膀上,声音低低。 “对。” 第六十六章 骗 游艇驶出公海,几人换乘直升机返回华国。 钟别被钟夜打出心病,直接高烧。 顾雅轩也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的,虽然顾雅洁并未苛责,但他向来循规蹈矩,这几天的经历足够让他萎靡。 钟夜对钟别的病情不闻不问,展眉无奈,只能期待回到华国时钟别还没烧成傻子。 钟别生命力确实顽强,烧了十二个小时,竟还能自己走着去医院。 顾雅洁很郑重的对展眉道谢,带着也已经到极限的顾雅轩离开。 展眉和钟夜回疗养院,他的治疗说停就停,再赶上进度不知要多久。 她思考着,意识就逐渐模糊,直到一偏头睡熟。 钟夜调整一下姿势让她躺的舒服些,静静看窗外绵延山路。 谢轩的电话来的不合时宜,饶有兴致,“听说你见到我那不成器的三叔?” 钟夜压低声音,“消息如此灵通,说谢麒麟和谢家断绝关系,真是难信。” 谢轩立刻否认,“你说这话要让他听到可是要暴怒,我当然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钟夜轻嗤,“你该不会又想说,是展眉告诉你的?” 谢轩失笑,“不是,你怎么对我这么警惕。” 钟夜摆明态度,“你说呢。” 谢轩莞尔,转移话题,“不过你提到展眉,我倒是想起来,你把她带去,我三叔必定喜欢,放人还不简单。” 钟夜低喝,“谢轩!” 谢轩恍然,“你想成什么了,我三叔好赌,展眉一手好千术,哄他开心还不是水到渠成?” 钟夜顿住,想起展眉洗牌切牌时灵活的双手,显然是在此行经营已久,“你怎么知道她千术优越?” 谢轩沉默片刻,有些同情。 “钟夜,展眉对你,是不是没说过一句实话?” 这话正戳中钟夜心头所痛。 谢轩浅笑,“展眉引起我的兴趣,是因为她是夜色地下赌场最出色的官赌与荷官,第一次见她就赢走我所有筹码。” 谢轩嘲弄,“展眉跟你讲的是什么?富二代和卖酒女的故事?” 他嘲讽够了,挂断电话,把钟夜可能的反驳隔绝在外。 “钟夜,你和我,本没有丝毫区别。” 钟夜低头,看向展眉沉睡的面容。 在睡梦中,展眉的额头仍然微微锁着,像在被什么艰难之事困扰。 钟夜绕了两圈她耳边的头发,用发尾轻戳她的面颊。 展眉被打扰,但仍睡的很沉,只动了动睫毛。 钟夜叹口气,放下手中的青丝。 “你,怎么有这么多事情瞒着我?” “我知道的,是真正的你吗?” 但展眉过于劳累,没有听到。 钟夜再次回到疗养院,久违点燃熏香,绷紧的面容松散开来。 展眉替他做复健规划,突然想起什么。 “钟夜,你觉不觉得自己最近脾气很暴躁?” “你是说小别的事情?我是冲动了些,但小别他过于胡闹——” 展眉清澈的眸子注视着他,让他心中的话咽了下去。 他点头承认,“是,我确实觉得时常难以控制焦躁和愤怒,有时意识到,有时意识不到。” 展眉记录了两笔,“我帮你咨询一下医生,康复过程很容易出现焦躁情绪,你——” 钟夜打断她的话,“你不是医生吗?” 展眉诧异挑眉,“我只会纸上谈兵。” 钟夜状似无意,“我的皇家同花顺,是你切出来的吧,你为什么敢在谢麒麟面前出千?” 展眉一直在等钟夜问这个问题,闻言道,“我在纪国勤工俭学,就去赌场兼职做荷官,十赌九输,荷官都是会出千的。” 钟夜的心,无声沉了下去。 展眉又道,“回国后在夜色也做过这行,因为来钱快,但国内对待出千翻车过于凶残,我就慢慢洗手了。”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但总有些古怪之处,钟夜笑,“之前可是从听你说过还有这个能耐。” 展眉叹口气,“这种事情怎么说呢。” 钟夜表示理解,而后道,“你想回去读书吗?” 展眉彻底愣住。 “什么?” 钟夜笑着解释,“这事已经做好很久一直未跟你说,你在纪国医科大学的学籍可以重启,只要回去修完学分就能拿到双证,我已经帮你把所有手续办好,你想回去吗?” 展眉脸上,却看不出几分高兴神色。 她沉吟良久,终于回复。 “我考虑一下。” 第六十七章 弟 展眉从花鸟市场出来,看到谢轩的车。 她手紧了紧,白帆从车上下来,为她拉开车门。 展眉叹口气,钻进车里。 谢轩对她的植物很感兴趣,“是什么?” “薄荷。” 多的一个字不说。 谢谢像看到一株珍惜植物一般上下打量展眉,笑容满面。 饶是展眉镇定,被这样盯着也会怪异,“谢少,您怎么了?” 谢谢挑眉,“谢少?这么生疏吗,我可是被你从头算计到尾,都不给一点同情分?” 展眉心口一跳,更不说话。 他摇头,“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不对我态度好一些,我要是在钟夜面前说上一句话,你可就直接竹篮打水一场空。” 展眉心内觉得不详,但仍是递过去一个疑惑表情。 “该说的我已经都告诉钟夜。” 谢轩失笑,“展眉,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蠢的惊人,你那点事情压根禁不起查,钟夜不过没想到一个死人竟然还会有姐姐,你还演戏?” 展眉不说话。 谢轩拿出手机,装模作样,“不知道钟夜对你弟弟是当年南音车祸的肇事者怎么看?” 展眉吸一口气,按下谢轩的手机。 “不要这样说他。” 谢轩懒散,由她按下,“不装了?” 展眉眼前晦暗,仍是坚持,“不要这样说他,沐阳不是肇事者。” 谢轩惊疑,“是吗?但是法院判决和案件卷宗都写得明明白白,证据确凿,原来还有内情?” 展眉撑起一口气,“谢少,您既然已经什么都知道,又没有直接告诉钟夜,证明这事情我们还有的谈。” “怎么样,才能让您高抬贵手?” 谢轩笑出声来,“不要这样紧张,我确实没有打算告诉钟夜,告诉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偏头,漂亮到阴柔的面孔有些幸灾乐祸,“我很期待他得知事情真相时的表情。” 他撑着下巴观察展眉,“至于条件——我有几个问题,你一五一十回答。” 展眉惊讶,谢轩从未如此好说话,她打起精神,“您问。” 谢轩声线华丽,款款动听,“你进夜色,是为了接近钟夜?” 展眉点头,“是为了接近您这个圈层,也是进了夜色我才知道钟夜不好此等玩乐,直到遇到您——” 她把剩下的话咽下,谢轩却顿时明白。 接近他,赢他,引起他的注意,成功跟在他身边。 “像南音,是你装的?后来我回想,让你去钟夜身边替我做事本就很奇怪,是你自己想去钟夜身边,才暗示我有这样一条路走吧。” 展眉仍是承认,“没错,您和钟夜很亲近,当您发现我像南音又‘爱您’以后,总会想着打发掉我,往钟夜身边送是综合考虑性价比最高的方式。” 谢轩笑着拍拍手,“算计的好。” 他又道,“你跟我相处的日日夜夜,都是装的?你对我从来没有过真心,一点也没有?” 展眉闻言抬起来,直视谢轩的眼睛。 “我自小父母去世,是苏阿姨收养我,养育之恩不可不报,我只想找到沐阳。” 展眉这话说的含糊,但当年震惊容阮的南家车祸谢轩不可能不知。 谢轩偏头,“虽然我和钟家关系不比南家,但当年之事也知道一些内情,你弟弟违规开车,没有驾照,肇事却因为是未成年人逃脱法律判决,钟夜如何能忍?” 展眉闭了闭眼,神情突然有些哀伤。 “谢少,沐阳从当天被带走就消失了,有关部门讳莫如深,他的户籍和身份证件直接注销,好像从未存在过,苏阿姨郁郁而终,死之前都在担心他,我进入夜色,拼命接近钟夜的时候,甚至只想知道沐阳是不是还活着。” 谢轩确实不知道作为苏沐阳的家人经历的一切。 “而且,”展眉顿了顿,“他是想赚钱才去跑车,那些经验丰富的人诓骗他,让他替岗,不过短短一段路——” 谢轩何等敏锐,抓住话中的重点。 “赚钱?他未成年,为什么需要赚钱?” 展眉闭上眼睛,终于体现出一丝痛苦。 “因为我当时在纪国医科大学读书,学费艰难,兼职辛苦,而沐阳正要读高中,我想辍学回家,和阿姨吐露了一点倾向。” “沐阳太懂事,才会去兼职。” 谢轩顿时明白展眉为什么能为寻找继弟付出一切。 他想到自己那个刚刚回到谢家就要治他于死地的亲弟弟,勾上一丝嘲讽微笑。 “真是姐弟情深。” 第六十八章 卜 谢轩的车缓缓驶离,展眉目送他离开,七上八下。 她自认为和谢轩的对话不很愉快,对方嘴角却一直带着愉悦笑容,但到最后也没有回应她关于“高抬贵手”的请求。 此事本就夜长梦多,展眉知道她的伪装其实薄弱,一旦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瞬间所有分崩离析。 连谢轩都已经知道真相,她真的要没时间了。 展眉走进疗养院,心内沉郁。 钟夜已经锻炼完,接过花盆,“怎么才过来?” 展眉去看他今天的数据,“在市场耽误一段时间。” 钟夜恢复仿佛停滞,至今没有进展,她视线移到又空了一半的香薰上,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 钟夜拿出西装比了比,“不知道我还能否撑起正装。” 展眉回神,“怎么?你要出去?” 钟夜意味深长的笑了,“明天爷爷让我们罗红庄园宣读遗嘱。” 钟擎已是强弩之末,却不知道为何,在人生的最后无论如何要把钟夜坳回他安排的道路。 好像钟夜从前是一个没有独立人格的仆人,对他的反叛出离愤怒。 但钟擎道高一尺,钟夜魔高一丈,始终未曾服软,现在老爷子是觉得矫正无望,彻底放弃? 展眉还在思索,钟夜拿出一张机票递给她,“机票已经买好,你磨蹭,这个决定我就替你做,明天就去纪国,好好把书读完。” 展眉接过,五味陈杂。 “你不用我陪你去庄园?” 钟夜倒是豁达,“庄园像棺材一样沉闷,有什么可回去的,你去读书,把断掉的人生补回来。” 展眉轻笑,钟夜轻描淡写,却像刀劈斧凿一般落在心上,字字见血。 “好。” 钟夜上前把人抱进怀里,“学医多年,我知道你不甘心,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去读,有我做你的底气,等你回来——” 钟夜有些失落道,“算了,也未必能等到你回来。” 这话说的决绝,展眉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出不对,她想从钟夜怀中挣脱,“你在说什么?怎么——” 却被钟夜直接按进怀里,“以后很长时间不会再见,让我再抱一会。” 展眉垂眸,眼神中都是思量。 “好。” 钟夜离开疗养院,回家替她收拾行李。 可惜钟夜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沾染此等俗物,整理的手忙脚乱无比狼狈。 他摇头,终于放弃,“算了,还是缺什么买什么吧,这些东西放在家里,也能给我留个念想。” 展眉无奈,把衣服一件件整理好。 当晚,也许是因为换了环境,钟夜无论如何都睡不着,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展眉被他影响的也睡不好,二人就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但言语大多不记得,迷糊间天就亮了。 钟夜起身穿衣,像披上战甲一般,展眉也爬起来,拉开窗帘,看到一队lsp停在门口。 她沉下眸子,拉回窗帘。 钟夜已经洗漱完毕,他把展眉拉到眼前,眼中千言万语,最后只在她额头轻吻一下。 “抱歉,今天没时间送你去机场。” 他转身出门,没有回头。 疗养院,展眉手里握着已经被折出痕迹的机票。 晨曦坐在驾驶位,依旧严肃。 “老板,钟夜的离开并没有影响疗养院的安保。” 展眉皱眉,“我并不想让人不知晓,硬闯把人带出来不行吗,钟夜现在在回庄园的路上,必然不会得到消息,我们直接出国,再也不回来。” 晨曦沉吟一会,展眉现在其实思绪紊乱状态极不冷静,“这个人,有护照和身份证吗。” 展眉如梦方醒,长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我想把人带出来。” 晨曦轻声道,“老板,我知道您着急,但此事急不来,我已经在想办法,这疗养院虽然固若金汤,但也不是滴水不漏——” 展眉抬眼,晨曦言外之意她自然明白。 她笑了,豁然开朗,“卡号给我。” 钟夜在对她最苛刻的时候,也未在金钱上计较,说起来她现在的身家,倒像是傍富豪傍出了一些初步成果。 晨曦有听广播的习惯,是他保镖的职业病,但展眉好静,一直低声环绕的广播声让她觉得吵闹。 她伸手要把广播关掉,一条新闻恰好蹦了出来。 “前钟氏总裁钟夜的车队在去往罗红公馆时遇到地质灾害,头车翻下山崖,现天气情况恶劣,营救无法进行,钟夜生死未卜——” 展眉的手顿在空中,人却微微抖了起来。 地质灾害?生死未卜? 第六十九章 择 有人说,当抛起硬币时,你就已经知道自己的选择。 晨曦想,自己这个新老板,其实不是很会隐瞒情绪的人。 但听说她分别在钟夜和谢轩两个人精身边周旋许久。 这么看来,这些人上人竟是不如他一个在底层挣讨生活的保镖懂得识人。 展眉在得知钟夜出车祸后心神不定,显而易见。 晨曦开车离开,展眉还很诧异,“你去哪儿?” 晨曦声音沉着,“去罗红公馆。” 展眉突然一抖,好像很冷,“为什么要去那儿?” 晨曦不说话。 展眉已经在手机上搜索许多关键词,但全网仍只有一条消息。 联想到绿地出事时钟夜控制舆论的手段,展眉顿时明白过来。 这件事绝对不是简单的交通事故,地质灾害。 钟家人也参与其中。 她点点头,声音发抖,“嗯,是该去看看,钟夜上次在车祸里救了我,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我得去看看,他救过我的命——” 这话逻辑薄弱,晨曦的内心升起一股浮躁。 他想冷声回复一句,“何必向我解释?” 但他看到展眉大大的眼睛失魂落魄,眼下的青黑显得她纸一样苍白,就一句话都说不出。 罗红庄园坐落在岷山山顶,岷山是钟家私产,地势险峻。 钟夜在去庄园的路上出了事,岷山自然封锁,晨曦只能在山脚停下。 展眉看着茫茫山林,顿时感到绝望。 这样大的山野,她要怎么知道钟夜的车子翻在什么地方?又怎么知道他有没有事? 但随着这个念头而来的,是另一个念头。 那如果他在岷山出了事,不是很正常?毕竟山林太大,翻车地点不明。 一股寒意穿过展眉的脊背,她想到钟夜昨天提到来庄园时了然神情和决绝态度,心内恍然。 他是钟家人,怎么会不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忤逆的后果。 他在去庄园之前,想把展眉送出华国。 展眉眼内酸涩,她想给钟夜打电话,却发现这里的所有信号都被屏蔽。 熟悉的手段,展眉有些无措。 晨曦拿出一个仪器,戴上耳机。 “钟夜的车子必然安装有gps和自动报警系统,未必能接受到对应的波段,只能都试试。” 展眉立刻跟着晨曦深一脚浅一脚往山里走。 一直没有信号,展眉有些紧张,频频崴脚。 晨曦安抚她,“若是人为车祸,必然在岷山特定的路段,我们现在的方向没有错,只要注意——” 他突然禁声。展眉疑惑,“注意什么?” 晨曦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展眉安静,关掉仪器,拉着展眉躲在树下。 展眉顿时紧张的大气不敢出。 从二人上方落下窸窣泥块,沉重脚步声,低声交谈也缓缓传来。 “找到了吗?” “还没有。” “哪怕没死也重伤,跑不了多远,再找找。” “上去又被老板骂,他遁地了不成?” “别抱怨了,人家摔个半死都能求生,你就干个活还叽叽歪歪。” “那能一样么,他们是一家人斗的你死我活,我们是上班,一个月几个钱,玩什么命啊。” 声音越来越远,展眉等到晨曦示意后才放下捂住嘴的手。 晨曦指指他们离开的方向,“跟上去找。” 他们越往里走,遇到的钟家人越多,展眉甚至觉得,看有些人的架势,若是再找不到钟夜,他们要放火烧山。 晨曦按下展眉,压低声音,“他们找不到人,因为他们不了解钟夜,不知道他在这种情况下会选择什么行为模式,你好好想一想,他现在会藏在哪儿?” 展眉紧张过了头,进入一种奇异的冷静状态,真的仔细思考起来。 水源看似是生存必需品,但钟夜在被钟家人追捕,这种最容易被搜索的位置必然排除。 而山洞草丛又太刻意,若是钟夜,一定会选择明显而不让人发现的地方躲藏。 展眉福至心灵,突然抬头,看向山中重峦叠嶂的树木。 “如果是他,应该在树上。” 这山里树木犬牙交错,树干和藤蔓交缠在一起,确实是藏人的好地方。 晨曦赞许的点点头,继续打开仪器寻找信号。 不知在山中跋涉多久,终于,在路过一颗巨大的榕树时,仪器有了反应。 展眉得到晨曦的允许,两三步冲上树去,看到钟夜昏迷的苍白脸庞。 晨曦守在一旁,静静等展眉激动情绪恢复。 当你抛硬币的时就知道自己的选择。 老板,你还记得在疗养院的弟弟吗。 第七十章 避 胡蝶在夜晚做生意,踩着凌晨下班。 她回到几乎是在贫民窟的住宅,看到门口一片阴影。 要债?寻仇?还是做生意? 胡蝶撩一撩头发,一脸魅色走过去。 “哟,怎么有人在这给姑奶奶守门呢。” 阴影动一动,露出一张雪白脸庞,熟悉的让胡蝶一惊。 展眉对她虚弱的笑,“不好意思啊,傍富豪傍到要找你救命了。” 胡蝶沉下脸,所有谄媚神色消失,上前帮展眉把人扛进去。 昏暗的灯光下,胡蝶看清钟夜的脸和穿着,心头一惊。 “你真是会惹事,这一看就是天大的麻烦。” 展眉叹口气,双手合十,“拜托,我们现在没有地方去。” 胡蝶沉着脸,眉头皱的死紧,她捻一下被浸成红色的外套,很是嫌弃。 “死在这儿我可不负责。” 这是应允,展眉长出一口气,直接倒在破旧沙发上,再也爬不起来。 从岷山出来几乎耗费了她所有心力,层层封锁,堪比绝境。 他们还带着一直昏迷的钟夜。 晨曦为了让他们两人出来,一人把大部分保镖引走,下落不知。 展眉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拍了拍自己的脸。 “郭医生还在这儿住吗,让他来给看看。” 胡蝶正卸妆,冷嗤,“这儿缺医少药,就算看了又有什么用?” 展眉接过她手里的化妆棉,“我来帮你。” 胡蝶没好气的拍开她的手,却没拒绝,任由展眉轻柔的动作擦在脸上。 胡蝶安静一会,还是没忍住。 “当时那个人要带你走,我就说不行,不过是把你当个新奇玩意,好么,你现在搞出半条人命,怎么收场?” 展眉听着胡蝶训斥,却觉得暖流缓缓从心口流向全身,嘴角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 胡蝶没好气,“这个人是傻了不成,什么在富豪身边做社畜,现在又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突然出现,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故事?” 展眉苦笑,故事,一团乱麻的故事。 钟夜突然痛呼,他一直安静的像个死人,现在突然出声,展眉转身就走,把卸妆卸到一半的胡蝶丢在原地。 胡蝶被气笑了,“有男人不要姐妹的小白眼狼。” 钟夜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整个人缩成一团。 但他身上有伤,这样的动作只是让他更痛苦,他的牙齿不停打颤,躯体都在痉挛。 展眉不敢碰他,急得脸色发青,只能不停轻抚他的后背,希望能减轻一些痛苦。 胡蝶的声音像是浸了寒冰。 “他,是药雀儿?” 展眉猛然回头,一双眼睛瞪大,“怎么可能,他不是!” 蝴蝶皱眉,“他这症状可不像不是,你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人?” 展眉嘴里漫起血腥气,她在夜色久待,怎么可能不知道瘾君子是什么样子。 但钟夜极其自律,确实把所有症状都掩盖过去。 他的多汗、烦躁、无力和情绪失常——展眉捂住额头,她该早发现的。 熏香。 每次都要被检查多次,重新熔解再凝固的熏香,钟夜很依赖的熏香。 南怀派来的营养师。 所有蛛丝马迹都穿成一串,暴露出钟夜真实的生活环境。 他活在荆棘丛中。 展眉声音很低,“他是被陷害。” 胡蝶不齿,“他要是药雀儿,在这个地方倒好待了,许多人与他志同道合。” 展眉拉了拉胡蝶的手,“他真的不是,找个时间我慢慢和你说好吗。” 胡蝶还要再刺她几句,又实在不忍心,没好气,“饿不饿?老娘可是饿了,一天没吃饭。” 展眉轻笑,“我想吃你下的面条。” 胡蝶白她一眼,扭身进了厨房,风情万种,“小白眼狼还点上菜了。” 展眉失笑,她盯着钟夜太阳穴不停鼓动的青筋,感到深如烟海的绝望和无力。 救出钟夜,然后呢,钟家当然回不去,南怀如此阴险,谢轩—— 算了。 展眉不理解钟家的行事逻辑,但现在钟夜显然不能出现在他们视野。 她给晨曦打电话。 隔了很久,那边才接起,声音四平八稳。 “老板。”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晨曦赤裸上半身,腰腹部裹着厚厚的绷带。 “我没事,老板你现在在什么地方,需要我去找你吗?” 展眉立刻拒绝,“算了,你好好待着。” 晨曦闭了闭眼,语气仍是温和,“那老板你现在安全吗。” “我?”展眉环顾四周,看着这个小小的,破旧的,脂粉气十足的出租屋。 “我回家了。” 第七十一章 醒 钟夜睁开眼睛,展眉正看着他,神情关切。 还有一个美艳女子站在她身后,神情不屑。 钟夜竟想笑,“这是做的什么梦?” 他分明记得,自己的车失控滚落山崖。 那一瞬间,不知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的怅然笼罩了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展眉的飞机,起飞了吗? 现在他睁眼,不是钟家牢笼,倒是念念不忘之人。 梦境待他仁慈,他该满足。 展眉很担心,“钟夜,跟着我的手指,你有脑震荡吗?” 这是展眉的声音,如假包换。 梦境已经逼真到如此程度了? 钟夜不自觉的去握展眉的手指,那纤细手指被他笼在手心,真实触感传入心间。 展眉挣脱,“别闹,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视线跟着我的手指走——” 钟夜突然激动的坐起来,一阵天旋地转。 “展眉!!!” 展眉立刻扶住他,“欸你别乱动啊,医生说你可能有脑震荡——” 钟夜捂着额头又躺回原地,他大脑嗡鸣,呼吸困难,耳膜似乎要炸裂。 等到钟夜真正清醒,已过去半个小时。 胡蝶鄙夷的看展眉给他额头放凉毛巾,“这个智商,难怪会被赶出家门。” 胡蝶对钟夜有不知来源的敌意,既然不知来源,就不知如何劝解。 展眉无奈,替钟夜按摩头皮,“你现在好些了吗。” 钟夜脑子里像是有一口钟在响,他缓了又缓,咬牙切齿“你怎么没走?” 展眉叹气,“你有自杀倾向吗钟夜,明明知道你家是什么情况,还这么回去?” 钟夜也怅然,“你救了我,只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展眉自然明白,“这是我的朋友家,她是我在夜色的同事,暂时安全。” “医生检查过,除了脑震荡没有其他伤口,你从岷山摔下来,这种情况真的很幸运。” 钟夜趴在展眉膝盖上,闭着眼睛,看不出表情。 展眉仍是温和,“你先在这里养养伤,接下来看你想怎么办,若是有要联系的人——” 钟夜抓住展眉的手腕,声音很冷。 “你为什么要来?” 展眉轻嗯一声,像是没明白。 “我已经放过你了,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展眉的声音很没底气,“你曾经救了我。” 钟夜轻呵一声。 “既然来了,就别想再走。” “我给过你机会。” 他声音太低,展眉没有听清,“什么?” 钟夜换了一副温和语调,“我说我现在是丧家之犬,人人喊打,不能联系任何人。” 展眉虽然也是这样想,但从钟夜口中说出,总是有几分难过。 她把人扶起来,“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来,你先把伤养好。” 钟夜早在刚醒来时就把周围环境收入眼中,但他没有露出丝毫不适。 展眉在这个环境明显更加放松,她帮着胡蝶整理打扫,钟夜的视线一直不自觉停留在她身上,让胡蝶重重哼了好几声。 钟夜终于注意到她,露出一个完美微笑,“不知怎么称呼展眉的朋友?” 胡蝶眯眼,“叫一声救命恩人就好。” 钟夜倒很坦然,“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挑挑眉,“不过以身相许我只能给展眉,为姑娘做牛做马倒是可以。” “呸。”胡蝶很是不喜,“油嘴滑舌。” 展眉忍俊不禁。 谁能想到钟夜有一天会被认为油嘴滑舌? 展眉上前打断二人交锋,喂钟夜喝粥。 胡蝶看这幅琴瑟和谐的场景,心中总是不顺,她心念一转,曼声而笑。 “眉儿既然回来了,不再在夜色挂上牌么,你一走这么久,可有常客想你。” 胡蝶盯着钟夜瞬间阴沉的脸色,心内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何况现在家里还养着个病秧子小白脸,还不得勤快点。” 展眉放下粥碗,竟然真的在犹豫。 钟夜压低声音,“不行。” 展眉想说服他,“我们衣食住行不能全靠胡蝶啊,我只要去发两把牌——” 钟夜又重复了一遍,“不行。” 展眉倒是冷静,一五一十,“那你说,我们的生计怎么维系?你的卡应该不能用了吧,你现在就是个黑户,还有伤,我们要怎么有经济来源?” 钟夜被展眉一句话问到脸上,半天说不出话。 胡蝶却火上浇油的很痛快,“我说这位少爷,我们眉儿一双手远近闻名,一晚上摸两把,连你的粉钱都能赚出来。” 展眉的脸也白了,“胡蝶!” 钟夜抬起眼,一双眸子沉如黑夜。 “你说什么?” 第七十二章 戒 展眉皱眉,“胡蝶,你出去待一会。” 胡蝶翻白眼,“又不是三岁婴儿,这种事情还要背人说。” 但她却没有坚持,转身走出去。 展眉垂眼,艰难的组织语言,“钟夜,南怀可能给你下了药,你有上瘾。”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堪比钟家人对他下杀手,钟夜明显楞在原地,眼中竟然有一丝迷茫。 展眉握住他的手,“但这并不确定,这儿是烟花地,判定这种事情的方法多得是,等你好些了,我们去验一验,若是真的,就戒掉。” 钟夜抬手,盯着自己掌心,那纹路本来无比清晰,现在却像混乱不堪,如同一只斑斓蜘蛛织出的天罗地网。 钟夜到底冷静,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笑道,“我在发抖。” 展眉不说话,钟夜却笑的更厉害,“展眉,你看,我在发抖,我是在害怕吗,我竟然也有害怕的一天。” 展眉上前把他抱进怀里,等他这段冲击情绪释放完毕。 “没事的,钟夜,你不要怕,这不是你的错。” 钟夜揽住展眉的腰,沉溺在突然涌起的绝望中。 几分钟后,他直起身,“香薰,是吗?我就说那段时间我怎么离不开,原来是动了手脚。” 她点头,“我应该多注意一点。” 钟夜倒是笑起来,“谁也不会提前想到这种事。” 他站起身,虽然晃了两晃,但仍是站了起来。 “你不能回夜色,不安全,无论如何我都是个男人,该照顾好你。” 展眉好气又好笑,钟夜出生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生计,他恐怕不知道现在自己处在多么艰难的环境。 展眉把钟夜伸手拉下来,想说点什么,又把打好的腹稿咽下去。 “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我不需要你照顾。” 钟夜看起来还要反驳,展眉强硬,“你现在还有伤,这儿的医疗解决不了了更严重的问题,你一进市区,必然被抓个正着。” 此话有理有据,钟夜犹豫,展眉微笑,“我们可以一起找找工作啊。” 她想了想,又有些苦恼的补充,“不过得是不需要身份证的工作,我们现在是两个黑户。” 钟夜盯着展眉的表情,从未觉得她的面色如此鲜活生动,不像从前一举一动都恍若描画而出,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他轻轻用自己的额头碰碰展眉的额头,无比温柔。 “我很想你。” 展眉诧异,钟夜放开她,也投入到找工作的话题中。 他曾以为终此一生都不再能见到展眉,因此透支了几乎一生的想念。 相思,刹那相思,咫尺相思。 他终于懂得这滋味。 “找工作?” 胡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 “你是智障就算了,展眉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这是什么地方,你们现在是什么处境?能找什么工作?你明明能回夜色,非要跟他一起过家家?” 展眉叹气,很是诚恳,“我考虑过,不说我已经很久不下海,就说我在钟夜身边,也见过不少二代纨绔,太容易翻车。” 这话说的真诚,胡蝶思考一番,“也对,若是他们看到你,顺藤摸瓜把家里这个病秧子吊出来就麻烦大了。” 展眉点头,“所以麻烦你给我找找不需要身份证的,日结的工作,哪怕辛苦一点,钱少一点都没关系。” 胡蝶不动声色瞥钟夜一眼,言语中嘲讽显而易见。 “我倒是不担心你,不过有人凤凰落架,吃得起我们这些下等人的苦吗。” 展眉不语,显然也有同样的顾虑。 钟夜的脾气却好得惊人,被胡蝶冷嘲热讽个彻底也没有露出一丝情绪,“我会尽力。” 他与展眉对视,“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不能让展眉一个人努力吧。” 展眉回视,也笑了,有些哀伤,也有些温柔。 胡蝶本想嘲讽钟夜,却没想到自己隐约有被闪瞎眼之势,没好气的嗤一声,不看这对男女。 很快她带来消息,展眉可以去给郭医生做助手,这儿医疗设施薄弱但医疗需求却很大,郭医生一个人忙不过来。 对钟夜,胡蝶沉了声音道,“有个物流公司在招卸货工人,但他们不要药雀儿,你得把身上的瘾去干净。” 展眉闻言,担心的看向钟夜。 钟夜出事到现在,也有两三天,他在醒来之前发作过一次。 那么下次发作近在咫尺。 第七十三章 备 郭医生全名郭汝昀,在贫民区执业了很多年,他气质儒雅宛如青竹,与此处格格不入。 但他就在这里,一年三年,五年十年,还会一直待下去。 他从医多年,手很稳,从钟夜胳膊抽出一小管血,与试剂混合,鲜红的血液很快转变成蓝色。 郭汝昀眼角微微一沉,对二人道,“确实是染上了,但条件简陋,我不能确定是什么。” 展眉听到自己的心“咚”的一声沉了下去。 “郭医生,咱们这儿还有多少戒断药?” 郭汝昀很温柔,声音如泉水潺潺,“你也知道,戒断药向来稀少,我这儿还有一个星期的量,更多就要等了。” 展眉忧心忡忡,钟夜握了握她的手,“没事。” 展眉强笑一笑,“郭医生,我们现在没有经济来源——” 郭汝昀笑了,“你不是就要来做我的助手,怎么叫没有经济来源?” 展眉眉头紧锁,不再说话。 钟夜安慰的握紧展眉的手,对郭汝昀道,“多谢郭医生,之前的伤也劳烦您,实在感谢。” 郭汝昀不卑不亢的一笑,“客气,我医术浅薄,没有耽误你就好。” 钟夜和展眉起身告辞。 这片区域像是容阮这个大都市里溃烂的伤疤,三教九流汇聚,人流量巨大,监管却恍若不在。 污水遍地,人声鼎沸,虽然肮脏堕落,但又变相的欣欣向荣。 钟夜的裤脚染上泥水,但他牵着展眉走在狭窄脏乱、臭气熏天的小巷中,却仍然清贵无双,好像走在红毯上,背后是呼啸而至的闪光灯潮。 展眉突然从他身后绕出来笑道,“你看郭医生怎么样?” 钟夜疑惑的想了一想,突然紧紧盯着她,“什么意思,给我找情敌?” 展眉皱了皱鼻子,“不是,你想什么呢。” 她的小表情把钟夜逗乐,他现在对观察展眉各式各样的神情乐此不疲,像发现了被自己忽略已久的宝藏。 展眉没注意到钟夜水一样温柔的眼神,“你有没有见过他?我们都觉得郭医生身份不一般,说不定是哪家逃家的少爷。” 钟夜仔细回忆了一番,容阮世家不多,他并未见过这位,但他们年纪有一些差距,也可能是没接触过。 钟夜摇头,“我没有印象,但郭医生气质不凡,也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他突然捏住展眉的鼻子,“你们这群小姑娘在背后就讨论男人?一点都不矜持。” 展眉吐吐舌头,笑了。 钟夜知道展眉在尽量让他开心,她心内忧愁又焦急,面上却总是乐观开朗。 钟夜握紧她的手,“我会没事的。” 展眉点点头,眼底埋着一层深深的忧虑。 胡蝶等了他们半天,见人回来,就差破口大骂,“就去抽个血也能这么久?什么活都让老娘干是吧。” 展眉立刻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来了来了。” 胡蝶用眼神问,“怎么样?” 展眉摇头,“是。” 胡蝶啧了一声,无声骂了一句脏话。 “隔壁住的花姐刚得病死了,别人都嫌晦气不愿意住,但你要戒瘾,得有个独立的空间,你愿不愿意?” 她下一句话是,“要是嫌弃就滚出去。” 但钟夜却笑着上前帮忙,“当然,谢谢胡蝶姑娘为我斡旋。” 这里活人和死人一线之隔,嫌弃和晦气早已麻木,要留下这么一间空房,必然不易。 钟夜身在顶层,但对底层不过几日,也有了很深的了解。 展眉打开胡蝶拎的袋子,对里面的粗麻绳、棉花团、纱布绷带白了脸。 胡蝶沉声,“我见过号称要戒这鬼玩意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戒掉的寥寥无几,在这时候心软,是害他。” 胡蝶看着钟夜,话却是对展眉说。 展眉当然知道胡蝶说的是真话。 “药要熬过一次发作后才能吃,我不知道南怀给你下的什么,但他应该不会危及你的神智,再加上从香薰吸入含量也有限,所以应该不会太难熬。” 展眉把这一段话像背书一样说完,又道,“但我们要做好准备,所以这些——”她指了指桌上的绳子和纱布。 “是必须的。” 钟夜盯着看了很久,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 胡蝶和展眉一起去隔壁收拾屋子。 她直接道,“你不能留在这儿看着他。” 她如此敏锐,让展眉反而逆反,她想争辩,“我怕——” 胡蝶一双眼睛如明烛,“不要在这种时候犯傻。” 展眉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我知道。” 第七十四章 偷 展眉心神不宁。 钟夜已经在隔壁房间关了一个小时,她的焦躁肉眼可见,时不时靠在墙壁上听一听。 钟夜被死死绑在椅子上,嘴巴里塞了布团,周围用毛毯裹了一层又一层。 绳子绑的死紧,几乎勒出血痕,展眉想放松一些,被胡蝶一个眼神喝退。 “宁可他胳膊坏死,也不能这时候放松,跑出来会有大祸。” 展眉不敢再看,匆匆锁上门离开。 胡蝶把展眉扯着坐下。 “别转了,我还有事要问你,他到底是谁?” 展眉犹豫一会,把事情简单说一遍。 胡蝶眼睛越瞪越大,难以置信。 “你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傻逼啊,你怎么还去救他?你管他去死。” 展眉叹气,“他在我们一起出车祸的时候救了我——” 胡蝶粗暴的打断她,“那你们为什么会出车祸?还不是因为他?他自己处理不好牵连到你,又替你挡了,你还要感谢他救命之恩?” 展眉震惊,“但那个人是因为我——” 胡蝶直接道,“从根上说,你为什么会到他身边去,不是因为他扣下你弟弟?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你现在还救他?你弟弟还在疗养院?” 展眉夜夜不得眠,听到胡蝶的逼问更加痛苦,“我已经在想办法。” 胡蝶啧了一声,“你跟他说,让他回去把你弟弟放了,不然就把他送到他爸他弟面前去,他们不是等着弄死他吗。” 展眉苦笑,“我要是把人送过去,他就任人宰割,自身难保,又怎么放出我弟弟?” 胡蝶思考一会,“你不是和他弟弟约好么,不能卖了他和他弟弟做交换?” 展眉摇头,“我第一次和他合作,他就搞出爆炸事故,他还是太年轻,又摆脱不了他二叔,不可信。” 胡蝶眯起眼睛,从上往下审视她,“展眉,你这不行那不行,该不会是你爱上他,这些都是借口吧。” 展眉的心跳一滞,有些慌乱。 胡蝶冷笑,“我在欢场多年,动心的女人什么样,我不知道?别犯傻了,他是什么人,别说你们之间有仇,就算没仇,他会娶你?你能嫁给他?” 展眉的脸瞬间退去所有血色。 胡蝶补充,“我看他对你也还不错,但那是他现在走投无路只能依赖你。” “你还像他曾经的爱人,你和他曾经的爱人怎么比?那个女生是掌上明珠,你又吃了多少苦,替身?你也配是替身?” 这话太重,展眉良久不语。 胡蝶看她神情,自觉过分,正想回旋两句,展眉自嘲笑一笑。 “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我们不匹配,我们有仇怨,等到沐阳的事情公开,我们的关系也就到了头,能好聚好散已经是奢求。” “我和南音没有办法比,她陪的是钟夜最好的时候,鲜衣怒马,年少韶华。” “我来迟了,但我想,没有陪他最好的时候,陪一陪他最不好的时候,也已经足够。” 胡蝶咬牙,简直想扒开展眉的脑子里看看,“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能当情圣?” 展眉握了握胡蝶的手,体温如冰一样冷。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他不会在这里长待,我也明白,我只是不能看着他跌落岷山什么都不做,也不能看着他染上瘾不管不问。” “疗养院那边有人在运作,需要一些时间,等两边事情结束,我们,也就结束了。” 胡蝶皱眉沉默半响,“最好能这样!” 展眉笑着靠在胡蝶肩膀上,失魂落魄,“他为什么会被钟家人追杀,遗嘱内容是什么,他从岷山摔落,一点伤都没有,他出门时明明是车队,找到他时却只有一个人,这些事情,他不告诉我,我也就不再问。” “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和他的日子,也就只剩半日,是我懦弱,胡蝶,你帮帮我,让他好好的走,我也好好的走,好不好?” 胡蝶伸手摸了摸展眉的脑袋,再也说不出难听的话。 这一年日日夜夜,展眉又经历了多少呢。 寂静弥漫,展眉似乎睡着,胡蝶盯着钟,突然推了推展眉。 “时间到了,去解开人。” 展眉站起来,眼下全是青黑,她拿了钥匙站在门口,一时间竟不敢进去。 房门吱呀打开,流泻出一道灯光,钟夜抬头,一身汗水,虚弱的对展眉笑了笑。 展眉冲上前从他嘴里拿出布团,钟夜几乎没了力气,把头压在展眉肩膀。 “抱抱我,我好疼。” 展眉顿时落下泪来。 第七十五章 变 胡蝶冷言冷语,“不会想复吸吧?这儿可不缺,你要是扛不住,让展眉给你弄点?” 钟夜脸色青白,嘴唇甚至透着死气,显然刚刚熬过一场大难,眼皮都抬不起来。 展眉把他扶着坐下,给他喂水吃药,手微微发抖。 展眉给钟夜擦汗,他现在还在不断冒虚汗,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喷泉。 钟夜一直黏在展眉身上,不愿分离半刻。 胡蝶看不惯他二人姿态,摔门去上班。 展眉给钟夜换衣服,感觉不过两个小时,钟夜竟然瘦可见骨。 他声音轻飘飘的,“你身上有股栀子花香。” 展眉给他背后垫浴巾,“因为我长期和花待在一起?” 钟夜摇头,几不可感,“不是,是你身上的香气,很好闻。” 展眉强笑,“是吗,我都不知道。” 钟夜也笑,“栀子花的话语是坚定而强大,从未改变,很适合你。” 展眉用毛巾裹住他已经透湿的头发,“怎么钟氏总裁还知道这些小女孩才在意的花语?” 钟夜的声音很低,“南音以前逼着我背的。” 他又补充道,“是报应。” 这话没头没尾,展眉有些心痛,她嗯了两声,给他量体温,“以后的几天只会越来越难熬,你要不要睡一会?” 钟夜扒着展眉,像是一下子失去所有安全感,“你陪我。” 她想安抚钟夜,“郭医生让我把你的情况及时向他汇报。” 钟夜低声道,“手机呢。” 展眉苦笑,钟夜在这个时候还拥有如此敏锐的思路,“关机了,我怕被定位。” 钟夜点点头,俨然被说服,“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展眉摇摇头,靠在他身边,“睡吧,我陪你,白天我们一起去。” 钟夜一口气终于松了,几乎陷入昏迷。 展眉睁着眼睛,听着钟夜有些虚弱的心跳,彻夜难眠。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钟夜并无不同,郭汝昀给他查验了一番,有几分敬佩。 “不错,但下一次时间会更近,症状也会更严重。”他递给展眉一盒空白药剂,“这是镇定剂,若是实在难熬,打一针。” 展眉点头,“郭医生,实在感谢您,我们不知如何回报。” 郭汝昀笑的温和,“我这儿事情可多了,你来了说不定就不愿意再谢我。” 展眉笑笑,点头不语。 钟夜和她走出郭汝昀简陋的小诊所,看到外面蓝天,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钟夜声音有些哑,“感觉这儿的天要蓝一些。” 展眉笑,“能有什么区别?” 钟夜把展眉拉到身边,“为什么总走我后面?” 展眉都没注意到她有这个习惯,笑一笑,“你想吃点什么?” 钟夜老神在在,“我想去工作。” 展眉吓一跳,“那可不行。” 钟夜也知道不行,“我们是不是欠了胡小姐很多钱?” 展眉喷笑,“你可不要在他面前这么叫她,她会大怒。” 钟夜疑惑,“那,叫姐姐?” “叫胡蝶就行,她好不容易改了个自己喜欢的名字。” 钟夜点头,展眉继续道,“倒也还好,其实她在还我人情,当年我救了她的命——” 展眉说到这儿,把接下来的话略过,钟夜倒很感兴趣,“怎么个救法?” 展眉一句话总结,“路边捡到,救了一命,然后她带我入行。” 钟夜闻言,思索良久,“原来你爱在路边捡东西这个习惯,一早就有。” 展眉失笑,“怎么说?” 钟夜指指自己,“我不就是被你捡到的?” 展眉疑惑,“我怎么都不知道?” 钟夜浅笑,“从岷山摔下来时曾经的钟夜就已经死去,现在的钟夜就是被你捡到的、拯救的、全新的钟家。” 展眉闻言,却是愣住,她小心翼翼,“你不打算回钟家?” 钟夜更诧异,“我为什么要回钟家?” 这话理直气壮,展眉顿了一会,她发觉二人认知似乎有一点出入,“你不回钟家,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 钟夜皱眉,“郭医生不也在这里?你不相信我?” 话题显然马上就要转向不受控的方向,展眉立刻打断,“算了,饭要一口一口吃,还是先解决当务之急。” 钟夜也发现展眉的犹疑,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展眉眼中浓浓的疲惫,又把话咽了下去。 回到楼中,房门大开,里面人影幢幢,展眉把钟夜推到隔壁房间,“不许出来。” 钟夜完全没来得及反抗。 展眉推开房门,靠在门上微笑,“找什么呢几位。” 第七十六章 名 为首的大汉回头,凶神恶煞,“胡蝶那个婊子呢,她骗了老子的钱,跑了?” 展眉悬着的心顿时放下。 “这我可不知道,您是不是找错门了?” 那人满脸横肉,衣着乡土,啤酒肚几乎要挺出衣服,“操,老子在这儿睡烂了她!老子能找错门?” 他突然靠近展眉,“看样子,你认识她?还钱!不然我把你们这群婊子剁碎了喂狗!” 展眉不感觉畏惧,甚至有些无聊,“她欠了你多少钱?” 那人眯眼,“五十万!妈的,等找到她老子一定让兄弟们好好招待她!” 展眉心不在焉,“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你跟我去取一下?” 她心情不好,钟夜的事情尚未解决,就有人来触胡蝶的眉头,实在是有些厌倦。 在这群地痞流氓身上发泄一下怎么样? 展眉眼前突然一黑,钟夜的手温暖干燥,带着安抚的力度。 他一边捂着展眉的眼睛,一边递出一块手表。 “把表盘上的编号磨掉,当五十万没问题。” 展眉在钟夜手中挣了挣,“干什么?” 那人半信半疑上前,“这块破表能值这么多?你他妈不会在蒙我吧。” 钟夜笑着把表递上,“要是不把编号磨掉,能当两千万。” 那人眼睛瞪大,顿时暴怒,“你他妈玩老子呢!” 钟夜语气淡然,“然后你会没命,你相信吗?” 他说话间,已经握住那人手腕,指尖用力,瞬间对方腕骨噶卡作响,惨叫起来。 钟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腿一脚踹在那人腹部,一声闷响,那人口喷鲜血,顿时划出一米远。 他捂着扭曲的手腕哀嚎,=毫无反抗之力。 跟着的要上前,钟夜一手揽着展眉,冰寒眼神一一扫过,“嗯?” 钟夜气势卓然,剑眉星目,他上位已久,看他们犹如蝼蚁。 “还不快扶你们老大去看病?” 钟夜连消带打的一段话威力卓群,这群地痞顿时逃命一样离开这个破旧房间。 展眉这时才被钟夜松开,很没好气,“你被骗了,他们是来打秋风的。” 钟夜并不在意,“那块表放我这儿烫手,他们处理了也好。” 展眉叹口气,一股无力从内心深处涌上,她点头,开始研究病例。 钟夜却蹲在她面前,语气很认真。 “我是谁?” 展眉低头,钟夜在仰视她,剑眉星目,唇线微扬。 “你是钟夜啊?” 钟夜握住她的手,“我是你的什么人?” 展眉一愣,“前老板?” 钟夜的脸顿时黑了下去。 展眉又道,“前金主?” 钟夜的眉毛低低压下,俨然要动真怒。 展眉叹口气,反问,“你想是我的什么人?” 钟夜盯着展眉,眼里神色复杂。 “之前我千逼万逼,你才说出一句爱我,我摔落岷山,也是你主动来找,现在我一无所有,你却不愿意给我一个名分?” “展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展眉大为诧异,差点笑出来,但钟夜无比认真,神情中竟然还有一些委屈。 展眉摇头,“我没有——” 钟夜逼上前,“我不懂你,你总是在伤心在难过在付出,但又对我疏远,很多时候,我总觉得你下一秒就会消失。” 展眉震惊,她表现的如此明显? 钟夜神情微冷,“像今天,有危险,你直接把我抛开,你把我当成什么,麻烦吗?累赘吗?” 展眉想哄他两句,但钟夜显然很认真。 “我只是觉得你不能被发现——” 钟夜沉声道,“然后呢,你一个人面对他们?你想回夜色?有人替你处理他们?那么我呢?我完全不值得信任吗?” 展眉被问的无话可说。 钟夜看她茫然,到底不忍心,把人抱进怀里,“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想你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不要自顾自对我好,再把我随手丢掉,我们现在,应该是在一起吧。”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开展眉一片混沌的脑海。 “我们是在一起?” 钟夜简直被她气笑,又有些心疼,“我以前到底是怎么对你,让你连这个可能性都不考虑?” 展眉眨眨眼睛,心却被慢慢抽紧。 不是我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是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这个可能。 但他的眼睛如此真诚,像一片星河,让展眉想到容阮江边那场烟花。 她心软的一塌糊涂。 钟夜现在,确实一心一意想和她在一起。 她被蛊惑,她向他投降。 她叹口气,也把头靠向钟夜的肩膀。 “那就,在一起吧。” 第七十七章 弃 胡蝶对钟夜用表抵债的行为破口大骂。 “你傻逼啊,他是个神经病,我他妈要是有五十万还在这个地方讨生活?” 展眉笑笑,挥手让钟夜出去买菜。 钟夜领命离开,言听计从。 胡蝶等到钟夜消失才道,“我去要回来,老娘可不想欠他人情。” 展眉收拾一团乱的房间,“算了,那群人肯定不敢再来,你时不时被骚扰一次也不是办法,一次性解决正好。” 胡蝶沉默一会,不情不愿,“他还算是个男人。” 展眉失笑,“他其实,有些东西不是故意,只是没人教他。” 胡蝶评价辛辣的多,“你这表情真是蠢的不忍直视,你们今天又做了什么傻事?” 展眉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我们在一起了。” 胡蝶直接捂脸,“哎呦我去,这话蠢的我想掉眼泪。” 展眉笑意盎然,显然没把胡蝶的鄙视放在心上。 胡蝶摇头,“你们俩都要死过一次了才确定关系,还高兴的像吃了蜜蜂屎一样,我真是——” 她摆手,“我得离你们远点,降低我智商。” 钟夜买菜回来,这儿生活简陋,蔬菜种类少,但却都很新鲜。 展眉和胡蝶在厨房,钟夜隔着薄如白纸的墙壁,听到展眉和胡蝶时不时的说笑。 他想,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晚饭后,钟夜再次被绑好。 展眉叹口气,深深忧虑,“这次会比上次更难熬,要不要打一针镇定剂?” 钟夜摇头,“伤神智,不用。” 胡蝶抱着胳膊催促,“行了,快走,再不走就要发作。” 展眉被胡蝶扯走,“胡蝶,手机借我用一下。” 晨曦声音依旧冷静如湖水,“老板。” “疗养院的事情怎么样?” “正在进行,还需要一些时间。” 展眉叹口气,“你最近怎么样?钟家人有没有找你?” 晨曦诧异,语气还是平静,“没有,我这样的小人物他们不会放在心上。” 展眉略微放心,“安全为上,那张卡——剩下的钱都算你的工资吧,麻烦你这么久。” 晨曦沉默一会,避开这个话题,“老板,你最近有看新闻吗。” 展眉确实很久没关注过新闻,“你想说什么?” 晨曦道,“听说钟擎已经去世,但钟家秘不发丧。” 展眉愣住,“去世?为什么要压下这个消息?” 晨曦低声,“钟擎去世,钟家董事长位置空缺,根据遗嘱,钟擎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交给钟夜,他是最大的股权持有者,应当担任董事长,但他如果去世,受益人是他的直系亲属。” 展眉疑惑,“钟伏?” “不,是钟别,钟夜公正过一份遗嘱,若是他身亡,所有股份和财产都转让给钟别。” 展眉这才明白为什么钟夜还没到罗红公馆,就有人要治他于死地。 钟别啊—— 展眉想到那个在湾山肆意飙车,对钟夜无比亲昵的少年,有些无力。 他们最终还是走上这一步。 财富、权利、没有人会不心动。 钟夜未死,更加危险。 展眉道,“这么看来,外面的人找钟夜应该找疯了,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晨曦笑道,“老板,我是你的手下,你有事直接吩咐就好。” 两个小时后,展眉再见到钟夜,他这次对她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 “我没事。” 展眉扶他躺下,给他喂药,再记录他的体温等一系列数据。 等到钟夜终于从这次的煎熬中缓过来,展眉措辞半天,把和晨曦的对话婉转传达。 钟夜脸色还是略微发青,静静听展眉说完,竟是没有丝毫反应。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展眉真的有些疑惑,“钟董事长是你的爷爷——” 钟夜怎么会连他是否在世也不关心? 钟夜靠在展眉身上,他最近时常像没了骨头一般,“血缘关系,其实浅薄,在利益面前更是不值一提,我一再退让,他们却步步紧逼,不过是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就能把我逼入死地。” 他低声道,“人生苦短,我只想过些轻松的日子,钟家,我管不了,也不想再管。” “比起这个,明天我要去上班,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展眉和钟夜相互依偎,小动物一样,她看向窗外,这里光源稀少,一到夜晚就是纯粹的黑暗,却有一两点繁星点缀在天幕上。 哪怕不慕权势,但他们把钟夜逼入绝境,按照他的性格,竟然真的能心平气和,甘心接受吗。 展眉依旧怀疑。 第七十八章 适 钟夜的被绑了十几次,终于把这条路走到终点。 郭汝昀判定接下来预防即可,算是取得阶段性的胜利。 他对钟夜很赞赏,“你很坚强,这过程中要承担的痛苦难以想象,大部分人都无法熬过去,你却坚持下来,很难得。” 钟夜眼神清净,所有锋芒通通收拢,再看不出曾经叱咤风云,半个容阮都被他踩在脚下。 他牵着展眉,语气温柔,“没有她我撑不下来。” 展眉有些脸红,再次和郭汝昀道谢,二人一起离开。 从展眉和钟夜讨论过一番郭医生身份后,他就对在郭医生面前秀恩爱有了执念,展眉虽然习惯,但也对这样直白的表达有些羞涩。 钟夜抱着展眉耍赖,“你真的要去郭医生那里做助理吗,不能找个其他的工作?” 他二人现在已经搬进胡蝶隔壁的住房。 这小屋温馨而陈旧,却是展眉费了心思,一点一点打理出来。 展眉被他抱着乱晃,笑着挣开,“什么时候了,还轮得到咱们挑呢。” 钟夜沉吟一会,“也对,那你只能工作,不准多看郭医生。” 展眉不由得想逗逗他,“可诊所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不看他看谁?” 钟夜立刻拧过展眉的脸,“不准。” 展眉觉得心内像塞了一团棉花,软软的。 “好好,不看,我才要嘱咐你,你没干过体力活,一定要小心,若是不习惯,我们就再找,千万不要和同事起争执,这些人都——” 展眉沉吟一会,“反正万事谨慎为上。” 钟夜嗯了两声,“我去接你下班。” 展眉笑叹,“这地方比巴掌还小,也用接?” 钟夜坚持,展眉没办法,只能笑着同意。 第一天上班,展眉的工作不算清闲,郭医生的病人实在很多,但大部分都不是能在简陋诊所解决的病症,然而他们只有这里。 展眉的心情郁卒,郭汝昀对她微笑,“心里难受?” 展眉长出一口气,“我可能是有些矫情,明明自己也不如意,却见不得人间疾苦。” 郭汝昀眼神悠远,“保持本心,很艰难。” “你们两个,其实不适合这个地方,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展眉何尝不知,她苦笑,“我们现在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郭汝昀理解的不再多问。 钟夜的第一天显然艰辛的多,他浑身尘土,汗水在脸上冲刷出灰尘的痕迹,整个人黑了一度。 展眉看他在楼下,想笑又有些笑不出。 她上前,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手上一片黑迹。 “累吗?” 钟夜笑一笑,牵着展眉往回走,“这才是真正有效的复健方法,感觉我没两天就能练出胸肌。” 展眉心酸,“和同事们相处的还不错?” 钟夜点头,“我学到很多。” 当晚,钟夜一个人吃了三碗饭。 无论嘴上怎么说,身体的疲惫骗不了人。 展眉给他活络身上纠结的筋骨,钟夜一边配合一边道,“我今天薪水是三百元。” 展眉嗯一声,“难以接受?” 钟夜点头,“我以前甚至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生活。” 展眉叹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在这样生活,你曾经的生活,才是万里挑一。” 钟夜去握展眉的手,“我有一点点明白,你曾经为什么对我伤心又失望。” 展眉坐到他身边,替他揉按肩膀,“怎么说?” 钟夜蹭蹭展眉的耳朵,“我好像重新长出一双眼睛,才看到真实的世界。” 他叹息,语音绵长,“这些都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狭隘。” 展眉心内一动。 “那你能坚持吗。” “当然。”钟夜语气轻快,“既然这是世界上大部分人的生活,我又怎么会比不上大多数人?” 话是这样说,第二天钟夜却完全没起来。 胡蝶精准评价,“力用过了,缓两天就好。” 她揉着鼻子嗤笑,“展眉你男人有点憨啊,怎么这么实诚,搬个快递把自己搬趴下?” 展眉也是很好笑,明明昨天已经想尽办法放松肌肉。 “他还没习惯。” 钟夜去拉展眉的手,“今天你还去诊所吗?” 展眉失笑,“我当然要去啊,有事你叫胡蝶,她白天都在。” 胡蝶啧一声,也没拒绝。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钟夜很快适应了高强度的体力工作。 完全看不出曾经那个养尊处优宛如云端的钟夜的影子。 这天她在诊所,接到胡蝶的电话,对方很着急。 “快回来,你男人出事了!” 第七十九章 破 展眉匆匆回家,胡蝶语气严肃,指指紧闭房门。 “今天有人给了他一支烟,里面加了料,他已经在房间三个小时,我不得不叫你回来。” 展眉诧异,“怎么会有人——” 胡蝶皱眉,“欺生吧,他那张脸太显眼,也怪我,之前漏了底。” 展眉叹口气,“这地方三教九流混杂,若是不仔细,确实太容易中招。” 胡蝶示意一下房内,“他好不容易戒掉,再来一次未必扛得住,你去劝劝。” 展眉上前敲了敲门。 “钟夜?” “你开开门好吗,我回来了。” 一片寂静,毫无声响。 钟夜站在血一样的残阳下,静静感受身体内潮水一样起伏的痛苦。 好像血管中有无数玻璃球爆炸,每一个炸碎的残片又在血肉中鼓胀成玻璃球,再次爆炸,最后血肉与玻璃渣混在一起,再一寸一寸被火炙烤,重新捏成一个人。 若不是亲身经历,钟夜也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难熬的折磨。 这痛苦让他清醒,让他诧异,让他细细体味。 钟夜生来站在云端,他看不到众生,他只要向前走,他从未体会过什么是疼痛。 他出生在荆棘中,每一步都是鲜血,他曾爱过南音,对方美好却脆弱,挫折在他腥风血雨的生活中。 他表象是冷漠,行动是残忍,他瞳孔漆黑,隐藏着巨大的黑洞。 没有痛苦的人生也没有愉悦,就像没有苦涩就没有甘甜。 他在这摧枯拉朽的毁灭痛苦中获得新生。 “钟夜,开门,不然我要想办法进去了?” 新生儿呱呱坠地,世界危险而冰冷,他一个人,无情的眼睛环顾四周。 “钟夜,你到底有没有事?”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 不,他不是一个人。 钟夜在西沉的夕阳中站成石头,指尖微微动了动。 钟夜如梦初醒,从梦魇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他感受到刚刚那股从内心深处涌起的,对痛苦的喜悦。 钟夜垂下眼眸,毫不意外。 “钟夜,你离门口远一点。” 他回头,展眉已经回来很长时间,他欣喜,就像初生的雏鸟看到阳光。 “砰——” 一声巨响从门口响起,破旧的木门碎了一个口子,斧头锐利的光芒在门上闪烁。 钟夜有些惊讶。 “砰——” 又是一声,两道斧痕砍在一起,走廊温暖的灯光泄露进来。 星星点点,钟夜一片漆黑的眸子中,浮起片片光芒。 房门上的裂缝还在扩大,慢慢破出一个巨大的口子,钟夜盯着那片蔓延的灯光,嘴角缓慢勾起微笑。 他的阳光来找他了。 “砰!!!——” 最后一声响起,半扇房门轰然倒塌,展眉拎着消防斧踏进来,一地碎屑下,她宛如凯旋的女将。 “钟夜,你——” 时针转动,面具戴上,钟夜脸色微微发白,语气夹杂一些委屈。 “抱歉,我没听到。” 展眉把斧头放到一边,随手开灯,暖光倾泻,所有阴暗晦涩无所遁形。 她上前摸钟夜额头,“怎么样?我都听胡蝶说了,走吧,我们去让郭医生看看。” 钟夜乖巧的跟着展眉走,视线滤过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胡蝶。 郭汝昀仔细为钟夜做了检查,实际不严重,他只吸一口就丢掉了烟。 但引起的戒断反应来势汹汹,听闻钟夜没有做任何措施就挺过了这次反扑,郭汝昀简直诧异。 “你的意志力堪比历史上一些名人。” 钟夜微笑,仍是一脸苍白,“郭医生过奖。” 展眉抱着药和钟夜慢慢走回去,“你和同事相处的不好?他们怎会这样算计你?” 钟夜轻描淡写,“有人的地方就有派别,倒是我天真。” 展眉自然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钟夜曾经和名流显贵勾心斗角,现在和贩夫走卒勾心斗角,可见勾心斗角是人类共性,谁都不能免俗。 “这东西在这里实在平常,一不小心就着了道,因此你一定要更加谨慎。” 钟夜表示同意,天气渐冷,展眉的寒性体质显露出来,掌心冰块一样凉,“多赚点钱,给房间里安一台空调?” 展眉向来顺着钟夜的胡思乱想,“房间里没有线,要安也只能安取暖器啊。” 钟夜思考一会,“我在这方面还真是一窍不通。” 展眉点头,“我当年留学,水电煤气无不精通,您这种去纪国仿佛王子出巡的人,怎么会通?” 展眉不过随口一说,钟夜却挑了眉。 “当年我去纪国,行程完全保密,你怎么会知道?” 第八十章 婚 沉寂多时,钟家易主一事再次冲上容阮头条。 但担任钟氏董事长之位的,却不是从钟夜失踪后就备受厚望的钟别,而是一直名不见经传的钟潜。 胡蝶对触手可及的豪门八卦很感兴趣,专程买一份报纸来和二人分享。 秋日雨季,钟夜没法出工,展眉特意请了假在家里陪他。 钟夜体力消耗大,一休息就只想躺在床上。 展眉坐在床头,钟夜不让她动,揽着她的腰听她念新闻。 他声音放低,似乎有些困,“上九潜龙勿用,爷爷真是给他起了个好名字。” 胡蝶一门心思想看钟夜吃瘪,连他二人在自己面前黏黏糊糊都忍了,却只得来这么平淡的反应,很不甘心。 “欸,你那个处心积虑想上位的弟弟呢,不会也被他二叔砍了吧。” 钟夜摇头,很是平静,“不至于,我还失踪,爷爷还没发丧,他不敢的。” 胡蝶对钟夜的四平八稳并不满意,“虎毒不食子,你们倒是跟一群畜生一样,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钟夜点头,“你说的很对,钟家人要是都来这儿搬几天快递,保证再也不争不抢好好过日子。” 胡蝶虽然说话直率但没有心眼,钟夜含沙射影又意味深长,所幸二人都并不记仇,反而关系多了几分融洽。 他们说的热闹,展眉却一直捏着报纸不语,钟夜睁开眼,往她怀中蹭了蹭,“在想什么?” 展眉有些踌躇,“钟潜心狠手辣,若是上台,不知道会怎么对夕崇?” 钟夜闻言,沉默良久,最后也是叹息一声。 “夕崇如此聪明,不会无法自保。” 展眉捏了捏钟夜的耳垂,她现在做起这样的动作也驾轻就熟,“你不和夕崇联系吗,他肯定不会泄露你的信息。” 钟夜摇头,“他们在钟氏还有一段时间好闹,我现在去联系,反而是害他。” 展眉心领神会,不再多说。 胡蝶始终觉得二人之间的默契气氛很是扎眼,她咳嗽了一声,“拜托,恶心死了。” 展眉笑的温和,“谢谢你,还专门来告诉我们这件事。” 胡蝶啧一声,所有目的通通破产,抢过报纸悻悻出了门。 钟夜闷笑出声,展眉拍了拍他的头,“你以后不准欺负胡蝶。” 钟夜顿时不忿,“是她一直看我不顺眼,还想拆散我们好吗。” 展眉好笑,“她见过多少二代,看不顺眼你是正常的。” 钟夜点头,“可不是,你们都见多识广,怎么都正常,就像展小姐曾经在纪国见过我却不说,也很正常。” 展眉无奈,钟夜对此事显然耿耿于怀,时不时就要提起。 “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展眉惊讶,“你怎么这么自恋?” 钟夜萎靡,“我竟然不能让你一见钟情?” 展眉更无奈,“你一直让我说,但你也没想起来什么时候见过我啊,我们扯平。” 钟夜恨恨思考半天,显然也觉得展眉说的不错,他也不对曾经真正感兴趣,就又轻轻放过。 展眉挣脱钟夜的手,起来打理花草。 这儿没什么名贵植物,但山间野草更加欣欣向荣,她从路边水沟里捧回的野花,种在粗粝陶盆中,也是一道风景。 钟夜见她喜欢,每天都会想办法从不同路上拔点花草回家,算是二人之间约定俗成的小仪式。 雨声潺潺,万籁俱寂,被窝里无比温暖,钟夜半睁开眼睛,看展眉身影纤瘦,在窗前忙忙碌碌。 这句话就这么自然的,随意的,从他口中流泻出来。 “我们结婚吧。” 展眉吓了一跳,把水壶放下,回头来摸钟夜的额头。 “没烧啊,你又出现幻觉了?” 钟夜撑起身子,“展小姐,你就这么随意的回应别人的求婚?” 展眉也笑,“我可没见过这么随意的求婚。” 钟夜脑中精密的逻辑学顿时开始运作,“也就是说,我正式求婚,你就会正式答应?” 展眉惊讶不已,“你这资本家的得寸进尺可没被无产阶级的辛勤劳动磨砺掉啊。” 钟夜挑眉,“不要人身攻击。” 展眉摇头就想起身,却被钟夜一下扑倒在床上。 “答应我吗?” 展眉抚了抚他的头发,“我觉得,我们都得好好想想。” 这话无疑是拒绝,钟夜退开,多少有些沮丧。 “我第一次向别人求婚。” 展眉语气轻松,“求婚总得有个戒指吧,你可不要想空手套白狼。” 钟夜盘腿坐在床上,眼睛熠熠生辉。 “一定。” 第八十一章 杀 钟夜本就早出晚归,现在工作的架势更是努力了十倍,胡蝶很诧异,展眉把求婚一事当笑话说与她听。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两个身份都没有的人。” 胡蝶却愣了愣,良久后叹一口气。 “展眉,也许你命好。” 和钟夜相识这么久,连她都不得不对他改观。 展眉垂眸微笑,语气清清淡淡,“我命好吗?” 胡蝶不是笨人,自然把这段隐过,她笑道,“要说求婚,现在你工资比他多一倍,倒是他在靠你养活,怎么也该你向他求婚才是。” 展眉顺势转移话题,“他要知道,怕是几天都睡不着。” 钟夜现在最不怕的就是睡不着,一天几百上千斤的重物下来,天塌下来都能睡熟。 他把车子开进仓库,拉下卷闸门,突然听到身后有细碎声响。 钟夜停了停,周围一片安静。 他继续把库房门锁好,慢慢向外走。 这里光源稀少,门口的小路自然没有灯,钟夜走了两步,已经明显感觉到不对。 他靠在墙壁上轻笑,“远来是客,各位还是出来吧。” 从角落里慢慢走出几个人,围成半圆绕着钟夜,却都谨慎的隔了一段距离。 “钟总。” 钟夜不意外,但诧异。 “不错啊你们,这种老鼠洞都让你们挖出来了,费了不少心思吧。” 那人似乎没想到钟夜竟然有了和他交谈的心思,踌躇一番,“我们找您找的很辛苦。” 钟夜心情平静,“你们老板是什么指示?要活的?要死的?还是要零件?” 那人避开钟夜的目光,“死要见尸。” 钟夜嗤笑,“就凭你们几个,也想让我死要见尸?” 那人很艰难的从怀中拿出什么,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钟夜。 “钟总,抱歉,我们也是拿人钱财为人消灾。” 火光乍现,钟夜瞳孔一缩,没想到结局竟然如此简单。 “砰——”枪声响起,加了消音器的枪管在这样安静的小巷也不过是瓶塞冲出红酒的声响。 然而硝烟散去,倒下的却是对面的人。 他们顿时慌乱起来,分别拿出武器四散开,钟夜沉默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子弹袭来的地方。 隐蔽枪声接二连三响起,这一小队杀手死亡的悄无声息。 鲜血缓慢浸透土地,空气中浑浊的臭味混合血腥气息,隐隐令人感到如坠地狱。 钟夜静静等待,有颀长紧实的人影从空中一跃而下,一一把他们武器拿走。 钟夜偏头,“阁下该不会是在跟他们抢活吧。” 人影抬头,麦色的肌肤,锋利的唇线,他盯着钟夜,眼睛宛如一片黑色无机质。 “你在这里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该知道的都会知道,趁早做打算。” 钟夜沉默片刻,眼看那人拿走所有武器就要离开,“阁下是来帮我的?敢问幕后是何方神圣?” 他微微回头,语气冷静。 “与你没有关系。” 那人无声无息在夜色中消失,空气中的血腥气此时已经浓重到令人不适,钟夜神色如常,蹲下身看他们被打成碎片的脸。 他扒开其中一人的衣服,没有在脖子上看到纹身。 “散户?” 他摇头,拍了拍手,把沾染上的血迹像灰尘一样拍落。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暗杀?” 展眉眉头微蹙,“钟别现在应该全心全意对抗钟潜,怎么还能分出心思暗杀你?” 钟夜表示同意,“所以不会是他。” 展眉疑惑,“那会是谁?” 钟夜轻笑,“自从失踪以来,想让我死的人怕是能排个长队,与其问会是谁,不如问不会是谁。” 展眉揉按眉心,显然很头痛。 钟夜安抚她,“这种只能灭口的是最低等级的杀手,因此发布这一命令的人未必和我很熟,我倾向于他们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展眉明白钟夜的意思,“你是说,今天他们在贫民区无故死亡,也不太会引起钟家的注意?因为这命令本不是他们所下。” 展眉却并不乐观,“但你想,这样低端的杀手反而找到你,不是更加值得警惕?” 钟夜显然兴致盎然,“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那个一直跟着我的人是谁,他的身份可比想杀我的人难猜太多。” 展眉心里长出一口气,幸好把晨曦放到钟夜身边去,否则今天晚上回来的就是一具尸体。 她很忧虑。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世间也不存在乌托邦。 钟夜在这儿的事情,还能瞒多久? 第八十二章 乱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一等一的好日子。 展眉托胡蝶从夜色收集了一把装饰桂花,细细淘洗,打算包点桂花馅的月饼应节。 顾雅洁和南怀订婚的消息,也在这个大喜的日子响彻容阮上下。 两家都是容阮一等一的望族,这结合自然万人景仰。 曾经顾雅洁名义上的未婚夫钟夜,被所有人讳莫如深。 大家不约而同的隐去此人存在,摆上一副喜悦模样,恭喜两大家族珠联璧合。 六架喷气机带着彩烟划过容阮上空,复杂的白日烟花爆出二人名字,将这喜事昭告天下。 满堂花醉十里红妆,不过是一个订婚,已经让容阮万人空巷,欢呼雀跃。 展眉和钟夜隔着小小窗户,看到天空中的姓名,陷入沉默。 绚烂的烟花盛极顶峰,又立刻陨落,只剩下空中淡淡彩痕。 时光永不停留。 他们在容阮一角悠然度日,曾经认识的人,却都在一步一步向前走。 展眉动作停了,想起那个有些倨傲,总是抬起下巴,心地却简单的女孩子。 “你说,他们放出这个消息,是不是为了让你去抢亲?” 展眉一句话没头没脑,钟夜却听懂,他摇头。 “若是南怀,应当知道我不会抢亲。” 展眉一动不动,“会是他逼迫她吗。” 顾雅洁对南怀明明绝无好感,但现在钟夜失踪,钟家混乱,顾夫人势利,顾雅轩孱弱。 南怀工于心计心狠手辣,会在这时候做什么不言而喻。 钟夜叹口气,轻轻拉住展眉的手。 “这本正常。” “我想联系一下她。” 这是钟夜醒来后展眉提出最任性的要求,分明知道此时顾雅洁绝对联系不得,但她还是说了,像闹脾气的小孩总想得到想要的结果。 钟夜沉思一会,“我帮你想办法。” 钟夜如此说,展眉反而放弃,“算了,我们交情不深,也不知道雅洁现在是什么情况,贸然联系说不定对她不利。” 钟夜握了握她的掌心,“就我所知,南怀对雅洁向来珍视,也许不会怎么苛待她。” 展眉低头,“钟夜,他让你染上毒瘾。” 钟夜不再说话。 一个中秋再过不成,展眉没有心情再折腾月饼,呆坐在房间一角沉思。 胡蝶下班回来,带了几个夜色应景的小食,说是月饼,倒像是水晶饼,晶莹剔透,能看到里面五彩斑斓的馅。 然而这个中秋注定不平静,还没等到他们把月饼分完,容阮市一台就播出钟别紧急召开的记者会。 不过短短几个月,钟别模样翻天覆地,穿起黑色西装已经不显得稚嫩,眼中有了沉淀的成熟色彩。 他声音沙哑,已经有了风雪之感。 “各位媒体朋友,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我召开这个记者会,打扰大家休息,实在抱歉,但有些话,不吐不快。” “我的二叔钟潜,贪图名利,不顾亲情,隐瞒了爷爷去世的消息,逼走我哥哥钟夜,自己担任钟氏董事长,扰乱公司人事,造成公司运营出现巨大问题。” “我今天说出这些,也是想借这个渠道,正告我二叔,您已经越走越远了,快点回头吧,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这段话穿云裂石,众人纷纷哗然。 钟别扶着话筒,举重若轻说话的样子,竟然像极了钟夜。 他把这段话说完,直接从记者中穿过去,无数摄像头和话筒向他逼来,都被保镖一一清退。 钟家虽然内部矛盾重重,但对外向来是团结而强势的姿态,钟别这一宣告公开表明钟家不和,同时确定钟擎去世。 他这番惊天动地的宣言造成的后果也很明显,钟氏股票跳水,直接跌停,钟氏市值在短短半天蒸发20%,近千亿资金泥牛入海。 所有电视台都反复播放这一记者会和钟氏的公司结构、股价、业务范畴,无数财经媒体从业者做出多种分析猜想,沸沸扬扬,一时间钟家再次甚嚣尘上,压过了早上还在订婚的南顾二家。 胡蝶难以置信,“钟氏跌空百分之二十的市值就损失近千亿,那你们到底有多有钱?一人分一亿躺平不好?非要争得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钟夜本想解释市值和资产的区别,最终还是开启另一个话头。 “我想知道,南家把握着容阮的传媒业,小别能用媒体对钟潜宣战,他和南怀已经站到一边?” “那南怀在此时宣布和雅洁的婚讯,是巧合,还是别有所图?” 第八十三章 比 展眉的问题更加实际,“他们是否会牵连到你?” 钟夜摇头,“钟氏有高层紧急预案,若我失踪或死亡,我的董事会内表决权转让给小别,所以现在他是代我行事。” 展眉发自内心质疑,“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自己有生死不明的一天?” 钟夜轻笑,笑容却丝毫不见轻松,“与其说是猜,不如说是合理推测。” 他切一块月饼放到展眉嘴边,“其实这些事情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放柔声音,简直在哄劝,“吃一块吧,好歹是过节。” 展眉张嘴,心事重重的咬了一口。 胡蝶简直没眼看,骂骂咧咧。 月色皎洁,依旧照在阮江上,轻纱笼罩,如此平静,怎么也看不出一日内的暗潮汹涌。 这篇藏污纳垢的贫困之地,也在银色月光下有了雕栏玉砌之感。 展眉站在天台上,静静远眺。 今天是圆月,万家团圆的日子。 一件大衣披在身上,展眉回头,看到胡蝶妍丽的面容。 她唇间叼着烟,对展眉一挑眉,“来一根?” 展眉一笑,伸手接过,很娴熟的低头,就着胡蝶的火机点烟。 烟雾袅袅,辛辣的烟雾像一条滚烫的河顺着喉管咽到肺部,大脑缓缓清醒起来。 “啧。”胡蝶伸手想夺她的烟,“怎么又过肺?最伤身体。” 展眉躲开,又吸一口,烟雾笼罩间,面前的静谧场景也变模糊。 二人静静待了一会,胡蝶道,“你别急。” 展眉轻轻叹气,“今天是中秋啊,你看月亮多亮。” 胡蝶也不多话,陪她看月色。 一阵风吹过,胡蝶回头一看,笑出声来,“完了,我成罪人了。” 展眉疑惑,胡蝶把烟按灭,“自己跟你男人解释吧。” 展眉回头,钟夜的模样在月光中竟然很模糊。 胡蝶挥手向下走,“她之前也是不得已才来一根,你别放心上。” 钟夜点头,等到胡蝶走下楼才慢慢踱到展眉身边。 展眉手中烟还剩半截,她面色无悲无喜,缓缓对着钟夜吐出一口烟雾。 她指间夹着烟,语气平静,“怎么上来了?” 钟夜不说话,一瞬不瞬看着她。 展眉顺着视线看到手中的烟,有些无奈,“真要解释这个?欢场中人,你不会觉得我有多纯良吧。” 钟夜也拿出一支烟,含在口中,低头,就着展眉的烟点燃。 这动作无比暧昧,倒像是两人接了个缠绵悱恻的吻。 他们朝夕相处,却依旧旖旎心动。 钟夜出一口气,语气浅淡,“在想什么?” 展眉实话实说,“在想顾雅轩。” 钟夜有些惊讶,“想他?” 展眉摊开自己的手,看空空如也的掌心,“在想他,会觉得绝望吗,无力吗,心疼吗,眼看着至亲落入罗网,他有挣扎过吗,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钟夜思考片刻,“他做不了什么。” 展眉叹口气,“是啊。” 钟夜任烟在指间点燃四处飞散,“你在为他们难过?” 展眉觉得累,越是万家团圆的日子,月光却更加冰凉。 “钟夜,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现在是我们在一起,在你心里,我和南音谁更重要?” 展眉这话问的无比认真,钟夜却完全愣住。 “你们两个人怎么比?” 展眉轻轻一笑,“我知道了。” 不能比,就是比不过的意思。 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明月照大江,展眉又吐出一口烟雾,肺部充斥着烟草的气息,给她带来短暂的喘息时刻。 她抛下所有踌躇犹豫,鼓足勇气问出一句,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她连嘲笑都没力气嘲笑自己了。 钟夜皱眉,展眉从不无理取闹,他不认为她会和爱人来段送命题调剂关系。 那就是展眉是真的很认真的在问,她想知道,南音和她到底谁重要? 为什么? 活人和死人怎么比? 展眉想得到什么回答?她比南音重要? 怎么可能? 这是钟夜那一瞬间,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 展眉如此安静,侧脸在月色下好像一幅水墨画,她静静吞吐着烟雾,眉眼间都是愁绪。 展眉时常这个样子,他问过劝过,撒娇耍赖的手段都用上,但始终换不回一句真心话。 钟夜皱眉,他选择保留自己的意见。 他爱展眉,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南音—— 南音是他心头横呈的一道疤痕,若无必要,他再也不想提起。 展眉把烟头按灭,对钟夜一笑。 “我们下去吧。” 第八十四章 裂 钟夜带回一本戒指图册,是实体店里才会给客人挑选的样书。 展眉震惊不已,“你去了商场?你露脸了?有摄像头吗?” 钟夜立刻把她的思绪转回,“我让别人帮了忙,要选戒指,总得看个样子。” 展眉没把这件事放心上,倒是钟夜风风火火,搞得她也不得不重视。 她翻开书看了看,为上面的价格感到震惊。 “钟夜,你是不是对咱们现在的经济状况没有清醒的认识?” 钟夜曾经一饮一啄所行所用都是定制,品牌货品并不在他的选购范围,也许他觉得,这样的商场戒指已经算是消费降级。 但展眉还是被图片后面漫长的零晃了眼睛。 钟夜轻笑,“这可是求婚戒指,一生只有一次,费点功夫也是应该。” 展眉抿唇想一会,“也许可以看看更平价一些的品牌?” 钟夜摇头,“若是你不喜欢,我们可以换其他牌子,价格不应该是选择求婚戒指时的犹豫因素。” 展眉不跟他讨论哲学,跟他讨论数学,“钟先生,既然是求婚戒指,那应当你全款,我们来算一算,就第一页的第一枚戒指,你的收入,要不吃不喝足足工作五年。” 钟夜也和她讨论数学,“工作贵在降本增效,我可以缩短其中的时间。” 展眉叹气,“那就这个吧,我看看您大大缩短时间,能缩短到什么程度。” 钟夜一笑,“不再看看?” 展眉揉了揉他的额发,“钟总裁一无所有,一手一脚给我拼出一枚六十万的戒指,怎么也该知足,还有什么可看。” 展眉话说的满足,神情也并非不欣喜,但语气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钟夜寻不到根由,归根结底还是在中秋天台展眉的问题上。 但他不认为自己的答案有错。 算了,钟夜想,我用行动说话,她总会明白。 他已经给出婚姻的承诺,他们总有一生的时间,有什么误会不能互相理解呢。 钟夜合上图册,执起展眉的手,在她的无名指上轻轻一吻。 “我想它会很适合你。” 展眉移开视线,看向桌上钟夜带来的另一份杂志。 容阮财经专栏。 钟氏的股价依旧狂跌,然而逐渐被看出异常,这跌的态势不符合规律,有明显的人为操作痕迹。 于是钟潜上位后借高位套现砸盘股价的消息不胫而走,甚至引起证监会的注意。 经过半个月的旁观和调查,证监会发函询问钟氏,为何高层在股价暴跌时纷纷出售股票,是否有恶意做空的可能? 这一询问分量十足,资本市场也因此停滞,等待钟氏的回应。 然而钟潜却仅仅出了个语焉不详的说明,认为钟氏并不存在恶意做空的情况,但又没有公开对公账户的流水,更加令有关部门怀疑。 坊间传言,有项目组要正式入驻钟氏调查。 展眉匆匆翻完,“财经杂志原来也和八卦媒体一样喜欢捕风捉影危言耸听,真正重要的信息一点都找不到。” 钟夜在这行里浸润多年,浑身上下浸透金融手法,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管中窥豹。 “钟氏可能要资产重组。” 展眉抬眼,很是惊讶,“重组?” 钟夜点头,“简单来说,就是分家。” “啊——”展眉倒不意外,“这是钟别最想要的结果?” 钟夜摇头,“这是他们两人都想要的结果,钟氏资产重组分裂成两个公司,然后他们再想办法吞并对方。” 展眉却想起另一件事,“你爷爷还——” 钟夜勾起一丝冷笑,“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有用,这一场葬礼必然要用在扬名立万的地方,我爷爷一生风云起伏,怕是想不到死了却要被人摆布。” 展眉叹口气,不对这种事情发表意见。 钟夜把杂志一合,“别看了,每次一看你就心情不好,然后半天不理我。” 展眉失笑,“这么说,还是我迁怒你?” 钟夜蹭到她身上,“自然不是,我只是不想看你对我冷脸。” 展眉揉了揉他的脖子,思绪纷飞。 若是钟氏重组,钟家分家,那疗养院会分给谁?这会不会是一个机会? 第八十五章 嘱 钟夜猜测准也不准,比起钟潜,先发难的是钟别。 钟别率领钟氏地产、机械、医疗三大核心业务团体集体出走,子公司变总公司,董事会对此反应热烈,架空钟潜。 扶正子公司的同时,钟别还对钟潜操控股价,进行皮包业务等行径进行指控。 证监会对近日在金融市场表现不佳的钟氏忍无可忍,正式派遣调查组进驻。 而钟潜在调查开始第二天就乘私人飞机意图离开华国,于边境被安全局经济科追下。 这下此地无银,钟潜被当场扣押不准保释。 钟氏董事长企图跨国逃逸的消息传出,对股民信心造成极大影响,一时间股价再次跌停,独董辞职散户抛售,一片哀鸿遍野。 短短几个月,钟氏从无坚不摧的商业帝国,变得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展眉很疑惑,“钟别是不是太狠了?” 钟夜早出晚归,身上多出许多淤青伤痕,不用说,是他“降本增效”的成果。 展眉除了每天帮他包扎擦药,并不多言。 他又困又倦,并没有胃口,只是在陪展眉。 钟夜闻言勾唇,“小别啊,还是不经世事。” 展眉不解,然而很快,事态就给了她答案。 钟别担任分公司总裁,而分公司已经名义独立,因此总公司总裁必须重新委任。 当选人由钟氏董事会集体任命。 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是近日最为春风得意的,有众多家族企业,刚刚和老牌望族顾家联姻的,南怀。 一切豁然开朗。 钟夜沉浸在赚钱大业里,反而是展眉更关心钟氏近况。 胡蝶瞥一眼肌肉更加紧实的钟夜,“我觉得钟氏要垮。” 展眉苦笑,连胡蝶这个对商场一窍不通的人都看出它如今险境,钟夜却无动于衷。 展眉拿过钟夜握在手中的筷子,把人扶到床上。 他实在疲惫,展眉有些心疼,隔着衣服,又看到前胸上的青紫撞痕。 她大概猜到钟夜去做了什么。 她和胡蝶到了隔壁房间说话。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胡蝶点头。 夜色。 大包厢中有暗房,展眉静静盯着墙壁上的金色壁纸,耳边传来包厢中的喧闹声响。 诡谲的花纹不断向上,仿佛无底黑洞。 门被推开,胡蝶引着人走进,“你们聊。” 展眉上前,声音有些抖,“好久不见了,雅洁。” 顾雅洁戴一副巨大墨镜,穿一身高垫肩的洋装,和从前优雅精致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拎一只金光闪烁的皮包,下仔仔细细看一遍展眉。 “听说你回纪国读书去了,怎么还在夜色?我接到夜色的请帖,差点以为送错。” 展眉轻叹,“我担心你,因此选择曲线通知,外面聚会是伪装,没人会发现这里有暗门。” 顾雅洁冷哼一声,“你倒是谨慎。” 她摘下墨镜,眼角一片巨大乌青。 展眉顿时沉默。 “是南怀吗?” 顾雅洁嗤笑,“还能是谁。” 展眉伸手,青紫淤伤像怪物一般盘踞在雪白的肌肤上,令人恐慌。 顾雅洁皱眉避开,“南怀去参加企业家联会,我一直被监视,时间不多,有事快说。” 展眉张了张嘴,“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样,当时我一声不响就消失——你和南怀的婚约,是他逼你吗,他现在出任钟氏总裁,那顾家——” 顾雅洁一笑,几分悲凄,“顾家当然全力支持他。” 展眉不解,“我不明白,雅轩呢,他怎么能容忍——” 顾雅洁声音冰冷,“雅轩八月初自杀,现在还在医院养病。” 展眉吸一口气,难以置信。 这大半年里,发生了什么? 顾雅洁盯着展眉,像是要把人看透,“钟夜和你在一起?” 展眉不语。 顾雅洁撇开眼,“算了,不重要。” “南怀疯了,他恨我,恨钟夜,他要毁了钟家,他装的太好,钟别年轻没有主见,我没办法,你要能联系上钟夜,替我带一句话。” “钟家纵使是一滩浑水,也能勉强养些活鱼,但浑水被烧干,谁都活不成。” 顾雅洁起身要走,她虽然神色依旧倨傲,但举止间的畏惧骗不了人。 “我先走,你好自为之。” 展眉上前两步,声音有些急,“遗嘱。” 顾雅洁回头,很是狐疑的看她。 “据说钟擎立下遗嘱,给钟夜30%股份。” “若是能找到遗嘱,钟夜就有机会翻盘。” 顾雅洁眼神一亮,点点头。 她匆匆戴上墨镜,消失在熙攘人群中。 第八十六章 心 胡蝶不解,“你要送钟夜回钟家?” 展眉笑,“钟夜看起来真的不想回去啊——” 胡蝶默默点燃一支烟。 展眉蹭一根,长长吸一口气,半支烟都变成烟灰。 胡蝶皱眉,语气凝重,“你到底想怎么样。” 展眉两口吸完一支烟,仍是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我怎么走都是死路,本来我以为钟夜会回去掌权,那凭借我们这段交情,总能把沐阳换出来,但他现在留在这儿,南怀却逐渐要掌握钟家。” “若他知晓,沐阳必然毫无生路。” “我只能把钟夜送回去,让他们去争去抢,晨曦渗不进疗养院,我能怎么办?” 展眉在钟夜面前时不时就会掉眼泪,有真情也有假意。 但在人后,她几乎从来不哭。 哪怕说着这样怆然而绝望的话,她眼中仍是干燥明亮,毫无泪意。 她又拿一支烟点燃,孤寂如独鹤。 “展眉,什么叫‘用我们的交情换沐阳出来’?” 展眉弹弹烟灰,勾唇轻笑。 “你不会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他在打黑拳就为凑你那劳什子戒指,你把他捡回来又送回去,只是为了换你弟弟出来?” 展眉撑着额头对她笑,“真难得,我以为你很讨厌他。” 胡蝶皱眉,“别给我摆这幅阴阳怪气的死样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展眉吸一口烟,深深过肺,“我已经告诉你,我要送他回去。” 胡蝶摇头,“我不懂你,你明明对他情深,却又这么心狠。” 展眉笑叹,“胡蝶,你觉得在他心里,我和南音谁重要?” 胡蝶迟疑。 展眉却不以为意,“我也知道是南音,那你告诉我,谁更幸运?” 胡蝶不知道展眉想说什么。 展眉语气幽幽,“是我,是钟夜,是沐阳。” “因为我们还活着,死人才最可怜,钟夜再怀念南音,她可以活过来吗?不行!” 展眉眼中野火燎原,“所以我要救出沐阳,我要他活着!我爱钟夜怎么样,他真心又怎么样?他对南音真心,对我也真心,所以真心重要吗?” 胡蝶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原来你知道他对你真心。” “那你不觉得,这对钟夜不公平?” 展眉笑出声来,“没错,他也没有对沐阳公平。” “这世间本就如此不公平,所以很公平。” 话已至此,只剩无话可说。 展眉执念之深,已成参天大树,面上却不显分毫,内里寸寸溃烂。 胡蝶无可奈何。 “你不要后悔。” 展眉摇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后悔。” 钟夜说,他已经凑齐了戒指上一颗小钻。 展眉无奈,“我好吃亏,又出吃又出住,最后换一块石头。” 钟夜疲惫而劳累,任凭展眉折腾,只是要靠着她。 展眉给他肩膀上揉药酒,低低道,“有一件事——” 钟夜轻嗯一声。 “我今天见了雅洁,她过得不好,南怀对她动手,雅轩自杀,钟家千疮百孔,一旦倒下,不堪设想。” 钟夜抬一抬睫毛,“是吗?你有没有说出我的下落?” 展眉眨眨眼睛,“没有。” 钟夜握着展眉的手,两根手指绕着无名指转来转去。 “南怀心不静,也许等他将钟家全盘掌握,才能消除那团他心里的暗火。” 展眉想把手抽出来,钟夜又拽回去,“别动,在量尺寸。” 展眉继续道,“雅洁提到钟董事长给你的遗嘱——” “哦?”钟夜拉长声音,“怎么说?” “她说她会帮你找一找。” 钟夜反手抱住展眉,往她锁骨里蹭,“我不感兴趣。” 门却被敲响,胡蝶不会用这种敲门方式,展眉起身,小心翼翼拉开门。 门外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钟夜看到他,长长叹一口气。 “安局。” 他身后跟上来两个人,锃亮手铐扣上钟夜手腕。 “钟潜涉嫌进行经济犯罪,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钟夜晃了晃手腕,温和一笑,“安局,多谢你没直接发红通。” 对方不多说话,让人握住钟夜的手腕就要离开。 展眉两步跟上,彻底慌乱。 “钟夜?” 钟夜安抚对她一笑,“回去等我,别怕。” 几人消失在简陋的楼梯间,展眉惊疑未定,指尖还萦绕着钟夜的体温。 怎么回事? “嗤。”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笑,胡蝶抱着胳膊靠在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嘴上满不在乎,现在倒是原形毕露。” “怎么,有人替你送他回去,还免你辛劳,不开心?” 第八十七章 盘 钟夜被调查组带走五天,全须全尾的回来。 展眉坐在桌边,好像一直在等他回来,不语反笑。 钟夜也笑,心照不宣。 “钟潜贪心不足,刚刚上任就以权谋私,难怪董事会对他如此愤懑,小别能直接带核心部门出走。” 展眉给他煮鸡蛋,“那你是否受到牵连?” “我早就卸任钟氏职务,交接的干干净净,只是常规调查。” 一丝念头从展眉心头划过,却像游入水草的鱼,倏尔消失。 “我还以为你走出调查科就要被钟别或者南怀绑走。” “怎么会,我是证人,保护我的行踪是他们的职责。” 展眉又问,“钟潜会坐牢吗?” 钟夜叹气,“不好说,经济罪名认定很耗时,若是他没有试图逃逸还能取保候审,现在——” 展眉把鸡蛋剥壳,在钟夜身上虚空滚一圈。 “做什么?” 展眉偏头,“家乡习俗,遇到官司要用鸡蛋滚去晦气。” 钟夜饶有兴致,坐着任她动作。 “那钟潜的股份?” 钟夜视线一直跟着她,“应该是分散转给他的子女。” “钟别和南怀都如愿以偿,此事是否尘埃落定?” 钟夜一笑,“未必。” 展眉疑惑,“怎么?” 钟夜握住她的手,“草原上狮子争斗,伤者一不留神就会被豺狗吃掉,容阮不是只有南钟两家。” 展眉有些明悟。 果然,调查组刚离开钟氏,谢轩就以绿地顾问的名义披露绿地环评造假、材料劣质、偷工减料等一系列影响验收交房的行径。 绿地是钟氏这几年投入最大的一个项目,是总部风雨飘摇中能够屹立的定海神针。 然而谢轩蛇打七寸,披露绿地问题,直击死穴,顿时退房退资者络绎不绝,钟氏的资金链几乎断流。 钟氏股票在此时跌到狂跌。 谢轩顺势购入钟氏股票,一跃成为几大股东之一,股价由于谢轩买入被强势拉高。 钟别也在此时收拢小股东股票,隐隐有配合谢轩之势。 这是阳谋。 南怀站在钟氏大厦八楼,钟夜的办公室内,看窗外耀眼日光,“你说雅洁也跟着谢轩买钟家股票?” “是。” 南怀嗤笑,“让她闹去,砸盘?我倒要看看谢轩和钟别加一起能不能砸过南家,想买这些废股,就让他们买个够。” “是。” 在谢轩的强势吸收下,钟氏股票被拉回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南怀也做好准备,随时等待谢轩砸盘。 谢轩却毫无动静,稳如泰山。 就当南怀以为谢轩只是想持股钟氏时,砸盘猝不及防开始。 钟氏股票水一样流入大盘,股价一瞬山崩,南怀准备的救市资金仿佛进了黑洞无声无息。 这次砸盘的吸金能力远远超过预估。 南怀手下乱成一团,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变故。 钟别虽然不明所以,但见南怀受到重创,也跟着将自己的股份抛出,以期一击致命。 南怀眼看谢轩、钟别、顾雅洁一体砸盘,钟氏股价腰斩后又跌停,怒骂出声,将所有文件都掀出去。 “谢轩最多买了百分之五的股票,哪怕加上钟别也不过百分之二十,现在却是砸出了百分之五十的体量,谁能告诉我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下死死盯着大盘,钟氏股票还在向外抛,好像背后有一双魔鬼之手,拥有无穷无尽的钟氏股票,嘲弄他们自以为是。 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 南怀双眼通红,陷入疯魔状态,“给我投!我就不信救不起来!我他妈倒要看看能不能砸出百分之一百!” 所有电脑都因为过于快速的操作而超载,仪器报警,无比焦灼。 秘书们面面相觑,推出一人,“老板,救不起来,不能再往里填了!” 南怀血红的眼睛剐向他,杀气席卷。 对方低下头,几乎慷慨就义。 南怀一震,从魔怔求胜状态中脱离出来。 他输了。 他倏忽丧失所有力气,软在椅子上,无力挥手。 “把交易渠道关掉。” 房间内一片混乱,逐渐死一样寂静。 钟氏股票彻底跌平,钟氏宣布破产。 这一消息马上就会如风卷残云,容阮上下皆知。 南怀心绪翻涌,他算好所有,却败给这诡异怪谲的股市操作。 谁可以砸出百分之五十的股票? 一道闷雷划过南怀大脑,醍醐灌顶。 他猛然坐起来,拳头握紧,嘎吱作响。 有人可以。 本身就有百分之二十股份,再加上百分之三十钟擎转让股权的—— 钟夜。 第八十八章 圈 钟氏破产,南怀偃旗息鼓,回到南家。 谢轩作为操盘手,倒获得诸多赞誉,尤其他与钟别君子之交,这次金融交锋被作为典范,口口相传。 展眉还试图阻拦多方消息,担心钟夜知道钟氏总部破产难过。 钟夜含笑旁观两三天,最后觉得她过于紧张,才道,“钟氏破产这么大的消息,从什么渠道都能知道,哪是你这样拦着就能阻止。” 展眉无奈,“那你倒是一直看着?” 钟夜给她一圈一圈围上围巾,展眉怕冷,冬日逼近,她开始向圆滚滚进化。 钟夜送她出门,他现在晚上出去的时间更多,白天倒是能待在家里。 展眉知道他的“兼职”已经要变成“正职”,“降本增效”也把来钱缓慢的渠道剥离开来。 但他受伤的时候越来越少。 钟夜替她把掖在围巾里的头发捋出来,“今天冬至,北方要吃饺子。” “嗯?”这是展眉第一次听到钟夜在吃上提要求,他好像是一株植物,怎么种都能活。 “你想包饺子,可以啊,我们晚上一起包。” 钟夜温和笑起来,“好。” 冬至算是北方的小节日,显然大家都相当在意,郭医生甚至放了展眉半天假,让她快些回去过节。 展眉不怎么会包饺子,倒是钟夜更在行,他面前很快堆出一片皮薄馅大形状优美的饺子,让展眉有些嫉妒。 “你竟然还有做厨子的潜能,是不是太全能了点?” 钟夜失笑,“那我们找个地方开个小饭店也能过活。” 展眉沉吟,钟夜时不时提一些离开此地之语,这样的暗示也已经存在多次。 “现在钟擎去世,钟潜入狱,南怀退去,是不是我们抛头露面已经不再有危险?” 钟夜把包好的饺子下进水里,“应该说减少大半。” 展眉恍然,“难怪你总想离开。” 钟夜坐回展眉身边,“我并不想回钟家,但我们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生活,我们换个地方,好好找一份工作,然后结婚?” 钟夜的设想很完善,展眉的心头却越发苦涩。 “我们若是离开这里,这些事还由得我们吗?” 展眉总是有些悲观,钟夜也已经习惯,他把熟了的饺子呈出来,语气很温和,“小心烫。” 钟夜神情很温柔的看她,展眉疑惑,刚要问点什么,口中就咬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讶异的吐出来,盯着掌心看了一会,百感交集。 “钟夜,你找不出比饺子更好的放戒指的地方吗?” 钟夜彻底笑出声来,“我还担心半天你会咽下去。” 展眉好笑又无奈,去洗了洗,钻石璀璨无比,哪怕在屋内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也闪烁着星辰一样的光彩。 钟夜轻轻从背后抱住展眉,“我做到了,你答应我吗?” 展眉捏着小小的戒指,又笑又叹。 “也不是我挑剔,就是你求婚的方式,还真是挺神奇的。” 钟夜伸手接过戒指,往展眉手上套,“外面是寒风大雪,屋内温暖如春,我们在一起包饺子,我想不出比这更恰当更合适的求婚场景。” 他盯着展眉戴着戒指的无名指,声音十分温柔。 “这就是我想象中家的样子。” 接受吗? 展眉心知肚明,她和钟夜不可能有婚姻。 但他已经把戒指戴到手上。 她偷来一段和钟夜的相处恋爱,还要偷走和钟夜的真诚婚约? 展眉从未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她现在却觉得难过。 她知道她不该答应,可她想答应,可她要答应。 她举起手,对着灯光看了看。 “你是不是也应该有一只?” 钟夜扬眉,语音都高了起来。 “你答应了?” 展眉失笑,“你为了这个戒指,去拳场做了别人这么长时间的沙袋,我要是不答应,胡蝶都要替你抱不平。” 钟夜握住展眉的手,把头埋在她肩窝。 “南怀元气大伤,一时半会不会再对钟家出手,钟别与我好歹有些感情,我们到城中定居,估计也不会有人打扰,若你舍不得朋友,也可以让她离开夜色——” “毕竟女子,在欢场生活总是艰难。” “你能答应,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展眉垂眸,倒是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 “我也很高兴,真的。” 第八十九章 归 钟夜说的不错,他去买戒指已经是直接出现在他人视线里,展眉提心吊胆几天,风平浪静。 好像曾经笼罩在身边的危险彻底消失。 人总会逐渐松散下去,她也逐渐放松警惕,时不时和钟夜出现在城中一些人群聚集地。 毕竟躲藏太久,总有些补偿心理。 十一月,容阮下了第一场雪。 展眉和钟夜专程跑到江边,有人放孔明灯。 星星点点的灯笼飞上天际,展眉欢呼雀跃,脸被冻得通红。 钟夜伸手捂住她的脸,他的手温热,倒是让展眉皮肤有些刺痛。 天边有烟花炸开,展眉躲进钟夜怀里笑。 雪花飞舞,粉雕玉琢,天地一片雪白。 展眉也放一个,在它飞起后,慢慢跟着灯笼飘飞的方向追去。 周围人群逐渐散去,展眉恍若未觉,拉着钟夜在江边走的更远。 对方难得见她兴致如此之高,更加纵容,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没有光源,一片漆黑。 展眉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有些吃惊。 “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快回主路上去。” 钟夜拉住展眉的手,把人护在身后。 “出来。” 一排漆黑的车子出现在黑暗中,不知道在这个地方等了多久。 头车开门,钟别从其中走下来,对钟夜笑一笑,无比疏远。 “大哥,好久不见。” 展眉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夜空。 那孔明灯已经飞到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是被挂住还是直接落下,再也没有踪迹。 她叹气,扯了扯钟夜的衣袖。 “怎么?” 钟夜反手握住她的掌心。 “小别,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做的很不错。” 这一句不错,让钟别的脸直接煞白。 但他这大半年经历良多,再也不像曾经那样冲动,他拉开车门,对钟夜仍是恭敬。 “大哥请。” 钟夜牵着展眉上车,她手上的戒指在夜空中一闪而过,钟别视线划到展眉脸上,语气神秘莫测。 “大哥订婚了,可惜爷爷没看到。” 钟夜一顿,小心护住展眉的头让她坐下。 “不光爷爷没看到,二叔也看不到,毕竟监狱出入困难,否则倒可以让他沾沾喜气。” 车队缓慢在黑暗中行驶,雪越下越大,堵车必不可少,排成长队的车流中,开车却像行船。 展眉有些担心的和钟夜对视,对方安抚一笑,让她不用紧张。 钟氏大宅如今空空如也,竟是只有钟别一人居住。 展眉被送进客房休息,她知道钟夜和钟别必然有事要谈,她在房中转来转去,有些焦躁。 钟别和钟夜单独相处,那不远不近的疏离终于消失,他笑的很凄惨。 “哥,我确实不如你,我护不住钟家,也掌不稳钟氏,被接二连三利用。” 钟夜语气温和,并无太大波动。 “你没有经验,一上来就处理诸多变故,已经做的不错,能联合谢轩把南怀逼的承认破产,更是有几分老辣,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钟别摇头,显然很是惶然。 “不是的,哥,那天我把我手里百分之十五的股票也抛出去,但真正砸下大盘的不是谢轩,是不知名的另一方,他一边砸一边买,我的股权几乎都被他收购。” 钟别闭眼,很是痛苦。 “我考虑的实在太疏忽,现在钟家都是小股东,大股权所剩无几,钟家是葬送在我手里!” 钟夜拍了拍钟别的肩膀,他衣着简朴,但在这房间里,却是显得比西装革履全副武装的钟别更强大。 “你知道那另一方是谁吗?” 钟别摇头,“我查不出,南怀一宣布钟氏破产我就知道出事了,但已经来不及,现在钟氏总部破产,分部也不是姓钟的人控股,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这样?” 他还很年轻,还能质问生活。 钟夜轻笑,“我相信你应该早就知道我的下落,为什么现在才找我?” “我并没有打算和你争抢钟家,你应该知道。” 钟别握住钟夜的肩膀,情绪无比激动。 “凭什么,你不争所有人却默认钟家是你的,哪怕爷爷扶持我也只是为了敲打你!遗嘱还是把职位传给你!凭什么你离开钟家也能过的这么轻松快乐,我却要眼睁睁看着它毁灭易主?” 钟别抱住脑袋,显然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 “我不想,我做不到!” 钟夜叹气,“听你的意思,你不愿意再掌管钟氏?” 钟别艰难点头,“我不适合,我没能力,我不想再被他们摆布,这个位置我坐不下去也不想再做,还给你!都还给你!” 第九十章 幕 钟别情绪崩溃,面对钟夜好像终于能释放出来一般大肆宣告,到最后钟夜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展眉被钟夜叫来帮忙安抚,吓了一跳。 “他这是?” 钟夜叹气,“压力太大,精神受不住。” 展眉想到钟别这大半年可能的生活,有些同情。 钟别反反复复说着“还给你”和“我不要”,好像如此就能倒转时间缓解事态。 展眉和钟夜对视一眼,钟别终究还是在宠爱中长大的人,心智始终脆弱。 钟夜最终道,“好,还给我,你不要。” 钟别睁眼,神情竟然很是欣喜。 “真的?” 钟夜无奈拍拍他的肩膀,“若是再让你坐下去,我怕你会疯。” 钟别显然被这个可能吓住,慌忙摇头,“哥,我这就办职位转让手续。” 展眉也觉得好笑,当初是拼了命想争,争来了却发现这东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甜美,反而烫手。 钟别把文件处理完后就开车离开老宅,像是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展眉惊讶,“原来他找你,就是为了把董事长之位还给你?” 钟夜笑的温和,“有第三方购下大范围钟氏股票,现在钟氏已经不是钟家人控股,他不敢去面对这个情况,只能找我顶锅。” 展眉听懂一些,“面对?你是说——” 钟夜点头,“这个股东要收购钟氏总部和分部,他能用的方式都用了,无能为力。” 展眉啊了一声,“那你接下这个烂摊子?” 钟夜转动一下手腕,像是剑客握住剑鞘。 “钟家人现在凋零,总不能真把钟别逼疯,或者把我姐姐从山中请出来吧。” 他坐在桌边,翻开文件的样子无比熟稔,好像从未离开。 “还是我来吧。” 一切进展意外又顺利,钟夜回到钟家,临危受命再次担任董事长之位,他离开之后发生无数波折,顺理成章的,他的归来给了很多人信心。 但现在的钟氏是钟别带走又重组的,展眉在这里没有职位。 她也并不想再和钟氏业务扯上关系,钟夜接手钟氏,每天早出晚归,比在贫民窟时还要忙碌,他肺部受过伤,展眉担心他饮食,因此每日送饭,从未停歇。 这天在门外,却听到门内激烈争吵。 “夕崇?” 展眉并不想听二人吵架,刚想转身,就听到自己名字。 “你从留下展眉开始,就在算计这个对不对?” 林兮崇的声音像火山爆发一般愤怒,展眉疑惑皱眉,并不明白,想靠近听得更清楚一些。 “你竟然从头到尾都瞒着我,从头到尾,钟夜,我从你就任钟氏开始就跟随你,竟不值得你一点信任?” 钟夜的声音清淡而冷静,“我没有不相信你,但为了隐瞒计划,只能越少人知道越好。” 展眉不明所以,但心里却突然出现一个声音,越来越响。 离开这里,不要再继续听了。 离开这里,你不会想听到接下来的东西。 离开这里,是在保护自己。 展眉上前,离门板更近了些。 “越少人知道越好?你的秘书办骨干为你筹谋这么久,他们是多少人!我就说为什么展眉一个毫无经验的外人能直接负责秘书办,可笑我以为你真是情迷心窍!” 钟夜声音更冷了些,“夕崇。” “怎么了?我不能说?和谢轩一同砸盘把南怀逼破产的人是谁?是谁能砸出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趁着砸盘收购钟别谢轩等一众小股东股票的是谁?这个公司叫什么名字法人是谁?你敢说吗?” 展眉闭了闭眼睛,心内一片惊涛骇浪。 这东西不难查,是她从来没想过,从来没去查。 又是在钟氏,这样的信息更是触手可得。 股权成分图,第一大持股人,白梨亭公司,法人,邢丽丽。 钟夜曾经的第一秘书,秘书办精明强悍的负责人,还带过展眉一段时间,英文名字叫艾米。 钟夜和展眉说,“艾米去分公司查账,秘书办以后就你负责。” 她立刻转身离开。 展眉知道,若是自己不走,怕是会在钟氏失态。 邢丽丽。 “钟氏的最大持股人是个外人。” 是个外人,钟夜一手扶持的心腹,无比信任的外人。 世界向展眉露出狰狞面目,天大地大,她无处可逃。 胡蝶拉开门,看到浑身湿透,满身雪花的展眉,无比惊讶,“你不是和钟夜一起回钟氏了?” 第九十一章 攻 展眉好像从雪堆里爬出来的水鬼,嘴唇发青,半天都说不出话。 胡蝶受惊不小,立刻把她塞进浴室里开热水,“你想死?你知道外头零下了吗?” 展眉被劈头盖脸的热水淋下来,整个人阵阵发懵。 隔了一会,她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尖锐的疼痛。 她在外面待的太久,手上冻出紫斑。 胡蝶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道,“想死也找个好地方死的干净点,不要动不动出现在我门口吓人,我也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人。” 展眉如梦初醒,突然反手握住胡蝶的手腕。 “你要走。” 胡迪眯眼,显然有一腔怒骂压在喉间。 展眉刚想说话,手机铃响起,她条件反射一样把手机丢出去。 好像手机变成会咬人的怪物。 胡蝶被吓一跳,本来要说的话都咽下去,看着地面上粉身碎骨的手机,神情严肃起来。 “出了什么事?” 展眉的手微微发抖,“给我一支烟。” 烟雾在房间中腾起,她简直惊慌失措,一枝接着一枝。 半包烟下去后,胡蝶再也忍不住想拦,展眉却按灭烟头,轻笑出声。 “胡蝶,我有点怕。” 这是展眉头一次说出这种话。 “我好像惹上了惹不起的人,我太自信,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 胡蝶猜到一些,“是钟夜?” 展眉点点头,“他太可怕,我不是他的对手,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雪夜,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在安全局,钟夜低头,手机屏幕仍是显示无法接通。 展眉很久没有不接电话,他有点担心。 有人上前拉开车门,“钟先生,你约的人已经到了。” 他按灭屏幕,出门,黑色大衣下摆在风雪中翻卷。 钟潜状态不好,他衣食无忧一辈子,人生末尾却锒铛入狱,与钟夜一对视,就瞬间激动无比。 然而他被牢牢困在椅子上,手铐发出稀里哗啦脆响。 钟夜坐在他对面,轻描淡写支起双手,对旁边的看守笑,“麻烦给我们一点时间。” 那人离开,钟夜轻轻靠在椅子上,语气依旧散漫,气质加倍凌然。 “二叔最近好吗?” 钟潜咬牙切齿,“怎么没有摔死你?” 钟夜叹气,仍旧是笑,“二叔所赐良多,我怎么敢就这样去死?” 钟潜愤愤不已,“你不过是运气好些,仗着老头子喜欢你,也敢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钟夜摇头,显然对钟潜的智商很震惊,“二叔,你真的以为你身陷囹圄,我重新执掌钟氏,是运气?” 他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宛如凌迟。 “二叔好像不怎么明白,那就让我从头和你说一说。” “爷爷对我只是不满,你却巴不得我死无葬身之地,我放一个容貌特殊的情妇在身边,二叔就蠢蠢欲动。” “爷爷借小别敲打我,我假意退让,你果然怂恿小别和我争斗,艾米带着整个秘书办离职,我扶持展眉,你更加欣喜,以为我色令智昏,支使小别步步紧逼。” “绿地项目出事,施工队的定金ip却是在钟家老宅,二叔,已经这个年代,找个网络代理不难的。” “我为什么会出车祸,二叔想必最清楚,肇事者藏在哪儿?二叔不会想让我说出来吧,教唆杀人可罪加一等。” 钟潜的脸色本就溃败,听闻钟夜此言,更是颓丧,隐隐有些畏惧。 “车祸后,所有人都以为我为了展眉心生退隐,若你也愿意这样想,我不是不能放过你,但你想夺小别的权,又怂恿他出海赌博,险些酿成大祸,我怎么容你?” 钟潜身躯有些佝偻,像是想到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 “你,你——” 钟夜微笑,像猫看爪子底下的老鼠。 “爷爷早就把遗嘱交给我,宣读?车祸?为什么我失踪以后律师不愿意转交我的股份,为什么你能这么顺利接任钟氏?” “那时候你应该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不停套现牟利,还想和小别倾轧。” “现在我来告诉你,钟氏业务早就转移到国外,留下的钟氏只是个空壳,你以为你掌权,其实现金流早就摇摇欲坠,自然到处都出现问题。” “小别又知道你不可信任,联合南怀对你围剿,引起证监会注意。” “可笑你竟然想着跑,真是完全符合我对你的预估,不枉我提前投一封匿名举报信指出你的去向。” “二叔,钟氏的问题,都是我一手埋下,怎么会有人比我更清楚。” “这是你谋划半辈子都想坐上的董事长位置,直接把你下半辈子送进牢狱,二叔,这滋味如何,满意吗?” 第九十二章 离 钟潜面色灰败,宛如风中落叶一般发抖。 “你从一开始就,一开始就——” 钟夜懒洋洋捏着黑色手套的指尖,甚至轻轻打个哈欠。 “我一开始就设下陷阱让你跳?可别冤枉我二叔,走到这一步,只能怪你贪心不足。” 钟潜咬牙,“那钟别呢,他是你弟弟,你也要把他送进牢里?” 钟夜一笑,微微挑眉,剑眉星目,无比俊朗。 “小别以为他联合南怀把你逼落马,自然想摆脱南怀的控制。” “谢轩出手砸盘南怀,他借势配合,艾米在暗处砸出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让南怀崩溃,随后国外子公司收购大部分股权,小别以为他把钟氏拱手送人,哭着要把董事长位置还给我。” 钟夜撑着一边侧脸,饶有兴致观察钟潜的表情。 “他还是太年轻,我打算送他出国读两年书静静心,二叔觉得如何?” 钟潜的嘴唇抖起来,牙齿微微打颤,像是看到他身后无边无际黑色阴影。 “你,你简直不是人!” 钟夜疑惑,“二叔怎么对我如此不满意,这一遭你坐上董事长,小别再也不敢听从他人怂恿,我收拢所有钟氏股权。” 他压下眉毛,眼中全是冷意。 “大家都如愿以偿,你为什么不开心?” 钟潜抖着牙齿,半天说不出话。 太可怕,钟夜的筹谋规划如此长远,可怕到让人毛骨悚然。 他在这一路间也无数次把自己放上生死关头,就像冷静而疯狂的赌徒,只等绝境翻盘的一刻。 钟潜顿时老了十岁,哪怕他现在已经知道钟夜所有规划,再回头一次,仍是会分毫不差的落入已经设下的圈套。 想通这点,他竟有些释然。 “所以你今天来见我,只是为了痛打落水狗?” 钟夜轻嗤一声,“二叔,您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若不是南怀,我本不用绕这么大一圈。” “我今天来,是想问,南怀给我下药一事,二叔是否知晓?” 钟潜皱眉,“他一直和你同气连枝,我怎么会知晓?他给你下了什么药?” 钟夜得到答案,有些失望的站起身。 “二叔好好照顾自己,我就不多打扰。” 钟潜突然叫出声,“那个女子呢!你一直在利用她欺骗她,她难道不畏惧你这幅恶鬼心肠?” 钟夜微微侧头,鼻梁宛若刀锋。 “她不会知道。” 展眉抖如筛糠,哪怕已经裹了几条毯子仍是浑身冰凉。 “胡蝶,你必须要离开,钟夜太可怕,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胡蝶脸色很难看,她难以相信那些日夜融洽的相处、相濡以沫的温情和情深如许的眼神都是骗局,连她都有一种世界崩溃之感。 展眉不住摇头,“我想错了,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我以为是我在算计他,没想到他才是把我当成诱饵,来让钟潜钟别南怀都露出破绽。” “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感情?这样的人怎么会讲真心?他不会让我带走沐阳,不会的。” 展眉语无伦次,显然方寸大乱,胡蝶不知道该怎么宽慰,沉思良久,“我听你的,你怎么办?” 展眉摇头,思绪一团乱麻,但有一个念头却逐渐清晰。 “我要带沐阳走。” “我曾经不明白,他如此克制冷静,怎么会把不是故意的沐阳困在疗养院五年,活活逼成精神障碍?” “是我看错,是我可笑,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把钟潜算进监狱、把钟别逼到崩溃、不相信夕崇、连他死去的爷爷都能拿来利用。” “他没有心的,他的心早跟着南音死了。” 展眉说到最后,已经变成轻微呢喃,不知在劝诫自己,还是对胡蝶倾诉。 房门突然被敲响,展眉吓了一跳,胡蝶按下她,“我去看看。” 钟夜长身玉立站在门外,已和前几日大为不同。 胡蝶也有些畏惧,她之前可以怒骂嘲讽,但此时的钟夜气势逼人,让她生生抬不起头。 她拉开门,努力让自己语气正常一些,“哟,钟董事长怎么还来我们这种寒酸地方?” 钟夜温和微笑,“我来接展眉,她没接电话,我有点担心。” “她今天来这儿淋了点雪,有点发烧,刚睡下,等明天她再回去,你别吵她。” 钟夜微微皱眉,往房间里看了看,“发烧?要紧吗?” 胡蝶啧了一下就把人往外推,“给人家个人空间好不好,太黏人的男人讨人烦。” 钟夜失笑投降,“好好好,那我先走,展眉今天就劳烦你照顾。” 胡蝶关上门,长出一口气,发现自己心跳快的好像在高速上狂奔。 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怕。 第九十三章 逃 展眉走出黑暗阴沉的筒子楼,雪光反出一片冷意,她遮了遮,有些恍惚。 放下手,对面一辆梅萨德斯,钟夜靠在车门上,静静看展眉。 她忍住内心的战栗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刀锋之上。 她轻轻笑,“你怎么来接?” 钟夜握住她的手把人塞进副驾驶,“不知道你怎么样,有点担心。” 展眉靠上车窗,“我还是有些头晕。” 钟夜伸手触碰展眉的额头,肌肤触感让她一阵发麻。 “还有些烧?最近我事情多,没有好好照顾你。” 展眉侧头不看他,疲惫之极。 钟夜把人送回别墅,吩咐佣人后匆匆离开。 他实在抽不出空。 展眉站在房间中心,一阵一阵反胃。 她想到曾经的踌躇满志、曾经的犹豫挣扎、曾经的心痛不忍,就觉得这房间中有无数双眼睛都看到她的滑稽模样,无数张嘴巴都对她发出猖狂笑声。 自作多情。 自寻死路。 自投罗网。 展眉一阵心悸,突然翻天覆地呕吐起来。 佣人们吓了一跳,立刻把展眉扶到沙发上休息。 她看到自己曾经一株一株精心照顾的植物,就像一根一根钢针扎进眼睛。 她没有办法在这里待下去。 她的灵魂像是在天空上漂浮,看着下面那个苍白纤瘦不成人形的影子,发出轻轻嘲笑。 一场空。 从头开始,都是骗局,她骗他,他也骗她。 她却把自己骗了进去。 是她傻。 不知这样神游恍惚多久,展眉手机一震,她看到晨曦的消息。 她仿佛被打了强心针一样坐直。 晨曦见到展眉,吓了一跳。 不过短短数月,展眉却瘦下一圈,几乎和雪一样白。 她一笑,晨曦眼眶有些酸涩。 “你找我?” 晨曦低声,“疗养院之事,已经有了门路。” 展眉疑惑,“钟夜还没回钟家时,疗养院固若金汤,钟家从根本上仍被他一手把控,找不到路径也是正常。” “他现在已经回到钟家掌权,怎么反而有了门路?” 晨曦拉平唇线,“正是因为他回到钟家,曾经这些在他失踪时负责疗养院的保全均需要换岗,所以才找出一个空隙。” 展眉失笑,“哦,我知道,他不信任他们。” 晨曦点头,“上下找了这样久,只有这一个机会,请您做决断。” 展眉沉吟,“你让我想想。” 她确定钟夜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否则自己早就和沐阳或者钟潜一个结局。 那么,他的多疑,似乎正是她的机会? 展眉心内却有无边无际的恐惧,仿佛漫天大雪,玉树将倾。 她握了握手腕,“你打算怎么做,先跟我说一说。” 容阮入冬,大雪连绵不绝,展眉有些病毒性感冒,缠绵病榻许久。 钟夜很担心,但医生也找不出具体情由,只能让人好好将养。 钟夜把最后一勺药给她喂下,展眉的嘴唇瓷一样白,显出将将破碎的气息。 “有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语调温柔,倒是有几分高兴神色。 “上次做的斗篷,已经拿回来,你试一试,听说常兴阁梅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怎么样?” 斗篷?展眉思索一会,倒是想起来有这样一件事。 皮毛绵密却不显奢华,低调朴素,然而简单披上,就像披上一身雪光。 钟夜帮她把风帽整理好,“最近时常见你出去,多穿些我好放心。” 展眉点头,起身送钟夜去上班。 她站在楼梯口,和林兮崇对视。 展眉知道钟夜自始至终没有将他的计划向林兮崇透露。 因为他和钟夜太亲近,一点反应不当就会被人看出端倪。 展眉嗤笑,心想她现在倒是把钟夜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 林兮崇仍旧做钟夜的特助,展眉不明白。 他不会害怕或者寒心吗? 隔着窗户,展眉看到纷纷扬扬的大雪。 这只是普通的一天。 “轰——” 巨大的火光冲天响起,展眉瞳孔有些扩散,视野微微摇晃。 哪怕是疗养院集体换岗,能找到的破绽也有限。 只能在一处搞出巨大声响,把所有保安引去,趁机把人带出。 疗养院骚乱起来,接二连三有报警声响起,展眉静静等待,宛如木石。 突然,她视线一缩,心内释然。 晨曦从混乱中冲出,把昏迷的苏沐阳放进车里,对展眉点头。 车子发动,在地上划出长长痕迹,晨曦身影在后视镜越来越小。 顾雅洁死死盯着路况,声音有些抖。 “你的人情可是太难还了,展小姐。” 第九十四章 谋 五天前。 “不行。” 顾雅洁直接了当拒绝。 展眉本就煞白的脸更白一些。 “我真的没办法,雅洁,求你帮我。” 顾雅洁心跳如鼓,她也没有想到,展眉来到钟夜身边处心积虑这么久。 竟然是为了从把南音车祸的肇事者带走! 顾雅洁和钟夜从小相识,自然知道南音是钟夜此生逆鳞,触之者死。 展眉此举无疑会彻底触怒钟夜,顾雅洁也承担不起这份怒火。 “我都不知这个肇事者竟然还活着,若是我帮你,整个顾家都要面临钟夜的报复。” 顾雅洁未尽之意无比明晰。 展眉明白自己所做之事何等惊世骇俗,正因为如此,才要寻求帮助。 顾雅洁认真规劝,“我劝你也放弃这个打算。”她视线转到展眉手指的戒指,“钟夜现在看重你,但南音无可替代,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展眉语气缥缈,却很坚定。 “当时雅轩被扣在赌场,你无论如何都要去。” “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不管沐阳?” 顾雅洁有些难堪,上次还是展眉冒着生命危险出千,救下顾雅轩。 展眉垂眸,语音悠长。 “我知道上次我们在夜色见过后你就联系上钟夜,谢轩和钟别砸盘南怀的时候,你也砸盘吸引南怀注意,是钟夜指使你,对不对?” 顾雅洁抬起下巴,眼神顿时锋利起来。 “你想说什么?你觉得我欺骗你?” “因为你不想被南怀把控,你和他订婚必然有蹊跷,你也拼尽全力想摆脱被支使控制的人生,我们都在做一样的事。” 展眉毫不退让和顾雅洁对视,手指却轻轻发抖。 良久,顾雅洁收回目光,轻轻一叹。 “说说你的计划。” 窗外茫茫大雪,一杯清茶,热了又凉。 顾雅洁的脸也发白,她今天接收太多信息,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她看向窗外,语气很轻。 “钟夜来接你了。” 三天前。 道观内无比冷清,只点着简单的碳火,山门洞开。 大雪纷飞,钟霰往铜炉里插入三枝线香。 有道人在大殿一角弹琴,曲不成调,迎合着缥缈大雪,更显凄凉。 道童递给钟霰一封信。 钟霰疑惑,道童却施礼离开,并不多言。 现下还会用信件交流的人寥寥无几,显然不是钟家人。 打开信封,是一张纸,用朱砂写着一句诗。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换不回。” “铮——” 琴声停了,道人按住古琴,语调沧桑。 “你思绪繁杂,乱了琴声。” 钟霰低头,“师父。” 道人并不讶异,“下山去吧,这是你的尘念。” 钟霰没有想到自己会见到展眉。 展眉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把钟霰请了下来。 钟霰沉默听完展眉的讲述,眉眼低垂,神色悲悯,像极了被供奉的泥塑。 “我很同情你。” 展眉讲完,也一时词穷。 她托人送信上山只是一试,但钟霰真的下来,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她鼓起勇气,“钟夜心里很尊敬你,若是你来拖住他一段时间,一定能让我们离开容阮,请——” 钟霰打断展眉,缓缓摇头。 “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展眉有些焦急,“钟小姐你是方外之人,自然以慈悲为怀,我并不会伤害钟夜,只想把沐阳带走。” 钟霰轻叹口气,很是怜悯。 “我既然是方外之人,已不管俗事,你与钟夜的恩怨,又与我何干?” “若是以俗家论,钟夜是我弟弟,我又怎么会帮助陌生人而背弃他。” 钟霰低低颔首,她对钟家人横眉冷对,但对展眉却态度始终和煦。 “此事我无能为力。” 她要起身,展眉突然爆发,猛地按住钟霰的手腕。 “不管俗事?那钟家大小姐为什么要躲到山中找清净?你见过多少钟家人的罪恶勾当,享用过多少钟家带来的荣华富贵?你以为出家就能逃避俗事吗?那为什么还曾有一整山的人陪着你被围困!” 展眉步步紧逼,“你以为念经敲钟就能洗清钟家人的罪孽吗?满天神佛难道能冲掉你钟家人的血?面前有罪孽无动于衷,回山上抄经就能安枕无忧,你如此掩耳盗铃,还说自己遁出方外?” 展眉压抑许久,一字一句锥心刺骨,钟霰坚定眼神微微晃动,显然被她戳到痛处。 一阵风吹开茶社大门,卷入大块雪片,展眉徒然松手,二人陷入沉寂。 良久,钟霰轻轻开口。 “你想让我怎么做?” 第九十五章 发 一天前。 “大小姐明天约你见面。” 钟夜从如山文件中抬头,按按眉心,“她要见我?” 他翻开另一份文件,“那就把明天下午的事都推掉。” 正说着,他接起电话,眼角眉梢都放松下来,语气温柔。 “嗯?不用,我知道吃饭,好,你今天上午怎么样?” 林兮崇等到他挂电话才道,“展眉?” 钟夜无奈一笑,“还要来送饭呢,就是前几天送了两次病到现在,明明是学医的人,怎么傻乎乎的。” 林兮崇语气沉重,“钟夜,你把她当成什么?” 钟夜眼角一沉,隐隐不悦,“她都戴上订婚戒指,你说呢?” 林兮崇简直好笑,“但你一直在骗她利用她,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未婚妻?” 未婚妻三字一出,钟夜心内轻轻一颤。 未婚妻。 听起来不坏。 他垂眸,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指尖。 是要向展眉要一枚戒指。 他语气散漫,“夕崇,不要把人人都当成傻子,是她一直要留在我身边,你怎么知道她不愿做钟董事长夫人?” 林兮崇无比震惊,“你什么意思?” 钟夜放低声音,想到展眉提起“雅洁在帮你找遗嘱”时的神情,和她无处排解的淡淡怅然。 “我身无长物之时,她一直对我回到钟家掌权一事推波助澜,你别把她想的太单纯。” 林兮崇皱眉,他觉得迷惑。 钟夜轻笑,甚至带一点欣赏,“‘想当领主夫人,就得先嫁给小兵,跟他在边境、森林、沙漠,甚至枪林弹雨中过上二十年风餐露宿的日子。’” “展眉愿意跟着只是‘小兵’的我,但她还是想做‘领主夫人’,既然如此,她来做‘领主夫人’也不错。” “她付出甚多,回报也如此丰厚,你觉得她会为我重新掌权而必要的欺骗利用难过吗?” “若是我不欺骗利用,她的打算才全是落了空。” 林兮崇一时有些被钟夜说服。 他犹疑半天,“她心机如此深沉?那你还容着她?” 钟夜偏头,“既然我能容下她的小小私心,为什么不容?” 林兮崇无话反驳。 五小时前。 钟霰和钟夜约在城中一所道观,小小一隅,有闹中取静之意。 钟霰跪在蒲团前上香,她神情虔诚,眼睛紧闭。 钟夜站在一旁,不跪不拜。 满天神佛在他眼中,不过泥塑木胎毫无心肝。 一直等到三炷香燃尽,钟霰才站起,示意二人殿外去。 钟霰垂着眼睫,雪花落在她眉眼,化成水痕,好像泪珠。 还是钟夜先开口,“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钟霰语气依旧冷清。 “听说这段时间,钟家出了不少事。” 钟夜低头一笑,“你不是向来避之不及?” “钟擎去世了?” 钟夜沉声,“爷爷的尸体现在被妥善保存,只等时机发丧。” 钟霰嗤笑,“时机?他已经死了,不过灰土一具,还需要时机?” 钟夜向来不在钟霰面前掩饰,他们是姐弟至亲,心意总能相通。 “我需要时机。” 钟霰沉默一会,这道观入冬,景致凋零,二人脚下踩雪,发出沙沙声。 “他是怎么死的?” 钟夜莞尔,“真不是我,他本就有旧疾,又是钟别在照顾,哪能事无巨细,人死如灯灭而已。” “那时你在哪儿?” “我出了车祸在贫民窟避事,无法前去。” 钟霰看向苍茫雪景,“即使能去,你也不会去。” 钟夜赞同,“姐姐很了解我。” 钟霰话语中尖刺褪去,她放轻语调,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们同父异母,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妈妈?” 钟夜坦诚摇头,钟霰母亲早逝,在他心中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是妈妈被钟伏强迫生下的孩子。” 钟夜闻言,轻轻挑眉。 钟霰心中的伤口从未结痂,仍旧鲜血淋漓。 “钟伏看上妈妈,她年少怀孕,无可奈何,只能嫁给钟伏,后来生下我,她很疼爱我,从未提起这段旧事。” “钟伏新鲜劲一过,就又花天酒地,妈妈日子过的艰难,我却毫不知情,安心快乐的做我的钟家大小姐,直到她积郁成疾病逝。” “我觉得我很肮脏。” 钟夜内心毫无波动。 这种事在豪门中已经烂俗,时时发生,时时过气。 “砰——” 大门突然被撞开,林兮崇出现在门口。 钟夜不悦,“不是说不要打扰?” 林兮崇焦急附耳讲述。 钟夜浑身上下骤然爆发出凌然冷意,甚至胜过满天飞雪。 他眯起眼睛剐了钟霰一眼,转身离开。 钟霰语气清清淡淡,在雪中飘散而去。 “钟夜,不要让自己也变肮脏。” 第九十六章 承 三小时前。 钟夜在风雪中穿行,有人匆匆往他头顶遮伞,被他不耐的挥开。 林兮崇也淋着暴雪,说话需要吼。 “还是没有找到线索,那人很谨慎,没有留下痕迹!” 钟夜摔上车门,车子启动,飞驰而去。 他按着太阳穴,眼中浮现出一层暴戾。 “把现在汇集的所有信息向我汇报。” 林兮崇语气严肃,“下午疗养院发生一处火灾,已经处理完毕,当时此事优先级太低,因此我拦了下来,但护士去给他喂药的时候发现人被带走,那时距离火灾一个小时。” 钟夜垂着睫毛,盖住眼中情绪,“封路了吗?” 林兮崇立刻回答,“已经封住容阮所有离市路口,这种天气飞机和高铁都已经停运,他也没有身份证,因此只能选择行车离开。” “但我们也已经在各大车站布人,监控正在分析中,需要一段时间。” 钟夜声音平稳,“六年了,怎么会有人来救他?会是什么人?” 林兮崇毫无头绪,今天之事处处古怪,“为什么大小姐会约你出来?为什么正好是今天人被带走?” 钟夜冷笑一声,杀气森森,好像地狱修罗。 “她受人之托,来给那人找时间。” “我只想知道,什么人这样神通广大,竟然能悄无声息做到这一切?” 两小时前。 雪天路况糟糕,车流缓慢宛如乌龟爬行,喇叭声此起彼伏,更是焦灼。 顾雅洁一拍方向盘,“怎么这么慢?” 展眉也心急如焚,她们好不容易到了高速口,前面却排满了车流,二人都有些傻眼。 但无论如何也只能跟随车流挪动,顾雅轩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回头看一看二人。 他手腕一道深深伤疤,一直没怎么说话,像是变了一个人。 苏沐阳在展眉怀中挣动起来,眼看着要醒。 展眉无比紧张,听到自己砰砰心跳。 苏沐阳睁开眼睛,有些不在状况,盯着展眉看了一会。 他环顾四周,发现环境变化,愣了愣,突然尖声要叫,很是惶恐。 展眉立刻伸手捂住他嘴,“嘘,嘘,沐阳别怕,是我,我是姐姐。” 苏沐阳眨了眨眼睛,眼睫被泪水打湿,有些反应不过来。 “姐姐?” 展眉点头,苏沐阳颤颤伸手,摸上她的脸颊。 展眉握住他的手,“对,我是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苏沐阳盯着她看了很久,语气由疑惑变得笃定。 “我见过你。” 展眉刚要微笑,就听他欣喜声音,“我经常在梦里见到你。” 展眉心痛难忍,把沐阳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泪水落进他头发。 苏沐阳有些不解,拍了拍展眉。 展眉冷静一会,把人放开。 顾雅轩一直在看,此时才对他伸出手,语气友好。 “你好,我是顾雅轩,久仰大名。” 苏沐阳定定看了看,伸手握上他的手。 “你好。” 展眉一惊,就要把苏沐阳抱进怀里。 顾雅洁沉下脸,“是钟家的人,看来他已经发现你弟弟跑了,在设卡排查。” 展眉大脑飞速转动,但却有些无路可走。 “怎么办?” 顾雅洁压低声音,“你们都藏好,不准说话。” 车缓慢行到高速口,有人上前,顾雅洁不等敲窗,先开门下车,把车门摔的山响。 “我说怎么出个城这么慢,原来是你们在找人麻烦,干什么,想查我的车?” 领队在钟家行走,自然认识顾雅洁,立刻赔笑,“顾小姐,真是抱歉拦住您,我们替老板办点事,就看一眼立刻放行。” 顾雅洁皱眉,她金尊玉贵,气场全开无人敢近。 “你敢查我的车?反了天了,把卡开了,我要出城!” 领队态度谦恭,却分毫不让,“顾小姐,您不要难为我们做手下的。” “啪!” 顾雅洁重重一个耳光刮上他面颊,傲慢无比,“我为难你?你是什么东西?我要带我弟弟出城看病,你耽误我的事情,想怎么死?” 顾雅洁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还是说,钟家现在势头大,钟夜了不起,连顾家都不放在眼里?” 这话说的严重,领队咬牙,面上仍是带笑,“不敢,小姐言重了。” 车窗缓缓落下,露出顾雅轩孱弱的脸,他咳嗽两声,很是辛苦。 “姐姐,怎么了?” 顾雅洁回头盯着领队,“瞧,这是你钟夜哥哥的手下,要查我们的车呢。” 领队把头放的更低,仍是不放行。 顾雅洁拿出手机,“好,很好,要查车,就让钟夜亲自来查!” “等等!” 领队拦住顾雅洁,示意开卡放人。 “顾小姐,我们冒犯了,您先走,少爷的病要紧。” 顾雅洁的车子上了高速,立刻把速度拉到最高,一路狂奔。 领队神情阴沉,低声吩咐。 “给老板打电话。” 第九十七章 转 一小时前。 林兮崇的额头全是汗水,一个人,竟然在大雪天,从几乎属于钟家的容阮消失了!找不到一点痕迹! 钟夜仍旧波澜不显,但每一个向他汇报的人都感觉到如山般压力。 林兮崇走进办公室,钟夜正背着手,看窗外飞扬大雪。 “老板,还是没有找到线索,他会不会没有离开容阮,而是在市内找地方躲藏?” 钟夜语气阴鸷,“那就查,就算把容阮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 林兮崇看了眼消息,眉心一跳,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老板,下面的人反馈回来,仍旧没有可疑人员从高速离开容阮,但,有一辆车他们没有查。” 钟夜缓缓转过身来,身影遮住身后所有阳光。 “为什么不查?” 林兮崇闭一闭眼,咬牙道,“那是雅洁的车,她说带雅轩出城看病,还打了我们一个领队,无人敢拦。” 钟夜微微眯起眼睛,沉默良久,仿佛在思索。 突然,他轻轻吐出一句话,宛如平地惊雷,将所有暗潮汹涌掀成惊涛骇浪。 “展眉呢。” 林兮崇轻轻吸一口气,慌忙拿出手机。 “打不通。” 钟夜的指节被按的劈啪作响,一身暴戾气息。 “查,查展眉,把她这几天的行程,从小到大的资料都查出来,要详细。” “查她和苏沐阳——” 钟夜的声音顿住,咬牙切齿把剩下几个字说出来。 “是什么关系。” 林兮崇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下去,只觉乌云盖顶,大难临头。 现在。 几人几乎是逃出容阮,高速上车辆寥寥,雪天出行不易,何况他们还是走这样偏的路。 顾雅洁的心依旧在狂跳,她也是头一次做这种偷梁换柱之事,紧张的心脏都要蹦出来。 展眉抱着苏沐阳,心有余悸。 “钟夜的动作太快,看来钟霰没有拦住他很久。” 顾雅洁将油门踩到底,“那可是钟夜。” 顾雅轩也脸色发白,但他头一次和顾雅洁打配合,紧张之余还有些激动。 顾雅洁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她拿起手机一看,不寒而栗。 “钟夜。” “怎么回事?他知道了?” “接不接?” 几人乱成一团,手机铃声依旧锲而不舍,仿佛从地狱来的催命符。 顾雅洁冷静一番,开了外放。 “喂,钟夜?” 钟夜的声音平稳,响在车内却像炸雷一般,展眉几乎要捂住嘴巴才能不尖叫。 “雅洁,让展眉接电话。” 展眉的那一点侥幸终于消失无踪。 她回头看了看,高速上空无一人,她却好像听到无数引擎声,他们被发现后,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顾雅洁声音干干的,“钟夜,你说什么呢,找展眉找到我这里来了?” 钟夜波澜不惊,只把那句话又重复一遍。 “让展眉接电话。” 顾雅洁不过坚持五秒,就败退下阵,她转过一个弯,语调有些哀求。 “钟夜,你放过他们吧,你这样做是错的!展眉和苏沐阳都很可怜——” 展眉低着头抱紧苏沐阳,好像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凭空多出一只手把他抢走。 钟夜淡淡道,“南怀本来因为和艾米的砸盘损失了小半个南家出去,是我补上这份缺,让他考虑和你退婚,我们从小相识,不要坏了这份情谊。” 顾雅洁张了张嘴,哑口无声。 展眉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 “钟夜。” “我在。” 苏沐阳迷茫的看着车内场景,但他习惯察言观色,并不说话。 钟夜的语调竟然有几分温柔。 “你什么时候回家?还病着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展眉一时间觉得无比荒谬,差点有种放声大笑的冲动。 钟夜在做什么?演戏上瘾了吗? 她努力压抑痛苦和颤抖。 “钟夜,我不回去。” 车内只剩静静的电流声,万籁俱寂。 展眉鼓足勇气继续道,“你应该都已经知道,我是苏家养女,我弟弟哪怕肇事,也已经得到惩罚,他现在混沌无知,我带他走!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就当我求你——” 钟夜轻描淡写打断她,“回来说,你还欠我很多解释。” 展眉一阵头晕,把嘴唇抖咬出血来,骨节泛白。 “我不欠你解释!我是骗了你,但你也一直在欺骗利用我!我们扯平,我只想带沐阳走,我们以后山高水长再不相干!” 隔着电话,她听到钟夜呼吸一停,而后,是一声冷笑。 “展眉,你穿着我的衣服,戴着我的戒指,想离开我?” “天下没有这么简单的事!” 第九十八章 合 “啪——”展眉突然伸手挂断电话,顾雅洁如惊弓之鸟,差点打滑。 “怎么挂了?” “钟夜能够定位手机信号,超过十五分钟就会锁定。” 展眉一阵阵眩晕,竭尽全力保持冷静。 铃声很快又响起,展眉抖着手接起。 钟夜一瞬间的不冷静消失无踪,依旧淡然自若。 “逃避定位?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就学了这些?” “我想找你,还需要这些?” 展眉不说话,呼吸轻微好像一根丝,立刻就能崩断。 钟夜轻轻叹口气,有些无可奈何。 “展眉,我不知道你聪明还是蠢,你还让胡蝶离开容阮,是怕我用她威胁你吗?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要威胁,何必只找一个胡蝶?” “疗养院的安保和护士,还有你那个小朋友,叫晨曦?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你的叔叔黄忠铭,你那对双胞胎侄子,你养母在世的亲戚,你在夜色的全体同仁——” 钟夜拉长声音,给她下了死刑判决书。 “他们的下场,都在你一念间。” 展眉不寒而栗。 “现在停车等我去接你,好不好?” “啪——”电话再次被挂断,这次却是顾雅洁。 展眉一双瞳孔都放大,微微涣散。 钟夜真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她毫无抵抗之力。 顾雅洁也怕的厉害,声音不住发抖。 “呸!这个混蛋!你们出国去!我就不信他钟家的势力大到涵盖地球!” 展眉闭上眼睛,觉得血液都冻成冰。 “我要回去。” 顾雅洁回头,像看傻子一样看她。 “回去?你要回去?” “钟夜会杀了你!” 展眉毫不怀疑,但她语气却更坚定。 “钟夜向来言出必行,若我不回去,他真的会下手,我不能害他们。” 顾雅洁皱眉,“那你就把你弟弟送回去?” 展眉简直难以想象这个可能,“不!我一个人回去!” 苏沐阳却好像听懂,“什么?你要去哪儿?” 展眉摸摸苏沐阳柔软的头发,下定决心。 “我一个人回去,你们帮我把沐阳送走,雅洁,真抱歉,这次是我连累你。” 顾雅洁急躁,“我帮你把他送去哪儿?他现在这个精神状态,没有你不是立刻被钟夜找到?” 展眉也感到绝望,这天下像处处大雪寒冰,她无路可走。 后视镜突然出现几辆野马,缓缓向他们逼近。 顾雅洁一直开车,竟没注意到它们是如何出现! 她的车性能在雪天不优越,很快就被围住。 “吱——” 轮胎在道路上划出重重一道痕迹,他们被逼停,顾雅洁死死盯着对方漆黑的窗户。 车门缓缓打开—— 雪越下越大,暮色四合,密密麻麻的雪片四处飞落。 林兮崇匆匆跟在钟夜身后,仍是想劝。 “老板,这个天气起飞直升机还是太冒险,雅洁的车牌号已经查到,还是不要——” 钟夜看他一眼,寒入骨髓。 “我现在就要把人带回来。” 林兮崇叹气,跟着钟夜钻进直升机舱。 直升机缓慢起飞,扑进大雪中,天空好像大海,波涛汹涌。 钟夜面色宛如冰封,分毫不动。 但当展眉说出那句“再不相干”时,钟夜浑身爆发出剧烈的杀气,让他都有些窒息。 他想到曾经钟夜和自己谈论展眉时的轻松与自如,难以想象对方此刻心情。 顾雅洁的车牌被监控记录下行车方向,三架直升机和无数轿车如天罗地网,向展眉扑去。 林兮崇很为难。 “老板,安局给我们打电话,说我们违反了容阮空中管制条例——” 容阮是大都市,连飞行器都有限制,何况直升机。 钟夜不以为意。 “挂掉。” 林兮崇轻轻换气,不敢被钟夜发现。 直升机低空飞行,掀起雪片好像瀑布,容阮上下也知道有大事在发生,偌大城市宛如荒原毫无人烟。 那一辆白车在视野中形单影只,跌跌撞撞。 从上方看,追踪车辆像倾巢而出的蚁群,很快将白车吞没,它垂死挣扎一番,就偃旗息鼓,停在包围圈中。 西装革履的人纷纷从车上走下,将白车团团围住。 车门打开,驾驶座有人走下。 直升机也飞行到头顶,大灯打开宛如白昼,扫到那人。 是展眉。 直升机悬停空中,钟夜站在舷窗,与展眉隔着人群对视。 她今天慌张,还穿着那件白色斗篷未脱下。 这件斗篷费工费时,由白孔雀翎子毛织成,最熟练的绣娘一天也只能织几厘米,光孔雀钟夜就在戴国养了几千只。 当时他和展眉初识,莫名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钟夜想起他真正对展眉留下印象也是在直升机上,缠绵完毕,钟夜怀疑她身份,将人从夜空推下。 与现在的情景何其相似。 狂风吹起展眉的头发,斗篷扬起,露出她瓷白面孔。 钟夜曾设想过展眉来到他身边无数的目的和可能。 唯独没想到,她带来的,是他此生最深重的阴影和噩梦。 与君初相识,胜似故人归。 若不是故人,是仇人呢? 第九十九章 若 钟夜从空中跳下,立刻有人迎上,在他耳边轻声陈述。 展眉站在黑压压人群中,不染纤尘,宛如白鹤。。 钟夜两步上前,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车。 “人呢?” 展眉与他对视,眉眼之间都是倔强。 “你不是想见我?我在这儿等你了,还要见什么人?” 钟夜气极反笑,他指尖微颤,对身后人示意,“去追。” 顿时有一半人开始上车,缓缓向前方追去。 钟夜一手捏上展眉的下巴,她的脸冰一样冷。 “神通广大?都到这个程度,还能把人送走?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展眉拍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我已经回来,你要遵守你的承诺,不对他们下手。” 钟夜的血液中流淌着暴戾的尖啸,让他气血翻涌,难以冷静。 他强制压抑住毁灭的冲动,晃了晃才缓过这股暴怒,挥手,吩咐林兮崇。 “把人带回去。” 林兮崇上前,引着展眉坐进车里。 她回头,钟夜又上了直升机,身影在雪中,竟有些孤寂。 林兮崇与展眉相对沉默。 良久,他才叹口气。 “你可真是把天捅了个窟窿。” “要是老板能找到人还好,要是找不到,你的后果不堪设想。” 展眉此时竟然还能笑出来。 “他找不到的。” 半小时前。 野马车门缓缓打开,顾雅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却在见到那人全貌后变成惊讶。 “谢轩?” 谢轩笑的轻佻,慢慢晃下来,伸了个懒腰。 “二位小姐,这样的雪天,在演末路狂花吗?” 展眉下车,把苏沐阳护在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 谢轩偏头微笑,微微上挑的眼角很是多情,“我说了很多次,展眉,世上之事知道过程推结果很难,但知道结果推过程很简单。” 展眉压低声音,“那你追上来,要做什么?” 谢轩摇头,对展眉的警惕有些无奈。 “我也说了很多次,你的那点小伎俩,在我眼前玩乐一般,对谢轩也是如此,你真以为你找个人拖住他,自己跑出容阮就万事大吉?” “他已经在调动所有力量,追上你不过须臾之间。” 展眉皱眉,“我仍然没看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轩示意一下他身后的车队。 “我来带你走啊,浪漫不浪漫?” 展眉完全不敢相信。 “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轩勾起一边嘴角,“啊,看来你不信我,那算了,祝你和钟夜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他作势要走,展眉握了握拳,压低声音。 “等等!” 谢轩回头挑眉,“有的谈吗?” 展眉咬牙,“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护不住沐阳,但你可以。” 谢轩对着展眉身后的苏沐阳挑眉,“你好啊,弟弟。” 苏沐阳往展眉身后躲藏。 谢轩叹口气,悠悠笑了。 “你让我护住他,如果我猜测不错,你又要去做傻事?” 展眉点头,“你带他走,我回去见钟夜。” 谢轩语气嘲讽,“你回去做什么?你对钟夜还有幻想?他知道所有真相,必然已经恨透你,你这单薄身子骨,禁得起他的暴怒吗。” 展眉态度坚定,“钟夜要做什么我不管,我做什么,只求问心无愧。” 谢轩眼中微光一闪,轻轻拍手,表示赞同。 “古人语,良言不劝该死鬼,诚不我欺。” 几人匆匆行动,展眉把一脸懵懂的苏沐阳塞进车里,抱了抱他,神情温柔。 “沐阳,要听话。” 展眉转身就走,苏沐阳顿时惊慌,顾雅轩按住他,“我们要保护姐姐,你现在不能闹,明白吗?” 苏沐阳瞪大眼睛,却像是听懂。 “好。” 谢轩把展眉送进车里,低头笑,“会开车吗?” 展眉有些放下重担后的释然。 “会。” 谢轩突然握上她的手,展眉吓一跳,“做什么?” 他捏住展眉无名指的戒指,“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总要给个谢礼,我看这个戒指不错,褪下来给我如何?” 展眉笑了,语气很认真。 “大恩不言谢,我可能此生都没有办法还上这次的人情,但这个戒指是钟夜的,我要还给他。” 谢轩也不勉强,语调悠然。 “三天。” 展眉疑惑,“什么?” 谢轩神情温柔,“船和你弟弟在港口等你三天,我也只能拖住钟夜这么久,你要是能跑出来,我送你走。” 展眉一顿,有些不理解。 谢轩却挥手转身。 “好了,时间紧迫,我先走,你好自为之。” 第一百章 一 第一天。 钟夜很晚才回家,一身风雪气息,衣摆全是雪水。 展眉见他进屋,立刻站起来,一言不发。 她抿唇,用力想把手上戒指摘下。 这一动作像针一样扎进本来就无比震惊愤怒的钟夜的眼睛,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感觉耳边都是血流鼓动。 “你敢摘,明天夜色就在容阮没有立足之地。” 话音比门外的大雪都冷,效果也立竿见影,展眉手停下不再动,钟夜却更加恼怒。 他上前两步,一手掐住展眉的脖颈。 “苏沐阳在哪儿?” 展眉本就还在病中,浑身无力,被他扯的双脚离地。 钟夜力气太大,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在他掌中软软垂头,像是晕过去。 钟夜冷哼一声撤手,展眉颓然倒地,新鲜空气灌进喉管,她捂着脖子不住咳嗽,眼睛漫上通红。 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抬头,“你都找不到他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 钟夜愣了一愣,竟是扯开一个残忍的笑。 他蹲下身,捏上展眉的脸颊。 “苏沐阳一天找不到,我就杀一个你在意的人怎么样?我倒要看看,这个你费尽心思救出来的弟弟,在你心里有多重要!” 展眉恨恨道,“你除了这种卑劣威胁的手段,还有什么其他的本事吗?” 钟夜顿时大笑出声,他手上用力,就看展眉的脸上泛起青紫。 “卑劣?你也与我谈卑劣?你弟弟少年肇事可以不负责任,南音无辜枉死无人伸冤!” “我替她做主怎么就卑劣?倒是你,别有目的来到我身边,处心积虑要把人带走,你卑劣不卑劣?嗯?” 钟夜眼底一片猩红,一字一句全是恨意。 “我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就是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展眉拍下他的手,毫不退让,“我为什么能处心积虑?你不问问自己吗,钟总裁到钟董事长,你既然利用我,就没想过会被我利用?” 这话宛如一个耳光打在钟夜脸上,让他眼波都晃动起来,他还未反驳,就见展眉眼神灼灼,仿佛喷发的火山不吐不快。 “沐阳肇事没有法律处置吗,你分明一手操控判决,是你觉得不够,才把他关在疗养院惩罚,谁给你这样的权利!” 钟夜深吸一口气,他未想过,展眉向来安静少言,但言辞如此锋利,招招向着他心口而去。 他逼近展眉,看到她瞳孔微微放大,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 “因为我能,因为我可以,因为苏沐阳没有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 展眉忍无可忍,“沐阳肇事要付出代价,那南音是不是也有责任!她为什么违反交通规则?你是不是也有责任?南音罹患抑郁症,你为什么要和她吵架刺激她?” 钟夜退后两步,难以置信无法言语。 “你说什么?” 展眉皱眉,她一时无法控制情绪,竟把这些事都说出来。 钟夜眯起眼睛,身后缓缓弥漫起杀气。 “南音患有抑郁症一事,无人得知,你如何知晓?” 钟夜眉目含霜,拿出点37抵在展眉太阳穴。 “咔哒。” 保险打开的声音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钟家承平日久,这把枪已经很久没用,因此我也不知道还有几颗子弹。” “啪。” 他扣动扳机,撞针合拢的声音让展眉瞳孔一缩,脑海一片空白。 安然无恙。 展眉呼吸都暂停,就见钟夜的脸近在咫尺,没有一丝感情。 “说。” “啪。” 又是一枪,展眉终于反应过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啪。” 第三枪,仍旧是空枪,短短几秒,钟夜就要打掉一半弹夹。 钟夜垂着眼眸,看她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展眉被彻底吓住,一动不敢动,抖着声音开始说话。 “你带南音去纪国看病的时候,我在医院实习。” “负责南音的医生是我的老师,但当时你们是匿名,病人太多我也没有印象,等到回国之后我才把你们对上号。” “我没有戕害过南音。” 黑洞洞的枪管贴住太阳穴,压力铺天盖地,展眉已经吓到进入茫然态,小心翼翼把话说完,只等钟夜反应。 钟夜缓缓抬眼,仔仔细细的看着展眉的脸。 “哦,是你。” 他在记忆中挖掘良久,终于把面前这张面孔和当时那个面目模糊的实习生重合起来。 南音当时不爱待在病房总要出去,钟夜在外面捉她捉成习惯,那天他看到一个相似身影,上前讲话,却发现是沉默寡言的实习生。 这交集太短暂,在钟夜记忆中连涟漪都未曾荡起,却没想到,会是展眉。 第一百零一章 二 第二天。 展眉又发起高烧,昏昏沉沉中被人扯起来,无比粗暴塞进车里。 她睁开眼睛,脸颊通红,嘴唇倒是雪白,钟夜坐在她身边,直视前方,毫无表情。 昨天二人大吵一架,展眉说出南音患抑郁症之事后,钟夜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古井无波,哪怕是展眉,也再也猜不出他一点心思。 展眉看看窗外,不是熟悉的路,不知道去哪儿。 钟夜会对她做什么? 展眉咳嗽两声,想起昨晚三声干净利落的枪响。 幸而没有子弹,但在钟夜心中,她和死人何异? 她缩了缩,太冷,容阮冬天冰冷刺骨,她体内烧着一团火,却仍旧被冷的瑟瑟发抖。 目的地是一座仓库一样的建筑,巨大铁门缓缓打开,一片漆黑。 车子行驶进去,像被巨兽一口吞没。 展眉被推下车,里面大灯接二连三亮起,照亮周围景致。 她愣了愣,随后恐惧入骨。 环绕仓库墙壁,是三米高的鱼缸,长不见底,似乎一直通到仓库尽头。 里面浮动着巨型舌鱼,均是两三米长的成年鱼,锋利牙齿露在唇外,粗粝皮肤好像上古怪物。 由于冬天太冷,它们也不很有精神,怏怏游动。 展眉退后两步,强逼自己站着不动。 钟夜的声音终于在身后响起,宛如鬼魅。 “我记得你说过,谢轩曾经让你进水池喂鱼。” “我很好奇,你这种撒谎成性,没有一句实话的人,在这件事上,有没有骗我?” 他伸手一推,把展眉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拧着她的脑袋与其中舌鱼浑浊的眼珠对视。 展眉的脑袋甚至还没有鱼的嘴巴宽。 “不如你,进去试一试?” 展眉语调发抖,“钟夜,不过是一死,不要这样对我。” 钟夜却笑出声来,语调很轻很柔,“你利用我,也是我们互相算计,但你利用南音,这笔账我们要好好算一算。” 钟夜漠然看着展眉凌乱发丝下蒙着一层水光的眼睛,心内鼓动着凶戾的暴虐。 她不仅骗他,还用南音骗他,那些相似的打扮,刻意的举止,努力的迎合,都让钟夜锥心刺骨,满腔血气。 他心血难平,一闭上眼,就是二人穿插面容,和他在纪国认错展眉背影,对方回头时的脸。 不像。 完全不像。 为什么后来会像? 钟夜一生,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带着目的,拿着已知来接近他,看他踌躇、看他心动、又看他挣扎、最后达到目的,毅然离开。 怎么可能? 他不可能让她离开。 展眉挣扎一下,“我没有利用南音!是你在利用她!” 钟夜手一顿,缓缓松开。 展眉听他对身后人吩咐,“把她绑上去。” 鱼缸上有狭窄跳台,用来观赏投喂,展眉被押着上前,下面众鱼似乎熟悉这种场景,慢慢在跳台下盘旋。 她低头,脚下一阵发软,曾经溺水记忆生动明晰,无比可怖。 钟夜微微抬头看她,“苏沐阳在哪儿?” 展眉咬牙,竟对钟夜一笑。 她本就靠近灯光,这一笑无比明晰,带着几分艳色。 她上前两步,直接迈下去,如飘雪落地,砸入水中,黑发海藻般漂浮。 钟夜条件反射上前两步,又生生停住。 展眉沉入水中,和那些长相恐怖的舌鱼对视,思绪竟然很清晰。 她本就怕水,在水中完全完全僵住,像死物一般直接沉入水中,没有丝毫反应。 她侧头,玻璃太厚看不见外面的人,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场景。 她开始呛水,剧烈痛苦席卷全身,只让她在水中沉的更深。 钟夜—— 钟夜。 白光闪烁。 滚轮声,风声。 有人在说什么? 好吵,头好疼。 脑袋要炸开了。 展眉睁开眼,想让他们闭上嘴。 “咳!咳!” “患者有反应了!加大电量!” 怎么? “心跳恢复!” 她皱眉不解,这些人在做什么? 然而黑暗好像一只巨大的手,将她再次扯入沉眠。 病房外,两个保镖对视一眼,一人上前,对浑身湿透的钟夜轻声劝,“老板,医生说展小姐已经没事了,您要不去换件衣服?” 他们都心有余悸,明明是钟夜把人逼下水,却在发现展眉真的怕水沉底后两枪打爆水缸,一路狂飙把人送进医院。 展眉本就带病,在水中呼吸功能衰退,心跳一度暂停。 是钟夜一直在给她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他们甚至假设都不敢假设,若展眉真的出事会如何。 第一百零二章 三 第三天。 展眉睁眼,周围一片雪白,从喉管到肺部都灼烧一般剧痛。 她在医院? 门被打开,林兮崇沉着脸进来,“你饿不饿?” 展眉毫无胃口,轻轻摇头。 林兮崇犹豫一会,“你不要和钟夜拧着来,他现在很偏激,才两天你就进了一次急救室,是真想被他整死吗?” 展眉不语,她喉咙疼的厉害,一点不想说话。 林兮崇感觉到她隐约的排斥,叹气,“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 他走后,展眉很快又陷入黑沉睡眠。 再醒来,暮色四合,展眉眼前发花,一会才看到有人。 钟夜。 她坐起身,有些费力,他上前,展眉条件反射往里躲,很是畏惧。 钟夜顿住,慢慢坐在床边。 “你,感觉怎么样?” 展眉摇摇头,哑着嗓子,“我没事。” 钟夜叹气,那些咆哮在血管中的狂怒与暴虐在展眉沉入水底的身影中偃旗息鼓,他觉得疲惫。 “你怎么这么倔?” 钟夜低头,竟是轻轻笑了。 “在黎国时,我把你从直升机上推下去,你第一反应是向上爬,第二反应是把我拽下去,等我把你拉上去你才想起来要哭。” “我那时就在想,一个捧高踩低的情妇,怎么会有如此气性?” 钟夜握握展眉的手,戒指有些松了,在指尖摇摇晃晃。 “我们的事情可以慢慢说,但你别想着离开我,这不可能。” 展眉要说话,钟夜眯起眼睛,虽然语气轻柔,却完全不容反驳。 “你答应过我,是你答应的我。” 这话像在强调什么,展眉疑惑,他们的承诺向来都是两方一起做戏,怎么钟夜反而不依不饶? 她转移话题。 “你还会对那些人下手吗,晨曦,胡蝶,还有我养母的亲戚——” 钟夜静静看她,笑的有些自嘲。 “若不是为了他们,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回来?” 展眉握紧雪白的床单,“若是我触怒你,你可以冲着我来,不要针对无辜的人。” “不要打着南音的名义,针对无辜的人。” 钟夜瞳孔一缩,本就苍白的面色甚至有些发青。 他沉默良久,“好,我不针对他们,等你病好,我们再说其他事。” 钟夜按着展眉睡觉,等他走后,展眉睁开眼,一片清明。 这是第三天。 钟夜看起来放松警惕,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她拉开门,门口坐着一个保镖,正直直盯着墙面,目光如炬。 幸好是钟氏医院,她熟悉环境。 她换下病号服,拉开窗户,二楼,不高,一阵寒风刮过,吹的她东摇西晃。 此时已经过了探病时间,寂静无声。 展眉蹑手蹑脚探出窗户,突然又缩回来,她环顾病房,找出纸笔,留下一封信压在床头。 她最后看一眼房间,叹气,慢慢爬下水管。 手心在粗糙的水管上磨的生疼,她落地,觉得头晕脑胀,跌跌撞撞往门口走。 巡查的手电筒时不时划过,展眉来回躲避,几乎要迷失方向。 终于走出偌大医院,她手脚都麻木,突然听到身后难以置信的呼喊。 “展眉?” 展眉回头,林兮崇惊讶面孔出现在视野中。 “你要去哪儿?” 展眉转身就跑,但两步被他抓住,“跟我回去!” 展眉使劲想挣脱,“我不回去!你——” 林兮崇加快语速,“你现在回去我就装作没看到!” 展眉也吼,“我才不管你看不看到!” 刹车声突然响起,大灯骤开,一辆越野冲着二人飞速驶来,林兮崇把展眉推开,越野撞向林兮崇,生生把人逼摔在地。 车门打开,白帆的眼镜在黑暗中闪烁一丝寒光。 “上车。” 展眉立刻爬上副驾驶。 轿车在夜幕中疾驰而去,展眉不住回头,很是担心。 白帆见状安抚,“谢总已经把医院到港口的路清出来。” 展眉仍是不安。 白帆在后视镜中看她两眼,想说些什么,最终仍是按下。 港口,船舶浮动,海浪起伏。 谢轩站在海边,听到刹车声,含笑回头。 展眉一路奔来,微微有些喘,衬的皮肤更白。 谢轩仔细端详她面色。 “还好?” 展眉勉强一笑。 谢轩也笑,“没时间叙旧,走。” 展眉点头就要上船,谢轩却突然伸手,把她稳稳抱起。 展眉一惊,谢轩托住她的腰,将人放在船舷避免沾水。 “我记得以前很喜欢把你抱来抱去。” 展眉疑惑,“谢轩,你——” 谢轩打断她,“还不快进去?你弟弟在等你。” 展眉立时反应过来,往船舱里跑去。 船舶拔锚起航,谢轩笑着看它起航,汽笛声响,拖出层层回音。 不过须臾,身后一片此起彼伏的刹车声,白帆上前,声音紧绷。 “谢总,钟夜追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输 谢轩笑吟吟回头,迎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来的这么快?” 白帆低声道,“医院门口撞到林兮崇。” 谢轩恍然大悟,还未说出第二句话,钟夜已经冲到他身边,一脚当胸踹上去。 谢轩像沙袋一样倒地,发出沉闷声响。 他半身浸在海水中,挥手止住要上前的白帆,语气很轻松。 “阿夜,这么生气?” 钟夜盯着漂浮着浓重夜雾的海面,太阳穴一跳一跳。 船一入海就像鱼儿入水,有无数条去路,晚三分钟就是晚了永远。 他深吸一口气,额头浮现青筋,又是一脚踹上谢轩肚腹。 谢轩顿时剧烈咳嗽起来,他边咳嗽,边笑的不能自已。 “从半年前我就在等这一天,阿夜,你现在的表情,真是没让我失望。” 钟夜眉心一拢,语气一片森寒。 “你早知道?” 谢轩坐起身想爬起来,但钟夜两脚踹的实在用力,晃了晃又躺进海里。 “不算早,在南怀划了她脸之后吧。” 钟夜垂眸,呼吸轻微,像是变成一座泥塑。 谢轩却怡然自得,无比满意。 “我只是觉得奇怪,你跟我哪里不一样?展眉偏死心塌地要跟你?她演起爱我也不遑多让,不过略查一下,就发现她的目的。” “阿夜,你可真惨啊,跟她玩什么爱情游戏,被从头到尾玩弄。” 钟夜拔出手枪对准谢轩,眼中一片黑色火焰。 “我说过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白帆皱眉要上前,被谢轩一个眼神止在原地。 “啊,我听到了,我没当回事。” 谢轩撑着胳膊坐在沙滩上,笑的无比开怀。 “阿夜,从前你说‘无能的人才会对他人愤怒’,现在你对我发这么大火,你这无能,是不是已经冲破天际?” “砰砰砰——” 几声闷响骤然在夜空中炸开,硝烟四起,谢轩身边的沙滩出现几个弹坑,沙土混合硝烟气息炸起,谢轩被笼在其中,毫发无伤,呛了两声,咳嗽不停。 他欣赏的盯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弹坑,很是玩味。 “你这样生气,是因为害死南音的人逃了?还是因为被未婚妻抛弃?” 钟夜低头,居高临下看他。 “谢轩,管好你的手,再掺和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我也不会放过。” 谢轩一摊手,竟有几分无辜。 “是吗,可我刚刚抱过她欸。” 他很回味的用两手比了下形状,“不得不说,她瘦的厉害,腰只有这么一点,你是怎么在照顾?离跟着我的时候可差得远。” “砰——” 这一枪钝器入肉,谢轩胳膊上多出一个贯穿弹孔,血流如注。 白帆立刻上前,谢轩捂着伤口被人扶起,仍旧是笑。 “钟夜,你不过如此。” 钟夜转身就走,海风肆虐,雪花如席,刮在脸上宛如匕首,割出一道一道血口。 谢轩的声音宛如跗骨之蛆,不依不饶。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让我不掺和,你们又何尝有以后?承认吧钟夜,你输了。” 钟夜头也不回,拉开车门。 “回医院。” 林兮崇屏息凝气,几乎要把自己缩到地里去。 展眉几乎是从他手上离开,若是钟夜要追究,他可不止胳膊开个洞这么简单。 然而钟夜却无视了他,从得知消息,没追上,从海滩离开后就一直微闭着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 所有人都像坐在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上,静静等待引线烧到最后。 钟夜推开房门,房间内静谧整洁,一缕栀子香气淡淡缭绕。 床头柜上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上面放着一枚戒指。 钟夜的脸在灯光照耀下一片雪白,他大步上前,拿起信纸打开,展眉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显然写的很急促,笔画潦草,间距也不整齐,着急离去的心情跃然纸上。 钟夜沉默读完,合上信纸,突然看向林兮崇。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跑出医院,又是什么时候通知我?” 林兮崇一惊,旋即低头不语。 钟夜轻笑,“她今天仍在骗我,但你还给她拖时间?她是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们前仆后继的帮着她跑?” “刺啦,刺啦——” 房间里突然响起令人耳后发麻的撕纸声,钟夜一瞬不瞬盯着手中的信纸,慢慢的、认真的、将其撕成碎片。 “我不接受命运。” “今天也是她最后一次骗我。” 第一百零四章 悲 “钟夜: 你好。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好,但我还是要说,你好。 我们没有一个真正认真的相识,无论是在纪国你把我当成南音的搭话,还是在黎国谢轩做戏把我送到你身边,不是太仓促,就是太虚假。 我向你道歉,一直以来欺骗了你,一直以来都在欺骗你。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的名字,契合一句古诗,我曾经以为是缘分。 这句诗出自元稹的《遣悲怀》——“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它是元稹为自己的亡妻而做。 多巧,我也接受过你的戒指,离成为你的妻子只有一步之遥。 但,不管你心中那个甘愿让你求婚的“展眉”是什么样子,那都不是真正的我。 所以我把戒指还给你。 我不是你想象的妻子,你心中的妻子已经身亡,你沉浸在她离去的悲伤中,日日为她悼亡,我能力有限,无法排遣。 抱歉我把沐阳带走,我看过沐阳一案的判决书,他的年龄、南音的精神状态、当时的道路情况综合影响了法官的判决,你不满意,我不是不理解。 现在我仍不能说你把沐阳困在疗养院五年,把他逼成一个混沌无知的精神障碍,就能与南音的一条生命持平。 逝者已逝,生者却生,我不是你,没办法感同身受你的痛苦。 但沐阳是我至亲,人生而有私,他已经接受足够多的惩罚,未来还会一直被惩罚下去。 钟夜,我知道现在你心中我撒谎成性不值得一点信任,但我用我父亲、母亲、养母、沐阳,我所有在意的人加在一起向你发誓。 南音去世只是一个意外,我很抱歉,但它只是一个意外。 我们都要接受命运无常。 所以请你也接受她已经去世的事实,你答应过我此事只在你我二人之间,我食言离开,本没有资格再向你提要求。 但请你看在我真的也陪伴你度过一些艰难的日子,也真的给你提供了一些利用价值,不要牵扯旁人。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此一别再见渺茫,我们相识仓促,分离也仓促,命运无常,无可奈何。 抱歉,未能替你遣悲怀。 展眉” 海上颠簸无比,展眉和苏沐阳会和,就要去拜访船长询问去处。 然而她强撑已久,已到强弩之末,刚刚走了两步,就直直对着对面栽下去。 苏沐阳惊吓万分,跟着展眉跪下,双手死死抱着她不敢放开。 展眉很是虚弱,只觉得周围一片吵闹,她意识却很清醒,思绪随着海风飘向陆地。 谢轩帮助她离开,钟夜会怎么对他? 钟夜看到信了吗,会是什么反应呢?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几多时。 可笑她还想替旁人遣悲,自己却都已经到了如此独木难支的地步。 这六年颠沛流离,处心积虑,不敢有一日安睡,担惊受怕,强颜欢笑,所有艰辛不可言说。 幸而终于把沐阳带了出来。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苏沐阳泪水涟涟守在一旁。 我已心满意足。 番外 金风玉露(一) 纪国医科大学。 下课铃响,展眉收拾书本,她旁边的女同学转着圆珠笔,大咧咧道,“展,我们今天在安德森家开趴,你来吗?” 展眉笑着拒绝,“我担任麦林博士的医护助理,今天要去医院坐诊。” 那女生有些感叹又艳羡的道,“麦林博士真是不公平,这样的机会都给你。” 展眉挑眉,“是么薇薇安,你的论文和考试可都是我帮你——” 薇薇安顿时捂住她的嘴揽着人往外走,“行啦,那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医院里人烟稀少,看起来门庭冷落,但这里一号难求,仅仅展眉在这里做助理的几天,就见到无数让她瞠目结舌的人物。 麦林博士是个两鬓斑白、严肃古板的中年女士,她似乎一直在等待展眉,示意她坐下后拿出一个病例开讲。 展眉认真聆听,时不时做笔记,博士说完,她的笔记本也记满两页,对方对她一丝不苟的作风很是赞赏,等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才开始询问。 “你怎么想?” 展眉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直言不讳,“博士,我不觉得这个病例有什么特殊,这就是普通的抑郁症,您应该经验很丰富了。” 麦林博士点头,给二人都倒了一杯咖啡。 “但这位病人是从你的祖国来的,还匿名隐藏了身份。” “我已经替她会诊几次,她不是十分能理解治疗过程,情绪也很难稳定,似乎对更换医疗环境很不适应。” “我想你们来自一个地方,也许交流起来更加容易,说不定能帮助一下她。” 展眉皱眉思考一会,“我不敢保证。” 来自同一个国家就能更好的交流毫无依据,何况能匿名来此,身份非富即贵,麦林博士投鼠忌器很是谨慎,展眉也并非不理解。 她接过所有此人的病例,潜心研究了很多天。 展眉很疑惑。 这位病人看起来生活顺遂万事如意,毫无精神压力和心理阴影,怎么会触发这么严重的抑郁症? 身为医学生,她的好奇心也被激起,做好准备后,头一次来到她的病房。 奢华。 这是展眉对这个个人病房的第一感觉。 从上到下铺满厚厚的白色地毯,走近时仿佛被泡沫包裹,让人感到从内而外的柔软。 病房内的陈设用度无不显示主人的不凡,展眉提起呼吸,敲敲门,往里面走了两步。 没有人。 展眉吓了一跳,哪怕这医院环境再好风景再秀丽,也是精神病医院,病人消失简直是最大的噩梦。 她几乎就要按铃叫人,突然窗帘鼓动,一张皎洁脸庞从羽毛状白色轻纱中露出来。 “夜哥哥,吓到你——欸?” 展眉退后两步整理表情,“你好,我是麦林博士的助理。” 那女孩愣了愣,喜出望外,“你是华国人,是吗?” 展眉点头,“是的,我叫展眉——” 她急迫从窗帘中滚出来,一身白色棉布长裙让她看起来无比稚嫩,“你好,我叫南音,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夜哥哥来看我。” 她皱起脸,有些丧气,可惜长的太娇俏,这表情也显得可爱。 展眉知道她身边一直有个陪护,所有治疗方案到用药剂量都一手参与,但看起来完全不像监护人,估计是情侣? 展眉微笑安抚她情绪,“需要我联系一下他吗?” 南音小大人一样叹口气,“算啦,等他忙完会来找我的。” 展眉示意她坐下,南音蹭蹭蹭跑到旁边的懒人沙发上抱着娃娃,展眉这才发现,她一直赤足,脚踝纤细雪白,不堪一折。 难怪这房间铺满了地毯。 南音似乎很少见到华国人,谈兴大开,扯着展眉就大聊特聊,反而是她说的话少些。 半个小时后,展眉离开房间,疑惑更深。 南音虽然性格有些娇气,但情绪却很积极,完全是一副荣华富贵里泡出来的天真性格。 交谈中也完全没有抑郁症的普遍表征,就是对未来充满憧憬女生性格。 但脑电图显示她的确罹患抑郁?这是为什么? 难怪麦林博士觉得棘手。 医院内有长长回廊,紫藤花攀在上面一圈一圈,展眉盯着小小一束繁花苦思,半天没有头绪。 突然身后传来温热体温,一只手捏上她后颈,拎猫一样的力度,语调温和宠溺。 “谁家的小朋友又在乱跑?” 展眉半身发抖,蹭蹭退后两步,捂着脖子就要怒骂。 “你是什么人?” 面前却是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柔软发丝散在额头,穿着白衬衫,在阳光下好像在发光。 他本来面色温柔,看到展眉正脸后神情骤然凉薄下去。 他懒洋洋把手插进裤兜,语气浅淡。 “抱歉,认错人了。” 展眉皱眉,脸却不自觉红了,更多的话怎么也没说出口。 这个男孩子。 长得可真好看啊。 番外 金风玉露(二) 在花架下和那男生尴尬误会后,展眉就经常能在医院看到他。 他就是南音口中的“夜哥哥”,她的所有事宜都由他包办,让南音轻松宛如旅游。 她蜷在沙发上看书,时不时勾画一番。 门口传来南音的声音。 “江爷爷让你回去?” 回应懒散而低沉悦耳。 “嗯?我又不会听他的。” 南音有些惊讶,继续道,“钟爷爷是不是也让你回去?” 对方含笑,很是温柔,“你不要管这么多,我在纪国开工作室也能养活你。” 南音闻言也笑,她扯着他的衣摆跟在他身边,“但我会想我哥哥呀。” 展眉放下书,就和正走过门口的二人对视。 南音挥一挥手,随即被他按着头带走,他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展眉撇嘴,接起电话,那边声音刚刚变声,洋洋自得。 “展眉,我自招成绩出来了!” “臭小子,你叫我什么?” 对面老老实实,“姐。” 展眉哼一声,“考上哪儿这么得意?” 苏沐阳瞬间像斗胜的小公鸡一样招展起来,“实验中学!发红包!” 展眉这才震惊起来,“实验中学?不错啊小子,超常发挥了你!” 苏沐阳不忿,“这分明是我的正常水平,正常水平好吗!” 展眉给他发红包,“好,你分高你有理,红包发了,附带鞭炮钱,让苏阿姨买挂一万响的!” 苏沐阳立刻避之不及,“这也太夸张了我才不要好丢脸额——” 她啧一声,“苏沐阳——” 展眉拉长声音,那边顿时服软,“欸我走了姐,同学约我打游戏。” “嘟嘟嘟——” 只剩下一串忙音,展眉失笑,“臭小子,又熬夜打游戏。” 他二人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却都是在她的白天联系,可见青少年夜生活丰富多彩。 展眉一边思考防沉迷模式一边打开账户查余额,实验中学是他们省最好的学校,但外地考生借读费上十万,哪怕如此,也有无数家庭蜂拥而去。 她边查边叹气,想起在南音房间里偶然看到没拆吊牌的挂饰。 那小小一水晶兔子,足够让苏沐阳读完三年高中。 她算着时间给苏母打电话,“阿姨,沐阳和我说他考上实验中学。” 苏母的语气没有多么高兴,“但学费——” “学费您不用担心,我这里有,一定要让沐阳去读。” 苏母迟疑,“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你在纪国还好吗?” 展眉为话中关怀暖心,“阿姨您放心,我在纪国很好,这笔钱是我本来——”她如实道,“本来打算去戴国游学用的。” 展眉成绩优异,但医生能力向来与资源有有关,麦林博士看中她,给她提供交换机会,为此事,展眉准备了很久。 苏母立刻拒绝,“不行,那肯定不能用这笔钱。” 展眉还想说话,苏母急急道,“小眉,你的抚养权在你叔叔家里,因此我没办法真正收养你,但在我心中你早就是我女儿,我不可能让你牺牲自己的前途,就算是沐阳也不会同意。” 苏母向来温柔和蔼,能说这么多话可见焦急。 展眉劝说道,“游学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沐阳的节点去更关键,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牺牲。” 然而苏母还是更了解苏沐阳,苏沐阳属于小小少年的自尊心全部被激发,和展眉吵了一架又一架。 展眉按住眉心,“苏沐阳你翻天了是不是,不去?你敢不去?你——” 她难以置信,这小子竟然又把她电话给挂了! 从那之后她再也打不通苏沐阳的电话,从苏母那里才听说,这臭小子跑去跟着苏父在世时的朋友叔叔跑车去了! 苏沐阳离能拿驾照都还有两年时间,跑的必然是黑车。 她忧心极了。 南音笑,“你最近好像很心不在焉欸。” 展眉转过神来,“啊,不好意思,我在想我弟弟。” 南音一双眼睛宛如秋水般明透,“我也有个哥哥,我很想他。” 展眉心想你跟我哪里一样呢,嘴上倒是附和。 “回国之后仍是要多控制,按时吃药,定时复查,避免情绪波动——” 作为实习助理,展眉无法参与实际施治,她以为南音要回国,应当是痊愈。 南音拖着下巴,两团汤圆一样的腮帮子嘟出来。 “其实我只想夜哥哥好好活着。” 展眉一惊,手机响起,是苏沐阳。 她犹豫一会,挂断电话。 “怎么这样说?” 南音偏头,绕了绕指尖的头发。 “他答应我要好好活着,但我觉得他不会说话算话,所以我要尽量看着他。” 这话惊人的成熟,和她平日里的天真稚嫩判若两人,展眉不愿触及隐私,缄口不言。 南音回国时,展眉和博士都去送,麦林博士面色冷硬,展眉不明所以。 那男生神情浅淡和她们道谢,一直紧紧拉着南音的手。 那天阳光灿烂,南音回头,对展眉笑着告别,像透明的肥皂泡,消失在绚烂阳光中。 麦林博士低声道,“可怜的女孩。” 展眉惊讶,“您说什么?” “没什么。” 那是展眉最后一次见到南音。 也是她最后一次接到苏沐阳的来电。 番外 襄王有意(一) 夜色。 展眉觉得自己被盯上了。 坐在牌桌外的那个男子,似笑非笑的视线时不时扫过她,指尖绕着酒杯旋转,悠然自得。 谁都能看出来,他才是这场局真正的主客,现在在牌桌桑厮杀起兴的,不过取悦上位者努力表演的小丑。 展眉再发下一轮牌,被对方含笑目光看的实在顶不住,撤下去换了个荷官。 胡蝶今天心情不好不出台,坐在一边喝酒,看展眉过来,抛一个媚眼,“想我了?” 展眉起一身鸡皮疙瘩,坐到她身边,也叫一杯酒,点一支烟,静静看香烟燃烧。 胡蝶声音妖媚,在夜色悠扬的音乐下很悦耳,“还适应?” 展眉失笑,“我都快来夜色一年多,你怎么还问这个问题。” 胡蝶翻白眼,“老娘头一次拉良家下海,还是救命恩人,多忐忑几天不可以啊。” 胡蝶酒后被几个同为醉鬼的男人围在小巷,这本来是欢场女子最经常遇到的事情。 展眉却出声报警,救下胡蝶,还把神志不清的人带回家中。 胡蝶醒后,并不隐瞒自己的职业和工作地点,本来以为看起来一脸书卷气的展眉会鄙夷嘲讽,却没想到,对方一阵若有所思。 “那你们那儿,是不是能接触到很多有权势的人?” 胡蝶点头,“这是肯定啊?” 不过几天,胡蝶就对展眉的决定瞠目结舌。 “你要下海?你疯了?” 展眉惊讶挑眉,“我长得很难看?” 胡蝶啧一声,“不是,哪有女人——” 她直接拒绝,但展眉神色坚定语气决绝,竟然说服了胡蝶。 展眉进入夜色一年,在卖弄风情上毫无建树,在出千发牌上却突飞猛进,连主管都感慨胡蝶运气极好,给夜色带来一个牌桌定海神针。 展眉喝一口酒,垂着睫毛,脑海中又是苏母去世前唉唉泣语。 “沐阳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若是死了,死在什么地方?我作为母亲,太过无能,竟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 展眉只觉得苏母的泣语像刀一般割在她心上。 她的弟弟,替她攒学费,肇事撞人出了命案。 死者是权势中的权势,不仅能量大,而且不可说。 展眉匆匆回国,只知道苏沐阳那天下午和几个大车司机去了闹市区,伤者当场死亡。 苏沐阳就此失踪,那几名司机也杳无音信。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容阮乱撞,求助无门,无人愿意牵扯进风险这样大的事里,不是讳莫如深,就是避之不谈。 展眉甚至找不到一点有关的消息,对方权势之盛可见一斑。 几年下来,得知此事的人越来越少,好像苏沐阳真的没有在世间存在过。 但她还记得。 她怎么敢忘记。 有侍应生上前,展眉抬眼,对方轻声在她耳边陈述。 展眉疑惑,“我?” 侍应生点头。 展眉起身把烟灭了,跟着侍应生回到刚才的牌桌。 桌面已经清空,那个刚刚一直旁观的男人坐在一边,对展眉抬手。 “请坐。” 展眉恭敬,“不好意思先生,我是荷官,不能与客人开局。” 他一挑眉,都不用说话,主管就擦着汗上前,“谢总,她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主管两步转到牌桌这边,把展眉按到桌子上,“让你坐你就坐!” 展眉闻言听话坐下,心内有些不祥的预感。 对面男子玩着几枚筹码,眼角微微上挑,宛如银狐。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轩。” 好像这个名字已经可以解释所有问题。 展眉仍旧不解,但点头,“您好。” 谢轩挑眉看她,笑道,“我观察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小姐发牌的时候,桌上不管有几个人,每个人赢牌的概率都差不多,大家一团和气,很是愉快。” 他笑吟吟盯着展眉的手,“若是所有荷官都能有小姐这样知情识趣的一双手,会少了多少牌桌悲剧啊。” 展眉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试探,还是翻车了? 谢轩仍旧微笑,“小姐不用紧张,我只想请小姐来和我打几圈牌,毕竟你作为荷官都能让客人如此愉快,作为陪客时我不是应该更开心?” 展眉沉默一会,伸手取牌。 “您过奖。” 骑虎难下,不得不上。 展眉静静思索,此人绝对招惹不起,因此要算好输赢,把他哄走作罢。 有人上前给他递上手机,谢轩认真了些,随手丢出一张牌。 “嗯?这事你找错人了,路政局的事你得去阿夜,他多熟悉,当年差点把路政局拆了。” 谢轩笑道,“真不是我不管,你也知道遇到这事他就不讲道理,我也不敢惹他啊。” 他三两句把对面打发掉,又笑着看展眉出牌。 展眉心中,却“叮——”的一声,突然亮了起来。 番外 襄王有意(二) 展眉和胡蝶总结过一些工作经验。 做人情妇其实蛮悲惨。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担惊受怕、还要和年轻漂亮的竞争者争宠,若是没有足够报酬,实在难以支撑这种消耗巨大的工作。 胡蝶倒不是不赞同,她思考一会,“有没有一种可能,谢轩这么对你,是因为你头一次见他,就让他在有人面前输了个精光。” 展眉躺在胡蝶破旧的出租屋里,很坦然,“不然我怎么引起他的注意呢。” 她如此诚实昭示自己的目的,倒让胡蝶有些忧心。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轩不可能帮你上岸,又不见你从他那儿拿钱,那你大好青春,跟着他干劈情操?” 展眉被胡蝶的话逗笑,谢轩对她无可无不可,也已经是一个月没有联系。 “那我就回夜色换下家咯。” 天花板斑驳脱落,掉成奇怪的形状,展眉盯着看一会,叹口气。 谢轩的联系没有规律,展眉毫无预兆的在一个普通下午被他叫去球场,顿时头都大了。 谢轩挥手让身边两个妙龄女子离开,对展眉道,“不错,这身搭配打球肯定很养眼。” 展眉一直温顺听话,低眉顺眼被他冷嘲热讽一番,随即找更衣室换衣服。 球场环境复杂,展眉绕了半天终于看到门牌,释然之余几步冲过去,差点撞到人。 一抬眼,她却像被雷劈了一般定在原地。 是他? 对方看她一眼,眼神深邃宛如万年寒冰,毫无感情,绕开展眉径直离开。 展眉有些疑惑,脑海中的人影突然模糊起来。 记忆中的少年虽然懒洋洋的眉眼间都是傲气,但始终带有少年人的鲜活,面前这人,却一身沉静,眉眼之间凝聚了万年寒冰。 她认错人了? 展眉摇着头换好衣服,往球场中走。 然而,那人竟然在和谢轩说话! 展眉惊住,慢慢踱回谢轩身边,那人一个眼神也没给她,悠悠把话说完。 “——所以绿地值得投资。” 谢轩把头疼的表情做的非常戏剧化,“阿夜,我们时间都不多,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能不能别揪着你那点工作?” 那人这才看一眼展眉,眼中浮现一点恰到好处的了解,“原来如此,那就不多打扰谢总。” 谢轩失笑,指指他的背影,“我发小钟夜,同辈里最大的工作狂,凄惨男士的具象化,死了老婆也失去了表情肌,几乎没有再笑过。” 展眉晃了晃,天旋地转。 地面好像翻过来,露出地幔层灼热的岩浆。 展眉脚踏尖刀,终于能够向前。 她低声道,“死了老婆?” 谢轩并未察觉,拎着球包往场里走,“女朋友?但大家都默认他俩就差一张证,也是我们发小,可惜车祸去世,已经有三年多。” 展眉轻轻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球场标定温度湿度的空气好像变成冰凌,划破她五脏六腑,鲜血淋漓。 谢轩回头,仔仔细细看她,“说起来,你跟他女朋友,倒是长得有些像。” 展眉雪白一张脸,宛如呢喃。 “那是我的荣幸。” 水。 四面八方都是水。 水中有鱼,上古猛兽一般怪异的巨鱼。 展眉和它对视,它双眼浑浊,身上布满泥土,甚至长出了青苔。 它缓缓张开嘴,露出交错纵横的尖利牙齿。 它合上嘴,吐出一串水泡,竟然发出人的声音。 “姐姐——” 展眉猛然睁开眼睛,惊叫被压进喉间,一言不发。 谢轩站在窗边,听到动静回头,上上下下打量她。 “真不会水?那你还往下跳?就为了我一句话?” 展眉轻笑,把卑微态度做到极致。 “我愿意。” 谢轩对她这幅泥人一样任人揉搓的态度很厌烦,但展眉似乎死心塌地,不管他怎么对待都不愿离开。 他有些头疼。 爱钱的女人好打发,要情的女人不好打发。 他真是积威不如往常,连展眉这样的女人也敢跟他谈感情了。 谢轩轻嗤,他只是一时兴起,但没想到她眼界如此浅薄,扒上他就不愿放手。 他勾起一个有些残忍的微笑,是她不识相,怪不得他心狠。 谢轩捏着展眉的下巴,仔仔细细端详她的脸。 他最近才发现,展眉的仪态长相、甚至语调表情,都和南音有五六成相像。 “眉儿,你这样在意我,那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番外 彩云易散(一) 钟夜在喧嚣而疯狂的人群中一拳将对面的拳手打翻在地。 “叮叮叮——” 铃声响起,众人跟着大声数秒,到十五时,爆发出冲天欢呼。 钟夜回头,看到一张张兴奋到扭曲的脸,泛着令人作呕的红色。 他心情平静,毫无波动,上前把对面拳手拉起。 对方脸肿的老高,吐一口血水,“进步神速啊哥们。” 钟夜一边拆拳套一边往铁笼外走,“我读书时打过mma。” 他拍拍钟夜的肩膀,“难怪。” 钟夜到前台领钱,财务也笑,“最近进账不错。” 他点头,走出空气沉闷窒息的地下室。 外面繁星点点,月光微凉,钟夜披一件外套,长风浩荡。 一辆白色林肯停在路边,静静等待。 钟夜叹了口气。 他上前,敲敲窗户,指指外面。 钟夜悠悠然走出这片鱼龙混杂的街巷,在路口等待,白色林肯滑出来,停在他身边。 钟夜上车微笑。 “雅洁,好久不见。” 顾雅洁抿着唇,努力消化自己的震惊。 钟夜,那个曾经买来两队职业拳击手打mma供他取乐的钟夜,竟然自己走进铁笼,做兽类相争之态! 她沉默很久,“你很缺钱?” 钟夜笑了,“你找到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顾雅洁实话实说,“展眉找我,我跟着她,才发现你。” 钟夜了然,“她终究还是不放心,因为你和南怀订婚一事难过了好多天。” 顾雅洁视线转开,墨镜下的淤青无比显眼。 “不知道南怀给我妈妈下了什么蛊,哪怕雅轩自杀相逼,也要我嫁给他。” 钟夜心内通明,“你想我帮你?” 顾雅洁眉眼间全是质疑,“难道你真的不回钟家?” 她盯着钟夜敞开的领口和里面纵横的伤疤。 “你就靠这种事情讨生活?” “攒戒指。” 顾雅洁愣住,“什么?” 钟夜笑的温和,“我是在攒戒指,等攒够钱自然不会再做这行。” 顾雅洁更震惊,哪怕是她,也只想过和钟夜在家族安排下订婚,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人能让他主动求婚。 “展眉?” 钟夜理所当然,“不然还能有谁。” 顾雅洁半天没有说出话。 “你已认定她?” 钟夜点头,很是笃定,“就是她了。” 顾雅洁叹口气,眉目舒展,“那很好,可惜我来的仓促,没有准备礼物。” 钟夜看看时间,“再不回去她要担心,简单说吧,你不想和南怀结婚?” 顾雅洁十分坚决的确认,“不。” 钟夜不意外,“南怀现在性格确实不好,我理解。” 他起身就要下车,顾雅洁拔高声音,“你什么意思?” 钟夜回头,双眼如湖水般平静深邃。 “我帮你。” 顾雅洁惊讶,“你要回钟家?” 钟夜这才真正笑出声来,有些愉悦,“雅洁,你也从来没相信过我会放弃钟家。” 顾雅洁不语。 她从未相信过。 钟夜顺着小路离开,顾雅洁隔着车窗,看他颀长背影消失在月光下。 她觉得钟夜变得很不同。 之前的钟夜,无论再彬彬有礼,总让她感到极端危险,就像对方体内藏着一颗引线不停燃烧的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然而现在,钟夜周身的气质都发生改变,那些鼓噪的愤怒与暗火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内敛温润,如朴石,轻轻一敲,才露出澄澄碧玉。 是因为,展眉吗? 钟夜开门,展眉蜷在沙发上,头搭在膝盖边打盹。 她睁眼,露出放松微笑。 “你回来了?” 钟夜上前把她身上的毯子拢了拢,“天气转凉,不要在沙发上等。” 展眉将醒未醒,“今天有受伤吗?” 钟夜握住她手,“没有。” 展眉打着哈欠起身,“吃点东西?” 钟夜拿过桌上展眉的笔记,她对病人很尽心,哪怕是一个助理,也全力以赴。 “你陪我。” 钟夜又问,“你这样喜欢治病救人,为什么当时不去纪国?我已把所有事项安排好。” 展眉反问,“我要是去了纪国,你怎么办,在岷山脚下变成一具白骨?” 当然不会,我早有安排。 钟夜心内如此想,面上却恍然大悟,“你说的非常对。” 展眉嗤一声,作势要摸他额头,“原来人真的会被打傻。” 钟夜拉住她手,“那你可得一直在我身边,不然我怎么生活?” 展眉白他一眼,起身收拾东西。 窗台上,一株夜来香展开花瓣,迎着月光,散发着幽幽香气。 是谁在此时想,但愿长醉不复醒? 番外 彩云易散 (二) “蒲公英?” 钟夜趴在展眉身边,看她往花盆里培土,很惊讶。 “蒲公英有什么好种?随处可见,过于普通。” 展眉两手都是泥,比他还诧异,“蒲公英是药啊。” 钟夜挑眉,“蒲公英是草,怎么会是药?” 展眉在钟夜眉心划上一道泥迹,“蒲公英能治感冒发热、急性胃炎、还能清肺解毒、除湿止痛、这都是常识,你家老人没教过你?” 钟夜愣怔,随即用额头往她脸上蹭,“好啊你,偷袭我?” 展眉笑着躲开,又怕泥沾到他,不敢大动,很快被抓住,两张脸都蹭成花猫。 钟夜这才满意,搂着她语气清淡,“这种民间故事、常识传说,我都不知道。” “没有人教过我。” 展眉把小小草根埋进土里,并不打断。 钟夜揽着展眉,仿佛从这温软身体中吸取力量。 “我父亲和我爷爷关系不好,因此他也做不好一个父亲,我们兄妹四人,名义上的母亲换了又换,几乎是自己抱着团长大。” 他叹息,“我爷爷呢,戎马一生,对子女要求极高,但生下来的均不成器,因此着重培养孙辈,他们当时觉得我不错,所以——” 钟夜往展眉脖子上蹭了蹭,展眉惊叫,“泥巴,有泥巴。” 钟夜随即端端正正站直,“所以我挨了不少打。” 展眉惊讶,“挨打?” 钟夜有些委屈,“我爷爷估计把我当成他当年手下的新兵,操练起来完全不顾我死活。” “那钟擎他——” “他后半辈子一直在跟所有人过不去,没有人能让他满意,本来以为终于把我掰到他勉强满意的路上,谁知道我还是不愿服从。” 展眉想到钟擎对钟夜苛刻的控制欲和钟夜忍无可忍的失望,也叹气,亲人之间的无法理解,确实最为伤心耗神。 钟夜不过当成逸闻随口一说,旋即转了话题,“那我们为什么要种蒲公英?” 展眉边培土边解释,“我们现在缺医少药,这些能解一时之急的东西自然要多备些。” 她瞟一眼钟夜,“何况有些人不是靠好勇斗狠降本增效,我也得提前做好应急预案啊。” 钟夜垂下眼睫,把她抱的更紧了些。 展眉的细心与周全,像温水和清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充斥生活中每个角落。 “原来如此。” 展眉想挣开他,半响无果,无奈别扭的继续动作,轻轻一笑。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钟夜看她侧脸,眼神有些痴了。 “什么?” 展眉指指小小草茎,看起来很是衰惫,却能在接受阳光和雨水后迅速恢复青绿,郁郁生长。 “蒲公英在你心中只是普通的野草,但也是能救你危机的药材,就像你曾经生活中充满牡丹和蔷薇,最终却是我这株杂草陪你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钟先生,不要瞧不起普通野草哦,它们在关键时刻能救你的性命。” 展眉瞳孔清澈,神情温柔,如软玉般通透,让钟夜一时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你不是杂草。” “嗯?” 钟夜满足叹口气,懒洋洋把下巴搭在她颈窝。 你是栀子,坚定而强大的栀子。 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 世上再无一人像你。 “吱——” 房门被轻轻打开,到底破旧,不过一个月不住人,就充满尘土气息。 钟夜拉开灯,白炽灯泡暖黄色灯光照亮昏暗房间,里面陈设与他们离开时别无二致。 他上前,迈过有些杂乱的沙发。 她定下扫除日,但还未到,他们就被钟别强行请回钟家。 然后一切翻天覆地,她和他都再也没回过这里。 窗台上摆满小小花盆,大多已经枯萎,轻轻一碰,就掉落残叶。 但那几盆蒲公英,却依旧生机勃勃,显示着卓越的生命力。 钟夜上前,端起花盆看了看,好像不知该做什么。 愣了一会,他才决定,要把这几盆蒲公英带走。 他抱着花盆走出房间。 门口站满西装革履的男人,见到钟夜,同时低头,无比谦恭。 钟夜声音很低,“买下这栋楼,不准再有人居住。” 他走出楼道,一阵风过,将所有蒲公英花瓣卷向天空,好像迫不及待的飞鸟,刹那间花盆里只剩光秃秃的梗。 后面的人都不知道钟夜为什么突然停下望着天空,不敢妄动,纷纷挤在楼道里,小心翼翼交换眼神。 那人从海上离开,已经有一个月了。 这诡异气氛却始终蔓延,无处排解。 无人知晓缘由。 第一百零五章 葬 钟擎的葬礼在一个晴天举行。 满城缟素,灵车漫长,追悼之人络绎不绝。 钟夜一身黑衣,站在最前方扶棺,面色沉稳,却并不哀凄。 上一任钟家家主钟擎的葬礼主持者,理应是钟家的下一任家主。 他是孙辈,名义上有些不顺,但钟潜入狱,钟伏早就跑到国外不愿回来。 剩下的都是在十丈软红中浸软了骨头之辈,面对钟夜一个小辈竟都气势顿挫。 无人异议,无人敢有异议。 钟擎尘归尘土归土,他青云直上,扶摇万里。 葬礼进行的很顺利,他接任钟家一事成为共识,几乎是容阮开埠以来最年轻的家主。 漫长琐碎的流程终于结束,钟夜坐进车内,摘下领带透气。 “去谢家。” 谢轩刚刚拆下石膏,正在医生的帮助下活动胳膊,看到钟夜进来,立刻失笑。 “保镖呢,我的胳膊和钟董事长不能单独在一个空间。” 钟夜一枪把谢轩一只胳膊打成粉碎性骨折,按理说对两家关系应当是毁灭性打击。 可是谢家老太太这次却对自己宝贝极了的金孙无动于衷,谢轩的父亲也冷眼旁观,钟家全由钟夜做主,此事竟然就轻轻放下。 钟夜对他的嘲笑无动于衷,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谢轩一笑,挥手让所有人出去。 “干什么?今天你爷爷下葬,你来找我倾诉悲伤?” 钟夜抬眼,“展眉在哪儿?” 谢轩有些无奈,“阿夜,我真的就是给了她一艘船,要去哪儿是她决定,我并不知道。” 他设想一番,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要是展眉落到无人岛上,不知道还能不能自得其乐?” “为什么?” 谢轩挑眉,眼角斜斜飞上,很是疑惑,“什么为什么?” 钟夜真心疑惑,“为什么你要帮她?她一直在骗你。” 谢轩闻言,嗤笑一声,“你不觉得这事很有意思?一株本来全心全意傍着你的菟丝子,突然就咬了你一口,跑去其他树上做菟丝子了。” “你当然会觉得奇怪,都是树,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结果你发现,啊,另一棵树也会被她狠狠咬一口,她就是为了咬他才来傍你的。” 谢轩摊手,“那我当然要帮她,不然我不就白白被算计一场?不得不说,这场戏比我想的还要精彩,值回我付出那点小小精力。” 钟夜面目冷硬,对谢轩的嘲讽无动于衷。 “但你把她送走,也不管她后路。” 谢轩偏头,“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开心看戏所以帮她一把,我可不开心给别人做保姆。” 钟夜眯起眼睛,很是审视。 “你不喜欢她?” 谢轩一愣,大笑出声。 “阿夜你做了家主智商反而下降,她?又蠢又犟像石头一样,也就只和你相配,我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钟夜垂下眼睛,语如寒冰。 “那就好,我不会放过她,若是你对她有感情,倒让我有几分顾虑。” “既然如此,若我抓到她,怎么处置,都请你不要插手。” “我不想我们之间再发生这样的冲突。” 钟夜视线落在谢轩的手臂上,无比幽深。 谢轩呼吸微顿,笑着捋捋头发,“怎么,你找到人了?” 钟夜一瞬不瞬盯着他,“还没有,但会的。” 谢轩笑叹,坐在一边,微微低头,“阿夜你是真的很闲啊,就任家主都是这样没事做的吗,不过被人算计一把,谁还没个翻船的时候,你这样穷追不舍,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钟夜十指交叉放在颌下,眉眼间已有上位者的威严。 “哦?谁敢笑话?” 钟夜声音越来越森寒。 “她带走苏沐阳、一次又一次欺骗我、处心积虑算无遗策,最后还让我接受命运。” “我倒要看看,她口口声声说命运,又能护她几时。” 谢轩捏捏眉心,躺在沙发上,语气中轻佻消失,浮现几分认真。 “在见到展眉和她弟弟之前,我不知道世界上真有所谓的手足情义。” “你知道谢苗一个月暗杀我一次,其他关系也是一团乌糟,所以展眉为了苏沐阳放弃一切,谋划数年,我确实很诧异,我一直观察,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不以为她能成功。” “钟夜,我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难有不如意之处,南音的事——是意外,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她吧。” 谢轩真情实感,钟夜却笑,笑的眼底一片血红。 “放过她?” “那谁来放过我?” 第一百零六章 逢 展眉并非不尊重谢轩为了她离开做出的诸多努力。 但当她睁开眼睛,看到谢麒麟时,仍是不得不怀疑,对方那想看场笑话顺带整治自己一番的心又发作了。 谢麒麟轻嗤一声,显然对现在年轻人在搞的东西不甚看得上眼。 “我还以为我那便宜侄子亲自联系我为的是谁,原来是你。” 短短一句话,展眉就连解释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谢麒麟两鬓斑白,精神气却很足,他问旁边的医生,“死不得死得掉?死不掉就让他们都出去,挤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展眉只是长期低烧加过于劳累造成身体虚弱,离开容阮后一时放松才会晕倒,并无大碍。 一阵喧闹后,人群离开,苏沐阳站在房间角落,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展眉伸手把人招过去,“沐阳?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没事。” 苏沐阳慢慢走到展眉身边,“我没有害怕。” 展眉挑眉,她印象中苏沐阳能说的话都很简单,这样的长难句还是头一次。 苏沐阳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努力握了握拳放在自己心口。 “我会努力,保护你。” 展眉噗嗤一声,笑了。 谢麒麟站在一旁,出声打断二人,“行了,谢轩让我任你们来去,你怎么打算?” 他盯着展眉,倒是想起了什么,“话说回来,你上次——” 展眉想到之前和谢麒麟见面时的场景就头皮发麻,生怕他抓旧账,立刻打断道,“我想带沐阳下船。” 谢麒麟眯起眼睛,他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打眼一看也知道展眉是逃出的容阮。 “你若是想找死,不要费这么大工夫,我可以帮你,简单快速高效。” 展眉摇头,“我不是自投罗网,沐阳的状态需要好好查一查,船上没有这样的条件。” “何况——”展眉沉吟,“他若是做认知恢复训练,还是在熟悉的环境更好。” 谢麒麟沉下声音,“但我的船可不能随你节奏,什么时候我们靠岸,什么时候你下船。” 展眉自然无不可,“谢先生替我提供庇佑,感激不尽。” 谢麒麟嘲讽一声,“哼,还以为能见到我未来的侄媳妇,谁想到这臭小子如此不成器,和他谢家上下一个模样。” 展眉无话可接,就见谢麒麟闲闲打量她,“在我的船上没有白吃白住这回事,你要生活,就得自己养活自己。” 他本意为让展眉去赌场帮忙,这样一双手不发挥作用实在是浪费。 但展眉生存能力超强,直接在三楼商场找了个收银的工作,把谢麒麟气的笑出来。 “收银员?可以,你真是有本事。” 展眉低头,语气很是谦恭,“谢先生,之前如此行事,实在是逼不得已,年少无知,多有冒犯,还请谢先生原谅。” 她迎着谢麒麟锐利的目光,很是坦然,“如今我弟弟在身侧,自然不敢妄动千术,谢先生给予机会,再造之恩难以报答。” 这话说的坦然又客气有礼,让谢麒麟脸上的轻视褪去几分,“那你上次不要命都要救下的人呢,你又怎么沦落到如今的下场?” 展眉一怔,微笑凝固在脸上。 “昨日重重譬如昨日死,我不后悔。” 良久,展眉才吐出这一句话,算是对她的前半生做了总结。 “好!”谢麒麟击节赞叹,他是性情中人,自然喜欢展眉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 “你放心,只要在我的船上,无人能够威胁你的安全。” 展眉知道,有这样一句话,钟夜至少最近一段时间找不到她的下落。 她略略放下心来,在船上待的够久,也适应了这种微微摇晃的沉闷环境。 苏沐阳很是听话乖巧,哪怕经历诸多大变也不哭不闹,展眉诧异,生怕他憋在心里。 但对方的回答很是出乎她的意料。 “雅轩说,我们都是弟弟,弟弟要学会保护姐姐。” “我要保护你。” 展眉眨了眨眼睛,心内酸涩,轻轻把苏沐阳抱进怀中。 “好,我等你保护我。” 展眉很想带苏沐阳多见见外面世界,但谢麒麟的海上堡垒是一个巨大赌场,这环境怎么也不算是接触外界的好地方。 她曾试着把人带去三楼商场,但很快苏沐阳就被二楼的各式赌博方式吸引,吓得展眉再不敢带他出去,只能尽量早下班多陪伴他。 她想,若是长期这样生活,苏沐阳和在钟家疗养院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是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罢了。 第一百零七章 勇 顾雅洁躲了钟夜很长时间。 她和钟夜始终自幼相识,对钟夜睚眦必报十年不晚的性格很是明晰。 她帮着展眉离开,已经是犯了钟夜的大忌,再怎么被报复都不为过。 然而,钟夜却好像忘记这件事,一直未曾对顾雅洁的行径做出反应。 他在等什么? 她手一抖,面前一幅画再次被毁,怎么也画不下去。 顾雅洁的生活就像她笔下的画一样,混乱无序,一团乱麻。 照顾母亲、照顾弟弟、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合适青年嫁了,这些原本在意识中顺理成章的内容,却突然有一天变得不再坚牢,摇摇欲坠。 她愿意吗?她想做吗?她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顾雅轩在发现南怀对她动手后的自杀更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对方只留下简单遗言,再也不想成为姐姐的负担,希望姐姐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虚伪的亲情终于在那一刻撕下画皮,露出其中的恶鬼面容。 顾夫人为自己的地位、娘家的荣华殚精竭虑一辈子,贵夫人做的焦虑无比,连带着顾雅洁也好像在高速上赛跑,疲惫不堪。 她对顾雅轩自杀的冷漠态度,让顾雅洁觉得自己从没认识过母亲。 她从顾家搬了出来,与南怀退婚,想尽办法与南怀退婚。 当她这样做之后,顾雅轩似乎也褪去怯弱,坚定和她站在同一立场。 虽然生活艰难,但似乎总在向好发展。 钟夜的邀约就在此时来临,钟擎的葬礼,顾家只邀请了她一人。 钟夜已经是实际意义的家主,他的行为无人敢否认。 葬礼庄严肃穆,视线及处都是雪一样素白,那天晴空万里,钟夜站在灵堂迎接宾客,孤身一人,肩扛山河。 顾雅洁在棺木前上香,恭敬的鞠了三个躬。 在这样正式的场合,顾家只有她一人出席,钟夜是在向所有人展示,作为钟家的下一任家主,他与顾家的联系在顾雅洁身上。 是给现如今几乎与家庭断绝关系的顾雅洁的无声支持。 她悼念完毕,有人上来请她到后面坐坐。 顾雅洁点头,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钟夜等了一会才从外面进来,解开一粒西装扣子,坐在她对面。 “最近还好?” 一样的寒暄,一样的语气。 钟夜身上平静收敛的如玉温润和死死压抑的喧嚣暴戾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择人而噬。 顾雅洁感到窒息。 她勉强微笑,“还好,南怀还没有答应退婚,但已经有些松动,雅轩也打算重新去读书,我发现离开顾家似乎也是这样过,以前总觉得没有家族庇佑会过不下去,实在有些幼稚。” 钟夜把手轻轻搭在桌上,微微一笑。 顾雅洁被无声的压迫感笼罩,她努力寻找话题,“在你面前说这个真是班门弄斧,毕竟你十五岁就离开过钟家,还过的有声有色。” 钟夜打断她,显然不想讨论这个。 “雅洁,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顾雅洁摇头,“展眉没有找过我。” 钟夜垂下眼睛,仍是笑着,“是吗,她都没有向你报个平安?” 顾雅洁实话实说,“没有,谢轩把苏沐阳带走后我就再也没得到过她的消息。” 钟夜点头,像是相信,闲闲一转,说起另一件事。 “很久以前,展眉就对顾雅轩很在意,她对你也很上心,我一直以为是她和你关系好,现在看来,她只是在想她弟弟。” 他视线空茫,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狠戾。 “她不是个好演员,破绽数不胜数,是我没看出,才让她逃离。” 顾雅洁沉默半响,“展眉是个——很勇敢的人。” 她端详钟夜的脸色,发现对方没有发怒后才继续道,“我大概可以理解她。” “若我是她,也许我会做出同样的的决定,但我不敢想象,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这一路走的多么艰辛。” “她毫无背景势力,走到我们这样的身边,又达到自己的目的,简直像一个奇迹。” 顾雅洁有些自嘲,“看着她,我就会想,我已经足够优越幸福,为什么没有反抗的勇气?” “于是我反抗了,我仍旧住在别墅是顾小姐,她却要带着患病的弟弟亡命天涯。” “这世界真不公平。” 钟夜安静听完,指尖轻轻敲打桌面。 “你是不是想说,我很过分?” “没关系,这世界既然如此不公平。” “那我还能更过分一点。” 第一百零八章 杞 谢麒麟的一艘子艇要去某国港口检修,展眉很想带着苏沐阳去陆地看看,去问谢麒麟,被对方挥手赶走。 “你想去干什么还要问我?我又不是你监护人。” 展眉失笑,知晓谢麒麟确实不在意繁文缛节,于是跟着工程师上了船。 在海上待了许久,日出日落从壮丽到无感,再看到陆地,两人都很兴奋。 船舶稳稳靠岸,二人一同下船。 脚踩在陆地上的感觉很新奇,苏沐阳走了一步,晃着身体就要往下倒。 “我有点晕地。” 展眉被他的话逗笑,她扶着人站稳,“你只是不习惯。” 工程师见两人情状,也笑,毕竟多年不见如此青涩反应。 “你们这都是反应轻的,有人在船上漂了半年,下了船路都不会走,要吐上一个星期才能缓过来!” “谢谢您。” 工程师大咧咧挥手,“去玩吧,说是外国,其实大部分都是华国人,你们有一天时间,记得按时回来,到点我可就开船了。” 看起来谢麒麟应当是嘱咐过她一番去留随意,展眉含笑点头,带着苏沐阳往港口中走。 苏沐阳果然开心,看到什么都无比惊奇,边问边说,像是亮起来一般。 展眉虽然没有带苏沐阳做过完整的身体检查,但也能看出,离开疗养院,确切的说,离开他每天都要服用的药物之后,苏沐阳的状态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他说的话越来越长,逻辑逐渐清楚,记忆力也上升,可见大脑仍在不停的自愈修复,也许神智没有伤及根本。 展眉努力给他提供新鲜的刺激环境,希望激发大脑的恢复能力,但这种辅助方式治标不治本,还是要寻求专业医生的治疗。 她一边如是想,一边盯着苏沐阳在船舶间跑来跑去,时不时提醒他注意安全。 这儿果然遍布华国人,看到两个华国面孔都很亲切,他们和展眉二人打招呼交谈几句,对苏沐阳明显的神智低下毫无歧视。 展眉心内很是感激,这样的多人交流正是目前生活环境单一的苏沐阳缺少的,也许就在这儿定居也不错? 苏沐阳蹭蹭蹭向前跑,差点撞到人,展眉立刻上前想道歉,却看到那人工服上的工牌,瞬间宛如掉入冰窟。 “白梨亭重工。” 钟氏的海外子公司,由艾米担任名义上的负责人,实际是钟夜的白手套,为钟夜争夺钟氏立下汗马功劳。 她感觉一股凉气从脚下升到背后,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触目可及到处都是白梨亭重工的标识! 这是隶属白梨亭的港口! 展眉不寒而栗,低头道歉,努力保持冷静,拉着苏沐阳离开。 对方对展眉的态度不满意,上前就要理论,被周围的同事拉住劝解。 展眉脚步声杂乱无章,好像背后有猛兽追捕。 他们现在就要回去,苏沐阳有些不解,“我们不是有一天的时间吗?” 展眉想到自己和苏沐阳被不知道多少个摄像头拍到就微微发抖,苏沐阳还和这么多白梨亭的人说了话! 他二人特征如此明显,简直自投罗网! 展眉把苏沐阳的手拉的非常紧,紧到对方都生疼,但他知晓展眉情绪不佳,懂事不语。 展眉回到船边,工程师很诧异,“这就玩够了?我还以为得打着灯笼去找你们。” 展眉强笑,“什么时候启程?” 工程师看了看进度,“怎么都还得五个小时吧。” 有港口工人在船上敲敲打打,无一例外都是白梨亭的员工,展眉感觉自己像是被蛛网捆住的飞蛾,无处可逃。 她带着苏沐阳躲进船舱中,听着甲板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紧张的将牙齿咬出了血。 苏沐阳被展眉的异常感染,一直靠在她身边,也焦虑起来。 没事,不过是两个随船游荡的华国人,他们一天都能见到十几个,不会引起旁人注意,更不会传到国内让钟夜知道。 艾米负责白梨亭,也应该常驻总部,怎么会出现在港口? 是她杞人忧天,过于紧张。 时间流逝无比缓慢,度日如年,展眉盯着时针磨蹭扭动,几乎想自己冲到船长室把船发动。 工程师走下船舱,楼梯声重重回荡,“有人要见你。” 展眉一惊,让苏沐阳待在原地,自己忐忑的上了甲板。 是刚刚遇到的一位工人,对方拿着一个袋子,说是给苏沐阳的礼物。 展眉接下,微笑感谢,只觉心跳出膛。 到底,什么时候,能开船? 第一百零九章 急 那工人态度非常好,送完礼物就离开,展眉一颗心崩到嗓子眼,对方离开后差点脱力。 她拿下船舱,打开袋子,发现是船舶模型,上面有白梨亭重工的标识,明显是批量准备的公关礼物。 白梨亭应当有给偶然路过的华国人送礼物的习惯,既拉近关系又获取好感,一举两得。 苏沐阳很喜欢,抱起来看了又看,展眉有些愧疚,她忘记苏沐阳现在神智宛如儿童,对这类船舶模型应该是感兴趣的。 苏沐阳爱不释手,“他们对我们真好,华国人都是这样好的吗?” 他脑海里只剩下四面雪白的墙面和护士,而后就是展眉和无边无际的大海,华国人的印象已经很微弱。 展眉暗笑自己过于紧张,此时检修已经完成,船舶缓缓启动,她顿时放松下来。 无论如何,和钟夜有关的事物总是会让她紧张。 工程师下到船舱,对展眉摇头,“那艘模型不能留。” 展眉愣住,“为什么?” 工程师神情凝重,“白梨亭在海外势头很猛,人情做的足,但事也办的狠,谢先生不会让这东西上船的。” 展眉的心“咚”一声沉了下去。 工程师声音放低了些,“回去之前把这东西处理掉,不要惹谢先生生气。” 展眉心领神会,但看到苏沐阳喜不自胜的样子,顿觉自己无比残忍。 她上前,拉住苏沐阳在桌边坐下,二人摆出认真对话的姿势。 “沐阳,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苏沐阳把模型放在一边,乖乖盯着展眉。 “我想你把这个模型交给我,好吗,以后我会再给你补一个你喜欢的模型,但这个模型我们不能留下。” 苏沐阳皱眉,明显不愿,“为什么?” 展眉不知道怎么与苏沐阳解释,他变成如今的样子就是这世界黑暗运行规则的体现之一,要怎么告诉他这接触到的熹微善意也是恶的影子? 展眉为难,很艰辛的措辞,苏沐阳却懂事,把模型递到展眉手中。 “交给你,姐姐不要不开心。” 展眉眨了眨眼睛,难以相信。 苏沐阳擦了擦她的脸颊,展眉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落泪,但他却像看出那无声滚落的泪珠一般,用很成熟的语调道。 “我会听话,你不要难过。” 展眉捂了捂眼睛,笑的无比心痛。 苏沐阳疯跑一天,很快就打起瞌睡。 展眉拿着模型和工程师到甲板上,此时天色已晚,海面一片月光。 她翻动一番模型,随便拿起旁边的工具,狠狠砸下。 一地碎屑。 展眉蹲下翻了翻,果然看到小小的摄像头,红光一闪一闪,她垂下眼睛,把这镜头碾碎。 工程师沉下声音,“不知多少人在白梨亭的阴招下着了道,连来检修的船都不放过,如此雁过拔毛,难怪扩张速度惊人。” 展眉把剩下的碎片都丢进海里,“他们会定时查看摄像头吗?” 工程师道,“他们有专人做这种事情,但例行公事的时候多,不过是广撒网,真正能从这种方式获得的有效信息很少。” 展眉叹口气,“这种影像应该都是上传云端自动覆盖,只能期望他们没有注意到。” 工程师奇怪,“你说这种话,难道和白梨亭有过节?” 展眉自嘲,“我和白梨亭背后的老板有过节。” 工程师恍然,“难怪你要投靠谢先生。” 展眉在船上待了一段时间,也知道谢麒麟势力之大,堪称所在公海的半个皇帝,她若是能一直在船上,自然安全无虞。 但,她真的要长期在这儿待下去吗? 工程师突然戳戳展眉,她回头,看到苏沐阳露出半张脸,正盯着这边。 可见刚刚那一幕让他看了个干净。 展眉心内一紧,顿时向苏沐阳走去,但对方眼中亮光一闪,竟然转身往船舱里跑去。 她吓一跳,也跟着跑起来,“沐阳,不要乱跑!” 苏沐阳两步被展眉抓住,他虽然长期营养不良个子不算高,但她要按住还是有点吃力,“你跑什么?” 苏沐阳不住挣动,语气恼怒,“那是别人送我的礼物!” 他从被展眉带出来就很温顺,头一次这样发脾气,展眉跟他解释,他却完全听不进去。 苏沐阳挣开展眉咚咚咚往里跑,展眉又气又急,吼出声来,“你变成这样就是送你礼物的幕后老板害的!” 苏沐阳顿在原地,难以置信的回头,神情一片死寂。 他突然抱住脑袋,痛苦的蹲下身去。 第一百一十章 醒 苏沐阳倒地之后开始抽搐,展眉惊吓无比,生怕他咬住自己的舌头,直接伸手塞进他口中。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牙齿,将展眉的手指狠狠咬破,展眉恍若未觉,不停安抚他神智。 工程师也跑下来,帮忙把苏沐阳扶进船舱绑在床上,又拿一块毛巾替换掉展眉的手。 苏沐阳仍在不停抽搐,白眼翻到头顶,抖如筛糠,展眉魂飞魄散,站在一旁无计可施。 工程师却冷静,仿佛见的多了,“一会就好。” 果然,几分钟后,他的抽搐慢慢停下,昏睡过去。 展眉此时才清理自己血迹斑斑的手。 工程师给她递水,“你弟弟这样,不是办法。” 这还是苏沐阳离开疗养院之后头一次这样大的症状。 她叹气,“我们得罪了人。” 这话内涵丰富,对方常年在灰色地带打滚,点到即止,心照不宣。 苏沐阳六个小时之后才醒,仍是很困顿,他视线半天对焦到展眉身上,缓缓吐出一个字。 “姐?” 展眉本趴在他床边休息,闻言起身,觉出现在苏沐阳的不同,他眼中无知褪去,只剩疲惫。 她小心翼翼,“沐阳,你,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苏沐阳一思考就感觉脑子里针扎一样疼,他想捂脑袋,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被绑着。 展眉立刻上前给他解开。 苏沐阳看到展眉手上的绷带,反应过来,“我咬的?我头好疼,我是得了什么病吗?” “你先活动一下手腕,等会再说。” 苏沐阳捂着脑袋,“我到底怎么了?我脑子里好乱,什么都想不起来。” 展眉抿唇,拍拍他的后背,“难过就先缓一缓。” 苏沐阳缓了一会,再抬眼,一双眸子里全是血丝,“这是哪儿?” 展眉神情凝重,“你还记得什么?” 苏沐阳有些痛苦的想了会,“我记得,我刚刚中考完,不对,我没有中考,我是自招?哪个学校?我记得我跟你吵架——” 展眉按住他的手,“好了,不要再想。” 果然苏沐阳的记忆是在长期服药和被困单调环境下封闭,一旦接受足够的刺激就有恢复的可能。 但记忆节点在那场要命从车祸之前,可见此事本身也给了他很大的创伤。 但,他总会逐渐恢复,那时候,展眉要如何告诉他,他车祸致人死亡,还被囚禁整整五年? 苏沐阳捂着脑袋喘了口气,“妈呢,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展眉叹气,“先不要问这么多问题,你需要好好休息。” 苏沐阳皱眉盯着她看了会,起身要去卫生间。 展眉给他指路,自己整理心情和思绪,却突然听到里面一声巨响。 她走过去敲门,“沐阳?你怎么了?” 没有反应。 她拧开门,卫生间的镜子碎出蛛网裂纹,苏沐阳手上全是鲜血,镜面上有无数个他的面孔,呼吸急促,面色狰狞。 展眉一滞,明白过来。 已经五年,苏沐阳的面目长相必然与记忆不同,直接让五年前思绪的他看到,宛如天崩地裂。 展眉沉默,把苏沐阳拉出去坐在桌边,给他挑拳头里的玻璃。 苏沐阳情绪起伏,但对展眉仍是习惯性依赖,看她神情如此严肃,竟不敢再做声。 展眉把他手里的碎玻璃捡出来,又用酒精消毒,疼的苏沐阳“嘶”了一声。 展眉面目冷硬,“疼吗,下次还用手去锤玻璃?” 她一圈一圈把苏沐阳的手包成粽子,他一股气泄下去,此时只剩疲惫。 “到底怎么了姐,我怎么一觉醒来天都翻了?” 展眉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你饿不饿,吃点东西,船上比较简陋,回主舰了会丰富一些。” 苏沐阳的眼睛瞪的巨大,“船上?” 展眉终于再次把人按到床上休息,他早已疲惫不堪,几乎沾床就睡。 她去收拾卫生间里的碎玻璃,她手上也有纱布,举动不便,几块小玻璃怎么也捡不起来。 “啪——” 有水滴在镜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一愣,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满面水痕。 她竟在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苏沐阳再次醒来,睁眼就找展眉,“姐姐,我头闷闷的疼,手也好疼。” 展眉愣住,一张脸雪一样白。 苏沐阳伸手擦她的脸,“怎么了?” 展眉迟疑,“你还记得为什么疼吗?” 苏沐阳摇头,一片天真,“不记得啊。” 展眉晃了晃,天光清朗,海面波光粼粼,她却眼前一黑,仿佛沉入无边水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归 谢麒麟轻嗤,“你要回华国?你想清楚了?” 展眉点头,“沐阳症状反反复复,待在船上还是勉强,他现在在窗口期,我担心耽误他治疗。” “我也不是没想过在国外定居,但那不是我们熟悉的环境,何况两个华国人面孔何等显眼,我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谢麒麟有些赞同,“想藏起一条鱼就去鱼群里,不错,你还算有脑子。” 展眉还没来得及高兴,谢麒麟就撑着头沉下面孔。 “可我的船不去华国,你要怎么回去?” 展眉微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谢麒麟倒是笑,“我从华国出来,也收留不少华国亡命之人,来时随意,但想回去,却是妄想。” 谢麒麟久居上位,成功之人总有众多古怪脾性,展眉却没想到落到他身上是不让人回华国! 展眉强笑,“谢先生说笑了。” 谢麒麟挑眉,“我像是很爱说笑的人吗?” 展眉环顾四周,这看起来奢华而沉重的船舱里遍布危险,谢麒麟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被丢进海里喂鱼。 展眉放低态度,“那请谢先生把我们随便放到哪儿,我们当然不敢劳烦您再踏足华国。” 谢麒麟嗤笑,“晚了,我不知道,你随便找个地方回华国也是容易,但我既然知道,就不会再送你上任何一道海岸线。”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展眉,“若是你可以游回去,也不成问题。” 话已至此,已是说到死路。 展眉也把脸上的谦恭微笑放下,叹口气,“谢先生,您是前辈,我不敢揣摩,冒昧问一句,如何才能给我们一条路走?” 谢麒麟指指对面的位置,“开一局?” 立刻有人上前摆开扑克牌,筹码也垒的山高。 展眉无奈,突然想到和谢轩的初识。 谢家人骨子里都是有点赌鬼基因吗? 她为自己天马行空的联想好笑。 “谢先生,我这方面资质其实普通,不过是占了一些天时,现在和您开局,必输无疑。” 谢麒麟玩着筹码,倒是很感兴趣,“详细说说?” 展眉沉声,“当时你自认在自家赌场,荷官绝不会出问题,因此掉以轻心。” “何况您先入为主,认为要做手脚的人必然是钟夜,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我只是借用了您的心理盲区,但我自问,现在没什么小动作瞒得过您。” 展眉话说的真诚,“何况我虽然半路出家,也和您一样算千门中人,先辈有训必翻车不出手,您是本行泰斗,难道逼我坏了规矩。” 谢麒麟沉下面孔,气氛立刻降到冰点,“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下场了?” 展眉毫不畏惧,“并非不愿,只是不知如何才能让谢先生满意,不出千您认为我敷衍,但在您面前出千翻车仍是死路一条。” “既然无论如何都必输无疑,这局又何必再开?还是谢先生仍旧对上次我的手脚不满,想卸我三根手指?” 谢麒麟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赌桌输赢赌桌定,下桌以后生死不论,再没有隔几天去找头场出千的道理。 谢麒麟分明始终对展眉上次使计获胜不满,被她这样直白挑破后,却反而不好继续。 若是其他小事,谢麒麟大可不顾道义直接下手。 但赌桌规矩是他发家立身的根本,展眉把他架到高台,就不容他下来。 众目睽睽下,谢麒麟大笑出声,很是赞赏。 “你这样一说,我要是斤斤计较,反而显得德不配位?” 展眉低头,很是谦卑。 “不敢,我对谢先生尊敬,只是替您着想。” 谢麒麟粗犷大笑,“难怪谢轩看重你,这不成器的小子眼光倒是不错,有胆识,合我的胃口。” 他挥手,“找个人送他们回华国,丢个荒僻点的地方,别刚踏上陆地就被抓,浪费老子表情。” 展眉提起的心终于放下。 谢麒麟起身,“要走就快点走,看到要回华国的人老子心情不好,万一哪天反悔,你的漂亮话可不会再有用。” 展眉立刻回去收拾东西。 他们其实没什么行李,整理也简单,苏沐阳在船上跟众人相处的开心,见展眉开始收拾东西,好奇的问,“我们去哪儿?” 展眉对他笑,“我们回故乡。” 直升机隆隆而致,红日跃海而出,展眉盯着逐渐扩大的陆地,心内紧张。 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来兮,杨柳依依。 那场大雪中的逃离,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二章 痕 再次踏上华国土地,展眉很紧张。 但她不想让这份情绪感染苏沐阳,因此表现冷静,先找个小旅馆住下。 苏沐阳宛如新生,看什么都新鲜,情绪很高。 展眉先带苏沐阳吃饭,不过是路边小摊,他却无比满足,连吃两碗,最后被展眉强行劝下。 “多吃伤胃。” 回到旅馆,她展开地图,和对方商量去处。 “沐阳,我们去南方好吗?” 她仔细思考过,苏沐阳祖籍南方,对那里的环境更熟悉,也利于他恢复。 展眉视线在华国地图中心的容阮一闪而过,眼中蒙上淡淡阴霾。 容阮一定要远离,最好此生此世都再也不要踏入那座城市。 苏沐阳无知无觉,怎么样都很开心,“可以啊。” 展眉挑了几个城市跟他讲解,“双柏,离你的老家很近,生活节奏也很慢,也许什么时候还能去看看你家人;闵安呢,有不少景区,还有挺多少数民族,风景很好,游客也多,我们很难引起别人注意;白陶是个雾都,有很多好吃的,我们去玩过,你还记得吗?” 苏沐阳也趴在地图前,显然从那错综复杂的线条中看不出什么,一脸苦相。 展眉心情也很好,拿出手机给他查图片,“你看,这几个地方,你喜欢哪儿?” 苏沐阳指着一张一群妙龄少女围着篝火跳舞的照片问,“这是哪儿?我们可以去这里吗?” 展眉诧异笑出声,揉揉苏沐阳的头,“臭小子,是漂亮小姑娘吸引你吧。” 苏沐阳一片蒙昧,不明所以,展眉倒是很高兴,开始买车票,“这是闵安,那我们就去那儿吧。” 她带着苏沐阳去开临时身份证明,二人都算得上黑户,在华国举步维艰。 但若是补办身份进入系统,展眉担心钟夜手眼通天,直接定位到她,因此选择先在小城用这样折中的方式避祸。 幸而对方看到苏沐阳情态,十分理解,临时身份证开的很痛快。 展眉拿着两张小小的塑料卡,内心仍是忧虑。 钟夜若是得知他们所在,会如何反应? 她想象不出,只能尽力避免。 绿皮火车已经是很古老的交通方式,但也是展眉如今能隐藏行踪的最佳选择。 它仍然选用,人工检票,人流混杂,令他二人就像水滴融入大海,平平无奇。 火车咣当咣当,苏沐阳爬上爬下,对外面的风景好奇,对火车构造好奇,对开水机都好奇,展眉虽然跟的很疲惫,但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意。 有朴实的乘客和她搭话,“你弟弟?” 展眉点头。 大姐笑出声,“带的累吧。” 展眉却摇头,这样的场景是她梦寐以求,怎么会累。 苏沐阳见她停了,又跑回来,大姐叹口气摸摸他头,“在我们那儿,这样的孩子是守村人,给全村人带来福气的,好孩子,委屈你了。” 展眉笑的发自内心,无比愉悦。 “他是我的福气。” 苏沐阳玩累了,靠着椅子熟睡,嘴巴张开,打起小呼噜。 展眉给他搭上衣服,刷了一会新闻。 钟夜熟悉的面孔从手机里蹦出来时,她手一抖,慌忙接住手机。 海上没有信号,展眉隔绝华国信息整整三四个月,此时再看到对方的脸,一种复杂情绪从心中涌起,难以言表。 内容是财经板块,对钟夜就任钟氏董事长后的一系列举措进行评价与分析。 总的来说,钟夜上任后大刀阔斧,将钟氏迅速拨上正轨,成效也很明显。 钟氏一跃而起,不仅一扫钟家人内斗造成混乱颓靡,反而势头更猛,隐隐有号令行业之势。 文中也提到钟擎葬礼,钟夜作为钟家家主替钟擎扶棺,轰动一时。 照片中,钟夜一身黑衣,站在满场素白下微微低头,这样的人面前,所有人都是背景。 展眉指尖悬空,轻轻触摸钟夜的脸庞。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叱咤风云,让他过寻常生活—— 实在是不匹配。 展眉想到曾经自己不切实际的小小幻想,不由有些好笑。 天真。 钟夜面容沉静锋芒尽敛,再也看不出曾经那个满目寒霜锐气四射的青年的影子。 他面色瘦削,下颌骨宛如刀锋。 他瘦了。 这想法骤然出现,苏沐阳就要醒来,展眉把手机放下给他倒水,很快将这念头抛到脑后。 无数轶事不断在屏幕上划过,这一新闻也被顶出,不留痕迹。 火车朝着南方越开越远,就像两道人生轨迹,再不相交。 第一百一十三章 疗 闵安气候潮湿炎热,多山多水,民风淳朴。 展眉一下车,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情淹没。 她拉着苏沐阳穿过热闹的人群,领了一份旅行图册。 两天一夜的火车消耗了苏沐阳不少精力,有点蔫,展眉好笑,仍是先找地方落脚。 苏沐阳趴在床上喊累,展眉拍拍他腿,“去洗澡。” 他栽进浴室,展眉展开图册研究。 定居之处要能让苏沐阳治疗,既不能太发达,但也不能太荒僻。 这么挑选半天,展眉看中一个小镇,东平,虽然说是景区,但是只有资深驴友才会去,本地人居多,又有闵安当地资质最深的神经科医院。 但既然到了闵安,也不急,可以带苏沐阳到处玩一圈? 谢麒麟临走前丢给她两个筹码,足够让他们一段时间衣食无忧。 这一路风光秀丽,二人都玩的开心,苏沐阳的神智反复状况也减轻,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等到东平,又是一个月时间,春到极致,满城花开,落英缤纷,无比美好。 展眉在小镇角落租下一间房,窄窄门脸,小小院落。 青石板小路狭窄而光滑,两边房门都垂下灯笼,房东爱花,木门爬上绿萝,垂下宛如柳枝,进去时需要拨开,里面种满蔷薇月季,还有一只虎皮鹦鹉。 她对展眉很有好感,不过登记一下身份信息就把钥匙递出。 展眉带着苏沐阳搬进去,对方对鹦鹉很感兴趣,先取名字后吵架,把小院弄的热热闹闹,倒也温馨。 休息两天,展眉带苏沐阳去看病,做过严格的全身检查后,医生盯着脑电图结果看了很久。 他问展眉,“你弟弟大脑没有过创伤?” 展眉摇头,“应该是没有。” 医生又问几个问题,沉吟一会,“你说他服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药物,是什么?” 展眉只在疗养院看到过护士给苏沐阳喂药,“我不知道,一天一次,是白色药片。” 医生盯着展眉,语气很严肃,“不需要报警吗?” 展眉哭笑不得。 医生很谨慎,“主诉太少,我只能根据经验判断,他大脑没有创伤,但摄入长时间的未知药物,目前没看出神经损伤。” “你说他有过神智反复,可能是药物在代谢,也可能是大脑在进行修复。” 医生弹了一下片子,“心理因素同样需要考虑,他表现出失忆与幼年状态,也许是为了自我保护。” “综合看来,是长期剥夺刺激与服用神经类药物造成的退化。” 这与展眉的猜测接近,“我应该做些什么?” 苏沐阳早就在影像室等的不耐烦,见到展眉出来,迫不及待,“快走,我要去给啾啾买吃的。” 啾啾是他给鹦鹉取得名字,一人一鸟关系倒是很好。 展眉买了一堆生活用品,走在苏沐阳身后,对方一边蹦跳一边唱歌,又回来替她拎袋子。 傍晚,苏沐阳逗完鹦鹉回来,展眉给他递药,“吃完去洗澡。” 苏沐阳一抖,脸突然白了。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泫然欲泣,“一定要吃吗?” 展眉知道他对疗养院之事还有隐约的印象,她坐在桌边,招手把人叫来。 “沐阳,你相信姐姐吗。” 苏沐阳磨蹭到她身边坐下,“我信,但我不想吃。” 展眉叹气,“沐阳,你有时候会头疼,对不对?有时候会心里难过空荡荡的,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苏沐阳点头,有些不解。 展眉把药递给他,“姐姐帮你解决这些问题,但你要吃药,好不好?我和你在白房子里认识的护士不一样,我没有伤害过你,对吗?” 苏沐阳盯着展眉手心看了一会,接下药一口咽下。 展眉一边鼓励他的勇敢,一边把他哄去睡觉。 翌日,苏沐阳日上三竿才醒,展眉等他吃完早饭,拿出昨天买的初中课本,翻开语文书朗读课文。 刺激,苏沐阳现在需要大量的熟悉刺激。 他果然好奇,凑过来陪展眉读书。 一会儿,他突然指指插图,“这张图片我记得。” 那是个著名的诗人,展眉挑眉,心想苏沐阳难道还有点文艺天赋? 对方却拿起笔刷刷描画,很快一个骑着摩托车活灵活现的古代诗人就出现在课本上。 展眉眼角抽动,原来不是文艺天赋,是艺术天赋。 苏沐阳咯咯直笑,“这还是我同桌先开始的,我们画了很多同学的书——” 他突然愣住,猛然反应过来。 “什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复 苏沐阳在恢复。 他现在时常在两种状态下转换,时不时恢复一段记忆,但很快又会忘记。 他其实很困惑,这样反复很折磨他的神经。 但他像是知晓展眉的隐忧,将所有痛苦都压在心底。 医生说幼年心智是他对自己的保护,果然苏沐阳的恢复很快到达瓶颈,再怎么努力都不再进展。 展眉知晓此事不能着急,直到她发现对方把药丢掉,终于让她彻底恼怒。 她放平情绪,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压抑住怒火。 苏沐阳战战兢兢,他没见过展眉发火,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你这样做多长时间了?” “一,一个星期。” 展眉感觉鲜血直冲上大脑,一时竟有些耳鸣。 她咬牙道,“为什么?” 苏沐阳怯怯道,“我难受。” 神经治疗的药物总会有副作用,展眉当然知道,苏沐阳头发掉的厉害食欲也不佳,但—— 她叹口气,“你不想恢复了吗,你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 苏沐阳不甚理解,“我做错了什么?” 这话几乎在展眉的心口剐出血来,让她所有怒火都消失无踪,她踉跄起身,一阵头晕。 她走出门,在小院中蹲下,一阵风过,花团锦簇,啾啾上蹿下跳,见到展眉很欢喜。 “姐姐!姐姐!” 展眉捂着眼睛,无比痛苦。 苏沐阳带的鹦鹉也亲她,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姐,啼鸣声声,不绝于耳。 展眉心乱如麻,找不到出路。 算了,算了吧。 何必要强求他恢复,他现在很快乐。 但,若是自己出事了呢,苏沐阳这样的神智,怎么生活? 难道自己要像那些照顾低智儿童多年的母亲一样,在死之前也把他带走吗? 展眉还在苦思,身边却有人蹲下,声音弱弱。 “对不起,我错了。” 展眉抬眼,看到苏沐阳脸色宛如金纸,显然吓得不轻。 “我错了,我吃药,你别不要我。” 展眉把苏沐阳抱进怀里,心如刀绞,“我怎么会不要你?你永远都是我弟弟。” 展眉难得的一次发火让苏沐阳老实许多,对她也黏的更紧,几乎寸步不离。 东平是小镇,居民很是稀少,很快大家都熟悉,甚至有人开始热心给展眉介绍工作与男朋友。 她觉得好笑,男朋友暂且婉拒,工作来者不拒。 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但她没有文凭,想重操旧业,这个小镇过于淳朴,都没有此种产业。 找来找去,只有本地幼儿园的幼师助理最为合适。 展眉每天上半天班,帮助院长摆摆玩具发发餐食,平日里带着小朋友做做游戏,工作量并不大。 她在征求院长同意后把苏沐阳带去,他现在就是个大孩子,和一群小朋友相处的非常好,俨然是孩子王。 展眉本来还有些不放心,但观察几天后发现苏沐阳稳妥细心,也就不再时时盯着。 这天她把食堂餐具都收好,出来发现苏沐阳在和一群孩子捉迷藏,蒙着眼睛玩的不亦乐乎,小朋友也嘻嘻哈哈跑的到处都是。 小镇设施简陋,幼儿园的活动场地就在门口,大门也不过一道铁皮,被风微微吹开。 展眉还未注意,一个小男孩突然就跑出幼儿园大门。 她吓了一跳,立刻追出去,门口是马路,车流来往,男孩跑到马路中央,对面驶来一辆大巴,眼看就要撞上。 展眉冲上前,身边却有一道身影更快,苏沐阳几乎瞬间出现在马路中央把男孩抱起,在地上一滚,擦着车子而过,整个人都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展眉腿都要软了,强撑着上前,那大巴车也停下,慢慢周围围满路人。 她声音颤抖,“沐阳?” 苏沐阳仰躺在地上,一身是会,没有流血,他手一松,那男孩从他怀中蹦下来,毫发无伤,蹦蹦跳跳。 展眉蹲下,生怕碰到他的伤处,“沐阳你怎么样?” 对方睁眼双眼,与展眉对视,那眼神中的明悟和痛苦令她心惊。 “姐,我撞了人,我没有救下她。” “我是杀人犯。” 他说完这两句话,就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展眉把人送进医院,幸而都是擦伤,并不严重。 苏沐阳一直愣愣看着天空,展眉不敢打扰,任他思索。 等二人回到家中,啾啾活蹦乱跳,苏沐阳难得不去招惹,静静走到房中坐下。 展眉蹲在他面前,握住他手,希望能给他一些支持。 “沐阳,那是意外,你没有杀人。” 苏沐阳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第一百一十五章 曾 苏沐阳睡了一天一夜。 他的记忆就像一堆散乱的拼图,事件时间夹杂在一起,过量信息几乎让他宕机。 展眉带啾啾去找他,这只黄白相间的小鸟很聪明,在笼子里上下翻腾。 “沐阳,沐阳!” 苏沐阳抬起眼,露出一个苍白笑容。 她把啾啾放在一边,“距离车祸已经快六年半,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我可以帮你。” 记忆在心理学中有多种理论,但各种理论都认为回忆就像图书馆中的书籍一般,可以井井有条,可以无比杂乱,也可以由外力梳理。 展眉拿笔画时间轴,“你在初中毕业的时候跟着爸爸的朋友去跑黑车,撞人致死,这件事你还记得?” 苏沐阳点头,“我有侥幸心理,伯伯们愿意带我,我跑了两次,觉得来钱轻松又简单,就没管自己还不到年龄。” 展眉沉默一会,还是问出萦绕她心头很久的问题,“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南音已经去世,车祸的当事人只剩苏沐阳。 钟夜虽然很快到达现场,但他关心则乱,所知必然有偏差。 苏沐阳嗓音干涩,说起多年前的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 也许对他来说,本来就是发生在昨天。 “那天是工作日,下午一两点,我们送货回来,都有些放松,路上没有人,因此速度也很快,突然从路边冲出来一个人,我没有注意到——” 他艰难继续,“我没有注意到就撞到她,她当时还有些呼吸,我想叫救护车,但伯伯们都拦着我,很激烈的争吵。” 展眉疑惑,“他们在吵什么?” 苏沐阳抿唇,记忆犹新,“他们说这个女孩冲上机动车道本就是违背交通规则,但如果受伤我们肯定要承担大头责任一直负担到她出院,也许残疾了还要给大笔赔偿,但——” “但若是等她去世,事情就好解决的多。” 展眉心悸,这些底层群众间残忍而现实的地下法则,鲜血淋漓,漆黑不已。 人心复杂,令人心惊。 苏沐阳偷眼看她,见她神情不动,才敢继续,“我激烈反对,他们商量出另一个主意,只把我一个人留下,因为我还没到年龄,会从轻发落,但他们是成年人,不得不走。” 展眉叹气,握住苏沐阳冰凉的手。 苏沐阳一抖,像是想起极为可怕事,“我叫来救护车,但已经来不及,直接把人盖上白布带走,我跟着到了医院,想见见她的家属——” “有一个人来的最早,他年龄也很轻,却带着很多保镖,他踹开太平间的门把所有医生都控制起来,像疯了一样——” 作为亲身经历过钟夜怒火的展眉,十分能想象这场景。 苏沐阳低头看自己的手,“我很害怕,也想过跑,但我觉得跑也跑不掉,何况我想道歉——” “然后我也被控制起来,他们似乎认为我背后有人指使,是受人之托来戕害那个女生,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我才知道自己似乎惹到不得了的人,再然后——” “我被注射药物,说话睡觉都不受控制,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 展眉闭上眼,“你被关在疗养院五年。” 他偏头看展眉,“是你把我带出来,我记得。” 展眉笑的勉强,“嗯,我耗费很长时间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再耗费很长时间才找到途径。” 苏沐阳盯着展眉的眼睛,语气悲伤而颓靡,“姐,你受了很多苦。” 这话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展眉带着他在高速路上逃亡的记忆仍然清晰,无论在海上还是陆地,她都始终站在前方遮风挡雨。 那之前的五年,她又是怎么度过呢。 展眉摇头,“你是我弟弟,当年若是我再冷静一点,也许你就不会遭受这场横祸,是我对不起你。” 她颤声,“妈妈去世了,我没用,没能在她去世前找到你。” 苏沐阳轻轻颤起来,他捂住脸,“姐,你不该管我。” “我杀了人,法院判决我故意杀人,这是我该有的惩罚。” 展眉拉下他的手,语气笃定,“你不是。” 她的手也冰凉发抖,却坚定的安慰弟弟。 “沐阳,你的案子曾被法院公审,判定意外,你不是杀人凶手。” 她沉下声音,“有人不满这份判决,导致二审结果变化翻天覆地。” 展眉想起在钟氏档案室看到的那两份古旧文件。 “我见过判决书,我向你保证。” 苏沐阳抬起眼睛,隐约有了光亮。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释 天热起来,院中的花开得更加绚烂,满园艳色几乎映红半边天际。 啾啾怕热,开始扯自己的毛,展眉生怕它变成斑秃,把它拎进屋里养。 苏沐阳却始终精神不好,不爱吃饭,也不怎么想动。 展眉带他去医院复查,仍旧是看不出生理病灶,推测心理原因居多。 她可以理解,任何人醒过来发现空白五年人生,又有过噩梦一样的经历都不会很快释然。 她不逼迫苏沐阳,给他留出疗伤的空间,时不时带回一些幼儿园小朋友的礼物。 “上次你救下的那个小男孩,天天扯着我问为什么你不去找他们玩,我说‘沐阳哥哥长大啦,不想跟小朋友玩’,你不知道,那孩子都要哭出来。” 展眉一边给啾啾添水,一边轻松谈论。 苏沐阳团在角落,恍若不闻。 啾啾在笼子里蹦来蹦去,希望吸引苏沐阳的注意。 “沐阳,沐阳!” 苏沐阳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隔绝一切。 啾啾脾气很大,苏沐阳不理它,它气得又拔了一地尾羽,展眉拦都拦不住,没好气的揉它软绵绵的脑袋。 “秃头找不到女朋友哦。” 啾啾更生气,鲜红的小喙对着展眉的手指就是一下,顿时见了血。 展眉诧异,“单身鸟自尊心这样强的吗?” 展眉去冲洗手指上药,她受伤成习惯,久病自成良医,熟练的医院护士都要自愧不如。 然而手指出现清凉触感,苏沐阳坐在她身边,眼下青黑,动作很轻的给她包扎。 展眉挑眉,“我没事。” 苏沐阳盯着展眉的手,有很多深深浅浅的疤痕,新旧不一,在她瘦削白皙的指尖上,宛如折翼的蝶翅。 苏沐阳不敢触碰,声音轻颤,“疼吗?” 她摇头,“不疼。” 苏沐阳却捧着她的手,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心,“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苏沐阳的眼泪像烛火一般,从展眉手掌烧到心里,她任他捧着手,却有种历经劫波的释然。 能发泄出来就好,能哭就好。 等他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展眉很温柔的道,“不是你的错,我也不认为我有吃苦,我们一起长大,妈妈待我宛如亲女,你又一直这样维护我。” “民间说不生而养百世难还,能遇到你们是我的运气。” “别怕沐阳,有姐姐在。” “我会一直在。” 展眉突然恍惚,想起很久之前似乎也对另一个人做下过如此承诺。 “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好。” 演戏的人假正经,看戏的人最无情。 她压下心内猛然上涌的酸涩,把手抽出来,“鼻涕都滴我手上了!脏不脏!” 苏沐阳也终于笑出声来,虽然还带着哭腔,“去洗啊!老女人!” 展眉顿时把手往苏沐阳的衣服上蹭,“你叫我什么臭小子?” 苏沐阳侧开身子躲,两人闹了一会,他又去闹啾啾,一人一鸟结束冷战恢复友谊,上蹿下跳,无比热闹。 展眉一边洗手,一边笑着叹口气。 苏沐阳渐渐开始出去见人,接展眉下班,也时不时帮她做些家务,俨然要成为半个顶梁柱。 他想去找工作,展眉倒不是不赞成,拖着脸思考。 “但东平很落后,你做什么呢?这儿的年轻男孩都出去打工了。” 闵安虽然风景极好,但开发不易,以第三产业和农作物为主要产业。 有几次大型招商引资都以失败告终,东平还曾经兴建过化工厂,可惜选址失误,效益不佳,最终仍是关门大吉。 展眉灵机一动,“要不你去读书吧,这里上学都晚,你现在去读高中倒也不是没有先例。” 苏沐阳眉毛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好丢脸,我不要。” 展眉拍他的脑袋,“没有文凭寸步难行,这里入学简单制度单纯,对你有好处可以吗?” “不想去。” 展眉也不逼他,继续想,“做导游和地推?这个是不是太辛苦一点。” 苏沐阳沉默一会,吞吐道,“姐,那个人——” 展眉心内一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已经放过我们了吗?” “我不是想问你不想说的事情,只是我如果做导游,说不定有概率遇到他——” 展眉半响失语,很轻很慢的扯出一个笑容。 “如果我真的有了解过他。” “那么应该是没有。” 苏沐阳面色黯淡下去。 展眉知道南音家属的原谅亦或释然对他很重要,但钟夜给不出。 也许永远给不出。 第一百一十七章 闵 展眉本来担心苏沐阳的精神状态难以融入社会,但他却和东平当地的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相处的极好。 若不是他记着天天接展眉下班,也许每天她要打着灯笼去找人。 这群少年大多是当地的少数民族,黝黑精瘦,灵活的像猴子一样,上山下河无所不能。 苏沐阳跟着他们到处乱跑,几天就黑了一圈。 展眉时不时能在家里看到山上的野果野花,菌子活鱼,她边收拾边想,自己是养了一只山里的猞猁吗? 苏沐阳递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到她嘴边,“这个甜,你尝尝。” 展眉接下,好气又好笑,“今天又去哪儿了?” 苏沐阳得意洋洋,“我们去那个化工厂探险,他们都说里面有鬼,我进去转了一圈出来,毫发无伤嘛。” 他眉飞色舞,宛如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 展眉错开眼,“少数民族总有些宗教信仰,你不要太冒犯别人。” 苏沐阳点头,“我知道啊,他们很喜欢我,还邀请我去参加四月八。” 展眉知道这是闵族独有的节日,及其盛大,在盛夏之际祈求丰收和吉祥,只有及其亲密的朋友才会得到主人的邀请。 她思考一会,表示同意,“那去吧,记得带礼物。” 苏沐阳很诧异,“你不跟我一起去?” 展眉有些为难,“我觉得热额——” 苏沐阳不管不顾,“不行,你要去。” 展眉投降,“去,一定去。” 农历四月八,公历已经是五月底,闵安湿热,此时已有炎夏之感。 展眉皮肤本就像白瓷,浸了汗水脸庞更如剥壳的荔枝一般生动。 主人家奶奶无比喜爱她,一见如故,拉着展眉的手道,“你长得像我们闵族的女孩子,头发黑眼睛亮,皮肤白,脖子长。” 展眉被这没什么逻辑的夸奖弄得无所适从,就见苏沐阳在一旁捂着嘴,拼命不笑出声。 奶奶迈着小步从房间里捧出闵族传统服装,红色蜡染,银色头饰。 她强塞给展眉,“我没有孙女,这本来是给她留,你换上,让我看,是什么样子。” 展眉想推辞,但奶奶面色包含期待,她不忍拒绝,很费力的换上。 闵族头饰要戴上需要编发,奶奶双手枯瘦却灵活,在展眉漆黑的发间穿行,很快盘好一个发髻,将头饰稳稳戴上。 她站起身,转一个圈,奶奶看着看着,从昏黄的眼睛里流出两行眼泪。 展眉上前安慰,她却紧紧握住展眉的手,“高兴,我太高兴。” 这身衣服穿脱都不容易,展眉懒得再换,顶着一头银子和苏沐阳到处走。 幸好四月八是大节庆,到处都有穿传统服饰的女生,展眉并不显眼。 苏沐阳笑够以后才道,“好看,很好看。” 展眉脖子僵直,目视前方,“重,很重。” 苏沐阳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展眉想踢他,被裙子绊住脚,只能在心内怒骂。 天色暗沉,篝火点起,有人绕着火堆载歌载舞,展眉跟苏沐阳玩一会,实在有些累,江边有小茶楼,是当地的建筑形制,很有古韵。 她和苏沐阳上楼,对方去点单,这小楼四面镂空,四角挂灯,风一过,下面处处烟火,上面风灯铃铃,很有几分意境。 她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外面,一时竟有种欲乘风起的轻快感。 这样悬了一会,展眉站回地面,抬眼看到上方风灯,轻轻伸手,似碰未碰。 曾有人在满天烟花下给她点一豆烛光。 苏沐阳在此时回来,拍拍展眉,“那边靠江,位置更好些。” 展眉点头跟他往对面走,人群拥挤,有人似乎一直在朝这边挤过来。 人群颇有微词,难免擦碰,展眉发饰沉重,被扯的惊叫一声,苏沐阳替她排开人流,走的更快。 她身后,一个捧着相机的男子被人群隔开,再怎么也没法靠近,眼看着穿红衣的女生消失在人群中。 他懊恼的拍拍头,打开相机,看到刚刚拍下的照片。 神秘的闵族少女肌肤赛雪,和头顶的银饰相比不遑多让,她伸手触碰灯光,宛如那盏风灯由她的魔力托起。 他刚刚看到如此完美的场景,一时激动就直接拍下,竟忘记征求别人许可,本想把照片送出,却又因为人太多完全无法靠近。 但这照片实在太完美,他不忍放弃。 若是用来展示闵安之美,而非商用,应该没关系的吧。 他暗自下定决心,又投入下一轮专心致志的拍摄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至 先看到那张照片的,是林兮崇。 这份文件本就是钟夜与他一人一份,幸而钟夜忙碌还未翻开,林兮崇看的早。 他盯着照片里的人,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绿地作为很长一段时间吸引他人注意的幌子,集中所有优势资源,也在钟夜夺权时受到巨大冲击。 现在钟夜上位,作为弃子的绿地不说一蹶不振,也是难以维系从前的风光。 但无论如何,这仍是钟氏项目,依旧需要继续维护推动。 这是钟夜的态度,但下面的人察言观色,早就看出绿地之发展没有那么要紧。 因此一份民俗节策划写得东拼西凑,充满抄袭痕迹。 不仅形制直接沿袭闵安刚刚结束的四月八节庆,连样板照片都直接用闵族人士,毫无诚意。 这是林兮崇在看到那张照片之前的想法。 展眉就像当时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一样,现在突然出现在文件里,面色沉静,眼神悠然。 林兮崇立刻这份文件合上,收拢散落在各个部门的几个副本,死死握在手心。 对于林兮崇的行为,钟夜有些奇怪。 “怎么?” 林兮崇挺直脊背,“市场部太不像话,一份策划做的错漏百出,我已经教育过他们,打回去重新做,这份您就先别看,省的看了生气。” 钟夜挑挑眉,有些好奇能让林兮崇发火的策划是什么样子。 但文件夹已经在他手中,钟夜也没有阻止,“好吧。” 林兮崇走出办公室,觉得背后几乎被冷汗打湿。 他把所有纸张都在碎纸机中一张一张搅碎,没留下丝毫痕迹,这才微微放心。 若是让钟夜发现展眉的落脚之处,一切不堪设想。 钟夜路过秘书办的茶水间,听到有两个小姑娘在里面讨论如何拍照才能显年轻。 “穿红色显小啊,再来点特殊民族服饰,非常显年轻。” 另一个人显然不相信,“太剑走偏锋了,还是挑人吧?” 钟夜摇头失笑,打算离开。 秘书办曾经为他夺权立下功劳,现在大部分人回归钟氏,钟夜对她们很纵容,这样的上班闲聊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女生的声音穿过钟夜的耳朵,像钩子一样把人重重定在原地。 “我见过啊,就咱们公司曾经的展秘,二十多的人,穿着闵族衣服看起来和十几岁一样,你说是不是衣服的作用。” “轰——” 好像一道惊雷从天边划过,撕开一片混沌的天空,钟夜的脑子瞬间嗡鸣起来。 他却晃了晃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另一个女生质疑,“什么展秘,还是我们公司的?” 那女生摆出一副老资历道,“你刚来不知道吧,在钟先生之前负责秘书办的人,我们都以为她跟老板有些什么亲密关系呢,后来想想应该也没有。” “毕竟那时候接手秘书办就是挡枪的,哪有和老板有亲密关系的人会来做这个。” 她说的兴起,面前却一片阴影,竟是钟夜。 她吓了一跳,握着茶杯站直,“钟,钟总。” 钟夜声音山雨欲来,无比低沉。 “哪里。” 她几乎要哭出来,“钟总对不起,我不该在上班时间摸鱼,也不该在背后讨论同事。” 钟夜一字一句道,“展秘的照片,你是在哪里看到?” 打印机缓缓吐出纸张,钟夜站在一旁,面色沉静,心潮起伏。 展眉的脸随着“咔哒”声,慢慢出现在纸上。 那女生没说错,她穿着闵族服饰的样子很显年轻,一点都看不出是精心策划五年后逃亡大半年的样子。 展眉虚虚伸出手,像是在触碰高处的灯光。 神秘而美好,令人不敢打扰。 钟夜盯着照片,却是一点一点笑了出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出了海,世界之大,两个人就像海洋中的一滴水,完全无处找寻。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回到华国,竟然还有如此境遇。 钟夜指尖悬空,轻轻触碰展眉的脸庞。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钟夜突然放下所有工作从容阮消失,连林兮崇也只是听到他吩咐会离开一段时间,毫无其他下落。 他心内隐忧,担心和展眉的去向扯上关系,在公司观察良久,却没发现异常情况。 钟夜一旦毫不交代的离开,就是去处理极为重要的事。 林兮崇研究半天,最终还是没有线索,只能放弃。 飞机直飞闵安,钟夜甚至在下飞机时才接到手下传来的信息。 展眉现在,在东平。 第一百一十九章 网 闵安已然入伏,无比炎热。 东平是小镇,毫无现代都市痕迹,钟夜按照信息,找了许久,才绕进小巷。 他西装革履,身形颀长,与这场景有种诡异的违和,像是打破平静的闯入者。 青石板小路,无比狭窄,一块一块,微微发亮,两边有青苔蔓延,屋檐往下滴水。 “滴答,滴答。” 钟夜沿着小巷慢慢走,一共走了31块砖,数到展眉居住的小院。 东平民风淳朴夜不闭户,钟夜掀开垂下的绿萝,轻轻一推,门扉缓慢洞开。 他已经把展眉的生活轨迹摸清,知晓现在院中不会有人,但迈进院内时,仍旧一阵紧张。 铺天盖地的花朵几乎将他淹没。 满院子的鲜花,欣欣向荣,肆意散发生机。 展眉打理的极好,蔷薇娇嫩欲滴,风一吹宛如童话之境。 “你好,你好!” 钟夜一愣,定睛细看,才发现出声的是檐下鹦鹉,黄白相间,绒绒绵绵。 它发现自己被注意,更是喜不自胜,扭着脖子在笼子中动起来。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钟夜垂眸,要拼命压抑,才能按下心脏突如其来的猛烈皱缩。 显而易见,展眉过的很好,有舒适的住处,陪伴的亲人,还有一只可爱的宠物。 离开自己,她过得很快乐,更快乐。 在自己身边时,她养薄荷、养夏枯草、养蒲公英,就是不养花。 钟夜一只手轻轻扶过娇艳的月季,花瓣触感堪比上好丝绒,可见主人下足了心思。 他的手缓缓握紧,将一朵花缓慢碾碎。 月季多刺,茎上小刺划破他手,钟夜却停也不停,直到手中鲜血与花泥混作一团。 他日日在地狱中煎熬挣扎,夜不能寐日不能渡,痛苦自戕无法解脱。 展眉却已经开始新生活,生机盎然,无比美好。 钟夜一边笑,一边漠然盯着掌心的伤口。 怎么可能容许你逃离,怎么可能容许你如此快乐? 展眉在幼儿园工作上半天班,这些情况钟夜已经了然于心。 他坐在车内,黑色车膜将火一般灼热的视线挡住。 展眉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从远处走来,她穿着当地款式的布裙子,低头说笑,很是开心。 发丝从耳侧落下,她伸手挽起,眉眼生动。 从对面走来一个年轻人,把小男孩抱起转了两圈,两人向前面奔去。 钟夜瞳孔猛然一缩,一股冷气从脊背扩散到四肢,怒火焚天灭地难以自制。 苏沐阳! 三人说说笑笑离开这个街区,也逐渐离开钟夜的视线范围。 钟夜目光落在虚空,他沉默良久,直到司机都开始询问。 “咱们继续跟吗?” 钟夜抬手示意他禁声,拿出手机,播出那个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播出的电话。 “江爷爷,是我。” “嗯。” “我同意,请您给我,一年,不,两年时间。” “我已经想明白。” 钟夜挂断电话,眼底燃起一团黑色火星,逐渐扩大,将他整个眸子都淹没。 “不。” 他轻吐出声,语气有尘埃落定的坦然。 钟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得知展眉的下落后,就一刻不停的来到东平,好像一团地火已经在心内燃烧大半年,若不见到她就会炸开。 而见到她后,那团地火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重浓厚的黑色深渊。 填不满,再多的成就,再多的荣誉,都填不满。 他只能将此归结为,那个曾经答应一直陪着他的人,失了约。 展眉必须在他身边,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 “回容阮。” 他有一场盛宴,需要好好准备,才能呈现在展眉面前。 司机很诧异,他是闵安人,和钟夜不熟悉,又性格淳朴,出言相劝。 “老板您别回去啊,来都来了总得一起吃个饭吧,什么话说开了不就好了?男人一定得大气,让让女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 钟夜闻言,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物,竟是笑出声来。 他笑的无比愉悦,笑出眼泪,笑的司机不敢出声。 “你说的很对,等我把人放回身边,必然多多谦让。” “她不是女朋友,是我的未婚妻。” 司机更是疑惑惊慌,不明白钟夜声音如此温柔,为什么面色却狠厉无比,好像谈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钟夜的下一句话验证了他的猜测。 “她就像白鹤一样擅长骗人,你把她养在花园里,以为拥有了她,但一不留神,她就会飞上天空消失无踪。” “见她?不,我要,先让她无处可逃。” 第一百二十章 缩 南方有雨季,但并不凉爽反而更炎热。 今年的雨季迟迟未到,天边闷雷却打了又打,一场雨仿佛在天空中酝酿,怎么也下不来。 空气气压低湿度大,展眉和苏沐阳的身体都说不上好,有些煎熬。 她试着学南方菜谱做糖水,然而没有这方面天赋,熬的乱七八糟。 连啾啾也性格沉闷,无论苏沐阳怎么逗逗无精打采,好像抑郁。 乌云滚滚,仍是没有一滴雨。 展眉从外面回来,不过几步路身上就汗湿了一半,她拿出小风扇吹风,又给啾啾降温。 吹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检索起来。 今天在幼儿园,有小朋友说看到在公众号里看到展老师的选美比赛,号召小伙伴都给她投票。 展眉失笑,自己从来没参加过什么选美比赛,小朋友的世界里总有些自己的道理。 她放柔语气耐心与他解释,对方却说的很笃定,“就是展老师,穿着闵族的衣服,我怎么可能认错?” 眼看着对方激动的就要哭出来,展眉立刻不再刺激他的情绪,表示会回去调查清楚,若是有错误,一定向他道歉。 但展眉心知肚明,自己现下连照片都不敢拍,怎么会参加选美? 幼儿园琐碎事情太多,因此她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虽然展眉认定是小朋友看错,但出于认真客观的原则,她还是搜索到那个公众号打开。 果然最近它在举办一个名为“最美民族少女”的活动,也发起了投票,候选人还很多,都是各式各样的民族精修图。 东平信号不好,展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等图片加载出来,但那张照片出现时,却像一桶冰水当头淋下,让她从头到脚凉入骨髓。 几乎八月的伏季,她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抖着手把页面关掉,这张照片是四月八节庆的时候被拍,已经过了这么久,若是传播早就传播出去! 她打开购票页面买车票,只剩一个念头充斥脑海。 跑! 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跑! 然而购票失败,她和苏沐阳的信息压根无法识别,展眉越发紧张,拨打客服电话都按错几次号码。 客服倒是很容易打通,对方语气很甜美恭敬的告诉展眉,她的临时身份证明过期了,现在没有购票权限,需要去补办正式身份证。 这话滴水不漏合情合理,展眉心内的忧虑却越来越浓。 苏沐阳拎着满手野果从外面回来,看展眉惊慌失措也吓了一跳,听她解释,突然想起什么。 “当时是有人一直在往你这边挤好像要找你,但人太多——” 展眉抿唇,拿着伞就和苏沐阳往外走,“打车,包车,哪怕是走路今天也要离开东平!” 若是钟夜没看到还好,若是他看到,这么长时间悄无声息,必然已经埋下天罗地网只等她一脚踏入。 任何一点可能性她都不敢赌。 然而接下来得知的消息却都坏到极处,近期似乎有逃犯跑到附近,不止是东平,连闵安四处出入口都设卡查人。 包车司机已经在被挨个排查,出租车司机的执照若有一点不齐全也是通通扣下,这场声势浩大又隐秘无声的搜查行动已经进行许久,展眉竟然毫无察觉! 流言蜚语络绎不绝,称这逃犯身份不凡,此次搜查者不是警方是军方。 展眉几乎失笑,不知道这就是个诡异的巧合,还是钟夜给她传递的绝佳讽刺。 她无法离开,也不敢带着苏沐阳闯卡,就像笼中困兽,感觉到猎人的脚步在逐渐靠近。 但焦虑中仍是有一丝侥幸,毕竟这些事虽然巧合了些,但终归不是没有可能。 也许是自己紧张呢,就像上次在白梨亭的港口也没有被发现,这只是一张普通照片,怎么会这样巧就传到钟夜手里? 何况钟家虽然三代前戎马功勋显著,但钟家人早就脱离军方系统,这说不定就是一次普通的逃犯排查,与自己并无关系。 这天清晨,天色昏暗宛如深夜,天边闪电声声,积攒了一个月的暴雨,终于倾泻而下。 喇叭声此起彼伏,展眉并不知道东平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多的轿车。 她实在无法安定,拉着苏沐阳上街。 人群议论纷纷,“怎么封城了,还进来这么多车?” “不可说,你看牌子都是红旗,估计衔位不小。” 一道闪电划过,展眉的脸被映的雪白。 她扯着苏沐阳的手,抖着声音保持镇定。 “走,我们上山。”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用 大雨磅礴,仿佛天塌陷半边,所有海水从中倾泻而下。 打伞也无用,四面八方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生疼。 展眉丢下伞,被苏沐阳带着往山上跑。 南方山势绵延起伏,虽然说不上崇山峻岭,但范围广纵深长,在战时就是躲避的佳处。 山腰处,展眉遥遥往下看一眼,一排黑色车队已经缓缓驶进城中,气势森然。 漆黑车身映出满天雨丝,喇叭声与车灯此起彼伏,划开雨幕,行车宛如行船。 头车车牌阮a5个零。 雨幕绵密毫无间隙,展眉却觉得隔着这样的远的距离,看到副驾驶上的人。 不过一个剪影,却让她从浑身血液纷纷结冰。 最坏的设想还是成真。 她想,钟夜真是大手笔,哪怕她在他身边待了这样久,也不知道他还有这一层身份。 二人继续往山内钻,丛林茂密榕树交错,在森林中反而避免被雨淋。 幸而苏沐阳和当地孩子在这片山林泡得够久,很快找到一处隐蔽山洞。 展眉和苏沐阳都被浇的透湿,风一吹寒入骨髓。 苏沐阳想生火,展眉阻止。 “不行,他们搜索经验丰富,我们在这里点火会被发现。” 苏沐阳一直沉默,此时声音艰涩,“确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展眉不敢确定,雨幕扭曲视线,可能是错觉。 她状似轻松“不管是不是,他们查到这里,咱们先跑路,都有嫌疑。” “所以躲过这段,等他们搜完一轮我们再下山。” 苏沐阳蹲在她身边,抬起眼,是商量的语气,“姐,要是我去找他——” 展眉直接打断,严词拒绝,“不行。” “无论如何,是我对不起他,若是这样能让你不再四处躲藏——” 展眉仍是打断,“不行。” 苏沐阳不语,显然暗自下定决心。 展眉一手捧起他的侧脸与他对视,“你不要打自己去找他的主意,钟夜行事缜密无比难以揣摩,你去找他,也许正中他下怀,我仍然无法逃脱。” 她眼神沉静,大脑开始转动。 “我不相信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势力,钟家转业从商很久,他借来如此大势。必然不会长久,只要隐匿行踪躲过这几天就好。” 展眉说的轻巧,苏沐阳却知道钟夜既然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必然不是为了空手而归。 他心内郁结,“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这样逃亡下去吗?” 展眉比他看的要开,“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可不就得逃亡?” 苏沐阳叹口气,一块大石沉沉压在心口。 “他这样喜欢那个女生?哪怕过了这么久,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把我找到?” “明明是意外,他却这样削株掘根,只有她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都不是命是吗?” 展眉顿一顿,语气柔和。 “沐阳,不要这样想,死者已逝,任由活人涂抹,南音去世这样久,她的亲哥哥南怀仍是用她和钟夜讨价还价,她的爱人钟夜仍然在打着她的名义排除异己。” “乾隆皇帝在孝贤皇后的葬礼上怒斥群臣贬斥两位亲子,世人都说他爱极孝贤,但孝贤在生前就祈求乾隆让她挑一个喜欢的谥号,她若盛宠,会在生前就考虑如此不详之事?” “南音有抑郁症,却被钟夜和南家人讳莫如深不准提起,她若是真正幸福圆满,又怎么会年纪轻轻便有死志?” 苏沐阳微微瞪大眼,并不知道这些故事。 展眉叹口气,“钟夜眼高于顶不见众生,他对我们赶尽杀绝,究竟是因为对南音的感情,还是对他权威被挑战的震怒,尚未可知。” 苏沐阳仍是沉思,展眉劝慰,“我的意思是让你宽心,不要太有心理负担,我与南音有过相处,她是天真却有些早熟,若是她可以选,不会愿意看着钟夜借她喊打喊杀。” “归根结底,钟夜代南音行事,平的不过是自己的心魔。” “他也在利用南音罢了。” 被展眉一解释,苏沐阳有些拨云见日之感,他很好奇,“你为什么对他了解的这样透彻?” 展眉并没有多解释她如何到达钟夜身边,但世间女子想跨越阶层不过几种手段,苏沐阳不忍猜也不愿猜。 他此时却发现,展眉对钟夜的熟稔,并不像萍水相逢各取所需。 展眉脸上神情清淡,她环顾洞穴内的环境,轻声道,“要做戏,总要先入戏。” 她视线集中到洞穴内的一点,突然凝固。 “沐阳,那是蛇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毒 雷声滚滚,山林中看不清路,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无比狼狈。 现在往山下看,只有密密麻麻的丛林,东平镇仿佛在另一个时空般无法触及。 展眉没有山林经验,虽然看过相关知识,终究是纸上谈兵。 等看到慢慢爬进山洞中的蛇才想起,雨季潮湿,是蛇虫出没高峰期。 她几乎跳起来,却压下所有动作不敢妄动。 二人都在山上,一时半会无法离开,若是被蛇虫噬咬,真正求助无门。 他们对视一眼,蹑手蹑脚的缓慢往洞口移动。 雨越下越大,慢慢有雨水漫进山洞,隐约能看到其中扭曲的鲜红蚂蟥。 二人好不容易在不惊动蛇虫的情况下跑出山洞,屏住的呼吸松开,顿时撒腿往山上跑。 山顶干燥,毒虫较少,更为安全。 然而天色昏暗目不视物,很快他们就迷路,只能凭着直觉往深处走。 山林并非万籁俱寂,除了刷刷雨声,还有众多鸣虫,无比繁杂。 但这自然声色中只有展眉与苏沐阳两个人声,又显得寂静。 展眉体力消耗殆尽,拉拉苏沐阳衣服。 “找个地方歇一会?” 苏沐阳也疲累,不过是一口气撑着,一停下就头晕眼花。 他带着展眉又走一会,好不容易看到视一处小小洞口。 二人钻进洞口,这个洞口旁边生长一颗巨大榕树,枝繁叶茂。 二人挪过一些树叶挡在山洞前,算是做了隐秘的掩护。 展眉瞬间躺在地上,再也不想动。 苏沐阳坐在她旁边,透过树枝看外面模糊山景。 无边疲惫涌上,展眉顿时有些困倦。 她视线不动盯着头顶山洞,却发现这个山洞洞壁平整,像有人工痕迹。 展眉声音含糊,“我怎么看山洞像被平过?” 苏沐阳思绪打开,“盗墓?还是逃兵?” 展眉笑出声,“你看那痕迹也很新,怎么也不像是这种有年限的事。” 苏沐阳本就是在逗展眉开心,也躺下来,双手放在脑后看着上方。 “咱们一直在这儿待着,吃什么?” “这么大座山,又是夏季,怎么会没有吃的?” “那待几天呢。” 展眉跑的慌乱,此时思考一会,“先待一个星期,我下山去看一看。” “若是势头不好继续往山里猫,若是走了咱们就下山。” 苏沐阳并不做幸运设想,“那我们回家会不会就看到钟夜在等?” “我们肯定不回家,直接离开闵安。” 苏沐阳有些懊丧,“啾啾还在家里呢。” 作为苏沐阳回归人类社会的第一个朋友,展眉很明白啾啾的重要。 她轻声安抚,“房东会照顾好它。” 苏沐阳点头,也许是这里太静谧,他突然没头没尾说起一件事。 “姐,你知道吗,老家习俗,弟弟要送姐姐出嫁,还要背姐姐下楼。” “我小时候总担心自己没力气背不动你,所以偷偷练过很久。” 展眉没想到苏沐阳还小的时候就会想这些,她侧过头,“那你现在肯定能背动。” 苏沐阳笑的温和,“我想看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幸福吗? 她面前闪过一道雕塑一般的侧脸,又被很快挥去。 展眉伸手拍他脑袋,“在逃命,还这样感性?” 她坐起身,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好像听到这里面有水声,是不是有山泉?” 苏沐阳也跟着往山洞中走,“这山里溪流泉水众多,应该是有。” 果然,山洞深处,一道清澈泉水缓缓流出,顺着山洞流向更深处。 展眉和苏沐阳都喝了些补充水分,甘甜可口,沁人心脾。 天色本就昏暗,二人跑上山不计时日,外面逐渐一分光线都透露不进来,显然天黑。 展眉不敢打开手机,和苏沐阳摸黑在山洞中坐着,静听雨声。 雨却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雷声震天时,连山林都仿佛在颤动。 时不时闪电劈在山间,照亮山洞中二人苍白面容。 展眉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慢慢陷入沉睡。 她睡得很不踏实,好像隐隐听到谁的呼号,她皱眉想抛开,但神经却逐渐崩起。 一道闪电划过,炸雷响起,展眉猛然睁开眼睛。 苏沐阳躺在泉水边,扼着喉咙,发出痛苦的喘息。 展眉难以理解此时的状况,愣了两秒才把人扶起。 苏沐阳口吐白沫,双眼泛白,嘴唇发青,显然是中毒的症状! 她仓皇转头,那本来清澈见底的泉水,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极为不详的深绿!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雨 钟夜不意外在家中没找到人。 展眉对这种风吹草动向来够警觉。 哪怕自己这次行动够低调,范围够大也够迅速,还是在这场倾盆大雨中扑空。 钟夜撑一把巨大的黑伞,伞不落雨,雨点打在伞面,珍珠一样划开。 他站在小院门口,没有再进去。 这条小巷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肩上均是金星。 有人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讲述。 钟夜轻笑,摊开手掌。 那天碾碎的一朵月季似乎将颜色融进他掌心,而花刺扎破的伤口也变成掌纹的一部分。 他轻轻握拳,云淡风轻把那朵花握在手心。 “真能跑啊,整个东平都没找到?” 他带来的人身份特殊,搜查整个小镇如入无人之境,但没有找到那两人一丝痕迹。 身姿笔挺的副官上前谏言,“也许是上了山,此处山林密布,地形复杂,易于躲藏。” “上山?” 他垂眼,在黑压压人群中勾起薄薄嘴唇。 “那就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上一项山地科目。” 副官会意吩咐。 钟夜云淡风轻,甚至有几分游刃有余。 他站在山脚,看着狼眼手电穿透性极强的光芒在山林中穿来穿去,无声皱眉。 他声音柔和,“把手电筒关上,会吓到人。” 旁人不解,钟夜恍若未闻,补充一句,“慢慢找,不强求时间,不要伤人。” 那副官还在发懵,却见钟夜把西装脱下,露出铁灰色的衬衫,摘下袖扣,活动一番手腕。 副官吓一跳,“您不能上去。” 钟夜挑眉,“你拦我?” 副官低头,态度恭敬,“江总吩咐您不能上山,一切事宜尽可吩咐。” 钟夜轻嗤一声,并不意外。 “好吧,你是替他来监视我。” 副官立刻摇头,“我替您做事。” 钟夜不欲再说,接过望远镜看山上动静。 搜索逐渐深入,雨天山林穿行本就不易,天色又渐暗,一时进展停滞。 钟夜并不焦急,他静静站在山脚,就像成婚前夜的新郎等待新娘般耐心。 闪电越劈越急,一道接着一道,离山林越来越近,每一声后都是惊天动地的雷声。 大雨瓢泼不停,地面已经积起没过脚面的雨水。 有人艰难从山上跑下,穿过重重警戒跑到钟夜身边,“钟先生!紧急情况!” 钟夜微微蹙眉,示意他继续。 “这山上有座废弃的化工厂,有些废旧管道没有处理!今天雨下的太大,将废墟厂房冲垮!管道里的残余液体全部泄露!有兄弟不小心沾到,灼伤很严重!是否暂停搜查!” 钟夜眯眼,边下命令边往山上走,“让所有人下来换防护服。” 副官见他要上山,三魂没了七魄,顿时上前要拦,“钟先生这种情况您更不能上去,江总会要了我的命!” 钟夜丢开伞,雨水瞬间将他发丝打湿,他把头发向后捋去,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当年你们江总都拦不住我,现在你大可以试试。” 钟夜往山上走,耳机中有人汇报情况。 山林中本无人烟,虽然脚印被雨水冲刷干净,但人穿行过的痕迹始终无法湮灭,因此已经大致确定目标所在范围。 他眯起眼睛,盯着那早已被锁定的小小目的地。 山林簌簌,枝叶摇动,今晚大雨,无星无月。 钟夜突然拿过副官手中的手电,打开,一道强光迸射而出。 竟正照到一道纤瘦人影,她回头,像被路灯照到的小鹿,愣一愣,瞬间跑进山林。 钟夜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他扔下手电筒,对着展眉消失的地方冲去。 展眉无论如何也不能和钟夜对抗体力,钟夜像是在她身上装了导航一般,不过几分钟,就从背后猛兽一般扑过去,把人压倒在地上。 他打了个滚卸力,垫在展眉身下,用能把人勒死的力道紧紧抱住她。 “抓到你了。” 展眉挣扎两下,被钟夜抱得浑身骨头都咔咔作响,她想说话,却被钟夜捂住嘴。 “闭嘴。” 展眉眼眶顿时湿润,她不爱哭,却像是要在钟夜面前流尽一生的眼泪。 钟夜把人抱起来往山下走,展眉狠狠咬了钟夜一口,终于能够说话。 “钟夜!求你救救沐阳!都是我的错!求你救救他!” 展眉撕心裂肺的声音让钟夜一阵心悸,他抱着人下山,把所有人抛在脑后。 “闭嘴。” 苏沐阳,时年22岁,由于氰化物中毒去世。 他没有走出那场车祸,也没有走出这场大雨。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返 展眉被按进救护车,立刻有人往她脸上装氧气面罩。 钟夜皱眉站在一旁,展眉一直猫在山上,不知道吸入多少化学物质。 展眉伸手要把面罩揭开,和护士来回争执,护士不敢用力,为难请示钟夜。 钟夜眼神无比凌厉,“给她打镇定剂。” 展眉一瞬爆发出巨大力气,扯下面罩,“不!!!我不要!!!” 她从床上爬起来要跑,救护车里仪器众多,打翻一地,几个人都按不住她。 钟夜上前抓住展眉的手腕往床上按,“你中毒了!不洗胃想死吗!” 展眉这才感觉到胃里难受,她咳嗽两声,哀求钟夜,“你救救沐阳,他还在山上,求你救救他!” 钟夜按按眉心,抬起眼睛,“凭什么?” 他居高临下审视展眉,“我凭什么要救他?” 展眉一时语塞,竟想不出能说服钟夜的理由。 钟夜轻笑,双眼全是寒冰。 “你听话,我就考虑救他,怎么样?” 展眉闻言,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点头。 护士终于有机会再把面罩按上,救护车朝医院进发。 展眉半路出现中毒反应,直接晕厥,咳出的血把氧气面罩都浸透。 她在闵安中心医院抢救,钟夜和一群人在手术室外等候。 有人从走廊外进来,打破一片寂静。 钟夜闻言,难以置信,“死了?” 副官低下头,“中毒太久,还没下山就已经——” 他看了眼手术室的方向,里面的人撕心裂肺请求钟夜救人的样子就在眼前。 一时间,钟夜觉得灯光太亮,他有些眩晕。 他曾恨透苏沐阳,巴不得食肉寝皮,世间再严苛的折磨加诸其身都不为过。 苏沐阳逃脱,他无比震怒,那怒火浇灭神智,让他做出诸多失控行径。 但现在,他死了,钟夜却觉得内心一片空茫,仿佛从未被他引起那些惊涛骇浪的情感。 反而从一片荒漠般的心中,升起一丝一缕自己不愿承认的恐慌。 苏沐阳死了,展眉怎么办? 她对苏沐阳感情深厚,甘愿为他放弃一切,她怎么接受? 苏沐阳死了,自己和展眉怎么办? 哪怕钟夜这般眼高于顶目无下尘,也在第一时间认识到这一事实。 展眉必然会和他不共戴天。 他和展眉再不会有以后。 这恐慌宛如黑洞,在心中逐渐扩大,渐渐吞噬心内所有情感。 钟夜头一回体会到何为无力回天。 他盯着副官,眼神宛如猝毒刀锋,失去所有淡然姿态。 “这个消息谁也不准传出去!” 副官屏息凝气,不敢做声。 钟夜浑身发软,他挥手让所有人离开,静静盯着手术室的红灯。 很久之前,钟夜出车祸,一道钢管穿透肺叶,他条件反射护下展眉,直接进了icu。 他听说那天来了许多人,钟家的,南家的,最后只有林兮崇与展眉守到最后。 现在轮到他守她。 林兮崇完全被排在这次行动之外,在展眉一事上,钟夜不信任他。 但林兮崇并非全然无感,他时常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钟夜只有一个人。 展眉经历过洗胃、化验、氧仓排毒,回到病房时和尸体一样惨白。 钟夜进去,展眉顿时坐起,手上点滴鼓起血包。 “钟夜,沐阳他——” 钟夜站的远了些,示意护士给她把针重新扎好。 展眉很是配合,甚至有些仓皇的乖巧。 下山时她大概也猜到应该是暴雨天让化工厂出现问题,苏沐阳显然中毒已久,她实在太担心。 钟夜等到护士把针扎好才道,“他没事。” 展眉长出一口气,所有力气都卸下,一时眼前一黑。 钟夜继续道,“但你不能见他。” 展眉想说话,钟夜直接打断,“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点滴和展眉服用的药物中都有安眠成分,她实在疲累,很快被强制拖入睡眠。 再醒来,空气湿润,鸟鸣声声。 展眉下床,喉咙灼烧一样疼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躺在一张暗红色的大床上,金线提花,无比雍容。 她走两步拉开窗帘,窗外是绵延不断的花园,经过无比精心的打理。 展眉疑惑,门却被打开,一位看不出年龄的老人出现在门口。 “小姐,您早上好。” 展眉在谢轩身边时就知道这样的老人基本都是管家,辈分比家中一些年轻的少爷小姐都要高。 但? 看到展眉不解的眼神,管家慈祥微笑,“小姐,您在罗红公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影 展眉心里有无数问题,试着张口,嗓子被撕扯一样疼痛,声音也很难听。 “钟夜呢?” 管家递过一个平板,“小姐您现在不适,最好不要用声带发声。” 展眉调出写字板,管家继续道,“钟先生在公司有事,中午时会回来看您。” 她动作一顿,“钟少爷”已经是“钟先生”。 钟夜现在是“钟先生”,钟家家主。 展眉叹口气,本来想说的话又都咽下去。 她知道从这个看起来一脸恭敬的管家身上问不出什么。 她在谢轩身边时,谢家管家对她并无好感,时不时下一些不轻不重的绊子。 但展眉对这种老派作风更没有好感,因此完全话不投机半句多。 谁能想到,在钟家,她却被如此尊敬? 她觉得好笑,表示不再有问题。 管家给展眉把药端上,看着她咽下,又要给她送早饭。 她实在受不起人这样伺候,兀自下楼。 饭厅内,各式早餐摆了满满一桌,由于她嗓子有伤,全是软烂种类。 展眉被这堪比隆重的待遇搞得食不下咽,随便捡了点吃。 吃完后,佣人来请示展眉接下来的安排。 展眉毫无想法,又被那殷切目光看的愧疚,“额,那我去——逛逛公馆?” 岷山罗红公馆大名鼎鼎,是钟夜的爷爷立下汗马功劳后被特许静养之地。 是身份与荣耀的象征,只有钟家家主才能入住。 岷山地势险要,又全部隶属钟家,展眉待在这里,插翅难飞。 她在花园中闲逛,一边为那些精心修饰的名贵植物惊叹,一边对钟夜此次的部署感慨。 除非她长出翅膀,否则决计飞不出这座黄金鸟笼。 果然钟夜一个错误不犯两次。 但苏沐阳在钟夜手中,她只能束手就擒。 罗红公馆有百年历史,处处彰显时光痕迹,越往里走建筑形制越老,甚至隐约看出王府影子。 展眉摸了摸随处散落的画栋雕梁。 罗红公馆太大,历代只住家主一家,这些断壁残垣都无人在意,任由青苔爬满。 她走得远有些累,在佣人的劝告下慢慢回去。 管家等在前厅,对展眉微笑,“小姐,您有客人。” 展眉奇怪,她是刚刚到达此处,又是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有客人? 但会客室里等着的人,让她很是惊讶。 钟霰。 展眉本以为钟霰的帮助已经是二人所有交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心平气和讲话。 她坐在钟霰对面,拿出平板打字。 “钟小姐你好,好久不见,不好意思我现在没办法说话。” 钟霰上上下下打量她,眼中神情莫名。 “钟夜还是把你找回来。” 展眉一笑而过不想多说,“多谢钟小姐前次帮助,敢问您这是——” 她问的含蓄,疑惑却明显,钟霰沉吟一会,垂下眼眸。 “听说你被带回来,我想来看看你。” 展眉惊讶,随即笑了。 “谢谢你。” 钟霰也笑,心内却想到钟夜深夜撞开山门的场景。 她还在做晚课,见到他又如此肆意妄为简直怒不可遏,钟夜甚至带了一群卫兵上山,简直扰透了道观清净。 钟霰刚要斥责,就见钟夜低头,言辞中满是慌乱恳求。 “我不知道怎么办。” 小雨细密,乌云斜移。 钟霰静静听完钟夜讲述,也是摇头。 “这样的事,我怎么会有办法呢。” 钟霰是女性,又年长些,早就看出展眉对他非同寻常。 但彼时钟夜沉浸在个人情绪中无法自拔,她的劝告就像流水一般划过。 现在事情走到死路,一切都无法挽回。 她与展眉不过是寥寥几面的交情,却能看出对方倔强性格。 若展眉知晓苏沐阳去世,她与钟夜之间必然只剩仇恨,无法转圜。 钟霰满目慈悲,像极了道观中的神塑。 “钟夜,放手吧。” 钟夜被这句话一激,顿时从方寸大乱的情绪中脱离,“不。” 他一字一句,无比坚决,“我不会放手。” 他见钟霰皱眉,又道,“姐姐,你是方外之人,必然知道如何令人宽心,我担心展眉知道苏沐阳去世难以承受,请你帮我陪陪她。” 钟霰缓缓的,无奈的,叹了口气。 方外之人却总被尘缘恳求,就连地藏王菩萨都度不完地狱十万恶鬼,她怎么能化腐朽为神奇? 可笑钟夜从前对此道只有鄙夷,如今却来寻求这一点微薄帮助,可见是绝望到了极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又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惜世人汲汲,均看不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寿 “你要带我出去?” 钟霰点头,“你曾把信送上我伙居的山中,难道不想去看看?” 展眉觉得能离开就好,虽然此处气派古典,但她总觉得沉闷而窒息。 她犹豫道,“不过钟夜——” 她二进宫,钟夜不知道有多少办法惩治她。 此时离开,不仅火上浇油,还可以连累钟霰。 钟霰摇头,“你只要跟我走就好,大不了叫个人跟着。” “就当是去散散心,我知道你身体不好,若是撑不住,必然把你送回来。” 展眉答应下来,“我还没有如此孱弱。” 展眉本以为会被管家阻拦,再怎么也要问钟夜一声。 没想到对方对展眉的话言听计从,她走出罗红公馆,畅通无阻。 展眉想到自己曾经步步为营的生活,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做梦。 司机一身常服,看得出军旅痕迹,车子前后分隔,完全隔音。 “你家现在还和那边有联系?” 钟霰叹口气,觉得头痛。 “我们家没有联系,但不是全无联系,至少钟夜就有联系。” 这话说的像绕口令一样,展眉没听明白。 钟霰本想含糊过去,但想到展眉已经入住罗红公馆的主母卧房,说一说钟夜的往事也不算过分。 “钟擎当年因伤转业,钟家转商,但他一直想培养子孙重拾此道,可惜他的孩子对此毫无兴趣,反而把父子关系闹僵。” “钟擎有个关系很亲密的战友,以前我们都叫江爷爷,现在级别深不可测,他妻子早逝,二人感情深厚,因此没有再娶,但二人没有孩子,钟擎和江爷爷当年都很想把钟夜过继过去。” “钟夜那时已经有十一二岁,人也早熟,完全不愿意,非常激烈的闹过几次。” 展眉听得仔细,“他为什么不愿意?我看他和他父亲爷爷的感情不深。” “再不深也终归是血浓于水,何况他跟了江爷爷就离开南音,当时他怎会同意。” 展眉恍然大悟。 “虽然此事是不成,但江爷爷对钟夜的印象一直不错,这次把你带回,包括现在这些,应该都是他的人。” 展眉抿唇,很难相信自己的推测。 “也就是说,钟夜和这位江总低头了?” 钟霰点头,“看起来是这样,具体的你可以问他。” 展眉摇头,“算了,我只想带着沐阳离开他。” 钟霰沉默不语。 展眉还以为自己无意中冒犯钟霰,二人在一路沉默中到达山脚。 她们开始爬山,展眉在闵安也算走过不少山路,走走停停,在日落时分到达山顶。 道观古朴苍劲,在夕阳下泛着庄重,展眉迈进其中,闻到浓重香火气息。 钟霰简单与她指引道观陈设,做一些讲解,展眉认真聆听,相谈甚欢。 转过角落,一道青灰道袍静静矗立,像是等待已久。 钟霰施礼,“师父。” 展眉也微微低头,表示敬意。 那师父鹤发童颜,盯着展眉的脸看一会,笑道,“善信为人通透,面相少有,可否借手一观?” 展眉征询看向钟霰,她低头,语气虔敬,“师父想看看你的手相。” 展眉坦然把手递上,对方上下一看,眉头微蹙。 展眉有些讶异,心想这师父看起来道行高深,怎么一副马上就要让我掏钱逢凶化吉避免血光之灾的模样? 师父却很快示意展眉把手收回去。 “善信多行善事,福泽深厚,可惜过于执着,需知天地自然,强求反而不美。” 展眉更加疑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贫道送善信两句话,若能时时默念,也许对心境有益。” 展眉虽然不解,仍是低头听取。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再抬头时,面前空无一人,那师父来去如风,渺无痕迹。 展眉满腹疑惑,但终归不能在此处不敬,通通咽进心里,跟着钟霰走进大殿。 她看钟霰上香,并不跪拜。 她不信这些。 旁边有小道士挽着松散发髻抱着签筒打瞌睡,展眉觉得可爱,上前逗他。 “可以抽签解签吗?” 小道士睁开眼,“给谁抽?” 展眉本是玩笑,被如此一问,又有些认真起来。 “给亲人抽,问平安。” 小道士揉揉眼睛,语音含糊。 “既然是求平安,何必抽签?抽签吉凶不定,是自苦。” 展眉沉吟一会道,“那如何才能求平安?” 小道士道,“若求寿命就写百寿图,若求子就写百子图,念力无边,天尊无量。” 她轻轻重复,宛如呢喃。 “百寿图?” 第一百二十七章 要 钟霰送展眉下山,她在道观中来去自由,展眉有些惊讶。 “看来这里的师父对你非常好啊。” 钟霰点头,展眉疑惑,“刚刚那位师父说我过于执着?什么意思?” 钟霰沉吟一会,“师父修行已久,目光深远,他的话,我也时常听不明白。” 展眉不明所以,又问,“那位小师傅说我可以写百寿图为沐阳祈福,不知有什么讲究?” 钟霰一顿,更加沉默,良久才道,“心诚则灵,没有什么讲究。” 她二人缓步下山,夜色已沉,山脚车子仍在等,钟霰拉开车门,而后又关上。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要在山上处理一些事,先你同行。” 钟霰匆匆返回山上,展眉看她背影,目瞪口呆。 都到山脚才想起来有事,不是又要爬一趟? 她拉开车门,顿时明白钟霰避之不及的原因。 钟夜。 他坐在司机位上,目视前方,不知等待多久,没有一点不耐烦。 展眉默默缩进后座,很是小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钟夜回头,把隔板调下来,“你把我当司机?” 她立刻绕回副驾驶座。 车子缓慢发动,展眉死死盯着车内一角,仿佛把自己缩成一团。 钟夜却先和她说话,“今天怎么样?” “啊?”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思考一会,“挺好的,钟小姐对我很好。” 她生怕钟夜因为钟霰把她带出来的事情找钟霰晦气,一句话说的又快又急,反而显得心虚。 钟夜瞥她一眼,并不戳穿。 良久,钟夜才道,“我没有打算关着你。” 展眉半个字都不信,却仍是点头。 钟夜继续道,“你想去哪儿可以随意,但要有人跟着你。” 这和关着有什么区别? 展眉头点的还是很乖巧。 钟夜有些不知道怎么和她沟通的郁卒。 “我接任钟家之后——得罪一些人,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展眉还是点头,好像一个只会点头的机器人。 钟夜一手拍在方向盘上,终于控制不住,“说话!” 展眉吓一跳,“啊?” 钟夜也发现自己似乎过于浮躁,顿时沉默。 展眉眨眨眼睛,很是不解。 钟夜向来沉着稳重把控大局,天下之事都在他运筹帷幄间,怎么现在却显得,有些慌张? 她也只敢想想,还是言听计从的开始说话。 “公馆里应该有宣纸和毛笔吧,今天在道观里,我听说可以为亲人写字祈福,沐阳的病情必然严重,如果可以,我能借用吗?” 一瞬间,钟夜周身浮躁惊慌尽褪,只剩下浓厚沉郁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和我说话,只有聊他吗?” “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吗?” 这话似乎推心置腹,展眉一怔,缓慢道,“我觉得我们之间,不管说什么,都是真诚不足,虚假有余,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钟夜却紧逼不放,“现在你我可以什么都不隐瞒对方。” 展眉真正诧异,钟夜这是要做什么?和仇人干劈情操? 展眉小心而谨慎的措辞,“钟夜,该说的话我已经在离开之前与你说完,欺骗你这样久我很抱歉,但你是天之骄子,何必与我们升斗小民计较。” “我与沐阳已经付出足够多得代价,你放过我们吧。” 钟夜笑了两声,察觉到一股从内心深处四散开来的无力。 死路。 无论怎么走都是死路。 之前是他对展眉层层心防不肯解开,展眉用尽一切办法换取他的信任。 现在他对展眉无可奈何,她防备他犹如防备洪水猛兽。 钟夜稍有动作,她的脑子就会条件反射一样转起来,思考他的打算、他的心机、他的后手。 她怕他。 曾经那个劈开房门跟着光芒踏进他心间的女生,彻底失踪。 展眉被他笑的心惊肉跳,“我只是问问,没有也没关系,也没有要求的意思。” 钟夜笑够了,恢复正常,“有,钟家不至于供不起你的用度,你需要什么直接与管家说就好。” 展眉沉默半天,还是充满希冀的问。 “我什么时候能够见见沐阳?” 钟夜看她,眼中光影破碎。 “他在你心里一直这样重要,你就一直见不到他。” 这话并不凶狠,甚至还有一些悲伤,展眉不明所以,又怕触怒钟夜,不再说话。 车水马龙,灯光璀璨,二人努力良久,仍是相对沉默。 钟夜盯着漆黑夜路,却觉得心内充实。 他要如此。 他只要如此也可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清 展眉和管家试探性的提了提写字,不料对方直接拿了钥匙开库房。 当一套天青色碧盈盈的砚台和毛笔摆到面前时,她手都有些抖。 这东西看起来就贵过她所有身家,初学者是不是太浪费了? 但她也不想再提要求,慢慢摸索着写起来。 管家站在一旁看一会,发现展眉一窍不通,有一点微妙的讶异。 她有些不好意思,捏着笔摸摸鼻子。 管家微笑,“您很有天分。” 展眉尴尬起来,管家贴心离开书房,留她一人涂涂抹抹。 一天下来,不得不说,进展很小。 一枝小小毛笔在展眉手里像是棒槌一样沉重,她不知道该如何入手。 钟夜往返岷山不易,却还是天天回来,实在不归也会给公馆打电话,还一定要她去听。 展眉措辞艰难,好像她的能说会道在二人互相扯下面具后就退化为零。 钟夜回家,展眉被管家从书房叫出来,脸上还沾着残墨。 钟夜走到近前,伸手,展眉躲了一下,又强自站在原地。 像上刑一样被他无比温柔的把脸上墨汁擦掉。 “写字写到脸上来了?” “没学过,不熟悉。” 钟夜一挑眉,没什么反应,“吃饭。” 翌日,钟夜早就离开,展眉起来就钻进书房。 半上午时,门被敲响,“小姐,您有客人。” 展眉擦着手从书房里出去,“是钟小姐吗?” 管家摇头,眼底有些掩饰很好的震惊。 展眉走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位夫人,黑发披肩,身穿简单的套装,气质不凡。 展眉仔细的回忆了一会,仍是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太太。 她询问的看向管家,对方却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展眉只能自己开口,“您好,这位夫人,敢问您——” 夫人站起身,视线落在展眉脸上,随即很温柔的笑了。 “你好,我叫冉清,是钟夜的母亲。” 展眉顿时目瞪口呆。 她又看向管家,管家仍是躲在身后。 展眉上前,“您好,您快请坐,您是来看钟夜的吗,他去公司了不在公馆。” 她又觉得这话太亲密,也就闭嘴,先给对方倒茶。 冉清为人没什么架子,对展眉也很客气,“我不是来找小夜,是小夜让我来找你的。” 展眉所有反应都慢了半拍。 钟母年轻时是容阮有名的美人艺术家,哪怕顾雅洁现在风头再盛,比起当年的冉清仍是黯然失色。 她被钟伏的英俊潇洒和温柔小意俘获,但结婚之后发现对方背地乌糟。 因此果断离婚,避开像钟霰母亲一样悲剧的命运。 展眉也只了解这点,毕竟冉清常年在外,钟夜与钟家她都不怎么挂心。 冉清看展眉脑内的齿轮已经飞速运转,不由失笑。 “不用紧张,小夜说你最近对书法感兴趣,缺个人带你入门,我对此姑且有些了解,应该也教得起你。” 展眉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写点不成气候的东西,实在上不得台面。” 冉清眉眼含笑,“这样说,是看不上我?” 展眉更加惊吓,连环失语,“您言重了。” 冉清起身道,“带路吧,我向来不喜欢钟家的老派作风,你是年轻人,不要这样扭捏。” 展眉无奈,给冉清指路。 书房前,冉清沉吟,“是这儿?” 展眉点头,“是这里。” 冉清莞尔,“小夜真是长大了。” 钟家家主的书房女眷向来不可进,但看展眉却无知无觉,可见钟夜维护的很好。 她看看桌上的宣纸和旁边的字帖,“你在写百寿图?” 展眉难为情的笑笑,“我不懂,只听说能求福气。” 冉清点头,“心诚则灵,来,我教你握笔。” 冉清言语款款如沐春风,展眉也一点就透,很快就上了路,下笔也开始有模有样。 冉清落笔,写出一个优雅的篆书寿字。 “我和钟伏离婚的早,当年我想带走小夜,但钟家执意不允,我不想被困在这个牢笼,因此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他小时候脾气倔,在他爸爸和爷爷手底下吃了不少苦,性格估计也不好。” “以后还要辛苦你。” 展眉越听越觉得不对。 冉清褪下手腕上一个镯子,“你年轻,受不得重礼,我也怕你觉得我倚老卖老,这个镯子是我在黎国选的料,自己做的,若是不嫌弃,就做个见面礼。” 沉甸甸的镯子被强塞到展眉手中,她捧着手镯,像捧着一块烙铁。 “夫人,我与钟夜——” “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婚 冉清事多也忙,午饭前就离开,管家苦留不住,一脸颓色。 展眉仍在震惊,哪怕自己解释,冉清也只是一笑,仍留下那个镯子。 “我第一眼见你,就相当喜欢你,这镯子既然送出去,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收着,就当我们交个朋友。” 展眉为难,只能勉强收下。 当晚,钟夜回来,二人吃完饭后,展眉把镯子推给他。 “额,这是——” “这是你妈妈今天来留下的,我觉得太贵重,受不起,又不好当面拒绝,请你帮我退还一下。” 钟夜神情自若,“你既然要退,就自己去找她。” 展眉心梗,冉清对她客气有礼,她怎么好拂对方的面子? 钟夜也看出展眉纠结,眼中带了点笑意,“怎么,这镯子如此不和你心意?” 展眉态度很坚决,“我不该收你妈妈的礼物,名不正言不顺。” 钟夜眼神微微暗下去,“什么叫名不正言不顺?” 四周温度顿时降低,展眉知道钟夜已怒。 她不想在此时触对方的眉头,但话必然要说清楚。 “你妈妈给的是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 钟夜轻勾唇角,淡淡笑了,“哦?我还是不知道哪里不顺。” “你——” 钟夜直直盯着她眼睛,“戒指你接下,求婚你也同意,哪里不名正言顺?” 展眉张了张嘴,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夜眯眼,“我知道。” 他一字一句重复一遍,“我从来没有如此知道。” 展眉冷静半天,努力用最平和的语气阐述。 “钟夜,那时候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 “我确实答应,但我并不觉得你有当真,我也不觉得你现在的身份能娶我。” “我知道你生气,但大可不用以这种方式惩罚我。” 钟夜嗤笑一声,他语调平和,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厉。 “是吗?可我压根不关心你怎么想。” “你觉得我怎样,你觉得你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知道你应许我的求婚,应许就是签约,你单方面违约,我从未同意。” 展眉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钟夜把话说的更加明白,“我说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以后是我的钟太太。” “还有,戒指放在卧室,你最好还是戴上。” “虽然那是我一点点攒出来,但毕竟简陋,若要再挑,也可以。” “我不想看到你再把戒指还给我。” 钟夜神色如常,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自然。 于展眉却宛如天崩地裂,她面色惨白,瞳孔颤抖,半天都没说出来一句话。 “我不愿意。” 钟夜冷声,“我已经说过我不在意你愿不愿意。” 展眉发抖半天,才勉力说出一句话,“钟夜,你疯了?你疯了是不是?” 钟夜起身,呼吸起伏,忍耐又忍耐,摔门出去。 二人这样争执,公馆内所有下人早就撤到一边。 此时才有人上前收拾,展眉愣愣坐在桌边,觉得事情的发展越发惊悚。 管家恭敬上前,“小姐,您好吗?要不要喝点水?” 展眉白着一张脸转向他,实在有些惶急。 “您听到了吗?钟夜是不是不正常?” 管家心内叹口气,“钟先生不是很会表达,一句话在他心里是一个样子,说出来可能又是另一个样子,我想小姐若是愿意与他好好谈谈,也许钟先生会很开心。” 展眉一愣,明明不正常的是钟夜,为什么管家一副她无理取闹的样子? 管家见展眉呆滞,以为自己说的话被她听进去,更加规劝,“钟先生很关心小姐,家主主卧给小姐住,自己住客房,衣食住行都仔细看过。” “小姐身体不适需要休养,钟先生就命令所有人都不准打扰,他确实用心,也许说话焦急了些,请小姐体谅。” 展眉简直无话可说,管家是钟家老人,自然心偏向钟夜那边,这话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她? 展眉简直觉得荒谬,自己做过五六年的金丝雀,现在也有做祸水的一天? 她挥挥手,脸色冷淡下来,完全不想与这看起来中立其实完全偏心的人交谈。 “知道了,让我歇会。” 夜色深了,这偌大的公馆就好像安静沉睡的猛兽,展眉站在猛兽口中,无处可逃。 她盯着窗外花园,本来还平静的心绪又翻腾起来。 钟夜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啼鸣。 “姐姐,姐姐!” 第一百三十章 演 这一声听得清晰,然而却再没有后文,花园安静宛如死亡。 展眉等了一会,有些疑惑,下楼出门。 却在即将走到楼梯口时被拦住,管家一身整齐,完全不像是已经打算休息的样子。 “小姐,已经晚了,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展眉虽然心内对管家有些自己的想法,但面对客气懂礼的人她总是没办法恶言相向。 “我好像听到有鸟叫——” 管家略略有些诧异,而后笑了,“小姐,岷山之大,有鸟飞到公馆来也不出奇,您若是想看,白天我让人带您详观。” 展眉被他这样一说,也有些怀疑自己,那啼鸣只有一声,也许是错觉? 她刚刚和钟夜吵完架,还是不要在公馆太高调。 展眉点头,转身回房。 她一晚上睡得不好,心神总是不宁,醒来以后仍是去书房,写两个字,没什么灵感。 展眉想起昨晚听到的声音,心内一动,慢慢走到花园中去。 却听到管家在和佣人说话。 “怎么还没找到?还要在外面飞到什么时候?” 她与管家相处至今,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疾言厉色,对面的佣人纷纷低下头听训,不敢做声。 管家听到脚步声,对展眉很恭敬的微笑,“小姐您起来了,想吃点东西吗?” 展眉对打扰他工作有些尴尬,“不用,我就转一转。” 她在公馆里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钟夜在傍晚时分回来,他好像和展眉没发生过争执一样,扫过她光秃秃的指间,神色如常。 “听说你今天胃口不好?” 展眉打起精神,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疲惫。 她不是喜欢时时算计步步惊心的人,好不容易已经过上正常生活,再次被强逼拖回这样的日子,她觉得绝望。 展眉不想说话,钟夜也习以为常,上前端详她脸色,“嗯,看起来还好,是不想说话?” 展眉掀一掀眼皮,“我不知道和你说什么。” 这话从她被钟夜追回就变着法说了无数次,钟夜眉心狠狠一跳,按下心内浮起的暴躁。 “嗯,那你跟谁有话说,可以让他们到公馆来看你。” “顾雅洁?顾雅轩?钟霰?” 钟夜说着说着,语气仍是控制不住低沉下去。 “还是谢轩?” 展眉无力,“钟夜,我没什么受不起的,你不用演的这样辛苦。” 钟夜额边青筋起伏,闻言直接上前把展眉按在沙发上,“演?你觉得我在演?” 展眉被这动作惊起一身鸡皮疙瘩,有佣人走进来,惊叫一声,钟夜随手扯过沙发边的摆件丢过去,碎片满地,“都退下!” 顿时大厅内死一样安静,展眉也反应过来,开始在他身下挣扎。 钟夜被她刺激的两眼发红,一手握住她两只手腕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扯松领带。 展眉吓得声音都变了,被人看到让她内心惊恐加倍,若是——她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公馆里的人。 “钟夜!你做什么!” 钟夜闭了闭眼,展眉身上浅淡的栀子香笼在鼻端,他忍了如此之久,要忍不住了。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寒霜,语音也带了淡淡的嘲弄。 “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别忘记你还勾着我在花园做过,现在开始冰清玉洁?” 展眉一怔,她笑起来,刻意流露出一点训练过的妩媚。 “钟先生,哪怕欢场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吧。” 钟夜再次被展眉的面具挡在身外,恶语伤人,两败俱伤。 他狠狠捏住展眉的下巴,“我演?我动动手指你就要乖乖洗干净躺好,这样天天分房睡祖宗一样哄你,你说我演?” “你被我碰一下都要发抖,当初扒着我不放的时候怎么看不出你这样恶心我?” 展眉总是会被钟夜的蛮不讲理和自私自利震惊。 “你的意思是,我该感谢你?” “因为你软禁我,但没有侮辱我,感谢你?” 展眉的眼神过于震惊,看钟夜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疯子,他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点点深情缱绻。 没有,除了大厅炫目的灯光,什么都没有。 钟夜彻底无力,他放开展眉,坐在一旁,按了按眉心。 展眉也算对钟夜的喜怒无常有一些认识,反而比钟夜还冷静。 她脑海中回想起管家说过的话,慢慢坐直,“钟夜,我们谈谈。”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谈 钟夜抬起头,恢复冷静,“谈什么?” 展眉叹气,她也觉得重峦叠嶂都是死路,仿佛在迷宫中兜圈。 但事到临头总要解决,展眉不是鸵鸟。 “我不觉得我值得让你用婚姻来惩罚。” 这话一出,钟夜的脸色立刻阴沉无比,展眉拦住他发火,“你听我说。” 钟夜勉强按捺住情绪,听展眉继续。 展眉用医生做解剖手术一样的态度剖析自己。 “钟夜,我这六年过的很辛苦,从知道沐阳出事到终于找到他,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为了得到一点消息什么都愿意去做,我本来是心理医生,后来沦落到欢场女。” “你恨沐阳,那你怎么不想想,我会不会恨南音?” 钟夜抬眼,展眉一双眸子好像玻璃珠一样清透,坦然无疑的照出他内心所有阴暗角落。 “但我没有,因为我知道南音无辜。” “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你说未婚妻,那只是一场在特殊情况下的cosy,你分明也有自己的目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当真。” 钟夜眼中乌云密布,彻底沉默。 “更别说钟太太,钟家南家暂且不说,我不愿意,我看到你就想到沐阳吃的这么多苦,就想到我这六年受到的折磨,就想到我养母郁郁而终的样子。” “我知道这些也许不该怪你,但就像你如此迁怒沐阳,我控制不住。” “婚姻需要两心相许一生一世,在贫民窟的展眉和钟夜可以,但现在的家主钟先生和苏沐阳的姐姐展眉不可以。” “所以我只能认为你用这场我不愿意的婚姻来惩罚我,但婚姻本也是你人生的大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不像如此不明智的人。” 钟夜微微垂眸,声音平静,“你说完了吗?” 展眉叹气,自觉这场剖白已经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明白。 “说完了。” 钟夜唇角轻勾,眉眼上挑,竟显出几分曾经的恣意模样。 “你说了这么多你,我也来说说我。” “我不是随便跟别人谈感情的人,是你先招惹的我,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离开,是你自己一次又一次贴上来。” “你先招惹我,利用完就想离开?展眉,世间没有这样好的事情,苏沐阳的经历就应该教会你有些人不是你能招惹的起,说走就走?你想都不要想。” “南音和苏沐阳与我们二人有什么关系?现在是我跟你,你觉得我用婚姻在惩罚你,你不愿意不开心,我也早已说过。” “我不在意。” “这么长时间你还是没有学聪明一点,我也很诧异。” “我不放你走,只是因为我可以。” 展眉眨了眨眼睛,彻底无力。 “钟夜,你爱我吗?” 钟夜眼中神情变换,并不作声。 展眉无比绝望,她现在才有一点意识到钟夜的认真。 他是真的一意孤行不在意自己的意愿想让自己做那劳什子的钟太太。 这让她无比恐惧,一身一身冒冷汗。 “钟夜,你竟然这样恨我吗?” 语音平静却怆然,哪怕展眉意识到钟夜的决心,她仍然不解。 钟夜做事到底秉承的是什么样的逻辑?她不懂。 这样的关系或者婚姻到底有什么益处? 钟夜不答,反问,“你爱过我吗?” 展眉心痛如绞,但仍然实话实说。 “爱过。” 钟夜起身,为这场毫无进展的谈话画上句号。 “但我现在看你,看不出你曾有任何一刻爱我。” 展眉捂住脸,再笑不出声。 他们走到如此境地,还在说爱,不是很荒谬吗? 软弱绝望也只是一瞬,新一天仍是相同。 展眉起床写字,刚写一会,书房玻璃就被什么东西撞击。 她要放下笔,就听到一声熟悉鸣叫。 “姐姐,姐姐!” 展眉两步奔过去,发现窗外飞着一只黄白相间的鹦鹉,竟是万里之外的啾啾! 她无比震惊,啾啾不停用喙撞击着玻璃,像是想从玻璃中穿进来。 展眉隔着窗户安抚它两句,下楼走出花园。 她走到书房外,啾啾悬在空中,好像长出一口气一般,直直对着她的手坠了下来。 展眉接住,被手上躯体轻飘飘的重量惊吓,啾啾嘴角有血,像是不知道受了什么伤。 她立刻收拾东西要出门,“我带它去看病!” 管家跟在身后,有些紧张,“这是什么野鸟,别有病毒伤了小姐。” 展眉感到一股怪异从心内升起,但她太着急,“这是我在闵安养的鸟,不是野鸟!”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平 啾啾小小身躯软绵绵的,从嘴角不停滚落血沫,展眉很是焦急,催着司机把车速加快。 司机一路飙车进容阮到钟氏医院,又把人送到兽医科室。 钟氏医院做的全类别,但兽医类目向来冷清,因此一屋子的医生都围了过来。 展眉看医生掀开啾啾的毛皮做简单检查,她很紧张。 医生道应当是过于劳累伤到肺腑。 展眉想到那一声声的姐姐,不知道这只小鸟在公馆飞了多久,又叫了多久。 她心底一阵酸涩。 兽医带它去做更全面的检查。 她和司机两个人都还没吃早饭,司机知道面前的人极重要,立刻去买早餐。 展眉坐在医院冰凉的椅子上,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写给钟霰的诗句。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迎合着啾啾的啼血,简直一语成谶。 她一阵心惊肉跳,抛开自己那些不详的想象。 司机递给她早餐,“钟先生已经知道您到容阮来了,一会他来接您回公馆。” 展眉无力,钟夜无处不在,这种压力让她窒息。 她不说话,司机也不再打扰。 等一会,啾啾的检查结果出来,展眉想去拿,被司机按在原地。 又有医生开出药单,她叹口气,拿着单子朝一楼走去。 她把药开好,路过前台,心头一动。 前台显然非常忙,认为展眉是任何一个普通的病人家属。 “您好,我弟弟在这里住院,能不能帮我查查在哪个病房?” 前台头也不抬,“叫什么名字?” “苏沐阳。” 前台熟练调出系统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眉毛一皱,“苏沐阳?” 展眉也愣,难道沐阳不在钟氏医院? 依照钟夜多疑的性格,不会让沐阳在其他地方治疗。 前台声音急促,像针一样刺破她耳膜。 “入院病人没有苏沐阳,但是太平间里有个苏沐阳,你确定你弟弟在这里住院?” 什么? 护士的嘴一张一合,展眉却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在耳廓中的传导像是出现了问题,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她喃喃,“太平间?” 前台抬头,看到展眉神情恍惚,立刻安慰。 “同名搞错了也说不定,你弟弟多少岁?” 展眉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嘴巴好像有了独立意识。 “二十二岁。” 前台的声音彻底沉下,“抱歉。” 展眉有些恍惚,后退两步,顿觉天旋地转。 “不,应该是搞错了,是同名。” 前台站起身,有些同情的看着展眉。 展眉茫然的盯着四周,却又转向她。 “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前台很是为难,展眉的情绪并不冷静,她出言安抚。 “小姐,您先休息一下,无论是不是,您都得有好的精神状态面对。” 展眉点点头,“我没事,我知道那不是我弟弟,我只是想去看看。” 前台犹豫一会,挥手叫来一位同事。 那位男护士倒是洒脱,带着展眉就往地下一层走。 “死后的人面目总是会出现一些扭曲变形,看起来会有些吓人,小姐要做好思想准备。” 展眉点头,“我知道,我做过死者家属精神状态评估。” 这话说的轻飘像一缕烟,男护道,“啊,原来是同行,那就好些,有些家属情绪激动起来,能直接进icu。” 太平间里无比寒冷,在这样炽热的天气中仍是没有一丝暖意。 男护刷卡带着展眉走进,按照姓名卡找起来。 “苏沐阳,22岁,死亡日期——” 那死亡日期让展眉似乎已经不会跳的心脏再次一颤。 那是她和沐阳跑上山中躲避钟夜那天。 男护示意展眉过去,“看一眼就行啊,不然心里放不下,这个是你家里人嘱咐要一直维持原样,所以没有整理仪容仪表——” 眼看男护就要伸手,展眉却按住冰柜把手,脸色雪白嘴唇发青。 “等一等。” 男护挑眉,“不看了?那也行。” 展眉闭眼,话都说不出。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大门被撞开,钟夜带着一群人出现在门口。 “混蛋!” 他脸色从未如此焦急,上前拉着展眉就要往外走。 “你来这里做什么?身体还没好乱跑什么?” 展眉却反手扣住他手腕,五指冰凉没有一丝人气。 “钟夜。” 她说两个字,就喘了一喘,好像溺水的人在痛苦的呼吸。 “钟夜,他们说里面的人也是苏沐阳,但是同名同姓,年龄也一样。” “我手没力气,你能不能拉开,给我看一看?”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狱 钟夜不动,现场所有人都不动。 展眉在向他求助。 一直以来,无论作为钟夜的情妇,还是他短暂的女友,展眉几乎从不寻求他的帮助。 因此面对这场景,钟夜有些无措。 他放低声音把人往身边拉,“别看,我们出去。” 展眉不动,眼睛直直盯着冰柜,像是要把厚厚的钢板看穿。 那神情让他心慌。 他用了点力气,展眉却在此时松开手。 她突然动作,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冰柜被“轰”一声拉开,冰冷的气息混合着一团升起的烟雾在太平间炸开。 展眉不躲不避,一错不错盯着冰柜里的遗体。 苏沐阳中毒而亡,面色发青,仪表有些惊悚。 展眉眼睛死死定在他脸上,像是生了根。 钟夜在这一瞬间,甚至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展眉盯着遗体看了许久,久到在场众人都觉得惊慌,互相对视却不敢说话。 她终于抬起眼,与钟夜对视。 那眼中空茫一片,无喜无悲。 “钟夜,你开心吗?” 这一刻,钟夜遇到他的天罚。 惊雷落下,焦土遍地。 这一句话的威力,堪比水漫金山,不周倒塌。 钟夜活在金玉里,长在荆棘中,很多人依靠他,很多人惧怕他。 没有人问他开心不开心。 是展眉,是发现弟弟早已去世,自己再次被欺骗,所有努力付诸东流的展眉。 这样轻飘而平静的问他。 你开心吗? 钟夜把冰柜推上,去捂展眉的眼睛。 那空荡荡的神情让他恐惧。 “够了,我们先出去,这儿太冷。” 展眉眨了两下眼睛,长长睫毛在他掌心划过,眼眶仍是干燥。 “钟夜,沐阳死了,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平平板板的话像是敲在妖怪耳边的佛磬,让钟夜从骨子里往外泛疼,动弹不得。 “南音死了,沐阳死了,你不开心,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把我的命也给你吧。” 这话完毕,展眉一口心血淋漓而出,尽数喷到钟夜身上。 她像是被抽掉引线的木偶,彻底软倒下去。 钟夜一手把人捞住,心惊肉跳。 “医生呢!快来个医生!” 担架朝着手术室飞奔而去,“砰”一声把所有人挡在门外。 钟夜垂手站在走廊中,浑身散发着阴暗的怒火,宛如受伤的雄狼让人不敢靠近。 事情又一次超出他的掌控。 他没想到展眉会一个人来医院,钟家上下滴水不漏,却没想到对方直接会问医院前台。 苏沐阳在医院员工眼里,只是存档中一个人名,太平间里一具尸体。 他对事态的不受控感到恼怒。 展眉的反应也超出他的预估,无论是勃然大怒还是崩溃悲伤,各种应对方式他做了无数思量。 却没想到展眉只说了几句话,就将他所有设想击的溃不成军。 那一口血像带走展眉的全部生机,也把钟夜惊的魂飞魄散。 他感到恐惧。 他是钟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中鲜血无数。 他感到恐惧。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疲惫解释,展眉呼吸道受过灼伤一直没好透,低烧不断,如今受凉太久,又情绪波动,因此才应激昏迷。 那一口血是喉管旧伤复发,没有伤及根本。 展眉住院当晚,尚未醒来,就发烧到肺炎,又进一次急救室。 这一烧足足烧到40度,持续不退,医生甚至找不到理由。 展眉眼下一片青黑,嘴唇烧到发紫,最后只能采用最原始的物理降温,酒精擦拭。 钟夜看了两遍,对护士道,“我来。” 护士有些畏惧他,“钟先生,还是我——” 钟夜并不看她,“给我。” 展眉行走在地狱里。 她虽然昏迷,意识却很清醒。 她想,沐阳,她的弟弟,从小懂事,成绩优异,调皮却贴心,是阳光一样绚烂的少年。 自己要找他,怎么会去地狱? 他理应在天堂。 “姐姐?” 展眉回头,苏沐阳一脸青紫斑痕,眼眶流出黑色泪迹,神情扭曲,俨然是尸体模样。 他对她笑,“姐姐,你来地狱陪我吧。” 展眉静静看他。 展眉摇头,“我该下地狱,你却不是沐阳。” 苏沐阳面色一怔。 展眉很笃定,“沐阳不会在地狱。” 她的弟弟,值得最美好温馨的天国。 那人的面容片片崩碎,露出其中之人,竟是另一个展眉。 她莞尔一笑,“你也知道只有你才该在这里。” “你抛下沐阳和钟夜苟且偷生的时候,你就该在这里。” 展眉溃不成军,心痛如绞,只能蹲下身抵抗。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最深的愧疚。 钟夜在岷山出车祸之时,她正在疗养院,若是强闯,哪怕钟夜再暗地把控,为了他的计划,也只能谋定后动。 但她却去找他。 她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只要半日就足够。 只为这半日,搭上了沐阳的性命。 第一百三十四章 醒 展眉再醒来,觉得自己像一台被窖藏已久无法动弹的仪器,启动时能听到零件转动的声音。 她睁眼,眼睛无比酸疼,视线隐隐绰绰。 视野里仿佛有人,她闭上眼,再努力睁开,才清楚了些。 “雅洁?” 她嗓音干涩无比,一说话才发现撕心裂肺的疼痛。 顾雅洁发现她醒了,一边按铃叫医生,一边坐到她身边。 “别急着说话,你的嗓子动过手术。” 展眉疑惑,什么手术? 顾雅洁给她递水,“你烧的太厉害,扁桃体发炎化脓,只能做手术摘除。” 展眉还在消化,顾雅洁又道,“你高烧不退,医生都找不到理由,会诊了三天,才发现你是神经性长时休克。” 展眉呼吸一瞬,一时又释然。 顾雅洁等她喝完水才道,“你也算是医生,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病,长期接受刺激隐忍在心无法排解,按照你现在的状况,不过几年,就会对大脑神经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你已经出现一次症状,以后会更加危险,最严重的情况会脑坏死,我一直觉得你不聪明,但没想到你却真要把自己弄成脑瘫?” 展眉微微一笑,没想到自己还能从他人嘴里听到这种类似关切的话。 她试了试,发现自己发声无碍,“谢谢。” 顾雅洁面色复杂的看着她,短短七天,展眉瘦的下巴削尖,腕骨分明。 医生来给她检查身体,展眉等人出去,才缓慢道,“钟夜呢?” 顾雅洁仔细端详她神色,“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找他?” 展眉闻言,倒是笑了一下。 顾雅洁啧了一声,“他现在每天上半天班,钟氏离不开他,今天是下午来。” 展眉才知道现在应该是早晨。 顾雅洁犹豫许久,她向来坦荡,这样吞吐,很是显眼。 展眉看了一会,“雅洁,你有什么事吗?” 顾雅洁这几天把所有事都知晓的差不多,“沐阳——的后事——” 展眉的脸顿时煞白。 她并不想如此残忍,但苏家的亲人在知晓苏沐阳惹上人命官司后就避之不及,展眉的亲戚更是常年不来往。 现在不是她来问,就是钟夜来问。 展眉思考一会,点头,“我知道,我会去做。” 顾雅洁迟疑,“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展眉摇头,“我们亲人稀疏,葬礼必然简陋,不会有麻烦的地方。” 二人又说了会话,展眉仍是疲惫,很快缩进被子熟睡。 梦境中,她听到有些说些什么。 “醒了——还稳定——看不出来——” “别刺激——少说话——” 她被这窸窣说话声吵的睡不着,猛然睁开眼。 钟夜正俯身看她,目光幽深宛如两片镜湖。 她起身,钟夜退回一边坐下,等她坐直。 展眉措了半天辞,却发现自己的言语能力退化无几,“我要带沐阳走。” 钟夜嗯一声,并不意外。 “你想去哪儿?” 展眉认真思考一会,“我想带他回老家,他幼年离家,想必对故乡很想念。” “嗯。”钟夜拿出手机看日程,“最近几天我没有空,等这个星期过了,我陪你送他回去。” 展眉眨眨眼,觉得自己像在幻听。 “什么?” 钟夜放下手机,目光直直落在展眉脸上,“我说等我有空陪你去,你现在身体不好,不适宜孤身出门。” 展眉抿唇,只觉头晕眼花再次袭来,阵阵天旋地转。 她好不容易缓过这阵绝望,才缓慢发声,“钟夜,你——” 展眉无话可说。 钟夜手机叮的一响,他走到床边,拿出床头药盒,熟练的分出一把药,用温度计测测水温。 “吃药。” 展眉不动。 钟夜微微皱眉,把药片放在床头的盘子里,“我不碰你,吃药。” 展眉视线挪到床头,看到一把花花绿绿的药片,眼底像被针扎一样痛。 “我不吃。” 钟夜眉毛压下,一阵戾气涌出。 “不吃?怎么,不想活?” 展眉厌烦而疲惫的侧过脸,不想看他。 钟夜却像是被点燃的炸药一样上前,拧过展眉的脸,低声怒喝。 “看着我!” 展眉掀开眼睛,散漫与他对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南音死的不明不白,我把肇事者控制住找出主谋,哪里不对?你别有用心接近我,我加以利用又如何不应该?现在你却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发疯,凭什么?” 展眉涣散的瞳孔,在钟夜一句话下,缓慢的汇聚起来。 “主谋?” “什么主谋?” 第一百三十五章 病 钟夜察觉自己失言,松开展眉的脸。 展眉眯起眼睛,所有蛛丝马迹在此时不受控制的汇聚起来,指向那个唯一的真相。 她难以置信,但她了解钟夜。 她轻轻开口,每一个字都穿云裂石。 “你从没有相信过南音的死是意外,对吗?” 钟夜皱眉退开,不愿说话。 展眉却豁然开朗,所有那些想不通的地方都在此时醍醐灌顶,一句话打开通路。 “不,你是不接受,你觉得南音怎么可能死于一场纯粹的意外,她的死必定是一场精心炮制的阴谋。” “但你找不到主谋,你把沐阳困在疗养院五年,这时候我来到你身边。” 展眉觉得可笑,这一切都太可笑。 黄粱一梦二十年。 “你看重南音,她的死必然要有人付出代价,苏沐阳无足轻重,套出背后主谋才是正事。” 展眉盯着钟夜的眼睛,像揭发自己一样揭发对方所有内心思绪。 “主谋找不到,喽啰也不能放走,你问不出什么,又把沐阳困的傻了,你那时会不会后悔,下手太重,导致找不到真正残害南音的凶手?” 钟夜眯眼,瞳孔却隐约摇晃。 展眉大笑,笑的撕裂喉管,笑的又开始一口一口吐血。 钟夜没有叫医生,只等展眉吐完,抬起一双雪亮眼睛和他对视。 “可惜钟夜,你也如此糊涂,南音之死就是意外,现场所有司机都在等她死透避祸,只有沐阳替她叫来救护车。” “你真可笑,你怎么在这件事上这样久都想不通?” “你看沐阳如草芥,你视若珍宝的南音,在其他人眼里,也不过是虫蚁。” “你求仁得仁,你如愿以偿。” “是你害死她。” “轰——” 钟夜终于暴怒,掀翻病房内一张餐桌。 那桌子重重砸在门上,砸出一片深深凹痕。 展眉偏头,吃吃而笑,好像山间精怪。 钟夜太阳穴边青筋纵横,很久很久才跳动一下。 展眉缩成一团,边笑边咬手指,宛如看到世间最好笑的滑稽戏。 钟夜深呼吸半天,胸膛起伏,而后迈过一地狼藉,走到床边,再次把水递给展眉。 “吃药。” 展眉伸手推开,仍是笑个不停,笑着笑着伸手捂嘴。 又咳出一手鲜血。 “我才不吃。” 此番动静自然惊动医生,她的主治医师被钟夜从国外紧急揪回来,哪怕经验丰富,也被病房里的惨烈惊的眼皮直跳。 他先把钟夜从展眉身边扯开,又让她张嘴,展眉刚摘除扁桃体,伤口全部崩开,一口口往外吐血。 展眉一边笑一边躲,医师无法,给她上了镇定剂。 药性作用下,她终于睡熟,雪白面孔上全是鲜血,一片凄然。 医师把人送去处理伤口,示意钟夜出去。 钟夜先低头,“这次是我激动,以后不会再这样刺激她。” 医师皱眉,许多话压在喉间,又被一一咽下。 他叹口气,“钟先生,建议给她做个心理评估。” 钟夜眼中满是寒冰,“您大可以直说。” 医师沉吟道,“我不是专职,但也见过不少这样的病人,突逢大变难以排解,神经性休克本就是心理疾病的常规生理体现,钟先生带她去做一下,也可以放心。” 钟夜盯着处理间一会,却是笑了。 “您说,她有多大的可能性会发疯?” 医师被他话里的含义惊的目瞪口呆。 钟夜那一瞬的疯魔被收敛的干干净净,仍是一副沉稳模样。 “我知道,我会带她去。” 展眉在花园散步。 她身后不远不近坠着几个人,甚至懒得掩饰身份。 展眉恹恹坐在椅子上,盯着脚下的一朵花发呆。 她伤口再次缝针,被严令不准说话。 顾雅洁再次来到医院,恨铁不成钢。 展眉懒洋洋拉着她手求饶,她没什么精神,时不时就要犯困。 顾雅洁没办法,低声在她耳边说八卦。 “钟夜和南怀闹起来了。” 展眉挑眉,不敢相信。 南怀在钟夜那里几乎有免死金牌,哪怕让钟夜染上毒瘾都只是丢失小半南家,后来为着顾雅洁的婚约又悉数退回。 南怀怎么才能让钟夜忍无可忍? 顾雅洁看展眉精神了些,“南怀刚知道钟夜只是困住沐阳,他一直以为钟夜早就把人处理掉,因此对他发难。” 她还在想顾雅洁的话,就有鸟儿扑簌簌从树上冲下来,落到她肩上。 “姐姐,姐姐!” 黄白相间的鹦鹉瘦了一大团,落在展眉肩膀,用小脑袋不住蹭她脖颈。 她心痛的几乎窒息。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火 钟夜不喜欢这只鸟。 毕竟他的计划几乎全部是坏在这只鸟上。 有些当初从东平把它带回来,还放在公馆里让人饲养,最后却偷跑出来,捅出所有真相。 这只鸟显然也不喜欢他。 “讨厌,讨厌!” 这是钟夜专属的bgm,她抬眼,啾啾雄赳赳气昂昂,钟夜进屋,狠狠扫了它一眼。 钟夜走近之后,它就一头栽到展眉脖颈旁,瑟瑟发抖。 展眉轻描淡写看钟夜一眼,让他有些气短。 难道他还会对一只鸟做点什么? 展眉又低头看书,钟夜像透明人一般被她无视。 她最近情绪失控的次数愈发多见,越来越多的医生和护士建议钟夜带她去看看心理神经。 哪怕不去,也要上一些拘束衣这样的严苛手段。 但钟夜通通冷着脸拒绝,不管展眉怎么样大闹,最多选用镇定剂控制。 而展眉闹过以后,似乎也对崩溃时的一切并记不清。 钟夜拿着医生诊断放在床头,有人进来替展眉收拾东西。 “医生说你可以出院,我们回家疗养。” 医院里人来人往,对她的康复和情绪都不利,钟夜也想把人快些放回罗红公馆。 展眉翻过一页书,书页声清脆悦耳,“何必与我说,又不由我做主。” 一句话就让钟夜的脸色难看下去。 但他逐渐也认识到展眉讲话刻薄起来真正伤人的性格,长出一口气,不与她争辩。 “收拾好我们就走。” 岷山几乎要偏出容阮市,且大半个里程都耗在盘山上,展眉静静看窗外景色,目不转睛。 啾啾仍是落在她肩膀,这只鸟似乎患上严重的分离焦虑,和展眉分开一刻就开始啄自己的毛。 钟夜不时侧头,没发现外面有什么值得展眉这样注意。 现在他对展眉的想法,展眉的视线落处,都极为在意。 “你在看什么?” 展眉收回视线,把目光放回面前小小一隅。 她被要求恢复期不能说话,因此习惯性不开口,哪怕完全恢复,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钟夜按压下瞬间涌起的浮躁,也收回紧紧落在展眉身上的目光。 管家已经在门口等,他看到展眉的样子无比亲近,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他接过展眉本就不怎么多的东西,“小姐这一遭瘦了不少,一定要好好调养。” 钟夜看到人走进公馆,终于放心,他钻进车里,再赶回钟氏。 他现下为钟氏开疆扩土,事情众多,却依旧折腾这样一圈,只为亲眼看着展眉到家。 他一路风驰电掣回到钟氏,林兮崇自然也知他现下分身乏术,把重要的事情挑拣着报了一报。 钟夜按着眉心,面色疲惫,声音却沉稳,一一把所有事项处理完毕。 林兮崇合上平板,“展眉怎么样?梦游的毛病如何了?” 钟夜似乎不太想提此事,“频率不高,破坏力倒是很大。” 林兮崇规劝,“要不还是让专业的人看一看,她这个样子不行,长期以往会出大问题。” 钟夜不说话,垂着眼睛支着额头,看不清表情。 林兮崇继续道,“你把她放公馆去不是更刺激她?苏沐阳还在太平间,你要是想挽回,就对她好一点。” 钟夜这才笑出声来,“挽回?” “从哪里开始挽回?” 他二人均陷入沉默。 与此同时,钟夜的私人电话拼命响起,他按了免提,对面的人声音惊慌,显然方寸大乱。 “钟先生,罗红公馆着火了!” 钟夜和林兮崇对视一眼,均是了然。 他刚刚抵达钟氏,就再次一路飞奔赶回岷山。 刚到岷山山脚,就看到山顶浓烟滚滚,隐约看到火光。 有人向他汇报情况,公馆地处岷山,岷山植被众多,公馆内也几乎处处绿化,若是火势扩散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冷静调配,很快听到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一片片水龙从直升机上对火势扑下。 他下车,所有人都站在公馆前,大门紧闭,他们面面相觑,像是里面关着择人而噬的怪物。 钟夜推门要进去,手放在大门上,感受到炙热温度,他略微一顿,随即被管家拦住。 管家对他摇头,眼中意味分明。 钟夜甩开他手,坚决走进去。 展眉赤脚坐在一片废墟的木楼前,浑身透湿,正盯着漆黑的焦土咯咯直笑。 她看到钟夜回来,神情竟然有几分天真,像极了故人。 “钟夜,你开心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贱 钟夜嘴唇抿成一条线,上前把她扯离火势波及区。 他不知道展眉待了多久,她嗓子刚刚恢复,再呛烟又要去急救。 他刚刚靠近,就感到一股噬人热浪迎面扑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烤焦。 展眉不动,钟夜打横把人抱起,两步走回主宅。 主宅选址极为讲究,哪怕公馆都烧光了也能安全无恙。 和外面的一片繁乱相比,此处倒是一片虚假繁荣。 “去洗澡。” 钟夜言简意赅。 展眉指尖绕着漆黑凌乱的头发,咯咯直笑,像是听不懂。 钟夜拿出手机给医生打电话,并不看她。 “是,烟,不知道有多久,需要检查——” 他打完电话回头,发现展眉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钟夜长长的叹一口气,回身下楼。 楼下,一片喧哗。 展眉站在八宝架旁,被围在人群中央。 众人像看一只受伤的野兽般不敢靠近又窃窃私语,无数人见到她在公馆纵火,憎对她恶又畏惧。 展眉脚下全是破碎的花瓶碎片,把她和管家隔开两米距离。 她歇斯底里,“不准过来!” 管家语音温柔,好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孩子,“小姐,您累了,我带您去休息。” 展眉困兽一般四处张望,又回身抄起一个花瓶对着人群砸过去。 “都不准看!” 众人如鸟兽散,露出站在后方的钟夜。 他眼神沉如深海,看展眉癫狂模样,无比沉静。 展眉又摔开一个摆件,这次直直砸在钟夜脚边,碎开一地瓷片。 “恶魔!疯子!我恨你!” 这声音尖利而刺耳,像是用指爪划玻璃一样,令人牙酸,众人纷纷侧耳,几不敢听。 钟夜双手插兜,神色波澜不惊。 他示意所有人都退开,众人不敢让他靠近展眉,被他一个眼神彻底挥退。 钟夜缓慢走到展眉身边五步的距离,对方再次举起一个瓷瓶,眼底发红,像是威胁,又像是胆怯。 钟夜声音大提琴般低沉,与这疯狂场景无比违和。 “展眉,你在纪国医科大学读心理学硕士,研一时平均gpa4.6,实训课成绩最高,你的所有老师都说你天赋惊人。” “研二你就能够在纪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坐诊,当年去游学的唯一一个学生名额,你的导师给了你。” “你熟悉精神病人,你也熟悉心理疾病。” 展眉一双眼珠不停转动,手上仍是举着瓷瓶,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夜眼底终于浮出一点微妙的不耐。 “展眉,我知道你在钟家疗养院插了人,你那叫晨曦的小朋友给你埋的线早就让我拔干净,一点不剩。” 展眉眼波摇晃,一口气突然消散,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一片清明。 她依旧靠在八宝架上,手中拿着瓷瓶,摇摇欲坠,警惕的盯着钟夜。 钟夜八风不动,“你弟弟,苏沐阳的案子,可以重审。” 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钟夜伸手,胜券在握,了然于胸。 “把花瓶给我。” 展眉垂下眼睛,软绵绵的把瓷瓶递过去。 钟夜随手放好,把展眉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她赤脚,脚底早就嵌上几块瓷片,血流不止。 钟夜动作有几分焦急,他拿出医药箱,先挑出大块瓷片,再看细碎伤口。 展眉生理性的随他的动作颤抖,面色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平静。 “你知道我是装的?” 这声音温润而清澈,是她的本音,但因为太久不用,有些生涩。 钟夜仔仔细细盯着她的脚底检查,生怕漏掉一块碎瓷。 “有皇帝开始就有钟家,后宅最不缺疯女人。” 他话说的清淡,手上动作干净利落。 “没有哪个疯子发病时只伤自己不伤人,也没有哪个疯子纵火时还要挑选无人的废旧木楼。” 他轻轻给展眉上药粉和绷带,动作轻飘宛如触碰蝴蝶。 “你这样心软,斗不过我的。” 展眉不语,她很疲惫,这样装疯卖傻耗尽她心力,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钟夜握着展眉的脚踝,把头垂向她的伤脚,像把一朵月季握在掌心。 “更何况,疯了我也要。” 展眉听到此语,虽然没什么精神,仍是笑起来。 “钟夜,我真觉得你有些奇怪的癖好。” “南音有抑郁症你也要,我疯了你也要,你是就好这口吗?” 她撑起身子,一耳光扇上蹲在她面前的钟夜的脸庞。 “疯了你要,死了你是不是也要?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下贱这个属性。” 她几乎没力气,这一巴掌连个印子都没拍出来。 然而这话语却像刀一般割在钟夜心口。 他握住展眉的手,用面颊蹭了蹭她掌心。 “不如你试试。” 第一百三十八章 案 展眉厌倦的把手抽回,缩成一团,把下巴搭在膝盖上,再睁开眼,是一片满含疲惫的澄澈。 “你说,沐阳的案子,可以重审。” 人死如灯灭,但多少人了却君王天下事,只为赢得生前生后名。 想到沐阳对自己肇事一案耿耿于怀,她始终不能免俗。 钟夜点头,他似乎也有些累,坐在地上与展眉对视,松开领带喘口气。 “他的案子本就是二审定论,再推翻二审判决,恢复一审结论即可。” “可以?” 展眉不熟悉司法,但回国之后为沐阳的案子做了不少功课,时间久,当年的证据都很强硬,何况两个当事人都已经去世,想要重审谈何容易。 还有南怀,南怀本就因为钟夜隐匿苏沐阳行踪对他发难,现在钟夜又要推翻当年判决,南怀会坐视不管吗? 展眉很怀疑。 钟夜看展眉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想法,“这件事已经在做一段时间,本来想定了再告诉你。” 他环顾一片狼藉的地面,“我想你演演戏发泄发泄也不错,但你现在自伤成习惯,还是先告诉你为好。” 展眉上下都缠着雪白绷带,她睫毛轻颤,“为什么?” 推翻判决,还是他亲自来做,证明钟夜彻底否认当年他替南音而行的公道,他—— 展眉没有再往下想。 钟夜轻轻指到展眉脸庞。 她条件反射想躲,对方却是虚指,压根没有碰到。 “‘报答平生未展眉。’” “什么?” 这是展眉带着苏沐阳从钟夜身边逃开时留下的诗句,这句诗包含他二人的名字。 “这就是我把此案重审的原因。” “我想让你,再展一次眉。” 展眉回想一下当时留下信的心境,却发现一片模糊,怎么都记忆不起。 和此时相比,那样心性积极,前景明亮的时刻,竟然都能算成好日子。 她偏头,语音缓慢,“‘唯将终夜长开眼’——所以钟夜,你现在算是已经开眼吗?” 钟夜不语,伸手把展眉抱起往楼上走。 “你该吃药了。” 展眉静静思量,却发自内心觉得荒谬。 悼亡悼亡,原来是他二人均要悼亡。 这种诗还真是轻易写不得,一语成谶何等可怕。 钟夜,你此时开眼,不觉得太晚吗? 沐阳已死,你这样滞后的理解,晚来的翻案,如何让我展眉? 她接过一把花花绿绿的药片,就义一样咽下。 这些药物成分复杂,展眉今日过于劳累,很快沉沉陷入睡眠。 钟夜盯着她睡脸,她脸庞瘦削,陷在厚厚的被褥里,几乎被淹没。 他觉得释然。 当提到重审时,钟夜看到展眉眼中拼命压抑却仍迸射而出的光芒。 他想,我怎么没有早这样做? 若是他早点走出这一步,也许二人不会走到如今这种境地。 那些曾经的不忿、自省、愧疚、愤怒,在展眉终于能平和待在他身边片刻而不是态度冰冷宛如拒之千里的对比下,竟如此微不足道。 他轻声出门接电话,放低声音怕打扰展眉休息。 “嗯——没有,她在睡觉。” 林兮崇的声音也对应压低,“南怀最近动作的厉害,南家又下帖子请你,你真的不去?” 钟夜沉声,“去做什么?” 林兮崇顿住,“钟家与南家毕竟是世交——” 钟夜轻嗤,“世交?多少世交杀人不见血。” 林兮崇警觉起来,“阿夜,你发现了什么?” 钟夜声音平稳,不疾不徐,“当年南音出车祸现场只留下苏沐阳,监控也被破坏,因此我一直觉得是有人针对南音做的手脚。” “但展眉告诉我他们是一群司机跑车,那些司机把他抛下,苏沐阳叫来的救护车,我隐约也记得当时有这样一个说法,后来就再没提起。” “当年之事是南怀和我一起在查,现在想来,很多地方有些不通之处。” “你再去查查,最好能找到几个当年的司机。” “我要人作证。” 林兮崇迟疑一会,“阿夜,南音是南怀的妹妹,但苏沐阳也是展眉的弟弟,法律上都有亲属回避,你要因为展眉的话彻底和南家闹开吗?” “南家仍与钟家在业务上有很深的牵连,钟氏在扩张关键期,不比你以前引君入瓮的时候,现在任何一点波动,承担后果的只有你。” 钟夜轻轻叹气,很是怅然。 “夕崇,展眉很傻的。” “她再深恨我,都仍努力不波及他人。” “我信她。” “当年之事必有蹊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 展眉脚上有伤,更加不愿意动,任由钟夜抱着她走来走去。 钟夜整理出当年案子所有资料,展眉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些文件。 看完之后,她对翻案的可能性更加存疑。 此案一审判决和二审判决均依照的是现有证据和现行法律,哪怕有小小的角度偏移,也是检察官在判决过程中的个人取舍,合理合法。 证据链完善强硬,展眉没看到翻案的切入点。 钟夜给她看这些东西,但没有告知她现阶段进展,显然没有打算让展眉参与此事。 先有反应的,反而是容阮上层社会。 顾雅洁来看她,拎着一份头条为“谁在替多年定论翻案?”的报纸。 它对钟夜最近的动作进行一番总结和推论,最后直指他的目的是推翻当年南音一案。 南音去世时,钟家和南家没有找到幕后主使,因此扫街一样把容阮上上下下凶猛的扫了一遍,波及到的大小家族无数。 但碍于两家地位,众人都是无言隐忍。 现在旧事重提,许多人回想起当时被钟夜扒掉半层皮的恐惧,纷纷颇有微词起来。 展眉把文章看完,很是平静,“南怀真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每次都是先在舆论上做文章。” 顾雅洁也和南怀互相交手一段时间,也对他这一脾性知根知底。 “钟夜真的打算翻案?” 她隐约听到如此风声,但有些难以置信。 南音去世是钟夜的逆鳞所在,无数人证明触之即死。 展眉却让钟夜生生把这块逆鳞从身上拔去? 展眉点头,“是,现在看来,南怀也已经知道。” 顾雅洁吃惊,“我还以为是南怀寻找由头占据道德制高点。” 展眉很是诚实,“南怀也没有找错,这个角度钟夜是很不利。” 南音在容阮的名声不错,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充满灵气的南家小女儿,还未走上社交舞台就直接凋零,真心诚意惋惜她的人不少。 钟夜这样做,是在和容阮民意大势作对。 哪怕这大势是他曾经塑造出来。 顾雅洁沉默一会,对展眉在钟夜心中的地位有了全新的认识。 “那你——” 展眉在公馆纵火之事她也听说,但当时钟夜拦着不让人来看望。 现下桎梏放松,她来到公馆。 却发现展眉却依然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巴掌大的脸,削尖的下巴,浑身的绷带。 展眉疑惑,“我?” “钟夜现下显然是一心一意为你,那你和他——” 展眉失笑,“猎户训猴子都知道打个巴掌给个枣吃,要是记吃不记打,那就活该一直挨打。” 话里意味让顾雅洁把更多的话都咽下去。 钟夜晚上回家,看到展眉在看报纸,眉心一跳。 “有什么有意思的新闻吗?” 展眉把报纸合上,懒洋洋摇头。 钟夜现在说十句展眉未必能回他一句,他也习惯,换了衣服就来抱展眉去餐桌。 展眉轻声道,“钟夜,我想回纪国。” 钟夜把人稳稳放下,又去洗手盛饭,“怎么突然想去纪国?” “我还有个学位没拿,你不是曾经都给我安排好?我想回去拿到双证。” 钟夜当即同意,“可以,等我腾出时间来陪你去。” 展眉摇头,“你可以不用陪我,我对纪国很熟悉。” 钟夜轻笑,“也是,白梨亭的总部就在纪国,让艾米照顾你也可以。” 展眉心头一沉,面上不漏分毫。 二人吃饭,钟夜继续补充些关于她再次出国读书的事项。 展眉反而有些兴致缺缺,敷衍回应。 “读书?” 林兮崇对钟夜突然要腾半个月的假表示强烈抗议,他分身乏术,还要给钟夜调休,一个头有两个大。 “怎么这个时候要去读书?” 林兮崇有些怀疑,按理说现下是沐阳肇事一案重审的时期,展眉不紧密关注事项就算了,怎么还想跑出国去? 就他对展眉的了解,这其中必有后手。 钟夜却看的简单,“她估计要在我身边被闷死,想换个地方喘口气。” 林兮崇撇嘴,“你也知道。” “那你一直跟着她不是更烦你?” 钟夜闻言微笑,无比坦然,“已经到谷底,怎么走都是向上。” 林兮崇虽然觉得这话奇怪,但也找不到论点反驳。 “我腾不出半个月时间,现在哪儿都离不开你,最多一个星期,你还得随时远程工作。” 钟夜点头,“好,尽快。” 于是在飞机呼啸中,展眉看着云层中的阳光,六年来头一次脚踏纪国土地。 第一百四十章 碎 国外学籍保留时间很长,展眉当时是休学,但一直没办退学手续。 本来展眉常年不返校应该自动退学,但钟夜经过一番运作,让她的学籍重新得到保留,也能够再次复课。 邢丽丽在机场迎接二人,也是巧,她最近正好在纪国,帮着把需要准备处理的事情都做好。 她被钟夜长期派在海外委以重任,本就干练的气势更加利落。 展眉再见故人,有些开心。 “艾米,好久不见。” 邢丽丽上前拥抱她,“瘦了好多。” 钟夜等二人分开,“行了,别在这种地方叙旧。” 邢丽丽示意跟她走,“老板您要去白梨亭总部视察吗,也已经安排好。” 钟夜摇头,“不用大动干戈,我来陪展眉入学,待几天就回去。” “白梨亭业务繁忙,我也相信你的管理能力。” 邢丽丽会意,她开车,很快把二人带到一座条件很好的独立公寓。 “展小姐以后就在这里住,纪国医科大学在一个街区外,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联系我。” 她下车开门,把钥匙放在玄关。 “展小姐入学的资料都放在茶几上,不打扰了。” 邢丽丽雷厉风行,把话说完就直接离开,连背影都风风火火。 展眉挺喜欢这样的行事风格,笑着与对方说再见。 钟夜把行李箱推进房间,先拿出药盒分药。 展眉正看桌面上厚厚一沓资料,像是在发愣。 钟夜倒好温水,放重脚步声走到她身边。 “吃药。” 展眉惊醒,接过水和药片。 钟夜视线挪到桌上,发现展眉在看的,是她当年的入学证件照。 那张照片钟夜也看过,简单的白衬衫马尾辫,一脸轻松喜悦的微笑,眼中全是对大学生活的期待。 谁能想到她未来的人生会如此忐忑? 钟夜心中竟不自觉浮起一个疑问。 接下来是她的成绩单、gpa证明、论文、实习证明、休学材料、复学申请。 展眉六年前的大学生活,被浓缩在这小小一沓a4纸里。 钟夜担心她的情绪,从她手中把材料拿过去,也翻看起来。 “什么时候去交材料?若是疲惫,明天再去也行。” 展眉点头,她精力不济,又有时差,现在已经有些犯困。 钟夜进卧室,床铺完备,但他担心展眉认床,犹豫要不要把床单被罩换掉。 展眉靠在门口,“艾米应该不至于在这事上敷衍塞责,你要是挑剔,自己换一床就是。” 展眉打着哈欠,完全没有精神。 但她对钟夜的心思,过于熟稔。 钟夜把人哄上床,自己也有些疲累。 然而日程已经排满,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开始远程处理工作。 大学,仿佛有时光魔力,哪怕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大学内仍像是永远停留在时光一隅。 展眉与钟夜漫步在校园中,周围全是青春洋溢的青年男女。 钟夜是头一次来纪国医科大学内部,展眉算半个东道主,一路上给他指点介绍。 “食堂,早晨九点之前咖啡免费,除了免费咖啡其他东西其实都很难吃——” “图书馆,我们有同学期末考,压力巨大,在图书馆大厅放出一堆鸭子,后来图书馆工作人员专门写告示牌杜绝此类行为。” “十教学楼,心理学的课基本上都在这里上,我们老师很有个性,喜欢盘着腿坐在讲台上开讲。” “实验室,实验仪器都很贵,移液管几千元一根,当时我打碎一根,吓得想跳楼,赔也赔不起,偷偷找学姐借钱,她教我直接偷偷丢掉,无人在意——” 展眉盯着实验室的招牌,轻轻叹气。 “我这样做了,真的没被发现。” 她提起大学生涯,所有情绪都压在心中,语气平板的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 钟夜走过校园,却像是走过时光,看到展眉曾经普通、闪闪发光、努力向上的生活。 一个梳着马尾辫、穿着白衬衫的女生,抱着厚厚书本,一手拿着咖啡,从教室出来后,去实验室做实验,晚上,在图书馆苦读到闭馆。 钟夜一时凌然颤抖。 展眉的人生轨迹,本该与他毫无交集。 他向来眼高于顶,但站在这世界顶级医科大学的校园中,这有些惨烈的真相扑面而来,他无处可逃。 展眉真的曾经有很好的、很温馨的、不很富足却很圆满的、生活。 是谁将她的美好人生击成碎片? 钟夜的心,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玉 展眉去教务处交材料,因为前期事项已经处理干净,进行的很顺利。 她从教务处出来,钟夜站在一排榕树下等,视线看向从树叶中落下的阳光。 他的典型的东方人长相,但五官深邃立体,在一群西方面孔中,更显得霁月清风,名士风流。 展眉静静站在原地,内心空茫,无喜无悲。 突然,身边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唤,“展?” 展眉回头,麦林博士严肃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中。 她一时难以反应,麦林博士两步上前,“真的是你,你来这里——” 她盯着展眉手中拎着的材料,语气有些质疑。 展眉看出她的担忧,立刻道,“复学,博士,我来办复学手续。” 麦林博士向来严肃的面孔,此时竟然显出一丝微笑。 “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回来。” “你就是为心理学而生。” 展眉从未在严格苛刻的麦林博士那里得到如此高的评价,一时也有些激动。 麦林博士轻轻拥抱一下她,“欢迎回来,展,你的世界在等你。” 展眉眼眶一热,稳下情绪与她拥抱。 麦林博士有课,和展眉简单聊天后就分别。 钟夜慢慢蹭上来,“这是你老师?” 展眉惊讶的看他一眼,有些诧异。 “你不记得她?” 钟夜顿时思考起来,“我应该记得她吗,可我与纪国医科大学向来没什么联系。” “她是麦林博士,南音当年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主治医师。” 钟夜恍然,“外国人的长相在我心中都差不多,又过了太久,我记不清。” 展眉轻嗤,“也没见你记得华国人的长相。” 展眉心情似乎好了些,还能与钟夜开一开玩笑。 想来麦林博士是南音的医师,展眉是博士的助理,南音治疗期间,钟夜确实与展眉在附属医院打过不少照面。 但他回国后再见展眉,仍毫无印象,哪怕相处下来觉得眼熟,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往这层去想。 他叹气,“你这是在翻我旧账吗?” 展眉诧异看他,笑出声来。 “我以什么立场翻你旧账?我该感谢你不记得我,不然在黎国我就会没命。” 钟夜再次发觉说起过去是个错误。 他拉着展眉的手,“不说这些,你很久没这样运动,会不会累?” 展眉懒懒翻个白眼,“不累。” 今天一天她和钟夜说的话能够赶上过去一个月总和。 钟夜一边听展眉说话,一边担心她在恢复期的声带,一边想哄着她再多说两句,一边又担心展眉发现话说多了,再次缩回心中的壳。 钟夜面色沉稳,牵着展眉慢慢向前走。 贪嗔痴慢疑。 一个人在一瞬间,竟能体会出如此多复杂而深重的情绪。 展眉对他的激烈心事无知无觉,指指食堂,“饿吗?我请你尝尝我们食堂,东西真的难吃,但难吃的很有特点。” 钟夜自然不会拒绝,此时不是吃饭的时候,食堂里除了起晚的零星学生空荡无人。 展眉精心在几个窗口里转了一圈,配出一份颜色寡淡质感粘稠用料诡异的餐食。 钟夜一时难以下手。 展眉给自己叫了杯咖啡和三明治,边吃边看着钟夜笑。 钟夜把咖啡拿到一边,“这个不准喝。” 展眉脸色顿时垮下去。 钟夜有些后悔,但他顾忌对方身体,低下头,用叉子搅了搅完全认不出材质的食物,一口塞下。 展眉饶有兴致等他困难的咽下,又灌下几大口咖啡。 “什么评价?” 钟夜眼睛都吃的发直,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嗯,确实很有特色。” “我饱了,饱的往上顶。” 展眉噗嗤一声笑出来。 钟夜又搅了一叉子就要往嘴里塞。 “欸——”展眉伸手拦下,“别吃了,尝尝就行,虽然纪国最好的医院就在附近,我也不想送你去洗胃。” 展眉下午去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赴麦林博士的约。 钟夜送她,路过医院回廊,此时紫藤花开谢,有些颓靡,但一片紫色倾泻而下,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他和展眉第一次见面就在此处。 展眉伸手摸了摸花束,有些感慨。 “你知道吗,当年我看到你,第一个想法是,你长得真好看。” 钟夜并不意外,“很多人对我的第一印象都是如此。”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展眉声音平平淡淡,照旧没什么情绪。 钟夜执起她的手,轻轻吻在手背。 “嗯,我知道。” “世间少有人能像你,虽千万人吾往矣,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逐 钟夜本来预计在纪国待七天,但不过第三天,就有紧急事项让他不得不回国。 展眉本在数米粒,闻言问道,“你怎么走?艾米来送你吗?” 言语中有压抑已久的迫不及待。 钟夜差点被逗笑,但也不想揭穿展眉的小心思。 “怎么走都行,倒是有件事要先问你。” 展眉表示自己的在听。 “苏沐阳的葬礼,我打算在为他翻案后办,你对墓地的所在有要求吗?” “我已经让人看过几块风水好环境好的地方,若是你想挑一挑,我把资料发你。” 展眉面色一僵,思考良久,“就按你想的来吧。” “至于墓地——” 展眉停顿半天才道,“把资料发给我,我看一看。” 她像是终于接受苏沐阳去世的消息一般,虽然对这方面信息仍是不能自然接受,但也不再拒之千里。 钟夜对这一微小的进步心内欢喜。 展眉现在又做回麦林博士的助理,还复了课,大部分白天时间都在外面,自然钟夜离开那天也没去送他。 钟夜一个人在家里,司机在外面等,他在里面等。 没有等来一条短信,也没有等来一个人。 到不得不走的时候,他摇摇头失笑,拎起行李箱离开。 钟夜在去机场的路上给展眉发消息,先是林林总总发了一大串,从吃药说到吃饭,又觉得自己絮叨,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好好照顾自己。” 他看了又看,把这短信发出去。 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钟夜把手机关屏放好,看向窗外川流不息车水马龙。 他在离展眉越来越远。 这认知让他发自内心慌乱。 展眉自然收到消息,但她那时在和麦林博士争执,压根没有看到。 麦林博士面色冷硬,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展,我很同情你,但我无法违背我的职业道德。” 展眉也冷着面孔坐在对面,她能说的都说了,没想到仍是无法打动博士。 这样一想,她暂且低头,“博士,是我些错,我不该有这一想法。” 麦林博士沉吟,眼底蒙上深深的忧虑。 “展,你的心境不佳,不适合做学术。” 展眉闭眼一笑,“我知道,我会调节。” 她走出博士办公室,拿出手机,这才看到钟夜发来的话。 原来钟夜是今天走,她反应过来。 已经是两个小时前的消息,想必他早已在飞机上。 展眉叹口气,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发出去。 公寓一片漆黑,少一个人,竟显得有些空荡。 她站在房门口,思考半天,回到卧室,简单整理一番行李,去学校住宿舍了。 艾米办事只求好快全,她当然在学校内也有铺位。 钟夜一个人在公寓里待了三天,展眉完全不信任他。 一想到房间内有可能被做的手脚,她就毛骨悚然。 等在宿舍中安顿好,听着室友蹩脚的华国话招呼和充斥房间的摇滚,展眉才真正有些放下心来。 她终于算是小小逃离钟夜的控制和管辖,有了一点点自己的空间。 她甚至连高兴的情绪都产生不了,只是突然涌起一股疲惫。 展眉简单洗了澡,早早睡下。 钟夜落地华国,打开手机,消息密密麻麻弹出,但展眉的那一栏仍然是空白。 林兮崇来接他,已经急得不行。 “别发呆了,快走。” 钟夜坐进车中,瞬间进入工作状态。 “怎么回事?” 林兮崇皱眉,“之前你不是让我去找苏沐阳犯案时跟他一起的那群司机,我发现他们的信息被抹的相当干净,无论如何都查不到动向。” 钟夜点头,“不是让你从苏沐阳家中寻找?” 哪怕当时这群人为了避祸躲的毫无痕迹,以钟夜的势力,查不到一点线索本就是不正常。 苏沐阳当时十六岁,能接触到跑车司机,必然是家中的人脉。 林兮崇点头,“我按你说的去查,苏沐阳的父亲去世之前做的就是货运职业。” “顺着他父亲当年的人脉,我大概查到可能和苏沐阳当时在一起的司机。” “他们在被用各种方式驱逐。” 钟夜眼神沉下去。 林兮崇话说的快了些,“本来他们就是在一直避祸,行事应当小心谨慎,但最近他们显然在纷纷离开容阮,且行迹非常不正常。” “我不敢惊动他们,只能先把你叫回来。” 林兮崇言语间全是忧虑,“若是展眉知道——” 钟夜轻轻抬眼,“她不需要知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坏 展眉时间很紧。 她复课的时候正是一学年的期末,虽然所有老师都对展眉很宽容。 但她不想再浪费一学期时间,仍是申请参加此次期末。 要补的课程犹如堆山。 她每天要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分别待上八个小时,还要抽出时间去给麦林博士做助理,忙碌的像旋转的陀螺。 因此她压根没有时间去看钟夜发来的一堆不着边际的,信息。 没错,是一堆。 钟夜向来言简意赅,不知为什么在文字聊天上却很啰嗦。 哪怕展眉只回一两个字,也能发回一大堆拉拉杂杂的话。 简直没营养也没内涵,三次之后展眉就学会消息免打扰,更看不到信息。 钟夜不给展眉打电话,似乎知道她没空,他只发信息,频率居高不下。 一旦展眉回复,就再攀上一个小高峰。 展眉不敢拉黑,怕把人刺激到一个飞的打来纪国把她好不容易斡旋来的一点点自由夺走,智能虚与委蛇。 她搬出公寓住进宿舍的事,想来钟夜也是知道,但从未问过她。 展眉日常往小巷子里钻一钻,就能看到身后跟着几条不远不近的人影。 白梨亭在国外信息行业异军突起,艾米应当忙的不可开交。 但她仍有精神替她老板处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展眉对此又好笑又无奈。 麦林博士对她依旧没有好脸色,但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医院都不让她去。 展眉再次做回她助理,努力勤奋,话却少了很多。 钟夜办公室的植物发出小小新根,这还是展眉从家中搬到钟氏,他拍了张照片给对方发过去。 “你的植物长的很好。” 林兮崇正在与他讲事情,见他如此,差点翻白眼。 “老板,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钟夜把手机按灭,“你继续。” 林兮崇习惯而无语,“按照你说的,我联系了其中几个司机,他们还算信我们,也愿意接受我们的保护,但他们也很防备,似乎对我们的目的有所猜测。” 钟夜点头,“人转移了吗?” “已经在逐个向我们这边转移,没有让他们互相接触,预计明天能到。” 钟夜手指在办公桌上轻敲,“苏家人的安全要保证。” 林兮崇翻出平板,“已经按照钟氏高层家属的规格保护他们,老板,还有展家人——” 钟夜轻笑,“展家人?被展眉两球棒打掉一口牙的展家人?” “南怀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从展家人身上下手。” 林兮崇闻言跳过,又汇报几件事,言语中有些忧虑。 “南怀他行事暴躁不按常理,等咱们正式提起翻案诉讼之后,不知会作何应对。” 钟夜对这种伤春悲秋之语向来不搭不理,只抬了抬眼皮。 林兮崇犹豫半天还是说出心中隐忧,“老板,你觉不觉得展眉对此事过于冷淡?” 苏沐阳蒙冤而逝,展眉对他疼爱到甘愿付出一切,却在此事上洞若观火冷眼旁观。 让人察觉不到她对为苏沐阳翻案有很大渴望。 甚至像是钟夜一头热。 提到展眉,钟夜终于愿意多说两句。 “因为她在生自己的气。” 林兮崇不解。 钟夜淡淡解释,“因为她觉得逝者已逝,再做任何事都是为活人观,但我要为苏沐阳翻案,她没办法不同意。” “世人汲汲于名,她分明觉得荒谬,却不得不为了苏沐阳投身其中,哪怕苏沐阳已经死去。” “她对此事不热衷,是因为她本来就觉得没意义。” 林兮崇闻言,沉默半响才道,“展小姐真是很通透,难怪活的这样辛苦。” 钟夜倒是笑了,“她是个难得的好人,我是天生的坏人,所以她才一直有把柄在我手中。” “苏沐阳去世,她拼尽全力也要和我一刀两断,现在却被他的翻案再次困在我身边。” “所以她要出国,她估计已经恨我恨到极点,要是不离开,她会先崩溃。” 展眉在钟氏医院中有过大型情绪失控,钟夜不认为全部都是展眉为了去到疗养院的伪装。 但,若是真正崩溃后还能对此加以利用,可见展眉逼迫自己已至极限。 钟夜不是不了解,也不是不心疼,但他不可能对展眉放手,只能以自己的方式给她喘息的空间。 展眉与麦林博士打招呼,坐在她侧首,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麦林博士递给她一个文件夹。 展眉疑惑打开,却是一套心理测试量表。 展眉神情顿时冰寒下去。 “博士,您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四十四章 葬 麦林博士的皱纹都严厉抿起,“做了它,我就给你想要的东西。” 展眉盯着那套量表,就像文件夹会咬人一般沉思。 钟夜的证据收集之路很是跌宕,他并不想和南怀发生正面冲突,却发现对方在他想走的每一条路上设伏。 他想让苏沐阳一案成功重审,必然需要越过南怀。 钟夜站在窗边,看下方蚂蚁一样的人群。 高处风景不胜寒,他一路走来,自认为没有像其他上位者那样伤害利用朋友亲人,也都是别人先发难他再进行反击。 但现在他却有些怀疑。 他做的一切,是对的吗? 他自认为自己与其他踏着鲜血骸骨上位的夺权者不同,但真的有不同吗? 有人轻轻敲门,“老板,您该去机场了。” 展眉结束期末周回国,钟夜本打算去纪国接人,没想到对方直接上了飞机,还是艾米通知他行程。 钟夜对展眉的这点小小心思向来纵容,只吩咐备车去接。 展眉穿一身运动服出现在接机口,她低着头闷声向前走。 钟夜很少见她如此穿着,显得年轻不少。 展眉抬眼,与钟夜的目光撞个正着。 她不意外,跟着钟夜向外走。 钟夜往她身后看看,发现对方连个包都没背,真的是一个人回来。 “你还真是轻装简行。” 展眉照旧不说话。 钟夜被她无视成了习惯,等人坐进车中,才又提起苏沐阳。 “他的案子,应该最近就可以开庭。” 展眉抬眼,终于有了点反应,“什么时候?” “有些关键证据在整理。” 展眉点头,“我相信你。” 良久,她才又说一句话,声音发闷,“钟夜,南音的墓地在什么地方?” “我想去看看她。” 钟夜有些诧异。 他还在沉吟思索,展眉就道,“我本想让雅洁带我去,但想你早晚也会知道,最近你因为沐阳的事忙碌,我不想给你增加负担。” “所以才直接找你。” 钟夜声音微沉,“你想去看她是为了——” 展眉抢过话头,“只是去看看她。” 钟夜思考良久,仍是同意。 车头调转改了方向,路过花店,展眉叫停。 “她喜欢什么花?” 钟夜对事情的发展似乎失去了掌控。 “百合。” “南音喜欢百合。” 展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静静看他一眼。 这一眼竟让钟夜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 展眉捧回一束香水百合,视线随着车流而动。 但路过的景物都完全不熟悉,展眉疑惑起来。 “南音不是葬在南家或者钟家陵园吗?” 钟夜的声音也沉下去。 “当时这两个地方确实都有考虑,但后来我想,她也许还是更喜欢这个地方。” 车子停下,展眉和钟夜下了车,她抱着花,看向面前一片繁盛的百合花园。 这是钟夜的手笔,他开辟了一片花园,来单独埋葬曾经的爱人。 展眉顺着唯一的一条路走向前,就看到白色墓碑,墓碑上雕着守护天使,南音笑靥如花,定格在她最美好的时候。 展眉把花放在她墓前,对钟夜道,“能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吗。” 钟夜不语。 展眉低头,“我并不会对她做什么。” 钟夜不至于对她没有这样一点信任,但他确实很疑惑。 他点头退开,给展眉留下空间。 展眉等到钟夜走远,才低头,轻轻触碰墓碑上的铭文。 “抱歉。” 展眉眼眶酸涩,却再也没有泪水。 “抱歉当时没有对你再用心一点。” 那时她初见钟夜,满心惊艳,又因为对方与南音亲密,连带着对二人都有些避嫌。 她早该注意到—— 她想到麦林博士那句沉重的话语。 “可怜的女孩。” 展眉闭眼,只觉悲凉。 “你真的很可怜,但我——” “我也要利用你。” 她睁开眼,一双眼睛无比清明而坚定。 “抱歉,都是我的错,你可以不原谅我。” 展眉转身,毫不犹豫离开。 钟夜站在稍远的地方等,一片洁白中,他着纯黑,肃穆却凄凉。 展眉一步一步向他走去,百合摇曳,芳香四溢。 这是钟夜给南音打造的埋骨之地,一草一木费尽心思。 他把展眉拉过去,摸摸她脸庞,“起风了,难怪你这么冷。” 钟夜脱下西装裹在她身上,揽着人向外走。 那雪白的墓碑静静伫立在原地,像是注视头也不回的两人。 展眉低头,在钟夜怀中勾起一丝讽笑。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谁也不过如此。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诉 钟夜对六年前的一场已经定论的车祸提起再审,这消息在容阮头条多天居高不下。 在南怀一开始放出试探性猜测时,众人还只是惊讶与疑惑,现下却直接变成煞有介事的全民猜测。 展眉的身份被扒的干干净净丢在媒体中,她与苏沐阳的姐弟身份也暴露无疑。 虽然没有明说,但钟夜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为讨新人欢心不惜伤害死者的人设也甚嚣尘上。 南家是媒体业巨头,不过他与钟夜向来同进同退,因此他也是头一次体会到这不见血的利刃。 他无法直接插手,转了几个弯让人把头条和报刊杂志上对展眉的恶意攻击都撤下。 但该传播的早已传播的差不多,迟来的删帖封禁反而激起逆反,更加势头汹汹。 展眉上一次上头条还是和顾雅洁。 现下顾雅洁正在公馆,展眉回国之后,她来过几次,对方在倒时差,没有见到人。 今天正巧,展眉在把之前写得百寿图一张一张烧掉。 那时她费了很多心思,一个寿字都能写满几张纸,最终却没有换来沐阳长寿。 展眉双眼冰寒,桶中火光弥漫,跳跃的红色照在她脸上,没有一丝感情。 顾雅洁有些心惊,她隐隐觉得展眉此次从国外回来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 展眉和钟夜,眼见着往最坏的方向在走。 展眉又丢一张宣纸进去,语音轻飘,“死的是南音,蒙冤的是沐阳,要再审的是钟夜,不想再审的是南怀,挨骂的是我。” 顾雅洁抿唇,一时觉得自己不应该来与她说这些,公馆消息闭塞,展眉未必该知道。 “钟夜也是真的想为你做一些事情。” 顾雅洁也知这劝告无力,但她仍只能如此说。 展眉把百寿图烧完,一杯水倒进去浇灭残灰,“是吗?” “马上就要开庭,我也看看他真的为我做了些什么事情。” 钟夜现下愈发早出晚归,他的电话展眉却是一个都不再接。 因此养成他不管多晚一定要回公馆的习惯。 今天他回来的早,管家很高兴,把晚餐摆出。 展眉一直饭量不大,最近更加小,钟夜死死盯着她才能多吃一些。 钟夜等到她吃完才动筷,“明日苏沐阳一案开庭,你想去看吗?” 展眉直截了当拒绝,“不去。” 钟夜不意外,但有些失望。 他整理一番心情,“不去也好。” 想了想,又补充,“此次再审是进行公审,你可以看直播。” 展眉点点头。 钟夜难得有些犹豫,“至于那些媒体上不好的言论,他们捕风捉影,不值一提。” 展眉侧头,打了个哈欠。 她没什么精神,听两句话就开始困倦。 钟夜也意识到展眉的异状,但公馆现在常驻医生,经过很致密的检查,也找不出什么新的病原。 神经性休克本就对脑补伤害极大,展眉又思绪深重,郁结在心。 医生治病不治命。 谁都知道展眉的病根就在这个看起来对她百依百顺的钟先生身上。 但谁都不敢多说。 钟夜给她倒水吃药,展眉接过就要往下咽,对方却按住她的手,语气很沉。 “我给你递药,你从来看都不看,你不怕我数错?” 展眉抬眼,一丝呼吸气息不闻。 “我从不觉得自己会有这样好的福气。” 钟夜一手捏住她手腕,瞬间暴起的力度让她腕骨摩擦几乎裂开。 钟夜放开手,轻轻摸她的脸,一下又一下,压抑着心中的暴戾。 “你想怎么样,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 他困住展眉在方寸之地,最终像困兽一样不得解脱的却是自己。 展眉垂眸,一句话都不想说。 钟夜握住她手,放柔语气蹲下身看她眼睛。 “你不想再审?你觉得这扰了他的清净?那我可以申请取消。” 展眉瞳孔一缩,终于愿意说话。 “审。” “我没有——不想审。” 钟夜逼出展眉一个态度,却觉得更加郁结,他想要的一切都几乎得到,却仍然两手空空,心头空茫。 这条路看不到尽头,他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二人相对沉默。 开庭,主持人早就等在法院门口,记者也等着一堆。 钟夜作为原告走进法院,与受害人代理人南怀遥遥对视。 曾经钟夜作为受害人一方,敲下关键证据,为苏沐阳故意伤人案定性。 现在是他来亲自推翻这一结果。 他孤身一人,他为之做下如此反复行径之人,不愿出现。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审 展眉下楼,客厅里从未开过的电视机竟然开了,赫然是庭审直播。 展眉呼吸一滞,转身就要回房。 但片刻后,她又顿住,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明面上,钟夜做此事完全是为了她,众人已经把背信弃义的帽子给他扣的严严实实。 展眉自己也亲口说过想再审,想翻案。 再做这些矫揉做作的态度,未免有些矫情。 她坐在沙发前,管家对她低头,“小姐,您下来了。” 不用说这电视打开是谁的杰作。 展眉嗤笑一声,目光转向直播。 钟夜坐在原告席上,他身边是展眉没见过的律师。 而导播似乎也知道怎么才能吸引收视,一张特写打在他脸上,五官每个细节都放大的清清楚楚。 他眼眸深邃如海,展眉隔着屏幕与他对视。 庭审开始。 律师陈述案情,这些卷宗展眉看过多遍,早就烂熟于心。 六年前,南音在午后冲上马路,苏沐阳开着货运车辆撞击,导致她当场死亡。 南音有抑郁症,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因此她责任减轻,苏沐阳单人违规开车,且在口供中承认自己看到南音,责任加重。 虽然他说当时开车的不止他一人,但由于所有监控都被毁坏,司机行踪也无法寻觅,最终是以故意伤人至人死亡判定。 由于苏沐阳年龄尚小,减轻刑事责任,判三年有期徒刑,缓刑三年。 苏沐阳在缓刑期表现良好,因此三年变两年,两年变经济赔偿。 这是卷宗上的记录。 但事实上,苏沐阳一直被监禁在疗养院,直至死亡,仍背负着故意杀人犯的名头。 展眉揉揉太阳穴。 若要翻案,切入点应该在当时那群司机上。 若是现场有成年人,权责划分自然不同。 但当时监控被毁坏,难道说,钟夜找到了那些司机? 直播中,证人进场,却是当时救护车上的医生。 医生和呼叫记录都证明是苏沐阳叫来救护车,且态度一直积极诚恳,不存在故意伤人动机。 镜头扫到南怀与辩方律师,南怀脸颊鼓动,但态度却平静。 南怀性情暴躁,这与他妹妹的死亡案子有关,他能如此冷静,不符合他的性格。 检方询问,“辩方律师,你对证人陈述反对吗?” 律师凑到话筒前,声音沉稳。 “不反对。” 庭审继续进行。 第一位司机作为证人出庭。 他身形魁伟,面色却带着几分畏缩,脸上有很深的沟壑纵横。 展眉回忆很久,也没想出这可能会是养父的哪个朋友。 听了名字,更加茫然。 钟夜从哪里找到的这些人? 诉方律师询问。 “车祸当天,你与苏沐阳一同开车运货,对吗?” “是。” “你有看到被害人冲上马路?” “没,没看到。” “车祸后,是苏沐阳叫来救护车?” “......” “请证人回答我的问题,车祸后,是苏沐阳叫来救护车?” “我,我不知道。” 满场哗然。 司机见状更加恐惧。 检方敲响庭锤。 “肃静!” 全场安静。 司机继续结结巴巴讲述。 “我与苏沐阳开的不是一辆车,当时我们有许多人,我的车在后面,前面车停下后,我听说撞了人,就,就直接开车跑了。” 诉方律师与钟夜对视一眼,对方神情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苏沐阳为什么能够无证驾驶?” “我,我不知道。” “你们的车把头告诉苏沐阳只要每次跑车资费提供给他百分之八十,就能够让他无证驾驶,你不知道?” “这,这是车把头的事,我管不着。” 诉方律师沉默回到座位。 “我的询问完毕。” 检方询问,“辩方律师,你是否反对?” 辩方律师起身,“检方,我有问题要问。” “证人,你是否知道苏沐阳家庭困难,亟需用钱?” “是,我,我知道。” “你是否知道苏沐阳知晓无证驾驶的错误?” “他,他应该也知道,他与我说过,但为了给自己和姐姐攒学费,等跑完这个暑假就不干了。” “所以苏沐阳为了金钱明知他违反道路法规仍选择无证驾驶,急功近利,最后造成被害人车祸,你是否认同?” 诉方证人站起身来,“反对!检方,辩方律师在对证人进行诱导性提问!” 检方敲响庭锤,“辩方证人,请注意言辞。” 司机踌躇许久,石破天惊。 “我,我认同。” 快门声不绝于耳。 展眉抬起头,眼底一点血红。 第一百四十七章 翻 钟夜回到公馆,一身疲惫气息。 展眉见他回来,静静坐在他身边。 钟夜先喝一碗汤,觉得胃里不再空荡才说话。 “看庭审了吗?” 展眉点头。 钟夜慢慢捞汤里的药材,“时间有限,证人没办法出全,也要考虑到被南怀收买的可能。” 展眉理解,“而且这个案子重审对他们不利,没有人愿意背上故意伤人罪名。” 钟夜给她盛一碗汤,“放心,我们仍有赢面。” 展眉沉吟片刻,“第二次庭审,我也去吧。” 钟夜看她,“今天看似不利,只是为了庭审节奏。” 展眉喝一口汤,碗里几乎分毫未少。 “嗯,我知道。” 钟夜最终还是同意。 “我会去找南怀威胁收买他们的证据,若是能够坐实,就更加稳妥。” 第一次庭审直播录像点击率堪比当红综艺。 可以想见是因为对薄公堂的两方都堪称优越的面容。 还有新欢旧爱,两个女人,一个是家世优越的白富美,一个是凶手的姐姐,欢场女子情妇上位。 一个为了新欢翻案多年定论,一个为了逝去的妹妹寸步不让。 这戏剧性简直拉满,豪门秘事最能戳中大众心思,各式各样的猜测在容阮刷了几天的头条,热度居高不下。 第二次庭审如期举行。 展眉和钟夜一辆车下去,立刻被山呼海啸的闪光灯和记者淹没。 “展小姐,请问你是如何说服钟先生替你弟弟翻案?” “展小姐,南小姐逝去已久,你让她曾经的恋人替伤害她的凶手翻案,你不会感觉愧疚吗?” “展小姐,请问你作为欢场女子,你觉得自己和钟先生相配吗?” “展小姐,请问钟先生与南先生因为你反目成仇,你作何感想?” 展眉低着头往法庭里走,她被保镖护住,钟夜也一只手揽在她前面,替她挡住所有人流。 法庭里安静些许,但各式各样的摄像头仍是怼着展眉的面容,她仿佛自带结界一般,前后左右都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展眉神情冰凉,静静扫过人群。 好奇的、窥探的、鄙夷的、耻笑的。 一场意外,两人先后死亡。 不过谈资而已。 庭审开始。 延续上一次庭审内容,仍由诉方请出证人,是当时为苏沐阳牵线搭桥的车把头。 展眉有些惊讶,钟夜竟然把此人找出来? 他是当时与苏沐阳一车驾驶的司机。 若有他在,难怪钟夜在第一次庭审中愿意退让。 门口空空荡荡。 检方再次请证人进场。 展眉微微眯起眼睛,已经意识到不妙。 法警上前,在检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证人失踪。 一个大活人,证人,在戒备森严的法庭,失踪了。 参与庭审之人纷纷窃窃私语。 展眉心内一沉。 检方维护法庭秩序,要求庭审继续。 诉方律师即刻申请休庭。 “反对!” 辩方律师却在此时起身,压住所有细碎声音。 “检方,我反对诉方休庭,且,我要请出一位临时辩方证人。” 展眉还在思索,就见所有人将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辩方律师一手指着自己,神情全是笃定。 “这位展小姐是肇事者亲属,想必对当时案件比这些间接证人更加熟悉,我向检方申请,请展小姐作为临时证人出庭。” 诉方律师直接拍了桌子。 “反对!检方,这完全是临时起意,蔑视法庭的行为!” 检方沉默半响,问道,“你意向如何?” 钟夜与她对视,轻轻摇头。 展眉起身,向证人席上走去。 “我愿意出庭。” 她站在小小一隅间,平静接纳所有扫在她身上的目光。 辩方律师上下打量展眉,丝毫不掩饰他眼中轻视。 “证人,请问你是否知晓肇事者有无证驾驶,亟需金钱的行为?” 展眉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在国外。” “证人,请问你是否觉得肇事者所受判决不公?” 钟夜皱眉。 展眉一字一句清晰回答,“我认为我弟弟并没有故意伤人致人死亡,车祸是一场意外。” “证人,你如此认为,是否是你接近诉方,并让他提出再审的原因?” 展眉轻叹口气,看了一眼钟夜,又看了一眼南怀。 “我有切实证据,证明车祸是一场意外。” 辩方律师几乎控制不住要笑出声来,“哦?请向法庭呈上你的证据。” 展眉凑近话筒,让她的声音清晰笼罩在法庭上空。 “被害人没有抑郁症,她能够控制自己的言行,且有明显的自杀倾向。” 第一百四十八章 破 南怀勃然大怒,随手抄起一堆文件就朝展眉扔过来。 他被身边律师压下,但仍是激动指着展眉怒骂。 “胡说八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展眉定定低头,避开钟夜的视线。 “我有证据,申请向法庭呈上。” 检方一锤定音,“同意呈上。” 展眉拿出手机,闭了闭眼,神情坚决。 “我,当年在纪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做助理,我的导师是死者在纪国的心理医生。” “我有她的诊断报告、量表得分,证明她在纪国时神智完全正常健康,没有抑郁倾向。” “但,也许这段会诊录音更加直接。” 展眉按下播放键,录音机旋转声留出,很快,出现一对女声。 先是纪国语言,而后是南音清脆的华语。 “南音?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 “我想你已经看到你的脑电图和测量结果,你很健康,但你的病例显示你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对于这种状况,我能听一听你的解释吗?” “博士,我不是故意欺骗你,但——” 一片安静而压抑的沉默。 “我有不得已如此的理由。” 展眉闭上眼,她已经听过,对接下来的话语了然于胸。 “在他人的期望下掩饰自身身体状况其实也很常见,假如你需要限制令,我可以帮助你。” “不,不不!” 南音声音带了一点焦急。 “不是夜哥哥,他不知道,虽然他似乎也觉得我有病更好。” 沉默。 录音机继续转动,另一段录音开启。 “你知道抑郁症患者需要服用一些神经方面的药物,我想这些东西你在华国就已经开始服用,这对你的健康不利。” “我知道。” “所以会让你伪装精神疾病的人必定不在意你的身体。” “......” “不是这样,我哥哥他,对我很好,只是他——” 沉默。 “我能否猜测这与你的家庭有关?据我所知,你出生在华国一个非常显赫的家族。” “是,这有些复杂。” “我不会泄露病人秘密,若是需要我帮助你欺骗你的同行人——” “请给我时间考虑一下。” 第三段录音。 “我哥哥很疼爱我,但他并不想我和夜哥哥在一起,因为夜哥哥很优秀,如果我们的事情定下来,会——” 顿了顿。 “会威胁到他继承南家的可能,因此他希望我有抑郁症,这样钟家就不会同意我们订婚。” “但夜哥哥家里也有很多问题,他家一直想把他送去江爷爷那边,我有抑郁症对他也有帮助。” “为什么会对他有帮助?” 笑声。 “我这样喜欢他,当然是我看出来的啊。” 沉默。 “因为夜哥哥不想去江爷爷那里,我听说他被强制送去,三天就和其他新兵玩轮盘赌命。” “但当他得知我可能有病的时候,却瞬间稳重下来,好像,好像找到了锚一样?也不再和钟家往死里闹。” “我哥哥也想我得抑郁症,夜哥哥也想我得抑郁症。” “我在意夜哥哥,也在意我哥哥。” “我只能得抑郁症了。” 沉默。 良久,是博士的声音。 “你认为这对缓解你们的事态有帮助吗,抑郁症治疗也有周期,你总该有恢复的时候。” “等到病情恢复,你要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解决这些事情。” “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要是死亡能解决的话,事情就变简单了。” “咣——” 一声巨响,南怀冲到一个记者身边,扛起沉重的摄像机就对着展眉砸了过来! 展眉站在席上不能躲,眼睁睁看着摄像机砸来。 “砰——” 摄像机沉重,只砸在展眉身边的地上,碎了一地。 南怀指着所有记者怒骂,“都他妈不准拍!” 钟夜站起身,与展眉对视。 那目光深重,沉沉压在心口。 展眉按停手机,声音带着一点破釜沉舟的凶狠。 “鉴于此,我认为死者完全能够控制自己的言行,当天车祸完全是她出于自己的理智判断做出的行为,其行径与割腕吃安眠药跳楼没有区别,应当以意外事故结案!” 南怀直接冲着展眉气势汹汹走去,“你他妈想死!” 钟夜两步上前拦在展眉身前,法警也纷纷上前按住南怀,让他不能动弹。 南怀双眼血红,对展眉呵斥,“你混蛋!不弄死你我他妈跟你姓,这梁子我们结实了,你给我等着!” 现场一片混乱。 庭审强行结束。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弱 展眉和钟夜走出法院,围堵的记者多了三倍。 今日庭审出现如此戏剧化的场景,让容阮各大媒体闻风而动,像嗅到血腥气的苍蝇一般叮过来。 钟夜脸色无比难看,他死死攥着展眉的手腕向车上疾步行走。 保镖匆匆跟上他们的步伐,反而从层层叠叠的记者中钻出一条路。 各式各样的追问不绝于耳。 “展小姐,今天的庭审现场是你策划的吗?” “你对事态发展作何评价?” 展眉低着头,手腕被扯的生疼。 “咣——” 车门摔上,钟夜站在车外,声音冷冽。 “把她送回公馆。” 展眉被甩进车里,坐起身,就见钟夜回头迎上记者,只留下一个冷硬背影。 她回到公馆,管家迎上,仍是恭敬,脸色却有些难看。 展眉不想思索这些微末小事,她找了个地方,等钟夜回来。 她并没有想把南音的隐私当着所有容阮媒体的面直播出去。 管家在饭厅摆好晚餐,“小姐请用餐,今天钟先生应该不会回来了。” 展眉抬眼,语气淡淡,“我等他。” 这一等,就等到半夜。 钟夜进屋,向来坚不可摧的面容挂上疲惫。 他站在展眉身前,低头看她,嶙峋锁骨,不堪一折。 但看起来如此脆弱而无害的人,却一下子撕开他前半生最痛苦的伤疤。 结痂后再被生生剥离,那痛苦宛如凌迟,令钟夜无法抵挡,甚至想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 上一次如此疼痛,还是他戒除药瘾。 但那时,展眉是他的依靠。 现在这痛苦,却完全拜展眉所赐。 他开口,声音已经全部沙哑。 “听说你等我。” 展眉张张嘴,却发现太久没有和钟夜好好说话,现在有种无话可说的迟滞感。 钟夜按按太阳穴,坐在她对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若在一天前,他都没有想到,那曾经汹涌充斥整个心脏的,必不放手的决意,竟抵不过展眉当众一刀的威力。 太痛了,痛的他甚至不敢握紧双手。 钟夜从不认为自己是虚弱的人。 但现在他却懦弱的想逃避。 展眉声音低低,“事情——你处理好了吗?” 她说的是今天的庭审与直播,直播内容当然引起轩然大波,相关视频被截出来转了又转。 南怀发动全部力量封禁相关内容,但这次庭审却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 时隔六年,南音的话像一把尖刀,划开钟南二家繁荣的假象。 权利争夺、爱情利用、忽视、逼迫、言语暴力、精神欺压。 这些豪门光鲜外表下腐烂的根基,在这样一个严肃的场合被血淋淋掀开,大家一起面对残酷的真相。 钟夜不说话。 展眉真正抱歉,“我没有想过在这种场合把这件事掀出来,但证人消失,南怀那边又步步紧逼,我若不这样做,此案会拖沓到底。” “你去纪国,是为了南音的诊疗记录?” 展眉有些艰难的点头。 “你知道南音的病史有问题?” 展眉声音很轻,“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也许能找到一些东西让你和南怀彻底撕破脸,我也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南音是很好的人,懂事的爱人,听话的妹妹。 她为了斡旋两个她在意的人的矛盾,甘愿扮演一个常人眼中的精神病。 这样微弱的牵制,已经是她能做的极限。 钟夜的坐姿有些不羁,他静静笑起来。 这笑声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有些凄凉。 “为了让我和南怀彻底撕破脸。”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呵呵,你好,你很好。” “展眉,你就如此恨我?” 展眉回答的毫不犹豫。 “是,我恨你。” “为什么?” 终于,轮到钟夜这样心平气和却疑惑的向展眉追问。 “南音一案,若你换做我的位置,会怎么处理?你带着苏沐阳逃跑,我难道不应该去追?苏沐阳死亡,分明是意外。” “你觉得苏沐阳蒙冤,我就去翻案,哪怕你利用南音,我也——” “为什么,你还是如此恨我?” 展眉心内沉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她太累,她做了太多非己意愿的事。 麦林博士花白的头发和眼里严厉的光芒。 “展,你熟悉心理学,可以伪造出正常的量表结果。” “你应当适可而止。” 展眉抬眼,眼眸安静如湖水。 “南音为了让你心定伪装抑郁,你看出来了吗?” 一箭穿心。 钟夜低头,单手捧住一只眼睛,就像捧住满手接不住的绝望。 “没有。” 第一百五十章 殡 展眉摸出一盒烟,点了夹在指尖,像在烟雾中安抚自己的焦虑。 她说话都觉得费力,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口发出,带着氤氲血气。 “南音在世时,她承受这样大的压力,甘愿伪装抑郁,你看不出。” “她去世,你没有调查出事情真相,就监禁沐阳五年。” “我怀揣目的接近你,你可以利用我争夺钟家。” “你夺得钟家,我带沐阳离开,他因你的追捕而死,这时候,你同我说,是意外。” “沐阳已死,你要翻案,却是为了我。” “我被逼做临时证人,若是不反抗,那沐阳的名誉就变成笑话,你又说,我利用南音。” “钟夜,你还问我,为什么恨你?” 展眉深深吸一口烟,手微微发抖。 她现在身体状况并不好,本不该抽烟。 但若是不借助一点外力,展眉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就会像一串拉的太用力的珠子一样“哗啦”崩碎。 “钟夜,人不可以这样自私。” 钟夜低着头,沉浸在一片黑色夜幕中。 只有小小夜灯亮在角落,照亮他大理石一样的侧脸。 他笑,那话语里浅浅不解却逐渐消失。 “这样看来,你是应该恨我。” 展眉又点燃一支烟,“钟夜,你放我走吧,我带沐阳离开,什么翻案和名誉,沐阳已经死了,没有意义。” 她等了又等,仍是没有等来自己期待的话。 钟夜慢慢凑近,面容出现在光晕中。 他眼底一片纯黑,从展眉手中把烟拿下。 “既然你已经深知我的自私,又怎么觉得我会放你走?” 展眉顿时坠入深渊。 钟夜把烟含进口中,感受那微微湿润的气息。 “展小姐,哪怕钟夜是个自私自利无药可救的烂人,你也只能待在他身边。” “我早说过,我不接受命运,而你的命运护不住你。” 展眉起身,竟差点没有站稳。 她无路可走,无处可逃。 展眉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 钟夜罕见的没出去,穿了家居服在楼下坐着,逗弄展眉那只黄白相间的鹦鹉。 啾啾怕他,缩在他手心瑟瑟发抖,完全没有平时无法无天的气焰。 展眉上前从他手中把鸟救出来,与钟夜对视。 一看到他的眼睛,展眉的头就开始钝痛。 钟夜摊开文件,“我与检方沟通过,苏沐阳的案子差不多定论,你给的证据很强硬。” “翻案以后就是葬礼,上次你说你看了他的墓地,倾向于哪里?” 展眉张了张嘴,一时恍惚。 经过昨夜,经过第二次庭审,钟夜怎么还能摆出这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与她讨论这些? 她也坐下,沉默良久。 “我想带沐阳回家乡。” 钟夜闻言,把所有文件都盖上,“可以,那就再选。” 展眉的脑海里有一个女声在尖叫,她很想掀翻面前所有文件冲出大门随便再砸点什么东西,但又生生把这冲动压制下来。 展眉尝试与他商量,“能不能让我自己处理沐阳的后事?” 钟夜微笑,竟然显得有几分温柔。 “不能。” 展眉闭眼,“那你全权处理吧。” 钟夜似乎并不意外,拿着药走到她身边。 “吃药。” 第三次庭审进行的悄无声息,第一二次的无比戏剧到现在仍是容阮的谈资,第三次,钟夜展眉南怀都没有到场。 而结果已定,展眉给出的证据过于强势,直接将苏沐阳这一方的证人变得无关紧要。 庭锤落下,盖棺定论,意外事故。 苏沐阳在人生最后都无比在意的事故定性,终于落下帷幕。 他的葬礼,展眉本以为再无什么风波。 人死如灯灭,入土为安即可。 但钟夜的计划,仍是让她太阳穴跳了一个晚上。 钟夜打算把灵柩从容阮一路运回家乡,前后车队开路,几乎完全承袭钟擎葬礼风格。 而他为苏沐阳扶棺。 展眉几乎一夜未眠,咬出一口血腥气。 她把钟夜想的太简单,她确实太天真。 只要他想,就能把她逼到绝境。 钟夜进屋,询问管家,“今天还是没下来?” 管家点头,“小姐看起来不想参加葬礼。” 钟夜垂眸,“她身体不好,不想去就不去吧。” 苏沐阳出殡那日,暴雨倾盆。 钟夜昨日就未回,在容阮城中操持事务。 展眉清晨站在楼梯口,清瘦像一道影子。 管家吓一跳,“小姐,您要进城吗?” 展眉长发披肩,眼神沉静。 “不。” “我要上山。”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执 大雨倾盆,容阮在北地,夏天较少见到这样大的雨。 像是把南方雨季巅峰期挪到北方一般,雨大的令人心惊。 展眉让所有人等在山脚,撑一把伞,顺着山路走上去。 这伞的作用几乎为零,不过刚刚下车,就被风吹着雨卷的湿透。 她就这样走到道观门口。 钟霰正在正厅中抄经,她一直心神不宁,突然大门被风吹开,一道清瘦的影子出现在门口。 “展眉?” 钟夜组织葬礼开始。 说是葬礼,其实压根没有来吊唁的人。 苏沐阳失踪六年,再出现就是一具尸体。 哪怕本来是他的亲族,这样久的消失,也让亲戚关系淡薄下来。 展眉压根来都不愿来。 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灵堂中,有条不紊的组织仪式进行。 最后,他挥手命令,“灵车出发。” 一条长长车队行在雨中,像在大海波涛汹涌中艰难行走的船。 钟夜坐在头车,缓慢的擦拭手上雨水。 雨下太大,无论如何仍是将他打湿。 他盯着苍茫雨幕,示意司机开慢些。 钟霰给展眉找毛巾擦头发,“你怎么这个时候上来了?” 她从上次与展眉相见之后就再没有下过山,钟夜也没有再来扰她清净。 因此这最近发生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展眉头发湿淋淋的,她一双水葡萄一样的眼睛从湿发中抬起,声音很轻。 “苏沐阳出殡,钟夜替他扶棺回我们老家。” 钟霰双手微微一顿,反应有些掩饰。 “你不愿意?” 展眉怎么可能愿意。 且不说钟夜的辈分,钟夜上一个扶棺的人是谁这样可能折损沐阳福气的迷信猜测。 就说钟夜这样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人不知,把最近本就在风口浪尖上的展眉摆在何地? 她不想作为钟夜大型真人秀表演的道具。 因此沐阳的葬礼她都不出席。 钟霰等一会,没等来展眉的回答。 她松开手,示意对方自己擦,给她从铜炉里倒一杯水。 “你不愿意,有没有和钟夜说?” 展眉捂住小小瓷杯,感受从杯壁上传来的微薄暖意。 说了。 语言能说的一切她都与钟夜说过。 然而对方隔绝了来自语言的一切,展眉或心血淋漓或撕心裂肺剖白,在他耳中就像一阵春风一般划过。 展眉轻轻啜饮清水,眼神中是隐约坚定。 前面有人。 钟夜示意司机停下,这样大的暴雨天出行之人本就不多,但一旦出行就面临巨大的交通危险。 车队缓缓停在暴雨中。 前面的巨大阴影却似乎向这边平移过来,越靠近,喧闹声越响。 大雨中能见度降低许多,直到距离几乎相差无几的时候,才能看清到底是什么。 那竟是,一群数量巨大的,衣着奇奇怪怪,各自带着挡路工具,慢慢包围上出殡车队的,人! 钟夜眼中利光一闪而过。 司机有些惊慌,额头都出了汗。 他们口中说着各式各样的话语,内容也听不清,又慢慢围上来,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真的显得有几分惊悚。 钟夜靠在椅背,看他们围上来,只绕着车队转圈低吟,没有进一步动作。 视线尽头,慢慢出现大卡车,压在路口,彻底挡住车队前进的步伐。 钟夜食指轻敲,语音带笑。 “挺应景啊,我们今天出殡,就给我们带这样的好礼。” 司机没经历过这种场景,吓得不轻,“钟先生,我们怎么办?” 钟夜拿出手机,悠然给南怀打电话。 “这样大的雨天,你还让兄弟们这么辛苦,是不是有些过分?” 南怀声音带着逐步升级的暴躁,他咯咯咬牙,“要不你从他们身上压过去,要不你掉头回去。” “想带那个凶手出容阮?钟夜你是疯了,南家的人可还没死绝呢!” 周围响起有规律的敲击声,那些人正用手中工具规律的撞击地面,在暴雨滂沱总形成一曲诡异的挽歌。 钟夜叹气,“南怀,你给南音下药逼她伪装抑郁的账我还没来得及与你算。” “不想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就让你的人给我退开!” “你去死吧。” 南怀最后一句话恶狠狠传来,随即是清脆的挂断声。 钟夜怔了会,给后车人打电话。 “出去两个人,劝劝他们散了吧,想要多少钱,给,别误了点。” 展眉盯着大殿中的塑像,屈膝跪在蒲团上。 她从未向神明祈求,此时跪拜俯首,脊背也紧绷,像一把出鞘寒刃。 大殿中,突然响起一把苍老声线。 “善信何必如此执着?” 第一百五十二章 怨 展眉抬眼,就看到一边慈悲垂目的道士,钟霰的师父。 展眉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她想起上次与他见面,对方给她批命,也说她太执着。 那时她还不知苏沐阳去世的消息,一心只想把人带出来。 展眉轻轻笑了,仍是跪在蒲团上。 “不执着怎么说?” 老道似是规劝,似是警戒。 “不执著该回头。” 啊,回头。 展眉想,这位道士之前就给过她箴言,劝她别执着,要回头。 她奇怪,难道那时老道就知晓沐阳已死,她和钟夜会闹到如今这种地步? 对方看起来是方外人,不会与钟霰讨论这些细碎八卦吧。 展眉的心思缥缈来去,却都轻飘无依。 她像是灵魂出窍一样,看着下方的躯壳行动,“可我不知道怎么回头。” 老道恍若叹息,“放下就是回头。” 展眉轻轻偏头,却是笑了。 放下? 她甚至没有见到沐阳最后一面。 这六年日日夜夜,南音死了沐阳死了,她被困死在一隅,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仍在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她满眼血腥满目鲜红。 她怎么放得下? 展眉的灵魂似乎轻轻上浮,与大殿中的神像融为一体,垂眸盯着地面上跪伏的展眉。 她再次俯身,再拜自己。 她不祈求神明。 她只是下定决心。 老道语带惋惜,像是惋惜展眉终于走向她既定的命运。 “善信执着太盛,伤人伤己,望好自为之。” 展眉起身,毫不犹豫离开大殿。 有人带一身水钻进车后座,抹一把脸,声线焦急,“钟先生,没有用!小华被围着打,若不是我手快,说不定已经交代了!” 周围的刮擦撞击声逐渐加大,雨声不停,他们在这诡异的气氛中闹的越发起劲,像在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祀。 连路口的卡车都逐渐向这边驶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逼近。 钟夜手指轻点,并不说话。 对方又问,“钟先生,我们被拦在这儿已经一个小时了!显然对方上下都打点好,不然路政局不会这样久没动静,我尝试联系他们,压根打不通。” “是否强闯出去?” 钟夜声音平稳,“今天时日特殊,不能见血,不能晚点,不能闹事,否则都是我们输。” 对方简直要急疯,“那怎么办?” 钟夜扯松领带,活动一下脖子,眼底跳跃着漆黑的火光。 “我去。” 车内所有人都震惊,一时竟无人阻拦。 钟夜迈下车,瞬间全身被风雨湿透。 那些人见他下来,纷纷为这气势退避,空出一人行走的位置。 钟夜一脚把拦在车前挥舞路障的人踹开,站在车头,拿出手枪,“咔哒”一声上了膛。 这声音在连绵雨声中却具有巨大穿透力,让所有人听得清晰。 “砰砰!!!——” 钟夜对天开了两枪,沉闷回音借着雨幕不断外传,众人纷纷一抖。 钟夜偏头一笑,竟显得有些年轻。 他缓缓扫过神态各异的人群,轻轻巧巧微笑。 “各位都知道今天这事在官面上不存在,那就比比谁更狠。” “直说了吧,我钟夜就算当街纵枪也有人与我兜底,各位不知收入几何?家中有没有父母子女?再——” “继续拦着我,是否值得?” 钟夜几句话一出,现场鸦雀无声。 钟夜向前,人群哗啦啦退后,像摩西分海一般不敢接近。 车队终于缓缓向前行驶。 钟夜在雨中向前走,他手里拎着枪,雨势太大,像是冲走他所有伪装,把那点底子中的煞气全逼了出来。 他压在车头,与路口卡车对峙。 钟夜抬手一枪打碎卡车驾驶窗玻璃,对方立刻向后退去,慢慢让出一辆车的距离。 车队缓慢驶出这条街区,就像驶出致命结界。 钟夜最后一个上车,立刻有人给他递毛巾擦头发,“钟先生,您这得给江总打个电话——” 钟夜轻笑,竟有些轻佻。 “放心,他什么事都得容着我。” 钟霰等到展眉从大殿出来,欲言又止。 她本不是多话的人,与展眉更非交浅言深。 展眉倒是显得有些轻松,“怎么了?” 钟霰踌躇半响,才把关心问出口,“你还好?” 这话和她今天说的所有话一样虚弱无力。 展眉怎么可能还好? 展眉一笑,“我还好,你不用担心,倒要感谢你带我来这里,今日一会,很有感悟。” 钟霰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展眉却已经朝着山门外走去。 和大怨,必有余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 她不原谅。 第一百五十三章 蠢 雨势小了,展眉再走到山脚,不过淋了半透。 但山下的态势却与她上山时不同,展眉撑一把伞站在路口,静静盯着那台没见过的车。 车门打开,钻出来一个人,对展眉张开双臂,语气很浮夸。 “惊喜吗?” “谢轩?” 展眉眼中的警惕放下些许,慢慢走下山口。 “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轩环顾四周,唇角勾起。 “我从国外回来,正回容阮呢,路过这儿,发现两方人马打的痛快,因此停下劝了个架。” 展眉这才想起来,“啊,我是听说你去戴国。” 谢轩轻笑,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可不是,我家老太太送我去跟小未婚妻培养感情。” 展眉完全被谢轩带着走,“你未婚妻是不是快毕业了?” 谢轩愣了愣,有些好笑,“我们要这样说话吗?你的保镖伤的在医院,全须全尾的在我车上,你要不要进来,我送你回公馆?” 展眉一怔,不知道谢轩了解多少。 她钻进车里,握握掌心,这才想起来问刚刚出了什么事,“你说两方人马打的痛快——” 谢轩示意人开车,调高车内暖气,“钟夜估计没想到你今天还会出来,跟着你的人不多,让南怀的人钻空子,吃了个闷亏。” 展眉轻叹,想起南怀在庭审上歇斯底里的怒斥。 看起来对方还真是认真的。 “我是把南怀得罪透了。” 谢轩撑着太阳穴看她,噙着笑道,“你最近风头不小,我在戴国都听说,能让钟夜放下身段为你弟弟扶棺,可见手段非常。” 展眉也笑,她与谢轩的关系奇怪,开始是情妇金主,后来变得水火不容,现在竟有些像能够互相贬损但说上两句真心话的朋友。 “钟夜手段非常,我黔驴技穷罢了。” 谢轩何等聪明,这话一说自然明白大半,他眼角像狐狸,带着一点微红上挑。 “跑了大半年,还是被抓回来,也是没什么出息。” 展眉叹气,“你说得对。” 谢轩也不再说话,二人之间陷入一片安静。 隔了一会,展眉才问,“你好吗,你的手——” 她视线移向对方的手臂,她听说此事时,谢轩已经在戴国,因此询问都没有途径。 谢轩啧了一声,完全不想谈这件事。 “我能有什么事,值得你这样挂心。” 展眉沉吟片刻,“谢谢你当时帮助我和沐阳。” 谢轩顿时有些烦躁起来,“你就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他谢轩堂堂一个大活人,也算是谢家的未来家主坐在这里。 展眉被钟夜逼迫被南怀追杀,难道不知道寻求帮助? 这样反应迟钝,是怎么靠察言观色在夜色讨生活? 谢轩顿觉自己刚刚落地华国就绕路来此还完全没被对方发现的行径蠢透了。 展眉被谢轩训斥的有些发愣,她能沟通的对象本就不多,时常觉得自己语言能力都有些退化。 谢轩的性格又喜怒无常,哪怕她在对方身边时都时常揣摩不准。 展眉思考一会,张嘴都有些小心翼翼,“嗯——戴国的食物好吃吗?” 谢轩难以置信的盯着展眉看了一会,被她生生气笑。 “难吃的要死,去了三个月瘦了十斤。” 展眉立刻顺坡下,“难怪,你看起来确实消瘦不少,在华国好好补补就长起来了。” 谢轩终于明白展眉真是打算跟他聊家常和东拉西扯,无奈又好笑。 但公馆就近,等钟夜返回他们再接触的时机难找。 他压低声音直接问道,“你想走吗?” 展眉片刻后会意,神情都僵硬起来。 谢轩看一眼副驾驶上的人,低声道,“这次你不用有后顾之忧。” 展眉眼中各种思绪繁杂而过,最后沉淀在惊讶与感谢上。 “多谢你,我不打算走。” 谢轩挑眉,“怎么,真打算做钟太太?” 目光尽处,罗红公馆就在眼前,谢轩把人送到,竟有些心浮气躁。 他扯住展眉手腕,“说话。” 展眉本想下车,被他扯住,顿时摇头,“不,不是。” 谢轩顿时心内安定下来。 展眉坐回车内,语气很认真,“谢轩,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够解决。” “你是有未婚妻的人,说之前的迫不得已有些虚伪,但之后,我们还是尽量别联系了吧。” 她瞳孔一片澄澈,像是什么都明白,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轩注视她离去的背影,指尖似乎还有对方消瘦腕骨的触感。 嗤,真蠢。 不知在说谁。 第一百五十四章 温 苏沐阳的墓地在他母亲旁边,是很普通的墓园,普通到朴实。 虽然钟夜在容阮送葬时摆足了排场,但进入苏沐阳老家时无比低调。 一辆车几个人,像任何一个落叶归根的游子。 有一种微弱的堪称直觉的预感,让他隐约明白,若是在苏母面前摆出钟家排场,会真正让他与展眉的关系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钟夜站在苏母的墓碑前,盯着墓碑上慈祥温和的女人照片。 这是展眉的母亲。 良久,钟夜轻轻鞠了一躬,语气很恭敬。 “阿姨您好,我是、我叫钟夜......” “展眉最近身体不好,所以没有跟我一起来看您......” “苏、展眉的弟弟......” 钟夜垂手而立,难得体会到什么叫词穷。 他与展眉一家,本就是无比分明的对立关系。 他长久矗立在墓碑前。 有人走到他身边附耳。 钟夜回身,离那墓碑远一些。 “上山?今天这个时候上山?” 那人点头,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钟夜轻嗤,“他也从戴国回来,可真是热闹。” 苏沐阳的入葬完成,墓碑拔地而起,小小一方土地,生者定离,死者归宿。 钟夜远远看一眼,并未打算上前。 “走吧。” 他对苏沐阳,仍旧无法平和相待。 再返回容阮,雨下的厉害,罗红公馆亮着几点微弱灯光,在倾盆大雨中飘摇。 钟夜一身雨水气息,一天内湿透了又干再湿透。 展眉自然也知道他回来,心平气和,“今天辛苦你。” 这话说的诚心诚意。 钟夜诧异顿住,解领带的手都慢一些。 片刻,他才想起本来要说什么。 “你去道观?这样的事情以后提前与我说,南怀的人没伤到你?” 展眉接下他的西装,“我遇到谢轩,他从机场路过,他的人拦了一下,我什么都没看到。” 钟夜沉吟,“谢轩?从机场回容阮,路过?也只有你才信。” 他像是急于想求证什么一样把事实挑破,密切关注展眉反应。 展眉把衣服挂好就往饭厅走,仿佛没听到。 钟夜两步跟上去,“他就是收到消息去接你。” 展眉抬眼,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要去接我?” 钟夜闻言小小皱眉,“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展眉见他吞吐,就把这个话题跨过去,二人对坐。 她先给钟夜盛一碗粥,“我一直想找个时间跟你说说南音的事。” 钟夜态度平和,“你说。” 展眉抿唇,“我带回来那些资料你看了?” 钟夜点头。 展眉语气沉重,“当天在庭审上我的录音有剪辑,原版我也已经给你。” “南音没有抑郁症,她觉得自己身体不适是因为南怀给她下药,检查时南怀又串通医院修改报告。” “而后她一直接受抑郁治疗,但南音聪明,她越治疗越知道自己健康,反而倒推出是南怀想利用她。” “所以她才如——你们所愿伪装抑郁。” “她想知道死亡能否解决一切问题那句话,其实结合前后语境,是气话的可能性更高。” “是我断章取义剪出来,其实是为了达到火上浇油的效果。” 钟夜静静听展眉剖白,一时间不太明白她的目的。 “你想说什么?” 展眉轻叹口气,“我知道多年来你一直觉得南音之死你有责任,但她其实很健康也没有自杀倾向,你不要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 她就像是在劝诫为心魔所困的老友,宽容而温柔。 钟夜却有些不解,展眉对他恨之入骨,若让自己因此愧疚难当,本也是折磨的好办法,为什么要—— 展眉轻轻一笑,满是疲惫。 “南音算是我的病人,但我对她有些——刻意疏远,若我当时更用心一些,也许能给她多一点支持。” “你们对南音都有很大的误解,若她活着,很多事情她也不愿发生,我不想看到你再用她的名义惩罚自己和别人,逝者已逝,这对她不公平。” 钟夜不语,他知道展眉还有后话。 “至于沐阳——” “无论如何,也已经入土为安,他是否欠你,也都算偿还干净,以后,能不能请你,不要再利用他?” 钟夜顿时如坠冰窟。 他还没有体会到展眉难得的和颜悦色,就再次看清二人之间的巨大鸿沟。 原来只有涉及到她真正在意的人,才能换来一点好言相向。 钟夜按按眉心,最近案牍劳形,伤神伤心,哪怕这样一点温情,他也不想放手。 “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搬 展眉去医院复查。 钟夜一路陪着,一句话不说就让会诊医生感到极大压力。 检查完毕,展眉在休息室等结果。 她思索良久,“我能不能从公馆搬出来?” 钟夜本拿着电脑在处理工作,闻言把耳机摘下,语气淡淡,“怎么?” 展眉叹气,“我觉得山里太潮了,喉咙总是难受,而且岷山离容阮也远。” “你天天上班往返也这样不方便。” 钟夜盯着她看一会,语气很平静,“你觉得公馆住着不舒服?” 展眉苦笑,“我感觉任何一个有现代社会居住习惯的人都不会觉得公馆里住着舒服。” 钟夜点点头,“那就搬出来。” 展眉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被这样痛快的答应,有些诧异,“额,那,那我——” 钟夜调出一个文件夹,“这是钟家在容阮的所有房产,你看看想住哪里。” 展眉顿感压力巨大,“我也不是很会挑房子。” 钟夜挑眉,“以后你是钟家女主人,订婚宴、结婚宴、需要你挑选的地方还很多。” 她脸上立时挂满寒冰。 钟夜不诧异她的反应,“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不如让过程尽量更符合自己心意。” 他视线绕着展眉的身形转一圈,“太瘦了,得吃胖点,不然没法穿礼服。” 展眉眨眨眼,真的接过电脑看起来。 钟家在容阮几乎到处都有房产,除了老宅和岷山公馆是祖产,其余都是最近才开始置备。 展眉随便选了个市中心的公寓。 从到钟夜身边开始,她的住所就都是大的吓人的别墅和庄园。 太过空旷的地方让她觉得不安全。 钟夜轻轻挑眉,仔细研究了一番周围的交通,又在线上与专业人士认真探讨安防布置,最后道,“嗯,挺会选,这个地方省保镖。” 展眉闻言抬眼,“最近你身边很不安全吗?” 钟夜点头,“不算很安全。” 她眼中微光一闪而过,长长眼睫垂下盖住所有心思。 “因为南怀?” “不止南怀。” 钟夜对南怀多方忍让,大半是看在逝去之人的面子,但他如今得知南音的死都与南怀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又怎么可能再容忍。 钟夜继位之后本就纵横捭阖手段诡谲,对南家开战也不过手起刀落,虽然寂静无声,但效果惊人。 展眉这样深居简出,都得到南怀被多方围堵逼到角落的消息。 但钟夜行事狠辣不留余地,上位以来也积累不少仇家。 南家毕竟多年世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反扑起来也轰轰烈烈势头惊人。 这些激烈争斗都被拦在展眉的视野范围外,可她与钟夜朝夕相处,怎么瞒得过? 展眉垂眸,还想再问两句,有医生来递检查结果,钟夜上前接过。 医生阐述结果,展眉的神经性休克依旧没有痊愈,各项指标仍是比较危险,吃药是首要,辅助需要有良好的外界环境。 钟夜翻看报告单,回首对展眉一笑,“你的小脑袋瓜还在算计什么?明明什么都不让你知道。” 这话说的轻松,却让展眉心里咚的一跳。 幸而医生很快开始说其他复查结果。 喉管和肺部被化学物质灼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但也有再次发炎的风险,需要注意饮食,时刻小心。 至于其他身体上的外伤,都在缓慢恢复,钟夜看守的牢实,没什么大问题。 钟夜把那厚厚的检查单折一折,“走吧,带你去看看公寓。” 路上堵车,展眉久不出行,难得见到这样堵车的场景,扒在窗户边往外看,眼底有些晶亮。 钟夜一旁看她,“最近这段时间不太平,你不能出去,等事情解决差不多,行动会自由些。” 展眉坐回位置,“好的。” 公寓早就有人打扫,但仍掩盖不了无人居住的清冷气息,展眉对这样板间一样冰冷的房子有些无奈。 “你这边手底下人收拾房子的本事可不如艾米。” “艾米?” 一道熟悉声线从身后传来,林兮崇拎着一堆家居纺织品走近,“你说我不如艾米?” 展眉很久没见他,有些惊讶,半天没说出话来。 林兮崇把东西放在沙发上,轻轻在她眼前挥挥手,“傻啦。” 展眉看向钟夜。 钟夜一笑,“听说你要搬回容阮,他就想来看看你。” 展眉像得到许可一般,上前与对方拥抱。 “真是,好久不见了,夕崇。” 林兮崇拍拍展眉的背,语带笑意。 “展小姐,今天的造型也很干练哦。” 第一百五十六章 妥 展眉没有什么事情做。 她的植物被钟夜悉数从别墅中移来,上上下下堆的满满当当。 又因为空隙太密照顾不好,让钟夜匀了一些回去。 钟夜并不是每天都来这边过夜,最近他身边不安定,为了掩人耳目,时常在多个地方换住。 展眉并非不奇怪,钟夜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与他人商场争夺,反而像是被什么人针对。 但她也不多问,对方不让她出门她就不出门,老老实实在家里养植物。 啾啾也被钟夜从公馆带出来,它在他身边总是很温顺,在展眉身边却拆家拆的不亦乐乎。 展眉对它很纵容。 由于实在无聊,她又喜欢上手磨珠子,淘宝了一堆木料美工刀,慢慢摸索,也自得其乐。 钟夜隔了几天再来,看到房间中一堆乱七八糟的木料和工具,有些震惊,又有些无奈。 翌日,有人给展眉送来一块乌木和全套打磨工具。 展眉看着那块木头,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上网一查,是前年保利秋拍木料组的首拍,被不具名收藏家用天价拍得。 纪国医科大学对面就是纪国美术学院,展眉在纪国医科大学多久,几乎就在纪国美院浸润多久,因此对艺术类事项一直很关注。 乌木向来可遇不可求,价格更是水涨船高,这块乌木的成交价,被媒体形容为“不计后果”。 原来背后的收藏家是钟夜。 想来这些也是钟夜拍来给樊音搞创作用的,估计还没来得及送出。 现在被他拿来给展眉磨珠子玩。 展眉捏着那块乌木,盯着上面时光沉淀出的条条纹路与馥郁香气,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笑声一开启就无法控制,她盘腿坐在地上,笑到尾音有些凄凉。 啾啾神清气爽的站在车床上巡视自己的领土,被展眉笑的呼啦啦起飞,掉落几根羽毛。 它在房顶盘旋一圈,又绕回她肩膀上,小脑袋蹭了蹭她,像是能感受到她起伏的心绪。 展眉把之前自己做的不成型的木珠子重新打磨抛光,很是用心,像在研究功课。 钟夜当晚又来这边,观察半响后作出评价,“我觉得你读艺术也挺合适。” 展眉失笑,“艺术生多么烧钱,我以前可读不起。” 为了安全,公寓里没有请佣人,从做饭到打扫都是展眉做,钟夜来时会洗碗。 她把炖好的汤端出来,等他尝一口后才道,“怎么样?我在网上买的食材,听说南方人夏天爱喝汤,能够养身体去湿气。” 钟夜想一会,“你隔壁住的都是保镖,以后要想出去,叫几个人陪你,不用这样足不出户。” 展眉皱眉,自己也盛一碗,“这么难喝吗?卖家跟我保证绝对新鲜啊。” 尝了一口后,顿时面露苦色。 “额,这鱼不新鲜。” 她端起碗就要往水池里倒,“我也不太经常做饭没怎么看出来,别喝了。” 钟夜举手拦住,“没事,还能喝,你做饭辛苦,我怎么好嫌弃。” 钟夜一口一口把汤喝完,展眉目瞪口呆,几次想阻止都被他挡下。 “你不会把自己喝出问题吧——” 钟夜面色如常,端着碗去厨房。 “我不觉得会有问题。” 水池中传来哗哗水声,展眉低头,食指绕着桌面边角轻轻划过。 玻璃餐桌,不锈钢包边,在白炽灯光下反着略略寒意。 钟夜与她仍是分房睡,因此她总是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离开。 展眉起床后,先把房间整理好,又把磨好的珠子穿孔,等做完这些,已经半个上午过去。 她走出房门,挨个敲门,这才发现这一层楼是四户,除了她其余全是保镖。 她对其中几人说明来意,对面很专业,很快分出人来跟随展眉出门。 展眉与他们交谈两句,发现这些人并不是钟家的老人,对自己也并不熟悉。 而他们的举止言行,透露着一股熟悉的整齐。 她心头一紧,对其中一人问道。 “不知江爷爷最近可好?” 那人闻言,诧异后很快点头,“江总安好,感谢小姐挂念。” 果然。 钟夜把这些人放在她身边?是不是太大材小用? 展眉在超市中心事重重的穿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商 展眉每天都会出去转一圈,路线很固定,每次都有人跟着。 不过几日,她就发现身边的人轮换的频次很密集,几乎一直都是生面孔。 展眉不认为钟夜这样严防死守,是担心她策反保镖逃跑。 这天钟夜白着一张脸进来,直接躺在沙发上。 展眉上前碰碰他手,“换睡衣。” 甫一靠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 展眉凝眸,摸向他腰腹。 钟夜睁开眼,按住她手,语气有些虚弱。 “投怀送抱?” 展眉不容分说扯开他的衣服,“我就是投怀送抱,你现在有力气么?” 钟夜闻言,拦着她的脖子就要吻上去,“质疑我,嗯?” 展眉反手一推,钟夜立刻捂着腰倒在沙发上。 他疼的直冒冷汗,展眉直接依次解开衬衫扣子。 侧腹部一片绷带缠的乱七八糟,显然包扎的很匆忙。 展眉垂眸拿出医药箱,用小剪刀把绷带剪开,鲜血顺着绷带涌出,黏腻触感让剪刀都有些打滑。 她端来水盆给钟夜清理伤口,贯穿弹伤很快呈现在眼前,里面纵横交错,全是铁砂。 展眉手很稳,往钟夜嘴里放一块纱布。 “咬着。” 她拿着镊子,一点一点把铁砂取出,微微蹙眉,睫毛上凝满汗水。 钟夜除了时不时抽搐,连声喘息都听不到。 “哗啦——” 酒精倒在伤口上,灼出一片轻烟,钟夜像上岸的鱼一样弹了一下,又被展眉按住。 她用纱布把残余酒精擦干净,上药粉后再缠上绷带,最后把钟夜口中的纱布取出。 钟夜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睛略微发红。 展眉盯着被晕成一片的沙发和地毯,轻轻叹气。 “铁弹,猎枪?你得罪的人光谱也太广泛了些。” 钟夜缓过这口气,“你认识铁弹?你以前可是与我说不懂这些。” “纪国在这方面的管辖比较松,大学时有个同学,家里有靶场,我经常去玩。” 钟夜态度很是怀疑,“同学?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展眉见他装傻充愣,也不再问,起身收拾纱布。 “男女和你有什么关系。” 钟夜躺在沙发上缓劲,半天才道,“有没有止痛药?” 展眉拿出两粒,钟夜闭眼咽下,安静的呼吸不闻。 片刻后,他起身,重新把衬衫穿上,又套上西装。 她这才有些惊讶,“你要出去?” 受了这样重的伤,她以为对方会待到明天。 钟夜慢慢整理衣领,动作没有一丝异常。 “嗯,晚上有个酒会。” “什么酒会?” 钟夜转向展眉,温和解释,“商务部的韩部生日。” 展眉神情沉静,显然在等他继续说。 钟夜也不隐瞒,“韩部也许这届要调走。” 商务部与所有企业都有无比密切的关系,因此这样的生日酒会,可能是告别,也可能是示威。 展眉沉吟片刻,她做了钟氏一段时间的秘书办负责人,虽然接触不深,但多少对这些事有些了解。 “我陪你一起去?” 钟夜第一反应是拒绝,“不行。” 展眉视线转到他的肚腹,“你要在酒会上被送去急救吗?” 钟夜思考一会,也估计一番自己身体实际状况,最终无奈答应。 “也好。” 车内,钟夜尽量用简单语言和展眉解释,“商务部对企业权利很大,因此我们和韩部都是多年关系,这次换届,韩部希望能够留在容阮。” 展眉点头,很是了然,“哦,沆瀣一气么,不奇怪。” 钟夜一梗,展眉穿一身黑色礼服,端庄大方,皮肤在四处为黑的车内饰衬托下白的耀眼。 他一叹,心就软下去。 “你说的倒也没错。” “但容阮经济繁华,传说中下任候选人也做好万全准备,因此双方最近争的很激烈。” 展眉随口问道,“这位候选人叫什么名字?” 钟夜意味深长,“姓江,叫江诗评。” 展眉心头一动,目光再次转向钟夜肚腹的伤口。 “江总说起来疼爱你,其实还是拿你做垫脚石?” 钟夜眼中诧异一闪而过,而后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不错,反应很快。” “钟家无法支持韩部连任,也不能在韩部任上让他看出来钟家的不支持。” 展眉垂眸,眼底一片阴翳。 “江总想插手容阮?” 钟夜揉揉她头发,又立刻放开,像对待一只坏脾气的猫一样怕激怒她。 “容阮是多么大一块肥肉,谁愿意放过呢。” 又是争名夺利尔虞我诈。 展眉转过头,有些厌倦。 第一百五十八章 闹 这是私人酒会,在一座农庄举办,从门口到主会场需要走二十分钟。 展眉穿平底鞋,看周围一群踩着高跟鞋的姑娘气势凛然从草堆上踩过去,觉得好玩。 “韩部这是,返璞归真?” 钟夜一看展眉的表情就知道她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把人扯近些,“跟着我,别和别人说话。” 展眉环顾四周,放低声音,“我看这儿的保镖带的也是点四五,到底是哪位英豪出动了猎枪?” 钟夜顿觉她发自内心在为自己的受伤而开心。 他也笑,“你猜,猜中我就告诉你。” 他二人时不时低头轻声说话,面上都带着笑容,看起来一副亲密互动的融洽模样。 迎面而来一位穿着唐装,略微有些啤酒肚的中年人,人未至,笑先到,“钟总,好久不见,风度更盛啊。” 钟夜与他握手,“韩部才是风姿不减当年。” 韩会大笑,“欸,马上我就不是,新人粉墨登场,你可不要喊错。” 钟夜含笑,“花有重开日,您在容阮耕耘良久,相信容阮也会不负您所望。” 韩会拍拍钟夜肩膀,“借你吉言!” 展眉在他侧后方,韩会注意到她,笑问,“这就是你前段日子闹出这么大动静的那位姑娘?” 钟夜低头握住展眉的手,“年少轻狂,让韩部看笑话了。” 韩会爽朗大笑,“人不轻狂枉少年,看到你,我才像是看到你家老爷子当年,不错,不错。” 他对展眉一挤眼,“你家钟总可是为你付出良多,有空多问问他。” 展眉并不怯场,点头轻笑。 韩会低声道,“最近到处都不太平,你要小心。” 钟夜讶异,也放低声音,“难道有人胆大包天,竟敢摸到韩部长这里来?” 韩会指指楼上书房,“别提,要不是我小心,公文包都要被拎走。” “幸好书房里放着猎枪,才把那人赶出去,他动作太快,连个影子都没抓住。” 钟夜语气很倾慕,“您的身手如此矫健,可见还能为容阮效力几年。” 韩会皱脸,大笑着拍打他肩膀,看的展眉胆战心惊。 “臭小子,会说话。” 寒暄几句后,展眉与钟夜并肩离开。 她接过两杯红酒,低笑,“偷东西?” 钟夜无奈,“江总吩咐的事只能我亲自做,何必把其他人拉下水。” 展眉偏头,想一想,又笑出来。 钟夜把她手里的红酒拿过去,“笑成这样,上镜不好看。” 她看一看周围的相机,整理下表情。 钟夜把展眉带到点心台,“假装吃东西,但是不准吃。” 展眉愣一下,“你让我挨饿?” 钟夜眼神很是温和,“你敢吃这里的东西?” 展眉一想,倒也没错。 钟夜转身去应酬,留展眉在点心台无实物表演。 她正演的无聊,突然有人拍拍她肩膀。 展眉回头,顾雅洁对她一笑,明艳之极。 “钟夜愿意放你出来了?” 展眉拉着人往架子后面躲一躲,“你到这里来?” 顾雅洁的轻松言论坐实她的猜测,“以后顾家就是我管,这种场合不能不出席。” 展眉不太了解钟夜如何帮助顾雅洁上位,但也大致知道她与钟夜应该是一边。 “那韩部的卸任——” 顾雅洁有些惊讶,“钟夜这种事都不瞒你?” 展眉心想他受伤了只能来找我还能怎么瞒。 顾雅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这次商务部更迭,顾家不打算掺和,哪怕退到容阮二线去——” 顾雅洁叹口气,“我能力有限,也不擅长这些,别没让顾家更进一步,反而坠入无底深渊。” 顾家向来希望她能通过联姻来维持家族地位,但几经波折,最终还是由她撑起家族。 月圆即亏,衰退无法避免。 展眉闻言,心内松一口气。 钟夜明面上支持韩会,暗地里却要帮助江诗评,若顾家选边,支持韩会,未免被钟夜利用,支持江诗评,又与大势相悖。 能够激流勇退,也不失明智选择。 展眉握一握她的手,虽然她与对方相交不多,但也看着她从一个受家族摆布的花瓶走向如今的一家之主,其中压力艰辛不需言说。 顾雅洁端详她,“不过小事,不足挂齿,倒是你,和钟夜——” 她看向人群中熠熠生辉的背影,半天没找到合适的措辞。 “不闹了?” 展眉轻笑,目光在一片歌舞升平灯红酒绿中游离。 “闹,怎么不闹。” “这才刚开始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险 顾雅洁欲言又止。 她刚要说些什么,就有人上前对二人鞠躬,“小姐,请将手包交与我们进行安全检查。” 顾雅洁眼一横,倨傲无比,“你是谁的人,敢来查我的包?” 展眉也愣,他们分明在进门时已经接受过安检。 她站直,发现有不少安保人员混在人群中进行询问与检查。 那人再次鞠躬,把态度放的十分谦卑,“小姐,真是十分抱歉,但我们需要保障您和其他客人的安全。” 顾雅洁还要再说,展眉拉拉她的手,轻轻摇头。 她冷哼一声,抬着下巴把包递出去,“不用再还给我,脏了的东西。” 展眉也把自己的手包递上,二人一起朝钟夜那边走去。 钟夜正和谢轩说话,安保人员拿着仪器,对二人不住鞠躬。 谢轩连个眼神都没给安保,照旧不紧不慢和钟夜说着什么。 而今天来这里的人多少都有些身份,对这种半场检查的行为均暗自不满。 但韩会积威甚众,因此眼看有人让安保难看,纷纷围上前笑观。 展眉站在一边,视线在周围人中扫过。 混进来什么?还是压根没混进来什么? 她突然想到韩会的话,“别提了,连个背影都没看到——” 韩会宦海沉浮多年,难道真的会刚刚被人摸进书房,就大肆举办宴会吗。 她站直身子,才发现所有客人带来的保镖也纷纷被查验。 韩会的安保人员越聚越多,头越来越低。 谢轩仍是云淡风轻说话,还笑了几声,倒是钟夜先止住话头。 “有人在等,先办正事。” 谢轩嗤笑扫了一眼严阵以待的安保们,“我看韩会真是年龄大了脑子糊涂,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也算正事?” 众人避开目光,只当作没听见这句话。 远处有笑声传来,人群给韩会分出一条路,他走到二人身边,很是赞叹。 “你们兄弟感情就是好,说起话来旁若无人。” 钟夜轻笑,“韩部,您是在找什么?不如直接说出来我们帮您,让人在我们身上查来查去,多不体面。” 谢轩挑起眼角,对韩会勾唇,“韩部办事,何必与我们升斗小民知会,所谓士农工商,我们是千古末流罢了。” 钟夜含笑低头,“此言差矣,韩部这些年勤勤恳恳,做出贡献容阮上下可见。” 谢轩解开西装扣子,双手背搭在台面上,对安保挑眉。 “是,为了韩部这些年的贡献,来查吧,轻点,我怕疼。” 现场爆发出轻轻笑声。 钟夜谢轩一唱一和,虽然没有明言韩会此举不当,但也没几个人听不懂言外之意。 韩会面色不变,仍是大笑,“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看不上我们谨小慎微,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也倚老卖老,算是教你们一次。” 钟夜态度冷淡,“您说的有道理,我们才经了多少时日。” 他扯松领带,看向安保,“手脚麻利点,还有记者在拍。” 展眉一颗心沉下去。 钟夜身上有伤,绷带裹了一层又一层,完全禁不起查。 他气势凌厉,就站在原地,竟无人敢上前,谢轩好整以暇靠在旁边,自然没人近他的身。 韩会侧头,“还不快点,磨磨蹭蹭不嫌丢人?” 安保闻言,战战兢兢上前,一双手眼看就要触到钟夜腰腹。 突然,从他身后绕出来一双雪白的手臂,轻轻把人往一边带了带。 “夜哥哥,我头疼,我——” 展眉声音娇俏,钟夜顿时失笑。 他把人揽进怀里捂嘴巴,动作行云流水。 “这么多人,回家再撒娇。” 展眉仿佛这才发现现场情状一般,她啊了一声,往对方怀里钻了钻,避开腹部伤口。 “我想回家,我不舒服。” 众目睽睽,钟夜温柔又无奈的想把人扯开,“等一下,有点事——” 展眉抱着他的腰不放,“我现在就要回家,我难受!你不管我了吗!” 钟夜无可奈何,对韩会摊手,“她今天有点晕车,韩部,实在抱歉,您看——” 韩会沉吟,现场陷入安静。 展眉轻轻的啜泣声回荡在会场中,像钝刀子一样来回滑动。 韩会终于松口,“小姑娘嘛,娇气些正常,那钟总就快带人回去休息好了。” 钟夜捏捏她鼻子,很是亲昵。 “满意了?” 展眉擦擦眼泪,扯着钟夜的胳膊向外走去。 顾雅洁盯着二人背影,感觉浑身浮起一片鸡皮疙瘩。 谢轩不知何时绕到她身边,眼眸深沉。 “有意思,真有意思。” 第一百六十章 密 展眉甩开钟夜的手,又被对方拽回去。 “等会,还有人在看。” 她愣住,僵着身子被钟夜揽在怀里往外走,一直要到农庄门口,展眉才开始奇怪。 “这儿还有人看?” 宴会里应当是出了事情,怎么还分的出人在门口监视? 夜色浓郁,看不清面孔,只听他的声音带了淡淡笑意。 “嗯,有人在看。” 展眉不敢妄动,直到二人在车中坐好,看着钟夜几分含笑的脸才明白过来。 她皱眉把对方一推,脸看向窗外。 钟夜见人恼了,上来哄她说话,“演戏要演全套,不过多忍几分钟。” 展眉不想说话,钟夜又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韩会在宴会上就开始查人吗?” 她确实有些好奇,闻言回头,示意钟夜继续。 对方却又笑,“你来猜一猜?” 展眉眼珠转了转,真的思考起来,“你下午在他书房偷走了重要的文件?” 钟夜摇头,“他来农庄参加宴会,能带什么重要文件。” 展眉想了一会,“他已经知道是你,之所以当着面查,是为了让你在众人面前暴露?” 钟夜失笑,“那为什么刚才让我们离开?强行查验不是直接证实?” 展眉耐心告罄,“不猜了。” 钟夜立刻把话里的戏谑收去,“你第一个猜想很沾边,但思路不对。” 展眉眨眨眼睛,顿时反应过来,“你,往他的公文包里放了东西?” 钟夜点头,“是让韩会毁不得也丢不得只能找到失主还回去的东西。” “是什么?” 他笑的有些神秘,“是一个微型磁盘,里面是录像,那边最新大会的会议录像。” 展眉心下一凌,甚至有些同情韩会。 这样的东西,打开看后都有记录,他算是被迫刺探了机密,难怪钟夜要亲自去放,难怪韩会发现后要在宴会上直接查人。 展眉转念一想,又有些迟疑,“你这样,不是暴露江总的目的?” 钟夜挑眉,他失血过多皮肤白皙,这样的微表情也显得生动,“江总只让我扶持江诗评继任,可没让我替他隐瞒目的。” 展眉对钟夜下手狠辣不留情面向来认识深刻,但真正看到他处理对手的方式仍是心惊。 这样惊天的诬陷无期的刑罚,就被他随手放置。 钟夜见她心情有些低落,担心她过度联想,立刻道,“斗争就是如此,韩会在位这么多年,蝇营狗苟罄竹难书。” “他现在知道江诗评背后是谁,自然会利索走人,反而免去后续那些可能的冲突与损失。” “有这东西在手上,他也会谨言慎行,未必不是好事。” 展眉有些怀疑,“难道韩会不知道钟家和江总的关系?” 钟夜点头,“江总离开容阮在先,韩会上任容阮在后,除了钟家人,较少有人知道这层关系。” 他轻轻嗤笑,“何况,知道就会告诉他?提点之恩难给难报,又岂是什么人都愿做。” 展眉算是理解,但仍不明白,“你明明通过钟家也能扶持江诗评——” 钟夜在她面前向来坦诚,“江总拿我当刀,我当然要做好做人刀俎的准备,总不能韩会下台反而记恨上钟家。” “给他这个东西,是让韩会知道冤有头债有主,真要卷土重来,也掂量掂量自己的筋骨。” 展眉沉吟,而后轻轻叹气,“别人一石二鸟,你一件事不达成三四个目的都不会满足。” 她视线扫到钟夜腹部伤口,多么凶险,钟家有容阮最完备的私人医院,他却只能用粗糙的纱布简单包扎。 “但如果韩会再早回来一点,他的枪法再准一点,你不就没命了?” 钟夜闻言,很是温柔,“你心疼?” 展眉并不说话。 钟夜凑近看她表情,“你是心疼吧,不然刚刚在宴会上又何必来帮我?” 展眉冷言冷语,“我只是担心你当场暴露连累在场一堆人,无辜牵连到我。” 钟夜一笑,“我还以为你是没想好怎么报复我,害怕我先随便死在哪个阿猫阿狗手上。” 展眉瞳孔一缩,震惊的看向钟夜。 他惊讶的嗯了一声,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捂住肚腹倒向沙发,“动了一天真的有些疼,我躺一会。” 不过短短一句话,却让展眉心惊肉跳。 他,看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局 钟夜伤的严重,撑了一晚上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揭开衣服时绷带又被鲜血浸透。 展眉咬着下唇给他换纱布,她不畏惧伤口和血迹,但看到已经处理好的伤口再次崩开,仍是眼皮直跳。 钟夜精疲力尽,再怎么被展眉折腾都没有动静。 她把伤口包扎好,“你得休息几天。” 钟夜抬眼,“我没有时间。” 展眉皱眉,直接离开房间。 此时已经夜深,她坐在窗边的小小窗台上,看窗外璀璨灯火,看出一片杀机四溢。 每到夜晚,展眉就会这样坐在窗边,感受脑海中一下一下宛如锥子般要把脑袋撑破的疼痛。 她知道这头疼的来源,神经性休克,医生检查也说进展渺茫。 她夜夜不能安睡,若不是与钟夜一直分房,对方可能早就发现。 她一直睡不着。 展眉捂着脑袋,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这疼痛消停片刻。 等到天边出现鱼肚白,太阳跃出地平线,这疼痛又会像潮汐一样退去渺无痕迹。 但白天,哪怕已经很疲惫劳累,展眉仍是睡不熟,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把她惊醒。 她不想揣测,她自己就是心理医生。 钟夜说他没有时间。 谁也没有时间了。 清晨,展眉走进浴室洗漱,她揉揉眼睛,觉得头顶的白炽灯又晃又刺眼。 她走出房间,看到餐桌上的小碟子与分好的药片,一片花花绿绿。 旁边放着牛奶,展眉上前摸了摸,钟夜走时应该是热的,但房间里一直开恒温冷风,杯壁已经被吹的有些凉。 她端起喝一口,温热顺着喉管流下。 吃完药,展眉坐到车床旁,继续车她那些木头珠子。 这几颗珠子已经做了很久,终于被盘的圆润光洁,穿好孔洞,就是一串手镯。 展眉把它戴在腕上,有些大,几乎多出半个手腕。 她褪下来,慢腾腾的改大小。 下午,展眉出门,招呼旁边的保镖陪她出去逛超市。 展眉逛超市的时间向来不长,路线也固定,她买了点东西,回家路上,看到一家美容会所。 她对保镖示意,保镖顿时有些为难。 “你可以问问钟夜,我等你回复。” 保镖立刻长出一口气,转身去打电话。 几分钟后,保镖跑回来,态度很是恭敬,“小姐您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安排行程,只要让我们随时跟着。” 展眉点头,开开心心上楼办卡。 美容会所做项目的地方向来是男士止步,几个人都看着里面一群年轻小姑娘犯了难。 美容师也很尴尬,“我们做美容项目时常会脱衣服什么的,您——” 展眉笑道,“我就去半个小时,你们在外面等吧。” 几人把脊背崩的死紧,一人拿出一个微型摄像头刚要说话,就被展眉按着手放回去。 她咬牙切齿,语气却还很温柔,“干什么,要害我?” 他们顿时反应过来,僵硬的表示同意在等候室待着。 展眉跟美容师进内部,几人像标枪一样扎在外面,引得往来顾客频频回头。 她躺好后,美容师为她清洁面部,“您的身份肯定不凡。” 展眉干笑两声,感受对方的手法。 这里嘈杂却又带着一点平稳的秩序,展眉睡了一会,被叫醒,告知所有项目都结束。 美容师对展眉的状态很赞赏,“您平时一定非常注意保养,皮肤非常好,连毛孔都没有,只做基础的护理就足够了。” 她被美容师送出去,就看几人像鹰一样死死盯着入口,见到展眉出来,一个个都弹起来,把周围人纷纷吓一跳。 展眉几乎想拍额头,立刻带着人离开会所。 她下了楼,又好气又好笑,“您几位的本职是怎么让您们作出山贼土匪一样的架势?” 保镖摸摸头,嘿嘿一笑。 展眉也笑,“以后不用这样,放松点,都是一群小姑娘,你们吓她们做什么。” 保镖们点点头,表示知晓。 钟夜回来时,展眉正把那串手镯改好,对他晃了晃,“好看吗?” 他凑近看了眼,“好看,是我让人送来那块木头吗,还剩不剩,给我也做一串?” 展眉几乎要翻白眼,“你那块木头留着落魄时换钱吧,我可不敢碰。” 钟夜不以为意,“换钱又不是木头的本职。” 展眉嗤笑,“那你怎么不拿它生火,生火才是它的本职。” 钟夜去洗澡,声音遥遥传来,“你要是想,烧了也行。” 展眉彻底翻出一个白眼。 万恶的资本家。 第一百六十二章 绑 钟夜的估计不错,韩会再也不提连任,对外只说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口风扭转令人惊讶。 估计他在磁盘里看到的东西已经让他吓破胆。 江总一脉子息寥落,她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位后辈。 看来不亲的准养子和亲的族中后辈,江总也有他的情感倾向。 展眉躺在美容会所,慢慢思考事情来龙去脉,很快又陷入水面。 她每次都会在这儿睡一会,保镖闯进来看过一次,差点引起轩然大波。 是展眉又办了两年的会员,才能让自己不被赶走。 现在她在会所睡觉已经形成常态,连保镖都习惯不来吵她。 美容师叫她,“展小姐,您起来喝口茶?” 展眉缓缓睁开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这儿的床就让人睡得着。” 美容师态度非常好,“能让您多睡会是我们的荣幸。” 展眉捋了捋头发,“我最近倒是真的睡不好,家里有些事——” 她把尾音拖长,意料之中的看到美容师露出一副感兴趣模样。 展眉轻笑,“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我买点安眠药?你知道,我的身份不太方便做这些事情——” 美容师恍然大悟,立刻应声,“当然,这是小事,您在我们这儿消费如此大方,能帮上您真是太好了。” 展眉摆足了派头,拎起包走出内室。 保镖们适应很多,已经不再像植物一样待在原地直愣愣的等,甚至还会轮着出去抽支烟。 展眉对他们其实很亲和,丝毫没有架子。 钟夜早出晚归,最近事态渐缓,他也能经常到展眉这里来。 展眉顾忌他的伤口,这几日都吃的清淡。 钟夜似乎对食物没有味觉,不管是在钟家还是在贫民窟,只要展眉做的,钟夜像个垃圾桶一样什么都吃。 他一边给展眉盛汤一边道,“韩会下台已成定局,找个时间我带你去复查。” “我不想去。” 钟夜抬眼,展眉是第一次抗拒去医院,“怎么?哪里不舒服?” 她接过汤碗,缓了缓情绪才道,“嗯,好,找个时间去吧。” 钟夜眯起眼睛观察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展眉和他沟通不多,虽然情绪多样,但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表演,宜喜宜嗔,只是为了自身安全戴上的面具。 钟夜深知,也并不着急,他安抚道,“要是不想去就换个时间,等心情好了再说。” 展眉点头,钟夜又问,“最近似乎见你去美容会所去的勤?” 她失笑,“我是去人家那儿睡觉。” 钟夜顿时露出理解的神情,展眉睡眠不好,他心中有数。 “我看那些小朋友都期待往你身边换岗,原来是你带他们工作时间看漂亮小女生。” 展眉想一想,被他们私底下的小小动作逗乐。 “是吗,真是一群小孩。” 展眉再去会所,就开始逗他们,“听说你们喜欢会所里的漂亮美容师?” 那小孩脸都红了,拼命摇手,“没有!” 展眉含笑,却突然想起另一张年轻的面孔。 晨曦。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美容师见到展眉,神秘的把人拉过去,拿出一个不透明的药盒。 “展小姐,这是您要的东西。” 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弄得像暗线接头一样,展眉也配合的神秘把药盒装好。 “谢谢。” 美容师有些自得,“我把药都剥好用药盒装上,这样就不会让他们看出来。” 展眉点头,“你想的很周到。” 白色的药片,研磨成粉,融化在水中。 展眉盯着小小烧杯中的浑浊液体,目光平静,又带着一丝执着。 她褪下手腕上的木头珠串,丢进水中。 点燃酒精灯进行烘烤。 混杂着药粉的水会渗透每一丝木质,慢慢干燥,从外表看不出丝毫不同。 这本是古董行业为木头做旧的手法。 良久,最后一丝水液被吸入木珠,杳无痕迹。 展眉把珠串拎起来,擦了擦被灼出的黑色印子。 和之间没有丝毫区别。 她把珠串戴好,又把烧杯清洗干净。 她的准备已经做完,接下来,就只需要等。 展眉并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 但当她走进美容会所,发现美容师眼底的惶恐时,她知道,自己等到了。 她照旧让保镖们待在外面,跟着美容师走进内部。 除了几个彪形大汉,空无一人。 那人声音低沉。 “展小姐,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展眉点头,轻轻褪掉手腕上一颗珠子。 那珠子滚到地毯角落里,无声无息。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癫 展眉很配合的跟人往里走,她才发现这会所竟然有后门,从长长楼梯下去,就是一辆漆黑没有车牌的车。 那人拿着眼罩上前,展眉立刻接下,“我自己来。” 她上了车,一路摇晃,这些人虽然把她带走,却很礼遇,展眉并没受什么苦头。 下车后,眼罩被取下,目前是一座二层小楼,全是水泥毛坯,没有丝毫装修。 周围是绵延不绝的绿树和山脉,展眉似乎和山有缘,每次人生转折都发生在山里。 她跟着人往里走,被带到二楼一个房间,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张椅子。 展眉走过去坐下,有人开始一圈一圈往她手腕上绑绳子,由于她实在冷静,动手的人反而显得有些心虚。 但力气仍是下的十足,最后一个结打好,展眉觉得自己手腕已经断了。 她静静盯着地面,静静等待来人。 脚步声响起,房门打开,她抬眼,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南怀?” 她挣动一下就想站起来,这可不在她预料内。 展眉这么长时间行动规律日程规律还留出这样明显的空子,可不是为了让南怀抓她来泄私愤的。 何况南怀压根斗不过钟夜,这绑架不如不绑。 南怀冷笑,“见到是我,你很失望?” 展眉凝神冷静下来,她本来想的会是谢轩或者钟会,这两人至少都能冷静相待。 南怀恨她到极点,刚在钟夜身边时就用刀毁了她半张脸,何况现在经过这么多。 怎么会是南怀? 展眉心念飞转,一句话未说,但已经足够激怒南怀。 他上前,重重一耳光打在展眉脸上,“妈的贱人,从遇到你之后我就一直走背运,真是晦气。” 展眉满口都是血腥,半边脸都肿起来,她抬眼笑出声,“怎么南总除了做药师之外还做起武人,真是文武双修。” 南怀被她讽刺一句,咬的牙齿咯咯直响。 他还要再打,就被身后一道声音拦住。 “差不多得了,别下重手。” 印入展眉视线的,先是一个巨大的肚子。 韩会向来和蔼的像弥勒佛一样的脸此时毫无笑意,看展眉的样子像是在看无足轻重的蝼蚁。 “小姑娘,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家钟总下手太狠,我不得不反击。” 展眉心内明了,面上却满是不解,“韩部,怎么是你——” 南怀打断她,“废话这么多,给钟夜打电话!” 展眉满眼都是惧色,“你们想让我和钟夜说什么?” 韩会眼神阴鸷无比,“让他自己一个人到这儿来接你,我和他有话说。” 她眨眨眼睛,让自己声音发抖的真实一些,“钟夜不会来。” 南怀冷声道,“韩部别听她的,这贱人嘴里没一句实话,钟夜不来就切她的手指头,一天给他寄回去一根!” 展眉瞬息,顿时再也不说话。 韩会有些厌恶的看一眼南怀,对展眉道,“你把钟夜叫来,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 展眉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的肿成一片的面颊,迅速思索。 南怀,不可控,暴躁又深恨自己,他与韩会有什么关系?二人怎么会一起绑架她? 情况有些复杂,与展眉开始设想的不太相同。 展眉点头,“我只能试一下。” 电话被拨通,有人拿到展眉耳边,钟夜的呼吸声通过电话传来,却一言不发。 她轻轻吸一口气,“钟夜,是我。” 钟夜的声音很平静,“你在哪儿?家里人说没在会所接到你。” 展眉也不知道钟夜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失踪,她看一眼凶神恶煞的南怀道,“有人想和你单独见面,因此把我带到这个地方。” 南怀反手就掴了她一个耳光,“废话这么多!” 他拿过手机,“钟夜,你他妈不给我们留活路是吧,仗着你的后台大是吧,你看看我敢不敢拉着你的小情人一起死!” 钟夜身边,所有仪器飞速运转,大屏幕上地图在不断缩小,进行更精确的定位。 他有些疑惑,“我不记得最近有针对到你。” 南怀厉声道,“你把韩会赶下台不是想让我死?你和江家的关系以为没人知道?现在就来把你的东西拿走!晚一分钟我在她脸上划一道!” 展眉恍然,看南怀癫狂中带着一点畏惧的样子,应该是韩会与他的利益纠葛深到若是对方离开他就会全线暴雷的地步。 展眉想到钟夜拼着半条命放进韩会书房的磁盘。 一石,几鸟?自己,是不是也是那只鸟?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解 南怀盯着展眉的样子像是要从她身上活活咬下一块肉,“他要跟你说话。” 钟夜注视着屏幕上广袤无垠的山脉,岷山,展眉曾经在那里救下他。 南怀选择钟家的地盘,是示弱,但也是威胁。 他什么时候在岷山上有了自己的据点,还瞒过钟家的所有眼线? 钟夜语气温和,“展眉,你还好吗?” “我没事。” “你想让我过去吗?” 展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韩会在这里——” 钟夜又把话重复一遍,“我只问你,你,想让我过去吗?” 展眉沉默。 钟夜是聪明人,聪明到他对展眉视若无睹的时候,她就要调动浑身解数来对付他偶然兴起的窥探。 现在对方全心全意都在她身上,展眉不觉得自己那些算计与谋划能瞒过他。 但现在钟夜问她,你想让我过来吗? 展眉闭眼,“你不来接我吗?” 钟夜在电话那头,很轻很轻的叹一口气。 “把手机给韩会。” 展眉松一口气,钟夜这样说,就是会来。 韩会拿过手机,出门与钟夜说话。 展眉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内心一片空荡。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南怀恶狠狠骂道,“一副狐狸精模样,就会勾引人,一个两个都让你勾引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摆出这幅死了妈的样子给谁看!” 展眉回过神对他笑,“南总说对,我的亲生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养母更是在沐阳出事后郁郁而终,我想对亲人去世,南总应当与我一样熟悉。” 南怀一脚踹翻她的凳子,“牙尖嘴利是吧,没被打痛快?” 韩会正在此时进来,皱眉让人把展眉扶起。 展眉后脑勺与椅子横挡撞了一下,再起来时头疼如针扎,看人都有重影。 她咬牙让自己忍耐过这一阵发作。 不都是晚上,怎么改到白天? 韩会见她面色痛苦,呵斥南怀,“对女人动手算什么男人!何况她还是钟夜的未婚妻,要是人有点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和钟夜谈条件?” 南怀犹自不忿,“她最会演戏!这幅模样也必然是装的,不信我——” 韩会止住他要上前的动作,“住手!钟夜来之前你不准再靠近她!” 南怀咬的腮帮子直直鼓动,他对展眉狞笑一下,离开房间。 韩会等到他走人才道,“展小姐,很抱歉,让你不适不是我们的本意。” 展眉盯着他一片和蔼的面容,想起钟夜对他的评价。 “绳营狗苟罄竹难书。” 她咬牙扛过脑部一波尖啸般的疼痛,对韩会笑道,“您有话与钟夜说就行,何必与我唱红脸白脸,你若是觉得钟夜会为一个女人畏手畏脚,那就是您还不够了解他。” 韩会本以为展眉孱弱天真,却没想到被这样嘲讽,他眯起眼睛,“聪明人要学会少说话。” 展眉吐出一口血,觉得心气顺畅了些。 “是吗,难怪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聪明。” 她低头看着脚下一片粗粝水泥,努力让尖锐的心跳平静下来。 韩会见她不说话,也来开房间,留她一人,似乎能听到时光流逝的声音。 不过片刻,南怀拿着手机冲进来,暴怒无比,“他竟然说还有四个小时才能过来?他怎么敢?” 南怀两步上前,随手抽出匕首就拍在展眉脸上,“钟夜,你耍什么花招?信不信我现在就直播挑她的血管给你看?” 钟夜仍然沉稳,“你要我一个人去,我自然要做些准备,要是有去无回,不就如你所愿。” 展眉头疼的厉害,还有心思去嘲笑南怀。 韩会要是自己出手,也许还有一定胜率,带上南怀,那是必输无疑。 南怀与钟夜交涉一番,声音越来越大,明晃晃的刀子在展眉脸上滑来滑去,却仍旧无计可施。 最终只能同意他的时间,把门摔的震天响,吩咐所有人看牢展眉。 展眉在混沌疼痛中沉浮,完全不知晓时间。 在一片安静中,她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本以为是错觉,但这声音却逐渐响了,渐渐竟然到她身后! 展眉睁眼,与钟夜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对视。 她惊讶的瞪大眼睛,就被对方捂住嘴,“嘘——” 展眉压低声音,“你不是说——” 钟夜轻嗤,“傻子才跟绑匪谈判,当然是直接救人。” 他把绑着展眉的绳子解开,带着人来到窗边。 二层小楼不高,背后却是悬崖,万丈深渊一片漆黑。 展眉奇怪的看向钟夜,不知道他是怎么上来。 钟夜一挑眉,“跳下去,敢不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复 展眉没回应,钟夜已经开始往窗外翻,他对展眉伸出手,“跟我来。” 展眉定定看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她头痛如鼓,想到与钟夜在黎国的“初见”。 玫瑰迷宫里,钟夜也是这样对她伸出手。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钟夜见她发呆,也不催促。 展眉反应过来,自己往外翻,避开他的手。 二人就要往下跳,钟夜却猛地拉过展眉抱进怀里,在空中一起极速下坠。 “躲什么?” 这次,她还没感觉到坠落,就重重摔在安全网上。 着陆时,钟夜仍是紧紧抱着她,垫在她身下承受了绝大部分冲击。 展眉被摔的头晕眼花,隔一会清醒过来,发现下方是万丈深渊,上方是广袤天空。 有人从上方悬崖爬出,露出一个头,荷枪实弹,对展眉伸出一只手。 “小姐,这里。” 展眉把手递给他,二人爬上那块石头。 她这才发现原来悬崖下不是平整一块山石,上下仍有沟壑,在安全网上的缝隙里卡了几个人,各个武装完备,神情紧张。 那人把钟夜也拉上来,对他汇报,“目前没有异常。” 钟夜点头,“我们人不多,现在就离开。” 展眉腰上被扣上安全绳,挂在悬崖边布设的钢丝上,钟夜在她身后,声音温柔。 “向前走,别低头。” 展眉微微有些发抖,看着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悬崖峭壁上扭出奇怪的姿势行走,无比紧张。 她回头,很惶恐,“钟夜,我——” 钟夜捧住她的脸,“别怕,我掌着你。” 展眉迈了一步,前面的士兵已经走到一个新节点开始铺设钢丝,在高空悬崖中像一群效率极高的啮齿类动物。 钟夜稳稳拖着展眉的腰分散她的注意,“我怎么找到你在哪儿,你不好奇吗?” 她在这时非常领钟夜的情,边走边顺势往下讲,“监听电话?” 钟夜点头,“还结合了岷山的卫星云图。” 展眉讶异,“这是在岷山?岷山不是钟家的?” “是吧,可见我之前真是晕了头,让南怀在钟家的地盘作威作福这样久。” 展眉迈到一个节点,有人将她的安全绳换到新的钢丝上,铁环与钢丝摩擦发出嘶嘶声,咬的她的脑子突突作响。 “你跟南怀打电话的时候——” 钟夜轻笑,“那时候我已经在悬崖上往上爬,多争取一点时间而已。” 展眉看着面前的人的草绿色装备,问出心内萦绕已久的问题。 “江总为什么这样纵容你?” 江总哪怕再疼爱钟夜也有限,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把自己权势都分出一半给他。 何况还有那引起巨大争端的会议录像,若是钟夜有资格参会,那他现在怎么能还担任钟氏总裁? 钟夜说的很含蓄,“最后的晚餐。” 经过一段艰难的攀爬,终于几人到达山路正途,展眉被拉上去,失魂落魄。 吉普车发动,她整个人都有些木楞,钟夜拖着展眉的脸,摸到她后脑勺的突起,神情顿时阴鸷下去。 “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回头,“钟先生——” 钟夜眉毛一压,对方顿时不敢回话。 他与展眉涣散的瞳孔对视,“展眉?看看我,我们安全了。” 展眉视线一转落在他身上,点点头。 钟夜又道,“跟我说说话,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我不想去医院。” 钟夜扶了扶她干涩的嘴唇,满是心疼,“我们去做个检查,很快就走。” 最近的医院几乎是个乡镇招待所,然而钟夜实在担心,带着人就冲进去。 有人在和钟夜吵架,“监测到不明武器——” “不行,她要做检查。” “我们势单力薄,在这个地方完全是活靶子。” “又不是野战集训,你还要画阵地图不成?” “如果他们围攻——” “再给他们三个胆子。” “必须现在离开。” “我心里有数。” 展眉被送去拍脑ct,她一边听外面的人争吵一边思索,大脑一片混乱。 她努力抬起手,咬下一颗木珠含在口中。 展眉晃悠悠从里面出来,钟夜迎上,把几乎要跌下去的人抱住,“难受?” 跟着钟夜过来的几个小兵几乎急得团团转,不停道,“钟先生,得走了!” 钟夜轻声询问展眉,“怎么样?” 展眉费力看他一眼,直接闭上眼晕了过去。 钟夜一时心跳都要停下,抱着她冲进急救室,“医生,她神经性休克复发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围 这座医院措施简陋,医生没有经验,只让他们留下观察。 钟夜同意,不顾身后几个小的顿时崩溃。 他们轮番来劝钟夜,“我们不能待在这里,离岷山太近,很危险!” 展眉睡在床上,脸色白的与床单浑然一体。 钟夜坐在床边,一手握着展眉一只手,“观察一晚上再走。” 他们急得要跳楼,“就算小姐有旧疾,也可以去容阮医院,不能在这里耽搁!” 钟夜抬眼看他们,把话又重复一遍,“观察一晚上再走。” 几人对视,钟夜又道,“留两个人在这儿,剩下的人都回容阮,该做什么不用我教。” 他们这才流露出一点喜色,还是有些犹豫,“只留两个人在这儿您——” 钟夜终于不耐烦,“你们快点回来我就不会有事。” 他们立刻分开行动,病房终于安静下来。 钟夜伸手到展眉头下,摸了摸那个凸起的肿胀,眼神像海一般深邃。 ct结果没出来,她又一直晕着,钟夜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夜色渐沉,医院也要关门,周围逐渐变得极其安静。 突然,有人把门打开小小一条缝钻进来,“钟先生,这医院有古怪。” 钟夜示意他继续说。 “这里晚上没有人。” 钟夜皱眉,“这样小的医院晚上都是要清场,要不是你们这一身衣服我们也会被请出去,有什么奇怪。” 他一说,对方顿时也觉得有道理,又钻出去守着。 然而楼下却慢慢传来不少人声,摩托车的引擎轰鸣越来越大。 钟夜站到床边,就看到无数白色大灯照亮夜空,不知有多少人在下面等着。 那两个人钻进来,把病房的灯关上,一头是汗,“他们带人追来了!” 钟夜啧了一声,有些烦躁。 “你们别下去,在这儿守着她,别让人摸进来。” “钟先生,我们得跟着你。” 钟夜转了转手腕,“你们这身皮只会激化事态,南怀等到现在,估计正在气头上,别激怒他。” 他们脸色也煞白,“钟先生,我们可以先保护您离开,然后再回来接小姐。” 钟夜摇头,“不行,让她休息。” 那二人几乎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他一人走下去,纷纷把机枪取下上膛。 钟夜一路走下去,才发现这个医院一片漆黑,除了他们空无一人,瞬间明白怎么叫“古怪”。 他推开主楼大门,所有灯光顿时照到他脸上,一群头发颜色五花八门的小年轻踩下油门,引擎声铺天盖地,宛如雷霆。 钟夜面不改色单手插兜向前走,慢慢踱到人群中央。 南怀踩在一辆改装的奇形怪状的机车上,叼着烟对钟夜一笑,“要不说你跟那娘们之后就变成傻逼呢,他妈从悬崖跑路,结果逃到我的医院来。” 钟夜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韩会,“你在岷山埋了不少钉子,看起来对钟家计划已久。” 南怀挥挥手,有人从旁边递过一根球棒,“可不是,我他妈恨不得你死,要不是因为你,我会沦落到现在这样?” 钟夜疑惑,甚至有一点点好笑,他看向周围一群三教九流,“你说你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我?” 南怀显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牵扯进一些更加灰色的领域,钟夜回溯思考,难怪他和韩会捆死。 南怀居高临下的看他,“你下来,想跟我说什么?” 钟夜云淡风轻,“是你一直在找我,我该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南怀从机车上跳下,动作快到眨眼都看不清,一脚踹上钟夜膝盖。 他被踹的退后两步,紧跟着棒球棍就挥来,只听破风声响,球棍顿在钟夜脸边。 钟夜另一只手牢牢捏住球棍,青筋迸出。 他轻笑反手一抽,夺过球棍,顿时周围车上的人纷纷站起,他固定好的头发散下来一些,眼底是跳跃的血光。 “怎么?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 南怀受挫,咬牙切齿“我他妈不想跟站着的你说话。” 他退后,周围人像秃鹫一样围过来,“给我们钟总活动活动筋骨,什么时候躺下什么时候停。” 钟夜挥了挥球棒,“打群架?南怀你真是越活越回去。” 南怀再次坐回机车,一只脚踩上仪表盘,“我知道你能打,但那娘们呢,老子不爽,她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里。” 钟夜一愣,一根球棍已经带着呼呼风声袭来,他侧头避过,却在要避开另一下重击时顿住。 “砰——”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困 “砰——” “啪——” 沉闷的撞击声不断响起,钟夜蜷缩在地面上被一群人围殴,南怀冷眼旁观,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 他咬碎烟头吐出去,“好了,停。” 人群散开一条路,南怀迈步走到钟夜身边,伸手扯起他的头发。 这群人下手虽然暴力却很有章法,他的脸毫发无损,伤全在内部。 南怀与他涣散的瞳孔对视,狞笑,“多少年没尝过这滋味了?阿夜?” 钟夜缓过这口气,抬眼,“你要是消气了,我们就谈正事。” 南怀对他这幅泰然自若的样子极为不满,挥手让两人架住他,钟夜被撑着站起,摇摇欲坠。 他背对钟夜往前走了两步,大笑出声。 “正事?” 他猛然回头,一脚踹在钟夜腰腹。 “我他妈跟你没有正事!” “你为什么要跟我抢南家!” “为什么要害死南音!” “为什么要找个替身侮辱她!” “为什么不替南音报仇!” “为什么帮雅洁离开我!” “为什么不给我一条活路!” 南怀两眼血红,说一句踹一下,钟夜个子高被架着,没有借力的地方,生生承下所有力道。 虽然疼痛,但意识却很清醒。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咔嚓——” 楼上病房,二人围在窗边,一人已经把步枪架好,瞄准镜对准南怀。 但他们动的太厉害,无法锁定。 这样挪动半天,那人把步枪取下,很是懊恼,“怎么办?他们也还不回来。” 另一人叹气,“钟先生吩咐不要轻举妄动,应该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都要被打死了!” 另一人在心内描绘整个医院的构造,还在规划如何突出重围离开,“钟先生肯定有计划。” 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下面状态,其中一人不经意回头,却发现身后的病床上空无一人! 一直昏迷不醒的展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立刻推了推另一人,二人的脸色都雪白,难看无比。 钟夜缓过身体内山呼海啸的疼痛,胸腔的骨头摩擦声无比明显,想来断了几根肋骨。 他控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钟夜咳出满口鲜血,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器官组织一样的东西,还有精神去想是哪个脏器被南怀踹伤。 若是展眉,估计能立刻判断出来。 南怀发泄一通,眼底的疯狂褪去一些,流露一点清明。 他上下扫视钟夜,“韩会不可能离开容阮,把你的东西收回去。” 钟夜满嘴是血,咳了半天,两边人放下他,见他还能站稳,都有些啧啧称奇。 钟夜摇头,“就算我拿回去,韩会看过的事实也无法改变。” “你想让韩会上军事法庭?” 南怀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恐怖,他又想到钟夜曾经那些诡谲手段,眼底恨意森森。 “你今天死在这儿,也没人知道。” 钟夜喘口气,“你不至于混个黑就变成真疯子吧,南怀。” 钟夜明明是弱势,现在几乎毫无反抗之力,但与南怀说话的样子却仍旧云淡风轻,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 南怀恨的咬牙切齿,却真实无计可施。 “砰砰——” 突然有子弹打在二人之间的地面上,渐出一片火星。 众人哗然,纷纷找地方躲避。 南怀也条件反射躲回车后,只露出半个头怒骂,“你他妈埋伏我?” 钟夜也立刻回头,又是两枪打出来,却都打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声音在夜空中无比明晰,让现场只剩下他二人露头。 有人从楼门口滚出来,两步跑到钟夜身边,扯着人就往回走。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钟夜与那个全副武装的人都消失在楼中。 南怀等到一片安静,才站出来,发现现场只剩下弹壳,踹了一脚机车让众人出来,“一群废物,响两声鞭炮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 钟夜被扯的胸腔生疼,语气十分不虞,“你们做什么?” 打断他节奏,还当众开枪! 那人满脸是汗,一双眼睛都是惶恐,“钟先生,展小姐消失了!” 他当然知道这位展小姐对钟夜多重要,正是因为深知,才一定要告诉钟夜这个消息。 钟夜拧眉,顿觉体内的疼痛更加铺天盖地,“消失?怎么会消失?” 他摇头,“已经去找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本来钟夜还在跟南怀谈判,但经过这一遭,现在他们四个,都被困在这栋楼里!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似乎听到众人缓慢靠近的脚步声。 第一百六十八章 遗 钟夜和剩下两人在医院走廊内狂奔,一路把灯打开,生怕错过隐蔽的角落。 满医院灯火通明,却仍是找不到展眉。 钟夜身上带伤,很快步伐就不受控制的慢下来,他脑子一团混乱,也越来越焦躁。 “就这么大个地方,她能去哪儿?” 跟着他的人都不敢上前,“钟先生,我们向您保证绝对没有人进来带走小姐,一定是小姐自己离开。” 钟夜蹙眉,他也知晓,若是南怀能控制展眉,就不会还与他磨时间。 他突然看到旁边的楼梯,“这医院有地下室吗?” 顿时旁人摇头,“我看过医院的平面图,没有地下室。” 钟夜直接朝楼梯走去,“上天台。” 对方立刻要拦,“钟先生,不能上去,我们已经被困在医院里,若是被围在天台上,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钟夜看他二人一眼,“你们在下面守着,尽量拦住他们,拖时间。” 他们对视一眼,点点头。 这医院很简陋,因此天台没有防御措辞,不过一道简单木门,现下也已经打开,在夜风中微微开合。 钟夜推开门,一时竟有些犹豫。 当看到她纤瘦的身影时,钟夜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展眉坐在天台上,两脚悬空,离掉下去只有一尺之遥。 她正抬头看天,这里远离城镇,本来应该有许多星星,但今晚乌云密布,什么都看不到。 钟夜上前,又离她有些距离,“展眉?” 展眉回头看他,一双眼睛无比清明,“钟夜。” 钟夜慢慢向她走过去,“你在这里做什么?跟我下去。” 展眉没回答他的问题,却指了指下面,“南怀带人进医院了。” 钟夜并不意外,“嗯,他不进来才有问题。” 展眉静静注视他的脸,“你受了很重的伤?” 钟夜又向她走一段路程,“我没事。” 展眉偏头,“我看到了。” 钟夜握住她的手腕,这才感到一点踏实,“那可真是很丢脸。” 展眉不动,轻轻笑,“南怀想做什么?” 钟夜坐在天台里面,用力想把她拉进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沾了黑,估计怕韩会卸任没有保护伞,因此想让我把磁盘收回。” 展眉叹口气,并不动弹,钟夜不敢太下力气,只能握住她手腕不放。 “收回又有什么用呢,韩会必然倒台无法改变。” 钟夜也笑,“可见南怀头脑不如你清醒。” 展眉低头,“他是不是很恨你?” “是。” “他今天是不是很激动,完全没有理智?” “是,你不是都看到?” 展眉慢慢转进天台,钟夜立刻伸手去接,她一双脚都赤着,夏天夜风不凉,但她身体单薄,也被吹出浅浅青色。 他把展眉抱进怀里,对方的重量坠的钟夜伤口全部挣开,疼痛入骨。 钟夜却完全不愿放手,甚至有些庆幸这疼痛。 展眉被他抱着,“我本来以为会是别人绑架我。” 钟夜叹气,“回去再和你算账。” 展眉抬眼,“你知道?” “你一转眼珠我就什么都知道。” 展眉无奈,“看来我真是不太聪明。” 钟夜捏捏她冰凉的脸颊,“不是生你气,你太不顾忌自己身体,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太给你自由。” 展眉笑一笑,“我该感谢你吗?” 这句话她说过许多遍,钟夜直接装作没听见,“再等一会,有人来接我们回去。” 展眉侧头,“我好像听到有人上来。” 钟夜顿时警惕,他放下展眉,朝楼梯走了两步,集中注意听一会,没有动静。 “他们守个楼梯应该还是守得住的,你别担心。” 他刚要回头,冰凉的钢铁抵住背心,“咔哒”一声,是保险打开的声音。 钟夜轻笑,“你什么时候摸走的?” 展眉的声音轻轻颤抖,“千术一道,触类旁通。” 钟夜要回身,被更重的抵回去,“别动。” “我不动,你别伤到自己。” 展眉颤了一会,却冷静下来。 “伤到自己?我的伤,又有哪些是我自己伤的?” 钟夜沉静下来,良久才说,“都是我的错。” 展眉微笑,“你真的感觉抱歉吗?” 钟夜不语。 展眉也放弃,“没关系,你不感觉抱歉也没关系。” “你要死了,有遗言吗?” 钟夜很冷静,“我没想到你这样恨我。” 展眉把枪向上抬了抬,抵住心口。 “这是遗言?” 钟夜轻啊一声,“还有一句。” “瞄准点,只要我不死,都还会找到你。” “你逃不掉的。” “砰——” 硝烟四起,火药弥漫。 展眉把枪甩开,盯着血泊里的钟夜,面无表情。 人人必杀所爱,因此人人得以苟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归 这一声枪响似乎让喧嚣的暗夜安静下来,时间停滞了一秒。 天台门突然被撞开,南怀闯进来,瞬间大骂一声。 他带着人把楼梯上守着的两个小的打晕奔上天台,这场景却超出他所有预料。 南怀捡起枪,蹲下身拍了拍钟夜的脸,所有鲜血都冲到头顶。 有人跟上来也吓一跳,立刻低下头打算给钟夜做胸外按压。 南怀一耳光扇过去,“妈的胸部中枪你做胸外按压,你傻逼啊,快止血送下去急救!” 现场闹哄哄一片,钟夜被按着伤口送下去,鲜血像小溪淅淅沥沥,南怀抹一把汗水,这才看到站在天台边的展眉。 展眉赤脚黑发,肌肤胜雪,偏头看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南怀一时被吓退一步,“你他妈在这扮鬼呢。” 他突然反应过来,“是你对钟夜开枪?” 展眉摇头微笑,“不,是你。” 南怀皱眉,“你哄傻子,我上来的时候钟夜就——” 他看到自己手中的枪,止住话语。 展眉往楼外退了一步,“你追杀钟夜,你包围医院,枪上只有你的指纹,不是你是谁?” 南怀脸色难看,“你算计好了诬陷我?” 展眉伸开双手,夜风吹起她的头发,裙摆像花一样在夜色中绽放。 “你比较倒霉吧,我没想过会是你绑架我。” “你猜到会有人绑架你?” 展眉点头,她很是平和,“这很难猜吗,钟夜接任钟家以后得罪了多少人,现下他身边只有我一个弱点,不找我找谁?” 南怀的脑子这才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你故意让人绑架你,是为了对钟夜下手?” 展眉轻笑,“是,也不是。” 是,她确实想报复钟夜,但不是这样偏激而粗暴的手段。 展眉学心理学出身,心理学与哲学有很深的联系,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认识你自己。” 她始终认为自己不会违背人类社会最基本的道德标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君子有十年的时间。 展眉没有。 她日日夜夜在崩溃的边缘挣扎,看到钟夜就血气难平,她忍下所有情绪与他相处,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对方却还要步步紧逼,不愿放松。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神经性休克离大脑偏瘫只有一步之遥,她就像踩在高压线上,等待引线爆炸那一刻。 她忍不下去,她要被逼疯了。 所以她先对钟夜下了杀手。 杀人犯。 展眉抬眼看向夜空,几道闪电在云层中翻滚,她心情轻松,甚至能够开些玩笑。 沐阳,姐姐也是杀人凶手了,彻彻底底的。 南怀沉着脸,“钟夜留在这医院,也是你故意的?” “是。” 浸泡了安眠药的珠子带了药性,她听说这里危险,故意含了一颗,很快就陷入昏睡。 钟夜认为她疾病复发,不敢妄动,其实她很快醒来,离开病房跑到天台,就是为了让钟夜来找。 一切进行顺利,南怀迎上来做替罪羊,这其实不是展眉的本意。 但—— 展眉低声道,“抱歉,我还是不想背上杀人的罪名。” 南怀被她的笃定惹的更怒,“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栽赃就能成功?有的是人给我作证。” 展眉抬眼,“你说你的手下吗,他们说话有多少可信度,想必你也知晓。” 南怀咬牙,恨意升腾,“你也是证人,一审就知。” 展眉诧异而笑,“我可没有说我要被审问啊?”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都在楼外。 南怀感到一股惊悚从脊背后升起,他这才反应过来,“我操你要做什么!你快进来!” 展眉眨眼,“你好奇怪,你既恨我,也恨钟夜,我替你解决两个你恨的人,你为什么也不开心?” 南怀就要上前,又担心刺激她,“你神经病是不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自杀?” 展眉惊讶,“我没有自杀。” “是你把我推下去。” 南怀真正有些恐惧面前这个人,“你别发疯!快下来!” 展眉叹口气,雷声滚滚,终于有雨落下。 她太累太疲惫,这短暂一生二十多年,美好的时光却那样狭窄,每一点甜蜜都被夺走,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苦涩。 奇怪的是,她这样辛苦,但别人似乎也不开心。 求不得,怨憎会。 人生是否就是苦海? 大雨滂沱,她仿佛回到东平那晚,她和沐阳躺在狭窄山洞,对方用向往的语调说起他们的未来。 “我想送你出嫁。” 没有了,再也没有未来了。 不如归去。 展眉向后倒下,坠落瞬间,她看到漫天雨丝。 她也没有走出那场大雨。 第一百七十章 担 “医生!医生!” 凌晨,医院灯火通明,手术室的灯瞬间打开,所有人被关在门外。 南怀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惊魂未定。 这他妈叫什么事,他现在才有时间思考整件事来龙去脉,发现自己竟然被展眉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沉声和旁人吩咐,“打电话让钟家来人,我先撤避避风头。” 南怀疾步往外走,却发现有一队全副武装之人正向这边奔来,他刚想换另一条路,就又被另一队人堵的严严实实。 “妈的,晦气!” 南怀瞬间放弃抵抗,老老实实被人带走。 钟夜的副官今晚得他吩咐回到容阮,没想到回来时两个人都进急救室,他用最快的速度调兵遣将,仍是晚了一步。 他憎恶的看了南怀一眼,只想把这个罪人关到天荒地老。 但现在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副官冷静一会,却发现自己竟不值得该通知谁。 钟夜在钟家说一不二,钟别早就被他送去国外,冉清早就离开钟家,钟伏更是此生都不愿回华国。 其他叔伯一辈都被钟夜在夺权过程中收拾的吓破胆子,在这样危机的时刻更不会出头。 想了半天,他还是先通知林兮崇。 林兮崇闻言立刻赶到医院,被众多荷枪实弹的士兵吓得魂飞魄散。 副官在不违背纪律的情况下简单做了解释,林兮崇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半天都没有实感。 “他中枪,展眉坠楼?因为南怀绑架展眉?南怀绑架展眉是因为钟夜用军方机密诬陷他?” 这完全超出林兮崇的认知,他眼中的世界仿佛一瞬间颠覆。 但手术室的急救中和这一屋子迷彩服不会骗他,林兮崇艰难的接受一会,“那现在,他们怎么样?” 副官很是严肃,“不好,钟先生胸外中枪严重失血大动脉破裂,再加上之前内脏就受到极大冲击,已经用上人工心脏。” “展小姐从高处落下,虽然有缓冲,但全身多处骨折,现在仍在抢救。” 林兮崇抓到话中关键,“她坠楼,怎么会有缓冲?” “医院主楼不高,楼下停满机车,她先落到机车上才落地,缓冲了一番。” 二人还在说话,手术室里突然冲出一个护士,飞一样奔出走廊,“血浆,再来200血浆!” 林兮崇目瞪口呆,有医生跟着护士出来,举着满是鲜血的双手,神情沉重,“病人家属来签病危通知书。” 副官沉甸甸的目光压在林兮崇身上,他条件反射摇头,“我不签!什么病危,一个电话就通知我人要死了,开什么玩笑!” 医生见惯,示意护士把文件夹放在一边,怜悯的看他一眼,回身走进手术室。 副官要说话,林兮崇抱住脑壳,他抬手,“你先别说话,让我缓一缓。” 钟夜这几年行事危险不要性命的性格日渐上风,大伤小伤无数,但哪怕是林兮崇,也没想过他会死。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林兮崇突然呼吸急促,猛烈咳嗽起来,脸涨的通红,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他咳了半天起身,擦擦嘴巴,“叫钟霰,钟家现在不能没有人。” 夜色渐退,天光明亮,医院的人渐渐多起来。 江总命令所有士兵不准在医院逗留立刻离开,因此手术室外只剩下林兮崇。 医生护士匆匆来去,椅子上叠了一沓病危通知书。 钟霰踏着朝阳而来,她看一眼手术室,又看一眼抱头坐在椅子上的林兮崇。 “怎么样?” 他嗓子全哑了,“已经抢救七个小时,钟夜下了五次病危,展眉下了三次。” “都在那儿,你挨个签。” 钟霰垂眼,运笔如飞,很快把文件签完。 她坐在林兮崇对面,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兮崇嘲讽看她,“你们钟家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钟霰立刻反应过来,“是江——?” 林兮崇粗暴打断她,“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知道。” 二人陷入沉默,良久,林兮崇才哑着嗓子道,“我从钟夜进入钟氏时就跟着他。” “但现在他在做什么,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莫名其妙就告诉我人要死了?” “多荒谬。” 钟霰拨弄手上的木珠,“钟夜瞒着你,未必不是为了保护你。” 她虽然不知晓事情真相,但被接来时也隐晦听说是钟夜替江总做事惹出的结果。 这样的事情,普通人知道越多越不利。 钟夜把所有后果一肩承担,现在在手术室里生死挣扎。 第一百七十一章 散 抢救进行到十四个小时,钟霰签病危通知书签到麻木。 林兮崇看一眼时间,“我要回公司,钟夜出事的事情先保密。” 钟霰理解,负责人出事对市场影响极大,若非万不得已,不能向资本市场泄露这样的不利信息。 她叹气,“钟氏有高层危机计划,你先顶着,若压力太大就启动应急预案。” 林兮崇没应这句话,转身离去。 钟霰垂眸思索一会,先给冉清打了电话。 冉清名义上是她继母,但二人只能算得上不是很熟悉的朋友,何况她们先后离开钟家,感情更是单薄。 但钟霰也找不到应该把这件事告知的人。 对方没接。 她挂断电话,冉清常年不在华国,接不到也是正常。 钟霰握紧手机,轻轻叹气。 十六个小时,钟夜被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 他被直接送进icu,钟霰只见到主治医生。 医生满脸疲惫,说现在不算脱离危险,还要用人工心脏进行泵血运输,只有动脉恢复才算真正脱离险情。 钟霰长出一口气,浑身脱力,这才发现指甲已经在手心掐出深深红印。 展眉伤情不如钟夜严重,却比他抢救的更久,整整二十个小时才告一段落,医生护士都换了三批。 医生解释展眉的求生意志微弱,几次心脏骤停,aed加到极值,终于成功心肺复苏。 展眉外伤较多,但一旦解除危险,就相对稳定,因此手术结束后,住进的是普通病房。 但医生含蓄打下预防针,她大脑受到多次撞击,且神经上本就有极大伤害,能否醒来,要看自身的意志力和运气。 钟霰沉吟,“您是说,植物人?” 医生点头,“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钟霰缓和片刻,向医生道谢。 她与展眉不算熟悉,初见对方是在钟氏的会议室,钟夜穿着软绵绵的针织衫,懒洋洋倚在她身上,对钟擎冷嘲热讽。 那样柔软温和的钟夜,她从未见过。 钟霰当时奇怪,也对这个女孩子留心一观。 那时展眉神情无奈,又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纵容。 那时她还眼神明亮,脸颊圆润,一身白衣,钟霰知道她像谁,却始终觉得二人有不同的灵魂。 后来再见展眉,单薄消瘦,双眼蒙上厚厚坚冰,却坚毅执着,让钟霰都不得不动容。 和许多人不同,她从不认为钟夜有过逢场作戏。 从一开始,他对展眉就十分不同。 她见过钟夜为展眉惊慌、为她疯狂、为她孤寂为她冷漠。 但她始终觉得,二人能够回到她初见时的模样。 钟夜倚在展眉身上,看似攻击性十足,实则是在对她撒娇。 分明早就有情。 可惜再有情,两个人还是走到这样的地步。 情为何物? 情字伤人。 钟霰起身,她自认与钟家毫无关系,但还是留着钟家人的血液,事到临头,无法撒手不管。 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江总那边她没办法管也没资格插手,但钟家这边她需要把局势稳住。 钟家人骨子里见利忘义,败相散去胜兆聚集,钟夜出事的消息瞒不了许久,很快就是一场硬仗。 她先找了顾雅洁。 顾雅洁对南怀疯到如此程度很诧异,钟霰迫于原则无法透露太多,“你也知道钟家是什么情况——到时候可能需要顾家支持。” 顾雅洁点头答应下来,“钟夜帮我许多,这原本就应该,但顾家现在在脱离权利中心,也许助力有限。” 顾家是唯一一个选择急流勇退的家族,顾雅洁自己的事务也案牍劳形,能毫不犹豫支持,钟霰惊讶又感激。 她揉着额头,“希望钟夜能够早些醒来,我——没什么信心。” 顾雅洁反而淡定,“相信钟夜,他从来不信命也不服输。” “若是难扛,就想想展眉,我接手顾家以后,并不顺心,但每次想想她,都觉得所有困难不过如此。” “展眉啊——” 钟霰叹一口气,想到医生下的定论,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她真是,非常、十分的难得。” “我其实能理解,钟夜为什么能够为了她不顾一切。” “可惜——” 顾雅洁也笑着轻叹,“是啊,可惜。” 一场暴雨过后,天光碧洗晴空万里,酷暑散去,竟有些凉意袭来。 有落叶从枝头飘摇而下。 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鹜 十天后,钟夜又动一次手术。 他全身的血都换成两轮别人的血,终于脱离危险。 等到苏醒之时,就是真正迈过生死关头。 而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 林夕崇雷厉风行,紧急面试几个高层,开始分担钟夜的职务。 不过半个上午,流言就已经在钟氏传遍,这样的事情根本无法长期隐瞒。 何况南怀同样消失,极为偶然才出现的钟霰开始常驻公司,随便一猜就几乎勾勒出整个故事。 钟霰在钟氏没有公职,只是作为股东坐镇,但她一下山,顿时让死性不改的钟家人再次蠢蠢欲动。 这次来闯总裁办公室的是钟霰与钟夜名义上的表弟。 年纪很轻,眉眼间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嚣张跋扈,一派耻高气昂。 钟霰放下手中的文件,按了按眉心。 钟氏业务没有钟夜,一段时间内也能顺利运行,但需要一个最终确定的人。 钟霰就是这个人,但她不擅长这些,做的磕磕绊绊。 她抬眼,一边想钟夜在钟氏时有没有人敢闯进他的办公室,一边冷冷出声。 “钟仪,是吧,有什么事?” 他环顾四周,戏演的非常夸张,“我找我哥,他人呢?” 钟霰拨弄一下手腕上木珠。 “你找钟夜,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他最近不在公司。” 钟仪很是招摇的坐在沙发上,把脚踏上茶几,“我要是电话打得通,还能来这儿找你?” “他到底去哪儿了?钟氏他管还是不管?” “你一个道姑,在这里做什么?若是他不管,就早点把位置让出来,少浪费我们的时间。” 钟霰一手撑着太阳穴,缓慢勾勒出钟夜的生长环境。 他活在荆棘丛里,长在银针群中。 这是他的亲人,他们的亲人。 没有接触过爱的人怎么会爱人。 钟霰眼神幽幽,直看的钟仪发慌起来,“做什么!你个不男不女的妖怪,什么东西!” 钟霰垂眸送客,语气带着怜悯。 “你还年轻,别往这趟浑水里钻,是谁教你这些话,让他直接来找我。” “至于钟家,是你哥拼了命才坐稳,你要是眼红,尽管来抢。” “你!!!” 钟霰实话实说,却不知道怎么触怒了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他一脚踹开茶几站起来,“你以为你是谁,敢这样跟我说话!” 钟霰按下安保铃,“你该离开了。” 钟仪瞬间暴怒,他冲上前掀翻钟霰面前的一堆文件,“我他妈问你钟夜到底在哪儿?” 钟霰在他冲上前时就往后滑去,避开漫天飞舞的纸张,“这就是钟家教你求人的态度?” 钟仪脸颊通红,还要上前,被办公桌拦住。 保安冲进办公室把人按下,他没受过这样的罪,瞬间叫着疼被按倒在地上。 钟霰起身,两手按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的看他。 “说起来我们的伯父现在还在里面待着,表弟你好日子过够,是想去里面陪他?” 钟仪顿时破口大骂,“你忘恩负义,你和钟夜一样狼心狗肺,不配为钟家人!” 钟霰被他这句话逗笑,“我巴不得自己不是。” 钟仪骂骂咧咧被保安架出去,骂声在整个八楼回荡,直到被拖出大厅,仍不绝于耳。 钟霰摸了摸手腕上的木珠,给林夕崇打电话。 “最近别去钟夜那边,我怀疑钟家要有动作。” 林夕崇冷笑,“这才半个月,他们就这样坐不住?” “我说钟夜还是心软,还给每个钟家人分股养老,就他们的德性,挨个送去桥洞下要饭只能算小小替天行道。” 钟霰远离钟家多年,林夕崇却始终在钟家中心,对他们做出那些男盗女娼的肮脏事情心知肚明,钟夜在其中,都能算是卓尔不群的白莲花。 钟霰也想笑,想了半天没有笑出来,“我看这事瞒不了多久。” 林夕崇沉沉叹气。 钟氏最近热闹,钟家人刚走,南家人又来,这次理由更直白,向钟霰要南怀。 钟霰撑着额头,“你找南怀,怎么找到钟氏来?” 钟夜早就在部队挂职,若是追究起来,南怀对他的所作所为足够让他进监狱蹲一辈子。 这部分钟霰都没资格参与,这些南家人,平时仗着南怀作威作福,关键时刻却连方位都摸不准。 洪洞县里无好人,此言不虚。 钟霰又叹一声,心想若这就是钟夜的日常生活,那他过得也太受罪了些。 第一百七十三章 鹫 林兮崇站在医院门口,回想医生对他陈述的二人情况。 展眉恢复的好,脑电图也稳定,但仍是不醒,医生也无计可施。 只说人类对大脑的认知本质很微薄,很多领域知之甚少,也许明天就会醒,也许永远不会醒。 钟夜也在昏迷,他大动脉破裂,又有胸腔撞击和肋骨骨折,对于他的受伤状况来说,能昏迷反而是幸事。 林兮崇握着车钥匙,正要往停车场走,就见突然几辆车对着大门扑来,从车内走下一堆乌泱泱的人,看起来都有些眼熟。 其中一个年轻人为首,两步迈到林兮崇面前,皮笑肉不笑,“林助,生病了吗,最近怎么经常往医院跑啊?” 林兮崇有些疑惑,想了半天才把这个人和脑海中的印象对上号,“钟仪——少爷?” 钟仪冷笑,“我哥在这儿住院,是吗?” 林兮崇心跳如鼓,顿时否认,“我不知道钟少爷在说什么。” 钟仪重重撞开林兮崇,向医院内走去,蝗虫过境一般压抑。 他不祥的预感充斥全身,跟上人群,“等等,您这是做什么?” 他们像是心内有数一般冲向icu病房,一路人群避让,几乎引起骚乱。 有护士焦急的阻拦,“这是危重病人病房您不能进来!” 林兮崇一个人螳臂当车,只能看着他们狂风一样一个一个查找住院信息。 这些人看着眼熟却一个都认不出,不知道是钟家多么偏门的亲戚。 终于,透明病房前的“钟夜”名牌让他们停下脚步,有几人脸上甚至露出不加掩饰的笑容。 有人就要去推门,林兮崇上前推开他,被众人围在中心。 “您几位,这是做什么?” 钟仪首当其冲对他发难,“你还好意思问我?钟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钟家!” 林夕崇对二世祖没有好感,但该给的面子要给,“钟少爷,是钟总吩咐此事需要保密。” 钟仪被拱起来做出头鸟,自然不愿退缩,“胡说八道!你怎么证明我哥说过这句话?” 他这句我哥说的毫不心虚,林兮崇想钟夜的亲弟弟都被他收拾一顿扔到国外去,偏门弟弟反而把这身份捡的痛快。 也不觉得不吉利? “那钟少爷怎么知道钟总没说过?” 钟仪被两句话一绕,瞬间恼怒起来,“你耍我!” 他冲上前就要动手,被身后有些年纪的人按住。 “小仪,我们是来谈正事,不要跟他一个外人动手,自降身份。” 林夕崇从善如流,只想平息事端,“您几位想谈什么正事?” 钟仪抬起下巴,“钟夜到底什么情况,还能不能醒?钟氏现在怎么办,先说好,你一个外人掌管,我们绝不答应!” “钟氏属于钟家人,绝不可能让它落入你的手中!” 他们在医院走廊吵吵嚷嚷,很快就有保安上来阻止。 林夕崇不想打扰钟夜休息,示意几人往外走。 “几位,这里是医院,有什么事情,钟氏说。” 会议室内气氛沉重,上一次钟家人齐聚钟氏,还是钟擎牵头想让钟夜下马。 主位空缺,林夕崇坐在一边,钟霰姗姗来迟,慢吞吞拉开另一边的椅子坐下。 她视线扫过这些钟家人的脸,只有一个想法。 “真急啊。” “钟夜还没死,你们就想瓜分钟家了?” 有钟霰都认不出叫什么名字的叔伯先回应道,“什么瓜分,说这么难听,钟氏本就是钟家的,钟家应当人人有份。” 钟霰食指在文件夹上轻点,发出沉闷回声。 “钟夜是受了点小伤,并不危及生命。” “钟氏需要由林夕崇和我暂代一段时间,这完全符合规章与流程,不知道你们今天前来,是要做什么?” 有人拍案而起,“你信口雌黄,钟夜分明病情严重沉疴难治,否则不会这样久了都昏迷不醒,何况你出家他姓林,暂理钟氏夜怎么轮得到你们?” 钟霰点头,“那么几位想如何?” 钟仪又再次出头,把所有人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你们让位!钟氏总裁能者居之,还必须是钟家人!” 钟霰偏头,神情沉静,“钟氏总裁是钟夜,没有换人,也不会换人。” 钟霰说完这句话,就一言不发,不回应任何言论。 现场众人情绪逐渐浮躁,指责声痛骂声愈来愈响。 “咣——” 大门被撞开,顾雅洁出现在门口,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走进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月 顾雅洁拎着一个巨大的皮包走进来,拉开主位坐下,哗啦把包摔出去,围在一起的众人纷纷退避,现场暂时安静下来。 她翘起二郎腿,抱着胳膊张嘴就骂,“真是上不得一点台面,钟夜刚躺下就争的乌眼鸡一样,这点眼力见,钟氏的位置你们谁坐的稳!” 众人被骂的惭愧,惭愧转为羞恼,开始对她还骂,“你又有什么本事?顾家在你手里,二线都不是!” 顾雅洁冷笑,“说得好,但至少我顾家上下全部都全须全尾的活着,还在一线的南家就好,南怀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话说的凌厉,众人也知此言不虚,顿时面色有些踌躇。 顾雅洁步步紧逼,不留一丝情面。 “南家与钟家一衣带水,上百年的交情,尚且差点闹出两条人命,就凭你们,不想想在这个位置上能活几天!” 她抱臂呵斥,“顾家反正只认钟夜在位的钟家,我今天把话放这里,顾家现在是退了,但收拾一两个你们这样不事生产的寄生虫还是易如反掌!” 世家大族向来膏粱子弟不肖子孙多,芝兰玉树有志儿孙少,哪一家都差不多。 顾雅洁也上位有一段时间,这种情况无比熟悉,气势早就练出来。 这样一席话连敲带打,竟让他们都一时无话可说。 但有人利益熏心,怎会如此轻易退缩。 钟仪环顾四周,眼看众人顿挫,他却初生牛犊不怕虎,起身针锋相对。 “名不正则言不顺,这是我钟家的事情,顾小姐有什么理由掺和,你以为你还是钟夜的未婚妻吗?” “据我所知,我哥已有心属之人。” “顾小姐这是脸都不要,也要倒贴上我哥吗?” 这帽子一扣,顾雅洁脸色顿时雪白,她继承顾家,流言蜚语不胜枚举,荒谬、滑稽、又无计可施。 钟霰抬眼,声如寒冰,“嘴巴放干净些,是我请顾小姐帮忙稳住钟氏。” 钟仪仿佛抓住把柄,“哦?既然钟夜没事,为什么要请人帮忙?若是钟夜有事,为什么却寻找外人不找钟家?” “敢问表姐,你身为钟家人,就是这样吃里扒外,背叛家族的吗?” 钟霰点头,坦坦荡荡,“你说的也有道理,钟夜出事,我过于焦急,所以关心则乱,处理的有不妥之处,我向你道歉。” 钟仪顿时露出得意神色,却又瞬间反应过来,“道歉就可以?” 钟霰疑惑,“那你们还想做什么?” 钟仪一拍桌子,“我要你们让出钟氏!你们有什么资格把控钟氏!” 顾雅洁还被那句话气到脸色雪白,闻言就要拍案而起,会议室内的面板却突然闪动,大荧幕上出现一个女子的影像。 艾米干练利落的身影出现在大屏幕上,她像是知晓一切,直接插进众人对话。 “白梨亭的法人是钟夜,若钟氏更换领导者,白梨亭立刻从钟氏撤资成为独立子公司,后果由钟氏自负。” 钟夜在白梨亭上下了很多心思,在他还没完全掌握钟家时,就将最好的资源分给海外业务。 而它在艾米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已经占据钟氏主营业务的相当一部分。 现在艾米宣称白梨亭会独立,就是明目张胆的用钟氏的未来威胁。 众人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纷纷指责,“怎么能如此草率!意气用事!” “钟氏不是钟夜的一言堂!一切应当以钟氏的整体利益为先!” 艾米颧骨高挑,只在会议室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啪”一声关上大屏幕。 众人愣住,讲话再无底气,“胡闹!瞎搞!” 钟霰摸摸手腕上的木珠,出言缓和,“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闹的如此僵硬,钟夜确实是小伤,很快就能返回岗位统率钟氏。” 钟霰压低声音,又含蓄威胁,“若是他醒来,知晓各位在他养伤时的所作所为——” 众人面色更难看了些。 钟仪却梗着脖子,不知进退,“若是他醒来,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句话却打开另一局面,众人仿佛抓住一株救命稻草,死死盯着钟霰,不逼问出一个时限必不罢休。 “一个月。” 钟霰听到自己的声音。 “一个月内,钟夜必定能够回到钟氏。” 这话一出,他们再无理由。 “好,那我们就等一个月。” “若是一个月后钟夜没有回到钟氏,那就别怪我们不顾一家人的情面!” 第一百七十五章 联 钟家人在医院闹那样一出后,钟夜出事就再也瞒不住。 但第一个提出来医院看望的,却是谢轩。 他与钟夜的关系有些复杂,说亲密,不若曾经和南怀那样宛如一体,甚至一直都是呈微妙对立关系。 但说疏远,二人却始终有些惺惺相惜的默契。 谢轩在钟夜的病房前站了会,语气倒还是轻松,“阿夜都这个样子,南怀不会已经死了吧。” 林兮崇压力日益巨大,对这样的话再也笑不出来。 “他没事,但也只剩没事。” 谢轩侧过头看他,带一点若有若无的窥探,“钟夜与南怀相持已久,又都算得上有分寸的人,怎么会搞成这样?” 林兮崇苦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个苦命顶锅人,钟霰可能都知道的比我多些。” 谢轩视线转回去,又盯着玻璃墙看了一会,“听说展眉和钟夜一起出的事?” 林兮崇叹气,“这才是你真正要问的吧。” 谢轩挑眉,似笑非笑,“怎么这么说?” 林兮崇不欲对他和展眉的关系发表评价,“你想去看看她吗?在楼下,虽然也没醒,但是在普通病房,能进去。” 谢轩真正失笑,眼角都染上一点红。 “你这,算不算吃里扒外?” 林夕没好气,“钟夜都这副模样我还在替他管着钟氏,他好意思说我吃里扒外?你去,反正他不知道。” 谢轩本来觉得无可无不可,但被林兮崇这样支持的态度一鼓动,反而有些非去不可。 他站在病房门口,盯着门牌看了会,轻轻推门。 展眉全身上下都连着管子,续在维持她生命的仪器上。 心电图的单调响声回荡在病房中,点滴规律的从滴管进入静脉。 谢轩站在门口,并不向床边走,略低一低头,语气还是带笑,“你这样子,可让我有些失望。” “既然不再联系,不应该过的更好才对?” 展眉静静睡在苍白的病床上,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钟夜向她走了两步,终于能看到她巴掌大的脸庞,陷在厚厚的被褥里,无比孱弱单薄。 “林兮崇也真够傻的,不怕我趁机挖钟夜的墙角吗?” 他终于站在展眉床边,她一张脸白到透明,睫毛停在眼上,由于长期昏迷,有些失去光泽,像秋后脆弱的蝴蝶。 谢轩俯身,能闻到消毒水气息中夹杂的一点栀子香。 “听说你不愿意醒来。” 展眉嘴唇泛白干燥,在病房长期恒温恒湿的条件下有些起皮。 “公主需要王子的吻吗?” 谢轩慢慢凑近,唇角勾起,逐渐靠近展眉的嘴唇。 她纹丝不动,安静无觉。 二人呼吸几乎交融。 直到二人嘴唇距离相差无几之时,谢轩突然顿住。 他慢慢的,一点一点抬起身子,气息带来一阵微风,从展眉唇边擦过。 “算了。” 谢轩拿起旁边床头柜上的水杯,蘸湿棉签,动作轻缓的润湿她嘴唇。 展眉虽然有护工,但照顾总有疏漏之处,眼看她的嘴唇恢复湿润,带一点水汽光泽。 谢轩捋了捋她的头发,起身离开病房。 打开门,林兮崇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显然没有他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谢轩被他的架势逗笑,“怎么,替你老板关门?” 林兮崇翻个白眼,“怕你真的骨子里是个变态,对昏迷不醒的人也图谋不轨。” 谢轩慢悠悠往医院门口走,是要离开的架势。 “我谢轩不要偷来的东西。” 林兮崇把人送出去,闻言被勾起好奇,“你对展眉——到底是什么心思?” 谢轩诧异看他一眼,眼角勾起,隐隐含着警告。 “我对她能有什么心思?” 林兮崇禁声,谢轩的脾气本就古怪,他二人相交不多,不必为了一点八卦得罪这尊大佛。 谢轩坐进车内,压低声音严肃起来,“钟家有人求到谢家去,请谢家人为他们孤苦无依的做主。” “我家老太太对阿夜不喜,怕是要出这个头,我知道你们有一个月的约定,我只能保证在这一个月内谢家不会联合钟夜发难。” 这才是谢轩前来的真正目的,林兮崇顿时会意,对他很是感谢。 商场如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一时抓不上就是大起大落,谢轩与钟夜并非多么紧密的关系,能来提醒一句,已经是承了很大的人情。 林兮崇隐晦提问,“那么你——” 谢轩轻笑,笑意不达眼底,“我奶奶宝刀未老,我当然是听她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会 “孤苦无依?” 钟霰觉得自己听错,把这四个字又重复一遍。 “他们说自己孤苦无依?” 林兮崇无力瘫倒在沙发上,没有一点形象,“钟夜一枪打碎谢轩的胳膊,谢家老祖宗对他必然有意见,当时谢轩不愿追究,还被送出国外一段时间,可见不满之深。” “恰好钟家人又求到她那儿去,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钟霰闻言,有些怀疑,“钟家人怎么能请动谢家的老祖宗?” “他们分明各个身无长物。” 林兮崇也摇头,“他们是多少年的交情,有些我们不知晓的情由也正常。” 钟霰顿时理解,他二人一个远离钟家多年,一个只在钟氏对钟家并无详知,看起来还真像两个外人。 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看来他们是笃定钟夜一个月的时间醒不过来。” “这天罗地网,我们几乎必输无疑。” 林兮崇劳累的揉揉太阳穴,“其实他们说的也不错,钟氏怎么都是钟家人的,我们并不占理。” 钟霰也把文件放下,闭上眼捏捏眉心。 “把钟氏交出去,钟夜能立刻被推进太平间。” “钟家人,呵。” 林兮崇也深知其人本性,但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钟夜却毫无醒来征兆,医学定理在他身上似乎失了效。 钟霰拿出日历画圈,“一个月,正好是年中股东大会召开之时,我本想若是钟夜能主持这场会议,必然所有争议不攻自破。” “但现在看来,倒是要成我们的断头台了。” 林兮崇叹气,“我与医生沟通,仍是说这种事情急不得。” “一个月的时间按理说足够他恢复,但实际上,谁也说不准。” 钟霰摩擦手腕上的木珠,“展眉呢?” 林兮崇再次躺平,“这个更简单,心理因素。” 钟霰思索一会道,“若是将股东大会延期——” 林兮崇语气严肃一些,“不建议,这样的大事一定多方都在关注,若是延期,会显得露怯,市场也会对应做出反应。” “但开会就必定会被多方围攻,我不觉得邢丽丽能再用白梨亭出走来解决危机。” “何况股东大会是面向全体员工股东,这样不专业的行为也会让市场丧失信心。” 林兮崇叹气,苦中作乐笑出来,“还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哪怕有顾家,与谢家相比,也显得分量不足——” 钟霰不动声色应了个玩笑,“钟夜要是那天还不醒,只能去把我爷爷挖出来。” 林兮崇愣一愣,又是一阵苦笑。 一场秋雨一场寒,眼看着医院门口的银杏都挂上金黄。 钟夜转出无菌病房,也住进普通病房,但仍是昏迷,全然不顾林兮崇天天在他耳边苦口婆心。 “阿夜,明天就是股东大会,你再不醒,钟氏我们真的要守不住。” “要是被收拾的太惨,我就把钟氏交出去了啊。” “你进入钟氏时与我说,既然始终无法获得自由,那就尽量攥取权利,让自己再也不用受人摆布——” “现在,你就要甘愿受这样的伤情摆布吗。” 钟夜一张脸棱角分明,纹丝不动。 林兮崇无计可施,最终叹气。 “展眉的伤也很严重,你也知道她的治疗现在是钟氏在承担,若是钟氏易主,她——” “她的后果,你有想过吗。” “快醒来吧,你分明,好不容易才把人追回来。” 他念完一通,发现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彻底丧失希望。 林兮崇起身离开,向护工询问他的恢复情况,再次嘱咐相关注意事项。 钟夜出事,但还剩一口气,怕是让很多人心内不安,蠢蠢欲动。 虽然是钟氏医院,安保等一系列措施也几乎做到顶配。 但不妨碍会有人见缝插针,对他下手。 何况即将举行股东大会,人多耳杂,医院这边相对空虚,因此要加倍注意。 钟霰在钟氏待到深夜,在她认知中,这是她最后一次能处理钟氏事务。 钟夜不醒,她先对钟家人失约,再加上她本就无资格管理钟氏,钟家人要求易主名正言顺,还有谢家人帮忙,更是毫无胜算。 林兮崇来接她,对上她含着期待的目光,轻轻摇头。 钟霰的眸子立刻暗淡下去。 “走吧。” 二人看一眼办公室内部,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钟氏医院病房内,一直昏睡的钟夜,手指却轻轻的,颤动了一下。 那颤动瞬间消失,恍若幻觉。 第一百七十七章 醒 秋高气爽,天宽云淡,钟氏向来低调的大门全部打开,还铺上渲染气氛的红毯。 大小股东纷纷衣着周正,在既定时间内走进会议室,找到位置坐下。 主位上,钟夜名牌明晰,让来参会的股东纷纷猜测起来。 钟家人由上次钟夜在股权大战中收回所有股份再次重新分配,在所有股东中都是下位。 但此次排位却都在前方,俨然有喧宾夺主之意。 钟霰不了解这方面细节,林兮崇又分不出精力面面俱到,竟让这种事堂而皇之成型。 他二人走进会议室时,对视一眼,顿时明白自己被钟家人钻了空子。 他们分别坐在钟夜位置的左右两侧,现场股东见只有他们出来,更是议论纷纷。 医院。 有穿着白大褂的人低头匆匆走进走廊,还撞到一个护士。 “欸,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啊!” 那护士看此人背影,低声嘟囔,“催命啊。” 钟夜病房外,两个保镖聚精会神守着,没有一丝松懈。 此人走到门口,推门要进去,被保镖拦住。 “什么人?” 此人举起工牌,“医生,来查病人体征。” 保镖上下打量他一番,“我怎么没见过你?” 此人拿出医院的盖章文件,“之前医生有公务出差,我来替代他。” 保镖接过文件和工牌仔仔细细看了看,此人笑道,“是不是还要看看我的身份证?” 保镖研究半天,没有发现异常,一挥手,“进去吧。” 股东大会开始,钟霰代表总裁办发言。 她刚刚走上台,就有人在下面问出声,“怎么是你代表总裁办?钟董事长呢?” 钟霰沉下声音,“钟董事长有不能出席会议的理由,因此让我代为发言。” 钟仪连股份都没有,却仍在这个会议里分到一把椅子,“我记得,你之前可是说,一个月内钟夜必然能够复职。” 此话一出,其余人应声而起,钟霰的发言彻底被打断,无数人直接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旁若无人。 钟霰静静等到他们聊完。 “钟董事长受了一点小伤,还在康复期,因此无法担任职务,但我向各位保证,他的暂时离职不会让钟氏运营出现问题——” 钟仪显然觉得自己占据上风,乘胜追击,“你什么都保证,却什么都说不准,你的保证有什么用!” 病房内,护工正给钟夜做完按摩,看到他进来,点头示意,“医生。” 他也对护工微笑,“我来给病人测量体征。” 护工收拾东西退到一边。 他拿出听诊器,装模作样在钟夜心口听了听心跳。 一声一声,心律衰弱,像是没有完全恢复。 此人侧头,看护工背过身,看不到他的行径,立刻从兜里拿出一枝极小极细的注射器,拔下保护帽。露出针头。 尖锐的针头在阳光下散发着银光,里面满盈的液体,显示出不祥的气息。 他推动注射器,让液体充斥针头,低下身,对着钟夜病号服下裸露的胳膊扎下—— 钟霰与钟家人周旋良久,慢慢败下阵来。 林兮崇直接被贬低的下人也不如。 钟仪得势,更加不依不饶,“我告诉你钟霰,你牝鸡司晨,狼子野心谁人不知!容阮上下早就把你的脊梁骨戳烂,你若是懂得分寸,就快点让出钟氏,回山上做你的道姑!” “名义上出家,实际把着权利不放,你恶心不恶心!” 钟霰面色雪白,一手握住另一手上的木珠,瞳孔一缩。 “容阮上下?” 钟霰挺直脊背,盯着钟仪的眼睛,放低声音一字一句。 “是你勾结外人,利益熏心的容阮上下吗?” “我倒要问问你,钟夜命垂一线,你却只想着带人瓜分钟氏,又是哪里的鸡,司的谁家的晨?” 钟仪年轻气盛,自己指责别人口若悬河,但被别人用同样的话奉还,就全然接受不了。 他徒然起身,浑身颤抖,太阳穴一跳一跳。 “你一个女人,做出这样多大逆不道之事,钟家对你如此包容,你竟然敢跟我这样说话?” “我劝你立刻认清局势,否则我让你和你那短命的妈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钟霰手中飞速转动的木珠停下,她死死扼住自己的手腕,几乎感到血液滞留的尖锐疼痛。 “哦?” 会议室内突然响起一把小提琴一样的声音,略略带着一点沙哑。 钟夜披一件大衣,站在门口,对见鬼了一样的众人微笑。 “我好像听见,谁要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第一百七十八章 伪 两小时前。 尖锐锋利的针头与钟夜静脉接触,眼看就要扎破血管。 走廊内有位医生拿着记录本走到门口,对二人笑,“查体征了。” 保镖对视一眼,立刻转身把房门撞开,大吼道,“住手!你要做什么?” 那人眼看暴露,更是用力直接把针头扎入血管,拼命按动注射器。 然而此时,另一只手突然捏住他的手腕,把人狠狠推开。 竟是一直昏迷不醒的钟夜! 他只这一个动作就耗尽体力,又倒回床上。 保镖两步上前把人按倒,注射器划破静脉,掉落在地。 医生即刻冲进病房,对钟夜做全身检查和对应处理。 很快化验结果出来,注射器内是剧毒氰化物,若注射进去,钟夜性命难保。 钟夜慢条斯理拔自己身上的管子,倒是很淡定,“生死关头走了这么多回,这也不算什么。” 他打量一眼两个保镖,“倒是你们,不太谨慎,这样的人都能放进来,是哪儿的人?” 那保镖战战兢兢,谁能想到老板刚醒,遇上就是自己渎职一幕,“钟总,我们是钟家人。” 钟夜沉思,“钟家人?难怪。” 他起身,伸手道,“我身上没力气,来个人搭把手。” 立刻有人上前帮他换衣服,钟夜声音平静,“钟氏现在怎么样?” 保镖自然无法知道内情,只隐约说出自己所知,“听说今天在举行股东大会。” 钟夜点头,就要出门,“去钟氏。” 这两个保镖是新人,自然未见过钟夜如此雷厉风行,忙不迭跟着人下去。 钟夜刚醒,精力体力均不济,刚刚上车,就差点再次昏迷。 保镖吓出半身冷汗,生怕钟夜在他的看护下出点什么事,“钟总,要不我们回医院——” 钟夜扫他一眼,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表情,保镖却像被冰寒刀锋舔过一遭,再也不敢说话。 钟氏。 钟夜披一件大衣从大厅走进,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一脸见了鬼的神情,甚至忘记动作。 钟夜视若无睹,一路上了八楼,就听见有人大放厥词。 他推开门,眼看众人目瞪口呆,现场鸦雀无声,自认为很是达到节目效果,旁若无人走到主位坐下,轻轻撑着额头,不语。 无声压力在会议室内蔓延开来,闹哄哄的现场现下变得死一样寂静。 本还嚣张的钟家人见到面颊瘦了些,连面相都显出几分凌厉的钟夜,都变成堵住口的鹌鹑。 他抬眼,看向台上的钟霰,“你继续说。” 钟霰显然也很震惊,一时无语。 钟夜含笑回头,对还站着,但依稀有些颤抖的钟仪道,“那你来说。” 钟夜揉揉眉心,用思考过一番的神情问道。 “你也姓钟?叫什么名字?” 钟仪瞪大眼睛,显然有一腔话要反驳,但在钟夜山海一般的气势威压下,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寂静一分一秒流逝,现场落针可闻,逐渐显出几分焦灼,有人坐立不安,但却不敢起身。 钟夜就在此时说话,声音清寡淡定,“都不说?那我来说两句。” 他含笑环顾一周,将所有人的面孔都印入眼帘,“我最近受了点小伤,在医院做了个手术,这些天大家分担钟氏辛苦,待我复职之后必有回报。” 顿时抽气声此起彼伏。 钟夜微笑,“股东大会继续,我也听听这段时间钟氏的工作成果。” 一天下来,会议结束,待送走最后一个股东后,钟夜直接往地上倒去,幸好身边就是林夕崇,撑住他往办公室里走。 “喂喂,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叫急救?” 钟夜缓过一口气,笑道,“刚开完会,就叫急救?钟氏股票差点跌到三分之一,还是别了吧。” 林夕崇不甚在意,“股票起起落落,今天这一遭肯定就涨起来,倒是你,怎么醒的?难道你昏迷都能预知未来,知道我们就要掌不住钟氏?” 钟夜闭眼休息,“我昨天就大概醒了,但无法判断情况,也不知身在何处,所以一直假装昏迷旁观局势。” “直到上午有个人假扮医生来暗杀我,才不得不醒来。” 林夕崇皱眉,“又有?” 钟夜也知道自己的名声在外,这样的行径在他昏迷时必然不会少,他睁开眼睛,温和道,“夕崇,这几天辛苦你。” 林夕崇嗤笑,“劳碌命啦,我也把钟霰拉进这趟浑水,你要好好谢她。” 钟霰正把会议资料收拾好进办公室,闻言勉强一笑。 第一百七十九章 输 医院。 钟夜尚未康复,虽表露强硬,当晚还是进了医院。 医生对这个独断专行的病人没辙,又给他做全身检查又给他做康复规划。 等一切消停下来,钟霰才找到空闲,与他说两句话。 钟霰眼神复杂,看的钟夜又笑起来,“怎么这样看我?” 钟霰低声,“你出事后,江总把南怀带走,但所有人都撤下,这么多天对你不闻不问。” 钟夜了然,并不意外,“他的性格,这样做也合理。” 他打着点滴,已经有些困,“南怀怎么样?” 钟霰摇头,“我并不知道,两条人命,想来哪怕是那边,也不会轻易放过。” 钟夜顿时坐起,眼神锐利起来,“两条人命?” 钟霰也有些吃惊,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顿时有些后悔,担心刺激到他。 “是——” 钟霰还想拖延,但与钟夜对视,却情不自禁感到畏惧。 真正死过一次的钟夜,似乎比之前更加可怕。 她抿唇,“南怀向你开枪,让展眉坠楼,你们二人都生命垂危,你醒了,展眉还在昏迷——” 钟夜瞳孔一缩,瞬间恢复正常。 “南怀?” 钟霰点头,“具体的我也知道,反正南怀被带走很久了。” 钟夜拔下针头起身,“带我去找她。” 钟霰和他一同下楼,“这次醒来,你是否还要——跟随江总?” 钟夜盯着电梯字符下降,“姐姐,我是言而有信的人。” 这番话已经说明一切。 “我打算把小别接回来。” 钟霰良久问道,“你——还有多长时间?” 钟夜含笑避开这个话题,“我们还是不说这个。” 展眉病房中各式维持生命的仪器发出滴滴声响。 钟夜迈步进去,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一时有些站不稳。 钟霰适时离开,病房内只剩二人。 钟夜拉了把椅子坐下,静静盯着展眉一片苍白的面容。 良久,钟夜伸手,手指竟有微微颤抖。 他触碰展眉睫毛,一触即分,仿佛担心自己力度太重会让她应声而碎。 “我还以为你走了。” 对他开枪的是展眉,那么逼展眉跳楼的,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钟夜却不愿相信。 展眉在坠楼之前,还能分出心神把枪杀栽赃给南怀,可见已经规划很久。 是谁? 是他。 钟夜垂下眼睫,心痛难忍。 他知道展眉的小动作。 他以为展眉是为了再次逃跑,他以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他以为这是对展眉的纵容。 他从没想过会把她逼至如此。 展眉家境不好,却学的是最难学的医学。 她在医科大学时努力用功,还是学生就已经能够出诊。 在贫民窟做一个医生助理,也无比尽心,所有记录做的整整齐齐,一笔一画全是她的认真。 她本该治病救人。 却被他逼的拿起枪才能解脱。 他不知道展眉的绝望,不知道展眉的痛苦,自始自终,他要的,从来就在他掌心,哪怕展眉给他多次挫败,也都拼得一身遍体鳞伤。 从内心深处,钟夜从不认为展眉与他平等。 出身、经历、势力。 他在贫民窟时的求婚,展眉怅然应下,而后每一次,都是坚决的拒绝。 钟夜曾经不解,展眉凭什么拒绝? 她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拒绝? 一天不行就十天,一年不行就十年,他们还有一辈子时间,总能困到她回心转意。 展眉对他心口的一枪,教会他人生中最鲜血淋漓的一课。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她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要在他身边。 对钟夜来说,展眉像吹进他世界的一缕清风,像照在他身上的一束阳光,像开在他鼻端的一朵栀子。 他一成不变混沌向前的生活,因此而缓慢流淌。 但风和阳光怎么留得住呢,他勉强摘下枝头那朵花,却只在自己掌心烙下伤痕,花瓣也粘落成泥。 有水滴落在展眉脸上。 一滴、两滴。 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 水痕被手指轻柔擦去,杳无痕迹。 钟夜抬眼,此时再无异色。 他缓和一下情绪,甚至对展眉笑了笑。 “你太倔,我怕了。” 听闻展眉坠楼时那一瞬间的万念俱灰,他此生都不想再经历。 钟霰夜含蓄告诉他展眉的脑神经出现较大问题,也许醒来无望。 钟夜很是平静,握了握展眉冰冷的手心。 “你不醒,我一直照顾你。” “你醒了,我放你走。” 他对展眉认输,对自己认输。 他对爱情认输。 第一百八十章 善 钟夜的恢复有章可循,展眉的醒来遥遥无期。 钟夜受到的伤害极大,但这次没有时间让他去疗养院装柔弱,只能边工作边复健。 钟家人的股份经此一役被钟夜全部剥夺,他甚至不用亲身前去,只送去一份释股书,就有人抖着手签字再送回来。 在他昏迷期间对他下手的人也被逐一清算,一时间容阮上下听到钟夜的名字都要颤一颤。 钟夜行事愈发狠厉,性格却更转好,不少人都能见到他笑上一笑。 只是这笑容配上他荡平一切障碍的行事风格,反而加深了惊悚效果。 红旗车停在朴素的大院门口,有人出来拉开车门,对钟夜敬了个礼。 钟夜点头,缓步踱进大院,靴子在地面发出沙沙声响。 有人引他到门口,钟夜开门,就见到无比颓丧的南怀。 他坐在对面,含笑道,“这里面清净,你估计过的不错。” 南怀看一眼钟夜的衣服,视线撩到两肩金星,啧了一声。 “你疯了?” 钟夜不解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南怀环顾四周,显然顾忌环境,换了个话题,“你怎么还活着?” 钟夜轻轻在桌面上敲击,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修长有力,“你还好好活着,我肯定没死。” 南怀嗤笑,“这群傻逼都以为是我对你开的枪,怎么都不听。” 钟夜偏头,一脸疑惑,“不是你吗?” 南怀双眼微微瞪大,很是诧异,“我操钟夜,你别装傻,展眉对你开的枪,自己又跳下去了,她他妈就是个疯子!” 钟夜心口一悸,面上却不露分毫,“但这儿可不讲道理,我说是你就是你。” 南怀显然没想到他会抱着这样的态度,一拍桌面就要站起身,“钟夜,你什么意思?” 钟夜比他还诧异,“你是什么意思?你绑架展眉,打断我三根肋骨,难道想我当做没有发生?” “你打算趴在南音身上吸多久的血?” 南怀脸涨的通红,竟半天没有说出话。 钟夜眯起眼睛,淡淡补充,“还有,你走私的事被曝光,地下线路也全部被捣毁。” “外面公检法三家和地下钱庄可是都等着招呼你。” 南怀脸色瞬间煞白,“是你做的?你——” 钟夜摇摇手指止住他的言语,“别跟我说什么情谊,你算计南音、算计我,若说仇恨源远流长,说情谊,还真是虚伪无比。”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让人送你出去,然后去解决你被揭发的烂事。” “二,在这儿待着,但是认下是你对我开枪与逼展眉坠楼的罪行。” “你怎么选?” 南怀牙齿咬的咯咯直响,硬逼自己坐下。 他抱住脑袋,显然在艰难的思考。 良久,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凄厉无比,连房间的铁窗都在簌簌作响。 “什么选择,你压根就是故意让我不能出去,逼我应下那天罪名,替那个疯女人脱罪,对不对?” 钟夜笑着点头,“啊,原来还有这种好处,谢谢你告诉我。” 南怀两眼充血,愤怒到了极点,“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现在完全有能力杀了我!” 钟夜摇摇头,语带笑意,“让你这样容易去死,会让我觉得对不起自己。” “不让你长命百岁但永困囹圄,怎么对得起你暗自痛恨我这样多年?” 南怀脑门青筋一跳一跳,神智却无比冷静。 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完了。 钟夜真正下起狠手,他毫无翻身之力。 惊怒之下,他情绪激荡,想掀桌子,却发现桌子被定在地面,于是把桌面上所有东西都掀翻。 “我不甘心!” “凭什么我会落得这样下场,我不甘心!” 多年谋算一朝成空,南怀自小活在钟夜的阴影之下,为了摆脱跗骨梦魇一样的比较,甚至利用自己的妹妹,间接造成她死亡。 然而疯魔至此,最终仍是一方铁窗,四面天空。 南怀的一生,几近到此为止。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钟夜眼中带一点惋惜,起身打算离开。 “其实我从小到大,从未想过与你争。” 南怀发泄一通,瘫倒在地,两眼无神盯着不锈钢房顶,“我时常想,若是我们不长大,永远在小时候,该有多好——” 钟夜推开门,闻言顿了顿。 “可惜时光永不停留。” 流光容易把人抛。 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走出房间,有人垂手,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钟先生,江总在等你。” 第一百八十一章 信 江总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脊背挺直。 钟夜进屋,只看到他的背影,仍是微微低下头,“您找我。” 江总看向窗外,手背在身后,“没事了?” 钟夜淡然,“一点小伤。” 江总转过身坐在书桌前,示意钟夜也坐,“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把和南怀商量出的结论说了一说,江总打量钟夜一番,态度温和。 “既然如此,这也是处置他的好方式。” “但他在外面的那些首尾,清理干净没有?” 钟夜点头,“已经清理干净。” 江总语气透露出一点赞赏和满意,“还有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问的没头没脑,钟夜仍是对答如流,“一年两个月零一十八天。” 江总失笑,“你记得这么清楚,是想时间快点过去,还是时间不要过去?” 钟夜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江总对他的真实回答心内有数,又道,“听说那个姑娘——现在仍旧没醒?” “是。” “修改一下约定的时间?” 钟夜摇头,“江爷爷已经对我很是照顾,按照约定履行即可。” 江总有些惋惜,“我与你向来一直有些误会,导致关系无法亲厚,但我仍不想让你觉得,我在逼迫与你。” 钟夜诧异,“江爷爷,是我找您,与您定约,何曾存在您逼迫我?” 江总见他始终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也知此事不能强求,叹道,“罢了,你回去吧,我让小唐仍是跟着你。” 钟夜也不拒绝,尊敬起身,躬身后离开。 副官唐晓言,一直跟在他身边,除了在他胸口中枪时被强制调走。 他正在训练新兵队列,见到钟夜醒来,有些激动,上前大声道,“钟先生,你没事了?” 钟夜含笑等他解散众人,这才与他慢慢往外走,“是,你又得长期出外勤了。” 唐晓言挺拔的像一株竹子,闻言两腿啪的并拢,“必不辱使命!” 钟夜失笑,“行了,走吧。” 他走出军营坐进车内,就开始慢条斯理换衣服,唐晓言会意,给他递上常服。 这身打扮在军营是通行证,但在外面却会惹上麻烦。 钟夜本不打算声张这方面身份,因此他与唐晓言都掩去这方面信息行走。 本跟在钟夜身边的人又陆陆续续跟了回来。 唐晓言是坦率的性子,说起这事有些不好意思,“江总命令我们都回来,所以我只能把南怀带走——” 钟夜点头表示了解,“你们没办法决定,我知道。” 钟夜绕道去了医院,再看看展眉的情况。 她体征平稳,依旧没有苏醒的征兆。 但人体机能是整体运行,长期昏迷,只会带来不可逆转的衰弱。 医生对不好的可能性都讲解的含蓄,钟夜静静听,很是平静。 钟夜每日都会来,待的时间也未必长,今天就只遥遥看了一眼,话都没说就离开医院。 钟霰正等他。 从钟夜醒来后,她就以最快的时间把钟氏工作交接干净回到山上,若非亲至,再也联系不上。 秋风萧瑟,山上温度比山下更低,已经有树叶开始枯黄坠落。 钟夜与钟霰并肩走进,他看着满地落叶,心内微微一动。 钟霰淡淡与他说些昏迷时的见闻,注意到他的视线,“一落叶知天下秋,是要冷下去了。” 钟夜笑而不语,走进大殿。 神明依旧高高在上,垂目慈悲。 钟夜盯着神明面容,与这木胎泥塑相对沉默。 他笑着摇摇头,每次来这里,心境都不相同。 此次,他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人在走投无路之时,会寻求这种虚无缥缈的信仰。 天气冷了,守门的小道童裹着袍子打瞌睡,见到钟霰,懒洋洋打招呼,“师姐。” 钟夜见他可爱,忍不住搭话,笑问,“求签灵验吗?” 小道童看他一眼,“心诚则灵。” 钟夜莞尔,“那若是求平安呢。” 小道童声音清脆,带一点他这个年龄特有的稚嫩。 “求平安当然是写百寿图啊,念力无边,无量天尊。” 钟夜一怔,怅然若失。 当晚,他回到公馆,在书房里寻找良久。 展眉一把火把她写的寿字图都烧干净,但她当时如此费心,书房中自然还有副本,钟夜翻遍书房,终于找到一张宣纸。 书法不熟,笔画也颤抖,却能看出下笔之人多么用心,充满虔诚。 他轻轻描过一个一个字形迥异的寿字,一时间,心痛难忍。 他终于体会到展眉的心情。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杂 钟别落地华国。 在国外一年多,他成长不少,个子又长了些,面容也褪去青年轮廓。 气温已经降下来,他仍是穿着短袖,见到是钟夜来接,有些诧异。 “哥?” 钟夜有些欣慰,拍拍他的肩膀,“边走边说。” 钟别坐在副驾驶,对车后座坐着的两个人本能感到不自在。 挪了挪位置道,“咱们家换了一批保镖?” 钟夜看他一眼,“是,我听说你经常甩开保镖独自行动。” 钟别眼角耷拉下来,没想到刚刚下飞机就是翻旧账,“偶尔啦。” 钟夜被逗笑,“你不是在学校里混的有声有色,怎么见到我这幅样子?” 钟别上次被收拾出心理阴影,对钟夜真正敬畏。 哪怕自己在外面也已经小有盛名,但在他哥面前仍旧像见了耗子的猫一样。 “我们学校虽然常放假,但哥你这是第一次叫我回来,家里——出了什么事?” “有什么事,你都不能解决?” 钟夜慢条斯理开车,“你是钟家人,早晚要回钟家,钟氏也终归有你一份。” “让你出去,还是让你回来,都是为了最终这个结果。” “怎么,你以为我是把你流放去蛮荒,此生不复录用?” 钟别干笑,也不再多说话。 然而钟夜却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就把人安排进钟氏实习。 还是与他学历能力匹配的有潜力的实权岗位。 带他的人也很用心,俨然一副培养接班人的模样。 钟别捧着offer,觉得烫手,斟酌半响还是跑到八楼,“哥,你不会得什么绝症吧,这种事情你不要瞒着我——” 钟夜从文件中抬起头,一脸诧异,“什么?” 钟别慷慨就义一般,“我觉得钟氏你管的挺好的,我不想——” “嗯?” 钟别接下来的话立刻咽了下去。 钟夜抬抬下巴示意沙发,“坐下说。” 钟别小跑过去缩在沙发上,“那你为什么现在——我有些慌。” 他曾经联合各种势力,都没能撼动他哥的城池,反而差点把钟氏拖垮。 钟夜知道钟别内心在打什么鼓,轻描淡写给他塞一颗定心丸。 “展眉昏迷不醒,我想多一点时间陪她。” 钟别对国内发生之事一无所知,闻言惊讶,“怎么?” 钟夜看他一眼,眼中全是少问话多做事,“她坠楼。” 钟别顿时像被拉链封住嘴巴一般说不出话。 良久,才小心翼翼道,“感觉我不在这段时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钟夜轻嗤,“那倒是。” 钟别顿时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很快,他就从顾雅轩口中得知这个“许多事”到底是“多少事”。 顾雅轩逗着肩膀上的鸟儿,那是一只黄白相间的鹦鹉,有些蔫蔫的,啄了啄他的手指。 他对钟别诧异的表情感到好笑,“我也就只知道这些。” 钟别惊讶无比,“这已经非常多了额——” “这不会是,展眉的弟弟,养的那只,鹦鹉吧。” 顾雅轩点头,“钟夜没时间照顾,我看着挺喜欢,就拿来养了。” “听说它会说话,但我养了它这样久,都没听到过一句。” 钟别考虑半天,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诚心诚意总结。 “感觉我被送出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顾雅轩偏头,杏仁眼笑眯成一条缝,“我听说你在国外已经有自己的工作室,恭喜啊,离开钟家反而发现新的天地。” 钟别叹气,“话是这么说,不过大概率还是要回钟家吧。” 顾雅轩猫眼石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是啊,我们都是不得已。” 钟别抓住一丝重点,“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钟别起初与顾雅轩相交动机并不单纯,但最终阴差阳错,关系却还不错,也能像他们这个年龄熟悉的朋友一样说些心里话。 顾雅轩低头一笑,掩住面色中的厌烦,“最近跟我姐姐有点矛盾。” 顾雅洁接下顾家家主之事,钟别早就知道,闻言安慰,“他们坐在那个位置,思虑总是不同,倒也正常。” 他视线落在顾雅轩手腕上的深深伤疤,把更多的话都咽下去。 “要不要我带你跑一圈?” 顾雅轩失笑,“在国外还没有让你跑尽兴?” 钟夜起身拉他,“那与在国内还是不一样的,走!” 顾雅轩随兴致不高,但也随他出去。 啾啾落在原地,一双绿豆大的眼睛盯着二人背影,蓬松羽毛轻轻颤了颤。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秋 韩会自杀了。 这一消息无比隐蔽,却最终还是通过各种途径递到钟夜耳中。 他垂眸思索,“韩会早就在去监狱路上,怎么还有机会自杀?” 此事本是他一人操作,但林兮崇早就被扯进来,也算多一个人商量。 林兮崇对钟夜另一身份做的事情一知半解。 “韩会是被送去秦城,那儿关押严密,警卫众多,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自杀的样子。” 钟夜轻轻点着自己太阳穴,感觉不通。 林兮崇补充道,“对外声明是心肌梗塞,意外死亡。” 钟夜笑出声来,“这个可能性更小。” 林兮崇也点头,人虽死了,但死后未必没有麻烦,“不如问问你那副官有没有途径调查真相?” 他与唐晓言打过照面,林兮崇是聪明人,知道不该问的事不应问,也算心照不宣。 钟夜摇头,“我本以为那磁盘随着他的入狱会被存档销毁,谁想到人莫名其妙的死了。” “那这事自然不能让那边知道,徒生事端。” 林兮崇疑惑,“难道入档时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死了还会有什么不一样?” 钟夜一笑,“他活着,那里面的东西,别人知道也当不知道,他死了,证明他彻底没有用处。” “那里面的东西会往哪条路走,就看天意了。” 林兮崇也意识到其中危机,“你是不是很危险?” 钟夜沉吟一会,“是也不是,先看看再说。” 钟夜轻描淡写,让林兮崇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于是把这事掀过,“钟别在钟氏做的不错,出去经历一番还是有用。” 钟夜早就接到汇报,并不诧异,他想起另一件事,盯着林兮崇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林兮崇被他看的发毛,“做什么?” 钟夜慢条斯理把文件合上,“说起来,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以后想怎么办?” 林兮崇心口一紧,知晓这一天还是来临。 “我当年将艾米送到国外发展白梨亭时也想过,但那时觉得你若也出去,别人必不相信,会露出破绽,因此是耽误了你。” “现下趁我还在钟氏,多给你打算打算,也是应当。” 林兮崇早就有预感,但真正面对这一天时,喉头仍是有些干涩。 “真的就——没有转圜余地?” 钟夜靠在椅背上,慢慢打量这间办公室,“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夕崇,我向来很看重你。” 林兮崇抬眼,将眼眶中的热意逼下。 “若是你不在钟氏,我也就不再替下一任祖宗做牛做马。” “应当自己出去试试吧,或者回家种地也未可知。” 钟夜也笑,“我本来还想给你分钟氏的股份,但一想以后钟氏发展未定,你在钟氏,反而是限制你的能力。” “海阔凭鱼跃,这些年多谢你了。” 林兮崇骤然转身,压下心内起伏的情绪,“废话这么多。” 他与钟夜,青年相识。 钟夜在南音去世后进入钟氏,那时他孤高料峭,四周群狼环伺,林兮崇却莫名觉得这个青年值得追随。 而后是艰难的开创期,每一个项目的收服、每一个股东的维护、直到最后钟夜稳稳坐上董事长之位,这一路多么艰苦,林兮崇目睹在心。 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钟夜却从来亲力亲为,每一份成就都是自己的汗水和鲜血。 但一朝散尽,不留痕迹。 连林兮崇都会觉得心内淤堵,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的钟夜,却能如此云淡风轻? 钟夜把工作处理完毕,照常去医院看望展眉。 秋风从窗户透进来,卷起窗帘,在地面留下舞动的影子。 钟夜已经能接手一大半护工的工作,赶上时就会帮忙照顾一下展眉。 医生建议她尽量少用空调,保持对自然环境的感知。 但展眉体温偏低,在这样的天气里就显得寒冷无比。 点滴顺着静脉而下,那液体流过的区域,更是一片冰凉。 钟夜严格遵循医生的嘱托,拿来一个热水袋捂在展眉手心,又想捂上点滴管。 但在经过咨询后得知,高温会让点滴液变性。 于是他用手捂上点滴管。 人体温度适宜,又不会影响点滴液药性,是最合适的选择。 钟夜一边捂着点滴,一边注视展眉面容,只觉得时光绵长清澈,做这样的小事也充满意义。 展眉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钟夜不以为意,他出现这样的幻觉多次,早已习惯。 片刻后,她的眼睛睁开,视线摇摇晃晃,汇聚在钟夜脸上。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失 展眉第一次清醒,只维持短暂三分钟。 她睁开眼睛,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最终力气耗尽,再次陷入昏迷。 钟夜大气都不敢出,站在床边,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先叫来护工,“我刚刚看到她睁眼。” 护工长期照顾危重病人,已经应对这种对话出心得,“我请医生来看看。” 主治医生为她做了详尽的检查,“各项指征都正常,若是已经醒来过一次,那就离再次醒来很近。” 钟夜这才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也就是说,她还会醒?” 主治医生笑着点头,“恭喜钟总,展小姐在恢复上迈出一大步。” 钟夜冰一样的眉眼几分松动,也笑着对医生道谢。 林兮崇被叫到医院来,他事情多,在得知钟夜的目的后难以置信。 “你让我看她醒?你怎么不自己看。” 钟夜老神在在,“我担心看错。” 林兮崇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但最终点头同意。 钟夜现在这样子,倒和那些在与恋人相见头天晚上辗转反侧无比紧张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 “行吧。” 展眉第二次清醒,是在六个小时后,她睁开眼,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视线集中。 像是不明白自己在哪儿,发出不知是疑惑还是痛苦的声音。 钟夜第一时间看向林兮崇,对方点头,他上前低声道,“展眉?” 展眉眨了眨眼睛,张嘴,却没有成功发出声音。 钟夜安抚她,“别慌张,集中注意,感受一下环境,我在你身边” 展眉反应很迟钝,良久才点点头。 她想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 钟夜握住她手,“别急,别急,慢慢起来,我扶你。” 展眉有些困惑的被他扶起,她转了转眼珠,看到室内的护工和医生,半天才说出一个字。 “疼。” 钟夜侧过头去,不忍再听。 医生上前给她检查,不过十分钟,她就再次睡过去。 钟夜吓一跳,握着展眉的手,无比惶急看向医生。 医生摘下听诊器,“她需要慢慢醒来,急不得,是正常现象。” 展眉在两天内陆陆续续醒过四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每一次都逐渐恢复一些感知。 她的思维能力也在缓慢恢复,慢慢能够组织出成型的语言,但长期不说话,声音很沙哑。 彻底醒来时,钟夜恰好不在。 林兮崇让护士扶她起来,看她恢复清明的眼睛,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 倒是展眉先说话,她盯着林兮崇的脸看一会,“我有点渴。” 林兮崇给她递水,水里插好吸管,展眉喝了两口,对他一笑。 林兮崇也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展小姐这个造型清瘦,倒是很长时间不用减肥了。” 展眉偏头不语,思忖一会,握着玻璃杯道,“我头很痛。” 林兮崇点头,“你的脑袋受到多次伤害,是最严重的地方,也不止头,你坠楼还断了几根骨头,总而言之全身是伤,得养很长时间。” 展眉喃喃重复,“坠楼?” “是啊,阿夜中枪你坠楼,要吓死我们。” 展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钟夜接完电话回来,正与她对视,展眉看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林兮崇鞠躬摊手,“正主来了。” 他嬉笑着拍拍钟夜肩膀,“是不是很后悔出去啊。” 钟夜露出一点终于松一口气的轻松,挥下林兮崇的手,两步走到展眉身边。 “你——醒了。” 展眉捧着水杯,有些呆,注视着他的脸道,“嗯。” 钟夜有些手足无措,他摸摸展眉的额头,“你想吃点什么?” 展眉思考一会,“我想喝银耳羹。” 林兮崇立刻吩咐人去买,钟夜坐在她床边,“你很久没吃过东西,量要控制。” 展眉点头。 然而,失而复得的喜悦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为何笼罩四肢百骸的紧张。 钟夜盯着展眉的眼睛,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展眉也意识到他的转变,神情有些惊慌。 钟夜的询问猝不及防,“我是谁?” 展眉瞪大眼睛,“啊?” 钟夜又指了指林兮崇,“他是谁?” 这下连林兮崇都意识到不对,他站起身走到钟夜身边,“阿夜——” 钟夜面色乌云密布,语气冷沉,“你是谁?” 展眉意识到再也躲不过去,低下头不语。 钟夜起身,勉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叫医生来做脑部检查。” “展眉可能失忆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 一个人,在医院醒来。 发现自己到处都疼,失去了所有记忆,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样的可能会造成这种情况? 意外、疾病。 穿越、穿书? 等了一会,脑海里什么都没响起。 我该怎么做? 我的选择是隐瞒真相,静观其变。 我直觉在陌生环境中透露自己真实状况不是最佳选择。 有人热络上前,让护工扶我起来,还给我递上一杯水。 我不记得他。 他长得很英俊,也很年轻,看起来和我关系不错,像是朋友。 我想试探出一些关于自己的情况。 坠楼。 他说,我坠楼,“阿夜”中枪。 这听起来可和良好公民相去甚远,实在有些不妙。 我还想多问两句,病房外就再次走进一个人。 看到他,我的呼吸有一瞬停滞。 他的脸,像是文艺复兴时期雕刻家最杰出的作品,身型颀长,宛如神祇。 若非亲眼所见,我难以想象人间会有这样工笔难摹的面容。 但他有一双积沉寒冰的眼睛,与人对视时,像是能直直看到内心深处。 我避开他的目光,他却直接坐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 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还在思索,他已经伸手碰了碰我的额头。 我们,很亲密? 好景不长,暴露突如其来。 我们不过说了几句话,他却直接发难。 “我是谁?” 我不知道。 “他是谁?” 我不知道。 “你是谁?” 我——我还是不知道。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起身,眼中似乎有波涛汹涌的情绪,另一个人上前,叫他“阿夜”,语气很安抚。 “阿夜”? 那个和我坠楼同时,中枪的“阿夜”? 医生来给我做检查。 我不能走路。 我都不能走路? 我被护工抱上轮椅,众目睽睽,如芒在背。 脑ct,皮层扫描,脑电测试。 对着医生,我将自己的实际状况一一阐述。 “我记不起自己是谁,也记不得自己有过什么经历。” “但我的脑海中有常识、科学、历史,比如我知道这是现代,对应的应该是古代,我是现代人,没有穿越。” 医生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 怎么了,这不是中经常出现的情况吗? “我似乎只是把自己和过去忘记。” 医生在笔记本上记录,“展小姐,你对自己的状况描述的很准确。” “失忆有很多种,你的大脑皮层受过损伤,加之心理原因,才会出现这样的忘却。” 我思考一会,“我真的姓展?” 医生有些疑惑,“抱歉,我没有理解。” “没事,我只是以为他们在骗我——” 对那两位在病房守着我醒来的男士这样揣测似乎有些过分。 但我觉得这样的状况下,他们不对我说实话,我也无法判断。 医生在文件中找了找,拿出一张纸递给我,那是一份身份证复印件。 “展眉——” 我叫展眉。 我叫展眉? 脑袋钝钝的疼起来,我捂着额头闭上眼睛。 医生立刻让我停下,“展小姐,你不用强行回忆,要给大脑时间恢复。” 我点头,又与医生交流一些情况,被他推回病房。 那个“阿夜”站在门口,医生上前和他说着什么,不知为何,我有些怕他。 可能是他气场太强大,站在他身边,总是呼吸不畅。 他听完医生的话,冷冷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目瞪口呆,难以理解。 瞪我做什么?失忆又不是我的错! 另一位男士从病房内出来,对我很无奈的笑。 “看来我要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展小姐,你好,我叫林兮崇,是你曾经的同事。” 我握了握他的手,“你好。” 林兮崇。 没有一点印象。 他把我让进去,“嗯——刚刚那个人,叫钟夜——” 他神情有些为难,“他有些难以接受现在的情况。” 我疑惑,“他——他跟我是什么关系啊?” 为什么像我欠他钱一样? 林兮崇又叹一口气,一种又想笑又疲惫的表情。 “等他冷静下来,你自己问他吧。” 不问也能猜出来。 世上的关系就这么几种,亲人、朋友、爱人、仇人。 仇人不会来医院看望,亲人我们长的没有一点相像,朋友,真的朋友态度在这儿呢。 爱人? 天啊,展眉,你厉害啊。 我在心里暗暗夸赞自己。 能找个这样只应天上有的男朋友,难怪他脾气如此坏。 好看的人有特权。 我把我的猜测对林兮崇一说。 他的脸色顿时也无比复杂起来。 这些人,怎么回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 订 林兮崇说让我亲自去问钟夜。 我却再也没见过他。 林兮崇是常来,对我态度也很好。 但我当我问到过去时,总是被他很为难的挡回去。 好像我在逼他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 久而久之,我也不再问。 复健计划安排的满满登登,在我印象里,走路并不这样痛苦。 一开始刚站起来就要倒下,好像肌肉不属于自己,孱弱的四肢宛如重新组装一般不受控制。 疼,每一寸筋骨拉开都很疼。 但我想站起来,我想走路。 记忆仍是没有任何恢复。 完全记不起过去的感觉很不好,但好在我还有一身伤要养——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但复健确实辛苦,辛苦到能让我忘记自己没有过去。 复健计划绵长,慢慢的没有新科目只剩常规。 护工和教练都对我很好,因此我开始自己调闹钟。 每次少一分钟,他们无法发现。 我偷懒偷得乐此不疲,简直有些得意忘形。 钟夜却像天降神兵一般,突然出现在器材室,拿过闹钟看起时间。 “二十一分钟。” “我怎么记得你需要走半个小时?” 我被他的突然出现惊的回不过神,半天才适应那张可以直接去倒石膏模的脸。 “额——” 钟夜一手啪啪啪把时间调回去,“复健需要坚持。” “今天加五分钟。” 我瞪大眼睛,“凭什么?教练都没有让我加练!” 钟夜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把我看的发毛。 他突然低下身,整张脸都放大,将我完全笼在阴影下。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叫钟夜。” “是你未婚夫。” 我呆滞片刻,“什么夫?” 钟夜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枚戒指往我手上戴,“失忆失的连未婚夫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未婚夫,见过父母,订过婚,马上要结婚的未婚夫。” 我被这消息冲的头晕,反应过来时戒指已经戴在手上。 我反手看了看,尺寸正好,无比合适。 我抓住他话里的关键。 “父母?我父母——” 我醒来已经有很久,却一次都没有见到父母来看望。 钟夜起身,眼中带一点探究。 “他们在国外工作,你受伤时回来过一次,又因为工作繁忙,很快离开。” 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沉默一会,“哦。” 钟夜继续道,“若是你想见他们,我去请他们回来。” 我摇头,“算了,他们既然工作忙,就不用打扰,我没事。” 钟夜眼神变了又变,“有印象?” 我回忆了一番,还是摇头,“什么都没想起来。” 钟夜指指器械,“去复健。” 我有些忧愁的起身,慢慢开始走路。 为了遏制那急速蔓延到全身上下的酸涩疼痛,我开始胡思乱想。 未婚夫? 我以为我和钟夜只是恋人,没想到直接快有法定关系。 这进展是不是太急速了一些,我有些头晕。 钟夜一直站在旁边,像一个背后灵。 每当我有偷懒,他就会重重的咳一声,然后我再回到应有配速上去。 他突然出声,我脚一崴,差点摔下去。 “我在骗你。” 我回头,“什么?” 钟夜直直注视我的眼睛,“说你父母在国外工作,是在骗你。” “你父母已经去世很长时间。” 我脑海一片空荡,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 我问的简略,钟夜却听懂,“因为我担心你在骗我。” 他两手搭在器材上看我,眼神里有些疲惫,那些若有若无的嘲讽消失无踪。 “你真的失忆了。” 我没明白他怎么就根据这样几句话判断出我是真的失忆,但我更关系的是另一件事。 “那你说我们订婚——” 钟夜抬眼,眸光沉沉。 “是真的。” “我们订婚已有一年时间。” 我无知无感,眨了眨眼睛,继续走路。 有些奇怪的地方。 假如我跟他已经订婚很久,那应当感情不错。 但为什么他得知我失忆后,这样长时间不来看我? 为什么要试探我是否在欺骗他? 但假如我们感情不好,我已经失忆,又为什么要承认这个婚约? 直接借此机会摆脱麻烦,不是更好? 我不太明白。 钟夜其人,从出现伊始,就满是谜团。 一想到曾经的展眉和他能够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就又有些敬佩。 爱上这样一个人,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虚 慢慢的,有朋友会来看我。 一个叫顾雅洁的女孩子,性格有些冷淡,但其实对人很好。 她长的极漂亮,一看就是千尊万贵的大小姐。 她很忙碌,匆匆而来,匆匆离去。 然后—— 然后没了。 据钟夜所说,我和他的姐姐,钟霰关系也不错,但她在山上伙居,轻易不下山。 加一起,两个。 但就这两个,都是与钟夜有关,和他的关系应当比我更亲近。 我自己的朋友呢,我自己的工作呢,我自己的生活呢? 总不会,我之前是个不太清醒的恋爱脑,一切都围着钟夜打转? 钟夜每天都会来看我复健,他工作繁忙,若是时间对不上,还要让我等他。 我问他,就看到他脸上也出现一幅极为复杂的表情。 “什么是恋爱脑?” 我诧异,他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就是一心只有恋爱和男朋友,什么事情都以男朋友为先,完全没有自我。” 钟夜难以言表的沉默一会,否认,“你不是。” 我叹气,只觉得接受的一切信息都不合常理。 “你要什么时候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问别人,别人都让我问你,我问你,你又什么都不说。” “难道你不想我恢复记忆吗?” 钟夜眼角跳了跳,“医生建议现下以肢体复健为重,大脑不要接受过多刺激。” 我丧气,“不接受过多刺激不是不接受刺激,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钟夜微微瞪大眼睛,并不说话。 “比如说,我们虽然订婚,但是一点都不熟,你也不喜欢我,分居两地,从不见面。” “然后呢,我们头一次见面,就一起出了意外,你因为愧疚,才这样照顾我——” 钟夜欲言又止,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很久以前我就想说,你真得少看点电视剧。” 我有些脸红,钟夜上前要拉我,“东拉西扯就是不复健,拖时间有什么用?” 我立刻摆手,“我自己起来。” 据他所说,我们是未婚夫妻,额,那应该很亲密,这种举动也属正常。 但我现在完全不记得他,他就像一个陌生人,我怎么没办法把这样肌肤接触看做顺理成章。 钟夜似乎也意识到我的想法,除了头天醒来,其他时候都很尊重我。 他不强求,看护工扶我上器械,就开始计时。 有他看着,我一点懒都偷不成,但凡摸鱼,结束后必然补回来,反而更加费力。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复健的真情实感,再也不掺水胡混。 我低声吐槽他,“万恶的资本家。” 钟夜正听电话,说的内容我都听不懂,但他还是听到我的低语,轻描淡写睨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管理一家很大的企业,连我养病这家医院都是他的。 他背后的家族似乎也极其显赫,任何人提到钟家,都是一副心悦诚服几闻天听。 但这更让我紧张。 我呢,我有家族吗,我有企业吗,我有背景吗? 就我醒来以后的状况来看,应该是没有。 那我们为什么可以订婚? 并不是说狭隘的门户论。 但钟夜这样忙,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若我真是毫无背景的普通女生,连认识他都是妄想,又怎么谈婚论嫁? 想的久了,又开始头晕。 我停下思索,开始集中注意在面前的器械上。 我并非不想知道过去,但这是钟夜的医院,周围都是钟夜的人。 我现在的世界几乎只有他,若是激怒他,后果也承担不起。 没错,我仍旧在怀疑,也依然不相信。 我脑海中,总有些隐约的预感,似乎要挣脱那一片雪白的荒原而出,告诉我现下的场景十分违和。 不该是这样。 但应该是什么样? 我不知道。 静观其变、按兵不动。 把这八个字念了又念,我稳下心神,继续复健。 钟夜早就打完电话,站在我身边,也不说话,直到时间结束,示意护工上前停器械。 我被扶回轮椅,他给我递水和毛巾,“想出去看看吗?” 我手一顿,抬眼看他。 “医生说你现下可以慢慢与外界接触。” 我点头。 我想出去。 等我洗完澡换好衣服,钟夜把我推出医院。 一群保镖跟在身后,这样的场景真是很超现实。 钟夜带我去了阮江。 秋天江边有些冷,也没有什么人,他只穿一件衬衫,我却裹的像头熊。 他慢条斯理推着我向前走。 “在这儿,你说要一直陪着我。”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识 秋天水枯,但清亮的宛能见底。 钟夜说的场景,本该是极美的,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惜字如金的加一条解释,“你当时负责钟氏秘书办。” 但这已经能够推理出许多。 原来,是这样? “办公室恋爱?钟先生你带头违背职场第一准则。” 钟夜笑了,语气很轻松。 “严格说来,我们不在一个办公室,甚至不在一层楼。” 我失笑,他语气平缓,继续道,“那时我被爷爷放弃,心情很差,工作也遇上问题,你——帮了我许多。” 想不到钟夜看起来如此坚毅,竟然也是会在脆弱时被关怀打动的类型。 我暗暗在心里思索,轮椅停下,钟夜绕到我前面,蹲下看我。 我愣住,他这样仰视,在肢体语言中,表示的是珍重。 钟夜握住我的手,“你现在真的很好懂。” 他轻笑,眼底怅然与落拓,“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以前的一切。” “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和懦弱,有些事,无论如何我也不想亲自说给你听。” “放心,我不逼你也不困着你。” “等你记忆恢复,你想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 “在那之前,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好不好?” 钟夜看着我,眼神像一片海,像只要我不回答,他就会一直这样等下去。 我心一软,点了点头。 钟夜神情有些激动,起身抱住我,把脸埋在我发间。 我刚想推据,却发现自己似乎不反感他的接近。 难道说,脑袋已经忘却,肌肉却还有记忆?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觉得钟夜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都没有说过爱你。” 我愣一会,轻轻抱住他的肩膀。 未婚妻突然失忆,对谁来说都不会是良好的体验。 钟夜的这些情绪,原来也隐藏在心里。 我的衣服被浸湿了。 我曾以为他是不会流泪的人,但他现在这样难过。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希望能够安抚他。 钟夜起身时,除了眼睛有一点红之外别无异状。 他推着我继续向前走,我却一直抬着头看他。 钟夜注意到我的视线,低下头看我。 “怎么?” 他声音仍有些闷,恢复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似乎,可以试着相信他。 我对他一笑,“我觉得,我是见过你的。” 钟夜侧过头去,不与我对视。 “嗯。” 江边气温下降的快,其实我不怎么觉得冷,他还是把我带回去。 我今天复健加上出门,很快就有些困。 钟夜揽过我,让我靠上他的肩膀。 “睡吧。” 我侧了侧头,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很快睡着。 但我睡得并不很熟,像是沉浸在温水中一般,周围声音嘈杂,近了又远。 我听到钟夜让司机慢点,也感觉到他的手拖住我的脑袋,避免每一次车辆颠簸。 他的叹息,一丝一缕,像是长了翅膀,从耳朵飞进心里。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我还是这样自私。” 为什么说自己自私?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 接下来的话,就像从天外传来,遥遥远远,再也听不清。 再睁眼,是天上闪烁的繁星和钟夜分明的下颌线,我吓了一跳,立刻要起身。 钟夜把我抱得更紧了些,“闹什么?” 我耳根发红,这才想起自己还不能长时间走路,他估计是不想吵醒我。 想来我应该也有一百斤的体重,他却走的毫不费力,连气息都没有波动。 我胡思乱想,钟夜却突然手一松,我条件反射用手抱住他的脖子,就看到他噙着笑,两手依旧很稳。 满天星斗印在他眼中,我一时有些愣怔。 突然,我反应过来。 我被他骗了? 我后知后觉就要发火,脸上也烧起来一般发烫。 钟夜慢悠悠解释,“怕你睡沉了着凉,让你精神一下。” ——我一点都不信。 钟夜见我不理他,“你轻的像张纸,还不吃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我和你的营养师开个会,让他给你加餐。” 我立刻拒绝,“不要!” 钟夜含笑盯着我看,“那就是让我来陪你吃饭?” 我想到他监工时的样子就发憷,“我自己吃。” 钟夜心满意足,我们回到病房,他吩咐护工推我去洗漱。 有人来找他,也是保镖打扮,二人在门口说话。 那人一身麦色皮肤,嘴唇很薄,头发很短,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也看了我一眼。 钟夜随手把虚掩的门关上,我什么都看不到。 那个保镖的眼神—— 像是认识我。 第一百八十九章 逢 有钟夜的监工,我的复健之路突飞猛进。 第一次能够脚踏实地,真正走路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这意味着我可以远离每天的复健,离开轮椅,也可以离开医院。 我回头,想和钟夜分享我的欣喜。 却发现他站在有些远的地方,眼底一片悲伤。 见到我在看他,又恢复成温柔笑脸。 他上前扶我,“慢慢来,别累着。” 他神情变幻的如此迅速,让我不由觉得自己刚刚看错。 我伸手去摸他的眼睛,被他捉住手,有些疑惑,“怎么?” 我不理解,“我能够恢复,你不高兴吗?” 钟夜惊讶,“怎么会?” 奇奇怪怪。 出院手续已经办好,钟夜替我拎包,这次上车前,我专门看了看跟着的保镖。 没有上次我看到那个人。 除了被钟夜带去放风一样接触外界,我从醒来,就没离开过医院。 因此我一直看着窗外,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我们去哪儿?” 钟夜侧头,“先回老宅,以后我们住那儿。” 老宅。 在我的印象里,这样的形容应该是给很是有年代感的大房子。 但却是一片旧式小区,建筑还依稀有些异国情调。 这里面都是独栋小别墅,爬山虎静静沿着墙壁蔓延,有些墙皮甚至都已经剥落,露出其下砖瓦。 面积不大,前面有一个小小花园,后面有一片小小池塘。 和总裁应该有的住所不太搭配啊。 我想问,又觉得钟夜会嘲笑我电视剧看太多。 我下车,有佣人上前来拎行李,对我很热络。 若是我和钟夜已经订婚很久,那这里我是不是也来过?这里的阿姨,我是不是也认识? 钟夜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 “没有,你没住过老宅,之前都是在岷山和西城。” “这里现在没人住,是市中心,对你康复好。” 我对他总是能猜出我想什么也已经见怪不怪,倒是有些好奇他说的其他地方。 “岷山?” 钟夜安置我坐下,按了按我的腿,“疼不疼?” 我摇头。 他吩咐佣人做饭,又给我倒一杯水才道,“嗯,岷山,罗红公馆。” 冒犯了。 我为刚才质疑钟夜的总裁身份感到惭愧。 总裁怎么可能只有一栋别墅。 钟夜被我逗笑,捏我的脸,“你的小脑袋,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他会读心术吗? 钟夜的忙碌也极其符合他总裁的身份,早出晚归废寝忘食都不足以形容。 我在家里待得无聊,也开始出门。 小区坐落在市中心,寸土寸金,闹中取静,能去的地方不少。 我挺喜欢逛超市,那里人声鼎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生,在小小一隅交汇又散开。 我是一个几乎没有过去的人,在人群中,却像抓住一点真实。 我一边观察身边的一家三口一边推着小车慢慢往前走,被那想要玩具的小孩口齿不清的撒娇逗的直乐。 钟夜小时候也像这样撒娇耍赖吗? 找机会问问他。 “砰——”的一声,小车停住,我转回视线,就看到一身西装革履。 糟糕,撞人了。 我抬眼要道歉,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俊秀到邪肆的脸。 他眼角微微上挑,斜飞入鬓,鼻梁高挑,皮肤白皙,嘴唇红润,面目含情。 是——明星吗? 我眨眨眼,低头道歉,“真不好意思,我没看路。” 他一笑,声音也是微扬,温情几乎要溢出来,“没关系。” 我匆匆推着车子绕过他就要离开,心内满是尴尬。 然而结账时,我又遇到他。 他似乎没带钱包,在前面拖了很久,身后排着长队,对他颇有微词。 我向收银员递上卡,“刷我的吧。” 其实也不是我的,钟夜的。 狐假虎威。 他的视线落在那张黑卡上,回头对我一笑,“多谢。” 嗯,他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笑了笑,低头结账。 出门时,发现他站在超市外,对我点头示意。 我磨蹭上前,他低头看我,“留个手机号吧,我把钱转你。” 我摇头,“不用了,不过是一点小事。” 他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一样,笑出声来。 我诧异,他笑的更加上气不接下气。 “钟夜这个小气鬼,连我都没给你介绍过?” 我震惊了。 认识的人? 他勾起唇角,饶有兴致,“我叫谢轩。” “是你的——前男友。” 我顿时好像被雷劈了一样从上到下都发焦。 展眉,你厉害的,有点过头了吧。 第一百九十章 问 谢轩看我的表情,更加乐不可支。 “怎么,想不到?” 确实想不到,我摇摇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与前男友相处的尴尬。 谢轩示意我跟他走,“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拒绝,“额,我身后应该跟着人,可以自己回去。” 虽然现在我也找不到他们,但我身边确实一直跟着保镖,若是直接跟别人走了,恐怕会让他们抓狂。 谢轩往我身后看了看,笑容更深,“那我送你去找钟夜吧。” 钟夜现在应该在钟氏工作,他的意思是要带我去钟氏吗—— 我还在思索,谢轩就已经在打电话。 “喂,阿夜,我在外面遇到了展眉——她想来找你,我带她来?你跟她说。” 谢轩把手机递给我,一脸坦然。 “钟夜和你说话。” 我惊讶,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找钟夜? 我接过手机,钟夜的声音在电话线内有一点沙哑,更显磁性。 “让谢轩送你来钟氏吧。” 我糊里糊涂把手机递回去,上了谢轩的车。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谢轩如果真是我的前男友,钟夜怎么和他关系这样融洽? 谢轩一直噙着笑,像是遇到什么很开心的事情,话音都扬起。 “在想什么?” 我疑惑,“你真是我前男友吗?” 谢轩说话实在太轻佻,让人难以相信。 他点头,不容置疑,“当然,我们当时感情可好了,可惜被钟夜棒打鸳鸯强取豪夺——” 这听起来不像是真的。 我在心里大致有了数,“相比较而言,我觉得钟夜更可能强取豪夺的是你。” 谢轩开着车也分神看我一眼,“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无比真诚,“因为我觉得你比我长得好看。” 谢轩愣了一愣,再次被逗乐。 “你这张嘴倒是没因为失忆有什么影响。” 他说的不走心,我回的也不走心。 “一个合格的女朋友应当与前男友保持适当距离。”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谢轩的眉角在我说出这句话后瞬间沉了下去。 但又片刻恢复正常,一片笑意吟吟。 “分手了就不可以做朋友吗?” 他讲话真真假假,但察言观色又极厉害,我不想再多说,只敷衍笑了笑。 谢轩似乎感觉到我的态度,突然一个刹车,指指前面的大楼。 “到了。” 眼前是cbd中心一座高耸入云的大楼,其实与老宅距离并不很远,金碧辉煌。 谢轩推开车门和我一起进去。 看到我有些诧异的眼神,他摊手,“你知道钟夜在哪儿吗?不把你送到丢了怎么办。” 好吧,也有道理。 据钟夜所说,我曾经在钟氏工作过,但走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穿行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 我没有一点点印象。 谢轩直接带我从单人电梯上去,门要关上时,我看到外面走过一个人的影子。 麦色肌肤短头发,是那个见过我的保镖? 我一步迈出去,门立刻打开,本懒洋洋倚在电梯壁上的谢轩站直了。 “做什么?” 我来不及跟谢轩说,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他也看到我气势冲冲从电梯里冲出,待在原地等我。 他对我垂首,“老板。” 我低声问,“我是谁?” 他疑惑,似乎并未反应过来。 我咬住嘴唇,眼看谢轩从身后就要追过来,我焦急道,“你有没有见过我?我的名字是不是叫南音?” 他震惊的瞪大眼睛,还未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充满朝气的招呼。 “小嫂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抬头,二楼栏杆上撑着一个人,正对我挥手微笑。 他对那个保镖含笑道,“晨曦,你在和小嫂子说什么?” 晨曦立刻一言不发匆匆离开,只是走出门口时,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中的神情无比震惊,让我也有些诧异。 谢轩已经走到我身边,与二楼的人打招呼,“钟别,你哥呢?” 钟别指了指楼上,“八楼开会呢,你带小嫂子去找他?” 谢轩对我偏一偏头,“你要上去,还是再看一会?” 我抿唇,觉得喉间一片干涩。 “上去。” 我冲动了。 钟别是钟夜的弟弟,晨曦看起来是他的人, 那他为什么会叫我老板? 电梯缓慢上行,谢轩打量我的神情又带了几分探究。 “你和他说什么?” 我揉了揉额头,“他像是见过我,我只是,想求证一件事——” 从醒来开始,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叫展眉。 但我分明记得,我的名字,应该是南音。 第一百九十一章 境 谢轩脸上始终带着的笑意褪去,电梯门打开,他先出去,只留下一个有些冷硬的背影。 八楼原来一层只分出两边,一边是钟夜的办公室,一边是一个大会议室。 会议室中影影幢幢都是人,看起来会议正进行到中时。 谢轩走到门边,还没动作,门却突然打开,钟夜只穿一件衬衫,挽起袖子,视线直直落在我身上。 我对他一笑。 钟夜回首对室内道,“休息二十分钟。” 他把门关上,谢轩的视线意味深长在我们之间转了几个圈,“任务完成,我先撤退。” 谢轩出现的奇怪,离去的也突然,甚至没和钟夜说上三句话。 我还在思索,就被钟夜拉着带进办公室。 他坐在沙发上,上下看我,“怎么会遇到他?他有没有欺负你?” 我摇头,他担心的语气像是在真的紧张,但我是个成年人,怎么会用得上欺负这个词? 我斟酌着词句,“我和谢轩在超市遇到,他说他是我——” 在现任面前始终有些难以启齿。 “我前男友?” 钟夜的面色立刻阴沉下去。 我一直在等他否认,但沉默片刻,却没有。 难道谢轩真是我前男友? 钟夜却伸手抱住我的腰,把脸靠在我腰部,静静不动。 “累了,我歇一会。” 他转移话题,声音里满是疲惫,我不再问,轻轻捋捋他的头发。 “你吃饭了吗?” 他的会议看起来冗长繁琐,不像是给他时间休息的样子。 钟夜摇头,“还没。” 我要从他怀抱中出去,“那我叫人给你送点吃的——” 钟夜手一重,我立刻失去平衡跌在他身上。 我担心压到他,条件反射想撑起身体,他的手却像铁箍一样,仍是牢牢抱着我的腰。 “别动。” 这个姿势有些难受,我一动钟夜就加重力气,我扯了扯他的头发,“你松松手,我有点疼。” 他一愣,放松力道,我这才喘上一口气。 钟夜的声音有些闷。 “你觉得谢轩怎么样?” 我思考一会,“心机比较深沉吧,看起来不太可信。” 我这一句话不知怎么取悦到钟夜,他闷闷的笑起来,“你觉得他不可信?” 我如实相告,“目的性太强,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钟夜又问,“他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回忆一遍跟谢轩简短的沟通,“没什么有用的。” 钟夜松开手抬起脸,一手替我按揉被他搂的生疼的腰部,“他是没什么用。” 我避开他的动作,也坐到沙发上,“你们,是朋友吗?” 钟夜盯着自己手心看了一会,“不算,但也不算不是朋友。” 我似懂非懂,也不再多问。 “刚刚我见到你弟弟,就是,钟别。” 在脑海中揣摩良久,我觉得还是需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和晨曦的对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提一嘴,倒显得心虚。 钟夜挑眉,“他回到钟氏上班有一段时间,之前都在国外留学。” 钟别看起来非常年轻,但已经很沉稳。 我笑道,“其实我觉得你们钟家人的名字不是很吉利,什么别啊霰啊,都是分离之兆。” 钟夜握住我的手,轻嗯一声,“以后你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好的。” 我一抖,直接甩开他的手。 钟夜被我甩开,也不生气,像是这段插曲没发生过一样,“你歇一会,我开完会一起回家。” 他走出办公室,我还沉浸在刚刚那一瞬间穿透四肢百骸的冰凉中,半天才缓和回来。 孩子? 是啊,我与钟夜是未婚夫妻,若是按部就班,结婚之后孕育子女就应该提上日程。 但为什么,他提起这个话题,我却像见到天外来客一样惊讶,甚至有些隐隐的恐惧? 我环顾四周,钟夜的办公室是简约装修风格,冷意从四面八方的金属光泽中笼罩过来,我一时感到喉咙被扼住,呼吸都有些困难。 像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发生过让我极为恐惧的事情。 我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个脑部神经受损的病人,出现焦虑和惊慌是正常现象,一方面要考虑病人的实际情况,也要注意环境因素的刺激—— 我楞在原地。 我的脑海中,出现一片像是课本定义一样的话语。 钟夜说,我曾经负责他的秘书办,那么职位应当是行政管理。 但为什么,我会记得这样多医学相关? 环境刺激。 为什么这里的环境会刺激到我?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忠 再睁开眼时,我又在被钟夜抱进房间。 他习以为常,见我睁开眼睛,含笑道,“这样一会就睡着?”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陷入沉睡,但确实感觉个人精力较为匮乏,时常感到困倦。 钟夜把我抱来抱去像是不费一点力气,“去洗漱?还是继续睡?” 我仍是困,几乎没听清他说什么。 钟夜轻叹口气,接下来,我就感觉自己被安置在床上,被柔软的被褥包裹。 我蹭了蹭软绵绵的被子,放心陷入睡眠。 翌日醒来,钟夜已经离开,阳光洒满卧室,我怔愣片刻,这才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看看时间,已经上午,我想起今天和顾雅洁有约,立刻起来打算出门。 其实我挺喜欢和顾雅洁相处,她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从行为举止中就能看出与我有天壤之别。 但正是这样的反差,让她不用对我顾虑和隐藏。 她性格有些傲慢,这傲慢却像是保护她的盔甲一般,戳开外壳,其实是个简单的人。 与她相处,就像是从漫长无垠的水面下伸出头来喘一口气,能够得到片刻的休息。 车停在顾家门口,我下车按铃。 有人迎出来,对我无奈道,“展小姐,大小姐还在待客,实在抱歉。” 我理解,她现在是顾家家主,人情上的应酬往来必然许多时间上无法控制也是正常。 我被安置到后花园,路过待客室时,门虚掩着,看到里面坐着一群花团锦簇的姑娘。 顾雅洁坐在对面,神色冷冷清清,正与我对上目光。 我对她一笑,她却直接起身出来,要把我送去花园。 “你等我一会,我把她们送走就来找你。” 我被逗笑,“那你出来干嘛?” 她背着手和我往前走,“跟你打个招呼。” 我心里一暖,顾家的花园开阔却寥落,看起来全是乔木类植被,修剪的也很草率。 我们正要踏进花园,就听见身后传来女子声音。 “欸,雅洁,你怎么就抛下我们——” 我回头,看到一群招展的姑娘,年轻明媚,一眼看过去均知道养尊处优。 顾雅洁淡笑,“我朋友来了,她身体不好不惯吵闹,我把她送去休息室就回来找你们。” 其中一个穿紫裙子的女生迈出一步上前打量我,“你很看重这位小姐姐啊,是哪家的千金?我们也结识一番。” 这话里含着莫名其妙的挑衅,嗯,女孩子之间的闺蜜争夺? 我差点被逗笑了,女生真可爱。 但这是顾家,我看了顾雅洁一眼,她脸色也淡淡,只有眼中含有一点隐藏很深的无奈。 “这是展眉。” 我对她们笑了笑,就见她们纷纷面露惊讶,一个个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她就是展眉?” “就是那个——” “钟家——” 各式各样的低语窸窸窣窣,其实声音一点也不小,我与顾雅洁对视一眼,纷纷暗笑出声。 那个穿紫衣服的女生绕到我面前,像是做研究一般观察我,“我听说你失忆了?” 我疑惑,“这已经变成什么新闻享誉内外吗?” 她突然一笑,“那我问你个问题啊,假如你去世了,你男朋友找了一个像你的人做替身,很快和她谈婚论嫁,你会是什么心情?” 她眼底跳跃着灵动的光芒,像是真的在好奇,但哪怕我几乎没有记忆,也知晓这问题绝对事出有因。 顾雅洁伸手拦在我面前,声音微冷,“不要问头一次见面的人这样没礼貌的问题。” 紫衣服女生却不服输一般,只看着我。 我眨眨眼,“嗯,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吧。” 她愣在原地。 我失笑,“我都已经死了,难道还要我男朋友终身不娶吗,人生一世长如客,他是我男朋友,不是我的所有物,我自然舍不得用生命去束缚他。” 她们本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在听完我说话以后却纷纷古怪起来。 顾雅洁皱眉,像是觉得这场景实在无聊。 “好了,你们都回去等我。” 她们像是有些不甘,互相你拉拉我,我扯扯你,就是不动。 我觉得好玩,也盯着她们不动。 今天天气晴朗,花园内开阔明晰,我正端详其中一株植物,突然有一只鸟儿箭一样从花园冲过来,稳稳落在我肩膀。 是一只黄白相间的鹦鹉。 它不住往我脖子里蹭,嗓音有些沙哑。 “姐姐!姐姐!” 第一百九十三章 沼 有这样一则安徒生童话。 一个小女孩,因为舍不得身上的新衣,而用面包垫脚过沼泽,最后自身淹没在沼泽中。 没有给钟夜讲过童话,他自己阅读,然后给南音讲述。 当时他觉得这个故事没逻辑,又有些残忍,因此没有讲过。 怎么会有人用面包垫脚过沼泽?怎么会有人宁愿死也不放弃新衣? 钟夜幼时不甚理解的故事,最近却时时出现在他脑海中。 展眉聪慧敏锐,哪怕失忆,先不露分毫,竟是套出林兮崇的话。 钟夜回想起来,就会赞赏勾起唇角。 林兮崇曾问他,如何看出展眉失忆? 是眼神。 曾经的展眉,眼中悲伤和疲惫山海一般沉重,无比坚牢,无处排解。 而他,走进病房,与初醒的展眉对视时,看到的却是像被车灯照到的森林小鹿一般,好奇而探究的眼神。 那眼神清澈温润,带一点茫然和警惕,却在一瞬间让钟夜感到惊慌。 她为什么,这样看他? 她对他,没有爱,也该有恨。 为什么,会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果然,检查显示,展眉因为压力过大和多次脑部受创失忆。 钟夜感到绝望。 展眉把过去、自己、一切都忘记,像是忍无可忍,只能把所有曾经拔地而起。 他与展眉对视,再也看不到曾经那个与他纠缠至深至死方休的影子。 那个展眉被他逼死。 钟夜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接受展眉真的忘记他这个现实。 然而,在满天满地烈火灼烧后的残烬中,又有一点希望的影子微微升起。 展眉没变,还是那样好相处。 她谨慎小心,但对任何与她沟通的人都并不设防。 对于钟夜来说,现在她的情绪就像一本摊开的书一样好懂。 一句话,展眉是相信、探究、还是揣摩,只看眼神,他就能知晓七七八八。 这让他只想看到展眉的相信。 他没有对展眉说谎。 但也没说出全部的实话。 真相,像是一栋用积木搭起的房子,抽掉几块,房子仍然坚实,外貌却和从前不同。 他告诉展眉部分真相,剩下的她就会自行猜测。 再怎么猜测,也逃不脱他给出的暗示范围。 现如今,连钟夜也觉得他自私的令人难以接受。 但,展眉失忆了,她忘记所有伤害和苦痛,温和清澈的眼睛只望向他一眼,就能让钟夜升起无数尘世妄念。 钟夜先告诉展眉一些真相,任由她在框好的轮廓中构建二人曾经关系。 再借助展眉此时心软好说话,让她答应恢复前不离开。 最后,稍稍透出风去,自然所有人都知道不该在展眉面前乱说话。 他伸出无数细密无形的网,悄悄将失忆的展眉拢在身边。 他希冀能够天长日久的拢下去。 但这可能吗? 真相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埋在他二人身边,一旦展眉恢复记忆顿时再无回转余地。 为了暂时的和睦相处,他把面包垫在脚下踏上沼泽。 但他没有办法,他太想留住展眉,太想和她毫不设防的相处,这是他甘愿沉入沼泽也不想放弃的靓丽新衣,他饮鸩止渴,但甘之如饴。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就像绝望的赌客,明知无法翻盘,却还要将所有筹码压上,只为延长在赌桌上的时间。 钟夜擅长计划,擅长筹谋,但此事上,没有筹谋、无法计划,只有一个人影,在追着即将爆炸的引线奔跑。 顾雅洁传来的消息令他心头一跳,无比震惊。 展眉在顾家吐血晕倒。 钟夜匆匆赶去,顾雅洁面色微沉,把今日发生之事简单陈述一遍。 听到那些高门贵女追着展眉问问题时,钟夜的额角跳了跳,眼中一片锐光。 顾雅洁低声道,“她们什么都没说,想来是太好奇,所以失了分寸。” 钟夜深吸一口气冷静片刻,“还有呢。” “她去花园时,撞上那只鹦鹉,鹦鹉叫了两声,她先是一愣,而后就吐血晕倒,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钟夜直直盯着顾雅洁的眼睛,“叫了什么?” 顾雅洁不语。 钟夜逼问,“什么?” 顾雅洁闭眼道,“叫的‘姐姐’。” 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要凝固,钟夜一时愣在原地。 顾雅洁轻叹口气,也不再多说。 钟夜推门,觉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展眉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一个高大人影。 “钟夜?” 她坐起身,有些难受的捂额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晕倒——” 钟夜走到床边,一双手将她抱进怀中,只觉得声音都在颤抖。 “为什么会晕倒——你,不记得了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忘 顾雅洁匆匆穿行在顾家。 然而顾家甚大,她找了两层楼,额头就已经微微有了汗意。 她站在走廊中,微微抬高声音,“雅轩,出来!” 安静片刻,走廊两边房门打开一扇,顾雅轩探出一个脑袋,面色带着一点刻意装出的疑惑。 “怎么了?” 顾雅洁上前,“今天是你把那只鹦鹉放出去?” 顾雅轩冷笑一声,“什么鹦鹉?我不知道。” 顾雅洁只觉自己血管中血液呼呼咆哮,太阳穴都要跳动起来。 今日展眉晕倒闹出一场乱子顾家上下何人不知,顾雅轩却推说毫不知情—— “你知不知道今天差点闹出多大的祸事?你怎么能去刺激展眉?你不知道她失忆了吗?” 顾雅洁想到钟夜听闻展眉被贵女们调侃时的神情,就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幸好钟夜没有追究这闯祸的鹦鹉从何而来,不然顾雅洁不觉得自己能让顾雅轩全身而退。 顾雅轩不知从什么开始,与自己姐姐的关系就像隔了一层,怎么都无法沟通。 此时他似乎觉得无趣,就想退回房中。 “那鹦鹉在我身边这么久从来没有说过话,我想今天展姐姐来了,试试它见到旧主人会不会张口。” “说的不是不错么,你怎么这样生气?” 顾雅洁两步上前一手推在门上,阻止他缩进房间,“展眉现在处在恢复期不能接受多余刺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雅洁对顾雅轩向来是耳提面命,习惯性教训,但现在他就是觉得分外刺眼。 顾雅轩冷笑一声,“到底是不能接受多余刺激,还是压根没打算让她恢复,你们心中有数。” 顾雅洁愣了愣,脸上褪去所有血色。 “你说什么?” 顾雅轩语气嘲讽,“你们难道不是联合欺骗展姐姐?是谁说不准在她面前提起过去?到底是为了她的恢复还是钟夜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心,你们心知肚明。” “凭什么苏沐阳就要被忘记?他为展姐姐付出生命,难道连存在的痕迹都要被抹去吗?” 顾雅轩低头俯视顾雅洁,眼底全是跳动的火光。 “还是说,姐姐你巴结钟夜得了甜头,就乐此不疲帮他做这些欺男霸女之事?” “啪!” 顾雅洁一耳光把他半张脸打偏过去,整个人都微微颤抖。 “欺男霸女?” 顾雅洁冷静半天,才把话说出口,“你就这样看待自己的姐姐?” 顾雅轩半张白皙的脸上浮起五个指印,回过头与顾雅洁毫不退让的对视。 “物伤其类,我是后怕!若是当时真的一刀把自己割死了,会不会就是破席一卷,也落得苏沐阳这样无人记得的下场!” 顾雅洁后退两步,被荒谬笼罩。 “你以为自己在匡扶正义?展眉经历了些什么?她能忘记,钟夜愿意一心对她,又为什么一定要记起过去?” 顾雅轩冷笑,“说得好听,你们问过展姐姐意见吗。” “你看看她若是想起,是会觉得你们合伙欺骗,还是觉得你替她着想。” 顾雅洁措辞半响,只觉话说到尽处,完全无话可说。 手足之情。 她冷下神色,“这终究是钟家的事,你给我管好自己的手,今天的事情绝对不准再有,不然我搭上整个顾家都未必保得住你。” 她把狠话说完,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道瘦削背影。 顾雅轩盯着她纤瘦身形,只觉得话说太重,有些后悔。 顾雅洁在黑暗中颓然而坐,抱住头沉思。 雅轩其实没有说错。 她仔细一想,差点笑出声来。 雅轩竟然没有说错。 钟夜忙着带展眉回家,她一直说头疼,钟夜又是紧张又是心慌,家里的医生早就在等,到家后,先做一套全面检查。 医生没查出有什么不妥,仍旧是那三件套,钟夜缓和一下担忧心情,去看望展眉。 展眉虽然难受,但并不呼痛,她只是蜷在角落,把头埋在膝盖中,一头黑发顺着后背蔓延,更显瘦弱。 钟夜上前捧起她脸,看到她蒙上一层水光的眼睛,只觉得心都要被揉碎。 “到底哪里难受?” 展眉轻轻把头放在他手心,像是体力耗尽一般。 “我不知道。” “我脑海中好像有很多画面在交错旋转,却又什么都看不清,它们转的太快,让我想吐,又很头疼。” “钟夜,我到底是谁?” 钟夜一梗,觉得自己眼底也酸涩起来。 接下来的一句话,像是晴天霹雳一样打碎所有虚假平和。 “钟夜,南音是谁?” 第一百九十五章 独 钟夜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他闭了闭眼睛,平复一下惊涛骇浪的心情,“你记得南音,却不记得我吗?” 展眉抬眼,哪怕身处痛苦之中,仍是表现诧异。 “明明我就是南音啊。” 钟夜愣在原地,失去所有表情。 良久,他才问道,“你说,什么?” 展眉睫毛纤长,宛如蝶翼,一双眸子含着水光,印着钟夜微微扭曲的面容。 “我说,我记得我是南音啊。” 钟夜放开手,站起身,只觉得冷气从四面八方爬上,他被笼罩其中,无处可逃。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觉得?” 展眉虽然不适,仍是回应,“我从醒来,就一直这样觉得。” 钟夜想笑,但好像四肢都绑上巨大石块一般沉重,再也笑不出来。 “所以我跟你说的一切,你都没有信过。” 展眉摇头,“我不是不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说的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样。” “我不记得你,我什么也不记得。” “你对我说,我叫展眉,我却记得,我叫南音,你告诉我,我该信谁?” 展眉性格包容而开阔,哪怕到了如此时候,她语气依旧平和没有一点怨怼。 她盯着钟夜的面容,像是期待对方真的能给她一个解释。 钟夜却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信谁? 解释?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解释与相信。 展眉似乎看出钟夜涌动的内心情绪,想要坐起来,“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但若是我是展眉,为什么我会记得自己是南音?” “若是我是南音,你为什么让我觉得自己是展眉?” “钟夜,你对我很好,但这一切都太奇怪,我没办法不去想——” 钟夜打断她的话,“够了,别再往下说。” 他站在原地,身上却像被捅出无数个透明窟窿一般,几乎能透过背后的灯光。 展眉抿唇,她觉得自己说的不过是真实感受,但钟夜看起来似乎真的很难过。 她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却被那潮涨潮落的强大悲伤席卷,也不受控制的难过起来。 钟夜落拓一笑,“这件事我会解决,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好休息。” 展眉还要说话,钟夜坐回床边把她按进被子里,“你需要睡眠,吃药,睡觉。” 他给展眉数出一把花花绿绿的药片,盯着她吃下去。 药物作用下,困意很快席卷而来,展眉缓缓闭眼,睡前还拉了拉钟夜的手。 “你别难过,对不起。” 钟夜闭眼,嘴角仍是带着笑意,深刻体会这种溺水窒息一样的无能为力。 展眉在这个时候,也会为他的情绪而感到抱歉。 但正是这样的抱歉,却更加伤人。 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看起来美好的虚幻现实,背后是无比狰狞的累累伤疤。 展眉,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南音? 为什么? 她为什么隐瞒这个印象这样久? 钟夜稍微一想,就觉得心口被捅出几个大洞,长风浩荡,心内冰寒。 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这样了解她。 钟夜在书房点起一支烟,静静枯坐一夜。 展眉睡得长,醒来时正盯上钟夜灼灼目光。 她吓一跳,立刻要坐起,“怎么?” 钟夜对她伸手,“和我去机场,你导师要落地了。” 展眉惊讶,“导师?” 她晃晃脑袋,仍觉得一阵钝痛,但已经恢复的大差不差,起身去洗漱。 钟夜给她拿衣服,声音与平日无异。 “你在纪国医科大学读的心理学,你的导师是本行业泰斗麦林博士,你出事后她一直很担心,最近她休假,和我说想来看看你。” 展眉从浴室钻出来,肉眼可见有些紧张。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该跟她说什么?我以前是怎么与她相处?会不会——” 钟夜给她套上外套,笑着替她整理衬衫领口。 “你放心,她很喜欢你,你是她最得意的学生。” 展眉眼中全是喜悦的光彩,看的钟夜心中一痛。 他面色毫无异状,待展眉吃完饭后,亲自开车去机场接人。 展眉的脑袋显然在这段时间内全面开动,思忖良久才问钟夜,“我学的是心理学,为什么做的是行政岗位?” 钟夜侧头,“因为你能力优越,这样的跨专业完全可以胜任。” 展眉耳根漫上浅浅的红,有些不好意思,“啊——是不是有点夸张。” “不夸张。” 钟夜目视前方,心平气和。 “你独一无二。” 第一百九十六章 治 联系展眉的老师时,钟夜未曾想到自己能得到正面回应。 他陪南音治病时也算出入过不少医院的精神科,对心理疾病有一些了解。 心理疾病的界定比较复杂,光评判就需要非常严苛的标准。 展眉的状况俨然是出了问题,但他不敢带展眉直接去医院看病,怕再刺激到她,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当年南音治病也是麦林博士确认她是伪装,展眉又是她的得意门生,应该会减少不可控因素的产生。 但他和展眉—— 任凭是谁,看到自己喜欢的学生变成这副样子,也不会对罪魁祸首多么好态度。 但麦林博士听闻此事,竟是直接排开日程到达国内,很是配合。 欣喜之余,钟夜又有种见娘家人的担忧。 可惜展眉现在失忆,他并不能把这样揣测的心境表露。 展眉很是兴奋,在接机口猜测哪位是博士。 “她多大啊?” 钟夜想一会,“五十多?” “长什么样子?” “短头发,有些花白。” 展眉视线在旅客中扫过,“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钟夜笑着揉她的头发,“你的老师怎么会告诉我这些。” 她一想也是,笑出声来。 “她很严格?我是不是有些怕她?” 钟夜挑眉,“嗯——其实对你读书时的事情我了解的不是很多,但你成绩很优秀。” 展眉微微讶异,“原来我们不是少年相逢啊。” 钟夜心头微微一动。 紫藤花下,阳光耀眼,年轻素净的女生,本被冒犯后有些恼怒,却看到他时瞬间红了耳根。 “是。” “我们是少年相逢。” 眼看展眉的脑袋又随着这句话开始迅速转动,脑补出一些有的没的电视剧剧情,钟夜立刻打断她思路,“但相爱的很晚。” 展眉点头,恍然大悟,“我懂了,是少年相识,暗恋良久,长大成人后才互通心意。” 钟夜没想到这也能被她串上,饶有兴致,“那是谁暗恋谁?” 展眉视线在他身上轻轻转一圈,含笑道,“应该是我暗恋你。” 钟夜挑眉,“为什么这样说。” 展眉笑而不语,被钟夜捏了脸颊才道,“一看你我就知道了。” 钟夜心内仿佛塞满棉花,温温软软,像走过一家品质良好的面包店,通身温柔。 钟夜转过脸,麦林博士的面容出现在不远处,他举起手,与麦林博士严厉的目光对上。 对方拖一个简单的行李箱,两步上前。 展眉想去接行李,被钟夜拦在身后,他伸手想接,被麦林博士婉拒。 “走。”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昭示这位赶越洋航班前来的医学泰斗的心情。 她真的很不高兴。 展眉没想到这个来看望自己的老师是如此态度,一时愣了。 麦林博士又看展眉一眼,对她道,“你跟我一起出去。” 展眉回头看一眼钟夜,他鼓励笑了笑。 这幅样子更让麦林博士不开心,展眉急匆匆跟上去,“老师!” 麦林博士视线如风一样扫过她,“还会说纪国语言,不错。” 展眉这才发现自己的语言自然而言调节成了外语,不由得也有些诧异。 麦林博士缓缓而谈,“语言是大脑的肌肉记忆,哪怕场景记忆已经忘记,这种已经在大脑神经建立突触的领域,也不会被轻易遗忘。” 展眉并不觉得难懂,轻轻点头,“是。” 麦林博士上下看她一番,“你失忆了?” 不知道钟夜是怎么和博士说的,展眉把自己的状况讲了讲,言简意赅总结,“我在恢复,没什么大事。” 钟夜去开车,接到两人后,车内的气氛就有些诡异。 展眉并不知自己从前与导师如何相处,如今什么都记不清,自然话不多。 麦林博士时不时问两句话,内容也与嘘寒问暖相差甚远。 钟夜更不必说,与博士隐含谴责都目光接触都很感到压力。 等回到老宅,钟夜让展眉去给博士收拾客房。 “老师远道而来,就别让佣人动手。” 支开她,钟夜和博士详细沟通展眉状况。 “您看她现下——” 麦林博士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叠文件放在桌上,“并不是现下。” 钟夜拿起文件一看,发现是一套曾经的测试量表,姓名栏里写着展眉,结果正常毫无异状。 博士叹气道,“她复学时的心理状况就很压抑,但测试结果却很正常。” 钟夜思考其中可能,“也就是说,她在装——” 博士眼神很严肃,“她在装健康,已经装了很久。” 第一百九十七章 催 钟夜闭眼,压抑一下难过的情绪,声音干涩。 “敢问博士,她现在是精神分裂还是人格障碍?我没有听说过会把自己认成其他人的情况——” 麦林博士摇头,“都未必是。” 钟夜叹气,“那要怎么治疗?” 麦林博士沉吟一会,“她现在的情况,大脑损伤、失忆、认知倒错,又不能直接去医院进行检查,我建议催眠。” 钟夜扬眉,有些迟疑,“博士,催眠这种方式是否过于伪科学?不过是哗众取宠的东西,真的会有用吗?” “直接告诉她真相如何?” 麦林博士剐了他一眼,神情中的鄙夷暴露无疑,“你以为我说的催眠是什么,舞台上灯光闪烁音乐配合的表演吗?” “催眠是一套完善的心理治疗体系,且不是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施为,与病人本身的精神状态也有关,伪科学?” “你才了解多少心理学知识,前任女友没病装病看不出,现任女友有病装没事也看不出!” 钟夜几乎没被长辈这样严厉的斥责过,半天没有接上话。 但,博士说的并不错。 他回想起展眉后期糟糕的精神状态,只觉得一颗心像被放在火上煎熬。 展眉在含蓄隐忍一道相当有心得,无论是失忆前伪装健康,还是失忆后把自己的倒错认知隐瞒,都让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钟夜心疼极了,被博士训斥的一点点郁卒也立刻烟消云散。 麦林博士见他没有不悦,只是低眉沉思,才继续道,“她现在本就在构建新的记忆构建,一下子告知所有真相对她不利。” “就像梦游的人不能直接叫醒一样,她就是在现实世界中梦游的人,只能引导她逐渐醒来。” 钟夜语调艰涩,“若是——她不愿意醒来呢。” 麦林博士声音又厉了,“那应该问问你自己!” 为着判断展眉的心理状况,钟夜把所有事实都与博士简单陈述一番,她震惊之余,对钟夜简直没有一点好感。 “要不是她现在还需要你辅助治疗,我就报警申请限制令让你靠近不了她十米内!” 二人对话不算融洽,但是很有进展,展眉整理好房间,蹭蹭跑出来,“你们聊什么呢?房间收拾好啦!” 钟夜立刻回身接住她,露出一副温和笑脸,“在家里跑什么?” 他揽着展眉对博士微笑,“不知博士有没有来过华国,容阮有些本地特色,我请您去尝尝?” 展眉眨巴眨巴眼睛,眼里全是期待。 博士与她一汪清泉一样的眼睛对视,心内一叹,点头同意。 饭桌上气氛倒是不错,展眉有许多问题想问,博士也一一解答,没有涉及敏感话题,倒有些相谈甚欢之感。 她吃得少,钟夜等她说完一段,就往她盘子里夹菜盯她吃下去,展眉微微露出苦相,钟夜含笑,却全是不容置疑。 她撇嘴,多少多吃了些。 饭后,展眉有些困,麦林博士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与她说话,手里拿着一把银勺在空中画圈。 “看我这把勺子,视线追着它而动——” 这话一出,本来还昏昏欲睡的展眉却瞬间清醒,眼底一片清明。 “为什么要看勺子?” 她对博士无比尊敬,但此时眼神里却是不容分说的谨慎。 麦林博士放下勺子,轻轻摇头。 钟夜知道这次没有成功。 他转移展眉的注意力,“喝汤,凉半天了。” 展眉精神立刻被他牵着走,对博士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捧起汤碗喝起来。 她去洗手间,麦林博士轻轻吸口气,“她当年跟随的学派与我不同,因此没有系统学过如何催眠,但对这方面曾有过深入了解。” “她本就有天赋,再加上心理坚定强大,催眠难度比较大。” 钟夜并不沮丧,神色认真,“我能做些什么?” 麦林博士回想起二人相处的情态,“她现在,很信任你。” 钟夜苦笑,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没得选下的雏鸟情节。 “您可以直接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麦林博士点头,“你能帮忙。” 当天几人休息的都很晚,钟夜给展眉数药,不动声色的把今天该吃的药片剔除几颗。 展眉照旧直接往下咽,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等她睡着后,钟夜看着手心的药片,神色坚定,轻轻抚她头发。 “抱歉,但我必须这样做。” 第一百九十八章 眠 博士远道而来,展眉作为学生自然需要相陪,容阮经济繁华,但其实景点不多,大都是人文景观。 钟夜又忙,展眉自己做功课,带着麦林博士四处转悠,尽心尽力,因此消耗极大。 展眉自己逛着逛着都要吐槽,“容阮真是没什么意思。” 麦林博士很少来华国,“你的意思是,其他地方比容阮有意思?” 展眉毫不犹豫点头,“是啊,容阮其实是后起之秀,经济枢纽,但文化底蕴一般,真正的大好河山——” 展眉说到这里,突然停了。 博士仍在等她继续说下去,并不接话。 展眉笑一笑,想回忆起刚才那一瞬间心绪的震动,却再也想不起来。 “有些偏远的小地方,风景壮观,令人过目不忘。” 博士将她所有面部表情收下,暗自转了话题。 钟夜每天给她减药,她的精神状态本就不稳,再加上每日东奔西跑,精神消耗极大。 连续一个星期之后,她实在有些扛不住,对博士告饶,“老师,今天我没办法陪您出去,有些不舒服。” 麦林博士同意,她住的客房有一个小小的书房,展眉喜欢跟她待在一起,因此也抱了书在这儿看。 有人敲敲门,她去开,看到钟夜进来,手里端着水果,“你怎么来了?” 钟夜示意手里的东西,“怕你饿,给你送点吃的。” 展眉有些不好意思,接下盘子就要推他出去,“知道啦,快走。” 钟夜回身盯她眼睛,语气突然很沉。 “你是展眉。” 展眉讶异,向后退了两步,“什么?” 钟夜揽住她的肩膀把人倒过去,正迎上博士晃下的玻璃球。 “你是展眉,不是南音。” 展眉捂住额头,博士的声音像无孔不入的蛛网,她精神恍惚,视线不由跟着玻璃球晃动。 “当我数到1的时候,你会陷入沉睡,意识仍清醒。” “3、2、1!” 展眉瞬间往下倒去,钟夜抱住她,把人安置在沙发上。 虽然有过准备,但钟夜仍是吓了一跳。 “博士,她没事吗,这怎么——” 麦林博士搬了把椅子放在她身边,“没事,她现在已经进入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能够配合我们去挖掘内心潜意识。” 钟夜不语,麦林博士看他一眼,“按照治疗条例我应该顾忌病人隐私,但她是这样的情况——让你旁听可能会更好。” 麦林博士声音极稳,第一个问题就直入主题。 “你是谁?” 展眉张了张嘴,却不说话。 博士已猜测到这种情况,换了给询问方式。 “你是谁?是不知道,不想说,还是不记得?” 这次展眉回答了,声音也温和平稳。 “不想说。” 麦林博士与钟夜对视一眼,继续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想说?” 一片漫长的沉默。 展眉轻轻开口,“为了解决问题。” 钟夜吸一口气,一瞬间,他有一种逃离此处的冲动。 他不想再继续听了。 麦林博士继续引导,“为什么你觉得忘记自己是谁可以解决问题?” 展眉神色有些挣扎,麦林博士又催眠了一次,安抚她的精神状态。 她稳定下来,低声道,“因为其他方法都没办法解决问题。” 钟夜闭了闭眼,心如刀绞。 麦林博士看他一眼,继续问,“那么,现在你很安全,也不面临需要解决问题的情境,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这次展眉挣动的更大,竟是直接睁眼要醒! 博士见状,迅速转了方向,“我们换个话题,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展眉安静下来,“现在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博士放宽了时间,“那最近几个月内你最想做什么?” 这次他们都得到明确的回答。 “我想哭。” 博士顿了顿,依旧保持专业素养。 “你现在可以哭。” 展眉很疑惑,“但是哭没有用的。” 钟夜这才想起,自从她得知苏沐阳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流过眼泪。 她一生的眼泪都在那个雨夜流干。 博士声音款款,“对个人来说,哭并不是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来达到目的,而是发泄压抑在心中的情绪,是为了自身的身心健康。” 展眉吸吸鼻子,“可我好像忘记该怎么哭。” 博士的声音更加温柔,“我们有很长的时间,你可以慢慢回想。” 第一道眼泪从展眉眼中滚落时,钟夜轻轻触摸上那道水痕,像是被火焰灼烧。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哭的天崩地裂,皮质沙发被打湿巨大一片,却始终没有出声。 哪怕在被催眠的情况下,她依然没有哭出声。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重 与大多数人印象不同的是,被催眠过的人并不会忘记催眠时发生的事情。 作为一种治疗手段,如果无法让病人记起被治疗的过程,那治疗自然就失去意义。 因此,病人不愿配合的催眠,有且只能进行一次。 展眉在治疗中哭的要断气,但在其他涉及到更深层次创伤的问题上,防御坚固无法突破,不是沉默就是要醒。 她意志坚定,博士担心对她的精神再造成伤害,只能在外围敲敲打打。 长期沉浸在催眠状态中对病人也会造成影响,无奈之下,麦林博士只能结束催眠,让她陷入真正沉睡。 她有些疲惫,对一直目不转睛在一旁观看的钟夜道,“她心结太深,虽然能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也是好事。” “但更层次的病情,目前我也想不出办法排解。” 钟夜叹气,“她到底为什么会把自己认成别人?” 麦林博士翻看治疗时的记录,“不去医院做检查无法判断具体情况,但我个人感觉这是两个部分。” “她的失忆是由于撞击损伤大脑皮层,她的个人认知应当是强心理暗示造成的认知扭曲,二者结合才会造成她现在的表征。” 她把病历本一合,“而且,她忘记一切,现在的年龄是读大学时,所有事情还未发生的时候。” 钟夜闻言,心内又是一梗。 她想忘记自己,她想南音还活着,她想回到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 哪怕大脑受创伤失忆,这样的暗示也强烈到能够扭曲她的认知。 钟夜叹一口气,对麦林博士道谢后把人抱走。 展眉眼眶通红,呼吸有些艰难,想来是哭了太久,隐隐有些呛到。 但钟夜没想到,展眉醒来,竟然开始和他生气。 这太难得,展眉从与他相识开始不是谨小慎微就是冷静沉默,真正情绪激动都是被他逼到极处,这样小小的脾气,从未有过。 钟夜一开始还没发现,但展眉从醒来开始就不理他,不说话不让他碰,这种别扭一时让他都有些恍惚。 他低声,“你是在跟我闹别扭吗?” 展眉看他一眼,“我在生气。” 钟夜忍了又忍,虽然知道现在展眉差不多就是个大学女生,但如此一本正经的话也让他忍俊不禁。 他抿唇点头,“嗯。” 展眉本来就憋了一肚子话,被他一开头就好像开了闸的江水一般,“你怎么可以不尊重我的个人意志?” 钟夜很认真的和她探讨,“我哪里没有尊重你的个人意志?” 展眉眼睛都立起来,“你营造出让我精神恍惚的环境,帮助博士催眠我,你这是欺骗,你伤害了我的人格!” 钟夜强忍笑意,给她牛奶热好,“你知道,法律规定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是可以由监护人履行权责义务的。” 展眉被呛了一嘴,又道,“我有民事行为能力。” 钟夜嗯了一声,看的她有些气短。 她现在失忆精神又显然存在问题,真正界定起来,说不定她真的没有。 展眉思考一会,又找到一个论点,“你不是我的监护人!” 钟夜点点头,“但我是你的伴侣,法律意义上和你最亲近的人。” 她蹙眉,发现钟夜怎么说都有道理,“我们还没结婚你不能算我的伴侣。” 钟夜看她喝完牛奶不是空腹以后又给她数药,好整以暇,“那找个时间把证领了?” 展眉你了两声,被这诡辩绕了进去,更加不开心。 “你明明做的不对。” 钟夜点头,“是这样,但我是为了你的健康,你在治疗过程中释放了自己的压力,精神不会感觉轻松一些吗?” 他含笑打量展眉微红的脸,“都有精神跟我发脾气,看起来是有点用。” 展眉正色,更加认真,“你这样的论调,和那种‘父母总是为孩子好的’有什么区别?你用自己的经验来揣测我,这次不过是猜中,要是下次猜不中呢?” 钟夜挑眉,“既然我拥有广泛的信息源,综合多方的判断,又真心诚意的为你好,怎么会猜不中?” 展眉这下真正生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座坏掉的钟一天还能准两次呢,你这样不尊重我的知情权,你把我当成平等的恋人吗?还是你随手养着好玩的小猫小狗?” 她眼中闪着星空一样耀眼的光芒,像流星一样,划开钟夜已经构建多年的世界,点燃其中最基层的逻辑根基。 尊重、平等。 恋人之间需要平等。 恋人。 第两百章 尊 钟夜突然想到展眉还没失忆的最后一天。 “你真心感到抱歉吗?” “没关系,你不真心感到抱歉也没关系。” 他像是长久失明的人突然看到阳光一般,理解曾经与展眉相处的点点滴滴。 展眉如今仍一脸怒色站在对面,看起来对他的行径极其难以释怀,但比起失忆之前仍是好了许多。 他低声道歉,真情实感。 “对不起。” 展眉本来怒火高涨,被这句话浇下来,一时间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你,你——” 钟夜很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对不起,我没有尊重你的个人意志,虽然出自好的出发点,但还是对你造成伤害。” “这不是我的本意,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眼神深邃,话语低沉,像是在对展眉说,又像是没有。 钟夜时隔多日,再次体会到刚刚得知展眉失忆时的绝望和无力。 他明晰的太晚,有太多后悔和珍重,都还来不及说。 展眉别别扭扭的坐下,显然钟夜的态度在她的意料之外,“你既然知道错了,那下次就不要再犯。” 钟夜点头,把数好的药片放在小碟子里递过去。 “那你现在还愿意相信我吗?” 展眉仍是看都没有看,拿起就往下咽。 “信的。” 钟夜心内一软,觉得心口堵了一团棉花,让他既温和,又有些难过。 展眉性格真的好相处,也条件反射一样会原谅别人。 过刚易折,这样柔韧性格的人,是受到多大的创伤,才会把自己逼到认知倒错? 钟夜盯展眉吃药,“一会我们去找博士,聊聊你的精神状态。” 不再欺骗,尊重她的个人意愿。 他做得到。 麦林博士对他二人饭前发生的小小插曲浑然不觉,还以为钟夜真的开了窍,竟然能对他下定决心的事情再做一轮解释。 但让展眉得知她实际的精神状况也没有害处,因此博士选择据实相告。 “你现在的状态是两种病情的整合,大脑皮层受到的外伤引起失忆,强心理暗示引起认知错误。” “而这相辅相成,不好说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但建议还是从生理损伤开始入手,待到生理损伤完全修复,再进行认知扭转治疗。” 展眉听得懂,她思考一会道,“若是直接把所有事情告诉我呢。” 她看一眼钟夜,对方立刻举起双手,“我没有刻意隐瞒。” 博士摇头,“计算机的主板也有阈值,你现在脑部受伤又曾给自己下了强心理暗示,直接用信息流对记忆模块进行冲击不是好选择。” “这点钟夜做的不错,顺其自然徐徐图之。” 展眉想到钟夜说的有些事他并不想亲自告诉她,心想不过瞎猫撞上死耗子而已。 她点头,“我知道了,真是辛苦老师,您从纪国跑过来给我看病,实在感激。” 博士的目光柔软下来,“不用和我这样客气。” 展眉继续道,“既然您说我缺乏专业仪器辅助判断状态,那就去医院吧,我并不讳疾忌医。” 展眉的态度开放宽容,对自己有心理问题一事接受的较为良好,钟夜边看边叹,心想自己曾经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 这次只有他二人一起去医院,博士在老宅休息。 钟夜见展眉看东看西仍是不想理她,又有些好笑的揪揪她的头发,“还生我气呢。” 从他内心深处,巴不得展眉这样生动的情绪外露,更多一些更久一些。 展眉回头,目光上下扫他,有些嫌弃。 “你真的一点都不会谈恋爱,难怪以前的我会出现心理问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钟夜心内一痛,绕着她的发丝道,“那应该怎么谈恋爱,我确实不懂,你教教我。” 展眉本就是刻意迁怒,钟夜态度一好,她反而就无所适从,抿唇想了半天道,“好吧。” 钟夜得陇望蜀,“什么好吧?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既然说要坦诚,不能总是我对你,而没有你对我吧。” 他学的这样快,又立刻反客为主,展眉愣一愣,“同意。” 钟夜得寸进尺,“同意什么?” 展眉的脸微微有些红,“同意教你谈恋爱。” 钟夜含笑道,“我没听见,声音大点再说一遍?” 她一张小脸顿时冷下来,转身就要不看钟夜。 钟夜含笑把她抱进怀里,“听见了听见了,不准耍赖啊。” 展眉声音闷闷的,“到底谁耍赖?” 钟夜哄她,“是我,我知道是我。” 第二百零一章 进 医院检查接过验证了麦林博士的猜测,展眉没有人格亦或是精神分裂。 说到底,仍是心病作祟。 她为展眉制定下详尽的治疗方案,仍是建议把短时间获得大量记忆的方法作为最后手段,以自然恢复为先。 但可以在平日里循序渐进的插入一些过去记忆作为刺激源,刺激沉默的记忆神经突触。 这种度的把握极为难以揣摩,麦林博士与钟夜讲了许多,希望能够帮他做一个合格的病人家属。 而钟夜学习的无比认真,最后不得不承认,他与此道其实一直恨不合格。 他对博士真情实感的道谢,对方态度疏远,把应有之意做完后就执意离开。 她在纪国走不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综合南音与展眉,也很难让博士对他产生好感。 钟夜叹气,无可奈何。 他采纳博士的建议,每天睡前给展眉讲讲过去,只讲半个小时,从二人初识开始。 可惜他不是会讲故事的人,展眉精神又没有很好,每次讲到十分钟她就犯困,二十分钟必睡无疑。 因此她现在都是看完书吃了药往床上一躺,一副万事俱备的模样道,“讲吧,昨天说到哪儿?” 好像在听说书。 钟夜失笑,他等了展眉半天,对方窸窸窣窣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他竟然毫无不耐,甘之如饴。 “昨天讲到南音在纪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治病,你在那儿做助理,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他考虑半天,还是打算用时间顺序,否则事件铺开没完没了,他怕展眉无法消化。 展眉点点头,“然后呢。” 钟夜道,“然后你和南音关系还不错,我那时经常见到你们一起说话,每次和你聊天之后,南音的低落心情就会恢复一些。” 展眉嗯了一声,“然后呢?” “南音病情好转,疗程结束,我们就离开纪国回华国了。” 展眉瞪大眼睛,“我跟你之间完全没戏份的吗?” 钟夜被逗笑,“我跟南音那时在一起,我们要是有戏份,那得是什么言情作品。” 展眉毫不犹豫接话,“出轨流,有段时间还蛮流行的。” 钟夜假做无奈叹口气,“我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 他又继续讲,“等我们回国之后,我爷爷仍是急着让我进部队,南音呢因为生病和南家的关系也不很好,两边压力都比较大,我又不成熟,两个人经常吵架。” 展眉点头,点头后又奇怪,“仍是?你之前没说你家让你去部队啊。” 钟夜一想,好像真没说过,“背景知识,我现在给你补上。” 展眉撇嘴,“哪有说书的现场打补丁。” 钟夜失笑,“说书的?” 他见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显然就要睡,于是放低声音道,“我爷爷的战友没有孩子,想把我过继到他家去继承我爷爷的抱负,南家呢,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很认可——” 展眉打了个哈欠,“我懂了,罗密欧与朱丽叶。” 钟夜回想起来,这形容倒是很精准。 展眉很好奇的睁眼,“既然你们两家对你们关系都不认可,钟家又逼你进部队,你是怎么带南音去纪国?” 钟夜含笑,云淡风轻,“我在家里闹了一场,用自杀威胁他们来着,所以钟家暂且放我离开。” 展眉眼睛都瞪圆了,“私奔啊,这么厉害。” 钟夜去揉她头发,“讲着讲着你听起言情了是吧,是为了恢复你的记忆,你的。” 展眉俨然对钟夜曾经刺头一样棘手的年龄段很感兴趣,见他不愿意多说,又躺回去,只露两只眼睛。 “好吧,你继续说。” 钟夜道,“因为压力很大,我和南音吵架,她生气跑到马路上,出车祸去世。” “再后来,我们五年没见过。” 展眉睫毛垂下,呼吸均匀,显然睡熟了。 钟夜叹口气,嘴角虽然是扬起的弧度,眼底却很悲伤。 他轻轻俯身,吻了吻展眉的额头,如蜻蜓点水。 他有私心,他不是圣人。 这样鲜血淋漓而不堪回首的真相,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钟夜最近忙碌幅度显然下降,比起之前巴不得住在公司,现在每天都能有半天时间在家。 展眉对着电脑敲敲打打,钟夜从她背后看一眼,讶异,“简历?” 展眉点头,“我想找个工作。” 钟夜把一大堆说出来就会惹展眉生气的话生生咽下去,考虑半响才问,“为什么要找工作?你身体还没好。” 第二百零二章 欢 展眉奇怪的看他一眼,“老师也说大脑皮层恢复完全没有规律,我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记起曾经,难道我就这样一直待在家里?” 钟夜把话转了两圈,最后道,“你找了些什么工作?” 展眉又把视线放回电脑上,“我还在做简历,正好,你来看看我的工作经历。” 钟夜轻轻咳了一声,拉开展眉身边的椅子坐下,看她的电脑屏幕。 他轻声道,“你最好不要将在钟氏负责秘书办的经历写上去。” 展眉疑惑,“为什么?我入职的时候签了竞业协议?” 钟夜失笑,“不是,钟氏平台太高,同等级的公司不会用你,一般的公司不敢要你。” 展眉一想也是,把这行字删掉,“那我可不知道自己之前做过些什么了。” 钟夜心想你的工作经历与法治社会不符合,放在简历上就是供状,他一笑,“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我可以帮你看看。” 展眉用十分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你不会要把我安排到钟氏旗下吧,我不去。” 钟夜摊手表示无辜,“怎么可能?何况现在钟氏我说了不算。” 展眉没有多考虑这句话,把电脑夺回去,“我自己写,不用你管。” 钟夜脾气好极了,摸摸鼻子,“为什么不让我管,你的工作难道跟我没有关系吗?” 展眉沉吟一会,好像也说不出没关系。 钟夜暗笑,展眉性格其实很好,在摸清钟夜的性格后,也会时不时跟他发点小脾气,稍微哄一哄就会好,相当讲道理。 在她说过两个人之间要平等和尊重之后,钟夜就频频打出平等尊重牌,屡试不爽。 他心内暗叹,要怎么说呢,展眉啊。 钟夜都要笑出来,声音仍是软的,带一点委屈,“你现在身体不好,我只是担心你,何况钟氏情况特殊,你也知道自己被绑架过,你的工作我当然要关心。” 展眉越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头道,“我要是有想去面试的工作会告诉你的。” 钟夜见好就收,“那就说定了,写好以后去洗头,水已经给你放好。” 展眉身体波折无比,现下根基已经很差,连洗头这样的时间都是选中午,生怕早晚受了寒气。 她洗好后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钟夜拿着吹风机在等,给她慢慢吹头发,氤氲发香萦绕在鼻端,午后阳光从窗口洒进来,一片静谧。 展眉坐的无聊,又打开平板看电视剧,钟夜打眼一看,脸色有些发黑。 又是言情电视剧。 展眉失忆前沉静冷淡,失忆后开朗大方,怎么看都和这种粗制滥造的流水线言情剧没什么关系。 可是她就是爱看,以前在钟氏工作时就没事捧着摸鱼,现在天天没事做,更是刷的不亦乐乎。 展眉边看边笑,乐不可支,整个人都要从沙发上翻下去。 钟夜捧着她的头,无奈极了,“离屏幕远一点。” 他把展眉头发吹了个半干,剩下的在阳光在自然晾晒,不会伤头发。 钟夜凑到展眉身边,有些疑惑的盯着屏幕,“我也来看看,有什么好笑让你从失忆前看到失忆后。” 展眉咯咯直笑,“我失忆前也爱看吗?” 钟夜没什么好气看她一眼,“谁知道你想什么。” 展眉被逗乐,“很好理解啊,心理医生需要了解世界上的人物性格。” 钟夜无语,“你看言情剧了解人物性格?” 展眉又转回平板屏幕,“多好玩啊,这么多种各式各样的人。” 钟夜叹口气,跟着看了一会,只觉得又吵又闹,人物繁多剪辑混乱,他实在没看出什么名堂。 展眉突然指着屏幕道,“总裁,要是有年轻漂亮的保洁小姐姐冲撞你,你会顺势爱上她吗?” 钟夜莫名其妙,“保洁的工作时间在我上班之前,怎么可能冲撞上我?” 展眉难以言喻的看了他一会,转个念头道,“那要是有人冲到你的车面前被擦伤呢?” 钟夜有点明白她想说什么,更无奈,心里又有点暖,“我出门都是车队,这种事我不处理。” 展眉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总裁,你的生活是不是太无聊了。” 钟夜揉揉她的头发,“想什么呢一天天。” 展眉拍开他手,“艺术来自生活么。” 屏幕里,男女主戏剧化的绊到一起滚到地上,尴尬的接了个吻。 钟夜一直盯着展眉侧脸,心头一动,也凑上前,轻轻在她嘴角一啄。 展眉一愣,回过神,没有拒绝。 钟夜见状,缓缓上前,温柔缱绻的交融。 良久,钟夜把展眉的头按进怀里,喘着气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身体才能好?” 第二百零三章 忆 展眉把他一推,一张脸通红,“胡说八道。” 钟夜含笑,又把人抱回去,“就抱一会,别挣。” 展眉就不再动,在他怀里安安分分待着。 钟夜盯着地面上的阳光,眼底各式各样的情绪闪过,最终只剩下温软的悲伤。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样的日子,他还能留多久呢? 展眉找了个心理咨询室的助理工作,初面时就被定下。 她很开心,回去和钟夜分享。 钟夜一愣,“我还以为——” 他本来担心展眉找的工作不好,都已经做好准备干涉。 展眉与钟夜的关系多次登上容阮头条,版本都更新很多。 随便哪个认出她的人简单说两句,钟夜苦心孤诣维持的良好现状就全部打了水漂。 但他不敢跟展眉动强,只能一边表示同意一边多下功夫。 心理咨询室环境特殊,保密性极高,钟夜担心的事情未必会发生。 他仔细查看了咨询室的资质、负责人、有无诉讼,反复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表示同意。 展眉咬被他如临大敌的架势逗笑,“外面人家面试我,家里我面试人家。” 钟夜伸手让她过去,“还不都是为了你。” 展眉转身就跑,钟夜现在偷袭她成习惯,她防不胜防,甚至有些怕。 钟夜手长脚长,反手捞住人的腰捉回来,“躲我?嗯?” 展眉求饶,“我要看书,钟先生!我得看书!” 钟夜眯眼看她,“看什么书?” 展眉指指屏幕上的咨询室官网,“转正需要考试,我得复习。” 钟夜忍俊不禁,“这种地方的考试?你不是随手就过?” 展眉顺理成章掰开他手,兔子一样窜到一边,“我要复习,你不要闹我!” 钟夜见她实在害怕,点头,“我不闹你,你过来看。” 然而展眉现在精力不济,记忆力也很成问题,很多东西她有印象,实际记起来却有些辛苦。 钟夜本是笑吟吟盯着她发愁的侧脸看,很快神情严肃起来,他转过展眉的椅子,“怎么了?” 展眉声音颤抖,有些恐慌。 “我好像真的记不住东西了。” 钟夜心内一滞,展眉读书时一直是年级前三,现在连这样简单的考试都要担心。 他这才意识到,那场事故的影响,绵长而煎熬,在这样小的时刻,随时钻出来,刺痛他的胸口。 展眉心跳加速,那种无论如何也记不住字符的无力感让她惊慌失措,甚至比刚醒来时发现自己忘却一切还要难过。 比起忘记一切,更让人恐慌的是没有办法再记住。 钟夜从书架上摸个什么东西回来,见展眉一直盯着他看,露出手心,原来是一副扑克牌。 展眉疑惑,钟夜把牌拆了,洗了一遍,他不太做这种事,有些生疏。 他从中抽了一张,对展眉晃了一下。 展眉眨眨眼,就见钟夜把牌放回去,再洗一遍,在她面前摊开。 “能找到刚才那张牌吗?” 展眉直接伸手点上一张牌抽出来,翻给钟夜一看,果然是那张牌。 钟夜一笑,把牌递给她,“能洗的让我找不到吗?” 展眉手指一动,扑克牌瞬间从一只手飞向另一只手,连贯的仿佛有自己的意识。 她洗了一遍,摊给钟夜。 钟夜盯着看一会,点了一张牌。 展眉摇头,一翻手心,原来那张牌早就被她扣在手心中,从正面一点都看不出。 钟夜一笑,“记不住东西?” 展眉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她盯着这幅薄薄的扑克牌,好像看到它们活了一样吃惊。 钟夜从她手中拿过,“你损伤的是大脑,失去了所有之前的记忆,现在也没有好全,自然会有些吃力,但你的记忆力完全没有问题——” “别担心。” 钟夜的话就像锚一般定住展眉惊疑不定的心,她冷静下来后也觉得刚才的样子实在有些激动,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钟夜见状,转移话题,“你刚刚藏牌那一手挺有意思,要不教我?” 展眉点头,把扑克牌放在手心扣好,一翻,一张牌就夹在两指间,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钟夜毕竟在部队中待过,指节灵活,何况他手掌宽大,更能举一反三,头一回就藏了三张。 展眉笑着鼓掌,“厉害!” 钟夜被她夸的耳根一热,突然想起什么,面色有些阴沉。 展眉一眨眼,那阴翳又瞬间消失,仿佛是她的错觉。 她疑惑,“你不高兴吗?” 钟夜一笑,“嗯,想起来我都没见过你做荷官操控赌局结果的样子,想来必定稳操胜券,倒被别人看了,有点不开心。” 展眉脑袋上仿佛冒出小小问号。 “荷官?” “性感荷官,在线发牌?” 钟夜顿时咬牙切齿。 第二百零四章 翳 他思绪一转,又开始每天的讲故事环节。 “其实你说我与电视剧中的总裁不像,也不是,还是有些地方像的。” 展眉果然被吸引注意,听的聚精会神,“比如会有人往我身边送人。” 她点头,“然后呢?” 钟夜放低声音,“你就是被谢轩送到我身边的。” 展眉微微瞪大眼睛,“啊?” 钟夜贬低谢轩人品毫不留情,“当时他有未婚妻,为了解决掉麻烦才把你送到我身边,此人私生活混乱,性情凉薄,不可信任。” 她微微蹙眉,没有一点印象,“他有未婚妻?那我是——?” 钟夜立刻否认,“不是,你不知道他有未婚妻,他骗你。” 展眉还是疑惑,“你刚刚说,我做过荷官?” 钟夜点头,“谢轩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你,他势力大,你不敢拒绝。” 展眉抿唇想了一会,“我这个工作范围跨度也是有点大。” 钟夜点头,“所以想到曾经你跟谢轩那段,我会不开心。”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钟夜啊钟夜真是越活越回去,这种手段都用出来。 展眉无知无觉,第一反应是安慰钟夜,“你别难过,都过去了。” 钟夜又不动声色加码,“他在跟你在一起时还有很多情妇,都依次处理掉,没人在他身边留的长久。” 展眉没什么实感,上前想抱抱钟夜,钟夜得偿所愿,抱着人深深吸一口发间香气,而后道,“他现在还来找你——” 展眉毫不犹豫接话,“他没找过我,就上次偶然遇到一下,我们再没见过。” “他这样的人,可能见我失忆觉得有意思,见一面也就腻了,真的。” 钟夜在颈间勾起唇角,心想能把这混乱的初见混过去还加深一下展眉心中谢轩人品的刻板印象,真是一举两得。 要说世家子弟的玩乐通病,他虽然向来谨言慎行,但离守身如玉还有一段距离。 不然怎么会看上被谢轩送上来的展眉。 这段往事他一直揣摩着怎么讲,现下能把她视线引到别处,再好不过。 何况展眉接下来要出去上班,谢轩对她的心思钟夜怎么可能看不出,先打好预防针总是对的。 展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段信息量冲晕,反应过来时觉得有地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 钟夜向来不骗她,她信任他不说假话。 那—— 钟夜端来水杯和药,“吃药休息,明天再看。” 展眉也觉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起身吃药。 钟夜最近在家的时间长,竟能抽出空来送她去咨询室。 展眉盯着那车看了半响,“不行,你别送了。” 钟夜眼中利光一闪,“不让我送?” 展眉指指车标,“我第一天上班,你要我成为话题中心吗?” 钟夜啧了一声,绕进车库道,“那你看哪辆车低调?” 展眉上班没空,她蹭蹭蹭就要出去,“我要迟到,我先走了!” 钟夜笑着出去追人,“好了我送你到咨询室前的十字路口,你现在出去打不到车。” 展眉一想也是,从善如流上了车。 钟夜嘱咐道,“注意身体,要是难受就请假。” 展眉无奈,“我第一天工作欸。” 他继续,“注意工作,要是有病人太激动,就离他们远一点。” “那是我的工作——何况从某种程度上我也是病人——” 钟夜压低声音,“注意影响,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 展眉这下没反驳,半天才道。 “知道了。” 钟夜心内一软,差点又要把别去上班了家里又不是养不起这种一听就会惹她生气的话说出来,压了半天忍下去,“几点下班?晚上我来接你。” 展眉侧头看他,“你有时间?” 钟夜之前忙的翻天覆地,每天睡四个小时都嫌多,现在怎么天天都有空,好像放长假了一样? 钟夜好整以暇,“我是董事长,董事长自然想清闲就清闲,想忙碌就忙碌。” 展眉顿时翻起白眼。 “资本家。” 钟夜一直等到展眉的背影消失在路口处才开始掉头,他一边开车,一边不知想起了什么,无声笑了出来。 电话铃响,他接起,听了一会,脸色凝重下去。 “南怀自杀?” “南怀也自杀?” 第二百零五章 思 林兮崇离开钟氏之后自己开了个小工作室,主做风投,他经验丰富能力也强,发展的不错。 钟夜头次来,林兮崇把人带到办公室,门一关窗帘一拉,好像特工秘密接头。 钟夜见状开玩笑,“怎么搞得跟地下党一样。” 林兮崇端详他,看出来对方是真的心情很好,这种玩乐一样的话他之前从来不会说。 “你最近过的不错?” 钟夜闻言一笑,“一切按计划进行吧。” 林兮崇听到这句话就头大,“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钟夜把部队那边给的消息一说,林兮崇脸就黑了,“一个两个都自杀,搞行为艺术呢是吧。” 钟夜随手拿了枝钢笔转,“问细则呢只是一个不清楚,人呢也没了,反正就是自杀死了,爱信不信。” 林兮崇皱眉,“真死了?” 钟夜道,“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一个金蝉脱壳预备东山再起,你猜是哪个?” 林兮崇自然知晓,“他本身和你那边没关系,你把他关在部队反而是救他,斩草除根?要除谁的根?” 钟夜含笑道,“我现在觉得韩会的自杀也有蹊跷。” 林兮崇转念一想,“江诗评上任没什么动作,会不会因为这个?” 钟夜指指上面,“容阮也不止一家在争,说不定还有人对本市眼馋,何况江总年龄大了又没亲子女,未必没有可能被横插一手。” 林兮崇盯着他无关紧要的表情看,“你就不着急?” 钟夜甚至有些懒散,“不急,我等着。” 林兮崇有些心急,“这事你不打算告诉钟别?” 钟夜摇头,“钟家赔给江家一个儿子已经足够,还能两个都栽进去,这种事情沾了就没法脱身,他知道做什么。” 林兮崇好笑,“你不告诉钟别倒是告诉我?” 钟夜摊手,“当时我昏迷你半只脚踏进来,那不如全踏进来还安全点。” 钟夜现在讲话坦然温和,气质也清润起来,连话都变多,林兮崇多看他两眼,感慨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林兮崇叹气,“那怎么办,那边说南怀自杀了你也不可能闯进去挖骨灰,只能信,南怀出来以后怕不是恨透你。” 钟夜转了转笔,“还有那个不知道丢在哪儿的资料磁盘,是颗定时炸弹。” 林兮崇无奈,“当时你为什么要这么偏激?活脱脱把对手逼成疯狗。” 钟夜眼神竟有些无辜,“我忘了。” 林兮崇拍额头,“好想让你滚出去。” 钟夜正色,“最近留点神,我给你再加几个人跟着。” 林兮崇点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我听说当年你爷爷连着江总把老宅围了不让你出国,你硬是拿把枪从别墅跟他们打阵地战。” “最后把枪顶太阳穴才走成,你那时怎么想的?” 钟夜半抬眼睛,似笑非笑,“我那时可没想自杀,骗骗他们罢了,反正江总缺孩子钟擎缺孙子,我不缺这一条命。” 林兮崇啧啧两声,心想钟夜这股不要命的劲头倒是从小保持到大,“南怀就不可能真的自杀?” 钟夜思忖一会,仍是摇头,“太不像他,南怀永远不会服输只会认输,他死之前没从我身上咬下来一块肉是不会甘心闭眼的。” 林兮崇叹气,挥手逐客,“行,我知道,你快走吧,什么晦气事情。” 钟夜一笑,起身走人,笑容在离开林兮崇的工作室后缓慢消失。 他轻轻摩擦方向盘,脑海中思绪纷呈,并抓不到头绪。 他拿起手机,电话拨通后温和笑起来,“江部?我是钟夜,不知道您今天有没有空——” 展眉第一天工作很顺利,但劳动量很大,助理说穿了是体力活,她还要在整个咨询室来回跑,因此走出门时差点没看到车。 钟夜坐车里对她亮了半分钟车灯,展眉反应过来爬进去,“你换车了?” 钟夜没好气,“不是不让家里车到咨询室来吗,我换了个低调的。” 展眉一笑,“谢谢你。” 这一句话冲淡他劳碌一天的疲惫,钟夜又问,“今天工作怎么样?” 展眉叹口气,“累额。” 钟夜回头,就见她又笑起来,“不过很开心。” 钟夜很快就见识到一天工作让展眉多累,不过到家这一会路,她就点着头睡着。 钟夜含笑想去抱,展眉就醒了,慢吞吞从车里爬出去,“我自己走。” 钟夜也悠悠跟在她身后,“唉人有了经济能力就是不一样了,以前呢抱来抱去也没什么,现在就开始嫌弃我——” 展眉脸通红回头要捂他的嘴,“你在家里乱说什么?” 钟夜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说我今天很想你。” 第二百零六章 揉 钟夜陪展眉吃饭,又测量下她的体征,本来这些都是医生做,但看的久了钟夜也能上手。 展眉很困,“我在想你跟我说的谢轩的事。” 钟夜把器材收起来,“在我面前提前男友?” 展眉一双眼睛温润看他,“什么前男友,不是情妇。” 这个定语让钟夜心头一紧,他见展眉神色认真,点头道,“你问。” 展眉真心疑惑,“我觉得不通,我为什么会去做荷官,然后遇上谢轩?谢轩为什么要让我做情妇?又为什么把我送给你?” 展眉明亮眸子落在钟夜身上,神情坦然真诚,“你为什么会同意?其实我刚醒来时就在想,按我的身份应该和你没什么交集。” 钟夜沉吟一会,“谢轩为什么看上你我不知道,他把你送给我——” 他一字一句,“是因为你长得有点像南音。” 展眉惊讶瞪大眼睛,“南音?” 她从被博士治疗后就知道自己个人认知出现问题,但没想到连长相都和南音相似。 “那我为什么会把自己认成南音?” 展眉是病人又是医生,她大概知晓自己的情况,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钟夜顿时笑的有些苦涩,“这种事,我该怎么说呢。” 他语气为难,展眉立刻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钟夜对她无微不至,自己恢复进度缓慢,却总问些他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抱歉,我可能今天有点累,说话没有仔细想。” 钟夜摇头,“面对这样的情况,你已经很冷静。” 展眉叹气,“希望我能早点想起来,我总觉得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去做某人的情妇。” 她神情中有藏的很深的厌恶,“更何况被人送来送去。” 钟夜去握她的手,“你很在意吗?” 展眉与他对视,“什么?” 钟夜放缓语气,“就是,这种过去中你不太能接受的部分,你很在意吗?” 展眉思考后道,“过去的自己也是自己,我相信我做这些事都是有理由的,我只是还不知道是什么。” “如果说在意,也是在意这种事背后隐藏的信息,不是在意这件事表面。” 展眉笑着晃了晃他的手,“何况你都不在意自己未婚妻曾经做过他人情妇,我有什么好在意。” 因为这都是由我造成。 钟夜含笑,把这话在心里念了一遍,直到喉头泛起苦涩。 展眉问了几个问题,虽然一个回答也没得到,但心内却放松许多。 心理咨询室的工作是排班制,她这天是上午班,下午就没有工作,但她没告诉钟夜,打卡后找地方闲逛。 她在市图书馆找旧的报刊杂志,先看的是半年内,她仔细研究一番,发现钟夜在财经版上出现的比较多。 一年前? 她抱着书回去,又一本一本插在书架上。 旧书书架很偏远又安静,四处都是发黄的氛围,因此也没什么人,她有些享受这样安静的时光,放书的动作就更慢了些。 突然,从书架对面传来一点声音,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和一双明亮的眼睛对视。 女生对她做禁声的手势,展眉回头,就见一个穿黑西装的人走过这片书架,用明显审视的眼神仔细查看。 他显然听到这里有动静,正要往这边走。 展眉起身,往外走去。 那人看到展眉出来,皱起眉,“刚刚里面是你?” 她点头,“是,怎么了?” 那人又环顾一圈四周,往更里面的书架去了。 展眉转身离开,心想这地方不能待,却在出门的时候又遇到那个女生。 她穿一身宽松的衣服,披肩发圆眼睛,狗狗祟祟从图书馆另一头摸出来,看到展眉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太好了,又遇到你!” “我对这里不熟,能不能带我去个地方?” 展眉思考一会,“你想去哪儿?” 她报了个地址,展眉心想这还真不是打车能去的地方,女生见展眉为难,“或者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自己联系!” 展眉叹气,也不能抛下她不管。 出租车上,她不断回头,像是确定自己已经抛下一直在追她的人。 展眉试探性的问,“需要帮你报警吗?” 她摇头,“不用,他是我家的人,来捉我回家的。” 展眉有些惊讶,“那你——” 她打断展眉,“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机?” 展眉把手机递给她。 她输进一串电话,却发现上面蹦出一个人名。 “你认识谢轩?” 展眉眨眨眼,顿时紧张起来。 女生不以为意,给谢轩打了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他挂我电话!” 展眉又把手机拿回来,大胆假设。 “那个,你是不是,在戴国读书?” 第二百零七章 溪 谢轩很快打回来,有些疑惑,“展眉?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展眉尴尬极了,这场景不亚于公开处刑,她低声道,“有人找你。” 然后把手机递给她。 女生接了电话,一声比一声高。 “怎么不能是我?”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你当然要给我把话说清楚——” 出租车停下,展眉拉着女生下车,随便找了个咖啡店坐,展眉一边点单,一边听女生和谢轩吵架。 “凭什么你说退婚就退婚?怎么不是我先退你婚?” “不行,你把这事从我爸那收回去,让我退你!” “谁无理取闹?谁先无理取闹?” 电话那边的声音一下断了,女生盯着手机,凶巴巴的眼神像要把屏幕看碎。 展眉往她面前推了杯饮料,“渴了吧,喝点水。” 她接过手机给谢轩发地址,女生没有注意到,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一抹嘴巴,这才回过味来,上上下下打量展眉。 “真巧,随便找个女生都认识谢轩这个王八蛋,他个禽兽祸害了多少小姑娘。” 展眉好像被人指着鼻子骂一般,她艰难一笑,“啊,我倒也不是这样认识的谢轩——” 女生一挥手,器宇轩昂,“你不要怕,你说,我给你做主!” 展眉尴尬又好笑,“那个,我们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展眉。” 女生愣住,看的更加仔细,“展眉?你就是展眉?” 女生换了副表情,伸出手和她握了握,“我叫郭明溪,你好。” 展眉有些惊讶,“你知道我?不好意思,我最近出了点事故,记不清人——” 郭明溪笑着摆手,“我不认识你,不过百闻不如一见,难怪谢轩——” 她转头,脸色顿时放下来,“他怎么到这里来?” 展眉也看向窗外,谢轩西装都没扣上,急冲冲往这边走。 谢轩进来,来回看两个人之前气氛,“你做什么?” 展眉讶异,却发现这话是对着郭明溪说的。 郭明溪大咧咧往椅子上一靠,还想翘腿,但这咖啡馆桌子矮,她翘不起来,悻悻放平。 “你说我做什么,人在千里外,锅从国内来,你要退婚,凭什么我被家里骂的狗血淋头?” 谢轩单手插兜,凉凉一笑,“那可能是你看起来就惹是生非,所以家里知晓到底是谁是过错方。” 郭明溪咬牙道,“少往我身上推祸事!你现在就跟我回家解释!” 谢轩好整以暇,“你从戴国这么冒失跑回来,难道就能解释清楚?” 郭明溪一拍桌子,“你!” 谢轩不和她说话,反而看向展眉,眼角微挑,笑意动人。 “你在哪儿遇到的她?我送你回家?” 郭明溪发出响彻心扉的呕声,“谢轩你好恶心。” 谢轩轻轻出一口气,回头看她,压低声音,“你在我去戴国跟你培养感情的时候跑去和鬼佬乐队主唱约会,要是你爸知道——” 郭明溪顿时抬高声音,“你在睡觉的时候叫别人名字,我怎么不能去和别人约会?” 展眉简直目瞪口呆,“那个,要不咱们要不回家吵?” 郭明溪嗓音极其有穿透力,现在他们已经成为这小小咖啡馆的焦点,实在是——有些丢人。 谢轩捏了捏眉心,显然头疼极了,他压低声音道,“你,出去等我!” 郭明溪还要说话,他又道,“不然我就让你爸来接你。” 郭明溪顿挫,恶狠狠看他一眼,拎起饮料离开。 谢轩坐在展眉对面,看着一团乱的桌面,有些无奈。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她就是这样冒冒失失风风火火。” 展眉轻啊一声,“那倒没有。” 比起郭明溪,倒是这个一脸无可奈何的谢轩更惊人一些。 他向来都是一副游弋花丛漫不经心的样子,能露出这样有些难堪的神情,让展眉更是高看郭明溪好几眼。 谢轩轻声解释,“她是我未婚妻,两家大人定的。” 展眉完全不知道他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嗯,你刚刚说过。” 谢轩盯着展眉的眼睛看,“那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展眉思考一会道,“我觉得郭小姐直率坦诚,你未必配得上她。” 谢轩挑眉,显然难以置信,“我配不上她?” 展眉轻哼一声,看他的眼神里有些鄙夷,“你有婚约还养情妇,还养一堆。” 谢轩食指轻点,顿时知道这句话的来源。 他笑的凉薄,“你瞧不起我?你也是其中一员,你怎么不鄙视自己?” 第二百零八章 疑 展眉一滞,这话显然说到她的心病,她并非不在意。 她低声,“我也一样看自己。” 她起身拿着包要走,“但那也跟你没有关系。” 就在她要走过谢轩身边的一瞬间,对方扯着她的手腕把人摔回去,展眉没反应过来,就整个人栽在沙发里,惊讶多过恐慌。 谢轩微微低下眼睛,眸中全是暗光,“一群人陪你过家家玩的久了,跟我也摆起奇货可居了是不是?” “跟我没有关系?” 展眉简直震惊,她抬手看手腕上一圈红痕,难以置信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谢轩竟会突然爆发。 她的头顿时剧烈的疼起来。 谢轩见她不适,放缓语气道,“我想跟你好好说话,不要惹我生气。” 她微微蹙眉缓过那阵疼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 她环顾四周,他们这一桌本就引起人注意,再闹开不知道怎样难看,也强压下翻涌情绪,“你说。” 谢轩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冷笑,第一个问题问的没头没尾,“钟夜说什么你都信?” 展眉不想再激怒他,“并不是。” 谢轩冷哼,“那你凭什么用他的话对我下判断?” 展眉沉吟一会,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草率。 但她确定从看到谢轩第一眼,就畏惧对方身上那种隐隐跗骨的气息,哪怕他长相明艳,也只能让展眉在对比下更加恐慌。 她很诚恳道,“抱歉,我草率了,刚才那句话是我出言不逊,冒犯与你,我向你道歉。” 谢轩态度顿时转弯,“当然,我也知道你大病初愈,性格又单纯,会有这样的误解不是本意。” 展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继续笑吟吟道,“话说回来,你难道就没想过调查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坠楼失忆吗,这里面的故事可是无比精彩。” 展眉顿时生出无数警惕,她反将一军,“看起来你也知道,那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谢轩偏头,笑的温雅,“那多没有意思。” 展眉不语,谢轩放缓声音道,“看你在钟夜身边被他逗的团团转,我就拨冗提点你一下。” “第一,你没有家人吗?为什么你醒来到现在没有见到一个家人?” “第二,钟夜是什么身份?他只有一个身份吗?” “第三,你被绑架坠楼,作为案件被害人,为什么这起绑架案没有后续?” 谢轩双手交叉,把一个个疑问犹如铁钉般砸进展眉脑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信我,但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钟夜本应该更糟。” “毕竟当年是我帮你逃离钟夜身边。” 展眉瞳孔放大,空白脑海中一片山呼海啸。 谢轩眼见达到目的,起身就要离开。 展眉脑中一片混乱,却像抓住水草中游弋的金鱼一般急促道,“钟夜不愿意告诉我,你也不愿意告诉我,钟夜说你不好,你说钟夜不好。” 她捂着额头,只觉得大脑像裂开一样疼痛。 但她的眼睛却明亮极了,灼灼燃烧,“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两个,都对我不好?” 这话的意思过于宽泛,谢轩却听懂了。 他一笑,“你猜?” 他转身离去,插在兜里的手却微微发抖, 没错,这是他和钟夜的共识,他们之前对待展眉离正常都很遥远。 若是她已经忘却,二人自然都愿意在一片空白基础上重新相识。 但钟夜显然不甘于此,在展眉面前扭曲真相不说,还直接洗白了自己的人设。 这让谢轩觉得好笑。 钟夜叱咤风云二十多年,竟是这种不敢面对过去自己的人? 情之一字,令人懦弱无比。 他不会容忍钟夜就这样戴着面具在乌托邦里躲下去。 何况—— 谢轩盯着车内啜饮奶茶的侧影。 他们都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展眉给钟夜打了电话让人来接,对方问都不问她在哪儿,直接挂了电话出发。 可见她身边跟的人今天也在忠心执行任务。 展眉按着太阳穴,感觉大脑里一片岩浆奔腾,似乎有一扇紧闭的门后,什么东西冲撞着要出来。 她轻轻喘气,不由衣内已经布满汗水。 钟夜来的很快,他眉梢眼角都是寒气,看到站在咖啡店门口等的人也没有缓和几分。 展眉坐进副驾驶,一张脸白的吓人,对他一笑,“你来啦。” 钟夜瞥她一眼,“下班怎么跑到这里来,不跟我说。” 展眉恹恹盯着前面的路,声音很小。 “我去哪里你不知道,说不说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零九章 吵 一个急刹,车子停在路旁,展眉往前一冲,被安全带勒的呼吸都不畅。 钟夜语气平缓,一字一句道,“你既然也明白我什么都知道,还当着我的面见谢轩?” 展眉心情不佳,但仍好声好气和他解释,“我遇到了郭明溪,就是谢轩的未婚妻,她来找谢轩,我只是借她用一下手机。” 钟夜皱眉,“郭明溪?谢轩的未婚妻叫这个?” 展眉也愣,“你不知道谢轩的未婚妻叫什么?” 钟夜本就生气,讲话直来直去,“我为什么要关心他的未婚妻叫什么?又不是我未婚妻。” 展眉被他一呛,也不说话了,静静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 钟夜从展眉醒来后几乎没跟她说过重话,现下控制不住情绪,自己有些懊恼。 “谢轩未婚妻不是在戴国吗?” 展眉抬眼,语气也不解,“听起来好像是他二人的婚约出现一些问题,郭明溪是从戴国偷跑回来的。” 钟夜盯着她仔细看两眼,慢条斯理的说,“看起来你和谢轩还挺有缘分,随便到市中心一走就能遇上人家跑路的未婚妻。” 那眼中的意味让展眉难受极了,她笑两声道,“可不是,确实巧。” 钟夜慢腾腾开车,“你和谢轩都说了些什么?” 展眉思忖良久,把与谢轩说的话掐头去尾又剥皮取芯的说了,最后传递出来的只有原意一成。 “谢轩让我多注意一点你。” 钟夜握着方向盘的手背立刻爆出青筋,他笑道,“那你怎么想?” 展眉不说话,显然在犹豫。 钟夜等了一会,怒火越升越高,“不错,谢轩的婚约出现问题,说不定还是为了你,他为你闹出这么大动静,你不感动吗?” 展眉叹气,钟夜向来冷静游刃有余,这样含沙射影的样子从未有过。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与谢轩说上两句话能让他如此生气,但还是软下声音安抚。 “这都是没有根据的事情,你因为捕风捉影的信息个人发挥,然后又指责我,是不是不太好。” 老宅离市中心不远,说话间就到家,钟夜把车门砰一声摔上,连上前来接东西的保姆都吓了一跳。 展眉两步跟上去,眼看钟夜呼吸急促脚步飞快,是更生气的样子。 她急忙道,“你到底为什么这样生气?遇到郭明溪不是我所愿,她是谢轩的未婚妻更非我能控制,见到他只是巧合。” “谢轩说的话我并不信,难道我还能塞上他嘴不让他说吗?” 钟夜顿时停下脚步,展眉向前走的急,眼看就要往下倒,被钟夜拉住,与她对视。 “你不信?” 展眉点头,“我当然不信。” 钟夜像是放下心头一个担子一样,整个人气都顺了,步子也慢下来。 “这还差不多。” 展眉惊讶不已,就因为这个? 钟夜继续往前走,那股指桑骂槐的调子从话语里完全褪去。 “你下班早也不告诉我。” 展眉放柔声音,“我只是想自己转转,一直都是你带我四处走,我是成年人了。” 钟夜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但你没有告诉我。” 展眉抿唇,“那我以后都告诉你。” 钟夜这才彻底把怒火从心头散去,“这还差不多。” 展眉失笑,钟夜拉拉她的手,“郭家我有听说,是南方的家族,谱系比较复杂,谢轩为什么要退婚,估计有些内情。” 展眉若有所思,钟夜拉拉她的脸,“在想什么?” 她失笑,“在想你不会是属狗的吧,翻脸比翻书还快,你知道谢轩退婚有内情,还用话刺我。” 钟夜理直气壮,“我有理,我可以生气。” 展眉摇头跟上,眼底却是深深的疑惑与沉思。 展眉现在累了睡得都早,钟夜在床边看她睡颜,满心都是无处言明的恐慌。 哪怕他势力大到让所有人都对过去三缄其口,但展眉自己也在好转,这本身无法控制也无法逆转。 若是她记忆真的恢复,他该怎么办? 展眉转述的谢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字字炸弹响在耳边。 世间好物不坚牢,他身边的所有人,只要稍微一戳,就能戳破现下肥皂泡一般美好却脆弱的梦境。 钟夜不想放手,曾经说的再宽宏大量再爱情至上,他本质上还是那个钟夜,阴狠手段都在内部,只是舍不得再用在展眉身上。 那就这样把现下的生活拱手相让? 钟夜不愿意。 第二百一十章 退 展眉放假,在家里温书温的咬牙切齿,钟夜都没办法劝了几遍无果,只能随她去了。 顾雅洁在此时给钟夜打电话,约展眉出去聚聚。 顾雅洁和展眉相处不错,但她更顾忌和钟夜的关系,因此每次约展眉都是打到他电话上。 展眉心思敏感,估计早就意识到,但不愿意和顾雅洁为难。 钟夜把人送到地方,见展眉仍是抱着书背,又好笑又心疼,“你这样废寝忘食,不像是做助理,倒像是重新读博士。” 展眉一笑,“雅洁约我的时候人都多,我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如看看书。” 钟夜一想圈内那些女生的脾气秉性,也觉得展眉喜静估计不适应,他好奇道,“那你为什么每次都去?” 展眉合上书,“我就这一个朋友。”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钟夜内心酸涩起来。 展眉只是说了句事实,完全没想到钟夜会因此难过,她被人引着走进茶室,却发现这次与她想的不同。 郭明溪坐在茶室一边,对她大刀阔斧的挥手。 “你好啊,又再见了!” 顾雅洁捧着茶杯,笑的清傲,“明溪说她见过你,我就想可以一起聚聚。” 郭明溪与顾雅洁只有一面之缘,毕竟南方圈子与北方圈子只有在很大事情上才会有交集。 因此这次郭明溪直接找到顾家来,还让顾雅洁猝不及防。 展眉一笑,坐在沙发一边,这次就她们三个人,但看到郭明溪就让她想起那天与谢轩会面尴尬而不愉快的经历,神情都冷淡下去。 郭明溪无知无觉,“欸,我继续说,我在戴国时,那儿冷的冬天要穿三层棉袄,但我听说脂肪保暖才是最佳,因此选择大吃大喝来增肥——” 展眉与顾雅洁对视一眼,这位郭小姐看起来大大咧咧又自来熟,完全没有对气氛的感知。 等到她把这段轶事讲述完毕,咕咚咕咚喝下一杯茶,下了定语。 “所以我说戴国不错,爷们真爷们,姑娘也漂亮,比起容阮这些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不知道好了多少!” 展眉偏头,含笑道,“油头粉面小白脸,听起来意有所指。” 郭明溪咬牙切齿,神情顿时变得无比嫌恶,“我爸差点骂死我,还要把退婚这件事压下去,我就不明白他一个老军人怎么这样迂腐,他要退婚,为什么是我丢人?” 这是私事,展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雅洁接话,语气清淡,“郭小姐,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我觉得你的想法似乎不能成行。” 郭明溪眉毛一立,“怎么就不行?他退我一次婚,我肯定要退他一次,趁现在消息还没传开,越快越好,要退婚我也不能做后退那个。” 顾雅洁叹气,“但我也没办法帮你这个忙呀。” 展眉饶有兴致,原来郭明溪是来找顾雅洁帮忙? 郭明溪道,“顾家最近不是有发布会吗,你只要给我两分钟时间,让我上台,对所有人宣布退婚就行。” 饶是展眉,也被郭明溪的奇思妙想惊住。 “发布会?” 顾雅洁无奈的笑了,“那到底是顾家的发布会,还是郭家的发布会,可怎么算啊。” 展眉眼看顾雅洁愁的不轻,也出谋划策,“不然郭小姐就直接到谢家去退婚吧,他们应该不会拦你。” 郭明溪恨声道,“我的声势一定要比谢轩大,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老娘退了他!” 展眉噗嗤一声笑出来,“郭小姐,你以后可能会变成女帝。” 郭明溪不解其意,“什么?” 展眉乐不可支,“里男主被退婚以后都会走上帝王之路,你被退婚,可不就是女帝么。” 郭明溪反应一会,也哈哈笑出声来,顾雅洁看她俩一眼,无可奈何跟着笑了两声。 “我仍是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冲动——” 她们笑声似乎有些大,从外面走进一道修长人影,一脸不悦的来关门。 展眉与他对视,“雅轩?你怎么——” “砰——” 茶室的门被关上,屋内寂静两分,鸦雀无声。 顾雅洁脸色不动,优雅把茶杯放在茶托上,“我弟弟,性格不好,让各位见笑。” 展眉回想起几次见到顾雅轩对方冷若冰霜的眼神,“我总觉得雅轩对我有点私人意见。” 顾雅洁心头一震,把话题引开,“小孩子不懂事罢了。” 回头一看,郭明溪眼神紧紧落在门把手上,像是有些失神。 “顾小姐,你家的基因,也太好了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磁 顾雅洁和展眉都愣了,顾雅洁还以为郭明溪在开玩笑,“郭小姐别取笑了。” 郭明溪下一句话直接打破她的想象,“不不,我是真的觉得弟弟长得很好。” 她突然对顾雅洁叫一声姐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 展眉被这样神奇的展开惹的想笑又不敢笑,眼看顾雅洁一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转换各式各样的神色,显然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最后顾雅洁只能无奈一笑,“雅轩也成年了,他的事情我现在不是很了解——” 郭明溪非常上道,“姐姐,我明白的,你不用担心。” 展眉咋舌于这样强大的打蛇随棍上能力,等钟夜来接她时才放肆笑出来。 钟夜早就发现展眉今天比往日开心的多,等到车子驶离顾家一会,展眉边笑边把今天发生之事复述一遍,半路被笑声打断好多次。 她用书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成月牙的眼睛,“雅洁的样子太好笑,我想以后她的孩子早恋,她也只能像今天这样心情复杂神色扭曲了。” 钟夜在意的点在另一件事上,“她说她也要和谢轩退婚?” 展眉点头,“不仅要退,还要大张旗鼓的退,声势浩大的退,让所有人都知道的退。” 钟夜摇头一笑,“这行事方式可真够高调的。” 展眉笑够了,也表示赞同,“可见是有底气不怕没人兜底的环境中长大的人。” 钟夜转过一个弯,“她爸爸估计早就知道自己女儿跑到什么地方来,由着她胡闹呢。” “雅洁没有同意那天的发布会上让她宣布退婚吧。” 展眉乐不可支,“雅洁怎么可能同意,她差点把自己弟弟搭出去,估计后悔极了今天为什么招待外客。” “郭小姐真是令人愉快,我倒想看看她怎么和谢轩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的退婚。” 钟夜听出展眉语气里一点幸灾乐祸,有些诧异,“我怎么看不出你是这么爱看热闹的人。” 她又笑起来,“对他们本人都不痛不痒的,别人看看热闹怎么了?” 钟夜也被逗笑,表示同意,“那你可瞧仔细了,也省下天天看那些电视剧。” 展眉和颜悦色,“好说。” 钟夜看到她又翻开书,是要继续阅读的样子,也就不再打扰,心思一沉,思考起整件事情。 谢轩当年订婚必然千挑万选,是最适合他的家庭和个人,贸然退婚不符合他做事的性格,那就必然与两家有关。 谢轩的私生子弟弟谢苗回到谢家以后表现还不错,嘴甜心狠很是得宠,谢轩在对比之下就显得讥诮。 尤其之前还和谢家不入流的子孙,谢老太太最恨的儿子谢麒麟扯上关系,直接导致他在谢家顺位骤然下降。 此时谢轩提出退婚,难道不担心彻底惹怒两家大人吗,还是说,驱使他退婚的目的,能够覆盖过退婚带来的损失? 郭家虽然地处南方,在容阮影响力甚微,但毕竟深耕部队多年,政商结合向来是联姻上选,但政界水深,谢轩这样焦急,倒像是在匆忙切割。 他思忖一会,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他侧头,看到展眉雪白的侧脸,睫毛低垂,微微念出声音。 还是说,自己想的太复杂?谢轩之所以退婚,就是为了能够有更好的立场来面对展眉? 这念头徒然出现在钟夜脑海,瞬间就变得荒谬起来。 谢轩不会做这样冲动不可控的事情。 他摇摇头,打算仔细去查探一番。 据顾雅洁所说,郭明溪本来计划的声势浩大的退婚偃旗息鼓,对方现在倒是对顾家晨昏定省,就差住在顾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展眉一边听一边笑,“我看郭小姐不错,就是不知道雅轩喜欢不喜欢。” 顾雅洁满头黑线,自己弟弟害羞内向,怎么也没有想到能遇上这么自来熟的——好感者,“我总觉得雅轩还小。” 展眉无奈,“雅洁,你也说他是成年人了。” 顾雅洁笑叹,“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有些震惊,还需要接受一段时间。” 展眉含笑道,“缘分一事,可真是神奇。” 此时正是午间休息,她边吃饭边听电话,门卫送了一个快递进来,是一个信封。 展眉道谢接过,印象中不应该在工作单位接到快递,把午饭一推,就地拆开。 一块小小的磁盘从信封中掉落在它手心,上面的芯片在灯光下反射出微微冷光。 展眉疑惑的翻看一番,对顾雅洁抱歉,挂掉电话后端详起这块磁盘。 第二百一十二章 速 普通、正常,毫无特点。 看起来像是任何储存着不知道什么信息的磁盘。 展眉静静盯着看了一会,回到办公室插在电脑上,思考良久。 记忆尚未恢复,生活中有不少疑点,突然出现一块磁盘,这几乎把陷阱二字刻在上面。 她要看吗? 手机铃声响起,她一抖,接起电话,是钟夜。 钟夜现在赋闲在家,也开始养成睡懒觉的习惯,听动静是才起来,语音里都带着一点散漫。 “吃饭没?午饭多吃点,记得吃药。” 展眉捂着手机,突然内心很是酸涩。 她点头,钟夜等了一会,含笑道,“跟我说句话啊,我都一上午没听到你声音了。” 展眉状态如常,“你吃饭了吗?” 钟夜打了个哈欠,“没有,我打算去健身房。” 展眉突然问,“你为什么现在不去上班了?” 这话冒昧,展眉自认为与这占据生活大半时间的“未婚夫”相处极有分寸,因此从未问过干涉对方隐私的个人问题。 但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冲动,让她想向钟夜直接核实谢轩提出的疑问。 钟夜还有什么身份? 钟夜也是一怔,而后笑道,“钟氏毕竟还是钟家的,小别也大了,我一人把控并不好,而且躺着做股东多么清闲,不比累死累活轻松?” 这话里的推辞明显昭然若揭,展眉沉吟一会,再次做出努力。 “那你现在,是没有职位在身?” 你有没有,在做其他事情?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身份? 钟夜语气如常,“我在做什么,你天天不都看到?除了钟氏就是钟氏,要不就是在夕崇的工作室挂个顾问的身份。”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展眉迅速反应过来,整理心情道,“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闲得住的人,还以为你是想离开钟氏做些其他的事情。” 钟夜轻笑,“其他事情就是照顾你,结果你又跑去工作,一家子果然不能全是工作狂。” 展眉脸一红,“不跟你说。” 钟夜知道她脸皮薄,又笑着说了两句,挂断电话。 展眉脸上的笑意在电话挂断后瞬间消失,她盯着电脑边的磁盘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点开。 她拔下磁盘,丢进办公桌角落,打算等想明白以后再处理这个东西。 快递单上的信息不很完整,她的姓名电话都是实名,寄出者的姓名电话却是昵称,地址也不全。 展眉给物流公司客服反馈,也并没有拿到寄出人的确切地址。 展眉又打开电脑,调出地图,对目前快递单上的地址进行找寻,发现那是个平平无奇的商业街,快递点到处都是。 想来对方也不会在自己生活居住的地方寄出这个东西。 展眉叹口气,把快递单团成团丢掉。 有人在暗处窥探她的生活,并且企图通过不知内容的磁盘施加影响。 钟夜——显然也有隐瞒她的地方。 她该怎么做? 她今天值晚班,第一次值夜班,钟夜如临大敌,完全不放心。 下午时来了一趟,上上下下把人看完才道,“熬什么夜,我去跟你们负责人说,你不值夜班。” 展眉好笑,“我们负责人给我发工资,你说的跟你给他发工资一样。” 钟夜轻描淡写,“我把你们咨询室收购了也简单,就是怕你生气。” 展眉推他出去,“知道我会生气就别说啊。” 钟夜不悦,“我放你出来工作是让你心情好养身体,你反而熬夜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 展眉继续把他往外推,“救命你看看你在说什么,真是让人很丢脸。” 钟夜不动,她费尽全身力气也像在撒娇一样,眼看展眉脸都红起来,他从善如流往外撤了几步,“我在外面等你下班。” 展眉一脸惊恐,“你可千万别!” 钟夜叹气,“好吧,我先回去,后半夜再来。” 展眉忙忙把他推回车里,“快走啦!” 钟夜反手拉住她,“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提,我们订婚已经很长时间,现在你也好的差不多,你看这婚礼,我们什么时候办?” 展眉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住。 钟夜不催她,“你想一想,毕竟这事情也费精力,我现在呢没什么事,可以多花点时间来做,你点个头就行。” 展眉脸有些发红,把门替他关上。 “知道了知道了!” 钟夜走后,展眉揉一揉通红的脸颊,回到办公室,目光移到放着磁盘的柜子上。 第二百一十三章 密 展眉头天熬夜,第二天白天就不上班,她精力还是不很足,被钟夜接回家时还精神,一开始睡就直接睡到翌日中午。 她睁眼时钟夜正在房间里用电脑,柔软厚重的窗帘拉上,只透出一点微光。 钟夜兴许是看不清,戴了一副无框眼镜。 他轮廓锋利,与眼镜一中和,却显得更加清贵,这样静静看着,竟有些名士风度。 他一抬眼,看到展眉醒了,一笑上前,有些无奈摸摸她额头,“我说你不能熬夜,果然就发烧了。” 展眉有些迷糊,“你用电脑怎么不开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钟夜扶她靠在床边给她端水漱一漱口,“是中午,我担心影响你睡觉,你饿不饿,难受吗?” 展眉想了想,只觉得脑袋上压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抬眼一看,又空空如也。 钟夜被她有些稚气的行径逗笑,“医生建议你培养一下自身抵抗力,这样的低烧就不用服药,省的免疫力退化。” 展眉闭眼,有些费力的点头,“好。” 她声音微微哑,钟夜看着她喝两口水才道,“今天其他药也给你停了,省的和你病情犯冲。” “但若是烧的厉害,就还是去医院。” 展眉脑子沉,点点头,并不想说话。 她趴在床上,钟夜微微拉开一点窗帘,光透进来照在他半身,宛如光明神祇。 展眉觉得困倦,又闭上眼睛。 隔了一会,钟夜轻轻拍她,“起来吃点东西。” 是炖的软烂的米粥,里面看不出加了什么配料,尝起来应该是有海鲜。 展眉嘴里没味道,喝了两口,钟夜再喂就不愿意张嘴,他应对自如,从床头柜拿过一碟话梅,“含一个去去苦。” 展眉听话的含在嘴里,嘴唇擦过钟夜指间,似乎带起一阵电流。 钟夜缩手,展眉发烧有些出汗,把她发间香气氤氲而出,笼罩在寂静凝滞的房屋中,宛如梦境。 她像猫一样温顺,虽然难过但并不失态,只趴着慢慢熬。 钟夜见她嘴唇发干,有些心疼,总是劝她起来喝点水,她骨节酸痛,收效甚微。 钟夜一直在旁边陪着,每隔半个小时测一次体温,眼看在低烧边界上起起伏伏,展眉身上冷热交加,仿佛冰火两重天。 钟夜想握握她手,又怕让她更难受。 展眉仍是闭着眼睛,却慢慢开始说话。 “钟夜,你跟我说过,你爷爷是部队的?” 钟夜点头,“他因伤退伍,抱憾终身。” 展眉说话有些艰难,她一字一句组织语言,“郭明溪家里也是部队的,说不定你们两家认识。” 钟夜想了想,“不认识,我对郭家没有印象,要不是点到是谢轩的未婚妻,我估计仍是想不起来。” 他语气温柔,“怎么?” 展眉侧头,像说什么八卦一样,“郭小姐好像真的看上雅轩,不过她家里的条件,顾家现在的地位——估计会有很大阻碍吧。” 钟夜思考一会,“是也不是,其实部队系统单纯起来反而很单纯,郭家人丁兴旺,不需要郭明溪一个小姐做什么,她只要自己喜欢,我想郭家怎么都容得下。” 展眉睫毛颤了颤,“郭家之前与谢家联姻,是想寻求往北发展吗?” 钟夜沉默一会,有些严肃,“你现在在问的,已经超出你应该了解的范畴,我是不是应该再去问问,你最近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话?” 展眉侧头往枕头里钻,显然不太舒服,“没有,我只是最近和雅洁电话打的比较多,这些都是她说的,但雅洁不懂这方面的事,所以我想问问你。” 钟夜心一软,顿觉自己过分。 “雅洁现在肩上是顾家,这样的事情她自然需要考虑,她是女生,与你沟通也不那么费力。” “是我着相了。” 展眉半天不说话,钟夜忐忑起来,生怕自己刚刚说的话伤了她心。 “我不是怀疑你,你也知道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保密条例并不是摆设,你问这种问题,我当然会担心——” 展眉一头黑发轻轻颤了颤,“保密条例?” 钟夜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点头,“你以为啊,我当年被丢进部队里闹翻了天这种原则性的错误也是没有犯的,严重起来会上军事法庭,不堪设想。” 展眉回过头,一双眼睛好像浸了水一般,就这样看着钟夜,好像能看透他的灵魂。 钟夜顿时有些慌张,“怎么了?” 展眉轻轻出一口气,呼吸都有些费力。 “头晕。” 第二百一十四章 试 钟夜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你睡一会吧,不要在病中想太多事情。” 展眉点点头,闭上眼睛,神情平静,完全看不出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除了额角的一片湿发泄露了真实的身体状况。 展眉病了一天,翌日恢复,正好赶上去上班。 钟夜有些担心,因此一直在追问展眉的身体状况,把人追的厌烦才罢休。 他盯着前方的路,换了个方向,“你要是有不舒服,一定一定不能硬扛,直接请假,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 展眉摊开的书合上,很是沧桑的点头,“好的。” 钟夜说到自己放心,也就到达咨询室,她下车那一瞬间,脸上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神情消失无踪,变成一片毫无表情。 她今天是上午班,咨询室早上工作一般轻松一些,因此她在办公室中,静静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上午时间转瞬即逝,她与同事告别,走出咨询室,就看到钟夜的车子在等。 她不动声色的叹口气,坐上车内,对对方笑道,“你现在倒是把我的工作情况摸清楚。” 钟夜给她系上安全带,凑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幸好还不烧,我今天一上午都是悬心着,生怕复发。” 展眉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轻轻垂眸,掩住眼中所有情绪。 钟夜转动方向盘,“中午想吃什么?今天在外面吃,下午约了人量尺寸。” 展眉有些惊讶,“什么尺寸?” 钟夜看她一眼,“婚纱,婚纱要提前做。” 展眉的心砰砰直跳,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 她下意识有些抗拒,又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只能默认。 钟夜是店内的大vip,一去该店就闭门谢客,将所有空间誊出来供二人选择。 展眉坐在中间的环形沙发上,眼看着一位位模特穿着各式各样的婚纱在眼前走过,宛如看了一场精心的高定婚纱秀。 然而都是一片光辉璀璨金光闪闪,她并没有看出款式之间的差别。 展眉撑着脑袋,一直没有点头。 导购察言观色,上前对她微笑,蹲下身道,“小姐是不喜欢这批婚纱吗,这些都是今年的新款,我们这里还有一些经典款式,也可以给小姐上身展示呢。” 展眉本就觉得这种方式过于奢侈耗费人工,因此摇头,“不,这批就很好。” 展眉话音刚落,就见从面前走过的所有模特都停了下来,在眼前站成一排,任君采撷。 她偏过身去问钟夜,“你有没有喜欢的?” 钟夜懒洋洋坐在沙发上按手机,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你穿,挑你满意的。” 二人从吃完饭到现在一直弥漫着这种有些诡异的疏离氛围,怎么都与即将结婚的青年夫妻相去甚远。 导购蹲着的身子摇摇晃晃,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展眉随便点了一个,“那个上前来我看看。” 那位模特闻言出列走到展眉眼前,导购顿时打起工作热情,开始给展眉激情洋溢的介绍婚纱的设计理念、使用材质、人工步骤。 展眉让她转了一圈,声音淡淡,“模特很高,我穿会不会太长?” 导购笑着摇头,“当然不会,我们会根据您的实际尺寸进行修改,都是老师傅手工做,保证与您的身形完美贴合。” 她又道,“其实我们还有完全重新定制的方案,不过与您的婚期不符合,因此不建议采用这一方式。” 展眉眨眨眼,“我的婚期?” 导购笑成一朵花,“您不是三个星期后结婚吗?” 展眉侧过头,正好与钟夜看过来的目光对视。 那眼神深邃如海,让她把话都咽了下去。 她点点头道,“嗯,是的,我们三个星期以后结婚。” 这句话一出,钟夜从刚刚就一直有些不悦的情绪才算得到纾解,面色也温和起来。 他参与到讨论中去,“要是喜欢,可以去试一试。” 导购趁机夸赞,“这位小姐皮肤这样白身材这样好,穿什么都会出效果,相信您穿我们的婚纱,就是活广告。” 展眉无可无不可,起身道,“行,试衣间在哪儿?” 立刻有其他导购引领展眉往试衣间去,有人拿来婚纱给她更换。 大vip来店,店内清场,但招待他们二人只需要领导层,因此其他的基层员工就都闲了下来。 展眉在试衣间内,婚纱试穿繁琐不便,她觉得自己在穿一层盔甲。 外面有人窃窃私语,一丝不落的传到她耳朵里。 “这是钟夜啊,那个钟氏的钟董。” 另一个声音道,“对啊对啊,和他一起来的就是他的未婚妻。” “她比报纸上好看,当时我还说这么普通的人怎么得了钟董的青眼。” “真幸运,好羡慕她能够嫁进豪门啊。” “哈哈,你也想?那先下海再傍大款——” 后面就是女生之间互相调侃的低语,身后跟着展眉进试衣间的导购脸色都变了,撑着一脸标准微笑对她道歉,“真是抱歉,我们的员工太不专业。” 展眉莞尔,“没关系,你们知道我?” 导购点头又摇头,“我们都是捕风捉影,得到的信息并不能作准。” 这件婚纱背后全是丝带缠上,导购一圈一圈的套丝带,谨小慎微,生怕展眉发难。 丝带轻轻一勒,将展眉的腰线完全露出,她腰细的不盈一握,在镜子中宛如一笔纤瘦的画。 展眉沉吟一会道,“你都知道些我的什么事情?告诉我。” 导购战战兢兢,“小姐,您别难为我们。” 展眉轻笑,“你别怕,我不会做什么,我只是问问,你想起什么说什么,不必紧张。” 她低下身给展眉整理裙摆,“我们知道的也都是从电视和媒体上获得的,几乎都是您的好话。” “您和钟董感情非常好,他为了您能够去推翻多年前已经定论的判决,为您弟弟翻案——” 展眉晃了晃,差点没有站稳。 导购吓一跳,看到镜子中展眉的脸色纸一样白。 她吸一口气道,“丝带勒太紧了,我有点喘不上气。” 第二百一十五章 病 导购立刻起身给她放松腰部丝带,“婚纱是这样的,为了好看,穿起来不会那么舒服——” 展眉表示理解,“你继续说,还有什么?” 导购不知展眉目的,不敢多说,草草结尾,“还有就是之前您也上过热搜,因为大家都说您是南小姐的替身嘛,但在我看来都是误会,您和钟董很般配。” 她一脸真挚,这番话看起来完全发自内心,既撇清了关系又回答了问题,几乎把展眉逗笑。 展眉点头,“麻烦你了。” 门外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导购一脸松一口气的样子,为展眉拢了拢头发。 “好了展小姐,可以出去了。” 幕布缓缓拉开,展眉站在聚光灯下,与外面一直在等的钟夜对视。 他眼神中有难掩的惊艳,两步上前绕着展眉转了一圈。 展眉侧身避开他,“裙摆,小心裙摆不要踩到。” 钟夜绕回正面,有些激动的轻轻抱住她。 “谢谢你。” 展眉反而是更冷静那个,她盯着远处一盏明光奕奕的水晶灯,声音不起不伏。 “谢我什么?” 钟夜也恢复冷静,很是欣赏的端详她着婚纱的画面。 “谢谢你让我看到你穿婚纱的样子,我很开心。” 展眉拎着裙摆往下走,婚纱层层叠叠走路不便,她试了两步,有些无奈的笑,“走起来有点麻烦。” 钟夜上前把人打横抱起来,这举动突然,她和在场店员都愣住。 立刻有人很是识相的上前提起婚纱下摆,钟夜走了一圈,把人放下,替展眉揉了揉肩膀。 “这样一件婚纱竟然这么沉,你辛苦了。” “要不换件轻一点的?” 婚礼婚纱一般都是三套,出门纱、主婚纱、敬酒服,主婚纱一般都是隆重而盛大,其余两者可以追求轻便简洁。 展眉回首,立刻有简洁款婚纱的模特上前,导购不失时机的介绍,钟夜听了,也觉得主婚纱需要高规格。 展眉对他的迅速倒戈无奈,“你也太不坚定,一看就是推销目标受众。” 钟夜替她整理了下头发,“我希望那天是你人生中最美的一天,我会尽全力。” 展眉对这些形式和虚礼向来看的清淡,哪怕身上穿了一套房子也无知无觉,她点头。 “那出门那套我就不试了,这穿穿脱脱太麻烦,就那个吧,你们按照我的尺码改了就行。”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屏息。 婚礼是女生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女生在做准备时巴不得事无巨细,选礼服也会希望尽量多试挑到最适合自己的那套。 但展眉像买白菜一样随手一指,仿佛参加婚礼的不是自己一般。 钟夜的眼神隐隐有些沉,展眉自然看出,她轻轻靠在钟夜身上,有些示弱。 “我站久了,有点头晕。” 这话好像什么灵丹妙药,钟夜这才想起展眉刚刚病愈,又上了半天班,被拖着站了这么久,确实到了体力耗尽的时候。 钟夜点头表示同意,“那就那套吧,你去把衣服换下,我们回去休息。” 又是一番复杂的脱盔甲流程,从婚纱中走出来,像是从茧里脱出来一般,周围温度都低了两度。 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在试衣间内盯着挂好的婚纱仔细看了很久。 导购意识到她的目光,“小姐您眼光很好,这件婚纱很适合您,钟董刚刚已经划了全款,它是您的了,不过一个星期,就会给您送过去。” 展眉微笑,轻轻摸了摸裙摆上繁复精致的手工蕾丝。 “是我的吗?” 导购又道,“当然,展小姐您很幸运,有钟董这样体贴多金又年轻英俊的未婚夫。” 展眉叹一口气,不再说话,走出试衣间。 钟夜上前摸摸她额头,一片冰凉,确定她只是疲惫后才走出店铺。 等他们离开后,店内员工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讨论起来。 “我觉得这位小姐有些奇怪。” “我感觉钟董才奇怪。” “钟董对她百依百顺,她怎么一个笑脸都没有,像是被逼来的一样。” “这位小姐如此冷淡,钟董到底喜欢她什么?” “可能就是喜欢她冷淡?” “啊难怪我没有总裁喜欢。” 众人调笑一番后纷纷散去,只留下挂在原地的婚纱,在华丽流转的灯光下,一片白茫茫无比干净。 “把下午珠宝首饰和妆容的预约取消,嗯,对,不去了,约下次吧——” 展眉坐回车中,这才开始后返劲,出了一身的汗,脸发红,体温也开始升高。 钟夜语气也焦急起来,“怎么回事?不就试了个婚纱?” 展眉笑道,“可能是店里空调打太低了。” 钟夜皱眉,“下次安排她们到家里来。” 展眉轻笑,“你下午还安排了试妆?” 钟夜点头,“嗯,本来想确定婚纱以后把其他的也一起定下,既然你不舒服,我就全部交给他们来搭,到时候你看看图片选一选就行。” 展眉想了一会,才问道,“三个星期后?为什么时间这样急?” 钟夜面色不动,“找人测过,前后就那天日子好,各方面都合适。” 展眉笑一笑,“可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怎么邀请我这边的宾客呢?” 钟夜回头看她,神情有些难过。 “你的朋友亲人我都能替你邀请,但其实——你也没有能够亲近到参加婚礼的亲人。” 展眉闻言,并不诧异,“这样。” 这种淡淡的疏离和安静氛围一直笼罩,让钟夜从内心深处有些恐慌。 但他眼看展眉并未出言拒绝,因此也不多说一句,生怕事情生变,巴不得明天就举行仪式昭告天下。 等到二人到家,展眉已经彻底烧了起来,人都有些迷糊,钟夜把人抱下车,给她量体温又喂她吃药,虽然焦急,但有条不紊。 展眉有些抗拒吃药,任凭钟夜端着水杯轻声细语的哄,只皱着眉不张嘴。 眼看她嘴唇干裂的起皮,都烧的有些发青,却像突如其来生了顽固一样不愿意动。 钟夜心急如焚,喝一口水,嘴对嘴喂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回 展眉被喂下一口水,她扭着脸躲了一下,又被塞进退烧药。 钟夜拿着温度计往她额头点一下,“看来靠你自己还是不行,这烧没有退下去。” “要是吃药没有用,就去医院。” 展眉点点头,没什么力气,不停出汗,眼神明亮,但苍白的像一张纸。 钟夜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冷又热,叹口气给她拿毛巾。 展眉闭眼,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幕幕画面。 她在空中坠落,居高临下看着她的人,是钟夜。 她从高处跳进水中,一直站在原地看的人,是钟夜。 她被密密麻麻的人层层围住,大雪纷飞,踏雪而来的人,是钟夜。 展眉感到一股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恐慌,她好像陷在梦里,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而真实的过往在黑暗深邃的远处,像森林中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等着她一步步走过去。 展眉猛然睁开眼,看到钟夜满是焦急的面容,顿时有种庄周梦蝶的恍惚感。 钟夜给她擦汗,“就这么一会,你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 展眉摇摇头,只觉得说不出话。 钟夜拿出手机,“你还是别去上班,这个身体状况太让人担心。” 展眉很艰难的开口,“不行。” 钟夜疑惑,低下头与展眉对视,她很疲惫,眼中却是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执拗。 钟夜心头一凛,改了口风,“好,那你得快点好起来。” 展眉闭上眼躺在沙发上,药性缓缓遍布全身,她好像要被劈开的脑袋也被强制拖进混沌。 但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一直被忽视的东西,却随着着疼痛越来越清明。 她再醒来,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内容却什么都记不清。 那种想从脑子里冲出来的疼痛也消停下来,仿佛从未有过。 展眉一瞬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像是在看电影一般,脑海中全是碎片化的场景,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但前后不连续,声音也遥远。 她快要没办法相信自己的大脑皮层,甚至不知道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觉。 展眉坐起来,发现身上盖着薄毯,钟夜坐在对面,平板在他手中发出微弱的蓝光。 钟夜放下平板,她看到屏幕上是一枚发箍,隔着这样远的距离,都能看到钻石的光辉。 展眉遮了遮眼睛,钟夜坐到她身边测体温,“医生一会就到了,你得做个全身检查,我不放心。” 展眉点点头,被他半揽着倚在怀中,能闻到清浅的香水味。 她声音很低,“你在看什么?” 钟夜闻言,把平板拿过来转移她的注意,“首饰,已经做好一些搭配,正好你来看一看,有没有入眼的。” 展眉低头,就看到一张张璀璨的珠宝图片,耳饰、项链、发箍一起,还有手镯等小配饰,在各式各样鲜花的背景下,义拍花团锦簇纸醉金迷。 展眉笑笑,“我看着都是好的,也不知道更喜欢哪个。” 钟夜下巴在她发间蹭了蹭,语气波澜不惊,“那就全要。” 展眉诧异想抬头,被钟夜半抱着,对方用了点力气,她没法起身,“我是蜈蚣才能戴的过来这么多吧。” 钟夜轻笑,“我的都是你的,你喜欢就好。” 展眉沉默片刻,“古话说齐大非偶,心意足够即可,不需要这么铺张。” 钟夜低声重复,“齐大非偶?” 气氛顿时冷下来,展眉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妥当,她低声道,“我不是——” 钟夜打断她的话,“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展眉欲言又止,钟夜却继续道,“你有担心正常,婚期确实有些急,本来打算等你完全康复再举办,但订婚已久,再拖下去并不合适。” “你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准备好,不让你有丝毫顾虑,婚后我们一定会很幸福很安定。” 展眉眨眨眼,靠在钟夜怀中,本紧绷着的身体慢慢软下去。 “好。” 医生对展眉的长期低烧做出正面评价,认为这是好转现象,大脑神经在恢复线路联系,因此出现低烧这样的生理反应,受损的大脑皮层终于逐渐走向康复。 但记忆与机体的康复没有直接联系,这方面医生也没办法有确定时间节点。 展眉听着这话,与钟夜对视,看到对方无比复杂的神情。 她想自己的表情应当也是同样复杂。 第二百一十七章 纵 “伴娘?” 展眉轻轻靠在沙发上,笑容飘渺,“他请你做我的伴娘?” 顾雅洁被她笑的背后直冒寒气,强自保持镇定,“怎么,我做不起你的伴娘?” 展眉摇头,“当然不是。” 顾雅洁感慨,“一转眼你都要结婚了,时间过的真快。” 展眉视线落在她眼中,“你认为我和钟夜应该结婚吗?” 顾雅洁神情一滞,勉强道,“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你们吵架了?小情侣准备婚礼吵架很正常,别生钟夜气,他什么都不懂的——” 展眉定定盯着她,缓缓笑开,“雅洁,你很少说这样多的话。” 顾雅洁顿时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感。 她放低语调,“其实钟夜现在真的对你很好,你们之间或许曾经有些不快乐的事情,但现在都过去,他事事以你为先,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苦尽甘来。” “有些事情,既然忘记,那该放下就放下吧。” 顾雅洁算是一路看着展眉与钟夜走过,出于各种因素的综合,她会更偏向钟夜。 但展眉的聪明坚毅她看在眼中,也知道她现下这个态度必然是发现了什么,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总觉得与钟夜修成正果,是更好的选择。 否则再像上次那样,闹的两个人都进急救室吗? 展眉一笑,眼睫垂下掩住所有情绪,“放下啊。” 她像是不太想提这个,换了个话题,“郭小姐和雅轩最近进展如何?郭小姐的退婚怎么样?” 闻言,头疼的人顿时变成顾雅洁,她苦笑,“雅轩赞同明溪退婚,在他看来,我们这些掌权者简直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沾一点就不得清明。” “我要是不帮明溪,雅轩就要自己去帮。” 展眉闻言也无奈,顾雅轩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的姐姐有这么大的敌意,进而扩散到整个阶层。 她思索一会道,“有些话呢可能是不太好听,但我觉得还是要说,雅轩是成年人,你别太纵容他。” 点到即止,顾雅洁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叹口气,“算了,他从小体弱又过的辛苦,家里长辈都不疼爱,我既然接下顾家,就算弥补小时候的亏欠。” 展眉摇头,“这是不懂事,他觉得你手段不堪为人险恶,他却享受着这不堪和嫌恶的庇护,钟夜十四岁的时候都知道反抗离开家,他都这么大了,要是真觉得肮脏,怎么不走?” 顾雅洁被问的沉默,她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最后还是叹气,“雅轩在家中待的时间长,交际也不广泛,可能暂时没有想通。” 展眉见她决心已定,也不再劝,点头道,“那你想好此事怎么进行?” 顾雅洁笑,“发布会最后交给她,明溪的父亲最近找她找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北上,希望郭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让顾家背锅。” 展眉疑惑,“谢轩没有告诉郭家人郭小姐在这边?” 顾雅洁摇头,“谢轩在想什么我哪里猜得到。” 展眉心内感慨,顾雅洁一心想带着顾家脱离这些纷争浑水,却又总是被一股不可逆的力量拖回来,这真的是巧合吗? 以往二人见面随便聊聊生活近况都很愉快,现在却是这样相对沉默。 展眉突然笑起来,“其实我觉得以前你叫一群姑娘来家里挺好的,虽然吵了点,也热闹。” 顾雅洁心有余悸,“呵,还请?再来哪家小姐看上雅轩,他一个人可不够分。” 二人相视一笑,在这样暗淡冷清的日子里感到一点暖意。 发布会当天,展眉还是问了会场位置赶去,她被引到后台,郭明溪正在化妆,顾雅轩坐在她身边看她化妆,顾雅洁站在一旁,抱着手,神情很冷。 她看到展眉,才露出一个笑脸,“你最近不该很忙?怎么来了?” 展眉摇头,“我什么都不用管,不忙。” 顾雅洁会意,展眉低声道,“我怕这事闹大,先来,至少钟夜不会不管我。” 顾雅洁抿唇看她,有些感激,又有些难过。 展眉毫不犹豫利用钟夜的样子,与钟夜之前利用展眉之时,多么相似。 都是有恃无恐。 郭明溪回头,立刻笑成一朵太阳花,“你也来了?” 她面前的化妆师扶正她的脸,“涂口红不要乱动。” 展眉这才仔细看到她的妆容,一愣,“这是什么风格?” 郭明溪恨恨道,“致命女人,我要黑化后给谢轩致命一击。” 展眉也有些词穷,点头道,“蛮好看的。” 顾雅轩看郭明溪的眼神都极为温柔,“是好看。” 顾雅洁被人叫出去准备开场,展眉也跟着出去。 “你弟弟——” 顾雅洁轻声念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百一十八章 退 发布会是常规,很是顺利,直到最后应当宣布结束时,顾雅洁示意还有一个环节。 现场顿时响起电视剧中女主回国复仇一样铿锵有力的音乐,展眉目瞪口呆,站在后台扶额。 台上所有人都离开,空出一排座位。 一身黑、黑发中挑染几缕鲜红的郭明溪上床,她穿着恨天高、涂着猪血红,一股甄嬛回宫的气息。 展眉简直愣住,难以想象这位大小姐竟能搞出这样堪比行为艺术的开局。 她往正中心的座位一坐,抓起话筒,调高声音,一字一句道。 “我要和谢轩退婚,此人性格恶劣,品行不端,难许终身,在和他订婚的这段时间里,我的身心都受到极大创伤,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因此我做出退婚的决定,我祝他孤独终老、子孙满堂!” 她把话筒往地面上一扔,剧烈的电流声响彻会场,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离开。 郭明溪两步跑向后台,留下一堆完全不明所以的记者和参会人员,正与站在后台一侧的展眉撞个正着。 她兴高采烈,情绪很高,“怎么样怎么样,我发挥的如何?” 展眉张张嘴,难以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非常——震撼。” 她心内对顾雅洁的同情在这一刻到达高点。 谢轩肉眼可见的睚眦必报,这后面可怎么收场。 顾雅洁已经关了手机开始装死,一路顺着场馆后门往外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顾雅轩却追过去,撞了两个人才把她拉住。 “等等,等等!姐!” 顾雅洁甩开他的手冷笑,“今天天上是下红雨了吧。” 顾雅轩抿唇,那种冷漠刻薄的态度就再也摆不出来,别别扭扭道,“总之,今天谢谢你,我以为你不会让明溪——” 顾雅洁一想到这件事会引起的无休无止的后果,语气就冷下去,下巴一抬,眉眼都是傲慢。 “有经历谢我,不如管好你自己。” 顾雅洁转身就走,顾雅轩皱眉咬牙,神情有些受伤。 展眉转了一圈,没看到顾雅洁,倒是等来钟夜的电话。 “我说你今天不上班往会展中心跑什么,原来是凑这种热闹。” 钟夜语气平静,带一点纵容和无奈,“这是唱的哪出啊?” 展眉知道钟夜现在不太管这些事,走到一边压低声音解释,“雅轩支持郭小姐,所以雅洁同意她在顾家发布会上退婚。” 这话说的简单,钟夜闻言一嗤,“顾雅轩怎么比钟别还不成器。” 展眉虽然也认为顾雅轩有些不成熟,但钟夜这样说,她就又想替他说说话。 “雅洁也不让他出去历练,怎么成器,我看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原因。” 钟夜含笑道,“你向来是这样,对他很好。” 展眉愣怔片刻,钟夜继续道,“你看完热闹,人家都退场了,还不回来?” 展眉一想也是,捏着手机往会场后门走。 钟夜边与她说话,边看这一舆情的反馈,果然石破惊天,一举冲上头条。 谢轩在人前的形象想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能被这样不体面的退婚自然是爆炸新闻,一时间各式各样的猜测充斥在舆论场中。 也有人怀疑此事是顾家与谢家的联合炒作,毕竟在顾家的新品发布会上出现这种情况本就不合理,对顾家的糟心言论也多了起来。 钟夜上下翻了翻,发现还有扒郭明溪的家境的,只是点到为止,并未到需要被屏蔽的程度。 钟夜挑了几条给展眉听,“感谢你们这场精彩的表演,容阮传媒业本月kpi又有着落了。” 展眉失笑坐进车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钟夜挑眉,“难不成要看到头条上写钟太太站台郭明溪与谢轩退婚,再扒出钟太太和谢轩的曾经才能算和你有关系?” 他这话多是调侃,展眉听的也好笑,“少冤枉我,我回去了。” 钟夜把电话一挂,给谢轩打了过去。 “后院起火啊,朋友。” 谢轩咬牙切齿,“疯女人。” 钟夜忍俊不禁,“你怎么就非得跟她退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性格,把人惹急了搞这么一出,还不是你去收拾。” 谢轩语调调笑,“我若是为了展眉呢。” 钟夜直接笑出声,“展眉不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有婚约。” 谢轩沉默片刻,转了话题,“郭家是要退,看起来最近部队里也不太平,不然他老爷子五十还能往上提一提,他倒没什么,但万一不是风光大退,谢家怎么办?”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决 钟夜沉吟一会,这话已经昭示许多内容,他道了声谢,谢轩不以为意,就要挂电话。 钟夜拦住他,倒是有些难以启齿,“雅洁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谢轩声音沉下去,“她顾家现在自身难保,还来掺和谢家的事,不和她礼尚往来,岂不是对不起她的苦心。” 钟夜并非不认同他的想法,叹口气说,“悠着点。” 谢轩笑了,“怎么,你心疼?” 钟夜无奈一笑,“展眉今天也去了,算我欠你个人情,她现在就和雅洁关系好,你把事情弄得大了,她还病着,又要伤神。” 谢轩嗤笑,“以情乱志啊钟夜,钟氏你千辛万苦才拿到,现在转手交给钟别不说,还来为了她找我要人情,你真是越活越回去。” 钟夜想到自己刚刚嘲讽顾雅轩的话,顿觉风水轮流转,谁都是他人嘴里的笑话。 但钟夜的人情价码高,谢轩不会不承,他给了个台阶下,“看你情圣成这个样子,不听你的倒像是我不对,行,我就让顾家吃点小教训。” 钟夜达到目的,挂了电话。 展眉等一会进屋,钟夜拉她手,额头碰着额头测了个体温,“行,热闹一看包治百病,人也不烧了,心情也好了。” 展眉笑着抽手,被他抱着道,“你这么闲,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婚礼场地,我也能松快一点。” 展眉摇头,“我可不去。” 钟夜嗯一声,“真会偷懒。” 钟夜看出展眉对婚礼不太热衷,但也并没有很明显的排斥,至少她人还在这里。 他也不强逼,展眉现在失忆又有心事,总要给她留点空间。 展眉对自己要结婚一事完全没什么实感,看着钟夜忙前忙后,就像看电视剧一样,但若是参与进去,就有一种从内心深处涌起而不知何故的违和。 她只能像个鸵鸟一样逃避。 咨询室也有对外业务,需要与其他机构组织合作,展眉形象气质都好,被派去凑人数。 她本来就是作为观众去撑人数,因此对对方派来的人都没有很注意,然而会议中,她却发现对面有个人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温柔宛如安抚。 让她不自觉在记忆中寻找是否曾见过这样一个人。 当然没有结果,会议结束,那人照例起身与展眉这方道谢,展眉打算跟随众人告辞,告辞,他却终于出声。 “展小姐,留步。” 展眉有种“终于来了”的意料之中之感,她与自己这边的人示意,他们会意离去,会议室中只剩下她和那位男士。 他上前,上上下下仔细端详展眉一番,“你,不记得我了?” 展眉微笑,“抱歉,我之前出了场事故,以前发生的事情都不太记得清。” 他目光中有明显的同情与惋惜,“我叫郭汝昀。” 展眉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她仍旧保持着微笑,等待他下一句话。 郭汝昀叹气,其中含义不明,“我是奉人之托,夜有些自己的事情,想来见你一面,但你身边随时都跟着人,因此只能采取这种方式。” 展眉想到神出鬼没但一直跟着她的保镖,也有些无奈。 郭汝昀道,“啊,她来了。” 高跟鞋声在走廊中响起,展眉有些讶异的回头,就见一个女生走进会议室,她长相艳丽打扮也很招摇,见到展眉的一瞬间就叫出声来。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你怎么又回到钟夜身边了!” 展眉盯着她妍丽的眉眼,觉得自己的头细细密密的疼了起来。 郭汝昀拉住她,“胡蝶,展眉受了伤,不记得事了。” 胡蝶大惊,“失忆?你失忆了?你不记得我是谁?” 展眉闭了闭眼,心跳不自觉加速,而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我——” 胡蝶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你忘记什么了,我告诉你,你的事情还没人比我更清楚。” 展眉的心突突直跳,而大脑也开始飞速转动,那无数碎片化的场景旋转起来,其中有些场合中出现了面前人惊艳的五官。 展眉缓缓吐出话语,“胡蝶?” 胡蝶点头,皱眉,神情很担心。 展眉笑起来,“我记得你,但也不是十分记得。” 胡蝶拧眉,“什么七七八八的,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在外面看到沐阳去世还以为是假新闻,怎么你现在要和钟夜结婚了?” 展眉瞳孔一缩,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气涌起。 郭汝昀早就看出展眉状态不对,按住胡蝶,“别说了,等一等。” 展眉生生把那口腥甜咽下。 “不,你说。” 第二百二十章 悟 胡蝶毫无推脱之意,要说就从头开始说,看的郭汝昀频频皱眉。 等到她说完,展眉已经面无人色,好像刚刚从油锅里捞出来。 胡蝶这才反应过来,展眉是不是身体没有很好,她有些忐忑的看向郭汝昀。 “郭医生,她这是,怎么了?” 展眉摇头,竟然还能勉强笑出来,“我没事。” 严格意义来说,她现在才是真正没事。 展眉的脑子五彩斑斓好像要炸开一样,但她仍能够从中抽出一丝清明。 “你说我在离开钟夜前让你夜躲一躲,你怎么回来了?” 胡蝶说完这么大一通话,眼看就有些手痒,从小包里拿出烟点燃,“最近不是谢轩的未婚妻要跟他退婚,我在外面看到新闻,在图片角落看到你了,我还以为自己看错。” 她把那张报道图调出来,果然上面是郭明溪在台上挥斥方遒,展眉站在后台角落,露出小小半张脸。 胡蝶道,“我回到容阮,才发现你要和钟夜结婚,我以为你是被强迫,于是摆脱郭医生想见你一面,谁知道你是失忆!” 展眉回过神,第一句话是,“给我一支烟。” 她点燃烟的样子好像瘾君子,急不可耐的一口几乎燃掉半枝。 郭汝昀轻咳一身,“既然你现在身体不好,还是别沾烟酒。” 展眉这才意识到房间中还有一个人,就胡蝶的说法,这是帮了展眉很多的医生,按他怎么能够接触到自己? 郭汝昀见她的视线投过来,也开始解释,“事实上,我答应胡蝶来找你,是因为我也有事请你帮忙。” 展眉挑眉,难以置信,“我有什么能够帮上郭医生?” 郭汝昀笑的有些哀伤,“你认识郭明溪?” 展眉点头,“我与郭小姐有一面之缘。” 郭汝昀笑叹,“明溪是我亲妹妹。” 展眉顿时愣住。 郭汝昀用很简单的言论讲述,“其实我不过是郭家一个不成器子孙,当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爱人,因此脱离家族,治病救人,也算弥补一些当年的愧疚。” 郭家地处南方,郭汝昀举止有度为人谦和,确实像是芝兰玉树的大家子弟。 展眉被各种信息充斥着觉得脑子都要不转了,她麻木的点头,“你想让我帮忙做什么呢?” 郭汝昀用怀念的语气道,“我离开家时明溪还是个小姑娘,一瞬间都长这样大了,能不能请你帮我问问她,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家里人对她怎么样?” 展眉点头,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你们先走,钟夜应该认识你们,若是被发现会出大事。” 胡蝶厌烦无比,直接开骂,“他到底要怎么着,是不是你死了才会放过你?” 展眉摇摇晃晃起身就要去拉她,“快点走!” 郭汝昀见状,也劝胡蝶快些离开,给展眉一点时间。 展眉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中,抱着头,痛苦不堪。 等她确定两人已经离开大楼,这才走出会议室,但看着电梯缓缓上浮,红色的数字逐渐变换,她就觉得一阵头晕,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转身走向楼梯。 推开门,楼梯在阴暗的灯光下逐渐向下延伸,展眉觉得楼梯也在微微晃动,好像活过来一般。 她勉强走了两步,天旋地转,面前出现无数场景,她想扶住墙,却没有扶住,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她的后脑重重撞在地上,那一瞬间,展眉眼前出现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似乎要伸手来扶。 展眉呢喃出声,“沐阳?” 她被拖入黑暗中。 再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仍是钟夜。 他长出一口气,叫人来给展眉做检查。“人醒了。” 展眉盯着他,脑海一片澄澈,那无数碎片一样的场景连成线,曾经失去的记忆纷纷归位,让她有种二次为人的重生之感。 钟夜见她目光,上前拉她的手,“你是不是想给钟氏医院长业绩,怎么三天两头进来?” “保镖说你在楼里待了很长时间没出来,他们进去找,发现你躺在楼梯间,多危险。” “再有下次你这个班就真的别上了,撒娇也没用。” 检查完毕,除了后脑有点淤青,轻微的脑震荡之外没有什么问题。 饶是如此,她也被钟夜揪着念了很长时间。 展眉伸手,轻轻钻进钟夜怀里。 顿时他像被拉了拉链一样卡壳了。 这是展眉第一次这样主动。 钟夜反手抱住她安抚,“没事的,我话说重了,对不起。” 展眉靠在他怀里,听到钟夜坚毅的心跳,一声一声,无比稳定。 她想,命真大,对着心口的一枪都打不死他。 第二百二十一章 订 顾家的几个项目被卡,顾雅洁四处斡旋,得到她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结论,扶着额头想了半天,还是联系谢轩。 “谢总,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神仙斗法,扯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做什么?” 谢轩声音轻挑,“难得见你和我联络感情,可见是我的不是,冷落了雅洁。” 顾雅洁被他含沙射影的话说的苦笑,“说起来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地道。” 谢轩点头,“既然知道是你的不对,那我做出回应不也是应有之义?何况顾家不至于就死磕这几个项目吧。” 顾雅洁放低态度,“顾家现在不比以往,每个项目都极为重要,还请谢总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谢轩含笑,“你求我啊?求求我我可能就放过你。” 顾雅洁牙都要咬碎,仍是好言好语道,“谢总,您和郭小姐本来就是要退婚的,也是您先向她退的婚,郭家不想退,你也难达成,现在郭小姐把事情闹大,其实应该和你心意才对。” 谢轩失笑,“原来雅洁对谢家的事情了解的这样清楚,难道想做谢家主母?” 顾雅洁本就心高气傲,此时再也忍不下去,“谢总的谢家家主都还没板上钉钉呢,许诺什么谢家主母?” 谢轩笑出声来,“这才是顾家家主该有的风范,刚刚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我都要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谢轩性格阴晴不定,不过交涉几句,顾雅洁就头疼不已,“谢总——” 谢轩打断她,“行了,何必说的这么可怜,你不如再去巴结巴结展眉?我保证一切都迎刃而解。” “谢轩!” 谢轩听着顾雅洁冷厉的语调,也沉下声音,“怎么?受不起?你一门心思把码加在钟夜身上的时候,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吗?顾家与谢家也并非没有交情,你自己不要,现在又来攀交?” “这几个项目谢家要了,实话告诉你,要不是钟夜替你说话,顾家这次要栽个大跟头,以后好好想想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顾雅洁挂了电话,直接把办公桌上所有文件掀了出去。 她坐上家主位置到现在,什么冷言冷语没有经历过,冷静一番后,自己把所有文件一页一页捡回来。 谢轩说的也不错,她敢做的事情自然不怕别人说。 她与展眉再见面时,委婉的就这事道了谢。 展眉骤然恢复所有记忆,倒把失忆后做的事情忽略,这才想起还有这样一件事,摇头道,“我没和钟夜说什么,谢轩惯会揣摩人心,你不要被他说动。” 展眉的休息了一天就回了咨询室,照常上班,轮班时还能出来与顾雅洁约个下午茶,精神倒是还不错。 顾雅洁思忖一会,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总之这次顾家因为给郭明溪提供了这个平台,蒙受了不少损失。” 展眉点头,“雅轩怎么说?千金买一笑,他倒是挺有上古遗风。” 顾雅洁说的苦涩,“郭明溪说她爸爸知道这件事,已经前往容阮来抓人,她带着雅轩出去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郭家家境复杂,雅轩他——” 顾雅洁叹气,“要是他真的与郭小姐情投意合,顾家砸锅卖铁也得让他配得上。” 展眉一笑,“你对雅轩真是掏心掏肺。” 顾雅洁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听说你前几天又受伤?你这马上都要结婚,总受伤怎么行?” 展眉指指后脑勺,“就是这里撞了一下,倒是没什么大事。” “反而是咨询室损失比较大,刚招一个人就不停受伤请假,我同事都建议我去拜拜菩萨,看是不是今年走背运。” 她说的笑意盈盈,没什么积郁在心的样子,让顾雅洁放下心来。 展眉状似无意的问道,“上次我看到雅轩养了一只鹦鹉,他现在出门,这只鹦鹉是谁在喂?” 顾雅洁抬眼,“有保姆,照顾的挺好。” 展眉点头,漫不经心的又换了一个话题。 “能不能给我一下郭小姐的联系方式?” 面对顾雅洁疑惑的眼神,展眉笑道,“我觉得郭小姐很有意思,值得结交。” 顾雅洁闻言点头,“有意思这个形容可太浅薄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约 郭明溪被约到咨询室,她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赞叹,“这儿是好,难怪大家都想有心理问题,能在这地方天天住着,我也愿意有心理疾病啊。” 展眉示意她低声,她点点头,很听话的放低声音,“想不到你竟然在这里上班。” 展眉含笑,“怎么说?” 郭明溪不自觉又把声音放大,被提醒后压低,“我以为你会被钟夜关在家里做阔太啊,他好不容易才追到你。” 展眉对郭明溪如何看待她与钟夜的关系完全不抱期待,无声转移话题,“今天请你过来,是有点其他事情。” 郭明溪坐进位置,极大方的道,“怎么了,你说,我欠你人情,要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展眉还没说话,郭明溪就一脸八卦的凑上来,“是不是和雅轩有关系?” 展眉心内微微一滞,疑惑,“为什么这样说?” 她想到自己联系郭明溪后对方急急忙忙从外地赶回容阮,又来与自己见面,难不成都是和顾雅轩有关? 郭明溪一双眼睛扑闪扑闪,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雅轩一提到你就生气,我还以为你们曾经有过一段。” 展眉震惊,“我跟他?他年龄这么小?” 郭明溪更加不好意思,“我也比他大很多啊。” 原来是来试探伪情敌,展眉无奈,心想自己贸然邀约没有被看作示威,真是感谢郭小姐的心大。 展眉叹气,“不是,我约你出来,是受人之托。” 郭明溪好奇起来,“什么托?什么事?” 展眉视线扫过会议室内的休息室,“你与谢轩这样大张旗鼓的退婚,他必然不肯与你善罢甘休,你家里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郭明溪不自然的往椅子上一靠,“他们都是一群老古董,认为婚约已定就无论如何都要履行,但谢轩强行向我家退婚,若我不做反应,不是灭自己志气?” “家里不用管,他们气够自然也就看开了。” 展眉微笑,“看起来家里从小待你极好,才让你能够这样有底气。” 郭明溪阳光明媚的脸上有些暗沉,“过得去吧。” 她对展眉此行的目的疑惑更强,“你受人之托,就是想问问我这些琐事?” 她看向休息室金紧闭的大门,“也许是琐事,但对于有些人来说,极为重要。” 休息室的门缓缓打开,露出郭汝昀一派儒雅的脸庞。 他温和而笑,语音里却带着一点心酸。 “小妹,你长得这样高了。” 郭明溪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良久之后,才缓缓吐出,“大哥?” 郭汝昀点头,“很久不见。” 郭明溪的大眼睛里迅速充斥满泪水,“大哥?” 郭汝昀上前两步,“是我,这么多年,看到你过得好,我也放心了。” 郭明溪起身,直接朝郭汝昀扑过去,一路带翻无数椅子,霹雳乓啷。 郭明溪是若不见,直接扑进郭汝昀怀里,几乎是放声大哭,“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 郭汝昀生怕她摔倒,立刻伸手去接,却被她重重的一拳锤在胸口,发泄内心肆虐的情绪。 郭汝昀立在原地,任由郭明溪一拳一拳,边哭诉边捶打,像是要把这样多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你怎么一走这么多年,连个电话都没有!”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吗!” “爸爸不愿意告诉我你的事,你当时怎么不和我说!娟娟姐姐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郭汝昀想伸手抓她的手腕,但看她情绪过于激动,不敢动弹。 他轻言细语的安慰,语气里充满了耐心。 “是我不好。” “是大哥对不起你。” “是我不孝顺,当年心里很乱,因此想找个地方静静——” “娟娟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郭明溪大哭大闹,几乎情绪崩溃,直到哭的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才稍稍缓过神来。 展眉坐在一边看着,心内很是羡慕。 能这样直白坦然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理所应当到了恃宠生娇的地步。 是她一直以来都未曾拥有的特权。 郭汝昀按着郭明溪坐在椅子上,“你要哭脱水了,快缓一缓。” 郭明溪抽抽嗒嗒,仍然在发火。 “你,你都不联系我!这么多年!哪怕你偷偷联系我一下!” “我又不会告诉爸爸!” 郭汝昀给她倒水,“喝口水,姑奶奶,嗓子劈了。” 郭明溪喝一口水,看着他成熟深邃的面庞,又哽咽起来。 “你都这么老了——” 她的眼泪好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滔滔不绝,郭汝昀哭笑不得,“你都变成大姑娘了,我怎么会不老?” 又折腾半天,等到郭明溪终于情绪稳定到能够与他们沟通,已经日头西斜。 郭明溪眼睛肿的像两个烂桃子,两条缝里全是水光,歇斯底里后浑身脱力。 “你怎么会认识大哥?” 展眉低声道,“我曾经接受过他的帮助,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 郭明溪抽噎两下,“他从小就想做医生。” 展眉点头,“他隐姓埋名,其实很早以前我们都认为他必然身份不凡,果然如此。” 郭汝昀的目光落在展眉身上,其中蕴含着淡淡的疑问。 展眉避开这询问,“上次你在发布会上退婚,郭医生在报道里看到我在后台,认为我认识你,这才联系到我,让我帮你们见面。” 郭明溪起身,两步走到展眉身边,握住她的手深深鞠躬。 “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我从小到大连做梦都不敢想他,不敢——生怕醒来就听到坏消息,能够见到他,我——” 展眉见她都语无伦次,笑着拍拍她手,“我知道,我知道。” 郭明溪回头看向郭汝昀,仍是难过,“大哥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吃了多少苦啊——” 郭汝昀含笑安慰,“我没有吃什么苦,过的也很开心,除了时不时操心家里,现下家中如何?爸爸身体怎么样?” 郭明溪这才反应过来,“爸爸来容阮了,他应该明后天就到。” 郭汝昀面容一冷,“我不见他。” 郭明溪泪水连连,但表示理解,“好。” 郭汝昀擦她眼泪,“既然爸爸明天要来,你也别再哭了,我们见面的时间还多,你这个样子,不是让他疑心?” 第二百二十三章 曲 好不容易送走一步三回头的郭明溪,郭汝昀与展眉相似而笑,“她从小千娇万宠,被惯的厉害,见笑了。” 展眉莞尔,“郭小姐性情中人,眉眼之间与郭医生倒是有几分相似,可见未来成就斐然。” 郭汝昀苦笑,“我哪里算得上成就斐然,最忝列门墙的子孙罢了,明溪可千万不要像我,最好能够无病无灾快快乐乐过完一生。” 展眉点头,换了个话题,“我有事想请郭医生帮忙。” 郭汝昀示意她继续说。 展眉问道,“敢问令尊现在是在部队中任何职位?” 这话问的直白毫不客气,郭汝昀目光沉静,“刚刚我就想问,你是不是,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 展眉沉默,点头承认。 郭汝昀叹道,“难怪你要把明溪送走,她藏不住事,怕是会直接告诉所有人。” 展眉也笑了,“我想请郭医生与您的父亲相见,再与我引荐一番。” 郭汝昀讶异挑眉,“你要见我父亲?” 他目光中全是怀疑,“我能听听你的打算吗?” 展眉摇头,“抱歉,无可奉告,郭医生,你知道对你没什么好处。” 郭汝昀神情严肃起来,“你如是说,那我更不能让你去见我父亲,且不说我已经逃避他很久,若是你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怎么办?” 展眉惊讶无比,“我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郭汝昀目光平静而深沉,“这我无法知晓,因为你没有告诉我。” 展眉也叹气,“我打算离开钟夜。” 郭汝昀不意外,“你恢复记忆的第一秒钟没有离开已经很让我惊讶。” 展眉很是冷静,“钟夜现在从钟氏基本上退下去,但他在部队有职务,之前那种两败俱伤的做法自然不可能再实施,我也没命陪他闹第二回。” “但若是他不放,我很难走掉,因此我想寻求郭伯伯帮助。” 郭汝昀皱眉,这话里信息量很大,“我父亲年轻时古道热肠,但也不会遇上什么不公都帮上一帮。” 展眉抿唇,犹豫很久还是把电脑对着他转过去。 “郭医生,有人给我寄来这个磁盘。” 里面的内容让郭汝昀深吸一口气。 展眉按停视频,“我们还是不要继续看了。” 郭汝昀苦笑,“看一秒和看十分钟都没有区别,我们现在是彻底在一条船上。” 展眉也点头,“我失忆时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寄了这个磁盘,莫名其妙的看完,就背上要命的罪名。” “其实我并不想把你拖下水,但是——” 郭汝昀怅然,“已经到这样的地步,多的话也不用再说,我会安排你与我父亲的见面,有这个东西,他可能确实能够听你说说话。” 展眉点头,把电脑关上,示意他也可以离开。 郭汝昀离开前,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想过,寄磁盘的人就是想借你的手把钟夜搞垮?这份磁盘内容交到我父亲手里,他就再也没有起复之地。” 展眉低头,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管不了这么多。” “不管他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钟夜死,我已经没有选择的被拖下水,那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郭汝昀长叹一声,点头离去。 由于展眉一直对保镖们干涉她的生活、影响她的交际耿耿于怀,因此钟夜做出让步,让他们只守在咨询室外面。 这次与郭明溪和郭汝昀的会面,展眉安排在咨询室里,钟夜并不知道。 他来接展眉下班的时候,对她本周没有夜班和刁钻的排班很是赞赏。 展眉失笑,“我刚刚脑震荡,领导层怎么也要表达一下礼贤下士爱护员工吧。” 钟夜同意,“既然如此,要不要去看看婚礼的场馆?” 展眉一滞,轻轻点头,“定在什么地方?” “我们两边都没有什么人要请,因此简单办一办也够了,找了个花园,办户外露天婚礼可以吗?我担心在酒店之类的地方你不舒服。” 说是花园,等到了展眉才知道是什么地方,这是古时候一位富商的园林,现在是容阮植物博物馆,又兼任濒危植物育种处。 此处有无数奇珍异草,由众多科研工作者苦心孤诣设计修筑而成,依照古时园林走向种植植物,处处可见炫技。 车停在门口,有人下来开车门,开始讲解,只觉得一步一景,别有洞天。 曲径通幽,主宅后面,绕过一片梅树,就一眼看到一块雪白的石头,上面缀满了无数成熟的小小果实,无花无叶,香气扑鼻。 从照壁绕过去,就是一条小小溪流,里面浸满了鲜红的枫叶,还有手指长的雪白小鱼,灵活的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游来游去。 浮桥微微触水,有些湿润,展眉扶着钟夜的手过去,几步一晃,溪水浸过桥面,又缓缓退去。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夹杂着雪白的栀子花,已经摆好桌椅和仪式台。 风过处,似乎听到草叶簌簌,有人在风中低语。 展眉有些愣怔,耳边是讲解员温和的声音,“这一片就是您婚宴的场地,不瞒您说,博物馆从落成开始从未承办过婚礼,这里为了保护珍稀植物,温度湿度都是恒定,进出人数也有要求,因此进展比较慢——” 钟夜从身后抱住展眉,“我知道你喜欢花草,因此挑了个花草多的地方,这里的植物虽然没有我们在夜色时养的坚强,但也有些精致,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展眉说不出话。 她没办法欺骗自己说不喜欢。 钟夜用了这样多的心血,是为了他们的婚礼。 展眉轻轻靠在他怀里,“我很喜欢,谢谢。” 钟夜闻此一句,只觉得不负辛苦,再多劳累都是值得。 “喜欢就好。” 展眉难掩心内难过,一时情绪又低落下去。 “不想看了,我们回去吧。” 钟夜很是包容她现下起起伏伏的情绪,示意讲解员离开,轻声哄她。 “怎么了?是不是走太久有些累?” “这装饰还比较简单,你也可以提点一下设计师,看看怎么更加完善。” 第二百二十四 帖 顾雅轩冲进他姐姐的办公室,又迅速恢复冷静,像是拼命忍耐什么。 顾雅洁向来没在公司见过他,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顾雅轩找地方坐下,慢条斯理,“姐姐,我知道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但明溪性格单纯,与我只是朋友,你若是对她不满,可以直接告诉我。” 顾雅洁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顾雅轩厌恶的皱眉,“你何必在背后这样对她?她就算家境不凡,人单纯了些,也不用如此。” 顾雅洁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但猜也知道是为了郭明溪,顿时心情郁卒,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她低下头,“你要是真的没有事做,可以回大学去读书,不要用养病的名义游手好闲,还老拿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来烦我。” 顾雅轩面容白皙,闻言双颊涨红,倒是把孱弱气息冲淡几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明溪?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朋友?” 顾雅洁自认为对弟弟已经是十分的耐心,“我怎么对她了?你来寻我的罪证,有证据吗?” 顾雅轩手指向她,“明溪出门一趟,回来眼睛都肿成灯笼,怎么问她都不说,不是因为你,还有什么人!” 顾雅洁简直被他气笑,“全天下的坏事都是我做的不成?她哭了你也来质问我?” 顾雅轩气势不减,眼中却有心虚,“若不是你,还能有其他人?” 顾雅洁翻开另一份文件,“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要是你真觉得顾家肮脏你待不下去,离家也容易。” “郭家条件倒是不错,不如你去入赘?正好一举两得,我也不用再操你的闲心。” 顾雅轩大怒起来,好像受了极大的侮辱,“我早该看出你是这样的人!” 顾雅洁挥手让他出去,“我告诉你,父亲年迈妈妈又不聪明,这份家业就是瘦死的骆驼,也未必没有蝗虫觊觎,你要是再这样冲动下去,只能全家人一起葬身阮江。” “你好好想清楚,要不要为了他人挑唆与自家人再起争执。” 这话彻底把顾雅轩点燃,“我没有被人挑唆,你这样觉得,不过是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 顾雅洁从小被娇宠长大,哪怕接手顾家,也多得钟夜照拂,无人敢慢怠与她。 因此更没学过怎么和压根与自己离心离德的弟弟相处,多一个眼神都不想给。 二人不欢而散,展眉和钟夜一同来送请帖时,她脸上还带着气。 请帖非常简约,翻开白色的封面,内里是一张手绘虫草国画,两株雪白的栀子在宣纸上栩栩如生,侧边用毛笔写着婚礼时间地点和人物。 顾雅洁勉强笑一笑,“时间过的真是很快,一转眼你们都要结婚了。” 钟夜揽着展眉笑,“都是她写的,幸好请的人不多,不然多么劳累。” 顾雅洁把请帖放到一边,“行,你们一切从简,我也省点事。” 钟夜与展眉对视一眼,“怎么,我们运气不好,撞上你生气的时候了?” 展眉拉一下他的衣服,钟夜会意,“我去给夕崇送请帖,你们聊,等会再来接展眉。” 等人走了,展眉观其言行,“又是雅轩?” 顾雅洁垂眼,脸颊都绷紧,显然是气的极狠。 展眉拉她坐下,“是怎么生这样大的气?你不是都说不管他?” 顾雅洁像是被人点燃了一样,冷冷道,“我倒是不管他,可惜他长着腿,还能因为郭小姐红了眼睛找我兴师问罪,简直莫名其妙。” 展眉疑惑,“什么红了眼睛?” 顾雅洁把事情简单一说,越说越气,“我都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学成这副模样。” 展眉轻叹,“雅轩交际太单纯,难免容易受他人影响,之前我就见过他和钟别再牌局上被设计,那样的环境,总归是不太好。” 顾雅洁出一口气,“他要是一直这副样子,直接分家算了。” 展眉一愣,分家是小门小户才会有的行径,她笑道,“看来是真气急,这种话都说出来,顾家上下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容忍你分家。” 顾雅洁揉额头,“这位置真是不好坐,钟夜也太不容易,以前我还站在自己的立场不理解他。” 展眉闻言,笑容微微凝滞。 顾雅洁恍然,“我对钟夜绝无其他想法。” 展眉失笑,“你怎么会解释这个,怕不是被雅轩影响,也开始讲究这些风花雪月?” “感情对我们何曾是重要的事?” 第二百二十五章 知 林夕崇看到请帖,笑笑接在手中,“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拿到,这就来了。” 钟夜诧异,“我封锁了消息,你是怎么知道?” 林夕崇无奈,“你真是在家里做煮夫做成傻子,你又订婚纱又订场馆,谁不知道?” 钟夜挑眉,含笑靠在椅子上,很是悠然,“确实忘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林夕崇沉吟一会,有些担心的问,“展眉那边没问题?” 钟夜点点他,“想好再说,我是要结婚的人,不要冲了我的吉利。” 林夕崇简直想直接翻白眼,“你的绯闻都上头条,还用得着我来不吉利?” 钟夜良久没与这些事情打交道,一门心思投入在婚礼筹备上,坐直身子,“什么绯闻,给我看看,有没有露出展眉的正脸?” 林夕崇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不知道?” 他看钟夜完全没有作假,微微蹙眉,调出一个新闻链接,“你和江诗评吃饭被拍了,还不止一次,闹的沸沸扬扬,你怎么不知道?” 钟夜接过去,看看眉头就皱起来。 “我不知道。” 林夕崇顿了片刻才道,“你不知道,那展眉也不知道?” 钟夜把手机放回去,脸上轻松惬意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 “她没有告诉我。” 林夕崇疑惑,“就是前一个星期的事,你刚和展眉去看婚纱不久,那天也有人拍到你们,但没敢发,我以为你跟展眉得吵一架,怎么她都不知道?” “她不关注娱乐八卦版?” 钟夜眼神已经完全沉下去,“她看的,她喜欢看言情电视剧,因此会关注一些演员的近况。” “这个绯闻她应该已经看到。” 林夕崇不忍再往下说,展眉看到未婚夫的绯闻却置若罔闻,钟夜都没看出异常,不是极为信任就是毫不在意,就她现在的状态,谁也不会相信是极为信任。 林夕崇试探性的问,“你真的要现在结婚吗,展眉身体本就没有完全好——” 钟夜抬眸,一双眼睛全是坚定。 “结。” 林夕崇无话可说。 “我觉得你还是回去问问,这种事可大可小,万一她放在心里跟你算旧账怎么办?” 钟夜不知在想什么,捏着剩下的请帖在手中转来转去。 “我们的旧账里,这可算是最不起眼的一宗。” 林夕崇叹气,心内仍是不安,“既然这事你不知道,那是谁拍的?你别忘了南怀还在外面,他可是彻彻底底的疯子。” 钟夜一笑,满身寒气。 “我知道。” 林夕崇只觉得和钟夜沟通有些艰难,他离开钟氏,顺带连对方的思路都难以揣摩,“好吧,是我替他人担忧了。” 钟夜笑道,“你放心,你的安全我自然能够保证。” 林夕崇直接赶他出去,“你废话真多。” 钟夜起身,大衣边角在空气中带起一阵漩涡,凌厉的像刀锋。 他去接展眉,仔细回想最近她的举止,完全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和往常别无二致。 为什么? 写请帖时,他故意让展眉去写,她一把火烧掉的数张百寿图成为他的心病,他总觉得,能让展眉亲手写下两个人的名字,无论如何距离也近了些。 是他强求了吗? 钟夜对顾氏熟悉,因此能够直接到达顾雅洁的办公室外,在门口,他听到二人说话的声音。 钟夜并非扭捏疑虑之人,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听一听,展眉会说些什么。 展眉的声音低沉又有些沙哑,因此很好辨认。 “郭小姐和雅轩呢就像年轻人叛逆,越管反而越逆反,何况他自己也说二人现在还是朋友,你别着急上火。” 沉默一会,顾雅洁的倒是消减傲慢,叹气,“我只是担心我护不住他太久。” 展眉续道,“确实,郭家人口繁多,又是南方,职业又复杂,若是真要选,与雅轩不是很般配。” “一入侯门深似海。” 顾雅洁道,“侯门?郭家是侯门?” 展眉避开这个话题,笑道,“要不然你让郭小姐学她哥哥,也离家出走,你们再过日子?” 顾雅洁又说了些什么,钟夜已经没有再听。 他转身走到电梯旁,按了一下上行键,低头给展眉打电话。 “我来接你,你出来?” 展眉笑意盈盈,“你上来吧,我跟雅洁在说话。” 钟夜挂断电话,随着电梯“叮——”的打开,向前走到办公室旁,敲门。 他推开门,就看到二人盘腿面对面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人端一杯茶,是促膝长谈的样子。 第二百二十六章 谎 展眉对他举举手里的茶杯,“喝茶吗?” 钟夜失笑,“什么茶这么好喝,我也尝尝。” 他学着展眉的样子盘腿坐下来,与剩下两个人形成一个三角形。 钟夜穿的休闲,做这动作也不违和,顾雅洁看惯他在展眉面前种种不合常理的举动,并不诧异,往他手里拍了个茶杯。 “欢迎加入女生茶话会。” 这茶杯实在很小,托在钟夜手心像洋娃娃的玩具一样,他煞有介事,“那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话题?” 顾雅洁把脑袋轻轻放在沙发上,“在讨论雅轩入赘郭家的可能性。” 钟夜看展眉一眼,她摊手,表示确有其事。 钟夜理性分析,“虽说也算是一条出路,但你们有没有问过顾雅轩的意见?” 顾雅洁哦一声,“问了,他把我骂了。” 顾雅洁显而易见的心情不好,话都要多一些,钟夜又看展眉一眼,很担心自己说错话。 顾雅洁嗤道,“就三个人你们有什么好眉来眼去的,有话说话不行吗。” 钟夜低头喝茶,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顾雅洁疑惑,“钟别叛逆期的时候你是怎么做?” 钟夜回想一番,“小别闹起来倒是比雅轩厉害的多,所以我是先打再算计,最后丢出国外,历练一下就老实了。” 顾雅洁想到之前他们两兄弟争的几乎翻脸,但现在却一副兄友弟恭的好场景,深觉自己与此道没有天赋。 “我打不过雅轩。” 展眉扑哧笑出来,“找人帮你打。” 顾雅洁叹气,“那他要是再也不理我怎么办。” 钟夜犀利的做出总结,“慈母多败儿。” 顾雅洁闻言,思考一会,倒是很赞同,“你说的很对。” 展眉喝一口茶,“你别跟钟夜比,他心狠起来自己都能埋进土里,何况是弟弟,你跟他学,先受不了的肯定是你。” 钟夜挑眉,“我好像听到对我的诽谤。” 展眉平静与他对视,“真的是诽谤吗?” 钟夜闻言,说起另一件事,“说到诽谤,夕崇说前几天头条上全是我的绯闻,你看到也不跟我说一声,打个招呼的事情。” 展眉的神情顿时有些不自然。 “我可不敢跟你说。” 顾雅洁显然也是知道这事,顿时把头抬起来,“啊,和江诗评是吧,我知道,当时是我们商量的不和你说,怕你放在心上。” 展眉点头,“而且那报道一看就捕风捉影,我不至于这么没有判断力。” 钟夜揉揉她的头发,“无论如何,下次跟我说一声,解释也好处理也好,你别一个人多想。” 展眉眨眨眼睛,表示同意。 钟夜拉她起来,“好了,还有人要送请帖,下次再约。” 展眉很听话的跟他出去,等车离开顾氏,钟夜问道,“你与郭小姐关系很好?” 展眉思考一会,“没有在顾雅洁之外和她有过接触,怎么了?” 钟夜状若无意道,“我想你们要是关系好,就加一张请帖。” 展眉笑出声来,“雅轩现在有点被迫害妄想症,她掉个眼泪雅轩都能气势汹汹去问罪,更别说我请她去婚礼,怕不是担心我们对郭小姐下毒。” 钟夜看她一眼,“这么说来,你对郭家不熟悉?” 展眉有些诧异,“我对郭家怎么会熟悉。” 钟夜一笑,不再继续询问。 天冷下来,黑的也早,竟然现下就亮起路灯,钟夜目视前方,却觉得一片朦胧,似乎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展眉注意到他的异常,“怎么?发生了什么?” 钟夜叹气,“郭家老爷子已经北上,想来我是需要见一面的。” 展眉心跳加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钟夜含笑看她,“我想若是你与她相熟,你也可以见一见长辈。” 展眉垂眸拒绝,“我见这位做什么,也太奇怪。” 钟夜继续道,“我可能是和江诗评一起见他。” 展眉开了个小小玩笑,“这次总不敢再有媒体拍你们吃饭了吧。” 钟夜转了个弯,过弯速度有些急,展眉抓住把手,有些诧异。 钟夜马上把速度放平,语气也沉稳下来,“是不敢,这些小报不过是拾人牙慧,真正重要的东西都在白名单上。” “像郭家有个离家多年的男丁,这么久没有一家媒体扒出来。” 展眉惊讶道,“离家多年?是去世了?” 钟夜终于彻底确定,展眉在对他撒谎。 失望如海水涨潮,在血管中起起伏伏。 第二百二十七章 影 郭明溪的父亲到达容阮一事,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报道,但依然引起上层小小震动。 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郭家在南方日久,本来天作之合的一段姻缘,被郭小姐当众退了,众人口口相传,都等着看此事如何收场。 钟夜是他到达容阮第三天才见到人,虽然展眉并不想跟随,但他还是把人带上。 钟夜一边给展眉补课一边开车,展眉懒洋洋歪在一旁,显然不是很感兴趣。 “郭小姐的父亲叫郭开,也是一方大员,现在五十多,今年换届去做了文职,严格说来,在衔级一途算是到头。” “但郭家积淀深厚,子孙兴旺,各行各业都有涉猎,若要仔细比照,倒是谢轩有些高攀。” 展眉打了个哈欠,“那为什么谢轩要退婚?” 钟夜一笑,“你也大致了解郭小姐的性格,谢轩哪里是能做驸马的人。” 展眉思索一番,倒觉得也对,“他到容阮,本来谢轩招待是应当,但现在两家退婚,还是谢轩做东,是不是有些奇怪?” 钟夜赞许,“那你再想想?” 展眉轻哦一声,“郭家不想退婚。” 钟夜点头,“郭小姐性格骄纵,若是郭家蒸蒸日上,找个谢轩这样的倒是能保她一世无忧,但如今郭伯父首先退居二线,谢轩权衡利弊,自然不想伺候公主。” 展眉对此表示赞扬,“谢轩真是一如既往只看利益。” 钟夜笑而不语,展眉叹口气,“那为什么一定要我去?这场合没有必要让我出席吧。” 钟夜看她一眼,“你之前看到我和江诗评私下见面,这次又要和江诗评见面,不把你带上,多不合适。” 展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哪里不合适,但她向来随和,点头道,“好吧,要是我举止不当丢人了,你可别怪我。” 钟夜答的很轻巧,“有我在,你把全场得罪一遍都没关系。” 展眉闭上眼睛休息,她工作强度大,困倦的多,最近又开始参与筹备婚礼,钟夜见状,把空调打高了些。 酒会中规中矩,在一个星级酒店,郭开的身份没法明面上展示,因此打的是谢家旗号。 钟夜到门口,谢轩竟然也站在门口迎接,他挑眉上前,“来给老丈人做门童?” 谢轩拍拍他肩膀,却是看着展眉说话,“这么刻薄,一看就是跟你家展小姐学的。” 他二人长身玉立相貌出众,往门口一站像要发光一般,展眉一身简单的礼服,站在钟夜身侧,肌肤雪白,竟没有被比下去。 “谢总才是人中龙凤,跟小未婚妻搞花活也与众不同,比我看的电视剧可精彩的多。” 谢轩一挑眉,视线定定落在展眉身上,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一回才道,“又瘦了。” 钟夜含笑挡住谢轩的目光,“那谢总就在这儿伺候老丈人吧,我们先进去。” 展眉跟着钟夜往里走,绕过喷泉就陆陆续续看到有人群聚集,觥筹交错,她的眼睛像猫一样闪闪发光。 “主角在哪儿呢?” 钟夜好笑的捏捏她手心,“刚刚还没精打采,看到热闹就精神了?” 展眉边四处张望边笑,“我又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只能看热闹。” 今天的酒会本就是小规模,郭开的身份特殊,因此能来参加的都是小圈子内交际,钟夜见到顾雅洁自己站在一边,把展眉往那边一送,“行了,去玩吧,别乱跑啊。” 展眉回头对他皱皱鼻子,钟夜一笑,站在原地,等她转身走远后与他人交谈起来。 顾雅洁本来没有资格参加今日酒会,但郭明溪执意要请,她本有些无所适从,看到展眉来了,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钟夜怎么把你带来?” “他担心我以为他和江诗评有故,急着自证清白。” 顾雅洁摇头好笑,“他是怎么变成妻管严的,以后你有空可得教教我。” 展眉一笑而过,环顾四周,还是没看到重量级人物,“郭明溪和郭开呢,你弟弟呢。” 顾雅洁皱眉看她,“你这语气,怎么好像等着他们上演一场大戏。” 展眉摆手,“我哪儿敢。” 顾雅洁低头一叹,也不与她深究,“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展眉从包里往外摸巧克力,“饿不饿,垫一垫?” 顾雅洁吃了几次亏以后,也养成了不在外面吃东西的习惯,见状接过去,偷偷摸摸含在嘴里。 第二百二十八章 求 展眉和顾雅洁都不是今天主角,因此找了个边缘地方窝着说小话,钟夜离得远远的一看,嘴上就带着笑。 他对面的江诗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本就很严肃的脸色板的更严厉。 “钟夜,我在跟你说话,你不仅不关心钟家,连你自己也不关心了吗?” 钟夜回过神,轻轻一笑,“你说,我在听。” 江诗评低声道,“江总与郭开分属不同派系,他对郭开来到容阮一事很生气。” 钟夜抿一口红酒,无动于衷,“谢轩和郭明溪退婚,我哪里预料得到。” 江诗评皱眉,“你不配合我,我们各行其是,最终谁都落不到好。” 钟夜稍稍有些认真,“郭开对容阮无意,江总不必担忧。” 江诗评声音狠了些,“江总可不相信!你现在我也不见,事也不做,是要干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去岷山种地吗?” 钟夜云淡风轻,像是这些话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我相信江总明察秋毫。” “你!” 江诗评被他气急,拂袖而去。 谢轩慢慢从后面端着酒杯晃过来,“怎么在这儿吵架?主人都没出现。” 钟夜不以为意,“体制内的,总打顺风仗,一点挫折都受不起,还是太年轻。” 谢轩对钟家与江家的关系本不了解,但这么长时间观察下来也多多少少有了猜测,“桃花潭水深千尺,真要往里面趟?” 钟夜看他,“你之前不是想趟?怎么现在软了骨头,也要激流勇退?总不会是羡慕起顾家的田园牧歌好生活吧。” 谢轩很是坦诚,“之前想借郭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现在看还没更进一步,就要被我那胃口大的弟弟生吞活剥,可不得激流勇退么。” 钟夜不诧异,“但这趟水,可不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 二人对视,都有些唏嘘,而后又是一笑,各自交际。 展眉与顾雅洁都要把最近看的电视剧聊完,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她自认为自己在这个场合毫无认识之人,想给顾雅洁留出空间,没想到对方却直接开口,声音严肃的像是能落下粉笔灰。 “我是来找你,展眉。” 展眉诧异,“您好?” 这位带着方形黑框眼镜,就差扎一个高马尾就能扮演教导主任的女士板板整整伸出手,“我是江诗评。” 展眉恍然大悟,她确实刷到钟夜和对方的绯闻,但完全没点进去看,现下终于把人和面容对上,“江部,您好。” 江诗评示意,“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展眉自然不会不允。 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展眉停下脚步,“不知江部与我有什么指教?” 江诗评转身,眼睛和嘴唇都抿成一条规整的直线,好像用尺子比出来一样。 “不敢,是我有事要向展小姐请教。” 展眉轻笑,还没说话,就听江诗评的话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我听说展小姐懂书法,喜好虫草,与我们这些老粗不同,想来对诗词一道也极有研究。” “有一句诗,我高中时学过,至今不明,向展小姐请教。” “敢问‘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何解?” 展眉自然不相信江诗评会不懂这么简单的古诗,她中规中矩的解释,“是说胸无大志,只想购买房产,过好自己的日子,因此见到有才气的人会因此愧疚。” 展眉说着说着,心内一片清明,顿时莞尔起来。 她把诗句解释一遍,静静站着,等待江诗评下一步反应。 江诗评眯起眼睛,“展小姐既然知道,就该知道只想求田问舍的男人向来会被鄙视,钟夜正值当打之年,是为龙之材,却因为你谋生退隐之心,你不觉得愧疚吗?” 展眉心内一痛,面上不露分毫,摇头道,“我不知道钟夜哪里有求田问舍。” 江诗评语气激烈起来,“他已经把钟氏全部交出去!现在公职也不做,若是再得罪叔公,连退路都没有了!” 她上下打量展眉,像是看到什么勾引人心的狐媚子一样,“我看你除了长得好些,也没什么出奇,怎么能让钟夜连事业都不要,安心在家做个废人?” 这话说的展眉面色也不悦起来,“江部,慎言。” 江诗评逐渐恼怒,“你若是真的为他着想,就该劝他以事业为先,而不是勾引他长居家中,心无旁骛!” 展眉再好的性格,被这么夹枪带棒的连环讽刺,也心下不虞,她冷笑一声,更是毫不客气。 “那么,江部是想‘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吗?” “可惜他的红袖添香是我,就算没什么出奇,也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第二百二十九章 绑 展眉转身就走,满面寒霜,顾雅洁无聊到能数蘑菇,看她怒气冲冲回来,诧异极了,“怎么回事?” 展眉端起一杯红酒一饮而尽,压了压心头的怒火,“江诗评和钟夜三番五次上热搜,倒不检点自己,说我让钟夜没了志向,还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她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动了真怒,顾雅洁回头没看到人,拿起包给她扇风,“别气别气,你不能生气。” 展眉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体,缓了缓,“求田问舍怎么就不是真男儿,谁说男人就一定要拼事业?刻板印象!肤浅!” 顾雅洁生怕她声音太大把人招来,忙不迭劝道,“她肤浅,她肯定肤浅,你不要气坏自己的身体。” 展眉运气运了三分钟,终于把这股劲缓过来,仍是不悦,“太没有礼貌!” 顾雅洁看她好些了,此时才开始嘲笑,“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生气。” “要是钟夜看到,必然高兴。” 展眉刚刚平复下去的恼火又升起来,“他高兴什么,都是他惹出来的事!” 顾雅洁附和,“是,但是你想,你们相处这么久,钟夜可能从未见过你为他动怒。” “这也是在意的体现,他自然高兴。” 展眉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江诗评一句话而起的情绪,她怔在原地,像是自己都难以置信。 顾雅洁看她发呆,猜她又开始乱想,拉她的手道,“我还是劝你不要太拧巴,有时候放下也是一种解脱,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 展眉眯起眼睛,周身寒意再起。 “雅洁,你什么意思?” 顾雅洁常居上位,自然不会被她这一句话吓到,她叹气,“你都想起来了,对吗?” 展眉彻底呆在原地。 顾雅洁揉揉太阳穴,“从上次你提到雅轩和钟别在绿地开牌局,我就觉得奇怪,这是以前的事,按理说你不该知道。” “后来雅轩说郭明溪大哭一场,她现在开的是顾家的车,我担心雅轩被骗,查了下定位,那天她去了你的咨询室。” “郭明溪离家的大哥你怎么知道?郭家我都不了解,钟夜自然不会跟你说这些。”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早就恢复了,你一直在演戏。” 顾雅洁与展眉对视,态度很真诚,“钟夜以前确实有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总归是各有立场,他现在对你如何,不需要我再多说。” “放下对你们都好。” 展眉只觉得面前的人无比陌生,她脑海中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怎么都想不到竟是顾雅洁先看出她的伪装。 顾雅洁想去拉她的手,“你不用觉得我欺骗你,我只是想尊重你的选择,但你和钟夜分明互相有情义,为什么要彼此折磨?” 展眉避开她,低头,只说一句话,“你会告诉钟夜吗?” 顾雅洁笑的有些苦涩,“我若是要告诉他,早就说了,何必等到现在。” 展眉抬眼,满目仓皇,“谢谢你。” 她有些惊慌,目之所及没有钟夜的影子,她转身,竟是想直接离开这个地方。 顾雅洁追上前去,“展眉,你听我说,你冷静点。” 展眉勉强对她一笑,那眼中的惊慌失措怎么都掩盖不住,“我就是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一会就回来。” 顾雅洁加重语气保证,“我一定不会让钟夜知道。” 展眉笑的有些艰难,有些事她们心知肚明。 顾雅洁都能看出展眉装失忆,与她朝夕相处的钟夜呢,他何等了解展眉,就算一直没看出来,还能瞒多久? 展眉慌张从酒店大堂离开,只想去没人的地方静一静。 她顺着楼梯走到停车场,这里无比安静,微弱的灯光照亮停车场,车子不多,大半位置很空。 展眉的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出回声,她一遍思索未来该如何一边向前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诡异的声音。 她回头,声音立刻消失。 展眉有些疑惑,不自觉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这个地方安保严密政要众多,展眉完全没有往会发生危险的角度考虑,她认为有人需要帮助。 绕过一个柱子,面前发生的一切超出她想象。 谢轩被一群人围着,已经被打的没了力气,他看起来反抗的很激烈,有人捂着手腕退在一边,眼神无比狠厉。 展眉条件反射就想跑,还没迈出去,后颈一痛,眼前一黑,顿时失去意识。 第二百三十章 由? 展眉睁开眼睛,已经很适应这种昏迷过后突然醒来的感觉。 她闭着眼睛,缓慢移动,感觉到自己的两手被绑在背后,但并不是很牢固,能感到微微晃动。 就身下的感触,自己应该是在移动的车上,她在车后座,不是很宽敞,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谢轩? 展眉不知道他的状况,车身突然晃动起来,她从车一边被甩到另一边,压在他身上,对方顿时发出猝不及防的惊呼。 真是他。 展眉不动声色的缓慢坐直,由于双手被缚,动作幅度很微弱,她想不引起前面人的注意,刚刚要坐直的时候,手被温热的指尖触了触。 展眉一惊,原来他醒着。 谢轩的手估计也被绑在背后,动的很困难,因此在她手心无比缓慢的写出一个字。 “醒。” 而后又画了一个问号。 展眉动了动手,表示自己已经醒了。 她感到谢轩紧绷的身躯直接放松下来。 车在一路疾驰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展眉靠在隐隐晃动的车窗上有些无奈,想之前自己最讨厌钟夜安排在身边的保镖。 他们无处不在神出鬼没,让展眉觉得活在无数双眼睛下面,但这次难得没有保镖的时候,自己就和谢轩一起被绑了。 她离开之前还和顾雅洁说自己要冷静冷静,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出事。 按理说今日参加酒会的都是政要名流,安保措施应该做的极为完善,何况还是谢轩做东,怎么会让他自己在这里被绑? 展眉还没想出名堂,车身一震,停了下来,有些下车,很快回来,食物的香气充斥着整个车厢。 看来他们已经行驶很久。 展眉还在思索,谢轩却出声说话,把剩下人都下了一跳。 “两位,你们吃的什么好香,能给我分点吗?” 没想到,前面两个绑匪却比展眉还要受惊,第一件事竟是相互指责起来。 “他怎么醒了我草,不是说两个人都能昏迷八小时吗?” 另一人声音尖锐一些,说起话来就像是用猫爪子抓玻璃一样,“你问我我问谁,这不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小子说的,他说话不可信又他妈不奇怪!” 沉声汉子怒道,“妈的我就知道老子们被他耍了,现在怎么办,再把他们打晕?反正只要把人送到地方就行。” 谢轩适时插口,“两位,我很听话,不用打晕我,挺难受的。” 展眉虽完全不知前因后果,但把这些话听在耳中,也逐渐有了自己的判断。 谢轩会被人绑架一点都不奇怪,他得罪的人比起钟夜只多不少。 但是这样不专业的人进行绑架就太奇怪,这些人行事粗糙举止毛躁,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备而来,甚至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展眉却顿时紧张起来,若是被有心之人绑架,还能周旋通过利益让步保证安全,但最怕的就是毫无迹象的亡命之徒,一时热血上头,做出的事情无法挽回。 展眉想到上次与钟夜在处理绿地事故时出现的车祸,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谢轩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说话,继续与二人沟通。 “两位,你们的目的是我,你看我身边这个姑娘完全是无妄之灾,不管请你二位的人出的什么价码,我都比他们高十倍,只要能找个路边把她放下去,怎么样?” 展眉闻言,有些震惊。 但二人的反应却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十倍,我草,你知道让我们绑你的人出了多少钱吗,就为了放她?你不走?” 谢轩含蓄答话,甚至有些儒雅,“若我直接离开,想来两位也没法出差。” 沉声汉子大笑道,“请老子们的人给了二十万,你现在拿两百万出来?” 谢轩诧异,“这么少?” 这话低声,只有展眉能听见,她还没反应,谢轩又补了一句。 “我这么不值钱?” 展眉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谢轩抬高声音道,“我给两位一人二百万,如何?” 车厢内顿时沉默,尖声汉子嗤笑,“我给你们一人一个亿,吹牛谁不会。” 谢轩正色,“二位给我一个手机和账户,我立刻给两位转账。” 尖声汉子显然老成的多,“给你手机?让你报警求救?你老实待着吧!不把你送到地方,我们身家性命都要完蛋!” 展眉边听边想,然而沉声汉子显然有些意动,低声说了点什么,被尖声汉子怒骂回去。 “你发晕!你想想现在他在哪儿!” 沉声汉子也安静下来。 又隔了一会,沉声汉子和谢轩搭话,“你花这么多钱想放那位姑娘,她是谁,你姘头?” 谢轩仿照他的语气说话,“想姘,没姘上。” 展眉有些无语,没想到这话题一转到她身上。 谢轩示意她安静,展眉本就没打算说话,沉声汉子被他的内容逗乐,“怎么,我看你小子一表人才,他妈搞不定一个娘们?” 谢轩叹口气,“说来话长啊。” 尖声汉子也参与进来附和,“要我说女人都他妈一样,犯贱,你追在屁股后面嘘寒问暖她不理,欸她们就喜欢那种对她拳脚交加的。” “要不兄弟们帮你,找个地方把那事办了?生米做成熟饭,她想不跟你也没办法。” 展眉翻白眼,心想这到底是谁,看起来既不认识谢轩也不认识她,难道就是为了赚那二十万佣金? 他们粗俗的调笑缓解了展眉有些紧张的气氛,然而却始终没有在放在展眉上让步。 直到车子拐过一个弯,慢了下来,尖声汉子仿佛和沉声汉子达成共识,“这样吧,我们一定得带你进去,也不能随便找个地方把她放下,不然她坏老子们的事怎么办?” “等我们把你送走后,把她带回去,怎么样?” 谢轩如释重负,声音都有些雀跃起来,“如此多谢两位,佣金必然奉上。” 沉声汉子直哼哼,“算啦,与其想这个,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可有人备好十大酷刑等着要你命呢。” 车子缓缓停下,展眉闭上眼装晕,前门打开后关上,后门打开,露出外面昏黄的光线。 谢轩被拽了出去,临走前在展眉手腕握了一握。 第二百三十一章 灾 展眉的手腕上残留着谢轩掌心的温度,很快又再次陷入黑暗中。 她睁开眼睛,心脏狂跳起来。 怎么可能跟他们两个一起回去?这两人是绑匪但好像比自己还要天真。 展眉坐直,两手用力从绳索中往外挣。 她太瘦,绳子绑的又并不牢固,她死命一脱,只觉得手腕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绳圈从上面落下来。 两只手空下后,展眉扑到车门旁,她刚刚听到两人把谢轩带走,没有锁门。 车门打开,她下车,有些跌撞。 面前是一片密集低矮的楼层,污水遍地四处泥泞,像是上个世纪的筒子楼居民区,但现下看来,与展眉和胡蝶曾经住的贫民窟没什么区别。 她皱眉,这片区域没什么灯光,偶然一闪一闪的光芒更加惊悚,展眉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候,天色仍然漆黑,天边无星无月。 她穿着一身礼服,连个包都没有,本想把高跟鞋脱下防止声音太大,但看一片脏污不清的地面,又把这想法收回去。 她缓慢踩着一地泥水向前走,这里每栋楼看起来都差不多,谢轩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走进,她才发现,原来那些黑洞洞的家门口有些坐着人,像是一堆破布组出来的一样,沟壑深重的皱纹,麻木呆滞的表情。 这里居住的都是些老年人。 展眉迎着他们死水一样的目光向前走,心脏也逐渐狂跳起来,但他们的视线都落在展眉手腕,她低头一看,恍然大悟。 她的手腕被绳子磨的鲜血淋漓,区域很大,此时才感觉到针扎一样的疼痛,她皮肤白,这效果看起来有些惊悚。 展眉心下一动,蹲身到一位老人面前,看到她的指甲,是多年岁月才能沉积下来的黄色,手上的皮肤皱的层层叠叠。 她低声道,“老人家,刚刚有和我一样的人,被带到哪里去了?” 展眉说了两遍,对方都无动于衷。 她不得不考虑对方听不懂或丧失沟通能力的可能,不由得叹口气想换个人问。 对方却缓缓抬抬手,指向旁边一栋楼。 那栋楼一片漆黑,只有几层楼零星亮着灯光。 展眉低头表示感谢,侧身往那栋楼走去。 不管把谢轩带到这里来的人要做什么,应该都不是为了和他在黑暗中面面相觑,因此人必定在有光的地方。 她缓步向二楼走,突然听到楼上连滚带爬的脚步声,她条件反射躲在一户人家的门洞里,由于楼道漆黑,她又消瘦,几乎完完全全隐在黑暗中。 展眉看着尖声和沉声汉子魂飞魄散的跑下来,边跑边语无伦次。 “完了完了事情大了!” “都说了不要接不要接,你偏接!” “妈的我本来以为能赚两份钱,谁知道这人这么可怕!” 两人消失在门洞中,好像身后有猛兽在追捕。 展眉听完,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她盯着昏暗的楼梯想了一会,脱下高跟鞋放在一边。 她踮起脚向上走,万籁俱寂,几乎听不到有其他人的声音。 这栋楼好像已经死去。 她走到三层,亮灯的房间就在右手,门紧紧关着,展眉靠在门边,没有听到里面有声音。 “事情大了”难道会“无声无息?” 展眉奇怪,往上看了看,就刚才她的目测,五楼还有一个亮灯的房间,难不成在上面? 她向上走了一层,楼下的门却突然开了。 展眉顿时蹲下,屏住呼吸,生怕自己被发现。 一个颀长身影走出来,语音带着点笑,和谢轩有几分相像。 “你这一招高明啊,郭家这次必然焦头烂额。” 另一个声音恨恨,“我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展眉毛骨悚然,觉得整个人都被浸在冰水里。 南怀! 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南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 他应该在哪里? 展眉想了想,却发现自己毫无印象,她醒来之后就失忆,恢复记忆已经过了很久,钟夜不是应该把他处理好了? 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必然死在当场。 “啪——”是打火机点燃的声音,那个语调轻佻的人道,“大家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能好端端回来。” 南怀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全是凝固成寒霜的暴戾,“我是从地狱回来。” 他说完这句话,“谢苗,你有没有胆量接下谢家?” 谢苗,谢轩的私生子弟弟? 展眉几乎想把自己的心跳都压到无声,谢苗联合南怀绑架了自己的哥哥? 谢苗笑的有些心虚,“这是什么意思?” 南怀吐出一口烟,“斩草除根,就在这儿杀了他。” 谢苗一挑眉,盯他唇间的烟草,“你磕嗨了,我不跟你说话。” 南怀大笑,“你怕了?郭明溪本来就是想找两个人教训一通谢轩,你暗中换了人让他们把人带到这里,若是谢轩不出事,你的嫁祸怎么能成功?” 谢苗面容出现一丝裂痕,“是你给我提的建议。” 南怀深深吸一口烟,火苗簇一声燃上去,“是我,但你不想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先下手为强,以后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谢苗沉思一会,脸上露出一个有些阴柔的笑容。 “对我的好哥哥,我可真是下不去手呢。” 南怀叼着烟嗤笑,知道他这是下定决心,“行,我来,一周之后就是他的头七。” 展眉的心砰砰直跳,南怀瘦了不少,眉眼间全是沉郁的阴鸷和暴戾,说起杀人来竟恍如无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互相拍着肩膀下楼,展眉等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楼底,才走下楼梯推开门。 房间中很混乱,谢轩手上被绑着铁链拷在柱子上,一只胳膊软软垂着,头也低着,没有声音。 展眉上前拍拍他脸,“谢轩?谢轩!” 谢轩醒过来,视线良久才聚焦到展眉脸上,他皱眉,张嘴就吐血水。 “你怎么在这儿?快走!” 展眉压低声音,“你才是要快走,谢苗要杀你!” 她摸向柱子,想找到锁头,却发现这铁链绑的混乱而没规律,一时间拆分不开。 展眉凝神细看,突然身后轰的一声炸开,她回头,就看到漫天火光。 南怀竟是把这里点燃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发 那火光一爆,又迅速缩了回去,门口一片漆黑,但源源不断的热意顺着凄冷的空气蔓延开来,显然火势正在缓慢蔓延。 展眉咬牙恨声,“他们把这栋楼点了?他们疯了?” 展眉冲进卫生间,掀开一堆杂物找到水龙头,两下拧开,锈迹斑斑的龙头无比生涩的被拧动,发出两声气音,竟然没有水涌出来! 展眉震惊不已,又拧了两下,终于噗嗤噗嗤的声音从管道中涌出,而后喷出一股黄褐色的水柱,缓慢变得清澈。 她冲出卫生间奔向卧室,看到一片狼藉,床品被掀的到处都是,她抱起一张床单冲回卫生间,把它放在水龙头下浸湿。 她又转身跑回谢轩身边,隐隐已经能看到楼道中的火光,展眉去扯把他和铁柱绑在一起的铁链,纹丝不动,竟不知他们是怎么绑的。 她低头,谢轩垂着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又陷入昏迷。 展眉拍他脸,声音焦急,“谢轩,不能睡,清醒一点!” 谢轩睁开眼,缓慢反应了一下局势,咳了两声,“你快走。” 展眉检查他的身体,“你哪里受伤了?我没看到有出血点,你得保持清醒,他们点火了!” 谢轩瞳孔一缩,显然受到刺激后精神振奋一些,他举了举右臂,“被人掰断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一样,展眉心口一紧,那是钟夜打碎过的腕骨,现下又受挫伤,痛苦难以想象。 她低下身道,“我们要快点出去,你得配合我一下。” 谢轩努力移动一下,露出将他反绑在身后的手铐,和嵌在水泥地里的铁链与柱子。 她终于明白谢轩是怎么被缚在这里,她捏住手铐想把它掰开,带动谢轩的手,对方虽然没有发出声音,身体却很轻微的颤抖起来。 展眉咬紧牙关,“你动一动,看能不能挣出来。” 但这手铐显然是专为此事准备,和谢轩的手腕严丝合缝,谢轩很快力气就卸了,他之前被殴打一顿,现在右臂又受伤,几乎是强弩之末。 谢轩声音很低,显然已经没什么精神,“你听话,快离开这里去找人来救我。” 展眉怒道,“你哄小孩,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等我回来你都成碳了!” 她眼中光芒闪烁,眼睛却更加明亮,取下头上一个发夹对着锁眼倒腾起来。 环境中热意越来越重,眼前都已经出现红色,烟雾也蔓延上来,展眉的气管不好,已经开始不停咳嗽。 谢轩盯着她忙个不停的脸,笑道,“快走吧,我是没想到,我会真的死在自己弟弟手里,你要是不走,郭明溪可就要背锅了。” 展眉实在解不开手铐,忍无可忍下飚了一句脏话,“妈的南怀,你真该死,早知道在岷山就给你一枪。” 谢轩挑眉,眼神却亮起来。 “你,是展眉?” 这话的意思很多,展眉当然知道自己暴露,但情况危急也顾不得这么多,她看都没看谢轩,冲进卫生间把已经湿透的床单扯出来,扑在二人身上隔绝浓烟。 她一边开手铐一边道,“怎么,很吃惊?” 谢轩和她现在同时笼在湿透的床单下,就像单独开辟一个小空间,呼吸相闻,似乎隔绝外界的一切。 谢轩注视她垂下的眼睫、轻咬的嘴唇、白玉一样的侧脸,缓缓笑开。 “业务不熟练啊,看来你们做手上职业的人也并非都触类旁通。” 展眉没想到他还有调笑的精神,白了他一眼,“我是千子,又不是绺子。” 谢轩含笑不语,甚至希望时间停留在此刻。 火势越来越大,展眉放弃,丢下发夹钻出床单,“等我一会。” 谢轩从床单里钻出一个头看她,神情柔软而哀伤,“我知道你能离开,你不用救我,此事与你无关,也不用这样还我人情——” 展眉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压根没管他说什么。 谢轩声音放大了些,顿时有些哑,呼吸困难,他把下半张脸埋在床单里,才感觉舒服一些。 “我说你走吧,你已经尽力了!” 展眉翻的霹雳乓啷,一无所获。 她像风一样卷了出去,人影几乎消失在走廊的隐隐红光中。 谢轩顿时着急起来,叫了两声展眉的名字。 没有回应,空气中只剩下劈啪的火焰燃烧声。 良久,谢轩勾起一个笑容。 她走了,倒是也好,至少不会跟他一起葬身火海。 走廊中却隐隐传来一声声咳嗽,展眉咳嗽声大,步履却缓慢。半天才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锤子走了过来。 谢轩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展眉举举手里的锤子,勉强道,“刚刚躲在二楼看到门口放着这个,去拿了。” 展眉本来有一头齐腰黑发,如今被燎的半截枯黄卷曲,衣服极处破损,人脸上也有黑斑灰迹,显然是从火里滚了一圈。 她一时脱力,杵着锤子跪在谢轩身边,不住咳嗽,用手捂嘴,手心全是鲜红。 谢轩本应该铁石一般冷硬的心肠,在此时微微颤动起来。 展眉缓过这口气,站直道,“南怀他们点燃的应该是电线,现在火势在二楼中间,等烧到三楼咱们就必然出不去,所以要抓紧时间。” 她长出一口气,眼前一阵阵发晕,扒开谢轩的身体,把手铐露出来,但它与谢轩的手腕贴的很紧,她刚从火里滚一圈回来,手有些抖,一时不敢下手。 她盯着谢轩的眼睛,“我没有还你人情。” 谢轩瞳孔如寒潭,轻轻晃动。 展眉轻声道,“人命关天,我不会用这种事情来还人情,我只是想救你。” 她闭闭眼,显然也在强撑,“但我能力有限,我看不清,我有点担心——” 谢轩顿时明白过来,一时莞尔。 “你的头发很漂亮。” 展眉睁眼,有些诧异。 谢轩很想伸手摸摸她被撩的面部全非的长发,但他双手被缚,无法成功,只能语气温柔,轻缓微笑。 “我害你没了这样一头漂亮的头发,一只手并没什么大不了。” “动手吧,别怕。” 展眉抿唇,挥动锤子对着手铐锁眼的位置狠狠砸下。 第二百三十三章 接 顾雅洁匆匆在酒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脸色越来越着急。 她从花园中绕出来,正好撞上钟夜,一时惊慌失措,差点跳起来。 对方对她点头示意,“雅洁,你怎么在这里?展眉呢?” 顾雅洁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展眉刚刚生了气,说自己要去冷静冷静,我也在找她。” 钟夜眯起眼睛,“她生气?她这样的性格,谁能惹她生气?” 顾雅洁沉默,显然不愿意多说。 钟夜温和笑了笑,“好吧,你们女孩子就是这样,去找找她,这里人多杂乱,别惊到她。” 然而钟夜一语成谶,整个酒店中竟然都没见到展眉。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酒会现场也逐渐出现骚动,顾雅洁听了一会,这才发现事态严重。 “谢轩好像也不见了。” 钟夜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却看到郭明溪从酒店侧门要离开,被人拦住带走。 钟夜大步跟上去,他步伐虽快,走路却无声,顾雅洁也悄声跟上,很快听到两人争吵。 “胡闹!你把人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郭开声音中气十足,但尾音颤抖,显然年龄大了精力不济,是因为气的不轻,才有这样大的动静。 年轻而不悦的声音是郭明溪的,“他让我这样出丑,我教训他一下怎么了?不过是打他一顿,明天他就回来了。” 郭开更加严厉,“你简直无法无天,现在立刻告诉我你把人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然我禁你足!” 郭明溪更加不满,“谁才是你的孩子?你凭什么禁我足?我已经成年了!” 郭开重重杵两下拐杖,“你说自己成年了!看起来哪里像成年人!” 听到此处,钟夜脸色已经是乌云密布,他直接转身离开,完全没有掩饰动静。 顾雅洁匆匆跟着他,“出事了?” 钟夜点点头,拉住一个酒店工作人员要去看监控,对方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把两人请到保卫处。 钟夜声音像冰一样冷,“看地下停车场。” 他回头问顾雅洁,“展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顾雅洁迅速回忆一下,“半小时以前。” 钟夜道,“半小时以前的录像。” 对方双手操作如飞,迅速把录像调出来,钟夜一瞬不瞬盯着屏幕,加速录像速度快而内容繁多,顾雅洁看了一会觉得头晕,完全没有抓住重点。 她低声道,“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钟夜声音里满是厌恶,“郭明溪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脑子,知道她要对谢轩下手的人肯定很多,往她安排的人里插一脚轻而易举,弄假成真,谢轩现在有危险。” 他的手攥成拳,手背青筋浮起。 “展眉说不定也被牵扯进去。” 钟夜的动态视力优秀,很快盯着一块屏幕的一个点道,“那里,把那个地方的机位调出来。” 屏幕放大,视线挪移,果然,一群人围着谢轩拳打脚踢,这些人的面目容貌都被暴露在摄像头下,只有一人遥遥站在人群后,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人脸,与他们格格不入。 谢轩开始还能反抗,但这人绕到他背后,拿出注射器对着他的脖子扎下去,很快他就彻底丧失力气,软软靠在车上。 就在此时,展眉出现在摄像头下。 哪怕知道这是曾经发生的影像,顾雅洁的心也顿时提了起来,展眉露出惊讶表情,随即就要转身离开。 然而那人两步追上,一手刀砍在展眉后颈,顿时她也丧失知觉向下倒去。 她和谢轩一起被塞进车子后座,有两人在前座,剩下的人纷纷散开,切换机位后可以看到,他们在停车场门口与郭明溪说话,而后各自离去。 面包车启动离开停车场,车牌号无比清晰。 在自家停车场发生这样的事,整个保卫部都如履薄冰,钟夜边打电话边盯着那屏幕死死看,仿佛要把里面的人盯出血来。 他声音仍是冷静,“对,查车牌,查下它的行驶路径,派车去追,设卡拦截,估计已经离开容阮——” 钟夜挂了电话就要走,顾雅洁追上去,对方却突然回头,面如寒霜。 “顾雅轩你管不管?你不管,我来替你管。” 顾雅洁被这话说的脸色通红,展眉是钟夜的心尖,郭明溪敢在容阮这样大闹,无非是她的家庭和顾家给的底气,而顾家,来自顾雅洁的纵容。 顾雅洁停在原地,竟不敢往前跟。 钟夜头也不回离开,一刻也不愿耽误,他很多时候不想与他人认真,但影响到头上来,是万万不能。 面包车的路径很快被查找明确,令人惊讶的是,这辆车离开容阮后,竟然又回来了,现在正在入城路上。 钟夜捏了捏指尖,眉眼浮动的全是寒气。 “堵。” 黑色车队在夜幕中顺着面包车回来的路径直扑而去,甚至在主路上逆行闹的众多车辆退避三舍。 而他们车速加到极致,很快就把小小的面包车逼停在路边。 钟夜大步下车开门,把瑟瑟发抖的司机两人从车内拽出来丢在地上,往后座一看,空无一人。 他太阳穴一跳,压低声音,“人呢?” 两人话都说不清楚,“不是我,不是我们,我们没想到——” 钟夜捏了捏眉心,再次冷静下来,“那个女生,被你们带到什么地方?” 一人像攥住救命稻草一样爬起来道,“我不知道,她消失了,她消失了!” 钟夜闻言,心内松一口气。 然而另一人跟上的话,又让他从地面跌入谷底。 “火,那栋楼都被烧空了!她,她,她要是在里面,必定逃不出来!” “我不是故意,我们只是想赚点块钱——” “我没想担上人命啊!” 钟夜眼中寒气弥漫,终于忍不下去,一脚踹上其中一人的心口。 “闭嘴。” “你死了她都不会死。” 他怕自己再和这两人待在一起会控制不住情绪,挥手让随从去问话,自己往车里走,缓过这段猝不及防的心痛。 他坐在车里,看随从把他们揪起来,好像隔了一层窗户纸,模模糊糊。 烧空了,消失了。 逃不出来。 手机在此时响起,终于仿佛游魂一样接起,那边一阵沉默。 良久,一个缓慢微哑的嗓音响起。 “钟夜,你能不能来接我?” 第二百三十四章 错 展眉拖着谢轩,最后一层楼直接从楼梯间滚下,倒进地面上的泥水里。 她回头,整栋楼熊熊燃烧,回想之前火场逃生的凶险,一时竟觉得像在做梦。 周围慢慢有人围过来,都是居住在这里的老年人,他们浑浊而呆滞的眼神盯着倒在地上的两人,毫无反应。 谢轩半张脸淹没在泥水中,又没了动静,展眉半爬起来扶起他的脸,发现自己也完全没有力气。 她拍了拍谢轩的脸,“你动一下啊,你想被呛死吗?” 对方一副再次陷入昏迷的模样,展眉担心他被烟雾呛到,拍了半天,才在后颈看到一个针眼。 她瞳孔一缩,更加紧张。 她对周围的人喊,“能不能借一个电话?” 无人回应。 展眉咬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疼,她的裙子湿漉漉的,上面布满泥水和火烧过的痕迹。 她慢慢向前走,这些围观老人竟都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展眉走到对面的平房,直接把门踹开,一家没有,就换另一家。 等到她觉得自己要站不住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个固定电话。 她播出那个号码,心内期待一定要接通。 钟夜的声音传出听筒的那一秒,展眉感觉自己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她回身,发现老人们都围在门口,神情木然的看着她。 展眉强硬起来,“我要叫人来灭火。” 闻言,他们的神情放松一些。 展眉松一口气,心想自己好歹是说对一句话。 她再次回到谢轩身边,此时谢轩已经有些醒了,他目光涣散,片刻之后才汇聚到一起,凝在展眉脸上。 他像是第一次见到展眉一般,把她满是灰尘的脸,明亮的眼睛,细碎的灼伤和血迹一点一点烙在眼中。 展眉蹲在他身边数他心跳,发现比常人要急速很多,已经是心律失常的征兆。 但虽然心跳急速,谢轩却仍是反应迟钝,像是神经麻痹一般。 展眉扶住谢轩的脖子,厉声道,“南怀做地下药物生意已经很久,他给你打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要清醒,跟着我的节奏来平复心跳。” 展眉用手指在他的颈部动脉上打节奏,另一手按在他心口,让他顺着节奏缓和心跳速率。 她一丝不苟的垂着头,睫毛像花蕊一般缀在眼上。 “你跟我说说话,我没法看你是醒着还是晕了。” 谢轩觉得自己的大脑确实受到影响,想了半天,在脑海中打转来去的仍是那个念头。 “如果你不是为了救下苏沐阳,如果你不是一定要去钟夜身边。” “你只是遇到我,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谢轩的心跳砰砰又快起来,像是问出这个问题,等待答案的时刻另他紧张。 展眉费了半天功夫,没成想又快回去,她手下的力度立刻重了些。 “别激动,你不能激动。” 谢轩从善如流,随着展眉的指挥再次把心跳缓和下去。 她一丝不苟,神情严肃的像对待每一个病人,“如果不是为了沐阳,我们根本不会遇见。” 谢轩闻言,如遭雷击,缓慢而轻飘的笑了笑。 他伸手,终于有机会握住展眉的一缕枯萎的头发。 “是我着相了。” 展眉埋头抿唇,声音很轻,“其实我一直很怕你,你从来没有看得起我,当年你和朋友开玩笑,能直接逼我跳进鱼池。” “我差点死了,但对你来说,只是不过如此。” “如果不是我后来算计你,你永远不会对我另眼相看。” “但谢轩,你以为旁人来到你身边,不是求情爱,就是求财富,我别具一格,其实我也是求,我求一个机会,我和他们并没有不同。” “你不用太过在意。” 谢轩聪明至此,怎么会不明白展眉话中含义。 但此时环境太特殊,他被对方救下一条命,现在还在她的帮助下急救,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将从前绝不会问的话问出口。 “那钟夜呢,他和我有什么不一样?” “你为什么对他——” 展眉有些诧异谢轩竟会穷追不舍,但她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钟夜他,不骗我。” 谢轩几乎要笑出来,“什么?” 展眉说的认真,“不管是我刚认识他,相熟之后,失忆后,他没有骗过我。” “一直是我在骗他。” “他手段也诡谲,他心思也缜密,他下手也凶狠。” “但他不会先这样做。” 谢轩心内酸涩,“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给他的行径找理由。” 展眉失笑,“我就是他的行径的受害者,我为什么要为他找借口。” “他只是没有机会,他父亲和爷爷没有给他正确的亲密关系教导,南音早逝又改变他的性格,我学心理学,自然能看出你们不同。” 谢轩心底无比不痛快,他难受时候自然不让别人好过,嘲讽,“那你为什么不愿告诉他你恢复记忆?既然你愿意给他机会,你们双宿双飞不是大好结局?” 展眉手上动作一顿,而后继续打节奏。 “不会。” 谢轩嘴上不停,“怎么,你还想骗他一辈子?” 展眉云淡风轻,话说的无比自然,好像已经在心内考虑过无数次。 “我们没有一辈子。” “我要走了。” 谢轩心头一紧,还要说点什么。 突然,明亮的大灯照亮夜空,天边已经浮起鱼肚白,无数鸣笛声响起,展眉起身,毫无犹豫的朝头车跑去。 那一瞬间,她的眼睛比划破夜空的灯光都要璀璨。 谢轩被这目光刺痛,看着那女孩的背影被勾上一层柔光,奔跑轻盈,发丝起伏,她离开自己,像迫不及待。 头车上下来一个人,身形霁月清风,他对着展眉张开手,展眉直接栽倒在他怀里,回头指了指这边。 谢轩苦笑,觉得自己的心脏,只是随着展眉的安抚而跳动。 现在她离开,那里仿佛空空如也。 谢轩突然回想起当年他与展眉初见,那女生穿着黑马甲白衬衫,站在赌桌边,运筹帷幄,眼中全是自信神采。 他从第一眼,就想把那双眼睛收入囊中。 他终于敢承认自己的真心与错过。 第二百三十五 抛 钟夜接到展眉,只觉得一颗急速跳动的心落到实处。 展眉的状况算不上好,她喘一口气道,“谢轩他——” 钟夜声音冷漠,“别管他。” 他抱着人走到车队后的救护车,把人放进车里,顿时有医生接手,给她做急救处理。 展眉撑着一股劲,“火——” 钟夜按下她手,“交给我。” 展眉终于能放心晕过去。 她这一睡天昏地暗,再醒来时无比头晕。 钟夜的声音出现的及时,“醒了?” 展眉点点头,钟夜走到她身边,扶她坐起,给她端水。 展眉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变成齐肩,短了一大截。 钟夜注意到她的目光,“全烧枯了,影响急救,所以就剪了一些。” 展眉看发尾,能看出是医用剪刀一刀下去,参差不齐。 她抿唇,“这也太难看。” 钟夜抚了抚她额头的碎发,“等你好了去修剪。” 展眉被钟夜喂了两口水,觉得喉咙不再干涩,这才发现自己是在钟家老宅的卧室,并不在医院。 钟夜阐述她的身体状况,“医生说你在火场里待的时间不长,应该也做了正确的避险处理,只是呛了一些烟,你喉管本就有伤,因此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其他伤口都是皮外伤,养着就行。” 展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绷带,浑身知觉逐渐恢复,疼痛也顷刻袭来。 展眉轻轻嘶了一声。 钟夜触到她的手腕,不敢大动,眼睫微垂,声如寒冰。 “既然你醒了,我让顾家来给你道歉。” 展眉惊讶,完全没有明白状况,“啊?” 钟夜坐回原位,“顾家欠你一个道歉。” 她反应了一会,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无奈伸手,“你过来。” 钟夜不动。 展眉声音软了些,“我是病人,你要跟我生气吗?” 他磨磨蹭蹭坐到床边,展眉握住他手,他并不乐意,但担心她身体不敢挣动。 她微微弯下身子去看钟夜的脸,“生气了?真生气了?” 钟夜眉毛微微立起,眉梢眼角都是寒霜,“别嬉皮笑脸,看你受伤我不想教训你。” 展眉噗嗤笑出声,又凑近一点去逗他,“我不受伤你要怎么教训我,打我吗?” 她皮肤白,昏迷良久醒来带一点红晕,但由于没有力气,显得很孱弱。 钟夜把她按在床头,在她的惊呼声中把人里里外外亲了一遍。 展眉软在他怀里,钟夜顾虑她身体,起身虚虚压在她上方,压低声音道,“这样教训。” 她推了他一下,钟夜没有强逼,只是把人抱在怀中,并不说话。 展眉也由着他抱,一会才说,“雅洁是我朋友,你让她来道歉,我多么尴尬。” 钟夜声音依旧很冷,“这事没商量。” 展眉还想说话,被钟夜直接打断,“他们怎么闹都无所谓,但万不该牵扯到你,顾雅洁得顾家钟家出了不少力,这样还分不清主次,这顾家不要也罢。” 展眉知道钟夜从来说一不二,仍是软着声音道,“这事其实跟雅洁没什么关系,是我——” 钟夜放开一点,盯着展眉的眼睛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在意自己的安全?” 展眉被问住,一时愣怔没有出声。 钟夜面如寒霜,“你从火场里救人的行为真是伟大,但我问你,要是没有这样凑巧,要是他们再谨慎一点留在现场观察,你是不是小命不保?” 他看了看展眉手上的绷带,强逼自己转过眼去。 “你分明已经脱离控制,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联系我?” 她低低弱弱的道歉,“抱歉,让你担心了。” 钟夜寒声道,“你最好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敢伤害你的,包括你自己我都不会放过。” 展眉拉住他的手,真诚剖白,“你不要生气,这事是意外,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想到后来楼内会起火。” 她往钟夜怀里钻,“我从火场出来以后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了,我的手机被他们拿走,我没办法联系你。” 钟夜把人抱住,闭了闭眼,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要吓死我了。” “我真的再也不想听到你被绑架的消息。” “你不能去做什么事,但丝毫不考虑我,好像我对你的去留完全不构成影响,这对我不公平。” 展眉有些哽咽,“真的对不起。” 钟夜缓了缓,“好了,你刚醒,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你再歇一会,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展眉抬眼,有些希冀的问,“雅洁她——” 钟夜神情不容置疑,“她可以不来向你正式道歉,但不管是顾家、郭家、还是幕后之人,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展眉轻叹口气,不再相劝。 她突然想起,“谢轩怎么样了?” 钟夜脸色顿时沉下去,“你关心他?” 展眉讨好,“那是我费了老大劲从火场带出来的人啊,要是直接死了,我不是很亏。” 钟夜不虞,“你想怎么盈?他对你以身相许?” 展眉摇头,几乎要举起右手发誓,“不是!那天就算在火场里是一只狗我也会努力去救,和他是谁完全没有关系,也绝没有想过报答!” 钟夜强撑了一会,终于是忍不住被逗笑。 “他没事,比你出院的还早些,你急救做的好,他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你要是精神好,也能去看看他怎么惩戒绑架你们那两个喽啰。” 展眉瞬息,脑海里想到那两个汉子,有些粗犷,有些单线条,从某种程度来说,心思甚至很简单。 但得罪了谢轩。 她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 地下停车场。 谢轩施施然站在一边,看着地面上那两个不成人形的生物,含着一支烟,打火机燃燃灭灭,没有点燃。 有人上前在他耳边道,“老板,要没气了。” 谢轩微笑,“那还不给他们来点劲大的?” 对方闻言点头,谢轩心头却突然升起一股烦躁。 他止住对方,想起那天在车上,黑暗的后座中,展眉被这两个人逗的轻轻笑了笑。 他扬手,“算了,就这样吧,把人刷洗一下丢去医院,办干净点。” 对方无比诧异的盯着谢轩,对方好像对这一切都突然丧失兴趣,向车库外走去。 “对了,记得把我的鱼池处理掉,明天我不想再看到它。” 第二百三十六章 分 展眉修养两天,就找了地方去剪头发。 她对长短发没偏好,留长发也只是因为和南音在人记忆中的形象更接近,更好迷惑谢轩和钟夜而已。 现下阴差阳错剪掉大半截,和南音的那点相似几乎消失殆尽。 造型师盯着她的发尾笑了很久,一边理一边开玩笑,“小姐你这个头发像是字面意义上被狗啃了。” 展眉真的很无奈,“只要出去时不再是这样子,怎么剪都行。” 造型师笑着应下,一边吩咐人来带她去洗头。 展眉闭着眼睛想事情,她醒来之后,钟夜只在头一天跟她大致讲了一下谢轩的动向,其他事情就再也未向她提起,像是打定心思要把展眉排在这些事情之外。 但当天的事情分明有古怪,南怀经历了什么,是怎样了解郭明溪的计划,那个地方在哪儿,为什么那里情况这样诡异。 她被人扶着头坐起来,慢慢走到镜子前,旁边坐着的人正在玩手机,看到她回来,抬头,对她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脸。 郭明溪。 她环顾四周,发现只有郭明溪一人,有些惊讶。 郭明溪也看了看周围,“你在找谁?” 展眉摇摇头,坐下,郭明溪想说些什么,造型师开始为她吹头发,吹风机的声音巨大,把她的语音盖过去,郭明溪无奈,只能先闭嘴。 好不容易头发吹完,造型师开始剪头,展眉听从吩咐闭上眼睛,并不打算与对方交谈。 郭明溪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冷落,一时有些难堪。 展眉确实不是不生气,她没想到郭明溪也出身大家,行事竟然这样不成熟,天真烂漫的令人发指,别说钟夜谢轩这样老成,连早些年的南音都比不上。 郭明溪踌躇一会,像是下定决心,“我有话要和你说。” 展眉淡淡睁眼,“郭小姐有话就说吧,是你来找我,还要我请你吗。” 她语气冷淡,郭明溪只是性格大大咧咧,但怎么会感觉不到他人的不喜,向来直来直往的态度也有些犹豫,“这次的事,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牵连到你。” 展眉侧头,又被造型师扶回去,“不准乱动。” 她只能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敢问郭小姐到现在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郭明溪低声道,“我找的人里混进了谢轩的仇家,完全打乱了我本来的计划,还让你们两个都受伤,对不起。” 展眉笑一声,“那么郭小姐来找我道歉,是为的什么,为牵连到我吗?若是这样,也不必了,是我运气不好。” 郭明溪被这不上不下的一句话弄的尴尬起来,她抿唇,“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展眉沉声,“我不知道郭小姐从小接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可能大院子弟就是与我们不同,这种背后下阴招的行为都显得如此正常。” “真正需要你道歉的,另有其人。” 郭明溪语调上扬,声音也大起来,“难道要我去找谢轩道歉吗,是他先强行退婚——” 展眉不耐打断她,“他是强行退婚了,那你想怎么样,让他赔上一条命吗!” 郭明溪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 展眉恹恹的,再次体会到什么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郭小姐,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强大的背景和依仗,你可以恣意妄为,但大部分人不可以,我们不是一路人,不相为谋。” 郭明溪被展眉两句话说的脸色通红,半天才道,“我已经道歉了。” 展眉笑一笑,“哦。” 郭明溪咬住嘴唇,“你怎么这样斤斤计较?” 展眉莞尔,“哪条法律规定一个对不起就会换来一个没关系?” “我永远保留不原谅的权力。” 郭明溪你了半天,这才发现这个看起来话不多温温吞吞的女生完全不像想象的那样好说话,她脸色红了又白,最终还是受不下这份苛待,起身离开。 等她走了,造型师才取笑道,“哪里来的大小姐,道歉还这么屈尊降贵。” 展眉低头,声音很低。 “他们都是这样的。” 顾雅轩回家时灯火通明,但业已超过他们家人睡觉的时候,他推开门,发现大厅里坐满了人,他姐姐坐在正中央,正襟危坐,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这样的场景自然让他有些紧张,他绕过众人就要往后面走,被顾雅洁出声拦住。 “雅轩,你过来,大家都在等你。” 这句话直接把顾雅轩心底那点居高不下的叛逆激起来,他两步回头,往沙发上一坐,“这么多人,是等着给我三堂会审呢。” 顾母打着哈欠,俨然已经等的不耐烦,“没有用尽会惹祸的小畜生,到现在还不让你姐姐省心,好意思这样大言不惭?” 顾雅轩针锋相对,“把我姐姐卖出去失败了,也不是不能卖我,您手段不似从前,怎么怪起我来了?” 顾雅洁厉声制止,“都闭嘴。” 她定定看着顾雅轩白皙的面孔,像是想从他现在充满戾气怨恨的脸上看出曾经那个害羞孱弱弟弟的影子,但一无所获。 她语气平静心情也平静,“你真的长大了,我们都管不住你,是我对不起你,小时候待你冷淡教育失当,现在又仰人鼻息没法给你自由。” “你看看顾家的股份转让书,和现金资产与不动产,这本来是等你大学毕业之后才提的,但你在家中待的不开心,不如出去闯荡,自负盈亏。” 顾雅轩难以置信,“你要把我赶出家门?” 顾雅洁倨傲的抬起下巴,“你什么时候又把顾家当做家了?” 顾雅轩咬牙,“你想分家,不怕旁人的指点吗?” 顾雅洁摇头,从内心深处失望,“我若是担心人言可畏,就不会顶着悠悠众口也要掌权顾家,可惜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攀附钟夜掌握权势,算了,我能力有限,护不了你一辈子。” “现在长辈都在,也算有个见证,签了他们,从此以后你脱离顾家本家,顾家盈亏荣辱与你毫无关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没人管得到你,怎么样?” 顾雅轩低着头,双手攥成拳,放在腿上不住的抖。 良久,有水珠一颗颗滴在腿上,洇湿一大块布料。 第二百三十七章 交 顾母厌烦无比,“没出息的东西,惺惺作态给谁看?” 顾雅轩抬起脸,一双眼睛通红,眼泪不断顺着脸颊流下,他拳头握的死紧,声音也颤抖,只盯着他姐姐看,“为什么?” 他真的不明白,他姐姐曾经只是冷淡傲慢,其中也有许多伴随多年的关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变成现在这样仇人一般,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想过,顾雅洁会把他赶出顾家。 就像是一直长在大树下的小芽,骤然发现大树将树荫挪去别处一样晴天霹雳。 顾雅洁不为所动,“你问我为什么,我还要问你,是谁给郭明溪请的人,是谁给你的胆子掺和他们的事,要是谢轩和展眉出事,你打算用什么承担后果?” 顾雅轩瞪大眼睛,显然对后面的一切一无所知,“谢轩和展眉出了什么事?我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不要伤人,只是打一顿就好——” 顾雅洁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看他的神情带一点怜悯,“你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竟就为郭小姐担这样大的风险?” “他们出了什么事,郭小姐没有告诉你吗?” 顾雅轩脸色难看起来,他确实没有问过,郭明溪也未提起,他以为一切都很顺利,但显然后面还发生了一些变化。 是什么样的变化,能让对他向来纵容的姐姐动此大怒,纠集顾家所有长辈,要把他赶出家门? 是的,顾雅轩自己也知道,顾雅洁对他容忍到了纵容的地步。 他只是假作不知而已。 顾雅轩顿时无比心慌。 他有些急切的问,“他们怎么样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承担责任的。” 顾母声音尖利,“得罪钟家和谢家,你用什么承担责任?我们一大家子人不要生活了?天天就因为你担惊受怕,麻利把东西签了给我滚!” 顾雅洁看她一眼,“妈妈,我不是请您来骂人的。” 顾母顿挫,无比安静。 顾雅洁点了点桌面,“他们不会找到你身上,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出门就全靠自己了,遇事多想多思,别再这样任性。” 顾雅轩恨声道,“我不签。” 顾雅洁冷笑,“你不签,那就一无所有的离开顾家,反正顾家是容不下你,从明天开始,你与我毫无关系,别再让我无限制给你兜底!” 顾雅轩的气势顿时卸下去,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的杏眼往下滚,眼底布满血丝。 顾雅洁侧过头不看他,挥手示意所有顾家长辈离去,顾母会意,招呼所有人离开,一边往外走一边隐隐绰绰的责骂顾雅轩。 顾雅洁等了一天想了一天,实在是疲惫,不想跟顾雅轩纠缠,指指桌面的合同道,“你并不吃亏,好好考虑一下。” 她绕过顾雅轩往里面走,被他猝不及防扯住手,顾雅轩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哭腔,“姐姐。” 顾雅洁顿时心软,语气仍是冷漠,“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雅轩低声,“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你别赶我走。” 顾雅洁耐着性子,“但你接二连三闯祸,顾家有多少能量替你善后?” 顾雅轩的眼泪再次流下,“我不是故意,我只是心里真的很难过,你都不理我,每次只有我惹事后才会跟我多说两句话,我不知道会让你这样伤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顾雅洁长叹一口气,不语。 顾雅轩软着声音保证,“我不会再和郭小姐联系,那些坏习惯也不会再沾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懂事听话。” 顾雅洁疲累的坐在他身边,“我没有阻碍你交际的意思。” 她揉了揉太阳穴,“谢轩和展眉差点被火烧死,不说谢轩,钟夜的怒火都难以承担,顾家已经风雨飘摇,再和他们牵扯只能败落的更快。” “你离开顾家,对你未必不是好事,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很久,早晚是要做的。” “不用和顾家一起沉入谷底。” 顾雅洁说起不祥的未来无比平静,像是早有预见这唯一的结局,顾雅轩看她神情坚决,知道此事不可转圜,也不再说话。 二人相对沉默,夜色渐深,顾雅轩眼中暗光跳动,不知在想什么。 郭汝昀再次联系展眉时,她才想起对方与自己还有一个约定,不过几天时间,她已经把此事忘得差不多。 郭汝昀儒雅谦和,含蓄的表达了对展眉行为的赞赏,“你独自一人逃出火场的行径已经广为流传,大家都很敬佩。” 展眉也不知道他是夸赞还是讽刺,“你刚刚与郭参相认,就已经能知晓这些隐秘事件了吗。” 郭汝昀面色一苦,显然回忆不堪数,“这还得感谢你给我们机会父子重逢,其乐融融。” 最后四个字郭汝昀说的咬牙切齿,显然对此保留意见,展眉低头,此事确实与她脱不了干系,她借势压人,难说清白。 郭汝昀却比展眉看的更开一些,“亲父子就是无论如何也抛不开,这种事情只能说一句阴差阳错,谁也没有办法。” “你要见父亲,我已经替你约好,你直接去就行。” 展眉心中百转千回,最终仍是点了点头。 郭开现住在谢轩安排的酒店里,他来的低调知晓的人也不多,展眉一路上去没遇到什么阻碍,只在门口看到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 她在钟夜身边已经见的多了,一眼看出对方的军人身份,对方对她点头示意,推开房门。 展眉站在门口,看到里面巨大的书桌与书架。 她步进房间,大门在门口关上,“咚——”的一声,展眉的心也沉到谷底。 郭开正在看书,闻声抬头,慢条斯理摘下眼镜,语气带一点南方口音。 “听说你想见我,有东西想给我看?” 展眉默默站在原地,静静思量。 郭参和江总分站两个派系,钟夜是江总的人,会议是钟夜录的,若是流出去,是钟夜的重大错误。 郭参可以借此机会打击钟夜,甚至打击江总。 钟夜当年去东平把她抓回,借的是江总的人马,他现在是挂职,权利有限。 只要交出去,钟夜就会丧失所有权势,她就会自由。 只要交出这个磁盘。 这么简单。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 展眉脑海中回荡着最近一直在心间重复的那句话。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这句话几乎戳中展眉的死穴。 她从不认为钟夜是池中之物,他该大展宏图,他有大好人生。 然而现在他为展眉婚纱上一颗钉珠可以研究上三个小时。 展眉握了握手腕,将手放进口袋中,捏到那块小小的磁盘。 若是交出去,钟夜别说求田问舍,此生都将跌落泥地再也无法东山再起。 或者像南怀一样,做阴沟中的地鼠,苟且偷生。 这是她想得到的结果吗? 这是她期待的结局吗? 展眉手心一紧,摇头道,“不,抱歉,我不想给您看了,耽误您的时间很不好意思,我就告辞。” 郭开扫她一眼,气势如雷霆。 “小姑娘,你来耍着我玩?” 展眉往后退道,“真的很抱歉,我这就离开。” 郭开低头把目光放在书本上,“你以为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展眉环顾四周,强逼自己冷静下来,郭开在上位已久,想必从未被人这样忤逆,展眉犯了大忌讳,又是独身前来,十分危险。 展眉转身开门,两个警卫堵在门口,见状逼进来,把门关上。 她回头,指尖牢牢捏在掌心,强自道,“郭参,我年少无知,多有冒犯,请您看在我帮助您父子相认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 郭开面无表情,神色不动,“郭参也是你叫的?” 展眉背后出汗,心下知晓今天必不能轻易了局。 “郭先生。” 郭开眼皮都不抬,像是展眉这样的人不值得他一个正眼,“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与汝昀重逢,自然要感谢你。” 他慢条斯理道,“但你嘲讽明溪,这一来一回,就此打平,我不追究你欺辱她的后果。” 展眉微微瞪大眼,难以置信。 她何时嘲讽过郭明溪? 郭开继续道,“但怎么看,都是你牵线搭桥的恩情更大这些,这样,你主动把东西交出来,我好好放你离去。” 展眉不语,显然没有把郭开的话听进去。 他拉平唇角,“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擅闯要地是什么罪过?” 展眉大脑急速转动,显然被这句话震住,泫然欲泣,“我没有把东西带在身上。” 郭开显然不信,“带不带,搜一搜就知道。” 那两个警卫立刻就要上前,展眉吓了一跳,“郭先生!您是什么样的身份,要强人所难吗?” 郭开翻过一页书,仍旧没有抬头。 “是你先愚弄我,我还在这里与你好好说话,已经是年龄大了收敛八分脾气。” “若要按我年轻时的性格,你早就被丢进禁闭室等死。” 展眉呼吸急喘,她看郭开始终不抬头,对那两个警卫尖叫,“别碰我!” 女生的声音高起来属实尖利,这两个警卫年轻,估计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都有些为难。 展眉靠在书架上,对郭开颤颤巍巍道,“郭先生,我真的没带在身上,我一个女生,也不至于凹的过您的警卫。” “一个人搜就足够,若是我真的没带,您能不能让我离开?” 郭开这才抬头,看展眉一张脸惨白惨白,像是被吓得不轻。 他挥挥手,“去搜。” 展眉抖如筛糠,让那个上前的警卫也有些紧张,他低声道,“你别动。” 展眉的眼泪不自觉顺着眼角流下,哽咽道,“我真的没有带东西来。” 警卫把手放在她肩膀,展眉的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哗啦啦向下流,那警卫被她哭的焦头烂额,仔细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对郭开道,“没有。” 郭开抬抬眉毛,“小姑娘一哭,你的小心脏就不落忍了哇,要是敢敷衍了事,小心我摘你的脑袋。” 警卫头皮发麻,展眉的眼睛已经哭肿,对他摇头,“真的没有。” 郭开示意另一个警卫上前,“你也去搜一道看看。” 展眉惊吓无比,仍是不敢乱动,这个警卫肩负着查缺补漏的作用,一寸一寸把她从上到下能放东西的地方查了个遍,“确实没有。” 郭开这才有些惊讶的抬头,“你这个小姑娘疑心这么重,说要给我看东西,后悔也就罢了,东西也不带的。” 展眉被吓的话都说不出来,“郭,郭先生,我知道错了,我——” 郭开不耐烦的打断她,显然也没把她的此行当成一回事,“带她出去,在这里哭的我心烦。” 门被打开,展眉腿都是软的,走不动,两个警卫对视一眼,把她拉出去。 展眉被送到电梯,走进去,缓缓下行。 郭汝昀在停车场等,被展眉这模样吓了一跳,“怎么了?” 展眉哑着嗓子道,“我没交。” 郭汝昀沉吟一会,仍是理解。 “我送你回去,你自己回咨询室会被你的保镖发现。” 展眉坐进后座,等到车子驶上大路,手一翻,一张磁盘出现在手心。 千术,藏牌是基本功,何况是一张磁盘。 在郭开眼皮底下动这种手脚,再加上声嘶力竭的演戏,才终于逃过一劫。 她现在仍是惊魂未定。 展眉盯着手心的小小磁盘,开始思考那些之前刻意回避的问题。 这个磁盘,到底是谁寄的? 钟夜说他放进韩会书房威胁他,但韩会死在去秦城监狱的路上,所有私人物品都入档,这个磁盘怎么会流出? 韩会和南怀同流合污,南怀也对这张磁盘愤恨不已,但他被钟夜打压的没有藏身之地,他既然能对郭明溪的行径动手脚,直接把它交给郭开,不是更加简单? 展眉完全没有头绪,她始终游离在事件外,钟夜又对她多方隐瞒,造成现下她盲人摸象的情况。 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她还是不忍,将钟夜这样毁掉。 第二百三十九章 城 展眉下班到家,车子在门口处和别人堵上,她向来好性格,拎着包下车往里走,示意司机先让步。 对面的喇叭滴了两声,展眉疑惑看了一眼,就往老宅走,并未放在心上。 从车上下来一个人,手插在口袋里慢慢悠悠往这边走,竟然是谢轩。 展眉有些讶异,她和谢轩最近都没见过,对方来此,应该是找钟夜? 她想到在火场时自己暴露恢复记忆时的情状,有些紧张。 谢轩走到她身边挑挑眉,“不进去?” 展眉很客气,“走吧。” 谢轩跟着她往里走,嘴上也不停,“说起来也是感慨,你看这钟家老宅我与钟夜从小相识都没有来过几次,倒是你现在已经熟门熟路。” “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时间过的多快啊。” 展眉停下脚步端详他神情,很是认真,“你什么意思?” 谢轩无辜的瞪大眼睛,“我感慨一下时光流逝,你为什么这样紧张。” 展眉从郭开那里出来,整个人都显得草木皆兵,谢轩这才看清她的正脸,声音沉了些,“你哭了?谁惹了你?” 展眉摇摇头往里走,钟夜大概知道她回来的时间,此时已经站在门口迎接,看到谢轩,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他上前把展眉手里的包接过去,对谢轩视若无睹,扶着人往里走道,“累不累?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展眉不愿在旁人面前表现的过于亲密,侧过身道,“你们聊,我上楼洗个澡。” 钟夜看着她上楼后才分出心思搭理谢轩,人也没什么好气,“你来做什么?” 谢轩摊在沙发上,“我来谢过展眉的救命之恩。” 就算知道这话是玩笑,钟夜的眉毛也压了下去,“没追究你的责任已经是给你面子,还敢来谢?” 谢轩调笑,“我好歹也是她累死累活拼了命救出来的,你对我这个态度,不是糟蹋她的苦心?” 钟夜冷哼,“什么苦心,她说就算当时在火场里是一只狗也会努力去救,我这个态度,已经很是尊重。” 谢轩面色一僵,想到这是展眉确实会说的话,旋即又笑了。 钟夜看出谢轩现下和之前不同,他将他的私人鱼缸出手的事情瞒不住人,谢轩喜欢养鱼,曾经他的鱼缸在华国北方地区首屈一指,爱好者圈内名声远扬。 但他已很少再去赏玩那些奇怪的鱼中,最近还把那占地面积几乎算得上是海洋馆的鱼缸处理掉,为的是什么,钟夜也心知肚明。 他心情更加浮躁,不耐道,“有事快说,说完快滚。” 谢轩从那一瞬柔和的表情抽离,随即神情阴狠起来,他露出颈侧还没有好全的针眼,“有事,南怀回来了,你不知道?” 钟夜眯眼,“对你下手的,是他?” 谢轩又恢复那种懒洋洋的含笑神情,“你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我,我在医院里抽血验了八十多项药物种类,洗胃透析做了一遍,你都没得到消息?” 钟夜毫无愧疚之心,“你又没死。” 谢轩笑的很是散漫,“我那个弟弟不知怎么和他混到一起,还要借郭明溪的手杀了我,好栽赃给郭家,这一石二鸟的恶毒手段,也亏他想的出来。” 钟夜眉心跳了跳,也对南怀的疯癫深感无奈,“你有他的消息?” 谢轩摇头,意味深长,“这才是更有趣的地方,我从医院出来,再次回到那天我们被绑架的住宅区,那里的人都消失了,是一片空城。” 钟夜了解谢轩,他这样讲故事必然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你继续说。” 谢轩笑笑,“当天我和展眉都见到那里居住着很多老人,而老人的精神状态又都不对,南怀在那里如入无人之境,但展眉上下也没受到阻拦。” “南怀一直做的是药物生意,早就在灰色领域走出很远,你怎么想?” 钟夜沉吟一会,太阳穴处的青筋蹦了出来。 “他拿那些老人试药?” 谢轩点头含笑,“不仅如此,还在发现弄死我失败以后,将他们转移到其他地方。” 钟夜脸色无比难看,“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能容的他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谢轩食指在沙发上轻点,“这也是需要查的事情之一,他联合谢苗对我下手,我是必然要跟他不死不休,来找你,只是因为你曾经和他交情不浅。” “想问一声,黄泉路上,你要不要送他一程?” 谢轩话说的轻巧,语气中也带着淡淡的笑意,但钟夜知道他是真怒,哪怕举他此生之力,也会让南怀和谢苗后悔当初决定。 钟夜思考一会,缓缓笑开。 “展眉喜欢做医生,她受这么重的伤,没有两天就爬去上班,要是让她知道有这么多老人被折磨,不知多么难过。” “我跟了,南怀疯癫至此,死才是他最后的解脱。” 谢轩盯着他看了一会,缓缓道,“你还真是——” 话说到一半,他就笑着起身,“既然如此,就别在家里做煮夫,动一动,钟总,不然外面都以为你开始生锈。” 钟夜一笑,眼底全是寒光。 “敢这样想的人,必然都会付出代价。” 钟夜送谢轩出去,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你们哪天结婚?” 钟夜这才大惊,“原来还没给你请帖,真不好意思,忘记了。” 谢轩很是无语的看他。 钟夜笑意吟吟,“请帖都是展眉自己手写,她最近辛苦,我不舍她劳累,何况一个小小婚礼,哪里值得谢总下降,就算了吧。” 谢轩也笑,“钟夜,你幼稚不幼稚。” 钟夜毫不反思,“就不让你去。” 谢轩突然提高声音,“眉儿,钟夜不让我参加你们婚礼!” 他声音拖的长又委屈,听的钟夜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回头,展眉正擦着头发从楼上下来,闻言也愣在楼梯上。 “在植保中心,你去就行,不需要请柬。” 钟夜几乎要用目光把谢轩瞪死,又回头去接展眉,“都说了不要晚上洗头,不干又头疼——” 谢轩大笑着走出门去,笑声最后却酸涩起来。 钟夜,你比我幸运。 他回想起展眉平静而笃定的,“我们没有一辈子。”又设身处地的替钟夜紧张起来。 展眉,你想做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 约 钟夜给展眉擦头发,看到她眼眶微红,手上动作一顿,“哭了?” 她摇摇头,“洗头时水进了眼睛。” 钟夜放下心来,手上动作继续,“你头发变短,倒是比以前好擦。” 展眉随口一问,“你喜欢短头发还是长头发?” 钟夜对此事并无偏好,“是你都好。” 展眉莞尔,却没有再说话。 钟夜盯着她吃了点东西,她向来是吃饭困难户,最近工作事情多,吃的更少一些。 钟夜盯着她腮帮子幅度狭小的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之前你一直拼命复习要转正,考试怎么样?” 展眉想了一会才道,“结果卷子都是选择题,白费我这么多功夫去背解答。” 钟夜没想到当时轰轰烈烈的开始会有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结局,一时也有些词穷。 他沉默片刻后问,“你和谢轩被绑架那天的详细情景,我没问过你,那天对他下手的人,你有没有看清?” 展眉回想道,“在车库的时候人太多,光线又暗,我光想着跑没有看到什么,被带走时就是那两个开车把我们带去住宅区的人,再后来,谢轩被他们带走,我在车上挣脱绳索,等找到谢轩时,他那里只剩他一个人,我还没解开他的手铐,楼内就起火了。” 这话说的简明扼要又滴水不漏,连钟夜接下来想问的问题都堵死,他笑了笑,“这人与我们有旧,但现在举动却比曾经更危险,我担心你的安全,正好我们也要结婚,不如你请个婚假?” 展眉有些为难,“我已经请了很多很多假。” 钟夜闻言,并不意外,“我和你们咨询室的老板接触一下,让他平日多关照一下你。” 展眉放下筷子,“我不喜欢这样。” 钟夜仍旧晓之以情,“你们咨询室进进出出,你又不知道分辨,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展眉也不说话,只是直直与钟夜对视。 钟夜无可奈何,最终退缩,“好吧,那你的保镖我要加上一倍。” 展眉扶额,“你让这么多人跟着我,不如去跟谢轩,他才危险。” 钟夜看出她确实不喜欢,又被她的话逗笑,去拉她的手道,“我去跟谢轩做什么,我又不喜欢他。” 展眉脸一红,把手收回去,“加吧加吧,反正也不是我开工资。” 她的工作上了正轨,排班也规律,翌日就是只上午工作,她跟司机一说,对方就掉转车头,把车开去顾宅。 她给钟夜打电话,对方听说她去找顾雅洁,声音冷冷清清,“饭也不吃乱跑什么。” 展眉笑道,“我和雅洁很久没见,她那儿还没有我一碗饭吗。” 钟夜低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顾雅洁那儿没人看你吃饭,晚上都得给我补回来。” 展眉装作没听见,把电话挂断。 她抬眼,在车内后视镜看到自己的面容,那神情那眼睛,分明都是笑着的。 她愣住,良久,才一点一点将神情沉下去。 顾雅洁对她避而不见很久,是展眉亲自去找,才把人堵个正着,然而对方这短短几天竟然瘦了一大圈,憔悴的形销骨立,与她刚和南怀订婚但被暴力对待时的落魄之感不分上下。 展眉诧异不已,“你怎么——是不是钟夜?” 钟夜要对顾家下手的事她本就知道,但以为对方会有分寸,难道他竟然把顾雅洁逼成这个样子? 顾雅洁摇头,嗓子全哑了,“不是钟夜。” 展眉惊呆了,顾雅洁冷静自持,清傲如山间雪莲,这样不成体统的样子真是十分少见,她拉着人坐下道,“那你是怎么了?” 顾雅洁抿唇,嘴唇干涩出血,倒为她枯败的面容添一分血色,“雅轩他——” 展眉在脑海转了几个念头,仍是没有和顾雅洁说出的话碰上一星半点。 “雅轩他,不是顾家的孩子。” 展眉彻底目瞪口呆。 她张了张嘴,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雅洁摇头,显然也很崩溃,“顾家局势不好,我想让雅轩离开顾家,就想去伪造一份检测证明,等到有人质疑,就说他不是顾家的孩子,不用与顾家共沉沦——” “但我也顺便去做了一次正规测试,发现他与我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他真的不是顾家的孩子。” 展眉也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此事是不是得问问你的父母,你查是查出来了,但——” 顾雅洁摇头,显然不打算把这事宣扬出去。 “不行,不管他们做的什么打算,此事一定要完全保密,不能让顾家其他人知道,也不能让雅轩知道。” 展眉惊讶,“这孩子是不是你父母的,他们怎么不知?他们瞒了你们这样久,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顾雅洁沉默一会,竟有些害怕。 “我担心事情的真相会让我无法承受。” 豪门发家之初,各种各样的手段新闻数不胜数,顾家当年做了什么,才会收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长大,顾雅洁已经成长至此,自然会有个人的猜测。 何况顾雅轩已经与家中不睦,若在此时让他知道这个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展眉感同身受的抱了抱顾雅洁,“没关系,我和我弟弟也没有血缘,但亲人从来都不是以血缘定义。” 顾雅洁不说话,展眉也想到苏沐阳现在已经成为一具枯骨,顿时沉默下来。 顾雅洁拍了拍她的手,两人手指同样修长白皙,同样冰凉没有丝毫温度。 顾雅洁只坚定一个信念,“我不能让他知道。” 展眉叹气,对她的决定表示支持,“好。” 虚假平和,也是一种平和。 人都有逃避现实的愿望。 等到顾雅洁冷静一些,展眉才道,“本来我找你,是想问问钟夜对顾家做了些什么,顺便有事请你帮忙,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算了。” 顾雅洁缓了缓道,“钟夜只是扣了顾家几批货而已,小惩大诫,损失不大。” “你找我有什么事?” 展眉垂眸,一字一句。 “我想见见江诗评,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人?”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 顾雅洁约人约的费力,她与江诗评没有私底下的交情,官面上的文章也少做,这样贸然,还是帮展眉,第一次直接被拒绝。 她和展眉笑,“这位江部可真是清高,生怕我们高攀。” 展眉那边动静有点大,她绕到一边,就听到有溪水声和鸟叫,“是吗?也不奇怪。” 顾雅洁缓了几天之后状态好很多,想来已经有了如何处理顾雅轩身世的办法。 她甚至还能和展眉开开玩笑,“就她对钟夜着急忙慌那个样子,不应该不见你啊。” 展眉很配合她,“说不定她只是礼貌性替钟夜愤怒一下,二人交情并不深厚?” 顾雅洁道,“我再替你问问,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吵。” 她语气中笑意消失,“我在婚礼现场,钟夜一定要我来盯着,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占用名额还帮不上忙。” 顾雅洁叹口气,她不知道展眉到底是怎么打算,试探性问,“眼看仪式越来越近,你这是——” 展眉抿唇,回答的有些艰难,“我们不讨论这个。” 顾雅洁会意,二人各自收线,展眉把微微发烫的手机握在手里,眼底浮现一层浅浅的烦躁。 她被这种没有头绪,被事态牵着走,自己无法控制情况的状态逼的心浮气躁,最近在情绪控制上屡屡破功。 钟夜倒是性子好,怎么都包容,但展眉很不满意这种尖锐而刻薄的自己。 她虽然隐隐有一个计划,但不敢设想结果,哪怕她在脑海中排演无数次,仍是对未来感到迷茫。 现场大致完成,入眼是结合博物馆本身的特色植物做的花桥设计,没有红毯,只有在宾客席中间的一条小路,通向仪式台,旁边是乐队区域。 展眉有一次赶上乐队现场排练,在铜管版的婚礼进行曲中缓慢蹲下身去,几不敢听。 她要怎么面对钟夜这全盘捧出的一片赤诚? 展眉盯了一回,越来越烦乱,就要转身出去,钟夜正好在此时给她打电话,说人已经在外面等着接她。 一想到要与钟夜相处,她心内的浮躁就像夏天的江水,水涨船高。 她调节了一下状态走出去,这里环境优美清雅,又十分难得,然而展眉经常来,却一次都没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植物,可见心不在焉。 由于人员满了,钟夜没法进来,靠在车上等,看到展眉出来,眉眼都放松下来。 展眉走到身边,语气有种刻意摆出的疏淡,“你今天出去了?” 钟夜看自己一身西装有褶皱,给她拉开车门道,“嗯,有些事情要处理。” 展眉静静,“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钟夜看一眼她,瞬间明晰展眉心情不悦,安抚道,“不是什么好事,我不希望你了解这些事情。” 展眉轻叹口气,靠回座椅上,也不再说话。 钟夜见状,又道,“等事情告一段落了,我一定告诉你,怎么样?” 展眉勉强笑了笑,把那些不自主的苛刻话语咽下去,突然又有些难过。 她突如其来道,“钟夜,要不我们把婚期延迟吧。” 钟夜手上不动,眉眼平静,“为什么?延迟需要一个理由。” 展眉语音生涩,“你看你这样忙,我们也不知根知底,我身体还没好全,怎么都不是结婚的——” 车子突然停在路边,一个急刹,展眉猛然向前冲了一下,又被安全带扯回原位,一时有些咳嗽,把剩下的话都忘了。 钟夜直视她,明明没什么表情,面目却像结一层寒霜。 “我来教你怎么说。” “‘钟夜,我不愿意和你结婚。’” 展眉的心随着这句话一颤,几乎要随之难过起来。 钟夜神情依旧平静,直直盯着她,“你只要说这句话,婚礼立刻可以取消,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你现在可以说了。” 展眉抿唇,半天没有说出来话。 钟夜自顾自回头去开车,“除了这句话,我不接受其他理由。” 展眉看向一边,天色渐渐暗了,车窗能印出人影,她和钟夜的面容隐隐绰绰在窗户上,叠成一起,像是一朵双生花。 钟夜显然这段时间在“如何刚刚和伴侣吵完架就装作无事发生”一行上很有研修心得,等到家时,他的身行言语都恢复正常,让展眉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她就像一团要燃烧的火,被冷水兜头浇下,虽然明火熄灭,但暗里还有火种在不断燃烧,不见天日。 这暗火日日夜夜焦灼她的内心,让她燥郁而痛苦,无法解脱。 江诗评就好像古代闭门不出的贤士,等到顾雅洁第三次邀约时,终于赏脸给了个面子,顾雅洁上位以来这种场景见的多,但架势摆的这样足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可惜展眉一定要和江诗评单独见面,否则顾雅洁都要听听她们到底要说些什么,这样费时费力。 她想着上次展眉被江诗评气的动怒的样子,毫无头绪。 客厅外走进来一个人,顾雅洁抬头,看到顾雅轩带着一群人来,顿时有些不悦。 “你做什么?” 顾雅轩看她一眼,语气恭敬态度和顺,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来搬我的东西。” 顾雅洁皱起眉,“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多人来搬,这么多外人在家里来来回回,像什么样子?” 顾雅轩落拓一笑,“我一个外人进出也是进出,他们一群外人进出也是进出,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呢。” 她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她观察对方的神情,最终确定这只是一个略带自怨自伤的玩笑,顿时放下心来。 顾雅轩的身世,她几乎用尽全部力气严防死守,生怕泄露出一点风声。 顾雅轩却奇怪起来,“姐姐,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顾雅洁有些慌张的避开视线,挥手道,“行了,动作快点,别乱碰家里的东西。” 顾雅轩莞尔,“我知道,家里其他东西都很珍贵,我碰不起。” 顾雅洁不知怎么回应,道,“你住在哪儿?” 顾雅轩低声,“郭家在容阮置办地产,似乎要长留,我先去投奔他们。” 顾雅洁手上一紧,茶杯中的水顿时晃了出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扬 江诗评对展眉印象不好,因此话说的也不客气,“你有什么事?我给你十分钟时间。” 展眉对江诗评印象更不好,看到她这幅居高临下的样子就有些厌烦,她从兜里拿出一块磁盘往江诗评面前一推。 “我不需要十分钟时间,把这个磁盘交给江总,你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江诗评眉心跳了跳,展眉起身就要走,被她拦住,“站住!” 这话疾言厉色,展眉听都不听,继续往前,守在门口的两个警卫顿时向前一步,展眉简直要笑出声,摇摇头,又转身坐回去。 “我给江部省时间,怎么您又想和我促膝长谈了?” 江诗评盯着展眉,像是要把她看出一个窟窿,“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语气仿佛在审犯人。 展眉往后一靠,眼睛眯起,比她还要不屑,“我劝江部对我客气点,这东西我没交给郭开,你和钟夜都应该给我敬茶三杯,这样颐指气使,不怕我现在出去,把它散播给各大媒体吗?” 江诗评眼神晃了晃,语气却凶狠,“你敢,你除非不要命!” 展眉心内厌烦更深,语气却轻佻不已,“不敢欺瞒江部,我活到现在二十多年,家中只剩我一人,这条命还真没什么值钱的,舍得一身剐,看你们下地狱,多划算的买卖。” 江诗评神情巨震,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没失忆?” 展眉冷道,“失忆的人难道不可以恢复记忆吗?” 江诗评顿时大怒,“你恢复记忆,竟然瞒着钟夜?枉顾他对你这样珍重,你简直冷血!蛇蝎心肠!” 展眉把食指举在唇边嘘了一声,“江部,我心眼很小,这种话最好不要再说,否则我真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蛇蝎心肠。” 江诗评眼神狠厉下来,显然已经在心内下定决心,“你既然有这样打算,自是留你不得。” 展眉笑了,显得很是开心,“江部长得老气,人也不跟随时代,你不知道现在邮件有定时自动发布么,要不咱们试试,是脚本发的快,还是你找得快。” 二人陷入沉默,江诗评一时有些挣扎,缓和半天才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展眉冷声,“让你们江总来见我。” 江诗评拍案而起,“痴心妄想!” 她愤怒不已,脸色通红,几乎从未这样暴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展眉嗤笑,“你这个样子,倒像是看到我吃人肉一样惊讶。” 她也起身,分毫不让与她对视,“他江总难道是哪吒,三头六臂,关在笼子里,凡人见不得?或者是美杜莎,和他对视就会变成石头?我不过是要他来见我,又不是要去火星,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江诗评的手指都有些抖了,“你,你竟敢这样侮辱——” 展眉偏头,“怎么样啊,是不是又要问我要不要命了?不是告诉过你,我他妈早就不想要了!” 展眉不是没有脾气,她日日压抑夜夜压抑,爆发出来非同凡响,现场三人都被她震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展眉却仍是怒火冲天,她真的对这些人不满到了极点,“多好笑,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与钟夜那点破事,你既然知道我失忆始末,怎么好意思指责我让钟夜‘求田问舍’?”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钟夜他给过我选择吗?我像一块泥巴要是圆的不敢是方的,我被拿捏的死去活来都没说一句话,你们却开始觉得我脏了钟夜的手?” “我一家三口人两个直接间接因为钟夜而死,我一身伤又被逼出精神疾病,好不容易失忆还是要跟他结婚,他不过是做了几天情圣,就有您这样的旁观者上来打抱不平!” “我但凡能对钟夜有一点影响力,还现在被困在他身边做狗?” 展眉发起火来如火山喷发,一段话说的江诗评都沉默下来。 她坐下收敛片刻,顿觉心跳过速,血液逆流,有些头晕眼花。 展眉按住手腕数脉搏,边数边想,难怪中医说人不能生气,这动气起来真是耗神耗力,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支撑不起。 江诗评被她劈头盖脸发泄一顿,面色红了又白,最后恢复成一片平板的毫无表情。 “你想怎么样?” 展眉一抬下巴,毫不退步,“让江总来见我,或者把这个东西拷贝三万个,容阮上下人手一份。” 江诗评声音很低,“展小姐,我劝你谨慎,世间除了死,还有很多令人痛苦的手段。” 展眉心平气和,“我孤身一人,在你们心里又是不识抬举的心机叵测之辈,和您这样的人打交道,若非既不要脸也不要命,是万万不敢前来商谈。” “我们大可试试,是谁玩不起。” 展眉含沙射影,江诗评脸色很难看,但她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沉吟一会才道,“我可以去反馈,但你要怎么向我保证你不会在这段时间内肆意传播?” 展眉笑意吟吟,“我不向江部做任何保证,您不如祈祷我不是您想象中那样蛇蝎心肠。” 江诗评一时有些无可奈何,展眉嬉笑怒骂自成防御,看起来大吵大闹却滴水不漏,她抢占先机后,江诗评无论如何占不到任何便宜。 沉默良久后,江诗评道,“你是不是对我与钟夜的关系有些误会?”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展眉举动如此偏激的可能性。 展眉难以置信的盯着她看了一会,笑出声来。 “不是,江部,我对你和钟夜的关系丝毫不感兴趣。” “我只是单纯讨厌你。” 江诗评瞳孔一缩,“为什么?” 展眉起身,显然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因为你们这种依仗父辈余荫作威作福,没有把所有便宜占够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的人。” “很恶心。” 江诗评咬牙切齿,展眉却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好了江部,我就等您的好消息。” 她拎包就走,看到门口两个警卫努力维持平静的表象下惊涛骇浪的眼底,有些好笑起来。 想来这两人跟随江诗评这样久,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吧。 展眉开门扬长而去,一路无人阻拦。 第二百四十三章 歉 人群来来回回,最后一车装箱完毕,顾雅洁捏捏眉心,也没想到顾雅轩竟然在家中有这样多东西。 她放平声音道,“郭家凶险,你若是找不到地方住,我可以给你安排。” 顾雅轩低头,一派低眉顺眼模样,“姐姐不是把我赶出家门,何必再关心我的去处,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给你添麻烦就是。” 顾雅洁这才觉得自己真的和这个小孩之间有一场巨大的误会,她想多说两句,顾雅轩却直接打断她,“我还有事,先走了,姐姐与顾家——都保重。” 他垂着头,顾雅洁并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眼神幽深不见底,似乎和曾经再不相同。 展眉正在此时进来,看到顾雅轩从眼睫下注视顾雅洁的样子,心头突突一跳。 那眼神,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看至亲手足。 其恨意之深,令人难以理解。 顾雅轩被展眉的到来打了岔,又恢复一派温和的模样,“告辞。” 展眉被他惊住,在原地愣了一会,顾雅洁招呼她,“你发什么呆?” 展眉抿唇,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这想法太过奇异,堪比自己出现的幻觉。 她坐到顾雅洁对面,一路过来的心潮起伏都被这一段小小插曲磨的干净,她对顾雅洁笑道,“有烟吗?” 顾雅洁从茶几下摸出一盒,“有。” 展眉点燃后,先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充斥大脑每个神经,把她从愤怒之后的全身倦怠疲惫唤醒,恢复到能够正常与人沟通而不倒下的水平。 顾雅洁等她缓了半天,“和江诗评的会面不顺利?” 想到上次江诗评与展眉的接触,再看现在她的情状,也知道这次见面不容乐观。 她抖抖烟灰,神情凉薄,“想也知道不顺利。” 顾雅洁把烟灰缸推过去,“怎么想到到我这里来?你该回家了吧?” 展眉按灭,又点一枝烟才道,“我怕现在回去忍不住拿刀捅死钟夜,所以先找个地方冷静冷酷。” 顾雅洁瞬息。 从某种程度来说,展眉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同程度的在逼迫她,与她亲近的所有人都与钟夜有更紧密的关系。 她现在没有自己的交际圈,没有自己的生活,哪怕是顾雅洁,瞒着钟夜展眉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情,就已经是她能做的极限。 顾雅轩对顾雅洁态度的一百八十度转弯,就是从她对展眉一事的处理开始。 她有再多不得已,对展眉来说,也没有用处。 顾雅洁看展眉一枝一枝的抽烟,像是要将满心无法排解的郁卒通过这一方式排遣出去。 对展眉与钟夜的关系,她已经劝过几次,再说自己都觉得自己残忍,因此并不出声,给她留出平复的空间。 展眉敲敲烟头,看着空了一片的房屋,“你弟弟搞什么行为艺术呢?” 顾雅洁苦笑,“我让他离开顾家,结果他立刻投奔郭家去了。” 展眉环顾四周,“把半个家都搬去?” 顾雅洁嗓音干涩,想笑又笑不出,“郭家本处南方,不知为什么要在容阮久待,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展眉平静吐一个烟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顾雅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家已经是一艘破船,在风雨飘摇的深夜缓慢前行,它想靠在其他的大型游艇边遮风避雨,却没想过当其他靠山崩塌时被一并掩埋的结局。 展眉又深深吸一口烟,“雅洁,顾家和钟家现下有多少联系,能不能撤出来一部分?” 顾雅洁顿时警惕起来,“你问这个,是又得到什么消息?” “还是,你要有动作?” 展眉一笑,淡淡讥诮。 “我能做什么,蚍蜉撼树,黔驴技穷罢了。” 铃声在此时响起,展眉拿出手机看了看,递给顾雅洁,“拒绝她。” 顾雅洁疑惑的接过,那边却是江诗评,“展眉呢,我找她。” 这语气有些急迫,顾雅洁从未见过那高高在上的江部做出如此焦急之态,一时有些惊讶,回想起展眉的嘱咐,道,“抱歉,展眉现在没空。”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桌上,不过半分钟后,震动和铃声就再次响起。 展眉一边抽烟,一边冷眼盯着在桌面上震动的手机看,那神情宛如浸了冰水,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顾雅洁与她对视,再次接起,仍是拒绝,“请你一会再打来。” 她不由得笑了,“江诗评估计有急事找你,你这是做什么?” 展眉云淡风轻,“她不是让你三顾茅庐么,我让你也拒绝她三次。” 顾雅洁诧异,而后笑了,难得的心头涌起一点暖意。 第三次,展眉把电话接起,那边劈头盖脸一阵责骂,她神情不动,吐出一口烟,“江部,你请求别人都是这个态度吗?” 江诗评沉默,“江总对你交上去的东西很重视,他让你明天到——” 展眉打断她,一字一句道,“原来江部不仅看人有问题,听力也有问题。” “我让江总来见我,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江诗评也平静下来,声音很冷,“你收敛一点,我们已经给足你面子。” 展眉垂下眼睫,把最后一个烟头按灭,仿佛瞬间丧失所有兴致一样道,“时间地点告诉我。” 江诗评以为还要和展眉再互相交锋才能达成共识,没想到她立时同意,让她提前预备的长篇大论都没派上用场,一时有些郁闷,把时间地点一报摔了电话。 顾雅洁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她和江诗评竟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愣了半天才说,“你真厉害。” 展眉轻笑,眼底是深深的疲惫和厌烦,“光脚不怕穿鞋的,她有地位有前途,跟我不一样。” 这话让二人之间都沉默下去,顾雅洁思考良久,终于道,“抱歉。” 展眉没有想到,但也并不意外,“因为什么?” 顾雅洁深知展眉通透,也不想再剖析其中关节,她知道展眉能够理解这其中内涵,就足够了。 顾雅洁叹道,“你知道的,再说详细,你更不开心。” 展眉轻嗤一声,“那倒也是。” 第二百四十四章 愿 展眉在顾家磨蹭到天黑透都不愿意走,钟夜打电话来问时却一瞬间换一副面容,语气微扬清澈,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几分。 “雅洁和雅轩分家,她不开心,我在陪她,嗯,你不用来其实。” “那好吧,我在顾家等你。” 话音刚落,她苍白单薄的嘴唇就抿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把手机往桌上一丢,变脸如翻书。 顾雅洁好笑,“喂,我什么时候因为分家不开心。” 展眉不以为意,“你不开心还用说么,看也看出来。” 顾雅洁也捏起一支烟,并不点燃,只在指间来回转悠,“确实,你要是去做演员,估计也能艳惊四座。” 展眉拍下她的手,“不是好东西,别碰。” 顾雅洁差点真笑了,她盯着面前烟灰缸里满满登登的烟头,神情一时有些揶揄。 展眉点点自己的脑袋,“我时常觉得这里不如以往,经常会猛地眩晕,也会忘记最近的事情,它能帮我撑一撑。” 顾雅洁沉默,世间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们是一日日过日子,展眉却是一天天熬日子,其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晓。 展眉轻声道,“你说我演技高超,其实我已经连该怎么样做自己都忘记。” 这话说出口,两人都良久不语。 钟夜来得很快,他进入顾家、如入无人之地,看看四周,真的笑了,“我还以为展眉不懂事在说着玩,怎么你们真的分家?” 顾雅洁脸上有些惭色,顾家本是望族,现在风雨飘摇不说,还做起这种小门小户才有的分家行径,真是让人看够了笑话。 她低声道,“雅轩一门心思冲着郭家去,我拦不住。” 钟夜笑着摇摇头,并不多说。 展眉起身去挽他手,“雅轩弟弟不过是闹脾气出去住一阵,怎么啦,你和小别闹气不也是这样。” 钟夜很配合的转移话题,“我跟小别动气的时候可从来都是他净身出户,谁敢把钟家搬个半空。” 展眉噗嗤乐了,“谁敢跟你比。” 她示意钟夜向外走,对雅洁道,“我们走了,明天记得来参加彩排。” 顾雅洁见到展眉从倦怠疲惫到精力充沛的变脸全程,在心里暗自佩服,闻言道,“我记着呢。” 虽然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但他们的婚礼仍旧如期推进,第一次彩排就在明天。 等到二人的背影离开顾家,顾雅洁又躺了一会起身,去收拾满是烟头的烟灰缸。 她这才想起来,刚刚展眉说与江总见面,不也是约在明天? 钟夜闻到展眉身上浓重的烟味,“坦白从宽,是不是抽烟了?” 她供认不讳,“雅洁太难过额,我们就——” 钟夜好气又好笑,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伤身体的,适度。” 展眉莞尔,“当然适度。” 钟夜揉揉她头发,展眉顺势往他身上一靠,就开始打哈欠。 他轻轻数落,“明天要早起,你还玩这么晚不回家,有你累的。” 展眉只是倚在他身上,不动,并不想干扰他开车。 “我们值夜班的时候也有,不至于起不来。” 钟夜脸上有着压抑不住的喜色,车速都比平时快出许多。 展眉意识到他的心情,长长眼睫垂下,遮住所有情绪。 秋天凌晨已经很凉,展眉说能起来,但困的不轻,化妆师给她化妆的时候几度闭上眼睛,脑袋也不停鸡啄米。 看的钟夜心疼,直接把全妆改成简妆,有个样子就足够,给她留出点时间打盹。 展眉无知无觉,得知能再睡一会后简直宛如天赐,窝在大大的沙发椅上就睡着。 可惜这样节省下来的时间也很短暂,她很快被钟夜拉起来,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服。 她朦胧着眼睛道,“下雪了吗?” 钟夜含笑给她围围巾,“没有,今天下了霜,植保中心温度低,怕你生病。” 展眉这才清醒一些,一双潭水一样的眼睛直愣愣盯着钟夜,她平日里素面朝天,今天略装饰一番,眉毛黑而翠,嘴唇微微红,显然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一举一动都有些迟钝。 他被这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的呼吸一窒,低头吻吻她嘴唇,很是珍重。 “很快,我们就走走流程。” 展眉几乎是所有人中最晚到达,她精力不济在路上又睡熟,钟夜硬是放慢速度在植保中心外绕上几个大圈,实在被催的不行了才把人叫醒进去。 展眉看到所有人都在等她,不由觉得抱歉。 顾雅洁早就到了,还穿了伴娘服画了全妆,露出的肩膀在深秋的凉风都显出一点紫色。 她见展眉这样朴素的进来,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展眉立刻跑过去脱掉外套往她身上套,“快去把裙子换了,冻出毛病来开玩笑的?” 她回头指责的看向钟夜,对方立刻举起两手表示清白,“我没让她这样正式。” 顾雅洁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张嘴就打了个喷嚏,“我也第一次做伴娘。” 展眉把她推去换衣服,“开什么玩笑,又不是模特走秀。” 这下等到顾雅洁换好衣服出来已经是晚中之晚,排练姗姗来迟,幸而大家都训练有素,每一个流程都顺利度过。 展眉没有父亲送嫁,因此钟夜把两方父母出场的流程通通砍掉。 钟夜父母尚且在世,展眉觉得不妥,但被他淡淡一句,“我快死的时候他们没有来看过,那么生我也不过是凑个数,婚姻大事就不用他们参与了。”堵回来。 展眉知道这是他照顾自己心情,也就不再坚持。 她站在仪式台边,拿着手捧花,在主持人的引导下看向另一头的钟夜,对方面带微笑,缓步而来,她眼前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钟夜上前拉住她手,示意主持人继续。 誓词环节,主持人说出那段古今中外皆准的话,“你是否愿意嫁给你面前这位男士,无论贫穷——富裕——无论健康——疾病——” 主持人说完后又补充一句。 “你们可以把这句话留着婚礼时再说,讨个吉利。” 钟夜挑眉,顺理成章应下。 突然,有人上前给他递手机,“钟先生,您的电话。” 钟夜对她歉意一笑,转身去接。 展眉看他背影,轻轻出声。 “我愿意。” 第二百四十五章 换 钟夜回来继续进行仪式,此时应该是伴娘上前送戒指,顾雅洁换了身厚衣服,走起路来仍然一步三晃,她站在二人面前,突然深吸一口气,倒了下去。 二人吓一跳,有医生在一旁随时等着,此时上前摸摸她额头,滚烫,“发烧。” 钟夜立刻和展眉把人送去医院。 顾雅洁病情不严重,去医院半路就醒了过来,钟夜不方便在她病房待太久,嘱咐展眉照顾,自己先行离开。 展眉给她削一个苹果,“你是对我跟钟夜的婚事不满意?都晕倒给我们看了。” 顾雅洁面色苍白像纸一样,但精神还不错,能与她调笑两句,“要是真不满意,就在婚礼当天晕倒,在排练时晕倒算什么本事。” 展眉细心的给她把苹果切成小块,“体质虚弱,肝火旺盛,冷风一吹就顶不住,你要注意自己身体,天冷,别不上心。” 顾雅洁点点头,接过小瓷碟含了一块苹果慢慢吃。 展眉沉吟一会道,“刚刚钟夜想通知你家里人,但还是觉得不太合适,你看需不需要通知雅轩来照顾你?” 顾雅洁知道她今天与人有约,自己制造出的紧急情况倒是给了她一个从排练现场离开的理由,现下她要走,又担心没人照顾自己。 她微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若我没生病,你要怎么离开现场去见江总?” 展眉神情动也不动,“逃婚吧,本来当天也有这个环节,就当时提前预演?” 顾雅洁神情凝固在脸上,看对方毫无开玩笑的意思,心都提起来。 “展眉,我知道你不开心,但你若是不想结婚,直接和钟夜说吧,婚礼当天到场的都是对你们重要的人——” “你若是逃婚,他该多么伤心,这对他又谈何公平。” 展眉缓慢笑了,“我开个玩笑,怎么可能逃婚,又不是演电视剧,也太不负责任。” 顾雅洁松一口气,紧张感下去,顿时脑袋晕眩起来。 展眉见状,给她调整了一下床的高度,“算了,我看你也不想叫人来,让护士照顾你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顾雅洁点点头,半天才道,“你见江总——多加小心。” 展眉勾起一个笑,带着淡淡的嘲讽,“我知道。” 江总并不在容阮常驻,这两天正好在本市有事,江诗评忙不迭的把事情汇报,又约了时间。 展眉是被人接走,看到车型和车牌就血流倒涌,这是钟夜到东平抓她时的头车! 她握住车门,深吸一口气坐进去,车窗上贴着膜,外面景色都覆上一层灰色的影,她觉得胸口沉闷,攥紧手心,笑容倒是加深了。 姜还是老的辣,江总打蛇打七寸,还没见到她,就已经让她气血上涌,心绪难平。 车缓慢朝着基地驶去,站岗的人见到车牌即刻放行,连车窗都没落下。 基地内建筑少树多,越往里走越偏僻,建筑也逐渐显出年代特征,时不时有各式各样的鸣笛响铃,展眉并听不懂,但觉得这里庄严肃穆,气氛就大不相同。 又行驶了很久,车子缓慢停在一栋有些破旧的二层小楼前,司机一动不动,展眉似乎知道自己应该下车,车子在她下车后分秒不停的开走,就像背后有东西在追。 小院的铁门很稀疏,她站在门口想,难道让我从这铁栏杆里钻进去?倒也不是不行。 她上手一推,吱呀一声,门轻轻开了。 展眉微微诧异,走进去,铁门在风中摇晃,像是随着她的步伐配乐。 小院内荒草萋萋,显然疏于打理,楼门也开着,展眉进去,这里的陈设很旧式,像是上个世纪苏式建筑的样板间,她甚至看到一台红色的座机电话。 军绿色的沙发上,一位半边头发花白,另外半边还是黑色的人,叼着烟在看报纸。 展眉试探性问,“江总?” 那人抬起头,展眉轻轻吸了口气。 一道疤从他的眉骨划过,穿越半张脸到达耳朵,几乎把整张脸划成两部分,从没有受伤的另半张脸看来,这面容一定是周正有力,但现在却显得有些吓人。 江总抬抬下巴,示意一下对面的沙发,“小女娃要见我?勤务兵也偷懒,家里有点乱,你说吧,有什么事?” 展眉见惯江诗评那样颐指气使的模样,先入为主就认为江总也是如此,甚至做好二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的准备,但没想到对方如此和蔼可亲,打好的腹稿就都咽下去。 江总又抬抬头,“怎么,不愿意坐?想站军姿?” 展眉一时莞尔,坐在他对面,又有些无措。 江总翻过一页报纸,哗啦啦声音响起,态度悠闲自得,好像展眉不是拿着钟夜要命的把柄来见他,只是相熟的后辈来探望一样自然。 展眉低头,声音很轻,“江总,我叫展眉,用了一些手段才见到您,很冒昧。” “那个磁盘,想来您也看到是什么内容了,钟夜偷偷录下,又传播开来,是为了嫁祸韩会,对方落马后,这个磁盘就丢失,后来辗转到我手中,是什么人交给我,我并不知晓。” “但我想,它交给您来处理,是最好的选择。” 江总点一点头,“为什么不交给钟夜?” 展眉咬牙,“恕我莽撞,我想和您做一个交换。” 江总从报纸中抬起眼睛来,眼神深不见底,“你不会让我帮你离开吧?我年龄大了,不掺和你们小年轻要死要活的事情。” 展眉苦笑,看来自己那点事不说众人皆知,也是口口相传。 她摇头,“不,不敢让您帮我离开。” “我只想,您什么都别管。” 江总的眉毛拧成一团,报纸放下露出一张脸。 “别管?” 展眉的手在膝盖上攥成拳头,“我知道您地位高,碾死我这样的人和碾死一只蚂蚁没区别,您疼爱钟夜,帮他困一只宠物在身边也简单。” “这块磁盘交给您,至少替钟夜躲过一劫。” “我只想让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对一些钟夜没注意到但瞒不住您的动作,装不知道。” 江总真是笑了,“你是以为,我不帮钟夜,你就能斗过他?” 展眉点头,神情笃定。 “我能。” 第二百四十六章 加 江总笑了笑,其中含义不明,展眉有些忐忑的等他的反应,就像在等一场即将到来的审判。 江总不急不缓道,“就凭你这份自信,若是我不同意,是不是还显得露怯?” 展眉语气温和,“我相信您的判断。” 江总却瞬间严肃起来,他戎马一生,气势非同凡响,“你以为你是谁,让我来陪你玩过家家?就你手里那点东西,也敢跟我谈条件?可笑。” 展眉平静道,“若是不配,您就不会给我见您的机会,磁盘里的内容我不懂,能不能放,能放到什么程度我也没法判断。” “我若是一公开,就必然是全部公开,没有筛选判断的能力。” 江总面上的严厉神色退却些许,些许兴味道,“求和不成,就开始威胁?你就是靠这点手段,把钟夜迷的五迷三道?” 展眉被人嘲到脸上,仍是冷静,嘴唇勾起讥诮的弧度,“我听说您没有子嗣,看重钟夜,却又被他拒绝,现在他与您达成共识,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展眉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在此时展露无遗,她与江总对视,毫无畏惧之意。 江总哗啦一声摊开报纸,把面容遮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下,“少年轻狂。” 展眉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就被他下了逐客令。 “行了,走吧,若是以后磁盘里的内容流传出去一星半点,我都记在你身上。” 直到坐到车上离开基地,展眉才懵懂知晓,自己大胆的几乎猖狂的提议,被江总接受了。 她仍是回医院,一路上心跳都是过速,她已经抱了和江总鱼死网破的决心,却被对方这样轻轻放过,甚至开始怀疑运气终于降临在自己身上。 回到医院时,在病房外看到踌躇着的顾雅轩,他隔着玻璃向里看,又不敢靠近。 展眉把脚步声放重,对方看到她,表情有些尴尬,一时间像极了曾经那个有些羞涩的男孩子。 她放低声音,“来看雅洁?” 顾雅轩点头,“我听说她尽头发烧晕倒?她向来身体不错,怎么会——” 展眉本想把情况说严重些吓一下他,但一想他们一家人的事,胡乱掺和反而弄巧成拙,如实道,“她给我做伴娘排练时穿的过于少,冷风一吹,又是这样的季节,感冒了。” 她补充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她,不好意思。” 顾雅轩定定注视她,神色有些复杂。 展眉想到自己在他心中应该还是失忆做着无忧无虑的钟太太,一时也不知该怎么与他相处。 顾雅轩却轻声道,“展姐姐,钟夜对你好吗,你幸福吗。” 她揣摩神色,做出有些诧异的神情,“我们都要结婚了,你怎么这样问?” 顾雅轩摇摇头,“不,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 顾雅轩转身离开,神色匆匆。 展眉和他都有许多话想和对方说,但却始终交浅言深,无法深谈。 她叹气,想起苏沐阳与顾雅轩,那段萍水相逢却又很是美好的时光。 如今一个深埋六尺之下,一个已经完全脱胎换骨。 时光残忍,他们却都要走下去。 展眉进房间,顾雅洁直直盯着房门,神情若有所思。 展眉惊讶,“你听见了?” 对方挑眉,“什么?” 展眉失笑,“雅轩来了,在门口跟我说了两句话又离开,我让他进来看你,他没听。” “我还想我们说话都这样轻,你还能听见,是蝙蝠不成。” 顾雅洁摇头,“我没听见,我就是——有种感觉。” 她盯着旁边的点滴,“我想出院。” 展眉轻嗤,“郭小姐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在人面前掉眼泪可是一点不犹豫,那高贵的额头低下去就这样轻易,反而别人更吃她那一套。” “你再看你,生个病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这样怎么能占到上风?” 顾雅轩脸色苍白,已经在研究自己怎么把吊针拔下,漫不经心道,“你这样说,倒像是很有经验。” 展眉简直惊讶,“你不想想我之前是做什么的,有这种经验不是过于正常?” 顾雅洁瞥她一眼,伸手把吊针拔下,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 房间里突然多出另一个人的声音,“有什么经验很正常?” 钟夜含笑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 展眉的脸色顿时变得雪一样白。 钟夜好整以暇往里走,“你们脸色怎么都这么难看?在说什么我不能听的事情?” 展眉的背后已经开始冒出冷汗,她从未在钟夜面前表露出自己可能恢复记忆的征兆,那是从哪里来的经验和过去?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推脱之辞从脑海中闪过,展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雅轩也没听到钟夜突然出现,视线在他脸上绕过,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与反应。 难道真的只听到最后一句话? 展眉笑的有些勉强,“我们在说男人都喜欢会适当示弱的,一直强势没有破绽的女生未必讨人喜欢。” 钟夜做出一副思考模样,“说的倒也不错,但这和你的经验有什么关系?” 他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点审视,前功尽弃的恐惧感让展眉浑身无力,“我看了这么多言情电视剧,自然有经验。” 顾雅洁适时插话,声音也很干涩,“难怪你说自己有教材参考,原来都是来自电视剧。” 钟夜笑着看二人艰难的打配合,像看老鼠在陷阱中徒劳挣扎的猫。 “那你们这是要相约去看电视剧?雅洁怎么自己把针拔了?” 这样一塌糊涂的借口也能让钟夜相信,展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迅速也把话题引开,“雅洁觉得自己没事。” 钟夜无可无不可,“身体重要,千万不要强撑。” 他对展眉抬抬下巴,“有点事跟你商量。” 展眉忐忑跟着钟夜走出去,指甲在手心都掐出血痕。 钟夜恍若未觉,踩着满地金黄落叶向前走。 “婚宴的点心款式我看了,总觉得不完善,你看是不是再加一些?” 展眉迅速回忆起来,这部分事情确实是她在管。 “你想加些,什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 山 婚礼推进的事一直是钟夜事无巨细的在关心,今天本是他二人彩排,但去汇总其中意见的仍是钟夜。 他深入浅出给展眉解释,“种类和数量都显得有些少了,我知道你肯定觉得他们压根都不吃,摆一堆出去这么浪费。” “但钟家好歹在容阮也算中等人家,太过简朴总是有些不像。” 展眉点头接受他的意见,“这部分我去让人整改。” 钟夜看着她说话,展眉却始终若有若无的避开他的目光,他握了握展眉的头发,低声道,“辛苦你了。” 展眉一笑,“这可太客气。” 钟夜沉默一会道,“其他地方我看都没什么问题,你也可以再去问问负责人。” 展眉想起什么,却是失笑,“负责人已经要被你折磨疯掉,每次看到我都要诉苦好久,你好不容易满意,我再去改,他估计会直接跳进阮江。” 钟夜神情难以描摹的看了展眉一会,最终是做出退让。 “听你的。” 二人又说两句,顾雅洁执意出院,已经办好手续在门口了,钟夜道,“她的速度倒是快,走吧,送她回去。” 说是展眉负责,但这种手下的事情压根轮不到她做,不过吩咐下去,就有人汇总了最出色的餐饮业巨头来让她参考。 她在平板上划来划去,始终没看到什么特别满意的,一想不过是摆排场,又觉得好像谁都能做,刚想随便点一个,一个负责人的名字印入眼帘。 她还要再仔细看看,钟夜把她的平板合上,“开车不要再看了,小心眼睛。” 展眉思考一会道,“上次我和谢轩被绑架,绑架我们的人不是郭明溪,是谁?” 钟夜有些惊奇,“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展眉一笑,“只是好奇,毕竟谢轩不会容忍自己吃这么大的亏,无论如何也该有线索了吧。” 钟夜道,“你对谢轩倒是很有信心。” 展眉哎了一声,“别转移话题啊。” 两人说这话到家,钟夜习惯性去牵她的手,二人一同进屋,展眉被面前铺天盖地的白色震惊的顿了两秒。 钟夜被逗笑,“婚纱改好了送来,怎么你一副第一次见它的样子。” 展眉眨眨眼,“它在店里看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么占地方。” 钟夜绕了一圈,“也是,放楼上去吧。” 佣人闻言上前把婚纱抱上楼,小心谨慎像是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展眉盯着看了一会,突然问道,“你说我是从岷山的庄园发嫁?” 钟夜道,“是啊,放心,路途不远,就是让那些不经常开的车跑一跑而已。” 展眉上下打量钟夜,“出嫁时女生脚不沾地,那婚纱看起来一点不好施力,又是从庄园发嫁,你确定能走这么远?” 钟夜含笑,“你不相信我?” 展眉一拍他手,“跟你说正事,你老转移话题。” 钟夜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想想从罗红公馆的主卧到门口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这婚纱又滑又占地方,确实不太方便。 展眉道,“所以我觉得抱下去这项可以修改一下,我跟你一起走下去就好了。” 在此之前,展眉已经把堵门接亲藏鞋等一系列繁琐礼节都删掉,任何会刁难新郎的场合她都改的不痛不痒,几乎可以直接进去把人接走到仪式场。 钟夜笑道,“别人看到你这样为新郎着想,不得以为你迫切想嫁啊。” 展眉懒洋洋窝在沙发上,今天折腾一天,她早累了,“本来这种事情就应该简洁高效早去早回,费那些事做什么呢。” 钟夜坐她身边把人抱着,“你这样说,我倒真有些担心,公馆那边都是你在管,你总不会当天让我接个空气吧。” “一切从简,跑起来是不是也简单?” 展眉心头一跳,“明天我就去岷山,你要是不信,跟我一起去就是。” 钟夜揉她头发,“和你开玩笑呢,接亲前新郎新娘不见面,虽然是老礼仪,但总是图个吉利。” 展眉心跳仍是加速,最近钟夜时不时说些意味深长的话,她无法判断是自己想多还是确实不同,只能见招拆招。 翌日一早,顾雅洁就来接人,展眉还在睡觉,钟夜给她打电话,“快起,伴娘来接你了。” 展眉简单收拾出门,钟夜已经和顾雅洁说了会话,看到她下来旧给她端早饭,“吃了再走,不然晕车。” 展眉和钟夜最近筹备婚礼压根没有休息好,直到和顾雅洁上车才有些清醒,她直视前方,神情痛苦,“怎么这么早就来?” 顾雅洁对他们两个旁观者一样的结婚态度无奈,“到底是谁结婚,怎么我都比你上心。” 岷山植被丰富,展眉上次来这里时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现在已经染上满山金黄。 顾雅洁在山顶处停了一停,和展眉一起下车看山间景色。 “其实我还是第一次来罗红公馆。” 展眉在这里的经历也完全说不上愉快,神色淡淡,“钟夜不愿意来这住,就证明很没有宜居性,去了你就知道。” 顾雅洁叹口气,从得知展眉失忆但仍愿与钟夜结婚开始,她就时常叹气,分明是喜事,但每个人上方似乎都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人间几回伤往事,山形不改枕寒流。” 展眉笑了,“雅洁在劝我不要太执着吗。” 顾雅洁摇头,“我哪里有资格来劝你,只是有些感慨。” “后天就是你们结婚的正日子,本也能够说一句修成正果。” 展眉垂眸,“他的正果不是我的正果。” 顾雅洁知道咋这件事上再相劝也不会处结果,只能再叹口气,“走吧,钟夜来之前还在跟我说,山里风凉,你不能久吹冷风。” 公馆的老管家,看不出年龄,也好像不会变老,展眉本该做出一副对他毫无记忆点样子,但她也许是累了,懒得演戏,点点头就直接往房间里去。 她曾经点了公馆的一栋废弃木楼,但现下去看,已经清理的不留任何痕迹。 她站在一片青草地皮前,缓慢笑开。 青草年年绿。 若是什么事情都能像青草覆盖过一样不留痕迹多好?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迎 展眉先去了公馆,容阮就只剩下钟夜,他要处理的事情多,虽然忙碌,但有条不紊。 谢轩来找他,他正核对现场流程,随口打发道,“给你十分钟时间。” 谢轩好笑极了,“你何必这么认真,你也知道——” 钟夜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他,谢轩接触到他冰寒的眼神,丝毫不畏惧,“你这样看我干什么,当时跟你说,你不赞同,但展眉怎么选的?” 钟夜低头,“滚。” 谢轩看笑话看了个够本,才稍微严肃一点,“你打算怎么做?” 钟夜手上忙碌,话语简洁,“什么都不做。” 谢轩难以置信,反应了一会道,“你转性了?” 钟夜彻底不耐烦起来,“你有事没事?” 他心情之差昭然若揭,谢轩不再调笑,陪着叹了口气。 “那我明天还去?” 钟夜动作一滞,片刻后好像下定了决心。 “去。” 这一天事情接踵而至,钟夜像被什么推着在走,完全没有时间停下来。 展眉在公馆接待化妆师和摄影师,婚纱和各项珠宝也被护送着到达,她仔细核对数目,钟夜出手豪放,但每一项磕磕碰碰一点,她打工一辈子都赔不起。 佣人们得知钟太太从这里发嫁,都很开心,撺掇着明天要向钟先生要红包要堵门,展眉被他们缠不过,给钟夜打了个电话。 她是有些踌躇,因为她先把这些应有礼节都免掉,现在又去提起,难免显得反复。 钟夜沉吟片刻,展眉顿时忐忑,有些担心他因为此事不高兴。 钟夜却笑的温和,“我还一直在担心你家没有人送你出嫁,你会不因此难过,公馆的佣人愿意组这份人气,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同意。” “我对佣人们向来疏淡,他们却这样为我着想,我是觉得,以后要再对他们好一些。” 展眉心内一块石头落了地,语气也轻松起来。 钟夜喊住她,“别挂,今天忙不忙,有没有什么紧急情况?” 展眉撤出人堆两步,“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钟夜笑,“我这里忙的人仰马翻,结婚以后肯定对你好,可别再有第二次了,这比谈一笔大合同都累。” 展眉滞住,轻声道,“你,辛苦了。” 钟夜又嘱咐两句,“山上温度低,要是冷就把暖气打开,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管家和佣人别不好意思用,他们都是听你吩咐行事。” “我想你。” 展眉挂断电话,难过如秋风响遍,整个人像一张单薄的窗纸,哗啦啦直响。 婚礼前夕应当设小宴答谢来帮忙的亲戚朋友,展眉完全没想到这里,倒是顾雅洁和管家沟通两句,把这事搞定。 展眉看出管家对顾雅洁更亲厚,想到她才是当年众望所归的钟太太,再次觉得时光如梭,不做停留。 当天晚上,公馆开了三桌,所有佣人和管家、展眉、顾雅洁一同吃饭,展眉在这里待过不短时间,但与他们接触稀少。 看到一张张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容满是喜色,竟难得生出一丝愧疚。 她会让他们失望。 席上,有人来向展眉敬酒,“钟太太,你与钟先生看起来就般配,我敬你!祝你们三年抱俩!白白胖胖!” 顾雅洁起身要拦,展眉却接过,一饮而尽。 “谢谢。” 众人本在钟家做的久,都是把公馆当家,展眉来时与钟夜闹的厉害,没有一时安宁,因此他们都有些畏惧。 但现下看到她这样好说话,纷纷雀跃起来。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钟太太再来一杯。” 展眉接下来,再次一饮而尽。 顾雅洁见他们并不苛求,也是真心祝福,并不强拦,只劝了一句,“展眉明天还要结婚,注意别喝多了,钟夜可是要来接人。” 又接下两杯,管家喝止他们,“喜气沾一沾就够了,别过分。” 展眉酒量绝对不差,但身体变差后一直在将养,已经很久没喝过酒,连续几杯下来,已经有些头晕。 管家却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到展眉面前。 “展小姐,钟太太这个身份不好做,以后辛苦你。” 这句话,像极了一个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另一半的长辈。 展眉抿唇不语,将酒杯接过,仰脖全部喝下。 这场小宴,几乎变成对展眉的审判。 直到结束,她都脊背挺直,迎接那些或殷切或怀疑的目光,散去后,她目送所有人离开,神色平静。 顾雅洁没有看过她喝酒,但并不觉得她多么能喝,见人散去,要来扶她。 “意思一下也就算了,喝这么多做什么。” 展眉拒绝她的搀扶,一步一步走回主卧。 刚刚进屋,她的所有强撑就消失殆尽,直接冲进卫生间吐起来。 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扶在水池边,吐的翻天覆地。 酒被吐干净之后,就只剩下一阵阵的干呕,顾雅洁被吓的脸色煞白,她是见过展眉严重起来一口一口吐血的样子,转身就要去叫医生。 展眉抬起头,看镜子中自己无比苍白的脸庞,却是缓缓笑了。 “我没事。” “这是我应得的。” 顾雅洁皱眉,擦了擦她一头豆大的汗珠。 “何必呢。” 展眉站直,把镜子上的水雾擦干净,神情无比坚定。 “事已至此。” 顾雅洁叹气,确定展眉没事以后就离开,主卧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在公馆佣人的坚持下,主卧里被贴上了喜字,展眉从卫生间出来,与这大红喜字撞个正着,只觉得眼睛都疼起来。 她与这红色双喜对视,直到眼前一片模糊。 时间飞逝,当天四点,展眉就起来做发型和造型,造型师很诧异,“夫人你状态怎么这样差,这眼下的黑眼圈都能当熊猫了。” 展眉一笑,“我一晚上没睡。” 造型师恍然大悟,“紧张是吧,这很正常,我来给您尽量掩饰一下。” 展眉点头,“确实紧张。” 造型师在她脸上像画画一样涂涂抹抹,展眉眼看着她原本的皮肤颜色被盖住,头发被挽起,戴上珠宝首饰,换上婚纱。 这是她出嫁的样子。 鞭炮和鸣笛声响起,车队到达公馆门口。 展眉回头,白纱遮住她神情,无法看清。 钟夜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案 展眉在主卧,一群佣人簇拥在她身边,一部分人等不及,先下去找钟夜要红包。 嬉笑声和鞭炮声从下面传来,主卧里的佣人也兴高采烈的讨论开,展眉坐在床上安静等,似乎与周围人都由结界隔开。 顾雅洁替她整理一番头纱,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展眉看起来如此完美,却完全没有一个新娘该有的活气。 佣人虽然下去找钟夜讨红包,但毕竟不敢太长拦,很快他就上楼来,主卧门象征性的关了一下,一群人堵在门口大笑,“钟先生,给红包!” 从门缝里塞进来一把一把的红包,他们欢呼一阵,各自捡了红包之后散去,门就开了。 展眉预估了一下塞进来这些进门小红包的厚度,心想钟夜还真是很大方,难怪他们放行的这么顺利。 钟夜站在门口,长身玉立,霁月清风,他一身西装,英俊眉目与平日无差,但胸前的礼花和红色新郎绸带证明他今天的身份。 钟夜一直笑盈盈的,和周围恭喜他打趣他的人群搭话,显示出难得的耐心。 他身后,是拿着包一直在往外撒红包的伴郎,钟别年纪轻,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忙乱场景,紧张的几乎生出第三只手。 展眉之前就说好不进行繁琐的礼仪,藏鞋这一步就自然是没有,她看到钟夜来了,对他伸出手,就要下地。 钟夜一手握住她手心,另一手直接拦着她的腰把人打横抱起来,展眉吃了一惊,惊讶的声音被现场爆发的欢呼声压了过去。 她被抱起往外走,公馆楼梯长又是螺旋式,面积大,钟夜一鼓作气,但走到楼梯转弯时就已经有些使不上力,展眉从他手中缓慢往下滑。 她吓得搂紧钟夜的脖子,“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钟夜把她往上颠了颠,也有些气喘,“不行,都走到这里了!” 后面的善意的调笑声也不绝于耳,“钟先生抱的真熟练。” “看来是曾经练过。” “可能为了今天专门做了加强训练呢。” 钟夜闻言,更是徒然爆发出一股力气,大步向前,几乎是冲出大厅,把人塞进门口的主婚车里。 展眉被这行云流水的一番动作摔的有些懵,昨天晚上的酒劲就在此时反上来,她想捂额头,脸上又挂着厚厚的妆,一时只能拍他身上。 “不说不抱了吗?” 钟夜喘一口气,显然也低估了这节路程的威力,“这么多人都在看,要是不抱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展眉失笑,“你还有这么争强好胜的时候。” 钟夜看后面的人已经陆续坐进车子,发动道,“摄影师都说没见过这样顺利的接亲,自己上点难度喽。” 他语气轻松态度自然,展眉眼皮一跳,心里却已经麻木了。 钟夜在岷山主路上狂奔,后面的车几乎都要跟不上,展眉想看时间才发现手机被顾雅洁装着,“你开慢点!” 钟夜闻言放慢速度,“开心,所以想跑快点。” 展眉捂住自己的头纱,“头纱都要掉了。” 钟夜端详她脸色,“我听说你昨晚上和公馆佣人喝酒了?喝了多少,难受吗?”展眉脸色平静,“没喝多少,他们开心庆祝一下而已。” 钟夜神情有些微微的嫉妒,“我都一口酒不舍得让你喝,你倒是跟他们喝的开心。” 展眉开玩笑,“那是交底酒,意思是他们把钟先生交给我啦,以后我对你好一点呀。” 钟夜诧异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他们是我的娘家人啊,红包给少了,今天结束再补个大的。” 展眉能在后视镜里看到两人的样子,她莞尔,“新娘红包没给。” 钟夜一个转弯打进市区,“我的都是你的。” 植保中心今天闭门谢客,在门口打出展眉与钟夜名字的横幅,比起其他宴会已经足够低调,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也显示这里今天的不一般。 钟夜接到人后把展眉送去换造型,自己到前面迎接客人,他事多忙碌,展眉在后台看他背影,突然觉得已经很久没有和钟夜好好说过话了。 造型师拆她头上的装饰,迅速给她换发型,展眉觉得镜子中的自己始终像纸人一样白,不管怎么调整都看不出一点血色。 顾雅洁找到地方进来,把她的包递给她,“钟夜想让岷山的佣人也列席,因此现场开了一片区域加位置,他能量还是大,这种机构都能说一不二。” 造型师听她们说话,起身离开,展眉等她出去才道,“今天你别吃现场的东西。” 顾雅洁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目瞪口呆。 “别人知道吗?” 展眉安抚她,“不会有什么事,现场有医生,我只是嘱咐你一句。” 顾雅洁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她用极不赞成的目光盯着展眉看了一会,不再说话。 有人急匆匆冲进来让新娘准备,外面的声音也已经传到这里,展眉起身往外走,顾雅洁最后拉了她一把。 展眉回头,顾雅洁默默把手松开,替她整理裙子,陪她一同出门。 植保中心毕竟不是专门做婚宴的地方,展眉又始终强调一切从简,因此花里胡哨的排场一律没有,执行起来也很简单。 她算着时间站在指定位置,面前幕布缓缓拉开,展眉在头纱下与所有人对视。 与站在道路尽头的钟夜对视。 钟夜缓步向前走,婚礼进行曲抑扬顿挫响彻场地上空,溪流潺潺,花枝摇曳,展眉站在原地,看他踏着许多过去,向自己走来。 那曾经时光,都在他的步伐中,一步一步,化成灰烬而去。 展眉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不执着”。 钟夜执起她手与她对视,接下来就是二人宣誓的流程,现场的大屏幕也开始播放二人的婚宴视频,展眉抬起眼,在头纱下与他视线相交。 “展小姐,你是否愿意——贫穷——富裕——疾病——老去——” 主持人优雅的声音把誓言款款到来,展眉的眸光却越发清醒,最终变成一片面无表情。 “你愿意吗?” 现场突然冲进一群警察,把所有人惊的站起,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不许动!这里是案件现场,请大家配合调查,保持安静!” 第二百五十章 断 现场哗然,众人纷纷交谈起来,各式各样的猜测不绝于耳。 有人突然在人群中道,“你看大屏幕内容,这不对啊——” 这声音不大,却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场里无比清晰,有人分出神去看大屏,更加目瞪口呆。 那根本不是什么新郎新娘二人相遇相遇的浪漫回顾场景,竟然是一片废墟! 画面摇动,出现钟氏与绿地爆炸受害者的和解书。 镜头一切,就是另一场景,一份病历,上面标明验血与试剂测试的结果。 “药物检验,阳性。” 掩盖事故、收买证人、药物滥用、非法拘禁、操控金融、以权谋私——无数情状从屏幕上闪过,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段视频显然针对的是钟夜,披露的信息量也巨大无比,警察们甚至也有些疑惑,开始打电话向上级请示。 风暴中心的展眉与钟夜二人,反而是最平静的。 钟夜仔仔细细把这段三分钟的视频看了一遍,他甚至还握着展眉的手。 展眉把待着雪白手套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神色冰一样冷。 钟夜回头看她,笑的有些无奈,甚至带一点无言以对的温柔。 “整理这些东西,你辛苦了。” 展眉咬牙,眸光全是强撑的恨意,“这不是事实吗?” 警察最先反应过来,迅速分成三批,一批朝后台跑去,一批控制住现场宾客,另有一批毕恭毕敬对着钟夜走来。 展眉往后退了两步,正要说话,现场突然响起凄厉的尖叫。 “啊,他!他怎么了!” “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展眉转头,点心台旁一个小男孩软软的倒在母亲怀里,口吐白沫,景状十分危险。 现场的医生顿时冲过去给他做急救,众人更加纷乱,现场参礼者都是有头有脸之辈,此时已经有人开始不配合,想要离开。 那位母亲尖利的哭诉回荡在所有人耳中。 “他想吃点心,虽然还没到开宴的时候,但我想避着人也没什么,因此就给他拿了一块,谁知道吃了就,吃了就——” “我可怜的孩子啊——” 母亲的哭求声给现场笼罩上一层哀戚氛围,局面显然已经要不受控制。 带队队长上前来,对钟夜很抱歉道歉,“钟先生,有人举报您的婚礼现场出现投毒,所有人都需要被调查,您——” 他想一想刚刚请示回来对方的态度,语气强硬了些,“您需要协助我们回局里调查。” 展眉静静不语。 众目睽睽之下,钟夜曾经的暗处罪状被她最亲密的人大白于天下,他的婚礼现场成为投毒案场,还有一位中毒的孩子正在抢救。 他在人群中央,像站在悬崖高处,“我还能出来吗?” 队长笑的很难看,“您说笑话了,只要调查证明您没有问题,我们不会扣留公民。” 展眉突然觉得自己再听不下去,提起裙摆转身离开,现场杂乱却没有人拦她。 他们对展眉和钟夜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也能猜出这一段视频到底是谁的手笔,人群甚至隐隐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展眉抬步向前,一切都已经被撕开,她那模棱两可的记忆,她答应的求婚,她负责的婚礼筹备。 都是为了这一场光天化日下的举报,一场对自己爱人的精准狠厉的复仇。 她雪白的婚纱,似乎染上钟夜的鲜血,变成夕阳一样的红色。 身败名裂。 展眉对钟夜,曾经抱下同归于尽的决心,最后以这样惨烈的分隔划下终点。 她抬头向前走,一路上把钟夜曾悉心移植培养的栀子花踩碎。 “咚——”的一声,现场响起阵阵惊呼,混乱不堪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展眉停下脚步。 仪式台上,钟夜,曾经挥斥方遒说一不二的钟夜。 他对着展眉的背影屈下双膝。 展眉侧头,瞳孔微微一缩。 钟夜的声音很低,却穿过现场所有杂音到达她的耳朵。 “求你别走。” 展眉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再无力量,几乎就要倒下。 她攥紧婚纱裙摆,上面的钉珠与宝石都是钟夜亲自去选去配,卡在手心里生疼,她靠这疼痛汲取力量,才能把剩下的话一字一句说完。 “曾经我也这样求你放过我和沐阳。” 命运转动如篆大笔,蘸上最红的朱砂,画上二人的结局。 展眉没有回头,朝着门口继续走,走到最后甚至跑起来。 她无比迫切的只想离开这个地方,而从现在开始,没有人会拦她。 此生爱很,尽付与此。 她摘下碍事的头纱,却发现仍是看不清路。 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展眉曾以为除了伪装演戏,她不会再哭。 这里是偏僻地方,她走到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对植保中心,她拉开门坐进去,平复一下起伏的情绪。 晨曦在驾驶座,递上一张纸,“擦擦。” 晨曦向来话少,展眉已经习惯,她擦干净眼泪,妆容不可避免的花成一团。 晨曦静静等了一会,“去哪儿?” 展眉沉默片刻,报了个地址。 晨曦不言不语,扭转车头就往外开。 展眉却很想和他说说话,“听说沐阳埋在那里。” 晨曦点头表示知道。 展眉想笑,眼泪却不住从空中落下,打湿昂贵的婚纱裙摆。 “他的埋骨之地,我从来都没有去过。” “能让钟夜身陷囹圄,我以为会有大仇得报的喜悦感,或者对自己人生辛苦的伤心。”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语音带着笑意,眼泪却不断落下,晨曦口拙,找不出话来安慰,只能一脚油门,再次加速。 展眉平静一会,涌起一股尘埃落定的困倦。 她最近睡的都不好,在钟夜眼皮底下做这样的事情给她的压力巨大,如今一切结束,钟夜很长的一段时间彻底失去人身自由,江总也答应不会插手。 她能够离开,能够活着离开。 已经够了,足够了。 晨曦看她睡着,把遮光帘拉下,挡住她满面泪痕。 不知是多么难过,才让她在睡梦中仍是不停抽泣。 第二百五十一章 萋 墓园内芳草萋萋,这里低调肃穆,展眉是头一次来,但她本以为钟夜负责沐阳的下葬,到处都会充斥着钟夜强烈个人风格留下的痕迹。 但没有,这处处都和展眉的记忆中别无二致,像是钟夜只是把沐阳送回家里,而后离开的杳无消息。 展眉站在墓园的小路中,一时觉得自己也并没有如此了解钟夜。 苏沐阳的墓碑在苏母旁边,二人都安息在墓园边远处比较安静的位置,墓碑前已经长满小花。 展眉呆了一会,先向苏母的墓碑走去,她捋了捋复杂而繁重的婚纱,不顾形象的坐在墓碑前,将头靠在墓碑上,轻轻开口,嗓音沙哑无比。 “妈妈——” 沉默良久。 她把自己蜷起,像没有安全感的儿童一般,“今天来看您又是什么都没带呢。” “您看到我穿的婚纱了吗?您觉得怎么样?” “其实当时钟夜带我去选,我一眼就很喜欢它,不过当时出于各种原因吧,我表现的很冷淡,但钟夜还是把他买下来——” “啊,还没有跟您介绍,钟夜啊,就是——” 展眉说到这里,突然词穷。 她不知道该怎么阐述钟夜与自己的关系。 亲人、爱人、仇人、朋友。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展眉叹一口气,擦了擦眼睛,“他是一个我第一眼见到,就在数着还能与他相处多少日子的人。” “他把我们家害的很惨,沐阳有跟您说过吗?我想你们现在在天堂应该过的很开心。” “至少比我开心。” 展眉抚摸墓碑冰凉的边缘,就像在抚摸谁温柔的白发。 “我以为我报复过去总会有点高兴,但我真的一点都不快乐。” “对不起,我本来应该恨他的。” 展眉把头埋的更低了些,却再也没有人把她拥入怀中。 冷风吹过,芦苇摇晃,隐隐从墓园中传来哭声。 晨曦捏着一支烟在外面守,手里力气用的大了,把烟丝都掐成粉末。 展眉来找他的时候,已经恢复了记忆。 晨曦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泉水一样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想帮助她。 曾经他作为钟别的保镖跟了展眉,帮助苏沐阳逃脱,他为了给展眉留出一点时间,选择与钟夜的人兜圈子,最终被抓住。 他本以为钟夜会剁掉他两只手,但当时钟夜丢了展眉,看着他,只说一句话。 “你也算救我一命,我该投桃报李。” “等小别回来,你就回去跟着他,现在先待在我这里吧。” 晨曦在钟夜手下,本来做好被各种折磨针对的准备,谁知钟夜对他并不特殊,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保镖。 再后来,展眉被钟夜找回来,他二人一同病危,展眉失忆。 这许许多多事情,晨曦都是作为旁观者,看着两人互相折磨,却越缠越深。 他没想到钟夜会真的把钟别接回来,还把钟氏变相让出去。 他再次回到钟别手下,本也觉得自己逃过一劫,该把那些曾经的心思收敛干净。 一次与失忆时展眉的偶遇,却又让他那些隐约不平活动起来。 他能看出来,这样做人金丝雀一般失忆之人的生活,展眉是不愿的。 于是他或长或短的与展眉接触,时不时出现在他面前,甚至为了和她多说两句话,去挂了展眉工作的咨询室的长期号。 展眉恢复记忆,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时,他才明白自己那曲折蜿蜒的心事。 他不想展眉忘记他。 于是晨曦,再次成为展眉计划中的棋子,制胜的奇兵。 他心甘情愿。 但现在听到展眉如此伤心而委屈的哭声,就像失去了最宝贵礼物的孩童,他又有些迷茫。 他做的是对的吗? 日落月升,展眉一直坐在苏母的墓碑旁,她的婚纱虽然庞大但其实单薄,夜色催霜,裙摆被露沾湿,当她想起来时,却被压的直接晃了晃。 展眉叹口气,她眼睛肿的一片模糊,向前踉跄走两步,就是苏沐阳的墓碑。 她苦笑,拍拍墓碑边缘,“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姐姐。” “生前因为一己自私没有救下你,连后事都没有为你安排,这样久了,还是第一次来看你。” “你是很好的弟弟,我却没有尽到做姐姐的责任。” “你说要送我出嫁,我穿婚纱来给你看一看。” “现在有些打湿,其实刚做好造型时还是很漂亮的,你要是看到,一定会说,‘我姐姐竟然像个女人了,真不容易。’” “对不起,弟弟,我想嫁的人,是我们的仇人。” “我报复了,但我报复的好辛苦。” “沐阳,我再没有勇气对他的心口开一枪,哪怕让他身败名裂,我都会难过,若是再待在他身边,我怕我早晚会忘记过去,真情实感和他在一起。” “但那怎么可以呢,你死在东平,你从没有机会长大,妈妈为我们付出这样多,却到死都没见到你,我若是原谅他,岂不是背叛了你们。” “所以我要离开了,沐阳,原谅姐姐再自私和任性一次。” “以后可能很难再来看你,不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希望我们再次相遇时,是春暖花开的好景致。” 她点了点墓碑中央,像是和谁达成约定一般,笑了笑,转身离开。 展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都忘记还有个人在等她,出门才看到晨曦靠在车旁,地面堆了一地烟头。 他挥挥手散去空气中的烟味,言简意赅,“去哪?” 展眉嗓子哭哑了,闻言想了一会,笑道,“麻烦你这么久,实在无以为报,我名下有一栋别墅,是刚跟钟夜时他送我的,若是你不嫌弃,就自行处理吧。” 晨曦手上捏的烟头掐进手心,留下一道印痕。 “不用我送?” 展眉笑的清苦,“虽然按常理说钟夜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但他在里面想一想也能把事情来龙去脉猜个七八分,我担心他再清算到你身上。” 晨曦面无表情,拉开车门,“上车。” 展眉诧异挑眉,并不说话。 晨曦道,“先送你去换衣服,你这一身不好跑。” 展眉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 她的装束隆重又目标巨大,实在是不太低调。 第二百五十二章 躲 钟夜被关进去后,来看望他的人络绎不绝,说不清是关心更多还是看热闹更多。 但钟夜的心态却很好,只要有能力约到他的,他都见,对他们或真或假的调笑,也通通照单全收。 这主要集中在对他的眼光的深切怀疑上,没有人认为展眉推出那些似是而非的罪名能对钟夜造成什么实际性的影响。 相比于此,钟夜对此次婚礼的重视众人皆知,但他婚礼现场彻底变成容阮近十年来重大场合的最大笑话,对尊严的伤害不可估量。 顾雅洁去的晚一些,她也是真正发现不对之后才去约的时间,按理说钟夜被取保候审应该是很简单的操作,他却一直没有出来的迹象。 人群熙熙攘攘,热点过后的关注力度就骤然减退,她去时,钟夜的头发被剪的短短的,人瘦了点,皮肤是白了不少。 顾雅洁惊疑不定,“你怎么还在里面待着,等过年?” 钟夜笑的有些苦,“现在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能决定。” 顾雅洁完全不明所以,看钟夜的眼神里也带着怀疑,“你又在做什么打算?” 钟夜叹气,“我被江总放弃,这次可能真的要栽了。”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面色却显得很轻松,像是这样的结果并非不能接受。 顾雅洁抿唇沉拍,“既然如此,你就在里面好好待着等判决,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会给你寄东西的。” 顾雅洁冰着一张脸,话说的也极不客气,钟夜不疾不徐,“出去又能怎么样?” 这句话倒是把顾雅洁问住。 实话说,她也不知道能怎么样,但钟夜在她心里就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凄清寒冷,穿着灰扑扑的衣服,隔着铁栏杆和电话与自己说话。 顾雅洁有些犹豫道,“你不想问问展眉?” 钟夜一愣,片刻后笑着摇头,竟比任何时候都要释然。 “我每次问,问出来什么好结果了吗?” “我也是个人,也只有一颗心,路走到尽头,只能回头。” 顾雅洁从未听过钟夜对他们的关系下这样洒脱却悲观消极的定语,一时只觉得不能如此,但为什么不能,她并不知道。 她在脑海中翻箱倒柜,希望能够找出一些能让钟夜引起兴趣的话题。 “你知道展眉为什么能见到江总,你又为什么失去了江总的支持?” “是因为一块磁盘,但磁盘的内容展眉并没有告诉我,” 钟夜一直笑盈盈的,听到这两句话似乎开心加倍,笑的眼睛都弯起来。 “我当然知道。” “这个磁盘就是我寄给展眉。” 顾雅洁彻底目瞪口呆,钟夜彻底失去江总的支持就是因为这块磁盘,像是危重病人的呼吸管道一样要紧。 却没想到钟夜早就把自己最大的把柄交给别人! 钟夜看出她的讶异,笑的很哀伤。 “当时我以为展眉装失忆,总想拿点东西试探一下她,若是她没有失忆,那必然与我不共戴天,有这个东西在手,给她也省点事。” “若是真失忆,她不会好奇磁盘的内容吗,哪怕她回来问一句我,也算是她信任我。” “可惜我完全没有猜到她的反应,她恢复记忆后还拿这块磁盘与江总讲条件,最终把我关在这里。” “不得不说,这很像她。” 顾雅洁不理解能把自己的上吊绳送给旁人的人,但钟夜的语气太真挚,让她想了半天也最终沉默。 “你早知道她恢复记忆?” 钟夜笑的更明显一些,“我之前担心她装失忆,但等她记忆回来之后才发现,那完全是两个人。” “她从恢复之后,就再也没有对我真心笑过。” 顾雅洁觉得不忍,“你总不会就这样了吧。” 钟夜思考一会,“其实现在在这里对我来说反而是休息,一出去就有无数事情接踵而至。” “何况展眉费尽心机把我关进来,就当满足她最后一个愿望吧。” 顾雅洁叹气,“展眉早离开容阮,你的这些想法,最终都是落空。” 钟夜眼睛跳了跳,也不说话了。 顾雅洁知道许多原本不知道的事,不打算再问下去,就告辞,“你看的这么开,我却显得多管闲事。” “所以你要为了展眉的愿望被审判,说不定还要去坐牢?” 钟夜摇头微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别说的这么情圣。” 顾雅洁心想你不是情圣世界上就没有人是了,她离开道,“那就下次再来看你。” 钟夜悠悠然等她离开,面上的轻松神色都消退下去。 他眼看着展眉恢复记忆,就像用手在暖一团冰,很多事情他都不在意,然而展眉在婚礼上给了他致命一击。 江总估计对他真的失望,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与钟夜联系。 他真正孤家寡人,毫无退路。 这些展眉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影响她从背后捅刀。 算了。 钟夜摸摸自己被剃的只剩青皮的头发,感到一股疲惫从心底涌起。 强求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谢轩是没来过,他对钟夜落到这样的下场早就有所猜测,南怀插手婚宴一事多方渠道都已证明,钟夜却始终不愿利用。 他对这场婚礼的重视到了好笑的程度,却没想展眉直接把南怀手里的供应商选了下来,像是提前运营一样大张旗鼓开始布置。 后来他们才知道,展眉接受这家供应商的同时,就已经向有关部门拟好举报信,又趁着警察出现揭露钟夜问题,最后自然大鱼小鱼一网打尽。 江诗评算是知道的稍微多一点的,她时常来,总想劝钟夜对江总低个头。 “你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这副样子?” 她是真的痛心疾首,也是真的难以理解。 “她性格古怪,为人孤僻,又身体不好,怎么都不会成为你的助力,你因为她要死要活,她可能还在内心取笑你!” “你分明早就知道——” 钟夜眨眨眼,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敷衍的很认真。 江诗评怒火冲天,拂袖而去。 “小情小爱,丢人现眼!” 第二百五十三章 简 谢轩在婚宴上顺手抓到南怀,比警察来的还早些,他把南怀丢在他之前养鱼的仓库里。 那儿的鱼池被处理掉后就一直被闲置,地处又偏僻,藏个人过于合适,完全无法被发现。 谢轩事多,把人丢进去,吩咐手下好好招待南怀,只留一口气就行,而后就去忙自己的事。 他本和钟夜商量好一起行动,但钟夜在局子里待的不亦乐乎,他不仅要处理所有事情,还要上下打点,捞不能出来也不想出来的钟夜出来。 因此等他想起来南怀还在自己手里压着,已经是很久之后,等他抽出时间去看一眼,就过了更长时间。 谢轩没有钟夜那样对南怀迁移来的留情,他的手下自然也严格执行他的命令,说留一口气就真的只留一口气,南怀看起来完全像个血葫芦,几乎不成人形。 谢轩掏出手帕捂在鼻子上,嫌弃的走进去,皮鞋底蹭到一点南怀流出的血液,厌恶的在干净地面上蹭了蹭。 “把他涮干净,我和他说两句话。” 一桶冰水从头淋下,南怀浑身上下的血被冲掉,露出遍布躯体的伤口,像一张张婴儿的小嘴,血流在低温下被止住,只留下泛白的皮肤边缘,无比狰狞。 谢轩皱眉待了一会,仍是觉得血腥气重,“等这事完结把这仓库卖了,晦气。” 他伸出手,屈尊降贵的甩了南怀一个耳光,谢轩看起来嫌弃,手上的力气却分毫不少,这一巴掌竟然把南怀从痛苦的昏迷中打醒过来。 谢轩低身对他笑,语气悠然,“南怀?那把火没烧死我,你是不是很失望?” 南怀视线无法聚焦,看了半天才把眼神移到他脸上,反应迟钝,已经说不出话。 谢轩并没想得到他什么回应,很想再甩一耳光,但看他右脸有几道烙铁痕迹,完全无处下手,鼻子里也不停流出血来,不知道伤到什么地方。 谢轩啧了一声,刚提起来的兴致完全丧失殆尽,他绕着南怀走了一圈,调笑,“要说钟夜对你仁至义尽,把你关在营地里等于是供着你一辈子,你却铆足了劲往外跑,现在落到我手里,滋味怎么样?” 他声音一冷,“你是肯定要死的,想杀我的人必不可能留,我没有钟夜那样的妇人之仁。” “说起来我并没有得罪过你,你复仇时却连我都算上,参加钟夜婚礼的人这样多,大部分都与你熟悉,你却连他们都要一起下手,真是疯的不轻。” “放心,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我这就送谢苗那个小畜生下去陪你,怎么样?” 南怀此时才略微有一点反应,微微抬了抬眼皮。 谢轩摇头,实在觉得无趣,回身就走。 “挑个黄道吉日,给我们南总一个痛快。” 南怀本有南家做后盾,又有钟夜不遗余力的支持,却始终迈不过自己那关,机关算尽,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顾家落寞、南家覆灭、钟夜失手,钟别冷静接棒,为人守成不贪功冒进,现在容阮只剩谢家独大,几乎唯他马首是瞻。 谢轩靠在火车站的栏杆上时想,他当初将展眉送去钟夜身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现下这等境况,算不算求仁得仁? 他摘下墨镜,勾起唇角轻笑。 可惜获得一切,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人心。 谢轩视线极处,他刚刚想到的人正朝他走来,视线与他相接,微微一愣。 展眉头发又剪短了些,穿着很朴素,人依旧消瘦,气色却看起来好了不少。 她不意外能在这里看到谢轩,上前先打了个招呼,“你来送我?” 谢轩挑眉,“不然呢,我来把你捉回去关着?你以为我是谁,钟夜吗?” 展眉听到那个名字,面色复杂,最终汇聚成一片空白的释然。 “我相信你不会。” 谢轩本是玩笑,展眉这样说,他却又有些微妙的不高兴,他把玩着墨镜的框架道,“去哪儿?” 她思考一会,选了个有些浪漫的说法,“我也不知道,就选进去之后发车的第一张票吧。” 谢轩打量她一会,“四海流浪?” 展眉噗嗤笑出来,倒是有些从前的样子。 “也许吧。” 谢轩知道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把手往兜里一放。 展眉饶有兴致的观察他,“不会给我银行卡吧,会放多少钱?” 谢轩把东西拿出来,语气平静,“你也太不了解我,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钱。” 展眉讶异的看他手中一沓扑克牌,有些不解。 谢轩手指翻动,一副扑克牌在他手中花一样转动起来。 “在夜色第一次见你时,我分明记得你手中是红桃k,后面却变成黑桃a。” “你当时还给我看了一眼原来的牌,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换牌,这样明显的挑衅,我却上当了。” 谢轩手指一弹,一张红桃k出现在指尖。 而后一晃,红桃k迅速变成黑桃a,肉眼完全看不出是如何操作。 展眉温和的笑了,“你学会了?学了多久?” 谢轩不语,把这张黑桃a放进展眉的风衣外套。 “还给你,我这里不再有你的东西。” “你走吧。” 展眉会意,偏头笑了笑,眼神柔软而疲惫。 “这么久以来,谢谢你。” 谢轩挥挥手,“快走,你让老子吃了这么大的亏,我虚怀若谷不知能装多久,再耽误真不让你走。” 展眉与他握一握手,一触即分。 二人是这样旖旎的开场,却是这样官方的分离。 谢轩注视她融入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像注视一滴水融入水中。 他坐回车里,白帆坐在驾驶座上,目不斜视,金丝眼镜下是一双冷漠的眼睛。 谢轩把手里的红桃k转来转去,嘲讽一笑,“当年你劝我对展眉上点心,是我没听。” “你怎么知道她与我想的不一样?” 白帆镜面上闪过一缕寒光,他与展眉交集浅薄,但—— 他简洁道,“当年我代替您陪她逛商场,看到她主动替迷路的老人家解决问题。” 谢轩讶异,“就这样简单?” 白帆简明扼要,再不多说一个字。 “就这样简单。” 谢轩笑出声来,笑了一会才说话。 “简单好啊,你看不简单的钟夜,两次了,人家走之前一面都见不到。” 第二百五十四章 转 钟夜在局子里饮食规律运动有度,真正有种接受现状的坦然。 这天他被带到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里,还在揣摩这次要见的人的身份,就看到江总不过几天似乎又白了些的头发。 钟夜蒙受江总多方照顾,如今却落得如此情状,说不愧疚是假,但说后悔也不真实,一时词穷,与他相顾无言。 江总把帽子摘下握在手中,叹了一声,“你啊你啊。” 钟夜低头,却并不悲凄。 江总开启话题道,“南怀死了,你知道?” 钟夜眉心一跳,并不意外,“我不知道。” 江总又叹口气,像是也没有什么多余可说,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件事处理的干净,也罢了,你就当还不知道吧。” 他顿了一会,另起一个话题,“你那个小姑娘,已经离开容阮。” 钟夜抬起眼与他对视,其中一片空白,没有丝毫情绪。 顾雅洁与他说时,他还以为是对方的激将法,现下从江总口中听到,应当是千真万确。 江总注视他的神情,像是看着一个叛逆期的孩子,始终狠不下心。 “你想知道她的下落?” 钟夜摇头,果断无比,“不想。” 江总含忍道,“好,那就不想,我再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钟夜疑惑,“我被举报,自然听从审判,该怎么判,我认就是。” 江总积压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你还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我这把老骨头散架了你才开心?” 钟夜顿挫,又低下头不再说话。 江总放缓语气,“我替你去问了,你现在挂职军中,有案子也应该才部队体系内审,他们只敢这样羁押你,我把你调回去,到时再运作——” 钟夜不语,但显然并不赞同。 江总又一拍桌子,“说话!哑巴了吗!走了个女人,把你的精气神都带走了是不是!” 钟夜强打精神,想到自己与江总的承诺,捋了一把只剩发茬的头发,“抱歉江总,是我状态不好。” “当年我与您约定,您的权利与人马分我三分之一,我在外运作两年,这两年间我听从您的命令打通各方渠道,两年后我脱离钟家进入部队,完全听从您的命令。” “如今运作实现一半,我又身陷囹圄,实在不堪大用,是我让您失望。” 江总愈发恼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做的那些事情哪件不是阳奉阴违,还私录会议拷成磁盘在外传播,你知不知道那是要死的罪名?” 钟夜对展眉与江总的沟通内容一知半解,想来应该是展眉通过此物达成一些交换协议。 “谢谢您在此事上替我周旋。” 钟夜现如今没有丝毫锐气的样子让江总的一腔怒火似乎出在棉花上,他心内急的团团转,面上仍是一派威严。 “我查过,那小姑娘说的话不真实,那份磁盘的没有拷贝,只有她手中那一份,在她交给我时就已经不具备威胁效力。” “但我既然与她有约定,自然遵守,现下她心愿达成,我也不用刻意避开。” 钟夜闻言,这才像活过来一样笑一笑。 “她还是心软,这种东西,不复制个几百上千份,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江总只觉得血压直往头上涌,缓了缓才道,“所以你现在立刻跟我出去!在外面待的痴头呆脑!看看你现在,简直像个娘们!” 钟夜不为所动,又恢复一片木然样子。 江总低喝,“郭家来势汹汹,你以为容阮现在靠谢家一家守得住,顾家那个小姑娘抵的什么?马上就要被剥的皮都不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想躲在这里找清闲,休想!” 钟夜疲惫而憔悴的眼波轻轻晃了晃,最终点点头,算是同意江总的打算。 江总又骂两声,起来替钟夜办手续。 铁门哐当打开,他走出大门,看着外面的阳光,恍如隔世。 不过几天,温度下降的剧烈,他穿着进来时的衣服,竟然觉得有些冷。 钟夜的时间极紧张,转运的空隙不过八个小时,还有一众手续要办,他连家都来不及回,匆匆与钟别打了电话。 钟别还是年龄小,钟夜在局子里他都觉得无事,现下听说要十年八年回不了容阮,第一反应竟然是要被绑去杀了,直接在电话里痛哭出声。 钟夜自己状态就很差,还要安抚哭泣的钟别,被吵的头疼,最后吼了两句才换来消停。 这个电话打完,他想了想,才发现自己没有再联系的人。 顾雅洁对他的去向不好奇也不关心,最近南家垮台,她忙着从里面捞点小的稳固顾家,听说钟夜要离开容阮多时,还能开开玩笑。 “那不是挺好,你也走展眉也走,说不定你们以后就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相遇呢。” 钟夜心头一跳,面上避开这句话,说起容阮局势。 “郭家危险,一定不能深交,雅轩年幼,需要严加看管。” 顾雅洁会意,“你也一样,多多照顾自己。” 钟夜连打两个电话,再要打第三个时,身旁一直看管他的人道,“钟先生,只能打三个电话。” 钟夜活到现在,也是第一次体会打电话数量还被限制的景状,他握着电话想了一会,最终拨通那个几乎刻在心头的号码。 展眉会接电话吗? 这个电话号她不认识,应该会接。 他要说些什么呢? 你好吗?你在哪儿? 对不起。 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也许再也见不到。 我——爱你。 在他的胡思乱想中,十一位号码很快拨出去,接通声连着他的心跳,一步步提起来。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是啊,既然她已经离开容阮,这个电话又怎么会再用? 钟夜失笑,自己一世聪明,怎么一到展眉的事情上,就像失去智商一样? 那人拿过钟夜手中的手机。 “钟先生,不能再打,请您安静等待转运。” 钟夜还穿着局子里的条纹套装,就这样被塞进军绿色的皮卡中,一路离开容阮,去到未知终点的地方。 所爱隔山海。 番外 当时错 钟家老宅危机四伏,钟夜穿着迷彩服,眉眼间全是倨傲与年轻人特有的散漫,他往前走,把他面前的勤务员逼的直往后退。 “钟少爷,你别难为我。” 钟夜挑眉,一手去握堵在胸口上的枪眼,“哥,你拿枪指着我,怎么说我难为你呢。” 出了门,外面层层叠叠全是迷彩绿,钟夜眉毛一挑,笑出声来。 “老头子这是跟我打阵地战呢,他怕不是退下来后不甘心,把战场摆家里来了?” 那年钟夜十八岁,桀骜不驯,眼中像有一团永远不熄灭的火焰,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肌肉均匀而有力的分布在上半身,懒洋洋一抬腿,无数枪口就应声而动。 勤务员低声道,“少爷,钟总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今天您不能走,您再往前,我们真的要打断你的腿了。” 钟夜停在花园中央,阳光洒在他发间,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他笑笑,“那你开枪啊,反正老头子只看上我一个,江爷爷也指望我,你打断我的腿,看你要不要赔命。” 钟夜被丢进军营时这些勤务员也跟着去训练,是真正见过他是怎么和一群半大不小的疯孩子一起赌命的,他这话说的真情实感,他们反而都流下汗来。 钟夜出手如电,一手抓住面前勤务员手上的枪,另一手把他摔在地上,哗啦一声单手上膛,顿时老宅中上膛声不绝于耳。 钟夜嘴角仍是挂着散漫的笑意,像是在参与一场不怎么好玩的游戏。 他抬手,枪口随意对上一个人,“退后。” 被不幸指中的那人分毫不动,像是已经做好被这位任性少爷做炮灰的准备。 钟夜回手,枪口直接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退后。” 所有人的面色顿时变了。 钟夜声音朗朗,带一点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哑和低沉。 “我今天要出去,不然你们也别打断我腿,抱着我的尸体去复命,怎么样?” 有人的手已经抖了起来。 钟夜从钟家往外走,他枪口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步伐却悠闲宛如散步。 人群纷纷散开,谁也不知道真正掌权的人在哪里窝着,最后若是钟夜伤到一星半点,承担后果的只能是这些不幸的勤务。 钟夜走出大门,跳上一辆绿皮卡车绝尘而去,速度之快让后面追出来的勤务只看到一缕尾烟。 南音已经等了很久,她好不容易从家中逃出,现在也有天罗地网在后面追,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心情,但不受控制的开始乱想。 直到钟夜气势汹汹的开着车子冲来,跳下车就朝她这边跑,拉着她的手奔上私人飞机。 “快走,老头子估计已经被我气进icu。” 他这话说的随便,眼中也漫不经心,南音却不可能不在意,她踌躇一会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 钟夜揉她头发,“有什么过分,什么年代还有生病不给看的道理,我带你出国,一定治好你。” 南音咬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咽下去。 “夜哥哥,如果我——” 钟夜在沙发上瘫成一个大字,完全不经意的道。 “其实你不用怕,若没有你这个病,说不定我会在钟家困死,从某种角度上说,我应该感谢你。” 南音清澈的眸子晃了晃,最终回归一片琥珀一样的天真澄澈。 “是啊,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怕。” 多年以后,钟夜才知道自己那时对南音有多么残忍。 他的愤怒与不甘积压在心中,他的疯狂与火焰叫嚣着要把一切燃烧干净。 但他又有根深蒂固的傲慢和对家人的向往,因此他又不敢直接展示自己那些叛逆念头。 南音成为他发泄不满和展示叛逆的借口与阀门。 他要保护的是这样一个脆弱美好又被他深爱的女孩子,他当然要为她反抗家庭与世界。 钟夜沉浸在自己给自己导演的剧本打造的人设里不能自拔,而南音,早慧又聪敏的女孩子,配合他把这场戏演的干净。 他多自私,让南音失去最后一个说出真相的渠道。 展眉头一次对他敞开心扉,揭开他伪装多年的虚假繁华。 “我没有利用南音,是你在利用她!” 钟夜满腔莫名其妙的怒火,难以自拔的不甘,在南音的车祸后被收敛的干干净净。 那天天气很好,南音从纪国治疗回来,所有人都说她指标健康,但她仍是吃不好睡不好,惴惴不安像被威胁的小动物。 钟夜不懂女孩子那些渺茫的心事,他不解的道,“天上的星星我都能摘给你,但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南音琥珀一样的眸子直接碎了。 “我从来不想要天上的星星。” 她情绪激动,转身冲出家中,再也没有回来。 钟夜难以置信,他们二人的最后一句话,会是这样伤人的争吵。 但他的少年时光,就在这个下午,鲜血淋漓的结束了。 南怀不能原谅他,一拳一拳像要把他活活打死,他生生扛下。 最厌烦钟家那些人脉交往,现在主动去寻求,只为找出车祸原因。 然而进展慢,没后文,他不认为这是一起简单的车祸,但那神出鬼没的凶手在哪儿? 南音的葬礼,钟夜穿着规整的黑西装,他头一回穿正装,就像贴上另一层皮肤。 钟擎来了,只说一句话。 “你没有势力,所以任人摆布。” 钟夜对着南音的棺木,他始终觉得这棺材太大,南音娇小,待在里面不会觉得空旷害怕吗? 南怀跪在棺木前,哭的像一个婴儿。 钟夜冷眼看他,觉得自己冷静的有些残酷。 他想,我不会跪。 钟夜当然意料不到,多年之后,他屈膝下跪,苦苦哀求,他想留下的人,却再也追不回。 钟夜的世界里,之前人很少,之后人又太多,那个在纪国紫藤花下初见的女生,就像滴入池塘的一滴水,连个涟漪都没有激起。 多年之后,黎国马场,他看到谢轩扇跟着的女生耳光,不过半个小时,就扇了三四下。 他想,这个女孩子,和南音长的太像了。 而今只道当时错。 番外 执炬者 钟夜在家中修改婚纱设计稿,有人亲自来送文件,他现在已经不管钟氏,能到他手上的必然是十足严重之事。 那保镖低眉顺眼,说起话来毫无底气,“钟先生,展小姐最近离开咨询室很频繁,但她一直伪装,我们听您的,没有再细跟。” 钟夜手一顿,点头,“我知道了。” 他的反应平淡无聊的好像无事发生,那保镖思考良久,才道,“钟先生,我们觉得展小姐似乎已经恢复记忆。” 钟夜似笑非笑的抬起头,手中铅笔一转,“哦?还有什么?” 保镖顿时不敢再说,挺直脊背,头却压的很低。 钟夜挥手让人出去,“行了,做你们该做的事,不该管的事情少管。” 谢轩进来时与这保镖擦肩而过,“不说钟氏你不再管,怎么还远程?” 钟夜并不想多解释,“是其他的事。” 谢轩并不关心,甩出一沓资料放在钟夜面前,“我从那些老人家的化验结果调查起,体内药物的来源也单一,最后大致勾勒出南怀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你们江总在军中的对家想整他,所以放出南怀这个小虾米来搅浑水。”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都是被殃及的池鱼。” 钟夜一掀眼皮看他,“池鱼?没见过随时卯着劲想咬人一口的池鱼。” 谢轩笑的意味深长,“各凭本事。” 钟夜不意外,“你想说什么?” 谢轩坐在沙发扶手上,笑的有些嗜血,“我最近审了审谢苗,说南怀长期与药物接触精神已经很不正常,现在满脑子只想着复仇,我们都是他仇人,不杀我们他睡不着呢。” 谢轩说的轻描淡写,钟夜却可以想象这其中的曲折,大家夺权向来血雨腥风,谢轩对谢苗曾经诸多留手,现在看来也是彻底忍无可忍。 “然后呢,你来找我做什么?” 谢轩挑眉,有些讶异钟夜怎么到了这个程度还需要提醒,“现下就有一个无比恰当的时机,无论是人员也好,场地也好,都能完美适配南怀的需求。” “只要我们做好准备,先放他进来,然后瓮中捉鳖——” 钟夜断然拒绝,“不行。” 谢轩话还美说完,闻言笑了,“你这不是知道我在说什么?” 钟夜直接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架势,再次翻开平板开始画图,“不行,你想守株待兔,换个场景。” 谢轩凑上前看一眼,“婚纱啊,亲自设计这么用心,那不如你问问展眉,看她会不会同意我这个计划?” 钟夜完全不为所动,“婚礼是我在负责,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谢轩笑的意味深长,“我劝你清醒一点。” 钟夜像是完全没听到这句话一样,“我劝你离开我家。” 谢轩沉吟一会,“展眉最近去做复查了吗,结果怎么样?我看她恢复的不错,但该做的检查也不能忘记。” 钟夜抬起眼睛看他,也笑起来。 “你想说什么?和展眉同床共枕朝夕相处的是我。” “不管你以为你知道展眉什么,我知道的只会比你多。” “收起你那点自以为是吧,你对她更熟悉的时候早就过去了,别沉浸在以往时光里出不来。” “我们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你想的事情,不行,我不同意。” 谢轩被这样直接抢白一顿,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的听完,从头到尾心情很好。 “到底是谁自以为是,你敢不敢去问她?你这样在乎的这场婚礼在她心里是什么?你在她心里又是什么?” “你自欺欺人到如此程度,还说我沉浸在旧日时光?” “你才是演恋爱戏码把自己都演进去了吧,你好笑不好笑?” 钟夜连回他都懒得回,直接低头继续画图。 谢轩见他心意已决,起身离开,二人算是小小的不欢而散。 等他走后,钟夜却停下笔,看着平板上愈发显出风格与特色的婚纱,静静思索。 他知道,他不敢,他不问。 掩耳盗铃的人很蠢,但当人切实处在那个环境时,做掩耳盗铃的事却像是最好的选择。 天色暗沉,钟夜不知一个人在昏沉中坐了多久。 门被打开,展眉进来,一时有些惊讶。 “你怎么不开灯?” 钟夜缓过神来,对她一笑,声音温柔。 “我睡着了。” 展眉笑着把灯打开,“你现在也开始困了就睡,没工作的人就是幸福。” 钟夜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包,“你笑话我?” 展眉不动声色的往后避了避,再次躲开与他的肢体接触。 “我没有,但我现在一份工资养两个人,可是家中顶梁柱,开开你的玩笑,难道不可以?” 钟夜手上动作流利,挂好提包后又给她拿拖鞋,“当然可以,现金流就是话语权。” 展眉被他逗乐,笑声不停,眼睫却一直垂着,不与他对视。 钟夜状若不知,拉着她的手按她坐下。 “你累了一天,来好好休息一下。” 他用适中的力度替展眉按着肩膀,感觉手下肩颈肌肉僵硬,按了一会,却更加僵硬,像是完全无法放松。 钟夜自嘲一笑,松开手,无法按捺住内心的悲凉。 展眉已经用尽全力在伪装,但破绽仍是多的数不胜数。 他们二人,到底是谁在骗谁? 但钟夜执炬迎风,哪怕引颈就戮,也要把这条路走到尽头。 展眉的不愿、展眉的敷衍、展眉对这场婚礼的漫不经心,他都知道。 他想看看,若是他就是看不出展眉的伪装,就是要和她结婚,就是对她无微不至,就是把命门送到她手中,展眉会如何对他? 钟夜用尽所有精力筹备这场婚礼,也是筹备他二人关系的葬礼。 他每走一步,都在离曾经的心愿更远一些。 如果得不到相濡以沫的美好生活,那就要一个答案吧。 他没有听到展眉说那句,“我愿意。” 他听到展眉说,“我曾经也这样求过你。” 钟夜想,这就是答案了。 哪怕展眉深恨他,仍是没有将他打落谷底,他该知足。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此一别,恐怕再难相见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展墨 三年后。 展眉走进办公室,秘书从后面跟进来,与她讲最近的排班。 她听了一会,拿笔在纸面上勾掉几个,“这几个往后排,我这几天没空。” 秘书夏夏一脸苦色,“您再多接几个呢,您这傲慢的名声都在行内传遍了。” 展眉失笑,“我傲慢?” 夏夏道,“是啊,他们都说你论坛不出席,交际也不参与,但治病也不积极,每天只排三个人,还能有这样的名气简直让人不能理解——” 展眉捏了捏眉心,“你怎么知道他们这些背后的八卦,是不是对非本职工作之外的东西太关心了。” 夏夏没想到展眉话头一转到她身上,立刻给自己辩解,“您不是让咱们工作室多接几个公益项目么,我没用咱们的名头,匿名去对接了一下,就——” 展眉抬眼,“我没有时间接这么多病人,不然给明医生多排些?” 夏夏顿时哭脸,“明医生比您脾气还要古怪,您别为难我。” 展眉的态度也很坚决不能回转,“我最近要陪墨墨,已经欠了她几个假期,再不去真的要让她伤心。” 夏夏也明白自己老板的女儿是她底线,话说到此处就是下定决心,于是也抱起文件打算改变排期。 展眉叫住她,“你对接的那些项目有结果了吗?” 展眉的小小心理咨询室开了有一年多,只有两个心理医生,明空和展眉。 展眉是老板,明空是合伙人。 这里对病人的资料全部保密,医生病人双盲接触,隐私性较好,再加上二人在此道都经验丰富,评价也很高,逐渐打出一些名气。 但展眉似乎在刻意保持低调,不仅对圈内的所有交流活动都一律不参与,还降低了本人接纳病人的频率。 明空就这样被她塞了不少病人,他性格疏淡不以为意,只把当时签下的合作合同往展眉面前一拍,对方就只敢让夏夏暗戳戳去找他求助,再也不能明目张胆偷懒。 但要说展眉是清高自许目无下尘,似乎也不是,展眉对公益项目向来很热心,工作室从开业起就捐款不断,许多无收益的项目都会匿名支持。 这样的行径,倒像是在躲什么一样。 虽然展眉品性低调医术也高明,但对公益项目的要求也很高,必须是公开透明能够实打实做事的项目才会去参与。 这些年心理健康被重视的程度增加,但也不少沽名钓誉之辈在其中见机行事,展眉无法改变这些,只能保持自己,与行业内浑浊之处敬而远之。 夏夏闻言,拿出一张文件影印本递给她,“最近倒是有一个项目在公开征召合作方,需要心理健康方面的帮助,不过这个项目很神秘,对合作方的要求也很高,我看了一下,我们工作室似乎不太匹配。” 展眉上下扫了一眼,“确实,他们要求有多年从业经验的大型机构,我们刚刚发展,根基还薄弱。” 夏夏道,“剩下的项目都有些商业化,我想您估计不会喜欢。” 展眉看一眼时间,到接待病人的时候,点点头道,“不行就算了,这种事情不着急。” 夏夏出门去按铃,展眉收敛心神,对一位进来的女士微笑。 “您好,请坐。” 一天下来,纵使展眉已经把自己的工作安排的很稀疏,但直面人心里的黑暗与扭曲之处,仍是让人感到疲惫,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打算出门。 夏夏正在收拾档案,见状道,“您要走了?” 展眉点头,“我去接展墨。” 夏夏一笑,“好久没见小宝贝了,带她来工作室玩啊。” 展眉也笑,“行,她也想你们的很。” 展墨小朋友今年四岁,上幼儿园大班,即将进入小学,因此幼儿园放学后还会去上一个幼升小的衔接课程。 说起来也是有些感慨,展眉记得自己小时候由于条件艰苦,连幼儿园都没上过,到了入学年龄直接上的小学。 现在的孩子却像是有上不完的学,连幼升小都要补习。 展眉个人并不认同这种教育方式,但她研究幼儿园和小学的教材课本后发现二者之间确实有很大差距。 展墨的性格又有些孤僻,幼儿园时主要为了养成健全与他人相处的人格,但到了小学就是一个小小社会,为人父母,她确实很担心。 于是经过多方考察,仍是选择了一个比较轻松科学的衔接课程。 展眉站在幼儿园门口,家长已经挤满,她不往里去,铃声响起,孩子们纷纷走出,幼儿园老师一直在旁边跟着。 一个个小朋友像小鸭子一样排排队走出来,夕阳都在此情此景下变得柔和。 展墨走在最后,梳着瓜皮头,一双眼睛黑沉沉的,视线在门外的人群中转来转去。 等落在展眉身上,她的眼睛立刻亮了,对展眉伸出手,“妈妈!” 展眉站在原地对她笑,等她摇摇晃晃走向她。 展眉工作是忙,来准时接的时候不多,连老师都认识这个接孩子困难户,拉着展墨的手对展眉笑道,“墨墨很乖,表现很优秀。” 展眉握握她软绵绵的小手,“和老师说再见,我们走了。” 展墨听话挥手,“老师再见。” 展眉拉开车门,把她安置在儿童座椅上,展墨兴奋褪去,一双眼睛静静看她,反而有些惶恐。 展眉疑惑的捏捏她小脸,“妈妈今天来晚了?” 展墨用力摇头,“没有!” 展眉更加惊讶的看她,“那墨墨为什么不开心?” 展墨踌躇一会道,“妈妈今天晚上还来接我吗?” 展眉接的顺畅,“来啊。” 展墨顿时高兴起来,“来接两次?” 展眉一时反应过来,又有些后悔。 展墨幼儿园下课后还有课,她若是能接,不是接幼儿园,就是接幼升小,若是接幼儿园,就证明她晚上有事,幼升小下课后很久都不会回家。 展眉揉揉她脸蛋,“今天陪你上课,下课后我们去外面吃饭。” 展墨的兴奋的莲藕一样的小脚都晃起来,“妈妈今天很多时间陪我!” 展眉靠在车门上看她,一笑,又有些难过。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放 幼升小的课程是在机构里,因此公开给家长,可以陪读也可以旁听。 可惜展眉太忙,除了试听课的时候听了一次,确定老师的水准与态度后,再也没来过。 展墨激动无比,小小一团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时不时往后看,生怕展眉不在。 展眉对她一笑,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嘘——” 展墨顿时接到展眉的意思,坐的端端正正盯着黑板。 幼升小课程简单,不过就是补充一下幼儿园没学到但小学又不会讲的知识,剩下的时间就是小朋友们一起玩。 这个机构设备很完善,因此留出很大一片小朋友的活动室,有各种玩具与活动设施,一面是落地窗,能让家长们实时看到里面情状。 展眉站在窗外,就看到展墨坐在活动室角落,静静画画。 她轻轻皱了皱眉。 每个孩子都有不同的性格,展眉接触小孩的时候并不多,印象里只有沐阳,但他在展墨这个年龄的时候皮的像只猴子,哪怕后来失忆恢复孩童状态,都野的让人抓不住。 展墨性格过于安静了,也不太喜欢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是乖巧的孩子,但展眉总是有些担心。 展眉曾经不算孤僻冷淡的性格,但这么些年下来,有些东西也在心里生了根怎么都抹不去,对外一副孤介模样,像是一层保护。 她不为自己的冷淡感到自伤,只是担心展墨与她朝夕相处的长大,没有养成正常的性格。 展墨被展眉抱回家的时候,才两岁,不太记事。 她是高需求宝宝,又属于回避型依恋,展眉带的很辛苦,这孩子像一只小虫子,软软的,热热的,一捏就会趴下去一般,接近了恐慌,远离了要哭。 那时候展眉成夜成夜的抱着她哄睡,用自己的气息与声音给她养成安抚环境,终于改变她惊弓之鸟的情状。 但很快就面临新问题,她在展眉家中,新异刺激太少,无法与更多人沟通。 一个普通的孩子,家中至少有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不提小区阿姨奶奶这种更多的接触源,至少他们能接受来自不同人的信息传递。 但展眉没什么朋友,也不愿意出门,请了个照顾展墨的阿姨已经是极限,她学心理学,自然知道这样对展墨的人格发展不利。 后来她把展墨送去托儿所,期待能让她与小朋友好好相处,却没想到展墨头一次去,哭的差点拆翻了托儿所。 她没有办法,又把人接回来,直到展墨略微懂事,才能真正离开她片刻。 后来展眉发现,展墨似乎并不喜欢与旁人接触,她不爱说话也不喜欢玩闹,哪怕在幼儿园活动课,其他小朋友都在泥里滚的满地是灰,她仍然静静站在一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们看。 这样乖巧好静的孩子自然无法分得老师的更多注意,展墨除了性格格外安静一些,其他方面都很正常,甚至相当聪明,让展眉都是隔了很久才发现展墨可能存在的问题。 她不学发展心理学,又确实觉得展墨没明显病状,多方观察旁敲侧击后,接受了展墨只是天生好静的解释。 但她心中,始终隐隐有着担忧。 这忧虑像一层乌云笼罩在心口,她担心自己对养育孩童的生疏,影响了展墨的一辈子。 展墨下了课,拿着画纸走出来,“妈妈妈妈看我画的画。” 也许是回避型依恋的影响,展墨到了正常儿童已经开始交朋友发展社交的时候,仍是很黏她,她接过展墨手中的画,颜色鲜艳明媚,画着一片花园,又让她心头阴霾驱散几分。 展眉久违的抱起展墨,“画的好棒啊,宝贝喜欢花吗?” 展墨点头,“喜欢。” 她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妈妈喜欢。” 展眉揉揉她的头发,“墨墨不用因为妈妈喜欢就去喜欢花——” 展墨的察言观色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每当如此,展眉都会很心疼。 两岁的时候,记忆细胞与神经都还没有长成,按理说不应该有记忆,但看展墨的情状,展眉有时也会觉得,科学不尽准确。 幼年时被虐待的记忆,不管以什么状态,都深深停留在她的心底。 展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很喜欢花。” 展眉叹口气,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宝贝饿了吗,想吃什么?今天可以吃垃圾食品不吃营养餐。” 展墨偏瘦,营养不合格,展眉作为医生,自然不可能偏私,因此在家中向来吃的营养。 但营养不代表好吃,展墨毕竟还是孩子,听到今天能随便吃,脸上泛起一点红晕。 展眉晃晃她,“太轻了墨墨,要长胖一点哦。” 展墨有些羞涩的笑,“长胖妈妈就不抱我了。” 展眉垫了垫她,“墨墨再长胖一个你我都抱得动。” 她神色很认真,不因为展墨还是个四岁的孩子就有一点敷衍。 “如果妈妈抱不动墨墨,就会牵着宝贝走,无论如何,妈妈都不会放弃你的。” 展墨似乎没有听懂,努力一会,点点头,捏捏展眉的耳朵。 “好的。” 这是展墨表达同意的动作。 展眉一笑,抱着她在商场里转悠,“所以我们看看想吃什么?炸鸡?酸奶?披萨?” 最后展墨还是选了最没创意的薯条和汉堡,展眉看她一脸学术的盯着餐盘,胖鼓鼓的脸上露出严肃神情,就觉得很好笑。 她擦了擦展墨嘴边的番茄酱,“慢慢吃,不着急。” 展墨今晚性质高,显然因为展眉难得陪这么久,吃完饭后又在商场逛了一圈,买了两本书,等到车里的时候,头一歪就睡着了,打起小呼噜。 展眉给她盖上小毯子,盯着她白皙的脸庞,泛起淡淡的微笑。 展墨是她从她的病人手中抱回来的,按理说她没有收养条件,但展墨的母亲罹患严重的妄想症,总认为有人要来伤害她,甚至会把自己的孩子也认成威胁。 那时展眉刚刚拿到证书,还上任没多久,跟着做一些政府的公益扶助项目,她在那一片破败狼藉的家中看到这个满身伤痕的女孩,就再也迈不动步子。 第二百五十七章 裂缝 展眉事忙,说要陪展墨,就是把腾出一段集中时间来陪,正好赶上周末,她带展墨去游乐园,人挤人挤人,到处都是小孩子和他们的父母。 展眉约的人正换好票在门口等,见二人过来,展开妍丽的笑容,“墨墨小宝贝,长高了啊。” 展墨拉着展眉的手站在一边,腼腆一笑,“胡蝶阿姨。” 胡蝶早就离开容阮,后来为了展眉的安全回去一趟,那时展眉还没回复记忆,等到离开容阮之后,才慢慢捡起和她的联系。 展眉在江潮开了一个小小诊所,而胡蝶在外市谋生,似乎也已经脱离原来的行业,展眉没有细问,但看胡蝶气色越来越好,并非不高兴的。 胡蝶抱着展墨走了一段,展墨很懂事,但也认生,若非是胡蝶这样相熟常见,恐怕连这样抱一段的安宁路程也没有。 但很快,展墨就晃着小腿要下来,胡蝶不强拦,把她放在地上,“坐不坐旋转木马?” 展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点了点头。 展墨不过四岁,坐在木马上的样子却沉静的像在进行什么研讨会,完全没有其他孩子的沸反盈天热闹喧腾。 胡蝶和展眉买了水在一旁看,胡蝶端详她的表情,“展墨是不是不太喜欢?” 展眉其实也不怎么看得出,她摇头,“展墨更喜欢安静的环境,但我总觉得老让她待在舒适区不太好,时常需要这样动一动。” 胡蝶似懂非懂,她对养孩子一窍不通,当初接到展眉有个娃的消息的时候,还诧异的认为是展眉生的。 展眉与她解释一通,她又很接受,还给了当时尚未安定的展眉很多帮助。 展眉与她搭在旋转木马的围栏边说些闲话,另一手拿着手机集中刷刷新闻。 她不太关注这些,事情又很多,因此总会挑这种有闲的时间集中看一看,在面对病人时也有更多话题。 江潮不是小城,但也算不上一线,与容阮一南一北,因此消息并不灵通,虽然网络发达,但若是不刻意找寻,也能把北地的消息隔绝个大半。 因此,当展眉看到其中一条新闻时,震惊之情无以言表。 她点进新闻一字一句的看了一遍,又拿给胡蝶看,声音都颤了,“你看看,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胡蝶有些不耐,“什么新闻还能出现幻觉——” 她的声音也骤然顿住,嘴巴张的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新闻用鲜红的大字写着,“顾家家主顾雅洁不日将与弟弟顾雅轩举行婚礼。” 展眉实在是很震惊,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胡蝶也差不多,她二人在夜色那样的地方待过不短时间,按理说这些桃色新闻都看过不少,但骤然被冲击一波,仍是脸色雪白。 展眉喃喃,“雅洁估计要疯了。” 胡蝶简直张口结舌,“这,这这,他们不是——” “上流社会玩的都是这么大的吗。” 展眉着急忙慌说话,似乎这就能改变什么一样,“顾雅轩与雅洁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抱养的。” 胡蝶的神色仍然是震惊,缓了半天才道,“这小畜生真不是人。” 展眉接受过不少认为她清傲的评价,但她始终觉得自己不过是冷淡了些,真正的傲慢,她一直很想给他们讲讲顾雅洁。 那才是从骨子里透露出的矜贵与高傲,是被世家千尊万贵养出来的傲慢底气,但却又怜弱怀柔,本性纯善。 现在回想起来,她只能想起顾雅洁为家人筹谋,帮助自己逃离容阮时微微抿起的嘴唇,和倨傲抬起的雪白下巴。 她怎么会愿意和顾雅轩变成这样的关系? 展眉三年前离开容阮十分仓促,在确定钟夜确实杳无音讯后就再也不想和那处有牵扯,因此完全不知道容阮在这三年发生了什么。 但就算在当时,顾雅洁与顾雅轩的关系就已经十分糟糕,顾雅轩的偏执极端初现端倪,那时他看顾雅洁的眼神,带着的恨意就让人无法理解。 怎么会这样? 二人沉默良久,胡蝶才道,“她是个好人。” 展眉知道她在说顾雅洁,一时有些不解,胡蝶与顾雅洁有过什么接触?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胡蝶低声道,“当年你和她在夜色见面,出来时她对我说,若是有人找上我,直接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不要硬抗。” 这张新闻配图连个两人的照片都没有,就是一个空荡荡婚宴场地,明明喜庆的场合,却透露出一股肃杀。 展眉的手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心神不宁,却又不知该做什么。 钟夜呢,他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音乐声响起,旋转木马结束了,展眉心事重重,胡蝶去把展墨接出来,低声逗她,“墨墨接下来想玩什么?” 展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全凝在展眉身上,此时道,“妈妈怎么了?” 展眉对她勉强一笑,“妈妈没事,走,我们去下一个项目。” 当晚,展眉从梦中惊醒,触到身边一片温热。 展墨睡的很熟,鼻翼在月光中一掀一掀,展眉给她把被子拢好,起身下床,赤脚站在窗边,脑中思绪纷呈。 刚刚从容阮离开时,她几乎每日每夜睡不好,梦境与现实倒错,时常梦见自己还在钟氏老宅,钟夜与她朝夕相处,她提心吊胆的演戏,生怕暴露。 又会梦见很久之前,刚到钟夜身边时,那时沐阳还活着,她把人接出来往外逃,最后兜兜转转总是撞回钟家。 在展眉的梦中,时间线总是混乱,有些会出现完全错乱的滑稽效果,她会做噩梦,却又睡得很多,再加上救病未愈,几乎数次崩溃。 她好不容易把容阮抛下,却在看到今天这出其不意的新闻时,被打开一个裂缝。 顾雅洁是她在容阮为数不多的朋友,甚至于展眉现在还有很多人情没有还清,她怎么会—— 展眉捂着额头,有些混乱。 也许是觉得冷,展墨很快醒了,迷迷糊糊在梦里叫妈妈。 展墨顿时回过神,上床,把她小小暖暖的身子抱进怀中。 两年前,要不是有了展墨,她不知道自己还会那样混沌痛苦的过到什么时候。 这个孩子,几乎是上天赐给她的救赎。 第二百五十八章 项目 翌日,展眉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到工作室去,夏夏诧异极了,“您陪墨墨出国了?” 展眉挥一挥手,表示自己不想说话,让她一边玩去。 夏夏习惯展眉话少的沟通方式,给她端来一杯咖啡。 展眉啜饮两口咖啡,打开电脑开始查消息。 可惜她能查到的公开信息实在有限,顾雅洁出席的公开场合本来就不多,顾家又急流勇退,她在江潮,最常见到的是谢家的消息。 但顾雅轩这样石破天惊的行为,当然把所有新闻压过,理所应当成为头版头条。 展眉找了半天,各式各样的狗血猜测有,准一些的信息却是一点都无,她捂着咖啡杯往后靠,怎么都想不明白不过短短三年,两人的关系如何就变成这样。 她还在沉思,夏夏就敲门进来,面上有些喜色。 展眉兴致不高,让她简单说。 “上次和您说那个无偿公益项目,虽然它要求很高,但我试着做了一份我们工作室的简历投过去,通过了。” 展眉抬起眼睛,语气平淡,“通过了,是什么意思?” 夏夏道,“就是这个项目是在众多机构中进行遴选,咱们入了初选,还有个二次选拔。” 展眉沉吟一会,就打算拒绝,这样的项目保密级别高,现在就声势浩大,到时候估计是香饽饽。 展眉的小诊所估计没有办法脱颖而出,还在人前出现,实在并非所愿。 但她思考一会,又道,“可以去看看,虽然通过的可能性不大,但也算一个交流学习的机会。” 夏夏很高兴,毕竟这个项目是她一直在跟进,能有这样的首肯,至少努力没有白费。 展眉一笑,“我学习,你交流。” 夏夏明白这是展眉不出场的意思,但这样久下来,她也习惯自家老板的脾性,点点头道,“是,我一定做这个出头鸟做的好好地。” 展眉多问一句,“这到底是关于什么的项目,虽然是去学习,但也不能毫无准备。” 夏夏真正为难起来,“不知道。” 展眉诧异,“不知道?” 夏夏道,“他们说在确定我们去参加二轮遴选之前,不会透露任何关于项目的具体信息。” 展眉失笑,“那我们拿头去准备二轮遴选啊。” 夏夏摇头,也是不解为什么如此神秘。 展眉释然道,“那就当去看别人怎么临场发挥的吧,本来机会也不大。” 展眉本以为这样神秘又声势浩大的项目,参与人数应当很多,但到了会场才发现,规模并没有想象中大。 虽如此说,心理学其实是冷门学科,有这样几十个人出现,也代表这个项目得到的重视。 会场就是普通研讨会的布置,一张长桌,所有人在桌边围坐,主席有三位,却只来了一个人,剩下两个都空着。 展眉饶有兴致的拿起桌上的文件看,这次研讨几乎都是夏夏在准备,她不打算露面,乐得做一个秘书。 时间一到,房门关闭,房间内的主灯暗下去,大屏幕缓缓亮起来。 展眉盯着屏幕上的几个大字,与夏夏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震惊。 “特种行业的心理健康与疏导。” 夏夏顿时面色发苦,对展眉摇头求救,“我没准备!” 展眉也惊讶,政府公益扶助项目不是帮助弱势群体就是扶助已经生病却没受到重视的人,这种议题连她都很少接触,何况是刚刚入行的夏夏。 周围人也有些震惊,议论纷纷。 坐在主位上的人轻咳一声,他穿一身看不出牌子的黑色冲锋衣,扶了扶眼镜。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那际,是此次项目的负责人,各位都是心理学一行理论与实践结合的翘楚,此次见面并非面试,只做交流,大家可以对这个议题发表各自意见,我们集思广益,能收集多方见解,就算成功。” 眼看众人仍是震惊,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头的样子,他又道,“各位请不要紧张,此次见面会全程保密,不会对外透露任何信息,包括参会人与发言。” 这话一出,有人开始跃跃欲试,是个看起来有些年龄的中年人,“心理学从广义上说——” 那际轻轻打断他,虽然语气平静,但其中却富含力量,“这样的官样套话我们从大学里可以找一沓,在这里就请不要说了,我需要的是大家的真实想法看法。” 众人再沉默片刻,又有人开始说话,此次发言终于踩到重点,眼看那际紧锁的眉头有些许展开,气氛也逐渐松动起来。 展眉揉了揉太阳穴,指尖白皙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是明亮。 夏夏宛如堵了嘴的鹌鹑一句话都说不出,但不参与进去过于显眼,这项目显然是烫手,必不能引起注意。 展眉轻声插了句嘴,“特种行业的心理问题向来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 她本以为说出这句话是抛砖引玉,能让讨论更顺利的进行下去,没想到现场却出现诡异的安静,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展眉顿时一阵后悔,心想自己不如直接沉默到最后算了,哪怕被人不满,也好过被遮掩关注。 但此时不得不说,她坐直道,“纪国有研究表面,空军退役后的ptsd比例好于海军,而海军又好于陆军,与正面战场相距越遥远的,在心理健康上表现越好。” “纪国派去海外的士兵多数承受着应激障碍的折磨,他们会多次检查车底盘因为担心有车载炸弹,不愿将车停在十字路口,对尖啸声敏感等,据我所知,纪国已经是在心理健康上相当发达的国家,他们的士兵都面临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华国现状更加不容乐观。” 展眉把这番话说话,本以为是中规中矩,却没想所有人都看着她,表情好像见了鬼。 她诧异,但也觉得该说的都说完,又沉默下去,歪在椅子上,把舞台交给别人。 中场休息,那际出门,在门口看到一个穿着绿迷彩的年轻人在玩手机,噼噼啪啪按了一通后才抬头,“讲完了?怎么样?” 那际抹一把脸,“休息,你怎么不进去?” 他一挑眉,“让我去听这群书呆子说梦话?” 那际叹气,“你也不去,你队长也不来,还挑什么,大家散伙。” 第二百五十九章 遴选 那青年闻言,笑的有些狡黠,“我们都相信你的眼光。” 那际白他一眼,自己抽出跟烟来抽,对方见状,立刻也要要,那际夹着烟点他额头,“消停点,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的诊断报告。” 那青年委屈的撇撇嘴,又低下头去玩手机了。 那际吸一口烟,觉得自己精神一些才问,“你队长在哪儿呢?” 青年把手机按的啪啪直响,“接了个任务,出国去了。” 那际叹口气,显然也很无奈,眼看时间差不多,转身进屋继续主持会议。 展眉和夏夏与一群从业者被晾在会议室里互相大眼瞪小眼,气氛都有些尴尬。 对面一个看起来年轻点的从业者道,“这位小姐,你可真胆大。” 展眉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对面道,“一看这位就是特种行业里的人来招募合作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却说他们在这方面做的一点都不好。” “不是当着和尚骂贼秃么。” 展眉这才明白为什么她说完之后大家都如此吃惊的看着她,原来是觉得她的发言不够给主办方面子。 她挑挑眉,笑着道了个谢,显然不愿意多谈。 夏夏见惯展眉如此样子,生怕自家老板与工作室再在同行中落下一个傲慢的评价,立刻笑着接上,把话题转到了行业中去。 眼看气氛逐渐热络起来,房门却被推开,那际一张脸板的平平整整,继续坐在主位上,脊背挺直,与桌子隔着一尺距离。 “我们继续。” 这种茶歇也没有的纯坐式休息显然让已经商业化的同行们有些不适,他们的体力也有限,下半场明显的有些恹恹,讨论的频率和强度都不太能跟得上。 那际的脸色也因为这逐渐转向沉寂的讨论略微有些难看。 展眉想到自己对特种行业人群的冒犯,生怕得罪了那际他们全都走不掉,又插进讨论中,举出一个有争议性的议题,把他们的兴致再次调动起来。 这场研讨会最后在那际的感谢中平淡结束,从头到尾真的连瓶矿泉水都没给他们准备。 就连夏夏这样年富力强的离开会场都有些顶不住,“我好累。” 展眉笑着瞥她一眼,“你都没说话,累什么?” 夏夏道,“就这样坐五个小时也累啊,天啊,那个那际是什么做的,怎么待了这么久还精神这么好体力这么充沛。” 展眉手上一转,车子转出这片偏僻的会场,“他是军人。” 夏夏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这次研讨的题目是特种行业的心理健康。” 展眉失笑,为夏夏的天真感到愉悦,“你真的觉得这是一次单纯的研讨?” “这次研讨,就是第一次遴选。” “我想众位同行的表现,已经在他心中被打分了。” 夏夏明白过来,“原来是以这样的形式遴选,那我感觉咱们这一次表现的也不错,说不定能够入围。” 展眉并不太把此事放在心上,“可能性不大,我们工作室太小了,此次参会的有大型机构的负责人,明显对这个项目志在必得。” “我要是那际,也会选择更有保障更大型的机构。” 夏夏并不灰心,“就算这样,今天也已经收获了很多,老板你好厉害,这样生僻的课题也能说出自己的见解。” 展眉想起自己遥远的读书年代,神情淡然。 “我也是很久之前对这个领域有过一点浅薄的了解,并未深究,谁能想到今日用得到。” 展眉说的轻松简单,却在到达工作室后收集了一大堆特种行业的心理健康相关研究文献开始学习,显然对今天在研讨会上的表现并不满意。 她沉浸在阅读中,一转眼便是天黑,回过神来,保姆已经给她发了消息,接到展墨,幼升小课程结束,已经到家了。 她一笑,也驱车回家,保姆桂奶奶赶紧给她盛饭,“哎呀你都瘦的没有二两肉了,快吃些,你还带孩子呢,瘦成这样怎么行。” 桂奶奶有些唠叨,但展眉听的很开心,她捧着饭还没吃,展墨已经从房间里穿着小雨伞睡衣出来了,一双乌黑的眼睛毫无困意。 “妈妈今天给我讲故事吗。” 桂奶奶立刻去哄她,“我的小宝贝,妈妈还没吃饭呢,你去睡觉,不早了哦。” 展眉不把展墨当成需要哄着的儿童,她好声好气与对方商量,“妈妈今天有些累,也还没有吃晚饭,虽然妈妈很想给墨墨读故事,但已经到墨墨睡觉的时间了,所以墨墨今天去睡觉,明天我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这番合情合理的分析显然打动了展墨,她点点头表示同意,被桂奶奶抱进房间里哄着睡觉了。 桂奶奶来给展眉盛汤,她是南方人,有一手熬汤的好手艺,每天变着法熬汤。 但这苦心也不太被展眉欣赏,因此每抓到机会就要给展眉大大盛上一碗,展眉从善如流,喝水一样闭着眼往下喝,总有点暴殄天物的意味。 展眉匆匆吃完晚饭,洗漱过后再进房间,展墨已经睡熟,她往被窝里爬,展墨似乎感觉到有人,熟门熟路的让出位置。 小小身子扭来扭去的样子可爱极了,展眉含笑看一会,拿出手机,笑容顿时沉在脸上。 顾雅洁的事情再也没有消息,就好像那头条上的惊鸿一瞥是幻觉一般,完全没有后续跟进的报道,让她想了解都没有门路。 她不是没有顾雅洁的联系方式,但出于各种原因,总是不敢迈出这一步。 现下手机屏幕上一个电话明明灭灭,她心中的担忧也越来越浓。 这婚事明显的不正常,但已经大张旗鼓放出消息,就是木已成舟,展眉就算参与,又能改变什么呢,说不定不仅帮不了顾雅洁,自己的平淡生活也被打破。 她看向展墨的睡颜,容阮的情况向来复杂,就算她还在其中时,见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现在她离开已久,又不是一个人,若是影响到展墨—— 展眉叹口气,按灭了屏幕,躺进被窝中,搂着展墨的温热躯体陷入沉睡。 第二百六十章 难忍 夏夏很是奇怪,她盯着面前的一次性手机,“老板您确定要这么做?” 展眉点头,“千万不能超过十五,不对,十分钟。” 展眉还在钟夜身边时见识过对方定位ip的手段,虽然说十五分钟时间充裕,但还是留出一部分空闲放心一些。 夏夏抿唇,有些为难,“您不会是得罪人了吧。” 展眉失笑,“我得罪人了,还主动打电话回去?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夏夏一想也是,“那您为什么跟欠了债一样不愿意表明身份,还要我来打电话?” 展眉不想解释,“说来话长,你快点打,记得我教你的话。” 夏夏也被她弄的有些紧张,她按亮屏幕,一个数一个数把号码输入进去,点了拨通。 拨通过程如此漫长,展眉的心都随着滴滴的接通声紧张起来,当电话被接起时,她已经略略出了汗。 “您好,我是夏至心理咨询室的医生,上次您在我们这里预约了心理咨询,我想问下您现在有时间讨论一下我们的预约吗——” “两周以前,线上。” “嗯我们咨询是以线下的形式进行的,您看什么时候——” “哦,但留的是这个手机号?” “好的,那我等您联系。” 夏夏挂断电话,对展眉摇头,“是个很年轻的男声,不是女性。” “他好像认识号主,没有说号主变换我有打错,对号主可能预约心理咨询的事情并不奇怪,但也不太热衷,说之后会联系我,我感觉可能性不大。” 展眉抿唇,接过手机,调出通话录音。 夏夏说过开场白之后,那边传来温润而黏糊的嗓音,在电波扭转后有些变形,但仍是让展眉心头一紧。 “什么时候约的?” 顾雅轩。 展眉猜的不错,顾雅洁现在的对外通讯已经被控制,哪怕她直接打电话回去,也联系不上对方。 顾雅轩这样做,更显示顾雅洁的不情愿,让他只能这样控制她的交际。 展眉揉揉额头,脸色很是沉重。 顾雅洁现在怎么样?还健康吗,还——正常吗? 夏夏见展眉脸色越来越难看,提议道,“老板,您要是实在想知道,我们可以上门啊。” 展眉抬眼,有些诧异。 夏夏自以为很有道理,“我们是医生,既然大家都觉得号主心理有问题很正常,那我们去上门问诊不也很正常?” 展眉闭眼,“她在容阮,很远的。” 一想到在容阮度过的无数暗无天日岁月,展眉就觉得自己的情绪也低落下来。 二人还在说话,面前的一次性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展眉惊讶的盯着不断震动的手机,这种手机卡是临时卡,在两周后就会自动停用,只做临时使用,展眉用它来打电话,并未想到还会有人回过来。 她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把女声,哪怕努力保持平静,仍然带着颤音。 “您好,我是预约咨询的顾雅洁。” 展眉心下一时激动,就要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她听到话筒那边传来一声极为细长轻微的笑声,带着一点水声传来,让展眉的所有表情都凝在脸上。 她把手机推向夏夏,让她接电话。 夏夏立刻拿起,“您好,我两周前看到您的咨询,你约的是三天后线下问诊,所以我来向您确定一下具体的时间。” 顾雅轩在旁边听,显然是观察顾雅洁通电话过程中是否会暴露什么信息,展眉本就是贸然与她联系,若是害她被顾雅轩怀疑,就实在罪大恶极。 夏夏先把所有信息都说出口,避免二人核对信息的可能,算是堵上一些隐患口。 沉默片刻,话筒对面传来男声,调笑暧昧。 “姐姐,人家在问你,你怎么不说话?” 夏夏的脸也白了。 顾雅洁像是在忍耐什么一样道,“不好意思,我取消这次会面。” 夏夏抿唇,又道,“您是不方便到工作室来吗,我们也能为您提供上门问诊——” 那边的诡异声音更加大了,夏夏此时也反应过来,顿时有些脸红。 顾雅洁艰难道,“不要,我——” 顾雅轩的声音带上一点喘,“不准说不要。” 夏夏还要再说,展眉拿过手机,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她见过这种场面,甚至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份子。 此时挂断,是给顾雅洁留下一点微薄的尊严。 哪怕这样管中窥豹,也能看出顾雅轩与顾雅洁相处,毫无尊重爱护可言,只有威逼强迫。 夏夏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脸红心跳,拍了心口好久才缓过来,“这,这这——” 她好像看到二人婚讯的胡蝶一样,第一反应都是词穷。 “这也太激烈了吧。” 展眉脸色阴沉的像是暴雨天,她盯着那简陋的手机,神情甚至有些痛恨。 她挥手让夏夏出去,一个人在办公室内想了很久。 若是婚讯已经放出,那么顾家与容阮众家必然是达成微妙的平衡,所有人都隐晦的认可这种局面的发生。 无论是去联系谁,除了破坏这种平衡,把顾雅洁推入更难堪的境地外别无他用。 何况展眉在容阮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程度的与钟夜有联系,若是因为此事再暴露在钟夜面前,是她不愿的。 她思绪飞转,片刻后,想起一个人,应当知道一些情况,又与钟夜没什么交集。 她点了点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郭医生,是我,展眉。” 郭汝昀默了两秒才笑出来,“你怎么用这个手机号,我差点给你挂了。” 展眉把椅子转过半边,盯着窗外的景色,声音是笑的,面色却无比霜寒。 “我怎么可能不换手机号啊,倒是你,这么久了手机号一直没变过,真让人羡慕,我都以为要联系不上你。” 郭汝昀依旧儒雅,声音与当年别无二致。 “我看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吧。” 展眉闻言,也就直截了当,“我想问问雅洁和她弟弟——”想到刚刚听到的东西,她都觉得有些难开口,“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说着说着,仍是难忍,“顾雅轩,是疯了吗,怎么能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郭汝昀淡淡笑了,却显得有些苦。 “你还真是问对人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缘由 郭汝昀简单把事情说了说,展眉听着,脸色越来越差。 郭汝昀回到郭家,本是好事,却引起本已经趋近平稳的郭家的一次大震动。 他是长房长孙,按理说应当得到重视,但因为常年离家,无法直接参与到事务中心,郭汝昀意不在此,但郭明溪却执意想给他原来的地位。 因此郭家风起云涌,又因为他们想在容阮四大家族混乱时分一杯羹,郭汝昀在容阮谋生多年,显而易见被拉到前台。 郭明溪执着想替郭汝昀出力,而顾雅轩也在此时参与进来作为助力。 虽说是外人,却因为对容阮的熟悉和郭明溪的强力支持,隐隐有超越分家,一举成为郭家主力的趋势。 郭家在容阮要扩张,不可避免的与顾家撞上,顾雅洁多方退让,本就已经是二线家族,又面对弟弟的刻意堵截,维系的很是艰难。 顾雅轩的身世被曝光后,连表面的平静都被打破,顾雅轩直接投向郭家,对顾家宛如仇敌。 顾雅洁力不能支,最后为了维系父母亲人的生活,只能向顾雅轩示弱。 而顾雅轩的条件,也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郭汝昀的声音仍是儒雅温和,却带一点苦涩,“我本来以为这孩子只是从小时起被不公平对待,有些偏激,谁能想他却是这样惊世骇俗的心思。” 展眉沉默很久,最后才道,“所以说,雅洁是自愿的?” 郭汝昀顿了顿,平静下来,“她是自愿。” 展眉彻底被打败,捂着额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郭汝昀叹口气,依旧温雅,“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隔岸观火,但这件事他谋划的又久又详细,在事发之前没有人知道他是这样的想法,我也——” 展眉打断他的话,“不,郭医生,我没有这样想。” 她不想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转了个角度问,“钟夜最近怎么样?” 郭汝昀有些惊讶,“你不知道,钟夜已经三年没有出现在容阮。” 展眉的声音不自觉提高,“没在容阮?那他去了什么地方?” 郭汝昀笑的发沉,显然他最近的压力也极大,“我并不知晓。” 说到此处,二人都有些语塞。 郭汝昀温声道,“此事我们不是没想过相劝,但顾雅轩现在羽翼丰满,顾家与郭家都有半个在他手中,也是明溪不谨慎,引狼入室,悔之晚矣。” 展眉笑都笑不出来,郭汝昀淡然道,“我最近也被这些事搞的头痛,能和你说一说,轻松许多。” 展眉只觉得心里有一股暗火熊熊燃烧,却不知道该对谁发泄,郭汝昀一直谦和有礼温雅大度,她的情绪全部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收了回去。 她点头,“谢谢郭医生,是我打扰你。” 展眉挂断电话,心底全是冷笑。 自愿? 她去夜色出台也是自愿,她去勾引谢轩,傍上钟夜,筹谋规划算计多年通通都是自愿。 这自愿两个字,凝聚了多少夜晚心底涌出的鲜血! 引狼入室,悔之晚矣? 她闭上眼睛,满眼都是血光。 最影响她的,还是事件的起因。 郭汝昀回到郭家,引起郭家动荡,才给了顾雅轩机会。 而郭汝昀返回郭家的因由,却是因为自己而起。 世间因果多么可怕,一个举动能引发的后果无穷无尽,她怎么也想不到,哪怕已经离开容阮这样久,却还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扯回去。 但,她能怎么办? 展眉按着太阳穴思索。 顾雅轩现在势力大,顾雅洁又是表面同意,她孤身一人,贸然插手不仅得不到理解,可能还会给顾雅洁带来灾祸。 看顾雅洁看守防备顾雅洁的样子,连电话都要一一筛过,她就算精打细算,与顾雅洁见上一面,又能做什么呢。 抱头痛哭,还是施施然道歉? 展眉轻嗤一声,多么虚伪。 展眉还在思索,夏夏却敲了门,一脸难以置信的喜色。 “老板,我们上次那个项目,通过遴选了!” 展眉反应过来,也有些诧异,她们的表现在会上并算不上起眼,又本身硬条件有缺,本以为必然被筛掉,怎么还会通过? 夏夏眉毛挑的好像一个动漫玩具人物,把信封像上供一样捧到她面前,浑身上下都写着快夸夸我的喜悦。 展眉拆开信封再看了一遍,确实是通过,还有最后一轮,与剩下两家机构竞争,但信中并没有写明其他机构的名称。 展眉沉吟一会,行事中的谨慎还是占了上风,她把信封合上放进书架中,“夏夏,这次做的不错,从收集信息到进行遴选,你都辛苦了,也有很大进步。” “但我们不参加这次项目了,第三次遴选你来措辞回绝掉吧。” 夏夏满脸震惊,“可我们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入选——” 展眉支在办公桌上笑,“我们当时只是想去交流学习,你忘了吗。” 夏夏抿唇,“但我们已经入选,难道不该全力以赴吗。” 展眉摇摇头,“你就当我有确实无法参与这次遴选的原因吧,回绝掉它。” 夏夏神情挣扎,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走出办公室,只是有些垂头丧气。 展眉叹气,只觉有些对不起这样努力上进的女孩子。 但郭汝昀说钟夜这三年都没有回过容阮,他总不会去被判刑坐牢。 钟夜一早就有部队挂职,结合江总的身份,他在部队里的可能性极大。 虽然华国之大,部队绝密,这个项目明显就是在外缘打转,完全无法涉及到真正的核心人员。 但展眉无法否认,当她在交流会上看到特种行业四个字时,整个人都像被浸在了冰水中一样颤栗。 她想远离任何与钟夜可能有关的事情。 展眉下定决心,把那一次性手机关机丢进柜子里。 此时已经到她接待顾客的时间,夏夏来请她去诊室,她心情沉重,但仍是打起精神,以最好的状态来面对病人。 亚马逊雨林的蝴蝶翅膀轻轻扇动,就会引起北美的飓风。 世间因果,也是如此。 第二百六十二章 再遴 展眉下定决心不掺和部队的项目,却没想到是部队找上来她。 夏夏本来性质很高的面色变成怀疑,她低声道,“有关部门向我们发函,要求我们解释清楚遴选半路不参与的原因,打一个官方报告上去。” 展眉一滞,参与下去会得到不应有的重视,要退出,就提前得到更多重视。 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遇到,怎么处理好像都不对。 展眉还在沉思,夏夏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她好像也看出此次项目宽进严出,对自己曾经有些莽撞的参与行为难过起来。 “老板,怎么办,不会出事吧,您——” 展眉止住她道,“既然别人如此盛情,那提前退出多么不好,我们继续参与吧。” “想来他们之所以选上我们,也是因为入选者需要什么方向的参与人都有,才不显得太单调,就我们这样的实力,最终应该还是会被刷下去。” 展眉说的轻松,夏夏的表情却并不笃定,她有些担忧,“但老板您没事吧,我们这次去面对的人更少了。” 展眉几乎要笑出来,不知道夏夏对自己的言行是怎么样理解,怎么就变成躲债了,连再出现在他们面前都感到担忧。 展眉安抚道,“无事,既来之则安之就好。” 夏夏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抱着电脑回邮件去了。 展眉再次见到那际,仍然是在那个办公室,仍然是在那个会场,只不过变成一对一的面谈,仍然三个主位只坐了一个,剩下两个位置空空如也。 展眉想到只让夏夏来参与第二次遴选,但又担心与第一次不同引起对面谨慎,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毕竟这种参与机会,对他们来说归根结底是好事,避之不及反而显得有问题。 那际对她微笑,“原来你才是你们机构的负责人,我还以为是上次说话多些的女生。” 展眉滴水不漏,“夏夏是我们着重培养的新人,因此会给她更多的发言机会。” 那际挑眉,“在进行这次遴选之前,我曾接到汇报,说你方有意向退出项目,但由于项目特殊,因此需要你们正式说明原因。” “你方又取消了退出,选择继续参加遴选,我能问问原因吗。” 展眉答的很自然,“首先我方参与此次项目的机会本就应该是筛选疏漏造成的,我们并不符合参与此次项目的硬件条件。” “但第一次遴选时我们抱着学习的心态参与,也了解许多新的方向,本以为能够就此结束,没想到通过第一次遴选。” “这对我们不知道怎么入选的小工作室来说,压力实在有些大,因此选择婉拒。” “但既然拒绝会在您方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们当然选择继续参与。” 那际听完这番陈述,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脸上一直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确实,我们一开始的工作有疏漏,让你产生不信任感也是难免。” 展眉微微瞪大眼睛,她说的话中,有哪里体现了这一点吗。 但她还没来得及反驳,那际又道,“既然你已经到达此处,就证明遴选可以继续,那废话不多说,我们就开始吧。” 展眉简直震惊。 到底是谁一直在抓着我说废话? 一只签字笔在那际手中转来转去,弧度令人眼花缭乱。 “如果我们想在军队中建立健全的心理评估体系,你方能够辅助进行完成吗?会如何做?” 展眉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她拿起纸笔,问道,“这个心理评估体系是用在什么地方?” 那际道,“参战人士的心理评估,主要用来判断他们继续参与战争任务的可能性。” 展眉微微皱眉,思索起来。 华国承平日久,在战争一道上多年未有大型实践,但派出小股部队到交战国家去维和是存在的,那际问的看似宽泛,其实范围很狭窄。 她思考一番道,“纪国在上个世纪就建立起部队心理评估体系,国防部花费十年的时间,为的是在入伍的时候把不适合参与部队服役的人筛选出去。” “但我们做的是已经入伍参战士兵的战后心理评估,与这种大型的、有参考的心理评估不同。” “更出于国别的考虑,他国的经验不能直接用在我国身上。” “因此,如果由我方来操作建立这个评估体系,会先对部队生活进行深入观察,建立相关量表,在小股部队士兵中进行实践,根据实践进行修改评估体系,再扩大实践范围,不断进行修改,直到能够覆盖所有部队人员。” 展眉边说边画,不过短短几分钟,一个完整的流程图已经出现在纸面上,还旁征博引,每个环节都加了一些已经存在或其他国家的旧有操作做参考。 一张a4纸很快画的满满当当。 那际也低下头听她解释,眼中隐隐有笑意,语气却仍是严肃。 “你的意思是,这个体系建立出来,也只能是个半成品,要在实践中不断修改,还要消耗大量士兵进行实践体验,那不是浪费我们所有参与士兵的时间?” 展眉很认真的回答,“心理学本身就是交叉学科,是理论与社会结合的一门学科,如果不经过大量实践的验证,哪怕体系做的再完善,也是无根之木,没有依据。” “让一部分官兵进行实践,是为了全体战士的更广泛利益。” 那际不语反笑,换了个话题,“你画草图的这张纸,可以留给我吗?” 展眉点头,“当然。” 那际把草图放进文件夹中,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您方对该领域看起来很了解?” 展眉如实回答,“其实本身了解有限,上次接触到这一命题后,我发现了解匮乏,才临时抱佛脚,都是这段时间补的课。” 那际有些被逗笑了,“完全看不出来。” 展眉很坦诚,“谢谢您的夸奖。” 那际又换了一些问题来问,相对而言会更具体,比如关于与外界机构进行合作的可行性与保密性等,这些问题展眉也大多有过思考,不说对答如流,基本都会有自己的见解。 最终,那际起身向她伸出手,“与您沟通很有裨益,感谢您的到来。” 展眉与他轻轻一握,感到对方虎口上厚厚的老茧。 “您客气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努力 展眉认为自己在第三次遴选中表现的不错,但是否能与那些有背景有资金的大机构相抗衡,仍是未知数。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因此,当这个项目的最终合作方确定是她时,也并没有十分惊讶。 反而夏夏充满了逆风翻盘,草根逆袭的喜悦感,无比兴奋的把信件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冲上来抱着展眉亲了一口。 “老板你真是太厉害太神奇了,世界上还有事情是你做不到的吗?” 展眉无奈的推开她,抽出纸巾擦脸,“上面也说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资质审核和保密培训,不要这么激动——” 夏夏已经拿着信件冲出去找明空报喜,展眉一笑,开始准备更加详尽的方案。 与此同时,基地内,一架直升机旋开重重烟尘,落在场地中央,一个一身黑戴着墨镜的男子从半空中跳下,有小年轻笑嘻嘻迎上去,在他胸口垒了一拳。 “队长!你回来了!任务怎么样!” 男子摘下墨镜扫他一眼,语气浅淡,“你猜呢。” 小年轻挠了挠后脑勺去拎他的包,“肯定圆满成功是不是!” 男子五官深邃,斜斜上扫的眉毛飞入鬓中,一双凤眼中满是寒冰,“这几天玩的很开心?” 小年轻顿挫,整个人的气势都萎靡下去,“副队等您呢。” 男子大步向前走,步伐有力,炽热骄阳勾出他闪光的轮廓,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 那际用搪瓷茶缸给他倒水,“白猫出手不同凡响,喜报三天前就到了,比你回来的都早,这次申请个人二等功绰绰有余。” 男子接过水杯懒洋洋躺在椅子上,抬手挡了挡照射进会议室的阳光,“不要。” 那际嗤笑,“是,知道你太子党,不屑于这三瓜两枣,反正上面有路子给你铺好了不是?” 男子对这明显的嘲讽不以为意,这种话从三年前就听了无数,直到现在没有人再对他的能力有异议仍是充斥于耳。 那际与他刚搭档时处的不好,但现在说这番话,不过是调侃他。 那际看他眉毛都不动一下,也觉得无趣,“你怎么跟块木头一样,一点意思没有。”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之前你说要给队里配心理咨询师的事我去搞了,上头不同意,但我们小队有自主权,我就去外面找,别说,有挺多还不错,我定了一家,你看看。” 男子略略坐直身体,翻开文件夹,前面的资质审核文件都敷衍一看,直到后面三次遴选的过程与记录才集中一点注意力。 最后附件是一张手画的流程图,他盯着那张a4纸,瞳孔一缩,语调微微有了起伏。 “你定的,这家?” 那际有些得色,“不错吧这图,这可是临床发挥,又旁征博引又逻辑清晰,比我们有些参谋不差,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大有可为。” 男子把文件夹一合,语气严肃了些。 “不要这家。” 那际怔了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男子加重语气再说一遍,“换一家,谁都行,不要这家。” 那际笑了,却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给我一个理由。” 男子扬眉,脸色不动如山,“没有理由,不要它。” 那际扭头缓解一下情绪,“外事你负责内事我负责,这是搭班的时候定的。” 男子毫不退让,“我是队长。” 那际一拍桌子,搪瓷茶缸被震起三尺高,“钟夜!” 沉默在午后蔓延,阳光洒进会议室,灰尘在其中跳舞,隐隐有些燥热气息渲染开来。 钟夜揉揉眉心,语气不再坚决,“算了,既然你觉得合适,必然有它可取之处,为了全队的健康,就它吧。” 那际没想到钟夜会这样容易被说服,已经摆好和他大吵一架的姿势。 他本打算把三年前自己从一线岗调来给这个不受宠的干脏活小队做后勤说起,一直念到钟夜上次不服从命令撤退导致他连打了五六个报告。 没想到钟夜说退就退,一时他没反应过来,态度有些好,“谢谢队长。” 钟夜白了他一眼,隐隐叹气。 那际见状,真是有些担心,“怎么你对这家机构这么不满意?要不换掉算了,这不过小事,别影响你对队里的感官。” 钟夜摇头,“没事。” 那际彻底被吓住,反而揪着钟夜不放,“别啊,你有事不能瞒着我,想我当年是一线作战人员被拉来给你们干脏活小队做保姆,一队的牲口我是又做爹又做妈,好不容易把队伍带出来,你又头一个不服从命令,因为这我跟上头吵了多少架,这机构到底有什么问题?” 钟夜最怕那际进入碎碎念模式,“没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那际摇头,“我不相信你,我要再去查一遍。” 钟夜简直被气笑,“你是不是就要和我作对?” 那际义正严辞,“我有充分的理由。” 钟夜阻止他,“既然你选了他们,一定有足够的能力,我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个人好恶影响判断,与专业有关的东西你都了解的差不多,还有什么需要再查?” 那际狐疑的上上下下看他,“那我让晚樵去探探他们的底。” 钟夜沉思一会,表示同意。 “好吧。” 展眉越研究,越觉得自己对该领域的了解实在不够,想自己最终能够入选,估计还是对方看自己赤诚与年轻,能禁得起这种项目的折磨。 她想放松一下,于是关闭电脑网页,按着眉心思索。 视线尽头,却看到屏幕上自家咨询室的网页留言处一直在跳动,显然是有新消息。 展眉的咨询室范围不大,网页做的其实简陋,留言的人不多,她有些疑惑的点开留言板,却看到一个默认头像和一串字母用户名。 “我预约了夏至心理咨询室,想问下您最近有时间吗?” 展眉愣住,盯着屏幕上短短的一句话,只觉得眼眶一阵灼热。 她的心理咨询室名称自然不是夏至心理咨询室,夏夏随口一编,能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只有顾雅洁。 她难以想象,在自己都放弃了与顾雅洁联系的当下,顾雅洁是在浩瀚无垠的网络中找了多久,才找到这一网页,进行留言。 又有多少家网页,被她留言过? 明明是她先放弃。 第二百六十四章 试探 江晚樵坐在等待室内,穿着常服,脊背挺直,看起来竟然有些窘迫,像是十分不适应咨询室柔软温馨的环境。 他的座位上像是有刺一样让他扭来扭去,夏夏听了前台一番话,拿着表格来,对他一笑,就见这小伙子脸“腾”一下红了,从额头红到耳后根。 夏夏也愣在原地,一时想回办公室拿温度计,“您,不舒服?” 江晚樵连连摆手,“没有!” 夏夏微微皱眉,看他似乎真的生龙活虎,才把表格放到他面前,“你简单填填表格,喝点东西,因为你没有提前预约,所以可能需要等一等。” 江晚樵像拿枪一样按下小小的圆珠笔,怎么都别扭,把纸张一摊开,就很诧异,“怎么姓名年龄都不让填?” 夏夏抿唇笑了,“我们这里尊重客户的隐私,姓名只是称呼,年龄只是生长轨迹,当然,如果您想让我们以真名称呼您,也是可以的。” 江晚樵愣了半天,夏夏在他面前蹲下身,晃了晃手。 清浅的花香直冲鼻尖,江晚樵向后一仰,动作很大,把夏夏吓了一跳。 “您好像在发呆,没事吧。” “江晚樵。” 夏夏眨眨眼睛,有些不解。 他咬咬牙,像是需要努力把话说完整,脸已经红的熟透,几乎能听到脑袋顶上煮水的声音。 “我叫江晚樵。” 夏夏莞尔,“我叫夏夏,很高兴认识你。” “轰!” 江晚樵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里,有枪林弹雨,有生死一线,但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心跳到宕机。 他一个从小在部队长大,小时候跟着口号声走正步,长大跟着小伙伴互相拍板砖,成年就入伍血里来去的男孩子,对于男女一事,实在是匮乏的可以。 夏夏等他把表格填完,“嗯,给您约了展医生,稍等十分钟,您就可以过去了。” 展眉还在短期不排班的余韵中,夏夏拿着条进来,她扫一眼,“急活?” 夏夏乐不可支,抿唇笑的有些害羞,“嗯,直接来的,不好让人家回去。” 展眉叹口气,收拾收拾桌上的书本,“行吧,你不敢得罪明医生,这种活就全部给我。” 夏夏帮她拿外套,“明医生这几天的病人可是排满了,你怎么好跟他比。” 展眉看她一眼,只觉得夏夏脸上的笑容过于灿烂了些。 “怎么了你,笑成这样。” 夏夏低头,狡黠的像偷了腥的猫,“是个非常可爱的小男生,爱脸红。” 展眉敲敲她头,“回去重修心理伦常学,和自己病人产生感情是不道德的,你别见色起意。” 夏夏撒娇着推她出去,“啊我知道,我只是短短的沉浸一番美色而已。” 等看到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的病人时,展眉才明白为什么夏夏笑成这样。 果然是美色当前,难怪这小丫头这么开心。 展眉上下端详一番他,心内已经有了计较,拉开他对面的桌子道,“您可以不坐椅子。” 对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她的话惊醒,一手按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却摸向后腰。 又在零点一秒内把手放回原处,解除了攻击状态。 这动作轻微的好像幻觉,若不是展眉曾经下了苦功夫锻炼视力与注意力,必然会错过。 她含笑,把语气放的更柔和一些。 “这里有沙发,有躺椅,您可以选择自己坐着更舒服的地方。” 对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局促,“我坐这儿就挺好。” 展眉点头,“怎么称呼?” 他坐的笔直,“叫我江晚樵就好。” 展眉微微瞪大眼睛,这看起来似乎是个真名。 她思考一番,笑了,“晚樵?是个好名字,‘平生不被利名锁,半掩柴扉听晚樵’,尊父母对您期待很高啊。” 江晚樵有些愣,片刻后才说,“这样吗,我并不知道自己名字还有这样的含义。” 展眉莞尔,“看您气宇轩昂,应当是很让尊父母满意。” 江晚樵脸色有些沉,“我还以为心理医生都多么神奇,原来也不过如此,这样简单的事情你们都猜错,又能有什么大用?” 他把这些话一说,很是坦然的等对方的反应。 江晚樵被来到这里接二连三的冲击差点忘记自己本身是带着“任务”来的,他们副队长鬼鬼祟祟扯住他,一定要让他找出来队长对这家机构一开始不满的原因。 “除了影响军民关系的方法,都可以用,要是他们对你有任何言语不当,暴力压制,或者最近很流行那个什么——” 那际想来一会才道,“pua,要是他们pua你,回来如实向我报告,这涉及到全队的心理健康,不能小觑,知道吗。” 江晚樵懵懵懂懂,但也不认为夏夏和这个展医生能对他进行什么暴力压制,因此只能先言语不逊看一看对方反应。 展眉却没什么反应一样,在纸上记录了点什么。 “心理医生当然不是魔术师,不会做读心这样的事情,但晚樵来到我们这里,显然是觉得我们应当有些‘用处’,是吗。” 展眉的声音温柔又冷静,江晚樵的那点情绪几乎片刻就被安抚下来,他又想起那际的任务,拧了眉道,“你问我?你是服务我的,怎么还问我问题?” 展眉从善如流,像是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那晚樵也可以问我问题。” 江晚樵立时就要问,“你和我们——” 又被他咽了回去。 “我和你又不熟,能问你什么问题?” 展眉笑着道,“我和晚樵也不熟,但是我能问你的问题可多了。” 江晚樵抱着胳膊皱眉,“那你问。” 展眉拿笔上下顺着他的轮廓划了一通,“比如说,我们咨询室刚刚接下一个特种行业的公益项目,就有明显军人气质的客户上门,这是必然呢,还是巧合?” 江晚樵剑眉星目,闻言脸上的刻意和不自然褪去,双眉立起,整个人显出一股从容不迫的冷静。 “你什么意思?” 展眉微笑,并不畏惧。 “我们这里是心理咨询室,若是有非心理障碍的其他问题,请单独约时间与我交流,不要占用病人的就诊机会。” 展眉的眼睛沉静如一块琥珀,静静盯着江晚樵。 他的脸又红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椒花 送走有些不安的江晚樵,展眉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江晚樵也许在自身领域是个经验丰富而骁勇善战的勇士,但明显对人际交往有诸多不足,拿他来试探简直是明晃晃告诉自己,有人在试探。 展眉想到看起来就不好对付的那际,想不出他这样行事的原因是什么。 难不成是想给这个小男生介绍对象? 夏夏和他倒是对彼此印象都不错,说不定有这样的打算。 展眉又有些想笑,出门,夏夏迎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她装作不赞成的皱起眉,“太小了,一团孩子气,我看不适合你。” 夏夏的脸顿时红成了苹果,“我也不大啊,不对,谁跟你说这个了!” 展眉彻底笑出声来,逗逗她觉得心情愉悦很多。 夏夏声音放低,“我是想问问你他怎么了?他的量表看不出哪里存在障碍。” 展眉缓声道,“他应当没事,是特种项目的人,估计来摸摸底。” 夏夏啊了一声,明显放下心来。 展眉心想这才哪到哪,就这样担心起来,一指头让她去处理工作,别在自己面前打转。 她回到办公室,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咨询室网页,本来微微愉悦的心情又沉下去。 那天在顾雅洁的留言下回复之后,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展眉本想多评论几条,又担心她不安全,因此只能随时刷新网页,生怕错过回复。 终于,网页留言板又跳动起来,展眉点进去,看到那个小号又有了回应。 “子规夜半尤啼血。” 展眉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却仍是笑了。 “不信东风唤不回。” 她把评论输入,又加上一排自己的手机号。 顾雅轩看到就看到吧,她不信他能为了控制自己的姐姐,竟把手伸到千里之外的江潮来。 钟夜看到就看到吧,顾雅洁当年为她离开钟夜直面对方怒火,她却只想着偏安一隅,忘却因果,是她一时软弱。 顾雅洁是她的朋友,曾在危难之时帮助过她。 她要与自己的朋友联系,谁都不能阻拦。 手机号评论后,展眉就有些紧张,她一会盯着电脑屏幕,一会盯着手机,窗外的鸟叫声都能让她轻轻一抖。 手机铃声响起时,她几乎是去抢到手机,屏幕上的手机号让她的视野微微摇晃起来。 她接起,轻轻“喂”了一声。 对面是顾雅洁清寒又带一点笑的声音,“展眉?” 展眉一时无言,沉默良久才道,“是我。” 顾雅洁听闻回应,也过了很久,才道,“竟然真的是你。” 展眉艰难一笑,对方似乎话还多些,“你怎么想起来联系我?不过看你找我那几天,是看到了新闻吧。” 顾雅洁虽然语气轻松,但强压的深深颤抖却骗不了人,展眉对她熟悉,知道她在强撑,也不点破,“那天我跟女儿在游乐园,看到头条,吓我一跳,真是差点把手机都丢了。” 顾雅洁也很流利的转移话题,“你女儿?你结婚了?” 展眉带一点笑意,“没结婚,但是是我女儿,四岁了,很乖巧。” 顾雅洁一顿,算一算年龄也知道必不可能是钟夜的,只笑着祝贺,“那我还欠你一个红包,找时间给你补上。” 展眉察言观色,发现说到现在还没有人冲出来夺走顾雅洁的手机,心内有一些猜测,“你现在,还自由?” 这话问的含蓄,意味却深长,顾雅洁长长叹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展眉也静静等,顾雅洁苦笑,“打打电话的自由还是有的。” 展眉一滞,仿佛再次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被软禁的生活。 “他——” 这话题属实是太难以启齿,展眉放弃,只剩劝慰。 “你要坚强,照顾好自己,不要做傻事。” 踌躇多时,展眉还是说出自己从前觉得很无力的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顾雅洁却反过来安慰她,“说不定是我在婚姻一道上缘分不好,你看一开始和钟夜,后来与南怀,现在——” 展眉苦笑,“若是有什么事是我帮的上忙的,你与我说一声就行。” 顾雅洁轻笑,“看得出来,你过的不错,已经开始了新生活。” 这话听在展眉耳朵里宛如剖心,她摇头,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有需要帮忙的,你和我说。” 顾雅洁顿了顿,似乎理解了展眉的意思,含笑应下。 第一次交谈非常简单,像是近乡情怯一般,简单说两句话,就消耗了所有力气。 展眉放下手机,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一片片旋转场景。 现在回想那梦一样的时间,竟很多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叹口气,很是希望顾雅洁真的有向她求助的时候。 江晚樵回到营地,就被那际扯过去盘问,“怎么样?” 钟夜也在房间里看材料,目不斜视的盯在纸张上,但旋转椅却轻轻娜了挪,往江晚樵那边转了一分。 江晚樵有些懊丧,“什么都没试出来,我被她看出来身份。” 那际压低眉毛,“谁?” 江晚樵摊手,“就那个来参加遴选的展医生啊,第三次遴选我见过她一次。” 那际恨铁不成钢,视线往钟夜那边一扫,上了手,“怎么这么笨,课上教你那些都学哪儿去了,这都能被人看出来?” 江晚樵被打的直往钟夜身后躲,“队长副队长又打人了!” 钟夜的椅子背扯的转了个圈挡在那际面前,他懒洋洋抬眼,眼底有丝刚刚褪去的笑意。 “做什么动不动上手,又不是对待敌人,难道让他带着机枪去审问?” 江晚樵从后面探出一个脑袋,理直气壮,“就是!” 那际怀疑的盯着钟夜,一时觉得自己对他态度的理解是不是有些错误。 钟夜轻咳一声低下头看材料,却是在问江晚樵,“那你,觉得这咨询室怎么样?” 江晚樵直言不讳,“好啊,展医生漂亮,夏夏也好看,我看比那些大男人横行的机构好得多。” 钟夜的面色顿时一沉,抓住江晚樵的一只手一个过肩摔把人丢出去。 “暴露身份!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兵家大忌!” “去冲四百米,冲不够十圈今天不准停!” 第二百六十六章 猫咖 那际对江晚樵发火,江晚樵还能向钟夜求助,钟夜一说话,那际就像听到圣旨一样,直接打了个滚从地上起来,二话不说出去冲圈去了。 那际皱眉端详钟夜,他面色如常,已经又施施然坐会椅子上翻开文件看起来。 那际上前拿过他手中的纸张,“你有问题。” 钟夜抬眼,不以为然,“怎么?” 那际质疑,“这个咨询室到底怎么回事?” 钟夜把目光移开,“本来就没事,是你一直找事。” 那际被堵回来,思索一会,决定暂时告一段落。 展眉与夏夏经过了很长时间的保密培训,签订了长的像卫生纸一样的补充协议,终于有机会能到营地去。 展眉签协议的时候与夏夏笑道,“幸好没有让明空参与进来,不然他的脾气,估计能直接把协议撕了。” 夏夏心有余悸地看向周围荷枪实弹的警卫,腰间明晃晃的枪械,“是吗,那我们会被当场开两个窟窿吧。” 她见展眉仍旧神色如常,像是把这些场景都见惯一般,“老板,你都不害怕吗,他们看起来这么——” 展眉逗她,“你害怕,还当着他们的面说这种话?” 夏夏顿时禁言,一看周围人像是都把她二人的话收入耳中,却没什么反应,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度,尴尬的笑了笑。 车子摇摇晃晃,稳稳在营地中停下,有人上来开门,展眉抬眼,看到那际和江晚樵,两人脸色都有些奇异。 那际与展眉握手,“你好,终于又见面了。” 展眉微笑,“我最近也接受了一些背景知识普及,原来那队长是为了自己的小队寻找心理咨询师,真是关切下属。” “听说我们小队在我军中是刀尖利刃一般的存在,能考虑到士兵的心理健康,不说超前,也是思虑周全了。” 那际嘴角一撇,一种又想笑又不以为然的神色,“这我可不敢居功,是我们队长的想法。” 展眉有些诧异,“您不是队长?” 那际太阳穴顿时抽了抽,“我是副队,我们队长本来打算亲自接待您,但他被叫去述职了,上次任务出了点问题。” 展眉眨眨眼睛,显然对这个展开没有意料,“他——还好吗?” 那际一挥手,无比头痛,“没事,要给他申请上调职级死活不愿意,被叫去挨骂了。” 他简单一说,一伸手,示意展眉二人跟他走,“我作为副队,主要是处理一些队内的后勤政委类工作,严格来说,就是这群孩子们的保姆。” “请展医生来,是先熟悉一下我们的营地,毕竟以后会经常来这里。” 那际拉开训练室的门,对展眉一笑,示意她们进去看一看,“二位也接受过保密培训,想来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对二位有一个额外的要求。” “请用代号称呼我们的队员。” 展眉进训练室绕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点头,对跟在那际身后的江晚樵笑道,“不知这位弟弟的代号是什么?” 江晚樵正低着自己的脚尖,闻言猛一抬头,话题突如其来降临到他身上,显然有些猝不及防。 夏夏立刻扭开脸,尽量避开所有眼神交流。 江晚樵吞吐了半天,那际都要皱起眉,“问你个代号怎么吞吞吐吐的,说!” 江晚樵低声道,“狸花猫。” “噗嗤。” 夏夏笑出声来,展眉也微微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一点都不凶猛甚至带一点可爱的代号。 那际也无奈,“我们队长随便起队名,队名叫猫咖,所以队员都是猫,江晚樵轮到狸花,随便怎么称呼都行。” 展眉对特种小队应当威武霸气强势的印象全部都被打破,强自忍了很久的笑,“那副队长叫什么?” 那际面色僵硬,显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这边是我们的会议室,以后还会专门给展医生开一个房间出来做会诊室——” 展眉实在觉得有意思,难怪那厚厚一沓背景文件里只说明了这个小队的赫赫战功,对代号和队名都没有提及。 她本来还以为是小队的保密原因,现在看来,可能纯粹觉得没气质。 她饶有兴致,“怎么,那队长不是说让我们称呼代号,难道那队要与组员不同?” 那际面色缉毒变换,最终咬牙切齿吐出一个词。 “加菲。” 展眉彻底笑出声,连夏夏和江晚樵都忍不住一阵大笑。 展眉边笑边道歉,“不好意思,没有嘲笑您的意思,这个代号实在是太——” 她加重语调,不出意外看到那际脸黑了一半,“加菲副队。” 那际等她们笑够,一巴掌拍在江晚樵后脑勺,“你笑个屁。” 江晚樵是被夏夏的笑容逗的开心,这话他当然不敢说,低眉顺眼被拍了一计。 展眉也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那么,我们队长是什么代号?” 那际说的毫无心理压力,“白猫。” 展眉轻啊一声。 根据材料中的简介,这位队长接手这个小队没有几年,却很受队员爱戴,而且立功无数,执行的都是最困难的任务,有多次提干机会都放弃,又关心队员,为队员的利益能够据理力争。 这样一个软软弱弱的代号,倒是和他的形象不太贴合呢。 “看来你们队长有私心,把听起来最好听的代号给自己选了。” 那际哼一声,“我看他小时候喜欢看《黑猫警长》吧。” 展眉笑而不语,随着那际走向下一个地方。 上上下下转了一圈,那际看一眼手表,有些抱歉,“我们队长还是没回来,这次估计是见不到了,展医生,我让狸花送你们出去。” 展眉笑着点点头,在江晚樵的带领下向营地外走去。 离开那际的视线,展眉自动往后不露痕迹的退了退,给两个年轻人留出空间。 夏夏是拐到林荫道下就乐不可支,“狸花猫啊!中华田园土猫!” 江晚樵看她笑,自己又想笑又有些脸红。 夏夏笑了一会,看他尴尬,又去安慰,“狸花猫很可爱的,很适合你。” “腾”的一声,江晚樵的脖子再次红了。 展眉走在后面两步,有些没眼看。 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 第二六十七章 失调 等两个人打开话匣子之后,展眉就彻底没再说上话,一路看两人说说笑笑,权当自己是空气。 江晚樵把人送到咨询室,又要去赶回去的晚哨,方向盘一转就走了。 夏夏目送车子走远,“哎,这样就走了?都不好好告个别?” 展眉无奈,“不然还要跟你来个十八相送不成,幸好他的加菲队长没看到你两人的样子,不然他又要挨罚。” 夏夏顿时紧张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跟我说话会挨罚?” 展眉叹气,并不想把有些残忍的真实面貌展现在这个还很年轻的女孩子面前。 何况江晚樵对她也并非无意,但—— 展眉推开门,轻声道,“江晚樵姓江,名晚樵,是取不慕名利之意,南部有位大佬也姓江,他又在猫咖这种清水衙门,纯赚资历的小队,你多想想。” 夏夏并不是笨人,顿时反应过来,一张明媚面容暗淡下去。 “你是说他——” 展眉把话说的更加委婉一些,“就算并非如此,你是医生,他是可能的病人,你们这样的关系,再加上他的职业性质,继续下去都是不合适的。” 夏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副笑容,“我们也只是聊聊天,没有什么的。” 展眉叹口气,这笑容比起刚刚与江晚樵在一起时,不知虚假了多少。 她并不多说,留一些时间给夏夏反应。 等了一会,夏夏推开办公室的门,已经是一副全然恢复的职业模样,“老板,您今天下午还有个会。” 展眉看她一扫刚刚的难过与颓靡,顿觉夏夏虽然年轻,但已经有了几分老成。 她接过材料看了看,“好的,你直接安排吧。” 夏夏要出去,展眉叫住她道,“夏夏,我刚刚那些话,并不是想警告你什么。” 夏夏一笑,自信而明亮。 “我知道的,谢谢您。” 她突然两步跑回来道,“但我真的有个问题很好奇,您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难不成您之前也做过这种项目?” 展眉一顿,一指点在她额头上让她出去,“快出去工作,就会讨论这些八卦。” 夏夏嘟着嘴出去,展眉看她充满活力的背影,轻轻感慨。 年轻多好啊。 钟夜从师部回来,仍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今天的心情如何。 那际焦急万分,生怕钟夜再和顶头上司起冲突,又被发配去边疆养猪。 看到人回来,立刻上前,“怎么样,怎么样?” 钟夜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 那际更加不解,“你做什么去了?” 钟夜站在楼上看下面一群队员在黄昏下训练,“我去借书。” 那际瞪大眼,嘴巴张得好像能塞一个鸡蛋,“你,你不是被师部叫去?” 钟夜皱眉,“为什么会被叫去。” 那际擦擦额头根本不存在的汗,“我以为给你写假报告的事被拆穿,担心了一天。” 钟夜似笑非笑,“那也是找你,与我有什么关系。” 那际翻个白眼,抬手让他滚,“别在这碍我的眼。” 钟夜纹丝不动,评估了一下队员的训练强度,“今天展医生来参观营地,怎么样?” 那际瘫在位置上,没有一点形象,“能怎么样,你又不在,本来想带着去看看队员,最后只上下转了一圈。” 钟夜沉默了一会,“这事一直是你对接,以后还是你做主对接,我没什么一定要见的必要。” 那际沉吟一会,倒是难得的没有和钟夜在此事上起争议,“行吧,你的事情多,这种事情确实不需要你在场。” 展眉开完会,天已经黑透,她回家,桂奶奶刚刚把展墨哄睡,立刻要给她弄晚饭。 展眉轻手轻脚打开卧室,盯着展墨的睡颜看一会。 房间内的传真机突然响起来,桂奶奶不懂这些,被吓一跳。 展眉生怕把展墨吵醒,关上门后才去接文件,全是外语,桂奶奶慈祥的笑了,“原来是它在叫,我还以为是什么。” 展眉把文件拢在手中,靠在餐桌旁就看起来,桂奶奶叹口气,“怎么也要吃饭,你看你,孩子也不管,饭也不吃,都是洋文,有什么好看。” 这种唠叨,在常人听起来像是负担一般,但展眉却边听边笑,始终有一份被关心的暖意。 然而,看着看着,她的脸色糟糕下去。 有个名次,开始不断出现在文件中。 “感统失调。” 展眉掌心握紧,她从未想过这一可能。 传真是从麦林博士那里来的,展眉离开容阮后确定钟夜没有消息,无比忐忑的去纪国把书读完,拿到毕业证,也因此与麦林博士一直保持联系。 她收养展墨以后,一直担心这么小小的孩子,监护人心理也扭曲,会不会造成她的心理障碍。 但展墨看起来正常,甚至某种程度上相当聪明,展眉带她跑遍了众多有资质的儿科医院,都没有查出有什么问题。 可心理学从业者的直觉告诉她,展墨这个年龄,这样安静不爱运动,并不符合一个儿童的生长规律。 她把详细的检查报告和自己的猜测寄给麦林博士,对方也潜心钻研很久,最后的结论是展眉也没想到的。 感统失调是一种发育障碍,即神经发育与四肢控制不协调,有这一障碍的儿童会出现注意力不集中,运动能力差,脾气暴躁等典型特征。 但展眉对发展心理学并不专精,也忘记感统失调并不是只有这种明显的症状,还有更稀少的,就是展墨这种。 过分安静,智力发育正常,但与人沟通能力匮乏,运动障碍。 展眉心口一酸,只觉得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麦林博士是此行权威,她下定结论,展眉虽打算再去查看一番,也知晓不会有多少转圜空间。 再看到展墨苹果一样的小脸,她轻轻一碰,却觉得对方几乎要被碰碎。 她手凉,哪怕再房间里待了这么久,仍是低温,展墨醒了,见是她,没有一点生气,伸手就要抱抱。 “妈妈。” 展眉抱着她暖乎乎的小身子,暗自庆幸,还有机会陪伴她。 第二百六十八章 障碍 展眉很快带展墨去了医院,事实上,展墨的问题并非没有医院注意到,但方向都不太正确,麦林博士提供了一个正确的可能,很快就确诊。 展墨真的有感统失调障碍,对应的治疗方案也很快开了出来。 展墨还太小,完全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一副难过样子拉着她从医院往外走。 展眉约了新的恢复机构,展墨以为也是补习班,拉拉展眉的手,“我不想换班。” 展眉对她笑一笑,在车里给她整理衣服,又捏了捏她的小脸。 “墨墨不是去补习,我们要去训练。” 展墨的鼻子皱起来,显然这个词没有给她好印象,“训练什么?” 展眉装作笑的自然,“现在安排的是游泳和羽毛球。” 游泳是对于感统失调障碍儿童最好的解决方案,能够锻炼全身肌肉,也能协调左右脑,对判断力和肌肉记忆都有帮助。 展墨协调的还是有些晚,一般这样的障碍两岁多就会暴露出来,越早调整康复效果越好。 但展墨两岁前一直在扭曲的环境中生活,两岁后,展眉担心她有抑郁或者自闭,一直找错了方向。 展墨不是很愿意,她有些委屈,“为什么要游泳?” 展眉一时语塞,她不想命令展墨,但也不想告诉她个人存在问题。 “墨墨需要运动,就像人需要吃饭,也需要睡觉一样。” 展墨很为难,但她向来听话,跟着展眉就往机构里走。 机构中有专业的老师,已经在线上与展眉沟通过基础的情况,此时接过展墨,和展眉简单握握手。 “展医生您可以陪训,但注意不要打扰到我们其他的小朋友。” 展眉笑一笑,只觉得苦涩。 她把展墨交到老师手中,去拉她另一只小手。 “墨墨,我们今天只是简单试一试,若是有不适应的地方,要和老师说,好吗?” 展墨把展眉手拉的很紧,不愿意放开,直到绕进玻璃门,还直直盯着展眉看,像是被她抛弃了一样。 展眉被这泫然欲泣的眼神看的心都要碎了,只体会到母亲害怕孩子受到任何伤害是一种怎么样的心境。 但展墨病情已经耽误了,她不得不狠下心来。 她一直在玻璃外跟随者展墨小小的身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视野中。 展眉也跟随另一工作人员的引导往泳池走,她把手机拿出来开静音,却看到一个顾雅洁的未接电话。 她环顾四周,这里只有小朋友、机构的老师与陪伴的家长,虽然不是寂静无声,但也很安静。 展眉把手机装进包里,心神不宁。 顾雅洁这段时间来与她联系的不多,也许是太长时间不接触,两个人都需要时间适应,偶尔打个电话,也只在不痛不痒的话题上打打转,完全涉及不到二人生活真正的痛点。 她打来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展墨此时换好泳衣,从里面出来,本来神情还一片冷然,看到展眉坐在泳池边时,突然啪嗒啪嗒跑过来扑进她怀里,怎么都不愿起来。 展眉一边把她抱到腿上,一边揉她的瓜皮头安抚,“墨墨,妈妈在这儿呢,刚刚是不是吓到了,没事哦。” 老师也见惯这种情况,很耐心的在一旁等待。 等到展墨冷静下来抬头,展眉才发现她一双眼睛全湿了,但没有一点哭声。 展眉心痛如绞,又哄了一会,“妈妈一直在这儿看着呢,墨墨放心,一个小时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展墨恋恋不舍的爬下去,老师牵上她的手往泳池走,展眉看她一步三回头,很是安定的笑,给她力量。 等展墨进泳池,在老师的帮助下开始尝试游泳的基本动作,展眉才把手机拿出来,给顾雅洁回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声音有些堵,“展眉。” 展眉听出她声音的哭腔,缓下口气道,“雅洁,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事没接到电话,怎么了?” 顾雅洁沉默很久,才回一句,“没事。” 展眉心内叹口气,也不逼她,只和她聊些闲话。 她看向泳池,展墨的小身子在水中被托着起起伏伏,带上一点笑意,“我女儿在学游泳,我最近给她排了一些运动课,可惜她在此道好像没什么天赋,看起来傻乎乎的。” 顾雅洁顿一顿,也接上她的话,“你不会鸡娃吧,她还这么小。” 展眉苦笑,“她只要健康快乐就足够,是她现在有点协调障碍,需要调整。” 顾雅洁有些诧异,“怎么,她——” 展眉低声,“她叫展墨。” 顾雅洁声音含笑,缓缓道,“展墨,是好名字。” 展眉叹口气,也敞开一点心扉,“我从容阮离开后,本以为能开始新生活,但后来——没办法,去疗养院住了半年。” “从疗养院出来后,我参与了一些政府公益项目,就是这样,在其中一个扶助对象家里,见到展墨。” “展墨的生母有妄想症,我一直担心展墨在那样的环境长大会有问题,直到最近才确认。” 心酸涌起,展眉的声音沉下去,“这样的障碍无法治愈,我只想她能和正常孩子一样。” 顾雅洁静静听她说,这时才了解到展眉怎么会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她沉吟良久,很艰难的问,“你觉得,雅轩,是不是也有这方面问题?” 展眉轻吸一口气,不知该怎么说。 顾雅轩无疑是偏执又激进的,但她刚刚认识他的时候,对方还不是这样,就算是有,也是后天造成。 至于后天为什么造成,这就更无法说,展眉不觉得顾雅洁对待弟弟的态度没有错,但顾雅轩这样逼迫她,怎么看来都是他的问题更大些。 展眉轻声道,“雅洁,你想说什么?” 顾雅洁有些痛苦,“我一开始觉得我自己有问题,我见过你那种情况——但后来我总感觉,顾雅轩才是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人。” 展眉声音很冷静,“你这样说,我没办法判断,容阮资源多么雄厚,你没办法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吗?” 顾雅洁显然很无奈,“我当然——” 一把软糯又轻柔的声音传来,“带我去做什么,姐姐?”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 展眉毛骨悚然,盯着手机,半天都没有眨眼。 第二百六十九章 崽崽 顾雅洁握着手机,整个人往沙发里缩了两寸。 顾雅轩含笑伸手,“在给谁打电话?” 顾雅洁在顾雅轩出门之前本跟他大吵一架,顾雅轩一定要带她出席公开场合,被她不留任何情面的拒绝。 二人吵起架来什么样难听的话都说,但她心里确实难过,因此给展眉打了电话,对方没接到,等展眉打回来时,顾雅洁已经冷静下来。 谁知道,顾雅轩突然回来了? 他带着有些羞涩笑意的脸完全看不出刚刚与顾雅洁争吵时阴鸷到滴水的脸色,伸出手的样子也温温和和,却看的顾雅洁整个人都抖起来。 她颤着声音道,“怎么,我不能跟别人打电话吗?” 顾雅轩温吞道,“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不知道姐姐现在还有能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的人,我很好奇。” “姐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不是吗?” 顾雅洁一抬下巴,丝毫没有被他这幅好脾气模样打动,“少来这套,我不想让你知道!” 顾雅轩叹口气,扯开西装扣子,单腿沙发上,把她整个人笼在阴影下,“我可以去查,姐姐你知道的。” “乖一点,告诉我是谁?” 顾雅洁推了他一把,“你不是有上任酒会?容阮联合商会主席,不去就迟到了。” 顾雅轩握她的手,细细密密的亲,“那都是虚名,不如姐姐你对我笑一笑。” 顾雅洁像是被毒蛇舔过一样,反手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让开!” 她发起火来仍是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目无下尘的大小姐,这一巴掌是条件发射,顾雅轩的头发被她打散,垂下几丝,遮住眼中波浪。 他抬脸,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姐姐下手真狠,手疼不疼?” 有些猜测一旦在心中种下,就像野草疯长起来,顾雅洁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对,她沉声道,“雅轩,我觉得你——” 顾雅轩一手按在她唇上,“别惹我生气,姐姐。” 生物本能在顾雅洁心中不断报警,她吸一口气,把所有话都咽下,再不说话。 顾雅轩又笑起来,仍是软软绵绵的温吞样子,“容阮联合商会主席的上任酒会,顾夫人怎么能不出场呢,我是回来接你,走吧。” 顾雅洁一张脸全是寒冰,“我不想去!” 顾雅轩握着她的手就向外扯,“由不得你。” 顾雅洁反手又摔他一个耳光,“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不去!” 顾雅轩被她两耳光摔的心浮气躁,直接扯松领带,把人往沙发上一推,“我知道了,姐姐不想去。” “那估计是想做点其他的?” 顾雅洁满眼绝望,一手伸出沙发不知想拽住点什么,被身后一只骨节分明指甲粉红的手握了回去。 “啊——!!!” 展眉醒过来,满头冷汗,再去想那混沌不清的梦境,竟是什么都回忆不起。 她身旁,展墨仍在安安稳稳的睡着,看起来是累狠了,往常展眉一有动静,她也会跟着醒来。 展眉捂着额头,长长叹口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长期缠绕于身上的梦魇。 猫咖给她的第一批经费已经下来了,用来购置相关仪器设备,但展眉对这笔钱怎么花做了很详尽的规划,还申请了一些队员来进行配合。 猫咖小队共八个人,除了展眉见过的加菲与狸花,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猫队长,今天展眉又见到了美短、布偶和四份。 他们在展眉看来,都是年轻的男孩子,几乎都比她要小些,一对视会脸红,一说话会紧张,听话的像看到幼儿园老师的儿童。 展眉笑着把他们手中的表格收上来,问最后一个个子高的断眉,“为什么你的代号是四份,这也不是猫的品种啊。” 四份有些羞愤,“是斯芬克斯,他们觉得称呼起来麻烦,叫斯芬,后来不知怎么就叫成四份了。” 展眉噗嗤笑出声来,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觉得做教师会让人年轻。 和这些小朋友待在一起,真的会很快乐啊。 她把他们的表格信息拿去给夏夏统计,带他们到设备室去。 “放轻松,你们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会出现指示,也会出现图片,按照指示来点图片就行。” 五分钟后,实验结束,夏夏把数据展现给展眉看,她一笑,“果然。” 三只猫崽战战兢兢,并不知道自己测试做的怎么样,比较活泼泼的布偶还伸头去看屏幕,但上面全是电波图谱,他什么都看不懂,吐了吐舌头。 展眉又带他们去试了一些其他的设备,最后一人塞了一堆零食把他们送出去,“别带回营地,在外面吃完。” 她对部队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他们饮食苛刻,这样的特种小队估计更难吃到零食,她看他们像看小孩子一样,也愿意在能力范围内纵容。 夏夏失笑,“还是老板您考虑周全,我本来都打算直接找供应商下单了。” 展眉轻轻用笔敲了敲结果表,“要学的还多着呢。” 夏夏笑着撒了会娇,开始发传真。 很快,那际的电话打了回来。 “展医生,你给我寄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展眉含笑道,“加菲队长,下午好。” 那际轻咳一声,总觉得展眉话里含着调侃味道,“你也下午好。” 展眉正色,“您这边批的款我收到了,关于仪器的购置,我想和您讨论一下。” “今天下午三只猫崽到我这儿试了一下现有的仪器,他们的反应能力都优于常人,一般精度的仪器捕捉起来有些困难,我建议去定制。” 那际拿起分析报告看了看,这报告做的详尽而准确,哪怕他这样的外行也能看懂。 “明白你的意思,是要时间还是要钱?” 展眉笑了,“都要。” 那际也笑,“展医生不如找我要天上的星星,看我能不能摘下来。” 展眉大为诧异,“您可是加菲啊,这点事情,做不到?” 那际轻哼一声,“我是加菲,我又不是哆啦,我知道了,我再去申请。” 展眉要挂电话,对面却传来一句夸赞。 “考虑的周全,不错。” 第二百七十章 脏活 钟夜要紧急出任务,带走了暹罗、缅因和布偶,任务书一片空白,一如往常。 那际脸色难看,“这次你回来我真的要去师部跟他们说理,动不动就是这种无名任务出生入死,我们是后娘养的,他们都是亲娘带的是不是?” 钟夜看他一眼,整理自己的东西,并不说话。 那际叨叨半天也没等到钟夜的回应,啧了两声,自己生闷气。 等缓过神来,又和钟夜商量一些这段时间要定的事情,提到咨询室申请新的款项,他一笔带过,生怕本就对咨询室有意见的钟夜不满。 钟夜神情不动如山,只点一点头。 “批。” “他们要什么,批就可以,不用事事问我。” 那际讶异的挑眉,还想再问两句,但钟夜急着走,也就把此事放下,他急匆匆送人上武直,对身后几个小的吼,“注意安全!” 狂风卷过,直升机缓慢起飞,那际眼底阴霾起了又落,把衣袖一卷,回去和上头吵架去了。 展眉的要求被批准,紧锣密鼓的去定仪器,但她和供应商提到定制仪器,就怎么都推进不下去。 展眉的咨询室本就体量小,对方一边嫌弃数量少开定制不够成本,一边认为普通的仪器精度已经足够为什么要定制,怀疑展眉的目的,谈的苦不堪言。 展眉从对接工作开始站的平台就是强势方,还是第一次体会这种吃闭门羹的滋味。 又一次没有进展后,她给那际打了电话。 不知为什么,那际像是憋着一肚子邪火,对展眉的意见全盘接收,直接把狸花放了出来。 江晚樵被派来与展眉一同接待供应商,对方本来应约前来的是个业务员,在展眉简单介绍过江晚樵的身份和这批仪器即将使用的场合后,看到对方的态度起到一百八十度转变。 展眉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对方的歉意和言听计从,还临时把顶头上司叫来赴宴,于是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主客皆宜。 江晚樵对这种场合似乎很熟练,无论是适时体现对展眉的支持还是小小的威吓都恰到好处,让展眉对他的身份更肯定了些。 饭后,对方千恩万谢的离开,展眉想走,江晚樵盯着一桌没怎么动的饭菜,眼巴巴看着她,那神情不言而喻。 展眉笑着招手加了点主食,坐在一边看江晚樵大快朵颐。 等他吃过第一波,展眉才问,“怎么你们加菲队长愿意让你出来做我们的背书?我以为这个项目各方面都需要隐蔽。” 江晚樵皱着眉头,夹了点青菜,“我们队长又被叫去干脏活了,副队不开心。” 他见展眉微微睁大眼,立刻解释,“我们小队刚刚建立就是因为队长不怎么听话,做的也是最苦最累危险性最高的任务,他们一直都叫我们‘干脏活小队’。” “后来队长能力被认可,资历也稳固,这种被排挤的事情少了,但时不时还会发生。” “小队刚组建的时候,因为出这种任务,我们损失了两名战友,从此队长每一个类似的任务都会参与,这次又是他带队,他才刚回来没多久,副队长比较担心。” 展眉转了转手中的筷子,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片软萌气息的小队,竟然有这样艰辛的过去。 展眉也是头一次切实体会到正值壮年的下力小伙子饭量有多大,她看看时间,已经吃了两三轮了,还没吃饱吗。 江晚樵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展医生,你是不是还有事,我耽误你时间了吗?” 展眉一笑,“没事,我再给你点两个菜吧。” 江晚樵摇摇头,光盘行动贯彻的无比夯实,“这些就够。” 于是等江晚樵吃完,展眉真的迟到了。 她无奈笑道,“能不能麻烦你先把我送去接一下女儿?” 江晚樵无比诧异,“展医生结婚了?” 展眉不置可否,“我今天约好带她去游泳,现在已经晚了。” 江晚樵顿时把轿车开出军车的架势,在路上横冲直撞,展眉吓的拽住横栏道,“晚一点没事,你别开这么快!” 展眉本以为要让展墨稍微等一等,都已经给老师发了短信,但江晚樵开车实在暴力,她竟然比预定时间还早了些到达幼儿园,正赶上小朋友放学。 江晚樵俨然被这群宝宝们萌的不轻,趴在方向盘上喃喃,“好可爱啊,好胖啊,好想揉一揉——” 展眉笑着想他在自己看来也和这群孩子差不多,展墨就从里面出来,展眉对她挥挥手,展墨放开老师,一摇一晃的朝她走过来。 看起来协调训练还是有效果,展墨在运动上独立了许多。 江晚樵简直要捧心口了,“展医生,这是你女儿吗,她好像个洋娃娃,太乖巧了吧。” 展眉忍俊不禁,拉着展墨打招呼,“墨墨,这是江晚樵哥哥。” 展墨冷静的听话打招呼,一双眼睛乌黑沉静,看起来反而比江晚樵这个大人冷静些。 “哥哥。” 江晚樵彻底被击中,“啊,妹妹,你脸颊好多肉啊,啊不对——你好可爱啊,你——” 展墨静静看着他,毫无反应。 江晚樵自顾自冷静了半天,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被比他小上一轮的小姑娘鄙视了,“妹妹要去游泳吗,去哪儿啊,我送你吧。” 展眉边看边笑,“行啊。” 上车后,展眉把展墨在儿童安全座椅上安顿好,“开慢点。” 江晚樵当然听命,一路开车小心的怕撞死蚊子,展墨很安静,突然来了一句,“我和老师约的七点钟。” 江晚樵看一眼时间,这才发现只剩十分钟,顿时要提速,展眉诧异的看着展墨,惊疑不定的神色在眼中闪烁而过。 于是展墨也体会了一把狸花猫的速度与激情。 但展墨比展眉还要冷静些,这样快速的转弯和眩晕似乎对她没有影响,展眉把展墨送进去,很是感谢江晚樵。 “谢谢。” 江晚樵有些抱歉,“我差点害墨墨迟到——” 展眉笑的发自内心,“展墨有感统失调障碍,她更多时候活在自己世界里,能和你主动说话,我很吃惊。” “谢谢你。” 江晚樵一脸震惊,而后又换上沉痛表情。 “展墨的爸爸,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要她的吗?” 第二百七十一章 突发 展眉又好气又好笑,这个男孩子脑子里在想什么? 但她也没有解释,很是含糊的混了过去,“你也看到,展墨在眩晕的情况下也并没有体感,她很难主动和别人说些什么——” “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请你多和展墨相处相处?” 江晚樵豪气干云的接纳下来,“当然!展医生你真值得敬佩,单亲妈妈还这样坚强能干,能帮上你的忙我很荣幸。” 展眉不知道在他脑海里脑补出一番怎么跌宕起伏的故事,也懒得管,打个招呼,进去看展墨学游泳去了。 事务繁多的时候,时间过的也快,虽然疲惫,但很充实。 因此当她走进明空办公室时,不出意外被对方嘲讽。 “大忙人交际花,怎么有时间来找我了?” 展眉拉开他面前的椅子自顾自坐下,显然对他的做派已经习惯,“有事和你商量。” 明空手指纤长白皙,拿起水杯喝水,指节在玻璃杯边沿像藕节一般,“分病人不行。” 展眉无奈,“不要你加病人。” 明空点点桌子,“说吧。” 展眉问道,“我有个朋友,她觉得自己的——弟弟,似乎有些心理上的障碍,但她弟弟对这方面很忌讳,能不能请你去看看,你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也许能有个基础判断。” 明空声音冷冽清澈,像泉水一般,“对方不配合,我很难判断。” 展眉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若是以其他名义呢,比如,婚前心理咨询,能不能侧面试探一下他的心理状况?” 明空轻嗤一声,“明白了,你这不仅要给我加病人,还要让我出差?” “在哪儿?” 展眉如实相告,“容阮。” 明空拿起日历,“什么时候?” 展眉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我还没问,只想先看看你的意见。” 明空似笑非笑的看她,“容阮各方面资源多么丰富,还需要江潮这样的心理医生出差却去看,你说他讳疾忌医,怕是不太准确。” 展眉也不藏着掖着,“他和我之间关系说不上好,我是担心我的朋友。” 明空支起下巴,细长有力的指节拖在唇上,嘴唇鲜红开合,“他既然已经要结婚,他的心理状态,为什么是他姐姐在操心?” 明空的敏锐展眉早有预料,但被这样直白一问仍是有些难以启齿,“他的结婚对象,就是他姐姐。” 明空眯起眼睛,神情显然冷下去,“心理障碍和精神病是不一样的范畴。” 展眉自诩已经比较刻薄,仍是在明空面前甘拜下风。 “不是——” 明空上下端详她,“你确定这种事情你要掺和?” 展眉点头,很是坚决。 明空收拾东西开始赶人,“把详细资料给我一份,我看看有没有出这个差的必要。” 展眉知道顾雅洁的事情说出去多么骇人听闻,明空能有这样的态度,她已经比较满意。 她对明空再次道谢,回去整理资料。 被江晚樵关照过之后,供应商在仪器的定制和生产上速度十分令人愉悦,很快就能够收货安装。 供应商当然没办法进入营地,因此从安装到调试都是展眉和夏夏亲力亲为,有空的时候猫崽子们也会来帮忙,关系很快熟悉起来。 展眉偶尔会带展墨来营地,她和这群猫崽子处的很好,被逗的跑来跑去,每次来到这儿,运动量是绝对不用担心。 展眉来的太频繁,甚至岗哨都认识她,看到她的车牌,直接挥手放进去。 江晚樵凑上来看窗户,“墨墨来了吗?” 展墨乐不可支,“上次在你们这儿滚的一身泥,让她歇两天。” 不止运动,就连语言沟通能力都得到很大改善,展眉甚至见过展墨与江晚樵吵架,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极了,逗得周围的猫咖队员哈哈大笑。 江晚樵顿时有些失望,“我还想带她去训练呢。” 自从展墨给他们简单介绍过感统失调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障碍之后,他们都把展墨视为需要多运动多说话的瓷娃娃,虽然理解有些偏差,但方向总归是没找错。 展眉下车和他一起往器材室走,“不准再带她去靶场,她还小。” 江晚樵一群小崽子凑上展墨这个冷静但本质还是小孩的家伙以后玩的翻天覆地。 连靶场都去过两次,被发现以后被那际狠狠罚了一顿,展眉也教训了展墨,耳提面命不准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江晚樵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摸了摸鼻子,又凑上前,显然一副憋了很久的样子,“夏夏怎么又没来?” 展墨含笑看他,“你就想问这个吧?” 江晚樵顿时摇头,“没有!” 展墨逗他逗上瘾,扯了两句不相关的,到器材室调试仪器,给一直在旁边的江晚樵一个扳手,让他也来帮忙。 江晚樵没得到答案自然也不走,就在一旁转来转去,帮忙的同时打听消息。 展眉还没跟他说上两句,房门突然被撞开,那际沉着一张脸进来,“展医生,你先走。” 展眉愣了,“怎么了?” 那际示意江晚樵出去,对方一看他的脸色就离开器材室,那际皱眉低声道,“这次任务出了一点问题,队长提前回来——” 话还没说完,无数刹车声在营地中央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弥漫在上空。 展眉对这场景条件反射般紧张,她抿唇,就见江晚樵进来,在那际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际皱眉,“现在走不了了,展医生你就在这里待着吧,一定不能被发现。” 他一指江晚樵,“你在这陪展医生。” 江晚樵瞪眼睛,显然不服气,“凭什么,我——” 那际厉声道,“你肯定知道凭什么!” 江晚樵顿时颓下去,走到展眉身边坐下。 那际安抚展眉,“别担心,是我们队内一些小事,结束后就送展医生回去。” 展眉点头,喉咙有些干。 那际的声音很快出现在外面有些遥远的地方,“这是干什么呢,兄弟部门都来这儿串门?我们饭可没煮够——” 而后有低沉而含混的声音回应,展眉没听清,她看向江晚樵,对方脑门青筋都蹦出来,显然事情有些严重。 空气中突然响起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江晚樵抬眼,看向屋顶方向。 “队长回来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蝴蝶 展眉也被这气氛带的紧张起来,她听到直升机螺旋桨消失的声音,应当是直升机落了地。 然而,落地之后,却没有任何动静,哪怕周围枪栓声稀里哗啦响成一片,那声音的中央也像台风风眼一般,无比平静。 展眉看一眼江晚樵,发现对方浑身上下都紧绷无比,像是一个谈不拢就要冲出去。 终于,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开合声响起又关上,应当是直升机的机舱打开,而枪栓声更加密集,江晚樵眉头拧的死紧,展眉一动不动,都在聆听发生了什么。 一个响亮的人声终于在这凝滞的气氛中响起,“白猫!你是老同志,不要犯错误,有话好好说!” 另一把低沉悦耳,却冰冷如霜的声音缓缓响起,让炙热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我没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 展眉如坠冰窟,一时间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难以置信的盯着空荡荡的墙壁,像是视线能够穿透墙壁看到外面的场景一般。 钟夜? 猫咖小队能力超群又有一个软萌代号的队长,竟然是钟夜? 顿时,展眉的脑海里像电磁混乱一般响起无数回声,几乎一瞬间就回到曾经那种糟糕而无助的状态。 然而,“哗啦”一声保险上膛声把她从蒙昧状态惊了过来,江晚樵把枪上膛,紧紧抱在怀中,竟是要出去了。 展眉被事态强逼着冷静下来,上前要拦,“等等,狸花,加菲不让你出去!” 江晚樵皱眉,“队长被他们围住,我得去帮忙!” 展眉抿唇,又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外面响亮的劝服声适时响起,“我们不是不相信你的队员,只是要他去接受一番调查,你直接把人抢回来,是要干什么,有理也没理了,是真是假一查便知,你护短不让查,我们怎么服众?” 钟夜声音稳而沉静,“他是被污蔑的。” 对面的语调急促了一些,“证据呢?” 钟夜回应无比简单,“指控他的人也没有证据。” 那声音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有人证,还不够?白猫你从事特种任务这么多年,这么简单的道理分不清楚?不要害了你的队员,也毁了你自己的前途!” 钟夜对这番痛心疾首完全不为所动,“人证是污蔑。” 对方完全丧失耐心,“不管是不是污蔑!你不能不让查!你现在都扣着你队员不让他出直升机,怎么,我们是会把他当场击毙?你是什么意思,要造反?我们苦口婆心劝你,没地位?立刻把人给我交出来!我还能替你周旋,等黎国外交部的报告打过来,就没办法收场了!” 钟夜短促回应,“要撤要查,先撤我。” 对方直接被气笑,“好好好,你硬气是吧,你队员性侵任务当地同僚,你还护的像眼珠子一样,等消息传开,干脏活小队直接变成做脏事小队,我看你如何是好!” 那际的声音在此时强势插了进来,“老领导,您带这么多人到我们小队来,喊打喊杀,怎么也不像是要给小队生路的样子,不如您先把人撤掉,有话好好说?” 对方凌厉道,“加菲!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底下做过什么,还不快点让你队长清醒些,就拉偏架,后果是你们承受的起的吗?” 展眉已经和江晚樵偷偷摸出去,只见营地中央剑拔弩张,他们靠在一片平房之后,一瞬不瞬盯着对峙的两方。 从展眉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各式各样的载具和一片密密麻麻的绿色,但那中央,站在直升机前的身影,却是那样熟悉,熟悉的她的眼睛,一时间都湿润起来。 江晚樵从太阳穴到手背上青筋浮现一片,低声道,“不可能。” 展眉回过神来,也把整件事听的差不多。 钟夜带队去黎国参加特种任务,与当地武装组织合作,一个队员却被对方人员投诉性侵,看起来钟夜应当认定这次事件是对方对这个队员的诬告,不顾当地的处理程序强行把自己的队员带走。 但这也违背了我方内部流程,且消息早已流通,因此钟夜带着人回来,就被堵在营地。 展眉回想起来,也是摇头。 猫咖小队的成员她都见过,这次去处任务的三只猫崽她也有过相处,品性单纯为人高尚,是一心一意只有部队的孩子,怎么可能在出任务的时候性侵? 何况钟夜一口咬定是污蔑,虽然他二人相处有诸多不虞,但钟夜的判断,必然是有了详实的证据。 那际还在两方之间打商量和稀泥,显然也想把这事在猫咖小队内解决,无论如何得不到对方的认可,谈着谈着,双方的耐心都消失殆尽,彻底开启逼迫模式。 “我给你三分钟时间,立刻把人给我交出来!反了你们了,以为出了几个有点难度的任务了不起是不是,没有人能管你们是不是!” 对方声音越来越严厉越来越不耐,“我请不动你,是不是得让江总亲自来请?” 江晚樵啧一声,和几个隐蔽的方向打了个眼色。 展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藏在营房或者树丛中的其他几只猫崽。 她吓了一跳,难道这些胆大包天的孩子真的要在这个地方埋伏这么多人? 江晚樵蹲下身架起枪,已经做好发力姿势,“只要队长下命令,我们就把他们带出来。” 展眉对事态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有些不解,“带出来以后呢,事情怎么解决?我觉得他们说得对,事情发生总要接受调查——” 江晚樵睫毛垂下,一只眼睛已经闭上,在瞄准镜中适应视野。 “若是留在黎国让他们调查,布偶人就没了。” “若是把布偶交出去送到黎国去调查,布偶人也没了。” 原来出事的是布偶,展眉把这一信息补全,对江晚樵这种笃定的态度仍是不解。 “为什么?” 江晚樵抬眼,言简意赅,“因为相互倾轧。” 展眉顿时对事态有了更完整的了解。 双边关系是过于复杂的领域,任何一小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造成连带后果。 但钟夜一定要护住自己的队员,却让展眉有些惊讶。 在她印象中,对方不是这样怜惜下属的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帮助 钟夜站在重重人群中,不动如山,“不。” “人是我带去,我负全责。” 是要一人把所有事情扛下的态度。 江晚樵声音都哽咽,“队长对我们很好,出了这种事,对他的后续影响后患无穷。” 展眉心绪不平,脑海中各种场景穿行而过,一会是钟夜居高临下在直升机上注视下坠的她,一会是她在那虚情假意的婚礼上匆忙离去,钟夜在她身后下跪,如玉山初倾。 她告诫自己,展眉,不要做傻事。 然而,一群穿白衣的人朝钟夜走去,眼看就要卸下他的武装时,展眉脑海中的理智线,“啪”的一声,断掉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比冷静,“我可以帮你们。” 江晚樵抬头,难以置信,“展医生,你说什么?” 展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一片平静无波。 她说,“去带我找他们,我可以帮你们。” 江晚樵虽然不明所以,但仍然知道厉害关节,“展医生,谢谢你,但副队让你不要参与进这种事情,你还是——” 展眉打断他的话,“那你告诉我,这件事怎么解决,你们真的要哗变?叛出营地?然后一群人流落他乡?” “还是要交出你的队友,眼看着他在两方权利交叠中牺牲?” “我有办法,能够让他在营地中就证明清白,但你若是耽误时间,钟夜就先没有话语权。” 江晚樵一看对面,钟夜已经端枪直接让白衣纠察退后,太阳穴都抽动起来,一起身一咬牙,“走!” 他带着展眉闷声往那边去,直到所有人都注意到有人过来,才突然像被雷劈了一般反应过来。 “展医生,你叫我们队长什么?” 此时已经容不得说闲话,那际先看到他们,脸色阴沉宛如台风天的海面,“狸花,这是做什么!没看到我们这儿有事?带人来添乱!还不快滚!” 他上前要踹,把周瑜打黄盖做的夯实,展眉知道他的意图,对他一笑。 她慢慢走近,钟夜的面容在视野中逐渐放大,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晰。 展眉努力眨了眨眼睛,发现真的看不清。 她放弃回头,对对面已经被太阳晒出一脸红色的老者道,“抱歉参与进您的对话,我是猫咖小队的心理医生展眉,针对您说的这种情况,我有办法证明我们队员的清白。” 那老者怀疑的上下打量展眉,没什么尊重但态度也不差,“哦?他们之前大张旗鼓要找随队心理人员,找的就是你?你能做什么,说来听听。” 展眉并不知道事情始末,只能抓住自己确定的来谈。 “黎国民风剽悍男女关系开放,显然不存在‘奸出妇人口’的语境,而当事两方各执一词,自然每方的意见都需要尊重,我方坚持认定我队员没做过违反制度之事,让他留在黎国被调查,对他不公平。” “但我方治军严明,自然不能存在护短污蔑的现象,若是能分隔两地调查,就能够周全两方,既能给黎国同僚一个交代,也能还我队员一个清白。” 老者眯起眼睛,声音发沉,完全不似和钟夜沟通时痛心疾首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心机深沉的上位者。 “你说得容易,分隔两地,怎么调查?” 展眉语气笃定,“人会说谎,仪器不会。” 老者嘲讽的笑了笑,“你是说,测谎仪?不好意思,我们当代军人早已能够躲开测谎仪的监测,你是好心,可惜对部队不了解,太外行,还是一边去,别耽误正事。” 展眉也笑,“不,我说的当然不是测谎仪,是精度更高,测试更准,也更能让受试者主动配合的仪器。” “不瞒您说,这是猫咖小队投资六百万从设计到研发均独立进行的专为部队人员而设置的反应仪器,才刚刚搭建完成,今天调试完毕。” 老者沉坠的面色缓和了些,“哦?还有这样的事?” 那际见状,立刻上前补充,“是,我们从事这方面研发已经有一段时间,为的是在我小队行之有效后推广全军,为全体战士的心理健康做周全准备。” 老者沉吟一会,像是在思索现下的场景,最后点点头,“带我去看看你们的仪器,跟我讲讲你打算怎么做。” 这一声像是命令一般,所有人齐刷刷收枪,现场紧绷的气氛消失,所有人上车,引擎发动响起,载具纷纷离开营地。 现场只留下老者和一个戴眼镜的人。 展眉轻晃一下,在众人前不能表现紧张,其实她已经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不微微颤抖。 她走在前面,江晚樵跟她一起给老者引路,钟夜和那际走在最后。 等他们走远,四面八方涌上来的猫崽拉开直升机,与里面被藏的好好地队员们抱在一起。 钟夜回头看一眼,这群孩子以为逃脱大难,哪怕庆祝都没发出一点声音,他轻轻一笑,转过头去。 他压低声音对那际道,“一会不管怎么样,都要护住展医生,实在不行,找江总。” 那际难以置信的看他,不敢想象对江总如仇人一般的钟夜会主动提出这句话。 他也低声,“展医生很专业,仪器确实搭建了很长时间,她和队员的关系都不错,她女儿更是猫咖的团宠,我想要不是她有十成把握,狸花也不会让她掺和。” 那际此话一出,就觉得钟夜脸上的血色如潮汐般褪去。 而后,他很艰难苦涩的露出一个笑容。 “女儿?” “是啊。”那际没发现不妥,仍是道,“展医生的女儿有感统失调障碍,但很坚强,是个可爱乖巧的女生,叫展墨。” 钟夜垂眼走着,甚至有些如饥似渴的汲取这些他不知道的信息。 这样的展眉,离开他后的展眉,人生中没有他的展眉,都是他不知晓的。 展眉带他们走进器材室,堆满了各式各样新添置的仪器,她视线从剩余人身上扫过,与钟夜对视时,对方笑一笑,示意她安心往下说。 那一笑,她眼前却像拨云见日,终于看清好久不见的钟夜的面容。 剑眉星目,轮廓硬朗,发型变了,却显得更加高挑。 他抱着手站在人后,神情温和,态度鼓励。 展眉顿时有了底气。 “我来简单介绍一下我的想法。” 第二百七十四章 相逢 展眉是真的在此时上做足了功课,因此虽然讲解起来有些怯场,但进入状态之后反而越讲解越能投入在其中,直到最后忘记听众是如何显赫的身份。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把新进的几台仪器的功能都讲了一遍,说起来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些仪器从设计到搭建都是她一手参与,是她的心血所系。 直到展眉把她的想法介绍完毕,才发现自己不自觉进入忘我状态,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一低头,掩过神色的不自然道,“您看看,我们用这个方案,是不是能够完全证明我们队员的清白,也能知道您想知道的真相。” 老者片刻不语,反而笑了,这话是对着那际说。 “你们小队,挖到了个人才啊!” 那际立刻上前,俯首帖耳应允,“是,展医生有想法有热情,冷静务实又有干劲,是我们的幸运。” 老者含笑道,“就连仪器都是今天遇到事情今天装好,你确定不是备好这场子请君入瓮?” 那际顿时摇头,“不敢,我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何况我们见识短浅,自然只想小队成员平安无恙。” 他再次把头低的很沉,“购买这些仪器,也确实是为了所有战友使用,绝不藏私。” 这话说的温和却内有钢骨,老者上下环顾,时不时再提出点无足轻重的问题,都被展眉一一解决。 他施施然起身,“既然你们都准备的这么周祥,要是我再拒绝,不仅没法把布偶带走,倒是和你们整个小队都成了仇人。” 那际呵呵笑的脸色僵硬,“您说笑话。” 老者往外走,“那就按你们的想法走走看,我也看看,心理学是否真的这么神奇,能达到帮助活人断案的地步。” 他路过站在最外面的钟夜,脚步停下,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钟夜是不会看气氛的,在众人的注视下,也略对老者低了低头。 “您慢走。” 老者被他气笑,嘱咐一句,又看一天江晚樵,“你江爷爷身体不好了,最近很想你,你有空去看看。” 展眉也看向一直跟在那际身边虎头虎脑的狸花猫,却发现他对此没什么反应,视线盯着地面不动。 钟夜再一点头,表示知道。 老者和带眼镜的随从走出器材室,那际忙不迭上前,“我送您!” 而被对方响亮拒绝,“滚回去,我有人开车!” 那际摸一摸鼻子,灰溜溜钻回来。 这一场大闹本该惊天动地的结束,现在却以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架势收场,所有压力就都集中到展眉身上。 那际神色严肃起来,“展医生,您有几成把握?没关系,您如实说,现在您也是猫咖小队一份子,又是女生,我们一定先顾着您。” 展眉还在回想自己刚刚的表现,闻言一惊,意识到这是那际对她有怀疑,笑道,“不是我有几分把握,是科学有几分把握,我们还是相信科学吧。” 她语气和缓,“女生又如何?诬告了布偶猫的,不也是女生吗。” 那际哈哈一笑,很是洒脱,又与展眉详细聊了聊打算,“等黎国那边来了通知我们就开始,还需要得到黎国人的配合,我想看今天的架势,并不难。” 那际一肘子捅了捅钟夜,“我看上头也没有要牺牲布偶的意思,你怎么就发疯闯回来了,把大家吓的魂飞魄散。” 钟夜似乎一直处在漫长的出神状态,声音静静的,“若我不坚持,他们就会牺牲布偶。” 这话里的含义众人自然都明白,那际也叹气,“展医生今天辛苦,我让狸花送你回去。” 江晚樵此时才表现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左挠挠右挠挠,浑身不自在,“啊我——” 那际皱眉打他脖子,“站直了,长虱子啊?” 江晚樵龇牙咧嘴的不情愿,“我想去看看布偶。” 那际抿唇,眼看怒火就要出腔,“你有任务你不做?” 钟夜打断两人,语气平静。 “我去。” 那际难以置信的盯着他,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 钟夜又重复一遍,“狸花去看布偶,我送展医生回去。” 他看向展眉,此时此刻,才和她说上重逢后第一句话,“展医生,可以吗?” 展眉瞳孔不自觉放大,神情像路灯下的小鹿一样懵然,“当然可以。” 钟夜看她对自己仍是条件反射的恐慌,心内叹一口气。 军中载具向来粗犷,军绿色皮卡更谈不上后座,展眉坐进副驾驶,整个人紧张的要同手同脚。 钟夜系好安全带看她,发现展眉早就把所有准备工作做的板板正正,一副好像自己即将要从副驾驶发射出去的样子。 他的心情本有些郁卒,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点开导航,“地址。” “啊,啊?” 钟夜把车开出营地,等离开一段距离才示意导航,“输入一下地址。” 展眉反应过来,输入几个文字,她也没想到有一天钟夜找她还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这种感觉实在很新奇。 二人始终沉默以对,展眉刚刚还挥斥方遒,现下握着安全带,浑身上下都是紧张。 钟夜一句话,吓的她几乎跳起来。 “你去接你女儿吗?” 展眉眨眨眼,像是钟夜的话要经历几层中转才能到达大脑被处理,“哦,哦,不,不用,家里有桂奶奶会去接。” 孩子永远都是破冰好话题,钟夜顺势往下道,“听说她和猫咖小队的队员们处的很好。” 展眉点点头,“这对她的精神和身体都有好处,她本来走路和跑步的能力都很差,和他们一起玩之后不自觉提升了不少,连机构的老师也很震惊。” 钟夜目视前方,“感统失调?是这个障碍?” 展眉不意外钟夜知道,如实相告,“还是初期,但耽误了一点时间,现在恢复的还不错。” 又沉默一会,钟夜有些微哑的声音在车厢中响起。 “你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感谢你在小队有难时挺身而出。” 展眉愣一愣,实情就如流水一般从口中倾泻出来,“没有。” “我没结婚。” 第二百七十五章 情怯 钟夜一挑眉,难以置信的喜悦充斥全身,面上仍是一片平静无波,“哦,那——” 展眉显然知道他会想些什么,把他接下来的话也堵回去,“展墨是我收养的病人的女儿。” 钟夜看她一眼,嘴角噙着淡淡笑容,不再说话。 虽仍是沉默,但能感觉到车内气压逐渐上升,甚至能看到钟夜放松的眉头,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 展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又有些气恼。 这气恼来的莫名其妙,她冷静一想,这些事情自然瞒不过钟夜,还不如说实话。 钟夜轻咳一声,“总之今天之事还是要谢谢你。” 展眉被他隐约雀跃的语调搞的又要发起火来,但这表现实在不专业,她点头,“没什么,我和布偶也接触过,总觉得他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钟夜车子开的又平又稳,展眉几乎感觉不出车身的晃动,“我以为你知道队长是我,会巴不得和我不相往来。” 展眉低着头,死死盯着视线中的一个角落,心想本该如此。 “没什么,我是医生,自然要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钟夜莞尔,“当初知道入选方是你时,其实我曾和那际商量把你换掉。” 展眉仍是低着头,“没什么——嗯?” 她抬起头,声音不自觉提高一些,“为什么把我换掉?” 钟夜正色,“我以为你并不愿意看到我。” “但那际说你实在用心又有能力,不能让我一个人的好恶影响全体队员的健康安全。” “现在看来,他是对的,如果没有你,今日之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钟夜变了。 短短几句话,钟夜的性格几乎和曾经天翻地覆。 从前他下定了决心旁人自然无法更改,不,从前他眼中绝不会有旁人,更不会有全体。 像这种承认自己判断失误的认错言论,更是展眉在钟夜身边这么久,都没有听过的。 曾经的钟夜或许待下属恩遇有加,那也只是建立在下属能够被充分利用的基础上,林兮崇与他相识多年,最终钟夜的计划仍是瞒过他。 为护住自己的下属与上头撕破脸这样不智鲁莽的行为,在曾经钟夜的世界观中绝不可能出现。 展眉心内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又酸又软,一时匆匆把视线挪开。 她不相信钟夜真的没办法让今天的事情收场,但这样直白的信任,明显的平等与尊重,仍让她不自觉红了眼眶,感觉到时隔多年穿越而来的委屈。 你为什么不早点这样呢? 这想法来的猝不及防,展眉自己都有些震惊,她一向以理智冷静要求自己,小女儿情态在她这里既不需要也被嫌弃。 但这突如其来的酸涩与难过,却让她所有冷静溃不成军。 她缓和一下情绪,不让这份委屈流露出来,调转话题说了正事。 “我会全力以赴把这件事做好,布偶现在的言行应当处在监视状态下,所以——” 钟夜一字一句,无比笃定,“他没有做那种事。” 此话一锤定音,把展眉心中那点小小的虚浮盖棺定论。 我信他。 钟夜把车一停,展眉把安全带解开,一直低着头,神色有些匆忙。 “那我就先走了,今天谢谢你,以后估计会经常见面——” 钟夜含笑看她动作,并不说话。 展眉又念了两句,“墨墨估计已经睡了,这孩子睡的浅,一遇人就醒,今晚就不请你上去做了,下次有时间再——” 钟夜的声音清清朗朗,在车厢中像薄荷一般散开。 “展眉。” 展眉应了他一声,“怎么?” 钟夜笑道,“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三年不见,我想我应该是晒黑了点,难道脸也破相了吗?” 展眉抬头,匆匆从他脸上扫过,“没破相,但也没什么好看的。” 钟夜一笑,看她两只手都要与安全带结在一起,也不再留,“天黑了,你上去吧,什么时候来营地,我来接你。” 展眉推开车门下去,夜风神清气爽,将她脸上的热度吹散一两分。 钟夜不仅仅是没破相,他像是一坛酿到极致的酒,所有外放与锋芒都收敛起来,肌肉紧实线条硬朗,曾经出众如画中妖的五官反而显得不那么起眼。 但他的气质却越发醇厚沉淀下来,让人在他身边,就不自觉感到安全。 展眉慢慢上楼,打开门,一室暖意。 展墨穿着小雨伞睡衣正在地上与桂奶奶玩游戏,听到声音就朝她奔过来,展眉把她抱起来,照例互相脸对脸蹭一蹭。 展墨皱皱小鼻子,“妈妈,你脸好烫啊。” 展眉捏捏她小脸,“不准再和小猪学表情。”不动声色避开了这个话题。 展墨被猫崽子们带去炊事班,喜欢上了刚出生的小猪,要不是那际和她都拦着,那群崽子能把小猪给她塞走做宠物。 虽然做宠物不成功,但展墨已经把这只小猪当成是自己的所有物,对它的一言一行都观察的无比仔细,也因此沾染上了小猪的表情。 展眉哭笑不得,又不得不纠正,展墨现在还小,做些夸张鬼脸是可爱,长大了还这样,她担心她在小学中的适应。 展墨吐吐舌头,比以往活泼许多。 展眉抱着她回到地毯上,自己去换衣服,拉窗帘时,却发现那辆车没走,一直停在楼下。 展眉心跳一顿,又有些慌乱的拉上窗帘,严丝合缝。 钟夜本只是想等她安全上楼后就离开,他盯着每一个黑洞洞的窗口,假设哪一个会突然一下亮起来,那里就是展眉现在的家。 一个温馨的小家,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啪——”一盏温馨的灯不动声色亮起,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窗前。 她似乎没注意到下面的人,随手就把窗帘拉上。 钟夜握一握掌心,只觉得手心生疼。 那际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展医生有热情有能力,又冷静理智——” 这才是展眉应该有的生活。 钟夜叹一口气,回身进车,想发动车子离开,却不知怎么,像生了根一样,坐在位置上,盯着那一点小小的灯光凝望。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第二百七十六章 千丝 钟夜返回营地时,已经深夜。 他的办公室亮着灯,他推门,那际和江晚樵一站一坐,把小小的办公室填的满满当当。 那际对着电脑屏幕一点头,“他回来了。” 钟夜会意,上前拉开椅子,插坐在屏幕对面,并不意外,“您好。” 电脑里传来一把苍劲有力的声音,“既然你回来了,那就说说吧,怎么回事?” 月亮起了又落,房间内一直传来含糊的说话声,时而有激烈的争论。 直到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房间内的絮语声才终于停止。 江晚樵拉开房门,房间内仿佛天宫一边涌出漫漫白雾,走廊中不是很清新的空气竟都让房内显得透彻许多。 他端出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丢进垃圾桶,脸色虽然不好,但也有几分轻松,还伸了个懒腰。 那际合上电脑,有些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看来这事背后不是那么简单。” 钟夜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并不在房间内。 那际抬一抬眼,有些好奇,“你和展医生是什么关系?” 钟夜轻轻挑眉,眼神有些疑问。 那际嗤笑,“你就别装了,狸花说展医生今天直接叫出你的名字,你们两个早就认识。” 钟夜不语,那际又道,“而且你主动送过什么人?更别说在上头面前那样袒护了,我开始还以为你厌恶她,现在看来,方向怕是想反了些。” 钟夜思考一会,语气淡淡,“举办过一场没成功的婚礼。” 那际猝然爆出一句粗口,显然是没想到这关系竟然比想象中还要紧密,“那你们,这是,额——” 得知这层关系之后,很多话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钟夜态度坦然,“你可以相信她,也可以相信我,我们都不会以情乱志。” 那际叹口气,“我还以为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原来也有食用人间烟火的时候。” “既然你们是这样的关系,那我就不多问了,相信你有分寸。” 钟夜点头,那际换了话题,“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布偶的事,他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细节吗?” 钟夜沉思一会摇头,“他没有跟我说很多,现在又被监视,没办法问话。” 那际揉揉额头,“你们真是会惹事,每次出门都给我带一堆尾巴回来。” 江晚樵敲敲门,“队长,副队。” 他的态度有些拘谨,钟夜看他一眼,那际招手叫他进来,“怎么?开一晚上会,不回去歇一歇?” 江晚樵踌躇一会才道,“队长,要是舅公想让我回去——” 那际眯起眼睛,很是不悦,“怎么?” 江晚樵顿时有些发怂,鼓起勇气道,“我想要是舅公真的能消气不为难我们,回去就回去吧,布偶他——” 那际语气狠厉一些,“你这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你队长,还是瞧不起你队友?” 钟夜静静坐在一边,并不说话。 江晚樵嘴唇动一动,眼眶就红了,“队长!” 那际严厉斥责,“你这么大个子长到狗身上去了!当初是谁找到猫咖,痛哭流涕一定要留下,无论如何都不想奔那个远大前程?” “我们不想要你,又是谁拼命训练打破队里几项记录表示自己有能力入队?” “你舅公难为猫咖不是一天两天,早不怂晚不怂,现在回去,是给布偶上眼药,还是给你队长上眼药?” 江晚樵被骂的狗血喷头,眼底一片水雾,很是难过。 钟夜轻轻开口,语气很沉稳,“江总已经很久没有刻意难为过猫咖,布偶的事,另有源头。” 江晚樵皱眉,显然不信。 钟夜无声,做了一个“郭”的口型。 江晚樵顿时明白过来,一脸震惊。 那际随手抄一个东西对他扔过去,“还不快滚,以为自己多重要是不是,全世界围着你转?今天训练加倍,值第一班岗!” 江晚樵躲过去,笑嘻嘻捡起来放到书桌上,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那际被他气笑,“这小崽子,数狗脸的,说换就换。” 钟夜点了点桌面,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这次出任务,还有一处奇怪的地方——” 天亮了,二人神情认真的讨论,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时间的流逝。 展眉到营地来调试仪器,看到江晚樵站在门岗处,神采奕奕,眼睛却有些发红。 她诧异笑出来,“你今天站岗?” 然而江晚樵站的好像一株小白杨,挺胸抬头,完全无法回答展眉的问题。 她失笑往里走,器材室内房门大开,里面显然有人。 展眉敲敲门,推开,钟夜在其中,正带着一个技术人员敲敲打打。 他抬头,很平静,“正好,你来了,师部派人来检查仪器有没有问题,你来跟他讲讲。” 展眉微微睁眼,快步上前,“您好,这些仪器精度很高,不能这样检测——” 技术员推一推眼镜,在手上的本子上记了两笔,“是,我们也理解,但有些地方需要检查,比如说信号波段,ip地址等等。” 展眉略略皱眉,但很配合,“这批仪器进来时已经经过很精密的检查。” 技术员点头,眼镜把他的眼睛趁的很小,“当然,我们不过是保证万无一失。” 展眉抿唇,跟着他四处检查。 对方详实的看了一遭,看起来是常年与精密设备打交道的人,动作很是小心,时不时询问展眉细节,她慢慢的也把心放下来,跟着他把所有仪器检查一遍。 技术员最后推推眼镜,很满意的离开,“展医生的专业知识和工程师也不相上下,实在是学到很多。” 他和展眉握了握手,虎口上的茧十分明显。 钟夜也和他握握手,把人送出去,只到门口,就各自告辞。 展眉举起手,有些怀疑的看了看手心。 钟夜正回来,看到这一幕,就问,“怎么?” 展眉不太确定,“他是个技术人员,为什么虎口处有厚茧,倒像是长期拿枪的人。” 钟夜微一点头,“他曾经是猫咖的队员,受伤后调上去,重新考了工程系研究生。” 展眉有些惊讶,“原来是你的队员,我还很担心他给你使绊子。” 钟夜笑了,“各司其职,谈不上使绊子。” 但就这几天展眉所见,也对他的部队生活管中窥豹,显然没有钟夜说的这么轻松。 第二百七十七章 清白 展眉再见到布偶,是在问讯当天。 她被带进一个单独的小间,里面坐着布偶和问讯员,对方对她点头示意,展眉也点头。 布偶猫本名方祺,是个气质较为凌厉的男生,他视线一直看着桌面,并未与展眉对视。 房间内有一面墙是单面玻璃,将房间空间扩大许多,又能看到几人的倒影。 展眉看向玻璃,不知道这玻璃后面坐着多少人。 仪器被摆在旁边,她上前道,“我现在要给你戴脑电帽,在脑电帽上的点上用针筒注入导电膏,会有些疼,如果我下手重了,告诉我。” 布偶点点头,展眉上手把脑电帽套到他头上,调整了一下松紧。 而后,她用针筒抽出蓝色的导电膏,一个一个小孔注入进去。 这是一个繁琐而需要耐心的工作,每注入一个导电膏,需要在电脑屏幕上核对是否确定导电,而一个脑部大约有几十个小孔,光注入导电膏就花费了一个半小时时间。 期间,问讯员和布偶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展眉一开始还看看玻璃,生怕玻璃后面的大佬们不悦离开,但后来沉浸到工作里,也把这事忘了。 终于,展眉把导电膏注射完毕,确定每一个点在屏幕上都是绿色后,对问讯员道,“您可以开始了。” 她走出小房间,进入器材室,开始记录数据。 这场审讯进行了极长时间,数据从仪器中缓慢吐出,慢慢在地上堆成一叠。 展眉起身要去捡,却在窗外看到一个人像门神一样站着。 她顿时明白过来,这场审讯,受到监控的不止布偶。 而审讯结束后,展眉一人,在监视下处理数据。 脑电数据本就繁琐复杂难度极高,营地的电脑速度有限,展眉的电脑又不允许被带进来。 最后电脑温度过高不得不休息,她起身,捏了捏眉心休息一会。 看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 电脑降温后,她坐回去继续算,这一算,就算到晚上。 她挥手,对门外那人示意,“数据已经算出来了,你可以封样带走。” 那人略微诧异的瞪大眼睛,像是不明白展眉的言行,但很快,他就进来,把装着数据的牛皮纸袋拿走。 展眉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房间内有人进来,她以为是监视的人,刚要睁眼,一只手捂住她眼睛,温温热热,带一点安抚。 “你休息。” 展眉顿时放松下来。 窸窸窣窣的塑料纸声响起,她还在分辨是什么,钟夜的声音又响起来,“张嘴。” 展眉张嘴,一块巧克力被塞进口中。 “中午给你送饭你没吃,补充点体力。” 展眉侧头,睫毛刷子一样从他掌心刷过。 “中午是你送的饭?我还说猫咖现在整个营地应该都被监视了,这上头对待嫌疑人一众还挺人道。” 钟夜不语,等展眉咽下去,又把插了吸管的水杯递到她嘴边。 她喝一口水后,钟夜才道,“是啊,现在整个猫咖的清白都系与你身,压力大不大?” 展眉含笑,“清者自清,你既然相信你的队员,就应该相信科学。” 有人来叫,“钟队,展医生,可以开会了。” 钟夜手上微微施力按住她,“别动。” 他放大一点声音道,“等会。” 展眉诧异,“你——” 钟夜又掰一块巧克力放进她嘴里,“吃完再去,让他们等。” 展眉眨眨眼,乖乖又含进一块巧克力。 这样一喂一吃把一块巧克力吃完,钟夜终于松手,展眉睁开眼,发现等着的人已经一脸菜色,但却不敢来催。 展眉对他笑笑,跟在钟夜身后走出器材室。 会议室中央摆着一张十米长的长桌,而此时两边走坐满了人,展眉做好准备,进去时仍被吓了一跳。 这看起来场面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钟夜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展眉看到自己的文件袋在前面台子上,也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位置,于是走向最前方。 除了钟夜,参会人都穿了军装,肩膀上的金星在房间昏暗的灯光下闪着温钝的光芒,展眉深呼吸一下,环顾一圈房间。 她视线落到一人身上,觉得有些眼熟,但仿佛没有见过。 展眉看了看钟夜雪白的衬衫,冷静下来,拿开文件袋,将一页纸放下投影仪下。 “我年少无知,失礼之处请多见谅。” “请容我简单介绍一下今天早上我对布偶猫进行的操作,这是心理学中的脑电实验,原理是通过大脑中的电传导展示神经活动,通俗的说,就是可以通过对脑区电活动的检测,观察到现在在活动的,是哪片脑区。” “早在几天前,我对猫咖小队面临的各执一词的情况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可以通过这样的双盲检测来确定其中清白,非常感谢各位的帮助,让黎国那位自称被侵犯的女士也戴上同样的设备,远程参与今天的问讯。” “而二位的问讯同时进行,在一台仪器里出结果,我在监视下对结果进行处理,并无法知道哪个结果来自布偶,哪个结果来自这位女性,也不知道问讯内容,这些都是各位亲眼见证。” 展眉把手中的图表放大一些,“各位想必都知道不同的脑活动使用的是不同的脑区,而根据此次测试的结果,分类已经很明显。” “一位被问讯者,也就是a表,在问讯过程中,一直使用的都是回忆脑区,且活动时长比较均衡。” “另一位被问讯者,b表,在问讯过程中,有时使用回忆脑区,有时使用思考脑区,而活动时长也不均衡,较长与较短间的差距极大。” 展眉放大一点声音,“我想请问各位,哪一位在说谎,哪一位没说谎?” 现场寂静无声,但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展眉示意在座的技术员,“计算出结果之后,我就把数据交给战友,让他请师部技术人员来公开数据来源。” “我想他已经有结果。” 技术员起身,对在座众人敬了个礼,声如洪钟。 “a表数据簇来源,猫咖营地,b表数据簇来源,黎国。” 展眉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顿时疲惫铺天盖地涌起。 “各位,我们一起见证了布偶的清白。”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万缕 展眉话音落,会议室内一片寂静,良久,有人率先鼓起掌来。 这稀稀落落的掌声把会议室里的气氛带的更加诡异,无人应和,展眉视线扫过,是那个她看着眼熟却认不出来之人。 钟夜起身,语气一锤定音,“过程与结果都是各位亲眼见证,数据也接受其他专业人员的检验,假如对猫咖营地的设备有疑虑,也可以再做一次,我相信清者自清,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清白之人。” 他语气平稳,行动却明显,示意旁人带展眉出去,“接下来的事情,展医生不便参与。” 展眉会意就要走,却被人叫住。 “猫咖多年不鸣则已,我记得心理健康这个项目也曾向内部申请过,但不知怎么最终却是外部人员来做?” 展眉的脑海飞速运转,但实在想不出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这钟眼熟却没有头绪的感觉让她分外不妙。 钟夜冷声道,“这个项目在内部是多么不被看好,想来各位都还有印象,我们预算有限,在条件范围内找到了最好的机构,若您想看当时的报标文件,我可以详细为您阐述。” 展眉现今也算察言观色的翘楚,自然看出钟夜与此人不睦,那种不妙的感觉瞬间变成了不虞,连带着对这张熟悉的脸都不喜起来。 钟夜没等剩下的人再反应过来想出问题,直接对展眉道,“请。” 展眉跟着他往外走,走出会议室时回头,正好与那人有些阴冷的表情对视。 二人离开会议室后,钟夜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累不累?今天辛苦你。” 展眉觉得自己好像去挖了煤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痛,她轻轻摇头,“你应该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我就先走了。” 钟夜指了个路,“我送你。” 她有些惊讶,“他们看起来——你可以不在吗?” 这些人的身份分明都不同凡响,显然不仅仅是为猫咖小队一个成员涉嫌作风问题而来。 钟夜倒是笑了,是那种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中而他却不是很感兴趣的笑容,“那际可是忍了不少话要骂,给他机会做做大王。” 钟夜是猫咖中做决定那个人,也不太说话,他是主心骨,而那际强大的交际能力就用来处理这些售后工作,并借题发挥挖好处。 展眉念头一转,就明白钟夜的想法,倒是笑了,“你还真是一点不吃亏。” 钟夜轻嗤一声,“污蔑我的队员,这么容易收场?” 他拉开车门,展眉坐进去,等车开出营地后,她才道,“刚刚和我说话那个人似乎有点眼熟——” 她说的踌躇,有些忐忑。 钟夜看她一眼,神情赞赏,“这都能看出来?” 展眉神情质疑,难道她应该认识这个人? 钟夜低声道,“他叫郭雨楼,是郭明溪的叔叔,郭开的弟弟,你见过郭开,他们兄弟自然有相似之处。” 他有些感慨,“但没想到过了这样久你还记得。” 展眉一挑眉,犹豫一会,“郭家,是不是和江总很有些竞争关系?” 钟夜并不隐瞒她,“一早就是,江总想学我爷爷,也看上容阮,可惜这条路不成功,我又进了部队,郭家在容阮发展状态,与谢家双龙拱位,声势浩大。” 展眉抿唇,神情冷下来,“顾雅洁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钟夜摇摇头,“我长期在外执行任务,没有关注顾家,她怎么了?” 展眉声线怀疑,语气也崩了起来,“顾雅轩要和她结婚。” “吱——” 剧烈的刹车声响起,车子急刹在路边,钟夜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难以置信的看她,“你说什么?” 展眉见他这样反应,这才有些相信他是真不知道,“你真的没听说?” 钟夜的瞳孔微缩,面沉如水,“我甚至觉得自己幻听。” 展眉重复一遍,“顾雅轩和雅洁订婚。” 钟夜的神情有些困惑,“他们怎么能订婚?他们是姐弟。” 展眉略略翻个白眼,“更新一下信息好么,顾雅轩不是雅洁的亲弟弟。” 钟夜彻底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展眉把她看到二人订婚消息后和顾雅洁如何联系上,又和郭汝昀的沟通结果大略说了说,钟夜的眼神越来越沉,面色宛如一场雷雨。 “我不知道,我常年在外,回营地事务与很多,小别也没有和我说过这种事。” “他们应该都故意隐瞒了消息。” 展眉抿唇,做出个人情绪很浓的判断,“我觉得顾雅轩不正常。” 钟夜似笑非笑,“难怪郭家能这么快在容阮站稳脚跟,我还说郭家人都这样一经商才能不成。” “原来其中还有这层关系。” 展眉不说话,她本是想向钟夜兴师问罪,却没想到对方被蒙在鼓里,比她知道的还要晚些,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叹口气,“郭家在容阮已经和谢家分庭抗礼,又在部队里针对你,看来他们所图不小啊。” 钟夜沉吟片刻,踩下油门融入车流,“你怎么想?” 展眉疲乏上来,有些犯懒,“我不怎么想,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真让人厌烦,不管过了多久,他们都在争抢,也总有人在不断付出和牺牲。” “我心疼雅洁,她一直为顾雅轩多方打算,最后却养出这么一条白眼狼。” 钟夜声音平静,“你不开心,把他解决掉怎么样?” 展眉轻轻一笑,并不以为意,“你要怎么解决他?” 钟夜眼中寒光一闪,“这样不知收敛,自然让他再也不能犯蠢。” 展眉看他一眼,整个人几乎都缩在副驾驶上,“你说这种话,总是很自然。” 钟夜一顿,想起她曾经对自己不自觉的高高在上发自内心的厌恶,一时有些紧张。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不开心。” 展眉懒洋洋躺回去,并不说话。 二人之间气氛沉下去,钟夜再次看到他们之间巨大的鸿沟,他思索一会,甚至有些小心的开口。 “或者把雅洁接出来?” 展眉不说话,钟夜怕她又把气攒在心里,不再和她说话。 隔了一会,他才意识到,展眉早就睡着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撕裂 展眉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纪国医院的紫藤花下,她再次见到钟夜,对方拍她肩膀,仍是一副少年模样。 展眉回头,看着他青春洋溢的面容,一句话都没说。 钟夜挑挑眉,把手插在口袋里,没什么诚意的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展眉静静看他,对方似乎意识到什么,也和她对视起来。 那目光转变,从青春稚嫩,变得深邃而隐晦,犹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密密麻麻笼罩起来。 展眉猛然睁眼,发现自己在车中,开了不高的暖气,身上盖着一件大衣。 她拿下衣服,看到车外钟夜的身影,他指间一点猩红,不知燃了多久。 展眉揉了揉还有些混沌的太阳穴,拿着大衣下车,钟夜回头,对她一笑。 “醒了?看你太累就没叫你。” 展眉这才发现车子停在自己家楼下,钟夜要把烟灭了,她却伸手,“给我一枝吧。” 钟夜沉默一会,递给她一支烟。 展眉低头含在唇间,钟夜俯身给她点烟,熟悉的烟雾笼罩鼻端,她吐出一口白雾,倒是笑出来。 从钟夜知道她抽烟开始,点烟一事,对他来说,似乎从来不是障碍。 她轻轻弹了弹烟灰,“猫咖的项目,我想,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钟夜不语,深深吸一口气,一段红色燃起又熄灭,本来还剩半枝的烟只留一个烟头。 展眉平静道,“我不瞒你,我是真没想到这样也能和你遇到,当初参与这个项目,我以为并不会入选,只是想和同行多做些交流。” “我不想见到你。” 展眉坦诚的话语像利剑一般把钟夜的心戳出几个透明窟窿,他不说话,又点一支烟。 展眉抿唇,显然自己也有些烦躁。 “布偶的事,是因为在见到你之前我就和这群孩子成了朋友,再加上他们很照顾展墨,我不能坐视不管。” “但我不想和你有什么频繁的接触,这会打乱我的生活。” 钟夜低声道,“我长期在外出任务,不会经常在华国,你若是不愿见到我,我可以避开。” 展眉摇头,“我不想你为我做什么妥协,我只想我们不相往来。” 钟夜笑一笑,“我看过你的咨询室这些年的记录,在公益项目上很费心思,你要打破自己的准则吗。” 她很不开心,“若是我自己的精神状态都没办法保证,又怎么帮助别人?” 钟夜两口一支烟,此时已经点起第三支。 “你可以装作没有见过我,和猫咖小队继续相处下去,他们都很信任你。” 展眉态度很是坚决,“我做不到。” 钟夜倚在车上,叹了口气,并没什么激烈的情绪,像是在意料之中一般。 “我可以申请调离猫咖。” 展眉震惊的瞪大眼睛,“你疯了?” 钟夜一笑,眼睫垂下,“要是我让你辞掉猫咖的职务,不过一个星期,江潮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对吧。” 展眉避开他的视线,并没有否认。 钟夜缓缓道,“你也说和猫咖队员相处对展墨的病情有好处,你不用这样怕我,一见到我就想离我万里之遥,你的事业和家庭都在这里。” “是我出现在你面前,扰乱你的生活,我走。” “你放心,绝对消失的干干净净。” 钟夜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的睫毛也染上一点湿意。 这样的钟夜不是展眉熟悉的,她心内的烦躁和不悦逐渐升腾,连带着表情也沉郁起来。 “不用,我只想和你两不相欠。” 钟夜抬眼,眸光温软而悲伤。 “你真的和我两不相欠了吗?你弟弟和养母因我而死,你不过是逃避一场婚礼,给我一个不致命的伤口。” “若这就是你不相欠的方式,那你能维持咨询室盈利,还挺让人震惊的。” 钟夜展眉思绪也混乱,片刻后才明白自己被他变着法讽刺了,火气也涌上来。 “你什么意思?” 钟夜看她,目光纵容而温和。 “你爱我,你不知道吗?” 展眉愣在原地,像是隐藏已久的秘密被突然大白天下一般,脸色红了又白,最后一甩手就要走,几乎有些逃跑的意思。“你疯了!” 钟夜直接拉着她的手腕把人扯回来,语气也加快,“我说错了吗?你说不想欠我,可明明是我欠你。” “你对我不忍心,从一开始你就对我心动,当年在纪国你第一眼见我就——” 展眉甩开他的手,突然尖叫起来,“别说了!” 钟夜一时心急,见她如此激动,又有些后悔,“好,我不说了,你别激动。” 展眉退后两步,一张脸纸一样白,“我没有。” 钟夜心疼极了,想到过去种种,实在不该这样刺激她,“是,我胡说。” 展眉却又否认他的话,“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她一双眼睛像空荡荡的池水一样,看的人心慌,钟夜甚至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 他笑一声,很无奈的道。 “我一直在想你,这些曾经不懂的事情,想个一年两年也想出来。” 展眉咬唇,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钟夜伸手去触她的嘴唇,“都是我不好,说起这些惹你动气,别想了。” 展眉笑了两声,像哭一样。 “你说的对,我对你不忍心,我一直对你狠不下心。” “就因为这点不忍心,我赔上了自己弟弟的命!” 她虚饰的太平,隐瞒的真相,一朝被揭开,还是这样鲜血淋漓,无法直面。 “这样的心动,你很骄傲吗,钟夜?” 钟夜没有想到,原来对于苏沐阳的死,展眉最责备的人,一直是自己。 她认为是她对钟夜的不忍心,造成多年前的错失时机,最后导致他意外去世。 展眉的性格,必然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钟夜心如刀绞,与她对视,“这不是你的错,这怎么可能是你的错?” “若我知道你竟然会把这种事的原因归结于自己——” 钟夜说着说着,却也停住话语。 他知道后,会怎么样呢。 苏沐阳已死,死去的人,再也不会活过来。 他又点燃一支烟,像认输一样笑了。 “好,这个项目,我会再找人。” 第二百八十章 突发 “不行。” 钟夜闻言,面色很是平静,“我小队的人员去留,为什么我不能决定?” 那际向来直来直去,却在此事上犹豫了半响,他叹口气,拿出一份文件递到钟夜面前。 竟是一份将心理健康意识推广到全军的活动文件,其中,猫咖小队作为先行开展此项工作的单位,要起到带头作用,又点名展眉其咨询室的出色实力,将在接下来全军心理健康逐步得到重视的情况下,扮演中流砥柱的角色。 那际揉揉太阳穴,像是很疲惫,“昨天你没参与后面的会议,郭雨楼来者不善,会议结束后,文件就下来了。” 钟夜眼中波澜不起,那际往后一靠,“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你分明也是太子党,但却在部队里比没有根底的人过的还艰难?” 钟夜并不隐瞒,把钟家、江家、郭家和容阮的恩怨简单说了一说,那际听完,很是敬佩的伸出大拇指。 “你们都是这个。” 钟夜盯着那份文件,显然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疯长,他这种表情那际很熟悉,而这两天见识到他对展眉的重视以后,顿时表明态度。 “我也认为这事上头办的挺操蛋的,但你不能冲动,你把布偶带回来还算有礼有节,这事虽然是郭雨楼针对你,但在其他人看来是在抬举猫咖和展医生。” “你若是直接与他们撕破脸,名不正言不顺,展医生也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钟夜语气还是平静,眼底像有黑色的火焰一跳一跳,“我知道。” 那际换了个角度规劝,“再加上,她的合同不准半路结束,若是没有此事,让展医生破格退出不是不可以,但各种因素汇聚在一起,她就必须得继续项目了。” 钟夜长长出一口气,“郭家真是用心良苦。” 那际很是坦诚,“谁能想到展医生这个项目正好撞上你的小队,再加上她又证明布偶的清白,显然已经是郭家众矢之的。” “她现在在众人视线中,安全反而不用担心,但若是强行脱离,就不好说了。” 这其中的关节,钟夜经历风雨无数,自然洞若观火。 他仍没有直接答应下来,“我先去一趟师部拒绝。” 那际诧异,对展眉在他心中的分量再次有了认识。 布偶实际上还在监察期,他的清白仍需得到层层审核下的认证,钟夜现在去拒绝上峰命令,堪称明火执仗的给自己拉仇恨。 但他仍是去了。 展眉接到那际电话时,正打算到营地去。 她昨天归家,一度沉浸在负面情绪中无法自拔,是展墨再次用她胖乎乎的小手和无声的陪伴帮她走出梦魇。 那际再见展眉,只觉得对方一晚过去,憔悴了一些,猜测和钟夜并没有谈的很好。 他请展眉坐下,也有些难以启齿。 “展医生,按理说你主动帮助猫咖,是我们的恩人。” “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些事情,我想你比我看的清楚。” 展眉不语,只抛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那际把那份文件放到展眉面前,她寥寥扫过两眼,没什么表情,心内全是冷笑。 郭雨楼估计以为她能够取得这个项目是和钟夜的裙带关系,而这次布偶一事让他十分不悦,因此把她推到更大的舞台上去,明显不安好心。 她思索一会,“钟夜呢。” 那际队展眉的反应有些意外,却还是如实相告,“他去师部拒绝这个提议了。” 展眉点头,“猫咖现在面临危机,这个活动从外看是给你们机会,于情于理你们都不应该拒绝,钟夜去拒绝,也大概率不会成功,是吗。” 那际在心中暗赞,“和展医生说话就是省事,这也是我为什么提前与你说明。” “我对你们的关系、与郭家、江家的恩怨有一些初步了解,这明确是针对钟夜和你而来,展医生因为在布偶清白一事上的出色表现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现在没有退后之法了。” 展眉垂眸,略略叹一口气。 “这可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那际也苦笑,他是猫咖的副队长,自然为全队考虑,“所以我想冒昧的背着钟夜请你不要退出项目。” 展眉对形势看的分明,“我想,他们也不会允许我退出。” 那际得到这样类似于肯定的回答,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猫咖会竭尽全力保护展医生的。” 展眉噗嗤一声笑了,“加菲队长不用这样焦虑,改变不了的事情就接受它,郭家是大族,总不会对我一个小小的平民做什么。” “他们的目的还是钟夜,我只是作为钟夜曾经关系最亲密的人,被附带着算计一把而已。” “你们才需要小心,接下来一段时间,郭家估计会十分关注猫咖小队。” 那际点头,“我们已经命令所有队员谨言慎行,十二分小心自己的举止,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展眉一笑,看那际也没什么其他话想说,起身告辞。 一入宫门深似海,钟夜当年在权利中心时算计别人也被别人算计,现在分明已经避到退无可退,但只要他是钟夜,就仍会被所有有关方重点关注。 她叹口气,钟夜曾说自己长在荆棘丛中,这哪里是荆棘丛,分明是刀剑丛。 她给钟夜打电话,隔了很久,对方才解气。 “怎么?” 展眉语气平静,“我想退出猫咖项目的事情,你做的怎么样了?” 钟夜毫无异状,“没问题,你明天来办手续。” 展眉偏头,“你这么快就找到接替我的人了?不需要交接一下工作事项吗。” 钟夜声音温柔一些,“你不用考虑这些,我会做好。” 展眉又问了两句,他绕来绕去和她打太极,就是不说实话。 她本来还很平静,现在也被搞的浮躁起来,声音拔高一点,“我记得以前你从不骗我。” 那边顿了顿,“你知道了?” 展眉语速加快,“这种事是你能瞒得住的吗,我明天去办了手续,你怎么办?” 钟夜不语。良久后才道,“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展眉挂电话前,只说一句话,“我们早已过了逞能的年纪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梦魇 猫咖小队对这一推广活动的态度,与那际和钟夜想象的不同。 他们本以为猫咖会对这从天而降的“抬举”和“惊喜”有些积极的态度,但没想到他们的反应都很冷淡。 还在监察期的布偶直接道,“他们要把我交给黎国有关部门的时候,可没有像文件里这样赞扬我们。” 狸花猫的反应更加直接,“我们小队一直以来都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突然出现这样的好事,总感觉里面有妖气。” 其他队员对此事的态度也十分谨慎,总的来说,大家都认为这是个不得不接的烫手山芋,可能里面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陷阱所在。 那际对钟夜笑道,“他们鼻子还挺灵,郭雨楼可是急的不行,谁去请展医生开会?” 钟夜抬一抬眼,“你去请。” 那际莞尔,“那你也得出席。” 钟夜抬头,表情平板的像一块铁,“我会。” 那际嗤了一声,把会议室排了出来。 展眉与会时,挂着巨大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像一直没休息过。 那际道,“第一次会议,我们请医院主任和文工团团长参与,这就是大略会涉及的配合单位,此次先初步讨论一下,郭雨楼远程听会。” 展眉失笑,“他这样的级别,还来听这种范围的会议,是不是太着急了。” 那际挑挑眉,苦笑道,“县官不如现管,展医生自然了解内情。” 展眉跟着那际走进会议室,其余与会人员已经分次坐好,大屏幕上露出郭雨楼的面容。 展眉找了个角落坐下,钟夜坐在主位,并没有多看她。 会议开始,展眉中规中矩的发表了对这个推广活动的意见,大概是从基础开始,不需要操之过急,很多在猫咖行之有效的方案未必能够推广到全军,而时间太紧,效果也未必能达到预期。 文工团团长也表示任务很重,最近又是开会时期,事务繁多,若一定要推广,建议以基础开始,随着时间的纵深,再逐渐深入。 那际和钟夜分别说了说,医院的主任一直旁听,并未发表什么见解。 郭雨楼的声音透过屏幕有些失真,让他带着运筹帷幄微笑的脸看起来像一个假人。 “看来大家对这件事的态度都不太积极啊,但我们的同志在艰难的时候更要看到成绩,此事是重要领域,大家加把劲,咱们把这事漂亮的办好。” 事是好事,但任何事情都要有合适的时机,展眉现在还没有把猫咖小队摸透,更别说像郭雨楼设想的那样扩大范围。 她态度依旧坚决,“我保留我之前的意见。” 郭雨楼一笑,“都说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展医生与白猫的关系这样亲密,又和猫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现在却在这个项目上态度怏怏,看来内举不避子,子却也是有倾向的?” 那际接过话口道,“猫咖小队的心理师是我一手选出,白猫完全没有参与。” 郭雨楼面色扭曲一分,“那么展医生与我们确实缘分匪浅。” 展眉还没说话,郭雨楼就换了另一个话题,“听说展医生当时得了猫咖的青眼,就是因为之前丰富的公益项目经验。” “而展医生领养的小女孩,也是从一位病人的孩子。” “但根据病人与医生的回避原则,展医生应该没有资格收养这个孩子吧。” 展眉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像冰一样冷。 她重新拿起文件看了看,“我以为今天是讨论项目,没想到是讨论我的家事吗。” 郭雨楼双手交叉,笑道,“展医生不用紧张,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有感于展医生对公益项目的一腔热情,希望你能不忘初心,把这热情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中去。” 展眉轻轻吸一口气,被此人的无耻震惊。 周围人沉默无声,静静观察二人对峙。 钟夜打断二人对话,语气平静,“猫咖的项目也在关键阶段,推广可以在猫咖项目告一段落后,得到成果再行进行。” 郭雨楼笑笑,视线隔着屏幕与他对视。 “白猫的意思是,猫咖的优先级,比全军更高?” 钟夜摇头,“猫咖是试验品,推迟一段时间,是为了全军着想。” 钟夜态度不卑不亢,郭雨楼沉默一会,终于同意。 “那么,我要尽快得到一份该活动如何进行的策划,和具体的时间节点。” 钟夜垂下头,把这一问题交给其他人。 一场会开的人精疲力尽,那际把两位非猫咖队员送走,展眉靠在椅子上,眼神在所有文件里扫了又扫。 “郭雨楼的意思是,我如果不全力配合这个明显有诈的项目,他就追究展墨的领养程序?” 展眉收养展墨的程序确实不完善,一查即知。 钟夜脸色难看,半天才道,“我猜容阮应该发生了一些事情。” 展眉长长出一口气,“展墨是我的命,我不可能让别人从我手里抢走她。” 她像是阐述一个已知事实一样道,“敢拿展墨来威胁我,他一定要付出代价。” 钟夜本在想事情,此时才发现展眉的语气状态都不寻常,他上前两步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脉搏急速,却冰块一样凉。 他吓一跳,摸了摸展眉的额头,一手湿意,全是冷汗。 钟夜也见过几次她这副样子,缓下语气道,“展眉?” 展眉抬眼看他,一双清水一样的眸子毫无表情。 钟夜轻声道,“不会的,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不会有人分开你和展墨,我会保护你们。” 钟夜的声音稳定而坚定,像在呼唤的号角。 展眉的精神几乎处在游离状态,突然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不住让她回神,声声坚定,饱含深情。 她瞳孔逐渐聚焦,看到钟夜的面容,神情焦急,却不慌张,注视她的样子,含着深邃感情。 展眉觉得自己仿佛梦魇一样,一时脱力,满身都是汗水。 钟夜没有再和她说关于项目与活动的事情,只把人送回去。 他盯着展眉家中窗户的光芒暗下去,拿起手机打电话。 “小别,是我,钟夜。” 第二百八十二章 再续 展眉不过允许自己在紧张焦虑的情绪中沉浸了一夜。 她接下来的日子事情会很多,因此没办法容许那些伤春悲秋的思绪过多占据精力。 首先她去再次详细咨询了收养流程,按照相关规定,单身女性收养儿童必须年满三十五周岁,但对于已婚家庭没有这方面限制。 展墨当时就是卡在这个地方,最终走了一些灰色领域,让展墨以远亲家的孩子的名义,转移了监护权,而非收养。 若是有人要深究此处,展眉还真的不能保证自己能完全争夺到她的抚养权。 但在她情绪反复、难以自拔的灰暗时刻,在她对每一个路过自己的身分不明的人都紧张不已,担心旧人找上门的时候,是展墨一直陪伴着她。 在展眉心里,哪怕真的再生一个亲生孩子,都未必比得上展墨重要。 展眉在郭雨楼对展墨的收养提出异议时,是真的对屏幕中这张熟悉的脸起了杀心。 没有人能把展墨从她身边带走。 本来以为是被迫牵涉,现在看来,需要主动投身其中了。 展眉从有关部门出来,挡了挡太阳,打算去接展墨。 展墨的协调训练进行的很好,现在运动能力已经得到长足改善。 就是此时,她才发现,展墨不是不爱运动,当她有了运动的能力后,她对运动,如同这个年龄的任何孩子一样热衷。 教育是为人父母一生都需要研读的课程。 展眉到了机构,展墨现在已经和她的老师相处的相当好了,甚至还交到了一些同龄的小朋友,课程结束时还有些依依不舍。 她苹果一样的小脸因为运动变得红扑扑的,柔软的头发被吹的半干,绵绵覆盖在圆圆的脑袋上。 展眉把她抱起来亲了亲,“墨墨今天表现的怎么样?” 若是以往,展墨只会腼腆笑一笑。 但现下,她脆生生的道,“今天摸摸表现的很好!” 展眉心里又暖又软,对身后的老师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老师一笑,和二人告别。 展眉把她放下来走路,展墨也不反对,拉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她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妈妈今天心情好吗?” 展墨察言观色的能力和同龄孩童几乎有着天壤之别,在她生母那里是生存需要,而被展眉收养后,展眉的情绪也有一段漫长的波动恢复期。 那天开会回家,展墨发现展眉状态不对,直接爬进她怀里,软软的脸蛋埋在她胸口,熟练的用自己的办法治愈展眉。 展眉笑道,“妈妈心情不错。” 展墨食指绕着一缕头发,“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小猪?” 展眉好笑,她似乎真的把那一圈刚出生的小猪崽当成自己的财产。 展眉想了想,“最近猫咖的哥哥们比较忙碌,可能没有时间陪你玩,你去的话,会打扰他们。” 展墨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我不让他们陪我玩,我只想去看看小猪。” 展眉有些为难,但又不忍心,展墨听话懂事,难得有点小爱好,实在不想拒绝她。 何况自己现在进入猫咖营地也没什么障碍,不如悄悄去看看,悄悄的走? 展眉蹲下身与她商量,“那么墨墨要听话,我们只去看看小猪。” 展墨露出一个灯泡一样的笑容,把展眉也点亮了。 只要能时常看到她这样开心的笑容,展眉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猫咖营地不小,炊事班更偏僻,展眉打了招呼往那边去,勤务员也十分好笑。 “我们队员一提到喂猪都头痛的不行,哪像展墨,喜欢的不得了,还专门来看。” 说着又蹲下身逗她,“墨墨来给我们猫咖养小猪好不好?” 展墨童言无忌,“好啊,我——” 展眉把她抱起来,“你的年龄还不到,等满十八岁了再说吧小朋友。” 勤务员给他们指了一辆车,“你们常来,我就不送你们,自己去吧,我这儿有点事要处理。” 展眉点头,“当然,您忙您的。” 等到展眉开车离开,勤务员低头对胸前的对讲机道,“队长呢,大嫂和大小姐来了。” “去哪儿?去炊事班看猪。” “什么叫我有病?人家专门来看猪的,你快去叫队长,快去。” 他说完话抬头,看那车子留下的一路风烟,叹道,“当时我就说着展医生和墨墨都不像普通人,难怪,跟我们队长一家的。” 展墨与她的小猪重逢,开心的不得了,洗了手就要进去抱抱。 现在部队实行现代化管理,何况猫咖小队在经费上从来不缺乏,因此小猪大猪都洗的干干净净白白胖胖,日常消毒,与人接触完全没有问题。 炊事员要把小猪抱出来,展墨还不愿意,“我想在里面陪它们玩。” 展墨长得漂亮像个洋娃娃,炊事员向展眉征求意见,展眉耸肩,“让她去吧,那是她的好朋友。” 展墨得到首肯,忙不迭往里跑。 展眉实在是不太明白展墨的小小喜好,自然也不会进去,只在外面看。 小猪似乎认不出展墨,四五只在她身边拱来拱去,还用鼻子嗅她,含她的手指。 猪其实是智商很高的生物,并不会伤人,展眉一开始还提心吊胆,见过多次以后就很平静。 炊事员在一旁啧啧称奇,“墨墨真有我辈风范,展医生一定要好好培养。” 展眉失笑,“嗯,我知道你们最近事多,我来这里的事情,还请不要告诉你们队长——”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把低沉熟悉的声音。 “不要告诉我什么?” 展眉回头,钟夜穿着一身作训服,胸前湿了一片,头发也被汗水浸透,根根直立起来,显然是一路奔过来的。 炊事员对钟夜挤了挤眼睛,又拍拍他肩膀,很是明显又做作的离开了。 展眉与钟夜对视,有些无奈的笑出来,“你在你的营地装了监控?怎么这都让你知道。” 钟夜上前两步,离她有一些距离,“这里可都是我的人。” 展眉一想,顿时明白过来。 钟夜目不转睛看着在一群雪白小猪中玩的不亦乐乎的展墨,“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带她到我们这里来。” 展眉奇怪,“为什么?” 钟夜声音低了些,“毕竟猫咖都要害的你们母女分离。” 第二百八十三章 准备 展眉一笑,“我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之前我还打算把展墨的协调恢复课程取消,担心她再保持原来的生活节奏会有危险。” “但我想这不是我的错,若是因为别人一句没头没尾的威胁,放弃展墨的正常生活,还让她本进行顺利的训练中断,不是太懦弱了?” 钟夜很是欣赏的注视把不听话拱到展墨身上的小猪果断推开的小姑娘,“我就知道郭雨楼那两句话吓不住你。” 展眉侧头看他,有些奇怪,“你怎么离得这样远?这样说话不难受吗?” 钟夜一笑,“刚训练下来,一身都是汗,怕冲到你。” 展眉无语半响,原来钟夜还跟小姑娘一样,在意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 她从善如流,满足钟夜想要维持形象的愿望,“但既然别人已经把威胁放在明面上,我也不能不应对。” “我最近去研究了收养的流程,展墨的流程在现在没法规范,她还在做协调训练,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耽误时间。” “你想弄垮郭家吗?” 展眉问的直白而毫不掩饰,坦诚的不把钟夜当成外人。 不得不说,二人不管自身如何认为互相关系,但确实是最熟悉最了解的人,说起这种话没有任何负担。 钟夜转了转手表,“其实本来真对郭家没什么感觉,容阮怎么也不会没有钟家一席之地,他们想争就争。”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是过于贪婪。” “小别说顾家现在已经名存实亡,钟家避其锋芒,也吃了不少闷亏,谢家和他们斗的有来有回,但赢面不大。” “若是让他们坐稳容阮,恐怕我这个孤悬在外的,是要被赶尽杀绝。” 钟夜视线看向前方,声音也缥缈起来,“毕竟在这个地方,无声无息让一个人消失再容易不过。” 展眉也叹气,“那,目标一致?” 钟夜轻轻一笑,“再退,猫咖的孩子们各个都要被折腾死,布偶只是个开始。” 展眉点点头,“你不想在江家和郭家选边站,那他们都会针对你,何况江总其实一直对你都不错,就当为他做点事也好。” 钟夜把手攥成拳头放在空中,“不走了?” 展眉和他轻轻一碰拳,像是缔结约定一般,“这不是走不掉么。” 钟夜把手放回原位,“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能和你多一些相处时间,我很高兴。” 展眉装作没听见这句话,叫了一声,“展墨,不准在玩的时候把手指往嘴巴里放!” 钟夜跟着转了个话题,“展墨的爱好还是有些独特。” 展眉失笑,“生而不凡么。” 展墨玩了半天,也有些累了,看展眉一直在和一个人说话,蹭蹭蹭跑了回来。 她站在栅栏前,端详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叔叔,顿时不再像之前那样自然,伸手要让展眉抱,话也不说了。 展眉没有抱她,而是指着钟夜向她介绍,“这是钟夜叔叔。” 展墨偏头,并不说话。 展眉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她偶尔还是会这样。” 钟夜毫不介意,对她很正式的伸出手,“你好,我叫钟夜。” 展墨的手只能握住钟夜两根手指,她静静想了一会,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和他握了握。 “我叫展墨,钟夜叔叔。” 钟夜瞳孔微一放大,声音变得很温和。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人家说到了年龄会喜欢孩子了。” “有个女儿多好啊。” 展眉对这一评价有着天下为人父母独有的开心,一高兴,直接把展墨抱了起来,“墨墨,有人夸你要说什么?” 展墨很懂事的道,“谢谢叔叔。” 钟夜莞尔,冷硬的面容像融化了一般柔和,“墨墨想去训练场和哥哥们一起玩吗?” 展墨点点头,展眉端详她,“你脏成这个样子,倒也适合去泥地里打滚。” 钟夜伸手从展眉手中把人接过去,“墨墨也是我们猫咖小队的一员呀。” 队员们喜欢展墨,老远看到钟夜抱着人和展眉一起来,都开心的不得了,训练也不顾,冲上来把人接过去,抱着飞来飞去。 展眉嘱咐了两句,和钟夜并肩跟在后面。 展眉温声道,“猫咖小队氛围真的很好,你带的不错。” 钟夜得展眉一句夸奖,只觉得所有辛苦都没有白费,“他们都年轻,一团孩子气,谁对他们好,他们对谁好,从他们身上,我反而学到很多。” 钟夜这话说的真情实感,又很是温和,和曾经一身冰冷遍布戾气的人判若两人,看来再部队中的经历真的对他产生诸多影响。 展眉看到展墨在人群中灿烂的笑容,也点头,“我从展墨身上,也学到不少东西。” 钟夜压低声音,“把展墨送走怎么样。” 展眉摇头,“她还有半个疗程的训练没完成,离开熟悉的环境对她没有好处,何况,展墨有分离焦虑,离开我,她必然无法适应。” 钟夜想到这一层,但仍是有些坚持,“我们要和郭家明火执仗,展墨就是最大的软肋,若是竞争进行到白热化,必然会有人注意到展墨。” “她的安全,会成为最大的障碍。” 展眉面色一沉,“那怎么办?” 钟夜道,“把她放在不需要人分神照顾又能保证安全的地方。” 展眉视线移到训练场,一群孩子玩成一团,“你是说,让她常驻营地?” 钟夜点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待在这里,反而不会有人敢对她对她出手。” 展眉一想,并非没有道理,但又觉得有些张扬,“这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吗?” 钟夜摇头,“已经开战,就不用在意这些虚假和平,郭家无耻,我们多提防些,也是正常。” “若是有人异议,就直接把当时的会议记录调出来,让他们看看,郭雨楼是怎么用无知孩童做筹码的。” 展眉失笑,“看来你已经考虑好了啊。” 钟夜并不否认,“多做些准备总没有坏处。” 第二百八十四章 出发 明空难得主动来展眉办公室,他唇红齿白,从外面走进来像只狐狸,哪怕展眉与他已经很熟悉,乍一看到仍是有些震惊。 他毫无愧疚之心的退出去,又敲了敲门,“展医生,有时间吗?” 展眉没时间,她忙的连轴转,部队的事务已经占据工作的绝大部分,病人都排到明空那去,夏夏每次都要抱怨,明空的神情几乎能让她背后直冒凉气。 但明医生日理万机,无事不登三宝殿,展眉把面前东西收了一收,微笑道,“不忙,明医生有什么事?” 明空似笑非笑,像是有些嘲讽,“咨询室业务同比已经下降百分之三十,展医生是该不忙。” 不过两句话,展眉也体会到了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她呵呵干笑,很是尴尬的道,“原来业务下降这样多吗,那看来我应当勤勉一些,明医生最近辛苦了。” 明空哼一声,拉开椅子坐下,“你说要出的那趟差,给的资料我看明白了,我觉得这个病例很有意思,也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 “若是有条件能够直接接触与观察,估计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展眉顿时反应过来,原来明空是来说顾雅洁的事情,说来惭愧,她被自己的繁琐事务剥夺心神,要不是明空来找,她估计很长时间后才能响起。 展眉应声,“所以你是愿意出这一趟差了?” 明空翘起二郎腿谈条件,“加班补贴肯定不能少。” 展眉从善如流,“给你三倍。” 明空眼角唇角微扬,像是在笑,神情却是冷的,“我要把这个病例从头跟到尾,中间可能出现的问题,你想办法。” 展眉点头,“自然,不可能让你去解决其他问题。” 明空抱着胳膊,“我只管看病,其他事情都不管,要是他情绪激动打骂我,我会找你要损失费的。” 展眉还是点头,“这是当然——嗯?” 她翻了翻给明空的资料,“这里面没有说顾雅轩有暴力倾向啊,你也说选择侧写方式来对他做心理评估,怎么会出现暴力隐患?” 明空嘲讽嗤笑,“我看看你有没有动脑子听。” 展眉一时无语,明空医术高明在此道研究颇深,但性格实在奇怪,连展眉都觉得他喜怒无常应付起来辛苦,难怪也只能在她这个小小咨询室才找到落脚之处。 二人既然达成共识,那就定下时间,展眉让夏夏买票,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给钟夜打电话。 对方听闻她的打算,语气很平静,“你们搞这一行的就是不一样,还能想到他心理有问题,我还以为他是脑子有问题。” 展眉还没说话,钟夜就继续道,“我听说你们行内有些黑诊所会对病人采取什么电击的方式,你说他是不是电一下就好了?” 展眉无奈而笑,“钟夜——” 钟夜声音认真了一些,“你要跟你同事一起回去?还叫上其他人吗?” 展眉道,“我想问问你回去不回去,毕竟容阮现在的情况我们也不熟悉,郭家之所以能在容阮崛起,顾雅轩的助力举足轻重,能了解了解他,也是知己知彼。” 钟夜沉吟一会道,“我如果回容阮,估计是批不下来假的。” 展眉想到他现在举动上下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确实没办法大摇大摆的到郭家现在的心脏中去,也就放弃。 “是我想的不周全了,那没关系,我回去看看,尽量多了解了解,若是有消息,就及时通知你。” 钟夜同意,“你注意安全,就当回去看看雅洁,不强求怎么样。” 展眉把工作事务都交接清楚,也与展墨进行了一番大人之间的对话,展墨在分析利弊后,认为她不想到容阮去,给了她一点空间。 她捏捏展墨的小脸,又爱不释手的亲了亲,“妈妈很快就回来。” 她和明空匆匆出行,也不是什么旺季,机场熙熙攘攘错落有序,候机室并没有什么人。 展眉坐着看手机,旁边坐下一个人,一片阴影挡住她视线,她皱眉抬眼,心想这么空闲为什么坐这么近? 而后,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对视。 展眉微微瞪大双眼,“你不是说没有时间吗?” 钟夜一笑,“在营地里肯定是这样说,不然会被怀疑。” 她想到营地中所有信号都被捕获,顿时明白过来,“那你是用什么理由——” 钟夜低声道,“猫咖小队在任务上有比较高的自主权,一般不会有人管,我独立离开营地一段时间也正常,找加菲打个掩护,小问题。” 钟夜说的轻描淡写,展眉却想道那际抱怨不停的写报告打掩护,不由得笑了出来。 钟夜见她一笑,几乎呼吸骤停,等了一会,确定展眉是心情好后,才敢继续说话。 展眉简单与钟夜讲了讲此次的计划,“雅洁会以做婚前咨询的的名义把顾雅轩一起带到约好的场地中去,明医生已经做好相关准备,在咨询过程中进行心理侧写,判断他的心理是否健康。” “等侧写结束后,会有初步的结论,若是需要继续,就再做计划。” 钟夜边听边点头,最后道,“若是确定他有,怎么样,若是确定没有,又怎么样?” 展眉沉吟一会,开口就有些艰难。 “这还是得看雅洁的意见,不管有没有,她如果狠不下心,都是白搭。” 钟夜一挥手,把顾雅洁的意见无视了,“若是她能够狠得下心呢。” 展眉眯眼,“你知道她狠不下心,何必说这些没用的话。” 钟夜听的笑了,“那你的意思是,这次就是专门去给顾雅轩做心理侧写的?” 展眉白他一眼,“你不是说让我就当和老朋友聚会么。” 钟夜表示赞同,“行行,能知道顾雅轩真实的精神状态对我们来说也并不错,走吧,安检了。” 展眉跟着钟夜上前,明空从候机室另一边走到登机口,像没看到两个人一样。 展眉偷偷指他给钟夜介绍,“这就是这次帮我们忙的明医生,医术很好,性格很怪。” 钟夜含笑看她一眼,语气温和,但有些话里有话。 “你向来是会和这类人处的很好。” 第二百八十五章 罗夏 容阮地处北地,气候和南方的江潮大相径庭,不过刚刚下飞机,展眉就感到凉意从栈桥袭来,风一吹,整个人单薄的像一张纸片。 钟夜不怕冷,穿着一件单衣,也没办法给展眉增加一点保暖。 明空在二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从背包中拿出一件风衣,裹在身上,坦然的越过两人向前走去。 钟夜和展眉对视一眼,她苦笑,“你看我说他性格很奇怪的吧。” 虽然明空摆明了一副不想跟展眉二人多一些联系的样子,但三人仍是要一路出行,他先拦一辆出租车,坐在副驾驶,把展眉和钟夜留在后座。 而司机询问目的地,他回头看展眉,用一种,“我家的宠物怎么不听话了”的表情,看的她无语极了,靠前报出位置。 车子缓缓发动,向来话少的明空却和司机搭讪起来,“今天可真冷啊。” 司机自然回应,“是,最近降温,体感上冷的很厉害。” 明空裹了裹衣服,拖长声音道,“可不是,幸好我多带了一件衣服。” 钟夜微微挑眉,很是诧异的看向展眉。 展眉轻咳一声,“我没提前告诉他还有个人要来,他生气了。” 钟夜皱眉,低声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他这么没头没脑,你都能猜出他想什么?” 展眉顿时无语,上前对明空道,“不好意思明医生,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对这个病例的当事人也很熟悉,能对这次治疗起到帮助——” 明空又裹了裹衣服,自言自语道,“哎,风太大了,说话我听不清。” 展眉抿唇,又慢慢慢缩了回去。 钟夜见她折戟沉沙,很是好笑,展眉顿时没好气,“不然你去试试?” 他开心的摇头,“我可不去,反正他也不生我气。” 刚一下飞机,展眉就有种此次出行开局不利的预感。 幸而他们一路插科打诨,明空更是把阴阳怪气发挥到了极致,展眉一直砸绞尽脑汁如何让他正常说人话,没有注意到周围越来越熟悉的景色。 钟夜本就担心展眉回到容阮触景生情,比起想得知顾雅轩的消息,是这个顾虑驱动他一路跟随,现在见展眉注意力都被吸引,甚至还时不时应和一番明空,把展眉怼的回不上话。 “你规划的行程,却让三分之二的人都不满意,你看,你都不跟我说加一件衣服,多冷啊。” 展眉无语的盯着钟夜单衣下起伏紧实的肌肉,“我也没有告诉明医生加衣服——” 明空瞬时接话,“哦,那你这个策划做的更不合格了。” 展眉点头又点头,“是是,二位大爷,都是我的错,让你们受冻了,怪我没看天气预报,好吗?” 钟夜满意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就接受你的道歉了。” 展眉无奈翻了个白眼,靠在后座上翻起手机。 此次咨询安排在钟夜的众多房产之一,说起来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地方。 明空简单熟悉了一下场地,把两人关进内室里,“发出一点声音,你们死定了。” 展眉自然知道明空的完美主义,点开电脑,放在笔架上的摄像头正对着两个并排的沙发椅,她试了试声音和影像,都正常。 她把麦关成静音,对钟夜小声道,“你家里人知道你回来了吗?” 钟夜摇头,“不能让他们知道。” 展眉理解,他拿起她的记录本看了看,“你们都不休息的,没问题吗?” 展眉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是顾雅轩没有时间,只能约这个。” 他手上一停,“雅洁还能劝动他,难得。” 展眉想到自己曾在电话中旁听到的内容,只觉得外面的冷风似乎穿透了墙壁刮进她背后。 “应该不是劝。” 钟夜有些明白,更多的不解也不想多问。 门被敲响,展眉不自觉的打起精神,连背都坐直了。 顾雅洁和顾雅轩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顾雅洁消瘦而疲惫,顾雅轩寸步不离。 这是这样长时间之后展眉对他二人的第一印象。 她从未见过顾雅洁这样疲惫的样子,哪怕是她接下顾家又被多方刁难。 现下好像连精气神都被磨光了一般,整个人如一尊行将破碎的瓷器,散发着脆弱的气息。 顾雅轩视线一直在她身上,他这些年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白皙孱弱的样子,稍微一运动,面上就有红晕。 但他们都知道,他不是原来那个人。 就算外貌一模一样,但内里早就千差万别。 这不像一对即将迈入婚姻殿堂的爱人。 钟夜站在展眉身后盯着屏幕,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顾雅轩给顾雅洁把椅子拉出来,看她坐下后自己才坐下,很是礼貌的对明空发话。 “你好,辛苦你了,我姐姐一定要做一次婚前咨询,我想她连财产公证都不在意,却要做的婚前咨询一定非常了不起,因此就跟着姐姐来涨涨见识。” 明空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他声线华丽,在刻意想要的时候就能仿佛魔笛一般蛊惑人心。 “长见识不敢当,顾小姐对婚姻的认识非常科学,也很让我感动。” 明空废话不多,直接进入正题,“面临婚姻时,有什么样的情感波动都是正常的,甚至我们都意识不到有些情绪的产生。” “因此,分离出两位对婚姻的真实情绪,是很有必要的。” “我想给各位两张纸,估计你们听说过绘画实验,线条的倾向能够展现被隐藏的潜意识。” “这次我们做更简单一些的,看图说话。” “你们拿到的是不同的内容,请你们不要看对方的,来对画面做出自己的阐释。” 顾雅洁二人接过纸张,打开后,都盯着内容陷入沉默。 展眉一笑,轻声道,“罗夏墨迹测验。” 钟夜不解其意,展眉为他解释,“绘画实验,如典型的房树人实验,水平线实验,都是测试情绪的,比如焦虑倾向,隐藏的恐惧等等。” “但罗夏墨迹测验,是测试人格。” “明空移花接木,给他们的是罗夏墨迹测验的材料。” “这样我们就能知道,这个毁掉自己养父母家族,要娶自己养姐的年轻人,到底是不是人格障碍。” 一提到专业相关,展眉眼中熠熠生辉,仿佛两颗闪光的星星。 第二百八十六章 人格 婚前咨询自然不可能只问一个人,展眉在里面看了一会,做了无数心理建设,仍是觉得这种行径过于违反自己的职业道德。 她轻声对钟夜道,“马上要问雅洁了,要不我们把摄像头关掉?” 钟夜自然不会拒绝,点头同意。 “啪”的一声,屏幕变成一片空白,展眉长出一口气,那种萦绕在心头的愧疚感终于消退些许。 然而,她忘记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内室,若二人盯着屏幕,还算有些事可做,但屏幕一黑,只剩他二人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变得奇怪起来。 展眉眨眨眼,也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尴尬的决定。 但现在不可能再把摄像头打开,她低下头刷刷手机,只觉得一道视线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寸步不离。 但她抬头时,钟夜并未看向她,一切似乎都是自己的错觉。 展眉轻叹口气,为摆脱这种尴尬的氛围,低声道,“我们给顾雅轩做完心理侧写就回去吗?” 钟夜难得被她征求一次意见,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我不能在容阮露面,否则是违背了与江总的约定。” 展眉心内疑惑,“你和江总之间到底是什么协议,如果他只是想栽培你,你从商从军他都能够给予你助力,你现在从军,也并非与商业井水不犯河水,他这样防着你,你怎么可能和他一条心呢?” 钟夜一笑,“还真少听你这样关心我的事情。” 展眉顿讶,“我不是关心你——” 钟夜打断她的话,“你就让我觉得是吧。” 他轻笑,“人说至亲至疏夫妻,其实父母子女之间也是一样,江总想扶持我,是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又担心我有二心,想后路,所以一直是互相试探。” “何况他久居上位,再怎么慈爱,思路仍是与我们不同。” 展眉想到钟夜在家中对他爷爷的失望,一时有些庆幸他对江总只是简单的孺慕之情。 她沉吟一会,“那,晚樵呢?” 钟夜并不意外展眉能看出江晚樵的身份,“他是江家旁支的孩子,也曾经入了江总的视线,不过江晚樵父母对此道无意,更何况他的孩子,在我建立猫咖小队的时候,江晚樵一定要加入,很难说不是为了找清净。” 展眉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 也许是他们现在的气氛难得融洽,而外面在进行一场伪造的婚姻咨询,他们在里面属实没什么事情做,话题说着说着,就开始朝个人方向转移。 “你——最近怎么样?” 展眉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她要顶上郭雨楼的要求,要配合的部门与流程都许多;还有猫咖小队本来的项目要进行;再加上展墨的康复训练、顾雅洁的事务,整个人几乎崩成一张弓。 展眉坦诚相告,“是有些累。” 钟夜缓了口气道,“其实我还是可以帮助你们退出这个项目,离开江潮——” 展眉与他对视,“你的意思是,让我临阵脱逃?” 钟夜自然是想和展眉多相处一段时间,但当看到她内心尚未痊愈的累累伤痕时,只剩心疼与希望她幸福快乐的希冀,若是能让她离开此处恢复正常生活,不过多承担一些,他并不在意。 但展眉的坚毅与执着,每一次都会超出他的想象。 钟夜莞尔,“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 展眉今天其实心情不错,还难得开了个玩笑,“我又不是明空,怎么会这么容易生气。” 时间就在这样的闲谈中一分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展眉还以为二人说话声音太大被人发现,一时禁声不语。 门锁转动,明空靠在门边,似嘲非嘲,“怎么,不想出来?在里面给你们端点茶水呗。” 看来是问完了。 展眉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室内空荡荡的,也看不出曾经有人来到的痕迹。 她有些窘迫的对明空道,“看了一会我就把摄像头关了,这样窥探他人隐私实在是违背我的原则。” “本来是想两个人一起听准确一点的,现在只能辛苦你了。” 明空并不意外,走到桌边整理文件,“我就知道你靠不住,也没指望过你。” 展眉被他嘲讽的习惯,凑上前笑道,“怎么样,能不能把顾雅轩送进精神病院?” 明空撩一撩眼皮看她,上挑的眼角带着漆黑深邃的眼珠,像是能把人心看透,“是有人该去精神病院,但也许不是你期待那个。” 展眉顿时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明空嘲讽道,“那位顾先生很正常,有些偏激执拗也不过是人格中较为阴暗的一部分,他做的所有行为都是在自己的独立意识之下做出的。” “这只是初步结论,要做更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定,今天侧写结果并没有显示他有人格或者心理障碍,你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去看录像核实。” “但那位顾小姐的状态却不是很好,再不干预,恐怕会出现人格分离症状。” 展眉震惊,“人格分离?她家里可没有这种病史也没有这种曾经的表现啊。” 明空把文件往她面前一摊,“信不过我的结论就自己看。” 展眉翻看一番,明空继续道,“这和我们设想的完全不同,若不是不想引起顾先生的警惕,任何侧写都做了两次,顾小姐的问题就疏忽了。” 明空懒洋洋道,“我只负责侧写,结论也告诉你了,接下来的事情你来做。” 他拎着包,竟是要离开了,“难得来一次容阮,我要去购物,你没事别叫我,有事也别叫我。” 展眉嗯嗯直点头,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走咨询室的账吧,我给你报销。” 明空来者不拒,看都没看钟夜一眼,直接走了。 钟夜等了一会,才问,“什么是人格分离?” 展眉抿唇,脸色很不好看,“人格分离,是人格分裂的前兆。” 钟夜微瞪大眼,也难以置信这种很遥远的精神问题竟会出现在他们身边,她放下手中材料,低声呢喃,“怎么——会这样?”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分歧 这一结果超出他们的意料。 对于心理障碍来说,详细的确诊没问题也许需要很长的验证,但确定有问题,征兆气势非常明显。 顾雅轩既然没有表现出能被观察到的问题,就证明他正常的可能性居多。 一个正常的人,经过独立思考和个人判断,缜密的做出在众人眼中看起来惊世骇俗的决定。 这样的执着,让人想想就背后发凉。 但顾雅洁,一直以来强撑完好,甚至还能配合安慰展眉的顾雅洁,却已经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展眉冷静下来,仍旧一句话都不想说。 上天捉弄,莫过于是。 钟夜等了一会,才问,「你要不要约她见个面?」 展眉揉揉脸,强打精神,「见是肯定要见的,但是这样的结果,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她强笑出声,「我还想她考虑把不把顾雅轩送进精神病院,现在看来,是顾雅轩掌握她的生杀大权。」 钟夜一直陪在一旁,「要我陪你去见她吗?」 展眉点头,「嗯,也许你的话她会听一听。」 见顾雅洁并不困难,也许是她最近的憔悴和顺从让顾雅轩放松警惕,展眉下车之前,还想让钟夜检查一下附近是否有人蹲守,钟夜露面会不会出现麻烦。 钟夜却只淡然道,「雅洁不是说没人跟着?」 展眉摇头,「现在她说的话要小心听。」 钟夜闻言,开着车绕着见面地点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跟随,才和展眉一同进去。 但她仍不是很放心,「你要知道,人的精神其实是很强大的,承受压力的能力也超出很多人的想象,若是没有病史,人格分离症状并不常见。」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受压成这样?」 「我不觉得顾雅轩会给她独自出门的自由。」 钟夜不多说话,「放心,有我在。」 展眉叹口气,推开门,顾雅洁坐在面朝大门的位置,见到人进来,就要起身。 她示意对方坐下,「你可别起来,累了一上午。」 顾雅洁面容瘦削,眼睛显得更大,几乎有些失魂落魄,她盯着一同进来的钟夜,「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这一句话,让展眉心头一跳,不祥的预感四处蒸腾。 钟夜与她对视,得到首肯后坐在另一边,「怎么,不想见到我,所以说是幻觉?」 顾雅洁定定看了他一会,像是很难确定其中真实,片刻后才道,「真是钟夜?你怎么和展眉一起回来?你们——」 展眉给她倒水,「说来话长,总之都是为你回来。」 顾雅洁接过水杯,摸索边缘,苦笑,「你费心了,但我也做不了什么。」 果然,展眉心下一叹。 「你们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顾雅洁盯着水杯中一圈一圈漾开的波纹,像是听不见这句话一样。 展眉又问了一遍,她仿佛被惊醒,「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打算和他结婚?」 顾雅洁直接摇头,像是见到鬼一样,又像是在否认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我不愿意。」 展眉抿唇,也不与她多探讨儿女情长,「你不愿意,我能让他消失在你面前,行吗?」 钟夜微一挑眉,不语。 顾雅洁好像没怎么听懂,把这话重复了一遍,「消失在我面前?」 她发了个抖,似乎被话中的含义吓了一跳,「怎么消失在我面前?」 展眉视线坚定,「总之,不会伤他性命。」 顾雅洁沉吟一会,像是在思考,良久后才慢慢道,「但他现在势力很大,顾家已经完全被他掌握,郭家也极为依仗他,郭明溪小姐是他实际的爱人——」 「什么?」 展眉打断她的话,「什么郭明溪?」 顾雅洁一笑,眼中很是苦涩,「啊,你们都还不知道,雅轩提出这桩婚事只是为了报复我,他真正的爱人是郭明溪。」 展眉有千言万语,也被这骤然纰漏的隐情打懵了,「啊?」 她条件反射下,竟去和钟夜对视。 钟夜微微点头,「小别也说郭开有把顾雅轩视作驸马的想法,雅洁与雅轩的婚事轰轰烈烈,但实际上无人看好,真正的金童玉女是他和郭明溪。」 容阮暗流汹涌,展眉沉默了很一会,突然伸手握住她消瘦的双手。 「雅洁,你听我说。」 「郭家贪婪,不仅想分割容阮,在军中也想将江总挤下,钟夜不选边,被逼到墙角,我不过偶然牵扯,就差点丧失展墨的抚养权。」 「顾雅轩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同情,他背信弃义,现在又这样羞辱你,你不能坐以待毙。」 「雅洁,当年你愿意为了顾家迎难直上,现在能不能为了你自己,坚强一点,离开他?」 顾雅洁双手冰凉,她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仍是在笑。 「现在也只有你还记得当年我接下顾家是为了家人,可惜我的家人因为雅轩能给他们好生活,对雅轩言听计从,也许我没有能力,也对不起他们。」 「如果我离开,我父母、亲人、都没办法过现在他们满意的生活。」 「我想雅轩很恨我,若是我离开,大家都会不开心,但若是我让他报复,也不过牺牲自己而已。」 「等他心中的恨意消退了,也许大家就都自由了。」 展眉想到顾雅洁那个在病床上用眼泪与哭泣操控所有人的母亲,对顾雅轩的下手狠毒精准心有余悸。 她绞尽脑汁,又担心刺激顾雅洁本就很脆弱的精神,没想到,对方却直接站起身,竟是要离开了。 「展眉,谢谢你来看我,你说的事情,我不能同意,哪怕不考虑这么多,他是我弟弟,我从小看着他长大,要看他落到南怀那种下场,我于心不忍。」 展眉目瞪口呆看她走出门去,竟从她最后那句话里听出淡淡的指责。 愣了半天,她转向钟夜询问,「南怀怎么了?」 钟夜手指在脖子上轻轻划过,「数罪并罚,早就判了。」 展眉诧异,「他有罪,什么叫「落到这种下场」?若不是他自作孽——」 钟夜点点头,「你是对的,她偏颇了。」 展眉往后一靠,有些泄气,「我说这次白跑,好么,白跑的彻彻底底。」 钟夜却拿起菜单,不以为意。 「我记得这家有你喜欢吃的湖点,尝尝?」 为您提供大神白日梦一浮生的《遣悲》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七章分歧免费阅读. 第二百八十八章 怀孕 展眉滑倒下桌面,整个人像猫一样蜷起来,「我哪有胃口吃东西。」 钟夜逡巡着菜单,神情还是很淡然,「不是早就猜出她会是这种态度?怎么还是不能接受。」 她微微坐起来一点,「但那时并没有想到她的身体也会有问题啊,我以为无论如何她会是健康的。」 钟夜下完单,合上菜单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你怎么没告诉她她的病?」 展眉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担心刺激到她。」 钟夜点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服务员把点心端上来,钟夜切成小块,再蘸上红糖往她嘴边递,「好久没吃过了,尝一尝?」 展眉张口去接,并没尝出怎么出奇,「不过就是一般的点心,我不记得我吃过?」 钟夜挑眉,但想到说起从前全是不好的话题,也就没有继续。 「是吗?这点心做法特别,虽然是山药糕,但做的好消化,你也有段时间没吃东西,可以先吃点垫一垫,然后再吃主食。」 展眉低头,把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而后,很是自然的又尝一口,「是山药?没尝出来。」 半个点心都下肚,展眉才意识到自己和钟夜的姿势很亲密,一时有些脸红。 钟夜却自然极了,拿起筷子再给自己嘴里放一个,动作舒展的行云流水,展眉把目光避开,不与他对视。 「看来此次一行我们是毫无收获了,怎么办,打道回府?」 钟夜思考一会,「不如你也去逛个街?」 展眉失笑,「我在容阮这张脸还是有些人认识的,你说你不能露面,我不也一样?」 钟夜转了转银筷,「现在还是有些被动,要是对容阮更了解一些,也能知道点隐情。」 展眉微微偏头,「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钟夜挑眉,「说来听听?」 展眉嗤笑,「你跟谢轩这样多年的革命战友情谊,难得回到容阮,不续一续?」 钟夜也笑出声来,「你和我想的一样。」 他面色突然一转,「但你不能见他。」 她诧异片刻,也从善如流,「我可没想过要见他。」 二人在这样还算融洽的氛围里吃下一顿饭,钟夜去做他的事情,展眉无事可做,又不想在外面乱转,于是回到钟夜用来伪装咨询室的房产,又看一遍顾雅洁的资料。 越看她越是叹气,但心理医生是非常依赖病人配合的职业,不管是什么心理疾病,病人主观上没有配合的意愿,强行进行都会适得其反。 不知不觉,夜色深了,展眉垂着头窝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好像过了一段时间,她突然惊醒,有些迷茫。 而片刻后,她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惊醒,房门被敲的「咣咣」直响,配合着外面的夜色,很有惊悚的效果。 她想也许是钟夜或者明空回来了,但这个动静属实太大,她揉着眼睛去开门,一拉开,却看到眼睛瞪的大大的,满面惊慌的顾雅洁。 展眉有些迷蒙的精神这才被惊醒,「雅洁?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顾雅洁嘴唇抿的紧紧的,只是这么看着她不说话。 展眉心头一凌,越过她往外看了看,空无一人,她顿时反应过来,想把人拉进去,「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出了什么事?」 顾雅洁被她拉进屋,像一个木偶一样,要坐就坐要捂就捂,展眉给她倒一杯水,她愣愣的,都不知道喝。 展眉蹲在她面前,语音很是安抚,想到她曾经的经历,又去撩她头发,「你怎么了?顾雅轩欺负你了?」 顾雅洁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展眉等她冷静下来,把灯光调暗了些,「你吃饭了吗?这里也没什么吃的,中午我打包了一点点心回来,给你当夜宵好吗?」 顾雅洁仍是拒绝,展眉就当没听到,走到内室的微波炉上开始热点心。 片刻后,她好像听见顾雅洁说了什么,她把点心装进赠送的盘子里给对方端出去,「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顾雅洁抬头看她,一双眼睛大的几乎占了脸庞的一半,本就是杏眼,如今圆的失魂落魄,「我说,我怀孕了。」 展眉手一滑,几乎没有捏稳。 她沉默一会,坐到她身边,「你确定了吗?」 顾雅洁点头,「我——周期有些不准,我就担心,开始是试纸,后来去医院做了hcg。」 展眉神情无比严肃,「是顾雅轩的?」 顾雅洁满脸绝望,最终还是点头。 面对这种场景,哪怕再能说会道,她也说不出什么,此情此景,最挣扎纠结的人并不需要更多言语侵扰了。 等了一会,她几乎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顾雅洁手一紧,指节泛白,像是思虑良久才做出决定,「不想要。」 展眉叹气,「那你来找我——」 顾雅洁看她,几乎六神无主,「你是医生,你能不能帮我想办法,无声无息的打掉这个孩子?」 展眉很是为难的拒绝,「不行的,我不能做这种事情。」 顾雅洁去握她手,直接忘记手上还捏着杯子,撒了一地的水,「求你帮帮我。」 展眉很是同情,但态度坚决,「不行的,雅洁,哪怕是医院的终止妊娠手术,都需要另一个人的签字,怎么可能我就给你安排了呢,我会被吊销执照的。」 顾雅洁无比惶急,「我不能让别人知道。」 展眉看她这幅样子,只觉得喉咙口堵了一团棉花不吐不快,「雅洁,打掉一个孩子,除了伤害你的身体,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现在问题的根源在哪里,你不愿意看清。」 顾雅洁咬牙,「什么问题?」 展眉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刺激她,缓缓道,「你不开心,你感觉到痛苦,这就是问题,这就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告诉自己问题不存在也不能让生活恢复到五年前,雅洁,我们都要继续向前走。」 「就算你想逃避,现实也已经把问题推到你面前了,你无法视而不见。」 「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相信我,好吗?」 为您提供大神白日梦一浮生的《遣悲》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八章怀孕免费阅读.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共识 顾雅洁的面色挣扎,不过片刻,却突然变了一副面容。 她冷若冰霜,一时间恢复曾经那副心高气傲的样子,语调也像含着雪片一样冷漠下来,“你是想劝我留下这个孩子吗?” 展眉摇头,“我怎么会重视一个还未成形的胚胎多过你?你不能要这个孩子。” 顾雅洁抬起下巴看她,神情态度都熟悉无比,“你骗我,你分明瞧不起我,认为的妇人之仁,自己让自己落得这种下场。” 展眉面不改色,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种情景,她苦笑,也有些自嘲,“我不会瞧不起你,你想想我是怎么过来的?” 这话像是钟声一般在二人中敲响,顾雅洁的气势瞬间颓下去,一瞬间又变成现在这个萎靡虚弱的女生形象,她捂着眼睛道,“我不是想说这种话的,我也不是想用这种态度对你——” 她声音里带了一点哭腔,显然被逼的很是崩溃,“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不想要雅轩的孩子,他是我的弟弟啊!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这哽咽声撕心裂肺,下面的话她完全说不出来,展眉上前轻轻揽住她,任由她发泄情绪。 “人格分离的前兆。” 这七个字在展眉脑海中回荡,越来越清晰。 等到顾雅洁缓过这股劲,眼睛已经肿的像个桃子,展眉给她拧了热毛巾擦眼睛,她捂在眼睛上,声音有些沙哑。 “你说你有办法,是吗?” 展眉回想一会,才想起来她这是在说白天她们见面时的话。 她摇头,“与其说我有办法,不如说你自己有办法。” 顾雅洁眼神又变得惶恐而不安,“什么意思?” 展眉思考一会,坐在她身边,语气很是缓和,“雅洁,我问你问题,你如果觉得困难,可以不用回答我,能回答的,请告诉我实话。” 她与对方对视,极为稳重而具有安抚意义的眼神,让顾雅洁也不自觉冷静下来。 “白天你跟我说,雅轩和明溪才是真正的恋人,他在报复你,那么他应该不会想见到你怀孕,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他如实说明,让他带你去做手术?” 顾雅洁几乎条件反射一样拒绝,“他不会同意的。” 展眉追问,“什么意思?他会要这个孩子?” 顾雅洁点头,虽然她现在一直像惊弓之鸟一样颤颤巍巍,但这个判断却很是坚定。 展眉带上一点疑惑的语气,“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和明溪真心相爱,却一定要你生下他的孩子?这不合逻辑,何况郭家是什么样的家庭,会让女婿在结婚前外面就有一个私生子吗?” 私生子一词让顾雅洁面色一白,她不自觉的捂上肚子,“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不会不同意。” 展眉安抚的握住她手,“你的直觉肯定是有道理的,现在我想让你顺着直觉往回想一想,思考一下他为什么会不同意?想到什么就告诉我可以吗。” 顾雅洁眼神躲闪而回避,语气也急促起来,“他要报复我,他觉得这样能报复到我。” 展眉看她情绪再次激动起来,顿时打断这个问题,“好的,那我们说另一个话题。” “我记得之前和你联系的时候,他会监视你,为什么现在你出门,他不会管你了?” 顾雅洁这个问题回答的比较顺利,“因为我会回去。” 展眉眨眨眼,心头一沉,“如果你不回去呢。” 顾雅洁情绪平静下来,怔怔盯着地面,像是在出神。 “如果我不回去,家里人就会生病,我妈妈——就会进急救室。” 她轻吸一口气,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受控制的怒火。 展眉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今天可以不回去吗?你状态不好,我担心你和顾雅轩起冲突。” “这件事我会和钟夜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帮助你。” 顾雅洁摇头,像条件反射一样,“我要回去,我可以明天再来找你。” 展眉也同意,“那好,那你回去就洗个澡睡觉,明天再来,到时候我们想办法。” 顾雅洁点头,房门“咔嚓”一声被打开,她猛然回头,整个人的毛几乎都竖了起来。 明空拎着一堆东西进来,一幅刚刚完成大采购的样子。 展眉眯眼,对这再明显不过的应激反应视而不见。 她对明空道,“明医生,顾小姐要回家,我不太方便,你能不能送一下她?” 顾雅洁要拒绝,展眉握住她的手紧了紧,“那你是要我去送你,然后暴露在你家别墅区众多见过我的人面前咯。” 顾雅洁顿时为难,很快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明空嗤笑一声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没有人问我意见是吧。” 展眉去帮他拎东西,“给你加班费。” 明空转了转钥匙,“走吧。” 顾雅洁眨眨眼,有些懵懂的跟了上去。 展眉目送二人消失在电梯口,回到房间里,转了几个圈,缓解自己暴躁的情绪。 顾雅轩这个小白眼狼,真是让人恼火。 明空送完人回来,展眉还在外面,他讽笑,“再不治疗,她可就真得去精神病院了,你的职业素养就只有这种程度?” 展眉知道顾雅洁今天情绪激动,估计表现出了一些明显症状,但她也心绪难平,懒得和他纠缠,“我知道,我会处理。” 明空翻了个白眼,懒洋洋上楼进了房间。 钟夜回来的晚,由于展眉下午睡过一会,又被顾雅洁的事情闹的心潮起伏,一直等到他回来,房间里还亮着灯。 钟夜站在门口愣了愣,“嗯?你怎么还不睡?不用等我,我睡哪间房都行。” 展眉脸色难看的很,“你见到谢轩了?” 钟夜点头,有些茫然。 她又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回忆一番,“说的东西有些多,我还想明天跟你聊,怎么了?” 展眉伸伸手把他叫过去,“不行,你得现在跟我说。” 钟夜有些惊讶,看她这样神神秘秘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好啊,那我从头——” 展眉很着急,“不要从头,就跟我说和郭家有关的。” 钟夜偏头端详她,“要不还是你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展眉直言不讳,“雅洁怀孕了。” 钟夜眉毛一压,神情顿时沉下去,“啧,这王八蛋。” 第二百九十章 决定 顾雅洁不敢陷入沉睡。 她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这种被窥视感让她不敢睡熟。 她也知道现在她疑神疑鬼到了有些过界的地步,因此很控制让自己不表现出异像。 但就像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分明没有人,灯火通明,她仍是觉得从心里不安。 在这种焦虑的情绪驱使下,她甚至开始期待顾雅轩的回来,哪怕有一个人陪伴着她,也不会恐慌到风声鹤唳。 但顾雅轩现在已经不常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报复自己从小高高在上千娇万宠的姐姐的游戏已经让人生厌,也许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顾雅轩在家中的时候很少,少到顾雅洁甚至以为自己能够离开容阮不被他发现。 但这种念头只敢在脑海中想想。 上次逃跑的后果,是她的母亲心脏病发被送去抢救,反复几次,她就不敢再对顾雅轩的决定有异议。 顾雅洁学美术,对美术史上具有跨时代意义的画作如数家珍。 有幅生物学上的名画,叫“巴甫洛夫的狗”。 她曾经还嘲讽过那样可笑而容易被支配的生命。 越想越睡不着,顾雅洁坐起来,看向巨大的,空旷的卧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睡觉已经不关灯了。 她的手不自觉的捂向肚子。 那里有一个在成型的小小生命,但就如展眉所说,这是一个不受祝福的孩子,一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子。 发现顾雅轩和郭明溪关系的过程,是偶然,但具体情况,好像怎么也记不清楚。 她的记忆力也不如从前了? 顾雅洁大脑一片混沌,突然背后发凉,慢慢坐直。 又来了,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她缓缓回头,背后是贴着繁复墙纸的墙壁,当然不会有人。 这样一闹,却让她有些疲惫,她缩回被子里,几乎就要沉入梦乡。 房门却突然响了,顾雅洁猛然睁眼,顾雅轩一手挂着西装,站在门边对她一笑,“姐姐还没有睡?” 顾雅洁坐直摇头,“要睡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吃饭了吗?保姆应该留了饭。” 顾雅轩失笑,“都几点了,我怎么可能没吃饭回来,姐姐是不是在家里待的不分时间了?也可以出去走走。” 顾雅洁有问有答,毫不掩饰,“我今天有出去。” 顾雅轩挑眉,上前单腿跪在床上吻了吻她的额头,“去做什么了?” 顾雅洁想了一会,“嗯,好像也没做什么。” 顾雅轩揉她头发,笑出声来,“真乖。” 他移开视线,却看到一双冷冷盯着他的眼睛。 顾雅洁面如寒霜,一双眼睛像淬了雪的刀子,“你真恶心。” 顾雅轩偏头捏她下巴,“要装,就装像一点,这不真不假的样子,糊弄谁呢?” 她一手推开他,另一手反手要打,被他握住两手按在头顶,“又想打我?怎么这么长时间都学不乖?” 顾雅洁恶狠狠看他,“我就应该直接让你病死。” 顾雅轩笑的面如春花,“是吗?姐姐,可惜我没死,还能日日夜夜占有你,恶心你。” “你放心,这游戏我陪你玩,玩到你不想玩为止——” 顾雅轩垂首又要吻下去,顾雅洁用尽全身力气反抗,“别碰我!” 他今天有些累,见她挣扎的厉害,不想与她大动干戈,冷笑一声,松开两手,起身进浴室,里面慢慢响起水流声。 等他出来,顾雅洁已经睡熟,睡的并不安稳,呼吸仍是急促。 顾雅轩靠在一旁看了一会,一番挣扎,她睡衣被挣开一些,锁骨露出,突兀的像一道伤疤。 他想帮她把睡衣扣上,心内又知晓,他只要一上前,她立刻会醒。 一个声音在心底问道,后悔吗。 投靠郭家、拖垮顾家、把自己曾经骄傲无双像洁白天鹅的姐姐,囚禁在牢笼之中。 顾雅轩眼中,逐渐泛起冷静的疯狂。 不后悔。 她是天鹅,闪闪发光,早晚有一天,会飞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只有折断她的翅膀,握碎她的羽翼,将她放置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那空虚而深不见底的内心,才能得到片刻满足。 他的目光似乎有实质,从顾雅洁身上缓缓扫过,像蛛网一般把人密密麻麻笼罩。 她是我的。 她只能是我的。 顾雅洁从梦魇中惊醒,冷汗湿透睡衣,黏黏腻腻极为不舒服,她起身去洗澡,下楼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佣人向她问好,“顾先生已经走了,让您好好吃饭。” 顾雅洁挑眉,有些诧异,“雅轩他回来了?” 佣人笑的有些尴尬,“是啊,昨天晚上回来的。” 顾雅洁一偏头,完全没有印象,看来是在她睡着的时候回来的。 她吃了点东西,想起自己和展眉有约,就匆匆出门去。 这一去,才发现人到的很齐,钟夜、明空、展眉都在等她,似乎严阵以待,很有些事情要说。 顾雅洁也有些惴惴不安,坐在他们对面,“这是怎么了?” 展眉眨眼,有些难以置信。 “你怀孕了。” 顾雅洁点点头,“我知道,我昨天晚上回去考虑了一下,这样激动实在不应该,很多话都是意气用事,这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想生下来。” 展眉沉吟一会,“这是你的想法吗?” 顾雅洁有些憧憬的笑道,“是啊,我想雅轩也会很高兴的,他能做一个好爸爸——” 钟夜打断她,也不顾展眉不住给他使眼色,“你想生下来?” 顾雅洁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你们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这是我自己的孩子,难道我不能决定生不生吗。” 展眉神情严肃,“不好意思雅洁,关于这个孩子,你真的不能决定。” 顾雅洁拧眉,“这是什么意思?” 她犹豫良久,终于还是说出口,“前几天的心理侧写,结果显示你有人格分离的前兆,你这样的精神状态,暂时不适合要孩子。” “哪怕生下来,婴儿也会经历极为辛苦的情状,就像展墨的生母有被迫害妄想症,她到现在仍然在接受感统失调的治疗。” “而你,在怀孕过程中,也会经历更多的辛苦,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审判 顾雅洁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像是没有听清。 “什么?” 展眉给她拿文件,“之前我们打算测试顾雅轩的心理状况,为了不让他起疑,顺带测试了你的,结果他很正常,但你有人格分离症状。” 顾雅洁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接过那一叠纸张翻看,几乎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然而随时丧失的记忆、不能控制的情绪、都在告诫着她什么,那真相触手可及,只看她是否愿意掀开一层纱。 展眉敲下重重一锤,打碎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难道不觉得,现在随时有人在盯着你看吗?” 顾雅洁眼神一缩,几乎就要开始惊恐发作,“你是说——” 展眉抱着手往后一靠,“看来你有。” 她很是认真的道,“作为医生,我建议你不要要这个孩子,只从你和它的未来考虑,你都不能要。” “作为朋友,我想你好好思考一下,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不要相信我,要不要做出改变。” 顾雅洁神情躲闪,展眉的话像是火钳子一样烫伤她的意识,让她在混沌中都感觉到疼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展眉定定看她,语气很是强硬,“不,你知道的。” 顾雅洁起身要跑,“你骗我,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我要去找雅轩,我——” 她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微微蜷缩的脊背变得挺直。 她回头,盯着这三人一笑,仿佛傲雪寒梅。 钟夜此时才说出第一句话,“这是另一个?” 展眉低声否认,“不算,她们现在还没有完全分离。” 顾雅洁回身,抬着下巴坐下,“说说你们的计划,要怎么做?” 展眉与她对视,分毫不让,“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否值得相信?” 顾雅洁嗤笑一声,“你们来试探顾雅轩,是想从他这里为突破口,搞垮郭家?” 展眉点头,毫不否认,“郭家威胁我的孩子,我不可能等到他们先出手。” 钟夜插一句嘴,“雅洁,你的股份名义上还在你自己手里,但其实已经被顾雅轩稀释完了,顾家现在唯他马首是瞻,何况他还有郭家助力。” “你再怎么忍让,他也不会体谅你的辛苦,他是正常的,但又正常的做出这样不给你留任何退路的行径,这才是真正的疯狂。” 展眉轻轻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钟夜对上她的目光,温和一笑,“这也是我花了很长时间,失去很多才想明白,他现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除了伤害你,他想不到与外界沟通的方式。” “雅洁,现在只有你能让他回头。” 展眉闻言有些疑惑,但她没有打断钟夜的话。 顾雅洁抱着胳膊,下巴一扬,睨了他们一眼,“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们要怎么做。” 展眉接话,“不是我们做,是你做。” 顾雅洁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钟夜看明空一眼,展眉笑的安抚,“明医生可以信任。” 钟夜闻言继续,没有丝毫犹豫,“郭家在部队里盯我盯的很紧,展眉由于一些原因也出现在他们的注意范围中,我们都不能露面,所以能行事的只有你。” 顾雅洁笑了,“你也说现在郭家顾家他都一人之下,我要怎么行事?” 钟夜声音微沉,带着淡淡的怜悯,“你知道的。” 顾雅洁眯起眼睛,盯着他的样子更加冷漠。 钟夜却像是春风化雨一般温柔,仍是笑道,“雅洁,你知道的。” 顾雅洁拿着桌上的文件仔细看,哼笑,“好吧,说来说去,还是要我来手足相残。” 她神情微凝,显然并不好过。 她拎起包离开,展眉要送,又觉得在这种状态下过于亲密会让她不悦。 等顾雅洁身影消失后,她才问钟夜,“你们打什么哑谜?” 钟夜又笑又叹,“‘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句诗念的没头没尾,展眉更加不解其意,“你是说谁,顾雅洁还是顾雅轩?” 钟夜神情柔和看着她,“世界上没有男人会用娶一个女人、让她怀孕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她的。” 展眉沉吟,“你是说,顾雅轩对顾雅洁——是真心?” 明空一直洞若观火,此时也笑,“展医生是怎么学的心理学,对人心的这点揣摩能力都没有,一场咨询,他的心思从上到下都在这位顾小姐身上。” 展眉摇头,难以置信,“但你们明明都说他和郭明溪——” 钟夜说话的声音越发温和,像是怕惊扰什么一样,“你要看他做什么,而不是看他说什么,有婚约的、怀孕的、在顾雅轩主卧住着的,都是顾雅洁。” 展眉反应过来,声音更加冷了,“他的真心把人弄的人格分裂,还要去做终止妊娠手术,真是好贵的真心。” 钟夜坦坦荡荡直视她,像是迎接一场审判。 “他做的不对,他会后悔的。” “他将用一生赎罪。” 展眉微顿,一时接不上话语。 钟夜是在说那两人,却字字句句都在提过往。 展眉回到容阮,若不是强行压抑,处处都是触发回忆的锚点,钟夜似乎也意识到,最近简直伏低做小,做足了水磨工夫。 展眉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还相当心软,因此避开话题道,“那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钟夜耸肩摊手,“那要看雅洁现在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了。” 展眉也渐渐明白过来,想到钟夜与傲慢版本的顾雅洁的两次意味深长的沟通,“你是说,她的真实人格不常出现,但却是知晓一切,而伪人格逃避现实,执拗的认为顾雅轩在报复自己。” “也因此,丧失对现状的反抗?” 钟夜莞尔,“所以说,要收拾顾雅轩,雅洁一个人就足够。” “顾雅轩爱雅洁,就是把伤害他的权利交到她手里。” “只看她想不想。” 展眉抿唇,微微垂下眼睑,脑海中是那一场混乱的婚礼。 到了此时,她却突然不知道,顾雅洁若是选择利用对方对她的真心,会不会难过。 爱是武器,也是双刃剑,对外伤人,对内伤己。 第二百九十二章 猎巫 医院走廊,顾雅洁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两手交握放在膝上,面色有些紧张。 明空拿着单子在与医生交流着什么,难得有几分认真。 医生对明空点头离开,他俯下身道,“检查结果都已经出来,指标没什么问题,号码也已经排好,你可以去等手术。” 顾雅洁抬眼,神情中闪烁过什么,可惜明空与她不熟悉,未能看出其中深意。 顾雅洁去病房换好病号服,对明空道,“谢谢明医生,还要这么麻烦你。” 明空嗤笑,“签个字倒是举手之劳,只是你是怎么混的来做手术都没有一个签字的人,需要自省。” “否则以后还是要麻烦这种刚认识的人,一句谢有什么用?” 顾雅洁出身优越向来都是众人追捧,这样的话听的少之又少,不由有些脸红。 她词穷半天才道,“难怪明医生和展眉关系好,你们的性格都差不多。” 明空冷哼,“可别跟我提她,也是一个笨人。” 顾雅洁演了半天唯唯诺诺,此时也倦了,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回头的瞬间,面色恢复一片冰霜。 手术室前,她回头看一眼,明空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一抬下巴,“去吧。” 顾雅洁一笑,就要转身。 走廊中突然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一大群黑衣人涌来,一路上有阻止的医生和护士,都被推开。 人群分列两旁,从中走出一个人。 顾雅轩穿着一件衬衫,显然是从什么会议上直接下来,他一扫周围,看一眼呆若木鸡的手术室护士,勾起唇角,笑的无比危险。 他上前,语气温柔,却让人背后发毛,“姐姐,你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 顾雅洁摇头,看起来很是恐慌,“我——” 顾雅轩伸手要去拉她,“况且,在钟家的医院能看出什么?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 顾雅洁去扯明空的手,“我不想回去。” 这话说的无比委屈,明空心里冷笑,却做足了表面功夫,“顾先生,我想顾小姐应该有处置自己身体的权利。” 顾雅轩一手插兜,视线缓缓移动到顾雅洁握住他的手上,瞳孔一缩,像有温度一般,她条件反射一样把手松开了。 顾雅轩对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明医生,姐姐信任你,我才陪你玩玩,敢掺和我们家的事,信不信我让你在本行彻底消失?” 明空很懒散的扬扬眉,“哦?看顾先生的样子,难怪顾小姐不愿意要你们的孩子。” 顾雅轩后槽牙崩的死紧,平静的面容几乎就要维持不住,只想把顾雅洁带离这个地方。 “带小姐走。” 顾雅洁顿时不住后缩,“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不能要这个孩子!” 顾雅轩所有耐性都要消失,却还是好声好气道,“姐姐,你有些紧张,我们商量一下,好吗,我是孩子的父亲,这件事总需要让我知道吧,你不声不响就来做手术,把我当成什么?” “要不是我们在医院都有白名单,岂不是酿成大祸?” 顾雅洁咬牙恨声,是一副强撑极了的神色,“这孩子不被祝福!” 顾雅轩笑着哄她,“谁敢不祝福我们的孩子?不要太焦虑了,我们回去商量,好吗?” 顾雅洁大声尖叫,几乎撕心裂肺,“你有精神病!所以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你为什么要逼我说出来!我不想生出一个精神病!” 顾雅轩眯眼,直接看向明空。 明空摊手,“报告都在,你有人格分裂症状,还需要进一步判定,但精神疾病大概率会遗传给孩子,所以顾小姐来找我帮忙。” 顾雅轩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姐姐,你别听他胡说,我们去专业机构检查,你放心,我——” 他说到此 处,突然有些哽住。 原来他有心理疾病?原来他是人格分裂? 顾雅洁适时加了一把筹码,“你不正常!你早就不正常了!一直是你在逼我!我再也不想回去!” 顾雅轩眼神都有些疑惑,正要说些什么,一把低沉略带些上扬的声音插了进来。 “雅洁,雅轩,你们在这里吵什么?” 钟别从楼上和一群医生一起下来,一副刚刚得知此处骚乱的样子。 顾雅轩顿时反应过来,勉强一笑,“不好意思,姐姐身体不太舒服,给你们添麻烦,我们这就回去。” 钟别诧异道,“怎么就要回去?她哪儿不舒服?多做几个检查看看,排除一下可能性。” 说着就招呼旁边的医生,“去照顾一下顾小姐。” 顾雅洁突然尖叫起来,“小别!救救我!他疯了!” 她说着就要朝钟别那边跑过去,顾雅轩拦住她,抱着她又害怕伤到对方,动作很是克制,“姐姐,姐姐你冷静一下,一切都没有确定!” 钟别脸色也严肃起来,“怎么了这是,雅轩,你松开手,你把她吓到了。” 明空也上前,把人从顾雅轩怀中扶起来,对钟别道,“你是这里管事的人吗?” 钟别狐疑而沉静,“是,怎么?” 明空拿出自己的心理医生资格证,“这位顾雅轩先生有心理方面的障碍,还以强迫的手段让这位女士怀孕,且阻止她终止妊娠。” 钟别看着顾雅轩的眼神顿时变得古怪起来,“雅轩?你——” 顾雅轩松开手,整理一下散乱的衣服,突然变得无比冷静。 “我没病,这位先生所说的一切都是信口雌黄。” 钟别在几人中间转了一圈,“你们各执一词,这样吧雅轩,雅洁就住在医院里,怎么样?她一个孕妇也需要得到好的照顾。” “你去处理你的事情,等确定——之后你再来接她可以吗?” 顾雅轩眯眼,“钟别,你什么意思,要扣下我的人?” 钟别却很坚定,“雅轩,我确实觉得你这两年的行径不太正常,你真的去查一查吧,我也是为了你好。” 顾雅轩看着好整以暇的明空、一脸凄惨惶恐的顾雅洁、和义正言辞的钟别,以及所有从头旁观到尾的医生。 他们的眼神中都是无声的指责,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确定的疯子。 顾雅轩突然觉得地面晃动起来,他一回头,看到他的保镖们,神情也不再坚定。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 第二百九十二章猎巫 第二百九十三 阴谋 “我没病。” 顾雅轩言之凿凿,无比确定。 “既然如此,雅洁就暂时由你照顾,等我搞清楚这一切怎么回事,再回来接她。” 顾雅轩匆匆而来落荒而逃,几乎有些仓皇之意。 等到他完全离开,顾雅洁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站直,神情如同浸了冰水一般冷漠。 “当他陷入论证自己没有精神问题的旋涡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钟别点头,“就像人不能论证自己是自己母亲的孩子一样,论证自己的精神健全,只会让他显得不健全。” 顾雅洁耸耸肩,“机会有了,接下来看你们怎么做了。” 钟别一笑,“雅洁姐姐,我还真以为你退居二线,要安享天年了呢。” 顾雅洁垂眸,掩住眼中一抹深重的伤痕。 “我没有办法。” 钟夜接起一个电话,半响过后,语气赞扬的回应,“做得好,没让他看出来,又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接下来,你要申请对顾雅轩在位所做决定的复议,有精神类疾病的人不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他的签字盖章效力都会受到质疑,这够他和郭家喝一壶的了。” “注意要隐蔽,实在不行,交给谢轩去做。” 他又说两句,挂了电话,走到一旁看书的展眉身边,轻轻鼓掌。 “估计的不错,顾雅轩的反应正如你所料。” 展眉微笑,却不显得有多么高兴。 钟夜想听她多说两句话,于是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顾雅轩会落入陷阱?” 展眉抬起手中的书,封面写着书名《煤气灯下的疯女人》。 “心理学上有一个效应叫煤气灯效应,讲的是一位厌倦了妻子的丈夫,通过调节煤气灯的火苗、开关水龙头等一系列生活中细小的行动让妻子怀疑自己,再潜移默化的引导她,让她一位自己疯了。” “而这位长期处在这样环境下的妻子,不出意料的,真的疯了。” “人的心理很神奇也很玄妙,就像雅洁会分出第二个人格来自保,当顾雅轩面临最亲近的人的质疑时,处在小型的煤气灯环境里,他第一时间也会怀疑自己。” “怀疑后就会想证明,一旦他想证明,那就彻底落入自证清白的旋涡。” “毕竟污蔑一个女性不清白和污蔑一个男性发了疯,都是一本万利而无法证伪的活计。” 展眉越说脸色越难看,最后索性闭嘴,一句字也不吐露。 钟夜安慰她,“这个办法虽然是你的主意,但雅洁也是同意的,还是她完善了细节,用流产手术来把顾雅轩骗过去。” “但我想这计谋能持续的时间不长,顾雅轩很快就会发觉。” 展眉摇头,“破绽很多,比如雅洁要流产,却是去的钟氏医院,你们在医院上都是白名单,这边录入系统那边就会通知他,那雅洁不是自投罗网?” “钟别为什么会这么巧就出现在当场?还有,真正有问题的是雅洁不是他,这些细节一想就能想明白。” “但归根结底,我们要的不是他相信自己有问题或者因此而真的有问题,是让郭家觉得他有问题摒弃掉他,我们就能腾出手来对付郭家了。” 钟夜静听,他知道展眉必不愿意用这样的手段来污蔑和伤害顾雅轩,但现下他们在暗处,又是弱势,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动用这样的方式。 他握了握展眉的手,感到一片冰凉。 “放心,我会嘱咐小别尽量照顾好雅洁,也对顾雅轩手下留情。” 展眉抬眼,睫毛闪烁,像蝴蝶一样刷进他心里。 “既然做了,就要干净利落,手下留情,是给他时间东山再起吗?” “我不知道你还这样仁慈。” 钟夜微顿,而后,缓缓笑开,神情中都是赞赏。 坏事传千里,顾雅轩之事愈演愈烈,开始只是传言,后来连检测报告都放了出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百口莫辩。 而一切就像是积木一样,一块塌了,剩下的都在最短时间能分崩离析。 首先,有人对他做出独立决定的能力表示质疑,对一些有争议的决计申请再次仲裁,而有人在其后推波助澜,将此事搞到各方都不得不重视的地步。 其次,郭家对他变得很是忌惮,哪怕在医学昌明的今天,精神疾病仍然让人谈之色变,顾雅轩本在郭家一人之下,现在也逐渐赋闲,说是让他休息,实则就是边缘化。 而他本身的全面检查也进行了多次,每次都显示正常没有问题,但先入为主的观念过于石破天惊,他又不能在朋友圈发置顶澄清。 这一标签就像是贴在他身上一样无法甩掉,令他焦虑而暴躁,侧面证实了这一刻板印象,产生恶性循环。 回溯根本,一切的崩毁,就是从顾雅洁拖着他去做那个婚前咨询开始。 在办公室刚刚无能狂怒过一场的顾雅轩,突然反应过来,脑中有一团火光“噌——”的点亮了。 事情有哪里不对。 展眉在掩护下进了医院,蹑手蹑脚的动作像一只谨慎的猫。 顾雅洁躺在病床上,脸色很是苍白。 展眉轻轻坐在她身边,她睁开眼,很虚弱的一笑,“你怎么来了?” 展眉有些难过,“你做完手术,我怎么能不来看你。” 顾雅洁像是思考一会,才道,“我没事,打了麻药,好像不太疼。” 展眉伤心又好笑,“一会就疼了。” 顾雅洁伸手想摸一摸肚子,却发现胳膊动弹不得,扯一扯嘴唇,干裂的唇表就全是血丝。 展眉拿着棉签给她沾湿嘴唇,“好好休养,多少也是个大手术。” 顾雅洁精神却像还好,“你说我的病——” 展眉道,“别担心,配合治疗,坚持下去,一定会好的。” 她有些为难道,“但你需要脱离原来那个环境,你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病状,就是因为在那个环境中给你的压力过大,让你希冀一个新的人格来逃避现实。” “幸好现在还不严重,你还能意识到自己性格的骤然转变,及时干预会有起色。” “但若是还与顾雅轩相处——” 展眉欲言又止,顾雅洁也明白过来。 “从我得知自己怀孕开始,就一直觉得,是我太纵容,所以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我会离开他。” 第二百九十四章 草灰 钟夜没有去病房,在停车场等展眉下来,他戴着耳机听那际絮絮叨叨讲电话,面色没有一点不耐烦。 对方又说,“不行啊这,你还是得快点回来,猫咖要顶不住,我总不能老用自己的人情给你打掩护。” 钟夜只说了两个字,“没空。” 那际好笑,“你干嘛去了没空,我都不惜的说你,好意思吗,抛下一大家子人去追前女友。” 钟夜挑挑眉,就听那边煞有介事的把词汇改了,“啊,不对,是前未婚妻。” 钟夜对此回应仍是简单,“你别管。” 那际啧了一声,就要开启嬷嬷模式,钟夜听到另一电话插进来,虽然对他的念功早已习惯,但还是如逃大难一样,“有人找我,回头再说。” 那际叫了两声,“欸你又——” 钟夜干净利落的接起另一通电话,把他的抱怨隔绝在千里之外。 对面是钟别,他成熟不少,说话带笑,已经是饱经历练的上位者,“哥,我看着你了,我来找你?” 钟夜也笑,“这你都能看到?钟氏真的让你做倒闭了,你靠医院过活了?” 钟别把声音拖的长长的,“哥——” 钟夜很是感慨,他们从小亲厚,除了争夺钟家家主之位时被人撺掇着起了一场大矛盾,过后却仍是关系亲近,这么看来,血缘的力量真是神奇。 钟夜笑了两声,钟别就道,“有你这样的么,一走就是三年,什么都交给我,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还让雅洁姐姐来指挥我,你不是已经在容阮了?” 钟夜回想三年前对那个想象中遥不可及的位置如饥似渴不顾一切都要追求时的心情,却怎么回忆都再想不起。 他现在耐心充足,“我不能在人前露面。” 钟别也理解,“我不会告诉别人啊?” 钟夜失笑,“钻什么空子,我待个停车场都能让你看见,更别说和你见面,你也提提神,别周围有别人的眼睛都不知道。” 钟别欸了两声,“没有啦,是护士在雅洁的病房里看到展姐姐,觉得眼熟才告诉我,我一想展姐姐都来了,一串,就找到你了。” 钟夜有些赞赏,“这警觉性不错,奖励你别打电话,回去工作。” 钟别顿时泄气,“真的不能见一面吗,我想你。” 钟夜低声笑,“你展姐姐过来了,还要说?” 钟别自然知晓展眉对钟夜的意义,顿时吱哇乱叫,“告辞!你们好好培养感情!什么时候办事,告诉我一声!” 电话啪的一声挂的干净利落,展眉正好在此时钻进来,“等了很久?” 钟夜嘴角还噙着淡淡笑意,“没有,刚来,雅洁怎么样?” 展眉思考一会,“我看她状态还好,不过身体虚弱,不好判断。” 钟夜用食指在太阳穴边转了几圈,“那,这里?” 展眉被逗笑,“心理疾病,简称也是心病,不是精神病,也不是脑子有病,你也对此行了解不少,怎么这架势跟那些说顾雅轩闲话的外行一样。” 钟夜发动车子,“这一计划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不就是拜大部分人对这两个概念完全分不开么。” 展眉一顿,立时低落一些,“你说的也是。” “她现在身体虚弱,心因显示不出来,但我想,对她来说,这种人格分离的症状,出自主观因素更多,如果她愿意配合,应当进展很快。” 钟夜直言不讳,“我建议她越早走越好,时机不等人,现在郭家好不容易失了顾雅轩这一臂膀,必然要乘胜追击,她待在容阮,无论是从自己角度,还是从顾雅轩角度,都不好。” 展眉勾唇,“我看你是怕收拾的狠了,雅洁又对他心软,让我们计划受阻吧。” 钟夜很坦诚,“这当然也是其中的原因,毕竟她不像你那样心思果决坚定,犹豫就必然是不稳定因素。” 展眉点头,“我会和她说。” 而此刻,他们口中讨论的人,正在迎接新的访客。 顾雅洁脸色雪白,被人扶着靠在床边,对郭明溪点一点头,“你好,郭小姐,谢谢你来看我。” 郭明溪笑的勉强,上下看她,“雅洁,你这是——” 顾雅轩做事从不瞒她,想来该知道的她也已经知道,顾雅洁看向站在一旁的明空,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郭明溪她已经流产的事。 明空仍然不懂她眼神的含义,上前含沙射影,“看病也要看个场合,没看见人家坐都坐不起来,还空手来,连个果篮都不拿。” 郭明溪性格大大咧咧,直接道,“我们关系好不拘这种虚礼,倒是你,是什么人?雅洁可是有未婚夫的。” 明空难得见有人怼回她,一时有种难遇对手的欣喜,摩拳擦掌就要上前。 顾雅洁却在此时出声,打断二人剑拔弩张。 “明溪,你来找我,应该是有事,你事情多,我也不耽误你时间,直接说吧。” 郭明溪挤开明空上前,坐在她床边削苹果,“雅轩想来看你,但钟别说见到他对你动手,所以不愿意放他。” “雅轩是男人嘛,做事总会急躁一些,他对你这样看重,必然不是故意的,何况你不愿意要他的孩子——” “咳咳——” 顾雅洁剧烈咳嗽起来,郭明溪见状,立刻要上前去拍,“你怎么呛到了?这么大的人。” 顾雅洁脸色惨白,面如金纸,“没事,你继续说。” 郭明溪手中的苹果皮积成长长一条,“你都已经这样惩罚他了,也该原谅他。” “爸爸最近很生他气,外面也在传他精神不正常,你看你们两个闹别扭,却让所有人看笑话。” 明空凉凉插一句话进来,“怎么,难道所有人都说他精神不正常,会是空穴来风?” 郭明溪白他一眼,意有所指,“何况你们都已经订婚了,你可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呀。” 顾雅洁一直在笑,那笑容像是用蜡笔在脸上画出的一般生硬。 “明溪,我真不知道你大度到这种程度。” “分明喜欢他,还要来替他和其他女人牵线搭桥。” “是不是若是他要娶,你还得来跟我争大房二房?” 明空噗嗤一声笑了。 “她说话还真挺像裹小脑,未必没有可能。” 第二百九十五章 直面 郭明溪脸色难看起来,“我是关心你才来看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雅洁确实不太舒服,麻药退去,她身上的刀口开始疼痛。 “明溪我们还是不要演戏了,你和顾雅轩在他提名容阮商会主席那天就滚到一起,你爸爸已经把他当成内定驸马这是多少人都知道的事情。” “我不愿将此事公开,纵容雅轩偏激报复只是为了给大家都留一点体面,你真的要做出一副闺中密友的样子来教训我吗?” 郭明溪脸色青青白白,张了张嘴,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雅洁轻描淡写,却抛下一个又一个炸弹。 “我不认为他和你发生关系一定是你勾引他,但他为什么会在那种场合喝多我想你心里有数。” “你估计巴不得我流掉这个孩子是他的吧,可惜,我不稀罕。” 顾雅洁话说的狠厉,面色如雪,神情似梅,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清贵傲慢的气场。 “别来这试探些有的没的,顾雅轩要是想来看我,怎么会让你带话,他爬墙钻下水道都是要来的。” “好了,我累了,郭小姐请回,反正顾家所剩无几,我也孑然一身,不怕你翻旧账。” 郭明溪起身,姣好的面容一时竟有些狰狞,她指着顾雅洁,面色红了又白,最终拂袖而去。 明空看完一场戏,差点给她们鼓鼓掌,“不错啊顾小姐,这顶绿帽子带的这么严实,你还这么能忍,堪比绿毛龟。” 顾雅洁抬起眼皮看他,实在没有力气,伸手就要按铃。 “我要打无痛,好疼。” 明空这才发现,她穿着的病号服背上,已经全部湿透了。 护士来后,对明空的照顾不利和顾雅洁的勉强支持做了劈头盖脸的责骂,二人都低眉顺耳聆听,不敢有一点反抗。 等他们走后,明空才看着躺平在床上的顾雅洁道,“你难受不会喊句疼?装到这样令人仰望的高度,真是堪比圣人。” 顾雅洁缓过这股劲,终于能够说话,“你这陪护,是来把病人再气进icu的吗?” 明空放低一点声音,“你什么人,能请得起我做陪护。” 他端详一番房中环境,“展眉想让你跟她去江潮,她说你知道这事。” 顾雅洁顿一下,想起她和对方达成的约定。 她看看窗外,“好。” 明空诧异,“不再考虑一会?她又不是人口贩子,一定说去就要去。” 顾雅洁也挑眉,学起他满面嘲讽的表情,“我的评估可是你做的,我有人格分离,再不找个地好好休息,是等着变成电影里的恐怖反派吗。” 明空好不容易表现一点关心,就被怼回来,顿时再无一点好气。 “抱歉,今天早上粥太咸了,让我不自觉想说点废话。” 顾雅洁要走,顾雅轩消失,自然无人阻拦。 钟夜那边确实也再等不得,因此几人离开的无比顺利。 展眉担心顾雅洁反悔,一路上想随时把对方打晕带走,但她一直很沉默,带着口罩穿着厚衣服,话都很少说。 展眉有些紧张,她看了看手表,对钟夜道,“怎么买这么晚的?” 钟夜摊手,“其他时间买不到。” 她有些无理取闹,“怎么不用你们营地的直升机,我看你上次出任务回来就是用的那个。” 钟夜笑的温柔,“你也知道是出任务,那直升机往这边一飞,不是告诉郭家我们来了吗?” 航班时刻表上,不断跳动着不同的班次,他们那一班飞机很快开始检票。 展眉和钟夜排队等待安检,却都被请到贵宾休息室就坐。 她疑惑,“我们带什么违禁品了?” 钟夜摇头,“那不是去这里的。” 贵宾休息室里,顾雅轩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自己拿着一副扑克在给自己发牌。 他抬眼,盯着展眉和钟夜看了一会,露出一个温温软软的笑容,却看得人不寒而栗。 “展姐姐,夜哥哥,果然是你们。” 展眉与钟夜对视一眼,心知千赶万赶还是没赶上,对方既然已经跟踪到二人行程相比他们那些伎俩也早就大白天下。 顾雅轩鼓鼓掌道,“二位手段不凡,我在容阮经营这么久,你们一个咨询、再联合我姐姐放出点风去,就把我的地位规划掀掉一半,真是厉害。” 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在顾雅轩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骤然阴沉,“去找!” 对方闻声而去,一个眼神都没给展眉二人。 展眉此时似乎也起了和他交谈的心思,“是你逼迫欺骗雅洁在先。” 顾雅轩一双杏眼无比讨人喜欢,此时面上仍是带着淡淡无辜,“但姐姐愿意啊,你有什么资格,替她来审判我?” 钟夜往前站了一步,微微挡在她面前,“若是她真的愿意,怎么会配合我们打压你,清醒一点雅轩,别犯傻。” 顾雅轩又笑,“夜哥哥,这可真不像你说出来的话,你把苏沐阳关在疗养院五年的时候,有问过他愿意不愿意吗?” 钟夜瞳孔一缩,像是被一箭射穿心口。 他几乎想回头看看展眉的表情,又担心让顾雅轩看出他的退让,一时有些犹豫,僵硬在了当场。 这是展眉永远的伤痕,也是他们心中不可修复的隐痛。 展眉的声音,却在钟夜身后平稳的响起。 “沐阳最后意外去世,尸体扭曲不可观,你这样的比喻,可不太吉利。” 钟夜心头又酸又软,像一只小鸟轻啄,痒痒的,有些难过,又有点喜悦。 顾雅轩又抽一张牌盖在牌堆上,“我姐姐人呢,你们把她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展眉讶异,“你把我们都叫进来,我们怎么知道她会去哪儿。” 顾雅轩眉头紧锁,而后松开,再次恢复一派无辜神情。 “展姐姐,我记得我们在绿地开牌局时,有人下窝子算计我,还是你把我捞出来。” “那时候我不懂,后来在此道浸润多了,才明白你的好意。” “这份人情,与后来你在谢麒麟那儿赌桌上把我救回来在一起,我都还没有还你。” 这声音神情将依赖信任做到极致,展眉却丝毫不为所动。 “若你真要还我,就让我们上飞机,也别再找雅洁。” 第二百九十六章 蛇线 顾雅轩叹口气,“展姐姐,我曾经以为你是难得的聪明人,没想到你却这么糊涂。” “姐姐只是生我的气,你配合她与我闹别扭,等我们和好了,你反而难做人。” “真正聪明的人,怎么会把自己放在这么尴尬的处境。” 展眉仔细看他的表情,最后笑了,“我聪明不聪明不知道,你倒是真的很蠢。” “是什么让你觉得雅洁还会与你和好?” “她连你的孩子都不想要。” 顾雅轩眼底泛起一丝血红,咬牙笑道,“展姐姐真是好利的一张嘴。” 钟夜侧头看她,展眉面色平静,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钟夜却知道,她怒了。 展眉向来说话留三分余地,对自己在意人的伤心事都是避了又避,现在却直接把顾雅洁的流产拿来刺激顾雅轩,可见对方提起苏沐阳,还是让她愤怒。 伤人不过以牙还牙,顾雅轩提苏沐阳,她就提顾雅洁,两相对比,自然让顾雅轩失去冷静。 顾雅轩褪去所有伪装,直接道,“我不想跟你们废话,我姐姐在哪儿?” 展眉眯眼,“你这样大的权势,天南海北,还怕找不到一个人?” 钟夜轻声叫她,“展眉。” 眼看她把话越说越难听,他担心真的把顾雅轩刺激到极点二人无法离开,反而横生枝节。 展眉瞳孔晃了晃,一时反应过来,垂了垂眸,“你查到我们买了离开容阮的机票就来机场堵我们,但是谁告诉你,买了机票的人一定要来坐飞机?” 顾雅洁神情一冷,顿时反应过来。 他们三张机票把顾雅轩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机场来,再也想不到还有其他离开的方式,也就忽略了其他离开容阮的途径。 声东击西。 顾雅轩匆匆离开,与她擦身而过时,恶狠狠的剐了她一眼,眼中像是有火焰燃烧。 展眉摊手,“他这又是去哪儿找?” 钟夜失笑,展眉这样小小的恶趣味至今未改,让他觉得很是安慰。 “走吧,顾先生影响我们登机,我想机场应该已经做好赔付了。” 两人上飞机前,钟夜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 而飞机起飞后,有一辆面包车才从容阮出发,缓缓通过高速路口,顺利离开容阮。 车子后座位置宽敞,又堆满了被褥毛毯等,像个小小的城堡。 明空开车,顾雅洁身体尚未痊愈,缩在后座,一张脸惨白惨白,像个纸人。 明空一边开车一边道,“我说展眉也够黑的,耍了你那个便宜弟弟两次。” 展眉与钟夜在机场引导顾雅轩顾雅洁买了机票但却通过其他方式离开容阮,诱导他去往顾雅洁已经离开的方向去找。 而实际上她却还在容阮,这时顾雅轩的大部分精力必然在已经离开容阮的道路和交通方式上,反而给他们现在离开留出时间。 两次声东击西,若是顾雅轩知晓,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顾雅洁声音很虚弱,“她只是为了保证我们离开,当年她想离开容阮时,没有这么多人帮她。” 明空听了就过,“你不舒服跟我说,别死在车上我们两个都不好收场。” 顾雅洁抬起脸,整个人缩在被褥与毯子里像只猫,“明医生,你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最近让你帮忙,你似乎都很热心。” 明空嗤笑,“展眉可是我老板,掌管着我的工资发放,老板让员工加班,员工除了抱怨两句,还有什么办法。” 顾雅洁闻言,笑一笑,又往被褥里缩了缩。 明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张雪白的脸,在众多柔软材质的衬托下显得极小,头发也软软垂下,一双杏眼明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岁。 他心头一动,移开目光(本章未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蛇线 ,注视着前面漫长的道路。 虽然做好万全准备,但起飞后无法与地面联系,展眉仍是很担心,不知道顾雅洁有没有顺利离开容阮。 钟夜安慰她,“放心,雅洁与明空都是聪明人,会见机行事的。” 展眉轻嗯一声,“这次也算是折掉郭家一臂,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也要跟上?”钟夜见她开始还在担心朋友,一转眼就进入殚精竭虑筹谋规划的阶段,总觉得很是好笑。 “猫咖那边有那际在,很稳当。” 展眉叹口气,试探性的问,“是郭雨楼?” 钟夜点点头,“他太急于求成,反而让事情变得很简单。” 展眉神情认真,“小心有诈。” 钟夜笑着揉揉她头发,“你以为什么人都像你一样一件事能想出计中计吗,放心,我会谨慎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展眉似乎并不排斥与钟夜的肢体接触,二人的亲近举动也变得越来越自然。 展眉面色仍是沉郁,“我想展墨了。” 钟夜放柔语气,“都出来这么久,不见你提,我还以为你把你女儿忘了。” 展墨往座位上滑了滑,整个人都瘫下去,“怎么可能,每天我们都视频,展墨这个年龄,三天就变样,越长越大,我想多陪陪她。” 钟夜看她,神情温柔的像一缕微风。 “我会努力。” 这话又轻又快,吹过展眉耳边,她抬头,“你说什么?没听到。” 钟夜从旁拿了一个眼罩过来,“我说你要不要睡一会?” 展眉说不要,但精力消耗的厉害,很快头就一点一点的睡着。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的机票也并没有买到江潮的直达,在目的地选择了开车完成剩下的路途。 展眉揉着眼睛被塞进车里,拉上安全带,这次能够直接蜷在宽敞的副驾驶上,她蹭了蹭椅背,笑的一脸满足。 钟夜心内柔软,展眉一直都很容易满足,这样的小事就能讨她开心。 可在她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上,是在睡梦中都深深蹙着的眉,与不安定颤抖的眼睫。 钟夜也很责备自己,仿佛只要他一出现,对方的安稳生活就被全盘打碎。 他想,一切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展眉能够带着展墨,健康美满的,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 第二百九十六章蛇线 第二百九十七章 人间 钟夜连开十几个小时的车回到江潮,一路上展墨想换个手,都被对方拒绝。 “你连路都不认识,还是别做这种危害社会的举动。” 展墨心想自己也算是有几年驾龄的人了,因为很久以前的路痴属性就被冠以这样的标签实在不公平,努力争取了几次,被对方以公路上不要打闹阻止。 展墨无可奈何,只能一路被安然送回江潮。 他把人送到家楼下就匆匆离开,这次展眉倒是真的想请他上去坐坐,一方面是他确实需要休息,另一方面,劳动他这么久,就这么让人离开,似乎有些不礼貌。 展眉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思维正在慢慢发生改变。 钟夜却走的很坚决,他坐回车里对展眉笑,“这点时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快上去吧,不是想展墨了?” 见展眉面色仍是犹豫,他又道,“猫咖还有事,那际已经催了我很长时间,我必须回去了。” 她这才有些释然的,点头目送他离开。 家中,已经有多一个人的痕迹,卧室里,顾雅洁坐在床上,听到她进来,笑的勉强,“主人还没回来,我鸠占鹊巢了。” 展眉示意她躺下,“说的什么话,不是我让明空送你到这里来的?他人呢?” 顾雅洁道,“把我送到以后忙不迭的走了,好像跟我多待一秒钟会有病毒传染他似的。” 展眉无奈又好笑,“明医生是这样,但他人不坏,你不要对他有误解。” 顾雅洁笑的理解,“是你的朋友,自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展眉去摸她额头,“今天感觉怎么样?其实你还是需要静养,这样离开对你恢复不好,但——” 顾雅洁任她测体温,“我感觉很好,没什么大问题,伤口也没有这么疼了。” 展眉还要再说,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门口响起桂奶奶的慈祥声线。 “欸,这是妈妈的鞋子?” “妈妈!” 蹬蹬蹬的脚步声回荡在房间中,卧室门被推开,展墨像小炮弹一样发射进展眉怀里,扒着她就不撒手,宛如一只沉甸甸的树袋熊。 展眉脸上不自觉的挂上满面笑容,“墨墨回来了?怎么感觉重了点?” 桂奶奶跟在展墨身后进来,“是,最近老师也说她饭量大了。” 展眉与展墨鼻子碰鼻子玩了一会,“我们墨墨是小肥猪。” 展墨尖叫起来,“才不是!” 二人笑声清脆悦耳,看的周围人也开心起来。 半天过去,展墨仍是没有从她身上下来。 展眉了然,展墨比同龄人懂事许多,但仍是个有分离焦虑的孩子,之前展眉要走,她虽然同意,但未必知道这其中的分离意味着什么。 现在展眉回来,展墨是真的想她了,所以才会这样黏着不放。 展眉纵容她这样小小的撒娇,抱着展墨给她介绍,“这是妈妈的好朋友,顾雅洁顾阿姨,墨墨,叫人。” 顾雅洁含笑打招呼,“墨墨,你好。” 展墨大大方方,“顾阿姨好。” 展眉又道,“顾阿姨来我们家做客,要待一段时间,我们该说点什么?” 展墨声音脆生生的,“欢迎顾阿姨!” 顾雅洁也笑,那开心的神情真实了许多,“我来的匆忙,没有给你带见面礼,真不好意思。” 展眉把展墨放下,对方扒着她不松手,展眉糗她,“墨墨要去洗澡哈,身上都臭了!” 展墨是个小小女生,但已经觉醒爱美意识,闻言蹭蹭蹭从她身上滑下来,拉着桂奶奶就要去洗澡。 桂奶奶被她拖走,顾雅洁盯着她小身子消失后才道,“你原来真的有个女儿,我还以为你说来骗我。” 展眉笑的难以置信,“这种事情有什(本章未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人间 么好骗你?” 顾雅洁有些低落,“其实我也想要个女儿,陪她长大,给她读书。” 她视线移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我都还不知道这是个小男孩还是小女孩。” 展眉坐在床边握她冰凉的手,“雅洁,这个孩子是在错误的时候到你身边,你做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顾雅洁轻叹口气,“是啊,我知道。” 她又开始不说话,显然沉浸在个人情绪中。 趁展墨在浴缸里玩水时,展眉把桂奶奶叫出来,低声把顾雅洁的情况说了说,自然简化许多事实,只说她遇人不淑,刚刚流产,需要在家中休养一段时间,希望桂奶奶调整一下饮食,注重替她补一下身体。 “我年纪轻,也不懂这些门道,虽然说科学生育,但老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桂奶奶多做些滋补的食物,总归没有坏处。” 桂奶奶一拍手,“我说这姑娘看起来气色这么差,难怪,还说跟你一样瘦弱,身体不强健,又刚掉一块肉,那元气可不大伤。” “我这就去买乌鸡,炖汤,给她补身体!” 展眉作为被桂奶奶头号关心选手,向来左耳进右耳出,让对方丰富的生活经验没有用武之地。 现在来了个顾雅洁,看起来桂奶奶有大干一场的架势,不把对方喂胖十斤决不罢休。 晚饭时,桂奶奶甚至想把饭端到床边去,她认为坐小月子还需要卧床不起,被展眉强行压制,仍是让她上了桌。 顾雅洁盯着满桌红枣乌鸡山药何首乌等滋补食材发愣,桂奶奶已经给她乘好一碗汤,“快喝点汤暖暖胃,然后喝粥,山药枸杞粥,补气养身的。” 顾雅洁点头,端着汤喝了一口,眼圈突然就红了。 眼泪滴进汤碗里,旋起一圈圈涟漪,可把桂奶奶惊的不轻,“是不是疼?你看我说你们这些年轻姑娘不谨慎,怎么好起来?快回去躺着,我把饭给你送过去。” 顾雅洁现在的精神状况,这样平时的人间烟火气,对她来说,就像委屈时,无人关心能够坚强应对,有人询问,反而直接崩溃一样,是真正对症的良药。 展眉含笑按住桂奶奶,“墨墨,给阿姨拿纸巾。” 展墨拿来纸巾,胖乎乎的小手还往她脸上擦,“阿姨别哭,泪水都是珍珠,很贵的哦。” 顾雅洁伸手抱住她的小身体,更加大声的哽咽抽泣起来。 展眉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这样哭一场,比什么治疗都更有用。 第二百九十七章人间 第二百九十八章 阴霾 钟夜回营地,那际在电话里三催四催,有种他不回来猫咖就要被炸了的架势,对方真正到面前来,反而有些吃惊。 他调笑,“我还以为你带着未婚妻潜逃了,就差批红通去抓你。” 钟夜没有纠正他话中的错误,“营地怎么样?” 那际摊开文件跟他细说,“展医生在猫开推行的项目数据出来了,结果不错,已经送上去给他们分析,郭雨楼一直想要的大规模推行到全军,有那么一点底气。” 钟夜摇头,“这点还是不能同意,想办法,尽量拖。” 那际道,“谁都知道郭雨楼来者不善,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对猫咖的抬举,再往后推,不好反驳啊。” 钟夜轻轻一笑,“忙中就要出错,给他们一点时间。” 那际见他难得喜悦,也猜到七八分,“这次出去,大获全胜?” 钟夜并不反驳,“大获全胜说不上,但也算达成了部分目标吧。” 他把在容阮发生的事情简单与那际说了一说,对方也面露赞赏,“和展医生这波合作的不错啊,看不出来,展医生是孔夫子挂腰刀,能文能武。” 钟夜喜欢听别人夸展眉,很虚伪的谦虚一番,“动动脑子罢了,哪里说的上能文能武。” 那际嗤他,“不看看你咧到耳后根的嘴巴。” 那际虽对钟夜举止熟稔随意,但对展眉却一直很是尊敬,等她来营地开会时,把项目有关进展事无巨细的向她说明了一番。 听的展眉都有些惶恐,“加菲队长过于详细了,这些事情不用与我说明。” 那际笑道,“这个项目倾注了展医生这么多心血,我们又都付出许多,展医生离开江潮这么久,自然是要详细交接一番。” “展医生离开前写的文件很详细,但我是外行,军中也没什么这方面的专业人士,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展医生直接说明,不用客气。” 展眉点头,对这样的重视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着痕迹的看钟夜一眼,却没想到这样隐蔽的眼神都能被他捕捉到,钟夜一直在认真听,此时勾起唇角道,“看我做什么,我可没和那队长开后门。” 展眉的小动作被挑明,脸腾一下,微微有些发红。 她抿唇,装作没听见,把文件接过,“谢谢加菲队长,我对项目进展了解的很明白。” 展眉思考一会道,“但现在这项工作阶段性的出了成果,是不是接下来就要如郭雨楼所言想要继续推广?猫咖是精锐,推广应当无法直接进行。” 那际道,“这就是今天请展医生前来即将进行的第二项议程,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与我们的郭大明白进行视频会议,虽然结果已出,但我们仍要拒绝他的提议。” 展眉会意,“明白,需要我做什么?” 那际摇头笑道,“把展医生拖进我们的事情里本就是愧对,怎么还好意思麻烦展医生,只需要旁观即可。” 展眉了解,又与二人说了些闲话,陆陆续续开始有与会者在队员的带领下进来。 这次参会的人比上次更多,大部分人展眉没有见过,但看衔位,都应当不低。 上次与展眉说过两句话的工程师也在座,还对她笑了笑,“展医生来的早。” 有人在旁,也接了一句,“展医生虽然是第三方,但早就和猫咖同气连枝,自然来得早。” 钟夜淡淡看过去,并未说话。 展眉心头一紧,上次郭雨楼就含蓄提示她关于展墨收养的程序问题,这次又来暗示她和猫咖关系非凡。 她的过去虽然尽力掩饰,但想来在这些人眼里不算什么,难道说,因为以前那些事情,真就把她和钟夜一起算上?这样看来,幸亏她决心下的早了。 人陆续到齐,会议也就开始,大屏幕上出(本章未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阴霾 现郭雨楼的面容,他先与钟夜打招呼,“我们队长来出任务几天,回来精神更显不凡,看来这任务是出到了队长心上。” 钟夜点点头,一言不发。 郭雨楼也不难堪,视线转一圈,很刻意的移到展眉身上,“听说展医生也恰好离开江潮去出差,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展眉微微点头示意,对他连伪装的尊敬都装不出来,“多谢关心。” 郭雨楼被连续不冷不热的噎了两次,仍然喜气洋洋,好像一个机器人。 “今日请各位一起与会,是因为上次我们商讨过的事宜,现在已经出了阶段性的成果,行和众位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推进。” 那际此时***一言,“您日理万机,还能关注到小小猫咖的项目进度,真是让人感动。” 展眉低头,忍住笑意,正与同样低头的钟夜对视,视线一触,似乎发出“叮”一声响,又须臾分开。 那际这才换上一副正经样子,把得到的阶段性成果规规矩矩汇报了一遍,由于前期准备做的夯实,资料也很详细,与会人员频频点头,显然对猫咖这一工作很是满意。 郭雨楼的满意之情也溢出屏幕,“猫咖不负所托,将任务完成的很好,之前我打算将这一提案广泛推行,大家普遍认为时机不足,现下成果已出,也已经有了先进经验,推广方案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众人沉默不语,视线纷纷投向主位的猫咖一二把手。 那际道,“虽然在猫咖内效果很好,但未必能够大规模推行,首先,猫咖小队的队员素质并不与广大指战员相同,其次,小范围样本直接推行到大范围样本,之间若无过渡阶段,仍是显得草率。” 那位曾在猫咖做队员的工程师也道,“我看了一下现有的数据,虽然结果不错,但时间太短、次数太少、在猫咖内要下定论都为时尚早,我仍不觉得此时是大力推进的时机。” 郭雨楼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直接对着那际发难,“你的意思是,我军全体指战员,都比不上你一个猫咖小队?好的先进的方法,你们能用,别人不能用?” 那际毫不退让,“是不是真正先进的方法,还需要再考验一段时间。” 郭雨楼更加不悦,“不确定是不是好的方法,你们就在猫咖大张旗鼓的推行,是拿公家的时间和经费不当回事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阴霾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虎穴 会议室内气氛骤然压抑下来,若是之前还能看出郭雨楼一点欣喜,现在就像是把墨水打翻在脸上一般,看向钟夜的样子,带了一点真情实感的愤怒。 “一直以来,对猫咖都是纵容上了天,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换来你们这样傲慢的态度?” 郭雨楼盛怒,众人都不在此时搭腔,纷纷闭口不言。 见众人一言不发,他越发恼怒,连珠炮一般开腔,“说话,一个个都成哑巴的鹌鹑了?这事怎么办,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展眉一路旁观,无比诧异,本来此事就是郭雨楼一手推行,猫咖被逼上架,从未事实同意过这一想法,但现在却变成他们办事不利,需要给郭雨楼一个交代。 这等颠倒黑白的能力,幸亏钟夜从开始就把事情按下,不然还不知道会被污蔑成什么样子。 那际张嘴想说话,直接被郭雨楼喝止,“住嘴!给你脸了,在这儿轮不到你跟我开口!” 此话一出,会议室内其余想张嘴说点什么的人纷纷止住话语,视线投向钟夜。 郭雨楼这话,就是逼钟夜表态,实在来者不善,展眉有些担心,心都提到嗓子眼。 钟夜声音很轻,沉稳的在凝重的环境中回荡,莫名让人感到心安。 “那队长长期与一线指战员接触,对猫咖和普通成员的认识都比较深刻,他说的话还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此话一出,他又话锋一转,“但您的考量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提出这个项目,也是为了最终能推广给所有人使用,既然现在已经出了阶段性的成果,那无论如何,都是要继续推进的。” “因此我认为,可以选择一个折中的方式,挑选与猫咖和普通成员都有相似,且范围比猫咖略大一些的单位进行推广,观察一下效果,根据这一阶段的结果,再行商议推广。” 钟夜话说的不紧不慢,也算是给足了郭雨楼面子,但他面色仍是不悦,“你说的好听,但哪里找这么合适的地方?” 工程师在此时插一句话,看来对钟夜这个老领导的处境很是心焦。 “我读研究生的学院里就可以,人多,但没有多道拉开数量级,训练也更严格,人均素质更高一些。” 郭雨楼沉默片刻,“不好,学院里都是学生,与实际情况不贴合。” 工程师回应道,“其实那里大部分都是已有经验的人去进修,真正的学生数量——” 那际刚刚被郭雨楼骂过,此时本不应该说话,但看到工程师越说越急,难免要打断他,省的这位又在郭雨楼面前挂上号了。 “或者戒备大队也可以,他们经验丰富,也应对过各种大型事件,想来对这样的项目能够很好的适应。” 郭雨楼眉毛压了压,“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他们提出的建议都被他无声否决,现下虽然是商量的言辞,但语气早就一锤定音。 “黎国现下有我们派出的大队配合当地武装工作,在前线,很需要心理上的安抚,而这一项目适合他们现下的情况,人数比猫咖略多,也符合你们的要求。” 他双手交叉,神情严肃,语音低沉,“你们意下如何?”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钟夜自然无法拒绝,“我这就安排。” 郭雨楼视线一转,目光隔着屏幕凝在展眉身上。 他眼中闪烁着恶质的光芒,上一次他这样笑时,展眉被威胁即将与展墨分开。 展眉还没有反应过来,郭雨楼有些沙哑的声音就回荡在会议室中。 “展医生一手推进了这个项目,这次也跟着去,相信一定能够让这一项目推而广之,发光发热。” 钟夜直接拒绝,他在会议开始后,头一次有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 “展医生是三方人士,了解机密信息不符合章程,她外出时,那队长也能够掌握项目实施方案,还是让那队长去吧。” 郭雨楼道,“猫咖总得有个负责人留在国内,你们两个都跑黎国去了,谁来管的动你手底下那群好孩子?” 这话说的讽刺又辛辣,展眉眼睫微垂,思索这突如其来的委任。 她点头要同意,见钟夜对她使眼色,又把话咽下去。 钟夜道,“展医生不是我们,没接受过专业的训练,直接上前线,岂不儿戏?” 郭雨楼刚刚缓和下去的语气,又阴沉起来,“怎么,你的意思是,我的决定很儿戏?” “既然没有接受过训练,那就好好准备,黎国前线多少三方人员,他们难道各个都有铜头铁臂不成?” “钟队长,可不能护短啊。” 钟夜皱眉,还要再说。 展眉张口,语音清澈而温和。 “正如您所说,这一项目是我一手推进,它在进行到下一个节点,自然也需要有我的参与,否则我自己也会后悔。” “我会一同到黎国去,不辜负您的期待。” 郭雨楼满意极了,又勉力两句,最终关闭屏幕,结束会议。 与会人员依次离开,此事便成定局。 最后一个人关上会议室的门,又等了一会,那际才道,“郭雨楼从一开始就是想让你们去黎国。” 钟夜点点头,“黎国大队本就是郭家的地盘。” 展眉想到布偶猫上次就是在黎国出事,现在郭雨楼又处心积虑把他们送到黎国去,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郭雨楼必然已经知道郭家本家出的事情,他们失去顾雅轩、又有这么多由顾雅轩经手的项目被翻出来质疑调查,估计已经气疯了。” 那际做出这坏的打算,“说不定郭家想在黎国除掉你。” 钟夜却轻轻笑了。 “除掉我?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 那际神情严肃,“别侥幸,上次污蔑布偶那个女民兵,至今没有说出污蔑他的理由,若当地力量也和郭家有联系,你们就无比危险。” 钟夜一字一句,缓缓发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展眉脑海一明,突然反应过来,“是你想去黎国?” 第三百章 担心 钟夜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问道,“你真要去?” 展眉一笑,倒很是洒脱,“人家现在摆明把你我放到一条路上,估计因为容阮之事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呢,不去,就被动了。” 钟夜也同意,但神情仍是不轻松,“太危险,虽然这样对事态发展有利,你毫无相关经验,仍是太勉强。” 展眉伸伸懒腰,很疲惫,但有种找到方向的笃定,“我想我们还有时间。” 那际赞赏的拍拍手,“展医生既然意志坚定,我们也就放心了。” 钟夜眉头仍然蹙的死紧,听那际和展眉讨论了一会项目细节,自顾自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展眉二人也没理他,任他走到一边说话,很快回来,面色轻松一些。 “顾雅轩跑了。” 展眉听到这个名字心情就很差,“跑了?” 钟夜一笑,“估计是来找雅洁,不知郭家会不会给他们指路到江潮。” 展眉对他二人的事连蒙带猜的有个差不多,只道,“郭明溪是个恋爱脑。” 钟夜回来,换了个位置坐在展眉身边,“但她在郭家不掌权,郭家从顾雅轩那儿吃了大亏,未必会愿意帮助他。” 展眉思索道,“若是靠顾雅轩自己,应当是找不到江潮来。” 钟夜若有所思,“也未必,雅洁怎么想?” 展眉语气很冲,“什么怎么想,她好不容易跑出来,还要回去不成。” 钟夜每到顾雅轩之事都小心又小心,展眉也时不时有些不同寻常的脾气,那际在一旁看出问题,并不多说。 展眉发完脾气,自己又不好意思,“她还在养病,明空接手她的治疗,进行的不错。” 钟夜很谨慎道,“你马上要离开华国,是不是要跟她好好商量一下?” 展眉脸色又差起来,钟夜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无害,“我支持你们所有决定。” 展眉眯眼,和那际继续讨论去了。 钟夜拖着下巴,靠在一旁,看展眉略略消瘦,但冷静干练的侧脸,只觉得岁月沉静,已经是很好的日子。 展眉回家时,顾雅洁已经带着展墨在玩,她二人处得很好,这样的互相陪伴让展眉也多了两分放心。 等到展墨睡下,顾雅洁才和展眉一同到客厅去,“看你回来就像是有话要说,怎么了?” 展眉还是先把顾雅轩的事情说了一说,“郭家会和他是什么关系,现在还不确定,但他可能会来找你。” 顾雅洁毫无反应,像是听到一个陌生人一样,“那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展眉沉吟道,“若是你想到其他地方去——” 她先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赞成东躲西逃,意义不大。” 顾雅洁被她严阵以待的样子逗笑了,“怎么听起来像是你的经验之谈。” 展眉点头,“确实是经验之谈。” 当年钟夜辗转半个华国把展眉捉回去的事情顾雅洁知道,却不知道细节,但看展眉不悦的神色,也知道其中必然很是不愉快。 “我也不想躲,雅轩和钟夜不太一样,放心好了。” 展眉这才把她离开华国的事说了一说。 顾雅洁与郭家其实没什么关系,但多少也算一条船上的人,她思考一会,“那你不是很危险?” 展眉摇头,“应该不至于危险,但确实是陷阱。” 顾雅洁点头,“那你就去吧,我会替你照顾展墨的。” 展墨诧异,她觉得对方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若你之前,肯定会费尽全力来劝我不要去。” 顾雅洁笑,虽然苍白单薄,眼中却多少有了些从前的光彩。 “容忍和退让没有办法换来平静,你是要拔掉郭家,我怎么也应该支持。” 展眉顿觉多少话都不用再说,她轻轻靠在顾雅洁肩膀上,头次说起内心深处的想法。 “其实我有点庆幸,这次郭雨楼点名让我跟着,这样的事和当年在容阮几家打打闹闹不一样,我担心——” 她欲言又止,顾雅洁却与她心有灵犀,“你担心钟夜?” 展眉点头,终于承认这一想法。 顾雅洁往下滑了滑,让她靠的舒服些,“当年容阮几家打打闹闹,也搞败落了两家,死了多少人。” 展眉在此时,才展现出一点担忧,“是啊,何况黎国完全是郭家的地盘,钟夜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却总觉得,在他身边看着会好些。” 顾雅洁慢慢道,“你这样的想法,和他说过吗?” 展眉摇摇头。 顾雅洁感觉到她的动作,“那你们还要这样缄口不言多久呢,人能遇到喜欢的人,经历风雨后还有这样的缘分,我总觉得应该珍惜。” 展眉并不答言,反问回去,“那你喜欢雅轩吗?” 顾雅洁顿了顿,“我只当他是我弟弟。” 展眉确实疑惑,“但你——” 她对顾雅轩出于长姐之情的隐忍容让,却助长了顾雅轩心中的偏执扭曲,而她的高傲又选择了分离人格来逃避,最终造成这样两败俱伤的后果。 顾雅洁笑叹道,“我也是第一次做姐姐,还是这样心思奇怪的孩子,不懂的呀。” 展眉叹气,世间多少事都是如此,一点错过,就是一生错过。 她翻过身,蜷在沙发上,靠的更紧了些,“你没事就很好。” 顾雅洁揉揉她头发,知道她累,“辛苦你了,所有事情。” 第三百零一章 准备 一句去黎国说的简单,要准备的事情却有无数,首要之事,就是和展墨达成一致。 上次展眉去容阮与她分开,是展墨故作成熟,这次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她离开。 甚至连商量之事都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展墨发着火拒绝。 展墨很久没有这样情绪失控,展眉心疼极了,想与她商量的切入点都没有。 桂奶奶想抱着她离开,展墨却闹的更厉害,哭叫着不愿意走。 “你要消失了!你不要我了!” 展眉从桂奶奶手里把她抱回来,“妈妈怎么会消失呢,妈妈只是离开一段时间。” 展墨闹的更厉害,“你骗人,就是那个钟夜对不对!你要跟他走了!” 展眉震惊的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 她确实这两次都是跟钟夜离开,但展墨怎么会知道? 展墨哭的抽抽搭搭,“我知道他,你在梦里叫过他名字,你跟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也不会要我了。” 展眉和顾雅洁对视一眼,把她抱的更紧了些。 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展墨明白,这两次离开,都是为了未来再不与她分开。 展眉本打算带展墨去猫咖玩一圈,看看小猪哄一哄,现在看来完全不用,展墨不对钟夜发火已经是最好。 展墨哭闹一会,情绪冷静下来,她到底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现在软软趴在展眉怀里,一声一声抽泣,看的更让人心疼。 展眉慢慢与她解释,用尽量最简单通俗的话和她说明离开的原因,展墨很努力的听,听到最后道,“所以,你还会回来?” 展眉向她保证,“我一定会回来。” 展墨又道,“你不是去找一个新的孩子?” 展眉知道展墨必然还记得她生母有关,但这句话还是把她的心捅了个对穿,“不会,不是,假如墨墨不喜欢,我就只有你一个孩子。” 顾雅洁也蹲在一边,闻言有些震惊。 她当然知道展眉做出了怎样的承诺。 这样哄了半天,两边都疲惫不堪,终于暂时与展墨达成共识。 她课也没去上,完全耽误了,展眉也没想到,立刻让桂奶奶带她去上课。 展墨一步一回头,“我回来你还在家吗?” 展眉向她保证,“我离开时一定会让你知道。” 展墨这才拉着桂奶奶的手,磨磨蹭蹭上学去了。 顾雅洁看看手表,无比震惊,“四个小时,天啊,孩子闹起来破坏力竟然这么惊人。” 展眉叹气,“展墨有点分离障碍,又有感统失调,但她其实很懂事,上次去容阮一口答应,我也想不到这次反应会这么大。” 顾雅洁起身去整理自己一团乱的衣服和头发,“这么看来,她是觉得自己上次答应的太容易,才让你一去这么久。” 展眉还要去猫咖,无奈道,“这次有你陪她,估计会好很多。” 去猫咖,除了对项目的继续推进做更详细的商讨,还有就是,训练。 展眉从来不属于体力好的那一类,某种角度来说,身体甚至很差,她这样的素质,再怎么是三方人员,其实都不满足要求。 为了负责,也为了各方人员的安全,展眉开始做基础的身体素质训练,可以说一句苦不堪言。 钟夜知道她一直爱偷懒,因此抱着文件在一旁看,“速度调快点。” 展眉跑的乒乒乓乓,假装没听见这句话。 钟夜抬眼一笑,“我去调了?” 展眉对他的作风当然也有很深刻的了解,自己把速度往上调了一格。 跑步结束后,钟夜给她递水和毛巾,“比昨天进步了些。” 展眉不叫苦也不喊累,但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 “那离要求还差多远?” 钟夜很同情的看她,又看看缓缓停下的器材,“怎么说呢,还没入门吧。” 展眉叹了口气,钟夜就道,“不能停,再动一动,不然腿疼。” 她翻了个白眼,对方假装没看见,和她说项目,“我总觉得这次去做扩大不会有这么简单,黎国这部分全是郭家的人,哪怕去做了也不会有想要的结果,说不定还会揽祸上身。” 展眉慢腾腾转了一圈回来,“你不是早猜到这是个陷阱,会有这样的结果有什么奇怪。” 钟夜道,“你不行。” 展眉心内一软,知道钟夜是说要把他摘出去,“也别想这么多,说不定你刚去,落地就被捕了,到时候十大酷刑都对着你来使,咱们考量的所有都做不得准。” 钟夜一笑,“倒也是。” 他像个严酷的教官,“歇好了?去做力量。” 展眉真的开始打退堂鼓,这对她来说太为难,“我——” 钟夜目光像是一汪水,“你身体太差了,练一练对你有好处,尽力就好,不强求。” 展眉拖着身体去做卧推,躺着不想动,“作为一个办公室从业人员,我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 钟夜在一旁给她调整重量,“一个就行。” 展眉从下往上看他,习惯性讨价还价,“半个行吗?” 钟夜失笑,“行,你推起来就行。” 展眉突然很想看看钟夜的力量,“你能用手拎起来吗,拎起来我就做。” 钟夜挑眉,“我拎多少次,你做多少个?” 展眉顿时有些后悔,她是不是把话说太早了? 钟夜脱了外套往旁边一扔,“我拎三个你做一次也行。” 展眉条件反射,声音也软了,“你别太过分。” 钟夜低头背光低头,嘴角一抹笑弧,眼底跳跃着闪光。 “那我拎五个你做一个?” 那天,展眉卧推的次数破了自己的记录。 第三百零二章 离开 训练有条不紊,项目规划也层层审批,时间紧,真正到他们动身往黎国去的时候,展眉还有点不确定的恍惚感。 顾雅洁曾建议她最近多空一点时间陪陪展墨,但她觉得给展墨这样即将分离的感觉并无好处,于是一切如常。 展墨虽然知道展眉离开的日期,却没办法打乱自己的安排,只能尽力抽时间多黏着她。 她有时候也会问,“妈妈和钟夜叔叔是什么关系呢,他会是我爸爸吗?” 上次展墨哭喊中把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展眉不是不惊讶的,但也没有与她解释二人的关系。 这次被问起,虽然只是回答一个小孩子,却仍是很认真,“他是我重要的人。” 展墨不依不饶,“那他会是我爸爸吗?” 展眉说的模棱两可,“可能吧。” 展墨似懂非懂,大人的事情还是超出了她小脑瓜的思考范围,说着说着自己就困起来。 回想这些,展眉嘴角勾起笑容。 钟夜在旁,见状询问,“怎么了?” 机舱里还有猫咖的几个队员,听闻钟夜的语气,纷纷搓了搓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不约而同戴上耳机。 展眉浑然不觉,“我想展墨了,这次不知道要去多久,能不能——” 她刚想说能不能回来,又觉得实在不吉利,闭口不言,盯着逐渐远去的地面景物。 钟夜想转移她注意力,于是和她讲一些黎国的风土人情,这些展眉补课时都了解过,从钟夜低沉悦耳的声线说出来,却像催眠曲一样,展眉最近本就疲倦,很快就睡熟了。 江晚樵从前舱回来,见所有队员都一副没眼看的表情,不由得诧异,“怎么了你们,队长呢?” 四份道,“在犯恶心。” 江晚樵顿时明白过来,做了个鬼脸,也不往前凑,“给我腾位置。” 队员像一群小鸭子一样打打闹闹的挤出一个位置,钟夜从前面回头,眼神在他们身上转过一圈,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钟夜回过身,又去注视展眉的睡颜。 队员们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江晚樵却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到黎国是长途,展眉一觉睡醒,仍是在空中,她有些不知道时间,钟夜给她递毛巾擦脸,“还有四个小时,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展眉懵懵懂懂的,只知道点头摇头,有些迷糊。 她睡醒后向来是这幅样子,钟夜在一旁看,只觉得满足。 等她清醒后,机长来找钟夜,对方跟着走了,展眉想再看看资料,却见江晚樵磨磨蹭蹭的走过来,也不敢坐钟夜的位置,只趴在背后道,“展医生,我——” 展眉看他期期艾艾,有些奇怪,“怎么了?” 江晚樵一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我想问问夏夏,她很长时间不和我联系。” “我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展眉最近忙得很,自然没时间关心员工的感情问题,她失笑,“她生气不生气,不该你自己问吗?” 江晚樵很犹豫,“但我——” 钟夜走到一边,江晚樵像兔子一样蹦起来就要跑,却被他按住,“你怎么,说啊,跑什么。” 江晚樵道,“我总觉得她不想理我。” 钟夜一脸嫌弃,“没用的东西。” 展眉难得见到这样正常推拉健健康康的感情,倒是很支持,“夏夏喜欢看音乐剧,是法红的粉丝。” 江晚樵瞬间明白过来,“谢谢展医生!” 乐不可支的走了。 钟夜坐回位置,“看不出来,他还挺长情。” 展眉也笑,“说实话,跟你们这个阶层的人谈恋爱还真是有些危险,我倒是希望夏夏找个普通男孩子,开开心心的享受感情。” 这样的想法,同样出现在顾雅洁脑海中。 她看向人群中紧盯着她,目光像狼一样的顾雅轩,把展墨交给桂奶奶,“带展墨回去,我有点事,今晚不回家了。” 桂奶奶看顾雅洁的表情,有些担心,“怎么了呀,你可还在坐月子——” 顾雅洁催促她走,“我没事,你快走。” 顾雅轩很配合的等她们离开,才从人群中上前,摘下卫衣的兜帽,“她们是谁,不想和我介绍介绍吗?” “姐姐。” 顾雅洁一笑,“我见过你们不做人的事情也挺多,弄到无辜的人身上是我的孽债,还是不介绍了。” “何况,她们是谁,真的还需要我说?” 顾雅轩眼角都是红的,“你让我好找。” 顾雅洁把手往大衣兜里一放,“走吧,找个地方谈谈。” 顾雅轩跟在身后,简直贪婪的注视她的背影,像要把人一口吞下。 这是他的姐姐,不过短短几天,就恢复那副不可攀折的高傲模样,看他的样子,就像看一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顾雅洁点菜,顺手点的都是对方喜欢的东西,她有些懊恼,但一想,这样的习惯说不定对方未注意到,于是又恢复坦然。 “你来找我,估计也费了不少力气,别浪费时间了,有什么事情,直说。” 顾雅轩低声道,“你身体还好吗?” 顾雅洁冷笑,“你就想问这个?” 第三百零三章 伊始 顾雅轩一双执着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她,“不能问吗?” 顾雅洁皱眉,耐心迅速流逝,几乎就要发起火来。 突然,她想到展眉最近日渐疲倦的面容。 郭家对他们步步紧逼,而展眉和钟夜决定先行反击,但完全不占优势,也因此才被郭家派到黎国,火中取栗。 顾雅轩曾经就是过节最有利的帮手之一,展眉和钟夜冒险先回容阮,就是为了断掉郭家一臂。 现在他找来,若是自己果断拒绝,对方是不是会回到容阮,再次作为郭家的助力? 毕竟那污蔑空口白牙子虚乌有,再怎么有效也无法长期经历时间的洗刷。 她脑海思绪纷呈,嘴上也开始答话,带一点长期和喜怒无常的人打交道的谨慎。 “还好,现在同住的人都很照顾我。” “是吗?” 顾雅轩喃喃,像是陷入沉思,而后才笑道,“姐姐对人好,运气也好,到哪里都有人真心相待,这样的运气,我是比不上的。” 顾雅洁打定主意要和顾雅轩多周旋一段时间,因此对方说些模棱两可的废话也就忍了,何况,有些事情,她是真的不理解。 顾雅洁给自己倒一杯茶,笑道,“我真是不理解,雅轩,从小到大,虽然我待你冷漠了些,可你现在也应该明白我为何那样对待你。” “我对你,一直说的上尽心尽力,做足了姐姐的本分。” “你为什么,会那么恨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从腹部剖开的痛像是烙在肚腹上一般,难以消解,这样说着话,就狰狞着蠕动起来,让她的脸色一瞬变得雪白。 顾雅轩离开容阮那样压力逼仄的环境,似乎也如梦初醒一般,喃喃道,“我不知道。” 顾雅洁失笑,“你不知道?” 顾雅轩苦笑,“也许是因为,我的经历,没有人有错,但我又想找出一个人去恨,恨来很去,就恨上你了。” 顾雅洁纵使再在心中和让自己冷静,脸色也难免难看起来,“谁对你好,你反而要报复她?” 顾雅轩很认真的,看着顾雅洁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姐姐,你对我的好,是好,但,没有用。” 顿时,她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 是啊,好,却没有用。 顾雅轩从小孱弱,父母不喜,她碍于在父母面前不敢表现过多的照顾,而长大之后,更是活的艰难,甚至连学业都没有人费心。 顾雅洁能给的,不过也就是日常生活中挤出的三瓜两枣,满足自己日常所需后的多余施舍罢了。 她的弟弟,是在怎么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下长大的,又经历了多少揪心的折磨,她真的不知道。 现下被他直言不讳说出,倒是让她虚弱的支撑轰然倒塌。 “总之,过去都是错,不要继续再错下去了。” 顾雅洁打的念头也消失,她不认识再和对方相处下去是个好主意。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 顾雅轩去握抓她的手,她一躲没有躲开。 “姐姐,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没有过一点动心吗?” 顾雅洁眸光沉静,像一块暗淡的镜子,经历太多波折,已经蒙满了尘埃。 “我当你是我弟弟。” 顾雅轩不动,看着顾雅洁走出门去,门口有人在等她,司机侧脸,赫然是明空的面容。 顾雅轩遥遥望着,随着车门关上,他的世界,骤然丧失所有色彩。 顾雅洁坐进车里,也很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明空懒洋洋随着车流往前挪动,“平日里你送完展墨回去该来诊室,今天却晚了,我问了展家的保姆,又问了地方,一猜你就在这里。” 顾雅洁扯出一个笑容,“你真灵敏。” 明空侧头看她,“这可不像是夸啊,心情这么差?见着谁了。” 顾雅洁不打算瞒他,“不想见到的人。” 明空闻言,不再多问,只打开收音机,让悠扬温和的轻音乐充斥整个车厢。 随着漫长的降落时间和骤然停滞的推背感,飞机落地,这场时长十二个小时的飞行结束了。 展眉和钟夜先下了机,已经有人来接,钟夜指了人上前,换了一辆车的司机。 展眉边走边道,“这有什么用,不是自己带的车来,他们车上说不定也有监听。” 钟夜低声笑,“能是能,只是级别不够,不能这样做。” 展眉侧头看他,钟夜年轻时在容阮也是荒唐过一段时日,展眉在接近他之前或多或少有些听说,闻言不语。 钟夜先与来接的领头人说了两句,对方态度很恭敬,很快就带猫咖的队员上车启程。 钟夜给她把车门打开,“走吧,从这到基地也得很长时间。” 展眉叹口气,实在是很疲惫。 她在国内出发时是天没亮,到现在天还是没亮,生物钟完全混乱,整个人都有些懵。 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路景象,只感觉到一阵颠簸,传过来的黎国语言越来越多。 舟车劳顿,来的又晚,一切事情都要等休整之后再说。 展眉虽然累,但在飞机上睡的久,其实并不困。 钟夜和她一起进的房间,很简单的布置,和国内营地没有什么区别。 展眉靠在椅子上休息,钟夜在房间里东摸摸西碰碰,最后打开一个黑色的盒子放在衣柜底下。 “好了,现在可以说话了。” 展眉懒洋洋抬眼,“也没什么好说。” 钟夜走到她身后给她捏肩膀,“确实,计划赶不上变化。” 展眉沉吟着道,“你要做的事情,我考虑了一下,总觉得还是有些危险。” 钟夜不意外展眉能猜到,“怎么说?” 展眉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到黎国来,在郭家势力强大的地方找到扳倒郭家的证据。” “但我觉得,既然黎国他们势力大,自然消息是他们灵通,你看我们讲个话都要开信号屏蔽器的样子,就算能找到关键证据,可以带出黎国吗?” 钟夜手上力度不轻不重,很是解乏,“你只需要把咱们之前讨论好的项目推进完成,这些事情,我会和你说,但不用你参与。” 第三百零四章 混乱 钟夜已经这样说了,展眉自然配合,一夜休整后,二人马不停蹄纷纷开始自己的工作。 对于展眉来说,这本来就是她做过一次的事情,只不过是在一个更大的范围再做一次,她名义上带着国内的命令来,因此基地的人也都显得很配合。 她本以为会遇到很多阻碍,但却进行的无比顺利,超出她的想象。 但对于钟夜来说,他要见的人要做的事维度都远远不在展眉能了解的范围内,每日除了吃饭的时候能见一见,倒是还不如在国内时见得多。 在黎国待了几天,展眉对大队的工作也有了了解。 维和,说困难点,是在形式错综复杂的战场一线寻找平衡,而不表现偏移的立场,说简单点,就像是一个放大版的居委会主任一般,管的都是些闲事。 展眉与这些队员交流过去,深觉他们面临的精神压力超出想象。 测量表发下去再收回来,统计数据,结果分析,这样的工作枯燥单纯,又耗费时间。 展眉本抱着掩人耳目,只为完成郭雨楼强加给她的任务的心态来到黎国,但在看到当地艰苦的状况后,又投入几分认真,真正用心的把项目推广开来。 钟夜早出晚归,食堂关的早,他时常赶不上吃饭,几次过后,展眉就会给他留一些,估好他回来的时候,把饭给他热上。 这天食堂难得有些新鲜粳米,熬了点粥,展眉觉得稀奇,给钟夜留了一碗,对方见到,也很诧异。 “这儿怎么会有这样好的米?” 展眉失笑,“什么好米是你没见过的,这种话都说出来。” 钟夜把身上东西卸的乒乒乓乓,“在这里可不是难见到,黎国连米饭都少吃,这样粳米,废了不少功夫吧。” 展眉给他盛好,“快吃吧,你最近在做什么任务,怎么感觉人还白了点?” 钟夜喝的慢,“天天往深山老林钻可不白了点么。” 他喝了一半,搅动碗里的米粒,“刚来时就说只是为了你推进项目而来,但落地就把猫咖排上任务表了,这可真是没有办法。” 展眉看出他眼底不明显的自得,有些好笑,“知道你们能力强悍,别自夸了。” 钟夜把原委和她道来,“黎国贫富差距大,各种灰色领域层出不穷,上次我来的时候,做的就是查偷渡和诈骗的事情,这次挖出了上次那个小头目的上线,有希望把这个集团一举拔除。” 展眉偏头,“我对你们的任务不了解,但这会不会是郭雨楼给你下的套?” 钟夜吃得慢,但饭量很大,边吃边道,“有可能,所以更加小心,你呢,在基地待的怎么样?” 展眉思索一会道,“也许郭雨楼歪打正着,是做了件好事,基地的队员的心理状态,确实很需要关注,现在只有基础的结果,等大规模测试结果出来,我再分析。” 钟夜点头,“给你配的人要用,别什么事情都自己动手,你来,毕竟是带着令来,总要有点有尚方宝剑的样子。” 展眉嗤笑,“这把尚方宝剑可是为了砍我的脑袋,还摆什么架子。” 虽然说笑,但基地中人人辛苦,工作只有分工不同,各队员关系也很紧密,展眉与他们融入的不错,精气神都好了些。 钟夜终于吃完,“以后你的工作量会大,要不要我分一个猫崽子在你身边?” 展眉拒绝,“不用,还是让他们跟着你,我在基地遇到事情的概率太低了。” 钟夜压低声音,“明天不是要出基地去到黎国腹地去么。” 基地中的队员并不是全在其中,很有一些在黎国腹地,那里黎国武装人更多些,华国人少。 上次布偶就是在与当地人合作过程中被诬陷,展眉自然也面临危险。 她思考一番道,“我会小心,但我名义上的身份,不好大张旗鼓带你的人,何况他们都认识,就怕没有起到提防的效果,反而让对方先有疑心。” 钟夜表示同意,“那就听你的。” 黎国风沙大,气候炎热,紫外线强,沙漠参差,展眉离开基地,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临近市中的警察局。 有数名基地的队员在此处提供长期资源,若要进行基地心理普查,无论如何不能漏掉他们。 走出基地,才发现里面很简陋的环境,已经是相对优越。 这里真正的贫困与荒凉,就像恒固在大地上的伤疤一般,触目惊心。 展眉上一次来黎国,还是在很多很多年之前,那时她在谢轩身边,所有念头都是想着怎么傍上钟夜。 那时她看到的,是黎国的马场、大厦、与红酒的香气,和玫瑰迷宫。 时隔多年,她看到了黎国真正的样子。 车辆行驶,烟尘满天,展眉盯着窗外泥泞的路途和满面愚昧沉重的市民,心内微微发沉。 至少现在,她的时间和精力,在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展眉到了警察局,受到当地人的热情接待,还专门给她开出一个房间来进行测量。 在这里工作的华国队员不是同时有空,因此有人有时间时就会来这里接受普查。 展眉和他们聊聊天,记录记录重要信息,把所有人聊完,一天就要结束了。 最后的队员突然盯着门道,“今天天黑的早,糟了。” 展眉诧异,“怎么?”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的街道响起放鞭炮一样的声音,有汽车骤然刹车的尖鸣,她瞪大眼,难以相信自己的猜测。 “这,这是?” 黎国竟然混乱到,刚刚天黑,就当街响枪,更让人诧异的是,在警察局中的警察们,却像是没听到一般,闭门不出。 那队员看她神情惊讶,解释,“黎国政局复杂,甚至他们都不知道明天谁会掌权,夜晚有宵禁,但历时没有统一,因此以天黑为准,警察只管白天的秩序。” 展眉点头,接受的有些困难。 队员道,“你今晚不能回基地,太危险,就在警察局住吧,明早再回去。” 展眉自然不会冒险,表示同意。 警察局灯光全熄灭,展眉躺在一张长椅子上,听着许多细密的呼吸,迟迟没有进入睡眠。 第三百零五章 破冰 展眉本以为在这样的环境中自己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却没想到在零星的响声下,她很快陷入一种被催眠的恍惚态中,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 连这样恶劣的环境都不算什么了。 正当她迷迷糊糊时,一双眼睛突然出现在黑夜中,俯身朝她看过来。 展眉骤然惊醒,就要起来,“钟夜?” 钟夜一手把她按回长椅上躺着,自己坐在地上,靠在长椅边,“嘘,别吵。” 展眉压低声音,“晚上宵禁,你怎么出来的?” 钟夜没有明说,“你没回来,我就猜是被困在这儿,所以来看看你。” 展眉顿时明白过来,心头一暖。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而是低声和钟夜说起今天的工作,“——谁知道后面就拖的久了,本来一开始都很顺利。” 钟夜去握她的手,警觉的环顾四周,“你确定是无意时间长了?” 展眉闻言,反应的很快,“什么意思?” 钟夜轻轻安抚她,“我们回去再说,你睡吧,我守着你,等天亮回去。” 钟夜在这里是像任何一个普通队员一样被安排任务,没有特权,很多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他回来都已经很远,又是穿过枪林弹雨来寻找展眉。 展眉觉得心安,握着他的手,渐渐陷入梦乡。 清晨朝阳跃进房间,展眉动了动,睁开眼睛,发现钟夜的手正微微挡在脸前,遮住有些耀眼的日光。 “醒了?” 展眉点点头。 二人正要说些什么,昨日里让展眉留在警察局的划过队员就推门进来,见到钟夜,一时愣神。 钟夜起身敬了个礼,简单道,“半夜来的,没暴露身份,打算接她回去。” 对方会意,回礼后道,“钟队长身手高明,躲过我们几道暗哨,现在都没人知道。” 钟夜莞尔,对展眉一伸手,“要不要再歇会?” 从钟夜问过那句话后,本就天生谨慎的展眉把昨日历程仔仔细细想过无数遍,虽然没发现明显的破绽,但对这一地区无疑更谨慎了。 因此她直接摇头,“不用,我们出来时间也很长,还是回去吧。” 汽车摇摇晃晃穿过清晨拥堵的人群,迎着火红的朝阳驶进荒漠,又奔着基地而去。 钟夜把车窗打开,清晨清新的晨风灌进来,令人神清气爽。 而朝阳通红,在地平线上,像一个巨大的蛋黄,慢慢升起来。 展眉回想起接到上熙熙攘攘又富有生机的场景,怎么也没办法把它与昨晚的隐隐枪炮联系起来。 钟夜戴着墨镜,把车开的很肆意,看展眉若有所思,扯着嗓子问道,“想什么呢?” 展眉缓缓道,“只是来了黎国也有这么久,这才看到这个国家最真实的一面。” 钟夜含笑,“任何国家都有它的国情与生态,而百姓总是适应能力最强的。” 展眉想到她看到的景象,表示同意。 既然已经说起,展眉又道,“你昨日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来?又为什么问我的工作细节?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钟夜转过一个弯,“发现是没发现什么,不过你头一回出基地就没按时回来,我有点担心。” 展眉的脸被晨光烤的微微发烫,闻言更红了些,“我有人陪着,有什么好担心。” 钟夜看她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展眉沉吟道,“我把昨日细节又想了一遍,说没问题,也没问题,说有问题,倒是也可以有问题。” “譬如我只知道晚上会宵禁,但没有人告诉我会有冷枪频频,这样不安全的程度,我若是执意要回去,估计很危险。” “还有就是,我的时间安排的是正好的,甚至留出一些余裕,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却直接拖到天黑透了,连我都没意识到,我被安排的那间屋子,没有窗。” “但这些事,也都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展眉说的详细,钟夜听的认真,“人没事就好,这些细节你放在心上,以后再出基地留点神,毕竟在黎国现下如此混乱的环境中,你在基地外面出点什么事,甚至没人会觉得意外。” 展眉点头,钟夜看她,“后悔吗?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展眉轻轻笑了,“比起上次来到黎国,看的是璀璨的沙漠明珠,过的是提心吊胆的生活。” “我更喜欢这样的危险,看到这个国家全面的样子,也能发挥自己的能力做一些事。” 钟夜闻言轻叹,“所以把你困在身边,是耽误了你。” 二人都不太提及从前之事,钟夜有感而发,展眉却没能想到还能得到他的理解,彻底笑开。 钟夜也是头一回看到展眉在与从前有关的事上露出这样柔和的表情,顿时胸腔涌动着冲动,想把那些日日夜夜考量的话都说给她听。 但想到展眉不自觉的抗拒,他又咽了下去。 “我这边,也有些‘巧合’能解释也行,不能解释也行的状况。” 展眉顿时瞪大眼睛认真听起来,“怎么?” 钟夜笑的轻松,“之前不是说挖出了上次任务的上家,但现在发现好像完全不是一回事,是另一个危险性更高更穷凶极恶的团伙。” 展眉愣神,“那——” 钟夜为她解释,“本来这个任务未必一定要给我,但若是曾经接触过,就一定会给我,因为熟悉。” “但现在外表熟悉,内里芯子却换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任务也没办法换给别人,还得继续做下去。” 她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古怪。” 钟夜到了黎国后并不瞒她,毕竟这样的状况肉眼可见,能有些什么勾当都在猜测中,但现在他却只含糊其辞说一句穷凶极恶,能够想象有多么危险。 展眉的心也提了起来,“那你——” 基地的大门骤然出现在视野中央,钟夜的态度似乎很淡然,他先下车,给展眉拉开车门,站在地上笑,“走吧,咱们今天起得早,能赶上食堂的水煮蛋。” 他脸部轮廓无比凌厉,神情却柔和,在晨光下,像一尊完美的雕像。 展眉眼睫一垂,就着他的手从车上跳了下去。 第三百零六章 卷入 他们都有休假,展眉目前为止还没有用过,钟夜见她今日不出基地,于是申请了一天,只陪着她看有没有异常。 钟夜目标大又醒目,不远不近的坠着,很快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们与展眉已经有些熟悉,多数直接问道,“钟队长怎么一直跟着你?” 少数与她开玩笑,“钟队长和你——哦!不用说不用说,我们知道。” 还有人直接朝她要喜糖,“钟队长可是我们基地一枝花,让展医生连盆带土端走了,这可是大事!” 展眉本是去收集第二次问卷调查的数据,被他们弄的又尴尬又好笑,回头恶狠狠盯了一眼钟夜。 钟夜看到,毫无自觉,走上来和他们打招呼,而后又低声问她,“怎么了?你想喝水?” 展眉指甲一掐,纸上就出现一个痕迹,“不喝!” 钟夜退开两步,“那我去那边等你。” 展眉抿唇,简直无话可说。 本来可以搞一天的直接缩短到半天,展眉扯着钟夜就走,对方还笑呵呵和身后告别的队员道别,展眉走的又急又快,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走出大楼,走上回宿舍那条路,展眉速度才慢下来,上下看了钟夜两眼,想说点什么,又都咽下去,最后只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钟夜乐不可支,把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走,“这能看出什么来,同事情谊,一派和睦呗。” 展眉被人调侃这样久,最后什么都没看出来,险些就要破功,但看钟夜笑的开心,又觉得不算什么。 她手里拿着数据,钟夜也跟着转移话题,“上次你说问卷结果不好,需要更细化的测量,这修改过的结果怎么样?” 展眉草草翻了两下,低头道,“嗯现在还看不出来,而且个案也还没有询问,不过看单人的结果,估计是会比第一回明晰一些——” 展眉还在说话,突然一辆车踩着刹车停在二人身边,发出剧烈的响声。 钟夜条件反射把展眉揽在身后,神情严肃盯着驾驶座。 车窗缓缓降下,是一张展眉并不认识的脸。 “上车,任务有了新进展!” 钟夜点头,拉开后车门,给了展眉一个眼神。 展眉眨眼,还没说话,那人就对展眉道,“你也上车,一起去。” 展眉诧异极了,“什么?” 钟夜的步伐也顿住,“她?” 那人语气很焦急,“任务紧,快上车再说!” 钟夜眼神顿时冷漠下来,像刀子一样剐着那人的脸。 展眉推了他一把把他推醒,“走啊,上去再说。” 钟夜反手抓住展眉的手,手心竟有些发凉。 来了。 二人心中均是这样想。 车子飞速驶出基地,驾驶座上的人也急急把接下来的事情讲出来,“——所以他今天晚上会在沙漠明珠出席酒会,这是我们的机会,你们要混进酒会,观察他与哪些人交谈,有没有人形迹可疑,记录下来,若有接头之人,尽量控制。” 这番话简洁明了,展眉插言,“但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需要我去?我——” 前座的人回头看她一眼,“你和钟夜都有应付这种场合的经验,换人太容易露馅,何况你们关系亲昵,不易引起他人疑心。” 钟夜接下任务,已经开始在脑中闪电一样思索。 对方只把他们送到城镇外围就停下,换了轿车来接两人,一下午就耗费在服装衣饰上。 展眉刚刚才说这次来是见到黎国最地气却也真实的一面,就又回到黎国中心大厦买礼服,顿觉世事无常。 她确定无人旁听,拿一条领带往钟夜脖子上比,“这个他——” 钟夜微微低下头,示意展眉给他戴上看看,“就是我们这次的目标,很狡猾,至今没有流露出的照片,是整个组织里的三号人物。” 展眉把领结轻轻推上,又为他整了整,做这种动作如同呼吸喝水一般自然。 “那这次的酒会是什么名义请他出席?” 钟夜道,“黎国国立大型高尔夫球场今日落成,这是感谢国内名流的酒会,他不能不给面子,总会露一面。” 对于上流阶级来说,忙碌的人可以忙的像一只旋转的陀螺,但真的悠闲的人呢,可以二十四小时都只想着怎么玩乐。 在谢轩身边那段日子,展眉把这个道理理解的很深刻。 展眉还是觉得草率,“他既然出席酒会,怎么都是个客人,会在别人的地盘上与他人接头?” 钟夜扯扯领带,“不好看,衬的我好黑,换一条。” 展眉撇嘴,“你本来就晒黑了,有什么衬的黑。” 她嘴上这么说,手里又去挑了一条宝蓝色的,在他脸边放了放,“这个好点。” 展眉给钟夜解开,又把新的换上。 “未必有接头,也未必不会有,我们需要观察。” 展眉心中不祥的预感缓缓升腾,这不算一个出格的任务,也没有超出展眉的能力范围,因此也说不上刻意刁难。 但总给她一种熟悉的,奇怪的巧合感。 她说不出来,摇了摇头,整理一番钟夜的衣领,“我感觉你瘦了点,同尺码的衣服都撑不起来。” 钟夜也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换个小的吧。” 他回头看展眉,“你选你的,不走公账,我给你报销。” 展眉噗嗤一声笑了,“行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是这样说,最终展眉还是选了件中规中矩的黑裙,他们本就是混进去,更需要低调。 离酒会时间还有一些,钟夜和展眉在大厦慢慢逛,展眉不自觉挽着他的手,钟夜发现,也没有指出。 “这儿好像没怎么变。” 钟夜道,“这种建筑,二十年都不会有什么大变的。” 展眉回想起来,“上次我来,谢轩给我买了几个包,好像。” 钟夜看她一副努力思索的表情,觉得好笑,“那包呢,我怎么没见你背过。” 展眉一拍手,后悔莫及,“不知道啊,买了之后包起来就被佣人拿走了,后来放去哪儿,我忘了问了!” “真是,没收到礼物还承他一个情。” 钟夜心里又觉得好笑,轻轻揉揉她头发。 他多幸运,经年以后,还能看她这样无拘无束的笑。 第三百零七章 利用 顾雅洁出门,环顾一周,有些无奈。 她把展墨交给桂奶奶送走,自己走到一辆车前,敲敲紧闭的车窗。 车窗划下,露出顾雅轩柔和的侧脸。 顾雅洁道,“你这样跟着,会吓到人。” 顾雅轩有些茫然,抬眼的样子竟显得无辜,“姐姐,我不是有意——” 顾雅洁一心只想着把他从展眉生活的地方调开,从另一边上了车。 顾雅轩吓一跳,楞在原地。 顾雅洁倒是很自主,“走吧,出去吃个早饭,你几点在这儿等的?也没有吃饭吧。” 顾雅轩不说话,顾雅洁想了一会,惊讶道,“你不会等了一夜吧。” 顾雅轩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顾雅洁真是无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一路沉默,直到顾雅轩把车停在一处比较出名的早餐楼前,请顾雅洁下车。 “姐姐想吃点什么?” 顾雅洁翻开菜单点菜,顾雅轩的眼珠子像长在她身上一样,迫不及待的盯着。 顾雅洁视若无睹,一字一句把早餐点完了,一合菜单问道,“你要吃点什么?” 顾雅轩对服务员道,“和她一样。” 他想在生活的每一处,和顾雅洁接近。 服务员记录下点单离开,留下一壶滚热的茶水。 顾雅轩给她倒茶,“姐姐身体还好么,能不能喝茶?要不要换一壶开水上来?” 壶嘴中吐出氤氲的麦香,是大麦茶,不影响她现阶段的身体。 “没事,能喝。” 她端着茶杯,小口抿了点,顾雅轩一瞬不瞬盯着看,像要把对方盯出一个洞来。 顾雅洁露出一个笑,“我想跟你谈谈,上次咱们把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你对我也不过就是那点扭曲的感情,离开当时的环境后都显得荒谬。” “现在我不会轻易回容阮,也不会是你未来生活的阻碍,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顾雅轩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伤心,好像她的话多么深重的伤害了他。 “姐姐赶我走吗?” 顾雅洁有些累,对方这样装疯卖傻扮委屈不是一次两次,每一次她都心软,这纵容的恶果,实在难以咽下。 她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顾雅轩匆忙道,“我只想陪着姐姐,看着姐姐就好。” 顾雅洁揉了揉太阳穴,失笑,“你不会告诉我,经过这么多,你还是没有想清楚,还是很爱我吧。” 顾雅轩看不得顾雅洁如此轻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对方对他的感情的认知,就像看小孩玩闹一样,让他心肺都烧成一片。 “不要这样说,姐姐,我一直爱你。” 顾雅洁真的笑了,“爱我,然后和郭明溪上床?” 顾雅轩的脸色顿时变得雪白一片。 顾雅洁叹口气,“这事情我真的不想说,多难看啊,但你一定要演情圣,我有感觉不说不好——” 桌面上摆了一堆吃食,泛起袅袅蒸汽,顾雅洁隔着烟雾,对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过是骗骗我,难道把自己也骗进去了吗?” 顾雅轩顿时慌了,他从桌子对面条件反射要去握她的手,被她躲开后就开始解释,“姐姐,我不想的,那天是——” 顾雅洁笑着摇头,“那天的情况我应当比你清楚,但你要说,你酒后乱性,这借口也太可笑了。” “只有乱性,洒后不过是给你提供了机会。” 顾雅轩说不出话,他想了想,口气又急又慌,“姐姐是因为这件事在生我气吗?你不愿意要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也因为我背叛了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雅洁微微拧眉,对他的思路不解。 “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神奇的理解?。(本章未完!) 第三百零七章利用 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不是我自愿,自然没有背叛和生气一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爱我,别骗自己了,你为了得到权势,可以投靠郭家,可以利用郭明溪,为了报复顾家,也可以逼迫我。” “你哪里有爱,你不过爱你自己。” 顾雅洁的脸色雪白像从数九寒天里从头倒了一桶冰水,“不对,不是这样的,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你,我从小就——” 他盯着顾雅洁一片平静的面庞,突然停住了话语。 顾雅洁在长期的精神内耗和自我怀疑下进化出一套自行圆融的逻辑,哪怕到现在这套逻辑还在保护他。 他知道对方至今仍在接受心理恢复治疗,她不相信他,他的解释并没有用。 他低声道,“姐姐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顾雅洁难以置信,“我是让你不要再做这种无谓之事!” 顾雅轩也笑着摇头,“不,口说无凭,我知道姐姐是怀疑的,那要我怎么证明,你才能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他一瞬不瞬盯着对方,“只有这一条,我不想你误会我。”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做到。” 顾雅洁心头轻轻一跳,像是一盏灯突然被点亮。 她偏头,眯起眼睛,神情变得很是认真。 “我让你去搞垮郭家,你愿意吗?” 顾雅轩并不意外,“你不喜欢郭家?” 顾雅洁直言不讳,“当然,你若是能反口把你的恩人拖下水,让他们陷入泥潭,我大概可以相信,你对我真的有些感情。” 顾雅洁和展墨相处的很好,感情日渐深厚,一想到郭家处心积虑,甚至用展墨来威胁展眉对付钟夜,就觉得心火难平。 她不觉得顾雅轩会对郭家出手,毕竟在他一文不名时,是郭家信任他,给了他一切。 何况还有郭明溪,一直不离不弃的鼎力支持。 顾雅轩沉默一会,顾雅洁以为他为难,顿时道,“算了,若我自己都感觉不到,从旁敲侧击来意识到二人感情,岂不是可笑。” 顾雅轩缓缓道,“郭家从军从商,在金钱流向上被管理的很严,但生意人总有希望流程省略的领域,因此在黎国,有替他中转的手套公司。” 顾雅洁顿时反应过来,“你是说,郭家洗钱?” 顾雅轩偏头一笑,“是这个意思,若是这件事揭发出来,郭家必倒无疑。” 顾雅洁仍是怀疑,“你会去这样做?” 顾雅轩含笑道,“如果这是姐姐想的,有什么不能做呢。” 顾雅洁皱眉,“郭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他的态度很温文,“你看姐姐,你总是狠不下心。首发更新@”。 第三百零七章利用 第三百零八章 不明 展眉挽着钟夜的胳膊,二人走进会场,这里的安保严格,幸好给他们的请柬做的强硬,顺利进入畅通无阻。 她盯着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诧异,“怎么这样多华国人?” 钟夜轻声道,“黎国商圈本就有很多华人占据关键节点,白梨亭也在其中有一席之地。” 展眉想到本就能够狠发战争财的白梨亭重工,“这家公司现在在谁那儿?你也给你弟弟了?” 钟夜摇头,“名义上还在我这里,实际我也并不管事。” 展眉想到他手底下的人,真正有些感慨。 “其实你也很有识人之明,培养了两个好手下。” 钟夜被她这不伦不类的话逗笑了,“多谢展小姐对我的工作的认可。” 展眉横她一眼,二人往人群稀疏点的地方走了走,毫不刻意的观察会场环境。 “我没看到目标,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钟夜声音几不可闻,“就是靠在水池边喝酒那个胖子。”jj.br> 展眉视线转过去,顿时明白为什么基地一张照片都没有,却能让钟夜来执行监视任务。 他的长相特征实在是很明显,除却体型偏胖,他的一截小指被截掉,换成一个金钩子,在璀璨的灯光下反着寒光。 展眉看一眼,立刻把目光移开,“吃东西不会刮到脸吗?” 钟夜笑着转到她眼前,低头,让二人看起来像是很亲密的说话。 “从得知他这一体貌特征开始,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二人相视一笑,气氛倒很轻松。 这次任务本就是一个偏松快的工作,二人顺利进入会场,找到目标人物后,都变得有几分跳脱,纷纷和对方开起玩笑,聊的很是开心。 隔了一会,展眉道,“他跟一个华国人在说话,这个华国人是接头人吗?你在跟随这个团体里,有华国人?” 钟夜摇头,“看起来像是正常的寒暄,二人神情和对话的时长都很控制,不像是能传递什么信息的样子。” 展眉笑笑,眉头却为难的拧起来。 “要是有个窃听器就好了。” 钟夜捏了捏她的腰,差点把她惊的跳起来。 对方示意她往上看,“信号屏蔽器,看到了么,有窃听器也不能用。” 展眉想到钟夜在她房间里放的信号屏蔽器,对这些相关人员的小心谨慎有了新的认识。 钟夜视线雷达一样在会场中扫来扫去,展眉时不时给他打打掩护,但二人始终在会场一角,总觉得有不妥,时间太长,也会吸引不必要的注意。 钟夜整整领带,“我去和他们说说话。” 展眉侧头,“什么身份?他们又不认识你。” 钟夜一笑,“现编一个就是,为的是不让在一旁观察的保安起疑。” 展眉也笑,目送钟夜离开,自己慢慢走到点心台边,对着琳琅满目的点心,状似出神。 她看似思索,其实视线牢牢定在胖金钩身上,对方的轨迹很是正常,不是吃吃东西喝喝洒,就是和宴会参与者说说话,就像任何一个会场的宾客。 难道是判断错误?这真是一次普通的宴会? “吃的不习惯?” 展眉回神,与一张周正的华国面孔对视。 她挑眉笑道,“是,看这些点心倒是做的精致,但感觉糖太多了,您也知道女生要控制体型,这么多糖不知道怎么下口。” 宴会上搭讪接话都时寻常,展眉如果反应太大,反而会让旁人起疑。 她一边和这人对话,眼角余光仍是盯着胖金钩,有些担心跟丢。 对方笑道,“是,就连我们到了中年时候,都担心摄入碳水过多,又要在健身房里多待半个小时。” 展眉不失时机的。(本章未完!) 第三百零八章不明 夸赞道,“您的身材保持的很好,像我先生就有些过犹不及,感觉他练着练着,还练瘦了。” 对方讶异的挑挑眉毛,笑而不语。 展眉把客气又搬出自己的先生,为的就是让对方退去,毕竟适度聊聊天可以降低自己身上的可疑度,但长期聊下去,任务就会受影响。 对方站直,作势离开,“您先生很幸运,看起来您二人感情很好。” 不知为什么,她脑海中浮现出钟夜的脸。 她也笑,“借您吉言。” 对方含笑离去,展眉立刻转身,冷汗顿时从额头滚下。 消失了! 匪夷所思,胖金钩体型目标极大,哪怕在余光中也能在视野中占据极大范围,展眉的视线也始终没有彻底离开他,怎么会直接消失? 展眉四处张望,钟夜在此时走过来,“怎么了?” 她面色仍然平静,但眼中的焦急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人。 展眉动动嘴型,“人没了?” 钟夜转转她身体看向一个地方,“那不是?” 展眉长出一口气,觉得浑身都脱力,“他会飞吗,怎么突然就跑那边去了。” 钟夜按按她肩膀,“你太紧张了,我们只需要看着就好。” 他又道,“刚刚跟你说话的人——” “就是个普通搭话的人,应该没有问题。” 钟夜点头,展眉视线一直落在胖金钩身上,此时突然有些疑惑。 “钟夜,他是我们来时看到那个人吗?” 钟夜闻言,也认真看了他两眼,“你意思是——” 展眉对自己也有些怀疑,“我看不出什么不对,但给我的感觉,总和刚来时看到那个人有些不同——” 钟夜低声,“替身?” 展眉脸色严肃,难以肯定,“不确定,也可能是我神经过敏。” 钟夜神色认真起来,“一个普通的宴会,他个人出席,又有这样严密的安保,为什么需要替身出现?” 展眉闭了闭眼,再睁开,终于找出那点一直困扰的违和感在什么地方,确定二人不同。 “金钩弯曲的方向相反!他们不是一个人!” 钟夜顿时环顾四周道,“刚刚找你说话那个人呢,你还能看到他吗?” 展眉看了一圈,脸色仿佛能滴水。 “没有,他消失了。” 钟夜和展眉对视一眼,二人都意识到情况非同寻常。 “会场?” 钟夜点头,“需要四处排查——” 展眉轻啧一声,不明就里。 “到底怎么回事呢。”。 第三百零八章不明 第三百零九章 峰回 钟夜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电话内容也很晦涩隐蔽,听起来是在向对方要什么东西。 展眉无聊之下,也拿出手机,开了机。 他们在国外,又在基地里,真正用到手机的时候不多,展眉的手机也很久没有使用过,今天参加酒会,若是不带的话过于奇怪,但也是现在才打开。 手机开机很是缓慢,接收信号和未接消息又是一段时间,很快,展眉发现有多个未接电话,其中,顾雅洁的有许多。 她很疑惑,鬼使神差,也没有考虑时差,直接给对方打了回去。 等听到顾雅洁凝重且严肃的讲述后,展眉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顾雅洁很抱歉,“真不好意思,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并不知道他会不会做,也不知道这行为的后果是不是影响你们——” 展眉道,“这种事情也不是你预料的到的,但我心中大概有数了。” 她飞速挂了电话,手指在键盘上按动,很快看到国内新闻,虽然隐蔽,却证实了心中的猜想。 钟夜那边才挂了电话,低声道,“我让基地那边帮忙确认了一下最近组织的新动向,又让他们把沙漠明珠酒店的平面图发过来,看看可能有哪些情况发生。” 展眉神情有些古怪道,“我这儿有点新消息,不知道对这个情况有没有用。” 钟夜挑眉,“刚听到你跟国内打电话,怎么了?” 展眉用最简洁明了的话一句话说明,“顾雅轩为了让顾雅洁开心,举报郭家通过黎国公司洗钱,现在已经在走调查程序。” 钟夜瞬间反应过来,“不管郭家在黎国通过什么公司洗钱,那公司负责人都大概率出现在这里。” 展眉看对方与她心意相通,更加有了底气,“目标在此时换替身,只能证明他知道这件事,也知道郭家会针对这件事进行什么行动——” 钟夜拿出手机打开平面图看起来,“这么说来,沙漠明珠真的很危险。” 展眉在一旁,看他神情紧绷,额头青筋都显现出来,显然无比紧张。 她轻声道,“怎么了?可能是什么?” 钟夜抽出时间回答她,“可能我们才是目标,这是陷阱。” 展眉抿唇,心想这事真是无妄之灾,他们本打算徐徐图之,谁想到顾雅轩在国内来了一手釜底抽薪,让本就不稳的郭家,现在估计疯狂的想杀人灭口。 钟夜一直在看酒店平面图,估计也是有很多不祥的猜测。 他把手机一合,“好了,你顺着人流不知不觉的出去,别再回基地,哪怕有人接,你单独与他们接触都太危险。” 展眉立刻接话,“你要做什么?” 钟夜道,“有几个点位很可疑,我要去检查一下。” 展眉摇头,“你一个客人,在酒店里摸到那些地方,不是很奇怪吗,我跟你一起,遇到人时多少有点掩护。” 钟夜神情如水,眼神很温柔,软着声音道,“离开这里吧,现在酒店非常不安全。” 展眉仍是坚决摇头,“我不走。” 钟夜环顾四周,人群熙熙攘攘,宴会进行正酣,他们二人在这里争执,早晚会引起注意。 他心中仍有侥幸心理,认为最坏的猜测不可能成真,因此道,“好吧,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但要是真正有情况,你必须立刻马上离开。” 展眉点点头,跟着他不动声色的往酒店内部走去。 越往里走,人群越稀疏,除了时不时遇到的工作人员,再也见不到客人,而到了更僻静处,连工作人员都需要躲避。 二人蹑手蹑脚在酒店中穿行,展眉不太懂钟夜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排除可疑和风险点位,但连续几个都没有问题,她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一些。 “这酒店内部怎么是这么凋敝简陋的样子,跟宴会大厅完全不同。” 钟夜七拐八拐,甚至动用一些技术手段溜门撬锁进去后,展眉对酒店的名不副实有些不解。 钟夜目光如炬,紧紧锁在环境中所有细节上,仍不忘记回答她的话。 “黎国贫富差距大,腐败严重,这一酒店虽然批下来资金丰富,但一路上不知道饱了多少人的私囊,能让前面看起来富丽堂皇已经达到他们的目的,背后什么样子,谁又能看到呢。” 他再仔细看了看平面图道,“没事了,下一个。” 钟夜的神情几乎是一到地方就严肃的能滴下水来,展眉盯着他的表情,也变得很是紧张。 他看着电力供应室房间内地面的灰尘和被明显拖动过的痕迹,拿了旁边一把梯子过来,踏上去,看着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伸手,又收回,没有直接掀开。 他低头问展眉,“记得怎么出去吗?” 展眉眼神坚定,水波一般,却没有丝毫晃动。 “我不走。” 她也猜到些什么,但仍很是模糊,在这样的环境中,什么都不敢确定。 钟夜动作迅速,伸手把天花板取下,露出里面纠结的电线和其中闪着红光的炸弹结构。 展眉轻吸一口气,虽然无比震惊,但却克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来。 钟夜神情却平稳,看来是早在意料之中。 展眉声音都轻飘了,“这是,怎么回事?” 钟夜道,“杀人灭口先要有一场混乱,在黎国,这样的事情很平常。” 他眉头紧皱,盯着复杂的结构体,显然大脑在飞速运转。 “但沙漠明珠酒店的安保措施很是严密,高精度的结构带不进来,这一设计很是粗糙,引爆也简单,都是芯片控制。” 钟夜似乎要通过说话分散一些紧绷情绪,几乎有些滔滔不绝。 “拆弹不难,但不敢保证只有这一处,真正的问题是,拆弹以后会发生什么。” 展眉只觉得自己的背后已经汗湿了,前半生再怎么跌宕起伏,她也是头一次跟这种闪着红光的催命使者共处一室,她张了张嘴,觉得说话有些困难。 钟夜小心翼翼的下来,环顾四周,开始寻找器材。 展眉低声道,“你要拆弹?” 钟夜抬眼,“芯片里会有炸弹制作者留下的信息,对我们来说,是关键证据。” 展眉瞬间明白过来。 若是郭家筹划了这一事件,那么芯片就是他们忙中出错,送给钟夜的绝好筹码。 但—— 第三百一十章 一吻 展眉摇摇头,不想在此时给钟夜添乱。 对方也不再让展眉离开,似乎已经陷入一种物我两忘的状态,他搜集了一些简易的工具,踩在梯子上,咬着牙开始拆弹。 展眉不懂这些,但也在电影中看到过拆弹是一项非常精密危险的工作,从事此项工作的人员无不是层层武装,多重封控,就这样还免不了失败。 钟夜一个人,连一件防护服都没有,就直接上手,与其说艺高人胆大,不如说疯了更恰当。 但她不敢出声,生怕自己的微小动作影响对方的思路,造成严重后果。 但在现在的她眼中,似乎自己与钟夜已经是一体,她并没想过若是出现问题,在这样近的情况下,她也会跟着一起灰飞烟灭。 展眉像是,把单独离开这一选项从选择中剔除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微微仰着头,一瞬不瞬盯着对方动作,而钟夜的手上动作细微的几乎没有,额头上汗如泉涌,不住滴在梯子上,显然这是个非常消耗体力的工作。 随着一声“滴滴”,红光迅速跳动两下,熄灭了。 展眉觉得自己提起的心脏这时才缓缓落下,一口气终于喘匀。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不自觉的扶在钟夜站着的梯子上,像是这样做,能把自己的力量给他传递一番一样。 钟夜用镊子夹出来一块小小芯片,收进衣服里,把复杂的结构体再次拆解,一块一块拿下来。 “幸好时间紧迫,这一装置简单粗糙,才能这么容易拆下,若是换个场景,怕是强行分离,会直接爆炸。” 展眉也觉得巧合,若不是她阴差阳错间与顾雅洁联系一通,现下不知道会出现多么危急的状况。 钟夜道,“走吧,这些东西肯定拿不走,今天任务结束了,我们回去——” “轰——” 突然一声地动山摇,钟夜扑过去把展眉抱在怀里,二人躲在房间角落,看着房间天花板不住摇晃,墙灰簌簌落下。 展眉震惊不已,“怎么回事?” 钟夜倒是冷静,咬牙道,“不止一处炸弹,他们意识到有人拆了一个,把剩下的引爆了。” 展眉反应过来,声音都有些抖了,“那,那他们在上面——” 难道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情,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却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钟夜摇摇头,“不能确定,走,我们出去看看。” 展眉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哪怕努力冷静,面对这种情况,她还是无法控制生理性的战栗。 钟夜握住她的手,宽大而干燥的掌心,源源不断传来对面那人的温度。 从半地下往宴会厅上走,刚刚半路,就听到无数人杂乱无章的尖叫与哀嚎,钟夜声音沉稳,“刚刚我拆下那个炸弹当量并不大,我想其他的炸弹也差不多,比起真正用炸弹造成伤亡,应当还是想制造一出混乱。” 展眉点点头,头晕脑胀,努力跟上钟夜的思路。 钟夜道,“猜测一下郭家的目标,除了让那个与他共谋的公司消失不能再言语,就是我们这两个一直在给他找麻烦的人,所以上去之后,情况可能会很复杂。” “我负责吸引可能存在的行动者的注意,掩护你先离开,你离开后,打一个电话,到那里,有人会安排你回国——” 展眉神情一冷,“什么意思,又赶我走?” 钟夜神情声音都很温柔,“你在这里,会让我有顾虑。” 她沉默了。 钟夜所说并不错,展眉再灵敏机智,在体能上也只与普通女生无二,在这样情况复杂瞬息万变的环境下,钟夜若是分神照顾她,必然战力减退。 说明白点,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累赘。 要走吗? 展眉心中心绪转动而过,她眯起眼睛,语气又快又急。 “不对,我们是一起来的,若是一起被发现,还能迷惑一下对方,若是我消失了,他们不就明确知晓你已经发现他们的勾当?” “那你不是很危险?” 钟夜莞尔笑开,这一笑却带了点少年气,“展眉,是要跟我同生共死吗?” 若在之前,钟夜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收获一个巨大的白眼和不再被搭理,但这次,展眉并不说话,神情却像是默认。 钟夜心内一软,笑的更加温暖,手上握的也紧了些。 “你的想法是错的,当前我们要选择最好的方式,就是尽最大可能保留有生力量,而不是考虑行动后的后果——” “我肯定不想死,所以你不用有多余的担心。” “我会与你会和的,你离开后,等我到了,我们一起走?” 展眉眯眼看他,更加不信了。 “你刚刚可没说要跟我一起离开,也没说要会和,只说让我离开黎国,你来找我,是要跟我一起离开吗?” “但你的身份,怎么可能贸然回国?那不是逃兵?” “钟夜你少骗我,我不会走的。” 钟夜叹口气,很是无奈的样子。 说话间,二人已经身处宴会厅中,这里一片混乱,再也不复奢繁丽的景象,各国语言交汇其中,有专业人员正在指挥避险。 而显然,经过一阵歇斯底里后,宾客都陷入一股古怪的麻木,开始配合工作人员撤离。 展眉与钟夜混在人群中,灰头土脸、完美融入,几个入口都已经封闭,每个人都在经过排查后离开。 钟夜视线像鹰扫过水面一样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看了看门口荷枪实弹,又无比严格的保全,心想展眉就算同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难以独身离去。 一想,他的手就把人拉的更紧了些。 队伍行进的很快,钟夜眯眼看到检查搜身的人,突然笑出声来。 展眉此时已经极为紧张,她想象的可怕场景一个都没有发生,反而让局面变得更加不详。 她没好气的抬头,“你傻了吧,笑什么——” 钟夜突然捧住她的脸,重重吻了下来。 展眉愣神,瞪大眼睛,那一瞬间,似乎周遭所有尘埃都安静下来,漂浮在空中。 她听到二人的心跳,无比剧烈,砰砰,砰砰。 这一吻缱绻又热烈,他像是把所有未尽之言都融在一吻之中,而后,迅速分开,斩钉截铁。 展眉仍有些发呆。 队伍排到他们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路转 二人分别站在检查的人员面前,这里事发突然,自然没有配备女性检查员,钟夜骄矜的皱了皱眉,看着他们一脸不悦,把展眉拦在身后。 “我怎么能允许你们这样冒犯我的女伴?” 他的黎国语言很熟练,对方听得明白,态度恭敬一些,解释了很大一通。 良久后,钟夜仍是皱眉,“好吧,但你们不准触摸敏感的地方。” 对方自是点头,钟夜若是想看起来不好惹,那就真正像极了斗兽走马的纨绔子弟,在他不耐的眼神逼迫下,对方很快检查完毕,把两人放了出去。 展眉和钟夜挽手向外走,黎国有关部门行动还算迅速,已经安排好了撤离通道和相关车辆,但二人却被分别引向不同的大巴。 钟夜头也不回的就往那边走,展眉心头一慌,条件反射一样伸手想抓他的手,却抓了空。 展眉还未从刚刚那个吻中脱离出来,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盯着空荡荡的手心,心口一阵绞痛。 突然,一只手落在她手中,稳稳握紧。 展眉抬眼,就看到钟夜回来,将手放进她手心,神情温柔,满是安抚。 “怎么一副要哭的表情,不过是暂时分开一会。” 她眉心微蹙,没有说话。 钟夜失笑,“我怎么会让你想握我的手时落空呢,就算暂时没有,你稍微等一等,我总会回来。” 展眉咬唇,眼角微微有些发红。 钟夜身边的引路人员已经有些焦虑,他身后排了不少人,颇有微词。 对方再次上来劝钟夜离开,他松开展眉的手道,“等我去找你。” 展眉也一直在被引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她不住回头,钟夜个子高,在人群中很是醒目,但再怎么看,也有消失在人海中的时候。 她低头快走,面前是一排朴素无华的大巴,她被安排上车,看着车内都是女性,心中思绪杂陈。 而车内的女性看到同性纷纷上车,却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平静下来,她们凑在一起小声说话,惊叹词不绝于耳。 展眉低头坐在最后面,靠着窗户,车内人多,逐渐起了雾,她抹了抹玻璃,外面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人群来来往往,车灯明明灭灭。 她想看的人,不知在什么地方。 “别怕。” 展眉回头,就看到一位头上裹着艳丽的头巾,很是雍容华贵的夫人。 她用的黎国语言,展眉微微颔首回应,“谢谢您。” 对方眼睛亮了一些,“你懂黎国语言?你在找你的丈夫吗?” 展眉沉吟一会,点了点头。 对方道,“别怕,你是华国人,估计不知道黎国有这样混乱,这样的事情很是正常,很快你就能和你的丈夫汇合。@·无错首发~~” 展眉一笑,忧心忡忡。 很快,车辆启动,摇摇晃晃驶出沙漠明珠,展眉垂着眼睫,不想引起任何注意。 车子在一处拦路口停下,有穿着黎***装的人上车,对司机道,“就是这些?” 司机不知说了些什么,车子继续向前行驶,进入一个大厅。 有女性穿着黎***装的人上前,对她们道,“各位女士,我们都知道刚刚在沙漠明珠洒店发生了十分可怕的事,为了所有人的安全,需要再对各位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请各位坐在位置上,一次一个人跟我下来。” 展眉微微瞪大眼睛,又瞬间沉静下来。 难怪酒店门口的检查这样稀疏,原来是为了过后分开细细查询。 如果是女性,心理素质不高,在这样与同行人分离又被严密查探的状态下,确实很有可能暴露。 展眉的指甲在手心掐出几道深深的印子。 乘客一位接一位的下去,再也没有上来,车上的人越来越少。 那。 位慈祥的夫人也下车了,下车前摸了摸展眉一片冰凉的额头,“别紧张。” 展眉点头,也在心内对自己重复。 别紧张,不要紧张。 展眉最后下车。 一下车,就有几个荷枪实弹的人跟着她,那位黎国女兵身边跟着一个华国人,看起来像是要给展眉做翻译。 展眉对他们的要求言听计从,跟着一路走进检查点,在看到安检仪时,摇头拒绝。 对方诧异,展眉一字一句用黎国话道,“我怀孕了,不能过仪器。” 她的声音有些别扭,像是并不熟练这门语言。 对方轻啊一声,道,“那你需要脱掉所有衣服裸检,可以吗?” 展眉环顾四周,“不能有男性在场。” 女兵点头,“当然,我们理解。” 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内,展眉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三位黎国女兵很仔细的检查,甚至拿出去过了一遍仪器。 展眉低头,对方戴着手套的手在她的腹部摸来摸去,也许是怕展眉过于紧张,还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展眉话说的拗口,“是男孩,我们已经有一个女儿。@*~~” 对方笑道,“太太,您真幸福。” 三位女兵把她的头发都拆下来检查了一遍,展眉很抱歉的道,“很脏,有味道。” 女兵不以为意,“我们平时也没有办法注意到每一个角落的清洁。” 仔细检查了很长时间,三人对视一眼,都是摇头。 她们把衣服给展眉递过来,“冒犯了,太太,您可以走了。” 展眉把衣服穿好,又在她们的引导下出门,此时就已经没有车辆接送,她对此处人生地不熟,头次有种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觉。 一辆加长豪车停在展眉面前,车窗摇下,露出那位慈祥夫人的面庞,“走吧,小姑娘,我带你一程。” 展眉思虑片刻,坐上车去。 夫人道,“送你去哪儿?” 展眉和钟夜是被送来执行任务,在此处连个落脚地方都没有,但若是说不出,必然惹人质疑。 展眉把当年来黎国庄园陪谢轩度假的地址一说,就见对方露出惊讶的表情,吩咐开车。 她心跳加速,无比紧张,只希望对方把她送到附近,就把人放下离去。 这位夫人十分健谈,一路上不住与她搭话,展眉精神不高,但也很配合,二人说的上相谈甚欢。 在离庄园一段距离的地方,车子停下,夫人道,“你可以叫人出来接你了。” 展眉上次来时压根不知道哪里是私人地界,看来对方并进不去。。 第三百一十二章 惊天 她下车道,“谢谢您送我,就不叫人来了,我慢慢走一会,说不定能遇到我丈夫回来。” 对方很理解,展眉含笑站在一边,目送她离去。 好不容易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她长出一口气,回身看看这曾经来过的地方,看不出一点眼熟。 说起来,钟夜在这里应当也有一座别墅,只是估计他也良久没去过。 展眉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在侧,终于伸出手,从口中吐出一个小小芯片。 钟夜那一吻,就是把这个小玩意度了过来,她一直含在嘴中,所以说话显得别扭生涩。 但这别扭生涩的黎国语言反而让她在裸检时避过了被要求张嘴查看,能躲过仪器检测,剩下的部分只是艰难些,但好歹顺利。 芯片上沾着点点红色,这边角锋利,含在口中这样久,又做了无数动作,因此划破口腔,现在疼的厉害。 但这疼痛,都被她对钟夜的担忧盖过。 钟夜在分开前想方设法把这东西放到她身上,证明他对自己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有清晰的预知。@·无错首发~~ 展眉不过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接受了这样严苛的检查,何况是他? 再加上,黎***队腐败严重,又与郭雨楼有勾结,她身上放着芯片这一重要的证据,反而不敢强行跟在他身边。 她担心极了。 但现下,证据在她手中,他们好歹会有一些主动权。 展眉在夜色中慢慢向前,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基地?她一定会接受更加严格的搜查和询问,她不敢保证在郭家已经对她有提防后还能把芯片藏得住。 回国?她证件护照全部没有,怎么回国,何况钟夜状况不明,她一人回国,不是坐实内心有鬼? 她一边思考,一边背着手在黑夜中慢慢走,这庄园虽然离的远,但全盛时期灯火通明,宛如奥林匹克卫城,现在却一片漆黑,若那位夫人对此处有些微了解,就能看出她在说谎。 展眉边想边笑出来,六七年前,她在这样相似的环境中边走边思索,无意中就撞上也是避开人群的钟夜。 在钟夜眼中,那是他们的初见。 现在她在这里走再久,钟夜应当都不会出现了。 淡淡的惆怅笼罩展眉,她拿出手机,也不知道该与谁联系。 身后突然亮起大灯,一辆车从后面驶来,展眉抬手遮了遮眼,车子停在身边,车窗降下,露出江晚樵的脸。 “展医生,走吧,队长让我接你。” 他神情冷硬,展眉被瞬间涌起的喜悦压倒,坐上后座道,“钟夜回来了?他在哪儿?” 江晚樵把车开的很快,扬起满地沙尘,黎国是对比无比鲜明的国度,热闹的地方晚上明亮的仿佛在燃烧,黑暗之处却暗的恰似幽冥。 这样无声无息走了很久,展眉的喜悦冷却下去,严肃起来道,“晚樵,钟夜现在在哪儿?” 江晚樵道,“我不知道。” 展眉诧异,“你怎么会不知道?不是他让你来接我?” 江晚樵没有回头,“队长让我来接你,但不是刚刚让我来,是在你们去沙漠明珠参加任务前,就让我来。” 展眉心中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什么意思?”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庄园?你一直跟着我?” 江晚樵道,“我在沙漠明珠外面待着,准备接应你们,但看你和队长分开走了,所以一直跟着你。” 展眉还未说话,就被他打断道,“我不是不想去跟着队长,但他让我跟着你,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全。” 展眉轻吸一口气,“怎么就你一个人接应?其他的人呢,我记得钟夜不是把半个猫咖都带来?” 江晚樵回一回头,眼中的神情展眉看不清。 ,“他们现在都在不同的地方。” 钟夜被架空了。 展眉咬唇,“钟夜说你怎么去接应他了吗?” 江晚樵说的无比流利,像是已经在脑海中复述很多遍,“队长说若是他被控制,就先把你送回国,给你开了一条绿色通道,现在你就跟我去机场。” 展眉握住前座靠背,觉得自己无法冷静,“我回国?那他怎么办?他——” 郭家的证据还在我手上,我就这样回国? 等等。 展眉突然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也许这就是钟夜的目的,把芯片交给她,然后她回国,去揭发郭家。 现在芯片在她手上,反而能够保证钟夜的安全。 还是说,她应该把证据交给江晚樵?对方毕竟有江总的关系,能够更加顺利? 展眉脑海一团乱麻,完全不明白钟夜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以钟夜的心思缜密程度,一件事肯定不止一个目的,若是对方已经做出计划,那最好还是按照他的安排来走。 展眉轻拍额头,钟夜,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了一点。@·无错首发~~ 机场,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国内人来人往的景象,一架小型客机孤零零的停在停机坪,一路安检进仓,江晚樵动作匆忙,像是有什么人在追一样。 黎国晚上不通航班,原因是会有交火线攻击飞机,能在这样战乱连天的地方找到一条航线,钟夜的付出不言而喻。 展眉被催着上机,舱门打开那一刻,她突然心头一跳,正要回头,江晚樵把她推进去,“不要在这个时候乱看。” 展眉心中萦绕着的不安归结于事态多变的晚上带来的紧张,江晚樵给她系好安全带,自己却站着,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展眉疑惑,“你怎么——” 江晚樵道,“队长出事了。” 展眉眯起眼睛,江晚樵又道,“传来的消息,是他已经死了,但我不信,我要去找他。”. 她难以置信,只觉得荒谬。 一个小时前钟夜的温度还停留在她手心,怎么可能—— 展眉微微发起抖来,仿佛有什么力量在让她把那个字从心内剥去,想都不敢想。 江晚樵又道,“队长让我送你回国,抱歉,请展医生自行回去吧。” 他说完这三句话,直接冲下飞机。 展眉瞬间起身,解开安全带,却从前舱里冲出几个人把展眉按在位置上,“女士,飞机要起飞了,您请坐好不要动!” 展眉被捂住嘴,按住身体,瞪大眼睛,感受到飞机离地时的推背感。 一行眼泪从她眼角滑下。。 第三百一十三章 逆水 展眉几乎是被扭送回的国,按住她的人在确定飞机起飞展眉不可能冲出去之后才把她放开,很快消失在前舱里。 他们各司其职,没有人想给展眉一个解释,也没有人想跟她多说些什么。 展眉糊里糊涂,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才想起江晚樵离开之前说的话。 他说,钟夜出事了,传回来的消息是他—— 展眉条件反射的不相信,但随着自己逐渐冷静,那不相信的证据却慢慢远去,把那些可怕的预想浮出水面。 郭家已经恨透钟夜,巴不得除之后快,又加上国内出事,能够把黎国这边的证据毁掉,一石二鸟,显然是好计谋。 何况黎国情况复杂,就连她也知道生死是常事,若是做的干净,谁也不会怀疑。 她越想越觉得恐慌,越恐慌越逼自己冷静。 最后浮现在脑海中的,是钟夜温和的话语。 “我不会让你的手落空。” “最多等一等,我就回来了。” 展眉闭了闭眼,觉得所有恐惧都像潮水一样褪去。 她信钟夜。 这么多年以来,钟夜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不兑现过。 他在被迫离开之前,和自己说这些话,必然是料想到后来会发生什么。 她相信他。 飞机返航时比去时快了许多,足见钟夜在这条航线上下的心思。 她被请下飞机,站在空旷的停机坪,几乎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顾雅洁来接展眉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失魂落魄的她。 展眉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冷静,但看在对方眼中,却是方寸大乱,无比慌张。 顾雅洁状似不经意问道,“怎么在这么个地方,你发定位给我时我都以为看错。” 展眉反应了半天,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顾雅洁又问了一遍,展眉才道,“我被送下飞机就是这个地方。” 然后,再不说一句话。 顾雅洁默声开车,想了想,把自己这些天的经历说了一遍。 “你家展墨时不时还想你想的哭,你提前回来,她肯定高兴坏了。” 展眉的眸子这才有了些波动,“你说顾雅轩来找你——” 她欲言又止,但顾雅洁看这反应,也知道目前这状况与顾雅轩闹出来的事情有关。 “之前回了一趟容阮,不知道做了点什么,然后又欢天喜地回来了,说什么‘姐姐我已经证明了自己你等着看吧——’,再然后,郭家在国内的公司就被查封了。” 展墨沉默不语,车内的气氛凝滞的让人发慌。 顾雅洁做了十足心理准备,仍是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一个人回来?钟夜呢?他是不是——” “不!” 展眉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像是不允许顾雅洁把剩下的字说出来一样。 顾雅洁被吓了一跳,手一紧,车子一个前倾,又很快恢复正常速度。 展眉喃喃,“他没事。” 顾雅洁心内了然,“他当然没事。” 展眉又陷入沉默,她现在思考像是很费力气一样,没转动一个念头,就要压下无数不好的想法。 顾雅洁等了一会,“你今晚要回家吗,你这个状态——” 展眉摇头,“算了,我在外面住吧。” 她也觉得自己这幅样子不适合回家,若是吓到展墨,难以收场。 顾雅洁给她定了酒店,又送到房间里,出来时,看到她定定看着手上的什么东西发呆。 她叹口气,把人按在床上,“想睡觉吗?” 展墨摇摇头,“飞机上睡过了。” 她虽然状态不好,却很配合,问什么答什么。 顾雅洁又问,“想不想吃东西?” 展墨思考一会,这次点了头。 顾雅洁起身去叫餐,“要不要叫别人来?比如明医生——” 展眉反应仍是慢半拍,“不用,我想一个人待着。” 顾雅洁看她这幅样子,想说些什么也觉得难以开口。 展眉定定想了一会,看她,眼中光芒闪烁,“雅洁,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顾雅洁并不理解。 展眉的声音沉沉的,是真的在疑惑。 “为什么大事总是由小事引起,每个人都没有想故意去伤害任何人,开头很平常,结局却很悲伤,充满了痛苦和背叛,没有人有一个好的结果。” “大家都一样普通、愚蠢、意气用事,又一样因为自己的普通愚蠢失去所爱的人。” 顾雅洁也沉默了,展眉的话里涵盖了她过去多年的人生,谁也解释不了,谁也没有办法给她安慰。 她紧紧搂住对方的肩膀,轻声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雅洁也曾经是天之骄子,金枝玉叶的长大,但她想做的事情没有一件做成,想得到的也没有一项得到。 所有人都奋力前行,所有人都逆水行舟,所有人都奔向相反的方向。 第三百一十四章 讣告 那际在晨光熹微里迎接访客,与展眉的会面,让他震惊,让她失望。 他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展眉的神情顿时暗淡下去。 她以为,若是钟夜有什么长远规划,那际必然会知晓一鳞半爪,但现在那际也毫不知情,钟夜筹谋已久的可能性,又下降许多。 展眉把芯片拿出来,将在沙漠明珠酒店发生的一切简单讲述,那际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展眉的心也越来越沉。 展眉把芯片推向他,“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放在我这里有什么用,还是给你吧。” 那际接过,沉吟半响,只用一句话总结,“形势并不乐观。” 一夜过去,展眉已经彻底恢复冷静,听到这样的话,还能安宁淡然的问,“为什么这么说?” 那际道,“黎国情况复杂,你说钟夜一到那里猫咖的队员就被分化,他被安排去危险的任务,任务内容还是掉包了的——” “这些我都不知道。” 那际声音很严肃,“钟夜与我,在这些天内一直保持着联系,他没有把这些事与我说过,可见他知道此事是针对他一人,并不想连累猫咖。” 展眉抿唇,听他继续说。 “而你们临时接下任务,又后来才知晓郭家在国内已经危机四伏,那当时的一切就都是陷阱,钟夜能临时把江晚樵调回来,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但他一个人面临黎国军队郭家甚至黎国的灰色组织多方势力,我不认为——” 展眉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他,“你对钟夜这么没有信心吗?他之前接下的任务多么危险,不也是安全回来?” 那际脸色阴沉,“但那是出任务,这是别人想让他死。” 展眉的心“咚”的一跳,突然手软脚软,喘不上气来。 那际划了一下桌上的芯片,“我去打探消息,这个东西——” 展眉道,“它能指认郭家在沙漠明珠放了炸弹。” 那际难以置信的盯着她,语气甚至有些激动,“钟夜生死未明,你还想着指认郭家?” 她眉头微蹙,虽然脸色雪白,但态度却无比坚定。 “若是钟夜真的出事,不是更要指认它?钟夜是为了什么才落到险境,他又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证据,难道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吗。” 那际声音微冷,“他为什么落到险境,不如问问你自己?” 展眉瞬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钟夜若是不时时想着保护她的安全,那么至少现在不会下落不明。 那际情绪上头,缓过来后也觉得话说的实在刻薄,凭借他二人的关系,钟夜出事,展眉估计是最难过的人。 “抱歉,我话说岔了,实在是这事来的突然,我还以为你们去黎国很顺利。” 展眉摇摇头,“你没说错。” “你对钟夜更加了解,若是他——回不来,剩下的事情还需要你做。” 那际点头,雷厉风行的吩咐一圈回来才道,“展医生你突然回来,必然引起郭家注意,若是他们先行向你兴师问罪就大大不好,最近还是待在家中,深居简出吧,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 展眉点点头,从营地离开。 她回家,最高兴的是展墨,得知要不上班一直在家,几乎要把房间掀翻,像个小猴子一样爬在展眉身上转来转去。 展眉在家陪她,却不能出门,时时走神,心神不宁的样子也被展墨发现,小朋友心思灵敏,很快也不再高兴,而是小心翼翼扒着她道,“妈妈,你为什么不开心?” 展眉默默抱着她,有些话,对着不懂事的孩子却更能说出口,“有一个人似乎遇到了不测,妈妈很担心。” 展墨小眉头一皱,反应很快,“是钟夜叔叔吗?” 展眉对她的敏锐哭笑不得,点头道,“是。” 展墨还想多说两句,但要去上课,被桂奶奶带走,还眼巴巴回头道,“妈妈等我回来继续说啊。” 展墨总是像一团火,让她难过的情绪被安抚,顾雅洁从外面回来,脸色很难看。 展眉打量她一番,觉得自己若是再一副漠然样子不太好,先搭话道,“怎么,是见了顾雅轩?脸色这么难看。” 顾雅洁定定看着她,一言不发。 展眉眯眼,这才觉出哪里不对来,“怎么了?” 顾雅洁紧绷着一张脸转进屋,“没事。” 展眉失笑,“你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说,到底怎么了。” 顾雅洁从背后拿出一张纸递给她,“那你看。” 展眉打开,黑底白字,最上面的标题显示了内容性质。 “讣告。” 而下面的照片,赫然竟是钟夜! 他穿着军装规规整整的样子,展眉没有见过,头一次见,竟是在这种场景。 内容说的简单,前线作战,因公殉职,英勇牺牲。 展眉把讣告一合,“遗体呢?” 顾雅洁看她的样子同情极了,“在——在营地。” 展眉起身就要去,被她拦住,“展眉,你冷静点,你不能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追悼 展眉坐回原位,倒是有种超出寻常的冷静,“我不能去?” 顾雅洁坐到她身边,像观察一个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样小心翼翼的观察她,“刚刚有人把这个东西给我,说现在全军都已经接到消息,遗体空运回国,至于怎么处理,还要看后续,但现在你仍不适合出现在人前,所以他让我劝劝你,先按捺一番。” 展眉点头,“是谁和你说这些?” 顾雅洁道,“他说他是加菲猫。” 顾雅洁端详展眉的神情,生怕这样粗糙而滑稽的伪装让她生气,但展眉从始至终都表现的非常沉稳,像那张讣告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影响一般。 展眉又把讣告翻开,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过于公式化,透露的信息几乎为零,她随手一丢,“我不信这个东西。” 顾雅洁的神情几乎有些怜悯,“我知道你肯定很接受不了,但事关重大,想必不会有假。” 展眉摇头,“不会有假?南怀之前也被关着,也是白纸黑字的死了,后来是怎么出现来找我麻烦的?” “钟夜不会有事。” 她是如此固执,顾雅洁都不敢再多说,生怕什么话刺激到她,“既然你这样觉得,那是最好,等到猫咖的人从黎国纷纷回来,你再出现在人前。” 展眉待在家中,消息却不断传到她耳边,钟夜为什么牺牲,也有了详尽的说明。 他在离开沙漠明珠前被仔细搜查时的大巴遭到了灰色组织伏击,所有人都被绑架,用直升机空运离开,预备用来索要大量赎金。 而组织内穷凶极恶的成员虐待普通市民,钟夜出面组织,身份暴露,对方恼羞成怒,将他从直升机上推了下去。 大队援军持续追踪,埋伏良久,最终放长线钓大鱼,把灰色组织一网打尽,钟夜的遗体也得到收敛。 这一故事说的活灵活现,细节丰富,让人不得不相信。 顾雅洁本来担心听到这方面的信息刺激到她,但没想到展眉冷静的超出意料,听过之后,仍是坚信自己的判断。 长期下来,顾雅洁也有些怕了,她们都是在高压环境下生活过不短时间的人,她很担心展眉的心理健康。 于是明空被请来,展眉一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直接拒绝,“我没事,有事没事我自己清楚。” 明空嗤笑一声,“我看你也没事,但你也做个正常样子出来,这幅架势不是摆明了吓人。” 展眉浑身没力气,闻言只抬了抬头,“我怎么了?” 明空道,“你骨头都要被抽走了一样,谁敢相信你没事?” “顾雅洁可还没完全康复,你别要死不活的吓唬她。” 展眉把头往沙发枕里埋了埋,实在不想和人说话,“你怎么这么关心她,之前不是觉得加班好没意思吗。” 明空顿时偃旗息鼓。 展眉抬抬眼睛,好像发现什么,“你,你对她——真的?” 明空侧过头不语,展眉会意,也不再说。 顾雅洁听说明空毫无帮助,心内焦急,面上也没有表露分毫。 展眉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却是整理仪容,要去营地。 “去黎国出差的人已经基本上回来了,钟夜的‘后事’要办,我也可以在场吧。” 顾雅洁找不出理由阻拦,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营地内一片萧条,那际瘦了许多,眼眶通红。 他见到展眉来,暗骂出声,“怎么没人拦着你?这场面能是你见的吗?” 展眉疑惑不解,“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那际叹口气,“上面很重视,认为钟夜在黎国的牺牲值得大书特书,因此有遗体告别仪式,还有很正式的追悼会。” “但你未必承受得了,我看你还是——” 展眉冷声道,“那队长,你怎么也跟那些人一样?” “钟夜没死,办的什么追悼会?又哪里来的遗体告别?” “这都是郭家的陷阱,你却直接上套了?” 展眉声音不大不小,猫咖营地现下无比热闹人来人往,总有些外人听见,诧异的回头。 那际顿时紧张,对那人一笑,拉着展眉到一边去,上下看她,却不知该怎么说。 “展医生,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但钟夜是真的已经去世了,遗体已经做过dna检测,确实是——” 展眉摇头,“那些都可以作假。” 那际很忙,被展眉这样固执搞的有些烦躁,“要不你去看他的遗体!你看看一个死人能不能作假!” 第三百一十六章 真假 展眉不以为意,竟是起身就要去,看起来比那际还要想看到遗体。 那际一时懊悔,心想这说不定就是展眉的目的,但话已经说出口,于是启程带人前去。 太平间前门庭冷落,江晚樵一直守在门口,日光炽热,却照不亮他的面容。 展眉上前,看到他红肿的双眼,越来越疑惑。 他们都是疯了吗,这样一场戏,你知我知,何必这样较真? 江晚樵见展眉上前,往门口一拦,对那际怒目而视,“队长怎么把展医生带来?” 那际是有些后悔,被这样一激性子也起来两分,“怎么,展医生没资格与队长的遗体告别吗?” 江晚樵眉心一跳,神色几度变幻,最终化作沉默。 他对展眉低声道,“队长是从飞机上跌落,直升机起飞不久,高度有限,但遗体受损也很厉害,虽然已经尽力做了修补,看起来估计仍有些吓人。” “展医生,我们还是不看了吧。” 展眉疑惑的看他,江晚樵一脸真挚沉痛,看不出一点演戏的痕迹。 她心底的不悦也被激起,心想,好,我就要看看你们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要看,就像那队长说的,我是最有资格见钟夜遗体的人。” 江晚樵顿了顿,拉开门让展眉进去。 冷,一入房间就是彻骨的冷,房间内空荡荡的,顶灯让所有角落无所遁形,只有中央摆着一张铁架床,白布下隆起一个人形。 展眉两步走到近旁,闻到从白布下散发的隐隐血腥气息。 她真正不解起来,什么道具,连尸体这种腐烂血腥的状态都能模拟? 江晚樵和那际站在铁架床另一边,江晚樵仍想再劝一劝,“展医生,遗体情况难以想象,展医生身体不好,还是——” 江晚樵越是阻拦,展眉越觉得奇怪,她打断对方的话,“掀开吧,我看看他伤成什么样子。” 江晚樵无可奈何,缓缓把白布打开。 展眉瞳孔一缩,顿时愣住。 那际时时刻刻端详她的面容,见状立刻让江晚樵把白布盖上。 就这样惊鸿一瞥,展眉的手已经距离的颤抖起来。 她想再掀开看一看,却发现自己手抖的厉害,完全握不紧白布。 床下那人,眉眼受损,遗体无比不堪,但身形面目,分明就像极了钟夜。 展眉晃了晃,条件反射排斥铁架床,直接摔到在地。 那际转过去扶,“唉唉都说了不要看不要看,我们这样的场面见的多了,你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多么糟糕。” 展眉被拉起来,胸膛极速起伏,呼吸急促,几乎要喘不上气。 她摇头否定,不知道在给谁听。 “不对,不是他。” 那际再劝,“展医生,你看也看过了,不要执迷不悟,人死如灯灭,我们也很难受,但活着的人总要向前走。” 展眉摇头,仍是否认,“不对,他没有死。” 江晚樵一直隐忍站在一旁,双手紧攥放在两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展眉不知道哪里爆发的力气,突然挣脱江晚樵扑倒床上要摇晃遗体,“不,让我仔细看看,这不是他——” 江晚樵忍无可忍,把展眉推开吼道,“你别碰他!” 展眉抬眼,难以置信。 江晚樵显然忍了很久,爆发起来就滔滔不绝,“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为了把你送回国!我就能去跟着队长!他就不会出事!” “如果不是因为你掺和进来,郭家也不会这么快对我们下手!队长也不用为了保护你被推到这么危险的境地!” “他已经死了!你还让他不能安息!你害人不浅!清醒点吧!” 展眉嘴唇雪白,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那际喝道,“江晚樵!你怎么和展医生说话,她是逝者家属,情绪激动属于正常,你受的训练都忘光了吗!” 江晚樵悲愤的看着展眉,眼中全是怒火。 “她是哪门子的家属!她和队长毫无关系!” 展眉额头滴下冷汗,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事情有哪里不对了,和她想的不一样了。 江晚樵对她这样的态度,钟夜绝不可能没事。 何况刚刚的一眼,那白布下的人—— 展眉发起抖来,像是在温度极低的太平间里被冷的畏惧,她想上前再看一眼遗体,但因为刚才的情绪失控,那际紧紧缚住她,不让她上前。 “别看了展医生,我们出去,你需要冷静。” 展眉瞳孔放大,几乎被人强行拖出太平间。 外面阳光炽热而耀眼,她浑身是汗,一晒更加燥热,耳边全是嗡嗡噪音,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侧头,努力分辨那际的唇形,那声音却极为遥远,怎么都听不清。 展眉突然觉得灵魂从躯体中抽离,整个人晃了晃,眼前一黑,对着对面栽倒下去。 “展医生!” 那际见状,立刻把人抱起来去医院,幸而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情绪激动造成的暂时晕厥。 病床前,见展眉还没醒,那际对江晚樵道,“通知展医生的朋友来医院。” 江晚樵愣愣的,那际又说了一遍才知道动。 等他回来,那际道,“以后不准再对展医生发火,这不是她的错。” 江晚樵自然明白,但仍是难以释怀,“凭什么?” 那际皱眉,“这种事情有什么凭什么?你还小,以后就懂。” 他又道,“其他事情准备的怎么样?” 江晚樵立刻从情绪中抽离,变作一副严肃模样,“已经准备妥当,队长的追悼会后就可以动手。” 那际点头,语气隐含悲恸。 “钟夜不能白死,这次一定要将郭家连根拔起!” 江晚樵想了又想,才问,“队长真的死了吗?” 那际侧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怎么,听展医生吼两句,你就又不相信了?证明报告遗体,又是你亲眼所见,事已定论。” 那际长长叹一口气,“若有可能,我也希望有奇迹出现,但你我都知道,太微弱了,太微弱了。” 江晚樵和那际在顾雅洁到达医院后告辞离开,门口,遇上匆匆忙忙往里跑的夏夏。 三人打个照面,江晚樵想叫她,又收回手。 夏夏急着去看展眉,跑了两步回头,对他焦急一笑。 江晚樵心中一动,滋味万千。 那际看在眼里,心中一叹。 第三百一十七章 执拗 展眉良久没有晕倒,再次醒来,只觉得眼中酸涩,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桎梏,从眼中流下。 顾雅洁守在一旁,很是惊喜,“你醒了?” 夏夏也喜悦上前,“老板,医生说你是休息不好加上过于操劳,你什么时候回的江潮,我都不知道呀。” 展眉眼中全是重影,只觉得耳旁全是声音,吵的她脑袋疼。 她坐起来,“我没事。” 等到脑中杂音消失之后,她才语气冷静,态度如常道,“医生说我什么时候能走?” 顾雅洁迟疑,“医生说你其实没什么事,若是想观察一晚也可,若是想直接离开也可以。” 展眉掀开被子就要穿鞋,“那就走吧,没事在医院住什么。” 车上,顾雅洁一直时不时转头盯着她看,还自以为做的很隐蔽。 展眉疑惑,“你有什么事?” 顾雅洁见她只是去了一趟营地就从医院出来,生怕再刺激到她,但她生性直率,不知如何掩饰。 “你见到钟夜的——” 展眉目光如常,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顾雅洁很艰难的把话说全,“遗体了?” 展眉点头,“见到了。” 顾雅洁抿唇,想说些安抚的话,又觉得过于浅薄。 展眉却补上一句,“他没死。” 顾雅洁目瞪口呆。 展眉目光平静态度如常,像是在说关于今天的天气怎么样一样平淡的话语,但态度却很坚决。 “雅洁,你是我朋友,我可以告诉你,钟夜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计划,那我就配合他。” “但他没死,他会回来的。” 展眉低声抱怨道,“之前好歹还有艾米和他多个心腹知道,现在却谁都瞒着,也不知道这种性格是怎么养成,越来越多疑谨慎。” “等他回来,不知道该怎么哄那群哭崩的猫崽子。” 展眉说完一通,抬眼,这才诧异起来。 “雅洁,你怎么哭了?” 顾雅洁开着车,一只手匆忙擦了擦脸颊,“没事,我被沙子迷了眼睛。” 顾雅洁想,对于展眉来说,这点信念像是她心中的烛火,像是她赖以生存的救命稻草,若是被打破,她恐怕支撑不下去。 展眉从前是多么刚毅勇敢的人,现在却要用这样自欺欺人的幻象蒙蔽自己。 可惜她与钟夜天人两隔,对方再也不知道她的用情至深。 想到这里,只觉得眼中酸涩,不住流下泪来。 展眉这番回到江潮,却不再有什么特殊事务。 黎国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特种小队队长牺牲,项目自然也就暂停。 猫咖一片愁云惨淡,加之项目已经推进完毕,没什么再用得到展眉的地方。 因此,她打算正式回归咨询室工作。 这一想法,被明空和顾雅洁集体阻止。 顾雅洁很是惴惴不安,“展眉,我觉得你现在身体不好,还是别——” 展眉疑惑,“我哪里身体不好?” 顾雅洁抿唇,展眉从回到江潮,三顿饭能吃上一顿已经算多,下巴尖了一圈,腰更是像纸片一样细瘦,偏偏对方似乎毫无察觉,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让顾雅洁连说都不知道怎么说。 明空在看顾雅洁的测试量表,“你可别砸了我们咨询室的招牌,我还想有个地方落脚。” 展眉更加不解,“明空,怎么你也拦我?我不能看病吗?” 明空嗤笑,“自己都有心魔未解,还去做别人的心理医生,说给谁听也不会相信。” 展眉脸色白了一分,却面色如常,“你若是不相信,可以测试我的能力。” 顾雅洁轻声劝道,“明医生——” 明空道,“不用,你到底有事没事,你自己知道,你能不能看病,你自己也知道。” “明天是你那钟夜钟队长的追悼会,你要回咨询室上班,为什么,想必你还是知道的。” “明空!” 顾雅洁厉声喝止,明空啧了一声,往后一仰,“好好,我不说。” 顾雅洁很是担心的道,“展眉,不去追悼会也没什么,我在家里陪你,未必需要去咨询室。” 展眉思索一会道,“我是不是应该去?” 顾雅洁忧虑的看她神情,一句话都说不出。 展眉几乎自说自话,“是,我在他们那边是钟夜的未婚妻,钟夜去世,他的追悼会我怎么都应该去,若是不出现,反而可疑。” 明空皱眉,又想讽刺两句,但看顾雅洁忧心忡忡,也不再说话。 顾雅洁送明空出去时,低声问,“展眉她——真的没事吗?” 明空懒洋洋道,“上次确实没事,现在就不知道,譬如钟夜死了,她想的却是可疑不可疑,我看很有问题。” 顾雅洁咬牙,“她认为钟夜没死。” 明空挑眉,“谁都想他没死。” 顾雅洁摇摇头,“不,她是真的发自内心觉得钟夜没死,还会回来,周围所有人都被钟夜骗了,她的样子很正常,但我却总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明空失笑,“别担心,展眉应对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她会自己调节的。” “倒是你,还没好全,不要这样劳神。” 顾雅洁叹口气,点点头,注视明空远去。 她回头往小区里走,沿着路灯下一步一步,突然有所感应,一抬头,顾雅轩站在对面的路灯下,昏黄灯光映亮他白玉一样的脸。 顾雅轩一双杏眼中,眼泪一颗一颗,像雨滴一样落了下来。 顾雅洁站在原地,和他遥遥相望。 最终仍是顾雅轩先迈动步伐,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一臂之外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是最深重的委屈。 “姐姐,他是谁?” 顾雅洁不知为什么,现在仍是会回答他每个问题。 “你见过他,他是明医生。” 顾雅轩语气里透露出一股不依不饶的执拗,“不,我是问,他是谁?” 顾雅洁明白过来,她最近实在疲惫,没有精神和对方纠结这些情爱小事。 “他是谁,和你都没有关系。” 顾雅轩没见过她这幅寡淡的态度,顿时有些慌了,“姐姐,你生我气了吗?因为钟夜?” 顾雅洁很沉痛,“雅轩,从小家中确实苛待了你,但我想,基本的教育并未缺少。” “我自问做事全凭本心,也没有卑劣低下之处。” “但你为什么这样偏激执拗?” “你走吧。” 顾雅轩双眼通红,像要滴下血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出神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不走。” 顾雅洁实在是疲惫,她缓缓与顾雅轩对视,盯着他的眼睛道,“雅轩,你告诉我。” “你抱歉吗?” 顾雅轩的第一反应是要否认,“我不——” 顾雅洁打断他,“明天是钟夜的追悼会,展眉的精神状态很差,我要回去,你告诉我,你感到抱歉吗?” 顾雅轩不说话,显然在此事上有自己的坚持。 顾雅洁摇摇头,连失望的情绪都不再有。 “在你真心诚意觉得,你的行为、你的态度,打扰了别人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是有错的,之前。” “我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顾雅洁起身就走,顾雅轩伸手去抓,她的手却从对方手中滑落,顾雅轩愣在原地,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能挣开他的手。 顾雅洁也垂眸,“其实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互相了解,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每次都被你抓住。” “只看我想不想而已。” 她失笑,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顾雅轩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展眉情绪尚好,甚至挑了一身比较正式的黑色衣服,看到顾雅洁回来,还开了句玩笑。 “你和明空去哪里压马路了,这么晚才回来。” 顾雅洁并不瞒她,“我见到了顾雅轩。” 展眉很是讶异,“他怎么还缠着你?” 顾雅洁看她整个人都警惕起来的样子,语气柔软下来,“没有,只是说了两句话。” 展眉回到江潮有一段时间,自然也见到顾雅轩像向日葵一样跟着她的样子,“这小崽子怎么跟背后灵一样,你去哪儿他去哪儿。” 顾雅洁沉吟一会,“估计那股劲还没过去。” 展眉啧了一声,“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过去,他这种清醒着发疯的可是收放自如。” 顾雅洁被展眉的形容逗笑,躺进沙发里,“别管他,左右不会再把我带回去关着。” 展眉手上动作一顿,“你怎么——” 她不觉得顾雅洁现在还有筹码和对方换来自己的安全。 顾雅洁轻声道,“我把我——流产下——交给他处理了。” 这话说的含糊,但展眉瞬间明白过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顾雅轩再有一丝丝人性,估计也不会再逼迫顾雅洁。 展眉很是心疼,若是旁人做来,她必定觉得对方计谋高超善用人心。 但顾雅洁并不是厌恶孩子的人,直到现在,仍然时不时提起。 她难以想象对方心里有多么伤痛。 顾雅洁却直接转了话题,“不说这个,你明天真的要去?” 她仔细端详展眉的神情,很想看出一丝不理性的端倪。 但展眉言行动作都冷静极了,像是要上舞台一样严阵以待。 看来她还是以为明日场合是一场戏,是为了欺骗他人,让钟夜脱身的戏码。 假死这种只在古代电视剧中才存在,甚至漏洞百出的手段,展眉这样聪敏,却能深信不疑。 顾雅洁深深感叹人的大脑的神奇,能够营造出一个新的世界,在那里任何常识都不起作用,人只能看到她想看到的。 顾雅洁有时候,甚至会有些恶意的想,那么展眉会期待钟夜怎么样的回来呢。 难道是追悼会上,遗体突如其来的诈尸? 她又摇头,觉得这样的想法实在过于残忍。 翌日是个大晴天,完全没有追悼会应该有的悲伤沉痛的氛围。 而猫咖营地也是少有的开门迎客,在相当范围内,钟夜的去世是个大事。 展眉刚到门口,就被人接进去,她看着一片黑白的肃穆灵堂,觉得有些胸闷。 顾雅洁一直寸步不离陪着,生怕她出什么问题。 展眉站在门口,大厅正中央是水晶棺,旁边摆满了菊花,而对面墙壁上的黑白照片和大型横幅,营造出一副最为常见的追悼场景。 展眉闭了闭眼,把杂念从脑海中摒除。 她一回头,看到了钟家人,几乎想要后退两步。 钟别和钟霰都是一脸悲伤,似乎没有看到站在门口的展眉二人,直直走了进去。 展眉低声道,“玩这么大吗,把钟家人都叫来,可怎么收场。” 顾雅洁把她的话听得清楚,盯着她的样子几乎有些怜悯。 追悼会有条不紊的开始,哀乐下,所有人都悲凄起来,哭声不绝。 顾雅洁也被这场景带的有些难过,钟夜和她自小一同长大,情分非同寻常,她想一想对方面容,迅速红了眼眶。 但展眉站在人员中,宛如鹤立鸡群,只微微垂着头,眼眶干涩,没有一滴眼泪,甚至平淡冷静的神情都没有变化一下。 顾雅洁死死挽着她,生怕她蹦出来说一句,“钟夜没死你们为什么要哭”之类的话。 展眉没有,她似乎也在尽全力配合着演完这场戏,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追悼会进行的迅速,很快结束,而钟夜的遗体即将被送去火化,钟家人和钟夜亲密的战友纷纷跟随,展眉却拒绝了。 她的理由义正言辞,“虽然不知道那具遗体是谁,但他代钟夜的身份被火化,本就对他不公平,我还是不去见证这种场景。” 顾雅洁简直无从可劝,点头和人一同回去。 路上,展眉直直盯着前方,神情像是在游离一般。 “钟夜的母亲父亲没有来。” 顾雅洁在开车,她突然说话,她差点一脚油门踩出去,“什么?” 展眉嘴唇干裂出血,却分析的有条不紊。 “我说,钟夜的父母都没有来,若是真是钟夜的追悼会,难道他父母没有必要出席?” 顾雅洁猜测着说,“钟夜的母亲常年在国外,钟夜的很多大事都不会出现,而他父亲——和他关系不好。” 展眉摇头,似乎更加笃定,“不是,不对,关系再差也不至于死了都不露面,所以钟夜这件事办的还是有漏洞,不过好在大家对他的家庭情况不熟稔,否则非露馅不可。” 顾雅洁无话可说,勉强抽动一番嘴角,把人带了回去。 展墨在家中,看到两人回来,扑上前抱住展眉的腿,“妈妈!” 展眉想把她抱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力气。 顾雅洁接过展墨,把展眉推进卧室,“你黑眼圈很严重,快去休息。” 展眉却一直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 第三百一十九章 终章(完结) 展眉去参加一次钟夜的追悼会,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对他接下来的葬礼墓地通通不关心。 顾雅洁虽然有接到消息,但看展眉的态度,也就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提起。 不过几天,展眉又再次提出回去上班的想法,这件事拖了这样久,什么借口都想了个遍,就连明空也说不出不字。 他叹气,“回就回吧,但你先做文字工作,不要安排接诊,适应一下再说。” 展眉不虞,可明空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她为了部队的项目推进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坐诊,是需要适应时间。 明空看她同意,挥手赶人,“那就从我办公室出去,我还有事要做。” 这段时间里,撑起咨询室的人是明空,展眉对功臣毕恭毕敬,闻言转出他的办公室,回自己办公室看了一看。 她虽然很久没来,但一直有人打理保洁,看起来和曾经日日坐诊时别无二致。 展眉手指在办公桌上划过,又在椅子上坐了坐,感觉到熟悉的质感,嘴角浮起笑意。 夏夏正在此时进来,见到这抹笑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老板?” 她没想到展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节和情绪,展眉和钟夜的事情,她大概听了一些,总觉得展眉哪怕没有悲痛欲绝,也应当黯然神伤。 谁知道对方刚过两天就坐在办公室里,还一脸满足神情。 展眉和她打了招呼,问了下咨询室最近的经营状况。 夏夏详细汇报一番,就要出去给她倒咖啡。 展眉把她叫住,又问,“你和江晚樵怎么样了?” 夏夏抿唇,表情很复杂,“老板,你怎么也关系起别人的个人问题了。” 展眉笑道,“你要是真喜欢他,也没有什么,有钟夜给你们做主,不怕他家的。” 夏夏脸一白,“老板你说什么?” 展眉一顿,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岔开话道,“我说,你若是真喜欢他,就勇敢和他在一起,我看他对你也并非无意。” 夏夏沉吟一会,反而笑了,“我想再看看,不着急。” 展眉往后一靠,“年轻人,总想多看看多想想,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夏夏总觉得这话里话外带着股说不出的沧桑与凄凉,背后一毛。 时光继续向前,追悼会后,那际携众多证据向郭雨楼发难,江晚樵终归是江家人,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让江总也参与其中。 直接让郭家与黎国当地组织勾结为己牟利的事情被掀的明明白白。 由于钟夜立功无数,其小队又忠心耿耿,他的死本就作为典型被大书特书,又在后面被掀出这样巨大丑闻,引起震怒,以雷霆之势席卷下来。 顿时郭家被从上到下清理一番,郭家筹谋几代人,此次却被连根拔起,彻底倒台。 这些,展眉都不知道。 她回归咨询室,忙的厉害,明空看她能够正式出诊没有问题,于是把手中的病人直接分了大半给她。 “你给我安排这么多事情,现在也轮到你了。” 展眉无奈接下,忙的团团转。 顾雅洁也搬离展家独自居住,开始做起自由职业画家。 展墨对此道有些天赋,算是跟着顾雅洁玩,幸而顾雅洁本就喜欢她,因此在她那儿的时间更长些。 顾雅轩时不时仍会出现,但却始终被顾雅洁当成陌生人,一来二去,他那些执拗的决心似乎也被消磨不少,渐渐不再跟随。 顾雅洁下楼,看到空荡荡的小区,心内一笑。 果然,冲动环境下的情感,总是做不得准。 至于和明空呢,又多多少少,像是缺了点什么一般。 展眉对顾雅洁的个人问题不可谓不关心,还曾经为两人撮合过一番,但在发现他二人都不着急之后,也就采取了顺其自然的态度。 春去又来,所有人的生活都恢复正轨,那些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终究不会是长久的人生。 真正的生活,永远是柴米油盐,一粥一饭。 钟夜的坟墓上,早已荒草萋萋。 展眉身边的人都知道,她一次都没去过。 所有人都渐渐明白,展眉没有问题,她只是太坚信,太相信。 夏天来了,展眉喜欢花草,路过咨询室附近的花草时总会带一束来去。 这天,她看到一束香槟色的玫瑰,很是喜欢,买了抱去咨询室,放在办公桌头,整个办公室都充斥着玫瑰香气。 时间尚早,没有病人,夏夏走进来汇报一天的工作,展眉低着头记录着什么,又道,“开会?不能让明医生去?” 夏夏有些为难,“明医生下午不上班。” 展眉一笑,“行吧,他要因为那段时间的劳苦压榨我多久呀。” 夏夏也笑,两句把剩下的工作说完,轻轻掩上门出去。 片刻后,门再次被推开,有人站在办公桌前,展眉以为是夏夏回来,道,“怎么?还有事?” 房间内响起一把低沉的,大提琴一样的声音。 “有。” 展眉一震,难以置信的抬头,整个人突然有些发抖。 钟夜戴一顶遮住半张脸的帽子,轻轻摘下,对她一笑。 展眉声音也颤,吸了几口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什么事?” 钟夜从桌前的玫瑰花束中拔了一朵,轻轻一嗅。 “我看展医生这束玫瑰开的好,可以送我一枝吗?” 展眉眼睛大大的睁着,一眨不眨。 钟夜顿时软下口气,“要你一朵花,就算不给,也别哭啊。” 展眉摸了摸脸,这才发现,满脸湿润。 钟夜看她愣怔,心疼极了,上前把人抱进怀里,“我没事,让你担心了啊。” 展眉缓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知道你没事。” 钟夜摸她头发,“那是,展医生最聪明了,我那点小伎俩怎么逃得过你的眼睛。” 展眉带着哭腔道,“我确定你没事。” 钟夜言听计从,“嗯嗯。” 展眉又道,“只有我,坚信你没事。” 钟夜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辛苦了。” 展眉抬手,把玫瑰花抱过来,塞进钟夜怀里,“给你。” 钟夜抱个满怀,展眉倒是退去一遍,他很是好笑。 展眉擦擦眼睛,又小声问,“还走吗?” 钟夜偏头一笑,沉稳安宁。 “不走了。” 番外 新生 钟先生,全名钟夜,年龄29岁,无业,家庭煮夫。 展眉在玄关换鞋,看钟夜盘腿坐在地上给展墨穿衣服,神情严肃认真,好像在进行什么科研项目。 钟夜给展墨把小书包背上,又理了理头发上的蝴蝶结,“走了。” 展墨虽然和钟夜的关系还没有情同父女,但也融洽许多,她顿了顿,离开之前伸出小手抱了抱钟夜。 桂奶奶笑呵呵的带着展墨出门,好像没看见展眉一般。 钟夜还是盘腿坐着,抬起头,看展眉还不走,笑出一口白牙,“早点回来。” 展眉把鞋脱了下来。 她走了两步,盘腿坐在钟夜对面道,“钟夜,我有事跟你商量。” 钟夜挑眉,神情也认真起来,“怎么?” 展眉托腮,很是忧愁,“你就这样——” 她指了指钟夜,一时没想出来该怎么形容。 钟夜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在认真听。 展眉直言道,“你一直不工作吗?” 钟夜一脸震惊与受伤,难以置信,“你嫌弃我了?” 展眉换了一边托腮,觉得头疼,“额——” 钟夜用指责负心汉的语气道,“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女儿都是我在管,衣食住行,三餐饮食,你,你——” 展眉冷不丁道,“衣食住行三餐饮食都是桂奶奶在管,你也是蹭饭的。” 钟夜宛如被雷劈了,“你吼我?你竟然吼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果然喜新厌旧是你们女人的天性,我——” 展眉终于被逗笑了,眼中泛起一点光彩,她挥手摘下钟夜的手指头,“演上瘾了你,我问你正事。” 钟夜见好就收,蹭蹭把人抱在怀里,“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现在钟夜是个明面上的死人,死的彻彻底底的。” 展眉不语,她至今回忆起那段所有人都觉得是她不正常的日子,只有她坚定钟夜没事,但那信念不过是靠自己的坚定在支撑,她再也不想体会那种仿佛在水下生活的感觉。 她沉吟道,“但部队那边——” 展眉身高适中,人一直很瘦,这样盘起来像个娃娃一样,钟夜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下巴磕着她毛茸茸的头发,晃了晃,无比满足。 他疑惑道,“部队怎么了?” 展眉想着想着,突然有些冒火,“说到底你就是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钟夜“死而复生”,其中凶险艰难自不必说,展眉问,他确实守口如瓶,问的多了,还学会撒泼耍赖的手段,三句话就把话题扯开,让展眉防不胜防。 钟夜见状,语气又伤心起来,“你看,说两句话就发火,就说你是不愿意养我了,之前海誓山盟浓情蜜意都是笑话。” 展眉好笑又觉得疲惫,钟夜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家里,似乎没有再出现的想法,如果是他自愿那自然无碍,但如果——是不能呢? 展眉向上伸手,捧了捧他的脸,“能不能别让我担心啊。” 钟夜抱着她晃来晃去,像个大型树懒,“没事的,我说了没事,你不要乱想。” 展眉另一只手也伸上去,微微抬头,“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也可以。” 钟夜有一双深邃的眼睛,见她抬头,也就势低头,轻轻吻上她眉眼。 “好啦,是不是今天不想上班?” 展眉立刻从他怀里出去,“怎么可能不上班?白医生要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