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玉妆》 第一章:婉娘 “觅宁,你给我站住,你现在是胆子大了,敢趴姐姐的房门了!看我不打死你!” 尖锐的声音传遍了红楼的院落,惊起了不少来此贪欢享乐的恩客。紧接着那个叫觅宁的女孩跌跌撞撞的朝着楼下跑去,慌忙中还撞到了不少上楼的恩客。她的身后追着一个面含愠色,高举鸡毛掸子的姑娘。 能上得了红楼的,多是江南的富贵户,自然脾气也大些。被觅宁这么一撞,不说惹得个个都恼火,却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姑娘见恩客脸色不对,赶忙收起架势,转眼间便换上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迎了上去。恩客叫她婉娘,她在红楼最吃香,三言两语哄得恩客哈哈大笑,此事才算罢了。 应付过了客人,婉娘似乎也没了方才喊打喊杀的气力,拎着鸡毛掸子缓步下了楼。 方才的一切,觅宁在楼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现在愧疚的打紧,自己又给她惹了麻烦。在心里骂了自己好几个来回,也不解气。 觅宁这下不跑了,站在那一动不动,就等着婉娘来骂。没成想婉娘走到近前,扬了扬鸡毛掸子,到底是没狠下心落在她身上。 “娘。我错了。”觅宁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她自知对不住她。 “呸!谁是你娘,你这煞星,告诉你多少次了,你是我捡来的野孩子。”这次婉娘没有丝毫的犹豫,照着觅宁的胳膊狠狠的抽了下去。 觅宁闷哼一声,瘦弱的身板却是倔强的向前挺了挺,“你就是我娘!” 见她吃痛,婉娘袖中的手也随之颤抖。觅宁是她18岁那年在巷口捡回来的孩子,按理说做她这一行的,孩子是大忌。可她终究不忍心留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在外边自生自灭,到底是给抱了回来。一晃眼,这孩子都已经13了。 婉娘的眼中闪烁着说不尽的疼惜,更是加重手上的力道,一下一下的抽在觅宁身上,似是要将她剥皮抽筋。口中字字句句咬的清楚,“你给我记住,我不是你娘!旁人问起来,你也不许说我是你娘!你叫一次,我便打你一次,你一直叫,我便打死你!” 听了这话,觅宁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泪水就自顾自的落下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婉娘明明待她就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却始终不许她喊娘。 到底是13岁的孩子,挨了几下打,便想不了那么多,只顾着疼了。 东躲一下,西躲一下,实在躲不过就只能躺在地上开口求饶,“我错了,我不喊了,再也不喊了。” 得到了最想要的回答,婉娘本应该高兴地,可她却半点开心不起来。她长叹了一口气,泄了全身的气力,转身上了楼。一上了楼,方才的事似乎从未发生过,她又是恩客眼中千娇百媚的婉娘。只留下觅宁在下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婉娘一面给客人倒酒,一面这泪就不受管的落了下来。笑吟吟的美人脸上添了泪,倒惹得恩客一阵怜惜,赶忙借着由子,在婉娘身上揉捏一番。婉娘还得捧着恩客,说句,“奴家从未见过公子这般英姿卓绝之人,一时间情难自抑,叫公子见笑了。” 恩客听了恭维的话笑了,婉娘也跟着笑。可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婉娘不指着谁懂,更不希望觅宁懂。她虽然不是觅宁的生母,可13载的养育却是真的,她是真的把觅宁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她爱她。 所以她更清楚地知道,她永远都不能是觅宁的娘。好人家的女儿不能有一个红楼里的娘。她要看着她过正常人的生活,觅得良人,一生安宁。 觅宁挨揍的事很快传到了惜春的耳朵里,惹得她赶忙来瞧。惜春是婉娘的好姐妹,也是看着觅宁长大的,瞧着觅宁挨了这顿打,自然心疼不已。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觅宁身上,遮住了一身的狼狈,拉着她往后院去。 “小宁,你别怨婉娘,她自有她的苦衷。你只需心中敬重便是,口头上的称呼她不允,便不喊了。”惜春瞧着觅宁伤情,在一旁开导着。 觅宁早已哭的岔了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小手死死的绞着惜春的袖口,“春姨,我..我只是..看婉娘辛苦。想跟姑娘学学,怎..怎么赚钱,让娘轻松一点。” 惜春闻言,心中一惊,慌张的将觅宁揽在怀中,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双眼,言语中染上了从未有过的严肃,“觅宁,这不是你该考虑的。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再去看那些东西,更不许学。” 惜春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重了些,在得了觅宁准确的答复后,才松了口气。 到了房中,觅宁听话的褪下了衣裳,雪白的皮肤上多了不少纵横交错的青紫痕迹。惜春看的直蹙眉头,似是有感而发的责骂了几声,“婉娘也是,跟个孩子这般计较,下这么重手,也不怕落下疤来。” 惜春怕弄疼她半天不敢上手触碰,只得朝着伤痕轻轻的吹气。搓热了双手,才蘸着药膏往觅宁身上擦。到底还是疼的,这药膏刚擦上一点,觅宁就疼的连连叫苦,不肯继续。惜春只得耐着性子,哄一会擦一点,不知跟她耗了多长时间,才算是把药擦完了。 涂了药,觅宁也感觉身上没有那么疼了。加上白天闹了那么一出,她也乏累的很,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烛火闪烁间,映出了门外的人影。惜春看着门外来回踱步的身影,无奈的叹了口气。掖紧了觅宁的被子,熄了烛火,走了出去。 刚出来,就迎上了婉娘关切的目光。婉娘薄唇微启,似是有话要说,可最终千言万语都被她吞进了肚子里。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犀角材质小盒,交到了惜春的手上。 握着手中上好的药膏,那是婉娘平日里自己都不舍的用的。多年的情分,惜春一下子就明白儿婉娘的意思,更是心疼不已,“你这是何苦呢?心疼便进去瞧瞧。” 婉娘是个犟的,一旦坚定了自己的盘算便不打算动摇,“算了吧,不看才是为她好。” 惜春有些生气,这母女二人一个比一个闹人,“小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得多顾及些她的感受。” 听了这话,婉娘突然就就笑了,眼中泛起层层希冀,“你说得对,小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能留她在红楼里。所以,我去求了锦安先生教她。过些日子,先生就来接她离开。” “可是京都的宋锦安?这事你与小宁商量过没有?”惜春一把扯过婉娘的手,叹了口气似是想通了便也松开了,“算了,你也是为了她好,跟着谁,都比跟着我们这些下三滥强。”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婉娘不想觅宁跟着她过这一眼就望得到头的生活。 第二章:宋锦安 今儿个红楼里格外热闹,觅宁从各位姐姐的嬉笑间得知,红楼里竟来了个不会喝酒也不掀美人裙角,只点名找她的穷酸男人。这一下子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自打她记事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 觅宁即长在红楼,自然早早就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江南的销金窝,是豪绅贵胄的逍遥地,是漂泊女子的埋骨处。 她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到一个人。今儿个,是第一回,她的心是急迫的。 她提起裙角,光着脚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慌忙跑到院中见那个穷酸男人的模样,生怕自己慢了步子,这人就跟烟儿一样消散不见了。 觅宁隔得老远就在来往的人中认出了他,他太惊艳了。 单薄素色的长袍外面仍披着着一件素色的大氅在身上,干净的一尘不染,黑发披散在腰间,镌刻般俊朗的面容不带一丝一毫俗世的欲望。 她自认在红楼里见过无数男人,可站姿如此笔挺的男人,倒还是头一次见。他就站在那,周围的人来人往似乎都与他无关。那些文人墨客写的人如松,就像是照着他写的一样。原本她是不相信这些的。 耐着性子瞧了一会,觅宁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感叹,他这副做派,在红楼倒是鹤立鸡群最不得人欣赏,扰人兴致。 她见过了太多来红楼寻乐子的男人,这些人大多穿的锦衣丝履。有家室的恩客也不少,心中尚且顾虑家中妻儿的多从后门进入。 也有行的坦荡的直接从正门进来,被人看见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家中妻女找上门来闹上一闹,演一出笑话给人看罢了。最后更是惹得夫君厌弃,真是古板,不解风情。 这样的人见得多了,越发的衬的眼前的男人的稀有。 “你找我。”觅宁走到男人近前,一双眼止不住的上下打量一番。 只见那男人微微颔首,对上了觅宁的眼睛,“在下宋锦安,是婉娘给你请来的师傅。” 觅宁的心里此刻似乎有只小鹿在飞驰,跳的极快。 她听说过他,人们都说他是京城里最仁德的人,那些喜欢咬文嚼字的读书人尊他为大贤。 听说当今圣上为了招他入朝为官,愣是许了百量银钱的俸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过他留在草庐中象征性的收些银钱为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传道受业这事倒是人尽皆知,我向来敬佩他。 宋锦安瞧见她赤裸的双足,将头转到别出去。轻咳了几声,便立刻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垫在了觅宁的脚下。 “女孩子不许把足露给外男。” 这是觅宁第一次接收到来自红楼外的善意,她有些茫然,这事从来没人告诉过她,“这有什么,不过是双脚罢了。” “跟了师傅,以后便不许了。”宋锦安言之凿凿,一点余地都没留给觅宁。 觅宁虽对宋锦安口中所说的跟了他,意指如何尚有疑虑。却还是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她虽不知道婉娘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将他请来做师傅,但她确是从心里由衷的惊喜。 惊得是他这么一位读书人居然能不顾世俗礼教来教导一个下三流的女人的孩子,喜的是她就是那个孩子。 读书人也不免落俗,他们看不起红楼里的女人,当然这种歧视可没有年纪大小的区别,13岁的觅宁自然也被算作其中。可他确是读书人中的例外。 觅宁围着宋锦安转了好几个圈,试图在他的身上找出一分一毫同常人不同的地方。 可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好奇也不过一会儿的事,兴头过了,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婉娘在安顿好楼上的恩课后,便急忙赶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两包溜鼓的行李。 走到近前,婉娘对着宋锦安福了俯身,郑重的将手中的行李交到了他的手上,“锦安先生,日后劳烦了。” 宋锦安轻轻摆了摆手,“无碍,就当是结个善缘。” 听着二人的对话,聪明的觅宁又怎会猜不出了婉娘的意图呢? 她想着,自己走了也好,省的婉娘不悦,她噙着泪给自己多塞了几块糕饼,掩去了神情。 碍于身份的原因,觅宁的拜师礼便遵着宋锦安的要求,一切从简了。 喝过拜师茶,自然就到了训话的环节。 宋锦安对她的要求说难不难,说不难倒也不易,“首孝悌,次忠信,讲礼仪,知廉耻。” 尤其是知廉耻三个字,他重重的念了两遍,生怕觅宁记不住。 训完话,婉娘就催着宋锦安带着觅宁离开了,说是留的时间久了就赶不上回京的马车了。 又说终于摆脱觅宁这个野孩子了,她高兴。 可她哪里高兴呢,脸上的笑分明苦的骇人。任凭心中的念想被撕成无数碎片,却仍是强撑着一滴泪都不在觅宁眼前落下来。 眼瞧着二人出了红楼的门坐上了马车,她才落下泪来,起身往外追去。可人的腿脚,哪里快的过车马,紧赶慢赶也只在巷口看到了影儿。 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亦如当年她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巷口。 孩子被她亲手送出了红楼,以后就是个干净人了,她理应高兴。可这心里就是空落落的,泪就是止不住的流。 马车摇晃,觅宁缩在角落里,低声抽泣着,她本就是无根的浮萍,这下唯一的亲人也不要她了。 宋锦安叹息一声,打开了婉娘给他的两个行李,摆在觅宁面前,里面装着的是满满登登的银票和首饰。“你娘为你跪了我两日。她替你盘算的远,你不可辜负。” 觅宁看着眼前熟悉的首饰,眼底渐渐有了忧伤的神采,“这是娘全部的家当。” “你娘托我教养你,她日若你可凭得本事谋生,我便放你回去你娘。”宋锦安心里清楚,觅宁最舍不下的就是婉娘,眼下只得给她一个承诺。 不过,此法确实有效。心中的挂念让觅宁在日后变得愈发坚强。 自那天后,觅宁跟着宋锦安去了京城,成了宋锦安的学生,尊他为师傅。那年宋锦安22岁,未有妻。 在师傅没有出现之前,她几乎没有走出过红楼,婉娘认为不让她出去面对外面的险恶,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婉娘的保护下。觅宁幼年时很少会遭到流言蜚语的攻击。 与此同时,她也失去了许多走向外面世界的机会,她没见过春天万物复苏的河堤,也没见过夏天开得漫山遍野的花。更别说江南不曾拥有的秋天和冬天了。 这些都是她拜师之后,师傅带她去见得。 第三章:娶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四年过去了,觅宁17岁了。 书房里,宋锦安伏案写字,神情认真,觅宁照常在一旁研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二人都做着手上的事。 起初,觅宁是很不乐意的,她坐不住。如今,倒也习惯了。四年的时间,宋锦安把觅宁的性子磨得很好。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事是觅宁自己劝服的自己。既然横竖都得坐在这研墨,倒不如乐在其中。 一日,她突然发现宋锦安写字写到意趣浓时,嘴会不自觉地努起。自此之后,她便日日在他写字时,盯着他的脸看,徒添不少趣味。 宋锦安本就生的俊朗,觅宁也常拿此事打趣,“若是不知道师傅是读书人,我还以为是哪家豢养的公子哥呢!师傅这般皮相,怕不是门槛都被姑娘踏破了。” 宋锦安严肃的俊脸每次都会因此泛起红晕,伴着自身儒雅的气质渐渐羞恼,声色俱厉的告诫她,“轻浮,君子慎独,谨言慎行。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 师傅原是个脸皮薄的,活脱脱一副未经人事的书生初入盘丝洞的模样,鲜活极了。 这是也成了觅宁与草庐里学生们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年纪大些的总是越说越不正经,一点没个读书人的样。说到后来,干脆将她从话局中赶了出去,不准她听。她只能眼巴巴的瞧着他们笑的前仰后合,偶尔偷得一字半句,捡个乐子。 就这么瞧的时间长了,倒成了习惯。 他常年就穿着一身素色长袍,头发也是只用一根木簪子束着。虽然穿的简单,却始终保持着一尘不染。觅宁跟在他身边,也染上了这种习惯。 但每当京城来了新料子,觅宁都会买下几匹,叫裁缝做上几身新衣服给师傅送去。 师傅倒是不推辞,却也一直没见他穿过,原是以为师傅是喜好素色衣裳才不穿的。 到了年根,她才在师傅草庐里的学生身上见到了这些衣服。原是师傅舍不得穿,又见这些百姓家的孩子清苦,便通通给了他们。 觅宁只觉得师傅高义,打那之后,每逢年根,她都会去做些衣裳给孩子穿。 宋锦安见她如此行事,心中甚是欣慰。 “看什么呢,这般出神。”宋锦安抬眼打断了她的思绪。 觅宁有些猝不及防,她一直盯着宋锦安的脸,本就不专注。如今更是被这一声给惊着了,下意识起身往后退,却被凳子压住了裙角。 伴随着布料的撕裂声,她的身子失去重心向后面栽倒过去。 “呀!”她紧闭着双眼,但预想的痛楚却没有照常发生。 一双不算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腰,入手是软的,一把拉了回来。宋锦安长舒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责怪,“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失。 “这不是有师傅在吗!”她顺势环住了宋锦安的脖颈,俏皮的应了话。 两人的身子贴的很近,几乎能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少女的气息随着宋锦安的呼吸钻入了他的身体。他终归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随着宋锦安面色的涨红,他赶忙将她推出了书房,拿起桌上的戒尺,对着自己的大腿猛抽了几下,才冷静下来。 觅宁哪里知道宋锦安方才对她动了情欲,还关切的留在了门外,直到听见房中接连响起声响,才忍不住敲门,“师傅,你怎么了,没事吧。” 房中,宋锦安紧握戒尺,声音有些嘶哑,“无碍,今日就到此为止,我歇下了。” 觅宁在门外咬着嘴唇,她显然不信宋锦安无事发生。若真的无事,又怎么会推她出来。 “听话,回去吧。”宋锦安知道觅宁不会乖乖听话,又交代了一次。 这次觅宁还是犹豫了一下,“那师傅你有事叫我。” “好。” 在得到确切的答复后,她才安心的离开。 外面彻底静下来后,宋锦安瘫坐在椅子上,有些恍惚。戒尺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即便如此,他的心还是乱糟糟的。 此刻,他被各种情绪撕扯着。懊悔,羞愧一样不落。 身为人师,怎可生出这般下流的想法,更何况对方还是年幼自己9岁的朝夕相处的孩子。这些年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简直枉顾人伦。 这件事他是断然不会让觅宁知道的,一辈子都会烂在他的肚子里。 不过经过了此事,宋锦安也意识到自己是该娶个妻子回来。总不能草庐大大小小的事一直都让觅宁这个姑娘家操持着,她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他盘算着等觅宁18岁,他就娶妻,到时候也给她寻个好夫家。 从那之后,再有姑娘慕名而来,宋锦安也不再多加拒绝了。倒是觅宁从来没给过那些姑娘好脸色,每回都借着扫院子的名义,巴巴的拿着扫帚把人往外赶。 宋锦安对于觅宁的这种行为从未阻止过,比起那些扑上来的姑娘,他自然更娇惯这个自己看护多年的孩子。 “师傅,你若真想娶妻。就娶我吧。”觅宁拿着扫帚,靠在桃花树下,阳光透过树杈洋洋洒洒的落了满身。 她侧头看向宋锦安,眼神里满是虔诚,没有一丝孩子的稚嫩。 宋锦安的眼神有些涣散,此刻他的心比觅宁慌乱的多。他不清楚觅宁是基于何种情感才说出这句话,亲情亦或是爱情。 他站在门前,三年来第一次把觅宁当做一个大人来端详。 桃花树下,十七岁的姑娘,一身白衣体态纤长,不堪一握的腰肢处,系着一条淡紫色的衣带,更衬得身姿曼妙。少女的脸如同书中所描述的神女一般精美。可神女都是不容亵渎的。 她确实不是孩子了。他多想应下她的话,多想说自己想娶的就是她。可是他不能,他永远是师傅。 “宁儿,最近桃花开的厉害,败的也快。院子不必日日扫,你回去休息吧。”宋锦安微笑着,口中的话确是答非所问。 觅宁哑然一笑,她自幼聪慧,又怎么会不懂。她露出一副天真的模样,也全然不提刚才的话题,“那敢情好,我还可以偷偷懒。” 也是,师傅是谪仙般的人,自己怎么配得上。 她扔下扫帚,逃命一般离开了宋锦安的视线,连身上掉下了一块绣着桃花的帕子都浑然不知。 宋锦安上前捡起来,本想着追上去还给她。却在院门口停下了脚步。将帕子认真叠了起来,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做完这一行为,宋锦安又一次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口中喃喃道,“最后一次,就这一次。” 这些日子,他经常会后悔当初答应婉娘,做觅宁的师傅。若二人在尘世中,没有这一层瓜葛。他是不是如今就无须顾忌那么多呢。 可若真的没了这层瓜葛,他们二人怕是到死都不会相遇。想来想去,这倒是成了幸事。 第四章:月事 经了上回觅宁那么一闹,宋锦安又恢复了拒姑娘千里之外的态度,一来是为了让她心安,二来是他自己也确实不喜那些女子。总要先处理好觅宁的终身大事,才好考虑自己。 “小宁,给我添杯茶来。”宋锦安头也没抬的说了一嘴。 半天这桌上也没有动静。这时他才想起,自从她上次跑了之后,有些日子没来书房给他研墨了。 宋锦安面露苦色,心中说不出是难过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毕竟是他先断了她的念想,又怎么能怪人家不来呢。 也不知二人是心有灵犀,还是怎的。 下一秒觅宁就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两套素色的夏衣,行事一如从前的模样。 只是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看的宋锦安心慌。 “来了。”宋锦安习惯性的拉开了身旁的椅子。 她将两套衣服放到一旁,坐了下来,开始研墨,“来了,京城里新进来的料子,这几日我去扯了给师傅做衣裳。” 宋锦安得了这句话,即便知道是她扯得谎,心里还是宽慰了不少,“来了就好。” “师傅说的是哪种好?”她抬头望着他,沉声发问。 一时间,宋锦安也答不上来,他总不能说,是她来了便是好。 没等他回答,觅宁自己先垂下了头,“学生僭越了。” 这个下午,二人谁也没再说话。只是这一次,她没再盯着他看。宋锦安心中苦涩,往日里觅宁灼热的目光他又怎会感受不到呢,无非是自己抑着自己,不去想罢了。不过如此也好,断了念想。 可他今儿个下午的字总是写的不安宁,横竖间总有那么一捺写的远了些,好几次佯装着不经意撇着几眼觅宁的神色,总觉得她不似往日那般活泛。 接连写错几个字后,便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放下了笔,“小宁,今个天气不错,随我出去走走吧。” “好。”觅宁起身收好笔墨,突然脸色一变,捂着小腹,身子顿在了一旁。 宋锦安哪里见过这阵仗,赶忙凑上近前,“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面对宋锦安的关切,觅宁面色不自然的向后退了几步,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摆后,神色更加局促起来。 瞥见她的动作,宋锦安三两步又拉近了二人的距离,怕她不听话,又箍住了她的双手,“我看看。” 宋锦安朝着身后看去,只瞥见一抹殷红。他虽是个男人,但有些女儿家的事还是懂得,忙是低下了头,顶天立地的男儿此时脸上烧的简直能煎熟一颗鸡蛋,赶忙放开觅宁,说话都支支吾吾的不大利索了,“对不起,我,我送你回去。” 觅宁站在那,委屈的不行,眼中噙着泪,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来,她自然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还叫宋锦安看见了。 宋锦安褪下身上的外袍围在她的腰上。 她被这一举动弄得身子一颤,想着他是最爱干净的,便下意识推诿,“师傅,会弄脏衣服的。” 宋锦安的动作,却并没有因此停止,他不容置疑的将衣袍系在了她的腰上,“无妨。这几日好生歇着。” 少女的脸上因此泛起红霞,低着头,身子迟迟未动。 她就这么站在那看着宋锦安,一时间心中竟也生了贪念,若是他日后都只这么待她一个人该多好。痴想到这,她又难免感伤。依着宋锦安的性子,他的妻怎么也不会是她。 他清高,却也最守规矩,世俗的言语真的能压死他。 情情爱爱她一早就懂,毕竟她打小可是红楼里出来的。如今,她也只能佯装着不懂,借着学生的身份,继续霸着宋锦安的好。 “师傅,你抱我回去吧。”她笑盈盈的冲着宋锦安张开双臂。 “成何体统!”宋锦安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言语间还带着几分苛责。 可话一说完就开始后悔了,他也是听旁人说过的,女子来月事时,身子多有不适的。奈何方才光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去了。正想着如何补救,却瞧见眼前的人早已经是脸色煞白,径自的朝门外走去了。 宋锦安有些头痛,不知从何时起,这孩子越发的娇纵了,许是叫他给惯坏了。但一想着她向来只在自己眼前使性子,神色不由得多了几分柔和。 “小宁啊,小宁。我当真是拿你没办法。” 觅宁走的并不快,她有意在前面等着宋锦安,盼着他追来。 听着身后愈发清晰的脚步声,她的心里自是欢愉的,佯装着不知道,继续向前走着,偏耗着宋锦安,等他先出声。 只是她没等到他先出声,倒是被他猝不及防的一下给抱了起来。一时间,她缩在的他的怀里,举手投足间尽是女子的娇羞。 宋锦安抱着她,走了一会,才想着给自己寻摸一个借口,“你身子不适,下不为例。” 这话说得他面红耳赤,便是心脏不听话的跳个不停。 觅宁伏在他的胸膛,将他急促的心跳声全部揽入耳中,心中对于他的情感也有了定数。身体是最不会骗人的,若是无意,何苦跳的这般炽热。 她看着他的脸色,一如往常的镇定。脸上泛起的红晕将他出卖的一干二净。恶趣味泛上心头,她阴阳怪气的道了声,“师傅,体统。” 宋锦安闻言,身子明显僵硬了许多,连走路的步子都小了些,沉默了半天,才堪堪吐出一句,“休得胡闹。” 这话虽是带着训诫去的,可落在觅宁的耳中倒是添了几分甜意,瞧着宋锦安红的好似熟透的耳垂,一股子愉悦的情绪变不可自抑了。 “哈哈哈哈~” 瞧着她开心,宋锦安也随着笑了几声。突然感觉似乎笑的不会规矩,又赶忙停了下来。 他蹙着眉头,“女儿家的,笑不露齿。你这般行事,哪家公子敢娶你。” “那师傅可会嫌弃自己的妻子笑的不雅?”她的语气中带着试探。 “自是不会。”宋锦安一脸坦荡,不似在说谎。 “若是我真叫旁人说了嘴,师傅可会护着我?”觅宁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前襟。 第五章:逆徒 宋锦安眸色柔和,冲着觅宁笑了笑,“傻孩子,为师自是护着你的。” 觅宁得了这话,心里高兴,依偎在他的身上也多了几分坦然,“莫不如我嫁给师傅好了,也省的日后遭了夫家嫌弃。” 宋锦安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前面的话无非都是铺垫,全在这等着他呢。偏是这话是他不能应下的。 “你这孩子,越发的没规矩了。这话叫外人听了去,成何体统。”宋锦安硬是板着脸,又说教了一番。 觅宁一向知道宋锦安的性子,这话听得多了,也全然当做了耳旁风,不往耳朵里进了。 “是是是,规矩规矩。”觅宁半眯着眼睛,言语间多有敷衍,心里全然只记得方才的“护着你”去了。 草庐的西边,有一间靠着溪水的房屋,是觅宁居住的屋舍。这间屋子是草庐里最宽敞的,加上周围景色宜人,原本是留着平时喝茶待客的。 只是宋锦安考虑觅宁一个女儿家,不便与男子住的太近,便将这间屋子腾了出来,加以修缮。倒成了个好居处。 到了屋门,宋锦安反倒停下了脚步。 觅宁一看他,就知道定是“规矩病”又犯了。 宋锦安正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把人送进去,进去似乎不合礼数,不过不合礼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到底是觅宁自己扶着墙,站了下来,她推开了屋门。宋锦安本想着在后面跟上去,却被她一个横身拦在门外。 “师傅,请回吧。”觅宁微微福身,抬眸瞧着宋锦安。 宋锦安有些哑然,如今顺了他的心意,反倒心里不是个滋味。 “你这孩子,我送你回来,也不知道敬上杯热茶。” “热茶没有,凉水倒是可以喝个够。师傅想喝热茶,怕是只能自己回书房喝。”她指着门前的溪水,打趣他。 她总是这样。 这些年宋锦安教会了她许多,无外乎是立身处世的本事。可谁又能说宋锦安没有被她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呢。 他原是个石头般性子的人,偏是叫这火一般的人给捂化了,脸上多了些喜怒哀乐,人也活泛了不少。 宋锦安瞧着四下无人,佯装恼怒,一撩袍子,撒泼似的坐在地上,像是下一秒就要骂出声来。 偏是这张嘴说不出那些腌臜话,憋了半天,才堪堪蹦出一句,“粗鲁,无礼。如今讨杯热茶都讨不得,日后那还指望着你养老送终。” 这副做派逗的觅宁扶着门板恨不得笑出泪来,“师傅,可是最近与那东巷口的王寡妇有了交情。得了什么真传?不然怎么会学的七分像。” 一听这话,宋锦安倒是坐不住了。忙是从地上站起了身,素色的袍子上面无可避免的沾了些泥土,弄得他下意识的蹙起了眉头。 “你这张嘴,迟早要惹了祸去。”宋锦安轻轻地拍打着袍子上的灰尘。 “是是是。日后我若是惹了祸事,定当第一时间将师傅的名讳报上去。”觅宁冲着宋锦安做了一个鬼脸。 惹得宋锦安一阵羞恼,倒是自乱了阵脚,“你,逆徒!” 宋锦安同觅宁吵嘴架向来是吵不赢的,他不似她那般无拘束,许多话他都是斟酌许久才吐出口的。 但这也不能怪他,他自小生在雍王府,是雍王的伴读。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雍王当年虽不是君,却也是明眼人都知道的储君人选。 他身为伴读自然也不敢懈怠,只是可怜天妒英才,雍王年仅18就病死了。 “去歇着吧。”想到这,宋锦安的情绪难免有些低落。交代好觅宁,便转身离开了。 觅宁在身后,张了张嘴,想着如何安慰他,却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事只能他自己想明白,说他开明,他愿意接受一个红楼里出来的徒弟。说他封闭,他委实太过在乎世人的看法,太想活的规矩。 宋锦安离去的背影落在她的眼中,不免落得单薄。 觅宁关上了房门,想着瞧不见便不觉得单薄。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关门的那一刻,门外的人回了头。 隔着一道门板,二人站在不同的地方,揣着明白,各自装着各自的糊涂。 有些情愫就是这般说不清道不明,可若是真说到情自身,谁又能说它有错,错的应当是自以为是定义它的世人。他们的存在让情有了禁忌。 换了衣服,身子的不适促使她贪恋床榻的温暖,昏昏沉沉的忘了时间。 傍晚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她。 头上细密的出了一层虚汗,“谁呀?”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咳咳。” 觅宁有些泛白的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师傅,进来吧。” 宋锦安明显的有些局促,他在门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才挺起腰板开门走了进去。 他的手里端着一盅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汤水,来到她的床榻近前,才将这盅东西献宝似的,当着她的面将盖子拿了起来。 浓烈的泔水味直冲天灵盖。 “呕~”几乎是同一时间,觅宁不受控制的干呕起来。 宋锦安就像一个失去嗅觉的人一样,丝毫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看着觅宁难受,赶忙将汤放到一旁。 “我瞧着你这身子比起上午要虚弱不少,明个我去请个大夫来好好瞧瞧。” 宋锦安说罢又端起那碗汤,送到觅宁近前,苦口婆心的劝,“我今个专门去问了隔壁的刘氏,她说你这个时候要多吃些鱼,豆子,枣子,核桃之类的。” “我想着她有经验,听她的断然不会出错。便通通煮了给你吃。” 觅宁看着宋锦安讲的一脸认真,顿时头痛不已。这名声在外的大贤,怎么活像个痴儿。 光是听着,这些东西也不是能凑在一起吃的。到底是刘氏想害她,还是宋锦安想害她呀! “师,呕~师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汤我,呕~就不喝了。你一,呕~,一来我就感觉我的身子,呕~好多了。” 觅宁怕伤了他的心意委婉的拒绝着,这碗“黑暗养生汤”。 只是这味道实在霸道,直冲的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 宋锦安听了这话,自然也明白了是她不想喝,有些反思的看了看汤,又看了看觅宁。 其实,并非是他闻不到味道,只是他这一下午为了做着碗汤,委实是闻了太久,早已适应了这种味道。 “这真的是大补,还能比药难喝吗.”宋锦安最后试图劝说觅宁喝下去。 第六章:廉耻 “呀!这都入了春,天还这么凉。”觅宁将身子缩进被子里,遮住口鼻,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味道被隔住了大半,人也舒服不少。 宋锦安瞧着她答非所问,面色有些低沉,自是是不觉得这东西难以下咽,想着她不吃,那自己便尝尝。 觅宁的眼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瞧着他盛了一勺送入口中。被子里的双手随之攥紧,宋锦安果真是非同常人! 虽说他闻味道闻惯了,可这味觉终归不是铁做的。汤进了嘴,半天不见他下咽,倒是脸色愈发难看。抬眼看见觅宁探究的目光,硬是是咽了下去。 “师傅,你还好吗?”宋锦安抿着嘴半天不发声,她试探的询问。 “我,呕~。”宋锦安一张嘴,完整的话还没吐出,便呕的一下子,将方才喝下去的汤汁吐回了盅里。 “哈哈哈哈哈哈...”觅宁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 宋锦安的面色泛起红晕,直臊得慌,忙是找了个由头,“这刘氏出的馊主意。” 他这一下子也知道觅宁方才作呕的原由了,瞥了一眼窝在被子里的人,忙是端着汤倒进了溪水中。 再回去的时候,被子里的人也坐了起来,手里还端着一杯茶水,似是等着他来。 “师傅,喝杯茶润润口。”觅宁将茶递到他的面前,面色有些怪异。 接过杯子,嘴唇刚一触碰茶水,就将杯子放了下来。手指贴着茶壶轻轻扫过,“茶凉了伤胃。” 他提起茶壶,放在炉火上,“温一温,再喝吧。” 觅宁坐在床上眼神柔和的看着他忙碌,烛火影影绰绰的,照得人心里温暖。 从她来时,宋锦安就是一个人,到现在,也是一个人。她没见过他的亲人,也没听他谈起过。 她也不会去问,每个人都难免有些伤情的事,他不讲,便是他不愿意叫人知道,自己也不好去揭人家的伤疤。 感受到床上的人看来的目光,宋锦安的面色也随之柔和了许多。这些年多亏了觅宁的存在,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个人面对世事。 他一直都没告诉她,其实他也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只不过他有幸被雍王的太傅收养了。 太傅教他的是权谋之术,身居高位之人感情是最廉价的。可太傅又是最有情义的,知道自己病重后,就将他托付给了雍王。 太傅一生无妻,无子,唯有他这么一个义子。 所以,在他得知觅宁是婉娘收养的孩子时,才会感同身受的将她接来教养。他自认为他们是一类人。 两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靠得近了,就能更暖些。 “师傅,你今年26了。” “嗯。” “旁的人这般年纪,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嗯。” “师傅是该娶个妻子的。” 觅宁鲜少的认真,宋锦安也鲜少的没有嫌她没规矩。宋锦安摆弄着炉火,心思全然不再这上头,往日里她都是喊着要嫁他的,今个这般反常,倒叫他莫名的害怕。 可他还是不敢回过身去,直面她的目光。 “师傅,你该娶妻了。”她又念了一遍,他的心又跟着颤了一遍。 “师傅,等你娶了妻,我也就放心了。我是不稀罕嫁人的,到时候我就拿着娘准备的嫁妆,出去看看山河。等你们有了孩子,我在帮你们带孩子。” 她坐在床上,看不出是喜是悲,就这么碎碎念念的说个不停,一直说到二人老去,未来几十年的生活。 伴着她的话,茶水渐渐沸腾,宋锦安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递去,“说了好些话,也不觉得口渴。” 觅宁接过茶杯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眼神闪烁,轻笑了一声,还是接下了。 他呀,终究还是答非所问。 “十几岁的姑娘家,净操些妇人的心思,可别把自己活老了。”宋锦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师傅,这茶真烫啊。端久了手就握不住了。”觅宁抬眼看着宋锦安,手紧紧地攥着茶杯,指节泛白,手心却被烫的通红。 宋锦安忙是从她的手中夺下茶杯,瞧见细嫩的小手中烫出了几个细密的水泡。 一时间既心疼又生气,“端不住就放下,何苦作践自己。” 说完这话,宋锦安也愈发的心虚起来。端不住就放下,说得轻巧,可他何尝不是一直端着。 觅宁瞧着他因着自己受伤生气,反倒笑了。 说是放下倒不如说是清醒,她这一生什么都放不下。抛下这一话题,聊到别处,“我听说孙府有个小姐到了嫁娶的年纪,生的如花似玉,性子也纯善。我看配师傅正合适。” “你就这么盼着我娶妻。”宋锦安面含愠色,反问道。 “拜师那天,师傅教我首孝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的终身大事自是要紧。况且,我也到了嫁娶的年纪,师傅不娶。于情于理,我也嫁不得人。” 觅宁说的信誓旦旦,字字句句确是毫不留情的照着他的心窝子去的。 “你!你知不知道廉耻!”宋锦安气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拍桌而起。 这话说得比打她一顿,都叫人心疼。 她咬着嘴唇,整个人都失了血色。掀开被子,砰的一跪在地上,坦然又决绝,“师傅,是我无礼了。” 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吧,一直以来的真心话,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听不出来自己话里的意思。 他一直都没有回应,不就是最好的回应了吗。 “你...好好休息吧。”宋锦安本想上前扶起她,奈何这身子和嘴一个比一个硬,终究是抚了袖子,转身离开了。 这辈子他们注定没有结果,师徒之间隔着的是一道名为伦理的鸿沟。 他不可能将她一直留在身边,她既然这般想,那他便如她所愿。 屋里独留觅宁一人,在他走后,才从地上起身。知廉耻真是太刺耳了,刺的她半天回不过神来,她做梦也想不到这话会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也好也好,这样都好。 她的身子在这期间本就脆弱,经了这么一件伤心事,接连好几日都卧床不起。 最后还是刘氏来看她,才请的大夫来瞧。 她多盼着宋锦安听着信儿能来瞧瞧自己,可偏偏这回这屋儿似乎能把消息捂得死死的,怎的也盼不来个人。 “他终究不疼我...” 第七章:孙想容 又是一日下学的时辰,刘氏来草庐接儿子上集市。 宋锦安在后边追了上去,忙是将人叫住,“刘家嫂子,近日小宁身子怎么样了。” 刘氏牵着儿子停下,“好了不少了,不过还是虚的,小日子里闹了病是要养些日子的。” “谢谢刘家嫂子了,还劳烦你多去看看。可别嫌我俗气。”宋锦安拿出一袋银钱,要交给刘氏。 倒是刘氏先变了脸色,连连推脱,“先生这可使不得,您愿意收我家儿子读书,已是高义,我哪还能收这份钱,这不是寒碜我呢。” 这话一出,宋锦安忙是将银钱收了起来,心里也多了一丝暖意。刘氏早点丧夫,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过得并不富裕,品性却是个良善的。 “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读书人的规矩。要让我说,这个时候,你自己的徒弟还是得自己多去看看,要不都生分了。”刘氏不懂其中内情,自然说的轻松,不过话糙理不糙,确有几分道理。 终归是宋锦安自己想不明白的,他还对那天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当然更多是对自己口不择言的愧疚。他拉不下那个脸,去找她,怕见了面屠添尴尬。 “你说的是,我择日就去。”宋锦安试图搪塞过去。 刘氏叹了口气,冲着他摇了摇头,牵着儿子上集去了。 走到看不见宋锦安的地方,才沉声冲着儿子说教道,“乖儿,你这先生哪都好,就是口是心非的很,把读书人的劲看得太重。你可别学他。” 孩子哪里懂这些,但还是依着娘的意思点了点头应下了。 这些天,刘氏每次去看觅宁,她都会问,师傅在做什么? 刘氏虽然目不识丁,确也明白她的话外之意,她想问的,无非是师傅为什么还不来看她。 每回刘氏都拿着宋锦安今日教书太忙,来哄着觅宁吃药。 可她又怎会不知道,这屋儿与草庐不过短短的一段路,若真是有心,又怎么会来不了。说到底,还是不想来。 时间久了,她也不想了。她确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在他面前自处。 就这么一直病着,立夏了才痊愈。病好了,人也想通了。 到底是觅宁先去见了他,不过,她是打着辞行的念头去的。以前,他说等她有了立身处世的本事就许她回江南见婉娘。想来,定是说话算话的。 入了夏到底是不一样的,人比春日少了不少困倦。 远远地听着,草庐里孩子的笑声都添了不少。 还未进门,隔得老远的就瞧见那棵熟悉的桃花树下添了一道窈窕的人影,这是她没想到的。 她的心有些慌乱,不知眼前的人是新人还是旧人,想着想着心中愈发的苦涩。她哪里又称得上是旧人呢?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先入为主罢了。 草庐里的孩子先看见了她,齐齐的簇拥过来,拉着她就往草庐里拽,“宁师姐,听说你病了许多日子,偏是先生不许我们去打扰你。真叫我们担心坏了。” 孩子的话自是童言无忌,可落在觅宁心里,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师傅不来看她,也不许孩子去看她,莫不是铁了心的盼着自己病死了才好。 到了院中,她才清晰了那女子的音容笑貌,瞧着这张和自己有着七分像面容,二人一同愣在了原地。 “咦~孙姐姐和宁师姐长得可真像啊!”孩子们一会瞧瞧这个,一会瞧瞧那个,脱口而出就是这句话,旁的大一点的还跟着附和。 “宁姐姐和孙姐姐都生的好看,好看的人都长得像。” 这话一出,二女才相视尴尬一笑。 “小女孙想容,应宋先生约,到此处相见。想必你就是宋先生常提起的女学生,云觅宁了。”孙想容面泛红光,尽是女儿家的羞怯。 觅宁强扯出一丝笑意,心中苦涩。师傅还真是听话,这才多久,孙府的小姐都请到草庐来了,怕不是认定了娶她为妻。 “孙小姐好眼力。师傅能与你相识,怕是三生有幸。”觅宁心中确是这么想的。 孙想容良善,孩子们也喜欢她,她的身份又与宋锦安最合适不过。往后,草庐里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他,她也放得下心。 孙想容含羞带怯的垂下了头,抿着嘴轻笑着,一颦一笑尽是养在深闺里女儿家的娇羞。到底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懂规矩识大体。 “小宁,怎么今日出来了。”宋锦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并排与孙想容站在了一起,站在她的对面。 觅宁抬眼望着两人,眼神闪烁间,不免觉得二人郎才女貌,愈发的合适。 “身子好了,理应来看看师傅。”她停顿了片刻,抑着思绪又继续打趣道,“孙小姐这般优秀的女子,师傅莫要放跑了。” 宋锦安垂眸看着她,本想着问问身子怎么样了,最近可高兴,生生是叫她给憋了回去。 袖管里的手攥的泛白,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应着,“这是自然。” 师徒二人间看似平常,孙想容也因着这话掩面轻笑,向后退了半步。倒是孩子在一旁起哄,闹个不停,开始一口一个先生娘子叫了起来。 “去去去,快些回家去。”宋锦安端着先生架子,把孩子往草庐外面赶。 孙想容拉着觅宁进了书房,熟练地拿出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外面热,还是在屋里坐着的好。” 孙想容是个没坏心眼的,处处透露着真诚。 瞧着她熟练地动作,觅宁不由得有些伤情,“孙小姐,常来这吗?” 孙想容的手绞着帕子,俏脸升起红霞,小声的应着,“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啊,觅宁忍不住在心里自嘲,这不就是她病倒没多久的时候吗。 哪来的什么忙碌,无暇去看望她,不过都是些借口罢了。也是佳人在侧,哪还顾得上她。 “甚好。” 这边宋锦安从院里走进来,听见二人的话,身子一震,担心的看了一眼觅宁,眼瞧着她面色无异,才安心落座。 算着时辰,宋锦安也到了写字的时间了。觅宁正打算起身上前去研墨,却看见原本自己的座位上早已添了新人。孙想容熟练地拿起墨块,静静的磨着。 她的手法看起来比她好得多,也更专注。 她眼含深意的看着二人,“孙小姐这研墨的手法比我不知好了多少倍,师傅今儿个定能写副好字。大病初愈,我身子还弱着,就先回去歇着了。” 宋锦安沾了墨的笔,悬停在半空中,却还是当着她的面落在了纸上,“身子弱,就回去好好养着。往后不必日日来。” 他自是要断她念想的,既是做了打算要娶孙想容,便不能辜负人家。 “是。”觅宁平淡的应了声,离开了草庐。这一次她没跑,一步一步走的沉重,似是要把痕迹刻在草庐的石板上。路过院中的桃树时,她垫起脚折下了一枝带走。 “这花开的太热烈,败的也快了些。” 第八章:离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将那枝桃花插在门前,原是盼着它能自个身根发芽的,可这到底是没了根源的东西,几天就腐烂的发臭了。 真可怜。 觅宁将它扔到溪水里,它也懂事,顺着溪水漂了没了踪影。她又有些羡慕它,可以飘得很远。 此行想说的话,她终究没说出口。不过眼下看来也不急于一时,想着等宋锦安与孙想容结了亲,自己再离开也不迟。毕竟师徒一场,祝贺总是要有的。 在屋里,收拾了多日的行李,只堪堪打包了两个便携的行李,多是当初婉娘给她带着的。 原想着多年情分,她怎么也寻得到一两件能当做念想的物件的。可到头来,却是一件也不曾见到。细细想来,这些年她仿佛不曾来过一样。 也好,也好,怎样都好,都不重要了。 自从那天宋锦安说了不用日日去草庐,她也便真的没有再去过,她自然是听话的。 刘氏和孩子们时长来看她,陪着她解解闷,也跟她讲宋锦安和孙想容的近况。 譬如,宋锦安同着孙想容去了孙府见了父母,宋锦安买了钗环讨孙想容开心等等。她都知道。 她也问刘氏,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刘氏告诉她,“我是个粗人,但我认为,真正的喜欢需得是心心念念的,一日见不着都抓心挠肝的,才算喜欢。” 她想来也是如此的。 宋锦安面对她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从不急切,也不在乎是否日日相见。 如此看来宋锦安就是无意的了。她对他来讲,或许还是个麻烦。 人都说,有些东西盼的久了,最易求不得。宋锦安对于觅宁就是那样,只不过盼的久了,她也就多了份坦然。 春去秋来,门前的花开了又败,一茬又一茬,到底是没落了。京中不似江南暖和,刚入秋凉的很。 刘氏一如往常的来看望她,只是今日不同,她带来了一张请柬,鲜红的请柬上写着宋锦安与孙想容的名字,晃了她的眼。 “小宁,你师父与孙家小姐,说是要明年春天大婚。我看你整日闷闷不乐的,拿来给你沾沾喜气。”刘氏倒是没心没肺的。 觅宁伸手接过,只觉得身子更加难受些,“刘嫂嫂有心了。” 摩挲着请柬上两人的名字,越发觉得般配,合适。 “好!高兴!”她就这么笑了,笑的肆意,一时间也看不出是喜是悲。 刘氏不曾见她这样笑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在一旁站着呆愣的像个木桩。 这喜事也算是定下来了,那她也该离开了,她做不到亲眼看着他迎别的女人进门。 她随便寻了个由头,叫刘氏早早回了家。取出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行李,似是早有算计。 她从婉娘留给她的嫁妆里取出一只风头钗子留在桌上。 提笔写下了一封信。 【师傅,教养之恩无以为报,权当徒儿不孝。只得留下一只凤头钗作为你与孙府小姐的贺礼。京城冬季难熬,我须得去寻个宜人的地方自居。天高海阔,日后不必寻我。】 她不擅长落泪,许是泪都在幼时洒干了。跟着宋锦安这些年,这是她第一次不告而别。 屋里的一切她都没带走,本想着再去布庄给宋锦安做一身冬天的衣裳。到了店门口,才想着他今个冬天的衣裳许是不必她想着的,孙想容自会给他打点周全。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眼下离开京城确是第一要务。 许是她觉得,眼里瞧不见,心里的思念也会随之减淡吧。 她走的潇洒,一路上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人拦住她,叫她留下来,京城到底不是她的家。 出了城门,路边停着一排排的马车。使些银钱就可找个不错的马车代脚,只是这些马车多是跑城内道路的,像觅宁这种出远门的活,他们不愿接的。一来是怕回来的路上吃空饷,二来是怕养家糊口的马,累出毛病来。 觅宁生是加了一半的银钱,才有一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跛脚马夫愿意接下这趟生意。 他一瘸一拐的将自己的马车牵了出来,那匹马的毛发看起来暗淡粗糙,口条也不爽利,同那马夫一样,是老的。 觅宁在此刻是有迟疑的,谁使银钱都希望找匹好马,可眼下这匹,她尤恐它累瘫在半路上。 那马夫自是看出了她的迟疑,一时间尴尬的搓了搓后脑,“小姐,你别看我同我这伙计岁数大,但胜在经验老道,我可以不要那多的一半银钱。” 这话一出,周围的马夫哄堂大笑,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老马夫有些无地自容,望向觅宁的眼神里竟多了些乞求。 这人老了还真是不容易,她是个心软的。 “那就走吧。此行我只为赏景,车马无需求快,你只管南下便可。银钱照旧。”觅宁当着众人的面登上了老马夫的马车,周围霎时间嘘声一片。 老马夫得了这话,佝偻的腰板也使劲的往上挺了挺,干好这一趟活,省吃俭用够他俩活好一阵子,他高兴。 老马夫坐在马车的板子上,并未像其他车夫那样挥鞭赶马,而是大声的吆喝了一声,“老伙计,咱上路喽!” 那马听了这话,似是回应一般嘶叫一声,紧接着马车还真就吱吱呀呀的动了起来。 “小姐,你看我就说我这老伙计是个厉害的。”老马夫在这一刻别提有多自豪。 觅宁笑着点了点头,肯定了老马夫的话。 “老伯,此行路途遥远,你不回家同妻女交代些知心话吗?” “小姐善心。实不相瞒,我是个无牵挂的,就这么一个老伙计和这辆马车。我之所以不要小姐多的银钱,也是想着走到哪就做哪的生意。没着没落的,没必要非得回京。” 老马夫笑吟吟的回着话,说的轻巧,可处处都透着凄凉。 觅宁有些哑然,她似乎无意间冒犯了他,“是我唐突了。” “无妨,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无妨了...” 第九章:陈伯 “这一路上山高路远,我们也需得知个姓名,小女宋觅宁,敢问老伯姓名?”她自小便只有名,没有姓。这个宋字,说来还是宋锦安给的。 “觅宁,好名字,一看就是读书人才能取出来的。” “我叫陈大柱,老早就没了爹娘,这个名字是奶奶给起的,说是贱名好养活。”陈大柱靠着马车的门板,手里握着一根长杆,上面拴着一捆草料,垂到老马面前,让它跑一会便可抬头吃上一口。 陈大柱待他的老伙计是极好的。 “那我日后就叫您陈伯吧。他乡异客,你我也算有个照料。”觅宁趴在马车的窗子上,遥望着逐渐模糊的京城。 陈大柱没作答,也算是认下了,他也渴望有个照料。 “这城门楼真高啊。”她不由得发出一阵感叹,一如她当年第一次跟着宋锦安来到这的时候一样。 只是后来跟着进去了,反倒感觉不到高大了,如今离得远了,才再一次看清了。 “那可不,京城可是住贵人的地方,这城门楼修的顶气派。”陈伯也跟着回头望了望,应和着。 她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如何与孙想容比,孙想容世家千金,首富之女,担得起金贵二字。宋锦安雍王伴读,京中大贤,当称清贵。二人喜结连理,堪称天作之合。 那她呢? 又算什么呢? 无根浮萍一个,何谈情之一字。 “根。婉娘!”觅宁的思绪逐渐收回,她摸着手中的行李,一时间坚定了自己此行的方向。 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兴冲冲的探出半个身子,“陈伯,我要去江南。” 陈伯木讷的点了点头,但嘴上赶忙叫马儿停了下来,“老伙计,停停。” “好好好,你快坐下,马车晃得厉害,再摔着。”待觅宁安稳落座后,陈伯才再次唤起马儿启程。 陈伯也是乐意去江南的,江南好,冬天不冷,他的老伙计还能养的胖乎些。 觅宁是激动的,也是纠结的。激动是她思念婉娘太久,这下终于可以见到她了。纠结是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贸然出现在婉娘面前,对于婉娘来说究竟是欣喜还是打扰。 不过眼下想这么多也是无用的,究竟如何需得见了面才能知道。 马车就这么吱吱呀呀,走走停停的在路上行进了半个多月,期间不知被多少骏马良驹甩在了后头,终于是过了寒山关。 不过,觅宁不急,陈伯也不急了。 北边的寒气被寒山关阻隔的严实,刚过寒山关就能看见一座巍峨的大山。 从前她听宋锦安跟她说起过,过了寒山关,有一座名为太白的大山,一山可领略四季,勘称奇观。想必眼前这座就是了。 二人当年回京时,车马疾驰,未曾得空同游,这也成了他的遗憾。 如今,车马缓慢,不去倒是辜负了。 “陈伯,今个不急着走。寻处客栈落脚,我想在这游玩几日。”觅宁轻扣墙板,给了陈伯一个信儿。 “好嘞~”陈伯也不问原由,只管答应。 觅宁也不必时刻盯着瞧,陈伯总能安排好落脚的地方,这是这些时日二人养成的默契。 过了半晌,马车不再摇晃,停在了一家小客栈前面。 觅宁下车先往里走,陈伯则是去安顿好车马。 越往里走,她的脸色越是难以言喻。眼前的哪里是什么小客栈,说句破败也不为过,四间低矮的茅草屋围在一起就是客栈的整体。 客人吃饭的桌子都摆放在院中,上面支着一块五米见方的布作为棚顶,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风吹日晒,早已风化开裂。 里面零星的坐着几个吃酒的客人,多是捉襟见肘的糙汉子,除却一小碟花生米,再无其他。 正巧这时候,西侧厢房里出来了一位美妇人,手里还端着一小蝶花生米。她莲步款款的将手中的那碟花生米放到一位汉子的空桌上。 而后微微福身,才朝着觅宁走来。 觅宁心中不解,瞧着这老板娘的做派,一看就是哪个世家教出来的千金小姐,一言一行与这客栈格格不入。不过,这千金小姐来着地方做甚的老板娘? 就在她思虑的期间,老板娘已走到近前,“小姐,您是吃饭还是住店?” “都是要得,劳烦你帮我整理出两件房来,再备些饭菜,我是要多停留几日的。”觅宁从随身的钱袋中取出一串铜钱交到老板娘手中,交代了一番。 老板娘收下铜钱后,眼见着透着高兴,“我这平日里鲜少有住店的客儿,统共三间客房多是空着的。不过我也是日日打扫的,小姐看好哪间,住便是了。” 老板娘是个敞亮人,将一串钥匙交到觅宁手上,便转身进了厨房去张罗饭菜了。 这边陈伯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进来便东瞅西瞧的,似是再找什么人。 “小姐,可见到老板了?”陈伯看了一圈,对着觅宁发问。 “见着了,这功夫进厨房准备饭菜呢。”觅宁引着陈伯到桌前落座,将钥匙放到陈伯面前。 陈伯得了信咧开嘴笑了,“小姐,我带你来这也算是私心。想当年,我16岁刚开始跑马车,迷了路,差点饿死。多亏了这家客栈的老板把我和我那伙计一块捡回去,才保住了性命。” 讲到这,陈伯的眼睛似乎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光亮,“这事我惦记了三十多年,当年无以为报。这次得了机会,我想着来看看这老恩人活的咋样,哈哈哈!” 觅宁看着陈伯高兴,她也欣慰。 等等! 当年,刚跑马车的时候! 陈伯如今54岁,那老板娘看着不过30不到,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菜做的慢些,您先就着花生米喝点酒歇歇。” 老板娘的声音传来,引得陈伯抬头望去,见了人,陈伯方才的笑意戛然而止。 他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上前几步,“你是老板?那以前的老板呢?” 这可给老板娘吓了一跳,一个踉跄,花生米洒了半盘。 不等老板娘回答,里屋冲出来一个来势汹汹的书生,一把揽过老板娘,将其护在身后。 第十章:宫芷羽 “尔等何故惊扰我家娘子?”那书生一上来便不由得人分说,横在了陈伯面前。 觅宁也赶忙上前拦住陈伯,将他扯到一旁。这下子便是觅宁与那书生面对着面。 “陈伯年少时原是受过这客栈原老板恩惠的,今日特来探望,一时间寻不到人,心中急躁,惊扰夫人了。我代陈伯赔礼。”觅宁福身朝着夫妻二人施了一礼。 讲明原因后,夫妻二人相视一眼,放下了警惕。 “顾郎,无碍。你且安心读书去罢。”老板娘从书生身后探出身子来,轻推着书生,往身后的屋子里赶。 “有事万万要叫我。”书生面色认真,拉着老板娘的手久久不肯松开,流连了好一会才进了屋。 陈伯此时强抑着情绪,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他不是没想到那种可能的。 30年,不短,足够黄土没过头顶。 “他是不是去了?”陈伯还是问出了口,他无非是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半年前去的,72岁也算高寿,您节哀。”老板娘倒了杯酒放在陈伯面前,她认为他此刻需要这个。 陈伯得了确切的答案,心中虽早有准备,却还是泄了气一般的瘫坐在椅子上,声音颤抖,“30年,是我来迟了...” 陈伯没拿起那杯酒,这是他跑马车给自己定的规矩,跑马车不喝酒。 觅宁站在一旁或多或少都能明白些陈伯的感受,三十年孤身一人风餐露宿,就惦记着这么一个人,好不容易以为要瞧见了。却是空欢喜一场,换成谁,都接受不了吧。 “陈伯,生死各有定数。明个我们去备些纸钱,烧了去罢。” “让小姐费心了。”陈伯有气无力的应着。 觅宁轻抬右手,示意他无需多言。 接下来的这顿饭,抛去老板娘的手艺不说,二人吃的味如嚼蜡,兴致都不高。 觅宁心中唏嘘,怪不得这些人来这只喝酒不吃菜,老板娘就这做菜的手艺,还能有来喝酒的客,还真是不容易。 酒足饭饱后,陈伯就进去休息了。 觅宁看着陈伯黯然的身影,不禁忍不住的摇了摇头,叹一声世事无常。 天色微微暗些的时候,她也进了房间。 屋里的物件不多,堪堪满足一个人的日常起居,但胜在收拾的干净整洁。躺在床上就能闻见被子上太阳晒过的味道,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让人觉得很安心。 这是她从京中离开以来,第一次这么闲适。 只是这人一闲下来,想的也容易变多,伤感也便随之而来。前些日子舟车劳顿,倒是想不起那些伤心事。 她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思绪翻涌。 “也不知道师傅看到我留的信没有。” “许是没有吧,不然怎也没个音讯。” “许是看见了,他也觉得我走的合时宜。” “他为何不来寻我呢?” “可明明是我不叫他来的。” 她像一只跌入蛛网的虫,思绪间将自己来回拉扯,最后被浓浓的悲伤缠的更深。 明明她说要远离的,现在又开始怪宋锦安不来寻,她是纠结的,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爱总是自私的,大度都是装的。 她也一样,她嫉妒孙想容,嫉妒的发狂。 可她知道宋锦安不喜欢这样,所以她不能,她只能规规矩矩的离开,这是她能做到的不惹他厌烦的最深刻的挣扎。 越靠近江南,夜里便越暖和,可偏偏今夜的热惹得床上的人各有各的烦躁。 觅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只得好穿上衣服,来到院中,赏起星星打发时间。 不过好在,今夜不止她一人无眠,院中还有一个身影,正是白天见到的老板娘。 “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老板娘起身给她搬来一张椅子。 觅宁瞥见老板娘手中的酒壶,伸手讨要了一杯,“同夫人一样,心事缠身。” 老板娘递酒杯的手顿了顿,“同为天涯沦落人,我与小姐还真是有缘。” 四下无人的夜里,只听得见蛙叫蝉鸣,两个初相识的女子就这么喝着酒,交谈着心事,仿佛熟识了好多年。 当然,不出觅宁所料,这老板娘的出身果真不是寻常人家。她乃鹞州首富宫重的嫡女宫芷羽。 “那你怎就到了这?”觅宁终是将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 宫芷羽抬袖掩面饮下一口,面上泛起诉不尽的柔情,“自是追随心上人来的,我父亲不喜顾郎,嫌他是个穷书生,不愿我嫁他,我也只好同他私奔。” 若是此时点上一根蜡烛,定能瞧见宫芷羽的面色,活像只熟透的虾子。 觅宁忍不住的抿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人家的情况她又不了解,是非对错也无从下口。 “你不怕自己遇人不淑?” “我怕,但我愿意相信顾郎的才气。我也信他许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两不疑。”宫芷羽摇着酒杯望着月光,满是期许。 停顿片刻,她又黯然开口道,“可我终究是不孝,对不起父亲。” 宫重不许宫芷羽嫁,无非是怕女儿跟着穷书生过苦日子,都说有情饮水饱,可事实就是,只有情,真的会被饿死。 觅宁白日里也见过宫芷羽口中的顾郎,那男人维护宫芷羽时的姿态,确也是个值得托付的。 宫芷羽真幸福,有这么多人爱她。 觅宁细数自己身边,竟然找不出一个这样的人来。 “那你呢?又是为何?”宫芷羽见觅宁不言语,沉声问了句。 “我。无非是爱之切,求不得,尽是些无可奈何罢了。”觅宁在杯中斟满酒,自说自话的同宫芷羽碰了杯,正欲一饮而尽,却被宫芷羽按住手拦下。 “这酒烈,慢些饮,喝急了是要难受的。事世也是如此。” 宫芷羽话里有话,觅宁是个聪明人,听得懂。 她也听话,提起的手到底是凑到嘴边浅浅的嘬了一口。酒一入喉,便烧了起来,惹得她连连咳嗽几声,才舒服些。 “说得对,事世急不得。有些事注定急也不得。” 第十一章:顾青鸿 所谓知己难求,两个女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对着月亮交换着心事。 起初二人还聊的有来有回,好不热闹。 这阵子反倒安静的很,细看才发现宫芷羽早已醉倒在桌旁。 虽说是这处临近江南,可到底还是冬天。后半夜更深露重的,潮气一反上来,那冷气直冲骨头。 觅宁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引得她皱着眉轻哼了几声,似是不满有人扰了她小憩。 这人睡着了倒是有些可爱,许是忘却了白日里的疲惫吧。 瞧着她如此,觅宁有些欣慰的笑了。 白日里还嫌她做的菜难吃,如今想来,能做到这一步,她也实属不易了。 觅宁本想着自己再喝一会,可倒酒的时候才发现酒壶里当真是空无一物了。 今夜的酒她喝的仔细,多是抿下去的,倒是没料到这般饮酒还能喝光。 瞧着天色时辰也不早了,瞧瞧宫芷羽,再瞧瞧夫妇二人的屋舍,里面隐约透着烛光,里面的人显然亦未眠。 觅宁走上前去,轻叩门板。只一声,门边被人打开了。 顾郎从里面走了出来,衣冠仍穿戴的板正,只是面色有些憔悴。 他朝着觅宁施了一礼,“今夜有劳宋小姐宽慰我家娘子,顾青鸿在此谢过。” 顾青鸿话是对着觅宁说的,可这眼睛始终看的是宫芷羽的方向,觅宁这般通透,一下子便知道其心意。 她赶忙俯身还礼,侧过身去,让出一条路来,“顾公子多礼了,我与宫姐姐言语投机,贪杯多言了几句,你不怪罪就好。夜里凉,顾公子快些扶她歇息吧。” 顾青鸿也不是矫情人,听了这话,面上也露出笑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宫芷羽近前。 他贴着宫芷羽的耳畔轻唤了几声娘子,见宫芷羽睡得沉并无应答,才轻手轻脚的褪下了觅宁披在宫芷羽身上的外袍。他轻悄的将外袍放在桌上,回身冲着觅宁指了指,整个过程一声响也没发出。 那小心翼翼对待的劲,活像个孵蛋的老母鸡,生怕压碎了蛋。 顾青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挤到宫芷羽的脸下,缓缓地将她托起,靠在自己的怀中,然后卯足了力气托起宫芷羽的双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步子走的稳健,生怕脚下一个颠簸扰了怀中的人。 顾青鸿再次与觅宁擦肩而过时,二人相视颔首。 房门关闭,觅宁还站在那,直至那屋的烛火熄灭,她才回过神来。 难怪宫芷羽甘愿舍弃那些富贵跟着顾青鸿,他这般小心翼翼的疼惜着她,想来也是她敢于私奔的底气吧。 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两不疑。 这是多么勇敢的爱呢,在这男人三妻四妾的世上,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是第一次听。 若是可以,她也想求个这样的人。 拾起外袍,她也回了屋。 这酒果真如宫芷羽说的一般裂,不多时便上了头。恍惚间她在纸上也写下了这么一句。 【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两不疑。】 写完了她又觉得自己写的不对,思量了片刻提笔划掉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不敢多求,怕上天嫌她贪心,所以只求了白头两不疑。 借着酒劲,她躺在床上不多时就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这客栈许是个风水宝地,这一夜她做了个好梦。 她梦见她与宋锦安年少相识!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两情相悦! 她梦见宋锦安一身喜服,身下骑着高头大马来取娶妻,可洞房里盖头下的那张脸是她。 这一夜,她梦见的美好太多了。 可这终究是梦,梦总是不真实的,太美满的梦也是一种遗憾。 次日醒来,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她突然就笑了,笑得有些凄苦,她在笑自己。 昨个夜里梦的,许是宋锦安与孙想容吧。 毕竟孙想容的那张脸和她有七分像,多讽刺啊,他宁愿娶一个像她的人,也不愿娶她! 自从出了京城,她便再也没给过宋锦安自己的音讯,想来也算是了结的干净。 京城这贵人住的地界,她这辈子是不会在踏入了。 她是个心思重的,思路的多了,病气也就跟着来了。 到底是昨夜饮酒过量,染了些风寒,身子多有不适。原想在床上多赖会,又想起昨个答应好要陪着陈伯去烧纸报恩,也是挣扎了一会才起床梳洗。 梳洗间,想着昨夜的梦,她从行李中找出一条素粉色的裙子来,想着穿的颜色鲜艳些,好叫人看起来有些精气神。 拾掇利索,出了门。院里一如昨个一般,只有几个散客吃酒。也有不同,今儿个端花生米的不是宫芷羽,而是顾青鸿。 觅宁见状倒也打趣,“宫姐姐好福气,顾公子是个会体恤人的。” 厨房洗涮向来是女子的事,男子掺手是要落人口实的,更何况还是顾青鸿这个读书人,亲自下厨,怕不是要遭人诟病。 顾青鸿七尺男儿听了这话面色微红,“说来惭愧,我家娘子若是醒着,总不愿我插手这些活计。我也只能在她歇着的时候,多做些。” “那今个我便尝尝顾公子的手艺。量不必多。”觅宁寻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她是有些饿的。 昨个宫芷羽做的饭菜实在不敢恭维,当然了,她也没有对顾青鸿的手艺寄予什么厚望,不求美味,但求果腹。 顾青鸿应了声便回身进了厨房,不得不说,宫芷羽平日里做饭穿的围裙,到了顾青鸿身上,堪堪只能遮住上半身,活像是他偷了哪家孩子的衣服穿,倒有几分诙谐。 这一早上,没见到的不止宫芷羽一人,陈伯也不见了踪影。 询问了来得早的酒客,才知道,陈伯一早就牵着马车去附近的寿材铺子买黄纸去了。 看来这顿饭只能先她自己先吃了。 不过顾青鸿的手艺倒是叫她感到意外,出奇的好吃! 这客栈若是顾青鸿掌勺,生意怕是能红火不少,偏是宫芷羽催着他读书,不许他干活,倒是可惜这现成的大厨了。 第十二章:痴儿 这边觅宁过的也算逍遥,可京城里的人却活的失了魂魄一般。 觅宁离开的第二天,刘氏便发现了她留在桌上的信件与金钗。这事惹得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直跺脚,不知如何是好。 赶忙拿着东西,跑去草庐找了宋锦安。 刘氏去时,宋锦安正上着课,得知觅宁离去,一时间心急如焚,赶忙驱散了学生,拿着信件边往城外追边看。 还是刘氏在后边一个劲的劝,“宋先生,你这样不行,即便是追,也得收拾行李不是” 宋锦安是个理智的,没错,刘氏说得对,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刘嫂嫂说的是,是我冲动了。”宋锦安冷静下来后接过刘氏递来的金钗,叹了口气。 “宋先生,莫怪我说你,你这事做得不妥当。你与小宁之间,旁人不清楚,我可是看在眼里。如今闹到这般田地,追与不追你可得想清楚。莫做那后悔事。”刘氏头一遭摆出一个长辈的姿态,告诫宋锦安。 宋锦安听了这话自己也寻思,半晌不应声,袖中握着金钗的手确是攥的生紧,直到划破了手心,知道疼了,才低沉开口,“刘嫂嫂,我不能去寻她,这是为她好。我是她师傅啊。” 这是宋锦安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承认他对她有情,对于他来说,这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自有他的思量,师徒生情,乃是不伦之恋,与纲常伦理所不容,于世俗道义所不齿,定会遭人唾弃。 况且当初,婉娘所托,求得便是觅宁可嫁的寻常人家,一生安宁,他怎可为了一己私欲,毁人清白。 “痴儿啊,痴儿。”刘氏心软,她忍不住落泪,同为女人,她心疼觅宁。 这话若是叫觅宁早些听见,她是不是就不走了呢。或者,走得更甘心些。 这些日子觅宁吃的药,全是宋锦安熬的,他还怕觅宁吃着苦,常是买些蜜饯,叫她一同送去。明明日日关切着觅宁的身子,偏偏还不叫她说,偏偏让觅宁把这些事全算在了她的头上。 觅宁日日盼着宋锦安去瞧他,却不知宋锦安做了这么多,何其可悲! 宋先生哪都好,偏是被这规矩二字蹉跎了。 刘氏又许是想到了自己早逝的亡夫,便更添了伤情。 男人呐,没一个好东西。 刘氏叹着气,抹着泪自顾自地往家里走,宋锦安本想跟着送送,却被刘氏一拂袖给隔开了。 宋他也只能在后面悻悻的跟着,他累得很,头昏脑胀的。 刘氏一路上泪没少流,可以到了家,见了孩子,愁容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一个寡妇,拉扯个孩子不容易,可见为母则刚啊。 眼下只剩下宋锦安一个人了,他回到草庐,一打眼看见的就是那颗桃花树,只是京城冬天冷的紧,上面连片叶子也没有了。 他走到书房门前停下脚回身再望那桃树,恍惚间似是看到了那年夏天树下的人,那人问他,“娶我可好?” 宋锦安呆呆地靠着门槛,眉宇间凝固着伤心与思念,平日清明的双眼也蒙胧起来,一股清泪就夺眶而出,流到嘴角钻进口中,是咸的。 他赶忙冲向觅宁居住过的屋舍,右脚刚一踏入,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任凭泪水疯狂奔涌,他捂起脸痛哭,第一次失了先生的模样,哭得像个孩子。 口中不停低语着,“我娶你,我是想娶你的,可我不能......” 接下来的几日,宋锦安如同没事人一样,该教书就教书,只是不再见客。 除却教书,其余的时间都呆在那间屋舍里。 学生们不知为何,但私下也议论着,都以为是宋锦安身子欠佳。 不过有一事倒是在学生中嫌弃了不小的风波,原是因为宋锦安这般爱干净的人,衣服上竟也有了褶皱,这实属难得。 话说得多了,自然也就传到了宋锦安的耳朵里,他也不禁审视起自己来,这衣裳还是觅宁去年冬天给他做的,可不能留下褶皱来。 赶忙是找了个火斗,烫平了才心安。 烫好了衣服便又躺在了觅宁的床上,这几日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正当他闭目养神时,叩门声扰的他睁开了眼,“请回吧,我今日不见客。” “是我,孙想容。”孙想容并未在意宋锦安的话,自顾的推门进来。 有自顾自地落了座,今个的她通往日不同,眼中并无情愫,“觅宁走了我听说了,你这戏我可是配合着演了的,如今砸了,你可不能怪我。” 宋锦安揉着眉心坐了起来,“孙小姐不必担忧,这是怪我,雍王府的通行令牌我还是会给你的。小宁既走了,你我的婚事本就是笔买卖,如今也便作罢了。” 孙想容得了话自然是高兴的,她是商贾之女,自然事事以家族生意为主。她之所以与宋锦安订亲,无非是孙家需要个皇家的通行令牌走生意罢了,谁能给孙家带来利益,她就嫁给谁。 宋锦安原本是想借着孙想容来断了觅宁的念想的,可没成想,弄巧成拙,把人惹走了。 “宋先生,我看觅宁走后,你这日子过的也不爽利。即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何不珍惜眼前人,把人去追回来。” “你所顾及那些破规矩,都是读书人的破讲究。说来都是上头的人为了管下头的人定下的,你就是真违背了又能怎样。大不了弃了京中这摊子,私奔去了,不也落得快活。” 孙想容一改往日的小家碧玉,此刻倒是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配上她这张脸,倒是有几分违和。 不过想来也是,孙家老爷膝下无子,老来得女,孙家的家业以后全的靠着孙想容,想来也养不出个娇花。 她瞧着宋锦安垂着个脑袋不言不语地,活像个闷葫芦,孙想容气便不打一处来,“我可是好心才说这些话,你可别不领情。” “觅宁可是个好姑娘,眼下你不去追,难道等着日后后悔吗。怕是到时候人家身边都没你站的地儿。” “你要真有那不去找的决心,就少拿这副萎靡样惹人眼。书教不好,自己的事也没个着落。” “罢了,讲了半天,也没个回应。死人模样,我没那性子哄你,令牌改日送到我府上吧。” 第十三章:追 孙想容本就不是什么温软性子的人,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说话吞吞吐吐的。 宋锦安的摸样实在瞧的她恼火,火气无处发泄,只得全全还报在了门板上。胳膊抡圆了,使劲甩上了门,力道太大,以至于门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后,又一次弹开了一道缝隙。 宋锦安知道孙想容说的在理,他也并非不想应她的话,只是她这话说的呛人,生是将话给他噎在了喉咙里。 孙想容说的轻巧,京中这帮学生那是说抛下就能抛下的,都是些穷苦百姓家的,读书和其不易。 只是经了孙想容这一骂,宋锦安对于规矩世俗倒是看开了些,他也怕自己后悔,更怕他后悔时觅宁身边没了他的位子。 抛去旁的不说,觅宁一个女子在外边安危也是一大隐患,他放心不下。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人给找回来,只是这天大地大,要去哪找呢? 他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然后从床上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思索着觅宁可能去的地方。 如今的情况,她断然是不会留在京城的。 她即使嫌京城冬季寒冷,便不会北上,若是南下,免不了要雇辆马车的。 马车! 他突然就想到了城门外的那些跑活的马车夫,说不定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些音讯。 有了这个想法,他也多了些盼头。 急忙报了几件衣服,带上些盘缠便向城外赶。不出所料,刚到城外几个马车夫便围了上来,都吹嘘着自己赶车的技术多么多么好,养的马儿多么多么快。 “各位好汉,在下暂且不急着坐车。” 宋锦安这话一处,围着他的马车夫顿赶没劲,嘟嘟囔囔的从他身边散开了。 “慢着慢着,敢问各位好汉可见过一位17,8岁的姑娘,应是坐车南下的?”宋锦安不坐车,说的话自然没人愿意搭理,在这帮出苦力的人眼里,什么高官,大贤都不顶银钱好使。 眼见着无人搭话,宋锦安心里着急,无奈值得从行李中掏出一贯钱,举过头顶,大声道,“敢问在场各位前些日子可见过一位17,8岁身着白衣南下的姑娘。如有知情者,必有重谢。”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般大声的将话,这是不雅的。 好在这一嗓子的效果出奇的好,那些马车夫的注意力又一次集中在了他身上,只是周遭的过路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他是有些无地自容的,此番举动实属无可奈何而为之。 说是喊的好,不如说是钱好。 “公子,前些日子还真有个南下的姑娘,和你所说的八九不离十。当时是跟着陈老头的老破马车走的。”在一群马车夫的七言八语中,宋锦安总算是听到了一个靠谱的。 他赶忙上前,拉住那车夫,朝他手中塞了几枚铜钱,追问,“你可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那车父被他拉的一愣,下一秒惦着手中的钱,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也拉着宋锦安的袍子不松手,“我要是没记错,那位姑娘说是要去江南看什么人的。” “江南!”宋锦安眉目一横,他早该想到的。 觅宁这些年心心念念的就是回红楼找婉娘,如今恐怕是真的回去了。 “好汉,你这车可否带我去江南?”宋锦安又朝着马车夫的手里塞了钱,只是这一次塞得多些,足有一贯钱。 车夫自然是见钱眼开的,低头哈腰的赶忙答应,又用袖子来回擦拭着上马车的踏板,“公子出手阔绰,这趟活我怎有不跑的道理,贵人快上车。” 你看,这世道,有钱的就是大爷。 钱给到位了,待遇也就不同了。 宋锦安从不是那种自视甚高的人,他明白这些人无非是想讨口饭吃,不容易。他也不矫情,三两步便登上了马车。 “汉子,我此行是要追人的,你须得快些。银钱不是问题。”宋锦安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公子放心,我这马是个壮实的,就是连跑三天三夜也累不倒的。”马夫说了这话,宋锦安才定下神来,只是这心里还是焦灼着。 他想了许多见了觅宁自己要说的话,也演示了一遍又一遍,吗,每回都觉得哪出不妥,便是一次次的推翻,一次次的重来,到底没个满意的。 反正,先道歉是必不可少的。 这马夫年轻,赚钱的心也急切,马儿连跑三天三夜到底是他吹嘘了。这马连着跑两天,便累的不愿意再站起来了。 宋锦安瞧着这么耽搁下去,可不行。便付了那马夫路费与养马的钱,他自个另找了辆马车,继续上路了。 这回的马夫跑的没有第一个那么快,他心疼马,于是,又跑了十天,才过了寒山关。 一过寒山关,他也看到了太白山。 不禁陷入了回忆,当年他带着觅宁赶着回京,无暇驻足。如今,他赶着去江南寻她,也是无瑕驻足。 这山呐,终究是没看成。 他现在不求别的,只希望他能快些到江南,他怕她看完了婉娘,自己便再也寻不见她。 偏是这马夫同他作对,非要在此处让他的马儿歇歇脚。 “有缘自是不必寻的,总会相见。我是指着这马儿吃饭的,断不可为了你跑坏了我的马。”那马夫倔强的很,宋锦安多使银钱叫他快些,他即不收钱,也不提速,犟的很。 宋锦安只急得哑口无言,想骂却半天不知怎么开口,也是,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伤了人家吃饭的马。 他到底是妥协了。 马夫驱使着马车停在一座破旧的小客栈前边,这间客栈正是觅宁落脚的地方。 此时,觅宁正在里边帮着收拾桌子呢。 上次夜里喝酒,她沾染了风寒,一连病了好几日,也没力气赶路。多亏了宫芷羽的照料,眼下身子好些,她也愿意帮着宫芷羽做些活。 一来二去,二人竟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缘分这东西说来也巧妙,谁能料到,宋锦安无可奈何的落脚处,竟成了二人再次相遇的地方。 第十四章:阴阳怪气 这些日子,觅宁帮忙也是帮出了些经验的,她耳朵好使,往往客人没走到近前,她就知道有客儿来了。 这不,宋锦安还在门外时,她就听见了马车停在门前的声音。 赶忙收拾出一张空桌子,摆上茶水,边做这些边抬着头朝外面看顾,“客人,是要吃酒还是住店呀?”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屏风,隐约只能瞧见个影。 只是这声音一传到耳朵里,宋锦安便立刻认了出来,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人也添了几分生气。 他是万万不曾想到,会在这遇见她的。 这一下子他反倒心里慌张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觅宁收拾好桌子,一起身透过屏风瞧着来客的影,只觉这来人的身形竟有几分宋锦安的模样、 那来客既不上前,也不出声,难不成来着客栈看景吗? “客人,是要吃酒还是住店呀?”觅宁绕过桌子,走向来客。 屏风那边的宋锦安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面上还是强装出一副坦然的神情,可声音的颤抖终究还是出卖了他,“小宁。”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觅宁的身子一滞,满脸的不可置信,“师傅?” 直至宋锦安从屏风后面真真切切的走到她的面前,面色才逐渐缓和下来,人也跟着冷静下来,“你怎么来了。” 宋锦安缓步上前,停在了她身前两步之处,目光难以自抑的落在她的身上,“自是寻你而来。” 她无法直视他的目光,将脸别到一旁,敛去眼底的情愫。 她心乱如麻,不明白这人为何要再次出现,她明明已经放过他了。 “师傅从哪得的信,知道我在此处落脚。” “未曾得信,我只猜你要去江南,其他的全凭天意。”宋锦安一脸认真地模样不似在说谎,她也知道他不是扯谎的人。 “来了便是客,师傅请落座吧。”觅宁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引着宋锦安落座。 她其实很想问问宋锦安,为何要来找她?难道不怕孙家小姐气恼? 可她又当以什么样身份和口吻去问呢? 可话,怎么说出口,旁人听着都带着几分酸意,她终究是压在了心里,没问出去。 落了座,二人相顾无言,多日未见,倒是不自在了。 宋锦安也是个不争气的,原本在马车上琢磨了好多遍的话,如今真见了人,那张嘴反倒像上了锁一般,一字半句也吐不出来。 他们二人,都等着对方先主动,到底是觅宁先绷不住了。 “我去厨房看看菜。”她慌忙起身,神色有些不自然。 “小...好。” 宋锦安到底是没叫住她。 觅宁刚进厨房,便一头扎进宫芷羽的怀中,这可把宫芷羽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中的菜刀,揽住了觅宁的肩膀,“好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只见觅宁摇了摇头便不再做声,宫芷羽越发觉得不对劲,将宫芷羽搀到一旁的椅子上。 宫芷羽美目一横,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好妹妹,你且等着,我断然不会叫人把你白白欺负了去。” 说罢,宫芷羽解下围裙,提起菜刀,便冲出了厨房。 只留觅宁一人在原地惊得合不拢嘴,片刻才反应过来,忙是跟着追了出去,“宫姐姐,没人欺负我,你冷静呀!” 等她追到院中时,只见宫芷羽双手紧紧的攥着菜刀,贴在胸前,刀刃直指宋锦安。 宫芷羽上下打量着宋锦安,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经验,胆子又小,靠着菜刀壮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问出一声,“就是你欺负我家妹妹?你哪里来的胆子?” 宋锦安本就身姿修长,与宫芷羽站到一块,生是高出一个脖子和脑袋的高度来。远远看去,倒有几分滑稽。 宋锦安这边也被吓了一跳,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被人拿刀指着了。 “小姐,你这是何意?其中定有误会。”到底是个有大学问的,即便面对如此情景,还能面不改色。 宫芷羽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拿着刀指着别人,虽说气势是弱了些。 宫芷羽此番行为虽鲁莽,却也叫觅宁心里暖和。 “宫姐姐,误会了误会了。”觅宁快步走到二人近前,顺势握住宫芷羽的手,将菜刀卸下放在桌上。 整个人横身拦在二人之中,“宫姐姐,这是我师傅宋锦安,从京城里出来寻我的。” 觅宁冲着宫芷羽使着眼色,又回身同宋锦安解释。 “师傅,这是我此行相识的好友,也是客栈的老板娘,宫芷羽。” 宫芷羽与觅宁也是有默契的。 只是在知道面前的男人就是宋锦安之后,下一秒她的眉头挑的老高,原本打量的神色中竟带上了几分蔑视,她可是知道觅宁和宋锦安的那些事的。 “呦~” “宋公子的名头我也是听过的,京中大贤呐!怎么今日就到了我这寒舍了,哦哦哦~原是来找我家妹妹的。” “可我怎么听说宋公子是个有未婚妻的呢?你就这么来找我家妹妹,不怕那孙家小姐不满?” 宫芷羽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劲,这话说的也跟刀子似的,句句戳着宋锦安的脸面。 觅宁虽也觉着不妥,却也并未出言阻止,这话她也听的痛快。 宋锦安有些不好意思,窘得脸一下子就红起来,两耳发烧,“宫小姐多虑了,我既是小宁的师傅,又岂能放心她一介女流独自在外安身。自是要时时跟着才安心的。” “哦?安心?安什么心?” “难不成是私心?” 宫芷羽虽有意难为宋锦安,可骨子里教养还是迫使她朝着宋锦安俯身施了一礼才坐下。 听了这话,宋锦安白皙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别看他教起书来头头是道的,最不擅长就是和人吵嘴架。 “宫小姐,你这话说的有些不合规矩了。” “哈?” 宫芷羽显然没料到宋锦安会在这个时候跟她讲规矩,一时间她也有些哑口无言了,横竖也算是体会过觅宁先前的憋屈了。 “哼!” 这话显然也戳到了宫芷羽的肺管子,她同顾青鸿私奔本就不是什么规矩事,但除却这一件,她这一辈子向来规规矩矩的,就连她父亲也不曾说过她半句不是。 甭管这宋锦安是哪处的大贤,今个儿说了她,这仇她是记下了。 第十五章:嘴硬 “我常听小宁说起你,说你是最守规矩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把规矩挂在嘴上,噎人的。” 宫芷羽没再给宋锦安一个好脸色,言语间反倒更冲了些。 “读书人应当每日三省吾身,宫小姐教训的是。” 宋锦安是君子,自知理亏,也不予争辩,只得低头认错。 宫芷羽本想着狠狠羞辱他一番,替觅宁出出气,谁成想这人软硬不吃,生是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羞恼间,宫芷羽瞧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觅宁,顿时期更是不打一处来了。 只见她双手交叠在一起,十分乖巧的立在一旁,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瞧着宫芷羽与宋锦安二人停了声,她还乐呵呵的拱了拱宫芷羽的胳膊,“继续呀。继续呀!” 她这幅模样,弄得跟两人说得事与她无关一般。 宋锦安见她笑,自然也跟着笑,独剩下宫芷羽气的像个爆竹,时时刻刻都要炸了去。 “你自己同他说去吧,只是见着人就高兴成这幅样子,没出息。”宫芷羽轻轻推开觅宁,眼中多有几分哀怨,伸手摸起桌上的刀。临走前也不忘了给宋锦安一记白眼,才转身进了厨房。 这下便只剩两个人了,可以坐下好好说会话了。 可宫芷羽一走,觅宁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淡了九分。 “你走的这般急,可是怪我?”宋锦安一脸认真,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 “我怎么敢怪师傅呢。信上不都交代了么,我离京是去避寒的。”觅宁眸色闪躲,她实在不明白宋锦安此时出现究竟意欲何为,不过他来,她确是欢喜的。 但她也明白,宋锦安是有未过门的妻子的,二人不便过于亲昵。 “胡说。从前也没见你说京中冬日难熬。” “是啊,从前确也不似今年,格外的冷。” 觅宁以一种十分复杂神情望着他,秀眉微蹙,这伤心劲一下子就攀上了心头,看的宋锦安止不住的心疼。 那哪里是冬日冷,那是心里寒呐。 两个人各自话里有话,各自在捅破窗户纸的边缘来回试探,却又一个个的蜻蜓点水,浅尝即止。 “小宁,草庐里的一切都需要你打点,跟我回去吧。”宋锦安嘴硬得很,言不由衷简直就是跟着他姓了宋了,总是能说出这般不中听的话。 “算了吧师傅,孙家小姐早晚是要过门的,草庐里的大小事宜她早些接手也是好的,”她是有些气的,宋锦安说的叫什么话,难不成跑了这老远就是拉她回去伺候人的。 觅宁的酸气简直比缸里的陈醋还陈,酸气轰天。 “哼!”她越想越气,干脆踢了凳子,往屋里走去。 只留宋锦安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突然间人怎们就走了呢? 他也没说错什么呀! 好不容易追上的人,可不能这么久放跑了,宋锦安赶忙起身,跟在了觅宁的身后,“你因何气恼,我改还不成。” “我没恼!” “就是真恼了,我也不敢说师傅的不是!” 觅宁明摆着就是气恼,偏偏女孩子家总是口是心非,恼也不承认。偏是宋锦安话说的也叫人窝火,什么叫改还不成,敷衍! 到了房门前,宋锦安本准备跟着进去,却被觅宁一个大力带上了门,将他关在了外面。 “师傅莫不是忘了,男女有别了。”觅宁的话给了宋锦安当头一棒,引得他只能轻咳几声来缓解尴尬。 “小宁,你且开开门,听我跟你解释。”宋锦安直挺挺的站在门前,颇有几分凄凉的模样。 “师傅请回吧,我要歇息了。” 觅宁在屋里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看着宋锦安干着急,她大有几分得意,谁叫他之前总是拿规矩体统来压她。 “我之前与孙家小姐订婚只是做戏!”宋锦安终于是把真相的背角掀开了道缝给觅宁知道。 不出所料,觅宁在里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打开了房门。 “为什么?” 她被这突然来临的真相震惊了,她从未想过事情会是这样。 眼下,她的思绪如同未经梳理的毛絮,乱作一团,若真是做戏给她看,无非是想绝了她对他的念想。 所以,她的感情他是一早便知道了的。 “各取所需,孙小姐需要雍王府的通行令牌跑生意,我。” 宋锦安到底是说不出口,他算计了她对他的情。 “你什么?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既如了意,何苦还来寻我?” 觅宁咬着下唇,没心一阵抽动,她伤心。 “因为我倒地是没坚守住这规矩的雷池,我没你不行。” 他的手微微战栗,从怀中取出了她留在桌上的那只金钗,牵起觅宁的手,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婉娘给你的东西,怎可这般随意的赠与他人,收好。” 他也心动了。 他是心动的! 觅宁看着手里的钗,不禁闭上了双眼,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一股泪不争气的顺着眼眶就落了下来,似是混着浓浓的委屈与辛酸,她怨。 “那为何我病着的时候,你一次也不来瞧我,你知道我有多盼着你吗?可你一回都不曾来过。” “你与那孙家小姐演的这出,骗过了所有人,为何不骗过你自己。我本已经不想了的。” “偏偏你又跟来,同我讲这些。怎么,你从前不能娶我,眼下就能了?” 她质问着宋锦安。 觅宁鲜少落泪,宋锦安上次看见还是离开红楼的时候。这泪仿佛是从他心头上豁开的口子流出来的血,他也跟着心疼。 他僵硬的伸出双手,将觅宁揽入怀中,手指如同街边卖的木偶一般,半天才落到她的背上。 “我娶你。只娶你。”宋锦安右手抚上她的脸颊,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言语虔诚。 “我不愿嫁你了。”觅宁扫开了宋锦安为她拭泪的手,她心里的那点热乎劲早已经被他磨灭了,在他说她不知廉耻的时候,在她重病期间他不曾探望一次的时候。 再说到孙想容,若不知他二人是在做戏,她还尚可尊他磊落。 可如今知道了,又怎能不难过。 宋锦安偏是个在情爱上缺根筋的,到了现在,也没把自己为觅宁做的事讲出来,他总觉得若是把这些都说出来,倒是显得心不诚。真心待一个人好,须得是体现在行为上,而不是挂在嘴上的。 第十六章:生猛 “你不愿,我自是不逼你。原是我先前古板,做了错事,叫你受了委屈。”宋锦安耐着性子哄着,“好小宁,如今我只想在你身边照料,你断然不要将我一棍子打死了去。” 他也是第一回说这种肉麻的话,严肃的俊脸上竟也泛起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她原是气着呢,可这心里到底还是有宋锦安一席之地的,见他这般,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眼下虽消了气,可二人之间的结还是摆在那的。 她的小脾气也是上来了,眼下捅破了整层窗户纸,她总是要冷着他些时日,让他涨涨教训的。 “师傅,规矩。” 她挣开他的怀抱,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说话间还用手在二人之间来回划了几下,以示界限。 宋锦安见此,赶忙咳嗽几声掩过觅宁的声音,而后以一种细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小宁,往后别称我师傅了。” 说完这话,他自个都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嘴巴,为人在世数十载,还是第一次这般放肆。 “哦?” 她听了这话,饶有兴致的上前,踮起脚来凑到他近前。如今她才知道,他竟然还有这幅面孔。 “那称你什么呀?” 她故意做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来,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唇角。 宋锦安瞧着眼前人的眸光,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她的唇此刻在他眼中,就像一块香甜软糯的糕点,引得他忍不住去品尝。 发乎情,止乎礼。在这一刻,多年的教养起到了莫大的作用,即便心中撞死了千百头小鹿,面上也只是伸出舌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自是知道,她问这话,是故意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踩着他羞耻的临界点试探,叫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说,那我可走了。”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她那勾人心魂的眸光也徒然收回,整个人也在呼吸间从他的身前抽离,不留半分情面,一副转身便要走的模样。 欲拒还迎,她自小就学会了。 “别,我说。” 前一刻,宋锦安还沉溺在她的温柔中,下一秒她的抽离却让他措手不及,下意识的伸手挽留,也只感觉到她的发从他的指尖穿过。 她就像是他的蛊,只一招,就让他溃不成军,出口的话竟带上了几分乞求。 她本就是假意要走,听了这话,便将身子靠在一旁的门框上,侧着身子瞧他,一副你说我听着的样子。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宋锦安憋得是脸色发紫,也没说出来个所以然来。 这下子觅宁可耐不住性子了。 她起身走到他的近前,伸手勾住他的前襟,向前轻轻一带,宋锦安便听话的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她笑吟吟的用手指在他的胸前画着圈,而后将他一把推在墙上,一步一步的向他逼近,手指逐渐上移,勾住了他的下巴。 “你是喜欢我叫你宋郎,还是哥哥呢?” 此刻,宋锦安活像个被人调戏的小媳妇,身子僵硬的像是下一秒觅宁就能吃了他一般。 他的身子一阵战栗,她口中的话委实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 不过说来,到底他才是男子呀!怎么还叫她调戏了去。 赶忙是扶着墙壁站直了身,这下子觅宁原本勾着他下巴的手,一下子变成了高抬手,像是小孩子在够取什么物件,倒是滑稽了。 “我认为,叫哥哥是有些不合适的。”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拐着弯子否定了一个选择去。 “宋郎~” 她精致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狡诈,双手揽着他的脖颈,借力踮起脚来,言语间呼吸的馨香全部溢在了他的脖颈处。 “嗯...” 他被觅宁撩拨的避无可避,只得强抑着自己的情动,沉声应下。喉结随着她的呼吸,上下颤动。 “宋郎。” “我在。” 她一遍遍的叫着,他一遍遍的应着。二人的情愫都被彼此折磨了太久,如今坦诚,反倒更显得虔诚。 “咳咳!那个,二位注意场合。” 正当二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被点到二位,此时如同下了油锅的鲤鱼,赶忙从对方的身旁弹开,两个人纷纷红着一张脸,俩连点头。 觅宁借着眼角的余光瞧了一眼说话的人。 只见顾青鸿一手持书,一手执笔,靠在门廊边上,红着脸十分尴尬的瞧着二人。 宋锦安这边定是要在她面前逞英雄的,只见他向前走了一步,挡在她面前,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宋锦安本就生的高大,两米多的个子再配上这一张严肃的要命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面前站的是个武夫。 觅宁原是想在一旁看看热闹的,毕竟据她的了解,眼前这二人,一个比一个斯文,定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想看这场热闹,她太好奇这两个人会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只见宋锦安眸色深沉,一脸认真,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就弯腰矮了下去。 “是在下无礼了!” “哈?” “哈?” 两道已获得声音响起,连带着一道狐疑的目光。 觅宁此时皱着眉头,一挥手还捂着脸。 救命!宋锦安到底在做什么! 而顾青鸿的的目光却在宋锦安的面容完整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他先是由狐疑变为了惊讶,紧接着惊讶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在持续几秒后,这份情愫逐渐转化为饱满的喜悦。 他赶忙放下手中的书和笔,快步走到宋锦安近前。 由于激动,他的嘴唇有些颤抖,“你,你是宋锦安?宋先生。” “正是在下。” 宋锦安对于顾青鸿对他的态度突然的转变显然接受的十分迅速。 “学生顾青鸿,曾有幸拜读过宋先生的文章。受益良多,感触颇深,至今不能忘怀。” 顾青鸿活像个见了鱼的猫。若不是读书人的礼拦着,他都能直接扑到宋锦安身上。说完这话,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 视线一转,落在了觅宁身上。 捶防在腰间的手,默默地竖起一根大拇指。 生猛! 第十七章:惧内 觅宁赶忙抬起右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顾青鸿低调,赶快把那根竖起的手指收回去。 好在,顾青鸿立刻就领悟到了这层意思,也照做了。 她还不知道,如今的她在顾青鸿眼里那就是仙儿一般的存在,能降服宋锦安的女人,哪能是凡人。 觅宁眼眸微眯,嘴唇也抿在一起,她实在是不理解,这帮读书人难道是读书读傻了? 一个个都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人情世故一点不懂。 眼下这个情况,顾青鸿难道不应该打个招呼直接就回屋去读他的书吗? 怎么看这架势,他还要拉着宋锦安聊上了呢? 那可不行,她这边刚与宋锦安培养出些气氛来。 偏叫她难受的是,不能明目张胆的赶顾青鸿离开,她只得对着顾青鸿疯狂的眨眼暗示。 偏偏这次,顾青鸿好似一株盘根深踞的大树一般,油盐不进,雷打不动。 满身满心,全部投入进与宋锦安交谈学问之中,觅宁所有的暗示都被他自行隔离在外。 气的觅宁是直在宋锦安身后咬牙切齿。 牙齿摩擦,到底还是发出了些声响,引得宋锦安关切的回身来看她,刚好她频繁冲顾青鸿使得眼色,半差不差了全部落入了他的眼中。 好在这人,在情感上是愚笨了些的,只以为是她眼睛不适。 “可是眼睛不适?” 宋锦安赶忙回身,一只大手便可覆盖觅宁的整张脸,他轻轻抚摸着她的眼皮,言语间尽是疼惜。 “眼睛不适可是大事。” 顾青鸿这个看不出来听的,还在一旁跟着附和,要不是看他关切的真诚,觅宁真想一脚把他踢出院去。 好像不行,这是顾青鸿的院子。 她只得强忍着心中的无奈,面上笑的十分勉强,一口银牙咬的发紧,“适,适的很!” 宋锦安这个白痴,还以为她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这么说的,愣是求证了多次,才确定她的眼睛是真的适,才放下心来。 虽说这宋锦安在情感上的反应是迟钝了些,可他的脑子却并不迟钝,就她这一系列翻唱的行为来看,他也逐渐明白了她方才的用意。 “哈...” “顾公子,小宁眼下眼睛不适,我先带她回去歇息了。” 宋锦安扶着觅宁朝顾青鸿施了一礼,正欲转身,又被拦下。 顾青鸿意犹未尽的,一脸渴求的看着宋锦安,“宋先生,我明天还能去找你讨教吗?” “当然,随时恭候,” 宋锦安从前压根没想到,自己会有一个顾青鸿这般狂热的崇拜者也是很让人头疼的,他只得赶忙应下,好把人打发走。 不过,他说的也是真话,他确实随时恭候。 顾青鸿这边得到了这话,一时间情绪激动的的不行。 “我,我去叫我家娘子来瞧瞧。” 他还木讷的以为,真的是觅宁的眼睛不适。 “别,顾公子,别去。” 她是没想到这个人这般实在的。前脚得知自己扯谎眼睛不适,后脚就要找宫姐姐来看。 真是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 觅宁话还没说完,顾青鸿便一溜烟的消失在了二人的眼前。 “快追。” 觅宁扯着宋锦安的衣袖,赶忙去追顾青鸿。 这人找夫人的时候,怎么跑得这般快! 二人追到厨房门口时,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宫芷羽数落顾青鸿的声音。 “你的学问,哪天问不成,非得在这个时候拉着宋公子不放?他还能跑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你在坏人姻缘。” “是是是,夫人教训的是。” 宫芷羽说一句,顾青鸿便应一声,好生有趣。 二人在外面听着,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这顾青鸿竟还是个怕娘子的。 “那宋小姐眼睛不适。” 顾青鸿到底是个一根筋,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你!你要气死我不成,今儿你不许在他二人面前露面,给我回房读书去。” 果然,宫芷羽先前的话都白说了。 “是是是,夫人教训的是。” “你说什么?” 宫芷羽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度。 “啊,不是不是,我是说我这就回房,不惹夫人生气” 紧接着,顾青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带着一脸的委屈。 他走出来,只对着二人行了一礼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便一溜小跑的回房读书去了。 引得二人一阵掩嘴轻笑。 “看来我得多同宫姐姐学学这御夫之道,好给你立个夫纲约束己身。” 觅宁拿这事来打趣宋锦安。 宋锦安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一脸宠溺的点了点头,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出口,他愿意叫觅宁管着他。 “宋郎,我还是要去江南的。” “我知道,我陪你一起去。” 宋锦安早就料到她此行必定是要下江南的,说是下江南,不如说是她这次是一定要见到婉娘的。 他也是有自己的盘算的,婉娘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觅宁的母亲,如今他与觅宁情投意合,迟早是要成亲的。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须得是询问过婉娘意思的。 “那草庐怎么办?” 觅宁是个心软的,第一时间先想到的就是草庐里的孩子。 “那有孙家小姐打点,一时半会出不了岔子。” “她怎么会同意帮你?” “因为孙家要的令牌还在我的手上。” 觅宁一脸震惊的抬眼瞧着宋锦安,怎么瞧也没瞧出个不对来。 只是她是没想到,宋锦安也会做这么鸡贼的事情,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孙家小姐可叫你坑惨了,等他日回了京,可得好生感谢她。” “那是自然。” 宋锦安难得的精明全用在孙想容身上了。 此时,京中。 拎着戒尺到处教孩子背书的孙想容,莫名的鼻头发酸,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出来。 民间口口相传的顺口溜,一想,二骂,在这一刻占据了孙想容的思绪。 “什么人骂我?” 她边揉鼻子,杏眼就不可自抑的冷冽了起来,一下子就吓哭了第一排坐着的孩子。 崩溃就从现在开始,随着第一个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情绪就好似传染一半,草庐里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一齐哭了起来。 是哄也哄不住,说也说不听。 直气的孙想容敲碎了戒尺,狠狠的咬出一个名字,“宋锦安,你大爷!” 第十八章:晚饭 自从觅宁暂居此处开始,陈伯也不曾闲下一日来,依旧是维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以至于,短短半月,他几乎就摸清了通往周围所有城村的路。 每回觅宁劝他歇歇,他也总是笑着婉拒她的好意。 许是这个老人孤独惯了,所以觅宁的出现才显得更为可贵。 他就像一个寻常疼爱孙女的爷爷一样,每回在外边看见什么他自认为好的东西,都会买下来,仔细的保管一程,等晚上回了客栈,就献宝似的交到她手中。 起初,觅宁是不愿收下的。 毕竟陈伯一把年纪跑马车赚钱不容易,他自己都舍不得花,怎么还能叫他总把钱使在她身上呢。 不过,陈伯并不这么认为,这一举动给了他莫大的心理安慰,他一辈子就渴求一个家人,虽然他知道他与觅宁只能走过这一程。 觅宁终究市拗不过陈伯,收下了。好在陈伯自己也乐在其中。 今儿个,觅宁一如往常的等着陈伯回来一起用饭,只是今晚的桌上添了一副碗筷。 “宁丫头,你快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陈伯还没进门,就开始吆喝上了,引得围坐在桌旁的众人齐齐的回过头去,向门外看。 只见陈伯一身尘土,将手背在身后藏着什么东西,一瘸一拐的快步来到桌前。 他又故作神秘看了宫芷羽一眼,笑呵呵道,“今儿个,宫丫头也有份。” “那感情好,我这可是借上宁妹妹的光了。” 宫芷羽掩面轻笑着。 陈伯憨厚的笑着,将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一张麻布不知被什么东西塞得鼓鼓囊囊。 “陈伯,别卖关子了。” 觅宁知道陈伯想要制造惊喜的心思,可她更心疼他的身体,着急让他休息吃饭。 “好好好...” 陈伯终于是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那张麻布,里面绽放出鲜艳的花朵来。 “水仙花?” 顾青鸿拾起一朵,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我跑马车的时候,正遇上一富贵人家修剪花园,我听说这玩应染指甲好看,我就上去讨了些。” 陈伯有些不好意思的讲明了花朵的来处,又赶忙解释道,“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我仔细挑的,干净的。” 觅宁拿起一朵在手上把玩,她小时候在红楼里见人染过,多是些生意好的姐姐们才染。 “书上说,凤仙花,红者捣碎,入明矾少许,染指甲,用片帛缠定过夜,如此三四次,则其色深红,洗涤不去,直至退甲方渐失之,回回妇人多喜此云云。” 原本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宋锦安,突然开口蹦出来这么久一句,倒是把陈伯吓了一跳。 “哎呀,这,这是新来的客呀!我方才来得急,没瞧见公子,实在失礼。” 陈伯一下子慌了神,赶忙作势要拜。 还是觅宁眼疾手快的把人给扶住了。 “无妨,在下宋锦安,也不是什么外人,老伯若是愿意,称我一声锦安便是。” 宋锦安起身行了一礼,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话却说的这般露骨。 此话一出,觅宁的脖子连同耳朵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见她如此,宋锦安的严肃的脸上竟泛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哦哦哦.锦安是他们的朋友。” 陈伯并未察觉出其中深意,还单纯的以为,宋锦安说的不是外人指的是朋友呢。 倒是宫芷羽在一旁,抢抑着笑意,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才抬起袖子,掩面笑了起来。 “陈伯,这位宋公子啊,跟我们可不是什么朋友。他呀~是宁妹妹的内人。” 宫芷羽坐在椅子上,腰背坐得笔直,一颦一笑分寸拿捏的极好,只是这嘴上,愈发的不着调。 “哟!” 陈伯一时间脸色骤变,眉头紧锁,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究竟是喜是忧。 只见他目光犀利的打量着宋锦安,随后落座在他的身边,大手啪的一声落在了宋锦安的肩膀上。 紧接着,陈伯在满桌人担忧的目光下,捏了捏宋锦安的胳膊,从上到下。 陈伯叹了口气,眉头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他十分认真的说道,“锦安呐,你太瘦了,这个样子怎么保护的了宁丫头呢?要多锻炼呀。不过,你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好好好!” 宋锦安原以为这陈伯是要给他些下马威的,谁料起势半天,竟只是说了自他的身子瘦。 他也不免被陈伯这可爱的性格惹得笑出声来,只得边笑,边应着陈伯的话。 “对了,宋郎说这凤仙花染指甲要是明矾配着的,明个还得辛苦陈伯到药铺子里跑一趟。” 觅宁拿出一串银钱塞到陈伯手中,明矾属于官制,这可不是便宜的东西。 陈伯原是不知道染指甲是需要明矾的,只以为有了凤仙花便足以,他若是早就知道,定是会准备周全的,哪能叫人叮嘱着去买。 “我明个去买,这钱你收回去。” 陈伯将手中的钱放到了觅宁面前,一脸认真的拒绝着。 “陈伯,你的心意我与宫姐姐心领了,明矾价高,我俩哪能让你空跑一天的马车。岂不折煞我等了。” 觅宁又将钱放到了陈伯面前,二人来回推脱了几番,最终以宫芷羽加入觅宁阵营,劝服陈伯收下银钱结束。 自从觅宁那天夸奖顾青鸿做的饭菜好吃以后,每回晚饭几乎都是顾青鸿亲自下厨做给众人吃,这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只是这顿饭吃的,顾青鸿与宋锦安的存在感都很低,陈伯就像是女人之友一般,同二女谁都能聊上一句,却又不失分寸。 宋锦安与顾青鸿只得坐在各自的位置,互相遥望着对方,眼神间交换着对陈伯的不满。 只是宋锦安不知道的是,顾青鸿对于和他面对着面吃饭,是十分享受的。 顾青鸿之所以这次看起来行为正常,全是因为工宫芷羽在用晚饭前,在房内对他进行了一系列的警告教学。 这才迫使他抑制住见到宋锦安的激动情绪,这种情绪更多的是一种才气的吸引。 宋锦安的优秀,让他十分着迷。 第十九章:对联 自那顿晚饭后,宋锦安的身后就多了一个跟屁虫,那就是顾青鸿。 不说走到哪跟到哪吧,也能称得上是开门就见。 顾青鸿每回见宋锦安出来,他都捧会着前一天夜里整理出来的,实在捉摸不透的问题去请教。 当然了,宋锦安每次都会不厌其烦的为他解答,这让他受益匪浅。 宋锦安本就是个喜欢教人读书的,眼下身边平添了一个这般积极的,他心里也高兴。 于是,在顾青鸿接连蹲在他门口的第3天,宋锦安决定往后在客栈的日子,自己醒着就去顾青鸿的书房,同他一块温书。 自从他们二人每天一同温书开始,宫芷羽对待宋锦安的态度也可谓是一百八十度的巨大转变。 每天上赶着往书房里送茶水,小食。生怕哪里伺候的不周到,她对宋锦安的学问还是十分认可得的。 由于宋锦安找到了觅宁,要长留客栈的缘故,加上有陈伯这个老车夫在,原先送宋锦安来的那位马夫就被宋锦安使钱打发走了。 二人打算留在客栈同大家一起过个年,再继续南下,到时候也刚好能赶上太白山奇观,一年最盛的时候,二人打算一同去看看。 这次他们不想再错过了。 临近除夕,客栈开始闭门谢客。 宫芷羽与陈伯成了客栈最忙的人,他们俩个每天起的老早,就为了赶往附近的集市采买一番。 每次回来都是拎的大包小裹的,可宫芷羽却总说不够,每次买完总能想起什么遗漏的东西,就只能第二天再去。 觅宁则是留在客栈里,打扫打扫卫生,这种活她比宫芷羽做的要好得多。她还偷着空给宋锦安缝了身冬衣,也算是补上了今年该给他的。 当然,宫芷羽和陈伯也是有份的。 唯独顾青鸿,她没有算在内,她觉着,顾青鸿的冬衣宫芷羽自会给他掂量,离朋友夫还是要有些距离的。 而宋锦安与顾青鸿相对来讲,在体力上是轻松不少的。 宋锦安每天为顾青鸿答疑解惑,顾青鸿只需专心读书,以应对来年春天的文试,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 只要他金榜题名,那么宫芷羽便可名正言顺的做他的妻。 这也是大家一同期盼的。 众人就这么紧锣密鼓的张罗着,转眼间就到了新年。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起了个大早,不过起的最早的,还是陈伯,早起已经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一种习惯了,即使是在不拉车的日子里。 没人知道,他其实一夜未眠,他太激动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过个像样的年。 大门,门廊,甚至连灶台上,他都仔仔细细的贴上了福字与对联,细看这些对联还都是些空白的,倒是奇怪。 鸡叫三声时,宋锦安与顾青鸿从各自的房中走了出来,他们每天都会在这个时辰醒来,然后开始一天的背书生活。 只是今儿个,二人刚一出门,便被陈伯叫住了。 陈伯递给宋锦安一支笔,“宋小子,顾小子,快来给这对联填上。” 陈伯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顾青鸿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宋锦安,笑了起来,“宋先生先来吧,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卖弄。” 只见宋锦安笑着摇了摇头,“你惯会谦虚。” 宋锦安说这话可不是在客道,他是真的由感而发。顾青鸿确是个有才的,他读书总是要把一本书读透彻了才肯罢休,这实属难得。 宋锦安拿着笔,思索着该写些什么好,想到二人经营的客栈,最盼的就是财源广进。 可沾了财的东西总是容易俗,他思来想去,大笔一挥,在大门的联上写下。 上联“寒去矣,天开人生路。” 下联“春来也,地得放花时” 这幅联,句句不提财,却句句都有财。寒去春来,人生路远,路走的宽了,人自然就来了财。 “好!” 顾青鸿率先鼓起掌来,陈伯也跟着鼓,只是显得有些茫然。 陈伯没上过一日的学堂,他不识字的,也看不懂宋锦安写的是什么。 宋锦安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将对联的内容念给陈伯听,又告诉了陈伯这副对联的意思。 显然陈伯对此非常受用,他十分惊喜,因为以前从没有人会跟他讲这些。一时间他又有些伤感,他这一生,都在为了生存而奔波,他是多么羡慕眼前这两位年轻人,可以读书识字。 可最后,他也只能是无奈的笑笑,都这把年纪了,遗憾又能怎么样呢。 “顾小子,你快些想吧,看看能不能提个更好的。” 陈伯满脸慈祥的看着眼前的后辈,他们的身上有着无限的未来可以想象。 顾青鸿嘿嘿一笑,将笔从宋锦安手中接了过来,“那我便矫情的宣个志。” 他方才在宋锦安题联时,就已经开始思考了,借着对文试的信心,他提前写下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上联:“身外浮名何足论” 下联:“帘前春色应须惜” 他原本就是个无所求的,这一生无非就是想图个安稳。可偏偏宫芷羽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必须的考取功名。 虽说如今他与宫芷羽以夫妻相称,可说到底他俩到底是没过了明路的,是没有过了三书六礼。 于当今的律法,宫芷羽还是未出嫁的姑娘家,算不得他的妻子,他既心中有她,又怎么会舍得她这样跟着自己过一辈子。 他只得使出万分的力气,去考个功名回来。 只有这样,宫芷羽的父亲才有可能同意二人的亲事,宫芷羽才能真正的成为他的妻子。 顾青鸿不知道的是,他写这副对联的时候,宫芷羽早已悄然的走到了他的身后。 此时的顾青鸿,眼里闪烁着无限的希冀,是对他与宫芷羽未来日子的无限向往。 人人都夸顾青鸿读书刻苦,毅力非凡。 可只有宫芷羽心疼他读书累不累,是不是真的想要做官。 陈伯不识字,宫芷羽又怎会不识字,她站在顾青鸿身后,眼里满是疼惜。 她从身后环住了顾青鸿的腰,靠在了他的背上,一言不发,她心疼他。 顾青鸿只是静静的转过身,将她搂在怀中,什么也不问,他们了解对方,即便是一言不发,也知道对方的心中所想。 他们相互依赖,相互需要,相爱。 第二十章:年纪大 “怎么了,这一大早的。” 觅宁一推门就瞧见了院中气氛有些沉闷的四人,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事情,赶忙来到四人近前,关切问着, 宋锦安冲着觅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到这边来,不要打扰到顾青鸿与宫芷羽二人。 瞧着宋锦安的眼色,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陈伯,我们继续去题联吧,我看还有好多没写的。” 宋锦安笑着支开了陈伯,觅宁自然是跟着宋锦安的。 他们为二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疗愈对方。 宫芷羽自己也伤情,每逢佳节倍思亲,她也不例外,她是宫家宠出来的小姐,只是眼下她的情况是有家不能回。 一想到这,心中的委屈便再也抑制不住,化作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顾青鸿的衣襟。 即便如此,她也从未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只因顾青鸿许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两不疑。 她是勇敢的,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世俗。 二人伤感了一会,便也各忙各的事去了。 今儿个,厨房里格外热闹。 出于新年要吃点好吃的原则,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所以宫芷羽今天被限制动手煮菜了。 接替她大厨位置的就是顾青鸿与觅宁,宋锦安和宫芷羽在一旁为二人洗菜切菜,打打下手。 陈伯则是被大家一直要求,去院子里做着晒太阳去了,他们都想让他歇歇。 还真别说,换了主厨,出菜的速度的高了不少,菜色也可以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用饭的间隙。 宫芷羽从井里拿出了她一早就酿制好的屠苏酒,均给大家喝。 只是这坛酒少的出奇,分下来一人只堪堪倒了一杯,还没满。 宫芷羽有些不好意思,“我原以为,这个年只有我与顾郎一起过的,所以酿的时候也是照着两个人酿的。可我想着过年总是要喝屠苏酒才像话的。” “无妨,在座的都不是什么贪杯的人,小酌怡情即可。” 陈伯率先举起了酒杯,正准备小酌一口,却被宋锦安抬手拦下,“莫急,这酒是有讲究的,须的年纪最小的先喝,依次挨下来,年纪越大的越后喝。” “这么说是我先喝了!” 觅宁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拿起了酒杯,一脸期待的看着宋锦安。 “不错。小孩过年增加了一岁,大家要祝贺他。而老年人过年则是生命又少了一岁,所以拖一点时间后喝,含有祝他们长寿的意思。” 宋锦安笑着揉了揉觅宁的脑袋,耐心的给她讲解着其中原因。 觅宁得知自己先喝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还将杯子倒了过来,以示自己喝干了全部。 在她之后,宫芷羽提起了酒杯,“宋先生,还真是学识渊博呀,什么事都知道。” 宫芷羽这人话虽说的认真,但看起来就是不大真诚。许是她夸人和骂人时的神色都一样的原因。 “年纪大,总是知道的多些。” 觅宁似是故意触动宋锦安的情绪,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说完还瞧瞧宋锦安的反应。 一时间引得桌上的众人都笑的合不拢嘴,宫芷羽更是笑的伏倒在顾青鸿身旁。 唯独宋锦安笑不出来,他一脸严肃的看着觅宁,沉声问道,“小宁,你可是嫌弃我年纪大。” 谁能想到他是真的往心里去了,不过说来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谁叫宋锦安比觅宁大出9岁呢。 瞧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觅宁也不忍心再拿这是开玩笑了,赶忙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晃动,“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方才不过是玩笑之言。宋郎我眼中最好的男人。” 觅宁这般举动,一下子就戳中了宋锦安的心,脸上的笑容分分钟呼之欲出,他是十分吃这一套的,好哄得很。 “当真?” 宋锦安歪着头,言语间竟有几分委屈小媳妇的模样。 “当真。苍天可鉴。” 觅宁挺直腰背,坐得笔直,拇指与小指相扣,其余三指直指上空。 这下宋锦安才满意的笑了,活像个被人哄开心的孩子。 陈伯也跟着哈哈哈的笑,他老在一边儿捡乐,在他心里,眼下的日子就是最好的。 第二十一章:宫重 一个身着锦贵华袍,青丝玉带的中年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男人身后还跟着着几个小厮。 宫芷羽看着眼前的男人,难掩激动,那笑意不自觉地就攀上了嘴角。她本想着上前几步拥住男人,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在他面前三步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默默地垂下了头。 “怎么,你现在连声父亲都不愿意叫了吗?” 那男人面色深沉的看着宫芷羽,似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这话一出,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人竟是宫芷羽的父亲,宫重。 到底是舍不得女儿的,大过年的竟追到了这。 看清楚来人,顾青鸿脸色一变,赶忙是毕恭毕敬的站到了宫芷羽的身边,对着宫重行了一礼,那姿态可谓是要多讨好有多讨好,“岳,宫老爷。” 顾青鸿的岳字刚出口,便被宫重一记凌厉的目光扫了回去,只得是立马改口。 “哼!” 宫重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看着顾青鸿,眼神中多有不屑,也是,毕竟他含辛茹苦十多年养大的宝贝闺女,被这么一个穷小子拐跑了,去过苦日子,换谁谁也气得不行。 “父亲。” 宫芷羽小声的唤了宫重一声,她是在无颜面对宫重,她与男子私奔,本就是宫家的一大丑事,她没指望父亲能原谅她。 宫重虽说是外表一副气势凌人,好似下一秒就会挥拳砸到对方脸上的模样,可一听宫芷羽唤他父亲,这板着的脸一下子就绷不住,笑了起来。 嘴角刚有些弧度,他似乎又觉着这样不妥,赶忙把笑意憋了回去。 这一幕,当局者不清楚,旁观者三人可看得清楚。 三人拿着椅子并排而坐,陈伯这时把头凑到二人近前,眼睛转的滴流圆,小声嘟哝了一句,“嘿!我看有戏!” 觅宁与宋锦安齐齐扭头看向陈伯,二人十分默契的同陈伯点了点头,就连脸上意味深沉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还知道我是你父亲,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宫重看着顾青鸿就气不打一出来,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透着微恼怒之意。 宫芷羽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就苍白起来,她的嘴唇微微地颤抖,却不知该回答些什么。 “你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我没有满足过你!” “整个宫家有谁亏待过你?” “我是没给你吃好?还是没给你穿好?还是给你气受了?” “你为这么一个穷书生一声不吭就跑了?不要你的爹娘了?” 宫重越说越发的激动,满脸怒意,面色赤红,瞧顾青鸿的眼神也愈发凶狠,到后来,直接飞出一脚,将顾青鸿踢出老远。 将人踢出去,他还不忘记指着顾青鸿骂上一句,“畜生!” “父亲,不要!是女儿自己愿意的。” 宫芷羽瞧着顾青鸿挨打,一时间心急如焚,赶忙上前抱住宫重的胳膊。 这边,三人再也坐不住了。 宋锦安赶忙起身来到顾青鸿身边,想着先将他搀到一旁,免得激化矛盾。 谁知顾青鸿只是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上前,缓和了一会,又起身来到了宫重近前,依旧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宫重瞧见自己的女儿这般维护顾青鸿,心中是悲痛万分,自己的女儿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待他。 本想说些狠话,骂骂她,可思虑了半天,到底是不舍得下嘴,只得将全部怒火直冲顾青鸿。 “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很感人?” “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你拐走我的女儿,却给不了她优越的生活,你是在害她!” “她从小到大,哪里住过这种破屋烂舍,什么时候不是三四个婢子伺候着。” “你哄骗她,陪你考取功名。” “世上有才情的人千千万,不止你顾青鸿一个!” 宫重的手攥的发紧,气的身子都开始颤抖,两撇胡子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顾青鸿此时被这番话说的面色铁青,万分羞愧,宫重说得对,他的这番行为的确不是君子。 “宫老爷,教训的是。” “哼!羽儿,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宫重冲着顾青鸿冷哼了一声,便要拉着宫芷羽往外走。 “父亲,我不回去,我要跟顾郎在一起。” 宫芷羽开始只是言语上的反抗,然而宫重对此并不理会,她开始用力挣扎起来。 觅宁与陈伯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上前拦住宫重的去路,宋锦安则是闪身挡在了一众小厮前边,与他们形成对冲之势。 “宫老爷,人家两情相悦的,你这般阻挠就没什么意思了吧?” 面对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宫重,觅宁心中虽有所惧怕,但身子丝毫没有退让。 “你个黄毛丫头懂个什么?我看你们与那顾青鸿都是一伙的败类人渣。怎么,如今他躲在那当缩头乌龟,指着你们出头了?” 宫重到底是商场上浸淫多年的老油条,话说的句句如刀。 “宫老爷,你不必拿话激我。如若不是你的偏见,宫姐姐与顾青鸿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她不过是想与心上人在一起,却被你百般阻挠,你纵然疼她爱她,可你不懂她!” 觅宁眸色冷厉,大有几分开诚扑公,各论其罪的意思。其实她心里也没底,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说的太多倒是显得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宫老爷,在下京城宋锦安,敢问您对于人渣败类的界定,有何见解呀?” 宋锦安回身瞧着宫重,面上带着愠色,他原是理解宫重此举的,可他出言谩骂,便是他的不对了。 他定是要为自己媳妇撑腰的。 果然,宫重听了宋锦安的名字,拉着人往外走的动作迟疑了起来。 宫重是有顾虑的,眼前的人要真是大贤宋锦安,他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世人都传,雍王死后将雍王府的家当全部留给了宋锦安,其中还包括一些私下养着的暗卫。 眼下看着宋锦安这般淡定,怕不是留了什么后手。 还没等宫重回答,顾青鸿几步追了上来,拉住了宫芷羽的手,他的声音不高,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夫人,你父亲说的对。你先跟他回去。” 他说出这句话时,语调缓和,一字一顿,话里透出浓浓的情意。 他是该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考虑的,眼下她跟着回宫家是最好的结果,跟着他确实苦。 “你是什么意思?” 宫芷羽的心脏顿了一刻,脸色一瞬间差到了极点,她以为顾青鸿因为自己的父亲妥协了。 “3月后,文试下榜之日,就是我登门求亲之时。你等我。” 顾青鸿的目光十分坚定,他的眼中闪烁着必胜的信念,望向宫芷羽的目光虽有离别的愁绪,却还是让宫芷羽对他产生了一种无比的信赖感。 她长呼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青鸿说出的话总是让她那么安心,许是他之前所说的每一件都在逐步实现的原因吧。 “我等你。一年,两年,十年我都等你。” 宫芷羽忍着眼中的泪水,她使劲的盯着顾青鸿的脸,试图把他的面容刻在脑海里,以此来减轻她在未来的日子里对他的思念。 这一次,宫重并未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也没有对二人加以阻拦,他看向顾青鸿的神色里竟带上了几分欣赏。 宫重从身上拿出一个装的满满登登的钱袋交给了顾青鸿。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宫家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我也不在乎把羽儿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只要那个人能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能带她相敬如宾就够了。” 宫重是现实的,他作为一个商人,见过了太多世态炎凉。 他也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世上,男人能做到衣食无忧,相敬如宾就已是不易。 他宁愿自己的女儿过金丝雀的生活,也不愿她在这花儿一般的年纪,因为冲动去有情饮水饱。 当然,他比宫芷羽更希望顾青鸿能够金榜题名。 可他又怕,若顾青鸿真的金榜题名了入了仕,他的女儿未来会不会受委屈呢。人在穷困的时候是看不出本性的。 他不敢拿自己女儿未来的幸福去赌。 可他还是心软败给了自己的女儿,从他给顾青鸿那袋钱开始,他已经做好了,若有一天,顾青鸿辜负他的女儿,他必然不惜一切代价,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顾青鸿自然知道宫重此举为何意,他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宫重跪了下去,“多谢宫老爷给我机会。” 宫重并未回他的话,也没叫他起来,他给他机会,不代表接受他。 “宋先生,今日是老夫出言不逊了,这是宫家铺子的管事牌,日后你们有何需要,都可以拿着它去宫家铺子上支人。”、 宫重倒是大方,一出手就是宫家的管事牌,也不怕二人将宫家的铺子掏空。 不过,宫重并不知道的是,雍王府除了那些明面上的钱财留给了宋锦安,其余的一概都叫皇家收走了。只是外面风言风语一个传一个,传到南边便愈发的离谱了。 第二十二章:不吃不喝 “宋某在此多谢宫老爷好意。” 宋锦安并未推脱,收下了令牌。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宫重既有意想要与他结交一番,他有怎又不收之礼。 “宋先生客气,老夫今日先携逆女告辞。改日定邀先生入府一聚。” 宫重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高声彰显着自己的权威。 “宫姐姐,你安心回去,顾青鸿这有我们三,没问题。” 觅宁的语气沉稳中带着劝慰,希望宫芷羽能尽量把心态放松些。 宫芷羽是个很坚强的人,她不愿落泪,可泪就是止不住,许是难过极了,连说话都有些哽咽,千思万绪只化作三个字。 “好,保重!” 宫芷羽走了,一半是被宫重架着离开的,一半是顾青鸿要求的。 这大过年的,团圆饭到底是没吃到一起去。 宫芷羽刚一走,顾青鸿就转身进了书房,那天,烛火亮了一夜。 而后的两天,顾青鸿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不喝,任凭谁叫都没有用,只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之中。 觅宁顾虑到顾青鸿的心情不佳,也不让陈伯和宋锦安去扰,每天到了饭点,她便会将饭菜放到顾青鸿门前。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顾青鸿还是没有从屋子里出来过,觅宁担心人别出了什么岔子,于是赶紧让陈伯去看看。 陈伯早就担心的不行,眼下得知可以去瞧,当下就赶忙去了。 连着叫了几次人,没人开,陈伯霎时间,暗道一声,“不好,这小子不能出事了把吧。” 赶忙是铆足了劲,对着门就是一个猛冲。 果不其然,门被撞开了。只是与陈伯设想的不同,顾青鸿正完好无损的坐在书桌前读着书。 只是整个人的精气神活像是被邪物吸走精气的人,他眼眶乌青,眼中爬满了血丝,脸上尽是疲惫之态,就连陈伯开门进来,他也是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这可把陈伯吓了一跳。 “哎呀!你这小子,再这么熬下去,人就废了。” 陈伯的嗓音变得异常尖利,铁青着脸,说什么都要拉着顾青鸿去吃饭,他心疼这孩子。 偏偏顾青鸿犟的像一头老驴,任凭陈伯如何生拉硬拽,他也不肯离开书房的椅子半步。 “陈伯,求你别拉我,我要看书,不然我就没办法接我夫人回来了。我求你了。” 顾青鸿的口吻近乎乞求,此刻的他与往日里朝气蓬勃的模样大相径庭。阳光从外面照进来,他的身影更显得清瘦。 “孩子,你别这样行吗?” 陈伯疼的松开了拉他的手,话语中也带上了几分乞求,更多的是怜惜。 他知道宫芷羽跟着宫重这么一走,他心里难受,再加上即将到来的文试,心理压力也大,可他也不能以这种方式跟自己过不去呀。 然而顾青鸿在得了自由后,对陈伯所说的其他种种,好似一概充耳不闻,又坐回椅子上,继续读起书来。 这一幕,却叫前来送饭的觅宁,瞧了个正着。 觅宁瞧着顾青鸿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垂眸看着只顾读书的顾青鸿,她的表情晦暗难明,似乎是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良久后抬眸,冷冽的眸子看向顾青鸿,大有几分杀意。 觅宁端着饭菜来到顾青鸿近前,淡淡的扫了顾青鸿一眼,紧接着便将手中的饭菜才,一点不落的扣在了顾青鸿的脑袋上。 不仅如此,在顾青鸿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觅宁就已经拽住了他的衣襟。 啪! 啪! 只听清脆的两声从书房响起后,顾青鸿的脸上多了两个不大但通红的巴掌印,他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觅宁,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不吃不喝,想死啊?” 觅宁站在顾青鸿面前,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不是,我。” 经了这么一下,顾青鸿似乎清醒不少。 只是还没等鼓顾青鸿说完话,觅宁就开口打断了他,语气毫无波动。 “你什么?” “你做出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给谁看?” “宫老爷为什么带走宫姐姐你不清楚吗?” “我看你让宫姐姐回宫家的时候,不是想的挺明白的吗?” “你现在弄这个样子,是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妈?” “也好,你早点死了也好,这样宫姐姐就能嫁给别的人了。” 觅宁一副半笑不笑的模样,嘲讽着顾青鸿,自己不要强,别人怎么说都没用,她希望他能振作起来。 只有顾青鸿顺利拿下文试,宫重才会将宫芷羽嫁给他。 “宋小姐教训的是。” 顾青鸿原本急躁的心就像是被更大的火掠过,烧无可烧,所以才平静下来。 他太着急了,他急着读书,急着文试,最急的是接宫芷羽回来。 “洗洗你自己去,顺便照照你的鬼样子。” 过了气头,觅宁的语气自然就缓和了不少。 瞧着顾青鸿被自己说的抬不起头来的样子,她不禁抿了抿嘴,思考着她方才话说的是否太重了呢 就在她停止争吵的期间,觅宁似乎闻到了什么难以言喻的为到味道。 仔细嗅闻,气味逐渐锁定在顾青鸿身上,原是他这三天不曾个人卫生的缘故。 面对三天没没洗澡,还被扣了一身饭菜的顾青鸿,她是有些嫌弃的。 “我这就去。” 顾青鸿也看出了觅宁的嫌弃,他也想到自己三天没有拾到过自己了,身上应该是有些臭的。 赶忙对了觅宁施了一礼,收拾卫生去了。 陈伯瞧着顾青鸿振作起来的样子,他也跟着高行,他是真心拿这几个孩子当自己的晚辈疼惜。 觅宁瞧着顾青鸿的身影出了书房,欣慰的轻笑了一声。 宫芷羽不在,觅宁要看好顾青鸿。 不过眼下看来,觅宁的担忧都是不存在的,她需要看顾的,是防止他过度读书,累到在书房。 “宁丫头,这宋先生怎么都不来找顾小子了?” 陈伯在一旁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问忽而心中的疑虑,以往宋锦安顾青鸿每日都是在一起读书的。 谁知觅宁听了这话,抿嘴笑了,“陈伯,不是宋郎不来了,而是顾青鸿前几日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呀。” “哎...这孩子。哎...” 陈伯连连叹气,他有些担忧,宋小子会不会因此生气,以后再也不管顾小子读书了呢。 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觅宁瞧着陈伯一脸忧愁的模样,再结合先前陈伯说的话,一下子就明白了陈伯为何神伤。 你且等着吧。“” “陈伯,你不必担心,宋郎只是有些小家子气。还不至于舍顾青鸿于不顾的。” 陈伯得了确切的答案,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地了,这才乐呵呵的出了书房。 觅宁坐在椅子上,抬眼翻看桌上的书,大多是些死板的内容,多是上位者用来约束人的。 翻着翻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张,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上面全是墨汁书写的干掉的笔迹,满满几张纸,写满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两不疑”。 这无疑是顾青鸿在这些个夜里,对于宫芷羽的思念所构成的。 他叫宫芷羽跟宫重回去,其实也是他算计了她。 他不确定今年的文试,他是否能中第。 若果能的话,当然是最好的。 可若是不能,那么三月的时候,他就要对宫芷羽失言了,他就不能去找她了。 而且,宫重明摆着的意思,就是机会只给这一次,只给到今年。 他若是成了,那他和宫芷羽的婚事便是水到渠成。 可他若是不成,宫重是定然不会讲宫芷羽嫁给他的,宫重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所以他不得不多给自己压力,疯狂的读书,不眠不休。 好在觅宁打醒了他,让他重新振作了起来。 收拾好一切,觅宁有些疲惫的去了宋锦安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顾青鸿拉着宋锦安,痴缠着非要宋锦安跟他去竖放一块温书。 “宋先生,原是我不对,还请你指教一二。” 顾青鸿十分谦虚的朝着宋锦安施了一礼,然后将三日来不眠不休整理出来的不理解的问题交给了宋锦安。 只见宋锦安看着眼前足有一掌厚的纸张,陷入了沉思,他的嘴角有些抽搐。 这顾青鸿是真不拿宋锦安当人使呀! “呃..好,好。好!你快放下吧,没吃饭呢吧,厨房还有不少你快去看看。” 说完,宋锦安就找各种理由赶顾青鸿出去,这一一打字问题,搞得宋锦安措手不及。 “哈哈哈哈...”觅宁在一旁瞧的,忍不住笑出声来,“宋郎,我看你呀干脆搬去与顾青鸿同吃同睡吧,这样尤为当场就解决而,那还需要等着,拿着么多。” “放.” “你休得胡言。” 他一边在纸上演算什么,一边回着觅宁的话,放肆二字差点脱口而出,还好他及时收住了。 要不然又要惹夫人生气了。 想着想着,宋锦安严肃的俊脸上就诞出了一抹笑意。 说来也有意思,这一个个外表生冷的男人,居然都这这般惦念夫人,一个个的用情至深。 第二十三章:死人 “宋郎,想说的莫不是放肆二字。”觅宁一边调笑着宋锦安,一边将面庞凑到近前。 宋锦安的身子因为觅宁的靠近,情不自禁的有些僵硬,俊脸刷的一瞬间泛起了红晕,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涌动着,别有一番性感。 还没等他说话,觅宁凑近的脸便一下子扭曲起来,她用手指撑开眼皮,嘴巴向上用力的努起,连带着鼻子一同向上,她尽全力做了一个鬼脸。 本是可以想让宋锦安羞恼的,可没成想眼前的人,早已不是曾经的教书师傅了,一副厚脸皮那也是磨练的炉火纯青,更别说面前做鬼脸的还是他的心上人了。 觅宁这幅作怪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倒是平添了几分可爱。 情之所起,心之所动,一时间宋锦安的爱意滚滚翻涌,他突然站了起来,椅子被碰撞出一声哐当巨响。 这可把觅宁吓了一跳,瞧着面前的人一副极为郑重的模样,她也跟着收敛了玩笑的情绪,定睛瞧着他,就等他说些什么。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宋锦安突然举起的右手,他的三指并拢直指上空,捏了一个发誓的手势。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宋锦安此生只娶觅宁一人,今日在此许下白首之约。日后定当同心同德,相敬如宾,宜室宜家。” 宋锦安说的认真,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觅宁听得真切,二人都等着一天等得太久,以至于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倒是显得不真实了。 “当真?” 她攥着自己的衣袖,眼中难掩喜色,却还是再确认了一遍,非得是听着宋锦安亲口将这事认下了才肯罢休。 “当真,比真金还真。” 宋锦安边说着边解下了挂在自己腰间的腰牌,“这是雍王府金库的令牌,以后家就交给你掌管。” “好,我信你。” 觅宁伸手接过令牌,却并未收在怀中,反而是又将它挂回了宋锦安的腰间,“管家的事须的你三媒六聘之后才行。” 宋锦安原是被这一举动弄得喝住了,他还以为觅宁不愿意嫁他,才不收令牌,原是虚惊一场。 “好。等我们到了江南,我就去找婉娘提亲。定是要八抬大轿抬你回来做夫人。” 宋锦安握住觅宁的小手,将她攥在手心,轻轻地摩挲着,言语里满是希冀。 似乎明天就是二人所期盼的未来。 风带着春天的气息敲开了窗子,穿堂而过间,轻抚二人的发丝。 午后的阳光也跟着洋洋洒洒的照在二人身上,泛起一层金色的氤氲。 此刻的宋锦安与觅宁各自在对方的眼中都是最美好的模样,这样闲暇的时光是他们二人以往很少会驻足享受的,不过好在,现在还不晚。 要是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该多好。 许是心有灵犀,二人的心里不约而同的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这个舒适的氛围最终被陈伯的呼喊声打破。 “宁丫头!宋小子!不好啦!咱门口死了人了!” 院子里充释着陈伯急迫又恐惧的呼喊,一向跛脚的陈伯,今个跑的格外快。 随着哄的一声巨响,房门被陈伯推开,他因为跑的过于急促,正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门口..咱门口死人了..” 这一消息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之间,顾青鸿早在书房里就听见了陈伯的声音,他也赶忙从书房赶了过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行人聚在一起面色十分凝重。 “死人现在在哪?” 倒是宋锦安最先冷静下来。 “我怕外面人看见了多心,就先把死人拖进院子里了。咱们现在怎么办呀,要不去报官吧。” 陈伯起身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面上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活了数十载,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 宋锦安握着觅宁的手紧了紧,眼下最好的解决方式的确是报官。只是这事只要闹到官府去,若是科举之前没有结果,顾青鸿就必然会遭受连累,失去今年科考的资格。 觅宁的手被宋锦安攥的有些发疼,门前躺了个死人,搁哪都不是个小事,她自然知道宋锦安的思虑。 她伸出手轻轻地揽住宋锦安的胳膊,示意他放松些。 “大家先都别急,先去看看那死人是什么情况,再做定夺。” “顾青鸿,你回书房继续读你的书,这事不用你操心。” 觅宁先是安抚了大家的情绪,随后试图将顾青鸿隔出这件事之外,他是要考功名的人,不能和人命案子沾上关系。 “对,顾小子你快回去看你的书,这事跟你没关系。” 陈伯也跟着附和,边说还边把顾青鸿向门外推。 “这事这么大,我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顾青鸿挣开陈伯,抓着门框不肯松手,他自然知道三人都是为了他好。 可此事非同小可,他怎能做出明哲保身的事来。 宋锦安在一旁半眯着眸子,盘算着这事该如何处理,眼见着顾青鸿这般,他直接上前掰开了顾青鸿扒着门框的手,将他推了出去。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慌什么。你安心读书,孰轻孰重分不清吗,添什么乱。” 这话一出,原本还想前的顾青鸿立马愣在了原地,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宋锦安嘴里说出来的。 冷静片刻后,他也明白其中深意,重重的像众人施了一礼,回了书房。 房门关闭的那一刻,他筋疲力竭的瘫坐在地上,又赶忙起身扑在书本里,他承载了太多人的期望,他必须的考上。 外面,觅宁与陈伯面面相觑,心想着宋锦安的话会不会太重了。 “无妨,骂骂他也省的他糊涂。” 宋锦安望着书房的方向,面色严厉,大有几分在京中时,训诫弟子的模样。 “行了,去看看吧。” 觅宁一步当先,正要往前冲,就被宋锦安一把拉回,挡在了身后,“你在后面跟着,不许看。” 宋锦安怕她害怕,还贴心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条丝帕,系在了觅宁的眼上。 他牵着她的手,“我牵着你走。” 第二十四章:活人 觅宁牵着宋锦安的衣角,随陈伯一同来到院中。 那死人横放在院中,肤色惨败,毫无血色。 走近了细瞧,宋锦安的瞳孔惊讶的收缩。 那死人生了一副好皮相,可谓是面汝玉冠,一副富贵之相,称得上是惊为天人的男子。 难不成是哪家府里的公子? 可说来也奇怪,这人的面色看起来是死了有些时日的,按理来讲也是该散发些味道的。怎么眼前这人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呢。 “怎么样?” 觅宁半天没听到二人说话,有些担心的扯了扯宋锦安的衣角。 “有些不对劲。” 宋锦安也没有打算藏着掖着,直接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人不像是死了。” “怎么会呢,我方才明明试着他没了呼吸的!” 陈伯在一旁着急起来,在他心里打定了这人就是死了。 “陈伯,你先别急。咱们再看看。” 觅宁柔声劝慰着。 宋锦安顺手拉来一张椅子,安置好觅宁坐下,自己则是走到了死人近前。 他先是伸出手去试探了那人的鼻息,确定并无呼吸后,眉头便不由自主的拧到了一处去。 他长叹了口气,又拉起那人的手,搭上了那人的脉搏,是温和的,他闭着眼睛慢慢感受着。 原本宋锦安并未对此给予什么希望,毕竟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人活着就必须要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众人都不抱有希望的时候。 宋锦安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似乎摸到了那人的一丝脉搏! 只是很微弱。 陈伯见此也没敢多问,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之后的时间,宋锦安依旧搭着那人的脉搏。 但在那之后,他很久都没有在感受到过脉搏的起伏,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方才所感受到的是不存在的。 他持续着这种姿势。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人的脉搏,只是这一次比上一次要有力的多。 他紧缩的眉头也因此舒展起来。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总算是确定了眼前的人还活着,这是最好的事。 为了再一次确认他的想法,他俯身将耳朵贴在了那人的胸膛上,这一举动引得陈伯一阵惊呼。 觅宁也因此担心不已,瞬间起身解下了蒙在眼睛上的丝帕。 “无碍。” 宋锦安抬了抬手,示意二人无需担心,而后自己一个人开始仔细的听起那人的心跳来。 不出所料,那人的心跳十分健康有力,只是跳动的速度,远低于常人。 难不成眼前的是个妖怪? 宋锦安的心里不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思量之际,一旁的觅宁瞧着这死人的脖颈,愈发觉得不对,似是有些青紫。 此刻,她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忙是上前解开了那人的衣裳。 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大片类似于植物根系的网状突起纹路,爬满胸膛,一直延伸到脖颈处。最中心呈现乌黑色,随着延伸颜色逐渐暗淡变成青紫色。 这一幕在这个肤色惨白的死人身上出现,显得格外妖异。 陈伯被吓得面无血色,腿肚子直打哆嗦,说话都有些磕巴,“这..这..不会..不是人吧?” “别自己吓自己,有心跳,这是个活人。” 宋锦安在一旁将自己所得全盘托出,觅宁也跟着点头应和。 就这么样,陈伯才放下心来。 只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这人虽说是活着的,可说到底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 他们总不能将这个人留在客栈里,毕竟非亲非故的,若是这人一直维持这个状态,保不准哪天就真的死了,到时候问题就大了。 可偏偏这几个都是心善的主,如今都已经知道这是个喘气的,就这么把他扔出去,叫他自生自灭,却也不合良心道义。 这可真叫人难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我们若是将他弃于不顾,来日定遭受良心的谴责。” 宋锦安似是下了决定,眉目一横,面色凝重的看着二人。 “我把人抬我屋里,陈伯你赶快去请郎中来,小宁去厨房里做些米汤之类的,好吞咽的吃食。” 宋锦安在最快的时间内,安排好了三人的分工。 觅宁与陈伯自是没有异议的,他们的想法一如宋锦安,这人怎么说也是到在家门口,岂有不救之理。 “好!” 二人齐声应下,陈伯赶忙牵着马车赶往城中,觅宁则是在厨房煮了锅米汤,还将蔬菜和肉磨碎了加了进去。 宋锦安留在窗前照看,用勺子给那人喂了点水,只可惜那人牙关紧闭,多数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人命关天的事,陈伯是一点也不敢耽误,快马加鞭,不过三刻的时间,就将郎中带了回来。 那郎中一看就是被陈伯生生薅来的,连冠帽都没来得及带,药箱还是背在陈伯身上的。 他引着郎中直奔宋锦安房中。 给那郎中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刚到了屋中,正要骂主人无理时,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 到底是医者仁心,到嘴的话一下子就憋了回去。 郎中赶忙是从陈伯身上接下了药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 瞧着眼前病人的状况,郎中的面色十分凝重。 宋锦安与陈伯都静静地等着郎中的诊断结果,一言未发。 这时,觅宁端着煮好的米汤走了进来,一打眼就瞧见了窗前的郎中,要说的话一下子就憋在了嘴边,生怕打扰了郎中瞧病。 她轻手轻脚的将米汤放在桌子上,走到了宋锦安近前,一同等待着。 只见那郎中搭上了那人的脉搏,随着时间的增加,郎中的脸色愈发难看,甚至有些扭曲,时不时的还长长的叹上口气。 “怪哉,怪哉。” 郎中自顾自的念叨着。 突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赶忙解开了那人的衣裳。 郎中也看到了那人身上的纹路,只是这郎中的神色中大有几分早就料到了的意味。 郎中眯着眼睛,转过身来面向众人,捋着胡子,缓缓开口,“这人没有得病。” “那是什么?”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按捺不住心里的疑虑,赶忙追问。 第二十五章:邪术 “邪术。” 郎中一脸认真,看起来不似在信口雌黄。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惊。 他们了解邪术的途径,无非是来自于在说书先生那听到些奇闻志怪的故事。 若说是真的亲眼瞧见,今生可还是头一遭。 再联想到那人中了邪术后的凄惨模样,众人不免脊背一阵发凉。 “敢问先生,这人中的是什么新邪术?可有破解之法?” 宋锦安起身给郎中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所谓的邪术,指的就是南方深山里所居住的巫族人养的蛊虫。这蛊虫一个个凶得很,这人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郎中接过宋锦安递的茶,一滴未动,就将它放在了桌子上。 赶忙是拎起了药箱就要往外走,神色还有些慌张。 也不怪这郎中害怕,毕竟巫族平时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可是睚眦必报的坏蛋。 “慢着。” 宋锦安沉声喝住走到屋门口的郎中,陈伯闻声,赶忙以身为墙,将郎中又堵回了房间内。 “先生既认得这是邪术,想必如何应对也是知道,还请先生出手相救。” 宋锦安捋直了袍子站起身来,对着郎中施了一礼,十分诚恳。 觅宁与陈伯亦是如此。 这下,那郎中倒是有些慌乱了起来。 只见郎中连连摆手,摇头否认,“公子,小姐。你们也别难为我了。这东西只有巫族人会解开,我一个看病的,哪会这个!” 话音落毕,半晌没有人回话,那郎中只得哭丧着个脸继续解释,“蛊虫这东西只听主人的话,和解铃还需系铃人是一个道理。” 郎中不停地打量着宋锦安的脸色,显然他也知道,今天能不能出了这个房门,话事权全在面前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身上。 只可惜,宋锦安只是看上去面善些,他并不打算这么草草的将郎中放回去,毕竟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出现意外,有郎中在最起码有个保障。 “先生,不必急着走。我留你也是怕床上的人出了什么岔子,我们自己料理不好。” 宋锦安将郎中引回屋内落座,又继续说道,“先生耽误的时间,我自当以诊金回报。” 这一通话,说的那郎中可谓是喜笑颜开,毕竟谁又能拒绝如此“真诚”的邀约呢。 “说来还有一个方法或许可解此蛊,只是此法凶险异常,可以说是非生即死的法子。” 郎中可以卖了个关子,却并未一口咬死,他到知道给自己留退路。 “先生请说。” 众人在一旁洗耳恭听。 “你们也都看到了,病人的身上有黑紫色的纹路,那就是蛊虫移动时啃食血肉留下的的痕迹。” 郎中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看看众人的反应,再次开口倒有些迟疑,“这法子须的以金针定穴封路,而后用刀剖开病人的所有黑紫色纹路。” “直到在其中找到蛊虫为止。你可要决定好了。” 这个法子听起来是十分有道理的,只是对病人造成的创伤实在是太大了,若是真要这么做,病人的上半身都要被郎中刺花了,甚至可能会流血流死。。 果不其然,三人面面相觑,沉默了良久,才下好决定。 他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打算尝试一次郎中所说的方法。成功与否,就尽在天命了。 “先生,请。” 宋锦安起身向郎中施了一礼,迅速将身前通往床床边的路让了出来。 郎中顿时倍感压力。 他说的这法子,还是当年他父亲带着他给人看病时,遇见中蛊的人用的。 宋锦安既然同意了这个法子,郎中自然也就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赶忙是放下了自己的药箱,开始准备起一会要用的东西来。 “小姐一会得留在这给我帮忙” 郎中的要求自然得到了允许。 不出所料,觅宁的确是一位出色的帮手,她在一旁总能递给郎中他想要的东西,二人配合的十分默契。 不一会,床上的人的上半身就被扎了密密麻麻的针,这也预示着蛊虫在人身体里的退路被堵得死死地。 接下来就是开刀找蛊虫了。 虽说前面的步骤进行的一切顺利,可到了开到取虫这一步,众人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上,谁也不知道这个人的状况究竟到了哪一步,是否能扛过这些刀。 总之,希望他渡过此劫,也不枉费三人救他一场。 入刀一寸,从胸口颜色最深处开始,一刀下去延伸至一条纹路的末端,无果。 就这样一到接着一刀,直到这人的胸膛被割的血肉模糊,也没见到蛊虫的影子。 众人这个时候都开始着急起来,难不成这法子没用? 就连最相信这郎中的宋锦安,也不免产生了怀疑。 他们怕这法子没有用,更害怕因此害死了一个人。 郎中的心理压力更大,毕竟这法子是他提出来的,若是最后并未奏效,遭殃的可不止他,还有他的医馆。 想到这,郎中的汗就止不住的往外冒。 觅宁看郎中辛苦,想着方才宋锦安给自己蒙眼用的丝帕,便顺手递了过去。 谁知在郎中的手即将要触碰到那条丝帕的一瞬间,觅宁猛地抽了回来,她扯着丝帕细细瞧着,上面绣者的桃花是如此的熟悉。 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不就是她当初遗失的丝帕吗! 宋锦安见她这般举动,一时间心中暗道不妙,赶忙是将怀中的另一条丝帕拿了出来。 他的身子,他的心一下子僵硬在了原地。 他手里拿的是一块素白色的丝帕,上面不带一点装饰。 也就是说,宋锦安一早就拾到了觅宁的丝帕,只是一直都自己留着,不去归还原主。 想到这,觅宁有些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直勾勾的看向宋锦安,呆愣片刻后,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觅宁心里觉着宋锦安是个闷葫芦,平时不声不响的,做的事倒是一点也不害臊。 谁能想到宋锦安这个处处受人尊敬的大贤者,竟也能做出拾物不还,私留女弟子丝帕的事。 不过,好在这两人是个看对眼的。要不然,依照当朝律法,宋锦安这就叫登徒子,可是足够被拉出去腰斩的。 第二十六章:善终 “先生束我无礼,男女有别,还是让宋公子给您递帕子吧。” 觅宁有些抱歉的瞧着郎中,又赶忙将那张绣着桃花的帕子收好,一记恼中带羞的白眼直接飞向了宋锦安。 宋锦安原本还是有些做坏事被发现的惭愧与尴尬的,毕竟他平时在人前怎么着也是个正经人呀。 不过,人嘛。 都比较善于自我安慰,他慢慢的也就想开了,横竖觅宁都是他夫人,又有什么见外的呢! 被点到名的宋锦安此时还在一旁沉浸子自己的世界里沾沾自喜呢,面上挂着所有所思的微笑,看着有些痴傻。 觅宁眼看着宋锦安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傻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种时候,他还能走神。 不过当着郎中的面,她也不好发作。 只得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宋!锦!安!给先生递帕子!” 觅宁一个深呼气,铆足了力气冲着宋锦安喊去。 直接将宋锦安从虚幻打回现实,忙是一个踉跄将手中的帕子递了上去。 这一声下去,不但宋锦安醒了,就连郎中握着刀的手都是一个哆嗦,吓得那郎中冷汗直冒。 庆幸这刀还没下去。 “无须多礼,你们赶快都出去。”郎中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言语中多有不耐,催促着众人离开。 “听到没,先生叫你和陈伯出去。” 觅宁的脸上大有几分得意。 “特别是你,也出去!” 只可惜,她的话音还未落,郎中不耐烦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觅宁原本的得意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哑口无言。 “哈哈哈哈~小宁,请吧。” 宋锦安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笑个不停,还故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陈伯倒是顾忌觅宁的脸面没有笑出声,只是上牙紧紧的搓磨着下唇的内侧,眉毛飞扬。 “哼!跟上。” 觅宁的面色逐渐红润,却还是做出一副高傲的模样,她也没客气,昂首挺胸的还真顺着宋锦安的方向走了出去。 宋锦安倒是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他朝着郎中庄重的深做一揖,才转身带上门离开。 如今,此事也算是了结了大半。 其余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今个就算这人死了,也与他们无关了。 这话听着虽有些冷血,却在理。 “陈伯,你在门口等着。有消息第一时间找我。” 宋锦安将陈伯留了下来,虽说郎中不让留人在那,可到底还是得有个通传的才叫人放心。 陈伯跟这儿二人这么久,心思也变得玲珑通透了不少,自然知道宋锦安是什么意思。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将郎中原路送回,切记要看着他亲自进了医馆才行。诊金多给些。” 宋锦安又想到些什么,继续叮嘱道。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钱袋,是他平常从不打开的,今天全部交到了陈伯手中。 陈伯接过钱袋,一看这么小,不禁心中疑惑,这么少能够吗? 陈伯当着宋锦安的面,打开了钱袋,里面的东西刚露出一个小角,陈伯就瞪大了眼睛。 嘴巴一下子长成了椭圆形,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宋锦安。 “先帝赏赐雍王府的金稻谷。多的你自己留着就行。” 宋锦安的神色一如往常,并未觉得不妥,不过也确实如他所说的一般,这东西多的是,在雍王府的金库里堆了数十单。 陈伯一介百姓,哪里见过这种东西,赶忙摆手往宋锦安手里推,“不行,我不能要,这太多了,我还不起。” “陈伯,你跟了觅宁,我自然不能叫你受苦,定是要给你个善终的。” 宋锦安握住了陈伯的手,神色十分认真,让人无法拒绝。 陈伯自然也听出了宋锦安话里的意思,便也没再拒绝,将东西收了起来。 陈伯突然走出宋锦安身前五步,朝着宋锦安重重的跪了下去。 宋锦安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上前将陈伯扶起,等陈伯再抬脸,早已是老泪纵横。 “我,我...” 陈伯嘴笨,不会说什么上对苍天,下对大地的漂亮话,他是个实诚人。 善终对于他这种没有亲人,居无定所的人来讲是十分虚妄的,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甚至默认了他就是曝尸荒野的命。 即便是在他跟了觅宁后,他也从未想过善终。 觅宁虽然待他如同长辈,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位置。 觅宁对他来说是晚辈,是亲人,更重要的是主子,这是他一直牢记的。 从这天开始,陈伯在心里扎下了一个深深的种子,他这一辈子黄土埋到半截了,许是上天垂怜,叫他跟了觅宁,那他也要用他仅存的时间去守护觅宁,哪怕是死。 “我知道。” 宋锦安眼神柔和的看着陈伯。 宋锦安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虽是读书人,却也是雍王府里长大的读书人,还是当朝陛下欣赏的人,又怎么会是个没心思的,无非是他自己不想争罢了。 他是个心善的,却也不是个愚善的。 陈伯对觅宁好,是个好人,觅宁也需要这样的人来保护她,毕竟她从小就没什么亲人。 可毕竟二人没有血缘关系,靠着这些日子的情分,陈伯又能跟着觅宁多久呢。 倒不如他来出手,一举拿下陈伯心中最在意的。 还能借此机会,占着觅宁未婚夫的名号充充脸。 想到这,宋锦安就不自觉的傻笑起来。 前一秒陈伯还在感动的涕泗横流,下一秒看见宋锦安一直傻笑,陈伯便逐渐嫌弃了起来,打量宋锦安的神情竟和觅宁有几分同步,倒是好笑。 陈伯目送着宋锦安傻笑着离开,眉头逐渐拧起。 心中暗自肺腑,这小子最近怎么脑子不太好使,一会清醒一会呆傻的。 讨了婆娘欢心是不一样。 陈伯本还嫌弃的很,一想到宋锦安的婆娘是觅宁,表情也逐渐缓和了下来。 他也嘿嘿嘿的傻乐起来。 “宁丫头,好孩子~嘿嘿嘿~” 这两人都好像脑子沾了点什么,从那天往后看见觅宁就走不动道,宋锦安更是夸张,恨不得天天黏在觅宁屁股后面。 到是顾青鸿可怜得很,天天形单影只的,也不知道三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好在,他也不枯燥,每天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除了有些脱发,也无伤大雅。 第二十七章:情动 这边宋锦安交代好陈伯相关事宜后,脚下生风,忙是追着觅宁方才离去的方向,跟着进了伙房。 刚一进去,就看见眼前的人正围着灶台前前后后转个不停,脸上还蹭上了些许烟尘。 “你怎么来了,不用跟陈伯盯着?” 觅宁往锅里添水的功夫,听见了来人的脚步,不用看就知道是宋锦安,宋锦安的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 “那边留陈伯自己就行,我这不是惦念你吗。” 宋锦安拾起灶炉边的柴火添了进去,就这样眼神也舍不得从觅宁身上移开。 “贫嘴。” 觅宁将身子扭到一旁,抿嘴嗔怪着,眉眼间笑意萦绕,可谓是印证了书中所写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宋锦安这般待她,她心里欢喜。 又瞥见他的袍子因为拾柴,沾染了灰尘,想着他是最喜欢干净的,她不禁蹙起了秀眉。 “你放下,一会我来弄吧。” “无妨,如今不比在京中。没有小厮帮着,你一个人会累着的。” 宋锦安顺着觅宁的目光,瞧见了衣服上的污渍,他下意识的皱了眉头,虽心中厌恶,却还是摊开手掌遮掩了过去。 如今顾青鸿备考,宋锦安自然是闲不着。客栈上上下下便只能由觅宁打点,陈伯虽说也能帮上些忙,但到底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总不好叫觅宁为这点小事操劳。 “呦~师傅什么时候嘴巴这般会体恤人了?” 觅宁双手环胸靠在灶台旁,摆出一副明知故问模样。 “小宁,胡叫什么呢!叫人听见可怎么办。” 宋锦安身子微微僵硬,脸皮便开始不由自主的发烫起来,臊得慌。 二人如今虽已不顾师徒之名选择一同厮守,可宋锦安到底是个脸皮薄的。而且这事若是叫外面的人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 “难道宋郎不是我师傅吗?” 觅宁俯身在宋锦安面前,一张俏丽的面容凑到宋锦安面前,一双无辜的秋眸十分惹人怜爱。 觅宁的声音似有蛊惑,吸引着宋锦安不断向前靠近,沉迷的呼吸着觅宁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 “从前是,不过以后不是。” 宋锦安起身,一手揽过觅宁的腰肢,入手便是一片柔夷,又软又细。 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师傅,是要学登徒子吗?” 觅宁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宋锦安,小手在宋锦安的胸前轻柔的打着圈,朱唇轻启,活像颗新鲜的樱桃,惹的人忍不住想去采摘。 宋锦安摩挲着觅宁的耳朵,瞧着她这幅娇柔的模样,心中更是情动,到底是年轻气盛,一时间也难耐身体燥热。 觅宁眼睛一转,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那条绣着桃花的丝帕,一口气将丝帕吹在了宋锦安的脸上。 “师傅学这登徒子也不是第一回了。” 丝帕带着少女身上特有的香气一同扑在宋锦安脸上,引得他情难自抑的呼吸着其中香气。 丝帕落下,他赶忙将它收起。 他眼神躲闪,似是个被人戳穿了心事的少年郎,那般腼腆害羞。 “我原是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才存着私心,想着留个念想的。” 二人靠的很近,近的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但我舍不下你。” 宋锦安的眼睛如同灌了铅一般,清亮却坚定。 二人在充满眷恋的对视中,享受着爱恋的甜蜜。 觅宁双臂揽着宋锦安的脖子,轻轻踮起脚尖,唇落于他的胸膛,喉结,下巴,终于借着眷恋的勇气轻点在他的面上的柔软之处。 宋锦安并未料到事情会如此发生,身子僵硬的一动不动,脸上先是出现了惊愕的表情。而后又转为了温柔的笑意。 情之所动,她太诱人了。 他抬起她红扑扑的小脸,慢慢地,俯身,吻上了她红润的唇。 她的唇异常莹润香甜,似是涂了好吃的糖霜,叫人怎么吃也吃不够。 于是,他从最初的浅尝即止,变为了带有侵略性的占有。 唇齿厮磨间,他瞥见怀中的人儿平添了几分平时看不到的娇媚,心中更是如同烈火焚烧。 这是宋锦安第一次这般情动。 良久,二人不舍分开。 觅宁感到脸上一阵燥热,身子也有些疲软,抬眼看见宋锦安意犹未尽的模样,她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 伸手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早已被他牢牢捆住。 觅宁的眼中闪烁着如水的目光,只一眼就占据了宋锦安的心尖,叫他的心肝好生颤抖。 “见完婉娘我们就成亲。” 宋锦安的面色红润,声音确是有些嘶哑的。 这也算是二人第一次正式的接吻,也算是人生中的第一次,觅宁自是羞的恨不得找块地洞钻进去。 忙是点了点头,应下了。 宋锦安抬手拂去觅宁脸上的浮灰,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涌动。 刹那间心中浮想联翩。 他的脸色骤然间变得不自然起来,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我去冲个澡。”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觅宁瞧着他的模样,心中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间脸红的要滴出血来。 “快去。” 她害羞的掩着面庞,忙是让到了一旁去。 宋锦此时心虚得很,只得是刚忙离开了伙房,冲了个冷水澡。 本想着去给顾青鸿监督监督功课。 却不料刚一进去,与顾青鸿打上个照面,就被顾青鸿看出了端倪。 “宋先生,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顾青鸿侧着脑袋,打量着宋锦安,嘴角挂着探究的笑意。 “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宋锦安眼见被人看破羞事,一时间呆若木鸡,赶忙追问。 他自己心中也不禁寻思,难不成恋爱这么明显吗? “哈哈哈...” 只听顾青鸿拍案哄然大笑,他打趣道,“宋先生,觅宁今儿个擦的是水红色的口脂吧。” 这话一出,宋锦安果真在原地思量了起来,思前想后还真是水红色的。 “你怎么知道的?” 宋锦安一脸疑惑的瞧着顾青鸿。 “宋先生,你的衣领上挂着唇印,告诉我的呗。哈哈哈...” 顾青鸿轻摇折扇,一双眼睛早就笑成一条缝。 原是方才二人耳鬓厮磨间,无意间在领口上留下的,倒是叫顾青鸿看了去。 宋锦安一时间顿感无地自容,忙是掩面就要往外走,边走还边说着,“惭愧惭愧。” 可等他回了屋,换了衣裳,拿到水井前打算清洗的时候。 他突然又想到了方才在伙房发生的一幕幕,霎时间脸上便泛起了红霞。 他瞧着衣领上的唇印,越发的顺眼,索性这件衣服他也不打算洗了。轻拍掉上面的浮灰,便将衣服收进了柜子里。 这叫有价值之物! 第二十八章:醒了 这郎中是个有本事的,虽说救人的过程中多有波折,但好在几次险处都被他老道的医术化险为夷,所幸一切进行得也算的上顺利。 陈伯一直在门外守着,临了酉时,郎中才从屋里走出来。 “先生,辛苦。” 陈伯一见郎中出来,赶忙是迎了上去。过去时还从宋锦安给的金袋子里抓了一把,递了上去。 郎中见来人递来东西,自是伸手去接。 接来,低头一看,霎时间面上更是难掩喜色。 陈伯按照宋锦安的吩咐,将那郎中捂得严严实实的送回了医馆,途中更是对其百般叮嘱,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 那郎中自己心里也是有杆秤的,这金稻谷可不是什么寻常人家打点人用的物件,他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 况且,此次病人还涉及巫族,他活了大半辈子,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为了不惹麻烦,今日之事他断然不会向外泄露半个字。 车马摇晃,陈伯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一回来,就看见三人齐齐的围在桌前,桌上摆着饭菜,却没人动筷。 “陈伯,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快坐下吃饭。” 觅宁一见陈伯进门,刚忙招呼着。 “哎!” 陈伯重重的应了声。他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心中一暖,可鼻头却是忍不住的酸涩。 前半生风雨漂泊,孤苦无依,他从未想过能有个住处,回去还能吃上热乎饭菜,更别提谁等着他吃饭。 可如今,知命之年。 这一切确也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实属苍天眷顾,大幸! 待陈伯落座,众人才纷纷开始动筷。 “我搬去同青鸿一起睡,这几日需得辛苦陈伯,同那病人住一个屋子,夜里好有个照料。” 宋锦安在一旁缓缓开口。 二人自是没意见的,他们原本也是想如此安排的,如今宋锦安先开了口,倒是顺了大家的意。 “这人今夜若是醒了,你一定要将我喊醒,有些事我们得清楚。” 宋锦安的语调缓和的叮嘱着陈伯,大有几分此事十分重要的意味。 不过,却也如此。 谁知道他们救下得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会不会恩将仇报呢。 “对了,一会记得把他的手脚绑起来。” 觅宁一晚上吃饭都不曾讲话,如今一出口便是语出惊人。 直引得其余三人哄堂大笑。 “笑什么,万一他是坏人,我们也有两手准备。” 觅宁被三人笑的有些羞恼,挺着腰板嗔怒着。 “就他那样,怕不是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你说是不是?” 顾青鸿在一旁笑的最欢,说话间还用胳膊拱了拱宋锦安,试图询问他的想法。 “陈伯,按小宁说的做,有备无患。” 宋锦安轻轻推开顾青鸿,一脸温柔的看着觅宁。 “诶,你们两个妇唱夫随的,合着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呢。” 顾青鸿一脸委屈的靠在了陈伯的肩膀上。 “宁丫头说对。” 陈伯这边,也是一脸微笑的推开了顾青鸿,也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顾青鸿一脸错愕,而后便是一阵哀嚎,“欺负人呐~” 然而顾青鸿的哀嚎,并没有换得众人的同情,反倒是引得众人一同发笑。 此时的顾青鸿,活像个小孩子一般,就差赖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不过如此也好,瞧着他这般模样,比前些日子多了不少人气,众人心里也跟着高兴。 也就由着他去了。 四人说说笑笑的,这晚饭也就过去了。 大家都是累了一天,饭后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屋里去了。 今个的蜡烛似乎都提前打好了招呼一般,熄的格外早些,除了还在用功读书的顾青鸿,他始终是休息的最晚的。 夜里,三更天的时候。 陈伯被一道嘶哑的男声吵醒。 “水...” 那人的口中一直念叨这要水喝,许是昏迷得太久,声音几乎是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陈伯赶忙是到了杯水递了过去,可那人的身体状况完全无法坐起身来,陈伯无奈只得去伙房,找了根勺子来,一点一点的将水送入他的口中。 那人的嘴唇因为长期缺水,而皲裂爆皮,看起来一股半死不活的模样。 “谢谢。” 那男人喝完水后,嗓子明显滋润了不少,只是说起话来还是有气无力的。这句谢谢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 陈伯给那男人喂完水之后,便走出房门,将宋锦安与觅宁叫了过来,顾青鸿刚睡下,谁也没舍得打扰他。 床上的男人在陈伯出去的一瞬间,眸色变得凌厉起来。 只见他低沉着眸子,看着自己胸前的缠了一层又一层的布条,脸色愈发的难看。 这帮人究竟是故意的?还是帮倒忙的好手? 只见他的手指互相碰撞,捏了几个叫人看不懂的手势,与此同时他的气血随之翻涌,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溅在床边,是黑色的血,血液溅到的地方,散出丝丝白烟,似是腐蚀了一部分家具产生的。 宋锦安与觅宁得知那男人醒过来了后,忙是换了身衣服赶了过来。 床上的男人听见与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中泛起层层怀疑。 第二十九章:吴真 等三人开门进来的时候,那男人已是一副柔弱不可自理的模样了。 那男人本就生的惊为天人,如今醒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更是锦上添花一般。 饶是宋锦安与之相比都逊色了许多。 此番容貌只一眼遍叫觅宁的心跳个不停,脑海中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两个字。 妖孽! 那男人刚瞧见门外来人,忙是佯装着要起身跪谢,口中发出微弱的声音,“多谢各位救命恩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不过他也确实没什么力气,还没等起来,就自个力竭倒了下去。 “无妨,大恩不言谢。我们都是好人,你只需实实在在同我们交个底儿。” 宋锦安走到床前,眯着眼眸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面上依旧做出一副温文尔雅的老样子。 “宋郎,说的对。我们都是好人,不求什么回报,不过虽说是大恩不言谢,我们救你也使了不少银钱,等你伤好了,记得留下来跑趟还债。” 觅宁从宋锦安身后探出头来,一提到银钱,她的眸子便闪烁的别样的神采。 她不是个爱财的主,确是个守财的奴,更何况她以后是要嫁给宋锦安做夫人的,那宋锦安的钱不就是她的钱吗! 自然是要爱惜着花的。 床上的男人听了这话,原本苍白的嘴唇忍不住的抽动一下,眼前这对男女还真是“好人”呐! “好。敢问小姐使了多少银钱救我?” 那男人长呼了一口气,算是把气捋顺了,才堪堪开口询问,言语间却是直接跳过了宋锦安。 狭长的丹凤眼似是会勾魂摄魄一般,竟比女子还多了几分妖娆。 因着这一举动,宋锦安直接把他划进了高危人群。 宋锦安默默地将觅宁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瞧着眼前的男人愈发的不顺眼。 那男人的状态,明摆着一副不差钱的模样呀! 杀鸡有的时候也是可以用宰牛刀的嘛! 他突然就冒出了这个想法,正扭头看向觅宁打算询问她意见的时候。 只见身旁的女人,正环抱着双臂,一手摩挲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全然自动屏蔽了那男人的狐媚手段。 “我们救你可使了一锭黄金呢!” 觅宁没给宋锦安说话的机会,扯着宋锦安的衣袖,一脸真诚的看着床上的男人。 此时,男人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竟有些暗暗发黑,原本还勾人的目光徒然收敛。 一锭黄金? 这些人拿他当傻子糊弄呢? 觅宁见他不言语,心中便觉有些不好意思,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的太多了,太夸张了。 “想必公子也清楚自己的身子骨是什么情况,你那毛病,寻常郎中可医不了。我们也是好不容易寻了名医,才将你救下来的。” 宋锦安瞥见觅宁局促的模样,不免觉得可爱,更多的是一种得意。 到底是比觅宁多活了几年,撒起谎来,是脸也不红,心也不跳。 床上的男人此时外表一副柔弱可欺,内心却是将面前这三人骂了个遍。 可不是吗! 的亏他清楚自己的身子骨,要不还真被这两人忽悠了去。 不过考虑到他的身份不好暴露,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公子高义。在下佩服。” 那男人靠着软枕,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睁着。 “无妨。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啊?可有妻室?” 宋锦安面上堆着虚伪的笑意,僵硬的盯着床上的男人。 二人眉眼交锋间,宋锦安不动声色的抬手按在了那男人的胸口上。 “嗯。” 只听那男人吃痛闷哼一声,随即收回与宋锦安对视的目光。 算他狠! “在下吴真,吴是姓吴的吴,真是真假的真。家是都州的,未曾有妻室。” 吴真抬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防止宋锦安再次下黑手。 当然,吴真,无真。 说的自然是没有一句真话了。 “吴公子,真是好脚力。都州离着可不近。” 吴真说的话,宋锦安自然是一句也不信的,能和巫蛊沾上边的,哪有什么纯良的,要知道使用巫蛊之术,可是律法里杀头的重罪。 “也是迫于无奈,我原本也是都州富户家的公子,一直过的也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话说到这,他突然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可家中族老不知在哪惹了一个巫族女子的情债。我吴家上下37口,全部死于她手。若不是我命大,得了诸位恩人相救。” 吴真说到此处,声音便戛然而止。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他的泪就落了下来,许是人美,泪也显得更美些,一下子便惹的人垂怜。 吴真虽声音虚弱,讲起故事来也可谓是声情并茂。 除却宋锦安,觅宁与陈伯皆是对他的“遭遇”,表示了十分的心疼。 当然,宋锦安也感受到了十分的心疼。 只不过是此心疼非彼心疼罢了,他疼的牙根直痒痒。 “别说了,是宋郎不对,提了你的伤心事。你好好休息吧,我们不打扰了。” 觅宁虽就是孤儿,可她从小到大也算是被人好好保护者的了,心思自然单纯些。 她本就感性,自然对吴真口中的遭遇更多了些同情。 忙是拉着宋锦安便要向门外去。 宋锦安原本还试着想挣扎一番,却始终拗不过觅宁,便也由着她性子,跟着走了。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他回身给了吴真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个吴真,心思太重,虽说眼下他并未做出什么对大家不好的事情,却难保以后不会。 毕竟他现在有伤在身,也算得上是有心无力。 还是要多留几个心眼的。 觅宁与宋锦安离开后,屋里便只剩下吴真与陈伯。 若不是角落里时不时传来的呜呜声,吴真还真以为人都出去了。 陈伯听了吴真的遭遇,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 “孩子,你太可怜了。” 陈伯抽泣间,还不忘了安慰一下吴真。 他最能理解吴真失去亲人的感受,因为他也曾感同身受过。 瞧着陈伯哭成这幅模样,吴真不免有些哑然。 一时间不知该说这人蠢,还是善良。 不过看在陈伯夜里守着他端水喂饭的份上,还是把他归为善良吧。 吴真瞧着陈伯这架势愈发不可收拾,总觉得自己不哭,倒是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这夜。 两人在一件房里,对着哭,一个比一个凄惨。 吴真心中不免感叹,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呀! 第三十章:等死 这戏一直演到后半夜,陈伯乏了才算完。 陈伯心思老实,没什么心事,自然睡得也快。 到底是个糙汉子,打呼噜磨牙放屁自是少不了的事情,这可苦了吴真。 想他人生在世20载,与人同宿一间房还是头一遭。 几次挣扎着入睡无果,他痛苦地长叹了口气,双眼直勾勾的瞧着屋顶。 人一旦静下来了,想的事情自然就多了,吴真也不例外。 感受着身上的伤口隐隐传来痛楚,再联想到这院子里的人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胸中自是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他以身饲蛊,原本这蛊还需十日就可养成了的,偏偏叫这帮人给毁了,还叫他白白挨上了这些冤枉刀。 这帮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活菩萨,救了他,他就会感恩戴德。 等他好了,定是要将这笔账从这些人身上讨回来的。 特别是那个对他下刀的庸医! 思绪间,他甚至开始幻想,宋锦安跪在他面前,涕泗横流,求饶的画面了。 他越想越开心,甚至笑出了声来。 不过到底是带病之身,经不起一丝一毫细微的折腾,这一笑,直接扯得他胸前的伤口剧烈作痛。 他忙是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伤口倒是不痛了,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脏腑的疼痛,想来是强行取蛊留下来的后遗症。 吴真的呼吸逐渐急促,喉头渐渐泛起一丝腥甜,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侵袭了他的大脑,呕吐感随之而来。 他硬撑着靠到床边,便再也忍不住吐了起来。 夜里黑,看不清他吐的是什么东西,只能听见呕吐物落在地上,嘶嘶的腐蚀声。 吴真心里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事。 眼下他的身体指着俗世的这帮庸医断然是越拖越垮的,只能想办法,等身子好一些,赶快回族里。 淤血吐出后,他明显感觉身子虽虚弱,却也舒服了不少。 晕晕乎乎的合眼入了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早上。 与其说是自然醒,不如说是被外面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吵醒的。 他蹙着眉头,强抑着心中的不满,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寄人篱下。 人是铁饭是钢,自他昨日醒来,肚子里便滴米未进,挺到现在,早已是饥肠辘辘。 难不成这帮人要活活饿死他? 瞧着这时辰都快日上三竿了,他不免得往坏的方面想。 吱呀。 吴真听见开门声,扭头看去。 进来的是宋锦安,手里还端着一个食盒,里面放的似乎是给他的饭菜。 吴真一看来人是宋锦安,立马想起昨个夜里的事儿,一时间公子哥脾气是立刻就上来了。 他赶忙闭上了眼睛,装作一副还在睡着的模样。 到是宋锦安,端着餐食坐到了床边。 宋锦安瞧着吴真假寐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不免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狡诈。 他端起觅宁做的三七鸽子汤使劲嗅了一下,而后将汤举在了吴真的脸侧,用手轻轻地将汤的热气一点点的扇了过去。 这汤是极鲜的,香气似是有灵魂一般,懂事的钻进吴真的鼻腔。 吴真本就饿得厉害,被宋锦安这么一弄,口中的汁液横流,想吃的不行。 不过现在睁眼,多少是有些丢脸了,可不能叫宋锦安小瞧了去。 想到这,吴真原本躁动的食欲被短暂的压制了下去。 宋锦安见眼前的人不为所动,眉头一挑,又将食盒里的枣子糕拿了出来,放在吴真的鼻子下绕了绕。 枣子糕的香甜味是吴真无法拒绝的,他最喜欢吃甜食了。 吴真忍不住的吞了口水,仍是倔强的不肯睁开眼来。 这一幕被宋锦安尽收眼底,他忍不住发笑,这人怎么还跟人赌气呢,小孩心性。 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咕... 咕噜... 原本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两道怪声。 循声看去,原是吴真的肚子发出的声音。 这下可好,吴真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的肚子自己缴械投降了,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一副刚刚醒来的模样,“宋公子,早。” “吴公子醒了。小宁早上特地做的三七鸽子汤和枣子糕,我伺候吴公子用些。” 宋锦安今早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对待吴真可谓是温柔至极,这番举动倒是令吴真茫然了,不知眼前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吴真还不知道,陈伯今个一早起来看见他吐在床边的混着碎肉的血污,可是吓坏了。 忙是赶马去问了郎中。 那郎中听了吴真的情况,连摇三个头,说了五遍油尽灯枯,最终告诉陈伯,以吴真的身体状况,时日不多,只能等死。 也正因如此,他们决定瞒着吴真的身体状况,好好待他,也不免他来人世走一遭。 的亏吴真不知情,如若不然,他又要骂一声,庸医! “吴某荣幸之至。” 吴真将信将疑的坐起身来,他拒绝了宋锦安喂到嘴边的羹汤,自个拿起枣子糕吃了起来。 到底是饿了,五块枣子糕愣是连个渣都没剩下。 宋锦安在一旁,以一种慈父的目光看着吴真,心中不免泛起酸楚。 多年轻的生命啊! “喝点汤吧。你的身子得多补补气血,才能好起来。” 宋锦安怕吴真力竭,特地将汤乘在了一个小碗里,端给他。 这下吴真并未拒绝,他接过来猛猛的喝上了两大口,一碗汤就见了底。 他现在感觉身子暖和和的舒坦了不少,这觅宁的厨艺还真是不错。 思绪间,他感到身旁的宋锦安似乎散发着别样的光辉,他寻着视线的尽头看去,只见宋锦安在床边坐的端正,瞧着他的目光好似佛堂里出来的和尚,要把他超度一般,慈眉善目。 这可把他吓得不清。 人有三急,偏偏这个时候吴真来了尿意,这可不是说忍就能忍的事。 奈何这屋里也只有宋锦安一个方便帮他的人了。 犹豫再三,到底是开口了。 “宋公子,麻烦你扶我去方便一下。” 吴真说这话的声音几乎和那蚊子耳语无疑,一语出口,脸早已是通红一片,他羞耻的将脸埋在胸前,又悄悄抬眼,去瞧宋锦安的反应。 第三十一章:茅房 他原以为宋锦安会给他些难堪的。 却不料宋锦安竟然一言未发的托着他的腋下,将他搀了起来,甚至细心地为他穿上了鞋子。 这一举动,可叫他的心紧张的跳动个不停。 当然,更多的是一种羞愤,毕竟他也是个大男人,叫人这么照料者成何体统。 吴真本想着,靠着床头自个儿慢慢的站起来。 到底是身子亏空的厉害,腿还没直起来,就卸了力气,软了下去,连带着整个人重心不稳,一下子又坐回床上。 这一颠簸,扯得他身上的刀痕生疼。 吴真疼的龇牙咧嘴,心中恼意更胜,忙是在心中再一次沉声骂了句,“庸医。” “吴公子,还是我搀着你去吧。” 宋锦安瞧着吴真的痛苦模样,心生恻隐。 “劳烦宋公子。” 吴真这回也不在逞强,有气无力的应着。 吴真试着将手臂搭在宋锦安肩头,刚一用力,便是面色一沉,感到胸前传来剧烈的疼痛。 “庸医。” 宋锦安见此法不妥,尝试着托着吴真的腰起身。 这方法确实不错,牵扯不到伤口。 只是这人还没走出去两步,身上的力气就又用尽了,腿脚一软便要往地上倒。 好在宋锦安在身旁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吴真的腹部,托着腿打横给人抱了起来。 吴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就牢牢落在了宋锦安怀里。 顿时,他这个脸好似烧开了水的壶,又红又烫。 宋锦安似乎也注意到了吴真的不自然,不过他却不以为然,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做的坦荡,何顾难堪。 “吴公子,你身子抱恙,不必拘礼。” 宋锦安出言安慰。 吴真此时窝在宋锦安怀中,身子却是如同客栈外面挂的匾额一般,僵硬,笔直。 以往他总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是那些中原人太矫情了,如今他却是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过这道理是男男授受不亲。 “多谢。” 吴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昨个夜里他自诩说话的态度也不是很好。 如今看来,到是宋锦安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了。 他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无妨。等晚上陈伯回来,我叫他去买辆四轮车给你就好了。” 宋锦安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坦荡模样。 “好。” 吴真只得是轻声应下。 此事,那可怜的郎中在他的心里,再一次的被虐杀了无数次。 吴真瞧着宋锦安那清晰的下颌线,一时间情不自禁的眯起了双眼。 这人也算是个好人,等伤好的查不到,就暂且放他们一马。 不过,这个人长得还是不错的,要是他也有这么一个好看的蛊奴该多好。 等等,他想这些做什么。 赶忙是甩了甩头,清醒了些。 有了宋锦安的帮助,很快就到了茅房。 客栈的茅房修葺的不大,只容得下一个人,好在维护的干净整洁。 吴真原本还担心宋锦安会不会跟着自己进去,毕竟这是个挺让人难为情的事情。 好在宋锦安在外面找了个粗棍子撑在了茅房两侧的矮墙上,叫他抓着那棍子解决。 等他再出来时,依旧是宋锦安打横将他抱着。 回去的路上,正碰见了前去给吴真送药的觅宁。 觅宁远远地就瞧见宋锦安抱着吴真的样子,说真的,还真是好看呢! 这个人一个生的美貌近妖,一个生的仙风道骨,二人离得近的倒是养眼的很。 觅宁以一种暧昧的眼神瞧着二人,她也是背着宋锦安看过不少野书的,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她也是有所涉猎的。 瞧着眼前如此光景,也难免浮想联翩。 觅宁跟着二人进了屋内,将药瓶放到了桌上,交代好如何使用便匆匆逃了出去,脸上挂着绯红。 心中既激动又有些愧疚,宋锦安这般待她,她怎能在心中如此编排他。 可是,这根本控制不了呀! 屋里,吴真与宋锦安尴尬对视。 宋锦安拿起药瓶,就要上手解开吴真的衣服。 吴真死死的扯着自己的衣领,“别,我自己来。” 宋锦安也并未强求,松手将药瓶交到了他手中,任由他自己去了。 在吴真给自个擦药的时候,宋锦安拿出帕子捂在了嘴上,半天也不见他取下来。 “宋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吴真有些关切的发问,虽说他并不精通医术,可到底是医毒一家,以毒攻毒他还是自诩天下一绝的。 当然了,这天下一绝是他自己给自己封的,其中水分大着呢。 “无妨,不过是这些日子口中总是莫名的出血,一会就好了。” 宋锦安对此不以为意,他自是认为,许是这些日子诸多事宜操劳,没休息好导致的,压根没往别的方面想。 “宋公子还是找郎中瞧瞧的好。切勿将小病拖大了。” 吴真浸淫蛊毒多年,对于一个人的身体状况,自是感觉更敏锐些,提醒宋锦安却是出于好意。 “多谢吴公子提醒,改日我定去找郎中瞧瞧。” 宋锦安是个听劝的,横竖去瞧瞧郎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图个心安总是没错的。 而后,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宋锦安便借着看管顾青鸿读书为由脱了身。 不过,却也如此。 待宋锦安走后,屋里只剩下了吴真。 他盘算着自个如何能从这顺理成章的离开,他并不打算伤害这些人。 庸医除外! 他并不方便与这些人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对他们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很容易招惹祸端。 他也得尽快离开,不然叫身后那些尾巴追到这里,客栈便会遭到无妄之灾。 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那冷血无情之人,有恩报恩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眼下,身上也没什么可用的东西。 只能等身子稍微好一些,抓些虫子来养成蛊。 也无需什么取人性命的蛊,只需叫人睡上半晌便可,这种蛊好养,进入人体不出半天死的也快。 安全得很。 不过,诊金只能先欠着他们的了。 需得他回了巫山,取了钱,才能叫人送还。 第三十二章:血证 宋锦安说话果真算数,傍晚陈伯就准备好了四轮车。 这也叫吴真的行动方便了不少。 为了照顾吴真的方便问题,觅宁还特意嘱咐陈伯找了个椅子在上面掏了一个足以放置臀部的大小的洞。 这样一来,吴真去茅房就在也不用抓着棍子扯到伤口,疼的面目扭曲了。 觅宁这个大厨,这阵子在吴真的食补上,可谓是尽心竭力。 今个一盅三七乳鸽汤,明个一盅猪肚石斛汤的。 甚至还会特地在他早上用的粥里添些燕窝,阿胶糕更是每日必食的,尽是些补气血的好东西。 只可惜,就这么个补法,一个月过去了,吴真身子的亏空依旧不见好转。 众人自是心照不宣,他们明白吴真这身子也就是等死的命。 也不是全然没有好消息的,他身上的刀口算是全须全羽的愈合了,只在身上留下了无数浅粉色的伤疤,看着有些狰狞骇人。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穿上衣服,除了脖子上会露出些疤痕,其余的也是看不见的。 刀口愈合了,他自然就能下地行走了,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好事。 虽说走不远就喘不上来气,但也好过坐四轮车的那段日子。 特别是那张放在茅房中特地为他通洞的椅子,他刚能站起来,立马是将它扔了出去。 他老是觉着那东西是不中用的人才使的。 扔椅子这事客栈里的人都发现了,不过人人都照顾吴真的面子,齐刷刷的闭口不谈,护着他的面子。 客栈里的人各有各的事做,这么一比宋锦安倒成了最清闲的了。 白天只需按时给吴真送三餐,陪他说说话。 看顾看顾顾青鸿的学习,帮着觅宁收拾收拾客栈,除此之外,他也确实没什么事做。 偶尔也会收到京中的书信,十封得有九封是孙想容写的。 至于信中内容吗,大多过于不雅,不宜公开。 这也成了客栈里的人的一乐,就连与孙想容素未谋面的顾青鸿,每每读了她的信件,都忍不住赞叹一句,“孙家小姐,还真是才气无双呀!” 其中褒贬,便自在人心了。 宋锦安因着吴真的话,还真的去瞧了郎中。 只是这郎中瞧了一溜十三张,愣是没瞧出半点毛病,只是说他的骨头寒气有些重,给开了些方子叫他三日泡一回澡。 至于口中出血,郎中以为是其体质湿热堆积导致的,拿了些茯苓,并未在意。 得了这般回复,宋锦安自是安心了不少。 他原本也没想着自己的身子能出什么大事。 不过,宋锦安按照郎中开的方子吃了许久的药,口中出血的症状也未见好转,反而是愈发严重。 追问郎中,也只得了个身体调理需得循序渐进,日积月累。 他一想也觉有理,便不再追问。 这阵子出血最严重的一次,是宋锦安在顾青鸿屋里监管他读书的时候。 一张帕子生生是叫血给殷透了,可是将顾青鸿吓得不清。 宋锦安遇事一向愿意自己扛,这种在他眼里的小事,自然也没跟觅宁说。 倒是吴真身子好些,能出门之后,常常是瞧着他的症状心里琢磨。 终是一日,他再也忍不住,将宋锦安叫住,“宋公子。” “吴公子,有何事?” 宋锦安刚给觅宁打完缸里的水,手里没活,走到吴真对面坐了下来。 吴真越瞧他,越觉得哪里不对,瞧了半天才发现,宋锦安竟还围着冬天里用的护腕。 “宋公子,我是懂些药理的。” 吴真一脸认真的瞧着宋锦安。 “你知道了?” 宋锦安心下一惊,这事大家都瞒的好好地,难不成叫他自个诊出来了。 “我应该是知道些的。” 吴真也没敢一口咬定,毕竟宋锦安的情况目前看来只是与他在族里书中记载的病情相似。 “我们瞒你,也是怕你伤怀。如今你既然知道了,还是希望你看开些。” 宋锦安十分关切的安慰着吴真,眸中尽是真诚。 这反倒弄得吴真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什么事瞒我?还要我看开些?” 吴真狐疑的追问。 “啊。无事,我是说小宁瞒着你中午炖了新的汤品。” 宋锦安有些尴尬,听出吴真并未发现什么,便开始生硬的转移着话题。 好在吴真找他,也不是为了谈论什么其他的。 吴真干脆直奔主题,“宋先生近日身上可发过什么红疹子,或是颈部与腋下有什么不适。” “容我想想...” 宋锦安还真就听话的琢磨起来,“红疹子倒是没有,颈部与腋下也正常。只是口中的出血症状愈发严重起来,身上的骨头也比往年怕冷的多,许是年纪大了。” 宋锦安在那自个打趣自个。 这话传到吴真耳朵里,可就不那么好笑了。 口中出血,骨头怕冷,分明对应了书中所述“血证”的前期病情。 那可是得了必死的病! 书中对此病的解决之法,并未有所记载。 想到这,吴真的脊梁骨不禁泛起一丝凉意,直冲天灵。 不会这么巧吧,也许只是个巧合呢。 说实在的,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吴真还是很欣赏宋锦安这个人的,如若不是碍于身份的原因,他还真想真名实姓的与他结交一番。 只可惜造化弄人,过了这段日子,他与这客栈便再也不会有瓜葛。 “吴公子?” 坐在吴真对面的宋锦安,瞧他拧着眉头半天不吭声,以为他乏了,开口唤了唤。 连连叫了三生,吴真才回过神来。 “啊.宋公子,我方才走神了。” 吴真有些心不在焉,宋锦安对他也算有恩,巫族向来知恩图报,他得赶快回族里找找法子,看能不能救下他的性命。 “我有些乏了,宋公子请便吧。” 吴真冲着宋锦安微微福身,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宋公子,若是身子出现我方才说的症状,万万得告诉我。” 宋锦安走出去有段路,吴真又赶忙将他叫住,叮嘱了几句。 得了血证的人,没有活过一年的。 不过眼下总是不能草草断了他的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