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王爷的反诈骗日常》 1金玉良缘 锦闰十二年间,正值上元。 钺国上下普天同庆,崇德皇帝大摆筵席宴请朝中文武百官偕同家眷一齐欢度佳节,宫中各处皆是热闹非凡,歌舞升平。 小永宁拉着母亲的手在绚烂的烟花下欢声笑语,长年不在身边的父亲也回到临都陪伴着她们母女二人。一切美满消失在烟花熄灭的那一刹,皇宫瞬间陷入漆黑一片,焦急的永宁四处寻找着母亲,可当远处再传来光亮时,可刚刚还在笑脸盈盈的母亲倒在血泊之中,只剩一具冰冷的躯体...... “阿娘!”床榻上的温永宁猛地睁开眼,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丝绸被子,额头上的冷汗从惨白憔悴的面容上滑落。自打三年前母亲在皇宫遇刺后,这一幕便成了永宁的噩梦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虽然人人皆说阿娘死于旧疾复发,可向来康健的阿娘又怎会病发身亡。 北边的战事吃紧,沉浸在悲痛中的父亲无奈赴北驻守边关,原本偌大的镇北侯府瞬间只留下了永宁一人。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侍女丁香顾不上礼数推开房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快梳洗一番,是宫里的李公公来了......” 永宁回过神来微微蹙眉,这皇帝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朕之三皇子靖南王陈景年既加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良配。兹闻镇北侯温尚年之女温永宁娴熟大方、品貌出众,朕与皇后甚悦。为成人之美,特将汝许配靖南王为王妃,择良辰完婚,钦此。” “臣女谢主隆恩。”接旨谢恩后,她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不曾激起一丝波澜,坦然地接受这无从选择的安排。 正逢四月,好雨时节,斜风细雨拍打着茂密的竹叶,亭内烹茶的热气缓缓升起,倒驱赶了几分寒意。一身海棠白衣的女子面色憔悴,清幽的目光散落在侯府的一草一木间。 回廊阁楼里皆是阿娘的一颦一笑,阿爹不在的这段岁月里,是阿娘独自一人将她带大,从读书写字到治病救人阿娘无所不知,在小永宁的心中阿娘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可这样一位风华绝代之人竟得不到老天的垂怜...... 如今永宁的亲人就只剩爹爹了。 爹爹一生戎马驻守塞北,自然会有不少出生入死的兄弟。可如今圣上忌惮镇北侯手中日益庞大的兵权,唯有王侯联姻才能保全爹爹手中的将士和英名。 不知不觉中茶杯掉落在地摔了个稀碎,为人臣子,宿命奈何。 大婚当日,靖南王府与镇北侯府红灯高挂,凤冠霞帔,八抬大轿,一路围观的百姓皆有赏钱,迎亲的阵仗浩浩荡荡,文武朝臣皆来祝贺。功绩显赫的镇北侯府与威震八方的靖南王府联姻,场面自然是壮观无比。 帝王家的嫁娶礼制当真繁重,折腾一天下来永宁早已疲惫不堪,无奈还得坐在床榻上等着新郎官来掀开盖头,可迟迟不见三殿下的身影,一旁的丫鬟婆子只好出了房门去寻。 众人四处寻找的三殿下却在书阁内翻阅探子传来的江湖情报,虽然一身黄绸红褂,花冠吉服,但镇定自若的神情仿佛今日大婚的新郎官儿与他无关另有其人。 听见屋外下人们慌乱的脚步声,陈景不过冷冷一笑。父王为了避免夺嫡之争便将十三岁的他遣去南岭,如今为了笼络兵权倒是想起了他这个远在天边的三皇子。 “锦翊,还没有月影教的下落吗?”陈景依旧气定神闲,如今对他而言重中之重并不是今日的大婚,而是远在南岭的师父。 这些年来父王对他不闻不问,只有师父将他视如己出真诚相待。可如今师父深陷重病,唯有月影教的回生术方能扭转局势。奈何无召回都便是死罪,唯有此次联姻才是他回到临都的借口。 “殿下,据派去打听消息的人说,五年前月影教圣女曾在岐黄医馆救治过一个垂死的小孩儿,不过......后来也没有了下落。”锦翊见王府实在乱成一锅粥,只好打断了陈景的思绪。“侯府来的王妃还在寝宫坐着......” 他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卷,好似要去解决麻烦事儿一般深深叹气道:“本王去去就回。” 待他来到寝宫已是深夜,月满枝头。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才被缓缓推开,些许疲倦的永宁听到声响倏尔清醒,透过红纱瞧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想必此人便是靖南王陈景。 男子为她掀开头纱后,垂着眼帘拱手作揖道:“陈景征战沙场多年,过惯了不拘小节的日子,往后若是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定睛一看,这三殿下身形俊逸,剑眉星目,浑身无不散发出帝王家的气势,深邃的眼眸间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模样在红烛的映照下显得冷漠无情。 “永宁自知才疏学浅,往后定当尽心竭力帮扶殿下。”永宁亦是应声附和罢,只是没想到这三殿下竟毫不掩饰对这桩婚事的厌恶之情。 永宁强挤出笑颜端来合卺酒呈到他面前,“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面对突如其来的笑靥陈景依旧面不改色,才举起酒杯却因手里一个不稳,将合卺酒倾倒在被褥上,冷冽的目光从眼底一闪而过。 “三殿下您......”永宁仓促间对上了陈景的眼色,心头不由得一紧,莫不是他发现了自己在这酒中做了手脚而故意为之。 眼前的男子毫无惊慌之色,缓缓起身擦拭满是酒渍的婚服,随后又故作愧疚道:“都怪本王不小心,辜负了温姑娘一番美意。今日便算是礼成了,本王还有公务在身,温姑娘早些歇下便是。”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命令般的语气由不得永宁继续争辩,随着一声关门声响,偌大的屋内又落了清净。金钗红衣的新娘独自坐在满是瓜果喜糖的案桌旁扶额神伤,明媚艳丽的红妆难掩杏眼低垂,望着倾倒的酒渍心中又是一番自责。 阿娘生前将月影教独一无二的医术倾囊相授,为的就是让她医者仁心救济苦难,可如今她为了自保竟在大婚之夜对自己的夫君下手,倘若阿娘在天有灵,一定会责备她吧。 这毒并不害其性命,只是引发些失眠晕厥的病症,只要定期服用解药便对身心无碍。如今圣上对爹爹手里的兵权虎视眈眈,若是自己的手中捏不住任何把柄,岂不是变成了任人摆布的棋子。 书阁内灯火通明,换上便衣的三殿下不似刚刚那般庄严隆重,倒更有几分少年意气。守在一旁的锦翊寂静无声,只待油灯燃尽之时为他点亮桌台。 陈景虽手握经书却目视窗外,细细思索着寝殿那位究竟意欲何为——这温永宁不光给他的酒里下了毒,竟也没放过自己那杯,当真是心思缜密。 这等寻常毒药倒是伤不了从小泡在毒罐子长大的他,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身陷权谋之争的苦命人罢,不过竟有如此胆量对当今王爷下手,当真不简单。 “锦翊,这几日盯好三王妃,若有异动随时向本王汇报。” 翌日,天才五分亮二人便候在宫门外,各自伫立在侧,场面一片寂然。 二人身着华服锦冠,中规中矩地拜见了帝后以及王公贵胄,在外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对内却是互无交集。 待到圣上召陈景去商榷要事后,杨皇后的传唤丫头连忙叫住了要走的永宁,“婢女见过三王妃,皇后娘娘正在瑞仪宫等着您呢。” 这威严的皇城永宁只来过一次,可就在那日便害了阿娘性命,宫内的一砖一瓦皆是她的噩梦。如今三年过去了,这深墙大院依旧如此令人窒息。 瑞仪宫内,杨皇后正气定神闲地端坐在凤椅上,一席暗红长袍绣着金丝祥云纹,头戴宝石镶嵌的蝴蝶簪,光是一道深不可测的眼神便令永宁有些惴惴不安。 只见杨皇后向侍女们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有些话要单独跟三王妃说。” 待到房门一关,杨皇后一改庄严的模样走向永宁,眼里满是慈爱地握紧她的手,哽咽道:“好姑娘,这些年你受苦了。” 面对此情永宁有些不知所措,微微蹙眉又浅笑道:“母后言重了,能够嫁入王府永享清福是永宁的福气。” 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姑娘面容姣好,眉眼间与她的母亲生得几分相似,一想到当年在月影教与挚友相知相伴的那些年,杨皇后不禁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杨皇后牵着永宁的手走到茶桌前坐下,轻轻撸起袖子,将温热的茶水倾倒在洁白的手臂上,霎那间一朵五瓣花儿似的朱砂印记显现出来。 惊诧不已的永宁压低嗓子,“母后,难道您就是阿娘口中的沐心姨母!” 阿娘曾提到过自己年少时有一位至交,她的噬心咒印宛如一朵桃花刻画在其右臂,后值时局倾覆,便与这位友人再未相见。 “那日她本该带你来见本宫的......”杨皇后放下衣袖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随着回忆飘向多年以前,“当年的月影教以救济苍生为己任,不仅行医救人,还会收养流落街头的孤女。当年在晋北本宫与家人走散后恶疾缠身,便是被你的姥姥救下收为月影教弟子,自幼与你的母亲江礼月一同读书习字,情同姐妹。” 听到关于阿娘的消息永宁再不能掩饰自己的迫切之心,“那后来呢?母亲为什么会从晋北逃亡至临都?”对于当年月影教的事情阿娘闭口不提,甚至连爹爹也一无所知。 杨皇后深深叹了叹气,“你可知道九转心经?” 2月影往事 永宁微微一怔,阿娘生前曾告诉她九转心经是月影教独有的秘籍,切不可落入他人手中,杨皇后虽是阿娘的故人,可目的亦是不明,断不能松懈了戒备之心。 杨皇后看出了永宁的顾虑,便直言道:“阿宁不必担心,心经的秘密你我皆知,本宫自然不会夺之,可当年的劫难皆因它而起。若不是五毒教刘庸为了修炼断魂大法需以月影教百毒不侵之术作引,月影教弟子也不会因此丧命。” 说罢,杨皇后惆怅地转过身去轻轻拭泪。江母于她而言是第二个母亲,礼月更是她儿时的挚友,可就在她与杨太尉相认的半年后,江湖上却传来了月影教惨遭五毒教灭门的噩耗。 “后来本宫进宫成了秀女,礼月也下落不明。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直到三年前的上元节圣上宴请群臣,本宫才与礼月见上最后一面......” 永宁看着杨皇后落寞的身影,没想到威严肃穆的杨皇后竟是如此动情之人。月影教向来与世无争,便设下噬心咒不允许弟子向教外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将会血脉逆流而亡。这些年来杨皇后为了隐瞒身份,不知又受过多少委屈。 “为了皇家颜面,人人都说礼月死于旧疾复发,可那日她见到本宫时,明明就安然无恙。” 杨皇后转过身来,眼眶早已泛红。“阿宁,当年礼月遇害时你不过十四岁尚为年幼,如今本宫将真相告知于你,只求还你一个心安。虽然圣上为你和景儿指婚暗藏私心,可景儿的确是个正直善良的孩子,唯有将你托付给他,本宫才能对得起你娘的在天之灵......” 永宁知道月影教弟子不可对圣女撒谎否则便要咒发身亡,杨皇后既然是阿娘的故人,今后便一定要对她坦诚相待,“阿宁一定会好好辅佐三殿下,绝不辜负母后的一片心意。” 出了瑞仪宫,永宁终于放下了三年的心事。得知关于月影教的过往后,复仇之事也算有了眉目。看来阿娘遇害与五毒教脱不了干系,可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究竟是谁作了内应与五毒教狼狈为奸。 三殿下还在圣上的太极殿内未曾出来,永宁只好先行打道回府。可车马才出了皇城半步便被拦下,探身一看是二皇子陈旻的人。 瞧见丁香正扶着永宁从车内出来,陈旻纵身下马走了上来,眼里含情满是惋惜,“阿宁,你怎么就......” 永宁将目光撇到一旁,作揖道:“永宁见过二皇兄,还请二皇兄行个方便挪一挪车马。” 这么多年来她依旧对自己如此冷淡,可见到已为人妻的温永宁,陈旻便有些愤愤不已,“老三与你毫无情分可言,若是你心有不甘,本王这就去求父皇收回成命......” “圣上赐婚是我镇北侯府的荣幸,嫁给三殿下亦是永宁本意,还请二殿下自重。”说罢,永宁转身回到马车,丁香连忙吩咐下人绕道而行,离开了陈旻的视线。 望着永宁离开的身影,陈旻立马变了一副嘴脸,刚刚还是深情款款的模样转眼间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自幼相识,可正当陈旻到了婚嫁的年纪时永宁却要为母守孝。宋贵妃为了让他拉拢赵家势力,便求了圣旨将赵将军之女嫁入怀梁王府,可论起学识地位,将军之女怎能与侯府独女相提并论。 也不知杨沐心那女人使了什么手段,竟让圣上允了永宁与老三的婚事,如今老三手里握着北边的兵权和南边的实权,当真是个隐患,关键时必除之...... 待到车马走远了丁香才询问道:“宁姑娘,您与二殿下不过多年前在太庙有过几面之缘,为何今日一见他却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永宁一听这话,只笑丁香单纯道:“他恋恋不舍的只是镇北侯府的兵权罢。” 山鸟尽飞,暮色已至。 靖南王府内,美味佳肴香气四溢,可三殿下一刻不归,永宁便一刻不能动筷。倘若主子还未用膳,下人自然得跟着饿肚子。 “已是戌时,无需再等。”永宁早已在空荡荡的饭桌前坐麻了腿,向来宠幸备至的侯府独女可从未如此这般看人脸色,“丁香,吩咐下人布膳。” 府上管杂事的钱婆子可见不得这新妇不讲究规矩的模样,连忙上前拦住丁香,轻蔑道:“说到底这靖南王才是府上的主子,三殿下公务缠身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怎么三王妃就嚷着要用膳了?” 永宁瞧着她那嚣张跋扈的嘴脸倒是处变不惊,随意地挥挥手吩咐几个家丁:“来人,将钱婆请到府外恭候三殿下以示衷心,其余人随本王妃一齐用膳无需再等。” 钱婆子是杨皇后派来照顾三殿下的人,平日里总是颐指气使,这还是头一次在靖南王府吃了瘪,指手画脚地嚷嚷着,“三王妃您这是什么意思......诶!待三殿下回来了,老奴就要说理儿去!” 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晚膳,永宁阴沉沉的脸上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少女手握银筷轻轻敲了敲盛菜的玉碟,嘴角轻微上扬却令人生畏,“三殿下自然是靖南王府的主子,可三殿下不在府上之时,本王妃便是这府上的主子,听明白了吗?” “是。”在场的下人们皆颤颤巍巍地行礼领命,如今天下有几位女子敢在王府作威作福,看来侯府千金孤傲不群的传闻竟是真的。 忙碌了一天的丫鬟家丁们早已是饥肠辘辘,三两下将那钱婆子弄到府外后各自到伙房里大快朵颐。往日里三殿下常常处理公务至深夜而归,下人们总是饿了肚子又不能抱怨,如今有了这侯府来的三王妃,大家虽有几分忌惮却能填饱肚子,也算是件幸事。 亥时一刻,万籁俱寂。 操劳一天的三殿下倒没搭理门口的钱婆子,听闻三王妃将备好的晚膳吃得一干二净,赌气下径直就回了书阁。 陈景静靠在木椅上端详着呈递上来的册章,绣着金丝的藏色官服都来不及换便开始查阅账簿,正是账面上存疑虑才让双唇紧闭的他开了口,“锦翊,明日你随本王到西城的药铺走一趟。” 陈景此次进宫特意向圣上揭发了临都城内哄抬药价的恶象,药材本是病患的救命之物,如今却有人借此发财,当真可恶至极。得到任命后的陈景一来可以为民除害,二来便能顺理成章地留在临都打听月影教圣女的下落。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书阁的宁静,锦翊推开房门却瞧见三王妃的婢女丁香正端着一碗莲子羹求见。 “婢女丁香见过三殿下,这是我家姑娘为殿下准备的莲子羹,有静心凝神之功效,还望殿下笑纳。”丁香倒是个机灵的丫头,一边说着一边就将莲子羹搁置在木桌之上,还没等三殿下理会又自觉地退到门旁。 专注在账簿里的陈景无心分神,只是挥一挥手便示意她退下了,留下一碗莲子羹散发出淡雅清香。 更深露重,陈景不自觉地拉紧了披在肩上的貂裘。锦翊见状端来热气腾腾的莲子羹,低声劝解道:“殿下,今日您忙于搜证尚未用晚膳,这也是三王妃的一点心意。” 这莲子羹递到眼前后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陈景放下手中书卷接过玉碗,仔细一闻只是放了些明目泻火的草药,药量也恰到好处,对人倒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陈景双眉紧蹙,细想这侯府之女究竟在盘算什么,还是她知道自己下毒之事已然暴露才刻意前来讨好?最近琐事缠身早已顾不上这些,还是小心谨慎为妙。“把这莲子羹撤下。” 翌日清晨,春光和煦。 天色已是大亮,陈景早已整装待发正要出门查案,路过王妃寝宫时仍是窗门紧闭,不见声响。据暗哨来报,昨夜王妃并无异动,陈景不禁暗笑,这温永宁虽是官家小姐,却好吃又嗜睡,当真了得。 听见屋外脚步声渐远,想必三殿下已经离开,永宁这才从床上翻起身来换下夜行衣。一宿未眠的永宁两眼通红地瘫躺在床榻上,咒骂这精力旺盛的陈景竟如此能熬,若不是非要等到他歇下才能动身,自己早就完成计划回来睡大觉了。 不过昨夜真是有惊无险,竟在来去的途中碰上两支暗哨,好在那日进宫之时摸清了皇宫的地形位置,这才能来去自如全身而退。 梳洗完毕后的永宁精神了不少,待到遣走了丫头婆子这才掏出昨夜在礼部偷来的名册。这本名册尘封了三年之久倒也还算保存完整,上面详细记载了那日上元节宫中来往的宾客的名单。 阿娘本是晋北人士,平日里与临都的达官显贵少有往来自然没有结下什么仇家。从名册上来看,宫内也没有进入江湖人士,倘若真是五毒教为了心经追杀至此,可没拿到心经之前断不会杀人灭口。 冯庆怀?以前跟随阿娘在医馆为人看病时曾见过此人。此人不过是霓县的一个小官,为何会出现在皇宫庆宴的到访名册上,受邀宾客里并未有他的名字,想必是借了谁的名义混入宫中。 看来是时候得去一趟医馆了。 临都城中,八街九陌。 三年丁艰永宁深居内院,无心离府。如今这车水马龙、孩童嬉闹的景象倒让她压抑的情绪得到释然。 王府的马车停在一道巷口,许久未出门的丁香亦是兴高采烈,拉开车帘道:“宁姑娘,前面拐个弯儿就是岐黄医馆啦。” 马车里下来的姑娘一席墨绿青云衫,仅一支木兰簪轻绾垂髻。肤如凝脂,皓齿朱唇,虽未施粉黛却又超凡脱俗。 靖南王府的马车太过招摇,只好停于邻巷后二人再分头行动。丁香按照吩咐去采买给丫头婆子们的脂粉,永宁则从后院进到岐黄医馆内。阿娘生前与医馆的老板娘是故交,闲来无事便会带着小永宁到此处为百姓施针诊病。 今日岐黄医馆内落了清闲,柜前的药童正细细称量着药材,见永宁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戥子,满是惊喜道:“宁姐姐好久不见!阿杏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杏是瑾娘带回来的小毛孩儿,如今三年不见却能帮着瑾娘打理药铺了,当真是个学医的可塑之才。永宁将手里的梨花糕递给阿杏,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道:“你先忙着手里的活儿,姐姐还要到楼上见一见瑾娘。” “瑾娘。”永宁推开沉香阁,正瞧见女人在整理治病的医书。一双凤眼含情,一道青丝垂肩,瑾娘在永宁的记忆中从未老去,依旧是如此风姿绰约,宁静雅致。 听见熟悉的声音,瑾娘蓦然抬头,曾经稚气的永宁已是亭亭玉立地站在她面前,一时竟欢喜地说不上话来。 二人阔别重逢,相谈甚欢。熟悉的檀香萦绕在沉香阁内,窗台上的春兰依旧欣欣向荣,一切仿佛回到了过去,好像意外也从未发生过。 倏尔,屋外传来阿杏焦急的敲门声,“师父!宁姐姐!是三殿下来了!” 3明面夫妻 瑾娘倒是不紧不慢地推开门,指了指阿杏的脑门打趣道:“瞧你那慌慌张张样儿!来的是你宁姐姐的夫婿,还不快去沏壶好茶。” 阿杏这才露出痴笑的模样挠了挠头,转身要走劝被永宁叫住,“瑾娘、阿杏,我还未曾向三殿下坦白一切,如今我来只想延续阿娘的遗志救死扶伤,不想再生事端,还请二位务必替我保密。” “那阿宁你便在此好好歇着,待瑾娘去将他打发走了,你再出来帮忙。”瑾娘上下打量了一番永宁无奈的神色,看来夫妻二人间相处得并不融洽,是时候得去探探这靖南王的底细。 “三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女人清脆的声音从扶梯处传来,三十有余的模样风韵犹存,虽着粗布短褐却不失仪态,就连岁月也未曾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瑾娘不过远远瞥见一眼,陈景端坐堂内一身生人勿进的气息倒真不是等闲之辈。见瑾娘来了便起身相迎,“早就听闻临都岐黄医馆好善乐施,以救济平民百姓为己任,今日一见老板娘果真气质不凡。” 瑾娘心中暗喜,此人模样倒是俊俏,谈吐也算彬彬有礼,且再看人品如何,方知晓配不配得上我们家德才兼备的阿宁。 沉香阁内,永宁无所事事地翻看着瑾娘整理的医术,可这都第七本了堂内那二人竟还未聊完。按捺不住的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前,欲听听那二人在聊些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 透过门缝听不清声儿,却瞧见那瑾娘满面春风,虽瞧不见三殿下的正脸,倒看得出今日他不是来找茬儿的。 今日三殿下一来,医馆便没了生意,与其在此坐以待毙不如趁早溜之大吉。瑾娘的沉香阁内有一处暗道连向后院,永宁见瑾娘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留下便条后先行离开了医馆。 馋嘴的丁香倒是买了不少瓜果肉脯,满身的脂粉香气呛得永宁直咳嗽,不过这些市井的烟火气息倒别有一番亲切感。 永宁正欢喜地在簪子铺前给丁香挑选着礼物,突然一道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抬头一看竟是二殿下。 “永宁,我们又见面了。”陈旻一副不怀好意的谄笑看得永宁直发怵。 “见过二殿下......二殿下为何会出现在此?”永宁虽一副笑脸相迎,却对陈旻的出现感到十分疑忌。 对于永宁的疑问陈旻毫不理会,笑问道:“不知三王妃昨夜在王府休憩得如何?” 陈旻步步紧逼,豺狼审视猎物一般盯着她的眼睛,永宁却故作镇定毫不躲闪,借侧身行礼之机拉开距离。“永宁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这本是我与三殿下的私事,二殿下这番唐突未免太失礼了些。” “可本王觉得,三王妃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还未等陈旻继续说下去,倒被突然出现的陈景打断了话,“二哥也在这。” 永宁二话不说躲到陈景的身后,如今两尊活阎王冷眼相对,必然得拎得清自己的站位。 陈景瞧见身后的永宁一副依偎模样又轻轻拽着他的衣角,心里既是几分惊奇又是几分得意,冷若冰霜地向陈旻拱手作揖道:“若是拙荆冒犯了二哥,还请二哥见谅,三弟府上还有些杂事就不过多叨扰,改日再登门拜访二哥和二嫂。” 未等陈旻答复,陈景拉着永宁的手腕便转身离开。得意洋洋的永宁暗自窃喜,这家伙总是喜欢拉着一张毫不耐烦的臭脸说着毕恭毕敬的话语,倒真有几分叫人讨厌!不过他却是除了阿爹阿娘以外第一个给自己撑腰的人。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陈旻更是火冒三丈——这老三向来恃才放旷,如今与侯府联姻后更是嚣张跋扈,愈发不把他这个二哥放在眼里。 看这三王妃如此瘦削无力,陈旻的侍卫僮舟不禁怀疑道:“二殿下,昨日潜入礼部之人当真是三王妃吗?” 陈旻神色凝重,深思熟虑道:“此事还需慢慢查证。”据他安插在礼部的探子来报,凌晨时分确有一道身影从礼部一闪而过,朝着城南的方向去了。 皇宫位于城北,太子府在城东,怀梁王府居西,这城南自是靖南王府的方向。今日一早陈旻便假借查阅庆典礼制的名义到礼部查出,丢失的正是三年前上元节入宫的宾客名单,这可与逝母的温永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那人轻功了得,就连他派去的探子也没能追上,温永宁一个养在深闺的弱千金又怎会有这等功夫...... 回府的马车上,陈温二人一言不发。陈景假意闭目养身,细细打量着温永宁这一身淡雅朴素的装扮,看样子似乎是想隐瞒王妃的身份悄然离府,可她为何又会跟二哥出现在一起。 永宁早已察觉陈景的目光,好在自己早有准备,掀起车帘唤来丁香:“丁香,将东西给我。” 递上来的是一份热气腾腾的马蹄糕,永宁嫣然一笑,一边为陈景剥开包裹着马蹄糕的油纸一边说道:“初来王府,承蒙府里老人们关照,今日特备薄礼以表心意。听闻城东有卖南方的马蹄糕,特意买些给殿下尝尝,看看是不是这个味道。” 陈景接过马蹄糕后倒是舒展了眉头,这熟悉的气味倒令人记忆犹新,那时久居深山,师父隔三岔五便会到集市打酒,回来时总会给他带上一份香喷喷的马蹄糕。 眼前的温姑娘笑容单纯,一脸期许,陈景不知不觉中放下了几分戒备,头一遭温声细语地对她说道:“温姑娘费心了,照顾你是下人们的本分不必记挂于心。” 回到府里,家丁丫头们收到了自己那份精巧玩意儿个个兴高采烈,平日里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做好手里的差事不敢有半分逾越,唯有今日的靖南王府充斥着欢声笑语。 陈景嘴角微微扬起,看着眼前乐在其中的三王妃,如墨勾勒的双眸透露出稍纵即逝的暖意,随后又扬起衣袖背在身后,转身回到了书阁。 锦翊左右巡视一番后关上房门,向陈景汇报道:“三殿下,据跟随三王妃的探子来报,今早王妃出府后,二殿下也一直在派人跟着王妃,不过马车在西城的一处巷口停下后,就只剩下王妃的侍女丁香,我们与二殿下的人皆再未见到王妃的身影。” 陈景淡然地修剪着盆景的枝桠,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三王妃进了岐黄医馆,你们在大街上自然寻不到她。” 今日陈景去西城核查账目路经岐黄医馆,本是要询问有关五年前回生术的事情,可那医馆的老板娘却总是避而不谈,反倒一个劲地打听自己的习惯与喜好,与那村口说媒的媒人一般唠叨。 还有那伺候在旁的小药童初见他时毫无惧色,时不时就瞥一眼楼上的厢房,想必里面坐的正是温永宁。 陈景没有理会锦翊不解的模样,坐下后细细摩挲着木椅的扶手,双眉紧蹙,自语道:“不过二哥为何要派人跟着本王的王妃......” 对于二哥想要夺取太子之位的狼子野心陈景向来是心知肚明的,大哥向来谦和温顺与自己情谊甚好,想必二哥正盘算着如何扳倒自己以削弱大哥的势力。 这温永宁既然能做到悄无声息地甩掉两位暗哨,想必也绝不是泛泛之辈。不过五年前她年仅十二尚为年幼,据探子的消息那圣女是个中年女子,看来这回生术断不是她所为。倘若她真与岐黄医馆有所牵连,倒也可以顺藤摸瓜查询月影教下落。 寝宫这边,女子亦是心事重重地摆弄着茶杯,也不知这二殿下发现了些什么竟对她有所猜忌。永宁细细回想着昨夜里发生的一切确保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想必只是被他的暗哨发现了端倪罢,只要矢口否认,他便毫无办法。 听瑾娘说,五年前的冯庆怀不过是个霓县的九品巡检,那日正下着瓢泼大雨,他抱着奄奄一息的独子跪在医馆门口苦苦哀求。 据说他早已求医无数,为儿治病未果,这才抱着最后的家当和希望来到临都最为盛名的岐黄医馆求医。 阿娘念其舐犊情深,心生恻隐,这才为其施针,以回生之术吊其性命,佐以汤药得以续命。此等针法天下一绝,瑾娘亦是因此得知阿娘是月影教的弟子。 不过此事未尝为外人道也,冯庆怀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其中奥秘,只听闻街坊流传岐黄医馆有一医者妙手回春,神秘莫测。 虽然一切都如看上去那般顺理成章,可永宁思来想去却觉得其中暗藏蹊跷却又无从得知,看来得亲自去会一会这霓县巡检冯庆怀。 永宁自知那兄弟俩的暗哨实在跟得紧,此时不便远行,这几日且四处喝茶赏花游走一番,得快些降低他们的戒心才是。 游手好闲于她而言倒是术业有专攻,每日睡到正午才起,闲来无事就邀几个姐妹吃吃喝喝。平日里打着调理身子的名义进出岐黄医馆,就算进宫也不过是去看望杨皇后。 三殿下见其安分守己便撤了暗哨,二殿下眼见查不出什么端倪自然也收了手。 正是鸣蜩,槐香四溢。 聪慧过人的永宁早已习得一身精湛的医术,闲来无事便帮着瑾娘为百姓看病,不过碍于身份只能以貌丑为由,用头纱掩面。 恰逢瑾娘不在,永宁一如既往地整理着药方,等待前来问诊的病患。 随着脚步声,一位男子走到帘前席地而坐,身后跟随的小厮吞吞吐吐地说道:“姑娘......我家公子......近日以来患有......头晕目眩胸闷气短之症兆,劳烦姑娘诊治一二。” 永宁一面准备纸笔一面低头浅笑,看来这小厮不常出门,说起话来竟如此紧张。 “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在下陈景,住在南城靖南王府。” 4无疾用药 此话一出永宁脸色骤变,无意间手里的笔摔落在地。 看陈景神色镇定好似没有察觉,永宁这才想起自己戴了头纱未以真面目示人,便缓缓起身捡起纸笔,冷淡地回绝道:“草民医术不精看不出王爷有什么病症,还请王爷另请高明。” 陈景忍俊不禁,暗想这丫头连个平民百姓也不会装,哪有草民敢以这副德行与王爷说话。“早就听闻岐黄医馆内新来的大夫妙手回春,这才前来讨教一二。” 见永宁只顾着整理医书无动于衷,陈景收住嘴角的笑容一脸沉重的走到桌前,“姑娘你有所不知,本王倒是无碍,抱恙的是本王的王妃。”说着又转过身去深深叹了一口气。 永宁愈发握紧了手中的笔,头纱下已是怒容可掬,“不知王妃得了什么重病。” “姑娘有所不知,近日以来本王的王妃好吃嗜睡,整日神色萎靡精神不振,莫不是病重何以至此?”陈景这一脸忧愁又胡说八道的模样把一旁的小厮逗得不行,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永宁这才怒气冲冲地抬起头来看清那小厮的脸,这小结巴可不就是锦翊那家伙!真不知道这三殿下今儿个抽的是什么风! “三王妃多半是操劳过度,心气郁结之症。草民这就为王妃开一副安神定气的方子,还请三殿下叮嘱王妃一日一服。” 陈景看着永宁一本正经地为自己开着药方倒是觉得有趣得很,虽端着王爷的架子站在一旁,可满是笑意的眉眼间却是一副少年模样。 从这几日观察来看,永宁问诊把脉的功夫都相当熟练并不像个新人,看来她在这岐黄医馆待了不少时日,一定知道些月影教圣女的下落。 今日陈景前来不过是想戏弄她一番,如今目的达到便接过药方欲要离去,临行前却不忘再刁难她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倘若王妃得以痊愈问起你来,本王也好替你美言几句。” 可温永宁却毫不领情,直言道:“草民出身卑贱没有正经名字。” “那旁人又是如何称呼姑娘?” “我......”永宁顿时语塞,周围的气氛仿佛被冻结一般令人窒息。 正逢瑾娘回来瞧见药柜无人看守,便叫唤着偷懒的药童,“阿杏!又上哪儿偷懒去了!” “诶!瑾娘我在这儿呢!”永宁支支吾吾地应声附和道,“草民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还请三王爷自便。”说完便手忙脚乱地跑出屋去,当务之急便是逃离这修罗场。 出了岐黄医馆,陈景又是一脸凝重的神色。近日查问的几家药铺皆是药价上涨,甚至连一些寻常药物都翻了几番。听瑾娘说,临都的药材都需要从临近的几个县城采买而来,想必那抬价之人便是在此做了手脚。 “锦翊,掉头去一趟魏县。” 药郎村住着一群靠采药为生的药贩,老远便瞧见陈景的马车在村口停下。车上下来的公子虽一身素衣却气度不凡,想必是个有钱的主儿乔装打扮而来。 陈景与锦翊二人刚走到村口便被一个小孩儿挡住了去路,容貌虽是稚气未脱,可说起话来却十分老练,“二位公子大老远地过来是想寻些什么药材?灵芝人参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陈景故作神秘却又声音洪亮地说道:“本公子要的药材种类繁多数量庞大,只你一人怕是给不了那么多。” 这一嗓子引来了其他几个药贩的注意,众人只是笑而不语,好似只当陈景说了一个笑话一般。 只见那小孩儿摇摇头,抱着手说道:“一看公子你就不是魏县的人,如今我们还哪来那么多药材可卖?” 陈景见状问道:“这临都各铺乃至皇城都需要向你们购置药材,又何来无药可卖一说?” 小孩勾了勾手示意陈景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对着他耳边说道:“正是官家收了咱老百姓的药!” 陈景正要一问究竟却被不远处一位妇人的叫唤声打断了,“桩儿!你又在瞎说些啥!”说着便上前来拧起小孩儿的耳朵,冲着陈景二人赔不是,“娃娃还小竟爱瞎说,还请这位贵人莫放在心上。” 不等陈景开口二人便急匆匆地离去了。只剩他伫立在原地愁眉不展,若想明白其中缘由还得去寻一趟魏县县令。 一路驾车回府后已是暮色,落日余晖包裹着靖南王府的朱墙碧院。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成婚一月有余,虽彼此少有闲谈但总在暗中关切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陈景自以为不过是因为这侯府来的千金身负疑团才对其如此上心,可岁月流逝间发现她的出现早已令靖南王府焕然一新。 如今下人们见他回府便是笑脸相迎,不似之前那般失了魂般一言不发。就连母后也少了对他一心朝政的抱怨,反倒是嘘寒问暖起来。 “锦翊,吩咐下人多备双碗筷,本王今日便在府里用膳。” 佳肴备齐,二人入座。 本以为自己的出现会令永宁有所动容,可她却一脸漠然性情冷淡,正面露悦色的陈景沉下脸来,断不可让自己占了下风。 “本王见温姑娘食不甘味,郁郁寡欢,特意去医馆找大夫开了副调理身子的方子,便让下人拿去煎药吧。” 永宁瞥了一眼正细嚼慢咽地陈景,顿时一种不详之感涌上心头,试探道:“劳烦三殿下费心了,让我看看这是什么药方,可别胡乱吃错了药......” 永宁正要从侍女手中拿过药方却被陈景一把拦住,“这大夫开的药方自然是没问题的,本王可从未听闻温姑娘通晓药理,尽还能看懂药方子?” “可......”未等永宁争辩,陈景便将药方递到丁香面前,板着脸吩咐道:“照顾好你家小姐的身子要紧,还不快拿去抓药?” 只见饭桌上二人,一人春风得意,一人愤愤不已。酒足饭饱后陈景非但不走,还要看着永宁将熬制好的中药一饮而尽这才去了书阁。 已是子时,夜阑人静。 服了汤药的永宁却精神抖擞毫无倦意,目不交睫的她又将那恶毒的三殿下咒骂了一夜。若不是他擅自更改了其中几味药材的用量,自己倒也不至于补气补到流鼻血还整宿睡不着。 “今日我温永宁立誓,倘若不报此夜不眠之仇,无颜面对温家列祖列宗!” 翌日清晨,水榭亭台,茶香四溢。 邹府内,陈景正有条不紊地醒着茶,升腾的热气穿过他修长的指尖,浓郁的茶香也掩不住他一身玄衣的威严。 突然到访显然杀了个措手不及,邹县令小心谨慎地候在一旁道:“不知三殿下今日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御药司的严大人早已将陈景接手调查药价之事告诉了邹培,面对陈景邹培便作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生怕露出狐狸尾巴。 “想必邹县令也是明白人,本王就不跟你兜圈子了。”陈景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直视邹培道:“积压药材之事本王略有耳闻,不知这件事跟邹县令有无瓜葛?” 只见邹培噗通一声跪下俯首直喊冤屈,“下官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三王爷恕罪啊!积压药材这等罪名下官实在承受不起啊!” 邹培矢口否认此事倒也在陈景意料之中,冷峻的脸上挤出谦恭的笑容道:“邹县令不必惊慌,本王前来寻你是有要事相商。”说着,将倒入杯中的茶递到邹培面前以示友好。 邹培见陈景未带兵马前来,一身休闲装扮,想必又是一个想捞油水的黑心王爷。邹培脸上的惊恐瞬间消失,接过茶杯后便换成了一副左右逢源的嘴脸。“还请三殿下明示。” 看着眼前的邹培将茶水一饮而尽,陈景一改前态面色凛然,“邹县令,你可以如实交代了。” 邹培还在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突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内脏宛若被撕裂般痛苦,“三殿下!饶命啊三殿下!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此毒并不会直接要了你的性命,不过没有解药的话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有肝肠寸断之痛,口吐鲜血不止,邹县令不妨想清楚了再回本王的话。”面对眼前扭曲不堪的邹县令,陈景依旧面不改色地细细品茶,只是这茶香中的血腥味儿过于浓郁,令他有些嗤之以鼻。 “来人啊!快去找大夫!”满头大汗的邹培依旧守口如瓶,一边扭动着身体向门口爬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唤着府里的佣人。 “邹县令你府里的人都已被拿下,本王劝你还是一五一十地交代,这样还能少受些无谓的痛苦。”邹培奋力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面色淡然语气平静,反倒是这般更令人骨寒毛竖。 “都是......都是冯大人......” “你说的可是霓县冯庆怀?” “正......正是......”还没等服下解药邹培便昏死过去。 陈景令锦翊为其服了解药后留下便条——余毒未清,望君自重。 眼下陈景两日未回王府,永宁便进宫问其去向,这才从杨皇后那儿得知他早已奉命出城,查办官员垄断药材之事。 本以为新婚夫妇间难免不舍,杨皇后却觉着永宁两眼放光神采奕奕,哪有半分与君离别的落寞。 宫外,永宁问候了母后正欲回府,却听见一旁的马车传来声响亮的叫唤。“永宁今儿个来得这般早!” 马车上下来的女子便是二王妃赵婳,平日里总是一身绫罗珠光宝气,虽是将军之女却无半点英姿,每次见到永宁便亲近得不行,反倒令永宁有些嗤之以鼻。 “见过二嫂嫂。”永宁侧身作揖,莞尔一笑以示敬意,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快些脱身。 只见赵婳眉开眼笑地走上前来拉起她的手细细摩挲,“不必与我这般见外,说到底咱俩不过一般年纪,这声嫂嫂反倒把婳儿叫老了去。” “那永宁便不耽误赵姑娘进宫向母后请安,改日得了清闲再邀赵姑娘到府上一聚。”说着永宁便浅浅一笑,三两步上了马车就此离开。 这二王爷夫妻俩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变脸的本事可比翻书都快。 虽不过短短几句寒暄,赵婳早已把温永宁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几遍。 这侯府独女待字闺中时便孤傲得不行,从不与官家小姐们有过来往。前些年为母守孝更是闭门谢客,不论是朝中哪家官员前去吊唁一律不见。如今嫁给靖南王后亦是独来独往,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倒令那杨皇后格外器重。 杨皇后总爱隔三岔五拿这温永宁来说教她,赵婳却觉着只因这杨皇后不与二殿下亲近才刁难于她,相比之下还是二殿下的生母宋贵妃待她更亲近些。 府内,永宁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一些防身的家伙,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趁陈景外出办案时,前往霓县找寻冯庆怀的下落。 为了掩人耳目,便对外宣称三王妃身体抱恙,到寺庙吃斋礼佛去了。吩咐丁香打点好府内后,永宁换上贴身的短褐行衣悄然离开。 乔装后的永宁头戴斗笠,手执短匕,飒爽英姿与之前大家闺秀的模样判若两人。三十两银子换一匹骏马,纵身一跃扬鞭而去。 5心有灵犀 霓县距临都有八十里路程,眼看着暮色降至,永宁只好寻了家沿途的客栈歇脚。 三两小菜,一壶温酒。奔波了一天的永宁早已饥肠辘辘,感叹这寻常百姓家的美食才是人间至味。 店小二见她一副江湖中人的装扮,特意走上前来小声叮嘱,“侠女若是酒足饭饱了便早些上西厢房内歇息,今儿小店里来了王府的人个个凶神恶煞,侠女还要小心行事,莫去招惹他们!” 永宁微微一怔,搁下手中碗筷追问道:“你说的可是靖南王?” “侠女小点儿声!正是那冷面阎王!”店小二愈发压低了声音,弓着身子与永宁说起闲话来,“你可知魏县的县令官儿?那个狗官可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就在前日便被这冷面阎王一举拿下。那日邹府可谓是血流成河惨叫连天啊,临都的百姓都说这三殿下喜怒无常嗜血如命......” “行了行了,你可知道他今日为何而来?”永宁向来看不惯这些七嘴八舌之人以讹传讹的德行,便打断了店小二直问重点。 “可不就是为了彻查这贪污之事!据说这三殿下已将临都四周的几个县城走了个遍,朝这个方向看来,下一处地儿估计便是霓县,冯县令要倒霉咯......”店小二说着还咂咂嘴,双手插腰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听见店主的叫唤这才匆忙离开。 积怨已久的永宁暗自窃喜,这几日陈景不在府中一直寻不到报仇的机会,如今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看本小姐如何好生招待他。 客栈四周是一片密林,待店小二吹了堂内的灯火,整个客栈陷入漆黑。一阵清风拂过,寂静的夜晚只剩竹叶来回晃动发出沙沙作响之声。 永宁换上夜行衣后三两下来到东厢房的过道,未曾想锦翊竟倚在门上坐地而眠,倘若不能推开房门便只能翻出墙外从窗户下手。 思虑一番后永宁回到西厢房,客栈大门已被锁死,唯有从自己的房内翻窗而出,再从客栈外靠近东厢房。 临行前永宁再三检查了手中的痒痒散,这是她用荨麻草特意为陈景调制的药粉,倘若沾上一点或是吸入口鼻,便会浑身瘙痒,疼痛难忍。 不怀好意的永宁正沾沾自喜,可这才刚沿着墙角走到东面,却瞧见竹林里满是蒙面之人。幽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人数,不过这些人皆埋伏在对准东厢房的位置伺机待发。 以一当十毫无胜算,当下得马上告知陈景让其速速离开。 蛰伏在密林里的杀手死死盯着整个东厢房,直到为首的杀手一声哨响,众人便蜂拥而上。 众杀手兵分两路包抄东厢房,奈何破窗而入后屋内空无一人,几个杀手将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天都不见人影,陈景一行人宛如凭空消失一般。 其中一个杀手来报:“老大!靖南王的马车正朝着临都方向驶去!” 为首那人号令道:“追!” 可还未走出房门便觉浑身刺痛,屋内的几人如千万只蚂蚁噬心般痛痒难耐,再迈不动步子继续追杀。原本一行十二人的队伍瞬间只剩下五人安然无恙,继续朝着临都方向追赶。 殊不知永宁早已拉起陈景逃之夭夭,跑到客栈三里外的土地庙里这才停住脚步。警觉的她时不时便要察看四周,虽是气喘吁吁却也一刻不肯停歇。 陈景轻靠在房门边注视着这个小心翼翼的丫头,眼神里满是宠溺和好奇。 他早已知晓客栈周围暗藏杀机,不过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出手罢了。谁料这温永宁破门而入,拉起他便脚下生风,不由分说地拼命逃跑。 不过今日一见倒令他刮目相看,这丫头的轻功可不比周长风那位号称追云公子的差。难怪那日竟能轻而易举地甩开他与二哥的暗哨。 陈景见其头戴面纱,想必她不想被人识破,便识趣道:“阿杏姑娘怎会出现在这里?” 听见陈景唤她阿杏,永宁这才放下心中戒备向他靠近了些,早在逃往此处的途中她就想好了如何应对,“不知三殿下可曾听说过锁命花?” “这锁命花可是稀世罕有的药材,向来生长在晋北一带,本王也只是略有耳闻。” “那明儿个本姑娘便带你去开开眼界。”永宁洋洋得意地拍了拍陈景的肩膀,回过神来发现举止不妥,又连忙收回手来痴痴一笑。 眼前的永宁潇洒肆意,不似在王府里那般沉闷无趣。陈景看着这个满身是迷的丫头暗生恻隐,若是摆脱了权谋的束缚,也许他们都会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 圆月悬挂,星罗列张。 柔情似水的月光穿过面纱散落在姑娘洁白的脸庞上,倒让一旁的少年看出了神。 “那三殿下前去霓县是为了捉拿冯县令?” 永宁的话语将陈景拉了回来,少年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脑勺,又变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本王的确是有公务在身,不过处理了手里的事情后,倒也可以协助阿杏姑娘寻找锁命花。” 永宁却撇过脸去撅了撅嘴,暗想这三殿下居然在外拈花惹草,对待仅有两面之缘的姑娘竟这般上赶着人家! 却皮笑肉不笑地暗讽道:“不知三王妃身体是否康健?” 陈景故作嫌弃,扶额神伤道:“王妃她可不是什么重症,只是自小娇生惯养,嫁入王府后挑三拣四这才体弱多病,可不像阿杏姑娘这般身手矫健待人谦逊。” “你!”怒气之下永宁险些对其破口大骂,只好忍气吞声沉下脸色,“三殿下言重了,可我却听闻这侯府千金知书达理,气度不凡,不知三殿下对王妃可是有些什么误会?” “你这都是道听途说,风言风语不可信......” “本姑娘要歇下了,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三殿下到门外另寻睡处!”永宁推攘着陈景将其赶出土地庙,寻一处墙角蹲下便将就着过夜。 陈景靠在大树下静静地凝望着满天繁星,而此刻他的眼眸亦如星河那般明亮耀眼。少年心中暗想——等着找到月影教圣女那天,他便要带着永宁回到南岭去见师父,让师父看看自己的心悦之人是何模样。再寻一方绿水青山好去处,与子共度一生。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严府内却是怒气冲天。 得知暗杀失败后,严游一怒之下砸碎了手里的茶杯,额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睁,“这邹培当真蠢笨如猪!竟看不破三殿下设的圈套!” 一旁的门客见其来回踱步,小心提议道:“若让三殿下继续这么查下去势必会查到严大人您的头上,听闻这三殿下心狠手辣,还是莫要去招惹他。看来务必令三殿下白走一遭,此事才最为稳妥。” 严游停住脚步,漠然说道:“冯县令,本官多有得罪了。” 手下的暗卫接到指示后转变了目标,既然追不到销声匿迹的三殿下,那就从坐以待毙的冯县令下手。 冯庆怀本是农户出身,自小家徒四壁。苦读十年意欲考取功名,最后也不过是个霓县巡检的九品小官。若不是因为那件事,他此身的命运恐怕早就注定了。 只是他这辈子最对不起之人便是救治他儿子的那位夫人,每至上元佳节,旁人皆是张灯结彩,冯府内却在烧着纸钱。 空荡荡的冯府内只有一个老家仆,房屋布局简陋,室内一览无遗。穷苦惯了的冯庆怀倒也不贪图那些荣华富贵,每日为儿子熬煮的药材本就名贵无比,再浪费不起那些闲钱。 粗茶淡饭后,冯庆怀洒扫了院子正欲转身回屋,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冯大人,别来无恙啊。” 面对这杀气腾腾的刺客步步紧逼,冯庆怀缓慢地放下手中扫帚,心里却是惊恐万分,“你是......严大人的人?” 刺客笑而不语,不再多言。趁其不备间拔剑相向,冯庆怀慌乱间侧身躲开,却被门槛绊倒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刺客紧随其后杀到屋内,不料门后出现二人将其拦下。只见门后的男子掏出一片翎毛刺向刺客颈后。翎毛的尖端如银针一般锋利,才划破其皮肤片刻,刺客便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丧命于此。 倒地不起的冯庆怀早已吓破了胆,面色惨白,言语不清,只是一个劲地冲着陈景磕头道谢。 见这刺客死状惨烈,永宁亦是大为震惊。此毒无色无味,细看其伤口也不过针眼大小,竟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令一个健全之人瞬间毙命,这三殿下用毒之狠当真非比寻常,此人断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 陈景察觉了永宁的不安,特意解释一番道:“本王自幼在南岭长大,手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武器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阿杏姑娘不必过分疑虑。” 永宁收起脸色又是假笑附和道:“本姑娘什么绝世奇毒没见过,只是担心你这毒性不够大,刺客没能死透了罢。”说着又掏出匕首,朝着尸体的心口就是一刀。 陈景见这女人如此凶残,无奈摇了摇头后又看向冯庆怀,“冯大人,本王早告知你他们会派人前来斩草除根,这下你该相信了。” 冯庆怀这才哭丧着脸说出真相,“三殿下,是下官愚昧啊!下官罪该万死!犬子自幼体弱多病,唯有靠着昂贵的药材续命才有一线生机啊!”每每想到他那幼年丧母又久病不愈的孩子,便是痛哭流涕。 “在天价的药材面前,下官的俸禄不过是杯水车薪。是御药司的严游严大人告诉下官,他可以为我儿谋一条生路。” 平复了情绪后,冯庆怀坐在木椅上细细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告知与陈景二人。严游是御药司内负责为皇宫进购药材的掌事,奈何此人贪得无厌,竟黑吃了五层回扣。 后来官家要清查各个司局的账务,倘若市面上的药价大大低于宫内账簿上的支出,势必会引起他人怀疑。 如今之计便是差遣急需用钱的冯庆怀与周边县令勾结,大批征收药农的药材,只让少部分药材流入临都市面,药材供给减少后药价才会大幅上涨。 如此一来,昂贵的药价便能对上账簿上虚假的开支。 而这些县令甘愿听令于严游,一来是为了趋炎附势巴结宫中官员,二来是因为手中积压的药材便能以私人名义高价卖出,大赚一笔。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这严游竟对自己下如此毒手,与其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与之鱼死网破。 “冯大人,你口中的那几味天价药材,可是锁命花、玲珑木和夏雪草?” 永宁此话一出,冯庆怀脸色骤变,惊恐得张大了嘴却又说不出声,好一会儿才低声呢喃道:“夫......夫人?” 6真情假意 冯庆怀拱手作揖道:“下官有些往事要对这位姑娘细说,事关犬子的病情不宜声张,恳请三殿下到屋外稍作等候。” 陈景看出二人神色反常,便点头应允,转身离开了。 偏逢风云变幻,雨打芭蕉。 陈景静坐在凉亭里,目光低垂,容颜如画。他知道当年月影教圣女救下的孩童便是冯庆怀之子,屋内二人述说的正是月影教之事。 不过他相信终有一天,永宁会亲口告诉他所有真相。偷听实非君子所为,这么做无疑会伤了永宁的心。 大雨下了半个时辰,愈发变本加厉。 不知过了多久那间屋子的房门才被缓缓推开,走出个失魂落魄的姑娘。永宁仿佛失了神智一般径直走入雨中,全然顾不上浸湿的衣鞋。 两靥愁容,眼眶通红。纵使倾盆大雨浇注一身,依然能看到她眼角滑过的泪痕。 陈景见状连忙将其拉回屋内,脱下披风为永宁系在肩上,责备的语气里掺了几分关切,“姑娘可是患了眼疾,竟瞧不见这么大的雨。” 永宁白了他一眼没再理会,檐上滴落的雨水滑过脸颊,却又使劲吸着鼻子不愿落下泪来。 陈景见那冯庆怀亦是蔫头耷脑地坐在那处唉声叹气,额前一片红淤,想必又是跪下磕了一通响头。 陈景站在永宁身旁沉默不语,只陪着她静静观望这四四方方一角天空。 压抑已久的永宁再忍不住内心苦楚,哽咽道:“陈景,我想阿娘了。” 说罢,涕泗滂沱,泣不成声。 想当初阿娘只是同情冯家父子,这才对其施以援手。没曾想因此名声大噪,江湖皆流传岐黄医馆内藏神医,医术高明无比。 就在他们父子俩回到霓县后的某天下午,有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前来向他们打听那位神医的下落。 为首那人以他儿子的性命相要挟,逼他说出有关那位神医的下落。 冯庆怀无意间提到那位神医与侯府夫人长相相似,那伙人便留下一枚玉佩,命他进宫查证侯府夫人是否就是那位神医,事成归来,便许他升官发财。 那日进宫后,冯庆怀也不过远远瞥见阿娘一眼,便一口咬定神医就是阿娘。就在散筵回府的路上,阿娘突然昏迷不醒,霎那间没了呼吸。 冯庆怀这才得知自己害死了儿子的救命恩人,想来这位夫人必定非同寻常,便支开了三殿下,将事情原委告知于她。 每当想到那日与阿娘和爹爹一同看烟花竟是最后的时光,永宁总会泪流满面懊悔不已,恨自己没有早些发现阿娘的异样。 陈景向来冷淡的面孔此刻早已动容,顾不上继续演戏,伸手为永宁解开了早已湿透的面纱,宽慰道:“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陈景,永宁忽然神情错愕,连忙捂住双颊后退几步,“你早就知道了?” 陈景没有辩解,只是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所......所以,你是故意说我坏话?还故意刁难于我?” 看见永宁一脸委屈却又怒气冲冲的模样,陈景忍俊不禁不肯作答。 冯府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永宁迅速提高警惕,提醒陈景屋外有动静。陈景却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其不必担心。 来的是靖南王府的人马,锦翊面向永宁行礼后禀报道:“三殿下,回都的马车已候在门外。” 那夜遇刺后,靖南王府的人马早已兵分两路,一路负责引开追杀,另一路负责向邻县求以援手。等到目标分散后,陈景便能避开耳目先行抵达霓县救下冯县令。 冯庆怀自知压榨百姓,贪污受贿罪不可恕,甘愿随陈景回都对簿公堂,指认严游。只求陈景照顾好他那正于临都求学的儿子,其余别无所求。 回都路上,永宁对于陈景故意捉弄于她之事耿耿于怀,自己又像只浇透了的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实在丢了颜面。 二人一言不发相对而坐,场面令人不知所措。 不料路途颠簸,疾驰的车马剧烈地晃动了一番,没坐稳的永宁险些向车外摔去。陈景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拽住,不料用力过猛,两人相拥入怀。 驱车的锦翊听到动静,掀起帘子问道:“三殿下、三王妃你们没事吧?”却瞧见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顿时三人面面相觑。 对于男女之事向来一窍不通的锦翊臊红了脸,立马扭过头去小声嘀咕着非礼勿视。 永宁迅速起身后装作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理了理垂在耳旁的秀发。反倒是向来冷静的陈景手足无措,扯了扯袖口又故作矜持。 回都之路实在漫长,两人再这么干瞪着眼怕是要窒息而亡。 无奈之下陈景先开了这个口,“温姑娘不愧是骁勇善战的镇北侯爷之女,若不是机缘巧合,本王竟不知娶了这么位胆识过人的女子为妻。” 永宁却假意谦虚道:“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不值一提,我打小便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哪配得上王爷这番夸赞。” 看着陈景这副不怀好意的嘴脸永宁心里就来气,本以为带兵打仗之人向来不拘小节,可这三殿下竟心机如此深重,如若去唱戏必定是个名角儿。 眼下还有要紧事儿,既然冯庆怀口中那伙神秘人能够自由进出皇宫,必定和宫里的人脱不了干系。倘若能查到那枚麒麟玉佩,必然能顺藤摸瓜找到真凶。 永宁一改前态,不苟言笑道:“三殿下这是要回府吗?” 陈景直言道:“不瞒温姑娘,此事疑点诸多,本王还需在暗中调查一番。不过本王会让锦翊暗中送你回府,确保你安然无恙后再行离开。” “如今三殿下已然知晓一切,永宁更不该有所隐瞒。”见陈景不想带上自己怕是因为心有疑虑,永宁微叹一声又泪眼朦胧,假意道出真相: “永宁自幼体弱,姑娘家本不该舞刀弄枪,爹爹为了让我强身健体,这才打小学了些腿脚功夫,若是遇上危险倒也能换一线生机。” “阿娘与岐黄医馆的瑾娘是故交,常常去医馆调理身子,永宁这才跟着瑾娘学了些皮毛,若是遇上小病小痛倒也能自己开些方子。” 陈景见其言语真诚,便直接问道:“那你可知,救治冯庆怀之子的那位大夫身在何处?” 永宁瞬间梨花带雨,满是感伤道:“那位夫人我是认得的,阿娘生前与她关系甚好。可是她向来游历四方居无定所,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何处。不过阿娘入葬那天她也未曾现身,如此薄情之人不见也罢。” 三年前他虽不在临都,可镇北侯夫人在宫中病发身亡之事人尽皆知。眼前的三王妃泣不成声,倒不像胡言乱语之人,看来她并不知晓那位大夫是月影教圣女的实情。 而冯庆怀向她提及关于那位夫人的事情后,却惹得她想起了逝去的阿娘,这才伤痛欲绝。 眼下寻找圣女的线索又断了。 永宁话未说完,忽然间感到体内真气大乱,急促地咳嗽后,永宁连忙用怀里的面纱捂住嘴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陈景见势不妙上前来扶,为其把脉发现永宁体内气息紊乱,立即运气为其疏通经络。 眼见永宁的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陈景这才轻声问道:“感觉可好些了?” 虚弱的她慢慢睁开眼睛,回想刚才可能是因为自己编故事的模样太过诚恳,从而无意触发了体内的噬心咒,好在并没有泄露阿娘的身份,否则今日就要暴毙而亡了。 “许是些旧疾复发了,并无大碍。”说罢永宁靠在车角闭目养神,陈景捏着袖口为其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这丫头体内毫无内力,看来果真如她所说,只是随镇北侯学了些逃生的拳脚,并不会江湖武功。可她的体内真气充足,流动迅速,倒也不像体弱多病之人。 虚弱不堪的永宁轻轻拽了拽陈景的衣角,恳求道:“永宁恳请三殿下带上我一起查案吧,当年若不是这些狗官利欲熏心私藏药材,阿娘也不至于求药未果,英年早逝了。” 陈景思索一番,点头答应了此事,“好,不过此事非同小可,本王怀疑严游身后还有更大的权势,切勿打草惊蛇倒让严游有了可乘之机。” “你切记不可擅自行动,一切计划皆要我们共同商议后再做决断。”他知道永宁是个嫉恶如仇的女子,又一心为母讨回公道,倘若拒绝了她定会独自行动,反而会扰乱原来的计划。 听见陈景的允诺永宁得以心安,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繁华的临都城内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安顿好冯庆怀后,陈温二人便蛰伏在临都城中观察着严游的一举一动。此时就算冯庆怀站出来指认严游,也会因为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二人还需查明更多真相才能将其一举拿下。 另一边,向来无所事事的赵婳正如往常一般张罗着几位富家千金四处闲聚。 听闻城里新开的迎客楼富丽堂皇,高朋满座,菜肴也是色味俱佳,临都一绝。自然不能少了他们这些吃喝玩乐之人。 迎客楼的老板是临都城内出了名的富贾人家,如今正值开张大吉,不少高官贵族都会前来祝贺,擅于曲意逢迎的严游自然身在其中。 怀梁王府的马车停在迎客楼正门口,从车上下来的贵妇更是雍容华贵,过往行人无不大为震惊,羡慕不已。 今儿的艳阳晒得赵婳眉头紧皱,可一看到早已到场的姐妹妯娌们,死撑着瞪大了眼睛。 这不过是些品阶较低的官家小姐,敷衍二字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赵婳脸上。她正候着的,是那位博学多才的太傅府二小姐——林清筠。 这林清筠以临都第一才女著称,不仅精通诗词歌赋,更是懂得建造之术,颇受钺国第一筑师桑雄青睐。虽是庶出身份低微,前些年却因一纸淙河水利图获圣上亲封,特派其前往颂州,协助当地官员兴修水坝。 此女前些时日才完工回都,赵婳再三邀请,这才将其请来迎客楼一聚。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林府的马车姗姗来迟。 迎面走来的女子凤眼柳眉,肌肤晶莹如玉,双唇宛若雪中朱砂。洁白如雪的广袖裙衣袂随风轻扬,路人见之皆恍了神,自以为见到天神下凡,不敢亲近。 清筠低首浅笑道:“臣女见过二王妃,路上稍有耽搁,还请见谅。” 见她来了赵婳心中满是欢喜,上前挽住清筠的胳膊往酒楼里去,“不打紧不打紧,姑娘来了便是极好的。” 酒楼老板见是二王妃带人前来,特意安排了上等的位置供几位观赏歌舞。此处位居高层,倒是把迎客楼内的繁华尽收眼底。 这妇人们的谈话无非是家长里短,说三道四,再配上堂内聒噪无比的敲鼓弹琴声,清筠早已不胜其烦,归家心切。 赵婳看出清筠有些坐不住,又想将其留下在此笼络关系,目光四处搜寻着酒楼内的新鲜玩意儿欲要说与她听,不曾想看到了那位自称在静心寺吃斋念佛的三王妃。 赵婳再次凝神细看,当真是温永宁无疑! 不过迎客楼内宾客繁多,那人又衣着简朴不像是王妃装扮,若是贸然认错了人岂不丢了面子。 赵婳不动声色,唤来贴身丫鬟,低声耳语道:“快些带人去静心寺看看,若是没有亲眼见到三王妃,立刻回来禀报!” 清筠看出赵婳神色不对,刚刚还是一副轻松愉悦的样子,不知瞧见了什么突然间脸色大变,随后又有些得意忘形。 赵婳不再与那群女子七嘴八舌,目不别视地盯死了温永宁出现的方向。倏忽间她似乎看到了更为惊讶的事情,温永宁的身边跟着一名高大的男子,不过此人背对着她,看不清其容貌。 赵婳暗想,三殿下出城查案十日有余,并未听到其回都的消息,一直听闻靖南王府那二位不合,一月有余未曾同房。 难道温永宁假借礼佛之名出府,竟是为了私会情郎?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赵婳的丫鬟眉飞色舞地飞奔而来,在其耳边低声道:“静心寺里只有三王妃的婢女,并未看到三王妃的身影。” 赵婳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以突发要事相称遣散了今日请来的宾客,又满是不舍般与清筠道别,随后大摇大摆地上了马车。 “赶紧去皇宫一趟,如今弟妹病了,本王妃这个做二嫂的,必然要邀请杨皇后一同到静心寺看望一番她的好儿媳。” 7旧友重逢 “什么?你说永宁病重了?前几日她才告知本宫只是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怎么今儿个就病情加重了?”杨皇后见赵婳一脸焦急的模样,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皇后娘娘,婳儿可不敢拿此事说笑,今日上午我差小莊拿了些补品送去静心寺,永宁的丫头却说三王妃病重,旁人谁也瞧不得呀!” 杨皇后转念一想,莫不是永宁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见客,倘若贸然前去见不到永宁,岂不正中了这婳丫头的意。 “既然瞧不得,便让三王妃好生歇着,你也别再去叨扰人家。”杨皇后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赵婳见杨皇后如此冷淡顿时心生不悦,就不信她知道那温永宁做了如此不知廉耻之事后,还会这般袒护她! “皇后娘娘,说到底这温姑娘也是三殿下的正妻,若是三殿下知道了他不在临都之时,我们对他病重的正妃不闻不问,恐怕会伤了三殿下的心。”不知何时宋贵妃也来了瑞仪宫,语气虽是忧愁万分,杨皇后却总觉着这婆媳二人正是来看热闹的。 眼下这二人一唱一和,杨皇后固然不能继续推拖,只好随二人一同仪驾精心寺。 “皇后娘娘驾到。” 寺庙里众人听闻皇后前来,全都齐聚院里恭候。 宋贵妃迅速扫视在场每一个人,温永宁果真如赵婳所说不在此处,没想到这赵将军之女竟有如此心机,当真是旻儿的贤内助。 若是挑拨了老三与镇北侯府的关系,便能大大削弱靖南王府势力,于旻儿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丁香拜见皇后娘娘、宋贵妃、二王妃。”听闻杨皇后等人前来,丁香便知道宁姑娘外出之事已然暴露,如今只有从容面对,能拖一时便是一时。 “三王妃现在身在何处,起身带路吧。”杨皇后见这丫头面不改色,莫非永宁就在这精心寺中,当真病重了。 “三王妃听闻皇后娘娘前来心里满是欢喜,执意要梳洗一番亲自接见娘娘,无奈重病缠身行动不便,还请皇后娘娘、宋贵妃、二王妃随领路的小僧到别院稍作休息,婢女这就去扶三王妃出来。” 赵婳早已迫不及待揭穿事实,装模作样道:“皇后娘娘,婳儿实在担心永宁的身子,多一个人帮扶着总归要快些......” “永宁有下人照顾着便好,你不如来陪陪本宫和宋贵妃聊聊天。”杨皇后看出这婢女无非是在拖延时间,而自己能做的便是一同牵制住宋贵妃婆媳二人,只盼阿宁那丫头快些回来,切勿被这二人发现端倪。 赵婳偷看一眼宋贵妃的脸色,宋贵妃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心急,二人便跟着杨皇后到别院坐下歇息。 别院里满是赵婳说笑的声音,她倒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她的婢女小莊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个精致漂亮的食盒。 “刚刚婳儿让小莊前去新开张的迎客楼为皇后娘娘和母后买了些特色小食,这些都是宫里见不着的,还请皇后娘娘和母后不要嫌弃。” 杨皇后莞尔一笑,接过赵婳递来的糕点,却瞧见一旁的婢女跑得气喘吁吁,神色紧张。 宋贵妃倒直接问出了口,“你这丫头毛毛躁躁,不过是让你去买些糕点,为何这般着急?” 只见那小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吞吐道:“刚刚婢女到迎客楼去买糕点时,却瞧见三王妃也在那处吃茶,身旁还跟着一名男子。兴许是婢女眼拙看错了人,这才不知当不当说。” 赵婳故作生气,指着小莊道:“休要胡说八道!三王妃这几日都在静心寺养病,哪有力气到迎客楼同男子吃茶?定是你眼花了罢!” 宋贵妃瞧着这惺惺作态的主仆二人,顺势说道:“婳儿不必再与一个丫头争执,直接上屋内瞧瞧便知一二,若三王妃当真假借养病之名勾三搭四,还请皇后娘娘亲自定夺罢。” 这宋贵妃如此出言不逊,杨皇后已是怒火中烧,正欲对其说教一番,身后传来女子虚弱的说话声:“永宁来迟了,还请母后、宋贵妃和二嫂嫂见谅。” 眼前的永宁虽梳着工整的发髻,衣着精美端庄,脸上却无半分血色,步伐飘忽,仿佛随时都会摔倒一般憔悴。 杨皇后见状连忙走上前去扶住她,眼里满是怜爱,“好姑娘快些过来坐下,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了呢。” “永宁听闻母后要来,便想着收拾一番让自己得体些,想必各位久等了,莫要怪罪永宁才是。” 宋贵妃见此计不成只得先行退让,慈爱地牵起永宁的手安抚道:“三王妃这是哪里话,如今见着你无恙我们便心安了,本宫给你带了些补品,还望三王妃早日康复才是。” “劳烦贵妃娘娘挂念,待到他日永宁得以痊愈,必当亲自登门拜访贵妃娘娘。” 永宁的出现令赵婳出乎意料,竟不知是谁报了信才让这不守妇道的温永宁逃过一劫。 赵婳心有不甘,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弟妹这几日一直都在静心寺吃斋礼佛未曾离开?” 永宁先是一丝诧异,又无辜道:“这些天永宁从未离开过静心寺,二嫂嫂这般询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永宁话音刚落,丁香便拿着一沓抄写好的心经递到杨皇后面前,“皇后娘娘,这是我家姑娘为您祈福抄写的心经。” “这心经字迹工整,笔锋细腻,倘若没有个三五天倒也抄不了这么多。”杨皇后这话便是故意说给赵婳听的,赵婳欲要追问却被宋贵妃的一个眼神拦住,令她休要胡搅蛮缠。 “阿宁你且在此好生休养,本宫为你唤来了宫里的御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直接开口吩咐便是。”杨皇后同永宁道别后,带着众人离开了静心寺。 出了静心寺,杨皇后勃然大怒道:“倘若今后再有人出言不逊,说出有辱我皇家颜面的话,本宫就地责罚!” 众人行礼领命,恭送二位娘娘回宫。 赵婳俯身作揖不敢抬头,生怕对上杨皇后怒颜或是宋贵妃的冷眼。 此次办事不利必然会遭到宋贵妃嫌隙,可明明是温永宁欺瞒在先,到头来受骂的却是她。 赵婳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双手紧紧攥拳,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查出是谁人走漏了风声,必要将此人碎尸万断。 静心寺内,永宁变脸般收起刚刚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瞬间又活力四射起来。 咒骂这赵婳尽如此多管闲事,刚刚若是再晚回来一刻,早就被那两个不安好心的妇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了。 永宁暂时松了口气,却瞧见一旁的丁香撅着嘴闷闷不乐,便打趣她道:“几日不见,丁香的墨宝是愈发成熟了。” 丁香瞥了永宁一眼,背过身去,“下次宁姑娘若还要不告而别,直接赐死丁香得了,免得我在这儿担惊受怕,你倒好,笑得合不拢嘴。” 永宁悄悄走上前去直挠丁香的腰,打小怕痒的丁香笑着直求饶。 永宁虽在外人面前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私底下却是个上跳下窜的疯丫头。丁香年长永宁两岁,自幼陪着永宁一起长大,小永宁常常因为调皮被镇北侯教训,丁香可替她挨了不少棍子。 从小到大每次惹恼了丁香,她总会趁其不备挠人家痒痒,二人心存彼此从未不合,早已相伴相依十年有余。 收拾完了搁在静心寺的东西,永宁便吩咐丁香先行回府,自己还要再去会会那多年未见的朋友。 听雨茶馆,香茗悠扬。 上次来此处还是一年前为她践行的时候,时间当真过得飞快啊。 “事情可都处理完了?”女子见永宁来了便起身相迎,刚才匆匆一见二人都未来得及叙旧,这才约定了老地方相见。 永宁寻一处窗边坐下,斟一杯清筠泡好的花茶一饮而尽,“今日要不是清筠相助,静心寺那儿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看着永宁神色轻松,想必这赵婳并没有为难到她。 “一年未见,你倒是开朗了不少。”清筠见永宁笑容满面,心里也替她欢喜。 当年因为侯府夫人突然离世,永宁遭受了不小的打击,整日郁郁寡欢,忧心忡忡。今日一见却是犹乐陶陶,神采奕奕,当像是儿时认识的永宁了。 清筠依旧未变,还是一副端庄秀气的模样,总爱身着白衣,宛若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不知清筠此番前去颂州,可否有些进展?”永宁搁下茶杯,脸上写满好奇。 “要说这颂州,水利当真四通八达,这河道深浅也大不相同......”每当清筠提及修筑建造之事总是兴致勃勃,迫不及待将自己研发出来的新玩意儿四处展示。 永宁此生难忘那年清筠送给她的生辰礼物,一支两寸长的小火炮差点将她屋子给点燃了,此事还被爹爹和林太傅指责了许久。 永宁见其滔滔不绝,无奈叹了口气,趁其喝茶之机打断道:“本小姐可对这些不感兴趣,我说的是那个跟屁虫!” 清筠一听,瞬间收起了笑容,眼神不自然地向下望去,避开永宁满是期待的目光。“我与周公子能有什么进展,不过是志同道合的好友罢了,你莫再胡说了。” 瞧清筠这脸都红到耳根后了,永宁一面举起茶杯递到嘴边,一面露出满意的神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清筠对那大傻子心存好感,看来大傻子这些年的努力没白费劲。 既然话题引到此处,清筠倒想起来件重要事儿。 “瞧我这记性,还真把你当那没长大的侯府千金,如今咱温姑娘可是有家室的人了,是吧三王妃?” 清筠此话一出倒反将一军,脸红的那位又另有其人了。 “瞧你说得!不过是圣上赐婚罢,哪有什么情谊可言。”永宁嘴上说着嫌弃,脑海里却满是与陈景相伴的画面。 清筠细细回想上午的相遇,她早已顺着赵婳的目光发现乔装打扮的永宁。这才趁其离开之时,将赵婳的计谋全盘相告。永宁身旁的那位男子虽衣着素衫,眉宇间却英气不凡,就算一言不发却也令人生畏,想必这便是当今靖南王陈景。 “这三殿下久居南岭,我倒也是第一次见他。不过当他得知你深陷困境时,神情那般焦急,想必倒不似你说的那般绝情。” 清筠这么一说,永宁更是有些半羞半喜,回想出城这些天来,虽然陈景总是捉弄于她,却也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二人畅所欲言,直至暮色降至。 为了掩人耳目,永宁只好先行回府,待到明日再寻机会同陈景汇合。 从听雨楼到靖南王府并不算太远,但背后总传来一阵阵诡异的目光。 永宁为了查证是否有人跟踪自己,故意绕道而行进入一条小巷之中。跟踪之人忽近忽远,又穿梭在前巷后院,着实令人摸不透位置。 天色渐暗,那脚步声愈发清晰,可又未曾见到过一人的身影。 永宁突然加快脚步飞檐而上,那脚步声竟能跟上永宁直到靖南王府后院。 要知道她的轻功可是师承碧波真人,世上并无几个人能追上她的步伐,莫非遇上高人了。 永宁静立在院中欲要听清那人动向,不知何时那人却突然出现在其身后。 只见永宁一个侧身,将其反手擒获在地。 “你可是闲来无事了?周长风。” 8无关风月 “你这死丫头,一年未见了还是这般没大没小的!”永宁松了手后,被摁在地上的周长风才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胳膊。 他还是那般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发带束起半长的发髻,一身白绿相间的短褐修饰着长风高挑的身形,一把被布袋紧紧包裹的宝剑背在身后,与他那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倒有些违和。 “一年未见了你不也还是那般死性不改,本姑娘瞧见你就来气。”从小到大长风就老爱扮鬼捉弄她,仗着自己身轻如燕,总在永宁屋前飘来飘去装神弄鬼。 见永宁转身就走丝毫不理会自己,长风连忙叫住永宁,邀功道:“瞧你这臭脾气!难怪在外得罪了人才会遭人半路跟踪,若不是本师兄替你解决了那人,你早就饮恨西北咯!” 如此看来,自己从听雨楼出来后确是被人盯上了,想必是赵婳派来的细作,特意来查是谁人走漏了风声。 好在周大傻出手解决了细作,倘若消息传回赵婳耳中,清筠怕是会遭到报复。 永宁双手抱在胸前,趾高气昂道:“今日之事本姑娘就记你一功,天色已晚,慢走不送。” “当真不喝一杯?”长风晃了晃手里的酒壶,这可是他花大价钱从迎客楼买回来的青梅酿,贸然来见小师妹总得带些见面礼。 瓶塞一开,醇厚香甜的青梅米酒气扑面而来。永宁那日同陈景去迎客楼小酌过一杯,淡雅甘甜,唇齿留香,就连不喜饮酒的她也觉着回味无穷。 “久别重逢,小酌一杯又何妨。”永宁拽着周大傻朝亭中走去,又叫来丁香备上几道好菜,师兄妹二人这才有了些故人重逢的温情。 永宁虽总爱对长风摆一张臭脸,可今日相见她亦是打心底里欢喜。长风是碧波真人收养的孩子,自打她六岁拜入碧波真人门下,便结识了长风。 这周大傻虽长她五岁,却行为乖张,极其幼稚,常常干一些蠢事惹得碧波老头吹胡子瞪眼。不过这些馊主意大半是永宁出的,到头来他却一人扛下。 “臭丫头你可还记得那日,温侯爷带着六岁大的你上芜山找到碧波老头拜师,碧波老头说你没有内力不能习武,只能学些修身运气之术。你一气之下便将他的紫檀木椅摔成两半,气得他脸都绿了却不能当着侯爷的面责备你,竟活活骂了我三天!” “那明明是你自己放跑了他养的鸡活该受骂,与我何干!” “瞧你这臭丫头!嫁了人也不知道改改你那臭脾气!自打在侯府便守着你那空房子,到了王府竟还守着空房子,也不怕人笑话!”长风三杯下肚,早已面泛红晕,都已看不清永宁的脸色了却还要数落她一顿。 “好歹本姑娘也是有了家室的人,不像某些人啊,苦心追随四年未果,竟是个不敢开口的傻子!”一想到周大傻和清筠那扭扭捏捏样儿,永宁心里直替他们着急。 永宁十二岁那年,同周长风一起被碧波真人带到芜山脚下的密林里狩猎,意外撞见了正被秃鹫追个不停的林清筠。二人眼疾手快将其救下,惊慌失措的清筠像只受怕的小狗泪眼汪汪,浑身是伤。 长风将她背到观里,永宁为她涂上草药。细细盘问才知道这小丫头是林太傅的千金,此番偷溜出来是为了考究芜山地形,立志将临都山水记录在册。 那日结识后,三人便常常一同游山玩水,摸鱼打鸟好不快乐。 岁月飞逝,昔日肆意逍遥的三个孩子如今都已长大成人,各自有了不能言说的心事。而长风对清筠的情谊从未变过,不论清筠身在何处,他便一路相随。 “周大傻,你为何不愿向清筠表露真心?还怕她拒了你不成?”永宁的语气带有几分责备,清筠比自己年长一岁早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如今却以公务在身为由几次推脱,不知这周长风是装傻还是真傻。 长风哀叹一声趴在桌上,心中满是踌躇失意,“清筠是太傅千金,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我周长风不过是个江湖混混,漂浮不定来去随风,哪敢折煞那天上月。” 醉酒的永宁听闻此话气不打一处来,怒拍桌案,摇摇晃晃地伸手指着周长风的额头,“你可是,大名鼎鼎的追云公子周长风,若是追不上林清筠,那你就是真的周大傻!” 酩酊大醉的二人开怀畅饮,高谈阔论,直至夜半熟睡,丁香为二人披上风衣。 天色渐亮,旭日东升。 睡眼惺忪的长风迷迷糊糊地从桌上醒来,连忙四处寻找永宁,却从丁香口中得知永宁大早便出府了,便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腿脚,转身翻墙而去。 永宁与陈景相约在岐黄医馆的后院见面,永宁事先跟瑾娘打了招呼,如今那处最为隐蔽也最为安全。 永宁辰时一刻便到了医馆,本以为自己来得够早,没曾想陈景早已至此,正陪着瑾娘分拣药材。 “阿宁你可才来,三殿下都在这儿等你半天了。”在瑾娘心底里早就把永宁当作自己的亲闺女,瞧着这亲女婿这般讨喜,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瞧着陈景这般卖乖,永宁满心醋意,径直走上来夺了陈景手中的药材,“三殿下可是金枝玉叶哪能干得了你这些粗活,还是交给阿杏最为稳妥。” 陈景笑而不语,任由这丫头将他拉到一旁,却无意间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沉了脸色质问道:“白日里那青梅酿你没喝够,夜里又同林小姐开怀畅饮了?” 永宁一边称量着药材一边得意道:“清筠哪会喝什么酒,是那个周大......”话到嘴边忽觉不妥,永宁又闭上了嘴转移话题。“严游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陈景脸色严肃起来,皱眉摇了摇头。 瑾娘见状端着簸箕离开了后院,临行时不忘关紧了后门。 “昨日你走后,本王的人一直跟着严游,他倒是个逢场作戏的老手,一日之内竟接见了八名官员。不过聊的皆是些吹捧抬举的说辞,倒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永宁转念一想,“此人长期中饱私囊,账目必有亏损,可为何监察御史和谏官从未查出异样,莫不是早有勾结这才视若无睹。” 陈景道:“御史大人向来以廉洁公正著称,又是前朝元老,断不会因为这点蝇头小利害得自己晚节不保。而向户部支出银两需要上报采购价格,严游报上的药价如此之高竟无人怀疑,这般看来更像是蓄意谋利。” “除此之外,眼下还需转移安顿冯庆怀的位置再做打算,提防严游再次杀人灭口。” 永宁倒想起来了件重要事,“冯县令之子还在临都城内的学堂念书,必须尽快找到他护其周全,以免落入严游手中受其胁迫。” “本王正有此意。” 二人会心一笑,这般心照不宣的默契倒别有一般滋味。 相视过后永宁迅速撇开目光,继续说道:“若是从户部支给御药司的账目下手,兴许会有一丝突破,这件事便等到三殿下回府后再行处理,永宁会继续盯好严府的一举一动。” 陈景放心地点了点头,永宁见眼下暂无他事,作揖后转身要走,却被陈景拉住胳膊,“温姑娘,母后近来一切可好......” 永宁莞尔一笑,信誓旦旦地说道:“皇后娘娘和靖南王府一切安好,永宁会替你打理好一切,三殿下勿念。” 看着永宁离去的背影,陈景满是欣喜的心中泛起微微失落,自语道:“竟不会盼着本王早些回府。” 玉树学堂,书声朗朗。 据冯庆怀所说,他的儿子冯松便是在此求学。 陈景与学堂的夫子有过几面之缘,此番前去必定会被夫子认出,便派身着便衣的锦翊前去寻找冯松,自己则在学堂一旁的汤面摊子等候。 为了掩饰身份方便等待,陈景点了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正要食用,却被一人从身后猛拍一掌,差点一头栽到碗里去。 “阅棠!果真是你!” 这声叫唤令陈景心头一惊,回头看去,此人正是在南岭结识的友人周长风。 “周兄,你怎会出现在此。”南岭距临都千里之遥,长风此番出现倒令陈景惊喜不已。 六年前长风随师父到南岭寻千剑门处理要事,事成后千剑门赠宝剑两把予碧波真人以示答谢,碧波便将其中一把破竹剑赐予长风。 耀武扬威的长风巧遇被江湖混混包围的陈景,那陈景细皮嫩肉,一看便是个落难的富家公子哥,长风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与混混厮打成一片。 结果长风惨遭痛扁,破竹剑也险些被混混们抢了去,若不是碧波及时赶到,二人早被揍得鼻青脸肿。 虽然二人只相处了短短一个月,但长风的开朗和热情深深感染了那个才被父王赶到南岭不久的小陈景,从此记忆犹新。 饥肠辘辘的长风点了碗面,坐到陈景身旁慢慢同他叙旧,“我嘛,向来无拘无束惯了,哪儿有吃有喝便往哪处去。你师父呢?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陈景眼中闪过一丝神伤,“师父的身体大不如前了,这番回都便是为他求医而来。” 长风望着陈景那碗热面垂涎欲滴,却见其迟迟不动筷,一边端了过来一边调侃道:“若是碧波老头有你这样的好徒弟,还不得乐死。” 这些年来,陈景或多或少会听到有关长风的江湖传闻,今日一见,长风丝毫未变,二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南岭,有说有笑地吃着热面。 不一会儿的功夫,周长风独自一人狼吞虎咽了两碗汤面,随后又点了第三碗,店家前来索要银子时他却面露难堪。 长风见陈景穿着朴素却质地上好,便直接开了口,“这顿还请阅棠小弟帮帮忙,昨日去探望我那许久未见的小师妹,特意花了些银子,如今倒有些捉襟见肘了。” 陈景见他还是那般憨厚直接,笑着摇摇头便给了面钱。 长风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如今小师妹都已婚配,阅棠也该已成家了吧。 “多年未见了,不知阅棠兄娶了哪家姑娘为妻?” 长风突然切换了话题,倒令陈景有些猝不及防。可这周长风好奇之心写满在脸上毫不遮掩,陈景便直言道:“内人是镇北侯爷的千金,侯府独女温姑娘。” 周长风瞪大了双眼面色惊讶,正夹着面条的筷子哐当落地,吃了满满一嘴的面条差点没喷出来。 “你你,你是靖南王陈景?” 9 阴差阳错 陈景见长风张大了嘴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连忙招招手令其小点儿声,面色有些莫名其妙,“六年前你我相见之时在下就已封了王,我以为周兄你是知道的。” 长风怒气冲冲扔下手中竹筷,虽张牙舞爪却也压低了嗓子,“当年你跟我说你爹在钺国还算有些权势,这是一回事儿吗!” 陈景细想起来自己的表述确实是含蓄了些,随后拿出腰间的玉佩递给长风,笑着安抚道:“权当是阅棠的过失,如今周兄回到临都,阅棠也当尽到地主之谊,自今日起周兄在临都城内一切开支皆可挂在靖南王府头上,不必客气。” 讨到好处的长风瞬间喜笑颜开,立马坐下来搂住陈景的肩膀直套近乎,“我说老弟,当年你在南岭之时为何不以真名相称,却说自己叫刘阅棠?” 每每提到在南岭的那些日子,陈景的眼底都会闪过一丝黯淡。 只见到了散学之时,陈景赶忙相邀道:“此事说来话长了,今日阅棠还有要事在身,不知可否邀周兄明日到我府上一聚,阅棠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长风一听陈景要请自己到他府上,面露坏笑神情得意,暗想着明儿要是那臭丫头瞧见了他,还不得惊掉下巴。 “那好,一言为定。” 二人分别后陈景便看到了锦翊同冯松离去的身影,环顾四周后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人迹稀少的一处巷陌中,陈景这才露面同锦翊汇合。 少年见迎面走来个正容亢色的男子,作揖行礼道:“草民冯松见过三殿下。” 陈景见这少年有些悸怕,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的父亲冯县令正卷入了一场很严重的案件之中,不过本王已派人将其救下。如今本王亦是来护你周全的,不必害怕。” 冯松微微颤抖的身体镇定了许多,眼前的三殿下虽不苟言笑,却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冷漠无情。 “锦侍卫已将事情原委告知了草民,草民替父亲多谢三殿下救命之恩。”话音刚落,冯松突然俯身跪下叩首,哭喊着请求道:“父亲所做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我治病他绝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冯松深知父亲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冯松愿意替他背负所有罪责,还请三殿下网开一面......” 陈景见其父子情深,将冯松从地上扶起,劝说道:“虽然你父亲犯下大错,倘若他能够协助本王指认幕后黑手,自然可以将功赎罪,本王可保他免除一死。” 冯松听到父亲可免死罪更是感激涕零,“草民叩谢三殿下!多谢三殿下救命之恩!” “不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请你照常念书装作毫不知情,本王会派人在暗中保护你。这段时日本王亦会安顿好你的父亲,等过了这次风波再让你们父子团聚。” 冯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神情逐渐坚毅,“冯松谨记三殿下叮嘱,绝不惹是生非。”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原本身无长处的周长风转眼变成了个一掷千金的贵公子哥儿。 凭借一枚玉佩吃喝采买,大手大脚地使着陈景家底儿给清筠买了不少贵重首饰,永宁倒是一件没落得。 长风老早前就盯上了临都郊外的一处山庄,不仅环境宁静别致,做的饭菜亦是令人垂涎三尺,美中不足便是菜价昂贵,那可不是寻常人家花销得起的地儿。 如今玉佩在手,吃穿不愁,自然得去好好享受一番。 这幽篁山庄当真名不虚传,建造精而不繁,布局杂而不乱,倘若清筠来了定是喜欢。 竹林深处,曲径通幽,未见小厮先闻琴声,当真是雅静至极。 店小二不知从哪条小径里穿了出来,见到长风笑脸相迎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稀客!且随小的这边来,给您安排个上好的位置。”店小二引在长风跟前,时不时地偷瞄长风一眼,见其一脸好奇东张西望,想必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便一改前态拉起张敷衍了事的臭脸。 长风随着店小二来到一方犄角旮旯处,此处密不通风,光线也极差,一看便知道他竟被这小厮瞧不起了。 “此处小爷不甚满意,劳烦另寻一间雅座。” 店小二却杵在门边一动不动,不耐烦地说道:“咱这幽篁山庄可是寸土寸金,来的也大多是些达官显贵之人,这好位置当然得......” 未等此人把话说完,长风示出手里那块上好的田黄玉佩,玉佩上赫然雕刻着三个大字,瞬间将这店小二吓得目瞪口呆。 “靖靖......靖南王,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靖南王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啊......”说罢一个劲地跪下磕头,看得长风直发笑。 捉弄了店小二后长风蹲下将他扶起,解释道:“这可不是小爷的牌子,小爷不过是跟当今三皇子靖南王陈景拜了把子的兄弟罢,这下总该能为小爷安排一间好去处了吧。” 店小二这才长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又变作之前那般八面玲珑的模样,“小的这就领公子上本店最好的去处,公子这边请。” 随着深入山庄,宾客愈发稀少,不似前堂那边热闹,左右阁楼里皆是漆黑一片,只有院儿里点着若有若无的灯笼。 幽静的气氛倒令长风有些害怕,见院子深处亮着一间房,他便选在了隔壁间坐下,多少有些照应。 店小二退下备菜后,四处更是寂静无声,恍惚间长风似乎听到了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对话声。 “项大人,此事事关你我,你怎能袖手旁观呢?” “严大人啊,不是本官坐视不理,如今那三殿下早已查到冯庆怀头上,却迟迟未曾传来回都的消息,如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切不可轻举妄动!” “可下官那日派出杀手刺杀冯庆怀未果,想必早已暴露无疑,若是三殿下有心调查下官,你我皆脱不了干系!” “严大人这番话是何用意,倘若那陈景抓不到你的把柄就没法儿定你的罪,还请严大人不要自乱阵脚,免得惹火烧身。” “下官自有分寸,可若是下官遭遇不测,家中那本账簿可把这些年的流水清清楚楚地记录在册,上面还有项大人的亲笔签名和手印,还望项大人同心协力找到冯庆怀下落,定要将其斩草除根!” 长风本无心偷听,可无意间听到陈景的名字后便趴到墙边一字不落地听了个遍,却没想这是场结党营私的秘密谈话。 长风轻手轻脚地吹灭屋内的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回前院,给了店小二些赏钱便匆忙离开了。 夕阳渐长,飞鸟与还。 劳作一天的百姓们收拾着谋生的家伙满载而归。 街坊邻里满是孩童的嬉笑声,阵阵饭菜的香气包裹着各个村落。 陈景满心欢喜地伫立在靖南王府门前,从前他不过将此地当作临都城内的栖身之所,如今几日未归倒有些想念了。 守门的家丁见陈景归来激动不已,他拂了拂手没让家丁前去通报,大步朝着永宁寝宫的方向走去。 向来肃静的陈景确有几分喜形于色,一旁的锦翊见此甚是欣慰,跟在陈景身边多年竟不知道他除了板着脸之外还有这么多情绪,见其去寻三王妃,便悄然退下了。 推开房门,屋内却空无一人,陈景正愁这丫头上哪儿了又听见花园里传来一阵阵的炮响声。 花园里,永宁端着一支胳膊粗的铁器放到眼前,全神贯注地瞄准两丈远外的花坛。 “砰——” 铁器里传来一声巨响,不过一瞬之间花坛便炸裂开来,威力巨大。 永宁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位小姐,举止文雅秀气,可她并没有被这巨大的响声吓到,反而津津有味地看着永宁玩弄。 假山处的陈景停住了脚步,意欲看看这侯府千金和太傅府的千金平日里聚在一起做些什么。 射出火石后的铁器十分烫手,来不及反应的永宁立马抛下手中之物,来回直扇动着烫红的手心。 眼见那铁器冒着浓烟可把清筠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来拉住永宁的手查看伤势,满是愧疚道:“永宁疼不疼,都怪我还没研制好便拿到你面前卖弄,丁香快去为你家小姐拿些烫伤药来。” 永宁生怕清筠自责,笑笑说道:“多亏我扔得及时,并无大碍,若是不小心摔坏了你的火炮,还请林姑娘不要怪我才是。” 清筠本是心疼的,见永宁贫嘴又白了她一眼,“这是什么话,烫了你的手我还会怪你不成。只是适合制作这火炮筒的物材实在难寻,既要能受住火石的威力,又要能便于携带,如今我寻遍各处也未曾寻到。” 见清筠面色失落,永宁信誓旦旦道:“你可是临都第一才女,这天下岂会有你做不出来的东西!” 从小到大,永宁一直支持着清筠去做自己心中所想之事,纵使不被家人看好,不被世俗接受,但永宁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从未离弃。 “既然三王妃都这么说了,清筠定当竭尽全力潜心研究,改日定当送三王妃一份大礼。” 见二人其乐融融,陈景便不再上前叨扰。永宁结交的朋友果真如她一般胆识过人,当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丁香端着烫伤药前来,却瞧见假山上有一人鬼鬼祟祟地站在那处,仔细一瞧倒像是三殿下。 只见丁香同永宁小声呢喃了几句,永宁便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大喊道:“三殿下爬那么高得仔细些!可别摔着了!” 一旁的清筠和围观的丫头相继望了过来,看着风尘仆仆的三殿下掩面发笑。 陈景可受不了这众目睽睽的场面,又沉下脸来,拂袖一扬转身而去。 前院里,膳桌上布满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只待三人前来用膳。 陈景本以为这筵席是为了清筠准备的,自顾自地拿腔拿调,挑肥拣瘦,显摆王府正主的架子。 “这鳜鱼虽色泽鲜美,肉质嫩滑,可味道却淡了些,撤。” “冬瓜薏米粥性寒凉,还是少些食用为妙,撤。” “本王不想喝乌鸡汤,撤。” 永宁却不理会他这一套,明面儿上摆着张恭敬的脸,语气里却是好不伺候,管他爱吃不吃。 “那红烧肉确实咸了,永宁给三殿下多呈上一些。” “三殿下此番回来火气旺盛,丁香快吩咐厨房备一份清炒苦瓜端上来。” “若是不喜欢三殿下出了府去吃便是。” 眼见桌上的菜肴越来越少,清筠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三殿下还是多少吃些吧,永宁得知您今日回府,特意为您准备了一桌子菜,若是都倒了岂不浪费。” 原本闷闷不乐的陈景神色闪过一丝惊喜,又故作镇定道:“三王妃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 永宁被清筠拆穿后面露窘迫,可这陈景还要故意刁难她岂能再忍,正要与之争辩,陈景又接着说道:“来人,按照刚刚撤下的菜品再做一遍,红烧肉做淡些,鳜鱼多放盐。” 靖南王府这客当真难做,清筠瞧着或阴或晴的二位又暗暗发笑,也不知这俩人上一世是多大的仇怨,这世才来结为夫妻互相折磨。 陈景心情大好,突然想到明日周兄到访时,永宁难免受了冷落,不如为她寻个说话之人前来陪伴,“本王邀了位旧友到府上一聚,不知林姑娘可否能赏脸,明日到府上一同用膳?” 清筠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便应了下来,“多谢三殿下相邀,清筠向来清闲,明日定准时赴约。” 10 待客之道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靖南王府外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还不等陈景前去迎接,周长风便亲自登门而来。 陈景一早就进宫去了,家仆将长风拒之门外死活不让进。见其掏出靖南王的玉佩更是变本加厉,叫来人手将其拿下,说他偷了三殿下的东西。 这群家仆哪抓得住他,见他既不反抗又不逃跑,坐在高墙上得意洋洋,立即跑去叫来了三王妃。 此刻不过卯时,府外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没提起精气神来的永宁未曾梳洗,披了件外衣便朝正门走去,看看究竟是谁人这般闹腾。 门口那处围了一群丫鬟婆子,指着墙上那人说三道四,家仆更是挥动着木棍去赶走那人,定睛一看,竟是周长风那厮站在墙上龇牙咧嘴地左右躲闪。 “周!长!风!” 一声呵斥令他打了个寒颤,险些脚下不稳从墙上摔下来。 永宁遣散围观的众人后,怒不可遏地走到他面前,“这大清早的你又是在闹哪出?” 长风一跃而下,尴尬地挠挠头,笑了笑道:“小师妹这素面朝天的模样当真同平日里判若两人哈哈......” “说正事。” 长风眉头一皱,神色严肃起来,“今日师兄前来是有大事要跟阅......三殿下说。” 永宁一脸不耐烦,心想这周大傻能有什么要紧事,“三殿下进宫去了不在府上,你打哪儿来便回哪儿去罢。” 见永宁转身就走丝毫不留,长风连忙跟了上去,着急解释道:“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得亲自跟三殿下汇报,昨夜我跟了那人一宿都没合眼,不信你看我,眼睛都黑了一圈!” 永宁瞥了眼周长风,一本正经的模样又有些可怜巴巴,便允了他留在府内等陈景回来。 今日长风没有留在兵理部用午膳,处理完手里的公务后便打道回府了。 家仆来报,今日府上来了一人自称有要事相告,三王妃将其安顿在偏院稍作休息,等着三殿下回来。 陈景微微蹙眉,永宁将其留在府中,看来是件要紧事,还未换下朝服就朝着偏院大步走去。 听见开门声,床上那位揉揉眼睛,瞧见进来的人是陈景,又疲惫地合上眼继续倒头大睡。 “周兄怎么来得这般早,我本打算用了午膳再接你到府上来。” 长风只管闭着眼睛嘟哝,“兄弟我跟你说一件大事儿,昨日我到幽篁山庄那处去吃饭......” 说着便没了声,随后便是一阵阵的呼噜。 正洗耳恭听的陈景面色凝重,走到长风身旁,使出好大力气直摁他几个穴位,疼得迷迷糊糊的周长风嗷嗷直叫,瞬间清醒过来。 “不知周兄可否清醒了些。” 周长风宛若受到巨创般在床榻上七拱八扭,正要呵斥却瞧见陈景正言厉色不容反驳,这才悻悻地将事情原委说个清楚。 “所以依周兄所言,与严游勾结的是位姓项的大人?”这暗中勾结之人果然如陈景所想,如果真是项彭祖,那背后必当牵扯出更大的贪污案件。 “确实不假,我还听到那姓严的说,他家里藏有跟姓项的勾结的证据,这才以此做要挟,让姓项的一同对付你。” 陈景眼前一亮,倘若能找到这份证据,岂不可以将二人一举拿下。“不知昨夜周兄跟随严大人可曾有所收获?” 长风摇了摇头,有些抱歉道:“昨日夜里我的确跟着那姓严的到了严府附近,可那人却警惕得很,四周围满了看守任何人不可靠近。不过我爬到不远处的杨柳树上,看清了他在府中的动向。” 长风告诉他,严游在府里东南方向的那间屋子呆了许久,约莫三更天了才吹灯而出,之后便进了卧房休息,想必那间屋子里藏了不少关键的东西。 陈景心中已有盘算,收起凝重的神色,作揖道谢道:“今日之事多谢周兄,不过兹事体大,还望周兄定要守口如瓶。” “若是三殿下有任何需求尽管向周兄开口,在下定当全力相助。” 永宁备了些糕点在门外的凉亭里静候二人出来,一面吃着豆沙糕一面又忧心忡忡。 也不知这周大傻何时勾搭上了陈景,平日里自己还得多劝诫些陈景,莫要跟那周大傻太过亲近,若是两个傻子围在身边她可招架不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屋内二人说笑着推门而出。 “周兄若不嫌弃便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不嫌弃不嫌弃。”面对陈景好言相邀长风自然毫不客气,迫不及待要好好品尝一番王府内的琼浆佳肴。 长风正兴致勃勃地跟着陈景朝膳厅那处去,却被等候多时的温永宁叫住,“三殿下邀了贵客下午到府上做客,你还是上别处用膳罢。” 陈景正疑惑永宁为何这般无礼,只见长风大摇大摆地走到永宁面前,挺起胸脯将双手背在身后,趾高气昂道:“小爷我就是三殿下邀请的贵客。” “你......” 话到嘴边却瞧见身旁的陈景点了点头,看来二人早已相识。 长风见二人懵里懵懂的样子,将陈景拉到永宁面前,自个儿站在中间左右介绍。 “这位,是我清水观的小师妹,温永宁温姑娘。” “这位,是我在南岭结交的好兄弟,三殿下陈景。” 永宁迷惑不解道:“好啊周长风,你何时背着我和清筠跑到南岭去潇洒了?” 周长风连忙摇摇手解释道:“你可别瞎讲!那时我们还未结识清筠,是你爹不让你跟着我们去的,我可没办法。” 陈景豁然开朗,原来永宁还是碧波真人座下的弟子,这姑娘究竟隐瞒了多少身份,竟能每次都令他意想不到。 看着眼前嬉笑打闹的二人,陈景很不是滋味,忽然想起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拉着周长风快步走到一旁,低声质问道:“所以周兄昨日所说,看望的那位师妹就是温姑娘?” 大难临头的长风还不知是什么情况,笑着点点头道:“还真是温姑娘,那日来见她时我可花了大手笔,不知陈兄可曾听说过迎客楼的青梅酿,那叫一个回味无穷......” 话未说完陈景已是脸色大变,看来那日永宁身上的酒气便是跟这家伙一同饮酒留下的,虽然他知晓长风向来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可若是同永宁一起,他仍旧难平怒气。 这温永宁也真是,如今已为人妻竟这般毫不避嫌,纵使二人自幼相识情同兄妹......那也不行。 从偏院一路走到膳厅,永宁并未理会二人,一想到陈景同这周大傻竟还有自己不能听的秘密便气不打一处来。 只有周长风滔滔不绝地说着同清筠和永宁一起游山玩水的往事,丝毫没有注意到陈景的面色愈发难看。 不愧是王爷府上的厨子,雕花摆盘极其细腻,山珍海味样式齐全。 纵有玉盘珍馐,佳肴美馔,可饭桌上的夫妻二人互不交涉,气氛怪异。 长风早已馋得不行,可这二位主人家却迟迟不动筷,他也不好意思开吃。 一个正翻看着今日的公文,一个正清算着府内的开支,好似看不见这满桌的饭菜。 “既然二位还有要事在身,为兄便不客气了。”长风不尴不尬地举起筷子,夹了大碗菜便埋头开吃,靖南王府这顿大抵是他此生吃过最憋屈的一次。 门外侍女的传话打破了这场僵局,“见过三殿下、三王妃,是太傅府的林姑娘来了。” 永宁起身搁下手里的账簿,朝着正殿那边去了。 听闻清筠来了,长风立马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又让陈景看看今日他面色如何,形象是否得体。陈景暗暗打量这手忙脚乱的周长风,心中略有得意,越来周兄心仪的姑娘是她。 “周兄今日神采奕奕,英姿潇洒,不必担心。” 看着笑容满面的陈景长风满是迷惑,明明刚刚还摆着张臭脸,怎么那臭丫头一走他就变了副脸色,看来平日里那臭丫头可把阅棠欺压得不轻。 眼下顾不上他俩的事,只要能给清筠留个好印象长风便心满意足了。 身姿绰约,温婉聘婷。 清筠此番前去颂州治水有功,官家赏了不少奇珍异宝,便挑了些尤为精美的宝物给永宁带来,没曾想长风也在府内。 永宁瞧见周林二人分外拘谨,便拉着陈景离开前殿,留给二人独处的时间。 “长风?你怎么会在这里。”清筠见到他自然有些惊喜。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了,我没想到你也会来。”原本大大咧咧的少年每次见到眼前的姑娘都会小心翼翼,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惹了姑娘笑话。 而长风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起来,羞涩的长风急忙捂住肚子,祈祷清筠没听见。 见他滑稽的模样,清筠笑道:“想必你是在殿下府内用的膳吧,王府的待客之道我可领教过了,昨儿夜里也饿的不行。” 一听清筠感同身受,长风这才安心许多,愤愤道:“那俩人一上饭桌便置气,我可是一口都不敢吃!真不愧是夫妻俩!” 不远处的阁楼上,永宁正拉着陈景躲到此处鬼鬼祟祟地偷看殿中谈笑风生的二人,陈景虽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倒也同她一道猫着身子藏在墙后。 “这个周大傻,本姑娘这般给他创造机会,却躲在背后说我们的不是!”永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逗得陈景扑哧一笑。 “林姑娘不也编排了我俩,你怎么不说她......” 11 倒悬之危 “冯松,外面有人找你。” 玉树学堂内,冯松正誊抄着夫子讲的课本,听闻有人来找,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是,是何人找我。” 那学生道:“一对中年夫妻模样,听说是你二叔和婶婶。” 听闻是亲戚,冯松便松了一口气,搁下纸笔朝学堂外走去。 那二人果真在门外的香樟树下东张西望,面色焦躁不安。 冯松走上前去叫住二人,“二叔、婶婶,你们怎么上临都来了。” 二婶环视四周一番,笑着将冯松拉到一旁的角落,“松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待到四下无人,那二婶扑上来抓住冯松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哀嚎起来:“松儿啊,家里出大事了!现在只有你能救你爹了!” 二叔亦是捶胸顿足,哭丧着脸附和道:“如今冯家大难临头了,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听闻父亲身陷危险,冯松脸色骤变,心急火燎,“我爹他怎么了!” 二叔哀叹一声,愤愤道:“你可知你爹犯的是什么罪?”见冯松沉默不语,二叔直言道:“当今三殿下奉圣上之命,彻查地方官府垄断药材之事,而你爹则是这桩案件的主谋,你认为他能逃得掉吗!” “可是三殿下他答应我......” 冯松话未说完,二婶便哭喊着打断他,“快别提那狠心肠的三殿下!他不仅抓了你爹,还非说冯家弟兄几个私藏了赃物,带着人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二叔二婶,这其中兴许有些误会,三殿下这是在保护我爹,他......” 不等冯松争辩,二婶又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三王爷,又怎会平白无故帮我们冯家?” 二叔更是指着冯松鼻尖,怒斥道:“冯松啊你别忘了你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莫要寒了我们冯家人的心!” 冯松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不过细想来三殿下又怎会轻易帮助一个罪犯,自己兴许是被他利用了。 “二叔二婶,眼下松儿应当做些什么。” 见冯松改了口,二婶收起刚刚那番声嘶力竭的模样,细问道:“宫里那位严大人你可有印象?” 冯松思虑片刻点了点头,这人曾几次出入冯府,他自然是认得的。 “那严大人与你爹是故交,如今你爹有难,他断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三殿下将你爹私下关押了起来,我们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救他呀。”二婶故作愁容,继续说道:“三殿下这般唬骗你不过是为了严刑逼供你爹交代赃款下落,而后自己私吞,若真是为了办案,为何不将他交到刑审司去提问?” 二叔推波助澜道:“对啊冯松,你若是知道你爹的下落,一定要告诉严大人,只有他才能保住你爹的性命!要是你爹当真落下个贪官的罪名,今后旁人如何看待我冯家啊!” 冯松向来服从家里人的安排,更何况二叔二婶言之有理,便斩钉截铁道:“二叔二婶莫急,今日我便去打听爹的下落,不过我被三殿下的人暗中盯梢脱不开身,还请二叔二婶两日后到学堂来寻我,再替我将消息传达给严大人。” 冯二叔和冯二婶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相视一笑后故作欣慰,匆忙同冯松道别后迅速离开。 学堂几里外的暗巷里,冯氏夫妇正点头哈腰同严游要着赏钱,如今的冯庆怀对他们来说已经搜刮不到任何油水,那便抓住机会再大赚一笔。 “今日之事有劳二位,往后还请二位多多配合演好这出戏,事成之后本官另有重谢。”说罢,严游从袖中掏出两锭黄金交到冯二叔手中。 见钱眼开的二人连连道谢,领了赏钱后小心翼翼地消失在人群中。 靖南王府,自打陈景进宫后永宁一刻也闲不住。 得知与严游勾结之人是户部尚书项彭祖后,事情变得复杂起来。项彭祖是朝中重臣,素来与各官交好,若是贸然将其抓获必当牵出背后诸多势力,倒令陈景在朝堂之上身陷囹圄,反遭敌对。 可若是任其发展,于国于民都是一件祸事。 丁香被来回踱步的永宁绕昏了头,“宁姑娘,你都围着花园绕十圈了,就坐下歇一会吧。” 永宁满心思绪并未听进丁香的话,直到看见陈景从正殿那边走来这才回了神。 “三殿下,怎么样了。” 今日入宫一无所获,陈景已是末如之何,“户部支往御药司的账目并无问题,但药价都高昂无比,明显其中回扣是拨出国库后再行分赃。况且资金从户部到御药司还需经过几个部门审批,看来他们早已沆瀣一气,串通在一起了。” 永宁料到是此结果,唯今之计只有兵行险着,“今夜我便潜入严府盗出二人贪污受贿的罪证,到那时再请冯县令出面指认,人证物证俱全,我看严游要如何抵赖。” 陈景当即否决这个提议,“此事怎可让你去冒险,如今严府已是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倘若计划败露你当如何全身而退?” 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见陈景阻拦自己永宁十分不解,“可我从未......” “本王知道温姑娘你轻功了得,可稍有差池必当牵连镇北侯府。若是任由姑娘以身涉险,我该如何面对母后和温侯爷。” 陈景拉着永宁走到石凳前坐下好言劝慰,他知道永宁定有自己的思量,可哪怕只有一丝风险,也绝不能让永宁承担。 “温姑娘不必忧心,本王已经想到应对之策,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姑娘可愿信任本王?” 面对陈景故作轻松的笑面永宁将信将疑,她知道陈景只是不想让她铤而走险,而她也不想让侯府为此卷入其中。 “三殿下,冯庆怀那边出大事了。”负责看守冯庆怀的侍卫康棋匆忙跑来,见三王妃在此便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冯庆怀自缢了。” “什么?” 陈温二人匆忙赶到私宅,只见其尸骨早已冰凉。 康棋长跪不起恳求陈景治罪,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责罚而是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尸首是何时发现的。” “回三殿下,半个时辰前卑职照例前来为冯县令送些茶水,开门后便发现他已气绝身亡,只留下一封罪书搁在桌上。” “冯县令之死任何人不得透露半字。” “是。” 陈景走上前细细查验尸体却没发现端倪,对永宁道:“除了颈部有勒痕以外,其余部位并未受伤,看其面色亦无中毒迹象。” 永宁百思不得其解,“当初可是冯县令亲自许诺指认严游,为何又选择揽下所有罪责自缢身亡。” “冯松。” 二人同时想到冯庆怀那个在玉树学堂内念书的儿子,可冯松又做了什么竟把自己的父亲逼上绝路。 永宁看出陈景心中已有眉目,镇定自若道:“劳烦三殿下快些去彻查冯松近日接触了什么人,冯县令这边交由我处理。” “好,温姑娘一定要多加小心。”陈景并未犹豫,调来一队卫兵供永宁差遣,“锦翊,立刻去联系保护冯松的暗卫。”而后带着剩余人马离开私宅。 永宁迅速收好冯庆怀留下的罪书,凛冽的目光来回检视宅中布局,笔直的身躯穿梭在宅中各个角落,思虑时会不知觉用手摸摸耳后。 屋内门窗紧闭,微微蒙尘,倒也不像有人入室作案。死者神情泰然,桌椅和地面皆无打斗痕迹,原封不动的饭菜中并未含毒,如果真的是自杀,那又是何原因。 “康棋,今日可有人来过私宅?” “回三王妃,卑职从昨夜起便守在私宅门外,并无可疑之人现身,除了每日给冯县令送饭的伙夫,冯县令今日尚未见过任何人。” “去把那伙夫叫过来。” “小人拜见三王妃。”矮胖敦厚的伙夫神色茫然,不知所为何事被传唤至此。 这三王妃模样稚嫩,语气平淡,可不知为何却令人胆战心惊,仿佛地府里审判虚妄的女阎罗,“说说看,今日你送饭之时同冯县令说了些什么。” 胆小如鼠的伙夫瞧见一旁盖着白布的尸体,这才知道宅里出了人命,跪地磕头道:“人不是小人杀的!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三王妃饶命啊......” “本王妃且再问你一遍,你同冯县令说了些什么。” 伙夫知道此事严重,更是着急撇清关系,“小的同往常一般将饭菜搁在桌上便离开了,绝无半分虚言啊......” 震耳欲聋的求饶声吵得永宁头疼,挥了挥手令康棋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屋内这才清净些。 “第一,如若冯县令在你送饭之前就已自缢,你为何不通报康侍卫。第二,冯县令屋内的饭菜丝毫未动,是因为你刚走他便起了轻生的念头。第三,你进屋之时兜里传来碎银子碰撞的声音,想必揣了不少在身上,一个伙夫又哪来那么多钱财。” 永宁说着走到伙夫跟前,蹲下直视他躲闪的目光,似笑非笑道:“据本王妃所知,你一家老小都住在这私宅附近......” 一番话后,伙夫冤屈的脸色瞬间惊恐起来,“三......三王妃小人说!小人都说!” “昨儿下午,小人给冯县令送了饭菜正从私宅里出来,却在不远处的胡同里碰到一位官爷,那官爷托小人给冯县令带点东西,可院儿里有那么多卫兵守着冯县令,小人哪敢啊。” “接着说。” “那官爷说,不过是冯县令他儿子写的一封书信和一块贴身玉佩,以托思念之意罢了,随后硬塞了些银子给小人,转身跨上一辆官府的马车。” 果然不错,尸体喉间鼓起,怕是临死前生吞了书信,而挂在冯庆怀腰间的这块玉佩之前并未见过,应该就是严游用来以示冯松身份的证物。 面对严游如此手段永宁拍案而起,把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伙夫吓得差些昏过去。 如今竟被那老狐狸先下手为强,定是以冯松之性命相要挟,这才逼死冯庆怀,令陈景死无对证。 眼下还得将冯庆怀独揽罪责之事瞒天过海,断不能让这狗官有机可乘。 永宁对那伙夫吩咐道:“你同康侍卫前去取些盘缠,拿了银两后便带上你一家老小即日启程离开临都,若是被本王妃撞见了便人头落地。” 伙夫一听大难不死连连谢恩,发誓将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永世不再踏入临都半步。 临走前永宁不忘叮嘱康棋,“务必看着他离开,以免半路遭遇不测。” 剩余的侍卫连忙抬走尸首,还原私宅内一切摆设,装作冯庆怀从未来过。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私宅外闯入一队人马将永宁等人团团围住,此人正是掌管临都事务的洪督尉,“听闻朝廷罪犯逃匿至此,本官奉命前来捉拿。” 12 峰回路转 “洪督尉,此处可是靖南王府置办的私宅,哪来你口中的朝廷要犯?”永宁神色诧异,瞪大了眼睛感到十分惊讶。 洪督尉冷眼环顾四周,面色狐疑道:“若是没有私藏罪犯,为何会有卫兵聚集于此?” “此处许久未有人住,本王妃带些人手前来洒扫还需向你通报?”永宁故作不悦摆出王府架子,洪昭不过是个五品官,如今却敢当着她的面叫嚣,定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下官并无此意,只是事关重大还请三王妃行个方便,让下官带人前去搜查一番,也好保证三王爷及王妃的安全。”洪昭此行只为搜寻冯庆怀留下的罪书,断不能再节外生枝得罪靖南王和镇北侯。 “洪督尉你要查便查,只是务必叮嘱好你手底下的这些人,仔细点手脚可别再给本王妃脏了乱了。”永宁冷冷地瞥他一眼,令下人抬了把椅子坐在院内,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水。 搜查的官兵皆畏首畏尾,生怕磕碰了摆设得罪屋外那位盛气凌人的三王妃。 可就算众人将私宅翻了个底朝天也未寻到冯庆怀的踪影,更别提那纸罪书。眼见前来回禀的部下一无所获,洪昭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洪督尉,你这来来回回都折腾一个多时辰了,到底是抓到罪犯没有。”永宁不耐烦地倚着手背催促道。 可私宅内确实没有他想要找的东西,莫不是项尚书给错了消息,或是冯庆怀早已被三殿下转移,如今只好先行离开。“是下官失职惊扰了三王妃,下官这就带兵离开,还请三王妃恕罪。” 永宁没有睁眼理会他,挥了挥手令其速速离开私宅,随后吩咐王府的卫兵继续清扫屋子。 待守在门外的侍卫来报,洪督尉及其人马已经走远后,永宁这才松了一口气,卸下漫不经心的伪装,带领几人到私宅暗道中抬出冯庆怀遗体。 好在陈景有先见之明给私宅修了处暗室,若是瞧不出这壁画上的机关还当真就发现不了端倪。 靖南王府的侍卫都是昔日与陈景一同上阵杀敌的弟兄,行事利落,忠心不二,可见此人不仅心思缜密,更善于笼络人心。 陈温二人相继回府,前往书阁后紧闭门窗商榷对策,丁香和锦翊守在屋外来回巡视,不容旁人靠近半分。 “据本王调查,原在霓县的冯家老二前日到学堂来见过冯松,而昨日冯松又以病发为由迫使本王的暗卫向冯庆怀讨药方,想必是暗中跟了上去,这才得知冯庆怀藏匿在私宅的消息。”陈景严峻的神情有些黯然失色,若冯松知道是自己害死了父亲又当如何自处。 “依殿下所言,严游私下买通冯老二前去教唆冯松,而冯松信以为真设法打听到冯庆怀的下落,而后严游又向他要来贴身玉佩以示身份,通过伙夫将信物交给冯庆怀,这才伪造了一桩骗局引冯庆怀代罪自缢。” 永宁不禁哀叹,陈景不让冯家父子相见本是为了保护他们二人,如今却因严游从中作梗害死了冯县令,想必陈景心中已是自责万分。 永宁望着扶额神伤的三殿下沉默不语,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他的过错,可他向来要强定是难以释怀。 而她此刻能做的无非是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他的手,信心满怀地轻声道:“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不是吗?” 陈景缓缓抬起头来对上永宁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里满是憧憬和傲气。他微微一怔有些失神,天下竟有女子这般沉着冷静,而此人正坚定不移地与自己并肩作战。 情不知所起,陈景将永宁紧紧拥入怀中,一想到今日他离开私宅后留她一人独自面对洪昭心中便疼惜不已。她本是镇北侯的掌上明珠,如今嫁入王府却随他东奔西走,是他将她卷入了明争暗斗。 永宁依偎在陈景怀中一动不动,虽有些惊讶却也明白他的心意。当初她参与彻查此事本是趁机打探宫中势力,可如今她亦是心甘情愿帮扶陈景,待此案得以了结,再行寻找当年害死阿娘的线索。 玉炉焚香,烛蜡落泪。 书阁内,永宁还在不眠不休地查阅宫中官员往来记录,奈何没有一点头绪。 “证人已死,账簿难寻,当真要让那狗官逃了去?”每想至此永宁心有不甘,没有人比一个医者更清楚药材对病人的重要性,而严游与项彭祖贪污的正是这救命之物。 陈景顿时舒展眉头,心中已有对策,“如果能让冯庆怀活过来呢。” 此话令永宁迷惑不已,“人死哪能复生?”可转念一想似乎明白了陈景的意思,“三殿下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正是。” 翌日正午,严游正从御药司回来悠哉地躺在藤椅上静候佳音。 据他安插在城门那处的探子来报,给冯庆怀递信的伙夫早已被安排出城,这便证明冯庆怀已死。 而彭尚书早已吩咐洪督尉将缉拿冯庆怀之事声张出去,倘若圣上知道罪犯死在了三殿下手里,到时候这焦头烂额之人又该是他靖南王陈景了。 正当严游得逞之时,府里的门客慌慌张张跑上前来,“严大人不好了!门外是三殿下来了。” 严游怒目圆睁,猛地坐起,“他来干什么!” 门客劝道:“严大人不必惊慌,如今三殿下手中尚无证物,定不能拿您怎么样!” 严游沉了沉气,隐去慌忙之色,步伐稳健地朝大门走去。 见到陈景后,严游腆着笑面拱手作揖道:“三殿下莅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 陈景倒没同他装腔作势,径直走向府内正堂处。 堂内,陈景正襟危坐,深邃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神色清高好似胜券在握。 严游见状心中便没了底儿,奉上好茶试探道:“不知三殿下来寻下官所为何事?” 只见三殿下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盖拨弄茶叶,一个眼神后随行的侍卫皆退到门外。 严游随即吩咐家仆全部退下,悄悄走到门帘后将暗藏的匕首放入袖中。 陈景瞥见他的小动作轻蔑一笑,“严大人不必与本王打哑谜,本王奉圣上旨意彻查临都哄抬药价一案,如今为何找你你却不知?” 这老狐狸倒是不紧不慢地坐到一旁,“三殿下年轻气盛难免急功近利,可若是没有证据,莫要胡乱开口才是。”严游向来小心谨慎,与冯庆怀等人交易多年从未留下记录,如今冯庆怀已死,他倒要看看这陈景究竟有何神通。 “劳烦严大人看看这个。”陈景从怀中掏出一沓字据递到严游面前,这字据陈旧不堪一看就上了些年头。 严游满腹狐疑地接过字据,定睛一看上面记录的竟然是冯庆怀、邹培等人与项彭祖签下的契约。 原来这伙人早已将药价抬到了更高的价格,比之前他所拿到的两千两白银还要多出六倍,而字据尾部正有项彭祖及各个地方官的签名和印章。 “严大人,如果本王将这堆字据交给父皇,那你说这剩余的赃款又上哪儿去了。”陈景的语气中满是恫吓,虽不动声色地细品热茶,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却令严游浑身冒起冷汗。 “这,这字据与下官有何干系!” 见严游依然不肯承认,陈景丝毫不掩饰讽刺又凛冽的眼神,“如今参与贪污案的同党冯庆怀就在本王手中,不过一夜严刑逼供他可是全招了,若是他将此事告到父王那处,就算掘地三尺将你这严府挖个底朝天,还怕父王查不出赃款?” 面对陈景步步紧逼,严游心孤意怯却又执意否认,“下官与冯县令素来无冤无仇,为何他平白无故要冤枉下官!三殿下可敢让冯县令同下官当面对峙?” 严游语气激烈,看来他仗着为官多年当真不把陈景这个三王爷放在眼里。 纵然严游这般怒火中烧,陈景依旧不慌不忙地看他表演,“如今贪污的赃款可是购置宫中药材的银两,你一个御药司的掌事自称毫不知情,你自己信么。” 严游顿时哑口无言,欲辩无词,陈景继续道:“冯县令昨夜遭受严刑如今卧病在床,严大人若执意对峙不妨同本王走一遭,不过冯县令若是惊慌说漏了嘴,还请严大人自求多福。” 陈景起身离开,锦翊随后手持宝剑走到严游身旁,“严大人请。” 几人同行到岐黄医馆,馆内满是刑审司的官兵驻守,除了瑾娘站在门口等候,其余闲人一个没有。 “昨夜这犯人被送来之时就只有半条命了,刑审司手段当真狠毒,此人皮开肉绽体无完肤!若不是瑾娘我医术高超,怕是早就见阎王去咯!”瑾娘为陈景、严游等人引路,也不忘恐吓一番严游。 推开房门,透过床纱可见冯庆怀奄奄一息地瘫靠在床榻上,屋内满是草药味包裹的血腥之气,严游刚踏入门槛半步便阵阵作呕。 看到冯庆怀没死严游大惊失色,却强装镇定步步逼近,想要一探虚实。 正要揭开床纱,只见冯庆怀突然坐起,身子缓慢地转向严游,惨白发青的脸上双眼凹陷空洞,嘴唇微张仿佛在哀嚎发怒,抬起手臂直指严游鼻梁。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吓破了胆的严游失声惊叫,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瑾娘见其狼狈不堪,无声嘲笑后连忙走上前将严游扶起,“回禀三殿下和这位官爷,榻上这囚犯喉部受损无法发声,若是想问责些什么,还得让他写出来才是。” “不必了,昨夜在刑审司冯庆怀就已在供词上签字画押,如今虽口不能言倒也还能写字,在公堂之上指证严大人应该不成问题。”陈景的语气从未有过一丝波澜,可每说出一句话都令严游更加慌张。 眼见事情败露的严游失心疯了一般拽住陈景裤脚哭天撼地,“三殿下!求求您高抬贵手救救下官啊三殿下!” 陈景嘴角扬起一丝邪魅,低下头来蔑视这一败涂地的严游,微微挑眉戏谑道:“严大人凭什么认为本王会出手相救?” “若三殿下诚心要去告发下官,下官早已人头落地何须待到今日!下官甘愿为三殿下做牛做马啊!三殿下......” 眼下目的达到,陈景故作忧虑对严游道:“你与靖南王府向来没有纠葛,本王倒也不是不能放你一马,那项彭祖项尚书仗着位高可是私吞下不少油水,平日里更是占了本王不少好处。” 神情恍惚的严游突然眼前一亮,想必他已知晓自己的用意,陈景继续道:“若是你能给出些扳倒他的证据,那便是本王的人,本王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人以身涉险。” 严游扶正了东倒西歪的乌纱帽,言之凿凿道:“下官定会给三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锦翊,送严大人回府。” 待严游离开岐黄医馆后,榻上的冯庆怀又忽然倒下,床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陈景一改漠然之态,面色和缓不少,“诸位出来吧。” 13 请君入瓮 只见林清筠从榻后现身,敲了敲一旁的大木柜,推开柜门后永宁和长风也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陈景作揖道:“今日多谢林姑娘相助,在下才能演好这出戏。” 清筠莞尔一笑,“三殿下言重了,不过是儿时随桑筑师学了些小把戏,不足挂齿。” 长风探头探脑地前去查看这“死而复生”的冯庆怀,尸体依旧完好无损,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一般。 “棠老弟,你这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能保住尸身不腐?”长风虽见过不少厮杀,可如此近观一具死了两日的尸首,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陈景笑而不语,从袖中拿出一根银针和一个空瓶走到床榻旁,举起尸体的无名指将银针刺入,瞬间指缝中爬出数十只芝麻粒大小的蛊虫,随着血液流入瓶中。 见长风挤眉弄眼好不难受,陈景道:“此虫名曰守灵蛊,可保尸身不腐直至侵蚀完内体只剩躯壳。” “啧啧啧,真不愧是南岭第一......”看得肉疼的长风咂咂嘴,话未说完被陈景打断道:“说到底还是林姑娘的傀儡之术更为高明,竟能以如此细丝操纵肉体。不愧为温姑娘的至交好友,令在下刮目相看。” 清筠暗笑三殿下夸人也不忘带一嘴永宁,可身旁这丫头却也毫不掩饰,满眼都是陈景。 “温姑娘,眼下我还要去一趟严府拿取账簿,劳烦你替我好生答谢林姑娘和瑾娘,昨夜你同我一起伪造这些字据已是彻夜未眠,记得早些回去休息。” 陈景虽语气恭敬,眼神里却满是浓情蜜意,就连周大傻都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永宁亦是面容羞涩道:“三殿下不必忧心,叫上周长风同你一道去,若是发生什么变故也好有个照应。” 陈景同清筠和瑾娘告别后,没管长风同不同意拉着他便上了马车。 周大傻好不容易寻到个机会同清筠见面却被永宁给搅黄了,自个儿坐在马车上闷闷不乐。 长风一拍脑袋想起来件重要事儿,“对了棠老弟,刚刚在医馆内你为何不给我提起刘阅棠的身份?” 陈景思虑片刻,怅然若失道:“周兄可还记得两年前的银扇门事件。” “那时我虽身在芜山却也有所耳闻,那银扇门不远千里来到南岭只为寻得天机令,为此还与你师叔大打出手......” “刘庸不是我师叔。”向来冷静的陈景勃然变色,“当年刘庸为了争夺五毒教主之位不惜残害同门师兄刘惧,我师父不愿与他相争从此划清与五毒教的关系隐居山林,可他却不愿放过师父。” 当年刘庸得知刘碌收养了个身负重伤的孩童并认作弟子,几番以孩童性命相要挟逼刘碌退让教主之位。刘碌功法虽在刘庸之上,却无心掌管教中事务,自愿带着天资过人的陈景归隐山林,为他取名刘阅棠。 成功得到教主之位的刘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从此江湖正派沦落为歪门邪道。相传天机令为一代大侠沈循所制,内含他毕生绝学——天机剑法,但随着他的消失天机令也再无下落。 银扇门是江湖大派,打着沈循曾是银扇门弟子的名号四处搜寻天机令,若是其他教派露出想要寻找天机令的行迹,银扇门贺门主便带着弟子四处征讨。 “当年五毒教也在寻找天机令的下落,被银扇门得知后扬言要给刘庸点教训。没曾想这泼皮敢做不敢当,对外宣称师父才是五毒教教主,这才引得银扇门众人围攻师父的一方草屋,还好那夜我及时出现救下师父,否则我定要了刘庸的性命。” “所以......你把银扇门的人都杀了?”长风早就听闻五毒教内有一弟子用毒狠辣,赶尽杀绝,一夜间屠杀银扇门六十八位弟子,从此名声大振。 不过那日陈景黑衣蒙面,江湖只知大开杀戒之人是刘碌弟子刘阅棠,却不知庐山真面目。 陈景的沉默便给了长风答案,如今陈景回都自有要事处理,若是因邪教弟子的身份受人非议岂不落了把柄,既然陈景坦诚相待,自己也要为他守好这个秘密。 “臭丫头知道这些吗?” 陈景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望向窗外,他知道夫妻间本该毫无隐瞒,可此事当真不知如何同永宁开口。永宁向来嫉恶如仇,若她知道自己是个杀人如麻的邪教弟子,那时的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长风伸手搭向陈景肩膀,眼中流露的全是信任,宽慰道:“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也相信你不会伤害永宁。不管你是刘阅棠还是陈景,永远都是我周长风的好兄弟。” 陈景望着依旧那般明媚爽朗的长风,心中阴霾消散不少,这才微微点头稍有释然。 二人到严府取到账簿后大为震惊,其中事无巨细地记载了这些年严游与项彭祖贪污过的银两竟达五千两之多,相当于朝中官员一年俸禄的五十倍有余。 可见为了填补这些亏空,他们又私下克扣多少药材,哄抬多少倍药价。 严游供出账簿后颤颤巍巍问道:“三殿下,这一切都是项尚书给下官支的招!下官已经将一切全盘交代,您可一定要饶下官一条性命啊!” 陈景道:“哄抬药价一案涉及账目庞大,若是依照律法不仅当剥夺子孙为官之权,还要施以断指削膝之刑,最后将其杖毙以示天威。” 严游瘫坐在地,万念俱灰,却听见陈景又道:“看在你供出项彭祖的份上本王大可饶你不死,不过此番还需严大人认清局势,务必交出这些年贪污的公款,再当众讲明事情原委,本王才好在父王面前为你开脱,免去剔骨割肉之痛。” “下官叩谢三殿下!叩谢三殿下救命之恩!” 眼下有了捉拿项彭祖的罪证,便可向父皇请命彻查户部尚书贪污一事,想必他与御药司的勾结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御食司、御服司等等需要拨款的部门都需经过他的审批,若是居心深究,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怀梁王府内,刚从汕州管制流民回来的陈旻大发雷霆,不过外出半月竟接二连三传来噩耗。 宋贵妃差人来信报,如今陈景彻查哄抬药价一事已经查到项大人头上,此事与宋家本毫无关系,可若是陈景向圣上请命清算项尚书,那他与宋太尉私吞军饷之事就瞒不住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无奈陈旻只得草草了结手中事务,快马加鞭回到临都。他在意的并不是母后的外戚,而是此事暴露定会疏远自己与父王的关系,惹得父王心生疑忌。 还有赵婳那个蠢妇...... 陈旻正心烦意乱,却见僮舟火急火燎来报:“二殿下,是项尚书来了。” 未等下人传唤,项彭祖不管不顾地冲向怀梁王府正殿。 如今严游坦白,项彭祖自知在劫难逃,而在与他有过私交的众官之中唯有宋太尉权势最大。 可圣上对外戚向来有所顾虑,眼下能依仗的只有宋太尉的外孙——二皇子陈旻了。 “项尚书来寻本王有何要事。”陈旻言语冰冷,没给一丝好脸色。 项彭祖倒也没有丝毫掩饰,傲慢无礼道:“老臣就不同二殿下打哑谜,倘若老臣遭遇不测必当牵连诸多朝中官员,首当其冲的便是身为外戚的宋太尉。待到那时,不知二殿下能否按捺得住,任三殿下踩在脚下。” 向来心高气傲的陈旻哪受得住他这番激怒,当即脸色大变,额上青筋四起。 一阵沉默后陈旻逐渐冷静下来,令僮舟为项彭祖端来茶水,让其坐下慢慢商议。 项彭祖见陈旻如此懂事,想必他知道了其中利害,定不会对自己的安危不管不顾。 “本王倒有一计可行,不知项大人有无意向配合。” 陈旻本就生了一双狐狸眼,脸颊修长面带精明之色,双唇薄而长,嘴角微翘似乎早有预谋,令人不得不提高戒备之心,生怕遭了算计。 “眼下你我不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有妙计逃过此劫,老臣必当奉陪到底。”项彭祖的语气略带怀疑,陈旻向来诡计多端,他岂能轻易相信。 “唯今之计只有将彻查贪污之事接到本王手中,才能夺去老三的权力令其再不能插手此事。不过想要父王相信本王并非易事,还得拿出些真凭实据,才能助本王一臂之力掌握主权。” “那二殿下希望老臣如何配合。” “趁陈景揭发严游与项大人你的罪证之前,自愿入狱。” 项彭祖一听陈旻要他自抱罪责更是怒不可遏,当即站起来指责陈旻,“二殿下出的这叫什么主意!若是老臣甘愿锒铛入狱,今日又来寻你作甚!” 陈旻却愈发狡黠,“项大人莫急,还请听完本王的计划。” “本王相信这些年项大人捞了不少油水,不论是身居高位还是门第卑微的官员,想必都与项大人有过不少来往。不如挑一桩较为严峻的贪污案件交予本王,本王再向父王检举项大人你,以此来获取父王的信任,如此一来,便将彻查户部的权力握在手中,还怕那老三节外生枝?” 陈旻虽头头是道,可项彭祖对他却是毫不信任的,倘若让他邀了功后过河拆桥,自己岂不是搭上了性命去赌。 陈旻见其犹犹豫豫,直言道:“项大人手中不是还有与宋太尉私吞军饷的证据么,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若是本王出尔反尔,你大可将证据抛出与本王鱼死网破,你知道本王的野心不止于此,定不会将你轻易背弃。” “容老臣再想想。”若是犹豫到明日上朝,三殿下定将证物交由圣上处理,那时的自己已是回天乏术,看来如今只有选择相信二殿下,将同宋太尉勾结的罪证随时备好,搏上一博。 陈旻一脸得逞的模样等待着项彭祖的答复,如今的项彭祖除了相信他已别无选择,他却假意关切道:“还请项大人尽快做出打算,今日之后本王也无能为力。” “老臣悉听尊便。” 一番谋划后项彭祖悻悻离开,僮舟疑惑陈旻当真能救出项大人,陈旻只是冷笑一声,淡淡吐出七个字,“这招叫请君入瓮。” 桐花丰茂,扶桑正好。 处理完严游的事情后陈景松了口气,在贪吃鬼周大傻的提议下,陈景决定再邀周林二人到府上一聚,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今日用膳之时绝不与永宁置气。 靖南王府门外堆了好些行礼,还停了辆从未见过的马车。 候在门外的只有清筠,不见永宁。 陈景见状疑惑不已,“林姑娘,为何不见永宁?” 清筠却不予理睬,淡漠道:“我亦不甚清楚,还请三殿下去问问您那位好妹妹,可能她知道永宁的下落。” 14 南笺北笙 “妹妹?陈胭早就随雯妃一同去了江南,此事与她何干。”陈景一头雾水,长风又不怀好意地在一旁起哄道:“那就是别的妹妹咯。” 不知陈景是真傻还是装傻,清筠挑明了道:“是燕将军之女燕露微,人家早在南岭便与三殿下私交甚好,如今回了临都自然要到靖南王府上同三殿下叙叙旧。” 这几日忙着查案倒把燕宏将军回都之日给忘了,前些年陈景在南岭带兵上阵颇受燕老将军照顾,若不是燕老将军全力配合,南岭的士兵们也不会轻易听从一个十几岁少年的命令。 至于这燕露微,除了知道她是燕将军之女外,陈景对其已经毫无印象。 “周兄,你先照顾好林姑娘,我去去就回。”陈景话音刚落,骑上锦翊的马匹飞驰而去。 见陈景未曾辩解清筠心中更是愤愤不平,她心中的永宁出身高贵,超凡脱俗,怎能容忍与他人共侍一夫。 不论一脸茫然的周大傻如何取悦,清筠执意离开了靖南王府。 燕府的家仆忙里忙外,洒扫庭除。 燕宏依旧那般老当益壮,精神矍铄,正抱着个半丈高的青瓷瓶朝屋内走去,忽觉有人抬了一把,瞬间省了不少力气。 燕宏探头望去欲知瓶后是谁,只听那人道:“燕将军,是我。” “三殿下?”燕宏见是陈景登门拜访满心甚慰,连忙将瓷瓶搁置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陈景见燕将军如今身体康健,便心安不少,“都怪晚辈笨拙,忘了今天是燕将军回都之日,来的仓促两手空空,实在羞愧。” 燕将军倒不拘小节,“三殿下哪里话,末将方才回到旧宅,此处许久未有人住杂乱不堪,还需洒扫两日再请殿下前来一聚。话说两个月前你大婚之时老夫未能亲眼见证实属遗憾,到时可别忘了叫上三王妃哪。” 陈景一听此话看来永宁不在燕府,又旁敲侧击问道:“听闻燕姑娘也随您一同回了临都,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燕宏面色诧异,“微儿没去你府上吗?她说燕府蒙尘住不习惯,便想着先到你府上去住几天,待到收拾干净了再搬回来。” 陈景解释道:“晚辈刚刚处理了一些公务未曾回府,兴许燕姑娘早已到了府上罢。” 燕宏这才放下心来,“都怪末将平日里太过放纵这才由得她胡来,不过微儿在这临都人生地不熟的,还请三殿下多多照顾才是。” 陈景淡淡一笑应了下来,“晚辈定当照顾燕姑娘周全。” 燕宏老来得女,平日里忙于战事又少了对燕露微的关切,如今功成身退告老回乡,对其自然是百依百顺,宠爱备至。 燕老将军于自己有恩,还是不要拂了他的面子罢。 不过眼下陈景担心的还是永宁,今日燕露微定是对温林二人说了些什么不实之词,这才引得向来谦恭有礼的林姑娘心生不悦,更别说不见踪影的永宁。 出了燕府后,陈景骑着马在临都闹市里漫无目的地寻找,他找过西城的岐黄医馆,北城的脂粉铺子,那些女儿家常去的地方一处也没落下。 陈景自觉越发看不懂自己,从前的他从不做没有计划和目的的事情,也不会如此关切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如今只想尽快找到永宁,向她解释一切。 听闻过路的妇人说,城东今日正有糕点铺子的比试,参赛的都是临都城内一绝的点心师傅,家家户户特意带着小孩前去尝个新鲜。 陈景策马而去,果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发现了那个喜笑颜开的姑娘。 永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画糖师傅描的龙凤呈祥,色泽光鲜,栩栩如生,当真有两把刷子。浑然不知寻了她许久的陈景站在身后。 身旁的燕露微倒是心不在焉,此番同温永宁前来不过是为了摆摆谱,说些与陈景儿时青梅竹马的故事刺激刺激她,可她却油盐不进,满心都是这些花里胡哨的糕点玩意儿。 陈景见其拍手叫绝,神色飞扬,便不忍叫住她,只在一旁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 燕露微早已没了逛街的兴致,只盼着早些回府等候许久不见的景哥哥,“温姑娘,这东市如此喧闹无趣,不如我们早些回去吧。” 奈何人声鼎沸,几番呼喊永宁都无动于衷。 余光里瞥见燕露微开口,永宁这才伸长了脖子凑上来听燕露微在说什么,一个不留神却被身旁的大汉推了一把向人群扑去。 好在陈景眼明手快,伸手拉住永宁的胳膊将其护在怀中。 永宁抱怨是何人在拉扯竟使那么大力气,一抬头却看见眉头紧蹙的陈景。 “三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处嘈杂听不清永宁的声音,陈景用双臂将她环在身前穿过人山人海,待到人群松散了些的地方才松开手。 燕露微正焦急地寻找永宁,却瞧见她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拉着走远了,想必那就是三殿下,露微便紧紧跟了上去。 永宁本以为四处走走是件高兴事儿,陈景却拉着张臭脸语气略带委屈道:“你倒好了出来瞎凑热闹,我可找了你好些地方。”说罢还转过脸去,气愤的眼神时不时偷瞄永宁。 永宁有些诧异,本以为这三殿下有多成熟稳重,生起气来倒同那周大傻一般幼稚,“清筠没告诉你我来了东市?” 陈景正要辩驳,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的燕露微跟了上来,眼见陈景在此,露微连忙理了理垂下的碎发故作端庄道:“景哥哥好久不见。” 回想起来,加上在南岭见过的两次,这不过是第三次见面,燕露微那久别重逢,眉眼含情的神色令陈景好不自在,连忙将脸撇了过去问永宁道:“怎么不见王府的马车和下人。” 永宁看出他的不自然,说话也忍不住发笑,“我让丁香他们将马车停在了东城门口,走过去便是。” 燕露微见状神色兴奋,“景哥哥可要同我们一道回府?” 陈景当即婉拒道:“本王骑了马过来,还请燕姑娘先行回府,我与王妃随后就到。” 未等燕露微开口,陈景拉着永宁转身离开,消失在人海之中。 东市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二人走过繁华街巷,小桥流水,好生惬意。 陈景见永宁并无怒色,心中竟还有些失落,浅浅问道:“永宁,燕姑娘今日可同你说了什么。” 永宁神情自然,直言道:“她同我说,你们相识已久青梅竹马,两家历来交情甚好旁人不可比较,若不是圣上赐婚,她才是如今的三王妃。” “其实我与她......” “三殿下不必多言,本姑娘向来气度不凡,男子三妻四妾更是常事,我岂会因这点小事生气。”永宁故作无所谓的模样,气得陈景有些语无伦次,迈着大步气冲冲地走在前面。 见他信以为真,永宁快步走上前挽住陈景胳膊,“不论那燕露微胡诌什么,我温永宁永远是靖南王府的三王妃。” 永宁一脸沾沾自喜,陈景便知方才她说的都是玩笑话,只是因为她相信自己才显得如此大度。 陈景心满意足地握紧永宁的手,二人相伴而行向马厩的方向走去。 “是不是每个从南岭来的你都要给人家买马蹄糕?” “三殿下怎么知道我买了马蹄糕。” “猜的。” 夜阑人静,人心浮动。 锦翊奉命外出办事,今夜只有陈景一人还在书阁内仔细整理明日指证项彭祖所需的证据,忽而听到屋外有人敲门,便不慌不忙地将罪证一一藏好。 “谁。” “景哥哥,是我。” 看来是燕露微,陈景无心搭理,拒之门外道:“夜色已深,本王还有要事在身,燕姑娘若有他事还请明日再议。” 露微却不依不饶,径直推门而入,“景哥哥,还有什么事比微儿更重要。” 陈景面露不悦却又无可奈何,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明白锦翊在外把风的意义。 见陈景对自己爱答不理,燕露微更是不解,楚楚可怜地追问陈景当真没有对自己动过心。 “两年前父亲第一次带我入军营时,我便注意到了三殿下,那时的你一身军装刚从战场上回来,脸颊上还溅有些许血渍,不过在我看来,是那般意气风发......” 燕露微这般独自陶醉,陈景当真头疼得不行,可她毕竟是王府的客人自然不能叫下人将她轰走,倒真心希望神仙显灵将她收了去。 露微依旧喋喋不休诉说着自己的爱慕之心。在她看来陈景不过受圣旨所迫才逼不得已娶了侯府之女,若是陈景心中还有她的一席之地,哪怕做妾也心甘情愿。 眼下还要处理罪证,由不得燕露微这般胡搅蛮缠。 陈景当即打断了燕露微的浮想联翩,“我与温姑娘情投意合,此生定不会再娶他人为妻。” 燕露微宛若晴天霹雳般伫立不动,缓了神后声泪俱下,难以接受。 “世间女子风情万种千姿百态,你与温永宁相识甚短,又如何能相许终生?” “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 屋内娇容落泪,屋外人心甚慰。 站在书阁外的永宁停住脚步,她虽早已知晓了陈景的心意,可亲耳听见之时不免有些羞涩。 倘若任由燕露微这般无理取闹也不是办法,永宁唤来府上的小穗为三殿下煮了些的汤药端送进去,假意失手泼洒在燕姑娘裙上,这才将她劝回房去。 少女怀春,此夜难眠。 15 喧宾夺主 如今临都城内哄抬药价一案算是告一段落,自己又该如何着手调查当年阿娘遇害一事。 冯庆怀曾告诉自己,那伙身份来历不明的人是在阿娘施展回生术后才找上门来,想必与月影教大有关联。 而那块麒麟玉佩定是宫中权贵之人的信物,这才得以让他进出皇宫指认阿娘。 难道身处皇宫的这位主谋竟也牵涉江湖之事? 正当永宁愁眉不展,寝宫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丁香来报,“宁姑娘,燕小姐正在门外候着您。” “让她进来吧。” 燕露微一身清爽的鹅黄襦裙,梳戴整齐的发髻配上端庄的身段倒显得有些刻意,纵使面施粉黛也不难看出她的双眼肿胀,想必昨天夜里定是伤心得不行。 燕露微接过侍女手中的食盒,将里面的糕点一一端了出来,“温姑娘可算是起了,微儿做了些膳食想邀你一道尝尝,不过太久没动手了难免有些生疏,还请温姑娘指点一二。” “燕姑娘哪里话,这些糕点的外形甚是精美,可不比府上的厨娘差。”永宁本无心与她亲近,奈何要看在燕将军的面子上应付过去,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心驶得万年船。 燕露微说起话来倒是笑靥如花,又上赶着将东西递到永宁嘴边,好一副殷切的神情。不过看她昨夜那股声嘶力竭的劲儿,倒不像会与自己这个横刀夺爱之人交好的样子。 永宁接过糕点咬下一口,顿时赞不绝口道:“燕姑娘好手艺,他日得空永宁还得多多请教你才是。” 听到吹捧燕露微喜形于色,拿起一块黛粉色的糯米糕喃喃自语道:“以前在南岭时我就常常给父亲营中的士兵做些糕点送过去,有一次碰到了景哥哥刚从战场回来,用他那脏兮兮的手拿起一块便吃下去,想必是饿得不行。” 说罢又自顾自地笑起来,手里的点心倒是一口没动。 管那燕露微说些什么永宁都不予理会,倒是一个劲地夸赞口味不错。燕露微觉着自讨没趣,见其也吃了不少,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寝宫。 那人前脚刚走,永宁立刻将嘴里的糕点吐了出来,虽明面上尝了不少味道,实际却一口没咽。 “丁香,把这些东西都拿去倒了。” 丁香给永宁递来杯温水漱口,又连忙将桌上的三盘四碟撤了下去,“我就知道这燕小姐没安好心!” 这些糕点中都掺杂了些泻药,若是永宁吃了后身体不适,也只能怪她许久没做糕点把控不了分量,自己岂不白白吃了这哑巴亏。 这点雕虫小技永宁不屑于放在眼里,不过这可是王府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若是这燕露微再生事端,必当给她点颜色看看。 不过申时一刻,陈景便从宫里回了府上。 永宁见其面色有些不对劲,陈景回来后一直呆在书阁未曾出来,便跟了上去问之是何缘故。 “三殿下,可是严游的案子出了变故?” 陈景见来者是永宁,便点了点头直言道:“项彭祖已经入狱了。” 永宁诧异道,“什么?难道有人提前将此事查出,告知了圣上?” 陈景面色沉重,“是二哥,但不是贪污药价一案。他早已扣押了项彭祖等人,今日朝堂上向父皇告发了项彭祖与汕州知府贪污赈灾公款之事,并称项彭祖背后牵连众多这才先斩后奏。” “可彻查药价之事不是一直由你负责吗?” “父皇听闻此事涉及户部贪污案,便一并交由二哥处理了。” 永宁百思不解,“二殿下才去汕州不过二十余日,眼下又为何匆匆回都接手此事。” “项彭祖在朝中势力众多,如此看来定是和二哥有所牵连,为了不让父皇继续深究这才将彻查的权力揽入手中,以便销毁证据。”本以为二哥只是一心争权夺位,没曾想竟也做出中饱私囊这等祸国殃民之事。 永宁见陈景倚靠在桌前一筹莫展,想必严游交出的证据也被陈旻一并拿走,“至少此事引起了圣上注意,严游与项彭祖断不会轻易逃脱。眼下那些贪官污吏也不敢轻举妄动,算是好事一桩了。” 陈景知道永宁是在安慰自己,可他最担心的是二哥的狼子野心,倘若他结党营私不择手段,终有一日大哥会惨遭他的残害。 刑审司内,项彭祖一身囚衣端坐牢中,依旧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等着陈旻来接他。 此处潮湿阴暗,满是糜腐之气,项彭祖已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看守他的两个衙役正低声说些什么,项彭祖竖直耳朵一听,那二人讨论的正是清早处死的严游,“本以为御药司的大人个个慈眉善目菩萨心肠,没想到私底下竟是个压榨百姓的狗官。” 项彭祖一听严游死了顿时大惊失色,抓起牢房喧哗道要见二殿下。 还没嚷嚷几句陈旻如项彭祖所愿出现在眼前,不过他是那般耀武扬威,面露凶光。 “既然二殿下来了就赶快兑现你的诺言,这刑审司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陈旻却双手抱在胸前无动于衷,目光如剑般锋利仿佛要刺穿项彭祖的胸膛,“项大人私吞了皇家这么多银两,还想安然无恙地走出这刑审司?” 见陈旻变卦,项彭祖大声怒斥道:“你竟敢如此玩弄老夫!你就不怕......” 话未说完,僮舟将其一剑封喉,项彭祖瞬间倒地不起,死死拽住陈旻的衣角任鲜血喷射在那金丝勾勒的蟒龙之上,直到毙命依旧怒目圆睁。 而后僮舟抓起项彭祖的手指在罪书上画了押,陈旻便当今日从未来过。 听刑审司的人来报,项彭祖已在牢中畏罪自杀。 项彭祖之死亦在陈景意料之中,二哥如此心狠手辣过河拆桥,若是来日夺了太子之位,怕也不会有他靖南王的一席之地。 整日在王府瞎溜达的燕露微见陈景来去匆匆,想必晚膳也不在府上用了,听钱婆子说景哥哥和温永宁大婚两月有余竟从未有过夫妻之实,难道景哥哥当真只是迫于镇北侯家世这才委曲求全。 看来如今得想办法让温永宁自行离开靖南王府才行。 永宁知道陈景今日有公务在身去了兵理部,又不想同燕露微一起用晚膳,便寻思着出府去找周大傻和清筠一块儿玩。 正欲离开却被燕露微叫住,“天色已晚,温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永宁无奈笑笑,“我同清筠约好了正要去迎客楼试试新菜。” “微儿吩咐下人备了一桌晚宴,听闻景哥哥不在府上,若是温姑娘也出了府,我一个人如何吃得完。”燕露微满脸失意,仿佛遭受了冷落一般委屈。 “不如叫上林姐姐一同到府上用膳如何。”燕露微扑闪着眼睛,倒是装作一脸期待的模样。 永宁却觉着莫名其妙,哪有人到了别人府上做客还张罗着请主人家用膳,合着真把靖南王府当她家了。 “丁香,你去林府将清筠请过来,就说今日府里备了好菜,不上别处去了。”永宁倒是要留下来看看这燕露微如何喧宾夺主。 燕露微顿时喜笑颜开,走上前来挽住永宁的胳膊亲昵道:“还是温姑娘对微儿最好了。” 清筠本不想与燕露微见面,可一听丁香这般讲述,想必她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折腾永宁,二话不说便上了靖南王府的马车。 膳厅内,燕露微正忙手忙脚地指挥着下人布膳,稍有不称她心意的菜便要求府里厨子重做,反观那温永宁倒是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毫不在意地任其发挥。 燕露微见林清筠来了,连忙唤来侍女为她奉茶,又笑脸相迎道:“林姐姐来得正是时候,快些来尝尝今日的饭菜可否合胃口。” 清筠见燕露微的言行举止如此僭越,显然是为了给永宁一个下马威,永宁却支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她四处忙活,想必心里早已有了盘算。 清筠笑笑道:“我于靖南王府已是常客了,倒是燕姑娘你不必如此客气。” 永宁见燕露微差不多张罗完,便吩咐道:“丁香,将这些菜品都撤下给伙房里的丫头婆子们分了,虽然本王妃不爱吃,倒也不能浪费了燕姑娘一份心意。” 燕露微见自己折腾一下午的菜肴全被抬了下去自是心生不悦,“微儿不知哪里得罪了温姑娘,竟一口也不愿尝尝。” 永宁皮笑肉不笑,“菜肴倒是极好的,只是本王妃不喜欢罢。” 不等燕露微开口争辩,永宁沉下脸色收起笑颜,“在这个王府里不管是人还是东西,本王妃喜欢最重要,若是本王妃不喜欢,丢出府去便是。” 说罢起身就走,刚到门口却被卸下伪装的燕露微呵斥住,“要不是圣上一旨诏书,我才是靖南王府的王妃!” 永宁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冷淡傲然的眼神里满是轻蔑,燕露微不禁后退一步,她从未见过哪个女子的目光如这般冰冷犀利。 “本王妃祝愿燕姑娘心想事成。” 见温永宁同林清筠出府逍遥快活去了,燕露微气急败坏地拿起碗碟摔个稀碎,再想使唤府里的下人用来出气却没有一人听她的。 哭闹了一夜也无人理会,直至看见书阁的灯被点亮这才跑到陈景那处继续告状,不料又被锦翊拦在门外。 燕露微见屋内那位无动于衷,不得已又搬出燕将军。“景哥哥,你可得替微儿做做主,若是让爹爹知道微儿在王府受了委屈,又该有多心疼!” 陈景眼见屋外那人不眠不休,今夜定是看不进书了,便吹灭油灯走出书阁。 燕露微见房门打开又梨花带雨,假意昏厥摔倒被陈景一把扶住,不曾想陈景却道:“燕姑娘莫要再闹了,明日给永宁赔个不是便好。”说罢作揖道别,朝着自己的寝宫而去。 只剩燕露微一人站在原地气得直跺脚,心中暗想:他日定要给温永宁好脸色瞧! 16 惊鸿事变 燕府门外好不热闹,燕老将军一生驻守边关军功显赫,也算是旧朝元老,如今功成身退告老回乡,临都城的内达官显贵皆来拜访。 纵使燕露微这两日在靖南王府过得并不如意,如今燕府上下焕然一新,燕将军接她回去之时竟也有些不情不愿。 陈景夫妇应邀登门拜访,燕老将军正热情洋溢地招呼来宾,见到向来不与他人走动的陈温二人到场,心里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陈景亦是谦和恭敬,“晚辈见过燕将军,此番前来备了些薄礼,不成敬意。” “想必这位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镇北侯之女,当今三王妃。”燕宏见三王妃生得落落大方,一颦一笑都与那些庸脂俗粉大相径庭,骨相立挺步伐轻盈,看来是个练家子。 永宁看出燕将军是个随和豪放之人,作揖行礼道:“燕将军说笑了,家父虽远在晋北不能前来祝贺,也没忘叮嘱小女前来探望,还望燕温两家世代交好,情谊长存。” “难得温侯爷挂念,老夫荣幸之至,倒是温姑娘如此秀外慧中,与我们三殿下当真是天作之合。”永宁谈吐温文尔雅深得燕将军欢心,若微儿也能如她般一身将女之风该多好。 三人有说有笑,却没注意到一旁的燕露微满心妒忌地直跺脚,气冲冲地转身去了后院。 燕露微一个人坐在池塘旁闷闷不乐,捡起地上的碎石子朝塘中锦鲤扔去以泄心头之恨。 见景哥哥前来她本是欢喜的,可那不识好歹的温永宁竟也跟着来了,父亲明知自己喜欢景哥哥却说他们二人般配!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闺女! 不知何时一个女子走到燕露微身后,“燕姑娘这是在干嘛,可别无故伤了池中鱼才是。” 燕露微正烦躁着,却有人来说三道四,回过头一看这不是赵将军府上的嫡女赵婳嘛,如今做了二王妃当真是光鲜亮丽不少。“赵姐姐不好好在前院坐着,跑到这处管我来了。” 赵婳却一脸关切地坐到她身旁,安抚道:“燕姑娘说的是哪里话,方才在前院我便瞧你面色不悦,可是碰上了不高兴的事儿?” 赵婳向来阿谀献媚,凡是达官显贵的子女她都要上前结交一番,尤其是这样人心脆弱的时候,正是她表现的大好时机。 燕露微倒是个没头没脑的东西,见其三言两语抚慰一番便委屈得潸然泪下,“可不就是碰上了蛮横无理之人,微儿初到临都又没有知心朋友,倒只能给人家欺负了。” 赵婳见其另有所指,眼珠子滴溜一转又思索起来,燕露微同燕将军回都不过几日且一直借住在靖南王府上,而王府的温永宁向来嚣张跋扈,想必那蛮横无理之人说的便是温永宁。 “燕姑娘说的可是那三王妃温姑娘?” 见赵婳戳中了自己的心思,燕露微摸了摸眼泪又掩饰道:“赵姐姐何出此言?” 燕露微既然没有否认看来自己猜的不错,赵婳哀声一叹捶了捶腿,“那温永宁与我是妯娌,她的心性脾气你赵姐姐我可是领教过了,仗着自己出身好又嫁进王室,在临都可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若不是她又会是谁?” 燕露微神色犹豫,想必是还有些生疏,赵婳又愤愤不平道:“赵姐姐虽没什么本事,说到底也是温永宁的二嫂子,倘若真是她欺负了燕妹妹,赵姐姐说什么也要给你讨个公道。” 赵婳声情并茂的一番说辞三两下就将这燕露微打动地稀里哗啦,嘟囔着将自己的怨气发泄一通,“还有同她一道的林清筠,说到底只是个庶女,竟也敢在我的面前叫嚣!” “你说什么?林清筠同温永宁是一道的?”赵婳脸色大变,刚才还是委屈求全的模样瞬间气势汹汹,倒是吓了那抽抽嗒嗒的燕露微一跳。 看来静心寺那次便是林清筠报的信儿,若不是她搅了局,自己又怎会被宋贵妃和二殿下说教一通。 赵婳见状又连忙安抚,“燕妹妹有所不知,那二人可戏弄得我好苦!” “说到底都是她们使的奸计!” “那温永宁倒是看着风光无限,私底下却是个不守妇道的浪荡女子!” “她竟敢做出对不起景哥哥的事情,倘若他日寻到证据我定要她身败名裂!” 二人坐在后院你一言我一语,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便已是知心姐妹,若不是赵婳想到陈旻还在前院应酬,怕是今夜也舍不得同燕露微道别。 燕府散宴,永宁见那两人挽着胳膊有说有笑当真是难舍难分,突觉后脊发凉哆嗦了一激灵,兴许是傍晚风大,着凉了罢。 回府的马车上,永宁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眼下燕露微搬出了靖南王府,永宁正寻思着如何同陈景开口五日后的七夕节安排。 往年的七夕都是她陪着周大傻和清筠一起过,儿时并不觉得不妥,如今看来倒该给他们二人一些独处的空间了。 可永宁从未主动邀过男子结伴出游,虽然二人已是夫妻她却还似未出阁的姑娘那般羞涩。 “三殿下......” “永宁,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从上了马车陈景便皱眉不展,恍惚间听到永宁唤他又才停顿道:“永宁你说。” 永宁见其有要事相商,笑了笑招招手道:“我就是问问还有多远到王府,三殿下你先说吧。” 陈景掀起帘子看了看车外,“大约还有两里路,马上就到了。”而后又拉起永宁的手,轻声细语道:“明天我要出城去处理点事务,不过三五日便会回府,你一个人在府中要多加小心,我会让锦翊守在府外护你周全。” 永宁眼里流露出一丝失落,不过陈景的脸色已是忧愁无比,断不能再给他徒增烦恼。 “三殿下不必担心,我在府中等你回来便是。” 举杯邀月,对影三人。 坐在花园里的永宁望着长灯不灭的书阁有些出了神,眼看着二人快成婚三月,陈景却一直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其他。 想到每年七夕,周大傻总会提前给清筠准备精美的礼物,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心,这才会备上永宁的那份。 以前阿娘在时,爹爹同阿娘也恩爱无比,纵使长年在外难以相见,爹爹也会遥寄家书,抽空便回都来看望阿娘。 不过帝王之家何来深情,兴许陈景同她的婚约当真只是王侯牵制罢。 “宁姑娘不好了!”一大清早丁香便匆匆忙忙跑来敲响了永宁的房门。 永宁穿好衣装为其开门,焦急问道:“怎么了丁香。” “是医馆的小药童要见你,估摸着是瑾娘出事儿了!” 还未来得及装扮,永宁连忙赶到前殿叫住来回踱步的小阿杏,“阿杏,快说说瑾娘怎么了?” 阿杏见到永宁便卸下了情绪,一边讲述着原委一边哇哇大哭,“宁姐姐,师父,师父她出事了......” “五天前是师公的寿辰,师父便动身去了万鸿门祝寿。师父临走前告诉我,如果五天后她还没有回来,务必让我到靖南王府来寻你。” 临都到万山不过一日的脚程,瑾娘迟迟未归定是被困在了万鸿门中。可瑾娘是门主的女儿,又是何人会迫害于她。 “阿杏你先别哭,这几日就留在府上让丁香姐姐照顾你,宁姐姐这就去替你寻回师父。”永宁擦了擦阿杏脸上的泪珠,抱在怀中慰藉一番。 “丁香,这几日阿杏就交给你了,再叫锦翊带几个家丁前去守好医馆,倘若有万鸿门的人来闹事,就说医馆的主人是三殿下便是。” “宁姑娘此番前去定要多加小心。” 说罢,永宁换上一身便衣,戴上面纱手持匕首,朝万山方向策马而去。 永宁一路快马加鞭,晨时出发夜里便到了万山山脚。 永宁儿时瑾娘曾带她上过万山,苏门主向来喜欢热闹,那时的万鸿门总是灯火通明,不少商贩在山脚做着生意,万鸿门也因车马骈阗闻名于江湖。 如今却是人烟稀少,灯火阑珊。 而且前些日子正是门主的寿辰,这万鸿门怎会这般荒凉无迹,此事还得寻到苏门主问个清楚。 永宁将马匹系在山下隐蔽之处,顺着山间小径上了万鸿门。 万鸿阁是老阁主的寝屋,房内亮着灯光,可门上映出的身形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想必是瑾娘的哥哥苏朝煦。 永宁走上前去叩了叩门,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打听瑾娘的下落,里屋之人应该不会拿她怎么样。 “晚辈阿杏是瑾娘的徒弟,深夜叨扰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见谅。” 屋内的男子似乎在翻找着什么东西,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才顿住脚步,“姑娘请进。” 永宁推门而入,对着苏朝煦行礼道:“晚辈见过师叔,师父曾告知晚辈此番到万山是为了给师公祝寿,如今已过去五日师父依旧未归,晚辈特来询问师父的下落。” 苏朝煦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竟能做到悄无声息潜入万鸿门内部,难道苏霜瑾的武功早已到了这等地步。 只见他对于此事避而不谈,走到一旁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你可认识这把剑?” 这是瑾娘的寒霜剑,但下山后瑾娘并不常把它带在身边,永宁也不过见过几次,“这是师父的寒霜剑。” 苏朝煦反手将配剑扔在地上,声色俱厉道:“你可知这寒霜剑与其他长剑有何不同?” “此剑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剑柄雕刻霜花纹路,剑身冰冷不可直接触碰,而尖锐的剑锋下暗藏锯齿形似冰霜,故名曰寒霜剑。” 苏朝煦见其头头是道,看来这丫头当真是苏霜瑾的徒弟,眼下只能怪她命不好,非要追到万鸿门来寻她那罪该万死的师父。 “来人!”苏朝煦一声令下,数十位万鸿门弟子将温永宁团团围住。 永宁捡起瑾娘的佩剑连连后退,看来万鸿门内策反之人正是苏朝煦,“师叔,你这是做什么?” 苏朝煦一改轻蔑之态,义形于色地怒指永宁呵斥道:“此人正是万鸿门罪人苏霜瑾的徒弟,将她一举拿下!” 17 调虎离山 十几个男子手持宝剑步步紧逼,三两下就将没有内力的永宁拿下,永宁义愤填膺道:“苏前辈!瑾娘可是你的亲妹妹,你如此肆意妄为就不怕寒了苏门主的心吗!” 苏朝煦冷笑一声,“不瞒你说,苏门主早被你那忘恩负义的师父杀害!枉费爹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妹二人养大,她竟是这般报答爹的养育之恩!” “师父向来菩萨心肠又怎会残害自己的父亲,苏前辈这其间定有误会!”由不得永宁继续争辩,万鸿门弟子拖拉着将她带到地洞关押起来。 地洞潮湿阴暗透不进一丝光线,洞口被偌大的巨石挡住,没有七八个壮汉一齐用力根本推不开,洞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应是有人看守,此次想要逃脱怕是难于登天。 永宁彻夜未眠,若是一直被这般困于洞中,恐怕还没找到瑾娘自己就命丧于此了。 翌日,一缕阳光透过石缝照耀在永宁的面庞上,永宁揉了揉刺痛的眼睛向外看,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正同看守的弟子说些什么。 “苏公子请留步,洞中关押的是罪人苏霜瑾的徒弟,旁人不得靠近。” “本公子奉少门主的命令前来审问这个女子,你们还不快开门。” 看守的弟子互相看了眼对方有些犹豫不决,少门主昨夜曾吩咐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开门。 少年看出二人的顾虑,从怀中掏出苏朝煦的令牌,斥责道:“此番前来自然是少门主的意思,若是你们再不开门耽误了正事,就等着爹来责罚吧!” 少门主待人向来苛刻严厉,看门的弟子闻之色变立即按动机关打开了洞门。 站在洞口的少年背对阳光,置身暗处的永宁看不真切,不知来者是善是恶,永宁将匕首紧握在身后伺机待发。 只见那少年吩咐道:“你们几个,将她的手脚绑起来。” 永宁神色冷静,仇视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群万鸿门的家伙,自知无法挣脱便也不再反抗。 身后的弟子拿起麻绳将永宁捆住,夺去她手里的寒霜剑和匕首。 少年接过永宁的武器,正言厉色道:“你们可以退下了,本公子要单独审问。” 弟子面面相觑,“苏公子这恐怕......” 少年不耐烦道:“你们已经将她绑住,又守在门外,还怕她跑了不成?” 苏公子虽年少却心思稳重,早就帮着少门主处理不少事物,应该出不了岔子。 众弟子思量一番后,相继退到了洞门之外。 洞门一关,洞内又陷入一片黑暗,见少年缓缓靠近,永宁有些提心吊胆,“你要干什么?” 少年蹲下身来,伸出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姐姐,我是苏朝煦的儿子苏典,之前你同瑾姑姑上山游玩时我们见过的。” 永宁见其没有敌意便放下戒备之心,细细回想多年前上山时的确见过一个小她两岁的男孩儿,如今长得这般高了竟没认出来。 苏典接着说道:“瑾姑姑被我爹给关起来了,我知道瑾姑姑在哪,还请姐姐一定要救出瑾姑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永宁一头雾水,看来苏典这番行径是背着苏朝煦干的。 苏典满面愁容,“此事说来话长,我爹犯下了滔天大错,他把瑾姑姑关在了万山后山腰上的山洞里,那里满是食肉的飞禽走兽,也不知道现在瑾姑姑怎么样了。” 苏典虽看似沉着冷静,可终归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对父亲的背叛心中亦是十分痛苦。 永宁低声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才能逃离这里?” “我爹将瑾姑姑囚禁起来就是为了惊鸿剑法,你可以假装知道惊鸿剑法的下落先让爹放你出去,然后再伺机救出姑姑。”苏典将匕首藏入永宁袖中,拿起寒霜剑站起身来,“姑姑的寒霜剑太过显眼,我先替姑姑藏起来,待到姐姐你救出姑姑我再亲自将寒霜剑归还于她。” “好。”永宁点了点头,暗自感叹这苏典不仅明辨是非头脑还如此清晰,往后必成大器。 苏典离开地洞后永宁一直安分守己,门外负责看守的弟子打起屯来渐渐放下戒备。 洞外光线渐暗,不知过了多久洞门打开,苏朝煦随着送饭的弟子一同走进地洞。 看着无力反抗的永宁,苏朝煦冷嘲热讽道:“阿杏姑娘,你可知你师父犯了什么大错?” 永宁故作茫然摇了摇头,“师父她到底怎么了?” 苏朝煦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面色凝重,“五日前本是苏门主的寿辰,爹出于思念之情特意差人唤苏霜瑾回来热闹热闹,哪曾想她竟是为了万鸿门的惊鸿剑法而来,在爹六十大寿的第二日就将爹残忍杀害。” 永宁一听又气又恼,纵使双手被捆住也重重地捶在腿上,“师父当真是糊涂啊,做出如此欺师灭祖之事!她都已经有了半卷剑法还不满足,竟又......哎!” 本是要来杀人灭口的苏朝煦瞬间变了脸色,不可置信般颤抖着双唇,指着永宁问道:“你说你师父已经有了半卷惊鸿剑法?” 永宁一脸无辜地反问道:“苏前辈你不知道吗?师父在去年就得到了老门主亲传的半卷剑法,我还以为另一半在您那儿呢!” 苏朝煦气得紧攥双拳,面色发青,没想到爹这般偏袒苏霜瑾,早就背着自己偷偷传授了绝学! “你可知那半卷剑法藏在何处?” 永宁挠了挠头冥思苦想,“师父从未教授过我剑谱上的内容,以前我去采药时见她偷偷躲起来练过,剑法应该也是藏在那处。” “到底是何处?说了饶你不死。” 永宁一听两眼放光,扭动着身子爬上前来问道:“虽然师父犯下了滔天大错,可我是无辜的呀!倘若我将剑法藏匿之处如实相告,苏前辈当真能放过我?” 苏朝煦见她如此谄媚心中十分讥讽,这贪生怕死之人最好糊弄,“苏某在此立誓,倘若阿杏姑娘能助我寻到惊鸿剑法,苏某定当铭记于心,恭送阿杏姑娘离开。” 说罢苏朝煦吩咐手下人替她解了麻绳,不怀好意地仔细盯着永宁的一举一动。 永宁甩了甩胳膊腿,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故作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 “那半卷剑法不在万山,藏在临都的芜山山脚,若不是那日我前去采药,断不会知道师父躲在那处练功!” 苏朝煦心生疑忌,“芜山是清水观的地盘,苏霜瑾没事跑到那处作甚?” 永宁继续道:“苏前辈有所不知,芜山那处地灵人杰,汇集天地万物之灵气,倘若习武之人能上那处修行,必定事半功倍,功力突飞猛进。” 显然苏朝煦并没有相信她这一套说辞,脸上凸起的每一道褶皱都写满了狐疑。 永宁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晚辈绝无半句虚言,芜山离此地不过几里路,苏前辈若是不相信大可叫些人手与晚辈一同前去。” 苏朝煦转念一想,芜山离此地当真不远,这丫头要是敢半路耍滑头当场杀了她便是。“那便有劳阿杏姑娘,待苏某前去准备一番即刻启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个看守押着永宁走到万鸿门牌坊下,苏朝煦已带着六七个弟子伫立在此整装待发。 永宁见苏朝煦直勾勾盯着她,心里不免发怵,“苏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忽然身后两人反手将她按跪在地,苏朝煦走上前来捏住她的嘴,硬塞了一粒药丸下去,“阿杏姑娘多有得罪。” 苏朝煦一掌击在永宁背部,药丸顺着喉咙咽了下去,堵得她胸口直难受。 “此药是我万鸿门秘制毒药,唯有我万鸿门可解,还请阿杏姑娘务必寻到惊鸿剑法,方可免去性命之忧。” 此药味苦性寒,食后腹中隐隐作痛,倘若十个时辰之内还未服下解药怕是凶多吉少。 这老狐狸当真狡猾! 一行人从小路出发不过十余里便到了芜山脚下,此处杂草丛生野兽横行,哪有如永宁所说那般适合人修行之地。 众人向山脚走去,可四州一带的树木却像被人修理般整齐划一,穿梭在林间的动物也不敢靠近山脚。 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密林,苏朝煦有些踌躇,“阿杏姑娘,此处该不会有诈吧?” 永宁担保道:“晚辈多次到此采寻药材,向来畅通无阻,并无陷阱。” 见苏朝煦等人无动于衷,永宁只身走进树林,又安然无恙地跑了出来。 “苏前辈,你们快进来!” 如今这女娃的性命握在自己手中,谅她也不敢胡来。 苏朝煦一招手,带着众弟子紧随其后,进了密林。 林中宛若迷宫一般错综复杂,蜿蜒怪异的树枝交叉在一起拦住幽径,虽已是正午此处依旧阴森幽暗,不知何时,那身着黑衣的姑娘凭空消失在众人眼前,与这黑压压的密林融为一体。 一眨眼的功夫永宁早已到了半山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迷失深处的无头苍蝇。 这可是碧波真人布下的御敌阵法,阵中一草一木皆会变换,虽不会夺人性命,但没有三五个时辰也出不来。 永宁可是有着一身好轻功,三五个时辰足够她带着瑾娘回临都了。 万山后山腰处背对阳光,常年阴冷糜腐,却也是飞禽走兽的栖居之地。 永宁左右探寻一番,此处仅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山洞,想必瑾娘就是被藏匿于此。 从一旁的枯树上折下一截干木,掏出藏在腰间的火筒子将裹了布的木棍点亮,在火把的照映下永宁小心翼翼地走进洞中。 前行不过一里路,火焰惊动了洞里的蝙蝠,一股脑地扇动着翅膀朝外扑去,永宁顾不上逃走,将火把扔在地上抱头蜷缩起来,待到蝙蝠没了动静,又拾起火把继续前行。 “瑾娘——” 永宁一边扶着洞壁摸索前行,一边叫唤着瑾娘希望得到回应,可洞中除了滴水声就只有她自己的声音,昏暗中一片寂静。 不知这样无休无止的黑暗持续了多久,前方传来一阵阵铁链碰撞的声响,其间夹杂着走兽嘶吼的声音。 瑾娘有危险! 永宁顾不上横冲直撞奔向前方,石洞深处竟是一方大石台。 五根手臂粗的铁链嵌在石壁之中,铁链的另一端则束缚着虚弱无力的瑾娘。洞顶的水滴无情拍打在瑾娘惨白的脸颊上,而通往石台的洞口则有一只巨兽虎视眈眈地盯着石台上的女人。 “瑾娘!”永宁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可巨兽拦在洞口自己无法靠近。 披头散发的瑾娘缓缓睁开眼睛,努力支撑着抬起头来,看见站在洞前焦急万分的永宁顿时大惊失色,“阿宁!这里危险......你别过来!” 巨兽听见身后传来动静,面目狰狞地转过身去盯着眼前活蹦乱跳的食物。 见它发现了自己,永宁连连后退不敢轻举妄动,巨兽肆无忌惮地喷着鼻息,迈着粗壮的四肢步步逼向她。 瑾娘奋力地拽响铁链想要分散巨兽的注意力,可此时它的眼中只有这近在咫尺的猎物。 倏忽间巨兽一跃而起,张着血盆大口扑向瘦弱娇小的永宁。 “阿宁!” 18 真相大白 情急之下永宁扔出手中的火把,巨兽被灼伤后退一步,奈何火把不堪一击被巨兽踩灭在脚下。 永宁趁机转身逃走,巨兽抖了抖毛发呲牙咧嘴地紧追在后,千钧一发之际,束缚在巨兽身上的铁链将它紧紧拉住,被扼制住咽喉的巨兽发出连连咆哮。 有惊无险的永宁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划过脸颊,使劲拍了拍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巨兽见失了手又回到绑住瑾娘的石台前转转悠悠,虽然巨兽身缚铁链无法攻击瑾娘,可在这般幽闭恐吓的环境下将人捆起不眠不休,就算是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怕也撑不过三天。 永宁使出全力朝着石台那处大喊,“瑾娘!我没事!” 精疲力竭的瑾娘闻声落泪,奈何自己口干唇裂说不上话来,只好使劲晃动铁链回应永宁。 瑾娘心知,阿宁这丫头向来要强,若是救不出自己她一定不会离开,要怪就怪自己疏忽大意被苏朝煦抓到此处,否则又怎会将她卷入这番危险当中。 有如此庞然大物看守洞口,旁人根本没有机会靠近,怪不得苏朝煦能够如此放心不设防备,只是再这番拖延下去恐怕时间不够了。 唯今之计只能以轻功攀附洞壁之上,趁其不备直入石台。 永宁左右勘察一番,洞壁凹凸不平足以垫脚蓄力,不过洞顶长年滴水,石壁光滑潮湿,若是稍有不慎便会失足坠落,成为巨兽的饱腹之物。 眼下瑾娘就在洞内断不能见死不救,永宁长抒一口气活动活动筋骨,神色坚定地凝视着贪婪的巨兽。 心中默数三声后一纵而跃,身轻如燕地行走在突兀的石壁之上,底下的巨兽闻声抬头张望,奋力抬起前爪拍打石壁,想要将永宁拉扯下来。 不料石壁伴随着巨兽的敲打开始摇晃,大大小小的碎石纷纷掉落在地,永宁没了落脚点一个落空向下摔去。 少女心灰意冷地闭上双眼——瑾娘,阿宁尽力了。 风驰电掣间一道身影忽闪而过,接住悬在半空的永宁轻盈落地,巨兽见到口的食物又被抢走,低沉嘶吼的咆哮声响遍整个山洞。 惊吓过度的永宁昏睡过去,只见蒙面的男子从背篓里掏出暗器扔向巨兽,定睛一看是只巴掌大的蝎子正盘踞在巨兽的颈处,巨兽抓心挠肝般痛苦惨叫,左右踉跄几步便倒地不起。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三殿下陈景。 陈景将蝎子收入背篓,看着一命呜呼的巨兽松了一口气。 此兽名曰囚狰,是难得一见的凶兽,生性暴烈贪食,本该是万山之王却被苏老门主擒住以示威严,如今更是被苏朝煦囚禁起来用于恐吓万鸿门弟子,眼下情况紧急,杀之实属无奈。 陈景将昏迷不醒的永宁轻轻放下,用衣袖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关切的神情里夹杂着责备,要不是方才在洞外听见她的呐喊,恐怕二人此生再难相见了。 石台上传来微弱的声响,陈景走近一看此处竟然绑有一个女人。 他试探着伸出手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受到惊吓的女人瞬间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陈景,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是谁。” 陈景惊诧不已,原来苏鸿的女儿就是瑾娘! 万鸿门门主苏鸿与师父是故交,陈景本打算抽空到万山看望苏老门主,却从江湖消息得知老门主被自己的女儿亲手杀害。 此事疑点重重,苏老门主已逝,断不想自己的女儿含冤而死,陈景这才匆忙赶到万山暗中调查。 瑾娘没有认出蒙着面的陈景,却发现他杀了巨兽救下永宁,想必不是苏朝煦的人。 面对瑾娘的疑问陈景默不作答,掏出铁丝为瑾娘打开了拷在手脚上的枷锁,而后在她的身旁留下一瓶药丸和一袋山泉,看了眼躺在一旁的永宁后转身离开了。 瑾娘艰难地挺起身子爬到药瓶旁,打开瓶塞一闻是些活血化瘀的上等药材,配上山泉服下瞬间神清气爽不少。 虽不知这少年是何用意,眼下还要叫醒永宁逃离此处。 “阿宁,快醒醒。” 耳边传来一声声呼唤,冰凉的清泉划过嘴角,永宁忽然惊醒抓住瑾娘的胳膊瞪大了眼睛,好在瑾娘安然无恙地陪在她身边,那只凶悍异常的巨兽已经倒地不起。 “瑾娘,这是......”一无所知的她四处张望,仿佛刚刚有人来过她却不记得是谁了。 “兴许是一位过路的高人救了我们,先离开此处要紧。” 瑾娘言之有理,永宁不再过多思虑,扶起瑾娘奋力向洞外逃去。 走出芜山迷阵的苏朝煦发现上了当,带着众人气势汹汹地回到万鸿门,却被一个少年拦在门外。 “少门主请留步。” 苏朝煦看着眼前蒙面的陌生男子怒火中烧,“哪来的宵小之辈,莫要挡了本门主的去路!” 看来苏朝煦早已按捺不住想要掌控万鸿门的野心,竟自称起门主来了。 陈景拱手作揖道:“晚辈南岭刘阅棠见过少门主,此番前来有要事相求。” 苏朝煦心头一怔,两年前五毒教刘阅棠屠杀银扇门六十八位弟子的江湖流传无不令人闻风丧胆,今日一见竟是个毛小子。 “本门主早就听闻,那毒魔头刘阅棠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你又如何自证身份?” “晚辈今日前来并非蓄意滋事,身份一事尚不重要,只为求见苏鸿苏门主。” 虽不知这人身份虚实,可对于刘阅棠这个名号苏朝煦心中亦有几分忌惮,毕竟万鸿门并非大派,底下不过七八十名弟子,打斗起来怕是还不够他塞牙缝。 “不瞒你说,苏老门主已然遇害,凶手正是家妹苏霜瑾,此乃家门不幸,故未对外张扬。” 陈景早已得知此事,故作难以置信的模样道:“苏老门主驾鹤西去了?” “本门主还有要事在身,还请少侠到府上稍作等待。”苏朝煦没耐心跟他在这儿兜圈子,正急着往后山那边去。 “对于苏门主之死,你当真就没有一丝愧疚!”陈景一声质问引得众人停下脚步,弟子们更是投来质疑的目光。 气急败坏的苏朝煦顾不上瑾娘那边,斥责陈景道:“你休要在此信口雌黄!杀害老门主之人明明就是苏霜瑾那个毒妇!与我何干?” “因为你想要惊鸿剑法。” 众人瞠目结舌,据说上一任门主会将惊鸿剑法交给新门主,若真如苏朝煦所说他就是苏老门主指派的新门主,那剑法为何又不在他的手中。 眼下没了威信,苏朝煦气急败坏道:“老门主走得突然没来得及将剑法交给我罢,你一个人外人为何要干涉我万鸿门之事,究竟是何居心!” 陈景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不慌不忙地同苏朝煦对峙道:“既然苏前辈即将继任门主之位,为何又要加害自己的亲妹妹?” “苏霜瑾她罪有应得!何来加害之说!” “据我所知,瑾娘于六日前上万山来为老门主祝寿,第二日便被关了起来,想必苏老门主就在寿辰当夜遇害。” 苏朝煦顺着陈景的话编造起来,“那日寿宴结束后,门中众人皆各自回到寝屋,只有苏霜瑾到万鸿阁不知与爹说了什么,我被一番争执惊醒,匆忙赶到万鸿阁中只见她手握寒霜剑刺穿了爹的肺部,若我能够早些赶到......” 说罢苏朝煦又痛苦万分,不能接受现实一般追悔莫及。 “依少门主所言苏老门主死于寒霜剑下,那瑾娘所作所为的动机又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惊鸿剑法,她嫉妒我得到门主之位,这才心存歹念动了杀机!” 正当苏朝煦自以为天衣无缝之时,陈景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展示在众人面前,“这是从少门主房内找到的信件,由苏老门主执笔而写,你们大可拿去查验。” 此信由苏鸿所写,信中讲述苏氏兄妹二人各练一派,一阳一阴,一刚一柔,唯有二人齐心协力方可参悟惊鸿剑法,达到最高境界。 但门主之位只有一个,苏鸿决定将万鸿门交由心怀大义的女儿苏霜瑾打理,而对二人的教导从未有过偏袒,向来一视同仁。 苏鸿谨以此书相劝,若有朝一日他撒手人寰,还望苏朝煦照顾好妹妹和万鸿门。 苏朝煦发狂了般从弟子们手中夺回书信,冲着陈景怒骂道:“这封信是假的!都是你的奸计!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知何时,苏典从人群中哭喊着跑出来跪在苏朝煦面前,“爹!求求你放了瑾姑姑吧!” 苏朝煦大发雷霆,一脚将苏典踹倒在地,“你个逆子!你为何要同他们一伙诬陷为父!” 苏典哭着哀求,“典儿自小没有母亲,爹又忙于修行无暇顾及典儿,是瑾姑姑教导典儿如何读书写字明辨是非。七岁那年典儿生性贪玩险些坠落山崖,是姑姑救了您的儿子我啊!求求爹放过姑姑吧!” 万鸿门弟子们瞠目结舌,往日里的苏公子总是趾高气昂为人孤僻,没想到还有如此动容一面。 纵使苏典磕破了额头,苏朝煦依旧面不改色,“苏霜瑾一介女流之辈,何德何能担任这万鸿门门主之位!要怪就怪老门主偏袒!” “苏朝煦!你莫要欺人太甚!”永宁扶着恢复了大半元气的瑾娘走上来,声色俱厉地当众揭穿苏朝煦的罪行。 “爹在寿辰那夜的确要将剑法和门主之位传任与我,可我在外游历多年早已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哪还有心思继任门主一职?” “苏霜瑾!那日我与爹对峙之时,他分明坚持要将门主之位传授于你,你现在又来说这些作甚!” “那日你怒气冲冲破门而入,爹只是在同你置气罢!谁料你将我打晕,拿起寒霜剑刺向毫无防备的爹,如今却要让我背锅,你好狠的心啊!” 苏朝煦这才恍然大悟,竟是自己意气用事害死了爹! 瑾娘愤恨的目光逐渐凛冽,指着苏朝煦冷若冰霜道:“今日我就要替爹爹报仇,杀了你这不孝子!” 永宁赶紧拉起跪倒在地的苏典询问道:“苏典,瑾娘的寒霜剑在哪?” 苏朝煦的炎阳剑亦是上等宝物,削铁如泥,寻常佩剑根本不能与之抗衡。 只见苏典低着头沉默不语,任凭永宁如何急切也无动于衷,而后才抬起头来嘶喊道:“不许你们杀了我爹!” 19 下山归来 “如今是他杀了苏老门主有错在先,难道还要让他继续得逞吗!” 面对永宁的质问苏典无话可说,满怀愧疚地撇过头去不敢直视永宁和瑾娘,对着苏朝煦哽咽道:“爹!眼下已经酿成大错,您就收手吧!” “为父怎会有你这般胆小如鼠的儿子,难道我还会怕她苏霜瑾不成?”苏朝煦见苏典如此狼狈眼中满是厌弃之色,拔出腰间佩戴的炎阳剑指向瑾娘。 “苏霜瑾,你可有胆量与我一较高下?”苏朝煦自知,如果刘阅棠以及众弟子一齐帮着苏霜瑾自己定是毫无胜算,不过若是单独较量,苏霜瑾未必是他对手。 “你想怎么比?” “就以万剑式一决高下,若是我赢了你便交出惊鸿剑法和门主之位,从此再不能踏回万山半步,若是你赢了,为兄任凭你处置!” “好!” 苏典见父亲心中已有决策,无奈之下交出寒霜剑还给瑾娘,众人一同来到擂斗场,退到十丈之外等待最终结果。 陈景为了不暴露身份混入人群当中远远观望这场斗争,若是突发变故可以随时带着永宁和瑾娘离开。只是看见永宁紧紧握住苏典的手对其安抚,心中很不是滋味。 擂斗场上苏朝煦同苏霜瑾两人手持宝剑蓄势待发,目光凶狠警惕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苏朝煦脚尖用力点地一跃而起,伸展双臂朝着瑾娘心口刺去。瑾娘见其出招亦是迅势躲开,俯下腰身挥剑进攻。 二人的招式虽如出一辙,可在力道和细节之中却将一刚一柔展现得淋漓尽致。苏朝煦持剑以劈砍之势猛烈如虎,苏霜瑾却身姿若水以退为进。 擂斗场外的弟子惊叹不已,原来一直所学的万剑式竟有两种形态,一种气势逼人,一种灵活多变,若是二人共同施展定当威力无穷。 可惜等来的只是一场针锋相对。 几个回合下来苏朝煦有些心浮气躁,原本处于上风的他脚步愈发慌乱,手中的剑更是不听使唤。瑾娘步步为营扭转局面,一眼看穿他痛下杀手的阴谋后全力反击,彻底打乱了苏朝煦的招式。 纵使炎阳剑气威力无穷,倘若用剑之人心术不正必也遭其反噬引火上身。苏朝煦愈发体力不支汗流浃背,瑾娘如鱼得水般游刃有余,一声剑锋相撞后戛然而止。 炎阳掉落在地,寒霜一击命中。 被刺中左胸的苏朝煦无法动弹,若是瑾娘再一使力他已当场毙命。 “哥,别再执迷不悟了。”瑾娘拔出寒霜剑收入剑鞘,锋芒毕露的目光瞬间温和下来,满是亲人间的隐忍和退让。 苏朝煦捂住伤口佝偻着身子,脸上的戾气消散不少,语气里尚存几分不甘,“愿赌服输,随你处置。” 只见瑾娘扬起寒霜剑刺向苏朝煦,场外的苏典见势不妙,顾不上永宁的阻拦冲向擂斗场,“爹!” 苏典还未来得及奔上前去,苏朝煦已然中剑倒地,痛苦不堪。 瑾娘见苏典泣不成声,拖着虚弱的身子走上前去低声安慰道:“你爹死不了,我只是点了他的要穴,废除其内功,从此再不能习武罢。” 心灰意冷的苏典喜出望外,屈膝跪地连连叩谢,“多谢瑾姑姑!多谢瑾姑姑!” 瑾娘走远后,苏典上前背起伤痕累累的苏朝煦,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开。 众人见胜负已定,自发相拥上来将瑾娘围住,拱手作揖道:“弟子参见新门主。” 瑾娘若有所思,连忙叫住离去的苏典,“典儿留步!” 瑾娘为苏典拭去脸上的泪痕,纵使稍有失色也不会遮住他的赤忱。 她从腰间拿出门主令交到苏典手中,苏典自知父亲愧于万鸿门,自己怕是难以服众便迟迟不肯接过。 苏典面色通红垂下目光,好似被积雪压弯的竹枝一般不敢正面相待,“瑾姑姑,典儿恕难从命。” 瑾娘宛若和煦的春风般轻声鼓励道:“典儿,没有人会比你更适合万鸿门门主之位,在姑姑心里你早已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待到时机成熟时,姑姑便会将惊鸿剑法一并托付于你。”说罢,抬起苏典的胳膊将门主令交到他手中。 苏典看了眼搀扶着的苏朝煦,苏朝煦脸上的凶光早已荡然无存,投来的目光满是欣慰和期望。 苏典暗自打气下定决心,眉宇间的英气重现,接过令牌后对瑾娘拱手作揖道:“典儿定当不负众望,将我万鸿门发扬光大。” 拨云见日,万鸿生辉。 瑾娘与永宁相视一笑,此事终于告一段落。 恍惚间永宁突然感到少了点什么,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身影。 “瑾娘,你说在山洞里救了我们的那个人刚刚是不是在这里?” 瑾娘四处张望,一脸茫然道:“刚刚与苏朝煦对峙时分明见到他还站在这,怎么一转身就没了人影,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少侠。” 旁边的弟子好心提醒道:“回门主,方才您二位还没来的时候是那位少侠拖住了苏朝煦,他好像自称是五毒教的刘阅棠,与已故门主有些交情这才前来帮忙。” “五毒教?” 这个名字对于永宁来说格外刺耳,正是迫于五毒教的追杀月影教才惨遭灭门。如今自己尚未暴露月影教圣女的身份,也不知这刘阅棠是不是冲着自己前来。 事关阿娘当年遭遇,永宁追问道:“瑾娘,您可知道苏老门主与五毒教有所交集之事?” “从未听父亲提及过他还认识五毒教的人,兴许是少年时的交情,后来五毒内乱沦为邪教,便不再往来罢。”瑾娘细细思索,总觉着刘阅棠这个名字十分熟悉。 永宁眉眼暗垂,江湖上流传的五毒教向来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此人却舍身相救为人正直。她此生与五毒教不共戴天,待到复仇之日不知自己会不会与救命恩人拔刀相向。 陈景见永宁与瑾娘相安无事便早早下了山,为了回都途中不与她们二人撞面,特意绕开近路翻山越岭。 此处荒山野岭,距临都城还有十多里路。陈景停下马儿歇了歇脚,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争执打斗声。 陈景从背篓里拿出暗器,绕到后方再一探究竟。 约莫二十几个黑衣人将随行的官兵团团围住,旁边停了辆似曾相识的马车。 不好!是大哥! 那伙黑衣人逐渐逼近马车,举起刀来准备进攻。 陈景见状没有丝毫犹豫,甩出四支毒镖精准命中黑衣人喉部,随后抛出浓烟丸隐蔽视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马车。 掀开车帘只见惊恐万分的陈晟举起宝剑一阵挥舞,嘴里大喊着:“有什么事冲本太子来!抓走太子妃算什么本事!” “大哥,我是陈景!” 陈晟闻声放下戒备,心有余悸地睁开眼来看清面前的三弟。 “小心身后!”不知何时陈景身后冲出一个黑衣人举刀朝他砍去,陈晟来不及思索一把将陈景从马车上推开,双手护在额前欲要挡下黑衣人的袭击。 车外突然没了动静,本以为必死无疑的陈晟猛然睁开眼,只见那黑衣人口吐白沫一命呜呼,这才喘了口气平复下来。 陈景一道残影晃过,伴着风声呼啸扑向前方晕头转向的杀手,沙沙作响的树叶还在空中飞舞,未等到落地便沾染了黑衣人飞溅的血渍。 陈晟都还没看清陈景的招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山林已是尸横遍野,只剩晟景二人。 陈晟连忙跑上来神色焦急地拉住陈景胳膊,“快去救救你嫂子,她被两个杀手抓走了!” 打斗奔波了一天的陈景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还未说上话又被陈晟推拽着朝林深方向追去。 陈景停住脚步将陈晟拉回,上气不接下气地指了指马车道:“哥......骑马。” 二人骑上马匹朝太子妃被劫持的方向前进,不过一里路便看到两个黑衣人的尸体。 陈景纵身下马查验尸体伤势,发现这两人死于寒霜剑下,此处又靠近大路,想必是太子妃逃跑时遇上了回都的永宁和瑾娘,如今已然无恙。 “大哥不必担心,大嫂已经得救了。” 陈晟向来信服陈景的话,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悬起的大石也随之落下,同陈景一行回到临都等待。 溪边茅庐,柴门犬吠。 面色苍白的女子躺在草床上不省人事。 永宁为她褪下沉重的珠宝首饰搁在一旁,揭开华丽的衣褂露出肩上的创伤,再为其涂上草药。 眼下此女并无大碍,兴许是惊吓过度导致迟迟未醒。看样子是个出身不凡的官家女子,遇上利欲熏心的歹人这才遭此毒手。 瑾娘用上好的镯子换下这间草屋,又佐了些碎银子买来草药和粟米,既然救了这个姑娘,哪有不管的道理。 “咳咳咳......” 床上的女子从噩梦中惊醒,大抵是呼救时喊哑了嗓子这才说不上话。 永宁为她端来茶水,将女子扶起靠在床梁上慢慢喂下去。 这女子正是陈晟之妻——光国长公主江听璇。 江听璇用余光打量了一番扶起她的这位姑娘,身上的粗麻布衫衣褶明显,应该是刚刚买来换上的衣服。发丝微乱后坠,脸颊蒙尘,虎口处有勒痕可以看出此人刚从马背上下来。 姑娘的眼神倒是清澈,绝非心怀叵测之人。 江听璇饮下热茶,嗓子舒服了不少,费力地撑起身子向永宁微微一笑以示感激。 咯吱一声门响,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端着两碗淡粥推门而入,同身旁这姑娘一样虽身着短褐却气度不凡。 那女人笑容满面道:“姑娘你醒了。” 永宁端过瑾娘手里的素粥,抬起一碗轻轻拌了拌递到江听璇身前,“粗茶淡饭,饱腹足矣。” 江听璇没有过多犹豫,接起素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瑾娘见这姑娘伤势大愈,永宁亦是开心得很,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也吃点了快去休息吧,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永宁笑着接过素粥,“谢谢瑾娘。” 榻上的姑娘恢复了些元气,缓缓开口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他日定当重谢。” 永宁救人时可没想这些,只要看着她痊愈便十分欢喜,“姑娘言重了,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竟会在这山林野径遭遇伏击?” 江听璇犹豫不已,不敢如实相告。 永宁看出她的顾虑,直言道:“姑娘不必忧心,在下也是临都人士,待到姑娘痊愈大可一同回都,以护姑娘周全。” 江听璇紧张的神色松懈不少,莞尔一笑的模样楚楚动人。 一旁的瑾娘打趣道:“奇了怪了,你们俩丫头笑起来时眉眼竟有几分相似!当真是城里的富家姑娘!” 20 长相厮守 “太子陈晟奉命前往笠州治理水患有功,安民济物,贵而能俭,深受百姓爱戴,朕心甚慰。特赐黄金百两,绫罗绸缎百匹,锦鲤和田玉一对,望卿兼善天下,公而忘私,以彰太子之威,钦此。” 散朝后,文武百官皆来祝贺陈晟,此番前往笠州赈灾救民本就是圣上对太子的考验,如今陈晟处理得当,解决了笠州大患,必然得到圣上的认可。 陈晟却愁眉不展,苦笑着应付前来道贺的官员,心中却还在记挂太子妃之事。 太子府和靖南王府的人马都已出动,如今过去三日依旧杳无音讯。 不知何时陈旻跟了上来,对陈晟拱手作揖道:“二弟恭祝大哥获得父王嘉赏,你我兄弟二人已有一年未见,大哥依旧如此意气风发。” 陈晟见到陈旻本是高兴的,但如今听璇生死未卜,他实在笑不出来,“二弟倒是稳重了不少,这次回都惊险万分,若不是老三出手相救,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受封。” 陈旻愤愤不平道:“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对当今太子下手!若是被我抓到,必要将他碎尸万端!” 陈晟无精打采地解释道:“那伙人虽身着黑衣看不出身份,手里的长刀却不像是我们钺国的武器,兴许是哪个宵小之国趁我落单想要碰碰运气。” 陈旻欲要继续试探口风,陈晟先开口道:“昨夜大哥没睡好今日疲惫得很,待到他日咱三兄弟再坐下闲聊,大哥就先告辞了。” 陈旻拱手恭送,“大哥好好休息。”待到陈晟走远后他才收起脸上的笑容,神色阴暗起来。 阴云密雨,雷声轰鸣。 伴随着一道天光闪过,怀梁王府内一声怒斥。 陈旻本与光国串通好里应外合杀掉陈晟,此番陈晟从笠州回来侍卫稀少,毫无戒心,正是下手除之的大好时机。 没曾想半路杀出个陈景打乱了他的计划,竟一人杀死二十个刺客,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个三弟。 好在刺客是二公主江听瑚的人手,自己并没有暴露身份,大哥向来妇人之仁更加怀疑不到自己头上。 不过那陈景狡诈多疑,还要加以防备才是。 眼下永宁迟迟未归亦不在陈景意料之中,残月下落寞的身影倒映在清冷的湖面上,许久未曾合眼已是眼眶通红面色憔悴,宛若失意的画中仙一般静静伫立。 如今他能想到的地方都已寻了个遍,依旧没有永宁的下落,兴许这就是对他有所隐瞒的惩罚。 暖阳穿过木窗照进茅屋。 今早起来听璇觉得伤口恢复了不少,虽左肩依旧隐隐作痛,却可以活动活动胳膊了。 真想不到这温姑娘不仅心地善良,还有如此高明的医术。 倘若能在异国他乡寻到一位知心好友,听璇觉得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 “江姑娘你醒了。”永宁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听璇见永宁来了嫣然一笑,经过几天相处两人早已相处融洽。 放下戒备的听璇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右手支撑着身体走下床榻。 永宁扶着听璇走到院中散散步,池中小荷才露尖尖角,光影穿过茂密的槐树在地上舞蹈。 若不是此番遇险,听璇才看清光国那伙人的真面目,每当想起自己被劫走时陈晟那般舍身相救的模样,心中难免生愧。 如今钺国街道上无人行大丧之礼,看来他已逃过一劫,只是不知他是否抱恙。 永宁瞧见听璇愁容满面,轻声问道:“江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听璇回过神来,蹙着眉摇了摇头,“有些想家罢了,不过这几日幸得温姑娘相伴,听璇自在开心了不少。” 这么一说永宁倒才想起自己出来有些时日了,若是陈景回府后发现自己不在,丁香可不知道怎么交代。 永宁打趣道:“眼下江姑娘的身子也好了不少,那我们明日便启程回都吧。纵使江姑娘不嫌弃这粗茶淡饭,肚子里的小家伙怕是早已吃腻了。” 听璇突然停住脚步,难以置信般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瞬间面色苍茫神情呆滞,“温姑娘,你刚刚说什么。” 永宁本以为听璇是知道的,如今看来她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无所知,甚至有些惊恐。 “那日我替姑娘诊脉,发现你腹中怀子已有两月,姑娘既已成家,这又何尝不是件喜事。” 听璇用力抓住永宁的胳膊眼中满是泪光,哀求道:“温姑娘你再帮我诊诊脉,看看到底是不是弄错了。” 永宁无奈摇了摇头,握紧听璇的手神色严肃道:“有身孕本是喜事,江姑娘这般抗拒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听璇生怕了暴露身份,假装释然一笑道:“倒也不算抗拒,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罢,眼下还没有准备,我也不知道如何当好一个母亲......” 永宁见她不过有些焦虑,笑着安抚道:“江姑娘言行谈吐颇有风雅,待人也细心和善,往日孩子出生了一定会感激他有个贤良淑德的好娘亲。” 听璇自知这个孩子留不得,面对永宁还是要先搪塞过去再说。 失神的听璇好似喃喃自语般说道:“倒真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好娘亲。” 永宁知道怀孕的女子时常多愁善感,一边挽起她的胳膊朝院中走去一边开导,“实不相瞒,我的娘亲也姓江,在我心中她是个完美无缺的女子,我相信你一定也会和我娘亲一样优秀,让你的孩子永远铭记在心。” 每当永宁提及温夫人时,她的眼中总是神采奕奕,听璇看得出来温夫人生前待她很好,她也深深爱戴着温夫人。 从小受到冷落的自己已经丢失了这份温情,难道如今还要继续抛弃自己的孩子...... “温姑娘,此处离临都不远,我们即刻启程回都吧。” 永宁看听璇的脸上显露喜悦之色,许是为了早些回去将此事告知家人,便也不再劝其多留,“好,我和瑾娘前去收拾片刻,我们马上就出发。” 杨花落尽子规啼。 整日守在城门上的陈景一眼认出了驾着马车的永宁,情急之下从城门上一跃而起,径直朝着马车的方向飞奔而去,站在道路中央拦住马车去处。 “温永宁!” 见有人挡道永宁猛然拉紧缰绳,“吁——” 眼前的陈景一身正装,还未换下官服便匆忙到城门守候,虽然神色严肃却满眼柔情。 永宁停下马车兴高采烈地跑到陈景身前,“三殿下!” 几日未见本是挂念的,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永宁笑眼如月,默默注视着陈景,陈景本要责问她几句上哪贪玩去了,可看到她后只剩下安心和激动。 瑾娘见马车外没动静,连忙下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事情,却瞧见是三殿下同永宁站在一起。 “三殿下好久不见。”瑾娘笑着拂了拂身子行礼,又转过头去冲永宁眨眨眼睛使眼色。 “这几日我同瑾娘出城郊游没打招呼,让三殿下担心了。”永宁忽闪着大眼睛一副乖巧又内疚的模样望向陈景,心中却想着快些糊弄过去。 “二位无碍便好。”陈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知道这丫头又开始掰扯起来,便顺了她的意不再追究。 永宁拉着陈景走向马车,一本正经道:“我还想请三殿下帮个忙。” 只见她掀起车帘对内招了招手,车上下来位风姿绰约的姑娘。 “三殿下,这位姑娘是我和瑾娘在回都时遇到的,还请三殿下搭把手将她安全送回府上。” 听璇听闻此人正是三皇子便不再有所隐瞒,浅笑道:“那就有劳三弟了。” 三弟? 永宁想到救下江姑娘时她那般金贵,原来竟是当今太子妃。 陈景离都多年,只听闻大哥娶了光国长公主为妻,却从未见过是何模样。 “久仰大嫂盛名,如今在这般情景下相见确实令人意外。” 只有永宁和瑾娘面露惊讶之色,怪不得听璇迟迟不肯讲明自己的身份,原来是怕遭到有心之人的觊觎。 不过得知听璇与自己是妯娌之后,永宁心里越发欢喜了不少。 陈景看着永宁又惊又喜的小表情暗自窃喜,没想到这么机灵的丫头也有一天会被人蒙在鼓里。 “那江姑娘......大嫂先随三殿下回府吧,莫让太子着急了。”永宁说着这话却又拉着听璇的手不放,直到陈景重新派来人马护送听璇,她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见陈温二人许久未见分外挂念,瑾娘打趣道自己还要逛逛街再回医馆,留下二人独处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天色渐晚,灯火四起。 表演杂耍的戏班子抬出行头布置起来,货郎的叫卖声也愈发响亮了。城中石桥上挂满了喜鹊的纸偶,小河里漂浮起星星般绚烂的花灯。 永宁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其乐融融的街道,不知从何时开始,向来喜静的她渐渐爱凑热闹,爱过节日,只身在外时会想起家中有人在等她。 陈景伸出手去替她拉住车帘,不知是心声还是说了出来,只听他淡淡道:“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霎那间烟火升空照亮整个临都,照亮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 回府的马车停在路边,车上二人十指相扣望着繁华的夜空。 一声声烟花直入云霄的轰鸣声掩盖了人声鼎沸。 永宁望着身边这个满心是她的少年喜不自胜,够到他耳边大声说道:“陈景!我们重新成亲吧!” 一声巨响吞没了永宁的声音,陈景仍看着漫天花火无动于衷。 永宁淡然一笑,不求合卺交杯,只求长相厮守足矣。 21 麒麟玉佩 迎客楼内人来人往,高朋满座。 永宁此番出城没留下任何音讯倒令几个朋友担心不少,难得今日清闲,特意约了清筠和长风到此处一聚。 推开厢房,清筠看见永宁安然无恙,悬挂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这些天你究竟上哪儿去了,你可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清筠坐到永宁身旁拉起她的手来回打量,生怕她受一丝伤。 永宁站起来转了两圈,笑笑道:“不过出城去采些草药罢,我何时变得这般娇贵了。” 清筠想来倒是如此,永宁向来身手矫健,出城采药也是常有的事,兴许是三殿下太过紧张了自己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永宁坐下来挽着清筠,故弄玄虚道:“你猜那日我同瑾娘回都时遇见了谁。” 清筠摇了摇头,饶有兴趣地听她娓娓道来。 “那日我们正从万山回来,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在树林里呼救,只见瑾娘拔出宝剑嗖嗖几下将歹徒打倒在地,救下了一位身着锦罗玉衣的女子。” “这么说来是位官家小姐了。”清筠看着永宁神采奕奕的模样,好似在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般磕着瓜子捧场道。 永宁摆摆手,喝了口茶继续道:“那女子竟是光国的长公主,当今太子妃。”说着说着眼里满是赞许,“光国不愧是以女子为尊,听璇公主胆识过人思想开明,改日必要引荐你们二人认识一番。” 清筠见她这番称赞很不是滋味,沉了脸色阴阳怪气道:“那我还要恭喜三王妃喜逢知己了。” 永宁自知表述不妥惹了清筠生气,又连忙解释道:“永宁此生得清筠相知足矣,听璇公主于我不过如同姐姐一般,哪有那般情分。” 正当两人有说有笑,厢房外又来一人推门而入,“你们在说什么公主?” 周长风迟了半个时辰才来,腆着笑脸假装来得正是时候。 “周公子当真是大忙人,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你人影。”永宁同他说话从来都不客气,明明就是闲散混子一个竟还这般来迟。 周长风见清筠也在自然不与永宁计较,“胡扯一通,方才在来的路上瞧见李记的点心正出炉,那叫一个香气扑鼻,便耽误了些时辰。” 打从他刚刚进门永宁就闻见了味儿,只是这李记的点心十分抢手,平日里没些耐心根本买不着。 永宁吃着也不忘调侃他一番,“周大傻,我可记得这点心比寻常铺子昂贵不少,敢问兄台最近在哪发财?” 周长风慢条斯理地坐下喝了杯茶水,“你也不看看临都是谁的地盘,这儿可是他们陈家说了算,还能难为了我这个当兄弟的不成?” 瞧着他一脸吹嘘样儿永宁鄙夷得不行,瞥了他一眼与清筠相视一笑。 永宁恍然大悟,“好你个周长风,我说近日三殿下的开销怎么这么大,原来都是你搞的鬼!” “瞧你那抠搜样儿!还能吃穷了你不成?”长风说着掏出怀里的玉佩,得意忘形地炫耀道:“这可是景老弟亲自拿给我的玉佩,吃喝全记在上面,他可不像你,尽看着你师哥过苦日子。” 清筠亦是笑着帮衬道:“不过是三殿下的一番心意罢了,周公子也要知道适可而止才行。” 晶莹剔透的田黄玉佩悬在长风手上转动,嬉笑间永宁发现这玉佩纹路奇特,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赫然在目。 “周长风,你说玉佩是谁给你的。” 长风不以为然道:“陈景啊,这不是靖南王府的牌子嘛。” 倏忽间永宁面色发青,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接过玉佩。 周长风不识相地抽回玉佩,一脸傲然道:“这是景老弟的东西,可不许你拿走。” 永宁却一言不发,手臂僵硬地停在空中。 清筠见状朝长风使了使眼色,“就拿给永宁看看。”? 长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将玉佩递到永宁手中,只见她将玉佩拿到眼前再三摩梭,木讷的神色又突然恢复正常。 永宁将玉佩还给长风,浅笑道:“头一次见这么精美的田黄玉,真不愧是王府的东西。” 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出厢房吩咐小厮布菜,笑脸盈盈地同二人谈笑风生。 清筠看出她不对劲,但她如此刻意必有难言之隐,自己也不便过多追问。 心不在焉的永宁时常走了神听不进长风和清筠在说什么,可眼下这样也不是办法。 清筠握住永宁的手装作有些过意不去,“家中有些杂事没处理完,怕是要改日再聚了。” 永宁抿嘴一笑,有气无力道:“不碍事,清筠你先去便是。” 清筠忧心忡忡地看了永宁一眼,轻声叹气后转身离去。 永宁脑子里一片空白,听不清周长风说些什么,只见他也离开了。 细细想来三殿下在南岭呆了七年,用毒如此之狠,兴许自己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承认罢。 当年那人交给冯庆怀的麒麟玉佩必定非同寻常,否则又怎会由得他自由出入皇宫。 阿娘的遗体上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面色亦没有中毒的迹象,如今能做到这般杀人无形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回到府中,陈景依旧那般祥和地坐在院中处理着公务,夕阳散落在他身旁熠熠生辉,淡墨色的衣袖随风摇曳,依旧是那般少年模样。 “永宁。” 陈景听见一阵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永宁视若无睹地走过他身旁,纵使自己叫唤也无动于衷。 咚咚咚—— 寝宫外一阵轻巧的敲门声,永宁趴在床上丝毫不想理会。 “永宁,你怎么样了。” 陈景见她失魂落魄有些放心不下便跟了上来,可她在屋内依旧默不作声。 兴许是想一个人静静吧。 陈景转身要走碰上提着茶壶前来的丁香,丁香正要作揖道:“三殿下......” 陈景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惊扰了永宁,轻声道:“劳烦姑娘再备些甜食送进去。” 永宁在里屋听得真切,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一直打转,她也不知道如果陈景真是五毒教的人自己又该怎么办。 向来冷静的她不知为何冲动不已,经过三个月的相处,永宁深知陈景不是个阴险狡诈之人,而且此事依旧疑点重重满是漏洞,可自己就是沉不下心来细细思考,一心只想迁怒于他。 更不知如何面对他。 恭和殿内,满汉全席。 承德帝与杨皇后位居中央,皇子王妃们位列两侧,前些日子下江南的四公主陈胭也随雯妃一同回都。 难得子女都在,承德帝龙心大悦,特摆家宴齐聚一堂。 众人面前,听璇与永宁点头一笑,倒也没表露出过分亲近,那赵婳却一个劲地几头讨好,巴结完宋贵妃又来捧太子妃,时不时又去找四公主聊聊往事,好不忙活。 晚膳过后,众妃子相邀着一同到御花园转悠转悠,夏季的光景当真是姹紫嫣红的。 各个妃子皆争先恐后地凑到杨皇后边上讨巧,不管她说些什么都会附和几句。 听璇的目光落在人群众郁郁寡欢的永宁身上,她从未见过向来爽朗的温姑娘露出这副神情,此刻她多想上前慰问几句,却又横了心作罢。 见众人皆到凉亭歇脚,赵婳早有准备地冲侍女耳语几句,不一会儿小莊便带着下人端了几壶上好的茶水来。 “婳儿见过皇后娘娘。夏日暑气炎炎,婳儿特意备了些上好的菊花普洱,给各位娘娘妯娌祛祛火。”说罢斟满一杯茶呈到杨皇后面前。 众妃嫔见二王妃思虑如此周到纷纷夸赞不已,听得赵婳心里乐开了花,一个不留神竟干了蠢事,抬起手来不小心将热茶洒在杨皇后身上。 在场众人瞠目结舌不敢作声,只有赵婳跪下请罪的声音,“皇后娘娘您没事吧!婳儿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一边嚷嚷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拿着手帕替杨皇后擦拭身上的茶水,无意间掀开杨皇后的衣袖看见一道形似桃花的红色胎记。 赵婳仿佛瞧见什么稀罕事儿一样惊奇得不得了,拉着杨皇后的胳膊不肯放开,“皇后娘娘这胎记好生漂亮呀......” 永宁见势不妙连忙拉起蹲在地上的赵婳挡在身后,“二嫂嫂失手烫红了母后的胳膊还不快取些冷水来,愣在这里作甚。” 赵婳哪由得永宁对她指手画脚,只见杨皇后神色漠然地呵斥道:“还不快去。”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 永宁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杨皇后被烫红的手背,好在下人及时拿来了烫伤药给杨皇后涂抹上,这才舒缓了不少。 杨皇后轻轻拍了拍永宁的手,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已无碍,不必太过担心。 本来好端端的游园倒被赵婳这么给搅合了。 杨皇后见永宁欲言又止心事重重,便将她留下来叙叙旧,听璇眼见没了与永宁独处的机会就不再多留,随众人离开了皇宫。 “阿宁,你说吧。” 瑞仪宫内空无一人,杨皇后曾下令屋门紧闭时下人丫鬟皆要退到三丈以外。 永宁一脸无奈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自成婚这段时日以来,三殿下同儿臣有些疏远,兴许是聊不到一块儿,长此以往定不是个办法,阿宁亦是没折了这才前来求助母后。” 杨皇后听了莞尔一笑,原来是同景儿两夫妻间的事情。 “刚刚在恭和殿内本宫就觉着你俩不对劲,哪有夫妻俩一句话也不说各坐各的。” 听靖南王府的人来报,他们二人成婚三月从未同房,对于此事杨皇后本要寻个机会私下同永宁说的,如今永宁自己找来了正合她意, 永宁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气,“永宁此番前来正是想问问母后,可否能将三殿下儿时之事告知一二,我也好回去琢磨琢磨殿下的心性。” 杨皇后见永宁对景儿这般上心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要说起景儿小时候的事情,她当真不是特别清楚。 “景儿十三岁就去了南岭,当时他怪父皇太狠心,怪母后也不拦着,所以打小便与我们不太亲近。” 永宁从杨皇后的眼睛中能看到她对陈景的挂念,可这东宫之位向来凶险,纵使他无心夺嫡却也难逃后宫算计,唯有远离这片污浊之地,方能保一身清澄。 杨皇后依旧放心不下让他一个人独自面对威胁,几番亲自上门恳求派往南岭的大臣多多照顾陈景,燕将军亦是受杨皇后所托,对陈景全力帮扶。 “那母后可知,三殿下在南岭时曾结识过什么人?” 22 心生嫌隙 杨皇后细细想来,这些年陈景寄来的书信中说的不是打仗就是剿匪,倒没听他特别提起过自己的生活。 看来杨皇后亦不知道实情,此事还需自己亲自去查验。 宴席散后,二人一同回府。 马车上永宁自顾自地闭目养神,打从出宫那会儿起便一句话也没说过。 陈景打小孤傲惯了,见永宁对自己这般不理不睬便也漠然相待。 虽表面上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却寻思着到底是什么地方冒犯了永宁。 况且手上公务繁忙,还要重新寻找救治师父的办法,陈景再分不出心神顾及他事。 奈何他本是封地的王爷,此番回都必定不会久留,若不寻些公务处理怕是早被父皇赶回南岭去了。 寻找月影教圣女的下落恐怕无望,如今留在临都是为了另一件事。 陈景本以为永宁会同他一道去南岭的,可她近日对自己如此冷淡,心中愈发没了底,只好继续为父皇分忧,再多留在临都陪陪她罢。 兴许哪日等到她回心转意,就能跟自己一块儿去南岭看望师父。 翌日清晨,陈景依旧天不亮就要进宫早朝。 他知道一般这个时候永宁都还没醒,纵使平日里两人寡言少语,却也十分在意她的一举一动。 可碍于面子又只能趁着她还没醒时悄悄到房内替她盖好被子再行离开。 房门关闭,脚步渐远。 永宁面无表情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待到陈景出府后才能寻到机会潜入书阁,查找他的秘密。 书阁内没有设防,木架上满是一些史书典籍,与往日她在时一样没有任何端倪。 永宁一丝不苟地打探着屋内的摆设,虽看似简约又井然有序。 房门一侧只有两盆普通的盆景,靠窗那侧摆满古玩瓷器,下人们常来擦拭也没有露出过破绽。 砚台正前方的墙上挂满字画,后方的书架被书籍遮掩得严严实实,看来问题便出在这几处。 永宁小心谨慎地揭开字画,墙上一片空白,再凑近敲了敲墙面,听着声音倒像是实心的。 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皆可以抽动,也不像是刻意设下的机关。 可他极少佩戴刀剑出门,多以暗器先发制人,府内必有一处供他研制毒器,如果不在书阁或许在他的寝宫里。 永宁拉着书架前的木椅想要坐下,却发现木椅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不可移动。 握住木椅两侧扶手向外旋转,脚下的地面瞬间向下沉去。 永宁见状急忙跳开,定睛一看书阁下面竟藏了一个偌大的地窖。 地窖不算太深,永宁从洞口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此处阴暗狭小,仅有一张木桌和一堆蒙着黑布的铁笼子。 黑布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令永宁头皮发麻,拎起一角轻轻掀开却瞧见密密麻麻的蜈蚣蝎子吓她一跳。 永宁慌乱间险些打翻了桌上的罐子,打开瓶塞一闻腥臭无比,没想到堂堂靖南王私底下尽使这些阴招。 罐子旁堆了一沓厚厚的密信,信封被厚厚的油纸包裹着看来十分重要。 永宁沿着开口取出信件,纸张虽微微泛黄却折叠整齐,每封信件上都印有一样的图章,看样子应该是由什么专门的组织负责提供。 颤抖的双手缓缓打开信件,看着信件里面清晰在目的月影教三个字,永宁的视线逐渐模糊不清,脑里一片浑浊。 信件中详细记录了江湖上有关月影教的流传,以及五年前阿娘救人的事件,当然也包括九转心经。 原来陈景应下与自己的婚事不是为了掌握兵权,而是为了回都调查月影教的下落。 这么多年过去五毒教还未放弃九转心经,竟不远万里从南岭追到临都。眼下永宁再没有什么理由说服自己继续相信他,一直以来相知相伴的人却是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 如果陈景知道自己是月影教圣女,手握九转心经,不知他会不会也将自己赶尽杀绝。 痛心入骨的永宁眼泪止不住下落,泪珠无意间掉落在密信上晕染开来。慌忙之下永宁抹了抹眼角,又将信件一封一封地折叠好原封不动放回桌上。 东城巷陌,木门别院。 “周长风!快开门!” 周长风半梦半醒间听到门外有人嚷嚷着自己的名字,好不耐烦地起身前去开门。 “大晚上的你一个有夫之妇在这儿瞎叫唤啥。” “周长风我有正事要问你。”永宁面无表情地绕过长风走进院子。 烛台边的两人大眼瞪小眼,周长风打了个哈欠一脸无奈地瞅着永宁,心想这疯丫头到底要干嘛。 “你在南岭如何认识三殿下的。”永宁开门见山道。 “怎么突然问这个。” 永宁放松了身子向后靠,又从身后拿出一壶青梅酿,云淡风轻道:“好奇。” 周长风这个见风使舵的人见她有备而来自然是笑脸相迎,夸夸其谈道:“师哥我与景老弟的相遇可谓是千钧一发,虎口残生......” “说重点。” 周长风撇撇嘴,指了指挂在床边的破竹剑道,“说到底都是破竹惹的祸。” “那日我才从师父手里要来破竹剑,这等宝贝拿在手里可谓是威风八面气宇轩昂,不曾想遇见了被地痞团团围住的陈景。” “那时的他可不是如今这般大摇大摆,不仅年幼又初来乍到,少不了被人欺负。不过这等恶劣之事我周长风岂会坐视不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眨眼间破竹剑一出,只见那群地痞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正是这般机缘巧合,师哥我与陈景结下兄弟。” 不管周长风吹得如何天花乱坠永宁依旧不为所动,假装信服道:“没想到你俩还有这般奇遇。那你可知,他除了驻守南岭带兵上阵,私下可还接触过什么人?” 长风摸了摸下巴,皱着眉摇摇头,“他一个驻南的王爷,接见之人除了将军就是部下,哪还有什么闲杂人等。” 没等永宁开口,周长风狡黠一笑指着永宁调侃道:“哦哦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担心景老弟在那边拈花惹草,心里没你的位置?”说罢自个儿捧腹大笑,丝毫没瞧见永宁的脸色一黑,险些起了杀心。 “天色不早你好生歇着,告辞。”永宁就知道周大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问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便也不再同他多说什么。 “师妹慢走不送!”长风冲着永宁离开的背影嘻笑着道别,待她走远后又才坐直身子恢复正形,凝重的面色若有所思。 看来永宁今夜前来是想打探有关陈景在南岭的事情,可自己答应了陈景要替他保密刘阅棠的身份,这才故意在永宁面前装糊涂糊弄过去。 永宁心生嫌隙之事还得早些告知景老弟,不论隐瞒实情是何用心,总归会疏远他们二人的关系。 不过此事还需陈景自己亲口告诉永宁,轮不到自己多嘴。 孤灯不明,卷帷望月。 陈景才回府就看到惊慌失措的丁香,丁香说永宁自打下午出府后再未回来过,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丁香早已去过了永宁常去的地方,可既不在岐黄医馆,也未去寻过林姑娘,更不在镇北侯府内。 靖南王府上下人马皆已出动,不论大街小巷都翻了个底朝天。 面对永宁这般悄无声息地凭空消失,陈景已是心急如焚。 他实在想不到永宁还会去哪,临都城内到底还有谁会加害于她。 天色初亮,锦翊来报林姑娘和周公子在前殿等候殿下,彻夜未眠的陈景迫不及待地赶到前殿询问是否有永宁的下落。 “景老弟,昨夜永宁来过胡巷寻我。”周长风见陈景面色无光定是一夜未眠,都怪自己昨晚没能留住永宁好好劝慰,今早才得知她离家出走的消息。 “她可有跟你说去了哪里。”陈景急迫地抓住长风的胳膊,满是血丝的双眼显得格外慎人。 “没......她没跟我说......”长风的胳膊被陈景抓得发青,剧烈的痛感使得他说不清话来。 清筠见状连忙用力掰开陈景的胳膊,焦灼地劝其冷静,“三殿下你镇定一点,先听听永宁对长风说了什么。” 锦翊扶住心力交瘁的陈景坐了下来,跟随三殿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失魂落魄。 长风见陈景平复后细细说道:“昨夜永宁深夜到访,看样子想来找我打听你在南岭的事,我本无意欺瞒于她,又不想从中作梗令你们二人产生误会,随意糊弄几句就把她打发走了。虽然平日里她对我总是一副尖牙利齿的样子,昨夜却是严肃冷漠得很。” 清筠想到那日永宁见到玉佩时的神色十分不对劲,提醒陈景道:“我总觉着永宁这几日忧心忡忡魂不守舍的,而且此事似乎与三殿下有关。可是三殿下未能坦诚相待与永宁闹了些误会,这才寒了永宁的心。” 清筠倒是说得直白,可刘阅棠的身份亦是陈景难以启齿的过往,他厌恶自己杀人如麻,厌恶自己暴虐成性,厌恶那个毒性大发不受控制的自己。 “多谢周兄与林姑娘提点,我一定会尽全力找到永宁说清楚的。” 陈景语气镇静不像刚刚那般焦躁,说罢转身离开。 只剩长风与清筠相视无奈。 心痛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23 同床异梦 炉香昼永,风动金鸾。 江听璇手握萱花献母图伏在靠椅上休憩,侍女推门而入的说话声将她吵醒。 “太子妃,门外光国女使求见。” 凤眼微睁,面露厌色。 “传她进来。” 随后寝宫里走进一个肃穆端庄的女人,身后跟着几个提着礼盒的随从,一行人面无表情地迈着中规中矩的步伐,既不言语亦不张望,好似一堆没有情感的木头。 为首的女人走到听璇面前停住,单手拂肩屈膝后蹲半步以行光国之礼,“光国女使晴岚参见太子妃。” 晴岚是光国女皇照离的心腹,负责料理宫中事务以及照顾听璇听瑚姐妹二人。晴岚总是循规蹈矩十分严厉,打二人记事起就没见她笑过。 虽是故国旧人江听璇却十分不待见她,因为她的到来并非关切,而是私下传达母后圣意,时刻提醒江听璇当初嫁到钺国的目的。 江听璇强颜欢笑将晴岚扶起,“女使不必多礼。”又示意其余众人离开,“路途艰辛舟车劳顿,诸位请到偏殿休息。” 四下无人后晴岚收起那副有礼有节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来回审视着寝宫内的一切摆设,包括搁置在桌上的那副萱花献母图。 听璇站在一旁等待她的吩咐,纵使如今她已嫁人却还同儿时那般小心拘谨。 晴岚不再多言,拿出一封信件递到江听璇面前,“陛下的吩咐,你自己看。” 听璇接过信件打开,上面写满关于刺杀太子行动失手的责备,愤愤不已下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晴岚一脸冷漠地将信纸捡起,展开递到江听璇手里,不管她如何气愤依旧指责道:“计划失败就是你的失职,难不成你还真想留在这男尊女卑的钺国当好你的太子妃?” 听璇突觉小腹疼痛,捂着肚子走到椅子前坐下,双眼紧盯着晴岚面色发白,强忍着腹痛反驳道:“母后只知陈晟未死,又何曾顾及过我的死活!况且刺杀一国太子谈何容易,岂能轻而易举就做到!” 晴岚面对向来软弱的听璇从不留情,弯下身子逼近她道:“此番陈晟回都的行踪都是二皇子陈旻透露的,问你你却毫不知情。更何况陛下派人假装将你掳走,难道不是在放你一条生路?” 其实江听璇明白杀手反水之事绝不是母后的意思,在她吞并钺国的大计还未实现前断不会亲手毁了自己安插在此的棋子。 反倒是有些人按捺不住了,趁追杀之机借刀杀人,不知她得知长公主没死后会不会气得眼斜嘴歪。 “母后此番令你前来绝不止责备我这般简单吧。” 晴岚转身坐下,冷冷道:“当然不是,陛下还有吩咐让我转告于你。” “眼下还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去做,名震江湖的天机令你可曾听说过。” 听璇匪夷所思地看着晴岚,没想到母后的野心竟如此之大,就连江湖秘笈也要分一杯羹。 “我困于太子府行动不便,如何帮你们取到天机令。” 晴岚轻佻地看了听璇一眼,“陛下当然没指望你替她拿到天机令。听闻天机令碎片前些日子在笠州出现过,你曾与陈晟一同在笠州呆了一年,你随便找个借口前去打探消息真伪即可。” 见听璇沉默不语,晴岚继续道:“你可别忘了,这些年你嫁到钺国就做成了一件事,光国可容不下无用之人。” 女使离开后,听璇卸下傲然的伪装,方才怒火攻心时动了胎气,想要叫唤门外的侍女却使不上力气来,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听璇渐渐失去知觉。 醒来时听璇已经躺在床上,陈晟坐在一旁用勺子翻滚着汤药轻轻吹气,见听璇醒了连忙将她扶坐起来,把汤药递到听璇嘴边。 陈晟喜形于色又神神秘秘道:“听璇,同你说一件天大的喜事。” 江听璇见他如此兴奋便也明白他要说什么,浅浅一笑,“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刚刚御医来替你瞧过,是因为有了身孕导致的体虚气弱,多加休息就好了。”说罢又轻手轻脚地扶听璇躺下,紧紧握住她的手幻想着肚子里的孩子降世。 “等孩子出生了,他就是我钺国王室的第一个孩子,以后一定要给弟弟妹妹们做个表率。不管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都要教他读书写字,家国之治,骑马射箭我虽不擅长,但老三可以教他,定要是个文韬武略,豪情壮志之人才行......” 听璇扑哧一笑,“哪有人像你这般培养女儿,姑娘若是过于强势,日后嫁不出去的。” 陈晟一想到未出生的女儿便要嫁人就心急如焚,“人生在世就要潇洒肆意,哪能一直活在他人的眼光之下,我的女儿若是不愿嫁,那就不嫁便是。” 好一句不愿嫁那就不嫁便是。 十六岁的听璇得知自己要嫁给素未谋面的敌国太子时万般不愿,为了防止她逃走,母后将她关进小木屋,纵使她喊破喉咙,抓破手指也无人应答。 那日父皇恰巧路过,听到屋中传来听璇的呼喊,不管女儿如何哀求,他却因为害怕母后责备便悄悄溜走,剩她一人绝望在黑暗中。 父皇厌恶母后强势,母后憎恨父皇花心,二人不过是为权联姻,互相利用罢。光国虽以女子为尊,却有一条不通人性的戒令,被休弃的女子不得入朝为官,更别说掌管国家大事。 没有感情的两个人就这样被迫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听璇记忆里母后一直忙于政事,而父皇总是不见踪影,妹妹打小生的机灵高傲时常瞧不上她。 她在这般困境中生活了十六年,直到被母后视为弃子嫁入钺国,她才从陈晟身上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 陈晟见听璇眼眶通红潸然泪下,一时间不知是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惹得听璇难过,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安抚道:“怪我一时心急竟多嘴了些,听璇你好好休息莫要动气,要是不舒服就深深呼吸气沉田。” 陈晟为了给听璇示范将腮帮子鼓得像个蛤蟆一般,逗得梨花带雨的听璇忍俊不禁,拉起陈晟的手坚定的说道:“我一定会让肚子里的孩子好好长大,我也要努力成为最好的娘亲。” 明月别枝,半夜鸣蝉。 亥时一刻刚到,一个江湖装扮的男子便出现在映月亭前。 陈景已在亭中恭候多时,虽然他知道男子会准时出现,可这次要打探的消息他却迫不及待知道答案,早已按捺不住前来。 “陆兄,可有消息了。” 陆砚为陈景传递情报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焦急,不过这次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见陆砚摇摇头面色无奈,陈景不敢置信般走上前去再三确认,“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你打听不到的事情?永宁绝不可能凭空消失,恳请陆兄增派人手再去调查,她只是走得快了些,还请陆兄多多费心。” 陆砚虽有众多眼线遍布江湖市井,可这次当真是一无所获,他也不想再继续白费功夫,便直言道:“三殿下,你我多年交情,定知道我陆砚替人办事向来尽心尽力,只是这温姑娘确实了得,恕在下无能为力。” 陈景知道陆砚的人手上到名门下到丐帮,只要是江湖之事他无所不知。可永宁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却能完全躲避陆砚的眼线,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真有些说不过去。 兴许是陆砚有所隐瞒。 见陈景不再多问,陆砚又向他提及一事。 “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想再告知三殿下一件事。” “陆兄请讲。” “前些日子你让我查的月影教一事有了进展,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见三殿下如此上心,若是不说心中有愧。” 陈景瞬间警惕起来,本以为寻找月影教圣女一事再无可能,眼下又传来一线生机,是真是假还需自己亲自定夺才是。 “陆兄但说无妨。” 陆砚从衣层间拿出一封密信交给陈景,“江湖传闻有一月影教弟子在颂州开设医馆,救治死伤无数,妙手回春。” “相传月影教主为了让弟子谨言慎行,凡是入教弟子皆要种下噬心咒,但凡有人说谎欺瞒便会咒发身亡。且传闻中此人颈部有一道新月形印记,正与月影教的噬心咒有所相似。” 陆砚不忘提醒陈景一句,“此人如此大张旗鼓地暴露月影教弟子身份怕是别有用心,还请三殿下三思而后行。” 陆砚的忧虑陈景亦是想到了,不过这种扑朔迷离的事还需自己亲自打探一番才可消除疑虑。 “多谢陆兄提醒,陈景铭记于心。” 寻找永宁之事自然也不能搁下,眼下只能先派锦翊私下带人四处打探,自己前去颂州找寻月影教的消息。 颂州城内不算繁华,但民风淳朴。 百姓们除了耕田织布,却也奉道斋僧。 打油村的村口挤满了人群,队伍的尽头坐着个白纱掩面的姑娘,身旁还跟了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儿。 陈景为了混入人群,向街上裁缝铺子里的老板换了一身短褐,一双草鞋,再背上个竹背篓,一副干了农活回村的少年模样。 听村口附近的商贩说,这神神秘秘的女子就是江湖传闻中能起死回生的月影教圣女,正是咱颂州百姓的虔诚打动了她,她才愿意不远千里到此处为咱看病。 附近几个村庄的百姓听闻圣女在此,纷纷拖家带口前来一睹圣女风采。 排队看病的队伍中除了穷苦贫民,也有富绅土豪。 那姑娘见病患穷苦便少收些银两,若是家底殷实便正常开价。 排了一个多时辰的队伍终于轮到陈景,姑娘不经意间对上陈景的眼眸微微失神,没想到这穷乡僻野竟也生出这般标致的男子。 陈景伸出胳膊递到姑娘面前,姑娘略带羞涩为其把脉。 再三确认脉象后神色大变,看着陈景忧心忡忡道:“公子怕是时日无多了。” 24 自食恶果 陈景自知身体康健,体内的五毒真气虽不易控制却不会害了性命,看来这姑娘以为他不会医术,想趁机敲诈他一番。 “姑娘此话当真,我不过有些头晕眼花,怎么就时日无多了。”陈景言之凿凿,显然不信她说的话。 姑娘却故作高深,“你不懂医术自然看不出其中毛病,待本圣女给你开个药方子再针灸几次,包你药到病除。” 陈景接过药方看了一眼,不过是胡乱开了几味无毒无害的药材,想必此人根本不懂医术。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说罢陈景起身要走,又被那姑娘叫住。 “喂,记得到东巷里第三户人家寻我,需搭配针灸才能痊愈。” 陈景虽不想理会她这个江湖骗子,却也作揖道谢后再行离开。 天色渐晚,打油村口的“圣女”和身旁的小跟班收拾了摊位走在回家的路上。 其实二人本是姐弟,从小家境贫苦,缺衣少食。 娘嫌弃家里太穷早就跑了,二人一直跟爹生活在一起。 而前段时间町县闹饥荒,爹又把他俩卖了换粮食,好在姐姐机灵带着弟弟逃了出来,不然早被人牙子打断手脚丢在街上要饭去了。 回家路上,薛子岑对于姐姐今日的行为迷惑不已,“紫苏姐,我记得你一向只让有钱人家的病患到家里针灸,为何今日会让那个穷小子也上家里来?” 紫苏瞥了他一眼,洋洋得意地嘲讽道:“你才比我小一岁怎么脑子就这么不灵光!不是穿了件破衣裳就是穷人,你看他站立时肃立笔直,干农活的人哪会像他那般挺直腰板?” “可要是他真的身无分文岂不白白浪费我们的精力?” 薛紫苏一想到陈景作揖的模样便满脸期许,“那不能,要相信你姐姐我的眼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在算计如何坑蒙拐骗,才好借月影教圣女的名声捞取更大利益,未曾察觉身后有一道黑影闪过,将二人的阴谋诡计听得一清二楚。 此番前来颂州没有见到真正的圣女确实令人失望,但久寻未果的陈景心中已经释然。 天色已晚不宜动身回都,好在周兄曾在此处留有别院,只能今日借宿一晚明早再行出发。 翌日清晨,陈景牵着马匹走在街道上。 路过东巷时发现里面挤满了人一片哗然,有人气势汹汹地冲进屋内摔毁东西,有人捡起鸡蛋菜叶就往窗户里边扔去。 陈景突然想到昨日那个骗子自称住在东巷第三户,如今看来想必是东窗事发了,无辜受骗的百姓自然要上门来讨个说法。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陈景轻叹一声继续前行,却听到人群中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 “砸得好!” 是永宁的声音! “永宁!”陈景奋不顾身地挤进人群四处寻找,他坚信自己不会听错。 忽然晃过一道女子的身影从人群中挤出,朝着巷外的街道去了。陈景举步维艰地挤出东巷,追着身影的方向迅速跟上。 跟到一处路口,那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陈景左右张望依旧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心灰意冷地垂下目光。 “快追!” 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脚步声,陈景回头一看,是昨日打油村口的那个假圣女正落荒而逃,身后紧跟着七八个大汉手持木棍死死追赶。 惊恐万分的薛紫苏瞧见陈景站在前方,两眼放光地冲上前去拽住陈景衣袖,苦苦哀求道:“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陈景虽厌恶她谎话连篇,倒也不至于见死不救,拉起她纵身一跃跳上高墙,转眼间消失在几个大汉面前。 为首的男人咬牙切齿,对着墙壁破口大骂,“搭救这个烂心肠的贱人你也讨不了好!” “死丫头你听着!如今你弟弟已经被我们抓了起来!倘若明日之前你不乖乖上陶府谢罪,我就拔光他的牙齿,再挖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一番恐吓后壮汉气急败坏地离开此地,失了魂的薛紫苏跪倒在地一蹶不振。 “多行不义必自毙。” 陈景留下话后转身离开,却被薛紫苏一把抱住右腿嘶声力竭地哀求,“少侠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他落在陶家人手里一定会死的!” 无论陈景如何劝解她都不肯松手,一个劲地卖惨讲述自己的遭遇和不得已。 看着她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模样,想必她已自食恶果悔不当初。况且受骗者大多是平民百姓,倘若知道被她骗了银子定是痛苦万分。 “我可以答应你救出舍弟,不过你必须将骗来的钱财全数归还并立誓永不害人。” “多谢......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薛紫苏连忙站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嘴角的血渍,举起三根手指,“我薛紫苏发誓,从今往后永不害人,倘若再犯必遭天谴!” 陈景无可奈何地将她带回长风的别院,让她收拾一番再行挨家挨户赔罪。 回去的路上,陈景开口道:“你假扮圣女究竟意欲何为。” 薛紫苏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吸了吸鼻子,“若不是逼不得已,谁会愿意做这骗人的勾当。” “当年町县大旱,饥荒严重。小女的娘早就跟人跑了,爹又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为了换些粮食就把我跟弟弟卖了。” 薛紫苏的模样依旧稚气未脱,说话的语气却饱经沧桑。当年的苦难对于一个十四岁不到的姑娘来说确实太大,可到她嘴里已是满不在乎。 “人牙子要把我卖到青楼,把弟弟的双腿砍了丢到大街上要饭,我虽命比草贱却也由不得他们这般糟蹋,趁其不备捡起地上的石头把人牙子的脑袋砸个稀烂,这才带着弟弟逃了出来。” “后来逃到一户郎中家的后院里,那郎中见我们姐弟二人可怜便收留下来做了帮工,郎中说我们原来的名字取得不好,这才为我和弟弟以中药起名,一个叫紫苏,一个叫子岑。” 薛紫苏自嘲般冷笑一声,“奈何老天爷偏偏不肯放过我们......那人本就要死的,偏偏又找上了郎中,郎中医不好他反遭那家人报复,当街乱刀砍死。” “我与弟弟再次流落街头,听闻月影教圣女名声远扬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容,自己又稀里糊涂地知道些药材名字,这才动了歪心思冒名顶替,与颂州的药铺掌柜勾结一同骗些银两为生。” 虽然薛紫苏总是惺惺作态,但她吐露心声时却是那般诚恳。 奈何生在帝王家的人本就无情。 本以为陈景会因此动容,可他却面不改色,心中仍旧将信将疑。 反倒弄得薛紫苏有些不解,“我的遭遇这般苦难,你却没有一句慰藉?” “姑娘节哀顺变。” 二人话不投机便再未多言,一路上沉默不语走回别院。 梳洗好的薛紫苏看见陈景在屋外等候,眼珠一转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思虑片刻后走上前去搭话,故作娇柔妩媚之声,“不知少侠尊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若有他日必定......” 陈景作揖道:“在下姓刘,还请薛姑娘立刻随我前去兑现诺言。”说罢向门外走去,仿佛押送犯人服刑一般冷漠。 薛紫苏见此计无用,翻了个白眼又紧跟上去。 为了掩人耳目,陈景特意租了辆马车将薛紫苏带到药铺门口,铺内掌柜听闻是薛紫苏前来立马闭门谢客,却不知陈景已经坐在铺中。 “如今假扮月影教之事依然暴露,还请掌柜的识相一些。”陈景的语气没有半分商量,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交出钱财。 “你是何人!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药铺掌柜还想狡辩,却被陈景拉住掏出一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掌柜的瞬间大惊失色,连连拱手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钱都在你身后的那个抽屉里,要多少你尽管全部拿去,千万不要杀我啊......” 陈景点了他的穴道令其不能动弹,掏出麻袋将抽屉里的金银财宝装入囊中。 临走前解了掌柜的穴,不忘作揖答谢道:“多谢掌柜慷慨解囊,在下留了些碎银子没拿全当这些天的药材钱。多有得罪,后会无期。” 药铺掌柜瘫坐在地上无言以对,那抽屉里装的可是他半年的积蓄,就这样被那小贼全部劫走了? 回过神来后匆忙跑到抽屉前,当真只剩些碎银子没拿走,气得他两眼一花晕死过去。 门外的薛紫苏看见陈景拎了一大包响叮当的东西出来,佩服得五体投地。倘若自己也有一身好功夫,必要靠打家劫舍为生,这可比招摇撞骗赚得多了。 二人坐在离东巷不远的茶楼里静静观望。 头戴斗笠的薛紫苏看着这群口不择言的民众将她的家打砸一片,其间有些人并未找她看过病,只是人云亦云前来凑个热闹,竟也跟着将她一贫如洗的屋内搬个精光,顿时心中百感交集。 她又瞟了眼一身正气的陈景,“你带我来到此处,不会就是想让我看看他们是如何羞辱我的吧?” 陈景细细抿了口茶,直言道:“正有此意。” “如你所见,不义之财不可留,若要强留必遭报应。” 薛紫苏算是彻底服了眼前这个男子,从兜里掏出逃跑时带走的三十两银票摔在桌上,“这已经是我所有的积蓄了,全部拿走全部拿走。” 25 妙手回春 “老爷!那女骗子自己找上门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牛高马大的家伙。”陶府外看门的小厮见薛紫苏来了连忙进去通报。 得知上当受骗的陶员外正在气头上,这死丫头派人捉了一天没捉到,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快给我把她押进来!” “不用你押!我自己会走!”话音刚落,只见她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里,陶府的家丁纷纷拿着木棍将她团团围住。 陶员外站起身来手指着薛紫苏怒发冲冠,“你这贱蹄子!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自称是月影教圣女!亏我那么信任你,花重金将我六十岁的老母交给你医治,如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本员外不扒了你们姐弟二人的皮!” “我我......”薛紫苏自知理亏,支支吾吾说不上话却又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 “给我上!”陶员外一声令下,七八个大汉面露凶光地伸手欲要抓她。 “且慢。”陈景叫住陶员外,“此事确实是薛姑娘有错在先,不过她这番前来就是为了登门致歉,还请陶员外放过他们一马。” 陈景拿出一袋银子双手奉上,“这是她坑骗的医药钱,分文不少都在里面。” 陶员外向来财大气粗,自然不是因为被骗了钱才如此动怒,上下打量一番眼前彬彬有礼的男子,藐视道:“我看你小子倒是懂点分寸,好端端的干嘛跟这种人混在一起,此事与你无关,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若是不听劝就一同拉下去挖了眼睛!” 两个壮汉将薛紫苏打倒在地,反扣双手押在地上令她动弹不得。可剩余六人却拿陈景没有任何办法,纵使他手无寸铁也无法将他擒拿。 陶员外见状以为他来挑事,怒吼道:“合着你是这贱蹄子请来的打手不是?怎会这般嚣张!” 陈景看陶员外不依不饶,只好另生一计,“如若员外心中怒气难平,不如让在下为陶母医治一番,倘若陶母的病情有所改善,还请员外收下这些银两放过他们姐弟二人。” 陶员外自然不肯相信他,“你与那假圣女是一路人,让我如何信任你们这群骗子?我更不会将老夫人交给你这臭小子医治!” “在下斗胆自称医术精湛,还请员外最后相信我们一次,如果陶母没有任何好转,到时候您再把他俩的皮扒了也不迟。” “喂!亏我还叫你一声刘少侠,你就是这般教导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一旁的薛紫苏刚刚还满怀期待地等着陈景搭救,却没想到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竟学着自己谎称医术高明! 陶员外见薛紫苏如此激动看来这小子也是个不要脸的江湖骗子,满脸不屑道:“好,本员外就看看你的医术是如何个精湛法,若是老夫人的病情不见起色,本员外不仅要他们二人的皮,还要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们几个再不能招摇撞骗!” “一言为定。” 陈景答应得倒是爽快,那反扣在地的薛紫苏却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往日自己精明算计,为何这次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之人的话,眼下不仅弟弟救不了,自己也要一命呜呼了。 陈景跟随下人来到老夫人的寝屋,身后还跟着一群壮汉生怕他途中逃走。 老夫人患了面瘫之症不能皱眉张嘴,陈景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已求医无数,神情哀伤已然失去了痊愈的希望。 此番需以针灸治疗,陶员外自然放心不下陈景独自为老夫人诊治,特意叫来几个颂州内有些名气的郎中,监督着陈景施针用药。 针刺灸法,经络穴位。 一旁自视清高的郎中们见陈景年纪轻轻想必也没什么本事,故意备了几本基础的针灸医术在侧,戏谑他有不懂的地方随时翻看。 陈景并未理会他们的调侃,屏息凝视拿起毫针,游刃有余地施展起来。 见其下针之快狠准,围观的郎中面色逐渐由轻佻变作惊诧,指责陈景下手胆大没有医德。老夫人的面瘫之症已有数月,就算是行医多年的他们也要再三思虑才敢下手。 最后一针正中眉心,老夫人的眉头突然抽动,随后陈景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打开瓶塞里面飘出一股腥臭难闻之气。 此药是他秘制之毒,外敷不会害人性命,还能起到刺激穴位之效。 陈景将瓶中液体倒在一小块棉布上,在老夫人的脸上均匀敷开,众人更是嫌弃不已,捏着鼻子退到老远之外。 一套诊治下来,眼看老夫人的面部渐渐有了反应,不仅能轻微蹙眉还能抽动嘴角。不论是陶员外还是郎中,在场各位目瞪口呆,由衷佩服。 收针入囊,陈景提笔写下药方,向各位作揖道:“劳烦各位先生替在下抓几味药材,佐以汤药服用则成效更快。” 药方递出,几位郎中争先恐后地你争我夺,都想一睹这出神入化的医术下将会如何开方。 陶员外见那几个本是来看好戏的老头拿着药方赞叹不已,想必这臭小子真有两把刷子。 转身走到老夫人面前蹲下身子,试探着询问道,“娘。您感觉如何。” 老夫人缓缓移动目光看着陶员外,痛感过后只觉眉间一阵舒缓,嘴角似乎也能微微扯起,用力挤出一道浅浅的笑容。 陶员外看见老夫人大有好转,瞬间喜出望外,热泪盈眶。 老夫人又转过身去望向陈景,尽力扯动嘴角点了点头,眼中泪光闪动满是感激之色。 陈景拱手作揖,示意不必多谢。 事成之后,陶员外对陈景刮目相看,态度大有改变。 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来赔礼道歉,“先前是我眼拙冒犯了少侠,我这就放了少侠的二位朋友,还请少侠不计前嫌留在陶府用膳,否则我将良心难安呐。” 陈景见其态度诚恳倒也没再计较,“一切都是薛紫苏的错,还请陶员外不要自责,陶员外的孝顺之心难能可贵,在下不过出了些绵薄之力不足挂齿,只是欠您的银两还请收下,就当是给薛家二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陈景仗义豪情令陶员外佩服不已,立即吩咐放了薛家姐弟。 两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却是万幸不已,只要留得小命在,一切都能重新再来。 陈景看见喜极而泣的薛家二人相拥在一起,想到在南岭时自己与锦翊逃出劫难后的场景,也是这般激动不已。 陈景向陶员外道:“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少侠请讲。” 眼下还需将薛紫苏骗来的银两全部归还,倘若凭借薛家二人之力挨家挨户登门道歉,不知还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偿还得清,况且二人名声狼藉,百姓人家不一定会接待他们。 陈景提出借助陶员外之力,让府中家丁出面替薛家姐弟归还银两,并附上姐弟俩亲手写的致歉信,陶员外在颂州颇有名望,百姓定会给他一个面子。 陶员外倒也是个性情中人,虽不喜薛家姐弟,但也支持陈景助人之心,爽快应下帮助他俩归还钱财之事。 薛紫苏从家里找出曾诓骗过的百姓名册交给陈景,陈景打开名册面色一沉,“你假扮月影教圣女不过几日,竟蒙骗了数百余人?” 这丫头却不以为耻,自吹着摆摆手,“雕虫小技而已,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薛紫苏、薛子岑二人目不识丁更不会握笔写字,陈景写了几句通俗易懂的话让他们二人照葫芦画瓢临摹下来,虽然写得歪歪扭扭却看得出心思端正。 不知不觉中姐弟二人趴在桌上进入梦乡,却是个轻松又自在的梦。 东巷巷口,车水马龙。 薛紫苏一早醒来发现陈景不在,心中焦急万分,叫上薛子岑四下寻找。 突然想到陈景可能回了周家别院,她顾不上姑娘家的形象一路狂奔来到别院门前。 咚咚咚—— “刘少侠!刘少侠你在家吗?” 伴随着阵阵敲门声,收拾好行囊的陈景缓缓开门,看见大喘气的薛紫苏扶着墙站在门口。 “薛姑娘有何贵干。” 薛紫苏看见陈景身后的包袱,瞬间紧张起来,“刘少侠......你这是要去哪。” “在下离家多日,是时候该回去了。” 原来刘少侠不是颂州人。 薛紫苏面色失落,心中确实不舍,“那,那你家在何处。” “临都。” 薛紫苏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此地距临都千里迢迢,刘少侠此番离去,恐怕二人再无相见之日。 陈景见她默不作声便不再理会,锁上周家别院的门锁,解开拴在树干上的缰绳,纵身上马扬鞭离开。 回过神来的薛紫苏紧追其后,虽然她知道自己追不上马匹,可不知为何就想要紧紧跟着陈景,不愿看他离去。 奈何石板路面坎坷将她绊倒在地,磕破的手掌和膝盖鲜血直流,眼见人马越来越远,薛紫苏奋力大喊道:“刘少侠!求你留下来吧!” 陈景听见身后嘶声力竭的呼喊之声,回头一看发现薛紫苏倒在地上扒拉着伤口。 只见眼前一片阴影,薛紫苏抬起头来看见那个熟悉的少年向她伸出手来,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脸上满是喜悦。 “刘少侠,我薛紫苏向来冲动莽撞,接下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少侠见谅。” 没等陈景听清她在嘀咕什么,薛紫苏踮起脚尖扑到陈景怀中,双手轻轻揽在他的颈后。 将头凑到陈景耳边小声说道:“刘少侠,我喜欢你。” 26 五毒现身 这些天来,刘少侠为了他们姐弟二人的事情忙前忙后,不仅救了她与弟弟的性命又劝诫她多做善事,就算是亲爹也从未在乎过她的死活。 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薛紫苏自然有些想入非非,但她却觉得刘少侠对她是有感情的,否则断不会几番涉险救下自己。 薛紫苏扑上去抱住陈景那一刻,她想好了要与他远走高飞从此开始全新的生活,奈何事实并非如此,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薛姑娘请自重。”陈景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更何况是女子,他使劲拽着薛紫苏胳膊将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眼中满是摒弃之色。 “你个姑娘家在大街上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薛紫苏见他这般无视自己的真心,更是愤愤不平,“你当真这般不喜欢我?” 陈景只觉这女子莫名其妙,“在下与你相识不过两日,何来心悦于你一说。况且在下已有家室,还请你莫要再纠缠于我。” “若是不喜欢我你几次三番救我干嘛?又何必在意我的死活?” 陈景倒是如实相告,“我本意并非救你一人,而是给颂州城内被你欺骗过的百姓一个交代,你知不知道那些用来看病的银两可能是他们一家人的口粮,若是被你因一己私欲无端骗走,岂不过于残忍。” 薛紫苏失了面子恼羞成怒,“你撒谎!为了躲避我竟连有了家室这样的鬼话都编得出来,不就是嫌弃我身份低贱配不上你?” 陈景不屑与她辩驳,纵使眼前的女子伤心欲绝那也与他无关,牵着马匹快速离开,只留薛紫苏一人站在原地。 失魂落魄的薛紫苏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本以为跟了那姓刘的从此便能锦衣玉食,再也不用过东躲西藏的日子,没曾想竟是个惧内的玩意儿。 一路上薛紫苏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人一直在暗中跟踪她。 下个路口后就进了东巷,薛紫苏拔腿就跑,冲着东巷大喊着子岑的名字,“子岑!救......” 话未说完,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握着棉布的手捂住她的口鼻,不一会儿她就昏倒过去,被那人拖走,消失在东巷巷口。 醒来后薛紫苏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草屋的角落,浑身上下被绳子紧紧绑住动弹不得,就连嘴也被塞了抹布堵上,看来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草屋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看来这帮人的人手还不少。 门被推开,外面进来十几个陌生凶狠的男人,个个身着奇装异服,衣服上的布料五颜六色镶嵌着银器,看起来不像是中原人的打扮。 为首的那个老者一脸络腮胡,皮肤黝黑长相丑陋,尤其是右脸颊上那道瘆人的刀疤从眼角的褶子上划过,薛紫苏见到他的模样险些又吓昏过去。 老者走上前来拿掉她嘴里的抹布,“你就是月影教的圣女?”老者盯着这个胆怯懦弱的女子满脸狐疑,声音沙哑低沉,就像一只深山里的野兽。 “我不是我不是......我就是个江湖骗子,颂州城的人都知道......”薛紫苏早已被吓得连连摇头,结结巴巴地奋力狡辩。 老者身旁的一个弟子恶狠狠地看了眼薛紫苏,拱手说道:“回禀教主,属下特意到城中打听过,住在东巷第三户家的女子就是月影教圣女。” 老者以为这圣女不老实,胆敢欺骗自己隐瞒身份,怒气冲冲地举起巴掌打了薛紫苏一耳光,“只要你交出心经我就能饶你不死,若是不识相,我就要让你尝尝这五毒的厉害!” 薛紫苏嘴角渗出血丝,头脑一片轰鸣,只见老者的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老者见她并不理会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二十年前你月影教是如何被灭门难道你忘记了?” 薛紫苏神志不清地左右摇晃着脑袋,老者提起当年灭门之事,满脸嚣张跋扈,得意忘形。 “当年要是你姥姥肯识相交出心经,我五毒教也犯不着将你月影教之人赶尽杀绝,如果你今日不乖乖交出心经,一会儿就送你去见你姥姥!” 此人正是五毒教教主刘庸,听闻失踪多年的月影教圣女在颂州摆摊替人看病,立即带着众弟子马不停蹄地从南岭赶过来。 眼前这丫头模样不过十几岁,算起来应该是江萳的外孙女,要不是当年五毒教围剿月影教时江萳的女儿逃脱,现在哪能有她的今天。 “大侠饶命啊,我真的不是什么月影教圣女,更不知道什么心经在哪,今日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拿不出啊!”薛紫苏哀嚎连天,刘庸一开始不以为然,但细看这哭天喊地的蠢样确实不像月影教的女人那般冷静阴险。 倘若她真不是月影教圣女,自己岂不白跑一遭? 刘庸勃然大怒,提起大刀走到薛紫苏身前,将沉甸甸的大刀架在她脖子上,“如果你真不是圣女,老子现在就杀了你泄愤。” 只见刘庸挥起大刀,薛紫苏从锃亮的刀身上看到自己惊恐的双眼,随后就吓晕过去。 突然从窗外飞来一颗石子正中刘庸的手腕,大刀从他的手中掉落。 四周的弟子迅速拔出武器围向窗口,刘庸冲着窗外大喊,“是谁躲在暗处畏畏缩缩,有种出来跟老子比试一番!” 窗外没有任何动静,站在门边的弟子出门试探,门外突然刮起一阵妖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四处飞扬。 霎那间门外两个弟子倒在地上嗷嗷直叫,痛苦地大喊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刘庸最憎恨这些装神弄鬼之人,提着大刀走向门边,看见打滚的二人两眼红肿发黑,地上满是黑色粉末,应是染上什么毒药这才疼痛不已。 “哪来的宵小之辈竟敢在老子面前用毒,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忽然有一人从草屋顶上跳下,三两下又翻到墙外。 刘庸看见后立即命令众弟子一同去追,狂妄自大的刘庸自诩用毒天下第一,哪能忍受亲眼看见自己的弟子被他人毒袭。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身着黑衣的永宁又绕回草屋。 那帮身形笨拙之人岂会追得上她的步伐,将刘庸等人引入自己布好陷阱的树林后转身回到草屋救人。 “这老头下手真狠。”永宁见薛紫苏脸上一道通红的手印,手脚被麻绳紧勒渗出鲜血。 此地不宜久留,她将昏迷不醒的薛紫苏双手抬起搭在自己肩上,再用麻绳把薛紫苏绑在自己腰间,小心谨慎地翻出后墙,逃之夭夭。 前些日子,在外打听五毒教的永宁听到关于月影教圣女在颂州出没一事便想着赶往颂州凑热闹,看看阿娘何时给自己生了个姐姐妹妹。 没想到却看见坑蒙拐骗的薛紫苏姐弟俩,阿娘和姥姥一生清白怎能由得她这般玷污,永宁一气之下将她不懂医术之事宣扬出去,这才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不过好在她及时醒悟,倒也罪不至死,这才愿意将她救了出来。 梧桐夜雨,寒蛰机杼。 愁容满面的女子披散青丝,凭栏长叹。 不出所料,陈景和五毒教的人果真奔着圣女前来。 令永宁意外的是,陈景得知薛紫苏是假圣女后竟还愿意出手相助,与大发雷霆的刘庸截然不同。 “叫我如何看得清你啊。”永宁本想断了与他的纠葛至此再不联系,可他又偏偏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般奋不顾身,焦心急切。 不过她与陈景之间隐瞒了太多秘密,若是继续纠缠下去越陷越深,待到他日真相大白,两人又该情何以堪。 “不要杀我!” 薛紫苏一声惊叫从梦中醒来,瞪大的双眼看着屋内祥和别致的摆设,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脸,看来自己真是命大,又没死成。 “你醒了。”听到声响的永宁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热茶递给薛紫苏喝下压压惊。 薛紫苏接过茶杯,瞧见眼前的女子出了神,此人衣着朴素,发髻不过用一支木簪挽住,却给人高贵之气,濯清涟而不妖之美。 “敢问姑娘......这,这是何处。” “这里是城西的萧月客栈,我在颂州落脚的地方。”永宁浅浅一笑,摆出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装作第一次见到薛紫苏,殊不知那日众人打砸薛紫苏家时,她还在一旁拍手叫好。 “方才路过那件草屋,瞧见姑娘你身上有伤昏迷不醒,这才擅作主张将你接到此处。”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叫薛紫苏,住在东巷第三户人家。眼下惹了祸事着急脱身,待我躲过风头必将登门道谢,感谢姑娘大恩大德。” 见薛紫苏的样子倒是诚恳,永宁微微一笑道:“答谢就不必了,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可否愿意帮助在下。” “姑娘你说。” “在下想问的是,那群五毒教的人为何要捉拿薛姑娘。” 薛紫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看来这个姑娘也知道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五毒教月影教,自己不过是贪财,胡乱冒充了个身份,怎么就被这帮整日喊打喊杀的江湖人士给盯上了。 “说来惭愧,惹上这些祸事都是我咎由自取,倒是姑娘你这般清楚那群人的来历,难道你就是他们在寻找的月影教圣女?” 27 正面交锋 永宁莞尔一笑,“月影教早在二十年被五毒教灭门后就销声匿迹了,现在哪来什么圣女。” 薛紫苏放下戒心,不过此人就算不是月影教圣女,能将她从那帮大汉手中救下也绝非等闲之辈,还要快些离开此处才是。 永宁见她避而不谈,继续道:“姑娘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薛紫苏细细回想那老头说过的话,“好像是为了什么心经而来,我说我不是圣女,那老头便扬言要杀我。” 永宁蹙眉色变,没想到这刘庸如此执着,二十年过去了还是没放下过抢夺心经的念头,若是他知道心经的秘密,不知还会不会执着于此。 “时候不早了,家人还在等我回去,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他日若有需要我薛紫苏的地方随时吩咐就行。” 永宁思虑一番,“叫我阿杏就好。” 薛紫苏从床上坐起扭了扭胳膊腿,抱拳答谢道:“今日多谢阿杏姐姐救命之恩,紫苏就此别过。” 东巷三户,悄无声息。 “子岑!子岑!” “紫苏姐你回来了!” 薛紫苏打进门起就大声叫唤着薛子岑的名字,好在薛子岑出了声她才安心下来。 薛子岑见薛紫苏安然无恙地回来心中很是诧异,“紫苏姐你怎么逃回来的?” 今早薛子岑正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忽然听到薛紫苏一声嘶声力竭的叫唤,急急忙忙跑出去查看。 待他出去后只见一个高大凶狠的男子扛起薛紫苏消失在巷口,霎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敢追上去,只好灰溜溜地躲回家中一声不吭,生怕那群人再来找自己麻烦。 薛紫苏见他胆战心惊的模样顿时火冒三丈,“合着你看见我被抓了,竟一个人躲了起来?”说着伸出手去死死揪住他的耳朵,疼得他嗷嗷直叫。 “疼疼疼......我追上去顶什么用?跳起来还不到人家肩膀高,你想让我们薛家绝后啊。”薛子岑弓着身子扒拉薛紫苏的手,又一边嚷嚷着解释道。 薛紫苏用力甩开薛子岑,又白了他一眼,虽然他说的句句在理,可一想到他这般不管不顾自己的死活,难免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气冲冲地走进屋子里去。 “紫苏姐,咱不是把骗来的诊钱全部退还回去了吗,怎么还会有人上门来找茬?”薛子岑给她递上一杯水又为她扇扇风。 薛紫苏消了些怒气,“不是看病的人,兴许是那圣女惹的破事,碰巧被我给摊上了。”突然想到这圣女会不会还结了其他仇家,再呆在这颂州怕是要出大事情。 “快去收拾收拾,我们这就起身离开这里。” 薛子岑一脸疑惑,“这房子是咱俩最后的财产,离了颂州还能上哪儿去?” 薛紫苏面色激动起来,“去临都。” “那是钺国最繁华的地方,咱姐弟两个也该出去看看。” 薛子岑只在话本里见过临都,书里说那里四衢八街、灯火辉煌,他自然想亲眼见一见。可如今家里的物件都被砸的砸,抢的抢,哪还有一分路费。 薛紫苏见他犹犹豫豫,拉着他走到柴房。 “薛子岑,把柴火挪开。” 薛子岑一头雾水倒是照办了,挪开后发现柴火下藏了个小盒子。 拿起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张五十两的银票。 “可以呀紫苏姐,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 薛紫苏拿过银票揣进袖口,得意洋洋道:“那可不,我薛紫苏什么时候让自己陷入绝境过。” 薛子岑惊喜之余仍然有些担忧,“临都城如此之大,当真有咱俩的容身之地嘛。” “这颂州如何呆得下去,往后若是再遇上仇家,你姐我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薛紫苏向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管它临都城有多大,总有办法能混口饭吃。 此番前去临都不光是为了保命,更是为了找到刘少侠,若是自己能常伴他左右,定能令他回心,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门窗一锁,二人出城。 薛家姐弟俩背着行囊坐上提前打点好的马车,朝着城外的方向前去。 俩人同运往临都的货物挤在一起,一路上颠颠簸簸十分难受。 “吁——” 马车被一伙人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大高个不由分说地冲上前来挟持住车夫。 “你这车上可藏有人?” 车夫早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伸手指了指后面的马车,毫不掩饰道:“那二人就藏在最后一辆马车,小人这就把他们弄出来!” 不知情的薛紫苏瞧见车门被拉开,刚想问个明白却看见一张大脸正怒火中烧地瞪着她。 “你这是要去哪。”刘庸恶狠狠地问道,随后身边走来两个男人将她和薛子岑从车上拽了下来。 薛紫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小人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求求大侠放过我们二人,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庸得知她不是月影教圣女后自然没兴趣抓她,可昨日助她逃跑之人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所用毒虽十分凶狠,却是由草药制成。刘庸常与江湖中人比试毒功,其中鲜有以药制毒之人,除了月影教的江萳。 月影教本是以医术闻名天下,不曾专研炼毒之术,可江萳那女人为了自保便开始研究以药制毒,且颇有成效。 那年刘庸直上晋北带人硬闯月影教可是吃了大亏,不仅五毒教死伤惨重,自己也被毒烟所害落下病根,幸亏月影教那帮女人不会武功,否则还真是九死一生。 “只要你说出昨日救你之人是谁,老子便放了你。” 说罢两把大刀架在两人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尖割破了薛子岑的皮肤,鲜血从脖子渗入衣领。 身后的马夫早已驾车逃离,只剩五毒教的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薛紫苏急得冷汗直冒,目光左右躲闪,祈祷着出现奇迹救她一命。 “姐你快说啊,再不说我们都要死在这里!”胆小如鼠的薛子岑可受不起这般恐吓,哀求着薛紫苏快将真相说出。 见她磨磨唧唧不肯说,刘庸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取了薛子岑的项上人头。 只见大刀挥起一刹,薛紫苏惊叫着喊道:“我说!我说!” “昨日救我之人是个女子,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萧月客栈的床榻上,她说自己会在颂州住上几日,就在客栈二楼的第一间。” 刘庸追问道:“你可知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她......她说自己叫阿杏。” 刘庸转身上马,手下将跪在地上的两人拉起绑住手脚,拴在树上。 “你们几个留下,给我看好他们两个,其余人随我到萧月客栈,捉拿月影教圣女。” 望着刘庸等人离去的背影,薛紫苏薛子岑二人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竟撞上了真正的月影教圣女,薛紫苏虽心中有愧,但她更不希望死的人是自己。 天色渐晚,道路两旁的丛林沙沙作响。 负责看守薛家二人的弟子打起旽来,忽然一阵风刮过,几个弟子围在树旁神色警惕。 “谁!” 林中无人应答,又恢复刚刚那般平静。 其中一个弟子拍了拍另一个人的肩膀,“兴许是什么鸟兽罢了,不必紧张。” 不一会儿又传来阵阵脚步踩过野草的声音,那声音愈发急促,逼近负责看守的三人。 三人拔出长刀朝响动声处走去,那声音从一处长得老高的野草堆里传来,扒开草丛间忽然一把白色粉末撒在三人脸上,为首那人大喊“快屏住呼吸!” 其余两人来不及应答,三人已经倒地不起。 永宁从草丛间走出来,扔掉手里装着白色粉末的布袋,拍了拍手暗想到,这归魂散沾上就活不了,屏住呼吸起什么用。 薛紫苏看到来的人正是阿杏姐姐顿时喜出望外,挣扎着身子朝她大喊,“阿杏姐姐!快救救我们啊!” 永宁出现在此并非偶然,从昨日救下薛紫苏后她便回去紧跟刘庸,没想到那刘庸竟也在寻找自己的下落,误打误撞又救了薛紫苏一命。 杀了那三人后,永宁快速走向大树上前割断了绑着薛家二人的绳子,“此地不宜久留,你们速速离去。” 薛紫苏一边扯开自己身上的麻绳一边问道:“你当真是月影教圣女?” 永宁笃定地回答道:“不过是见我会使些毒药,那老头瞎扯的罢。” 薛家二人解脱后没再逗留,捡起包袱朝着临都的方向奔去。 “我看你们是谁要走!” 不曾想刘庸带人掉头回来,看见那二人得救更是火冒三丈,指着温永宁大声呵斥,“昔日老子能灭了你月影教,今日便能杀了你!” “先抓到我再说。”永宁与之对视毫无怯意,眼中满是无情和挑衅。 反倒是刘庸心头一怔,没想到这女娃竟有如此胆量,与先前那个战战兢兢的丫头大不相同。 “我看你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我劝你交出心经还能换一条活路!”刘庸从身后掏出几支毒镖,随时准备着杀死永宁。 没想到永宁先发制人,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粉末朝空中撒去,瞬间形成一道浓烟挡住五毒教众人视线。 刘庸不甘让她这般逃脱,扔出毒镖朝着永宁方向刺去。 只听见浓烟后传来一声男子的惨叫,随后又是女子的哭喊。 “子岑!” 28 绝处逢生 薛子岑身中毒镖倒地不起,两眼发白浑身直抽搐,模样痛苦万分。 “姐……姐……我不想死……”薛子岑奋力地伸直胳膊爬向薛紫苏,悲痛欲绝的薛紫苏顾不上前方凶险跑上来抱住子岑,想要带他离开这个地方。 “子岑别怕,姐姐这就带你回家。”薛子岑颤抖着双手不敢多想,而她才刚刚拖起子岑的身体,他便口吐鲜血生不如死。 不知何时,薛子岑的手忽然垂下不再有反应,双眼一闭没了呼吸。 “子岑!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们吧!”薛紫苏绝望的呐喊响遍山林,而五毒教一行人就算被浓烟遮住视野依然大步前进,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永宁听到薛紫苏痛彻心扉的哀嚎无能为力,她正忙于应付刘庸抛出的暗器分不开身。 “薛姑娘快走啊!再不走来不及了!”永宁再次抛出最后一袋归魂散,顾不上是否命中目标连忙跑过来拉起薛紫苏。 好在薛紫苏拎得清轻重缓急,最后看了眼子岑后跟随永宁一起跑到山林中去。 此时若走大路,那群人骑着马必定会追上自己,唯有躲进深山树林才有一线生机。 浓烟散去,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五毒教弟子,刘庸紧攥双拳咬牙切齿,多少年了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用毒如此嚣张。 今日若不杀了那丫头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随后下马带着余下的四五个人朝着林中方向追去。 殊不知那二人是逃不掉的,刘庸早在薛家姐弟身上留下秘制药粉,其中一个手下打开罐子放出密密麻麻的毒蜂,毒蜂闻着气味铺天盖地地追去,刘庸等人便紧随其后。 薛紫苏扔掉背上的包裹紧紧抓着永宁的手,奈何自己体力不支根本跟不上她的步伐。 永宁奋力拉着薛紫苏前行,倏忽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嗡嗡声,扭头一看是成百上千的毒蜂气势汹汹地逼近她们。 “薛姑娘快啊!要来不及了!” 尽管永宁一遍遍急切的催促,薛紫苏也再不能提起速度来,“阿杏姐......我实在跑不动了......你别管我了。” 薛紫苏体内一阵灼烧,早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魂都丢了一半。再这样下去不光自己走不了,阿杏姑娘也难以逃脱。 永宁哪会将她一人抛弃在此,依旧紧紧抓住她的手一路狂奔。 断壁残崖,道尽途殚。 “阿杏姐,前面没有路了......今天我们怕是要......死在这里了。”薛紫苏看见眼前的山崖瞬间没了希望,身后毒蜂飞舞,五毒教众人的叫嚣声越来越近,而她们二人已无路可退。 永宁走到山崖边看着陡峭的崖壁,心中不禁产生几分畏惧,这山崖虽有些坡面却怪石嶙峋,贸然跌落怕是九死一生了。 “我看你们两个要逃到何处!”刘庸率众人早已追来,命手下收回毒蜂后团团围住孤立无援的两个女子,见此处没了去路更是幸灾乐祸。 举起手里的大刀对准永宁,放下狠话道:“老子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心经,饶你不死!” 永宁摆出临危不惧之色,眼中满是对刘庸的不屑一顾,气概昂扬道:“我虽不是圣女,但九转心经断不可能落到你这等不仁不义之人手里,我笃定你就算得到心经也从中讨不到半点好处,快收手吧!” 嚣张跋扈的刘庸哪受的住一个丫头片子冲着自己叫嚣,暴跳如雷地嘶喊道:“给我上!杀了她!” 眼下这般境地已然逃不掉,永宁拿出匕首做好防备之势,凭借敏捷的身手躲过致命一击,刘庸见她游刃有余只得提起大刀自己亲自上阵。 一旁的薛紫苏更是手无缚鸡之力,既躲不开敌人的攻击又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疯了般满地逃窜,不知不觉间越发靠近山崖。 只见身后男子步步紧逼,就算她苦苦求饶也无济于事。男子高大的身影将站在崖边的薛紫苏笼罩,狰狞的面目好像地狱来的恶鬼一般难缠,举起大刀间将薛紫苏吓得魂飞魄散。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躲开劈砍而来的大刀,却不慎踩空摔落山崖。 男子俯身望去,崖壁上薛紫苏滚过之处一片血淋淋的惨状,就连他也不禁啧了一声,心中一阵不适。 永宁的手臂和腿部满是伤痕,鲜红的血渍将她淡墨色的衣裙浸透,就连头上戴的木兰簪子都被飞溅的鲜血包裹,嘴唇发白冷汗直冒,只剩一双坚毅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盛气凌人的刘庸。 众人一齐提刀向她砍来,永宁转身奔向崖边展开双臂向下坠去,双眼一闭慷慨赴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是她名字的由来,儿时她不知道侯府千金和月影教圣女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是属于爹爹和阿娘各自的秘密。 府里的老人们时常责怪爹娘给姑娘家取了个多么吉利的名字却是这么个不吉利的寓意。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安宁和宁愿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含义,这不仅是自己活下去的目的,也是了结一生的意义。 “就这么想死啊?” 一个女子突然出现拽住永宁的胳膊将她拉回平地,若是再晚一刻她早已跌落山崖变成肉泥。 这女子二十几岁的样子,不似旁的那些姑娘头戴簪花身着长裙,只是一根发带将长发束起,一身麦色的便衣修饰着她高挑傲气的身姿。 与她同行的那名男子身长七尺,冷峻肃穆,旁人站在他身边瞬间都会变得娇小无比。手握一把黑色宝剑,永宁虽没见过却看得出剑气锐利,并不比瑾娘和周大傻手里的差。 男子持剑而上与五毒教众人厮杀起来,女子却拉住永宁叫她同自己在一旁看热闹罢,不必前去添乱。 女子双手抱在胸前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那男子手持宝剑杀伐果决,刀光剑影下临危不惧,步步为营,三两下那五人全部丧生于剑下。 刘庸见势不妙早已先行逃跑,男子瞥了眼他狼狈逃离的身影没再追上去,穷寇莫追,小心有诈。 “小女阿......” 未等永宁说完谢辞那女子抢先开口,又指了指身旁的男子道:“温姑娘不必言谢,在下邓翎,他是陆砚。” 永宁不由得一惊,本想以化名糊弄过去,眼前这个叫邓翎的女子竟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而自己却从未见过这两人。 “不知二位是如何得知我的姓名。” 邓翎与陆砚相视一笑,似乎早已猜到她有这般顾虑。 “你可曾听过活水山庄?”邓翎直言问道。 永宁微微蹙眉点了点头,“可是人称江湖万事通的活水山庄?” 以前自己跟着母亲见过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自然有所耳闻,可自己并未涉身江湖,知道的也只是零星半点。 “正是。”邓翎得意一笑,勾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我就是活水山庄庄主,他呀,就是我们那儿聘来的打手。” 陆砚可不给邓翎好脸色,“邓慧芬你休得胡言!”随后又冷着脸对永宁道:“我们既要救你便不会害你,如今姑娘已知晓我们二人身份,大可彼此坦诚相待。” 直觉告诉永宁这二人并无恶意,如果他们真是活水山庄的人那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足为奇。 邓翎见永宁依旧心存疑虑,狡黠一笑故作玄虚道:“我同你说一个秘密,你不必回答我。” 随后够到永宁的耳边说出她最大的秘密,“我知道,你不光是三王妃还是月影教圣女。” 永宁惊愕不已,一把将邓翎推开,举起匕首做出戒备之势,不小心挣开了手臂上的伤口,瞬间血流不止。 那缺心眼的邓翎见状却捧腹大笑,丢人现眼的模样把陆砚气得不清,揪起她的脸恶狠狠道:“邓慧芬你收敛点行不行。” 邓翎一边喊疼一边反驳道:“我都说了让你在外边别叫这个名字!” 陆砚没再理会邓翎,对永宁赔礼道:“先前我们二人与令堂有些交集这才知晓此事,并立下毒誓从未与外人说过。这丫头一向不知轻重爱胡乱说笑,还请温姑娘恕罪。” 永宁收起匕首看向二人,眼下自己势单力薄无法与他们二人抗衡,况且此事有待查证,不能妄下断论。 邓翎自知刚刚说错了话,走上前来邀请,“我看温姑娘伤势严重,就先随我们一同回山庄吧,待到养好了伤再出发也不迟。” 陆砚附和道:“活水山庄只有我与邓翎二人,平日里我们都要出门办事,山庄常年空无一人不会扰了姑娘清净,他日姑娘若是痊愈了想走再走便是。” 永宁看出这是他们二人的一片心意,活水山庄向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既然能查到自己在这想必也知道自己在外漂泊数日,这才给自己留了一方无人叨扰的好去处。 况且此番留在山庄,说不定还能查清五毒教分支的内部关系和致命弱点,有助于她尽早完成计划。 “那永宁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请邓姑娘与陆公子带路。” 邓翎瞧见她愿意同自己作伴开心得不得了,小心搀扶着永宁坐上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整日独自顶着陆砚凶神恶煞的臭脸和阴阳怪气的脾气,怕是活不过三十都要被他活活怼死。 临走前永宁又望了眼山崖下触目惊心的血迹,心中不免替薛家姐弟哀悼不已,终究是自己太弱了才会受人欺负,甚至连身边的人也会接二连三死去...... 薛姑娘你同弟弟安心地去吧,有朝一日我温永宁定要他刘庸血债血偿,告慰诸位在天之灵。 29 活水山庄 “温姑娘,活水山庄到了。” 邓翎扶着浑身是伤的永宁下了马车,眼前山清水秀的景象令永宁赞叹不已。 峰回路转,暗波清流。 山庄坐落在谷底,雕栏玉彻,宁静雅致。山泉倾泻一注,贯穿整座山庄,四座石狮口吐清泉,将古色古香的房屋团团围住。 “没想到起伏不平的山间竟有如此仙境。”走进山庄,永宁瞬间神清气爽,心神平复不少。 邓翎笑笑,“只是客房许久未有人住,还需等陆砚去清理清理再请温姑娘进屋。”便先领着永宁走向自己那间。 陆砚叉着腰站在原地无动于衷,没好气地反驳道:“你倒会使唤人了,干嘛不是你去清理清理?” 邓翎回过头来理直气壮道:“那我去打扫房间,你来给温姑娘上药?” “咳咳......”陆砚瞬间尴尬得红了脸,走上来朝着邓翎的脑袋又是一拳,“说的什么鬼话!没大没小!”说罢快步朝着客房走去,邓翎却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 永宁看着一路上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暗自窃笑,这邓姑娘虽口无遮拦倒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看上去并没什么城府,表面上她挨了陆公子不少责骂,实际上却是陆公子一直在甘愿受气,两人当真是天生一对。 “这边是我的房间,离客房不算太远。往后温姑娘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就行,不必太过拘礼。”邓翎拉着她走进屋子,随后从木柜里拿了件干净衣服递给永宁,关上门窗替她轻轻擦拭伤口。 邓翎的动作很轻,一边小心翼翼地上药一边朝着伤口轻轻吹气,“疼不疼?” 永宁摇摇头,微微一笑,“本以为邓姑娘不拘小节,没想到心思手法都如此细致。” 此刻的邓翎不似之前那般风风火火,全神贯注的神情倒有几分大姐姐的样子。 轻声细语地呢喃着,“江姨曾救过我的性命,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阿娘?”永宁听到关于母亲的事情下意识抬了抬身子,伤口触到上药的木棒瞬间刺挠戳心,剧烈的痛感蔓延全身。 “你瞎动个啥!”邓翎连忙搁下手里的药罐扶着她重新躺下,神色担忧地微微蹙眉,“小心些躺下。” 永宁平复了情绪又问道:“邓姑娘,刚刚你说我阿娘救过你性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让我想想......”邓翎停了手上的动作,细细回想着当年的事情,“大概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吧,当时我与陆砚因为一些私事辗转到临都,那些可恶的家伙给了我一刀还不放过,好在江姨出手相助救了我的性命,否则如今陆砚就要守活寡咯。” “那姑娘你是怎么知阿娘的秘密。” “那时的我与陆砚早已靠着活水山庄熟络了不少江湖之事。月影教神秘莫测自然有不少人向我们打探她们的消息,奈何月影教门规森严,每次出现都以头纱掩面,根本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真面目,我与陆砚自然更是好奇了。” 邓翎沾沾自喜道:“当时江姨救下我的时候,我便就觉得她的手法与寻常医者不同,更像是月影教独有的制药疗伤之法。我试探着问了江姨,她见我是活水山庄的人,便没有作答也没有否认,她说我与陆砚日后必成大器,只希望我们能念在那日恩情对她的身份守口如瓶,当然也包括你的一切。” 永宁不解,“四年前我同阿娘都在临都,为何我对二位毫无印象。” 邓翎笑笑,“你不认得我,我倒是认得你的,侯府的千金上跳下窜,厉害得不行。不过我与陆砚来去匆匆,想不起来倒也正常。” 永宁不禁感叹,“没想到邓姑娘与陆公子竟相伴了这么多年,当真羡煞旁人。” “是啊,八年了。” 自十三岁那年被逐出师门后,邓翎的一生便与陆砚纠缠在一起,她虽比陆砚年长一岁,却处处是陆砚在照顾她,生死相随地常伴左右,一步步建立起如今的活水山庄。 邓翎心存疑虑,“温姑娘你为何放着好好的三王妃不当,独自一人跑到颂州去了。” 永宁微微攥拳,心中暗想复仇之事还是不要牵涉更多人为妙,自言自语般淡淡道:“世间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朝堂和江湖一样,都不是个好去处。” 一切准备完毕后,永宁来到自己的房间。 养眼的盆栽,精致的香炉,与邓姑娘那处大同小异的布置。 看得出来陆公子是个细致入微的男子,这些年照顾邓姑娘也费了不少心思。 “客房北边是邓翎的房间,东边是我的房间,温姑娘若有需求随时叫她便是。”陆砚简单交代后离开客房,神情严肃地站在门外似乎有要事在身。 邓翎面露愧色,“温姑娘实在对不住了,今日你第一次到山庄来,我二人本该备好晚宴好生招待。可事发突然我们不得不先行离开,厨房里应有尽有,你自己将就一下不必等我们了,注意多休息哈。” 说着说着身体就往外拐,见永宁向她点了点头这才拉着陆砚飞奔而去。 永宁十分理解二人东奔西走的忙碌,江湖中人最看重的就是信用和义气,倘若他们因为照顾自己不能按时赴约,岂不是败坏了活水山庄的名声。 如今二人离开,正是自己好好探究一番这活水山庄的大好时机。 此处虽看着井井有条,布局清晰,实际上每一栋房屋都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它们的方位和大小都分毫不差。 小径两旁栽了不少矮树,全都修剪成一个样子整整齐齐,再配上两旁高大的木墙,这活水山庄堪比芜山脚下那暗藏杀机的巨形迷宫。 永宁几番忘记回到客房的去路,幸好自己提前在屋顶挂了块布,只有借轻功之力攀上屋顶才能寻到正确的方向。 山庄内除了陆邓二人再无旁人,可见二人的戒备之心如此之深,若是自己想寻到存放江湖消息的地方,恐怕还要费些功夫。 永宁随着邓翎画的图纸来到出府,此处堆放了不少新鲜蔬菜,灶台和案板也像是才擦拭干净一般,看来他们二人并不常在山庄用膳,这才特意为自己准备了不少东西。 想必邓姑娘和陆公子都是念旧情的人,这才会对救命恩人的女儿如此悉心照顾。 酒足饭饱,那二人还未归来。 永宁又翻上屋顶继续勘察活水山庄的地形。 山庄四周环山,地势东高西平,环绕房屋的河流自山间瀑布分流而来,此处水流不断,云雾密集,想必十分潮湿。 自刚刚在厨房永宁便有所发现,只要是他们二人不常打扫的屋子便会传来一股似有似无的阴腐之气,墙角的壁面也会有所脱落,这是房屋常年浸水的象征。 此处虽隐蔽安全,却不易存储书卷,而二人收集情报多年自然留下不少卷宗书信,唯有干燥宽敞的屋子才是最佳藏匿点。 东边不仅地势高于四周,且山群较矮,受光充足便不易湿冷,且陆公子曾提到自己的房间住在东面,看来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秘密基地。 如此看来,只有东边的房屋才有可能存放着活水山庄的重要信息。 永宁明确目标后直奔东面,此处的地形比之前所到之处更为复杂,看来确实在刻意隐藏着什么。多亏站在屋顶能够一览全局,三两下她便找到了最终目标。 正门紧锁,好在窗户没有关死,身形瘦小的永宁顺着窗户翻到屋子里去。 阳光透过窗户纸照亮屋内飘浮的尘埃,看来他们二人有些日子没有进来过,这才大意了没有关窗。 不出所料,看似平平无奇的茶台背后隐藏着打开墙面的开关,自从上次翻找陈景书阁内的密室有了经验,这次动作可快了不少。 墙面后摆满数以百计的书架,书架上堆放着密密麻麻的卷宗和密信。 这些消息全都按照门派和地域分门别类堆放有序,上到威震江湖的名门大派,下到不入流的拳脚混子皆有记载。 单靠二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收集到如此繁多复杂的消息,原来他们是靠以物易物的方法交换情报,如果对方足够富裕就能直接买下消息,如果没那么多银两,便要交出最重要的江湖秘密作为交换,才能得知等价的江湖消息。 永宁的目光飞快扫过每一块挂在情报袋上的木牌,一心找寻关注已久的五毒教,无意间看到写着月影教的木牌,那个袋子却不似其他那般鼓起,空空扁扁看来没装多少东西。 这不免令永宁有些失落,月影教本是江湖大派闻名天下,只可惜无端毁灭在刘庸那个作恶多端的人手里,门派在世尚短,这才没有留下太多记载。 永宁不由自主地打开布袋,倒出存放在里面的竹简,打开一看都是一些二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最近一则也不过在五年前。 陆邓二人当真信守承诺,四年前阿娘出手相助后便再无关于月影教的记载,否则凭他们二人的本事消息怎会传不出去,五毒教那些邪门歪道怕是早就找上门来了。 永宁打开竹简时,里面夹杂的信件无意掉落,捡起一看却印有似曾相识的图章。 忽然竹简从手中掉落,永宁面色震惊站在原地,这图章她在陈景屋内见过,定没有错。 30 天机密令 山路蜿蜒,车马飞驰。 “你说这次在颂州三殿下和温姑娘遇上了吗?”处理完交易的邓翎与陆砚在马车上闲谈。 陆砚摇了摇头,“我们曾答应过侯夫人不将有关温姑娘的一切消息透露,如今只能帮三殿下到这里了。” 邓翎不解,“可三殿下是温姑娘的丈夫呀,你看他寻温姑娘寻得这般辛苦,要不咱就再帮他一把?” 陆砚当即否决道:“不可,温姑娘私自离开临都自有她的用意,我们切不可节外生枝。” 邓翎撇撇嘴望向窗外,喃喃自语道:“有缘则聚,无聚则散。” 清晨天亮,对镜梳妆。 客房门外一阵脚步声,是邓翎前来敲门问候,“温姑娘你起床了吗?陆砚煮了清粥,我给你盛些过来。” 永宁走上前去为其开门,一抬头就看见邓翎热情洋溢的笑脸。 “劳烦二位费心了。” “跟我客气啥。”邓翎拎着食盒走进客房,拿出瓷碗为永宁添上。 门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对话声,永宁问道:“邓姑娘,今日府里可是来了客人?” 邓翎一脸看热闹的模样,“不瞒你说,来的人正是三殿下,你要不去打声招呼?” 永宁缓缓搁下碗筷,神色若有戒备般不自然。 邓翎见状立即说道:“我们没有告诉他你在这里,温姑娘你安心住下就行了。” 永宁相信陆邓二人的为人,既然他们这般说了便一定不会出卖自己。 “他......到活水山庄所为何事。” 一提到陈景这个名字,永宁难免有些关切,想到自己这番无声无息消失定会让不少人担心,确实有些意气用事了。 “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是活水山庄的规矩。”邓翎圆滑地笑了笑,生怕永宁误会又悄悄解释道:“放心,不是为了你。” 却不知怎的越说越乱,永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 这帝王家当真薄情,偌大的临都恐怕只剩瑾娘和清筠会为自己担忧了。 “温姑娘恕我冒昧,你跟那三殿下郎才女貌,为何不能有话直说呢?”邓翎习惯性地八卦起来,为自己倒了杯茶悠哉游哉地坐下,一时半会应该没有要走的意思。 永宁苦涩一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陆公子那样般配的,我和三殿下各自藏了太多秘密,注定不会长久。” “那你......”邓翎还想要继续深挖二人的关系,却被永宁打断道:“我知道邓姑娘是江湖中人,向来讲究按规矩办事,倘若我能以秘密相换,可否得知三殿下今日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邓翎微微一怔,细想来陆砚并未说过不能这般交换,“那就要看温姑娘的秘密值不值这个价了。” 永宁娓娓道来,“据我所知,活水山庄向来在江湖各处进行交易,三殿下却能直接到山庄内部与二位交谈,想必关系匪浅,不比常人。” “那是自然,陆砚与三殿下私交甚好,定当有求必应。”邓翎坦言承认,不明所以。 “那你可知,三殿下在南岭时曾与哪些人有来往?” 邓翎摆摆手不愿再问,“我活水山庄向来只打听江湖之事,朝堂之事概不参与。” “邓姑娘有所不知,我要说的正是那江湖之事。”永宁一番试探下来发现邓翎对于陈景的身份毫不知情,“三殿下不仅是钺国的靖南王,还是五毒教的弟子。” “此话当真?” 邓翎口中的茶来不及咽下,含糊不清地发出惊叹。 “你是如何得知?” 永宁浅浅一笑,“这是第二个秘密了。” 关于陈景的身份邓翎着实大吃一惊,从他向陆砚打探月影教消息那一刻邓翎便对他有所怀疑,但邓翎与陆砚二人几番暗中调查依然没有发现端倪。 不论是在南岭还是在临都,他都未与江湖各派有所往来,也曾坦言过寻找月影教下落只是为了救治自己的义父,二人见他为人刚正从不惹是生非,便不再过多怀疑。 “这下邓姑娘可以将消息告知于我了吧。”永宁沾沾自喜道。 “你这丫头倒真会捡便宜,用三殿下的身份换了三殿下的消息。”平日里对于交换情报一事邓翎都会经过再三查验,但永宁说的话她却全然相信,江湖上如她般肆意洒脱的女子再不多了。 “三殿下来我活水山庄是为了天机令碎片。” “天机令?那是何物。”永宁第一次听说这件东西,却隐约觉得有谁曾向她提起过。 “天机剑法本是由一代枭雄沈循沈大侠所创,此剑法纷繁复杂,威力巨大,可天下之大只有他一人会使再无他传。后来沈大侠昭告天下,他已将毕生绝学藏入布满机关暗道的深山之中,唯有持天机令者方可破开困阵,习得天机剑法。” “那沈大侠后来去了何处?” 邓翎蹙眉轻叹,“并不是所有事情活水山庄都能知晓。” “后来沈大侠便销声匿迹,退隐江湖了。江湖上很多自命不凡之人曾试过硬闯困阵,却都无一生还。天机令就成了解开困阵的唯一办法,这才在各派人士手中来回辗转,几经争夺早已破败不堪,变成了几块不完整的天机令碎片。” 永宁亦是叹惋,若是众人齐心协力打开迷阵天机剑法就能昭然于世,岂会闹得这般沸沸扬扬几败俱伤。 说到底不过是人的私心罢了。 “那三殿下也是为了那绝世武功而来?”永宁心中略感失落,陈景虽戎马一生征战沙场,可在她眼里却并不是那急功近利之人,没想到竟也卷入这般是非之中。 “话可不是这么说,人家三殿下是为了救他的义父而来。”邓翎可不希望他们二人之间再生嫌隙,又向永宁连连解释道:“温姑娘有所不知,天机剑法不光威力无穷,同时也能打通修行之人全身筋脉,不管此人之前惹上什么疾病皆可得到大大缓解。因此天机剑法不论男女老少皆可修行,就算是全无内功之人只要勤加练习,也能习得此功。” 全无内力之人也能修行,天下当真有这等好事。 永宁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难道陈景这么费尽心思地寻找月影教也是为了救他的义父,眼下寻找月影教无果这才转变目标。 虽然自己早已精通月影教的各路医法,但五毒教之人她断不会施以援手,就算是陈景的义父也绝无可能。 一想到惨死的月影教众人,无端去世的阿娘和薛家姐弟,永宁心中滋生出大胆的想法——从前因为没有内力无法修行,倘若自己习得这一流武功,今后便能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不用颠沛流离,东躲西藏受他人践踏。 不过陆邓二人知晓如此之多有关天机令之事却无动于衷,莫不是还有其他顾虑不成,还需打探清楚才能全力以赴。 “我见陆公子身手了得,邓姑娘也绝非等闲之辈,你们既知晓这么多情报为何不亲自前去一试,将这天下绝学揽入怀中?” 邓翎听了永宁的话只是扑哧一笑,“我俩哪有那功夫去争夺那香饽饽,只要能靠这活水山庄赚个盆满钵满就心满意足咯。” 这番回答倒让永宁羞愧不已,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原来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有野心。 能够拥有一方净土与世无争,长伴心悦之人左右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活水秘阁,正襟危坐。 “天机令碎片是一户农民在河道边捡得,那农夫只见此银块做工精良,又有几分重量便拿到市集上换钱。据那边的探子来报,后来碎片又被个跛着脚的男子换走,看他身形厚实健挺,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陆砚讲述着在笠州发生的一切,眼前紧攥茶杯的陈景若有所思,看来又要亲自去一趟笠州寻那个跛脚的男子。 “此人可仍在笠州之中?” “未曾离开,想必他是要借此引诱其他拥有天机令碎片的人士现身,趁机一举多得。”陆砚细细思索那人得到碎片后不曾快速离去的缘由,如今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看来又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依陆兄所见,我该如何取到碎片,而后全身而退?” 陆砚沉默不语,神情十分严峻。 那跛脚男子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守株待兔,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若是陈景贸然前去很有可能正中下怀。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三殿下切记不可心急。” 眼下陆砚已将所有情报全盘相告,具体如何夺得天机令碎片还需依靠陈景自己。 如今天机令四分五裂,一块在银扇门手里,一块在明穹派手中,还有一块不知所踪,看来只有笠州那块碎片最容易得手。 “今日多谢陆兄相助,待到他日夺得天机令,定当与君共享绝不私藏。”陈景本意并不为了天下绝学,倘若只是用来救治师父未免有些方枘圆凿,还需有人继承沈大侠衣钵,才能将天机剑法发扬光大。 陆砚却不为所动,谢绝了陈景的好意,“多谢三殿下惦念,不过这份大礼陆某受之有愧,陆某此生并无鸿鹄之志,只求安身立命苟活于世,这天机剑法还需托付给更佳人选。” 陈景明白他的心思,陆公子还有邓姑娘需要守护,断不能再将他牵连入自己的私事之中。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会相见,还请三殿下多多保重,若有需要随时告知,陆某定会全力协助。” “陆兄亦要多加保重,只是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三殿下请讲。” “他日你若见到永宁,定要好生护她周全。” 31 天机碎片 密信遥寄,昭离亲启。 “陛下,这是大公主差人护送回来的信件。”晴岚毕恭毕敬地将信件呈给端坐在珠帘后的女人。 此人正是光国的昭离女皇江尤銮,江听璇的生母。 头戴金雕百鸟凤冠,身披黑金广袖长袍,虽勤于政务却无半分倦容,戴着翡翠指环的玉指轻展密信,紧锁的眉头令旁人不敢出声。 “天机令碎片竟在明穹派弃徒手里?”江尤銮的语气坚定严厉,却又略带疑问。 晴岚弓腰在侧,面色得逞地小心回禀道:“明穹派一直都听命于陛下,既如此这般,得到碎片岂不是易如反掌。” 江尤銮合上信纸,嘴角微微上扬又转瞬即逝,“若能得到这块碎片,朕离打开困阵得到剑法又进一步。” 明穹派不过是江尤銮用来混入江湖作的掩饰,为首的几位长老皆与朝廷有所勾结,这才能威名远扬,成为光国内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 晴岚道:“这此多亏了大公主及时将情报告知,方能助陛下运筹帷幄,精密谋划。” 江尤銮知道晴岚是什么心思,“你不必再为璇儿说话,她是什么性子朕心里清楚得很,听璇虽为长女却生性软弱难当大任,但朕也不会轻易让她折在钺国,女使不必担忧。” 晴岚生怕再多言惹得女皇大怒,便俯身作揖退在一旁。 “参加陛下,二公主在门外求见。” “让她进来。” 走进殿内的女子步态娉婷,风姿绰约,浑身无不散发着光国皇女的傲气,见到江尤銮后退步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瑚儿不必多礼,快快坐下。” 江听瑚侧身坐下,言行举止有礼有制,就算是教礼法的姑姑来了都未必有她做得标准。 “此番叫你前来,还有一事需叮嘱你去完成,唯有交由你手,朕才能放心。” 江听瑚脸上写满精明能干,心领神会般微微一笑,“儿臣任凭母后差遣。” 离开活水山庄的车马已然备好,永宁备好行囊整装待发。 “温姑娘,你真的想好了要卷入这江湖争斗之中?”邓翎眉头微蹙,神色满是担忧。 永宁来此不过三日便要匆匆离开,此番前往笠州更是凶险万分,不知她一人如何应付得来。 “邓姑娘放心吧,我虽没什么打斗的功夫,但论起逃跑的本事未必能有几人追得上我。”永宁故作轻松,最后同陆邓二人道了别。 “温姑娘在外不必逞强,倘若真遇上了什么变故大可随时回到我活水山庄。”陆砚知道人若有志不可劝,既然受了三殿下所托,必然会在暗中助温姑娘一臂之力。 “承蒙二位照顾,永宁就此别过。” 说罢纵身上马,扬鞭而去。 “好啊你邓慧芬,竟能想到这招。”陆砚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洋洋得意的邓翎。 “咱是说过不能将温姑娘的行踪告诉三殿下,可没说过不能将三殿下的行踪告诉温姑娘呀,只要能把他俩都弄到笠州去,还怕他俩见不上面?”邓翎说着说着眉飞色舞起来,这几天为了配合永宁演戏可把她憋坏了。 “不过三殿下竟是五毒教的人,这倒令我有几分意外。”陆砚从未查到过三殿下与刘庸有所往来,兴许是那已经隐退山林的刘碌之徒,这才知者甚少。 邓翎叹了声气,面色无奈,“可月影教与五毒教隔着血海深仇,想必这就是温姑娘离开王府的原因吧。” 笠州城内,人群熙攘。 跛脚的男子头戴斗笠,一身衣衫褴褛的模样缓缓走在大街上。 头发凌乱不堪,胡渣长满脸庞,双目呆滞无神好像随时都会昏倒过去一般,而双手紧紧插在腰间的口袋里,握着那块炙手可热的天机令碎片。 “老板,下二两宽面。” 每日他都会雷打不动到这家汤面馆子来碗宽面,纵使自己兜里仅剩几个铜板也要赊账来吃,不过欠款并不会拖太久,第二日来时便一并补上。 店老板就是掌厨的面胖子,对于邋邋遢遢的跛子他却没有半分嫌弃,毕竟这位可是他的老主顾。 “大侠稍坐一番,宽面马上就来。” 跛子习以为常地剥着蒜瓣儿等待刚出锅的美食,面胖子手脚倒是麻利,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宽面端了上来。 馆子里同以往一样坐满了吃面的客人,面馆临近菜市,来吃面的大多是农民商贩,总爱扯着嗓子谈天说地,哪会注重什么礼节。 今日前来吃面的人却有所不同,各个面容严肃,不苟言笑,面馆里自然是安静得出奇。尤其是不同常人的坐姿和手势,即使身着便服,跛子也能一眼看出其中端倪。 为了不打草惊蛇,男人依旧自顾自地剥着蒜瓣儿就面,举起面碗大快朵颐。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连汤带面皆已下肚,男人又将双手插在腰间一瘸一拐地走出面馆。 今日的街道过分冷清,男人拖着身子加快了脚步,迅速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就算他避开小径走进人群,可跟在身后的人愈发紧逼。 躲在暗处之人见行踪依然暴露,便不再东躲西藏直奔目标而上。 男人刚回到茅屋门前,身后窜出七八个手持宝剑的的熟悉面孔。 “丁伍,没想到这些年你竟躲在这里。” 来的人都是明穹派的弟子,这帮人的头目就是明穹派的少公子郑明淙,也是致使男人跛脚的元凶。 郑明淙依旧如当年那般不可一世,喜欢抬起下巴同这些没有家世背景的同门师兄弟说话。 “只要你肯交出天机令碎片,本公子就念及往日同门一场的情分不为难你半分。”郑明淙的脸色逐渐由轻佻变为凶狠,“若是你不识抬举,本公子就让你两条腿都废掉。” 丁伍虽向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可当见到郑明淙那一刻起,两眼直冒凶光恶狠狠地盯着这个人面兽心的恶毒东西,仿佛随时要将郑明淙撕碎一般恐怖。 “我不瞒你,天机令碎片就在我的手中,你算什么东西跑到这处与我叫嚣,去把知著那老头叫来,否则就算你们杀了我也找不到天机令碎片的下落。” “你!”郑明淙见丁伍这般贬低自己定然是怒不可遏,可知著掌门知道二人之间的恩怨,临行前再三强调不能对丁伍拳脚相向,不然自己早就将他另一条腿也打折了。 “我劝你最好识相点,等到掌门亲自前来,可就不是让你交出碎片这么简单。”郑明淙伸出食指指着丁伍的额头,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回去告诉知著老头,我丁伍就在此处等他,若想要碎片随时来找我便是。” 看着郑明淙等人转身离开的背影,丁伍揣在口袋里握着碎片的手心满是冷汗,生怕那群人发现碎片后硬抢了去。 没走两步郑明淙越想越气,突然回过头来指着丁伍,朝手下咆哮道:“给我揍!” 丁伍见势不妙来不及逃跑,蜷缩身体蹲在地上,紧闭双眼准备好挨一顿揍。 可一阵惨叫声后睁眼一看,明穹派众人哀嚎着抱头抱手地倒在地上,而自己身前站着一个手持木棍的少年。 “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还不快滚。” 丁伍不禁感叹后生可畏,此人仅用一根木棍便将手拿利器的众人打倒在地,更是把嚣张跋扈的郑明淙打得跪地求饶。 陈景冷酷的神色令毫无防备的郑明淙不知所措,眼下他们不是这人的对手断不能硬抢碎片,还是速速禀报掌门再行商议对策。 “你小子给我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明穹派的死对头,他日待本公子带来援手,定将你杀个落花流水!”郑明淙一边放狠话一边捂着屁股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来,见这少年无意追杀,连忙带着手下落荒而逃。 得到陈景相助后,丁伍却无半分感激之色,转身快步走回屋内,锁上柴门。 这世道人性叵测,岂会有人平白无故出手相救。 “前辈......”没等陈景说完话,他已转身不见。 陈景跟了丁伍一日,看出他并无半分功夫,甚至连正常行走都成问题,如今整个江湖都知晓碎片在他身上他却不逃,看来就是为了等待与明穹派掌门对峙的时机。 坐在屋内一动不动的丁伍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摩挲着手里的碎片回想往事,那段令他难以忘却的沉重记忆。 夜半时分,难以入眠。 丁伍起身前往河边散步,天还没亮,只有微微月色,他双脚已残,一瘸一拐的走在河边那不太好走的鹅卵石小路上。 河面上此时居然还有一艘小船,船内燃着烛灯,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一人独自对月饮酒,在丁伍原正好奇时,老人也注意到他了,便将船靠边邀请他上船。 丁伍问道:“老伯为何这么晚了还在这喝闷酒?” 老伯听到了像没听见一样,没有搭理他,继续喝着酒看着天上那若隐若现的月亮。许久后,老伯突然开口说道:“人生无常,年少的抱负埋在心底,到现在白发苍苍了还没等到一个机会,可能上天还在让我等吧!” 说罢,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丁伍心里也是有一个大石头久久不能落下的,老伯睡去,他便也学着老伯之前的模样喝着酒看见月亮。不久后他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后,老伯站在船头撑浆,问道:“年轻人你要在何处下船?我要沿着河继续向下走了。” 丁伍需留在笠州等候宿敌出现,便说道:“谢谢老伯昨夜的款待!丁某就此告辞。” 说罢,船靠岸后,便回了客栈。到了客栈后,到了房间门口便看见屋内有一个人,他推门进去发现是长老。 他内心的火一下子窜上来了,捏紧了拳头,压住心中的怒火上去询问到:“不知二长老这番前来有何事。” 二长老呵斥到:“你就本本份份做个瘸子!” 32 螳螂捕蝉 “丁伍!去给兄弟几个打些水喝。” “丁伍!我的床单怎么还没洗!” “丁伍!” ...... 虽比同届的弟子年长,却没几个人正眼瞧过他。丁伍为了跟这些富家子弟打好关系,平日里没少替他们做事。 纵使这般低三下四,忍气吞声,还是没能逃过沦为众矢之的的宿命。 郑明淙是二长老的亲外孙,二长老在明穹派向来德高望重,正言厉色。整个门派都没有人敢轻易与之辩驳,就连掌门也要让他三分。 郑明淙仗着二长老的偏袒更是狐假虎威,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面对其他几位长老他也敢出言不逊。 一次下山历练,洗衣归来的丁伍路过河边树林,却瞧见郑明淙正在欺侮良家妇女。丁伍低着头加快步子走开,这恶霸并非他惹得起的角色。 “救命啊——” 女子一声声嘶喊刺痛丁伍的内心,双手紧紧抓住木盆挣扎不已,又拼命劝着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到底是良心驱使他停下脚步,转身走到淫威泛滥的郑明淙身后,举起手中木槌趁其不备狠狠砸去,郑明淙瞬间头破血流,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痛苦万分,那女子见状拔腿就跑,再不见了踪影。 “丁伍你是不是疯了!”郑明淙似发疯的野兽般大声咒骂,引来四周听到动静的弟子。 围观之人见丁伍手持棒槌,郑明淙满头是血,瞬间明白刚刚此处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一会儿跳出几个帮腔的人,扶着受伤的郑明淙冲着丁伍破口大骂。 “丁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同门师兄弟!” “丁伍你在干什么!” 一声声讨伐声将丁伍淹没,众人压根不管他如何争辩依旧指指点点,更有甚者为了讨好郑明淙对他拳脚相向,最终只能由着众人将他押回师门。 “丁伍,你可知罪。” “老夫要杀了你!” “将他逐出师门!” 一声声呵斥将丁伍从梦中惊醒,自从意外得到天机令碎片以后,每夜都会想起被逐出师门那日的屈辱,醒来时总是满头大汗,浑身冰冷。 茅屋外的树影倒映在窗户纸上,随着晚风左右摇曳。 丁伍一声叹气,躺在床上气定神闲,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之夜。 不知何时开始,树影晃动得愈发剧烈,一阵阵低沉的脚步声将茅屋团团围起,月光晃过刀面噌噌发亮。 “是何人在外面。”丁伍不为所动,拖着声音慢条斯理地问道。 门外传来男人低沉雄厚的声音,“在下是银扇门门主贺行,听闻大侠手里有我银扇门的东西,此番特意前来讨要,归还之后必有重谢。” 丁伍冷笑一声,“小小银扇门哪来的胆子如此抬高自己的身价,江湖上向来只说是沈大侠的天机令,并非是你银扇门的天机令,怎么就谈上归还二字。” 门外的人见他不留情面,一改刚刚谦恭之态派人破门而入。丁伍抬起眼皮瞅了瞅眼前这群人,正是今早在面馆碰上的那些家伙。 “我银扇门门主千里迢迢来到笠州算是给你面子!你算个什么烂鱼烂虾,竟敢对门主这般无礼!”站在贺行前面的护法原形毕露,指着床榻上的丁伍一顿唾骂。 面对来势汹汹的银扇门,丁伍缓缓坐起打了个呵欠,“碎片只有一块,想要的话就先解决了在场的其他人再说。” 话音刚落,茅屋四周暗处涌出形形色色的江湖术士,个个面色凶恶,绝非善类。 众人如恶狼般缓缓靠近茅屋,贺行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密密麻麻的身影不由得心头一怔,他也不过带了十来号人前来,若是真要大动干戈自己倒也没几分胜算。 不过作为正派之首,自然还要继续虚张声势。 贺行清了清嗓子振振有词道:“沈循曾拜入我银扇门修行,所创天机剑法自然应当归我银扇门所有。况且这些个不入流的闲杂人等岂能与我银扇门抗衡,若是不想死的话还请速速离开。” 眼下天机令碎片近在咫尺,众人断不可能轻言放弃,各个掏出自己傍身的武器,只待一人先行出招,屋外随时都会厮杀起来。 “杀!” 不知何人一声怒吼,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沌。 刀光剑影,飞沙走石。 乱斗将茅屋外的一切砸得稀烂,早已看不出原来的痕迹。一群手持流星锤、狼牙棒等各式各样的武器之人争先恐后从门窗翻了进来,贺行等人来不及拖着丁伍离开便被团团围住,无奈之下只得将丁伍手脚捆住扔在墙角,先行解决这帮碍手碍脚的麻烦。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避开重重厮杀直奔丁伍,陷于苦斗的贺行见状即刻大喊,“快抓住他!” 可还来不及上前,一阵浓烟白雾笼罩了整个茅屋,动作迅速之人连忙捂住口鼻逃过一劫,而毫无防备之人当即口吐白沫,倒地不醒。 贺行等人虽未中毒,却也被这白雾困住方向无法前行,只得眼睁睁看着丁伍从自己面前逃走,气急败坏地捶胸顿足。 待到跑出茅屋五丈远以外,诸位才能放下胳膊大口喘气。 上气不接下气的贺行更是怒火中烧,此毒他曾见过,是五毒教的手笔,看来是刘庸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干的蠢事! “刘庸!待本门主抓到你必要将你碎尸万端!” 今夜前来争夺碎片之人将茅屋方圆百里翻了个底朝天,仍旧没有发现丁伍和碎片的踪迹,无奈只能空手而归,待他日寻到时机再行出手。 众人不知,陈景带着丁伍从未离开过茅屋后院,只是服用解药后藏在浓烟里,眼见四周没了动静才试探着回到屋中。 陈景替丁伍松了绑,又解下挡在脸上的黑布,丁伍见是白天时救过自己的那个少年,便放心了不少。 不等陈景说话,丁伍又没好气地开口道:“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将天机令碎片交到你手中。” 陈景浅笑一声,神色从容地说出丁伍的秘密,“晚辈知道天机令就在前辈的衣袋里。” 丁伍慌张地支起身子踉跄后退,“你......你胡说!天机令碎片早已被我藏到无人知晓的地方,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一直放在身上!” 陈景没再过多解释,心平气和地慢慢道来,“我知道前辈一直放不下那段过去,打算以碎片作为交易除掉郑明淙,可明穹派之人用心险恶,就算他们为了碎片杀掉郑明淙,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您。” 这些道理丁伍岂会不知,那群自诩清高的江湖人向来没有道义,只要碎片现身自己必死无疑。 “如今我右腿已断,武功尽失,苟活在人世不过也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我丁伍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陈景思虑一番,信誓旦旦道:“倘若我能替前辈报仇,能否以此碎片作为交换。” 丁伍满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看来这少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为了得到碎片不也同那些滥杀之人没什么两样。 “就凭你?” 丁伍摇了摇头,感叹陈景的不自量力,“今日我早已看出你确实有些本事,可明穹派的背后是光国朝堂的势力,此事外人虽不清楚,我却清楚得很!” “难道明穹派与光国皇朝有所勾结?” 丁伍回想起多年前亲眼所见的那一幕,那时的他还不是明穹派的弟子,经过四年试炼失败早已挫伤了丁伍的修行之心,可家室贫凡的他不甘屈居于光国这么个有辱男子尊严的地方,于是动了歪心思,掏出所有积蓄效仿他人给明穹派面试长老送礼。 正是深夜造访,无意窥见知著掌门与一个女子秘密约谈,躲在墙后的丁伍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才知道那女子正是二公主江听瑚。二公主奉女皇之命前来拿走明穹派刚寻到的天机令碎片,丁伍这才得知,原来明穹派也不过是女皇政权下的一个江湖门面罢。 “所以啊,年轻人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自古以来,江湖从未与朝堂搅合在一起,不是因为所谓的江湖豪情,而是因为草寇永远斗不过官兵。 真相确实令陈景震惊不已,但他依旧面不改色地向丁伍承诺,“欺侮之仇,断腿之恨,晚辈必将一并算在明穹派头上。若是前辈答应,不仅能够一雪前耻,还能全身而退,这又何尝不可。” 丁伍躺回破败不堪的床榻,伸起胳膊枕在头后,闭上眼睛悠然答应道:“好好好,等你杀了郑明淙那罪该万死的东西后还能有命活着回来的话,我就将碎片交由你罢。” 陈景站起身子,弓腰作揖道:“多谢前辈,还请前辈务必记得今日的诺言。” 丁伍闭着眼点了点头,陈景转身从正门离开,消失在清幽泛红的黑夜之中。 翌日清晨,丁伍还未睁开眼便嗅到一阵熟悉的香气。 一个女子正端着煮好的二两宽面搁在他床前那张满是缺口的木桌上,见他醒后随即笑容满面,“这面是您常去的那家做的,尝尝看是不是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