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九圣录》 第1章 密会 洪流海季风起源于厉风海,经中柱与芒砀之间的羊角峰海峡向南吹拂。中柱、芒砀、阙华本就相去不远,对整个洪流海形成“包夹”之势,构成了一条狭长的海域,加之风劲水急,故形象的称之为“洪流”。然而在阙华和芒砀接壤处,有一片方圆千里的半圆形大海湾,一定程度阻隔了风和水流,与别处相比,着实是个风平浪静的“温柔乡”。离岸不远处,有一座小岛,唤作沉沙,有为数不多的岛民,本属于察燕管辖,但近些年大陆无休止的征战,各路势力不屑于这类小岛,逐渐将其淡忘。但世道越乱,世人越渴望“桃花源”,于是,近岸流民三三两两乘船到此,以避战火。一时间,小岛上竟人满为患,后四方鼎立,便又慢慢稳定下来,百姓乘船返陆,只在小岛上留下一幢幢空置的海草屋。 “古月大师到了吗?”一黑衣人轻飘飘地从天而降,沉声问向守门人。 “他已经在屋里等候多时了。”守门人躬身答道。 黑衣人挑帘进门,难掩兴奋地向屋里道:“让古月大师久等了。” 古月忙起身接着黑衣人,同样难掩兴奋地回礼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一向是守时的,这会儿晚到,定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两人坐下后,古月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黑衣人端起古月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摇头叹息道:“情况不是很好。”稍一沉吟,继续说道:“如今整个察燕国大大小小几十路门派,相互之间厮杀不断,活似一盘散沙。还有上桑贼寇烧杀掳掠,蚕食国家,真真是民不聊生,唉!不过……”黑衣人继续说道:“不过,这种情况下,他们对你放松了警惕,应该不至像以前那样赶尽杀绝了。以我之见,你可登岸试探一二,昼伏夜出,看形势如何,如果没人再追究你杀了白元两个护法的事,那就万事大吉,若还是穷追不舍,再回来也无妨。” 古月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沉吟道:“你说的事,我也想过,眼前的白元绝不是昔日的白元了。一者有沙河、党项与之掣肘,二者有伪皇族对其虎视眈眈,一心复国,三者各地群英揭竿而起,虽不致命但足以搅得他不得安宁。我杀的虽是他的长老,但也是被逼无奈,绝不算妄杀,如果白崇一算得上识时务的豪杰,应当不至于不讲情理。赤羽,你觉得呢?” 黑衣人名叫赤羽,原是旧朝南督军的一名偏将,驻扎在苗州,新晋不久,就因部中哗变,被白元派一举歼灭了。赤羽年纪不大,但天资甚好,修为颇高,杀出重重包围,保全了自己。后游历极都,途中与古月相识,一见如故,结为忘年至交。 赤羽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世人都说白崇一是大救世主,谁也说不准这个‘救世主’属不属实。”正说着话,又一人挑帘进来。两人一惊,腾地起身。这等轻飘飘的,饶是他二人的修为也没察觉分毫。挑帘人还未现身就大笑道:“你两个害怕什么?像你们这等修为,常人轻易也近不得身。”听了声音,二人方才放下心来,原来是在极都湾子洞结识的散修者天机子。 二人赶紧迎上去,寒暄了几番。古月赶紧让出主座,叫天机子坐下。三人虽是朋友相称,但实则有师徒之义。在极都游历时深受天机子点化之恩。 天机子坐定,赤羽捧茶。古月难掩兴奋,问道:“是什么大事惊动了大驾,竟离了极都,往这荒岛上来?” 天机子笑地似一汪静水,说道:“我们三个上次一别,足有二十年了吧?你还是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赤羽讪笑,接话道:“老神仙说的是,古大哥向来如此。” 古月苦笑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事能这么重要,竟然惊动了您。”古月实没有说谎,一来,天机子是不出世的散仙,久不问世间事;二来,老神仙登临极都前本是霍卢国人,该国虽也历经战乱,但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霍卢,阔野数万里,民以亿众,风调而雨顺,国富而民丰,实没有什么大动荡;三者,他出世便能找到此处,定是经过一番打听的,古月藏匿此地的事本就是不为人知的秘辛,怎么会轻易让他得知? 赤羽很快绷不住,透了实情,笑道:“古大哥不要腹诽了,这事全在兄弟身上。”他在古月下手坐下,大喇喇地,慢慢讲述起来:“我们上次相会,你曾说过,有心学霍卢国经验,这让我颇为触动,心里思忖再三,当今天下之乱象,无非是缺两样。”不等别人问,赤羽继续说道:“一样是强有力的脑袋,一样是强有力的胳膊。而这两样顶要紧的,就是人,就是普罗大众,谁争取到他们,谁就有了绝对的话语权。霍卢国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也是做到了这一点。”赤羽说到激动处,站起身来,手舞足蹈起来,他继续说道:“反观察燕国,东一波、西一伙,把世界搅成了一锅粥、一盘沙。不论是白元、沙河、党项还是伪皇族,都是既没有脑袋又没有胳膊的废物。”他突然转向古月,眼睛里的光一闪而过,“而我们,没脑袋可以学,没胳膊可以练。可惜,我们没人,既没有精兵也没有强将,这是最大难题。”他倏地又转向天机子,作恭请状,“所以,我第一个想到了老神仙,他经历过霍卢国的大乱,也参与过霍卢国的大治,有我们想要的一切。所以,我找了小兄弟石叁,替我到极都跑了一趟,请老神仙出山。说实话,去之前我真不敢保证您能再为我们过问世间俗事,因此,也没跟古大哥提起来。没想到,您给我了们这么大个惊喜。” 天机子仍是笑着,一副仙风道骨,让人心旷神怡,他轻声道:“你们有心是极好的,我只有一件事要嘱咐你们。”二人顿时附身向前,齐声道:“但听教诲!”天机子说道:“务以苍生为先,务以苍生为念!”二人顿感心头一沉,堕入沉思。 天机子笑道:“你那位小兄弟,名叫……”赤羽赶紧说道:“石叁!”“对,石叁。年纪不大,悟性极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啊。”赤羽笑道:“他若是听见您老这番夸赞,定会喜不自胜。” 古月正色道:“承蒙老神仙不弃,望指点我们一二,好叫我们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天机子笑微微颔首,说道:“我久不在霍卢,但旧事还是经历过一些,刚才赤羽兄弟一番高论,我深以为然,但我想考考你们二位。”见二人正襟躬身。天机子问道:“头脑和胳膊哪个更重要呢?”二人几乎同时答道:“头脑!”天机子继续问道:“是一万人有一万个强大的头脑,还是一万人有一个强大的头脑?”二人齐喑。他二人本想靠着微弱的号召力,招募天下英豪,自立山头,与强权派系分庭抗礼,收复山河,并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天机子见他二人深思,稍一沉吟,给出了答案:“我知你二人素有大智,但做事上还要考虑周全,并不是一腔热血、一拍脑袋就能做得好。霍卢立国三百余年,在这九山九海虽不是霸主,但也绝非不入流的。从大乱到大治,靠得是一个头脑指挥千千万万只强有力的胳膊。这个头脑,不是某个人的头脑,而十人合一、百人合一、千万人合一,集合万众组构而成的。总得来说一句话‘道在我而不由我’。”二人听得痴迷,陷入更深的沉思。天机子笑道:“我久不问时势,有用的东西谈不出个一二来,却可以引荐几个人,与你做个‘护法’。”二人惊醒,喜不自禁,忙说道:“谢老神仙大恩。”天机子道:“这三人是我在霍卢国做皇师时,给圣皇做伴读的,一个叫博文、一个叫利德、一个叫仇牧,都算是合格的子弟,如今敕封为圣使。我写一封信给他三人,还叫石叁送去,定不敢怠慢。” 二人陪着天机子,在沉沙岛住了些日子,恭送他回极都后,便安排石叁到霍卢国给博文三人送信。 第2章 石三 石三名字普通,出身也是普通,成长之路更是再普通不过。如一切战乱中长起来的孩子一样,填饱肚子是每天都要想几遍的事。但,在普通之中也有些不普通的地方,比方说,他胸襟广大、天资极佳、勤勉踏实加之善交朋友,这几样叠加在一起,便造就了一个众人眼中“好苗子”的形象。他出生时察燕帝国正处在危局前夕,风暴尚在酝酿中,未成势头,一堵墙却已斑驳的千疮百孔,四处漏风撒气。白崇一靠着庞大的族群势力,逐渐扩张,最后推翻了当时的皇族,本意图取而代之,奈何实力不足,没能及时掌控全局,三十二州只占了拉瓦深沟以南十一州,其余二十一州先后被党项守住了西北五州,被沙河抢占了东北七州,被伪皇背后的黑刹蚕食三州,剩下的六州被大大小小几十股势力瓜分着。石叁出生在拉瓦深沟南岸登州一个唤作勾栏子的小村子。村里的乡亲多靠在沟崖上采药维生,暮暮朝朝、平凡度日。石叁十五岁前也是跟着父亲和哥哥背着篓子,整日攀缘在崖壁上采药,然后步行到几百里以外的南麓城换成法币,再买回米面,养活一家子人。 顾名思义,石三,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个妹妹,二哥早夭,名字却不能收回再用,于是便顺延到了“叁”上。作为女孩子,妹妹却不能随着往下叫石四,取名时也颇费了几番功夫,最后还是父亲在采药时碰到一味极罕见、极好看的药材,唤作玉佛牙,于是他灵机一动,便移花接木,将名字借给了宝贝女儿,取作石牙,后觉得不妥,又改作石丫。 村子里民风淳朴,少有识文断字的书生,取名字较随意,这样叫起来简洁、书写也容易些。像石一、石叁这样的名字,方圆三五里,就有十多个。还有些怕与别人重名,便在数字后面再加一重数字,如石二三、朱五六云云,这样便极大减少了重名的概率。 采药看似靠辨识技能,实则是实打实的体力活,寻常药农没有修为,不能飞行,只能一人在上牵引,一人在下采摘。多是父子搭档,有力气的父亲在上面牵着绳子,收放绳索或是左右移动,年幼体轻的儿子在下面摘采。整日在石壁上爬上爬下,练就了石三强健的体魄和临危不乱的性格,又增长了对药材的辨识能力。 说起来,采药还是个良心活。行内流传着一个让人唏嘘不已的故事。据传,最开始,是朋友间搭档,毕竟两个成年人要力气有力气,要见识有见识,要应变有应变,采药的效率自然很高,然而后来多因分配不均而决裂,要么分道扬镳,要么在上面的手滑松了绳锁,把老伙计送下深渊。后又演变成以兄弟搭档,毕竟有血脉亲情牵扯,不至于狠心至此。然而,此地的药材在九山九海之地名气渐盛,药材价格一路攀升,加上采药毫无节制,崖壁上的药材越来越少,绳索越放越深,采药越来越难,兄弟之情也难抵御这种诱惑和离间,因此又像从前那样,多生猜忌和决裂。再后来,又多以父子搭档,先是父亲不愿让孩子悬在崖壁上,于是父亲把绳索一端拴在大树或大石上,令儿子在上面看着,以防有野兽咬断绳子或被好事者动了手脚,父亲则下到崖壁上采药,后来华夫国仗着国力强盛,先后纠集了临碣等一众大小二十八国,在各山各海间搞侵略扩张,打仗死人变成了寻常事,对药材的消耗量越来越大,价格更是节节攀升,以寻常的疗伤药玄胡索为例,往日只卖三法币一株,现在翻了十倍不止,品相好些的甚至炒到上百法币,更遑论那些可以增进修为的补药,如黄精、矛术、天门等,已经涨到了天价。此时,有些丢掉了人性的不孝子便又动了歪心思,吊在下面的父亲将药材放在小篮子里收上来,如果是奇珍异宝,便携药而逃,不管父亲的死活了。这等事多了,就成了一种普遍的困扰,一度影响到了家庭和睦,乃至人性的善恶。大家都为此事挠头,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直到后来,一个智者站出来说道:“此事好办!”大家愕然,认真听他说出答案:“只需换一换位置即可!”大家先是茫然,随即恍然大悟。于是,便改为父亲在上,儿子在下,说来也怪,从此之后再没出过事故。 石三长到十五六岁时,个头已超过了父亲,也比同龄人魁梧健壮的多。时值白元起义,白崇一各处招兵买马,买不到就骗,骗不到就抓。石叁和哥哥石一就被抓去做了外族弟子,跟着白元派先是在壑南推翻了皇族残余,又征伐收编了几股势力,彻底站定了脚跟后,便意图北伐。石三兄弟俩在白元派里先是抗拒,后被每日灌输救国图存的教旨,加上有丰厚的报酬和不错的地位,保佑着一家老小不被人欺负,心也就逐渐安定了下来。兄弟两个天资极佳,加之膂力过人,被白元派四大护法之一的白衣相中,收到门下,跟着他修炼白元无相功法,没几年便成了白元派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 白元派势力渐大,白崇一北伐之心日切。经过一次次试探之后,终于决心举全族之力北伐伪皇族并党项、沙河,然而出师未捷,一开始便被临碣黑刹族设下的噬灵大阵所埋伏,死伤过半,元气大伤,哥哥石一也在这场战争中丧生。石叁一时心灰意冷,厌倦了无谓的厮杀和争斗,便趁乱逃离了白元派。之所以偷偷逃离,是因为白元派有规定,凡是退出帮派者,不仅要废掉所有修为,还要立誓绝不再加入其他帮派与白元为敌。石叁虽然不愿再参与帮派势力纷争,但也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并不愿再回去做一个凡夫俗子,况且内丹不结还罢,一旦成型再被震碎,无异于死过一次,从此便与废人无异。于是他便冒险逃了出来,成了一个编外“散仙”,四处云游,也好似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修为增进神速,很快有了不凡的身手。 在洪流群岛游历时,石叁无意间冒犯了翼龙族领地,被数十名尖喙翼龙人追杀,幸好此时赤羽游经过此地,搭了一把手,赶跑了翼龙人,救下了他。石叁因此感激不尽,鞍前马后任其驱使,以报大恩。赤羽投桃报李,以兄弟之礼相待,二人愈加亲和,结伴前往极都,一路上相互点拨修行,结成了忘年之交、生死至交。 石三与赤羽在极都游历时,又遇见了古月。古月是整个芒砀不世出的俊杰。其名虽不像白崇一那般显赫,但修为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此前他在壑南功法塾教授功法,为皇家培养人才。白元派起义前,进行定点清除,像功法塾这种地方,肯定要是打击的重点之一。白崇一深知古月不可轻视,于是便派出了坐下四大护法之二的白雀和白影,带领一众弟子,秘密前往,打算一举端掉功法塾。没想到,白崇一还是低估了古月的能力,不仅没能一战而捷,反而折掉了两大护法,古月很轻松地便除掉了白雀和白影。白元派向来对外宣称“推翻皇族”“驱除鞑虏”“新建太平天下”,一副慈悲模样,所以,即便吃了苦头,也并不好声张。但不乏有借势对他指指点点的,说他是狼子野心,假借救天下之名,谋一己之私,一时搞的纷纷扬扬,不好处置。 古月自知闯了大祸,便主动对外宣称,白雀、白影两个护法杀了自己的师傅,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得已才手刃之,与白元宗门无关,纯属个人恩怨。其实世人皆知,两个护法连你这个徒弟都打不赢,怎么能杀了你的师傅呢?白崇一也明白古月的“苦心”,他虽痛失两大爱将,但与古月之间并没有你死我活的大仇,只要不妨碍自己的大计,他的死活与自己并不相干。但古月并不敢冒险,连夜收拾细软,满世界的寻找藏身之处。 三人在极都结伴游历,各怀心思,但也都经历了一段快乐的日子。 第3章 功阵法 九山九海之间所有的功法,都依附着各自的历史和地缘。如人鱼族,善施纵水驱鲨的引流功法、翼龙族善施吹风布雨的御雷功法等等。察燕国自古便是中原之大国,无论是政治历史还是功法历史,在九山中都具有极强的引领性和源头性。相传,上古时期,察燕国从一片荒芜中“苏醒”,民众懵懂不化,以采果子打野兽为食。有一人不知从何处来,竟一瞬间顿悟出了天地宇宙之奥义,用众人不识的文字写成了一本《玄天诀》,创立了玄天派,被人尊称为玄天老祖,收了万千徒众,活了足足八百余岁方才坐化。临终前,他把三十二名得意弟子叫到眼前嘱咐道:“你们跟着我几百年来兢兢业业,教化民众,让整个芒砀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生机。我自知将不久于世,为传扬宏愿,今日我将你三十二人按照方位划分三十二国,你们要倾尽所有、各尽所能,修炼好功法,护佑好天下苍生。”弟子们个个点头如捣蒜,然而一旦师父仙逝,便群龙无首,好歹捱过了一两代人,再往后,残杀、吞并的戏码便开始上演,最终归于统一,自此三十二国变成三十二州,成就如今之布局。后世门派虽是庞杂,且更迭不休,但如果往上倒算,都与玄天派脱不了干系,血脉里都流淌着玄天诀精要。 玄天功法变幻万千,但总起来只有“四法”,分别是战法、御法、卜法、医法。战法又包含驭物、驱驰、技击等;御法包含身御、物御、遁形等;卜法包含占星、筮验、堪舆等;医法包含术医、药进、毒蛊等。玄天老祖担心子孙们内斗内耗,将各门类术数有侧重点的教给不同的弟子。虽是好心,却也为后来的乱世埋下了祸根。 驭物,顾名思义就是能够驾驭事物。这个事物可以是兵器,可以是法器,可以是一切实实在在的物件。驭物又分为触驭和隔空驭,即是直接用身体操持和用意念功力操持的差别。隔空驭是一项评判修为深浅的标准,是初学者进益的一大表征。 驱驰,指的是操控一些非实质的事物,如风、雷、彼之意念等等。驱驰并非基本战法,而是一个很大的分支,有的人穷尽一生也不一定能够练成,有的人天生或是稍加指点就能操纵,尤其是控制对方的意念,是很需要天赋的。 技击,是击打和躲闪的技巧,乃是身手搏击之术,是修为者的基本功。这一战法对天赋要求并不高,只要苦练就能取得进益。就像采药时期的石三,虽然没有练习别的战法,但是筋骨已经足够强壮,为了防止野兽袭击,也学习了一定的技击术,他的修为之所以能增进的如此神速与幼年时期的基础牢固不无关系。 身御,即是用身体直接防御。这就需要有特殊的功法或者过硬的体魄,能够抵挡得住敌手的攻击。 物御。即是通过防御型的法器或者援引外力来抵挡敌手的攻击,比如各类的盾牌、盔甲等等。 遁形,换言之即是“跑”,打不过就跑。但跑也有不同的跑法,有的在天上飞,有的在水里游,有的往土里遁,还有的能够借助扭曲空间,实现瞬移。 卜法往往被修真练道的视作旁门左道、不入流而瞧不起,但有些时候又显得特别诡异,玄之又玄,让人敬而远之。 占星,就是根据星云排布的变化来推测事态的走向,主要是测国运、帮派运势等的大局大事。 筮验,就是通过燃烧草木或者龟甲,根据灰烬的排布,来推测事物的发展轨迹,主要是用来预测战争、个人运势等“小事”。 堪舆,就是通过山脉、水流等的走势来判定吉凶,是以观地脉而断未来。 术医,包含诊、断、治“三关”,主要以人体穴位和经脉为施医基础,通过望、闻、问、切四法而诊,又由面、手、骨、脉、息五相而断,再由砭、针、灸、药、导引、按跷六技而治,此处的药与药进不同,此处讲的药,是术医的一门技能,主要是为治病救人,是为祛病之法。 药进,是专为修真练道之人增进功力,提升效率的药剂或丹丸,有专门从事者,为财或为趋附,称之为药师,察燕第一大门派白元宗门所设的二十四堂中便有一个药堂,为得就是网罗天下名药,为弟子修行提供助力。 毒蛊,听上去很有些“邪性”,好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术,但实际上,毒蛊之术不仅不是什么旁门,反而是一支极有影响力、拥趸众多的一大分支。因为毒蛊之术能够无视敌手的修为、阵法,以白身而猎杀高手,因此,施毒者身价倍增,让人不敢轻视。总之,毒蛊之术仅是一门功法,做什么用,实现什么样的目的,还要看是谁在用。 修行之道恰如苦行,通往终点的道路有千千万万种,等着先行者开辟。如玄天祖师,在《玄天诀》中便为后世指明了修行之道,即吸收天精地华,在丹田修炼内丹。功力提升一层,内丹便增长一轮,功力的深浅取决于内丹的大小、轮层,待到最后,内丹达到瓶颈,若得机缘,内丹便可归得圆满、化为无形,是为“化境”,化境者真气充盈,虽有尽而不竭,虽有限而界域宽广,纵横捭阖,可日达万里,可倏忽间闪现敌人身旁。化境再修至深便成“仙境”,仙境者无形、无所不在,无欲、无不可为,可以自由往来于现实与虚无,可以自由穿梭于时间空间,可以创造自己的世界,可以做那个世界的造物主。仙境只存在于传说里,传说玄天老祖达到了仙境,他非是坐化,而是飞升上界为仙,更有甚者,传说九山九海实际是由他一手缔造的,当然这只是个传说,人们嘴上说着心里却不肯相信的传说,或许仙境只是萌生于想象的美好愿景罢了,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世界。 修为的人多了,就容易开拓出不同的路径来。有的走阳光大道,如呼吸吐纳、苦练筋骨、采药炼丹等等;有的人巧走偏门,如双修、探山、冰砺等等;还有的人另辟蹊径,走上邪路,如采阳、炼血、熬皮、偷摘等,总之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当下,正道的修为之法,一般分为三大流派,一种是自修,用调节呼吸吐纳来更好地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比如原皇族和现在的伪皇派;一种是在呼吸吐纳的基础上调配药剂增进修为,以白元派为主;还有一种是据传是始创于中柱汉美国,实际还是脱胎于《玄天决》,后经霍卢国发展壮大的“新兴”修为之法,与前两种有着天壤之别,唤作“镜修”。这类修为之法的初学者要先学会创造一个虚无空间,谓之“入境”,然后在这“镜”中修炼,可以免受外界干扰,平心静气,从而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但,对于个人的悟性和先天要求过高,大部分人天生不能“入境”,还有的人入境后心绪不宁而走火入魔。古月、赤羽、石叁等人即是跟着天机子在极都湾子洞修习了此法。 察燕国所有阵法,林林总总超过千百个,有大有小,有强有弱,但叫得响、有影响力的却不多,总结起来就是七加三,凑齐了整十个。所谓的“七”指的是察燕国本土自古传承或者名门大派开创的阵法,主要有皇派的勤王四翼阵、古潭阵、灵兽阵,白元派的波月阵,党项的楼兰阵,沙河的寒冰阵,还有一个是新兴派系晋王派的魔魇阵,此阵法虽然不像前六个那样有毁山灭海的力道,但通过布施毒气而设下魇阵,凡入阵者,非死即伤,十分可怖。外来的三个阵法分别是临碣的噬灵阵、霍卢的撒星阵、汉美的剑雨阵,后两者倒还算是大开大合的正道阵法,虽然威力很大,但尚能用功法稍加抵挡提防,但噬灵阵无论是发功、布阵还是取道收成,都是诡异至极,让那些名门大派都吃尽了苦头。 不难发现,除了晋王派的魔魇阵,其他阵法要么是名门大派的,要么是大国输入的,所以,阵法是势力的象征,也是实力地位的一大保障,有了大阵,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没有阵法,任你讲透道理、占尽天理,也无济于事。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三:一来是“创”。开创一个阵法,需要一个乃至多个修为至高的领袖借助本门的天、地、人三才之势进行不断地推演、排布、试用,而这一个或是多个领袖,往往就是阵法的阵眼所在,如果修为不够或者阵法机关不够精巧,不仅不能成势,还有可能会对自身造成伤害。二来是“变”。阵法再怎么精妙,如果用上几百上千年都是一成不变,那也容易被敌手轻易点破,吃败仗倒是小事,如果伤了门派的筋骨,还有可能因此而走上覆灭之路。所以,要想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在本门派内不断地培养出出类拔萃的人才来接续传承,而且能够改良或者开创新的阵法。第三是“众”。排布阵法需要众多修为高深的子弟或相当珍贵且众多的法器操持,不是寻常小派能够完成的,当然,魔魇阵除外;最后是“养”,阵法并非随用随取,在不用时需要做好养护,所需的花销不是个小数目,也不是小门小户能够担得起的。 第4章 图谋 登州白元宗门,白崇一挑着灯线,眉宇间气定神闲,好一副慈父良师的面相。他向身边人问道:“长老们都休息了吗?”那人答道:“除三长老外,其他八位长老都睡下了。”白崇一应一声“哦!”顿一顿又吩咐道:“把白衣、白魅叫来。” 不一时,白衣、白魅两大护法轻飘飘地到了,颔首立在门口,等着白崇一吩咐。 白崇一看了一眼二人,道:“进来!”又吩咐身边人,“都出去吧。” 二人进了房间,仍是颔首站着。 白崇一问道:“近来在忙些什么?” 白衣说道:“教众弟子修习功法。”白魅答道:“我去刺探了古月的消息,初步查明他并没有离开察燕,应该是躲在海上的小岛了。我想再多派些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白崇一打断她,说道:“先不要管他的死活了。”白魅抬起头来看着白崇一,问道:“那白影、白鹤就这么枉死了吗?” 白崇一看了一眼白魅,见她眸子里闪着的泪光,便放轻了语气:“我知道你与她们素来交好,但眼下形势严峻,已经失去了两只手臂,你二人是我的心腹,若是再出什么差池,就真沦落成孤家寡人了。”白魅低下头,不再说话。 “壑南诸州大势初定……”白崇一顿一顿接着道:“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啊!我虽不说,心里却如明镜一般,你们的大功足以载入史册,百年之后也定会入主宗祠。然而!”白崇一话锋一转,从深情变得慷慨,“反观壑北,察燕大半土地、大半黎民仍身处乱世之中,黑刹、党项、沙河,如今又多了个什么晋王,彼此勾连、互搏,搅得天昏地暗、民不聊生,我们哪里敢有丝毫懈怠,哪里敢弃众生于不顾!” 白衣、白魅两人低头不语,等着白崇一的安排。 白崇一又道:“我的意思是,你二人把手里的事先放一放,各领几个得力的弟子,去北方各州探探虚实。一旦时机成熟,我们便挥师北上,解救苍生于水火。” 白衣道:“我们该怎么做?请宗主明示。” 白崇一看了一眼白衣,又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白魅,道:“你们各挑出三五十个弟子,分成两路,一路安插到各门派,一路去深山大川、沿海各地绘制详尽的地形图。注意,这件事一定不能宣扬出去,所选弟子也一定出自内院,切记!” 白衣、白魅二人出去。 白崇一陷入深思。自己虽大帮首脑,也被世人推崇为“救世主”,但,内心深处却有着强烈的危机感,总觉得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也总害怕自己处事唐突,有什么疏漏,因此他事事谨慎、处处小心,唯恐有什么闪失,愧对了祖宗,这大概是每一位处身高位者都会有的感觉,害怕得不到更多,又害怕丢掉手里的。 修真炼道者快把《玄天诀》用烂了,你会的我也会,我会的你也精通,各门派间比得是谁更精妙,比得是谁人数更多,比得是谁的天赋更好。各方势力就像搭台唱戏的,同一场戏,你唱罢我登场,比嗓音、调门、唱腔、气息和身段,但轮番登台,谁又敢说自己就是那绝对的主角。 白崇一之所以有如此之深的恐惧感,是因为霍卢国的遭遇,是因为壑南十一州接二连三的小股势力抬头,还因为自己手底下九个实力强劲的长老,最主要的还是外面日渐盛行的传说。传说末世圣皇普一放出消息,旧皇都有着皇家绝密,能够让人有机会飞升仙境,就像曾经的圣皇武工那样。 在此之前,他已经派了几个长老以游历之名,潜去晋王派旧皇都探访,但都无功而返。他担心这等宝贝早晚会落入他人之手,所以,他要抓紧时间,在水落石出之前,将其握在自己手中。到那时,统一察燕国、称霸九山九海、坐拥天下就不不再只是梦境了。 白衣、白魅站在山巅月下,被月光照得朦胧胧的,看不真切。“我总觉得宗主有什么心事。”白魅说道。 “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白衣答道,“安排我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就是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别陷得太深。” “这怎么讲?” “我总觉得宗主不是过去的宗主了。”白衣笑了笑说,“或许我们都变了。” 白魅抬头看着圆月,感叹道:“真怀念我们四个人一起闯荡的日子,北伐时虽然历经生死,却畅快淋漓。只可惜……”转头看了看白衣道:“他们两个就该听我的劝告,随便找个借口,何必去惹什么古月呢?也不至落得这般下场,平白丢了性命不说,还要被冠以杀人师父的名头。我之所以恨古月,就在于此,敢做不敢当,算什么丈夫?” 白衣打断她道:“别想了,过去的总归要过去,该来的总会来的,谁也保不住昨天的还会不会重现。”随即又忽从感慨中抽离,说道:“我们还是说些正事吧。”看白魅点了点头,继续道,“相比于探路,到各派系卧底更加危险。我的想法是,我挑一些精明强干的弟子安排到各门派去,你带一些弟子分头行动,去各处绘图。” “万万不可!”白魅抢着道。 “听我的吧,已经初步查明了古月老贼就在藏在某个岛上,也方便你手刃仇人。再说,你为人刚正,眼里揉不进沙子,到各门派卧底,须面对各种质疑,必要时还要使一些阴招,还是我更合适一些。” 白魅还想再争,白衣抢先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已失去了他们不想再失去我。”二人对视,“我又何尝不是呢。” 白魅默许! 第二日,白元宗门里发出布告,四大护法之一的白衣带着几十名弟子叛逃了,宗主白崇一怒不可遏,势要将其捉拿归案。 没几日,便传言白衣已加入黑刹族。要知道,黑刹族可是入侵的外邦,白衣此举,不仅是自绝于白元,更是自绝于察燕各帮各派。后又传出跟随白衣出逃的弟子,因不满白衣投敌而决裂,又不能重回白元派,进退无门间,向各派系寻求接纳庇佑。不一时,近五十个弟子就纷纷投入各门派中了。与此同时,白魅带着几十人,避开各方势力,在边际上穿梭,当然,最先绘制的,还是近海的各岛屿的地图,试图借机找到古月的下落。 白元宗主殿上,白崇一端坐在主位,九位长老两边列坐,各堂主一排排站立在大厅里,俨然一副朝堂气象。 白崇一朗声开场:“难得今天众长老都在,近日各堂也报了些新的情况,我们一起议一议。此外,主要还是想同诸位商量一下门派的大计,未来向何处去。”九位长老和众堂主各怀心事,却是不言,等着白崇一的安排。 药堂堂主抱扑子奏说今年的药价比往年又涨了一倍,且常用药材供量不足,稀世珍药几乎绝迹。他提议以采代买,选拔门里丹成的弟子去拉瓦深沟采药,一来能够缩减开支,二来也能借此机会历练弟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了半天,最终都表示同意。于是白崇一敲定:“请三长老做主,抱朴子安排吧。”三长老白桢点头答应着。 第二件事,是青苗堂的单乔呈议的,他说今年招弟子不容易了,一来是民众的兴致不高,都愿安稳度日,不愿让子孙后代打打杀杀的冒险,二来是北方几个帮派暗中掺和,以高价或者许愿封官,挖了白元的墙角。他提议,一方面提高招弟子的价码,另一方面加强戒严,一旦发现外帮派在壑南活动便要严加审讯。 看了一眼众人,白崇一先表了态:“对于戒严一事,我深表赞同,至于提高价码,大长老,这事是你代领的,你怎么看?” 大长老白霖欠了欠身,道:“窃以为单乔堂主做事向来公正无私,他下定论前一定是做足了功课的,我同意他的提议。” 白崇一沉吟了片刻,拍板道:“那就按照大长老的意思办吧。” “该议的事就这些,接下来,我们聊一些有用的闲话,说一说未来的去向。”白崇一目光一一扫过,却没等来回应。于是他只能抛砖引玉,“那我先说吧。” “三十年前,白元以皇族不仁,发动白元起义将其推翻。但,终因我们势力不济,加上黑刹横插一杠,从中作梗,使得我们前后掣肘,周转不灵,致使北方大半国土得而复失,后数番北伐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无疾而终。经过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我们已在壑南站稳了脚跟,却还要眼看着沙河、党项、伪皇族蚕食国土而安然自得,为之奈何?唯有望洋兴叹!” 众人还是不作声。白崇一继续道:“现在,我们培养出了万千出类拔萃的子弟,又改良了波月阵,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也是时候与他们较一较长短了,该清算的清算,该偿还的偿还,该承担的承担,毕竟,我们是以天下为己任的。” 各长老仍是不作声。白崇一等着,等着。终究没让他失望,等来了一个声音,英武堂主德父站出来洪声说道:“宗主说的极是,我们要人有人,要阵法有阵法,要财力有财力,要民声有民声,收复山河,没什么好顾虑的。” 白崇一大喜,面上却不带一丝表情,点点头,微笑着看向他们说道:“众位长老,你们觉得呢?” 大长老白霖看了看二长老白松,二长老白松看看三长老白桢,三长老白桢看看四长老白榆,四长老白榆看看五长老白灵儿,白灵儿是晚辈,父亲早年战死,家里又没有男子,长老位子传给了她。白灵儿没有再往下传递眼神,直截了当地说道:“无论是出于国仇还是家恨,我都极力赞成,不杀了党项的花黎子,我没办法向家父在天之灵交代。” 大长老白霖看了看后面几位长老,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成则登堂入室,败则万劫不复。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啊。要想北伐,伪皇族是躲不过去的,三十年来我们一直钻研如何破解黑刹族的噬灵阵,却没有半点进展,现在出动,恐怕又要重蹈覆辙。” 三长老白桢和七长老白梧附和道:“说得是,该从长计议!” 六长老也是晚辈,唤作白无双,向来与白灵儿交好,他虽然没有大胸怀,也没见识过噬灵阵的威力,但有一副追随白灵儿的心肠,附和着白崇一的主张。 八长老白茹和九长老白蕙都是女辈,也不是积极冒进的性子,一心求稳,不愿再起杀戮,所以附和着大长老白霖的主张。一时间僵在那里。 白崇一眼看着这些修为高深的长老,有一些是从开始就追随自己,几十年的交情,从兄弟姐妹变成了君父臣子。他无奈地摇摇头,妥协道:“这也不是什么急差事,也不是非要在今日决出定论,既然没有达成一致,那就改日再议吧,散了吧!”白霖等人起身,头也不回地出殿去了。 第5章 出山 察燕国西南海岸三角地带有一处“风流湾”,与沉沙岛隔海相望。名叫风流,却并不是风流之地,只是北接厉风,南临洪流,夹在芒砀、中柱、阙华三者之间,形成了一个避风港,像是个“温柔乡”,因此叫作风流湾,既有形意,又有意意。 栈桥旁一艘乌篷船上,灯盏摇摇晃晃,照着四个身影,分别是被天机子从霍卢请来帮助古月、赤羽的博文、利德、仇牧,当然还有赶去请他们的石三。 “古月大师也太过谨慎了吧。”博文打趣道。 “正是,这般谨慎,怎么干得了开宗立派、打天下的大事呢。”利德和仇牧也笑着附和道。 “三位大师有所不知,古月大师并非胆小怕事之人,他在这岛上多年,对岛民多有庇佑,如今一别不知何时再重逢,想是彼此寒暄挽留,情到深处自然忘却了时间。请海涵!”石三解释道。 三人看石三认真起来,也不再挖苦,说起一些闲话来。 石三出了乌棚,向沉沙岛方向望去,除了茫茫黑夜,咸湿的海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于是他坐下来,入镜,自顾自地修炼。 自从石三跟着古月、赤羽游历极都,在天机子那里学会了镜修之法后,石三的进益越来越快,内丹接连增轮,且内质更加紧实。 镜修之法由初到深共有五步,即入镜、辟镜、饰镜、成镜、化镜。石三目前的是入镜之后的辟镜,就是入定后进入茫茫宇宙,开辟出更广阔的空间。一般镜修者,都是照着现有的世界地形地貌、空间形态进行辟镜,这样做的好处是省时省力,不用费更多地脑筋去设计修饰,但坏处同样明显——容易混淆了现实和镜界而走火入魔。石三不是一般的镜修者,所以,他并不打算照搬照抄现实世界,而是缔造出一个既真实又美好的神仙镜来。 一周运转下来,静坐着的石三身上、头上腾起一缕缕水汽,额头、鼻尖沁出豆大的汗珠来。 此时,天空倏地划过两道“流星”,石三在镜中有所察觉,立刻出镜,抬头向天空望去。终于来了吗?于是他气运指尖,向天空射出一道白光。不多时,两道流星向乌篷船划过来,稳稳落在船头。 石三难掩兴奋,忙笑着迎上前去,不住地与他们寒暄。古月、赤羽二人也热情回应着石三。此时,乌棚里传出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欢聚:“石三,是谁在外面?” 外面三人相视一哂,石三笑着答道:“博文大师,是古月大哥和赤羽大哥到了。” 赤羽将半个身子探进乌棚,拱手道:“三位大师久仰久仰,棚内狭蹙,礼数不能周全,望三位大师恕罪!” 博文笑着站起身来,利德和仇牧也随着站起身来,一起还礼道:“我等奉了圣皇之命前来协助你们,本就没什么宾主之分,皆是为着救国大业,哪敢再讲究这些个繁文缛节。” 古月闻声过来,与三人施了礼,寒暄道:“蒙天机子尊者指点,与我等谴来不世出的人才,让我等信心倍增,往后还望三位大师不吝赐教。”说着,再次抱拳施礼。 “天机子乃皇师,我等皆为伴读,论起来,虽是亲传,但无师徒名份,我等前来,乃是奉旨,并非私交。”博文回道。 石三忙岔开话题,道:“船小不能久待,我们快些靠岸吧。”又向古月、赤羽说道:“两位哥哥,我在南麓城一个叫勾栏子村的地方找了几间茅舍,不妨暂且赶去那里安顿吧。”赤羽道:“那不是你的老家吗?”石三笑道:“赤羽大哥好记性,正是我的老家。” “那里属白元的势力范围,我们当谨慎才是,就不要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了,安安稳稳的在地上行走吧。”古月嘱咐道。 “古大哥说的是,我已经安排妥当了,等我们靠了岸就换骑疾行兽,只需两天时间就能抵达。”又转向博文三人:“只是苦了三位大师了。” 利德看了一眼博文,客气道:“说哪里话,我们也不是纸糊的,当年平乱的时候,比这个苦一百倍不止。兄弟不必客气了,切不能把我们当成外人看待。”石三气运掌心,催动小船,向芒砀岸边驶去。 上了岸,一行六人又换了疾行兽,卷起一路风尘,沿着拉瓦深沟南岸,随着石三向勾栏子村方向赶去。 疾行兽极善长途奔袭,行进速度相当快,可日行千余里,是非修行者最佳脚力,然价格极贵,一般为大门大派所用,不是一般人买的起的。石三虽是药农出身,但跟着白元打了几年天下,着实赚了不少卖命的钱财,加上哥哥战死,又将抚慰金分给了自己,所以,他手里是有些“余粮的”,反而是古月和赤羽,一个是末代皇朝守城的大头兵、一个是清贫的教书匠,后又历经三十余年的浪荡漂泊,即使有些积蓄也早已消耗一空了,所以这一路基本都是靠着石三接济。 疾行兽没命地跑了两天,终于安全抵达了勾栏子村。几个人牵着疾行兽,驻足在几间茅舍前。 博文苦笑道:“听石三兄弟说是茅舍,我原不信,以为是谦辞,现在看来,不仅不谦,还有些夸大了。” 石三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村子里条件有限,这几间是我让家父向乡亲调借的,时间紧急,只是简单修葺,让诸位屈就了。” 赤羽忙说道:“有个安身处已经很好了。况且,过于显眼的话也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古月点头同意。 博文三人看了看周边的房舍,对比下来,确实能看出这几间是修缮过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几个人进了一间稍大的茅舍。石三捡过两条长凳,让几位围桌坐下。高声喊道:“石丫,沏茶!” 一个年轻姑娘端着茶盘应声而入,给各位“大师”沏了茶,便撒了欢,笑着跳着扑向石三。石三忙推开她,笑着训斥道:“这么大的姑娘了,成何体统!”石丫不管不顾,只顾着抱他,说道:“前几天阿爹就说你来过了,夜里来夜里走的躲着我,今天可算让我逮着了。”石丫的笑感染了众人,都跟着会心的笑起来。 石三轻轻地推开石丫,但内心里深受感动,大哥不在了,父亲上了年纪,心头顿感一沉,好几种滋味一齐涌上来,差点流下眼泪来。说道:“待我去见过父亲。”辞了众人,牵着石丫向家里走去。 看看石三走了,博文向古月正色道:“古月大师,我等来是为着大业,敢问有什么指教?” 古月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赤羽忙接过话:“哪敢有什么指教!那日我请来天机子老前辈,给我们指点了一条明路,但苦于无材可用,天机子老前辈向我们引荐了三位大师。”顿了顿,便又接着说道:“察燕同霍卢乃是友邻,自古多有往来,各自的情况,彼此之间应该多有了解,在贵国圣皇关雎子引领下,霍卢由大乱到大治,给我们许多警示。眼下察燕国正处在大乱的边缘上,一场风波是躲不过的了。我同古月大师本无心掺和,只想过闲散生活,但时势不许、良心不许,思虑在三,才决心要出来做些事情。” 博文道:“我们不如开门见山吧!”不等两人有所反应,继续说道,“我们三个人在来的路上已洞察分析了察燕的时局。对两位大师的情况也已有了些了解,我们认为,空想是绝对成不了事的。” 二人异口同声应道:“正是!” 博文继续道:“在这方面,毫不客气地讲,我们霍卢是贵国的先师,你们走过的路我们走过,你们还没走的路,我们也都走过了。”看了看二人,又继续道:“以霍卢的经验来说,前期应当有所依附,否则将很难存活,也会师出无名。” 古月兴致很高,仔细听着,见博文不再说了,追问道:“请博大师明示!” 博文有些得意,说道:“当年,吾主圣皇也是一无所有,但仗着颇高的修为,依附于当时的皇族,借着对皇家的把握,将影响力释放出去,散播全国。事成之后,我们把旧皇族像牌位一样供起来,充当门面罢了。久闻察燕有一种鸟,唤作鸠,性懒不肯筑巢,便将卵下在鹊巢之中,借其羽翼温柔,孵化而出,再将雏鹊排挤出去,独享其成,是为鸠占鹊巢之说。我所谓的依附,不过是缓兵之计,待有了底气,再做计较。” 古月同赤羽同时缓缓点了点头,继而问道:“难道要依附于伪皇族吗?” 博文笑道:“何来的伪皇族?皇族还有真伪之说吗?” 古月同赤羽恍然大悟,又问道:“可是……现在的皇族已被黑刹族掌控了。” 博文说道:“二位大师向来英明,怎么这般实心眼儿,白元起义推翻皇族了吗?” 两人答道:“推翻了!”继而又说道:“没有推翻!” 博文道:“白元派推翻的是昏庸无道的圣皇普一,而不是整个皇族。皇族的血脉遍布整个察燕国乃至芒砀大陆,这些血脉就像火种一样一直在燃烧着,何来灭亡一说。” 二人自言自语道:“皇族子嗣岂止万众,要有名分又有实力,还会有谁呢?”继而拍手道:“晋王…….” 第6章 书信 石三拜见了父亲,原本飘着的心突然便安定下来。自从兄弟两个被抓了壮丁,父亲就没法再去山上采药,现在年纪越来越大,加上石一的事对他打击太大,终日里郁郁寡欢,积郁成疾,身体一直不好,整个人苍老了许多。石三不敢聊起大哥,于是随便找个话题问道:“现在药还好采吗?”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别提了,前些天,村子里突然来了些修道的,能飞能爬,争先恐后地到沟壁上去采药。他们一来,本就稀缺的药材彻底绝迹了。” 石三讶然道:“还有这等事?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吗?” 父亲道:“在这片地界上,还能是哪个门派。白元派!都是些年轻弟子,看样子是要打仗。” 石三先是错愕,后强笑道:“您老别瞎琢磨了,白元实力强劲,谁敢来犯,我们壑南安定的很。” 父亲分辩道:“没人打他们,他们倒憋着去打别人。总之是消停不了的。” 石三也深知这其中的深意,应付了几句,赶紧跑去向古月、赤羽报告。 古月正在写信,赤羽在旁边指点,见石三急匆匆地跑进来,问道:“石三兄弟,出了什么事?” 石三站定了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父亲说,村里突然来了许多白元派的弟子。” 古月手一抖,赶紧放下笔,站起来问道:“是哪个长老带队?是为我来的吗?” 石三答道:“不是!家父说,这些弟子比我们来得早,是来采药的。” 古月神情放松了下来,强笑道:“不用管他,想必是弟子历练,或者刺探壑北军情。” 赤羽说道:“古大哥,不能轻视啊!兴许是白崇一在做某种准备,或者释放什么信号!” 古月想了想,说道:“石三兄弟,令尊身体可好?” “还好,只是大哥的事对他打击太大,近些年多病。” 又转向赤羽道:“赤羽兄弟,我们只顾着商量事了,还没去拜会老人家呢!” 说是“老人家”,古月和赤羽都是修行的人,岁数岂止百岁。按年龄算,要长过石三太爷爷了。二人去拜会了石三父亲,并打听了具体情况,听说是一些白身弟子,并没有堂主、长老,才放下心来了。“或许,仅是为弟子炼药的呢。”两人彼此安慰道。 古月回去把信写完,封好了,交给石三,嘱咐道:“兄弟,这次的差事不同以往,十分重要,且有些凶险,是要送给晋王黄岐山人的,此人阴鸷诡诈,万要小心提防,不可多说了话,让他抓住什么把柄。” 石三点头答应着,问道:“此信是古大哥个人名义还是?” 赤羽上前道:“若他问起来,就说新党裁决古月,古大师!” 石三点头答应,出门去了。 石三本想骑疾行兽,但需要绕行几百里地,才能有一座岩桥,思虑再三,他决定先骑疾行兽向西行进几十里地,避开勾栏村,再御气飞行。没想到,刚下了疾行兽就撞见了三个白元弟子。三人见石三气度不凡,又骑着疾行兽,且不是自己门人,便试探着问道:“敢问何门何派,欲往哪里去?” 石三笑道:“访友!” 三人见他面色和善,自己又没有盘查的任务,就不再多纠缠,任石三腾空而起,倏忽间不见了身影,感叹道:“此人的修为远强过我们,不知道比德父堂主如何。” 晋王派几乎处在察燕国正中央,在拉瓦深沟北千里之地,是帝国的旧都和京州一带,占了不到一州之地,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也算不上小。 石三运足真气,不消半日就到达了晋王府,也就是旧皇宫。 站在高高的宫门外,石三心里感叹,这等雄伟气派,经营了千余年的皇族,怎么顷刻间就崩塌了呢? 眼下由不得他多踌躇,于是他收拾心情,向守门人表明来意。守门人不敢怠慢,层层向上禀报,最终报到黄岐山人座前。 黄岐山人自言自语道:“新党?哪来的新党?天下大大小小几十个门派、上百股势力,每天来拜码头的络绎不绝,不知道今天来的又是什么货色。”这样想着,却又下旨:“搜净了身,让他进来吧。” 石三跟着卫士进了大殿,向黄岐山人施了礼。 黄岐端坐在主位上,对石三上下打量了一番,见面色和善、身形伟岸、气量不凡,便不像先前那么怠慢,笑了笑还礼道:“久闻新党大名,今见阁下器宇轩昂,不愧是名门大派啊!” 石三心里暗笑,这老小子老奸巨猾,嘴上这般逢迎,心里还不知如何鄙夷。强忍着笑,回道:“晋王谬赞了!”从怀里掏出信件来,双手捧上,高声宣道:“新党裁决古月谴使石三呈信一封,请晋王亲启!”卫士接过信,呈给黄岐山人。 黄岐山人打开信,见信中写到: 旧臣古月拜谒晋王座下安: 三十年前,白元贼众反,窃我山河,掳我先皇,搅得天翻地覆,国不能国,民不得安。幸晋王大略,雄师威壮,护一方疆土百姓,续皇脉流淌。 臣本供职壑南功法院,安心修炼,培养人才,不想被贼人戕害,险些丧命,无奈奋起反抗,手刃白元二护法,于壑南组建新党,深入敌后,与之周旋。 臣蒙受皇恩一甲,为国培养高阶人才千万计。愿率众弟子皈依,以报浩荡皇恩。 再拜! 旧臣古月及众弟子 黄岐山人看完了信,呵呵的乐开了花。他虽没听过古月的名字,但信中透露出的诚意还是让他很受用。便招呼左右:“为来使排宴!” 众人按照旧皇族国宴规格招待了石三,石三很有些惊讶。他并没有看到信里的内容,但他隐约间猜出了几分,于是处处小心,怕多说了一句话,行错了一步路。 宴上,黄岐山人率晋王派山阳、河阴二老亲陪。黄岐山人坐在主位,向石三介绍道:“小兄弟,这二位是我的肱骨重臣,左边的号山阳老人,右边的是河阴老人,这二老可是不世出的老神仙,从旧时晋王府至今二百余年一直在我左右,是最得我心意的。” 石三施礼,两位老人只是欠了欠身,面色始终阴沉着,像是有极重的心事。 黄岐山人笑着说道:“古月大师真是雪中送炭啊!若不是他自荐,我真不知皇族还有这等人才,石三兄弟旧时在哪里供职?” 石三一惊,自忖其中意味,“送炭?自己本就是泥菩萨过江,哪来的炭可送?难道是?”越想越惊,心里不免有些局促。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应付道:“我出身寒微,未有大材,只在古月大师身前行走。”。 黄岐山人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了,随即又正了正色,说道:“最近这几日,我这里也是不大太平。” 石三满脑子想应对的话语,最后只是发出一句疑问:“哦?” “我北方与党项毗邻,他们近来频繁往边界上调集兵力,有入侵之意。虽不惧他,但“韩信带兵多多益善”嘛!这下好了,有你们的支援,我便如虎添翼,没有半点后顾之忧了!不知贵派有多少弟子?” 石三听见他算盘打的叮当响,一时也不好回答,只是强笑道:“我只是末流,不知内情,不过奉命行事而已。” 黄岐山人心知“新党”必是个小门小派,应该没多少实力,但既然是送上门来的,蚂蚱再小也是肉,不收白不收,又怕面前这小子一去不返,便略施了个小计,对石三说道:“小兄弟,想必还没看过古月的信吧?”吩咐左右取来信,递给石三。 石三看到“旧臣”两个字时头皮就炸开了,往后越看越吃惊,看到最后,有种被什么东西猛击中了头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应对。想来自己也经过一些风浪、见过一些世面的,看到这封信,竟还是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这确定是出自古月之手?确定是自己战战兢兢护送了千里的密笺?确定不是黄岐山人掉了包的?确定是古月的真心吗?无数疑问一股脑涌上心头。 黄岐山人善察言观色,从石三渐渐阴沉的脸色也可以猜出他的心思,于是打趣道:“石三兄弟?”石三茫然应声。黄岐山人说道:“既然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这样,你也别回去了,我派人回信一封,让古月他们尽快入编就是了。”石三刚醒悟过来,想要找借口脱身,黄岐山人抢道:“石三兄弟,北边战事吃紧,你且带一队人马前去探探虚实。”石三赶忙回道:“初来乍到就带队出征恐怕不妥吧?” “一家人莫说两家话。”黄岐山人摆摆手,又笑着道:“今天劳顿了半日,且将息一夜,明日吧!”又向山阳老人道:“从你座下选出三十个弟子来交给石三兄弟,让他去北边探探虚实。也让我们弟子见识见识名门大派的神采。”山阳老人点点头,仍是阴沉着脸色。 宴罢了,石三被人引着去客房里休息。心里却是极度郁闷,对于古月的这一行径百思不得其解。这叫什么事?黄岐老狗的名声难道你不知道吗?不对啊,临走时你明明嘱咐我,此人阴鸷诡诈,怎么会以那样令人作呕的语气说出那般令人作呕的言辞来,难道是调了包?那我该尽早脱身!那如果确是你写的,我又该如何自处呢?真得要带什么鸟兵跑去跟党项人拼命吗? 石三无心修炼,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这么一次次地疑问,又一次次地否定,一次次地探寻着答案。虽然很受伤,但还仍还坚守着什么。 第7章 重逢 石三就像被人架起来往前推着走,第二天刚起床,就有卫士来找他,道:“石都统,我等奉晋王之命已列队完毕,请问几时出发?” 石三苦笑着摇了摇头,“都统?这么快就给我冠上高帽子了?”无奈,把心一横,想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去他的,大不了故伎重演,再逃一次便是了!”朗声回道:“出征!” 令石三没想到的是,这三十人并不是什么佼佼者,而是三十个新抓的壮丁,并不会御气飞行,又没有疾行兽做脚力,石三恻隐之心大动,也不忍斥责。于是,一行三十一人便慢吞吞地向北挺进。 好在晋王派辖域不大,仅不到一州之地,方圆仅四五百里。行进了大概一天时间,身边的兵丁就报说:“已到边境了!”但四下望去,只有叠峰翠岭和一条大河,并不见有人往来。一路走来,经过得村镇,也没见有什么修真炼道的,都是些平常百姓家。望着眼前景象,石三心里憋闷,啐道:“这叫什么事?”若是换作别人,大概就打道回府睡大觉去了,但石三不是别人。于是他带着三十人沿着边界线巡视了一番,确定没有敌情后,才找了个丘岭驻扎下来。 经过一番巡视,一幅地图在石三心里展开。党项的辖域像一把钝斧子,斧柄一直向南延伸到厉风南岸,与扶桥国隔海相望,北边斧头处分别接了晋王等大大小小十几个势力范围。与东北的沙河,东南边的伪皇族对这些小股势力形成包夹,虎视眈眈的意图将中原之地瓜分蚕食。 其实晋王派与党项接壤的地方并不大,只不到百里,但这足够党项人活动的了。起初,石三也觉得,这种形势对晋王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但后来转念一想,晋王派虽不及四方势力,但在中原小势力中又算是“排头兵”。按照常理,大鱼吃小鱼也应该是从最小的鱼开始吃起,怎么会先触霉头呢?想到这里,石三笃定,所谓的进犯,只不过是探听虚实。再者,诡诈如黄岐老狗者,怎么可能看不透这层道理。安排自己来这里,只是软禁之法,以此为要挟,逼着古月真心实意的臣服于自己罢了,一个小小的石三他并不放在眼里,但古月还是很有些份量的。或许,那封信应该是被调换过的!想到这里,石三心里才轻松了一些,便有些心思赏身边的景致,于是便安顿好一众人,自己腾在半空,闲逛去了。 看着脚下的密林深山,石三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还是个“愣头青”,刚跟着白衣师傅学会了御气飞行,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一样,在半空里与人厮杀。还记得当时一个踉跄没站稳,险些跌下去,幸好师傅手快把自己拉起来扶稳了。 石三看着下方,突然发现山坳里一团云烟腾起,隐隐间好像有人行动,以为是党项探子,便悄悄地落下去。 这片林子不知几千上万年了,尽是些数人合抱的大树,下面一层是些密密麻麻的灌木丛,想必少不了飞禽走兽。 慢慢靠近团雾,石三秉着气,感受着周遭的气息。是人? 不是人!也不是兽!而是一个物件,一只匣子,口敞开着,向上不断的吐出雾气来。石三好奇,扯下一块衣角来堵住口鼻,防止中毒,从树上跳下来,慢慢走进团雾中。 石三不敢轻易动手,围着匣子转了几圈,仍不识得是什么物件,也不知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雾气?他捡起一根树枝,把匣子拨开,盖上盖子。雾气就被锁在匣子里,周边的团雾也慢慢消散。再打开匣子,雾气便又像先前那样,汩汩往外喷吐。石三常年在崖壁上采药,断定云雾没毒,便放开口鼻,用手捧起匣子。 匣子不大,只有一拃宽厚,通体黢黑,里面被云雾遮蔽着,也看不清内理,看上去与寻常木匣相似,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石三伸手向里探了探,却惊奇地发现,本来只有一拃深的盒子,自己伸了半条胳膊进去,却仍不见底,心道,这不是宝物就是邪物。捡起一颗石子扔进去,过了许久也没有听见触底的声音,匣子竟像是个无底深渊一般。 忽然,石三感觉背后一阵阴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更有咔咔枝干断裂之声四起。他下意识地腾空而起,站在半空里向声音方向看去。看不见是什么东西,但是密林摇晃着急速向自己的方向奔过来。石三调运真气,做好迎战准备。 倏忽间,那物已到脚下,黑乎乎的一大团,伸着爪子,纵身一跃向自己扑过来。 石三手上无防身之物,只能用真气化墙,硬生生挡住一击。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此物力道出奇的大,大爪子一挥,便把他拍飞了出去。石三赶紧气运下盘,后退了百米之后才稳住身体。 好在那物不会飞,在地上抬着头,盯着石三在原地打转。 石三远远地看着那黑东西,足有两三丈之高,身如细犬,头上有长独角,牙、爪尖而利。眼看到手的猎物飞了,急地发出婴孩啼哭声——原来是一头蛊雕。 刚才情急,黑盒子丢在了地上,白色的云雾汩汩冒着,不一会就把周边笼罩了,逐渐遮蔽了黑蛊雕的身形。 蛊雕虽然凶猛,但石三也不惧它,于是把真气调运全身,瞅准了方位后,一个俯冲,把盒子抢了起来。蛊雕猝不及防,正拼命吸食着白雾,被石三这一招吓了一跳,撒开腿就跑,跑不多远,又回身看石三。 石三盖上盖子,团雾逐渐消散,站在原地的蛊雕竟然也晃了晃身子,凭空消失了。石三吃了一惊,难道这畜生也有了修为?石三突然意识到什么,往蛊雕奔来的方向飞去。 看着完好无损的枝叶,石三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盒里的烟雾是致幻的毒瘴,之所以没有完全进入魇境,恐怕与自己镜修之法的缘故,常年往返于现实与灵镜之中,对于虚妄之景有着超出常人的洞察力。 “这魇境竟然如此真实!”石三不禁有些感叹,饶是他也险些着了道,若是寻常人岂不是完全迷失了自?这样想着,不敢多做逗留,起身向营地飞去。还没到达营地,石三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按理说三十个人、七八个帐篷,即便不大声喧哗,也应该有些声息的,然而却异常安静。 石三,赶紧落下来查看,连着进了五个帐篷,连个人影也没发现。 石三这才断定出了问题。但帐篷完好无损,周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人,而不是飞禽走兽所为。如果是人,那他的修为得高到一个令人恐怖的程度,至少要高过自己,否则,莫说三十个修真弟子,就是三十个普通人,也不能这样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 正出神,石三感觉背后有动静,赶忙转身招架,但为时已晚,一只手已拍在了他肩膀上,轻松卸掉了他的真气。石三定睛一看,顿时吃了一惊,但随后就放下了防备,原来,是自己的师傅——白衣。 石三既惊又喜,一时语塞,憋得脸色通红,眼眶也随之湿润了。人总是这样,不管经历了多少磨练,长了多少见识,认清了多少淡漠,总在心底里藏着一方净土,埋葬着最干净、最纯粹的灵魂,说不定哪一天、哪一刻,这个灵魂就会死而复生了。 此刻的石三,就像回到了若干年前,回到了青涩的年纪,开心得像个孩子。 白衣也很意外,但她已经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纪,微笑道:“他们说是你,我起初还不信。” 石三笑着问道:“您怎么在这里?就您一个人吗?您这些年还好吗?听说您……” 白衣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修为长进了不少,但又瘦了些。你的那些手下还在那边的帐篷里,我没伤他们,过一会儿醒了,你就把他们带回去吧。”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没想到你竟投奔了黄岐山人。” 石三赶忙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您放心,我心中有数,定不会随波逐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 白衣点了点头,感叹道:“谁又不是被逼无奈呢!”随后嘱咐道:“今日你我相遇之事切莫与外人说来。出了山,有两个人等着你,晋王派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你虏获的,疑似党项的探子。” 石三先是不解,不知师父此举是何用意。但迟疑片刻才恍然大悟,“都传您投奔了黑刹……” 白衣做噤声状打断了石三,说道:“到这把年纪了就该活明白了,有些事由心而作,有些事身不由己,有些事宁死不为。”刚要告辞,又转身向石三道:“黑匣子交给我吧。” 石三问:“这匣子有些蹊跷,您要当心!” “我知道,我此行就是为它而来的。”见石三不明白接着解释道:“这是黄岐老狗魔魇阵的机巧所在,名叫无心,取自‘云无心以出岫’之言,可以用真气催动,吞云吐雾,雾中带着瘴气,可以迷人心智,让人产生幻觉。是黄岐老狗让你安设的吗?” 石三正出离,听白衣如此发问,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刚才巡查偶然发现的,我也险些着了它的道。” 白衣发出“哦?”的一声疑惑,说道:“以你的修为,若中了招断无自救的可能,是怎么做到的?” 石三也是不解,回道:“我也不知,只是看到有只蛊雕要吃我,被我挡住了,关了匣子方才清醒过来。” 正说着,一人御气飞到白衣面前,瞥了一眼石三,报道:“白领教,我们该走了。” 石三把黑匣子交给白衣,向恩师拜别。 第8章 试探 石三的不算任务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但他不愿返程,就近找了个村子住下了,隔几日打发一个弟子回去报安,顺道把白衣师父交代的事办了。余下的时间每日进山镜修,偷来一段难得的神仙日子。 那日黄岐山人谴人给古月复了信,信中以晋王的口吻对古月忠诚极尽赞赏,询问新党有几多弟子,敦促他早日率“众”来投,日后将与他“同谋大事、同成大业、同享富贵”。 古月看了信,有些哭笑不得,叫来赤羽、博文、利德、仇牧商量。说道:“看来这个依附不太靠得住。” 博文看了信说道:“我倒以为此事可行。从信中看得出,此人虽奸诈之极,但气量小而无大志,只要提防着些,是可以借力的。”利德、仇牧两个人也随声附和。 赤羽说道:“这老狗使得好手段,将石三兄弟扣下了做人质。现在已经刀架在脖子上了,不行也得行了。” 古月道:“你们说得我都清楚,关键在于黄岐不知我们的虚实,才对我们礼遇有加,如果知道我们算上石三才不过六个人,他还会与我‘同谋大事、同成大业、同享富贵’吗?” 五个人同时陷入了惆怅。 突然,赤羽一拍桌子,说道:“古大哥去信里不是说了吗,你旧时在功法塾教了许多弟子,这些弟子现在是什么境况?有没有争取的可能呢?” 古月无奈道:“我当时只是公差,并非进门弟子,不能算亲传的。” 赤羽说道:“但眼下形势需要,莫如还劳大架向他们发个英雄帖,招他们过来帮个人场。”又劝道:“不试怎么知道行不通呢?” 博文三人也应和道:“赤羽大师说得对,要做大事,应当当机立断,全力而为。还是快向他们发帖吧。” 古月后悔写了那么一句话,但又不得不写那句话,不写一切是空想,写了又被人架着往前赶。干吧,总不能总是这样躲躲藏藏、碌碌无为。于是把心一横,提起笔、铺开纸,向还有些联络且在小门派里混迹的几十个弟子写了封引招信。 诸子才俊: 一别几十年,只见尺素未闻君声,安否?志尚在否? 昔日我曾教你们以天下为己任,未曾想自己竟落今日之境。事不成然志犹未改,遂开新党,招徕英豪,以图大事。新党者,以霍卢为榜样,请霍卢国士为良师,行阳光大道,教化天下苍生。 我从业近百年,教成者凡一千七百余众,深知你等是成大事者,故寄鸾笺诚心相请,望念旧交速来奔赴,为师翘首于门庭直待君来。 为师古月 赤羽读了又读,感觉缺了些什么,但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赞同道:“好,那我跑上几趟吧!” 古月当年所在壑南功法塾,仅负责教授拉瓦深沟以南地界皇家弟子的高阶功法,是为帝国培养最顶尖人才的,只有修炼达到一定境界、有一定天分的,才直接由皇家功法院荐学,每届期十年,每届也就百十个弟子,其中出类拔萃的,不及十一。古月之前给黄岐信中所说在功法院教授功法以及弟子千万计实在是有些夸大。像赤羽这种的就是比较出挑的功法塾结业弟子,不过他是北方塾,而不是壑南孰。这些学生在帝国时期要么是皇家贵族、要么是世间少有的天才,皆非泛泛之辈。出自功法塾的弟子,虽然不在一个部院和州县效力,但都对功法塾皆有着深厚的感情,并由感情形成一种“羁绊”,这些羁绊多了,便凝聚成一股潜在的强大“势力”,势力再大些,又对周遭环境形成强大的虹吸,因此,旧朝时,多有攀附功法塾者,以求庇护。当年白元攻击壑南功法塾,把当届弟子杀了十之八九,便跟功法塾一股势力结下了仇怨,众弟子宁愿投奔小门小派,也少有肯投到白元门下的。 月余后,赤羽带着五个人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古月果然站在门外翘首以待。 赤羽向古月和博文三人介绍:“这位是周毋庸、这位是叶一剑、这位是惠灵公,三人都是古大哥的学生。那两位是兄弟俩,老大伯舍、老二季布,是在北方功法塾的同伴。”众人向古月施礼 古月虽然热情地还礼,但失望之情还是溢于言表。自己发出了一百多封英雄帖,仅招来三个人,唉! 赤羽忙说道:“本来毋庸老弟不必亲来的,他在中原占着一处重镇,足有十五个乡,方圆三百多里,手下弟子众多,但他深感古大哥师恩,硬要当面陈情。” 古月顿时来了兴致,但转念又生顾虑,说道:“毋庸乃我最得意的弟子,百年难得一见,我深知他明大义、行大道、做大事,今日果不负我所望。” 周毋庸赶紧施礼,说道:“恩师昨之教诲,弟子片刻不忘,每每念及,皆有所获,今日及往后,哪敢忘了师恩。” 古月见他说的诚恳,方才放了心。又转向其他四人,与之寒暄,问清出处、近况及所抱志向。 叶一剑,较周毋庸晚一届,结业后去做了一名边防守将,旧朝覆灭后,几经波折,后闻师兄周毋庸贤明,遂前往投奔。 惠灵公年纪较长,是古月教授的第一届弟子,在功法塾里,他资质算不上好的,纯靠勤奋,所以中年方有所成,虽是古月的弟子,但年纪却比古月还大十多岁。因为人忠厚,结业后被安排在皇家禁军里做了护卫。皇朝覆灭后不肯屈就那些邪祟的小势力,大势力又排不到什么好位置,所以一气之下便跑到霍卢国做了一名“隐士”。在霍卢期间,机缘巧合学会了“镜修”之法,没想到进益飞快,接连突破瓶颈,修成大家。他之所以来,是看到古月信中提到的“学习霍卢”,且有霍卢国士在此,自己练得一身本事,定有用武之地。 伯舍和季布身世与石三相像,出身普通平民之家,儿时家境贫寒,朝不保夕,后来皇家发招军帖,父亲便给二人报名,没想到都被选中,去做了一名普通甲兵。又经层层选拔考核培养,送去功法塾修炼,后被引荐到北方高阶功法塾,与赤羽成了同窗,这兄弟两个实属天才一类人。 众人进屋才坐定了,古月便问周毋庸:“毋庸,你的门派叫什么?有多少人?” 毋庸正要喝水,听见古月发问,赶紧站起来回答道:“回师傅,我哪敢称派系,只是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聚在一起,选了个山头,建了几间房舍,合计命之曰“无间”,取众心无间之意。这几年走得少来得多,聚了有三五百人,辖域有数万民众。” 古月大喜,连连赞道:“好去处!好去处!”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去什么晋王派,依附什么黄岐黑旗的搞复辟,干脆拉起自己的竿子,唱自己的山歌。” 博文三人劝道:“还是看看再说!” 赤羽也提醒道:“石三还在虎口里呢。” 古月说道:“看看安排谁去,把石三接回来。总待在那里也不是办法。” 赤羽说道:“我去吧!” 古月摆摆手,道:“何须你去,待我们到了毋庸的无间岭,让毋庸安排个弟子去就是了。” 赤羽又说道:“这样一来,岂不是把晋王派给得罪了?” 博文忙说:“正是!阁下立足未稳就树下强敌,恐于日后不利。” 古月也惆怅起来,在低矮的茅屋里来回踱步,突然转身向周毋庸,拍手道:“还与他称臣如何?” 众人一惊,齐问:“怎么个称臣法?” 古月对着周毋庸,答众人道:“称臣并非真称臣,只是权宜之计,就说我地处广袤,人数众多,弃之可惜,还叫他派我等驻守原地,作为晋王派的一块飞地,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找了个帮手。岂不两全其美吗?” 惠灵公心老实、嘴实诚,问了句:“这不是找了个后爷娘吗?不管我们死活,先要与他卖力!”众人忍着笑,只有周毋庸有些为难。 古月看着周毋庸,问道:“各位以为此计不可行?” 伯舍心灵,反问道:“若是黄岐命我等派人前去供职,该如何处之?” 古月茫然反问:“派人?派谁?” 伯舍看着古月,道:“您!” 古月倒吸一口凉气,又陷入惆怅中。 众人正说着,忽闻有人推门,古月思绪被打断,赶紧迎到门前,看到是石丫,才放了心。 石丫见众人都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道:“赤羽大哥、古大哥,不是有意打扰你们,但有一事不得不向您报告。” 古月忙问:“何事?” 石丫答道:“刚才有几个白元派的弟子来我家,问了我父亲几个问题。” 古月神情紧张,上前一步,追问道:“问了何事?” 石丫赶忙道:“问我们,这几间茅舍所住何人?看着整日云里来雾里去的。” 古月先是惊慌,旋即又稳住心神,问道:“令尊怎么说?” “父亲说,都是自己儿子的朋友,借住在此的。” “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走了,好像又去问了别家!” 古月自言自语道:“看来此地不宜久居了!” 周毋庸说道:“不如我们现在就走吧。其他事往后再议。” 古月应道:“好!” 众人正准备要走,只听见几道呼啸声划破苍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茅屋上空。 第9章 初战 赤羽闻声,第一个冲出房门,伯舍二兄弟紧随其后,其他人鱼贯而出,古月站在最后面。见茅舍整个上空都被密密麻麻的白元弟子包围了,古月着实有些惊慌,见其他人腾空而起,他也跟着御气飞身而起,与白元一众形成对峙之势。 赤羽站在最前方,对着白元众人叫道:“敢问是哪位长老驾临?” 白元众弟子向两边闪出一条通道,一白袍白须老者翩然而至,乃是白元四长老白榆,后面跟着一个年轻女子——五长老白灵儿。 白榆捋了捋白髯,气定神闲地道:“请问哪个是古月?” 古月一惊,心想:“果然是冲自己来的。”见已是躲不过了,于是上前抱拳道:“在下便是!敢问阁下是白元的哪位长老?” “在下四长老白榆,这位是五长老白灵儿。” “不知二位率众前来,所为何事?”古月战兢兢地问道。 “古月,我白影、白鹤两大护法亡灵未散、尸骨未寒,这笔账你竟忘了吗?”白灵儿有些激动,懒得跟古月废话。 “两位护法与我乃是世仇,与贵派无关!”古月忙解释道。 “少废话!我族众岂由你任意屠戮,拿命来吧!”说着,率领身后一众弟子向古月冲去。边冲边喊道:“只取古月,与其他人无干,快快闪开。” 白榆看白灵儿一支飞箭刺穿过去,也率众赶上。 古月倒退了几步,赤羽迎上前,接住了白灵儿。白榆赶到,欲取古月,又被周毋庸挡住了。利德、仇牧二人问博文:“该当如何?”博文回道:“且看形势!”三人退了下来,躲进茅屋去了。 众弟子见两位长老都被拦住了一时无法抽身,便自发组成波月阵,向古月攻去,叶一剑、惠灵公、伯舍、季布四人各挡一面,把古月围在垓心。 白灵儿年纪虽轻,但出身名门,又是一方“诸侯”,所能获取的修炼资源必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因此,其修为也不在赤羽之下,两人你来我往,一时僵持不下。 那边周毋庸与白榆激战正酣,尽管看上去白榆连连发难,但都被周毋庸不紧不慢、轻飘飘地化解掉了,足见其御法修为之深。 古月那边,如果不是被波月阵困着,这三四百名弟子是决斗不过五人的。 白灵儿祭出自己的法器白绫缎,一道白芒射向赤羽。赤羽见躲闪不及,赶忙气运周身,试图以身御之,没想到白绫缎看似轻柔,却似有万钧之重,一着便把赤羽弹飞出去。白灵儿刚要趁机再攻,被横插过来的一支飞箭分了神,躲闪之际,赤羽已经稳住了身形,还不忘了向惠灵公眼神致谢。原来这支飞箭是惠灵公看赤羽中招,接战间隙发射过来的。赤羽忍住了疼,继续与白灵儿激斗,再也不敢有半分的托大了。 白榆一边发着杀招,一边心想:“这年轻人修为竟如此之高,不知是何方神圣。”见周毋庸气定神闲,眉宇间并无半点愁容,竟然升起惺惺先息之意,渐渐地,用得招数便不再犀利,而是多以擒拿为主。周毋庸见招拆招,看出白榆转换功法攻路,一个佯袭,变御为击,便由防转攻。白榆心里苦笑道:“这后生果然厉害,眼明心亮,日后必有大成。”心里更生几分敬意。 三个战场交叉着,一时难解难分,进入鏖战状态。其实,这其中修为最高者乃是古月,如果他抖擞精神、殊死一战,完全是占上风的。但他心神不安,唯恐动静闹大了,再有源源不断的援兵杀到,那自己断无生路了。于是他无论是运气还是用招,都处处留着“后路”和余地。 正激战间,突然一道白影带着几道光冲向古月。古月正走神,看着又有援兵杀到,顿时有些慌了神。 来的人乃是白魅,她奉命带着三五十个弟子分头行进,勘探地形,正沿着拉瓦深沟勘测,看这边人影重重,认出是自家弟子,又认出围攻的正是自己一心要找的古月,便调运全身真气,向古月冲去。把原本的平衡给冲破了。 白魅实力本就不弱,在她的引领下,波月阵威力顿时大增。一时光芒夺目,吓得周边村子民众关门闭户,绝不敢出门。 叶一剑等四人不敢怠慢,也都使出十二分的气力,堪堪招架住。惠灵公知道古月的修为,大声问道:“师公还不发力吗?” 古月惊醒,赶紧调运真气,加固防御,抵挡住一波一波的攻击。 白魅怒目瞪着古月,大喝一声:“古月,拿命来!”发起最凌厉的一波攻击。 古月刚要闪躲,只见后方红光如巨浪般推过来,以浩瀚之力,吞噬了波月阵的白芒。终于,那三个人出手了。古月深呼一口气,知道今天算是躲过一劫了。红色光芒继续蔓延,白芒一触即溃,最后,一众白元弟子被硬生生推开去了。 白榆和白灵儿见状,也乱了心神,赶紧喊道:“快撤!” 一众弟子跟着两位长老抽身飞离战场,向白元大营飞去,只有白魅仍驻留原地,顶住红光,拼尽全力想要逆袭古月,但红光越来越强,终是抵挡不住,抽身飞离。 终于,还是顶住了! 赤羽吃了亏,丢了脸面,作势要追,被古月拦住了,说道:“不能鲁莽!” 古月等人落了地,拜谢博文三人出手相救。博文微微欠身还礼,笑道:“都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惠灵公以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三人,恭敬道:“不愧是霍卢国士,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博文摆摆手,笑道:“过奖了!” 大战初定,古月竟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但随之涌上心头的是越来越强烈的危机感。 “我们即刻动身!”古月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后又补充道:“已经是刀架在脖子上了,拼也是死,躲也是死,那就死得其所,死地轰轰烈烈一些。”众人知道不是对自己说的,都不做声。 赤羽定了定神,提议道:“我们去同石三父亲告个别吧!” 古月摆摆手说道:“算了,不要给别人平添麻烦了。”又对周毋庸说道:“毋庸,劳你带路吧!”众人要走,博文给仇牧使了个眼色,道:“你们先走,让仇牧去断后,顺便收拾一下蛛丝马迹,省得留下后患。” 古月一心想要奔赴无间岭,对细枝末节不尽用心,催促周毋庸在前面带路,引着众人向那心念之地飞去。 白元宗主殿,白榆和白灵儿向白崇一禀报战况,本以为会被痛批,没想到白崇一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问道:“听说白魅撞上了?她这会儿去了哪里?” 白榆道:“是,撤下来后,她便又带着几个弟子走了,说是有任务在身。” 又问:“伤了多少弟子?” 白榆回道:“那波红光来得蹊跷,此前未曾见过,有十多名弟子躲避不及,吃了些苦头,不过不当紧,我已让抱朴子他们诊治了。” 白崇一道:“那就好!二位长老辛苦了这一阵,快去歇着吧!” 白灵儿还想说什么,被白榆扯了扯袖子,拽了出来。 出了大殿,白灵儿问道:“四师叔你不觉得奇怪吗?” 白榆捻着一绺白须说道:“奇怪什么?” “宗主的态度,似乎不咸不淡的!” “这不是该我们操心的,赶快歇着吧,后面还有大任务呢!” 两人分了手,白灵儿回了自己院内,白榆去了大长老白霖那里。 一进门,二长老白松、三长老白桢、七长老白梧都在。见白榆进来,都赶忙起身迎到:“四长老凯旋,还没去拜谒,怎么劳您前来?” 白榆笑道:“师哥、师弟取笑了,败军之将,岂敢岂敢!” 三长老白桢瓮声瓮气地道:“听说你们先是占了上风,后被三个外族人给横插了一杠?” 白榆道:“正是!” 二长老白松说道:“看来这古月是有意要干一些事情的,恐怕我们的宗主大人又要‘蠢蠢欲动’了。” 白榆说道:“我所来正为此事!” 白桢抢道:“他有什么可动的?吃了败仗,对方来头不明,难道还想把人家吃了不成?” 白松向大长老白霖说道:“师哥,这一次你得有个态度,不管如何我们得顶住了。” 白霖道:“这事该从长计议,该做不该做,都不能过于武断,应当随着事态变化,择机处之。” 七长老白梧附和道:“大师哥说得是,我们听从您的号令。” 众人正闲聊,有弟子飞奔着进来,禀报道:“大长老,宗主请您到后书房议事。” 白霖道:“只叫了我吗?” 小弟子答道:“是!” “你先回去,说我知道了,随后就到!” 几位长老围拢过来,都想说些什么,白霖摆摆手,道:“我心里有数,且看他想要做什么。”说完,大步流星的出了门,腾空而起,向宗主殿飞去。 第10章 媃儿 石三在晋王与党项边境处过了几天平静日子,他像是被黄岐山人和古月同时给遗忘了,虽然每日镜修,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然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期期艾艾的。他每日除了自己镜修,也尽心指点跟着自己的那三十个晋王派弟子,相处下来,都对他由衷地钦佩,先以兄弟相称,后纷纷表示要跟他修行,拜在门下,石三做惯了弟子,忽然要他做师父,况且其中几个还要年长于他,心里总有些不自在,便不置可否,由着他们胡闹。 待了几日,石三实在有点百无聊赖,便带着几个弟子,钻到大山里“找乐子”去了。 几个弟子不会御气,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石三后头。石三嘱咐他们,在舌下含一片地丁草,再用帛巾围住口鼻,以免吸入瘴气,入了魔障。 几个人有说有笑踉踉跄跄地前进,看石三如履平地,走得又快又稳,问道:“师父修为高深也就罢了,怎么走起山路来也这般稳健?”石三笑道:“我出身农家,自幼便跟着父亲在拉瓦深沟采药,常年悬在崖壁上,攀来攀去,练得手脚比常人灵活了许多。”众人感叹道:“怪不得你身体这么好,原来是童子功。” 正说着,只听远处丛林里传来一阵树叶晃动和野兽的嘶吼声。石三耳尖,知道是大型野兽打斗之声,赶紧做噤声状,让众人先回去,自己腾身而起,循声赶去。 石三悄悄悬立上方,才看清原来不是野兽互搏,而是野兽吃人。那怪形如牤牛,背展双翅,口大如鳄,爪利如锋,原来是异兽穷奇。此时它正围着一个穿着草裙草裳的“野人”转圈,眼神中闪烁着精光,显然已经急不可耐了,急欲饱餐一顿。 那野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挥舞着,射出一道道气刃,都被穷奇跳跃着躲开了,看来是缠斗了好一会儿了,都清楚了对方的解数。 野人腾空而起,飞有两三丈高,但站立不稳,上下漂浮。穷奇也扇动翅膀,紧紧跟着。 石三知道,这野人虽是修行者,却极其有限,大概是谁家初修的弟子,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为了躲避战祸,进了这失魂岭。 眼看着“野人”气力不支,在半空里摇摇欲坠。石三气运指尖,一道剑芒刺出,射向穷奇。这穷奇长着一对招风耳,能捕捉到最微弱的动静。听见剑芒刺破空气的声音,双翅扇动,轻松地躲过去了。野人抬头看见石三,眼神里充满了感激。石三趁势贴近,一把将她拉出战圈。 贴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个女人。 石三气运掌心,轻轻地把她推送出去。转身接住扑过来的穷奇。他刚学会御气时,白衣师傅曾带他到深山里历练过,这些奇珍异兽他差不多都见识过,其中给他留下心理阴影最深的,一是水陆空三栖的巨鯥,另一个便是穷奇,这两类异兽之所以难缠,是因为它们都长有一双翅膀,天上地下都去得,且皮糙肉厚、体力极强,打得过就一招制敌,打不过就耗。像“女野人”这般,就是被它给缠住了,硬生生耗尽了气力。 而今的石三已经完全不惧这类猛兽,即便是能学人修为的人鱼赤鱬、灵猿、狐妖等灵兽,只要不是上千年修为,也奈何不了自己。 石三轻松躲过几波攻击。翻身一跃,跳到穷奇背上,一手抓长耳朵、一手揪住颈背处皮毛,硬生生把这只巨兽给提翻起来。穷奇力量虽大,但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石三不忍伤它,揪着它在半空里转了几圈,脱手便甩了出去。那怪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起来,伏在地上龇牙咧嘴了半天,但眼神里已经满是恐惧,有了退意。石三气运指尖,又一个剑芒射出去打在它面前,它便再也禁不住,跳将起来,夹着尾巴逃命去了。 “女野人”站在下面已经看傻了眼,她从没见过有人如此生猛,竟能徒手把一只体型巨大的猛兽给抓起来再甩出去。 石三落在她身边,还没等开口问她,她就兴奋地说道:“看你年纪不大,修为竟这么高!” 石三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住在这里啊,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树上?” “对啊,我是属鸟的,喜欢住在树上。” 石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实在是邋遢,心底里便有些排斥,又加上言语失次、行为唐突,心想,多半是个失智的少女,被人赶出来了。 “你才失智呢!”“女野人”生气地道。 石三惊愕万分,自己没说出口的话,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不用惊讶,我这是‘驭物’的一个变种,叫驭念,就是能进入你的意念,听到你的心声。” 石三这才恍然大悟,之前游历时便知道,有驭念之法,但需极高的天赋,几乎是招魂门的独技,难道?。 “我不是招魂门的,我叫媃儿,是个野人。” “媃儿?你在这山里住了多久了?”石三问道。 “记不清了,大概三年吧!” “那你是要回你的树上,还是?” “我知道你嫌我邋遢,不过你心善救了我,这就叫缘分。我本就了无牵挂,也不愿回我的树上了,还是跟你走吧!” 石三赶紧摆手,推辞道:“我都泥菩萨过江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媃儿道:“我需要你保护吗?与你同行罢了,如果你觉得闹心,全当我不存在。” 石三没奈何,真把她扔在这里又放心不下,便只能让她跟着自己,边走边问道:“你这驭念之法都是怎么修炼的?” 媃儿知道她的心意,心念一动,又亲近了几分,便回答道:“我是天生的!” “就这么简单吗?” “也不是,说起来,我的驭念之法是野路子,真正的驭念是需要刻苦修练的,从低到高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叫感念,只能感知你当前的想法;第二层叫读念,就是能够读取你的记忆;第三层叫控念,就是能够操控你的想法,让你变成傀儡。可怕吧?” 石三问道:“那你现在到了哪个境界了?” “我现在顶多算是个感念,也不甚准。” “不准?怎么个不准法?”石三不解地问道。 “要分人,像你这种心地……‘傻乎乎’的,我就能感知得准一些,像那些老谋深算、奸邪狡诈的,我便很难看清了。” 石三笑了笑,没说话。媃儿看着石三,问道:“你是白元派的吧?” 石三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看你真气淳厚罡正,一定是名门大派出身,再看你壮硕黝黑的模样,定是下了真功夫苦功夫在修行,不是药罐里泡出来的。”媃儿不无得意地说道。 石三张了张嘴,本想解释,又放弃了,无奈地摇摇头。 媃儿知道石三并不烦她,于是继续炫耀着说道:“你逃出来也对,自己开宗立派,那多神气,年纪又轻、悟性又好,主要的是你还这么实诚,一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石三打断她道:“你是把积攒了三年的话都要讲给我吗?” 媃儿不作声了,低着头跟着石三往前走。走不多远,还是忍不住,复抬起头来问石三道:“你果真不让我说话了吗?”石三苦笑着答道:“你若果真忍不住那就说吧!”又说了许久,二人才到了营地。众人都挤在一堆,“迎接”石三,见他带了一个头上长草的“野人”回来,上前小声问石三:“师父,我们正担心您老人家,怎么带回个野人来?” 媃儿挨个看了看众人,发现没有心存歹意的,便放下了戒备,替石三回答道:“我不是什么野人,我是你们师父的朋友。” 石三苦笑了摇了摇头,吩咐道:“麻烦兄弟们烧些水,让她洗洗,再去找些女人的衣服,给她换上。” 石三进了帐篷,只听媃儿在门外问:“你们这位师父叫什么啊?看你们这副猥琐模样也不像白元派的啊!” 石三摇摇头,心里苦笑道:“这是捡了个活宝!” 媃儿来了后,营帐里热闹了许多。经过一番梳妆打扮,竟收拾得颇有几分姿色,虽不至勾魂摄魄,但惹得几十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个个眉开眼笑、极尽讨好之能事。 媃儿没来时,这帮弟子整日围着自己,现在媃儿来了,又整日缠着媃儿,把石三晾在一边。这样又过了十几日,石三觉得不该再混下去了,被黄岐山人随手一挥就老老实实囚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有些滑稽了。于是,石三决定溜之大吉。 他走出营帐,把众人叫过来,说道:“我们在这地方盘查了一月有余了,并没发现党项一族的动向,想必之前皆是虚报。我看这样,你们先回去,我来断后……” 这时媃儿挤到前面来,对着石三问道:“你要扔下他们,自己溜?” 这些日子来,众人都见识了媃儿的驭念术,知道她所言非虚,于是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石三:“师父这是何意?我们不是立下誓言了吗?死也要跟着你,怎么现在三言两语就要将我们打发走了?” 石三本想狡辩,但看了看媃儿,便作罢了,无奈地说道:“你我本不是一个门派的,晋王把我发配出来也是另有所图,如今我要走了,总不能将你们也拖累住,毕竟我该去哪里都还不清楚。” “已行了拜师礼,便要践行师徒之约,你教我们本事,我们替你效力!晋王虽家大业大,却不像师父这般体贴入微,请万勿相弃!”众人一同乞求道。 石三被感动了,但又有些为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媃儿提议道:“这个好办,你带着他们不就是了?” 石三看了看她,心想:“你不清楚内情,不要胡说!” 没想到媃儿说道:“他们本就刚入门不久,你不是有一个新党吗?带他们入伙就是了!” 众人都应和道:“就是就是!带我们入伙吧!” 石三无奈,便动了收下他们的念头。还没等他开口,媃儿便抢着喊道:“快跪下快跪下,他答应了!” 于是众人赶忙跪下,齐声喊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石三赶紧扶起几人,说道:“你我本是同侪,岂能妄自托大,还是以兄弟相称为好。” 众人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口中喃喃道:“不在岁数,不在岁数!”石三也被感染得有些兴奋,没想到自己竟挖了黄岐老狗的墙脚。看来,还是要以诚待人,否则相互之间是面和心不和、表里不一的,辜负了身边人,说不定日后就要转投他人,甚至背后捅自己的刀子。 众人收拾好了,骑上疾行兽,跟着石三打道回府,直奔勾栏子村而去。 第11章 无间 周毋庸带着古月几人飞过拉瓦深沟,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到了自己的大本营——无间。仇牧随后赶到,向博文点了点头,递了个眼色。 古月见无间所处之地乃是一个倒放“花瓶”底座,“瓶”高足有百余丈,上头地形开阔平坦,方圆足有几千丈,虽没有雕梁画栋的宏伟建筑,但一幢幢联排的庭院也十分秀气,别有一番意境。于是便禁不住露出满意地笑。 周毋庸带着几人游览了一遍,吩咐手下弟子给众人各自安排了庭院、房间,让众人稍事休息,后在明言堂碰头。 古月无心休息,跟着周毋庸进了明言堂。看见厅堂里并没有安设“主座”,而是设了一条长桌,围着放了一圈椅子,倒像是一张硕大的餐桌。 “明言堂,好名字,有话就摆在明面上谈,‘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毋庸你做的很好!”古月心情爽朗,看什么都觉得蒙着一层光。 周毋庸道:“这些年片刻不敢忘却恩师的教诲!” 古月想到什么,突然脸色转阴,说道:“毋庸,我之所以单独跟你来这里,是有事要与你商量!” 周毋庸道:“师父只管吩咐!” “我与白元早年结怨,这些年来一直东躲西藏,未敢露面,原以为三十年的时间可以消弭误会,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今日一战小胜于他,恐怕日后的麻烦是在所难免了。” 周毋庸深感其忧,劝慰道:“师傅多虑了,无间虽小,却能够上下一心,正所谓‘人心齐、泰山移’。无外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怕他做什么。” “话虽如此,但不得不防!”古月仍是忧心忡忡。 周毋庸似乎明白了古月话中深意,抱拳施礼道:“我和这无间岭上的三百名弟子愿受恩师驱驰。” 古月赶紧托起周毋庸双手,笑道:“毋庸多虑了,既然已入了新党,有事大家一起商量,有难大家一起扛,谈什么驱驰不驱驰的。”旋即又说道:“我的意思是……” 正要说,惠灵公同叶一剑闯了进来,向古月施礼。 古月岔开话题,问道:“我记得这山原叫倒瓶儿岭。” 周毋庸一怔,叶一剑笑着答道:“师父说得不错,原是叫倒瓶儿岭,大概是依山形所取的,周师兄胸襟坦荡,把名改作‘无间’了,山上的弟子受此名的警示,众人越发亲密无间了。” 惠灵公向外张望,等来的却是赤羽和伯季二兄弟。 周毋庸安排众人坐下,说些闲话,等着博文三人。 过了许久,博文才带着利德、仇牧进来,看见是这种“平起平坐”的安排法,先是一愣,后找个桌头的空座坐下了,另外两人也紧挨着博文而坐。 古月刚要说话,博文先开了口,说道:“今日之战已逼着我们做了选择,与白元划清了界限。这个马蜂窝一旦捅了,就不要想着过清净日子了。”顿了顿,又说道:“当然,我们三人出了手,也代表我们霍卢国出了手。有我们在,谅他白崇一也不敢乱来。” 古月呵呵笑道:“博文大师说得是,但我们总不能躲在霍卢的‘大树’后面,凡事先要自己扛,实在扛不过了,再到‘树下’荫蔽。” 周毋庸自然是向着师父,帮腔道:“师父所言极是,既然新党已开了门,那我无间作为其中一支,绝不惧‘抛头颅洒热血’,誓为新党存亡而战。” 赤羽也添了把火,说道:“作为新党第一个弟子,我也义无反顾!” 伯舍、季布两兄弟初来乍到,不了解内情,人又机灵,看了看赤羽,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惠灵公看看博文三人的脸色,说道:“既然是一家人,一定是大家一起扛,但有个靠山总归是好的。” 古月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夯货也是说不出什么高明的话来。”但自己毕竟是“主”,对方是“宾”,便又岔开话题道:“把诸位叫来,是想商议方才未定之事,是否还要向黄岐山人低头?” 赤羽不容别人插话,抢着说道:“不管如何定,当务之急是把石三接回来,待在那边总不像个样子,一来凶险,二来于我们也是个掣肘。” 周毋庸说道:“正是,一剑,你去如何?” 古月忙说:“不必不必,一剑去太招眼,派一个寻常弟子,拿着我的贴身佩剑去就是了。” 周毋庸道:“那好,听师父安排,一剑你去挑一个精明干练的兄弟,嘱咐他定要小心行事。” 赤羽仍不放心,但事已定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博文说道:“我认为,以目前的情况看,还是要‘联黄抗白’,因为抗白已是定局,如果不联其他,只是单打独斗,恐怕这新党不久就要变成‘旧党’了。” 惠灵公要说话,古月打断他说道:“博文大师说得正是,我们还是要有些后备力量的。” 周毋庸知道师父的态度,也不好说什么,保持着沉默。 古月偏偏要征求他的意见,问道:“毋庸,这是你的‘地盘’,你以为呢?” 周毋庸忙摆手:“师父此言折煞我了,哪里是什么我的地盘,方才已经说定了,一切谨遵师父之命。” 古月满意地点点头,又问赤羽:“赤羽也没有不同的见解吗?” 赤羽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以为,眼下的关键是弄清楚一件事。” 古月不解:“哦?弄清楚什么事?” 赤羽仔细想了想,说道:“该弄清楚,白崇一的真实意图。” 古月更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赤羽道:“我怀疑白崇一此次并非冲新党而来。”看了看古月仍是一脸疑惑,赤羽便挑明了说道:“古大哥对白元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且已过了三十年,犯得上动这么大干戈吗?我此前也打听到,白元内部仅有白魅护法立誓要找到古大哥,替白影、白鹤二人报仇。先前那一战,可以明显看出,尽全力的也仅有莽撞的白灵儿和后来杀到的白魅。” 见众人陷入沉思,赤羽又说道:“且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是,白崇一座前四大护法之一的白衣,竟然带着几十个亲传弟子叛逃了。如果是按白元往日的族规,这么明目张胆的叛逃,又是贴身弟子,白崇一无论如何也不会容忍的,但他却没出一点声响,没下一道追杀令。” 古月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按你的意思,白崇一此招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赤羽点头道:“正是!我料他是在试探什么,上午一战,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众人正出神,惠灵公瓮声瓮气地道:“他是‘瞎猫’,我们可不是‘死耗子’。” 周毋庸见这大师兄着实直爽‘可爱’,笑着应道:“都怪我说得不得体。是,我们不是什么死耗子,我们是威风凛凛的雄狮。” 众人大笑! 古月心中恼着惠灵公,皱着眉头问道:“如此说来,我们没必要向黄岐称臣?” 赤羽道:“我想,现在不是我们新党一门岌岌可危,而是北方这些大大小小的门派都要岌岌可危了。恐怕不久的将来,连晋王派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古月惊惧万分,赶忙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赤羽道:“我也没想好,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惠灵公道:“你说了这半天,没有一句痛快话,到底是联还是不联。” 博文道:“依我之见还是要联!” 周毋庸道:“以往我们遇到这类悬而不决的事都是几个兄弟共同决议,少数服从多数,不如……” 古月道:“那好,有谁是赞成联黄的?” 博文三人第一个举手,惠灵公随后,古月举手后周毋庸跟着举起了手,赤羽没举手,伯舍和季布有点不知所措,也就没有反应。 古月数了数人数,斩钉截铁说道:“联!” 众人散后,古月把周毋庸留下,说道:“你觉得赤羽说的有道理吗?” 周毋庸不明白古月想听什么答案,便老实地回答:“我认为是有些道理的!” 古月脸色明显轻松了些,道:“既然这样,我们形势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紧迫。” 周毋庸道:“是!不过,也不得不防。” 古月背起手,挺起胸膛,俨然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点头道:“那是自然!你先回去吧,我给黄岐写一封信!” 夜色降临,周毋庸刚踏出门,黑幕便迅速将他笼罩住。他自功法塾出师后,就一直不忘古月的谆谆教诲——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为天下苍生请命。在他的印象里,恩师是智慧的、正直的、无私的,他的袍服永远光彩熠熠,脊骨永远坚挺矗立,像一座塔、一座丰碑。然而,时事造人、人随时变,或许,他不是变了,是不得已的伪装罢了,在他心里一定还是装着天下苍生的,否则,也不会冒险出山,惹仇家追杀,更不会成立什么新党,护家国百姓周全。所以,他虽工于心计,但志向不改。这样想着,周毋庸心里才舒服了一些。抬头看路,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崖边。平日里鲜有时间和心思赏月,光阴催动,不觉间又至满月。崖边的月格外大,风也格外大,吹得衣襟、袍袖猎猎作响。 周毋庸看着月亮正出神,朦胧间,一道白影从月亮上闪过,向自己冲过来。 第12章 白魅 白影一闪而至,射向周毋庸面门。来不及惊愕,赶紧闪身躲过,白影打在地上,把他脚下的一块巨石打断,眼看跌下去,周毋庸点脚飞身,腾在半空。脚下那块巨石轰隆隆坠下悬崖。 借着月光,周毋庸仍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能断定是个女人,身影飘摇,但真气郁郁,锋芒毕露。 “何方神圣,怎不现身相见?”周毋庸喊道。 对方不答,又射出一道白芒。 周毋庸心肠宽厚,修炼一事也是实实在在,战、御之法皆精,御法又格外擅长,刚才过了一招,便断定此人虽真气不弱,却仍有十足的把握战胜她。于是运满真气,在周身形成肉眼可见的钟罩,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招。趁她反应不及,脚下一蹬,蹿至近前,这才看清了模样——原来是白日里战败而逃的白魅。周毋庸伸手欲擒,白魅旋身躲过,向后飘去。相隔数丈,冲周毋庸道:“我当是古月,原来是你!” 周毋庸道:“为何对恩师苦苦相逼?” 白魅道:“我与他有血海深仇,你不要掺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周毋庸清楚她所谓的“血海深仇”,也有感于她的有情有义,便有意要放过她。说道:“白姑娘,你走吧,你所言者,恕周某不能从命!” 白魅恶狠狠地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祭出一把白玉似的真气剑,发着光芒,向周毋庸刺来。 真气化物是极耗内丹之气的,一般不是死战不会用此招。当然,此招威力所在主要有两个,第一是向敌人显示“死战”决心,从气势上压过对方;第二个便是真气所化的实质武器,非一般的御法和法器可以抵挡。当然,能够做到真气化物,已经是修为极高的了。 周毋庸不敢怠慢,赶紧调运真气接招。 白魅即便立下了“死战”的决心,周毋庸接得也并不十分吃力,可见二者间实力差距着实不小。 白魅用气剑刺、砍、挑、劈,出得尽是杀招。周毋庸闪、展、腾、挪,一一化解了。白魅越是发狠,周毋庸越觉得此人心地真诚、干净,便不忍出招袭击。 周毋庸害怕动静大了引来别人。便有意带着白魅向远处飞。白魅不肯罢休,一路紧追。两人边战边走,缠斗着出了无间辖域。见四下无人,周毋庸一跃出了战圈,出声制止道:“白姑娘不要再战了!否则真气耗尽,内丹溃空,你就真的性命难保了。”白魅已杀红了眼,自己跟自己怄气,不肯理会他,提起剑又冲过来。 周毋庸见她手中之剑光芒变得黯弱,拼杀的力道已经不足。只是躲闪,并不接招。 又一个时辰,白魅在半空里已站立不住,飘飘摇摇地往下坠,光剑闪了两闪,终于支撑不住,凭空消失了。还想再运气,已不听使唤了,整个人从半空里堕下来。 周毋庸箭步上前,捞起她的腰身,慢慢落下地来。白魅运起最后一点真气,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直打得他头脑一振,险些晕死过去。周毋庸赶紧放开手。白魅强立在那,指着骂道:“谁要你…..”还没说完,再也支撑不住,扑通倒下去了。 周毋庸知道真气耗尽的危险,赶紧扶起她,一只手翻飞成印,打在头顶的百会穴上,将体内的真气徐徐注入白魅体内。待留住了内丹,又将她放平,从衣袖里掏出药瓶,往嘴里塞了一粒“进气丹”。 守了一个时辰有余,天要亮时,白魅才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内丹尚在,且真气充盈,方知是那人救了自己。坐起身,又要动手,被周毋庸一把抓住了。 白魅恶狠狠地问道:“你从哪道穴口运得真气?” 周毋庸答道:“自然是百会。” 白魅看看自己衣带如旧,并不曾有解动过的痕迹,方信了。 白魅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输运真气一般是从脐下关元穴,此穴直通内丹,最直接、最迅速。走百会是“绕了远路”。 “白姑娘何必如此执着!”周毋庸还是不肯放弃,想要从中调解。 “古月老贼杀了我同门姐妹,我自与他不共戴天!”白魅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缓和余地。 “以你现在的修为,能杀得了我们吗?” 白魅不说话,直直地盯着周毋庸,仿佛要将他与古月同等视之,但面对这样一副周正的面庞,却无论如何又恨不起来。 周毋庸知道她已撒了气,不会再攻击自己,便放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敢问,家师为何杀你白元的护法呢?”见白魅不答,继续说道:“家师对外说是出于世仇,是两位护法杀了我师公。但实情却是你白元派对壑南功法塾大清洗,杀了师父门下近百名弟子,这个你可知吗?”。白魅仍不答。周毋庸看着白魅,问道:“这样算来,若白影、白鹤二位护法不死,是不是我功法塾的同门兄弟也要与她不共戴天,是不是也要满世界找她寻仇?” 白魅想辩解,但只说了个“可是……”便无话可说了。周毋庸说道:“门派之争岂是私仇恩怨可以肃清的!” 白魅说道:“门派之争与我无关,但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周毋庸不接话,却兀自说道:“我曾是前朝臣子,按说皇族亡了,我当尽忠赴死才是,但我并没有,不但没有,反而有些庆幸。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曾奉命往北境镇压暴民,亲眼见那里饿殍遍野,被灵鹫分食,尚能喘息的被叛军抢去,囫囵喂一餐饱饭,便拉上战场做了冲锋的死士,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被皇族弟子削了脑袋。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令我心如刀绞,一时辨不清害死他们的到底是叛军还是皇族,直待后来想清楚了,便忽然觉得义愤填膺,却又无力回天,有心解甲归田,不问世事,但一想到暴行不止民不得安,便心急如焚,哪怕救不得天下,也能护佑方寸之地的生灵免受屠戮。”顿了顿,又说道:“你当战乱是某一人之力能够左右的吗?” 白魅陷入了周毋庸的故事里。 “若果真那么简单,那么手握天下的普一又怎会沦落至此呢?你白元天下第一门派又怎会退居壑南呢?狼子野心如黑刹者怎甘心占着三四州地盘还要躲在伪皇族身后呢?不过是矛盾激发到一定程度的爆发而已,这股力量从皇族中后便开始酝酿滋长,一直到如今,将众家炸得连连后退,仍未有止。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不论是死去的白影、白鹤,还是被她们残害的功法塾弟子,还是古月大师抑或是阁下,都是这场爆发的受害者。”随即,苦笑了一声,道:“贵派的白元起义以势不可挡之力,推翻了皇族,白崇一又打出解救天下苍生的旗号,率‘正义’之师冲溃了所有阻碍,赢得了绝对胜利。你们做了什么?所谓的‘正义’是真的正义吗?所谓的‘为苍生’是真的为苍生吗?所谓的‘胜利’是真的胜利吗?这所谓胜利之后呢?”白魅语塞,答不上来。 周毋庸也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自顾自地道:“这些年的争斗已让我认清了一个道理。”他看了一眼白魅,说道:“他们争得不是‘理’而是‘权’,他们所求得不是民心,而是天下。我在倒瓶儿岭建了这片世外桃源,取名‘无间’,帮派无间,人心无间,天下无间,就是想在战乱之外保留一颗真心无间之地。” 白魅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周毋庸,眼神里已完全没有了仇恨。周毋庸道:“我不喜欢强求人,只要不是悖逆天理人伦,便是他的自由,我也不劝白魅姑娘做什么,但今日所言,还望姑娘三思。既为棋子,何来自由?” 白魅是个极纯粹的人,她自幼跟着白崇一,每日与白影三人为伴,情深似海,她们的死,让自己有切肤剜骨之痛,报仇之心压过了理智、压过了一切,现在被周毋庸一通言论说得无言以对,一时不知该向谁寻仇了。 周毋庸打断了她的沉思,说道:“天也亮了,白姑娘的真气也恢复了些,快走吧。”说着,从袖口掏出那瓶“进气丹”抛给她。 清晨的第一缕光射过来,白魅彻底看清了周毋庸的样貌身形,又将他深深印在了脑海里。她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调运真气,踉踉跄跄地飞走了。 周毋庸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一个本门弟子,问他去哪里,答道:“去晋王派送信!”周毋庸本想看信,转念作罢了。 回到无间后,他径直向古月的庭院走去。人不在,左右的弟子说他一早去了明言堂,周毋庸又转去了明言堂,才寻到师父。 白魅深知真气耗尽的危害,想完全恢复,最少也得三五天时间,但她有任务在身,几个弟子还在拉瓦深沟那里等着自己,只能强打起精神,亦步亦飞地赶了两天路,经过这一折腾,身体更虚弱了。她拿出周毋庸给的“进气丹”,想吃,看看仅剩两粒,就作罢了。 跌跌撞撞走了两天,才临近拉瓦深沟,找了个窄口处,运了运气想跳过去,但实在不济,便坐下来,闭目凝神,用意念窥探自己的内丹,发现“气轮”松动,隐隐约约,几要化为无形。不能再强撑了,吃下一粒“进气丹”,盘腿打坐,调匀呼吸,让内丹之气只进不出。此时的白魅,已进入“假死”状态。 不觉夜幕又至,白魅额头沁出的汗珠被冷气一吹,青丝间腾起袅袅白雾。眼看内丹已恢复了五六成,正要收势起身,只听一阵扑腾,随后两胛钻心地疼,似被什么刺穿了一样。 白魅赶紧睁开眼,发现已被一只巨物抓起,飞在了半空。大骇,想要挣脱,又被锁了命脉,动弹不得。夜色深沉,辨不出是什么巨鸟,听叫声,竟像是婴孩在笑。 巨鸟先是盘旋升空,随即一个俯冲,向沟涧深处冲去。白魅身体郎当吊着,被甩了几次,加上肩上疼痛无比,差点晕厥过去。调运真气,正要攻击巨鸟,却突然被一阵水流从头顶浇灌,随后一道白光射来,天空竟由黑夜变成白昼,恍惚间进入另一个世界。白魅抬头看巨鸟,竟长着三个脑袋——“难道是在做梦吗?”——白魅这样想着,一时竟忘了挣脱。 巨鸟扑腾翅膀,悬在半空里,钩爪一松,将白魅扔下,转个身,竟然飞走了。 白魅从半空一个踉跄,想要调运真气,但内丹似被什么锁住了,不能打开,任由身体直直地坠落下去。爬起身来,伤口处先是巨疼,后开始瘙痒难忍,褪衣查看时,竟奇迹般愈合了。白魅看着衣服上的破洞口和沾染的大片血渍,竟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 第13章 深仇 三十一人骑着疾行兽,石三御气贴地飞着,走了一整天才到了拉瓦深沟旁。过深沟,对石三和媃儿来说简单之极,纵身飞过即可,但对三十名弟子就有些困难了。无奈,只能沿着北岸走,绕到岩桥,然后才能到壑南。多走了半日,一众人才到达南麓城,石三把这些人在城里安顿好了,自己骑上疾行兽回村。之所以没带这么多人,一来是村内无处安顿,二来是怕引得白元弟子注意,且不说古月大师的事,就是自己,也算是白元派的“逃兵”,本就在缉捕之列。 村口处,石三隐隐闻出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若在往日,村里人都会忙碌着采药,进进出出十分热闹,可现在路上竟不见一人。石三寒毛直竖,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袭上心头,三两步奔直家门口,门大开着,父亲躺在院里,被暗红色的血迹包围。 石三脑袋炸裂,顿时一片空白。纵身奔至父亲身前,试图调运真气救治,发现早已丧生多时,没了半点还阳的迹象。石三征战多年,见惯了生死,但至亲之人的死,仍让他不堪其负,他跪在地上,抱着父亲,仰天一声长啸,有怒、有怨、有悔。哭了半天,又想起妹妹石丫,找遍了院里屋里,都寻不见,又跑去古月几人的住处,也不见一人。石三强忍着悲痛,挨家挨户地找,却只找到了满村父老的尸体。 石三打来清水,挨个揩干净父亲和乡亲的身上的血迹,掩埋好他们的尸身,收起悲愤,开始理清头绪。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找人,一是找到妹妹石丫;二是找到古月他们;三是找到仇人。至于仇人,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白元,这里是白元势力范围,又与古月固有恩怨,兴许是打斗之间失手也未可知。 石三沿着拉瓦深沟来回巡视,终于在离村几十里处擒到了两个采药的白元弟子。将他们绑在树上,问道:“你们可去过勾栏子村?” 两人战战兢兢,答道:“我们一直在这边采药,并没去过什么勾栏子村。” 石三又问:“那你可知道是谁到勾栏子村杀了人?” 两人仍答道:“不知!” 石三无计可施,正要放了他们,只听远远地有人喊:“且慢!” 石三回身,发现媃儿正急火火地飞过来。 石三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多日未返,怕有什么不测,心里着急,就赶过来了。”看了一眼石三,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说道:“让我来问问他们!” 石三点头答应。 媃儿问道:“是你白元派的弟子行得凶?” 二人忙答道:“不是!” 媃儿又问:“是谁干的?” 二人忙答道:“我们实在不知道!” 媃儿使了个眼色,石三会意,忙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逃了?她去了哪里?” 答道:“我们果真不知。” 石三又问:“那几个人去了哪里?” 两人说道:“那日大战我们白元败了,并不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我二人来时,这里已经不见了人影。” 媃儿把石三拖到一边,说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人也不是他们杀的,却与白元派有关。” 石三问道:“怎么与他们有关?” 媃儿道:“这二人意识很怪,但能确定他们没有说谎,他们知道的很少,也确实不是他们做的。但……” “但什么?”石三追问道。 “但这事可能跟白元脱不了干系。他们很怕!” “怕?” “是的,怕!不是你我,而是怕别的什么东西。” “这是何意?” “哎呀,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他们很怕,本能的怕。你放了他们之后,他们一样很怕。” 石三想不明白,但是又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不再纠缠,还是先找到妹妹石丫吧,或许找到她,谜底也就随之解开了。 石三让媃儿把众弟子都叫来,散开了,分头去找。找了足有月余,也没找到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也完全不知道古月他们去了哪里。无奈,只能带着一帮人且找且行,逐渐贴近了白元核心所在——大关城。众人在离大关城二百里地的三岔岭驻下了。这岭呈三星状,高不过百余丈,绵延不过几十里,算不上高山峻峰,在三股交叉处,有一片极开阔的平地,三面密林环抱,既隐秘又便于俯瞰八方,是一处绝佳的驻扎地。石三每日白天教他们镜修之法,夜间飞进城中去探听消息。时间越久,石三越觉得,白元真不愧是第一大门派,等级森严、内外有别,非内院弟子,绝得不到什么可靠得消息,尽是些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的谣传。好在三十人中有三五个悟性不错的,内丹逐渐成型,有一两个甚至完成了“增轮”,具备了御气飞行的能力。让他没想到的是,看上去精明至极的媃儿,在功法一门上竟然如此“愚钝”,与他们一起他们学习镜修,竟然连入镜都做不到,看来果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几个能够御气飞行的,便每日跟着他四处打探消息,依旧没什么收获。渐渐地,石三陷入绝望,这茫茫大地上,每日人来人往,上哪去找这么个人呢?于是他把心思收了收,又转向谋划“新党”这件事上,虽然自己像断冰一样漂离了陆地,但谁又断定自己不能主宰“沉浮”呢? 石三决定,悄悄地煅出一把利刃,直插白元心脏。他不仅加紧调教这有限的弟子,还让他们下山去“布道”,招徕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与他们一起,谋划这件“大事情”。 前朝旧宫,晋王黄岐山人端坐着,看完了手里的信,俯视殿前的“新党”使者。 “你们新党的使者倒是个顶个的出挑,只是你们主子不是个老实人。”黄岐山人阴笑着说道。 使者也是周毋庸手底下挑出来出类拔萃的弟子,气势自然不弱,不卑不亢道:“我主两次谴使呈信自是怀着十二分的诚意,不知晋王此言何意?” “既已向我表了忠心,便是我的臣子,他的弟子也是我的弟子,派给我了,我安排些差事给他,怎么又暗中差人把他叫回去,还无故带走了我许多出色的族中弟子。” 使者怔了怔,随即答道:“未闻有此事!” 晋王挥挥手,两名侍卫押着一人进了殿。晋王指了指,对使者道:“这便是你们派来的密探!还有何话要说?” 使者看看那人,认得确是无间一起修炼的兄弟,便道:“想必是个误会。” 没想到黄岐并不再纠缠,哈哈笑道:“说来也怪我,罢了罢了,此事就当过去了,我不计较,也不许你们提说,权当再给古月一次机会。与两位排宴吧!明日替我捎一道钧旨给古月。他捅了大篓子,引起的山火,看来要烧到我这宝殿上了。” 次日,黄岐山人打发走两拨人,一波是无间使者,后面跟着晋王的贴身侍卫;另一波是信使,差往白元派。 白元起义后,处决了很大一批顽固的皇朝“余孽”,但黄岐不仅没被剿灭,反而趁机做大,成了一方巨擘,深究其中原因,不得不让人叹服。黄岐其人,有四大特点:一是精明,可以于无生机处觅生机,左右逢源,从多方讨好讨巧,晋王派所处之地乃是中原核心地,老巢乃是旧皇宫,之所以能够立足于此,在于他多方交好,谁都不肯得罪,从对古月的暧昧态度便可窥见一斑;二是没底线,心中无国无家无友,只装着一人,便是自己。皇族在时,是个受监视压迫的“天潢贵胄”,皇朝临危时,立马脱下黄衣,成立晋王派,与其他门派一起,剿灭皇族。就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早于幼时送到汉美修行,说是躲避战祸,实则是怕于自己掣肘,成了累赘;三是本事大,不仅仅是修为高深,还在于即便他左支右绌、捉襟见肘,也会有一帮人围拢在身边,甘做马前卒,山阳河阴二老本事极大,并不在他之下,但仍然对他惟命是从,一心保他;四是能隐忍,做皇亲时就被压制,硬是忍了几十年,明面上提笼架鸟、飞鹰走狗,但暗地里却工于修炼,在天赋加持下,终有大成。 古月在博文等人的循循善诱之下,做出依附“皇族”的决定,本无可厚非,毕竟“借大腿”方便“搓麻绳”,但他找到黄岐山人,就属于误入歧途了,从第一封信开始,黄岐便瞅准了,要“钓鱼”“吃肉”。 古月见派出去的信使同密报一起回来,吓了一跳,又见跟着个黄岐派来的侍卫,更吓得胆战心惊,心想,这下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有差遣,我登门便是,何劳大架!” 侍卫回道:“奉命特来相请。” 古月慌了神,谎称:“近来身体抱恙,偶感不适,一时难以从命,请回转晋王,待身体康复即可登门领罪!” 侍卫回去了,古月才放了心,将此事告诉了赤羽和周毋庸。 赤羽大惊道:“坏了,我们恐要大难临头了!” 古月问道:“何出此言?” 赤羽没有回答,飞身而出。 古月茫然问周毋庸:“赤羽这是怎么了?” 周毋庸道:“赤羽大哥行事稳健、眼光独到,定是有道理的,恩师安座便是。” 第14章 截杀 赤羽急速飞着,试图半道截住黄岐派出的使者,没想到,一直飞了两个时辰,眼看要进入晋王派势力范围,也没见人身影。赤羽本就善御气,如果这样还追不到,只能有两个可能,要么此人修为极高,至少在赤羽之上,要么此人压根就不曾返程,而是在自己身后。念及此,赤羽大叫“不好”,返身向来路飞去。 进了无间岭空域,见有弟子巡逻,便问:“可曾看见晋王派来的使者?” 弟子答曰:“不曾见到。”赤羽又问:“有没有可疑人员?” 对方答道:“不曾见到,一切安好。” 赤羽刚要走,又觉得哪里不对,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无间多久了?” 对方答道:“一切安好!” 赤羽这才发觉,此人目光呆滞,答非所问,定是着了魔道了。探其“关元”,感其内丹被邪气包裹,真气紊乱,出若游丝散射,不似常人之“汩汩清泉”,点住神门、青灵二穴,以真气运送,驱散邪气。不多时,那弟子如梦初醒,见是赤羽扶着自己,忙施礼。赤羽哪还顾得上这些繁文缛节,忙问:“方才出了什么事?怎么着得道?” 弟子忙答道:“方才护送晋王派的使者,快出无间时,他说‘就送到这里,回去吧!’我便折身回去,后来的事便想不起来了。”赤羽忙问:“他去了哪里?”那弟子指了指方向,赤羽一个闪身追去。 找了半天,赤羽也没搜出什么端倪,心里嘀咕:“难道是走了?”刚要回去安排弟子进行全方位搜索,忽见无间岭下丛林中冒出一团雾气来,赤羽赶紧落下来,调运真气防备,发现并无人,只有一个黑色的匣子,咕嘟嘟冒着白雾。 赤羽捡起黑匣查看,见其生的奇怪,个头不大但深不见底,心想,不知道是个什么宝贝。疑惑间,只听见头顶上轰隆隆巨响,脚下一阵剧烈晃动,像是航船遭遇了巨型风暴一般,摇晃过后,大地上裂出一条长长裂缝,生生把无间山撕成了两半。 赤羽调运真气腾空而起,见裂缝越来越大,似要把整个大地扯开。 裂缝深处红色岩浆滚滚,不停向上飞溅,赤羽一一躲过,在这山崩地裂之下,突然感觉自己的渺小,但眼下由不得他感慨。他向无间山顶望去,远远看见宅院尽毁,弟子们四散逃跑,修为不济地,纷纷掉落逐渐裂开的缝隙,像蝼蚁般溅起小小一团烟火。赤羽想要去营救,但来不及了,本来柱形的山体,被一个从地底冲出的红色巨物顶起,向两边倒去,两侧民宅尽数被毁,百姓逃离不及,都被活活埋进了山石里。 那巨物一出地面,所带来的热浪便让周遭温度骤升,让人不敢靠近。赤羽忙气运全身,但并不见效,满目火红,炙烤着肉体和灵魂,似乎要把自己烤干。 巨物慢慢推开大地,像是从地府杀出的恶魔,露出了本相,其高愈千丈,通体火红,像是用岩浆浇灌成的,仅头上的两支触角就有无间岭般大小,一双巨目,像两颗烈日,射出的红芒让人不敢直视。它嘶吼一声,似乎要吞噬一切。 赤羽不敢近前,本能驱使着想要逃走,但坍塌的无间岭下一片哀嚎,虽相隔甚远,但格外清晰,似乎古月、伯舍、季布都在向自己呼救,更有山下的百姓,男男女女,汇聚成一股强劲的音浪,直抵他心里最柔弱的地方。赤羽抑制着本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运足真气,迎头向那怪物飞去。越是靠近,那种本能的恐惧越浓郁,直至占据了他全身心。 悬立在怪物面前,赤羽感受到了一股无法支撑抵挡的压迫感,刚要冲去救人,便被那怪物眼睛里射出的红光挡住了。赤羽闪身躲过,只见红光所到之处,皆化为灰烬,落地之处,灼出一个极深的黑洞。 “这绝非人力可以抵挡的!”赤羽这样想着,堪堪躲闪招架着。“必须找到它的命门,争取实现反杀,否则必然丧命于此!”。躲过几波攻击,赤羽稳住身形,试着向怪物的发起攻击,第一下,用气剑射向眉心,就像石子砸中钢板,甚至都没带起一点火花。第二下,又射向眼窝,恰被一道红光挡住,险些击中自己。低三下又攻其心肺,怪物笨重躲闪不及,硬生生接住了一招,身体微微向后趔趄。 “这定是它软肋!”赤羽断定,于是使出全力,打算发出致命一击。那怪物似有所感应,挥舞着双爪向赤羽扑来。 赤羽顾不上躲闪,运足了真气,凭空幻化出一支巨大的实质光剑——真气化物——赤羽打算拼死一搏。一时风聚云涌,苍穹也为之变色,激发出一道道闪电。 巨剑射出,裹挟着风云,以不可抵挡之势,直插怪物胸口,好像利刃刺破铠甲,发出吱喇喇的响声。刺穿了,那怪物两只大爪抚着巨剑刺穿的伤口,向天而啸,继而从嘴巴喷出一团岩浆,喷向赤羽。赤羽已经是近乎油尽灯枯的状态了,想躲闪,已是有心无力了,调集剩余精气,形成一道若隐若现的气盾,只抵挡了片刻,就被火舌吞没了。 赤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灵魂飘飘渺渺地浮在半空,听着世间的嘈杂声,心里一片慰藉,终于挽救了苍生于危难。突然,一阵急呼在耳边响起,赤羽忙回身,呈现在眼前的,竟又是那目光如炬的怪物,他一惊,从梦中醒来。 一群人围在他身边,看他猛地坐起,赶紧上前。赤羽长舒一口气,道:“你们没事吧?我竟还活着?” 古月坐到床前,把住他的脉搏,说道:“已没有大碍了!休息两天就可以恢复了!” 赤羽问道:“发生了什么?” 古月道:“你被魇住了。” “啊?”赤羽努力回想着,恍然大悟道:“是那个盒子?” 古月道:“什么盒子?” 赤羽突然警醒,爬起来要向外跑。古月忙拦住说道:“你真气几乎耗尽了,怎么还敢出去?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上午便急火火的出去了,回来时像疯了一样,几乎要把无间岭给削平了,我们几人合力才把你制住。” 赤羽大惊,意识到自己是着了那黑匣子的道,忙问:“那侍卫找到了吗?” 周毋庸道:“我听说你去找晋王的使者,便派人四下搜寻了,并不见人影,想必已经走了。” 赤羽又想起那黑匣子,便问:“那黑匣子现在何处?” 众人茫然,都不曾见过。 赤羽忙说道:“周师兄,劳你派几十个弟子,嘴里含些解毒的丹药,蒙上湿纱巾,到我发疯的地方去找一找,看见冒白雾的便是。” 古月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使者?是黄岐?” 赤羽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的好哥哥,怎么还不在春秋大梦呢,这黄岐怕是已将你卖了,不久后便可能要面临晋王和白元的两面夹攻!” 古月惊骇,自言自语道:“说的好好的,何苦置我于死地?” 周毋庸出去,按照赤羽所说的安排下去,找了半夜才找到那只黑匣子。 周毋庸让弟子把黑匣子封了,摆在桌上,众人一起研究。古月一言不发,伯舍说道:“久闻晋王派是用毒的高手,魔魇阵更是一绝,没想到竟如此厉害,大师兄这般修为的都躲不过!” 赤羽说道:“我当时只看到一只巨兽,比无间岭还要高,十分厉害,与我斗了半日,没奈何,只能拼尽全力,使出了致命一招。没想到,一切都是幻想。但耗了真气是实实在在的,这魇阵果然厉害。” 周毋庸笑道:“魇阵厉不厉害我们不知,赤羽师兄的厉害我们是领教了,那最后一击,让我们一帮人吃尽了苦头,差点丧命于你的剑下。” 赤羽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周师兄不要取笑了,我险些犯下大罪过。”看了看众人,见季布不在,便问伯舍:“季布干什么去了?” 伯舍道:“我让他扩大范围,去找那使者去了。再者,这匣子恐怕不止一个,再搜寻一遍,以防万一。” 赤羽道:“恐怕他已经走了,来来回回找了几遍都找不到,再说,这许多时间,该做的事情他都做完了。” 伯舍道:“总该弄清楚他们想要做什么。” 周毋庸赞成道:“伯舍所言极是,现在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形势十分不利。关键是我们没有阵法,所能拿出的战力就是我们这些人单个战力之和,但我们面临的潜在敌人,一个是察燕国实力最大者,一个是察燕国最奸诈诡异者,不能不谨慎啊。” 赤羽看了一眼古月,不愿再多说什么,叹息一声,说道:“既已如此,只能竭尽所能,尽力补救吧。” 正说着,一名弟子急切切地跑进来报道:“季布已找到那使者,打起来了!” 第15章 镜缘 伯舍第一个冲出去,众人随后赶到,本欲出手相助,但看着季布越战越轻松,稳稳压过对方一头,并没有什么风险,便都观起战来。 季布心里暗忖:“这是对我的考核吗?怎么大哥也不来帮把手。”于是抖擞起精神,以一招引雷诀,劈中了对方,众弟子见使者落下来,赶紧上前,合力将他制住了。 季布昂着头,精神矍铄,完全不像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众人投来赞许的目光,伯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人战力不弱,不像是普通使者。” 众人看向古月,古月仍是不说话,周毋庸道:“师傅,您看该如何处之?” 古月沉吟片刻说道:“你看着处理吧!”背起手,转身走了。博文等三人紧随其后,向古月的“敬斋”走去。 周毋庸吩咐道:“先把他关起来。” 众人都散了,周毋庸向赤羽的“焱斋”走去。 拉瓦深沟绝壁,白魅进入一处世外之地,像仙境般,有叠峦绿翠,有清水游鱼,更有环抱之木,郁郁葱葱,一派勃勃生机。白魅顿感精神充沛,心里顺畅了许多。只是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想要弄清楚,却四下芜杂,不见人烟。 她探及内丹,真气已经十分充盈,便调运真气,试图御气飞行。但周遭空气顿时压过来,让她腾不起身来,奇哉怪哉,在这里真气竟然无端的失灵了。没办法,她只能徒步前行。方才也不知那三头大鸟是从什么入口进来的,只感觉被水淋了一下,倏忽间就从黑夜变成了白昼。她断不清方向,便向远处的高山走去。一路上,穿过了一片丛林,踏过了一条小溪,头顶上始终盘旋着一阵阵鸟儿清脆的叫声。 走了许多时候,仍感觉大山遥远,并没有走进多少。但奇怪的是烈日仍在头顶上方,并不见有偏西的迹象。白魅已是见怪不怪了。 白魅翻过了几座土丘,又踏过几条小河,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摘几个果子,跌跌撞撞的已走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看样子离那高山很近了,但又一直不能抵达。其修为毕竟不弱,平日里只这般走,是不会觉得累的,但眼下不知怎么了,明明内丹真气充盈,身子却乏的很。坐在溪边的大石上,一阵阵微风裹挟着水汽吹入鼻腔,一丝凉意从头贯穿脚底,“真是舒爽!”——白魅心里不由感慨。这感觉,像极了儿时,没有修为,没有征战,没有各种肮脏的心和令人作呕的嘴脸,有的只是家人的呵护,林间的飞鸟跳虫,山涧里流淌的清泉,可惜,自己父亲因边防守备获愆,被定成叛国罪,灭了门,那血腥的场面,是她亲眼目睹的,若非白崇一救了她,恐怕她也……,思绪至此,白魅不禁握紧了拳头。休息的差不多了,收拾心情,继续前行。 又走了许久,白魅进入了一片密林,参天巨木阻挡了她的视线,让她断不清方向,如果是在外面,还能靠日光投影来辨别时间方位,但此地明显是没有黑夜只有白昼的,这一招显然不奏效。前半程还多以果林和灌木为主,偶有林子,也只是稀疏的一丛,不像现在,走了半晌,仍不见走出去的迹象。 她怀疑自己迷路了,转了半天一直在原地踏步,但又不敢确定,便掏出随身的匕首来,在所经过的树上做上记号。一路走一路刻,并没见有“回头路”迹象。白魅开始怀疑自己的行进方向了,“如果按照正常时间,少说已走了三四天了,然而却始终没见出去的路,还好这林子里只是些小型鸟兽,若是碰见些大个儿的,自己又调用不了真气,恐怕要凶多吉少了。”这样想着,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白魅仍是不敢贸然转变方向。方才还好,能有溪流、果树,现在走了这几日,断了水粮,已感觉口干舌燥,体力渐渐不支了。 “还剩一粒进气丹,也不知吃了管用不管用。”白魅探了探内丹,不仅气息充裕稳健,气轮竟隐隐有要增生的迹象——“难道此地有增补真气的功效?想必吃了进气丹也没什么用了。”于是又收起了药瓶。 继续向前又不知走了多久,白魅已饥饿难耐了,与此同时,她惊奇地发现,她的内丹竟然真的“增轮”了,按常理来说,此时的她应该是精神奕奕,气力大增才是,但实际上,她已体力不支,只有扶着两侧的大树才勉强撑着往前行进。她尝过树叶,也尝过树皮,要么苦涩、要么干瘪,根本没法下咽,唯一没尝试过的就剩下树根了。“树根?!对,树根。”她拿出匕首来,沿着树干向下挖。越往下挖,树根的颜色越浅,直到变成“葱白”一样,看上去肉嫩多汁。白魅咽了咽干涩的喉头,再也忍不住了,趴着身子,将牙齿刺破沾着泥土的根茎,一股枝叶流入空中——竟如此甘冽——她贪婪吸吮着,似要把整棵树给吸干。 “饱餐”一顿后,白魅口腹得到了满足,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享受这“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尝尽天下美食”的刺激。 找到新的生存之道后,白魅心里有了底,继续坚定地向前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发现,两侧的树好像小了些,从几人环抱的参天巨木到一人足可以搂抱的“小树”。“终于要走出去了吗?”果然,树木越来越稀疏,视线越来越清亮,她隐隐地又看见了远处的高山。 白魅预测,自己走了最少得有一月有余,行进的路程几乎是上半生步行路程的总和了,她越来越奇怪,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如此之大,如此奇异,如此让人琢磨不定。这一月间,白魅的内丹居然又增进了一轮,如果现在再遇见周毋庸,即便没有胜的把握,至少有一战之力了。想到这里,她百感交集,既有精气陡增的喜悦,又想起周毋庸说过的话,“即便修成仙人,又有什么用呢?” 终于出了丛林,一阵寒风迎面袭来。修真之人,身御是必修内容,对冷热等都有一定的抵御本能,但这股寒风来得着实凌厉,白魅不禁一个冷战,身上的汗毛竖立。“几十年不曾有这种彻骨的寒意了。”白魅抱着胳膊,踏出了丛林。方才还是一片艳阳高照,只有半步之遥的距离,便似隔着一道屏障,这边是艳阳天,那边便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她本能十分抗拒,但仍强打起精神,顶着寒风向前行进。 白魅感觉身体要僵住了,两条腿像两根柱子,机械地向前迈着,两只脚已完全失去了知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热量已供给保暖所需,容不得她做无端消耗,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越来越冷,是白魅最直接和唯一的感受,她几乎要支撑不住了,步履也变得蹒跚,本就轻薄地衣衫,像撒了欢似的,肆意飘荡,让寒意更增了几分。 白魅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总感觉身上很热,想要脱衣服。但身为女孩子,本能的矜持制止了她的动作。那钻心的热,化开了她的思绪,她开始回想以前,然后漫无边际的畅想以后。她看见白崇一一身白袍,如大罗神仙似的飘然而立,向她笑着,伸出手,把她从苦海里挣脱出来。她看见周毋庸解开衣袍披在她身上,她看见白影、白鹤笑着向她招手,诉说着自己过得很好,不要挂怀。她还看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晒着温暖的阳光,孩子们的脸上洋溢着洒脱的笑容。她笑了,由心地笑了,此刻的她有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充斥着她的灵魂和肉体。她睡了,在这如襁褓般温柔的幸福感里,安心的睡了。 她正笑着,被一个浑厚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看见的是蓝蓝的天,闻见的是沁人的花果香气,听见的是啁啾的鸟叫和呦呦的鹿鸣。 一个白衣白袍白发白须的老者,看面相,竟与周毋庸有几分相似,只是老了些,但满面红光,双目明亮。她有些警觉,但被老者的和气感染,并不十分紧张,问道:“我这是在哪?到了吗?” 老者笑而不答,反问道:“姑娘从哪里来?欲往哪里去?” 白魅说道:“我是白元派的护法,行经拉瓦深沟,被一只三头大鸟抓了进来,不知出处,找了几个月,后经过一片冻原,不知怎的就在这里了。” 老者沉吟道:“不知前路,却能不畏艰险,不知来处,却能不忘过去。好帮手!好帮手!”旋即大笑,招了招手,三头大鸟落在身边,问道:“你说的可是它吗?” 白魅大惊,见那大鸟俯首贴身,任老者摩挲。老者见白魅惊恐,说道:“此鸟唤作鵸鵌,乃是我的挚友,是我请他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白魅又惊:“您是?竟认识我?” 老者春风拂面,微笑着:“我岂止识你,只要心明,可遍知天下之势!” 白魅不解,但觉得老者的话像是点透了自己的境地,出神地听着。 老者继续说道:“你所经历者,是实也是虚,是虚也是实。乃是你的宿命。” 白魅问道:“怎么才能出去呢?” 老者道:“只要心明,遍地皆是出处。” 白魅听得云里雾里,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又问道:“老神仙引我来所为何事?” 老者道:“引你前来所为有三:一为明你耳目,二为磨你心性,三为引你步入正道。” 白魅疑惑道:“前二者好说,我来之后修为明显见长,内丹已增了两轮,顶得上此前一二十年的功德;此行后,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前两者尚不难理解,只是这第三者,弟子实难领会,望老神仙指教‘何谓正道’?” 第16章 白泽 老者看了看白魅,问道:“你在白元,所求者何?” 白魅想了想答道:“宗主救我出苦海,赐我以性命,护我于周全,乃是我的再生父母,因此追随,以报大恩。” 老者点头道:“那我问你,若是他有悖天理,且与天下苍生为敌,你将何去何从?” 白魅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在她意识里,白崇一的形象始终是高大的,就像丰碑的化身。但她想起来与白衣分别时她所说的话,于是支支吾吾的不能回答。 老者叹道:“魅者,惑也!惑者,迷也!你迷惑日久,方入这鵸鵌之境!但,这也是你的机缘所在,若不是你行事执着,也不会为鵸鵌所选中。” 白魅似有所悟,但仍是如在云雾,不十分明白,便问道:“他真有可能与天下为敌吗?” 老者呵呵笑道:“且看!且看!且看之间已做了选择,出了迷局!” 白魅仍不明白,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便不再问了。 老者抚了抚鵸鵌的毛发。鵸鵌伸长了脖颈,扬起三颗脑袋,一声婴儿似的和鸣。紧接着,远处山顶上,回应起一声震天吼叫声。 白魅一惊,但见老神仙气定神闲,便知是他安排的,于是也不慌张了。 头顶上便盘旋着一只白色的大影,转瞬间落在老神仙身后,用目光打量着白魅。 白魅也打量着这只巨兽。只见它通体雪白,背后长着两只巨大的翅膀,头顶生出两个盘了两圈的大角,像一只大号的白毛狮子,又像一只健壮而温和的大白羊。与它目光对视间,白魅从它眸子里看到了幽深、沉静、温情——这绝不是一只野兽的眼神。 “这就是你选中的人?” 白魅一惊,“天呐!它竟然开口说话了!” 老者笑道:“还不足让你出镜吗?” 它摇摇头道:“非正主也!” 老者大笑,说道:“什么都躲不过你的眼睛!”然后笑着对白魅道:“这位看着凶猛,不用怕他,他叫白泽,与我共事已有上万年了!叫白泽。以后就是你们两个一起共事了。” “上万年!?”白魅惊得瞪大了眼睛。“玄天老祖?您是……玄天老祖?” 白泽仰头大笑道:“他哪里是什么玄天老祖,我们不过是老祖座下的手力和脚力罢了。” 白魅道:“莫不是传说中的白无相和白泽两位尊者?” 老者道:“正是!” 白魅道:“难怪看您像一个人!” 白无相抚着鵸鵌的脖颈打趣道:“像谁?” 白魅道:“没什么!二位尊者乃是我们白元的图腾!”又道:“据我所知,白泽尊者轻易不会现身,除非明主临世。您是说让我追随白泽尊者吗?” 白无相说道:“明则明,非主也!” 白泽斥道:“少讲些虚头巴脑的话,弄得年轻人云里雾里听不明白!”又向白魅道:“不必追随我!我已有所感应,经历一劫之后他的明主气息更浓,只是还不到时候,有些事需要你我携手帮他!” 白魅问道:“尊者所说的是谁?” 白泽道:“其相未明,我也不能尽知!” 白无相说道:“你二人来日方长,让我同白魅说几句吧!” 白魅躬身受教。白无相移步跟前,抚了抚她的肩膀,一股浓郁的真气输入体内。说道:“你修为已不错了,只是性子仍是刚直,我担心日后必引来祸端,我在你天宗穴埋了一道真气,必要时可以激活内丹,算是留一线生机!” 白魅拜谢! 白无相又道:“此地乃是玄天老祖的镜修之地,他坐化前将我们两个托付在这里,教我们过些神仙日子,但我们岂是那坐得住的!白泽感知明主虽早已临世,但气数未定,不敢大意,因此我们商量来商量去,决定选一个刚正之人,保他成就大业!莫要辜负了我们期许!” 白魅顿感责任沉重,推脱道:“尊者,如此重任,我恐难……” 白无相摆摆手道:“不必给自己过重的负担,凡事不能只看远处而忘了脚下,路要一步一步走,走着走着就能抵达远山!” 白魅联想起此前的经历,恍然大悟,便不再推辞,再拜白无相。问道:“尊者何不亲出?” 白无相继续道:“我名曰无相,正是无相无不相,无相而众生相,不可偏倚,不可徇情。眼下与洪荒时不同,放眼皆是老祖的弟子,怎么能有偏废呢?该我出时,我自会出的!” 白魅再拜! 白无相从怀里掏出一张白脂玉牌,上面篆着个“天”字,交给白魅,嘱咐道:“好生保管,莫要让它旁落他人之手,否则贻患无穷。至于何用,白泽会告诉你的!” 白魅刚要接玉牌,打算贴身放着。白无相制止道:“岂能这么随意!张开嘴巴!”白无相手掌推送,把玉牌塞进白魅口中。白魅只觉得嘴巴一凉,像含了一片薄荷,凉意随即散开,直抵脑仁,后沿脊柱向下冲向背部,一个激灵,顿感浑身清爽,眉头不自觉的舒展开来。 白无相道:“我已将它印在你灵台穴,此处连着至阳,可能会让你身体产生一些变化,不免给你造成一些困扰,你能承受吗?” 白魅道:“修真之人,本就是变过的,再变一些也没什么妨碍!” 白无相点点头,道:“难得你有这般见地。你也没有真正的师承,不妨认我做个师傅吧!” 白魅刚想起身,又赶紧跪伏在地,红着眼眶磕头,一时不能言语。 白无相扶起她,见她泪如雨下,一时动情,安慰道:“时间紧急,我来不及教你什么,送你两样东西!”说着,从后脊拔出一把长剑,说道:“这把剑名叫胜邪,是剑神欧冶子为我量身打造的,跟了我上万年,今送给你,做防身用。” 白魅接过剑,拿在手里。白无相道:“放在后脊,它已有了灵性,危急时它自会有感应的。”白魅试探着把剑贴在后脊,疏忽间就消失不见了,只觉得后脊骨强劲了很多,腰挺得更直了。 白无相拍了拍鵸鵌脖颈,鵸鵌飞身而起,不一时便回来了,嘴里衔着一株闪闪发光的草药。白无相接过草药,递给白魅,道:“你可识的吗?”见白魅摇头,说道:“也难怪,外面已绝迹了,是我精心打理了几千年的,名叫灵仙,有起死回生、增气提质之功效,也送与你了。” 白魅感激涕零,磕头如捣蒜。 白泽看了半天,有些不耐烦,斥白无相道:“你在这镜中日久,想是寂寞了,收弟子就算了,怎么唠叨起来没个完!” 白魅正煽情,听白泽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时脸色通红。 白无相还嘴道:“她已拜在我门下,以后休要欺负她,否则我定不饶你。” 白泽无心争嘴,说道:“就这样吧,我们该出去了,她可不是镜中之人,不要难为鵸鵌!” 白无相道:“好吧!此去艰险,你也好生保重,一把年纪了。” 白泽心头一紧,欲说又休,看了看相处了上万年的白无相,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白魅向白无相再拜相别。鵸鵌前面带路,一人一兽跟在后面,向天上飞去。 白魅真气仍无法调运,只能骑在白泽背上,十分不自在。好在不一时便在云霄里了。白泽提醒道:“闭上眼睛!”白魅闭上眼睛,只觉得淋了一下水,随后便感觉落了地,听不见呼呼的风声了。白泽便又道:“好了!” 白魅睁开眼,又回到了原地,天竟然还黑着。鵸鵌展开翅膀,又飞走了。白泽见白魅满脸疑惑,说道:“那镜中的时光与外面相比,几乎是静止的,否则我们也不会活这么久。” 白魅问道:“那进出也是自由的吗?” 白泽道:“不是,只有鵸鵌能够冲破镜界,但也不能多停留,在外面会衰老的很快。你之所以能进入镜中,一是机缘,二是有鵸鵌一直护着你,你多留一刻,鵸鵌便多耗一些精气。” 白魅道:“真是惭愧!那尊者您?” 白泽笑道:“我不打紧,我感应明主之后,就等于重生了,不过想要再回镜里已是不可能了,临世之后我便与玄天镜失去了缔结,这也是为什么白无相不出玄天镜的原因。” 白魅又问:“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白泽道:“你仍回白元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免得节外生枝。” “那您呢?” “我与你一起!”说着,嘴里念着诀,原地转了一圈,变成个俊俏的少年。 白魅差点惊掉下巴,呆呆地半天反应不过来。真气化物也只是身外之物,能化形的,还未曾听过,更不曾见过。 白泽看了看自己,问道:“我这般模样可以吗?” 白魅结结巴巴地点头应着:“您的修为究竟高到何种地步?” 白泽笑道:“我并非人类,自然不能按常理衡量。这在灵兽界并不算稀罕事。” 白魅点头道:“即便不是真气化形,也算珍奇事了。尊者,您是否该换个名字?定一个身份?” 白泽想想道:“今后我叫你师父,你叫我白寻!” “白寻!好!尊者,我有一事相求!”白魅拜了拜白寻。 “师父请讲!”白寻打趣道! “请尊者为我杀一个人!” 第17章 黑刹 旧皇宫,黄岐山人近来很是郁闷,先是被偷走了“无心”匣,后又抓到几个党项的探子,再后来想钓一条“大鱼”,又让它逃脱了,眼下摆好的局都被人给破了,唯一的盼头就剩下白元派了,这个大户吃不吃得下,还是未知数。越想越烦恼,便向山阳、河阴二老道:“党项欲偷袭我已是定局了,东边又新惹下了一个冤家,没想到这‘新党’真真有些实力,之前算是小看了它!二老以为该当如何呢?” 山阳老人道:“我有一言,只是私下里想想,还不成体统,请晋王决断!” 黄岐大手一挥道:“请讲!” 山阳老人理了理头绪,道:“眼下看,我们已是腹背受敌了,所谓‘墙倒众人推’,抵挡这两股势力虽然不算难事,但怕就怕其他势力虎视眈眈,在我们忙于招架时,背后捅刀子。” “说得正是!”黄岐拍了拍脑袋道。“该如何化解呢?” 山阳老人道:“放眼察燕,有一股势力是超脱的。”他看了一眼黄岐,见他专注地听着,便继续说道:“此股势力虽是外族驾控,但说起来与晋王也算是同宗同族!” 黄岐皱了皱眉头,摇摇头道:“此举无异自绝于天下!” 山阳老人道:“若不如此,无异于自绝门户!我们只寻宗而不叛国。” 黄岐犹豫不决,看了看正出离的河阴老人,问道:“河老怎么看?” 其实,此事乃是山阳、河阴提前商量好的,但知道黄岐向来多疑,并不敢言明,于是定好由山阳老人提出,他旁敲侧击。 河阴老人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道:“此事我未细想过,且不论同宗同族的,黑刹族从进得我们察燕帝国的大门,都道它是入侵者,天下各门各派都拉开架势要与它势不两立。但,私下里,除了白元派,又有几家真正从心里恨它呢?” 黄岐不言,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见河阴老人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便催促道:“继续说!” 河阴老人道:“对我们而言也是,黑刹族并不曾进犯于我,反而经过当年那场大战,抵住了白元的魔爪,打消了它吞并各族的野心,一举定了乾坤。”见黄岐仍是不言,度他已动了念头,便继续说道:“今日之势,与黑刹是分不开的。” 山阳老人知道局已定了,不可再深入,便说道:“我以为,黑刹毕竟是外族,不可过誉,仍须加强防范才是。” 河阴老人假装争辩道:“皇族后面不还是黑刹吗?联谁都是一样的。” 山阳老人又想争论,黄岐摆了摆手,打断了,说道:“二位争来争去,实则说的是一件事,容我再想想。只是,此前我已派人向白元派送了信,想要联手吃掉新党,若按二老谏言,再去勾联了皇族,白元势必要与我决裂,该如何圆过去呢?” 山阳老人道:“一个小小的新党而已,这个好办,我们联新党是密联,联白元也是密联,那么联皇族也照旧办理就是了,先联白元灭了新党,再联黑刹灭了党项、沙河,到那时就可以与白元分庭抗礼,三分天下之势必成。” 黄岐道:“三分天下是稳固些,要不然,就照山老说的去办!” 黄岐写信一封,派人暗中前往黑刹——“联姻”。 放眼整个察燕国,呈现“一极三强满天星”的势力分布,这其中,一极自然是白元,三强指的便是党项、沙河和伪皇族,三者中最强的就是伪皇族,而伪皇族只是一具躯壳和脸面,背后隐藏着的是面目狰狞的黑刹族,也只有它,从正面击败了白元,给白元上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黑刹族背靠的,是临碣的一个半岛国——上桑。它本是察燕皇族的藩属国,每年要来察进贡。起初还算老实,三五人来使,进贡些飞鱼干、莓果之类的土产,察燕皇族再赏赐些金银玉帛,两厢交好,一派和谐。后皇族势衰,上桑通过与察燕国通商、功法交流,窃取了不少密学,一时国富民丰,人口增长,修真也开始出现集大成者,渐渐地便露出本相,每至岁贡,便派三五千修真弟子作为使团,登岸后边一哄而散,潜入各州,行烧杀抢掠之事。察燕国自顾无暇,没有多余的精力出手整治。几番试探后,上桑便加派人手,不时骚扰边境,与此同时,它还向其他邻国进犯,控制了大半个临碣、十几个小国。上桑的入侵愈发明目张胆,逼着察燕皇族出手,但上桑并不正面对抗,以搞游击偷袭为主,并没有大规模的短兵相接,如此一来,察燕皇族就要加大防守力度,最终被搅得筋疲力尽、国力不支。白元起义后,黑刹族瞅准时机,几乎赌上了整个上桑国运,以噬灵大阵打败了风头无两的白元派,在察燕大地上占据了一席之地。为了避免引起全民愤慨,想出了养痈之策,迎旧帝普一,为其摇旗呐喊、站台助威。 伪皇族占据着拉瓦深沟以北,察燕国中原要地,沃野千里,南毗白元、西邻沙河,新党所在的无间岭就在其东北方,擎各方要领,扼诸家咽喉,将白元、沙河、晋王等堵在门里动弹不得。 伪圣皇普一之下已无弟子门人,是典型的“光杆”皇帝。而黑刹族却门系众多、势力庞大,由教族本部五行者之一的二行者惠泽郎君镇守,座下数百忍者,依据察燕国三十二州之地,分封诸侯,足见其狼子野心。 白衣前来投靠时,谨小慎微的黑刹族人怎能不疑,但白衣带来了白元派的心法和壑南地形图,惠泽便将计就计,刻意安排她做一些挖墙脚、敲竹杠的任务。上次到晋王和党项边界,就是离间两派,挑起争斗,好伺机从中获利。 晋王的信传到了黑刹族,由弟子呈给惠泽郎君。惠泽看着信,笑着对一旁的白衣说道:“看来白护法的计策生效了。”见其不解,便随手把信了过去。 白衣看完信,知道是上次安排的那些所谓“党项密探”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便道:“是行者神机妙算,我只是依计行事罢了。” 惠泽问道:“那依阁下之见,该当如何呢?” 白衣想了想说道:“窃以为,既然他致信普一,那就把信交给普一,让圣皇自行决断!” “好,就依你之言,这等大事,就让你们的圣皇做决定吧!” 黑刹族弟子又把信呈给普一。普一看了信,沉吟片刻,问那弟子道:“惠泽行者怎么说?” “行者说由圣皇决断!”弟子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普一收起信来,丢在案头,兀自陷入沉思。旧皇族时,自己便是傀儡,各方诸侯势力已不从其令、不服其管,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个白元派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把皇族余威涤荡罄净,掘了他的圣祠陵嗣,夺了他的龙椅宝座,抢了他的臣子庶民。这时,曾经的敌手,黑刹族出手相救,替他夺回了一大片土地,保住了他圣皇的尊位,又为他重建圣祠,迎先皇圣灵安寝。然而……他并不是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也不是不知道天下对他的褒贬,更不是不知道自己眼下所处的位置和处境——不过一个傀儡而已。他无奈、他愤恨、他幽怨,帝王不像帝王、臣子不像臣子、救世主不像救世主、卖国贼不像卖国贼,该付出的付出了,该得到的又没有得到,自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现在突然出现的远房叔父,被自己忽略过、打压过,抛过来的到底是橄榄枝还是无影剑?现在惠泽让他接着,到底是要重用自己还是要除掉自己?思虑再三,普一仍不敢贸然决断,于是他打算直面惠泽。 惠泽居处,普一手握着晋王黄岐山人的信,站在黑刹族二行者惠泽郎君面前。惠泽坐着,并不打算起身,看了看普一,说道:“此事是陛下家事,信也是给你的,我断然不敢独处,因此才让陛下决断。” “两邦交好乃是国事,非私情,因此须同行者商量。”真正面对惠泽时,普一收起了幽怨之气。 惠泽呵呵笑道:“好吧,那陛下以为该怎么回应这位晋王呢?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与他当是叔侄关系?” 普一点点头,不置可否,道:“愿听行者一言!” 惠泽一怔,随即大笑道:“可真是察燕的好陛下啊!白护法,你怎么看?” 皮球踢来踢去,又踢给了白衣。白衣听得心烦,也不愿绕弯子,说道:“既然他有情,陛下岂能无义?” 惠泽看了看普一,见他只是呆呆地站着,便和缓了些,问道:“陛下明白白护法的意思吗?” 普一看了看白衣,说道:“请明示!” 得到惠泽的示意后,白衣继续说道:“我是个外人,按说这些机密事我不该听也不该进言!” 惠泽赶紧摆手道:“哎!这是哪里话?既已入我门来,便是自己人,岂有二心?说就是了!” 白衣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言了。当年皇族覆灭,各州之地恰如打碎的珠宝盘,散落一地,各处列强分食殆尽,现已处于暂时的平衡,即是大股势力相互提防,不敢妄动,小股势力间摩擦不断,相互吞并搏杀。于黑刹而言,必是要做大事的,这种平衡势必要打破的,破了,有利而无害,原因有三:一是散落的那六州之地岂容旁落?二是与各大势力相比,黑刹虽处中原,势力仅次白元,但地盘最小,当有所动作才是。三是如果让其他门派占了先机,恐怕会贻患无穷。所以,当断则断!” 惠泽忍不住拍起手来,赞道:“不愧是名门大派的肱骨,见识深远!”又瞥了一眼普一。 普一听白衣满嘴尽是“皇族覆灭”“黑刹族如何”,心里烦躁的不行,便说道:“未必真心!” 白衣知道他乃是含沙射影说自己,也抢道:“何谓真心,利益罢了!”对于这样一个丧家之犬,她绝提不起半点恭维的兴趣。 惠泽赶忙打圆场,说道:“我不是真心,怎能强求别人真心,若群狼逐象,唯果腹耳!”又对白衣说道:“既然如此,烦请白护法于我、于陛下回书,授晋王衔,便宜行事。” 第18章 受敌 无间岭焱斋,赤羽坐在榻上修养。周毋庸轻轻推门进来,坐在一旁,探了探赤羽的脉搏细弱,知道他已“入镜”了,便静静地候着,直待赤羽额头沁汗,头心发簪处腾起白雾,人渐渐醒来。赤羽发现周毋庸在,赶紧起身行礼,周毋庸拉着他,说道:“这镜修之法果然厉害,改日得让师傅传授于我,到时还望赤羽大哥指点。” 赤羽笑道:“哪敢谈什么指点,我也只懂些皮毛而已,还差得远呢!” 周毋庸道:“听人言这镜修有‘五大镜’,恐怕赤羽大哥已到化境了吧!” 赤羽忙摆手,道:“哪里哪里,才入门而已!”知道周毋庸找自己定是有事,便问:“周师兄有事吗?” 周毋庸正色道:“季布师兄已擒住了那使者,若杀了他便是与黄岐撕破了脸,若是放了他,又怕放虎归山,没有凭据,恐怕这几日,他已把无间岭地形机巧都掌握了,若有狼子野心,我们定然是九死一生的。” 赤羽道:“一个使者而已,并不必多费心思,他能扣下石三,我们也必能扣下他的人。”又叹息道:“唉!石三兄弟也不知怎么样了,是死是活都未可知啊!” 周毋庸道:“听你说起多次了,这石三兄弟定是个情深义重之人,我倒很想见见他。” 说起石三,赤羽眉眼不自觉的挑起来,赞道:“那自然是,年纪轻轻,修为了得,且办事利索,不论什么艰难困苦,绝无任何牢骚之言。” 周毋庸听他说得这般诚恳,便说道:“石三兄弟还在晋王手里,看来万不可与他撕破了面皮。那该怎么办呢?” 赤羽道:“这事还是问古月大哥吧,他一心求和,恐怕我们多说无益啊!” 周毋庸知道赤羽的意思,解释道:“师傅于我恩重如山,未敢有半点悖逆之心,但人非圣贤,总有碰壁受损的时候,我们做子弟的应当替他分担才是。新党方成,孱弱不能自立,此时容不得半点嫌隙。” 赤羽知自己语失,强笑道:“周大哥多虑了,我虽不是古大师的弟子,但我二人经历风雨患难,乃生死之交,方才之言虽有怨怼,但绝无异心,也是为新党前途命运所忧所虑!” 经过这些时日,周毋庸早知道赤羽的纯粹之心,也知道他的见地和思想,要不然也不会来找他,便笑着说道:“这些日子,我真正见识了赤羽大哥的本事,修为高超,深谋远虑,是周某远不及的。今日之所以来,也是为求解忧之计。此事出后,师傅深受打击,现在还带着情绪,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赤羽道:“古大哥看着像老神仙似的,但却有赤子之心,单纯的很。我同你去见他,把话说清楚。” 周毋庸欣然,同赤羽一起前往古月的“敬斋”。到门口时,见房门紧闭,茶具摔得叮当响。 周毋庸扯扯赤羽的袖子,示意离开。赤羽不管,笑着推开门,道:“这是同谁置气?” 古月见是赤羽,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不小心碰到了。”赤羽暗笑:“以你的修为,暗箭都躲得,能接不住一个杯子吗?”暗骂他“幼稚”,说道:“看来我和周师兄没有好茶果吃了!” 听他如此说,古月更涨红了脸,吩咐随身弟子:“上茶!” 三人坐定了,赤羽噙了口茶,说道:“方才周师兄去找我……”古月一怔,看了一眼周毋庸,心里不免嘀咕:“是要把我扫地出门吗?”赤羽看透了古月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说道:“周师兄怕你怪罪他,硬拉着我来求情!” 古月一惊,随即脸色放缓,说道:“怪罪?怪罪什么?” 周毋庸说道:“今日之事差点害了赤羽大哥,连累了师傅和诸位师兄。我之罪也!” 古月忙说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无间岭虽是你创下的基业,但既然立了新党,就不能再有私心了!” 赤羽一拍巴掌,赞道:“古大哥说得好,我新党万不可有私心,这也是周师兄教我的。果然,你们师徒是同心同德的。” 两人相视而笑,点头致意。 赤羽道:“我们二人今日来叨扰,还为请示,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呢?” 古月想起黄岐山人出尔反尔的诡计,恨得咬牙切齿,道:“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了!” 赤羽忙说道:“按说我们并不怕他,只是苦了石三兄弟!” 古月道:“小兄弟机灵,想必能够应付。” 周毋庸道:“只怕黄岐奸邪,石三兄弟掉进坑里去。” 古月心里暗忖,“你与石三又没什么交情,怎么替他着想?”嘴上却说道:“要不然找个人去解决一下?” 赤羽道:“我看可以!” 周毋庸也道:“正该如此!” 古月道:“那该派谁去呢?” 赤羽道:“伯舍或者季布?” 古月刚见识了季布的修为,认定了他有大用,伯舍是其长兄,看他较季布更加机敏,想必修为也是更高。便不说话。 周毋庸又道:“叫我或者叶一剑去吧!” 古月摇摇头,说道:“不妥!”沉吟片刻,想起惠灵公来,道:“让灵公去吧!” 赤羽担心他又像上次那样,派一个普通弟子,还没怎么样就被人给擒住了,听他派惠灵公去,赶忙同意,道:“如此甚好,让灵公师兄赶紧出发吧!” 古月吩咐身边弟子:“把惠灵公叫来。” 周毋庸说道:“这个大扣该怎么解开呢?” 古月不敢武断,看向赤羽。 赤羽说道:“我以为也没什么好法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做好防备就是了。” 古月问周毋庸:“你与周边些小门派关系处得如何?” 周毋庸道:“平日里倒也过得去,但真正遇到难处,况且是白元这种敌手,谁敢出手呢?只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何管他人瓦上霜!” 古月道:“那倒也未必,所谓唇亡齿寒,危急关头,他们应该还拎得清!” 周毋庸不便反驳,看一眼赤羽。 赤羽道:“那就走着瞧吧,也不能抱太高期望,毕竟是白元这等敌手,如同‘螳臂当车’,别个未必敢动手。” 古月道:“那就由毋庸派弟子前往各门派求助吧。”周毋庸只得应下。 正说着,惠灵公推门进来。 古月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道:“这无礼的夯货,竟直接推门而入。”但面上装出一副和善相,说道:“灵公来了!” 惠灵公施礼,道:“师父找我来何事?” 古月道:“我有一个小兄弟,叫石三的,之前多次提起过,在勾栏子村时派他去给晋王送信,被黄岐山人扣下了。前些日派去弟子接他,也被黄岐给强留住,眼下我们时局不利,想把他接回来,派别人去我也不放心,你修为高,人又踏实,所以想让你去,可否?” 惠灵公人实在,被恩师戴了一通高帽子,心情大好,点头道:“但凭师傅驱使!” 古月道:“那好,即刻动身吧!” 周毋庸嘱咐道:“黄岐奸诈,此行凶险,师兄务必多加小心!” 惠灵公看了眼周毋庸,点了点头,拜辞古月,出去了。 几件事安排好了,尤其是发现自己的权威并没受到什么威胁,众人、特别是周毋庸还是那般敬着自己,古月心里踏实多了,当夜沉沉地睡了一觉,还做了个君临天下的美梦。在梦里,他说一不二,众人跪伏在地,三叩九拜,呼自己是救世主,仿若又一个白崇一。 但美梦方醒,噩梦又至——白元派竟又攻到门下了——弟子连滚带爬地来报信,古月大惊,忙从榻上跳下,不住地在房内打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古月出来时,周毋庸、赤羽等一班人都已经在外严阵以待了。见漫天乌泱泱的白元弟子,古月更不自觉地紧张。 周毋庸和赤羽反倒十分平静,面不改色,见古月出来,说道:“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古月失魂,看了眼赤羽,问道:“你恢复得如何了?” 赤羽道:“周师兄给了我两粒进气丹,恢复了五成。” 古月更是愁云密布,不知该如何是好。四下寻找,并不见博文等三人的身影。 周毋庸腾身而起,只身迎敌。离得近了,发现白元弟子拱卫着九个人,分明是九大长老悉数到齐了,虽然第一次见这等阵仗,不由得有些神情紧绷,却并不畏惧,拱手笑道:“诸位长老驾临,有失远迎,不知到我这穷乡僻壤来有什么指教?” 大长老白霖上前应道:“你便是无间岭的周毋庸吧,听四师弟说过,年纪轻轻,修为倒是不弱。” 周毋庸答道:“长老过奖了。不知长老率众造访,所为何事?” 白霖道:“你新党首领古月先杀我派两大护法,后又伤我族众,特来问个明白。” 周毋庸笑道:“没想到白元大门大派竟然也行这种不讲情理脸面的事!你灭了我功法塾,杀了我师祖,又犯我之境,对我等步步紧逼,这桩桩件件都是欺凌弱小之举,怎么让长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竟成了我们的不是,你当我功法塾和新党是好惹的吗?” 白霖刚要搭话,一道白光从身旁飞过,紧接着第二道白光划过,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白灵儿和白无双两个。 白灵儿大喝一声:“休要与他废话,那红衣的,拿命来!”叫喊着,向赤羽杀去。赤羽明知不能敌,仍是后退一步,运足气力打算硬撑。 第19章 混战 赤羽运起真气包裹在周身,刚要接着白灵儿的气剑,只听身后的伯舍喊道:“小心!”,一个闪身,迎上去。伯舍与白灵儿刚一接触,又一道白影闪过,白无双赶到,与白灵儿一起,夹击伯舍。赤羽没法再躲了,腾空而起,加入混战。 白霖深知两个年轻长老性子急,也拿他没法,运足真气,道一声:“失礼了!”便向周毋庸刺去,周毋庸也不敢怠慢,忙上前一步,接着白霖的杀招。 季布本想去帮自家兄长,但见对方人数众多,也不敢分心,便主动飞身而起,气势汹汹地向敌方杀去。白元三长老白榆第一个冲出,随后是八长老白茹和九长老白蕙,把季布围住。眼看季布凶险,叶一剑先射过两支气箭替季布挡了两招,随后腾空而起,帮着季布,挡住三位长老。好在白茹、白蕙修为稍弱,二人堪堪能够支撑,不至无招架之力。 三长老白桢、七长老白梧见古月落单,径直刺来。古月虽是谨慎,但事已至此,已退无可退了,只能全力应付,一边战,一边寻求博文、利德、仇牧三人的帮助,但杀伐之声震天响,却一直未见三人露面。古月招架着,且战且退,渐渐飞离了无间岭。 二长老白松见白元一方占着绝对的上风,尤其是两个年轻人,看看那红衣的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不紧不慢地调集众弟子,摆开波月阵仗,引聚起九天玄月之力,一时风起云涌,其势似要把整个无间岭摧毁。 最终,气聚成势,化成一弯明月巨刃,把整个无间岭上空笼罩了。正酣战的古月等人,顿感气息运转阻滞,似有窒息之感,心里不自觉地生出恐惧。 巨刃越来越亮,几欲同白日争辉,一道白线连在白松身上,一挥手,甩向无间岭。 月刃袭来,众人体内真气逆转已没了一战之力,修为不济的和已受伤了的赤羽,已经难以支撑,喷出一口鲜血,体内脏腑已经受了重创。 越来越近,古月等人从天空摔了下来,有的跌在山顶,有的跌进山下的丛林里,白元众长老弟子也不急着剿杀,对波月阵的威力有着足够的自信,夺天地之力的波月阵,足可以摧毁宵小蝼蚁。 光阴几乎静止了,但苦难依然以破竹之势逼临,无间岭的山尖被削平了,房舍被摧毁,一些新晋弟子,已经倒伏在地,鲜血喷涌,一命呜呼了。 新党和无间岭再次被逼上了绝境。古月支撑着,从地上缓缓爬起来,运足全部气力,跃上山顶,带着乞求喊道:“三位还不出手吗?”片刻过后,一道红光宛若朝霞从山顶上仅剩的“勿争斋”房内慢慢涤荡开去,看似温柔柔软绵绵的,但与白色光刃接触时并没有被顷刻摧毁,而是硬生生抵挡住了,且有驱退之势。 白月巨刃锋芒毕露,给整个无间岭带来了绝对的压迫感,红色光芒温润如玉,似能包容世间一切,包括善与恶、美与丑、伟岸与渺小。 白元众长老见状,也不再观战,而是迅速回撤,各自以波月阵布成九方阵,引出一道光线,汇入巨大的白月刃中,其光泽瞬间大盛,只一刹,便把红色光芒击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相生相克也无济于事了。 无间岭的一帮人已渐渐绝望了,月刃笼罩之处,百余名弟子瞬间化成齑粉。 赤羽已支撑不住了,又一口鲜血喷出,感觉五脏六腑已被搅成了一团乱麻。古月、周毋庸等几人情况稍好一些,只能硬撑着内丹,不让气血逆流,但也只是苦苦支撑而已。 眼看众人已没了半点生机,博文等三人所在的“勿争斋”也在巨压之下轰然倒塌,三人露出身影,也是好不到哪里去,满脸痛苦之色。 白元长老弟子不免心生傲气,放眼天下,谁能与我白元争锋?来吧,接受强者的审判吧,逆我者,无他,唯死路一条。 古月已经绝望了,匍匐在地上,周毋庸还强撑着站起来,即便是死,也要死得顶天立地、有模有样。 在这大厦将倾的危难时刻,忽见两道白影飞来,闯入九大长老的波月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地于白月刃下,一把捞起周毋庸和赤羽,随后是古月、叶一剑、伯舍、季布、博文三人等,转瞬间又消失了,这一切速度之快,快过了众人的眼睛,他们竟分辨不出两人的模样,只是恍惚间,便空空如也了。 白元九长老措手不及,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竟有人能无视波月阵,而能够自由出入,这是修为高到何种程度?纵是党项花黎子和沙河朵朵尔也未必做得到,除非,他们是白元门人。 远处山林里,一帮人把前后经过看得一清二楚,像伏击的野兽一样,紧盯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白元派的九位长老看着几乎被荡平了的无间岭和已不见身影的古月等人,彼此间几个眼神,便决定不再赶尽杀绝,指挥众人收了阵法。 众人飘落在一片废墟的无间岭上,摩肩接踵,几乎要容不下身。白元弟子翻看躺在地上的无间弟子,有个把还有气息的,喂服一粒保命的丸药,便带回去仔细审问。翻了半天也没见一个有价值的。 大长老白霖对众人道:“没几个活的了,老四、灵儿、无双,劳烦你们三个带些弟子去周边搜一搜,我料定那两个人也走不了多远。” 三人点出几十名子弟,向三个方向飞去了。 白霖又道:“这黄岐老狗果然奸诈,把个新党吹上了天,结果如此不堪一击,说好了前后夹击,他们竟一个都没来,老二,你辛苦一趟,去找他算算清楚。” 环顾四周,见无间岭已没什么可用的了,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门牌,见上面写着“勿争”二字,不禁笑了笑,说道:“好一个‘勿争’,普天之下没几个像你们这般欢脱蹦跶,还敢叫什么勿争。这无间岭是个好地方,可惜了。”又转向白茹、白蕙,道:“老八、老九,劳烦你们二位率些弟子把这里重建一下,毕竟你二位向来心细,等建成后再与我来个回音,我安排人驻守。” 一切吩咐停当了,白霖带着白桢、白梧和其余弟子,起身向白元宗门飞去。中途白梧十分不解,问道:“那两不知何方神圣竟敢在我们面前撒野,大哥竟能轻易饶过他?” 白霖回头看看弟子,轻声说道:“除了他你觉得谁还有这等本事呢?” 白梧脱口问道:“大哥说的是谁?”随即恍然大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问道:“怎么会?”白霖道:“谁又能说得准呢?”便不再说话,一心往前赶路。 白茹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仅剩的百余名弟子,满是抱怨道:“这种粗重的活竟让我们两个女流来干。” 白蕙道:“干就干吧,也难得清静。” 白茹道:“说得倒是,只是劳师动众的来攻这么一个小山头,不知又要动什么心思。” 白蕙道:“不管他,平平安安的就好,费那心思做什么。” 白茹点了点头道:“我只是见他们整日这般那般的耍心思,有些气不过。一起共事几百年,做弟子时那种无猜无忌的天性早就磨没了。” 白蕙没答话,随手捡起半块牌子,上面写着个“敬”字,一时心里五味杂陈,无从倾吐。 远处树林里的黑影人头攒动,见白元大军飞走,也挥一挥手,静悄悄地撤离了。 察燕北国境,一处深山里,两道白影把众人放下,查看了下情况,发现其他人倒无大碍,只有赤羽,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其中一人说道:“尊者,这人不行了。” 二人竟是白泽与白魅。 白泽探了探内丹和气息,说道:“已无力回天了!” 周毋庸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强睁起眼皮,看了看,见两人都穿着白元派的白月袍,心道:“被俘虏了!”,接着便又昏死过去。古月一直醒着,但紧闭着眼,不敢有所反应,听二人无恶意,心里放松了下来。博文、利德、仇牧三人本就没什么重伤,也都假死,不回应。 白魅看了看周毋庸,把他扶在怀里。平静的脸上透着几分刚毅和沧桑。白魅呆呆地出神。 “别看了,这边四个是醒着的!”白泽叫她。 博文等三人见假死之事败露,腾起身来,作势要跑。白泽手一伸,薅住了博文、仇牧两个,利德见博文被擒住了,不肯独自逃窜,调转头来,双目瞪着白泽,好像在发什么神经。 白魅见状,跃身近前,将他制服。古月坐起身来,看着见两名白元派的人轻松治服了三名霍卢国大师,吓得目瞪口呆,心想,饶是白元长老也未必有如此修为! “这厮会驭念术,莫看他眼睛!”白泽道。 白魅赶紧把头转向一边。“驭念术”只是听说过,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白泽把三人定住了,放在地上。看了看古月,向白魅道:“你说的那人就是他吗?” 白魅点点头,目露凶光,运转真气,想要动手。古月吓得直往后挪,哪里还有半点“大师”的模样。 白泽拦着她道:“越靠近他们我的感应越强,在弄清楚之前,先莫动手。” 白魅强忍着,扭头向周毋庸走去,掰开嘴,送进身上仅剩的一粒进气丹,“你给我的药,现在还给你。”犹豫了片刻,把手放在周毋庸的关元穴,送进一股淳厚的真气将进气丹化开,引入内丹之中,疏导着运转周身。只片刻,周毋庸便醒了过来。 周毋庸盯着白魅看了又看,惊讶地问道:“是你?” 白魅点点头,说道:“我与尊……白寻一起恰巧经过,便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了。” 周毋庸感激道:“多谢救命之恩!”看见古月坐在不远处,又看了看其他人,叶一剑、伯舍、季布尚有喘气迹象,只有赤羽似乎已断了气,忙挣扎着起身,半走半爬地来到赤羽身边,探了探,果真没了半点真气运转之相了,这对修真者来说,比粉身碎骨更为可怕,预示着已没有丝毫回天的可能了。 周毋庸与古月对视,从古月眼神里没有看出悲伤,只有恐惧和不知所措。 周毋庸想起赤羽的热血和智慧,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不自觉的流淌下来。 第20章 亡命 看着重情重义的周毋庸,白魅心头一动,抚着他的肩膀说道:“或许我有法子救他!” 周毋庸猛地抬头,以祈求的目光看着她,说道:“若能救活赤羽师兄,我必以命相报!” 白魅从怀中掏出白无相赠予的“灵仙草”,看了看白泽,道:“白寻,请帮我喂服给他!” 白泽白了她一眼,心道:“刚收到的救命草就要送人吗?”但他也辨不准到底哪一位才是明主,因此也不敢怠慢,接过草药,放在手心里,运转真气,将其包裹,只见那草药缓缓漂浮起来。真气像流水一般,将草药融化,渐渐分成两颗淡黄色水滴。白泽另一只手催动,引出一颗,让周毋庸掀开赤羽的衣服,滴在关元穴口,只见赤羽一个激灵,身体竟轻飘飘的浮了起来,本已流失的血色,渐渐回转过来。白泽另一只手继续淬炼,将水滴凝炼成一粒小小的丹药,让周毋庸撬开赤羽牙关,手掌一翻,将丹药送进口中。紧接着,白泽运出一股真气,把赤羽包裹住。赤羽长吸一口气,一阵剧烈咳嗽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像破壳而出的雏鸡一样,从真气包裹中“破壳而出”。 见赤羽复活过来,周毋庸大喜过望,赶紧上前查看,摸了摸气息,竟如此充盈,比全盛状态甚至还要好。禁不住大喜道:“总算醒了!”又转身向白泽白魅磕头致谢。白魅忙扶起他来。 古月见白泽施救,便打定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又见赤羽复活,也近前来查看,毕竟一同出生入死经历了这么多,也是由衷觉得高兴。 赤羽见白魅有些面熟,问道:“姑娘是?” “白元派白魅!”白魅答道。 赤羽有些警觉,但知道是他们救了自己,便又问道:“怎么感觉与上次不一样了?” 白泽呵呵笑道:“心变了,形自然就变了。” 其实,这些人里,周毋庸与白魅接触得最多,其他人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相遇,而他与白魅算是真正独处了一夜,他最先看出了白魅的变化。只分别了这几日,白魅的长相气度竟与之前完全不同了,现在的白魅,多了些英伟气、多了些洒脱,少了些娇媚和优柔,但具体是眉眼或是哪里变了,自己一时也说不出,总之更像个男人了。他看出来了这些变化,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赤羽见白魅不再追杀古月,便稍稍放下心来,看了看其他仍昏迷的人,便与白泽一起上前把他们救活过来。白泽将博文三人松了绑。 赤羽道:“不知无间岭的兄弟怎么样了,恐怕……” 周毋庸叹息道:“只怕凶多吉少了!” 白魅道:“九星捧月的波月阵极少会用,没想到大长老会对你们用这样的大杀招,能救活这几个已是倾尽我二人的全力了,绝不是有意将他们弃之不顾。” 白泽在一边暗忖道:“这二人皆是仁义之君,莫非是其中之一?”进而接着白魅的话,安慰道:“事已至此不必期艾了,你们该有此劫!当务之急是定好今后的路子!” 众人一齐看向古月。古月支吾不言,又看向博文。博文道:“我们三人本是来助阵的,出来日久了,是时候回去向圣皇复命了。” 白泽见他三人模样,也不阻拦,摆摆手,放他们走了。 古月怔了怔,虽不喜三人平日里的霸道,但也多亏他们两次出手相救,也算是个依附。如今却说要走,古月顿觉得气力卸了一半,也不敢表态。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肯先说。白泽有些不耐烦道:“如此扭捏,怎成大事!”说完,突然想到自己如今只是白魅的小弟子,便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给白魅使了个眼色,说道:“师父,你说两句!” 白魅嗯嗯啊啊的答不出来,又把皮球踢了回来,说道:“白寻,你有什么看法?” 白泽也不啰嗦,直截了当道:“你们几个聚在一处容易被人连锅端了,需要分散开来!” 周毋庸道:“我们本就势单力薄,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加削弱了。” 白泽也不客气,训道:“未成势而先称王,你们本就犯了大忌讳!” 赤羽见这个叫白寻的少年生得清秀但见地极深,加上这种起死回生的手段,定是世外高人,便不敢怠慢,说道:“白寻大师说的极是,只是天下虽大,却早已被各方瓜分殆尽,何处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呢?” 白泽也不跟他客气,说道:“你们修为本就不弱,三两结对,去争取一块立锥之地还是难事吗?” 赤羽点点头,道:“争地不难,难在守成,我们此前投奔周师兄,如今把他也连累了。” 白泽又说道:“所以,你们不能贪大求多。”指了指石缝里的一棵树苗道:“要学会在夹缝里生存!” 周毋庸道:“无间岭算是回不去了,又能去哪里呢?” 白泽道:“经此一战,恐怕无间岭周边的生灵要遭殃,你们回去只能让他们更加雪上加霜。既然是夹缝里生存,那就躲着些耳目,到偏远的地方去吧。” 古月道:“东南海上有一处沉沙岛,我们可前往那里躲避。” 白泽瞥了一眼古月,见他并不像成大事者,便斥道:“你们要躲?若是要躲,躲到极都去算了,在这察燕国受这窝囊气做什么?” 古月被呛得不敢还嘴,悻悻地低着头。 白泽道:“若信我,我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见众人不说话,认真听着,便继续道:“正西边境处,拉瓦深沟以北,两个人足以,先找一些乡村之地或者岭包山头,立住脚,再向东向北推进,那里虽紧邻白元,但隔着大壑,众家并不十分注意。”看了看赤羽和叶一剑,道:“你们两个便可!”又说道:“与其正对的,最东边,被沙河、黑刹、白元拱卫成一个三角地带,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白区,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什么成气候的势力在此生根,你们可从中谋取一席之地,日后必有大用处。但此地凶险,需要同心同德者前往!”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在伯舍、季布身上,道:“你二人前往可否?”两人应了。白泽继续道:“无间岭向西五百里地,也就是党项和晋王之南,这里群山纵横,适合藏身,但更适合作为中枢之地。”看了看周毋庸,又瞥了一眼古月,道:“只有你二人了!” 古月见众人被一个白元派不知名的小后生提点来提点去,心里不忿,说道:“小兄弟是白元派弟子?” 白泽怒目圆睁,顿时发出震天之吼,道:“要我现出本相来吗?” 古月被这一声震得连连哆嗦,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忙道:“不必不必!” 白泽缓和了语气道:“你辈是成大事者,然必要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空乏身、佛乱所为,所历者皆是定数,不必期期艾艾、怨天尤人,更不可私欲作祟,把心志蒙蔽在权斗中。” 周毋庸深感其言,抱拳道:“大师何不与我们共事,做我们的首领?” 白泽道:“一切皆由天定,不可轻举、不可妄为,不可不做,亦不可全做,顺水推舟,方可抵达彼岸,我岂能僭越?。”又对白魅道:“师父,我们该走了!” 白魅苦笑着,答应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腾空而起,向南飞去。 白魅边飞边问道:“尊者为何不护佑他们?” 白泽说道:“有些事需要他们自己去做,我只是在关键时起一些警醒作用,并不能左右他们,若是大包大揽,圣人便不是圣人,明主也绝成不了明主了!” 白魅心道:“还说无相尊者呢,您这不也云里雾里的一大堆吗?”嘴上却问道:“这几人,谁是明主呢?” 白泽道:“不知!”看了她一眼,道:“兴许是那个长得最周正的!” 白魅脱口而出:“他叫周毋庸!” 白泽大笑。白魅顿觉语失,红晕瞬间布满脸颊。 古月等众人目送两人离去,呆呆地站了许久。铺陈许久,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亭台楼阁一朝之间皆化作烟云。 周毋庸打断了他的思绪,道:“师傅,我们该如何?” 古月道:“要不,就按他说的办?” 赤羽道:“我认为此人所言极是,我们之前是有些冒进了!若照他说的去做,其他倒还好,只是伯舍、季布你们二人不妥,此行太过凶险,与我换一换吧。” 伯舍忙说道:“赤羽大哥莫瞧不起我兄弟,若怕凶险,我们也不至于冒死相投了。” 赤羽心头一动,感他的肺腑之言,便不再说什么。 周毋庸道:“赤羽师兄,还是我们换一换吧,你与师父相处日久,也好做个伴,遇有要事,师父也有个商量的,我太过愚钝了!” 赤羽道:“周师兄莫自谦了,你若愚钝,我不成傻子了,想来想去,白寻大师安排得最是妥当,让我们的优势能够充分发挥出来,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分头行动吧!” 众人一一作别,向白泽指明的方向飞去。经过这一战,他们都成了光杆司令,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就目前的形势看,新党一派最大的希望竟落在石三身上,毕竟他还有些人马。 第21章 巧遇 惠灵公受古月指派,前去寻找石三,但他又从未见过石三,只能一路打听。此次前往晋王派,又不是正式出使,是密探,所以不能通过正常渠道,也不敢御气而行,只能骑着疾行兽,走走停停,赶了数日才到旧皇宫外。看着气势巍峨的旧皇宫,心里不禁感叹:“也曾卖命保卫过的,如今旁落他手了!” 把守宫门的弟子见他行为异常,不是本派打扮,便呵斥道:“哪里来的?不得在此逗留!” 惠灵公乃是个急性子,怒目圆睁顶撞道:“进我都进得,你能奈我何?” 守卫并不惧他,绰起长枪便要刺他。惠灵公一把捞过枪头,夹在腋下,任那守卫怎么用力也拔不出来。守卫急了,放开枪柄,运起真气,一拳打在惠灵公身上。惠灵公并不运气,只用身御之法,便生生接住了这一拳,只听咔嚓一声,守卫的腕子竟折断了。 守卫大惊,一面本能地向后撤身,一面撕心裂肺地大声呼救:“快来人,有人要闯关!” 惠灵公心道:“不好!”一掌将那人击飞,只见他落地时挺了挺身,便一命呜呼了!纵身想要逃离时,却从宫门里呼啦啦飞出两排守兵。他见识过赤羽魇住时的模样,知道闯下了大祸,便不敢怠慢,运足真气,秉着呼吸,打算速战速决,尽快逃离这里。 两排守兵分列站好,从后面,轻飘飘飞出一人来,乃是山阳老人。他并不是来迎战惠灵公的,只是那日赶上黑刹的白衣和白元派的两位长老前来。白衣从东宫门入,由河阴老人迎接,白元长老从南门入,由他接着。没想到,恰巧撞见一个撒野的。 山阳老人见来者穿着混乱粗俗,并不像什么名门大派的,又有要事在身,便不想理会他,吩咐左右道:“快把他赶走,别耽误大事!” 惠灵公看此人来头不小,索性豁出去了,便嚷嚷道:“走可以,把石三兄弟交还给我。” 山阳老人不耐烦道:“什么石三石四的,赶紧走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惠灵公看了看对方人多,此人又绝不是等闲之辈,便自己找个台阶,说道:“既然我石三兄弟不在此,我便去别处找找。”说完一个纵身,向西飞去了。 惠灵公飞出老远,山阳老人心里还在犯嘀咕,“石三、石三,名字倒是挺熟悉,定是在哪听到过。”这时,南面天空上两个白色光点向这边飞来,是白元二长老来了。山阳整整衣襟,堆起笑脸,远远地向来人作揖。 白松脚还未沾地,便问道:“怎知我要来?” 山阳老人一怔,旋即笑道:“长老的风采,让敝舍增辉,我等日日盼着,自然有所回响。” 白松笑笑,知黄岐的伎俩,看了看宫苑高墙,便打趣道:“你占尽风水,夺尽天工,若此处还算敝舍,那天下还有什么是富丽堂皇?” 山阳打量了一下白松身后的年轻人,见他气度非凡,不像寻常弟子,便问道:“此位小哥气度超凡,想必是长老亲授的吧?” 白松道:“亦徒亦子。” 年轻人彬彬有礼,作揖道:“白无疆!” 山阳热情还礼,道:“难怪难怪,原来是贵公子。”说着,便把两人迎进宫里去。半路上正遇见从西门进来的河阴老人,身后跟着的正是从白元“叛逃”护法白衣。 白无疆见是白衣,立刻丢掉了彬彬之态,一时气血灌涌,两眼通红,向父亲道:“竟是这个叛逆逆子,我们今日擒住她,向大长老交差?”说着就要动手。 山阳听见白无疆要拿住白衣,心里害怕,忙挡在身前,向白松祈求道:“长老万万使不得,要寻仇日后有的是机会,在我这里动手,恐怕晋王面子上过不去!” 白无疆闻言愈发愤恨,一面拨开山阳老人,一面骂道:“休拿晋王来压我。我父子清理门户天经地义,若传扬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山阳老人自知语失,脸色涨红了也说不出个一二来,河阴见状忙上前打圆场道:“请公子息怒。按理说白元家事我等不该过问,只是我这里山矬庙小,经不住三位神通,若果真要清算,待出了山向北向南都有空旷山谷,足够施展。”白无疆还想发作,白松却捏住他的衣角轻轻扥了扥,示意他稍安勿躁。白无疆忽得安静下来,躲到父亲身后去了。 白松点头,笑了笑,抬高了语调却不带责备语气地道:“竖子一向鲁莽,请二位休要见怪。”山阳、河阴两个赶忙还礼,连道:“不打紧!”白松却偷眼去看白衣,见她面色淡然,并无半点羞愧之情,便猜中了个中原委。 山阳、河阴两个怕再节外生枝,便带着他们,匆匆别过了。 白衣见无疆那副模样,心里不免一阵酸楚,自己为白元在外卖命,却被当成卖国,怎能不令人心寒呢,禁不住给白松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山阳、河阴分别把两派来使带到东西后殿,命人安排茶饭,去向黄岐报告。 黄岐在正殿里,不停踱着步子,左右摇摆,犹豫先去见谁。 山阳道:“白元两人来势汹汹,且是一名长老亲来,若是排在后面,恐怕不妥。” 河阴道:“黑刹虽是派了个外人,但若想联他,就必须拿出诚意来。” 黄岐本就犹豫,听他二人这么说,更犹豫了,思忖再三,道:“一家是来找麻烦的,一家是来联亲的,山老,你再去拖住白元长老,我去见黑刹使者。” 山阳老人领命去了。 黄岐来到西后殿,白衣正襟危坐,等在里面。 还没进门,黄岐便哈哈一阵大笑,说道:“久闻白衣使者大名,失敬失敬!” 白衣微微一笑,拱手道:“拜见晋王!” 黄岐道:“今天乃是我门下的黄道吉日,当世两大门派纷纷谴贵士来,让敝处蓬荜生辉。” 白衣知他此话的意思,便顺水推舟道:“晋王大名威震寰宇,天下莫不愿登门拜访,我也是奉惠泽行者和圣皇之命前来交好的。” 黄岐故作关切状,问道:“圣皇向来可好?” 白衣道:“甚好,只是时常记挂晋王。” 黄岐作悲戚状,说道:“我这侄子,一切都好,只是修为差了些,不然,我巍巍皇族怎至今日?” 白衣不愿看他惺惺作态,便从怀中掏出书信来,道:“这是圣皇的书信。” 晋王赶忙接过来打开,认真地看了看,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又对白衣道:“请帮我转呈圣皇和惠泽使者,就说我一百个愿意,我们两家联手,还会惧谁呢?” 寒暄了一阵,亲自写了手札交与白衣便起身告辞,向东后殿见白松父子。 还未进门,黄岐便大笑着嚷道:“长老亲临,有失远迎!” 河阳把黄岐接进来,介绍道:“白元派二长老白松和公子白无疆。” 又向白松道:“此乃我主晋王!” 白松微微皱眉,显然是不把自己当回事。只拱了拱手,没问安。 黄岐看二人昂首挺胸、颐指气使的样子,说道:“小门小派,礼数不周,望长老莫怪。” 白松道:“岂敢岂敢!” 黄岐知道二人的来意,也不啰嗦,假装问道:“长老此来所为何事?” 白松道:“此前与晋王议定攻取无间岭,原定两面夹击,未见贵派出兵,不知是何缘故,特来关照关照。” 黄岐道:“我又出兵,挫伤了他一员大将,破了他们的阵法,还设了我派的魔魇阵关!” 白松一怔,道:“何时?” 黄岐道:“就在前几日!” 白松道:“未曾见!” 黄岐道:“听说你们今日才攻,唉!何须多此一举,等我发动阵关,定将他们夷为平地。” 白松惊愕道:“阵关还在吗?” 黄岐道:“岂是说撤就能撤的?” 白松倒吸一口凉气,心思转了又转,突然意识到,此番劳师动众,有可能要为他人做嫁衣裳了。但转念又觉得黄岐未必有与白元作对的胆量,便问道:“那何时可撤?” 黄岐不答话,问山阳道:“我们扣下的无间大护法,叫石、石三的,现在怎么样了?” 山阳一怔,心道:“石三?早间门外那人原来是无间的!”但知道黄岐分明是在演戏,便配合答道:“他已将新党内部机密尽数招供了。”后又悄悄吩咐两旁弟子,快去追那擅闯宫门之人。 白松知道黄岐奸诈,也不全信,哈哈哈大笑道:“晋王好个一石二鸟!” 黄岐正演戏,突然被白松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给镇住了,问道:“长老何出此言?” 白松道:“你一面与我派联手,另一面又暗中与黑刹私通,想是要玩合纵连横的手段?” 黄岐一时讶然,看了一眼山阳老人,知他撞见了白衣,便解释道:“久不见皇侄,甚念,因此有书信往来。” 白松又岂是那好糊弄的,然而却并不再刁难,转怒为笑道:“宗主也知你两家来往密切,特谴我来问个明白,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回去也好向宗主交代!” 黄岐听见白崇一已知此事,也不知真假,却又不敢怠慢,赶忙说道:“此等小事,何劳宗主挂怀,我们叔侄间乃是家事,岂能干系公差?” 白松看了一眼山阳和众侍卫,黄岐会意,把他们谴了出去,关上门。 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个,白松道:“我知你的难处!” 黄岐已被白松牵住了鼻子,此刻听白松如此说,一时不知他的用意,忙说道:“长老英明!” 白松又道:“你联黑刹也好,伪皇族也罢,都是一片苦心!” 黄岐又道:“长老英明!” 白松看了一眼白无疆,说道:“你知我门内的情况吗?” 黄岐点点头,道:“知道,白元内英才济济,九门之间抱成一团,在宗主英明指引下,创立了一个又一个丰功伟绩。” 白松笑笑,加重了语气道:“我是问你,我门内的情况!” 黄岐先是一愣,看了看白无疆,恍然大悟道:“知道知道!” 白松笑着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黄岐道:“但凭长老驱使!” 第22章 党项 惠灵公从旧皇宫南门往西,并没飞多远便停了下来,找了间客店吃了些酒饭。心里嘀咕着:“从领头人的反应来看,石三应该不在宫里,那到底给关在哪里了呢?”招手问店家:“你这晋王派有多大地界?” 店家道:“往西还有二百里,往北远一些,有三五百里,往南有百余里。西北面就是党项的地盘了。” 惠灵公又问道:“你可听过石三?” 店家点头,道:“有,往西北走,与党项交界处,遍地都是?” 惠灵公大喜,紧吃了两口,便往西北方向飞去了。 不多时,十余名晋王弟子赶到,盘问店家:“可曾见过一个长胡子的莽汉?” 店家道:“吃了饭刚走,要找石山,我告诉他在党项交界处到处都是石头山,他便往西北飞去了!” 几个人也腾起身来,向西北追去。 惠灵公修为不弱,岂是几个弟子追得上的,不用片刻,便看见重峦叠嶂、山体连绵。再往前恐怕要到党项了。 他落下身来,随便找了个村子,见了人便问:“有没有听过石三!” 见所有人都摇头,他心里也奇怪,心道:“这店家怎么欺我,还说什么遍地都识,找了这半晌,一个听过的都没有。” 正惆怅间,十几名晋王弟子已经赶上了,见惠灵公四处打听,上前问道:“你可是无间岭来的?” 惠灵公见他们穿着晋王派的服饰,也不答话。扭头便走。 那些人岂肯轻易放过他,紧追着,动起手来。 惠灵公见躲不过,便调运真气,接住几个人的招式。众人把他团团围住。你来我往的向他发出攻击。惠灵公也不在意,任由他们向身上发力。众人见他修为高深,擒不住他,相互间递了个眼神,都从怀中掏出一丸药来塞入口中,随后又一人搬出一只黑匣子来,就要把盒盖打开。 惠灵公识得那匣子,不敢再恋战,一个纵身全力向西北飞去。众人紧随其后,直追到边境处,见惠灵公闯入党项地盘,便不敢继续再追,等了半日不见他回来,便折身回去复命了。 惠灵公边飞边想:“黄岐鸟人,师父竟要一心联他,这种背信弃义的孬种,谁招惹谁倒霉。”不知不觉间,已飞得很远了,看看后面没人追赶,下面又是一片平地,便落了下来。谁知刚一落地,便呼啦啦围上许多人来。惠灵公直道“晦气”,但好在这些人看上去并不是黄岐老狗的弟子,甚至看样貌装饰都不是中原模样。 惠灵公问道:“有没有听过石三?” 众人面面相觑,后大喝道:“什么石三石四的,哪里来的浑人,敢擅闯我派?” 惠灵公看着他们手舞足蹈的样子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我是来寻兄弟的,被晋王派黄岐老狗追杀,误入贵宝地,见谅见谅!”说完转身要走。又被众人拦下了,说道:“莫非是探子,这里哪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跟我们去见大领教。”说着就要上手。 惠灵公见他们要留下自己,向后撤身,佯奴道:“不要这样,否则我会很生气的。” 其中一人绰起两头不一般粗细的大棒子,抡起来向惠灵公头上砸去,紧接着,围了一圈的众人,每人都给了他当头一棒子。虽然不疼,但这突如其来的黑手已经足以激怒这位莽撞汉的了。 惠灵公体内磅礴真气瞬间腾出,把众人掀翻在地。这才算解了气,笑嘻嘻地道:“我就说不让你们难为我,否则我会生气的。” 他并没下死手,那些人也没受什么伤,从地上爬起来举着棒子又来打他。惠灵公又是一股真气腾出,那些怪人再次被掀翻在地。这下他们不敢再来攻击了,把棒子两头顶盖一揭,竟变成了一支长号,放在嘴边一吹,一声沉闷悠扬的的号声迅速地向四周飘扬出去。 惠灵公暗道不好,飞身要走,又被众人围住了。想要发作,又怕无端树敌,不敢动杀招。正为难之际,一个身影从天上飘然而至。惠灵公像被一帮追着吃奶的崽子围住的公狼,有些无奈,又无计可施。 来人落了地,问道:“谁在这里胡闹?”众人闻声赶紧停住了,禀道:“擒住一个探子!” 来人一听是探子,来了精神,上下打量着惠灵公。 惠灵公看他像个头目,抱拳道:“误会误会,我乃是奉师命来寻兄弟的,被黄岐老狗追杀,不得已躲进来,误会误会!” 那人一听是被晋王派追过来的,笑道:“你是何门何派,怎么同晋王还有瓜葛?” 惠灵公道:“那贼颇奸诈,诓骗了许多次,害了我两个弟兄,险些让我们灭了门。” 那人点头道:“黄岐老狗确实奸诈。”又追问道:“你还没说呢,何门何派?” 惠灵公道:“新党,乃不知名小派。在下惠灵公,乃新党的大护法。” 那人听见大护法之名,又警惕道:“莫不是白元派的吧?” 惠灵公咬牙切齿地道:“我派与白元有深仇大怨,怎么这般编排人?” 那人见他不像作假,便姑且信了,抱拳道:“我乃党项玉兰院大领教厄都。与你那大护法职务相当。” 惠灵公忍住笑,道声:“久仰久仰!” 厄都说道:“既是误入,还请尽快离开吧,我们党项不似你中原,全域戒严,若再深入,到了楼兰院,撞见引济乃至大裁决,就不是这般好打发的了。” 惠灵公感激道:“大领教宽宏大量,在下感激不尽,来日若再相遇,定与你做个好兄弟。” 厄都见他说得真诚,说道:“阁下也是豪爽之人,今日不便,等来日有缘再续!” 惠灵公腾起身,出了玉兰又向东北飞去。 众人围在厄都身边,问道:“大领教怎么不捉了他交给无天引济?” 厄都沉吟道:“都是沦落之人,又不是仇敌,何必赶尽杀绝呢?” “可是大裁决吩咐了,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来。要是让他知道了……” 厄都看了那弟子一眼,道:“那就把嘴闭严了,谁都不要说出去!” 党项,从辖域上看,其地盘仅次于白元和沙河,排在第三位,从实力上看,应与沙河相差不大,都属于外族,都有自己的独门阵法,能够与中原相争而不落下风。相比于中原之地的往来沟通,他们常年闭塞,与世隔绝,像一个大大的“世外桃源”。旧时不得已向皇族屈膝,但来往并不密切,情感上也是爱恨交织、若即若离。皇族覆灭后,白元试图征服党项,却低估了楼兰阵法威力,一番苦战之后,双方死伤惨重,时任五长老白枫,也就是白灵儿的父亲,也殒身疆场。也正是从此战之后,白元派再不敢贸然出击,僵持了一阵后,黑刹族有在背后施手,将白元打了个措手不及,让它元气大伤,无奈只能放弃了北方辖域,眼睁睁看着四方割据,到手的果子旁落别家。 厄都弟子口中的大裁决正是党项之主花黎子,也是白灵儿的杀父仇人。此人虽是男子,但秉性阴狠,行为乖张,有蛇蝎之心。他主宰党项已逾百年,从上到下莫敢不从。他将党项从南到北划分为三院,依次是花兰院、楼兰院、玉兰院,每院由一名修为高深的大领教总管,其上又有三名引济统领调度,常年立于花黎子左右,护其周全。 厄都便是玉兰院大领教,归三引济之一的无天指挥,此外的花兰院大领教仓卓,归无月统领,楼兰院乃是门派总驻地,大领教西图,归无日调度。虽是这般划分,但花黎子手伸得极长,大小事务根本由不得他们决断。 按理说,乱世里的闭塞,应该是躲避灾祸,营造成一副世外桃源仙境才是,但党项境内,在花黎子的高压统治之下,人人自危,莫说与外界往来通商,即便是在路上行走,也不敢与熟人多说几句话。修真弟子成了花黎子的爪牙,骑在民众头上作威作福,百姓苦不堪言。玉兰院地处北疆,再向北就到了霍卢国境内,南端有一段与晋王派接壤,东面又被群山环抱,寥无人烟,防守任务较其余两地重些。但其大领教厄都乃是坦荡开明之人,仗着地处偏远,顶住来自花黎子和无天的压力,宽以待人,为座下弟子和辖域内的百姓撑起一方小小的天地。 惠灵公向东北飞入大山之中,根本见不到什么人烟,料定此处是找不到石三的,便又转向南面,给晋王派来个“回马枪”。 绕着晋王派领地飞了两圈,瞅准了西面防守乃是薄弱点,便从那边落地,一路打听,见人便问:“听过石三没有?”一路走一路问,找了三五天,仍没半点起色。 这日走在街上,有气无力地问着,别人大多懒得搭理他,他也不再抱什么希望,只是单纯地应付了事。好似找不找的到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够完成此行的使命。正行走间,突然有一扛着幡的老人叫住他:“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找人,找到何时算个头?何不卜算卜算?” 惠灵公刚要啐他,抬头见他幡上写着:“卜定乾坤”,便立刻来了兴致,有意要逗逗他,说道:“算得可准吗?” 老人道:“准!” 惠灵公道:“不准当如何?” 老人道:“由你处置!” 惠灵公自言自语道:“由我处置!那你看这样如何?如果不准,我薅你一绺胡子,给你长长记性。” 老人大笑道:“那好!若是准的话,又该如何?” 惠灵公道:“你做的就是这门生意,准是应当应分,给你钱便是了!” 老人又大笑,道:“好好好,若是准,我也不多要你钱,只需你送我去个地方。” 惠灵公问:“你待去哪里?” 老人正色道:“白元宗门驻地,大关城!” 第23章 占卜 惠灵公与那占卜老人打赌,二人正商量着,若是赢了,便薅下他一绺胡须,若是输了,就甘愿护送他过拉瓦深沟,到白元派腹地大关城去。 惠灵公一听是大关城,心里便有些畏惧,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老人取笑道:“看来你断定自己要输了!” 惠灵公眼一横,道:“我哪里会输,我只是好奇问一问,你一个老头子,去那里做什么?” 老人道:“天机不可泄露!” 惠灵公想了想,自己费尽气力都找不到,他动一动嘴皮子就能找得到吗?若真让他找到了,岂不是更好,省得再费脚力了。心一横,说道:“那就说定了,我赢了就薅你一绺胡子!” 老者伸出小指来,说道:“拉勾!”惠灵公也伸出小指来,与他拉勾。 惠灵公问:“怎么赌?” 老者从怀里掏出三枚铜板、一副龟甲,说道:“三枚铜板与你验证,这副龟甲帮你找人。” 惠灵公问道:“怎么验证?” 老人道:“我猜你身世、姓名如何?” 惠灵公笑道:“你莫不是认得我?” 老人道:“你我萍水相逢,怎么认得?” 惠灵公道:“那你发誓,若认识我你便是我的好孙儿!” 老人不愿发誓,惠灵公站起来要走。老人无奈,只得指天起誓道:“我要认得你,我便是你的孙儿!” 惠灵公说道:“不对,是好孙儿!” 老人无奈,重说道:“我要认得你,我便是你的好孙儿。” 惠灵公满意了,说道:“那你猜吧,我姓谁名谁?是个什么出身?” 老人嘴上说着:“莫急莫急!”将三枚铜板捧在手心里上下晃动,旋即松开手一撒,铜板叮当散落在地上,有明有暗。老人掐着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少卿,说道:“你是个苦出身啊,怎么还流亡过海外?” 惠灵公眉毛一挑,来了兴趣,问道:“仔细说说?” 老人道:“你可是叫惠灵公?” 惠灵公更惊,转而说道:“莫问我,你说你说!” 老人继续道:“你出身贫苦,资质平庸,却又为人刚勇,俗称一根筋,硬是靠着这股劲儿,有了极高的修为。早年曾在皇家供职,后流亡海外,但机缘之下习得新法,此法十分适合你这种头脑简单之人,因此修为大增。后有人招你回来,你便倾心相投,想助他成一番事业!今日寻找之人,也是他吩咐与你的吧?就怕他不是真心实意,你这一去,再无法回头了!” 惠灵公听他话语中多有褒贬调侃之意,本不快,但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信了七八分,问道:“你果真不认得我?” 老人道:“誓都起过了,怎么还是不信?” 惠灵公道:“那你怎知道的这么详细?” 老人指了指地上的铜板,说道:“都在明面上写着,只是你俗人俗目,辨认不得!” 惠灵公一把扯住老人袖子,问道:“你叫什么?” 老人拽了拽,见他抓得甚紧,拽不回来,答道:“玄算子!” 惠灵公道:“那你快告诉我,石三在哪?”想起他说的话来,又问道:“怎么叫个无法回头?无间岭岂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玄算子道:“无间岭不会消失,但人是活的,总会消失的。” 惠灵公心头一颤,道:“那该如何?” 玄算子道:“待我用那龟壳与你算一算,先找到你那兄弟再说。” 惠灵公松开手,让他操作。只见玄算子从怀中掏出一盏油灯,点起火来,将龟壳放在上面烤筮,不一会儿,龟壳被火烧得裂出几道纹路来。玄算子又是一阵掐指头,嘴里念念有词,道:“在南方,与我所去之地不远,恐怕就在大关城附近。” 惠灵公半信半疑道:“你莫不是诓我,有意引我去的吧?” 玄算子道:“誓都起过了的,怎么会骗你!” 惠灵公道:“那你陪着我,找到石三之后,我再放你走,你敢吗?” 玄算子道:“这有何不敢?百多年来,老夫还未曾失手过。” 惠灵公也不废话,拉起玄算子就要御气飞行。玄算子道:“且慢!是我话说得不够明白吗?我找你是护我往大关城去的,若是我会御气,还找你做什么?” 惠灵公道:“那该怎么办?” 玄算子讪笑着,小声试探问道:“你背得动我吗?” 惠灵公无奈道:“原来你是找了一个脚力!为何不买一匹疾行兽呢?百多年,你指定也坑了不少钱财,何必这般抠门。” 玄算子道:“我这把老骨头了,在那疾行兽上颠两颠骨头都要散架了,再者,疾行兽那么贵,我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况且危难时又不能护着我,我找了你,岂不是一举多得吗?” 被他一说,惠灵公大叫:“上当了,原来你找的还是个打手!”又骂道:“人老奸马老滑,果真不假!” 玄算子笑嘻嘻地道:“话不能那么说,我这不也帮了你吗?” 惠灵公无奈,认赌服输,且老家伙骨瘦如柴,看上去并没多少分量,便蹲下身子,说道:“你上来吧!” 玄算子趴在惠灵公背上,拍拍他屁股,像赶牲口似的说一句:“驾!” 惠灵公骂道:“你个老家伙,把我当疾行兽了!”说着,运转真气,腾空而起。 玄算子从怀中掏出罗盘来,对照着方位,指挥着惠灵公前进。 惠灵公觉得自己受辱了,语气里忍不住地冒出火星子,啐道:“你在这里是专等我的吗?” 玄算子道:“我只是会占卜,又不是大罗神仙,岂能事事皆能料定?怎么可能专等你呢?只是逮着谁用谁罢了!” 惠灵公道:“那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有修为的?” 玄算子道:“我不知啊!你是我拦住的第十五个人了。前面十四个着实不济,要么不懂修行,要么是修为不够高,要么是背不起我来。只有一个,把我从北境背到这里,被我一句话惹恼了,死活不再往前。” 惠灵公道:“兴许我也会把你扔在半道!” 玄算子嘻嘻笑道:“你不会!” 惠灵公又问:“你一个老头子,从北到南,横跨大半个察燕国,非要去大关城做什么?” 玄算子突然正色道:“我都说过了,这乃是天机,怎能泄露?” 惠灵公故意往下一掼,玄算子一个不注意,险些跌下去,很受了一惊,扶稳后狠狠打了一下惠灵公后脑勺,骂道:“你是要害死老夫!” 惠灵公哈哈笑道:“谁让你卖关子的!” 玄算子道:“我并非卖关子,有些事我也不甚明了,有些事知道了也不敢说,会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惠灵公笑道:“你一个算命的江湖骗子怎么也主得了沉浮吗?” 玄算子毅然正色,道:“我只是一张嘴罢了!” 惠灵公听他说得认真,也不再追问,背着玄算子往大关城飞去。 三岔岭,本来荒芜的山顶,现已搭建起一些茅草房舍,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从最初的三十二人,变成了现在近百人。有些是拜在石三脚下,有些是接受石三庇佑,他们在山下同石三等人一起耕田种地,躲避税负。 石三在草屋里盘腿打坐。近些日子里,他除了四处搜寻妹妹石丫和古月、赤羽等人外,多数时候就是这般入镜修行,在这等不堪承受的大挫折之下,他所修之镜反倒有了明显进步,本来一片混沌漆黑的镜界,逐渐有了光明,这便是辟镜前兆了。 古月、赤羽、石三几个一起研修的镜修之法,但真正将镜修法吃深研透的,只有石三一人,另外两个每日忙于俗务,修行一事就逐渐荒废了,尤其是古月,他的修为已经停滞了许久,仗着自己修为高深,镜修的积极性便没那么高了。对石三来说自然不同,他把镜修之法看做一番新气象,创造出一片新天地,这般修炼不辍,定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第一次见到镜中之光时,欣喜若狂,身边又没人分享,便高兴地手舞足蹈,在茅屋里来回转了好几圈。但他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循着这束光继续探寻,将境界进一步扩大,形成一处不小的空间。相应地,他的内丹也不断充盈,又增进了一轮。 他正在辟镜中,媃儿推门进来,轻声抱怨道:“你整日这么盘腿坐着,也不出去看看,山下的人不停上来,已经快把山头占尽了。” 石三从镜抽身出来,问道:“朱童、有金他们在做什么?” 媃儿道:“朱童领着新来的那些弟子在搭建茅舍,有金和陆压子又下山去了。” 石三道:“招收弟子不是目的,主要还是为了教化一方百姓。” 媃儿嘟囔道:“教化教化,这些百姓让你教化得都快把山头给攻占了。” 石三笑了笑说道:“我们本来就是占了别人家的山头,怎么说是人家占了咱们的?” 媃儿斥道:“就你胸襟最广,我们都是小肚鸡肠。” 石三刚要开口,媃儿抢道:“你莫问我镜修的事,我关元穴闭死了,脑袋没留那个关口,学不来。” 石三无奈道:“你也别怪我催你,你看看朱童、有金、陆压子他们,早都内丹成型,也可以御气飞行了。甚至连章四、陈经两个也眼看就要有所成了,只有你。” 媃儿道:“你怎么像个老太婆似的,我来找你可不是听你唠叨的,是要你陪我去一趟大关城。” 石三问道:“去大关城做什么?” 媃儿道:“我已经一个月没下山了,去城里透透气不行吗?” 石三为难道:“可是……” 媃儿道:“别跟我说什么注意行踪,白元派又不是单为你开的,还能随时监控你吗?” 石三知道拗不过她,便妥协道:“那好吧,只不过还是要留意些。” 石三、媃儿两人骑着疾行兽,不一时便到了大关城。 第24章 会师 惠灵公在大关城外落了地,蹲下身子将玄算子放下来。见半天没动静,叫了两声也没什么反应,吓了一跳,心道:“莫不是死在背上了吧!”赶紧转过身把他平放在地上,刚要伸手探其鼻息,玄算子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地问道:“怎么把我放在地上?到哪里了?” 惠灵公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道:“到了地府了!” 玄算子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周边,嘿嘿笑道:“原来地府与人间也没什么不同嘛!” 惠灵公道:“已经到了大关城外了,你用你那龟壳照一照,看我石三兄弟在哪?” 玄算子果然从怀中掏出那副龟甲,仔细看了又看,然后用手中幡竿一指,道:“就在大关城里。” 惠灵公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是愿意相信这老家伙的,不然自己没头苍蝇似的找,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了。 玄算子张开双臂又要趴上惠灵公后背,惠灵公躲开道:“怎么还上来?” 玄算子道:“城还远呢,不飞怎么去?” 惠灵公道:“你个老东西,也不想一想,我是什么人?同白元派乃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飞到这里已经是冒了极大风险,怎么还敢往他大本营里闯?” 玄算子道:“说得也是,那你怎么?不进城也找不到你那石三兄弟啊!” 惠灵公道:“你再与我算一算,我这石三兄弟现在是死是活?被白元派关在哪里了?防守严不严?有没有强攻的可能?……” 玄算子道:“你且打住!我只是卜师,不是神仙,你所说的这些,我一个也算不出来。” 惠灵公瞪大了眼睛,有些着急,骂道:“那我找你还有何用?” 玄算子怕他对自己动手,便安慰道:“当然,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惠灵公没好气地道:“什么办法?” 玄算子指了指自己的幡子,道:“引蛇出洞!” 惠灵公是个实诚人,听不懂他的哑谜,说道:“引什么蛇出什么洞,我要找的是石三,不是蛇!” 玄算子无奈道:“果然是莽夫一个!我且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惠灵公恍然大悟,后又质疑道:“靠谱吗?” 玄算子道:“不试怎么知道。”把幡扔给惠灵公,道:“与我做个扛幡的童子,切记,多看少说。” 惠灵公答应道:“好!好!”二人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大关城走去。 媃儿并非是要闲逛。她虽多有抱怨之辞,但心地极善良,山上百十来口人,果腹虽不是问题,但保暖却不能自足。她进城就是为这些人买些布料,为他们做些衣服。再加上石三时常把所谓的“新党”挂在嘴边,她也想着为五十名弟子做一件新党门派的服饰,就像白元那样,白衣白袍,远远地便能识得,威风地紧。 她在前,石三跟在后,一家家地逛布料店。石三有些不耐烦,说道:“你是要开布料店吗?再买下去我们就带不了了。” 媃儿拿了块浅蓝布料在石三身上比了比,说道:“你们新党连件像样的信物都没有,弟子岂不是想逃就逃了?” 石三笑道:“又不是要捆住他们,来去本就是自由的!” 媃儿道:“你这个白元的逃兵,若是自由的,你怎么不敢声张,还要到处躲躲藏藏呢?” 石三谙然,心里想着自己的境遇,一时悲从中来。 媃儿自知语失,买足了浅蓝布料之后,走出了店铺,说道:“我也不是有心的,你不要怪我。” 石三道:“我哪里怪你了,只是深仇大怨怎么说放就能放得下。” 媃儿突然指着街上两人道:“卦定乾坤,看,那边有两个卜师!” 石三看了看所指的方向,说道:“你还信这个?” 媃儿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能找得到石丫呢?” 石三心里一动,也随着媃儿向两人走去。 媃儿看了看老头,其心思混沌,根本看不清。又看一眼扛幡的老童子,此人倒是简单的很,此刻他心里在暗骂老家伙。 媃儿忍住笑,问道:“算命的,怎么算法?” 玄算子一副道骨仙风,说道:“姑娘想要卜算什么?吉凶还是姻缘?” 媃儿看了一眼石三,说道:“寻人!” 玄算子从怀中掏出三枚铜板、一副龟甲,说道:“一种是马前课,一种是龟筮法,你要用哪一种?” 媃儿试图读出这老头子的心思,但看见的只是一片混沌,看来这老头并不简单。指了指马前课,道:“就这个吧!” 玄算子收起龟甲,把铜板捧在手心,双手上下翻动,几个回合后一把撒在地上,三枚铜板皆暗。他皱了皱眉,捧起来又摇一次,依然皆暗,掐着手指算了又算,说道:“要找的可是个女孩子?”石三一听,登时来了精神,赶忙答道:“是!可知她在何方?” 玄算子又问道:“可是战乱里不见的?” 石三与媃儿对视一眼,赶忙答道:“正是!” 玄算子嘶嘶称奇,口中不住地呢喃道:“怪哉怪哉!” 石三和媃儿急得不行,追问道:“到底怎么样?” 玄算子道:“这女孩子分明阳寿未尽,但又无半点动息,这不奇怪吗?” 石三一听,瞬间泄了气,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媃儿搀住了。 玄算子看他的反应,问道:“是你的骨肉至亲吧!”见媃儿点头,又安慰道:“你只听了后半句,却忽略了前半句,都说了,她阳寿未尽,意思就是她极有可能还是活着的,只是不知是被困住了还是躲了起来。” 石三听他如是说,稍微好了些,问道:“那知道在何处吗?大体方向也可!” 玄算子道:“怪就怪在这里,在拉瓦深沟那里忽然不见了动向。” 石三有些失望,这老人家说得详细,想必是有些本事的,不像是个江湖骗子,但妹妹的行踪仍是不定,到底是死是活也在两可之间,只道“阳寿未尽”,谁知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拉瓦深沟壁若刀削,一个女孩子,又无半点修为,情急之下会不会…… 媃儿付了钱,又问道:“我们还要再找人!” 玄算子刚要收起家当,听见又有生意,便又将铜钱拿了出来,问道:“还要找谁?” 媃儿道:“几个人!” 玄算子打算狠赚一笔,皱眉捻虚道:“喔?那就有些难度了!可知姓名、籍贯吗?” 石三道:“古月、赤羽……” 扛幡的老小子闻言,一把扔掉幡,上前一步扯住石三的腕子,激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石三以为他是仇家,要袭击自己,不由得运转真气,扬手就要反击。老小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可是石三?” 石三一愣,问道:“你怎么认得我?” 老小子异常激动,自顾自地道:“可让我逮着你了!” 媃儿看了看这激动得不能自已的老小子,向石三解释道:“他叫惠灵公,是古月大师的徒弟,是奉恩师之命前来寻你的,已寻了许久,总算在这里撞见了,幸甚!幸甚!”石三看了看媃儿,见她虽是满脸调侃,却不像假话。又见惠灵公一个劲儿的点头,满口答应着:“正是我心里话!”说完又忽然觉得蹊跷,问媃儿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媃儿不屑地道:“像你们两个这样的,还用得着猜吗?都写在脸上了。” 石三听了惠灵公的家门,自是兴高采烈,同惠灵公行了礼。惠灵公定了定神才稍平静了些,但依然很兴奋,给石三讲了些近况。石三听说有了无间岭这种化外之地作为大本营,也是喜不自禁。看了看立在一旁的玄算子,道:“老神仙莫见怪,我们久不相见,慢待了!” 玄算子见石三脸上的愁云消散了大半,英伟之气显露,说道:“阁下乃是潜龙啊!” 石三以为他说的客套话,连忙摆手:“老神仙过奖!”又拉起惠灵公的手,说道:“老神仙,同我回寒舍一叙!” 玄算子看了看惠灵公,道:“你要找的人也找到了,可否放了我了?” 惠灵公摆摆手,道:“走吧走吧!”一心拽着石三的腕子,想要尽快离开。 玄算子向石三拱了拱手,捡起幡,甩一甩袍袖走了。 媃儿买了副车架,由疾行兽拉着,自己坐在一堆布料上,石三骑在上面,惠灵公骑了媃儿那匹,三人两兽往三岔岭方向赶去。一路上石三把境遇同惠灵公讲了,惠灵公也讲了自己一番寻找的艰辛,两人皆唏嘘不已,又叹光景渐明。 上了山,惠灵公见石三置办下好一副家当,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魄力,能把这荒山打理的这般井井有条。” 石三道:“这都是媃儿的功劳,我前后遭遇这些变故,哪里还有心思,每日只是惦记石丫和古月、赤羽大哥。” 惠灵公道:“既然我们已经会了师,不如早点启程吧。” 石三看了看媃儿,媃儿道:“你莫管我、们,直管去你的就是了。”石三听媃儿如是说,便道:“这一百多口人也不能不管,我先同灵公师兄去一趟,等那边安顿好了再回来接你们,愿意跟我们去的便去,不愿去的打发下山便是了!” 媃儿点点头,道:“放心便是了,还有朱童他们呢。” 石三放了心,对惠灵公说道:“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骑上疾行兽,飞速向无间岭方向赶去。 行了一日一夜,便进了无间岭附近。惠灵公虽大大咧咧,却也时常粗中有细,感觉出有些不大对劲。往日里都会有无间弟子绕着周边巡视,保护无间辖域内的百姓,百姓也多在街边闲游,怎么今日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且越到近处,倒伏的大树越多。 石三也早已察觉出了异样,提醒道:“似乎有打斗过的痕迹。”此言一出,两人都提起警觉,下了疾行兽,运转真气,腾空向无间山顶飞去。快到山顶上空时,远远看见人头攒动,正在大兴土木修建宫殿,那人影哪里是无间弟子,分明是白元的白衣白袍。两人大惊,对视一眼,已猜中了七八分。转身刚要走,只见山顶一人影腾空而起,向自己飞来。 第25章 白灵儿 石三见下方一道白影奔来,深知自是来者不善,便运转真气,拉起惠灵公转身就跑。惠灵公道:“我们两个人,怕他作甚!”石三道:“调虎离山!”惠灵公这才明白,答应一声,催动真气,随石三飞跑。 身后白影紧紧追着,看修为也是不弱。一前一后,追随了好一会儿,石三见离得远了,便一个急停,转身直面敌手。惠灵公未会意,继续向前飞了老远,见石三没跟上自己,才急停下来,折返至石三身旁,见对方面悬空立着的竟是个女人,心里便轻视了几分。 那女人问道:“何方神圣,敢擅闯我处?” 惠灵公刚要骂,被石三拦住了,拱了拱手道:“我们路过此地,无意叨扰。” 那人将信将疑,道:“无意?我看你们的修为,不像是没门没派的散仙吧!” 惠灵公正要发作,又被石三拦住了。石三回道:“天下又不止白元一家,难道别的门派便出不得门吗?” 那人道:“出是出得,只是此地已归我白元所有,请即刻远离。” 惠灵公再也耐不住了,骂道:“好你个贼妇,哪里都是你白元的?快说,把我一众弟兄弄到哪里去了。” 那人听他之意,乃是新党余孽,冷笑道:“原来还有两条漏网之鱼,那还,今日就一网打尽吧!”说着,一股真气腾地从身体弹开去,笼罩了一大片地方。 石三心道,看这修为,必是长老,自己曾在白元修行过,只听说八、九长老乃是女流,未曾亲见,不知面前的是哪一个。眼见已没有缓和的余地了,便调运真气,也罩住一大片。 白元长老一惊,心想:“此人看上去不过几十岁,修为竟然如此之高。”还没等有所反应,一道光影已到眼前,乃是发作了的惠灵公。他岁数虽比古月还大,但修养却连石三都不如,是个急性子。 白元长老赶紧接招,两人一来一往近身斗着,一时难分胜负。石三被惠灵公抢了先,见他与白元长老斗得难解难分,自己也不好插手,远远地戒备,也不近前,问道:“老大哥需要时尽管叫我。” 惠灵公道:“只管看着便是,看我如何擒住这贼妇!”说着,一股真气从掌心祭出,化成百上千的光箭,雨点般射向对方。白元长老不敢怠慢,把大股的躲过了,剩余的几只,运起真气罩,生生抵挡住了。惠灵公心想:“这贼妇不知是个护法还是长老,修为竟不弱于自己。”便问道:“你是几代弟子?” 对方答道:“且休管,待我擒住你自然便识得了。”说着,祭出一把气剑来,向惠灵公刺去。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十分精彩,石三悬立一旁,帮也不是,看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问:“老哥可需要我动手?”惠灵公见一时拿不下她,又不好意思张口,便假装风大听不见。石三又放大了声音,问道:“老哥可需要我动手?”惠灵公仍是不答。石三苦笑一声,心想:“这老哥竟十分好面子。”一个闪身跃至对方身前,运转真气,一股劲风喷出,打在白元长老的真气罩上。白元长老对付一个已经够吃力了,两面夹击之下,已支撑不住,真气罩受石三重重一击,隐了隐几乎要撑不住了。正无奈之际,只听下方一声大呼:“住手!” 三人同时看去,只见一条长长的白绫锻如银河倾泻般射了过来。石三赶紧俯身接住,退出了这边战场。 见那白绫锻,便猜出了来人——正是白元五长老白灵儿,当年征党项时见过的,年纪轻轻,但修为极高。当下不敢怠慢,用尽全力,防备着她。 白灵儿本尊赶到,身后几十名白元弟子也随后赶到。与石三对面而立。石三刚要拱手,白灵儿压根不给他留喘息之机,挥动白绫锻又向自己攻来。石三心想:“我认得你你却认不得我,全不顾同门之情。”也不敢怠慢,接住了白灵儿的攻势。几十名弟子也都是白灵儿亲传的,修为都不弱,散开了,把两人围在垓心。 借着石三方才帮的那一把,惠灵公抓住机会,连翻几波强攻,将那女长老打得招架不迭,渐渐站稳了上风,但毕竟是白元长老,依然苦苦撑着,一时也难以脱身来帮石三。 几十名弟子围着石三,把真气运至指尖,向两人头顶射去,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真气球体,球体越聚越大,其内氤氲浓郁,似海水涤荡。白灵儿掌心向上举过头顶,一道光从球内摄入掌心。石三曾是白元弟子,知道这是众星拱月之法,乃小型的波月阵,极其恐怖。便运起全身真气,趁其不备,双掌同时击出,打向白灵儿。白灵儿被迫顿了顿,见其攻势威猛,也不敢生受,赶紧招架住。石三紧接着又一掌击出,白灵儿又躲过了,如此击出了十几下,头顶的光球已经快将两人都罩住了。那边惠灵公也看石三被困,虚晃一下,把那女长老甩开,一个转身,加入这边战场。 他不去攻白灵儿,反是将正在发力的众弟子一个个掀翻下去,那白球少了供养,逐渐萎缩,随后消失不见。女长老稍微喘息之后,真气恢复了些,追着惠灵公便打。惠灵公不管她,又运转真气去攻白灵儿,白灵儿一面招架着石三,一面招架着惠灵公,渐渐又落了下风。那女长老赶到,四个人混战在一处。 被掀翻的那些弟子,爬起身来,又腾空而起,加入战斗中。天空中几十个人来来回回,混战一处,打得不可开交。 石三见战况焦灼,一时难以取胜,便给惠灵公使个眼色,想要故技重施,使个调虎离山之计,奈何惠灵公没看懂这个眼色,以为石三技穷让自己帮他,便大喝一声,将真气调运周身,腾得将身边缠斗的几名白元弟子弹飞,复向白灵儿发力。 白灵儿心里暗骂这个莽夫,但被石三紧紧拖着,又没办法教训他,看看自己的师叔,已然有些气力不支了。便有意要将两人引开,各个击破。 石三见惠灵公愚钝不能领会,自己虚晃一招,打个呼哨向西飞去。白灵儿心想:“正合我意!”也紧紧地追去了。将惠灵公晾在原地,一人面对几十个,外加一个女魔头,惠灵公心里如何不慌,向石三高声喊道:“你小子又使得什么计?”刚想去追,被白元长老一道气剑挡了去路。惠灵公咬牙切齿地恨道:“你个贼婆子,我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吗?”转身又与一众人厮杀去了。 石三一路紧飞,白灵儿一路紧随,两个一边飞还不忘了发奇招攻击。石三看看飞得远了,又是一个急停,悬在半空,趁白灵儿不备回手一击,白灵儿躲闪不及,生生受了一下,被打得飞出去数十丈远近,强运真气才算稳住了身形。 白灵儿骂道:“你谁家弟子,教得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石三苦笑道:“所谓兵不厌诈,既是敌手便不能似君子坐而论道,你来我往是常事。” 白灵儿怒道:“休要饶舌,受死吧!”说着又向石三攻来。石三见招拆招,又同白灵儿缠斗在一起。按照他此前的设计,应该是同惠灵公一起,引着白灵儿甩开气力不接的白元长老和修为不济的众弟子,让其落单,然后两人夹击,治服白灵儿,再回身去收拾其他人,没想到惠灵公并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反倒让自己陷入众人缠斗的斡旋里了。 石三惦记着落了单的惠灵公,怕他吃了亏,这边与白灵儿缠斗便有些力不从心。白灵儿向来以招式凌厉着称,吃了石三一招之后,攻势愈加紧凑,让他招架起来有些吃力。于是他一面招架,一面向后退去。突然听到远处惠灵公大喝一声,紧接着便响起砰的一声炸响,在山谷里荡漾。 石三暗道不好,赶紧回撤,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没想到惠灵公迎头冲了过来。石三问道:“怎么了?” 惠灵公嘿嘿一笑,道:“老贼婆被我放倒了,我来帮你。” 石三苦笑着摇摇头,道:“速战速决,以免再节外生枝!” 惠灵公点点头,向白灵儿冲去。 白灵儿本以为是稳赢的局面,没想到被这莽夫横插一杠子,恐怕自己要凶多吉少了。但她性子刚正,怎容得下“逃生”二字,迎头与惠灵公撞在一起。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石三赶紧接住被炸飞了的惠灵公,本以为他会受伤,没想到他嘿嘿笑道:“不打紧不打紧!”石三称赞道:“老哥好修为。”惠灵公抖抖身子,运转真气,又向白灵儿冲去。白灵儿被刚才一下冲击,直退出几十丈远,稳住身形后,惠灵公又杀到了,心想:“这莽夫怎么这般刚硬。”又调运真气,直挺挺地冲过去。 石三担心刚才两声巨响惊动了其他人,便运转真气,也全力向白灵儿冲去。 白灵儿刚与惠灵公一个撞击,双方又被弹飞出去,石三又全速杀到,趁白灵儿不备,又是一击,彻底将她击落在地上,砸出一个硕大的坑洞。这一招是在白灵儿没有真气护体的情况下击中的,若不是她修为高深,恐怕已经毙命了。 两人落下来查看,见白灵儿卡在地下,身体扭曲,恐怕浑身筋骨都断了。这时,听见空中有呼啸声,石三警觉,道:“有追兵,快走!” 惠灵公随手拎起白灵儿,两人在林间找到疾行兽,翻身上去向南奔去。 第26章 复命 白元宗门大长老院里。白松喝着茶,向白霖秉报出使晋王派的经过,不紧不慢地道:“黄岐山人乃是卑鄙之流,不足为虑。我们围攻无间岭时,他定是派了眼线在那里,直待我们两家厮杀过了,他才好见风使舵,选择去向。” 白霖道:“依你之见,我们有无必要与他掺和?” 白松道:“掺不掺和还要看他的意思,至于我们,还是旁观为好。” 白霖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晾着他吧,我们也不再促成此事。黄岐有没有说要分一杯羹的事?” 白松道:“他岂敢有非分之想。” 白霖点点头道:“那就好,我把老四、灵儿、无双支开了,等老八老九重建了无间岭,你和老七前去驻守,到时我们便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也好当个跳板。” 白松道:“你向他禀报过了吗?” 白霖道:“还没有,只等你回来,我们现在便去。”两人一前一后,向宗主殿上飞去。 自从把白衣、白魅两人安排出去,白崇一越发觉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大长老携二、三、七三个长老组建了自己的“小朝廷”,大有与自己分庭抗礼的架势,老四虽算得上干净,但其为人机敏油滑,在自己和白霖之间左右摇摆,行事也不免多有权衡,并不能令行禁止,灵儿、无双两个毕竟年轻,根基尚浅,培养起来尚需时日,这也是为什么白霖没有拉拢他们的原因,白茹、白蕙两个又清心寡欲,不大关心时势,各堂堂主也大都见风使舵,并不与自己一心。明面上看白元家大业大、弟子众多,但这些弟子又都归拢在各长老门下,也不是能够随心意调配的。加上接连被党项、黑刹重创,丢了北方大半疆土,自己颜面受损,耍不起什么威风来。若是白衣能挑起各方争斗,白魅再探清了各派虚实,兴许还能有转机的可能。正思虑着,殿门敲响了。白崇一慌忙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正了正身,中气十足地道:“进来!” 白霖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白松,二人施了礼。白崇一满脸堆笑热情地道:“你们此行辛苦了!” 白霖道:“收拾这类宵小,谈不上辛苦。” 白崇一笑着道:“虽是宵小末流,但你们此行也是威风八面,重振了我白元之威严,重树了白元形象。论起功绩来,远不是收拾一两个叛逆之徒那么简单的。” 白霖道:“全在宗主运筹指挥。” 白崇一看看二人,心道:“客套话已说的差不多了,也该说些有用的了!” 白霖与白松对视一眼,说道:“我们用波月阵几乎把贼营削平了,三五百弟子也剿杀了十之八九,仅剩下几个命硬的,被我带了回来,等情况转好些再严加审讯。但,几个贼首却被两人冲进阵中救去了,我已让白榆、灵儿、无双他们去搜寻,一有消息立刻来报。贼营也交给白茹、白蕙他们重建,等建好之后,依我之见,再让白松、白梧派重兵把守,权当我们北上的一个营地。” 白崇一安静地听着,见白霖不再说话,又看了一眼白松,问道:“听说二长老去了晋王派一趟?” 白松道:“是大长老言‘黄岐老狗与宗主商定一同出兵两面夹击,怎么不见他的兵马’因此命我前去责问他。” 白崇一听到“命”字,感觉格外刺耳,不自觉皱了皱眉头,随即笑了笑问道:“那他是如何说。” 白松道:“他只说出兵了,还重伤新党两元大将,让其元气大伤,因此我们胜得容易。” 白崇一道:“哦?果有此事?” 白松道:“哪里会有此事,我料他是信口胡诌的,大长老带我们攻打时,哪见有半个晋王派的弟子。” 白崇一道:“他的意思,是想论功讨赏呢,还是要洗脱责罚呢?” 白松道:“恐是后者!”看了一眼白崇一,又试探着说道:“我在那里撞见一人!” 白崇一问道:“谁?” “白衣!” 白霖和白崇一同时看向白松,脸上表情自不相同。白霖乃是惊异,怎么此事方才不提?白崇一比较复杂,惊异之余又有些心虚。白松见他两个的表情,便隐隐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白衣乃是白崇一安插出去的探子,而白霖并不清楚。幸亏今日说了,若是不说,白衣定会向白崇一禀报,他知我隐匿不报,又要猜忌。至于白霖那里,他并不见得能意识到此事的机巧。 白崇一故作姿态,问道:“她去做什么?” 白松道:“不知!” 白霖佯怒道:“莫提这等叛逆之徒,下次再见了,便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白崇一不说话。两个人又说了几句,便退了出来。 白霖在前,气冲冲地走着,白松在后,知他不快,便说道:“师兄莫怪我,我也是临时才想起来的。” 白霖道:“哼,我岂敢怪你!” 白松赔笑道:“师兄这是怀疑我?” 白霖停住脚,转身质问白松道:“方才在我院中,你怎么不说这事?在他这里反倒提起来。” 白松一脸无所谓,安慰道:“一个叛逆之徒而已,我只道说与不说的没什么打紧,谁曾想师兄这般在意,是我疏忽了,望师兄恕罪。” 白霖无奈,也不能因为此事便与他撕破了脸皮,便就坡下驴,泄了气说道:“虽没什么打紧,但你我兄弟二人乃同气连枝,凡事都该一致对外才是,不能直接捅在他那里,叫我被动。” 白松继续赔罪,道:“师兄的教诲我谨记在心!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没什么心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总有些疏漏处,全赖师兄弟们替我把关,下次我注意便是了,想起来得要说,想不起来的想一想再同你说。” 白霖无奈,看了白松一眼,不再责怪,腾起身向自家院落飞去。白松站在原地,目送白霖远去,又回身看了看巍峨的宗主殿,意味深长地笑笑,也一纵身,向北方飞去。 白衣的处境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许多事并不能按白崇一划定的方向推进。若按白崇一的想法,她的职责乃是挑拨众帮派同黑刹决裂,搅浑北方诸州这汪死水,再从中坐收渔利。但事实却是,黑刹二行者惠泽郎君不仅不是蠢材,反而异常精明,深邃地眼神似乎能够洞察一切,对自己也并不全信,净给自己安排一些挑拨其他帮派争斗的任务,为了不露真身,她也只得从命。此次派自己出使晋王派,一时难以断明惠泽的用意,是相信自己呢?还是试探自己呢?她不敢轻举妄动,为了赢取信任,只能按部就班,不敢有什么小动作。白无疆的满目恨意,狠狠刺痛了她。加上黄岐山人对黑刹的逢迎姿态,让她有些作呕,怎么旧皇族都是些软骨头,在利益面前,半点气节都没有。她拿不准,是先向惠泽复命还是先向白崇一禀报呢?这般犹豫着,便飞地极慢。此时,一道白光划破夜空,从远处射来,白衣警觉。 那道白光飞抵身前,白衣才看清来者竟是白松,一时不知该用哪张面孔面对。白松也不难为她,先道:“衣儿近来可还好吗?” 白衣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二师叔挂怀,我向来安好!”她在宗门时知道此人一向与白霖沆瀣一气,专与宗主作对,然而不知怎的今日竟有种别样的亲近感。 白松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白衣一怔,一时辨不清真假,不知该如何回他。只是心里那种亲近感更不自主地增长了几分。 白松又道:“宗主知道你抽不得身,便命我来接应你,今后你有什么事全交我转达便是,你只按命行事即可。” 白衣见他说的真切,但想起他昔日的作为来,又不敢全信。 白松知道她并不全信,便道:“此事除你我和宗主之外,别人一概不知,至于大长老他们,都以为你真的投了黑刹了,对你恨之入骨,你看连无疆我都未透露半分。” 白衣信了大半,说道:“宗主可有什么命令吗?” 白松心里一颗石头落地,至此,一切已落入自己的掌控中,便不由得放松了心态,说道:“我将今日与你偶遇的事向宗主禀报了,他命我转达你,顺水推舟、依计行事,不要节外生枝。” 白衣点点头,问道:“还有别的吗?” 白松与她对视一眼,猜了猜她的心思,道:“宗主托我嘱咐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即便事不成也不要受了委屈,身家性命最重。他还说,莫要在意他人之言,日后必定还你的清白。” 白衣听后,再也难以控制,扑簌簌流下泪来,道:“谢宗主挂念,我知道该怎么做。此次出使晋王,乃是黄岐有意讨好黑刹,想要与他联手,请示宗主,是否要暗中制止?” 白松道:“静待时机,暂且奉惠泽之命行事,不能轻举妄动。”见白衣点头领命,又说道:“宗主再三嘱咐,你的使命是取得黑刹上下的信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动作,否则将前功尽弃,有什么事有我在中间调停,放心就是了。” 白衣应道:“全仰仗师叔了。” 白松缓和了语气,道:“你是白元宗族的英雄,等你回来,我必定向宗主奏请,抬升你做长老。今后有什么事便到无间岭来找我。为方便与你接洽,我不日将驻守在那里。” 白衣并不重名利,但白松一番话让她十分感动,道:“多谢师叔抬举,我虽不是出身内院,但自幼入门,累得师傅、众师叔厚恩泽被,便立誓生是白元人,死作白元鬼,未曾有半点非分之想,也不图半点名与利,只求能以毕生报答教养之恩。” 白松给了赞许的目光,担心耳目众多,两人也不便追叙,便告辞了。 有了白松从中传递调停,白衣顿觉轻松了不少,但直觉里又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忧虑,像扣在舌根上的花椒壳,有分明的感受,但又拿不出、咽不下,膈膈应应的不痛快。 第27章 落脚 察燕国整个西北被一道山脉从中原隔绝出去,此山唤作横断山,乃是从北境斜插入风流湾,绵延千里,近海处,生出一个顶崮,名叫绝崖,俗称天尽头。按照白泽当日安排的,赤羽和叶一剑两个便大体在这个方位驻扎。经过那场大战,两人也不敢太过招摇,有人处便亦步亦趋地走,密林处便在林间低低地飞,只有在荒无人烟之地方御气而行,如此走了足有月余,才抵达海边。经过一番打听,只有这个名叫天尽头的地方是个三不管地界,他们去看了,觉得背靠大湾,与扶桥国隔海相望,不至四面受敌,加上海风柔和,山顶又平阔且光秃秃的,极适合做个栖息处。于是他们便决定驻扎在这里了。 赤羽站在崖边,遥望海面,手指远方,对叶一剑道:“那里有座小岛,叫沉沙岛,我同古月大师在上面住了好些时候,想一想,这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竟像隔了一世。” 叶一剑怕他伤感,安慰道:“既是出来了,便不能再惦念过去,周师兄时常教育我,人要往前看,多数是不能回头的,一回头,气就泄了,再也聚不起来了。” 赤羽苦笑道:“我已死过一次了,过去的都是前生,哪还回得了头呢。不管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雷阵,都要一往无前了。”这话说得虽轻飘飘的,但叶一剑却觉得,其份量足有千钧之重,且极刚强,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问赤羽道:“那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赤羽道:“我觉得要从长计议了,既然来了,就不能急于求成,总想着一朝一夕能够有所成就,你们在无间岭不也是一样吗?” 叶一剑点点头,道:“那就从头开始。我去找些木石来,搭几间房舍安身。” 赤羽道:“我与你同去。” 两人在山下丛林里推倒一些大树,搬到山顶,竖起几根柱子,搭起几道横梁,其上铺些树枝树叶,又挖些海泥糊在房顶四周,一排数间还算宽敞的房舍就搭建好了,慢慢地再添些竹木床榻、桌椅、点火的台架,渐渐有了烟火气息。两人在其中安顿下来。白日到山下村庄里宣扬布道,招收弟子,夜晚便在各自房中修炼。叶一剑起初不懂得镜修之法,经过赤羽的悉心点拨,也很快掌握了法门,渐渐尝到了镜修之法的甜头,每日修炼不辍,进益较之前快了很多。赤羽死而复生之后,发现自己镜修时时常会被打断,并不是心不静,而是原本自己的镜界里是一片漆黑混沌的,可现在一旦入镜过久,镜界里便会突然闪过一道光亮,紧接着便进入一个未曾到过的世界。他以为自己要走火入魔了,便赶紧从镜中逃离,探窥内丹又不见什么异常,他有些奇怪,但又找不出原因,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了,一到白光闪过时,他便赶紧抽离。也不知是不是仙草的缘故,自己的进益也较之前快了很多,且每日都精神奕奕,即便几日不睡,也不会有疲乏之感。 一段时间后,两人在修炼上都小有所成,但在招弟子上却没有半点成效。世人听说他在天尽头,都觉得不吉利,言说此处虽然没有门派之争,但经常发生些灵异事件,人总会不知不觉的消失,曾先后来过几个法师,也招了些弟子,后来失踪了大半,法师们也找不出什么原因,便都迁到别处去了。山民们都以为此处是鬼魂居所,生人不能擅闯,否则将招致灾祸,因此取名天尽头。任二人磨破了嘴皮子,仍没人愿意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二人。 二人在镇子穿街走巷,引得许多人驻足观望,看热闹。叶一剑有些垂头丧气地道:“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这里都传山上有邪祟,不愿跟我们修行。” 赤羽道:“寻常人做寻常事,非常人成非常功,我们做得本就是改天换地的大事,若是连心魔都驱不了,怎么吃受?” 叶一剑道:“村民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会不会真有什么鬼怪?” 赤羽道:“怎么你也信这个?若真是有鬼怪,怎么你我二人住了这么久也不曾撞见过?” 叶一剑道:“我起初不信,可听得多了,便不自觉的动摇了。村民传得那般真实,有些故事指名道姓,我还专门找过几家丢失了孩子的去问过,他们都不愿提及,并不是出于悲痛,而是害怕再招来灾祸。” 赤羽道:“你还真去问过?听到些什么线索吗?” 叶一剑笑道:“怎么,你也信了?” 赤羽道:“我不信有鬼怪,但既然确有其事,一定有什么蹊跷,这几日我也有意查了查,在海岸边的石头上,发现了几片帛纱。” 叶一剑惊奇道:“哦?这么说来,这鬼怪是水里的?” 赤羽道:“我怀疑是人鱼。” 叶一剑道:“人鱼多在浩渊,怎么会绕几万里来到风流湾呢?” 赤羽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鱼怪,总之不会是什么邪祟。” 叶一剑仍是想不明白,自言自语道:“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据村民讲,那几位法师的修为都不弱,寻常鱼怪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吃人?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得手。” 赤羽道:“若是那么容易看得明白,就不至于传得神乎其神了。别想了,我们慢慢查吧。” 两人刚要走,被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你们招弟子吗?” 两人回头,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便回答道:“我们是招弟子。” 那孩子又问:“管吃住吗?” 两人面面相觑,苦笑道:“管吃住。” 孩子干脆地道:“那我跟你们学,走吧!” 说着,兀自走在最前面,见他两个愣在原地,还不忘回头叫一声:“走啊,师父们!” 叶一剑紧走两步赶上,问他道:“你是谁家小子,跟我们修行,你家大人同意吗?” 那孩子道:“我没有家,也没有爹妈,就我一个,你们愿收便收,不愿收我走就是了。”说着又要走。 叶一剑一把拉住他,笑道:“这孩子竟是个急脾气,怎么问都问不得?” 孩子道:“问是问得,只是我有言在先,不能觉得是我师父便处处管着我。” 叶一剑道:“这话怎么说?家有家法、门有门规,你若做出忤逆之事,还不能管你了?” 孩子甩开叶一剑的手,说道:“既然拜了,我自己会管着自己,绝不会连累你们。” 赤羽见这孩子性子刚直,上前道:“你不怕被鬼怪摄了去吗?” 孩子道:“不怕!就这么一把骨头,由它吃便是了。”又不耐烦地道:“你们到底收是不收?盘问了半天,也不给个痛快话。” 赤羽道:“收!只是,我们二人,你想跟谁呢?” 孩子问:“你们两个谁的本事大?”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哈大笑起来,都指指对方:“他的大!” 孩子道:“看你两个都不是实诚的。” 两人笑着道:“那你自己选吧,选中哪个是哪个!” 孩子看了看叶一剑,又看了看赤羽,摇摆半天,指着赤羽道:“就你吧!” 二人同时诧异,脱口而出问道:“这是何故?” 那孩子仰着脑袋看了眼赤羽,又向叶一剑答道:“他看着更老成些,修为定高过你一头。”听他说完,二人不由得一阵大笑。笑了许久,赤羽对叶一剑道:“那我就夺你所爱了。”又问孩子:“我叫赤羽,他叫叶一剑,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道:“我没名字,他们都叫我小叫花子。” 赤羽道:“我给你取一个吧。” 孩子点头,道:“叫什么?” 赤羽道:“我见你风风火火、冒冒失失,多有莽撞言行,希望你日后能沉着凝练些,若清风拂过,微起波澜,给你取个‘清风’二字,可好吗?” 那孩子闻言,立刻跪倒在地,磕头道:“谢师父大恩!” 赤羽扶他起来,买了些浅蓝布料,与他做了两身衣物,便时刻带在身边,教给他一些镜修的法门和拳脚功夫。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偶得的弟子乃是个玄修的奇才,凡事不必贰教碎念,一点就通,一教就会,进益飞速。 虽拜在了赤羽门下,但叶一剑也颇爱清风之才,时常指点。两位师父、一个弟子,三人在天尽头、无人处过得倒也自在。赤羽也担心好容易收来的徒弟再被什么东西叼了去,每日都把他带在身边,不敢让他在山上独处。但日子长了,总会有疏漏处。这日夜里,清风起夜,见师父睡得沉,不忍心叫他,自己独自出门,刚到崖边,便觉得身后有股冷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冷战,睡意朦胧,也不多想,束好腰便准备回房睡觉,刚一转身,便觉得脚被什么绊住了,夜色沉沉看不真切,踢了踢仍缠在脚上,附身去解,两只手又被什么东西突然把住了,刚想叫,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了。 再醒来时,已被悬空吊在崖壁的歪树上,他想喊,嗓子里却发不出半点声响。这时一个浑身包裹在长发里的人顺着枝干爬了过来。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像是从锈迹斑斑的废铁堆里摩擦出来的,对着清风自言自语道:“这个太瘦,太瘦。”又听见其身后有人回应:“知足吧,这些年净吃些鱼虾,还没吃腻吗?还是人肉香甜。”又听侧面另一个声音嘶吼道:“你们这样食人肉饮人血,会堕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快住口!”第一个声音冷笑道:“不要假仁假义了,我们并蒂连枝,你敢说我们吃肉时你不觉得美妙吗?”身后的声音也附和道:“正是正是,装什么圣贤呢!”说着,向清风伸出了长长的爪子。 第28章 三面怪 爬得近了,清风才依稀看得清楚,那黑东西足有常人一倍大小,伸出一个大手掌,抓住了自己的脚踝,就像提小鸡子似的,拖拽了起来。那硕大的脑袋上竟然长着三副面孔,脑袋转动,一副靛青面孔向上扬起,张开大口,露出长长的獠牙。眼看着就要把清风放入口中。这时空中亮起一团红光,将周边照得通红,紧接着,一道红芒射向靛青鬼脸。那鬼见红光炽热,不敢硬接,丢了清风,身子向后一缩,融进了岩石里,不见了踪影。清风要坠入崖底时,被飞来的红光包裹住,悬在了地面上尺余位置。 赤羽收敛了红光,落在清风面前,将他身上的绳子解了,问道:“没伤着吧?”只见清风张着嘴,发不出声响。赤羽探了探他的五脏六腑,肝经紊乱,乃是中了毒了。一把抱起他,飞上山顶。叶一剑正站在崖边张望。迎上前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赤羽道:“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被我一击躲进崖壁里了。” 叶一剑惊道:“是有洞穴吗?” 赤羽摇摇头道,一面把清风带回房内,挑起灯,一面答道:“不是,他的身体好似水滴渗入泥土,融进去了。”说着,用真气帮清风体内毒素清理干净。又对清风说道:“试一试能不能发声。”清风咳嗽两声,说道:“好了!”语气里极其镇定,并没有劫后的余忌。 叶一剑问道:“你是怎么被捉了去的?我们竟没半点察觉。” 清风道:“我去屙尿,就觉得脚底下被什么绊住了,以为是杂草,伸手去解,又被他抓住了两只手,想叫你们,又被他迎面吹了一口臭气,熏过去了。醒来时,已被吊在崖壁的歪树上了,它爬过来时好像有三个人在对话,两个想吃我,一个反对,但好像那个反对的并没什么动作,只是嘶吼。” 赤羽沉吟道:“怎么我赶到时只有一个青面獠牙的?” 清风道:“太黑我没太看清,那怪物好像有三张脸,一个是青面獠牙的鬼脸,一个是紫黑长嘴的兽脸,一个是白净人脸。脑袋滴溜转动,不像个正常人。” 赤羽、叶一剑都惊奇道:“三副面孔?” 清风道:“正是!身子也比常人大的多,足有两丈来长。” 叶一剑道:“他融进石头里倒还不算什么,无非是什么遁形之术,这三副面孔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了。” 赤羽点头道:“我出招攻他时未见他有什么反击,料想他应该是没什么修为,不如我们设计将他擒住了,也好断了后患。” 叶一剑和清风同时应道:“好!” 翌日,三人到山下农户家里买了些生猪生羊拴在那里,等天黑闭了灯,守在窗下远远地监视着。没想到干等了一夜,也没见有什么动静。第二天又去集市买了些狗血、牛肉,摆在那里,拴上绳子,系在赤羽的手腕上,又照前夜那样,足足守了一夜,也没见那怪物来吃。 第三天,清风道:“恐怕那怪物只喜欢吃人肉,他当时便说‘人肉香甜,几年不曾吃过了’,想是这些牲畜之类的早就吃腻了。” 叶一剑道:“难不成还给它抓个孩子去吗?” 清风道:“这不是现成有一个嘛!” 叶一剑道:“要是拿你去做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师父怕是要心疼死。” 清风道:“不打紧,我命大,他吃不了我。” 赤羽笑道:“你不怕吗?” 清风道:“有什么好怕的,它要真是那般可怕,你攻它时,它何苦还要跑呢。” 赤羽道:“你内丹未成,又不会御气,只是些拳脚功夫,即便它没有修为,也不是它的对手。” 清风道:“这不还有你们吗?” 赤羽见他语气轻松,心里便有了摇摆之意,叶一剑又递了一句:“对他倒也是个历练。” 赤羽沉吟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道:“我去山下林子里找些解毒的草药。” 见师父答应了,清风竟有些兴奋,笑着道:“需要我做什么?” 叶一剑从怀中掏出一把雕龙的小弯刀,递给他,道:“你带好这把匕首,它要吃你时,你就插他眼睛。”清风接过弯刀,在手里不住地把玩,问道:“这是把宝刀吧?”叶一剑得意道:“那是自然,这是我在边防做守将时从敌军首领那里缴获的。”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大石,道:“你砍一刀试试。”清风拔出弯刀,一股寒气从刀鞘溢出,竟让他汗毛倒竖了起来。他紧紧握住刀柄,运足气力,一刀扎下去,弯刀竟直直地插进石头里,全根没入,像插进了一滩烂泥。清风惊奇地赞叹道:“果然是个宝刀,竟如此锋利。” 叶一剑也喜欢清风的直爽,笑嘻嘻地道:“你叫我一声师父,便送给你了。” 清风拔出弯刀,插进刀鞘里,递还给他,正色道:“恕不能从命。” 叶一剑哈哈笑道:“你小子竟有如此骨气,不必叫师父,刀也送给你了。” 清风二话不说,接过刀,放进怀里,说道:“谢谢师叔。”叶一剑又教了他几个运刀的招式和人身上的几个命脉所在,确认他都学会了,方才休息。 赤羽从山下回来,手里握着几株草药,乃是些地丁、大黄、连翘之类的。气运掌心,将几株草药凝炼成一颗药丸,交给清风,让他含在舌下,能够解毒气的。又将几个铃铛拴在他手腕上,万一药不能压制毒气,便用力地摇铃。见清风都记下了,演示了几遍方才放心。 是夜,一切准备好了,清风又似上次那样,假意起夜,身上拴着绳子,手上系着铃铛,嘴里含着丹药。就像渔夫抛出鱼饵一样,将自己抛进茫茫的夜色里。赤羽、叶一剑瞪着一双大眼,坐在窗前,静等“鱼儿”上钩。 清风屙尽了尿也不见有动静,只能蹲下来又加装屙屎。一阵冷风吹在屁股上,凉凉的,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道:“你要再不来,我就要得风寒了。”蹲了许久,腿都要麻了,他刚想起身,只觉身后一阵阴冷气息,不似海风的咸湿,乃是一股腐败的死亡气息。清风不敢回头,站起身来穿好裤子,便假装往屋里走。那股阴冷气息紧贴着自己,慢慢地将他环抱起来。清风本能地回过头,又看见了那副青面獠牙的鬼脸。鬼脸又吹出一股臭气,熏得他差点闭过气去,但丹药起了作用,他并没有昏死过去,而是忍不住向那鬼脸上喷吐了一口秽物。按照赤羽交代的,此时他应该大声呼叫,或者紧摇铃铛,让两位师傅来解救自己,但清风心却有着自己的盘算,这怪物来无影去无踪,又能入地,此时一叫,它必定又遁去了,不如将计就计,趁他不备时再见机行事吧。于是,清风吐过之后,又借着那股臭气假死过去。觑着眼睛,窥探着那怪物的动作。 那怪也真是精明,轻轻解下清风腰上的绳子,又解下他腕子上的铃铛,拎起清风,跳下了山崖。 赤羽和叶一剑见绳子久不动弹,拽了拽,发现那头早已脱了,大骇,赶紧跑出来查看,发现绳头和铃铛都被解开了放在地上。赤羽惊慌不已,忙道:“不好,快找。” 叶一剑道:“莫急,恐怕这小子是故意为之的。” 赤羽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能让清风置身于危险中。” 叶一剑道,我们静悄悄的,莫让那怪受惊逃遁,否则又白费力气了。 赤羽点点头,两人静悄悄地,沿着崖壁找寻。这次没敢运足真气,照出光亮,夜色漆黑,半点动静都没有。赤羽有些急了,刚要发作,只听不远处一声哀嚎,显然不是清风的声音。两人一个纵身向声音方向蹿去。至近前,清风又被扔了下去,拼命呼救着,叶一剑打出一团真气接住他,转身同赤羽一人一边抓住那怪的两只臂膀。那怪急着往后挣脱,半只身子已融进了崖壁内。 赤羽腾地运起一股真气,整个身子被红光包裹,照亮了周边,叶一剑也随之腾出一股真气,红蓝光融汇,把那兽映照地格外清晰。一支弯刀插在青面怪的眼睛里,全根没入,鲜血和着眼球里的黑色液体喷溅得到处都是。那怪想抽出手来捂住眼睛,却被二人抓住了,怎么都动弹不的。 二人用力将那怪从岩石里生生拽出,拖着他飞上山顶。叶一剑点住他的穴位,让他动弹不得,赤羽到崖下把清风接上来。 清风走到怪物面前,把弯刀从它眼中拔出来。在地上蹭掉血迹。对那怪说道:“还敢吃我吗?” 那怪眼睛处疼地受不了,但手脚动弹不得,嘴里不住地喊着。青鬼面说道:“你们放开我,否则对你们不客气了。” 清风上前狠狠打了它一拳,道:“都被治服了还敢猖狂,看我再把你另一只眼刺瞎。”举起刀来又作势要刺。 青鬼面赶紧求饶道:“手下留情吧,再也不敢了。” 清风放下手来,道:“这还差不多。” 赤羽道:“你是何方神圣,怎么敢在此吃人?” 青面鬼道:“我们乃是三面怪,我是青面鬼,那一面是紫面兽,还有一面是白面圣,三个生成一个,变成这副模样。我们从小受人欺负排挤,当成怪物一般,便躲在这里捕食林中活物和海中的鱼虾为食,偶尔抓几个上山的行人,打打牙祭。” 这时,白面圣说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们两个,莫要为祸,偏是不听,现在好了,被人擒住了。三位神仙,劳烦你们给我们个解脱吧,我们罪孽深重,多有杀生,闯下弥天大祸,不敢再妄求赎罪苟且偷生了。” 清风闻言,举起弯刀砍向三面怪的脑袋。 第29章 皈依 赤羽见清风举起弯刀要斩杀三面怪,赶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说道:“莫伤他性命。” 清风望着赤羽道:“留下它又要祸害别人。” 赤羽看了看白面圣诚挚的面孔,道:“他们三个同气连枝,你这一刀下去岂不是妄杀了好人?” 清风这才收回了弯刀,嘟囔道:“那两个不知吃了多少好人,放了他以后又不知道要祸害多少性命,一味慈悲,怎么得了?” 青面鬼和紫面兽见赤羽替自己说话,赶紧哀求道:“这位小爷,我们两个再不敢吃人了,以后只到海里捕些鱼虾,再不上岸了。” 叶一剑看着它三副面孔,煞是好玩,问道:“你们到底是三个还是一个?怎么自己还能争论起来?” 白面圣道:“三个魂魄,一具肉体,我们轮值,轮到我时便吃些果子,因此白净些,轮到他们时多杀生,便生得恐怖些。” 叶一剑笑道:“原来吃素还能让人变得白净。” 赤羽问白面圣:“你可愿跟我们修行吗?” 白面圣道:“我们人不人、鬼不鬼、兽非兽,怎么敢有如此奢望。” 青面鬼和紫面兽赶忙应道:“只要不杀我们,当牛做马,任凭驱使。” 叶一剑看了看赤羽,说道:“那白净的倒看着好些,这两个鬼怪,怎么敢收在门下?倘若真收了,山下的百姓对我们岂不是更加敬而远之了?” 赤羽没有应他,又问白面圣:“可有法子将他们两个制住?” 白面圣道:“可用迷药将他们催昏,让我轮值,但也仅是权宜之计。” 赤羽问:“该用何药?” 白面圣道:“将龙骨、琥珀、磁石、合欢、远志、夜交藤等药炮制成丸药,每日喂服便可。” 赤羽道:“那就这么办,你跟我修习后,也当警惕着他两个些,每日给他两个服药。” 清风趁赤羽同白面圣交谈,手起刀落,将青面鬼的獠牙砍掉了,待赤羽要有所反应时,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掉了紫面兽的獠牙。 两个鬼怪又惊又疼,还不敢哀嚎,只能闷声呻吟,彻底怕了清风,唯恐他使起性子来,那锋利的刀子向下挪一尺,将脑袋削下一半来。 赤羽欲责备,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两个鬼怪也没法再去害人了。便道:“你怎么下手如此重,该当心些。” 叶一剑一把搂住清风,替他开脱道:“不取他性命已是法外开恩了,砍掉他獠牙省得再去害人。” 赤羽让他两个看着三面怪,自己则按照白面圣所说的,去山下林子里寻药。 见赤羽走了,两个鬼怪战战兢兢地,只赔笑脸。清风看了看青面鬼,问道:“你的眼睛还疼吗?” 青面鬼道:“不打紧不打紧。” 清风又说道:“也活该你倒霉,撞在小爷手里。” 青面鬼恭维道:“幸得小爷手下留情,否则,我等都葬送了。” 叶一剑问:“看你们也不像有修为的,怎么会遁术?” 白面圣道:“哪会什么遁术,那是天生的,我们本就是个怪胎,出生时便被遗弃了,不知父母,不受教养,是造化可怜,赐我们每人一个活命的本事,青面鬼是土性,能穿行于大地高山中,紫面兽是水性,能下潜深海大渊,我乃是风性,能随风而起,恣意翱翔。” 叶一剑惊奇道:“哦?如此说来你们倒算得上天赋异禀。”心里便打起算盘来,问他道:“你看,我与那红衣服的,你愿跟谁修行?” 白面圣说道:“哪敢妄言选定,不管是哪位神仙愿意教化,我们都情愿皈依。” 叶一剑道:“若单是你,我倒有意收着,只是他们两个,恐日后又要惹祸。” 青面鬼和紫面兽觉得赤羽亲近些,便不敢说话。此时清风却道:“叶师叔还是你收了他们吧,我不想与他们同门。” 叶一剑轻轻打了一下他后脑勺,骂道:“混小子,你不要的就要给我吗?”看了白面圣一眼,道:“也罢了,我与赤羽大哥说一声,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白面圣感激道:“多谢老神仙不弃之恩,多谢小神仙不杀之恩,多谢老神仙教化之恩。”正说着,赤羽带着一堆药材赶了回来,催动真气炮制了几十枚药丸,交代清风道:“你记住隔几日给他几粒,切莫忘了。”又问白面圣:“你每日喂服他们吃药,不要懈怠了,否则又要招致祸端。”白面圣应着。 叶一剑道:“赤羽大哥,把他交给我吧,我来带。” 赤羽笑道:“我才走了这一会,你们就‘密谋’好了吗?” 叶一剑道:“他们三个在修炼上有些天赋,你又一心调教清风,因此思虑着交给我更便宜些。” 赤羽道:“那好吧,既然你有心,他们有意,就交给你吧。”叶一剑谢过了,白面圣又谢。 清风给青面鬼和紫面兽各吃了一粒药,两个便沉沉睡去了,身子交白面圣控制,他向叶一剑行了拜师礼,叶一剑帮他修理了长毛,做了两个木面具,遮住青面鬼和紫面兽的脸面,又下山买了大块浅蓝布料,与他做了件衣服。依他的体格,寻常房屋低矮,容不下其身,便又到远处丛林里挑些千年巨木,在他们的房舍旁边重新搭建了几间大殿,远处看去,颇有些威严。白面圣本非人类,没想到在玄修一事上竟然也是格外有天赋,用镜修之法,进益十分的快。 山下村民闻听山上的修行的几人已经将鬼怪治服并与他做了个守山大将,都上山拜谒,认作守护神,渐渐开始有人香火供奉,并主动提出将自己孩子送到山上修习道法。四个人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很快山上便人满为患,弟子人数便超过了三五十人。 三岔岭顶峰,石三和惠灵公两人将筋骨尽断的白灵儿放在媃儿房内木榻上。媃儿看着她痛苦的模样,道:“这是白元的弟子?”石三摇摇头道:“白元五长老,白灵儿。”媃儿吃了一惊,道:“你们怎么将她给摄来了?还伤得这么重。” 石三不答话,转身出去了。惠灵公道:“若不是伤着她,她怎肯跟我们来。” 媃儿道:“你们不是去同古月大师会合了吗,怎么碰上她了?”惠灵公刚想解说,媃儿抢着道:“无间岭给让他们给占了?古月大师他们呢?也不见了?无间岭还有新党的弟子吗?也没有?”媃儿盯着惠灵公自问自答。惠灵公不耐烦道:“你事事问我,事事又不等我回答。既然都看得一清二楚还多余问我做什么?” 媃儿自言自语道:“看来石三又要烦恼一阵子了。” 媃儿捧起白灵儿的头,撬开牙关,给她灌了些汤水。惠灵公道:“你倒是副软心肠,她们不知杀死了新党多少弟兄,给她留一条性命已是开恩了,等她醒了问清楚师父他们的下落和他们犯下的罪孽,我定一笔一笔算清楚,罪至死时,便亲手断送了她性命。” 媃儿瞪她一眼道:“说起来,她性子更像你,刚直的很。” 惠灵公不服,辩道:“我若同她一样,那两个老贼婆和几十个弟子早就都下了地狱了。” 媃儿替白灵儿辩道:“你有没有听过‘身不由己’?你没有杀过人吗?是私仇还是国恨?” 惠灵公辩不过她,愤愤地道:“我不管,我只知道谁欺负我我便绝不与他善罢甘休,即便是死也要拉他来垫背。” 媃儿道:“这一点,她跟你是一样的。” 惠灵公道:“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是她肚里的蛔虫?” 媃儿放下白灵儿,又打了水帮她清理了血渍和身上的泥渍,说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等她醒了,问清了缘由放她回去便是了,兴许以后还能救我们一命。” 惠灵公有些生气了,道:“放她?想都不要想。”说完,见媃儿在清理白灵儿颈子,觉得有些尴尬,便甩了甩手,出去了。 石三去了很久才回来,媃儿看接过他递来的一个黑包袱,打开了,尽是些草药,打趣道:“你倒是用心,都是些难得的宝贝。” 石三道:“她都是半死的人了,不用这些也救不活她了。” 媃儿知他的心意,继续打趣道:“这些药可不是附近山里能找到的,要跑出很远去吧?” 石三道:“我去拉瓦深沟里采的,等我炮制了,一副喂给她,一副帮她涂到伤处,让她睡一夜,大概明日就能醒了。” 媃儿道:“这等好事,你自己怎么不做,偏要支使我?” 石三没心思与她斗嘴,说道:“等她疗好了伤,看看便让她回去,不能在这里久居。” 媃儿哎哟一声,道:“毕竟是出自同门,还是有些旧情的,这话要是让你那老大哥听见了,当心跟你急,他可是说过了,谁放她走他就要跟谁没完。” 石三道:“我同他讲清楚就是了,以我对五长老的了解,她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使命所在,身不由己罢了。再者,也给新党留一线生机。” 媃儿见石三始终一本正经的,也不好再跟他斗嘴,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这里没什么,只是惠灵公那里,他对白元的成见是极大的,恐怕难以说服。” 两人说着,未察觉白灵儿紧闭着的双眸动了动,他们的对话,早已尽收耳中。 第30章 出鞘 黑刹虽是外族,但自从站稳了脚跟后,倒也十分老实,一改起初烧杀抢掠的行径,转到伪皇族背后,借着皇族的名义广收门徒,逐渐坐稳了北方第一的位置。但分崩离析的察燕大地和各方势力,都需要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来同仇敌忾,这个目标自然便落在了黑刹身上。越是如此,黑刹族行事便越是低调。一举定了乾坤之后,便不再搞扩张,不再挑起争端,只是静静地看着,看各方粉墨登场。各方也都清楚,黑刹的假面之后,一定隐藏着狼子野心。白衣是最清楚不过的,别人都是旁观者,而她直接参与其中,甚至客观上成了他们的帮凶。 白衣从晋王派回来,去向惠泽行者复命。惠泽像是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坐在房里静等她来。 白衣心里忐忑,向惠泽施礼。惠泽见了她也十分欣喜,热情地道:“你来了!去见过圣皇了吗?” 白衣一怔,道:“我是奉行者之命出使,岂能向他人复命?”惠泽微笑着,没做什么回应。打了个手势,让白衣坐下。白衣先从怀中掏出黄岐山人的信,随即才肯坐下。 惠泽看了信,笑道:“听说这个黄岐名声不大好。” 白衣道:“都说他阴险狡诈,我也未与他交往过,不知真假。” 惠泽站起身来,走到白衣背后,道:“除了黄岐还见了什么人?” 白衣心里咯噔一下,但她又不敢回头,怕露出什么破绽,只能强作镇定,道:“恰巧碰见白元二长老白松。”惠泽突然大笑了一声,又由她身后转至面前,看着她说道:“他有跟你说些什么吗?”白衣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猜不出惠泽知道了多少,更猜不出他的意图,若是证据确凿,为何不直接拿下她,还要这样气定神闲的“拷问”呢,或许,他只是喜欢这种戏弄猎物的感觉。若他知道了全部,那说谎不说谎都是一死,若他只是知道了一小半,那说谎与不说谎的结果就不一样了,想了又想,还是说谎吧,只是,说谎是极考验内心的,需要有强大的心理支撑。 她强压着自己的气血,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脸色上也尽量淡然些,说道:“彼此只是打了个照面,他们对我恨之入骨,怎会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纰漏,又补充道:“白松之子白无疆说了许多气话狠话,作势要取我性命。” 不知什么时候,惠泽又站在白衣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委屈你了!” 白衣浑身像扎了刺一般,如坐针毡,更不知这句话包含着什么,是字面意思还是另有深意,是站在黑刹族立场还是白元立场道的“委屈”。若是站在黑刹立场,自己绝谈不上委屈,毕竟从投奔至今,明面上不仅没有怠慢自己,反而一直视自己为座上宾;若是站在白元立场,自己忍辱负重、深入虎狼之穴,倒着实算得上“委屈”。想到这里,白衣心头一震,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惠泽郎君。四目相对,眼前这个男人,满眼里只有平和,没有别的。 见白衣没反应,惠泽又问道:“白松此人如何?他可是真正与你共过事的。” 白衣干脆放空了自己,信口道:“我虽与他同门,但我乃是白崇一亲传的,各有分工,并没多少正面接触。” 惠泽道:“他靠得住吗?”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白衣更加重了疑惑,本来她以为惠泽是在拷问自己,但现在看来,极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于是又拾起了希望,回道:“他与大长老白霖走得比较近,在宗门里是说一不二的,连白崇一都要敬让他们三分。” 惠泽道:“如此说来,他的实力不弱。” 白衣点点头道:“不弱。” 惠泽问道:“比黄岐如何?” 白衣有了猜想,但仍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随波逐流,被惠泽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赶着走,于是老实回答道:“若论修为,应该不在黄岐之下,若论座下弟子和阵法实力,绝不是黄岐可以比的,遑论还有大长老白霖、七长老白梧与他帮衬。” 惠泽沉吟着,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许久之后,才对白衣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此行辛苦了。” 白衣起身要走,惠泽又道:“普一那里就不用管了,我与他通报就是了。” 白衣告辞,退出了房内。摸了摸脖颈处,汗水已经沁湿了衣领。 惠泽捧着信,看了又看,自言自语道:“有意思!有意思!”说完推门出来,向普一住处飞去。 侍卫接着惠泽,报说圣皇已经睡下了。惠泽摆摆手,道:“把他叫起来。”侍卫进去叫圣皇,惠泽也紧跟着进来。掌了灯,明灭不定的火苗映照着两人的身影,一个直挺挺立着,一个佝偻着腰背,不住打着哈欠。 惠泽道:“圣皇劳顿,无意叨扰,万望恕罪。” 普一道:“有事行者吩咐便是,何必如此客气。” 惠泽道:“白衣出使晋王派,到晚方回,带回一封书信来,请圣皇过目。”说着递给普一。 普一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佝偻的腰背瞬间挺立起来,抬头看着惠泽,问道:“行者的意思是?” 惠泽道:“我知你记恨他,特来禀报,看看该如何处之呢?” 普一道:“国恨家仇,于情于理都不该……” 惠泽呵呵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他有他的敌手要平,你有你的江山要争,平来争去,只会搅得两败俱伤。现在你们有了同一个敌手,乃是殊途同归嘛,请圣皇三思啊。” 普一见他语气坚定,知道这不是什么忠臣劝谏,而是下达命令,没奈何,长出一口气,把挺直的腰背又放松下来,继续佝偻着,说道:“全听行者裁决,只是……” 惠泽问道:“只是怎样?” 普一道:“没什么,我一切从命便是了。” 惠泽满意地笑了笑,施礼道:“圣皇果然英明,为了江山社稷和万千子民,甘愿放下私人恩怨,佩服佩服。” 普一茫然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满眼平和的人,没有半点奈何,只能一声叹息,道:“全仰仗行者。” 白衣回了住处,躺在床上却无论怎么都睡不着,她不由自主地回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所见之人,仿佛经历了一整个人生,从河阴老人的谄媚,到白无疆掩藏不住的仇恨,再到黄岐的试探逢迎,再到白松的宽容和凌厉,最后到惠泽郎君的怀疑和引诱,让本以为干练的自己,一时辩不清真假,此刻,她突然体谅了圣皇普一,论起来,亡国岂是他一人之过?但他背下了所有,从此,复国成了他唯一的追求,哪怕出卖尊严,哪怕失信于天下,哪怕放下尊严脸面,他都不遗余力,甘愿付出所有,与他比起来,自己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怎么同白松见面的事都能被惠泽知道呢?莫非他在晋王安插了眼线,又或许他派人跟踪了自己?她越往下想越觉得自己处境危难。 可是,危难并没有来临,惠泽依然像往常那样“信任”她,有事都与她商量。日子就这么过着,似是一成不变。突然某一个黎明,有人敲响了白衣的房门。问是谁,对方答道:“行者请您过去。”白衣穿上衣服欲出门,惠泽郎君却迎面赶来,道:“跟我走。”二人腾空而起,向西北方向飞去。 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座直上直下的山岭上空,看着山顶上点点光亮,惠泽轻声道:“此地名叫倒瓶儿岭,原是一个名叫无间的小门派占着,前些日子白元的九大长老齐至,用波月阵将这里夷为平地,白元占了这里后,留下了白茹、白蕙两位长老驻守,重建了许多宫殿。昨日,突然有两个人杀到,把白元的八长老白茹引到远处,将她击伤,又把前来救援的五长老白灵儿给擒了,往白元派方向飞去了。” 白衣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这么说来,是白元内有人谋逆?” 惠泽摇摇头道:“那两人是谁暂未可知,白元六长老白无双已经去追了,但好似并没什么进展。”看了一眼白衣的反应,又问道:“此处如何?” 白衣正出离,忽听这般问,忙煞有介事地打量,回道:“易守难攻,是绝佳据点。” 惠泽补充道:“此地乃是整个察燕国最核心的位置,若被敌人占了,无异于在我们头上安了一柄悬剑,时刻把着我们的命门,若是再从南边出手,两面夹击之下,我们必死无疑。” 白衣一惊,心里道:“宗主开始动手了吗?”但嘴上却问道:“那该怎么破局?” 惠泽道:“倒也不是死局,至少有三个方法可以破之。” 白衣问道:“哪三个?” 惠泽道:“一是将周边的大小势力砍掉,让这颗棋子孤立无援,便失去了原有的价值,被我们吞掉也是早晚的事。二是采取必要举措,让它化敌为友。三是趁它正处薄弱,一举拿下。” 白衣又是一惊,想到受了伤的白茹,念及同门之情,心里只记住了第三条,赶忙问:“行者的意思是,要攻下它?” 惠泽道:“我正犹豫,若是如此,恐怕……” 白衣知道惠泽所谓的“恐怕”,便劝道:“算下来,还是前两者更稳妥些。” 惠泽看了白衣一眼,不置可否,道:“这便是我叫你来的原因,想听听你的想法。” 说完,转个身,向黑刹本营飞去。白衣看了一眼下方,随后跟在惠泽身后,向黑刹本营飞去。 第31章 放行 三岔岭,媃儿在房内,悉心照顾着昏睡的白灵儿,喂过了丹丸,又敷了药水,刚给她穿好了衣服,石三便推门进来。媃儿骂道:“如此无礼,没长脑袋还没长手吗?进闺房前也不知敲门!” 石三道:“她怎么样了?” 媃儿道:“醒了,正想着如何治服我后逃走呢。” 石三责备道:“你怎么不叫我?若有个闪失……” 媃儿心里一动,努努嘴道:“你看她都这个样子了,怎么伤得了我。” 石三道:“那你也该叫我,我还有些话想要问她。”正说着,惠灵公也大喇喇地进来。 媃儿又骂道:“一个比一个无礼,快把她接到你们房里去吧,看起来也方便。” 惠灵公道:“还是接到石三兄弟那里吧,我怕我忍不住一掌拍死她。” 石三道:“灵公大哥开不得玩笑,她已经醒了。” 惠灵公赶紧贴近看了看,道:“哦?什么时候醒的?” 媃儿道:“昨日你们带她回来时她就醒了,只是筋骨尽断,动弹不得,所以假死。” 惠灵公晃了晃白灵儿的胳膊,道:“嗐,不要装死了,我们这里有个会读心术的,你脑袋里的想法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灵儿猛地睁开眼睛,满眼怒火地瞪着惠灵公,似乎是要用眼神杀了他。惠灵公吓了一跳,不由得退后一步,道:“果然醒了!石三兄弟,快来审她。” 石三也靠过来,探了探她的内丹,已渐渐稳了,道:“五长老,失礼了!” 白灵儿瞪着石三看了看,骂道:“叛逆之徒!” 石三也不生气,说道:“我曾在白元追随着宗主东征西讨、上阵杀敌,哥哥甚至连命都搭上了,结果到头来,白元却将我的父亲、妹妹至亲阖全村老少尽数杀了,若是长老你,会怎么样?” 白灵儿无言以对,眼神转到惠灵公身上,依然满是怒火,只是气势上弱了许多。 惠灵公道:“你不要盯着我,我的遭遇并不比他好多少,我被你们赶得流离海外几十年,刚要回来投奔师父,又被你们给‘连根拔’了,不知到底触了你哪片逆鳞,为何追着我们不放?若真是讲起报仇,你们又欠下了多少仇怨,又为何不去找党项、黑刹寻仇?” 惠灵公的话触及到了白灵儿的痛处,依然强撑着恨意,恶狠狠地盯着他,但怒气已熄灭了不少。 石三道:“击伤你并不是为了报仇,是被逼无奈,我们二人本是想回无间岭投古月大师,那位女长老发现后穷追不舍,势要置之于死地,你赶来后又不依不饶,要击杀我们,试问,若是修为不济,被你们擒住了,会如何发落呢?击伤?斩杀?还是像我们现在这样以礼相待?” 白灵儿依然不说话,扭头向里,闭上眼睛不想听下去。 媃儿给石三递了个眼色。石三继续道:“把你带到这里来,并没什么歹意,昨日你一直醒着,也听见了对话,我们只是想弄清楚无间弟兄的去向,是被你们赶尽杀绝了还是逃往别处了,还望五长老明示之。” 白灵儿依然没什么反应,石三看了一眼媃儿,媃儿摇摇头。惠灵公不耐烦地道:“若是你如此不配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完出去了,石三和媃儿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又见他回来,手里拿着一支鸡毛,上前脱下白灵儿的靴袜,端起脚掌,用鸡毛搔她脚心。白灵儿奇痒难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石三赶紧上前拉住他,说道:“灵公大哥,休得如此!”惠灵公道:“恶人还需恶人磨,你看她油盐不进,不用些手段她是万不会交代的。” 白灵儿已忍无可忍了,怒喝一声道:“要杀便杀,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门派。” 惠灵公道:“嘿嘿,说话了,说话了!看来还是这招管用,石三兄弟莫拉着我,我再挠上几个时辰,不信她不招。” 白灵儿看了一眼媃儿,眼神里满是无助。 媃儿上前一把扯下鸡毛,扔了出去,随后把石三和惠灵公往外赶,说道:“别在我这里用刑了,她都这个样子了,你们也下得去手吗?”石三也觉得惭愧,便抓起惠灵公的手将他拖了出来。媃儿关了房门,给白灵儿穿了袜子,道:“你安心养病吧,莫要一心谋害我了,即便杀了我,你也未必逃得出去。”半晌,白灵儿才轻声道:“我并没有要杀你!” 媃儿道:“我天生懂驭念术,你骗不了我的。” 白灵儿道:“既然你懂驭念术,又何必再来审问我?” 媃儿道:“我学术不精,又十分愚钝,只会感念并不会读念,只知你当下的想法,并不能读你的记忆。” 又是一阵沉吟,白灵儿道:“那个叫石三的,说的可是真的吗?” 媃儿点点头道:“我亲眼见着,你们白元的弟子把他父亲和村子里几十户村民都杀了个精光。” 白灵儿一惊,说道:“怎会有这回事!”不知是惊叹还是发问,更不知是在问谁。 媃儿道:“怎么不会呢?无间岭的那些人,不一样是无辜的吗?” 白灵儿无言以对,说道:“我们接到密报,说他们聚众谋逆……” “谋逆?”媃儿打断她的话,道:“何谓谋逆?黑刹算是谋逆吗?沙河算是谋逆吗?党项算是谋逆吗?一个小小的门派,弟子不过百余人,连两个白元长老都足以将其灭门,有何德何能胆敢谋逆?又谋谁的逆?你白元吗?还是旧皇族?”见白灵儿低头不语,噙着眼泪满是委屈地道:“只是谋生罢了。” 白灵儿更是无言以对。媃儿暗暗清了清嗓子,收回眼泪,继续道:“跟着石三这么久,都没讲过我的经历。”说着,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白灵儿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父母兄弟也是被白元所害吗?” 媃儿反问道:“你听说过横断山脉里的巫伦族吗?” 白灵儿惊诧道:“你是巫伦族的?不是……” 媃儿道:“是被黄岐老狗给灭了门,唯独我逃了出来,躲进了大山里,东跑西颠,每日同山间里的猛兽为伴,即便如此,也要躲着晋王的耳目爪牙,每个山头最多待上两三年。”白灵儿看着媃儿,眼神里满是同情。媃儿继续道:“你觉得这等情形下,我有寻仇之心吗?”说完,看向白灵儿的眼睛,对视间,眼神里满是坚定。白灵儿依然无言以对。媃儿也不难为她,继续道:“我知道是绝没有复仇的可能了,所以便没了复仇的气势,你不一样,你乃是天下第一大宗派,莫说灭你的门,就是不小心伤了你的弟子,你都要找上门去,与对方较个短长,乃至灭了他满门。”说完,又盯着白灵儿的眼睛,柔和又刚毅地问道:“我说得对吗?” 白灵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抬起眼来,接受着媃儿眼神的质问。媃儿继续道:“我与石三是在失魂岭相遇的,她救了我,但我对他并不报什么感激之情,并非我铁石心肠,而是我知道,他并不求什么回报。我若以报恩之心与其相交,便给彼此增加了负担,倒不如一身轻松,彼此不背什么包袱。我亲眼目睹了他痛失至亲时的惨状,真切感受了他的痛苦,也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从仇恨中抽离出来,在面对白元弟子时仍能克制、宽容、甚至是悲悯。”白灵儿看见媃儿眼眶湿润,随后两滴清泪滚下,落在自己白裙上,晕湿成一个小小的暗影。 白灵儿心头一动,说道:“古月他们还活着,我也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当日在波月阵中,有两个白色身影掠入,把他们救走了。” 媃儿揩净眼泪,看着白灵儿笑了笑。白灵儿怔了怔,也挤出些微笑来给她。 媃儿知道石三还守在门外,于是曳开门,对着外面说道:“她已经告诉我了。”本来蹲坐在地上的两人,腾地站起身来,逼着媃儿问道:“怎样?”媃儿道:“古月大师他们都还活着,被两道白影救走了,白元的大长老白霖命四长老白榆、白灵儿和六长老白无双去搜寻他们,并没见着他们的身影,那日撞见你们时便是在搜寻他们,听见打斗的动静才赶过去。” 石三沉吟道:“他们都找不到,让我们怎么找?” 惠灵公愤愤地道:“我看这贼妇不老实交代,看我再挠她两个时辰。”说着就要往屋里闯,被石三拉住了。 媃儿见不得惠灵公的鲁莽,气鼓鼓地道:“你们如此信不过人,何必再问,有本事尽情使便是了。”说完扭头走了,石三想拽,却被她甩开了。 石三向惠灵公道:“灵公大哥,媃儿会驭念术,一些骗人的把戏是瞒不过她的,既然她这么说,便十有八九确是如此了。” 惠灵公拍着手道:“我只出来几日,他们便不知所踪了,找也找不到,换做你,你急不急?” 石三道:“好在他们都还活着不是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继续找便是了。” 惠灵公道:“茫茫大地,去哪里找呢?找你我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若不是玄算子帮我……”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两手重重一拍,说道:“玄算子,去找玄算子!” 石三道:“倒也是个法子。”又试探着问:“等她伤好了便送她回去吧!” 惠灵公一心惦记着找玄算子,也不在意石三说得什么,大手一挥,一连声地应道:“放!放!放!”说完,便兀自出去了。 石三来到媃儿房里,见她在照顾白灵儿吃药,说道:“等你好了便回去吧!望你回去后,能顾念今日恩情,给我们山上的百余口生灵留条活路。”说完,转身走了。 第32章 玄算子 石三还没迈出房门,却听见白灵儿叫他道:“且留步。”给媃儿一个眼神,媃儿会意,端着茶盏出去了,留下两人在房里。 白灵儿道:“媃儿把你的经历都与我说了,我……” 石三道:“冤有头债有主,在查清原委之前,我是不会无端牵累别人的。” 白灵儿道:“你是白魅的弟子吗?” 石三顿了顿,摇摇头道:“恩师乃是白衣护法。” 白灵儿错愕不已,迟疑片刻,还是说道:“她的近况你知道吗?” 石三道:“前日,我在晋王派北境山里碰见了她,简单说了些,并不深知。”顿了顿,又道:“我乃是出逃的弟子,还有何脸面再认师父。”抬眼看了看白灵儿,问道:“你相信她会做那等事吗?”白灵儿语噎。石三又自顾自地说道:“万般皆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白灵儿疑惑道:“据说是因不满宗主放任仇家,又急于为白影白鹤报仇,才率弟子出逃的。” 石三道:“这本是你门内之事,我既已退出就不能再多做评论了,但她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想必你也清楚。她自幼跟着宗主,把白崇一看作父兄,又怎会做出叛逆之举。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骗得过无心之人。” 白灵儿道:“若果真如此,那宗族上下都对不住她了。” 石三见她没其他事,又欲告辞。白灵儿突然问道:“你记恨白元吗?” 石三一怔,愣在原地,良久才冷笑道:“恨?我恨得起吗?”说完,转身走了。 半个月后,白灵儿筋骨康复,在山里进出自由,除了惠灵公对她冷脸相对以外,众人都和善相待,白灵儿下定决心,即便回去了,也要护着这方子民,莫让他们再流离失所,及至丢了性命。 白灵儿同媃儿同吃同住了月余,已对这个不设防的姑娘有了感情,如今要走了,竟十分不舍,说道:“若有缘,我们还会相见的。”媃儿也满心的不舍,感其真心,说道:“灵儿姐保重吧,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白灵儿想去同石三告别,媃儿道:“几日前惠灵公便拽着他下山,他担心我照看不好你,一直没答应他,现在你好了,他两个才下山办事去了。” 白灵儿有些失落,道:“哦,那我现在就走吧。”说完,拉着媃儿的手,依依不舍地道了别,随即便抄一条小道下山去了。为了不引起白元弟子注意,她并没有直接御气飞行,而是向北行出千余里,过了拉瓦深沟才纵身飞在半空。她先去无间岭上,看看白茹的伤势,见她已痊愈了,便放了心。 这几日,虽然白茹长老受伤了,但无间岭的复建事宜并没有停工,白霖几次派人前来督导,再三嘱咐,不要贻误了工期,尽早完工以后,便速速撤回,交给二长老白松和七长老白梧驻守。白灵儿来时,工期已近收尾了,白茹、白蕙两位长老正商量明日同白松他们做好交接后,便打道回府。 两位长老见白灵儿安然而归,都十分惊喜,说道:“无双这几日找你找疯了,几乎要把这方圆千里挖地三尺了。”白灵儿把练习过数遍的说辞一股脑地倒出:“我被他们引到别处去了,受了些伤,在一个僻静之所将养了这些时日,方才恢复了。”本以为他们会有疑问,没想到竟轻易相信了,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一会儿,白无双带着十多名弟子回来了。见到了白灵儿,激动地难以自已,奔上前,贴着她,红着眼眶道:“我以为……在宗门撞见一个老神仙,说你已回了无间岭,我还不信,没想到果真回来了。”一边笑一边抹眼泪。 白灵儿被他真诚所动,拍着他肩膀道:“我只是受了点伤,这不是一切恢复如初了嘛。”说完拉着他的胳膊进了房里。 白茹向白蕙使了个眼色,两人会心一笑,说道:“我们白元还从没有两名长老……” 白蕙道:“两人倒也般配,只是宗主那里未必……” 白茹叹息道:“唉!我们还是各自忙去吧,尽快做好交接,免得节外生枝。” 两人对视一眼,都各自忙去了。 石三和惠灵公两个在大关城转了半天,也未见玄算子的身影。打听临街的店商、路人,都说好几日未见到他了,道:“那老头有些邪性,每日扛着幡子转悠,看上去也无心于生意,没钱了便算一卦,吃饱了便又扛着幡子闲逛。”又有人指着白元宗门的方向道“两日前见他扛着幡子在门外盘桓,后来就不见了。”又有人道:“见他进了门了,想必是给白元长老算命去了。” 惠灵公道:“越是烦他越越在眼前晃悠,越是用他越寻他不见。” 一番打探之后,石三总结道:“恐怕他已进了白元宗门了。” 惠灵着急道:“我就说,白灵儿不能放,若留着她还能做个交换,把老头放出来,我们也好去找师父,现在可好,两眼一抹黑,茫茫大地,去哪里寻他们呢?” 石三拍了拍他的臂膀,劝道:“先回去吧,急也没用,慢慢找吧。”说完,拽着惠灵公回三岔岭去了。 玄算子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投奔白元,助白元成就大业、解救天下苍生。因他曾梦着一个老和尚,嘴里念着偈语:“饮露峡谷出白猿,啼唱抵触万重渊。莫道夜来皆邪祟,九星燃起照穹天。”后面还有四句,惊醒时已忘得干净了,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给他的暗示,便反复地琢磨,“白猿”可作“白元”之意,“出峡谷”乃是要越过拉瓦深沟之意,“啼唱”可作“名声”,“抵触”乃是“碰壁”,“万重渊”乃是“困难重重”,后两句“夜来”“邪祟”乃暗指的黑刹、党项、晋王等,“九星”乃是九位长老,整个连起来便是:“白元需跃壑向北,虽困难重重,邪祟遍生,但不足为惧,最终在九位长老的齐心协力帮助下,一定能够安邦定国,一统天下。”他不放心,又出门看了天象,果然帝星已出,紫气凝聚,只是星暗气羸,未能成气候。又卜了一卦,才定出方位,要他向南行至大关城。多方汇合起来,都指向一个白元,于是他心里揣着“天机”,向大关城行进,奈何自己不懂修行,无法御气,只能想尽办法,找些玄修之人捎带自己,最终还是靠着惠灵公才到得大关城。与惠灵公他们分手之后,又不知该怎么敲开白元宗门,盘桓了数日,恰好撞见火急火燎的白无双,知他定有急事,便故技重施,叫住他问道:“你可是在找人?” 白无双本无心逗留,瞥了一眼他写着“卦定乾坤”的幡子,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玄算子故作高深地捻了捻胡须,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熙攘间皆有定数。” 白无双道:“那你帮我算一卦,她现在何处?” 玄算子道:“我帮你算准了之后,能否帮我做件事?” 白无双痛快地答应道:“只要算得准,莫说一件、十件百件我也答应。” 玄算子笑道:“只一件便可!” 白无双道:“什么事?” 玄算子道:“把我请进门去,引荐给你们宗主,白崇一。” 白无双觉得请进门去容易,但引荐一事又不敢十分吃准,不过,为了稳住他,便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玄算子从怀中掏出三枚铜板、一副龟甲,问道:“欲用何法?” 白无双看了看龟甲,觉得稀奇,指着说道:“这个吧!” 玄算子烧过之后,一番筮验,又闭目掐指,算了半天,道:“你等的人已回去了。” 白无双道:“回哪里了?” 玄算子幡指西北,道:“从哪里走的便回哪里去。” 白无双不敢轻信也不敢不信,安排一名弟子打开宗门,把玄算子请进六长老院中,自己则急迫地向无间岭方向飞去,一路上忐忐忑忑,只望玄算子能够算得准。没想到白灵儿果然已经安然而归,欣喜之余,也坚信了玄算子的话,在心里将他奉作能预知未来的老神仙。 玄算子收起了幡子,被白无双弟子引着,进了白元宗门,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不由得地露出了微笑,看上去满面春色,更像个神仙模样了。只是弟子将他安顿下之后,便没人再管他了,一连等了几日,都无人过问。百无聊赖间,他出了房门,在宗门里转了转,心里感叹着白元气魄雄浑,九位长老九个方位,从南向南分列两侧,成核状,拱卫中心宗主殿府,宗门面北而开,似一只眼睛,盯守北方疆土,又似一张巨口,气吞北境山河。整个宗门方圆足有百里,大开大合之间又机关巧妙,不禁让人拍案叫绝。 他正啧啧称奇之间,忽然有人叫住他,问道:“何人在此窥探?” 玄算子一惊,赶紧回头看,见是一个上了年纪又气度不像弟子,猜着该是个长老,便恭敬地施礼道:“我本是城里的卦师,被贵宗门的一位小长老请进门来的。” 那人微微皱了皱眉,道:“我门里怎么会有长老信鬼奉神,快快出去吧。” 玄算子一听对方要赶自己出门,便有些急了,说道:“鬼神可以不信,但命与运可以不信吗?” 那人更不耐烦了,摆摆手道:“赶紧出去,莫在这里饶舌。”说着就要吩咐弟子上前赶他。 玄算子更急了,全不顾自己的神仙模样,吵嚷着说道:“我乃是白崇一请来,助你们成事的,怎敢赶我?” 那人苦笑了一声,问道:“是白崇一叫你来的?” 玄算子要强道:“对,正是你们宗主白崇一,请我来的。” 那人笑着问道:“那你可认得我吗?” 第33章 萨满 玄算子听他这般问,心道:“不好!定是走了狗屎运,撞见本主了。”他闯江湖百余年,除了靠真本事以外,还靠着极灵光的头脑。于是,强装镇定地回道:“我识得你,你未必识得我,我见之相皆众生,你见之相非本相。”一通话把那人绕晕了,接着又道:“我且问你,你开宗立派所为何事?剑拔弩张又所为何事?是为苍生还是为名利?” 那人心道:“一个江湖骗子,怎敢在此饶舌。”也不废话,摆摆手,让两边弟子把他叉出去。 玄算子本就精瘦,被两个弟子像架竹竿似的挑起来,两只脚悬在空中,他知道求饶是绝对没用的,便反其道而行之,哈哈一阵大笑。 那人新奇,叫住了两个弟子,问道:“你笑什么?” 玄算子心道:“你问我便好说,要是不问,日后再进不来了。”但嘴上却忍住了,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那人摆摆手,让弟子放下他,老实说道:“我便是你口中说的白崇一,你还有何哄骗之言要说?”说完,等着玄算子的讶异之色,没想到,他仍是不说话,一边苦笑一边不住地摇头,脸上并想象中的惊讶神色。他反倒忍不住了,问道:“你是哪里来的术士,敢在我宗门里行走?” 玄算子突然正色,盯着他问道:“何故只问来处不问归处?” 白崇一一怔,改口问道:“那你意欲何为?” 玄算子用手一指他的脸,觑目说道:“大难临头了你竟全然不知!”这一招乃是走街串巷惯用的伎俩,意在勾起你的注意,让你心生敬畏。 白崇一并没在市井里生活过,自然没有见识过这种路数,心里一惊,但面上却斥道:“安敢胡说!”见玄算子面不改色,喝止不住,便又自己找个台阶下,说道:“我倒要听听,我是怎么个大难临头法?” 玄算闻言喜不自胜,知道白崇一已入了自己的圈套,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且问你,你可有北上之心?” 白崇一又是一惊,道:“你怎么得知?”想想自己从未向任何人明言过,但只要是个有心人大概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并不是什么秘辛,便又收起脸色说道:“那又如何?” 玄算子见这一石子并没击起多少浪花,又丢出一块,问道:“九位长老可是同心同德?” 这一句着实把白崇一惊到了,若说别的还可能是出于猜测,至于这件事,若非白元内的顶层,是决不会知道的,毕竟,对外而言,白元内是极团结,而白崇一是也具有绝对权威的。看了看两边的弟子,佯奴道:“怎敢挑拨我宗门的关系?把他给我关起来。”说完,两旁的弟子又抄手把玄算子架起来。玄算子却并不害怕,他知道,这一言已戳中了白崇一的痛处,鱼饵已经上钩,绝无处可逃了。 果然,弟子们正欲将玄算子送进地牢里关押起来,白崇一却又改口道:“送到我殿里去,我亲自审讯。” 等弟子们把玄算子送到白崇一殿里,要捆住他,白崇一摆摆手道:“不必了,谅他也掀不起什么浪来。莫要对外讲起今日之事,否则重罚。”把众人屏退了,看着气定神闲的玄算子,厉声喝道:“快说,是谁派你来的?” 玄算子丝毫不为所动,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衣袍,说道:“宗主莫要欺心了,纵观天下,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你白元宗门里大摇大摆地窥探?” 白崇一道:“天下尽知我宗门长幼有序,乃是铁板一块,你怎敢诋毁白元名声,离间彼此关系?” 白崇一说得越多,玄算子心里越是有底。接下来必然是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于是他不紧不慢地问:“我何时离间过你?若果真是铁板一块,我三言两语只当一阵清风,怎能吹得进?除非嫌隙已生,只是阁下粉饰太平罢了。”不等白崇一反应,又问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老夫的名声?”见白崇一不语,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块破布,展开来,竟是平常打得那道幡子,自问自答,道:“我乃玄算子!” 白崇一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卦定乾坤”四个字,方知他果真是最令人瞧不上眼的卜师,不免露出鄙夷之色,道:“名声我倒是没听过,但我知道你定是用这身行头骗了不少好人家,怎么?今日斗起胆子骗到我身上来了?” 玄算子也不生气,也不气馁,朗声笑道:“何故对我一门有如此深的成见?” 白崇一冷笑道:“小小卜师何来的门派?” 玄算子并不给他翻盘的机会,故技重施道:“既如此说,敢与我打个赌赛吗?” 白崇一讥笑道:“哦?你要赌什么?猜生辰还是猜八字?” 玄算子想起前两日撞见的那个年轻人,便说道:“说远的没法验证,便说个近的吧。赌未来不如验过去,宗主意下如何?” 白崇一道:“随你!” 玄算子又道:“先小人后君子,我们先定下个赌注,省得事成后又要赖账。” 白崇一道:“我白崇一岂是那无赖之人?你说吧,以什么做注?” 玄算子捻着须子,假以沉思,说道:“若是我说得中,你便要将我聘为萨满,奉为座上宾。” 白崇一笑道:“原来意图在此。若是猜不中呢?” 玄算子挺直了腰杆,铿锵道:“任凭发落!” 白崇一道:“好,说吧,你要猜个什么事?” 玄算子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了的三枚铜板和一副龟甲,问道:“宗主选哪个?” 白崇一指了指龟甲,说道:“这即是所谓的龟筮法吧,就它吧!” 玄算子掏出火镰,点起火,将龟甲放在火焰上烤,待它裂出了纹路,掐着手指算了又算,问道:“何故如此兴师动众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 白崇一不答,反问道:“从哪里道听途说的,又到这里卖弄?” 玄算子又道:“恐怕此着实是替他人做嫁衣裳。”不待白崇一回答,又说道:“此后你宗门里是不是有两位长老遇袭而伤?其中一个险些丧命,若不是有贵人救她,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听到这里,白崇一已信了半分,但想到是不是他在门里听弟子说起的,便驳斥道:“此事不足为凭!” 玄算子捻着须子道:“恐怕他们已经回来了。” 白崇一刚要驳斥,一个弟子在门外禀道:“五长老她们已经率众回来了。” 白崇一看了一眼正面露得意之色的玄算子,应道:“我知道了,让五长老来见我。”又向玄算子诈道:“你现在招还来得及。”见玄算子并没有慌乱之色,又指指屏风,说道:“你到后面躲一躲,待我来验证你所说的。” 白灵儿推门进来,向白崇一施了礼。 白崇一欣喜道:“那日的事无双已向我说了,我命他全力找你,好歹是找到了。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白灵儿道:“受了些伤,已全好了。” 白崇一急着验证玄算子的话,便问道:“伤是自愈的吗?” 白灵儿心头咯噔一下,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便说道:“是村民,被村民救了。” 白崇一道:“那要好好感谢人家,派几名弟子与他们送些财物。” 白灵儿赶紧说道:“我临走时已谢过了,过几日我再派人去送些财物就是了。” 白崇一道:“你可认得一个卜师吗?” 白灵儿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摇头道:“不认得!宗主为何问起这个?” 白崇一道:“近来有弟子说宗门外有个卜师,算得格外准,我觉得稀奇,想见一见。” 白灵儿忽然想起前两日白无双说起过的,道:“我在无间岭倒是听六长老提起过,说那人道出了我的下落,并把他请进了宗门里,日后有机会向宗主引荐,不知说的是不是此人。” 白崇一又与她说了些别的闲话,把白灵儿打发走了。玄算子扛着幡子从幕后走出来,颇有一副神仙气概,吟吟笑道:“白宗主,我说得可准吗?” 白崇一道:“愿赌服输!”想了想又道:“只是还有一点。” 玄算子道:“我知你所虑何事,这也是我不远万里前来投奔的缘故,凡事宜缓不宜急,急则生变。”看看白崇一已全然上钩了,便继续说道:“好似临渊而渔,鱼塘都是你的,何必浑水摸之呢?直待水静波停,该露头的自然露头,该蹦跳的自然蹦跳,仙人只管抛钩放线,静待鱼儿。” 白崇一听他说得高深,心里竟生出一丝敬意来,问道:“你说不远万里而来,确有此事?” 玄算子道:“我从北境起,直奔大关城。只因有神明与我暗语,言之白元势起,必须九星团聚,而后一统江河。” 白崇一闻之大喜,问道:“神明如何说?” 玄算子道:“在梦中给我几句偈语,我囫囵只记得前四句,乃是‘饮露峡谷出白猿,啼唱抵触万重渊。莫道夜来皆邪祟,九星燃起照穹天。’后面还有四句,我只记得个‘神玉’‘秘镜’“四方”之类的,其余的均不记得了。” 白崇一听见偈语果然都是暗指的白元,大喜过望,说道:“我就说当出大壑向北,收复失地,可他们硬是不从。” 玄算子道:“你该有个助手。” 白崇一看着他,突然想起刚才的赌注,拱手道:“老神仙可愿做我的肱骨吗?” 玄算子笑道:“先前可不是这么说定的。” 白崇一道:“对,萨满,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白元的座上宾,随意在我殿中行走。” 翌日,白元议事厅,白崇一端坐主位,九位长老除白松、白梧驻守无间岭外,其余七位及二十四堂堂主齐聚,众人都看着坐在白元左手边的白须白发老者好奇,嘀嘀咕咕的咬耳朵,只有白无双惊喜道:“这是位老神仙。” 看看人聚齐了,白崇一宣布道:“从即日起,玄算子便是我宗门里聘来的萨满,从我之下,皆须敬之,众家弟子,见他如见我,若有忤逆,处死!” 第34章 接触 无间岭,白松和白梧两位长老从白茹、白蕙手中接过了这里的防守。两人心思各异,但明面上却都还是大长老的左膀右臂。白松觉得,只要出了宗门,自己便可以尽情翱翔了,而白梧觉得,自己驻扎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被白霖支出了核心圈层,是个极危险的信号,起初他并不愿来,是白霖软磨硬泡,他实在推脱不过才答应了,这更加重了他的猜忌,难道是三长老白桢?白桢绝生不出这样的鬼胎,他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心里不免有些厌烦,是他无疑了。 白松心情大好,拉着白梧围着屁大点的无间岭转了又转。白梧不耐烦道:“何故如此累我?” 白松道:“难得有这般闲情逸致,你看,此处景色是大关城看不到的。” 白梧道:“这里不过是个倒瓶儿山,举国上下景色比这瑰丽者数不胜数,怎至于如此偏爱?” 白松道:“不至于吗?你不爱吗?” 白梧道:“我们两个躲出来了,大哥怎么办?” 白松轻松地道:“天下还有比白元宗门更安全的地方吗?怎么让你说得如此凶险,真正算得上凶险的是我们。”手指横扫一圈,道:“周边大小门派,哪一个不是对白元恨之入骨?如今我们孤悬于此,怕已勾起了不少人的心思。大哥为何要派你我二人?” 白梧道:“我怎么会知道。” 白松道:“不过是看中你的修为和我的谋断。贤弟,你的手段放眼天下也是顶尖的,有你坐镇,那些宵小鼠辈,谁还敢打我们主意呢?” 白梧断定了乃是白松举荐的自己,更不耐烦了,抱怨道:“不知宗主如此大费周章地攻下这里做什么,还害得灵儿和老八险些送了性命。” 白松道:“他自有他的想法。” 两人不欢而散。白梧回了殿里关起门来不愿出来,白松仍是兴致勃勃,独自一人围着无间辖域飞了两遍,把周边的地形,所毗邻的门派势力大体摸清了。“那日攻无间时这些小门派恐怕关门合户,做起缩头乌龟来了,现在看自己飞来,也不敢上前搭问,是被吓出了心理阴影了。”他心里有些得意,自言自语道:“不必着急,一个一个来。” 起初白霖并不同意白崇一向北出兵的提议,无非是出于守成之心,白元独占壑南大地,南北对立之势已逐渐稳固,而白崇一膝下无子,所收的四个护法还被人杀了两个,宗门里九位长老,有两位无心俗务、两位少不更事、还有一位虽非友非敌,这样算来,有一多半的话语都握在自己手里,加上二十四堂有十余堂趋附于自己,只要稳扎稳打,即便自己身上没有出头之日,那儿子白无疾也必定有扶摇直上的机会。何苦与他劳神费力,向北出兵。但白松却不这么认为,他极力劝说大长老,要看见潜在的威胁,一是白崇一并非垂垂老矣,算下来正值壮年,只要他在,宗主的位子便是不易得的;二来北方虽然看上去事态稳固,但除党项、沙河、黑刹等之外,其他小势力是可以争取的,不要坐失良机;三是在宗门权力的斡旋里与白崇一直面,自己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不如分散出去,日后也好与他掣肘。白霖思虑再三,觉得白松所言有些道理,便转而支持白崇一,先从最近跳得最欢的新党下手,全力攻取无间岭,杀鸡儆猴,顺便探一探其他几方势力的态度,特别是黑刹族,若是引得他出动,无非就是得而复失,也没什么要紧,若是他仍按兵不动,那就再图其他。目前的局势,白崇一还是十分满意的,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黑刹之所以不动,并非怕他,而是暗中已与他、与白元达成了契约。这一契约的签订者正是白松,他亲力推动了时局发展,怎么可能不得意呢,亲眼见证了果实正在缔结,又怎么不忘形呢?他的得意和忘形也正是黑刹所乐见的。 白松俯瞰着脚下的这方土地,禁不住盘算自己手中的筹码,在白元宗门里,白霖乃是他的挡箭牌;于黑刹那里,白衣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他的代办;于外围方,黄岐也已被他招致麾下,至于沙河和党项,那都是偏居一隅的老朽,眼下并不足为虑。想到这里,他觉得时机已然成熟,应当从头开始,各个击破。首先横亘在他面前的,便是黑刹,只能和不能战,他的实力自己是亲眼见识过的。于是,他打算无论如何都要见一见白衣。 黑刹族惠泽郎君处,白衣立在那里,等待着惠泽郎君的吩咐。 惠泽郎君道:“我思虑再三,还是“曲线救国”吧,即便要争,也不能与他撕破面皮,相比于格斗来说,更像赛跑,只要跑过他,便可以稳赢了。” 白衣道:“行者所虑极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到那时平白便宜了他人。” 惠泽笑道:“这件事,恐怕最难取舍的便是你了,一边是旧主情深,一方是……”看了看白衣问道:“在你心里,是如何定位我和黑刹族的呢?” 白衣赶紧说道:“既然已投在行者麾下,便将身家性命都交付了,哪还敢有半点私心。” 惠泽看她言之切切,摆摆手道:“权当我说笑了,这样,你帮我带一封手札给黄岐,叫他尽快行动,向东向南绕过无间岭出动,不可游移,至于其他的,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和圣皇必然全力帮他。”随即又自言自语道:“既然投出一石,我便叫你击出千层浪。” 夜晚,白衣带上手札向晋王旧皇宫出发,途经无间岭,见防守严密,不敢近前,便调运真气打出一个空响,远远躲在暗中观察,果然有弟子前来查看,她刚要逃遁,又见白松随后赶来,将那弟子遣开了,她才敢悄悄地从黑暗里现出身来。 白松难掩欣喜,道:“我在这里正等你,你就到了。”递给白衣一张玄铁牌,道:“这铁牌里有道暗弦,你吹一吹,它便发出风吟声,吹上三遍,我就知你来了。”又问:“如何?黑刹有什么动向?” 白衣道:“惠泽吩咐我向黄岐传令,教他向东向南出动,还要绕过此处,务要急要快,其他不论,他与普一会帮他善后。” 白松听后,欣喜异常。白衣不解,问道:“师叔何故暗笑?” 白松道:“没事没事,我们攻取这无间岭,宗主意在试探,看来他是不敢轻取我们的。” 白衣道:“前几日我还与他同来此处,他倒是说过这样的话。” 白松问道:“他说什么?” 白衣道:“他言与我们像是赛跑而非格斗,只要跑过我们就算胜了。”又说道:“我还附和他说得对。” 白衣嘱咐道:“下次他与你商量时,不要表态,以免引起他的猜忌。” 白衣答应着,也不敢久留,与白松道了别,匆忙向旧皇都飞去。 有些事白衣虽是亲历,但却是局外人。这其中深意,恐怕只有白松和惠泽行者才真正清楚。他知道,惠泽之所以将手札内容告诉白衣,无非是想借白衣之口向自己回应——你动我不动,我动你莫动——两人在白衣的一来一往之间达成了一致。 很快,沉寂了许久、以奸猾着称的晋王派,竟然兵分两路,向东、向南进发。之所以是这两个方向,是因为其西和北乃是党项,不是它能撼动的。不足一月,其辖域便足足扩大了一倍不止,真正跻身“四强”之列,而“满天星”的数量则是急速锐减,其中大部分并非强攻,而是望风而降,不敢抵抗,因为不知怎的,白元、黑刹两方巨擘竟任由晋王派扩张而不作任何反应,如此不难看出定是黄岐老狗投靠了黑刹和白元。也只有这老东西能做出一仆二主的勾当来。一时间,虽然攻城拔寨,却丢了脸面、坏了名声。 在这秋风扫落叶的攻势中,被累及的还有两个,便是古月和周毋庸。他们两个受白泽指教,前往横断深山里驻扎,在周毋庸不懈努力下,终于小有所成,拉来了十多个弟子,又有古月夕日弟子布道、隆多来投,一时间在众多小门派中竟能算得上势头强劲,成了周边最耀眼的新秀。然而,在晋王派这种庞然大物面前,他们却如蝼芥般藐小。双方一触即溃,新收的弟子尽数夭折了,只剩下四人向北境逃去。 周毋庸觉得颇有些愧疚,对布道和隆多说道:“两位师兄不远千里来投,没想到会连累你们沦落至此。” 布道和隆多本位列沙河七子,却惨遭本门排挤,此前古月的英雄帖他们倒也收到了,只是彼时还没下定决心,没想到被却被妥木儿联合兀珠子、查托几个抓住了把柄,说二人私通外族,要将他们置于死地,闹到最后竟超出了沙河巴图鲁朵朵儿的把控,又不忍真的处死,只得下令将其驱逐。二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投奔古月去吧,到了无间岭,发现此地已被白元派占了,没奈何,便各处穿行,一边漫无目地找着师父,一边到小门派里做“打手”,帮人寻仇平事,以维生计。正巧撞见了白泽、白魅两个,听他们在找古月,问清了缘由,便指给大体方位,没想到二位也是执着,足足找了月余,才在大山里找到古月和周毋庸。 听周毋庸如是说,两人答道:“我两个本就是‘丧家之犬’,蒙师父和周师兄不弃将我们收留了,入门之日起便立誓与新党同生共死,还谈什么连累不连累。”又向古月道:“我们昔日做雇军时结识了北境一个门派,名叫乌兰宗,宗主广成子也是中原逃难过去的,接了老宗主的衣钵,为人颇仗义,当日便有意要留我二人,不如我们去拜会拜会吧,即便不成,也有个关照。” 古月点点头,同周毋庸商量道:“不妨试一试?”周毋庸点头答应,四个人便向北境乌兰宗飞去。 第35章 乌兰 乌兰宗地处察燕国正北,背靠霍卢国,当日白泽将他们救出,便是放在了离乌兰宗不远处。它乃是小的不能再小的门派,甚至与当日的无间比起来都不及十一,宗内三五十个弟子,除宗主广成子外,仅有三五个练成内丹、能够御气飞行的。但广成子为人颇有侠义,胸襟宽广,愿聚天下英才有之,毕生所愿就是把乌兰宗做大做强,成为一方巨擘,奈何水浅引不来大鱼,庙小供不了佛陀,不仅招徕不了什么英才,反而几番被周边势力欺负,这才雇了布道、隆多两个,联手击退了两边的入侵者,广成子以诚相邀,两人也多有犹豫,奈何心已先投了古月。分别时,广成子曾握着二人的手依依不舍地道:“若是寻不见古月大师,便还来我处,定虚位以待。”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应验了。 古月和周毋庸在二人带领下,到了乌兰宗门下,但此刻的乌兰宗,正被上次的仇家追着打。广成子道行虽是不浅,但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快支撑不住,要被攻陷了。布道、隆多两个赶紧上前,周毋庸也紧随其后,联手把他们打跑了,对于三人来说,像这种极小的门派之争,他们还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广成子见布道、隆多突然杀到,底气大增,说话都硬气了很多,朗声笑道:“我就知道我命不该绝。”又与周毋庸、古月见了礼,牵着两人的手进了宗门。 将古月安排在主位,自己陪着,其余人列在两旁。广成子欣喜之色溢于言表,道:“今日是什么神仙风,竟把两位大师给吹来了?” 古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布道抢着道:“我们此来就不打算走了,还望您能给个容身之所。” 广成子不敢置信,忙说道:“莫要打趣了,古月大师乃是当世一等一的大神,怎么可能住进我这种破庙里呢。”见四人并不像是说笑,惊喜道:“真的吗?”又问古月:“古月大师您定不诳我,可是真的吗?” 古月不好意思地道:“正有此意,只是别给你添麻烦。”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已将他的锐气消磨了大半,对他来说,能有个容身之处就是极好的了,哪还敢奢望什么称霸一方。于是,广成子问起时,他又回想起石三的勾栏子村和周毋庸的无间岭,都因自己引火烧身,真是遗祸不浅,所以,此刻他真的害怕再给乌兰宗带来麻烦。 广成子却道:“今日若不是你们出手相救,恐怕乌兰宗都要没了,搭救之恩,我广成子永世难报,怎么还谈什么麻烦不麻烦。” 古月欲言又止,支支吾吾道:“我仇家较多,就怕……” 广成子手一挥打断他的话,道:“若是怕仇家,我就不在这里开宗立派了。”又劝慰道:“我们乌兰宗地处边陲,远离中原纷争,什么白元、黑元的,不会来这里争抢,都是些本地的虾米,有你们在,不足为虑。” 周毋庸道:“话虽如此说,但我们还是于心不忍,我们可以就近落脚,日后两家也好有个照应。”想到赶跑的仇家,便问道:“不知方才来犯的是哪一家,我们是否可以取下他,一来为你解后顾之忧,二来我们也有好有个去处。” 古月点头道:“这个法子好,我们帮你除掉他。”布道和隆多也应和,说道:“那家是个部落,叫弘吉喇,首领叫合答,是本地异族,之所以不停骚扰乌兰,主要是广成子大哥乃是中原来的,没有根基,他以为可以随便欺负而没有顾虑。” 古月道:“我看他实力也不十分可怖,怎么就敢如此放肆?” 隆多说道:“来的并不全,我看只有花赤、朵尔边和孛徒,首领合答和天师巴林都没有来。” 古月道:“巴林?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怕不是我往日的弟子吧?” 广成子道:“这巴林确实在中原修习过,只学了两年,因部族遇侵便被召回了,说起来,他的修为在他部落里是顶尖的,仅在首领合答之下。” 古月道:“如此说来,我还不便出面,否则于面上过不去。” 周毋庸点点头,问广成子:“他们几人修为如何?” 广成子道:“除了合答和巴林,其余的都不足为虑,以阁下的修为,以一敌三是有可能的。” 周毋庸道:“那他可还有别的帮手吗?” 广成子道:“还有一个联亲部族,叫兀良哈,首领按陈,次座白仁,与巴林相当的实力,其余部族,大多都被他们欺负过,记恨还来不及。” 周毋庸道:“如此说来,倒也不足为虑,我们可用一招围点打援,弃弘吉喇而直取兀良哈,等哈达一众来救,我们一举而歼之。” 众人一齐应道:“此举甚善,就这么办。” 于是广成子将弟子聚起来,听周毋庸部署,周毋庸道:“我同布道、隆多两位师兄去攻兀良哈,待他们来救时,我拖住哈达和巴林两个,布道师兄拦住花赤、朵尔边和孛徒,隆多师兄防着按陈和白仁,见他们出城便发起猛攻。” 广成子急不可耐地问道:“还有我呢!” 周毋庸道:“我们酣战之际,弘吉喇本营必然空虚,请您带上些弟子前去攻营,您意下如何?” 广成子有些不满意,道:“既然空虚,何苦还要留下我去攻他,叫些得力的弟子便是了。” 周毋庸道:“恐怕他未必倾巢而出,会留下一两个来守营,这就要看兀良哈在他心里的分量了。” 广成子点头道:“如此,我便去攻营。” 古月接着道:“我与你同去,以防万一。”周毋庸知他此番用意,也不挑明,道:“师傅可伺机而动,若是巴林出来了您再出手,若是他在,您还是不出面的好。”古月点点头答应了。 一切部署停当,在一名乌兰宗弟子带领下,众人风风火火地向兀良哈杀去。 兀良哈驻地乃是一片开阔的盆地,四周山若斧削,乃是极好的天然屏障,平常弟子攀援困难,只有三人能够御气而上。周毋庸飘在空中,赞叹道:“真是好去处。” 布道说道:“此地若不是有一定修为的,连挑战的机会都没有。”用手指着一处缺口,道:“只需派人守住那里,里面便是世外桃源,神仙之地。” 隆多问周毋庸:“接下来该如何?” 周毋庸道:“我们先敲一敲边鼓,给他留出时间来搬救兵。” 隆多会意,运足了真气,向兀良哈本营接连发出袭击。首领按陈听见杀声震天,营内已是乱了,赶紧飞出帐来,见只有三人,便一面让人出走向合答求援,一面叫起白仁向三人迎战。 两方对立,按陈问道:“何方神圣,敢偷袭我营帐?” 隆多骂道:“你们做得好事,还有脸来问我?少废话,受死吧。”不待说完,就向两人飞去。 按陈见周毋庸和布道二人都未出手,心里一惊,暗道:“不好,我只道三人,未曾想碰见了高手。”来不及多想,忙上前招架着。他与白仁两个见隆多来势汹汹,真气雄浑,不敢怠慢,二人拼尽全力也仅是堪堪招架。 周毋庸还是高估了他们的战力,本以为二人能与隆多战个平手,至少能撑一会子,没想到,只几个来回,便露了败相。周毋庸怕把合答吓得不敢救援,远远地向隆多喊道:“隆多师兄慢些打!” 隆多会意,便不出全力,慢慢拖住他两个。按陈心里暗暗叫苦,想跑又跑不掉,只能硬着头皮撑着,等待弘吉喇一方的救援,但单看此人的修为已是令人望尘莫及,何况后面悬立的那两个气定神闲,还不知恐怖到何种程度。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笼罩在心头。还好,弘吉喇的救兵及时赶到,然而看到来人,他心里便凉了半截,因为合答接到他的传信,说是只有三人来袭,他便不当回事,只派出了花赤、孛徒、朵尔边及一众徒弟。三人认得是布道他们,吓得不敢接战,直接掉头就跑。 布道嘿嘿笑道:“既然来了,怎么还能让你溜了呢!”一个呼哨赶上,与三人战在一处。 周毋庸看看三人都是熟面孔,知道合答和巴林并没有来,心道:“怕广成子一人应付不了,师傅又未必方便出手。”于是便对布道、隆多两个喊道:“烦二位师兄在此,我去去便来。” 隆多见援兵到了,便施展全力,双掌祭出两把气剑,刺向按陈和白仁,二人躲闪不及,本想以身御之法生生接住,但奈何修为不济,又加上战了半日已经气力不支,哪还接得住隆多的全力一击,只见两把长剑刺破了真气护盾,噗地一声穿胸而过。二人应声跌落,不用看也是绝无活路了。 布道独自对战三人,虽占着上风,但一时也难以取得全胜,隆多远远喊道:“用我帮你吗?” 布道答道:“不必!” 隆多闻言便俯冲而下,去收拾兀良哈的营帐去了。 北境小帮派、部落、氏族众多,周毋庸并不认得前往弘吉喇的路,便拖着一个弟子,飞在低空里,耽误了许多时间才算找到位置,然而,当他靠近时,却并没有听见打斗之声,周毋庸心想:“坏了,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第36章 收服 周毋庸并没有听见打斗声,便知道自己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赶紧过去,果然看见双方对立着,合答这边有十余人,紧随其后的应该是巴林,和一众弟子。而与他们对立的,正是自己的师傅古月和乌兰宗主广成子。之所以说是周毋庸最担心的一幕,是因为古月同自家弟子巴林见了面,如此一来,自己攻打弘吉剌便不再合情,只剩下合理了。然而,有时情比理还重,情可以挟理,而理不可以挟情。 周毋庸并不飞向古月一方,而是远远地看着,若此时过去了,就真的没有半点机会了。只听巴林远远地喊道:“恩师今日来此可是助我的?”果然,一句话把古月说得泄了气,边上的广成子也有些不知所措。古月看了看广成子,又对着巴林不尴不尬地道:“我乃是乌兰宗的朋友,他言受人欺负了,特来看看,没想到竟误入了你的地盘,这一向可还好吗?” 巴林并不打算认账,顾左右而言他,道:“不知师父来,有失远迎,请师父进营里一叙。” 广成子心急,向古月轻声说道:“战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可如何是好?” 古月不看他,应着巴林道:“叙便不必了,我与你们说和说和,以后休来进犯就是了。” 周毋庸这边心急如焚,若今日这般放弃了,又不知要漂泊多久了。 古月说完,竟然拖着广成子转身要走。周毋庸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忽得蹿飞出来,杀向合答、巴林,二人被突如其来的人影吓了一跳,来不及应付,便下意识地向营帐方向后撤,周毋庸不想伤及无辜弟子,便又一个翻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广成子见周毋庸杀到,挣脱了古月的手,也率弟子加入战场。一时间,天上地下,两方数十人杀成一团。 合答被周毋庸拦住了去路,便问道:“何方神圣,好端端地打我做什么?” 周毋庸不说话,因为他就是要耍一次“无赖”,一开口理论,就找不出拿下他的借口了。周毋庸平日里讲惯了理,今日耍一次泼皮,心里十分不适应。但为了大计,别无他法。 巴林知道此人也是古月一方的,便高声喊道:“师父怎么全不顾往日情分?” 古月左右摇摆,向周毋庸喊道:“毋庸……”周毋庸有些恼他,心道:“你只装作不认识我就是了,怎么还叫我的名字。”于是大喝一声,盖过了古月的声音。 若真对战,合答、巴林两个绝不是周毋庸的对手,但古月在一旁干扰,让周毋庸有些分心。广成子赶上来助他,又斗不过巴林,活生生成了周毋庸的累赘。便假意不认识他,向广成子说道:“休要与我抢功,快快闪在一边。”广成子听周毋庸如此看轻自己,不仅没闪,反而抖了抖精神,与巴林死战起来。 周毋庸无奈地摇摇头,心道:“早知如此,还不如等他们撤了我再来攻。还是速战速决吧。”于是,一股强劲的真气从内丹喷涌而出,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广成子和巴林接连失去了战力,真气停滞不发,只能堪堪支撑着身形。周毋庸大叫一声,天空中一声嗵地一声巨响,他一把拉住广成子,合答、巴林和几名弟子尽数被弹飞出去。周毋庸轻轻一掌将广成子送回,自己则前去找跌落在地的众人。合答与周毋庸挨得最近,接了十之六七的力道,找到时已然毙命了,而巴林尚有鼻息,只是气若游丝,内丹也被震裂了,若不出手相救,不出一个时辰,定会丧命。至于其余几名围观的弟子,也一命呜呼了。周毋庸心里默念着“罪过”,将一股真气送至巴林体内,保住了他一条性命。 这时布道、隆多一齐赶到,看着奄奄一息的巴林,随手一掌打在面门,将他脑浆都打出来了。周毋庸要拦,为时已晚了。 古月赶到,见脑浆迸裂的巴林,知道是后补的招数,看了周毋庸一眼,道:“毕竟同出一门,何必断送了他性命?”周毋庸也不解释。布道刚要揽下来,也被周毋庸拦住了。古月突然想起什么,向布道和隆多说道:“你们快去接了他的营寨,莫要落了人后。”两人看了看周毋庸,见他没什么反应,领了命,便向弘吉喇营寨飞去。 此时,广成子已率弟子将营寨接收了,见二人来了,朗声笑道:“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没想到你们那位周师兄的修为如此之高,早知这样,何苦费这心思,只他一人就能将合答与白仁收拾了。” 布道说道:“你已将这里收拾好了?” 广成子道:“已盘点了,方才混战,死了七个丹成的弟子,趁乱跑了几个,还剩下五十六人,全交给你们吧。” 两人笑道:“不急不急!”却行至那些投降的弟子面前,问道:“你们也见识了我的手段,愿意投降的便留下,不愿意投降的快快回家去,该种田的种田,该采药的采药,不要再入玄修一门了。”见他们噤若寒蝉,不敢应声。布道放松了表情,笑着道:“与我们有仇的都已结算清楚了,你们本就是被他胁迫来的,想回去的赶紧动身,否则过了这一村就没这一店了。”听他这么说,有那些胆子大的便跳出来要走,随后三三两两的争着要走,最后只剩下十来人。周毋庸将巴林、合答和几名弟子的尸首下了葬,又立了块石碑,随后便随着古月入主弘吉喇营寨。布道跟他说了说情况,周毋庸点点头,道:“还是师兄想得周到。”又向广成子抱拳施礼,抱歉道:“方才言出不逊,是做给他们看的,并非本意,请兄长莫怪罪。” 广成子哈哈笑道:“我绝非那气量小的,是我不该碍了你的手脚,方才还同布道说起,阁下的修为真是让人叹服,我本以为能对战他们两三个便是极限了,没想到竟如此高深,是我高估了他们又低估了你啊。” 周毋庸抱了抱拳,笑道:“过奖了。”便一同迎着古月坐上了合答的首领位子。广成子等众人都在巴林等人的位子上坐了。 古月扫视了下方站立的弘吉喇弟子,问道:“怎么就这么几人?” 周毋庸道:“大部分已遣散回去了。” 古月皱了皱眉,问那些弟子道:“你们可愿意加入我新党吗?” 那些人怯懦懦地道:“愿意!” 古月道:“那好,从此之后,你们便是我古月的亲传弟子,若有违党内纪法或是有违师命,我定不饶恕。” 布道和隆多看了一眼周毋庸,见他低着头没反应,便抛来意味深长的眼神。 古月训完了弟子,又向广成子笑道:“今日多亏你出手相助,否则我们不可能胜得如此迅速。” 广成子忙摆摆手道:“乃是你们兵贵神速,我还险些碍了毋庸兄弟的手脚,你们接收了之后又不难为这些弟子,果真是侠义门风,实在让在下佩服。” 古月看了一眼周毋庸,笑道:“过奖了。”又吩咐布道和隆多,道:“你二人带着这些弟子去收拾一下吧,再赶去兀良哈那里安排安排。”两人领命去了。 广成子觉得古月有意驱赶自己,便站起身来,拱手道:“贵宝地一切秩序井然,让人欣慰,我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你们忙吧。”说完便要走。 古月带着周毋庸将他们送出去,又挽留了几番,才目送他们离开。他收起了笑意,目光直盯着远方,向周毋庸说道:“今日我是不是做错了?” 周毋庸赶紧道:“师父何出此言?今日之胜全在您英明决断,何错之有呢?” 古月见他言语诚恳,便放松了些语气道:“那广成子殷勤,我怕他独占了成果,因此没忍住便一直跟着他,没想到巴林他没赶去营救兀良哈,仍在这营寨里,唉,也怪我,一向心善、心软,不忍撕破面皮。” 周毋庸不知该怎么评判,或许他压根没想让自己评断,就弓着身说道:“师父莫要自责,若是我,也定会如此。” 古月叹息了一声,才完全放松下来,看了看周边,地盘虽小,但好歹也算是个不错的容身之所,加上还有兀良哈那边,成掎角之势,能够相互照应,不是一般的地头蛇能比的。念及此,原本低落的心情才有所好转,带上周毋庸围着辖域转了几圈。看到周边几个小部落,又起了招降的心思,对周毋庸道:“可以派几名弟子过去,能招的便招过来,招不来的便挑一两个大些的部落打上一打,给他们做做样子,树一树我们的声威,”周毋庸应着,按照他说的安排弟子去方圆百里内的小部落招降。近处的部落见过周毋庸的威力,都不废话,望风而降,远处的并没听过什么新党旧派,又听说是中原来的,更是不服。古月便安排布道、隆多两个,结结实实打了几处,渐渐地都识得他们的厉害,纷纷慕名来降。 不出一个月,新党的势力便向外扩充数十倍,周边二三百里之内,除了乌兰宗外,已尽数收进新党囊中。古月心情大好,但又动了心思,总觉得“怀里”抱着别人心里不踏实,有意要收了乌兰宗,知道布道和隆多必然会不同意,便同周毋庸商量道:“广成子那边,是否有必要争取一下?” 周毋庸一怔,回道:“除非他有意,否则绝不能轻易动手,且不说布、隆两位师兄与他的情分,只是当初肯收留我们,就已是大恩了,若是对他下手,还如何叫天下人信服?” 古月点头道:“说得就是这个,如何才能让他自然地生出降意呢?”周毋庸正不知该如何回他,只听门外一人朗笑道:“莫要费心思了,我投降来了。” 第37章 赛跑 无间岭,白松站在山崖边上,望着远处的战况——黄岐老狗已将战火引到了自己跟前,白梧急火火地从殿里出来,行至他身边,道:“都打到家门口了,还不行动吗?” 白松道:“你想怎么个行动法?” 白梧语气里已带着明显的成见,说道:“至少要向大长老禀报吧?” 白松不紧不慢、不温不火,说道:“说了又怎样?” “他们自有决断!”白梧气鼓鼓的就要安排弟子回宗门禀报。被白松一把扯住了,问道:“你以为他黄岐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白梧道:“有没有胆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事态紧急,到了不得不行动的时候了。” 白松道:“我说个法子你看可不可行?” 白梧问:“什么法子?” “他打我们也打,他攻一处,我们攻两处,看谁的速度快些,你意下如何?” 白梧犹豫道:“难道不需向大哥通报一下吗?” 白松道:“你可记得我们出来时他是如何嘱咐的?无间的大小事皆由你我二人决断,只需将结果告知即可。” 白梧犹豫道:“可是,我们这边毕竟没多少人手,且还要防着黑刹背后下黑手,怎么抢得过他呢?” 白松道:“你只管攻城夺隘即是,其余的不用管,我晾他也不敢来袭。”白梧还要犹豫,白松指了指战火燃起处,说道:“再犹豫,这五州之地已尽数被他占了。”走近了他一步,轻声却铿锵有力地问道:“难道你不想做出些功绩来?” 良久,白梧终于点点头,下定了决心道:“你说,我们该从哪里攻起?” 白松指了指战场方向,道:“他挑起战火,我们就在他跟前挑起一团更大的火,只有这样才能阻断他的蔓延。” 白梧完全被他说动了,道:“你确定黑刹他们不会从背后下手吗?毕竟打破了平衡,倘若我们势大了有损他的利益。” 白松胸有成竹地道:“你只管去打,只要不与黄岐正面抗争,他便不会出手。” 白梧道:“你的意思是,黄岐已投靠了黑刹?他现在是在替惠泽打天下?” 白松点点头,道:“按黄岐的狡诈性子,他哪里有如此气魄和凌厉手段,即便是有,黑刹又岂能坐视不管。” 白梧道:“看来黑刹的狼子野心已藏不住了。” 白松道:“我们还是快些行动的好。”又安排道:“你我各领几个弟子,对黄岐攻所占之地左右毗邻进行包夹,让他前进不得。这几日,他已攻占了有一州之地,剩下四州,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占下半数以上。到那时,贤弟还怕在宗门里没有绝对的威望吗?” 白梧道:“就按师兄说的办。” 白松和白梧各带领几十名弟子,不费吹灰之力便赶在黄岐前面接连取下了十几个小门派,无间北方百六百里处,已几乎尽数归了白松。 山阳、河阴二老向黄岐禀报,咬牙切齿地说着白松拦截的种种行径。没想到黄岐却并不十分在意,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许你攻就许他攻,二位当放平心态,莫与他抗争,若是战起来,我们夹在中间,死状何其惨也。既然他拦我们,我们便换个方向,他向北我们便全力向南。”想了想又道:“二位不妨以黑刹为中心,向他四周扩散,我晾他不敢再拦我们了。” 山阳道:“这样做会不会太明显了?容易惹起非议。” 黄岐阴笑道:“非议?现在的局面,已不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们愿说便让他们说去吧。” 山阳、河阴领旨,把弟子汇聚起来,足有上千人,黑压压的向黑刹方向飞去。途径无间岭,白梧赶紧从殿里跑出来,看见漫天的人影,很吓了一跳,以为是来攻打自己的,白松外出征战,只剩下自己,若动起手来,恐怕要吃大亏了,于是赶忙聚齐弟子来,严阵以待,他也做足了准备,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跑。没想到那些人只片刻间便掠过上空,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白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道:“这是何意?” 风巽堂堂主扶凌子道:“恐怕来者不善。” 白梧道:“你派两名弟子,将此事禀报给二长老,看他如何说。” 扶凌子安排弟子去了。白梧怕那些人杀个回马枪,不敢擅离,等着白松的指示。正着急间,扶凌子进来禀道:“二长老只回了三个字‘莫管他’。”白梧有些恼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怎么就能断定黄岐不会对自己下手呢? 扶凌子似乎看出来白梧的心思,劝道:“二长老一向机敏,很少有失算的时候,他说得这般轻松果敢,想必心里是有把握的。” 白梧看了他一眼,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是不是还要按计划行事呢?” 扶凌子道:“全听长老吩咐。” 白梧沉吟道:“我们还是依计,向南进发。” 山阳、河阴二老带着弟子很快来到黑刹边境,两人商量进军方位。山阳老人道:“我们该从哪个方向开始呢?” 河阴道:“他不是要抢吗?我们就向西挺进,抵到他边上,怎么样?” 山阳道:“好,既然要抢,我们就与他抢到底。” 于是,二人调转方向,又向来处杀去。晋王派几乎倾巢而出,一路上自然是所向披靡,有些胆子小的,更是不战而降,两人越战越勇,很快便攻至无间边上。遥望着曾经的倒瓶儿山,两人相视一笑。 山阳道:“向北?”河阴点头。二人又率众向北杀去,与白松他们拼抢速度。 这一次之所以没有分头行动,是因为两人也有顾虑,怕一旦同白松等人遭遇,可能要吃亏,毕竟,白元长老和白元的波月阵可不是吃素的。二人又赶在白松前,向东北挺进了千余里,后又转向西南,围着黑刹领地画了半个圆圈。 经过两个月的战火洗礼,整个察燕大地,势力布局已基本完成了重新布局,白元派出的白松、白梧两位长老,以无间为跳台,经过南征北战,瓜分到了近两州之地。而晋王派,在山阳、河阴二老的努力之下,先是以本土为界,向外扩充了一倍有余,把辖域扩充到了两州大小,后又绕过无间,以黑刹为界,向西、北、东三向挺进了五六百里,又占领了紧二州之地,使得晋王派一跃成为察验大地北部上最顶尖的存在,兼之背后有黑刹族撑腰,自忖已有足够的实力与党项抗衡。放眼整个察燕,还剩下不到半州、十多个小门派还在苟延残喘着。 白松看着自己争来的丰厚家底,喜不自禁。眼下时局已定,这场‘赛跑’也已告一段落,看结果,显然是自己胜了,毕竟是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也有了足够的家底来实现自己的抱负。眼下最重要的,是人,是人才,毕竟孤木难成林。他有意拉拢白梧,但此人刚愎,且对白霖有着愚忠,难以争取,还是想想办法,把他打发走,换一个听话的才好。反观白梧,这一番南下北上画出的“靴”型疆域,也是极自豪的。他找到白松殿里,还没进门就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朗声说道:“二哥怎么‘今日无战事’呢?” 白松笑着答道:“忙来忙去两三个月,也该歇歇脚了。” 白梧道:“可还有些地方没有占下呢!” 白松道:“我已命扶凌子、达山他们去了,都是些深山老林,不要也罢。” 白梧道:“我们是否该回去一趟?这些日子只是派弟子去向大长老和宗主禀报近况,你我都没有亲回,宗主还多次派人增援我们,若不回去一趟,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白松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是该回去一趟,但也不能全回,所占诸州百废待兴,走不开啊。” 白梧假意让道:“还是你回去吧。毕竟从出谋划策到排兵布阵都是你在操心,我只是打打下手。” 白松假意谦让道:“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回去吧,即便我走了也是火急火燎的沉不下心,不如你回去一趟,也打理打理族内的事务,倒也不急着回来。” 白梧嘿嘿笑道:“既然二哥这样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等我见了大哥我便回来,与你换班。” 白松道:“不急不急!” 白梧告辞离开了。白松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如今大局已定了,该如何向下推进呢?该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否则恐怕不仅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陷入不仁不义之境地。他苦思冥想,仍想不出什么万全的计策来,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无毒不丈夫!”又无奈地摇摇头,行至案前,摊开绢帛,提笔写道:“宗主,我同白梧一起南征北战已二月有余,累得战果,全仗宗主当日英明之策。然,有一事不得不报……” 写完后,犹豫半晌,又提笔写了一封,道:“大哥在上…….”写罢后,将两封信交给白无疆和一名亲传弟子,叫白无疆呈报宗主,叫弟子交给大长老。随后摆了一桌宴席,请白梧前来庆功。 第38章 沙河 东北白云山,沙河巴图鲁朵朵尔把座下五子都叫来,与他们商量道:“近来白元、晋王两派四处征战,几乎要打到我门下来了,该做防备还是该主动出击呢?” 妥木儿道:“我以为防备就好,那些多山多岭的荒地,我们抢它做什么。” 兀珠子附和道:“正是,我们沙河坐拥七州之地,原隰宽平、沃野万里、物阜民丰,何苦劳师动众去争抢那些不毛之地呢。” 查托道:“怕就怕他们对沙河起什么歹心思,不得不防啊。” 户户鲁道:“我们虽有七州丰沃之地,但在防守上却有些难度,只要攻破了防线便可大举挺进,很难抵挡啊。” 伦硕道:“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要阵法有阵法、要弟子有弟子,要战力有战力,防线岂是他想破就能破的。” 朵朵儿见五子争论得激烈,但其心思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宜防不宜攻,只是看着大片疆域被他人平白占去了,不免心里痒痒,但又不想与人动干戈,因此到底要不要趟这趟浑水,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才叫他们来,听听他们的看法。朵朵尔道:“你们的想法我都知道了,别的地方倒还好说,只是北境和东山那片地方不得不取啊。若是被白元或是黑刹取了,两面夹击,我们定然首尾不能相顾。” 五子面面相觑,心道:“若他想攻,你占不占他都是两面夹击,都会让你首尾不得相顾,战到今日,地盘已所剩无几了,想必你是眼里馋、心里慌而脚下无力,只想挑些没人要的地方下手,既得了好处又不至引人瞩目,惹下麻烦。”但众家又不能驳他面子,纷纷附和道:“善!” 终于,朵朵尔一拍案头,下定了决心,说道:“那就取了它!”又柔声对妥木儿道:“劳烦你去北境那里走走,能取便取之,不能取就加强那里的固防。”又对伦硕道:“劳烦你向南去,务必拿下东山。”二人领了命,出去了。 朵朵尔又对兀珠子道:“烦你带些弟子向西北去,在妥木儿后方拱卫,危急时也好做个帮手。”又对查托道:“烦你到东南去,一面防着黑刹,一面关注着伦硕的动向,等他不济时全力帮他。” 户户鲁等着他点自己的名字,没想到他摆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各自行事,我在此处等你们的消息。” 走走停停,两天后,妥木儿带着弟子越过边境,到达北境。越往前走,他越小心,恐怕一脚不慎,迈进了晋王派的辖域。有时就是这样,越怕什么就越容易撞见什么。往前行进了没一会儿就遭遇了一股晋王弟子。迎面挡住他们去路,见他们人多势众又不敢冒进,便远远喝问道:“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妥木儿好言好语回道:“我们是沙河的,欲从此处借道前行,不知你们是哪个宗门上的?” 听说是沙河门人,晋王弟子不敢怠慢,一面差人去报告师父,一面拖住对方道:“我是晋王派山阳老人座下的弟子,奉命在此防守的。” 妥木儿道:“不知此地何时归在你门下了?” 那弟子道:“我们前两日才到。” 妥木儿问道:“可否借道过去?” 那弟子道:“事关重大,我不敢擅断,须向师父禀报,才能回你。” 妥木儿道:“那烦请小哥速去报过,我们有紧急事要处理。” 那弟子看他言辞怯懦,不像是个有本事的,便有些不耐烦地道:“你紧急又不是我紧急,催我做什么。” 妥木儿左右的弟子见他如此无礼,已有些按捺不住了,捏了捏拳头,一股彻骨的寒意弥漫开来,周边的草木都开始挂上一层霜凌。 晋王弟子打了个冷战,知道自己闯了祸,但仍硬着头皮,带着一众弟子运转起真气。 妥木儿赶紧按住自家弟子,又上前劝道:“不必动手,不必动手。” “正是,何必动手?”一个声音从天而降,看看来人,正是山阳老人。一面落下来,压在自己弟子前面,一面拱拱手,道:“晋王座下山阳老人,请问尊号。”却暗地里运起真气,把那股寒意击退,一时冰霜退化,草木重现翠绿之色。 妥木儿还礼道:“沙河巴图鲁座下妥木儿,失礼失礼。” 山阳老人听到妥木儿的名号,很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容貌猥琐、行为怯懦的家伙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沙河七子之一。于是不敢怠慢,赶紧和颜悦色道:“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妥木儿,失敬失敬。”又问道:“今日怎么造访弊处?” 妥木儿道:“我们奉命前来查防,有叛逆之徒向北境跑去了,一路追赶至此,没想到竟犯了贵派禁地。” 山阳老人道:“哦?还有这等事!”看了一眼弟子,问道:“可见有人从此处过去?”弟子回道:“没有!”山阳老人又问:“确定吗?”弟子道:“我等每日盯守于此,莫说是人,就是飞虫都不曾放进来。”山阳老人向妥木儿拱手笑道:“阁下也听见了,这里并不曾有生人经过,想必他向别处去了,又或许逃出境外,向霍卢国去了,恕我等爱莫能助了。” 妥木儿犹豫了片刻,知道今日是过不去了,便说道:“既然如此,便不多叨扰了,还是到别处问问吧。”说完,带着弟子又撤回了沙河境内。身边弟子有些不甘心,问道:“我们就这么回去吗?” 妥木儿却眼神却忽然变得凌厉,恶语斥道:“回什么回,找个地方驻扎下,伺机而动。” 不多时,兀珠子带着弟子赶到,本以为会赶上一场精彩的争斗,没想到这么快便与他汇合了。 兀珠子笑道:“怎么在这里住下了?” 妥木儿道:“已被人抢了去了,又不能就此打道回府,且在这里住一住吧。” 兀珠子道:“我就说不可劳师动众,他偏是不听,平日里做事优柔寡断,这时候倒打起精神来了。凡事要是轮到他,黄花菜都凉了。” 妥木儿道:“他要怎样就怎样,不触霉头他怎么知道行止呢?”又问兀珠子:“怎么又把你支使来?” 兀珠子道:“你还不了解他?向来是投石问路,拍着大腿做决定,这是把你派出来又觉得不稳当,才把我又派出来接应你。” 妥木儿道:“莫不是对我有所猜忌?” 兀珠子道:“那倒不会,他断不是有那心思的,若真是有,他也知你我的关系,怎么会再把我派出来。”突然想起来又补充道:“他也并非派了我一个,还将查托派到了东山,去接应伦硕了。” 听他这么说,妥木儿才放了心,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安心在这里待上几日吧,不然回去又要遭一通奚落指点。” 将妥木儿打发走后,山阳老人仍是不放心,嘱咐弟子道:“他们恐怕不是找人,而是要占地,一定要严防死守,莫让他过去了。”弟子应着,又禀道:“已打探清楚了,西面旧时是兀良哈和弘吉喇两个部落,前些日子被乌兰宗广成子请来几个人给占下了,据说修为极高,我们是否要去试探试探?” 山阳道:“还是智取为上,多布置些无心,免得要大费周章。”弟子领命,点几人,去布置了。 伦硕领着弟子一路向南,两天后到了边境处,打发几名弟子作先锋,前途打探情况。沙河南端与拉瓦深沟间有条隆起带,再往西行三百里,就进了黑刹势力范围,过了拉瓦深沟便是白元的地界,中间这不大不小的三角地属于三不管的权力空白区,三方掣肘之下,都不敢贸然挺进,因此小门派如杂草般在野蛮生长,轮番登场。此前实力最强的当属东山派,宗主北堂春,其门主乃是前朝世袭的藩镇节度使,传到他手里时,已没了多少生气,但声名尚在,白元四处征战时,他便卧进东山躲了起来,待天下局势初定,他才借着往日的威风招来了旧臣,拉起了幡子,成立了东山派,其履历与黄岐山人有些相似,只是较晋王派落魄的多。 他在此处作威作福了几十年,周边百姓都迫于他的淫威,逃的逃、亡的亡,实在逃亡不掉的,便将子嗣投在他门下,也好找个庇佑。如此一来,他虽实力不强,却聚集了数千名弟子,但也只是表面光鲜,实质只是一盘散沙。由于他实力不济,又疏于管理,此地并非只他一家,还有些是皇族旧臣,有些是不屑于投身于几大派系之下的,虽然个人修为不低,但由于功利心不强,表面上并不似他那般威风,只是一人领几个弟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神仙日子。两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原本杂乱却又安定的局面,终结了北堂春的春天,摧毁了他建立自己小朝廷的梦想,让正义和公平重回这隅土地。 这两个人一个叫伯舍、一个叫季布,乃是一对同胞兄弟。 第39章 东山 伦硕派出的先锋一番打探后,回来禀报道:“此地原有一个东山派,门内有弟子千余众,名声极坏,后来了两个人,把它给灭了,东山派门主北堂春被众弟子杀死后分了尸,丢到浩渊海里为了人鱼。仅用了几个月,这两人便让东山派重振旗鼓,更名为新党。目前占着十之七八的土地和十之八九的村民。” 伦硕问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 答曰:“也不甚清楚,只说是中原之地来的。” 伦硕问道:“本事怎么样?” 答曰:“据说是很强的,但想必是此地闭塞,没什么见识,夸大了事实。” 伦硕道:“让希真带上几十名弟子去探探虚实。” 东山顶上有一崮,名曰抱犊,因其陡峭,牛犊攀爬不上,只能由人拖抱上去,因此得名。其上有仿建的宫庭大院,雕梁画栋,把原本不大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崮下周圈建了些低矮瓦房,乃是弟子寓所、教坊、功苑等,山上山下俭奢对比之明显可见一斑。伯舍季布占了这里之后,将极少数丹成的弟子迁到山上殿里居住,一是激励,二是巡防,三是能够拉近师徒之间的距离,增进派内的凝聚力,而他二人则住到崮下的瓦房里,与寻常弟子们同吃同住同修习。起初,伯舍欲放那些迫于淫威而上山的弟子回归山野,但那时的他们不知二人脾性,没人敢下山,相交日久之后,又感于两位师父的品行,都不愿意下山,一来是不再枉受责罚,二来是两位师父修为之高,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简直就像神仙似的,能够庇佑他们家嗣宗庙,三者是由于二人所授的修习功法较北堂春的那套有云泥之判,高的不是一点半点,几乎所有人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修行之人谁又抵得住这种诱惑呢? 伯舍、季布每日教习他们修炼,闲暇时便琢磨些阵法之事,二人旧时在功法塾时曾学过一些,主要是皇族三大功法中的勤王四翼阵和古潭阵,但仅限于理论,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鉴于此地临海,古潭阵具备先天优势,所以,他们决定重点钻研如何教授弟子们古潭阵。 两人正在书苑里演排阵法,忽然有弟子闯入,禀报道:“外面来了几十个人,一言不发便打杀了我们许多弟子。”兄弟二人赶紧出去,见一些身着异族服饰的人围在门前,压着自家弟子打。东山本就有许多沙河逃难来的,伯舍、季布认得他们是沙河人,心头一惊,便上前喝止住。伯舍拱手问道:“我们哪里得罪了阁下,竟要打上门来?” 伦硕指挥手下住了手,道:“我乃沙河五子之一伦硕,今日巡防至此,你几个弟子拦住去路不让通行,是何道理?” 那些受了轻伤的弟子从地上爬起来,骂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欲强闯,好言问话,一言不发就动起手来,怎么信口胡诌?” 伯舍明白伦硕一行乃是有意找茬,意图要占他的东山之地也。便笑着说道:“我已巡过了,一切如常,阁下不必巡了,还是快快打道回府吧。” 伦硕道:“怎么我沙河之地还容不得我自由出入吗?” 伯舍拍了拍身旁弟子,问道:“你是这里生这里长的,你来说说看,这是何地?” 那弟子会意,大声道:“此地乃是东山郡,我自幼便在山间玩耍,并不曾见过沙河驻防,更没听说何时归属于沙河。” 伯舍点了点头,又从弟子中叫出一人,道:“完颜烈,你是沙河来的,为何到此?” 完颜烈答道:“我在沙河时屡遭欺侮,父母皆被逼死,家里只剩我一个,因此逃出境来流落至此,幸蒙师父教化才脱了苦海。” 伯舍点点头,向伦硕道:“阁下可都听清了?包括我在内,我们所有人都不曾听说此地属于沙河,不然你随我再向西或向南打听打听,确认一下是不是属于你沙河?” 伦硕闻言有些怒了,这分明是拿黑刹和白元来压自己,但此借口已拎不清了,便怒气冲冲地道:“我听闻你东山派强征暴敛,为百姓所不齿,今日便是替苍生来除害的。” 伯舍轻笑道:“你来迟了,两月前我已将北堂春正法,东山派已不复存在了,阁下还是回去吧,莫费周折了。” 伦硕见他口齿伶俐,不是好对付的,也不再废话了,大喝一声:“少废话,拿命来吧!”说着,一股寒气腾地四散喷出,将周遭的微风都凝结成了冰锥。双手挥动,向伯舍射来。 季布看此情形,不敢怠慢,忙祭出气甲,炽热的真气将冰锥抵住,慢慢融化掉。 伦硕一怔,没想到这个一言不发的,竟然如此厉害,轻轻松松便接下了一击。他不敢再轻敌,双手挥动,挥动双手,示意众弟子列好阵型。 伯舍听过寒沙河冰阵的名头,知道季布不是对手,便赶紧叫弟子回到崮上殿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又赶回到季布身边,提醒道:“此乃寒冰阵!”季布点点头,挡在伯舍前面,双手划动,一支气剑凭空闪出。伯舍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脚掌用力一跺腾出一个硕大的圆球,将季布也包裹起来。 沙河几十名弟子,以伦硕为中心,列出一个八卦阵来,左手为阴,右手为阳,阳发而阴收。霎时间一股凛冽寒风吹过,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来。慢慢地,风势越来越紧,雪花也越来越大,一片片似飞刃般从天空飞射下来,天空中乌云凝聚,一股浓若实质的威压,不知从什么地方推展过来,让人难以喘息。仅是七子之一的伦硕便能带动如此之强的阵势吗?足可见,沙河并非浪得虚名。 被真气包裹的兄弟二人暗暗感叹着寒冰阵之强,同时又运满真气,用尽浑身解数,迎接伦硕这一猛攻。 季布气剑之外又腾起一团红彤彤的火焰,脚下一蹬向寒冰阵阵关射去。 伦硕见他挥动着烈火气剑杀至,左手五指弹动,从阵中八角飞射出一支又一支冰刃。冰刃急速飞着,将空气刺穿,一时间,天空像碎裂的镜子,一片片冰晶掉落。 冰刃从四面八方刺向季布,却又被其身后的伯舍运起气罩抵挡住。只一瞬间,季布在真气罩裹挟之下,手握烈火剑,宛若战神般刺向伦硕。 伦硕收起的右手急速挥出,一片巨大的冰面从八卦阵推出,挡住了季布的身影。 季布烈火剑飞至,与冰面接触瞬间,呲啦一声巨响,腾起一股白烟,剑身刺入冰面,烈火瞬间熄灭。远处伯舍见状,一股更浓郁的真气输出,兄弟两个心有灵犀,季布一努力,火焰重新腾起,将冰面灼出一个大大的窟窿。 季布眼疾手快,一掌击在剑柄上,两侧剑刃烈火催动,隆聚尖端,一道火光喷射,直击伦硕面门。 伦硕心头一颤,左手收起,右手指尖弹动,又是一片冰面飞出,于面门尺寸间抵住了火光。甫一接触,火光便消散去了,只留下一缕白雾,随即化成冰屑被风吹散。伦硕右掌前推,将冰面推向季布。伯舍在后方源源不断地向季布运着真气,真气罩愈加厚重,将季布与周遭寒冷的空气完全隔绝开,让他不必分心抵御,全力攻其核心。 冰面飞来的前一刻,真气罩将第一道震碎。季布烈焰剑紧接着又刺入第二道冰面,再向前进,气焰便似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灭了。他知道这样耗下去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便收起气剑,气运掌心,两臂张开推着冰面,如此僵持着,就看谁先耗尽真气。 期望与绝望盘桓中又都有些许不甘心,想要殊死一搏,伦硕首先发力,左手推出,手指挥动,八支冰刃同时飞出,绕过冰面,刺向季布和伯舍。季布无法分心,任凭冰刃刺中气罩。发出乒乓响声。伯舍心思全在兄弟身上,见冰刃飞来,闪身躲过了,没想到那物竟像长了眼睛似的,在身后拐了个弯,又飞了回来。看看冰刃没有伤到季布,便回过手来,运足真气接住了四支冰刃。一伸手抓过一支,彻骨的寒意侵入掌心,他用力挥动手臂,又注入一股真气,甩手将那支冰刃甩回去,刺向寒冰阵关处的伦硕。 伦硕大部分精力都在季布身上,没留神飞来的冰刃,待听见风声时大吃了一惊,赶紧闪身,躲过了一劫,但此时阵却破了。季布顿感冰面压力消失,用手一拨,它便向下坠落去了。伦硕欲重新结阵,但已来不及了,季布若离弦之箭,飞身冲入人群之中,左冲右突之间,击伤了几人,彻底将伦硕组阵的希望打破。伯舍眼疾手快,也腾身而至,拦住伦硕,顷刻间,季布已将沙河几十名弟子尽数击杀,转身加入战场,与哥哥一起将伦硕包夹起来。 伦硕顿知不好,双手挥动,凭空祭出一支白色的冰剑——真气化物——他这是要准备鱼死网破了。 伯舍、季布两个并没有“你死我活”的心思,只是想将他击退之后拒之门外就是了,没想到此人行事如此决绝。 伯舍与季布使了个眼色,有意丢个破绽给伦硕,放他离去。 伦硕并非真的想要死战,接触间已断明二人的心思,用此一招不过是要唬住他们,彼此给个台阶,他回去也好复命。没想到二人如此识相,这么快便卖个破绽给自己。他不敢迟疑,打个呼哨向北飞去了。 伦硕刚一入境,竟迎面撞上了赶来接应的查托,问清了缘由,查托假意恶狠狠地道:“走,我们回去,与你报仇。” 第40章 靠拢 沙河所处的察燕东北,正如兀珠子所说的,沃野千里、物阜民丰,对于普通百姓,活命是绝不成问题的,对于玄修之人来说,浩渊之气灌涌,气息自然纯净,是绝佳的修行之地。也正因此,沙河派从上至下,内心里都有种天然的优越感,优越感之下便是懒散的个性,绝没什么一统天下的决心,他们的领袖巴图鲁如此,妥木儿如此、兀珠子如此,几乎所有人都是如此,仅有两个自幼接受中原文化熏陶的布道和隆多有些野心,又被他们合力排挤走了。所以,妥木儿北征受阻后争也不争一下便折返了,伦硕受阻,也赶紧逃命去了。当查托提议要杀个回马枪,替他报仇时,伦硕已提不起半点兴趣了,对查托道:“那两个不知什么来头十分厉害,我几十个弟子都折在他们手里了。你带的这些人,恐怕没法治服他们。” 查托沉沉吟道:“总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否则我沙河脸面上过不去。” 伦硕道:“你是没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若是你去了再损兵折将,脸面上岂不是更挂不住?” 查托道:“那怎么办?” 伦硕道:“也不是攻不下,只是要做足准备,我们回去禀报巴图鲁,若他执意要攻,再多带些兵将来就是了。若他无意强攻,我们现在去打了也不一定合他的心意,还是先回去吧,从长计议。”二人就这样打道回府了。 伯舍和季布在抵挡寒冰阵时都用尽了全力,此时真气也耗了十之七八,若是查托带人杀到,也是油尽灯枯、无力招架了,好在,沙河都是些懒到家的夯货,白白浪费大好的时机。 季布语气里满含着对哥哥的关心,道:“你只顾着护我,冰刃险些伤到你。” 伯舍笑道:“我岂是那么容易被伤到的。这寒冰阵如此厉害,只一个人就险些让我们难以支撑。我们也该演练演练‘连心阵了’。今日试了试,还有些地方需要改进,比如你我分工上只是一攻一守,过于死板,极容易被钳制住。”两人说着回了书苑。 西海之滨,绝崖天尽头,赤羽同叶一剑在白面圣和清风的帮助下,已将崖顶上的空地建满了房舍,因为近日来上山拜师的越来越多,有的甚至从几百里之外慕名赶来。说起来倒也滑稽,大多数来的人起初并非冲着赤羽和叶一剑,而是白面圣。山下人口口相传,都知道天尽头上出了个山神,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天生的三张脸,能够看穿善恶、预知吉凶。于是乎,山下那些有病的、有难的、甚至是求姻缘求子嗣的,都跑到山上来烧香磕头,清风每天带着些弟子劝诫,却仍是络绎不绝,山上不去便在半山腰里设上祭坛,继续烧香磕头,扰得清风烦不胜烦,却又无计可施。 但山上的人气旺了以后也产生了正面效应,就是前来拜师的也多了起来。 叶一剑忙前忙后的教授功法,赤羽却在忧愁着另一件事。他找到正在忙碌的叶一剑,同他商量道:“我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叶一剑道:“你说!”手上还在指点着弟子修习。 赤羽道:“你先停一停!” 叶一剑道:“你说便是了,我听着。”手上仍忙着自己的事。 赤羽道:“近来白元和晋王派四处征战,据我所知他们已攻占了中原大小门派、几乎所有地方,古月大师和周师兄他们……” 叶一剑停下手中的事,拽着赤羽向房里走去。边走边说道:“我这些日子也正想跟你商量此事。” 赤羽道:“眼下我们也站住了脚,是否去帮一把,或者干脆把他们接过来呢?据说他们已经往北境转移了。” 叶一剑道:“我也是这么想,不妨去看看,若是可以,便把他们接过来,即便他们不愿来,也可以帮上一把。” 赤羽点头道:“只是你我二人谁去合适呢?” 叶一剑道:“此去凶险难测,还是我去吧。” 赤羽道:“这些弟子一直都是你带的,你走了,他们交给谁呢?还是我去吧,顺便还要解开一个心结。” 叶一剑问道:“什么心结?” 赤羽道:“倒也没什么,或许只是我想多了。还是我去吧,我带上清风和白面圣,也好让他们历练历练,二人进益飞速,只是还虚着些,锤炼锤炼也是好的。” 叶一剑见他说得坚定,知道拗不过,便点头答应了,嘱咐道:“现在的中原可不似往日那般平静了,你此去谨慎些,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赤羽笑道:“你还怕我有去无回吗?倒是你,说不定哪天白元或是晋王的就打上门来了,你也没个像样的帮手。” “你放心吧,我们不还有个退路吗?”叶一剑指一指西南海上。 赤羽笑了笑,道:“也别无他法了,那我们明日就走。” 赤羽出了门,找到清风和白面圣,吩咐道:“你二人收拾一下,明天随我一同下山。”说完便转身走了。 清风有些兴奋,白面圣却有些怯懦,不安地问道:“我这模样,怎么下山?”清风拍了拍他的膝盖——他也只能够到他的膝盖——安慰道:“不要紧张,你现在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山神了,说不定所到之处还有人给你建庙立祠呢。” 清风拖着白面圣,去后面大殿里收拾行囊了。 第二天一早,赤羽便在山门外等着二人,白面圣只背了个小小的包袱,清风却大包小包的拖了一大堆。赤羽道看了一眼,斥道:“你这是要搬家吗?”转念一想,这孩子命苦,自幼居无定所,衣食无着,好容易有了师父有了住处,也定是穷怕了,怕中途受苦受难才拖拽这些行李。念及此,便又缓和了语气道:“我们只是出门,不日便回,不必如大包小包,否则也是成了拖累。” 清风拍了拍白面圣的膝盖,道:“你蹲下。” 白面圣蹲下了,清风将他的头发编成一绺绺的辫子,随后又将自己的行李一个个都拴在了上面。白面圣也不反抗,由他折腾。赤羽忍不住笑道:“你挡住他的脸面,让他怎么行走?” 清风道:“他有三张脸,我只挡住两张,不打紧的。” 赤羽道:“别贫嘴了,我们赶时间,快走吧。”说完运转真气,腾空而起,清风早已丹成,已具备了御气飞行的能力,只是他并不愿浪费自己的真气,攀住白面圣的小腿,轻轻拍一拍,道:“走吧!”白面圣像一团白烟似的,巨大的身体竟轻飘飘地飞起来,且速度并不比赤羽慢多少。三人并不敢从中原穿插,而是沿着边境向北面飞,虽然厉风海气到此已弱了不少,但仍不似寻常那般容易。三个人飘飘摇摇、走走停停,行了足有四五日方到了察霍边境处,又转头向东,边境有人时,便向北偏一偏,进入霍卢国境内,没人时,便向南偏一偏,时刻查看着下方的动向,寻找着古月等人。又找了两三天,仍没半点蛛丝马迹。 北境,晋王派山阳老人帐里,一众弟子整装待发。山阳老人巡视一遍,确认道:“都准备好了?”众弟子齐声答道:“准备好了!” 山阳老人道:“据说占了此处的乃是新党余孽,修为极高,绝不能轻敌。”看了看帐外无人,轻声说道:“你们手脚一定要轻,这些人都见识过无心,若是让他们看出了破绽,以他们的修为,莫说是你我,就是晋王来了也未必占得了便宜。”众弟子答应着。山阳老人干枯的老手一挥,众弟子轻飘飘地出门,向东边山坳里挺进。 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被妥木儿和兀珠子尽收眼中。这些日子来,他们也并没闲着,而是派出一拨又一拨的耳目前去打探,报来的消息让他们又惊又怕,因为北境那边有一股最强劲的新兴势力,竟是被他们排挤出宗门的去布道和隆多所创立的。幸亏当时被山阳老人横亘阻拦了,否则仇人见面定然分外眼红,以那两个叛徒的性子,还不是要和自己拼命吗? 现在自己成了渔翁,且看他两方斗起来,斗得你死我活,即便没什么便宜好占,也要把眼中钉肉中刺拔了去。他听过晋王派魔魇阵的厉害,不用多想,那两个叛徒一定会一败涂地,亲眼见他们被剥皮抽筋,自己才能放下心来。 于是他与兀珠子商量道:“既然晋王派的山阳已经行动了,那我们也不能闲着了,全力做好准备吧。” 兀珠子问道:“是等他收拾残局时再动手呢?还是直接帮忙呢?” 妥木儿道:“先让他们打吧,想必你也听过魔魇阵的厉害,恐怕都不用山阳他们动手,那两人自己便一命呜呼了。” 兀珠子道:“据说弘吉剌那里并不仅是他两个,还有他们旧日的师父和同门兄弟,就是给他致信的,名叫古月。” 妥木儿道:“管他什么新月古月,看他能亮到几时。”随后吩咐些弟子,静悄悄地越过晋王地盘,同样向山坳里挺进。 与此同时,白元派风巽堂堂主扶凌子、木林堂堂主达山正悄悄地从东面抵近弘吉喇。 第41章 祸起 北境部族常年战乱不断,并没有一个能够扎根某个区域,而是像流民一样,今日这里住上些时日,明日便又迁到别处去了,在同一个地方多则十余年,少则一两年,因此,在建筑上并不像中原门派那般起宫拔寨,而是多以油毡布编制的帐幕为主。古月住惯了中原之地的宅院,突然住进这样的低矮、湿冷的包帐里,很不适应,因此他坐稳交椅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指挥众人按照无间布局分别在弘吉喇和兀良哈建了些房舍。 众人每日里往来于山林和营帐,好不热闹。周毋庸隐隐地有些担心,北境自古以来便少有楼台,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像他们这般居无定所,怎么适合建这些寨子呢。他找到古月,试图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中原之地仍不太平,仇家步步紧逼,眼看着又逼近到脚下了,需要时刻注意。古月的“敬斋”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屋内散发着新松木的清香气息,他正泡着一壶茶,指挥着弟子陈设家具。周毋庸不由得皱了皱眉,施礼道:“师父,我今晨到周围深山里看了看,好似有些动静。” 古月道:“快来看看这里,亭阁楼台是不是与无间有几分相似?”见周毋庸阴沉着脸,又说道:“年所说之事,已有弟子向我禀报过来,西面山林里是有几个白元弟子在向这边集结,我也让他们查清了,并非白松和白梧带队,不足为虑,只要他敢踏足我新党半步,定叫他有来无回。再说,若是反应过激,岂不是要打草惊蛇吗,你只管内紧外松,麻痹他们就好。” 周毋庸道:“师傅没同我说起过,我只当您并不在意这些。” 古月看了看周毋庸,笑着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已安排布道和隆多前去截杀他们了。” 周毋庸一怔,道:“什么时候去的?” 古月道:“今晨。” 周毋庸答应了一声,便退了出来,看来自己已经惹恼了师父,他显然是要孤立自己。想起从无间到勾栏子村再到横断山再到北境,一路辗转,丢了多年创下的基业,陪着他吃尽了苦头,本想联起手来为国家社稷、为民族百姓做些事情,哪怕自己屈居人下,无名无利也好呢,没想到却屡遭猜忌,把精力平白耗费在了勾心斗角上。“是不是自己跟错了人?”周毋庸着实有些寒心了。想归想,他仍不忍萌生背弃之心,只是怨怼积攒到一定程度,还是要发泄了才好。于是,周毋庸腾空而起,向西面山林里飞去。 扶凌子和达山作势要从西南进山,但实际上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转而向北行进,从正西面进攻。布道和隆多领古月之命,向西南迎敌,走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见到什么人影,二人心里疑惑,彼此看一眼,便同时会意,不能再走了,因为前面已经是白元地界了。 隆多道:“想必是弟子看花了眼,我们回去吧。”两人带着些弟子又赶回了弘吉喇。 周毋庸向西行没多远,便见下面山林里有白影闪过。站在树头密叶里辨清是白元弟子,悄悄运起真气,向下一掌击出,轰地一声巨响,把十余名白元子弟炸飞出去。扶凌子、达山见有人偷袭,大喝一声:“凌空!”百余名弟子腾空而起,向下方寻找着偷袭者。周毋庸躲在树头密叶里,瞅准了方向,又是一击打出,扶凌子、达山闪身躲过了,身后的弟子却没那么深的修为,又是十多个被击飞出去。两人大惊,喝一声:“列阵!”近百名弟子聚拢起来,形成一个球体,将扶凌子和达山包裹其中。周毋庸知道躲不过来,便现出身来。也不搭话,运满真气,直挺挺地向阵关处的扶凌子和达山刺去。 扶凌子两人大骇,心道:“这是何方神圣,竟敢无视天下第一阵。”赶紧招引阵法之力,向奔来的周毋庸打去。 周毋庸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好似无视了波月阵的威力。周身在真气包裹下,如一团火,在疾风催持下向前急速飞着,两厢一接触,一道劲力向四周散射去,紧接着一声巨雷在天空炸响。 敬斋里坐着的古月听见声音,好似惊弓之鸟,腾地站起来,向外飞去。 周毋庸被弹飞了出去。他内心的憋闷在那触碰间消散了些许。他本性沉稳内敛,从不愿与人争抢,怎料得是这般下场。稳住身形之后,顿觉得畅快淋漓,大笑一声,喝道:“痛快!”随着邪魅一笑,又运转真气,继续向阵关射去——今日索性放肆一次。 扶凌子大骇,这是何等修为,即便是白松、白梧他们也未必接得住这一击,此人只是退了几退,竟无半点损伤。眼看着周毋庸即将杀到,慌乱中又接连招引,连续发出几波攻击。周毋庸仍是不躲避,直面二人的攻击。 扶凌子和达山面面相觑,惊叹着此人浑厚的真气。在波月阵的攻势下,竟能坚持十余回合而不受重创。 古月赶到了,远远看见列起的波月阵,脚下不自觉地慢了些。但见周毋庸一次次地冲锋,他的顾虑也就烟消云散了,显然,这个阵势要较之前小的多了。于是,他远远地发出一击,并不是向着阵眼,而是外围的那些弟子,算是试探其深浅。扶凌子他们注意力全在周毋庸身上,并没留意远处还有一人。结结实实接了一招,被击飞了几名弟子,阵型被打乱,其余弟子却并不慌乱,赶紧变换位置,重新结阵。这个关口上,周毋庸再次杀到,就在扶凌子抵挡之前,周毋庸已撞上了球体,就像一把钢针刺入泥土里,挤开一个大大的缺口,随即,他双手猛地击出,一股猛烈地劲气从球内迅速荡开,将所有弟子尽数推开。这一下,彻底击溃了波月阵型。 扶凌子和达山有些慌乱,没想到在这偏远的北境竟然藏着此等高人,且还是个不怕死的亡命徒。他二人一面招架着周毋庸凌厉的攻势,一面召集众弟子,准备逃窜。此时古月杀到,只是随手一挥,扇出一道劲风,便把刚刚聚起来的弟子又扇飞出去了。接着翻掌又是一招,把剩下的一半弟子击飞。只剩下扶凌子和达山两个,满面恐惧之色,腿脚也吓得瘫软不已,哪里还有半分招架之力了。 往日的仇恨涌上心头,风水轮流转,今日仇家总算落入自己手中了。古月抬起双手,准备给个痛快的,让他们也尝一尝被猎杀的滋味儿。真气腾出,散发着绝对的威压,脚下的巨树或许千百年来也未曾经受过如此强劲的真气压迫,纷纷弯下了身子,作臣服之状。 扶凌子和达山已经绝望了,他们放弃了任何抵抗,甚至是逃跑的心思,身如筛糠,瞳孔里除了黑暗和死亡,已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就在真气即将喷发的一瞬间,身后吹来的一股劲风,随之传来一声巨响,他与周毋庸对视一眼,知道中了埋伏,有人偷营,赶忙示意周毋庸赶过去看看。自己则翻动手掌,远远地握住两人,拉拽过来,在天灵上各打出一掌,他两个登时口鼻里血涌不止,不一时就断了气息。他又搜罗了跌在地上的白元弟子,一个个把他们断送了。这种时候是绝不能有妇人之仁的,一旦有漏网之鱼,向白元宗门禀报了自己的踪迹,往日的悲剧又要重演了。 周毋庸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急速飞去,终于赶到兀良哈上方,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他本以为那声巨响是白元于后方偷袭发出的,没想到,却是布道和隆多两个斗了起来。正纳闷间,二个人都不约而同凭空祭出一把实质巨大冰剑——竟然要拼个你死我活。周毋庸大惊,不知这短短的半日光景,怎么会发生这种转变,况且他们素来交好,怎么会有如此积怨呢? 此时山林里腾起一股股白烟,他瞬间明白了缘由。于是,赶忙扯下衣袍一角捂住口鼻,随即纵身跃至二人中间,打算拦住他们。但此时他两个已经将剑高高的举起,寒风骤起,周围几乎要完全被冰封住了。 周毋庸在无间岭见识过赤羽中招发癫,心知若是接下这一招,就不是两败俱伤那么简单的了,恐怕连脚下方圆十里内的生灵也没有个活口了。此刻,他两人眼里的对方不定是个什么怪物,算是完全堕入了魔道。不知是否还能有警惕之心。想到这里,周毋庸翻身跃至布道身后,趁他没有防备,在其天柱穴上注入一道真气,轻轻一点,高高举起的巨剑晃了晃,便凭空消散了。他又依照前法跃至隆多背后,同样在他的天柱穴注入一道真气,让他也昏睡过去。拖起二人,送到兀良哈营帐里,又随手取了块毡布,打湿了围在口鼻上,又扯下一块来,复打湿了,握在手里,忙出了营帐。此时,但见多数弟子混战在一处,已死伤了不少,好在他们战力微弱,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及,依照前法,将他们一个个点昏了,平放在地上。他刚欲腾身而起去寻古月,没想到师父落了下来,见此情形,大惊道:“这是怎么了?” 周毋庸递上毡布,答道:“魔魇阵!” 古月大惊,问道:“布道和隆多他们?” 周毋庸指了指屋里,道:“险些两败俱伤。”古月刚欲进帐中查看二人的情况,天空里突然一声朗笑,叫道:“古月大师别来无恙否?” 二人抬头看看,正是晋王座下的山阳老人。 第42章 魔魇阵 古月和周毋庸腾空而起,眼下只剩下他两个尚有战力,而晋王派所承袭的巫伦族魔魇阵法又十分诡异,不知能否善终,一股久违死亡气息再度笼罩心头。 两方对立,一方是数百名神采奕奕的全胜姿态,一方仅有两人,且有一个已经损耗了五成真气。这还怎么战呢?古月已萌生了退意。欲同周毋庸使个眼色撤离,不想他双目紧盯着对方,满脸坚毅决绝,大受感染,心道:“是啊,天地之大,又有哪里是容身之地呢?战吧!”于是,收起幻想,准备与周毋庸一起同进共退,迎战晋王派的魔魇阵。 山阳老人呵呵笑着,想说些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周毋庸已像鹰隼捕猎般向他射去。他先是一怔,随即双手一挥,身后早已做好准备的几百名弟子迅速散开,列成阵势,粗看形状,乃是一个长着巨口的蛊雕。山阳跃在蛊雕的脑袋上,指挥着飞速向前跑动,直冲迎面而来的周毋庸。两方接触,周毋庸祭出气剑,不停催动变换,刺向它的颈下,在他眼里,这根本不是一道阵法,而是一头可以吞下山河的巨兽。他以为可以一剑封喉,但那气剑就像石沉大海,针入棉里,软绵绵的,不见任何阻挡,只是凭空消失了。他心头一沉,又挥动双臂击出两掌,只是打到了那兽的两条腿上,它顿了顿,跳起身,向他扑来。 古月一个闪身来至近前,一把拖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出来。对周毋庸道:“这乃是魔魇阵的‘色’阵,你所见皆虚妄,一旦落入其道,绝无退路。” 周毋庸道:“难怪无论怎么攻它都是软绵绵的。” 古月道:“蒙住双目,只用听觉。”两人又扯下些衣角来蒙住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周毋庸已辨不清方向了,只听见人来人往,吹动偌大的风声。 古月毕竟修为高深些,调集内丹之气,祭出一个防护罩,晾那寻常弟子也近不得身了,又动了动双耳,辨明山阳老人的方位,打出两道真气,只听啊呀一声,掀开布角看看,乃是山阳老人拽过一个弟子做了挡箭牌,被古月一击打中,胸口凹陷,七窍流血而亡。 山阳老人见他两个不着其道,又指挥众弟子各取出个黑色埙来,一齐吹动,随声掀起强劲的音浪,鼓得两人耳鼻血管爆裂,不住地窜出血来。 古月和周毋庸脑袋里像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直跳得气血翻涌,心如鼓上跳蚤,痛苦不堪。哪里还能装不下别的心思,也调运不得真气,只顾着上下蹿飞,在那里挣扎。 山阳老人轻蔑一笑,道:“凭你有多高的修为,还不是要败在我的手下吗。” 晋王派魔魇阵并非只有无心一道机巧,而是有“色”“嗅”“声”三阵,一着不慎,论你有多高的修为,都逃不出他的阵去。当日石三和赤羽着过他的嗅阵,今日古月和周毋庸又先后着了他的色阵和声阵。施阵者只需远远看着,只待你真气耗尽了,才上前将其擒住,或杀或剐,便看他的心情和你的造化了。 古月拼尽全力,随手扯下一些丝絮,塞进耳朵里,埙声弱了许多,脑袋里那种奔腾跳跃也稍微好了一些,扯开眼角看看周毋庸,已跌在地上,伸胳膊蹬腿,痛苦不堪。 古月欲转身逃遁,却又不忍撇下这些随自己征战的弟子。如今又是眼耳鼻尽废,真气翻腾,也使不出力来,难道要束手就擒吗?他看了一眼对方阵势,没想到又入了魔道,只见一只巨雕展开双翅向自己扑来。心头大骇,急急向后退缩,躲避不及,被一只巨爪穿腹而过,抓在半空向下掼去。古月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摸摸肚子上,并不见出血,心道:“这魔魇阵果然厉害,只是让人自耗真气。”爬起身来蹒跚地行至周毋庸身旁,扯下些丝絮塞进他耳朵里,这才好些。方才一战已然让他真气虚空了,经过这一番折腾,已没了人样。 山阳老人见他两个都跌了下去,便从那兽头上下来,抵近二人,运起真气,便要击杀了他们。这时只听后面一阵乱腾,回头看看,乃是一个三四丈高的巨人,扯起他的那些弟子们,向下抛去,余下的那些弟子被这一着吓住了,慌乱间四散而逃。山阳老人想要回身去救,却为时已晚了,天空里一只红色巨剑凌空劈下,几十名弟子尽数折损。又有一个浅蓝衣服的小将,手里握着柄短刀,在巨人手脚间灵活蹿蹦,刺死了几名弟子。 古月隐隐听见乐声停了,知道山阳收了阵法,真气渐渐平复,扯下眼上的布片,发现山阳老人就在眼前,趁他不备,运足真气抬手一掌,将他打飞出去。山阳老人见大势已去,又受了这一掌,在半空里翻着跟头,稳住身形后,不待古月追来,便转身飞走了。 只是可怜了那些弟子,被赶来救援的赤羽三两下便都断送了。 周毋庸从地上爬起来,扯掉眼上、口鼻上的布片,看见赤羽如火神般降临,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他眼眶湿红。 赤羽解决完那些弟子,从半空里落下来,看着两人的窘境,关切地问道:“伤得重吗?” 古月也是异常欣喜,拍了拍赤羽臂膀,道:“幸亏你来了,否则我师徒二人今日要折在这里了。” 赤羽道:“我想到他们定会赶尽杀绝,因此同一剑商量,便赶了过来。”又对清风和白面圣道:“这两位便是同你们说起的古月大师和周毋庸师伯。快快行礼。” 古月抬头看着身形巨大的白面圣,恰巧见他低头施礼,清风的包裹拖着他的头发垂下来,露出了青面鬼的面目,心头一惊。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连连道:“好面相,好面相,竟似昔日的灵兽。” 周毋庸把他们引入帐内。赤羽看着躺在那里的布道和隆多,问道:“这二位是?” 古月道:“他们乃是我的弟子,先前是沙河七子,被我招了来。” 赤羽道:“怎么是这般模样?” 周毋庸道:“同你那日一样,着了魔魇阵了。”周毋庸说着,将那些弟子一个个拖入屋里。清风带着白面圣过来帮忙,贴在他身边问道:“你便是周师伯?常听师傅和叶师叔提起你,没想到长得这般帅气。” 周毋庸看了他一眼,一袭浅蓝衣服,胸前绣着两个大字“新党”,笑道:“你是赤羽的弟子,修行到何种地步了?” 清风仰着脑袋道:“我已丹成了。” 周毋庸道:“哦?你进益倒是不慢。” 清风本以为会受一番夸赞,没想到这个长相周正的师伯只是给了句“不慢”的评语,便没了下文。有些不服气问道:“我看你门下这些弟子没有一个是丹成了的。” 周毋庸笑道:“你天赋比他们好的多,这些人本是这北境上的游民,被逼无奈才入了玄修之道的。” 那边古月询问着赤羽近来的情况,听他说已在天尽头立住了脚,大喜,说道:“看来你们情况不错,只是不知季布他们怎么样了。” 赤羽道:“恐怕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如你们随我去吧。” 古月正犹豫间,周毋庸闻言走过来,道:“不可!” 古月和赤羽同时看看他,赤羽满眼疑惑,古月满目诧异,赤羽问道:“为何?” 周毋庸道:“你来之前,我们重创了白元,如今又重创了黄岐,破了他的魔魇阵,恐怕他们不会轻易再犯了。” 古月道:“晋王那边倒没什么可怕的,除非黄岐亲至。倒是白元那边,我先杀了他两大护法,如今杀了他两个堂主,积怨愈深,怕不是那么轻易善罢甘休的。” 周毋庸一怔,没想到古月会下死手,说道:“我们四个倒不惧他两个长老。再者,现在时局动荡,并不是只有他一方,到了这境地,谁还敢多踏出一步去呢?” 赤羽见周毋庸对古月的态度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便从中调停道:“不如我多在这里住几日,如果无事发生,我便离开,如果敌军又至,我们能战就战,不能战便撤向绝崖。” 古月、周毋庸两个点点头,道:“那就如此吧。” 周毋庸照顾着布道和隆多,给他们喂服了几颗进气丹,又输了些真气,二人才渐渐苏醒了。他们并不像当日的赤羽那样将真气耗了十之八九,绝杀之计没使出就被周毋庸点住了,因此真气还有大半,养上一两日就会康复了。至于那些弟子,就比较麻烦了,有的内丹气晕凝聚,几欲成型,被这一折腾,又都前功尽弃了。 初来乍到的清风倒是异常兴奋,从未见过如此景色,每日带着白面圣在山林里穿行。赤羽交给他一项任务,就是将山阳老人他们来不及带走的无心匣子找出来。那些无心失去真气的催动,已生不出毒瘴气了。两人找到了七八个,都尽数毁掉了。 沙河派出的探兵向妥木儿禀报道:“山阳老人重创两个叛贼。”俄尔又报:“山阳老人重创兀良哈两位首领。”妥木儿和兀珠子十分高兴,摩拳擦掌,点起弟子来就要从后方截杀。不多时又有弟子来报:“从天上降下一个火神来,把魔魇阵破了,晋王弟子尽数被杀,只剩下山阳老人身负重伤逃走了。”兀珠子愣在远处,两手一拍,说道:“完了,这个黄雀当不成了。” 妥木儿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我们当的是渔人又不是黄雀。” 第43章 偷袭 妥木儿要当得利的“渔人”,兀珠子着实有些惊诧,道:“你是想捞那条大的?” 妥木儿笑道:“有何不可呢?” 兀珠子犹豫道:“可是……” 妥木儿抢着道:“谁叫他手伸得这样长呢,都快抓到我们面门上了。现在不解决日后必成祸患。” 兀珠子咬咬牙道:“好,我去准备。” 山阳老人没想到自己本以为万无一失的阵法,竟败得如此之快,都怪那半道杀出的红袍鬼,若不是他,那徒有其名的古月便成了自己的刀下亡魂。只是流年不利,撞了个霉头,一着不慎溃败千里,平白葬送了许多弟子。 他一路躲躲藏藏的前行,生怕被人半道截了。一面盘算着该到哪里去,该做些什么。他和河阴老人在黑刹正北方一个村子里落了个临时的营寨。先回那里吧,再同河阴商量是否向晋王禀报,这一向只有胜绩还未尝一败,今日真是撞了霉运,晦气晦气。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圆几里地内的风吹草动都令他提起警觉,天空划过的飞鸟,他也要抬头看看。正向前走着,突然感觉一阵阴风从背后吹过来,紧接着地上原本欢快游荡的草叶慢慢结起一层冰霜,他摘了片叶子,用手轻轻一搓,竟然像冰片一样碎掉了,不禁心头一凛,一股浓郁的危机感从脊椎处向全身弥漫开来,按理说像他这般修为应该是寒暑不侵的,怎会这般真切感受到那种直刺心脾骨髓的寒意、还能让他周身战栗呢? 他左右张望着,寻找寒气的来向,却发现树木、草叶、顽石、飞鸟,甚至连时间都似乎被冰封住了,世界一下子定格成了一幅冰冷的画,唯一还动着的便是自己,显得那般孤寂,那般无助,他张大着嘴巴,呼出的气也瞬间变成白雾,又变成碎冰,最后连眼角、发梢也都挂上了冰凌。这一切,似乎只在一瞬间,他知道,危险正在急速向他靠近。 他强打起精神,调运起真气护着全身。幸亏古月袭击自己时并不是全盛状态,否则那一掌,自己没防备之下,完全有可能要了自己这条老命。 他一面警戒着,一面大喝道:“阁下想必是沙河七子吧,为何不现身一见?” 四周除了山谷里回荡着的自己声音,仍听不见有任何回应。下一刻,一道尖锐的破风之声从背后传来。他下意识地闪身躲过,紧接着又是一道、两道、三道,接连向他的要害处袭来。这一次他看清了,乃是泛着白光的冰锥,若不仔细看,这冰锥与周遭环境完全融为一体,并不容易发现。他闪展腾挪,堪堪躲了过去,方落地,那几只冰锥竟像活了一样,从身后转个弯,又向自己面门飞速刺来,这还不算,天空上又嗖嗖嗖接连射来三支冰锥。 山阳老人再也躲不过了,没想到这几只小小的东西竟然这么厉害,追着不放,让自己如此狼狈。他腾空而起,几支冰锥紧随身后,正全神贯注地躲闪时,不留意一面八角阵兀地浮现在自己面前。他良久才看得清楚,立在正中的正是那日撞见的妥木儿。来不及惊骇,最后一只冰锥直刺面门而来。他向左右闪身,冰锥从耳边飞过,破风之声刺痛了他的耳蜗,紧接着脚下的七支又至,他再也躲不过了,调运真气,护着全身,硬生生接下了刺来的八支冰锥。那些冰锥在他身边被真气抵住了,他清楚的看见,它们急速旋转着,似乎在拼尽全力想要钻透防线,刺入他的身体。 山阳老人狠狠跺了跺脚,内丹剧烈抖动,将真气腾出身体,加固了身边的防线,硬生生将几支冰锥抵挡在咫尺之外,那些冰锥在急速钻动间已被消磨了大半,又僵持片刻,才完全磨成了冰屑,似碎玉乱花般撒了漫天。 他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妥木儿,高声道:“那日乃是奉命行事,无意得罪,万望恕罪!” 妥木儿笑道:“我今日也是奉命行事,并非私仇,得罪处请见谅。”说完,左手挥动,一瞬间凭空结成一支臂膀粗细的冰剑,直指山阳老人。 妥木儿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并不急着将他处死,而是让他感受感受被人欺侮的滋味儿。 几支小小的冰锥已让山阳老人吃尽了苦头,遑论这刃尖锋利的冰剑了。他想躲,又明知躲不过,刚欲转身逃遁,却又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也结起同样一道八角阵型,阵关之人他并不认得,想必也是沙河的七子之一。那人也结出同样的冰剑,凌空抖动着,发出刺耳剑吟声。看到这一幕,山阳老人慌了手脚,长到这个岁数,在外混迹了百余年,还第一次撞见这种情景,前后夹击,哪里还有半分生迹呢?眼前这般情景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他已近乎绝望了,等待着两人最后的审判。 妥木儿笑着,他久居沙河,向来都是名声在外,平日里却没有与人争斗的机会,就连扳倒那两个叛臣也没费什么周折,只是三言两语就送他出境了。他喜欢这种压倒性优势下的对决,俗称欺负人。他狂放地笑着,左手五指并拢,像捏起一件极轻巧的东西,那支早已等不及的冰剑像脱缰的野马,欢快地向山阳老人射去,同时,身后的那一支也几乎同时飞出。山阳老人把浑身的气力都运足了,腾起两副遁甲,将前后包裹住了,又将脚掌一跺,向上飞去。他本以为两支冰剑会撞在一处,没想到,他们就像被贴了符咒,即将触碰间,一个转身向上,又追在自己脚下。 妥木儿和兀珠子哪能容许他跑了呢,右臂伸出,手指弹动,左右两副冰面向山阳老人挤压过去。 山阳老人看着冰镜里自己狼狈逃窜的身影,满心悲凉。他欲继续向上,却被从天而降的一副冰面挡住了去路。只能又转向两边飞去。那两支冰剑紧紧咬住他的身子,没有半分滞后。又是一副冰面挡住去路,他已逃无可逃了。于是,他也放弃挣扎,打算就此了结了吧。于是他立定了身子,紧闭着双眼,等待那两冰剑将自己的身体贯穿。没想到,那彻骨的寒意只是停留在自己面门上,并没有带来撕裂的疼痛。他睁开眼,冰剑就悬在他的面前,那几副冰面也抖了抖,旋即咔嚓嚓全碎掉了。冰剑像被火烤了一样失去了光彩,又快速融化,水珠一颗颗滚下,最后裂成碎块,向下跌落去了。 山阳老人像是在做梦一般,这生死之间的跌宕将他绕得有些眩晕,茫然看向两边八角寒冰阵法,却发现在妥木儿和另一个人的带领下,沙河追兵都四散逃去了。他不明白是什么缘故,明明即将置自己于死地了,为什么又像受惊的野马一样溃散掉呢?在原地呆愣了半晌,眼看着生死危机就这么解除了,便腾起身子,极速向本营飞去。 再见到老伙计河阴老人时,他竟激动地老泪纵横,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紧握着对方的双手,哭诉道:“我险些见不到你了。” 河阴老人见他只身回来,便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山阳老人把这一路的遭遇同河阴说了,最后又说道:“不知他们是怎么了,就这么四下逃窜了,是逃窜而不是撤退。但并不见受到什么袭击。” 河阴老人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逃窜。” 山阳惊奇道:“你知道?为什么?” 河阴指指南方,道:“你当我们是在孤军奋战吗?” 山阳道:“你说的是黑刹?” “正是!”河阴点点头,道:“我们本就是为他们卖命的,如果这种危机时刻仍不出手,恐怕就没人再替他出面办事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早些出手呢?我在北境时就已入险境了,那时出手还能挽回些损失。” 河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有什么挂碍。”又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还有待求证。我们只需向晋王禀报此事,一切自然就清楚了。” 山阳道:“恐怕又免不了一顿责骂了。” 河阴道:“命保住了最重要,一顿责骂又有什么要紧的。” 黑刹族,三个通体黑色夜行衣的人跪伏在惠泽脚下,他们乃是惠泽从上桑国带来的行者。惠泽挑挑灯芯,问道:“把他救下了吗?” 黑衣人声若幽灵鬼魅,答道:“按行者吩咐的,已经噬魂术将他们驱散了,我们三个并未露面。” 惠泽点点头道:“做得好,我们还不能树起沙河这种劲敌。他们看上去懒懒散散的,但朵朵儿的厉害我还是见识过的,给他个下马威就是了。再者,我们还不便直接出面,让他们在前面扫清障碍,不到万不得已还不能直接同各方厮杀。你们先退下吧,还到本部去值守,一有动向立即向我禀报。” 三人刚退下去,白衣便来敲门。惠泽知道是她,便道:“进来!” 白衣施礼道:“行者找我?” 惠泽道:“你去向黄岐传个口信,叫他向白松通报,就说他手下的两位堂主被新党的古月给击杀了。” 白衣闻言,不禁一惊,随即恢复平静,答应一声便出去办事了。 经过无间岭,白衣吹响玄铁牌,三声过后,果见白松左顾右盼地现身了。白衣问道:“近来是哪位堂主出征了?” 白松道:“前些日子我令扶凌子和达山两个前去北境了,至今未归,也不曾派弟子前来禀报。怎么了?” 白衣道:“他两个已被古月击杀了。” 白松倒吸一口凉气,大惊失色。 第44章 东征 白松听说扶凌子和达山被古月击杀了,一时大惊,没想到这厮竟还活着,看来在北境又立住了脚跟。有心带领一众弟子再去追杀,又怕阴沟里翻船,因噎废食影响了大业,于是,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不住地劝着自己,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镇定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衣道:“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惠泽,他命我向黄岐传个口信,让他将此消息转告给你。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白松道:“我知道了,容我思虑一下,你快去办事吧。” 白衣走了,总觉得这位师叔藏着什么事,若是在往日,定会第一时间向本部调集弟子,直杀得古月丢盔弃甲、就地求饶,可如今,他竟然忍下了,实在令人想不通。 伯舍和季布将自己创设的连心阵经过一次次演练和改进,已经较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虽不及那些大的阵法,但也算是有些威力了。他们又将阵法传授给弟子们,教他们每日操练,尽快熟悉起来,因为伯舍认为,危机正一步步逼近,不论是从哪个方向,都会在不久的将来,降临在东山顶上。他们争分夺秒地操练,争取在高压之下能有喘息之机甚至是一战之力。 北征失利后的山阳老人并没等来晋王的责骂,反而一通安慰,叫他不要灰心气馁,安心将养身体,日后在战场上把脸面争回来。山阳老人虽是一把年纪,看惯了帝王心机,但这一番体谅和嘘寒问暖,仍叫他十分受用。他只用了十来天便整饬好了阵型,摩拳擦掌,准备再次踏上征程。 河阴老人劝他道:“北境还是先放一放吧,那是块硬骨头,犯不上与他硬耗起来。” 山阳老人点点头,道:“那我便拐个弯,向东山去看看,那里还没有哪一方势力插足过,兴许能讨个好彩头。” 河阴老人道:“正是,还是向东吧,这一次我与你同去。” 妥木儿当时不知怎么了,眼看就要取了山阳老人性命,却突然从灵魂深处感受到极端的恐惧,总觉得威胁就在不远处。他努力抗拒着这种恐惧感,但那些弟子修为不济,早已有人抵抗不住,开始作鸟兽散了,看看对面的兀珠子,情况也跟自己差不多,弟子们都四散逃了,仅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寒冰阵不攻自破,叫山阳老人有机可乘,打个唿哨逃遁了。 二人也不再抗拒,掩护着弟子们逃了。逃出去足有几十里地,那些弟子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停下来,妥木儿抓住一个领头的问道:“为什么要逃?”那弟子一脸茫然地答道:“我听见有个可怖的声音,就在耳边,以为有人偷袭,便躲了,没想到那个声音响彻五内,长在骨头上似的,便逃了。”又问其他弟子,竟都是一样的说辞。 妥木儿问兀珠子道:“这可是晋王派的‘魔魇阵’吗?” 兀珠子摇了摇头,道:“不像。他的阵法只有三关,一曰‘色’,二曰‘嗅’,三曰‘声’,三关都需要以阵型或外物来催动,当时并没什么动静,不见阵型,未闻有声,也没有什么毒瘴,因此,定不是魔魇阵。” 妥木儿道:“岂非咄咄怪事,怎么突然就萌生了恐惧。” 兀珠子道:“恐怕是外来的功法或是阵法。” 妥木儿分析道:“外来的没几样,无论撒星还是剑雨都不是这般,难道是黑刹族的噬灵阵?”两人对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兀珠子恍然大悟道:“难怪晋王绕着伪皇地盘四处侵占而惠泽没什么反应,恐怕黄岐早已投了黑刹,是在替黑刹织嫁衣呢。”两人不禁后怕起来,幸亏没有失手杀了山阳老人,否则今日便不是那么容易逃出升天的,因此他两个对黑刹忍者不仅没有恨意,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二人带着众弟子稍事休整,惊魂既定之后,妥木儿道:“我们出来折腾了一番,半点好处都没捞到,就这么回去吗?” 兀珠子提议道:“不知伦硕他们南征战果如何,不如我们绕个圈子过去看一看吧。” 妥木儿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道:“好,我们去凑凑热闹。” 妥木儿、兀珠子两人带着众弟子沿着沙河边境线向南行进,等他们赶到时,东山顶上正进行着一场大战。两人本以为是伦硕和查托,便摩拳擦掌的想要加入,但等他们列好了阵型,准备靠近时才发现,哪里是什么伦硕,那分明是老冤家山阳老人。正布起魔魇阵围攻东山顶。 刚刚消弭的恐惧感再度涌上心头。两个人不敢做任何停留,全速向老巢逃去。想想也是,即便不是被吓怕了,他们也知道没有在此停留的必要,因为不管哪一方胜了,他们都捡不到便宜。也因为他们不知道,其实上一次黑刹之所以敢于出手,还在于那里是山阳、河阴刚刚攻下的地盘,也算是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像东山这种三不管地界,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们是不会贸然出手的,毕竟天下还不是他黑刹一家独大。他们不知内情,所以他们逃得比兔子都快。 想来也滑稽,相比起来,沙河的块头是极大的,察燕国三十二州他独占了七州,论疆域乃是白元之下第一派,但不知怎得,无论是血性还是斗志,他们都不入流,用句俗语来形容,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对内颐指气使、恃强凌弱,对外却畏畏缩缩、老实巴交。因此,他碰不得壁,碰壁必自折,想必那噬灵阵本没有那么大威力,只是对沙河格外有效。 山阳、河阴二老率着弟子去攻打东山,这一次他们知道身后有了靠山,即便身处绝境也绝无性命之忧,精神状态极佳。也不再费心思布置无心匣了,直向东山顶上攻去。 伯舍兄弟两个曾在北方功法塾修习,当年山阳河阴二老早已成名多年,还曾受邀前往功法塾讲授功法,只是那时还没有晋王派,更没有威震天下的魔魇阵。因此,他们认得眼前的两个耄耋老人,而他两个认不得伯舍、季布二位兄弟。 山阳、河阴指挥弟子列起阵仗,仍是一只凶神恶煞的蛊雕,只是这一次,山阳立在脑袋上,河阴深入心脏处,一个负责观听,一个负责振气。 东山常年闭塞,不与外界交通,弟子们哪见过这般阵势,此刻他们满眼都是那头张牙舞爪的巨兽,似要将他们整个的,连同东山一起吞入腹中。 伯舍和季布两个指挥着那些满面惊恐的弟子,结起自己创设的“连心阵”,以他二人为首,两两缔结,最终几千名弟子编制成一张巨大的网,张在那里,像是要捕住那只巨兽。 山阳站在头顶上,随着他的上下翻腾,那头巨兽咆哮跳跃,挥舞着爪子向那只网撞过去。 一触即溃,那只网只是看上去很大,但在巨兽的撕扯扑腾之下,竟没有半分的抵抗之力,只因弟子们修为不济,加之阵势新创不久,未经实战,怎么能抵挡住有上千年历史的阵法呢。 伯舍和季布眼看阵法不成,赶紧遣散了那些弟子,让他们躲进顶崮殿内,不要轻易出门。 蛊雕奔袭而来,将那些撤退不及的弟子一口吞了下去,咀嚼之间血喷如注,山顶上空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伯舍与季布联起手来,一边躲避着巨兽的爪牙,一边将那些弟子向山顶上推去。等弟子们都撤干净了,他两个才转过身来,祭出一个巨大的气盾,挡住了巨兽的一次扑袭。巨兽前行受阻,跳将起来,挥舞着两只巨大的爪子,没几下,便把那气盾打破了。 伯舍意识到,这巨兽绝非两人能够抵挡的,但躲在其羽翼下的是千百名弟子和山中无数百姓,即便拼死,也要守住这寸土地。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决定殊死一战——真气化剑。 真气化剑能够使自身战力最大化施展,但同时危险也成倍增加,首当其冲的就是真气的急速消耗,若没能短时间内拿下对手,而是形成了持久战,那首先倒下的肯定是自己。其次,真气所化之剑与本体乃是同根同脉,虽然能够所向披靡,但如果不慎被对方损坏了,那本体也多半深受重创甚至丢了性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谁会用此下策呢? 他们不再选用一前一后,一攻一守的计策了,而是同时向前,由季布祭出一把巨剑来,与巨剑合为一体,伯舍左右防守呼应,防止有人背后偷袭,同时也源源不断地将真气注入季布体内,形成攻守兼备,二人合一的效果。 山阳老人见巨剑祭出,这是要死战到底了,轻哼一声,笑道:“螳臂当车!既然如此,就成全了你的英雄气。”双手指挥着,突然变换了阵型,奔袭着的蛊雕瞬间幻成一条应龙,双翅展开,遮天蔽日,挥动间掀起阵阵狂风。 伯舍祭出气罩护着季布,在他耳边嘱咐道:“此兽凶猛,小心点。”季布将巨剑晃一晃,剑身上顿时亮起夺目的光辉。季布瞅准了,托起剑向着应龙心口处刺去。伯舍紧随左右,源源不断地供应着真气,以免打斗间消耗过快。山阳老人见巨剑刺来,扭动应龙身子就要躲过,伯舍加速向前,扳住了一只爪子,硬生生将它制住了。巨剑即将抵触应龙鳞体,山阳老人又一挥手,应龙彭腾一声碎成了无数碎块,碎块又急速凝聚,化成无数只蝙蝠。源源不断地向两人扑去。 第45章 施救 季布挥舞着巨剑将靠近的蝙蝠尽数斩杀,但随即又有无数只围拢过来,砍杀不尽。伯舍有些急了,怕就怕这么耗下去,若不能尽快结束战斗,那两人的真气将很快耗干,到时油尽灯枯,恐怕神仙也救不了自己了。正一筹莫展之际,想是对方也不忍这般让弟子送死,山阳老人双手又动,将那些蝙蝠快速收回,再次化作应龙。只是这一次,它并没有用爪牙扑杀,而是心腹处鼓出一团红色的球体,瞬间经过长长的颈子,嘴巴一张,向二人喷出一道烈火来。 两人躲避不及,横起剑身,生生挡住了。那道火威力极大,喷了很长时间方停住了。季布刚想持剑去刺,抬眼发现应龙已至近前,两只尖锐的爪子竟钳住了剑身,接触间腾起一阵白烟。 伯舍大惊,没想到它竟然有如此强的威力。手足之情、血脉之力让他来不及绝望,便放开弟弟,也凭空祭出一把巨剑来,趁巨龙与季布僵持,挥起来,一剑砍向他的脖子。山阳老人没防备,那应龙竟被他砍做两节,断裂处,数十名弟子哀嚎着跌落下去。伯舍迅速收回巨剑,复将真气输入季布体内。 季布在真气快速抽离、复注之间一阵眩晕,心道:“这是接近极限了。”看着应龙被哥哥斩杀,不禁惊喜。但转瞬间,被斩杀的两段巨龙竟然再度变幻,一边化作长蛇,一边化作蝎子。那长蛇在半空里游弋,靠近时甩出长尾,打在两人中间。兄弟两个被隔开了,季布真气失去了供应,巨剑明灭扑闪,险些消散了。伯舍心急,调运真气化成一只巨手,拎起尾巴就要将他甩出去,此时那只蝎子抬起长长的尾巴,对准他,接连射出几支毒刺。 季布一个闪身跃至伯舍身后,举起剑,将毒刺挡住了。随即又抡起剑,向蝎子身上砍去。那蛇尾巴同伯舍缠斗,瞥见季布要击杀蝎子,信子吐出,击中了季布后脑。本就虚弱的季布,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一个趔趄,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剑身上,那剑闪一闪,消失不见了。 伯舍丢掉蛇尾,抢在蝎子毒刺飞至前,将弟弟一把拽起,用绵软之力,轻轻送到顶崮上,那些弟子见季布下来,抢上前把他拖进殿里去了。 伯舍一人面对着一蛇一蝎,心里除了决绝便是悲壮,死则死矣,又何惧哉?伯舍望了一眼下方,见弟弟被救起来,转过身,祭出一把巨剑,晃一晃,光泽耀目,与日月争辉。伯舍大笑一声,向蛇蝎砍去。 山阳、河阴分别立于蛇头蝎尾,见又来了个死战的,相视一笑,便有心戏耍。蛇身扭动,与伯舍缠斗在一起,蝎尾射出一串串毒刺,向伯舍袭来。 伯舍已渐渐气力不支,被毒刺射中了几次,慢慢地失去了知觉,昏死过去。 山阳、河阴二老也不急着处死他,撤了阵法,拎着伯舍,落到顶崮上,轻轻一推,殿门便倒下了。他朗笑着,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步入殿中,见那些孱弱的弟子将同样昏死的季布围在最里面,山阳老人笑道:“我打遍天下也未见你们这样的,何必为他平白丢了性命呢?识相的闪开,兴许还能饶你不死,否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众弟子虽然恐惧,却没有一个躲闪的,其中有一个竟然昂首向前,慷慨激昂道:“要杀便杀,少废话,我新党绝没有一个怕死鬼。” 山阳老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惊诧道:“新党?你说你们是新党余孽?”随后一把抓过那名弟子,逼着问道:“他们两个可是新党余孽?”那弟子恶狠狠地瞪着他,不答话,却在他脸上啐了一口,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还没说完,就被山阳老人一把掼在地上摔死了。随即愤怒地对那些弟子道:“我本想发发善心饶你们一命,既是新党余孽,那就全部处死吧。”说完,双手翻转,祭出一把砍刀来。左右挥动,许多弟子应声倒地,一命呜呼,顿时,大殿墙壁、立柱上都溅满了鲜红的血色。 在山阳老人的带动下,身后的那些晋王弟子们也纷纷举起屠刀,向手无寸铁的新党弟子砍去。大殿里虽有哀嚎,却绝没有求饶声。混乱间一名晋王派弟子抬手就要杀了昏死的伯舍,被河阴老人拦下了,说道:“这两个头目不能杀,留着他还有大用处。” 不多时,新党弟子死伤已过半了,正当那些人杀红了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时,殿外一声大喝响彻寰宇:“还不住手?” 山阳、河阴及那些弟子被这一声吓住了。纷纷停了手,跳出门来四处张望声音来处,最后在大殿顶上找到了两个人,一个眉眼间英气勃勃,另一个是弱冠少年,皆是白衣白袍,看服饰乃是白元模样。想必那喝声就是那年长之人那个发出的。 山阳、河阴同时凌空而起,与二人成对峙之势,拱手施礼道:“此处我们先攻下了,请阁下到别处看看去吧。” 那少年模样的看似青涩,口吻却极老成,斥道:“攻便攻下,怎么还要赶尽杀绝!千余条性命,在你眼中就这般一文不值吗?” 山阳、河阴见他如此说,想是没留什么情面,冷哼一声,讥讽道:“怎么你白元就赢得光彩干净吗?见你两个初来乍到、少不更事,我不难为你,快快走开,别惹得两家脸面上挂不住。” 那少年冷笑道:“好霸道的口气!今日之事,我管定了。” 山阳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手一挥,那些弟子又纷纷祭出刀剑来,杀气腾腾地向殿内奔去。 少年摆摆手,白衣男子伸手从后颈处抽出一把剑来,嘤嘤而鸣,向下一抛,竟兀自冲向敌阵,挡住那些弟子的去路。起初,那些弟子并不在意,只当寻常兵器,没想到还未接触,便觉得浑身气血逆流,真气无法调动,呆立在原地任它宰割。 山阳、河阴两个见这副情形,再也不敢轻敌了,这哪是寻常弟子能够做到的,这等神兵,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些接二连三倒下去的弟子让他觉得心惊肉跳,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山阳纵身跃下,随手一招,试图握住剑柄,没想到它极机敏,一个转身向上飞去。那男子上前一把握住,跳下来,对着山阳道:“怎么?你也想试试我的剑锋不锋利吗?” 河阴刚想跳下来助阵,被少年上前拦住,甫一接触,便顿觉自己血脉滞流,那是在绝对强者面前才有的压迫感,在他接触的人中,还没有谁能给他这种感觉,包括黄岐、白元长老。他瞪大了眼睛,满眼惊恐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见他不过二三十岁年纪,怎么可能有如此高的修为。 那少年似乎并不打算难为他,气定神闲地道:“还要执迷吗?” 河阴问道:“敢问阁下何方神圣?是白元新晋长老吗?” 少年道:“你该知道的时候自会知道,快快撤了吧,若再执拗,恐怕要引火烧身。” 山阳听他这般说,欲招手列阵。河阴赶紧与他使个眼色,向少年施礼道:“今日打搅了,日后望有缘再见。” 那少年道:“像你这等杀伐无度,见不若不见。”摆摆手,道:“快快撤了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河阴招呼山阳,带着剩余弟子,架上几十具尸首,安然而退。 路上,山阳不解地问道:“怎么被他三言两语就说退了呢?”河阴道:“他的修为不是我们能挑战的。” 山阳道:“怎么可能,一个毛头小子而已。”见河阴仍是皱着眉头,不想与他说笑,又道:“难道他是白元长老不成?年轻一辈除了白无双,没听过还有谁。” 河阴摇摇头道:“绝不是长老那么简单。” 山阳惊诧道:“难道是白崇一?” 河阴仍是摇头,道:“白崇一怎能是这副模样,不要猜了,想必日后还要撞见,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带着些弟子及尸首,悻悻地撤走了。 东山弟子见是这两个人救了自己,还三言两语就把敌人劝退了,都纷纷跪倒在地,求他们救两位师父。 二人看了看伯舍和季布的情况。季布尚且好些,只是气血亏虚,输些真气给他,再修养些时日就好了。伯舍则有些凶险,中了几支毒刺,浑身青紫,口里还不住地吐着白沫,再晚一会,恐怕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少年剥掉他的衣服,找准那几个刺孔,手指轻轻一捏,拔出一根长长的黑刺。像这般竟捏出十多根来。随后,只见他掌上真气氤氲,竟似泉水一般,其上还飘着一缕云雾,缓缓在伯舍周身划过,身上的紫气便轻了些。如此三遍,身上的紫气已尽消了,只是脸色有些蜡黄,口唇煞白。少年一脸释然,对那些弟子道:“命是保住了,只是毒已侵入他心脉了,还需要养上半年,靠他的造化除尽毒素,调息心脾脏腑,方能痊愈。” 又看看季布,已被白衣男子输了些真气,脸色清爽了些。 少年嘱咐那些弟子道:“好好照看他们,我们先走了。”随即身子便轻飘飘地浮起来,向西面飞去了。白衣男子也运转真气,腾空追上前。 白衣男子问道:“师尊为何不多留些日子,万一他们再来呢?” 少年道:“谅他也不敢了,我们还有别的事,留不得。” 第46章 嫌隙 白衣走后没多久,黄岐山人的信便传到了白松那里,信中说道:“你门下风巽、木林两位堂主皆被古月害了,其目下正在集结,亟欲占你疆土。”白松冷笑一声,道:“这老狗果然奸诈,恐怕亟欲占我疆域的是你吧?” 黄岐山人不知白衣先把口信传给了白松,因此在原话基础上又加了后半句,目的就是要挑起两家纷争,一来是为山阳老人出气,二来也可伺机而动,去抢些好处。白松自然不会上当,但他也在犹豫间。如果白衣是假降黑刹,那当时同他一起出走的那些白元弟子也自然都是假降的,他可以截住白衣,但其他那些弟子,自己未曾拦着,是否已将消息传到白崇一那里去了?那么他是否知道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是否会为了扶凌子他们报仇呢?如果自己没什么动作,又是否会引起他的怀疑呢?一切都不得明说,但一切都比明说的那些要凶险。白梧走了已有十多天了,恐怕也该回来了,又该用什么法子让他永远不再回来呢?他给白崇一和白霖呈送的密札是否起了作用?念及此,他心里竟有些忐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看看颜色再探探口风,也好知个行止。 白崇一确实收到了白松的密折,但他对此人向来极为不齿,平日里他与白霖、白梧等人沆瀣一气,与自己对着干,且此人与白霖、白梧又大不相同,那两位只是有些私心,却没什么歹意,心还在宗门大计上,但白松,恐怕早有不臣之心了。他把密折扔在一边,随后又捡起来,看了又看,心道:“既然如此,我便将计就计,看看你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不多时白梧来见,他笑脸相迎,道:“近来辛苦你们了。” 白梧道:“全赖二长老殷勤,我只是与他做个帮手,并未立有寸功。” 白崇一道:“他倒也确实殷勤,径自调集人手,带着你们南征北战,从虎口里抢下这么大基业。” 白梧听到“基业”一词,着实吓了一跳,赶忙道:“二哥他一心向着宗门,做这些也是应当应分的。” 白崇一看他的反应,笑道:“这个我自然清楚,否则,也坐不稳这个宗主位子。” 白梧被这一句吓出一身冷汗。他平日里虽对白崇一颇有成见,跟着白霖与他绊手绊脚地作对,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况且,以白崇一的声望、修为乃至人品,放眼宗门也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宗主的位子,在他记忆里,白崇一从来都是刚强中带着些软弱,从未说过这种话,他是否怀疑自己有了异心?于是,神态表情都变得不自然。 白崇一见他怯懦着不敢答话,不再继续纠缠,问道:“无间那边的情形如何?是否还需要加派人手?” 白梧老老实实地说了些近况,又补充道:“眼下已是平稳了,二长老……”突然顾及到白崇一的反应,转而说道:“我与二长老倒也应付得来。” 白崇一道:“哦?近两州之地,且初定未稳,果真应付得来吗?” 白梧听声明义,赶紧换了个说法:“是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只是考虑到宗门里也需要人手,不论抽调谁我二人都于心不忍。” 白崇一道:“不妨,你走时带着灵儿和无双吧,也叫他们多历练些。” 白梧不敢违逆,领了命退出去了。他看看四下无人,拐个弯向白霖处飞去。 他赶到大长老院时,白霖正气鼓鼓的。此人不像白崇一那样有明显偏向。对他而言,无论是白松、白桢还是白梧,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现在他接到白松的告状信,除了恨铁不成钢,绝想不出别的什么词汇来。听人报说白梧到了,他忙收起信。白梧见大长老未上前迎他,心里正嘀咕,又见他面露不快,便问道:“是哪个惹到你了?” 白霖道:“你不在无间待着,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白梧只道他是赌气自己没有先来拜他,便解释道:“我怕他挑理,才先去了他那里。” 白霖道:“他又给你布置了什么任务?” 白梧道:“只叫我走时带着灵儿和无双。” 白霖冷哼一声,道:“打得好算盘,你怎么说?” 白梧道:“我能说什么,怕他是对我等起了疑心了。” 白霖道:“我们辛苦拼来的,怎么能容他横插一杠?” 白梧道:“这我岂能不知,只是他说得决绝,不容置喙,也未给我留半分情面,不然还是你去说吧,我想他不会不卖你个面子。” 白霖冷笑一声,道:“我去说?那就等着我去说吧。”说完,一甩袖袍,转身向内房去了。白梧不知怎么了,离开了几个月,且自己在外辛苦征战,颇有战功,怎么自己没有骄横,反而被人所容不下了呢?还是尽早回去吧,至少白松不会这般对自己。他回长老院处理了些事务,又将弟子换了班,待了十多天便欲回无间去。 启程之前,白梧想着无论怎么都要跟白霖、白崇一道个别,怕白霖计较,便先到他那里去。白霖态度仍是不冷不淡的,问道:“何事造访?” 白梧吃了个闭门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便不愿多说话,交代了来意便离开了。白霖其人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关键事上拎不清,白松只说了几句白梧有不敬之心,想必是要转投白崇一麾下,他便坐不住了,几番试探之下,又一一验证了白松所言,因而有意给他几分颜色看看,但白梧却始终蒙在鼓里。 他又到宗主殿去。此刻白崇一正同玄算子谈论什么,面色凝重,见白梧进来了,才缓和了些,问道:“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白梧心里酸酸的,暗忖道:“自己拼杀半辈子,竟比不过一个耍嘴皮的。”嘴上却答道:“是,走时同二长老说好了,来去不过二十日时间。” 白崇一道:“我正要去找你。”白梧心头一怔,预感到是有什么要事发生了,便问道:“宗主有何吩咐?” 白崇一看了一眼玄算子,问白梧道:“扶凌子和达山何在?” 白梧道:“我走时二长老将他们派往北境去了,那里还有几个小部落没有收复。” 白崇一道:“你可知道那小部落是什么人吗?” 白梧心头一凛,脱口问道:“什么人?” 白崇一道:“古月!” 白梧吃了一惊,道:“怎么会?他逃到北境去了?是扶凌子他们来报的吗?” 白崇一面色更加凝重,不经意皱了皱眉,道:“他们已经遇害了。” “啊?”白梧惊地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脑袋里满是嗡鸣声。白崇一见他这般反应,道:“不知白松知道了吗,你先自己回去,听听他的意思,随后我会安排灵儿和无双他们去帮你。” 白梧跌跌撞撞地出了宗主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腾起身子,向无间飞去了。 “宗主的意思是要战?”玄算子问白崇一。 白崇一望着白梧远去的背影发呆,直至他消失不见。转身向玄算子道:“我总觉得扶凌子并非死在古月手下。”玄算子领会他言中深意,道:“不管怎样至少该有个态度。” 白崇一道:“你的意思是?” 玄算子道:“大事不决问神明,我与你占筮一二。”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皱皱巴巴的红色布绸,仔细看,其上还有黄笔画得符,多数斑驳难辨了,又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将掌心划破了,血顺着褶皱流淌下来,滴在红绸上。那原本斑斑驳驳的黄色字符竟闪一闪照出金色的光来,红色布绸也飞在半空,原本褶皱的模样变得直挺挺的,像一把笔直的短剑。玄算子伸手把住布绸两端,抄过来,围在眼上,金色字符就像活了似的,脱离了布绸,凌空游弋,不断变换着形状,最后组成两个字“既济”。玄算子取下红布,念句咒诀,金色字符就像失去悬线,噼啪落到红布上,红色布绸落到桌上,霎时又变得暗淡无光,褶皱不堪,像初始那般模样了。 白崇一沉吟道:“既济!?”又问玄算子:“看字面,乃是吉相?” 玄算子摇摇头道:“恰恰相反!” 白崇一奇道:“哦?看字面乃是事成之意,如何又成了凶卦呢?” 玄算子解释道:“凡事不可全满,满时或损、或溢,如月、如弓、如玄修之气,既济之意说得乃是势事既成,天下既定,若要再往前一步,恐怕要破釜沉舟了,显然,现在还不到时候。这是我一方,再言他一方,新党之流已是偏居一隅,隐姓埋名,未见掀起什么风浪,此一举全出于自保,正如宗主所言,扶凌子、达山之死,不在古月也。纵观眼下之势,藏总比露要好些,最终一战只是早晚的问题,是必要来的,至于对手,宗主以为会是那不起眼的古月吗?” 白崇一点点头,道:“正如萨满之言,总归还是要有个态度的,否则我面上挂不住,宗门的名声怕也会受损,弟子们也多有非议。” 玄算子道:“我以为,是谁惹下的便交给谁去处理,况且,此番情形难道不像当年白影白鹤之故吗?仇恨不一定是自缢之绳,而更有可能变成击杀利剑,就看握在谁的手里。” 白崇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听君一言,振聋发聩,那就把这绳子交给他吧。” 第47章 探寻 白梧在宗门里碰了一鼻子灰,带着些换防的弟子,悻悻地回到了无间,白松看他那副样子,知道是自己那两封信起了作用,心情大好,热情地迎接着这个小师弟。白梧见白松态度这般好,大为感动,心道:“还是在这无间逍遥些,远离那些纷纷扰扰的计较。”白松的想法却刚好与他相反,他恨不能赶紧把无关人等赶出去,好营造自己的小“朝廷”。但眼下,这位小弟的价值还没有被榨干,他还有许多紧要用处,比如,向白崇一交一个答卷,亮明一个态度,再比如,据说绝崖上有一股势力抬头,鼓动当地百姓烧香磕头,需要严加整饬,而当务之急,还是要立即同他一起北上,猎杀几个无关紧要的弟子,向白崇一随便交差,至于其他的,事缓则圆,如果一时全解决了,自己也就失去了价值。于是,还没等白梧休息好,他便拽着他一路北上了。 在离弘吉喇不远处,见到几个伐木取材的弟子,拽过来抹了脖子,欲再向前探查,却被突然从树梢跃下来的两个人挡住了去路,一个眉眼间颇有英气,一个看面相是个青涩少年,两人皆穿着白元的衣服。白松仔细打量,问道:“你们是谁座下的弟子?” 英气的男弟子出声却有些柔美,笑道:“二师叔怎么不认得我了?” 白松同白梧面面相觑,听声音倒是有些熟悉,再细看面相,竟有几分像白魅,试探着问道:“你可是白魅护法?” 白魅呵呵笑道:“正是正是!”随后与他两个施了礼。白松惊奇道:“你怎么变了模样了?” 白魅道:“我找古月寻仇,被他设计害,中了毒,因此容貌上有了些变化。”又转而说道:“我听说他躲到这北境来了,正欲擒他,又听说他向东面跑了,就要去追呢,却撞见了你们。” 白梧问道:“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做什么去了?” 白魅道:“宗主叫我绘制地形图,满世界的转。” 白梧道:“想必你还不知道吧?现在我们在壑北也有了大片疆土,我与你二师叔临时驻扎在一个叫无间岭的小山上,如果你有需要给养处,过来寻我们便是。”他们说着,白松却不住的打量着少年的身影。总觉得在哪见过似的,随口问道:“这是你的弟子?” 白魅道:“回师叔,我新收的弟子,白寻。” 白寻这才向白松和白梧行了礼。白松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去过无间岭吗?” 白魅道:“我从勾栏子村受了伤,便躲到了一个村子里,伤好后便同其余弟子汇合,一边绘制地形图一边寻他,直到现在才寻到踪迹,又让他给跑了。” 白梧道:“你别一味寻他,那厮修为颇高,连我们都要惧他三分,只你两个,恐怕奈何不得,反倒要吃苦头。你若寻着他,便来无间找我们。” 白松心里不住地骂白梧:“找我们做什么?你果真要同古月拼命吗?”脸上却强笑着说道:“正是正是,你们两个即便是偷袭也怕是要吃亏的。” 白魅道:“谢师叔挂怀,我们先去追他了。” 白松、白梧同白魅告别。白松立在原地一直注视着他两个的背影。白梧问他:“走吧,你看什么呢?”白松道:“觉得有些蹊跷。”转身对白梧说道:“既然他们向东边跑了,我们便回去吧,东边是晋王的地盘,再向东又是沙河疆界,我们再追下去就不合适了。” 白梧道:“就这么回去吗?” “你不是已经交代白魅了吗?她寻见了自会向我们求援的。”他一面说着一面招呼弟子转向,心里却装着另一件事,但此事他谁都不能说,说出去恐怕要捅出天大的篓子,只是他又感觉里面大有文章,需要弄明白,悄悄地弄明白。 白松、白梧就这样回了无间岭,随后便向白崇一报告,捉了些新党余孽,已处死了,古月向东逃窜,不知所踪。白梧本以为会受一番训斥,没想到白崇一并没有追问,也没有派遣白灵儿和白无双前来“督战”。白松放了心,过了这一关,他便可以安心的做自己的事情。 赤羽已经在北境住了些时日。古月和周毋庸本就伤势不重,目下已全好了,布道和隆多也已恢复了八九成。只是前几日失踪了几个弟子,再没有其他动静。赤羽又开始担心起绝崖山上的叶一剑和弟子们。便同古月等人告辞,准备围着海岸绕一个圈子,先去东山见一见伯季兄弟两个,再由浩渊向南过浅斗经洪流入风流湾,从海上进绝崖。这一路极遥远,一来为历练清风和白面圣两个,二来,他起死回生之后,每每镜修便会进入一个未曾到过的世界,起初他以为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但经过几次之后,他发觉那并非虚妄之地,而是实实在在的镜界,他猜测与那次死亡有关,经过几次探究,他在那镜里并不曾见过人烟,因此他断定,应当是海外之地,或者转一转、找一找就找到了呢。 于是,他与古月、周毋庸辞别后便沿着国界向东再向南,飞了数日方到了东山,伯舍和季布两个兄弟伤仍未痊愈,见赤羽来了,兴奋异常。赤羽见他两个气息不足,便问道:“怎么你二人都像经过一场大战似的?”兄弟两个把那日的遭遇同他说了,又道:“当时我们两个都昏死了,并没见着两位恩公,据弟子们描述,好似那日救我们的两个白元护法。不知为何对我们两次三番的施以援手。” 赤羽道:“我也正寻他们,请他解开一个疑惑。” 伯舍问:“什么疑惑?” 赤羽道:“眼下,我每每镜修,都会进入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像是一个新世界,不知是否同那次际遇有关,正苦恼。” 伯舍道:“是不是你已修得大成了?” 赤羽摇头道:“我现在方到辟镜,离着大成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伯舍笑道:“那也比我兄弟二人快些,我们凡事初定,百废待兴,又加上这场飞来横祸,平白葬送了许多弟子,损耗了莫大的精力。” 赤羽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给你们也说给我自己,凡事都要向好处看,眼下,绝崖、北境、东山三处都已站稳了脚跟,彼此遥相辉映,日子反倒比无间时好些了,不得不说那位叫白寻的小恩公着实是有大智慧的。我甚至有心拜他个师父,只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难觅其踪。” 伯舍道:“正是!”三人感慨了一番,吃过了饭,伯舍兄弟二人带着他们在东山辖域内四处看看,见此地虽东西狭长,又夹在三股大势力之间,却十分牢固,赞叹道:“此地山岭俊秀,地形诡谲多变,倒是个玄修的圣境。” 伯舍笑道:“他日事成后,我们何必去那极都,来此归隐不好吗?”又行至拉瓦深沟北侧,向下俯瞰,只见壁立千仞,中有游云密布,深不见底。赤羽感叹道:“你们还没见过石三兄弟吧?他被白元拉壮丁之前便在这深沟里做药农。不得不叹服大自然之鬼斧神工,这一道沟纵贯东西,竟将一个完整的察燕一分为二,奇哉怪哉。”他又想到些什么,道:“你们可到过沟底去吗?” 伯舍道:“未曾去过,我也甚是疑惑,这沟底到底是个什么情景,问东山原民,他们都惊恐万分,说是万万去不得,这沟底连着地府,进去了会引出万千阴兵来,祸乱朝纲。”又忍不住笑道:“还说什么旧朝之所以颠覆,并非圣皇无道,而是他曾命人下过沟底,招来了阴兵报应。” 赤羽笑道:“恐怕是以讹传讹的吧。”一向沉默的白面圣轻声道:“未必。” 众人一齐抬头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便是从沟里出来的。” 众人大惊,一齐问道:“这沟底果然有生灵吗?” 白面圣道:“我出来时尚年幼,几十年过去了,只有些零碎的记忆。依稀只记得被人引着爬了许久才爬上岸,后来就躲进了绝崖密林里。” 赤羽笑道:“看来这沟底并非全是恶鬼,也有可能是白面圣人。”一句话说得他不好意思起来。众人哈哈大笑。 伯舍兄弟两个强留着赤羽他们住了几日,最后赤羽越发担忧绝崖,便要返程。兄弟二人本欲随他前去,但又舍不下东山,便放赤羽离开了。 赤羽、清风、白面生三个本欲围着阙华绕个大圈子,但在东山耽搁了几天,回归之心日切,便萌生了抄近道的想法。但以目前的局势,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已被两大门派尽数占了,天上地下都有防备,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穿插过去的。这时,清风提议道:“不若我们走白面圣的老家过去吧。”说完后眼巴巴看着赤羽,等待他的同意。赤羽性格一向沉稳,放在平日里是不会同意的,但眼下情况特殊,只犹豫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 赤羽看了看白面圣,问道:“你也想走沟底下吗?” 清风抢着道:“我们未必要到最底下去,可以躲着光,在云底下飞过去。” 赤羽道:“有白元弟子在崖壁上采药,恐怕不太容易。” 清风抽出短刀来,恶狠狠地道:“那就刺瞎他的眼睛,割掉他的舌头,让他看不见、说不出。” 第48章 深渊 相比于绕过阙华,走深沟无疑是会省却许多时间的。因此三个人一拍即合,商定好,出了东山界域便到深沟里去。 清风显得有些兴奋。一个半大的孩子,对于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何况他还不是寻常孩子,他是清风、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清风。他纵身跃到白面圣身上,拍着他的膝盖,叫他快些赶路,赤羽一路紧随,还没出东山界域,他二人便急急得一跃跳进了拉瓦深沟。 起初一段,他们只在上一层飞着,两侧崖壁上三三两两吊着些采药的孩子,他们飞过去,便引得一众人高度警觉。赤羽便让二人向下沉了几十丈,堕入云雾后,再往下沉,周围突然暗下来,已目不能视了。赤羽祭出真气,发出淡淡的光彩,照亮了些,但他们仍不敢飞得太快,因为破风之声在这“狭管”里被放大了数十倍,让人耳朵里有些刺痛。 暗夜更勾起了清风的好奇心,他格外兴奋,始终睁大着眼睛。这个深度已经远非寻常药农能够来的,因此崖壁上植被较上层反而更加浓密,竟是些上千年的根藤缠绕在两壁之间,好似是它们将两个破裂的大陆牵绊着,不叫它分开。白面圣在前面看不真切,清风又是一个劲儿的催促,他几次不注意撞在了根藤网上。赤羽只好让他们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后,莫要胡乱穿行。 黑暗放慢了时间,不知行了多久,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闪着几个光点,赤羽提醒清风道:“前面应该是采药的白元弟子,我们躲着些,再向下沉一沉。”清风早已厌倦了这黑漆漆的场景,没等赤羽说完,便拍着白面圣的大腿,急速向下蹿飞。他们又向下降了许久,只待周遭空气变得阴冷潮湿,两侧总能听见叮咚水滴之声,一股淡淡的腥臭气弥漫着。赤羽提起警觉,嘱咐两人道:“注意着些,这气味有些古怪。”白面圣狠狠地点了点头,却没人看得见,当然也看不见,沉睡了几个月的三只眼睛缓缓地睁了睁,见红光耀目便又迅速的闭上了。 他们本以为甩掉了那几个白色光点,但没想到他们见赤羽红光躲着他们向下飞去,便紧随着也向下沉来,此时四周已完全黑了,若不是有赤羽的真气照着些亮光,绝看不见任何东西。因此那几个白色光点格外分明,赤羽本想再往下沉一些,或者飞得快些甩掉他们,但此时的白面圣已在清风的催促下,转头迎上去了,赤羽想叫住他,已来不及了,很快,白色光亮便消失不见了,本就腥臭的气息又多了几分新鲜的血腥味。 他两个回来,赤羽无奈训道:“躲着些便是,何必伤他性命。” 清风道:“还是这样简单些。”说完拍了拍白面圣的膝盖,向前飞去。他们两个修为不够,没法用真气照亮,但赤羽惊奇地发现,方才还因看不清而多次被根藤盘住的白面圣,此刻却似乎能看得见了,几次精准躲过了从崖壁伸展出来的石刺。 又行了不知多久,清风再次厌倦了千篇一律的黑暗和经过飞瀑时飞溅来的水滴,昏昏地有些犯困。突然,他觉得背后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了一下,以为是白面圣作怪,便拍一拍他,说道:“休闹。”白面圣没有回应,接着又点了点他。清风有些恼了,大声骂道:“不要再闹了。”赤羽在前面听见了,问道:“怎么……”说着转过身,话只说了一半便呆住了。赫然看见一条黑到发亮的蛇型物什正盘在白面圣腿上,嘴巴占了大半的脑袋正缓缓探向清风身后。他刚想提醒,又怕惊了那物,情急下伤了清风。只能悄悄靠近白面圣耳旁,道:“你腿上有条黑蛇,当心些。”白面圣仍不答话,赤羽没有多想便收了光亮,悄悄落在清风身旁。清风茫然问道:“师父怎么收了光?我们看不清了。” 赤羽不答话,一道真气贴着清风后背打出,再亮起光,见那物脑袋已被削掉了,软塌塌趴在清风肩膀上。清风吓了一跳,道:“什么东西?”伸手去够,忽见那物又腾起来,抬着断裂开的身子,向清风喷出一股黑色浆液,恰落在他手上,清风啊呀一声惨叫,赤羽一把拽过那物,甩了出去,看看清风的手,那浆液竟似滴在沙土上的水一样,顺着他的毛孔,慢慢融进了他的血脉里。赤羽大惊,想要施救,探遍了血脉都未找出半点异样,只是在腕子上留下一颗黑痣,待了半天见清风也没什么反应,便稍稍放了心,看来未必是有毒的。他对白面圣说道:“你注意些清风,若有什么不适立刻告诉我。”说完又运转真气,照着光亮在前面引路。 经过刚才一场意外,赤羽有了些警惕,看来这底下不止有药材,还极有可能有上面没见过的异兽,于是他不多时便回过头看看两人,以防再被偷袭。 他们飞着,突然听到白面圣痛苦地哼了一声,清风抬头问道:“累了吗?”白面圣努力摇了摇头,但清风看不见,又问了一声:“是哪里不熨帖吗?”白面圣只是哼了一声仍是不答。清风警觉起来,运转真气,松开手,飞向赤羽身边,轻声道:“白面圣有些反常。”赤羽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震惊到了,刚想回头,清风却提醒道:“不要惊动了他。”此时只听身后一阵邪魅的笑声,令他两个不寒而栗。赤羽忙转身,见白面圣脑袋转了半圈,一副紫色面孔正诡异地笑着,随即一个闪身,钻进崖壁上的瀑布中。 赤羽急速向前,丢下一句:“快上去。”也钻进水中去了。没想到,这瀑布后面是个极开阔的山洞,一阵阵阴风吹来,让他浑身寒毛竖立。 清风在外面只停顿了片刻,哪里肯上去,也一个纵身钻进了瀑布中。赤羽见他进来,道:“我不是让你上去吗,怎么又跟进来?” 清风道:“我明明刚给他吃过药,紫面兽怎么突然醒了呢。” 赤羽道:“刚才我就发现他眼睛能看得见,且一直不答话,想必是此处环境对他产生了刺激,唤醒了青面鬼和紫面兽。”说着,运转真气,把周遭都照亮了,本以为能照得完全了,没想到这山洞十分开阔,周遭仍是一片漆黑,并不见石壁。他们小心翼翼向前走着,除了水滴和他们的喘息再听不见别的声音,赤羽的光亮之外仍是更无尽的黑暗,而他们身后,红光划过后,黑暗又迅速涌上来。 清风道:“怎么像个地道似的,没有尽头。幸亏是紫面兽,若是那个青面鬼,钻到石头里去,找都没处找。”说完,忽然感觉腕子上被一阵刺痛,借着赤羽身上的光亮靠近了看看,那颗黑痣上面不知什么时候竟长出一撮黑毛来。他怕赤羽担心,便忍着疼没有声张。 突然,赤羽一把抓住它,捂住他的嘴巴,叫他屏住呼吸。他才听见前方不远处竟有人声。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一个道:“他们都是好心。”一个道:“好心?你知道一直昏睡是什么感受吗?”他们断定必是白面圣和紫面兽,便收了真气,静悄悄地向声音来处摸索。越是靠得近了越听得真切。紫面兽说道:“我们好容易脱了身,就不要回去受罪了。”这时又听见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正是正是,我引你们回去,见一见族人。” 赤羽听他们要走,运足了真气,一个疾驰,闪到三面怪跟前,只见一个体型更大的三面怪矗在旁边,被赤羽的红光吓了一跳,呆滞片刻后急忙转身,跳进石壁中了。紫面兽也想跑,但他哪里逃得过赤羽,被他飞起来揪住头发,一掌打在面门上。紫面兽登时发出一声惨叫,硕大的身躯向后趔趄,险些倒了。赤羽又紧上前打了一下,紫面兽再也禁不住,呼通一声倒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被赤羽祭出一把红剑抵住了脖子。 紫面兽求饶道:“请师叔饶命。”清风赶上来,从他发辫上解下个包袱,掏出药丸来塞进了他嘴巴里。扳过脑袋看看青面鬼,只见他皱了皱眉,觑着仅剩的那只眼睛看了看清风。清风掰开他的嘴巴,丢了一颗药丸进去。 赤羽输了些真气给他们,白面圣长出一口气,道:“多谢师叔搭救。” 赤羽问道:“他们两个怎么会突然醒了?” 白面圣道:“我也不知,从进了这一层我便迷迷糊糊的,觉得身体渐渐不受控制,想要叫你们,又发不出声音。” 赤羽又问:“刚才那个是谁?看身形比你还要高大。” 白面圣道:“他说是我们族人,要带我们回去。” 赤羽又问:“这黑漆漆的,你怎么看得见?” 白面圣道:“我也不知道,起先一段是看不见,到了这里,便如白昼一般,什么都看得真切了。” “方才他怎么说?”清风问道。 白面圣道:“他说我们族中还有四五百人,就在这崖洞深处,方才感应到我,便发信号给紫面兽,要他从此处进来。” 正说着,只听远处一阵奔腾之声,白面圣转头看了看,说道:“他们来了。” 第49章 兽人族 嗵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绵密,清风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白面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轻松,我来应付。”赤羽悄悄收紧内丹,一股真气蓄势待发,以防万一。霎时,一群体型比白面圣还要高大许多的三面怪奔至眼前,还有几个悄无声息地从石壁里现出身来。一个最高大的、几乎要比白面圣大出一倍的三面怪拨开众人,来到赤羽等人眼前。他的脑袋几乎要顶在洞顶了。看了看三人,最终将目光落在白面圣身上。 白面圣向前迈出一步,将赤羽和清风挡在身后,抬头说道:“他们是我的恩人。” 那巨大的怪物露着一副紫面孔,像一个大号的紫面兽,只是多了两只长长的獠牙。他抽动鼻子嗅了嗅气息,开口说道:“就是他们把你偷走的吧?” 白面圣道:“不是,他们才遇见我不久,此前并没见过。” 那大怪伸出手,撩起白面圣的头发,见另两副面孔都闭着眼睛,在鼻下探探仍有气息,又见青面鬼的一只眼睛瞎了,两副獠牙也都不见了,怒道:“是他们干的吗?” 清风昂首挺胸,扬起短刀说道:“是小爷干的,你待怎样?” 大怪忽的俯下身子,张开大口,从巨大的身躯里发出一声怒吼,整个山洞都被震得颤抖起来。清风举刀要刺,被赤羽一把按住了。白面圣拦着他两个,解释道:“不是有意的。” 大怪道:“让你这白面孔当值就没有过好事情。”将中间两指点在紫面兽额头,嘴里念个诀,少顷,紫面兽竟又睁开了眼睛。大怪问道:“你来说,这两个人果真是你恩人吗?”紫面兽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见赤羽和清风躲在自己身后,再看看大怪那边站了许多摩拳擦掌的同类,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来搭救自己的,只愣了片刻便赶紧说道:“是他们抓住了我,刺瞎了青面的眼睛,割了我们的獠牙,还给我们喂了迷药,不让我们醒来,快快拿住他两个。” 那大怪听紫面兽说得凄惨,抬起手来,反掌拍向两人。赤羽气运双足,拽起清风向后一踪,白面圣抬起胳膊去挡,哪里抵挡得住,被那凌厉的劲力拍在地上,臂骨咔嚓一声脆响,想是已经断了。大怪一掌没拍到赤羽,怒火更盛,嘶吼一声,身后和两侧的那些三面怪都龇起獠牙,张开手去扑他们。几欲近身时,赤羽放出一道真气,腾地一声将几只大怪弹飞,紧接着,祭出一把泛着红光的气剑,浮在胸前。那些怪物一时不敢近前。大怪见之大惊,问道:“你是修真的?”白面圣躺在地上,明明很痛苦,却挣扎着答道:“他是我的师叔。” 大怪又问紫面兽:“你果真拜了他?”紫面兽道:“是白面拜的,我没有。” 大怪又问:“你也学了玄修之道?” 白面圣抢着道:“我眼看就要丹成了,师父说我极有天赋。” 大怪问赤羽道:“你的修为如何?” 清风抢着道:“我师父乃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你要试一试吗?” 大怪又问紫面兽:“他修为如何?” 紫面兽道:“倒是颇有些修为。” 赤羽见这大怪态度稍缓,想是其中必有蹊跷,便说道:“白面圣是个修真的好苗子,若就此放弃了,着实可惜。” 没想到那大怪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误会误会,我们当年送他出去就是为了让他修习功法的,几十年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今日突然回来了,以为是被你劫持了。” 清风见他一会儿怒一会儿笑,反复无常,便不耐烦地道:“要打便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赤羽见他态度转变,便收了防备,说道:“我们相识不久,并不知其中缘故。” 那大怪道:“我族起先也在地面上,并不在这里生活,只是修真练道的越来越多,占了我们栖息地,势将我族人赶尽杀绝。别看我们块头很大,比起你们这些修道之士仍是毫无招架之力。因此,我们躲到这里之后,便一直想送一些后辈出去,跟着你们玄修,但,我们天生古怪,被人视作怪胎,哪有人愿意收在门下。大概七十年前,突然闯入一个着金甲的人,我见他颇有些修为,且为人爽朗,便交给他十多个孩子,没想到,这一去便再无音讯,直到三十年后才逃回一个来,说是那人将他们带到山里,并不教他们玄修之道,而是将他们圈禁起来,每日叫他们排练阵法,叫什么灵兽阵。至于其他孩子,再没见过了。今日终于感应到一个,我们便召集人手,来与你理论理论,没想到竟是恩人。” 赤羽知道那段历史,七八十年前皇族无道,天下四处揭竿而起,他在军中时便听闻普一派专人四处搜寻奇灵异兽,用来炼化阵法,想必其族也是受害者之一。一面听着想着,一面上前查看了白面圣的伤势,帮他输了些真气,止了疼,并嘱咐道:“莫要随意乱动,防止落成终身残疾。” 大怪见他对白面圣如此体贴,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们之所以紫面轮值,是因为我们常年住在洞地暗湖里,也没法招待你们。”说着,转了转脑袋,换成了白面人脸。 清风道:“不必招待,我们还有急务在身,放我们走吧。” 大怪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只是他……”手指了指断了一只胳膊的白面圣,道:“你们不要带走了吧。” 众人一愣,清风道:“他是我的朋友,为何不让我们带走?” 大怪却从身后拽出两个小一些的三面怪,道:“倒不是要强留他,我的意思是,他已被折腾得断胳膊断牙、少皮无毛的了,不甚美观,还是另选两个吧。” 赤羽却道:“还是让他自己做决定吧。”说完,望向白面圣。 白面圣自幼便离了族群,虽有血脉牵扯,但并没什么留恋之情,也没什么迟疑,便说道:“我愿意继续跟着师叔修行。” 赤羽对大怪道:“我还是带上他吧,至于他们两个,等再长大一些,你带着他们到绝崖来找我,或叫白面圣来接你们,可好?” 大怪听他这般说,更放了心,道:“你是个实在人,听你的。”寒暄一阵后,那些三面怪便将他们送至洞口。大怪嘱咐白面圣道:“你要好生修道,为族人争一口气来。” 紫面怪面露难色,他有些犹豫,又想脱离了赤羽他们,又不愿意回到这昏暗之地,因此犹疑不决。清风见他这般模样,便指着那副面孔,问大怪:“如何才能让他闭嘴?” 大怪道:“我们生来有三副面孔、三副心肠,但随着年纪增长和族群教化,另外两副心肠会逐渐消失,变成三面一心,他虽有百余岁了,但对我族类而言尚属少年,因此仍是三面三心或是三面两心,若是教化得好,他便慢慢趋于白心,若是教化不好,恐怕白心渐失,变成一副坏心肠了。他前面几十年想是历经坎坷磨难,因此恶的一面盛一些。” 清风点头道:“原来如此。”又抚了抚白面圣的小腿,道:“看来今后要多教你些仁义礼智信的经学了。”说罢,三人告辞,正欲飞身出去,却又被那三面怪首领叫住,道:“进洞之前,小哥是否遇见过一种黑蛇?”赤羽心惊,忙答道:“是遇见一条黑蛇,被我砍作两段,阁下如何得知?” 那怪上前拽起清风的胳膊,摊开手掌,赫然见一丛黑毛如钢针般长出来,指尖轻划过时,便挺得笔直,似要迎敌。赤羽大惊,忙问道:“这是何物?”那怪道:“此蛇久生于地下,唤作大头黑哨,异常阴毒,我族人深受其苦。” 赤羽大惊失色,忙问道:“可有法医治吗?” 那怪翻转着看了看清风的手臂,道:“亏你是个玄修之人,对这毒素还有些抵抗,且中毒不久,还能有救。”说着,要过清风的短刀,在刀尖缠上一层麻布,向墙壁上猛地一挥,擦出一团火苗来,抖一抖燃得旺盛,用短刀挑了,在他手掌上方不停晃动。不多时,只见原本蔓延到臂弯处的黑色慢慢向掌心汇聚,直至全部会在那黑毛之中,似射箭一般飞入火光之中,化作一缕黑烟,霎时消散了。清风摸了摸掌心,竟恢复如初。 大怪道:“此物最喜火热,在黑夜中辨别活物靠得也是你的体温。”清风一改散漫的态度,真诚地向大怪道了谢,笑着道:“我只当拔了刺便好,没想到这般麻烦,险些害了自己性命。” 大怪道:“黑刚毛只是其苗,根在肌肤骨骼之下已慢慢滋生了,拔出来反倒破了它的系统,使毒素外泄。”赤羽闻言,也心生庆幸,如今两厢都欠着恩情,自然便又亲上几分。再三道谢之后,便带着两个弟子纵身出了瀑布,又回到了深沟里。这次,赤羽也不必浪费真气照亮了,跟在白面圣后面,听着他的声音向前行进。不久,左边响起巨大轰鸣声,像是水柱撞击到石壁上,然后四处飞溅。赤羽问道:“是飞瀑吗?” 白面圣道:“是飞瀑,好大一个飞瀑,足有十数里宽阔。” 清风道:“这后面兴许又有什么深坑大洞的,再突然跳出几个大怪物。”这么说着,却有些兴奋,拍了拍白面圣道:“不如我们进去看一看吧。” 赤羽道:“莫要节外生枝了,快些赶路。”清风极不情愿,只能跟着白面圣和赤羽继续向前飞。不久,又问赤羽:“师傅,你可曾到过这深沟底下吗?” 赤羽道:“莫说底下,就是这一层我也是第一次到。” 清风打趣道:“这底下崎岖诡异,你们这些高人怎么就进来看看呢?万一有个典籍秘方之类的,岂不美哉。” 赤羽笑道:“你当是鬼怪方志吗?我们玄修之人,最喜的是刚劲隽秀之地,像这种黑暗阴冷的坑洞,多藏污纳垢,若不是迫不得已有哪些高人肯来呢?” 清风又拍一拍白面圣,道:“听见了吗?师父说你们族人是污垢。” 紫面兽却抢着说道:“你们才是污垢,除了哄骗就是施暴,没有半点底线原则。” 清风道:“这会子倒把你给忘了。”往上一踪,跳到他肩膀上,解下包袱,又给他喂了一颗药丸,不多时,紫面兽便沉沉睡去了。 他们又飞了多时,白面圣道:“前面是个斜坡,好似要到了。”赤羽道:“那就升上去吧。”三人便一边防备着白元弟子,一边缓缓升了上去。出了深沟,又向北行不足百里,就是绝崖。他们正欲进山时,见东面天空上密密麻麻飞来了许多人,赤羽道一声“不好!”便谴清风快去绝崖顶上找叶一剑报信,自己则带着白面圣躲进了山林里。 第50章 再战 眼下的形势,明面上是白元同晋王两家明抢,但实际却是白元同黑刹之间的暗夺,因此晋王在将自己地盘扩展了一倍之后,便转向黑刹周围,没想到白元进展神速,虽然没抢下多少地方,却在晋王与黑刹两家之间拉起了一条狭长的隔离带,形成了白元“凸”字型的疆域。如此形势对白元而言,从好处看,是将两个对手隔离开,使他首尾不能相顾,从坏处看,却是自己伸出去的一只手夹在了他两家无意间拼成的闸刀之下,随时都有被砍掉的危险。但眼下,最难受的却是黄岐山人,两大肱股之臣都被隔绝在外,自己成了旧皇宫里的孤家寡人,眼睁睁看着西南方还有大块空地,却无法出手,怎能不心急如焚呢。而白松,北征遇阻或者说做了样子向白崇一交代之后,便急不可耐地将目标转向党项以南、白元以北的区域,那里地处边陲,又夹在两大门派之间,乃是退无可退、极容易攻取的。于是,他和白梧两人带领着几百名弟子,浩浩荡荡地杀向绝崖。只是他不知道,心急如焚的黄岐极擅长探听消息和通风报信,山阳将北境遇袭兵败的前后经过向他禀报之后,他便着手调查这个从天而降的火神,没多久便查清了他的动向,正是从他西南脚下的绝崖出发,一路沿海岸北上的赤羽,他又命人去绝崖探实了,确是穿着新党服饰。于是,他调令山阳、河阴回撤,前去征讨,但他两个屡次试探都过不了白元之地,后又他探听白松他们正调集弟子,欲征绝崖。以他的秉性和为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怎么能便宜了别人呢?于是他便给北境的古月送了一封信——告诉他绝崖即将遇袭,请速去救援。 收到信的古月不敢确认消息是否属实,主要是不敢相信黄岐的为人。这等两面三刀之人怎么会无端向他示好,将这等机密事平白告诉他呢?却又不敢放任不管,于是便叫周毋庸、布道、隆多他们商量。古月将信交给他们传看,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 古月道:“不知消息是否属实。”说完看了看周毋庸。 周毋庸不言,布道却抢着说道:“这等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前赤羽师兄可能还在路上,若此时遇袭,恐怕会凶多吉少。” 隆多道:“话虽如此说,但若倾力去救又会造成我方空虚,白元和晋王两边都虎视眈眈,恐怕到时首尾不能相顾。” 古月道:“怕的就是这个。救是一定要救的,只是我们要定好以什么方式去救,由谁去救。”说完,又看了看周毋庸。 周毋庸听他表态“一定要救”,这才放了心,便说道:“我去吧。” 古月眉头展平,嘴上却道:“此去有些艰险,到底谁去,我们再定,若是走得开,我去最好。” 周毋庸道:“还是我去吧,师父若是走了,这边群龙无首,也会面临极大危险,不能顾彼失此。” 他们正说着,有弟子来报:“外面有两个白元派的人来求见。” 几个人大惊,赶紧起身向外观看,只听见一个大喇喇地道:“我们不是白元的,你告诉师父,我叫惠灵公。”古月听见“救兵”到了,大喜,他从没觉得“惠灵公”三个字竟然如此顺耳。赶紧招呼弟子:“叫他们进来。”自己则带着三人出门迎接。更让他惊喜的是,站在惠灵公身旁的那人竟然是失踪已久的石三,心里暗道:“真是天助我也!” 几人寒暄了数番,又彼此交代了些近况,古月便问石三:“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惠灵公却抢着道:“是白元派的白灵儿告诉我们的。” 古月一惊,问道:“你们怎么与她还有瓜葛?” 石三便将前后经过同古月说了,又道:“她也是听白元内传说,扶凌子和达山死在大师手下,白崇一本欲倾巢来袭,后不知怎的又作罢了。” 这一句惊得古月出了一身冷汗,道:“不知他还会不会来。” 石三道:“听白灵儿的意思是不会来了,可能有些顾虑。”又笑道:“我们本就隐居白元之侧,平日里便备下了些白元派的服饰,不成想今日用上了。” 惠灵公补充道:“这身衣服真是好用,我们从大关城出发,一路北上,竟无半点阻拦。” 他两个说着,古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神游离,似有什么心事。石三见他这般模样,便问道:“大师是有什么心事吗?为何怏怏不快。” 古月便将信交给他,石三看了,问道:“是谁在绝崖?” 周毋庸道:“赤羽和叶一剑。” 石三腾地站起来道:“当速去救。” 古月道:“我们也正急此事,若我们三个都去了,此地必然空虚,几次三番地遇袭,已经被打怕了。” 石三道:“我去吧。” 惠灵公也站起来道:“我也去。” 古月道:“你们两个刚到,怎么好再劳顿呢。” 石三道:“我们两个穿着白元的衣服,才好行事。” 周毋庸道:“我也同你们一起前去吧,不到万不得已你们不能出手,毕竟身在白元后方,若是暴露了,恐怕三岔岭的一众生灵又要遭殃。” 石三同周毋庸是第一次见,便对这个性格沉稳的性子吸引了,心里莫名生出些好感,点头道:“也罢!” 周毋庸令弟子照着石三的衣服给自己也赶制了一套。三人便大摇大摆地从北境出发,一路向南飞去,经过无间岭时,见其上楼台馆阁分外雄壮,已完全没了当日的影子。周毋庸只看了一眼,便勾起了往日的点滴和对那些朝夕相处弟子们的缅怀。惠灵公对石三道:“当日我们都是来投奔毋庸的,若不是被我们祸及了,他现在还稳做他的山大王呢。”石三不住地与他递眼色,他只是看不见,自顾自地说着:“师傅这人有时太过霸道,有时又极柔弱,而且他正弄反了,对自己人霸道,对外人柔弱。跟他修习时怎么没看出他是这样的人。” 石三道:“休要胡说了,我们赶路吧。”惠灵公虽然话不中听,却道出了两人想说不敢说的话。 又飞了不多时,便看见前方乌压压一片人影攒动。周毋庸道:“前面恐怕就是了。”两人点点头。 惠灵公问道:“我们怎么办?” 石三道:“我们不妨混进去,等列阵时再瞅准机会,从背后给他一击。” 周毋庸道:“此计甚好!只是你两个还是到下面躲一躲,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石三点点头,便带着惠灵公放低了身子,在密林间穿行,而周毋庸则快速融进白元人群。 绝崖顶上,叶一剑同清风凌空傲然而立,面对着浩浩荡荡赶来的百千人众,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绝不低头的架势。俄而,白松、白梧赶到了,见只有叶一剑只身一人,笑着问道:“还需我动手吗?” 叶一剑一脸正气,并不搭话,凭空祭出一把巨剑——一上来就展现出必死的决心。 白松一怔,旋即笑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一程。”手一挥,身后的弟子摆开了,绕着白松、白梧两个,迅速组成一个巨的圆球,霎时间,天地变色,乌云从四方汇聚而来,雷声在浓重的乌云深处轰隆隆地滚动。 叶一剑又感受到了那种威压,但比上次弱了不少,他的真气只是波动,并没有出现逆转的迹象。眼下情形容不得他多想,大喝一声,擎起巨剑向圆球飞刺过去。 白松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不识时务的东西。”随手一招,一道闪光冲破乌云,劈向叶一剑。叶一剑身体急速转腾,躲过一击,稳住身形后再度发起冲击。白松手掌翻动,那球体霎时光芒大盛,一道道若游丝、若水波的闪电凝聚起来,最终随着白松手指,一道光芒瞬间成型像水柱般,源源不断地向叶一剑射出。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技巧都是徒劳。若是这一击打中了,叶一剑必死无疑。 叶一剑不敢触碰,左右腾挪躲闪着。后面的清风杵在原地,急吼吼地道:“师父怎么还不出手。”这时,那球体的一角却突然乱了,弟子们不知怎得三三两两往下掉落了,光柱就这么突然断了。 白松和白梧大惊,回头看时,却发现一名弟子正手持气剑,在波月阵中左冲右突,击杀了许多弟子,更远处的见状赶紧躲避,因此,阵型霎时彻底乱了。 白松白梧赶紧转身向他发出一击,却被他轻松躲过了。很明显,此人的修为极高,不在他们之下。正为难间,身后的叶一剑抓住机会,仍擎着剑向他们砍来。两面夹击之下,二人仍不慌乱,先是合力接住了叶一剑一击,又由白松转身向周毋庸发起攻击,渐渐稳住了阵脚,弟子们也是久经战阵的,渐渐分成了两拨,分别向两人围拢过来,新的波月阵眼看就要结成了,周毋庸和叶一剑都拼尽了全力应付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石三他们出面。 白松和白梧长舒一口气,阵外都招架不住,把你围在阵中哪还有什么活路。正当此时,下面山林里却突然照起一道红芒,将半个山都映红了,随即向天上飞去,在两个战阵之间穿插,再次打破了几欲成型的波月阵。 白松和白梧方寸大乱,已知绝无胜算可言了,撇下那些弟子,转身向东面飞逃。 第51章 协议 千余众白元弟子分别将周毋庸、赤羽、叶一剑三人围起来,为白松和白梧撤逃争取时间。两人钻个空子,向东面飞撤,好在周毋庸等人心善至极,不忍杀生,一个个收拾起来很费了些时间。眼看两人就要逃出升天了,正要松口气,却突然从下方蹿上两个人来,着白元服饰,二人以为同是逃出来的,便不在意,没想到待临近时都祭出了武器。 石三和惠灵公躲在山林里见胜局已定,本不欲参战,没想到两个老家伙竟然舍得撇下这么多弟子私逃,情急之下只能上前拦住去路了。 白松两个赶忙祭起真气防护,却被二人猛烈一击撞飞出去。白松、白梧岂非等闲之辈,只消片刻便稳住了身形,远远看着两个人,心道:“若等后方三个人脱身了,更是插翅难逃。”便不再纠缠,借势向上蹿飞。惠灵公性子急,见他们又要跑,拉满弓,连射数发飞箭,阻断了其逃跑路线,接着纵身赶上,挡在他们前面。 白松大怒,喝问道:“你两个是谁门下的弟子,怎么挡着我们去路?” 惠灵公刚想说话,却被石三抢了先,道:“两位师叔怎忍心撇下我们师兄弟?”惠灵公投来赞许的眼神,心里感叹道:“还是你小子有招。” 白松道:“你们修为不弱,先去接应,我们去去便来。”说完又要夺路而逃。 石三向惠灵公使个眼神,叫他同自己一人一个缠住老家伙。惠灵公会意,喊一句:“老东西,还想跑?”便向白梧撞去。石三也叫一声:“师叔,失礼了。”闪身挡住了白松去路。 若是平日里一对一地缠斗,石三和惠灵公未必是他两个的对手,但眼下他两个士气上占尽了上风,又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只要拖住其身便是胜局。白松两人恰与之相反,前有拦截后有追兵,越是一心要逃出困局,越是慌乱,越是慌乱越难速战速决,就这样,四个人分两个战场,缠斗起来。后方的周毋庸三人见两个长老被拦住,便放了心,越战越勇,不一时就解决了那些弟子,一个个把他们击落下去,清风和白面圣在下面接着,带着师弟们,死得且丢开不管,活得便一个个都捆起来。 周毋庸、赤羽、叶一剑三个赶上白松、白梧,同石三、惠灵公把他们围拢起来,只用了一会儿功夫,便将二人压制住,很费了些功夫才拿住了。 将这些俘虏点住了,押在白面圣的大殿里,一个个清点,共战死三十多人,活捉了八百多人。惠灵公大喜,道:“干脆把他们也都喀嚓了了事。” 白松见这个白元弟子如此狠心,骂道:“你个叛徒,怎么做出卖主求荣的事来?” 惠灵公不怒反笑,回道:“可见你真是老糊涂了,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执意把我当作你的弟子。”又指了指周毋庸道:“你会不会也把这位当作你门下弟子了吧?”白松仔细看了看,觉得面熟。惠灵公提醒道:“你占了人家的地盘,杀光了人家的弟子,你说,该不该将你处死?”又指了指石三,道:“再看看这位,你把人家一家老小、乡里乡亲都给屠尽了,不会也以为他是你的弟子吧?”拍了拍胸脯道:“这里面我对你是最仁慈的,只想结果了你们性命,给你们来个了断,换作他们,哪一个不想生啖你肉、饮你血、扒你皮、抽你筋,将你们这些斯文败类一个个挫骨扬灰?”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将那些白元弟子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直以为这是对他们的审判。 他还要说,却被石三拦住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对石三已经产生了仰慕之情,没想到这小子看似嘴上无毛,办事却十分牢靠,讲起道理来也头头是道,待人接物更是有礼有礼有节,特别是在修为上,起初不及自己,只几个月时间,隐隐地便蹿升到自己之上了,霍卢国那三个不在,石三便成了自己的榜样。所以,石三拦着自己自有他的道理,他会言听计从,别人不行。 石三对白松、白梧说道:“我们本无意与白元为敌,也无力与白元为敌,奈何你们步步紧逼,险些将我新党灭了门,我辈不得不同仇敌忾、不得不以暴制暴、不得不尽全力抵挡。今日你们失足落入我手,本应像师兄说的那样将你们杀之而后快,但念及同门之情、同胞之情、同种之情,我等又做不出惨绝之事来。”说着,与周毋庸、赤羽、叶一剑对视一眼,继续道:“我等会放你们回去。”白松、白梧听到这一句,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石三继续说道:“只是,有一个条件。” 白松问道:“什么条件?” 周毋庸道:“只希望你我两家达成一个意向,从此以后互不侵犯,若答应,我们便放了你们,若不答应……” 赤羽道:“若不答应,就让白崇一替你们收尸吧。” 这个条件对于白元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疆域之大,足以称霸天下,并不在乎这一城一地的得失,只是,若就此签订城下之盟,脸面上挂不住,白崇一未必能答应,但眼下为了稳住他们,白松未有任何犹疑便说道:“这有何难,白元答应,从此之后再不来侵扰你们。” 叶一剑笑道:“哪里是这么轻易就糊弄过关的。” 白松道:“那要怎样?” 石三道:“自然是让白崇一宗主布告天下,若违誓言,愿受天下人屠戮。” 白松有些犹豫,道:“如今都被你擒住了,怎么回去禀报,不如放我们回去后,两家坐下来好好商定。” 石三放开一名弟子,道:“刚才的话你听清了吗?速速回去向白崇一禀报,若三日内还没有答复或是意图耍什么花样,那就等着替他们收尸吧。”那弟子唯唯诺诺地领命跑了。 石三命弟子将他们击昏后,尽数用麻袋装起来,与众人商量道:“想必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我们要留好后手,不如将一部分人秘密运到北境去,以防在这里被他一锅端了。” 赤羽道:“再将一部分运到东山,伯舍和季布在那里站稳了脚。” 周毋庸道:“这么多人,单是羁押就存在很大风险,万一路途中出现问题,或被劫持或有个闪失死了个把弟子,都于我们不利。” 石三道:“倒也不必尽数都运过去,这里面有分量的无非就是这两个长老,只将他两个分到两地,这里只留下这些弟子便是了,如此一来,我们三方都有了筹码。” 赤羽道:“我带一个去东山。” 周毋庸道:“我带一个回北境去。” 叶一剑道:“我守着这些弟子。” 石三道:“我出面与他们交涉。” 惠灵公问道:“那我干些什么?” 石三怕他跟着自己又惹出事端来,一时有些犯难,这时赤羽站出来道:“你可曾去过东山?”惠灵公摇摇头。赤羽道:“那烦你陪我走一趟。” 惠灵公极不情愿,看了一眼石三,问道:“难道我是个多余的吗?我不去。” 石三道:“不然你就回三岔岭去吧,你我出来得紧急,许多事情都没有交代,再者,也便于你去大关城打探一些动向,好让我们提前有个准备。” 惠灵公仍有些不太情愿,但又觉得石三的安排确实更周全些,便怏怏地答应了。没想到,他刚一落地,就有人过来找他了,准确地说,是来找石三的,这人便是白元五长老白灵儿。 白灵儿见石三不在,转身要走,被惠灵公叫住了,道:“你眼里怎么只有石三?当初放你走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白灵儿问道:“是你们抓了我二师叔和七师叔吗?” 惠灵公有些得意的道:“那是自然,你那两位师叔不经打,还没发力他们就跪地求饶了。” 白灵儿道:“还是把他放了吧,宗主要去亲征了,到时恐怕你们会有麻烦。”说完,腾起身来走了。 惠灵公愤愤地冲她远去的背影喊道:“那就放马过来吧!” 翌日,绝崖上空突然凭空现出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那些弟子,包括清风、白面圣,欲上前询问,远远的竟身如筛糠,手脚、口舌均不受控制——白元宗主的气势竟如此之强。 石三也感受到了这如山如海般的压迫感,但他强运真气仍能稳得住身形,恐怕这位白元宗主还没有尽全力。 白崇一见眼前这个少年着浅蓝色道袍,胸前印着两个大字——“新党”。看年纪也不过是个寻常弟子,没想到在他的威压之下竟能保持翩翩气度,不免心生几分赞赏,问道:“怎么就你一个?” 石三道:“我一个足矣!” 白崇一不禁哂笑道:“足以干什么?除掉我吗?” 石三也附和着笑道:“新党在白元面前如新生赤子,何德何能与当世枭雄相抗衡,苟且偷生罢了。” 白崇一一愣,正色道:“既然如此,怎敢劫持我两个长老和许多弟子?” 石三也正色道:“无他,为求生而绝后患耳!” 白崇一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石三,一股更强劲的真气从身体里腾出,震得整个绝崖连带着高大无比的后殿都在微微摇晃。石三面露痛苦之色,依旧强撑着,断断续续地道:“宗主是来耍威风的吗?” 白崇一听他如此说,反而转怒为笑道:“你不怕我将你这新党给灭了?” 石三道:“世上最难扑灭的绝不是山林大火,而是辽阔草原上的星星之火,难在你找不到、灭不完,随风一荡,便成燎原之势。” 白崇一笑道:“你所说的无非是北境嘛,想必此时他们已将白松长老接回去了。你若是识时务的,便把其他弟子交出来,我送你个痛快。” 石三艰难地起身,将他领进了偏房。那些弟子都捆在一处,喂了迷药,沉睡着,白崇一随手一挥,便尽数醒了,又一挥手,解了他们的绳子,那些弟子鱼贯而出,一个个飘在天上,列成阵势。却独不见白梧。 石三道:“这些弟子你带回去吧,我随后会将白梧的尸体也发送过去。” 白崇一大惊,自己纵横许多年,竟被一个毛头小子耍了,强忍怒火道:“你待怎样?” 石三盯着白崇一,一字一顿地说道:“唯求生耳!” 两日后,白崇一昭告天下,与新党世代交好,若有敢与之为敌者,视同与白元决裂。 新党,终于挺过了干旱、风暴、沙尘、霜雪及这世间能想见的一切艰难苦难,孤零零地飘荡着,靠着最坚韧的秉性,安然着陆、落地而生。等待它的,将是更茁壮的成长,也是更艰难的修行。 第52章 复归 白元派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门派,随便贴出几句告示便能给一个门派撑起一把保护伞,让它十多年不受风雨侵扰。十年来,新党内外平安祥和,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第一件是招收了许多弟子。有了白元的庇佑,再加上周毋庸、赤羽、伯舍等几人的仁慈,新党的大门始终敞开着,每天来拜谒的人络绎不绝,一时北方三地门内弟子充盈、人头攒动,从千余人扩展到了数万人。第二件事便是修为飞速增进。没了外界干扰,又少了许多应酬,在镜修的加持下,众人的修为都有了长足进步,尤其是三岔岭的石三,他本就天资过人,加上他隐居白元核心,平日里足不出户,像闭关似的,整日在镜中流连,至今已到了饰镜末期,眼看即将成镜。而岭上的一切事务,都交给媃儿打理,她本就没有玄修的天分,更无意做什么救世主,只愿安安稳稳的,不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倒也并非完全没有进益,她的驭念之术已经到了读念阶段,能够知晓一般人的往今之念。第三件便是后辈才俊如雨后春笋。四处据所皆有几位天资不错、进展神速的弟子,这其中,尤以赤羽门下的清风、叶一剑门下的白面圣,周毋庸门下的乌力罕、阿尔木,伯舍、季布门下的东方云起、章四,石三、惠灵公门下的朱童、有金、陆压子最是拔尖,除了后三位不便抛头露面外,其他几个倒是名声在外,尤其是清风和白面圣,算是入门最早,成就最高者。第四件事,虽然看似不大,却这几件事中分量最重的,那便是,曾在低谷时离开的三个霍卢国国师博文、利德、仇牧,在听说他们“扶持”的新党竟然逃过一劫、死而复生,且同白元、晋王、黑刹这些名门大派的周旋之间屡次占尽上风之后,便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恢复了同古月之间的联系。在古月的一再极力邀请之下,他们再次粉墨登场了。这三个活宝的第一次出现,险些让孕育中的新党胎死腹中,这次的出现又会搅动起什么样的风雨,荡起什么样的飘摇呢? 对于三人的复出,新党内存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一边是以赤羽为代表的反对派,另一边是以古月为代表的迎合派,至于曾经的拥趸,在跟石三朝夕相处了十多年后,已经彻底转投到石三麾下,对三人的再次出现已看得十分淡了,反而对于他们曾经撇下众人逃回霍卢去的行径感到有些不齿。 赤羽的反对也是很容易理解的,在无间岭共事时,为了活路,他们损招出尽,每每惹上麻烦又多是作壁上观,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易出手,且搅得几个人勾心斗角,隐隐有拉帮结派的势头,幸亏他们只是待了几个月,若是日子再久一些,经历得风浪更多一些,他们日深,不排除有夺权的可能。在危急时刻争权夺利,无异于自扼咽喉。 古月的支持也好理解,他虽然极不喜欢博文三人,但眼下的情形让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当日白泽尊者叫他们分散开,成三角拱卫之势,他便有些不情愿,现如今他最担心的事情已然发生了,那就是自己在新党内已经丧失了绝对的权威和话语权,遇事三方加上敌后的石三共同商定,他们各有后盾,与自己除了师徒之情绝无君臣之礼,莫说他们,就是他身边的周毋庸,对他也不像起初那般言听计从了,有时甚至还会同其余几人合起伙来,同自己“作对”。因此,他急需要援助,哪怕这个援助来自于外部。当此时,博文三个人便递上橄榄枝来,他自然是十分乐见的。众人中有一个人的态度却十分突出,那便是石三,按理说他没有与博文等人共过事,当年将他们请来时十分恭敬,且还尽心竭力的款待,如今对于他们三人再次到来却是一百个不同意。是有什么个人恩怨吗?石三哪里是那种为私人恩怨而误了大局的人,他向来对事不对人。之所以反对他们再次加入,原因只有一点,那就是“治邦理派还是需要绝对的独立”。若一直靠外力扶持,时日久了,扶便成了挟,挟便成了劫,便失去了本该有的生命力和活性。但这些在古月眼中都变成了一点,那就是,他的这些弟子后辈,要反水。此间种种,让三人来或者不来、请或者不请拉锯了很长时间。古月甚至还将众人召集到北境进行专门的商讨。 古月道:“我们新党虽然有了长足进步,但在有些地方还存在很大的不足,亟需过来人指点,博文他们三个无疑是最合适的。” 石三道:“新党的今天,是集合众人之力,靠我们自己一刀一枪、九死一生拼出来的,现在一切平稳向前,何必再叫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呢?” 古月被噎得哑口无言。在他心里是看不上石三的,从一开始,他们虽以兄弟相称,但在古月眼里,只有赤羽有资格与他较长短,而石三,不过是他们两人的跟班而已。如今有了些小功劳,便居功自傲、趾高气昂、跳上蹿下,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但他们几个似乎并这么认为,赤羽自不必说,始终对石三照顾有加。就连后来相识的周毋庸、叶一剑、伯舍、季布他们,也对石三这个晚辈后生十分敬重。尤其是那个夯货惠灵公,甚至对他言听计从,对自己这个授业恩师也从没这般恭敬过。 赤羽也附和道:“石三言之有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路还是我们自己走才比较踏实。” 古月听赤羽这般说,才感觉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失去了希望,突然想起惠灵公当年对三人十分崇拜,便和颜悦色地问他道:“灵公在霍卢国修习过,你怎么看?” 惠灵公冷不丁被提问,有些懵,茫然答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古月心里暗骂一声,又转向攻伯舍、季布,道:“你两个的看法呢?” 伯舍为人机敏,他本是不同意的,但又不愿得罪古月,便说道:“不论怎样都可以,我们听从多数人的看法。”季布想说,被伯舍暗地里扯了扯衣角,又止住了。 没办法,古月只能将目光投向了一言不发的周毋庸身上。周毋庸道:“若犹疑不决,大家便举手表决吧。同意的举手。” 古月一怔,没想到后路被他尽数堵死了,随之举起了手,也只有他举起了手。 周毋庸道:“既然这样,此事日后再议吧。” 古月吃了瘪,满心的不高兴,但越是如此,越坚定了他将三人请回来的决心。他绞尽脑汁,终于还是想起一个人来——天机子。对于石三和赤羽来说,此人的地位是神圣而不可忤逆的,无论是修为还是见识,他们都得到过天机子的点拨。上一次是赤羽将他请了来,为他们推荐了博文三人,这一次为何不能再把他请来,为博文三人的回归助一把力呢?这件事还不能派别人去,万一让周毋庸知道了,又要横生枝节。只能自己亲自跑一趟了,他下定了决心。 于是,古月跟周毋庸谎说自己要去东山和绝崖转转,便带了两个随从弟子踏上了前往极都的路。只是现在各门派都加强了戒严防控,天上地下的都不太容易穿行。他只能先向东,到了浩渊再从海上向南,经过东山附近时,遥见东面海上三五十人一丛,足有十几丛,黑压压的一片向这边飞来。 弟子警觉,问古月:“师尊,那边来人阵型齐整,恐怕不是游闲散众。” 古月道:“应该是上桑国的忍者,这一众足有四五百人,不知要做什么。”随后又向弟子道:“莫去管那闲事,我们还要赶路。”说完,再不回头,便继续向极都飞去。 极都气纯罡烈,两个弟子不敢近前,只能在外守着,古月独自一人前往湾子洞寻天机子。没想到,天机子去会故人不在洞中。古月不敢擅离,苦等了三天才将他等回来。一见面,古月便说明了来意。 天机子道:“你们现在已站稳了脚跟,按理说我不该再掺和,博文他们也不便再掺和。” 古月道:“起色是有一些,说立住脚跟还为时尚早,环顾左右皆是豺狼,觊觎我新党日久,整日里虎视眈眈,真真的危机四伏啊。” 天机子叹息一声,道:“唉!既然如此,我便随你走一趟吧。” 古月带着天机子和两个随从弟子,先是到了东山,休整了两日,又安排弟子先悄悄到三岔岭请石三和惠灵公,后到绝崖请赤羽和叶一剑,就说有重要事情商定,自己则带着伯舍、季布两个一路北上了。 当石三和赤羽进门看见端坐在古月身旁的天机子时,先是惊、后是喜,最后是满心的无奈。 就这样,博文、利德、仇牧再一次被古月、被新党盛情邀请,作为外引国士,指点立党事务。古月大为振奋,他为自己请来了救星而深感欣慰。天机子在他再三挽留之下,住了十多日,只等三人落了地才肯放行。临走时,天机子意味深长地道:“我已久不问世事了,有时会犯糊涂,但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若想成事,定不能在同一个坑里跌进两次,还是那句话‘道在我而不由我’,好自为之吧。”说完,便飘然而去了。 第53章 青术 绝崖,清风正带着师兄弟们在海上练习御气之术,忽见西南方一道光影向这边射来。清风丢下众人,迎头飞过去。那道光影被清风拦住,站定了,才看清,原来那人同清风一样,也是个俊俏的翩翩男子,不同的是,清风四溢着放荡不羁,而他,隐隐地,竟颇有些王者气度。 清风向他喝问道:“哪里来的?” 那青年男子微笑行礼,道:“我乃晋王派青术,海外流亡多年,今日才回来,欲从此地过去,望公子行个方便。” 清风对他本无恶意,猛然间听他是晋王派的,便心生厌烦,斥道:“晋王派的?谁知你是不是来刺探消息的贼人,这里你过不去,从别处绕过去吧。” 这位叫青术的年轻人见清风态度恶劣,十分不友善,便也正了色,反问道:“敢问公子叫我往哪里绕行?” 那些弟子远远地见有人与大师兄对峙,便纷纷赶过来,贴在他身后为他助阵。清风恶狠狠地道:“我管你从哪里绕,总之这里你是过不去的,休要饶舌了,快快走开。” 青术是晋王派的不假,但不够精确,准确地说,他是晋王派的少主,黄岐山人的儿子,自幼年时为了躲避战乱,便将他送去了汉美国,找了个高人,随之修行,这一去四五十年,如今学成归来,却正是个花样年纪。 清风虽贵为潢胄,但却一直未在宫墙大院里生长,因此也没有沾染上皇族的酸腐气。他所在的汉美国,虽四处侵略扩张,却从未在本土引发过战乱,因此,在他眼里,无论到哪里去,只要不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应该是自由而无拘束、畅通而无阻的。他听清风如此说,便有些恼了,问道:“这是哪一条王法给你的权力,叫你如此专横?” 清风道:“王法?我说得便是王法。” 青术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蟊贼,敢在这里夸海口,当心这海上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清风腾地祭出真气,冷不防发出一击。青术轻轻躲过了,心道:“今日不给你些颜色看看,想必是过不去的了。”便也使出力来,上前与清风斗在一处。清风算起来也不过修炼了十多年的时间,饶是他天资过人,在历练玄修了五十多年的青术面前也是毫无胜算可言的,一来一回之间,他便由攻到守了,倒是青术慈悲,并没有起杀心,只道他是这个山上的贼头子,教训两下就算了,何必伤他们性命。可是清风不甘心,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和风细雨的白面秀才,竟会有如此之强的战力。他只能尽全力地抵挡,冷不防再偷袭一招。至于那些来助阵的弟子,哪还插得上手,只有在旁边摇旗呐喊的份,有几个机敏些的,跑回去向赤羽和叶一剑报告。赤羽听说清风吃了亏,也不慌,气定神闲地摆摆手,对火急火燎赶来通风报信的弟子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便继续做自己的事,全当没有听见。而叶一剑听到有人打上门来了,大师兄正在外面苦战,他纵身跳出门,向战场上飞去。 叶一剑见此人虽一直压着清风打,却也不难为他,很显然他并未尽全力,也不下杀招,便将前后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站在远处,只是看着,白面圣闻讯急火火地赶来,大喊着就要上前助阵,被叶一剑一把拽住了,白面圣不解地问:“清风快抵挡不住了,师父怎么不去帮他一把?” 叶一剑却笑着说道:“莫着急,让他再撑一会儿。” 白面圣不解,说道:“师父向来护着清风,怎么……” 叶一剑道:“他丹成以后,难得经历一次实战,这种好对手找都找不到,今日撞上了,也是个不小机缘。”白面圣点点头,也不再急着上去帮衬了,站在那些弟子后面,给清风呐喊助威。 青术见来了个一头三面的怪物,心里先是一惊,又见他只是拍手助阵,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心道:“这是个什么软散的组织,怎么头目与人交战,自己却只是站在一边旁观。”奈何自己急着赶路,不能与他缠斗太久,还是速战速决吧。于是,放下慈悲心,腾出一股真气,将清风弹飞出去,紧接着随手握起一条长枪,奋力一抛,向清风刺去。清风招架不住,身形未稳,无处躲避,眼看那枪就要刺穿身体了,忽然感觉身体被一股力道拽过去,一把包裹着赤色火焰的气剑拦腰将长枪斩成两段,晃一晃,凭空消散了。 青术一怔,顺着那剑飞来的方向,寻见正昂然立在崖边的赤羽。此刻他正迈出一步,瞬间到了自己面前,没想到,竟有这等修为的山贼。又顺着清风被拖走的方向,看见叶一剑也一个纵身站在赤羽旁边。 一身红袍的赤羽说道:“阁下怎么闯我山门又打我弟子?” 青术见他彬彬有礼,也不敢再造次,便老实说道:“我只是路经此地,想借个道,小兄弟不依不饶,说着便动起手来。都是一场误会。” 清风被叶一剑一道真气拉到地上,打个滚站起身,又噌地飞起来,拉开架势还要再战,被赤羽拦住了,于是涨红着脸向师父说道:“他是晋王派弟子,怎么放他过去。” 赤羽和叶一剑同时发出一声惊问:“哦?你是黄岐山人座下弟子?” 青术道:“乃是家父!” 赤羽和叶一剑更惊,清风道:“看吧,我就说他不是寻常弟子,原来是黄岐老狗的儿子。”这个身份让清风挽回些面子和信心,毕竟不是寻常弟子,打不过也实属正常,至少不是自己学艺不精。 赤羽和叶一剑对视一眼,说道:“既是晋王公子,来我绝崖做什么?” 青术道:“我自幼便在汉美,一去五十多年,今受父亲召唤,回来替家族做些事的。见两位气度、修为皆非比寻常,敢问可是白元派的长老?” 清风余怒未消,骂道:“你的见识也只知道个白元派,看准了爷爷我胸前两个大字了吗?新党。” 青术抱拳,道:“失敬失敬!” 赤羽见他说得诚恳,并不像他其父黄岐山人那般油滑狡诈,便有意要放他过去,问道:“晋王叫你回来,可是有什么紧急事吗?” 青术是个实诚人,没什么心机,老老实实地道:“信中说是圣皇有命,叫我族内做战前准备。” 赤羽和叶一剑面面相觑,又问道:“战前准备?是要同哪个作战?” 青术道:“我也不知,只是叫我快些回来,其余没有细说。”见他两个吃惊,又说道:“为人臣子,实属无奈,管他是战哪一个呢。我可以过去了吗?” 赤羽忙说:“可以可以。”便亲自陪着他过了领地,一路走得很慢,还试图要套出些话来,奈何此人也确实是一知半解,并没有再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 出了绝崖,向东北不到五百里就进了晋王界,两个卫兵接着青术,将他护送到旧宫。晋王见了他,十分高兴。父子两个虽几十年未见,但那种血脉间的相连,让两人、特别是晋王情难自禁,那一刻他完全放下了江湖与市侩、心机与争斗,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真挚而深情的父亲。他满脸笑意地拉着青术,盘问这些年的际遇,又问他修为几层,否有了心仪之人。青术一一答了,父子两个相谈了足足两日才渐渐稳住了情绪。 等闲话叙尽了,就该言归正传,说一说正事了。青术心里清楚,父亲叫自己回来,绝不纯粹因为念子心切,也绝不是像几十年前那样躲避灾祸,这一次,是要直面问题了。于是,等讲完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在父亲满意的微笑和赞许中,他迅速抽离,让这段荡着旖旎春煦的父子之情戛然而止,转而成为君臣之礼、家国之责。 青术正色问道:“父亲,圣皇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且还做了外族的傀儡,我们怎么还要对他唯命是从呢?” 黄岐听他这么问,先是一愣,随后由衷地笑了笑,他为儿子能有这般见识感到欣慰,至于要不要和盘托出,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毕竟有些事不是能够拿到桌面上来说的。迟疑了一会儿,他反问青术道:“你认为立国靠得是什么?”便又将问题抛了回去。显然,青术没有思考过这么宏大的问题,支吾了半天,老实说道:“我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只是我在汉美时所见所闻与察燕有着天壤之别。他们那里人们自由通行,也常年不见战火,一派喜气祥和的景象。由此可见,立国大概靠得是与民为善吧。” 黄岐哈哈大笑起来,道:“善?你可知当年为什么一夜之间偌大个皇朝就土崩瓦解了吗?”不等青术回答,黄岐接着说道:“并非白元势不可挡,论起来,那时的我们要人有人,要阵法有阵法,要后方有后方,即便没有全胜的把握,也至少不会沦为亡国奴。”黄岐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说道:“就因为普一善心大发,不忍见生灵涂炭,不忍子民流离失所,便放弃了抵抗。”然后,猛地转头,盯着青术明澈的眸子,问道:“你还觉得,善能立国吗?” 青术哑口无言,从一进察燕,他的认知、感觉甚至连思维都在不断受到冲击,似乎变成了一个倒放的楔子,怎么敲都敲不进那条窄窄的缝隙。原本看似牢不可破的一切忽然间崩塌。 第54章 布局 青术不解,既然善不能立国,那靠什么呢?难道是靠拳脚、功法吗? 黄岐读出了他的疑惑,向他解释道:“纯粹的善和纯粹的恶都不是王者之道,所谓王者,须是不伦不类、不三不四、不人不鬼的怪胎,他既要有狰狞的面孔,又要有锋利的爪牙,还要有上通凌霄、下达地府、四面八方尽收于己的耳目,还要有灵活的头脑和一半黑、一半白、一半铁石、一半柔软的心肠,还要有咽得下糠菜、吃得了血肉的肠胃,还要有大可擎天、小可钻穴的身躯。所以,我再问你,立国靠得是什么?” 青术彻底懵了,摇了摇头,道:“我说不好!” 黄岐道:“三个字,识时务!” 青术一时还悟不透其中深意,便转而问些具体的,道:“那我们就甘做别人的附庸吗?” 黄岐道:“十年前,我左右逢迎,在几大门派的夹缝中觅出一条路,终于将基业做到今天这个样子,之所以叫你回来,为得并不是继续替别人卖命,而是从你身上有个转机,将属于我们的彻底占下。” 青术道:“据我所知,父亲已坐拥三州之地,虽然不及其他几家,但论实力,也不在沙河、党项之下,这不是我们占下的吗?” 黄岐道:“这其中有些事你慢慢就会领悟,所得者似镜中月、水中花,若护之不紧,早晚都是一场空。” 黄岐之所以有这样的顾虑,是因为他的密探最近向他禀报,黑刹正频繁从上桑国调集人手,由拉瓦深沟内潜入,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至察燕各州县,恐怕十年前与他达成的口头协议——即将晋王周边两州之地归黄岐所有,伪皇族周边近五州之地归普一所有——也不一定就能兑现了。所以,黄岐必须有所动作,然而眼下的形势又对自己十分不利。所以,他不得不把旅居国外的儿子召集回来,替自己做个后援和后备。 无间岭,白松每日在崖边上向东眺望,等着白衣的到来。最近他经常听崖边采药的弟子禀报,偶尔遇见些黑衣人,上前问时也不答话,几经交手也不纠缠,像是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白松认定了那是黑刹忍者。四十年前那场旷世之战的场景已深深印刻在他的记忆里,那些忍者,就像幽灵一般,无影无形之间就能击垮你的意志,世间最可怖的莫过于此。这些年,宗门里也一直在寻找破解之法,只是收效甚微,所以,对于黑刹的一举一动,他都十分关注。 近十年,她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最近几日,白松等着她来,又隐隐有些害怕她来,盼着她来是因为潜意识里认为她该来,害怕她来是因为她如果真的来了,自己所有的猜测就成了事实。 白衣终于还是来了,惊讶于白松未卜先知,道:“师叔怎知我今日会来?” 白松不经意吞咽了一下口水,道:“我想你近日会来,特在这里等你。有什么消息吗?” 白衣道:“近几日惠泽没再召见我,他在接见那些从上桑调来的忍者,足有五百余人。” 白松赶紧问道:“只有五百人吗?” 白衣道:“自从这些人来了,似乎就有意避开我,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很确定,只知他每日都很忙,忙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蔓上白松心头,不自觉皱了皱眉,说道:“经过几十年的布局,我想他是要准备动手了。”摆了摆手,道:“我都知道了,他如今耳目众多,你快些回去吧,我会尽快将情况向宗主转达。”白衣走了,白松陷入了沉思,山雨欲来风满楼,自己这竿旗幡该怎么样飘摇呢? 十年前的那场挫败,打破了他的梦,让他在宗门里始终抬不起头来,就连百无疆也受自己连累,在晚辈中渐渐沉寂。白梧经过那次事变,也萌生隐退之心,躲在无间岭上,不愿见人。他们两个像是被骟了的驴子,变得温顺、乖巧,任白崇一摆布。白崇一借口无间位置显耀,防御力量不足,便又将白灵儿、白无双调过来协助二人,说是协助,其实是监控和震慑。 黑刹的动作,给已低了头的白松注入了一针兴奋剂,让他对未知后果恐惧的同时,又在压来的两座大山之间产生了摇摆,总之,他沉寂已久的心,开始有些活泛了。 大关城白元宗门主殿,一名弟子刚退出来,白崇一便吩咐道:“萨满何在?请他来见我。” 不多时,玄算子满面红光的进了门,他较十年前并没什么变化,只是脸色惨白了些、削瘦了些。十年前那场卜算,帮助白崇一解决了心头大患,进一步巩固了他在宗门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也因此获得了包括白崇一在内所有人的“尊崇”。他可以见宗主而不施礼,这是白崇一赐予他的特权。但,他毕竟活到这把年纪了,过了趾高气扬、得意忘形的阶段,一心只想帮助“天选之人”完成宏伟大业。他向白崇一施了礼,问道:“宗主,您找我?” 白崇一回过头,作个手势,请他坐下,沏了茶端给他,道:“恐怕黑刹要有动作了。” 玄算子并不惊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道:“这并不意外。”他的态度让白崇一心里有了些安慰,至少是在可控范围内的。便请教道:“萨满是卜算过的吗?” 玄算子道:“事不决方用卜算,这种事是定局,哪消卜算。”白崇一疑惑道:“哦?何谓定局?” 玄算子笑道:“宗主之识与老夫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般问我,岂不是在考我吗?” 白崇一知道他不是谄媚之人,说道:“上桑小国,把手伸到察燕来必然是有所图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应付呢?” 玄算子道:“宗主早有了定论,只是不愿直面罢了。” 白崇一之所以倚重他,并不全靠他那套卖弄玄虚的卜算之术,最主要的,还是他似乎能够洞察白崇一的心思而不僭越,在关键时刻,总能给摇摆不定的白崇一吃下一颗定心丸。 白崇一心里坚定了些,道:“既然先生如是说,我心里便有数了,只是……” 玄算子知道他的疑虑,道:“宗主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怎么会让几条虾米掀起风浪来呢?”呷了口茶,又说道:“大道康庄,有几个砂砾石子硌到脚也是难免的,又岂能改变得了定数呢?” 白崇一沉吟道:“定数!”随即朗声笑道:“是啊,无论邪祟在黑夜里如何祸害,又岂能逆转的了日出东方呢?” 东山顶,伯舍遥望着从海上飞过的众多黑衣忍者,对身旁的季布道:“这些上桑忍者恐怕来者不善,我们守在东门,应当尽快告知毋庸他们。” 季布道:“我去北境、绝崖跟他们打声招呼,只是石三那里……” 伯舍道:“石三那里不必担心,他在白元身边,白崇一知道了,他也很快会知道。先去绝崖通告赤羽,再去北境报于毋庸和古月大师。” 季布不迟疑,飞速去报。先从深沟底下飞到绝崖,不想赤羽对此消息并不惊讶,问其缘由,赤羽道:“前几日我这里迎着一个外来的青年,乃是黄岐山人之子,说是奉命回来做战前准备。我想,这两件事中间有些联系。” 季布又化成白元弟子模样,换乘疾行兽,一路向北境疾驰。先在弘吉剌拜谒了古月,将消息告知与他,没想到也是一脸镇定,问其缘由,他说道:“我那日从你那里经过,已见过一次了,想必这是第二次,依我之见,由他去吧,不必太过在意。” 季布又飞去兀良哈,向周毋庸报告了此事,周毋庸大惊,问道:“有多少人?”季布道:“古月大师说,此前他撞见过一次,这一次想必是第二波了,加起来约莫有千余众。”周毋庸听说古月早就见过,更吃了一惊,道:“此事可都知悉了?”季布道:“除了石三,其余都通报了。” 周毋庸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当早做打算才是。” 季布道:“该如何处之呢?” 周毋庸急得在原地转了几圈,为难道:“师父知道了竟没声张,难道是有别的安排吗?走,随我去找他。”说完,便同季布又向弘吉剌飞去。 周毋庸推开古月门时,他在同博文、利德、仇牧商量着什么。见他进来,脸上的笑容收了收,问道:“什么事?” 周毋庸道:“黑刹开始行动了,我们当做些准备才是。” 古月道:“我正与三位大师商量此事,正巧你来了。” 博文道:“弹丸之国,何足惧哉。请你们放心,对付他们,还是有办法的。” 周毋庸对三人没什么好印象,听他们如是说,也不敢全信,说道:“他们三五十人便占下了数州之地,千余众,恐怕是要占领整个察燕了。” 博文道:“莫说他没有那个实力,即使有,把擎天的柱子捣塌了,也还有白元在前边顶着,何需我们费力?” 周毋庸听他如此说,也不客气,甩一甩袖子,出去了。季布紧跟在他后面,问道:“我们当怎么应付?”周毋庸强压着怒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你兄弟二人身处门户,务必要小心。”又嘱咐了季布几句,打发他回去了。 第55章 献图 察燕西南海岸,两个白衣男子与二、三十名弟子迎面而立,一个面色刚毅、英气逼人,一个形相青涩、目光沉稳,二人相视一眼,英气男子对众人道:“十年来,宗门一声令下,你们便抛家舍业,迅速投入深川幽谷,走遍孤山老林,远达三海之滨,近摄脚下黄土,为宗门、为社稷,绘就古今第一宏图。这图,是你们用脚步丈量的,每一处起伏、每一寸远近都经过你们的仔细验证。这图,是你们从险滩里抢来的,纵然前有阻拦、后有追兵、左右有异兽出没,诸君未见中断一刻、犹豫半分,以超人的勇气、过人的胆识,继续着自己的使命。这图,是用白元族人鲜血渲染的,初来时,我带了六十人,现如今只剩下你们二十六人,其余三十四人,有十一人死于天灾,有十八人死于门派偷袭,有五人死于猛兽爪牙,与他们相比,我们是足够幸运的,至少还有机会见证此刻的成功,因此,我们当扛起他们的遗志,将宗门和时代赋予的使命,将未竟的事业继续下去,直至完成。今日,我们可以向宗门、向那些为此而抛头颅洒热血奉献出身家性命的同族同胞做出一个交代了,请宗门放心,请他们安息。”一番慷慨激昂地讲演之后,众人声谙。 稚气未脱的少年见气氛沉闷,打趣道:“大喜之日何必如此丧气,快些让他们回去交差,好好休整个把月。”那些低着头的弟子听到这句话,都迅速从悲恸中抽离出来,抬起头,满脸期待地看着白魅。他们很佩服这位小师弟,年纪轻轻,却能将威严十足的大护法白魅支使得团团转。 白魅看着他们,笑了笑,道:“我们回宗门,向宗主交差。”一众人从东南海滨腾空而起,向西北的大关城飞去。 落地宗门,白魅心里有些忐忑,她不知白崇一是否会看出自己变了身相的端倪。白泽从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内心稍微沉静了些。 白崇一召集了所有长老、堂主,当然还包括萨满玄算子,以最隆重的阵势迎接白魅一行。 白魅身后跟着二十七名弟子,手里捧着卷轴,缓缓步入宗主大殿。 白崇一降阶相迎,捧过卷轴,不住轻抚,随后转交给左右,又将双手捧着白魅的胳膊,吩咐道:“快给白魅护法和众英雄弟子赐座。” 安排众人坐下后,白崇一方坐回原位。正了正色,向众人道:“看到他们,我很欣慰,这是我们投射出去的眼神、伸出去的双手,替我们试险、试恶、试毒,他们越是伤痕累累,我们日后便越安全,他们越是百般艰难,我们就越步履平坦。如今,他们凯旋而归,其意义甚至超过了一场大战,超过了攻城略地。”说着,将目光定在了白松身上,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继续说道:“依我看,应当奉他们为英雄,将那些阵亡的英灵请入宗祠,受后世供奉、飨万世香火。” 众长老齐声应和:“当如此!” 众堂主齐声应和:“当如此!” 白崇一大手一挥,命左右将图轴捧出,道:“将它打开,向诸位展示。”言毕,两名弟子将图轴徐徐展开,整个察燕国地形图貌,奇珍异兽分布跃然其上,让人不禁感叹。 白崇一面露欣慰之色,与白魅递个眼色,道:“请白魅护法讲讲艰辛旅程。” 白魅站起身来,众人皆愕然。白崇一忙解释道:“白魅护法此程艰险,受过重伤,容貌形象发生了变化,不必惊疑。”此时,坐在白崇一身旁的玄算子面色微微变了变,随即恢复如初。 白魅英气逼人,对着地图讲解道:“我等一行分赴各地,遍采信息,用了足足十年时间方绘成此图,其间有三十多名弟子丧生。此图包含了地形、地貌、风土人情、奇珍异兽、地方势力更迭等等十八个大项三百六十个子项,几乎囊括了各地所有信息,当然,除了拉瓦深沟底部和厉风海岸。”众皆惊叹。 散了后,白崇一将白魅留住,看着她的样貌,感慨道:“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魅心虚,但见白崇一的反应应该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回答道:“无妨,我过去总有些期期艾艾,倒不如而今爽快,凡事都想开了。” 白崇一道:“你可见过白衣吗?” 白魅道:“我只知她现在黑刹,并没见过面。” 白崇一道:“她当初同你一起出去,带了几十名弟子,到门派去,那些弟子接二连三的来通报信息,只有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十年未曾露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白魅道:“她吉人自有天相,宗主不必忧心。” 白崇一叹息一声,道:“忧心她的安危倒是其一,还有一点便是她是否已被黑刹收拢了心志。” 白魅心头一震,联想起自己,便有些慌乱,道:“定然不会,以白衣的品性,纵使千般诱惑、万般刁难,她都禁得住。” 白崇一道:“倒也是,只是她这样无声无息的,我又无法言明,派了许多人去打探,却没有半点眉目。”二人又叙了些旧事,白崇一便打发白魅回去休憩了,嘱咐道:“如今北方两州也属白元门下了,你可以去四处转转,散散心。” 白魅领命出去了。白泽站在外面等着她,打个手势,叫白魅跟着她走。到无人处,白泽道:“如今这边已交代清楚,我们也该办自己的事了。” 白魅道:“我已暗中将地图誊抄了一份,准备给他们送去,只是,送给谁呢?” 白泽道:“东山吧,其他两处我们还没露过面。” 白魅答应着,正要走,白泽又叫住她,说道:“不知怎的,我在这里也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贤者气息,隐隐地还要超过其他三处,莫非,你宗门里也有明主吗?” 白魅惊奇道:“难道是宗主?” 白泽道:“这个还未可知,如今新、白两派和平,相互融合也未可知。”又道:“我在此多住些时日,送地图的事你自己去吧。” 白魅跟白泽十年来朝夕相处,听他这么说,心里没了底气,道:“我自己,能行吗?” 白泽笑道:“以你如今的修为,这等小事岂有不行之理?况且白元东面与东山相接,并不需多费什么周折。” 白魅应道:“既然如此,我就自己过去。” 翌日,白魅悄悄收起图轴,驾上疾行兽,沿着拉瓦深沟南侧,向东疾驰而去。一路上遇见许多白元弟子,与此前不同的是,如今的弟子乃是戒备值守,而不再是采药巡查的了,他们紧盯着天上地下的一切动向,不肯放过任何可疑之人。见白魅经过,躬身行礼的同时,还想要盘查一番,都被白魅喝止住了。弟子们为难道:“并不是有意刁难护法,只是宗主交代,不论是谁、着什么服饰都要认真查验。” 白魅将图轴递上去,道:“这是宗主交代的密轴,你快查验吧。”那几个弟子迟疑,不敢上前,二人商量道:“此事还是奏请堂主比较妥当。” 白魅问道:“是谁当值?”正问着,一人衣袂如波,从天上飘下来,柔声笑道:“护法到此,怎么不先知会一声,也好路上做个伴。” 白魅施礼道:“我有紧急事务,耽搁不得,漪岚堂主难得回宗门一趟,怕搅了你的行程。”来的人乃是白元水坎堂堂主漪岚,二十四位堂主中唯一的女辈。 漪岚眼眸波动,饶是女人,白魅也被她搅动的心潮暗涌,不得不躲开她的眼神,只听声音:“护法是宗门里的大英雄,若能同路,岂不是我的荣幸嘛!” 白魅不愿与她纠缠,应付道:“什么英雄不英雄的,只是奉命行事罢了,比不得堂主,还有个自由身,我不过宗主的手脚,宗主怎么吩咐,我便怎么行事,哪敢妄谈功绩。”不经意地从弟子手中拿过图轴,施礼道:“我还有紧要事要去处理,改日再与堂主叙话。”说罢转身要走。却被漪岚如波如纹般的声音叫住了:“护法手中的是?”白魅略一迟疑,转过身,一脸淡然,将手中的图轴递过去,漪岚正要接,白魅道:“我出来时宗主交代了,近来敌探猖獗,宗门里加强了守备,若是遇见盘查的子弟,务必要配合。”漪岚眼波流转,盯着白魅英气逼人地脸颊看了又看,突然吟吟笑道:“你别说,这意外际遇竟成了惊喜,活脱脱生出这么个俊俏的面孔来,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说着,收回了伸出的手,道:“既然是宗主交代的,我等又岂敢盘查,护法还是快些去吧。” 白魅闻言,却不着急,故作镇定地道:“这可是坏了规矩了。” 漪岚笑道:“规矩是用来抓坏人的,护法又不是坏人。”转向两个弟子笑道:“天下人都变坏了,咱们的大护法也不会变坏的。” 白魅又拱拱手,道:“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转身要走,又被漪岚笑吟吟地声音叫住,转身看她,眼波里满是不舍之情,道:“护法回来时还走这边,给我讲讲这些年的际遇。”白魅心头一颤,答应一声,纵身飞走了。 看着白魅远去的背影,漪岚的笑意收起,眼眸里流动的柔波渐渐变成冰河,吩咐两个弟子道:“快将此事禀报大长老。” 第56章 朝觐 到了东山脚下,白魅刚想抬脚上山,却转念想道:“若是让他如此轻易得到了,会不会太便宜他反而不知珍重。”又想起自己当年的际遇,很吃了些苦头才有到了今日之境地,所以,万不可对他们大包大揽,还需给他些苦头,叫他自己前来争取。从这些年新党的遭遇来看,白泽尊者大概也是这样的想法,几次被逼至绝境他都没有出手相助。思虑再三,白魅便转向东山脚下的民居行去。 她来到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此地虽远不及大关城那般繁华,但街巷里人来人往,十分从容。白魅喜欢这里的氛围,不自觉间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她行至街角,见一老妪坐在那里晒太阳,便上前,假装恶狠狠地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个新党?”那老妇人看看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摆手道:“听不清!” 白魅无奈,转身走了,见一七八岁的孩子从对面跑过来,她伸手拦住,问道:“小鬼头,新党在什么地方?”那孩子不说话,低下头去咬白魅的手。白魅赶紧松开,孩子一溜烟跑了,他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里民风彪悍,不能这般柔柔弱弱的,需要心狠一些。转头看,那妇人早不见了踪影。心里奇怪,方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怎么一下子全消失不见了。她正疑惑,几道火箭射向天空,不多时,几个着浅蓝色袍衫的弟子已悬立在半空。白魅心道:“是我选得村落离东山太近了吗?”一跺脚,腾空而起,同时手掌打出一团真气,向几个弟子虚晃一招,封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几个子弟见她飞得极快,他们断然是追赶不上,便转身向山上飞去。 白魅并没有飞出多远,绕了个圈子便落下了。这一次,她所选的村子离东山有一些距离,断定不会再有弟子来干扰了。又依前计,见人便假装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问道:“快说,新党在哪里?”“我与新党不共戴天,带我去新党,否则当心要了你的性命。”然而,无论她怎么耍恶斗狠,村民要么装糊涂,要么装耳聋,都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白魅心道:“这是迫于淫威呢还是感于恩泽呢?若是后者,那这图献得对了。”正犹疑,天空浮现出两个身影来,白魅抬头看,认得他们,正是伯舍、季布兄弟两个。但二人已不认得她了,只认得她身上穿的白元服饰。 伯舍两个周身腾转着真气,如两个大罗神仙悬立当空,对着白魅喝道:“白元弟子快快离开,休在这里撒野,扰了一方百姓。” 白魅心道:“嘴上说得倒是好听,不知内心虚实。”不答话,真气腾出,一跺脚,噌地一声向两人撞去。伯舍见状,一把拉开季布,两个并肩向旷野飞去。白魅心道:“这么轻易就跑了?”便不去追,转过身将真气运在两个掌心里,腾出一个巨球,作势要向村子扔去。 伯舍兄弟正是怕打斗伤及无辜,才欲将他引开,不想他并不中这调虎离山之计。见他欲袭击村民,一个闪身来至近前,打出一道真气去干扰她。白魅本就是虚晃一着,见他们复来,心里欣慰了几分,还欲再试,纵身向上急速飞去,霎时钻进云彩里,不见了踪影。俄而,裹挟着雷电,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云霄,搅动得风云都变了颜色,那势头,似是要毁天灭地。 伯舍兄弟两个大骇,没想到一个寻常白元弟子竟有这般修为。不敢怠慢,立刻列起连心阵来,二人似连环珠,明明灭灭,变幻无穷,急速飞转之下带起一阵旋涡,将那道雷电吸入其中。白魅心道:“这是什么诡异招数。”,看看要进去了,一个急转,又向远处飞去。 伯舍二人收了阵,也纵身去追。白魅飞一阵,将他两个甩开,停下来等一阵,与他们过几招,再纵身向前飞,甩开了再停,停下再战,如此绕着东山方圆三百里兜了几个圈子。 白魅停下身来,兄弟两个随后赶到,已有些气力不支了,冲着白魅喊道:“你我两家早有言在先,怎么无端又挑起争斗?”白魅笑笑,忽然闪身向东山抱犊崮飞去。两人见她又跑了,纵身去追。 白魅落下身来,便立刻被一众弟子团团围住,领头的乃是东方云起和章四。白魅转身问道:“你们不怕吗?”在他们眼里,白魅看到了恐惧,却没有后退,齐喝一声:“嘿!”伯舍两兄弟随即赶到,叫一声:“列阵!”众弟子呼啦啦要展开阵势,忽然,章四盯着白魅看了又看,大喊一声:“慢!”所有人都愣住了,伯舍问他:“怎么了?” 章四手指着白魅,脸色涨红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伯舍兄弟两个更是不解,用眼神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章四哪顾得上看他们,结结巴巴地道:“恩人,他是我们的恩人。”众皆愕然,忙收回了真气,纷纷落在地上,向白魅围拢过去。看看章四肯定的眼神,再看看白魅脸上浮现的笑容,确定是他无疑了。 伯舍和季布赶忙跪下,弟子们也纷纷效仿,一齐向恩人行大礼。白魅赶紧扶起兄弟二人,道:“如何担得起此等大礼。” 伯舍两个起了身,弟子们才敢起来。伯舍喜道:“弟子们给两位天神立了活祠,每日供奉,不想今日竟冒犯了。” 白魅道:“不怪你们。” 伯舍一边述说着感激之情,一边将白魅引到她的活祠里,看供台上端坐的两尊泥塑,与自己哪有半分相似之处,禁不住喑笑,道:“我可生受不起,快快移下来吧。” 伯舍忙道:“这都是弟子们的一番心意,恩公不必推让。” 白魅不再纠缠,将背后的图轴取下来,道:“我此番来,一为探望,二为移交此物,望你们好生珍重,将它用在正道上。” 伯舍携着季布慌忙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捧着白魅递来的图轴。白魅道:“其中妙用我不多讲,你们好生研习吧。”说完了,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也像白无相那般打起哑谜来了,才算明白了无相尊者的苦心,有些话是说不得的。白魅看了一眼自己的泥塑身,再看看白泽那尊,莞尔一笑,腾起身来走了。伯舍慌忙打开图轴,一寸寸祖国疆土徐徐展现在他面前,让他心潮澎湃,血脉喷涌。 白泽闲来无事时便围着各长老院、二十四堂闲逛,每到一处,便驻足停留片刻,听听声、嗅嗅气、看看相,可惜都断不出什么异样来,好在他是绘图的功勋弟子,才能有这般特权,在宗门里随意出没而无人阻拦,要是换作别人,早就按族规处置了。奇怪的是,自那日献图仪式过后,气息虽在,却突然弱了些,他问值守的弟子:“九位长老和二十四堂堂主有谁是在外面的?” 那弟子道:“今时不比往日,如今戒备收紧,弟子大都外放,许多堂主也都在外面值守了。” 白泽道:“都有哪一些?” 弟子掰着指头数道:“二长老白松、五长老白灵儿、六长老白无双、七长老白梧,还有乾坤震艮坎离兑巽八个堂主,以及金石堂、木林堂、遁甲堂也都值守一方,除此之外,还有督查院合着法司堂一起来回巡检。” 听到这里,白泽有些苦恼,这许多人,要怎么判定呢?况且,他此次出镜,与前几次有明显的不同,玄天老祖临世时,他有很明显的感知,轻易便找到了老祖,助他驱尽黑暗和邪祟,重塑了朗朗乾坤。然而这一次,他有些迷茫了,算算时日,他已出镜十年有余了,竟连是谁都无法确定,总感觉这个明主会分身术,四处都有气息,气息却又极微弱,不似玄天老祖那样强烈。然而,无论如何,在使命驱使下,他都要在茫茫人世间找到明主,将其扶稳,助他君临天下。 闲来无事时,白泽便到大关城里转一转。一个姑娘从他身边飘然而过,那气息迎面扑来,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瞪圆了眼睛,一把将其抓住。那女孩儿本就心虚,突然被白元弟子擒住,登时半边脑袋酥麻,吓得魂飞天外了。下意识想要挣脱,却无论如何都甩不开。她与白泽对视一眼,想要读出他的记忆,没想到,眼中所见却是一片虚无,像一阵旋涡般,反要将她的精力吸进去。白泽似被蜇了一下,身上一个激灵,下意识松开了手,惊问道:“你会驭念术?” 媃儿顺势腾起真气,护着自己,一纵身,向远处逃去。白泽也腾身去追。媃儿哪敢往三岔岭方向飞,带着白泽围着大关城兜圈子。白泽一奋力赶上,轻易便又将她擒住了,任她如何施展都挣脱不开。逼问道:“你是新党的吗?” 媃儿恶狠狠地道:“什么新党旧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若不放手,我就要喊了,当心叫你白元丢了脸面。”白泽道:“你可认得赤羽、周毋庸?” 媃儿一惊,道:“你到底是谁?” 白泽道:“带我去你的本营。” 媃儿仍不肯妥协,道:“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 二人僵持不下时,一声大喝从远处传来,但见一人冲杀过来。白泽一只手抵挡住,媃儿想要顺势逃脱,被白泽钳得更牢了。媃儿听声便知来人正是惠灵公。他们两个一起出来,在城中分头办事,约定好在城东碰头,左等右等都等不见人来,找遍了大关城也没有找到她的身影,问人才知道,媃儿竟被一个白元弟子给捉住了。于是,祭起真气向他袭来,不想这小子修为不弱,轻松松便躲过了。 白泽抓住媃儿,威胁道:“休要靠近,小心她的安危。” 第57章 本相 白泽只用一句话就将惠灵公给降服了,又作势要取她性命。惠灵公忙求饶道:“我老实不动手,休要伤她性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白泽道:“交代下你们的身份。” 惠灵公道:“我们就是乡野村夫,并没什么好交代的。” 白泽略施力道,按住媃儿的通天穴,顿时疼得咬牙切齿、面容扭曲,但仍强忍着,不敢发出叫喊。 惠灵公见状,赶忙道:“我说我说。” 白泽问:“你们可是新党弟子?” 惠灵公有些为难,媃儿喊道:“我们不是,要杀便杀,要刮便刮,拿一个女儿家做要挟,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泽已断定他们定是新党徒众,又问惠灵公:“你们两个来了多久,还有没有别人?” 惠灵公依然不知所措,媃儿抢着道:“不要问了,我们一概不知。” 白泽无法,只能说道:“我并非白元弟子。与你新党也是友非敌,之所以认得出你们,是感受到你们身上的气息,特来拷问。” 媃儿道:“不管你是白元、黑元的,你说的新党、旧党我们也一概不知,休要再费口舌了。” 惠灵公在一边急得团团转,一时手足无措。正纠缠着,一个身影又急速飞来,稳住了,见媃儿果在白元子弟之手,抱拳道:“阁下有事好说,何必拿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作要挟。” 惠灵公道:“石三,你可算来了,这小子修为极高,不在你我之下,我们联手擒住他。” 石三的到来,让白泽心头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后辈,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临危不乱、张弛有度,不似前面那个莽汉那般孟浪,颇有君子之风。此时的白泽,心脉欢畅,面色潮红,若怀春的少女,竟有些含羞带臊之意。收了收面色,问石三道:“你又是哪个?” 石三作揖道:“在下石三,不过是隐居山林的粗鄙之人,昔日有得罪处还请阁下明示!” 媃儿道:“不要与他废话,你们两个快把他擒住,莫管我的死活。” 白泽将手中的媃儿放开,道:“你快过去吧,我要找到的就是他。”又冲石三道:“你与周毋庸、赤羽他们可有联系?”媃儿快速跑回石三身边,惠灵公拽起身边二人就要跑。石三听他问话,一怔,拖住了惠灵公,问白泽道:“阁下认得周师兄和赤羽大哥?” 白泽哈哈笑道:“岂止认识!” 媃儿轻声道:“休要与他废话,此人绝不是寻常白元弟子。我从未见过这等可怖之人,他的头脑不仅读不出什么,还险些把我陷进去。” 石三看了媃儿一眼,问白泽:“阁下与我新党,是敌是友?”媃儿见他不听话,气得狠狠掐了一把。 白泽笑道:“好一个坦荡君子。”心里又增了几分好感,道:“白元围攻无间岭时,我出手拉了他们一把,因此,与周毋庸、赤羽也算是故交。” 三人大惊,惠灵公嘴比脑袋来得快,惊呼道:“你便是我们的恩人?” 白泽道:“你们在这里有营地吗?” 石三难掩兴奋,带着两人就要行大礼,白泽赶紧上前扶起他们,道:“不必拘于俗礼!”又转向媃儿道:“十分抱歉,叫你吃了些苦头,有些事我也不敢断定,所以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望姑娘恕罪。” 媃儿道:“难怪你的思想如此深邃,就算白元长老也未见的有如此功力,我只道是白崇一来了。” 惠灵公也道:“我还想,年纪轻轻的怎么有这般修为,心里还备受打击,如今全释怀了。” 石三道:“我们莫在这荒郊野岭的逗留了,还是回三岔岭慢慢再叙吧。” 三人带着白泽回到了三岔岭,与他端茶倒水,好生招待。石三仍是难掩兴奋,道:“若非恩人,我们新党就要覆灭了。”惠灵公附和道:“正是正是。” 白泽看了看这山体布局,赞叹道:“敢在白元腹地立足,也可见你们几个的勇气了。” 惠灵公指着石三道:“我们全听他的,他说越靠近敌人心脏越安全,这叫灯下黑。也是,这十多年来竟没被发现,反倒是其他三处常有人骚扰,最后还是石三兄弟出面才给摆平的。” 白泽惊道:“哦?绝崖那次谈判的是你吗?” 石三道:“正是在下。” 白泽不禁赞道:“果是成大事者。那次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你处置果断,手段强硬,确实做得精彩漂亮。” 石三道:“新党诸位师兄虽天各一方,但心是在一处的。因此才能不畏艰难,分工合作,将功劳记在我一个人的头上实在不合适。” 白泽点头道:“能有这般认识,实在难得。”又问道:“以后该怎么做,你有什么打算吗?” 石三道:“依我拙见,有近中远三个步骤,近处来说,新党虽扩张得不慢,但较其他几家有虚胖之嫌,潮水退去还能剩下几分成色尤未可知。近来白元加强了巡查防守,想必是外面有了什么风声,纵观几大势力,也只有黑刹才能让白元如此紧张,因此,近处是无法打算的,若置身浪尖上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守住自身,守住根本,已实属难得了。” 白泽点点头,道:“虽然悲观些,却也是事实,居安思危总是要好些。那中期呢?” 白泽道:“中期来看,黑刹狼子野心必然已膨胀勃发,爪牙凸出,大战是不可避免的。那时的新党,恐怕在经历了一番涤荡洗礼之后,规模上会急速萎缩,但战斗力上未必会缩减多少,依着初立时的宗旨,即使蚍蜉撼树,也要与黑刹拉清界线,毅然站在民族大义、站在天下人一边,同他战斗到底。至于白元,能争取的还是要尽力争取,毕竟眼下及不远的未来,它仍是察燕的中流砥柱,若是倒下了,察燕便会彻底沦为黑刹的寄生物了。至于沙河、党项,能不能撑到那时还未可知,若是还存在,能争取的也是要争取,能团结的还是要团结,一盘散沙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被黑刹各个击破。” 白泽赞叹道:“眼光毒辣,见解深刻,难得难得。那远期又当如何?” 石三又道:“所谓多难兴邦,在我看来,此论乃是治世之言,若非经历这些风雨,察燕如何能够改天换地,如何能够迎来新的气象,只是死水一潭罢了。长远看,无论怎么战,最终胜利的一定是察燕和察燕民众,无论白元也好、新党也罢,只要是有利于天下苍生,都是顺承天命,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有一点,人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不顺天命,乖违民意,即便是打下了江山,也坐不长久,若是一味眼光向上,盯着鬼神,不能够俯查苍生,洞悉万类,那最后的结局一定像旧皇族那般,被巨浪拍翻。” 白泽禁不住鼓起掌来,道:“善哉善哉,找的便是你了。” 石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胡诌一通,贻笑大方,望恩人莫见怪取笑。” 白泽突然问道:“你可听说过上古神兽白泽?” 石三道:“倒是听过些,据说只有明主临世方才现身。” 白泽笑道:“有你,白泽可现身了。” 石三大惊,道:“恩人折煞我也,我本布衣,祖辈都是采药的山农,如今从事,一半被逼无奈,一半有心为天下苍生做些事,绝无半点功利之心,哪里担得起这等名头,不敢不敢。” 白泽道:“若是他愿现身佐你,你也不要吗?” 石三道:“未敢妄想,但论起来,新党生死存亡、国家社稷安危,岂能等靠神仙助力,还是要奋发而为,成败全凭自己。” 白泽道:“当年玄天老祖可也是在白泽等人助力下方成大事的。” 石三道:“先做圣贤,而群贤毕至,此所谓‘得道多助’,新党众人没有圣贤之德,如今也只是苟且偷生罢了,未曾救苍生于水火,哪敢与老祖相提并论。” 白泽点点头,道:“我本以为你只是栋梁,没想到你是擎天之柱,罢了,见了你的本相,我也就不再有顾虑了。只望你带领新党诸君始终如一,守好本分。” 石三道:“恩人务必留些时日,叫我们聊表寸心。” 白泽道:“罢了,我如今身份特殊,不便在外逗留,于你们也少添些麻烦。此地与白元宗门相近,该来时我自会来的,走了。”说罢,大踏步向外走去,见着媃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道:“好生修练驭念术,等你能够看透了我的心思,就大成了。”又指了指石三,接着道:“对他会是个极强的助力。”媃儿应着,再转头时,白泽竟凭空不见了。 惠灵公及媃儿险些惊掉了下巴,呼道:“化境!?”没想到石三却是一脸淡然,转身进了屋里。 白泽回到白元宗时白魅已回来了,见他怔怔地出神,便问他:“尊者有什么心事吗?” 白泽道:“我今日找到明主了。” 白魅大惊,道:“在哪里?” 白泽道:“大关城东三十里,三岔岭。” 白魅更惊,忙问道:“是白元弟子?” 白泽摇头道:“新党的,叫石三。” 白魅道:“既然找到了,尊者怎么倒高兴不起来?” 白泽道:“他的见识超出了我的认知,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白魅打趣道:“难不成他还能违背天命,拒绝尊者的相助吗?” 白泽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说不好!” 白魅问道:“怎么说不好?” 白泽道:“他就站在你面前,但你分明觉得他不是一个人,至少装着万千灵魂,又分明觉得他没有自己,没有作为人的喜怒哀乐、欲望和所求,因此才说不好。” 白魅道:“在镜中时无相尊者曾对我言,圣者无相,圣者万相,大概就是此意吧。” 白泽看了看白魅,嘴里念叨:“本相无相、本相万相。” 第58章 通道 当今局势,小门小派几乎被吞并殆尽,剩下的几家,也是苟延残喘,要么躲在深山老林里,要么依附于名门大派,盘算下来,不超过十家。天下,已完全进入了高手过招的竞技阶段。其中以白元、黑刹为主力,晋王为先锋,新党则尽可能的避其锋芒,躲在后方休养生息,至于沙河、党项,一个关起门来自得其乐,一个在浑浑噩噩中虚度年华。总之,天下是太平的,且太平了十年之久,但,这种太平会随着人心理上的失衡,抑或是野心的膨胀,更或是假面的褪色而被挑战,继而被打破。想想也是,黑刹与晋王被白元隔开,这怎么可以呢,就三方而言,对谁都是不合理的,但对谁而言,都是一道防护或是掣肘。黑刹是激进者,眼下,他已不需要防护,更要不得掣肘,大行者洛川已让赶来的忍者给惠泽捎来了口谕,当尽快推进,五年内要占领北方大部区域,安排妥当后,举国迁往察燕,定都凤凰城。 眼下的惠泽,兵精粮足,还有圣皇普一这块金字招牌,他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将眼前的一汪死水搅活,自己是决不能做这个“罪人”的,圣皇普一也不行,因为他是察燕的图腾,是神圣而高尚的,他还是所谓的“天命”所在。所以,算来算去,只有黄岐山人符合条件,但,他又被隔绝在外,几次调他都是不从,既然你不来,我便过去,摆在眼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白元钻一条“蚁穴”出来,直通旧皇宫、晋王府邸。 惠泽是何等人,即便是有一千、一万个忍者,即便有足够的实力,他也要留在最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亮出底牌的。但,事还要办,要巧办,曾与自己共过事的白松,不知怎的,近来竟销声匿迹了。他让人叫来了白衣。 白衣立在那里,等着惠泽安排任务,但他一味只是笑,几番打量她,却始终不肯说话。无奈,白衣先开口问道:“行者叫我有何吩咐?” 惠泽好似如梦初醒,道:“哦!也没什么,难得闲暇,与你聊聊。” 白衣心头一紧,知道来者不善,也不敢再说话,怕露出什么破绽来。等着惠泽挑起话头。没想到,等了许久,惠泽仍坐在那,微笑着,不时打量她。 白衣被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恨不能叫惠泽给她来上一刀,结果了这种煎熬。终于,惠泽说话了,不咸不淡地问道:“最近在忙些什么?” 白衣心道:“终于要来了,还是一贯的腔调。”嘴上却尽量保持平和、随意,答道:“偶尔到边防上看一看,其他都是些俗务。” 惠泽道:“边防?大边还是小边?” 所谓的“大边”就是山阳、河阴两个后来攻取后的边界,虽名义上归晋王派所有,但实际控制权却在黑刹手里。至于“小边”,就是原伪皇族所占地盘。 白衣道:“大边!” 惠泽道:“可有什么异样吗?” 白衣道:“一切如常,只是南边白元加强了守备,不知什么原因。” 显然,惠泽意不在此,他也并不关心白元是否针对自己加强了防备,似乎这一切应该发生,转而问道:“山阳、河阴两人近来可好?” 惠泽亮出底牌,白衣这才放了心,下意识轻轻长出一口气道:“他二人倒很老实,晋王几次召回都没能如愿,据传黄岐山人之子青术从汉美国回来了。” 惠泽道:“想必是假借圣皇之命遂了他的私愿吧,毕竟分别了几十年,这把年纪也该享天伦之乐了,倒是人之常情。” 白衣终于还是探到了这点消息,但,这消息是她早就知道的了,只是才得到了制造者的确认。白衣又想追问,却被惠泽抢了先,问道:“你上次去晋王派是什么时候?” 白衣一怔,脱口而出道:“许久不曾去过了!” 惠泽道:“你去时走的哪条路?” 白衣紧张起来,她每次去晋王,都是直穿无间而过,这突然问起来,不知何故,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便谎说:“每次都是见缝插针,并无固定线路。” 惠泽却突然说道:“对了,你去时还不像如今这么严防死守,绕还是能绕开的。” 白衣赶忙道:“正是!” 惠泽又问道:“你在白元时与白松关系怎样?” 白衣放松下来的心再度紧张到极致,道:“尚可!” “此人怎样?”惠泽说着,站起身来,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 白衣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这看似不咸不淡、轻飘飘的一句话,对她来说却足有万钧之重。实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手里握着自己的把柄,为何还要不厌其烦地吊着自己呢?她清晰地记得,十年前他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那次之后便有了晋王派和白元的争抢地盘,如今又问起来,不知又要发生些什么。但,眼下没有给她留出思忖的时间来,便答道:“昔日里我与他相交不多,并不了解其为人。” 惠泽自言自语道:“若是叫他让出一条通道来,他会愿意吗?” 白衣听得真切,她知道不是问自己的,但她突然放下了心,不管他是真的不了解实情、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至少此刻她是安全的,远还没到清算的时候。于是,她等着惠泽,等着他的下一句,一定是她想的那样,果然,惠泽又重新坐下,抬起眼来看着白衣,道:“你能与他接触上吗?” 白衣故作为难道:“恐怕有些难度!” 惠泽道:“依我对你的了解,如此说时,就是心里有了底。你去一趟吧,无论如何都要与他接上头。” 白衣道:“以我个人的名义吗?” 惠泽手指敲动桌面,发出哒哒的声音,好似疾行兽急促的蹄声,道:“自然不能以你的名义,打普一的旗号吧,他自会明白的。” 白衣道:“只是问他是否愿意腾出一条通往晋王派的通道来吗?” 惠泽看着白衣,问道:“你觉得很荒唐?” 白衣赶紧低下头,做出一副认错的姿态,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他答应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换作是谁也不可能答应的,这无异于在心腹里插进一把长剑。” 惠泽道:“言之有理,只是你久不在白元,不了解其中详情。你这般问他,也不必过多地劝说,剩下的交给他去悟,悟得透,两家欢喜,悟不透,一家欢喜一家忧。” 白衣揣度着惠泽的话,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两家欢喜,白元怎么会同黑刹沆瀣一气呢?若真是这样,自己在这里忍辱负重又有什么意义呢?或许只是惠泽一厢情愿而做的黄粱美梦,但以她对惠泽的了解,他又怎么可能做这样不切实际的梦呢? 她带着这样的疑惑出了黑刹领地,飞抵白元无间岭,直等到夜幕降临才敢现出身来,几次都险些让巡逻的白元弟子发现。吹一吹白松给她的玄铁牌,风吟声荡开去,传得很远,等了等见没什么动静,又吹一声,仍不见人来,再吹一次,还不见。当日给她时,白松叫她吹三遍,难道是他忘了约定了吗?正要再吹,突然听见身后树叶窸窣,她赶忙躲起来,确认来人正是白松,方才出来。 白松不像是从无间来的,见了白衣,问道:“所为何事?” 白衣道:“这次来,是奉惠泽之命。” 白松一怔,赶紧问道:“他发现了你我之事?” 白衣道:“那倒没有,他是让我来问你一件事。” 白松讶道:“何事?” 白衣道:“他说,与晋王间往来极不便利,想从中开辟出一条通道来,问长老是否同意。还说若同意两家欢喜,若不同意,一家欢喜一家忧。” 白松道:“他果真这么说?” 白衣见白松并没有自己预想到的那样义愤填膺、一口回绝,反而陷入了沉思,便说道:“他简直是痴人说梦,若是如此,无异于引狼入室,贻患无穷。”见白松仍不应,又说道:“我不知他所谓的两家欢喜是何意,我白元乃是堂堂察燕第一大门派,怎么会任他摆布。”白松仍陷在沉思里,不回应她的慷慨激昂。白衣又道:“他也没给出什么交换条件,只说将这句话传与师叔,‘让他自己去悟’。” 白松终于有了反应,又追问一句:“他果真说的两家欢喜?” 白衣点点头道:“是如此说的。” 白松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见白衣盯着他不放,又安慰道:“我会将此事报于宗主,全凭他决断吧。” 白衣见白松的反应,更加疑惑,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位白元长老,自己敬重的师叔,怎么会有这般反应呢?她有些不放心,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并没有回去,在无间附近逡巡着,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两天后,无间以北三百里处,白松以换岗为由,将驻防弟子都撤了回来,在山涧里形成了一条狭长的防守空白地带。与此同时,白衣沿着撤回的方向找到了这条通道,她已完全想不明白,自己一心追随的白元宗主在想什么,或者说,自己的二师叔在想什么。不管怎样,她必须回黑刹去复命了,是如实说呢,还是隐瞒不报呢?自己的价值极有可能早在传完话的那一刻已经耗尽了,白松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已传递到惠泽的耳朵里。所以,还是如实报告吧,兴许…… 第59章 师姐 白衣虽早就投在了黑刹门下,却一直保留着穿白衣裙的习惯,这在黑刹族是极罕见的。黑刹一直以来都是奉行忍者文化,而忍者实为隐也,隐于黑暗、隐于逼仄、隐于人群之中。所以,黑刹向来都是黑衣黑袍黑面纱,通体黑色既便于隐匿,又在显现时具有极强的威慑力。然而白衣却坚持不着黑衣,保持着一贯的原则,只是将白元派的标识隐去了。惠泽也不计较强求,权拿她当作自家人。 她落在无间岭脚下,盘算着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向惠泽报告,用最简短的语言。忽然,她听见身后有树叶轻轻晃动,是极克制的辗转推动,不像飞禽走兽那般随性,白衣知道来者必是白元弟子,悄悄地气运脚掌,脚尖点地,身体腾飞出去。身后那人见白衣想跑,也不再躲藏,一面追着,一面飞射出一道白绫,看似飘飘的,但力道极大,左右摆动间竟生生削掉了几棵巨树的皮肉。白衣想要回头看,又不敢,因为只听声音便知道,这来者必然有着极高的修为,一招不慎,怕是要皮肉分离。 白衣只顾在前面飞跑,哪里跑得过身后的飞绫,只一瞬间便被那绫子赶上,咻地一声整个的给缠起来了。白灵儿随即赶上,用手往后一招,绫子裹挟着白衣被拉扯回来,接在手中,又顺势点了她的穴道。断定已没了战力,便将她掷在地上,收回缎白绫,露出了一脸痛苦的白衣。 “是你!?”白灵儿狠吃了一惊,她与白衣已有十多年未见了,怎么也想不到,再见时会是这副情形。随即,又由惊转怒,道:“你到我白元来做什么?”还不待她回答,又由怒转恨,道:“既已转投了黑刹,一别两宽便是,怎么再来祸害我门,竟全不顾念旧日恩情?”不觉间,她说话已是咬牙切齿了。见躺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白衣,眼神中竟有些戚戚然,心中终是不忍,打算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逼问道:“快说,你来我白元做什么?” 白衣竟忍不住掉下两行眼泪来,不消片刻,便泪眼婆娑了,进而蜷在那里哭得伤心,根本无法言语。 白灵儿心头一紧,但想到她的背叛,便仍是恨意难平,皱着眉头厌恶道:“不要哭哭啼啼的装可怜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终于,白衣止住了哭泣,仰面朝天,让日光从枝叶间斑驳地照在自己脸上。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道:“师姐!” 白灵儿被这一声“师姐”击中了心里柔弱的地方,浑身一个激灵,但随即理性又占领了上风,道:“不要叫我师姐,我们已不是同门。”话虽狠,但语气已弱了许多。 白衣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我自幼便在一起,难道你也相信我是个叛徒吗?” 白灵儿被她这一句话问懵了,道:“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相信的?”与她对视一眼,问道:“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 白衣道:“你在门中向来是侠肝义胆的,一心为公,你始终代表着正义,代表着光明,但,不是所有事都见得了光,也有一些事、一些人在用不光彩的手段行正义之事的,若都是刚直不屈的、一往无前的,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即便强如宗门也难逃脱崩塌的命运,而这些见不到光的事和人,就合该被人唾弃吗?” 白灵儿道:“你的意思是?”随即又道:“有什么能够证明?” 白衣道:“自然是有,但……” 白灵儿警觉道:“但怎样?” “我问师姐一件事,望如实相告。”白衣眼神坚定,看着白灵儿。 “说吧!” “这无间岭还是白元的吗?”白衣问完,期待着白灵儿肯定的回答。 白灵儿却一脸疑惑,问道:“怎么这般问,不是我白元的,难道还是你黑刹的不成?” 白衣冷笑一声道:“若是这么下去,恐怕早晚要落到黑刹手中。” 白灵儿皱了皱眉,骂道:“怎敢这般猖狂,竟赤裸裸的挑衅威胁?” 白衣问道:“师姐还是那个师姐吗?” 白灵儿道:“我还是我,只是早已不是你的师姐了,莫要同我耍嘴,将你带回宗门,让宗主发落吧。” 白衣听说要去宗门,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道:“师姐还是从前的师姐,我本不怕你将我带回去,只是我还有些事要去做,等我做完了,任凭师姐发落就是,功与过便自有定论了。”见白灵儿不信,接着说道:“眼下有一件蹊跷事。” 白灵儿追问:“什么蹊跷事?” 白衣道:“近几日,师叔是否从子午谷调回了所有驻防弟子?” 白灵儿道:“你怎么知道?” 白衣道:“是我,确切地说应该是黑刹行者惠泽,叫我来向师叔传的口信,叫他抽调防守,形成一条由黑刹直通晋王的通道。我本以为他会将消息报与宗主,以宗门安危为重断然拒绝,没想到,不过两日便按惠泽所说的去做了。” 白灵儿道:“你的意思是?” 白衣道:“我怀疑二师叔他……” 白灵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通说辞撼动了心志,但又没有完全撼动,不得不说,白衣说得极其真诚,看不出半点说谎的痕迹。但,在宗门里位高权重、蜚声天下的堂堂白元二长老,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卑劣之事呢?她问白衣道:“我怎敢轻信你的一面之词,恐怕只是为求活命,捏造诽谤的吧?” 白衣道:“近十年来,每一次大事我都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给二师叔,他可有向宗主禀报过?” 白灵儿道:“他报没报宗主我怎么知道。” 白衣道:“我胸前有一枚玄铁牌,是二师叔与我之间的暗号。”白灵儿从她怀中摸索,果然寻见一枚玄铁牌,看了看,道:“敢叫我试一试吗?” 白衣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敢不敢的,为了宗门安危,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只不过,请师姐先将我解开穴道,再躲到暗中观察,否则以他的精明,半点蛛丝马迹都能察觉。” 白灵儿想了想,在无间岭脚下,晾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便上前给她解了穴道,将玄铁牌扔给她,转身跃上一株大树,躲在密叶里,凝声屏气,观察着白衣的一举一动。 白衣整了整衣裙,摘掉了身上的草芥,吹响了玄铁牌,三声之后,果见白松只身一人左顾右盼地从无间岭飞下来,面色凝重、声音低沉,全不似当初意气风发、老当益壮的模样。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又来?” 白衣道:“惠泽催得紧,前两日同师叔说得事可报给宗主了吗?” 白松道:“已报过了,宗主已答应了惠泽的要求,子午谷防守已撤,你去报给行者吧。”说完,转身要走。 白衣叫住他,问道:“此事关系重大,宗主还有别的交代吗?或者,有与众长老商量过吗?” 白松道:“自然是商量过的,你快去报与行者吧,叫他尽快来,有些事还要当面说才是。”说完,再不停留,又左顾右盼地飞走了。 白灵儿从树上跳下来,看着白衣,半天说不出话来。白衣道:“师姐都听清楚了吗?” 白灵儿点点头,道:“我要尽快赶回宗门,向宗主通报,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衣道:“请师姐给我两天时间。” 白灵儿恍然大悟道:“是我心急了,如果挑起争斗来,恐怕于你不利。”然后看着她,眼神里尽是同情,道:“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白衣红了眼眶,但转而又变得刚毅起来,道:“我个人生死是小,宗门得失是大,若是贸然挑起争端,恐怕会让他狗急跳墙,须不露声色的将他调回宗门,免得打草惊蛇。” 白灵儿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两人三步两回头的分了手,各怀着心事奔向东西。白衣去拜见了惠泽。听她捎回的口信:“白松说关系重大,需要等上些时日再作答复。”惠泽盯着白衣,直看得她心里发毛,随即笑道:“有劳你了,这些天还是要不停地往来两地,等他一有消息便立刻向我禀报。”白衣心里忐忑着出去了。 白灵儿回到无间岭,一直回想着与白衣相见的画面,总是坐立不安。她有心直接去找白松,当面戳穿他的丑恶嘴脸,但又没有实在证据,且如今白梧越来越贴近他,眼下白无双又在北境驻防,自己双拳难敌四手,若是挑破了,恐怕不仅起不了什么作用,还会将自己交代了。有心找个借口回宗门去报信,又怕自己走了之后无间岭空虚,更成了白松的天下了。思来想去,叫了个贴身的弟子,写了封信,叫他一定要亲手交给宗主。 弟子刚出了门,白松就来了,脸上讪笑,盯着那弟子远去的背影,问道:“怎么走得这般匆忙?” 白灵儿忙应付道:“院里有些紧要事,我久不回去,叫他替我安排安排。”又转问白松:“师叔有事吗?” 白松道:“我倒没什么事,只是大长老来信,你看看。” 白灵儿有些疑惑看了一眼白松,接过信,拆开看了。信中说水坎堂堂主漪岚拦截住了东去的白魅,疑她向敌人献图,恐是要谋逆。 第60章 不测 白灵儿收起信,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松,道:“哪里有那么多妄图谋逆的,即使有,也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怎么就能轻易让驻防的弟子给发现了呢,你说是吗,二师叔?”说完,看着白松的表情。 白松并没什么表情,仍是僵笑着,点头道:“那是自然,权当女人间的妒忌罢了,白魅立了大功,难免引人嫉恨。” 白灵儿笑道:“女人是善妒忌,但向来是爱憎分明的,若是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第一个饶不了你的便是女人,她恨不能抽了筋扒了皮,将坏人碎尸万段。” 白松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说的人里自然不包括你,你这火爆性子,比男娃还要罡烈,反倒是无双,温润如玉,像个女子。” 白灵儿无心同他打趣,笑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我是峣峣者,应当改一改了。” 白松笑了笑,没有搭话,转身出门去了。白灵儿看着他的背影,蓦地发现,这位并肩作战几十年的师叔,竟如此陌生。 她坐立不安地等了又等,始终不见那弟子回来,也不见白崇一调白松的指令,时间越久,她心里的越是不安,渐渐变成了一种难以言状的不祥预感。 等到第三天时,白灵儿再也等不了,她打算亲自去面见白崇一,向他奏明当前的情况,撕开白松的假面。她甚至懒得向白松知会一声,在崖前一纵身,便南方飞去。没想到,飞出不足三五十里,便迎面撞上了白松和白梧。 白松假装惊讶道:“灵儿来此做什么?” 白灵儿懒得与她废话,道:“宗主叫我回去,说有要事相商。” 白松道:“是什么要事,怎么还要背着我们?” 白灵儿强压着怒火,和气道:“倒不是背着师叔,只是事发突然,未来得及与师叔商议。” 白梧道:“倒也无妨,你快去吧,莫叫宗主等急了。” 白灵儿似遇见了救星,看来白梧并没有被白松收拢,拱了拱手道:“谢过师叔,我先去了。”刚要纵身飞走。被白松打起一道气盾挡住了。 终于,要撕破面皮了! 白梧惊疑地看着白松,问道:“这是何意?” 白松恶狠狠地道:“她暗中与黑刹勾结,妄图谋逆,怎么能放她过去!” 白灵儿想到他有可能会狗急跳墙却没想到他会反咬一口。以她的性子,怎么忍得了这等事。立刻祭出白绫,打向白松面门。白松轻易化解,也祭起真气,应付着白灵儿接连发出的攻击。白梧立在一旁,不知该信哪一方。 白松抽出空子来冲白梧喊道:“休叫她跑了,遗祸无穷。” 白梧仍不敢出手,问白灵儿:“先不要打,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灵儿道:“他与黑刹暗中勾结,在……”话没说完,就被白松飞来一招打断了。白灵儿这一停顿,转攻为守,她毕竟年轻,较白松少了几十年的修为,怎么能是他的对手。白松如骤风急雨般发出连击,叫白灵儿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此刻他并不需要白梧帮忙,只需他当一个看客,待他收拾了白灵儿,死无对证之后,凭他的智力,白梧早晚是他的麾下大将。 白灵儿堪堪招架住,躲过白松一波又一波“杀招”“绝招”。看着站在一旁的白梧,心里虽恨却无暇分神。 白梧见白灵儿应付的有些吃力,恻隐之心大动,刚要上前劝一劝,却忽见一道白影闪过,乃是奉惠泽之命前来催办的白衣。她远远见白松和白梧拦住了白灵儿去路,知道她闯不过关去,犹豫再三,还是禁不住同门情分,趁白松不备,一个闪身杀过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好给白灵儿腾出空子来,让她逃跑。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若不是她出手,两人还兴许有一线生机,她一出手,就更搅乱了局势,堵死了白灵儿的去路。 凭白衣的修为,怎么可能伤得了白松呢,她全力一击被白松轻松化解。白灵儿见来了帮手,喜出望外,与白衣对视一眼,笑了笑。白衣终于见到了白灵儿的笑,心头一暖,险些落下泪来,点头回应。 白松见白衣来了,哈哈大笑道:“终于是还是忍不住了吗?”又向白梧道:“再不出手,恐怕再来的就是黑刹忍者了。” 白梧先是一怔,道:“这是怎讲?” 白松道:“这叛徒可是黑刹惠泽郎君身边的红人,我早就说,白灵儿与黑刹勾结,如今可算是铁证如山了吧。” 白灵儿顿觉五雷轰顶,没想到多了个帮手的同时又多了个劲敌,算了,放弃幻想,与他们决战吧。 白衣冷不防被白松倒打的一耙彻底激怒了,嘶吼道:“白松,没想到你不仅阴险还是小人,自己做得好事也不敢认吗?” 白松哪等她说下去,手掌翻动,纵身向前,打出两道真气,一道袭向白灵儿,一道袭向白衣。白灵儿祭出气盾来硬接下了,白衣却不敢接这一招,她本就离得近些,腾腾腾后退了几步,见气劲就要近身了,便气运脚尖,纵身一跃,躲过去了,这就是白元长老的实力。若是被这轻巧的一击打中了,非死即伤。 白松一面逼近两人,伸手去擒白衣,一面向身后喊道:“白梧快动手。” 白梧见他们三个人混战在一处,仍有些犹豫,凭他的智力,需要些时间来判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叛徒。起初白松说白灵儿勾结黑刹,他是不信的,凭他对白灵儿的了解,若不是迫不得已,她是不会有悖于宗门的,想必两人之间存在一些误会。然而,投靠了黑刹的白衣却突然现身来帮她,这就让他不得不心生疑虑。还是帮白松吧,毕竟他一直护着自己,朝夕相处之间,并未见他有什么投敌叛变的迹象。于是,他出手了。 白灵儿见白梧杀来,心里凉了半截,脱口叫了一句:“七师叔!” 白梧被她这一声“师叔”叫得心里一颤,飞速前进的身子顿了顿,但紧接着,他又被另一个声音惊醒——白松冲他吼道:“快动手!”白梧实在是对白灵儿下不了手,便反手向白衣攻去。白衣哪经得起这样的攻击,堂堂两名白元长老,即使他有通天修为,也未必经得住这样的夹击。 白梧一击来得猝不及防,白衣躲避不及,不得已用身体生受了。即便她使了御身之法,也于事无补,撞击瞬间便弹飞出去,足足百米之遥方止,身上筋骨发出咔嚓嚓的响声,不知有多少断裂处。 白灵儿大叫一声“七师叔!”却不似先前那样情深,而是既惊又愤,恨他被白松花言巧语蒙蔽了心神,看不透事实。白梧心里实不是滋味儿,立在原地许久。 白松见解决掉了白衣,向白梧投来赞许的目光,又转向白灵儿发力。此时,白灵儿正欲回身去救白衣,不防备白松一袭。他本就下了杀招,一击正中要害,白灵儿也腾腾地飞了出去,随即向下方山林里坠落。 白松纵身赶上去搜寻,白梧仍愣在原地,良久之后,才想起来要去寻找白衣的踪迹。白松叫道:“先去找白灵儿!”不消片刻,白松、白梧两个就找到了躺在灌丛里呻吟的白灵儿。 白松笑着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与谁作对不好呢,硬要与我作对,我先送你归西,随后再打发你那小情郎去陪你。”白灵儿在那里挣扎了一下,没有站起身来,浑身的筋骨都被震碎了。白松见她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便对白梧说:“你在这里看着她,我去找另一个。”说着,便向白衣落地的方向腾跃而去。 白松走得远了,白梧见地上动弹不得的白灵儿,说道:“你怎么就做出这般出格的事来呢?” 白灵儿张口要辩解,喉头一顿,喷出一口鲜血来,想是五脏六腑都深受重创了。白梧不忍心,上前去查看白灵儿的伤势,见她筋骨尽碎,仅靠一口气血支撑着,心里竟如刀割的一般,输了些真气给她,保她性命无虞。白灵儿再也禁受不住,昏死过去。 白松循着踪迹,很快找到了躺在地上的白衣,白梧一招实在是未尽全力,否则,白衣怎么还会有命呻吟呢?四下无人时,白松彻底丢掉了枷锁,野心膨胀到极致,阴笑着一步步逼近白衣,控诉道:“这些年也多亏了有你在其中牵线搭桥,只是你不识时务,偏要坚守什么狗屁宗门。你知道吗?现在的宗门里,没有人惦记你,也没有人恨你,因为压根没人记得你,你已被宗门遗忘了,残酷吗?伤心吗?悲凉吗?是啊,白元宗里没有什么情理,只有冷冰冰的人心,和火辣辣的嫉恨。”迈步上前,一把抓起白衣,恶狠狠地道:“你知道你姓什么吗?白,是白崇一赐予你的,你还不如我,你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只配做白崇一的狗,信不信,即使你死了,也会无声无息的,得不到任何人的悲悯,惠泽那里,我只需要说一句‘白衣是白元派来的卧底’,他便不再追究你的死因。”对着白衣笑一笑,算作最后的告别,道:“别怪师叔心狠,我也是身不由己。”说完,一掌拍在白衣的天灵处,登时,七窍血喷入注,眼白翻出,霎时绝了气息。 第61章 设计 白松一全力一掌岂是寻常人能够生受的?何况白衣本就命悬一线,这一招将他头脑打得搅成了一团,哪里还有半点生机。饶是如此,白松仍是不放心,伸手在鼻下探一探,确定没了气息,才将尸体随意丢在一边。此刻,他终于放了心,解决了白衣,就等于埋葬了自己见不得人的过往,想到这里,他上下其手,在白衣身上翻腾了半天才找到了藏在胸口处的玄铁牌,用力一掷,丢得无影无踪。 白松回到原处,见白灵儿昏死过去了,上前就要结果了其性命。白梧一把拉住他,道:“这般恐怕不妥,死得不明不白,宗主问起来如何解释,毕竟不是寻常弟子。” 白松道:“她已做了叛徒了,怎么还动恻隐之心,小心留有遗患。”说着,又要动手。 白梧硬拉着,道:“越是如此越不能贸然将她处死,是非曲直要问明白了,若真是审定了通敌叛国之罪,交宗门法司堂处置就是了。” 白松有些急了,道:“贤弟怎么如此执拗,若是她醒了满嘴胡言乱语,搅得一团糟,到那时连累了你我不说,还要坏了宗门的名声,你我已是枯枝朽木,死不足惜,可无疆、无风尚且年幼,还有大好时光等着他们啊。” 白梧也有些急了,高声道:“休要替后世着想!有理还怕辩吗?是黑是白一辩即明,怎么会搅得一团糟呢?今日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再伤她分毫,我尽快通报宗门,叫人来将她带回去,待她醒了再行审讯。” 白松无可奈何,连声道:“好好好,那就先把她带回无间去,待她情况好些再说。” 白梧用真气包裹着白灵儿,飘起来浮在自己身边,问白松道:“白衣怎么样了?” 白松道:“你那一击她怎能扛得住,我去看时已七窍流血,没了生机。”怕白梧再问,便又说道:“你也不必内疚,她是罪有应得的,从前宗主视之如己出,她竟狼子野心妄图谋逆,你杀了她也算是为宗门清理门户了。” 白梧揣着心事,没有心思听他劝慰。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无间,白梧将昏死的白灵儿放下。白松凑过来说道:“先让她在你这里将养,莫与弟子声张,万一是场误会,别污了她的名声。”白梧点点头。白松回了自己殿里,思忖着该如何将白灵儿解决掉,若是白无双闻讯赶回来,自己就更没了机会。这时,白无疆从门外进来,见父亲愁眉不展,问道:“父亲为何事烦心,竟这般闷闷不乐?” 白松不耐烦地道:“与你无关,休要过问。” 白无疆有些不忿,说道:“事事都与我无关,我与白灵儿、白无双都是同龄人,他两个在宗门里已挑大梁了,我却还如襁褓中的婴儿一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白松本就烦心,听他提说起白灵儿,更是火上浇油,怒斥道:“你是想我也早死了好去坐这个长老的位子吗?” 白无疆被吓了一跳,赶忙跪地说道:“孩儿哪敢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无疆已不再是个孩子了,甚至已经不再年轻,若是什么事扰了父亲心神,能交给孩儿去办的,任凭父亲驱使,孩儿上到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白松被他这一番言辞说得心有所动,上前扶起他,和缓了语气,道:“也是怪为父,平日里对你太过严厉,没有给你足够的空间去闯荡和成长。”将白无疆按在凳子上,犹豫了片刻,道:“如今确实有一件天大的事。” 白无疆从凳子上站起身来,问道:“什么事?” 白松实不好直接开口,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觉得宗门如何?” 白无疆不解,问道:“父亲所问的是哪一方面?” 白松道:“若是父亲出离了宗门,你会怪我吗?”他本以为白无疆会对这个问题极度惊讶错愕,没想到,原本唐突性子的他,竟然异常淡然,道:“无论何时、何事、何地,我都会坚定地支持父亲。” 白松先是一惊,随后欣慰地道:“你能如此明事理,便是我莫大的宽慰,既如此,我就将我心里所想都告诉你。”他将白崇一对自己的疑心、暗箭、隔离,各种卑鄙手段都一股脑地向白无疆倾诉,随即又阐述了自己本无意与他为敌,只想安稳度日,待寿终时将长老的位子传给他,如此一代代传承下去,正如前面六千年的传承那般。可是,他心怀天下,不愿再与小人为伍,凭一己之力开创了北方偌大疆土,竟然还要安排白灵儿、白无双来监视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曲线救国,借助黑刹势力来与白崇一抗衡,自己则从中坐收渔利,为子孙后代开创一个全新的基业。 白无疆被他一通辞说得情绪激昂、热血澎湃,握紧了拳头道:“大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干脆除掉白崇一的爪牙,自己做主算了。” 白松为难道:“只是眼下有些挂碍。” 白无疆问道:“父亲有何难处,与我说便是,我也好为父亲分忧。” 白松道:“你七师叔护得紧,我们没有下手的机会。” 白无疆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既然在这里不好动手,那就将她拖出去。” 白松道:“什么意思?” 白无疆道:“我去劝他将白灵儿尽快送回去,再设计将他引开,父亲做好埋伏,抢了去便是。” 白松道:“好,就这么办。” 白无疆当即便赶到白梧殿里去,见他刚刚输了些真气给白灵儿,又将她放在榻上,亲自喂了些米水。抬眼看了一眼白无疆,问道:“你不去你父亲殿里,来我这里作甚?” 白无疆近前看了看白灵儿道:“我听父亲说了她的事,特来给师叔提个醒。” 白梧无奈地笑道:“提醒?提什么醒?不会也是像你父亲那样来劝我杀人了事吧?” 白无疆摇摇头,道:“师叔好糊涂!” 白梧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解地问:“我怎么糊涂了?” 白无疆道:“你将这么个烫手山芋捧在手里不是糊涂是什么?” 白梧辩解道:“她怎么会是烫手山芋呢?” 白无疆道:“无非有两种可能,要么真的是个叛徒,那你隐瞒不报,私自窝藏,是何居心呢?要么是被人嫁祸,那你与我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打成重伤又是何居心呢?” 白梧恍然大悟,支支吾吾道:“可是,可是你父亲不是这般说辞。” 白无疆不等他说完,便抢着说道:“你不觉得我父亲有些蹊跷吗?” “蹊跷?怎么个蹊跷法?”白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父子两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儿子要拆老子的台。 白梧道:“我父亲性格机敏,他深知不论是哪种情况,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因此才有些害怕,拉着师叔你与他做个伴,若是你真听了他的,那就落入他的圈套了。” 白梧想了又想,道:“这其中曲直我一时想不明白,乱糟糟的,但我认定你是个好孩子,绝不会哄骗师叔,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白无疆见他如此轻易就上了钩,心里大喜,道:“要我说,赶快将她送出去,交给宗门去处理,这样一来,就能将这烫手山芋转交出去,洗脱了你身上的罪责。” 白梧道:“恐怕你父亲未必同意。” 白无疆道:“此事定然不能叫他知道,需要悄悄地转运。” 白梧挠着头,道:“这无间岭就这巴掌大的地方,我与你父亲日日相伴,这么大个活人,怎么能够悄无声息地转运出去。” 白无疆道:“包在我身上。今晚我会叫着他一起喝酒,等他不胜酒力之时,我便来通告师叔,到那时你赶快动身便是,只要将她送回宗门,其余的就由不得他了。” 白梧突然问道:“你怎么忍心害你父亲?” 白无疆道:“我这哪是害他,分明是在救他于水火,只怕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精明强干了一辈子,平白将自己葬送了,顺带断送了我的前程。” 白梧也不再多问,感激道:“全赖贤侄!” 白无疆回到白松殿里,笑道:“他已完全任我摆布了,父亲只需夜黑风高时,躲在半途,剩下的交给孩儿就是。” 白松欣慰的点点头,按照白无疆交代的,一面安排人安排酒饭,做出要大宴宾客的架势,另一面则偷偷潜出官邸,躲到回白元宗门的半途,只等白无疆发来信号便来动手。 夜终于如期而来,白梧不敢引人耳目,自己一人偷偷将白灵儿用真气包裹了,等了半晌,见白无疆醉醺醺的过来,与他做了个手势,便拖起白灵儿,出门去了。 等离得无间远了,突然有风声从身后吹来,白梧立刻警觉起来,片刻后,只见白无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师叔,大事不好了,黑刹忍者偷袭无间了。” 白梧大惊失色,道:“怎么无端攻我?” 白无疆喘着大气,道:“扬言叫我们交出白衣和白灵儿,不然就要踏平无间岭,杀光我们的弟子,眼下父亲沉醉不醒,我只得钻个空子跑出来向师叔报信。” 白梧拖起白灵儿就要回撤。白梧拦住他道:“黑刹本就为她而来,师叔还要放虎归山吗?” 白梧恍然大悟道:“那该如何是好?” 白无疆道:“将她交给我,我火速送她回宗门,再搬些救兵来。” 白梧犹豫了片刻,道:“也罢也罢!”便将白灵儿交给了白无疆,自己则打个唿哨向本营飞去。 第62章 重生 白梧飞速赶回无间,见一切仍包裹在黑暗的沉寂里,并没有半点争闹打斗的痕迹,到寝舍拽起一个弟子来问道:“可有黑刹的人来过?”那弟子睡眼惺忪,茫然问道:“没听说!”又叫起一个来,还是答曰:“没见到!”白梧恍然,一拍脑门,恨道:“中了他父子调虎离山之计了。”赶紧纵身跃上云头,急速向来路飞去。 白无疆拖着白灵儿,看着她因痛苦时而抽搐的脸颊,道:“平日里只见你风光无限,没想到也落得这般田地。”运起真气闪了闪光亮,给父亲发出信号。片刻后,白松便急吼吼地来了,果见只有白无疆一人,手里拖着白灵儿,急道:“快动手,只怕他很快便又回来了。”没想到白无疆手掌运起真气,没有打向白灵儿,却打向了自己,一口鲜血喷出,想是伤了心肺。白松忙不迭去拦已来不及了,不解地问道:“疆儿这是何意?”白无疆抚着胸口,推一把父亲,道:“快走,我自有决断。” 白松犹豫片刻,见时间紧急,便不再耽搁,拖起白灵儿欲向东去,被白无疆拽住,道:“往南面去!”,白松会意,便转向南面去了。 白无疆待在原地等着白梧。半个时辰后,白梧急火火地赶来,见白无疆还在原地,一把抓住了,问道:“怎敢欺我?白灵儿呢?” 白梧咳出一口鲜血来,道:“我何曾骗过师叔。” 白梧见他受了伤,有些不解问道:“怎么回事?”说着探了探他的腑脏,心已脱了位、肺也已开裂,并非假装的。 白无疆道:“你刚走了不久,便来了两个黑刹忍者将我截住,动起手来,我敌不过,被他们打伤,师姐也被他们掳了去。” 白梧问道:“往哪边去了?” 白无疆道:“往东,想是奔着他们的本营去了。”白梧纵身去追了。看着这位傻师叔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白无疆挺直了身子,从怀中掏出个葫芦,从中倒出一粒药,服下去,转身向无间飞去。 白松飞到拉瓦深沟北侧,落下身来,看着依然昏死的白灵儿,招手将她身上的真气撤掉,任她跌在地上,俯下身子,看清了惨白的脸,道:“何苦呢?你们这些人,何苦呢?何苦执拗、何苦冥顽不灵,他白崇一何德何能,值得你们这般卖命。你可知不论你如何卖力卖命,前路都是直直的,一眼即可望到尽头,不管你活到三百岁、五百岁乃至长生不死,依然只是他的一条走狗,没有半点翻身的机会。我帮宗门打下这大片疆土又怎样呢?还不是一样被他冷落,一样被他怀疑,一样被你们这帮同为走狗的人时刻监视者。如今,我已倦了、累了、烦了,不愿再做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我要做狼,要做自己的主宰,谁挡我的路就是与我为敌,就要受死。”咬牙切齿地说完,抬起手来,运出真气,道:“莫怪师叔绝情,你的性子是我喜欢的,只是不为我用,反与我为敌,只能将你断送了。”说完,探一探白灵儿内丹,见她已是气若游丝,提起来,随手一抛将她丢进了深不见底的沟壑里。看她飘飘摇摇地坠落,很快被黑暗吞噬,白松赶紧起身飞回无间,捧起酒坛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随意倒在榻上睡了。 白梧飞速急追,直追到了黑刹界,也未见到有半个人影,心道:“莫不是又在诓我,待我回去看看。”转身又向无间方向飞去。 刚一落地,便急火火地向白松殿里走去,见他醉死在榻上,便抓起来一阵逼问,左右摇晃之下,喷出一口秽物来,溅了白梧一身,竟不是装出来的。此时,白无疆躬身耷背地抚着门框进来,问白梧道:“师叔追上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白梧看看手里抓着的死人一般的白松,再看看病秧子似的白无疆,一时竟辨不清真假,叹一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无疆近身,将父亲从白梧手中接过来,费尽气力放在榻上,摆正了身子,有气无力地道:“事情已经很明朗了,是白衣、白灵儿叛变,被师叔和我父亲察觉,师叔一掌拍死了白衣,擒住了白灵儿,正欲送交宗门法司堂,半途被黑刹埋伏,设计捋了去了。” 白梧不耐烦地道:“这些过程都是我经历过的,不必说我也知道。” 白无疆又道:“既然我所知道的跟师叔知道的一样多,师叔又何故问我?” 白梧急得团团转,道:“事是这些事,说也是这般说,只是……”双手用力一拍,道:“哎呀,我该如何说呢?怎么每一件事都这般蹊跷,桩桩件件都是巧合上的巧合,想不通,想不通。” 白无疆淡淡地道:“或许并非巧合,只是背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叫我们辨不清真假。” 白梧问道:“什么手?谁的手?” 白无疆道:“黑刹!” 白梧像泄了气的皮球,叹息一声,转身走了,这短短的一天时间,经历了太多事,让他应付不来,身心疲惫,倒不如痛痛快快决战一场,即便拼得你死我活,也比这种事来得轻松些,自己就像被一条绳子引着,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身不由己。 拉瓦深沟,白灵儿先是加速下坠,穿越了云层、湿冷带以及无尽的黑暗,紧接着,下坠的速度达到顶峰后,竟又慢慢地、慢慢地减速,又穿过了黑暗、湿冷带以及云层,直待从峡谷口穿出来,被一个姑娘随手一招,接住了。 白灵儿醒来时,并不敢睁开眼睛,只听见远近两个声音,近处的女生说道:“师父,这人筋骨都好了,真气也充裕了不少,昏睡了这几日,怎么还不醒呢?”远处的声音分明是个老者,道:“许是她不愿醒吧,你看她初来时筋骨尽断、气若游丝,就可想见是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死危机,若是你,即使醒了敢睁开眼睛吗?”女声似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师父说得是,我把她叫醒。”紧接着,白灵儿被轻轻推了推,女声轻柔地道:“姐姐,醒来吧,我们都不是你的仇家。” 白灵儿再也藏不住,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干净细腻的脸蛋,紧接着,又凑过来一张苍老而清爽的面孔,胡子老长,险些搔到她的脸上。她试图起身,但动弹不得,抬头看看,见自己脖子之下尽被包裹在黑色泥壳里,惊疑地看着两个人。女孩儿笑着道:“这是师父亲手调配的益筋膏,助你筋骨接续的,如今已三日了,想必好的差不多了。”那老者道:“她伤得重,恐怕还需要两日。”白灵儿顿感内急,道:“多谢两位搭救,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将我放下来吧。”姑娘笑道:“姐姐脸色涨得通红,恐怕是三急了,无妨,这样便溺即可,这膏药会吸收了,随后渗沥出来。” 白灵儿哪肯这般窝囊,语气中带着恳求,道:“好妹妹,请你帮我放出来吧,感激不尽。” 老者道:“我出去走走!”转瞬间消失不见了。 姑娘把益筋膏敲碎了,将白灵儿解放出来,竟未着片缕,白灵儿羞耻心大盛,蹲在地上不愿起身。姑娘拖过一件湛青色袍裙裹在她身上,她看看老者不在,才站起身来,拽过早已准备好的衣服,三两下穿在身上,又问道:“我的衣服呢?” 姑娘道:“你那衣服都破损了,满是污垢,被我洗净了晾在外面,等干了,缝补好再穿吧。”一边帮白灵儿整理身上的衣物,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是白元的?” 白灵儿一怔,看了看眼前的姑娘,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愤恨与伤痛,道:“是,你是?” 姑娘道:“没事,我只是问一问,在这个岛上,管你是白元黑元,来了都是一样的人,没有仇恨、没有杀戮、没有忧愁,所以师父称这里为无忧岛。” 白灵儿正好奇,问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还属于察燕国吗?” 姑娘收起了颜色,笑道:“这里不光不属于察燕国,甚至都不属于人世。” 白灵儿惊讶道:“难道我已死了吗?” 姑娘哑然失笑,道:“算是死了吧,不过又活了,来过这里的人,都是经历过生死的,除了师父。” 白灵儿疑惑道:“死了又活了是什么意思?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姑娘收起笑说道:“这里是地心!” 白灵儿大惊,问道:“地心?我怎么会在地心?” 姑娘道:“你定是被仇家追杀,失足跌下来的。我来了十多年,收救过五个人,他们都是如此,你是第六个,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白灵儿站得久了,觉得身上疼痛,颤巍巍地退一步,坐在了方才躺着的石床上,问道:“这岛上还有别人吗?有多大?怎么才能出去?” 姑娘道:“这岛方圆不足三十里,像一叶飘在海上的小舟,除此之外,尽是汪洋。此前,只有我和师父两个,现在你来了,就是三个人了。” 白灵儿起身要出去,被姑娘轻轻按住了,道:“还是先去处理紧急事吧。” 白灵儿被她一说,又顿感尿意来袭,跟着姑娘进了便房。 第63章 无忧子 白灵儿本以为地心里是一片混沌黑暗的,没想到,随着姑娘出了草房,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花团锦簇,“天上”看不见烈日,却处处光明,空气里弥漫着花的香气,海风吹来,于温热中送来一丝凉意,沁人心脾——好一处世外桃源。 这开阔的视野和梦境般的环境,让白灵儿心旷神怡,此前种种被一扫而空,不禁感叹道:“这里好美。”正说着,老者忽得闪现在他们面前,肩上扛着一条长了两只犄角的黄鱼,随手递交给姑娘,嘱咐道:“蒸煮了,给她补补身子。” 白灵儿好奇道:“这是什么鱼种,从没见过。” 姑娘笑道:“这叫横公鱼,夜里会变成人,爬到这岛上,无论你用什么火候蒸煮,它都不会死,只有放上乌梅两粒,才能将它烹调了,吃了可以去心魔,驱邪祟,味道是极鲜美的。”说完,提着鱼转身进了灶房。 白灵儿看了看站在身旁的老者,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道:“叫我无忧子就好,岛是无忧岛,人是无忧人。无忧是人毕生最大的追求,无论你位子有多高、家资多丰厚,都逃不过一个忧字。”转头笑着问白灵儿:“你可有忧吗?” 白灵儿脱口道:“此刻没有!”顿了顿,说道:“说来也奇怪的很,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景象,满心的忧愁都消散了,满眼尽是光明,到处尽是平和。” 无忧子道:“美之所以为美者,斯恶矣!这光鲜亮丽的背后,正是一切丑恶的集合。这里与地面上黑白颠倒,等到了晚上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白灵儿好奇心顿起,问道:“晚上会怎样?” 无忧子道:“污秽丛生!” 白灵儿见他面色庄重,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看了看正在忙碌的姑娘,问道:“她说她是十年前来的,她叫什么?怎么会到了这里?” 无忧子道:“她叫石丫,被你们白元派杀了全村老小,又被人逼得跳了崖,恰好跌在这里,被我救了。” 白灵儿沉吟道:“石丫!竟还有这般巧合。” 无忧子问道:“怎么巧了?” 白灵儿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故人来。”又问道:“我看她也是有些修为的。” 无忧子道:“她天资聪颖,人也纯善,在这里随着我修行了十多年,没有庞杂事物叨扰,自然进益要快一些。”看了一眼石丫,道:“这孩子是极有天分的,按说没有修为的在这里,是活不过几日的,即便是有些修为,也极难久居,但她竟怡然自得。起初,上面有些药农跌下来,或是被伙伴陷害,我将他们救了,但都活不长久便葬身于此,后来又跌下来一些,是被兄弟陷害的,也都如前者般,死尽了,再后来,又有一些被儿子陷害的,尽是些精瘦的老人,还没跌下来就大多死在半空里了。不管怎么,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石丫来了后,就几乎没有再跌下来什么人,仅有四五个,都是过路的行人,或是被仇家抛下来的,据说是因为你们白元派抢了药农的生计,派了些弟子在这里御空采药,果是这样吗?” 白灵儿点了点头应着,又问道:“这里就没办法出去吗?” 无忧子看着她,反问道:“你想出去吗?” 白灵儿怔怔地看着远方,脱口道:“此刻不想。” 无忧子哈哈大笑起来,转身进了茅屋。她见石丫在灶房里忙着,也凑过去帮忙,堂堂一个白元长老哪里做过这种活计,跟着石丫后面转了半天也抄不上手。 石丫见她笨手笨脚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道:“姐姐只需在边上陪我说说话,不必上手。” 白灵儿听话地躲到一边,看她灵巧的双手翩翩翻飞,不一会儿便将横公鱼开膛破肚,收拾干净了,生了火,在锅里加了水,随手从灶房门口的树上摘两颗梅子,丢进去,再将鱼儿贴着锅边下进锅里,盖上盖子,蹲下身烧起灶来。抬头看着白灵儿道:“姐姐真是天姿国色,长得跟仙子似的,怪不得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白灵儿笑道:“这么说你也是仙子咯?”两人咯咯笑了一阵,白灵儿问道:“你叫石丫?你师父说的。” 石丫笑道:“我们乡里人没什么学问,起名字也随意的很,叫什么石头、石子儿、石坷垃,见到什么取什么,我是因为父亲采药时见到一株玉佛牙,便不伦不类地取了个石丫,想来也是可笑。”笑着笑着,石丫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愁绪。 白灵儿知道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转而问道:“你师父他是从哪里来的?在他之前这里是无人岛吗?” 石丫道:“师父可是大有来头的。”上下眼睑扇动,巴巴看着白灵儿,问道:“姐姐在白元是个什么官?最少也是个夫长吧?”白灵儿不置可否地笑笑。石丫接着道:“我师傅可是前朝的圣皇。” 白灵儿张大了嘴巴,道:“什么?圣皇元隆?” 石丫摇摇头道:“还在他前面,是圣皇武工!” 白灵儿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感叹道:“这样算来,他可足有上千岁了!” 石丫笑道:“旧时那些王公贵族都跪在地上大呼万岁,竟没有一个活过万岁的,像我师父这样过千岁的都寥寥无几。” 白灵儿道:“据记载,圣皇武工可是如其称号一般,以武治世,性子果敢的很,他样貌里竟看不出半点戾气来。” 石丫道:“我初来时也是为仇怨所累,经过这十年的修行,放下了些,但毕竟是杀父之仇,还有些残余未清。” 白灵儿道:“你已修行得极好了,若是我定不能做到这般云淡风轻。”说着,石丫站起身,揭开锅盖,一股异香猛地袭进白灵儿鼻腔,她不禁咽了咽口水,顿感腹内食指大动,如打鼓般咕噜噜响起来。石丫见状,笑道:“这几日我只是给你喂些米水,没给你吃什么硬饭食,想来姐姐是饿坏了,这鱼须闷上片刻才好吃,等我去窖里打一些桂花梅子酒,与姐姐洗一洗风尘。” 白灵儿道:“看你的模样,总觉得像一个人,但他没你这么爱笑,总是板着脸。” 石丫笑道:“那果真是个怪人,人要多笑一笑,笑一笑自然会有好的运势。”说完,走到院里,掀开一块木板,竟是个地窖,石丫身慢慢爬了进去,不多时,捧出一个搪瓷罐来。 白灵儿笑道:“这么一个小罐子,够谁吃的呢?” 石丫道:“我与师父量浅,只吃得两三盅便能睡上一整晚,若是姐姐量大,待会我再筛一些来。” 白灵儿忙道:“我也极少饮酒,这一些就足够了。” 石丫盛了鱼,又去院里摘些果子,洗净了用盘子托着,做个陪衬。 三个人觥筹交错,相聊甚欢,不多时,无忧子与石丫便不胜酒力,纷纷各回房间,呼呼睡去了。只剩下白灵儿,将喝酒的盅子推在一边,直接对着坛子大口喝起来,没想到这酒如此甘冽,让人欲罢不能。她边喝着,边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宗门的过往,自己苦苦守卫,守卫得到底是什么呢?是宗主的权威,还是自己的责任?倒是与白元宗门作对的石三,活得那么有声有色,活得那么随性洒脱。看三岔岭上的那些村民便能窥见一斑,他们是由衷的喜欢石三,也是忠贞不二地追随着他,不像白松他们,野心膨胀、能力不足、私欲熏心,叫人想想就要作呕。 不知不觉间,白灵儿感觉脚下沉沉的,有些麻木,头脑有些凝滞,血脉却流得快了,竟有些兴奋,她先是大笑了一阵,笑着笑着又哭起来,完全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她在自我陶醉时,外面响起劈里啪啦、一阵乱腾的声音,白灵儿以为是醉酒起夜的石丫,便没去管它,仍在那里自斟自饮,但紧接着,动静越来越大,并不像一个人,而是有许多人,慌乱的行进,跌跌撞撞,撞翻了锅碗瓢盆。白灵儿提起警觉,酒醒了大半,祭出白绫,翩飞着绕在自己身旁,像一只温顺警觉的宠兽。紧接着,门板突然被晃动了,窗棂也在猛烈的摇动,这里夜便是夜,没有半点月光,只有石丫点起的鱼油灯,明明灭灭,照得窗外黑影丛丛。 白灵儿问道:“是谁?” 只听门外咿咿呀呀,不似人声,但看映在窗上的黑影,又是人的模样。白灵儿催动白绫缎,将门拽开,挤在门口的一窝满身长满黄色鳞片的人型怪物争先往门里跌进来。白灵儿大惊失色,自己大病初愈,哪有什么气力去同这些怪物争斗,一步迈到门口,调运真气,将正欲抢进来的几个打了出去。但后面紧接着又爬起来,竟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且后面越聚越多,一时间人头攒动,让白灵儿惊起一身冷汗。运足了真气,将近身的几十个都震飞出去,以为能杀掉几个,惊走他们,没想到,这些人只是被震飞了出去,没有半分停顿,便从地上爬起来,又迅速聚拢过来,似乎还被白灵儿一招激怒,龇起尖牙,张开双手,纷纷奔跑着向白灵儿扑来。 这些怪人在他白色光气照耀下,浑身泛着金光,恍得人睁不开眼睛。白灵儿本就气力不济,经过这两次全力击打,自感体内虚乏,见那些怪物奔袭过来,腿脚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再度调运真气,发出最后一击,将他们振飞之后,她再也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 远处,不断地有人形怪浮出漆黑的水面,随即爬到岸上,源源不断地向光明处冲去。白灵儿坐在那里,感觉浑身疼痛,想必刚刚愈合的骨缝又要挣裂开了。 第64章 复出 眼看那些怪物向白灵儿逼近,本来跌在地上的白绫缎,瞬间腾起来,像一条白龙,盘旋着,将白灵儿围在身下。那些怪物发了疯似的,伸出泛着金光的爪子,奋力撕扯白绫缎。不多时,白绫缎光彩渐渐黯淡下去,闪了闪,凭空消失了,只剩下蜷在地上的白灵儿,直面那些爪牙。白灵儿不愿就这么窝囊的死去,她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啸,将那些怪物震得顿了顿,随即又伸出利爪来撕扯她。正绝望间,突然半空中光芒大盛,似是从茅屋里升出一颗烈日来,瞬间将整个天空照得亮如白昼,那些怪物似被火烫了一般,纷纷缩回了伸出的双手,晃一晃,竟变成了两条鱼鳍,整个嘴脸也迅速萎缩,眼球凸起,变成了鱼头鱼脸,双腿也随即褪化,变作鱼尾。白灵儿抬头看向光明处,光芒太盛,看不见模样,只觉得身后有人架起她的胳膊,将她搀扶起来。白灵儿知道,这定是石丫。 石丫将她拖进屋里,放在凳上,也不说话,端起桌上的酒坛,晃一晃,已所剩不多了,冲外面大喊道:“梅子酒剩的不多了。” 被光芒包裹着的无忧子用指甲将掌心划破,流出些血来,洒向下面。那些在地上蹦蹦跶跶的横公鱼,竟像受到驱赶似的,摇晃着双鳍向水里跳蹿,那些离得远的,逃不及,被血滴点中,竟原地化作一滩金黄色浓水。无忧子收了光芒,天地沧海再度被黑暗吞没。 无忧子进了茅屋,抓起白灵儿的胳膊探了探,放心道:“并无大碍!”。石丫紧跟着把房门关了。 白灵儿看着身上破损的衣衫和皮肉,心有余悸,问道:“他们便是你说的横公鱼所化的吗?” 无忧子道:“这些畜生虽是人型却没有魂魄,如行尸走肉一般,况且天生的一副硬骨头硬皮肉,任你怎么拍打,都不会伤它半分,只有梅子酒和我的血才能克制他们。” 石丫道:“我们之所以喝醉了早早睡下,就是不想被这些畜生惊扰,整个茅屋都是用梅子树做的,所以他们会有些忌惮,今日想是来了新人,他们才破得门来。” 白灵儿道:“是我将门打开了他们才冲进来的。” 石丫道:“难怪!好在有惊无险。”随即又抚着白灵儿,笑道:“没想到姐姐竟是海量,我同师父只吃了两盅,你自己一人竟吃了这一坛子。” 经过这番折腾,白灵儿的醉意全散了,怔怔地看着前方发呆。石丫过去将她扶到石床上,让她躺下,又端来个大坛子,从中掏出些黑泥浆来,转头向无忧子道:“师父,我再给姐姐上些药!”无忧子转身进了自己的房中。石丫将白灵儿扒了个精光,在她身上抹上了益筋膏,随后给他灌了些汤药,白灵儿沉沉地睡去了。等她再醒来时,已是十天之后了。 石丫竟然仍守在自己身旁,见她醒了,有些兴奋,道:“你终于是醒了,这一次想是完全好了。” 无忧子看他醒了,转过身去,道了一句:“我出去走走!” 还没等石丫动手,白灵儿便调运真气,将身上的益筋膏震飞了,白绫缎凭空飞出,环绕过来,遮住了身子,她拽过自己白元服饰,穿上了,探了探自己体内,筋骨已完全愈合,真气也异常充盈,内丹竟于不知觉间增了一轮,想必此时再同白松战起来,未必就能败给他。 她看了看石丫,见她脸上始终挂着的笑意,就像秋天的果树挂着红彤彤的果子一般,叫人心里宽慰、踏实、舒畅而有满足感。无忧子也凭空闪现出来,脸上依旧淡然而挂着笑意。伸手抓过白灵儿的腕子,摸了片刻,道:“不错,你不光痊愈了,竟然连修为都增进了。” 白灵儿道:“承蒙二位对我施救,灵儿没齿不忘,在此耽搁久了,扰你们清闲,此地虽是个神仙境地,奈何我俗务缠身,不敢久留,还望尊者指条明路教我出去。” 石丫面露不舍,扯着白灵儿的衣襟,道:“怎么姐姐这么快就要走?” 白灵儿转向石丫,抱着她的肩膀道:“你是个好姑娘,姐姐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我不能躲在这里,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所以我要去直面它,解决它,然后才能安心,等姐姐都放下了,再来陪你。” 石丫竟扑簌簌地流下眼泪来。无忧子却十分淡然,道:“来时是缘起,别时是牵挂,望你不论面对什么都能泰然自若,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架势来。” 白灵儿点点头,道:“尊者教诲我都记在心里了。” 无忧子、石丫两人将白灵儿引至院中,无忧子随手一招,一束光拨开云层,照射下来,落在地上,画出个圆来。无忧子从怀中掏出一块黄金令牌,上书一个“敕”字,道:“若遇到旧皇族的人为难你,便将这个亮与他,会有些作用的。” 白灵儿接过令牌,放进怀里,再度向无忧子和石丫致谢。无忧子双掌成印,白灵儿慢慢浮起来,道一句:“御气上行,直至黑暗,自会出去的。” 白灵儿调运真气慢慢上浮,直至飘到云端里,随后“天空”渐渐昏暗、暗黑、全黑,紧接着,好似突然被一只巨手猛地抓住了,奋力向上拉扯,白灵儿下意识地调转方向,抗拒着这股奇大的力气,但她哪里抵得住,挣扎了几下没奈何,便任由它拖拽着,快速的向深空里坠落,无尽的黑暗之后,突然感觉一阵湿冷之气,再过许久,似乎闪过一道光明,但紧接着又堕入无尽的黑暗,但那股力道似乎瞬间转了向,在用力地拖拽她飞速下坠的身体,很快,又是一阵湿冷之气扑面而来,又过了片刻,湿冷之气消失,周遭似乎飘着些云,一道淡淡地暗光洒下,照得那云与周遭黑暗棱角分明。此时,她的速度已是飘飘摇摇地,再往“下”,已完全止住了,悬在半空里,摇摇欲坠,她赶紧调运真气,稳住了身形,抬头看看,天上竟挂着满月,脑海里天玄地转,少时,才辩得清楚,原来自己已在崖口上了。立在远处,辨清了方向,才加速向宗门方向飞去。 一路上被白元弟子拦下来三五次,这般走走停停,足行了两个时辰,才终于抵达了久违的宗门。守门的竟是英武堂堂主德父,见白灵儿飞过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瞪大了眼睛,道:“五长老,您不是……?” 白灵儿问道:“宗主可在吗?” 德父道:“宗主已去巡边了。”一边说着,一边赶紧招呼弟子们将门上的白绫布及弟子头上的白孝帽摘了去。 白灵儿这才注意到,当下就明白了,他们是在为自己披麻戴孝。摆了摆手,道:“戴着吧,我还活着有的人却枉死了。”又问道:“哪位长老在?” 德父道:“宗主同大长老去的,其余都在,当然,除了……” 白灵儿问:“除了谁?” 德父只能老实答道:“除了二长老、六长老和七长老。” “无双他也?”白灵儿心头一紧,赶忙问道。 德父道:“六长老他从北境被二长老召回无间,并设计擒住了,现在整个北方都在二长老手上了。” 白灵儿并不吃惊,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里,宗门里谁都知道无双与她交情深厚,是万没有归化可能的,因此,白无双的境地可想而知。又问德父:“难道宗主坐视不理吗?” 德父叹了口气,道:“哪里能不管呢,你遇害的那晚起,二长老便向黑刹投诚了,当夜就出手,在拉瓦深沟北岸设了防线,大长老带着我们杀过去,没防备,中了他们的埋伏,折损了百余名弟子,三个百夫长、还有青苗堂单乔和工坊堂亚班两位堂主受了些轻伤。” 白灵儿惊道:“怎么调你们前去?” 德父道:“事发紧急,其余成器的堂主都率弟子在各处驻守,一时调集不来,只能拉我们上阵,谁也没想到中途会有埋伏。” 白灵儿又低声问:“可有白衣的下落?”她似乎是怕声音传到旁人耳朵里,又似乎是害怕得到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德父还是听到了,点了点头,满是悲恸地答道:“被黑刹送了回来。” 白灵儿一惊,赶紧向宗门里走去,德父跟在后面道:“只是,送来的是尸首。” 白灵儿紧行的步子顿时慢了下来,强忍着,强忍着,仍是落下了两行清泪,哽咽着问道:“现在何处?” 德父道:“送来时已是面目全非了,宗主不忍看那惨状,叫萨满办了场法事就下了葬。” 白灵儿道:“葬在何处了?” 德父道:“牌位设在宗庙了。” 白灵儿腾起身,飞向白元宗庙。 只见灵台上,祖宗牌位旁边摆着两个新牌位,一个是白衣的、一个是自己的。白灵儿上前将白衣的牌位收起来,对着它道:“过去的白灵儿已经死了,从今后,我就是你,我将承着你的遗志继续走下去。” 第65章 阴阳 无间岭以北三百里子午谷,青术带着几个晋王弟子欲穿行,奉父命往伪皇族拜谒圣皇普一,却被几名白松座下弟子拦住了去路。青术道:“此处不是设了通道吗,怎么不让人通行?” 白松弟子道:“是谁说过这里能通行了?” 青术道:“前几日圣皇派人前来送旨,说是从此道过来的,并未见设防,怎么今日又防上了?” 那弟子道:“我接到的指令便是严防死守,并未接到撤防的命令,快快回去吧,省得惹出事端来,于两家面子上过不去。” 青术有些气不过,道:“难道黑刹面子不算面子吗?” 那弟子道:“休再饶舌了,我不知道什么黑茶白茶功夫茶,我只知道按章办事,除此之外,不论何人何事,都不能越了雷池一步。” 青术愤愤地道:“怎么当婊子还当出气节来了,你的章法是什么?还不是看黑刹的脸色行事吗?” 那弟子刚要发作,身后山涧里飘出一个声音来:“这是哪家的公子,在这里耍威风?”不多时,白无疆飘然而至,身上的白色服饰已换成了靛青色,映得面色阴沉,但却始终含着笑意,得意的笑意。 青术见来者不善,腾起真气护着周身,做好应对的准备。白无疆行至面前,摇着折扇,道:“敢问阁下是何门何派,谁家弟子,为何擅闯我门?” 青术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烦透了,但他如此姿态彬彬,自己焉能丢了礼节,拱了拱手道:“在下乃是晋王派弟子青术,奉家父之命往皇族拜见圣皇,因听说我们两家交好,白元专门开了子午谷做通道,因此才绕到这里特求通过的,看阁下气度该是白元长老,应当知道这其中原委,还请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吧。” 白无疆耐心地听他说完,将青术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晋王世子,难道你不知道圣皇与我白元是世仇吗?” 青术一怔,不知该怎么应答。白无疆笑笑,接着道:“当然,此一时彼一时,不能揪着过往不放,俗语讲‘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两家交好我自然是知道的,而且我还是举双手同意的,既然世子大人亲至,我们再不放行就有些不识时务了。” 青术听说他要放行,大喜,道:“还是兄弟痛快,青术在此谢过了。” 白无疆摆摆手,叫弟子们让出一条道来,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青术一行大摇大摆地过去了。还未等背影完全消失,白无疆便正了脸色,打个唿哨,向无间飞去。 白无疆来到正殿——大成殿,白松正端坐在龙椅上,好一副威严姿态。见白无疆快步进殿,站起身来问道:“疆儿有紧要事?” 白无疆道:“晋王之子青术从子午谷到黑刹去了。” 白松赶忙降阶迎着儿子,惊道:“他竟敢闯关?” 白无疆道:“并非闯关,是我放他过去的。” 白松不解,问道:“为何要放他过去?惠泽可是交代了,休要给他开了口子。” 白无疆道:“正所谓‘卧床之榻岂容他人酣睡’,留着这么个祸患,小心日后与我们掣肘。” 白松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随即欣慰地笑了。他自认为智力已是上乘的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更胜一筹,真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随即问道:“该如何行事呢?” 白无疆道:“父亲已胸有成竹,何必再考孩儿。” 白松笑着道:“那你说说看。” 白无疆道:“孩儿愚钝,仅围绕四个字行事。” 白松问道:“哪四个字?” 白无疆道:“颠倒黑白。” 白松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好一个‘颠倒黑白’。不过,这天下谁能算得上黑,谁又能算得上白呢!”对着白无疆吩咐道:“你去黑刹走一趟,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白无疆领命快步出去了。白松转身一步步迈上台阶,掀起衣袍,再次坐上了龙椅,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眼光里闪过一丝光亮,瞬间即逝,整个人融入昏暗地环境里。 白无疆几乎是跟着青术脚步进了黑刹境内,只是青术拜见的是伪皇普一,而白无疆拜谒的是黑刹行者惠泽郎君。 即便惠泽待人和善,白无疆仍有些窘促,低眉搭眼不敢抬头。惠泽拍拍他的肩膀,感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白无疆对这句没头没尾的赞赏很是受用,心里便放松了许多,笑道:“行者谬赞了!” 惠泽问道:“公子降临所为何事?” 白无疆道:“并非专程来拜见尊者,只是捎带,若过门而不入,恐失了礼节,因此才冒昧觐见。” 惠泽显然是有些不解,惊异道:“哦?怎么个捎带法?” 白无疆道:“行者心明眼亮,天下还有什么事瞒得过您。想必早已知道了。” 惠泽笑道:“我都不知你说得何事,怎么就知道了呢?” 白无疆“老实”交代道:“我在子午谷驻守时恰遇见了晋王世子青术,对他言明了行者的钧旨,但他不但不听还出言不讳,说我们是什么‘当婊子当出气节来了’,我气不过与他动了手,奈何实在修为不济,没能拦得住他,竟让他闯了过去,我一路紧追,见他径直进了圣皇宫殿。到了圣地怎能不拜会主公呢,因此只算“捎带”而非专程,请行者恕罪。” 惠泽先是眼里放了一道光,瞬间收敛,转而微笑道:“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只是莫与他计较,毕竟年轻气盛,难免性格乖张,行事鲁莽,不似你这般沉稳睿智。”又道:“你说得我心里有数了!” 白无疆感觉自己碰到了硬邦邦的墙壁上,撞得不轻,悻悻地告辞退出去了。 回到无间大成殿,白松仍端坐在那里,觑着眼睛发呆。见儿子回来了,赶忙降阶迎接,走近了才发现白无疆脸色阴沉着,赶忙问道:“怎么样?” 白无疆丧气地道:“难成!”说着竟有些委屈,抱怨道:“惠泽净替他开拓了,竟完全不在意。” 白松又问:“发生了什么?” 白无疆便将前后经过粗略得讲了讲。白松不满意,叫他再讲的精细些,白无疆无奈,便将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细细地回忆起来。 白松听罢了,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笑吟吟地道:“我儿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白无疆不解,问:“父亲何出此言?” 白松禁不住笑道:“惠泽何许人也,怎会将喜怒挂在脸上,白衣鞍前马后跟了他十多年,不是照样没得到他半分信任吗?于他而言,我与黄岐、你与青术,在他眼里都一样的,论不得亲疏,即便是有,也不会轻易地表现出来。”蓦地转过身,信心十足地道:“我料定此刻他正调查青术的底细。” 白松所料不错,惠泽并非完全不在意,他甚至完全相信了白无疆的说辞,据他此前的了解,青术此人是个十足的“反动份子”,并不像他父亲那般,即使是演戏,也懒得或者根本不屑于演一下。他吩咐身前的忍者去普一那里看看,青术果然正以头抢地大哭天地不仁。惠泽眼露杀机,握了握拳头,又放开了。对付青术,或者青术身后的黄岐,还不能动拳,大业未成而先斩降兵,以后谁还敢跟他卖命呢。 惠泽吩咐道:“叫山阳、河阴二老来见我。” 两个时辰后,山阳、河阴两个分别从南北两地奔赴来,见了惠泽,欲行大礼,被惠泽一把扶起来,道:“你我非君臣,乃是主宾,怎好行礼。”安顿他两个坐下,问道:“近来可好?可有回去拜见晋王?” 山阳、河阴面面相觑,心道:“我们倒是想回去,可中间隔着白元,如何回得去。”嘴上却道:“俗务缠身,未能回去。” 惠泽道:“难怪呢!” 山阳、河阴两个更是不解,怎么个难怪法,难道其中有什么事吗?问道:“行者所言何事?” 惠泽道:“你们还不知吗?晋王世子,那个叫什么煮的,前些时日被你们主公晋王给召回来了。” 两人一惊,对视一眼,脸上却尽量保持平静,道:“想是晋王念子心切。” 惠泽道:“如今正在这里,拜见你们的圣皇呢。” 两人再也禁不住,下意识转了转眼珠,心里嘀咕起来。 惠泽又问:“子午谷通道开了许久,我特命人与二老报告了,你们怎么不回去一趟呢?” 两人腾地站起身来,道:“我二人并没接到通报,子午谷什么时候通了,我们全然不知。” 惠泽道:“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你二人本该向晋王说明白,害得他起了疑心。如今叫我在其中有些为难。” 山阳、河阴两个有些着急,道:“被隔得久了,君臣之间难免有些生疏,这可如何是好呢。” 惠泽道:“你两位莫急,既然把我夹在中间,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二老尽管安心回去,晋王这里我会说通,毕竟你们百年的交情怎会因几句话而葬送了,只是……” 山阳道:“行者是不是为难青术这里?也是,他自幼便送出了国,想必在汉美那里沾了些不好的习气,行事乖张不近人情,只怕难以说动。” 河阴点头道:“正是,据说此子并不似晋王那般明事理,认定的事,一味钻牛角尖,恐怕是惮于我二人在晋王门里的地位,要搞什么清算之类的也未可知。” 惠泽笑了笑,道:“二老尽管放心,全在我身上。” 第66章 长老 山阳、河阴两个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走后不久,青术拜会过了圣皇,拍一拍膝盖上的尘土,打道回府了。这一着更惹得惠泽坚定了信念。 白元宗门,白崇一端坐在主位,左手边是萨满玄算子,长老们列坐两边,只是位子并没有坐满,空了三个,各堂堂主立在厅里,直面白崇一,只是个个都耷拉着脑袋。 白崇一眼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白灵儿身上,只有她,神情足够坚韧。白崇一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般自信而铿锵,似乎突然苍老了许多,对众人说道:“按理说不该把你们叫回来,毕竟时局动荡,黑刹那些忍者又神出鬼没,极难防守,但形势逼迫得紧,又不得不尽快决断,因此,我们长话短说,仅议一事,那便是是否开战。” 大殿里鸦雀无声,白崇一又一一扫过,见他们都低着头,只有白灵儿与他对视,便问道:“灵儿,说说你的看法。” 白灵儿道:“战,肯定要战,若是连个叛徒都收拾不了,我们白元岂不是要被天下人所耻笑吗?” 大长老白霖道:“战?战谁?白松吗?他还是他吗?若与他开战不等于向黑刹宣战吗?亏吃得还少?” 三长老白桢道:“灵儿说得有理,我们就算拼上全宗门的性命不要,也要与他论个高低,不就是个黑刹吗,有什么好怕的。” 白霖情绪有些激动,道:“拼上全族性命?那先让你家无邪打头阵,我们随后赶到,可好吗?” 白桢腾地站起来,对着白霖道:“我敢豁得出,你敢让你家无疾出战吗?” 白桢原是白霖的坚定追随者,但白松、白梧出事后,对白桢心理打击很大,他怎么都想不到,同门的师兄会做出这样没底线的事来,在他眼中,白松背叛的不是宗门和白崇一,而是他白桢,他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因此,他不止一次的去找白霖,本想让他带着自己潜到无间去问个明白,但白霖始终不咸不淡,并没有很大兴致,令他十分恼火,越看白霖越觉得他也同白松没什么区别,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白崇一见他两个几乎就要动手,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的表情,道:“战与不战都需要议后再定,又何必要伤了和气。”又问玄算子:“萨满有什么高见?” 玄算子眼神始终盯着站在角落里的白魅和白泽,道:“现在的局势,似乎已经破了九星燃照的谶语,但实则不然,九星未必指的是人,也有可能是尊位。我认为,战与不战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要补齐这九星之局。” 白崇一听得新奇,问道:“萨满的意思是要晋选长老?” 玄算子点点头,道:“正是!”这一句,才勾起了众人的兴趣,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白崇一道:“只是,一下子晋增三位长老,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玄算子道:“何必三位,仅需一位即可。”见众人不解,玄算子继续道:“我昨夜观了星象,又替六、七两位长老卜了一卦,他们两个都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只是会受囹圄之苦,尤其是六长老,他为人正直,定不会屈服于富贵淫威,要狠受一些皮肉之苦了。两位长老仅是一时缺位,而并未离席,因此,仅需增递一人即可。从星象再联系谶语后半段中的‘四方’之说,我大体就生出了些想法,等此事定了,我再同宗主细细禀报。” 白崇一道:“他那一脉阖门叛变了,该增补谁呢?”几个长老面面相觑,白霖打了头阵,说道:“长老的位子岂是那么轻易就定下的,需要在白姓宗族里层层考核选拔方可。”他这一句出口,立在厅里的各堂主心里便彻底凉透了,他们多是外姓人,并非宗族直系,无论怎样卖命,最多也混个堂主的位子,如今好容易九脉里断了一脉,生出一线生机来,如今又被白霖给剥夺了。 白桢斥道:“选拔?白无疾未必能选得中。” 白霖又想回骂,被白崇一抢了一句,给岔开了。白崇一道:“要论起宗族来,我们谁都没资格坐这个位子。”玄算子点点头,也随声附和道:“这么重要的位子,不能缩小选拔范围,反而要放眼整个白元乃至天下,网罗有德有才之人。” 白霖呛道:“你是想说你最合适吗?” 玄算子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只配做一些出谋划策的轻便事。” 白霖道:“既然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何必在此饶舌,我们宗族内的事,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白崇一皱了皱眉头,道:“萨满一片好心,大长老言重了!”又问玄算子:“该如何选拔呢?” 玄算子看着白魅,道:“何须选拔,眼前不就站着一位吗?” 白崇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先是惊愕,随后眼眸一转,似是明白了玄算子的深意,轻轻点了点头,叫道:“白魅!你到前面来。” 白魅没想到宗主会点自己的名字,先是愣了愣,白泽轻轻推了她一把,道:“要封你做长老了,快去。”行至人前,白崇一道:“推举白魅做新任二长老,你们有什么看法吗?”众人先是沉默不语,试探着白崇一的决心到底有多大,他们知道,自己不说话自然会有人要跳出来的。白崇一等了片刻,见没人说话,道:“既然这样,那就举行个仪式,昭告天下,叫白魅做我白元派新一任二长老?”又是一片沉默,白崇一刚要宣布,水坎堂堂主漪岚高声叫道:“我以为不妥。”满堂众人都一齐看向她。 白崇一险些要站起来,水坎堂乃是大长老的治所,两人走得极近,她突然跳出来自己并不意外,但此人平日里总是如春风拂面、柔波荡漾,今日在朝堂上反而理直气壮起来。以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漪岚堂主有什么看法?” 漪岚向前迈出人群,看了白魅一眼,向白崇一道:“我有些事想要向白魅护法讨教。” 白魅有些心虚,心里翻腾着,想应对之法。白崇一摆了摆手叫她问。漪岚眼睛直盯着白魅,铿锵有力地问道:“前些时日白魅护法带着图轴向东边去,所为何事?” “图轴?什么图轴?”白崇一惊讶地问。 漪岚道:“就是上次他们带来的山河图。我亲眼见她背着图经过我的防区,向东山而去。”白霖脸色变得自然了些,附和道:“此事我也知道,也还打发人向白梧他们说了,叫他们调查此事,没想到那边先出了事。” 白崇一问白魅:“果有此事吗?” 白魅知道搪塞不过去,道:“是有此事,但我所背得并非图轴,而是一把古剑。” 漪岚冷笑一声,道:“什么样的剑还用得着装在匣子里?” 白崇一看着白魅,道:“到底怎么回事,快些说清楚。” 白魅道:“当年我在东山测绘时,与东山派掌门北堂春有些过节,但奈何实力不如他,险被他所害,弟子白寻偶得一把赤霄宝剑,因其寒气过盛,所以装在匣子里。”又道:“我走之前是宗主准许的,且一路都有白元弟子盘查,在漪岚堂主那里我也要将匣子交给她,只是她不肯打开。” 白崇一又问漪岚:“你打开匣子了吗?” 漪岚突然势弱了下来,道:“不曾、不曾看。”突然瞪着白魅,道:“是她打着宗主的旗号,说是秘辛,轻易不得视人,我们哪里还敢。” 白魅道:“怪我行事不妥,只是当年结怨时我便没有打着宗门的旗号,乃是我个人的私仇,如今去也并没有打算以宗门的名义前去寻仇,因此才不愿让人知道,牵扯更多的人进来。我当日与东山派打斗时有村民见着,可以派人前去调查。只是后来得知北堂春已被人杀了,所以寻仇不成,便回来了。” 白崇一喊道:“文正,火速查清。”法司堂堂主文正领命出去了。 漪岚见白魅十分有底气,心里便自信不起来了,试图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说道:“我也是小心谨慎惯了,并不是针对护法的,当日若是打开匣子看了也就没这些顾虑了。”又向白崇一道:“请宗主恕罪,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前去调查呢,再说如今边境上也不太平,一去一回,便是半天时间,我们还是驻防要紧。” 白崇一瞪了她一眼,道:“不妨,天塌不下来。命人搬些椅子来,让众堂主坐下来慢慢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殿里一众人坐在那里干等着,白崇一不动,他们也都不敢动弹。玄算子见一时散不了,便说道:“我方才所说的四方之势,其实正慢慢形成,只是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勾起了白崇一的兴致,歪着头问他:“哦?请萨满指教。” 玄算子道:“这也是白元战与不战的关键。战是要战,只是不战黑刹,而是另外两家。” 白崇一道:“萨满说的是党项和沙河?” 玄算子点点头,道:“正是。” 白冲一道:“如此只有三方,第四方何来?” 玄算子道:“宗主忘了无间还有我们两位长老了吗?” 白崇一恍然大悟,道:“若非天意哪来这般巧合,如是真四方齐聚,那黑刹被围在垓心,到时叫他首尾不能相顾,形成了一个关门打狗之势了,你们说说,可同意萨满的提议吗?” 白桢跳出来道:“这与当缩头乌龟有什么区别,叫天下人耻笑我们欺软怕硬吗?” 第67章 马前卒 众人一齐看向白桢,白霖看他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对他而言,何必折腾呢,眼下不就挺好的吗。于是,他也站出来道:“莫说攻不下他,就算是打下来了,如此长臂管辖,又怎么守得住呢?无间与我们相接尚且出了这档子事,让我们一下子损失了三名长老,若再分散开,要损失多少长老、堂主、弟子,就难说了。” 白崇一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四长老白榆,问道:“老四,你说说。” 白榆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在等着他,便清了清许久不用的嗓子说道:“两位长老说得很对,宗主和萨满说得也不错,诸君都是为宗门声誉、大业着想,只是侧重不同,因此才会生出不同的想法见解出来。”白崇一对他这个态度并不意外,也不陌生,他向来喜欢和稀泥,当然,一帮子异类也需要这么个人,在他们中间起缓和润滑的作用。但他没想到白榆说完这些,竟还有下文,他继续说道:“但谁说得这两处就必须由我们亲自去打呢?” 玄算子笑着点点头,白崇一却很意外,道:“这是何意?” 白榆说道:“黑刹攻下这些地方,他可有动过自己的一兵一卒吗?”白崇一恍然大悟。 玄算子笑着道:“四长老所言极是,也正是我要说的,白元可以有样学样,既然他黑刹能够找马前卒,难道我们就找不到吗?未必凡事都要躬亲。” 白崇一道:“萨满的意思是,找一个类似于黄岐之流,甘受我们驱使,攻下两地,而白元只需与黑刹对峙,替他解除后顾之忧?” 玄算子道:“正是此意。” 白崇一道:“只是,眼下小门小派所剩无几了,即便是找得到也未必有那个实力,毕竟党项、沙河都算得上是一方巨擘。” 玄算子道:“宗主忘了十年前的一纸约定了?我们与新党互不侵犯在后,世代交好在前。何谓‘交好’?同进退、共患难也,眼下白元与察燕有难,他能坐视不理吗?” 白崇一点点头,笑着看向大长老白霖,道:“众位长老还有什么看法吗?” 白霖冷哼一声,道:“就怕是我们一厢情愿,别人未必甘当你的马前卒。” 白崇一道:“这不须费心,我自有主张。” 白魅听见这些人要“加害”新党,刚想跳出来说话,顿觉背后一凉,像一颗冰冷的水滴滴在脖颈处,回头看了看,白泽正向她递眼色,轻轻地摆了摆手叫她不要说话,她这才定下神,不再声张。 白崇一又问:“诸位堂主,你们还有什么见解?”这些堂主听说不用动手就能得了天下,一半人以为是天方夜谭等着看笑话,一半人觉得这等好事求之不得,还能有什么好反对的呢?一个个都低着头不说话。 又过了多时,外面天幕已渐染成深色,法司堂文正才赶了回来,白崇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众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白崇一问道:“怎么样?” 文正道:“都已查明了。” “快快报来!”白崇一一刻都不想再等,众人也都坐得腻烦了,也不想再等,都屏气凝神地听着文正的证词。 文正道:“我同几名弟子分头去查,证实了白魅护法的说辞,那日她先到了东山附近几个村子盘问村民,后与赶来的新党东山头目伯舍、季布开战,白衣护法见不是北堂春,便离开了。”白魅听文正这么说,看了他一眼,想到法司堂是五长老的治所,便明白了,这是有意护着自己,也无异于向自己“投诚”。 白崇一听他这么说,如释重负,坐回到位子上,道:“一切拨云见日了,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霖道:“未免草率了些。虽然她是清白的,也替宗门做了些事出来,但我们泱泱大派,出类拔萃的弟子不计其数,即便是族中也有不少优秀的后辈,怎能连半点机会也不给他们呢?” 白桢冷笑道:“还是要为白无疾铺路吗?” 白霖道:“既然三长老如此针对我,那我替白无疾表个态,他退出竞选,把机会留给白无邪吧!” 白桢也赌气道:“我儿白无邪也退出竞选。我提议,长老的子嗣都要退出来,给其他人留一线机会。” 白茹和白蕙两个都是女子,不曾婚配,更没有子嗣,不知该怎么表态,在那里相视一笑,看着他们争论。 白榆见他们都如此的“高风亮节”,也随声说道:“白无功也不入竞选之列。” 白崇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对他而言,白魅晋选长老对自己是最有利的,毕竟是一手带起来的贴身护法,她为人极重情义,绝不会做出有悖师门事情,即便她做不了长老,也不能叫白霖、白桢他们的子嗣当选,否则自己更被他们几个掣肘。但,眼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以白魅的修为,在宗门后辈里并不算好的,若真的竞选起来,恐怕是要吃亏。 白崇一看着白魅,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魅道:“感谢萨满的提点和宗主的信任,我本无意做什么长老,但眼下宗门里危机四伏,总是要做些事的,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躲是躲不过的,为避免各位长老、堂主师叔及众师兄弟的质疑,我甘愿接受任何考核竞试。” 白崇一见她说得胸有成竹,道:“既然如此,那就竞选,每位长老、二十四位堂主及座下的弟子推举一位共三十二人,经过五轮两两对决之后,选出一人,与白魅对决,胜者即为长老,可行吗?” 没想到白霖、白桢同时道:“这也太过偏私了,那些弟子们苦战之后以疲惫之态同全盛时的白魅较量,如何赢得了?” 白崇一道:“那你们说该怎么样?” 两人不说话,玄算子却接过去道:“我提议,三十二名弟子只进行三轮竞赛,剩余四人,整修两日之后,再抓阄,以车轮战形式向白魅护法挑战,如何?”白崇一听他这么说,刚想张口,玄算子暗地里摆了摆手,他知道玄算子是不会说大话的,便又按捺住了。 几位长老和众堂主听他这么说,也都没了动静,等待白崇一敲定。 白崇一看了看众人,终于一锤定音道:“既然各位没有不同见解,就按萨满说得办吧,你们回去好生准备,各选出一名弟子来,后日一早开始比试。” 众人都火速散了,回去准备推举最终人选。白崇一把玄算子叫住,问道:“这样无异于把她往绝路上逼。” 玄算子道:“宗主对她就这般不放心吗?若是护法如此弱小,您还敢将长老的位子交给她吗?” 白崇一道:“我倒不是护着她,只是…….我担心这样会旁落他人,于我不利。” 玄算子一脸志得意满的神情,道:“宗主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即便她不修为济,也有人帮她成事。” 白崇一问:“谁会帮她?” 玄算子道:“难道宗主看不出吗?” 白崇一摇摇头道:“看不出。” 玄算子笑着道:“连宗主都看不出,可想他的道业有多么深重了。” 白崇一惊奇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玄算子道:“或许该叫他白寻,又或者不是。” 白崇一沉吟道:“白寻?她那位贴身弟子?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道业!” 玄算子道:“且看吧,是金子早晚要发光,是疖子早晚要鼓头的。” 白崇一仍是半信半疑,信是因为玄算子总带着些半神秘色彩,不是单纯的占卜算命,而具有很强的理论性,不论正反他总能讲得通,一时也不知是否如他说得那般。总之,这事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听,并没有放在心上。至于白魅那边,却已如热锅上的蚂蚁,倒不是她害怕竞技,只是不明白白泽为什么不让他拦着白崇一,莫要拿着新党当枪使。 白泽却道:“我出关是来帮他,并不是要护他周全,若始终庇佑翼下,经不得半点风雨,那他如何成得了事呢?” 白衣道:“那也用不着叫他走那么多弯路,就不怕他万劫不复吗?” 白泽道:“天选之人哪是那般容易万劫不复,况且,近十年来新党野蛮生长,规模已十分庞大,就好似胡吃海塞养起来的胖子,看似庞然大物,实则没有多少实力,需要来些高强度历练,将杂碎淘沥掉,剩下精兵强将,方能做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于他们而言,挑战党项、沙河这种强于自己的对手,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且后面还有白元作后盾,有什么风险可言呢?” 白魅道“只是他们拼杀了半天,只是替别人做嫁衣,也是不小的打击。” 白泽道:“这其中有三层意思,第一层,若是不打党项、沙河,黑刹又打不动,那你觉得白元满族的怨气该向谁去撒呢?第二层,若是久攻不下,新党于白元而言就没了价值,你真以为十年前的一纸契约会有什么约束力吗?第三层,若是攻下来了,你怎知他连党项、沙河都攻得下,就抵不住白元呢?” 白魅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这个长老我是非做不可了。” 第68章 竞试 白魅突然意识到,自己若是能做得这个长老,对于新党而言,是极有助力的,至少能说得上话。于是便说道:“既然这样,我便尽力而为。” 白泽笑道:“有把握吗?” 白魅道:“若是一对一的来战,弟子中与我有一战之力的也就那么三五个,如果算上长辈们,有十几个战力不弱的。” 白泽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派。” 白魅道:“这次对他们而言简直是百年不遇的机会,想必所有人都要全力以赴的。若是一对一地战,还是有不小的把握,但如今要车轮战,还是有些吃不准。” 白泽道:“尽人事,听天命,我定会全力助你,你也要全力争取。” 白魅点点头,正说着,外面有脚步声慢慢靠近,两人警觉,停止了交谈。片刻后,敲门声响起,不等白魅说请进,便自顾地推开门进来了,正是白崇一。向身后看了看,确定没人跟着,道:“我听见你二人交谈,知道你没睡下便进来了。” 白魅赶紧施礼,白崇一不经意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白寻,问道:“你也在这里?我有话同你师傅说,你先回避一下。”白寻随便施了礼便出去了。 白崇一道:“怎么样?可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白魅道:“宗门里人才辈出,再加上一些不世出的前辈们,我实没什么把握。” 白崇一道:“这便是我今夜赶来的原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来,递给白魅,道:“这是用万年人参、九段玉佛牙炮制的进补药材,本是留在冲关时用的,一直未舍得服用,给你吧,它能让你内丹最少增进两轮。” 白魅听他说得这般珍贵,将已伸出的手缩回了来,道:“这般珍贵的丹药,我哪里敢接受,还是留作师父冲关时再用吧。” 白崇一道:“以眼下的形势看,恐是用不上了,我已近二十年没有进益了,想是到了瓶颈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将药瓶子放在桌上,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也怪我,之前未能全身心的教你们四个,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只剩下你自己。”说完,开门出去了。 白魅听白崇一最后一句话,勾起了许多回忆。白鹤、白影的仇还没报,白衣又葬送在白松手里,这是她记刻在心里最深沉的仇恨。 白魅拿起桌上的青玉瓶,放在掌心,用力捏碎了,一颗流转着氤氲之气的丹药凭空浮了起来——这便是所谓的灵气吗?随手一招,送进嘴里。那药丸一入口,沾了津液,便似火药般在口中瞬间炸开了,一股股浓郁的真气向胸腹腔体里奔涌而去。白魅哪里见过这般劲猛的丹药,当下便慌了神。刚要张口,白泽从门外夺门而入,一把捂住她的嘴,将指尖抵住她的人中,那些四散奔涌的真气慢慢才沉稳下来,随着它的指尖腾挪,引去了内丹去了。那股气甫一接触内丹,便似宣纸见了水墨,迅速地钻进去,源源不断地充盈着,将内丹撑得鼓了起来,随即一层、两层,生生增叠出两轮来。 白泽探了探,惊喜地说道:“果然是神药,连你这样的修为都增了两轮,足抵得上十年八年的修行了。” 白魅似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脸面上大汗淋漓,却又精神奕奕,说道:“幸亏尊者及时赶到,否则恐怕要走火入魔了。” 白泽道:“不至于不至于,此药虽然刚猛,却不至于害了你的肉身修为,只是有可能引导不畅,叫它肆意奔涌,会有些跑漏,效果自然也有所折损,不能将药效发挥到极致。” 白魅道:“既如此,宗主为何不教我化解之法,只是将药交给我,却不言明利害之处。” 白泽笑道:“想是试探你我吧。” 白魅点点头,道:“那个叫玄算子的老头不简单,似是看出尊者来了,每次朝会都会盯着你看,怕是起了疑心。” 白泽道:“他若是果真起了疑心还会举荐你做长老吗?想必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莫要与他计较,将计就计就是了。” 是夜,注定无眠!这一消息传出,便在整个宗门里炸开了锅,一个个摩拳擦掌,似乎不论修为高低,都有意要试一试、拼一把。这其中大致分为三类人,其一是最底层最广大的普通弟子,平日里他们都没有露脸的机会,即便是在列阵时都未必轮得到,如今面对这样天方夜谭似的机会,自然是兴奋异常,即便明知自己实力不济,不能成事,至少,也看到了出人头地的希望,敢于萌生做长老的白日梦了。其二是虽然也是出身底层,但靠着绝佳的天赋和难得一见的际遇,能够得以与白姓宗族弟子齐头并进,若是石三还在,便是此列,但这部分人极少,机会却极大,分列在各堂及护法座下。第三类人,便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白姓宗族弟子,他们不论前辈还是晚辈,都占据着绝佳的修炼法门、资源和血脉优势。这类人数量庞大,但真正能达到竞选长老席位的,还是少之又少。如此算下来,倒也并不算难事,只是如何服众才是让人最头疼的,因此,当晚布置下以后,各长老院、诸堂都进行了推选,随后又将推选出来的几人聚在一起,进行内丹探测,将最终胜出者定为候选人。各处推选出来的弟子,自然是要经过长老或是堂主特殊照顾的,无非是给几粒丹药,帮着指点一二,总之是要全力以赴的,说不定就能推选出一位长老来呢。 经过层层内部考核、选拔,终于在第二天一早便定下了三十二人,八个长老院推举的大多数是与白崇一同辈的前辈,仅有白茹、白蕙没有同辈的男丁,只能推选了晚辈。而各堂大多“推举”的是堂主本人,只有木林堂,在达山被杀之后堂主的位子就一直空缺着,便推举了修为最高的桃谷子来应战,桃谷子自然是极欢喜的,只要能够正常发挥,即便长老选不成,回来还是能坐得堂主的位子,因此,从一选出,他便有了收获。 整一天,白元宗门里极安静,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但内心里却都异常兴奋,那些待选之人纷纷把门关起来,不接见任何人。若是此时黑刹趁机偷袭,必能长驱直入,攻下宗门,将白元派一锅端了。当此时,时间被拉扯着,过得便比平时快了许多,白天和夜里合计十二个时辰,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到了真正竞技的时间了,宗主殿门前已清了场,腾出一块开阔的空间来,足够他们施展。宗主白崇一、萨满玄算子及六位长老合计八人背靠殿门一字排开。在场地四周围满了人,站在最前的是各长老院宗族弟子,再往后是各堂前辈及优秀后辈弟子,最后面几圈是各堂寻常弟子,他们参与的热情高涨,个个脸上浮现着敬仰、期待与跃跃欲试的神情。 白崇一见人头攒动,朗声宣布:“竞技正式开始,请候选人入列。”三十二人从大殿里鱼贯而出,走到白崇一面前,转过身向众弟子们亮相。从左向右依次是大长老院的白桦、三长老院白杉、四长老院的白檀、五长老院的白槿、六长老院的白梅、七长老院的白桐、八长老院的白无名、九张老院的白无尘以及二十四堂的招引堂蒙师、青苗堂单乔、药堂抱朴子、英武堂德父、丹成堂冲虚子、武备堂亚班、工坊堂依智、阵法堂良弥、功法堂公孙起、金石堂琅玕子、离火堂燚焱、风巽堂泛舟子、乾元堂本初、雷震堂百里敬、地坤堂载淳、水坎堂漪岚、山艮堂千飞羽、泽兑堂悦林丛、林木堂桃谷子、外事堂逍遥王、法司堂文正、遁甲堂固安、督察院解之角、宗主堂白楠,这些人除了白楠平静如水,其余人脸上都洋溢着得意的神情,多年来他们也没动过手,对自己的修为都有着极强的信心,想在今日大展身手,叫众人刮目相看。可惜,这不是一次展示,而是一场竞技,既是竞技便必定要定出胜负、分出强弱,因此,无论他们怎样信心满满,片刻之后,定会有人垂头丧气,这是铁律,但怪就怪在,没人觉得败下阵来的会是自己。 为了公平起见,八个长老院之间通过抓阄两两对决,二十四堂之间两两对决。第一个被抽中的是三长老院的白杉和八长老院的白无名,一个长辈、一个晚辈。白杉直呼幸运,竟抽到了个“软柿子”来捏,白无名也是志得意满,很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向白杉拱手施礼,不等开场锣声灭,便一个纵步蹿上前去,真气随身腾起,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 白杉冷哼一声,小声骂道:“这般不知礼教吗?”当下,也祭出真气盾来,接住白无名一击,又私下里引一股真气到脚尖,待他近身时,一面假意吃力地抵挡,一面抬脚上踢,攻在白无名下盘。白无名没防备,被他一招击中要害,一时疼痛难禁,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喊叫出来,腾腾向后退了几十步,咬牙切齿的调运真气挺住了。周围看戏的众弟子哄然大笑,没想到竞技刚一开始,就看到这么精彩的大戏,谁能想到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辅长老,会在同门比试中用上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八长老白茹在下面坐着,脸上阴晴不定,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觉得面红耳赤,不愿再看下去,起身走了。 白无名被彻底激怒了,腾地放出真气,飞射出三两丈的光芒。指着白杉骂道:“既然你为老不尊,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第69章 第一轮 白杉自知理亏,但嘴上却辩解道:“我这是给你上一课,让你知道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见白无名真气大盛,显然是要奋力一搏了,自己也不敢怠慢,腾起真气来,还没等白无名发起攻势,便率先腾空而起,引一道雷向白无名劈去,白无名没有生接,闪身躲过了,那道雷击中了地上的青石板,炸裂了几块,乱石纷飞,溅起一阵烟尘。白无名借着烟尘之势,躲着白杉的目光,分一道真气在双眸里,闭着眼接近白杉,也是他两个实力相近,否则白无名决近不了白杉的身,白无名凭着直觉抓起白杉的双手,猛地睁开双眼,将两道光芒射进白杉的双目,白杉冷不防,顿感眼睛里炸出一团火来,瞬间眼前一黑,看不见任何光亮。白无名趁此间隙,抓着白杉的双手向上一扬,露出心腹来,变掌为拳,运足真气分别打在他的胸口和小腹。白杉被这凌厉的一击打得跌落在地,再也站不起来。白桢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训斥白无名道:“怎么下手这般黑?” 白无名拱拱手,笑着道:“我也是现学现卖,还是白杉师叔教得好,不然我怎么知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白桢欲上前教训他,被白崇一叫住了。 白杉恨恨地道:“年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玄算子宣布,首轮一场,胜出者白无名。白茹听见白无名获胜,又从宗主殿里出来,安心的看起竞技来。 第二场,说来也巧,恰是五长老院的白槿和六长老院的白梅,一男一女,又是平日里走的极近的两院,众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看这场比试,不知白槿会不会对七长老门下投桃报李,拿出些风度来,将机会让给白梅便是了。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白槿不仅不让,反而接二连三地发起猛烈攻击,将白梅打得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力。白梅被打的急了,没想到平日里好好先生,此刻竟不留情面,心里赌气,凭空祭出一条实质长鞭来,赫然便是真气化物——白梅没给自己留任何后路。白槿吓了一跳,手上的功夫顿了顿,叫白梅抓住了空档,长鞭挥舞,几乎将风撕成两段,发出噼啪巨响声,急速向白槿打来。白槿抽身向后,躲闪不及,被鞭梢抽中胸腹,气盾被击散,衣衫被灼出一道口子,血肉飞溅,瞬间染出一片鲜红来。白槿向后退了足有三五十米,似是被这一鞭子打醒了,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最熟悉、最亲近的小师妹,摆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认输了。”白梅看着他身上挣裂了的伤口,也于心不忍,想要说些什么,但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又说不出口,只能羞愧地低下了头。白灵儿虽不屑于争权夺势,但自己院输了阵,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是想到白无双还在白松那里受苦,被她赢了倒也无妨,总好过败在别人手下,如此,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 第三场,是四长老院的白檀和九长老院的白无尘,也是一老一少,这一场没再像第一场那般爆冷,两人之间实力悬殊过大,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和逆转,足以看出,在绝对实力面前,那些凭着运气和技巧反杀的,都是传说。白檀始终稳重端庄,身子挺得笔直,只是随意挥挥手,便让白无尘上下翩飞,忙得不可开交。最终也耗尽真气而败下阵来。 第四场,是大长老院的白桦和七长老院的白桐,此人是长老白梧的胞弟,其实力不在白梧之下,因此,本来留给白桦的机会是极渺茫的,但奈何他生在势力庞大的大长老院,白霖在痛失了白松、白梧两大爱将之后,又惹得白桢与自己背离,因此他对这个长老之位是志在必得的。白霖拿出最好的丹药供白桦修炼,叫他在短短两天时间内实力大增。白桐平日里没少跟大长老院接触,对他们了解的多,深知白桦的斤两,因此,他对自己实力是有信心的,但没想到,两人甫一交手他便感受到了压力,白桦步步为营、攻势凌厉,完全不像平日里那般。一面惊叹着他的进步,一面招架着接二连三的攻击,白桐汗水如细露般沁出了额头和鼻尖。但他毕竟是实打实修炼来的,功底扎实,不像白桦那般是用丹药催生的,因此,几个回合之后,他便由守转攻,将局势扭转过来。白桦觉得吃力,无论怎么发力都被白桐轻松地化解掉。白霖见白桦几次险些被击溃,在下面如坐针毡,恨不能站起来上场替他打。白崇一斜眼看他,心里忍不住暗笑。半空里战况焦灼,场下的弟子们不住地啧啧称奇,看着白桐在那里大显神威,都赞叹其实力超凡,配得上长老之位。白桐也早已稳住了心神,一招一式、稳扎稳打,将白桦逼迫得逃至云端里,白桐紧逼着赶上去,打得云头不断明灭闪烁,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雨。然而,雨没有下来,白桐却从云端里跌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挺了挺,昏死过去。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白崇一手一挥,叫抱朴子上前查看,确定无性命之忧后,才定了定神,坐回到位子上,白霖欣喜之情难以自禁,险些从位子上弹飞起来,仰头看着飘然而降的白桦,心里不住地赞叹。震惊之后,大长老院的弟子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这是此前几场所没有的,白崇一脸上浮现出厌恶之情,指示督查院解之角上前制止。白霖暗中瞥了一眼白崇一,满脸得意之色。白桦落在地上,轻仰着头,接受众人的注目礼。白崇一觉得蹊跷,但胜负已定,只能等白桐醒了后再调查。 白魅看得不明所以,问白泽:“尊者,你看得出是怎么回事吗?” 白泽道:“你管他怎么回事呢,白桦胜出对你而言是有益无害的。” 白魅道:“不见得,真刀真枪地拼杀自是不怕,就怕那些歪门邪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 白泽道:“休要怕他,这种小伎俩,怎么能摆得上台面呢,早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一轮后,白桦、白檀、白梅、白无名四名胜者向弟子们集体亮相,休整之后定于明日进行第二、第三轮比拼。接下来,白崇一又宣布,开启各堂之间的对比,同样抓阄确定了对手和出场顺序。 相比于长老院来说,各堂之间的比拼就少了些趣味性,因为二十四堂是根据功能来划分的,说是二十四堂,其实是二十三堂外加督查院,他们的分工不同、发力方向不同自然就导致修为上的参差,比如功用性的青苗堂、药堂、武备堂、工坊堂等就较其他攻防性的弱许多。如此一来,在两两对决时,弱遇强就没了任何悬念可言,片刻即可见得分晓。 第一场是丹成堂的冲虚子迎战水坎堂的漪岚。丹成堂的弟子皆是由青苗堂开蒙,修炼至丹成后输送而来,主要负责丹成之后的各项技能和功阵法的掌握,因此原本算是弱势一方。但冲虚子却是个例外,若按辈分算,他应该与白崇一的师父一辈,是宗门里最老的一批骨干,经过几个堂的流转,到了这个岁数,也没了心气,便主动提出到丹成堂来,带一带新弟子,他是为宗门做出过贡献的,一上台,便引得众人景仰不已。漪岚虽是白霖的人,但此次大长老院将宝全部押在了白桦身上,至于漪岚的输赢,对他而言已没有那么至关重要了,但胜总是要好过输的。 漪岚眼波流动,满面含春带笑,对着冲虚子施了礼,道一声:“请前辈指教!”冲虚子还了礼,知道这妇人信不得,便悄悄地调运起真气来。漪岚收起温婉,挥动衣袖,向冲虚子攻去。 冲虚子怕她袖内藏着暗器,不敢用手去接,腾起磅礴真气,将那衣袖抵在三五丈之远处,果然,漪岚袖口里射出几支极细的飞针来,冲虚子右手一挥,将针引至掌心上,猛地抛出,反向漪岚射去。漪岚一惊,赶紧飞身躲过,冲虚子抓住空档,一道真气跟着从掌心打出,正中了漪岚心口。漪岚向后直挺挺地飞去,冲虚子又幻化出一条绳索来,将她捆住,轻轻放在地上。这一场,冲虚子胜地十分轻松,神乎其技,直让弟子们连连叫绝。 白泽本以为二十四堂没什么看头,没想到被冲虚子这一番炫技惊到了,对白魅道:“这老头子竟有些手段。其修为当在众长老之上。” 白魅道:“所谓人老成精,漪岚那些把戏逃不过冲虚子前辈的法眼。” 白泽嘱咐道:“我本以为你能轻松取胜,没想到还有这般强劲的对手,要多加小心才是。” 第一轮对决,人数众多,直持续到了夜色深沉方才见得分晓。最终,丹成堂的冲虚子、英武堂德父、雷震堂百里敬、乾元堂本初、地坤堂载淳、山艮堂千飞羽、法司堂文正、督查院解之角、宗主堂白楠、林木堂桃谷子、金石堂琅玕子、离火堂燚焱胜出。 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忧,胜者以昂扬的姿态迈向第二轮的竞技,而败者,也彻底放下了负担,以气馁的慨叹去悔恨而愤懑。 第70章 四人 第二日,天刚放亮,弟子们便三三两两的如约围在了宗主殿前的场地上。经过昨日那一轮的淘汰,剩下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尤其几位表现突出的,身后各有弟子站队,还连夜编了个歌谣:“冲虚子,白老头,千山飞过,冠军侯。”这是弟子们最为看好的四个人,其中“白老头”指得是白檀,“千山飞过”自然是千飞羽,“冠军侯”指的是极其低调的宗主堂堂主白楠,因其职位上通“天庭”下接“地气”,须勇冠三军、技压群雄之人方能担任,因此被戏称为“冠军侯”。论起来,护法一职便是挂在宗主堂,它负责宗主白崇一的一切日常事务。 等众人归位,长老院四人、各堂12人分别抓过了阄,冲虚子向白崇一递了个眼神,点头示意,突然宣布要退出这场竞技。一时满场炸了锅,要知道,他可是白魅的头号劲敌,甚至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其修为绝对是在白魅之上的。如此一来,不仅便宜了此轮与他对决的文正,更是便宜了最终与他决战的白魅。惊叹之余,众人私下里不免议论纷纷,难道是昨夜里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私密事,比如宗主拿出些更诱人的条件,叫冲虚子二选一,甚至还有人跳出来证实,昨晚听人说亲眼看见冲虚子到宗主殿去了,当然,此人到底是谁,也故作神秘的不能言明。总而言之,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冲虚子——最具竞争力者,退出竞技了。 弟子们试图从白崇一的脸色中判断出冲虚子退出的端倪,但他的语气和脸色较昨日没有任何变化,仍是用那沉稳、洪亮地声音宣布了第二轮竞试的开始。 第一场,仍是长老院内的对决,白檀对阵白无名。这一次,白无名再也没有偷袭的机会,甚至都没有近得白檀五尺以内。他先是围着白檀转来转去,试图以自己的轻盈灵动偷得一丝机会,但白檀怎么会给他留出破绽来,真气如盾甲将其周身包裹着,没有留出一丝缝隙。白无名偷袭未果,真气却耗了不少。白檀假意与缠斗了半天,自忖给他和八长老院留足了脸面后,便不再浪费时间,瞅准了,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白无名的胳膊,用力一扥,生生将他的胳膊拽得脱了节。另一只手轻轻拍出一掌,打在面门上,白无名顿感眩晕,一头抢到地上,半天动弹不得。白檀落下来,将白无名胳膊接上,招呼近处的弟子抬了回去。 第二场是剩下的白桦对战白梅,还未开战,白梅便心生怯意。白桦步步紧逼,白梅连连后退,直逼得白梅往云层里钻,二人你来我往在云层里争斗,不消片刻,白梅便如当时的白桐一样,跌落在地上。白崇一皱皱眉,盯着白桦看了又看,白霖以为他是嫉恨,脸上得意神采更甚。 白魅凑到白泽身边,道:“白桦绝对是有问题的,每次都是躲到人见不到的地方再下手。云里来雾里去,搞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白泽道:“不必担心,到时自有他好看的。” 接下来,是各堂之间的对决,冲虚子退出之后,观赏性和期待性就降低了许多,十一人角逐出六人,再从六人中角逐出三人,在这还算公平的对决中,谁胜谁负似乎已是一目了然了。经过一番比试较量,文正、千飞羽、百里敬、白楠、琅玕子、本初六人入选。 时间尚早,白崇一同众位长老商量之后,决定继续进行第三轮比试。白霖提出来要调一调顺序,叫堂主们先行比试,白檀和白桦两个岁数稍长,身体恢复得慢一些。白崇一点头答应了,安排人让文正等六个人抓阄,排出对战的人选和出场的次序。 第一场,雷震堂的百里敬对阵金石堂琅玕子。这两个算是棋逢对手,经过前两轮斗法,各堂主之间都有了重新的认识和定位,有些是出乎意料的,也有不少“大意失荆州”的例子,因此,早就没了最初时的信心满满,一个个强打起精神,严阵以待。二人只是简单的施了礼,便动起手来。百里敬动若惊雷,一招一式都爆发出极强的破坏性来。而琅玕子,气若明玉,醇和透彻,施展出来却极刚强,两人你来我往,溅得漫天飞起火花,纷纷扬扬。琅玕子心里不住的暗暗赞叹:“所谓震惊百里,果是名不虚传。”如此足足缠斗了两个时辰,百里敬的败相才刚刚显露出来,倒也不是他技不如人,实在是其攻势太过凌厉,强则强矣,真气也是耗费得极快。两相对比之下,琅玕子算赚了便宜。琅玕子见百里敬出招渐慢,力道也慢慢不济,瞅准了机会,猛得发起一击,将其打飞出去。琅玕子终于站上了决战的席位。 第二场是本初和白楠。本初其实是与石三一波的弟子,其人精明强干,具有极好的修炼天赋,加上近些年的南征北战,积攒下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在面对白楠这种师公级的高手时也毫无畏惧,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而白楠,能够如影随形的跟着白崇一几十年,靠得绝不是溜须拍马、曲意逢迎,定是有过人本领的,“冠军侯”之名正是写照。 本初并未施礼,径直奔着白楠的要害打去。白楠修为虽高,为人却谨慎,并不轻看了任何人,对本初这类出类拔萃的弟子,自然更是高看一眼。面对他的全力一击,不敢怠慢的,运足真气,稳稳地接住了,防着他腿脚伶俐,便将周身都包裹起来。本初毕竟年纪尚轻,即便在同辈中算是最顶尖的,但面对白楠这种经验丰富、修为极高的,即使用尽全身气力,也没有半点法子。最终被白楠生生拖得耗干了耐力,不得不败下阵来。能与白楠鏖战近一个时辰,对于本初已算得上极大的战果和鼓舞了。 第三场是千飞羽和文正。谣里唱得就有千飞羽的名字,文正心里便有些不服,加上前一轮自己轮空,白捡了个大便宜,看客们虽然没有半点讥笑的意味,只是感叹他运气极好,但对于他本人来说,却有种“胜之不武”的羞耻感。因此,这一场他铆足了劲要好好展现一番,叫所有人叹服,证明他并不是靠运气才走到这一关的。所谓欲速则不达。文正越是急于证明自己,越是漏洞百出,破绽暴露无遗。千飞羽非寻常之辈,岂能错失了良机?招架得体,攻势凌厉,不多时,便接连得手,将文正打得五脏翻腾,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文正不肯认输,还要再战,千飞羽也不答话,闪至其身后,点住了穴道,轻轻一推,便如落叶般飘然坠下,彻底败下阵来。这下,更坐实了他得之不武的事实了。文正羞愧难当,只能假装昏死,任弟子们抬下场。 接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白檀、白桦之战。这两位本来没什么悬念,然而,几场比试下来,白桦却屡屡破了冷门,以弱胜强,一路走到最后关卡,不免让人心里嘀咕,他是用了什么瞒天过海之计?疑惑归疑惑,却没有什么实在的证据,只能盼望着白檀技高一筹,能够赢得此战。可见,白桦的小人行径已让他失了民心,除大长老院及白霖个人以外,极少有其拥趸。 白檀怎敢放松了警惕之心呢,却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时时处处加些小心,防着他放暗箭。越是如此,就越少了些底气,面对白桦从气势上便矮了半截。 白桦面上似笑非笑,眼眸似动非动,看得白檀心里直发毛,越发的有些惧怕了。 二人交上手,白檀一味躲闪不敢靠近,越是如此,白桦看透了他的心思,越是紧追不舍。一前一后的在半空里缠斗,急坏了下面看戏的白魅,不住地问白泽:“怎么檀师叔不似先前那么沉稳了,像被他施了什么妖法。” 白泽道:“能有什么妖法,恐惧感就是最厉害的妖法。知道黑刹为什么能够横行无忌吗,所他利用的就是对手的恐惧感。” 白魅道:“有什么克制之法吗?难道要无眼无耳无鼻无心?” 白泽笑道:“恰恰相反,需要始终保持眼明耳聪鼻尖心灵。”见白魅不解,白泽继续道“黑刹实力虽强,但他如魔如鬼如灵,这些都是见不得光明的,若想克制它,最好的办法就是胸怀坦荡,所见尽是光明。” 白魅点点头道:“显然,檀师叔没有领悟其中的真谛。”这会儿,空中缠斗的二人已远离了众人视线了。白檀在白桦的心理攻势之下,彻底失去了理智,虽不敢往云层里去躲,却不防备跑到远处山里去了——这山叫三岔岭。听见头顶上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正在专心修行的石三以为是敌人杀上山来了,赶忙跑出来查看,却见是两个白元弟子在你追我赶,才放下心来,对同样急火火跑出来的惠灵公说道:“怎么白元起了内讧了?” 媃儿也赶过来,同他两个一起抬头看景,道:“你看你常年闭关修炼,外面的事一概不知,他们正选长老呢。” 石三道:“哦?还有这等事。从黑刹那里吃了亏,不去理论,怎么自己先内耗起来了,这是唱得哪一出呢?” 媃儿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据传言,他们有什么九星燃照的谶语,缺一个都难成大事,白松叛变之后便凭空少了一门,九星变八星了。所以第一要务就是要把这九星之势补齐。” 石三笑道:“杀猪捅屁股,走的是哪门子邪路?” 惠灵公道:“听说是什么萨满的陈语,咱也不懂得什么叫萨满,什么叫陈语,大概是陈腔滥调、陈谷子烂芝麻。” 媃儿啐道:“不懂不要乱说,那叫谶语,就是预言,有些还是很准的。” 三人正说着,后面追赶之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黑匣子来,放出一阵白烟,催到逃跑者面上,不多时,前面那人便忽然似抓狂了一般,在那里一阵扑腾,却又毫无防备,被后面那位一道真气打在胸口上,直直将他栽进山林里去了。 石三惊道:“竟是无心!” 第71章 车轮战 白桦取胜的机密终于解开了,用的竟然是当年白霖率众攻打无间时偶然发现的一个黑匣子——无心。惠灵公见过赤羽被无心害得险些丢了性命,知道这它的厉害,怒气冲冲地道:“所谓名门大派竟然也藏匿这种鬼东西。真想上前去将他痛打一顿。” 石三道:“这只是人家白元族内的比试,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各回房里去吧,省得白元一会儿来搜救伤者,发现了我们。”媃儿与惠灵公两个招呼那些弟子们都回了房里暂避,石三却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白桦,见他向白檀落地的山林里飞去,想必是要把他救回去,转身要进房里时,从白元宗门飞来一道身影,正是白灵儿。她分明看见了白桦的去向却不去管他,反倒悬在三岔岭上方向下查看,见石三站在那里,两人目光对视,白灵儿呆呆地看了半天,刚想落下来与石三交代几句,身后的白桦拖着半死的白檀从山林里飞起来了。 石三看着三人往白元派方向飞去,直到不见了身影。正看得发呆,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下,石三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媃儿,问道:“拍我做什么?” 媃儿笑道:“当心把魂儿都看丢了,还要帮你拽回来才是。” 石三不理她,回了房。 众人见白桦追着白檀飞出了视线,嘀嘀咕咕,白崇一坐不住,白灵儿更是坐不住,她担心着石三的安危。若还似前几番那般,白檀身负重伤,跌入山林里,白崇一必然要派大批弟子去搜寻,岂不是要发现了他们吗?要知道,当年可是石三逼着白崇一签了城下之盟,虽然纸面上说是互不侵犯、永世交好,但宗主有的是手段将石三置于死地。因此,她主动提出来上前去看看。,白霖却又坐不住了,怕白灵儿暗中动手脚,也要陪着她去,白崇一道:“叫年轻人去看看便是了,何劳大长老亲为。”白霖无奈,只能坐了回去。 白桦将白檀丢在地上时,满场炸开了锅。白霖的得意之色再也掩盖不住,呵呵地笑了两声。白崇一觉得刺耳,越发觉得其心可诛。 如此一来,四人已是定了,白魅要面对的是白元内长老之下最强的四人之一,白桦、白楠、琅玕子、千飞羽,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白崇一宣布,今日的比试到此结束,明日一早,将由白魅迎战四人。白魅心头一紧,向白泽道:“师尊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白泽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争而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 是夜,万籁寂静,那些弟子们饶有兴致地讨论着白日里的战况,这等精彩的场景是他们所不多见的。白崇一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竞试竟然无意间提升了整个宗门的凝聚力。他们以往只是为白元的名头感到神气,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如今能站在下面看他们全力斗法,真是大开眼界,难怪人称白元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实力可见一斑,那些堂主都已达到了这样的修为,那长老们……那宗主他……?定然是远超想象了。 白崇一担心四人出什么岔子,将他们安顿在宗主殿里居住,变相地将其监视起来。这两日的竞试,无论他们用什么手段,自己都没有表态,说起来是有些后悔的,若是设定些条件,比如不得用暗器、不得跳出划定范围、不得真气化物等等,若早想到这一层,白桦也就不至于走到最后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动了手脚,作为宗主,又怎会不知呢?但,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白魅,希望她这十年在忙于测绘的同时还能有余力修行。若是以从前的修为来算,连普通堂主她也未必经得住。前日给了她那丸丹药,希望能够让有所助力。 白魅反而没有那么重的负担,能够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庸才,也都足以胜任这个长老的职位。如此看来,此次竞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胜负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白泽又是如约而至,见她面色泰然,好像没有多重的心理负担,便笑着说道:“怎么?不紧张吗?” 白魅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白泽笑道:“这么快就悟透了其中的深意了?” 白魅道:“我是觉得争来斗去没什么意思,若不是对他们有利,我是无心做这个什么长老的。” 白泽道:“有把握吗?” 白魅淡淡地道:“说不好,还是待明日看结果吧。” 翌日,那些弟子们仍是早早的就排起了长队,将场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天色阴沉着,没了前两日的烈日白光,一切灰蒙蒙的,远处山林里气雾氤氲,似是藏匿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白桦等四人分别在自己的阵营里席地而坐,闭目养神。白崇一一声令下,四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白魅飘然登场,身上满是英气。这几日不知是不是心事太重,竟然蓄起了两撇胡须,更显得英姿勃勃,叫人不禁赞叹——这哪里还是个女子,完全就是个七尺男儿。 白魅立在场地中央,等待着抓阄之后宣布迎战的顺序。第一战,琅玕子,第二战白楠,第三战白桦,第四战千飞羽,这中间若是谁胜了白魅,便由他守擂,继续迎战下面的挑战者。这哪里是抓顺序,实在是抓运气,谁在最后自然便占尽了机会。规矩是先前立下,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也是因为白桦挑了个不错的位置,白霖没有闹的理由。 密集的鼓点过后,琅玕子登场,见了飒飒英姿的白魅,心里不免有些发怵。抱拳拱了拱手,道:“请护法指教!” 白魅还了礼,笑着道:“请堂主手下留情。” 琅玕子双手大开,在半空里画个圆,淳厚的真气腾起,祭出个圆形盾挡在面前,还是要稳扎稳打,以不变应万变。 白魅也不祭出真气,右手伸向脖颈后,从脊椎骨拔出一把剑来,白崇一腾地站起身来,惊呼道:“仙剑胜邪?”同他一起惊讶的还有武备堂堂主亚班,他的司职正是研究天下奇兵异宝,自然知道这把剑意味着什么。 白崇一自知失态,又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一面为白魅获胜增添了些信心,一面又忍不住起了些疑虑:“这鬼丫头到底有多少事瞒着自己?” 琅玕子不认得这是什么剑,看上去并没什么异样。他等了片刻,见白魅没有进攻的迹象,耐不住便收起盾来率先发起攻击。白魅仍是一动不动,只等琅玕子到了身前,触手可及之处,才举起剑,以万钧之力斜横着猛劈下来。琅玕子不当紧,只是稍微抵挡了一下,不想那剑锋邪气凛然,还未接触,便将他那气盾驱散了。琅玕子想要再度凝聚真气,哪还来得及,白魅将剑往上一挑,抵在了他的下颌,众人瞠目结舌——琅玕子竟然输了,且是不出三招便败在了白魅手上。更加惊愕地是白桦,她只当白魅不足忧虑,即便有白崇一护着,也有绝对的把握轻松击败她,没想到,同样是宗门里出类拔萃的琅玕子,竟然败得这么快,虽然有大意的成分,却不得不承认,较十年之前,白魅已悄然间发生了变化,而这变化绝不仅仅是相貌,境界、品性、修为都已是脱胎换骨了。等待迎战的三人本来还以为会有些时间休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轮到自己上场了,纷纷不由自主地从地上站起来,眼巴巴地看向场上的白魅和灰头土脸的琅玕子。 白楠上场,脸上仍是看不出喜怒,他似乎只是白崇一的影子,生来就不带着悲欢情愫。抱了抱拳,便祭出真气来,等待着白魅的来袭。 算起来,他是白魅的直属上级,但平日里并没有为难过自己,这让她十分感激,同时也钦佩白楠的为人。见白楠瞪着自己,白魅也不客气,擎着剑,飞速旋转身体,向白楠刺去——全力以赴就是对他最大的敬重。 这一次注定不会赢得那么轻松,因为白楠不是琅玕子,再战也不似初战。 白魅与白楠两个一招一式斗得认真,白霖坐在下面却耐不住性子。虽白楠轻易不出手,但其真实实力自己大体还是有数的,白魅与他缠斗半天而不落下风,且面上始终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二人无论谁胜,对白桦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但愿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可惜,二人你来我往,总是轻飘飘的,并不像是争斗,反倒像是切磋,点到即止。饶是如此,那些弟子也都看得兴起,他们从未想过,打斗竟也能这般美,飘飘然,扇动起一丝仙气,不似两个修真的凡人打架,倒像是两位仙侣下到凡尘里斗法。 在下面观战的白泽小声嘀咕道:“速战速决吧,怎么还谦让起来了!”话音未落,只听白魅向白楠道一声:“晚辈失礼了!”轰地一声炸响,一股磅礴的真气腾出,将白楠炸飞出去。 后退了百余米,白楠稳住身形,探了探腑脏皮肉都没有伤,知是白魅手下留情,抱了抱拳道:“我输了!” 第72章 白长老 第三场,白魅终于要面对白桦了,似是有什么预感,对白泽道:“若遇不测,请师尊将我带离宗门,去新党那里,找周毋庸。” 白泽道:“哀兵必败,何必这样妄自菲薄?” 白魅道:“我与白桦,非私人之竞,而是争与不争之间的较量,若能得胜,便是不争而争,若是他胜,便是争而不争,且观现在白元的势头,哪里容得下不争而争呢。是以觉得必输无疑。” 白泽道:“以如今的竞技之法,早就超脱白崇一之手了,争或不争未必是谁说了算,因此,也无须框定自己,输也好,赢也罢,都是一件功德事。” 白魅点点头,道:“定然全力以赴。”刚要上场,白灵儿从座位上跳出来,把她叫到一边,轻声嘱咐道:“若遇有不测,你就往三岔岭那里去,会有人接应你的。” 白霖见白灵儿上去与白魅交代,也跳起来向白桦走去,假装附耳交谈,其实只说了一句:“无论怎样,将她引开,我已安排人埋伏了。” 白桦得到了白霖的承诺,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已在心里认定了,这个二长老的位置非自己莫属。对着白魅,冷哼一声,嘴上说着:“请赐教!”心里却想:“你走到这里,都是白崇一帮你扫清的障碍,但是总有些障碍是他扫不动的,比如我白桦。” 白桦运起真气,向白魅打去。这在白魅眼里算不得什么,只是轻轻地挥一挥手便化解了去。白桦要得是压迫感,要得是白魅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但显然他都没有做到,不知怎地,白魅好似一具行尸走肉般,面对自己的攻击也并不躲闪,只是以身御之法接下了,且没有半点为难。白桦这才意识到,白魅实力真的是远在自己之上,此前的琅玕子之败并非完全出于大意,白楠也并非完全是看白崇一的脸色。一路走下来,无论面对的是白桐、白梅还是白檀,都没有像这般吃力过。还是故技重施吧,把她引到无人处,叫她有去无回。这样想着,且战且退,有意引着白魅向云端里飞去。云层凝聚,似是要下起雨来。白泽看透了他的伎俩,暗地里挥一挥手,霎时云开初霁、晴空万里,白桦愕然,心道怎么偏遇见这般鬼天气。又且战且退,引着白魅向三岔岭方向飞去。白泽挤出了人群,赶在前面向石三那里飞去。石三见白泽来,上前接着问道:“怎么白崇一要选这条路子?” 白泽道:“眼看着是私事,其实是公差,莫计较一时得失,只管日后有利就好。我此来不是给你讲禅的,一会儿白元派两人打斗过来,你只记得,尽自己所能帮一帮那个小胡子,否则于白元与你新党都是遗祸无穷。”还没等石三反应过来,白泽就急急得飞走了。 石三知道白泽绝不是诓骗自己,站在门前等着白元两人打斗过来。果然,不多时,小胡子白魅追着大胡子白桦向三岔岭的东岔山林里飞去,正是当时白檀出事的地方。石三正无可奈何之际,媃儿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问道:“怎么又打起来了?” 石三道:“方才那位白元的高人叫我帮一帮那个小胡子,你看她完全占着上风,哪里还需要帮呢?” 媃儿突然捂着脑袋,似乎很痛苦的模样,叫到:“这小胡子同上次那人一样,似是要将我的脑髓吸净。”晃了晃脑袋,才摆脱了痛苦。看了看白桦道:“此人心里没装着别的,心智完全被长老的位子蒙蔽了。注意,他要出阴招了。” 石三赶忙问道:“有什么办法吗?若出手,又恐怕要暴露了。” 媃儿道:“让我来试试。”说着,双手在半空里结出一个印子,十指缠在一起,拇指点在了额头处。 石三想要上前制止,媃儿突然口里喷出一口鲜血来,满面尽是痛苦之色,揩了揩嘴角的血渍,道:“距离太远了,我修为尚浅,真气催动鞭长未及,动不得他分毫。” 石三道:“我给你些助力,试一下,若还是不成,只能我出手了。”说完,催持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媃儿内丹。与此同时,白桦正趁白魅不注意,从怀中掏出无心。正要打开,媃儿印诀结成,大喝一声,将心念之力击发出去,悄无声息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入白桦脑袋内。 白桦打开盒子的动作顿了顿,竟鬼使神差地将无心打开后扣在了自己脸上。媃儿发出这一击后,又喷出一口血来,随即昏死过去。石三顾不上半空里打斗的白魅与白桦,抱起媃儿进了房内。惠灵公被媃儿惊呼引了过来,见石三抱着她,忙问缘由,是不是白元那两人干的?石三本没心思替他解答,但惠灵公作势要上前理论,石三无奈,只能叫住他:“休节外生枝了!”惠灵公这才作罢。 白魅见白桦的一通动作,以为是拿出了什么增进修为的神器,正欲防备,却见他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在那里张牙舞爪,向四周胡乱发功,打得下面山林里大树折断、隐兽奔走。白魅彻底懵了,怎么白桦像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正疑惑间,下方突然蹿出一个人来,正是石三,她警觉着,问道:“什么人?”石三道:“白寻尊者嘱咐的,跟我来。”说完,朝后脑一击将白桦拍得昏死过去,收起无心,一手拖着他,落到三岔岭上,白魅紧跟其后。 白魅指着无心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石三道:“无心,是晋王派惑人心魄的东西。” 白魅道:“难怪他屡次以弱胜强,想必靠得便是此物。” 石三点头道:“我昨日就见他用此物摄了一个,今日又是你,白元怎会有这个东西,要知道它可是晋王派绝不外传的机密。” 白魅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想是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又问石三道:“你是白元弟子?” 石三道:“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白魅心里还有些疑惑,正要问,石三抢在前面说道:“你还是快些将他带回去吧,恐怕再迟些又有人过来查看,我这里不便接驳,请见谅。” 白魅识趣,拱了拱手道:“日后再来拜谢。”说完,拖起白桦向宗门里飞去。 他们两个刚消失在视线里时,满场都以为白魅要重蹈覆辙,输定了,尤其是白崇一,心里捏着一把汗,不住地暗示白灵儿跟上去查看,但中间隔着白霖,又不好明说。许久不见百魅回来,白灵儿终于也坐不住了,再次站起身来道:“我过去看看。” 白霖也快速站起身来,道:“我与你同去,万一遇到强敌,也好有个帮手。”白灵儿知道他的意思,道:“既然大长老如此信不过我的实力,还是你自己亲去吧。” 白霖被他呛了一句,道:“自己去就自己去!”说完腾起身来向三岔岭方向飞去。半道上,恰巧遇到了白魅,见他手上拖着丢了半条命的白桦,心里咯噔一下,禁不住怒道:“你怎敢下如此重的手?” 白魅冷哼一声,道:“这可不是我下的手!其中曲折我没有看明白,不知大长老明不明白,若是大长老也不明白我便问问宗主明不明白。” 白霖一怔,心道:“这摆明了是要与自己作对了?无论怎样也不能让她坐上二长老的位子。”一面嬉皮笑脸地打发白魅在前面走,一面悄悄运起了真气,趁白魅不备,一掌打在后心上。 白魅没有丝毫防备,被白霖全力一击直透心肺,顿觉腹内翻江倒海,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随即直直地跌落下去。 白泽见白霖一个人向三岔岭去查看,一是担心二人合围白魅,二是担心石三被他发现。于是,在白霖走后不久便又挤出人群,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远远地看见白魅拖着白桦回来,与白霖照了面,才放了些心,没想到白霖会对同门下此黑手。再也藏不住,赶上前去拦住正要下去寻人的白霖。 白霖见是小弟子白寻,先是一愣,随即冷笑着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我本不想杀你,只怪你眼明心亮,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无奈,只能送你去见阎王了。”说完,煞气大盛,催得面目狰狞,全不似平日里道貌岸然的白元长老。 白泽并不与他废话,一心要去救白魅,对白霖打来的一道真气,随手一挥便轻松化解了。白霖大惊失色,没想到这小弟子修为如此之高,还在自己之上,便不敢怠慢,趁着他下去救白魅,又向他后身发出一击。白泽并不在意,一个闪身,凭空消失了。白霖彻底慌了,这等修为哪里是自己能比得了的,只有至臻化境的才能做到移形换影、身随念动。恐惧瞬间弥漫了他的心神,短暂的失神之后,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急急赶回白元,找到儿子白无疾,简短说明缘由,便拽着他向无间飞去。 白泽很快便寻到了白魅与白桦,探了探鼻息和内丹,已全无生机了。心里悲痛之余,突然想起当日白无相在她天宗穴埋得那道真气,找到了,引一半进入内丹,似星星点火一般,闪一闪,内丹竟又怦怦跳动起来,随即真气氤氲流转,沿着经脉贯彻周身——白泽将她从鬼门关生生拖了回来——又从怀中掏出疗伤的丹药,给她喂服下去,保住了性命。至于那个白桦,白泽见他屡屡对同门下死手,心里厌恶,趁他未醒,随手拍了一掌,便将他打得脑浆迸裂,彻底没了生机。 白泽抱起白魅,纵身向白元宗门飞去。众人左等右等,等不来白霖,却见白寻抱着白魅落了下来。一齐站起身来,追问发生了什么。白寻淡淡地道:“被白霖偷袭,险些丧了性命。” 白崇一大惊,高声问道:“大长老何在?” 白泽道:“我也正欲寻他,取了他性命,替师父报仇。” 白崇一忙吩咐左右,快去寻找白霖,突然有弟子报说:“大长老已带着白无疾向北面急急地飞去了。”一时满场哗然,白崇一呆愣了片刻,一屁股坐回了椅子里,半天没有反应。他白霖怎么敢做出这种忤逆之事呢? 白泽放下白魅,交代白灵儿道:“好生照看他,我去寻白霖。”纵身向北飞去。 半晌后,白崇一下令,全域戒严,捉拿逆贼白霖。看着眼前乌泱泱的白元主力都齐聚于此,又叹息一声,摆摆手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第73章 结合 白魅醒来时,白泽正守在身旁。忍不住咳了两声,带动得身体里撕心裂肺的疼。白泽赶紧上前,输了些真气给她,才稍微好一些。 白魅问道:“大长老他?” 白泽道:“已逃到无间去了。” 白魅惊讶道:“他也……”正说着,白崇一推门进来,见白魅醒了,脸上愁云才稍微消散了些,关切地道:“你醒了!” 白魅挣扎着要起身,被白崇一按住了,伸手在她关元穴探了探,见腑内伤势虽重,但气息通泰,只需将养些时日就可以痊愈,又瞥了一眼坐在床边的白泽,道:“这几日亏你照看她,快去歇息吧。”白泽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便不废话,起身出去了。 白崇一关好门,问白魅道:“那日是什么经过?” 白魅道:“我与白桦交战,他将我引到三岔山坳,从怀中掏出个黑匣子,打开后便冲着自己脸上吹起白雾来,我本以为是提气凝神的招数,起初并不在意,不想他却发了疯,被我打昏了,准备带回来,中途遇上大长老,他趁我不备,于背后偷袭,将我打伤了。再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白崇一突然问道:“你只是将白桦打昏了?” 白魅不明所以,道:“是啊,我只是敲了他的天柱穴。” 白崇一道:“白桦死了,找到他时已被野兽吃了大半,挂在树上。” 白魅大惊,道:“都怪我……” 白崇一道:“错不在你,要怪也是怪白霖,他已经叛逃了。” 白魅道:“白寻已告诉我了,没想到他也走了这条不归路。” 白崇一道:“只怕他是早有预谋的,白桦用的那只匣子叫作无心,是晋王派的东西,怎么会在他手里,如今恐怕又被他带走了。还有,他同白桢原本交好,怎么又突然交恶了呢。种种迹象表明,他是早有打算的。” 白魅问:“大长老院的那些弟子们也随着他一起叛逃了吗?” 白崇一摇摇头,道:“没有,他只带走了白无疾。我已下令将他们全部隔离审查,除死了的白桦,还未发现有人与他私通。” 白魅道:“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呢?” 白崇一道:“我已同各长老院通气,由你任大长老,冲虚子任二长老。” 白魅疑道:“冲虚子?怎么是他?” 白崇一道:“此前为了能确保你能胜出,我与他谈过,他修为不弱,性子沉稳老练,又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是不二人选。” 白魅明白其中意思,最根本的原因白崇一没有明说,那便是“听话,能够且仅能够为自己所用”。想到功亏一篑的竞试,便问道:“千飞羽他们能同意吗?” 白崇一道:“已说过去了。你好生安歇吧,等身子好一些,我安排人将大长老院的情况向你禀报。”说完,起身走了。 白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得“支离破碎”,身上的伤痛未愈,又新添了愁绪,一时间愁云密布。 白崇一并没有回宗主殿,而是拐个弯到萨满玄算子那里去了。玄算子正摆弄《算经》,见白崇一进来,赶忙起身行礼。白崇一似是卸下了满心的负担。对他而言,玄算子与别个不同,他来白元十年,并没有起居八座,更没有要什么钟鸣鼎食,每日里深居简出,为宗门长远大计劳神费力,除了一个“萨满”的虚职外,什么要求都没提过,反而是一直宽慰自己,像一剂提神的良药,让他在困顿时,能够精神振奋。 对玄算子而言,乃承天命而来,自与凡俗不同,是解救天下于水火的老天使,而老天使本就形单影只,不为世人所理解的。然而,自从来了白元宗门,作为天下第一大派主公的白崇一,却时时处处对自己以礼相待,从未怠慢过,也从未计较过君臣缛节。自己所提的见解,大多为他所采纳,即便有相左之处,也都能悉心听取,玄算子越来越确定,白崇一就是他认定的治世之主,必然要誓死追随。 对于白霖叛逃的事,玄算子心里有些愧疚。当年白松北伐是他的主意、此次竞试也是他的主意,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心里自然是过意不去的。支支吾吾地对白崇一道:“知道近来宗主心烦,我没有觐见,不想却亲临寒舍,这几日我也在反思,此事有我失察之责,请宗主降罪。” 白崇一苦笑道:“宗门里成千上万的弟子,没有一个敢主动站出来,却是我最亲近的两个人,给我认了错。卿何错之有,他要叛逃便叛逃,你手无缚鸡之力的,难道能拦住他不成。” 听他这般说,玄算子心里感动,无论如何,自己占着“萨满”的位子,就有责任预判吉凶、把关定向,白松的事他没有预测到,如今白霖又逃,也是没有预测到,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白崇一道:“好容易躲到你这里来,不愿再想那些糟心事,说些别的吧。” 玄算子倒了一杯水,听着白崇一吩咐。 白崇一终于还是开口了,说道:“我来找你,是想同你商量一下,是否还要按原计划执行呢?” 玄算子道:“方才我正为此事占卦,宗主请看。”说着,指了指摆在桌面上的卦象,道:“白霖叛逃并不见得是坏事。” 此言一出,白冲一就被他吸引了注意力,问道:“哦?此话怎讲?” 玄算子道:“九星本是一心,如今他生了异心,那说明他本就不在九星之列,不过一颗流星罢了。如今逃了,对白元而言,并非伤筋动骨,反倒是除病祛疴,减轻负担。如今白魅、冲虚子两个及时补充上,九星之势不灭反强。” 白崇一来了兴致,心道:“不愧是玄算子,诡辩之才叫人叹为观止、不得不服。” 玄算子继续说道:“我料定白霖北去如一只楔子,钉进了本就在高压下紧实细密的榫卯,不仅形不成助力,还会将整个局势撑破。” 白崇一心头的阴霾被玄算子三言两语便驱散殆尽,问道:“这都是卦象上得来的吗?” 玄算子道:“卦者,虚妄也;观者,实证也。往日他在宗门里时,常倚老卖老,明里暗里与宗主作对,给白元添了不少麻烦,如今这麻烦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无意间从白元肃清,转移到无间去了,但不论怎么转移,麻烦依旧是麻烦,他怎么能甘心屈就于白松之下呢?” 白崇一仔细听着,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此般倒也说得通,且不管他,讨论我们的事。” 玄算子道:“之所以说他,是因为他的叛逃给宗主创造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白崇一好奇道:“机会?什么机会?” 玄算子道:“或许很快,白元就有机会再次北上,夺回一大片区域。” 白崇一兴致被他彻底勾起来,催促道:“快说说。” 北境弘吉喇,古月召集新党各方领袖会商要是。因近来白元宗门突发变故全域戒严,无法通知石三,因此他和惠灵公没有参加。古月笑逐颜开,将一封印着白元宗门的密笺传阅众人。看过的都皱起眉头,陷入沉思,除了古月。 等季布看过之后,古月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们觉得他这封信是何用意?” 周毋庸道:“看不明白!今日人没有来全,这种事还是问问石三的看法,或许只有他能参透其中深意。” 伯舍一改平日里的沉默态度,踊跃地说道:“这无疑是在效仿黑刹,教我们做他的晋王。” 赤羽点点头,道:“我看也是此意,其信中言之凿凿,什么‘欲同阁下践行天道,做大事、成大业、享大同’,不过是些迷魂汤,意图将我们搅晕了,好替他卖命罢了。” 古月见风向不对,说道:“我看你们都误会了白崇一。此人平日里虽有些冒失,但大事上向来不糊涂,若不是十年前他向天下人许诺,恐怕新党早就不复存在了,十年来白元一直恪守承诺,与我们秋毫无犯,才有了新党今日的弟子盈门、誉满天下。如今他屡屡祸起萧墙,无间之地旦夕尽失,九个长老丢了四个,无异于被人切断了肱骨,此时若没有个助力在北方撑着,恐怕会有轰然倒下去的风险。当今之势,白崇一四望无人,只有我等还算半个盟友,因此关键时还是要拉一把的,危难之交固然难辨,然日后发达了却又是另一番情景?” 周毋庸听不下去,打断了师父,道:“以利相交,利尽则散。帮派之间的关系绝不似常人交朋友那般,以好恶志趣结合,而是‘利’字当头,夺了无间是出于‘利’,与黑刹暗中协定是出于‘利’,不得已与我们妥协也是出于‘利’,如今又暗送善意依旧是出于‘利’,日后若是事成了,与他们最有利的便是除掉新党。” 古月被他呛得有些不快,说道:“毋庸心里要光明一些,怎能无端猜忌呢?白纸黑字写在这里,他堂堂一个大宗主,还能做出那般言而无信的事来吗?再说了,从你的‘利’字观点出发,难道于我们就无利吗。”又看了一眼伯舍,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晋王这不是那不是,但谁敢说晋王这些年的成长与黑刹无关?十年来,他的地盘扩张了三倍不止,如今隐隐有超过党项和沙河的势头,若不是黑刹在背后撑腰,他能安稳前行、肆意膨胀吗?再反观新党,若不是白崇一当年的那句话,谁会瞧得起我们,又怎么会给我们腾出这么大片的空间来。仅仅是一句话,就能给我们创造十年的平安祥和,若真是日后融合了,又能带来多少好处呢?” 众人哑口无言,知道这必不是古月能想得出的,处在其身后的是一只看得见的无形手,明知他伸过来了,却又抓不到把柄。 第74章 出世 古月毕竟还是古月,即使你再怎么不同意他的见解和决策,最终还是要乖乖照做,因为众人心里清楚,本就与强者差之千里,若再旁生二心,定然雪上加霜。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这意味着弟子们的安稳日子要到头了,只不过这次不是亡命,而是卖命,替白元卖命。 古月复信白崇一,答应了他的提议。白崇一大喜,再与他往来通信多次,越说越投机,竟把往日的仇怨忘得一干二净,似挚友一般推心置腹,互诉衷肠,约定要同举大事,共创大业。古月为表衷心,将新党从上至下誊抄了名录呈给白崇一。在这份名录上,赫然写着三岔岭石三、惠灵公、媃儿等千余众弟子的姓名。 白崇一大骇,在自己身后,竟然一直隐藏着新党的势力,且十年来不断成长,足有千余众。若不是此次将他钓出来,还不知还要滋生多久。这无异于在肋下抵着一把尖刀,随时能穿心入腹,置白元于死地。 为了将他豢养起来,白崇只将石三、惠灵公、媃儿三个调到白元宗门,其余千余众弟子,以无处安置为由,暂且还在原地待命。白崇一给石三的名头不低,代理行使六长老之职,直待迎白无双回来之后再另行安排。所有相关人员里,最无奈的自然是石三,他在三岔岭不仅仅是闭关修行,这支力量看似薄弱,但关键时刻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功效。如今轻易就被古月给“卖了”,既然是卖了,便卖了吧,怎么又将自己交给白元做“人质”,被软禁在白元宗门里,如今上千名弟子性命在别人手里攥着,又能怎样呢?反倒是媃儿看得开,她劝石三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寄。也正好趁机查一查石丫的事。”听了这话,他这才稍微释怀一些。 这其中最意外的,是白灵儿,她虽知道要与新党相联合,但没想到石三被架到白元宗门里来了,还做了什么代理六长老,成了白无双的“替代品”。她虽然乐见石三,但心里多少是有些别扭的,听到“六长老”的名头,白灵儿便联想到白无双,但石三又不是白无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只是石三,成不了白无双,更确切地说,白无双成不了石三。 惠灵公倒是饶有兴致,因为又见到了老朋友玄算子。他没想到玄算子在白元派的地位竟如此之高,成了白崇一身边的红人。当年那场际遇,虽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但惠灵公耿直的性子给玄算子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因此一见面,便兴奋地大叫起来:“你你你,惠灵公?” 惠灵公也大笑着道:“你这老头,后来再去找你,便听说你进了白元宗门,没想到竟成了这里的大人物,真有你的。” “哦?你找我做什么?”玄算子问道。 惠灵公道:“找人!” 玄算子笑道:“怎么把我当成找人专业户了!该找到的人不必费心自会相遇,不该找到的,踏遍青山也难觅其宗。” 惠灵公大手一摆,说道:“休说得虚头巴脑,该找的人确实找到了,只是想找的人还没有下落,便是石三的妹妹,十多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起来凶手还是你们白元弟子。我也是真佩服他的为人,这等深仇大恨,若是我,拼上一死也要与你白元论个长短,然而他却似没事人一般,生生将个人仇怨都化解了,也并非他贪生怕死,若是遇见危难处,比我还要豁得出,就是不知为何,他就像没有自己,时时处处都是我们。你能懂吗?” 玄算子何许人也,他当然自认为是懂的,便说道:“我白元宗主也是如此,以天下为己任,以百姓为子民,这就是所谓的大公无私。” 惠灵公道:“我并未说大话,有机会你与他算上一卦,看他是否能成一方霸主,山大王也是好的。” 玄算子哂笑道:“你倒是实在,这代理长老不比那山大王来得神气?怎么又要去做什么山大王。” 惠灵公道:“你不懂,你不懂,山大王虽小,却能护一方周全,长老位置虽高,却高处不胜寒,容易脱离了根本。” 玄算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你见识倒是长进了不少,那你告诉我,何谓根本?” 惠灵公道:“怎么堂堂名门、天下第一大派,竟问出这样浅显的问题。何谓根本?饥渴时谁养你谁就是根本,行舟水上谁撑起你谁就是根本,危难中谁护着你谁就是根本。” 玄算子被他这套说辞唬住了,没想到这么个大老粗,在这么个小门派里修行了几年,思想上竟然能够发生脱胎换骨似的转变,其中不过三种可能,一是门派里有“心经”,叫人心念一致,乃是帮派改变了人,是不难做到的;二是有高人引带,只在个体间存在,这是人改变人,也不难做到;三是人与人相互碰撞,寻出一个主要的方向来,一同秉持、一同维护,这叫志同道合,是最难的。玄算子不知道作用在惠灵公身上的是哪一种,只知道绝不是最后一种,莫说这等小门派,就是白元、黑刹这类的,也很难做到,近期的长老叛逃事件就足以证明,志同道合只存在于想象里。 惠灵公觉得玄算子很无趣,不像是当年那个玄门老道,云里来雾里去的,现在反而竟是自己的话他很难听懂,还要费力的解释一通。 媃儿自从进了白元,每日在宗门里闲逛,试图找出些石丫下落的蛛丝马迹来。但一连几日,她都没有任何进展,因为长老、堂主以下人数众多,并不是几天能够见得完的,堂主以上人数倒少,但对于媃儿来说又极吃力,须立定不动、须耗费精力、须为人相对简单,因此,没有几个长老能够看得清,即便看得清了,也找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来。最先排除的就是白灵儿,从此前看上去明明很纯洁,但不知怎的,让人越来越读不懂了。 白霖和白松出走,明面上似是件亲者痛仇者快的惨事,但实际上却正如玄算子所言,他们两个出走,无论对于白元宗门还是白崇一个人而言,都少了些羁绊。在玄算子建议之下,白崇一严厉整顿,重新调整了人事分工,将水坎堂堂主漪岚调任丹成堂,桃谷子提擢为木林堂堂主,宗主堂白楠兼代七长老职,四长老白榆之子白无功出任水坎堂堂主,并选调白桢之子白无邪,白魅弟子白寻及此前竞试表现突出的白无名、白无尘做为新一任“四大护法”列自己左右。又安排玄算子到各防区传授天意、讲解门规,一番操作下来,白元上下活像打了鸡血,一个个兴致勃勃、斗志昂扬,势与宗门及宗主共存亡。等一切准备充足了,白崇一向古月下达了第一道钧旨,叫他火速调集北境、绝崖兵力,两面夹击,攻打晋王派。 然而,还没等古月出发,晋王那边就出事了——黄岐被杀了!一石激起千层浪,把白元派上下惊得目瞪口呆,也给新党上下当头一棒,一直以来,晋王都是不二的榜样,带给他们以“力量”,如今这个榜样倒了,且推倒它的还是它曾经摇尾乞怜、为之卖命的主子,这荣光与惨死之间的前后巨大反差,让人难以接受,但这其中不包括古月,或者说不包括古月身后的博文三人。他们一致认为,是晋王反水,欲悖逆黑刹,才招致这等祸端的,推己及人,自己若是惠泽行者,对于背叛者也定会以雷霆手段解决掉。 总之晋王黄岐山人死掉了,带着往日的恶名、带着昔日的荣光、带着倔强或卑微的秉性、带着自己亲手写下的耻辱死掉了,但他带不走亲手打下的寸土,带不走搜刮克扣的财富,带不走晋王派即将面临的厄运,更带不走后辈们的焦急和无助。 若完全遵其遗愿,墓志铭上定会被写上盖世英豪、后辈楷模,真像和内心写不进历史,像一缕青烟随风消散。至于功过,留与后人评,但评又何用,一代代、一茬茬,前赴后继,重复着前人的履印辙迹,生生不息。 白崇一找到玄算子,想要与他商量对策。玄算子开门见山,道:“当务之急只有两件事,一是要阻住黑刹的步伐,二是要安抚住新党一众人。古月那边好说,绝崖那边难办。这等变故既是挑战也是机遇,若抓得住,晋王疆土唾手可得,若抓不住,黑刹占据后,就如在门前筑起一堵墙,白元算是彻底跨不过拉瓦深沟了。” 白崇一道:“这两件没有一件是容易的。” 玄算子道:“把新党看做猛兽,驯服他一是靠循循善诱,一是靠棍棒相加,如今石三在我们手上,若再陈兵东山,将季布、伯舍两个团团围住,叫他进出不得,还怕前线不为我们卖命吗?第二件事看似很难,但真正的黑刹忍者也就千把人,如今多数守在拉瓦深沟北侧沿线,其它地方薄弱,我们陈兵东山无异于剑指其本营,彼时他必大股回撤与我们僵持,如此又放松了西面的防守和攻势,其主攻方向就变成了无间的那些人。他们交给古月,定保无虞。” 白崇一大喜,立即下令,着令二长老冲虚子、三长老白桢、四长老白榆、五长老白灵儿率乾元堂、风巽堂、雷震堂、地坤堂、水坎堂、山艮堂、泽兑堂、离火堂前往东山驻守。 第75章 落幕 山雨欲来风满楼。晋王死前也是被吹了许多邪风的。那日惠泽接见山阳、河阴二老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黄岐耳中。他几次三番发出调令,叫他二人急速回撤。然而指令发出,竟全如耳旁风一般,如今惠泽一声令下便火速前往,不敢怠慢,这分明是投了新主。黄岐不动声色,打发探子回去,又写了一封信送给惠泽,说近日新党勾结白元,陈兵边境,加上党项历来对自己虎视眈眈,亟需加强防备,但如今山阳、河阴二老在外,防守出现空档,自己独臂难当,请行者命二老回撤,抵御外敌。 惠泽笑而不语,待了几日才给他回信,言之凿凿地道:“二老是你的部下,由我下令名不正言不顺。已将你的意思转达给二人,至于从不从命、回不回去全在他们,我也无力干涉。如今子午谷全开,往来通行自由,不存在隔绝一说,既便是有也,在人心而不在地缘。”送完了信,又叫人模仿晋王笔迹分别给山阳、河阴致信:“我年事已高,世子青术学成归来,今欲将大位传给他,叫他带晋王派上下继往开来,再创大业。至于我,不日将从子午谷过去,与尔等叙叙旧情往事,望将昔日弟子尽数带上,叫我见上一面。” 山阳河阴接到信后心内五味杂陈,怎么突然就要退位呢?难道其中有什么蹊跷吗?犹豫间便向惠泽报告了此事。惠泽笑着道:“我全不知其中底细,只是听闻近来晋王身子越来越差,原本定好前来拜会,也被青术禁足,不得外出。二位先回去,我再命人去打探打探。” 两人忐忐忑忑地回去了,没过两日,又被惠泽叫了回来,道:“晋王退位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我听闻他此前多次与青术争吵,言说要独立自主,要与黑刹划清界限,晋王不从,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两人听后大骇,联想起前两日的信来,心道这必是青术挟持了晋王,逼迫他写下的,又或许是晋王向他们两个发出暗示,叫他们带齐了兵马前去勤王保驾。不论是哪种可能,都不能坐视不理,更不能坐以待毙,需要予以坚决的反击。因此,二人速速回营,点起兵马,向子午谷奔去。 这一霎,晋王的探子也没闲着,频繁往来于晋王和黑刹之间,一次次地报说见山阳、河阴两个多次前往惠泽处密谋,急急回营后调集兵马正向着子午谷方向奔袭。紧接着惠泽的信又至,言说山阳、河阴两个正奉命回撤,请晋王接应。 黄岐天生多疑,这一来二去的,便已断定山阳、河阴已被黑刹收买,如今到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时候了。哼,就凭他们两个也敢来犯吗? 晋王命青术率前部弟子至子午谷西口拦截,为防备黑刹忍者插手,自己率精锐快速进山,躲在山谷两侧观望,待山阳、河阴通过后从后方包抄,速战速决,再留一股力量封锁谷口,后向白元投诚,形成与黑刹的对峙之势。但,他忘了,子午谷在无间辖域内,无间又是黑刹从属,它本就是应黑刹要求所开,如今率众长驱直入,无异于将自己送进了虎口里。 山阳、河阴在山谷前驻足,望着浅处葱茏玉翠、深处墨绿阴沉的峡谷,一股深深的、难以名状的不安涌上心头。两人对视一眼,山阳道:“十年前你我奉命离乡,天高海阔、任凭驰骋,不想拼了一回,竟从这窄窄的峡谷里回去,像不像一道轮回?” 河阴道:“是啊,春去秋来、物是人非,到头来才发现,你我皆是过客,连晋王也是白忙碌一场。走吧,再晚些兴许就难见他了。”二人驱驰真气,向深谷里钻去。 晋王眼看着大队人马进入山谷,心里不急,待到前方火起时,再突然杀出,打他个措手不及,到那时,该降的降了,该擒的擒了,毕竟都是同门,日后还有用处,不能一股脑全杀了。 子午谷算是无间境内最近便处,然,山阳、河阴两个却走了许久,似乎是在给自己心理安慰,下定了决心,要一不做二不休。他们刚出谷,便撞见了青术,看架势分明是来狙杀自己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已是逼到绝路上了。 山阳、河阴两个见面前的青年挂着披风,傲然而立,好一副王者气派,那种藏在血脉中的畏惧感油然而生,未战就已经怯了几分,拱了拱手道:“何劳世子亲迎,我们自己回去便是。” 青术冷哼一声,道:“回去?回哪里去?” 山阳道:“身为晋王之臣自然是回晋王之所。” 青术道:“我看你们是专程来刺杀旧主逢迎新主的吧?” 山阳、河阴两个没想到他会率先发难、反咬一口。看来此子并无半分悔过之意,冷哼一声道:“世子好诡辩,看看架势,到底谁想谋逆一目了然,何必栽赃我们两个行将就木的老臣?” 青术道:“哦?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说着,腾地祭起真气来,晃一晃,化成一杆长枪,向二人飞刺过去。身后的弟子们迅速围拢,向对面掩杀过去。 山阳、河阴两个反应不及,但见迎面就刺来了一杆枪,赶紧由山阳招架住,河阴回退,指挥那些弟子排列阵势,布成一头蛊雕,踏着大步向青术身后的那些弟子奔去。 青术虽是晋王之子,但他自幼所学的是汉美的剑雨阵,虽知道本门魔魇阵法,但不懂得破解之术,眼看巨兽已扑杀了几名弟子,闪身躲过山阳一击,顺势身体后仰,一个回马枪,刺中蛊雕。那兽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吃疼暴怒,回身又向青术扑来。青术抖抖威风,将五十年之所学尽数施展出来,双手在头顶画个圆,瞬间引出一道光柱,随着手上印诀变动,化作千万只火枪,从云层里射向巨兽。 蛊雕冷不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枪雨射得狼狈不堪。处在核心的河阴眼看着几百名弟子瞬间化为一滩血雾,心里不忍,将阵型解散了,各自躲开仍不断射下来的火枪。自己则左右腾挪,向青术杀去,与山阳两个形成合围之势,对着青术两面夹攻。一时间,青术应接不暇,住了手上的印诀,枪雨停下了,那些弟子重整阵势,又迅速结成一只蛊雕。晋王派的弟子们都被青术方才施展的神通所鼓舞,在修为稍高的弟子带领下,一个个腾起真气,自发结成魔魇阵,化成一条飞龙,张牙舞爪扑向蛊雕,两只巨兽在半空里厮杀。 青术毕竟年轻,修为再高也难抵住山阳河阴两面夹击,渐渐地,败势渐显,气力上也有些招架不住。正当此,忽闻山谷里一声巨响,一个足有百余丈高的巨人拨开丛林,疾速奔袭过来,所过之处,将山谷两侧的树木灌丛践踏地一片狼藉。其身上漫洒金光,活似一尊佛陀。 山阳、河阴回头看时,愣在了那里,不是说晋王已经病入膏肓了吗?这…… 二人面面相觑,忽然醒悟,原来是被骗了,两头骗。顿觉五雷轰顶,急切地想要向黄岐解释,然而,那尊“大佛”哪里还听得进,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击过来。于是,万念俱灰,心都似堕入了冰窟里。转瞬之后又突然醒悟,还是逃命要紧,眼看晋王金身踏着大步就要杀到了,两人不论东西,也不再管弟子的死活,调运全身真气,分向西和北两向飞去。然而,没飞出多远,又闻身后喊杀声大起,本以为是弟子遭了殃,回头看时,却发现正有源源不断的弟子从四周山林里升起,其中还有百余名素黑衣衫者,难道是黑刹? 霎时间,千余名无间弟子和百余名黑刹弟子将金身黄岐团团围住,青术本来转身去治服被山阳、河阴撇下的弟子们,却又被杀回的山阳、河阴堵住。弟子们见师父回来,又燃起了生的希望,奋力抵住对方的掩杀。只在片刻间,几经反转后,胜利终还是黑刹一方的,毕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亘古不变。 白松、白霖、白梧三人率众弟子跟着黑刹忍者围剿黄岐。若只是他们三个,黄岐倒也没有那么畏惧,打不过逃命就是了,但那百余名忍者现身,便知大限已到,逃是逃不掉的了。那就奋力一搏吧!死战之心既出,体内便迸发出无限的能量来,大手招展,拍飞了近前的白霖。正施威之间,猛见山阳、河阴两个已将青术逼到绝境,登时急火攻心,三两步奔至近前,趁着两人不备,双掌齐发,待其欲反抗时,便拍成了肉泥。反手抓起青术,只看了一眼,便用力向南抛去。青术想要转身回救父亲,但见他眼神里满是期望、哀求,心一狠,顺势向南面飞去。 黄岐自知大势已去,青术走后自己算是了无牵挂,大喝一声,震动寰宇,似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那些修为稍弱的弟子,被震得身体爆裂,绽成一朵朵鲜红的血花。 白松也被震得五内如裂,没想到这黄岐修为竟如此之高,完全不是自己能抵得过的。这也提醒着他,须是有过硬的本领方能立得住脚跟,晋王尚且不济,何况自己呢,还是要再提升些,不择手段。 惠泽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知道白元三人未必能擒得住黄岐,便临时从壑北调来了百余名忍者助阵,如此一来反倒让三人超脱了,处于一种出工不出力的状态,拼杀并不尽全力,与绝境中全力保命的黄岐两相对比之下,就显得有些溃不成军。黑刹忍者也不战也不杀,盘腿坐下,浮在半公里,闭眼念诀,只见那些弟子一个个捂着头脑睁大了眼睛,似是看见了什么极可怖的东西,转瞬间,瞳孔放大,面色青紫,一命呜呼了。而黄岐,也抵挡不住,硕大的脸颊上展露苦涩,甩了甩脑袋,想要摆脱什么,又甩不脱,忍不住恐惧,身子晃了晃,变回了原来模样。白松三人杀到,合力将他断送了——一代枭雄的声名及他所创下的基业也一并落幕了。 第76章 投诚 白松将黄岐的尸首用长杆挑了,那些弟子们立即没了斗志,一个个束手就擒。白松等人顺势掩杀到旧皇宫,将守城的弟子们不论男女老幼看见长杆顶上黄岐的尸首,都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有半分挣扎的意思,尽皆跪伏在地,试图用叩头来留住头颅,但,白松是何须人也,任凭白梧怎么劝阻,都无济于事,一掌一个,如砍瓜切菜般,将人活活碾成肉饼。一时间,昔日辉煌气派、几经战火洗礼的旧皇宫再度化身嗜血的猛兽,舔舐吸吮着子民们的血肉。 白松嫣然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这场历经十余年的“竞赛”,最终以白松的绝对胜利和黄岐的绝对失败而告终。然而,这场竞赛的判罚者,只是一个闪身,并未展露真容,便操纵了局面,决定了胜负成败。 白松又腾出手来,安排白霖前去追杀青术,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防止日后作乱。白霖仅带了几人,便匆匆上路了。此时天色已黑,那些白日里见不得人的念头,在黑夜里独处下,便攒动着跳将出来。白松本意是要留下白无疾做个人质,省得白霖逃之夭夭,但在白霖的再三央求下,还是同意让他们父子两个一齐前往。他并非不怀疑,只是不在意,如今几乎坐拥五分之一的天下,这一兵一卒往来得失,哪里还会放在心上呢。正如他所想,白霖确实有意要逃。在无间,他才开始怀念和后悔,怀念在宗门里时说一不二、呼风唤雨的风光无限,后悔错误地以为白崇一是出于忌惮而一再退让。对比白松,白崇一对自己实在是仁慈至极的。但,不管怎样怀念和后悔,他已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不归路,头是回不了了,只能硬起头皮向前奔命。 他带着白无疾和几名弟子,趁夜趁乱向西北飞去,投入党项阵营。在那里,有花黎子等着他。 青术已无力悲痛了,白日那场争斗几乎耗干了真气,他急需补充恢复,但又必须赶在黑刹忍者之前跨过拉瓦深沟,进入白元境内。凭着最后一丝气力,他纵身越过了深沟,落在了白元疆界内。甫一落地,便被驻守于此的乾元堂弟子擒住了,见他气力不接,便将押解到堂主本初那里。 本初盘问其底细。青术道:“晋王之子青术!”这名头足吓了本初一跳,忙向新任二长老冲虚子禀报,最后又辗转传到白崇一那里。 白崇一一时不能决断,问玄算子,玄算子反而十分兴奋,拍手笑道:“天助我也,日后必定大有用处,宗主快将他请进来,以厚礼相待。” 白崇一虽不知这到底是个累赘还是个福星,但玄算子的话他还听得进,那便先将其接来宗门,看看风向,若是个麻烦,一掌拍死就是了。于是,白崇一命白泽去迎接青术回来。白泽领命,却转去大长老白魅那里,说了此事,道:“我成了你们白元的跑腿伙计了。” 白魅笑道:“那尊者干脆现出本相,你看他还敢不敢再慢待。” 白泽道:“你道是他为什么单点我去,已是起了疑心了。” 白魅惊讶道:“怀疑你?为何?若是怀疑也该先怀疑我才是,又怎么会千方百计扶我坐上大长老的交椅呢?” 白泽笑道:“倒不一定是怀疑你的目的,只是怀疑你的实力,硬要你做大长老,也是出于这一点,他身边那个老头,眼光很是毒辣,每次都盯着我,似是知道我的身份一般。”说完招招手,道:“我还是快去‘履命’吧!”言罢,一个闪身消失了。 弘吉剌本营,博文、利德、仇牧三个以及古月、周毋庸、布道、隆多,弟子乌力罕、阿尔木等几人围坐在一起,商量出兵事宜。 周毋庸率先发言,道:“如果执意出兵,那便请师父将我派往绝崖去吧,那里力量相对薄弱些,正缺个帮手。” 古月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此事我们暂且不谈,眼下最重要的是商定下到底要不要出兵。如今局势突变,打击目标从黄岐变成了白松,吉凶未定。” 博文看了看众人沉默不语,便说道:“依我之见,此事利大于弊,黄岐在时,其实力必在白松等人之上,且他们站立未稳,治下民心浮动,很容易撬动根本,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周毋庸道:“我倒觉得,在这里商讨已没什么用处了,如今主动权哪还在我们手上,石三被软禁了起来,东山伯舍、季布兄弟被团团围住,看那架势,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端掉,我们不动?我们若是不动,众兄弟便要面临灭顶之灾。” 古月有些不耐烦地道:“毋庸向来如此,看事情总是太悲观,石三怎么能说是被软禁起来呢?白崇一与我相谈甚欢,投桃报李才给了个长老的位置,虽是代理的,却也足见他的诚心,况且白无双生死未卜,由代理而成正主我看也是早晚的事。论起来,石三兄弟的位置还要高过我。他在朝中我们也好行事,不是吗?再说东山,白元与我已是水乳交融之态,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白灵儿等人进驻东山之前是与我通过气的,为的是‘围魏救赵’,吸引住黑刹主力,叫他瞻前顾后,不敢长驱直入,干扰我们行动,这样看来,我等还是占着先机的。” 周毋庸知道解释无益,便不再说什么,但脸上仍没有放晴,古月看了心中郁闷,便吩咐道:“我看你在这里待得烦闷,不如就依你,去绝崖待上些时日吧。” 周毋庸草草拱手致谢,出了大营后腾身向边境飞去。博文笑道:“古大师也是好脾气,若是我,怎么容得下这种做派。” 隆多冷冷地问道:“你所说的是何种做派?” 博文瞥了他一眼,假装没有听到,继续说道:“到底是战还是等呢?” 古月站起身来,踱了踱步子,大手一挥道:“战!” 本来是多方的较量,如今摆在水面上扑腾的,仅剩下两家——新党和白松。 旧皇宫,白无疆急火火地从远处飞来,赶到白松面前,道:“北境那里开始向这边调兵了。” 白松淡然道:“就那几个虾兵蟹将,怕他做什么。” 白无疆道:“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如今黑刹受白元牵引后撤,这边防守空虚了,完全把我们挺在最前面。新党三方拥兵,北境和绝崖都不容小觑,若是两面夹击,未必是其对手。” 白松听他这么说,才有些犯难,问道:“那以我儿之见,该如何应付?” 白无疆道:“声东击西!多方交织必有一个主核,只需它出手,一举可定乾坤。” 白松恍然大悟,携着白无疆纵身而起,向黑刹方向飞去。 惠泽郎君迎进白松、白无疆父子二人,欣喜道:“你二人是大功之臣啊!我已奏请圣皇,封你做个无间王,统领无间、晋王所辖4州之地。” 白松被这突如其来的糖炮击中,顿时沉浸在兴奋中,愣在那里,竟忘了谢恩。白无疆拽拽他的衣襟,提醒他,这才携儿子赶忙跪伏在地,向圣皇及行者谢恩,发誓要以死效忠,不辱使命。 惠泽笑逐颜开,扶起白松,道:“谢我做什么,全是你自己的慧根造化。”转而又向白无疆道:“久闻公子乃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得子如此夫复何求,好好干,日后成就一番事业,也好为父分忧,为国效力。” 白松喜不自禁,一时竟忘了是为解忧而来。倒是白无疆更冷静些,禀报道:“如今北境、绝崖党贼肆虐,与白元勾结在一起,频繁调兵欲向我们发难,眼下晋王初定,百废待兴,一切事务全在我父子二人身上,无术分身,特来向行者求救。” 惠泽道:“你不说我也都知道,白元派吞并东山,咬住后方不放,掣我之肘,不得不时时处处提防,白白耗费了许多精力。” 白无疆道:“行者可曾听过察燕一句古语,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察燕之根本和骨干,唯行者与白崇一而,其余不管闹得如何欢快、枝叶如何茂密,还是要靠着根本和骨干,如今仿若丝线缠绕,结成疙瘩,与其费力去解不若直击根本。” 惠泽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听得来了兴趣,道:“继续说!” 白无疆斗胆,继续说道:“好在我们在暗,他在明,我们的实力几成、人数几多、如何调配都是半明半暗之间的,何不来一招声东击西,搅个天昏地暗,叫他彻底迷了方向而不敢贸然动作,也好浑水摸鱼。” 惠泽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那我们该往哪声,又往哪里击呢?” 白无疆道:“哪里最热闹就往哪里声,哪里空虚就往哪里击。” 惠泽笑道:“抽调五十名忍者,交由你统一调度指挥,我在这里静候你的佳音。” 白无疆却不领命,道:“小的还有个不情之请,望行者答应。” 惠泽道:“说吧!” 白无疆道:“向行者借一人,请一人。” “何人?”惠泽问道。 “借圣皇同我假攻绝崖,请行者亲征,奔袭白元宗门。” 第77章 应对 惠泽听白无疆这般说,猛地看向他,目光阴冷,摄人心魄。白松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拽着儿子跪地磕头。白无疆却毫不畏惧,直视着惠泽的眼睛,与之不同的是,他眼神如秋水般,毫无波澜。 惠泽随即缓和了语气,问道:“为何叫我两个亲去?” 白无疆道:“晋王本在黄岐治下,而黄岐是圣皇臣子,如此算来,晋王本就是圣皇的疆土,如今外敌入侵,必然是要奋起抵御,最大的奋起,又必然是御驾亲征。” 惠泽道:“那我呢?为什么又叫我去?” 白无疆道:“恕小人直言。如今白崇一坐守白元宗门,五十名忍者修为再高也动不得他分毫,况且还有十数名长老、辅长老,几十名修为不弱的堂主和前辈,树大根深,不是轻易就能够撼动的。” 惠泽沉吟了片刻,道:“你言之有理,我随你去便是。” 白无疆道:“当然,还有更保险的法子。” 惠泽对他这种便溺似的说话方式心生厌烦,道:“还有什么法子?” 白无疆本来很得意,听他语气里有些不快,便不再保留,说道:“白元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他自诩名门大派,极重面子,还设了个外事堂专管与别国往来沟通,此前,白崇一多次向阙华的伊督、上胡、固安、北沛四国救援,并派人前往指点功法修为,而这些小国部落也投桃报李,奉其为天父上国。如今,阙华一十六国大半都在华夫手中,而贵国上桑又与华夫同盟,同进退、共患难,因此,只要行者向华夫请兵支援,他必应召而至。而华夫也不必直面白元,只需在四国之中选一个最弱的,作势攻打,它必向察燕来请援,而白崇一碍于往日情面,也必会派人前往解救,但,以他的性格,定会嘱咐援兵切莫动手,以防与华夫国伤了和气。如此一来,便形成对峙之势,又分走了白元一大部分实力和精力。” 惠泽又猛地看向白无疆,但这次投来的却是赞许的目光。 两日后,华夫国突然向阙华西北边陲的伊督发难,举大军压境,似拉起满弓对准了伊督国门。伊督国王阿日朗火速派人向白元求助,白崇一接见来使,虽有心但力不足,只能派出八长老白茹和九长老白蕙前去支援。来使见是两个女流,有些不放心,再请之下,才又加派了代理七长老白楠、外加护法白无名、白无尘同往。如此一来,白元宗门里除了白崇一,就只剩下还未痊愈的大长老白魅、代理六长老石三以及护法白寻等人了,实力被分走了大半。白崇一倒也不担心,在他的意识里,敢于向白元宗门发起攻击的人还没出生。玄算子却找到他,提醒道:“恐怕其中有诈。”白崇一却大手一挥,不以为意道:“怕他作甚,无非就是要我左右不得相顾,堂堂白元别的没有,就是人多,他想分散,就让他分散去吧,黑刹忍者就那么几个,恐怕左右不得相顾的是他吧。” 玄算子仍惴惴不安,但又不能力劝,便去找大长老白魅。在白泽的悉心照料下,此时白魅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但为了不让白崇一起疑,仍是装作没有全好,长老院里的大小事务也都一概不问,很是过了第一段清净日子。 白魅见玄算子来,有些惊讶,虽然早有神交,每日里也都相见,但毕竟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怎么今日登门造访呢? 玄算子自然是看得出白魅的疑惑,笑着说道:“若没有紧要事怎敢叨扰大长老。” 白魅有些不好意思,客气道:“萨满说得哪里话,不管有事无事,只要您来,我都大开蓬门,扫径相迎。” 玄算子也不再客气,道:“大长老的伤势如何了?若是方便,我有些事要禀报。” 白魅道:“请萨满吩咐!” 玄算子脸色凝重,道:“恐怕近两日白元宗门会迎来些不速之客。” 白魅惊道:“谁?” 玄算子道:“这天下还能有谁敢犯禁白元宗门?黑刹,惠泽郎君。” “他怎么敢?”白魅惊问。 “如何不敢?这宗门里除了宗主和大长老,哪还有多少战力?”说到这里,玄算子已有些情不自禁了。 白魅也被他带得着急起来,问道:“萨满为何不向宗主禀报?” 玄算子道:“已禀报过了,只是他不信黑刹敢来,以为这前前后后都是巧合。” 白魅看了看玄算子,虽是着急却并不绝望,道:“萨满定是有了应对之法才来找我的吧?” 玄算子看了看白魅,道:“在这紧要时刻,我希望大长老与我交个实底。” 白魅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道:“一定!” 玄算子盯着她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白魅佯装激动,高声答道:“我不明白萨满的意思,我能是什么人?我是白元弟子,是宗主亲传弟子,是曾经的护法、如今的大长老……” 玄算子道:“那白寻呢?” 白魅心里更虚,答道:“那是我偶然间收的弟子。” 玄算子道:“大长老若是对宗门怀有深情,还愿意为宗门安危尽心尽力,那就不要瞒着老夫,我也定会保守秘密,不向任何人透露,包括宗主。” 白魅瞥了一眼玄算子,道:“我不明白萨满的意思,所说的也都句句属实。” 玄算子着急道:“大长老!已经要来不及了。” 白魅心下一横,道:“我也别无他法,不要再说了。” 玄算子无奈,丢下一句:“请大长老念及旧情,在白元生死存亡之际施以援手,不仅救这满门弟子,也是救天下苍生免遭屠戮。”便无奈地走了。他刚回到自己住处,又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转身又向六长老院走去。 石三正同媃儿说闲话,见玄算子来了,赶紧起身迎进来,沏了茶,媃儿便退了出来。石三同玄算子有过一面之缘,也多亏了他,惠灵公才找到自己,才能让他与新党又重新缔结了联系,所以,打心底里抱几分感激之情,见他全不似从前那般洒脱、风趣,心里感叹“环境塑造人”,在这大大的宗门院落里,把人都养成了困兽。 石三刚要问他为何事而来,玄算子却先开了口,道:“本不该来麻烦你,但眼下两派融合,宗主也破天荒的任你做了代理六长老,况且此事也绝不仅是白元一脉的事,更涉及国家安危,涉及新党存亡,还望六长老三思。” 石三被他说得一头雾水,问道:“萨满所言何事,如此紧要?” 玄算子道:“也难怪你不知,自入宗门至今,未曾过问宗门里的事务。” 石三心苦笑道:“非我推脱不愿过问?实在是身份特殊,只是新党押在白元宗门里的一个人质罢了,怎么可能叫我过问白元宗门的事务呢。” 玄算子自顾自地说着:“想必你也看到了,近来宗门频繁调人,有往东山守卫的,有往伊督救援的。” 石三点头道:“这我倒是有所耳闻,但并没在意,以为这是寻常事罢了。” 玄算子道:“若在往日,这就是寻常事,但眼下局势非常,便成了非常事了。” 石三心念一动,便明白他说的意思。其实他早有所察觉,也有顾虑,但见白崇一信心十足,并没什么应对之策,自己一个外人又不好多言,省得叫他疑心自己是搬弄是非。如今白元萨满提出来了,想是原有的路子走不通,才来向自己求援的。但脸上仍是装作不明白,问道:“此话怎讲?” 玄算子将心里的疑虑一五一十向石三说了,末了又道:“你我虽不是同门,但我知你大仁大义,是能拎得清的,因此才交了实底,还请不要辜负了老夫赤诚之心。” 石三感激道:“我知萨满的诚心,也多亏对我这小辈寄托厚望,若真如萨满所料的那般,关键时定尽全力保住白元宗门。只是,我这里仅有三个人,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若是能向三岔岭调几个得力的助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玄算子道:“这个包在老夫身上。你拟一份名单,我命人调来。” 玄算子从石三那里出来,心头的阴霾才驱散了些,石三其人果然名不虚传,是个仁义之辈。问清了是金石堂琅玕子和英武堂德父守着三岔岭,便假借白崇一之名,将石三所列的朱童、有金、陆压子等数十个弟子调进六长老院来。这些弟子初进白元宗门,都被这气派的殿堂庭院所深深地震撼着,心里向往的生活不过如此。石三见他们失神,嘱咐道:“这里不是你所见的那般,也不能像三岔岭时无拘无束,须时时谨记、处处小心,莫行错了一步路、多说了一句话。”弟子们这才收了心思,安心守在石三身后。 玄算子所做的这些白崇一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若是换作别人,他早就要出手干预了。在他眼中,玄算子是个例外,虽不认为他做得有用,却绝不怀疑其目的和用心。因此,只是在旁边看着,不过问也不干涉。 玄算子却仍是不放心,整日里战战兢兢、殚精竭虑,一入夜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围着白元宗门四处巡视,毕竟是几百岁的人了,怎么经得住这样折腾,终于还是病倒了。白崇一前去探望,见他脸上蜡黄,眼睛却瞪得老大,安慰道:“何必这般执拗,竟致积劳成疾。” 玄算子道:“近日里我预感不好,害怕误了大事,如今病倒了反倒想出一个好路子来。” 白崇一问道:“什么好路子?” 玄算子咳了两声,道:“拉拢汉美……” 第78章 交锋 玄算子口中说出“拉拢汉美”一句,白崇一不以为然,打着哈哈道:“且等你病好了,再行商议,眼下身体要紧。” 玄算子还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口,又作罢了。如今除了玄算子和石三,谁也没有意识到,危机正一步步的逼近。本来,白元向伊督派兵救援后,惠泽便欲动手,却又被白无疆劝住了。他给出的理由是:“白元内人才济济,不免会出一两个有见识的,此时必绷着一根弦,且晾上两日,待他弦完全松了,再趁其不备,一举拿下。” 这一切却都瞒不过石三,他不像玄算子那样殚精竭虑,与惠灵公、媃儿、朱童、有金、陆压子几人商量道:“纵观天下千万里、上下五千年,未见有歹毒如黑刹者!它虽兵少将寡,且体型短小、举止龌龊,但为人固执、精于算计,在修真一术上潜心经营,往往都具备极高的造诣,对决时他心狠手辣,往往能看透人心,攻击你最薄弱的一点,直至全面崩溃。此道若刀锋尖厉,但终不是光明正道,不得长久。算起来,他在察燕寄养足有五六十年之久,借旧朝余威蚕食了许多土地,但未来长则二三十年,短则十年八年,必定有个了结处,而这个了结也必然是以察燕国的绝对胜利、黑刹的绝对失败而告终的。” 他还分析道:“察燕国史虽历久,有些地方已极顽固而至不化,看上去是散沙一盘,但这一脉民族之所以能从玄天老祖而起至今不绝,必然是有其道理的,而这个道理,就是察燕民族深沉处,隐藏着极强的觉醒意识,一旦落入困境,这种意识便会被唤醒,以至脱胎换骨,搅动乾坤日月,改天换地。”众人都被他说得心潮澎湃,对黑刹的畏惧感少了许多。他继续说道:“近两日,黑刹必来突袭白元宗门,我们要做的,不是当看客,而是要像守卫三岔岭那样守卫白元,像保卫父母兄弟那般保卫白元弟子。这不是要当老好人,而是须明白一个道理,唇亡齿寒!白元如今和今后很长时间都是察燕国的第一道防线,几乎也是最后一道防线,白元溃而全线溃,白元亡而家国亡,这不同于朝代更迭、改换门庭,而是肆意屠杀、亡国灭种!”那些弟子既兴奋又有些畏惧,三岔岭上的日子虽然悠闲,石三调教有方,极利于他们修为,却又常年封闭,少经磨砺,未见识过真正的厮杀,心里难免会有些新鲜感和畏惧感。 石三自然是读懂了他们的表情,故作轻松道:“黑刹不是鬼,也是人,即便是鬼,又能怎样,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变成鬼都比他高上两头。”随即又道:“其所谓的噬灵之术所利用的就是你的畏惧感,这一点与晋王派的魔魇阵有些相似,不过一个是显形的,利用所见、所闻、所嗅来引起你的幻想,叫你难以自持;而另一个之所以更可怖就是因为他用意念,无影无形,叫你自然溃散,这其中机巧无非就是人的不自信,你越是不自信他的威力就越大,你越是能够坚定信念他就越拿你没办法,这一点我是经历过的。曾经在晋王派做人质时,我同朱童、有金他们在深山里驻扎,被晋王派的无心毒气所侵,但幻觉就极轻,只是撞见了一只蛊雕,轻轻松松便化解了。后来再想,其中缘由恐怕就是我从不信邪。不信邪便不会撞邪。” 惠灵公被他一通辞说得云里雾里,追问道:“听了半天,只等你教授个破解之法,却说了一些云里雾里的信念,叫我们怎么衡量把握?还是说些实在的吧。” 石三苦笑一声,道:“那就说些实在的!媃儿的出身和特质你们是知道的,到时我们只管随我在前面厮杀,媃儿会驭念术守住意识,叫他们侵袭不进来,只管放心对战便是。” 媃儿看了看石三,知道他的意思,随声附和道:“你们只管在前面冲锋,后面的交给我。”一众几十人商量好了,跟着石三外出历练,猎杀了许多为祸一方的猛兽练了练手,才稍微有了些底气。 深夜将最后一盏光亮吞噬,便肆无忌惮地在白元宗门释放着肃杀之气。玄算子似是有所感应,辗转难眠,从床上爬起来到外面去看天象,抬头只见乌云密布,远处还不时闪过几道雷电,轰隆隆的,摄人心魄。不自觉皱了皱眉,刚要回去,却猛地瞥见闪电一晃而过,照出几个黑漆漆的影子来。玄算子大惊,步履蹒跚地向宗主殿奔去,还未赶到只见六长老院那边突然掌起了灯,照得一方天地明闪闪的,随即一人向玄算子飞来,正是代理六长老石三。玄算子见他来,心里踏实下来,赶紧吩咐道:“黑刹来袭,快去奏报宗主。”石三点头应下,飞身向宗主殿奔去,因对此处地形不熟,中途耽搁了些时间。 白崇一被石三的声音惊醒,见他急火火的,以为闹了叛变,正要动手,却听石三说道:“黑刹杀来了。” 白崇一来不及穿鞋踏履便一个闪身不见了。到得殿外,见玄算子正站在那里招呼列阵。弟子们不明所以,一个个揉着惺忪睡眼出来查看,见这个平日里沉静如水的老头此刻正像疯了似的满院子大喊大叫。 白崇一大喊道:“白楠!”却猛然记起来白楠已率众出征了,又叫:“白寻!”却又想起来前些日子派他去接青术,不知回来没有。此时,丹成堂的漪岚跑过来道:“漪岚在此,请宗主吩咐。”白崇一看了她一眼,道:“快列阵!” 白魅也随后赶到,与玄算子对视一眼,也跑去招呼仅剩的那些弟子列阵去了。阵型未成,一个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白元宗主好修为啊,我这般轻手轻脚都被你发现了。”这声音令所有正结阵的弟子顿了顿,身上流过一丝寒意,彻骨的寒意。 白崇一何等人,怎么会为这等把戏扰了心智,越是危机面前,反而越发沉着。呵呵笑道:“想必是惠泽行者吧,怎么不现身一见?”说完,一个身影从黑暗里探出来,随即,乌压压的一片人影从半空中浮现出来。饶是白崇一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足足有三五千众,黑刹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忍者?此时有人在他身后提醒道:“宗主放心,这其中十有八九都是假的,仅有左右两翼二三百个是真的。”白崇一茫然回顾,见是石三,问道:“你怎么知道?” 石三道:“看身形,那些矮小的便是。” 白崇一并不相信,但也来不及计较,果如他说得那样倒也还有一战之力,只是不知这个惠泽的修为如何。四十年前两派虽交过手,却也只是浅尝辄止,并没到他们这一关,因此只闻其名,未见其身。 片刻后,白元这边已结成了个阵势,以白魅和漪岚为阵眼。白魅是几乎是第一次做这么大阵势的阵眼,一举一动都不是很熟练,倒是漪岚,眼波流动,双手招展,仪态万方,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阵势结成,引得本就轰隆不断的云层翻滚地更加猛烈,一道道白色闪电好似苍穹裂缝一般,倾泻下天神的怒火,让人生畏。 果然,黑刹一方仅有左右两翼的弟子盘腿而坐,嘴里念着不知什么鸟语,不见有任何动静,又好似屏蔽了所有动静,让人不自觉陷入更深沉的黑暗中。白魅见对方要发力,恐抵挡不住,一道雷电,向正中间的惠泽劈下去。 惠泽不紧不慢,待那雷电击过来,打出一团白烟,竟凭空消失了。白崇一见状,大叫不好,也一个闪身挡在白魅面前,向半空里打出一掌,果然将惠泽打了出来。 惠泽接住了这一掌,与白崇一战在一处。二人渐入佳境,真气运转周身,气势磅礴,压制得两边多数弟子气血几乎都要凝滞了,实力稍弱的,只坚持了片刻便昏死过去。白魅和石三、惠灵公几个倒还好,硬撑着将玄算子、媃儿以及那些昏死过去的弟子三三两两的转移到安全区域。 此时,整片天空成了他们两个的天下,别人近不得半分。惠泽看白元那边虽然忙乱但仍算得上严整,抽出身来大叫一声:“结阵!” 左右两翼足有二百个黑衣忍者又盘腿坐下,在半空里漂移,不一时便结成了一道黑网。白崇一见那边阵势已成,心下不免有些慌乱,也叫一声:“结阵!”却已没几个弟子能动得了了,待噬灵阵结成后,四周顿时陷入无边的死寂,紧接着一阵阴风吹来,饶是白崇一都觉得脑里似被针刺了一下,顿感眩晕。身后那些弟子们更不必说,有几个刚想结阵的,也都似疯了一般,抱起脑袋或四散奔逃、或干脆倒在地上不住地挣扎,哪消片刻,便眼球突出、嘴巴大张着、七窍流血而亡了。 几个堂主堪堪抵住,但脑袋里疼得厉害,没了半点战力,纷纷从半空里跌落下来。白魅第一次见这等场面,心里顿时慌了,脑袋里疼得厉害。只见敌方中翼那些人也纷纷祭起真气,向他们掩杀过来,霎时就到了面前。白魅忍痛抵挡住几个,但脑袋里越来越痛,手脚开始不听使唤,想抬抬不起、想躲躲不了、想逃逃不掉,一时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得任人宰割了。 第79章 遇险 白魅眼睁睁看着一人抬起手掌冲她的天灵打下来,却无力反抗,闭上眼等死时,却被一只手搂住了腰身,随即轻轻一推,送到地上。白魅睁眼看时,石三已早又转身冲入敌阵,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如砍瓜切菜一般,大杀四方。那些黑衣人虽然数量众多,但战力显然不济,石三爆出两次真气,击退了围拢过来的众人,不待第三次,他们便矗在那里不敢动弹。石三并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祭起两道真气,分化成数百支利箭,射向正在列阵的黑刹忍者。那些人有几个陷在阵里的,未做任何防备,被箭刺中要害而亡,但大多数都听见呼啸的破风声便躲过去了。躲是躲过了,阵却散了。 此时,天上噼里啪啦,开始下起雨来…… 惠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怎么白元除了白崇一还有这等人物,能够抵挡住自己的噬灵阵。阵势一散,白魅、惠灵公、各堂堂主、章四、有金、陆压子他们很快便恢复过来,腾空而起,向敌阵杀去。 惠泽见石三在那里大显神威,虽被紧紧围在中心却并不慌乱,击退了一拨又一拨的攻击。看真气倒也算得上磅礴有力,但绝非白崇一那样一等一高手。钻个空子,摆脱了白崇一,一个闪身越过众人,反手去抓石三。 石三本就忙得不可开交,没防备,被惠泽穿透了他的真气盾,一把抓住了手腕。白崇一也是闪身至近前,想要搭救已来不及了,惠泽嘴巴贴近石三耳门,大喝一声,一道音波迅速涤荡开去,将近身的黑衣弟子拦腰斩断了。而刚赶至近前的白魅他们被声波击中,也是头脑中一阵眩晕,险些再次跌下去。 惠泽对这一招十分自信,不管是多高的修为,这么近的距离,脑浆都能震碎了。他拖起石三甩飞出去,本以为会像扔一堆死肉般轻松,却没想到人是丢出去了,却只是退了百十米,竟又挣扎着爬起身,眼鼻口耳都流出鲜血来。 惠泽大惊,但白崇一不给他留出时间来惊愕,调运真气,再次向惠泽攻去。 那些黑刹忍者抓住时机,快速结起阵来,将白魅他们击退了,再没有反攻的机会。 石三虽是站起来了,但颅内一阵阵钻心的疼,腹内翻腾着,没忍住,狠狠地吐出一口秽物来。 那些黑衣人再次掩杀过来,较此前更加凶神恶煞,挥舞着气剑直奔石三而来。 白崇一心头一冷,担心后方白魅他们,便有些力不从心,被惠泽偷袭了几次,险些酿成大祸。若论起来,惠泽的实力是远不及白崇一扎实的,只不过惠泽所修习的功法诡异,可以边战边施秘术摄人心魄,多少会抑制对方的发挥,如此一来,自己就多了几分取胜的把握。正如上桑人身材短小,本不如察燕人魁梧,但它挥舞屠刀逼你屈膝跪在地上,便比他矮了一头。 大批黑衣人眼看杀到了,正要对石三下手,举起的手掌却都纷纷放下来,转身打在同伴身上。此刻,媃儿正手掌结印,脸色因痛苦而狰狞。石三抓住空子,挡住了几人,转身落在媃儿身旁。 那几个黑衣人本是媃儿拼尽全身气力用驭念术操控的,哪坚持得了片刻,便力尽不支。他们再次像汹涌的潮水般推赶过来。 白元宗门几十年来未曾遭此劫难,这一来就如排山倒海一般,眼看就要葬送了。正在这生死边缘,那个熟悉的身影、着一身白元服饰的年轻人突然闪现出来,随之而来便是磅礴的真气,被他催持着,攻向那些黑刹忍者。 黑刹忍者有了石三的教训,赶忙闪身去躲,却没想到,那真气就像长了灵性,直追着他们打,有几个跑不迭的,被穿胸而过,顿时爆成一滩血水,四处飞溅。 没了噬灵阵的压制,白魅恢复了正常,抬头看见半空里的白泽,心顿时踏实下来。她也腾身而起,同他一道在敌阵里拼杀。 惠灵公等人也随后杀到。 惠泽见斜刺里再杀出个年轻人来,又想依照前法,虚晃了一招要去偷袭。白崇一不再上当,死死“咬住”他,不留半点机会。惠泽瞥了一眼白泽,只见他闪展腾挪,竟也是化境的高手,惊喜之余又掺杂了些忧虑之情。 一个白崇一就已战得吃力了,如今又来了一个,如何应付得了,惠泽便萌生了退意,且战且行,招呼那些忍者,转身逃了,只留下人数众多的黑衣人,被随后赶上来的白元弟子如砍瓜切菜一般尽皆斩杀了,只留下一两个活口,问清楚了乃是原来山阳、河阴座下的弟子,被捉来充数,做马前卒。 白泽之所以来得迟了,是因为他转去绝崖救了一场。 当日白无疆如约跟着圣皇普一及白梧一起前往绝崖偷袭,还未谋面便早早结起波月阵,向绝崖顶上胡乱发起一波攻击。赤羽、叶一剑以及刚转来不久的周毋庸率众弟子出来迎战,出门便被普一拦住了。 普一对自己的修为是颇有自信的,本以为这等偏僻蛮荒之地,哪里会有什么能者,自己定会一人当关百夫莫开,不想没几下子他便招架不住了,反向阵中跑去。赤羽等人一面护着绝崖上的弟子们,一面向波月阵中的白梧、白无疆攻去。波月阵毕竟还是名门第一大阵法,又由两个修为颇高的人催持,必然是有些威力的。 普一只逃了一霎便调整过来,想是自己久在宫中,修为生疏了,再次调运真气,认认真真地战起来,心道:“要拿出皇家的气势来,让你这些乱臣贼子看看,谁才是天授正统!”便不再托大,迎头赶上赤羽,与他战在一处。周毋庸和叶一剑堪堪抵挡住波月阵,清风也擎着一只气剑向普一这里掩杀过来。普一本以为:“三人我敌不过,这一个还是有把握的。”却没想到眼前这个一身红衣的家伙竟如此火爆,在一把巨型赤焰剑左砍右杀之下,险些让自己吃了亏,而今又来了个火爆脾气的,料定抵不住,转身大喝一声:“结阵!”喊过之后并没什么动静,再等仍不见动静,片刻之后,竟猛地转身逃了。赤羽带着清风奋力去追,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将普一打得几乎又要招架不住,此时下方又飘上来一个足有四五丈高的大块头,仔细看,还长着三副面孔,白面的还好一些,青紫两面着实可怖,惊出一身冷汗,趁他没到,又转头大喊一声:“快、快结阵!” 霎时,只见山林里飘出几十个黑影,盘腿坐着,口中念诀,结成一个网状。 绝崖上的一众人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继而反应过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噬灵阵吧!那边还没开始发力,这边就已经心里开始打起寒颤来,饶是风风火火的赤羽,手上的动作也不自主地顿了顿。周毋庸就更不必说了,他生性谨慎小心,遇到这种情形,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不由地左顾右盼,生怕有弟子受了伤害。 噬灵阵结成,咒也念起来了,周遭空气里没见有什么异动,风依旧轻柔,云依旧悠闲,但随之而来的,是绝崖弟子的惨叫声。周毋庸顿时觉得脑中猛晃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剧烈的痛感,浑身汗毛倒竖,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如筛糠。 赤羽像是头顶上挨了一闷棍,直觉得一阵眩晕,随即脑浆晃动,眼里开始出现重影。那清风也是如此。师徒两个在半空里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昏厥过去。普一抓住这个空当一掌一个将他们打了下去。伤得倒是不重。赤羽稳住了身形,扶起清风,见没受什么重伤,腾空而起,上前接住了追过来的普一。白面圣本就心善,受赤羽、叶一剑的教化更加从善如流,其体型虽大、相貌虽恶,但心细如周毋庸,因此也是受祸害不浅,跌在地上几乎立不起来。与此同时,脑袋转动,青面转到正前,瞬间龇出四个獠牙来。清风瞥见三面兽的状况,心里叫一声“不好!”,抽身去看,只见青面鬼猛地弹飞起来,向着阵中扑去。那些堕在阵里的黑刹忍者被这大块头砸在正中,纷纷躲避不及,撞得七荤八素。青面鬼又随手抓过两个来,照头上猛啃一口,咬掉了半个脑袋。爬起身来的清风惊呆了,本以为青面鬼会遁地而逃,没想到却如此大无畏地冲入阵中,像个煞神一般,解救了众人。没了噬灵阵的影响,周毋庸几个又抖擞起精神来,向波月阵发起猛攻。 叶一剑见青面鬼苏醒,生怕他像前几次那般一心想逃,很提着一颗心,但随即又见他误打误撞冲破了噬灵阵,大喜之余也忽然明白了,原来前几次这孽障求饶并非真的怕他们,只是为了脱身而耍得心机罢了。 白无疆立在波月阵中,见一只巨兽冲破了噬灵阵,便引两道雷光,一道劈向杀过来的周毋庸和叶一剑,另一道劈向青面鬼。 青面鬼初醒,对真气运转并不熟悉,只是靠着蛮力左冲右突,哪里经得起这么一着。那道电光瞬间赶到,正中其面门,将他打得眼前一黑,直直地跌落下去,叶一剑躲过电光,纵身去救青面鬼。 黑刹忍者再次结成阵势,绝崖众人也再次被恐惧所笼罩,死神一步步向他们逼近。正当魔爪伸向他们时,一只上古神兽如一道光亮般将这人间炼狱照亮…… 第80章 援兵 这一战出乎了三个人的预料,第一个便是白无疆,他本以为会万无一失的,凭着黑刹忍者的手段,再加上抽干了白元实力,怎么可能会失败呢?第二个便是惠泽,明明都已经胜券在握了,却凭空出现了两个意外,先是竟有人能够抵得住噬灵阵的威力,这是此前从没有过的;后又突然杀出一个化境高手,看年纪并不是什么得道高人,怎么就能修至化境呢?他必须弄清楚这两个是什么人,说不定日后还要成为自己的劲敌,必须绝除后患。而第三个便是白崇一,他起初是绝不相信有人胆敢直接攻进白元宗门的,如今来了第一次,还会不会有第二次呢?再就是被留在宗门里的石三绝对不容小觑,十年前便让自己吃了瘪,如今竟又在强压之下逆势而上,险些扭转了战局。还有那白寻,在宗门里潜伏了这么久,竟未能看出任何端倪,足可见其修为之高。这种人留在身边,若是发作起来,其危害要比白霖、白松大的多,想到这,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凉。 对于石三而言,此次是他第一次直面黑刹高手,再一次确认了他们并不像传说的那般恐怖。不管是行者还是忍者,他们还都是人,而且是有明显软肋的人。由此可见,那些耀武扬威的压迫者都是纸老虎,他们吓唬你的同时自己也会有恐惧和胆怯。至于白崇一,其实力确实强劲,强到让人难以企及、心生绝望。在他面前时能够清晰感到那种压迫感,让血脉凝滞的压迫感,想起来着实有些后怕,十年前自己如初生的牛犊,竟然敢于向他发出挑战,况且还逼得他妥协了。但白崇一也不是不可战胜的,不难看出惠泽的修为比不得他,但噬灵功法掣肘之下,不免要吃些暗亏。正陷在沉思里时,惠灵公和媃儿来找他。 石三把二人迎进来。惠灵公叹息道:“憋屈,憋屈!被那什么鸟阵搅得脑仁几乎要炸裂了,没能杀个痛快。” 媃儿道:“这噬灵阵着实厉害,我本欲按照事先安排的护着你们几个,也是力不从心,防线轻松便被破了,看那场上除了石三和白崇一,几乎没有能接战的了。不过,那位白寻倒着实有些出人意料,只知他修为高深,不想竟高到这种程度,以我这外行来看,几乎不弱于白崇一,看来那日在三岔岭还是对我手下留情了,若是真想动手,恐怕你们二十个绑在一起也不够他打。” 惠灵公有些不服,刚想狡辩,石三却说道:“他并非凡人,乃是上古神兽白泽。”此言一出,险些惊掉了媃儿和惠灵公的下巴,齐声问道:“不,不可能吧?你怎么知道?” 石三作禁声状,淡淡地道:“这里不是三岔岭,小心隔墙有耳。” 惠灵公压低了声音道:“他明明是个人形,怎么会是兽呢?” 石三道:“相传,白泽轻易是不会临世的,除非有明主降生。他曾是玄天老祖的护法,助老祖点化世人,开创了万年文明世界。白元派供奉的祖宗便是白泽和白无相两位尊者,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位神祗如今就在宗门里,就在白崇一的身边。” 媃儿道:“怪不得他心思如此重,每次我看他的意念,都会有种被吸尽脑髓的感觉。” 惠灵公又问:“除非明主降临他才出来!莫非这个明主是白崇一?不像不像,他虽也算得上豪杰,但要是拿他同玄天老祖相比,差得实在太远!那又会是谁呢?”说完,看着石三,讪讪地笑道:“莫不是你吧?”他本是一句玩笑话,按石三的性子也定会一连串的否认,没想到石三张了张口,把话又咽了回去。媃儿盯着他看了半天,对惠灵公道:“你不要乱点鸳鸯谱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石三,默默转身走了。弄得惠灵公一头雾水,追出去道:“你看到了什么?难道真的是他?”石三目送他两个离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天下哪有什么明主,哪有什么命中注定,各在己心、全力以赴罢了。”呆呆地矗在那里,盘算着新党未来的走向。若是像这么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黑刹或者更有可能是白元连根拔掉了,难道要搬救兵吗?普天之下,哪里又会有人愿意救自己呢?霍卢国?或许古月大师是对的?他随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人救不如自救。 绝崖上,一众弟子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惊魂甫定后,赤羽便召集几人聚一聚,这是周毋庸来到绝崖后第一次参与集体议事。赤羽首先开口,笑道:“若不是白泽尊者及时赶到,恐怕我们又要全军覆没了。尊者两次施救,硬是从鬼门关上将我拽回来,此等再生之恩何以为报?”周毋庸和叶一剑纷纷点头,道:“也是我等实力不济才屡遭刁难。” 赤羽道:“这也正是我要说的,或许古月大师与白元交好是对的,如今群雄湮没,只剩下新党还风雨飘摇。想要成长壮大也绝非一日之功,论起来最快捷、最牢靠的法子,就是寄人篱下。我们帮他做事,他护我们周全。” 周毋庸叹道:“也实在是无奈之举,绝非万全之策。若从长远来看,还是要防着白元的,否则日后必遭大患。” 叶一剑道:“还是先看当下吧,与白元联合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利害关系也都很明了了,只是我们一直心猿意马,没有形成统一,如今从形到意都该达成一致才是,不能只念长远而不看当下,也不能只顾当前而忘了长远,走好脚下每一步的同时还要对前途有清晰精准的预判。” 清风一改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道:“这黑刹果然是厉害,在此之前,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哪怕受伤、流血也没退缩过,但噬灵妖术,令人手脚不听使唤,头脑里似乎有双手拖拽着,将我拉向深渊。倒是青面鬼,他竟完全不受噬灵阵的影响,白面圣却不行。” 白面圣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其中缘由,恐怕是与各自的秉性有关吧。” 周毋庸受到启发,道:“好似是这样,我所受的影响似乎要比赤羽重些。” 清风对白面圣道:“说不定三面兽族对这噬灵妖术天生克制,不如我们再去一趟,将他们尽数请出来,试一试。” 赤羽被他这一提醒,倒果真动了心思,道:“那也得看他们是否愿意,是否适应得了外面的生活,不要赶鸭子上架。” 白面圣道:“莫如我再去一趟,问问族长,若是他们愿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清风道:“还有一事,怎么青面鬼不再一心想着逃跑了?” 赤羽道:“你忘了当年族长说过,随着年岁增长,三者会合而为一。万物皆有灵,他们像人一样,自幼时有无限可能,乃是灵性所在,越长大越趋同,便是灵性褪去,变得老练了。想必这么多年的磨练已叫青面鬼和紫面兽的本性淡漠了,说起来也该让他两个醒来了。” 叶一剑点点头道:“也怪我这个做师父的,一心只想让他心怀善念,但人心本就是多面的,哪能一味善良呢?也该给他起个名字了,教化一场、君子有度,随清风叫个清远如何?” 白面圣跪伏在地,领了名号后,独自个到拉瓦深沟去了。 白元宗门,白崇一命护法白无尘将青术请到宗主殿上来,见他经过几天的调养已好了些,随便问了来历。青术想起父亲的惨状悲从中来,忍不住落下泪来。白崇一安慰道:“节哀吧,乃父也算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了。” 青术听白崇一如是说,大受感动,揩干了眼泪,对其施礼道:“也怪父亲错投了主公,出事时圣皇竟没半点动作。” 白崇一为他的单纯而感到惊诧,年轻一辈里,有白无疆那种精于算计的,也有白灵儿那种独当一面的,更有石三那种沉稳大气的,却少见这种少不更事的,想必是与他常年旅居国外有关。便劝慰道:“普一倒也是身不由己!”说到这里便不知该怎么解释了,道理都是明的,怎么能不懂呢?转而问道:“你对白元感觉如何?” 青术道:“本初堂主待我如上宾,实在有愧于心,后又被白寻护法护送回来,进了宗门方有了些安全感,这两日擅自在宗门里转了转,见长老院都空着,问起来才知是外出守备了。想不愧是天下第一名门,不论内外,尽皆安排停当,且不说亭台巍峨,只看长老、堂主、弟子们,实在是人才济济,任拎出一个来也是一等一的翘楚。” 白崇一听了这一番话,越发断定此人单纯至极,是可造之才、更是可用之才,便随口问道:“听说你在汉美修习多年,想是有极高造化的。” 青术道:“造化是有一些,只是蹉跎了许多光阴,否则也不至于被人连窝端了。”说完叹息一声。 白崇一继续问道:“虽久闻汉美昌平,却没亲历过,果真如传说得那般吗?” 青术突然来了兴致,盛赞汉美人的忠、诚、义、勇,且德谟克和赛因斯两派和平轮值,举国上下皆可参政议政,何其融洽。 白崇一问道:“你在汉美时跟着谁修习?” 青术道:“我在赛因斯派掌教特使司徒处修习,家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后为躲避战乱才将我送过去。” 白崇一又问:“如此大恩,如同再造,此生何以报答?” 青术被他一言说得惆怅万分,道:“正是,只是如今我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报恩。” 白崇一道:“承蒙公子信任,投到白元来,便以此为家,恰好宗主堂堂主白楠外出,不知何日回还,你便代行堂主之职,时刻在我左右,如若不弃,亦可视作长辈,我必护你周全。”青术闻此言,心里大受感动,赶忙行了大礼。白崇一一边扶他起来,一边说道:“恩师司徒那边可以请他过来,替我引荐一二,我替乃父向他致谢。”青术更是感激不尽,几乎要以头抢地。 第81章 花黎子 白霖“奉命”前去追杀青术,心中很是不忿。他从白元出走本只因事发紧急、无处可去才转投的无间,没想到昔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白松此刻却全不念往日旧情,整日里呼来喝去,时时处处难为他。想他白霖,乃是天下第一门派的大长老,往日里何等风光?无论走到哪里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何况当年无间还是自己率众攻下的,怎么今日再来却成了受人指使的兵卒了。气不过,便杀了随从几名弟子,带着白无疾犹豫半天,又转投党项去了。之所以是党项而不是其他,在白霖看来,新党虽然势头正盛,却早已与白元缔结了,万不可去;至于沙河,朵朵尔性子懦弱,手下诸子勾心斗角、各行其是,活活挤走了两个,他父子二人若是去了,定也难逃被排挤的厄运,因此,宁愿再回无间岭也绝不能投沙河去。算来算去,除了迈出国门,也只能投向党项的花黎子了。 白霖父子二人趁乱飞越横断山脉,进入党项边境时,便立即被人拦住,呵斥道:“哪里来的浑人敢擅闯吾地?” 白霖道:“我乃白元大长老,快带我去见花黎子。”此地乃是楼兰院境地,那弟子听他这般说,不敢怠慢,叫二人站在原地不要动,他飞身去向大领教西图禀报。不多时,弟子在前面带路,引着一个彪形汉子来了。人还未落地便朗声问道:“哪一位是白元大长老?”走近了,看清白霖父子两个,打量了一番,道:“记得记得,交过手的我都记得。”斜目而视,见两人并不是往日那般派头十足,问道:“怎么只有你两个?笑话我党项无人?” 白霖开口道:“带我去见花黎子!” 西图被这一句激怒了,腾地喷发出一道真气,欲对白霖动手。白无疾跳在父亲身前,也祭出真气,化成一道盾墙,说道:“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实是有事要向大裁决禀报。” 西图见他说得真诚,便收起了真气,道:“所为何事?若是好事还罢了,若是坏事我劝你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莫要仗着家大业大为非作歹,我党项也不是好欺负的。” 白无疾道:“我们是来投诚的。” 西图猛地转身,盯着白无疾,看他不像说谎,问道:“投诚?你堂堂白元大长老,向我们党项投诚?” 白霖道:“现在可以带我去见花黎子了吗?” 西图思虑再三,答道:“在未辨明真假之前,不敢轻断,还是交给无日引济裁定吧。”说完,吩咐弟子去奏请无日。自己则围着白霖、白无疾两个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戏谑道:“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好好的白元长老不做,跑到我这里来了。” 白霖不拿正眼看他,假装听不见。白无疾态度却极好,说道:“白元内勾心斗角,处处受排挤,只是表面光鲜,实不是个好归宿。” 西图笑道:“这话说得对,你们白元从宗主到长老都是些假仁假义、人面兽心伪君子,简直吃人不吐骨头,今天攻这个,明天打那个,遇到黑刹这种狠角色,自己却偃旗息鼓泄了气。听说那二长老白松、七长老白梧、六长老是个后辈,叫什么白无双的,都改旗易帜,随了黑刹了?他们那叫弃暗投暗,你两个没有走那种邪路来投了我们,这叫弃暗投明,不错不错!” 白霖被他这一通说辞戳中了痛处,忍不住想要发作,被白无疾拽了拽衣襟。西图不管白霖的脸色有多难看,继续说道:“既然有这份诚意,我也嘱咐你几句,这里是党项,不是白元,来了就要紧守规矩,不能像往日那般随心所欲。”踱了踱步子,又道:“你们若是愿意,我便向无日引济争取争取,将你们安在我的治下,收你两个做个弟子。哎呀,这样算起来,你父子又成了师兄弟了,不过也好,亲上加亲,哈哈哈。” 白霖实在忍不住,不管白无疾怎样拽他,都不理会,腾地祭出真气,大喝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做师父的实力。” 西图也是个莽撞汉,先是纵身跳开,随即也祭出一道真气,化作一柄长刀,挥舞着,提防白霖攻过来。正要动手时,天上急速飞来两个人影,大叫道:“无日在此,请莫动手!” 西图赶紧收了真气,立在那里躬身候着。无日落下来,经过西图身边时,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行至白霖面前,拱手施礼道:“不知阁下驾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白霖见此人还算和气,便收了真气,正了正身子,道:“带罪来降哪敢惊扰尊驾。” 无日上前牵起白霖的腕子。白霖先是本能的后缩,后觉得不妥,便由着他了。自进入党项境内,所历三人,竟是三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前后反差之大让白霖极不自在。但他也能体会的到,这其中有样东西是不变的,那就是对上司的恭敬,极度恭敬。这种上下有序是他在白元宗门里绝没有体会到的,莫说别人,就是自己也从未对白崇一这般恭敬过。 白霖被无日牵着,腾身而起,向楼兰院回鹘飞去。 当年攻打党项,也是白霖带队,他本以为白元波月阵强威之下所有门派当望风而降,未料还有这般不识抬举的,也正是那次,他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偏居一隅的外族,竟然有这么强的战力,白灵儿之父、也就是前任五长老白梓也正是断送在花黎子手里,正因如此,白灵儿对花黎子恨之入骨,对白霖也是多少有些怨怼,只是不敢明示罢了。 不到半个时辰,便落在了回鹘城外,这是他第一次来。前次只在边境上战了两日便无功而返了,根本没能撼动党项的根本。几人落下来,守城的弟子见了无日,尽皆跪伏在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白无疾心里不禁感慨,在这里做个引济也是够神气的。 无日带着他们,穿过重重关卡,最终来到一座殿前,吩咐左右两个弟子道:“报大裁决,白元大长老白霖求见。”两人小跑进殿,俄而复来,跪地禀报道:“请引济进去!烦请白长老稍候!” 白霖脸色一沉,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儿,本就是丢了脸面来降昔日敌手,又被几次三番的“羞辱”,心里实难痛快。无日赶忙宽慰道:“长老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 白霖携着白无疾立在门口等了半晌,正不耐烦时,无日才姗姗出来,道:“让大长老久等了,请进吧。”白霖两个跟在无日后面,越进越深,周遭也渐渐变得昏暗起来,左右仅有几盏烛灯明明灭灭,心道:“果然是穷乡僻壤,蜡烛也不舍得多放几根。”走了许久,才至正殿,其势虽不如白元宗主殿巍峨,但布陈冷峻,不沾半点烟火之气,显得极空旷开阔。正中摆一个偌大的黑曜石椅,更将大殿衬托的如深夜般幽静。无日跪下,禀道:“秉大裁决,白元大长老白霖已带到。” 石椅中一个声音悠然传出,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无日退出,一个身影从椅中探出,一步步迈下台阶,行至白霖父子面前,看模样,脸色惨白,映衬得眸子里目光凌厉。与这副面孔相配的,自然是阴柔的声音,就像阉割的雄兽,连嘶吼都是那般连绵悠长。 花黎子身子笔挺、眼眸转动,瞥了一眼白霖,道:“怎么在白元待不住,跑到我这里来了?” 白霖在花黎子面前,始终收着心,面对白崇一都不曾有这种感觉。答道:“受人排挤,情急杀了白崇一手下的护法,因此才躲了出来。” 花黎子又问:“无间的白松是不是你师弟?他近来混得风生水起,怎么不去投奔他?” 白霖支支吾吾道:“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花黎子好奇地看着白霖问道:“哦?在一个宗门里相处几百年,怎么又道不同了呢?” “他表里不一,阴险狡诈,是个怙恶不悛的奸佞小人。”白无疾抢着说道。 花黎子仰头大笑道:“好一个奸佞小人!”又转向白无疾,问道:“那你说说,他都做了些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 白无疾道:“他背叛宗门!” 花黎子问道:“还有呢?” 白无疾道:“他私通外族!” “还有呢?” 白无疾道:“他,他残杀同胞!” “还有吗?” 白无疾道:“他,骄横跋扈!” 花黎子不再追问,用戏谑的眼神看着白霖,问道:“这是你家公子?” 白霖道:“疏于管教,让大裁决见笑了。” 花黎子道:“我倒觉得他说得桩桩件件都很对。”又问白无疾:“你觉得像这种人还能取信于人吗?” 白无疾道:“自然会背离正道,为天下人所唾弃。”白霖赶紧打住他。花黎子看父子两人窘促的模样,再次仰头大笑道:“年轻人说得实在,我喜欢!”又道:“千里迢迢地跑过来,必是带着诚意的,就留下吧!我这里有座山,唤作天台山,其顶峰名叫黛螺顶,二位先去那里驻守,待有用到处再作调遣。” 白霖父子二人退出大殿,被无日引着,向西北飞了五百里,果然见到一座大山,直插云霄,其上被冰雪封着,日光洒下,映出万道霞光。未到近处一股寒意便扑面而来。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无日看见,说道:“此处原是党项的禁地,寻常弟子和百姓是不得进入的,大裁决竟如此信赖二位,叫你们守着这里。” 三人继续向前方飞去,一个墨绿色的山头从浮云里探出来。 第82章 进发 养了几日,玄算子的病好转了些,闲来无事便到宗主殿去寻白崇一。见他正与青术交谈,欲退出来,却被白崇一叫住了,道:“来都来了,怎么又退出去?” 玄算子道:“怕误了宗主的事!” 白崇一忙招呼道:“都是自家人,快进来。” 玄算子刚要坐下,听白崇一道:“这位便是晋王公子,青术,真是人中龙凤啊!”又赶忙站起来,向青术致意。白崇一又道:“我正与他商量邀请汉美特使司徒来访事宜,想要问问你的看法,又怕你大病初愈,不能过度劳神。” 玄算子见宗主还是采纳了自己的谏言,又体恤非常,心下感动,喜道:“这等喜事,定要好好准备一番。” 白崇一道:“既然如此,劳烦青术走一趟,将司徒大师请过来,叫我等瞻仰一下大国风采。”青术领命出去了。 白崇一心情大好,对玄算子道:“你认为汉美会掺和这乱局吗?” 玄算子道:“清闲生余事,无论是人还是国,概莫能外,他汉美国早已处在九山之巅,接下来定要扩散其影响力,察燕这里定也想插手,但苦于无门无路无缘由,如今顺势递上台阶,两厢间必然一拍即合。”白崇一更喜,道:“若果真如此自然再好不过了。” 见玄算子却始终不苟言笑,白崇一问道:“为何事扰心?” 玄算子答道:“此前坐失良机,有些悔恨。” 白崇一不解,问道:“哪来的良机?” 玄算子道:“前日惠泽倾巢而出,兵分两路,一路攻向绝崖,一路偷袭白元宗门,其内必然空虚,我料他仅有白松守卫,彼时若是由东山攻取,必然轻易拿下。” 白崇一叹道:“那时只顾得自保,哪里还分得了心神。不要妄自悔恨了。” 玄算子又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眼下动手也犹未晚也,恐怕再过些时日,黑刹必从本土上桑国调集更多人手,到那时再想取就难上加难了。” 白崇一道:“我也正思虑此事,古月那边恐怕是受了黑刹惊吓,不敢动作了。” 玄算子道:“此事不可避免的,若是他如此左右摇摆,像墙头草一般,经不得风浪,又怎么堪当大任,早晚弃之可矣。我观此人良久,不是能成大事者,如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污,须另选他人。” 白崇一道:“除他之外,其余更不深知,哪里还敢托付。” 玄算子道:“眼前不就有一位吗?” 白崇一问:“石三?”随即摆摆手道:“不可不可!” 玄算子解释道:“我观其品行端正、智勇双全,更兼气度不凡,处处以大局为重,是堪当大用之材。” 白崇一道:“就因如此才不可用之。古月其人虽量小而才馈、虚伪而专行,但可以富贵淫威牵制,晾他也翻不起什么惊涛骇浪。反观石三,则有龙凤之势、熊豹之胆,进可纵横千里,退可蜗居一隅,不惧威武、不慕虚名、不堕仇怨。十年前他便以蚍蜉之体撼动苍天大树,逼着我等签订城下之盟,如今潜在宗府又能安之若素,实未见此子缺憾在哪里。此等完人,若为我用则万事大吉,若不为我用,不如尽早除掉,否则贻患无穷。” 玄算子哪里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对他而言,总感觉石三是可以争取的,只要动之以真情,晓之以大道,他必不会背天逆命。玄算子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罢了,兴许白崇一说得对,眼下的形势若是叫石三这种人掌控,于白元而言未必是好事。 白崇一看出了他的心思,劝道:“先给古月一次表现的机会,看他如何行事,若实在不济,再扶植别个。”说完,白崇一行至案前,抬笔点墨,写下一封书信,叫护法白无邪送往北境。自从上次白泽大显神威之后,白崇一就对他萌生了说不出的情愫,弄不清到底忌惮、是爱惜,还是敬而远之。虽然他早有猜疑,但真正展现在面前的时候,还是难以置信,不敢也不愿再拿他同白无邪、白无名、白无尘几个等而视之,像这种送信跑腿的事,便下意识躲着他些。 古月在北境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周毋庸在时,就像一条缰绳,牢牢将他困住,让他徒有通天本领,却不能大展拳脚。如今好了,这条缰绳解了套,再没人拖住他了。本来他已点起兵马欲向落入白松之手的晋王发起猛攻,但还没等他动手,黑刹竟率先对绝崖和白元宗门发动攻击。若不是白寻尊者及时救援,其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停住了前进的脚步,静观时局变换。 古月收到了白无邪送来的书信,便立即派人将博文三人、布道、隆多几个召集起来,要当众拆封、当众宣读。古月当着众人的面,将蜡封完好的书信举在半空,晃一晃,说道:“白崇一宗主命护法与我来信一封,想与各位一同见证。”隆多与布道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博文道:“我想他是要你接应绝崖,牵制住白松。” 隆多道:“拆开一看便知。” 古月道:“诸位见证,我拆开了。”拆开后,自己打开看了看,又随手递给身旁的博文,博文交给利德,依次这般传下去。布道看完了,合上书信,营帐里没了半点声音。博文率先打破了寂静,道:“白崇一其人还是有些见识的,眼下确实是大好时机,若再拖下去,想攻也是无力回天了。依我之见,确实该进兵西南。” 古月道:“今日却忘了两人。”吩咐左右弟子:“将你乌力罕、阿尔木师兄叫来。”这两位虽没有明确的师从,平日里多是周毋庸调教,因此与他更亲近些。古月并非是忘了叫他们,只是觉得此二子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当他遇事难决时又不得不拖着周毋庸那方的耳目,虽不在眼前,也让他也担着一份责任。 不多时,乌力罕、阿尔木两个便急急忙忙赶来,见围了一屋子人,却没有师父的身影,心里没底,与众人施了礼,找个偏僻处坐下了。 古月将信递给他两个,道:“白崇一叫我们向南进发,去攻打白松,你两个意下如何?” 乌力罕被他的话和信中的言语搅扰得七荤八素,一时说不出个一二来。 阿尔木道:“打嘛!” 众人禁不住苦笑,看了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没想到阿尔木却还有下文,说道:“若往坏处看,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与其被黑刹活活剿死,还不如在战场上杀个痛快,还能拉几个垫背的。若往好了看,打胜了可以一飞冲天,打败了便退回来也没什么折损,因此不论怎么看,都是打比不打要好,那还踌躇什么呢?打吧!” 古月听他说得轻巧,正要斥责,布道却说:“此话虽然有些冒失,但道理确是如此,若打便坚定地打,若守便坚定地守,用兵最忌的就是左右摇摆、畏葸不前,会动摇根本。” 古月又要发作,博文也说道:“两位说得极是,我以为也是该做出决断了。” 古月这才忍住了没有发作,沉吟片刻,道:“好,就依博文大师所言,即日启程,剑指晋王!”想了想又道:“同时着令绝崖和东山两地,从两面夹击,拱成三角之势,叫他首尾不得相顾。”古月正热血沸腾时,阿尔木却不合时宜地插嘴道:“这样不妥!” 众人一齐看向他,古月皱了皱眉,问道:“哪里不妥?” 阿尔木道:“绝崖出兵倒还好说,那东山上,现今还有白元重兵驻守,若是伯舍、季布两位师叔再领兵出征,那东山就完全沦为白元驻地了,这是其一;再者,东山直抵黑刹项背,它必时时监视守望,稍有动向便会察觉,只怕伯舍、季布师叔还未到战场就被半道上拦截了。” 古月斥道:“按你的说法,干脆我们都不要动了,各在原地坐吃等死便是!”又道:“普天之下哪里不是处处凶险,若是这样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哪里还能成事?” 阿尔木还想争辩,被乌力罕拽住了。 古月亲书与白崇一,将发兵之事向他禀报,并奏请调令石三率三岔岭弟子支援。另命人修书至东山和绝崖,约定发兵日期,全力挺进。 白崇一回道:“石三现今是白元代理长老,他出面,代表的便是白元,必引发正面冲突,不合适。可从东山调集人手,遥相呼应。” 古月觉得有道理,便命人点起弟子、扛起风幡,旗鼓铮铮向南进发。 绝崖上,周毋庸收到调令,与众人传阅。 叶一剑首先说道:“打吧!” 周毋庸道:“上次黑刹来袭恐怕也是倾巢而出了。据说当夜惠泽率众偷袭了白元宗门,失败后必然会加紧防备,如今白松几乎成了他的爪牙,与黑刹融为一体了,须防备着黑刹忍者出没。” 清风抢着道:“要战就要速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像黑刹偷袭白元那般。” 众人点点头,赤羽盖棺定论道:“那就由我和一剑率众出征,即刻进发,劳烦毋庸留守绝崖。” 东山上,伯舍与季布兄弟二人阖弟子东方云起、章四几个正愁眉不展。季布愁绪里带着些愤慨,道:“明知东山当前的处境,怎么还调我等出征?” 伯舍叹口气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你我就像石块一样,任他搬来搬去。不过也无须劳神,料定此番征战胜迹多败迹少,有没有我们都不会左右大局,既然如此,不妨奉命行事,出去便出去了,出不去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好歹也能替他们分散些惠泽兵力。”众人会意,立即整顿旗鼓,留章四守着东山,其余三人率众大张旗鼓出征。 第83章 并进 白元宗门六长老院,惠灵公急火火地去找石三,见他正躲在房里镜修,扯着嗓门道:“你还有心思修炼,天都要塌了!”。石三缓缓睁开眼睛,道:“你知道的事我也已经知道了。” 惠灵公道:“你知道了竟还能坐得住。” 石三道:“坐不住又能怎样?还能有别的法子吗?已是架在火上烤了,与其费心劳神,倒不如自强其身,等天真正塌下来时还能抵挡一阵。” 惠灵公像往常一样,轻易便被石三说动,嘴里嘟囔道:“既然你不着急,那我也不着急。”说完,甩手出去了,到门口时与媃儿撞了个满怀。媃儿进来问道:“他怎么了?” 石三笑道:“替古担忧!”又问她:“想必你也是为此事而来吧?” 媃儿看着她道:“看来你是成竹在胸了。” 石三道:“倒不是成竹在胸,只是这一切都是必经之路,绕不开、躲不掉,我们能做的,便是认清前路,扫除障碍,积跬步而至千里、积小流而汇江河,如此方能改天换命。” 媃儿道:“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莫说读你的心思,就是你说出来的话,我也听不明白。”看了看石三问道:“那他们能打赢吗?” 石三笑道:“胜败无常,就好比前日里黑刹来袭,无论怎么看都是必败无疑的,谁又能想到会出现那么多的意外呢?就连玄算子也未能算得明白,甚至还急出了病来。” 媃儿道:“也是,若是真能料定结果,胜者便坐等胜局,败者便混吃等死,何须劳神费力、拼上性命也要搏一搏。” 石三道:“正是!” 三路人马浩浩荡荡,第一个与敌人迎头碰上的竟不是古月,而是东山的伯舍、季布两兄弟。二人先是与山阳、河阴的旧部交战,用连心阵,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他们尽数剿除,方要继续前进,脑海中忽然一阵嗡鸣,紧接着身上汗毛倒竖,后方四五百名弟子大哗,无论东方云起如何呵斥都无济于事,向四处纷飞躲避,霎时没了人影,仅剩下三人立在原地。伯舍和季布还好些,东方云起腿脚也已禁不住抖如筛糠。 伯舍并不慌乱,与季布递个眼神,拽起徒弟,向东山撤去。 古月一方,留下来驻守北境的是仇牧,其余的几乎尽数出动,足见其决绝之心。因此也觉得底气十足,不说别的,仅这两位霍卢国师,黑刹也不敢动他分毫,因此,即便是时运不济吃了败仗,也能保全了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休养生息后,仍能大杀四方。他们本可以潜在横断山脉里悄然前进,但古月要的便是这种震慑感,就是要让白松也感受一下曾经施加给自己的震慑和压迫,就是也让他切身体会一下,什么叫惴惴不安。可惜,白松沉着的很,他并没有什么惴惴不安,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被震慑和被压迫,只因为他背后站着惠泽,惠泽身后是整个上桑国。 白无疆向父亲禀报道:“弟子来报,古月正大张旗鼓地杀过来。” 白松道:“由他攻去,何劳我们出手?” 白无疆道:“古月其人倒不足为虑,只是那几个霍卢国师,恐怕惠泽行者未必方便动手,最终还是由我们前去厮杀。” 白松被他一语点醒,道:“果如此,当如何?” 白无疆道:“据说大师伯带着无疾师兄投到党项去了。” 白松道:“不去管他,在这里碍手碍脚,还要时时顾忌他的感受,走了也好。” 白无疆道:“既然正面相抗不好对付,那就将水搅浑,既方便藏身,又能够从中渔利。大师伯毕竟是与父亲出身同门,牵线搭桥还是可以的。” 白松道:“你的意思是让党项也掺和进来?” 白无疆道:“只需一着便可化解危局。” “哪一着?”白松问道。 “围魏救赵!”白无疆道。 白松与白梧两个,率众弟子拦住了古月的去路。两方还未接触,只探到了彼此的迹象,便如约定好的一般,纷纷向后撤了五十多里。 隆多冲到古月帐中,说道:“为何还要回撤?如此一来,无异于向他示弱,给他留出时间来,必然夜长梦多。” 古月道:“初次相接,还不知对方底细,万一有黑刹忍者助力,岂不是白白葬送了这许多弟子?我倒无所谓,只是不能连累了他们。”隆多恨恨地出去了,此刻他终于体会了周毋庸处境,昔日还劝他要大度,如今他转战绝崖,恰如前面丢掉了“防守”,没有了缓冲,让自己直面古月,才真正看清了真实面目,着实可恨、可憎、可怜。有心想走,又不忍心把这烂摊子丢给布道,无奈叹口气,摇了摇头,忍着吧! 古月却不以为然,看隆多气呼呼地走了,嘴里嘀咕道:“难怪沙河容不下你,竟敢跟主上如此态度。且饶你一次,再敢如此,定不宽恕!” 白松营帐里,白无疆十分兴奋,搓着双手不住地来回兜圈子,道:“此前只闻古月威名,说他是什么不世出的英杰,依我看,实在是沽名钓誉之辈。” 白松道:“以我儿之见,是在此对峙还是再撤一些,毕竟这几个弟子,未必能敌得过他。” 白无疆收起年轻人的“轻浮”,想了想,道:“孩儿以为不仅不能后撤,反而要主动发起进攻。” 白松惊疑道:“哦?这是何意?” 白无疆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方为用兵之道。” 绝崖东一百里外,赤羽、叶一剑及清风等一众弟子伏在山林间,悄然前进。清风打了头阵,在前面一边探路,一边警觉着左右动静,众弟子尽皆凝气屏声,恐怕惊扰了一草一木。 夜幕降临,天上不缀点星,赤羽、叶一剑等人摸着黑快速前进,古月却在营地,将众人召集起来,商讨“大事”,隆多本就为白日里的事恼心,见他又在扯一些毫无疑义的闲篇,心下更是愤愤然,黑着脸,不愿插言。然而,你越是不愿插言,他越是要找你。古月笑呵呵地问道:“隆多,今日你说得那些我也是认真想过了,只是这白松向来奸诈,不得不防啊。” 隆多哼一声,没有说话。博文看了一眼隆多和布道,说道:“我倒觉得应当干脆利落些,若如此瞻前顾后、一触即溃,恐怕要受些无妄之灾。” 隆多看了看博文,竟萌生起敬佩之心,此前只以为他与古月一唱一和、互为附庸,没想到竟还有些见识。 古月同样也有些惊讶,心道:“平日那般顺从,怎么到了这等时候竟要跳出来唱反调?是慢待你了?”脸上却假意笑道:“那我尽快安排弟子去探听虚实。” 布道又说道:“出发前,曾知会了绝崖和东山,如今他们两边没有了动静,只有我们孤军深入,怎能不被针对呢?” 隆多拽了拽布道的衣角,叫他不要多言,古月却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抱怨道:“伯舍、季布还罢了,不是我的亲兵,怎么毋庸、赤羽他们也学会抗旨了呢?” 隆多劝慰道:“说不定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或者为出奇兵、谋奇计呢。” 众人正说着,忽闻帐外一阵喧哗,一名弟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结结巴巴禀报道:“黑、黑刹、打进来了。” 古月大惊失色,呆在那里没了反应。第一个站起来的,竟然是周毋庸弟子阿尔木,随后是隆多季布等人,一前一后,不论辈分高低、身份尊卑。 众人出了营帐,见对面半空里浮着百余名黑衣人,当头两个,一个是白衣白袍的白松,另一个是副生面孔,闭目昂首,一副睥睨天下之姿。 古月挑开帐幕,看到眼前景象,更是吃了一惊,站在博文身后一言不发。 阿尔木御气而起,浮在半空里,道:“哪里来的鸟人,到我这里做什么?” 白松哈哈笑道:“好大的口气,可知你所在的是什么地方?再往前一步,当心叫你有来无回。” 古月在下面呵斥阿尔木道:“孽障,快下来,哪里轮得到你?” 阿尔木不听古月所言,指着白松道:“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有本事就使出来吧。”说完,腾地催动真气,作势要向白松攻去。隆多见状赶忙拦住,指着白松朗声骂道:“你这两姓家奴,怎么有脸面苟活于世。” 白松哈哈笑道:“若我没认错,这狺狺狂吠的应该是沙河七子之一的隆多吧?”转而凌厉骂道:“就凭你也配说我是两姓家奴吗?”白松向身边的黑衣人挥一挥手道:“请行者结阵!” 黑衣人双手挥动,身后弟子闻令纷纷盘腿坐下,嘴里念着口诀。 古月见此情形,大骇,叫一声:“快跑!”那些弟子都看得真切,调转身子,向来处夺路狂奔。剩下阿木尔和隆多、布道三个呆在原地,见没什么变化,正疑惑,白松挥挥手,从脚下山林里又浮起不知多少黑刹忍者来。三人也是大骇,转身去追古月他们了。 直跑了三百余里,队伍已松散的不像样子,古月惊魂未定地停下来,见后方并没有追兵,才放了心。气喘吁吁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修真练道的高人。隆多赶上来,道:“我们跑得这么快,还未来得及辨别真假虚实。” 古月心头正恼,听他这么说,大声喝道:“若不是你们几个图一时口快,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狼狈,还要探什么虚实?你是不知道前些时日,整个绝崖差点被他们给灭了吧?” 隆多还想还嘴,被布道拽住了,向古月赔礼道:“全赖我等不识眉眼高低,险些坏了大事。”说完,将隆多拖走了。 第84章 得失 古月撒了邪火,心里仍气不过,站在那里不理众人,博文却笑道:“至少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古月也不答话,他本以为自己带上博文、利德两个,黑刹必然会有些顾虑,没想到仍是不讲情面,不讲半句废话,兀自结起阵来。 布道将隆多拖回营帐,道:“师兄怎么如此执拗,跟他有什么好理论的呢?” 隆多道:“你我兄弟两个本是投他而来,指望能有救亡图存之心,将眼光和心力放在事业上,不想处处尽是个人心思,顾念自家成败得失。若不是和毋庸师兄一起打下了北境,站稳了脚跟,哪里会有容身之地?新党众人乃五湖四海,本就是共同创业,不分厚薄,只因他德高望重,又曾是授业恩师,因此大家都敬重他,不想他越发把自己架起来,要做我们的主公。如果是石三、赤羽、周毋庸那样有德行、有格局的倒也罢了,偏是个马蜂窝,满是心眼。” 布道试探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必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隆多听他这么说,厉声训斥道:“万不可再生异心!你我本是受人排挤才出走乡土,如今已坐实了二主之臣的恶名,怎能再自暴自弃、随波逐流呢?” 布道见师兄生了气,便不再说什么。隆多却一心想着方才的那一幕,仍觉得有些蹊跷,对布道说道:“方才我与阿尔木走得晚一些,并没有受到噬灵阵的侵害,难道???” 布道问道:“你是说,其中有诈?” 隆多道:“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他们行踪诡异,并不像有真本事的。”两人正嘀咕,阿尔木突然跑进来,脸色涨得通红,隆多赶紧问道:“追来了吗?” 阿尔木摇摇头道:“不、不是,是弘吉喇被党项抄了后路了!” 隆多大惊,上前一把拽住阿尔木,追问道:“当真?”阿尔木道:“有弟子来报,说是花黎子亲自带队,几乎是倾巢而出,恐怕须臾间就要攻下了。” 隆多问道:“古月大师知道了吗?”刚问完,又一弟子急急跑进来,道:“古月大师请二位师父过去。”隆多和布道两个赶忙出了营帐向古月帐中行去。 古月正在营帐里来回踱步,博文和利德端坐在那里,也是愁云密布,俄而,乌力罕和阿尔木也步履紧急地进了营帐,一时间,帐里挤满了人。古月看了看众人,道:“人齐了,我们长话短说,如今情况紧急,腹背受敌,尤其是后方,只有仇牧大师一人守着,如何是好?” 众人都沉默不语,博文说道:“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自然是回撤救人,北境是你们的大本营,若弃之不救,又能去哪里呢?” 古月嘴里嘀咕道:“这个党项历来是个缩头乌龟,怎么今日这般胆大包天,竟飞越高山,探出头来了。” 隆多道:“当下多说无益,还是快些回去救人吧。好在还有个兀良哈,尚有回旋余地,否则仇牧大师不会有半分胜算。”话音刚落,又一名弟子跑进来,道:“不好了,沙河攻到兀良哈去了。” 众人大惊!博文和利德再也坐不住,腾身而起,出了营帐,向北境急速飞去。 博文、利德一走,古月心神更慌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隆多见状,站起身来,也向北境飞去,布道、阿尔木紧随其后。帐里只剩下乌力罕和古月。乌力罕问道:“师公,我们……?” 古月不答话,也踱出营帐来,向北看了看,只见几道光束渐行渐远,向身后的乌力罕吩咐道:“好生守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古月一走,乌力罕顿时陷入极度的不安之中,总觉得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他直觉很准,意外正躲在暗处,像狩猎的猛兽般,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和那些弟子们。 隆多和布道奋力追上了博文、利德,几人一语不发,并排飞着。阿尔木见追上来的只有古月,问道:“怎么只有师公一人?” 古月道:“我让乌力罕带着弟子驻守在原地了,北境若守不住,救了人也好有个去处。” 阿尔木大叫:“不好!恐怕白松早就躲在附近,准备偷袭了。” 古月幡然醒悟,问道:“那该怎么办?” 阿尔木道:“快回去将他们带来,同进退共患难尚有一线生机,分散开只有死路一条。” 古月道:“那你快去!” 阿尔木也顾不上计较,转身又向行营飞去。离得很远,便见波月阵引下的惊雷将半个天空照得惨白。心里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顾不上惊恐,气运双足,蹬着气像飞箭射出去。离得近了,感觉体内气息像是被什么给阻隔住了,流得不畅快。周毋庸讲过,那是在强压之下出现的真气滞流。俯身向下看,只见那些朝夕相处的新党弟子正在波月阵的巨大威力之下,一个个或爆裂、或被月刃懒腰斩断,其惨状让人不忍直视,心头一紧,气血上涌,也不管危险不危险,冲下去,捞起两个人来便跑,送到安全处,折返回去,再捞起两个,正准备送出阵去,被阵眼中的白松看见了,随手发出一道月刃,向他面门打去。阿尔木侧身去躲,那道月刃正打中了手中的弟子,瞬间将半个脑袋削了下来,鲜血溅了阿尔木一脸。他看着怀中早已没了气息的师弟,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满脑尽是白茫茫的一片。白松看准了,又发出一道月刃,正要击中时,阿尔木被人从身后一把拽过,躲了过去。转头看,竟是乌力罕,他也正一手抱着一个,准备向阵外跑,边跑便向阿尔木喊道:“不要愣在那里,快跑,能救一个是一个。” 阿尔木醒悟,将手中的尸体丢下,又随手抓过一个,跟乌力罕一起,向阵外跑去。等他们再次跑回去时,已没有几个活着的了。白松瞅准了二人,叫道:“还要负隅顽抗吗?快快投降说不定还会饶你不死。” 阿尔木想要与他死战,被乌力罕拽着胳膊,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休要犯糊涂!”两个人一前一后向阵外夺路而逃。白松哪里会饶了他们,左手一挥,从黑压压地云层里引出一道雷电来,右手分出来,化成一道又一道月刃,翻转着,向两人攻去。阿尔木和乌力罕几乎逃不过一死了。运足真气,硬扛住了两刃,腑脏被震得如刀搅的一般。生死只在一线。当此时,突然有弟子满身是血的跑来向白松禀道:“旧皇宫被绝崖一众人攻陷了。” 白松闻言大惊,忙停了手上的动作,阿尔木与乌力罕趁此时机,加快步子,躲进山里去了。 白松正要回去营救,一身黑衣的白无疆将父亲劝住了,道:“贼众想是做足了准备的,我早就有预感他们会来偷袭,只道有这心没这胆,却还是低估了他们。此时再回去营救,又落入了他的圈套,且让他们占着吧,也占不了几天,惠泽行者自会有办法叫他们吐出来。” 白松道:“那该如何?” 白无疆道:“依计行事,绝了后患。”白松再想找阿尔木和乌力罕,已逃得没了踪影。白无疆道:“两个毛头小子,不必在意。” 父子两个收起阵势,向北境追去。 博文、利德、隆多几个与古月先后赶到北境,遥见一边火光冲天,一边寒气逼人。 博文道:“我同利德去弘吉剌救仇牧,你等去兀良哈救其余弟子。” 古月道:“不妥,还是让隆多和布道去救仇牧大师,我们三个去救其余弟子。” 隆多知道他的用意,火气顿生,斥道:“追随师父十余年,怎么还是信不过,既然如此,就让你看看,我二人是否还有异心。”说完,带着布道向兀良哈方向蹿飞去。古月讨了个没趣,也随后赶上去。博文和利德两个没心思理会,运足真气护住周身,冲入弘吉剌战阵中。 两人并没有见到仇牧的身影,心里正担忧,莫不是他已经遇害了?然而,以他们对仇牧的了解,他断不是如此冒失的。一面抵挡着不断攻来的党项狼兵,一面寻找着仇牧的身影。 花黎子正一掌拍碎了一颗脑袋,见闯进来两个不怕死的,阴笑道:“越来越热闹了。”一个闪身来到二人面前。 博文、利德并不识得花黎子,本以为是什么长老、护法之流,便不在意,腾起真气来随手一挥,想要将他拍飞,不想这一掌好似打在了铁板上,没能动得他半分。博文心里叫声“不好!”赶紧调运真气,形成护盾,花黎子惨白的脸色被淡蓝色光晕照得阴森森的,嘴角微微上扬,更显得诡异异常。两只手伸展开,分别向博文和利德打去。 这一指像钢针戳破皮囊,毫无阻滞地刺入二人的真气盾。花黎子张开五指,变拳为爪,抠住他们肋骨,死死将其钳制住。 博文、利德没想到竟败得如此之快,连跑的机会都没了。正疼痛难当,一个身影从下方营帐里嗖地飞过来,一掌打在花黎子后心。花黎子没防备,被他打飞出去,带得博文、利德两人也在半空里不住翻滚。稳住身形,见是仇牧,心下大喜,三人迅速并排站好,同时运转真气,一道红芒四散出去,将半空照得如火光一般。 花黎子见此情景,惊诧道:“你们是霍卢国的?” 博文道:“我等乃霍卢国师!” 花黎子虽然手段阴狠毒辣,却并不糊涂,他深知霍卢国之强,不是自己能招惹的,若失手伤了他们,恐怕要遭殃,况且自己与霍卢接壤,要打过来,必竟长驱直入,毫无招架之力,其主关雎子的威名,妇孺皆知。正犹豫间,一个声音在他背后提醒道:“哪里是什么霍卢国师,我认得他们,乃是新党徒众,假冒的!”来人正是白霖。 花黎子还要犹豫,白霖道:“本是察燕两派相争,哪里来霍卢国师?何必要因噎废食!再不动手,就被朵朵尔抢先了。” 花黎幡然领悟,咬牙切齿地道:“哪里来的蟊贼竟敢冒充上邦国师。”说完,运起真气,抵住那道红芒。 第85章 窜逃 博文见花黎子耍起无赖,并不打算卖他面子,心里便有些慌乱,又瞥见下面那些弟子已被剿杀殆尽,便没了底气,退意萌生。无日三引济解决了手中的麻烦,向花黎子身边靠拢,招呼众人将博文等人团团围住。 博文向利德和仇牧使了个眼色,猛地打出一招,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便撞开人群,向北边飞去。 花黎子奋力去追,行至边境,见他们径往霍卢腹地飞去,也不敢越过边境,悬在那里望着三人变成红色光点渐渐消失。 按理说,花黎子可以结起楼兰阵来,并不必一个个去剿杀,但此人阴狠就在于此,他弑杀成性,捏爆脑袋时那种血肉横飞的情景让他体会到不一样的刺激和兴奋,激发起无限的乐趣。 无日、无月、无天三引济和白霖父子也跟上来,浮在花黎子身后,知道没有抓住,也不敢上前询问。 花黎子转身,道:“跑了也好,没有结下深仇。”说完便飞回了弘吉剌。带着三引济,将营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寻到几个躲得严实的新党弟子,一个个都由他亲手结果了。他看了看那些圆鼓鼓的白色营帐,道:“怎么如此寒酸,浪费了这么好的风景。”又吩咐道:“西图,你带些弟子将这里收拾好,务求城墙高深。”西图颔首领命。 白霖却站出来道:“此地多以游牧为主,祖祖辈辈用得都是这种白帐,想是有一定道理的。” 花黎子看了看他,并不理会他,反而叫无日道:“你有给他讲过党项的规矩吗?” 无日颔首道:“怪我疏于管教。” 花黎子道:“鉴于今日之功,饶你这一次,今后不得再犯。” 白霖心里打鼓一般,第一次见识花黎子的阴狠。也对无日心生歉意,不住地用眼神瞄他。无日趁花黎子不注意,还一个眼神,让他不必挂怀。 无天上前一步,贴着花黎子耳边,问道:“兀良哈那边我们还插手吗?” 花黎子道:“事先说好的,一人一边,我们且看朵朵尔有多大能耐,若他实在不济事,帮帮他倒也无妨。” 隆多和布道一马当先,抢在最前面赶到兀良哈,朵朵尔并不在,只有五子结成了寒冰阵,周遭山、林、河道尽被封住了,千万天冰锥从天而降,从人身体贯穿过去,鲜血飞溅,洒在半空变成红色碎屑,劈啪啪砸在地上。 见此情形,隆多两个气血上涌,又见阵中乃是逼走他们的妥木儿几人,更是分外愤恨,几乎将牙关咬碎了。调运真气,一前一后冲入阵中。古月在后面看得真切,不想二人果然决绝,见下面弟子死相惨烈,心里便颤颤的,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气愤,看准了寒冰阵,绕到身后,伺机偷袭。 隆多一边飞着,一边化作晶亮亮的冰人,布道紧跟着他,劝道:“不妨暂避!”隆多不答话,直直地冲入阵中。眼看就要撞上了,布道一个闪身,拐了个弯,向边上飞去了。而隆多,全不顾那些乱如骤雨的冰锥,任它们或折断了、或刺入身体。 妥木儿几个见隆多死战,也不去触他的锋芒,而是左手收回,右手翻动,在阵前形成一道冰墙。隆多一头撞上,只听嗵地一声巨响,冰墙由一个破点绽开碎纹,最终哗啦啦散碎了。隆多也被弹飞出几十丈远近,稳住身形,再次冲向阵关。妥木儿连忙伸出左手,结出一根巨大的冰柱,横起来,随着手掌猛然挥动,直直地撞向隆多。很快,整个天空再次响起轰地一声。阵中的妥木儿奋力顶着冰柱,将隆多头颅撞得粉碎。可怜隆多一生,为躲灾祸出离本门,不想还是难逃手足相残的命运。 古月见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就觉得颤颤的心神,顿感寒气入髓,再不敢出手了。 妥木儿望向布道,只见他未有半点迟疑,转身就向南飞去了。 古月悄悄落下来,藏进山林里,亦步亦趋地择路而逃,直行了三五日方才横穿沙河,到了东海上。他本想到东山上投奔伯舍,又想起兄弟二人已被他调出去了,猜测着东山已尽是白元长老,说不定还有几个当年的仇人,哪里还敢自投罗网。左右摇摆了片刻,忽得发觉,自己竟如丧家之犬,茫茫天地竟无藏身之地。罢了,还是去极都吧,到湾子洞里与天机子一起安心修行,再不理会这世间的纷争了。念及此,心境倒坦然了许多,于是放下包袱,头也不回地向极都飞去了。 白松父子率众赶到时,战事已平息了,与花黎子和沙河五子见了面,达成了同进退共患难的约定,便又向无间飞去。行至半途,突然从下方山林里窜出一个人来,白松刚想列阵,却见那人在半空里施了大礼,道:“败军之将布道来投,乞长老收容。” 白松见他蓬头垢面,怕是有诈,说道:“你是古月手底下的?” 布道点点头道:“是,也曾是沙河七子之一,因受排挤才投古月,如今如丧家之犬,无处可以安身,也不愿再受那些无妄之灾,特来投长老,万望收留。” 白松仍不敢全信。白无疆却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来,道:“我们正缺人手,若得你相助,便是如虎添翼,何愁大事不成?” 白松知道白无疆不是冒失性格,这样做必然是有原因的,也不阻拦,由他收下了布道,但心底里仍不相信,想那新党遍布三地,现今又与白崇一勾连,去哪里还不能谋个席位,为什么要背上骂名再次改弦更张呢? 布道却向白松请求帮他换一个字号、定做一副面具,他立誓要重新做人。白松来了兴致,本想让他随着儿子取,却被白无疆制止了,道:“你本是我叔父辈,还是随父亲叫吧。”白松无奈,给他取了个白桉。自此,世上再无布道,却凭空多了个白桉。 白松一行回到无间时,紧接着便有弟子禀报,惠泽行者已在殿里等候多时了。白松慌忙向殿里去见惠泽。推开门,只见惠泽负手而立,正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发呆。画上一老人坐在桥上,一年轻后生双手捧鞋,俯身去穿,面上尽是恭敬之意。惠泽转过身来,面露微笑,道:“这画讲得是什么?”白松道:“这老人乃是神人所化,意寻有德者传授天书,年轻人叫子方,乃是察燕旧朝开国圣皇。画中所述是仙人欲考验子方,故意将鞋子丢了,子方见他行动不便,上前捡起,又帮他穿上;老人不仅不谢,反而再将鞋子丢出,子方不恼,又去捡来,与他穿上,不想老人再次丢出,子方仍是不恼,复去捡来,与他穿上,如此再三之后,仙人深感子方心善、宽容、有耐性,乃是不可多得的俊杰,才将治世天书传授予他,助他顺承天命,荣登大宝。” 惠泽笑道:“原来如此!有趣!不过,想必这子方是知道神仙意图的,否则怎么会对一个陌生老者如此客气呢?” 白松附和道:“想必是早就看穿了!这也是旧朝宣扬圣皇德行的一个手段,一来美化自己,二来教化世人皇位乃是承天命的。” 惠泽点点头,突然问道:“你以为当今天下承天命者是谁?” 这问题把白松噎住了,有心要说是黑刹,但话卡在喉头实在吐不出,有心要说自己,又实在没有这个底气,说是别人又心有不甘。正为难之际,白无疆迈进门槛,朗声说道:“谁能通过天意考验自然就是承天命者。子方在过桥之前只不过是个寻常修真弟子,过了桥才被赋予天命,如今我们都在桥下,要过去,需要经过考验才成。” 惠泽追问道:“你以为谁能经过考验呢?” 白无疆道:“我非天意,怎么得知呢?”惠泽心里有些不快,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依旧微笑着,道:“还是说正事吧。”父子两个欠身而立,仔细听着下文。 惠泽道:“听说你将沙河、党项都调去攻打北境了?” 白松心里一凛,颔首道:“实在是无奈之举!当日他们来犯,其中还有三名霍卢国师,我想着若是请行者出面,必然伤了上桑、霍卢两国和气,故此才拖住他,让党项、沙河抄其后路。我等回来时,两面夹击已将北境之贼尽数剿灭了。” 惠泽点点头,道:“你办得很好,既灭了他,又不叫北境落入一方之手,为后续引起争斗做好了铺垫。” 白松点点头道:“正是此意。” 惠泽道:“想必他们正沉浸在一团喜悦祥和里吧?” 白松心头一紧,料定他的意图,道:“是!”心里却紧着转动,想应对之策,须知狡兔死走狗烹,一旦全都摆平了,自己就变成了那个招人嫉恨的了。 惠泽看了一眼白无疆。白无疆识趣地将门掩了。惠泽道:“你那位师兄现在党项?” 白松点点头道:“正是以他为牵引。” 惠泽道:“如今他也算是在党项立了大功,是否能更进一步,以他为内应,从中沟通调停?” 白无疆道:“花黎子为人多疑,且党项历来封闭,未必能够行得通。” 惠泽道:“不试一试怎知不行呢?还有沙河那边,据说沙河五子齐出,只留下朵朵尔驻守,能否过去探探虚实?” 白松道:“那朵朵尔的寒冰阵恐怕不是我能抵得住的。” 惠泽道:“若是我去呢?” 白松父子两个齐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第86章 反扑 北境和晋王两处战况很快便传到了白元宗门,白崇一喜忧参半,喜得是晋王被攻下了,这块土地要比北境重要的多,这般一对一交换,是值得的;忧得却不是北境沦陷,它本就不属于自己,丢不丢跟没什么关系,他忧得乃是新党内唯一一个还算“识时务”的人,如今却下落不明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消息传到石三耳朵里时,已走了样。想是传消息的人也是一知半解,只告诉他北境被蚕食瓜分了,上至古月下至寻常弟子无一生还。 石三心里着急,顾不上礼数,径自去宗主殿找白崇一问个明白。 白崇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道:“并没有见到古月的尸首,想必逃了也未可知,三名霍卢国师被花黎子丢个破绽放出去了。” 石三追问:“周毋庸呢?” 白崇一道:“周毋庸早先就转到绝崖上去了,你竟不知吗?” 石三听说周毋庸安然无恙,心里稍好受了些,说道:“古月大师是为白元卖命,宗主难道没有为他和我新党几千名弟子复仇的打算吗?” 白崇一道:“有是有的,只是眼下晋王初定,恐怕还会有黑刹忍者前去搅扰,等挺过了这一时,我便将新仇旧恨一起,与黑刹、白松他们算个清楚。” 石三知道这是句托辞,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门惨遭屠戮。他回长老院的路上,撞见了惠灵公,此刻正攥紧了拳头,气呼呼地去找白崇一理论,却不想被石三拦住了去路。 石三道:“我知你性子急,因此没告诉你,事我都问清楚了,古月大师并没有遇难,说不定已躲起来了,等风头一过,他自然会来寻我们。” “周毋庸呢?”惠灵公眼眶竟然湿润起来,声音也带着些哽咽。 石三道:“毋庸师兄早前已转到绝崖了,如今他与赤羽、一剑等人合力攻下了晋王,想必正忙着处置那边的事务。” 惠灵公道:“其他弟子呢?阿尔木、乌力罕,多么出挑的苗子,就这么……” 石三道:“吉人自有天相,事已至此,我们再着急也于事无补了。此事虽由白崇一挑起来,却也是曾知会过我们,思来下去,别无他途,只是行事不够缜密,被人算计了。好在东山和绝崖还在,须是小心谨慎,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眼下新党虽弱,却被白元推在了风口浪尖,甚是惹眼,总有人会惦记着,我还是想办法出去一趟,东山那边倒还好说,有一众白元长老守着,最危险的就属绝崖了,前面没有任何遮蔽和缓冲,时时处处直面风险挑战。” 惠灵公又被石三说动了,只是北境弟子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每每想起来,心便刀绞似的疼。 石三刚走,玄算子又至,对白崇一笑道:“恭喜宗主,收了晋王之地。” 白崇一忍住笑,叹息道:“只是苦了北境的那些新党弟子,、据说都被白松、花黎子、朵朵尔设计杀害了,其状之惨,让人闻之色变。” 玄算子道:“宗主宅心仁厚,只是打天下不是欢聚宴请,是要流血牺牲的,眼中不该有鲜活生命,只应有棋局博弈,如此方能成大事。正所谓‘无毒不丈夫’。” 白崇一点点头道:“只怕新党那些人打得下守不住!” 玄算子道:“这正是我来拜见宗主来的原因。” 白崇一道:“萨满的意思是?” 玄算子道:“我保举两个人定能成事,恐怕宗主未必肯放。” 白崇一道:“你不说我也想到了,这两个确实不能全放出去。谁也保不准黑刹会不会再杀一记回马枪,若真出点意外,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玄算子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话一点不假。既然宗主有顾虑,那就不让他两个同去,只去一个也好。” 见白崇一沉吟半晌,玄算子道:“我知宗主的顾虑,石三过去,必然是鱼归大海、鸟归山林,但长期豢养,对他、对我们都没什么好处,倒不如大度些,也让他念白元的好。” 白崇一叹息一声,道:“那好吧,就依你之言,让石三带着他那几个同伴、弟子,去晋王助力。” 玄算子拱手笑道:“宗主深明大义,真乃明主也。” 玄算子跑去六长老院寻石三,不必想,什么时候来找他,他都在,且都在做同一件事——镜修。如今石三所修之境已上百里之遥,在其中雕饰山水,也是个消遣,否则整日憋闷在白元宗门里,是要被逼疯的。石三向来不是个能坐得住的,自幼便趴在崖壁上采药,成人后又被白元拖去南征北战,后又陪着赤羽、古月四处游历,再后来便甘为古月驱使,去跑腿送信、接人送人,练就了一身腿脚功夫,可自从落在了三岔岭上,便像是被捆住了手脚,动辄一坐便是十几二十天,活脱脱成了养在闺中的“小姐”,倒还不如媃儿,还能偶尔到大关城采买些物资。 论起镜修,肯定是越往后越难的,但辟镜又是其中最辛苦的,既是基础,又是造化,极见心性和机缘。所以,这一步十分关键,石三虽在现实里十分困顿,也正因为这份困顿,让他在镜修一事上远超常人,就是同赤羽、惠灵公他们几个比起来,也算是最快的。 玄算子远远地见石三端坐在榻上,额头沁出汗水来,心里不禁赞叹道:“勤奋如斯,怎么能不成事呢?” 石三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见是玄算子,赶紧站起来迎接,口中道:“老神仙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玄算子道:“你对白元宗门有救命之恩,理应拜谢。” 石三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再说我也没什么本事,还险些命丧敌手,还是白寻护法大展神威才得救。” 玄算子道:“你们都是白元的贵人。今日我是代宗主来,有一事相求。” 石三道:“老神仙不要客气,请讲。” 玄算子道:“如今北境陷落,晋王初定,为防黑刹及叛贼白松反扑,还是要加强防守,恐怕贵派周毋庸等几人势单力薄,不能支撑,所以,宗主几经思忖,还是想请六长老携众英雄前去协助一二。” 石三听闻此言,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问道:“此话当真吗?” 玄算子道:“一派之主,金口玉言岂能儿戏!” 石三深深施了一礼,道:“这其中必然少不了萨满的苦心,石三及新党感激不尽。” 玄算子笑着道:“不必如此,我也不是为你。往大了说,乃是为天下社稷,往小了说是为白元前途命运,再小了说,是为宗主排忧解难,见其未见、想其未想、劳其未劳,如是而已。” 石三将此消息转达给惠灵公、媃儿,又经几人转达给章四、有金、陆压子他们,个个欢呼雀跃,如梦如醒、如堕云雾中。 当日,一行二三十人,便由石三代表,拜别了白崇一,向晋王飞去。 惠泽想要去抄沙河后路,几经推演,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害怕久攻不下,后方空虚,被白元偷袭。但晋王那边是耽搁不得的,若时间久了,让新党那几人站稳了脚跟,再想取就取不来了。于是叫来白松、白无疆,说起此事。两人面面相觑,果如白无疆当日所言,即使由着他们,也占不了几天,惠泽出手,势在必得。 惠泽道:“几个山贼而已,不成气候,你带上些弟子,再点上一百名忍者,足矣。” 白松道:“只怕白崇一会暗中出手。” 惠泽笑道:“放心,我自会让他有心无胆。” 白松知道惠泽向来有口有心、心重于口,听他这么说,自然是放下心来,想起一件事来,说道:“有一事须向行者请示。” 惠泽道:“请讲!” 白松道:“前者与古月对峙时,我命犬子扮成行者,又让弟子扮成忍者模样,他们吓破了胆,纷纷抱头鼠窜,这才有了后面的大胜,今后若还有冒犯尊威处,还请行者恕罪。” 惠泽哈哈笑道:“我当何事。既如此,不若你们都脱去白袍换上与黑刹相近的黑衣,只在袖口处留一道白,好方便辨别。” 白松谢了恩,带着白无疆按照惠泽的要求,加紧修改服饰。翌日一早,带着千余名弟子,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另有一百名黑刹忍者,贴地在山谷里秘密穿行,像毒蛇般慢慢靠近猎物。 石三和惠灵公一行赶到了晋王旧皇宫,却发现仅有几名守卫的弟子,并不见赤羽等人,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们都在皇宫东面二十里处的山坡上。石三笑道:“这恐怕是赤羽大哥的意思。”几人沿着守卫弟子所指方向,很快找到了赤羽、叶一剑他们,自然是欢聚一堂,说了些近况,又叹息了古月几人的遭遇,便就此安顿了下来。正说着话,听见山下密林里树叶婆娑。叶一剑示意清风前去查探。不多时,清风身后便带着十几个人回来了,仔细看才知道,这几个满身污泥的野人竟是周毋庸弟子阿尔木和乌力罕。 还没等他们开口说话,站在石三身后的媃儿就摇着头,眼中泪水不住地往下流。石三见状,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媃儿哽咽着说:“是白元的波月阵,其余弟子都遭了毒手,异常残暴。”石三一边安慰媃儿,一边与赤羽他们询问前后经过。一行人中有些弟子修为不强,本就在波月阵中受了重伤,又秉着气走了这几天几夜,怎么禁得住,如今终于寻见了亲人,登时就泄了气,当场昏死过去。赤羽命清风给他们喂服了些丸药,保住了性命。 听阿尔木和乌力罕说是白松父子,众人皆义愤填膺,反应最大的自然是惠灵公,他握紧了拳头,狠狠打在了身边一棵大树上,那树哗啦啦应声倒地,差点砸中了弟子们的营帐。 石三道:“如今悲恸是没有用的,化悲恸为力量才是正道。不能为仇恨蒙蔽了眼睛,打他时才能快准狠,不出手则罢了,一出手就要治之于死地。”正说着,只听身后旧皇宫方向轰隆隆一阵响。赤羽道:“白松他们打上门来了。” 惠灵公咬牙切齿地道:“正要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看我不将你剥皮抽筋,喝血吃肉!” 第87章 绝望 惠灵公作势要上山去与他较量一番,被石三一把拉住了,劝道:“那旧宫是座空城,任他攻去,你这样跑出去,岂不是暴露了行踪?” 惠灵公道:“那就由着他胡作非为?” 赤羽道:“且等他风头过了,再出其不意,将他拿下。” 清风道:“如此嚣张,恐怕有黑刹忍者与他撑腰,要当心些。” 石三点头道:“只怕不在明处,定是潜伏在周边山林里。” 赤羽心领神会,招呼清风道:“点上三五十名弟子,对周边山林进行查探,发现动静后不要正面接触,立刻回来禀报。” 清风不敢怠慢,火速带着五十名心明眼亮的弟子,向四周散开,探查动静。不多时,一名弟子悄然返回,禀道:“正东方三十里处有一众黑衣人,伏在山林里前行。” 石三道:“果然如此!所有人向两边散开,让他过去。” 赤羽下令道:“所有弟子分别随石三、叶一剑向两边散开,地上草木恢复原状,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众人闻令而动,尽量轻巧地将压平的草木恢复原样,又随着石三和叶一剑,分别向两边撤开三五里。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静待黑刹忍者经过。 旧皇宫那边轰鸣声依旧不停歇,一定程度上掩盖了新党弟子的喘息声。不多时,一众黑衣黑靴黑面纱的黑刹忍者从新党预留的通道悄然经过。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训练有素,上百人的队伍,竟然不带动片叶响动,饶是新党也绝做不到这样谨小慎微。 黑刹忍者十分谨慎,每行几十步都要停下来观察周边的动静,哪怕有只鸟在林叶间啼鸣都要确认清楚了方能放心经过。石三他们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这时,旧皇宫那边已没了动静,山林里风吹草动都能听得真切。石三见他们走得远了,方敢探出头来,向身边的赤羽轻声说道:“我们跟上去吧!” 赤羽点点头,向另一边的叶一剑、惠灵公他们招招手,轻轻地跟在黑刹忍者身后,向旧皇宫方向行去。 此刻,白松正悬在半空,一阵猛攻下来,旧皇宫已被打得满目疮痍。这座历经千年的巨型宫殿,饱经战火摧残而屹立不倒,今日却毁在了白松父子手下。白元果然是旧朝的克星,宗主白崇一带领弟子揭竿起义,推翻了圣皇普一的专制,而白元叛徒白松用雷霆手段摧毁了旧朝最后的图腾,从此后,即便有圣皇在,旧朝也没了复苏的希望。 忍者们虽到了旧皇宫,却始终不现身,等着白松父子打扫战场,迫不得已时才出来。但白松那边似乎十分顺畅,一阵狂轰滥炸之后,旧皇宫已几乎被夷为平地,整个山顶上也没了任何生机。白松禁不住笑道:“这些宵小鼠辈也太不经打,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白无疆却始终保持警惕。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现象,等攻击到一半时仍没有半点动静,不祥的预感便油然而生,且越来越重。 白松见白无疆面色难看,关切道:“吾儿怎么一副丧气脸。” 白无疆道:“我总觉得他们不在这里。” 白松笑道:“哪有占了山头却不进庙的道理。”手一招,叫过两名弟子来,道:“你两个下去看看。”那两名弟子领命下去查看,片刻后又回来了,道:“未见有一个人影。”白松心头一凛,问道:“是死尽了吗?”两名弟子道:“不见人,更不见尸体。” 白松大惊,慌了神,道:“上当了!”正踌躇,只听下方丛林里打杀声顿起,被枝桠遮挡着也看不真切,白松父子两个整肃队伍,列起波月阵来,正欲向下方发起攻击,却见一个黑衣忍者飘然而起,紧接着,一个红衣猛士擎着巨剑从下方刺上来。两人缠斗在一处,不多时黑衣忍者就被红衣人一剑劈成了两段。下面乱成了一锅粥,人头攒动、起起伏伏,总得看来是那些忍者吃了亏,想要逃窜,却被拖住了后腿。 白松想要助阵,两边厮打在一处,完全分不清敌我,若一招不慎打错了人,那罪过可就大了。正无奈间,白无疆在身后道:“要不要下去解围?”白松迟疑了片刻,点头道:“下去吧,他们败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正欲纵身落下去,只见几个黑刹忍者先后漂浮起来,盘腿坐下,嘴里念着诀,紧接着,林子里的动静小了些,更多的忍者接二连三地浮上来,加入噬灵阵中。慢慢地,半空里悬坐着数十个忍者,念诀声叠在一起,嗡嗡地,扩散出去。 最开始,赤羽、叶一剑、惠灵公他们还能忍受,到后来噬灵阵势越来越大,也开始禁不住,头疼欲裂,想飞起来去抵挡,已无能为力了。 石三一掌打昏了一个忍者,忍住眩晕蹿飞起来,冲入噬灵阵中,一把拽住一个正要施威,被高处的白松抓住了机会,凭空引一条雷电下来,化作一道道月刃,向石三飞砍过去。 石三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得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预感到白松会助阵,因此余光一直瞥着上方,见月刃到了,举起一名忍者去抵挡,只见手中的忍者像瓜菜一样被生生削成了两节。石三丢掉手中的半截尸身,又瞥见一道光刃射过来,举起另一只手,又像之前那样挡住了一击。 白松傻了眼,再不敢贸然攻击了,这一刀一个,如砍瓜切菜一般,直杀得他心惊肉跳。石三越战越勇,连脑中的那点眩晕也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抖擞起精神来,一个纵身又冲入噬灵阵中。白松列好阵势在半空等着,进退不得,与白无疆面面相觑,许久才道:“难道由他为非作歹?” 白无疆道,列阵无益了,还是擒住他再说吧。父子两个跳出阵关,向下俯冲去抓石三。 石三心里既惦记着上方的白松父子,若是他们一窝蜂冲将下去,对那些毫无战力的新党弟子下毒手,定又会造成极惨重的损失;还又惦记着新党那些修为偏弱的弟子,在噬灵阵的威压之下,恐怕再久一些就要一命呜呼了;还惦记着媃儿、惠灵公、赤羽、叶一剑他们,这几个人平日里都极要强,如今却成了最怯懦的人;还要惦记着黑刹那些忍者,虽然单个轮起来实力并不算强,但聚在一起却能发挥出难以匹敌的威力来,令人闻风丧胆,白崇一举全族之力钻研了四十年,竟没有半点头绪,足可见,脑袋里的东西是最难以捉摸的,不论人性善恶还是思虑想法,都让人猜不透、摸不着,却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它的威力所在;还要惦记着白松父子两个,他们要战力有战力,要阵法有阵法,既可以与他对战,也可以波月阵对他进行剿杀,是最难对付的一方,因此,在分身无术的情况下,他需要以一己之力,将危局化解。 白松父子两个瞬间赶到自己眼前,石三随手又抓过两个忍者来,举在面前,威胁道:“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们。”白松一愣,立在原地不敢动弹。白无疆却并不停顿,催动真气向石三面门打去。 石三也不惯他,举起手中的忍者抵挡住,一招便让那忍者口吐鲜血。白无疆脑海中竟闪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没想到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忍者竟然如此脆弱,连自己一招都接不住。”他想的没错,黑刹五位行者为了确保他们的统治稳固和绝对权威,只教给这些忍者少许功法,让他们能够御气飞行,将主要精力放在修行驭念术上,因此,若论单个战力并不算强,与白元丹成堂弟子相当。黑刹五行者怎么也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够超脱了恐惧,轻易便破了自己的阵关。 白无疆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又一道真气,将另一个忍者也打死了,石三还想再抓,被白无疆身后的白松上前一步,阻挡住了。石三无奈,只能同他父子两个迎战。十年前,石三对阵白茹、白蕙、白灵儿还有些吃力,如今与白松短兵相接,却有了十足的底气,并不惧怕父子二人。只是,他心里装着许多挂碍,一心只求速战,不想与他两个缠斗。白松看准了石三的心事,向半空里的那些弟子招招手,示意他们落下去擒杀新党贼众。 那些弟子像煞神般纷纷下凡,喊杀着冲将下来。 石三慌了神,躲开父子两个,运起一道真气来挡在了那些子弟前面。也幸亏白梧守着无间没有跟来,也幸亏白桉心怀愧疚主动申请不随征出战。那些弟子虽人数众多,但群龙无首,没有多少战力。 白松冷笑一声,道:“还不束手就擒?” 石三没有心思理他,又跳出战阵,向那些弟子冲去。白松、白无疆父子两个赶上去,将他拦住。石三第一次感觉如此有心无力,哪怕白元被围攻,他险些丧命,也不至于如此心急,毕竟,下方那些人几乎是新党的唯一希望了。 那些弟子只是顿了顿,反应过来后便又急速向下飞去。石三被白松父子两个缠住,再也腾不出手脚,绝望笼罩了他的头脑。情急之下,他双手举过头顶,祭出了一把长剑,真气化剑——石三准备死战了。 第88章 生擒 石三的巨剑甫一祭出,白松父子两个先是一愣,被那炽热的剑气烘烤着,心里竟生出些许畏惧,毕竟,狭路相逢勇者胜,在战场上谁都怕不要命的。石三像耍刀似的将剑抡起来,左劈右砍,将两人挡在圈外不敢近前,钻个空子抽身杀入那些弟子中,又是一顿乱砍。真气所化之剑威力自是非同寻常,莫说剑体,只是剑气也将那些弟子气息压制得难以调运。左右开弓下,哪消片刻,就放倒了百余名弟子。白松父子两个赶到,也冲进去将石三拦住。那些弟子自发绕开了三人,再次向下冲去。石三全力抵挡着他们父子,虽然一时占着上风,将他两个打得只有招架之力,但也难以分身去救山林里的同伴了。 赤羽、叶一剑、惠灵公、清风等几个修为稍微高一些的,苦撑着站起身来,准备抵挡如潮水般涌过来的敌军,那些黑衣黑靴黑面纱在日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肃穆阴沉,像是丧葬场上的祭奠礼。 正当潮水即将吞没沙滩时,总会有一道力量将海浪拖住,让它不那么肆意放浪。让那些面目狰狞可怖的敌军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花岗岩石的地面上竟探出一个个巨型的脑袋来,青面獠牙,甚是可怖,紧接着,那些脑袋跳将出来,足有四五丈高低,伸手将近处的几个从半空里薅下来,在獠牙上一掼,便洞穿了身体,随即又取下来放进嘴里,三两口吃进肚里去了。 清远换回白面,去查看叶一剑等人的情况,见他们没什么大碍,又去将那些弟子一个个抱起来送出阵外,只可惜来的有些迟了,一大批弟子没能撑得住,活活折磨死了。他们眼球突出,嘴巴张大,面色紫青,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情景,给活活吓死了。清远一面心里自责惭愧,一面加快速度将濒死的弟子一个个救出去。 石三瞥见这边众人得救,心里一个重担落了地,只安心地与白松父子两个缠斗。白松父子二人反而有些慌了神。白无疆曾领教过这些三面怪物的厉害,心里便萌生了退意,本就处于下风的战势如何扭转?被石三瞅准了机会,发起威风来,将他两个打得连连后退。本来凶神恶煞的白松弟子,被这些形象怪异的巨兽吓得四散奔逃,不多时便跑得没了踪影。 清远在下面喊道:“去破了那些黑衣人的阵型!”有些三面怪换成白面后,身子浮起来,转头冲进噬灵阵里,抡起拳脚来,三两下便把他们都打落在地上,被那些等在下面的,接住了,放在嘴边上撕咬得四分五裂,其状惨烈,让人不忍直视。 霎时间,噬灵阵被破了,赤羽几个坐了片刻缓过神来,祭出真气来想要去助阵石三,白松父子两个看见了,虚晃一招,转身飞逃了。 石三收起巨剑,才觉得体内真气有些空乏,低头看见那些三面怪正上下配合着大开杀戒,有几个忍者想要逃,也被赶来的清风、清远及叶一剑他们给团团围住了。不多时,便杀得不剩下几个了。石三赶紧上前制止,道:“留下几个!” 那些三面怪哪里肯听他的,仍将手上的几个咬死了。叶一剑见石三说得紧急,知道他有主张,便向清风道:“快叫他们住手!”清远点点头,向那些三面怪道:“住手!”他们方才停止了动作,将黑刹忍者牢牢握在手中,防止他们扑腾。 石三冲到山林里,找到刚才他打昏的那个黑刹忍者,拖起来,交给清远,道:“看住他,莫让他跑了。”又让那些三面怪将手中的忍者放在地上,没防备他们从怀中掏出药丸来服了下去,瞬间化成了一滩浓血水。众人见此情形,惊呆住了,三面怪反应过来,更是吓得不知所措,想要将吃下去的肉身吐出来。清远安慰道:“你看他们化得那么快,若是有事早该有事了,现在没事便是没事了。” 赤羽看石三面色发黄,问道:“没事吧?” 石三道:“没什么大碍,只是真气损耗,修养几日就没事了。” 赤羽又问道:“他们生性残暴,戕害了不知多少同胞,你留下他做什么?” 石三道:“噬灵阵十分诡异,察燕各族都被它祸害不浅,白元钻研了几十年也没弄明白,我想,总不能一直受它压制,如今送上门来,还是要抓住机会,从他们身上做文章。” 叶一剑也凑过来,道:“只怕没那么容易!”敲了敲脑袋,道:“这里面的事,谁能说得明白呢。” 石三把媃儿叫过来,道:“这人交给你了,像待章四、有金那样待他,务必将他感化了。” 媃儿为难道:“你这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他们是些什么人。”指了指地上的那几滩血水,道:“只怕他醒了后也吞下颗药丸,化成一摊血水。” 石三这才想起来,从他怀中翻找,摸出一颗褐色药丸来,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刺鼻的酸臭味,禁不住犯起恶心,皱着眉头道:“不得不佩服这些人,这药闻一闻都受不了,他们怎么咽得下,死相还如此难看。”说着,将药丸递给媃儿,道:“收好它,说不定日后有用。”媃儿抗拒道:“我不要,我宁愿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也不要这等死法。”众人大笑。清风却抢到前面来,道:“师叔,给我吧!” 石三上下打量一番,知他有些冒失,怕惹出事来,正犹豫,赤羽道:“给他吧,他也不是那想不开的性子。” 石三笑道:“我是担心他去祸害别人。” 清风虽然性子唐突、行为乖张冒失,但对石三却不敢撒野,挠着头笑道:“我祸害的也都是黑刹那种大恶人,绝不敢欺负好人。” 石三将那药丸递给清风,嘱咐道:“要么将他毁掉,要么好生保管,可不能让人抢了去,散在风中、丢进水井里,祸害可就大了。”清风笑逐颜开,小心翼翼接过来,看了又看,又小心翼翼地装进怀里,次日又砍了节水竹做成个管壶,将药丸放在里面,用绳线串了挂在腰间。 惠灵公纵身飞在旧皇宫半空,俄而又落下来,骂道:“白松其人何其歹毒!好好一座宫殿,打成了马蜂窝。” 赤羽道:“本来也不是我们的容身之地,留下来只是给那些一心想搞复辟的人以希望和念想,如今念想可以断了。” 石三点头道:“我们也着实需要寻一个落脚处。” 赤羽让弟子捧过一幅图轴来。石三问道:“这是何物?”赤羽道:“是伯舍、季布兄弟誊抄的山河图卷,我们能顺利攻下晋王全靠了它,在此驻扎也是用它几经推敲才定下的。”一面说着,一面与石三两个徐徐展开,找准了参照位置,招呼众人道:“都过来找找看。”石三看着图,一眼便看中了一个位置,此地由旧皇宫向南百余里,乃是一处小村镇,名叫三王峪,此地东、南、北三面为山体包围,仅留西南一个出口,与绝崖遥相辉映。 石三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赤羽抢了先,指着一处道:“这里怎么样?”石三看他指的方位正与自己心中所选的位置契合,笑道:“这正是我选定的位置。”叶一剑也笑道:“我也看中了这里。”清风不解,问道:“为什么是这个位置?” 石三指着周边的山道:“只需在这里设一个哨岗,便可遥看百余里,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第一时间与山下人通报,有足够的回旋余地。万一敌军来势汹汹我们抵挡不住,也可贴着南面山麓向绝崖撤退,若是绝崖也守不住,还有个隐蔽处,如此可实现三层联动,除非惠泽和白崇一联合夹击,应该是能够确保无虞的。” 赤羽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是不知此地百姓是个什么状态,能不能接纳我们。” 石三叹息道:“如今狼烟四起,哪里还有个安宁处,只要将百姓放在心上,护他们安宁,与他们想在一处、干在一处,不恃强凌弱欺负妇孺弱小,怎么能受排斥呢?” 媃儿说道:“我们在三岔岭便是如此,那些百姓有的甚至不远百里赶来投奔,从最初的三五十人,到最后上千人。只可惜被白元胁迫去了。”说到最后,有些伤感地低下了头。 赤羽道:“话虽如此说,但我们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容易惊吓到他们。好在今日给了黑刹沉痛一击,想必他近期也不敢再有所动作了。不如一部分人先撤回绝崖,仅留下少部驻扎于此,何如?” 石三点头道:“赤羽大哥言之有理!那就由我留下吧,黑刹再来时,还能抵挡一阵,争取些时间。除我之外,再将清远留下,与我做个‘护法’。”又问清远道:“你可愿意吗?” 清远看了一眼清风,道:“我听师叔调遣,只是能否也将清风一并留下?” 石三笑着向赤羽和叶一剑道:“你们收了两个好弟子,怎么样,都留给我吧?” 赤羽和叶一剑无法推辞,只能点头答应了。如此一来,赤羽、叶一剑带着阿尔木、乌力罕以及其余的三面怪和大多数弟子浩浩荡荡撤回绝崖去了,只留下石三、惠灵公、媃儿、清风、清远、章四、有金、陆压子、百余名弟子以及被他们俘虏的那名黑刹忍者,悄然向三王峪进发。 半途中,黑刹忍者苏醒过来,见身边皆是浅蓝色服饰的新党弟子,赶忙伸手向怀中去摸药丸,没有摸到,又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逃走,被清风赶上抓住衣领拖了回来。清风抬起手来正要打他,被石三拦住了。 石三矗在蜷缩着身子的黑刹忍者面前,俯视着他,宛若一尊救苦救难的神灵。 第89章 司徒 石三为防止黑刹忍者寻短见或逃遁了,便将点住了穴道,让他动弹不得。吩咐清远道:“劳你背着他吧。”清远将他扛起来,搭在肩膀上,像搭了一条短布绸,走起来直晃荡。石三叫一声:“走吧!”率先纵身跳上云头,向三王峪方向飞去。 白松父子两个难得逃出生天。回到无间,立在原地向后观望,确定没人追上来,才长出一口气,惊魂甫定后,才想起失散的弟子。白松道:“不知那些弟子跑到哪里去了,会不会遭了毒手。” 白无疆道:“不会的,新党应该做不出这种赶尽杀绝、背后偷袭的事来。” 白松摇着头苦笑道:“在你看来这是赶尽杀绝,在他们那里却可以说成是奋勇杀敌、乘胜追击。” 白无疆道:“我与父亲分头找找吧,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白松点头答应,父子两个分头去找,找了半日,才从五个地方找齐了逃窜的弟子。他们有的躲在山洞里、有的躲在密林中、有的潜在水面下,仅探出一个鼻孔来呼吸。若不是有玄铁牌,还真不好寻找。白松带着他们蔫头耷脑地回无间去了。 白梧、白桉上前接着,见都是这副模样,便猜了个大概,又见并没折损多少弟子,便想着是不是没有短兵相接,只是无功而返。白桉初来,正是察言观色的时候,因此不敢多问。白梧却不是能藏住事的,问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像晒干了的葵花。” 白松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白梧又问白无疆道:“这不是没有折损多少弟子吗?为何这副丧气模样?” 白无疆道:“还不如折损些自家弟子,如今也不知该怎么交代了。” 白梧追问道:“这话我听不明白,什么叫‘不如折损自家弟子’?那是折损了谁家弟子?”问完了,突然醒悟过来,张大嘴巴道:“黑刹忍者?”接着在原地打起转来,边转边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完了!我们全完了!”又猛地转身向白松道:“你怎么?嗨!”又向白无疆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机灵些?再说了,去了足有百名黑刹忍者,怎么还会出这样的意外呢?全折了吗?”见白无疆点了点头,他又原地打起了转,不住地拍巴掌、拍大腿。 沉默许久的白桉突然开口道:“自古胜败乃是常事,打仗杀人更是稀松平常,他黑刹一族本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怎么会不懂这样的道理。” 白松瞥了他一眼道:“理是这般讲,但在惠泽面前谁敢讲理?黑刹是讲理之地?惠泽是讲理之人?”话音刚落,只听屋外一个声音穿门而入,道:“谁说我是不讲理之人?” 白松大惊,战战兢兢迎出门去,见惠泽站在门外,脸上并非难看的神色,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忙解释道:“在下并非那个意思,本意是说惠泽行者本就是理,我父子犯了错,还要讲理,也只能是强词夺理。所以才说黑刹并非讲理之处,惠泽行者并非可讲理之人。” 惠泽并不理会,兀自进了房内,众人慌忙行礼。惠泽佯怒道:“讲不讲理我不知道,但百余名忍者好端端的被你带走了,如今连半个也没有带回来,我该去哪里找他们呢?” 白松低下头道:“是我技不如人,没能将他们从魔爪下救出来。” 惠泽道:“技不如人?技不如人怎么能将自家千余名弟子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却唯独将我黑刹的不足百人丢在那里,任人宰杀?”白松哑口无言,低着头等待惠泽的惩罚。白无疆看不过,上前一步,昂首挺胸道:“事是我惹下的,理应由我一个人扛,请行者不要难为家父。” 惠泽哈哈大笑道:“白松啊白松,你本就是人中龙凤,为人精明强干,又生了个好儿子,很有你的风采啊。”又向白无疆道:“你也不要急着替父亲出头,以后自有将功赎罪的机会。”瞥了白桉一眼问道:“这位是?” 白松上前一步,答道:“他乃是征北境时的降将,名叫布道,如今投奔了我,改名换姓,唤作白桉。” 惠泽沉吟道:“布道!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白松刚要答话,白无疆抢着道:“他乃是古月的得意门生,算是名满天下的豪杰,想必是有人在行者面前提起过。” 惠泽道:“兴许吧!”又道:“我此来既不是兴师问罪,也不是论功行赏,而是另有要事与你们商量。” 白松问道:“行者请讲!” 惠泽道:“你们尽快整饬队伍,即刻启程,向沙河进发。” 白松心里咯噔一下,刚刚犯了大罪过,也不敢再提什么异议。然心里没底,连新党都攻不下,怎么敢去向沙河发起挑战呢?要知道,朵朵尔虽然生性软弱,但手段上却极强硬的。 见白松犹豫,惠泽袖袍一甩,冷哼一声道:“难道果真是有什么私心不成?” 白松五雷轰顶,没想到惠泽翻脸比翻书还快,忙不迭应承道:“我们去,我们去,只是……” 惠泽问道:“只是什么?” 白松道:“只是我等势单力薄,自知实在不是沙河的敌手,怕再误了行者的大事。” 惠泽道:“这个不消顾虑,你们只管去,我再派一百名忍者随从协助。” 白松顿感头晕目眩,又是一百名,难道不能多一名、也不能少一名?一百这个数字实在是不吉利,只怕又要重蹈覆辙,到那时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惠泽看他皱着眉头在那独自忧愁,语气缓和了些,道:“权且放心,如果再出了什么岔子,这笔账算在我头上,绝不会怪罪于你。”又转头向白梧、白桉两个道:“这一次你们两个都去,只留下白无疆在这里陪着我便可。” 白松心里直骂,这是对我不放心,将儿子留下做人质了。 白元宗门里,白崇一正布置厅堂,扫除尘埃、张灯结彩,不为别的,只为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汉美赛因斯派掌教特使司徒。他看了看这花里胡哨的陈设布置,皱着眉训斥道:“怎么如此轻佻?再庄重些!”于是弟子们又将粉彩抹掉,重新刷得庄严肃穆,与之前一样,只是新了些。白崇一仍不满意,道:“怎么还是原来的模样,再喜庆些!”弟子们又将粉彩抹了,却不知该怎样刷。玄算子在白崇一身旁道:“这等小事何劳宗主亲自过问。”说完,教给弟子们按照察燕旧皇宫涂饰进行了装点。白崇一看了,没再说什么,才算过了关。原定好的日期,青术和司徒仍没有到,白崇一便开始揣测,是不是有什么变故,青术留在汉美,不愿返回这个伤心地?又或者汉美国压根没有掺和察燕事务的兴趣?玄算子从未见他这般惴惴不安过,安慰道:“兴许是特使有要事缠身,或者路途中被风浪耽搁了行程,再或许遇到了什么飞禽走兽,无论怎样,以他两个的修为,都能够轻松化解。” 白崇一知道他的苦心,但自己所担心的并不在此。等了几天后,他终于坐不住了,犹豫再三,还是命人把白寻叫来。 白寻进了门,问道:“宗主找我?” 白崇一笑道:“有一事思忖良久,还是麻烦你走一趟。” 白寻道:“请讲!” 白崇一道:“烦你去汉美国走一趟,去接应青术,若是他不肯回来,便不要理他了,你快快返回,无须耽搁。” 白寻不废话,应道:“知道了!”说完便转身出去了。白寻本就不愿做什么白元护法,他的任务只有一个,便是确保明主免遭厄难,什么虚名、什么得失,他全不在乎。然而,那位被他确认了的“明主”,对他却并不亲热,只是敬而远之,让人颇为郁闷,总有种“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桥”的失落感,如今他去了别处,自己反而更加失落了,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难道要安心在白元宗门做什么劳什子的护法吗? 他去向白魅告了别,便纵身向西面飞去。 青术并非不愿意回去,只是有些身不由己,正如白崇一猜想的那样,自己的授业恩师、汉美国赛因斯特使司徒,或者说汉美国国君肯林对这件事的态度有些微妙。这些日子里,青术并没有闲着,而是不停地往返于各家府邸进行游说,但收效甚微。青术从最开始的志得意满,到后来的忐忑不安,再到最后的垂头丧气,从态度上,也从最开始的不卑不亢,到后来的彬彬有礼,再到最后的唯唯诺诺,这也正是汉美国国君肯林想要的。本来,汉美国就有意要将手伸向芒砀,但碍于霍卢国的面子,师出无名,如今他们主动送上门来,怎能不喜出望外呢?只是,君主就是君主,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若是态度太过和蔼可亲,他反而不会那么在乎。你越是吊着他的胃口,他越是对你唯唯诺诺。司徒对青术的品性再了解不过,知道他有韧性、有毅力,不达目的不罢休、不撞南墙不回头,因此才敢如此抻着他。 青术又来拜见司徒。司徒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点头答应了他的邀请,叹口气,假装无奈道:“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是换作别人,我是定不会答应的。你可知汉美不同于你察燕、更不同于一个小小的白元派,国君每日要处理的事务并非只有本土那一亩三分地,还有来自九山九海的各地的战况军情,实脱不开身。”青术见他终于答应了,喜出望外、更是感恩戴德,道:“谢师父体谅,谢师父赏脸,谢师父驾临。” 司徒去向国君拜别,肯林嘱咐了他许多事项,才放他们离去。师徒两个高高兴兴地上了路,只是一个将高兴写在了脸上,一个将高兴藏在了心里。 第90章 约定 师徒两个向东越过扶桥国,经过风流湾,向下俯瞰,见一小岛如碧玉上的一个墨点,仔细看还有袅袅炊烟升腾。司徒问青术道:“此地也归你白元管辖吗?” 青术道:“看位置应该是的。” 司徒指着下方小岛,问道:“那岛看上去极隽秀,孤零零地浮在水面上,别有一番风味,若是日后归隐了,我便来寻你,躲到这岛上,聊度余生。” 青术笑道:“师父尚在壮年,归隐还早呢,即便强要归隐,国君也未必答应。” 司徒问道:“这岛有名吗?” 青术道:“弟子新来白元不久,实不知有这么个小岛。” 司徒道:“看上面炊烟袅袅,定是有人家,我们不妨下去问一问。”还没等青术答应,司徒就径自向小岛飞去。 二人落下来,见一个披着蓑衣的老者正在煮饭,灶边盘腿坐着一个总角男童,正在向锅底添柴,从岁数和模样看,应该是祖孙二人。见司徒两个先后落下来,上前招呼道:“你们两个来了?他在屋里等着呢!” 师徒两个被他说得有些疑惑,想是认错了人,解释道:“我们不是来找人的,只想问一问,这岛叫什么名字!”老者并不搭理,自顾自地在灶前忙碌。 司徒好奇心顿起,便行至茅屋前,挑起帘子,向房内观看,只见一个浅蓝衫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那里,手中正捧着盖碗喝茶,知道门外有人,却并不抬眼看,只顾着在那里喝茶。司徒心道,这祖孙三人想必是有祖传的失聪症,在陆上被人欺负才躲到这小岛上来了。这时,那男孩却跑过来,道:“这岛叫沉沙岛,我们是岛上的渔民。”说完了,摊开手,眼巴巴看着司徒。司徒不解,青术却赶过来,从怀中掏出几枚法币放在男孩手上。男孩将法币揣进怀里,却不走,又将手伸到司徒面前,眼巴巴看着他。青术道:“不是已经给过你了吗?”男孩道:“那是你给的,我要他的那份!”没办法,青术只能又掏出几枚,放在他手里。男孩这才跳着跑开了。 青术本就不愿来这里横生枝节,便向师傅说道:“我看这里也没什么稀奇的,还是走吧。”司徒点点头,二人又纵身向东面飞去。 他们刚走,坐在屋里喝茶的男子便跟了出来,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叹道:“看来是真的把我抛弃了。” 刚过了海岸,司徒就一直低头看下方的地貌,不住地盘问青术。奈何青术对白元乃至整个察燕都知之甚少,还怎么给他介绍呢。司徒飞得极慢,遇到一处山隘关卡便要悬浮在那里看上半天,青术心里正着急,见前面飞来一个白衣男子,贴近了才发现,正是护法白寻。青术心里欢喜,不知怎的,见到白寻他心里便无端生起一种踏实的感觉。于是上前迎着他,笑着问道:“白寻护法何往?这么巧竟在这里遇见。” 白寻道:“正是来找你的。宗主见你迟迟不归,放心不下,怕遇上什么麻烦,让我来看一看。” 青术心里感动,歉疚道:“师父初来察燕,对什么都感到新奇,走走停停,耽误了许多时日。” 白寻看了一眼司徒,心里道:“这青术也着实是个愣头青,这么明显的窥探行为还看不出端倪吗?”于是撺掇他道:“你去叫他,就说宗主有要事与他相商。若仍是好奇,等以后抽出时间来专门查探可好。”青术点点头,按照白寻说的去叫司徒。果然,师父不再迟疑,紧跟着他二人向白元宗门赶去。白寻来接,对司徒来说是个积极信号,这表示白崇一求援之心是极迫切的,既然他如此迫切,那一切就好办多了。 几人落在了白元宗门外,见装扮得像旧皇宫那般巍峨辉煌,司徒有些惊讶,没想到穷困潦倒的察燕国竟如此气派,就连汉美的阿米尔宫也没有这般华丽。见三人回来,守门弟子飞进殿里禀报,不多时白魅、玄算子出门来迎接。司徒见玄算子仙风道骨,像个老神仙似的,误以为是白崇一,问青术道:“怎么宗主亲自出门迎接?”青术赶忙解释道:“这并非宗主,乃是萨满,玄算子,另一位是大长老白魅。”司徒不解地问道:“萨满是个什么职务?”青术有些犯难,他也不知道萨满是做什么的,用眼神向白寻求救。白寻道:“我也说不好,还是问他自己吧。”说着,白魅、玄算子两人到了眼前,向司徒行礼。 司徒道:“听青术说你是白元萨满,萨满是个什么职务?” 玄算子一愣,笑道:“闲差而已,蒙宗主不弃,聘在上位,陪伴左右。”他也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转而说道:“特使不远千里而来,我们别在这里站着了,宗主已在殿里恭候多时了。” 司徒踏进门槛的那一刻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这哪里是一座宫殿,分明是一座城池,且是一座大城,那景象是他从没见过的,绕过两座殿,穿过三道门方才看见一座明显比其他更加高大开阔的殿堂,上面挂的牌匾写着“宗主殿”三个字,殿有三间,正中大门敞开,乃是议事厅,左右耳房是供白崇一起居、修炼用的,每一处都令司徒惊叹不已,他似乎也明白了这个传承万年之久的大国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崩塌掉。 白崇一在议事厅,听见人声,从座位上站起身,降阶来迎。司徒被这排场震撼之下,态度上也有了些许变化,不再以上邦大国的身份自居,老老实实向白崇一施了礼,因为他能明显感受到来自白崇一的威压,此人的修为定是极高的。 白崇一笑道:“叫我等得好苦!” 青术道:“师父本……” 司徒打断他道:“汉美国君十分重视此事,怕有什么闪失,因此商量了几次才最终敲定。”青术看了看他,满脸疑惑,怎么跟自己经历的完全不同? 白崇一听后大喜,笑道:“多亏了阁下的高徒引荐,不然怎么会有这等机缘。”众人附和着大笑,只有白寻,趁他们说得热闹退了出来。 白崇一设宴款待司徒,白魅、玄算子、青术作陪。司徒再一次被察燕国的菜品花样所折服,此前他听青术说过,察燕饿殍遍野,怎么在这里还有这样花样翻新、令人目不暇接的菜品呢?他们在满足口舌之欲上究竟用了多少心思。每一道菜品端上来,白崇一都要亲自讲解其名称、由来。那些新鲜离奇的故事让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宴罢,白崇一意犹未尽,司徒也是意犹未尽,他彻底被白崇一或者说被这个国家所吸引,也明白了为什么黑刹在这里苦心经营几十年,却不愿意踏足其他国家,因此,心里也暗暗做了决定。 白崇一面带笑容,意味深长地问道:“特使还满意吗?” 司徒自然知道他问得绝不止饭菜,却又装起糊涂,答道:“十分可口,也令我大开眼界,足可见察燕文明璀璨,是个值得用心思守护的家国。” 白崇一叹了口气,用手指在殿堂里画了个圈,道:“论起守卫,只能靠我们几个,而察燕国如此之大,实难做到万全。” 司徒道:“我初来乍到了解得不够深刻,不敢妄言,但此前也听青术说过一些。我以为,察燕之弊在于不精。” 白崇一道:“哦?此话怎讲?” 司徒道:“寻常弟子只作棋子用,极少有能独当一面者。” 白崇一疑惑道:“不都是如此吗?栽培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实在太难,能够顺利成长起来更难,不是三年五年能做得到的。” 司徒道:“主要还在于频繁征战,损耗过多,往往是刚刚学会了御气便被拽上了战场,若遇上对等的敌手,常常一触即溃,被人追着打,打乱了,阵也乱了,不仅做不了助力,反而成了累赘。” 白崇一点头道:“确是如此!黑刹之所以能以不足千人牵制住各门各派,搅得满世界不得安宁,原因就在这里,噬灵阵可以让人失去战力,变成羁绊和累赘。” 司徒点头道:“正是!这一点上,汉美就有意识避开,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从立国至今,国君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养材、选材、树材上。虽然绝世高手不多,但放眼全国,像青术这等修为的比比皆是,如此一来,既能增进阵法的威力,在单个对战时又能独当一面,不必担心他有什么闪失。” 众人听他说青术这等修为的在汉美比比皆是,一时不敢相信,齐刷刷地看向青术。青术点头道:“以我的修为,在汉美确实很难拿得上台面,但回来后似乎又能看得过眼,特别是在年轻一辈中,很少能见到有超过我的。”这话听上去有些轻狂,但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如此。 白崇一问司徒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特使有什么破解之法,还望不吝赐教。” 司徒沉吟道:“破解之法倒是有,只是需要宗主耐得住性子。” 白崇一道:“请讲!” 司徒道:“只需从新晋弟子中选出六百人来,分作两拨,一拨请高人全程跟进培养,一拨发往海外强国,像青术那样游学,如此一来,少则十年、多则三五十年,定然大有裨益。” 白崇一道:“这法子倒是好,但......” 司徒道:“当然,这高人需是最信得过的,或者由宗主亲自担当,否则日后又会是个顾虑。” 此言正中肯綮。白元设立九大长老院,每院都仅有宗族弟子,外族弟子是通过招引堂、青苗堂、丹成堂一步步选树起来的,之所以如此,就是担心尾大不掉,成为心头大患。即便如此,还是出了白霖、白松这样的叛逆之徒。若是一下子出了三五百个青术这等修为的弟子,那他这个宗主位子无异于架置在惊高风激浪之上,很难坐得稳了。除非像司徒说得那样,由自己亲自培养。然而,他哪里会有这等精力呢,只带出了白魅、白衣、白影、白鹤四个就费了许多心思,若是三百个,干脆连宗主也不做了,专职教授功法去吧。至于司徒说得游学一事,倒是极有新意的,于是陪着笑问道:“不知贵国愿不愿意做这等成人之美的好事呢?” 司徒倒是痛快,答应道:“可以,此事我去接洽办理。同时也向国君申请来白元做事,替宗主培养出三两百位像青术这样的后备才俊。” 白崇一大喜,道:“全赖特使费心!” 第91章 朵朵尔 司徒在白元滞留了五天,每日都是早早起来,让青术带他四处转转,看一看察燕的风土人情和驻防守备。白崇一利用这几天时间,命招引堂主蒙师会同青苗堂主单乔、丹成堂主漪岚从少年弟子中选出六百人,又从中挑出三百个成色更纯良的交给青术,让他随司徒一起带回汉美国。临行前,白崇一将六百名弟子一齐招至宗主殿内,有些事需要向他们嘱托。玄算子陪在身边,一言不发。白崇一看着他们,满眼希冀,问道:“知道要你们做什么吗?”他们第一次来宗主殿,甚至大多数第一次见到宗主,而且是如此近的距离,自然是异常紧张的,听宗主问话,也不敢大声回答,轻声道:“知道!” 白崇一道:“知道就好,我只要你们用十年的时间做三件事修炼、变强、回来。十年后,我还在这里等着你们,赐你们美酒、佳肴和名姓。”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白姓在宗门里意味着什么,一个个心里像烧开了锅,暗暗地沸腾起来。 白崇一接着道:“白元的情况你们知道,察燕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无论是白元还是察燕,都需要由你们来缔造、守卫、呵护,因此,你们责任弥艰,不能有半分倦怠。按理说,诸位都是宗门里的佼佼者,将你们送出去我本该放心,然而,却又很难放心,因为我会时刻牵挂着尔等的安危冷暖。出去后,不管遇到什么风浪艰险,都不要忘了,我、白元宗门、察燕举国上下一直站在你们身后,做你们坚强后盾。放开手脚,大胆去闯,只要你们学成了本事,百夫长、千户、堂主,乃至长老的位子都会虚席以待,从今后,白元宗门凭本事吃饭,作为一门之长,我定会任人唯贤。”这一通说辞将那些年轻人鼓动得热泪盈眶,几乎要自燃起来。由此可见,阶级跃升永远是人的最大源动力。 司徒将那三百名弟子带走了,并答应白崇一,办好了事情立刻返回。白崇一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只是眼前的问题似乎并没有解决,白元的实力并没有立刻提高,也没有与汉美搭建起攻守同盟。不过他也深知,凡事急躁不得,路需要一步步地走,既然司徒已经答应来白元帮他培养弟子,凭他在汉美的地位和影响力,还愁接触不到国君吗? 东山脚下的山村早已被几千名白元弟子占下多时了。村民被他们塞了些钱,赶到山上去了,伯舍和季布不忍他们挨受风吹雨淋,便让弟子腾出些房舍来收容。原本就对新党拥戴有加的村民,如今更是赞不绝口,两厢结合在一起十分融洽,当真有水乳交融之态。 二长老冲虚子、三长老白桢、四长老白榆、五长老白灵儿以及各堂堂主坐在一处议事,他们讨论接下来是不是该有些动作,毕竟屯兵日久,一直待在原地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对宗门和这些弟子都不好交代,至于该怎么动作,至今还没有拿定主意。 白桢说道:“我看干脆把这鸟地方攻下来算了,就那么两个像点样子的,轻易就能取了。” 白灵儿道:“取倒是容易,但师出无名,再惹上个背信弃义的恶名就得不偿失了,不是上策,又兼有绝崖方面遥相辉映,日后还怎么相见呢?再说,宗主也绝不会答应的。” 白桢道:“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憋在这里,像个守卫。” 冲虚子新晋长老,又是外姓,说话做事自然是有顾虑的,但以他的为人,又处处把宗门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因此在这时候还是要有个态度的,思虑再三后说道:“我认同五长老的说法,宁愿待在这里不动也不能去攻上山去,那些村民悠悠之口甚是可怖,传扬出去,白元成了什么样子。” 白桢忿忿地道:“你们都要做善人,独将我显出来,不打就不打,也不是什么肥肉,一个鸡肋罢了。” 白榆道:“凡事都要从长计议,吵是无益的。我倒觉得有一个去向。” 众人齐问道:“哪里?” 白榆淡淡地道:“沙河!” 众人被他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吓了一跳。沙河乃是一方巨擘,哪里是那么好招惹的,白元虽未与沙河有过正面对抗,但它同白元一样,也是上古三十二族之一,矗立察燕大地数千年之久,早已是名扬天下、根深蒂固,其实力不在党项之下,白梓的死状还历历在目。这白榆平日里一语不发,怎么猛一开口就提出这样的观点来,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白榆并没有得失心疯。他见众人这副错愕的表情,心里反而有些得意,故作镇定地缓缓解释道:“要的就是这种出其不意!他绝想不到我们会去攻他,况且沙河五子如今都驻守在北境,只剩下朵朵尔一个,即便他长着三头六臂也架不住我们四面夹击。” 白桢道:“还别说,老四这个主意还真是有些道理。” 白灵儿道:“若要确保万无一失,必须尽数出动,但如果那样又势必造成东山空虚,只怕黑刹趁虚而入,我们首尾不能相顾,岂不成了断线的风筝,孤悬在外了吗?若有差池,只怕追悔莫及。” 白桢道:“伯舍兄弟两个在东山守了十多年都没有人来攻取,怎么我们出去转一圈就会被人攻了呢?天下哪有那般霉运又碰巧被我们几个碰上。退一万步讲,即便真像你说得那样,背后还有宗门,还有宗主,他就不会想法来营救吗?不知道你们什么样,反正我在这里待得烦腻,身上都要长虱子了,总得活动活动,若不打沙河,那就去打白松,还有北境,总之要动起来,一动不动像个王八。” 白灵儿仍是不放心,总觉得事情不像白桢想象的那么简单,但奈何他如此执拗,作为晚辈又不好撕破脸皮,于是她用眼神向冲虚子求助,然而冲虚子并没有看自己,对她的求助熟视无睹,但他终于还是说话了,道:“既然二位如此迫切,那不妨就试一试吧,不过我以为还是要轻装进发、行动迅速,对外也要守口如瓶,连东山的伯舍、季布也不要知会,只怕消息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白灵儿彻底绝望了,没办法,只能随他们去了,却还是提醒道:“宗主那里是否需要通报一声,省得日后招致罪愆。” 白桢大喇喇地道:“所谓法不责众,再说我们也不是为自己拼命,拼命打天下还不是为了完成他的夙愿吗?若是当年听了他的,如今也不至于如此被动。都怪那两个害人精,误了宗门,也误了我们。” 白榆摆摆手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还是快快准备去吧。” 除冲虚子外,三人各在自己座下点出一百个修为相对高一些的弟子来,打算以三百多人,快速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一旦占领了,再调集弟子进行充实。 他们怕惹人耳目,并没有御气飞行,而是骑着疾行兽,贴着山脚下前进,一路上遇见城关险隘也绕过去,以免打草惊蛇。如此赶了三天路才到了朵朵尔的老巢,冰城。当他们真正站在城脚下时,反而有些踟蹰。朵朵尔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呢,这三百人、四位白元长老有没有把握拿下他呢?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们被晶莹剔透的冰雪城墙所感染,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战栗。 冰城内玲珑殿,朵朵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如今五子都在兀良哈,城内只剩下他一个,连个能商议的人都没有,白元又兵临城下,怎么得了呢。他之所以着急,并非愁着不知怎么应付,而是纠结在战与不战之间,如今有了北境这个后方做缓冲,沙河也并非要死守不放的,但就这么不战而降又实在太过窝囊,被天下人所耻笑,日后还怎么立足于察燕大地呢?犹豫之间,又有弟子来报,白元已列好阵势,正凌驾于冰城之上。即便再怎么怯懦,朵朵尔也不得不出面了,心下一横,招呼弟子道:“叫三阶以上弟子摆好阵仗,随我去会会他们。”沙河弟子分为十阶,因催持寒冰阵不仅需要一定修为,还需要有比较强健的体魄来对抗寒气侵袭,他说的三阶已经是下限了,一旦形成对峙,两方僵持之下,这些弟子一定是扛不住的,但朵朵尔并打算与他僵持,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避三舍,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是也。 不多时,寒冰阵就结成了,让原本就凌冽的寒风更似刀片一般剌人肌肤、刺人骨髓;让原本就晶莹剔透的玲珑殿、冰城更加光彩夺目、色彩斑斓。朵朵尔迎风而立,衣袖猎猎作响,好一副威猛形象。 冲虚子抱拳、自报家门道:“白元二长老冲虚子有礼了!” 朵朵尔见他面善,看上去是个好打发的,便说道:“何故无端来袭?” 冲虚子道:“白元与新党早在十年前便立有盟约,同进退、共患难,世代交好,若与之为敌,不论是谁,白元都将与他对抗到底。前者你座下五子率众灭了北境,更将新党首领古月、隆多、布道及千余名弟子残杀殆尽,今日来,就是要替他讨个说法。” 朵朵尔自觉理亏。他虽早就听闻白元与新党有盟,但门派之间往往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谁又会当真呢,然而一旦有人较起真来,又是一个强有力的话柄。于是,支支吾吾道:“我打的不是新党,乃是布道、隆多两个叛逆之徒,谁料古月非要掺和,才误伤了新党。若要怪,也怪他自己假仁假义,怎敢插手别家的事,而包庇两个罪犯呢?还不知从两个逆贼那里得了多少好处,窃了我族多少机密事呢。再者,党项也动了手,怎么只来找我不去找他?难道看我沙河好欺负不成?”说罢了,飘身入阵,站在阵眼处,运气催动,霎时间空气凝滞,天上飘摇摇下起大雪来。 冲虚子几个体内血脉也好似被冻住了,肌体不由自主地的战栗。再看看那些弟子,有的都已经立不住,三三两两地跌落下去了。 朵朵尔只是想给个下马威,并不想真正撕破面皮,见他们集体声默,问道:“战吗?要战就放马过来吧,也让我领教领教白元派长老的威风。” 白灵儿几个面面相觑,一向性子火爆的白桢也好似被浇灭了火,爆不起来了,正当进退两难之际,只见西面乌压压又飞来一群黑衣人。 第92章 搅局 那群黑衣人,足有千余众,气势森森,如鬼影一般。若不是袖口的一条白道,谁也辨不出他们是不是黑刹忍者。 离得近了,白灵儿他们才辨别出来,来的不是别个,正是他们往日的同门、昨日的叛徒、今日的敌手——白松。白松、白梧看见白灵儿、白桢、白榆几个也着实有些意外,没想到还有这般巧合,不偏不倚正让他们撞见。特别是白松,虽然此前早就听说白灵儿“死而复生”,但如今亲眼见到还很是吃惊,毕竟是他亲手将她丢下深沟里的。 朵朵尔不认得白松几个,见一身黑衣、黑面纱,以为是黑刹忍者,底气便一泄而光,暂停了动作,从阵眼中抽身出来,问道:“不知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又道:“我沙河与黑刹睦邻几十年,一向友善,敢问是我哪里做的不到吗?” 没了寒冰阵的压制,白桢的火爆性子又复燃了,朗声道:“他哪里是什么黑刹,乃是我白元的叛逆之徒,名叫白松,旁边那个是他的同伙,名叫白梧,那个戴着面具的不知是谁,后面那些弟子也有些面熟的,我猜都是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样子货,唬得了别人却唬不住我。你看他们由白染黑,由正入邪,是要遭天谴的!” 白梧心里愧疚,直往白松身后躲。白榆见他那副模样,戏谑着挑拨道:“老七,别来无恙啊!如今宗门里因变故作了些调整,白魅做了大长老,冲虚子做二长老,你的位子宗主还一直给你留着,等你和无双回来。”白梧一时无地自容,白松怕他搅得人心涣散,抢过话头说道:“若是一个两个出离就罢了,如今九名长老跑了大半,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白崇一倒行逆施,欺压日久,我等出走,实属无奈。分明是你白元对不起我们,哪里是我们对不起白元。你说白崇一留着位子,那为什么不见他来相请?无间的大门从不曾关上过,哪怕不能亲至,连封书信也懒得写吗?”一番言论又将白梧说动了。这么久了,并不见有人来“营救”自己,反而是身边白松一直视自己为亲兄弟,没有半点猜忌之心。 朵朵尔知道眼前的不是黑刹忍者便放下心来,见两方互掐起来,对他来说显然是个极大的利好。便挑拨道:“原来是故人相见。原以为只有我沙河能出这样的反骨,原来你白元出得比我还要多。以我之见,这种事纵容不得,否则算是作了极坏的示范,有一个便会有第二个,以后更会有无穷尽的烦恼。” 冲虚子道:“这是白元的家事,不劳你操心。”嘴上这么说,但白松的到来确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三足”鼎立之下彼此间相互掣肘,不论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他头脑飞速转动,想着破解之法。与白松之间可谓“内部互斥”再加上与黑刹的势同水火,两相叠加之下自然是仇恨更深重些;与朵朵尔之间,则是“利益”之争,根本上不过是抢夺地盘,并不存在什么血海深仇仇恨,如此看来,变成了理性和感性的抉择。再从实力上,除了那戴面具者不知何方神圣之外,白松一方实力平平,并没什么可顾虑的,何况白梧还在左右摇摆,是可以争取的。如果先打朵朵尔,保不准白松会背后下黑手,到那时容易鸡飞蛋打。因此,不管从哪方面来想,都应该先把白松解决掉。 白松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若是两边合起来打他,他了无胜算,但出征前惠泽信誓旦旦的样子又不像是诓他,也不知所谓的“自有手段”到底是什么手段,眼下只能拖着两边,给惠泽留出足够的时间来。正在冲虚子打定主意要对他动手时,白松抢着道:“尔等果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沙河与黑刹相接处绵延千里,即便打下了,你又能守得住吗?”又向朵朵尔道:“巴图鲁也好生糊涂!你只当我是来打你的吗?我向来知道阁下的本事乃是冠绝天下,寒冰阵更有无穷威力,让人闻之胆寒。你看我兵不过千百,将不过三人,即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冒犯了阁下鲁威严,实在是怀着诚意而来。” 朵朵尔着实有些惊讶,道:“哦?此话当真吗?” 白松道:“我倒是想说谎,能逃得过巴图鲁的法眼吗?” 白灵儿早已按耐不住情绪,骂道:“老贼一向背信弃义、翻云覆雨,你若信了他,日后必然被他剥皮抽筋,连骨头都要溜干咂尽了。若是不信,且问他白衣如何待他?当初是如何与他居间调停,替他深入虎穴探听消息?等他依附上了惠泽狗贼,便伙同白梧两个一掌将白衣打死!如今竟无半点愧疚之心,就不怕夜里噩梦魇住你吗?” 这一番话让白梧又是无地自容。他算是被白松强行拉入伙的,奈何为人恰如名字一般,是个空心枝杆,所以才能随遇而安,没想过要与谁抗争,哪里遂了心意便向哪边“倒去”。听白灵儿说起白衣的事来,愧疚之心顿起,想要出口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一番挣扎之后,反而有些恼羞成怒了,大叫一声道:“休再说了,不就是杀了个人吗?你们谁身上不是背着千百条人命?都是厉鬼却装扮成神明。既然没人愿意做这个恶人,那就由我来做。”说完祭出真气来,吼道:“哪个先来?”这一通发泄反而让白灵儿没奈何。僵持了这半晌,打又打不动,退又没法退,正无计可施之际,东面又乌压压来了一众黑衣人,与白松他们不同的是,这些黑衣人袖口没有那道白,从头到脚一身素黑,像是用黑暗雕塑成的。白松见状,心里有了底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留了大把时间叫你逃命,却偏不珍惜,既然如此,那就一起给朵朵尔陪葬吧。”用手一指朵朵尔,道:“朵朵尔,你气数已尽,是就地伏法还是让我亲自动手?” 冲虚子见那些黑刹忍者眨眼就要到眼前,对朵朵尔喊话道:“你还不醒悟吗?再游移不定,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快与我等联合,共御外敌,事成之后你我平分沙河如何?” 朵朵尔茫然四顾,看看自己几乎被包围起来,那些黑刹忍者就在眼前,这一关算是躲不过去了,无奈,只能点点头答应道:“好!” 黑刹忍者摆开了,结成一张巨大的网,随即纷纷盘腿坐下,等待着一声令下便催动阵势,那场面让人生畏。白松本以为这是惠泽安排来助他的,便命令道:“噬灵阵,起!” 在场的众人被他这一声吼吓了一跳,本来做好了逃跑的准备,然而等了半天却不见任何异样,众人一齐看向白松,不知他在搞什么把戏。白松也看向那些黑刹忍者,不知他们在搞什么把戏。觉得颜面受辱,他又大叫一声:“起阵!”半晌后,仍没有任何动静。众人彻底懵了,都愣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 冲虚子首先反应过来,招呼其余几位长老及众弟子道:“结阵!”霎时,几百名弟子将四名长老围在垓心,组成一个巨大的球体。一时间天空乌云密布,云间有闪电不停穿行,像一条游龙般,若隐若现,带动起轰隆隆震鸣。 朵朵尔也反应过来,又迅速回撤,进入阵眼处,双手一招,口诀念起,原本已变了颜色的天地更增添了许多肃杀之气。 白松也不再试图调动别个,招呼那些弟子们,与白梧一起也结出一个波月阵来。冲虚子与白灵儿、白桢、白榆心念合一,向着最关键、最危险的黑刹噬灵阵发起一道巨大的白月刃。白松被此前的经历吓破了胆,也慌忙引下一道雷电来,向白月刃打去,两厢接触,激发出万钧之力,掀起一阵风浪,将下方及周边的大树梢头齐齐斩断。白月刃只是偏了偏方向,顿了顿,在冲虚子几人的催持下,继续向噬灵阵冲去,带起的风吹拂起近在咫尺的黑刹忍者衣衫,然而他们却如黑泥塑一般,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眼看要将那张网拦腰斩断了,急速飞着的的白月刃却慢慢止住了,无论他们怎么催持,仍是前进不了分毫,只在原地不停地转动着。几人正惊奇,只见月刃之下一个黑影凭空浮现出来。 包括白松在内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因为这位至臻化境的是一副生面孔,连白松也认不得。难道除了惠泽,黑刹内还隐藏着别的高手吗? 那黑衣人双手把住白月刃,叫一声:“阵起!”原本端坐着纹丝不动的忍者忽然齐刷刷双手结印,嘴里不住地念起诀来。众声合一,让被黑云重压下丢失了光彩的冰城更添了几分凝重。朵朵尔被这场面吓破了胆子,再也坚持不住,在周边那些弟子三三两两开始因受不住内生恐惧而跌落的时候,便夺条路出来,拼尽全力向北境方向飞去了。 那黑衣人擎着巨型白月刃,凌空而立,似个煞神一般。那边白松也受到了极大鼓舞,引出一道电光来,化成白刃,向白元一众弟子打去。 白元那三百名弟子乃是优中选优,其修为不弱,但仍是经受不住噬灵阵的摧残折磨,纷纷跌落下去。莫说他们,就连冲虚子、白灵儿那四位长老也莫能经受这样的阵势,脑仁里似钻进了许多蛊虫,被那些咒诀唤醒了,不断蠕动搅腾,恐惧之上便是这般痛苦吗?只觉得满眼黑洞洞,没有了一丝光亮。 冲虚子拼命抑制着那种极度恐惧带来的痛苦,茫然四顾,一把拉起身旁的白灵儿和白榆,飞身向南逃命去了。 那黑衣人看了看白松,随口说道:“都解决了吧!”白松愣了愣,随即引出电光来,将白桢打昏过去,又将其余白元、沙河弟子,连带着屹立千年的冰城尽数摧毁了,一时间冰屑漫天,像天女散花,绝美中带着凄惨。 第93章 子悠 冲虚子直飞出去百余里方才完全恢复过来。白灵儿同白榆两个也完全苏醒了,见只有他们三个,心里五味杂陈,但谁也不敢提议回去救人。 冲虚子满怀歉意地道:“我已尽力了,当时头脑昏胀,管不了许多,只能随手将二位拉出来,三长老他与我相距甚远,实在无能为力。” 白灵儿道:“师叔不必自责,将我们救出来已是极限了,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么多呢,只愿三师叔吉人天相,免遭厄运。” 白榆也附和道:“还是先回去安顿好,以黑刹的手段可能要赶尽杀绝,须尽快向宗主禀报,是否要撤回宗门里。” 冲虚子点点头道:“我同灵儿先回东山,做好准备,烦你回宗门禀报,宗主准允后,便尽快撤离。” 白榆点点头,从东山一路飞过去,向白崇一禀报了此事。白崇一叫来玄算子。玄算子听后满面愁容,拿出龟甲来卜了一卦,乃大凶之兆,叹息道:“天命叫我们紧缩成团,看来要将伸出去的手脚缩回来了。”于是,白崇一下令,火速调驻防东山的长老、堂主、弟子回营。白榆将敕令带到东山时,白灵儿和冲虚子已做好了准备,临行前,冲虚子道:“还要向山上的新党徒众知会一声吗?” 白榆道:“我们都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顾得了别个吗?且天下虽大,他们这般羸弱,哪里又是容身之所呢?” 白灵儿道:“无论如何也该警告一声,且不论有没有盟约,祸端是我们引起来的,波及他人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二位师叔先走,我上山去找他们。”白灵儿还有一层意思不便吐露,那便是石三,她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石三的同门被人戕害呢。 冲虚子与白榆也不废话,带起弟子,浩浩荡荡撤回了宗门里。见他们回来,白崇一不仅没有挫败感,反而心里踏实了许多,毕竟亲眼见识过黑刹的实力,经过一劫还能够全须全尾的存活着已是上天保佑了,如今抱在一处,毕竟安稳些。 白灵儿上了抱犊崮,在大殿里不见伯舍、季布二兄弟,却只见到一众村民。村民指指半山腰方向,道:“他们将这些房舍都腾给我们用了,自己在下面扎了营帐。”白灵儿心里一动,庆幸自己上山来了,否则,恐怕这种淳朴与善良要绝种了。 白灵儿按照村民所指的方向找到了伯舍和季布两个。对于白灵儿,二人多少是有些防备心理的,但面子上又要过得去,客气道:“五长老驾临不知所为何事?” 白灵儿道:“昨日我们在沙河与黑刹有了接触,是惠泽亲自带队,恐怕是要发动全面全面侵战了。”白灵儿并不认得惠泽,但修为如此之高,定是惠泽没错了。 伯舍却并不惊讶,淡然道:“这是迟早的事,长老何必辛苦赶来?想必是白元宗门有什么部署吧?” 白灵儿点头道:“正是!前日黑刹偷袭白元宗门,已将窗户纸捅破了,如今再次短兵相接,互有胜败,但看眼下的形势,我们如果还孤悬在外,定会被他分而破之,因此,商议过后,决定暂时撤回宗门。” 伯舍道:“知道了!” 白灵儿道:“临走之前还是要提醒一句。” 伯舍道:“请讲!” 白灵儿沉吟道:“以我两次接触来看,黑刹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敌手,他的野心之大、实力之强非一般门派可以抵挡的,奉劝阁下,能躲则躲,能藏则藏,不要逞一时英豪,免得引火烧身。” 伯舍道:“长老一番好意兄弟二人心领了,但,我们逃得容易,山上那些百姓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实不忍心丢下他们,既然黑刹要来,那就让他来吧,我等必将誓死守住东山。” 白灵儿见劝说不动,无奈只能作罢,起身前,说道:“你若想要撤时来白元宗门找我,我护送你们去找石三。据说他已被宗主派去守晋王去了。” 伯舍抱拳道:“多谢!” 白灵儿调运真气飞走了。 黑刹凤凰城,惠泽沏好了茶,向门外张望,突然感受到空气里一阵波动,笑道:“还不现身吗?” 一个黑袍人凭空浮现,笑道:“师兄别来无恙!” 惠泽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兴奋道:“让我久等了!” 此人正是白日里出现在冰城的黑袍男子,正是从上桑国赶来的黑刹五行者,子悠郎君。 子悠笑着道:“没想到察燕国土竟如此之大,只那沙河就足抵得上十数个上桑了。”又道:“师兄在此也实在是逍遥,只带了几百个人出来,就拼下这么大的家业,我看等日后察燕全数收归之后,就要将上桑举国迁来了。” 惠泽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若不是迫不得已,怎会再叫你来呢。” 子悠笑道:“师兄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此前听你说沙河也是一方巨擘,今日撞见,还未开战,那带头的就逃了。白元那几个长老,也差一点被我擒住。实不怎么样。” 惠泽道:“慢慢地你就知道了,察燕人虽然打得跑、杀得死,但要想完全控制他们,实在是难。就说那白松,你以为他实心跟着我吗?”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了,不说这个,总之,你来之后,我在这异国他乡也有了知己,凡事都不必独自应付了。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 子悠笑道:“犹如潜龙在渊腾入四海,定然是要舒展筋骨、大展拳脚了。那沙河首脑向北逃窜,还要将他缉拿回来,斩草除根。那四个白元长老只抓住了一个,现交给白松看管,其余向南飞去了,也要尽快抽出时间来将他一锅端了。我初来乍到,对察燕地形、人情还不够熟悉,急需个引路人。” 惠泽道:“我会安排白无疆跟着你。” “白无疆?是什么人?”子悠问道。 “他乃是白松之子,为人机敏,多有才思,只是需处处防着些。与其父亲相比,他胸襟更宽广、视野更开阔,野心自然也就更大,虽不易驯服,但暂可为我所用。”犹豫了片刻又说道:“察燕非上桑,地域辽阔、民万万众,虽修真者不多、阵法不强,但势如江海、波浪滔滔,其前朝圣皇武工曾有句警示名言,‘民如滴水,向日而干,或汇入江海,可滋润万物,可倾覆自然;或连绵不断,可穿石而过,可渍锈金丸。’万不可小瞧了。” 子悠不以为然道:“民如草芥,风过必偃。你看那婆娑国,在华夫国重压之下,全民臣服,没有一个敢反抗的,治察燕国也当如此,越是仁慈,越是放纵了,他们越是得意忘形。” 惠泽不再劝他,有些事还是要亲身体会过才能有清晰地认识,别人怎么劝都是无济于事的。转而说些别的,道:“家里一切都还好吗?” 子悠道:“一切都好,只是……” 惠泽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上桑地少人多,整日挤在一处肯定是要出问题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向外扩充。不过洛川师兄思维保守,没有足够的危机意识,我料定,最后击垮我上桑的一定在萧墙而不在旷野。” 子悠叹息道:“洛川师兄也是无奈,我们兄弟五个虽无二心,但总会有这样那样政见不同,长此以往,就会积蓄下许多矛盾,就拿察燕国一事来说,宫本师兄就持审慎态度,屡次提出来要缩减察燕一方的开支和人力支援,是我和洛川师兄强力压下了,如今我到察燕来,可想而知洛川师兄顶着什么样的压力。” 惠泽道:“人各有志不好强求,只是总有一个方向是正确的。我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并非为己谋私,也并非要另立山头,无非就是想为上桑博一个未来。几千年前察燕玄天老祖七代徒孙巫伦族黑弥陀携五百弟子飞越浩渊,于临碣西岸创立了黑刹族,到今日已有千万众,就像是困在茧里的蛹一般,在黑暗中成长、蠕动,但那只是一时,不可永远这样苟活下去,总要破茧而出,羽化成蝶。察燕有个成语很贴切,叫做‘鸠占鹊巢’,我们可以学之、鉴之、用之。” 子悠道:“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事情总不宜太缓,算起来师兄来察燕已有四五十年了,曾经少年都已熬成了白头,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惠泽点点头道:“我也知道,只是如今察燕乱成一锅粥,我一直信奉察燕“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古训,试图用最少的付出谋取最大的收效,因此才恩威并施,拉拢一批、恐吓一批、打击一批,让黑刹威名在察燕大地上远播,招引得各方势力望风而降。论起来,我还没有拼过几次命。” 子悠道:“如今我来了,就把这些事都交给我吧,我倒要看看察燕这头困兽还能翻腾出什么惊涛骇浪来。” 惠泽道:“既如此,征战之事就交给贤弟。只是有几处需要提醒你的,第一个要注意的便是白元,它毕竟是察燕第一大门派,已屹立千年,不仅势力强大,且盘根错节,如今又在白崇一手里做大,是黑刹第一劲敌。第二个要注意的便是旧皇族,莫以为普一是个蠢材,修为不济、头脑也不灵光,便不当回事,其实他只是一个幌子,是谁都可以打起来的,若稍不留意,被他人挟持了,后果不堪设想。第三个要注意的是新党,这个门派成立不过十年,如今徒众已有万余,且与白元勾连,遍地开花,前些时日我令白松设计取了他的北境,却不想被他从背后偷袭,将昔日晋王近三洲之地攻占了,日后一定要取回来。第四个需要注意的便是党项和沙河,听为兄一句劝,这两边世代更替,坐得极稳当,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撼动的。就拿沙河来说,朵朵尔为人虽谨慎懦弱,一打就跑,但前提是他还有跑得余地,若是将他逼在绝路上而不留余地,他定会狗急跳墙,咬一口也是了不得的。” 子悠道:“师兄说的我都记下了,只是,跳不跳墙倒是后话,眼下若不趁热打铁,他必不知我们的厉害而肆意妄为。我以为,无论如何都要再敲上几锤,成则成矣,不成也未必有什么损失。” 惠泽道:“既如此,那就听你的吧。” 第94章 追击 子悠从惠泽房里出来,便又返回冰城。没了寒冰功法的滋养,加上波月阵巨大威力的摧残,如今的冰城再没有往日的光彩,冰墙开始慢慢融化,像颓圮的泥墙,被光阴慢慢冲刷。 白松还不知子悠的来历,只知道眼前这位坐的乃是黑刹族第五把交椅,与惠泽同穿一条裤子的。 子悠上下打量着白松,良久才问道:“你便是白松?” 白松点头应道:“正是在下!” 子悠道:“听说你曾是白元长老,为何想不开要另立门头呢?” 白松陪着笑答道:“能追随两位行者实乃三生有幸,算不得另立门头,弃暗投明而已。” 子悠对他这番恭维并不擎受,又转而问道:“据说你有个儿子,叫白无疆的,是吗?” 白松心头一紧,不知是福是祸,低头弓腰,答道:“是有犬子名叫白无疆,其生性鲁钝,不成气候。” 子悠道:“叫他跟着我如何?” 白松迟疑道:“犬子放浪形骸惯了,平日里疏于管教,怕做事不够周全,或冒失冲撞了行者,或贻误了大事,我父子虽死而不能赎罪!” 子悠道:“如今他在哪里,叫他速来拜会,我当面问他。” 白松还想说什么,子悠却不再理他,无奈只能退身出来。找到白梧安排道:“你与白桉两个将白桢押解回无间,与白无双关在一处,日后我亲自审讯。再将白无疆替换回来,速去!” 白梧、白桉将白桢打昏后捆结实了带回无间。次日,白无疆火速赶来,被白松引着去见子悠郎君。 子悠又是上下一番打量,良久才道:“惠泽行者把你夸上了天,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嘛!并不见有什么过人之处。” 白无疆心头暗喜,脸上却一副谦恭,道:“想是惠泽行者爱才心切,错把在下当做不世之材,然小的自知才疏学浅,绝担不起这样的虚名。” 子悠哈哈笑道:“那我考考你?”见白无疆昂首而立,不像其父亲那般畏畏缩缩,果然一副伟岸身姿,问道:“如今天下如清泉甘露,干渴至极之人将往哪里取之?是向上还是向下?” 白无疆心道:“此人举止不似惠泽那般沉稳,必是个轻浮冒进之人,若是逆着他,必然被他视作弃子。”因此便顺其意而侃谈,道:“既是干渴至极,哪里还论什么向上向下,当就地取之,待渴解之后再图清泉,占据上游。” 子悠点头笑道:“果然是个人才!索性再问得直白些,如今沙河已被我取了,朵朵尔向北逃窜,白元长老向南逃窜,还有什么新党遍布四方,党项雄踞西北,你说,我该往哪里图之呢?” 白无疆已将他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定是惠泽对他图谋持有异议,才来问自己,能怎么办呢,仍顺着他说吧。于是假意思忖半晌,才开口说道:“受行者饮泉之问的启发,以在下愚见,既然已立于泉上,何必要舍近求远呢?我父子虽与白元有私仇,但还是要公正谏言,白元一时动不得,其势大力强,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找薄弱处下手,比如新党、比如向北逃窜的朵朵尔,先易后难,与别家不仅不会造成危机感,还会杀一儆百,让他偃旗息鼓、噤若寒蝉。” 子悠笑着问道:“新党与朵朵尔,先取哪一个呢?” 白无疆道:“此乃行者定夺之事,在下焉敢胡乱进言。” 子悠佯怒道:“快说!” 白无疆不敢卖关子,忙答道:“窃以为这两个相去不大,只是朵朵尔背后还有沙河五子,其寒冰阵也是当世无双的存在,若是给他留出充足时间来,恐怕会错失良机。至于新党那边,无人无功法,带着一帮平头百姓,实不足虑,恰如桃李在枝,举手便可取之。至于何时取,就看行者的心情和方便了。” 子悠道:“可它与白元乃是同盟!” 白无疆笑道:“夫妻尚比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这两家从一开始便是同床异梦、各怀鬼胎。皆非真心,岂能长久呢?” 子悠道:“既如此,便听你的,快快点齐兵马,向北境进发。” 一旁的白松心里捏起了一把汗。他看得一知半解,生怕儿子说错了一句话,触了子悠行者的霉头而受了牵连。子悠笑哈哈地走了,留下父子两个面面相觑。 白松道:“你怎知他的想法?” 白无疆毫不在意,道:“与他接触片刻即能看得出,此人城府不及惠泽十一,凡事都露在表面,看上去乃是一问一答,实则是听了惠泽引荐之后有意对我考察验试,答案已在他心里了。” 白松由衷感叹道:“也就是你,若换作别人,未必能过得了关。”又长叹一口气,道:“只是不知伴他左右是吉是祸,虽然短期内大有裨益,但长远看,无异于将你押在黑刹作人质,哪里还有出头之日呢。” 白无疆笑道:“父亲还真以为他在察燕能长久的了吗?纵观上下万余年,可有异邦挟令察燕者?不过是昙花一现耳。” 白松惊道:“既如此我们何苦与他为伍,既不得好处,又遭天下谩骂。” 白无疆道:“虽不长久,但当前来看,还有比他更好依附的大树吗?” 白松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也只能如此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才是。” 白无疆象征性地点了些弟子,在原冰城上方与子悠和百余名黑刹忍者集结,气势汹汹地向北境兀良哈杀去。 朵朵尔虽活了几百年,但却鲜有踏出沙河的时候。他既没有隆多、布道那样的中原求学经历,也没有古月、赤羽、石三那样的游历旅程,作为一大门派的首领,却懒得做任何事,包括带领族众对外扩张、变大变强。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上至他倚重的沙河七子——后来剩下五子——下到一般弟子,全将自己供养起来,怕死、怕伤、怕失去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固有的陋习。 当日他见黑刹行者子悠大展神威,料定自己抵挡不住,便第一时间丢盔弃甲,将祖辈苦心经营了几千年的偌大家业拱手相让了。此前他也没有想到,无意间捡漏得来的北境成了他退路的同时竟然还滋生了他的侥幸心,是啊,除了北境又能去哪里呢?若是没有北境,他还会那么轻易地放弃大片疆土吗?很快,子悠又会带着白无疆一起,帮他验证这一切。 朵朵尔以为把头缩回去就会免遭一死了,万没想到,死神是无孔不入的,很快便会钻进他的躯壳,吃肉饮血,蚀骨吸髓。子悠会再次站在他面前拷问:“朵朵尔,还不束手就擒吗?” 朵朵尔躲在兀良哈主帅营帐里,听见外面指名搦战,便打发子弟出去应道:“恐怕你是哭错坟了,这里没有叫朵朵尔的。” 子悠笑道:“没想到他枉活了几百岁,一世英名被他糟蹋光了。”又高声叫到:“朵朵尔,若不敢出来应战我便打进去了,到那时休怪我心狠手辣,将你满族老小尽数斩杀。”叫骂完了,等一等仍是没什么动静,大喝一声:“结阵!”那些黑刹忍者立刻盘腿坐下,结成一张大网。 朵朵尔在营帐里急得团团转,沙河五子在旁边长吁短叹,没有一个肯出谋划策。 妥木儿道:“我与黑刹忍者交过手,他们出招不见招,直往你头脑里钻,让你浑身寒毛直竖,手脚不听招呼,如何战得?” 兀珠子也道:“正是,我们这等修为的尚且抵挡不住,何况那些寻常弟子,莫不如……” 朵朵尔瞪着眼睛问道:“莫不如怎样?” 兀珠子怯生生地道:“莫不如降了吧!” 朵朵尔大怒,骂道:“大敌临前,怎敢不战而降?说出这等话来不是为天下人耻笑吗?” 兀珠子也是豁出去了,顶撞道:“什么耻笑不耻笑的,方今天下除了黑刹、白元、党项,还有哪一个?白元、党项,哪一个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谁敢真的同黑刹正面相抗?再看看白松父子两个,依附了惠泽郎君之后,威风八面,成了一时无两的英雄豪杰。” 朵朵尔一时语塞,茫然看着眼前的五人,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要束手就擒吗?” 伦硕站出来道:“那倒未必!” 朵朵尔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赶忙问道:“快讲,还有什么退路?” 伦硕道:“与党项联合。” 众人一齐反对道:“大难临头了,谁愿意接这烫手山芋呢?” 伦硕道:“所谓唇亡齿寒,我们覆灭了下一个不就轮到他了吗?” 朵朵尔想了想道:“烦你走一趟,快去快回,我等先去顶一阵。”说罢了,朵朵尔带着妥木儿几个,召集所有弟子,腾空而起,结成一个寒冰大阵。 子悠见朵朵尔终于露面了,讥笑道:“你这缩头乌龟终于耐不住了?” 朵朵尔道:“士可杀不可辱,休要欺人太甚了。” 子悠道:“哦?这会儿又有骨气了,你有没有跟他们说起来,当日是怎么弃城而逃的?可怜了你辛苦带出来的那些弟子,一个个惨死于白元魔掌之下。”妥妥儿、兀珠子一起看向朵朵尔。子悠见这些话起了作用,便趁热打铁,继续鼓动道:“如若不信,待会战起来你们只管在边上旁观,看他会不会再次丢盔弃甲、独自逃走。”趁妥木儿几个人还在犹疑,子悠忽然大喝一声:“起阵!”噬灵阵里顿时响起咒诀声,霎时间,天地寂静,沙河弟子脑中似是被鬼魂侵入、撕扯,疼痛难禁。妥木儿几个也顿觉得头昏脑胀,天旋地转,不能自已。几人极力忍着痛楚,看着朵朵尔的举动,但见他昂然而立,绝没有要撤逃的意思。 第95章 苦头 子悠催动噬灵阵,试图逼着朵朵尔就范,好从内部瓦解了他们,不想朵朵尔却昂首挺立,更祭起真气来试图护着妥木儿几个,但真气似乎对噬灵阵法起不到半点作用,他们的痛苦没有减少分毫。 绝不是朵朵尔突然英明神武起来,只是他心里明白,身后的这些人已是他最后的靠山,北境也已是他最后的去处了,除了誓死守住他们,已别无退路了。子悠见自己算盘没有打响,便有些恼羞成怒,一个闪身,打进早已散乱了的寒冰阵中,左冲右突,斩杀了许多弟子。朵朵尔撇下妥木儿几个,打起精神来冲上前去,拦住子悠。两个人战在一处。白无疆也忙祭出真气来,抖擞精神,杀进二人的战阵。子悠却道:“这里不用你,快去除掉他们。”白无疆撤身回来,招呼弟子结成一道波月阵,向妥木儿几人攻去。 如今沙河一方,仅剩下多多尔还保存着七八成的战力,堪堪抵住子悠,他又放心不下妥木儿、兀珠子四个,不时丢出几个冰箭来替他们打掩护。 妥木儿几个还有一些气力,眼神却晃动不止,像是喝醉了酒,左摇右晃,看见白月刃打过来,便飞身躲开,但接二连三地被中了几招,口吐鲜血不止。于是祭出真气来护住身体,能躲则躲,不能躲也不至于有杀身之险。 子悠并不着急,像是猫捉老鼠一样,让他们饱受恐惧的折磨。沙河五阶以下的弟子们早就禁不住了,三三两两的跌落下去。朵朵尔心急如焚,双手结印,口中念个诀,倏忽间竟幻化成一个冰人。周遭空气瞬间凝聚,温度骤然下降,青天白日的,竟窸窸窣窣飘起雪花来。子悠离得最近,身上皮肤似被刀割了一般,心头一紧,一种久违的危机感弥漫开来。朵朵尔周身泛着光彩,向天上随手一捏,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便迅速汇聚起来,聚成一支白色的冰剑。猛地挥出一剑,冰冷的剑气从子悠面前划过,只听咔喇喇地声响,他的真气护盾竟被冰剑穿透了,又觉得脸上温热,用手揩之,竟是鲜血。子悠不敢怠慢,尽全力接着朵朵尔的每一招。 妥木儿几个眼见着巴图鲁拼死护着他们,一个个都被感染了,也断断续续念起咒诀来,变成晶莹剔透的冰人。白无疆大惊,赶忙又引出一道电光来,化作一片片的白月刃,连绵不断地向四人攻去。那四人化作冰人,驱散了一些杂念,抵消了一部分噬灵阵的侵蚀。妥木儿和兀珠子两个左右发力,招架着一道道白月刃的攻击,掩护着查托和户户鲁。他两个在身后随手向空中捏出许多冰锥来,趁白无疆不注意,射向噬灵阵中,几名黑刹忍者应声而落,断了气息。白无疆大惊,迅速转移阵型,将波月阵挡在黑刹忍者前面,瞅准了射来的冰锥,便用白月刃接住。妥木儿和兀珠子见攻守之势转换,便看准机会,迅速抽身向前,冲入波月阵中。那些弟子本就是白无疆抽来充数的,其修为可想而知。白无疆知道沙河五子的厉害,绝不敢硬扛,转身要跑,子悠瞥见这边的情形,一个闪身挡在白无疆前面,伸出两只手来,接着妥木儿和兀珠子。朵朵尔也追上来,几个人乱作一团。 白无疆向后撤了撤,与噬灵阵一上一下并排着,仍然接连不断地向查托和户户鲁两个攻去,好让他腾不出手来上前助阵。 与朵朵尔一个人对战,子悠还尚有余力,如今又加上两个,便有些应付不了了。他们几个越战越勇,一时竟占尽了上风。 此前子悠还觉得惠泽过于谨慎,在察燕呆了几十年竟变得婆婆妈妈了,此刻才明白他的苦心,却悔之晚矣,他没想到朵朵尔这脓包竟然将腰杆挺直了。三个人不知使得什么功法,像个冰坨子,任他刀砍剑刺斧削,直打得火花四溅,也伤不得分毫。 双方一直缠斗到夜幕降临,在波月阵的招引下,乌云遍布,见不得星月。夜,是黑刹的主战场。虽然幻化之后,他们多少能够抵挡一些噬灵阵的威压,但影响还是有的。妥木儿等四人已多少有些气力不支,丹气虚空之下,那种痛苦、恐惧、无助再次蔓上头脑。 子悠三两招将他三人打退了,抽出身来进入噬灵阵中,叫一声:“别管其他的,擒住朵朵尔。”白无疆本已有些支撑不住,身边弟子也大多处在油尽灯枯的极限了,听子悠如此说,便又调运真气,抖擞精神,引出雷光来向朵朵尔攻去。 子悠一入阵中,一股肉眼可见的劲力顿时从噬灵阵中弹出去,像平静的水面掀起一道道波纹。查托和户户鲁两个终于摆脱了白月刃,正欲上前助阵,却突然被那道劲力波及,直冲腑脏,耳中一阵长鸣,瞬间失去了知觉,直直跌落下去。妥妥儿也似脑袋被猛地击了一下,一不留神,被白月刃直插进腹中。那月刃在体内没了真气催持,也晃一晃消失不见了,在其身体上留下一个窟窿,血流如注。朵朵尔再也支撑不住,身上冰块渐渐融化,现出了本来模样。身后那些修为弱的弟子,劲力波及之处,他们的头脑瞬间崩裂开,眼球射飞出去,其状极其可怖。 白无疆在发出最后一击,误打误撞重伤了朵朵尔后,气力也几乎耗尽了,再坚持不住,同弟子一起,落下身来。 子悠却又从阵中跳将出来,一步步逼近朵朵尔,笑道:“不得不承认,我低估了你,本以为你的那些弟子会在大难临头之际与你反目,也想过你会再次丢盔弃甲而逃,还想过你那沙河五子将你捆绑了向我卖主求荣,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与你苦战一天,也该结束了,死在黑刹行者手里,是你的荣幸。”朵朵尔还想挣扎着起身,却因伤势过重加之气力耗尽,半跪在地上再难爬起来。那情景就像一个重罪之人,跪在地上等待命运的审判。 朵朵尔在等待死神降临,但死神只是擦肩而过,并没打算与他同行。正要下手,却突然从头顶上冲下一个人影来,子悠大惊,慌忙后撤。那人影随之转向,死死逼着他。他大喝一声:“起阵!”噬灵阵咒诀又起,那人影只是顿了顿,继续催持真气紧贴着他。子悠见避不过,噬灵阵作用又不大,便只能招架住了,与他战在一处。几经交手,他感受到,此人修为虽不比朵朵尔高多少,但其功法凌厉,出手果断,招招都尽全力,让已耗了一天的自己有些吃不消。跪在地上的朵朵尔被再次发动的噬灵阵搅得天昏地暗,忍不住吐出一口秽物来。刚刚苏醒的妥木儿几个,再一次被噬灵阵压制住,躺在地上起不得身来。 如今,双方都已经到了极限,因黑刹噬灵阵的特殊性,其对真气消耗不大,但对精神力的消耗却极甚,那些忍者端坐在半空里整整一天,本以为要打道回府、欢庆胜利了,不想又半道杀出一个人来,且看他的战力并不在朵朵尔之下,恐怕是个麻烦事。 子悠是绝不愿意就这么放弃的,耗了整整一天时间,眼看就要得手了,怎能甘心就这么功败垂成呢?但,他不得不放弃了,眼前这人的攻势凌厉,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让他葬送于此。他见识了朵朵尔的身御之法,自己是绝比不了的,不知眼前这位又会有什么奇门遁甲,若施展出来,恐怕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撤退的意念一起,出手就不再那般坚决了,只是抵御,并不主动攻击,当然也已无力还击了。向后方叫一声:“撤!”白无疆在下面坐着,听见子悠下令,顿觉来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拖拽着身边弟子,三三两两相互扶持,拼命往南逃去。那些黑刹忍者并没有像白无疆那样乱腾,而是先后有秩,三三两两的次第撤离,待最后一个人走得远了,子悠也倏地消失不见了。 那人要去追,朵朵尔叫住道:“恩人稍待,黑刹诡诈,莫与他缠斗了。”此时,一人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朵朵尔,正是从弘吉喇赶回来的伦硕。朵朵尔忍着痛说道:“想必阁下便是党项大裁决花黎子吧?” 那人道:“正是在下。” 朵朵尔挣扎着施礼道:“所谓大恩不言谢,我沙河上下几千条人命全记着大裁决的恩情,有用到处,我等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花黎子冷哼一声道:“先安心养好伤吧,这些话改日再说。”言毕,纵身向弘吉喇飞去了。 妥木儿等人也都恢复了些,两两一起相互扶持着进了营帐。替朵朵尔包扎了伤口,又喂服了些丹药,让他躺下养伤。几人则又跑出去替那些惨死的弟子收尸。直忙到天亮,才将他们都安葬了,又来主帅营帐里看望朵朵尔,见他睡熟了,正要退出,朵朵尔却叫住他们道:“诸位请留步!” 妥木儿、兀珠子、查托、户户鲁、伦硕五个人都立在那里,等着朵朵尔吩咐,却见他躺在那里,一行清泪顺流而下,喉头哽咽,半晌说不出话来。众人为之触动,也被深深地感染了。朵朵尔揩干了眼泪,说道:“想我一生怯懦,不敢同人碰硬,不愿与人争斗,昨日一战算是明白了两个道理。无论什么艰险,只要族人抱成一团,就总有一线希望。只可惜,明白得太晚了,让隆多和布道枉受了许多无妄之灾,我愧对他们!第二个便是危难关头,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家弟兄、本族同胞,若不是你们,我是绝撑不到最后一刻的。”众人都不说话,他收拾心情,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了一夜,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那便是,与党项合并。” 第96章 联合 朵朵尔躺在床上,用病恹恹的语气说出了这一惊天决定。 若在以往,沙河五子绝对是要强力反对的,可经历过这一战,再说起这样决定来,他们都沉默不语。 朵朵尔扭头看看众人,见没有否定的意思,问道:“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伦硕是唯一一个躲过激战,而保持全盛的,因此,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异议,但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险些命丧黄泉的朵朵尔以及堆积满地惨死的弟子,他也有些动摇了。这黑刹实不是一般敌手,但他与花黎子接触过之后,仍是有些顾虑的。朵朵尔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追问道:“伦硕,你昨日一早便走了,与党项接触了一天,哪怕没有凶险,也未必就是易事,说一说前后经过吧。” 伦硕道:“我虽一早就赶到了弘吉喇,但不知何故,花黎子谎称已回党项去了,让我在那里等着。我清晰听见这边轰隆隆战得激烈,在那里如坐针毡,但又不敢贸然回来,怕功亏一篑。直到过午,花黎子才先后打发西图和无日引济来与我交接,只是二人一直打着哈哈,并不肯给个痛快话,无奈,我正要走时,花黎子才肯出来见我,说要观战,等待战机,直到最后,方才出手。” 朵朵尔道:“也幸亏他没有急着出手,若是出手早了,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战果。一来有了救兵我们自家未必肯尽全力,二来黑刹必有相应防备。”又叹道:“不得不说,花黎子眼光毒辣,出手果断,气势凌厉,是我辈所不及的。” 妥木儿道:“从实力上看,我们与党项是在伯仲之间的,若是完全屈膝于他,岂不是有失脸面?” 朵朵尔道:“性命比脸面更重要!从今后,我们同黑刹必然是你死我活了,只要不将他赶出察燕大地,终究还是要卷土重来,继续兴风作浪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兀珠子道:“即便是要投诚,也不必太过主动,让他轻看了。” 朵朵尔道:“此话说得在理,我们投是投了,但绝不是要苟且偷生,而是要强强联合,共御外敌。” 伦硕道:“我与他们算是相熟了,此事还是由我去调停吧,尽量有个妥善之法,既顾全了两家脸面,又起到凝心聚力功效。” 朵朵尔道:“恐怕我还要休整一段时日,门里各项事务就全赖各位了。” 花黎子回到弘吉喇,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贴身弟子几次来敲门,说是无天引济求见,花黎子斥道:“不见,有事明日再说,今日不要来烦我了。”少顷,门又敲响,花黎子正欲发作,门外却先说道:“大裁决,是我,无日!”花黎子随手一招,将门打开了,皱着眉头面露不悦,没好气地道:“我说过今日不见人,那厮没对你说过吗?” 无日道:“说过的,只是,我想还是要替大裁决分些忧。” 花黎子竖目而视,问道:“我有何忧?” 无日道:“恕属下直言,昨日之事实难决断,没想到大裁决如此果敢,竟然就出手相救了,若是我们几个,还不知要权衡多久。” 花黎子不耐烦道:“你是专程来恭维我的吗?” 无日赶紧解释道:“实不是恭维,正是属下的心里话。今日觐见只是想向大裁决表态,只要用到处,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在所不惜。” 花黎子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说的‘我们’指的是哪个?” 无日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说道:“党项上下,所有人。” 花黎子又问:“这是他们同你表的忠心吗?” 无日慌了神,慌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只是我觉得,大裁决向来英明,我等深受恩泽,如今有难了,自然是凝成一气,一致对外的。” 花黎子继续追问道:“党项何时有难了?” 无日慌了神,知道花黎子气不顺,正是拿自己出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花黎子目光如冷箭般射向他,良久,才慢慢缓和了些,说道:“我知你此来用意,也就是你,才敢这般逆势而上,要是换作别人,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这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致命弱点。” 无日被方才那一连几问吓得身上直冒冷汗,许久还是心有余悸,见他又突然转换了语气,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道:“片刻不敢忘了圣恩,因此才乱了规矩,冒冒失失闯了进来。” 花黎子长叹一口气,道:“如今与黑刹撕破了脸,吉凶难料!” 无日再不敢多嘴,继续等着他往下说,但花黎子说完这句之后却又没了下文,只是看看无日,征询他的见解。无日才尽量柔和地说道:“从昨日大裁决出手,我便在心里敬佩不已,赞叹大裁决乃是大仁大义的英豪,如今连白元都吃尽了黑刹的苦头,大裁决却重拳出击,打得黑刹行者抱头鼠窜,怎么能不令我们佩服呢?” 花黎子摆摆手道:“休给我戴高帽子,就事论事!” 无日道:“窃以为,与黑刹撕破面皮是早晚的事,与其日后被他杀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让他痛而知禁、辱而知止。” 花黎子道:“这也正是我出手的原因,所谓唇亡齿寒,若是沙河被他灭了,那下一个必然是我们,至于新党,是阻挡不住黑刹脚步的。” 无日道:“我与大裁决心念相通,知道您有些忧虑,所以才敢违抗钧旨,擅闯进来。” 花黎子叹息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 无日又道:“沙河朵朵尔一向懦弱,历此劫后,怕是被吓破了胆,若他来投,我们是接还是不接呢?” 花黎子看了一眼无日,说道:“你还真是与我心意相通,这也正是我今日之烦忧。” 无日心里得意,嘴上便自由欢快了许多,说道:“我以为,是万不可答应的。” 花黎子有些惊讶,道:“哦?为什么?” 无日道:“沙河与我们实力相当,若是完全相融合了,便会在族中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平日里少不了许多摩擦,久而生隙,不免要分崩离析。若是将他分封出去,又容易在地方野蛮生长而失去控制,久而久之又会功高震主、尾大不掉。”见花黎子听得出神,继续说道:“倒不如还是泾渭分明,只是在两家搭上一条纽带,形成进退同盟,不管哪一方有难,都要全力相助。” 花黎子点头道:“我也正思虑这件事,你所说的,正合我意,只是他不提我也不便提起。” 无日道:“我料定伦硕已在路上了,片刻就到。”话音刚落,那贴身弟子果又怯懦懦地来敲门,花黎子云开初霁,朗声问道:“什么事?”那弟子道:“沙河五子伦硕求见。” 无日更是得意,向门外吩咐道:“让他在驿馆稍待。” 自从白灵儿走后,伯舍便一直惴惴不安,每日茶饭不思,季布与哥哥心意相通,自然知道他所为何事。便劝慰道:“我倒以为那白元女长老说得不错,你我虽然在东山苦心经营十数年,却一直身如浮萍,今日他来攻,明日他又来打,后日又要担惊受怕。如今连白元都当起缩头乌龟了,兄长又何必继续苦撑下去呢?再者,我们言之凿凿是守卫百姓,但放眼望去,除了帮派争斗多有累及,有哪一方无端对百姓发难?反倒是我们,因受百姓拥戴才得以在此地落地生根。若说守卫,是百姓守卫着我们,而非我们守卫百姓。说起来时自我慷慨悲愤,但实际上远不如说得漂亮,只不过是自我陶醉、一厢情愿罢了。” 伯舍看了看这个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弟弟,道:“你所说的我岂能不知,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也正是我烦恼之所在。徒有一番心意,却并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如今你也动了走的念头,不妨再问一问弟子和百姓,若他们也是这般想法,便依了你。” 季布打断他的话,道:“最好不要问百姓,若问,定是一番苦苦挽留,万一黑刹打上门来,连个招架之力都没有,岂不是连累了他们?兄长忘了当年无间岭的情形了?” 伯舍思虑再三说道:“不过,还是要把风放出去,否则,黑刹以为我们还在,定会为难百姓。” 季布道:“你以为黑刹那些人是吃素的吗?一举一动都被他们收入耳目,越是对外放风,他们越是以为有诈,越是鬼鬼祟祟,他们越是信以为真。” 伯舍两眼茫茫,叹息道:“又能去哪里呢?是去绝崖还是去寻石三?” 季布道:“我以为,不论去哪里结局都是一样的,新党各分部本就是同气连枝,互为一体,分列四方时尚能彼此相通,何况如今只有两处三地,算起来,只有我们是‘孤悬在外’,若是我们过去就是真正的融成一个整体了。抱团取暖好过单打独斗。” 伯舍道:“那好,把云起和章四叫来,我们分头行动,让那些愿意跟随的弟子悄悄收拾行装,趁夜赶路。我去白元走一趟,让白灵儿与我们提供些助力,至少在白元境内行路时不要设卡拦截。”安排完了,伯舍便起身向白元飞去,一路上遇见无数岗哨,每一处都要盘问半天,途径水坎堂驻地时,堂主白无功派出一名弟子将他一直护送进白元宗门五长老院里,伯舍感激不尽。 白灵儿见到伯舍,问明了来意,很是惊讶,前日里他还言之凿凿,没想到这么快便反悔了。 伯舍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前日一时糊涂,曲解了长老的意思,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遵循长老规劝,前去投奔石三,但壑北途径黑刹、白松境地,多有凶险,因此特来登门求助,望长老行些方便。” 白灵儿干脆利索地说道:“好,你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向宗主禀报。” 第97章 迁徙 白灵儿飞去宗主殿,此刻白崇一正与玄算子商量事,见白灵儿来了,道:“快进来,有事正要找你。” 白灵儿却抢着道:“在下是有紧要事向宗主禀报!” 白崇一道:“快说,什么事?” 白灵儿将东山欲借道白元,与石三会合的事说了一遍。白崇一沉吟道:“如此一来,东山岂不是成了空虚之地了?” 玄算子道:“正是,若将东山就此拱手让人,也着实有些可惜,不如将驻守岗哨前移,如一个楔子插进黑刹内,虽不能伤其筋骨,倒也能成掣肘之势。” 白崇一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道:“萨满所言极是,只是,若安排各堂前去驻守,只怕深入敌内,早晚要被他们祸害了。” 白灵儿心里着急,道:“是否让他们通过?伯舍正在我那里等着回信。” 白崇一与玄算子对视一眼,道:“不如把他请到宗主殿来,我亲自见他。” 白灵儿有些无奈,应一声便出去了,不多时便把伯舍也带了过来。 伯舍第一次见白崇一,感受到他身上的气血威压,心不由地怦怦直跳。施礼时,手脚便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白崇一满脸堆笑地道:“早闻阁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伯舍只是笑笑,顾不得回答。白崇一关切地问道:“怎么?要去向大本营靠拢吗?” 伯舍点头道:“近来天下极不太平,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作些战略调整。”正说着,门外又有响动。白崇一问:“是谁在门外!”答曰:“白寻!”白崇一让他进来。 本来坐定了的伯舍见到白寻,腾地从坐位上站起身来,满脸惊讶地,张口要叫,白寻急忙一个眼神示意,伯舍会意,又将到了嘴边、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白崇一见他两个的反应,问道:“二位是旧相识?”白寻道:“当年绘制山河图时有过一面之缘。”白崇一又看看伯舍。伯舍连忙点头道:“蒙白寻尊者点拨,多有进益。” 白崇一打趣道:“尊者?我都还不敢妄称尊者!”又问白寻:“你来所为何事?”其实白寻是感受到明主之气,又不像石三那般强烈,便借故赶来求证,此情却无法与白崇一明说,便找个借口道:“已按宗主安排,将司徒特使的起居处安顿好了。” 白崇一道:“我知道了!”白寻便退了出来。 玄算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道:“老夫受此启发,偶得一条妙计!” 白崇一道:“请讲!” 玄算子忘了伯舍还在眼前,转而道:“我们必定要尽全力护送东山的兄弟。”白崇一见他的反应,心里会意,便说道:“那就由灵儿去全程跟进。”沉吟片刻又说道:“只是你们走后,这东山的百姓以及留守弟子该如何自处呢?好端端的一块地界就此拱手让人,也着实有些可惜。” 伯舍明白白崇一的意思,叹气道:“我兄弟两个在东山经营十数年,子弟、百姓相处甚是融洽,一朝分离,自然十分不舍,若不是迫不得已,又怎肯放弃呢,怪只怪自己实力有限,自保都难,如何能保得了一方百姓呢。” 玄算子道:“莫如先将东山交由白元驻守,日后天下太平了,再归还给你如何?” 伯舍早有准备,知道他有意将话头往这边引,但也实属无奈,交给白元总要好过被外族践踏,便说道:“那就多谢宗主了!” 白崇一假意无奈道:“谁让你我两家早有盟约呢。定然是要同进共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如今你们处境危难,我不出手又有谁肯出手?” 伯舍再次谢过,便跟着白灵儿退了出来,飞回东山去了。 望着他们两个远去的背影,白崇一道:“萨满是有什么高见?” 玄算子笑道:“何不将司徒及那三百名弟子安排到东山去?” 白崇一沉吟片刻,道:“这样不妥吧?” 玄算子解释道:“那里偏居一隅,尽被大山包裹,实在是个修行的好去处。若是别个,黑刹还敢去叫嚣,但要是换作司徒特使在那里,给惠泽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踏近半步。” 白崇一想了想,道:“好是好,只是不知司徒特使愿不愿意。” 玄算子道:“他对察燕和白元情况不甚了解,我们与汉美达成协定,只说将东山租借给他,作为汉美海外飞地,形式上与汉美国土一般无二,如此一来,既不至丢失疆土,又免受黑刹威胁,实乃一举多得。” 白崇一动了心,但仍是隐隐有些顾虑,道:“会不会落得个卖地求荣的口实?” 玄算子道:“难不成他能将东山切下来带出去吗?” 白崇一再次沉吟片刻,道:“权衡利弊,这么做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于是心里暗暗定下了,吩咐白寻并白无邪去东山整理停当。 若按白无邪的想法,本是要将那些百姓赶到山下的村子里去,但白寻不许,另从宗门武备堂、工坊堂调集一千名弟子过去,将山下此前白灵儿等人驻扎的帐篷和旧有村居茅舍拆除了,依着白元风格建成了殿堂。山上的村民眼见自家房舍建成了宫殿模样,便又三三两两的赶下山来索要自己原有宅院,白无邪本要发作,又被白寻拦住了,道:“山上那些都是伯舍、季布留给他们的,但生活并不方便,如今我们不经人点头同意便拆了人旧有房舍,自然是要赔给他,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平白为日后招惹麻烦。”于是,他们与村民达成一致。村民下山入住新房,山上的宫殿等物留给白元。 二人到抱犊崮的宫殿里查看,一进门,便见座台上摆着两尊石像。白无邪惊讶道:“看模样那尊像你,另一尊像白魅长老。” 白寻道:“想必这是原东山主北堂春依据祖宗模样塑得像,还是拆掉吧。”恰巧一个背着东西准备下山的村民纠正道:“要是北堂春塑的,早就被我们砸掉了,这两位乃是我们东山的守护神,是两位恩公采山上硬石,亲手雕刻的。起初是个泥胎,后来换成这不坏之身。” 白泽怕他说漏了嘴,便说道:“还是拆了吧!” 谁知那村民却立定不走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瞪着白寻道:“怎么?要拆了尊者像?若是如此,我们便不搬了。任你们怎么折腾都好,只是绝不许拆了尊像。” 白泽心里苦笑道:“没想到竟还有对自己如此敬畏的,与那石三完全是两个极端。他对我不理不睬,这里却又不惜性命护塑像于周全,也不知哪一个才是好的。”只好对村民满口答应道:“好,不拆不拆,留在这里,供你们顶礼膜拜,祈福祈佑。”村民这才作罢,背起包袱下山去了。 白无邪笑道:“这些村民倒是虔诚。” 白寻感叹道:“他们看似没什么见识,但心如明镜,谁好谁坏,看得分明。” 这些话也不是白无邪这种公子哥能听得进去的,打着哈哈满口答应着。白寻也不与他废话,将殿堂、庭院都一一翻新过了,仍将他与白魅的塑像留着,便回宗门复命去了。 伯舍、季布以及东山数千名弟子在白灵儿的护送下,转移得十分顺畅,沿着拉瓦深沟南岸一路西行。因有新弟子拖累,直走了月余仍未抵达。中间伯舍安排季布先去找到石三,与他说明来意,谁料石三在三王峪并没有扎下根,当地百姓不愿接纳他们。想想也是,他们世代身居大山之中,多年未有战祸,如世外桃源一般,如今突然来了一伙不明来历的修真之人,若遵从其意愿,谁肯冒这个险,而找个麻烦来呢? 石三无奈,便贴着北王山阴扎下了营寨,将一众弟子暂且安顿下来。闻听东山举众来投,便说道:“此地立足未稳,尚不成气候,先去绝崖寻赤羽大哥吧。”季布便回去将此话转达伯舍和白灵儿,伯舍还好,去哪里都是一样的,白灵儿却多少有些失落,尤其是听季布说石三被三王峪的村民赶出来,心里便有些气恼,凭着一身的本事,竟被这些手无寸铁、身无长物的平头百姓驱赶。恨不能立刻赶过去,狠狠教训他们一顿,逼着他们接纳石三。不过,想是这么想,若真遇见了白灵儿也未必狠得下心来。 于是继续向西行进,又走了十多天方才抵达绝崖山下。没想到赤羽并周毋庸正在山脚下候着,还时不时腾在半空中,向东观望,直到看见他们的身影,两人才欢欣鼓舞地迎上前去,与伯舍两兄弟聚在一处,好不融洽。白灵儿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心道:“怎么白元竟没有这样的赤诚相待呢?” 将东山众人交给赤羽、周毋庸后,白灵儿便告辞回去了,行至三王峪时,本想下去看看,犹豫再三之后仍是没有下定决心,兜了几个圈子,向白元宗门飞去了。 媃儿站在石三帐外看着天空,向帐内道:“你怎么不去见她?” 石三道:“谁?” 媃儿笑道:“少在这里装清白,你招惹的人家,如今要赖账不成?” 石三不理她,刚出门却又与清风撞个满怀。清风向石三禀道:“师叔,刚才有白元弟子在半空里盘旋良久,恐怕来者不善,要不要我去会一会他?”石三目光看向别处,淡淡地道:“不必了!”清风不解,茫然问道:“为什么?”媃儿噗嗤一声笑道:“那是你石三师叔的心头好,小毛孩子,少掺和。”石三更不理她,转身向惠灵公帐里走去。 第98章 改编 石三去找惠灵公,不想中途又撞见他急火火赶来寻自己。一见面,便一把抓过石三的腕子道:“刚才那人是不是白灵儿?她来这里做什么?你与她见过面了吗?是不是有什么敌情?” 石三不愿在这个事上多作纠缠,便转而道:“东山那边已完全撤离了,当下吉凶未定,但对于白元来说,却是实打实的好处。” 惠灵公道:“白灵儿来就是为此事?” 石三无奈道:“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想法。” 惠灵公道:“所言极是!要我说,伯舍、季布兄弟两个就不该撤,怎么就被那黑刹吓破了胆呢?若是我,死也要守在东山。” 石三笑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说得倒是好听!你一个人死事小,那数千名弟子呢?那山下的百姓呢?岂不是都要与你陪葬?” 惠灵公被石三呛得涨红了脸,道:“按你这么说,做什么事都要瞻前顾后、畏葸不前了?” 石三道:“成大事者,自然不可能轻装上阵,肩背必负千钧之重。” 惠灵公被这一句说得有所触动,感慨道:“从相遇至今,你变化之大,令人瞠目结舌,若再像当年无间岭碰见白灵儿,你定不会再重创她了。倒也不是出于怜香惜玉,即便她是个男人,你也不至于下那么重的手了。” 石三苦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惠灵公不耐烦道:“哎呀,我也说不清,总之,你变了,变得冷静、深邃、心思重,往往别人未开口,你已经洞悉前后经过以及未来走向了。” 石三忍不住笑道:“好端端的让你说成了玄算子加媃儿了。” 惠灵公道:“我正想说,你简直比媃儿和玄算子加在一起还要神。玄算子那叫术,媃儿那叫能,你这叫智,不在一个层次上。”又突然想起什么来,道:“我最近一直有个疑惑。从功法方式上讲,无论是晋王、黑刹还是媃儿,都是主攻意识,你说他们相互间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石三道:“媃儿是巫伦族遗珠。此前我曾考证过,巫伦族乃是玄天老祖的嫡传,相传到第七代时,其族长黑弥陀为躲避‘七王祸乱’,带领五百名弟子东渡到了临碣,后来便有了上桑国。不过,这仅是传言,或许是久受黑刹压迫,民间编出来的野史,用以自我安慰,又或许是黑刹自我篡改的历史,用作出师之名,其可信度并不算高。不过单论功法,或许真的有互鉴之处,像是一个体系里的。” 惠灵公道:“正是,都是神乎其神。不过魔魇阵尚有破解之法,那噬灵阵却实在令人头疼。”正说着,帐外有脚步声,乃是清风,走进了向帐内叫道:“二位师叔在里面吗?有白元使者求见。” 石三道:“伯舍他们前脚刚到,这命令就接踵而至了。” 惠灵公道:“什么命令?” 石三笑笑没有回答,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营帐,跟着清风向石三营帐行去。 白元使者带来的倒也不是石三说得那样“强硬”的“死命令”,其措辞和蔼可亲,处处以商量口吻,让人如沐春风,大意就是要新党着白元服饰,编入八长老院,听从周毋庸调遣。 惠灵公对石三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鼓掌道:“果如你所言,真的就是道命令,如此一来,便将我们尽数编入了白元治下。不想我惠灵公浪荡半生,终于混成天下第一门派的弟子了。” 媃儿对石三道:“你不是代理六长老吗?怎么又要听周毋庸的?是不是那白崇一老眼昏花将你二人弄混了?” 石三笑而不答,转而说道:“恐怕他白元的八长老白茹命丧伊督了。” 惠灵公问那使者道:“你们八长老战死在伊督了吗?” 那弟子面露悲戚,道:“八长老中了华夫埋伏,战死疆场了。” 打发走了白元使者,众人呼隆隆围在石三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着。大体上三个问题,第一个,白崇一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第二个,为什么要将周毋庸定为代理长老?第三个,该不该答应? 石三一一答道:“我先说最后一个,肯定是要答应的。在白元面前,新党别无选择,白崇一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下了这样命令。第一个问题,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自然是有利可图。如今新党既有人又有地,放眼整个察燕也算得上一块肥肉,对于白元这样的恶狼,会弃之不取吗?不战而夺人之兵,足见其高明。第二个问题,至于为什么要周毋庸来领导我们,我想有三:一是毋庸其人沉稳大度,不是诤臣、更不是反臣,用起来自然十分牢靠,且他知事明理,是难得的将才,新党内无人能出其右;其二便是周毋庸乃是古月大师亲传弟子,平日里对古月大师敬重有加,凡事都听之任之,惟命是从,白、新之间始于古,自然承于周;其三,众人皆知我曾是白元代理六长老,且有一众师兄子弟相偕,今又用别个,意图使我与毋庸师兄心生嫌隙,自然内部相左,拧不到一起、合不到一处,对他是极有利的。” 众人都惊叹道:“白元真是使得好手段。” 石三笑道:“实在是不成气候,所有之术皆是阴柔小道,非君子所为。” 绝崖上,众人都为伯舍、季布接风,气氛少有的热烈,此时白元一纸“书信”送到,让他们心头顿时蒙上一层尘土、喉头横起一只鸡骨,膈膈应应,煞是难受。伯舍看了信,道:“是我兄弟二人给各位师兄带来了麻烦。” 赤羽道:“这是哪的话!本是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这白元宗主向来使得好手段,今日又打起了如意算盘。” 周毋庸沉吟道:“这个什么代理八长老我是定不会做的。” 赤羽摆摆手,道:“做是一定要做的,就看怎么做法。” 周毋庸道:“要是按照他的说法,定然是要我听之任之、服服帖帖,做他的打手。之所以选中我,也是因我性格懦弱,不像诸位师兄那般刚强,便于他钳制、差遣。” 叶一剑笑道:“你怎么还自我开解起来了,好像谁会眼馋你这白元长老之位、有意跟你争抢似的。” 周毋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怕兄弟几个心里有什么话又不便明说,害得彼此间有了隔阂。”说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赤羽却正色道:“虽是玩笑话,但也足见白崇一用心之险恶。若是别家,说不定此时早已起了内讧,好在我们都是实在人,对这些虚名不在乎、不计较。”众人纷纷点头,道:“正是!” 叶一剑道:“管他使什么阴谋诡计呢,入不入编、忝不忝列与我何增、与我何减?新党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何必费那心思。”众人随声附和,都道:“就是,何必在意那些,忒伤脑筋。”又其乐融融,欢庆众位齐聚。 黑刹虽是没什么损失,但子悠毕竟是吃了败仗,犹如当头挨一记闷棍,让他几日都反应不过来,怎么一个胆小如鼠的手下败将就能释放出那般强大的能量呢?竟与自己耗了整整一天。他回来时,白无疆仍穿行在山林里,畏畏缩缩,生怕被后面追兵赶上,要了他的性命。足足走了三五天,才被迎头赶来的白松寻到,将他带回冰城。 白松问清了前后经过,飞去黑刹本营将兵败的消息向惠泽禀报,本以为惠泽会赞赏他的忠贞,没想到惠泽却板着脸道:“今后不要再越过子悠行者向我禀报了,此事我全当不知。”白松冷不防吃了个闭门羹,悻悻地作个揖要退出来,惠泽于心不忍,说道:“并非有意疏远你,只是你不了解我这个师弟的性子,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你好。”白松心头一暖,险些忍不住流下泪来。惠泽趁热打铁,道:“我知你与我亲近,但如今子悠来了,我与他各有分工。你还是安心随他征战,功劳全在我这里记着,日后必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白松感激涕零,从惠泽处退出来,又火速返回冰城。惠泽说得对,这新主子性子急躁,难免有些冒失,但自己父子二人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里,又有什么法子呢,好在惠泽还是能够体察他的苦楚,只望在关键时刻,能替自己和白无疆说句公道话。 白松回到冰城时,子悠已收拾好了心情,将白无疆叫过来,盘问道:“你几时回来的?” 白无疆心里有气,却又不敢明言,强压着委屈道:“我昨日才到,多亏父亲接应,否则再有三五日也未必走得出山来。” 子悠道:“我只道你比我熟悉地形,必然赶在我前面回来,没想到又耽搁了这几天。” 白无疆心里更气,却仍不敢造次,只是闷头一言不发。子悠问他道:“你父亲何在?” 白无疆脱口而出道:“回凤凰城去了!”说完自知语失,赶紧解释道:“想是惠泽行者叫他有事。” 子悠眼珠转动,脸色阴晴不定,喃喃自语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以如此心急?”又道:“莫不是白松背地里告我的黑状,挑拨我兄弟两个的感情?” 白无疆大惊失色,慌忙解释道:“父亲对二位行者一片赤诚绝无二心,怎会做这样的事,望行者明察。” 子悠摆摆手道:“罢了,我与师兄是经历过生死的患难兄弟,也不是你们这些奴才三言两语能够离间的。”又道:“这几日我思虑再三,前番虽与沙河、党项两家打了个平局,然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我们不能就此罢休,对两家还要继续敲打,直到让他崩溃、投降。” 白无疆心里道:“这才刚安生了一天,真气只恢复了三两成,怎么又要挑事。”嘴上却恭恭敬敬地说道:“全凭行者主张。” 子悠道:“听说新党那边已编入白元,做了什么第八长老,看来一时还不能动他,仍是要对着沙河用力猛锤,让那朵朵尔永世不得翻身。” 白无疆心里满是苦楚,却不敢明言。 第99章 揠苗 石三从镜修中抽离出来,又陷入另一个沉思。新党成立至今已有十数年。如今弟子过万,也在察燕大地上占据了一席之地,但总有种夹缝中求生存的感觉,这“一席之地”要么地处边陲,要么被人视之如敝履。虽是他们一寸寸攻下来的,但往往是攻得下却又守不住,究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新党虽大,但大而不强。这个不强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没有像白崇一、花黎子、朵朵尔那样的顶尖高手。二是没有像样的阵法。阵法就像粘合剂、放大器,能够将众人之力聚合起来,形成一个整体,并取得比整合更大的威力。这一点他们虽有探索,但奈何本身便实力不济,钻研不出什么像样的阵法来。三是弟子修为普遍不高。近些年一味求大,降低了招收弟子的标准,大多数弟子资质平庸,再加上没有专门的师徒传承,教授功法上难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进益十分缓慢,这些弟子在单打独斗时只能算作累赘,而不能有助于战势,更不可能靠着他们扭转战局。这个问题虽不是当务之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掉的,但它事关根本和长远大计,只要新党有图强之心,那就一定要将它作为重中之重。施以重拳,才能拔掉“穷根”。 要怎样才能解决这样的问题呢?石三向来不是喜欢空想的人,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个好的去处——沉沙岛。何不从门派里挑选出三五百个精干的弟子来,再委派一个修为高深、且有耐心的前去教授功法。多则二三十年、少则十几年,便可以有一大批如清风、清远一般的弟子问世,到那时,新党才真正不需要依附任何一方,成为雄踞一方的势力,才有可能进一步图强。 念及此,石三便立刻派清风捎着自己的口信到绝崖上交给周毋庸和赤羽。两人听罢,皆深以为然。周毋庸道:“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一直以来都在疲于奔命,没有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操作。如今石三兄弟提出来,也确是迫在眉睫之事,必然是要加以重视的。” 赤羽打趣道:“八长老说得自然是对的。” 周毋庸无奈道:“怎么你也开这种玩笑,我只是新党的周毋庸,哪里是什么白元的八长老,若是这样,今后我再不敢插言了。” 赤羽自知语失,歉疚道:“若是别个,我反倒不敢如此说笑了。”又转而说道:“石三兄弟所言极是,只是那沉沙岛久未打理,不知如今是一副什么破败景象了。” 周毋庸道:“莫不如我们派人前去查看一番,我还未见这传说中的沉沙岛是个什么模样。” 赤羽道:“这岛曾是我同古月大哥最初梦起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伊人不在,有说不出的惆怅。” 周毋庸道:“师父于我也是恩同再造,莫不如你我一起走一趟,也带我看一看他的旧时起居。” 赤羽道:“说走就走。”两人并不废话,纵起身跃上云端,向沉沙岛方向飞去。 此时的沉沙岛,已是一片寂静,不见了往日的渔夫与童子,也不见了那个端坐在茅屋里等待访客的“侠客”。渔夫与童子出海打渔去了,至于那位侠客,则是再也等不及了,自己外出“谋生”去了。 赤羽、周毋庸落在岛上,见往日煮茶的炉灶下还有未燃尽的柴火。赤羽惊诧道:“竟然还有人在此生活。”说完,又跑去茅屋里,掀开那个茶盏,看一看,放置不过三两天的时间,道:“怕是古月大哥来过此地。” 周毋庸惊道:“怎知是他来的?说不准是附近的村民、渔夫、或者是路过此地的修真人士。” 赤羽道:“这种茶是产自安南的安魂茶,产量极小,不是寻常百姓的喜好。” 周毋庸道:“如此说来,师父他还活着!?” 赤羽点点头道:“看来他确实来过此地。我们先走吧,日后再派一些弟子来看看。”两人火速回了绝崖,按照石三所说的,在众多弟子中选出五百名资质上佳的,交给季布,在绝崖下教授功法。 周毋庸每隔几日便会打发几名弟子前往沉沙岛查看,连去了几次,却并未见到古月的身影。于是,周毋庸又与赤羽商量将那百十名三面怪交给叶一剑,带到沉沙岛上潜心修行。二人向叶一剑交代道:“若是见到古月大师的身影,便立刻报到绝崖上来。” 石三也并未闲着,将自己所带的那些弟子分成两队,一队以清风为长,跟着媃儿,修习驭念之术;另一队以清远为长,钻研水土遁法。驭念术虽然奇幻,但总归还是有迹可循的,这水土遁法就没有抓手可言了,清远水土空三术乃是天赋所在,并不循于真气调运之门。当然,以真气催动入地涉水都是存在的,只是难度十分的大,不是他们这等修为能做到的。即便行不通,也需要验证之后才能下定论,这是石三一向秉持的理念。 大关城白元宗门,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因为汉美国特使司徒来了,且带来了十名得意门徒,在汉美是极负盛名的,人称“治世十人团”。司徒一一向白崇一引荐,直让白崇一笑得合不拢嘴。白崇一又向司徒说起东山来,并吩咐白寻带着他去看了看。没想到司徒竟对东山十分满意,让白崇一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但司徒却又提出了一个要求,正如玄算子所料定的,他想以察燕国名义,将东山划给汉美,几经交涉后,白崇一只答应租借,租期一百年,期满归还,在这一百年间,东山视同汉美国土,划定国界线,不得随意进出,东山原住百姓尽数驱赶出境,司徒渐次从汉美调集弟子或百姓过来。作为报酬,汉美国为以白元为代表的察燕提供有限援助,还要帮助白元分五次教授万名弟子,至于白崇一本人,则被授予三道汉美虎首令旗,在危难或生死存亡之际使出,汉美将尽全力出手相救。 两厢投桃报李之下,汉白间关系迅速升温,国君肯林十分赞赏特使的行事能力,心情畅快之下竟与白崇一约定好择机到察燕拜会白元宗门和宗主白崇一。白崇一自然是翘首以待,希望能与肯林走得更近一些,借汉美之威对黑刹形成强力震慑。 汉美特斯司徒将三百名白元弟子带到东山上,又责令白崇一尽快将辖域内数十万村民尽快驱赶出境。白崇一又将此事交给白寻和白无邪全权处理,白无邪本想一赶了之,白寻却死活不从,按照他的说法,“迁民如杀民,若不是遵着他们本意,随意为之,必然会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多有病饿死,平白消损了个人功业。”白无邪问道:“那该当如何?”白寻便从大长老院白魅处挑选出二三百名弟子,又令白魅从五长老院白灵儿处借来三五百名弟子,到东山辖域各村镇征询民意,竟有八九成村民想要追随伯舍、季布迁往绝崖,另有一二成的,祖辈生长在此,宁愿进山做野人也不愿远走他乡。白寻便以白魅和白灵儿的名义,令这几百名弟子随着自己将这些东山流民护送到绝崖去。这些百姓手无缚鸡之力,每天至多仅能随行三五十里,赶上阴雨暴雪天气又前进不得,因此走走停停六七个月,方才赶到绝崖山下,一路上年长力衰或染了风寒救治不及而命丧中途的不知几何。伯舍、周毋庸深感民恩,与赤羽等人率众下山迎接,两边涕泗横流,令人观之动容。然而,奈何绝崖狭小,山下原有之地已几乎被近些年围拢过来的村民占满了,哪里还有余田分与他们。 伯舍同众人一起先将他们安顿下,又亲自跑到北王峪去找石三,看他是否有安顿之法。石三近些天来虽与峪中村民融洽了些,但这里极狭窄,最多容得下三五万人,这几十万人,就是塞也塞不进。石三突然想起旧皇宫来,虽然被白松的波月阵破坏得千疮百孔、一片狼藉,但毕竟是皇宫,其坚固程度还是不容小觑的,只要稍加修葺、翻建,给这些百姓住是极好的。 石三将想法说与伯舍,没想到二人不谋而合。于是石三又带着惠灵公、清风等人连同绝崖上的一众师徒用了几天功夫将旧皇宫收拾出来。将原有的大殿改作宗祠,将寝宫改成民宅,各院部署衙分给不同村镇做议事厅,百姓竟自然十分满意,按照伯舍、季布和周毋庸的安排,选定了房舍,分割了耕田,从此便在昔日的旧皇宫安定顿下来。 周毋庸望着村民喜气洋洋的神情,十分欣慰,笑着对石三道:“没想到这承载了千年朱门酒肉的破落皇宫,有朝一日还能有这等功德,庇护几十万生灵。” 石三也笑着道:“谁说它就是藏污纳垢之地呢?或许也是见惯了、忍够了那些蝇营狗苟,宁愿自毁也不愿再与他们同流合污,如此说来,我们翻新了交给村民,让它得偿所愿,也算是功德一件。” 周毋庸点头道:“且不论功德与否,总归是心里坦荡。”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正色道:“我与赤羽在沉沙岛上找到了师父的足迹。” 石三一怔,转而面色平和道:“他多久之前到过那里?” 周毋庸道:“还是半年前,我本意是想在沉沙岛教授三面族功法,没想到却碰见了他新弃的茶盏。后来又派弟子前去探寻,终未见到他本人,只是听岛上避风的渔民说,他又沿着察燕海岸向北边飞去了。” 石三道:“想是去了霍卢,去找博文他们了。” 周毋庸问道:“你有什么见解?” 石三摇头道:“这种事哪有什么见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日后他回来了,总归还是要合在一处共事的,且于你我以及其余众人来说他都是长辈,能有什么奈何呢?” 两人都不再说话,浮在半空看着下方忙碌的百姓,心头有说不出的惆怅。 第100章 北上 冰城已被子悠指使着白无疆比照着凤凰城模样修筑得富丽堂皇,较旧皇宫还要更气派些。子悠背着手,带着白无疆巡视了一圈,对满意处不加置评,不满意处随手指给白无疆,让他认真记住,尽快改正。两人正说着,惠泽却凭空出现在二人身后,赞叹道:“好气派的宫殿!”子悠听他如此说,赶紧迎上前,硬拽着他的胳膊,带他细细参观鉴赏了一番,满意处手舞足蹈、滔滔不绝,不满意处又征求惠泽的建议。惠泽却没有心思听他讲这些,只是应付着。 子悠见他心不在焉,着实扫兴,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师兄像有心事似的?” 惠泽道:“如今危机四伏,即便有高屋大殿、玉盘珍馐也是见之失色、食不甘味。” 子悠不解道:“危机何来?” 惠泽道:“你看如今北面的沙河、党项早已强强联合,南面的白元也跨洋依附上了天下第一强国汉美,那小小的新党竟也编成入了白元第八长老院。茫然四顾,只有我们是孤零零的一个,前进后退都要碰壁。” 子悠哈哈笑道:“我只当哥哥为什么事烦恼,原来是这等事。” 惠泽道:“贤弟为何发笑?万不可轻敌啊。” 子悠道:“并非是我轻敌,只是这察燕民族本有的劣根性罢了。”惠泽刚要张口,子悠又紧着说道:“哥哥可曾听过察燕一句俗谚?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在他们的意识里,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原本就不相和睦的两个帮派呢?不需劳神费力,其自相反目是早晚的事。” 惠泽道:“你所说的虽然在理,但短期内来看,仍然是有些风险的。” 子悠扶着惠泽的肩膀道:“我的好哥哥,既然把攻防之事全权交给我,那就请你放宽心,山人自有妙计,不必多久,自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惠泽欲言又止,道:“对你的实力我是很有信心的,只是怕又要重蹈覆辙,吃了亏。你我远离故土,即便是不慎受些小伤,后果也是致命的。” 子悠哈哈笑道:“师兄且把心放在肚子里,这一次,兄弟我敢保万无一失。”两人说着,躲得远远的白无疆不住向子悠递眼色。 子悠招招手将他叫过来,问道:“何事?” 白无疆道:“白桉到了。” 子悠向惠泽笑道:“我的撒手锏来了,师兄随我看好戏去吧。” 三人两先一后来至前厅,见白桉躬身候在那里。子悠问惠泽道:“哥哥可认得他吗?” 惠泽道:“这不是白松师弟白桉吗?” 子悠对白桉道:“你将面具摘了!” 白桉稍稍犹豫,还是从了子悠之命,脱掉了面具。惠泽看了又看,只是眉骨、颧骨稍高,并没什么异样,一脸疑惑地问道:“这是何意?” 子悠终于忍不住,揭开了谜底:“此人乃是昔日沙河七子之一、后来古月的左膀右臂,布道。” 此言一出,饶是惠泽,也狠吃了一惊,白松在他身边这么久,竟然未向自己透露分毫。联想到子悠胸有成竹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他或许并非盲目自信,而是果真有了十足的把握。 子悠道:“你以为我这半年来什么都没做,只是大兴土木,修建楼堂馆所吗?只是障眼法罢了。我将密探安插进白元宗门内,窃取了他宗门布放、阵法等机密,又对当日北境之战进行了盘点,断定古月并没有战死,而是先去了极都湾子洞寻访老友、原霍卢国师天机子,欲同他一起闭关退隐,后经天机子再三劝说,遂放弃归隐之念,按照天机子指点,到风流湾一座小岛上静待时机,月余后,天机子在霍卢国打通了门路,让他前往霍卢找现今国师博文、利德、仇牧三人。现如今,他们已征得霍卢国皇关雎子同意,组建了一支新党南征军,欲向北境发起反击,但又忌惮花黎子和朵朵尔的联合,因此不敢轻举妄动。”看了看白桉道:“如今我将他昔日部下找来,让他做个使者,从中调停,必然一拍即合,两路夹击之下,哪里还有沙河、党项的活路?” 惠泽拍手赞叹道:“还是贤弟有魄力、有手段,如此一来,还怕他两个不束手就擒吗?”几人哈哈大笑一阵,子悠问白桉道:“我方才所说的你都听清了吗?” 白桉面无表情回道:“已听清了,定不辱使命,只是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子悠问道:“什么请求?” 白桉道:“待攻下北境后,将沙河妥木儿、兀珠子、查托、户户鲁、伦硕五个人交给在下,我要亲手将宰了他们。”说着,不自主地咬牙切齿起来。 子悠意味深长地给了惠泽一个眼神,大方地道:“只要你办得好此事,莫说沙河五子,就是朵朵尔也交给你来处置。” 白桉领命退了出去。子悠不无得意地道:“我说什么来着?不必我们动手,他们就会自相残杀起来。” 白桉出了冰城,一路北行,越过霍卢边界时被守卫兵丁拦住去路,报上博文的大名,那兵丁看了又看,问道:“你与国师是什么关系?”白桉道:“昔日北境时共过事的。”兵丁又认真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在此地等着,我去禀报。”白桉道:“霍卢国如此之大,你跑去摩尔城来回就要一天时间,我有紧要事,耽搁了你能担得起吗?”兵丁见他气势不弱,不自觉便矮了一截,又有些为难,道:“若是就此将你放行了,我定要受责罚的。”白桉道:“你在前面带路,我随你去就是了,待验证了真伪,我直接进去相见,你回来便是,意下如何?”兵丁犹豫了片刻,只能答应了。 两人并排飞了半日,才到了霍卢国都,摩尔城。那兵丁将事情起因经过报与门将,门将又向内城通报,内城又进入宫城,直通报到国师苑方才见到博文,他正与古月商议南下事宜,虽然国皇关雎子已点头答应了,但若是就此南下,无异于霍卢向察燕出兵。站在国皇的位置上,他自然是巴不得要向察燕这道浑汤里趟一趟,但对于博文、利德、仇牧来讲,却要作为主帅直面察燕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刹忍者和令人可怖的噬灵大阵。再者,那日花黎子的模样也令他们刻骨铭心,若不是跑得急,说不定早就像隆多那般,葬身于兀良哈了。察燕虽破败不堪,但毕竟是曾经的中土之地,高手还是大有人在的。 门隶进来报说昔日故人求见,博文只当是儿时玩伴,知道自己发达了,特来投奔。待白桉上了殿,才认出是布道来。古月腾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跑上前去,捧着白桉的臂膀,老泪纵横,想说又说不出话来。博文跟在后面笑道:“你们察燕果真是灵验,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念叨你时,果真就出现了。”白桉闻言低下头,羞愧之色欲掩还露。 古月终于能说话了,哽咽着道:“如今北境只剩下你一个了吗?” 白桉点头道:“据我所知,仅有我一人生还,那日隆多为表衷心,与妥木儿他们死战,最终抵挡不住,被……” 古月摆摆手道:“当时我也在场,那一幕令人没齿难忘。隆多之舍生取义,是我等楷模。”又叹息道:“此事也有我的责任,若不是滥用激将法,他也不至于这般极端,走上自绝之路。” 白桉心里恨道:“你那是激将法吗?分明是不信任,欲将我们赶出北境。”嘴上却道:“斯人已逝,追悔莫及,不若做些实在的。” 古月惊道:“哦?做什么实在的?” 布道顾左右而言他,道:“我是从冰城而来。”古月一怔,问道:“你又投到朵朵尔帐下了?”布道咬牙切齿地道:“当年被他们扫地出门,又怎会去返投?正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布道性子虽不至像隆多那般刚硬,但至少也不是脓包一个。” 古月追问道:“那为何是从冰城而来。” 布道叹口气,摇摇头道:“不说也罢。” 博文道:“近日来,我闻黑刹频繁向沙河用兵,莫非你已加入了黑刹吗? 古月异常惊讶,在白松之前,他从没想过黑刹也是可以投靠的”,如今却接二连三地出现,着实令人难以捉摸。布道却大摇其头,道:“黑刹乃上古神族,哪是我这等贱民能够随意加入的。”古月听了这话,虽心里不悦,但还是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在你能够不忘我的教诲,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白桉更加惭愧,但黑刹交给的任务仍是要奋力完成,若不然,自己大仇终不得报,还要平白葬送了性命前程。 博文却并不像古月那般感性,问白桉道:“你今日是来投奔我们的吗?黑刹是上古神族,我霍卢也不是贱种!” 白桉听他说话如此直白,便丢掉了许多顾虑,道:“我更不敢奢望加入霍卢。今日所来,不过是为一雪前耻而已。你我虽不事一主、不为一方,但却有着相同的仇人。在下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粗人,只愿能够手刃仇家,为隆多报仇雪恨。” 博文道:“所以,你是要空口白牙调动我兵马,让我替你上阵杀敌,活捉了朵朵尔一众,为你解气吗?” 布道摇头道:“我已与圣皇普一约定,一同举事,他那一方颇有气势,但未必能够大获全胜,因此才遣我来拜谒国师,请求联合发兵,将花黎子、朵朵尔一网打尽,以绝后患。”博文觑目问道:“你家主公在你临行前没有说明给多少实惠啊?若是我们一家攻下来了,这东西两道再趁虚而入,岂不是白费了许多心机? 白桉脱口而出道:“事成之后,将党项之地尽数归霍卢所有。” 第101章 暗潮 白桉在冰城出发前,子悠并未说要如何“分赃”,方才随口说的,一是为了安抚博文、古月,让他们见到真真切切的实惠;二是白桉已抱着破釜沉舟、但求一死的决心,管他谁占谁的领地呢,只要自己将妥木儿五个抹了脖子,便也似古月那般,退隐到极都去,做个逍遥仙人。 博文听他说要“两路夹击”之时就已经动了心,又听说要将党项数州之地划给自己,自然是欣然答应,要知道,北境与党项比起来,不过是弹丸之地,即便如此,仍足以让党项和沙河倾巢而出,用尽手段也要抢过来。但他却并不急于表态,淡淡地问道:“北境又该如何处置?”白桉大手一挥道:“也是早就定好了的,都给你,都给你。” 博文大喜,却佯装为难道:“这事我要向国皇禀报,你在此地住上两日,我让他们供些香茶美人好生招待你。”白桉听他这么说,便知此事成了七七八八了,在殿里足等了两日,方才见到“外出”归来的国皇——端坐在椅子里,像一尊神仙。 霍卢国皇关雎子形容佝偻、面色惨白,活似一具干尸,似笑非笑、有气无力地望着白桉,问道:“你是代谁来的?” 白桉自知不可言说黑刹,便含糊着答道:“我为自己、又为国皇而来。” 关雎子好奇,深邃而空洞的眼神忽然闪过一道光,道:“哦?怎么说是为我而来呢?” 白桉道:“霍卢虽大,却还不够大,若是能一统山海,国皇岂不是古今第一人吗?此话虽大,但对于国皇的雄才大略来说,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至于什么白元、黑刹,只不过顽石一块,是用来垫脚还是用来绊脚,全在圣上定夺。” 关雎子道:“你这是要说服我与黑刹联合吗?” 白桉一怔,自知是瞒不过他,便干脆说道:“若说起来,黑刹与霍卢、与圣上并无瓜葛,他只是在察燕兴风作浪,哪里敢与霍卢这等大国相抗衡,且看白元,请来一个汉美特使便让黑刹畏首畏尾、举足不前。各方势力布局察燕,前来抢占先机,难道圣上甘愿丢掉这大好时机吗?” 关雎子早已有这个打算,只是他也是有着自己的苦衷,未能抽出身来。如今白桉是有求于他,怎么能这么轻松地答应呢?还是要探探他的底细,于是假装为难道:“你说得天花乱坠,是欺霍卢没这等能人志士,看不透其中利害关系吗?我也未说就不出手,只是天下哪有‘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吃草’的道理。干脆说些实在的,也好快些定夺,否则,任你察燕打得天翻地覆、杀得昏天黑地,我也绝不出手。” 白桉又将前日与博文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道:“事成之后,将党项并弘吉喇之地尽数归于国皇,我只求能够得报大仇,至于黑刹想要什么,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关雎子听他如是说,便断定他出使前并未得到惠泽和子悠的承诺,只是信口胡说,哄骗自己,勃然大怒道:“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处心积虑欺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白桉一惊,却并无畏惧之色,哈哈大笑道:“我欺你?于我有什么益处呢?对于求死之人,你们两边国土谁增谁减又与我有什么相干?霍卢出不出手对我而言只是捎带杀几个人而已,对于圣上而言意味着什么,还需要我来挑明吗?若是还犹犹豫豫、试试探探难以定夺,叫华夫或是汉美抢了先,恐怕霍卢想要出手都没了机会。再者,若是没有黑刹在后掣肘,尔等又有几分取胜的把握?即便一番鏖战最终取得胜利,又要付出多少代价?在下向来一言九鼎,说出的话自然是算数的,来,请备下纸笔,与你签订一纸契约,打消你的顾虑便是。” 关雎子趁他脑热,忙让人将纸笔给他,看他写下了交割契书这才放心。强忍住笑意道:“既如此,我便勉为其难帮你这一次,若日后取得了战果,还望你信守承诺。” 两边又交代了些行进路线和具体事宜,白桉便告辞回去了。古月抽个空子去单独拜会布道,没想到他已人去楼空,吃了个“闭门羹”。子悠与惠泽已苦等了两日,见白桉回来,忙迎上去,问道:“怎样?” 白桉为难道:“这霍卢国傲气的很,实在不通情理。” 惠泽问道:“哦?怎么不通情理了?” 白桉道:“他那国皇关雎子说霍卢乃是当世第一大国,哪里在乎察燕这一寸两寸的土地。若果真要攻,也不必与黑刹合围,只需多派些人手便能轻松取下。” 惠泽心领神会,道:“他开了条件了吗?” 白桉道:“只说党项与北境与霍卢相接,倒还看得过,至于别处,他没有半点兴趣。” 子悠怒道:“胃口倒是不小,一张口便是小半个察燕。” 惠泽想了想又问道:“你可曾答应他了?” 白桉道:“我未经二位行者授意,哪敢私自做主。” 惠泽道:“只怕此事难以两全。” 子悠道:“我们辛苦经营,不过为的这点疆土,他来接应一二,便得那么大的便宜,万不可答应他。” 惠泽沉吟道:“若要速取,只有这一个法子。”招手将白桉叫过来,小声道:“你再去一趟,将他所提条件一一都答应下,其余不论。” 子悠欲上前阻止,却被惠泽拦住了,道:“此事听我的,且放心吧。”子悠气鼓鼓地在一旁不再说话,待白桉走了,才上前理论道:“师兄一向足智多谋,今日怎么犯这种糊涂?” 惠泽笑着问道:“他白桉是黑刹人吗?” 子悠道:“自然不是!” 惠泽又问:“他是察燕的圣皇吗?” 子悠又道:“自然不是!” 惠泽道:“既如此,他答应下的我们何必要认?普一又为何要认?” 子悠恍然大悟,道:“说得是,白桉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下人,说的话哪里会有什么分量?我们都不认,那就等于废纸一张,没什么效力。”又皱起眉头道:“只是霍卢国并非察燕,关雎子也并非普一,也不是那般好糊弄的。” 惠泽道:“如今的察燕大地,恰如一个竞技场,群雄逐鹿、狼奔豕突,各方势力轮番登场,我们若甘于人后,只有拾人牙慧的份,所以,要奋力跳出这个圈子,做提线的高手,让他们一举一动都在你我的掌控之中。” 子悠道:“难!只怕很难!” 惠泽做个手势,道:“沉住气,路要一步步走,急躁不得。” 白桉领了命,一路慢吞吞向北面飞,心里想着下一步对策。此事把他夹在两个列强之间,恰如刀尖上跳舞,一个不慎跌下去,就会尸首分家。不过,目前来看,都如了自己的心意,不管惠泽使得什么阴谋诡计,自己乃是奉命行事,到时两家撕咬起来,便躲得远远的,绝不沾上半点干系。如此算下来,还不能在一两棵树上吊死,要尽快谋一条退路才是。于是,白桉到了霍卢边界,还未等驻防兵丁上前搭话,便又转个圈,贴着浩渊海岸,向南飞去。 两日后,白桉返回冰城,大赞惠泽、子悠行者高明,只将原话诉说一遍,关雎子便喜笑颜开,立即与自己达成一致,约定于三日后,分三路接应我们。 惠泽大喜,摆摆手让白桉出去,与子悠说道:“看来此事十拿九稳了。” 子悠道:“所谓的分三路而来,必然是以党项为主,另外两面,只是做做样子、打打掩护罢了。” 惠泽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也应当有应对之策才是。” 子悠道:“难道也要将主力分到党项去吗?” 惠泽摇头道:“古月现在还是新党的人吧?” 子悠不解道:“与这有什么干系?” 惠泽笑道:“白桉的作用还没有发挥到极致,再让他去做一件事。” 子悠疑惑道:“什么事?” “让他去给绝崖送一封书信,只说霍卢挟古月来袭,欲侵吞察燕大地。”惠泽幽幽地说道。 子悠更加不解,说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更乱了?几乎各方势力都进了角力场,休想全身而退了。” 惠泽道:“既然要乱,就让他乱到底,只有大乱过后方有大治。” 子悠道:“那为何不把白元也牵进来呢?” 惠泽道:“你只当白元不归察燕!他依附上汉美之后便已自成一枝,只怕从今后,拉瓦深沟已不是简单的一条峡谷,而是南北察燕的国界线。他最好不要掺和,若掺和了,天平就会完全失衡,这局势就不在你我控制之内了。” 子悠似懂非懂,说道:“我虽然心有不安,但绝对相信师兄的谋略。”说完,将白桉招进来。 白桉还没走远,便听见又要自己回去,心里惴惴不安,以为事情败露了,正犹豫是返回还是逃离,又一弟子跑来道:“二位行者有急事请长老,速去。”白桉心一横,便跟着弟子又返回了子悠处。 见白桉回来,惠泽笑嘻嘻地客气道:“如此一趟趟叫你,是不是不胜其烦?” 白桉躬身道:“哪里,职责所在,也是荣幸之至。” 惠泽道:“事出紧急,我便长话短说,你与古月相伴多年,可临摹得了他的笔迹吗?” 白桉一怔,眼珠滴溜转了几圈,实在想不出所为何事,便老实说道:“能够摹得三分相像,若是周毋庸、赤羽等几个相熟的,或许还能够辨得出真假,若是别个,未必能认得出来。” 惠泽道:“善哉,大事成矣!” 第102章 消亡 白桉带着小弟子向惠泽和子悠交差。惠泽见小弟子躬着身子,低头淫视,色容猥琐,心里便有些警觉,问道:“你与他们怎么说?”小子弟如在梦里,一时没什么反应,白桉碰一碰他,方才如梦初醒,结结巴巴道:“我、我与他们相见时间不久,只把信交了,他们、他们没什么回应。”白桉笑着道:“此子新入门不久,实未见过世面,但为人实在,行事谨慎,尤其是口风严密,无论怎么拷问,机密事都不会吐露半分,请二位行者放心。” 惠泽并不放心,反而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总觉得会有遗漏处,但又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摆摆手道:“一路劳顿,先下去休息吧。”二人转身要退下,惠泽又突然问道:“这弟子名叫什么?” 小弟子忙道:“京卫!” 惠泽点点头,又摆摆手,让他两个下去了。出了门,白桉挺直了身子,向京卫训道:“如今两位行者都记住了你的名字,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以后便跟着我,不会亏待你的。”京卫对白桉千恩万谢,内心里却提心吊胆,不知会不会漏了馅儿,更不知前途命运还剩几何。 惠泽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与子悠商量道:“我们千防万防,就怕白元那里防不住。那里一旦泄了密,必然要前功尽弃。” 子悠道:“我们不该叫新党知道!周毋庸本就挂着白元第八长老的名头,他知道了岂不就等于是白元知道了?” 惠泽摇头道:“白元与新党本是死对头,直到如今也是面和心不和,他那里我倒不担心。” 子悠道:“既如此,就不要再瞻前顾后了,时间紧迫,干吧。” 惠泽看着子悠坚定且火热的眼神,也备受鼓舞,铿锵有力地道:“干!” 朵朵尔修为果然了得,伤得那么重,只将养了几日,已恢复了七七八八。自从上次一战,他便像是惊弓之鸟,变得愈加谨慎起来,每日安排妥木儿等人分头不停巡视,搅得几人不得安宁,满腹牢骚。 这日妥木儿他们几个又巡边回来,向他报安。朵朵尔一如既往嘱咐道:“且要加强防守,不能掉以轻心,如今我们没了退路,只剩这寸土之地可以安命了。”妥木儿等人照例又点头领命,绝不多说一句话。 弘吉剌高楼大殿已拔地而起,建得很像样子。花黎子并没有返回楼兰的意思,只是将白霖父子两个遣返,继续守黛螺顶去了。白霖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本以为立了大功会受重用,没想到仍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放着楼兰、玉兰、花兰三院大大片疆域不去守,却整日在鸟不拉屎的地方耗着,三引济不敢问,三大领教也不敢问,其余弟子就更不敢问了。其实,花黎子是在等着子悠。他知道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是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阴谋,于是虽然面上依然洒脱自然,但暗地里他却做着防备。整个党项只有大裁决知道,黛螺顶是党项的命脉所在,绝不能掉以轻心。为了不引起恐慌,他派了对党项完全陌生的白霖前去守卫,只要黛螺顶不出事,这边即便乱翻了天,党项也有逆风翻盘的把握,何况还有朵朵尔挡在前面,冲到自己这里时,黑刹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众人皆闻风而知乌云压顶,暴风雨迟早会来,但暴风雨来之前的死寂又让人煎熬。终于,天际边的第一声惊雷炸响,引燃了半边苍穹。 子悠与朵朵尔再次交上手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朵朵尔将大批三阶以上弟子交给沙河五子率领着,分拨埋伏于山林之中,仅将一些三阶以下弟子留在身旁。子悠见这副景象,有些诧异,知他是做了充足准备,定是埋伏在周围了。然而,子悠并不惊慌,因为自己也是一样,只带了二百个黑刹忍者,其余多数是白无疆弟子假扮的,因为也只有他知道,今晚的决战场,并不在兀良哈,他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拖住朵朵尔,让他和沙河五子无术分身,精彩纷呈的大戏,还在弘吉喇那里。 饶是花黎子早就有了充分的准备,噬灵阵咒语在耳边响起时,还是让他慌了神。好在,他不是朵朵尔,即便惊慌也不杂乱,迅速将三引济、三大领教等几个尚有些战力的召集起来,高声吩咐道:“你们拦住白松,我去破了噬灵阵。”说完,甩掉头脑中的眩晕与阵痛,一个纵身跳上去,眼看就要冲进噬灵阵阵中,却突然凭空出现一道黑影,气势阴沉,一掌将他打飞出去。花黎子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并非那日与自己对战的子悠,想必是在察燕声名赫赫的惠泽郎君了。两人对接,战在一处。 临行前,惠泽与子悠商量后得出一致结论,党项战力要强过沙河,且传得神乎其神的楼兰古阵谁也不曾见识过,是个极大的潜在威胁。因此,二人决定,由子悠带少量忍者并白无疆座下弟子前去兀良哈搦战朵朵尔,只求拖延时间,不求取胜。另一面,由惠泽带着大部忍者并白松、白桉、白梧和一众弟子偷袭弘吉喇,仅将普一留在无间,一是守住本营,二是看住关在天牢里的白无双和白桢。 白松和白梧迅速结出波月阵,将被噬灵阵压制住的无日、无天、无月及仓卓、西图、厄都打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至于那些党项弟子,竟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花黎子素来阴狠,处处下尽杀招,虽然实力不如惠泽,且还被他噬灵阵压下一头,却是毫无畏惧,攻势凌厉,让惠泽也不敢轻视。二人一时斗得天地昏暗,日月无光。 惠泽知道自己时间紧迫,且希望仅在自己一线,因此也不再啰嗦,嘭地一声祭出全部真气,将花黎子弹飞出去,趁他立之未稳之际,跃近跟前,再发出猛烈一击。由此,便转守为攻,将花黎子打得连连后退,败相显出。 花黎子看看后面被打得几乎爬不起身来的无天他们,心头一紧,遥望楼兰方向,咬破舌尖,喷一口鲜血在手掌中,双手合十,念出一道诀。惠泽猜测他必是要催动楼兰古阵,为防意外,便纵身上去,要断送了他,但身至半空,却突然陷入一片死寂,手上动作也戛然而止,任他如何努力,也冲破不了、动弹不得。只见西边天际一道蓝光直冲云霄,后又突然在云层上炸开,将整个察燕西北染成了深蓝色,随后,那如蓝墨般的光晕又迅速凝聚,一瞬间便射至弘吉喇上方,一道闪电划过,不知是波月阵引来的还是这道蓝光自带的,轰隆隆雷声之后,那道蓝光分化作千万道,直射党项弟子天灵。蓝光冲进人体,便将皮肉骨骼照得通透,弟子们一个个飘飘然悬浮起来。 随后,一切又恢复如初,惠泽反应过来,再次催动真气,向花黎子打去。这一次,他面前的花黎子早已被蓝光击中,似乎换了个人,眼睛里闪烁着幽蓝光芒,让人不自主地打起寒战。 花黎子大喝一声,浑身蓝光大盛,凭空化出一把巨型斧钺,拖一条长长的锁链,抡起来,向惠泽打去。惠泽顿觉花黎子气势较此前强劲了许多,哪敢怠慢,与他接战在一处。再看无日、无月、无天等几个人,也竟完全不受噬灵阵影响,抵挡着一波波的白月刃,慢慢向阵中心靠近。 至于那些寻常弟子,也似有如神助,一个个凌空而立,无半分惧色,向噬灵阵冲将去。 白桉终于成了独当一面的核心所在,他化身冰人,像飞剑一般射进楼兰弟子人海之中。随手召出两把冰剑来,挥舞着,不论远近多少,将他们一个个斩杀。那些弟子死后,体内那道蓝光又转而投向身边其他弟子。白桉也顾不得惊奇,使出十二分的气力来,凭一己之力抵挡住那些如蜂如蚁般涌过来的人群。渐渐地他发现,随着源源不断的蓝光一道道射入体内,那些弟子的实力似乎在慢慢变强,他抵挡得也越发吃力,几乎要支撑不住了。眼看已有几个当向弟子冲进了噬灵阵中,与那些忍者缠斗在一处,慢慢地已有不少忍者被掀翻下去,一命呜呼了。 此时的天空中,仍有一股股蓝光从西南方向不断射向云端,又迅速聚在弘吉喇上方,待那些弟子体内的蓝光变淡时,便再次倾注而下,射进他们的天灵,随之又蓝光大盛,如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精神奕奕,完全无视生死。 惠泽这边已慢慢招架不住了,噬灵阵法完全失去了作用,他与花黎子陷入鏖战之中,自己耗费的是实实在在的真气,而对方头顶的蓝光不断冲下来,让他始终是全盛之姿。余光瞥见苦苦支撑的白桉,以及与无天等人相持不下的白松、白梧,似乎还能坚持一阵,但看到黑刹忍者一个个从半空里坠落下去,他心急如焚,那霍卢国怎么还没有赶到。难道这一次又要无功而返了吗? 越是心急,心思越不能专注,那花黎子本就凌厉的攻势愈加来势汹汹,几次擦着惠泽面门而过,让他真切体味到了恐惧的滋味。正犹豫要不要保存有生力量而向后撤退时,没想到西南方那道光柱却似被突然斩断了。失去了蓝光的支撑,那些党项弟子体内蓝光渐渐暗淡下去。 惠泽抓住机会,再次抖擞精神,大喝一声:“结阵!”原本被冲乱了的噬灵阵再次结起,咒诀声隐隐约约向黑暗里渗透过去。那些党项弟子并西图、厄都几个已招架不住,接二连三的从半空里跌落下去。白桉松了一口气,白松那边也松了一口气。 花黎子体内蓝光也渐渐暗淡下去,面对着鬼魅一笑的惠泽,那种深入灵魂的恐惧感瞬间袭入脑髓,让他一阵眩晕,眼神里也不再是往日的犀利与威严,而是生平第一次生出了畏惧之色。 波月阵再次大显神威,先后将仓卓和西图斩杀。白桉也开始大显神威,冲进那些完全失去战斗力的党项弟子中,挥舞着冰剑大杀四方。 弘吉喇这里打得电闪雷鸣、火光冲天,兀良哈那边也像前一次那般,陷入了鏖战之中。这一刹,子悠占据了绝对上风,因为朵朵尔并未完全恢复,毕竟,身上病灶易除,忌惮之心难褪。子悠越战越勇,一次次击中朵朵尔。妥木儿几个也被噬灵阵压制着,想要幻化身形,又一次次被闪现在眼前的子悠搅乱了阵脚。 白无疆也大显神威,发动波月阵,先后重创了户户鲁和伦硕,大受鼓舞,愈战愈勇,又用白月刃击中了兀珠子和查托,一时间只剩下朵朵尔和妥木儿两个在苦苦撑着。子悠戏谑之心大起,一个闪身,出现在妥木儿面前,伸出手猛地一抓,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掏出一把心肝肺来,随手一扬,洒向空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风荡开,让人作呕。然而黑刹弟子却被血腥味鼓舞,变得异常兴奋,咒诀念得震天响,将朵朵尔压制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看不清子悠的身影。 白无疆这边解决了威胁,又发起白月刃来向朵朵尔攻去。朵朵尔堪堪躲过白月刃,却没防备子悠早已出现在他身后,全力打出一掌,将他打飞出去。白月刃随之赶到,只一刀便将朵朵尔的脑袋削了半边。尸首直直坠落下去,掉进山坳里。子悠也不去寻,任他被山中的野兽分食。 传承千年一方巨擘就此陨落,只留下一个个传说,在历史的潮流中涤荡而渐渐褪色,恰如上一个陨落而被遗忘的一方巨擘一样,被人淡忘、遗忘,埋入历史的废墟。 第103章 挺进 子悠带着那些黑刹忍者及白无疆又火速赶往弘吉喇,半道撞见一个党项小弟子,捉起来审问道:“何往?”小弟子道:“弘吉喇快被攻陷了,向沙河求援。”子悠哈哈大笑道:“你且回去吧,沙河已无力救你了。”吩咐白无疆放他回去,小弟子哪里还敢回去,连滚带爬就要向南面跑去。子悠笑道:“我最恨这种临阵脱逃的孬种,留了何用。”白无疆一道真气射过去,贯穿其心肺,一命呜呼了。 等子悠他们赶到时,惠泽这边也已结束了战斗,将活着的都一一斩杀了,半个活口未留,且没留意,早有一人趁乱逃脱了。 正盘点时,霍卢国境那里乌压压赶来一众人,领头一人哈哈大笑道:“我们来迟了。”子悠恨得咬牙切齿,欲上前理论,被惠泽拉住了,两边一番交涉后,各向后退了三十里地,就地驻扎下来。 子悠道:“难道不该杀到党项境内去抢夺地盘吗?” 惠泽道:“且给些时间,让他与新党纠缠,你在这里守着,拖住这些人,我绕道过去。” 那道光柱并非自然消灭的,而是被博文、利德、仇牧和古月几个赶到,望见光柱冲天,猜是楼兰古阵的机关所在,便一番折腾无果后,用蛮力将黛螺顶上的积雪打散,惊了上古神兽蜒蚰,方才阻断了蓝光。白霖在那波攻势前悄无声息地向东逃走了。本欲投向弘吉喇找花黎子,却见他们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眼看就要覆灭了。便又趁乱悄然向东南飞去。 博文几个继续往南挺进,一路上烧杀抢掠,想要荡平了党项。没行进多久,就迎头撞上了赤羽、乌力罕、阿尔木等人。古月既惊又喜,上前抱住赤羽道:“终于见到你了。” 赤羽见到古月,也是由衷地喜悦,想起点点滴滴,不由地落下泪来,脸上却笑道:“我们只当你遇了难,没想到你竟还活着。” 二人亲热了一番,赤羽又叫过乌力罕和阿尔木来,故人相见,自是要费一番功夫。 博文这边着急,将古月叫到一边道:“时间有限,切不可让黑刹抢了先。” 古月恍然醒悟,向赤羽道:“我们还有公务在身,改日事定了再细细聊。” 赤羽一把拽住他,道:“大哥你好糊涂!” 古月惊疑,问道:“糊涂?我哪里糊涂?” 赤羽小声道:“那几个是什么人?是外族,外族打进察燕国内,你不拦着反倒要为他引路,难道你要做卖国贼吗?” 古月被他一语戳中,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道:“他们可是昔日的挚友。” 赤羽道:“可他首先是霍卢的国师。” 古月无言以对,回头看看正催着他前进的博文,茫然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赤羽拖住他的胳膊,苦口婆心劝诫道:“你且先拖住他,待我解救大师。” 古月犹豫片刻,便转身向博文说道:“不必向前了,前面已被赤羽他们攻下,既然都是新党弟子,你攻还是他攻都是一样的。” 博文急道:“哪里来的新党,我们是奉国皇之命出征,其余一概不听。” 古月道:“我即是新党,也听命于国皇!我等皆是国皇臣子,尽听命于国皇,既然都是国皇臣子,何必有你我和内外之分。待收拾好了,自然全数上交。” 博文有些犹豫,利德和仇牧却道:“这只怕是你一时托辞吧。” 古月道:“我岂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正说着,有绝崖上的弟子飞速来报说,白元兵分三路越过拉瓦深沟,向北掩杀过来了。 博文、古月等人大惊。赤羽却并不意外,这一切正验证了石三所言——白元果真出手了,而且是倾其所有、倾巢而出。 赤羽问道:“西路是哪位长老?可是白灵儿?” 弟子道:“是大长老白魅、二长老冲虚子。据说,中路是白崇一亲征,白灵儿、青术并行,东路乃是白寻护法和白榆长老,几乎是出动了全部力量。” 赤羽点头道:“你且回去吧,就说我知道了,要毋庸师兄多多保重,宁可丢了山头也不能伤及性命。” 博文听说白元两位长老来抢食,虽有些吃惊,却并不慌张。他曾与白霖等人交过手,在他看来白元长老的本事不过如此,三人加上古月、赤羽,是占据着绝对优势的,若白魅、冲虚子胆敢动手,定叫他有去无回。古月听说是老冤家白魅来攻,便不自觉有些慌张,问博文道:“如何是好?” 博文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但行自家事,管他做什么?”说着,挥一挥手,便要率众前进。 赤羽竖起浓眉,上前拦住他道:“再上前一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博文一怔,随即冷笑道:“哟,这是摆明要与我为敌了。” 赤羽也冷笑道:“与你为敌又怎样?难道还怕你不成?”说着,真气腾出,仿若火烧云笼罩在周身。 古月忙张开臂膀,推着二人,道:“休恼休恼。本是一家人,何必要自相残杀呢?” 赤羽道:“各为其主、各贡神只,哪个与他是一家人。今日谁敢向前踏出一步,就是与新党为敌,我的手段想必你们也都见过,不服气的便来较量较量。”阿尔木和乌力罕也在他身后悄然祭出真气来。 博文明知即便是古月倒戈,他们三个也能轻松取胜,但面对如火神般的赤羽,竟不由得有些畏惧,心底里不愿触他这个霉头,面上却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道:“快快闪开,我不与你这等粗鄙之人纠缠。” 赤羽也不与他纠缠,让随行弟子横向摆开,在博文等人阵前扎起营帐来。 博文无奈,一时僵在那里前进不得。 白魅与冲虚子带着座下几乎所有弟子,一路浩浩荡荡,很快便赶到了绝崖。谁知,周毋庸、清风早已等在那里。 一别十数年,再见伊人,已不是当初模样,一个脱胎换骨、一个布满沧桑。 白魅想过无数次再见时的情景,却没想到是在这里,以这种形式。她不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布满胡须的脸颊,那种久违的娇羞在心里再度萌发、重生,像藤蔓一般迅速爬满篱墙,几欲探出头去。 周毋庸不愧是翩翩君子,负手而立,器宇轩昂。对着白魅、冲虚子作揖道:“二位长老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白魅那爬满藤蔓的心墙被一股冷风吹过,迅速抽回了触角:“他竟然不认得我了,倒也难怪,这副模样,连朝夕相处之人,也未必认得出,又何况十年未见呢?” ”冲虚子还礼道:“与君同属一门,今我察燕突遭外族侵袭,本该提前知会,共御外敌,又怕中途走漏风声,坏了大计,因此贸然前来,一是叫上八长老与我们共同前往,二是要借道过去,望八长老通融一二。” 周毋庸道:“既然如此,我本该从命才是,只是如今绝崖仅剩我一人,若擅离职守,恐怕有什么闪失。长老只管自此向北,赤羽已在那里等着了。” 冲虚子等闻言,也不耽搁,挥师向北火速挺进。白魅飘过周毋庸身边时,回头看他,却发现周毋庸也在看自己,心里不禁地一荡,目光不自主地柔和起来。 清风在周毋庸身后小声问道:“师叔,这人长得五大三粗,怎么看起来一副娇滴滴的样子,难不成连男人也禁不住你的美色?” 周毋庸回头瞪他一眼,不搭他的话茬。转而说道:“走,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清风犹豫道:“我们一走,这里岂不是成了一座空山?” 周毋庸道:“既然是空山,还守他做什么?”二人悄然跟在白魅、冲虚子身后,前进不远便遇见了返程报信的新党弟子。冲虚子命人将他拿起来,那弟子只是不说,冲虚子欲用强,被白魅拦下,道:“新党弟子一个比一个嘴硬,莫难为他了,我们亲去看吧。”将小弟子放了行,行不远又被清风上前捉住,见是师兄,转又看见师父周毋庸,欢喜道:“怎么在这里遇见你们?赤羽师叔说,他都知道了,要师父好生保重自己,宁愿丢了山头也不要折损了自己。”周毋庸心里一阵感动,道:“你先回绝崖去吧,若遇到什么情况,只管躲着,不要出头。”两人继续跟上白元大军,亦步亦趋,悄然前进。足行了大半夜,才看见前方灯火通明,终于遇见敌军了。 白魅见赤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敬意油然而生,当年果然没有救错。要知道,他们可是与博文、利德、仇牧等人共事多年,如今为了民族大义,也能坚守底线,翻脸不认人。 博文见白元这边来势汹汹,心头又急又恼,看着赤羽,咬牙切齿地道:“看来今日终要不得善终了。” 赤羽冷笑道:“善终?我看你头脑昏沉看不透局势,若再坚持,你还能走得出察燕吗?” 博文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三个有什么本事。”说完,身上溢出一片红色光芒来,身后的利德、仇牧见状也纷纷效仿,三人分立于三角阵一端,霎时,三道红芒汇聚一处,将三角充盈之后,似池水一般,荡漾着,几欲倾斜而下,吞没众生。 赤羽也祭出真气来,向古月喊道:“古大哥怎么选全凭你自己,兄弟我要誓死卫国了。” 古月陷入两难境地,左右摇摆,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白魅伸手向后颈处,噌楞楞拔出胜邪剑来,周遭凭空生出一股寒风来。冲虚子随手一招,那些弟子聚成波月阵,一道道闪光流过,天空上密布起乌云来,一条闪电游龙在云间穿行。 战事,一触即发。 清风在暗处问周毋庸道:“师叔,我们要准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吗?”周毋庸不答话,却径直冲上前去,与赤羽并行悬立着。赤羽转头看他一眼,却并不意外。清风也赶上来,祭出真气来,与霍卢国军对峙。 博文看着对方的阵势,竟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本以为对战的只是赤羽一人,后又变成三人,如今又变成五人。他将目光投向古月,似是追问他的意思。古月见这一边倒的阵势,满眼歉意的向对面飘去,站在赤羽身后。 博文见大势已去,若再战起来,恐怕连性命也要搭进去了,想要退,仇牧却扯扯他的袖口,道:“怕他作什么,有我在。” 白魅冷笑道:“有你?你以为你的驭念术很高明吗?难道忘了当年我与白寻尊者是怎么抽离你意念的了?” 仇牧蓦地想起当年在北境情形,被白寻一顿教训,让他记忆犹新。当下拽着博文的手不自主地松开了。 博文见最后一道防线也被破了,别无他法,只能走为上计了,也好给彼此个脸面,为日后留下回旋的余地来。于是,收起身上的红芒,向赤羽和周毋庸道:“我们兄弟共事日久,彼此相知相敬相惜,今日完全是古月说动赶来救场,不想竟生出这等误会来,见你们声势浩大,无甚忧患,也就放心了。”拱了拱手道:“我等回去了,日后有缘再见。” 赤羽道:“可惜缘浅,慢走不送!” 博文又向古月道:“还望往来鸿雁,多叙安危!” 古月深感歉疚,眼巴巴望着博文,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第104章 定局 白魅、冲虚子、赤羽、周毋庸一路尾随博文等人,直至确认他们越过边境,看不见踪影,才敢返程。如今又剩下新白两家,问题再次摆在眼前,党项五州之地是他两家合伙捡来的,该怎样分配呢?各怀心思时,周毋庸却说道:“绝崖上无人防守,我与阿尔木、乌力罕先回去了。” 周毋庸一走,两边实力悬殊拉大,白魅和冲虚子也松了口气,要是僵持起来,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赤羽心领神会,知道以新党的实力,即便是抢下来也必是守不住的,就像东山。眼前新党的生存之道就是卑躬屈膝、卧薪尝胆。于是也找个借口溜之大吉了。他带着清风等一众弟子并没有返回绝崖,而是飞向三王峪去找石三。然而,他赶到时,三王峪却仅剩惠灵公一人,问起来,答道:“石三被白灵儿拐跑了!” 赤羽笑道:“休要胡说,石三兄弟岂是那见色起意之人。” 惠灵公却一本正经地道:“千真万确!我又岂是会说谎的。方才白灵儿过来与他单独说了些什么,二人便手拉着手飞走了,临走时只与我说了一句‘你守在这里,莫让生人惊动了山里的百姓’。” 赤羽和清风都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确定是手拉手吗?” 惠灵公仍是一本正经,点头道:“是手拉手!”众人大笑,只有惠灵公一脸茫然,急得他在原地直跺脚,道:“怎么只是不信?” 石三确实是被白灵儿“拐走”的,她与白崇一、青术一起作为中军,率先挺进,但由于人数众多,速度却不是最快的,越过拉瓦深沟后,白崇问他两个:“你们谁去八长老院请一下石三?” 白灵儿看看青术,道:“我到绝崖去过几次,也大体知道石三的驻地,还是由我去吧。” 白崇一道:“也好,快去快回,我们在无间岭等你。” 白灵儿一路上想着如何说动石三,没想到他似乎早有预感,忐忑着心只说了一句:“奉宗主之命前来相请!”石三便二话不说,跟她走了。 白灵儿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石三道:“你不问清楚缘由就这么跟我走吗?” 石三莞尔一笑,道:“别个信不过,还信不过你吗?” 白灵儿也不知他是说笑还是真心的,仍觉得心里一动,转而是无限畅快,不自主地被石三带动,也是莞尔一笑。两人并肩向无间飞去。到了无间东面的山林里,石三突然开口说道:“当年在这里伤了你,现在想起来还是满心惭愧。” 白灵儿思绪也瞬间被拉向十年前,道:“伤我倒是受过几次,只是第一次见伤了别人还要将他治好的。” 石三道:“你我无甚冤仇,伤了你已是极大罪过,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两人说着,已到了无间岭。白崇一端坐在大殿里,下面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老一少两个人。那年轻的见了白灵儿,猛地扑上去,拉着她的手不住地叫:“灵儿!” 虽然声音嘶哑、低沉,但白灵儿还是能够听得出他是谁,心头一震,捧起脸来,拨开凌乱的头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无双!?”白无双不住地点头,道:“是我,是我!”两人泪眼婆娑,抱在一起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惹得众人都湿了眼眶。白桢茫然四顾,没有找到儿子白无邪,大声责问白崇一道:“宗主怎么没将无邪带来?” 白崇一笑道:“他随白榆、白寻作为右翼,沿凤凰城和沙河北上了。” 白桢虽有些遗憾,但仍然异常兴奋,道:“没想到还能活着出来。” 白崇一看看石三,道:“有劳你了!” 石三道:“职责所在!” 白崇一道:“我们时间紧迫,快快赶路吧。”站起身来要走时,却突然从椅背后蹿出一道光影,向白崇一刺去。白崇一岂是等闲之辈,反手将他拍飞出去。那光影重重地撞在墙上,原来是旧朝圣皇普一。 白灵儿与青术赶紧上前合力将他制住。白崇一虽没被他伤到,但也着实吃了一惊,还好普一修为不济,否则这一下得手,恐怕非死即伤。白灵儿将普一押在白崇一面前,一脚踹在后腿弯,踢得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白崇一见他一副狼狈模样,苦笑道:“怎么,想要杀了我继续做你的圣皇吗?” 普一恶恨恨地看着他,道:“只恨当年没有将你处死。” 未等白崇一还嘴,白灵儿却上前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道:“这一掌是替你列祖列宗打的!你个不肖子孙,竟然卖国求荣,做你的春秋大梦。”反手又是一巴掌,道:“这一巴掌是代天下苍生打的!你个无能昏君,幸亏将你那油尽灯枯的皇朝覆灭了,否则这亿万民众不知要被你带入什么样的深渊。”接着又打了一巴掌,道:“这一掌是代圣皇武工打的!看你个脓包怂样,要见识没见识,要品行没品行,要修为没修为,与蛀虫、硕鼠何异?”白崇一心里苦笑道:“这些全是我的训辞,怎么都被你抢了先。” 普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反抗,被青术按在地上。他回头瞪着青术,道:“连你也叛变了皇族,跑去给白崇一当走狗了?”这话戳中了青术的痛处,低下头不作声。手上放松了劲力,普一顺势站起身来。 白灵儿斥道:“竟然还是如此冥顽不灵!你所依附的黑刹,除了将你禁锢起来,拿你充门面,可给你半点好处了吗?”指了指青术道:“他满门皆被黑刹所杀,那时你在哪里?可能庇护得了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敕令金牌亮在他面前,道:“可识得它吗?”普一瞪大了眼睛,顿感体内气血凝滞,那是来自血脉的压制。双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进而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趴在那里不停磕头。 青术也是如此,那种来自远古纯种血脉的训诫感蔓上心头,让他也是不由自主地跪下去,虔诚地磕起头来。 包括白崇一在内的所有人,也是惊诧不已,没想到白灵儿手里会有圣皇武工的遗物。“若是用它号令天下……”白崇一不禁背后发凉,隐隐感觉到后怕,“幸亏是在白灵儿手中!”“可是她得到此物之后怎么不第一时间上交给我呢?”眼中的白灵儿竟然越来越陌生。 这一个小小插曲虽没能打乱白元前进的节奏,却暗地里生起了许多邪祟,也为白崇一最后的结局埋下了“祸根”。 白元声势浩大,一路北上,终于在北境边上三路会师。扎下营寨后,又以石三和白寻为先锋,分两路向弘吉喇和兀良哈悄悄攻过去。 此时,惠泽与子悠终于将残局收拾妥当,正商量下一步攻防之事。忽然有弟子进来报说,那面山林里有动静,恐怕是有敌情。 惠泽猛地站起身来,道:“最坏的还是发生了。”脑袋飞速转动,扭头向子悠道:“你守在这里,我回国去搬救兵。” 子悠道:“只怕上桑也是捉襟见肘,未见得能再分出兵来,派我出来接应你时,宫本和井上师兄就颇有微词。”又道:“这白元有那么强的实力吗?让师兄如此忌惮。” 惠泽想了又想,道:“看来只能找他了!你守在这里,我快去快回。”说完,瞬间消失不见了。 子悠叫过白松、白桉以及白无疆等人,又率起三百名黑刹忍者,结起阵来,迎战前来进攻的白寻。 见仅有白寻一人,且又如此年轻,子悠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不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当是什么强大攻势,原来只你一人。小弟子,你是来求死的吗?” 白寻不与他废话,一个闪身跃至子悠近前,率先向他发起一击。子悠大惊,他既没想到此人修为已至臻化境,至少要在自己之上,也没想到他出手如此凌厉,竟不做半分准备,让人猝不及防,险些中了狠招。子悠哪里还敢怠慢,大喝一声:“结阵!”白松、白无疆结起波月阵的同时,黑刹忍者也念起咒诀,试图用噬灵阵压制住白寻,众家合力将他剿杀。 在白月刃和噬灵阵的双重干扰下,饶是白寻,也有些招架不住,苦战着子悠与白桉两个。 正要支撑不住时,从兀良哈赶过来的石三突然从黑暗中冲入噬灵阵,左右开弓,将那些忍者一个个打翻下去。没了噬灵阵的干扰,白寻实力大增,一面躲过白月刃,一面与子悠、白桉交战,虽不能快速取胜,也让他两个狠吃了些苦头。 子悠见噬灵阵被人破掉,向身边的白桉道:“快去救阵,这边我来应付。”白桉本不愿与石三交手,但迫于子悠的军令,便转向噬灵阵那边,挡在石三前面,不让他杀生。 石三与白桉战在一处,但总觉得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人身形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白桉本以为只要救了噬灵阵,石三必然被压制住,到时就不必直面他了,没想到,噬灵阵是结起来了,石三却没有受半分影响,反而是越战越勇,将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向白松喊道:“快来助我!”自己则跳出战圈,又跑去子悠那边合围白寻去了。 白松与白无疆两个又将白月刃不断射向石三。若是在十年前,莫说这波月阵,就是白松一人之力也足够石三应付半天,但如今,他竟可以轻松迎战白松父子二人结成的波月阵,足见其修为进步有多快。 两边直战到天亮也未分出胜负来。白无疆已有气尽力绝之感,但波月阵又不能轻易散了,只能苦苦支撑着。 两边正战时,方亮起的天空突然从南面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滚滚而来,眼看就要遮蔽新日,重新将天地拉回黑暗。浓云之中,一条巨大的白龙穿行舞动,不时射出一道白芒,劈中山坳中的千年古树,霎时引起一团火光,明明灭灭,竟燃烧起来,火势越来越大,向周边慢慢扩散。 白松和白无疆那波月阵本就是引得云中雷电,如今那浓云滚滚而来,他们头顶那片顿时被吸过去了,想要引雷,却怎么也引不出来,紧接着,父子二人以及白桉等,渐感体内气血被压制,无论怎么调运,都使不出真气来。就那样直直地跌落下去。石三也没能幸免,作为曾经的白元弟子,这等感觉他是体会过的,乃是修为极高的长老引发波月阵带来的压迫感。只是,压迫感如此之强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必想也知道,引发阵势的必然是白崇一本人。 子悠也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招不慎,被白寻击中,打飞出去。白寻昂首看天,知道是白崇一来了,飞身拽起石三,向营寨里飞去。 山火越烧越大,已从山坳里爬到半山腰处。那些躲得深的飞禽猛兽,开始四散逃跑,躲避不及的便被火舌拖入烈焰之中,甚至连惨叫都被呼啸的风声湮没,悲哉!谁又能证明它们在世间存在过? 白崇一像天神般立在云端,一袭白衣,于乌云中,分外耀眼。他随手一招,引过一道雷电,就要向下方的子悠打去。 子悠第一次产生了恐惧感。他怎么也没想到,被人称作“病夫”的察燕国,竟还有这等威力和阵势,那种窒息感越来越浓重,不自主地抬起胳膊挡住头脑,似乎是在招架一记棍棒。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白崇一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白宗主且慢。” 白崇一听出是司徒,便住了手,从阵关中抽身出来。惠泽一个俯冲下去,将子悠捞起来,又迅速撤出白崇一的视线。 司徒附在白崇一耳旁低语了些什么。白崇一听后顿了顿,便收起了波月阵,带上大军转身回营寨去了。他走之后,霎时云开天霁,只剩下山火还在气势汹汹地燃烧着。 第105章 分封 天下大同,白崇一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夙愿,玄算子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北境被那日的战火烧成了一片灰烬,在这片灰烬上,惠泽和子悠,就像两颗幸存的草籽,春风涤荡,孤独求生。 在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新党,除了白崇一的口头嘉奖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额外的收获。但,在石三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他们没有与司徒直接对话的资格,所以,危机关头没有任何人会搭救自己。对于新党而言,活下去就是最大的胜利。如此看来,他们是胜利的,不仅自己胜利,还收留了战乱中死里逃生的厄都。 至于白霖父子,绕着察燕兜了个圈子后,便杳无音讯,似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青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帮黑刹出面求情。于是,他只身跑到东山去找到司徒,想要问清楚缘由,但师父总是打发弟子将他拒之门外,连吃了几次闭门羹。青术也是个执着要强之人,今日不见,他就改日再来,日日不见,他就日日来找。司徒实在躲不过,便接见了他。一见面,青术就急着要开口质询。司徒摆摆手道:“你不必说,我也知道你要问什么,有些事本不是你我师徒私情,所以,我想还是不见面的好,没想到你日日前来逼问,我只好与你讲清楚。既然早已踏出师门在这世上独自谋生,你须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谁与谁之间都不存在亘古不变的爱与恨、友与敌。关系乃是变量,会随着时间、处境、际遇等等,不断发生着变化,正如你父亲一手创立的晋王派,他与白元亦敌亦友,与黑刹亦友亦敌。同样的,我与黑刹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若是帮他对我有利,我又为何不出手相救呢,毕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青术道:“有利?哪里有利?难不成师父你与黑刹间还有什么交易吗?” 司徒苦笑道:“傻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青术道:“师父说的这些我听不懂,还是说些我能听懂的吧。”语气中难掩愤懑地道:“你救黑刹是出于汉美还是出于你个人?” 司徒被青术这句话激怒了,皱起眉头道:“我无论出于哪一方,这是我的自由和手段,轮得到你来质问我吗?” 青术仍不肯善罢甘休,道:“我自幼便追随师父,一向视若生父,自是有无限亲近,今日之所以纠缠,一是不敢相信自己耳目,怕师父被惠泽施妖术蛊惑住心神,二是不想就这么不清不楚、稀里糊涂,误会了恩师。我已没了亲生父亲,若是再没了师父,那就真成了无根的浮萍,孤独无依了。” 司徒听他此言,心里登时软了半截,叹一口气,道:“方才,话虽说得重了些,但你须清楚,身处在我这样的位置上,十有八九是身不由己的。这件事,日后你自会明白的,既然白崇一答应了,那就说明我们三者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互不侵犯、各自安好。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兵家上上谋,平白安享这太平盛世,岂不美哉吗?” 青术眼眶湿红道:“何日师父不在、黑刹不在、新党不必畏畏缩缩趋炎附势时,察燕方才称得上太平盛世。眼下……唉!”说完,拂袖而去,再也不踏上东山半步。 白元,无疑是最大的赢家。如今他坐拥除东山、北境外察燕所有的疆土,且没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从中作梗。如今杂音齐喑、天下同声,真真是太平盛世之兆,他白崇一自然也成了上承天命下安黎庶的一代明君!既然是明君,那就要做点明君该做的事——他要赏罚分明。 白崇一命人将玄算子叫到宗主殿,笑呵呵地对他说道:“如今天下初定,众长老劳苦功高,须给他们些慰藉,萨满有什么想法?” 玄算子道:“自古悬赏功臣无非是三样,升官、发财、封领地。前两样对他们来说已没有什么吸引力了,若果真要赏到他们心坎里,也仅剩最后一条了。” “分封!?”白崇一沉吟道:“自古以来,凡是分封诸侯者,多半没有好下场,到最后往往是后世做大的诸侯反了自家主子。能冒这种险吗?” 玄算子笑道:“前朝是什么世道?天下生灵什物都在圣皇一人手中攥着,且不论能与不能、贤与不贤,皆是老圣皇传于小圣皇,只期望子孙后代无穷无尽。难道宗主也是这等打算吗?” 白崇一看了玄算子一眼道:“萨满又不是不知我的底细,即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实。除皇家有不外传的方法外,历来修为至臻化境的,自始至终不可泄半点元阳,既无子嗣,又怎能代代相传呢?” 玄算子道:“自然是有办法的。” 白崇一眼中闪过一道光亮,转瞬即逝,但还是被玄算子敏锐地捕捉到了,说道:“自从圣皇武工隐世之后,后代圣皇才渐渐不济,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顿了顿又说道:“我也仅是猜测,这其中必是有什么机巧所在。”说完,看了看白崇一的反应。 白灵儿的身影在白崇一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枚敕字令牌?”白崇一不露声色,问道:“猜测也是白猜测,如今我清心寡欲,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后世有德者、有能者居之,方能千秋万代、无穷无尽。” 玄算子笑道:“还是宗主有大仁义,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担忧诸侯做大不做大了,做大是其能,做不大是其能不足也。分封不分封,全在宗主。” 白崇一满心里都是那块敕字令牌,哪里还听得进玄算子的话。就这么嗯嗯啊啊的应付过去,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将其中原委弄清楚,又如何将那块令牌拿到手里。 翌日,白崇一召集所有长老——自然也包括周毋庸——随他一起游览察燕三十二州,领略江山之奇峻秀丽,感受社稷一统后之普天同庆。行到三王峪时,石三不在,惠灵公也不在,白崇一问周毋庸他二人去了哪里。周毋庸道:“想是如今太平了,二人也四处撒欢去了。”白崇一大喜,又去峪中与山民交谈,感慨道:“如今天下重归太平,你们可以安心了。”村民不认得眼前的是个什么角色,也没什么顾忌,实在地答道:“我们本就在这深山中,除了野兽没什么人来叨扰,不知什么太平不太平,只要那些当政的少折腾,我们便可安心了。”白崇一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场面十分尴尬。 白崇一再不敢这般闲庭信步、与民谈欢,又绕到北方四州,指点一番江山之后,顺道看了看无间岭,便返回大关城白元宗门。将九位长老、二十四堂堂主召集起来,又邀请汉美“十人团”,说是要商定大事。 白崇一目光扫向众人,一副睥睨天下之姿。俯视众生的滋味,白崇一如今才算初尝,果然是让人沉醉不已。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停顿,缓缓地道:“看也看过了,有什么感想吗?”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别人怎么回答呢?下面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说起。白崇一扫视一圈,见没人说话,便开口提醒道:“之所以带你们四处转转,主要是近来有些想法。”顿了顿又说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们又都是有功之臣,因此想着将尔等外放出去,各管一处、各顶一摊,你们意下如何?”这话虽是问句,但仍没有留出能接的余地来,所有人都是当局者,谁又能主动请缨,说自己想要被外放呢?饶是白桢这等鲁莽的,也自知身上没有功劳只有苦劳,与其他长老比起来,不仅没为宗族做什么贡献,反倒添了不少麻烦,哪里还敢叫嚣着分封领地。 白崇一接着道:“既然你们都不愿主动请缨,那就由我来安排吧。到与不到的地方,你们只管提出来。”玄算子想要说话,见白崇一并没有要征求他的看法,便又忍住了。 白崇一道:“首先要声明,这并不是什么论功行赏,只是为宗族社稷、天下安危而已。”随后看着白魅,道:“大长老曾绘制过山河图,对察燕各地再熟悉不过,党项最北玉兰院的凉州,地处横断山脉之端,地形复杂,别个去一时半会绕不清路子,还是由你过去吧。”又看了看冲虚子,道:“沙河最北的江州,环境冷清、人迹稀少,非顽强者不能至,二长老乃是宗族里的老人,就有劳你了。雍州居并州下,此地阔野千里,是天下粮仓,宜守成而轻折腾,非四长老不行,就有劳你前去驻守吧。一来守住粮仓,二来也好接应八长老,与他做个后援。”又看了看众人,道:“我倒是有一个提议,白元宗门历来没有外姓长老,如今引来三你们三个才俊,但祖宗家法最好还是不要破,然家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提议赐他们以白姓。二长老冲虚子,我已为你想了一个名字,你看可还满意?叫白楸。”用手指了指青术,道:“七长老我也取了名字,叫白橹,八长老是新党的人,我们不便更改你的姓氏,暂且还用原名,待你们全体都入了白元宗门,再商量此事。”青术刚想说话,却被他打断了,继续道:“北境以南的并、氐二州烦八长老代为驻守,绝崖原驻地,交给七长老。”周毋庸站起身来道:“此事多有不妥。” 白崇一惊异道:“哦?你说说看,有何不妥?” 周毋庸道:“并、氐二州乃是白元门户,直接与黑刹相接,凭新党那几个兵马,哪里防得住,若有什么闪失,岂不是大罪过吗?” 白崇一道:“黑刹若是不老实,那日也不会留下它了,你权且放心,即便有失,也恕你无罪。”周毋庸还想说什么,白崇一坚定地道:“就这么定了!”又道:“今日少了个人。”指了指周毋庸道:“你新党虽小却是人才济济,那个叫石三的,累有战功,按理说庆功宴少不得他的身影,但,自那日一别,就再没见过他,似是有意躲着我。那就由八长老代为传达,让他去做大长老的后备,守住党项的楼兰院吧。”扫视了一圈,还剩下三长老白桢、五长老白灵儿及六长老白无双,却不再继续下去,笑着说道:“三长老、六长老,你们受尽了屈辱,好容易返回宗门里来,就多歇些日子吧。”又道:“漪岚堂主,你代行宗主堂之职,向此刻仍在伊督征战的九长老、白楠等人传达,待他们凯旋归来后,天下三十二州,任他们挑选。”说完,大手一挥,道:“散了吧。” 周毋庸第一个起身,出了宗主殿,起身向三王峪飞去。 第106章 驻防 周毋庸到达北王峪时,石三正与惠灵公下棋。周毋庸见他两个怡然自得,打趣道:“你两个还有这等闲情雅致,竟还有心思下棋?” 石三手里握着白子,正犹豫要落在何处,也不抬眼看他,道:“这可是个苦差事。” 惠灵公笑道:“莫看我脑袋不灵光,饭还是多吃了几十年的,想要赢我,哪有那么容易。” 石三道:“正是!”说完,双手向棋盘上一搅,局便乱了,笑道:“之所以赢不得,还不是被你牵着鼻子走,如今棋局乱了,谁赢谁输永远都是个谜了。”转身看向周毋庸,问道:“带回来什么新指示?” 周毋庸道:“他命我守并氐二州,命你守党项玉兰院。” 石三笑道:“好安排、好安排。” 周毋庸道:“怎么这时候了,还能说笑?难道你没看出来他是在分割我们吗?” 石三笑道:“当初新党分布东南西北四方,彼此间相距千里,不也一样没有分崩离析吗?周师兄何必如此担忧?” 周毋庸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天下大乱,他白元腾不出手来理会我们,只有拉拢求和一道,如今大不同了,放眼整个察燕,唯独我们是与他不同颜色,要么同化,要么抹除,卧床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石三站起身来,转至周毋庸身后,双手压在他肩膀上,将他按坐在石凳,道:“劫难是一定会来的,只不过是个时间和程度问题,难道你还指望白元或者黑刹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吗?若没有这些小心思,只是一味地对你好,反而让人难以捉摸了。白元不坏,白崇一也不坏,只不过心思浅一些、手段明一些,总归是要好过惠泽和子悠的。” 周毋庸道:“你的意思是要随波逐流?” 石三道:“随波逐流有何不可呢?你会游泳吗?” 周毋庸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种不相干的问题,摇摇头道:“不会!” 石三道:“当年我从白元派逃出来,在九山九海间四处游历,在洪流之上,被翼龙族围攻,真气耗尽,跌入海中,正赶上风大浪急,在水中一阵扑腾,却几乎溺亡,绝望时,便放弃挣扎,伸展开手脚仰躺着,反而荡在水面上,一时安然无恙,直到后来被恰好经过的古月大师和赤羽大哥救起。” 惠灵公道:“你是想说你蒙受师父大恩,所以要敬重他,报答他?” 周毋庸却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说起来也是,以新党如今的实力,可能折腾得越紧,死得越快。”叹一口气,又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石三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何苦一心要掌控它呢?” 周毋庸问道:“那日你两个去哪里了?他问起来,我只能撒谎。” 石三笑道:“也未必是在撒谎。” 周毋庸道:“你怎么知道我当时说的是什么?” 石三与惠灵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惠灵公牵着周毋庸的手,挤眉弄眼地道:“你来看!”说着,咻地一声消失不见了。周毋庸惊得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短短几天,惠灵公突破到化境了吗,竟能够凭空消失? 石三笑得更大声了。此时,惠灵公却从脚底下露出个脑袋来,仰头笑着道:“怎样?厉害吧?”说完,纵身跳上地面。 周毋庸道:“土遁?你竟练成了土遁?” 惠灵公指着石三道:“全是他的功劳,先琢磨透了,又传给了我。那日白崇一来时,我与石三并未远离,一直跟在左右。” 周毋庸问道:“能遁多远?” 石三收起了笑,说道:“只是初学,并不能坚持多久,一去二三里,也不能遁得很深,如潜水一般,下去三五米已是极限了,与清远那般来去自由是全没可能的。” 周毋庸道:“快传于我!”石三便将土遁之诀窍又教给周毋庸,没想到试了试,竟将半个身子潜进地下,再想深入,就不得其法了。石三安慰他道:“只要你日日练习,不出十日八日,定能有所成。” 周毋庸满心的烦恼被石三扫荡一空。眼前这位青年不知何时起有了魔力一般,能够将人脑中的污秽清除干净。正应了那句话——“大智近妖”。心里满是佩服道:“一同修行的几人,只有你,能够于庞杂芜乱中沉下心思,而进益神速,如今已远在我们之上了。” 石三摆摆手道:“周大哥见笑了!我哪里有那等造化,只是下蛮力,但求勤能补拙,与师哥们是比不了的。” 周毋庸四下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媃儿?她也学会了土遁术吗?”说着,跺了跺脚,冲着地面笑道:“媃儿,你在脚底下吗?” 惠灵公笑道:“她哪里有心思放在这上面,三王峪一众人生活起居全在她一人身上。再说了,她也不是那块材料,跟着石三修行了十多年,内丹只增了不到两轮,比新入门的弟子还不如。” 石三道:“人各有优长偏废,她虽在修为上不算好的,但驭念一术我们却远比不了。我挑了些弟子,闲暇时让她教授些心法,虽不能练得炉火纯青,控人意念,至少也能增强精神认知和敏锐力,能够洞察周遭细微动静。” 周毋庸点头道:“这是个正经营生,等我回去了也送些弟子过来,让她带一带。” 石三道:“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了,等换防后再说吧。” 周毋庸思绪又被石三拉了回来,叹息道:“也是,我先回去跟他们商量,听听他们的想法。”说完,便与石三、惠灵公告辞,向绝崖飞去了。 周毋庸与他们说起这事,本以为会引起一阵激烈争论,没想到却是死一般地沉寂,包括性子火爆的赤羽,也沉默起来。 周毋庸看看众人,问道:“怎么都不说话?” 赤羽问道:“还能说什么呢?此事也不是可商量的,他当面说给你已是给足了脸面,若是不讲情面,将你押解过去,也没半点法子,毕竟白元一家独大,已不需要我们了,卸磨杀驴、得鱼忘筌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赤羽此话一出,众人皆一阵叹息。 周毋庸道:“本来我也是这样消极的心态,所以,回来之前,我去了趟三王峪,与石三兄弟见了一面。他的一些话让我豁然开朗。”众人听他说见了石三,纷纷抬起头来,听他继续说下去。周毋庸道:“石三兄弟的话让我意识到,我们应当遵从天道自然,按规律办事,如果忤逆了天道,必然要遭天谴。” 赤羽苦笑道:“石三兄弟也是说得这么玄之又玄吗?” 周毋庸道:“这哪里是玄,分明是事实。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总角豆蔻,再到长大成人,再到年老色衰,再到化成枯骨,天下生灵概莫能外,只是我们修真之人,逆天悖命,靠偷取天地精华延年益寿,所以,也要受到天命惩罚,或枉死、或非命、或不得超生。这便是人的规律。一个帮派乃至一个国家,更是如此,至少要经历几十年的风雨洗礼、巨浪淘沥方能成型成事,再看我们新党,恰如新生之儿,自立已是不易了,哪里还敢妄想与巨人掰手腕。一味贪大做强,徒增了烦恼,还不免要妄受许多曲折。你看石三兄弟,向来不造作傲娇,遇事时却能沉着应对,修为之事也是不辍,不论真气还是功法,皆在我等之上。这次去,还跟他学了个遁地之法,说起来也是惭愧,清远在绝崖上行走十数年,我们竟然都没想到要跟他学习水土遁法,倒是石三兄弟,这么快便钻研透彻了。” 众人都饶有兴致地听着,周毋庸又将众人思绪拉回现实,道:“白崇一让我们去驻守并氐二州,依我的看法,就去吧,暴风雨迟早是要来的,倒不如来得更猛烈一些。” 伯舍幽幽地道:“就怕他会一点点分化瓦解我们,并不会来什么疾风骤雨,淫雨霏霏,一点点渗透。” 自从那日之后,古月便很少在这种场合下发言,听伯舍如是说,便也忍不住道:“当下我们孤独无依,原先的大依靠变成了大威胁,倒不如重新考虑找一个大依靠。” 赤羽、周毋庸、伯舍都知道所谓的大依靠指的是谁,便都不搭他的话茬,顾左右而言他。古月见众人不理会自己,便又紧闭起牙关,不再说话。 其实,这种讨论是没什么实质意义的,只是消减他们内心的不安和对未知前途的茫然,无论他们怎么说、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这最终的结局就是,绝崖上的众人,分三批次向并、氐二州转移,赤羽打了头阵,带一些弟子先过去,将原府衙官邸收拾出来,第二批是伯舍、叶一剑等人,周毋庸断后。古月强烈要求不跟过去掺和,要将季布换回来,由他去沉沙岛教授那些弟子。周毋庸拗不过,只能答应下了。古月跑到沉沙岛上去找季布。当时为躲战乱,将那些三面怪安置于此,如今沉沙岛上,被他们筑起了许多巨型海草房,显得粗犷而随意,完全不是往日那副恬静淡雅模样,心里不免产生了些抗拒。 几经商量后,他们还是想要将那些弟子留在沉沙岛上,目前白崇一等人还不知有沉沙岛这个地方,或是知道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若是忽然凭空多出许多弟子来,倒惹得他心生疑虑,不如默不作声,即便发现了也无妨,反正他调防的是周毋庸又不是古月。 季布也飞去了并州府,预示着经营了十几年的绝崖,再度成为新党的历史遗迹。他们走后,青术便带领弟子,成了这里新的主宰。 第107章 远征 白灵儿满心疑惑,她不知道为什么白崇一封了一圈,却唯独将自己留在身边,事出反常必有妖,自然是有原因的。思来想去她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白无双回来了,自己有倾诉之处。向他说了心事之后,没想到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突兀的,毕竟自己和三师叔都还在宗门里,想是宗主体谅他二人交好,想给他们留出时间来亲热亲热。 白灵儿并不相信他的这种推测,也并不觉得白崇一心思会如此细腻。白无双走上前,张开双手,握着白灵儿的臂膀道:“灵儿,我是懂你的。你绝不是那贪恋权势、爱慕虚荣之人,想必就是一时攀比之心,不要想它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没了那些人的叨扰,你我乐享清静。”白灵儿下意识躲开他,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我一直拿你作亲哥哥看待,并没有那样想过。” 白无双有些着急,道:“灵儿,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们……”顿了顿又道:“难道你还想着能够修炼至化境吗?那日是个意外,但……” 白灵儿打断他道:“不要说了,你答应过我的,那日的事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提了,否则别怪我翻脸。” 白无双有些恼羞成怒道:“宗门里谁人不知你我交好,也都猜疑你我早已私定终身,还在抗拒什么呢?难道真的想跟那个石三在一起吗?不要白日做梦了,他与白元早晚要势不两立的,你与他毕竟是要站在对立面上的。” 白灵儿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白无双,一言不发,随即推门出去了。她本想找白无双消解苦闷,没想到这一来更加重了苦恼。越是不愿想起那夜的事,那一幕幕就越是不停地在脑海中闪现。越想越觉得苦恼,腾起身来,飞在半空。本想四处散散心,却不自主地飞到了三王峪。石三正准备叫上厄都,先到楼兰院探探虚实,不想恰巧迎头撞上了白灵儿。白灵儿惊惧错愕,不知何种情愫,低下头不敢看他。石三倒显得面色自然,并没什么异样。 石三对厄都道:“请师兄先下去等我片刻,我先与五长老说些事情。”厄都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便又返回到三王峪去了。不多时,便叫着惠灵公、媃儿、清风、清远等几个人仰头向天上看。石三苦笑着摇摇头,对白灵儿道:“走,我陪你四处转转吧。”说着,二人向三岔岭方向飞去。 石三、白灵儿先后落在三岔岭上,这里装饰布置依然是往日的模样,只是物是人非,无论如何也找不回往日的感觉了。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不断有山民跑过来与石三打招呼。石三笑着与他们攀谈,问他们的近况,知道百姓日子还过得去,便满意地点点头。白灵儿在身后看着石三的背影,并没有因为他疏落了自己而不满,反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不自觉涌上一股血流,不由地将嘴角也拱起来。 石三身边的山民越聚越多,纷纷向他数说分别后的点点滴滴,有的家里娃长了一寸,有的家里牲畜又生了一窝崽儿,有的扯着衣角看看这布料,还是当年媃儿到大关城置办下的,至今也没有穿破。石三一一应付着,直笑得两颊酸疼。不知不觉间,天已近黄昏,石三打发山民回家吃饭,众人想要留他,却才发现身后的白灵儿,意味深长地冲着石三挤眉弄眼,道:“不坏你的美事了。”便丢下两人,各自回家去了。 石三满心歉意,对白灵儿道:“叫你久等了。” 白灵儿笑笑,说道:“无妨的,心里有烦恼时,看看他们,便放下了一大半。”又转头,眼眸灵动地看着石三,问道:“你说,人的烦恼是怎么产生的呢?” 石三笑道:“堂堂白元五长老怎么问起这种问题来?” 白灵儿道:“我看你是不会知道的,因为你是个冷血的人,根本没什么烦恼。”又突然想起石三对那些村民的热情来,改口道:“不,你不是冷血,你是,你是太过理智,理智地好似没有七情六欲。” 石三笑道:“我活生生一个人,让你说得好像行尸走肉一般。”转而收起笑容,道:“人啊,烦恼大多来自于体力和精力的冗余。” 白灵儿满脸疑惑地问道:“什么冗余?” 石三道:“通俗讲,就是闲的,闲生赖。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自寻苦恼。”转头看着白灵儿,道:“媃儿,你知道我是怎么与她相识的吗?” 白灵儿点头道:“她同我说起过,是你在山林里救了她。” 石三道:“你何时见她烦恼过?”又道:“她在遇见我之前,是山里的野人,每天要提心吊胆地与野兽搏斗,绞尽脑汁想着保全性命。后来跟了我,又包揽着千百名弟子的衣食住行,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一天下来,恨不能倒头就睡,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 白灵儿如寻常的怀春少女一样,敏锐捕捉到了关键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两个住在一起?” 石三一怔,脸色瞬间闪过一丝红晕,忙解释道:“怎么会,莫要玷污了人家的清白。” 白灵儿低下头,道:“我说笑而已,不要当真。”心里反而一阵莫名的喜悦。 天渐渐黑下来,山林里响起夜出觅食飞禽走兽的啼鸣。白灵儿心也蒙起一丝丝阴霭,从心头蔓上眉头。 石三看着她这副模样,问道:“是宗门里的事?”白灵儿点点头又摇摇头。石三又问:“是白无双的事?”白灵儿猛地抬眼看着石三,确认他并不知晓,才缓缓摇摇头。石三迟疑了片刻,又问道:“与我有关吗?”白灵儿将头深深地低下,小声道:“或许没有。” 石三心里竟有丝丝失落,低沉了语气道:“既然都没有,那就是小事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正欲向她告别,却被白灵儿叫住:“我是个恶人吗?” 石三一愣,脑海中急速转动,解读着她这句话的几层意思,于宗门、于白无双、于新党、于黑刹、于自己、于天下苍生,嘴上却迟给了答案。白灵儿沮丧地道:“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算不上什么好人!不像你那般于门派有见地有作为,也不似媃儿那般有责任有担当,更不像周毋庸那样,清清白白做人。我既是恶人又是不洁之人,让人望而生厌。” 石三打断她的话,道:“这是从哪里说起,在我看来,你倒是整个白元宗门里最讲义气的了,哪里会是恶人呢?新党几次蒙受你的恩泽,即便我曾经伤你那么重,也从未计较,这是何等胸襟与度量,切不可作践了自己。” 白灵儿抬起眼望着石三,泪水充满眼眶,一眨,两串珍珠便晶莹着滚出来,顺流而下,滴入与黑夜融为一色的土地里。 石三有些不知所措。他虽有千百个主意对付敌人,却没有半点法子安抚一个哭诉的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灵儿自知失态,揩了揩眼泪,道:“没事!”又抬起眼来看着石三,问道:“我美吗?” 石三被她问得一怔,却又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喃喃道:“美!” 见石三慌乱而不知所措,白灵儿破涕为笑道:“若是你知道我的过去,恐怕就不这样觉得了。”深深叹一口气,收起因哭泣而哽咽的嗓音,道:“好了,占用了你多半天时间,耽误你的修行了。” 石三不知该怎么回答,在儿女情长上他哪里有半点经验,甚至从他迷上修行一事便断了那种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念想,心思不允许、精力不允许、修行的结果更不允许。 修行之人并不是不能结婚生子,只是所修的无非就是一口气而已,一旦元阳泄了,气便从旁门走,极难进入内丹中,因此,从洞房那日开始,修行进益几乎就停滞不前了,这也是为什么众多白元长老同样与白崇一一起修行,其修为却千差万别的原因所在。 石三是个有梦的人,从没想过要因为男女那点事而破了自己的梦境。然而,从遇见白灵儿的那刻起,他才发现,男女之间的事绝不是一点点而已! 他们两个在三岔岭——他们真正相识的地方,分手了,白灵儿回到了现实,向宗门飞去。石三回到梦里,向三王峪飞去。 白无双在五长老院等待着白灵儿,见她翩然而至,赶紧迎上前去,问道:“你出去了?” 白灵儿不理他,径自进了闺房,白无双本想跟进去,却吃了个闭门羹。他气不过,愤愤然,隔着门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见了谁!我早已向宗主禀报了,从今后恐怕你再也见不到他了。”说完,甩一甩衣袖,离开了。 果然,没过两日,白崇一便命人向石三传达口谕,命他带领所辖之兵,向伊督支援九长老白蕙。石三接到命令,左思右想,却没想到这一切全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争风吃醋,而全当是白崇一有意隔离他们新党众人。 临行前,石三到并州去寻周毋庸和赤羽,向他们说起此事。周毋庸道:“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刚下令让你去守玉兰院,又朝令夕改,将你支出察燕去了。” 石三道:“可见此人气量之短。你们要多加小心,恐怕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继续分割新党之众。不过倒也无妨,只要心里没有隔阂,哪怕相隔千万里,也能无惧挑拨。” 赤羽语重心长地道:“你才要多加小心,此一去必然是凶险异常,白元八长老白茹战死在那里都无可奈何,何况新党势微,莫要让我们担心。” 石三上前一步,拍了拍赤羽的肩膀,道:“放心吧,我自当尽力而为,不打无把握的仗,不逞无能为力的强。” 赤羽点点头,又对同行的清风道:“你同石三师叔一起去吧,彼此有个照应,也算个历练。” 清风点点头,道:“请师父放心,我就算扛也要把师叔扛回来。” 叶一剑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道:“你这乌鸦嘴。”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陷入无尽的忧愁里。 第108章 伊督 惠灵公和清远本来也要跟着,都被石三劝住了,道:“这本就是有意隔离我们,若全去了,不正中了他的计了吗?” 媃儿红着眼眶道:“你就不该……”说了一半,又不说下去了,转而嘱咐道:“你好生保重自己。”把陆压子叫过来,道:“众多弟子中,你修为最高,要好生保护好师父,如果他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石三还想拒绝,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只能让陆压子也跟着自己。 第二日,石三带上清风和陆压子,去白元宗门向白崇一复命。白崇一见他只带了两个人,有些不悦,道:“你新党号称有弟子万余众,怎么只带了这两个来?” 石三道:“新党虽然人多,但多是些新入门的鲁钝之材,再加上我们几个调教无方,都不成气候,挑来挑去,只有这两个入门早的还有些战力,若是带那些不济事的去,只是平添了累赘。” 白崇一对伊督战事并没有很大兴趣,也没想过要增多少援兵,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撤,丢得也不是自己的疆土,只是那日白无双来游说自己,说石三引诱白灵儿,欲借白灵儿之手窥探白元宗族秘辛。起初他只是半信半疑,白无双再次进言,说白灵儿与石三在三岔岭密林里幽会,有满山的村民作证,白崇一便命人前去查证,果有此事,宗族内的秘辛事小,白灵儿手中的令牌事大,为了千秋大业,他怎么能冒丁点的危险呢?于是便采纳了白无双建言,将石三派往伊督去,绝除了后患。这些事石三全然不知,他心里装着大事,便误以为所有人心里都装着大事。 白崇一对石三摆摆手,道:“去吧,即刻启程。” 石三刚出了宗主殿,正遇见从天而降的白灵儿。白灵儿拦住他道:“你要去伊督?” 石三点头道:“奉宗主之命前往伊督支援九长老。” 白灵儿道:“你且在这里等我。”说完,便闯进宗主殿里去了。 石三知道白灵儿是要为自己求情,但在他看来,白崇一这等枭雄,怎会为三言两语便改变自己的主见呢。于是叫上清风、陆压子道:“我们走吧!” 清风疑惑道:“白灵儿不是要你在此等她吗?” 石三苦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说着,一纵身,跳上云端去了。 清风赶上来,道:“师叔,我怎么感觉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石三假意听不见,清风便又拽一拽陆压子的衣袖道:“你觉得呢?那白灵儿看见你师父时,眼睛里有光。” 陆压子是一直跟着石三的,他知道白灵儿与师父的往事,但他不似清风那般冒失,将衣袖猛地抽回来道:“你看谁都怪怪的。” 白灵儿闯入宗主殿里,见白崇一正悠闲地喝茶,便气鼓鼓地道:“你为什么要听信白无双的,将石三派往伊督去?”白崇一并不意外,如此一来,他更吃准了白灵儿与石三之间关系非同一般。放下茶盏道:“怎么八长老、九长老去的时候不见你这么拦着呢?她两位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难道同门宗族血脉还比不过一个外人吗?”说完,抬起眼来盯着白灵儿。 白灵儿被这一句话呛得无言以对,支支吾吾道:“那你怎么让一个外人去支援宗门呢?” 白崇一厉声喝道:“白灵儿,放肆!你还把我这宗主放在眼里吗?” 白灵儿自知语失,然而闹到这个地步,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也不告辞,转身跑出去了。出了门,已不见了石三,心里闪了一下,本想去找白无双算账,但走到中途,又突然泄了力,转向自己的五长老院去了。 按理说,石三他们是需要有一个向导在前面带路的,毕竟有几千里之遥,只凭他们“盲人摸象”,还不知要摸到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果然,从大关城一路向南,误入了固安,又经过一番打听,才知伊督还要向西,过了上胡才是。三人又一路走走停停,边行进边问路。不足千里的路途,足足走了两三日才到。 进入伊督境内,却又找不到白蕙等人的驻地。想要打听,却半天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三人只能悬在半空里,向下观望,直找到第五日,方才看见有大批人马经过一处山谷,却不是白元,看装束也不似伊督人,不用猜也知道,这应该是华夫国的弟子。 这华夫国说起来如察燕一般,有着悠久的历史文明,但它却几经分分合合,最终一分为四,成了其中最小的一个。其国君天父励精图治,苦心经营了百余年,终于登上了九山九海之巅,于是野心勃发,四处征战,将分出去的格里、兰溪、太力三国通通收了回来,却还不满足,又继续分兵向周边扩张。闹得全天下人人自危,三三两两抱团取暖。后汉美崛起,纠集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围拢在身边,企图形成合力,与华夫国相抗衡。华夫自然也不甘示弱,用尽了威逼利诱的手段,也在各山海中纠集起几十个拥趸国来,不断向对立国发起进攻。其实,阙华与杜月相去几万里之遥,华夫国怎能伸得长臂前去管辖,只不过是挑起个头来,让阙华各国之间相互征战。石三所见者,不过是阙华正中心的小国墨灵兰,假扮成华夫国远征军的模样,向伊督等北方四国发起进攻。这些石三多少是有些了解的,但毕竟此前从未经历过,其中机巧哪能一一尽知。 清风小声问道:“师叔,你看这些人,鬼鬼祟祟地在山谷里穿行,看上去是敌非友,是不是要教训教训他们?” 石三道:“先不要轻举妄动。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轻易暴露了行踪,岂不是要打草惊蛇?万一我们三个敌不过,还要白白搭上性命。” 清风嘿嘿笑道:“只要他们不是黑刹那种变态的功夫,我便不惧。” 陆压子道:“不如悄悄跟上去,看清底细再做决定。” 石三点点头道:“正是,悄悄地跟着,不要声张。”于是三人伏在云头上,一路紧随其后。 那些人沿着峡谷,缓缓向前推进,直到一处崖前,才停下脚步。那处悬崖绝壁挂着一块湍流的瀑布,将半座山都罩在里面,水流灌冲而下,声震寰宇。那些人列好阵型后,沿着瀑布两边,缓缓飞下去,直到底端,遇见两名白衣弟子,不动声响的割了喉,掏出数颗黑团子,敲裂了,冒出阵阵彩烟来,铆足了劲投入瀑布中去。 不多时,只见那瀑布中不断跳出白衣弟子来,当头的乃是个女子,正是白蕙,白无名、白无尘紧随其后。那些人早已列好了阵势,堵在出口,出来一个打一个,将白蕙他们纷纷打落进下面的河里去了。 白蕙、白无名、白无尘修为高一些,落水后立即调运真气,腾空而起,接住追来的杀招。 白楠屏住气沿着瀑布逆流而上,躲过了攻击,将弟子放在岸上后,又蹿入水中,继续救人去了。 石三眼看着这些白元弟子遭殃,早已按捺不住,纵身跳下云头,叫他两个道:“救人!”三个人直冲而下,像从天而降的神兵。清风跟随赤羽习得一身火气,祭出真气来,如火神一般,赚足了风头,吸引了敌方大多数注意力。 那些人只当清风是领头的,分出一道阵来上前拦截。清风应付着,石三和陆压子转个急弯,从两翼包抄上去,石三运足了真气,只是一招,便将那阵势打散了。白蕙从下方也趁机蹿飞上来,冲入阵中,咬着牙,狠命地冲杀。 陆压子从另一侧试图效仿师父,也将阵势冲破,奈何修为不足,没有冲进阵中就被拦住了。清风没了阻拦,再次运起真气,俯冲下去。两面夹击下,让那道阵也坚持不住,溃散掉了。白楠一面拖出几名弟子,一面冲白蕙大喊道:“救人要紧。”白蕙已杀红了眼,哪里还听得见。石三调转方向,屏住气,跟着白楠冲进瀑布中去。 原来瀑布后面是一个极大的山洞,里面虽不是雕梁画栋,但也是石桌石椅一应俱全,能够满足日常用度。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百十名白元弟子。石三来不及观望,随手拽起四个人便冲出瀑布。陆压子随后赶到,跟在石三后面,一起帮着救人。三个人你来我往,跑了三五十次才将人尽数拖出去。陆压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肱骨直不起身来。 此时,白蕙已将那些弟子尽数杀死,尸体掉进湍急的河中,被跳起来的水浪接住,吞进了肚子里。白楠从怀中掏出药丸来,给那些中了毒气的弟子每人喂服一颗,片刻后,哕出一口紫黑血脓血来,脸色才渐渐恢复过来。 饶是白楠真气深厚,也早已累得满头大汗了。此时见弟子们都转危为安,才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呆在那里半天没有动作。白蕙对石三的到来意外中有些反感,想必还是当年石三与惠灵公重伤了白茹,害得她卧床十几日。 白楠终于缓过神来,与石三相互施了礼,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清风满心不高兴,心道:“这两人这般无礼,明明救了他们上百条性命,竟说不出一个谢字来。”小声嘟囔着,也不敢出声。 石三道:“奉宗主之命前来支援,寻了几日都没见着你们踪影,恰巧遇见这帮人,想是敌手,便一路尾随至此。” 白蕙没好气的道:“你们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投毒吗?” 清风再也忍耐不住,呛道:“对,还是我们指使他们投得毒,没想到你命大,竟逃了出来。” 白蕙不由分说,腾出真气来就要向清风打去。 第109章 白茹 白楠赶紧上前拉住白蕙,道:“师妹,不得无礼。” 白蕙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狠狠瞪了清风一眼。清风也不惧她,骂道:“你个老妖婆,救了你们这许多狗命,完全没有半点谢意,反倒列起架子来要怪罪我们,真是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畜生。”石三呵斥道:“清风,不要说那么多。” 白楠心里苦笑道:“这后生也是个伶俐的,什么叫‘不要说那么多’,难道骂句老妖婆就可以了吗?” 清风住了嘴。石三赶忙岔开话题,向白楠道:“两位长老怎么躲在这里?” 白楠看了看那些弟子,确定他们没什么大碍,便说道:“也是无奈之举。这些人虽穿得是华夫国服,但其实是伊督本土小帮派,反对君主统治,便聚集起来,揭竿而起,同皇家军作抗争。我们初来时,只是与华夫军对抗,没想到不小心触了他们的霉头,从此便似捅了马蜂窝,不厌其烦。” 石三道:“我观他们修为并不高深,怎么会屡屡受挫呢?” 白楠道:“此地紧邻察燕国南疆,他们从那里学来了许多制毒制蛊的秘术,十分难对付。”白楠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些弟子,道:“你看他们这些中了毒的,虽然服了解药,依然脸色蜡黄,气血亏虚,这是因为内丹被那毒气侵蚀,有的生生剥去一两层,有的直接贯穿其中,从此成了个凡夫俗子、乃至废人一个。” 石三道:“没想到这伊督还是这等凶险的。” 白楠又道:“我们屡屡吃亏,好容易找到这样一个僻静处,本以为他们不会找来,便放松了警惕,减少了哨岗,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找到了。多亏了你们,否则定要酿成大祸。” 至此,石三才从白元嘴里听到了真挚的谢意。清风看着白蕙到弟子中间去了,向白楠小声道:“还是你好说话些,那老妖、老要与我算账。” 白楠道:“她也是苦命之人!来伊督前,她全然不是这个性子,经历过这些风风雨雨,尤其是白茹惨死后,便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心狠手辣,只要见着敌人,必然是杀之而后快,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石三问道:“白茹长老她?” 白楠叹气道:“其实是命该如此。” 石三问道:“此话怎讲?” 白楠回忆起那日的情景来,陷入深深地沉思。 浅斗的风是极热烈的,每到夏日,整个阙华就好似架在蒸屉里蒸煮一般。但凡有条河,便想要长久地泡在里面,但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冷热已不能侵其肌体,即便真的放在火上烤也未必能伤得分毫。然而,不知怎得,那日白茹偏偏就热得难以忍受,躲开众弟子,偷偷潜到河里去沐浴。她和衣入水,却不知危险正悄然间慢慢向她逼近。伊督邪术不仅擅长施毒用蛊,还极擅长用声形色掌控毒虫、毒物。 白茹全然不知,泡在水里尽情享受沁人的凉爽。然而就在此时,直觉得脚上一阵刺痛,随后麻酥酥的,一道寒气从脚掌直灌头脑,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是被人用黑布条蒙住了眼睛,身上也捆得结实,想要挣脱了,却发现内丹被一道黑气蒙住了,真气调运不成。白茹骂道:“如此畏畏缩缩,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站出来我们一对一决战。”对方并没有恼怒,也没有为她解开眼上的布条,却笑嘻嘻地道:“没想到竟然捉住一条大鱼,想必是个长老,最少也该是个堂主吧。” 白茹骂道:“什么长老堂主,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那声音笑道:“你看你左臂分明绣着‘白’字,白元贼人无疑了,还不承认吗?再者,你家普通弟子都是粗布外套短衫,堂主以上的才是丝绒外套薄纱,我说得不错吧?早就听闻来了两个女长老,想必便是其中之一。”又淫笑道:“你怎么就耐不住寂寞,要偷偷到河里去洗澡呢?” 白茹骂道:“你们这些畜生,只会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敢与我们正面迎战吗?” 那人笑道:“那你说,我今天算是偷了只鸡呢还是摸了条狗呢?”说着伸出手来轻轻捏了捏白茹的脸颊。 白茹几乎要疯了,歇斯底里道:“休要碰我,小心砍断你的手,将你抽筋扒皮,碎尸万段。”拼了命地想要挣脱绳索,却发现连力量也不济事了,真真变成个废人一样。她绝望了,歇斯底里地叫着,不想又激起了那人的兽性。 白茹醒来时,已是夜里了,赤身裸体躺在水边,下半身在水里荡着,脚边围拢着一群嬉戏的游鱼。她似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但手腕上的伤痕和凌乱的头发,无一不在提醒着她,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一个女人的不容易,也真正做了一回弱女子。 白茹躺在那里不愿睁开眼,泪水却从心底涌上来,涌入眼眶,像清泉般从眼角溢出来。她张大了嘴巴,憋得满脸青筋暴起,却又发不出半点声响。 此时,白蕙早已派出全部弟子,围着周边满世界找她。白茹听见呼喊声,本想应着,但这副模样又怎能见人呢?于是,她轻轻潜入水中,仅露出半个脑袋来,看着岸上寻她的弟子来了又走,白茹心里恨意像湖中的水一样,渐渐漫过颔、口、鼻、目、眉,直至没过发顶,任洪水猛兽将她完全吞没。 许久后,白茹猛地蹿出水面,激起了一片浪花,惊走了一群游鱼。她眼神里没有了泪花,取而代之的是坚毅阴狠的目光,她几乎要将牙关咬碎了,一股磅礴真气从内丹里喷射出来,将水面炸开数丈之高,随后又稀里哗啦落下来,打在身上,她却并不躲避,直瞪着眼睛,目视前方,任水滴溅入眼眶。 白茹像换了个人似的,无论见到谁,都是目不斜视,直勾勾看着前方,神经也变得麻木起来,好似不能感知痛痒一般,哪怕被刀剑划伤了手臂、血流不止,也绝不皱一皱眉头。白蕙一向与她交好,情同手足,为她的安危担忧,一直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白茹却依然直挺挺地看着前方,目光坚毅,淡淡地说道:“没事,不必为我担心。”随后转身看了一眼白蕙,眼神中闪过一丝孤寂与无助,但转瞬间便又蒙上一层阴郁与决绝。恰巧白蕙看向别处,并没有捕捉到这一瞬间。 白蕙怕她有什么闪失,便派贴身女弟子暗中跟着,有什么异样及时禀报。接下来的几天,白茹将自己关了起来,不见任何人,到第五日时,她突然走出房门,命弟子端来许多美味佳肴,一阵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随后一纵身跃上一处山头,四下里望了望,便又跳上湖边的礁石,仔细寻着地上的踪迹,又努力回忆着那段不愿回忆起的过往。白茹按踪索骥,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一伙伪“华夫”人,此刻正说笑着,虽听不清说得是什么,但在白茹听起来,就是在炫耀那晚的“战绩”。心中怒火大盛,直冲上天灵,将她的生死之心、谨慎之意冲得一干二净。 白茹像狩猎的野兽般,以浓密的灌木丛为掩护,慢慢靠近。她终于听清了他们交谈的内容,其中一人说道:“那些北国来的人真是厉害,若是单打独斗很难取胜。”另一个道:“厉害又怎样,不是照样会中我们毒蛊吗?在我看来,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不与他们正面对抗,略施小计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如族长那日擒获的女子……”另一个插话道:“不知怎么又将她放生了,依我之见,倒不如剁碎了喂我的宝贝蛊虫,他们修真练气,延年益寿,其骨肉自然是与众不同,说不定养出来的蛊更厉害。”第一个说话的人道:“还是族长更高明些。他本意是要杀鸡儆猴,若是不声不响地将她杀死剁碎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人杀过来替她报仇,给她留一线生机,好让她心里蒙上恐怖的阴影,从此后再也不敢来犯了,省去了多少麻烦。” 白茹伏在灌木丛中,听他们语气中的得意,气得脸色发青、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最后还是忍不住,跳将出来,随手握出一把气剑来,挥舞着,剑气不断飞出去,没几下便将那几个猝不及防的伪“华夫”弟子都切成了两段。还不解恨,又挥动手中的剑,连砍了几百下,将他们生生剁成了肉泥,本来装在囊袋里的蛊虫爬出来,伏在那些碎肉之上,尽情享用着难得一遇的人肉美餐。 方才砍剁时,白茹撕心裂肺的嘶吼引来了其部落其他人来,打头的是一个短小精悍的男子,两撇胡子自然垂下,觑眼看着白茹,喝道:“何故伤我族人?” 白茹识得这个声音,也不答话,挥舞起气剑来便砍向他们。 那打头的男子见来势甚凶,喝一声:“结阵!”随即将手伸向胸口,抓出一把黑色粉尘来,洒向杀过来的白茹。白茹眼见躲闪不开,祭出一道真气护住面门,将那黑粉阻隔在外。只见那些黑色粉尘触及真气后便迅速膨大,变成一条条黑色肉芽,在真气罩上不断蠕动啃食,不多时,那真气罩就被咬出了一个个小小的破洞,恰如被青虫啃食过的树叶般,千疮百孔,诡异而可怖。 白茹闪身躲过去,那些黑虫继续变大,像蚕虫,迅速结成蛹子,刹那后,又破壳而出,变成一只只黑色的飞虫,飞虫快速煽动翅膀四处乱撞,几次险些撞在白茹面门上。 第110章 解脱 白茹看着那些黑虫如蝗如蚁般密密麻麻,四处乱撞。此时,对面的阵势已经结成了,纷纷掏出一支竹笛来,随着那男子的手势吹出诡异的音节来,抑扬顿挫,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时而舒长,时而短促,没有什么规律可循。只见原本四川乱撞的飞虫,竟随着这嘈杂的竹笛声律动起来,不多时,便在半空里结成三角阵,向一支箭镞,向白茹直冲过来,嗡嗡之声与竹笛声糅合交杂,让人闻之生畏。 白茹哪敢怠慢,祭出真气来包裹起自己来。本以为能够阻挡一阵,没想到那些飞虫触到真气盾时,竟像蜻蜓点在水泡上,一触即破。白茹大骇,纵身向上蹿飞出去。飞虫大军紧跟其后,险些触到她的脚尖。白茹轻哼一声,又运足真气,跃上云端去了。好在它们飞高不过数丈,并不能追上云端去。 当头那人淫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穿上衣服我都认不出了。” 白茹矗在云端之上,听他如是说,恨得牙根痒痒,也不与他废话,运足真气,周边浓云滚滚而来,凝聚成一片硕大的乌云,压在那些人的头顶上,随手一招,一道闪电刺啦啦游过来,绕着她举起的臂膊,像一条白蟒,吐着信子,作势要将猎物一口吞下去。 那人见奈何不得她,又快速变幻手势,身后族人纷纷将竹笛换成土埙,其声悠扬空灵,如泣如诉,远远地传播出去。 白茹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道闪电向下劈去,没想到此人其貌不扬,却着实有些修为,身子异常灵活,轻轻一跃,躲了过去,那闪电劈在山林之中,一阵白烟后,蹿升出一簇火苗来。那些黑虫似是有所感应,往上飞了飞,躲开火势。白茹猜它们是惧怕火焰,随手一招折下一段着了火的枝条,挥舞着冲下去,所到之处,将黑虫尽数烧死了。 那领头的抽个空子又跳回原位,双手挥动,埙声又起,白茹正纳闷,黑虫明明都已被烧死了,怎么还要继续鸣响。正欲冲向前去斩杀了他们,却突然从天上飞下一条条长着翅膀的青色小蛇,如利箭一般纷纷向自己射过来。白茹不敢硬接,又像此前一样,点脚蹿上云头,却冷不防从云雾里飞射出一只来,躲闪不及,被它沾在腿上,一口咬下,霎时间将毒液注入她的血脉里去。 白茹顿觉腿上一阵酥麻,那酥麻又迅疾向上蔓延。白茹清楚这是毒素在向心关上冲去。她立刻调运真气,抵在风市穴,将半边身子都封住了。又运起气剑,将那飞蛇斩成两段,溅出许多青色浆液来。白茹拾起半段蛇身,剥开皮肉,将蛇胆揪出来,塞进嘴里生吞下去了。腿上的毒素弱了些,却仍不敢放开穴道,仍拖着半边身子,运起真气来砍杀那些弹跳来的飞蛇。 此前白茹并没有将这些南疆人放在眼里,只觉得他们所行的都是旁门左道,登不上大雅之堂,与白蕙、白楠一起攻打他们时也多半是大获全胜,并不见其能掀起什么风浪,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完全是自己低估了他们,只要外力用的轻熟,也能算作自身实力。那些飞蛇越聚越多,将她团团围拢起来。白茹运起真气来护住周身,上下左右不停闪转冲突,试图将其甩掉,然而它们都长有翅膀,身形又极灵巧,无论怎样努力都是摆脱不掉。 白茹几次爆发出磅礴真气来,将飞蛇弹开,然而,只是片刻便又纷纷围拢上来。白茹已无计可施了,没想到自己堂堂上国大邦里名振一方的长老要死在这穷山恶水之间。正绝望时,只听下面一声大喝:“住手!”随即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那些飞蛇竟然慢慢散开,向四下飞去了。白茹得以放松,定睛观看,只见白蕙正同那领头的战在一处,而白楠则冲进阵中,将他们一个个拿住了,交给随行的弟子,捆起来扔在那里。 那领头的自然不是白蕙的敌手,又要故技重施,伸手向怀中掏出一把黑粉来,作势撒向白蕙面门,却不防备身后的白楠,挽过他的手来,撬开其牙关,尽数倒进口中。 只见他俯下身试图将黑粉咳出,却被白楠擎住手掌紧紧捂住嘴巴,没能喷出半点来。他眼睛瞪得老大,脸色由红变得青紫,似乎要喷溅出鲜血来。随后一只手又伸向怀中,白楠以为他还要行凶,紧紧按住,不叫他动弹,他奋力挣扎时,被飞身下来的白茹一剑插进胸膛里。白茹收了真气,那剑立刻化作无形,只留下一道黑红口子,血喷入注。 那黑粉在其体内也似之前那样,先是膨大,变成一条条黑色蠕虫,又快速长大,结成蛹子,最后飞虫破茧而出,在其五脏六腑中不断吃肉饮血,片刻便掏成一副空皮囊。 白茹见过这黑虫子的厉害,对白楠道:“快丢了他。”白楠一松手,将他丢进熊熊燃烧的山火里,嘭地一声炸开,无数飞虫重获自由,本欲展翅高翔,继续寻找下一个寄生的目标,却被伸过来的火舌卷起,吞进滚滚热浪之中,彻底没了踪迹。 白楠看了看白茹腿上的伤势,道:“幸亏你及时封住了风市穴,否则不仅是腿脚,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白蕙问道:“什么毒竟如此厉害?” 白楠道:“这是南疆一种飞蛇,唤作扶灵蛇,剧毒无比,咬中之后能让人瞬息毙命。你还能活着,已是福大命大了。” 白茹道:“我吃了那蛇胆,想必解了些毒素。” 白楠道:“那就是了,若不是这颗蛇胆,哪怕你封住了穴道,这腿也是保不住的。”又转而对白蕙道:“你送师姐回去养伤,我同弟子们去收拾收拾。”说完,落在地上,与弟子们一起审问清楚后,将那百余人尽数灭了口。 白茹在上面俯视着一切,心里想道:“白楠一向仁义,不枉杀无辜,想必是他问清了我的事,防止丑闻传扬出去,才要杀人灭口的。他若果真知道了,我该如何面对呢?那些弟子有没有听到,会不会传扬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到宗门里去呢?”怔怔地出神时,白蕙已叫了两声,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提高了声音道:“师姐,我们回去吧。”白茹如梦初醒,茫然道:“走吧!”白蕙搀着她,慢慢回到白元营帐去了。 白茹本以为杀了仇家便能得到解脱,然而那一幕幕不停地在脑海中重现,像一直醒不来的噩梦般,不几日便将她折磨的不成样子。腿上的毒清尽了、伤口愈合了,但心里的缺口却越开越大,几乎要将她整个地分裂开。直到一个月后,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全不像修行之人,白日里也总是昏昏欲睡,食量减退的厉害,且嗅觉越来越敏感,但凡闻有异味,都引起阵阵干呕,想吐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因此身形日渐消瘦,腿脚上也乏力,成日躺在床榻上不愿起身。白蕙与白楠虽都是几百岁的人了,但却未经历过人事,不懂得这些都是怀孕的征兆,只当是病了,每日安排弟子煎些补药来给她喝,然她闻不得那股药味,一阵干呕之后,将碗远远地推开,一滴也喝不下。直到将养了三个月,胎心稳了、胎气顺了,人才渐渐有了些精神,虽偶尔也是干呕,但不至此前那样严重。 白茹自己也是个没经验的,心里纳闷,怎么吃得少肚子却越来越大呢?直待六个月后,小腹已完全隆起,有了胎动,她方知自己不是病了,而是怀了那人的孩子。一时五雷轰顶,颤巍巍地用真气试探,果见胎儿已初成人形。想要除掉他,却母心大动,狠不下心,更下不去手。她只能将自己整日关在房内,不见任何人。起初白茹直以为师姐乃是身体抱恙,不愿见人,后来听弟子说她食量惊人,不像是有病的,便去找白楠,问道:“不知师姐是怎么了,从那日起至今已有六个月了,只是躲着不肯见人。” 白楠道:“就不要强人所难了,她不肯见必然是有自己的道理。” 白蕙见他眼神躲闪,便追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白楠赶忙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人不是好好的?哪有什么事。” 白蕙见他神情不对,知道必然有事瞒着自己,追问道:“我与师姐情同亲姐妹,她有事你怎能瞒着我?”又道:“你若不说,我便亲去问她,看她说不说。” 白楠赶忙拉住她道:“你不要节外生枝了,我告诉你便是。不过,你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无论是谁问起来,都不要说。” 白蕙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怎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来,说吧。” 于是,白楠附在白蕙耳旁,将审问得来的消息转述给了白蕙。白蕙越听越惊得瞪大了眼睛,到最后,已是五内俱焚,恨不能跑去将那人的尸身翻出来,再狠狠地鞭笞一顿,挫骨扬灰。突然想起师姐,感念她的不易,便夺门而出,向她帐中闯去。 白茹仍是不肯见她。她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开口央求道:“求师姐见见我吧,无论发生过什么,都有我在。这些事都过去了,不要记挂在心上,只当不曾发生。”白茹心里咯噔一声,隔着门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白蕙自知语失,支支吾吾道:“就是那日受伤之事。”屋内半天没有动静,她正犹豫着转身要走,门却突然打开了,白蕙进了帐内,第一眼便看见她隆起来的肚子,惊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茹小声道:“我怀孕了!是个孽种。” 白蕙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被惊得呆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他们修行的人来说,怀孕是个稀罕事。如今这等事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至亲至近之人,叫她怎么能够接受得了。 白茹见她那副表情,问道:“白楠都告诉你了吧?” 白蕙点点头,又快速摇摇头,看着白茹的大肚子,道:“这事我们都不知道,至少我不知道。” 白茹道:“如今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我只能一死了之,否则,不仅污了自己名声事小,有辱宗门事大。” 白蕙又惊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道:“不要,师姐,不要想不开,不要做那等傻事。” 白茹扑簌簌地流下泪来,道:“我知你的心思,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我左思右想六个月,终不得两全之策,唯有一死,方能解脱。”转身握起白蕙的双手,恳切地哀求道:“师妹,你就成全了我吧,好歹保全个名声。” 白蕙自然知道“名声”二字的分量,看看那便便大腹,又看看白茹的眼睛,牙关咬了又松,两行热流夺眶而出。 第111章 化龙涧 白楠与石三说起白茹的事,自然是隐去了实情,只说白茹是中毒而亡,后面的经过,都没有说。然而,石三岂是那容易哄骗的,白楠说了一遍,他便洞察了不合情理之处,猜测白茹并非战死,而是另有隐情,但,到底那隐情是什么,隐瞒了哪些人,为什么要隐,他不得而知,也没有探究的兴致。此时,清风已不知所踪,石三问老实守在身后的陆压子道:“清风去哪里了?”陆压子努努嘴,道:“他说这里闷热,独自个跑进那山洞里去了。”石三皱了皱眉头,说道:“去,把他叫过来。”陆压子领了命,纵起身也跳进瀑布后面去了。 山洞里尚有些残余的毒气没有散尽。陆压子秉着气,四处逡巡,却找不见清风的影子,也不敢声张,恐怕毒气侵入体内。他没想到这山洞竟如此悠长,想必是经过白楠他们的改造,沿着一条主干,掏出了无数个耳室。陆压子挨个向里面寻去,一直深入,却始终都找不到清风的踪迹。这就奇怪了,山洞高不过丈余,多成圆状,部分逼仄狭窄,如一道刀削的石缝般。向前摸索了三五百步,陆压子便有些憋不住气了,赶紧纵身跳出洞口。没想到石三正焦急地等在那里,见陆压子出来,赶紧迎上前去,问道:“找到了吗?”陆压子摇摇头道:“这山洞奇长无比,根本寻摸不到尽头。”白楠也凑过来问道:“怎么了?”石三问道:“这石洞通向哪里?”白楠道:“我带着弟子进去探过几次,一直深入,最里面是一条暗河,再往里深入,便又是一条黑漆漆的窄洞。”石三向陆压子道:“你在这里等着,听从白楠长老吩咐,我去寻他。”说完,纵身跃入水帘。 石三轻轻嗅了些毒气,辨得出这是用南疆特有的蚀骨草所炮制的粉尘,又用粉尘装入硝石、硫磺、木炭混装,制成丸药,猛地丢出去,便爆出烟尘来,将毒气释放出去。石三只闻了丁点,便顿觉一道罡猛之气直往心肺里钻去,赶紧调运真气,将它牢牢包裹起来,化成一团废气,从口中吐出来。 石三秉着气,口中念诀,咻地一声遁入地中。沿着洞穴向深处钻去。一路上不停地探出头来,叫一声:“清风!”见没什么回应,便又遁入地下,摸索着前进,直到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水声叮叮咚咚,听起来流得甚急。此处已没了毒气,但气息却十分稀薄,饶是石三,也感觉胸中有些憋闷。石三再次轻轻念起咒诀,试图从河床下遁过去,不想河道颇深,遁到一半,便被冰冷的河水吸了进去,向前冲了两三丈远,左右多有山岩,狠狠撞了几次。河水没过头顶,想要往上钻,却发现已置身于一条狭管之中,管中水流盈满,想要探头呼吸绝无可能。石三早已今非昔比,并不慌乱,调运真气灌入心脉,阻滞其流速,让消耗更缓慢些。如此一来,石三便没有多余的心思来顾全防备,放松了身心,随着水流向前涤荡,遇到急转弯处,被水一冲,撞在拐角暗礁上,或撞得钻心疼痛,或觉得一阵酥痒,想是流出血来了。 石三随着水流一路跌跌撞撞,不知过了多久,觉得眼前一片亮光,睁开眼,只见前面一束光射进来,大喜,露出口鼻来,猛吸了几口气,才觉得身体复苏,气运脚尖,腾起身来,贴着水面向洞口处急速飞去。 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石三才敢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山谷,水流倾注而下,冲出开阔的河床来。石三猛地加速向上拉升,悬在半空里向下俯瞰,随后高声喊道:“清风!”过了半晌,山谷里不断回荡着“清风”“清风”,却不见清风的回应。 石三又落到水面上,继续向前探寻。一面慢慢飞,一面喊着清风的名字。这里想是少有人踏足,满眼皆是野蛮生长的翠绿。河水清澈见底,越到下游,流势越缓。水面如鉴,照得人影清晰。石三一直盯着水中,害怕清风在窄洞时憋过气去又被水流冲刷下来。沿着小河一路向前,足足飞了一个时辰、五百里远近,才见小河汇入一湾硕大的水潭。俯瞰全貌,如一颗碧翠宝玉镶嵌在葱茏茏的山林间。石三心头凉了半截,若是在那小河里,其底尚浅,中途苏醒过来还能轻易踩着河底一跃而起,如今到了这湖里,已是少有生机了,看水体颜色,真是不敢断其深浅。 石三心里着急。赤羽将爱徒交给自己,没想到刚来第一日就遭此劫难,真不知该如何向他交代。于是绕着湖面快速巡查一周,一面飞一面喊,仍是没有丝毫回应。他刚想钻进湖里去看看,水面却突然炸出大朵水花,一条庞然巨物蹿出水面。石三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物,下意识地向后滑出去。看清了那巨物的模样,身似游蛇却有四肢,头若雄狮却又长着鹿角,浑身鳞片泛着白光,耀人眼目。本以为仅是个畜生,却没想到它竟开口说起话来,其声如洪钟,半愠道:“何故聒噪?” 石三早年虽游遍了九山九海,但却从没见过这种事,定了定神回答道:“弟子走失了,来此寻他,不想扰了阁下清净,望见谅。” 那怪物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石三道:“着浅蓝长衫,左肩绣着一个新字。” 那怪物道:“我识不得文字,青年倒是见着一个,是方才被水冲进来的。” 石三大喜,赶紧问道:“他在哪里?” 那怪物道:“我见他没了气息,怕尸臭污了潭水,便将他丢在岸上,要寻就赶紧去,再晚些恐怕要被狮鹫吃了。”石三顺着它指的方向飞过去,并没有见到人影。转身看那怪物,悄然跟在自己身后,正张开利爪,向自己抓来。石三大惊,忙闪身躲过去,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那怪物道:“我困在这里百十年,只吃些臭鱼烂虾、飞禽走兽度日,许久未尝生人滋味,如今你来了,嘿嘿,就委屈委屈,给我打打牙祭吧?”它虽是个怪物面相,却掩不住轻佻之色,石三并不害怕,道:“我筋骨硬的很,嚼不动,恐硌了你的牙口。” 那怪道:“不妨事不妨事,你那小弟子滋味就好得很,只是才吃了半饱,再吃下你,正好果腹。” 石三闻言怒道:“好你个逆徒,竟敢戏弄师叔。” 那怪一怔,支支吾吾道:“谁是你的师侄,我不是清风,我乃是一条被封印在这清湖里的逆龙。”说着大吼一声,吹起一阵狂风,拂得石三衣袍咧咧作响,远近山林中惊飞起许多只巨鸟,大若榻席。 石三仍不害怕,也不理他,只是将衣服褪去,一头钻进湖水里去了。 一入水中,并未有冰凉拔体的感觉,反倒是温润润的,如堕入母体中,虽不能呼吸,却并没有憋闷之感。片刻后,又觉得身边的水开始被周身的毛孔快速吸入,身体迅速膨胀,变形,看看双手,其内筋骨腾起、伸长,指甲刺出,变成鹰爪一般。双腿也慢慢弥合,长在一起,被一股力量拉扯,变成长虫一般,身上奇痒难忍,低头看时,正从皮肉里长出一片片鳞甲来。 石三头脑里一阵眩晕,不自觉地闭上双目,似乎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已不知不觉沉入湖底,向上看,只隐隐约约能见到些光亮,扭动身子,轻飘飘地游出水面。他本想调运真气,却发现内丹虽然气息氤氲,却不能催动,出水后仍似浮在水中,可以自由舒展游动。腾在半空里,借着湖面自观,果不其然,也变成了那副怪物模样,此时却不见了方才那条巨虫。 石三开口喊道:“清风!” 只听见上方云端里笑呵呵地道:“师叔,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等神奇之处,有生之年竟还能化身飞龙,幸甚!幸甚!。” 石三心情也少有的畅快,向上蹿进云里,搅动着云层飘飘渺渺,笑着道:“这哪里是飞龙。飞龙是有翅膀的。” 清风道:“此龙非彼龙,我们这龙是祥善的,他们那四翼龙乃是恶龙,喜欢吃人。”又道:“师叔怎么知道是我?” 石三道:“形状可以变,但秉性难移,你那乖张性子,很难让人认不出。” 清风由衷赞叹道:“师叔果然厉害,怪不得师父说你是人妖。” 石三苦笑道:“你师父说我是人妖?人妖是何物?” 清风道:“师父说你大智近妖,岂不就是人妖吗?”说完,翻滚扭动,围着石三兜起了圈子,欢呼雀跃道:“这感觉好不威风,然内丹难以催动,只是样子好看,却不实用。” 石三道:“还能变回去吗?” 清风道:“能,只消一个时辰左右,体内的湖水耗尽了,就能变回原来模样。只是……” 石三道:“只是什么?” 清风道:“只是我是被河水冲进湖里去的,未来得及脱衣服,变回去也是要光屁股的了。” 石三苦笑道:“我将衣服分你一半,先遮住羞,回营后再更换吧。” 两人在云间嬉戏了一番,落在湖畔,任日光洒在鳞片上,照得周遭更加通亮。一个时辰后,变回了原来模样,石三穿上内衫,留一件外氅给清风,让他裹在身上,又到林中折些藤条敷住腰身。 石三又变回那副正经模样,道:“回去吧?” 清风笑道:“师叔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石三不答话,却问他道:“你怎么钻进山洞里来了?” 清风道:“我本想看看这山洞的模样,却看到一道光影往深里飞进去了,于是便一路追狂追,遇到暗河,没留意被河水卷进去,跌跌宕宕飘到这里了。” 石三道:“你没有受伤倒是个意外之喜。” 清风道:“我被卷进暗河里不久就没了意识,想必是死了,再苏醒时已是在湖水里了,腾出湖面来就变成那副模样了。” 石三喃喃道:“复生?化龙?”撸起衣袖来看自己在暗河里跌破的伤,却发现早已没了半点痕迹,若不是衣服上的破洞和沾着的血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曾受过伤。 第112章 朱厌 两人沿着小河逆流而上,又来到那座山前,河水从一个狭小的洞口汩汩流出,只看表面,谁也不知道它竟然横穿大山,在黑暗中几经跌宕波折才到了这般神仙境地。 清风问道:“师叔,我们还要从这河水里原路返回吗?” 石三道:“想必越过这道山就是了。”说完纵身向上飞升,浮在山巅之上四处观望。清风赶上去,问道:“怎么样?”石三却皱起眉头来,道:“这河水不知在地下穿过了几道山关、转了几道弯,辨不出方向来。” 清风道:“怎么伊督这等弹丸之地还有这么多奇峻诡丽之势?” 石三道:“你未听人说过吗,自古以来便有‘南疆不防,防必自伤’。南疆乃是秘境,多山岭、多奇闻、多诡道,虽不似中原腹地那般修真练道,却极难对付。白元虽面上占着壑南十一州,但实际上能真正调用的,也只有十之六七而已,整个南疆以及南疆更南的伊督、上胡等国,没有真正的一统之力,均是些部族村落,每一个部落又有着自己的撒手锏,因此关关难过、关关过,自然要损失惨重。” 清风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趟浑水我们蹚不得。” 石三道:“蹚不蹚岂由得了我们?只是时时处处小心,休要妄言轻动,省得惹下不必要的麻烦。在这异国他乡无论战死还是负伤,都是没有价值的。我们只是白崇一的棋子而已,支在此处做做样子,并不必“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因为这对于新党、于察燕没有推动和助力。” 清风郑重地点头道:“师叔,我记住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说起来这伊督各部落也是够无辜的,平白来了这么多豺狼虎豹,辨不明是非、分不清敌我是自然的了。” 石三知道清风机灵,却没想到他能有这层见识,却不夸他,反而故意斥道:“既然有这个见识,就要管住自己的腿脚,莫闯祸,今日之事若是被你师父知道了,定不轻饶。” 清风嘿嘿笑道:“望师叔嘴下留情,给我留个‘全尸’。” 石三不接话,说道:“快些寻出路吧,看看天色将晚了,否则要在这大山里过夜了。” 清风道:“我在前面探路,师叔在这里等着便是。”说完打个呼哨就走了。石三哪里能在原地等着,也紧追上去,与他并行。 两人凭着直觉和记忆,在山林间东拐西拐,直走到夕阳西下,仍然没有找到来时的半点迹象。清风立定了身子,道:“师叔,这地方我们方才明明刚过去了,怎么又绕了回来?” 石三也是一头雾水,两人明明一直向前飞,并没有转向,怎么会原地兜圈子呢?按照他的记忆,此处何止是来过,最少经过三次了。他没有说话,气运脚掌,一个纵身向上飞去,站在云端上向下俯瞰,却见群山中白雾缭绕,并不能见到全貌。再返回到清风身边,道:“这地方很是蹊跷,想必是与山体走势或是地下的什么东西有关,像个迷宫似的,我们二人感观受其干扰已出了问题,觉得是直行,其实是在绕圈子,想必这也是为什么这里明明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却没有人烟的原因。” 清风道:“莫说人烟,自从进了这片山林,连个鸟毛都没有见到。” 石三道:“这就对了,鸟辨方向并非靠眼观耳闻,是头脑里有一个机关,若是地势不对,便分不清东西南北,一直原地绕圈子,活活将自己累死。” 清风听石三这么说,啧啧道:“难不成我们也要困死在这里吗?” 石三道:“大不了原路返回,只是要费些功夫。” 清风回想起自己的遭遇,道:“那水流速太快,顺流而下都能要了人命,若是逆流而上,岂不是要让人四分五裂、搓成灰吗?” 石三道:“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清风道:“什么办法?” 石三道:“我们回到水潭里,化成龙形,再快速飞回来,从洞口钻进去,沿着地下暗河逆流而上,你以为如何?” 清风道:“好计谋好计谋,有这等好办法何苦在这里兜圈子。” 两人赶在天黑前回到水潭,褪掉衣服紧紧握在手里,飞身冲进水中,片刻后,两条巨龙腾空而起,相视一眼,沿河而上向洞口飞去。 半个时辰后,两条游龙浮在洞口处。清风问道:“洞口竟然这么小,能钻的进去吗?” 石三道:“试试吧,我先进去,你紧跟在我身后。” 清风道:“还是我在前吧,前面凶险。” 石三笑道:“你进来时是昏死的,怎么辨得明方向,还是我在前,跟紧我。”说完,不再迟疑,游动身子,往洞口钻进去。这洞口着实太小,本来是极难容得下他幻化后的身体,但没想到他那龙爪锋利无比,轻轻一抓便将被水流冲刷了几百上千年的洞口岩石抓得如烂泥一般。扩充好了之后,石三硬生生钻进去,那些呲起的岩石边刺划过鳞片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反而生生折断了。 在水中,两人都张不开口,只是逆着水流,利爪嵌着岩壁,一点点摸索着蠕动前行,狭仄处,石三便挥舞起利爪,将洞口扩充开,搅动水流浑浊,冲到身后清风的脸上。 两人一前一后蠕动了足有半个时辰,方才游到来处。石三方跳上岸,身形晃一晃,便恢复到原来模样,来不及缓口气,便伸手去捞清风,刚抓住手,他也变回了人形。两人赤身裸体,但好在洞内没有半点光亮,倒也不觉得尴尬。石三手中的衣服,早被洞中的岩石磨得只剩下片缕挂在手指上,于是叫清风道:“你的衣服可还带着吗?” 清风拧了拧水,又抖一抖,道:“还在!” 石三道:“你撕下一半给我,我的在洞里划破了。”清风答应着,刺啦一声将衣服撕成两段,递给石三,却突然发现一道光亮从眼前晃过,闪进里面去了。 石三立刻提起警觉,清风却下意识问道:“是谁?” 石三腾起真气,借着光亮向洞内看去,只见两道目光正盯着他们,片刻后,光亮忽然消失,想是转身向洞内跑去了。清风将半边衣服围在腰上,纵身一跃,跳过河岸,向那黑影追过去。 石三想喊他,但这洞内空气稀薄,明知喊不住,便也不枉费那气息了,也纵身跳过河道,紧追清风而去。 那黑影速度极快,东跳西跳间便将两人远远地甩开了。清风哪里肯罢休,铆起劲,加速追上去。石三也紧紧跟着,生怕清风再出什么问题。 直跑出去十多里,才发现洞口朦胧一道光亮射进来,那黑影纵身一跃,跳进光里去了。此时空气不再稀薄,已能够正常呼吸,石三喊道:“清风,不要再追了。” 清风停下身子,等石三追上来,道:“师叔,它跑出洞去了。” 石三道:“我们地形不熟,不要节外生枝。” 清风不甘心,道:“都到了洞口了,不看怎能甘心?再者,若万一是埋伏在此伺机偷袭的敌人,岂不是要遭殃吗?为绝后患还是去看看吧!”语气中竟有些央求之意。 石三被他说动了,道:“好,我们站在洞口看一看,一旦有什么危险便退回来。” 二人走到洞口处,见它竟是挂在悬崖上,脚下黑洞洞的,看不见深浅,只有一束光从头顶的圆孔上射下来,正好打在洞口处。石三腾起真气来照了照,看不见边际。清风道:“师叔,我下去探一探吧?” 石三制止道:“总觉得有些蹊跷,恐怕底下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嘴上虽如是说,但若就这么回去了,也心有不甘,嘱咐清风道:“你在这里守着,若是我久不回来你就先回去,万不可冒险下来寻我。”清风满嘴答应着,道:“师叔放心去吧。”语气里满是兴奋,似乎已在摩拳擦掌了。石三岂是那么好糊弄的,想他也是待不住的,无奈道:“你还是与我同去吧,否则又不知要做出什么孽来。” 清风笑嘻嘻地道:“谢师叔!” 两人运起真气,试图将周遭照亮一些,然而,那黑暗却十分彻底,仅能看见周围方寸之内。石三腾空而起,向下慢慢沉去,清风紧随其后。 他两个身上都没有穿衣服,仅是用一块布围着下体,如今向下飞,那布掀飞起来,撩在身上,瘙痒难禁。这副场景若是在外面,定会引来无数人围观。好在一片漆黑,仅是自己羞耻心不时漫出来,相互之间不愿看彼此的窘境。 石三下意识拽着围在身上的那片布,而清风嫌搔得身上难受,直接一把扯下,随手丢了。 两人慢慢下沉,不知过了多久,仍然深不见底,只是觉得下方有阵阵凉风吹上来,拂在身上。清风突然开口叫道:“师叔!”石三应道:“怎么了?”清风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风的节奏很像…..”啧着嘴,又说不出来。石三会意,道:“很像人的呼吸!?”清风道:“对,就是人的呼吸!”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满是兴奋道:“莫不是关着一个什么人吧?” 石三嘘一声,让他不要说话,清风赶紧闭上嘴巴。两人噤了声,却感觉脚下的风突然停了,像是那“人”屏住了呼吸,片刻后,吹来一阵长长的风,只是,这一次风里带着些温热,随即,两道光芒直冲上来,晃得两人一个趔趄。光柱照上去却没有直冲霄汉,而是被圆弧状的穹顶阻挡住,又反射开去,几乎照亮了周围的,石三看见清风赤身裸体的样子,想要骂他,却没有心思,顺着光柱向下看去,在强光映衬之下,反而更加黑暗,看不清是从哪里来的光柱。 正当两人疑惑时,只听下面一声闷哼,在这蛋壳型的空间里回荡开来。石三祭出真气,将清风护住。光柱的源头却发出一声轻叹,道:“我都躲到这里来了,怎么还要穷追不舍?”随即喘着粗气,似乎艰难的站了起来,因为那呼吸声离他们更近了,仿佛就在咫尺之间。随即那声音问道:“既然如此,就任凭你们发落吧。” 石三借着真气之光,看清其容貌,乃是硕大的一颗白毛猿脑,问道:“想必阁下是名震天下的朱厌吧?” 第113章 新生 那白猿脑袋听见石三叫自己,道:“已追了几十年,何必装作初识?你们所说的事,我是不会答应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清风惊而不惧,反倒觉得稀奇,听它说得蹊跷,道:“你这老怪,本就素不相识,怎么一心要我们杀了你?” 那怪瞪起眼睛射出光柱来打量着清风,见他赤身裸体的模样,与以往那些人确实不同,向脚下喊道:“乘黄,你出来吧,不是来追杀我们的。”只见一长着独角的黄毛狐狸,跳跃着攀上朱厌脑袋,伸出鼻尖来在清风身上嗅着气息。原来那道光影是他。 石三道:“久闻阁下大名,怎么被困于此?” 朱厌却问道:“你们果真不是华夫国人?” 石三被它问得懵了,道:“华夫国?他们怎么会来找你?” 朱厌道:“我的恶名想必你是知道的。”石三点点头道:“世人传言你能够主战事胜败,争相请入帐中,只是阁下神龙见首不见尾,寻不到踪迹。没想到却是躲在这里。” 朱厌道:“四十年前,华夫国开始四处挑起争端,但开局不顺,连吃了几次败仗,不知从哪里听了我的传说,便派人到伊督来寻,我明知他用心不良,哪里肯见。他们苦寻不得,为逼迫我出面,干脆挑起了战争,将伊督、上胡几个国家搅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无奈,只能躲进这深山里来,结成一个球壳,每日叫乘黄去暗河里取水、捕鱼,维持生计。” 石三道:“华夫国那般费心相请,自然是奉为座上宾,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至少要好过这里万倍,阁下为何不去呢?” 朱厌道:“助纣为虐岂是什么荣光?我做不出那等昧良心的事来。” 石三赞叹道:“果然是大仁大义,在下实在佩服。” 清风也附和道:“没想到你面恶心善,在下也是佩服。” 朱厌道:“还望你们出去后不要透露我的踪迹,省得又要引起一番争斗来。” 清风道:“不如你跟着我们吧!我们新党乃是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新门派,与那些江湖老油条截然不同。” 朱厌毫不客气地道:“枉活了两千多岁,这种话听了无数遍,每一次又无一例外的都是谎言。” 石三知道他的顾虑,便不再强求,道:“请尊者放心,绝不会透露半分。” 朱厌本想行礼,奈何空间逼仄,抬不起臂膀来,只能嘴上感谢道:“我看你二人心术端正,都是明君之相,想必在察燕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石三道:“我们在察燕国也只不过是小门小派,且如今寄人篱下,不足挂齿。” 朱厌道:“你所说的寄人篱下,是白元派吗?” 石三惊疑道:“尊者怎知我察燕之事?可是有什么人来过吗?” 朱厌并不答他,对站在肩膀上的乘黄道:“你去把她带出来吧!” 石三心里猜测着,其实他是一直猜测着,白楠给出的解释漏洞百出,是绝不足信的,只是他想不出白蕙会将白茹的“尸首”安置在何处。如今,谜底终于要揭开了。 不一会,承黄引着一个怀中抱着襁褓的女子缓缓飞升上来。石三自然认得她,她也认得石三,惊呼道:“怎么是你?”说着,下意识地拽了拽遮体的衣襟。清风却不认得她,轻声问石三道:“这小娘子是谁?” 石三拱手道:“不想在此遇见八长老,失敬失敬!”清风自言自语道:“原来是白茹,她不是死了吗?” 白茹本就羞愧难当,见他两个这副模样更加无地自容,看了看手中的襁褓,欲放下却又无处可放。朱厌说道:“我看他两个都是实在人,又说白元门人,因此叫你出来见一见,兴许能有更好的安顿处。” 清风道:“天下之大难道还寻不出个安顿处?只是恐怕要隐姓埋名了,白元满门皆知她战死疆场,如今回去?”又向襁褓努努嘴,道:“又带了这么一个劳什子,莫说同门,就是白崇一也容不下。你那八长老的位子,早已给了我毋庸师叔,你若回去岂不是又要夺了他的尊位?” 石三斥道:“竖子休得胡言!” 白茹听了清风的话,心里万念俱灰,本来只求一死,却被白蕙送到了这里,生产之后,看着怀中的孩子,心思又悄然变化,想要带他见识外面的天地,如今清风这一席话,让她彻底丢掉了念想,没想到果然是“人死不能复生”,因此,便向朱厌道:“我母子甘愿在这里陪着尊者,哪里也不想去。”此时她怀中的孩子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石三心头一紧,道:“你在这里没事,孩子却终归需要见天日的,快跟我们上去吧。” 白茹道:“我在宗门里早已是死过的人了,再回去,又算作什么呢?”犹疑片刻,将怀中襁褓捧到石三面前道:“莫不如你将他带出去,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认得爹妈,长成了人便留在身边做个儿徒。” 清风道:“别看我师叔一把年纪,却还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平白多个孩子出来,叫他如何对外交代呢?”石三不像清风那般,从小便在市井中游荡、讨生活,自然不会知道什么叫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在他意识里,自己乃是独当一面的大丈夫,怎么会是什么毛头小子呢?清风却也体贴,解释道:“独阴不生、孤阳不长,我们两个男子,且还差着辈分,怎么与你生个孩子出来?”见白茹沉默不语,石三又明显的是个“愣头青”,有些不知所措。清风拽一拽师叔的衣襟道:“其他事上我不如师叔,但这件事,你须听我的,不能犯糊涂啊,若沾上了,必然遗祸无穷。”此时,襁褓中的孩子啼哭起来,乘黄挤出些鱼汁来滴到他嘴里,咂咂嘴,又安稳地睡去了。 石三向白茹道:“当年在无间岭,我失手伤过八长老,算是欠你一个人情,自当倾力相助,只是,最后还要再问一句,你果真要我带走这个孩子吗?” 白茹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朱厌,再看看石三,眼泪扑扑簌簌流了下来,哽咽道:“交给你总好过留在我身边,在这黑暗中成长起来,还不知能不能活过明天,即便命大,也不知会长成个什么样的怪物,出去吧,无论结局怎样,总归是个活生生的人。” 石三伸手去抱那襁褓,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将他抚养成人,日后你想要见时,再来寻我。”看了看肌肤吹弹可破的婴儿,石三的心里一动,抬头看见白茹依依不舍的眼神,坚定地说道:“请长老放心,我在他在,他亡我亡。”襁褓中的孩子似有感应一般,动了动,转个身,手指塞进嘴里,又安心地睡去了。 白茹扯开自己贴身衣物做成的襁褓,看着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滴到了婴儿脸蛋上,本来安然熟睡的孩子,咧开嘴,闭着眼大哭起来。 石三安慰道:“莫不如你乔装打扮一番,趁夜出去,随后我安排清风将你母子带回察燕,找一个隐蔽处躲起来,虽是屈尊,却也能够安稳度日,保你母子平安。” 白茹抬眼看了看石三,眼中竟闪过一丝光亮,石三见她动了心,又劝道:“我方才虽然慷慨陈词,说什么‘我在他在’那种话,但心里没底,这么小的孩子,并不是那么好养活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实担待不起。”白茹面露担忧之色,是啊,并不是修为高深就能养活得了孩子的,并不是阻隔了外围侵害就能保他安然无虞的,一场小小风寒就能要了他的性命,如今这洞窟中阴冷潮湿,多虫鼠蚁,孩子已咳嗽了好几日了。 清风却在一旁打退堂鼓道:“如今整个察燕都在白元治下,哪里会有什么隐蔽处,早晚是要被发现的。” 石三一心想要解救白茹,没好气地道:“发现了又待如何,说成我的孩子便是了。”又对白茹道:“不要有什么顾虑,过了这一时,待孩子长大些,无非就是个名分,我新党还是给得了的。” 白茹满脸感激,说道:“如此一来,恐怕要误了你的名声。” 石三道:“修真之人,哪里还有那些儿女私情,所谓名声也不过是虚名罢了,岂能抵得过两条活生生的人命。”看了看顶上圆洞里投下来的光亮,说道:“我们还是尽快出去吧,否则天亮后就不方便行事了。” 白茹还有些犹豫,朱厌也劝道:“你母子二人毕竟不是我这等蛮物,这里终不是安身之处,眼前这位乃一等一的仁义之君,还是随他出去吧,也要为你那嗷嗷待哺的孩子想一想。” 白茹彻底被说动了,满怀愧疚地对石三道:“从今后不知要给你带来多少麻烦,我无以为报,只剩下贱命一条,你需要时,必然万死不辞。” 清风喃喃道:“何止是给他惹麻烦,还有我呢,是否也要谢我的恩情。” 白茹道:“自然要谢,二位大恩大德岂敢相忘,日后叫他奉二位为父。” 清风忙不迭道:“当不起当不起,差着辈分呢。” 石三道:“还是快些出去吧,洞穴里气息不畅,我们还好,对孩子却大有损害。” 朱厌道:“莫从山洞里过去了,走顶上的圆洞吧。” 清风道:“这鸟地方极容易迷路,昨日我们在山里转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出路。” 朱厌道:“不打紧,我叫乘黄引你们出去,他在这里活了上千年,知道出路的。” 石三等人谢别朱厌,跟在乘黄后面,从穹顶上飞了出去。 几人绕出大山时,天色已露出鱼肚白,清风赤身浮在半空,看得更真切了,白茹不知如何面对他两个,只是低头抚慰着襁褓中的孩子。石三谢过乘黄,目送它回去,见白茹有些窘促,不光有些慌乱,想是在黑暗里待得久了,忽然回到地面上来,有些不适应,便对清风道:“你快去编些草叶来遮丑。”清风去了,片刻又折返回来,腰间围了数片蕉叶。石三又嘱咐他道:“你带着长老去党项楼兰院,只管行路,不要惹是生非。” 清风问道:“为何不把她送到沉沙岛上去?那里少有人知道。” 石三道:“古月大师换防到沉沙岛了,他学究气浓一些,眼里容不得沙子,还是躲着些他吧。且那岛上尽是些男儿,生活起居也多有不便,还是去找媃儿吧,她心思细腻些。” 清风领命,转身向察燕方向飞去了。白茹欲言又止,向石三交了个眼神,也抱紧孩子赶上清风,一同飞向从未踏足过的楼兰院,在新党的庇佑下,带着新的生命,过上新的生活。 第114章 隐忍 北境弘吉剌,子悠气鼓鼓地推开惠泽的房门,大声骂道:“小人得志!小人得志!” 惠泽见他这副模样,知道所为何事,面上却笑嘻嘻地问道:“这是谁惹到贤弟了?” 子悠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那该死的白崇一。” 惠泽道:“此去大关城千万里,他又怎么能招惹到你呢?” 子悠道:“哥哥竟然不知?”手指着大关城方向,义愤填膺道:“他的刀剑已架到我们脖子上来了,你竟不知?” 惠泽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大战之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本该是这副局面,是巧用四两拨千斤之法,才叫他收了手,留下你我兄弟两条性命,这已是极限了,贤弟休要动怒。” 子悠有些恨铁不成钢,无奈道:“怎么那日之后哥哥变得如此畏畏缩缩?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怎至于被他吓破了胆呢?那白崇一直敢做些偷袭的勾当,若真是当面锣对面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如今虽是伤筋动骨,却也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待我们养足了士气,再将这些账一笔一笔地与他清算。” 惠泽收起笑容,正色道:“贤弟说的乃是气话,我不怪你!但你该了解我的为人,我岂是那贪生怕死、畏畏缩缩的?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如今我们屈居人下,自然要作出个甘拜下风的样子,否则,若是太刚强了,恐怕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顿了顿,又道:“我岂不知他分封北方诸州的用意,只是没奈何,既然是没奈何,那就安之若素吧,何必自寻苦恼呢?” 子悠道:“难道我们要一直这般‘安之若素’下去吗?甘愿做蜗居一方的小字辈?” 惠泽站起身来,将房门掩上,转身对子悠道:“若是如此憋屈,我又何苦跑去求司徒说情,干脆撤回上桑、一了百了多好呢?”又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道:“还不是想要留一线生机在此,先休养生息,逐步壮大自己,而后等待时机,一举即定乾坤。” 子悠道:“要等多久?” 惠泽道:“还谈不上等,眼下尚有许多难题等我们去解。比如兵从何来?是向洛川师兄求援还是我们自家教养?近来白松父子情绪有些波动,如何稳定住他们的心神,叫他死心塌地地为我们卖命?与司徒那边,如何保持联络,平日里让他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插手黑刹与白元的争端,又能在关键时替我们遮挡些风雨?” 子悠有些犯难,道:“直以为师兄失去了斗志,每日只闷在房中,没想到还是兄弟浅薄了,误解了师兄!”说完,向惠泽行了个大礼。 惠泽赶紧上前扶住子悠,道:“你我兄弟客居他乡,倍加亲近,日后有什么心事,要多向我倾诉,切不可暗生隔阂,羁绊手脚不说,还伤了我们兄弟间的和气。” 子悠更觉惭愧,抱拳道:“是兄弟我目光短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日后我一定改。” 惠泽道:“若只是你我,都好说,只是不能叫外人看见。”两人正说着,白松父子来求见。 惠泽请他们进来,又是请座又是捧茶,好不客气。白松久没有受过这等待遇,有些拘谨。白无疆心里明白,这是用的笼络人心之法,面上却依然客客气气,心里却十分鄙夷。 子悠看着白无疆,道:“怎么多日不来我处?” 白无疆站起身来,恭敬地答道:“北境群山被那日大火烧了十之六七,多日来我携弟子赶着山民扑灭了,之后又督促他们移植了树苗栽种上,想着待个十年八年又是一片郁郁葱葱之相。” 惠泽大赞道:“甚好甚好,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是大有可为、大有作为的好苗子。”说完,瞥了一眼白松,若是以往,白松早已掩不住喜悦之情,眉眼笑开了花,而现在,却一脸愁容,似有什么心事。 惠泽绕到白松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今日身体可还安好?” 白松显然早已出了神,猛然惊醒,忙不迭答道:“甚好甚好。” 惠泽又问道:“可有什么烦心事吗?” 白松看了一眼白无疆,又赶紧目视前方,心虚道:“没什么心事。” 惠泽微笑着道:“没有心事就好!我这里正好有要事要你两个去做,若是心猿意马必是做不好的。难得你父子二人有始有终的,我与子悠行者一向很是放心,特别是子悠行者,常对我说起无疆,溢美之词不绝于口,说他是当世少有的俊杰,全不似察燕族种,实有我上桑国民之风采。”又拍了拍白松的肩膀说道:“这全在白公教子有方。” 白松尬然一笑,道:“犬子不材,全赖子悠行者耳提面命、谆谆教导,始有小成,实不足挂齿。” 惠泽道:“如今我与白元、汉美、霍卢等各方势力都是和平与共,相互间也有些往来,若是他们那里有适合公子的差事,我和子悠行者绝不阻拦,且要极力举荐而成人之美,白公意下如何?” 白松挺了挺身子想要站起来,却被惠泽死死按住,坐在那里动弹不得。白无疆见状,赶忙站起来施礼道:“我乃是子悠行者的亲传弟子,心思自然全在师父和黑刹,必然会唯师父之命是从,安敢有不臣之心。” 惠泽见白无疆说得言辞恳切,便放开了白松,堆满了笑意说道:“何必要表这一番忠心,你不说我也清楚,这普天之下除了黑刹,哪里又能尽尔父子之才?白元?汉美?还是霍卢?”顿一顿,又笑道:“你父子已是抛头颅洒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为黑刹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因此与几个大国、各方势力结下深仇大怨,想要化解,是极难的。”又突然调转话题道:“除非,除非你两个想要单飞而自成一派!” 子悠会意,大摇其头道:“单飞?断不可能单飞的!他父子精明至极,怎么会不懂唇齿相依之理,信不信今日单飞了,明日就会有仇家找上门来,将他们连根拔掉。” 惠泽看着白无疆道:“怎么会呢,他两个若是单飞,你我岂能袖手旁观吗?必然要伸出援手。”盯着白松问道:“你以为呢?” 白松没了束缚,腾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我父子虽是愚钝,却也懂得“感恩”二字,行者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一心想要报答,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望行者明察。” 惠泽放缓了语气道:“且不必担忧身后事,我们会给你个好的交代。” 父子二人谢过惠泽,从房里退了出来。一直走了许久,白松仍是弓着腰,不敢抬起头来,脊背上袍服被冷汗浸湿。白无疆见父亲这副模样,心里不忍,叫道:“父亲!” 白松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惠泽、子悠并没有盯着他,才敢挺直了身子,用袖口揩了揩额头的汗珠,长舒一口气,道:“小国倭民,心滑且毒。” 白无疆道:“路走不通了,该当如何?” 白松道:“还能如何,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巴望他们能够卷土重来,方有出头之日。” 白无疆道:“也只能如此了!既然走不脱,那便屏气凝神,全力以赴,助他两个早日重回巅峰。” 白松摇摇头道:“悔不当初!” 白无疆也摇摇头,安慰父亲道:“谁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人,况且我们还有一息尚存,保不准会是什么结果。”父子两个相互宽慰着回了营帐,从此后,再也不敢旁生枝节,一心追随着惠泽和子悠,只望他们能够带着自己在察燕大地上立住足。 子悠透过窗棂目送白松父子离开,见他一直行出很远仍是恭恭敬敬,哈哈笑道:“察燕人果然都是贱骨头,满怀鬼胎、气势汹汹地来了,只是敲打了几句,便吓破了胆子,这怎么能成事呢。”当下心情大好,对惠泽道:“师兄,从他们身上我窥探到了白元宗门的劣根性来,那便是欺软怕硬。大战之前,白元派从白崇一向下,闻黑刹而变色,往往是望风而逃,屡屡让我们不战而胜,此战之后,便壮起胆子来了,完全不把黑刹放在眼里。” 惠泽道:“不放在眼里是最好不过的,这样才能‘闷声发大财’。”来回踱了几步,道:“今日之后,这对父子恐怕要死心塌地为我卖命了,三巴掌打完了,接下来要给一颗甜枣,吩咐他四处去收买弟子吧。” 子悠道:“一把火烧得几十万人流离失所,路上多有卖儿女者,正好方便我们行事。” 惠泽点头道:“不过,此事急不得,也不能放出风声去,否则定有那人贩子坐地起价,先叫他们饿些日子,再叫白松穿上白元派的服饰到边境上驱赶掳杀,让其进退两难,到那时只需一口吃食就能将他们拴住,任你怎样驱使。” 子悠赞叹道:“还是师兄计谋高深,愚弟佩服。” 惠泽道:“我们虽无意做什么北境的救世主,却要让山民们以为我们是救世主,一旦认定了,便不是也是了。” 子悠点头道:“那就做一做救世主。”二人同时望向窗外,看着远处山雾迷蒙,烧过山火后还残留着一些蒸烤的痕迹,整个北境都充斥着焦糊气息。 经过黑刹与白松父子联手“驱赶”,果然,那些走投无路的流民进退维谷,几乎要放弃生的念头,横七竖八躺在那里等死了。此时,白松父子率众弟子换上黑色袍服,摇身一变,化身成为救世主,向他们伸来一棵救命的稻草。最终,黑刹仅用了些粮米就收下了数万名誓死效忠的弟子。当然,做这些事,只有惠泽、子悠与白松父子二人知道,甚至连白梧、白桉都未透露半分。 第115章 分化 自从被白崇一“发配”到并州之后,周毋庸一直忙着各种杂务,今日还是第一次与赤羽他们齐聚。众人围坐在一处,并不分长幼尊卑。周毋庸首先开口道:“来了有些日子了,一直没能与各位坐一坐,有些心虚,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敞开了聊一聊吧。” 赤羽道:“白崇一用意十分明显,我们看上去坐拥两州之地,但这里山壑纵横,不宜人居,并没有多少周旋的余地,况且他将白魅安在凉州,冲虚子安在江州,白榆安在雍州,北面又是黑刹,活脱脱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包夹之势,以我们提防北境黑刹,又用众长老防着我们,其用意可见一斑,若日后想要收拾我们,就会像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阿尔木毕竟年纪轻,体会不到师父们的烦忧,如今又临近故乡,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自然是兴奋的,说道:“我自幼在北境长大,并州与北境相接,相对来说算是熟悉的,日后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来问我,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交给我去做。” 乌力罕也说道:“我也一样。” 叶一剑道:“只怕这还不放心,还要继续将我们‘肢解’。” 伯舍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定不会坐视我们安享于此,还要继续分化包抄,直至割成一个个不成器的‘方块’。” 叶一剑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还能去哪里呢?” 赤羽道:“还能去哪,自然是大关城。” 叶一剑拍手道:“对,定是大关城。” 几个孩子听得云里雾里,周毋庸耐心解释道:“此前白崇一将石三、惠灵公、媃儿他们留置在自己身边,当作人质,后来为防黑刹才将他们放出来,如今在他看来我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虽有人防着,但毕竟相隔甚远,不能监控一举一动,自然是放心不下的,从我们中间选一两个调回大关城,再派一名身边人安插进来,兴许这样方能安心。” 叶一剑看了一圈,笑道:“你们猜,他会选谁呢?” 伯舍道:“除毋庸师兄和我兄弟二人之外,皆有可能。” 叶一剑笑道:“为何要把你和季布兄弟剔出去?按你这般说,岂不是只有我和赤羽师兄了。” 伯舍道:“他要选,定是要选名声大、本事大,对新党来说举足轻重之人,我兄弟二人不够这个资格,毋庸师兄倒是一个合格的“人质”,又是所谓的‘八长老’,白崇一还指着他坐镇指挥,且命令早已下达了,又怎么好朝令夕改呢。所以,我度他定不会叫毋庸回去。” 周毋庸摆摆手道:“休要这般说,我们不论是做师父还是做弟子,都是一样的重要,对新党来说一个都不能少。” 赤羽点点头道:“任他选哪一个吧,所谓祸福相依,谁又能料定这不是件好事呢?至少在白元宗门里人是安全的,即便他起了杀心,还有白寻尊者在,危难时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周毋庸道:“与石三兄弟比起来,我们算是安逸了,那伊督本就处处凶险,加之华夫联军搅得天乌烟瘴气,只望他不要再那么实在,该躲的时候就要躲起来。” 众人都点点头,一起在心里默默地为石三祈愿。 正沉默间,忽然有弟子跑进来道:“白无邪护法求见毋庸师父。”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周毋庸将白无邪请进来。白无邪一边施礼,一边瞥眼看了一圈众人,发现一个个都端着身架,满屋肃穆严整,不知道刚刚密谋过什么“大事”。 周毋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问道:“护法驾临所为何事?” 白无邪道:“奉宗主命来请赤羽和伯舍两位。” 周毋庸并不意外,这正合了他的猜测,白崇一这般安排,是做了充分准备的,是对新党每个人的身世都摸得透彻了。赤羽与叶一剑乃是同门,伯舍与季布是一母同胞,调这两个回去等于拆散了两对坚强有力的组合,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但从心而论,又是“恰到精准”,若是选不对人,反而要受其反噬。 周毋庸看了看赤羽和伯舍,问道:“二位师兄!由你们亲自定夺吧。” 白无邪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只以为白崇一果真是有事请他两个回去,来的路上还满心怨念,何必叫他亲自前往,派一两名小弟子送一道手谕不就是了。他一心想尽快回去复命,听周毋庸的意思,还要商议定夺,况且临行前宗主反复叮咛,一定要与他两个一同返回,越快越好。心里自然有些恼怒,于是,还没等赤羽、伯舍两个答话,白无邪便抢着道:“宗主有令,叫两位速速启程,随我一同回去复命。” 赤羽眉头一皱,心里火气顿生,没好气地道:“近日来我身体抱恙,不便赶路,且等个十天半月,将养好后便随你上路。” 伯舍也道:“我也偶感风寒,头昏脑涨,恐怕受不得高处疾风,飞不得,飞不得。”说完,还假装咳嗽两声,扶着额头呻吟起来。 白无邪有些慌了,面对满屋子新党高手,又不敢发作,着急道:“这样可不行,我复不了命是要受责罚的。” 赤羽斥道:“你只管复命免受责罚,就不管别人死活了吗?若是我们半道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你就不是受责罚那么简单的了。”料定他并不全知道白崇一的用意,有意吓他道:“你可知道请我两个过去做什么?” 白无邪道:“宗主只说相请,没说为什么相请。” 赤羽道:“你宗主请我有机密要事相商,连你这种身边人都不说,可想而知是有多么重大,你还不机敏些,好生伺候,还敢这般冒失。” 叶一剑忍不住笑了笑,打趣道:“也不能怪他,他那老子就是这般冒失的,想必这毛病也是辈辈传。” 白无邪敢怒不敢言,隐忍道:“弟子一向言语唐突,冒犯了诸位师叔而不自知,望乞恕罪!” 赤羽见他也是无心之过,便也不再出言为难,叫伯舍道:“我们回去收拾一下,跟他走吧。” 伯舍点点头道:“走吧!”两人一起走出屋子,各自向自己的茅屋走去。周毋庸望着二人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与他们组建新党至今,一直是聚少离多,如今寄人篱下,又不得已被分割开,再见时又不知何年何月。 赤羽同伯舍一起向周毋庸等人告别。白无邪见他们依依不舍的矫情模样,心里有些不屑,道:“说不定三两日便能回来,何必带这么些行囊,又何必这般悲戚戚的,像是再也见不到似的。”众人都不理会,他自觉没趣,也就不再说话了。 两人收拾好情绪,随着白无邪向大关城白元宗门飞去。三人一前两后,或急或缓地飞着,途径无间岭上方时,赤羽和伯舍停下来,向下观望片刻,又紧接着向前飞去。白无邪见他两个若有所思,便问道:“这无间岭几经改造,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了,想要伤感也引不起情思来。”见两人不答话,以为没听见他的话,便又大声道:“尤其是那叛徒白松,带着惠泽他们住在这里,玷污了一块圣地,当年你们把倒瓶儿山改作无间岭,后来他们又将无间岭污成了叛贼山,改来改去,已叫人提不起兴致了。所以,如今撂了荒,无人驻守。”两人仍不答话,他方知自己又讨了个没趣。 说着话便靠近了拉瓦深沟,在越过的那一刻,赤羽的头脑似是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一阵眩晕,脑海中闪过一团光影,看模样像是只大鸟,只是脖子上长着三只脑袋,正张开翅膀翱翔。这哪里是常见的物种。 赤羽心里的疙瘩一直没有解开。他知道那次死而复生之后,身体和思想中都发生了潜在的变化,包括镜修时,仍是会出现那种两镜连通的情景,想要弄清楚,却又不得其法门。当年带着清风和白面圣来探寻过,却无功而返,今日又是在此地有了感应,想必谜底就在这附近,等改日空闲时,一定要将再来寻访,找出答案来。 伯舍见赤羽突然放慢了速度,不知是何故,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赤羽摇摇头道:“没事,我们走吧。” 白无邪自顾自地在前面急速飞着,全不知两人已被他远远甩下了。 又飞一个时辰,两人才看见大关城一旁、蔚为壮观的白元宗门。刚欲落下来,只见两名弟子擎着剑,似离弦之箭一般飞射上来,将二人拦住,喝问道:“何方神圣,敢擅闯我宗门禁地?”原本已等在宗门外的白无邪抬头看见这一幕,赶紧纵身上去,挡在中间道:“此乃是我奉宗主之命请来的贵客,不得无礼。”两名弟子好容易神气一回,又被护法搅了局,于是也不道歉,悻悻地回去了。 白无邪对两人讪笑道:“这是近来宗主定下的规矩,无论是谁,都不得在宗门上方飞越,只能绕道飞行,落在宗门外,通过守卫弟子通报宗主殿或各长老院。否则,一律按判兵处置,守卫弟子可以先斩后奏。” 伯舍赞叹道:“好章法!”白无邪以为是真意,无奈地苦笑道:“这哪里算好章法!如此一来,不论南来北往,都要到宗门上过一道关卡,好不麻烦。如今慢慢演变得彼此间寡淡了,凡事都要依章而行,不能僭越。” 赤羽道:“欲成其大者必先明法理而灭人欲。”白无邪点头若有所悟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赤羽还有下一句:“欲成其强者,必以人欲为先。”白无邪又是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摇头道:“闹不明白,白元足够强了,为何还要突然这么严明法纪呢?” 伯舍道:“白元只是大而已,实算不上强,一个小小的黑刹就能搅得天翻地覆。” 几人说着话进了宗门,迎面飞来一个女子,眉眼波动,像一湾春水。 第116章 宗祠 迎面走来的女子正是被白崇一重用了的宗主堂堂主漪岚。白无邪迎上去,叫道:“漪岚师叔,我奉宗主命请新党赤羽、伯舍两位师叔来。” 漪岚盈盈一笑,说道:“两名小弟子新入宗门,是我管教不严,想是冒犯了护法,特来请罪的。” 白无邪被她几句话撩拨的春心荡漾,不自主地靠近了些,施礼道:“师叔何必如此客气,是这两位师叔久居在外,未曾来过宗门,不知白元的法纪,一场误会而已。” 漪岚咯咯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也怪宗门广大,上下几万人,饶是我在宗门混迹了二三百年也未能认得全,何况小弟子们。” 赤羽见她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心里毛楞楞地难受,没好气地拖着白无邪道:“快去向宗主复命吧!” 漪岚斜眼看了赤羽,笑道:“看这装束和英姿,该是赤羽大哥吧,是宗主命我在此恭候二位。” 赤羽一怔,心道:“看来新党在白崇一心中的地位着实不低,按理说即便是群雄割据时代,新党也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充其量与黄岐山人的晋王派相当,自己又是新党中普通的一员,怎么劳天下第一大帮派的首脑如此重视呢?看来新党的苦日子要来了。” 伯舍也是心明眼亮的,笑了笑说道:“何劳堂主大驾,我们自去便是了。” 漪岚笑道:“说来也是不巧,这几日正值宗门的族祭日,宗主须清心斋戒七日,后再入宗祠陪侍天灵七日,这期间不得宴欢待客,还望二位见谅。” 赤羽、伯舍两个是何等人,哪里会相信这种鬼话,然而却又无可奈何,他们来时已经做好了被囚禁于此的打算了,也不心急,暗忖道:“既来之则安之,管他真话假话,随他去吧。” 两人对望一眼,会心一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们等他出关。” 二人的态度反倒让漪岚有些意外,按照常理来说,这等修为的都会有些傲骨,受不得丁点委屈,没想到他两个倒和善的很。细想起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趋炎附势、唯唯诺诺的恭维,另一种是智慧超群、不惧阴谋的大无畏,眼前的这两位,显然不像是智慧超群之辈,那应该就是前者,因寄居于白元羽翼之下而感到卑微,也是人之常情。因此,漪岚从内心里又自觉尊贵了几分,吩咐白无邪道:“劳烦护法将二位带到八长老院去吧。”白无邪应允着,目光却一直不肯从漪岚身上移开。漪岚心生厌烦,却仍含春带笑,叫道:“无邪护法,快去吧!” 白无邪眼神仍是直勾勾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赤羽见他那副模样,心里不仅不反感,反而觉得甚是可爱,毕竟像漪岚这种低劣的妖媚术,也只能迷惑那些心思单纯、定力不强的生瓜蛋子,这年轻后生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地不坏,各为其主罢了。倒是这位漪岚堂主,是个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厉害角色。 白无邪引着赤羽和伯舍到周毋庸的“官邸”八长老院安心等着去了。 其实,漪岚所说的并不全是假话,这几日的确是白元宗门的族祭日,斋戒和陪侍是要的,却只是个形式,做做样子罢了,并不是真的要不事政务、谢绝宾客。然而,白崇一这一次却真的按章法,全身心投入到祭祖一事上去了,倒不是他闲来无事,而是他明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道理,如今戎事大定,头等大事自然就是告慰祖宗在天之灵,也告诫天下人,白元与察燕已不再是两张皮、两条线,终于合二为一了,从此后,他白崇一不止是白元一个门派的首脑,更是整个察燕国的首脑,不止白元长老、弟子要敬奉自己,整个察燕国的子民都要敬奉自己。所以,白崇一并非刻意躲着他两个,在他心里,新党确实算是个不小的威胁,但这威胁并不在其实力有多强劲,仅仅是新党内相互敬重友爱,遇事皆尽心竭力的氛围与以往及目前所能认知的所有门派的等级森严、上下有别皆不相似,这种氛围也让座下的白灵儿、白魅、白寻乃至玄算子都对他们很有好感,让他不得不时时忌惮着、提防着,唯恐被其攀比下去。倒也不至于躲着不敢相见,连不可一世的黑刹臣服于他了,这小小的新党,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呢。 斋戒七日后,白崇一循前朝族制,着大裘冕,领众长老、堂主先祀昊天上帝,又换衮冕,独自一人迈入宗祠,向祖宗灵位行大礼、叩谢在天庇佑之恩。除远在伊督的白蕙和外姓的周毋庸,其余长老、堂主不论驻防在哪里,一律被召回宗门,跪伏在宗祠门外,听白崇一饱含深情的唱念祭词。祭词念过之后,贴身弟子从门外关闭宗祠大门,独留白崇一一人守在其中。宗祠很大,其规模甚至超过了各长老院,分玄天祠、先主祠和功勋祠,玄天祠供奉的自然是察燕共同的先祖玄天老祖,先主祠顾名思义,供奉的乃是白元门开宗祖师的白无相、白泽及后世各代宗主,至于功勋祠,供奉的是历任长老及对宗门有杰出贡献的堂主、护法,比如曾在剿杀古月时战死的白影、白鹤,及在北境战死的达山、扶凌子,这些人的数量自然是远大于前两者,足足占了几十间祠堂。按照祖制,白崇一须在七日之内,从玄天祠开始,依次拜完先主祠和功勋祠,以极大的热情敬告,将继承他们未遂之志,再以极大的真诚慰藉他们在天之灵。然而,大门紧闭之后,整个宗祠内仅剩下白崇一一个活物、一双眼睛,这是他几十年来少有的独处,那种畅快、自由,是以往任何时候都比不了的。他首先拜的,并不是玄天老祖,也并没打算拜会那些所谓的功勋亡灵,只在先主祠里,恭恭敬敬地跪下,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个头,随即站起身来,从白无相、白泽两个最上方的牌位一一扫视而过,脸上不自主地浮现出得意之色,是的,他不必再掩饰这种得意之色。在他眼里,在万民心中,自己的成就定是要超过所有灵位的,待他羽化之后,这上面应该留一个最显眼的位置给自己,供后世千秋万代瞻仰、供奉。可是……白崇一想到了千秋万代,想到了羽化之前,自己会按祖宗法度在九大长老院推举出来的二十七位“俊杰”中钦点出九人来,再经竞试、推举等流程,最终决出三人,再由他决定将宗主之位传给谁。他就是这么坐上宗主位子的。但如今,在完成了大业之后,却不想将这个位子再以这种方式传下去了。他正苦于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一难题时,白灵儿为他送来了圣皇武工的遗物,旁敲侧击之下,玄算子透露了些内容给他,只是这老家伙却似乎并不支持他这么做,要想动手,却着实有些难度。再说,这等事哪里能用得了强,需要在不动声色、乃至半推半就之间完成才最好。 白崇一点燃了一炷香,拜了拜,分在各牌位下面,向“他们”倾诉起来:“想我白元,从二尊开始,由列位祖宗而至我手,所历近万年,如今方成志愿,一统玄天老祖所分三十二州之疆域子民。大业从今始,你们可以安息了。”盯着白无相的牌位,说道:“从尊者羽化至今已足百甲,轮回之后,又入‘无’字辈,族中虽有才俊无数,然无双、无名、无邪、无尘、无功皆是‘能臣’而非‘明主’,须是有大智慧者,传承吾志,精益修为,方能担得起兴旺门庭、昌盛国家之大任。”顿了顿说道:“‘无’乃宇宙之元始,‘无’中生‘有’、‘有’生则万物繁盛。‘无相’非本相、非一人相,乃万相、无所不相。能担大任者,当是尊者般,正如崇一,虽是初数,却也是始数、元数,此后所有数皆由一始,皆因一成,故,崇一能开后世先河,是命中定数也。能承万钧担者,该是既能手握乾坤、又能包容万方的大胸襟大气度,曰‘无极’。”自言自语道:“白无极、白无极,该是这种名字才好。”跺着步子,又来至上任宗主白万山灵位前,斜目视之,道:“全赖你当年慧眼识珠,才有白元与我的今日。只是,他们传言选定我后你又多次踟蹰,想要反悔,如今,若在世或是泉下有知,你还会反悔吗?白霖深受你之宠信,认定了你会将宗主之位传于他,以至于此后二三百年仍不甘心,纠集了一众爪牙,整日与我作对。如今,他父子两个,早已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人间蒸发了。呵呵,你的好弟子,你的好门人,你的好做派。”白崇一又为他单点上一炷香,直接插进案上的铜炉中,对着灵位说道:“说起来,你对白元是有功的,在位二百二十三年间,励精图治、广招门徒、扩建白元宗门,以成巍峨之风,更将原有的青、御、玄三堂扩展至二十四堂,九大长老院宗族弟子新生几万众,让白元借着前朝力不能逮之机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大门派。这些,白元宗族上下忘不掉,我也忘不掉,也必将写进宗祠、刻在你陵寝的碑额上。”白崇一转身背对着白万山,道:“不过,也仅此而已,其中多少功劳不该记在你的头上,乃是察燕国运如此、白元气数该当,两相成全而已,与你实没多大关联。”又猛地转身,道:“再看如今之白元,才是真正开天辟地、独领风骚,两相对比,成就之大小、进步之快慢就一目了然了。”烟气袅袅,熏得白崇一有些迷蒙,渐渐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起来,忍不住咧嘴笑了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在祠堂内回旋激荡,绕梁不绝。 第117章 金丹 此时,原本跪在宗祠门外的长老及众堂主们早已撤回去了,门前空荡荡的,仅有一人从矗在那里,他须发皆白,脸色也白,在朱门前更是显成了惨白色,此人正是白元门派的萨满——玄算子。当年玄算子不远万里一路南行找到大关城白元宗门外,他没有什么富贵名利之求,一心想要解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十几年来,他与白崇一惺惺相惜,两相敬重,以彼此为知己莫逆,以至于,他自感找到最终归宿,呕心沥血全力相助,终成大业。然而,如今形势似乎并不如他所想,一来,察燕如百米巨轮飘荡在海上,各种风浪肆虐不止,而白元这边却早已收起帆板,准备随波逐流;二来,这艘巨轮上还栖息着两条蛀虫,随时有可能将船板蛀穿,让这艘巨轮置身于危险之中;再者,当年那八句谶语他只记住了前面四句,如今一一应验,足可见此事绝非虚妄之言,因此,那还没见苗头的后半段,怎么能不令人忧虑呢?尤其是“神玉”二字,绝不似虚词,而是有明确指向的。这些事,他一心想要与白崇一说明白,提醒他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莫让小胜迷失了心志,然而,白崇一却忙得很,宗主殿上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时直至深夜。玄算子屡求不得见,忧虑之心日盛,如今宗主终于清净了,却又将自己关在宗祠里,不见任何人。 他矗在那里良久,几次抬起手来想要敲门,又都缩了回来,叹一口气,转身离去了。他并没有回住处,而是从大长老院门前停留片刻,又转向五长老院去了。此时,白无双正在白灵儿门前,不住地拍打门当环,边拍打边叫嚷:“灵儿,让我进去吧,有话当面说。”玄算子大概知道他两人之间的糟烂事,不愿掺和,本想转身离开,却不想白无双并不纠缠,只拍了三两下、喊了三两声便放弃了。转身看见玄算子,惊喜道:“老神仙!”说起来玄算子能进白元宗门、能与白崇一结识,全赖白无双的引荐之恩,因此白无双自觉与这位“身怀绝技”的白胡子老头较其他长老多几分亲近。 玄算子尬然一笑,道:“恰巧经过这里,想着多日不见五长老,过来坐坐。既然她不在,我便回去吧!” 白无双笑道:“灵儿的确不在,我刚敲过门。”刚说完,门却吱的一声打开了。白灵儿立在门框里,似一幅画般,冲玄算子道:“萨满,请进吧!”玄算子看了看白灵儿,又看了看嬉皮笑脸的白无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反倒是白无双,抢着就要进门,被白灵儿拦在门外,道:“我只是要萨满进来,何时要你进了?快走吧,休叫人看笑话。” 白无双道:“我若怕人看笑话,就不会每天都来了。”说着就要掰开白灵儿的手闯进去。看样子,活像置气的小两口在打架斗嘴,不想白灵儿却铁了心,腾地祭出一道真气来,将白无双打飞出去。玄算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忙上前劝道:“二位长老切莫动手,我改日再来吧。”白灵儿却赶紧说道:“快请进吧,我也正要寻你。”玄算子无奈,只能随着白灵儿进了门。白无双从地上爬起来,却也不恼,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回六长老院去了。 玄算子跟着白灵儿进了正殿,白灵儿忙吩咐人送茶。玄算子道:“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登五长老的门,惭愧惭愧。” 白灵儿强笑道:“萨满每日操心宗族大事,连个空闲时间都没有,哪里会有功夫驾临寒舍。” 玄算子不自主地看了看院门,怕白无双还在门外纠缠。白灵儿瞥见他的神情,说道:“六长老想是被困得久了,神志昏沉,每日来我院门前叫嚷,每次又只拍门三两下、唤我名字两三声,让人十分烦恼。” 玄算子呷一口茶,呵呵笑两声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白灵儿却更怕他心里误会,道:“想必萨满也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并非为着儿女私情,只是石三对白元是有大恩的,不赏便罢了,怎么能将他发配到那种凶险之地呢?我因此恼他!” 玄算子不得不有回应,却又不便置评,只能说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五长老不必因为此事伤了宗门里的和气。想那石三,绝非等闲之辈,连黑刹的噬灵阵都奈何不了他,那小小的伊督以及从岭南逃窜出的蛮夷部落又岂能奈何的了他?” 白灵儿道:“他怎样是他自己的本事和造化,我说的是我们白元,安能辜负了人心?若是萨满,会做出这等事来吗?” 玄算子道:“你我皆非宗主,无法揣测其深意。若是以私情论,遣石三兄弟去伊督,必然是于他不利的,但,古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于苦难中铸就钢铁意志、钢铁之躯,从这一层次上看,又是十分必要的。就拿长老你来说,难道不是经历过一次次苦痛磨砺后才有了今天的见识和胸襟吗?” 白灵儿道:“我若是有胸襟也不至于和白无双计较了。” 玄算子道:“这也正是我要说的,何必与他纠缠,两厢都不自在,把话说开了,疙瘩也就解开了。你两个的事,我们外人不便置评,但,不置评不代表内心里不揣度、背后不议论,这种事酝酿久了一旦传扬出去,对宗门名声也十分不利。” 白灵儿满面愁容,想要辩解,却又说不出口,心急道:“我把话都说得清楚了,只是他一味纠缠,谁又能想到他会破罐子破摔,完全不顾及名声和脸面了。萨满说得有道理,他定是被关得久了,心智受了影响,简直是疯了。” 玄算子笑道:“五长老息怒,你若急了,这事就难理清了。” 白灵儿道:“不必管他了,叫他随心所欲吧,早晚有一天传到宗主耳朵里,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又看着玄算子道:“如今宗主侍祖,萨满总算做偷几日清闲了。” 玄算子道:“我倒是有意长做闲散人。” 白灵儿仿佛听错了话,惊诧道:“萨满这是何意?” 玄算子苦笑道:“我使命已完成了,该到了急流勇退之日了。” 白灵儿忙说道:“萨满对白元来说举足轻重,既是宗主的头脑和肱骨,又是我们晚辈的良师益友,你若走了,这,这,这,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玄算子心头为之一动,感慨道:“有长老这句话,老朽就没有白来这一趟。” 白灵儿道:“此事向宗主说过了吗?他绝对不会答应的。” 玄算子笑道:“还没说过,只怕宗主也会明白我的苦心,有意放我出去。”沉吟片刻,又说道:“我今日来,一是为向长老告别,还有一事……” 白灵儿道:“萨满请讲!” 玄算子道:“你手中是否有一块前朝圣皇武工的敕令金牌?” 白灵儿手伸进怀中,掏出那块金牌来,明晃晃的,耀人眼目,双手捧在玄算子面前,道:“萨满说的是这一块吗?” 玄算子眯眼细看,不由自主地去接,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道:“正是它!” 白灵儿道:“这是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位老人手里得来的,我也辨不得真假,只当是一件仿品,随身带着,当成个把玩之物。” 玄算子一心翻看着令牌,只见敕字中间并非相连,而是有一条纤细的深缝,他双手把着两端,用力一拉,中间缝隙似是分开了些,倏地射出一道亮光来,照得他两眼瞬间失明,半天没缓过神来,手中的令牌也险些丢在地上。 白灵儿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整日带在身上的令牌竟还是个凶器,赶紧上前查看玄算子的伤势。 玄算子闭着眼睛摆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半晌后,才张开双目,眼角边流下两滴泛着金光的泪珠来。 白灵儿上前帮他揩掉泪珠,放在掌心里,半天不破,圆滚滚的在那里旋转。 玄算子总算恢复了视力,看着这副场景,道:“伸出一只手指来。” 白灵儿听话地伸出一只手指来,没想到玄算子却放进口中,不待惊诧的白灵儿有反应,便用力一咬,咬得血流不止。白灵儿有些吃疼,高声问道:“萨满这是何意?”玄算子却只是不理,将流着鲜血的手指放在金牌上方,一道血流滴在上面。本以为会污了那金牌,却不想,鲜血一经滴落,就迅速流进那条深缝里,像是被什么力道抽进去的一般。鲜血越汇越多,将将填满那条缝隙,却见“敕”字的“束”“攵”陡然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黑洞来。 白灵儿正惊诧,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玄算子赶紧用手势打住她,叫她不要出声。转瞬之后,只见那小小的圆洞内缓缓飘出一颗金色的圆珠来,明晃晃的,似一颗小小的圆月。玄算子显得十分兴奋,仔细盯着那颗圆珠,只见其内气雾氤氲,像是有风暴聚集,刚想去接,却又从黑洞内射出一道金光,被圆珠尽数吸收了。那道金光似一层薄纱,裹在了金珠外面,光芒又更盛,玄算子方要去拿,却不想黑洞内又射出一道金光,如前一般,被金珠吸收后,包裹其外,更增了几分光辉。如此反复了十数次,玄算子再不敢心急,静静等着,直等的黑洞内再没了动静,敕字两边又缓缓合拢,那金珠光芒已强盛到人不能目视之,像天上的日头般。 第118章 化境 白灵儿惊诧不已,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玄算子伸出手,捧住那颗金珠,轻声对白灵儿道:“快张开嘴巴。”白灵儿不明所以,但却对玄算子没有质疑,于是便乖乖张开嘴巴。玄算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珠子,放进了白灵儿嘴巴里,随后猛地帮她合上嘴巴,嘱咐道:“不要张口。” 白灵儿用力紧闭着嘴巴,只觉得满嘴里如火灼烧得一般,那颗珠子满嘴里乱窜,似乎是在找寻出路,随后猛地蹿进喉咙,白灵儿一个忍不住,险些将它咳出来,幸得玄算子眼疾手快,帮她捂住了嘴巴。那珠子见闯不出去,便反其道而行之,向气道里钻进去。白灵儿一时不能呼吸,憋得脸色青紫,浑身滚出细密的汗珠来。玄算子猜那珠子进了气道,又喝道:“屏住呼吸!”不必说,此刻即便白灵儿想要呼吸也不能了,那珠子在狭窄的气道内横冲直撞,让她喘不过气来,渐渐地,已不能支撑,手脚挣扎着想要将它弄出来,直到脖子上抓出血印来也无济于事。玄算子也没见过这等阵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白灵儿直挺挺地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他想要上前去扶,却又力不能支,无论如何也扶不动。顾不得别的,冲出门去想要叫人,却发现门外一个人也没有,左右摇摆间,跌跌撞撞向大长老院跑去。急火火地向说了几句,白魅知道事出紧急,也顾不得多问,便随着玄算子跑去五长老院。门仍大开着,两人冲进正殿里,却不见原本昏死在地上的白灵儿。玄算子四处找了找,仍找不见人影,正欲出去叫弟子四下寻找,身边却突然闪出个人影来,正是汗涔涔的白灵儿。白魅大惊,怎么几日不见白灵儿竟修至化境了? 玄算子却愣了愣,随即大喜,道:“成了、成了!”喊过之后,白灵儿的身影闪了闪,又消失不见了。白魅问道:“这是?” 玄算子道:“化境!这是化境!” 白魅转着圈子寻找白灵儿的下落,问道:“她的修为我是知道的,怎么会?” 玄算子兴奋着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说道:“这是前朝圣皇武工的遗物,据、据民间所传,皇宫中藏着一口井,白日水便干枯了,井底光滑入镜,反衬这正午时的日光,照得井内透亮,到夜晚时又从井壁上渗出水来,盈满枯井,映照着子夜时的月光,因此形象的称之为阴阳井,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三百年便从井底生出一颗金丹来,食化后可做第二颗内丹,让人修为大增,有时甚至可直接步入化境。这也是为什么皇家宗族能够将娶妻生子与修为二者兼得的原因所在。又传,这外丹可隐于器物内,可置于秘境中,更有甚者,可养出灵性,化成活物。待圣皇成人,修为达到一定高度便可以食化之,后与圣母行周公礼,即可两相成全。史料上说圣皇武工终生醉心于修行与战争中,无意于儿女私情,终生未娶,羽化前竟不辞而别,生不见人、死未见尸。因此,那日见到五长老的这枚金牌时,我便猜测那些传言非虚,几经摸索之下,果然发现了机巧所在,血属阴水能生明金,因此方采了五长老的指血,竟果真打开机关,将金丹放出,叫五长老服化,呛在气道中,险些闭过气去,因此前去呼救,没想到她却自己度过危机了。” 白魅道:“世间竟还有这等夺天地之工的秘术。那为何普一却是那副怂样子?” 玄算子面色不经意地动了动,答道:“难道长老忘了,白元起义时那普一才多大年纪,想是不服而不得化,方不能行事,后整个皇朝覆灭了,皇宫也被晋王霸占,普一如何能够得手呢?且这件事乃是皇族不外传的密事,仅有圣皇及储皇才能得知。” 白魅笑道:“既然仅有圣皇及储皇能够得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玄算子似乎没有听到,继续说道:“五长老刚刚服下去,想是没能完全化开,那金丹在体内肆意冲撞,才导致这样忽隐忽现。”说着,白灵儿又在院里闪现出来,玄算子紧跟着追出来,上前拽着她道:“五长老,你秉着气,内探金丹,稳住它,莫让它上下蹿腾,更不要让它与本体内丹相抵触,慢慢地靠近,起初用真气包裹着,等稳住后再放开它,否则金丹一旦失控会将内丹吞噬,后果不堪设想。”说完,白灵儿又消失不见了,再出现时又正殿里了,白魅上前抓住白灵儿的胳膊,问玄算子道:“该怎么做?” 玄算子道:“输一道真气给她,将那颗金丹包裹住。”白魅依言而行,探及那颗金丹,果然正在白灵儿体内上下蹿腾,有灵性似的,慢慢试探着接近白灵儿内丹,一道道细若游丝的真气被吸引着,慢慢融进它的体内。白魅一道真气向它袭来,它似个极灵巧的活物,闪身躲过去。白魅大惊,没想到它竟有灵性一般,又发出一道真气,沿着白灵儿经脉分游,最后汇聚在丹田内,形成一道密实的网络,慢慢收紧,将它包裹住。眼见它是逃无可逃了,白魅怕它情急反抗,又发出一道真气,如前之法,分化出几十路,沿经脉汇聚于丹田,又将其牢牢敷住。白魅一直守着,直到它完全沉寂下来,内丹也氤氲着散发出真气来,才收回真气,放开白灵儿的胳膊。 白灵儿立在那里,如梦初醒。惊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玄算子笑逐颜开,像一个活泼的孩子一般,贴近了道:“你探一下内丹。” 白灵儿内探丹田,赫然发现竟有两颗内丹,其中一颗虽被真气包裹着,但仍能感受到其所蕴含的真气之磅礴,正一次次跳动着想要冲破束缚,当下惊异道:“它怎么进了我的丹田,还留在里面?” 玄算子道:“这正是此物的绝妙处!方才多亏了大长老,用真气将它封住了,日后你慢慢驯化,会为你所用,听你调遣,如内丹一般无二,且它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白灵儿向白魅道:“多谢你的搭救之恩,这颗小东西险些要了我的命,直到现在仍是昏沉沉的,提不起劲来。” 白魅道:“何必与我客气,方才探及你的内丹,正被它抽走真气,想必你身体一时不适也是这个原因,依我看,这东西好则妙用无穷,坏则枉费了半生修为,还是要小心为上。”放低了声音道:“一切听萨满的吧,他似乎很有心得。不过还是要恭贺你,有这等机缘,轻松松就突破屏障,进入多少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化境。”顿了顿又说道:“只是,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还是要藏着些,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玄算子忙不迭地说道:“大长老说得对,还是要低调些,莫让人起了歪心思。”说完,仰起头来,憧憬道:“如今一门三化境,白元又多了一道保险。” 白灵儿知道白魅是一片好意,也知道玄算子绝没有私心,感激道:“多谢二位好意,我知道该怎么做。” 白魅告辞出了门。玄算子又嘱咐道:“大长老这道真气想必也就能坚持一两个时辰,还需你时时守着,莫让它冲出来,祸害你内丹及脏腑。” 白灵儿道:“它如此罡烈,我该用何法驯化呢?我想总这样用真气包住它也没什么用处。” 玄算子道:“至今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有一个字——熬,像熬鹰那般,不眠不休地与它缠斗。因此你须丢下俗务到山里去闭关些时日。” 白灵儿问道:“须多久才能完全控住它呢?” 玄算子道:“短则三五十天,长则半年。” 白灵儿惊道:“半年?如何能禁得住?” 玄算子道:“这就要看你的耐性与造化了。再说了,一个金丹而已,若是连它都治不住,还怎么百炼成钢呢?” 白灵儿深以为然,惭愧道:“萨满教训的是,我自当竭尽全力,尽快将它炼化了,也好为宗门多出一份力。” 玄算子道:“这等事急不得,并非是你用心用力就能早一些的,也要看它能量大小、灵性深浅。这一颗乃是圣皇武工之物,至今已养了上千年,想必不是那么容易能被炼化的。” 白灵儿道:“若像宗主那般想必能快一些,怪只怪我修为不济。” 玄算子猛地回头看向白灵儿,道:“切不可让宗主知道了此事,在他面前时务必要藏着拙。” 白灵儿有些不解,问道:“为何?” 玄算子犹豫了片刻,叹一口气道:“我本不该说,似是要挑拨宗门和气,但是,又不得不说。自从北境一战,宗主似是变了个人,我与他说起察燕未来之路,从他言谈举止中,想必他是动了世代传承这个心思的。” 白灵儿不解道:“他怎么会舍得放下修行去娶妻生子呢?” 悬算子道:“也并不是非要放弃修为,这金丹不就可以两全吗?” 白灵儿想了片刻,忽然幡然领悟,惊得张大了嘴巴,道:“他该不会是?” 玄算子点点头道:“我想,在分封时将你留在身边,也是有了此意的。” 白灵儿道:“早知如此,直截了当说与我,给他便是了,何必动这般心思。” 悬算子摆摆手道:“金牌事小、金丹事小,宗门及察燕的长治久安才是大,再不愿再见这绝美江山被战火摧残了。” 白灵儿似有所悟,道:“如此说来,我也走不得,若是他知道了,必然来寻,还不知会捅下多么大的篓子。” 玄算子道:“你只管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说完,转头拽开门,迈步出去了。方行到拐角处,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圣皇元隆!” 玄算子心头一惊,吓得魂飞魄散。 第119章 元隆 玄算子听到有人叫“圣皇元龙”,心头一惊,魂魄飞到了九天云外,转头见是白魅从墙角处走出来,绷着脸,看不出阴晴。玄算子迅速调整状态,假装不明所以,强笑道:“大长老怎么还没走?凉州那里有防备吗?” 白魅冷哼一声,道:“怎么?我在宗门里碍着圣皇行事了吗?” 玄算子道:“大长老说的什么我不明白。”一边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躲闪。 白魅冷笑道:“还要继续装糊涂吗?” 玄算子神情有些为难,嘴上却说道:“我实在不知大长老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元隆不元隆的,我没听过。” 白魅道:“难道你忘了我是怎么坐到大长老位子上的了吗?” 玄算子似乎突然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道:“大长老乃是众望所归,若是全凭老夫逞口舌之能,又怎么能成。” 白魅恼怒道:“还不知你是什么图谋,这个稍后再与你理论。当年我绘制山河图时,便探听到圣皇元隆并未驾崩,传言是因金丹未服化,导致走火入魔,内丹尽损,被人救下来,因而匆匆退位,让贤于皇族子弟普一,本尊则从此隐居山林,不再过问朝中之事。当时只以为是个传说而已,没想到,这大名鼎鼎的圣皇,竟潜在我宗族里十数年,若不是今日之事,还不知要祸害白元多久。” 悬算子讪笑道:“大长老说的什么我不明白,那元隆与老夫何干?” 白魅怒火陡生,呵斥道:“怎么还要嘴硬吗?那金丹无论是隐藏服化还是世代传承皆是皇族绝密,外人连听都不曾听过,又怎么会知道得那般清晰?若一味嘴硬,我只有禀报宗主,让他决断了。” 玄算子听说要报与白崇一,心里有些慌乱,但脸上强装镇定道:“大长老何故如此咄咄逼人,若是这样论起来,那最悲惨的想必就是宗主了。”见白魅被他的言辞吸引,玄算子继续道:“我早就听闻新党也有一份山河图,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又不知新党屡遭劫难又是谁人出手相救,那白寻果真只是寻常的小弟子吗?这等修为,恐怕没有个几百年修行是决然达不到的,怎么会是一个看上去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所能做到的,他是常人吗?还是别的什么物种?” 白魅大惊,旋即又哼哼冷笑道:“好手段!好手段!没想到看上去不动声色的老人,竟还有这种心思和精力,将这些事调查得清清楚楚,也足见你居心叵测。好,那就先将你拿下,我们朝堂上见分晓吧。”白魅虽是嘴上这般说,内心里却在打鼓,她绝不想让白崇一知道自己的种种行为,否则又要沦为白松、白霖之流,被宗族之人唾弃,还怎么在世间立足呢?玄算子又是何等人,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眼见着自己占了上风,便又气定神闲起来,道:“大长老帮助新党是有所图吗?” 白魅不答。玄算子继续问道:“白灵儿帮石三也是有所图吗?”白魅仍不答。玄算子继续说道:“其实你我三人才算志同道合,不过为天下苍生,为仁义道德耳。” 白魅斥道:“仁义道德?恐怕你是为了搅乱白元,复辟你的皇朝贵族吧?” 玄算子念着胡须道:“我这等废人,即便做得,又怎么守得呢?” 白魅笑道:“终于肯承认你是元隆了!” 玄算子道:“难道人只是一张面皮、一个名头吗?曾经是如今未必是,无论我做什么,扮演哪一个角色,都不曾辜负了别人。如今我身在白元,定然也不会辜负了白元上下一片赤诚与信赖。” 白魅道:“还真是佩服你这张嘴巴,手无寸铁、身无长物,完全靠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还能做到今日之地步!也难怪,你是经历过深深宫闱之人,也曾主宰过千里江山、万万子民,又怎么是我这平头百姓比得了的?” 玄算子低下头,半晌后才看了看四周,无奈地央求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到贵宝殿一叙?”白魅不答话,谅他没有作恶的本事,便转身向大长老院快步行去。玄算子紧随其后。此时,白寻及大多数弟子正驻扎在凉州,院里少有人行走。白魅进了殿,紧闭房门,冷冷地道:“这里没人,你可以将那些丑事和盘托出了。”又威胁道:“休要耍什么花样,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玄算子却突然大笑起来,越笑越无忌惮,最终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笑到最后,眼角又含着两颗泪珠,眨眨眼,滚落下来。这世上最令人动容的一是孩子的笑,再就是老人的哭。白魅也禁不住心头一动,问道:“要发疯到别处发去,何故在此卖弄。” 玄算子止住了笑,陷入深深地回忆中,良久才道:“也难怪大长老如此忌惮防备,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若是站在皇族立场上,白元毁我宗庙、杀我妻子,乃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但若在天下苍生眼中,旧朝朝政荒淫、民生凋敝,举国上下浸淫在黑暗中,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欲啖肉喝血,内有各门派揭竿而起,欲取而代之,仅有白元宗,得万民供奉,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腐朽的旧王朝推翻剿灭,从此给察燕换了一副模样。按理说,我该恨,几欲杀之而后快,然而,假若我已不是皇族一员,不再过问皇族的种种,只愿做一个占卜算命的卦师,还能否有资格装着天下百姓,替他们请命,为他们分忧,做一个有用的人呢?”顿了顿又说道:“我在位不过二十年,前十年心思放在修为上,后十年放在朝政上,最后修为抱负都有了,待炼化金丹时却出了意外,变成一个废人。一个废人又怎么主宰得了偌大王朝的兴衰呢?我做不到,也装不了,只能痛下决心,退位让贤。其实,论起来,普一是一个不错的君王,只是他临危受命,又没有金丹的供给滋养,如何坐得稳?说起来,责任在我,是我浪费了一颗金丹,又是我将普一架在火上煎烤。起初,我就是这样浅显地认为,旧王朝是从我手中葬送的。但,直到师父出现,他明知我是废人而不相弃,将毕生所学悉数传授给我,并教给我新的认知和看法。此时,我方如梦初醒,原来王朝的兴衰并不全在一个人身上,须是有为的君主,加上可作为的朝代,最重要的是加上亿万众生灵的同心同德。” 白魅出了神,这番话,十几年前有人对自己说过,如今又从一个老者口中说出,一片赤诚之心,让白魅不得不信服之,但嘴上还是要再确认一番,问道:“为什么偏偏是白元?” 玄算子道:“十几年前,师父坐化成仙。我于梦中偶得八句谶语,前四句记得清楚,乃是‘饮露峡谷出白猿,啼唱抵触万重渊。莫道夜来皆邪祟,九星燃起照穹天’,这分明就是说得白元,且近十年来,一一应验,于是我越发坚信,白崇一便是救世之主,白元宗当为天下扛鼎。” 白魅追问道:“那后四句是什么?” 玄算子道:“我用了十年时间推演、回忆,只想起了些许,大概与一块神玉有关。” 白魅沉吟片刻,猛然想起什么,惊诧不已,紧问道:“是什么样的神玉?” 玄算子摇摇头道:“这十年来,我在宗门里找遍了,仅有宗主佩戴的玉佩,宗门外的白玉麒麟以及据长老们传说,供奉在宗祠里的白玉神只——白泽像,前两个我都试验过了,都是些寻常玉料,也没什么机巧,算不得神玉,唯有白泽神像,我是无缘得见的,想来奥秘必在其中。” 白魅问道:“萨满为何就偏偏认定是白元宗呢?”玄算子不明白白魅为何又问了一遍,道:“谶语里说得明白,安能不信?” 白魅又道:“除了白元,有没有别的可能?” 玄算子摇摇头道:“不会,这是神明指引,错不了的。” 白魅道:“神明指引不错,那会不会是解读有误呢?” 玄算子又摇摇头道:“不会,不会,我悉心钻研了几十年,况且一一应验过的,不会错,只是……” 白魅问道:“只是什么?” 玄算子道:“只是要保证宗主后半程能够戒骄戒躁,保持住原有势头。” 此刻,白魅十分理解这位旧朝圣皇、如今白元萨满的感受,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身为白元大长老,却一心循着圣人指点,追求正义之光,追到一半,陡然发现光似乎暗淡了,另一束光亮起来,十分耀眼,自己置身光幻之中,只能循着旧有光亮继续前进,即便是错也要亲自验证了。就连白泽尊者也有些茫然,为何事态会这般发展。所以,他们一样,都是无奈的,白魅有白魅的无奈,无奈于寻不到原定的方向,玄算子有玄算子的无奈,她无奈于,明明康庄大道他就在眼前,偏要向邪路上横插一脚,再想收回才赫然发现,迷途渐深,积重难返。 两人不自主地轻叹一声。白魅道:“既然你已认定了,便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吧,至少你对白元是一片赤诚的,比我还要忠心耿耿。” 玄算子道:“我忠心的不是白元这个门派,而是天下苍生的守卫者和代理人,若是它将天下苍生放下了,我也就没有半点忠心可言了。” 白魅道:“世人都传元隆乃是前朝第一仁君,却不想果然如此。能够完全放下私欲,做到博爱众生的,恐怕世间再无第二个人了。” 玄算子看着白魅道:“凡事不那么绝对,至少大长老也是个博爱的君子,八长老周毋庸也是胸怀宽广,装着元元百姓、察燕复兴。更有石三、赤羽、伯舍弟兄,这帮年轻人,哪一个不是当世豪杰又兼君子之风。” 白魅道:“难道萨满没发现,这些人全是新党的吗?” 玄算子讶然语失,道:“还有你和五长老、白寻……” 白魅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玄算子喃喃道:“是啊,这几人也都与新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 白魅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方向错了,后面走得越久,迷失得便越深,你那谶语还剩下后半段,征程却才刚刚开始。” 玄算子一时愣在原地,心中闪过一幕幕,开始怀疑、迷茫兼带些许悔恨。 第120章 归隐 白魅见玄算子愣在那里一言不发,叫道:“萨满,你还是回去吧!” 玄算子如梦初醒,茫然问道:“回哪去?” 白魅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个精明了大半辈子、自以为算尽天下机巧的老人,精神突然塌了下去,他没想到自己竟错得这般离谱,似乎一切都是对的,连梦境也是对的,最终却是自己选择上出现了致命错误。他一时无法接受,呆呆地站在那里,听到白魅叫他回去,茫然应着,转身向住处走去,走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看白魅,早已不见了踪影。茫然四顾,看着这偌大的白元宗门,显得空旷、冰冷、苍白,竟让人无所适从、无处安身。玄算子快步回到住处,将门紧闭了,铺开宣纸,举笔如行云流水,给白崇一写下一封辞别信。 宗主亲启: 拜谢宗主知遇之恩,老朽耄耋之年,一把枯骨,行将就木,然所怀惴惴,不能忘却苍生于旦夕,故不自量而出山。虽涉滩涂、越高山、临悬崖,纵有万般艰险,也未尝辛苦,甘之如饴。 蒙宗主不弃,将我视作肱骨,时时询之教之、嘘寒问暖,叫老朽夙夜忧惮,敢不尽犬马之劳?怎奈年事已高,近日屡感恙出,恐难继任旧职,贻误家国之大者。 臣是庸俗人,尝不得离别之苦,但求宗主恕臣不告而别之罪。臣自知不久于人世,余生或寄情于山水,或隐居于市井,或回归本业,过往之事皆随风而逝,绝不再念及说起,请宗主安心。 另有一事禀报,我已于宗主陪陵时对五长老金牌进行了察验,未发现有任何异样,想必只是传言,未必见真,请宗主明辨之。 稽首再拜。 臣玄算子泣笔 写完后,玄算子瘫在椅子里,良久,才艰难地站起身来,好似这一坐便是几十年光景,人也蓦地老了许多。他步履蹒跚地准备收拾行囊,忙活半天,却发现仍是来时的那个包袱,看着那些跟随了自己上百年、近几年却极少用到的龟甲、铜板、纸符,像个朝夕相伴的老友,苍老的手掌在其上抚了抚,道:“至少还有你们在。”快速收起后,背上肩上,笑了笑,大踏步迈出了白元宗门。一路上不停地有堂主、弟子向自己施礼,直到门外,守门小弟子躬身问道:“萨满何往?需要弟子护送吗?” 玄算子摆摆手道:“不必,我自己一人即可。”说完,拂袖而去。 白灵儿是经历过生死、也无惧生死的,但却从没想到会有这等际遇。她记得玄算子的嘱咐,绝不敢怠慢了体内这颗小小的弹丸。又让玄算子说得心里有些忌惮,怕引起白崇一的猜忌,在闭关时满世界地搜捕自己。于是她去找到白魅,想求她给自己打一打掩护。此时白魅正带着弟子,准备返回凉州。见白灵儿一脸憔悴地来了,忙迎上去,问道:“你不在院里调息,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若是有事打发弟子来转告就好。” 白灵儿笑道:“我身体无碍,只是一时难以服化,需要分散些精气,身子乏累罢了,别的没有什么要紧。” 白魅警觉地看看四周,将那些弟子屏退了,又将门掩上,才问道:“这金丹如此难服化吗?” 白灵儿苦笑道:“萨满说它多则要半年之久,还要闭关,安心与它缠斗。” 白魅笑道:“你这是请了个祖宗,难怪萨满会……” 白灵儿问:“萨满会怎样?” 白魅笑道:“没、没怎样,我是说难怪他那样谨慎,没想到会这般麻烦。”又岔开话题道:“若是你闭关了,宗主必会追问起来,该怎么办呢?” 白灵儿道:“我正为此事来找你,想着是否能让你顶上一阵,或帮我瞒着些。” 白魅有些犯难道:“我本打算待宗主出关后便返回西凉去,一直待在宗门里会惹出许多闲话来。你为何不去请六长老帮忙?他一向对你有求必应。”见白灵儿有些悻悻地,便又改口道:“容我想一想。毕竟你如今非同小可,莫说半年,就怕三五天见不到便要满世界寻你。” 白灵儿道:“萨满说叫我出去闭关,余下的事他来处理,只是不想再给他招惹麻烦。” 白魅心里有些打鼓,说道:“只怕他也是有心无力,宗主未必能全听他的。还是交给我吧,你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我这边先顶住,等你回来就好说了。” 白灵儿露出感激的神色,上前拉住白魅的手,道:“多谢大长老。”白魅如今不仅身段、容貌皆是男儿模样,就连心思也渐渐变了,手被白灵儿握住,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抽了回来。白灵儿看她脸色涨的通红,忍不住笑道:“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没想到白魅的脸色更红,顾左右而言它,道:“你快些去吧,如今整个天下都是白元的,想找个清静之地也绝非易事,等他出关了,又是个麻烦。” 白灵儿点头道:“那我去了,萨满那边我就不去了,否则又要惹他担忧。” 白魅道:“你快去吧,剩下的都交给我吧。” 白灵儿回到长老院里,叫过贴身弟子来,简单交代了几句,又将那敕令金牌拿出来,交给他,嘱咐道:“若是宗主逼问的紧了,你便将这个拿出来,让大长老交给他,就说是我临走前落在房里的。”弟子接过金牌,点头应下了。 白灵儿简单收拾了些行囊,纵身向拉瓦深沟边上飞去,循着记忆,找到那日从无忧岛返回之地,犹豫了片刻,纵身跳了下去。 与那日被白松丢下去不同,此时的白灵儿是能够御气的,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整个经过。周围的环境由亮到暗再到全黑,中间飘浮着几个团云,再向下,黑暗中扑面而来一股腥臭之气,屏气闻声,除了水滴进空腔里有节奏的叮动声,竟还有如喘息般的吹气声。白灵儿提起警觉,她不知道这深沟底下会出现什么妖魔鬼怪,若是在这时候跳出来,她哪里还有能力招架,不小心碰了金丹,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因此,白灵儿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尽量轻手轻脚地下落。越往下黑的越浓郁,整个黑暗里仅剩下她身上的真气光亮,已尽量调匀真气,但奈何周遭太黑,稍有些光亮便显得格外耀眼。越往下,白灵儿的心越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在心里想,还不如第一次时昏迷过去,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无忧岛上,像这般清醒着反倒提心吊胆起来。好在,似乎只是虚惊一场,并不见什么危险。不知飘了多久,脚尖似乎触碰到了水面,一阵凉意袭来,再向下,却又不像水流那般有明显的阻隔。用手探一探,指尖并没有湿,想必又是云层、气雾之类的,便继续向下落去,只待那云层没过眉眼,直觉眼前一晕,感觉整个身体瞬间调转了,头在下、脚在上,于是又赶忙正了身子,继续向下落去,越向下那黑暗的浓度越稀薄,开始朦胧胧看见些东西,越往下,白灵儿越觉得有些悸动,一去多时,没想到又回到了这里。这一次不像上次,她是做过充分准备的,甚至期待着在这里长久地住下去,不再过问世间的纷纷扰扰。与刚才不同,此刻她正缓缓落向光明,宛若夜幕里降到人间的天使。 石丫站在茅屋外,仰头看见飘下一个人来,原只当是哪个又被仇家丢下悬崖或是想不开来寻短见,离得近了才辨得分明,原来是阔别已久的白灵儿。自然十分兴奋,惊叫道:“师父,是灵儿姐姐。” 无忧子也急火火地从茅屋里跑出来,看着白灵儿落下身来,正与石丫拥在一起畅快地说笑,也不由自主地堆起笑容来。两人亲热了一番,石丫牵着白灵儿走到无忧子面前,无忧子见白灵儿脸色难看,收起笑容,皱起眉头,绰起白灵儿的腕子,一道真气自指尖游进白灵儿丹田,随后猛地抬眼问道:“是谁帮你做到的?白崇一?” 白灵儿摇摇头道:“是白元萨满,名叫玄算子。” 无忧子追问道:“他怎么会知道的?” 白灵儿道:“他说是听民间传言,具体我也不知。”石丫自来到无忧岛十数年间未曾见师父能有如此神情,上前安慰道:“师父,何故如此紧张?” 无忧子猛然惊醒,定了定神,道:“是啊,与我何干,何必如此紧张。”又转向白灵儿道:“既然那日将金牌送给你,怎样处置就是你的自由了,又何必来此?” 白灵儿有些歉意,道:“是弟子没有守住,完全不知情,将它吞了下去,如今还没有完全服化,因此来求尊者赐我几日安宁,待服化后自会离开。” 无忧子道:“几日?你当这金丹是寻常之物吗?当年,我采撷之后放在那特制的金牌中,每隔三五日便用真气填喂,直养出了灵性,似个活物一般。如今在你体内倒也还算老实,若它想要挣脱,那道真气是困不住它的。它只是想要做个主罢了。” 白灵儿不解问道:“做主?做什么主?” 无忧子道:“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如今你体内有两颗内丹,你是以谁为主呢?” 白灵儿道:“我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只当它是个器具,哪个顺手便用哪个。” 无忧子朗声笑道:“器具!若是你怀着这般心思,莫说三五日,就是三五年你也未必能服化得了它。”转身看着白灵儿道:“当年之所以没有服化它,并非是自视清高,而是我实在抉择不出该以谁为主。想我修行数百年,本体内丹已至化境,与它之间没有高低悬殊,用了它便辜负了内丹,用了内丹又服不得它,因此才犹豫不决。之所以用真气填喂,也是想要感化它,让它能够顺服,没想到,越到最后它的性子越烈,已完全没有服化的可能了,没想到却被你误打误撞吞进去了。既然如此,还能有什么选择呢,要么用它,要么玉瓦皆损。” 白灵儿既惊又悔,不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吞下它去,但转念想到她原本已没有修至化境的可能,便又有些庆幸,说道:“以它为主便是了。” 无忧子道:“既来之则安之。恐怕你要在此待上一些日子了。” 石丫不知里面的曲折,听说白灵儿能留下来陪着自己,拍手叫道:“太好了,太好了,灵儿姐姐终于能留下来了。” 三个人三副心肠,却没有一副是坏心肠,因此也定然是一段极和谐的光景。 第121章 出关 白灵儿走后,白魅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的。她趁着白崇一还未出关,先去找了一趟玄算子,只见屋里空荡荡的,桌上茶杯下压着一封未封蜡的信笺,上写着宗主亲启,怎奈心里好奇,便打开看了看,正如他所想的,是一封告别信,却没想到玄算子果然仁义,临走时还要替白灵儿开脱,心里一阵感激。寻不见玄算子,白魅又纵身飞向凉州,向白泽说了近来的几件事,又赶在白崇一出关之前,返回了白元宗门。 转眼间,白崇一陪陵已到了第七日,众长老和各堂堂主在漪岚引导下恭恭敬敬立在宗祠门口等着宗主出关。足足一个时辰后,守门侍卫推开门,现出白崇一高大巍峨的身姿。 白崇一扫视着众人,愕然发现人群中少了白灵儿的踪影。白无双早在一个时辰前便发现了,在那里左顾右盼。等众人将白崇一围拢着送回宗主殿里,都坐定了,白崇一才问道:“这几日有什么紧要事吗?”看了看左手边,萨满的位子空着,便又问道:“萨满何在?”白魅心里一惊,默默低下头去,假装听不见。白崇一有些怏怏地,责备道:“五长老去哪里了?这种时候竟不露面。”见白无双急得左顾右盼,便问他道:“无双,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白无双站起身来,摇头道:“我也是找了她多日了,一直未见她的面。” 白崇一皱了皱眉,问漪岚道:“你有知会她吗?”漪岚道:“我叫人去向五长老院送了口信。”白崇一道:“那她人在哪里?”又追问道:“萨满呢?他也送了信吗?”漪岚怯生生地道:“按宗门规矩,萨满是不该参与迎接礼的。”白崇一勃然大怒道:“宗门规矩里有萨满一职吗?快去给我请人。”漪岚闻言,赶紧应下跑出门去。白崇一又对着白无双道:“你快去把白灵儿给我找回来。”白无双道:“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白崇一怒气更盛,拍案道:“快去!找不到她你也不要回来了!”白无双再不敢耽搁,站起身来向殿外跑去。 白崇一又扫视了一圈,发现汉美十人团坐在那里,一阵膈应,心道:“怎么萨满没有请,反倒将一帮外人拉过来了。”又看到白魅低着头坐在那里,心绪才强忍着,定了定神问道:“大长老,怎么不见白寻?” 白魅心道:“你自己的护法怎么来问我?”嘴上却恭敬地说道:“白寻护法怕我们都返回宗门,北方空虚,便在凉州与江州之间巡查,以防万一。” 白崇一不置可否,又看到八长老位置上空着,问道:“八长老那两个人请来了吗?”此时漪岚不在,白无邪从角落里迈出人群,道:“赤羽、伯舍两个已在八长老院里恭候宗主多时了。” 白崇一道:“把他们请到大殿里来。”白无邪退出殿去,飞向八长老院。 不多时,漪岚急切切地跑进殿里来。手里拿着一封半开的信笺,向白崇一道:“宗主,没有寻见萨满,只在桌上找到一封信,叫宗主亲启。”白崇一惊得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去接信,也顾不得别人的眼光,赶紧拆开来看。俄而,白崇一合上信,重又坐回龙椅中,笑道:“无妨,无妨!”顿了顿又道:“随他去吧。”接着,白无双又跑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弟子,进了殿里,随手丢下,道:“禀宗主,白灵儿不知去了哪里,我将她贴身的小弟子给拖了来,你亲自审问吧。” 白崇一看着白无双,问道:“你就是这般对待同门的吗?” 白无双一怔,道:“我,我也是为了找到灵儿。” 白崇一不再理他,看着跪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弟子,问道:“你师父去了哪里?” 那弟子颤巍巍地道:“师父说要去会一个老友。” “临行前可有什么交代吗?”白崇一问道。 那弟子看了一眼白魅,道:“师父说,叫我们有事便去找大长老。” 白崇一猛地看向白魅,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问道:“白灵儿临走前可与你相见过?” “见过!”一个声音响彻大殿,正是漪岚。她斜眼看了一眼白魅,道:“五长老临行前去了大长老院。萨满前几日也是去了五长老院,随后又急匆匆叫了大长老一起,不知在五长老院密谋了什么。最后在五长老院外墙脚处,大长老与萨满说了什么,萨满便失魂落魄地回去,后来便兀自出了宗门,我手下弟子问他,他说是奉大长老之命出城,从此便再也没见他回来。” 白崇一瞪着白魅,追问道:“果真如此吗?” 白魅见再也瞒不住了,脑海中急速飞转,便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倾倒出来:“我是被萨满叫到灵儿那里,只因灵儿突然身体抱恙,险些出了大乱子,萨满卜了一卦,说仍是旧伤未愈,且余孽未消,须到旧伤处去寻找答案。那日在五长老院我只是给灵儿输了一道真气,无意间触碰到萨满的脉搏,发现他体内正有一颗恶瘿滋生,却又怕灵儿知道后报与宗主,于是便候在门外,直等他出来才说与他,不想对他打击如此之大。” 白崇一冷笑道:“怕报与我?如此说来你们之间的交情要好过我。”又问道:“你与萨满分别前可有什么事交代于你吗?” 白魅道:“他一直是呆呆的,并没说多少话。” 漪岚冷哼道:“想必不是大长老说得那般吧?我可亲眼见你与萨满说了些什么。” 白魅也不正眼看她。白崇一有些不耐烦,逼问道:“她说得属实吗?” 白魅看了看左右、众人,道:“他嘱咐我,这些话只能对宗主说。” 漪岚冷笑道:“就拿这种蹩脚的谎话来糊弄宗主吗?” 在漪岚的煽风点火下,白崇一着实有些恼了,质问白魅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白魅道:“他说,金牌……” 白崇一警觉起来,大喝道:“好了,不要说了,满嘴荒唐之言。”说完,又转着眼珠看了堂上的众人。 漪岚却不知其中的机密,也附和道:“我以为当暂停大长老的一切职务,关起来严加审讯。” 白崇一猛然转向漪岚,似乎是要用眼神杀了她,厉声道:“住口!你倒是有一副狠辣心肠。白元宗何时需要用这等手段对付手足同胞了?我看你不要在宗主堂里行走了,还有,丹成堂你也让出来吧。”又叫道:“白槿在吗?”众人面面相觑,知道白槿乃是五长老院里的辅长老,怎么有资格在这里出现呢。见众人都不搭话,白崇一叫道:“无邪!去吧白槿叫来。”白无邪紧着飞出去,只片刻便又飞了回来,身后跟着茫然无措的白槿。白崇一看着白槿,问道:“你可知道五长老去了哪里?” 白槿以为要审问自己,忙道:“五长老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凡事未与我通过气。” 白崇一也不纠缠,道:“你先到丹成堂去吧。”白槿本以为是来过堂的,没想到是来做堂主的,真真是个天大的意外,赶忙领旨谢恩。 白崇一又向青术道:“白橹,还是由你代领宗主堂事。”青术领了命也不多言。白崇一对白无邪道:“叫你请赤羽、伯舍,怎么你自己回来了,他们两个呢?”白无邪道:“在门外候着!”白崇一招招手,叫他们进来。 赤羽与伯舍在殿门外听见叫自己,也不等白无邪来请,便兀自迈进了殿门,昂首挺胸,向白崇一施礼。 白崇一见他两个如此不卑不亢,下意识端正了坐姿,随即又假装放松下来,朗声道:“久闻你两个大名,因此请过来,日后便留在宗门里吧,将那空着的八长老院与你们,再添些子弟贴身服侍。莫亏待了两位。”又向白无双道:“你也莫在宗门里守着了,去外面历练历练去吧,到并州新党那里去,学一学人家的宽仁厚爱之道。”白无双道:“方才宗主吩咐我找到白灵儿,找不到便不要回来,怎么金口玉言变得这么快?” 白崇一怒道:“我看你是被那对叛贼父子吸尽了脑髓吧?快快滚出去。”在白崇一印象里,这两个年轻后生乃是宗门里的翘楚,无论怎么看,都是未来宗主的有力竞争者,没想到,白无双被白松囚禁了这么久,竟然性情大变,全没有往日的灵气。不仅脑袋愚钝,就连情感认知上也生了锈似的。 好在白无双没有再纠缠,转身出了宗主殿。 白崇一看了看众人,一股精神疲乏之感漫上来,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又看了看白魅。白魅也似有所感应一般,坐在那里不动。白崇一道:“大长老先留步。 众人散尽之后,白崇一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一步步迈下台阶,来到白魅近前,半晌才问道:“萨满对你说了些什么?” 白魅也从交椅上站起身来,道:“他说了一些对宗主知遇之恩的感激,又说受不得与宗主依依惜别之景,因此要我万不可说出去,他要离开宗门。” 白崇一打断她,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白魅道:“他还说有一块敕字金牌宗主十分珍视,乃是五长老的私有之物,经过一番研究之后,他并没有什么发现。”白魅说得这些,都是玄算子信中所言,自然与白崇一掌握的信息相呼应,便相信了白魅。 白崇一又问道:“白灵儿去了哪里?” 白魅道:“我也不知!”见白崇一投来狐疑眼神,又说道:“我曾与她说过,当年遇险时多亏了白寻出手相救,她当时听信了我的话,找白寻去了。”白崇一神色淡然,问道:“她临走时可留下了什么吗?” 白魅摇摇头道:“没有!”白崇一不置可否,眼光目视前方,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白魅心里发毛,第一次从白崇一身上感觉到血脉压制感,也不再过多停留,快步走出了宗主殿。 第122章 秘辛 出关后的白崇一,“奇经八脉”已完全打开,他眼里连祖宗都容不下,又哪里容得下这些庸庸碌碌的活人。他终于体会到了圣皇的孤寂感,对身边人,哪里还有什么信任可言,只是防着不要对自己动什么歪心思,不要将自己当作傻瓜来戏耍。因此,外人看来,他因没了白霖、白松那些敌手而变得肆无忌惮,连脾气秉性都发生了逆转,从往日的好好先生变成了如今的暴戾之君。无论是漪岚还是白魅,无论是白无邪还是白无双,他们所说的话都在白崇一耳中左右拉扯,相互质证,相互掣肘。他要“兼听”,所谓兼听则明,大抵就是这样。所以,玄算子信中说那金牌没有什么,他也未敢全信,玄算子说不透的事,大概是他没有找到机巧所在,他手中却还有另一半,定能替他解开这金牌的奥秘。于是,白崇一唤过贴身的弟子来道:“去五长老院里把白槿叫来。” 片刻后,白槿亦步亦趋地跑进殿里来,躬身立在那里,等候白崇一的吩咐。 白崇一也不用正眼看他,定定地看着前方,话却是对白槿说的:“丹成堂的事你熟悉吗?” 白槿不知这句话的含义,难道是这么快就要变卦吗?老老实实地道:“倒也知道些,却也不敢说精深。” 白崇一鼻腔里哼笑一声,道:“带小弟子而已,还说什么精深不精深呢。”转身看着他问道:“你与白灵儿一向和睦,我倒是常常听人说起。”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叫白槿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老实答道:“全赖宗主教诲。” 白崇一又是一声冷哼,问道:“既然如此和睦,那白灵儿临行前一定给过你什么重要的东西。” 白槿道:“未曾给过我!” 白崇一抢着追问道:“果然没给过你吗?” 白槿愣了愣,不敢再说没有,便答道:“请宗主容我回去问一问,兴许是交给身边弟子了。”说完,转身出去了。 白槿回到五长老院,将白灵儿贴身弟子叫来。那弟子在宗主殿里时吓破了胆子,见白槿又叫自己,明知所为何事,还没等他开口盘问,便恭恭敬敬地道:“师公叫我来是为得它吧?”说着从怀中掏出白灵儿交给他的那枚敕令金牌来。白槿有些愕然,没想到果然如宗主所言,这白灵儿竟私藏了禁品,上前接过金牌,道:“你师父临走前有没有交代过什么事?” 弟子道:“师父只说若是宗主问起来,便将这枚金牌交给大长老。” 白槿追问道:“为什么要交给大长老?” 弟子摇头道:“她没有说,我也不敢问。” 白槿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白槿坐在那里想了想,便出门向大长老院行去。一路上,他回想着发生的一切,仅一天的光景,他便坐上了丹成堂堂主的位置,对他来说,本是可有可无的,但如今白灵儿不知下落,五长老院又怎么离得了自己呢?这小小的一枚金牌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竟叫宗主如此上心。灵儿与白魅之间除了同门之外,又暗藏着怎样的交情?也是,自己作为长辈、又是异性,平日里与白灵儿疏远,遇事彼此间轻易也不会商量,这种机密事她又怎么会交代给自己呢?最主要的是,他隐约察觉,宗主已不是往日的宗主了,自己虽不是长老,与白崇一交集不多,但仍是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的威严多了,亲和少了。 不知不觉间,他到了大长老院,拍了拍门,对开门的小弟子说明来意,不多时,白魅便亲自出来迎接。白槿看着白魅身姿英伟,完全是一副男子扮相。笑道:“大长老风采日盛,让人我见犹怜啊。” 白魅勉强笑了笑,回道:“师叔谬赞了。”又问道:“不知师叔登门,有何指教?”说着,将白槿迎进门里。 白槿有些为难,想了想,干脆开门见山、直来直去了,从怀中掏出那枚金牌来,递给白魅。 白魅先是一惊,以为白槿已找到了白灵儿,又觉得不可能,随后又想他们毕竟是同宗同源,是不是白灵儿临行前交给他保管的。正思忖间,白槿道:“不必捉磨了,这是我门下的小弟子交给我的。”又道:“方才宗主将我叫过去,也不说所为何事,只是问我灵儿走时有没有交代什么什物,我全然不知,又不敢违逆,就回院里盘问,小弟子便将它交给了我。” 白魅虽然惊诧于白崇一的手段,却又不明白白槿说的这些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为什么要对自己讲这些呢。 白槿道:“那弟子说,灵儿临行前交代过,让他将这金牌交给大长老。” 白魅道:“交给我?”白槿点点头。白魅道:“那师叔的意思是?” 白槿道:“怕你们中间有什么事,我在中间横插一杠子,对你两个不利。” 白魅捋了捋前后经过,心里一阵感激,按理说白槿是完全没必要知会自己的,他仅需要完成好白崇一交代的任务,将金牌呈上去,便能安心做自己的堂主。于是,感激道:“我与灵儿间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机密事,该说的已在宗主殿上说过了。”又将金牌还给白槿,道:“师叔原原本本地说与宗主即可,省得又要横生枝节。” 白槿点头道:“你这般说我心里就有数了。”叹气道:“我这把年纪了,先是被拉到竞技场上与后辈们争斗,如今又将被拖出来做什么堂主。”说完,无奈地笑了笑。 白魅道:“师叔修为高,人品好,在宗门里有口皆碑,今日在宗主殿里前后经过我都看了,您乃是临危受命,也是宗主信得过。” 白槿摇摇头,道:“我去向宗主复命了。如今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摆摆手,转身出去了。 白崇一见白槿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道:“进来吧!”等他到了近前,问道:“东西找到了吗?”他本等着否定答案,没想到白槿却将手伸进了怀中,随手掏出的,正是那块敕字金牌,只是似乎没有了初见时的光彩。 白崇一猛地伸手拽过来,拿在手上忍不住看了两眼,见白槿仍颔首立在那里,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白槿退到殿门口时,白崇一又叫住他道:“如今也只有你们这些师弟才能让我完全放心了。五长老院的事你多多过问,明日我便宣布,让你代行长老之职。”白槿也不多说什么,谢了恩,退出了门去。 夜色深沉,白崇一将白无邪叫来,问道:“那两个人安顿下了吗?”白无邪茫然问道:“两个人?哪两个人?”白崇一心生厌烦,还是白寻用起来顺手一些,这竖子同他父亲一样,没多少脑子。见白崇一皱了皱眉,才想起问得乃是赤羽、伯舍两个,便赶紧说道:“安顿下了。”白崇一又问道:“他们有没有什么怨言?”白无邪又答道:“没有,一些安之若素,没什么异样。” 白崇一心道:“怎么新党上下全是这等气定神闲之人。石三是,赤羽、伯舍也是,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又若无其事地问道:“普一现关在哪里?” 白无双又茫然道:“普一?哦!他被关在天牢里了,据说七长老每日都要去看他。”白崇一惊道:“哦?他去做什么?” 白无邪道:“只是请安,还是按照旧朝礼节,三叩九拜。” 白崇一道:“不必管他。”又吩咐道:“你去将普一带来见我。” 白无邪领命去了,片刻后便将普一押送过来。只见普一蔫头耷脑没有半点精神。白崇一吩咐左右道:“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吧。”白无邪不等弟子动作,便上前给普一松了绑,按白崇一吩咐,转身出去了。 大殿里只剩下普一与白崇一两人。他们一个结束了过去的辉煌,一个结束了过去的没落。 白崇一上前把住他的脉搏,给他身体里输入一道真气,普一有了些精神,认清了眼前正是自己最恨之人,想要动手,被白崇一轻轻一推,打飞出去。普一躺在地上,口吐鲜血,恶狠狠地道:“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白崇一笑道:“你还真是嘴硬,就算全盛状态都偷袭不成,何况是现在这副模样。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普一还想要骂,却咳嗽不止,说不出话来。白崇一又道:“要杀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只是,对我而言,你早已算不上威胁,与寻常百姓无异。即便放出去,也搅不起什么风浪来。” 普一无言以对,顺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用恶狠狠的眼神做着无力的反抗。白崇一戏谑地笑道:“惠泽给你许诺了些什么,能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见他仍是沉默不语,继续说道:“你知道天下人都怎么看你吗?包括你往日的臣子们。在他们眼里你不仅是个亡国之君,更是个卖国求荣的乱臣贼子。你以为你在黑刹里仍挂着圣皇的名声是在给已经死透了的王朝续命吗?只不过是烂肉一块,苟延残喘罢了。” 普一眼神里已没有了杀气,有的只是愧疚、愤恨、怨怼和茫然而不知所措。说起来,他从小就没出过皇宫大院,身边围拢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想要从他手里谋求高官厚禄,有的想要借用他的招牌行见不得人的勾当,有的甚至想要推翻他的统治,取而代之。总之,没人告诉他怎样做好一个君王,也没人告诉他,什么是非功过,他们因着不同的目的,各执一词,将自己的秉性、认知拉扯的面目全非。 白崇一也不再废话,从袖子里拿出那块金牌,亮在普一面前,道:“看一看吧,还认得他吗?” 沉浸在愧疚情愫里的普一陡然被这金牌的气息所压制,迅速跪伏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白崇一道:“看来这是真的。”白崇一伸出两只手来,上前抱住普一的臂膀,道:“来吧,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与我解开这尘封的秘密。” 第123章 揭开 普一被白崇一搀扶起来,随手按在五长老的交椅上。白崇一道:“说吧,这金牌是怎么回事?又藏着什么皇家机密?” 普一内心里抗争着,他并不想依附白元!虽然不知该怎么治理国家,但他却知道需要守着国家,守着祖宗基业,然而,这基业却被眼前这个人夺了去,怎么能忍住不恨呢?白崇一越说他是人人喊打的卖国贼,他就越对白崇一恨之入骨。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沦落至此呢?然而,这一切似乎并不是以他个人喜好为转移的,就像当年依附黑刹那样,并不是自己想做,而是被凌空架起来,放在了那把龙椅上,如今白崇一又将他架起来放在了这把交椅上,他又怎么抗拒的了呢? 白崇一知道他在作着心理斗争,更知道他坚持不了太久,也不去催促,站在那里等待他的答案。显然,普一是有骨气的,也有皇家与生俱来的傲气,但在跌宕起伏的几十年里,这两者都被击打的支离破碎。他甚至连新党几个小蟊贼都斗不过,更遑论这样的绝世枭雄了。不多时,普一终于还是说话了,只不过声音极小,听起来含混不清:“我知道的也不多。” 白崇一换了一副和善面皮,道:“那就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普一仍很小声,支支吾吾道:“这金牌是皇家先祖,圣皇武工的遗物。”抬头看了一眼白崇一,见他急迫的眼神,又说道:“这种金牌都是由时任圣皇本尊亲手锻造,再取动脉之血淬之,让它带着些灵性,后人见之如见本尊,会感受到血脉传承的敬意。”再次抬头看看白崇一,仍是一副满心期待的模样,继续道:“圣皇武工乃是中兴之主,修为高深,威仪天下,因此血脉之力尤强,加之我的能耐实在不济事,因此感受才如此强烈。”见白崇一仍是期待着,他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白崇一道:“你说的这些,算不得什么机密吧?” 普一道:“我从圣皇元隆手中继承皇位不过十余年便被你赶出了皇宫,有许多事还未来得及知晓。” 白崇一道:“别的不知道就罢了,这件事你怎会不知呢?” 普一茫然问道:“什么事?” 白崇一道:“修行之人都知道‘精元合一’之道,像我这等,修成化境乃是夺了天地造化之功,半点元阳不敢洒泄。然你皇族却能避开这个天理,自成一脉,既能娶妻生子、世代传承,又能修至化境之外,更上一层,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普一听他问起这个,腾地从交椅上站起身来,想要逃避,却被白崇一一只手搭在肩膀上轻轻一按,又坐了回去。 白崇一心道:“你若说不知道,我实拿你没办法,但你这副反应,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于是,厉声斥道:“你安敢如此放肆?” 普一眼巴巴看着白崇一,满目哀求之色。白崇一见状,又和缓了些,道:“皇族传承了几千年,这机密一直对外没泄露半点,只因它是你们的命根子,传出去,恐怕要断根绝种。然而,如今你们早已是断根绝种了,还要死守着,又有什么作用呢?倒不如交给我,也能为天下苍生做些贡献。”见普一仍不说话,但眼神已开始游移,便继续说道:“你不是想要传承祖宗基业吗?只要你将这个机密告诉我,我便封你做王,还将皇宫封给你,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世人香火供奉。想一想吧,一边是阶下囚,一边是王公贵族,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狱。” 普一仍是不答话,身子却不再挺着,整个人塌了下去。白崇一岂肯罢休,发出致命一击,说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错过了必将万劫不复。” 普一仰起头,看着白崇一坚定而慈祥的神情,下意识地咬了咬后牙,道:“我说!”低下头,沉寂了片刻,又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柱子,缓缓地道:“这是皇族绝不可外传的秘密。当年圣皇元隆并没有驾崩,而是出了意外,他又无子嗣,只能匆匆将我过继过去,又匆匆立为储君,不就便登上皇位。” 白崇一道:“这些我都知道,再说一些我不知道的。” 普一道:“册封大殿后的那晚,元隆向我说起一件事来。” 白崇一有些急不可耐地道:“说起什么事来?” 普一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说道:“他说皇族之所以能够兼具修为和血脉传承,是因为有外力相助。皇宫里有一个私密院落,里面藏有一口深井,白日里干涸见底,到了夜晚又清水充盈,遍采日月精华,每隔三百年便从一个河蚌中生出一颗金丹来,服化之后便可替代内丹,既能飞升化境,又不至于因泄了元阳而自废武功。” 白崇一终于听到了想要听的,但仍不够详细,忙追问道:“那金丹三百年才生一个?若是交接不成,那当任圣皇岂不是个废物吗?”见普一脸上微微变色,白崇一意识到这话无意间伤到了他,便改口道:“当然,一任明主也不能单看修为深浅,还要看能否驾驭臣下与子民,让国家蒸蒸日上,变得更好。”接着问道:“你的金丹何在?” 普一随口答道:“我便是你说的那类废物!因为元隆传位匆忙,那金丹还未成型。” 白崇一问道:“那井如今可还在吗?” 普一道:“十几年前,青术奉晋王之命到黑刹去拜我,我指派他去看过,该是未被发现,想来应该还在。不过后来白松等人攻打新党,将皇宫破坏殆尽,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前几日青术从绝崖赶回来参加白元的族祭,来见我时,我曾嘱托他回绝崖路过皇宫时过去看看。” 白崇一问道:“他也知道金丹的事吗?” 普一摇摇头道:“他不知道,我只说皇宫里还有祖宗陵寝。” 白崇一又问道:“惠泽他们可知道吗?” 普一又摇摇头道:“他也不知!这世上,除了你我,再无第二个人知道。”想了想又道:“除非……” 白崇一忙问道:“除非什么?” 普一道:“除非元隆还活着!他当年被金丹反噬,不得已才将皇位匆忙交给我,之后便隐居到山林里去了。” 白崇一道:“反噬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普一道:“就像人一样,金丹孕育成型的三百年,气候、日照、月光、地热等诸多因素会各有不同,因此其强弱秉性也不相同,若遇上个强劲火爆的,修为不济而无力服化,内丹就会被金丹反噬,若不及时排出,还会将体内五脏六腑烧成灰烬。不过,这等情况极少出现,我朝二十三位圣皇,未能服化金丹者仅有三位。” 白崇一问道:“除了你和元隆,剩下的那位可是武工?” 普一点头道:“正是!” 白崇一道:“可据史书记载,武工修为可是极高的。” 普一道:“我也知之甚少,只听元隆说他一直将金丹贴身收着,至羽化也没有服之。” 白崇一两眼闪过一丝光亮,忙问道:“你可知道它在哪里吗?” 普一摇摇头,道:“未曾听闻!” 白崇一将敕令金牌举在普一面前,问道:“会与它有关吗?” 普一接过金牌,仔细看了看,突然惊疑道:“怎么这金牌与别个都不相同?”白崇一忙问:“哪里不同?”普一将金牌放在灯下,靠近了仔细辨认,道:“按理说,金牌或是翻砂一体成型,或是用生金锤炼而成,乃是一体的,而此金牌中间有道缝隙,显然是几件组在一起的。”说着,向两边用力掰动,不想那道缝隙慢慢变大,随后猛地打开,露出一个圆形窟窿来。白崇一大喜,一把抢过金牌,向那窟窿里看去,冷不防一道金光射出,险些伤到他的眼睛。随后,那窟窿里便黯淡下去,黑漆漆的,整个金牌也变成暗黄色,褪去了往日的光泽。 白崇一大惊,忙问道:“这是何故?方才飞射出去的就是金丹吗?” 普一道:“这金丹已被人拿走了。” 白崇一闻言大失所望,不甘心地对着那窟窿看了又看,见再没什么动静,气愤之极,狠狠地丢了出去。 普一道:“不过这金丹是刚被人拿去不久。” 白崇一又突然瞪大了眼睛,问道:“何以知之?” 普一道:“方才那道金光乃是圣皇武工用来束缚金丹的真气,金丹不在了,真气何以能够久存?想是服化金丹之人要么事出紧急,要么完全不得其法,匆匆取出之后,却留了一道真气在其中。” 白崇一若有所思,在大殿里迈出几步,又猛地折返回来,问道:“这金丹被吞服之后就不能被第二人复用了吗?” 普一点点头道:“金丹被服化后,宿主要在金丹与内丹之间择其一,历代圣皇均是择金丹而弃内丹,因此,金丹炼化日久便与其血脉相融,随其盛而盛,随其衰而衰,随其亡而亡。”白崇一方要垂头丧气,普一一句话又燃起了他的希望来:“金丹在服化之前,与宿主身体是完全不相容的,此时,对于金丹来说,他与那金牌无异,只不过是个盛丹的容器罢了。而这服化过程往往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若是能在服化之前寻到其人,用一招‘杀鸡取卵’便可轻易取得了。” 白崇一两眼闪过一道光,冰冷、凌厉、让人见之胆寒。 第124章 罗伽山 翌日一早,白崇一将宗门里所有长老、堂主一干人又重新聚集起来,布置了两件事,一是任命普一为宗主堂堂主兼任萨满之职,二是着令全族上下竭力追捕白灵儿,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的踪迹。偌大个议事厅瞬间炸开了锅,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白灵儿也投敌叛变了吗?白魅险些没有忍住从交椅上惊坐起来,众人当中,只有她和白槿知道些内情。想必,白灵儿体内那颗金丹果然是非同小可,竟然能让堂堂白元宗主都如此忌惮。显然,白崇一搜捕的绝不是白灵儿,而是白灵儿体内的那颗金丹。 坐在白崇一左手边的普一也是没有想到,怎么昨晚说过金丹的事今日就要搜捕白灵儿呢?难道白崇一连夜查清了盗取金丹之人乃是白灵儿?也难怪,那日拿金牌喝令自己的正是白灵儿,这样论起来,还不知谁才是真正的盗。但,这世间能说话的绝不是口舌,而是手腕,谁的手腕粗壮,谁的声音就会强一些,若你手腕足够强壮,你的声音便可以盖过所有人,以震耳欲聋之势叫天下人甘心臣服。 白魅看了看白槿,他站在人群中,既不抬头也不低头,一如往常一般,泰然自若。白魅心里不禁赞叹,此人城府之深果真是令人刮目相看,难怪他以不起眼的位置、低调的做派还能引起宗门上下如此高的评价。 对于台下那些堂主们而言,无论是不是与白灵儿共过事,无论有没有受过白灵儿的泽被,此刻都隐隐地有些期待,白松、白霖叛逃后,冲虚子、白无功得以重用。白茹战死后,又便宜了外人。如今白灵儿出事了,能不能再来一次竞试,好运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呢?即便希望渺茫,他们也一直怀揣着,哪怕这希望的前提是以牺牲同宗手足为代价。 布置完后,白崇一也不啰嗦,将他们遣散了,只带上普一一人便急切切地飞往旧皇宫。 经过白松的大肆破坏,再加上近些年的风雨摧残,旧皇宫已是满目疮痍,到处残垣断壁,高墙颓圮,几乎成为一片废墟,又在废墟之上,搭建了许多棚子、茅草,被熙熙攘攘的百姓“占据”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普一见此情景,内心里一阵酸楚,眼眶不禁湿润起来。他虽不是在此长起来的,但也曾承载了他许多梦想与抱负,见证过他的荣光与屈辱。 白崇一打断了他的遐思,问道:“那井的方位在哪里?” 普一浮在半空看了又看,指着西北半山上,道:“在那山上,在宗祠院旁有一处低矮的玄天神庙,庙里便是。” 白崇一道:“怎敢放在如此招人眼目的地方?” 普一道:“皇宫里人都知道,那神庙里闹鬼,凡擅入者皆遭暴毙,因此无人敢进,圣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适时吓之以‘贬去看庙’,就更不会有人敢进了。” 白崇一眼下听不进这种神怪故事,纵身飞向普一所指的方向。寻了半天,也不见宗祠踪迹,还是普一赶到,循着记忆找了找,终于在大树环绕之中寻见了一处低矮的玄天庙,旁边却并不见什么皇家祠堂。普一自言自语道:“果然是灭人子又毁人嗣。” 白崇一落在玄天庙院里,只见杂草丛生,却独有一片是光秃秃的。拨开草丛快步走过去,果见一口深井,井内清水充盈,飘荡荡能见到底部白沙。 白崇一俯下身子,尽力向地下看去,看了半天,抬起头来问普一道:“那河蚌何在?” 普一道:“那白晶晶的便是,只是被它吐的白沙覆盖了,辨不真切。” 白崇一显得十分兴奋,道:“上次一次取金丹是什么时候?” 普一摇摇头道:“具体时间我还不知,只是按时间推算,元隆在位之前三十年便取了此珠,在位仅二十年便因服化不成而主动隐退,再后来便是我,再后来便是黄岐,如此算下来,该有一百八十年的光景。” 白崇一有些失望,想要派些心腹弟子严加看守,但面对如此诱惑,又有谁能禁得住呢?即使他能禁得住,自己又如何放得下心呢?恐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或许,正如普一说的,越是不起眼就越安全,把它供起来,接受万人瞩目,反而要遭人惦记而守不住。 白崇一道:“元隆那颗金丹,你可知道它的去向吗?”问这句话时,他完全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普一沉吟了半晌,却开口说道:“当年元隆服化失败后,那金丹在他体内乱窜,险些将五脏六腑烧成灰烬,是我趁他昏迷之际,叫来一名心腹近臣,合力将那颗金丹逼了出来。那时我没有经验,完全不知怎样擒住它,它便趁我们不备逃窜了。元隆醒来后,担心皇族机密外泄,命我将那名近臣处死,我于心不忍,便将他安顿在罗伽山上,这一去几十年,不知他是死是活。” 白崇一没有半点犹豫,道:“走,去罗伽山。”说完,腾起身子便向空中蹿飞去了。普一也纵身跟上。罗伽山地处南疆北缘,乃是涪陵山脉向北延伸的余脉,其上多洞穴,许多厌倦世俗又无力去往极都的修行者便慕名而来,在此修行,山虽不高但名气却很大,许多当政者隔几年便到山上招引一些人才,白崇一自然也不例外,战死北境的达山便是出自罗伽山。 两人飞了足有三四个时辰,只因普一病体未愈,气力还不充盈,再加之这两日身世浮沉,让他耿耿于怀而夜不能寐,这种长途飞行消耗过大,让他有些吃不消,白崇一只能不时停下来等着。白崇一落在半山上,许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之人纷纷钻出山洞来窥探,见二人气度不凡,便三三两两地围拢过来,还未等白崇一开口说话,便有人上前问道:“你两个是来修行的还是来请人的?”白崇一看了看普一,问道:“那人叫什么?”还未等普一张口,那人便又抢着答道:“我们这里没有一个用俗名的,都是用道号,我叫了凡,是这里掌山的首领,无论是找人还是落脚,都需过我这一关。若是找人,须报明你的来路身份。目下我们只剩六十七人,不是说带走便带走的。若是那小门小派就趁早打消了念头,只怕当今之势活不过几个年头,与其跟你们下山受苦,倒不如在这里偷得清闲。” 白崇一见他这副势利模样,内心里十分厌恶,也不搭话,对普一道:“你去将那人找来。”普一踮起脚来,仔细辨认着几人的模样。了凡有些恼了,拦住普一道:“休要胡乱张望,我方才说了,不论找人还是落脚都须过我这一关。”普一没奈何,只得说道:“你可认得辛安吗?”了凡满脸不屑道:“怎么问人就是空口白牙这般白白问的吗?”普一问道:“那该怎样问?” 了凡笑道:“看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连这点规矩也不懂得?我们在这山上苦修,四体不劳、五谷不分,你当是喝风拉屁吗?”了凡身后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普一从未经过这等事情,不晓得“人事”二字,仍不明白他这是在张口讨饭,便问道:“为难你们在此清修,日后必有贵人慧眼识珠,有劳有劳。”没想到那群人笑得更甚,了凡也跟着笑了一阵,转而怒道:“休在这里装糊涂,国有国法,山有山规,我们这里定下了规矩,每寻一人须交粮三百担或法币五千,你找人就要先交这份辛苦钱。”普一还想纠缠,却等急了白崇一,他怒从心起,腾地祭出一道真气来,绕在周身,那几人顿时被气压震慑,纷纷瞪大了眼睛,惊呆在那里。他们没想到,今日碰到了硬茬子,竟是个至臻化境的高人。 了凡感受到了气血威压,再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地道:“你说的那人我们没听说过,山上总共六十七人。”左右看了看,道:“都在这里了。” 普一转身对白崇一道:“看来他已不在这里了。”这时了凡身边有人凑近了提醒道:“山顶上不是还有个人吗?”白崇一听得真切,忙问道:“山顶上的是什么人?” 了凡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不与众人为伍,不计在六十七人之列,我们来山上时他早就在这里了,待在山顶的火山洞里,几乎不下山。” 白崇一与普一对视一眼,道:“上去看看吧!”说完撇下那些人,纵身一跃跳至山顶。 这山顶乃是个朝天洞,想必就是了凡所说之地,乃是火山喷发留下的。普一嘴里嘀咕道:“这里面怎么能住得了人呢?”话音还未落,只见白崇一早跳进了洞口。 两人一前一后,跳进山洞里,那洞倒不算深,仅有几十米,然因洞口狭小,光照不进,下面阴冷潮湿,洞壁上不断渗出水来,滴滴答答落下来,汇成一处圆形的水洼。这里通不进风来,似乎还窝着火山喷发后留下的烟尘味。两人四处张望,猛地听见一声咳嗽,一个长满“陈霜”的嗓音断断续续、含混不清地问道:“谁?” 普一下意识望向白崇一,心里一阵欢喜,问道:“是辛安吗?”清晰地听到那人身子轻轻抖了抖,随后,便淅淅索索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走到两人身旁。普一借着白崇一身上的光芒看清了那人,只见他的整个脸面皆被须发覆盖,像长满了荒草的坟头,久不被后人过问打理,彻底荒废了。那人抬手将蓬乱的头发拨开两条缝隙,让目光投在白崇一与普一身上。呆呆地看了许久,忽然啊地一声大叫,整个人似乎被惊地跳起来,随即噗通跪倒在地,啊啊叫个不停。 普一上前一步,试图将他扶起来,却给挣脱了,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普一俯下身子问道:“你是辛安吗?”那声音只顾啊啊地叫唤,说不出什么来。白崇一上前一步,拎起那人领口,猛地将他薅起来,问道:“你是辛安吗?” 那人双目闪着泪光,嘴里道:“万岁!万岁!” 第125章 追、寻 趁着白崇一将那人拎在半空,普一上前将他的乱发掀开,露出半张脸来,又将胡须捋了捋,端详了半天才确认道:“是辛安,果然是辛安。” 辛安早已是涕泗横流,眼睛直勾勾看着普一,嘴里不住地念叨:“万岁!万岁!”普一被他的真情所打动,道:“是我,是我!你先不要激动,我是来救你的。”此言一出,辛安更是按捺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白崇一有些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放声大哭,直哭了半炷香时间才断断续续止住了。白崇一将拎着他拖出洞口来,只见辛安下意识用胳膊挡在眼前,胸腔里仍在抽泣着。普一也跳出山洞,见辛安一身黑乎乎的,不愿多靠近,远远地问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辛安蜷在地上,转着圈子找到一棵大树,迅速跳过去,紧贴着树干蜷起身体,挡住日光。听见普一问自己,断断续续回答道:“我,我来这里,受世子,之命,不敢,出去。” 普一为之所动,上前一步道:“我只说让你躲过一时,竟如此实在,这一躲便是百十年。” 白崇一等不及他两个在此叙旧,催促道:“问他金丹的下落。”普一只得问道:“当年元隆那枚金丹你知道它的下落吗?”听到“金丹”两个字,辛安的身子明显颤了颤,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普一又上前迈进一步,追问道:“你有见过它?” 辛安蜷缩地更厉害,紧紧抓住树干,浑身颤抖起来。 白崇一道:“他显然是知道实情。不要刺激他了,先带回去,喂服些镇定丹药,让他慢慢讲。”普一点点头,对辛安道:“随我们走吧!”辛安仍蜷在那里,嘴里不住地嘀咕道:“它,不饶,我,他,不饶,我!”白崇一在身后催促道:“快走吧!”普一又上前一步,试图拽起辛安,摸到他的手腕时,惊讶道:“你的真气怎么空了?”辛安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又啊啊地大哭起来。 白崇一不耐烦,上前拎起他的衣领,纵身一跃跳上云头,向大关城飞去。普一也纵身赶上。三个人飞过半山腰处,了凡等人还站在原地抬头观望。有人嘲讽道:“我们这许多人才他不要,偏要找一个野人。”又有人问了凡道:“看这两个非富即贵,你怎么不勒下他半斤肉来?”了凡斥道:“你感受不到那股威压吗?他的修为已突破了化境,勒他的肉?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众人感叹一阵,作鸟兽散了。 白崇一将辛安扔在大殿上,叫来两个弟子,吩咐他们将辛安剥洗干净,灌些安神汤药,再送回殿里来。两名弟子虽是极抗拒,却也不敢不从,上前架起辛安,拖下去了。普一落到大殿里,见弟子粗暴地将辛安抬下去,于心不忍,向白崇一建议道:“还是要谨慎些,我方才试了他的气息,内丹不见了,比不得我们修真之人,万一折腾坏了身子,必然追悔莫及。”白崇一不置可否,叫过白无邪来,问道:“搜捕得怎么样了?有下落吗?” 白无邪道:“各长老、堂主都对驻防地进行了全方位地搜寻,却没什么踪迹。六长老他……” 白崇一问道:“六长老怎么了?” “六长老他方才闯进大殿里来寻宗主。”白无邪怯生生地道。 “他寻我做什么?”白崇一自然知道白无双来寻自己所为何事,心里不胜厌烦。又嘱咐白无邪道:“你去向大长老传我的口谕,让她老实些,若发现了白灵儿的踪迹,不可包庇藏匿,若是叫我知道了,绝不轻饶。”白无邪领命出去了。不多时,殿外传来了白无双的喊叫声。白崇一气不过,快步走出大殿来。见白无邪正拦着白无双,两人紧贴着理论。白无双情绪激动,几乎要动起手了。白崇一一个闪身跃至近前,抬起手狠狠打在他脸上。白无双禁不住,被生生拍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旋即快速爬起来,一只手捂着红肿起来的半边脸,仍气鼓鼓地盯着白崇一。白崇一又一个闪身来至白无双面前。白无双赶紧捂住另半边脸面。 白崇一厉声问道:“放肆!你是要造反吗?” 白无双捂着两边脸,道:“绝无此心。”顿了顿又道:“我只是要来问个明白。”又指了指白无邪道:“他一味拦着不放我进去。” 白崇一不理会,转身向宗主殿走去。经过白无邪身边,冷冷地道:“快去办事吧。”白无邪不敢吱声,纵身飞走了。白无双紧紧跟在白崇一身后,问道:“宗主为什么要搜捕灵儿?”白崇一不答。白无双又问道:“他一向对宗门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忤逆之事来,宗主要明察啊!”白崇一仍是不答,兀自迈入大殿,白无双紧跟着也进了大殿,抬头看见普一站在那里,愣了愣,随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普一看了看白崇一,也不答他。白无双又追问白崇一道:“他也能登堂入室了?宗主是不是有些老糊涂了?一面抓捕自己人,一面让昔日仇敌登堂入室?”白崇一猛地转身,怒目而视。白无双赶紧用手捂住面门,吓得不敢继续说下去。白崇一见他一边脸面肿得老高,心里的怒火消了大半,开口说道:“白灵儿妄图谋逆!” 白无双拿开双手,露出面门来,说道:“宗主可有真凭实据吗?我敢以性命担保,灵儿绝不可能谋逆,莫说她没那个实力,就算是有,她也绝做不出那种事来。前面有两个反面案例,谁又会重蹈覆辙呢?” 白崇一道:“这其中有些事是你不知道的,不要再追问了!” 白无双恶狠狠地道:“决不能这般冤枉好人。”想了想又道:“我要找到她,当面问个清楚。”白崇一道:“好,你找到后将她带来,与我当面对质,若是冤枉了她,我情愿当着天下人的面赔礼道歉。”白无双坚定地道:“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白崇一也附和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白无双步履铿锵地迈出宗主殿,扬长而去。 两名弟子将辛安收拾利索了送回宗主殿来。辛安虽仍不似正常人,但脸色已安定了许多,不再左顾右盼,畏畏缩缩。修了须发之后,普一才终于认定了辛安,上前抱着他的臂膀道:“果真是你!”那辛安挑了挑眉毛,道:“世子!万岁!”说着就要跪下磕头,被普一拉住了。 白崇一不想耽误时间,催着普一道:“快问吧!” 普一扶起辛安,将他安坐在最近的交椅上,问道:“你可知道元隆金丹的下落?”只见辛安的眉毛挑了挑又紧蹙起来,作极痛苦状,半晌才点点头。白崇一关注着辛安的一举一动,见他点头,下意识向前凑了凑,催促道:“快问他在哪里!”。 普一又轻声问辛安:“你在哪里见过它?” “横、横断山!”辛安断断续续道。 普一有些惊疑,问道:“你不是在罗伽山上吗,怎么又跑到横断山上去了?” 辛安看着焦急的普一,低下头去,轻声道:“找,金丹!” 普一刚想问,白崇一在一旁说道:“不要再问他这些了,想必是他经不住金丹诱惑,循着踪迹找到横断山里去了。问他找到没有?金丹现在哪里?”普一猛然想起辛安消失的内丹,有种不祥的预感。又按照白崇一的指示问道:“你找到它了吗?”只见辛安犹豫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普一大骇,不由地放开了他,缓缓后退两步,不敢相信自己这般信任的近臣,竟也是受不住金丹诱惑,不惜冒着被捕杀的风险,跑到大山里去追寻金丹的踪迹。白崇一上前问道:“你将金丹服化了?”见辛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追问道:“服化失败了?”辛安点了点头,白崇一才终于放下心来,问道:“金丹何在?”辛安道:“它,有了灵性,化成,金蛇,飞了。” 白崇一转头问普一道:“这是何意?” 普一道:“想是那金丹连着吞噬了元隆和辛安两人的内丹,生了灵性,有了意识,能够移形换影。” 白崇一惊道:“还有这等事情?”普一点点头道:“当年元隆险些丧命,警告我,日后服化金丹一定要小心,否则葬送了自己成全了金丹。它吞了人的内丹后,便能自我进益,再加以吸收日月精华,说不定还会幻化成人,到那时修为可怖,又兼具不死之身,真拿它没有办法了。” 白崇一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如此说来没多少时间了。”又问辛安道:“你在哪里服化的金丹?”辛安指了指南方,道:“罗伽山,火岩洞!” 白崇一看看天色将晚,对普一道:“我们现在去罗伽山!”普一有为问难道:“我,有些气力不支了,唯恐拖了宗主的后腿。”白崇一想起昨晚才放他出来,今日云里来雾里去,整整赶了一天的路,也确实劳顿,放缓了语气道:“也是,欲速则不达,还是先休息吧,调养好了身子明日再出发。”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道:“这是用万年人参和九段玉佛牙炮制的进补丹药,本是我冲关时备下的,恐怕世上仅剩下这一粒,一直未舍得服用,你拿去吧。”普一推辞道:“如此贵重之物我实不敢收。” 白崇一不由分说,将瓷瓶丢过去,普一怕摔在地上,赶忙两手接住,为难道:“入门后未立寸功,哪里配得上这等大恩。”白崇一不听他说,从左侧偏门往内房去了,留下普一和辛安两个在殿里。普一心里升起一丝暖意,鼻头一酸,眼眶流出两行热泪来。收起瓷瓶,上前搀扶起辛安,两人慢慢走出大殿。弟子们见殿里没人,便闭了灯,轻手轻脚将门合上。 第126章 搜、捕 白无邪眼睁睁看着白崇一抽白无双的耳光,这是出乎他意料的。在他眼里,白崇一是和善而宽容的,对众人少有责难,特别是对九位长老,向来都是笑脸相迎,绝没有呵斥苛责,更不会像今日这般直接动起手来。就连白无邪也明显感受到,宗主变了,脸板起来了,脾气大起来了,行事果敢武断了,心思让人琢磨不透了。他信马由缰地想着,不知不觉便进了凉州,被大长老白魅座下弟子引着,到了坂石城。白魅将他迎进府内,问道:“带了什么旨意来?” 白无邪叹息一声,道:“我眼睁睁看着宗主打了白无双一个巴掌,整个脸都浮肿了,嘴角鲜血直流。” 白魅惊道:“还有这等事?是什么缘故?因为白灵儿?” 白无邪点点头道:“正是!白无双去找宗主理论,宗主气不过,便打了他,最后白无双赌气要找到白灵儿与宗主对质。宗主也是有底气,说如果自己冤枉了白灵儿,甘愿当着天下人的面向白灵儿磕头赔礼。”也不用别人追问,白无邪便能自顾自地将亲眼所见和道听途说的事情“完整”地转述出来。 白魅道:“你此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白无邪被打断了话头,茫然道:“哦!不是,宗主有口谕叫我传达。”白魅行礼,恭敬听着。白无邪自顾自地复述道:“你老实些,若发现了白灵儿的踪迹,不可包庇藏匿,若是叫我知道了,绝不轻饶。”白魅恭敬地应一声“我知道了!”,随后挺起身来,道:“你是现在就回还是在这里多留几日?”白无邪听不出这乃是白魅下的逐客令,大喇喇地道:“还是多留几日吧,如今他脾气暴躁的很,能躲则躲!” 白魅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般躲着总不是办法,你不在身边他岂不是更要发火?到时新账旧账一起算,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白无邪被这几句话吓得不敢逗留,与白魅告辞赶回宗门去了。 白魅心里琢磨着白崇一的那几句话,心里有些疙瘩解不开,便去找白泽。白泽正要出门,见白魅来,将她请进屋里,问道:“怎么愁眉不展,是有什么心事吗?” 白魅道:“方才无邪来,替宗主捎了个口谕,告诫我不要包庇白灵儿,否则绝不轻饶。这话说得严厉,想必是怀疑我与白灵儿有密谋?” 白泽道:“叫你不要包庇,你便不包庇,她白灵儿又不在我们手中,何必如此烦恼?” 白魅道:“我追随了百余年,从没见他这样过。自从陪陵之后便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白泽笑道:“你追随他时他只是白元门派的宗主,如今他可是天下共主,整个察燕的主宰,早已今非昔比。身份变了,脾气秉性自然就变了。” 白魅道:“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到他身上,我仍是想不通,更是无法适应。” 白泽道:“凡事都在天命,违逆不得。不论他怎么变,还是往日的白崇一,就像池中之水,不管光阴长短,它是不会变的,只是随着天地变化,会增减、会冰融、会满溢而出、会决开堤口、会生出鱼虾蛇虫。” 白魅道:“按尊者所言,他早就是他,如今也是他,未来还是他,只是随身份、环境变换而变换?” 白泽笑道:“野心一直都在,只是早之前不足以显现,如今水落而石出罢了。做弟子时想要做堂主,做了堂主又要做长老,做了长老又觊觎宗主之位,做上宗主之位又要做天下第一门派,做了天下第一门派,又要起义而主宰天下,主宰天下之后又要世代相传,世代相传之后又要长生不死,所谓万岁不过是人未尽的野心。” 白魅深深叹一口气,道:“我只以为他会与别个不同,没想到竟也免不了俗。难道这天下就没有能公而无私之人吗?哪怕是能节制住野心也好。” 白泽道:“有!而且不止一个!” 白魅问道:“谁?” 白泽笑着道:“至少玄算子算一个。”又正色道:“我这些天往返于并州、楼兰以及宗门,终于弄清楚了。原来所谓明主并非只有一个。” 白魅惊道:“不是一人?那是几个?都是谁?” 白泽道:“之前确认过石三,这不必说。如今并州的周毋庸、叶一剑、季布等几人其中必然是有的,还有楼兰的惠灵公、媃儿,不确定是哪一个,再加上被白崇一调回宗门的赤羽和伯舍。” 白魅惊道:“周毋庸也是吗?竟有这么多人?” 白泽道:“我也吃不准到底有几个,只是凭气息而定,更说不准到底是哪一个,仅有石三一人是确定的,他给我的气息也是最强。”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个人!” 白魅问道:“是谁?” 白泽道:“白灵儿!”白魅吃了一惊,她乃是白元的长老,怎么会与什么“明主”有联系呢?但转念一想,如今她的处境,便又似乎有了答案,难道真如白泽所言,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下的? 白泽道:“我在宗门里时总能感受到一些气息,极其微弱,本以为是新党有人潜在白元宗门,但几经确认之后,发现那人竟是白灵儿。如今她不在白元宗门,那股微弱的气息便消失了。近两日我找遍了察燕大地,始终找不到她的踪迹,难道是在人间蒸发了?又或者遭遇了什么不测?” 白魅道:“玄算子说那金丹极其危险,若是服化不好,可能会吞噬了她的内丹,莫不是……看来我们要尽快找到她,确保她的安全。” 白泽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正要出门寻她,你便来了。” 白魅道:“我与你同去。” 白泽道:“你不怕他怀疑你包庇白灵儿吗?” 白魅苦笑道:“怀疑又怎样?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跟着尊者染得一身正气,邪祟毋近。” “休给我戴高帽子,若是惹急了他,莫说是你,就连我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白泽笑道。 “你是白家供奉的祖宗,怎么会对你不敬呢?”白魅打趣道。 白泽道:“这世间但凡成事者都是从欺师灭祖开始的。欺师才能有所突破,灭祖才能开得先河。”两人说说笑笑,出了府门。 白无邪回到宗门向白崇一复命时,天色已很晚了,他在宗主殿门前逡巡了许久,见殿内闭了灯,只有耳房还明明灭灭,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白崇一却在房里叫到:“别在外面杵着了,快进来吧!” 白无邪推门进来,见白崇一正坐在桌前把玩手中的茶盏,恭敬地施礼道:“我已将宗主的口谕传给大长老了。” 白崇一看着手中的茶盏道:“见着白寻了吗?” 白无邪摇摇头道:“没有正面见到,只是我传完口谕并没有立刻动身,在坂石城逗留了片刻,见他两个结伴出去了。” 白崇一立刻抬起眼来盯着白无邪,问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白无邪被这眼神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怯懦着答道:“我看他们飞向东南,想是寻五长老去了。”白崇一将茶盏放在桌上,站起身来,道:“跟我走!”白无邪不知白崇一要去哪里,只能老老实实跟在身后。 两人在黑夜里飞了两个时辰,终于赶到了并州平原城,白无邪前几日才来请过赤羽和伯舍,认得这是他们的府邸。白崇一落在府院中,阿尔木与乌力罕带着几名弟子立刻围拢上来,举着火把喝问道:“何方神圣,敢擅闯府衙?”离得近了见是白无邪,又见他挡在另一人前面,想必不是寻常人等,又不是哪位长老,那只能是宗主白崇一了,于是便和缓了语气,恭恭敬敬地道:“不知宗主驾临,有失远迎!”白崇一看了一眼说话的阿尔木,心道:“倒是眼明心亮!”问道:“八长老何在?” 阿尔木上前一步道:“八长老平日并不住在府邸,仅留我们几个看守。” 白崇一一怔,道:“哦?他不住在这里那是住在哪里?难道另建了殿府吗?” 阿尔木道:“师父与众位师叔在城边一个叫白泉村的民房里住着,我马上去叫他来见宗主。” 白崇一摆摆手道:“你在前面带路,我自去见他。” 阿尔木在前面带路,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村落,村民多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已至子夜,家家关门合户,哪里还有半点灯光,几人刚到村口,便有几条看家之犬狂吠不止。见阿尔木停下脚步,白崇一问道:“怎么不进村子?” 阿尔木道:“师父听见犬吠之声自然会出来的,此时村民已熟睡了,若是进村,必定要苛责我们。”不多时,果见周毋庸急急地飞过来,俄而,叶一剑、季布等人也跟着聚拢过来。 周毋庸赶忙向白崇一行礼,斥责阿尔木道:“宗主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招呼,在这荒郊野外成何体统?”说着便上前,邀请白崇一道:“还是请宗主移步到府邸去吧。”白崇一也不推辞,向村子里张望了两眼,便跟着周毋庸等人又返回到平原城府邸。阿尔木掌了灯,平原府又似白昼一般,灯火通明。 白崇一道:“你这府衙倒是敞亮,比得上我的宗主殿了。” 周毋庸道:“因此才不敢夜宿!白日里还好,百姓直唱宗主开明,将偏隅见得好过宗门。到了夜里,百姓散尽了,我等绝不敢僭越。因此宁愿到村里去与村民同住,也不敢夜宿于此。” 白崇一点点头道:“不错,你虽是出身寒微,未拜见于高堂,却也不曾辱没了白元的名声,日后要赏你才是。只是,当下还有一事要问你。” 周毋庸道:“宗主请讲。” 白崇一道:“白魅、白寻两个可曾来过?”季布本是低着头一语不发,听到恩公的名字,猛地抬起头来,盯着白崇一,大声道:“未曾来过。”白崇一看了看季布,问道:“这位与宗门里的其中一位连相,想必是鼎鼎大名的季布吧?果是英姿勃勃。”又向周毋庸道:“既然他们不曾来过,我便再去别处找找。” 周毋庸带头躬身道:“恭送宗主!”白崇一看了看几人,无奈,只能腾起身来,继续向东南飞去了。 第127章 安顿 近日来,清风对石三是颇有微词的,这位师叔着实有些烂好人,竟将新党当成了收容所,落了难的党项旧臣厄都也不论得失,收在麾下,如今连个分娩后的女人也要收留,还安排自己全程护送,着实有些过分了。他从洞中出来,去寻衣服时便有意撇下这孤儿寡母独自逃了去,只是念及那嗷嗷待哺的婴孩,又于心不忍,在村子里随便找了件袍衫遮羞,带着白茹母子两个一路向北面飞去。 半路上,白茹问道:“你们以什么姓氏为主?” 清风有些惊讶,回道:“姓氏还有为主的?我们各自有姓,不分什么主次。” 白茹更是讶然道:“各门派都有自己的姓氏,如白元,便以白姓为宗。起初,我们到无间时,以为你新党只是个乌合之众,三五个匪首聚一群喽啰竟敢自成一派,后来你那几个师父逃出生天,各奔东西,却还能聚在一处,那时才发现,新党与此前见识过的乌合之众截然不同,一个个正直而有原则,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尤其是东山的伯舍、季布两兄弟,颇有贤名。” 清风道:“难道你没听过绝崖上师父、师叔及我的威名吗?当地百姓可是箪食壶浆上山慰劳。” 白茹摇摇头道:“不曾听过!我和蕙儿两个驻防在无间岭,与绝崖相隔几千里,怎能耳长至此,听得开阔?” 清风道:“白元派的人都是眼高于顶,如何能将我们这等小人物放在眼里。”想起自己的往事来,满是悲戚,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才被师父收留的吗?”白茹摇摇头,道:“自然因你天赋异禀,是个修行的好苗子。” 清风咬咬牙道:“我是街上乞讨时被师父和叶师叔收留了”又问白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沦落成叫花子,去沿街乞讨吗?” 白茹道:“是父母早亡还是家贫卖子?” 清风摇摇头道:“我也不记得了,隐约间只有些景象,分不清是梦境还是记忆,依那景象判断,是经历战乱后,父母被杀,我福大命大逃过一劫,才至今日。想要努力地想起来,却越来越缥缈,真担心有一天我全忘了,既不知来者又不知往事,成了活脱脱的行尸走肉。” 白茹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生起些同情之意,安慰道:“不论来者还是过往,至少你当下有个归宿,师父也好、师叔也罢,对你都还过得去。” 想起为了寻自己,石三险些丢了性命,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又想起师父不厌其烦地传道授业,更是认同白茹所说的,于是重新提振起精神来,呼啸着向前飞去。进了察燕境内,两个人便不似先前那样放肆,时时处处害怕被人发现,清风倒还好说,白茹乃是白元派的八长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途经一座边城,有弟子上前来盘问,白茹便蒙上脸面,说是奉白元宗门之命前来巡边的。见二人模样不像白元宗门弟子,再加上白茹怀中还有个孩子,便仔细盘问起来,清风便随口编了些谎话,道:“我二人行至半途偶遇一猛兽叼走一家三口,父母以死相搏护着孩子,终是抵不过,被那兽吃了,此时,我们恰巧赶上,与那兽搏斗半日,衣服都被撕扯破了,方才逃过一劫。”这等鬼话如何骗得过人,说着便要扣住他们。无奈,白茹只能运起真气,引来一道闪电,霎时,半边天幕都被阴云遮住了。几名弟子见她用的乃是白元独有功法,且修为高深莫测,这才信了。与他们两个换了身干净衣服,给那孩子换了个柔软的襁褓,又多赠了些钱物才放他们离开。 白茹有些惴惴不安的,问清风道:“那些弟子该不会将我们行踪说出去吧?” 清风打趣道:“倒不如杀人灭口,来个一了百了。” 白茹赶忙制止道:“万万不可,他们也都是爹生娘养的,在白元里做弟子多是生活所迫,我们若是这般滥杀无辜,与那些黑刹、北堂春之流又有何异?” 清风道:“我只是打趣罢了,莫当真。”说完一个唿哨向前飞去了。 两人这般走走停停,不多时便经过岫岩山,忽然被一道金光晃住,险些失足跌下去,白茹惊道:“好强的劲力!”清风欲下去查看,被白茹拦住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是世外高人在此清修,我们莫去搅扰他了。”清风虽心里好奇,却也觉得白茹言之有理,若是遇上敌手,这等修为一时半会是脱不了身的,因此三步两回头地又上了路。此后,又足行了四五日才算到了楼兰,又几经打听之下才找到了惠灵公等人的驻防之地蓝田城。这蓝田在党项旧都城回鹘之左,与厉风海仅有三百里之遥。选择驻扎在这里,因为此地既可以沿海岸一路向南,直取绝崖,又方便向沉沙岛撤离,还不至于受厉风侵袭干扰,一举而多得。清风见了媃儿和惠灵公,才算找到些许家的感觉,像撒了欢的孩子,只顾着四处乱窜,拜亲访友,却忘了引荐白茹。好在,惠灵公对白茹并不陌生,当年在无间岭他与石三联手,险些取了她的性命。见她面色和善,还有些怯生生的,知道不是来寻仇的,便放下心来。媃儿看着白茹的眼睛,便知道了她的过往,震惊之余,心里生出无限的同情来,又看到石三安然无恙,也就放了心。紧着上前接住欲言又止的白茹道:“姐姐不必说了,这孩子是你们在山林里从野兽口中救下来的吧?这一路崎岖,不知翻了多山头、平了多少坎坷,快进去休息,我等晚些再与你接风洗尘。”叫一名女弟子带着白茹进了门,安排了一间客房给她暂时安身。惠灵公凑过来小声问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就对她这般热情。”媃儿看她一眼道:“你休要挑拨离间,当年你和石三险些将人打死,愧疚不打紧,怎么还将愧疚化作怨愤?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你想让她去哪里?” 惠灵公瞪大了眼睛,狡辩道:“谁说我愧疚了?当年我是为兄弟们报仇,才失手伤了她!你入门较晚,不知白元杀了新党多少弟子,险些将新党灭了门,这仇不该报吗?若不是石三拦着,我早就要了她的小命了。”又贴近了些,小声问道:“那孩子果真是她救下的吗?我怎么感觉是她亲生的?不知跟谁生下的野种。”随后又一惊一乍地问道:“不会是石三的吧?他可够麻利的。” 媃儿白了他一眼,骂道:“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石三招你惹你了,这样平白毁人名声。” 惠灵公嘿嘿笑道:“这等事对男人来说哪里是诋毁,分明是羡慕,不过,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绝不是他的种,他小子是有大抱负的,怎么会为一时爽快自毁前程。” 媃儿瞪他一眼,骂道:“你这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羞不羞耻?”再不理他,转身走了。惠灵公在身后晃了晃脑袋,道:“你这丫头,什么都瞒不住你!” 清风一到处访友闲逛,却独不见了最亲密的伙伴清远,便跑去问媃儿道:“清远去哪里了?” 媃儿道:“他昨日才到沉沙岛探望族人去了,说是要住上十天半月才肯回来。”清风觉得无趣,便辞别了众人往并州去找师父了。到了并州拜见了周毋庸、叶一剑、季布几位师叔,又被告知师父早被白崇一召回白元宗门去了。 清风骂道:“这分明是要我师父作人质!岂有此理,我去找他要人。” 周毋庸作势叫他小声些,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即便在外也与软禁没什么不同。前日白崇一突然深夜到访,见我们不在府邸,便生了疑心,走后不久即派了许多弟子来。”指了指外面,道:“你看这里里外外安插了多少白元弟子?所以,凡事都要谨慎些。” 清风气愤不已,嚷道:“难道就这样委曲求全吗?” 周毋庸道:“凡事都需从长计议,不可冒进。”又问道:“你还要回伊督去吗?” 清风道:“回是肯定要回的,那里只有石三师叔和陆压子师兄两个,其余都是白元弟子,处境比你们更加不堪,我去了至少还是个帮手。” 周毋庸道:“既然这样便早些回去,给石三带个口信。目下有三件紧要事,其一,白崇一正全力追捕白灵儿,原因不详,只说是谋逆,恐怕并非实情;其二,黑刹正加速征集兵马,注意不是调集,而是征集,他们用手段召集了一大批难民子弟,恐怕是要将他们打造成黑刹忍者军团,这还有待确认;其三,赤羽和伯舍被白崇一押在白元宗门里,又派了许多白元弟子在并州监视众人,显然是要捆绑住新党,使我们动弹不得,乖乖听他指挥。” 清风道:“师叔你再说一遍吧,我只顾着生气,前面的话忘了个干净。” 几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引得白元弟子不住地向这边看过来。周毋庸只得压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又嘱咐道:“与你说这些只是要石三想尽一切办法尽快脱身回撤,好与我们做个主心骨。” 清风重重地点点头道:“这次我全都记下了,一定原原本本地向师叔转达,绝不漏下一个字。” 叶一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知不觉你已长成大人了,做事切不可再像往常那样冒失,保重好自己才能保护好石三。” 清风看着叶一剑,恳切地点点头道:“师叔,我都记下了!”又看了看季布,问道:“季布师叔不嘱咐两句吗?” 季布笑道:“你向来是极有主张的,若是认定了,不需我们嘱咐,也无论如何都要办成,若是不在意的,任凭我们苦口婆心,磨破了嘴皮子,也休想让你转变。” 清风笑道:“师叔在骂我是头犟驴!” 季布道:“这分明是在夸你活得洒脱,不像我们这般心累。”几人说笑了一阵,便散了。清风只留在并州住了一日,实在受不了凡事都畏手畏脚地拘束,便告辞回到伊督去了。 第128章 真相 无忧岛上,白灵儿每日安心与体内的金丹缠斗。起初时,那金丹被她用几道真气束缚着,倒也安稳,但自从见了无忧子后,不知怎得,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直跳跃着想要挣脱束缚,白灵儿与它缠斗渐渐力不从心,真气也守不了一时半刻,因此不论昼夜也不敢安心将息,身心日渐疲惫。没办法,只能向无忧子求助。 无忧子探了探那跳跃不止的金丹,道:“它是嗅到了我的气息,才如此兴奋,你若是一直这般束缚着它,不知要几年才能服化它,稍有懈怠便有可能将自己搭进去。” 白灵儿问道:“那该怎样才能服化它?如今恨不能将它逼出体外,不要这劳什子了。” 无忧子道:“既然吞下去了,便是与你有缘,不要再说什么要不要的话了。我每日与你输些真气引导,看是否有用。”说完,运起一道真气,经白灵儿奇经八脉传输周身,最后汇聚在金丹处。那金丹似是闻到熟悉的浓郁真气味道,猛地蹿跳两下便轻松挣脱了原有真气的束缚,放出一道金光,向旁边的内丹射去。白灵儿露出痛苦的神色,禁不住大叫一声,浑身寒毛倒竖起来,正要从内丹里调出一道真气来上前抵御,却被无忧子另一只手扶住天灵,霎时便调运不得。 眼看金光就要射中内丹,似一根根空心竹管插进水槽。无忧子那几道真气及时赶到,不去包裹金丹,反将白灵儿内丹包裹住,那金光触碰不动,便震颤着,跳跃地更厉害。白灵儿痛苦更甚,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来,面部扭曲,几乎要忍受不住了。石丫站在一边急得直跺脚,却还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干扰了师父发功。 无忧子又紧着输出一道真气来,也不去敷住金丹,反而在白灵儿五脏六腑外形成一道气盾,稍稍缓解了些白灵儿的痛楚。 白灵儿缓了缓神,问道:“这样由它放肆,会不会……” 无忧子道:“我也没有服化的经验,但以我所知的,大概是这样。” 白灵儿无奈道:“我怎么感觉它好像认得尊者的气息,这一阵似乎更兴奋,跳动地更欢脱了。” 无忧子道:“我这道真气护着你的内丹和脏腑,想必十几个时辰还是能守得住的,你且由着它放肆,再每日用真气忝喂之,让它对你放下警惕,再慢慢引导,看这势头,没有个三五年是成不了了。” 白灵儿惊讶道:“竟需要那么长时间吗?” 无忧子道:“我低估了它的韧性,没想到无意间叫他灵性长到这种地步,若是当初再喂他几年,恐怕就能移形换影,自成一体了。” 白灵儿惊问道:“何谓移形换影、自成一体?” 无忧子道:“它采天地之灵气孕育而成,是真正的天地之子,本可以生成万物之灵长,而此时它正如腹中卵胎,未成灵性,却被我族人提前采撷。若是继续给予能量,让它自由生长,自然是能够生出形状来的,到那时,便是天使神明,能主九山九海之沉浮。” 白灵儿惊讶道:“这小小的一枚弹丸竟有如此威力。” 无忧子将手从白灵儿身上拿开,道:“无论是人畜、奇珍异兽还是花草树木,及至自然之万物皆是由一粒粒弹丸开始的,或是卵生、或是胎养、或是胚种,概莫能外。万物皆如此,为何它不能呢?人种不过怀胎十月,它可是要经历三百年日月轮照,吸收的天精地华非寻常活物可比。” 白灵儿深以为然,道:“如此说来,是我断送了它。”这样想着,便不觉得那般痛苦,身心都放松了许多。 无忧子道:“这几日你十分劳苦,还是早些休息吧,再晚些又要被那些水里的畜生叨扰。”说完,兀自走出了白灵儿的房门。石丫拿起汗巾来揩了揩白灵儿额头的汗水,道:“我在这里守着姐姐,你只管好生歇息便是。” 白灵儿莞尔一笑,感激道:“你们石家人都是热心肠,对我有救命之恩。” 石丫笑着问道:“姐姐还认识别个石姓人吗?” 白灵儿禁不住甜甜一笑,点头道:“是认识一个,也是个极可靠的,只是整日一副冷面孔,若是不了解他的为人,还以为不易接触,只有熟悉之后才发现,他内在是一副怎样的好心肠。” 石丫道:“看姐姐说起他来一副甜兮兮的模样,该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 白灵儿一时竟完全忘了痛楚,轻轻打了石丫一下,道:“休要胡说,你不知我是怎样地敬重他,怎么会有非分之想。” 石丫打趣道:“我须给姐姐一面镜子,让你照一照,一说起他来,眉眼都要飞起来了,还说什么敬重,想必连后半生举案齐眉的景象都想过千百遍了吧。” 白灵儿抬手又要去打,被石丫闪身躲过去了。白灵儿脸色绯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石丫道:“我不在这里自讨没趣了,你到梦里去与他相会去吧。”说完站起身来,也轻盈盈地出去了。白灵儿望着石丫的背影,竟与那人有几分神似,猛地叫住她,问道:“妹妹!” 石丫回头笑问道:“叫我做什么?还没有说够你的心上人吗?” 白灵儿正色问道:“你认得石三吗?” 石丫愣在了那里,慌忙跑回白灵儿身边,拽起白灵儿的手,用力摇着,忙不迭地问道:“你说的是石三吗?他是我哥哥!你认得我哥哥?他现在在哪里?他竟还活着!?他还好吗?” 白灵儿虽然有些心理准备,却还是很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世间还有这般巧合,若是别个的妹妹也就罢了,可她单单是石三的妹妹,又单单在这样的地方让她碰到,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她虽然也是满心欢喜、极度兴奋,但还是站起身来,将石丫安抚着坐下,说道:“我就说怎么觉得你有几分像他,原来果真是他苦苦找寻的妹妹。” 石丫坐不住,站起身来拽着白灵儿问道:“姐姐不是白元派的长老吗,怎么会认得他?他如今怎么样了?” 白灵儿握着石丫的手道:“他好的很,修为高深,为人坦荡,在新党里是实打实的领袖。我与他相识也是个偶然,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有的是时间与你详聊。” 石丫又拽着白灵儿的手问道:“他如今在哪里?” 白灵儿收敛了笑容,有些惭愧地说道:“他奉白元宗主之命到伊督去做援军了。” 石丫有些不解,问道:“他不是新党领袖吗,怎么还要受白元派的管治?” 白灵儿道:“这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得清的,总而言之他也是迫不得已,被我拖累了。” 石丫又问:“姐姐方才说的心上人就是他吗?” 白灵儿脸上晕起一片潮红,道:“谁说他是心上人了,我只是欣赏他的为人和才气而已。” 石丫笑道:“那我该叫嫂子才是,失敬失敬!”又道:“等姐姐服化了金丹,你带我上去找他吧。” 白灵儿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据他身边的那位媃儿姑娘说,自从你失踪了后,他性格便忽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混似换了个人。我刚才就说了,他整天一副冷面孔,想必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如今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从前的他是如何的轻松欢快和无忧无虑。说起来真是惭愧,据说是我们白元弟子……” 石丫道:“姐姐不必自责,起初我也以为凶手是那两名白元弟子,只因那时不懂得,这世上竟还有驭念之术,听师父讲过之后,再加上联想那日的情景,才知道白元弟子只是傀儡,背后真凶是另有其人的。” 白灵儿大惊,忙问道:“另有其人?此话怎讲?媃儿也是会驭念术,她明明看到那两名弟子亲手杀了村民和令尊。” 石丫听白灵儿提到自己父亲,脸色动了动,压了压几乎要哽咽的喉头,说道:“是他们动的手,却是被别人操控的。那时白元弟子每日都在崖壁上采药,与村民多有往来,却是秋毫无犯,并不至结下如此深仇大恨。我是唯一一个亲历者和幸存者。”说着,实在压不住那种冤屈和切肤之痛,哽咽着滚落下两行热泪来。白灵儿拿起汗巾,帮她揩干泪水,安慰道:“都过去了!” 石丫深深呼出一口气,强忍住情绪,继续说道:“那日古月和几个新来的人联手击退了白元长老后,便急匆匆地逃走了,却留下了一个霍卢国师,他用驭念之术操控着两名白元弟子对勾栏子村几十户村民痛下杀手。我趁乱逃出魔爪,被追到崖边上,退不可退,失足跌了下去,便来到了这里。” 白灵儿有些不解,道:“霍卢三个国师我是见过的,他明明与新党是穿同一条裤子的,怎至于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呢?难道是怕你们泄露了行踪吗?” 石丫摇摇头道:“那时他们新来不久,整日神神秘秘的,除我之外,村里人与他们没有半点接触,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行踪。” 白灵儿又揣测道:“难道是有意挑拨石三与白元之间的关系,让石三铁了心跟他们捆在一起吗?” 石丫摇摇头道:“不会的,那时他们只当哥哥是个跑腿的伙计,哪里会有这等分量。再说,当时哥哥并不在村里,被古月遣往晋王派做什么使者,说是要与他们联合云云,结果哥哥被扣留在那里做了人质,即便如此,古月等人仍是不为所动,该撤离时一点也不含糊。” 白灵儿道:“难道他是受古月指使吗?若真是如此,此人不仅是奸邪猥琐,更是阴狠手辣之辈。” 石丫道:“其中内情我知之甚少,这驭念术也是后来师父告诉我的。” 白灵儿看着眼前柔弱而刚毅的女子,心里生出无限怜爱,牵起她的手安慰道:“好在有了下落,只盼着你兄妹二人早日团聚。”又问道:“你恨白元吗?” 石丫咬紧牙关,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恨,我谁都不恨,在这无忧岛上,对谁都恨不起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往日里我和父亲、哥哥都是平头百姓,在皇族、白元以及各方势力眼中与刍狗无异。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冒着生命危险吊在悬崖上采药来维持生计,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取不出,生死存灭是无关紧要的,死一个,家里人悲恸,死一家,族里人悲戚,死一族,村里人悲悯,死一村,也谈不上哀与悲了,就那么人间蒸发,消散不见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讲述起往事来:“我与两个哥哥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清苦却无忧无虑,直到白元起义,直到两个哥哥都被抓了壮丁,直到大哥战死,直到父亲惨死在我眼前,姐姐,若是你,你会心怀怨恨吗?” 白灵儿眼里噙着泪花,满目愧疚之情,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轻轻叫了一句:“好妹妹!” 第129章 白勺 清风一路南行,因为身上穿着白元的服饰,倒也没多少阻碍,只是几经拦截询问,凭着机灵与变通之能自然是难不住他的。很快,他便进了伊督境内。再次踏足这片奇诡之地,没了好奇心与新鲜感,只剩下对自然的敬畏和对未知的留心,只在这里呆了几日,便经历了化身成龙的神奇体验,又见到了朱厌、乘黄这种活在传说里异兽。若是再待上十年八年,天知道还会撞见什么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好在这一路上倒是十分平静、格外地平静、出奇地平静,甚至连微风都没有半点,野兽飞鸟也不见了踪迹。越是向前,清风越是悬着一颗心,及至见到石三和陆压子等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石三见清风又回来了,有些诧异,问道:“将八长老送到楼兰院媃儿那里了吗?你怎么还又回来?” 清风与陆压子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回答道:“我怎么忍心将师叔跟师兄丢在这里不管呢。”又道:“再说了,周毋庸师叔还指派我向师叔传个话。”石三问道:“什么话?” 清风背起手,学着周毋庸的语气和神态,缓缓地说道:“有三件事要你拿主意……”原原本本地将周毋庸的话转述完后,看着石三凝重的表情,问道:“师叔是在为白灵儿担忧吗?”还没等石三反应,陆压子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这三件事就这一件是最小的,其余两件哪一个不是事关生死存亡,师父心怀天下,自然是担忧的另外两件。”石三看了一眼陆压子,道:“休给我戴高帽子。” 清风一脸得意地看着陆压子,道:“马屁拍到蹄子上了吧?我师叔是重情重义之人,对白灵儿情真意切,白灵儿对师叔也是仰慕已久,两个人自然是相互惦念,道不尽的相思之情,刚才我转述时格外注意了师叔的表情,只等白灵儿的名字出现,师叔才开始皱起眉头来。”陆压子惊异地看着清风,又错愕地看了看石三,师父竟然没有出言打断清风的满口胡言乱语,直等清风说完后许久,石三才轻巧巧地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清风脸上的得意神色更甚,对着陆压子吐了吐舌头,道:“让我说中了吧。”石三像是没有听见,不置可否。陆压子也不再搭理清风,问石三道:“师父,我们该怎么办,要回去吗?” 清风道:“我也赞同师兄说的,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作甚?不如悄悄地回去,我看毋庸师叔他们也是没有个主心骨,有些拿不定主意,我们回去了也好担着些事。” 石三耳中听着他两个说的话,在帐里来回跺着步子,半晌才道:“我不能回去!” 清风与陆压子同时惊问道:“为何?” 石三道:“如今虽然底下暗潮汹涌,但明面上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我平白无故地回去,无异于将窗户纸捅破,也容易授人以柄,落人以口实。” 陆压子点点头道:“师父说得对,是我们思虑不周,有些冒失了。” 清风却道:“又没说要平白无故地回去,因伤、因亡、因与白元那几个老东西不睦,被他们赶回去,这些招数都可以用。” 石三道:“回去倒也不是难事,问题是我们回去也于事无补,那是一处跨不过、绕不开的泥潭,是早晚要陷进去的,至于陷多深,会淹死几个人,就要看我们能扛多久、心齐不齐以及白崇一得不得民心。” 清风道:“以眼前的形势看,莫说是民心,就连他宗门长老的心也未必能得到。” 石三摇摇头道:“那倒也未必,君主的驭下之术神鬼莫测,不是我们这等直爽性子能看得懂的。未到终点谁也不敢妄言胜败。以毋庸所说的情形来看,察燕国麻烦大的很。” 清风道:“师叔指的是黑刹吗?” 石三点点头道:“不止!被黑刹霸占下的北境就是一块腐肉,若是及时医治,下决心剜掉它,倒还能保大局周全,但坏就坏在白崇一心思似乎被什么牵制了,完全不在那里。再加上东山上的司徒暗中发力,把控着白元的方向,最可怖的是,白崇一将培树英才这种管根本利长远的头等大事竟也交给了司徒,这无异于自我阉割、自掘坟墓,时间越久,命脉被人把得越牢,到最后只怕会变成汉美的第一大藩属国。这几方势力中,唯独我们是最没有根基,最扛不得风浪的。不过,凡是都要从两面去看,也正是这种没有根基才决定了我们做事的风格,随时可以丢掉包袱、轻装上阵,也就随时可以豁得出去,同所有敌对势力抗争到底。” 陆压子道:“照师父这么说,最终胜出者一定是我们新党!” 石三摇摇头道:“不可盲目乐观,至少不是现在的新党。经历风浪之后,能留下多少还是个未知数。或许就此覆灭了,仅留下一点火星、一道精神传承着,至少不至于像那些小门派那样悄无声息地泯灭、不留一丝灰烬。” 清风道:“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们新党向来走的是康庄大道,行的是正义之事,自然福大命大,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来一个除一个。” 石三道:“若只是一个两个,豁出去倒也无妨,不要忘了现在的新党徒众足有万人,且多数无自保之力,不管不顾地豁出去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 清风一怔,他毕竟还未经多少磨砺,也从未独当一面,哪里能想到这一层。被石三点了一句便醒悟了。他从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但当联想到赤羽、叶一剑、清远这些人垂死挣扎的模样,他心里便会隐隐作痛,不愿面对那种场景。 石三见他那副模样,也不多作苛责,解释道:“我们就好比大洋上的一叶扁舟,在风浪面前能做的,一是遮住头顶,莫让海水灌满船舱,一是架好船帆,顺潮流而动。这说起来似乎很容易,但眼光、头脑、修为三者缺一不可,最关键的还是能够心念一致,拧成一股绳。” 两人认真听着,却被门帘外的叫声打断了。石三问道:“谁在外面?”说着,上前掀开门帘,见是白楠的贴身弟子,问道:“白长老有何吩咐?” 白楠弟子道:“我家师父和白蕙长老有请。”石三回头看了清风和陆压子一眼,示意他们守在帐中,自己去去就来,便跟着那弟子往白楠帐中行去。 小弟子进帐通报:“请来了。”白楠赶忙到门口将石三迎了进去。石三诧异,白楠向来是不苟言笑之人,今日怎么这般热情起来?进了帐内,见白蕙也端坐在那里,看了一眼自己便转过头去,留下一道白眼。石三笑着问白楠道:“二位长老叫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白楠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来,踌躇着说道:“这几日白勺谷里与往日不同,想必阁下早已察觉了吧?” 石三道:“我倒是有些疑惑,并不完全知道。只是觉得山里较往日安静些,莫说鸟兽嘶鸣,就是树梢也不曾晃动一下。” 白楠终于不用再强笑,脸色恢复到往常模样,说道:“阁下果然是明察秋毫!这白勺谷顾名思义,因山上遍布白千层,开花时满山雪白,分外妖娆,当地人取其“白”字,又因其型既浅且缓、夹道悠长,如羹匙一般,故此名曰白勺谷。我们所在的秀源顶处在山谷东侧。正如阁下所言,近日来,山谷中异常寂静,我与九长老先后派出三名身手极好的弟子前去打探,都是有去无回,了无踪影,因此,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伊督部落搞得鬼。” 石三道:“长老的意思是?”石三猜了个大概,知道白楠、白蕙两个叫自己来多半是要他去做个探马的。 白楠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们有心攻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奈何不知对方底细,只怕贸然出手中了他的圈套,有心去探探虚实,寻常弟子又是羊入虎口,九长老我又放心不下,只能老夫去才最合适。之所以将十三兄弟请过来,就是想要劳烦你多费些心思,与九长老守住营寨,我老眼昏花,笨手笨脚,说不定一招不慎,这把老骨头就交代在谷底了,若是回不来,你们就快快撤离,休要纠缠,决不可平白葬送了性命。” 石三心道:“看你长得一副老实人模样,却没想到也是颗‘七巧玲珑心’,说什么‘老夫’‘老骨头’‘老眼昏花’,一心只引着让我主动应下这差事,既然如此,我便偏不开口,看你撑不撑得住。”于是,便工工整整地作个揖,道:“长老直管放心地去吧,这里有我和九长老在,定保证安然无虞。” 石三抬眼偷觑,见白楠面色明显变了变,转瞬间又堆上些笑容,不尴不尬地道:“有劳有劳!” 石三再次拱手道:“长老吩咐的事我都记下了,帐里还有些事,不便久留,先行告辞!”说完就曳开大步便急急地向帐外走。白蕙却再也忍不住,从座位上腾起身来,指着石三骂道:“你倒真是不客气!师兄这把年纪,你忍心让他去吗?”石三笑着转过头,一脸茫然问道:“九长老是在同我说话吗?” 白楠赶紧上前劝白蕙道:“九长老休要动怒,都是自家兄弟,当心伤了和气。” 白蕙仍是不解气,骂道:“也不知宗主派你这等废物来做什么,每日鬼鬼祟祟,多半时间找不到人影,我真怀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是他从背后搞出来的。”白楠急着想要拦住白蕙,道:“九妹,不要再说了。”白蕙却仍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紧着骂道:“你当他回帐里有什么紧要事,定是去安排人马伏击我们。”又对着白楠道:“难道师兄没发现吗?他分明来了师徒三个人,这几日却不见了一个,谁知是不是通敌谋奸去了。”白楠也看向石三,等着他的解释。显然,白蕙所说的也正是他的心声。 石三也不恼,对白楠说道:“往后长老有什么吩咐只管言明!石三愚钝,听不懂这些暗语。”白楠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解释,却欲言又止。石三又向白蕙说道:“既然九长老这么信不过我,何不向宗主奏请将我师徒三个调回察燕去,再换一个信得过的人过来便是了。”转身走时,丢下一句:“我去谷底打探情况,九长老只管向宗主奏请便是。”说完,大步流星迈出帐去。 第130章 安南军 目送着石三离开,白楠将身子从白蕙面前挪开,喃喃道:“你那些话说得如此重,他竟还能够隐忍。”白蕙斜眼看着仍在晃动的门帘,余怒未消道:“莫非是说到了痛处,让他羞愧难当?”白楠摇摇头道:“不会,无论是在新党还是白元,此人都素有英名,不会做出这等奸邪事来,且他们只有三个人,即便有那个歹心也没有那个实力。”白蕙道:“改日要派两名弟子私下跟着,看看他们整日神出鬼没,到底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白楠道:“他虽名义上是宗主派来的,但毕竟不是白元门人,只要不是有损于宗门社稷,管他做什么呢。” 白蕙道:“当年他打得师姐浑身筋骨寸断,在床上足足躺了月余,如今硬要我与他和平与共,简直天方夜谭。” 白楠道:“难道师妹不知他的底细吗?当年,他全村父老都被我门下弟子所杀,新党的无间岭也被白元夷为平地。若论起仇怨来,恐怕要对我们恨之入骨了。” 白蕙一时语塞,脸色却悄然间缓和了许多。 石三回到帐中,清风和陆压子赶忙迎上来,齐声问道:“那老妖婆叫师叔去所为何事?” 石三道:“没什么大事,请我到山谷里探探情况。” 清风上前一步,问道:“师叔应下了?”见石三点了点头,着急道:“你怎么能答应呢?我这等胆量的,从那山谷上飞过时都有些寒颤。必然是有蹊跷的。”陆压子也说道:“若是非去不可,还是由我代师父去吧。” 石三摇头道:“白楠已先后派了三名弟子前去查探,都是有去无回,你一个人去我又怎么放心的下。这样吧,清风一路奔波,留他在营帐里守着,你与我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清风却不愿意,道:“我也要跟师叔去。”石三道:“我们三个都去了,若有个闪失,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清风道:“那山谷里凶险的很,若是你们两个有什么闪失,我又怎么向师父他们交代呢?如果非要留一个,就让陆压子留下吧,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守在这里的。” 石三无奈,只能妥协道:“既然如此,我们三个同去吧。” 清风喜出望外,摩拳擦掌道:“多谢师叔,我们现在就走吧?” 石三道:“你们两个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山里采些解毒的药材来。”便叫上陆压子要往周遭山里去。清风怕他们两个甩下自己便争着道:“我同你们一起去,正好也要跟师叔学一学药理。” 石三无奈道:“连我也信不过。也罢,你也去吧。” 三人在附近半山上采了甘草、地丁等十余味草药,命陆压子炮制成浓汁,浇在面巾上,将口鼻裹起来,才起身向山谷飞去。路上,石三一再叮嘱清风道:“想必那里处处危机,我们炮制的解药不过是寻常之物,未必能防得住南疆奇毒,切记不得随意走动,以免招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清风道:“师叔放心,我时时留意、处处小心,凡事都听你老人家的。” 石三点点头道:“尽量屏住气、少说话,身体有什么不适及时向我示意。” 陆压子道:“遵命!”清风也道:“明白!” 三人伏在白千层树上,闪展腾挪着向“勺”底行去。越往深处,那白千层上的碎花越稀疏,即便没有风吹动,也莫名其妙地纷纷扬扬掉落,如白雪皑皑,霎时覆盖了山谷大地。 从山顶出发时,面巾上药香浓郁而纯净,行至半山,薄薄的山雾中渗入,似乎裹着些气味,压制了药香的同时,让人闻之不悦。石三轻轻嗅了嗅,确认这乃是毒瘴而非雾气,转头对清风和陆压子做个噤声的手势,让他两个尽量不要说话,以免被毒气所伤。屏着气,三人又向下行了数里,此时树上的花叶都已掉落一空,枝桠上光秃秃的,没了半点生机。忽然,隐约听见谷底处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石三立刻停住脚步,像受了惊的鸣蝉,屏气吞声,伏在树干上一动不动。 声音太远,听不真切,断断续续地听见其中一人说道:“区区二三百人,何必动如此阵仗,直接掩杀过去,一锅端了。这山窝窝里本就无风,毒瘴沉重,何时才能养到山头上。”另一人道:“他们人虽不多,但实力非同小可,明火执仗地对垒,恐怕要吃大亏还不止,说不定你我兄弟二人就要葬送在他们手里了。还是少些牢骚,老老实实在这山里养毒吧,再过上两三日,毒气蓬发后再放几阵阴风吹进他们帐里去,彼之战力全失,定能一网打尽,彻底解除后顾之忧。” 另一个笑道:“还是你站位高远,不做我们安南军的统领真是可惜了。” “哥哥休要拿我寻开心,不过是尽本分而已。况且我入伙最晚,职位最低,做个寻常兵丁、混几个钱粮就知足了,哪里敢想什么统领不统领的。” “好在有华夫国资助,否则就我们伊督这等乱法,莫说赚钱粮养家,就算糊口都难。” 清风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忍不住哼哼唧笑了笑,陆压子转头看他,他小声说道:“活像两个老嫂子拉家常。”说完后,突然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浑身气血缓缓降下速度来,随后困意来袭,眼睑沉沉地,想要合上眼大睡一觉,抱着树干的手脚使不上力,呼通一声跌落在地。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陆压子本以为他在说笑,不知怎的就摔下去了。下意识喊了一句:“清风!你怎么了?”从树上跳下来要过去查看,向前走了没几步,也似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石三听见动静,转头看,见他两个躺在那里,昏死过去,轻手轻脚跳下来过去查看。 那两个养毒的伊督人也听见了动静,警觉地停止交谈,循着声,悄悄地向石三这边走过来。 石三拍拍清风和陆压子的脸,两人都是勉强睁了睁眼,露出一线眼白来便又闭上了。好在这毒气不致命。石三将清风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拽着陆压子的束带将他拎起来,转身便欲返回秀源顶上,此时那两个伊督人却委身趴在地上看见了石三的身影,大叫一声:“快来人,有贼!”其中一个人转身飞速往回跑去。石三将陆压子丢在地上,运一道真气在指尖上,快速点出,打向张口喊叫的,又运出一道真气,打向逃跑的,一击即中,两人纷纷倒地。方才那两声惊叫在山谷底下炸开了锅,只听人声鼎沸、吵吵嚷嚷,裹着一团白烟气势汹汹地向石三方向赶过来。 石三不敢怠慢,有心要带上那两个伊督人,又不能将这两个混小子丢在这里。犹豫了片刻,只能将那两个伊督人丢在原地不管,拖起陆压子便飞身上了山顶。 将清风、陆压子安顿好后,石三便赶紧向白楠帐中赶去。没想到半路上撞见了白蕙。石三赶上前说道:“山谷里乃是一群伊督部落,号称安南军,在山底下养毒,毒成之后吹一阵风我们便会失去战力,到时便能束手就擒。我那两个弟子都中了毒,昏死过去了。彼时不留神暴露了行踪,安南军已经有所察觉,想必要提前下手,是撤是战当快快决断。” 白蕙没好气地道:“我就知道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你去观火,你却将火引到山上来了,怕不是要借机寻私仇吧?” 石三见说不通,也不再废话,便欲绕过她径到白楠帐中去。经过白蕙身旁时,却又被她一把抓住,怒问道:“你是不是对我白元怀恨在心,想要寻仇?” 石三看了她一眼,铿锵有力地道:“若是寻仇也要光明正大地寻,岂能学白元,在人背后放冷箭?” 白蕙冷哼一声,说道:“你不会背后放冷箭?若不是放冷箭当年又怎么伤得了白元两名长老,我看你是专挑女人下手,用尽软硬手段,从中牟利。早就听闻你对白灵儿图谋不轨,如今又追到伊督来,是不是有心要谋害我?” 石三心里着急,无奈道:“安南军那毒气十分厉害,眼看着就要攻上来了,九长老何必在此咄咄逼人,说这些没长短的话呢?” 白蕙抢着道:“毒气那么厉害怎么没有将你毒倒呢?难道是安南军单独给了你解药?既然有解药又为何不给弟子匀一份出来?没想到你心狠手辣到连身边人也不放过。” 石三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道:“有完没完?”见白蕙吓了一跳,又压低了声音劝道:“我已命人将八长老送回察燕养着去了,请九长老不要横加为难了。”说完,甩脱了衣袖,径自向白楠帐中行去。 白楠听见了那声大喝,挑帘出帐观看,正与石三撞个满怀。石三将前后经过与白楠说了一遍,末了问道:“我们是战是留,全凭长老决断。”白蕙呆呆地愣在原地许久,不敢置信地看了看石三,见他好像没事人似的,一心放在战事上,不再看自己一眼,便凑过去,听着他两个说话。 白楠见白蕙来了,说道:“此事还要靠九长老定夺。” 白蕙看了看石三,道:“我见识短,如何能定夺得了,全听你们的。” 石三有些急了,道:“时间紧迫,休在这里扯皮。既然二位长老不肯下令那就听我的,将弟子撤出去,我们几个迎战。” 白楠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又一起看向白蕙。她犹豫了片刻,答道:“听你们的便是了。”三人分头到各营帐中叫来弟子,与他们吩咐了路线,带上清风、陆压子,相互扶携着撤到三十里开外的一处荒山上去了。 返回途中,石三又去山林里采了些草药,炮制成浓汁后做成三块面巾,分发给白楠和白蕙,白蕙本想再呛石三一句:“莫不是下了毒想要害我吧?”却见石三眼眸里一片真诚,便将恶毒话咽了下去,乖乖地接过面巾,道了一声谢。 石三道:“那谷底毒气浓郁,一沾即倒,这面巾只能抵挡一时,管不得根本,我们还是在山顶上迎敌才好。” 白楠道:“全听石三兄弟差遣。” 白蕙道:“莫要看我,我也没什么异议!” 石三让两人看着山谷里的动静,自己则跑去灶房生起火来。 第131章 屠杀 白楠、白蕙两个看着石三到灶间生火,有些诧异,待他回来,白楠问道:“兄弟生火做什么?” 石三道:“我们方才不慎打草惊蛇,怕他们警惕心起,用上绝户计,不好应付。看见炊烟,他们便以为我们不曾警觉,仍然依计行事,不再以死相拼了。” 白楠问道:“看来石三兄弟极擅兵法,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高明之极,想是学过的?” 石三笑道:“哪里去学这些,被逼无奈而已。”白蕙也瞥了石三一眼,又快速转头看着下方,没有说话。 果然如石三所料,安南军赶到事发地,看见躺在地上的两个弟子,便大叫坏事,走漏了风声。军师向统领现世佛提议道:“我们阵关不成,如果贸然进发恐怕功亏一篑。” 现世佛却道:“既然他已经发觉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使一阵风将其毒翻,杀了了事。”正说着,只见山顶上炊烟袅袅,直冲霄汉。现世佛笑着道:“我们平白冤枉了人家,你看那炊烟升腾,他们正怡然自得呢。想必是皇家探子,走到这里顺道探了探虚实。” 军事道:“北疆之国多狡诈,其先辈曾书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恐怕这又是他使的诈。” 现世佛不以为然,笑道:“军师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要说起奇峻诡丽,天下莫如阙华之北,我们敢称第二谁人敢称第一?炊烟就是炊烟,又哪来的诈术呢?”说完,摆摆手就要打道回府。 军事却叫住主公,道:“我愿以项上人头作赌,那探子定不是皇家之人。” 现世佛道:“何以见得?” 军师道:“你看那烟,起初蒸腾粗壮,像是点火之后堆放了许多生柴,以至燃烧不及而多烟,后来或燃或灭,以至烟尘断断续续,到后来飘飘然而不可见,足见其炊者不在灶前,乃是虚放的一把火。”这番话可谓有理有据,只可惜,那现世佛却哈哈大笑道:“一个寻常的炊烟也叫你说出许多花样来。你且留着这项上人头,看一看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军师还想说,现世佛摆摆手,打道回府了,又调换了几个人,依然按照此前算计,养毒而徐图之。 直等到天黑仍不见山谷里攻上来,白楠道:“难不成他们这般沉得住气,一直等到晚上才动手吗?” 石三说道:“或许是忌惮我们的实力,不敢贸然动手。” 白楠却问道:“是不是隔得远听错了?他们若是有这等手段,恐怕早就攻上来了,何必要等到夜晚?” 白蕙道:“他们习惯于晚上动手,再等一等吧。” 三人一直等到了后半夜,仍不见有半点动静,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于是白楠第一个站起来道:“看来是我们反应过激了,他们压根没有这个想法。” 白蕙也无言以对,看了看石三,道:“至少消除了些隐患,也不能说是反应过激。若我们不守在这,又怎能确定他们是攻还是不攻呢?万一攻上来,杀个措手不及,岂不是要损失惨重吗?”白楠看了看白蕙,没想到仅仅是一夜之隔,她的态度竟然发生了大转弯,怎么时时处处维护起石三来了。有心要试他一试,便又找茬道:“这个我倒不敢苟同,本来就是道听途说,山下的是敌是友还分不清楚,怎么就断定是在养毒对付我们呢?兴许是皇家军团里的安南军,练毒是为了对付敌军呢。” 果然,白蕙立刻反驳道:“他们三个亲耳听到的,这岂能有错?再说,与我们相距近在咫尺,且我在明他在暗,若是皇家军又为何不来山上拜谒呢?” 白楠忍不住哈哈笑了一阵。白蕙问道:“师兄笑什么?”白楠一边笑一边摆手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笑他使得好手段。 石三明知他们两个耍得什么把戏,却又不好拆穿,兀自转身回营去了。见他走开,白楠在身后喊道:“石三兄弟,不妨多守一会,天亮了再散也不迟。石三只当听不见,大步流星地进了营帐。 白楠看看白蕙,道:“石三都回去了,你不回去吗?” 白蕙不搭理他,转身也向营帐走去,到了帐门外,挑帘时看白楠也进了营帐,便又拐个弯,快速走向石三帐内。 石三正坐在那里发呆,听见门外有动静,赶忙站起身来,要出去查看,却见白蕙挑帘进了门,问道:“这么晚了九长老不休息到我营帐里有何贵干?” 白蕙道:“你白日里说八姐她……” 石三道:“我本不想告诉你,但想着这一切都是你安排下的,也当让你知道她的去向,省得心存挂碍。” 白蕙道:“八姐一心想要求死,我视之她如手足同胞,怎能忍心看她遭难。于是,便自作主张,将她安顿在山洞的暗河边,每日送些饭食,倒也相安无事。可后来一日,再进去时已不见了她的踪影,我只当是被暗河冲走了,想要去寻,又见河对岸深黑,常有光影浮动,没那个勇气。因此既羞且愤,便对这些伊督部落恨之入骨。” 石三道:“她并没有被暗河冲走,而是过了河,被两个天使收留。那日我为寻弟子进去,误打误撞遇见了,便命清风护送着回察燕,安顿在我的驻地楼兰院了。等你回去时可以去见她一面。” 白蕙摇摇头,眼里噙着泪水道:“我并不想见她,只要知道她还活着,且活得不错,我便心满意足了。不告而别,已经表明了她的决心和选择,何必再去叨扰,硬将她拉回原来的生活和记忆中。” 石三一时不知该怎样劝她,只能老老实实地道:“你只管放心,在新党驻地,上下皆会真情相待,把她当作自己人,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白蕙看着石三坚定的神情,惭愧地低下头,小声道:“我对不起你。” 石三道:“我明白九长老的心思,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如今你我是一家人,自然要共御外敌。他日黑刹卷土重来,仍是要团结一致的。” 白蕙道:“没想到你能这般深明大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听楠师兄说,你的家人是被白元弟子所害,你竟然还能这么帮我们……” 石三淡淡地道:“仇恨只会蒙蔽了人的双眼,让人辨不清方向。我所做的事,既是出自良心,也是出自公理,说是在帮助白元,其实也是在帮自己,新党与白元终有一日会兵戎相见,这是无法逆转的定局,只想着等到那一天来临时,彼此能够留一些情面,莫要恨之入骨,莫要赶尽杀绝。” 白蕙道:“若真是到了那一天,我定会网开一面。” 石三笑道:“只怕长老也是身不由己。”两人正说着,白楠站在帐外喊道:“石三兄弟,睡下了吗?”石三上前掀开门帘,见白楠脸上堆着笑,问道:“长老有何吩咐?”白楠一边钻着空子往帐里走,一边道:“睡不着,过来看看你!”看见白蕙站起身来,装出一副惊奇模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转头看了看石三,两人皆有些窘促,含羞带臊地低着头,便又假装嘱咐白蕙道:“不要为难石三兄弟,他是个老实人。” 石三道:“九长老大人大量,哪里会为难我,乃是过来商量战事的!” 白楠笑道:“哦?这么巧,我也是来与你商量战事,看来我们两个才是心有灵犀!”见白蕙羞红了脸,便不再打趣,正了正身道:“方才我想了想,确实不该掉以轻心,应当一举铲除后患才是。你们两个意下如何?”白蕙下意识瞥了一眼石三,道:“我听师兄的!”白楠心道:“若是往常,你恨不能将这些伊督部落杀个罄净,怎么现在却全没了恨意?”又问石三道:“石三兄弟呢?” 石三道:“若要动手最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越快越好。” 白楠道:“我们现在出发?” 石三应道:“现在出发!” 三人换了夜行黑衣,戴上早已准备下的面巾,由石三在前面带路,秉着气,一路向谷底飞去。不多时,三人便行至白日里的事发处。石三飞在最前,有意放慢了速度,尽量不让树梢晃动发出声响。慢慢地,便发现谷底闪着星星点点的暗光。三人对视一眼,白楠、白蕙分别向两边分散开去。等三角之势即成,石三一马当先,腾出磅礴真气来,向上蹿飞出去,直到冲出了毒瘴,深吸一口气,调转头来向下冲入敌营中。白楠和白蕙也学着石三的做法,先是急速冲到半空中,换一口气,再铆足气力直冲下去。三人裹挟着强劲的光和气浪,像一道倾塌的高墙,狠狠砸向地面,轰隆一声巨响,瞬间将百十个营帐夷为平地,惨叫之声四起,震耳欲聋。 三人一口气用尽了,便又快速转身向上飞至云端,扯下面巾。石三道:“这一招想必就死伤大半了!还要赶尽杀绝吗?” 白楠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省得留下后患!” 白蕙看了看石三,默不作声。 石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话刚要说出口,白楠又深吸一口气,像此前那样,飞速向下冲去。随后,又是一阵惨叫声起。白蕙看看石三,问道:“还动手吗?”石三道:“本来只是来唬一下,叫他知道痛痒即可,这般赶尽杀绝只怕要陷入征战的泥淖里而无法自拔。我们来之前,不管打得怎样火热,都是伊督家事,如今外人横插一脚,还自诩为正义之师,在他们眼里,我们与黑刹又何异?” 白楠打得痛快,折返回来时脸上堆着笑,见他两个悬在那里不动,问道:“怎么不动手?” 白蕙道:“饶过他们吧,毕竟未伤我们分毫。”白楠道:“杀了他们也都是为师妹出气,既然你不计较,我何必当这等恶人。”运足了气力,向下方喊道:“你们快快退去,休要自讨苦吃,从今后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无恩无怨……”话还未说完,只听脚底下呼地一阵风气,裹挟着白色毒瘴吹向三人。白蕙大喝一声:“师兄,当心!” 第132章 皇家军 一阵“妖风”裹挟着毒瘴吹向三人面门,此时,白楠正向下方喊话,冷不防吸入了些毒气,赶忙紧闭气门,调运真气去追那毒气,然而那毒气入体后并不走肺经,而是立即散进血脉里,想要补救根本来不及。白楠有些慌了神,片刻后,便失去了知觉,直挺挺地向下跌去。白蕙不自主地张口喊道:“师兄!”不叫还好,这一张口,也吸入了些毒气,瞬间昏死过去,跟着白楠一起就要向下坠落。石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白蕙的胳膊,又纵身追上白楠,拉起二人便向秀源顶飞去。石三不敢将这些人引向弟子,便只能先暂时将白楠、白蕙安置在秀源顶上再见机行事。 黎明过后,日头将升未升,天空露出鱼肚白来。石三见他们没有掩杀过来,想是在收拾残局,方才那一招只是自保罢了。给白楠、白蕙两人喂了些汤水,用真气探了探,只觉得邪气入体,渗透到经脉中,却又找不到邪气的根源,一时无法医治。石三又担心起清风和陆压子来,确认好没人跟来,带着他二人向荒山里飞去。 那些白元弟子见自家师父昏死过去,赶忙上前接住,问石三道:“两位师父怎么了?”石三将前后经过对他们讲了,又问道:“我那两个弟子醒了吗?”众人皆摇头,道:“昨夜给他们喂了些浆水,只抬了抬眼皮,并未醒来便又昏死过去了,一直到如今也没有动静,只是昏睡。” 石三过去看他两个,见面色如常,并没有黑紫之气,把其脉搏,窥探经络内丹,像白楠、白蕙那般,找不到邪气的根源。石三采了十几年的草药,对草制丹药的药性是有些了解的。一般这类迷药,最多不过一夜的功夫便可自然苏醒,然而清风和陆压子已经过了整整一夜,毒气仍没有半点消散的迹象,因此可以断定他们所中的绝非草制毒药,故用寻常草药解之,并不对症,药效甚微,自己又不是那制毒解毒的高手,一时也辨不清成份。解铃还须系铃人,安南军弟子能够在毒气中自由呼吸交谈,想必是口含解药的。向白元弟子交代几句,石三便又向白勺谷飞去。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所炮制的草药汁压根降不住这毒气,便也不再费事戴那面巾,屏着气直直冲进丛林里。 离得近了,石三便听到谷底里一阵喧腾,穿过枯枝烂叶,只见那些安南军正忙着收拾被他们搅乱的摊子,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摞着,架上柴,点燃一把火呼呼烧起来。尸油燃烧产生的黑烟与白色毒瘴相互交融,显得格外诡异妖媚。黑烟越来越浓,冲破白瘴的束缚,向四周弥漫开,流进石三的眼睛里,呛得他眼泪直流,到最后再也忍不住,一个纵身蹿向半空里,拉起的哨音惊动了现世佛,又使一阵风掀起白瘴黑烟,交织着去追石三。那白瘴看似飘飘然没什么份量,但吹起来却并不慢,饶是石三摆脱起来也有些吃力。在往上超过云层,气息便又变薄了无法呼吸,石三一个急转弯向西面山头上飞去,那白烟被现世佛操控着,也是一个急转弯紧紧咬住石三脚尖,半寸不让。 石三猛吸一口气,调运真气,将全身包裹起来,一个立定转身,打一个太极掌,将那道烟瘴揽入怀中,画一个圆,又用真气轻飘飘地推送出去。石三又猛吸一口气,运足了真气,像昨晚那般,急速飞至白勺谷正上方,又直直地一掌打下去,那真气像一面硕大的盾牌一般,从半空里携着千钧之力拍下来,离地三丈远近时,安南军便都承受不住,被压迫地纷纷蜷缩了身子,匍匐在地上,其状煞是可怜。石三并没有想要杀掉他们,而是看准了现世佛,反手一把抓起来,飞到半空中去。石三担心他使诈,便点住了穴位,让他动弹不得。又拖到秀源顶,一把丢在地上,装出一副恶狠狠地模样道:“为何要设计害我?” 现世佛竟毫不畏惧,瞪起眼睛看着石三,道:“你们又为何助纣为虐?” 石三有些茫然,问道:“此话怎讲?” 现实佛道:“你们在察燕推翻了皇家统治,我们本要以你白元派为榜样,于是揭竿而起,以图推翻王公独裁,怎奈群龙无首,屡屡受挫,幸得华夫国相助,才有了些起色。不想你们竟率众前来,帮助那些昏庸无道的君主来攻打我们,屡创我军、多杀我民,这还不算,还要率略我宗族妇女,多施奸淫暴行,欺我伊督男儿没有血性吗?纵使你们有内丹真气护体,我们也绝不畏惧退缩,誓与你们拼个你死我活,再大不了同归于尽。” 石三更被说得一头雾水。他虽不喜欢白元的做派,但要说白楠等人做出奸淫暴行来,是绝不肯相信的。然而现世佛又说得言之凿凿,并不像在说谎,便追问道:“你在哪里见我们奸淫掳掠?” 现世佛道:“哪里?如今整个伊督处处有你们的身影,赶也赶不走,杀又杀不尽。打听出白元首脑藏匿于此,我们便集体出动,来杀了你们替天行道。” 石三虽来得时间不长,但据他所知,眼下在伊督的白元弟子总数不过三五百人,每日在这大山里躲躲藏藏,并没有向城池里进犯百姓,哪里来的兵力派往各地呢?石三再次确认道:“白元弟子皆着特有服饰,你可看得真切吗?” 现世佛打量了石三一番道:“正是这个,化成灰我也认得。” 石三倒吸了一口凉气,凭直觉判断,这是有人在假扮白元弟子,意图十分明确,就是要搅臭白元援军的名声,逼迫白元与各部落结下不可调和的血海深仇,让他们退无可退,永远困在伊督而无法抽身。思来想去,只有两波对立的势力才会做这等看似毫无意义,但实则损人利己的事情。一方便是华夫国,他们借破坏白元名声形象而引起伊督全民愤慨,继而众志成城,一致反抗白元援军,齐心协力将他们赶出国境去,他也好坐收渔翁之利;另一方便是伊督皇家军,他们之所以做这等事,就是要激化白元与各部族之间的矛盾,让各部族追着白元打,最好是以命相搏,借着白元之手,除掉各色人等,拔除一根根针刺。 现世佛见石三呆呆地出神,叫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要让我们低头,你休想!” 石三道:“我不杀你,还要放了你,但在此之前,我要你带我去查清真相。” 现实佛愣了愣,问道:“什么真相?” 石三道:“依我推断,应当是有人在假冒白元弟子,或是你们的后盾华夫国,或是我们的支援对象伊督皇家军。不管是哪一方,都需要查清,还白元一个清白。” 现世佛不解地问:“假冒?你是说那些作恶多端的不是你们?” 石三点点头,道:“我现在解开你的穴道,若信得过我便随我走,若信不过我,放毒也好,回去也罢,全由你自行决断。” 见现世佛呆呆地立在那,石三解开他的穴位,叫道:“走吧!”说完率先起身飞在云端,行出不远,现世佛竟鬼使神差地纵身赶上去了。 石三头也不回地问道:“离这里最近的是哪一座城?” 现世佛道:“伊督不似你察燕那般辽阔,不过是个弹丸之地,即便是国都广华城距此也不过五百里地,须臾即可到达。那里穿白衣的人比较多。”石三道:“那就去广华城。你在前面引路。”两个人一前一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城区上方。街面上虽不似大关城那般繁华,却也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吆喝叫卖、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别有一番异域风情。石三刚一落下身,但见那些贩夫走卒、往来客商、市井百姓人人惊恐万分,像是见了鬼怪一般,纷纷躲避不及。 石三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跑?” 现世佛指指他身上道:“只因这身皮!” 石三大惊,问道:“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竟让这些百姓如此畏惧?” 现世佛道:“你可有注意到,这些百姓里除了那几个老妪,还有女儿家吗?” 石三看了看那些奔跑不迭的百姓,果然没见一个年轻女儿,心里猜出半分,又听现实佛道:“这还不算,他们视人命如草芥,随意砍杀,不论有无罪过。百姓去找皇家军求助,他们两家却相互包庇,怎肯为百姓出头呢?” 石三道:“这哪里是相互包庇,分明就是一家。”正说着,只见两个“白元弟子”扛着大刀从胡同里曳步而出,一副横行无忌的模样,随手抓过一个绊了手脚的孩童,抬手便要打,石三运起一道真气,远远地拍出去,将那人打飞了。一个闪身来至近前,猛地抓起另一个的手腕,似铁钳一般将他困住,动弹不得。又从地上提起被他打翻在地的“白元弟子”,一手抓着一个,扯开来狠狠撞在一处,直撞得两人晕头转向,蹒跚踮了几步,便萎坐在地上。 现世佛也赶上来,道:“你怎敢在这里教训他们?快走,否则定会有皇家军来擒你。” 石三道:“我正等他来找我!”果然,不多时,呼啦啦围上来几十个金黄盔甲的兵丁,皆执长戟,架在石三脖子上。从兵丁身后传来一阵笑声,道:“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吗?伊督哪里都能乱,唯独这广华城可乱不得。你们三个是吃醉了酒还是一时拌嘴动手?”那人拨开兵丁,行至石三面前,微微施了一礼,道:“皆是我伊督的贵客,莫要伤了和气。” 石三一言不发,忽然伸出手,一把掐住那人的喉头,道:“带我去见你们王公,否则我要了你小命。”那人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忙不迭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石三见不得他这副油滑模样,手上又多使了一分力,那人便憋得脸色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石三一把推开他,道:“前面带路。”那人见石三是个狠角色,也不敢耍什么花样,两步三回头地在前面带路。不多时,便将石三和现世佛带到一处深宅大院门前,道:“这乃是我们首领,相辅大臣白眉仙翁的府衙。” 石三见那墙垣砖瓦皆是新的,心里道:“难道这所谓的相辅大臣白眉仙翁也是个新人吗?今日就要会他一会。”那兵甲头目唯唯诺诺道:“他老人家脾气不好,还请你客气些,毕竟都是同门,若是彼此间伤了和气,就不太好了。” 他越是如此说,石三心里就越嘀咕,这是哪里来的白眉仙翁,怎么会说是与我同门呢?此时,吵嚷声早惊动了府门里的家丁。拽开门,也穿着一身白元服饰,见石三也是这等着装,便没好气地问道:“何故在此喧哗?”那兵甲头目躬身道:“撞见这位仙童子与另两个仙童子冲撞,我等不敢擅处,特请进府来,让仙翁管教。” 石三不答话,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一群什么妖魔鬼怪,在这里假扮白元族人,为非作歹。那家丁对石三道:“快进门!”石三叫着愣在那里的现世佛大踏步进了相辅大臣府衙。 进了门才发现,这布局分明就是缩小版的白元宗门,其用心程度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可见这位白眉仙翁是对白元有着深入了解的。心里正嘀咕时,来到一座殿前,那家丁道:“你们在这里稍待片刻,我去请示少主。”石三抬头看那匾额,上书“无极宫”。 石三想了又想,突然想到一个人! 第133章 除根 见这副阵仗,和所谓“无极宫”的名头,石三想到了从白元叛逃到党项,后来又销声匿迹的白霖、白无疾父子。看了看这府衙里的布局、驻防,考量自己的实力,想来一人独战父子两个应该不至于一败涂地,但若是他们再有些助力,那就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了。趁着弟子进去通报时,石三悄悄拉住现世佛的手腕,向那家丁道:“我今日有事,先去也!”脚掌猛蹬地面,像离弦之箭,向上射飞出去。留下那一众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这是闹得哪一出。果然,从那无极宫走出来的,正是从北境之战逃出生天的白无疾。他看看仰头看天的众人,问道:“他怎么走了?” 那家丁道:“扔下一句话就飞走了,不知何故。”白无疾想到此人定是真正的白元弟子,便厉声问道:“怎么不去追?”那家丁道:“怕误伤了自家人!”白无疾扔下一句:“穿同样衣服的就是自家人吗?”纵一纵身向石三追去。 石三哪里是逃跑,乃是使得一个“调虎离山”之计,用意就是将白无疾引出老巢,轻松拿下之后,再以此激怒白霖,趁他丧失理智之机将其彻底铲除。现世佛是个实心眼,哪里能明白石三的用意,问道:“你一心要见他们主家,怎么到了跟前又逃了?”石三道:“你且在那边山坡上等我,半个时辰后我再来寻你。”说着,松开了手。现世佛茫然不知所措,石三轻轻推了他一把道:“快去!”于是他纵身飞向山坡,落到树梢上注视着这边的情形。 石三见离得那府衙远了些,便停下来等着,不多时,但见白无疾奋力追过来。 白无疾不认得石三,看年纪不过是个寻常弟子而已,并不放在心上,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来,问道:“你是哪个座下的弟子?白茹还是白蕙?据我所知,白茹被一个部落首领辱没后羞愤自杀了,果有此事吗?” 石三道:“白无疾,你人不如名!我看你是有大疾在身,已病入脑髓、心脉了。枉你还是白元宗室出身,还是大长老继位者,若仅是迫不得已出逃,也就罢了,竟然恬不知耻,恶意践踏旧主尊严以求心安,足可见你是怎样的无耻之辈。” 白无疾并不知耻,反而冷笑道:“评点我的过失,你还没有那个资格!我观你形容端正,像是个好苗子,本有意收在门下,但可惜我见不得耍嘴皮子的。”说完,调运一道真气,引起一片乌云来压在上方,其状可怖。这是白无疾使用的心理战术,若是寻常弟子,见到这副阵仗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然而,对面这厮却是一脸平常,及至白无疾一道雷电眼看就要引到了手上了,他却仍悬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白无疾心里暗生忌惮,自己的修为在白元宗门里虽算不得顶尖,但自诩长老之下也难觅敌手,这引雷诀的威力非同小可,饶是父亲也未必敢如此托大。白元宗门里竟还有这等高人?此前听父亲说白崇一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修为已臻化境,极为恐怖,可那年轻人他是见过的。眼下已顾不得那么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管他是什么人呢,先试他一试,打得过便打,打不过就躲,总不能在家门口吃了亏。想着,那道雷已引到手上,也不去分化,念着诀,直接劈向石三。 石三并非托大,难得如此近距离地对阵白元的波月引雷战法,且他对白无疾的修为有清晰的估计,再怎样也不至于超过白灵儿和白魅,当与清风不相上下。见引来的乌云雷电之力,便基本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待那道雷向自己劈过来时,石三才腾出一股磅礴真气,护在周身,雷电被那道真气挡住,噼里啪啦冒出一阵白烟来。石三挡住这一击也是无奈,因他知道这雷电连绵,一击不中,白无疾必然要引着它再来第二次,与其被它追着跑,还不如接住后化解了。白无疾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来。此人的修为果然高深,已在父亲之上,不由得心生怯意,不敢再战,丢个虚招,转身就要飞逃。石三好容易才将钓上钩来的大鱼,怎会让他如此轻易就逃了?纵身赶上,一把擎住他的后颈,猛向后拉。白无疾冷不防,一个趔趄倒下身去。石三仍不放手,趁白无疾防关大开,运足真气向他胸口打出一掌。那道劲力非同小可,直接穿胸而过。白无疾鲜血从七窍中喷涌而出,呛在口鼻里,片刻便一命呜呼了。现世佛远远看着,又惊又吓,他知道石三的修为不低,却没想到高到这种程度,方才那雷电的威力已让他叹为观止了,石三却能轻松化解,足可见他有多么厉害。想要逃跑,却又不敢,怕把石三逼急了,也给他的胸口上来这么一掌,谁能经得住呢?石三拖着白无疾的尸首,向自己飞过来,宛如一尊杀神般,威风凛凛,让他由内而外生出一股寒意,身上的毫毛也不由得竖起来。恐惧让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石三脸上却仍是一副平静模样,好似手上提着的是个什物而非鲜血淋漓、还未凉透的尸身。石三近前,对现世佛说道:“走吧,我们再去把那老家伙引出来。”现世佛也不知该不该答应,乖乖地跟着石三又返回到那府衙上方,将白无疾的尸首丢下去,看下方炸开了锅,直等白霖从“宗主殿”中跑出来,见儿子浑身鲜血躺在地上,探了探鼻息,猛地仰天一声长啸,见石三还立在那里,发了疯似的,纵身追上来。石三拖起现世佛向方才那处战场跑去。 白霖一路急追,见石三停下来等着自己,运足真气,向他飞射过去。像白霖这等修为的,石三虽不至忌惮,但要对战起来,绝不可能像对付白无疾那般轻松。他闪身躲过这致命一击,顺手轻轻一推,将现世佛送出战圈,再祭出一把气剑来,挥一挥,画出一道盾牌挡在面前。 白霖已完全丧失了理智,一击不中之后,迅速调整姿态,再向石三撞去。 石三跳起来,双手举起光剑来向白霖身上砍去。剑锋嵌入真气罩中,砍中了白霖肩膀,鲜血直流。石三松开那把剑,随手一招又祭出一把来,趁白霖反应不及,又向他头顶砍去。 白霖也是没想到石三会有这等修为,眼看第二剑就要砍中,收回脚上的真气,身子直直跌下去。石三擎着剑紧追,始终离着他的头顶不足一尺。白霖猛地闪身躲过去,双手一拍祭出一把白色的巨剑来——真气化剑,白霖是要与石三同归于尽了。 石三开始真正的正视起来,庆幸自己采取这种战术各个击破,若是同时对战他父子两个,胜败还真是未可知。至于白霖真气化剑,与他死战,他倒并不怕,至少说明这老家伙已经是黔驴技穷了。 石三抽身暂时跳出战场,对着白霖道:“老匹夫,你做尽坏事,败尽门风,如今逃到伊督来还要处处算计旧主。不知廉耻的东西,也让你尝一尝这等丧子之痛。” 白霖被石三这攻心计击中了软肋,面目狰狞地挥舞着手中的白剑,再次向石三冲杀过来。 石三再次闪身躲过一击,心道:“老东西修为高深,这般耗下去还不知要到几时,趁他丧失理智而忘了列阵之际,还是要速战速决。”于是,当白霖第三次向石三冲杀过来的时候,石三再不躲避了,而是一面祭出气盾来抵挡住白剑,一面悄悄运一道真气在指尖上,只等白霖离得近了,连着射出几支细长的针箭来,瞬间刺破他的真气防线,穿进胸膛里去了。白霖大惊,忙纵身后跳,运起真气来化解,只觉胸中那几道气针并未消散,而是突然在他体内爆裂开,虽然威力不大,但也足以伤及腑脏,顿感胸内翻腾,喉头一甜,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白霖忙运起真气护住心脉,不至于继续迸裂,但如此一来,他的战力也就被封住,想要战胜石三是不可能的了。白霖恶狠狠地看着石三,在鲜血地“装扮”下,让他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变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恶魔。强压下一口鲜血,怒骂道:“恶贼,欺我太甚!” 石三却挑衅着问道:“我如何欺你?” 白霖道:“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既是同门,何故苦苦相逼,断送了我儿性命?” 石三道:“你不认得我吗?”石三冷笑一声道:“我就是被你们杀光了至亲的无辜村民,我就是险些被你们灭了门庭的新党弟子,我就是你的死敌,石三。” 白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见过石三的面目,却听过他的大名,毕竟天下除他之外谁还能逼着白崇一低头认错呢?让他没想到的是,此子的修为竟然高深到这等地步,还在自己之上。 石三又恢复了平静,说道:“若说无冤无仇,倒也算得上无冤无仇,毕竟你当年也是受人之命。我今日杀你,也不是为了私人恩怨,而是你倒行逆施,害了多少无辜百姓?若不杀你,怎么能够平息民愤。”说完,随手一招,凭空幻化出数十柄短剑来,用真气催动,射向白霖。 死亡气息弥漫上来,白霖在这危机关头才想起来要向外求援,但为时已晚了,他想张大嘴巴大喝一声时,数十道剑已裹挟着磅礴而凌厉的气息,分别向着白霖的要害处,贯穿进去。数十道剑宛若数十道雷电,在白霖体内爆裂开,将他炸成齑粉。一时间血肉纷飞,点点血滴落在石三和远处现世佛的身上。石三倒还好些,现世佛虽杀人如麻,但却从用过如此暴虐的手段,吓得腿上一软,险些跌落下去。良久,他才敢靠近石三,声音里带着些怯懦,问道:“我们走吧?”石三向他抱拳道:“你我本无冤仇,是受奸人挑唆,误伤了你许多弟子,乃是我等的过失,今日已将作孽之人斩草除根,疑云散去,只望两家恩怨一笔勾销,再不横生枝节。只是我还有几个同门被你那毒瘴所伤,昏睡了一夜并无好转之迹,请赐一个解毒之法。” 现世佛从怀中掏出一个黑陶罐,掂出一丸药来,道:“拿去用水化开,在鼻下嗅一嗅即可。”石三接过药来,道了谢,又拱拱手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从今后井水不犯河水,两处相安。告辞!” 现世佛被刚才血腥场景吓得缓不过神来,也不敢多停留,与石三道了别,向白勺谷飞去了。 石三转身也要走,却听见身后有人大喝一声:“犯下这滔天大罪,看你往哪里逃。” 石三一转身,一道白烟吹过来,他赶紧屏气吞声,双目却渐渐模糊,随即堕入一片黑暗之中,失去了知觉。 第134章 丘和 石三再醒来时,已是躺在一个大殿里,周围皆是着伊督官服人士,不必问,自然是被官家抓住了。他躺在那里是假装发呆,先探了探体内情况,内丹倒是充盈,只是头脑中被一道细若游丝的浊气封住了意念之关,想要催动便会一阵头昏脑涨,几欲裂开。有人叫一声:“他醒了!”众人齐刷刷靠过来,围拢在他身边俯身观看,后又呼啦啦让出一条通道,一人着靛青龙袍缓缓地走来,站在石三身前,居高临下问道:“封住他的意识了吗?”身边人答道:“只留了一道,防着他调运真气。”那人转身走了,道:“将他扶起来。”两人上前将石三架起来,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 穿龙袍者坐在龙椅上,与石三正对着,问道:“你也是白元长老吗?” 石三不答,反问道:“想必阁下就是安南王丘和吧?” 穿龙袍者强装出威严来,答道:“我乃伊督圣皇丘和!” 石三厉声道:“你怎敢着龙袍?” 丘和一怔,脸上显得极不自然,像做了亏心事一般,定了定神,狡辩道:“我怎么不能着龙袍?” 石三道:“你不过是我察燕附属国,敕封安南王,竟也敢妄称圣皇,着龙袍,建百官班底,僭越过甚,论罪当诛!” 丘和忙辩道:“那安南王头衔乃是察燕旧朝所封,圣皇都不在了,我总不能与守着旧制与他守灵吧。” 石三突然缓和了语气道,笑了笑说道:“阁下说得有理,我返回察燕后定会如实向白崇一宗主禀报,或许他能体谅安南王的苦衷。” 丘和赶紧说道:“此事不劳阁下,过两日我会遣使向宗主当面禀明。” 石三瞪着丘和问道:“你一面与白元联络,叫我派人助你,一面又与奸贼合伙坏我名声,是何居心?” 丘和不敢直视,支支吾吾道:“他自称白元大长老,奉命前来支援。我见他修为颇高,又会使波月阵,便轻信了他的话,时至如今也不知他是什么歹人。” 石三道:“他乃是背叛宗门的前任大长老白霖,向来背信弃义、心狠手辣,屠戮同门,累有恶名,你安能不知?” 丘和有些着急,道:“我这小国比不得察燕,整日关门闭户不与人往来,向北去又是高山累累,与上邦少有交通,实不知他早已背叛了白元。” 石三又缓和了语气,道:“既然如此,我回去后如实向宗主禀报。” 丘和又忙道:“不劳阁下,我自当谴使向宗主请罪。” 石三又道:“我与九长老在伊都北丛山秀源顶与敌军缠斗日久,却从未见你所谓皇家军在哪里。原来是在这高墙深宅之内坐享富贵安宁,却叫我们与你卖命。” 丘和道:“哪里哪里,我早已派皇家军在山中巡查,协助上邦神兵迎战叛军。” 石三怒喝道:“还不快与我松绑?” 丘和赶忙吩咐左右道:“快快给长老松绑。”一人看了看丘和,向他确认是否要解开石三的封印。当着石三的面,丘和哪里敢说个不字,摆摆手道:“快快解开。”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针来,自石三耳中轻轻探入。石三只觉耳中窸窸窣窣,脑中一阵酥麻,片刻后,便感觉那封印被解开了,银针抽出来,只见针尖上黑了一指长短。 石三站起身来,丘和也忙跟着站起身来。认真听着石三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丘和道:“未敢请教长老名讳。不过当初来伊督支援的有八、九两位长老,并白楠堂主,八长老不幸战死,九长老又是女子,莫非阁下是白楠堂主?” 石三道:“我看你也是个昏庸之辈,连敌有几家、友是何人都弄不清楚,也难怪四下揭竿而起,你这王朝覆灭是必然的了。” 丘和脸上阴晴不定,明显是有些愠色了,但又不敢发作,只是闷声不答话。石三也不在乎他的感受,继续说道:“我也不是什么白元长老,你也不必将这怨愤记到别人头上,见识过你的嘴脸之后也再不助你!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后,也不等丘和有所反应,他便大踏步出了殿门,留下一众臣子面面相觑,心里五味杂陈。石三一纵身,跳上云端,向秀源顶飞去。只需半炷香时间,便找到了众人,果然,白楠、白蕙、清风、陆压子四人仍然昏迷不醒,石三掏出那黑丸子放进一只碗中,注入些温水。那黑丸子瞬间化开,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气。石三没防备,被那气息顶进头脑里,接着一阵作呕,吐出许多秽物来。 定住心神之后,便端着碗,分别到四人营帐里去,按照现世佛所说的,将碗口放在他们鼻下,果然一阵剧烈咳嗽之后,呕出些黑痰来,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四人看了看周围环境,方知自己被带回了营寨,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石三将前后经过讲了,又说了白霖父子之事,没想到白蕙与白楠皆是一阵叹息。石三问道:“你两个不恨他吗?” 白蕙看看白楠,道:“这里也没有别人,说心里话也不妨事。我们自幼便是跟在他身后长起来的,与他朝夕相处几百年,莫说是平日里让人敬重的大哥,就算是株草木也该有了感情。” 白楠道:“按理说我是宗主一手提携的,不该说这些,但不得不说,出事前,大哥的威望在宗门里是极高的,从长老之下到普通弟子,没有一个不对他敬重有加,即便是宗主,也对他和颜悦色,事事问询,极少违背他的意愿,一则是宗主有容人之量,二来也是他素来克己奉公,视宗门如生命。谁能想到他……” 石三道:“如此说来,是我反应过激了。” 白楠摆摆手道:“话不能这么说,若是我等遇见了,既没那个实力也狠不下心去。他罪孽深重,早已没了回头之路,石三兄弟帮他解脱,算是他的福分。在我们心里,大哥早已在那日竞试场上就战死了。” 白蕙点点头,也跟着叹息道:“他这人总是在小事上争执大事上却犯糊涂,若非如此,当年宗主之位恐怕……” 白楠打断道:“我们还是不要说过去的事了。”冲着石三抱了抱拳道:“多谢兄弟搭救之恩。”白蕙也跟着道了谢。石三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何必如此客气。若是我受伤了,二位长老也会如此待我。”说完,告辞出去了。刚一出营帐,便听见不远处树林里一阵枝叶晃动,假装若无其事,慢慢靠近,确认好了位置,一个纵身跳进去,擒住了一条胳膊,用力一掼,将那人重重摔在地上,只听一声闷哼,石三又一跃跳起,就要骑到身上,却猛然间发现,躺在地上的竟是现世佛。赶忙腾转身子,落在边上,惊问道:“你来做什么?” 现世佛从地上爬起来,跪伏在地上,道:“我思前想后,决定拜你为师,请收下我吧。” 石三上前扶起他,道:“我只是来这里做援军,今日又见了那昏庸无能的安南王,哪里有心久居呢,况且你有家有业,又怎能撇下他们跟我走呢?” 现世佛道:“我已将族人安顿好了,带着他们另选了族长,至于妻、子,都在那晚的突袭中丧生了。” 石三大惊,心头一阵自责,扶起他问道:“你不怪我吗?” “我们本就是来杀人的,结果人没杀着反引来灾祸,算得上是咎由自取,并非师父之过。” 石三于心不忍,道:“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你。只是你已娶妻生子在先,修为上限已定,化境是不可能的了。” 现世佛道:“我哪敢有那等非分之想,只愿学些真本事,再回到伊督来,解救伊督族人于水火之中。” 石三见他说得真诚,道:“既然如此,我便尽心教你。”想了想又道:“只是你这名字……” “这是族人敬重我,与我取的诨号,若是有什么忌讳,改了便是。”现世佛道。 “按察燕民俗,名字还是要敛着些,取得大了反倒容易招致祸患,所谓树大招风是也。”石三想了想道:“我座下倒是有几名弟子,他们入门前就有本名,莫不如你随清风、清远,就叫清心吧。” 现世佛吟诵两遍,道:“好名字,放在我身上倒也贴切。须清毒,而后清心,从今后我便叫清心了。”说完,跪倒再拜,被石三上前一把架住了。 石三带着清心又进了白楠的营帐,笑着向二人道:“我们不必躲在这荒山里了。”见二人不解,便从身后拉过清心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唤作清心,也是白勺谷底想要伏击我们的部族首领,如今误会解除了,他也甘愿皈依,我们可以安心回去了。” 白蕙看看白楠,心里有些惭愧,对清心道:“误伤了你许多弟子,说起来十分惭愧。” 清心道:“如今化敌为友,旧事不必再提了。” 白楠笑道:“正事,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自家人,相互间要有容人之量,当初若是我们没有察觉,被他毒翻了,如今也早已做了刀下鬼了。” 清心尬然一笑,点点头,不再说话。 石三又将清心带到清风与陆压子帐里,与他两个介绍道:“这是你们的师弟,唤作清心。”陆压子一怔,心里怏怏地有些不快,清风却极热情,脱口道:“名字是师叔取的吧?你和清远都是随着我叫的,我们只论进门早晚,不论年纪大小,今后你们一律要叫我大师兄。”又对陆压子道:“你也干脆改了吧。”陆压子没好气地道:“若论进门早晚,你该随着我叫才是。” 石三见两人争论起先后来,笑道:“这有什么要紧,师父间都没论个长幼高低,你们先论起来了,新党是不论资排辈的地方,只要进了门,人人平等。”两人这才停止了争论。 白楠帐里,白蕙感慨道:“这石三还真是与众不同。他竟然一人独战白霖父子两个,又敢在安南王面前耍起威风来,还又能将敌人感化,甘愿拜他为师,要知道,我们可是杀了他大半族人。若是我,竟然就能放下这等大仇。” 白楠道:“我也是轻视了他。看来当年他敢与宗主对峙,逼迫白元与新党和解,凭得并不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股蛮力。此人不得不防,须写一封书信,给宗主提个醒才是。” 白蕙道:“我并非这个意思……。若是这样,宗主岂不是要处处防着他吗?到最后,岂不是又要伤了新党与白元之间的和气?” 白楠转身看着白蕙道:“伤了和气又怎样?你以为宗主很在意这份和气吗?一山难容二虎,怎可能与他长久共处。到那时,新党就自求多福吧。”白蕙一时语噎,呆呆地愣在那里。 第135章 雪崩 党项覆灭之后,逃出生天的厄都几经辗转被石三救下,又随着惠灵公、媃儿误打误撞回到了楼兰。这里虽不是他以往的驻守之地,但毕竟也算是故国家乡,再回来,定然是心里五味杂陈。每日在回鹘城中闲游,努力回想着往日的景象,街巷坊间倒是充斥着不曾有过的气息,至少人与人之间脸上都有了笑容,不必再担心因口舌而招致是非。当年他与惠灵公有过一面之缘,二人因志趣相投,才一见如故,谁知再见时竟成了自家人。惠灵公自然是喜出望外的,对厄都来说也是个意外之喜。两人每日无所事事,除了相伴闲游就是聚众豪饮,与别个阴云密布不同,在惠灵公眼里正是“此间好,不思愁”,媃儿也是拿他没什么办法,无论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只是我行我素,不知悔改。 这日两人又相约出城游玩,向西北飞去,惠灵公遥望一座白顶高山,直入云霄,便问厄都道:“那山形状巍峨,高有千尺,其上竟被积雪覆盖,这是壑南所不能见的。” 厄都道:“你不识得那座山吗?” 惠灵公摇摇头道:“不识得,是座名山?” 厄都道:“天下群山以他为先,天上众仙以他为脉!” 惠灵公道:“好家伙,你这牛都吹到天上去了,还什么众仙之脉,难不成是玄天祖师的道场吗?” 厄都听他如此不敬,有些心急,道:“在这里不能这般口舌轻薄,若是惊动了山神是要遭难的。” 不说还好,他这一说,惠灵公仰天大笑起来,指着那山道:“我倒要去会会那山神,看能遭什么难。”说完,一纵身向山上飞去。 厄都紧随其后,劝他道:“去是能去,只是要留心,不可高声、不可诳语、不可妄议是非。”惠灵公只是假装听不见,调运真气飞得更快了。 令惠灵公没想到的是,方才看见山似乎就在眼前,却又飞了足足半个时辰,行进将近四五百里方才到了山下,不由得感叹道:“果然是望山跑死马!” 厄都道:“此山名叫云门峰,其顶叫黛螺顶,曾是党项的秘境,引济以下是绝不得擅入的。不知何故,白元前任大长老白霖父子来投时,大裁决竟派他两个来看守,真是猜不出是他是怎么想的。” 惠灵公不以为然,道:“还能是何原因,压根就是故弄玄虚。一座寻常的山罢了,只是高些、大些、积雪多些,并没什么奇特之处。” 厄都着急道:“你把我方才说的话忘得干净,若是你一味我行我素,我们还是回去吧?所谓事不过三,若是再出言不逊,恐怕就要受责难了。” 惠灵公见厄都有些急了,嘿嘿笑道:“好好好,我一定改过,不再说对山神老爷大不敬的话。”说着,双手合十,嬉皮笑脸地对着山顶道:“若是我再说出半句不敬的话来,你就用那大雪将我埋了吧。” 厄都又急了,忙打断他道:“怎么又说浑话?” 惠灵公嘿嘿笑两声,不再搭理他,一纵身向山顶上飞去。厄都怕他惹出祸来,紧紧跟着上去,半步不敢离开。 越向上,惠灵公越觉得风寒刺骨,问厄都道:“怎么这风如此厉害?” 厄都道:“此山再向西乃是厉风,我们尚在山阳,被山体阻挡了九成劲力,若是到了顶上,所招引之风哪里是常人能久待的。” 惠灵公抬头寻顶,没想到山顶入云极深,只能隐约见到半山处的一道冰带,此时方真切感受到人的藐小与自然的雄奇来。 厄都在身后劝道:“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再往上我也没到过,怕有什么不测。” 惠灵公心里攒着一股劲,驳道:“不到山顶非好汉。我今日就要见见这难得的天下奇景。再者说,那白霖父子两个都能上得,难道我们上不得?你我还比不得他们父子吗?” 厄都拿他没办法,心下一横,道:“也是,往日里上不得,许是大裁决有意叫我们上不得,今日有这良机,何苦固步自封呢?好,我与你闯一闯,见一见这天下之雄伟,万山之祖脉。” 惠灵公大笑道:“这才对嘛,我们走吧!”说完,抖了抖精神,顿时真气蓬发,抵御住寒风,纵身继续向黛螺顶冲去。 往上飞入云层,惠灵公由心底里生出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来,禁不住大笑道:“这里果然是好去处,天山一色,放眼过去尽是白茫茫的,如梦似幻。”厄都何尝不是这等感觉,只是自幼年的耳提面命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蓬荆棘束缚,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弭的,虽是心里畅快,但仍旧提起一丝戒备来,对惠灵公说道:“大哥还是要警惕些,切莫惊了天上人。” 惠灵公朗声笑道:“你们党项人果然是得上天之厚爱,坐拥如此好的天然屏障,竟然还能被人灭了满门。”见厄都脸色转阴,又道:“兄弟莫灰心,新党定能帮你把这大好江山都夺回来。”厄都哪里肯相信这等宽慰人的话,只是会心一笑,便抛在脑后了。 惠灵公正情难自禁发着感慨,却忽听眼前的白色山体里一阵轰鸣声,似龙吟、似虎啸、似天塌地陷的前兆。两人相视一怔,厄都反应过来,大叫道:“不好,是雪崩!”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雪块先是缓缓地向下滑落,随即,小块变成大块,大块变成更大块。头顶上一片白茫茫的云彩,看不真切,先是一片冰冷的雪晶落在领口,不由得一个冷战,抬头看时,又有几朵雪花飘扬着落在脸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竟像下起大雪来。惠灵公哪里见过这等景象,也不知道雪崩的厉害,心里想着,即使让松软轻柔的雪堆压在底下又何妨呢?一纵身便跳出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厄都却知道雪崩意味着什么,拖起抬头赏雪的惠灵公就向外面退去。惠灵公问他:“贤弟这是作甚?”厄都无心回应,一味地半拖着惠灵公的身子往前飞。雪山崩塌,乃是大自然最磅礴的力量之一,哪里是两个渺小的人类能够抗争的。纵使你有扛鼎之力、游隼之速也如微末尘埃,不足道哉。 他两个满眼尽是白茫茫的,只飞出去不足三五百米,头顶上便落下来一块又一块的大雪球来。雪球砸在头上并不是那般轻巧的,惠灵公再不敢大意,奋力向前飞,却已是来不及了,那天似被捅了个窟窿,冰雪铺垫盖地的倾覆而下,将逃脱不急的惠灵公、厄都两个埋在里面。许久之后,那震天裂地的轰隆声在山谷中荡了几次便走远了,扬起的雪花也渐渐落了地,世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惠灵公在雪覆盖住身体前的一刹那,腾出一道真气来,护住周身,在几十米厚的雪底遮蔽出一块小小的空间来。厄都修为不及他,也因一心都在惠灵公的安危上,并没来得及自御,只能用肉身生生接住了这厚重的雪层。惠灵公放不下他,推着雪在周边摸索,终于在斜下方找到了被压的还剩半口气的厄都,奋力将他拖进真气罩内,厄都才猛地吸了口气,缓过神来,看着惠灵公,真诚地说道:“蒙哥哥不弃,又救了我一命。” 惠灵公没好气地道:“这雪崩如此厉害,你怎么不早说?”厄都刚刚调动起来的情绪被他这一句责备冲击得支离破碎,辩解道:“我的好哥哥,一路上我劝了几次,你倒是听啊!” 惠灵公转而自言自语道:“也都怪我这乌鸦嘴,竟一语成谶了。” 厄都道:“你还是嘴下留情吧,我们如今还困在雪里,若再来个什么意外,就要彻底交代在这里了。” 惠灵公道:“还能有什么意外,难不成天上下火球吗,加上这冰天雪地的,与我来一个冰火两重天,先冰后烤,一道美味的天火烤全人?” 厄都几乎要去捂他的嘴巴,心急道:“老大哥,你可见识过党项的楼兰阵吗?我们还是省些气力,上面还不知要穿过多厚的雪层。”惠灵公也终于闭了嘴,道:“你搂住我的腰身,我们一起冲出去。”厄都果然紧紧抱着惠灵公的腰身,两人四目相对,又觉得有些尴尬,厄都手放松了些,惠灵公将头扬起来,尽量与他眼神拉开些距离。 两人一起纵身,托着沉重的积雪慢慢向上挪动,越往后,雪层被他挤压的密实了,他们进度就越来越慢。惠灵公又累又闷,急出了满头的汗水,一颗颗滚落在厄都脸颊上,厄都抬手用衣袖帮他揩干,惠灵公看了他那副模样,便有些气不过,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只做这些女人活计,也稍用些气力,好出去的快一些。”厄都辩解道:“我也用了气力,只是这雪如此厚重,不是件容易事。还是少拌几句嘴,气息越来越稀薄,再这样耗下去我们要憋死在这里了。” 惠灵公忍着气,又铆足了气力向上蠕动,厄都也多少帮衬努努力,两人折腾了半日,仍不见半分光亮,心里急躁不堪。恐惧、窘促、不安、憋闷种种生理或是精神上的苦闷慢慢滋生,让他两个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尤其,惠灵公还是个实打实的急脾气,怎么能沉得住气呢。厄都见他这副模样,道:“好哥哥,你抱着我的腰身歇口气,换我来吧!”惠灵公没好气地道:“倏地一换气,这真气罩破了,岂不是要把我们两个压成个肉饼吗?” 厄都道:“我常年与这冰雪打交道,你这样用蛮力是不行的,须向两边拨,而不是向前推,就好似游泳,向两边划水一是能够分散阻力,二是能够借力前推,加快速度。我们也不该左右并行,而是要一上一下,尽量减小受力面,像石錾子一般,破金开石不在话下。” 惠灵公瞪大了眼睛看着厄都道:“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像傻小子一般在这里扑腾。” 厄都道:“我也是才想起来!” 惠灵公让厄都攀到自己肩上,双手张开来,似在水中游泳一般,将雪拨到臂下,垫着身子向上爬行,这样一来,速度是没有快多少,但是却节省了许多气力。他两个像竹节虫一般,一点点挪动。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雪有了一丝光亮,厄都十分兴奋,笑道:“好哥哥,我们出来了。”惠灵公正埋头拨雪,听见厄都这句话,赶紧抬头上看,那亮光温婉,打在厄都身上,显得他似一尊神明般,高大,慈祥。惠灵公仰天长啸,却不防备厄都收了真气,雪团顿时填满了口鼻,这一声笑只出了个开头便换成了猛烈的咳嗽声,咳出了口鼻中的雪块,骂道:“你小子倒是打声招呼。”厄都确实打了声招呼,大叫一声:“老哥,我先出去了!”腾出一股真气来,身边的雪被他踩塌了,将刚刚看见光亮而欣喜若狂的惠灵公又埋了进去。惠灵公气不过,一纵身也跳了出来,却不见了厄都的身影,大叫道:“贤弟,休要与我捉迷藏。”连叫了三声,仍不见厄都的身影,惠灵公有些着急,望向云端里,想来应该是厄都与自己玩闹,躲进了云团里。纵身去寻,却只见云间一团蓝光,左冲右突、忽明忽暗,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惠灵公提起警惕,纵身向那蓝光冲去。 第136章 登顶 惠灵公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便急急地冲进云端里,去寻那蓝光,欲解救厄都。进入云层后,左顾右盼,却再寻不见那团蓝光。惠灵公站在那里大喊道:“贤弟,你是遭了不测吗?若是还在,就知会一声,我来救你。”话音刚落,只听见嗖地一声,那道蓝光自眼前一闪而过。惠灵公看不真切,但恍惚间发现那似乎是个人形。惠灵公头皮几乎要炸起来,他从没见过这种诡异的真气,如此浓郁、透亮的蓝光,似乎是由内而外,活脱脱一个蓝色的光球。他又试着叫了一声,道:“贤弟,方才看见一只怪物,若与我动起手来时,你定要助我一臂之力。贤弟,你还在吗?”话音刚落,只听见身后“啊”的一声怪叫,本能的反手击出一掌,只觉得打在一面冷冰冰的铁板上,转身看时,那蓝色人形赫然浮在身后,看其形容轮廓,不是别人,正是厄都。 惠灵公警惕着叫一声:“贤弟!?” 厄都脸色凝重,半天没有回应,惠灵公悄悄后移,同时祭出真气来,问道:“贤弟莫要戏弄我,这莫非是你党项的秘术?”厄都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惠灵公猛地打出一掌,将一道真气打在厄都的面门上,没想到被他生生接住了。惠灵公心道:“若论修为厄都绝计是不如我的,怎么能够如此轻松地接住这一招呢?难不成因着这道蓝光,他的修为大增不成?”惠灵公如此想着,转身要撤回去,却又不忍放下厄都,正左右为难之际,只听见天上“咻”的一道声音,抬头看时,只见一团蓝色光柱,射向自己,不论如何左右躲闪,那道光柱始终在头顶上盘桓,眼看就要射向天灵,对面泛着蓝光的厄都突然开口道:“快念咒语!”惠灵公哪里懂得什么咒语,厄都教了他一串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咒诀,那道光柱倏地从天灵穴冲进脑中,惠灵公一个激灵,浑身一阵凉爽,紧接着,丹田内真气充盈,身上竟泛起蓝色光晕来,惠灵公有些慌乱,道:“邪气入体,这是何故?” 泛着蓝光的厄都突然大笑道:“哥哥何必惊慌!这乃是我党项的独家秘术,楼兰阵的机巧所在。” 惠灵公道:“原来你还是你!我只当你被这邪气侵入,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因此才稍加防备。” 厄都道:“若是以我真实修为是接不住老哥这一招的,只是如今受这蓝光协助,修为也不在老哥之下了。” 惠灵公道:“难怪你们党项能够独当一面,原来靠得都是些旁生天然之力。” 厄都道:“话倒也不能这么说。这蓝光虽是地火,倒也是后天之力。” 惠灵公问道:“何谓后天之力?我此刻只觉得体内真气充盈,皆不从内丹里出,只觉得浑身皆是源头,比往日强了数倍不止,人力何以至此?” 厄都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知全貌,哥哥陪我走一遭,去验证一二如何?” 惠灵公道:“本就是闲游,如何不可?”说完,便打起头阵,沿着山坡向山顶上飞去。虽刚刚经历了一次雪崩,但这山上雪层不知多厚,仍未露出土色来,两人一前一后,飞到山顶上,只见山石外露,不沾半点积雪,而是碧翠色,温润如玉,似是孕着无限生机。 惠灵公问道:“这里怎么不见积雪?” 厄都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只是听人言说,这山顶上神奇之处不止一件,压根就不是生人居所。”未等惠灵公发问,厄都便说道:“党项之史不止千年,发于卒伍,成于天恩,因此全族上下对花黎子及花黎子之前的大裁决,没有萌生过一丝忤逆之念,皆因不敢悖天命而已。” 惠灵公笑道:“何谓天命?若是遇上我,管你什么鸟裁决,一顿拳脚招呼,定叫你这满族都不得安宁。” 厄都无奈道:“莫说是哥哥你,即便是我,在新党待了这些时日,再回想起往事来也是觉得匪夷所思,怎么那时就没有觉得不妥呢?即便到今时,往日的那些教条仍捆束在我的身上,就比如在山下,我劝哥哥的那些话,尽是往日族中耳提面命之言。不知何时何地便会不自觉地跳将出来,绊住我的手脚。” 惠灵公笑道:“好兄弟,你是比不得我的。我向来就是个自由身,当年独自闯荡霍卢,在那里学会了镜修之术,方破了先天不足的禁忌,有了这等修为,凭我的本事,到白元或是各方势力中,皆是座上宾,或是我自立一派,成就一番事业。只是那等日子非我所愿,孤家寡人耳。你道我为何偏偏选了这新党,一是因着当时听闻有几个霍卢国师在,乃是深研镜修之法千载难逢的机会;二是师父古月大师当年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虽生性鲁钝,却仍对我不离不弃,即便在修行上未有所成,却拱起了修不成不罢休的那股倔强气;三是新党内那种不分尊卑,不论先后的氛围,叫人不那么反感。至于后来,我被师父派往晋王派寻找石三兄弟,半路上撞见了你,又辗转数度才终尝所愿。自此以来,我从未再有过单飞之念,似是羁鸟寻到了旧林,池鱼游到了故渊。” 厄都问道:“你为何会有如此变化?” 惠灵公看着厄都,认真地道:“你知道什么是真理吗?”厄都不解,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惠灵公继续说道:“那你该多与石三兄弟接触。与他相交,会让你忘了尘世间的蝇营狗苟,也会忘了什么富贵贫贱,有时甚至忘了生与死!他会让你觉得,个人的生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整个寰宇间最大的乃是民,乃是苍生,乃是世间万象调和。” 厄都道:“休怪兄弟鲁钝,哥哥说的这些我听不懂,只知道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再大的就说不上了。” 惠灵公道:“怎么与你说起这些来了。你与石三兄弟接触的时间短些,等他从伊督回来,我与你引荐一二。”厄都点点头,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在他看来,石三虽有搭救之恩,又将自己庇佑在一方清明爽朗的天地里,对于亡国奴来说,这无疑是极好的归宿。但,在厄都心里,感激之情也不过如此,他自诩以他党项统领的身份,无论到哪个门派里都不至于坐冷板凳,乃至白元,也绝不敢轻视了自己。因此,对于石三,只是有感激之情,而已! 惠灵公也不管他面上的阴晴变化,纵起身又向黛螺顶上飞去。厄都紧随其后,及至黛螺顶尖,只见确有一个倒扣山顶的巨大海螺,风灌进海螺角里,便拉着呼哨一般,让人心中寒意顿生。 厄都远远地指着那碧螺道:“莫以为只是个躯壳,实则是个活物。历代大裁决有催持偈咒,这碧螺感应到千里之外的几句咒语,便将那天井放开。蓝光束缚日久,甫一解禁,定然会井喷而上,穿入云霄。这些气息在云端里蓄聚,闻令而动。” 惠灵公看了看身上泛着的蓝光,道:“原来如此,我只当是你着了魔,不想还有这等天赐之恩,你们党项真是守着金山要饭,竟还能被人灭了门。”又问道:“是你用念咒语解开了封锁?” 厄都道:“那偈咒只有历代大裁决才可知晓,哪里是我这个层级能会念的,想是方才雪崩时揭开了个口子,意外让蓝光蹿飞出来。”顿了顿又道:“这蓝光并非谁人都能解化的,若是你接引咒念得不对,不仅不能引入体内,还会从天灵灌冲进体内,搅乱你的奇经八脉之后再从脚底涌泉窜出,一时三刻即暴毙而亡。” 惠灵公得意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些慧根的,危急时刻能够沉着应对而未乱了方寸,还能一次便学会了这接引咒。”正说着,只觉体内真气正慢慢消散,蓝光也逐渐黯淡下去,再看厄都,已恢复了原来模样。惠灵公问道:“这道光只能维持这一会儿功夫吗?” 厄都道:“这已算是长的了,若是打斗中真气耗损得多,是撑不得一时半刻的。” 惠灵公道:“那就没甚意思了,这蓝光消散之后,身体里反倒是有种被抽空的感觉,内丹里真气调运的慢了,跟不上所需,若是打斗中,难说是增益还是祸害。” 厄都道:“若是危难时刻,这光会从山体里持续喷出,灌注到战场之上的云层里,如下雨一般,源源不断地注入族人体内,因此不需有耗尽真气的顾虑。这才是我楼兰阵的核心机巧所在。” 惠灵公道:“如此倒还好些!如今党项覆灭了,平白放着这样一座宝库却用不上,岂不是浪费吗?”说着,便纵身向上,围着那碧螺转了一圈,用手敲一敲,只听其内回声隆隆,似有无限空间。转身对厄都道:“怎么听着像是空的?”厄都听见了那回声,也正疑惑,道:“我也不知是何故。”转身见不远处有一石屋,两人钻进去,见其中竟还有烛火燃照,将这低矮狭小的石屋烘托出几分暖意来。 厄都道:“此处是守山者的居所,白霖父子大概就曾住在这里。”惠灵公正流连于这石屋里的光景,胳膊却被厄都拽了拽,提醒他屋外有什么动静。听见淅淅索索滑动的声音,二人一前一后跑出屋门前去查看,只见不远处一条泛着浓郁蓝光的巨大软虫如蜒蚰一般,缓慢地向石屋方向蠕动。其头生两角,正伸长了身子探查石屋里的气息。二人惊诧不已,一时不敢动作。那虫探定了他二人的方位后,竟停下了动作,蓝光却从尾部一环环地向头顶集聚起来,最终赶在两只触角上,在触角顶端鼓出两个亮如曜日的光球。厄都拽了拽惠灵公道:“快跑!” 惠灵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厄都又拽了拽他,道:“快走!” 惠灵公仍是一动不动,厄都又要催促,却听他忽然大叫一声,纵身向天上飞去。厄都愣了愣,只见那蜒蚰似被惠灵公惊到,头顶的光球猛地喷出两道蓝光打向自己。他也顾不上其他,纵身追上惠灵公。好在那蜒蚰反应慢些,由他两个逃了。 第137章 来使 白崇一心思已完全不在其它事上,一心只要金丹。或是捉住外逃的白灵儿,或是找到逃遁了的元隆金丹,看似前一个更容易些,毕竟天下尽在自己手中,找一个人还是不难的,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他用尽了一切手段,想尽了一切办法,找遍了察燕每一寸土地,都未寻见白灵儿的身影。他甚至怀疑白灵儿被司徒偷偷收留了,还特意派人假借慰问之名前去盘查,却仍是无功而返,越是找到最后,他便越是丧失了信心,一是怀疑白灵儿已遭遇不测,跌入深沟里去,无迹可寻。二是那金丹已被白灵儿吞食,服化也只是早晚的问题,耗了这些时日,想必金丹早已被服化了,再找她也无济于事。因此,白崇一又渐渐将重心放在了寻找元隆金丹一事上。然而,这一件事又岂是容易的,对于白灵儿,好歹还能知道样貌形状,座下的长老弟子也都识得,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能立刻定准踪迹,将她揪出来。这元隆金丹就完全是大海捞针,无迹可寻了。按照普一的说法,吸收了两个高手真气的它,如今是人、是兽、是物都定不准,即便与自己擦肩而过,也未必能够认得出它来。近来,他屡屡召见普一,从他口中尽量套出更多关于金丹的消息来。然而普一也仅仅只是听说,未曾真正见过,说来说去不过还是那些东西。白崇一对他便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只是暗自伤神,也没有个宣泄处。他不召见普一,普一却又坐不住了,觉得自己像是下过蛋的母鸡,再无可用之处,只能杀了炖汤。他不甘心做一只母鸡,便主动跑去求见宗主。 白崇一让他进殿,问道:“何事?” 普一道:“有一个绝户计,一直未敢进言,如今到了这个关口,又不得不说!” 白崇一忽然来了精神,站起身来问道:“快讲!” 普一道:“有一个法子可以让那金丹现形,然而……” 白崇一追问道:“然而怎样?” 普一道:“然而从今后这世上便再生不出下一颗金丹了。” 白崇一问:“此话怎讲?你一次讲完,莫要这般支支吾吾!” 普一道:“那金丹乃是井底蚌生,蚌为其母,可杀蚌取壳,研磨成粉,见丹灵而洒之,待其现了原形即可取而服之。” 白崇一道:“这金丹何在?” 普一摇摇头道:“未见其踪迹。” 白崇一有些不悦,没好气地道:“你也知道未见其踪迹,鸡未到而先生火,岂不是白费了这把薪柴吗?” 普一本就是不甘被冷落而露露脸,却被白崇一“鸡”与“薪”的比喻给吓住了,难道白崇一是在暗示自己是即将被捉住的“鸡”吗?于是,暗自沉浸在恐惧里,一言不发。 白崇一见他不说话,更觉得烦闷,问道:“辛安怎么样了?” 普一道:“悉心将养了这几日,已渐渐恢复了八九成理智,只是还时常呆滞,想是吓破了胆。” 白崇一道:“你去把他带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他。” 普一领命出去,片刻后将辛安带来,向白崇一施了礼。辛安心里有些烦躁,这已是近几日来第四次召见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尽了,今日又叫他来,不知还想问些什么,便颔首而立,等着白崇一来盘问。 “你身体怎样,好些了吗?”白崇一关切地问道。未等辛安回答,便又问道:“往事能回想起来吗?” 辛安略过前一个问题,直接答道:“脑海中关于往事的画面清晰了些,但没有什么新的记忆。” 白崇一半是责备、半是质疑地问道:“那件事千载难逢,对任何人来说都该是刻骨铭心的,怎么会记得不真切呢?” 辛安道:“那金丹并非死物,我当年乃是追到横断山脉去,在那里寻见它的踪迹。” 白崇一道:“你是如何发现它的?” 辛安道:“那物未服化时野性尚存,不似人体内丹那般真气收放自如。它那金光会时不时蹿飞出来,只要守在方圆五十里远近,时时观测,望见天上映出一朵金云来,多半就是它。” 白崇一来了些兴致,追问道:“当年你又是如何捕获它的?普一说它若是有了灵性,生人轻易近不得身。” 辛安道:“那金丹喜灵秀之气,往往是藏风纳水聚气之地,我学过些堪舆之术,寻见它时正在一处山谷里,凌空飘着,吸纳天地之灵气。我推过去一道真气,慢慢将它引过来,趁其不备,才将其擒住了。” 白崇一道:“如此说来,你这几个法子倒是用得上。”普一紧着上前一步,道:“是否要派些弟子去驻守观测?” 白崇一摆摆手道:“辛安不是已经说了吗,那金丹并非四处蹿飞,而是有轨迹可寻的。”顿了顿又道:“先要找到一个懂堪舆术的高人,排出个风水图来,一个个寻去,总能见到真章。我不信它还能凭空消失了。”又转而问辛安道:“你不是精通堪舆术吗?怎么不主动请命?难道是无心于此?” 辛安忙道:“已荒废了几十年,实在不敢贸然应承,若是误了大事,我身家性命事小,宗主及白元的前途事大,安敢不谨慎?” 普一忙道:“我去北方请些卜师来?” 白崇一点点头道:“既然你不肯接,那只能如此了。你去北方多找几个来,若是能找到玄算子那般能人异士则再好不过了。”说完,心里有些酸楚,往事历历在目。十年光阴对于玄修者来说乃是惊鸿一瞥,但其间种种亦让人耿耿于怀,酝酿久了乃至于刻骨铭心。普一和辛安并不识得什么玄算子,只当是闻名于世的高人。便领命去寻人了。 布置好了这一切,白崇一心里又燃起了一丝丝希望来。按辛安所言,元隆金丹也并非毫无踪迹可寻。相比起来,找它要比找白灵儿容易的多了。正颔首沉思,有弟子来报说伊督使者忽来觐见,奏请宗主明示之。白崇一道:“安排他到会英殿等候。”待弟子出去,便有几名弟子进门,侍奉他更换华服,前往会英殿接见伊督使者。 感受到白崇一的强大气势,那使者腿脚已开始微微发颤,及至白崇一从身旁经过时,禁不住,晃了晃身子,跪伏在地上,口称“万岁”。白崇一先是一怔,随后笑道:“这已是旧制了,如今政治清明,哪里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妄称‘万岁’,说吧,此来又有何事?是叫我出人还是出物?” 使者道:“安南王丘和拜谢宗主圣恩!” 白崇一摆摆手道:“莫讲究那些缛节俗礼,快说正事吧。” 一路上,使者将临行前丘和所交代的事项反复背过,如今自然是对答如流,道:“此次前来,所为有三,一者就是昔日我主向察燕圣皇称臣,敕封安南王,如今旧朝已覆灭数十年,我主只不曾改,仍一心向北,今日特来向宗主请一道钧旨,或是封王、或是自立,请宗主明示之。” 白崇一道:“这几十年来你用的是什么称号?” 这一问使者是没有准备的,只能本分地答道:“称的是伊督圣皇。” 白崇一道:“圣皇?你那主子野心倒是不小。既然已称了圣皇,又何必来问我?” 使者支支吾吾道:“是前几日有白元长老到访,怒斥我主坏了规矩,我主惴惴不安,故来请旨谢罪!” 白崇一道:“想是白楠吧?” 使者摇头道:“不是,他虽穿着白元服饰,却自称不是白元长老、堂主,看气度、修为又不是寻常弟子。” 白崇一心头一紧,脸上却镇定自若,问道:“可是个年轻的?” 使者点头道:“正是!” 白崇一道:“既然你已称了几十年圣皇,突然改了又怎么对臣民交代呢?还按此制,只是每岁或亲来或遣世子来,让我见一见,知道你们安定也就放心了。第二件是什么事?” 又到了使者的“长项”,将事先准备了几遍的说辞倒豆子一般讲述出来:“我主一时大意,为奸人所骗,险些伤了白元与伊督皇族的和气。特来请罪。” 白崇一不解地道:“怎么又是请罪?是被什么人骗了?又怎样伤了两家和气?” 使者便将白霖父子是怎样来到伊督,又是如何骗取丘和信任,奉为座上宾,又是如何被石三擒住剿杀,又是如何将误会解开,重归旧好,挽救了一场危机,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 白崇一问道:“你说的那对父子怎么会有如此本事,他们果是我白元宗族弟子吗?” 使者道:“年老的自称是白元大长老,唤作白霖,年幼的唤作白无疾。” 白崇一惊道:“这两个逆贼竟然逃窜到伊督去了,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又向使者问道:“可还有余孽吗?” 使者道:“他两个来时孑然一身,到了伊督后招募了几十名弟子,均被我等剿杀了。” 白崇一不愿在此事上纠缠,死了便死了吧,那日从白元叛逃就已注定了白霖今日之败局,不值一提。又问道:“第三件事?” 使者道:“前日,那位长老怒气冲冲,斥我主道‘今后再不助你’。我主惶恐不安,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怕的是宗主撤兵,弃伊督万千百姓于不顾。” 白崇一听之生怒,转而又安。既然你石三急着回来,我就偏将你安在伊督,最好是战死疆场,大不了给个为国捐躯之名。便笑道:“你等权且放心,如今察燕大定,正能腾出手来,不仅不撤兵,如你有需要,还要视情况另行增兵。我堂堂察燕上国,岂能无半点容人之量?” 使者跪在地上,叩谢天恩。 白崇一挥一挥袖袍,道:“排宴!” 第138章 转战 察燕大地,经历了岂止亿万年之久,曾被冰封,也曾沉入海底,几经沧海桑田之后始有了今日之生机。若是将此时的热闹,比作炉火上的水壶,水沸而气蒸,熬干之后会是一副什么景象呢?十年、二十年对于察燕浩瀚的历史而言,混若沧海一粟、白驹过隙,各方局势在前后拉扯、左右推搡中,竟保持了“许久”的安宁。白崇一习惯了作为天下主宰的感觉,手下的长老、臣子以及百姓苍生也都习惯了这样的主宰,说不上坏,但也绝谈不上好,只是在混日子,在拉扯和推搡中艰难前行。 任谁也没想到,石三竟在伊督驻守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间,他始终扮演着皇家与各地方部族势力的话事人角色,用尽了威逼利诱,只愿他们和平相处,不要陷入华夫国给他们设下的陷阱——战争、内耗的泥淖中而无法自拔。因此,有他在,伊督这样一个弹丸小国竟然前所未有的安定了二十年,没了战争的搅扰,伊督民众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深居大山环抱之中,能够尽情吐纳纯净恬淡的气息而不至担心被人施了毒蛊。白元九长老白蕙及原宗主堂堂主白楠是乐见这等场面的,曾几何时,他们不止一次地眼睁睁看着座下弟子被看不见的毒气取了性命,也眼睁睁看着白茹受辱,更是亲身体验过被毒翻的感觉,因此,无论怎样讲,他们想要的都不是战争,而是与所谓的“敌军”和谐相处、秋毫无犯。陆压子于中途被石三遣回察燕去向媃儿、惠灵公他们报平安,他走时清风一百个不愿意,与石三赌了一整日的气,第二天一早便烟消云散,硬拉着石三从那山洞中潜进化龙涧里又变了一次金龙。清心也从新弟子变成了老弟子,在石三的精心教授下,他的修为起初进益神速,然因他常年浸淫奇毒,所修成的内丹及真气不够罡纯,始终夹杂着些阴气。石三试图帮他调养,却仍是无济于事,想来那些奇毒早已深入其髓,随着血液而生,又随着血液而遍布周身,若要驱除,恐怕只有抽血换髓不可。 周毋庸、叶一剑、季布三个在并州驻防,每日窥探黑刹的动向,然而这二十年间,惠泽、子悠等人竟好似冬虫一般,完完全全蛰伏起来,没了一丝动静。他们三个被白崇一耳目严密监视,在夹缝中求得一丝生机。不必想也知道,这二十年,对于他们来说,已完全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络,没能新收一名弟子。不仅如此,在四长老白榆及护法白无邪的搅局下,新党多半弟子转投到了白元旗下,所剩者也有些在摇摆之间,只是为周毋庸等人的恩情所系,不忍伤了师徒情分罢了。由此可见,周毋庸等人虽是新党中的主力所在,但也因力量过于集中,被白崇一当作主要“发力”点,不断地施以重拳,让他没有喘息之机。 媃儿与惠灵公驻守在楼兰,前后左右皆是屏障,再加上仅有惠灵公一人修为还看得过,实不足为虑,白崇一便不把他放在眼里,由着他们自生自灭。惠灵公倒也难得自在,每日与厄都等三五个人闲游,长了不少见识。那碧螺顶他几次三番地登上去,竟与那蜒蚰厮混熟了,再去时那畜生已不再反感,只是看看他与厄都,缩在壳中不再出来。惠灵公还将自己毕生的镜修心得传授给了厄都,让他时时修习,进益较往日快了许多。 沉沙岛上的古月,似与世隔绝了一般,除了清远等人隔三差五地前去探视,二十年多年来他只与岛上的那些弟子们相守,未见一个生人。昔日打渔的爷孙眼下也只剩下孙子,孙子又生了小子,待小子长到五六岁时又带在身边,随他出海打渔,偶尔靠到沉沙岛上“借住”两日躲避风浪。两厢虽不相容但也彼此不相干涉,渔人一心在鱼,而无心其他,古月一心在修而无心于鱼。古月倒是个极好的人师,教授的弟子也似周毋庸、惠灵公等人一般,对他敬服不已,及至感恩戴德。 至于赤羽、伯舍二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与其说养在白元宗门,倒不如说是被囚禁了起来,所居住的八长老院每日都被重兵把守着,吃喝用度皆由白元子弟层层递进去,绝不允许外人随意探视,也不许他们外出一步。这二人倒也静得下心,每日盘腿镜修,不闻窗外之事,进益倒是出奇的快。特别是赤羽,他经过一番辟镜之后,竟将自己所修之镜与那秘镜打通了。起初他也不敢贸然进入,时时提防着,恐有邪气或是异物飞出来,毁了他的心血。然而一阵观察之后并未见什么异样,他便试着进到里面,几番查探,才知其疆域之广阔,竟似重塑了一个世界。他也不敢走得太远,只怕有去无回,然而又被其中奇峻诡丽之势所吸引,每每闲暇时便潜在其中,感受四季变换、景色变迁。他分明记得,刚开始时,自己是进不得这秘镜的,后来甫一打通,初踏足进去时还运不得真气,只能徒步探访,直到后来,相融越来越多,才像刚能御气的小弟子,慢慢学会了飞行,学会了在其中运转真气。 驻守在绝崖上的青术,似是重获自由的羁鸟,自由中又带着一丝不安。父亲黄岐山人被人围剿的情景他哪能放得下,直到如今还历历在目。在他眼中,无论是白松还是阴阳二老,都不过是爪牙、走狗。害死自己父亲的真凶是黑刹无疑。因此,如今他被封在绝崖上,算得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然而家仇国恨又让他不敢有半分懈怠之情,只愿在有生之年修成化境,将惠泽、子悠两个黑刹头目一网打尽。仇恨如藤蔓长进了他的血肉和骨髓,在岁月的催持下枝繁叶茂,填满了他整个意识和腔体。他无时无刻想要将黑刹置于死地。为此,他与恩师断绝了来往,只因当年他从中作梗,叫黑刹死里逃生。他也渐渐对白崇一心生嫌隙,怪他优柔寡断,没能果断出手,将黑刹斩草除根,因此,对白橹这个恩赐的姓名,他从来不用,也不许白崇一之外的人用。他的骨子里还保留着皇族的高贵气度和桀骜不驯的豪气。 说到青术的师父司徒,倒算得上一颗钉进空隙的楔子,看似将空隙填满,将两个木器连在一起,但其实却似水中滴进了一个墨点,等它慢慢晕开时才愕然发现,不知何时,整个池水尽被染成了墨色。他在东山上无偿为白元培育弟子,每年三百人,十年一茬,这二十年间,他共为白元输出了四千余名弟子,这些弟子修为不错,又都在各堂、各地、乃至各长老院中身处要职,渐渐充当起中坚力量。白崇一心思不在于此,还要不停地向司徒和汉美表达谢意。 白元各长老,唯有三长老白桢一直守在白元宗门,二十年间并未外派。另有六长老白无双,为了寻找白灵儿的踪迹,寻遍了察燕每一寸土地,甚至几次潜到拉瓦深沟下面,到极深极寒极暗之地追寻白灵儿的足迹,只可惜,他的修为让他探不到底便不得不返回。二长老白楸守在沙河江州,一面要注视着黑刹的动向,一面又要监控着新党一众人等。四长老白榆守在雍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抵住新党要害,让他进退不得。 至于驻守在凉州的白魅,起初与白泽一起去找寻白灵儿的下落,企图在危难时助她一臂之力,然而,照着山河社稷图苦苦寻了几年,也没有半点消息,难道她真的从人间蒸发了不成?他两个虽也有监视新党的使命,但只是平日里做做样子,实在是下不去手的。 白崇一本人是极忙碌的,他多半的心思气力都用在了寻找金丹上。当年命普一到北方搜罗了几十名卜师,他们为了彰显自己的本事,各显其能、各说各话,把察燕江山湖河城胡乱点了一通,有些甚至南辕北辙、相互矛盾,彼此间各执一词,相辩甚欢,搅得白元宗门里“热闹”非凡,更搅得白崇一晕头转向,空欢喜了几场之后便对他们丢失了耐心和信任,遣散了大部,仅留下五人,联合起来绘制了一幅风水推演图呈在眼前。白崇一大喜,也不敢派人去寻,只能亲自出马,带着普一、辛安两个,到图中所标注的山上、谷中去搜寻。二十年间,走遍了大半个察燕,也未曾见金丹的蛛丝马迹。他几乎要丢掉耐性了,对普一发了几通牢骚,这无心之举,倒是惹得普一心内翻腾,想到若是追捕金丹一事就此搁浅,那他在白元中便没了任何价值,等在前面的只有死路一条。只是他不知道,白崇一哪里会真的放弃呢。推翻旧皇族时他扛得大旗上虽写着“民愿”“民生”,但要是实现这样的憧憬,还需要走很长的路子,经过数不尽的桥梁,跨过数不尽的沟渠,非是他半途而废,实在是前途渺茫,实现起来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依着旧皇族,若做的武工那般伟业,倒也不失为一项功德。 不得不提的是,经历了几十年战乱的万千民众,时至今日也终于用脚步做出了选择,大举迁徙就如雨前的蚁群一般,为躲避灾难而做着最大程度的挣扎。他们大体分两个方向,一个是壑北广大民众,但凡是有些“本事”,或是家中子弟有在白元谋职的,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向壑南迁徙,尤其是大关城周边,已经是人满为患了。冲虚子为此事专门返回宗门向白崇一禀报,言说北方许多州县已是满目荒凉、人去楼空了,要尽快想办法,稳定住民心,让他们安居乐业,不必惊慌。然而,白崇一很不以为然,他倒觉得,民若候鸟,随势而动,既然不远千里跑到壑南来,便说明势藏于壑南,乃是聚拢人心极好的节点。再者,人多了,招引弟子就简单些,白元宗门可以趁机壮大规模。冲虚子只能悻悻而归。而另一个方向,是有些修为不错,又去不得极都的散修之人,纷纷向东山迁移,这其中缘故,一来此地虽名义上归白元所有,但实则归汉美统辖,是实打实的国中之国,来到此地无异于去了汉美。二来,那些散修者往往是带着些孤傲性子的,在他们眼里,白元无德、新党不入流、黑刹乃是异族,只有汉美不仅自由且美好,况且还能接近汉美功法,但凡习得一招半式都是个极大的荣誉。 第139章 寻忧 白无双在察燕广袤疆土上苦寻了二十余年,已从昔日的热血少年磨砺成了满面风霜的中年,看起来,竟比白榆、白桢他们更年老些。一来是因为风餐露宿,为外力所消磨。二来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寻找,却没有什么眉目,让他心力交瘁。若不是当年的承诺以及对白灵儿情义支撑着,白无双早已倒下了。 若说他这二十年来的光阴全白费了倒也不妥帖。经过多方打听和搜集,终于还是获取些许线索,确定了白灵儿是在拉瓦深沟消失的,然而拉瓦深沟东西纵横几千里,哪里能够确定的了呢?他几次下到深沟里却都是无功而返。不过,经他几次摸索,将范围进一步缩小。此刻,他正站在崖边,对着深不见底的绝谷出神。他在心里暗下决心,这是最后一次为白灵儿搏命了,若是再寻不见,便再也不耗下去,也不再返回白元,而是躲到极都去,用苦修来掩埋过往种种。 白无双纵身一跃跳进拉瓦深沟里。他不知多少次跳进来,所以,早已熟悉了这种下坠的感觉,不由任何依附,让身体自由自在的沉下去。若是真的就这般沉下去,倒是能够打开去往无忧岛的大门。可是,他还是放不下,敌不过生的本能。因此,到了某个引起他本能恐慌的位置,便不得不祭出真气来,止住了继续下坠的身体。此刻,周遭的一切都昏暗下来,凭借着真气发出来的光,已不足以照亮周遭环境,那种久违的无助感再次涌上心头。他被关的太久了,以至于昏暗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也是他本能排斥的唯一元素。同门都说他被关得久了,心智发生了变化,但,只有他清楚,自己的心智并未减损,只是所谓的“城府”变得浅了,因为他体会过黑暗,更体会过黑暗里的窘促不安,因此,不论他遇见什么,他都不想把真实的想法丢进“黑暗”里,让它们承受不必要的负担。是的,白松将他关进黑暗里,却又将他从黑暗里驱赶出来,现实的黑暗被人唾弃,而灵魂上的黑暗却让世人趋之若鹜。 白无双浮在半空里,无所依附,但却收起往日的轻浮来,甘做一个勇往直前的战士。白无双曾几次下到这个位置,他知道这个深度已是自己的极限了,再往下,莫说稀薄的气息,只是那些未知的生物就能要了他的命。但,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半分犹豫,心里想:“若是有宿命论,或许白灵儿就是他生命的归宿。”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更加浓郁的黑暗中,无边无尽。再往下、继续往下,白无双开始听见崖壁两侧的泉水叮咚,若隐若现,身上开始有一丝丝的触动,痒酥酥的,让他浑身毛孔倒竖。借着真气的光晕,他隐约约看清了,这些游弋浮动的竟是些树根。白无双没有过这样经历,从来不知道树根竟也能像游蛇一般抽动,只得从怀中掏出匕首来,挥舞着将那些根触击打回去。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敢贸然消耗真气,否则,恐怕要折在这些树根身上。一边缠斗着,一边向下沉,那些树根好似极怕铁器,一触即溃。他心里暗暗庆幸着,胡乱挥舞着匕首,一次次将抽打过来的树根砍断,只觉得身上溅了许多断根的浆液,黏糊糊附着在身上,用手去摸,却又倏忽间渗进肌肤里。一阵凉意从肌肤沿着血脉沁入心脾,竟有种清凉之感,让他心头为之一振。他心里揣度着,或许这树根是极难得的药材,拉瓦深沟不正是这样吗?越往深处所采的药材药效越好。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一把拽过再次抽打过来的根茎,手起刀落将其砍断,又将那断枝放进嘴里,直觉得汁液饱满,不必用力吸吮便源源不断地流进入口中,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方才还有些憋闷的感觉,吃了这汁液之后,竟缓解了许多,白无双大喜,又如前那般,接连砍了几段根茎食之,顿时气力充沛,精神奕奕,忧郁之情一扫而空,满心的畅快愉悦。如此三五十下之后,身上便开始燥热难耐,内丹躁动,隐约间竟增了一轮。一时间,白无双心神欢快,意气风发,旋转着向下落去。不知过了多久,那根茎越发粗壮,再难用匕首一击即断,有时砍上三五刀也还是藕断丝连,明显地,这些根茎不仅较方才粗壮了,其皮面更是坚硬了不少,且没了那些汁液,啃之糟糟,嚼之若糠渣。被狠狠抽中了几次之后,白无双再不惜力,祭出真气来护住自己,让它近不得身。他心里不免疑惑,如果这些根茎是从上面蔓生下来,应当是越深越细,越深越新嫩才是,怎么恰恰相反,越往深处反而越粗壮老成呢?再者,这拉瓦深沟到底深深几许?落了这半日仍是不见底。若是在陆面上,五六百里都飞去了,然而在这深沟里却始终如堕无尽深渊,飘飘荡荡且危机四伏。没有了那汁液的滋养,往日那种忧郁之气再度漫上心头,眉头也禁不住锁起来,他开始在心里自问:“值得吗?”“你若在她心里,又怎会二十年不肯露面?让你受尽了屈辱、委屈、苦难。”“或许她遭遇了什么不测,又或许她早被白崇一谋害致死了……”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震,隐隐地疼,使劲摇头,喃喃道:“不会的,她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定是有什么难处,或是被困在了哪里。”念及此,他再度横下心,屏住气,向下沉去。那些粗壮的树根越来越稀少,及至再也见不到了,只听见脚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嘶吼,吼得让人心神震颤。白无双心里道:“又是什么牛鬼蛇神?莫不是你害了灵儿?” 再向下,那吼声更近,但却不似方才那般空灵悠长,仔细辨之像是人的呜咽声。在这种地方又怎会有人呢?若真是有人,又会是什么人呢?挨得越紧,那声音越真切,越嘈杂,他更加确定,这些声音不是别的正是人声,且是一群人,成千上万人的声音。白无双开始有了怯意,头上的发髻冲冠,噼里啪啦炸响,让他心里躁动不安。越是不安,那种胸闷的感觉越甚。到最后,他只得缩起双脚来,唯恐被下面的众人拖将下去,扒皮抽筋,将自己分而食之了。 正当那些那些声音即将贴近他耳旁时,只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猛地拉扯了一下,紧接着将他拖进了一道狭窄的通道中,白无双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以为是被那些人拖到了洞穴中,不由自主地大声吼叫起来。然而,那些人声却渐渐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霎时间,他的气息耗尽,真气光晕闪了闪消失不见了。此刻,黑暗才真正将他完全吞噬。他暗忖是不是堕入了巨兽之口,这滑腻狭窄的不正是它的“食道”吗?他提着一颗心,真切感受着穿过“食道”的顺滑,当从食道中穿出时,脑中一阵眩晕,似乎天地互换,调转了个,头向下飞速坠落。好在,周边开始有了些气息,他猛地吸了一口,调运起真气来,将周边照亮了些。“难道自己还活着吗?”他头脑中有些恍惚,好似刚才经历的那些已极遥远,甚至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再或者,像是一个梦,自己仍在下坠,而没有触底。 又向下落了片刻,一阵微风拂面,带着些咸腥气息,紧接着竟听见了海涛拍岸的声音。白无双不解,难道无意间闯进了洪流或者浩渊?天地间一片黑漆漆的,他辨不清方向,更不知身处何地。慢慢摸索着,落在一个小岛上。 借着身上微弱的光晕,他发现这岛上竟有一处院落,且院里灶台下还有炊火未完全熄灭,闪着点点星光,让人观之而心安。白无双正要上前去敲门,却听见身后海水搅动,转头看竟发现几个浑身泛着金光的人竟从海水中慢慢向岸边爬上来。白无双大喜,上前问道:“偶至贵宝地,搅了你们清净,望见谅!请问这里可有个姑娘,唤作白灵儿的?”没想到那些人却全不睬他,呆愣愣地爬上岸后,向自己慢慢走来。再看水中,又源源不断地爬上更多的人,口中发出的呜咽声令白无双惊骇——这不正是方才那人声吗?竟是他们发出来的。 白无双收起客套,直来直去地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刚问了一句,当前一个已至近前,猛地伸出手来就要扼住他的咽喉。白无双闪身躲过,口中说道:“我对你们没有敌意,莫要伤了和气。”又有几个靠近,伸直了胳膊就要来抓他。白无双看清了他们的眸子,一片黑漆漆的,没有一丝灵气。他不再讲什么礼节,掏出匕首来向眼前几个一阵乱捅,却发现如钉在了铁板上,没有伤到他们分毫。又运起真气来,嘭地将他们震飞出去,后面那些人仍是直勾勾地,口中呜咽不止,踩着倒下的那几个跑着来抓白无双。 白无双提起警觉,心道:“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人形怪物。”祭出真气来,将他们阻隔在外。但他们的爪牙锋利,顶着那道真气不停地挥动手脚,片刻后白无双便支撑不住,向后撤了几步,猛地发力,又祭出一道真气,然而那些金人却向着自己更逼近了一分。直到那些锋利的爪牙抵在脖子上,他再支撑不住,“啊”地大叫一声,用最后一丝气力将近前的人形怪物震开。 眼看着他们又乌泱泱地涌上来,白无双泄了气跌坐在地上,再没了反抗的气力。心道:“想是灵儿也遭了他们毒手,我也要折在这里,索性就与她陪葬吧!省得她在阴曹地府里孤单。”随即,仰躺在地上,任那些金人一步步靠近,张牙舞爪地作势要将自己撕碎。 第140章 解忧 正当白无双要放弃,那些金人即将得手时,只听见身后的茅屋木门吱哟一声打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后,便从房门生起一轮烈日来,将整个小岛周遭照得如白昼一般。那些金人本能地用臂膀挡住眼睛,贴着岸边的那些慌不择路,转身向水中潜下去。离白无双近些的,躲闪不及,扭一扭,竟幻化成鱼,长七八尺,如鲤而身赤。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手捧石盆,将浅红色的浆液泼向那些鱼和人,躲避不及的,原地扭一扭,又化成一滩脓水。 白无双腾地跃起身来,上前抱住那个日思夜想、苦苦追寻的人,口中不停地叫着:“灵儿!是你吗,灵儿?” 白灵儿只以为又是什么人失足跌下来,却不想竟是白无双,既惊又喜道:“无双!?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这里?” 白无双不自觉地流下泪来,语无伦次地道:“我与宗主立下誓言,找不到你便不再回宗门,谁知这一找就是二十年,我寻遍了察燕每一寸土地,没想到你竟在这里。我还活着吗?我莫不是在做梦吧?与你相见的梦我倒是常做。即便是梦,我也再也不愿醒来,就让我死在这梦里吧。” 无忧子收起了光芒,落在白无双面前,抬手打了他一巴掌。白无双吃疼,“哎呦”一声,正欲发问,无忧子却道:“知道疼就不是在做梦,还不进去,要等着被那些畜生吃掉吗?” 白灵儿拽着白无双的手,将他引至屋里,点起灯来,将门窗封死。石丫见白无双面容沧桑,问道:“姐姐,这是哪位长辈?” 白灵儿道:“这是我与你提过的白元六长老,白无双。” 石丫见他始终紧握着白灵儿的手,心里有些怏怏地,替哥哥鸣不平,便上前从他手中拽过白灵儿的手,说道:“原来你便是白无双,竟能找到这里来,定是下了很大功夫。” 白无双注意力全在白灵儿身上,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便又滔滔不绝地道:“我先是以大关城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去寻找,一直将整个察燕都找遍了,也未有任何蛛丝马迹,后一个个的去问,才打听到有人见你跳进拉瓦深沟,才想你或许是藏在谷底了,于是便奋不顾身地跳下去,与一些树怪缠斗了半日,险些丧命于此,又耐着性子向下沉去……” 无忧子见白无双的模样,便猜出了几分,打断他道:“你们几个年纪轻的熬夜无妨,我这把老骨头了,做不得不眠不休的事。”草草拱了拱手,道:“恕不奉陪!”说完,便兀自回房歇息去了。 白无双才发现无忧子的存在,望着他的背影问道:“这位老者是?” 白灵儿道:“他是我们的师父,无忧子。” 白无双“哦”了一声,又上前拽过白灵儿的手,感叹道:“真的让我找到你了!”说着,手中下意识用了用力,温柔且掷地有声地道:“今后再不和你分开了!”白灵儿虽然也为重逢而高兴,但听他说这些话,心中还是有些膈应,至少不知该怎样回答。轻轻地抽回手来,道:“折腾了这许久,你也累了,还是早点歇着吧。这岛上不同于外面,那横公鱼时常出来作祟,你初来,带来的生人气息极易勾起他们的兽性来。”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酒壶来递给他,道:“喝些梅子酒,能消除些尘土气。”白无双接过酒壶,仰头一通豪饮,赞叹道:“好酒!” 石丫道:“姐姐,我去将那石床收拾一下,叫无双长老早些休息吧。”说着将当年与白灵儿疗伤的石床收拾出来,铺了些干树叶,又将一块粗布递给白无双,道:“这里十分清苦,委屈你了!” 白无双没有亲够,却见白灵儿若即若离,十分冷淡,也不好多纠缠,便接过粗布,道:“我风餐露宿惯了,这已是极好的了。”说完,坐在狭窄的石床上,眨眨眼,便滚落了一串“珍珠”,呆呆地看着白灵儿。白灵儿心头一荡,不忍看他,拽起石丫进到房里去了。 两人躺在床上,白灵儿一动不动,假装睡熟了。石丫却在她身后淅淅索索,辗转难眠,犹豫了许久,再也忍不住,问道:“姐姐,你心里感动吗?”白灵儿听得真切,却不想回答,只是假装熟睡。石丫又问道:“我失踪了三十多年,哥哥也没这般寻我。”白灵儿被石丫的失落感染,转过身来对着石丫道:“人和人是比不得的。” 石丫道:“我知道姐姐的意思,但作为家人,还是想要自私一些,叫他心里少一些天下大公,多一些儿女情长。我只这么一个亲人,不愿与天下人分享。”这些话也戳中了白灵儿的心思,她又如何不是这般想呢?白无双能来,她是开心而愉悦的,但在这开心愉悦中,又似乎缺了一块东西,缺口越放越大,到最后竟变成失落、空虚及至怨怼。 石丫很快又换了轻松的语气道:“不过话说回来,哥哥若果真能有所成就,我还是为他感到骄傲的。”又挑逗似的问道:“姐姐一言不发,莫不是为这小子的作为而感动不已吧?若是对他动了心直管告诉我,我也不盼着做你的姑子了!” 白灵儿轻轻打了她一下,道:“休要胡说!” 石丫道:“不过我要劝你一句,以姐姐如今的本事,嫁这么个男人是有些吃亏的。” 白灵儿想要去捂她的嘴,两人嬉笑声惊了白无双。他正在外面正翻来覆去兴奋地难以入睡,听白灵儿与石丫打闹便来了兴致,高声问道:“灵儿,睡下了吗?” 白灵儿轻声斥石丫道:“都是你!”又高声回道:“要睡了。” 白无双只当白灵儿也如自己一般,是因兴奋而难眠,笑一笑,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想了想又将话咽了回去。他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没想到竟安然睡去,甚至连梦都不曾做,直到第二日正午方才醒来。反倒是白灵儿,一夜辗转难眠,天还未亮透便早早起来,到海边捉一条横公鱼,摘两粒青梅烹了,香气四溢,让沉睡中的白无双不自觉津液横生。 石丫感受着白灵儿的忧心,竟也久久不能入眠。按理说,她在无忧岛潜心修行了几十年,当是放下尘世凡俗,轻易不被什么搅动心绪,但她毕竟与白灵儿相处了几十年,再加上哥哥石三在她两个之间做调和剂,便对白灵儿萌生了别样的情愫,如今白无双突然闯入,她心里清楚,这预示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灵儿姐姐就要离开这里了。 石丫醒来见白灵儿不在身边,迷迷糊糊地有些惊慌,跑出门来,见她正在灶台间忙活,这才放了心,走到白灵儿身后,委身轻声道:“姐姐怎么醒得这么早?” 白灵儿道:“与其在床上烙烧饼扰你清梦,倒不如起床来忙些活计。” 石丫假装若无其事地道:“姐姐几时上路?” 白灵儿回头看着石丫,四目相对。石丫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白灵儿起身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十年前就该离开了,只是放不下你和师父,如今白无双找过来,恐怕再难都留了。妹妹你……与师父要保重。” 石丫哭出了声音,抽泣道:“我放不下姐姐……”压了压哽咽的嗓音,又道:“外面那般狡诈凶险,姐姐何苦要去趟那浑水呢?” 白灵儿道:“我知道妹妹的心意,只是有些事、有些人还需要姐姐去直面,待我都处置妥当了,一定还来陪你。” “你们两个一起去吧!”无忧子的声音传过来,二人茫然四顾,只见他兀的现出身来,道:“你二人皆有尘缘未了,在这里修行也做不到心无旁骛,极容易被外物搅动心绪。既然如此,我看倒不如真正将这些千头万绪的牵绊捋清了再来。” 石丫上前道:“师父,我……” 无忧子摆摆手,打断她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在你来此之前我独自一人也十分自在,若是将我放在心上,那我岂不是又成了你们心头的羁绊吗?你们只管离开,不必记挂着我。我之所以从能从武工变成无忧子,就是将那些尘缘续尽了,从忧国忧民到忧臣忧君,再到忧壮志不得延续,忧来忧去,若乘于辇中而驾者非己,仍逃不过既定的方向和辙沟,倒不如活得洒脱些,是尔解忧,是尔无忧!” 白灵儿不解道:“师父是要我们清心寡欲,乃至无欲无求吗?” 无忧子笑道:“无忧不是无情!无忧是不怨艾,不纠结,不自扰,不将烦恼挂在心上。无情乃是……”正说着,却忽然跑到灶台边上揭开锅盖忙不迭道:“要糊了,要糊了!” 石丫又要理论,被白灵儿拽了拽说道:“师父已将话说得明白了,我们就依命从事吧!出去后彼此也好有个照应。”石丫便住了声,上前去将锅中的蒸鱼端到餐桌上。 白无双一个打挺从石床上蹦下来,忙着找白灵儿,最终喊道:“灵儿!灵儿!”三人在院中听见了,相视一笑,只有白灵儿微微皱了皱眉头,应道:“我在这里!”白无双闻声跑出来,远远见白灵儿站在那里,才放下心来,笑逐颜开地跑过来,挨着白灵儿,道:“我仍不敢相信,生怕一醒来你又不见了。” 石丫挡在她们中间,道:“这里就一座小岛,能不见到哪里去呢?” 白无双全听不见石丫的话,对白灵儿说道:“我们早些回去吧?宗主误以为你也像白松那般谋逆了,正满世界搜捕,我同你一起,将这疙瘩解开。” 白灵儿大概想到了白崇一的反应,却没想到他能给自己安上一个谋逆的罪名,竟完全不留一条后路。便对白无双说道:“要回你自回吧,我没有兴趣蹚这浑水。” 白无双一怔,着急道:“不回去?你不回去,如何堵上宗门上下的悠悠之口?” 白灵儿道:“随他去吧!” 无忧子踱到一边,叫白灵儿道:“灵儿,你过来,我有些话要与你说!”白灵儿乐得躲开白无双,便趋步走到师父跟前,道:“师父请讲。” 无忧子道:“我有一言相告,谓之‘修心先修理,事不决而从理不由心!’你生性唐突,虽经过这些年潜心修行磨掉许多,但根性不移,这一言当谨记于心!”无忧子又向石丫招招手,将她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道:“你情满而心直,理即是心,心即是理,事不决从心即可,不必苛求万全。”正说着,白无双也凑了过来,道:“老神仙也教我一招!” 无忧子看了看白无双,道:“你……如今心结已解,恐怕……罢了罢了,随性而为吧!” 第141章 重聚 白无双急不可耐地要离开无忧岛,白灵儿拗不过,吃过横公鱼,便拉着石丫,向无忧子道别。无忧子将他们三人引到院中,对白灵儿道:“出去的法门还记得吗?只管上行,莫要回顾,日后有缘还会相见的。”石丫早已泪眼婆娑,哭出声来,白灵儿受其感染,也湿红了眼眶,拽着石丫,手中结成一道印,一阵轻风吹来,卷着三人缓缓上浮。白灵儿嘱咐道:“闭上眼,御气上行,自会走出去的!”石丫终是拧不过心,低头看着站在原地的无忧子,直到变成一个小点,看不清师父的形容举止。再向上,融入茫茫苍穹,就连无忧岛也变成了极小的一点。 三人回到陆面上,正是深夜,看不见山山水水,只闻见一阵阵风裹挟来的气息,是与无忧岛截然不同的味道。白无双倒还好,白灵儿与石丫脑袋晕乎乎的,似饮了新酿的梅子酒,醺而不醉,晕而不眩。迈出几步,坚硬而崎岖的山地让她两个极不适应,相互扶携着才能继续向前。 白无双问道:“我们去哪里?” 白灵儿有些茫然,半晌才道:“大长老还在凉州吗?” 白无双答道:“想必还在吧,她与白寻乃是宗主身边的红人,凡事都先要经过他两个,我又久不过问宗门里的事,谁知这会儿又被派往哪里去了呢。莫如你两个先找个地方安顿下,待我回宗门去探探口风再回来接你们。” 白灵儿与石丫对视一眼,点点头道:“这样倒是稳妥些,不知你哥哥是否还在伊督。” 白无双惊讶道:“你哥哥是哪个?莫不是石三?这我倒是知道,石三仍在伊督,他那些伙伴一部分被派往楼兰回鹘城去了,一部分监禁在宗门里,还有一部分在并州驻守着。这些人倒是安稳,只是宗主并不当新党是自己人,唯恐将他们安在一处,彼此相互串联,日渐做大,生出事端来。在我看来,防他们还要胜过防黑刹。” 石丫问道:“媃儿姐姐在哪里?” 白无双并不认得什么媃儿,问道:“哪个是媃儿?” 白灵儿道:“按他所说的,想必还在回鹘,我们先去找她吧。”两人点点头,对白无双道:“你回宗门去吧,我们两个到回鹘城等你的消息。”说完,纵身往回鹘方向飞去。 白灵儿与石丫两个乔装打扮一番,一路来到回鹘,果然如白无双所说的,大街小巷的满是白元弟子。看来白崇一对新党提防之心日盛,有种猛兽捕猎、伺机而动的感觉。石丫小声问道:“此前听姐姐说新党与白元交好,白崇一虽有防人之心,可面上还过得去,怎么如今这般模样了?人人都是目怒圆睁,活像是要吃了人一般。” 白灵儿道:“这是早晚的事,‘卧床之榻岂容他人酣睡’,在他心里,从没真正把新党当作自家人。” 进城时,白灵儿见城门盘查的严密,便向石丫交代道:“你只说是到城中探亲,想必不会太难为你。”说完,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石丫大大方方进门,被守卫弟子拦住了,一番盘问,才放进城里去。白灵儿早在城里等着,两人一路打听,找到了新党所在的院落。 白灵儿躲在一边,让石丫上前叫门,许久有个脑袋探出来,问道:“你找哪个?”石丫道:“我找媃儿姑娘!”那人问:“你是她什么人?找她作甚?”石丫见他谨慎异常,猜着定是新党弟子,便道:“你对她说我姓石,一别三十几年,特来相投。”那弟子跑进去通报,不多时,便见媃儿满眼含着泪,急火火地跑出来,一见面便抱着石丫,不住地叫道:“你可算回来了!”将石丫请进屋里,也不问她的今生往事,只是一味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又吩咐身边的弟子道:“快去叫陆压子来。” 石丫见媃儿生得亲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想要讲述自己的过往,她却一字不问,又待问哥哥的情况时,陆压子又跑了进来。媃儿过去招呼道:“认得她吗?”陆压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摇摇头道:“不认得!”媃儿道:“这是你的师叔,亲师叔!”陆压子半晌没反应过来,随即张大了嘴巴,惊讶地道:“你是!?呀,你竟然还活着!若是师父知道了,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我去告诉他!”说完要出门,被媃儿拉住了,道:“如今看得这么严,你如何出得去,快讲讲师父的境况。” 陆压子支支吾吾不知从何处开始讲起,半晌才道:“我也是回来许久了,走时师父一切都好!” 媃儿道:“没出息的东西,还是我来讲吧”,便将陆压子记忆中的画面一五一十地讲给石丫,末了又道:“经过你的事,你哥哥几十年没怎么笑过,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如今你可算回来了,往日那个石三定会回来的。” 石丫听着哥哥的点点滴滴,心里既温暖又心疼,没想到这几十年,他早已成长为一名有担当、有谋略、有胆识的英雄了。又对媃儿产生了好奇,总觉得与她心意相通,能够看穿自己的心思,正要问,只听有人笑道:“只欢迎新人,却忘了旧人吗?”声音未落定,只见白灵儿闪现在房里,陆压子大惊,呆在那里片刻才反应过来。媃儿倒是淡定,笑呵呵地上前抱住她,道:“是灵儿姐!你?” 白灵儿道:“机缘巧合罢了!”几人欢聚一堂,讲了些远景近况,又将惠灵公叫来,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白无双经过二十年的磨砺,当年的唐突性子收敛了些,一路上思忖着该如何对白崇一讲,是实话实说呢,还是认个错、道个歉,先稳住他呢?一边想着一边向宗门里飞去。眼看进了大关城,还未进宗门,只见下方飞上几个弟子,拦住他的去路,盘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白无双挺了挺脸面,道:“你不认得我吗?” 那弟子摇摇头道:“不认得,你是哪个堂里的弟子,怎么不着白元服饰?” “我是白无双,你不认得我也属正常,毕竟我有二十年不回来了。”白无双耐心地解释道。 那弟子听说眼前这位乃是大名鼎鼎的六长老白无双,惊道:“原来是六长老,弟子有眼无珠,请长老恕罪。” 白无双摆摆手,道:“罢了,乃是你分内之职,身不由己,况且并没有为难我,何罪之有。”说完,便撇了二人,向宗门飞去。欲进门时又被守备弟子拦住,刚要盘问,方才拦他的弟子赶上来斥道:“这是宗门六长老,不得无礼!”引着白无双进了门。白无双道:“烦你先行几步,替我去通报给宗主吧!” 那弟子为难道:“我乃是宗主堂外院弟子,进不得二道门,恕弟子难以从命。” 白无双兀自迈过二道门,宗主堂映入眼帘。很快,一名弟子上前接引着,到了宗主堂门前,禀道:“请长老在此稍待,我进内院中通报,可能需要些时候,若有什么事,门首边有当值弟子,随便吩咐。”白无双也不恼,端坐在那里任他们安排指挥。 过了许久,那弟子才急火火地返回来,道:“长老,今日宗主不在宗门里,请移步到贵院等候,等宗主一回来,我们便到院中相请。” 白无双站起身来道:“也罢!”拂袖进门。虽然面上没有表现,但心中却如死灰一般,他不明白,为何要将一个原本充满活力的宗门捆绑成这样一副僵化模样,凡事都要请示、报告,人与人之间冷冰冰的,没有半点亲近感,规矩是有了,情分却丢了。他进了六长老院,感受到一派冷清气象,弟子还是那些弟子,房舍还是原来的房舍,只是有些篱墙都已颓圮了,还没有修缮。有弟子认出了白无双的模样,跑进去禀报,不多时,白梅从屋里跑出来,见果然是白无双,问道:“长老几时回来的?” 白无双拱手道:“见过师叔!才回。” 白梅又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引着白无双进了屋里,给他端来一杯清茶,道:“只要你回来了,我们好生经营,六长老院还可以重振往日的风采。听我一句劝,不要再与宗主作对了!” 白无双知道定是因为自己让院中包括白梅在内的弟子受了委屈,满眼歉意道:“师叔,是我不好,让你们受苦了!” 白梅叹气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是这二十年间,宗门里新招弟子不计其数,却没有半个分到我们院中,如今用了个千飞羽代行六长老职,他却从不露面,也不替弟子们出头。这二十年间,我们受尽了屈侮嘲讽,唉……”白梅说着就要哽咽起来。 白无双站起身来,道:“都是我的不好!师叔放心,我会向你们作个交代,会让宗主对我们刮目相看的。”对于这些话,白梅全然不信。在她的记忆里,白无双前几年倒是意气风发,在宗门年轻一辈里乃是出类拔萃的才俊,妥妥的明日新星。然而,自从被白松囚禁之后便似换了一个人,不仅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反而有些浑浑噩噩、冒冒失失,几次三番地当众挑战白崇一权威。在这样一个关头,做这等事,在宗门里无异于被判了死刑。然而白梅看着他沧桑而刚毅的面庞,心里倒有几分释然,过往积攒下的怨怼也在这一刻卸下了。或许,他经过这些年的砥砺,变得沉稳些了呢?念及此,心里竟又生起些憧憬和希望来。 白无双道:“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两个时辰后,请师叔将院中几位老人叫过来,有些话向他们交代。”说完,向后房行去。留下白梅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这位长老大人欲行何事,又不知这六长老院又要经历什么样的风雨飘摇。 第142章 岫岩山 近些年,白崇一大半时间都不在宗门里,也难怪白无双见不到他。此刻他正带着普一、辛安以及一名卜师远赴南疆寻找金丹的下落。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因为有驻守在南疆的弟子前来报说,近来山中夜间时常闪起金光,而金光过后便会有一两名弟子失踪,起初只以为是被山中猛兽擒了去,可是,不久后又会在大山深找到他们,浑身上下不着片缕,内丹尽失、真气全无,一个个又都变成了失心疯,满口胡言乱语。白崇一命人将那些“失心疯”弟子带上来,那副模样与他初见辛安时几乎一模一样。又叫普一和辛安看了,他两个大惊,道:“是金丹所为!”白崇一腾地从龙椅中站起身来,抑制不住地激动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金丹啊金丹,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又吩咐道:“你们两个,叫上神机子,我们即刻启程。” 于是,一行四人,在南疆弟子带领下进到大山之中。弟子介绍道:“此山唤作岫岩山,以高脚岭为中心,向四周绵延数百里,山中诸峰陡峻,耕不得田、狩不得猎,因此人所不至,形成了这大片的无人区。我等不敢懈怠,日日驻守山下,每日轮值到山中巡视,唯恐不能尽职。” 白崇一心里痛快,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权且回去,我记你一功,待回宗门之后,封你做个千夫长。”那弟子闻言大喜,仅这一句话就让他比别个少走了十年弯路。 白崇一带着普一、辛安、神机子三人扎了营寨在山中守着。直到第三日,白崇一仍是精神矍铄,没有半分颓色,几个人熬不住,轮番休息,只有白崇一坐在高处岩石上盯着山谷中,等待着金光乍现。普一凑过来道:“宗主,你这般身体会吃不消的!” 白崇一道:“无妨,我倒精神的很,没有半分困意。” 普一道:“服化那金丹就如熬鹰一般,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需要有个好的精力方可,你这般耗费神思,恐到时力不能逮。” 白崇一被他这话说动了,站起身来道:“哦?这我倒是没有想到。既然如此,便听你规劝,劳你在这里看守,我进帐中睡一觉,等睡足了再来换你。”说完进入帐中,中途又转身嘱咐道:“若看见那金光,只管叫我,不要有半分顾虑!”等白崇一鼾声响起,辛安从帐里出来,走到普一面前,双目远眺,若无其事地道:“陛下!”普一下意识答道:“何事?”却随即反应过来,身上打个激灵,转头向白崇一和神算子营帐看去,听见两处鼾声如雷,又抬头看辛安,道:“不要再用这个称呼了罢,免得惹出杀身之祸。” 辛安道:“你真的甘愿给白崇一充当爪牙吗?我们皇朝的复兴大业你还挂在心上吗?” 普一无言以对,呆呆地看着前方。 辛安又道:“金丹如王权天命,只在皇族血脉之间接续传承,从未间断过。这枚金丹乃是圣皇元隆的遗物,理应由陛下继承,如何就肯轻易拱手让人?” 普一仍是呆呆地看着远方,良久才问道:“当初你私下吞服又将我和天命皇权放在哪里呢?” 辛安一时语噎,支支吾吾道:“我,我那时不知陛下仍在,一心只要报亡国灭种之仇,因此才不惧艰险,跑到大山里去寻找金丹,又冒着真气尽失的风险吞服它,全无半点私心杂念。” 普一冷笑道:“辛安!”辛安本本分分地施礼道:“臣在!” 普一又道:“你觉得我们还有希望吗?”未等辛安回答,普一便道:“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苟且偷生罢了。想要复辟,就凭你我二人吗?一个废人,一个半废人。我当年也曾做过梦,妄图借助黑刹之力卷土出重来、东山再起,但自从惠泽派我去攻打绝崖,我的梦便醒了。其实,我,昔日的圣皇,早已随着皇朝消亡了,如今的我,普一,只不过是一副灵位,被人端着、敬着、供奉着,却没人真的拿我当一回事。” 辛安道:“可是如今有了这个金丹,就全然不同了,它能够让陛下‘起死回生’,甚至能够让整个皇朝起死回生。” 普一叫一声:“辛安!” 辛安看着普一的眼神,空无一物,全没有帝王的威严与霸道,作为昔日的臣子,辛安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心中的遗憾化作一声长叹,道:“大势去矣!”普一仍是呆呆地看着远处山谷,不发一言。普一想不通,不愿看他这副模样,转身回营帐去了。 作为昔日的君主,普一的心思要比辛安重上百倍不止。然而,就因为这千钧之重,才将他压得再也抬不起身来。一个王朝,特别是传承千万年的王朝,哪里是一人之力,又哪里是想一想就能轻易为之的。从前坐在龙椅上,皇权在握,满朝能人异士尽心竭力都未能守得住,如今一败涂地、孑然一身,又如何匡扶天下社稷呢?莫说靠什么金丹,就是再来三五个白崇一也未必能够成事。想到这里,普一反而轻松了些,既然明知不可为,那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坦然接受吧!正发着呆,偶见山谷中一道金光闪过,普一腾地站起身来,口中刚想大叫,却想起辛安的话来,按捺住澎湃的心,望了望山谷,又转身看了看白崇一的营帐,直待那金光闪了三次,他才跑进去,叫道:“宗主,金光出现了!”白崇一这等修为的,即便睡着觉也睁着一只眼,只因这两三日未曾合眼,才睡得沉了些,饶是如此,普一只叫了这一声,他便飘然起身,蹿出帐去。站在那大石上,觑目远望,果见金光明灭。白崇一掩不住喜悦之情,问道:“我们过去捉他!”辛安闻声赶来,道:“万万不可!”说完私下看了普一一眼,见他虽然兴奋,但眼中仍是无神,便对白崇一道:“金丹乃是六通之物,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它都会提起警觉,此时当如钓鱼一般,放上些鱼饵,叫它自己上钩。” 白崇一道:“就是你说的,用真气招引?” 辛安点点头道:“正是!” 白崇一祭出一团真气来,浑厚磅礴,比划着印诀就要打出去。辛安赶忙制止道:“甚焉甚焉!所谓过犹不及,给得多了反倒将他吓跑了!宗主的真气厚重,倒不如用别个的!”说着看了看普一。白崇一道:“四个人,只有我与普一有真气,不用我的自然要用他的。”对着普一打一个请的手势,道:“劳烦你帮我运些真气钓那金丹如何?”普一稍作迟疑,不经意看了看辛安,便犹豫着输了道真气在手上,向那山谷中轻轻一推,打了出去。 如今,鱼竿抛出,只待鱼儿上钩。真气推出不久,果见那金光跳动着,向这边靠得近了些。白崇一大喜,催着普一道:“再送些过去!”普一又推出一道真气。俄而,那金光更近了。白崇一几乎要跳将起来,一面催促普一快些,一面问辛安道:“该如何擒之?” 辛安道:“宗主权且放心,有老夫在,定不让它再逃了。” 白崇一放了心,两眼直直地盯着那道金光,神机子也被三人的嘈杂声惊醒,跑过来观看,掐指算了算,提醒道:“这金光中有极重的血光之气,恐怕要有什么不测,宗主须注意些!”辛安回头看了神机子一眼,道:“有宗主在,能有什么不测,老东西不要耸人听闻。” 白崇一哪里还顾得上他两个的话,一心全放在那颗渐行渐近的金丹身上。随着普一又一道真气推出,那金丹渐渐露出了法相,竟然是个五尺儿童,光溜溜地凌空飘着,浑身发着金光。白崇一活了几百岁,这是第一次激情难耐。在那里摩拳擦掌,几欲上前去捉那孩子。辛安拽了拽他的衣袖提醒道:“宗主莫急,让陛下再施一道力过去!”普一依言而行,果又推了一道真气,那孩子蹦跳着,将那道真气揽起来送入口中,吃得满面春光,心满意足。眼看近在咫尺,三人只需跳将过去,便可触手擒之,辛安却忽然盘抱住白崇一,口中大喊道:“陛下快行事!”普一愣在原地。那金娃娃却着实受了惊吓,纵身一跃便向来路跑去。这一切也出乎白崇一所料,问道:“这是何故?”辛安大喊道:“陛下还不动手吗?知道了这等绝密事,他得手后我们也莫想苟活!”普一仍愣在那里。白崇一挣脱了他的双手,扯过手脚来,向大石上狠狠掼下去,只撞得鲜血飞溅,脑浆迸裂,可怜那辛安气都没来得及倒一口,便一命呜呼了! 白崇一又欲向普一动手,却放不下那金童,一个闪身赶上去,伸手去抓。没想到,那金童被追得急了,转身与白崇一斗起来。它初具人形,只是胜在真气刚猛,论起赌斗来,哪里会是白崇一的对手,三两下便被白崇一压着打。普一赶上来,欲上前帮手,白崇一却喝道:“待在那里不要动,我一人即可!”普一深知失信于他,便呆呆浮在那里不敢动弹。只等白崇一将那金童擒住了,方才上前道:“宗主,要用真气炼化!”白崇一按他所言祭出真气来,像炮制药材那般,将金童慢慢炼成一枚金丹。普一打开早已准备好的金匣子,白崇一接过来顺手将金丹放进去,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转身向普一和神算子冷冷地道一声:“回去吧!” 第143章 谋动 白元宗主殿,白崇一把玩着那枚小小的金匣子,似乎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其内涵之物的律动。这颗小小的金丹,让他苦寻了二十年,今天终于算是功德圆满。在此之前,他几次梦到过这副场景,那种悸动,那种欣喜若狂,那种雄心壮志如宏伟画卷般徐徐展开。然而,当他真正将梦想握在手中时,却在悸动之中生了几分怯意,在欣喜中掺杂了几分忧虑,在雄心壮志之中生了些惴惴不安。前面已经有两人折在在小小的弹丸身上了,自己会不会是那第三个呢?本来还指望借助普一和辛安的经验,却不想那辛安竟是人面兽心,险些坏了他的大事。看样子普一并没参与他的谋反,即便如此,也不能轻信了他。万一在服化关键时刻,这厮趁机反水,就真的功亏一篑了。须吊着他,让他尝些苦头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白崇一的心思并不在这小小的普一身上,他想的乃是天下兴亡、千秋万代的大事。人不管如何修行,仍逃不脱生死二字,待他羽化之后,这万里江山,子孙后代有几个会像他这般开疆拓土,又有几个会善于守成,又有几个会是普一那种亡国之君?想到这些,不禁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这些事都需要他从源头上予以断绝,都需要他将所有蔽障扫清了之后,方才能叫子孙坐享世人供养,才能让后世百代都能安享盛世太平。 那枚匣子放在白崇一眼前,让他心生无限怜爱,恨不能当即吞服进去,感受小小身躯里蕴含的磅礴伟力。然而,他还不能心急,要沉住气才是。眼下还有许多忧患未除,若贸然行动,怕被人趁虚而入,那时就得不偿失了。须一切泰然之后,方能借闭关清修之名将其服化。按照普一的推断,这颗金丹吸收了两名绝顶高手的内丹真气,且已修成了人形,要想服化它绝非易事,若是进展顺利,大抵也需要三五年时间,若是进展不顺,时限就很难说了。白灵儿这一去二十年杳无音讯,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说起白灵儿,他心中不仅没有恨意,反倒有些许的歉疚之情,无论怎么说,她都没有罪过,金牌是她的私有之物,服化金丹也当是她的自由,自己是无权干涉的。当时也属实有些操之过急了,以至于现在收不了场。若是她就此人间蒸发了还好,但若是她修成化境而返,岂不是得罪了一个强者而平白树敌吗?如今的白元,接收了一个百废待兴的大国,看上去一派欣欣向荣之态,但仔细算来,却是千疮百孔,支离破碎了。白灵儿、白无双不见了踪影,即便有朝一日回来,也不是往日的景象。白茹战死疆场,白蕙远征他乡,白楠这等贴心人也不在身边,宗主堂几经易主也寻不出一个称心的臂膀耳目来。目下的班底中,仅有白魅、冲虚子、白榆、白桢、白蕙算是老人,却又都不在身边。青术、周毋庸他们乃是外人,不能不用,也不能重用,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尽信则伤人伤己。 白崇一极目远望,畅想着、憧憬着、推演着,他害怕朝代的更迭在自己身上再次上演,他害怕仁慈而带不起兵,他害怕与座下长老、堂主渐行渐远、离心离德,自己变成孤家寡人。然而,他越是害怕什么却又似乎躲不开什么。虽然眼下新党被自己强力压制着成不了气候,但若是一时放松了警惕,任其蔓延滋生下去,仅那个石三就能够成长为心腹大患。过去他碍于白霖、白松、白桢这些老人的面子,对下失之于宽,使他虽有权少威,虽有谋而少断,虽有能而不显,是以宗门里上至长老,下至寻常弟子,都与自己随性随意,不成体统。后来白霖、白松叛逃,宗门的反对声音终于偃旗息鼓,再也没有谁敢与他唱反调,这在潜移默化之间滋养了他的王霸之气。他喜欢这种感觉,也深以为作为一国之君,作为一宗之主,是少不得这种王霸之气的。看看如今,从上至下军容严整,无论是谁都对他言听计从,自己的任何想法、任何指令都能够被原原本本、按部就班地贯彻执行。 宗门里的隐患几乎都被他消除殆尽了,且还有汉美十人团壮着声威,更有司徒替他压着阵脚,外不受威胁,内没有祸端,如此可保宗门安然无虞,可保察燕长治久安。 北境的那些黑刹异族,这些年来给自己带了许多困扰,倒不是担心他们卷土重来,而是宗门里许多人在背地里议论纷纷,说他乃是妇人之仁,留下了这等心头之患。他虽无暇理会这样的闲言碎语,但又怎会不知,又怎会不受其影响呢?索性,他们想说便由他们说去吧,这世间本就是屁股决定脑袋,没在宗主的位子上,永远不知道宗主所做的付出与牺牲,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意图与难处,永远不知道每进一步需要做出怎样的博弈与缠斗。想要得到汉美国的全力扶持,又怎么敢得罪了他呢?想要成就大事,又如何能不舍得在分毫之间让步呢?其实黑刹完全不足虑,早已是阉割过的雄兽,一味地匍匐在地上,摇尾乞怜,在夹缝中求生存。他也并不是盲目自信,而是经过了充分考证的。那惠泽与子悠,在上桑国也并非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否则遭受这等灭顶之灾上桑本族又怎么会坐视不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呢?由此可见,这一族乃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一阵风即可扫尽的落叶浮萍。 然而,那些新党贼众,才是真正让他如鲠在喉,时常想起来便不得安枕的心头之患。他们有传承、有根源,还有着几个说得过的带头人,如茫茫草原上的几点星火,只要来一阵风,即可借机燃成燎原之势。这一处,须找一个把柄,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些年来,按照自己的想法,已将他们分拆几处,每处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一声令下便一拥而上,将新党斩草除根,将新党弟子斩尽杀绝。那石三虽谋勇过人,然有白楠、白蕙及三百名弟子看守,晾他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况且还有丘和可随意调用,此子诚不足虑。对付这些逆贼,只需一个合理的说法,掩过天下人的耳目。然而,他们多年来与百姓秋毫无犯,积攒下了绝好的口碑,找一个令天下愤慨、人神共愤的借口并非易事。他正烦恼时,却有人送来了解忧之药,弟子在门外禀报道:“六长老求见宗主。” 白崇一吃了一惊,道:“六长老?白无双?他竟还活着!找我所为何事?他寻见白灵儿了吗?” 那弟子道:“长老并未多说什么,只说有要事向宗主禀报。” 白崇一本想召见他,想到他那副冒失的性子,有意磨一磨,便假装不耐烦道:“就说我有事在身,没空见他。”那弟子蹬蹬蹬疾步去六长老院里报信,却半路撞见了白无双,将白崇一的话原样说了,白无双一面应着,一面继续向宗主殿行去。那弟子急了,跟在后面劝道:“不是我拦着长老,实在是宗主有命在先,莫难为小的。” 白无双道:“这件事与你不相干,不要劳神费力了,宗主那里有什么罪愆,我一个人顶着,绝不将你供出来。”说完又继续向前行。那弟子哪里会肯放他过去,一路跟随着,竭力相劝。他倒不是真的要劝住白无双,只是让白崇一看见自己已是尽力了,即便要怪罪起来,板子也不要打在自己身上。两人一路纠缠,一直到了宗主殿门外,小弟子还在苦口婆心地哄劝,白无双只是一味地不理,白崇一在门里听得真切,怒气顿生,心道:“这二十年仍是没什么长进,还是那般冒失无礼。”疾步走到门前,气冲冲地曳开门扇,怒目对着白无双,厉声质问道:“白无双,你好大的胆子,是要来行刺我的吗?” 没想到白无双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没几下便将额头磕得鲜血直流。白崇一拱起来的怒火一时无法收场,问道:“你这是何意?不劳我动手自己先弄得头破血流。” 白无双磕过了头,才仰望着白崇一道:“无双浑噩,不成气候,枉费了宗主的骐骥,然而,这几个头并不是为我自己磕的,而是为灵儿,为宗门里的和谐团结。” 白崇一刚想过对白灵儿的歉意,被他这一通行止搅乱了心绪,问道:“这是何意?” 白无双道:“我找到白灵儿了,将叛逃的罪责说与她,才知不过是子虚乌有,一场误会而已。她本想亲来谢罪,又恐宗主余怒未消,特命我向宗主说明。这一去二十年,乃是失足跌进了拉瓦深沟,困在那里脱不了身,幸得我相助才重获新生。” 白崇一见他说得真切,便信了八九分,问道:“白灵儿现今何在?修为可有精进?” 白无双道:“我将她安顿在楼兰回鹘城!” 白崇一问道:“她与新党还有瓜葛?” 白崇一道:“她与石三等人交好日久,本欲让她去大长老处,又怕大长老责备,便转投了新党。” 白崇一沉吟片刻,自言自语道:“好!好!极好!此事正没着落处,你们两个却为我递上了登云梯,莫怪我绝情,除此之外实在是没有万全之策。” 白无双茫然问道:“宗主的意思是?” 白崇一斩钉截铁地对旁边的弟子道:“你替我向周毋庸传一道口谕,叫他于两日之内押解白灵儿归案,若是有半分迟疑,当以同谋论罪。” 白无双将这句话听得真切,一时呆在那里。他本以为能够靠真情实意打动白崇一,却没想到他仍是油盐不进,竟然这般绝情。想要劝几句,却不知说些什么,腾地站起身来就要向回鹘飞去。白崇一随手一招,将他制住,道:“你也要通敌叛国吗?”白崇一听到这样一个罪名,又想起了自己院中白梅等人的处境,一时瘫软下去,再不挣扎,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弟子腾空而起,向并州方向飞去。 白崇一冷冷地一笑,道:“休怪我棒打鸳鸯!可能在白灵儿那里,你从未打开过她的心扉,真正占着她情义的,是石三那小子。你放心,我只求新党,不图白灵儿,待我将她真气尽废之后,还将她还给你,那时的她,会老老实实守着你,直到终老。” 白无双呆呆地看着白崇一,问道:“宗主所言属实吗?” 白崇一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144章 拆招 白崇一并非真的要与白灵儿作对,如今他已得到了金丹,白灵儿那一颗想必早已被她服化了,此时再捉住她也失去了意义。他深知周毋庸的为人,知道他宁愿抗命也不会交出白灵儿,这也正中他的下怀。要的就是让周毋庸抗命不从,让新党落下口实,好对他一网打尽。他能想到,当口谕传到并州后,周毋庸会是怎样的反应,他定会一面想方设法弄清原委,一面千方百计欺上瞒下拖住自己,另一面还要顾虑赤羽和伯舍的安危。想到新党上下焦急的神情,白崇一不禁有些得意,这一石二鸟之计,且看他们怎么解。 白崇一座前弟子一路风尘赶到并州。周毋庸接进府衙,听了白崇一的口谕,开始还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对那弟子道:“五长老并不曾来我并州,宗主是不是弄错了?” 那弟子道:“宗主口谕中也并没说要你从并州交出白灵儿。他只是说‘着令新党押解白灵儿还宗’。” 周毋庸有些不解地道:“眼下之势,新党早已与白元水乳交融,皆在宗主统下。整个察燕也莫不是白家天下,白灵儿在哪里便到哪里找就是了,怎么还要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那弟子有些恼了,道:“八长老这些话,是否要托我向宗主转奏?” 周毋庸顿了顿,似是开了些窍门,于是缓和了语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宗主要找的白灵儿并不在这里,我拿什么去交人呢?” 弟子冷冷地道:“不在你这里想必是在其他地方,还得靠长老查清楚,别到时犯了包庇纵容之罪,新党是担待不起的!” 周毋庸还想再问,那小弟子神气地甩甩衣袖,领了赏钱回宗门去了。并州府人多眼杂,周毋庸不敢找叶一剑他们商量,独自一人思忖着。他一时弄不明白白崇一此举的用意何在,他安插的这些眼线怎么能不知白灵儿不在并州呢?或许是有意刁难?弄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出来,借机除掉新党族众?又或者,白灵儿果真就在新党庇佑之下,在伊督石三那里?若是在伊督,我又如何横跨察燕去抓人呢?即便此行无阻,顺利抵达伊督,石三也不可能把人交给他的。又或者,她不在伊督,而在楼兰?白灵儿与石三一支相交甚好,你来我往,相互扶持,结下了极深的情谊,况且媃儿、白茹等女眷皆在那里,这是极有可能的。难道真的要遵照白崇一的命令,跑去楼兰捉了白灵儿送去白元宗门交差吗?这本是白元的“家事”,何必将我们这些外人掺和进去呢?——“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让周毋庸醍醐灌顶。白崇一这是要动手了吗?既然动了杀念,无论交不交出白灵儿,无论自己如何低声下气,都是躲不过这一刀了。该来的终究会来,不若练硬了脖子,伸出去由他砍,若是能顶得住,便又是柳暗花明,若是顶不住,即便缩了脖子做乌龟,也终躲不过连环计、连环刀。毕竟,罪名是可以莫须有的。这种事经历得多了,周毋庸便也不会有如堕深渊的恐惧了。 当务之急是要聚在一起。胳膊拧不过大腿,便多聚几条胳膊,首要的把石三召回来,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召回来,哪怕是抢,哪怕是偷。他不回来就好比没了头的苍蝇,四处乱撞,一不小心便会撞进死路上去。还有赤羽和伯舍,他两个已被白崇一软禁了二十年,也是时候回归了,有他两个在,便会多一分胜算,更少几分忌惮和掣肘。至于媃儿、惠灵公那里,他们虽然战力有限,但如果不将他们挡在身后,几乎没有生的几率。一番分析之后,周毋庸心里便有了些底气。关键是如何在白元众多耳目之下将这些消息发送出去,特别是远在伊督的石三。周毋庸左思右想,也别无他法,只能将计就计。于是,他特意秘密召集了叶一剑、季布、乌力罕、阿尔木等几个新党骨干,将白崇一口谕转述给众人,越是搞得神神秘秘,那些耳目越是感兴趣,于是传到白崇一耳中的便是:“新党众人正私下议定,要将白灵儿藏匿起来。”白崇一大喜,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便吩咐道:“周毋庸若是派人到楼兰去,不必阻拦,只需暗中跟进即可,也着令楼兰守备弟子,不要为难他们,丢个漏洞给他,好叫他行事方便。”弟子们领命从事。周毋庸给白元弟子留出路上往返的时间来,在第二日才派阿尔木出发前往楼兰。果然不出所料,一路上顺风顺水,不见一个白元弟子上前阻拦盘问。没费什么功夫便进了回鹘城。阿尔木依照周毋庸的吩咐,“秘密”会见了媃儿与惠灵公,又将白崇一的口谕转述了一遍,本来要顺势嘱咐一句:“师父说叫陆压子带着白灵儿去一趟伊督,将石三师叔和清风师兄接回来。”没想到还未等他开口,媃儿便抢着说道:“不必说了,我们都已知道了,陆压子也回来好些时候了,明日我便向宗门里奏请,叫他尽快赶回伊督去。” 阿尔木知道媃儿的本事,便多与她对视了片刻,随即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第二日,媃儿打发陆压子带着白灵儿与石丫到伊督去寻石三,一来是尽快圆他们兄妹团圆之梦,二来是他知道周毋庸的用意,就是要引得白崇一出手,好试探他的底细和决心。白灵儿与石丫却浑然不知,怎么前两日说出不得回鹘,今日就能出得了呢?何况还要横跨大半个察燕,斜插进伊督去。陆压子也是不知,怎么突然要叫师父回来呢?虽是不知底细,但心里还是隐隐地有些预感,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明面上看几位师叔都是平心静气,但暗地里不知经过了怎样的较量。他是最早跟随石三的,见证了三岔岭时期的恬静舒适,也见证过四方并立时的蒸蒸日上,更经历着沦为白元附庸,处处受钳制约束而无能为力。他心中愤愤不平,对师父和众位师叔的一再忍让而有着不小的看法。但他生性怯懦沉稳,不会像清风那般大开大合,更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心声,如给清心取名字这等小事,他也要在心里暗中计较。石三遣他回国,本意是怕他在伊督受不了清苦,身边又没有个知心的人体谅,长此以往精神上会经受不住,另外他较清风沉稳,与媃儿又相识日久,能够多帮衬她。可在陆压子眼里,却始终觉得这是师父对自己不屑一顾,因为看不上自己的本事才作出这样的安排。因此,即便他不敢对师父有什么怨言,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芥蒂的。这恰似子与父之间那种生分,不敢多言,也无需多言。然而他二人并非父子,中间没有血脉蒂连,不会像真正的父子那般打断骨头连着筋。 石丫自幼便“困”在村子里,后又待在无忧岛。外人看来乃是身世浮沉、十分诡谲,但设身处地地想,她眼光却十分的狭窄,并未见过什么大江大河、危楼高山。因此,一路上极新奇,看见什么都要多问几句,或是禁不住要停下片刻仔细看看。陆压子有些心急,但又不敢对石丫不敬,便找白灵儿旁敲侧击道:“我认为此事极为蹊跷,想是有些内情的,我们还是要尽快赶路才好。”白灵儿会意,道:“我知道了,只是她生性善良,又不曾受过世俗沾染,遇事都是无忧无虑的,我们还是尽量不要教坏了她,哄着些吧!”陆压子不再多说什么。不多时,石丫手捧着一簇野花跑过来道:“姐姐,你看这花,多娇艳!”白灵儿笑道:“这算什么,你到了南疆就知道什么叫花团锦簇了!漫山遍野的花丛,从高处往下看,五彩斑斓、分外夺目。”石丫听起来更乐不可支,道:“没想到哥哥是与这般美景相伴!”白灵儿道:“美则美矣,却是毒瘴盈天,危机四伏,稍不留意就有可能香消玉殒了。”石丫惊道:“竟然如此凶险!”想起哥哥石三还置身这等凶险境况里,便赶忙丢了手中的野花,再不停留,跟着陆压子向伊督飞去。 自从石三一头托着各氏族部落,一头压着丘和之后,伊督便休战了十余年。然而这情形是华夫国最不乐见的。于是它几经调停,不断地向各部落施以援手,将各方的火拱起来,几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险些再次再度交战。好在石三及时察觉之后,凭一己之力多方调停周旋,才将火气压了下去。华夫国气愤不已,又转向丘和一方发力,几经暗中接触,勾起了丘和的心思,却又被石三发现后厉声制止。他以白崇一的口吻道:“你明知我察燕与华夫乃是两个阵营,却仍执意相投,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是要阳奉阴违背地里捅刀子?”丘和大骇,再不敢与华夫国接触。华夫国知道是石三从中作梗,大怒,派出了国中高手,趁石三到各部落巡游时埋伏起来,以图半路击杀。 石三带着清风、清心两个从瓦兰族营寨中出来,经不住族长劝说,吃了几杯醪浆,有些晕头转向,不胜酒力。两个弟子欲上前搀扶,石三摆摆手道:“我虽酒量甚浅,但还是有心数的,这几杯尚不打紧,若是再饮,恐怕就得叫你们扛回去了!” 清风笑道:“我以为师叔乃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没想到在喝酒一事上却如此不济,不像毋庸师叔那般豪饮不止,千杯不醉!” 石三连忙摆手笑道:“他乃是酒中英雄,我是狗熊,比不得!” 清心道:“伊督的醪浆不同于察燕的清酒,没有经过水气熏蒸,为了锤炼百毒不侵之躯又往往会加入许多草药,所以,无论是气味还是口感都较清酒罡猛些。师傅吃了这几杯已算是海量了。” 石三笑道:“休要给我戴高帽子!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这酒量实在拿不出手去。”三人正说笑,石三却突然绷紧了面容,轻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清风“啊!”地叫了一声,石三制止道:“莫要声张,继续向前走!”三人不动声色,无意间催动真气,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却不想被跟在身后的两位华夫国高手发现了端倪,怕石三逃了,不得不现出身来,挡在三人面前,拦住去路,冷笑一声道:“还想逃吗?” 石三停在那里,也笑着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为何要逃呢?阁下有何贵干?” 拦路者问道:“你可是石三?” 石三道:“正是!” 拦路者道:“欲向你讨借一样东西,望不要推辞!” 石三笑道:“阁下所借之物我这里倒有,却也仅此一枚,实没有多余的给你,莫如向身边的那位伙计讨要一二,想必他那里有多余的给你。”石三知道他所说的必定是“借你项上人头一用!”,见对面有一人肩膀上长着颗硕大的瘿袋,如脑袋般垂在胸前,因此取笑他。 那人大怒,眨眼间冲到石三面前,径往他要害上打去。 第145章 危机 伏击石三的两人也并非等闲之辈,乃是华夫国君文恭祖亲传弟子,一个叫风里藏安格鲁,一个唤作双头怪阿哥里。在人才济济的华夫国中也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文恭祖派他们两个心腹前来,足见对石三的重视。用意也十分明确,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取石三的性命。 那双头怪见石三取笑自己,先恼了,纵身跃至石三面前,直奔面门打来。石三酒顿时醒了大半,摇了摇身子,堪堪躲过去。感受着那凌厉的拳风,石三再不敢大意,纵身向后跳出战场,顺带伸开臂膀,将两个弟子推开,叫道:“列阵!”清风、清心两个一怔,心里嘀咕道:“列什么阵?哪里来的阵?”同时看向石三,见石三使了个眼色,清风会意,便也叫一声:“呔!”清心却更糊涂了,师父难道还有什么密不外传的绝招没有传授给自己吗?但受此气氛烘托,也学着清风的模样,分列在石三两侧,似两只伸展开的翅膀,在真气照耀蒸腾之下竟有种神秘莫测之感。惹得那双头怪顿了顿,怕误闯进石三的阵法而吃了亏。 华夫国曾对石三、白楠等人的实力进行了精准的估量和推测,因此才派出了安格鲁和阿哥里。无论生出怎样的枝节,这二人都是必胜之局。 风里藏安格鲁也没想到石三会列什么阵法,却也不敢怠慢,跃至双头怪身旁,道:“没听说他们会什么阵法,怕是有诈!”双头怪道:“三个人的阵法能多大威力,休要怕他!我打石三,你收拾那两个小子!”说完,腾起真气来,径奔石三而去。 石三借着这一刹功夫,醒了醒酒,并对眼前这两个华夫高手做了些简要的盘点。从他两个举手投足间撒漏的真气来看,修为都不在自己之下,尤其是那双头怪,竟能够手脚并用,挥出的真气没有主次之分,这绝不是经脉通络能出现的效果,饶是自己,时而有手脚并用偷袭成功的先例,但那都是使的巧劲,主攻皆在双臂两掌,下路只是闪展腾挪,很少用作攻防。只因内丹只有一枚,调运真气或是调运至双臂,或是调运至两股,至今还未见有谁能够如他这般,上下齐发通运通出的。这绝非真气厚薄之故,纵是白崇一也未必有这等手法。 石三见计谋被破,也不做过多纠缠,纵身上前接着双头怪,两人缠斗在一处。清风见状,也不闲着,招呼清心道:“打那个周正的!”当先跳上前去,与风里藏战在一处,清心见状,也跳进圈子,与清风一起一左一右地围攻。风里藏与双头怪在来伊督之前仅对有名有姓的石三、白楠、白蕙做了了解,只以为两个围堵石三一人,再不济也能在半炷香时间内取胜,没想到竟还有这般生猛的小将,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虽有把握战得赢,但也是拖慢了自己的速度。 那双头怪果然是异于常人,本来垂在胸前的瘿袋,在调运真气时突然如头颅般挺立了起来,紧挨着脑袋,看上去十分诡异。石三一面接战,一面心里揣测,恐怕他这手脚并用的绝技源头就在这颗硕大的瘿袋上,莫非其中也蕴含着一颗内丹不成?这般想着,石三便有意要验证自己的猜测。祭出一道道真气,化成箭簇,直往那颗瘿袋上射去。果然,双头怪很是谨慎,远远地便接了招,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伤了他那“宝贝”。 这边双头怪与石三战况胶灼,虽然实力上他略占着上风,但想要速战速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边风里藏本以为能够在几招之内拿下两个小弟子,没想到那年轻些的反而真气淳厚,接招拆招异常沉稳,冲刺突杀又干净利索,着实不敢小瞧了去。清心却因修行时间稍短,又第一次与一等一的高手对战,因此感觉有些吃力,只能咬牙硬挺着。两人你来我往、左右开弓,与风里藏斗了多时,便渐渐有些气力不支。风里藏在华夫国因着行动迅速、如风如影而被敌手起的诨号,在这场争斗中,清风吃尽了他的苦头,不管自己出手多快,都能被他轻松躲过或是化解。风里藏本来是将主要精力放在清风身上,见清风力不能逮,便对他放松了警惕,突然转向清心一边。清心躲闪不及,被他一掌打在肩上,飞转了几圈,险些从半空里跌下去。清风想要去救,却又不知觉间堕入陷阱,将胸腹尽皆展露在他面前,被他瞅准时机,冲着心窝全力打出一掌。清风眼疾手快,飞速扭转身体,却仍是躲不及,那一掌重重地擦在臂膊上,将他斜横着打飞出去。清风、清心稳住身形后,立即自探了伤势,一个肩膀断作两节,一个胳膊几乎粉碎。风里藏自然知道自己的力道有多大、造成的伤害有几多,晾他两个再没什么威胁,便转身向石三、双头怪战圈里飞奔过去。 清风哪里肯放他过去,仅凭一只手臂,祭出所有真气,凝化成一柄巨剑,直直地冲向风里藏,将他阻隔在石三的战圈之外。风里藏大怒,骂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运足了真气,一道接着一道的真气重重地砸向清风。清心想要帮衬,却又插不上手,急得在一边直跺脚。清风吃不消这等凌厉的攻势,但却没有半分怯懦之意,用所化之剑生生接住了一波接一波的攻击,为得就是替石三拖住他,争取获胜的时间。 然而,石三却并没有胜的迹象。那双头怪瘿袋巨大,蕴含着无限能量,与石三战况焦灼,半晌也未见有一丝消殆之意。石三一边接着他,一面担心着清风、清心两个,生怕他们有什么闪失。见清风化了剑,心头更急,越是着急,手上就越是忙乱,被那双头怪抓住几个破绽,重重地打了两拳,受了些内伤。当他看见清风被步步紧逼,几乎被按在地上打时,便顾不得双头怪的拳脚,抽身跳至清风身边,替他挡住了风里藏的攻势。那双头怪也紧随而来,直奔石三后心。清风躺在那里心急如焚,向不远处的清心喊道:“用毒,用毒!” 清心跟着石三二十年,早把先前的施毒手段放下了,哪里还会随身带着毒蛊呢。然而想到方才师父和清风使诈,便心领神会,将手伸进怀中,随手抓了一把,紧紧握在手中。那双头怪与风里藏不知真假,停下手中的动作,拉开架势要向一边闪躲。清风与石三借机正了身形,纵身跳在清心身旁。那两个见清心迟迟不放毒,便猜着他又在使诈,欲上前去打。清心慌不迭,将手中“之物”向半空里一洒,却不见有什么东西抛洒出来。才知道他又在使诈,跳上前直取石三。 他们三个伤的伤、残的残,哪里还敢分开,只能背靠着背,合在一处,呈三角之势迎战二人。石三那一角倒还好些,另外两处很快便打出缺口来,哪消片刻,颓势再现,尤其是清心那边,他修为本就不高,又伤了肩膀,只用一只胳膊哪能抵挡住两个高手的轮番击打呢。石三一面应对这两个修为高深的敌手,一面还要护着两个弟子,有些应付不迭,几次失防,被那双头怪打中了胸口,断了几根肋骨。石三强撑着,眼看这般坚持不了多久,便欲真气化剑,决定拼死一战。 风里藏和双头怪哪里会给石三留出空当来,见他努足了气力要化剑,便也如疾风骤雨般地催动真气,让石三只有招架之力,腾不出心思来去想别的。 又过了片刻,清心那一方已完全失守,被双头怪一掌拍了下去,不知死活。石三上前抵住二人,对清风喊道:“去救清心!”清风也不废话,从雨点般密集的拳掌腿脚之下撤下来,奔着清心飞去。石三终于落了单——风里藏和双头怪心里同时长舒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三个处于明显弱势竟还能够坚持这么久,胳膊碎了、肩膀断了、腑脏受损也全然不顾,依旧强撑着,没有半分退缩之意,这等坚韧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石三身上多处重伤,却依然昂首挺立着,对着左右成犄角之势对阵的两人怒目而视,似在挑衅,又似在做着最后的诀别。这眼神,让两人心头微微一震,到了这步田地石三竟还不肯屈服。难道他不畏惧死亡吗?难道在死亡与屈从之间他不知轻重吗?在动手之前,风里藏为石三的骨气所感染,劝道:“若是你有心归降,带着那些部落与伊督皇族厮杀,等你取胜之后,我定替你做个保人,奉你主伊督国是。” 石三紧咬着牙关,不让喉头的鲜血喷涌出来,一字一顿地道:“要我死容易,要我投降?休想!” 风里藏问道:“你不过是伊督一个过客,值得你如此卖命吗?” 石三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非是我有心卖命,只是为你等所逼迫,不得不誓死扞卫得来不易的康泰平和。” 双头怪没有风里藏的君子之气,早有些耐不住性子,道:“与他废什么口舌,快取了他性命回去交差。”风里藏无奈道:“好吧,既然你如此固执,那就休怪我二人心狠手辣了!”说罢,拉开架势要继续上前挑战,却见双头怪早已一个闪身跃至石三近前,抬手拍出一掌。石三全力接住了,借机后退出三五十米,低头见清风救起了清心,正相互扶持着向密林深处逃去。石三稍稍放了心,抬头对着双头怪笑了笑,露出了被鲜血染红的牙齿,竟勾勾手指道:“来吧!” 双头怪气不过,运足了真气,跳将起来,手脚并用打在了石三身上。本就受了重创的心肺在这一击之下,彻底迸裂了。他只觉得胸前一阵翻江倒海,一口鲜血夹着些心肺碎屑喷薄而出。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石三死了,死在了异国他乡,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理”和“情”! 风里藏见石三满脸青紫的跌落下去,心有戚戚,叫住双头怪道:“阿格里,给他留个全尸吧!算是一条硬汉子。” 双头怪有些不甘心,道:“没有尸首,如何交差?” 风里藏道:“这里天气炎热,不几个时辰就臭了,也无法带回,且丢在这里吧,或被兽吃,或被同伙带回,都是他该有的命运。”双头怪这才作罢。 两人也算得上“仁慈”,并不去难为清风、清心,因为他们接收到的命令只是要杀掉石三,其余的一概没提,既然没提,又何必要多生一事去取人性命呢?两人在山林里找到了石三的尸首,确认他确已没了生机,便纵身跃上云端,向周边部落里飞去了。接下来,他们还有使命要去履行,便是继续搅动部落与皇族之间,相互厮杀。 第146章 相约 四人从暗河里原路返回,进了山洞,清风感叹道:“若不是乘黄尊者提醒,我险些误了事!” 石三道:“我们临行前还是要与尊者拜别!”说完,当先向深洞里行去,白灵儿、石丫紧跟着,清风断后。很快出了洞口,石三运足真气,照亮了壳洞周遭。朱厌果然还窝在底下,听见动静,便开口问道:“是石三吗?” 石三恭敬答道:“正是在下!前来拜谢尊者救命之恩。”乘黄闻言也从朱厌脚下跳上来,道:“是你造化使然,当有此一劫,也当有此大运。” 朱厌也道:“成败在天,生死由命,恩泽和贵人亦是自己修来的。你两个各有一死转生,又凭机缘化龙,冥冥中都是注定了的。”除石三之外,众人都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朱厌又道:“我虽躲在这洞天里,却尽知天下事,你多有仁心,对苍生广施恩德却不求回报,若是得势,天下幸甚、黎民幸甚!” 石三拱手道:“未敢有如此抱负,尽所能以求心安而已!如今故土同胞遭难,须尽快回国,特来与二位尊者告别。” 朱厌道:“你庇佑伊督二十年,已是尽了力,但非长久之计,须使他们自省才是。你走后不知又要经受怎样的腥风血雨,唉!一人作孽,举国遭殃!去吧,察燕才是你的‘疆场’,去征战吧!为了不再战而战,为了祥和而战,只是有一言相劝,望你记挂于心!” 石三道:“请尊者教诲!” 朱厌道:“新党与白元,一个若参天老树,一个若新萌之芽,若想在树下求存,天是靠不住的,须是靠地,先要悄然间向下伸展,待滋养充沛方能顶破遮天枝叶!” 石三认真听着,脑中飞速转动,捉摸着其中深意,这正与他一向所主张的相契合,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方向。又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尊者一言,令在下醍醐灌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朱厌点点头,笑道:“果是仁君!”心满意足地与石三等人告了别。 清风跟在石三身后问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得云里雾里。” 石三道:“八个字,‘脚踏实地、与民同进’!” 清风更加糊涂,问道:“怎么个脚踏实地?我们还不够脚踏实地吗?做的都是些任人摆布的苦差事!” 石三道:“那就再加四个字‘自力更生’!” 清风似是听懂了,又似是没听懂,一时怔在那里。石丫在他身后问道:“你们说得些什么?我竟一个字都听不懂!”白灵儿道:“恐怕是要跟白元决一死战了!” 四人出了水帘,往本营飞去,远远地听见些喧嚣之声,石三心头一紧,赶紧赶上前,只见白楠、白蕙正挡在几个部族统领前面,高声争论着。石三与他们相熟,落下身来,叫道:“各位仁兄这是何意?” 那几个部族统领看见石三回来,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石三经过一番拼凑,才大体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方才,有两个华夫国大使驾临部落,说是石三惹恼了丘和,已被他设计害死了,且放出狠话,要将各部落斩尽杀绝。 石三好言安抚道:“我好好地站在你们面前,这谣言已不攻自破了。前几日我还与丘和一再确认,不再征讨你等,怎么就轻信了旁人之言,一个个摩拳擦掌,闹到门上来呢?” 那几个首领被石三一通训斥,不仅不恼,反而安下心来,一个个羞愧地低着头默不作声。 石三又缓和了语气道:“伊督是你们自己的,我不过是个外人,要想安泰祥和,你们须自省才是,我能担得了几年呢?”几人仍是不语。石三又劝道:“各自回去吧,休要再被他人蛊惑,平白葬送了自家性命。”那几个见了石三,便好比吃了定心丸,也不再吵嚷,纷纷告辞而去。 石三又到清心营帐里去看了看他的伤势,皱着眉头道:“伤得这么重,没有三两个月是很难痊愈的。我们又急着赶路,该如何是好?”叫过清风、陆压子来,吩咐道:“你两个先留在这里照看他,待伤势好转了再回察燕去吧。”清风没说什么,陆压子却面露难色,师父都走了,却将他留在这里,若是白元派的为难起来,如何是好。 石丫上前道:“一条臂膀而已,这有何难,我有医治的良方。”她吩咐清风、陆压子分头到山中去找些草药,又让石三向白楠借来一张石床,将草药炼成膏体,敷在清心身上,再用真气引导催动。对石三道:“最多七日就好了!”白灵儿也道:“当年我浑身筋骨断尽,也是被石丫这般救起来的!”石三这才放下心来。 白蕙站在帐门外掀起帘子,向白灵儿招手,将她引出帐外,轻声问道:“你怎么还敢露面?宗主满世界的找你!” 白灵儿道:“我行得端做得正,如何不敢露面?他想缉拿只管来缉拿便是了!” 白蕙叹息道:“宗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你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恐怕不久后他便知道你来过了!” 白灵儿心里一阵感激,嘴上却说道:“师叔若是有意,拿了我回宗门领赏便是!” 白蕙被呛了一句,愤愤地道:“我若想要领赏又何必与你说这些?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进了营帐,再不理会白灵儿。白灵儿岂能不知白蕙的好意,只是不想连累她罢了。如今以自己的身份,越是与谁亲近,越是在陷害他。因此才摆着架势与她决裂。白灵儿方欲进帐,却与迎面而来的白楠擦肩而过,白灵儿下意识叫了句:“师叔!”白楠好似没有听见,只是看了她一眼,负手向自己营帐行去。白灵儿心道:“不愧是白崇一身边人,果然是同穿一条裤子的!” 白灵儿又欲进帐,与恰巧出帐的石三撞了个满怀。石三招了招手,道:“跟我来!”二人一路向秀源顶飞去。当年为了防现世佛而迁居于此,后来多年间一直是两地同在,近来才完全合到一处,空留下几顶帐篷。石三掀起一道门帘,对白灵儿道:“进吧!”白灵儿进了帐。石三望了望四下无人,也跟着进了帐。 石三心里装着新党族众,无心说闲话,便直来直去地道:“你被白崇一当成棋子了!” 白灵儿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石三道:“他明着是要拿你,实际用意不过是要灭了新党而已。这些年我新党一众任其摆布,为的就是避免不必要的争斗,现在看来,乃是痴心妄想了。” 白灵儿道:“新党何以成为他的心腹大患呢?你们一心向善,并无恶行,该合力驱敌才是。” 石三道:“有敌杀敌,无敌则自相残杀。你还是不要回察燕去了,免得卷入这场风雨。” 白灵儿坚定地道:“不行!此事因我而起,我怎能临阵退缩,让你们平白受难!待回了察燕,我定与他当面对质,全力解救你们。” 石三道:“与他对质?对质什么呢?无异于自说自话,你所说的非是他想听的,他说的你也听不懂。还是躲着些,否则……” 白灵儿问道:“否则怎样?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以我如今的修为,有何惧哉?” 石三看了白灵儿一眼,正与她四目相对,又迅速收回目光,道:“你执意要回,那就跟在我身后吧,与石丫一起!” 白灵儿心头一暖,点点头道:“我知你的心思,定会尽全力保护石丫,不让她再受委屈。” 石三道沉吟片刻,道:“你的恩德我是记在心上的!”白灵儿看着他羞涩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打趣道:“只是记在心上吗?要怎么报答呢?” 石三有些难为情,支吾道:“大恩不言谢,我……”白灵儿抢着佯怒道:“连谢字都不说,还谈什么报答?” 石三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白灵儿道:“话是说得铿锵,只怕到时又不认账!你们男人向来如此,朝三暮四、朝令夕改、朝秦暮楚……” 石三指天起誓道:“我石三定会全力报答白灵儿姑娘寻妹之恩,若违此言,天人共戮!” 白灵儿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顿生怜爱,忍不住笑道:“好啦,谁要你发誓呢?”想了想道:“你只需答应我三件事!且要时时记在心上,若做不到的话……”又假装若无其事地道:“我就再不理你了!” 石三仍是板着一副面孔,问道:“请讲!” 白灵儿道:“第一件,就是无论遇见什么人、什么事,哪怕是天塌下来,也要以自己为重,莫要为他人负了自己!”话音还未落,石三便抢着说道:“换一件吧!恕难从命!”白灵儿有些心急道:“犟驴!”说完转身要往白勺谷本营飞去,却被石三一把抓住腕子,追问道:“还有两件事没说!”白灵儿欲挣开却又没能挣开,道:“第一件都做不到,我还说什么呢?” 石三道:“你知我的性子所以才让我许下这一条,但你也知我的为人,这一条是万万难做到的!自古以来便有舍生取义的壮举,我虽算不得君子,但也不愿有负良知,有负天下。请灵儿姑娘见谅。” 白灵儿心道:“也是,以他的秉性,那一条是极难答应的。”想了想又道:“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要让今日之事再次发生。” 石三点点头道:“我尽力!”见白灵儿又要恼,石三只能改口道:“好,我答应你!” 白灵儿接着道:“第二件事,无论新党与白元之间发生什么,或是兼容或是决裂,都不干你我什么事!我们……” 石三道:“这个容易,在我眼里,你始终是至亲至近的人之一,退一万步讲,你还有恩于我,即便是要了我命也绝没有半点怨言!”白灵儿嘟囔道:“这话我不爱听!”石三诧异道:“那你爱听哪一句?”白灵儿抱怨道:“你这等绝顶聪明之人,在我面前竟像个呆子一般,算了,我说第三件事,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对白元弟子下杀手。” 石三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是煞神,怎么会平白取人性命呢。”又问道:“只这三件吗?” 白灵儿轻声道:“眼下这三件已是奢望了,按理说这时你当轻装上阵,不该束住你的手脚,但,有些事还是希望你时时挂在心上,不论潮起潮落,都能保持冷静的头脑。” 石三道:“谨记教诲!”白灵儿看他那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斥道:“我又不是什么尊者,你谨记什么呢?” 石三道:“凡是有理的,都是教诲,都需谨记于心。你虽不是尊者,却是良师益友,说得桩桩件件又都是为我着想,感激之情无须多表,唯有挂在心上了。”白灵儿心里春风荡漾,颔首抬目,面色绯红,说不尽的情义。石三也不是榆木一块,自然是心领神会,但雷池昭昭,容不得他失足踏入。从情思中抽离出来,道:“我们回去吧!”白灵儿浑似被从头浇了一盆冷水,猛地缓过神来,悻悻地应一声:“走吧!” 第147章 相见 双头怪瘿袋又垂在了胸前,丑陋的脸上带着几分凯旋而归的得意,更加不堪入目,甚至还有几分面目可憎。风里藏脑海里尽是石三临死之前的笑容,不自觉小声嘀咕道:“他竟能笑得出来!对死亡没有半分畏惧吗?” 双头怪不以为然道:“只是壮胆气罢了,有谁是不怕死的呢?” 风里藏摇摇头,道:“作为对手,这种人也该是尽早除掉,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双头怪仍是不屑一顾,道:“弱国贱民而已,何所惧哉!?” 风里藏仍是摇摇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头陡见一男两女向这边飞过来,看穿着与石三有些相似,皆是察燕打扮。如此打量着他们,他们自然也在打量着自己。擦肩而过时,没想到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女子高声向自己问了句好,声音空灵婉转,如山中百灵,道:“两位是哪个部落的?可认得我哥哥石三吗?” 陆压子暗中扯了扯石丫的衣襟,轻声道:“他两个是华夫国人!”石丫却高声道:“原来你们不是伊督的,来伊督也是为调和双方的矛盾吗?” 风里藏听她称呼石三为哥哥,先是心头一惊,又听他问了后一句,心里不禁一声苦笑,拽起双头怪来,落荒而逃。 石丫有些不解,问陆压子道:“他们怎么不理人?” 陆压子道:“我们之所以被派来伊督,全拜华夫所赐,想必是良心未泯,被师姑说得惭愧了。” 白灵儿道:“他两个好似真气亏损,像是刚刚经历过争斗,不知是与哪一家!” 陆压子道:“想是与伊督皇族,我们向来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说完又提醒道:“前面不远处就到了,我们快些赶路吧!”两人也急着想要见到石三,无心多作停留,纵身跟上陆压子。 清风拖着清心,躲在一棵大树身后,见石三从半空里跌下来,方要上前去救,却见两个歹人又至,正欲拼死护住师叔,那两人却只是探了探气息、内丹,便又纵身离去了。清风便赶紧上前查看师叔的伤势,却见石三满面青紫,气息全无,内丹之气也只散不收,已没了任何生机。清风脑袋嗡地一声炸裂,不由自主地“啊啊”乱叫。清心本已昏昏欲死,听见清风叫的不似人声,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问道:“怎么了?”清风充耳不闻,仍是“啊啊”地叫个不停,他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捧起石三的尸体,眼泪顺流而下,滴滴答答落在石三身上。清心从未见清风如此失态,想来必然是事出有因,便苦撑着伤残之躯,跌跌撞撞爬至近前,见石三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也如清风那般,恍若晴天霹雳,奈何身体本就处在油尽灯枯的边缘上,猛地经受这一重击,登时昏厥过去。清风完全失去了理智,抱着石三痛哭不止,恰好石丫三人经过,听见下面悲恸之声,恻隐之心顿起,道:“这是遇到什么难了,哭得这般凄厉!”陆压子道:“这山里多是猛兽飞禽,想是吃了山民的孩子,不稀奇的。” 石丫道:“我们去看一看吧!” 陆压子道:“前面三十里便是白勺谷,师父就在山上,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白灵儿道:“还是去看一看吧,我总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陆压子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敢执拗,便随着石丫、白灵儿两个下去查看。远远地见一个活人哭两个死人,石丫心里一沉,紧行两步赶上前,道:“小兄弟,你这是遭了什么劫难?” 清风回头,白灵儿与陆压子同时大惊,又意识到什么,闪身上前,果见地上躺着的正是石三,俯身查看,气息尽绝,试着给他输一道真气,早已是无济于事了。受不了这等打击,噔噔后退了几步,脑袋里嗡嗡作响,摇摇欲坠,几乎不能站立。石丫见白灵儿这副模样,赶紧上前扶住,问道:“姐姐怎么了?”心里却扑通扑通飞跳。白灵儿手指着石三的尸首,嘴唇颤巍巍地刚想开口,话没说出来,却是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声,又扑上前去,用力的扑打石三的胸膛。石丫见白灵儿与陆压子的反应,便猜中了缘由,满心里祈祷着,不要如她所想,但腿脚颤颤巍巍地向前验证,等石三半边脸映入眼眶时,她也如五雷轰顶,一口气顶在气门上昏死过去了。几个人哭天抢地,却没留神身后树梢上藏着一只生灵,其身量短小,形状似狐,头顶双耳旁生出两只白色的短角来,观之祥和,令人心向往之。 它立在树梢上,静静看着一众人的悲伤恸哭,于心不忍,便吱吱叫了两声,几个人哪还有心思听它叫唤。无奈,便换了人声,道:“不要哭了。”几人回头看见它,有些惊奇,只有清风识得,原来是上古异兽橙黄,却也无心理会,又要去哭。乘黄道:“何不到化龙涧去试试!” 清风猛然惊醒,纵身跳将起来,顾不得揩拭涕泪,大喜,叫道:“我怎么没想到!”便吩咐道:“陆压子快背上师父,随我来。”几个人以为他伤心过度患了失心疯。茫然看了看,只听那乘黄道:“莫要惊疑,我与他是旧相识。快去吧,再晚些就真的没救了。”白灵儿等人也不敢怠慢,将石丫唤醒,合力抬起石三来,陆压子将清心扛在肩上,跟着纵身跳跃的清风向白勺谷方向飞去。 白楠与白蕙远远地听见动静迎上来,先是见了白灵儿,有些惊喜、又有些错愕,后见她怀中的石三,大骇,正要问原委,白灵儿顾不得,只说一句:“稍待片刻!”便跟着清风跳进瀑布里去了。陆压子将清心放在营帐里,吩咐几个弟子与他灌了些汤药,在那里将养着,权且保住性命。 清风像兔子一般蹦跳着,直到深入洞中,在暗河边上,没有半分犹豫,纵身跃入,随着湍急的河流,跌跌撞撞冲将下去。白灵儿与石丫对视一眼,也纵身跳进去。无论怎样冲击跌宕,手里始终紧紧抓着石三,唯恐被冲脱了去。然而她两个初来,不知深浅,几经跌撞,还是不留心松了手,石三的尸体沉重,沉在河底被水冲刷着急速向下游流去。白灵儿与石丫因失手而懊恼,清风却疯了似的张牙舞爪,似是十分兴奋,直至于石三从他身边蹚过,他都无动于衷。等三人陆续从狭窄的山洞中流出,白灵儿与石丫再也耐不住,一个纵身跃至半空,沿着河流急速追上,却怎么也找不到石三的身影,只见清风仰面朝天,沐浴着这里清澈的日光和身下的泉溪。白灵儿急火火地贴上来问道:“石三哪里去了?” 清风却不紧不慢道:“等会他自然会出来的。”石丫一路追着河水,直到一处深蓝潭边,正欲跳入水底去寻。却见清风也流入其中不见了踪影。两人正疑惑不解,却见平静的水面打开,跃出两条金色的巨龙来。 白灵儿祭出真气警觉着,却见那龙张口叫道:“灵儿?” “是的,是石三的声音!”白灵儿既惊又喜,一时语噎,不知该说些什么。石丫也听出了哥哥的声音,纵身上前,满眼泪光地叫一声:“哥,哥……”石三一时怔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自己这是死了吗?还在人世间吗?难道是在做梦?”冷不丁被清风从后面冲上来撞了出去,大笑道:“师叔,你不是做梦,我们活着,都活着,这是你心心念念的五长老,那位是?”石丫又叫了一声道:“哥,哥!”当即大哭起来。清风也愣在那里,怔怔地道:“妹妹?你是师叔的妹妹?” 石三冲上去欲将石丫揽在怀中,却伸出了利爪,像是要抓住她。石丫管不了那么多,冲上去抱住了石三的“龙头”! 一个时辰后,两人身形晃动,似要变回人形。石三意识到什么,对还没亲够的白灵儿与石丫道:“你们两个先躲开些!” 石丫不解道:“为何?” 清风道:“我们两个衣服还在湖面上飘着,变成人形后是赤条条的,有碍观瞻。” 白灵儿偷眼看石三,双颊绯红,下意识低下头,拽着石丫向下面林子里飞去。石三两个伏在岸边上,霎时变回了人形。又到林中采了些蕉叶,简单做了两件披挂,遮住了身体。石三问道:“清心何在?” 清风道:“我一心只在师叔身上,哪里还顾得上他。想必是被陆压子扛回营帐里去了。” 石三道:“走吧,我们出去!”言罢,一马当先,跑过去叫上白灵儿与石丫,兄妹两个自然又是一番亲热。石丫紧贴着哥哥,哭一阵笑一阵,数说着这些年的际遇,盘问着石三的近况。无意间将白灵儿晾在一边。白灵儿有些无所适从,想要搭话,却几次开了口又被石丫抢了先。清风凑到她身边,小声打趣道:“怎么总有人同你争师叔?在察燕有媃儿师叔,在这里又有人家的亲妹妹,你真是时运不济。嘿嘿!”白灵儿被他这几句说得心里更加失落,远远跟在后面,任由他兄妹俩专心的叙兄妹之情。石三却转头叫她道:“怎么到后面去了!你这些年还好吗?”白灵儿顿时心花怒放,失落感涤荡一空,赶上前去,答道:“我还好!” 石丫抢着道:“姐姐已修至化境了!” 石三惊诧不已,道:“竟有这等大好事!我听营里弟子说白崇一要缉拿你,定了个妄图谋逆之罪,我始终不信,料定其中必有蹊跷,如今你又突破了瓶颈,修身化境,更说明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白灵儿便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后又说道:“如今我被架在火上烤,进退维谷,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了。” 石三问道:“媃儿叫你们来,可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石丫道:“想必是怕我们等得急了,叫我和姐姐尽快与哥哥团聚。你是不知道,姐姐在无忧岛上每日把哥哥挂在嘴上,这会儿又含蓄起来了。”白灵儿上前阻拦,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石三却没心思与他们打趣,皱着眉头问清风道:“你有什么看法?” 清风大喇喇地道:“媃儿师叔是暗示我们回去吗?” 石三点点头道:“火已烧到眉毛了,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赶回去!”清风和白灵儿点点头,石丫却不通这些“心术”,有些不解,问道:“是什么事这般紧急?” 石三遥望着前方,淡淡地道:“灭顶之灾!” 第148章 阻挡 两人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像是陌生人一般。在半空里遥见白楠营帐里走出一名弟子来,左顾右盼之后,起身向北面飞去。石三指着那弟子道:“想必是为你而去的!”白灵儿道:“追上去杀了他吗?”石三笑道:“刚才是谁嘱咐我不要妄杀白元弟子来呢?怎么这会又说得这般轻松?”白灵儿道:“这便是迫不得已。”说着就要追上去,被石三拦住了,道:“叫他去吧!你来伊督横穿大半个察燕,白崇一岂会不知?有意为之而已。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计较他回去说什么呢?”白灵儿觉得石三说得在理,便不再去追,道:“他既要拿我,又何必如此放任不管呢?” 石三道:“凡事都有因果。论起来,他与你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吗?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如今璧不在了,罪自然也就消除了。况且你一个化境高手,他又怎敢轻易得罪呢?只不过假借你原有的‘罪名’行清侧之事罢了。你来伊督,为的是谁呢?白楠?白蕙?还是那些寻常弟子?他会不知吗?如今你是饵,我们尽是鱼,等钓上我们来,你便又是白元的五长老了。” 白灵儿自言自语感慨道:“他完全不是昔日的白元宗主了!” 石三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人都是会变的,随着年龄、阅历、位置的变化而改变。”白灵儿看着石三问道:“你也会变吗?” 石三道:“这是自然!莫说是我,你也会变,而且一直在变!试想三十年前的自己、五十年前的自己与当下的自己,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吾日三省吾身。我们每天反思着、后悔着、惋惜着,为了弥补而修正,为了修正而转变,不知不觉间,已转到另一个方向上去了。” 白灵儿深以为然,道:“蓦然回首,确实已不是当初的自己。杀父之仇放下了,脾气秉性渐渐改了,宗门恩情淡漠了,再这样下去,又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石三笑道:“于变局中还是有定音的,那便是你的功德心和真性情,不仅未衰减,反而越来越蓬勃。”两人相视一笑,说话间,那白元弟子早不见了踪影,便不放在心上,进了营帐去看清心的情况。 石丫刚运完了真气,见石三与白灵儿进来,起身迎上去随口问道:“多时不见你两个,还以为被蛊雕衔了去,这是到哪里私会去了?我叫清风与陆压子去寻,山上山下都找遍了也没找到。”石三不肯接她的话,问道:“清心怎么样了?” 石丫道:“已没什么大碍了,我给他输真气时发现他骨血紫黑,像是中毒的征象,便帮他清了清,这会好些了,不出三天便能下床活动了。”石三道:“他原是伊督部族首领,极善施毒,想必是操运之时受毒瘴气反噬所致,我有心帮他清除,却一直未得其法,没想到你却能解。” 石丫道:“我跟着师父无忧子每日除了练气便是学医,虽不精熟但也能蒙混的过,像这等陈年积毒,也仅能到这一步了。” 石三上前探了探,果见他气息醇厚了些,骨血也精纯了些,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等高明手段,看来日后更离不开你了。” 石丫嘿嘿笑道:“何时将我招至麾下,成为正经的新党弟子?”又上前拉过白灵儿来,道:“最主要的还是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招她入门?” 石三道:“她的本事超过我不知多少倍,要说入门也是我入她的门!” 见白灵儿羞得低下了头,石丫打趣道:“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呆,人家情愿,你倒端起架子来了。如今你我家人团聚,我的心愿已了,剩下的只盼着你们……”话说到一半,白楠挑帘走了进来。白灵儿立刻板起脸来,躲到一边去了。石三上前招呼。白楠笑了笑,说道:“清心伤势如何了?我过来看看。” 石三笑道:“劳长老挂怀,用过草药后已无大碍了,想必三两日便可下床。” 白楠道:“俗语云‘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们修行之人,虽身强体健,但也未见这么快就能痊愈的。石三兄弟这般急促,是要赶时间吗?” 石三道:“新党有些事需要我回去处置,恐怕三五日内便要启程。” 白楠下意识看了看白灵儿,问道:“可报过宗主吗?”从白楠一进到帐中,石三便知道他的意图,无非是要拦住他,至少是拖延些时间,待报信弟子带着白崇一的指令回来后再做定夺。石三也不说破,笑了笑答道:“我也是受宗主指派,行的私密事,实在是迫不得已。这边正是用人之际,我走了也有些放不下心。” 白楠问道:“兄弟是一人回去还是带着弟子一齐回去?” 石三道:“事情麻烦的很,需要多些帮手,因此需叫他们同我一起回去。” 白楠犹豫片刻道:“既然是受宗主密令而回,为兄定不敢阻拦,但方才你也说了,这伊督正在用人之际,我与九长老愚昧,拿不上台面,你走后恐怕再生变故,能否留下一两个身边人,也好让我等放心。” 石三问道:“你要留下哪一个?” 白楠看了一眼石丫,道:“听闻令妹安然无虞地回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否?” 石三有些恼了,大手一挥道:“不可!我与石丫团圆不久,长老如何忍心让我兄妹二人再度分离?” 白楠道:“我也实属无奈!” 石三冷哼一声道:“我与长老朝夕与共二十年,连这点信任都不曾有吗?” 白楠也板起脸来,道:“石三兄弟的为人我自然是一百二十分的敬服,只是,同样身为人臣,想要尽职尽责,就当铁面无私,莫说是异姓兄弟,就是一母同胞也不敢忘了根本。” 石三道:“既然如此,那便各论各的根本吧,我倒不怕多一项罪名。” 白楠也道:“这罪名还是由我来担比较好。”二人剑拔弩张之际,白蕙挑帘而入,见他两个隐隐有调运真气的迹象,赶紧上前拽住白楠道:“我四处找你,原来是在这里,果然是对清心放不下心来。”又上前对石三笑道:“看这副慷慨激昂的样子,想必是清心无碍吧?改日寻见那仇家,我们定不饶了他。清心乃是病人,一时半会动弹不得,我们这边吵嚷,不为别个,也要为他安危着想,还是快快散了吧,改日再谈。”说着,便拉着白楠出了营帐。白楠甩脱了她,气愤道:“你为何要来拉着我?” 白蕙道:“我的好哥哥,你倒不看行市吗?且不论石三修为有多高深,只看其余几人,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们两人带一些弟子,未必敌得过,即便胜也是险胜,要折损多少人,况且那石三平日里一味与周边部族交好,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让那狐朋狗友知道了,又哪里会轻饶了我们!师兄何必自讨苦吃呢?” 白楠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他们回去?他日宗主怪罪下来,你我如何担得起?石三是何等样人?让他回察燕无异于放虎归山,定是贻患无穷。” 白蕙上前一步道:“有件事我还没对你说过。” 白楠有种不祥的预感,看着白蕙问道:“什么事?” 白蕙定了定神,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心,道:“其实,八姐并没有死!” 白楠心头一震,赶紧问道:“现在何处?” 白蕙道:“被石三接回察燕去了!” 白楠如挨了一击,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此刻,他甚至希望白蕙是在说谎,更愿意相信白茹早已为国捐躯,可偏偏白蕙不会说谎,偏偏她又说得如此郑重。白楠紧绷着的一口气好似一泄而空,长吁道:“看来,乃是天命也!天不该亡他石三,天不该亡他新党!” 白蕙道:“安知不是天不该亡你我二人呢?”见白楠诧异,便继续说道:“二十年相处下来,你还不知石三的品性吗?说他是仁义之君不为过吧?今日送他个顺水人情,他日或许能换一个‘投桃报李’也未可知。我们只是放他回去,又没有纵他行凶,逃得过这第一道防线,未必能够逃得过第二道、第三道防线,难道我们比宗主更有本事吗?” 白楠犹豫了片刻,道:“话虽是这般说,只是……我心里始终有些羁绊。”仍不甘心,又问道:“就这般放过他?” 白蕙想了想道:“莫不如退一步,将那无关痛痒的弟子留下一两个来,叫他不管到何时都有个顾虑。” 白楠道:“我如何想不到!方才说要留下他胞妹,实则是试探其底限,不想却将他说恼了。” 白蕙笑道:“他兄妹二人情比志坚,如何能容得下你这般强行拆散,换作是你,你会将我许给别人吗?”白楠不语,白蕙继续道:“那清风虽不是他的嫡传,但却十分器重,此子性子极烈,修为又高,即便留下了也防不住,那清心乃是个病秧子,万一出些岔子,我们也不好交代。唯有那个叫陆压子的,形容畏缩,心细如妇,多有妒贤嫉能之像,观之不似人君,可将他留下,想必石三等众人以大局为重定不会拒绝。” 白楠想了想道:“若按你说的,留下这样一个废物又有何用呢?” 白蕙道:“废物用对了地方才有无限妙处,莫要小觑了他。”白楠点点头道:“如此,便依你之言。若是他答应尚可,若是不答应,纵是拼上一死也要将他埋在这大山之中。” 白蕙道:“你在这等着,我去与他交涉。”说完,便向清心帐内走去。到了门前,挑起帘之一角,对着石三道:“石三兄弟,借一步说话可否?”石三见是白蕙,便出来与她答话。白蕙欲上秀源顶上去,石三道:“就在这边吧!” 白蕙道:“我方才劝了师兄,你也要体谅他的苦楚。如何来的伊督,不消我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宗主多次来信叫我两个看住你,好在这二十年来你算得上安分守己,不曾离得伊督半步,因此我们相安无事,处之融洽。如今你不曾知会便执意要走,若是我们两个无动于衷、毫无反应,日后宗主责问起来,我们又该如何应答呢?你是聪明人,这些道理我不说,你也该清楚。所以,请石三兄弟体察我与师兄的难处。”还未等石三答话,她便又继续说道:“若放在平时,你回便回了,我等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可是你要带着白灵儿,又行得这般匆忙,不免让人心生疑虑。”说着,竟抽泣起来,哽咽道:“我深感你对八姐的搭救之恩,因此将白楠拦住赶来劝你,也望你给我一个交代才是。” 等她再不说下去了,石三才缓缓地道:“要留下陆压子吗?” 白蕙道:“如此甚好!” 石三道:“不可!” 白蕙收紧了面色,道:“那大家都不要走了,来个鱼死网破吧!我两个死了,白元尚有千百万名弟子,你们几个死了,新党又有几个有生力量呢?” 石三想了想道:“陆压子乃是我的嫡传弟子,万万不可。” 白蕙知道此事有所缓和,便劝道:“嫡传弟子反倒好说,比别个都要更亲近些,劝起来也容易。再说,你不过回去三两日,再回来岂不是又团聚了吗?” 石三半天没有说话,转身挑起帘来叫道:“陆压子,你出来!”待陆压子怯生生地出来了,便说道:“你乃是我的亲传弟子,与清风不同,清心如今又带病在身,我等心急回去,留你暂时守在这里,我不日便回来替换你,如何?” 陆压子看了看石三,又看了看白蕙,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明白,点点头道:“我命是拜师父所赐,理当为师父排忧解难,要留便留,我没什么怨言。” 石三心头一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汉子,你且放心,我不日便来接你。” 陆压子道:“我不是三岁孩子,还谈什么接不接呢?即便永远待在这里也不会辜负了师父的期冀。”石三定定地看了陆压子一眼,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胸膛,没有说话,转身进帐去了。 第149章 回程 三日之后,清心醒了过来。众人在石丫的招呼下,一起动手将他身上早已干涸的药膏敲开。清心摇动了一下肩膀,笑道:“我这一觉恐怕要睡了几十天吧!”又探了探腑脏,道:“怎么真气也变得醇和了?” 石三上前道:“既然你醒了,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吧。”清风问道:“回哪里去?” 石三道:“察燕!” 这一次,白楠、白蕙再也没有出现,他们二人假借外出巡查之由躲过了石三等人的行程。白楠更是心安理得,只因为他派出的弟子昨日子夜便赶回来了,随行带来了白崇一的口谕,叫他与白蕙两个不要阻挡石三,只管放他回来。陆压子自那日之后便推说身体不适,躲在营帐里不愿见人。石三自然知道他的秉性,只是自己也身不由己、别无他法。 说起回察燕,清心比别个更加期待。作为曾经的伊督首领,在他眼中,察燕乃是天邦上国,是伊督贱民可望而不可及的,如今有幸拜在石三门下,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到察燕去,一睹上邦风采。石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对石三道:“我们果真要把陆压子留在这里吗?不会让他心寒吗?” 石三道:“他心本就易寒,让他炼一炼兴许能热起来。” 石丫道:“寒则寒矣,不捂便是了,怎么又将他丢进冰窟里去?”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为陆压子该不该留下来而争论起来。然而,最终还是要听石三之言,独留下陆压子守着几个营寨,他与石丫、白灵儿、清风、清心等几个“偷回”察燕去了。 临行的前一夜,石三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眠,这是他近些年来第一次感到“迷茫”,也是第一次为新党的生死存亡而感到忧虑。说什么“天道轮回”,说什么“成事在天”,然而他仍未脱得凡胎,某些时候,“天道”对他来说仍是个极其缥缈的词汇。他顾不得陆压子的委屈,顾不得清心的伤势,顾不得与石丫续说兄妹之情,更顾不得白灵儿,虽早已梦过千百回,但此刻他的心思与梦境,仅属于察燕、新党与苍生百姓。于他而言,他是不害怕争斗的,所谓不破不立,轰轰烈烈地斗一场总要好过温水煮青蛙。然而,如今新党还没有阵法,骨架单薄,如何能担得起千斤重担呢?与白元正面相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石三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浅滩。此地常年多雨,这等浅滩湿地随处可见,蛙声也随处可闻。石三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来,漫无目的地投向水面。随着“驳”的一声入水,石三猛然惊醒,他想起来,那浅滩里新生着一团蛙卵,莫要被他伤及了,赶忙上前查看,不巧的是,那块石子正中蛙卵中央,将一团击散成了千百个,那些卵在这冲击之下,抖抖硕大的尾巴,竟一个个欢游起来。石三才放下心来,看着满塘游弋的蝌蚪,他心头顿悟出一个道理来——新党虽新生且幼小,但也未必挨不过这一波冲击,当年又怎样?险些被白霖他们灭了门,如今不照让天下第一门派的掌门人忌惮不已吗?新党其难能可贵之处就在于,个个都是翘楚,而个个又都不忘他们共同的志向。如此一来,就好比这些蝌蚪一般,这一次未尝不是一个“蜕变”的良机。这样想着,心里轻松了些。随手丢下方才捡起的一把石子,转身回营帐里去了。 翌日清晨,石三早早地醒来,将白灵儿等人招齐了,吩咐道:“不知察燕的弟兄怎么样,我们即刻返程。”没见到陆压子的身影,本想叫清风去喊,想了想又作罢了,干净利索地喊道:“启程!” 石三一行人齐头并进,在云端里飞着。一个个知道他心思重也不敢与他多说话,只有清风有些躁动,蹿上蹿下,欢脱如兔。清心悄悄拽住他道:“师父心里烦躁,你莫要恼他!”清风却不以为然,道:“这等小事何必记挂在心上,师叔并非烦躁,而是在谋篇布局,你们都不懂他!”清心道:“即便如此也要安分些,让他平心静气才是。”清风道:“我又没有大呼小叫,只是远离故土二十年,今日终得回转,情难自禁而已。” 清风此言着实不错,石三是何等胸襟,又经历过怎样的大风大浪,如何能被这种事而愁闷呢?眼下他正在做的,乃是全面地分析局势,想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最大限度地保存住有生力量。虽久不在察燕,但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大体情形他还是了然于胸的。与白元相比,新党的短处显而易见,一没有决胜的杀招,甚至连一个像样的阵法都没有。二没有庞大的人才基础,将不过十余人,子弟不足五千,与白元比起来,无异于蚂蚁之于大象。三没有扎实的基础,白元传承几千年,其根子早已扎进察燕大地每一个角落,甚至枝叶蔓墙,在汉美、南疆四国等诸多国家均有极强的号召力,这些国家也早已把他当成察燕正统。反观新党,仅有霍卢一国曾有意施以援手,还被他们拒之门外,在察燕国内也是如此,驻区尚有些口碑,驻区之外并不见得会有什么好声誉,只要白崇一有意抹黑,全天下人都要以为他们是北堂春之流,乃是贼寇匪首,上不得台面。四没有站位优势,无论怎样讲,如今白元统治着整个察燕,新党只有仰其鼻息的份,从下攻上的难度要远大过高位下冲。五没有汉美这等强国的全力扶持。白元依附汉美,在东山上划出国中之国养虎为患之事虽然为人所不齿,但在这等时候却有大用处,与白元作对无异于与汉美作对,无异于与汉美背后的三十几国作对,这等强力后盾是不容小觑的。六没有回旋的余地。新党早被白崇一困得死死的,一旦动起手来,将会腹背受敌,遭受内外夹攻,况且还有赤羽、伯舍深陷囹圄,总要有些顾虑。甫一出招,必是败局。唯有沉沙岛一处还可保留一线生机,用也仅能用一次而已,往后会越来越难。七没有握掌为拳的凝聚力。眼下新党几个主力都被白崇一有意冲割开了,相互之间甚至连书信往来都做不到,无法做到同出力、共进退。也不难预想到,只要他们一进入察燕国界,定然会被阻挡在无人区里。 若是寻常人,分析到这里,早已是心如死灰了,明眼人都知道,只要一动手,新党上下必然是死路一条。然而他不是寻常人,自然能从危机中看出生机,即便没有生机,他也要育出生机来。既然有短处,自然便有长处在,这才符合自然之规律。兽有利齿也必有软腹,蜉蝣羸弱却能振翅而飞。新党的长处虽不明显,却也是有的。一则,它体量小而精,所谓“船小好调头”,即便捱几记重拳,受些损伤,只需假以时日便又可以恢复如初。二来,它“无官一身轻”,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新党暂时还没有背负沉重的包袱,不至陷入两难境地,挨打就躲,躲不掉就跑,天下之大何处都是“故乡”,实在不济,躲到南疆大山里去,要想找到也须费一番功夫。三则,它内部关系纯净,不似白元各长老院各占着一方“土地”,相互之间多有提防、掣肘,做到极致便如白霖、白松那般。大长老白魅,对新党屡次出手搭救,想必是受白泽尊者指派,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相信他们不会坐视不理。不过,能不麻烦他们的还是尽量不向他们求救。四则,他们相对于白元来说,每个人都一个极强的战斗单元,并不需要依附大量弟子组成什么阵法,这既是劣势也是优势。且如今四分五裂之势反倒让白元无暇分神,想要各个击破难度极大,至少自己这一方他是不能轻易取胜的,即便是白灵儿不出手,他们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五则,虽然一向以“独立自主”为纲,但到了危急存亡之时又要度情处置,毕竟如今之察燕非往日之察燕,王朝推翻了,却也引入了豺狼,无论是霍卢还是汉美,都不希望白元或是新党任何一方做大,当初汉美出手为黑刹求情便是征兆,如果新党也被逼上了绝路,是否也会有人为他们振臂一呼、摇旗呐喊,至少喊一句:“刀下留人”?这既要看汉美与霍卢的决心,又要看自己有没有“搅动乾坤”的本事。六则,新党之于白元,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宗旨。白崇一掌权之后,其本性越发显现,目的也越发昭然若揭。新党最深的根应该在苍生之中,只有培养成唇亡齿寒的关系,才能真正肝胆相照、生死相依,就像朱厌尊者所说的,要向下扎根,方能获取向上生长之劲力。这是做一切事情的总源头、总目标、总方向,更事关新党的生死存亡,事关察燕的荣辱兴衰,不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掉。 石三这般想着,清风靠近了问道:“师叔,我们已进了察燕了,向哪个方向去?” 石三心里有了些底气,笑道:“看白元如何安排吧,他要我们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清风道:“师叔是糊涂了吧?我们是逃出来的,白元哪里会有安排?” 石三道:“莫急,他们正在调兵,很快就会来迎接我们的。”又将白灵儿叫到跟前,道:“与我做个棋子可否?” 白灵儿心头一凛,问道:“莫不是要把我交给宗门吧?” 石三道:“恰恰相反,我倒怕你心意回转,又要回去了。待会无论白元是谁来,都要秉着一个原则,那就是誓死不归。” 白灵儿有些不解地问道:“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要与宗主撕破脸了吗?” 石三道:“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如此行事,恐怕新党也要被温水煮青蛙,很快就了无生气了。” 白灵儿叹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怎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呢?” 石三道:“待新党大过白元时,你再与我讲这句话,我定会给白元一个好的安排。” 白灵儿又要说话,果见前面密密麻麻飞来数千人,下意识看了石三一眼,道:“你是跟着玄算子学过算命吗?” 霎时离地近了,才看清对方的阵容,当头乃是白元三长老白桢、代行六长老千飞羽以及金石堂琅玕子、乾元堂本初、山艮堂漪岚、丹成堂白槿等一众白元高手。白灵儿看见其他人还好些,见到白槿,不由自主地心头有些惭愧,似是做错了什么事,羞地低下了头。白槿也是有所感应,定定地看着白灵儿。 石三镇定自若,对着众人拱手道:“有劳各位长老相迎,不知有何指教?” 白桢指着石三道:“你不在伊督守着,回察燕来做什么?难道要抗命不成吗?”又指指白灵儿道:“你可知她乃是我宗门里正在举国缉拿的反贼?为何要包庇纵容?识相的乖乖将她交出,快快回伊督去吧!” 石三还未搭话,石丫却气不过,向前一步道:“不交给你又待如何?” 白桢道:“不交给我?那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白灵儿上前行了礼,叫到:“三师叔,你是看我长起来的,灵儿是什么样人你最清楚,如何就认定了我会谋反呢?” 白桢道:“你不承认不要紧,我有证人。”手一挥,众弟子分开一条道来,从最后面飞出一个人来,正是真正的六长老,白无双。他目光躲闪着不敢看白灵儿的眼睛。白桢问道:“无双,可是你亲口对宗主说的,白灵儿曾密谋趁宗主祭祖时取而代之?”白无双轻轻点了点头,偶尔瞥一眼白灵儿,见她惊恐万状,更加羞愧难当了。 白灵儿心里恼怒,正欲上前理论,石三却拽住她,对白桢道:“我已与白灵儿私定了终身,不日即将完婚,把她交给你们,我去找谁要我的夫人呢?”包括石丫、清风在内的所有人都险些惊掉了下巴,尤其是白无双,他本来只是想借机除掉石三,好让白灵儿断了念想,没想到会横生出这样的枝节来。心头怒火顿生,对白桢道:“师叔快去,快去杀了他!” 第150章 激战 白无双听石三说已与白灵儿私定了终身,顿时怒火中烧,腾起真气便一马当先向石三打去。白灵儿也是吃了一惊,一时不知石三葫芦里装着什么药,但心头并不排斥,只是平白受了这等冤枉,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见白无双提着两颗拳头直直地打过来,石三也不废话,上前接住他。随后,漪岚也是轻喝一声:“随我去帮六长老!”众人不知招呼的是谁。琅玕子与本初也纵身赶上,与漪岚一起,合力围攻石三。白灵儿不知石三深浅,有些担忧,但看了看白槿与白桢,又不忍心动手,石丫看出她的顾虑,上前道:“姐姐莫忧,我去帮哥哥解围。”说完,挺身要上前,却被千飞羽赶上来接住了。清风见状,也一纵身跳上前要去对战琅玕子与本初,却又被白槿跳上去挡住了去路。清心也要加入,石三抽个空当对他喊道:“好生养伤,莫要逞强。”清心不敢动,站在远处观战。 石丫这些年专心修行,又兼有无忧子这等绝世无双的高人手把手指点,非寻常弟子能够匹敌的,饶是修为高如千飞羽,单论起内丹真气,也绝非她的对手,只是她久居小岛,平日里没有实战的机会,对于真气的操控和技战法的使用上不像千飞羽那般熟稔。所以,在经过几次正面对决没有讨到好处之后,千飞羽便迅速摸准了石丫的短处,不断地辗转腾挪,直晃得她眼晕,却又没法一招制敌。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缠斗起来,一时难分胜负。 白槿乃是白元老人,且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修为自不容小觑,清风仗着年轻气盛,以快打慢,不断地向白槿出击。而白槿却稳坐钓鱼台,不紧不慢地将那些杀招一一化解。不多时,清风便有些吃不消,额头上涔出豆大的汗珠来。 最惹眼的,自然是处在垓心的石三。他以一己之力独战四位高手而不落下风,稳稳地接住轮番攻击。论起来,二十年前石三的修为应该同白无双在伯仲之间,即便高也高不出一个指头来,然而这二十年间,石三以镜修之法不断凝练真气,再加之时时与清风、清心两个切磋点拨,使他不断顿悟而后提升。如今虽仍处在辟镜地步,然其所修之镜与别个不同,镜域之开阔,前所未有。而反观白无双,这二十年来他痴心于寻找白灵儿,修行一事几近荒废,再加上他破了戒,内丹已逐渐定型,修为进益已极微弱了。两相对比之下,此消彼长,自然高下立判。但再加上漪岚、琅玕子、本初这三个修为本就不俗的,石三一时也难以取胜。 白桢是个急性子,见带来的几个人不由分说都与石三缠斗在一处,难解难分,自己也无法施阵引雷,远远观战,让他手痒难耐,正要跳上去夹攻石三,白灵儿看见了,一个闪身来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白桢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所见的一切,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修到了化境?”白灵儿也不答话,对白桢道:“他们已是以多欺少了,请师叔不要出手!”话虽客气,但说得铿锵有力,不容悖驳。白桢见识了她的身手,自然是不敢动弹,挑眼看了一眼战圈,心道:“即便我不出手,他们几个也照样能够取胜。” 清风见白槿稳健老道,不能这般刚劲用力,当稳扎稳打,与他慢慢对决才是。这老小子虽然真气淳厚,但看样子比自己也高不到哪里去。又不放心石三,偷眼想看,见师叔底盘扎得极稳,寓功于防,时快时慢,全凭自己心意,虽未见胜迹,却也不远了。于是,心头大喜,专心对付白槿去了。 石丫与石三一样,也是个心聪目明人,见千飞羽上下翩飞,左冲右突,便不再忙着应付,而是闭上眼睛,将真气祭出裹着全身,凭着修为上的优势,任他攻去,只是以不变应万变,慢慢将他真气耗干才肯出手。 白无双与当年的普一一样,久不问世事,还以为是二十年前,凭自己的修为足可以与石三战个平手,再加上有他们几个相助,何须三招两式就能将其拿下。然而,缠斗了这半晌,纵使将他团团围住,却终究近不得他身,即便轮番上手,那厮也像长了三头六臂一般,应付自如,没有丝毫倦怠之意,白无双越战到最后,越是心生畏惧,难道自己与石三差距已大到这等地步了吗?转头见白灵儿正挡在白桢前面,知道她是在护着石三,心头又急又气,便有些豁出去了,双手举过头顶,空中念一阵咒语,竟化出一把白色的巨剑来,当真找回些年少时的意气来。白无双持剑而立,晃一晃,幻做擎天巨剑,喊一声:“让开!”漪岚三人感受到了那磅礴之力,便应声躲开,让石三直面白无双、以及他身前的那柄巨剑。 白灵儿虽是恨极了白无双,但两人毕竟也曾是青梅竹马,情同兄妹,怎会没有半点顾虑呢?她早已预知了结果,对白无双有些担忧,便喊一声:“当心!”白无双直当她是在提醒石三,要他当心自己的剑,霎时心如死灰,难以自持,擎着那柄巨剑径直向石三砍下去。 石三也不躲避,将真气尽皆祭出,集中在两只手掌上。待那巨剑飞过来,石三挥动臂膀,在身前猛地一拍,随着轰地一声巨响,那飞驰的巨剑在他面前戛然而止——乃是被石三生生夹住了。僵持了片刻,石三本欲奋力将那柄剑摧毁,白灵儿却远远地叫道:“不要伤了他性命。”白无双茫然回头,才知白灵儿记挂得是自己,心里提着的一口气顿时萎靡下去。随着体内真气耗尽,竟直直地跌落下去。石三手中夹住地巨剑,也明明灭灭几欲消失。他趁机横扫出去,将漪岚等三人驱退了几丈远。白桢也飞身去救白无双。 千飞羽心思随着这边有些起落,因这一时石丫只是接招而不主动出击,他便不自觉有些懈怠了,转头看石三英姿勃发,心中不禁惊叹。算起来,自己较石三还要年长二三十岁,看其修为不知要高出自己几何。正出神时,石丫却猛地睁开了眼睛,抓住这个空档,将真气运在掌心,全力打出一击,千飞羽没有十足的防备,真气罩被轻松击溃,胸口上重重吃了一掌,人也直直地向后飞去。石丫第一次实战便取得了这样的战果,自然是大喜过望,向石三投去得意的目光,却见漪岚、琅玕子、本初三人又将哥哥团团围住。经过刚才那一阵全力应付,石三也感觉体内有些空乏,但漪岚等人缠斗得紧,由不得他有半分懈怠,不得不又强打起精神来与他们战在一处。石丫确认千飞羽身受重伤已不敢临战,便又抽身去帮哥哥。他们三人本以为石丫乃是个娇弱女子,没想到如此刚强,竟能把千飞羽击败,足见其修为高深,于是再不敢小觑。漪岚率先转身去与她接战。一时间,两个绝美的女子又厮杀在一处,柔中带刚,刚中有柔,倒是一场极有观赏性的争斗。只可惜,除了清心之外,其余人都无心赏玩,白白浪费了这场好景致。她两个,一个身着华装,宛若丛间彩蝶,起承转合之间似在翩翩起舞,让人观之而赏心悦目;一个淡雅恬静、眸若清泉,如茶树上的胶芽,让人不忍采撷,含在舌下又有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不禁心向往之。清风在旁边偷看了一眼,嘿嘿笑道:“师叔好美!”清心远远地却被漪岚舞动的彩妆所吸引,只见她举手投足间尽是春情,是他山野部落里的土着女人所远远不及的。 石丫虽刚与千飞羽对战过,但她真气却并没有损耗多少,漪岚的魅术对女流又起不了什么作用。只缠斗了片刻,漪岚败相毕露,接应石丫招数时已是力不从心。石丫胸中了无仇恨,对人本没有半分杀心,只想尽快将她击退了好替哥哥解围。想到这里,拳脚上便赶地紧急些。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之下,漪岚再也支撑不住,被石丫一掌打在心窝,蹬蹬蹬地疾退了几十步方才稳住身形。再看哥哥这边,那琅玕子与本初正步步紧逼,想要趁他体虚之际害他的性命。石丫心急,纵身跳上前去,随便捡过一个来,祭出磅礴真气,只一招便将其击飞出去。局势发生逆转,由方才的二打一变成了一对二,本初心头畏惧油然而生。虽拉开架势要死战到底,脚下却不自觉地做好后撤的准备。 石丫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还要再战吗?” 本初看了看身后负伤的千飞羽和漪岚,再看看下面拖着白无双赶上来的白桢,犹豫着却又不敢说话。清风也停下了手中的争斗,纵身跳到石三身边,赞道:“师叔好威风!” 白桢拖着白无双飞上来,看了看白灵儿,对石三道:“我本可以取你性命,奈何五长老在此为你求情,且记下这一罪,望你日后好自为之,不要再继续兴风作浪、为非作歹,否则定不饶你。” 白灵儿第一次见白桢能如此稳得住心神,难道二十年没见,他也变了吗?还是因为自己变了,他人的态度也在变呢?他看着昏死过去的白无双,心里有些许歉意,上前迈出一步,不想白桢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以为她要动手,便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白灵儿一怔,便远远地道:“先给他输些真气,莫要让内丹亏空了。”白桢点点头道:“我知道,方才就已经保住了。” 石三拱手道:“失敬!” 白桢冷哼一声,没有答话。叫上白槿、琅玕子,分别扶着千飞羽和漪岚,对着白灵儿道:“灵、五长老,会后有期!”说完,便带上一众弟子向来处逃也似的飞走了。 清心赶上来问道:“师父为何要对他们手下留情?” 石三道:“两厢都在试探,只有白无双当了真。若是一接触便列起波月阵,我们几个恐怕要吃些苦头了。”白灵儿听了这句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便躲到石丫身后去了。 清风道:“我就说,那白槿明明修为在我之上,却一直不肯出全力,未知其缘由。” 石三看了一眼白灵儿道:“想必与你灵儿师叔有关。她乃是五长老院的掌门,自然碍于同胞之情,但在白桢面前又不好不出力,只能拖着与你缠斗,既不求速胜,也不必佯败而受伤。” 回想起刚才的激战,石丫的表现远出乎石三的意料。他没想到这个小时候的“跟屁虫”,长大后的“拖油瓶”,如今竟有了这等修为。在出发前他还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她跟着自己受委屈,如今才算稍稍放心了些。 清风脸上笑吟吟地,贴着石三追问道:“没想到师叔也是这等样人!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石三知他说的是什么,便道:“只是激将之法,不要再提了!”说完下意识看了一眼白灵儿,只见她躲在石丫身后,正呆呆地出神,脸上阴云密布,尽是愁容。 第151章 擒杀 白桢一行回到白元宗门,将前后经过向白崇一禀报。白崇一虽有心理准备,但仍抱着一线希望,一是希望白灵儿不要服化了金丹而晋升化境;二是希望石三修为不至升过快,最好是平庸些,毕竟人不能十全十美;三是希望白桢所带的几个人能够在不借助阵法的前提下取胜;四是希望白灵儿仍念及旧情而不至对同门动手。然而,随着白桢的禀报,他的希望逐一破灭,仅剩下最后一点还算让他心里稍宽。白桢说完,又问道:“白灵儿修至化境,这是始料未及的,我们倒不如抛个笑脸去,把她迎回宗门,即便不为我所用,也不至成为新党的助力。且如今他打伤了我们几个人,再战已是师出有名,何必要抓着白灵儿不放呢?” 白崇一不说话,反复思考着白桢的谏言,良久才道:“你说得不无道理,可狠话我已向天下人说尽了,如今再降阶相迎,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再说,她也未必肯回。” 白桢道:“那些话是说给天下人听,白灵儿又不曾听见。这有何难,无非是找一头替罪羊罢了,既然新党伸出头来,那就索性将这罪名也加给他,只道是他从中煽动,险些冤枉了好人。” 白崇一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白桢又提醒道:“宗门里还有两个新党骨干,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白崇一道:“快去捉了来!”他看着白桢的背影,忽然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人都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变化,往往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如白灵儿、如石三、如眼前的白桢。顺着白桢的谏言,继续深思下去。 白崇一又想起石三来,招手叫过一个弟子来,吩咐道:“与我起一道密诏,分别送到雍州和凉州去,叫大长老、四长老务必依计从事。”弟子领命,按照白崇一的吩咐,分别整理出两封密信来,一路风尘,送到白榆、白魅手中。 白崇一从未像眼前这般谨慎小心,即便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旷世之战,也未有如此严阵以待。他正出神,只听天上一阵雷鸣,不难听出,这定是白桢为了捉拿赤羽、伯舍两个而所列的波月阵。白崇一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在白元宗门里他们也敢反抗。看来是要鱼死网破了。休想!”说着,一个闪身消失在宗主殿中。 白桢领命后,本想径直去往八长老院,凭着三言两语劝降赤羽和伯舍,但又担心一言不合打斗起来,恐怕以一敌二自己要吃大亏,便转回自己院中,挑选出三五十名精干的弟子来,又命人去将白槿以及留守宗门的堂主一并叫来。等所有人到齐了,白桢才打起头阵,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向八长老院飞去。 赤羽和伯舍虽深居简出、一心修行,但他两个深陷敌阵,怎能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处处关注着白元长老、弟子的动向。听见门外有动静,赤羽便对伯舍道:“外面人头攒动不知何故!” 伯舍笑道:“莫不是来捉我们的吧?” 赤羽道:“我也有这预感,白崇一终于要动手了吗?”叫伯舍道:“我们出去看看吧!”伯舍也不多言,跟在赤羽身后踏出了房门。站在院里时,只见上方早列好了阵型,白桢身在阵眼,凌空而立,好似一尊临凡的煞神一般。赤羽刚要开口询问,白桢却抢着道:“宗主命尔等速去见驾,为何迟迟不动身?想要谋反不成?” 伯舍忍不住大笑道:“你白元还有新鲜的罪名吗?怎么一味老生常谈,都是什么谋逆叛变。”又作恍然大悟状,道:“也难怪,大长老、二长老先后叛逃,定是在白崇一心里留下了阴影。” 白桢本想杀杀他两个的锐气,没想到反受嘲讽,当即大怒,道:“放肆,安敢无礼?” 赤羽、伯舍两个却不露半分惧色,道:“我两个是你白元请来的客人,莫说没有收到请柬,就算收到了,也要看我们心情好坏,愿不愿意赴约,如何就敢这般兴师问罪?这便是天下第一门派的待客之道吗?” 白桢怒不可遏,道:“你两个算什么客人,不过是白元的一条狗!要杀要剐,全凭主人心意,还不乖乖地束手就擒吗?” 伯舍忽得祭出真气来,一跺脚蹿飞上去,趁白桢等人不注意,将他的波月阵冲散了。悬在半空里,看着下方人仰马翻的白元弟子,笑呵呵地道:“就凭你们几个小蟊贼也敢来拿爷爷我?”白桢仰天大骂道:“大胆匪贼,休叫我捉住,否则定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骂得痛快,却不防备下面的赤羽,也学着伯舍那般,腾出真气来,又是一阵冲击,将阵型冲得更散了。白桢大骇,顾不得再骂,招呼众弟子道:“列阵!与我狠狠地打!” 赤羽同伯舍递了个眼神,两人分散开,列在波月阵两端,要他左右不得兼顾,再者,若是有救援到来,他们两个敌不过,也可以分向两边撤逃,至少保住一人。白桢仍处在阵中,念诀运气,一阵浓云密布,在浓云之间,两条白炽光龙游移明灭,煞是骇人。 赤羽同伯舍严阵以待,也随时做着逃离的准备,毕竟,这是在白元宗门,那条真正的“恶龙”还没有现身,等他出手时,又哪里会有活路。 白桢手中引着一条闪电,看看分列两侧的赤羽和伯舍,便两手一分,一条生成两条,狠狠地向两人抛去。赤羽和伯舍各祭出一柄气剑来,与那闪电缠斗着。片刻后,那道电光闪一闪,化成一缕黑烟消失不见了。二人趁这档口,给彼此递个眼神,便转身向两边飞速逃去。白桢没想到,当下有些慌了神,一面又引出一条雷电来,分成两条去追二人,一面又让白槿与良弥、百里敬与抱扑子两两结伴,分别向两边去追。 赤羽一面接着那道电光,一面且战且退,躲着白槿与良弥。正向后退着,却突然感觉身后空气异常波动,猛地转身,却见一张铁青的脸——白崇一,终于还是出手了。 赤羽想要反抗,后面追兵赶上。白崇一抬手在他头顶上轻轻敲了敲,便立刻昏死过去。白槿与良弥赶上去点了穴,架抬着跟在白崇一身边。白崇一问道:“另一个呢?”白槿道:“向东面跑去了。”白崇一一个闪身又不见了。 伯舍不敢与他们久战,向东飞跑。八长老院列在白元宗西侧,要向东飞,须横跨整个白元宗门,所以他不敢有半分逗留,任由那道电光击打在身上,几乎打得他五内震荡,险些跌落下去。饶是如此,也强忍着剧痛,一路横穿过白元,冲倒了几个从下面赶来拦截的弟子。百里敬与抱扑子两个本就不是伯舍的敌手,如何能追得上他。紧紧地跟了一阵,便被甩开了距离,难以望其项背。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道:“以我的修为,极难擒住他,若是反被他所伤,岂不是得不偿失?”如此想着,脚下便放慢了步伐,却忽然感觉身侧一阵风呼啸而过,定睛看乃是一个人影。百里敬脱口叫道:“宗主!”抱扑子闻言,也不敢有松懈的念头,便又提起一口气,与百里敬一起上前追去。 等百里敬、抱扑子两个赶上时,白崇一已同伯舍斗在一处。白崇一本来并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事儿,毕竟二十年前,这些人在他眼中都是宵小。却没想到,这二十年间伯舍的进益竟如此神速,接连出了三五招竟都被他躲了过去,没有擒住他。白崇一再不敢轻视,腾起浓郁磅礴的真气来,给伯舍施以重压。伯舍本就被白桢那道电光所伤,如今又在这重压之下,胸口憋闷喘过不气来,腹内真气倒行,冲得腑脏坼裂,缠斗间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白崇一岂肯放过他?气运掌心,随手一招拉过伯舍来,一掌打在他的脑门,那劲力穿颅而过,喷出白色和鲜红的浆液来。可怜伯舍,世所罕见的英才,竟这般葬送在白元宗门,葬送在白崇一手下。他的死对新党来说是无妄之灾,但同时也是强心之药,他以他的死唤醒了那些仍对白元、对白崇一抱有幻想的人,唤起了无数新党徒众的血性与刚强。他的死,掀开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百里敬与抱扑子远远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心头为之一震。这二人犯了何罪,竟落得这等下场。 伯舍的尸首跌落在白元宗高高的城墙上,驻守的弟子赶忙上前查看,见他脑髓皆空、死状可怖,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百里敬赶上来,道:“你且退下,我来收尸吧!”便随手扯过一副旗帜来将伯舍裹住了,扛在肩上,向三长老院飞去。 白崇一端坐在宗主殿的龙椅上,下面白桢等一众长老、堂主、弟子颔首而立,他们身旁横躺着昏死的赤羽以及早已冰冷僵硬了的伯舍。 白崇一对白桢的表现很不满意,却并不斥责,而是以一个胜者的姿态俯视着这些依附自己而活着的芸芸众生们。他开口了,没有不满、没有苛责,甚至没有任何情绪,说道:“白元宗门传承几千年,有完备的修行体系,良好的修行环境,浓厚的修行氛围,然而你们看一看吧,这两个没有师承、没有药剂,甚至连场地都有所限制的新党人,其修为是何等的恐怖!不妨暗中比一比,若是有朝一日与他们狭路相逢,你们可有半分的胜算吗?”顿了顿又道:“在东山上修行回来的几千名弟子大多都到各州去驻防了,下一批就不要让他们出去了,留在宗门,起一个鲶鱼的作用,让你们都有些紧迫感。”又吩咐道:“将伯舍抬下去,用刀分成一千八百片,用药水浸泡了,分送给周毋庸和回鹘。将赤羽关押起来,拟个召降书,叫他们自缚前来,领罪谢恩。”将堂主弟子们屏退了,独留下白桢,叫到近前,轻声道:“你发一道明诏,就说当初对五长老的误会乃是听信了新党的挑唆谗言,如今处死罪魁,请灵儿尽快回来,与她接风洗尘。” 白桢道:“那石三?” 白崇一气定神闲地道:“我自有安排!” 第152章 争取 石三等人战退了白桢几个。白灵儿便有些担忧,问道:“我们把他都得罪了,若是宗主亲自来攻,该当如何?” 石三道:“我们倒还好说,进可攻、退可守,只是赤羽大哥他们,恐要遭难了!”又对白灵儿道:“这一战实属无奈之举,输了就要丢掉性命,赢了又要陷入两难。”白灵儿自然听不懂他的话,便问道:“何为两难?” 石三道:“恐怕你要被迎回宗门里去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如今细细想来,恐怕……” 白灵儿道:“不可能!当初他对我恨得牙根都要咬碎了,用尽了手段来拘捕,怎么会、又怎么能再让我回宗门呢?”石丫上前搂着她的胳膊道:“姐姐不要回去!” 石三道:“你情急之下,在白桢面前露了身手,他回去定然要向白崇一禀报,白崇一又不是争强好胜的毛头小子,怎么会平白给自己树一个劲敌呢?接下来定然是要威逼利诱,想尽一切法子将你请回宗门去。即便不为他所用,他也不愿你转头来助我白元。” 白灵儿决绝地道:“我不回去!” 石三淡然一笑,道:“这是定局!对新党来说不是好事,也未必是坏事。你还是不要掺和进白新两家的争斗里了。” 清风道:“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要与白元单打独斗了?那还有个好?” 白灵儿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石三,她知道,石三是怕她为难。石三瞥了她一眼,道:“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清风,你带着石丫、清心从走下路赶到回鹘城。”又转向白灵儿道:“你,你还是到大长老那里去吧,等着白崇一下诏,那时你便顺水推舟,跟他回宗门,看一看院中的那些弟子吧,这些年怕是受尽了委屈。”白灵儿扑簌簌落下泪来。石丫又贴上来,帮她揩掉眼泪,知她心中为难,但也不再强留,道:“姐姐要好好保重,我们后会有期!”白灵儿泪水更盛,眼巴巴地看着石丫,执手无语,相看良久。 清风问石三道:“师叔要去哪里?” 石三道:“事到如今,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了!” 清风听不懂,也不再问,便带着石丫、清心两个从云头上落下来,一路疾行,直赶了十多日方才到了回鹘城。而石三,转个身,大喇喇地向东山上飞去。他落在东山脚下,在山下的村寨里兜了几个圈子,便消失不见了。 白崇一听闻石三赶去了东山,狠吃了一惊,便命人尽快追到东山去,将书信送给司徒。司徒见了白崇一的手书,有些惊异,道:“我何曾见过什么石三?”便又亲自回了一封书信,叫弟子带回白元宗门,呈给白崇一。 白崇一看着书信,嘀咕道:“这司徒为何要诳我?”叫来弟子,问道:“可是亲眼见到石三到东山去了?”那弟子战战兢兢道:“正是。他从南疆一路向东北飞去,一直到东山才落下。” 白崇一道:“这厮诡计多端,想必是用了离间之计。他一个人漂泊在外,乃是孤木难成林,休去管他,晾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白崇一又问那弟子道:“白灵儿如今何在?” 那弟子道:“据前线来报,她先是在半空中护送着石三的几名弟子一起到了回鹘,又径直北上,似是去了西凉。” 白崇一又问道:“六长老伤势如何了?” 弟子道:“尚有些虚脱,仅能下床行走,还不宜调动真气。” 白崇一吩咐道:“把三长老叫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弟子领命出去,俄尔,白桢趋步入殿,向白崇一行礼,道:“宗主叫我!” 白崇一道:“昨日弟子说石三去了东山,我致书司徒,他言未见过石三,又闻石三那几个弟子去了回鹘,而白灵儿却转往西凉,你以为这是何故?” 白桢想了想道:“依我看,石三是怕合在一处被我们一举歼灭,因而试图独自一人引开视线,好让那几个门生安全抵达回鹘。至于白灵儿,想是受了宗主明诏所化,心中萌生了悔改之意,否则怎会到宗主的心腹之地。”白崇一闻言看了白桢一眼,淡淡地问道:“谁是我的心腹?”白桢自知语失,颔首而立,不敢答话。白崇一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老三,你可不是从前的豪迈性子了。你变了,变得有城府、有心机、有手段了。”白桢仍是不答,认真听着白崇一的话。白崇一看着他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白桢恭敬地道:“以往莽撞而直爽,屡次冲撞宗主,幸得明主宽厚,不计前嫌,若是再不知悔改,上对不起宗主,下对不起院中老小。” 白崇一听他这番话,却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白桢不解,偷看了两眼,却见他并非佯装,不知心中是何想法,便有些无所适从。直到白崇一笑累了才停下来,对白桢道:“你随我去将白灵儿接回来吧。” 白桢道:“何劳宗主亲往,只需给大长老送个口谕,让她差人送回宗门就是了。” 白崇一一面向殿门外大步流星走去,一面甩下一句:“今时不同往日了!”而白桢一面跟上去,一面在心里琢磨这句话的含义。其实白桢之变是在意外中蕴含着必然的。若是陡然碰见,前后三十年对比起来,这哪里是变化,简直完全换了一个人。但若是随着他经历了这一切,这种变化就不再那么难以理解了。他先是被白松关了两年,得救回来后,别家长老都成了封疆大吏、一方诸侯,只有自己,在宗门里赋闲。这是白崇一对他的雪藏,也是白崇一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若再不求变,如何能够翻得了身呢?若再不花些功夫放在“练内功”上,如何能投得了白崇一的所好呢?二十年来,他每日工于心计,终于有所成,却只是小成,没有大成,即便这样,那也足够引起白崇一的重视,毕竟他身边能委以重任的人已几乎绝迹了。因此,他抓住了“朝中无人”的大好时机,抓住了白崇一抛来的救命稻草,奋力地向岸上爬去。 石三躲在拉瓦深沟里多时,料定白崇一对他放松了警惕,便现出身来。石三对东山还算熟悉,很快便找到了东山门前。遥望崮上人头攒动,大门却敞开着,不见半个兵卒。石三刚要迈入,却见两个弟子结伴而出,石三做好了被人盘问的准备,谁知那两个弟子却是“目中无人”,浑如没有看见他,欢快地相谈着出门去了。石三十分惊奇,脸上不自觉地露出轻松的神情,心道:“这是什么神仙境地,这般放得开。就不怕别人攻上上来,抢了他的地盘吗?”转念想到汉美之强当世无双,谁又敢贸然来犯呢?这便是大国底气,也是民之所幸,难怪曾经人迹罕至的东山,如今却是一派繁荣景象。一面惊奇着,一面向崮上飞去。昔日破败的殿堂,早被白崇一修缮得大气磅礴、金碧辉煌。奇怪的是,即便是这宫苑大门,也是敞开着,三三两两的弟子结伴而行,脸上荡漾着轻松和愉悦。石三拦下两个弟子,问道:“我乃是三长老座下弟子,奉命来送书信,请问哪一座是司徒大师的大殿?”那两个弟子也不计较,随手指了最高的一座,道:“那座灵犀宫便是!”说完,也不听石三道谢,便自顾自走开了。石三纵身一跃向那灵犀宫飞去。 司徒正教授功法,见一个异装者站在门外,便上前问道:“你是山下的村民?不像!你是在哪里修行的散人?也不像!阁下是来求教还是闲游?” 石三道:“我是新党的石三!”司徒吃惊道:“你就是石三?白崇一书信中提到的石三?”见石三点头答应,又追问道:“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石三道:“来救司徒大师!”司徒惊诧道:“救我?我无灾无难,为何需要你来救?” 石三笑道:“大师难道不知你早已大祸临头了吗?”司徒道:“此话怎讲?”石三从进了山门便猜着司徒的性格,没想到果然让他猜中了。这几句话若是说给察燕人,他恐怕早就恼了,但是司徒这样的汉美人却完全不以为然,大概是他们极少用这等低劣的伎俩。往常石三也是不齿的,只是如今形势非常,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司徒越是追问,石三便越是闭口不谈,笑了笑,越过司徒,径直向大殿里走去。司徒在后面茫然跟着,追问道:“你新党与白元剑拔弩张,倒不怕这些弟子将你拿了去找白崇一领赏吗?” 石三笑了笑道:“拿不拿我不在他们而在大师。”说完,绰起桌上的茶壶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擦干嘴上的茶渍,接着道:“然而,大师是不会拿我的,毕竟你我乃是唇齿相依的关系。” 司徒道:“你是你,我是我,哪里来的唇齿相依?” 石三不慌不忙,娓娓道来:“你汉美将手伸向各国,欲把控他们的命运前途,难道来察燕是个例外?仅是抱着慈悲心肠来助察燕做强吗?无非是要借察燕之地,借察燕之势牵制日益强大的霍卢而已。汉美与华夫相持日久,所用的手段各有不同,但目的却是一样的,汉美施以慈善,华夫施以暴虐,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操控别国。”司徒想要辩解,石三又继续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要为白元培养新弟子。”手指着殿外的那些弟子道:“你看看他们,哪一个不是在白元服饰下藏着一颗汉美心?恐怕他们心中只有司徒大师,只有‘轻松’与‘自由’,而不知有宗主,不知有宗门,不知察燕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司徒有些恼羞成怒,道:“住口,简直是一派胡言!” 石三也不怕他,嘿嘿笑道:“司徒大师勿恼。我来并不是要揭穿你的老底,是来交朋友的。”见司徒不言,又说道:“当初大师救下黑刹也是用心良苦,然而那黑刹心如蛇蝎,未必感知救命之恩,他日冬去春来,蛇蝎复苏,说不定还要遗祸于你!”见已勾起了司徒的兴趣,便又进一步说道:“白崇一独霸天下的决心已昭然若揭,挡在眼前的第一个是新党,其次是黑刹,再往后是谁?我刚才说新党与大师之间乃是唇齿相依的关系,难道不对吗?所谓唇亡齿寒。新党亡了,大师还能在察燕立得住脚吗?待日后霍卢国或进攻或拉拢,与白崇一合在一处,以绝崖为跳板,便可直取汉美本土了。”司徒倒吸一口凉气,想到了第一次来察燕时经过的那座小岛,若是从那里出发,须臾即可攻到汉美门下。 司徒道:“如是该当如何?” 石三道:“我只问司徒大师一句话‘你来察燕是为执牛耳还是曳牛尾’?”司徒开始不解,正要追问,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时呆在原地。 第153章 发难 石三也不多作停留,纵身跃上云端,留下司徒一个人呆呆地立在那里。石三出了东山,便潜进了拉瓦深沟,沿着深沟一路西行,直摸索了半日,才到了终端。确认四下无人,纵身跳出来,又向沉沙岛上飞去。离岛百余里时便能清晰看见岛上一排排巨型树屋,那定是三面怪居所。又向前行了片刻,便有一硕大身影远远地从沉沙岛迎上来。石三一眼便认出此人乃是清远。清远却直待走近了才辨认出石三来,惊叫道:“师叔?怎么是你?你不在伊督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石三道:“此事说来话长,快带我去见古月大师。”清远见到石三,自然极兴奋,在前面带路,却时不时地回头,问道:“怎么不见清风?”石三道:“他到回鹘去了!”清远见石三面色凝重,也不敢多问,径直引着他去见古月。二人久别重逢,自然是一阵寒暄。寒暄过了,石三收起笑容来,道:“新党危急,恐旦夕不保!” 古月大惊,问道:“怎么会是这样?最初毋庸、赤羽他们还会偶尔来探望我和这些弟子们,后来只是派阿尔木他们来,再后来连他们也不来了,听说赤羽与伯舍被白崇一软禁起来,再后来就完全与我们阻隔了。我曾让清远以遁地术回去查探,清远说无论回鹘还是并州,到处都是白元弟子,想是被监视起来了。今日你又说得这般紧急,恐怕是白崇一要动手了。” 石三道:“正是!还要靠大师施以援手。” 古月有些吃惊,看了石三一眼道:“新党是怎么来的?我出手便是援手吗?” 石三道:“大师出手本是应当应分,但我想的并非大师出手!” 古月问道:“那你要哪个出手?这些弟子吗?这些年他们随我一起苦修,方有小成,恐怕还经不起这等大风浪,陡然送上前去,岂不是白白葬送了。” 石三道:“也不是叫他们出手!” 古月不解,问道:“那是要哪个出手?难道要请鬼神吗?”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霍卢请博文?”见石三点点头,又道:“万万不行!当年是你们将他赶出国门,如今再腆着脸去请!?”又转头看了一眼石三,想了想道:“这样可行吗?” 石三一直等着他自我说服,见时机成熟了,便道:“你以为他们会白白出手吗?各取所需罢了!” 古月道:“既然如此,何不去求黑刹?他们与白崇一乃是死对头,新党与他联合,说不定能有一线生机。” 石三道:“黑刹狼子野心,又蚕食察燕国土,与霍卢、汉美有着天壤之别。” 古月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多年未曾与霍卢联络,这差事恐怕难以胜任。” 石三道:“此事非大师不能成。”看了看岛上密布的房舍,感慨道:“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想当年这里仅有茅舍一间,灶台一处,寥寥几人守着岛上的清净。在大师几十年如一日的苦心经营之下才渐渐有了这般生气。恰如新党,也是在大师手中萌发而成长,方有了今日之势。大师是缔造者、开创者也是引路者,如今新党遭难,还指望大师拨冗相救。” 古月打断了石三的话,说道:“这些话是对外人说的,我岂是外人?休要客气,谈什么拨冗不拨冗的,我尽全力便是。”石三闻言才放下心来,脸上也始有了些笑容。向古月施礼道:“那我们分头行动。我到并州去,解救毋庸师兄他们。”方要走,清远拦着道:“师叔带上我吧!”石三道:“你太过扎眼,飞在半空远远地便能看见。” 清远却道:“我遁地而行便是了。如今我已三人合一,飞、遁、潜皆能。”石三略有迟疑,古月却道:“带上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石三便答应下了,两人先是飞到察燕大地,石三贴地而翔,清远则遁在地下,二人一上一下,向并州赶去。但这中间有个难处,那就是并州被驻扎在凉州的白魅与驻扎在雍州的白榆阻隔着,石三想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飞过去是极难的,若是带上他们一同向楼兰撤退,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石三落在一处山头上,做着盘算。清远露出颗脑袋来,问道:“师叔在为何事发愁?” 石三道:“恐怕白崇一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在那里等着我们。你看这天地间一片死寂,乃是暴风雨来临的征兆。” 清远道:“莫如我先到并州去知会周师叔,等联络好了再动手也不迟。他织他的天罗地网,我们行我们的里应外合?” 石三道:“倒也是个办法。你去告诉毋庸,今夜四更举事,我于并、凉交界处等候。” 清远道:“那凉州可是大长老的驻地!” 石三道:“也别无他法。”清远领命去了,石三则独自一人向凉州东角飞去。 坂石城里,白泽径自进了白魅房内。白魅道:“怎么也不敲门?” 白泽道:“我感受到一股浓郁的气息,恐怕石三就在附近。” 白魅腾地站起身来,惊异道:“石三?他难道不知宗主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待他来投吗?” 白泽道:“以他的智慧怎会不知,只是别无选择。” 白魅道:“我们去找他!”说着就要出门。白泽拦着道:“不可!我们知道他的下落反而是害了他,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感叹道:“他心窍灵通且善解人意,能劝着白灵儿回宗门去,就足见他的气度。你还是不要暴露了自己,在危机时刻,我会出手相救的。”白魅点了点头,道:“宗主为何偏偏要与他们过不去呢?” 白泽苦笑道:“你我二人守着他们所为何事?” 白魅脱口道:“自然是护卫明主!” 白泽道:“谁是明主?” 白泽道:“周毋庸、石三他们几个!”说完,才回过味来,道:“唉,这天下之大,怎么就由一家独揽呢?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居之,有才者居之,或者混不吝,为全天下人做个票据,投选出来。” 白泽道:“你可听过镇、钰夺位的传说?”见白魅摇头,他继续说道:“镇、钰乃是玄天老祖的两个弟子,出身于农家,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老祖飞仙前,将他二人同封在虢州,镇为主,钰为辅。后南焦作乱,镇率众亲征,以钰代行主事,钰千般推辞,奈何再无旁人可托,便委屈上任。镇被南焦设计所擒,囚在山中。开始时,钰极悲恸,屡次派人前去搭救,却都无功而返,渐渐的,钰久在主位而尝到甜头,便不再去救人,浑似忘了还有个哥哥。不久,南焦暴乱,镇便被关在山洞里无人过问。暴乱平定后,南焦实力受损,欲与虢州修好,欲将镇送回,几次遣使求和,钰却始终装糊涂,后在南焦协助下,镇挥师北上,从钰手中夺回了虢州,也亲手杀了自己一母兄弟。”白泽转身看着白魅,总结道:“在尝过权力的滋味之前,臆想它枯燥乏味、如同嚼蜡,任谁都不会感兴趣。然而,一旦握在手中了,想要他松手,却难于登天,除断其手臂则不能夺回。白崇一害怕新党就是断他手臂之人,所以才如此忌惮,以至于不择手段。不过,他也确是有些眼光,北有黑刹、南有华夫、东有汉美,鞑虏不驱,却偏偏与这小门小派较上劲了。”白魅一时无言,又坐了回去。 白泽又道:“我们也不能这般守着。也要有所行动才是,否则白崇一那里不好交代。” 白魅道:“难道果真要去围攻他们吗?” 白泽道:“你听我招呼吧!”说完便出门去了。 白魅坐在那里,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一面是她师父,一面是她的天命,此刻才明白了白灵儿的心境。那日白灵儿初来时,她心中还有些微词,以为她不该再回到宗门去,这一刻,她剖开自己的心肺才豁然开朗,白崇一、白元宗门,仍在她心里,且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与当年解救周毋庸他们不同,那时的他们不过是一粒种子、一棵幼苗、一只幼崽,如今他们初具强者雏形,自己内心的悲悯情节就退却了许多。她不愿意两家争得你死我活,最好是平心静气地,完成使命的交接。这样,她内心里也少受些煎熬。 是夜四更,石三在凉并二州交界处,遥望着并州府,一阵风吹过,石三抬头望天,见云彩飞驰,向东面急速飞去,心里忖道:“这乃是波月阵引云育雷之法,周毋庸举事了。” 他在那里等着,焦急却又无法排解。这些时日来,石三就像一个下棋的高手,按照自己的想法推动棋局,有些子落得沉重,有些子落得轻巧,但作用如何,还犹未可知。当然,他也见不到白崇一那边是如何布的局,如何落得子,一切都是相互推测。 石三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密林里,正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时间过了许久,隐约可见喊杀之声,石三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知道争斗场正向这边转移。待离得近些了,他再也等不及,纵身赶过去。 石三迎面撞上叶一剑,随后是季布,却独不见周毋庸的身影。石三问道:“毋庸何在?”季布道:“他在后面护送弟子,叫我等与你交接。” 石三也不多问,丢下一句:“快去回鹘!”便独自一人向前飞去。只见半天空里两方对峙,一边列起大阵,足有万余人,阵眼处乃是白楸、白榆和白槿等几个人,阵势之大,是石三所未曾见过的,即便是当年征花黎子时也没有这等规模,足可见白崇一对新党是何等的忌惮和重视。另一方的周毋庸在苦苦支撑着,眼看那些弟子一个个被气势压制得动弹不得,他也早已是无能为力。石三贴至近前,感受到了一种极强大的压迫力,好似白崇一给他的感觉。 石三强撑起一口真气,打个唿哨将周毋庸拖出来,问道:“清远何在?”周毋庸指了指地下,道:“他已遁走了!”石三又道:“你到前面与叶一剑他们会合,我去救阿尔木他们。” 周毋庸哪里会让石三独自去冒险,高声说道:“我随你一同前往。”石三也不多推辞,便与周毋庸一起运足了真气,冲入波月阵中。也不论是谁,随手拉起几个来便向外飞跑。白榆、白楸看准了二人,一道电光劈下来,正中周毋庸头顶,将他击倒在地。石三正要上前查看伤势,紧接着又从云端里射出一道电光来,向石三打下来。石三运足气力,拽起周毋庸,急速闪躲,谁知那道闪光追着他打了三四下,都被他堪堪躲过,直到最后一下,电光在脚下炸响,将石三和周毋庸两个掀飞出去。石三在半空中闪转腾挪方才稳住了身形,又飞身去救周毋庸,赶在他落地前,将他捞起来。眼看又有一道光龙孕在厚重的云层里,石三再不敢迟疑,抱起周毋庸向西面飞去,行不多远,正赶上叶一剑与季布回身来营救。 石三探了探周毋庸气息,想来刚才有真气护体,倒是没有伤到根本。只是击中了头脑,有些昏厥,休养片刻就无大碍了。便将周毋庸递给叶一剑,道:“你两个好生照看他,我再回去救那些弟子。” 叶一剑脸上却有一丝忌惮,道:“方才我见西面有人群之声,想必是凉州人马,难道是赶来围攻我们的吗?” 第154章 转移 听叶一剑如是说,季布辩道:“白魅、白寻两位尊者定不会为难我们,想必是来支援的。” 石三无心与他们理论,丢下一句:“并非援军,躲着他们些,莫与人添麻烦。”说完便转身又向来路飞去。再回去时,白楸已命人收了阵法,指示徒众分头去擒拿或昏死或瘫软的新党弟子。 石三隐在灌木丛中,找到方才救出的几名弟子,输些真气唤醒了,嘱咐道:“向西直行,叶一剑和季布在那里等着你们。”便又向前疾行。 阿尔木、乌力罕、东方云起、章四等几个此刻正各带着十余名弟子与赶来的白元敌军拼死搏杀。他们每一队都处在人群的重重包围之中,像个缚在茧中的蚕虫。石三远远听见打斗之声,正欲上前解围,只见白楸、白榆、白槿三个也是寻声而来,大喝一声:“住手!”那些围拢着的白元弟子次第闪开,亮出新党的阿尔木等人。 白榆道:“事到如今,你们几个还不投降吗?” 阿尔木杀红了眼,恶狠狠地道:“要爷爷投降?休想!” 白榆倒也不恼,对着白楸笑了笑道:“倒是有些骨气。”说完,便腾起真气来,欲上前捉拿。却忽然被一道光影从斜刺里杀出来,将他撞飞出去。白楸大惊,忙飞身上前接住白榆,白槿也忙祭出真气来,与石三斗在一处。 石三回身向新党弟子大喝一声:“快走!”阿尔木等人回过神来,四个人、四支队伍合在一处,推开白元弟子,向西面飞去。白楸扶稳了白榆,正准备去追,却见西面白晃晃的一片,是白魅、白泽率众赶过来。阿尔木等人愣了片刻,石三又催促道:“快走!”众人不再迟疑,擦着赶来的大军身旁向西蹿飞。石三也不同白槿缠斗,虚晃一招,一脚蹬在白槿小腹上,借力也向西飞去。白楸等人愣在那里,本以为来的那些人会将他们拦住,然而却像是没看见一般,任他们逃走了。良久,来人分列两侧,从中间让出一条通道来,白魅、白泽从人群中缓缓飞来。 白榆赶上前来,不无责备地道:“大长老怎么将他们放走了?” 白魅茫然问道:“放走?将谁放走了?我们乃是奉宗主密令来同你们一起围攻新党的,看来是晚到了一步。” 白榆道:“晚倒是不晚。”指了指下面横七竖八躺着的新党弟子道:“全在这里了,一起打扫战场吧。” 白魅问道:“周毋庸落网了吗?” 白榆冷哼一声,道:“你若不来,莫说周毋庸,连石三也一同落网了。” 白魅装作听不懂,对着白泽懊恼道:“原来是我们来的太快了!我就说,这小小的新党,四长一人就足以应付,何需我等出手,拖了他们后腿?你看,果然是好心办了坏事,惹得四长老责怪。” 白榆知她是白崇一身边的红人,也不敢再求全责备,自我解围道:“还是快收拾吧!”白魅招招手,吩咐那些弟子道:“手脚轻着些,尽力多留活口,莫要平白伤人性命。”弟子齐声应和,便一起落下去,帮着白榆他们收拾残局。 石三向西飞了不远,便追上了阿尔木等人,再向前,忽见下面飞上一道硕大的人影,手中、肋下夹着六七个活人,正是奋力逃出来的清远。阿尔木等人上前接过那些新党弟子,又一起向前飞去。即将赶到凉并交界时,见叶一剑、季布正扶携着刚刚苏醒的周毋庸连同几个受了轻伤的弟子。 石三用目光扫视了一圈这六七十个人,不禁皱起了眉头。几个人苦心经营几十年才有了几千名弟子,一朝被白元连窝端了。阿尔木见周毋庸额头上一道血迹,上前关切地问道:“师父怎么了?” 周毋庸道:“无甚大碍,莫如我们再杀个回马枪,将弟子们救出来。” 石三道:“倒不急于一时,有白泽尊者在,弟子们性命可保,只是要吃些苦头。我们还是趁后方空虚快些杀到楼兰,与媃儿、惠灵公他们会合,占据一城一地,进可攻、退可守才是当务之急。” 季布惊异道:“白泽?哪里的白泽?” 情况紧急,石三也不便多作解释,便说道:“那白寻即是上古神兽白泽。” 众皆大惊,毕竟都听过白泽的威名,也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中一串串疑问浮上来,却来不及问,便跟在石三身后向回鹘飞去。 东面一道绯红渐染,半空里露出鱼腹白。石三等人赶在天亮之前到达回鹘,也不再过多顾忌,大摇大摆地进城,指挥着阿尔木等人将明里暗里的白元弟子一扫而空。几个人正憋着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捉住那些白元弟子,不论功过是非,皆是一掌拍死。 周毋庸想要阻止,抬了抬手却又放下了。 惠灵公等人听闻石三归来,也都催持着真气,从城内杀出来。两边合在一处,终于算是团聚了。 进了城,石三问媃儿道:“城中还有多少弟子?” 媃儿道:“四门共有一千二百名把守,此外城中还有各部一二百名,合计不足三千。” 石三问道:“修为如何?” 媃儿道:“有一二百人随我修习驭念术,其余的都跟着惠灵公和朱童、有金他们修炼功法。” 石三吩咐道:“将这些受了伤的弟子送去医治,再命四门弟子加强防备,莫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进城。另从各部挑选出一百人来,以回鹘为中心,向外推进一百里,两两一组加强侦探,如有异常尽快回城禀报。”惠灵公和厄都不多言,领命出去了。 阿尔木帮周毋庸揩净了血迹,安抚他坐在椅子上。周毋庸问:“不知赤羽、伯舍两个在白元宗门如何了?”季布转头望向石三,盼着他给出一丝希望。石三道:“他们是第一道关口,我是第二道关口,并州是第三道关口,回鹘是第四道关口,如今二三道关皆溃了,第一道关自然也难保。”季布腾地站起身来,随后又呆呆地坐回去,茫然问道:“难道就没有一丝生机吗?” 石三见他那副模样,便宽慰道:“关破不等于人亡,你看我们几个不还好好的吗?他们活着对白崇一来说利大于弊,既可以招降,也可以向我们作出要挟。”季布这才稍微好受了些,问道:“果真如此?” 石三道:“那是自然。” 周毋庸道:“往日各长老催持的波月阵虽是厉害,却也不是不能应付,怎么今日这般强劲,竟能对我等形成气脉压制,足抵得上一个化境高手。” 石三道:“在回来之前,我去了一趟东山,汉美特使司徒在那里替白崇一培养的弟子恐怕早已成批地向外输送了。再者,昨晚足有万余众,积水成渊,我们如何抵挡的住。”又道:“这等大手笔,是下了决心要置我们于死地。这回鹘守是守不住的,还要另图良策才是。”吩咐朱童、有金道:“你二人做好准备,只要稍露败相,便带着弟子向沉沙岛转移,我和众位师叔替你们断后。” 周毋庸道:“沉沙岛上能盛得下这么多人吗?” 石三叹息道:“首战,白崇一定不会尽全力,只是试探而已;再战仍以封锁为主,待消磨尽了我方士气,他才肯发动三战,一击即溃。” 众人闻言,皆沉默不语,知道石三的意思是,三战之后说不准能剩下多少弟子,甚至生死存亡都未可知。惠灵公道:“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作打算,我们撤往沉沙岛就是了。” 石三道:“不可,他来试探我们也是我们试探他的良机。白元虽是实力大增,但也并非铁板一块,况且赤羽、伯舍两个还在他们手中,逃又能逃到哪里呢?” 此时,从殿外走进两个人来,周毋庸、叶一剑、季布等人见了皆惊坐起,指着她道:“你!?” 石三却上前施了一礼,道:“八长老别来无恙!”进来的正是白茹,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后生,其身材短小、肤色黝黑、眼窝深陷,观之不似察燕人种。石三打量了一番那后生,问道:“他便是?”白茹忙抢着道:“白无源!”石三听了名字,乃是暗合无根无源之意,正匹配他的身世,也不再追问了。忙将她母子两个请上前,命人安了座。 石三问道:“这些年在回鹘还好吗?” 白茹道:“多亏媃儿姑娘悉心照料,与我二人安顿了个好去处,平日里也无人搅扰,过了十几年安顿日子。”又转开话题,道:“听闻白元向并州发动了袭击,我特意赶来出一份力。方才在门外听见赤羽、伯舍两位还在宗门里关押着,我想,可否由我出面,将他二位解救出来?” 季布腾地站起身来,道:“此计可行吗?” 白茹道:“我当初‘战死’,乃是为国捐躯,在宗门里都该贡在宗祠,宗主不会不体恤的。” 石三苦笑一声,道:“八长老一片好心我等心领了,只是这其中原委想必不是那么简单的。白崇一宗主也是煞费了苦心要置我等于死敌,岂会因一人一事而错失了良机?” 白茹道:“若是如此,那请石三兄弟将我捆了,去宗门里把赤羽、伯舍两位师兄换回来吧。” 石三和媃儿异口同声道:“万万不可!” 白茹道:“白元是我的本门,又无甚凶险,如何不可呢?”季布也眼巴巴地看着石三,等着他点头同意。 石三道:“营救赤羽、伯舍乃是我新党的内务,就不劳八长老费心了。”又看了一眼白无源,道:“如今我们新党遭难,恐难以再护佑八长老周全,如今无源也已长大成人,还请八长老另觅安处吧!” 白茹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带着白无源离开了。临走时与季布对视一眼。季布心领神会,坐在那里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叶一剑问道:“她说的法子也并非不可行,为何平白浪费了好机会?即便不叫她去换人,也该留下她,待大军压境时,有她出面也好抵挡一阵。” 石三道:“你道白崇一是讲情面的吗?她在新党二十年,这段经历若是被白崇一知道了,莫说拿她去换人,能够自保已是烧高香了。” 季布听后,轻哼一声,站起身来,忿忿地向外走去。叶一剑问道:“季布师兄要去哪里?”季布没好气地道:“这里闷,我出去透透气!”叶一剑道:“我们正在议事,怎好中途出去?”季布冷冷地道:“你们一个个兄妹重逢、师徒相聚,自然难以体谅我的‘胸闷’,我坐不住,难道还不能出去吗?有事你们议定便是了,无需来问我。”叶一剑又要劝,石三拦住了。 季布再不回头,气呼呼地出了门。 第155章 一战 季布的气三分是假装的。他一心要追出门来去见白茹,哪里还有心思与他们生气。出了店门,走不许远,便见白无源在拐角处等着,远远地向他招了招手,闪身向一道深巷跑去。季布紧紧跟上,也一同进了深巷。深巷尽头,又是另一条深巷,白无源一个闪身又不见了。季布紧紧跟着,足拐了七八次,从巷中出来时,正对着一座低矮的山包。白无源正贴着地面,向山包飞去。季布纵身去追。待近了山,却再找不到白无源的身影。季布正逡巡时,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拽了一把,拖进了一处山门里。进去之后,那道石门自动合拢,顿时漆黑一片。季布方要反抗,却听见一个熟悉女声,道:“我知你会来!”说完,点上火折,将身旁的油灯引燃,又将火折递给白无源。白无源沿着甬道向深处,一个个的点燃了油灯,顿时,这幅洞天便展现在季布眼中,竟好似一处地宫陵墓。 白茹知道他心中好奇,便解释道:“这里乃是党项族陵,是惠灵公闲游时偶然发现的。当年我在伊督受人凌辱,本想一死了之,却被石三兄弟救下了。我这条命、无源这条命都是石三赐予的,我母子二人没齿难忘。如今新党有难即是石三有难,我母子二人怎能坐视不理?”季布无言,听着白茹继续道:“我唤你来,该知道是为得什么吧?”季布点点头,道:“你是要我挟你去交换赤羽和我兄长?” 白茹点头道:“正是!”季布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他似乎能够体谅石三的心意,但伯舍的安危又让他坐立不安,于是张了张口,又将那些客套话咽了回去。白茹又道:“只是,无源他……”季布心领神会,道:“交给我们吧!”白茹望着白无源的背影,不由得眼圈湿红,道:“最好拜在石三门下,他定能够视源儿如己出。”季布深深地点了点头。 石三看了看众人,忙问道:“清风和清远去哪里了?” 媃儿道:“方才还在这,这会不知去了哪里。” 石三忙站起身来,道:“想是去救赤羽了!”一边说一边向门外走去,纵身飞在半空,向白元宗门方向飞去。直追了两个时辰,才远远地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石三奋力追上去,从背后抓住二人的衣领,道:“你两个要去哪里?” 清风道:“师父被白崇一关在白元宗门,我们要去救他。” 石三怒喝一声,道:“糊涂!你们这般去与送死有什么分别?” 清风狡辩道:“我与清远两个已算计好了,他用土遁去寻找师父,将他松了绑,再一起冲杀出来,我在门外接应。” 石三怒道:“混账!”却见清风眼泪噼里啪啦滴落下来。这是石三第一次见清风落泪。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心如铁石的孩子第一次展露脆弱柔软的一面。石三心头一软,道:“你师父不会有性命之危,容我们慢慢商议才是。你这般冒失,岂不是给师叔们平添忧虑吗?” 清风抽泣道:“师父乃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誓死也要将他救出来。”石三道:“不只有你,还有我们呢!我与你师父自幼便在一处,到如今已有五六十年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他在白元宗门受难,我心岂能安定?不过,大丈夫当临危不乱,越到关键时刻越须保持镇定,若是自乱了阵脚,莫说你师父,就是整个新党也顷刻覆灭了。” 清风扯着嗓子大哭起来,道:“师父!”石三向清远递了个眼神,叫他扯着清风往回拖拽。清风听了石三的劝慰,也不十分反抗,任凭清远拖着他后退。三人正准备回城,却见东南方一众人马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石三心头咯噔一声,却平平淡淡地对二人道一句:“白元杀过来了。”清风瞬间止住了抽泣,挣脱了清远,挺直了身子,对着那些千军万马,没有半分畏惧,反而怒目圆睁,几乎要瞪出血来。石三叫道:“随我来!”便向下落到一处山头上。说来也巧,此处正是当年石三驻扎多时的三王峪。 那些百姓见他们落下来,看清了穿着的服饰,有那上了些年纪的便问道:“你们可是新党?”石三道:“正是!”一面应着,一面吩咐清远道:“你那土遁能潜行多久?” 清远道:“三百里远近。” 石三抬头看了看,那些白元徒众如一片白云从天空上慢慢滑过,对清远道:“你快些遁行,他们人多飞得慢些,赶到前面后便尽快飞回回鹘,向师叔们通报。”清远点了点头,一头扎进泥土中,不见了身影。那百姓惊奇道:“那人怎么还能往土里钻?当年我们这里也来过一些新党弟子,倒是与民秋毫无犯,是伙子好人,只是听说后来投了白元,今日竟又碰见了,是要回来吗?” 石三道:“恐怕是回不来了!” 那百姓道:“做百姓有什么回不来的,只怕你们是不愿做百姓!唉!常言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此话一点不假,不论怎么置生死于不顾,也要谋个一官半职,即便灭了满门,也要争做一方诸侯,人啊!是最不愿回头,也最不愿低头!但有时回一回头却能看见过去看不见的东西。” 石三似有所悟,对那百姓道:“受教了!”便叫上清风,贴着山体,跟上白元大军。 清风跟在石三身后,问道:“师叔为何要谢那老头?当年我们在时,他们并不肯接纳,这其中说不定就有他。” 石三道:“你做过百姓,我也做过百姓,包括你师父,甚至是古月大师,我们都是从百姓脱胎出来的,不能脱了胎就忘了形.我们做百姓时最怕的就是地方豪强,最怕的就是被这些地方豪强欺凌、鱼肉,在未完全了解之前,肯定是要秉持谨慎态度的。方才他也给出了评价,说我们不错,远胜其他,这已是莫大的赞誉了。我之所以谢他,是因为他一语道破了我长久以来的困扰。” 清风问道:“师叔竟也有困扰?是什么困扰?” 石三道:“此次大难之后,我们如枝头劳燕,或遭棒打或被冲散,而冲散之后,定然是像海上浮萍一般,无所依附、飘飘摇摇,需要扎根才是。我一直在想在哪里扎根。先是想要依附于汉美,但他绝不会因为新党而得罪白崇一,顶多是从中调停,兴许还要拉偏仗。后要依附于霍卢,我已请古月大师到霍卢去求援,然那霍卢本就如虎狼一般,这一举乃是引狼入室,实属无奈。后又向撤到沉沙岛上去,然那里孤悬海上,四周无倚无凭,动辄入海,极难求生。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被那老者一语道破了,我们来路在百姓,出路也在百姓。察燕之大,足够我们伸开拳脚,何必要低三下四,依靠他人呢?” 清风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师叔言之有理,也让我受教了。”二人紧跟着白元大军,不久便进入回鹘境地。有新党弟子陆续腾空而起向城内飞去。这乃是惠灵公安排的暗岗,看来此地离回鹘仅有百里之遥了。又向前飞了片刻,只见周毋庸打起头阵,两侧乃是叶一剑、惠灵公、厄都及阿尔木、乌力罕、东方云起、章四、朱童、有金,身后乃是身形巨大的清远和千余名弟子,威风凛凛,严阵以待,准备迎敌。仅看人数,两边乃是旗鼓相当。石三躲在下方看不清白元一方领头的是谁,但据他猜测,不过是白桢、普一他们几个人。 周毋庸凌空而立,拱了拱手道:“为何要对我等赶尽杀绝?” “你等兴风作浪、不听调遣,平白伤了我许多弟子,不仅不知悔改,还挑拨五长老与宗门关系,着实可恨。”说话的果然是白桢。 清风听见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禁不住怒火,就要纵身上前理论,被石三按住了,道:“你看这阵容,分明就是在引诱试探,莫要上了他的当。稍待片刻,你随我冲出去,定叫你杀个痛快。”清风这才安定下来,等待着石三的指令。 周毋庸笑了笑答道:“我新党历来与白元相睦,怎能平白伤你弟子?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 白桢斥道:“休要寻开脱。昨夜让你逃了,今日休想再有那等好运。识相的束手就擒,我倒是可以饶你不死,否则,定灭了满门。” 叶一剑、惠灵公早已是满腔怒火,骂道:“老贼好生张狂,莫废话,我们先战上几百个会合。” 白榆见激怒了他两个,赶忙招招手,指挥着身后的堂主、弟子列起波月阵,顿时乌云滚滚而来,将这个回鹘上空笼罩在黑暗中。白桢站在阵眼处,催持着电光,一副睥睨天下的态势。 周毋庸也不敢怠慢,祭出真气来防备着。叶一剑和惠灵公两个却没这等耐性,一马当先,纵身向波月阵冲击过去。白桢虽看不上新党,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却不敢小瞧了他们任何一个人。在他眼中,新党徒众一个个像疯子一样,只管成败不管死活。见叶一剑与惠灵公疾驰而来,便赶紧引一道雷,分作两份,向他二人打去。 斗了半晌,两个人虽先后各挨了两下,但依然精神矍铄,没有半分退缩之意。白桢却有些慌了,这两个人就已经这般难对付,再来上几个自己哪里能招架得住。心头越急,手上便越慌乱,丢了几个漏洞,让叶一剑、惠灵公两个趁机贴近了些。 清风道:“师叔,还不出手吗?” 石三道:“稍待!” 清风捺着性子继续观战。周毋庸见没什么风险,便又招招手,将清远、阿尔木等几个弟子派上前去,借机历练一二。六七个人围攻之下,白桢虽是能够招架,但心里却有些忌惮。周毋庸看准了他的心思,便又招招手,派上百十名身手不错的弟子。新党一方虽然弟子数少,但在叶一剑和惠灵公两个带领、护卫之下,却战出了不可阻挡的气势来。厄都在周毋庸身旁,也是有些手痒,请示道:“我也去战一战吧?” 周毋庸点点头道:“请阁下自便。”厄都也纵身上前,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虽战况激烈,声震寰宇,但却又奈何不了彼此,只是平白地耗费了许多气力。 周毋庸见战况焦灼,也忍着头疼,运足了真气,纵身向前,冲入战场。 白桢也不知是因忙碌还是惊吓,手心尽被汗水打湿,额头、后背也是涔出豆大的汗珠来。见对方皆是来势汹汹,其实力远超自己想象,便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临出征前,都言新党一触即溃,如今又是新败,士气全无,定然手到擒来。却不想铆着一股劲,正发泄在自己身上。 白桢不自觉生了退意,但却被架在那里,一时进退两难。石三眼尖,看准了他左右摇摆之意,对着清风丢下一句:“冲!”未等他反应,便一个纵身向那波月阵冲上去,清风缓过神来,发现师叔早已飞在半空,也不怠慢,径直冲上前去。白桢本就应付着百十人,哪里还能分神防备石三,被他似飞剑一般刺入垓中。白桢大惊,却又不防备清风,也似石三那般,裹着真气,横插一杠,将波月阵彻底击溃。叶一剑、惠灵公等人瞅准了机会,也奔着白桢冲杀过去。那白桢见势头不好,丢下众弟子,转身向南面逃去。 第156章 交换 白桢遁走之后,白元派千余名弟子再无斗志,任凭本初、载淳等几个堂主如何招呼,他们也终似受了惊吓的羊群一般,再难保持冷静,四散溃逃时摩肩接踵、彼此相撞者甚多。 石三见惠灵公开始带头泄愤,对着人群一阵突击,撞死了十几个白元弟子。清风也眼馋,正欲放手搏杀,被石三上前拦住了,道:“还要靠他们换回你师父。”清风闻言,便再不取他们性命,高声喊道:“手下留人,捉活的。”惠灵公哪里听得进去,清风便上前劝道:“还要靠他们换回师父。”惠灵公顿悟,便也手下留情,权且放过他们。石三等人没有多少胜局的经验,这一阵热闹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待完全捆缚住了白元弟子,石三才发现不见了叶一剑及季布。对周毋庸道:“一剑想必是去追白桢了。却不知季布去了哪里?” 周毋庸摇摇头道:“方才他出了殿门便再没回来,按说若是在附近,这震天的打斗声他该能听得见,怎会不来相助呢?” 石三看看天上最后一块乌云退去,喃喃道:“我知他去了哪里。” 周毋庸惊道:“莫不是……”石三点点头道:“正是!恐怕这会儿已到了白元宗门了。” 叶一剑与清远两个奋力追赶着白桢,与他且战且行,不知不觉竟进了绝崖境内。叶一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东西是奔着那七长老而来。青术被差遣驻守绝崖以来,便似归隐了一般,若非白崇一召唤,平日里极难见到他的踪影。 白桢一面飞一面向下面大喊道:“七长老救我!”喊了四五遍,果见青术凌空而来,身后跟着三五个弟子。白桢赶紧躲在其身后,仗着青术的据所,对叶一剑和清远骂道:“好你个泼皮,竟然如此不依不饶,今日教你来得去不得。”说完,又来了气势,要上前与他二人争斗。然而青术却并纹丝不动。向叶一剑拱了拱手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叶一剑先是一怔,也还礼道:“别来无恙!” 青术又道:“我替你们守了二十年,今日复来,欲往崖中一游?” 叶一剑又是一怔,没想到此子竟如此儒雅,却又不敢草率应下,看了看白桢,又看了看青术身后的几名弟子,心道:“双拳难敌四手,莫入了他的圈套。”便拱手道:“我们不是为游,是为白桢而来。”青术淡淡地道:“游山可以,非带走三长老不可。请二位回去吧,算我青术欠你个人情。” 叶一剑明知拿不住白桢了,便卖个人情道:“既然如此,我二人便看在七长老面上放过他一马。” 青术拱了拱手道:“多谢!”白桢却有些不依不饶,道:“白橹!你怎么能放他们离开?” 青术竖起两道剑眉,对白桢道:“我名叫青术,不叫白橹。你要想留下他们便亲去吧,我绝不阻拦。”白桢闻言再不敢插言。 叶一剑看在青术面上也不与白桢纠缠,拱了拱手道:“告辞!”便转身飞走了。白桢又要抱怨,青术却不理他,自顾自向绝崖落下去。 叶一剑带着清远又返回回鹘去了。 他二人进了坂石城,只见街上巷道空荡,物什杂乱,空无一人。清远道:“虽是在城外交战,但仍能累及城中百姓,想必是各显神通躲避战乱去了。” 叶一剑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们尚有一技护身,天塌地陷时这些百姓是第一个遭殃的。” 清远哀叹一声,再说不出别的来。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府衙,见众人都在殿中议事。周毋庸见叶一剑回来,赶忙起身问道:“可曾见着季布兄弟?” 叶一剑道:“方才战乱时就不曾见他,怎么?出了什么事?” 说着,挑了个空位坐下来。石三道:“想必是随着白茹一起去营救伯舍了。”叶一剑讶异道:“哦?还有这等事?不过,也未必就不成功,刚刚大获全胜,你们何故这等愁云惨淡。” 石三道:“怕只怕他二人早已惨遭毒手,季布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即便他两个尚在,季布这般赤手空拳独自一人深入敌营,又拿什么筹码与白崇一谈条件呢?再退一万步讲,即便白崇一愿意与他谈和,那白茹的份量够不够呢?值不值得白崇一放弃灭新计划,而从此安分守己呢?”石三这一番话,让在场的众人更加愁眉不展,一个个唉声叹气。 清风道:“我们手里不是还有他几个堂主、许多弟子吗?我们以此为筹码,去和他谈吧!师叔,你与白崇一直面对垒过,难道还怕他不成?” 石三道:“我倒不是怕他,只是眼下我们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时时遭难、步步该灾,怎敢走错了一步路,落错了一颗子呢?” 周毋庸道:“眼下也没什么好法子了,或战或降或谈,选哪条路子还需大家商议。” 石三道:“降只有死路一条,谈或战尚有一线生机。既然仅有两条路可选,莫如‘先礼后兵’,与他谈一谈。” 众人点点头,齐声道:“谈!”可,问题又随之而来,谁去谈?怎么谈?谈什么?众人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石三,等着他出谋划策,一锤定音。 石三道:“大家信得过,我去倒也无妨,只是须有个中间人,否则,以白崇一反复无常的行径,抓起来砍了脑袋事小,若是拿着我来做文章,就得不偿失了。我倒是有个人选,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众人问:“是谁?” 石三道:“司徒!” 众人满脸惊讶,问道:“司徒可是白崇一的坚定拥护者,怎么会帮我们说话呢?” 石三道:“前几日我去找过他,陈以厉害,想是说动了些许,今日再去试探一二,若是他肯,此事尚有缓机,若他不肯,那只能退而求战了。”石三看了看众人,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清风身上,见他目光灼灼,跃跃欲试,体恤他救赤羽心切,便道:“你随我走一趟吧!” 清风道:“多谢师叔!” 石三、清风两个人沿着拉瓦深沟向东山飞去。路上,清风问石三道:“师叔当年修习过土遁之术,后来为何荒废了?” 石三道:“倒也算不得荒废,只是我们寻常人并不像清远那般天赋异禀。他一遁前行三百里,而我不过三五里远近,实难作大用处。” 清风道:“说不定用到时也是个保命的手段。” 石三不答话,于清风的语气中,听出了极强烈的担忧,感其孝心,宽慰道:“你师父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我听叶一剑说,他都死过一次了,若是这般轻易再亡,那前次又何必要他死而复生呢?你我二人也是,要始终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何况各生了你我两条命,冥冥中自有安排。”没想到这几句话对清风格外管用,语气轻松了些,道:“师叔说得有道理,我们二人连龙都做过了,难道还做不好这寻常人吗?”说完,气概慷慨,纵身向前飞去。石三紧紧跟上,心里也稍稍轻松了些。 三四个时辰后,石三、清风两个便从沟中探出头来,外面也早已是夜幕沉沉,伸手不见五指。远远地看见东山上一片光亮,似繁星点点,挂在黑幕之上。 清风道:“外面满目疮痍,此地却是歌舞升平,也难怪这么多豪强富贾撇家舍业迁到这里来。” 石三道:“想必那汉美本土举国皆是这等模样。” 清风憧憬道:“那该是个什么样子!到那时,我哪里也不去,找个镇子建起两间高屋大殿,与清风、师父、师叔几个每日清茶一盏、坐而论道,岂不快哉?” 石三道:“会实现的!”二人说着,便进了山,果见巷陌相通,满街挂满了彩灯,人流熙熙攘攘,恍若白昼一般。石三、清风两个无心留恋,纵身往崮上大殿里去寻司徒。那殿门如往常一样,仍是大开着,没有要宵禁闭门的意思。 石三熟门熟路,很快找到了司徒。 司徒对石三的再次到来感到十分惊讶,他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大胆,竟还敢冒着被活捉的风险来拜谒自己。便打趣道:“你这是来自投罗网吗?” 石三也笑道:“察燕有句俗语,叫做‘一回生、两回熟’,今日只是来混个脸熟。” 司徒道:“那三回又待怎样呢?” 石三道:“三回就要交成好朋友了。” 司徒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我还要转一转身再与你相见,这样就能交下一个青年才俊的好朋友了。”笑了一阵,又问石三道:“你不是来与我说笑的吧?我可是听闻白崇一派出白桢前去剿灭你了。” 石三点头道:“大师果然是手眼通天,东山与绝崖相隔几千里,你竟知道我的遭遇。” 司徒道:“你那日来,让我替你做个中间人,我自然要时时关注你的动向。若是出手晚了一时三刻,叫你逃脱了,岂不要追悔莫及。你既已凭一己之力将他击退,又为何要到我这里来?难道仅是为道一声谢吗?” 石三道:“第一战,不过是白崇一的试探虚招而已,后面才会出重拳直捣要害。” 司徒点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石三道:“所求仅三件事。” 司徒忍不住苦笑道:“仅三件事?愿闻其详!” 石三道:“第一件便是劝白崇一放弃杀念,放我新党一条生路。” 司徒摇头道:“从你上回走了后,我便思虑再三,此事我极难办到。” 石三道:“第二件事,请大师调回‘十人团’、遣散座下在授弟子,回汉美去。” 司徒大惊,道:“简直痴人说梦。” 石三道:“前两件大师都拒绝了,万望第三件大师莫再推辞。” 司徒耐着性子道:“你说吧,只要力所能及的,我定不推辞。” 石三道:“我族中赤羽、伯舍、季布皆在白元宗门里关押,望大师帮我营救出来。” 司徒又有些犹豫,道:“这是你两家的恩怨,我怎好插手?”想了想又道:“你不是也俘获了他许多弟子吗?两厢交换即可,何必为难?” 石三道:“正是为此事而来!” 司徒愣了愣,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原来又着了你的道,步步为营只为叫我无法推辞。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便从中与你做个保人,尽力帮你把他们几个换出来。” 石三、清风两个原路返回,等着司徒从中调停。过了三日,果然收到一封白元宗门的交换书,下面有司徒作保,白崇一画押,石三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仍没有解决掉生死存亡的困境,但至少救回了几个人,终于能够全员团聚了,除了陆压子! 石三等人按约定的,将俘虏的白元众人放了回去,等着赤羽、伯舍归来。然而,足足等了五天时间,却始终不见有人回来。叶一剑、清风等几个开始有些耐不住性子,不停地在石三耳边吹风,直言上当受骗了。直到第十天时,才有人回来,只是,却不见赤羽、伯舍的人影,回来的仅是季布一人。 第157章 预见 季布一个人回来,却也似被人抽干了魂魄,整个人蔫头耷脑,没有任何生气。石三、周毋庸、叶一剑、清风几个赶忙围拢上来,嘘寒问暖,他却只是不答,呆呆地看着前方。 石三见他那副模样,便不再问,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看了一眼媃儿,媃儿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石三上前拍了拍季布的肩膀道:“节哀吧!”此言一出,季布却突然哇地一声了,大哭起来。众人皆惊,只有石三、媃儿两个心里清楚。清风愣了片刻,似是明白了什么,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恸哭声。 周毋庸也看了看媃儿,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媃儿道:“我也看不出具体什么情形,只是看到有白元弟子对季布说其兄伯舍早已死在白崇一手上了,其状可怖。”周毋庸心里一阵恻隐,也上前去安抚季布。清风一边哭着,一边问媃儿道:“为何不见我师父回来?他,他还活着吗?” 媃儿道:“这我倒是不知,他与赤羽并未相见。也没有询问赤羽的情况。” 清风想起石三的话来,止住了哭泣,揩干了眼泪,道:“既然如此,那师父一定还活着,我无端哭他反倒不吉利。不哭了,不哭了!” 季布却始终止不住哭泣,石三和周毋庸两个将他架起来,送回房里去了。 周毋庸道:“伯舍师兄乃是为新党捐躯,当树碑立传,叫后辈们铭记于心。” 石三点头道:“正是!然而这些是后话。当务之急还要再做好应对,想必不久之后,白崇一便会发动更大规模的袭击。” 周毋庸问道:“这一次又会是谁呢?” 石三道:“雍州白榆、宗门白无双、绝崖青术,该是从北、东、南三面夹击。” 周毋庸有些不解,问道:“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而不尽全力呢?” 石三道:“一是试探我们的深浅,更主要的,还是要试探自己的‘手脚臂膀’。” 周毋庸道:“你的意思是,他对几位长老信不过?” 石三道:“这也正是突破点所在。这第二战,我们仍有应对之策。” 周毋庸听石三如实说,心里踏实下来。问道:“北面白榆可是白崇一的心腹,坐拥精锐弟子千人,徒众万余人。此番如何化解?” 石三道:“白榆其人,谨慎小心、左右摇摆,如今陡然做大,其心不安,其神不宁,其计不定,不管座下弟子千万计,他都不敢放开手脚。此番来,又怕抢了风头招人嫉恨,因此,这头他挑不起来,定是白无双打前站。” 周毋庸道:“那白无双也不是等闲之辈,白元宗门堂主众多,高手如云,与他助力,定然是如虎添翼,实难对付。” 石三道:“你口中的白无双早死在了无间岭上,死在了白松手里,如今的白无双仅是个一味钻牛角尖的庸碌之材,何足惧哉?这三者中间,仅有青术是个青年才俊。” 周毋庸道:“他倒不是个恶人。” 石三点头道:“这也正是他不足为虑的原因所在。此人出身贵胄,虽无傲气却有傲骨,怎肯屈居白元门下?况且白崇一不曾问过他的想法,便将他派往绝崖,又赐以宗姓,本以为是笼络人心之举,然而却适得其反,惹得他憎恶之心大起,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冲虚子那样,迫切想要得到宗门的认可。可借隙做一番文章,定能稳住他。” 周毋庸道:“叫谁去合适呢?” 石三叹道:“若是赤羽大哥在时,他定能手到擒来。别个去,只怕他未必肯买账。”看了看周毋庸,道:“除赤羽大哥外,只有师兄一人方可为之了。” 周毋庸痛快答道:“好,我去!” 石三道:“有劳师兄!我在此间坐镇,筹划迎敌之策。”周毋庸也拱手还礼道:“兄弟辛苦!”说完,便带着阿尔木向绝崖上飞去。而石三则将众人召集起来,商定迎敌、退敌之策。 石三看着众人,道:“白元出尔反尔、毫无信誉可言,说好的将赤羽、伯舍都送回,可竟狠心图害了伯舍,又无端将赤羽扣押,此等恶气实难咽下。” 惠灵公义愤填膺,站起身来骂道:“这该死的白崇一,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了!不如我们杀将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端了他的老窝如何?” 石三道:“恐怕我们还未集结,他的大军早已杀到了。”众人尽皆大惊失色。厄都道:“未必吧?当年白元率众来犯党项,被阻击痛打之后,三十年不敢动弹。如今他新败,想必被我们挫了锐气,安敢再犯?” 叶一剑道:“石三判断向来精准,他下这种定论想必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石三点头道:“前者打党项乃是旗鼓相当之下的大败,动了根本,况且又有黑刹、沙河掣肘,因此未敢轻动。白元,早已今非昔比。前日来犯者不过是白桢一人,我们顾虑之下,仅是轻创了他几个弟子,无异于九牛而曳其一毛,未伤其筋、未动其骨,甚至未挫其志,反而经此一役他又将新党的底细摸了个清楚。在这等情形下,他还有不再征讨的理由吗?” 众人点点头,问道:“该如何拒敌?” 石三道:“此次白元当是调动三面兵力,如今已退了一面,另两面还需我们一起与他真刀真枪地搏杀才能退了。” 叶一剑道:“想必毋庸是去退那一面了。你说吧,要怎么做,我们悉听尊便。” 石三也不客气,点名道:“北面白榆为人谨慎,怀有私心,当以奇计吓之。媃儿,当年我们曾俘过一个黑刹忍者,可还在吗?” 媃儿道:“你交代下的,要待他如待章四、有金那般,我哪敢不听。如今早已拜在我门下,唤作小野。” 石三道:“好,你带着他,以黑刹噬灵术吓之,让他心生恐惧。惠灵公、厄都、清心、乌力罕,劳烦你们几位带百十名弟子,着上黑衣黑衫,假扮黑刹忍者,听媃儿指挥。” 惠灵公道:“百十名弟子?这怎么抵挡得住?又如何退得了他们?” 石三道:“你且放心,若退不了便战,战不赢便跑,莫平白丢了性命。” 又向叶一剑道:“一剑,以你为首,带着东方云起、章四、有金守在城中,待探丁来报时便率众正面迎敌。” 叶一剑道:“这一方该是哪一个长老?” 石三道:“我料定是以白无双为主,再加几个堂主而已。” 叶一剑放下心来,道:“若是那个夯货来,我倒不惧他。” 石三又对清风、清远道:“你二人还是随我埋伏在城东,伺机而动,要听我号令,不得随意出没。”看了看众人道:“这一战之后,还会有第三战等着我们,大家务必要小心谨慎,再不可意气用事,亦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伤了自己,一定要全须全尾的回来!”见众人点头,石三道:“我们分头行动吧!”众人方欲散去,却听见屏风后一个声音,嘶哑却铿锵有力,道:“怎么能没有我?”众人一齐向声音来处看去,石三知道是季布,便好言相劝道:“你还是好生歇息,此番我们几个足可以应付。”季布冷笑一声道:“怎么?我不配参与吗?” 石三无奈,却又怕他坏了大事,便安抚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此次也并非全员出动,周毋庸、阿尔木也都未参与。” 季布甩一甩衣袖,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后房。众人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石三。石三道:“他受了些刺激,还是莫要他上阵了。我们分头去忙吧。” 媃儿带着惠灵公、清心等几人赶到横断山,驻扎在肆风关上。此地乃是雍州与楼兰的大通道,因在连绵的山体上陡然凹进一个缺口出来,厉风海上劲风漫过楼兰,由此口吹进中原腹地,发出呜吼之声,其状若风肆虐,故百姓名曰肆风口。站在口上,袍服咧咧,人对面相谈不闻其声。惠灵公扯开嗓门,高声吼道:“风如此强劲,何苦要选在这里?” 媃儿道:“以白桢的性子,必然是要偷袭,他怎么肯云里来雾里去,多半会依着山脉走势,从肆风口上来。” 清心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说道:“我带了些致幻的毒药,不知能不能派得上用场?”说完,似乎有些羞愧难当。 惠灵公大喜,道:“你竟有这等宝贝,快拿出来!” 清心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裹来,道:“这便是了。” 惠灵公一把抢过来放在手上就要打开去看,却不防备,被一阵强风吹翻,那药粉扬洒开,在半空中吸了水汽,又被日光一照,霎时变成五彩斑斓的瘴气。 清心大惊,也不废话,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来,慌忙将小如粒米的药丸分发给众人,让他们含在舌下,尽量保持平稳,不要深长呼吸。 媃儿瞪了惠灵公一眼,道:“就没有你惹不下的祸事!” 惠灵公嘿嘿一笑道:“谁能想到这药粉包得如此松散,风一吹就打翻了。”又向清心做个鬼脸,小声道:“抱歉!”清风道:“这毒瘴在别处可维持三天不散,这里风大,恐怕不消三两个时辰就消散殆尽了。” 惠灵公道:“你只带了这一包吗?” 清心道:“自从跟了师父,便极少用毒,此番也是不得已才施用,这一包足够用十几次,却被师叔一股脑全抛洒了,哪里还有那许多。” 媃儿道:“只能听天由命了,能有效更好,无效时便依原计划而行。”众人点头称是,都躲在关口两侧,等着白榆的到来。 此刻,石三也早已带着清风、清远两个守在上一次埋伏的地点,等着白无双的到来。石三与清远席地而坐。清风坐在清远腿上,问石三道:“这一战顶住了,下一战该当如何?” 石三道:“下一战白崇一要下狠手了。我们上天入地也只是一个‘躲’字,若能避开其锋芒,找一处安身之地,便能得喘息而复生,若是躲不过,那就只能灰飞烟灭,从此世间再无新党一脉。” 清风叹气道:“按师叔所说的,我们无非就是一死,只是有早晚、先后而已,又有什么好悲恸的呢?想开了,莫说师父还健在,既是他也战死了,我也不会像季布师叔那样失魂落魄。” 石三道:“莫要咒你师父。”清风说的本是实在话,被石三点醒,顿觉说出来确实有些不妥,便一个劲地吐口水,道:“该死该死!”正说着,只听天上有破风之声。石三低声道:“来了!” 第158章 二战 石三听见那破风之声,便带着清风、清远两个紧紧跟上。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打头阵的正是那日被他重伤了的白无双。再向后看了看,并不见白灵儿,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欣慰,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清风捕捉到了他的心思,问道:“师叔在找白灵儿?” 石三不答,清风又道:“我也没看到她,想必是不会露面了。她要在,这场仗是打不起来的,可惜她不在。”清远不知其中原委,问道:“为什么?”清风拍了拍他小腿道:“没个眉眼高低,难道看不出师叔的心思吗?”石三斥道:“休要胡说,做好防备,小心要误了事。”清风向清远吐了吐舌头,小声道:“知道什么叫戳中心思了吗?” 白无双大军过境,立即有新党弟子腾空而起,飞速向城中通报,俄而,叶一剑一马当先,率着徒众迎着白无双,两边浩浩荡荡,一边亮白,一边浅蓝,两种服饰,两股气势,浩浩荡荡让人生畏。 白无双直往叶一剑身后看,问道:“石三在哪里?快叫他出来,不要当缩头乌龟。” 清风拍一拍石三道:“师叔,他指名道姓要找你!”石三不答。 叶一剑道:“石三今日不在,有话对我说便是?” 白无双道:“与你说不着,须是当面问他,说清楚了我饶他不死,说不清时,我要将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叶一剑心里生恼,恶狠狠地道:“竖子!口气倒是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说完,便纵身向白无双杀去。白无双见叶一剑十分生猛,哪里还敢单枪匹马地迎战,双手一招,指挥着身后的千余众弟子,列起波月阵来。两边缠斗在一处,新党一方仅靠叶一剑一人支撑,其余弟子抵不住波月阵的威力,被白无双操纵着白月刃杀伤了不少。叶一剑有些心急,便纵身去冲那阵关,却无论如何也近不得身去。 石三在下面看看叶一剑几乎要顶不住,丢下一句:“冲!”纵身一跃,向悬在半空中的大球冲进去。白无双出征时白桢才回到宗门,两人未曾见面,并未受到指点,不知石三还会躲在下面,给他来个伏击,让他措手不及。一战时的情形再次上演,白无双所带的波月阵被石三从中劈开,如砍瓜切菜,一时两半,方欲合体,清风、清远先后杀到,又拦腰“砍”上两刀,那波月阵再也难合,完全溃散开去,那些白元弟子被吓破了胆,四散而逃。石三喊道:“只要活的,莫伤他们性命。”清风会意,想是要用他们去换师父,也收敛着性子,轻手轻脚地与那些弟子对战,只将其打昏,并不敢重击,恐怕不小心要了他们小命。白无双见石三以这等方式登场,心头恨意更起,纵身杀将过去。石三丢了正在对战着的几十名弟子,上前迎着白无双。白无双边战边说道:“我问你,那日所说的事可当真吗?” 石三知道他问的乃是“私定终身”之事,便干脆地答道:“千真万确!”白无双大怒,嘶吼着又向石三扑过去。 此番跟来的还有白榆之子、水坎堂堂主白无功,白桢之子、白崇一的四大护法之一白无邪。两个人分别向清风和清远两个攻去。清风认得白无邪,知道他人不如名,有些邪性,而自己一身正气,正是邪气的克星,便与清远道:“你去战那个白净的,我去收拾那邪祟星。”两个小将对战白元门新一代天之骄子,却丝毫不落下风。白无邪与清风看上去有几分相似,性格都有些懵懂,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然而一战便知,清风乃是真的无所畏惧,白无邪接了几招便开始畏首畏尾、不敢硬碰。 正当新党一方完全占尽了优势,石三指挥着叶一剑等众弟子生擒了白元千余名弟子之时,身后大殿中却突然蹿飞出一道光影,直奔白无双而来。石三知道是赶来泄愤的季布,便当着白无双面前,大喝一声道:“师兄莫要冲动!”季布早已是心灰意冷,知道留下再多的白元弟子也换不回兄长之命,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只管杀个痛快。但石三挡着去路又冲突不过,便一个闪身,转向白无邪杀过去。那白无邪对付一个清风已是用尽了全部气力,哪里还有余力顾及其他,被突如其来的光影吓了一跳,待要有所反应时,早被季布手起刀落砍掉了脑袋。白无邪尸首站立不倒、血喷如注。清风没有防备,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愣在原地,任鲜血喷溅了一脸。季布那道光影仍没有丝毫停顿,又转向白无功。石三反应过来,转身回救,却也来不及了,那白无功企图抵挡却仍是禁不住季布全力一击,只见一道光影闪过,随即眼前一黑,双目以上半个脑袋被平削了去。清远也如清风一般,愣了愣,随即本能地一把拖过白无功的尸首,撕成两段,分别塞进青面、紫面的大口之中,嚼了嚼,吞进了肚子里。石三及时赶到,只是看了一眼清远,顾不得斥责,上前一把抱住仍要行凶的季布,劝道:“师兄,万万不可再下杀手了!”季布杀红了眼,对石三怒目而视,眼露凶光,也不答话,挣了挣就要去对着几个堂主下手。那些白元弟子被这顷刻间发生的一幕惊掉了下巴,一个个愣在那里,再不敢反抗。白无双没了对手,心有不甘,便追上石三,运足真气就要在他背后“捅刀”。石三有所感应,欲放开季布,却又怕他再度行凶,便抱紧了他,脚上猛点,纵身向上跳跃,白无双一着落空,又祭出气剑来,上前近搏。此时清风与清远也都缓过神来,迎上前去,与白无双战在一处。 季布仍是不肯罢休,挣了挣,咬牙切齿地对石三道:“若再阻拦,休怪我不客气。” 石三苦劝道:“师兄这般模样只会让伯舍师兄在天之灵更加不得安宁。他定是希望你好生活着,修成正果方能替他报仇。这些弟子也都是有血有肉,有父母、兄弟的,师兄何苦要滥杀无辜?” 季布恶狠狠地看着石三道:“滥杀无辜?我滥杀无辜了吗?我杀的都是世间最大的恶人、最怙恶不悛的魁首、最惨无人道的魔头。你莫要拦着我,让我杀光这些道貌岸然的畜生。” 白元除白无双以外,早被季布吓得丢盔弃甲,再不敢动手。石三无可奈何,只能偷偷腾出一只手来,趁季布不注意,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季布瞬间萎靡下去。石三将他交给近处两名弟子,带回殿中休息。又见清风、清远两个小心翼翼地对战白无双,定是担心手上没个轻重,伤了他,便一直拖着,不能速胜。石三上前去,运足了真气,一掌拍在白无双的前胸,虽然看似沉重,但石三这一招乃是“隔山打牛”,多数劲力都穿胸而过,并未对白无双腑脏造成创伤,饶是如此,那巨大的振荡,也是让白无双吃不消,一口鲜血喷出,被趁机赶上来的清风、清远扭住了两只胳膊,生擒了去。那些白元弟子更是待在原地不敢动弹,举起手来投了降。 叶一剑指挥着弟子将他们一个个都捆束了,丢在地上,数清了人头,又问清了姓名,造成了册子交给石三。 石三却无心翻看,道:“白无双来了,白榆也该到了。你在这里清点,我与清风、清远去看看。”说罢便带上他两个向肆风口飞去。 途中,石三问清远道:“你不是早就压制了兽性,怎么还会吃人?” 清远不好意思地道:“我一闻那血腥味便有些按捺不住,手脚不受控制。我……”他本想说声抱歉,今后努力改正,绝不食人,却被石三打断了话,道:“你能有今日的品性已是夺天地之造化了,不必过多苛求,今后好生修行,争取早日挣脱苦海就是了。”又道:“你我皆是凡俗,前半生写满了罪恶。” 不多时,三人便接近了肆风口,远远地便听见一阵砍杀声。石三心头一凛,脚下运气,加速飞上前,见那豁口处隐隐有斑斓的彩瘴,便知是被施了毒,拦着清风、清远道:“你两个莫要过去,那边已被人施了毒,我上前助战。”说完,腰间撕下一块帛布来围住口鼻,深吸一口气,纵身上前。此时,惠灵公正与白榆战在一处。厄都、乌力罕两个正与白元派四长老院辅长老白檀缠斗在一处。而白元其他弟子,都两两对战,似是起了内讧,清心与那百十名弟子正忙着收拾残局,将那些战败了跌落下来的,一个个拿绳索捆住,还有一丝战力的,先将一掌打昏过去,再迅速捆起来。 石三见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但又分工明确、井然有序,便落在清心身旁,伸出手掌来道:“解药!”清心有些惭愧,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老老实实从怀中掏出瓷瓶来递给石三。石三倒出一粒来含在舌下,又飞回去,给清风、清远各含了一粒。三人腾起真气来欲帮着惠灵公与厄都他们,那白榆眼尖,叫白檀道:“撤!”两人各虚晃一招,穿过肆风口,借着风力,逃走了。惠灵公欲上前去追,被石三拦下来道:“莫追了,老狐狸异常精明,怎能不留后手。”惠灵公将信将疑,上前追了一段,果见前方不远处人头攒动,似是有许多人埋伏着。 剩下的白元弟子仍在相互缠斗着,看上去他们的修为要比寻常弟子高出不少,石三心里暗忖:“想必这些就是司徒教出来的高徒。”又斗了半个时辰,那彩色烟雾慢慢淡了,还有一二十个白元弟子在两两对决,有那修为稍高一些的,先是缓过神来,见自己在与同门对战,方如梦初醒,看了看周边,仅剩下他们一二十人,又见不远处石三等人,正戏谑地看着他们,如看猴戏一般。先是抵挡住了同门弟子的一击,又腾出手来,一掌打在他的脸上,那弟子本也是懵懵懂懂,被猛地一击,彻底苏醒了过来,茫然问道:“我这是在哪里?”那先醒来的弟子道:“我们中毒了。”两人又分头去叫醒别个。石三看见了,对清风、清远、乌力罕、清心道:“去将他们擒来。”惠灵公跟白榆没能战个痛快,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被石三拦住道:“让弟子们历练历练吧!”两人便站在远处看他们几个与十几个白元弟子围战。 这几个弟子中,清风入门最早,再加上他天赋最高,修为上自然要高出同门师弟不少。但清远又在体型、面容上占尽了优势,与他对战者还未动手便被吓破了胆子。四个小将抖擞精神,对战已濒临气亏的十几个白元弟子,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不消片刻,便将他们一个个生擒了。 石三道:“快走!再晚些白榆又要杀回马枪了。”众人驱赶着俘获的上千名白元弟子,浩浩荡荡向回鹘飞去。果然,他们走了不多久,白榆又带着众弟子杀了回来,见肆风口早已空荡荡的,只有呼啸着的风声。懊恼道:“竟遭了毛头小子的奸计!”白檀道:“莫如杀上楼兰去,破了他的城关,生擒了石三等匪首,迎回弟子们。” 白榆道:“莫心急,且看宗主如何安排。”白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白榆,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向雍州撤去了。 第159章 退路 石三见战绩斐然,心里稍稍欣慰了些,问道:“没想到你们几个人真能守住一道关口。”媃儿道:“若不是清心那包药粉,或许真就交代在这里了。” 石三问道:“我说的那障眼法不管用吗?” 媃儿道:“倒也不是不管用,只是那白榆太过狡猾,如何能骗得过他。我们施了药粉,孕了毒瘴,便躲在两侧守着,不多时他们便来了,我先命小野施了噬灵法,让白榆有些感应,又安排他们现出身来,腾在半空,摆出噬灵阵的模样来。起先,那白榆着实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十里。我们只当他逃命去了,没防备竟是埋伏起来,暗中观察。待露了馅,他便又率众杀了回来。我等不得已引他进了毒瘴。却不想,那毒瘴施得早了些,被疾风一吹,散了不少,根本奈何不了白榆和白檀,幸好那些白元弟子尽数中招,叫他两个列不起阵法来。” 石三不住地感叹道:“造化!”看看离回鹘有五六十里远近时,对媃儿道:“你们先在此等候,待我去迎一迎青术。”说完,便独自一人飞向回鹘,果见城外半天上人山人海,来了足有数千人。 石三不答话,纵身向人群冲过去。此时,青术正同周毋庸交谈,却见有人向自己冲过来。便不敢怠慢,运起真气来,纵身迎上去。周毋庸见是石三,方要上前劝阻,却见石三只跟青术斗了三两招,便“败下阵”来。躲在一边,冲周毋庸和叶一剑等人喊道:“撤!回城!”周毋庸、叶一剑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石三的用意,丢下那些白元俘虏,带上自家弟子,鱼贯撤进回鹘城去了。 青术先是怔了怔,随即明白了石三的良苦用心,禁不住一阵感动。便也不再客气,命人上前给那些白元弟子松了绑,两两搀扶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伫立城头的石三、周毋庸等人,头也不回地向绝崖飞去。 周毋庸由衷地对石三道:“还得是你,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点的。” 石三道:“青术其人情深义重,他投之以桃,我们必然要报之以李,若是让他平白来了一趟,又有毋庸师兄跟在身旁,回去怎么向白崇一交代呢?我们收了白崇一两份大礼,还一份给青术也是理所应当的。” 叶一剑道:“肆风口大捷了吗?” 石三点头道:“正是!媃儿、惠灵公他们设计擒获了白元弟子近千人。” 叶一剑问道:“可捉住了白榆?” 石三摇摇头道:“老狐狸狡猾,不是那么容易擒得住的。”说完,叫过章四来,吩咐道:“你上城北去将媃儿、惠灵公请回来,就说此间已处理停当。”章四领命去了。三人从城头上飞身下来,先后步入殿中。 不多时,惠灵公打头,清风、清远断后,驱赶着千余名白元弟子,浩浩荡荡进了回鹘城门。将他们关进地牢后,众人又聚拢在大殿里,一个个面上露出喜色。石三看了看众人面色,道:“两战两捷,又多有所获,本是件大喜之事,该当庆功。然而情形愈加危难,实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众人闻言,都收敛了喜色,一个个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毋庸道:“我到绝崖上去,青术说,白崇一已定下了步骤,势要灭了新党。他于心不忍,才肯以托辞晚两个时辰发兵,无异于丢个破绽,与我们伸出个援手,但也仅此一次,今后再难违命。幸好石三兄弟用计送了他个顺水人情,好让他躲过盘问责罚。这等有情有义之举,若是因我而受了牵连,那就是大罪过了。”众人皆点点头。 叶一剑道:“此前石三兄弟说还有第三战,该如何应对?” 石三道:“这一次恐怕不再那么好应付了,想活下去要颇费一番功夫。” 周毋庸眉头紧锁,道:“我们几千名弟子还在他手上,用俘虏的这些人换回来吧。赤羽恐怕还是要吃些苦头。”见众人沉默不语,又继续说道:“赤羽师兄信念坚定些,弟子们在白元待的久了无非两个结果,要么被他们折磨致死,要么被他们威逼利诱而同化,若是后者倒还好些,若是丢了性命,就是我们的大罪过了。” 叶一剑道:“我倒觉得,大战在即,那些弟子们待在白元宗门反倒更安全些,跟着我们,不知又要面临什么样的苦和难。况且,他们回来了,于我们而言是个不小的拖累,时时处处都要惦记着,倒是赤羽,若换回他来,会是个极大的助力。”正说着,媃儿、惠灵公等人回来,各自捡了个空位坐下了。 石三道:“换回谁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像前一次,有司徒从中调停,且两家也有言在先,我们直以为能将赤羽大哥救出来,然而,万没想到,却是这等结局。好在,这一次俘获的是白榆手下弟子,其中大半是从东山出来的,修为、天资极高,乃是白元子弟精干中的精干,也是各长老院所倚重的心头只好,或许白崇一会重视些。不过,我料定他们必然不会顺遂我们的意愿。你想要换回弟子,或许会废了他们的修为再送过来,你想要换回赤羽,或许要将他弄残了再交给你。如今他占着绝对上风,怎肯那么轻易跟着你的步子走呢。”众人都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 惠灵公不忿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就这么放了他们?” 石三想了想道:“那倒不至于,他押着我们的弟子,我们也可押着他们的弟子。”吩咐有金道:“去将石丫叫来。”又对众人道:“下一战乃是生死之战,我们躲不开也绕不过,需要直面敌人,然而这过程必然是九死一生。方才一剑师兄也说了,寻常弟子跟在身后,不仅有生命危险,还会成为我们的累赘。我想,还是想办法将他们安置下,我们也好轻装上阵,没有后顾之忧。” 周毋庸道:“几千名弟子,能送到哪里去呢?” 石三道:“不能集中在一处,否则目标太大,引起白崇一的注意。我想可组四队,分向四处。一队一千人,由惠灵公带领,乌力罕、阿尔木跟随,先与古月大师接洽后,带到霍卢国去借住。”又想起季布来,道:“连同季布师兄也带上,他杀了白榆、白桢两个爱子,若是让他们撞见了,哪里还有个活路。”惠灵公点点头,起身出去了。石三继续说道:“二队一千人,由清风、清心、东方云起、章四带着,以扶桥国为调板,绕道前往伊督,那里有一个秘境为外人所不知。你们几个一定要躲着些白楠、白蕙,莫与他们相争。必要时可向朱厌、乘黄两位尊者求助。”清风道:“我不去,我要留在师叔身边,同你们一起杀敌。”石三道:“你身上背着一千条性命,不可这般轻言废弃。就这么定了,即刻动身吧。”清风仍有些不愿意,却又不敢再说什么。石三摆摆手,叫清心将他拖拽出去。又继续说道:“三队五百人,由厄都带领,羁押着白元俘虏,躲到身后的雪山上去。”算起来,厄都乃是降将,一直以来,他都不觉得自己是新党人,更不觉得新党里除了惠灵公意外还会有人在意他。没想到,石三如此看重自己,竟能放心地将这么多弟子交给他。当下心里一阵感动,痛快地领了命,起身出去了。 此时石丫进了门。石三招呼道:“你来得正好,有事要交代。有五百名弟子交给你带到无忧岛去,替我好生看管。” 石丫有些不忿,道:“要去一起去!前两次就只是拦着不让我出力,此番又想用计将我支开,我不干!” 石三道:“生死攸关之际,哪里能够使性子,叫媃儿、朱童、有金几个与你同去,我这边是决计走不开的。”石丫不语,扑簌簌地落下眼泪来。媃儿起身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劝道:“我们缠着他反倒成了累赘,让他放不开手脚,我们安全了他们才更安心些,才有可能杀一条活路出来。”石丫擦了擦眼泪,看着石三道:“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否则我绝不独活。” 石三心头一震,似被什么撞了一下。柔声道:“我答应你,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便去无忧岛找你。”石丫点点头,被媃儿拽着,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石三又看看众人,对清远道:“你去城外带上白无源,先将他送回白元宗门,再遁地而行,到沉沙岛上寻你族人去吧。”清远向来老实,虽是心有不甘,但还是奉命而行,去城外楼兰祖陵中找白无源去了。 石三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又与周毋庸、叶一剑对视一眼,叹一口气道:“如今就剩下我们三个了。”周毋庸不语,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叶一剑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你这一通安排,将我们的烦心事都了了,三个人又如何?打起精神来,三个人可当三百个、三千个人来使。”石三想要命人拿酒,却兀地发现,身边已无人可唤,便起身到后房去,拎出一坛酒、三只碗来,一字摆开了,倒满酒,分别递给周毋庸、叶一剑,自己也端起来,道:“所谓酒壮英雄胆,英雄胆我们是有的,只是借这酒气生出些豪迈来。我算是新党三个老人之一,古月大师、赤羽大哥又不在,我便处处越俎代庖,望两位师兄见谅。” 周毋庸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有你在我们心里也踏实,巴不得你多说一些,叫我们拨云见日,化险为夷。若不是你来搭救,我们恐怕早就死在并州了。人说‘大恩不言谢’,我只将恩情记在心里,待来日有机会,定然以死相报。”说完,只觉豪气干云,端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叶一剑道:“我们虽虚长几岁,但都佩服你的才干、为人,把你当作榜样。昔日你在伊督时,毋庸便常常与我说起,‘若是石三兄弟在,何止到今日之局面’,如今这副烂摊子,还是要由你来收拾。难为你了!”说完,也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石三道:“我出身白元,恶于深门大院里的人情淡漠,累于彼此间的勾心斗角,因而冒死出走,时至今日,结交了众多义薄云天、同志同向的兄弟,虽不久远却情深似海,虽无富贵厚利,却能彼此相容相安,虽屡遭厄难、屡临深渊,却能彼此坚守,无惧生死艰难。壮哉,新党人!快哉,新党人!幸哉,新党人!能在新党中与师兄共进退、同生死,乃是石三毕生之幸事,虽死无憾!”说完,也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第160章 突袭 白元宗门里,白崇一将凉州的白魅、江州的白楸、雍州的白榆、绝崖的白橹以及伊督的白楠、白蕙都叫了回来,这是宗门里近三十年来,第一次齐聚一堂。彼此间各怀心事,却又于朝堂上不发一言。 白崇一看了看白茹,道:“真正的八长老回来了,算是元神归位,自然到了清除邪祟的时候了。”见白灵儿低着头,道:“前者对你多有误会,也都是受他们所谤,这笔账也要算清楚。”又向白榆、白桢道:“你两个爱子皆葬送在他们手上,乃是不共戴天之仇,如何能放得下?”又向白魅道:“当年古月戕害了白影白鹤,至今未报此仇。那新党是他一手缔造的,贼众难辞其咎。”又向白楠、白蕙道:“我听闻你两个在伊督时,多受石三欺凌。他屡屡喧宾夺主,假借我的名义向丘和施压,导致伊督上下对我怨声载道,着实可恨。”又看着白榆道:“四长老说,他们竟然与黑刹勾结,用噬灵阵残害了我白元千余名弟子,有些至今还羁押在回鹘,这些弟子乃是精良之师,当尽快营救回来,免遭他们毒手。”说到这里,咬牙切齿道:“你们俘虏的新党几千名贼子如今何在?”白榆道:“都被大长老和白寻护法带到凉州去了。”白崇一对白魅道:“挑出好的来能诱降的便诱降,不降的处死,莫要浪费了粮食。”又问道:“那赤羽如今何在?”白桢道:“关在地牢中,封了内丹,每日仅与他一餐,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白崇一看了看左手边空着的位子,问道:“普一何在?”众人面面相觑,有弟子赶紧跑去将普一叫来。白崇一笑道:“作为宗门萨满,怎么这般偷闲?已有许多时日没见到你了。”指了指身边的空位,道:“快坐吧,我们要商议大事。众人早已到齐,独缺了你。”普一心里一阵感动,迟疑片刻,还是上前坐下了。 白崇一道:“前面两次,我分别派出了三长老、六长老、四长老、七长老,用尽一切手段,想要招降周毋庸、石三等人,然而,他们却屡屡发难,对白元步步紧逼。我一向秉持以仁德治世,奈何总有恶人恶事以怨报德。既然如此,我们只能重拳出击,痛打落水狗,让他知道痛痒。”白崇一坐回龙椅中,身子挺得笔直,当真有睥睨天下之态,吩咐道:“想那新党也不过尔尔,着令三长老白桢,率五千弟子,从正面直击。令二长老白楸,率精锐五百,从东北方杀他个措手不及。四长老白榆率三千,从正北方阻击,务必断起退路,尽剿贼首。大长老白魅、护法白寻,你二人率所部精锐,据守北关,隔断霍卢国援军。当以震慑为主,尽量不要与他起冲突。七长老白橹,你率所部拱卫三长老,任务一是要封住南面退路,二是要阻断伊督援兵。五长老白灵儿、六长老白无双,你二人火速赶往并州,一是稳定并氐二州局势,二是要防备黑刹趁机作乱。八长老白茹、九长老白蕙,你二人率所部往南疆,防备华夫国借机生事。此外,对伊督的丘和要做好安抚,莫要他心生贰念。”做好了安排,白崇一对身旁的普一和言语色道:“萨满还有什么吩咐吗?” 普一欠身拱背道:“宗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此去定能荡平贼寇,一举安定天下。” 白崇一淡然一笑,没有接话,转向众长老道:“尔等当依我所言,尽心竭力,不得再贻误战机,留下后患。去吧,我在宗门等你们的消息。” 青术第一个站起身来,迈开大步向殿外走去。随后是白魅、白泽,其次是白桢、白榆,白灵儿犹疑片刻,还是起身出了大殿。 白桢回到长老院中,将座下五千多名弟子尽数集结,吩咐道:“此次荡寇,很显然,宗主是要我院作主力,前番大意,被石三埋伏偷袭,这一次,要一雪前耻,为三长老院正名。我儿无邪尸骨未寒,当尽歼贼众,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各部集结完毕,出发。” 白榆回到雍州,抽调出五百名精锐弟子,轻装简从,漫过横断山,绕道凉州,从北面出发,向楼兰缓慢推进。 白无双有些愤愤不平。在他眼中,白崇一之所以如此安排,乃是对他失去了信任,将他支到北境边关去,省得招惹麻烦。白灵儿也是这般想法,之所以让她与白无双一同据守北境,无非就是担心自己与石三通风报信,好让白无双看着自己。 众人当中,白楠是最失落的,以他的资历、功绩,以及这么多年贴身侍卫白崇一,不做长老已是有些委屈了,然而,这次回来才发现,不仅长老的位子被人占尽了,就连自己宗主堂堂主的位子也被人占了,想起来不免有些心灰意冷。白茹久不在宗门,又失踪了这许多年,此次南进她自然不愿做主帅,便一切交给白蕙。他们正欲出发时,却见白无源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自己。母子团聚,本该亲密无间,但碍于人多眼杂,白茹强忍着内心的波动,对白无源冷面相待,此外她也推断出,新党那里想必做足了准备,心下稍安。 有弟子问白楸道:“二长老,为何不叫我们守着北境,却让我们绕道去助战白桢?” 白楸道:“宗主用心良苦!今日大殿中虽是人满为患,然而却是各怀心事,没有几个是与宗主一心的。长线调动乃是对我们的极大信任,莫要心生怨念,好生抽调精锐,虽是协助,也当尽心竭力才是。”于是调集了六七百名精干弟子,由自己亲自带着,横跨察燕大地,直奔楼兰回鹘而去。 这其中最着急的,莫过于白魅,她本以为白崇一能让自己守着北门,倒是丢个破绽给新党,给他们留一线生机,哪怕被宗主责罚,也值得了。没想到白崇一似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只让她据守边关,另派白桢阻断了中间去路。莫说放行,就是想要通风报信也不可能了。看新党的形势,除西面之外,南北东三面皆被围得水泄不通。至于西面,那厉风如刀,直敌得过百千万雄师。念及此,白魅心里惴惴不安,对白泽道:“这一战恐怕是要九死一生了。” 白泽也是愁容满面,道:“到万不得已之时,也只能由我出手了。” 白魅道:“可是如果尊者出手就等于自绝于白元,从此后便是明处的仇家了。” 白泽道:“使命所在,不能疏漏于万一。即是一死,也要护明主周全。” 白魅心头为之一动,想想自己左右摇摆,着实有些惭愧,头脑一热,便慷慨道:“我与尊者同进退。” 白泽看了看白魅,道:“你还有重任在身,不能与我冒这等风险。当按白崇一吩咐行事,先自保再求其他。”白魅生气的慷慨之气又消沉下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东山上,十人团之一的胡安落在崮上,快步进入大殿中,向司徒禀报道:“师父,白崇一已派出精锐从三面出击,要剿灭新党。” 司徒却并不惊讶,淡然一笑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新党的石三也早已知道了。按理说,新党族众不过五千,弟子又大多修为尚浅、不堪大用,况且又无拿得出手的阵法来压阵脚,如何需要这般兴师动众前去围剿,不过是做给我看的罢了。” 胡安不明就里,问道:“弟子不懂,请师父明示。” 司徒道:“前番征剿黑刹时,我便出手求了个面子,第一次征新党时,我又出手求了个面子,此番再征,白崇一怕我再度出手,所以兴师动众以表决心,是让我张不开这个口罢了。”胡安道:“原来如此,那师父?” 司徒长叹一口气道:“既是白崇一表了决心,我也难再开口了。但新党乃是难得的新生力量,有他存在也能对白元形成掣肘,防止尾大不掉。我们明处动不了手,便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吧。”对胡安小声吩咐道:“你到北境去找惠泽郎君,就说是我的意思,要他出兵并州,来个‘围魏救赵’。”胡安领命去了。 石三、周毋庸、叶一剑三个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们先将回鹘城中的百姓护送着迁往山中暂避,又用这些年在伊督所学的制毒制蛊之术,炮制了些毒药粉,在回鹘四面遍撒,一时间,整个回鹘城为毒瘴气所笼罩,远处看去,影影绰绰,十分诡异。 叶一剑笑道:“有这些毒气在,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石三自嘲道:“我一味拦着清心,叫他莫要再重蹈覆辙、重拾旧好,没想到自己却用起这等卑劣手段来。这毒十分厉害,用一次,十年内不见活物。为了自保,我们几乎绝了此地百姓的活路,惭愧,惭愧。” 周毋庸道:“非常之时必然要用非常之手段,施毒用毒非我之所愿,被逼无奈耳。”三人施了毒,又用干草枯柴于毒瘴中扎了许多假人立在那里,不仔细辨认还以为是埋伏其中的白元弟子。做完这一切,三人方要歇口气,却听东、东北两面天空上有破风之声,呼啸着向这边奔袭而来。 叶一剑深吸一口气,道:“他们来了!” 石三道:“我们按兵不动,先让他们吃些苦头。”果然,只听扑腾腾如雨点般,坠落下许多人来。三人口里含着解药,上前将中了毒的白元弟子拖进城中,皆换上新党的服饰,丢在那里。片刻之后,白桢、白楸两个知道这瘴中有毒,便吩咐弟子后撤,再无弟子落下来。石三数了数,足有两三百个,将解药压在他们舌下,催着他们一窝蜂向城外跑去。白桢、白楸两个见白瘴中人头攒动,以为是新党弟子来偷袭,便列阵引雷,将那些弟子尽数劈死。终于有三两个拼命躲闪,跑了出来,向白桢大喊道:“师父,是我!”白桢只认衣服不认面孔,又是一道电光将他击落。白楸觉得蹊跷,命人将尸首拖来看时才发现,竟是自家弟子。白桢悔恨交加,把账全记在了新党头上。但毒瘴厉害,却又前进不得。看看身后的众弟子,问道:“可有懂毒术的吗?” 白楸道:“毒术乃是抱扑子所长,只是他没有随我们来,派个弟子去请吧。”白桢依言,命座下弟子回宗门去请抱扑子。不多时,白榆也从北面杀到,见白云缭绕,想起那日肆风口的遭遇,便猜测着雾气中有毒,命弟子止步不前,自己绕道东面去见白桢、白楸。两厢交底,才验证了白榆的猜测,暗自庆幸没有冒进,否则又要平白葬送许多弟子。 石三等人在城中见四面寂静,便聚在一起商量道:“想必他们被毒瘴挡住了,不敢近前,正聚在一处商量应对之策。” 石三道:“东面弟子先到,平白葬送了这许多弟子,想必是白桢之流。如此算来,后从北面赶来的该是白榆。老狐狸为人谨慎,见毒瘴便不敢近前,想必此时已独自到城东会白桢去了。我们当趁他阵前空虚,去打他个措手不及。”叶一剑来了兴致,喜笑颜开道:“好!我从正面出击,吸引他的注意力,你二人绕到左右,攻其不备,杀一杀他的威风。”石三与周毋庸点头同意。三人站在浓雾深处,瞅准了外面人影绰绰,石三、周毋庸便分向两边,悄无声息飞出城去,叶一剑估摸着他两个就位,便擎出一把巨剑来,祭出磅礴真气,以不可抵挡之势径直冲出城去。白榆弟子没有防备,又兼群龙无首,一时有些慌乱,但见仅有叶一剑一人,便不再害怕,由白檀挑头,欲列阵迎敌,阵势正要成型,却见石三与周毋庸又从斜刺里杀出来,直直地向波月阵冲击过去,嘭地一声巨响,撞飞了几十名弟子。白檀大惊,却仍是不很慌乱,大声喝道:“仅有三人,莫怕,速速列阵!”连着喊了几声,那些弟子才收了心神,果见只有三人,便不再奔逃,跟着白檀的指挥,迅速列起阵来。石三哪里肯给他们机会,又调转身子,气运双掌,幻出一柄气剑来,运足气力扔将出去。白檀想以白月刃相接,却已来不及了,刚欲成型的波月阵又被冲散开。周毋庸也紧随石三向众人发出一击,两边左右开弓,又射杀了二三十名白元弟子。叶一剑趁乱,擎着巨剑闯入人群中,左右拼杀不断,一时不见人、剑,只有一道光影来回穿梭。 那声撞击发出的巨响早已惊动了白榆,他闻声向自己阵营赶来,见白檀正怒吼着指挥弟子稳住阵脚,而那些平日训练有素的弟子,此刻正如鱼肉一般任人砍杀。白榆心头一紧,不由地怒喝一声:“恶贼,住手!” 石三见白榆独自一人赶过来,没有半分惧色,丢了那些弟子,脚下运气,又急速向白榆杀过去。白榆本以为这一声吼能够喝退他们,没想到却将战火引到自己身上。来不及惊惧,运起气来与石三战在一处。 以石三如今的修为,何惧一个“半废”之人,只接战了三两招,白榆便心道不妙,是自己小瞧了新党这些贼寇。没想到石三的修为如此之高。 白榆向来是不吃亏的,既然打不过那就跑,往哪里跑?自然是向人多的地方跑。他调转头正欲向白桢处求援,却见白桢、白楸两个向这边飞过来。石三远远地看见了,也不去追白榆,又转身杀回人群,徒手捉了两个白元弟子,叫周毋庸与叶一剑道:“撤!”二人知道这是来了救兵,便不再恋战,也随手捉这两个白元弟子随着石三隐入白瘴中。 第161章 决战 三人杀了个痛快,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周毋庸都爽朗地大笑起来,道:“几十年不曾这般爽快了。”石三将捉回来的六名弟子捆在一处,给他们各喂了一粒解药,解了毒,与二人递个眼色,便进了内室,小声议事。石三道:“城外还有千名精干弟子,今夜子时,向城东偷袭,定能破围城之困。”周毋庸、叶一剑知道他说的乃是关在城外祖陵中的白元俘虏,于是应和道:“正是!我们三人带头,看见弟子不由分说,举刀便杀,稍解心头之恨。” 那六名弟子竖起耳朵来听得真切,趁三人出城“调兵”之时,便挣脱了绳索秉着气趁夜逃了出去。此时师父白榆正与白桢、白楸两个议事,见几个弟子狼狈地逃了回来,便迎上去问道:“你们去了哪里?” 六名弟子看时间紧迫,几近子夜,便七嘴八舌争抢着诉说。白榆正气恼,斥道:“一个个地说,怎么了?”其中一个弟子定了定神道:“大事不好了,石三他们正从城外调人,今夜子时要到城东劫营。”白桢、白楸大惊,看看时间将近,起身便要回营,却被白榆叫住了,道:“恐怕其中有诈。这些贼众诡计多端,屡屡用计,让我们吃尽了苦头,如今仅凭三言两语,如何辨知真假?”白桢急道:“这是你自己弟子所说,如何不信?” 白榆道:“万一是他有意要我们听到呢?”白桢恼道:“万一是真的,你可担待的起?”白榆被噎得无话可说,他自然是担待不起,也不愿担待,便说道:“既然师兄如此心急,倒也无妨,你二人回营守备,我在这里守备,省得他声东击西。”白桢也顾不得与他计较,带着白楸急急地赶回城东去了。一回到营中,白桢便指挥着弟子列起阵来,等待石三等人赶来送死。然而,只等得过了子时,石三等人却仍是没有现身。白楸道:“难道真让白榆说中了,乃是欺诈我们吗?”又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人来,弟子们便有些倦怠了。白桢也骂骂咧咧地道:“果然又上了贼人的当。都散了吧。”弟子们正欲散开,却见下面白雾中映衬出许多黑影来。白楸眼尖,大叫道:“有人!”便指挥着众弟子重新列起阵来,引着雷电一波波地向人影打去。打了半个时辰,见下方人影不再移动,才收起了阵法。此时,只见一人从白雾中蹿出来,大喊道:“师叔,我们乃是白元弟子!”白楸、白桢大惊!忙派出几名弟子上前将他捉来,追问之下才发现,果是自家弟子。白楸问道:“那下面的全是吗?”弟子点点头答道:“全是!新党几个匪首将我们用绳索相连,每人喂了一粒药,说要放我们回来。我等心急,便忙不迭地跑动,却不知怎得,被白月刃击中,一个个倒地而亡,仅剩下三两个,也是受了重伤,我藏在师兄身后才躲过一劫。”白楸懊恼万分、悔之不及,白桢却将这笔账再度算计在新党人头上,怒道:“可恶至极!可恶至极!要将他们碎尸万段。”又问身边弟子,道:“抱扑子怎么还没来?”弟子支支吾吾正为难,却听黑暗中一道声音应道:“三长老莫急,我来了!”抱扑子现出身来。 白桢没好气地质问道:“为何姗姗来迟?” 抱扑子道恭敬道:“在下修为不济,已是全力赶路了,望三长老莫怪。”又道:“本上半夜便到了,被弟子引着到雾中去探了探,因此迟到了些。” 白楸忙问道:“可有解毒之法?” 抱扑子面色凝重道:“这毒不是中原的,乃是南疆阴邪之物。我一时还难以捉摸出它的方子来。” 白桢追问道:“需要多少时日?” 抱扑子道:“短则月余,多则半年必然可解!” 白桢瞪大了眼睛,惊道:“什么?半年?我给你三天时间,能解便罢,解不了我结果了你。”抱扑子大骇,忙跪地求饶道:“不是小的不尽心,实在是有些难度。三天时间太过紧急,除非、除非有解药。”白桢抢道:“有解药?有解药我还要你何用?”话未说完,却被白楸拽了拽衣袖,他将方才那弟子叫到近前,撬开牙关,见口中没有解药,又命人去城北白榆处将通风报信的六名弟子叫来,一一查看之下,皆未见舌下有解药,命人拿来纸笔,写了七个阄握在手中,对他们七个人道:“你七人体内有解毒之药,事关此次剿匪之成败,事关白元宗门的兴衰荣辱,事关国家社稷之大计,望你们能慷慨献身。”说完见无人上前,便伸出手来,道:“我手中有七个阄,仅有一个写着‘献’字,其余都是‘无’字,你等各拈一个,拈中‘献’字者便是。”见众人游移,白楸又道:“大丈夫驰骋疆场,虽死无憾,有何惧哉?权且放心,你死后,必以国礼厚葬之,再奉养一家老小,快动手吧。”众人无法,便挨个从白楸手中抓阄,果然是方才从敌阵中逃出来的那名弟子拈中了。看着手中的“献”字布片,冷哼一声,道:“本以为九死一生,没想到最终还是十死无生。”白楸也不客气,手中化出一把匕首来,没有任何迟疑地插入其腹中,又上下左右横剌了几下,剖开了腑脏,伸手进去摸索了半晌,在其肠胃中掏出一颗未消化干净的药丸来。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递给抱扑子,道:“三天后我与三长老要发起总攻,莫误了事。”又对贴身弟子道:“厚葬之!将他一家老小接到江州奉养。”说完转身进了营帐。留下白桢等人面面相觑。死里逃生的六名弟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回鹘城中,叶一剑仍是兴奋难耐,对石三道:“你这几次计谋都大获成功,让我们撒了野,解了恨,痛快至极!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彻底击溃他们的斗志才好。” 石三却兴奋不起来,道:“这几番用的都是些阴鸷的绝户计,一生用一次已是罪过,须是后世行善来补救,怎敢一错再错、不知悔改?”不等叶一剑说话,便又道:“况且,白元医法高深,单设了一个药堂。近百年来,采天下能采的稀世珍药。这毒瘴虽是伊督独有,又怎能难得住药堂的抱扑子呢?我猜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两日,抱扑子即可解开毒瘴关巧。”叶一剑没想到这一点,惊道:“这么快吗?”石三点点头道:“我们两番给白元弟子喂了解药,他只可逆向复制,便可轻松获取。” 周毋庸道:“如此说来,我们该早作准备才是,省得他们攻进来时措手不及。” 石三道:“我左右算计,如今所能依仗的无非有三样东西。” 叶一剑问道:“哪三样?” 石三答道:“第一样,乃是赴死的决心!”周毋庸与叶一剑齐声道:“这是自然!”石三又道:“第二样,便是这毒瘴,既然毒气失了效,那我们就借其隐蔽之能,索性再拱些毒气,将瘴气布得更浓郁些,最好是伸手不见五指。”二人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石三又道:“第三样东西,就是这回鹘城,我们总比他们熟悉些,可依着地势,将其引入深巷,逐渐穿插分化,方有一线生机。” 叶一剑疑问道:“生机?还能有生机吗?” 石三道:“全看造化了!”若是能逃出升天,直往北面去,突出了白榆的围困,再向北便是白泽尊者的辖域,他不会坐视不理的。周毋庸与叶一剑虽然点了点头,但心里都认定了,此战有死无生,便暗下了一战到底的决心,只盼着能够保护石三突出重围,为新党留下一柱薪火。 三人将白桢、白楸误杀的白元弟子一个个拖进城中去,分布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中,造成死者皆是新党弟子的假象。随即又添了些毒气,将整个回鹘城装扮得浓雾缭绕,似人间“仙境”一般。白桢在外围看了,问白楸道:“怎么雾气更浓烈了些?”白楸道:“想是新党贼众做垂死挣扎,想要借助烟瘴浑水摸鱼。”白桢道:“如之奈何?”白楸想了想到:“我们在高处,又占着人多势众,待解药一出,便结出阵型,从外向内围拢,还怕逃了他不成?”白桢道:“几次交手,我们都吃了大亏,足可见这石三乃是阴险狡诈之人,不可不防备。” 白楸心里有底,道:“不必多虑,我料定他要从南面突围,在守好主线的同时兼顾南面便是了。” 白桢不解道:“为何要从南面突围?” 白楸道:“前者你到绝崖去,就没发现什么异样吗?” 白桢仍是不解,道:“我是个实在人,你有什么话只管明说便是,何必在此兜圈子。” 白楸道:“宗门赐姓对白元弟子来说乃是极大的荣幸,然而绝崖上的那位却始终不认白橹之名姓。上次商定好了一同围攻回鹘,无双正面相接,被石三偷袭战败不提,白榆被新党贼众在肆风口所埋伏也是情有可原,然而他白橹毫无阻隔,为何会姗姗来迟?又为何身边跟着新党贼首周毋庸?又为何只战了片刻便夺回了被俘弟子?这桩桩件件遍布疑点,谁又看不出端倪呢?”白桢闻言大惊,道:“你的意思是他青术有不臣之心?” 白楸道:“虽不敢断定,但也不得不防。我料定他与新党定有瓜葛,至少有惺惺相惜之意。因此,新党贼众逃跑时定然会选在南面突围,借绝崖为跳板,向伊督逃窜。”白桢深以为然,点点头道:“那我率众向南面守卫,断了他的去路?”白楸点点头,目送白桢率众弟子向南面转移。 两天之后,抱扑子果真将解药复刻出来,炼制了许多,每人口中含了一粒,怀中揣着一粒,以防万一。白桢、白楸、白榆皆是大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白桢难掩兴奋,终于可以杀进去,一解他心头之恨了。对着白楸、白榆点点头道:“我们动手吧?”说完,一马当先,飞向回鹘城南,指挥着弟子列起阵型,与东、北两面一同向城中发起攻击。直打得烟逃雾溢,搅动得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被硝烟所笼罩着。 城中三人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翻在地,跑出来看时,发现四处皆不断地响起惊雷来,将地面上的青石板击得粉碎,炸出一个个坑洞。 震天巨响让三人耳中嗡嗡直鸣,也不知能躲到哪里去,又看不见什么,运足了真气护住身体,凭着直觉左右闪躲,上下翻飞。石三本想用土遁之术,却又不能撇了周毋庸与叶一剑而独活。便随着他们一起,往来躲闪着雷电奔袭。 这一阵天雷似骤雨般直轰击了半个时辰,完全将整个回鹘城摧成灰烬。漫天白烟中弥漫着砖石粉尘的味道,呛得人难以呼吸。 白桢等人从三面落在了城边,看不清前面的情形,便催持着阵型整体向前移动,防备遇到紧急情况能够第一时间组起阵来。 三人从砖石碎屑中爬起身来,耳中一阵嗡鸣,彼此扶携而立。周毋庸问石三道:“听着他们渐近了,动手吗?” 石三点点头道:“我听南面人最多,想必是对青术起了疑心,东面、北面人数虽少,但尽是精锐弟子,分别是冲虚子、白榆。此前扎的那些假人我们去抢些回来,来个声东击西。”说完,三人便借着雾气悄然向城外飞去,见着黑影便抢过来,如此踅摸了几十个假人,三人以真气推着它们,向南面白桢处“奔袭”。白桢隐约看见黑影,以为是幸存的新党弟子果真要向这一边突围,便大喝一声:“列阵!” 此时东、南、北三面已相去不远,白楸、白榆听见白桢警备,自然知道是有敌情,怕误伤了自家弟子,便按兵不动,让白桢自行处置。随即又听见一阵电闪雷鸣,那些黑影被炸成了齑粉。石三、周毋庸、叶一剑趁着那雷鸣之声,运足了真气,向北面白榆处猛地飞过去。 白榆本没有防备,待他们三个离得近了,搅动得那白烟生起三个漩涡来,才吃了一惊,大叫一声:“不好!上当了!快列阵!”身后的众弟子闻令而动,迅速结起阵来,引来雷电,在身前炸响,堪堪挡住了三人。 石三身在最前,狠狠吃了一击,整个人被击退了几十步。周毋庸与叶一剑相对好一些,也是迎头挨了一记重击,一个趔趄,险些栽下去。 三人被打得分散开来,稳住身形后,再度运足真气,继续向北面突围。白榆缓了一口气,大声叫道:“匪首在此!” 白桢、白楸忙寻声赶来,半途中见方才击溃的乃是些假人,不禁大恼,骂道:“一群泼皮无赖,安敢屡屡欺我?”便全力向白榆处扑去。 石三见势头不好,对着周毋庸、叶一剑喊道:“向东突围!” 白楸心头一紧,猛地刹住身子,吩咐道:“列阵!”然而石三却拽起二人来向西面急过去。西面乃是连绵不绝的雪山,雪山绝处,便是死海厉风。三人顾不得许多,便贴着山体向山顶上飞去。白楸见上了当,对白榆、白桢道:“留些弟子打扫残局,其余的与我一起去追穷寇。”白桢道:“二长老留下,我与老四去追他们。”说完便紧紧追上前去。 三人修为本是远胜身后的追兵,但方才受了几次重击,身上多少都带了些伤,虽不致命,却也会影响他们调运真气。这山原来如此之高,三人穿过了云层,再向上看,竟还是极高,几乎抵住了苍穹。上面一截被皑皑冰雪覆盖,三人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山上攀飞。又过了许久,三人才抵达山顶,只见一幢石屋兀自矗在那里,旁边乃是一个巨大的空心螺壳,其下所覆盖着不知何物,只见孔眼处有蓝光溢出,看上去极新奇。三人无心探究,想要越过山去向厉风上飞,此时身后追兵杀到,列起阵来不断向三人发起攻击。三人闪辗躲避,雷电便击打在山体上,炸出漫天的冰雪碎屑来。巨大的轰鸣声直震得山体微微颤动,不多时,便见周边山上大片大片的陈年积雪坍塌下去,接连发出闷雷般的轰鸣声——雪崩!三人正避无可避、想要放手一搏之时,却突然不知从哪里跃下一只庞然大物,横亘在双方之间。那怪看上去软糯糯的,像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蜒蚰。 白桢、白榆以为这是新党的“救兵”,便毫不犹豫地向其发出猛攻。那蜒蚰看上去毫无抵御之力,然而雷电触及之处却未能伤其分毫。它扭动着巨大的身子向波月阵拍过来,白桢等人迅速后撤躲过一击,又引出一道更大的雷电来,向那巨物头上打去。这一击正中命门,竟炸出一团黑烟来。待黑烟散去,那巨物仍是毫发未损,却见头顶两只犄角处却闪起两道蓝光,绿光渐盛,直耀人眼目。白桢等人仍是不肯罢休,一面攻着蜒蚰,一面寻着石三等人的踪迹,对他们穷追不舍。那两道蓝光盛到极致时,突然爆亮,足可以同日月争辉,将整个山体染成了深蓝色。蓝光直冲霄汉,在天空中铺洒开,随即,一道道蓝色光束向下面冲射下来。 石三叫道:“楼兰阵!快跑!”话音未落便拽起周毋庸与叶一剑二人钻进雪屋中。 白榆见过这等阵势,对白桢喊道:“不好!快逃!”也不管他听见与否,自顾自地转身向东面蹿飞出去。座下众弟子跟随白榆多年,深知他的为人,便紧跟着他向东飞跑。可怜那些跑不迭的白元弟子以及未见过这副阵仗的白桢,尽皆被那蓝光射中,钻进头心中,整个人立刻变得通体透亮,似萤火虫一般泛着蓝光。那蜒蚰犄角上的蓝光闪动,白元弟子竟都是着了魔一般,目光呆滞地向蜒蚰飞过去。蜒蚰张开大口,他们便排着队,一个个飞进口中。想是它食量不大,吃了百十人之后,便将余者引到螺壳中去,再不见出来。半晌过后,蓝光散去,天地还了旧色,三人在雪屋中听见外面没了动静,便探出头来,确认外面除了方才击打下的大坑之外,再无别的异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方才步出石屋。 三人再不敢多作停留,正要纵身向北面飞,却听见身后地上的雪吱嘎作响,以为是伏兵,赶忙转头看,却见厄都等人掀开一块木板,从雪窟里次第钻了出来。石三等人大喜,上前迎着道:“我正疑惑你们躲在哪里,竟是钻到地宫里去了。”厄都向三人施礼,道:“昔日我与惠灵公大哥屡次前来拜谒尊者,厮混地熟了,他不仅不伤我,还将我视作知己,方才我看见山下有人上来,疑是白元寻到了我们的踪迹,便让弟子们躲在事先准备好的涵洞中,又请尊者助我们御敌,待彻底没了动静才敢出来。” 石三道:“若非尊者,我们三人恐怕要有些麻烦了!”说完,带着众人恭恭敬敬向螺壳拜了拜,相互簇拥着,沿着山势向北面飞去。 第162章 解围 石三、周毋庸、叶一剑三人沿着山体向北面飞去。一路上,石三都如做梦一般,想不到竟如此轻松的便活下命来。他直以为,没有一番生死争斗是不能逃脱的,不想竟被突如其来的一条蠕虫救了性命。一面飞着一面对周毋庸、叶一剑说道:“如此便逃出生天是我绝没想到的。” 叶一剑道:“想是天不该亡我,才派出这样一个神兽来为我们的生死承受。” 石三道:“想当年,楼兰阵乃是用蓝光驱使自家弟子,想来那源头应该便是这只蜒蚰,或者是它那壳体之下的深井,蓝光乃是天地造化,是被人占为己有而已。”三人一面说着,一面沿着山体向北面飞。即将出楼兰境地时,却见前面守着一众人。石三心头一紧,道:“那前面拦截的想必是大长老。” 叶一剑道:“大长老?岂不是更好吗?白魅长老对我新党多有眷顾,当年屡次救我等性命,如今到生死边缘,她岂能坐视不理?” 石三道:“正是因此才不愿搅扰她。我们虽处生死之局,却不能不管别人生死。白元内本就勾心斗角,怎好再与她平添烦恼。三人说着,到了近前,果见白魅、白寻把着关口,似是等着他们。” 周毋庸上前拱手道:“相别日久,大长老无恙否?” 白魅没想到打前站的竟是周毋庸。抬眼看了看他,心头一紧,回道:“相别日久,只是……” 周毋庸道:“我知你乃是奉白崇一之命,今日这关当是过不去的,只是新党存亡皆在我等身上,未敢自弃,既是撞见了,那便各事其主,各安天命吧。”说着就要祭出真气来做防备。白寻翩然而至,对着石三道:“石三,你过来,我有一言对你说。”石三闻言而动,飘至白泽面前,拱手道:“请白泽尊者教诲,石三自当洗耳恭听!”白泽一怔,随即正色道:“你们之所以能够逃出生天,既因你等修为不弱,最主要的,还是天命难违,既然天命难违,自当谨言慎行,奉天命而行之。你可知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石三点头道:“天命既是己命又非己命,当与天下共之。”白泽闻言点头道:“果有明主风范,我已别无他言。只是此间耳目众多,莫要贻害了大长老。”石三与周毋庸同时点头道:“我们明白该怎么应付。”说完,腾起真气来就要与白魅所部攻去。正当此时,只听北面不远处一阵轰鸣之声,听动静,足有数万之众,石三等人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道:“想必是有援兵到了。” 白泽脸上也立刻现出轻松的神情来,转头看见密密麻麻地人影,更是挂着些微笑道:“今日之围算是解了。”说完闪开一条通道来,道:“请便吧,石三尊者!”石三粲然一笑,还礼道:“白寻尊者见笑了。”说完,便从白泽身边飘过去,对着来的人拱手施礼道:“石三恭候多时了!”只见人群中闪出五个人影来,打头阵的乃是惠灵公,其后悬立着博文、利德、仇牧,最后跟着现身的,正是新党老朋友,石三的“良师益友”、前朝功法塾讲授、新党创建人之一,古月。 目送着石三、周毋庸被古月迎上前,又被霍卢国人簇拥着向北面飞去。白魅长出了一口气,向白泽道:“自古最是两难全,这样一来,也算得上两全了。” 白泽虽经历万年风雨,却极少这般提心吊胆,直到石三飞出了视线,方定了神,答道:“他们漂泊几十载,从今日起才算真正的开了局。” 白魅不解道:“新党从寥寥数人到如今数以万众,怎么能算才开局呢?” 白泽道:“昔日之势如树种蒙在壤中,只是扎根未见发芽,从今日起,新党才算真正的熬出了头。”两人正说着,有弟子急急赶来,禀道:“宗主急招二位长老回去。”二人对视一眼,自然知道要经历什么。便不敢耽搁,随身带了几个弟子,向白元宗门飞去。 白崇一端坐在龙椅上,眉头紧蹙,一股从未有过的威势满溢出来,而在座的众长老、堂主凝神屏气,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一时间,整个大殿上鸦雀无声,弥漫着强烈的威压。白崇一见左手边萨满的位子空着,便带着愠色问道:“普一何在?”弟子慌忙跑去找寻,不多时,普一慢慢慌张的跑进来,对着白崇一施了礼,向几位长老示了意,战战兢兢地登上台阶,坐在了白崇一身边,直觉得座上有针芒一般,浑身刺痒,却一动也不敢动。 白崇一斜眼看着众人,良久才开口说了一句:“一个小小的新党,竟然……”目光定在了白灵儿身上,却道:“白无双,你座下弟子为何要与黑刹起了冲突?你与白灵儿两个修为不弱,连几个黑刹忍者都对付不了吗?” 原来,司徒的密信送到北境后,惠泽与子悠先是犯难,按照他的想法,此时还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若贸然出手,不仅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还有可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将多年来的心血搭进去。然司徒对黑刹有再造之恩,况且其背后乃是强大的汉美,如何拒绝的了呢?思来想去出了个计策,派几名忍者扮成牧民,驱赶着牛羊到并州货卖,恰遇见白无双座下弟子在城中闲逛,因久在中原未见过这新奇景象,因此围拢起来看热闹,那几个假牧民暗中使了手段使羊群受惊,四散奔逃去,众人追赶不及,几个牧民随手抓住几个白元弟子,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拳打脚踢。白元弟子一向神气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便祭出真气来与他们拼命。此时正被闻声赶来的黑刹忍者撞见,便施起噬灵阵来,失手将几个弟子吓杀了,仅留下一个回并州府报信,白无双闻言,大怒,立即叫上白灵儿就要去理论,不想白灵儿却十分沉着,道:“我们来此是为防而非攻,这般气冲冲地杀过去,若是将事态闹大了,岂不是要惹下天大的祸来?”白无双不听,兀自带了些弟子跑去寻仇。远远地便见那几个黑刹忍者仍等在原地,并没有逃遁。白无双见之勃然大怒,纵身向几人冲撞过去。那几个人不慌不忙,分出两个人来接住了白无双,余者结起噬灵阵,两厢配合之下,白无双便丧失了战力,被黑刹忍者生擒了。白灵儿放心不下,赶来看时,正见几个忍者捆缚白无双并几个弟子,闪身来至他们近前,一把将白无双抢了去。 几个忍者再度结阵,白灵儿本以为以她如今的修为,这几个忍者所结的噬灵阵奈何不了自己,却没想到,心头如遭巨石撞击了一般,险些飞出腑内。紧接着,头脑中疼痛难忍,一股恐怖气息弥漫开来。白灵儿不敢多作停留,拖着昏死了的白无双便往并州府赶去。他们刚走,两个身影便出现在黑刹忍者身后,相视一笑,道:“没想到白灵儿的修为如此之高。” 白灵儿将白无双丢在地上,命人泼了一碗凉水将他激醒了。白无双长吸一口气,惊恐之状半晌方定,问白灵儿道:“我已经死了吗?” 白灵儿没好气地道:“你没死,你带去的那几个弟子死了。”白无双从地上爬起来,气冲冲地又要向外走,却想起方才的景象来,猛地停住了脚步。白灵儿冷哼道:“怎么?还要去寻仇吗?”正说着,门外一个弟子急急地跑进来禀报道:“二位长老,宗主密信。”白灵儿忙接过来看。看过之后又随手递给身边的白无双,道:“宗主要我们去助阵!”脸上呆呆地,似乎包含着不安、担忧还有为难,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白无双合上信,对那弟子道:“你回去向宗主禀报,就说我等即刻启程,向西挺进,不破楼兰誓不还!” 白灵儿收起呆滞,忽然厉声说道:“万万不可!北面黑刹已有了动作,我们一走,这边空虚,岂不是要给他留下可乘之机吗?”白无双不解地问道:“黑刹能有什么动作?方才不过是一场意外的小摩擦罢了,谅他也不敢轻易动作吧!?” 白灵儿道:“你真以为这一切是场意外?我倒觉得是蓄谋已久!” 白无双道:“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 白灵儿想了想,说道:“掣肘!”又转向白无双道:“方才交手之间,我便觉得有些蹊跷,怎么几个小小的忍者竟有这等威力?结合着宗主的密信,我才有些头绪,原来是为‘敲山震虎’,意图阻止我们前去支援。我料定,惠泽、子悠两个定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白无双不禁有些慌乱,问道:“他们为何要帮助石三?难道他私通了黑刹?” 白灵儿摇摇头道:“石三岂是那等软骨头的孬种?若是白元灭了新党,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白无双道:“黑刹?” 白灵儿点点头,道:“我们尚能看得清,难道惠泽看不清?明着是帮新党,实则是为自己争取时间。所以,我们一旦有所动作,它必跟进。” 白无双觉得有些道理,便又写了封书信交给那弟子,让他带回宗门去,向白崇一交差。 白崇一又将目光停在了白榆身上,语气虽不是那般严厉却是威严十足,不容任何反驳,道:“带去四五千人,回来的不足三千,余者皆命丧回鹘,若是有了战果还好,至少这些弟子死得其所、为国捐躯,可是你们……怎至于此呢?” 白榆不语,白楸却说道:“此次西征,是我没有做好表率,屡屡中他奸计,折损了许多弟子,还让贼首逃窜。然而,经过一番盘点,我们此行共剿杀贼众一千六百五十二人,夺下回鹘、楼兰数州之地,贼首虽逃遁,却也漂泊无依,假以时日必然尽数剿灭。”白榆也附和道:“我与四长老本已将他们逼至雪山绝境,却不想横空跃出一支灵兽来,所发出的蓝光正是当年楼兰古阵时花黎子所操持的。那灵兽用蓝光将白桢并众弟子困住,吃得吃、收得收,我们并无半点招架之力。我率逃生弟子回程时见他们向凉州方向逃去了。” 白崇一的目光又停留在白泽身上,问道:“你二人是怎样拦着他,却又让他从眼皮子底下逃脱?”白魅欲言,白泽却抢着道:“我与大长老一心只在北面,并未注意身后。” 白崇一道:“北面?”白泽点头道:“霍卢若攻下凉州,察燕还是如今的察燕吗?” 白崇一冷笑一声,一连说了几个“好!”,顿了半晌,才说道:“你们都是我的肱骨之力、心腹之臣,心怀皆是国之大者,反倒是我心胸狭窄了,一心与几个蟊贼过不去。极好极好!有你们这些有境界、有心胸、有手段的忠臣,我何愁天下不得。”众人都不敢出声,一个个低眉耷眼,各怀心事。正在满堂寂静之时,一道声音却从上面传下来,不是白崇一,而是普一,他怯生生地道:“如今天下归心,正是宗主行大道、做大事的好时机,只要有治世的好手段,邪祟不除而自尽。”众人本以为这番不合时宜的捧臭脚会引来白崇一一通斥责,然而,他不仅没有暴怒,反而似乎深以为然,本来紧锁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扬了扬手,道:“都散了吧,改日再议。” 众人散尽,白崇一看了一眼普一,心里盘算起自己的大事来。正在沉思时,汉美十人团的胡安却暗自留了下来,白崇一见他迟疑不进,问道:“使者有事吗?”胡安见他语气缓和了些,便支吾着开了口,道:“是受师父之命,向宗主禀陈一件事,但见宗主不悦,未敢轻言。” 白崇一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胡安道:“昨夜华夫偷袭扶桥国,欲与我汉美正面交锋,事出突然,我等奉天命欲回国应付,此间再无力帮衬,望宗主见谅。” 白崇一大惊,道:“还有这等事?你们……你们是去去就来,还是一去不返?” 胡安道:“这非是我等能决定的,既看敌情又看天命。我想这些年来师父早已与宗主、与白元、与察燕结下深情厚谊,若是有机会,他还会带着我们回来的。” 白崇一叹息道:“罢了!回去吧!即便强留下你们,也无心做事,去吧!” 胡安又支吾道:“师父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宗主答应。” 白崇一道:“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定不推辞。” 胡安道:“师父说东山上现有弟子五千众,其中学成者一千、七八成者一千、半成者一千、丹成者一千、开蒙者一千,欲借前面两千人回去救国。”白崇一猛地看向胡安,又不知该如何推辞,想了又想道:“罢了,带去吧,也好有个挂念,历练充足了再与我带回来。”胡安谢了恩,转身出去了。 普一怯生生地提醒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将察燕逼上了华夫的对立面吗?” 白崇一侧脸看了看普一,长叹道:“我岂不知司徒用心?然做人、行事、治国岂能处处皆如所愿?不得不为、不敢不为而已!” 看着一路小跑出殿门的胡安,白崇一心头竟生起一阵孤独与悲凉,此时的自己,恰如一座矗立于群山中的高峰,虽看上去前后簇拥、浑身披满了青翠。然风来时只吹得一身凉意,却要庇佑着千奇树丛盛开出硕大的绿荫,招引来许多飞禽、走兽。 第163章 暴露 近些年来,对察燕来说是极不寻常的,一方面连年战火不断,将山河摧残得满目疮痍。修行之人生死争斗并不是一把榔头、一条长棍肉搏厮杀,而是引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风沙飞卷、地动山摇,方圆百里内莫说百姓,便是飞禽走兽也要绝迹,然而这些年经过大大小小的百余次帮派相争,民怨早已沸腾,只是处高堂者无暇顾及,处江湖者不敢声张,整个察燕大地下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恰如黎明前的黑暗、暴风雨前的沉闷。 此时,华夫国已按捺不住野心,采取威逼利诱的手段,不断扩大盟国圈层。几年间,由原来的二十八国发展成五十四国,翻了近一倍。而汉美一方并不示弱,以天下第一大国自居,又拉拢了包括霍卢、察燕等大国在内的十余国,与华夫分庭抗礼,在多国之间明争暗斗,搅动地山海搅动、民不聊生。作为中立国一方,此时的南疆四国情形甚至比察燕还不如,成了华夫与汉美的主要角力场。 按理说,化龙涧当是一处世外桃源,外人进不去,他们自然便安然无恙。然而,清风岂是个坐得住的。化龙涧李虽山清水秀、极为开阔,是个修行的好去处,然而他却每隔几日便要外出透透气,或是派人到察燕去打探石三、叶一剑的消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化龙涧的入口本就离白楠、白蕙的驻地白勺谷不远,他们这般进出往来,不被发现都是难事。在一次回察燕查探消息时,被白楠看出了端倪,派了个修为不错的弟子一路跟随,终于找到了清风等人的藏身之地。白楠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绝处逢生”,这山洞曾是他们的栖息之地,里面常年不见日光,异常阴冷沉闷,再往深处更是空气稀薄,人不能前进,他也曾与白蕙两个进去查探过,只是走了半天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折返回来。他又联想起石三“死而复生”的奇事,当时异常忙乱,没有顾得上深究,现在想起来,必是与这山洞有关。白楠并不声张,甚至连白蕙都没有知会,而是派人盯住洞口,找准了清风进出的规律。直待他出去了,白楠才带上三五十个弟子,悄悄探进洞里去。这些弟子乃是精挑细选的,修为本就不弱,一路上虽然有些惊险,但仍是坚持到了暗河处,他们并不知需要随暗河蹚进去,便奋力一跃跳过暗河继续向前,又走了百余步,已有几名弟子撑不住,张大了嘴巴奋力吸气却又不成,被活活憋闷死了。再向前行,又有几名弟子丧生。白楠不敢停留,不敢妄动,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好自己也要搭进去。直待身边弟子只剩下三五个时,他们才稍稍能吸进些空气去。再往前行,竟隐隐看到一个光圈,白楠大喜,纵身向前方猛跃过去,几步便跃至洞口前,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大失所望,这里并不是山洞的尽头,眼前仍是黑漆漆的,只是头顶上照下一束光来。几个弟子近身之后,也是大口喘着气,定住心神,看了看这幅景象,对白楠道:“师父,这里并没有到尽头,也不知清风他们是躲在了哪里。”白楠方要答话,只觉脚底下微微颤动,顿感不妙,紧接着一股阴潮气息扑面而来,白楠断定了是有巨兽在此,对身边的弟子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却向着黑暗中高声道:“师徒几人无意冲撞了阁下洞府,正欲离开,望莫见怪。”声音在这壳体里荡来荡去,最后通过穹顶飘了出去。良久,果听见一声粗重的喘息,随即一道洪钟似的声音开口问道:“你是石三的朋友?”白楠一惊,将这个问题在脑海中转了几圈,心道:“说不定石三死而复生之事即是拜它所赐。”便说了个谎话道:“我与石三乃是并肩作战的同仁,敢问尊者名讳?” 那声音道:“石三没向你说起过我来吗?” 白楠道:“倒是说起过,不知说得是不是阁下。” 那声音道:“在下朱厌!阁下可是新党弟子?” 白楠大惊,心道:“难道它便是世间盛传的上古神兽朱厌吗?真是大造化!”强压住心头的悸动,谎称道:“正是,在下周毋庸,因被白元围困驱赶,无奈躲进这山洞,不想与尊者相遇,实乃三生有幸。” 朱厌疑惑道:“哦?你便是周毋庸?往日清风来此,常与我说起新党的事,并未提说你也来了。” 白楠忙说道:“我也是刚到!” 朱厌道:“可曾找到清风他们?” 白楠摇头道:“几番打听之下方知在这山洞中,却误入此处,搅了尊者的清净。” 朱厌道:“不碍事。”又向身下叫道:“老友,烦你带路,引他们去见清风吧。”只听一道细声应道:“好!”便蹿飞上来,乃是一个背生双角的白毛狐狸。看着几人,惊疑道:“你们怎么穿着白元的衣服?”几个弟子心慌,白楠却面不改色地道:“外面守着许多白元弟子,全凭这身行头方能混进来”,那“狐狸”便不再多疑,对白楠几个道:“跟我走!”说完,脚下一蹬,直直地向上面穹顶圆洞飞出去。白楠向朱厌道了别,招呼几个弟子跟上,心里却盘算着:“人言朱厌可主征战,乃是天生的战神,却只在传说中听过,世间没有谁真正见过,不像让自己撞见,真是天助我也!不过,万不可操之过急,当徐图之。”转念又疑惑:“那石三早与它结识,言语间二人往来频繁、相交甚厚,却为何不请他出山,若是有此上古神兽相助也不必大败而逃。”想着,便出了山洞,外面异常光亮,一时不适,眼前一阵眩晕,赶紧用胳膊挡住了眼目,稍待片刻后才适应了。只见那白毛狐狸在前面腾空飞着,对他道:“你们只管跟着我,不要自作主张。” 白楠点头应了,又问道:“请问尊者名讳?” 那兽道:“乘黄!” 白楠又是一惊,心道:“果然是大造化!别人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得来却全不费工夫。此神兽虽不及朱厌有名气,却也是修行者所向往的,史书言骑之能延年益寿,可活两千岁。”此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悄无声息地贴近乘黄,紧紧跟在其身后。 乘黄与朱厌皆是菩萨心肠,对生人虽有防备之心,却不能辨得真假,一旦认定了便不再生疑,此时他全然不知,自己身后的“新党周毋庸”正被贪欲之念催使着,露出了“青面獠牙”,悄悄向他和朱厌伸出了魔爪。 在乘黄的带领下,兜转了几个圈子,山退河移,映入眼帘的,乃是一片极开阔的平原,只见三三两两的人正在田间忙碌着,与农人一般。乘黄止住了脚,对身边的“周毋庸”道:“下面劳作的便是你新党弟子,去问他们自然便能寻见清风。” 白楠笑着点头道:“多谢尊者!”却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乘黄背上的双角。乘黄吃了一惊,转身欲咬他,却被白楠一道真气打中脖颈,当即昏死过去。身后几个弟子忙赶上前,欲出手相助,没想到白楠却挥手止住他们,道:“此兽身有毒物,你们万不可接近。”说完,扯下一处衣角来,将乘黄包裹严实了,提在手中。 此时,下面劳作的弟子听见乘黄被击中时发出的一声惨叫,纷纷抬起头来观看,陡见半空中飘着几个白元弟子,大惊,奔走叫道:“白元打进来了!” 白楠似雄鹰捕兔一般,直直地向那几人飞扑下去。还不等抵抗,只三两招,便将他们全都治服,几个弟子赶上前,点住了穴,动弹不得。白楠指挥道:“留下一个,其余处死。”几人皆是一副刚强不屈、慷慨赴死的表情,只有一人脸上露出恐惧求生之像,对白楠祈求道:“请长老饶命!”白楠点点头,道:“留下他!”新党几人一面骂求生同伴,一面骂白元不得好死,悲壮之声在环山之间激荡,如他们的英灵一般。白元几个弟子被他们毫不畏惧的神情与声音震撼,竟一时不敢动手。白楠一把将弟子推开,幻出一柄白剑来,一个个尽皆捅死后又枭去了首级。 偷生的弟子吓破了胆子,闭着眼睛不敢看同伴至死还圆睁的怒目。白楠问道:“此间多少人?”那弟子颤巍巍地道:“一,一千人!”又问道:“是谁坐镇指挥?”那弟子老实交代道:“清风、清心几个师兄。”白楠禁不住笑道:“今日是撞了大运了!”解了他的穴,驱赶着他道:“走,带我去寻他们!”那弟子道:“在不远处的一处湖边,只是我不敢去!”白楠双目斜横,道:“为何不敢去?” 那弟子道:“那湖水奇诡,人入之能幻化成金龙,一千人便是一千条金龙,你们几个如何敌得过?若是他们知道我贪生怕死引了你们过去,岂不是要结果了我?” 白楠又是大惊,心道:“幸亏留了条活口,若是贸然杀进去,反倒要搭上自己这条命。”又对那弟子道:“休要骗我,世间哪有这等奇事?”说着,运起真气来,就要打他。那弟子见状,赶忙跪伏在地,道:“小人岂敢诓骗长老!”见他果真不似说谎,便收回真气,道:“暂且饶过你,你在前面带路,将我们引出去。”那弟子不敢怠慢,爬起身来就要往前面走,却被两个白元弟子上前架挟起来。逃无可逃了,他便老老实实带着白楠几个向溪水方向找去。 到了溪边,那弟子指了指水流来向,道:“从此处溯流而上便可见一处山洞,从出水山洞钻进去便可出去。”说完又引着他们来到洞口处,白楠见水流湍急,人不能进,便大怒道:“水急如何行人?莫不是在诓骗我等?”那弟子忙道:“小人之命在长老手中,如何敢耍心思、使手段?”白楠道:“你钻一个给我看看。”只见那弟子果然脱了衣服,跃进水中,一番摸索之后,寻出一道绳索来,对白楠道:“清风师兄常常外出,为方便在此设了一道暗索,只需秉着气,循着暗索前进,半个时辰便可出去。”白楠道:“你在前面带路。”那弟子长吸了口气,潜入水中,像游鱼一般,摸索着进了洞口。白楠将身上的衣服又撕下两条,结成绳索将乘黄贴身捆缚牢了,对几个弟子道:“跟上去!”那几个弟子也脱了衣服,纵身跃入水中。白楠看着几个弟子,牙关不禁用力咬了咬,纵身跳入水中。身前的几个弟子不习水性,一到水中便紧闭着双眼,水流哗啦啦在耳边巨响,此时就如瞎子、聋子一般。白楠却恰好相反,任凭水流如何湍急,他用一道真气护住耳目,瞪起一双眼睛来盯着几个亲传弟子,心里一横,将他们一个个尽皆拍死了,任由他们的尸体顺着河水冲刷下去。 亲手杀了自己的几个弟子之后,白楠紧紧跟上新党弟子,随着他一路向前,直到他从水中跃出,进到山洞中。白楠定了定神,认出此处乃是刚才来路。此时洞内没有空气,也不敢张口说话,从身后一掌拍死了那弟子,将他尸体丢在一边,自己纵身向前跳跃,不几下便出了山洞。 白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周遭的大山深林,一个征服天下、主宰沉浮的大梦如画卷一般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从今日起,天下要尽握在我手上!”纵身一跃,飞在半空中。 白楠刚离开不久,清风便带着两个弟子落在洞口处,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跟着,纵身跃入水帘,向山洞里钻进去。到了暗河边上,清风借着身上的真气光晕隐约看见有人躺在地上,赶紧上前查看,原来是自家弟子,心头一震,拖着他跃入水中,顺着河流而下! 第164章 诱降 化龙涧里,五条金龙腾在半空,其中,三条金龙身上贴着白元袍衫撕裂留下的碎片,不由分说向清风所化金龙围扑过去。清风怒吼一声,引来了清心、东方云起以及一众弟子。见清风无端被三条金龙围堵,便也纷纷纵身跃入水中,不多时也化成巨龙与那三龙缠斗,一时间天空里黑云聚拢,遮天蔽日,一阵阵龙吟声在群山之间响彻不断。新党弟子纷纷闻声赶来,章四带头跃进湖水中,也纷纷幻化成龙,将那三条层层围住,吓得他们盘起身子来再不敢反抗,片刻之后,三条金龙落在湖边,抖了抖身子,现出本相来。清风腾转在半空中,仰天一声长啸,随即也落在三人边上,抖一抖身子,现出本相来。一条金龙趁乱欲逃,被东方云起、章四率众擒了回来。往地上一掼,也摔出原形来。 有弟子拿来衣服给几人披在身上。清风看着三人,又看了看摔下来的那位,认得他乃是方才救回的自家弟子,带着疑虑,问他道:“你为何要逃?” 那三个白元弟子缱绻着蹲坐在地上,答道:“是他给我们引路,带我们出去的。” 清风转横眉倒竖,瞪着那弟子,对左右道:“将他带回去,严加审讯,莫要徇私。”又转问三人道:“你三个是白楠座下弟子?”三人答道:“正是!”清风又问道:“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三人面面相觑,正犹豫要不要说,清风有些不耐烦,随手召出一把长剑,抡起来就要砍向他们的脑袋。三名弟子大叫饶命,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清风听闻白楠杀了几个自家弟子,忙派人去寻,只召回来几具残缺不全的尸身,其余的都被山中猛兽、天上的秃鹰分食了。清风心如刀绞,怒喝一声,举起剑来便要杀了他们为同门报仇,却被变回人形的清心一把抱住,劝道:“未必是他们三人的手段。”那三人闻言,忙不迭辩解道:“全是师父所为,我们也都是死在他手里,请阁下饶命!” 清风收回长剑,怒气未消,又想起他们所说的双角狐狸,便咬牙切齿地道:“平日里觉得他稳重踏实,没想到其心阴狠、为人贪婪,更兼手段毒辣,连自家弟子都不放过,着实可恨。枉你们还心甘情愿地替他卖命。”吩咐弟子道:“将他们关起来,每天鞭笞三十,与我狠狠地打。”清心带着几个弟子将三人架了回去。清风束起袍衫,沿着溪水向上游飞去。 清风找到朱厌,对他说了前后经过。朱厌大惊,悔恨道:“我早觉得有些蹊跷,却并未提起警觉,是我害了老友!” 清风道:“尊者莫要自责,亡羊补牢尤未晚也。可曾与他交代了身份?” 朱厌道:“交代了身份,看来此处也非容身之处了。” 清风道:“我来正为此事,请尊者移步到化龙涧,由我新党弟子严加守卫。尊者意下如何?” 朱厌道:“乘黄还在他手中,我如何能苟且偷生?拼死也要将他救出来。” 清风道:“尊者身份特殊,世间不知多少势力在打你的主意,若是现了身,为他们所擒,无论身在任何一方,恐怕都要扭转乾坤局势了。所以,营救乘黄尊者的事就交给弟子吧!他与我有大恩,正是报答的好时机 。” 朱厌为难道:“祸事本由我而起,怎好再麻烦你!” 清风心急,却又不好发作,强忍着道:“尊者莫说客气话,快跟我走吧!” 朱厌无奈,抡开拳脚来,铆足气力将那岩壳一块块打碎,纵身一跃,冲破了残垣断壁,向天上飞去。清风也运足真气,蹿入烟尘之中,紧紧跟在朱厌身后。 朱厌浮在半空,才看清了他的形容样貌,乃是一只白头红足的巨猿。他悬在半空中,对清风说道:“这化龙涧地形诡异,让人迷茫不辨方向,你跟紧我!”说着转身向大山深处飞去。 清风命人到丛林深处砍了些千年大树,在村寨垓心处腾出一片空地来,与朱厌搭建了一处临时居所。又将清心、东方云起、章四等几个师兄弟叫来,与他们商量如何应对白楠,又如何搭救乘黄尊者。 一个个皱着眉头,默不作声,清风心急道:“事出紧急,由不得我们迟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 清心咂舌道:“倒也不是没有方法,只是要捡起我的老本行来。”清风心领神会,拍手道:“此计甚妙!你快去制些毒蛊来,暗中将他们放倒了,唾手可得。” 朱厌摆手道:“此计不可行!” 清风疑问道:“缘何不行?” 朱厌道:“乘黄老友道业深厚,人骑跨之可延寿两千岁,百毒不侵、不死不灭,那白楠之所以擒获他,想必也是知道其中原委,也必定会谨慎小心,将其隐匿暗处,这等伎俩是不可行的。” 众人尽皆惊叹,不知乘黄竟有如此功用。 章四忽然想起一事来,开口说道:“我们一心躲着白元,怎忘了他那里还有个自家人呢?” 清风忽然也想起来,拍手道:“对啊!我怎么忘了陆压子还在他们那里做人质呢?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可将那三人招降了,让他们回营去与陆压子交代清楚,寻机将乘黄尊者放出,我们在外接应,如此可不战而成。” 朱厌道:“如此甚好!只是万千年来,只要我临世,便会由近及远引起纷争。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清风爽朗一笑,道:“纷争根源皆由人心,哪里是尊者引起的,只是为各自开脱,将罪责转嫁他处而已。请尊者安心休养,那陆压子乃是石三师叔的高徒,心思机敏,行事稳重,深得师叔真传,远在我们之上,只要与他说明了,必保万无一失!”说完又向东方云起道:“师兄心底善良,颇有伯舍师叔遗风,劳烦你去劝降那三个草包,好叫他们从中行事。”东方云起听见师父的名字,心头一颤,像是被细针刺了一下,脸上不自觉露出痛苦之色来,清风以为他畏难,便又劝道:“我们几个皆是粗鄙之人,你最有涵养,除你之外别个都做不成。”章四听这话有些刺耳,心道:“你自谦便自谦,为何要捎带上我呢?我是粗鄙之人吗?哪里粗鄙?你怎知我做不成呢?”心里有气,便露在脸上。 东方云起无奈道:“我试试吧!”便起身出去了。章四也欲起身出去,却被清风叫住了,道:“劳烦师兄对尊者多加照料,莫要疏忽了!”章四没好气地道:“某乃粗鄙之人,难免有所疏漏,若觉得我做不成,便指派别人来做。”说完,一甩袖袍,出门去了。 清风不解,问清心道:“他们这是何故?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清心站起身来,摇摇头道:“兄弟手足之间,哪有什么禁忌,莫要捉摸这些了!”说完也转身出去了。 东方云起叫人打开柴房改成的牢房,见那三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几乎没了人形,便命左右弟子道:“给他们松绑!”三人闻言,皆以为是要处死自己,带着哭腔求饶道:“爷爷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东方云起又命人拿了些疗伤的药膏来,亲自俯身与他们涂在了伤口处。那三个白元弟子呆愣在那里,一时不知他意欲何为,也不敢问,只是默默生受着。 东方云起心生怜悯,对他们说道:“你们知我的底细吗?”也不抬头看他们反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最开始是东山脚下的流民,父母在白元北伐时意外丧生了。后又被东山北堂春擒获,逼迫着做了他的弟子,跟着他四处掳掠百姓。当时年少无知,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大错事。后来两位师父到东山解救了黎民百姓,杀了北堂春,对众多弟子宽容相待、不计前嫌,又将我们收进门里,视如己出。”说着,渐渐情深,长叹一口气,道:“可怜师父一生行善积德,怎料落得如此悲惨下场。”随即戛然而止,抬手拭泪,良久,转而问道:“你知他是怎么死的吗?”又不待三人有反应,自顾自地哽咽着说道:“是被白崇一无端戕害的。”说着,手上重了些,那弟子吃疼,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东方云起站起身来,道:“皮肉之痛总好过丧亲之痛。我亲生父母死在白元剑下,半路至亲又死在白元剑下。白元到底是天下之救主还是乱世之奸邪?”三人低头不语。 东方云起站起身来,看着他们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若是师父在世,也不会让我为难你们。你们走吧!” 那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他所说的,坐在那里不敢起身。东方云起又道:“我不似白元几位长老那般出尔反尔,阴险毒辣,芸芸众生皆应相惜相爱,走吧!”三人仍是不动,眼中满是畏惧、担忧。东方云起道:“想是惧怕我那莽撞师兄?,放心吧,正是他叫我来的。前者叫人打你,只是心里气不过,把对白楠的气撒在了你们身上。他也有些懊悔,特地命我来替你们松绑疗伤。既然你三个死而复生,即是命不该绝,说不定还有大任在身,要成就一番事业出来也未可知。” 三人心里大为震惊,从地上爬起来,便试探着要向门外走,见东方云起果没有阻拦的意思。及至出了门,新党弟子也各都行其事,全似没看见一般,任由他们离去。三人慌忙跑到溪边,看着缓缓流淌的清溪,呆呆地照着影子。其中一个说道:“我们出去难免要碰见师父,定会再取了我们性命。” 另一个道:“说得正是!这般出去定然是小命难保,又绝无死而复生的造化。何苦前去送死呢?方才那人所言非虚。这些年来,我们虽身在白元,家乡父老皆以为脸上光彩,但其中冷暖荣辱只有我们自己清楚。”又试探着问道:“莫如,索性降了新党吧?” 另一个迟疑道:“降了新党?只怕是九死一生。” “已是死过一次的了,保不准就是冥冥中的暗示呢?降了吧,宁愿杀身成仁也不愿苟且偷生。走!”说完,拽起两人又转身回去了。 第165章 拉扯 三个白元弟子穿着新党服饰到了溪边,左思右想、前后权衡之后,便又携起手来返回化龙涧去。他们决心要跟着新党,不论成不成事,至少不必低三下四,任人宰割。 此时东方云起正与清风说着前后经过。清风道:“怎么会放了他们?就不怕一去不复返吗?”东方云起道:“若不是心甘情愿,任你怎样使手段,也未必留得住,哪怕拴一条绳索在身上,他也千方百计的解脱了。若是他心甘情愿,任你怎样驱赶,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定能慷慨赴死,生做新党人、死做新党鬼。”清风被说动了,道:“还是你认识深一些。”两人正说着,果见三人相携着回来了,站在门外向里面探头,怯生生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说完,跪伏在地,磕头不止。清风赶忙出来,大喜道:“果然回来了!”三人抬头见他脸面,想起凶神恶煞地叫人打自己,心里有些害怕,好在东方云起赶来,上前扶起来,道:“你我年纪相仿,何必称师徒呢?”清风抢着道:“哎!?岁数与辈分无关,你不愿收就由我来代劳吧。”三人心里担忧,一齐看向东方云起,道:“师父有再造之恩,万望莫要推辞,与我们赐个名号吧。”东方云起无奈,只能应下了,道:“若说名号,新党中没有那么多规矩,还按白元时称谓吧!” 三人道:“即是重头开始,那就要换个名号、脸面,请师父赐一个吧!” 东方云起想了想,道:“我们在这异国他乡、穷山恶水之间相遇,又化干戈为玉帛,本就是万般造化、十足的缘分,且你三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便从中取几个词来,分别叫念恩、念慈、念生吧。你们觉得怎样?” 三人跪倒在地,谢恩不止。 清风见尘埃落定了,便急着上前对三人道:“既然入了新党之门,便交个‘投名状’吧!” 三人心里同时一颤,踅摸道:“莫不是要关门打狗、瓮中捉鳖?”提心吊胆地问道:“师叔有何吩咐?” 东方云起将清风拉开,对三人道:“先把伤养好,对这里熟悉过了,再言其他的。” 清风心急,哪里会有充足的时间供他们熟悉,便道:“到湖中洗一洗,伤自然好了。既然入了新党,就理应同新党同进退、共生死,难道是来混吃等死的不成?”三人连忙摇头,道:“若是贪生怕死,又怎会去而复返?师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 清风点头道:“没想到白元也能教出这等明是非的汉子!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你也知道白楠为人,他先是用计骗过了朱厌尊者,又偷袭擒住了乘黄尊者,这两位乃是不世出的上古神兽,乃是新党的良师益友。然在白楠眼中,他们却是有撼天动地的大功用,如今,乘黄尊者已落入他手,我们当尽快想办法营救出来,否则,无论是进是退,都要有所顾忌。” 念生道:“我们能做些什么,请师叔直言。” 清风也不绕弯子,直来直去地道:“想要你们三个返回去向陆压子送一道密信,叫他从中内应,营救了乘黄尊者之后,我等前去引他出来,定在明日三更。” 念生道:“我当是什么‘砍脑袋’的投名状,原来是这等事。请师父、师叔放心,今晚我便偷入营去,将书信送给陆压子师叔。不消他们两个,我一人足矣。”转念一想,提醒道:“不过,陆压子师叔他……” 清风心头一紧,道:“陆压子怎么了?” 念生道:“我只是胡乱猜忌,没什么凭据!” 清风又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念生道:“陆压子师叔在白元帐中极少与外人接触,只是偶尔出来透透气,也并无人看管、限制他出行往来。昔日我们私下里还奇怪,他有那么多次机会,为何不偷偷跑回察燕去与宗门助力呢?况且有几次白楠、白蕙两个都被白崇一叫回宗门去了,这里仅留下些闲杂人等,陆压子师叔想走,他们是拦不住的。” 清风朗然笑道:“陆压子虽然心思沉重,但作为石三师叔的弟子,是绝不会生出二心的。石三师叔对我尚且有舍身救命之恩,对他更如同再造,怎会容得下心生旁骛呢?” 念生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晚子时动身,定亲手送到师叔手上。” 东方云起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要多加小心!先保重自己再去做事。”念生点点头,转身出去,到湖边上脱了衣服,纵身跃入水中。 白楠独自一人回到帐中,吩咐贴身弟子守在门外,不叫任何人前来打搅。从怀中解开“包袱”,将乘黄放在案上,见他仍是昏死之状,以为是在水中呛死了,赶紧探了探鼻息血脉,确定还活着,才放了心。用干帕擦干了毛发,又用细绳捆住了四脚,输了一道真气将他催醒。乘黄缓缓睁开眼睛,见是白楠,挣起身来想要逃,不想四脚绑缚的紧,起身未半便又呼通一声摔在案上。乘黄对白楠骂道:“你定不是新党周毋庸,想必是白元的恶人吧?” 白楠也不恼,笑道:“你知道的有些迟了,我乃是现今白元的南征统领,未来的天下主宰,白楠是也。我欲做大事、成大统,日后少不了你与朱厌的助力,识相的乖乖归在我门下,续写玄天老祖与白泽、白无相之佳话。我定与你两个好生供养,赐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不从,待事成之后,便枭了你首,挂在殿中镇宅。” 这等恶人乘黄见得多了,也便见怪不怪,骂道:“世间做白日梦的有许多,却从未见你这等野心勃勃、天马行空的。你若想成事,先过了白崇一那一关吧。” 白楠笑道:“莫心急,待我一关一关的过。”说完,将乘黄提起来,骑在胯下。无论乘黄怎样挣扎,仍是挣脱不掉。白楠本来有些许苍老的面容开始急速地发生着变化,一张褶皱的面皮慢慢从脸上脱落下来,头顶上腾起一阵白烟,将发间的灰白色蒸腾起来,很快便只剩下一头乌黑。白楠也觉出了体内的变化,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内丹虽还是那般模样,但真气却更加充盈,心也更躁动些。他伸手扯掉脸上褪下的皮,将乘黄随手丢在地上,拿过镜子来照了照,见镜中的自己神采奕奕,恍若二十岁的少年一般,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造化!造化!这便是我新的开始!从今后,再不必寄人篱下,也再不蝇营狗苟!白元是我的,察燕是我的,天下也尽是我的!”转头对地上的乘黄道:“这等宝贝,不能为外人所得。”想了想,便在帐中挖出一个四方的地洞来,将乘黄塞住口,丢进去,又找来木板、毡布,覆在其上,外人看不出异样来。自己则化成寻常弟子模样,挑开帐帘,向陆压子帐中行去。从在暗河中对自己弟子下黑手时他便盘算出一个法子来——要智取,不要强攻。于是,赋闲已久的陆压子如今正式派上了用场,细细想来,这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注定要让自己交大运、行大事、成大业。一个小小的堂主算得了什么,白元长老又怎样,还不是白崇一身边的一条狗吗?他不愿做摇尾乞怜的狗,要做人,堂堂正正的人、万人敬仰的人、睥睨天下的人。 白楠换上一副笑脸,站在门外喊道:“陆压子师兄在吗?” 帐内一副慵懒的嗓音回道:“在,请进帐中说话。” 白楠挑帘进帐,见陆压子披头散发坐在榻上,正在镜修,笑着道:“师兄好生自律,这副境地下还能安心修行,果是名师出高徒。” 陆压子猛地睁开眼,等着眼前的小弟子道:“你说说看,我在哪副境地了?” 白楠假装自责道:“全怪我嘴笨,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惹师兄气恼。”见陆压子要发作,他却抢着说道:“也难怪师兄不知,他们私下里多有议论,说陆压子师兄为人侠义,修为又高,即便不如清风,也要比半路收来的降将强出百倍来,怎么石三这般绝情,独将你留下做人质呢?”陆压子默默无言,任他继续说道:“师兄还不知吧?新党覆灭了!”陆压子大惊失色,连忙问道:“此话当真?”白楠压低了声音,道:“师兄莫要心急,前几日师父、师叔几个回宗门去,便是去围攻楼兰,如今他们回来,乃是得胜而归,我是看你在这里守得可怜,才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前来告知的。” 陆压子忙问道:“我师父他们?” 白楠道:“战死了,仅剩下清风、清心几个被驱赶到这山涧中,当起了缩头乌龟。据参与过的师兄弟说,他们打到回鹘时,城中仅有石三、周毋庸等不足一千人,其余的像清风、清心等人尽皆逃窜了。经过师父他们多方查实,确定清风就在这山中藏着。” 陆压子由心惊到心死,本来情急站起来的身子,又软塌塌地坐了回去,一时脑中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白楠见他这副模样,知道已成了一半,便又加了一把火,道:“那清风如今神气的很,自诩新党之主,欲借伊督起势,择机反攻察燕,纠集了一班乌合之众,正跃跃欲试。”陆压子没有任何反应。白楠又道:“昔日之新党以谁为主?今日却落到他手上,无德无才、无能无力,如何担当大任,恐怕仅剩的这几株独苗也要被摧残殆尽了。”陆压子抬眼看了看白楠,问道:“清风现在何处?我要见他!” 白楠道:“见他?他来了多时可曾想着见你?师兄不怕有去无回吗?我方才肺腑之言即是提醒师兄,莫要大意了,新党在时,石三师叔乃是当之无愧的领袖,若是传承有序,又该谁来当值,又该谁来做主?师兄若是单枪匹马去见,恐怕他要心生歹念,欲杀之而绝后患。”陆压子大惊,问道:“同出一门,何至如此?” 白楠道:“白霖、白松师出白元,却屡屡残害同门,比外人还不如。” 陆压子回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茫然问道:“该当如何?” 白楠道:“弟有一计,只要兄肯,定保你安然无恙,还要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陆压子看着白楠英俊而干练的脸庞、清澈而深邃的目光,陷入无尽的彷徨之中。 第166章 奇袭 夜已至深,新党上下却无心睡眠,纷纷聚起来去送念生。众人皆提心吊胆,只有清风深信不疑。作为师父,东方云起嘱咐道:“一切以安全为先,但凡有什么苗头,都要尽快返回来,再从长计议。”念生点点头道:“请师傅放心,我自有主张。”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 清风笑着对东方云起道:“云起师兄果真是偏心,我三两日便要出去一次,也未见你如此依依不舍,牵肠挂肚。” 东方云起由衷感叹道:“念生真乃仁义之士,远在你我之上。”说完便不发一言,静静地等着他回来。他们算计着时间,本以为即便进展顺利,最少也要黎明时才能回来,没想到不消两个时辰,念生便一脸轻松地回来了。众人迎上前去,清风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出去,只是在溪边停了停便又折返了。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这般脓包,嘴上答应得响快却是临阵脱逃?” 念生疑惑道:“师叔何出此言?我已完成了师父交代的任务,何至骂我?” 清风道:“我每每出去,沿暗河而上便要多半个时辰,一来一回便要一个多时辰,还要躲着些白元耳目,莫非你已修至化境,能够瞬间跨过暗河,瞬间移至陆压子面前?” 念生辩解道:“师叔可以质疑我的能力,却不必怀疑我的真心,若是有半点弄虚造假,我今日便不得好死。” 东方云起赶忙上前扯着他道:“莫要起誓赌咒,先将前后经过与我们讲讲。” 念生道:“我方出了暗河,便撞见陆压子师叔。他说正欲进化龙涧来寻师叔,不巧撞见,我便将前面交代的事项与他说了,又将师叔密信交给他,他满口答应下,说天亮之前即可成事,叫几位师叔前去接应。去的人不可过多,以免打草惊蛇。” 清风拍手笑道:“果不出我所料!念生贤侄,是我错怪了你,师叔与你赔礼。”念生笑笑,没有回应。 清风对东方云起、清心、章四等几个人道:“就由我们几个前去接应吧!” 章四道:“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清风问:“哪里蹊跷?” 章四道:“既然陆压子早已知晓此处,又知道我们就在这里,为何不早来呢?何必要赶在这节骨眼上进来?” 清心道:“章四师兄说得也不无道理,此前我不知这里有什么化龙涧,陆压子师兄也是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清风道:“想必是石三师叔说给他的也未可知!” 章四道:“他又怎知你我在这里呢?” 清风道:“想是白楠出去后被他看见,又或许平日里我多有进出,被他看见。” 章四道:“白楠为了保守机密,连自己亲传弟子都要杀人灭口,又怎会那般大意的让他看见?若是平日里看见你进出,又为何不早些来见?” 清风道:“如此说来倒确实有些蹊跷,只是陆压子乃是石三师叔的高徒,品质是过得了关的,即便与我们有节也还要顾及石三师叔的面子。莫要猜忌了,再争论下去,天就要放亮了,莫要贻误了时机。”众人听着石三的名号,也都不再有什么异议了,跟着清风向出口处飞去。 清风当先跃入河底,拽起绳索,奋力向上攀去。几个人从暗河中鱼贯而出,跃上岸边,在洞中稍运真气,隐约看清前路,一路摸索着出了水帘,却仍不见陆压子的身影。 清心小声问道:“天都要亮了,怎么还不见师兄的身影?” 清风道:“不必心急,想是还未得手,我们在此静待片刻,若是天亮时仍不见过来,定是遇见什么危险,我们直接杀将过去,去解救他。” 东方云起道:“那白楠、白蕙两个修为都不弱,再加上几百名弟子,即便靠蛮力闯进去,也很难再靠蛮力逃出来。” 清风道:“言之有理,若是天亮时还不见他来,清心放毒,我与章四闯进去救人,你二人从外围接应。”众人点点头答应下了。在洞口隐蔽处等了又等,直待日头从东山擦出一角来仍不见陆压子踪影。众人心头渐渐蒙上一层阴影,清风、清心忧虑陆压子的安危,章四、东方云起疑心又起,对陆压子其人、其心有了更深的猜忌。 清风对清心道:“去放毒吧!”又与章四对视一眼,点点头道:“走吧!”章四心里惴惴不安,本欲言说,却又止住了,纵身跟上了清风。 清风也不敢飞在半空,只在树丛间来回跳跃,远远地认准了陆压子的营帐,小声对章四道:“那营帐便是他的,直待白烟弥漫开,我们便纵身跃入,一探究竟。” 章四道:“你我皆去,后路都不留一条吗?莫如你在此处等我,待我探明了你再赶来不迟。” 清风道:“既如此,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等我。”章四点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二人趴在枝叶间见白烟四起,很快弥漫了半个山头,清风道:“这毒我叫它‘瞪眼没’,看见烟时便昏死了。此时烟起,我去也!”说完,脚下一蹬,伸直了身子,向陆压子帐中跃进去。进了帐中,在地上打个滚,站起身来,拨开烟雾,却不见陆压子的身影,心道不好,便屈身蹲下,转而挑开帘门,又纵身一跃,跳回原处,对章四说一句:“陆压子不在其中,想必已遭难了。”转头却不见了章四的身影。清风大惊,抬高了声音叫道:“师兄何在!?”“章四!?”“莫不是做了缩头……”还未说完,直觉身后被什么点了一下,身体便动弹不得。随即眼前一黑,被人用布袋套在了头上,紧接着身体悬在了半空。片刻后,又被猛地掼在地上,清风想要怒骂,喉头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随即他头上的布袋被拽了去,果见章四也如自己一般,斜躺在他身边,再远处乃是清心,只不见了东方云起。清风奋力抬起眼皮来看了看擒他那人,乃是一个白净少年,看模样不足二十,动作却极熟练,像是个惯犯,身上穿着白元派衣服,自然便是白元弟子了。 他向林中叫道:“得手了,出来吧!”只见林中大树后面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正是陆压子!清风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挣扎着想要说一句:“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不认自家人!”却又发不出声音来。陆压子越是近前,他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满眼的质询,想要问他为何迟迟不动手救自己。陆压子开口说话了,却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身边的白楠,道:“来了三个,想必到齐了。” 白楠笑道:“事已成了大半了。走,与我一起进化龙涧中夺宝去。”说完,拖起他们三个来,向水帘方向飞去。清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陆压子竟然降了白元!石三师叔乃是何等样人,他怎么会……越想越觉得愤恨,恨不能立即替师叔清理门户,以免玷污了师门和新党的声誉。两人带着清风、清心、章四纵身跃入水帘,到暗河边上又熟练地跳进去,顺着河流漂进了化龙涧。 白楠拖着清风与清心从水流中跃出,即便身上湿漉漉的,却也十分兴奋,对陆压子笑道:“我说得不错吧?他们必然会来擒你,欲杀之而后快。如今我们去端了他们老巢,那些弟子归你所有,我只取一物。” 陆压子兴致并不很高,不时看看章四,心里多少生出些愧疚之情来。白楠又叫他道:“前日那新党弟子说此处有个化龙涧,人沐之能化金龙,想必就是与这溪水相连,我们顺着小河而下,定能找到他们。”说完,纵起身来,沿着溪流向下游飞去。 白楠心情大好,一路上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盘算。他想要借朱厌之能,集合伊督各部落之力,再夺丘和之位,拥兵自重后便挥师向上,逐渐蚕食察燕南疆诸州,直待白崇一坐化,其后继无人之时,再趁机攻取白元宗门,像当年白元取代皇族那样,自己取代了白崇一。如此,察燕便尽在手中了。如今,自己足有两千年的寿限,即便是熬也足将他们熬成黄土。说着便大笑起来。正说着,不远处现出一个硕大的水潭来,其色如墨,不见深有几许。在水潭岸边,搭着排排木屋,核心一处宅院,忽然高隆,较其他房舍大出数倍有余。白楠大喜,不必问也知里面住的是谁了。正欲纵身向前,却不防备身后突然蹿过一个人来,不去偷袭,却仅向他两个手上去抢人。白楠一个不留神,竟被他抢了去。陆压子也是半扯半送,那人不去接,却将清风等人尽皆丢进溪水中,白楠翻身欲攻,那人也一头扎进水中去了,四个人顺着河水飘飘荡荡,流进水潭。 白楠大叫“不好”,却早已来不及了,只见水面炸开,从中跳出四条巨龙来。 其中一条巨龙张牙舞爪,乃是清风,冲着陆压子骂道:“为何如此心狠,竟对同门下手。” 陆压子还口道:“你施毒在先,却怪我心狠?你们所做之事我已尽知了,莫不是要将我除掉以绝后患?” 东方云起道:“陆压子师兄误会了,想必是此人从中挑唆。待我们捉住他,一问便知。”陆压子看看四条巨龙,再看看白楠,道:“不必说了,我有眼有耳辨得出忠奸来。动手吧!” 此时白楠却心生了畏惧,看看那高屋,却又心有不甘。对陆压子道:“你拖住他们几个,我去去便回。”说完,悄然躲在陆压子身后,纵身向那高屋飞去。 清风看出他的动机,甩一甩龙尾,直直地向他冲去。清心、东方云起、章四三个也要追上去,却被陆压子祭出真气来挡在三人面前,骂道:“你们两个往日里皆是忠良,怎么受了那贼子蛊惑,心甘情愿与他当打手?”清心一时没回过味来,半晌才骂道:“明明是三人,怎说是两个?” 陆压子道:“你本就与他沆瀣一气,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我问你,师父被人重重围困,你二人何故弃城而逃、躲在此处偷生?” 清风辩解道:“分明是奉师父之命,带众弟子到此躲难的。” 陆压子冷哼一声,道:“所以,你们就甘愿让师父独自一人对阵白元万千大军?今日休想从我这里过去!” 白楠落在高屋顶上,见院中守着的乃是念生、念慈、念恩三个贴身弟子,大笑道:“原来你们三个还活着,快与我挡住那条孽龙。”说完,就要从屋顶上跳下来,却被念生三人联起手来,直直的攻过来。随即,清风所化金龙赶到,伸开爪来抓他。白楠祭出真气,与他四个战在一处。 清心三人远远地见那年轻弟子修为颇高,清风并念生三人竟一时拿不下他,情急之下,发出一声龙吟,新党众弟子闻声而来,纷纷跳入水中,化成一条条巨龙,腾空而起,分头向白楠、陆压子袭来。有些资深的弟子认出了陆压子,一时不知他为何竟与新党为敌。见几位师兄对他手下留情,也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白楠见漫天金龙交相飞腾,便知大势已去,对念生等三人道:“你们三个孽徒,竟认不出我来吗?” 念生大惊,看那一招一式、行为举止果有师父的影子,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不自主地停下了。念恩、念慈两个也是认出了白楠的模样,手脚也渐渐用不上力。三个皆是出自本能的惧怕师父。看看几十条飞龙齐头并进地赶到,白楠借着空当,纵身飞向云端,冲着陆压子叫一句:“兄弟,快走!”说完,便纵身向大山深处飞去。陆压子见白楠逃了,自己万难敌得过这些人,也纵身向白楠追去。对于陆压子,清心几个毕竟还顾念同门之情,也不去难为他,任他飞走了。 第167章 龙池 清风几个落在湖边,变回人形来。清心、章四、东方云起等也渐渐围拢过来。清风感慨道:“这年轻人好修为,足抵得上白元长老了。” 念生道:“他是白楠!”众人闻言皆大惊。清风自言自语道:“原来传言是真的。” 章四道:“他向大山里飞,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出去的,我们要不要派些人去搜捕?” 东方云起道:“他们飞不出,我们也飞不出,在里面绕晕了又要平白折损许多弟子。” 章四道:“若不去寻他,怕他又要来偷袭,总不能时时防备着。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清风道:“先不论他两个的去处及日后如何,我们赶快趁白楠不在帐中,潜进去将乘黄尊者营救出来,以免夜长梦多。” 念生道:“今日之过在我,还由我去吧!毕竟对其帐里的布局熟悉一些。” 东方云起道:“一家人莫要说什么过不过的,此次应对有力,乃是同甘共苦之功。”又道:“我同你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念生摇摇头道:“前者我们随白楠进山洞之事白蕙师叔并不知晓,自然也不知白楠对我等下了毒手,因此,撞见时也好交代,若是师父也跟我一起,还不知该如何解释应对。” 东方云起想了想,道:“说的也是,既然这样,你们三个便一同前往,无论找到找不到,救出救不出,都要回来。”念生等三人一阵感动,拱手要与众人告别。却被清心叫住,道:“那白元帐外被我施了毒帐,三两天内无风便散不掉,他两个早做了准备,因此才逃过一劫,其余白元弟子恐怕就没这般好运了,我这里有解药三粒,含一颗在舌下,可保证八个时辰内百毒不侵。”三人接了解药,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三人的背影,章四问东方云起道:“你就不害怕他三个一去不复返吗?” 东方云起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前日便要放他们离开,今日自然也无所谓他回来不回来。不过,我信他三人皆仁义之君,不会行悖逆之事的。” 有弟子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东方云起知道他乃是讥笑念生三个背叛原师门,改弦更张,甚至连名号都丢弃了,有前科之人,怎么在他口中成了天地间难得一见的“仁义之君”了。东方云起假装没有听见,并不去计较长短,只是心里默默坚信着,三人一定会回来。 念生等三人顺着暗河回到外面,果见白勺谷东面营帐处白烟升腾。他们久在伊督,知道清心所说不假,便将解药压在舌下,纵身向帐中飞去。巡查了一遍,发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些人,又去白蕙帐中,却是空无一人。 三人又转去白楠帐中,见一切如常,并没什么异样,翻找了一遍也未找到乘黄的踪迹。念慈道:“想是藏在别的地方了。” 念生道:“以他的性子,定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这等机密,否则我们三个也不至于遭他毒手了。” 念恩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看帐顶,再看看地面,见帷帐墙角处有几处隆起,便掀开毡布来,见是堆放一些新土,便猜出了八九分。在地上轻轻跺脚,试探虚实。念生、念慈不解,问道:“难不成藏在地下吗?”便也与他一起轻轻点脚试探。终于,在桌案下那块土地上敲击时,发出了嗵嗵嗵的空鼓声。三人大喜,掀开桌案、毡布、木板来,赫然现出一个大洞来。乘黄正被捆腿塞口横躺在洞底。 念生纵身跳下去,替乘黄解敷松绑,抱在怀中,不住地呼喊。乘黄缓缓睁开眼睛,见三人面熟,定了定神,忽然想起是白楠三个贴身的弟子,挣扎着起身就要去咬念生。念生冷不防被它啜了一口,不想脱了手,乘黄跌落在地上,顺势站稳,一个箭步蹿出帐去。 念生三人大惊,也紧追着出了帐,四周尽是白雾,乘黄身形又小,如何寻得见。念生急出一身冷汗来,对着四周大喊道:“乘黄尊者,我是奉师父之名前来营救你的。” 念慈忙补充道:“如今我们三人已改邪归正,拜入新党东方云起门下。你看我们三人穿的都是新党衣裳。” 念生也叫道:“万望尊者再信我们一次,随我们进化龙涧去见朱厌尊者吧。”他们三人一味地呼喊,却不知道乘黄早已溜之大吉。既已失信于人,哪里又那么容易重获信任呢?正呼喊时,听见不远处树梢上有枝叶晃动之声,三人大喜,正欲过去查看,却见一道白影倏忽间到了跟前,擎起剑便向三人砍去。三人大惊,定睛细看,乃是九长老白蕙。知道自己敌不过,相互间递个眼色,一纵身向帘洞中飞去。白蕙正气息不接,也跳将起来,紧追着几个进了水帘。 念生三人没想到白蕙会跟过来,气运脚底,奋力向深处奔去。到暗河时,已累得接不上气来,想要大口呼吸,却怎么也抽不动气。三人眼珠瞪大,险些要飞出眶外。念恩尚有一丝理智,推着他二人,纵身跃入水中。本就喘不上气来,又跌进湍急的暗河,自然是只有死路一条了。三人跌跌撞撞,随水逐流,许久才从洞口中喷吐出来,撞入溪流之中,顺溪水流淌,直入化龙池。刹那之后,池中跃出三条金龙来,在半空中舞动几下,落在岸边上。东方云起等人正在大殿里焦急的等着,听见龙吟之声,便跑来查看,也认不得是谁,便问道:“可是念生、念恩、念慈吗?” 念生道:“正是弟子!”还未等清风问出口,念生便满是悔恨地道:“此行不济,没了使命,请师父责罚。” 众人吃了一惊,随即显出绝望神情来,念慈道:“乘黄尊者找是找到了,只是白楠陷害它时我们也在场,认得弟子面容,误以为是白楠派来害他的,便挣扎起身,向林里跑去了。”朱厌从大殿里出来,看了看三条金龙,道:“你们不必担忧,乘黄久在林间穿梭,有能力自保。”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正说话间,只见河溪中有一道白光蹿向半空中,对着众人怒喝一声道:“原来贼众在此,快来受死吧!”说罢祭起真气来,随手一招,幻出一柄巨剑,向着众人刺来。念生三人见那巨剑袭来,第一个腾起身来,挡在众人面前。那道光影正是追着他们三人进来的白蕙,忽然见三条巨龙腾在半空,有些恍惚,如堕梦里。她从未想过能够亲见这副场景,满脸错愕之情。那巨剑击中念生,擦着他的龙腹而过,削下了几片龙鳞,金黄色的鲜血直流。巨剑虽受阻隔,却并未停止,继续向前飞去。念慈见状又挺身而上,用龙爪对着剑身一弹,将那巨剑飞向转上,直插云霄。 清风、清心、东方云起、章四等几个随即腾起身来,浮在半空与正出神的白蕙对立。清风拱手对白蕙道:“九长老别来无恙!” 白蕙缓过神来,看看不远处的几人,再看看腾在半空里的三条金色巨龙,心里生出些怯意来,嘴上却依然强硬,骂道:“好你个乱臣贼子,竟不知躲在这里,做起了缩头乌龟。” 清风闻言有些怒了,强压着火气道:“昔日石三师叔在时,与长老多有交情,如何这等不识好歹,非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白蕙道:“白元新党两家本就势不两立,容不得你讲什么旧交私情,如果要讲,那就束手就擒,与我回去,向宗主去讲。” 念生开口道:“师叔莫要执迷不悟,我们三个转投新党并非背信弃义,其中原委请容我们与师叔细细道来。” 白蕙骂道:“休要饶舌狡辩,快快受死吧!”嘴上说着狠话,手脚却并没动作,只是恶狠狠的,仿佛要用唇枪舌剑击杀众人。 东方云起看出了白蕙的窘态,对她说道:“我们念在旧交不难为九长老,你还是原路回去吧,从此之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莫要冤冤相报。”白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副情景之下,除非自己是白崇一,否则是绝无生路的。本想死战,却不想他们竟打算就这么放过自己。心里萌生了退意,嘴上却依然强硬,道:“莫要假惺惺的,放马过来,与我决一死战吧。” 念生等三个见师父这等仁义,心里先是一阵感动,又见白蕙不领情,便上前劝道:“师叔莫要难为我们,也莫要难为自己。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外面中了毒的几百名弟子着想吗?我们与清心师叔求个情,与你些解药,帮师兄弟们解了毒,岂不是两家都好吗?” 白蕙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念生见有缓和之机,转身向清心道:“请师叔念及无辜众生,也看在弟子三个面上,赐些解药给九长老吧。”清心看了一眼清风与东方云起,便向怀中掏出两个白瓷瓶来,随手一抛投向白蕙,道:“这两个瓶中有五百粒解药,足够你用了。”白蕙接过解药,看了看众人,骂了一句道:“莫要落在我手里,否则定不会留半分情面。”说完,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清风看着白蕙远去的背影,道:“看来这里已不是安身之地了!” 东方云起也应和道:“我也这样想,如今白楠、白蕙都来过了,每日提心吊胆,倒不如另换他处。” 章四道:“能到哪里去呢?” 清心说道:“我旧日部落倒是能够容身。不如我先去打探打探,待通融了我们再举众转移。” 东方云起道:“既是旧有部落,我们这等身份的,还是不要与你族人平添麻烦了。我倒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若就向北撤入察燕境内,在南疆大山里谋个安身之地。”众人纷纷点头,清风道:“倒是个法子,只是出口处就是白蕙的营寨,这般大举动迁,怕那里过不去。” 念生三个已幻成了人形,对清风道:“此事请师叔放心,白蕙长老乃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们方才放了她,她也会放过我们。” 清风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收拾行装,尽快撤离。” 朱厌道:“若是去南疆,你们随我来即可,并不必走那溪流小道。”众人大喜,纷纷回去收拾行囊,不多时便聚在龙池边。清风清点了人数,号令道:“大家紧跟朱厌尊者,莫要掉队。遇有紧急情况,前队分开、后队向前,务必要保护好尊者。”说完后,众人纷纷腾起身来,跟在朱厌身后,向大山深处飞去。 第168章 异国 霍卢国其历史从蛮荒而来,较南疆四国还不如。立国成势不过千余年时间,自古以来便是蛮夷之族,被察燕这等上古文明大国所不屑一顾。然而千年前,霍卢国出了一位旷世奇才,名唤非吾,将霍卢国方圆一万五千里的疆域框定了,又用二百六十年时间平定了各方各族,形成了如今霍卢只国势,被奉为霍卢大公,受亿万人敬仰膜拜,只是奈何好景不长、造化弄人,他定国不久,便羽化了。非吾修为登峰造极,又兼雄才大略,与察燕国的圣皇武工一般,能征善战方打下了这等巍巍江山,但在治国安邦上,却又是他的短处,尤其不善用人,征战之时左右随从皆是猛将,却仅是惧怕他的淫威,并不十分忠诚。待非吾羽化之后,左右之将便起了内讧,引发了两百年的连年征战,后归于一家,唤做霍卢大公国,传承五百余年,终于还是被历史所淘汰,被如今的皇帝关雎子夺了位子,经历两三百年的苦心经营之后,终于形成了如今称霸天下、与汉美、华夫成三足鼎立之势。 在古月的调停下,石三、周毋庸、叶一剑、惠灵公等人便在霍卢国安顿下了,借住在国都以南三百里之外的倥侗山上。霍卢国境幅员辽阔,未因这一千多人的到来而有发生什么变化。他们因此也得以在这异国他乡享受了与故国时不一样的恬静悠闲。然而,石三却不是贪恋安逸的性子,几乎每日都要叫上周毋庸等人到察燕边境上去查探消息。 这日又要叫上周毋庸出门去,古月却找上门来,满脸兴奋之状,道:“大喜事、大喜事。” 石三道:“还能有什么大喜事,莫不是关雎子要见我等?” 古月惊道:“你果然是耳聪目明、头脑灵光!所言不差,正是霍卢国皇帝要见你。” 石三却有些惊异,问道:“是见我还是见众位师兄?” 古月道:“他点名要见你。” 石三心里有些嘀咕,问古月道:“莫不是大师向他说了什么?怎么能单点起我的名来?在这霍卢国,我不过是个无名小辈,哪里会有本事引得他的青睐。” 古月道:“我也不知其中原委,只是博文从朝中赶来,言说此事,叫你即刻动身,不得耽搁。” 石三道:“容我与众人通个气。”说完,也不等古月说话,便推门进了周毋庸住处,见叶一剑、季布也在,招手叫过一个弟子来,交代道:“去将几位师叔都叫来此处,就说有要紧事商议。”不多时,惠灵公、厄都、乌力罕、阿尔木也陆续进来。将古月奉在主位上,石三站起身来道:“方才古月大师言,霍卢国皇帝关雎子点名要见我,你们觉得是吉是凶?” 惠灵公道:“昔日我在霍卢国游历时便听说这关雎子乃是个有心胸有手腕的,他断不会做无目的无意义的事,要见你自是有充分的理由。” 周毋庸点头道:“想必是有什么目的的。” 古月却笑道:“哎!?我看你们都是多虑了。他虽是有些手段,但总归还是个人,想必是我与博文、利德、仇牧三个时常提说石三,他们作为国士又时常伴君左右,不免要说起,便勾起他的好奇心来,要见一见这位旷世奇才也未可知啊。”众人听他如是说,也不好反驳,一齐看向石三,等他一锤定音。 石三看了看古月,又看了看众人,良久才道:“要我说,这危中有机、机中有危,若把握得好,便可绝处逢生,若把握不好,便会危机四伏。”众人不解,仍是看着他,等他解开谜底。石三道:“我叫诸位来,只是想问一句,若是他有求于我,又施以恩惠,我们是接还是不接?” 叶一剑第一个站起来道:“我等从察燕时誓死不降才至今日,若是再受他人恩惠而做了傀儡,岂不是要功亏一篑吗?”说完看看周毋庸,却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季布却跃跃欲试,想要开口说话。这些日子以来,他稍稍能够自持,在众人的安慰劝解之下,也从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兄弟情义,虽然仍时时痛心疾首,却不再丧失理智。石三乐见他能有所表达,便笑着道:“季布师兄快讲。” 季布道:“我的想法不一定对,全凭你们定夺。窃以为,若想重返察燕,须有助力才是,否则,以白元如今的恢弘之势,我们何以抗衡呢?也不必盲目的拒绝他人好意,且看他提什么样的条件,若是可以接受,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退路、好选择。” 阿尔木也看了看周毋庸,不知师父的想法,便不敢贸然发言,周毋庸恰巧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催着道:“有什么话直管说便是了,不必看我。”阿尔木便说道:“我倒与叶一剑师叔持相同看法!正如石三师叔所说,如今我们虽活着,却无异于‘苟延残喘’,虽看似安逸实质却如热锅上的蚂蚁。即便如此,从上至下、一千名弟子却从未有半句怨言,每日都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一副天下谁与争锋的气势。我时常在想这是为什么,是什么撑起他们的精神来?后来绞尽脑汁才算想明白了,该是心中的梦,一个人做梦,只是心向往之,一千个人做同一个梦,便是天下太平。若是我们做了那等事,岂不是要让他们心灰意冷而破了这个梦境?” 石三禁不住抬头看了阿尔木一眼,心里不禁赞叹道:“好弟子!” 周毋庸仍是一言不发。石三追问道:“毋庸师兄没什么话要说吗?”周毋庸摇摇头道:“我还没有想好。”石三又追着道:“那就将‘半成品’也和盘托出来吧,让我们启发领教。” 周毋庸道:“我在想是该站在气节上看,还是站在新党危亡上看,亦或是站在民族大义上去看。不同的角度便得出截然不同的结果出来,因此烦心。”说完后,也看向石三,似乎是等着他的“判词”。 石三也不再卖关子,看了看众人,说道:“我们纠结来纠结去,无非就是四个字——‘别无选择’。这是我们给自己的定位,总觉得身处险境、进退维谷,仅有两条路可选,一条便是一剑师兄所说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一条是季布师兄所说的‘实用主义’,只要能够生存下去,颜面上是可以不过多计较,利益上也可以稍稍让步的。毋庸师兄说的没错,这两种想法也都没有错,都是基于眼前的局势做出的正确判断,但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抉择,最终结果也定然是背道而驰。选前者,风险大、收效也大,有可能中道崩殂,绝种亡族,从此再无生机;选后者,风险小、收效也小,种出的‘果子’要与别个平分,还有可能存在‘丧权辱国’的极端情形。所以,论起来,都在可行可不行之间。”正说着,有弟子跑进来禀报说,前来宣召的博文已等急了,叫师叔尽快动身。 石三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与博文大师禀报,稍待片刻,我马上就来。” 古月起身道:“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定下来的,我看还是先去吧,相信你已是心中有数了,随机应变即是,不管怎样,我们都支持你的决定。” 石三摆摆手道:“倒不是很麻烦的事,我说完几句,诸君觉得可行,我才好给他答复,诸君觉得不可行,我便做些变通。” 众人都道:“请讲!” 石三道:“在我看来,新党之生机藏在四个字里,那就是‘自力更生’!须知我为幼狮,豺狼熊罴既想以我之力对抗龙虎,又惧怕长成之后化成龙虎,对他形成威胁,而龙虎皆欲除之而后快。作为幼狮,我们是该借豺狼熊罴之力去抗争龙虎呢,还是当不顾生死安危而闯龙潭虎穴呢?我认为,这两者都非良策!我们的活路在于,稳住豺狼熊罴,躲过猛虎蛟龙,寻一个僻静处,独自觅食、独自生存,于悄然之间长大成才。”众皆醍醐灌顶,拍手道:“听君一言,茅塞顿开,你且去吧,让我等细细回味,待你归来时,我们再从长计议。” 石三笑道:“既如此,我便去了!”说完,大步流星出了大殿,跟着博文向霍卢国都摩尔城飞去。博文向来对石三没什么好感,全程未正眼看过石三,只是兀自在前面带路。石三也对他无感,心里想着应对之言,无心与他搭讪计较。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到了摩尔城。石三随着博文落在城外,有弟子迎上前,见是博文,便跪下施礼,随即闪在两边,给他们让路。这摩尔城高屋大殿比比皆是,气势宏大、蔚为壮观。石三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感慨,真真是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不知三百年前这摩尔城是一副怎样的荒芜景象,仅用这点时间便有了这等改观,堪比自然鬼斧之工。如此想来,察燕在短期内实现蝶变也未可知。 走了许久,想了许久,博文忽然叫住石三道:“你在门口等候,待我进殿禀报。” 石三停下脚步,向四周看看,城墙上并排站着许多执甲之士,满面坚毅,不被外物惊扰。在其中又不时穿梭着几个黑衣人,目光如炬,四下横扫,某一刻,与石三的目光相交,忽然停住了身影,拨开甲士,紧盯着石三。饶是石三的见识、修为,在这种阴鸷犀利的目光之下,心头不由地一紧,似是能够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勾起了一丝寒意。石三正看着他出神,忽听身后有人叫道:“随我来吧!”石三知是博文,便转身跟着他进了殿门。 第169章 对言 石三感受到那种不同于白元议事堂的庄严肃穆,不自主地正了正身形,抚了抚袖袍。 博文在前面仍是一言不发,穿街走巷许久之后,才将他带到一处偏殿里去。只闻其中香气缭绕,让人心旷神怡,于香气深处,端坐着一个白色须发的耄耋老人,身上彩装浓艳,衬托得面相惨白,一副诡异之相。博文施了大礼,恭敬地道:“陛下,石三带到!”那老者挥一挥手,博文便起身退出去了。老人抬起眉眼来打量着石三,石三也同样打量着老人,四目相交,石三心里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感觉不正是方才城墙上的黑衣人吗?然而气势却强了数倍不止。 那老人看了半晌才徐徐说道:“见了我为何不行礼?” 石三拱了拱手道:“上拜天地,下拜君父,你我无君臣之节,自然不便行君臣之礼,若以新党与霍卢而论,当属恩公与师友,躬身作揖,聊表谢意。” 那老者呵呵笑道:“不愧是天机子相中的人。他与我多次提起你来,说你乃是旷世奇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资历尚浅,困于滩渊,雄才不得以施展。”未待石三谦虚,他话锋一转,说道:“你知我叫你来的用意吗?” 石三道:“知道,却仍要你说过才算。” 老者一怔,继而笑道:“果然是伶牙俐齿,莫不是小聪明吧?那你说说看,我叫你来是何用意?” 石三道:“欲以我为杖,逐鹿中原!” 老者大笑道:“哈哈哈,好一个以你为杖,逐鹿中原。怎么这般看轻我霍卢国?要知道,我霍卢国在九山九海之间也是无出其右的翘楚,逐鹿中原还用得着你这根杖吗?” 石三也笑道:“杖可击、可挡、可支、可摇,变幻莫测,极称心意,谁人不需要呢?霍卢国若一尊巨神,细嗅、拨草、引蛇之事还是需要有爪牙代劳的。” 老者道:“莫要捧杀我,霍卢虽大,却还不可大意。想必你早已看出了其中端倪。”石三确实看出了端倪,在心里也猜出了七八分来。从进门起,这座城便是坚墙壁垒,守备森严,再加上他早就听闻,曾经退隐的霍卢国几大高手皆从极都被召唤回来,这其中也包括石三、古月等人的旧相识,天机子。再者,他早就知道天机子乃是帝师,也就是帝王之师,无论是年龄阅历都该远在关雎子之上才对,今日一见,若论面相,他比师父还要苍老许多,且那目光中透出的戾气绝非普通行修者能够达到的。因此,石三猜测,这霍卢国内必然是有着外人所不知的秘密,其中又蕴含着极大的危机,让关雎子担心忧虑。这一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霍卢国会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态,让他们俯首称臣,甘心为他卖命,没想到,竟也早已像关雎子一样,处在“苟延残喘”的边缘上了。既然他这般发问,便又更加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有八九分是真的。 石三道:“某虽愚钝,却也知‘投桃报李’,新党虽势微力单却也愿全力相助。” 关雎子又忍不住笑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你的确使得好手段,硬生生颠倒了乾坤局势,抢过了主动权。如你这般说,我霍卢国岂不是要亡国了?小兄弟,在我面前使手段,还嫩了些,我麻烦是有一些,但并未到举步维艰的地步,反倒是你新党,若不是背靠着我这棵大树,恐怕早就分崩离析、烟消云散了。我听闻你作为新党之主乃是个可造之材,才主动降阶相迎,为你谋个出路,莫要会错了意,辜负了我的好心。” 石三拱手道:“多谢陛下垂青,既如此,我便不再打搅,不日便率众撤出霍卢。”说完后,转身向外走去。留下关雎子愣在那里。趁着石三还未走出殿门,忙叫了一声,道:“你且站住!”石三立在那里,也不转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关雎子招招手道:“回来,回来,话还没有说完,便这么急着离开,不合你察燕大国之礼。”石三转身回到原处,仍似先前那般气定神闲,但内心里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有了十足的底气。关雎子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番,道:“有勇有谋,实在难得。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我便索性与你坦诚相待,就像你说的,以师友之礼,沟通有无。”石三做好了心理准备,认真听着关雎子的话。原来,当年关雎子之所以能够夺得帝位,乃是他在霍卢国最西北的抚仙湖当差时,偶然间寻得一块天外奇石,其内终年烧着赤焰烈火,似是蕴藏着极大能量。关雎子猜测它是个奇珍异宝,便收入囊中,好生保管,后拜在天机子门下。师恩深重,关雎子自知无以为报,便将所藏宝物奉上。天机子几经钻研之后,似是解开其中机巧,悟透其中深意,便将它施在关雎子身上。果然,关雎子气力大增,修为飞速猛进,很快便突破瓶颈,进入化境,师徒二人大喜过望,感天地之恩,造化之力。然而,不久之后,关雎子便发觉自己身上有些许异样,好似火烧的一般,周身脂水被燃烧殆尽,一时形容枯槁,发色灰沉,如耄耋老年。天机子大惊,为缓解此症状,便亲向极都寻千年寒冰,筑冰床以消其火势。如此坚持了二三百年,关雎子之奥秘日渐被人知晓,一些别有用心者,早已虎视眈眈,欲除之而后快。又经百年的养痈,那些肱骨之臣真正成长为霍卢国的脊梁,一时间,尾大不掉,竟成了关雎子的心腹大患。 石三听完关雎子的陈述,心里竟萌生起一股强烈的鄙夷之情,此前,无论是汉美还是华夫,尤其是霍卢国,都是他敬仰之国境,只是没想到,剥开了华丽的外壳之后,都是一副不堪入目的破败。 关雎子看着石三毫无波澜的表情,问道:“怎么?你不觉得惊诧吗?” 石三笑道:“帝王之家非我等草民可以体谅的。我想,但凡沾上权欲二字,这些腌臜事便是不可避免的。” 关雎子道:“没想到你还懂得帝王心术,既然如此,你有意要帮一帮我这个茫然无措的老人吗?” 石三道:“‘老人’一词所说的绝不是陛下,‘茫然无措’更不是陛下的判词。陛下乃是千秋百代的明君,与凡尘是格格不入的,莫要如此自谦。” 关雎子苦笑道:“就不要如此恭维我了。话已至此,我才知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有如此雄心壮志。罢了,也不可强求,与我交个朋友吧,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处,只要我在一日,定然全力相助。”石三感其情真,回道:“新党虽弱,但愿与霍卢结成至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此生此世,不违此言。”又上前一步道:“我自幼在谷崖边长大,对药理有些体悟心得,可否给陛下把一把脉相,兴许有医治之法。” 关雎子笑道:“无妨,无妨。给我看过的医者没有一千也足有八百了,若是你能把出异样来,倒也是我的造化。”石三上前把过他的腕子来,投一道细若游丝的真气进入体内,沿着经脉穿梭,只觉其中气息炽热,似要灼尽关雎子五脏六腑,再吞噬其内一切,隐隐间几乎要吐出火舌来。在这火势之间,石三竟捕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遇到的化境高手并不算多,排在首位的自然是白崇一,但他的化境多半是靠自身之力,那种厚重、沉稳是无与伦比的。与白崇一接触之后便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世间最深的功力也不过如此,不会再有什么人能够靠自身修行达到这般田地。第二个化境者便是白泽,他身上的那种清澈而浓烈感,是与白崇一截然不同的,他多少知道些白泽的来历,自然也知道岁月所带来的积淀几乎是世间最伟大的自然之力,他与白崇一之间无所谓高下,只有对战起来才能判定的出。第三个化境者便是白灵儿,她因机缘而修成的化境多少与关雎子有些相像,只是,白灵儿的真气宣泄不似关雎子这般浓烈,若不是他修为极高,恐怕早就爆裂而亡了。 石三放下他的手臂,不禁皱起了眉头。 关雎子追问道:“怎样?还有回天之术吗?我这些医士诊断之后并未说出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来。” 石三道:“冷热相撞乃是风源,你体内藏着的,乃是世间之极热与世间之极寒,所生风之强劲恐怕较厉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此等情形下能坚持几十年,足见你修为之高强了。然而,随着消耗日渐增大,你也愈发吃力起来。据我所查,你五脏六腑均有损伤,接下来,终有一日会如有高墙之溃,一发不可收啊。我倒是可以配些丹药,但仅仅起到维持延缓的功效,并不能阻滞,更遑论逆转。” 关雎子失落神情一闪而过。这些年来,他早已听惯了这类断言,也没有过多的伤感。但石三的所说的较本国医者直白些,难免会叫他心生悲戚。然而,石三却话锋一转,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去处,曾屡次救我及新党族众性命,不知能否解陛下之隐疾。”关雎子登时满目放光,腾地从宝座上站起身来,追问道:“是何境地?快带我去看。” 石三道:“此地远在伊督,新党被围困前,我曾遣一队人马前往那里避难,不知此时生死情况。” 石三说了这许多话,真正传到关雎子耳朵里的,仅有“伊督”二字。他难掩激动地对石三道:“伊督何谓之远,倏忽间即可到也。” 石三道:“陛下有通天造化,奈何我辈脱不得凡胎,如何过得了白元一关?” 关雎子想了想,道:“这有何难!我们从此向东,从浩渊海上绕行,无非是多费些时日罢了。” 石三道:“既如此,我便陪陛下走一遭,有用没用,就要看陛下的造化了。”石三想起新党众人,便又拱了拱手,道:“我那些族众,还望陛下交代几句,让他们勿生挂念。” 关雎子招了招手,便有几个身着黑衣的卫士近前来。关雎子吩咐道:“往倥侗山上去将新党众人请到慕林宫来,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 石三道:“不消请来,只是告知我的去向便可。” 关雎子摆摆手道:“请来吧,我也好尽地主之谊。”石三知其用意,便也不再说什么,拱手谢了恩。 关雎子笑了笑,迈开沉重的步子向殿外走去,叫石三道:“我无法分心运气,你担待些。”石三道:“我尽力跟上陛下的步伐。”说完,随着关雎子也出了大殿。 第170章 龙潭 石三跟在关雎子身后,先是从摩尔城一路向东,到了浩渊海上,又转向南,进了察燕近海处。石三遥望故国,心中燃起一股莫名的悲壮来,正惆怅间,关雎子看着东面的临碣,道:“那上桑国弹丸之地,竟也敢陈兵察燕北境,近些时日,我见他异常骚动,想是心痒难耐,或是又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你若回国,须警惕着些。我看那白崇一尽对自己人下死手,对异族别国倒是客气的很。不远万里的请来几个什么汉美国师,黑刹两个泼皮几乎葬送在他手上,却又临阵开恩,饶了他们性命,不知脑袋里装了些什么浆糊。若是我,惠泽及其徒众哪还有死里逃生的可能。霍卢虽大,却没有一寸多余的土地,容不得一只害虫侵占,霍卢虽弱却敢与强者争锋。”说着,便越过了上桑国之境,继续向南飞。过了察燕之后,便是南疆四国,从东向西,依次经过北沛、固安、上胡。一路上,石三与关雎子指点着四国的风土人情。正行进时,迎面撞上两个人,石三定睛一看,不是别个,正是当年杀身仇家,风里藏安格鲁和双头怪阿哥里。两人也是意外,没想到那日被自己亲手打杀的石三竟又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未等他两个问话,石三便说道:“果然是冤家路窄,又在此地相见。” 风里藏笑道:“没想到被你逃了,怎样?今日是你自己乖乖受死,还是由我二人代劳?” 关雎子闻言,哈哈笑着问石三道:“这两个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竟敢口出狂言?欺你如此之甚,怎能饶过他。交给我吧,几百年不杀人,都忘了是何等的恣意爽快。”说完,未等石三及对面二人有所反应,便见关雎子倏地凭空消失了,安格鲁和阿哥里二人大惊,哪里还敢强撑,转身便向北面逃去了。 关雎子再出现时,仍是在石三眼前,只是那二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石三拱手道:“多谢陛下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恐怕又要葬送在他们手里。” 关雎子道:“我也只是吓一吓他们,若是果真厮杀起来,无外乎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局。” 石三道:“我们快些赶路去吧。”说完,一马当先抢在前面带路,向白勺谷飞去。关雎子紧紧跟着他,道:“方才那一隐身,已耗了许多气力,没想到竟如此不济。但愿此行有所收益,否则不知能不能有命回去。” 石三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会有好的结果。有一事欲向陛下讨教。” 关雎子道:“请讲!” 石三道:“我见修至化境者皆能瞬间转移,既然如此,何不一转千万里,到敌军之后去,岂不是一举可定乾坤,何须费工夫与他正面交锋?” 关雎子道:“你当我们是神人不成?化境者只是突破了瓶颈,丹气大成,能随心所欲,但也是有上限的随心所欲。所谓‘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不管怎样,这个“矩”仍是存在的,只是能够更自如些罢了。那瞬移,不过一去三五里,隐形不过刹那之间,不可能像你说的那般,来去自如,毫无顾忌。” 石三道:“原来如此,看来化境者也不是无所不能,只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罢了。” 关雎子点点头道:“但凡化境者,自修者少,多是有赖机缘或是族内秘术传承。似我就是机缘巧合,你察燕皇族即是秘术传承。” 石三道:“我也是有所耳闻,想必仅有白崇一是真正的修行者吧?” 关雎子笑道:“白崇一?他算什么修行者!若不是他巧舌如簧,此时的白元宗主的位子断由不得他来坐。” 两人说着,见一把白色的勺子嵌在大山深处。石三指了指那个方向,道:“脚下的便是了。我们先落到山林里,贴地而行,莫要惊动了驻防的白元弟子。” 关雎子笑道:“白崇一果然是大手笔,自家事还顾不来,跑到这里耀武扬威来了。”说着,随石三落在不远处的山林里。石三远远地见白元营寨被白色轻雾笼着,便提起警觉道:“那白雾像是有毒,我们小心些吧!” 关雎子并不在意,对石三道:“绕过去便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摸索着向那深洞方向走去。不想行了半道,却撞见两个外出的白元弟子。那两个小弟子见了石三,自然认得,大喊一声道:“石三来了!”关雎子上前一掌拍死一个,却拦不住那声音,已传开去了。不多时,便从营寨中呼啦啦闯出许多人来,当先一个正是白元九长老白蕙。 白蕙见果真是石三,也不叫列阵,浮在半空低眉耷眼看了半晌,良久才问道:“既已逃生,为何还往这龙潭虎穴里来钻?” 石三道:“有要事在身,不得不来。” 关雎子轻声问石三道:“她很难对付吗?何必这般客气,既然来送死不妨冲杀过去,办事要紧。” 石三道:“波月阵也不是浪得虚名,况且此地还驻扎着另一个名唤白楠的长老,修为也是不弱。” 关雎子道:“既如此,那就先礼后兵,谈得拢便谈,谈不拢便杀,莫要与他们费口舌。”石三点点头,道:“知道了!” 他们的对话白蕙听得真切,心道:“也不知这垂死之人是石三从哪里捡来的,竟如此张狂。”想到这,便有些没好气地道:“若不是念及旧交,断不会轻饶了你两个。与你那些弟子相认后再别让我碰见,否则,终使我答应座下的几百名弟子也不答应。”随即,挥挥手指挥身后的弟子让出一条通道来,让石三、关雎子二人过去。 石三拱手施礼道:“多谢九长老通融。”说完,便拖起关雎子向那水帘后的深洞飞过去。 关雎子在石三身后问道:“我见那女娃子面带娇羞,想是对你有别样惦念。” 石三道:“陛下莫要打趣,我与她师兄妹二人在这山里朝夕相处二十余年,虽各为其主,但多少还是有些情分的,因此今日才肯放我们过去。”石三当先跳入洞中,引着惊叹不已的关雎子沿洞口向深处行去。 关雎子道:“南疆四国果然名不虚传,奇峻诡丽是我霍卢所不能及的。” 石三道:“这洞之深远超想象,请陛下深吸一口气,莫要过分消耗,前面还有许多路程要赶。” 关雎子问道:“为何要秉一口气?难道里面没有气息了吗?”石三点点头,也不回答。关雎子见他面色凝重,不像说笑,便也深吸一口气,随着石三向洞中摸索。 两人摸索着到了暗河边上,石三倒出一口气来,道:“我们要从此处跃入河中,顺流而下。下面河道逼仄,须注意些。”关雎子点点头,随着石三跃入水中。河水之湍急是出乎关雎子意料的,以他的修为,竟然在随水潜行时磕碰了多次。许久之后,二人相继从洞口中跌宕而出,关雎子本能地一跃而起,腾在半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石三却仰躺在水面上,怡然自得。 关雎子贴着石三问道:“你怎么在水中不上来?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石三笑道:“既来之则安之,陛下不必心急,行与不行不在你我,也不在疾缓。陛下放眼去看,这景致是深宫大院中决见不到的!”关雎子依言抬眼环顾,果见层峦叠嶂,如画如卷,心中豪气陡增了几分,不觉长舒了一口气,对石三道:“这里倒是个好去处,只是非我所有,莫如我举兵来犯,将它抢过来算了,也好在我退隐之后,做个修道场。” 石三闻言,从水中腾起身来,道:“伊督虽小情形却极复杂,若是陛下举兵来犯,无异于向华夫、汉美两端同时发起挑战,到那时搅入这泥潭之中,再想抽身又极艰难了。” 关雎子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娃哪里都好,就是心机太重,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便将察燕也摆进来,唯恐四面受敌,难以自处,是吗?” 石三讪笑道:“江山非我之江山,念兹在兹,顷刻不敢放下。”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搜寻,见下面平整处错落着许多耕田,石三心里便有了些许心安。不觉间到了龙池边上,只见湖边坐落着一幢幢茅屋,正中心有一座高大的,兀立其中,却不见有人来往。石三道一声:“我们到了!那些茅屋想必是弟子所建,陛下稍待片刻,我下去看一看。”关雎子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片刻之后,石三便又返回来,眉头紧锁着。关雎子极少见他有这副神情,便关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石三道:“这里空无一人,有些打斗的痕迹,却又不见血渍,不知他们吉凶如何。但从遗弃的杂物可见,他们走时并非仓皇而逃,更像是有次序地撤离。陛下在此稍待,我去见一位老友。”关雎子道:“我与你同去吧。”于是又跟着石三沿着溪水逆流而上,到了洞口处,石三道:“这溪水中有一道铁索,想必是清风所为。”说完一跃而入,顺着铁索寻出洞去。 回到山洞中,关雎子便欲向洞口方向去,却见石三从另一边上了岸,头也不回地向前疾行去。 关雎子赶紧跟上,行了不知多久,见前面一道强光射入,石三心头一紧,运气飞上前去,到了洞口处,果见原本椭圆形的山壳如今已分崩离析了。石三如堕深渊,不自主地说了一句:“不妙了!”关雎子道:“怎么了?”石三道:“这里原是上古神兽朱厌的藏身之处,如今山崩地裂,不知朱厌尊者的去向,莫不是被人绑挟了。” 关雎子惊道:“是那个主战事成败的朱厌吗?”见石三点头,朱厌喃喃道:“果然是真君子!” 石三转身向洞中飘去。关雎子看出了他的落寞与担忧。想要劝解,又觉得以石三的心性不必做什么,即便做了,也不见得有成效,便又将宽慰的话咽了回去。心里想道:“有这般撒手锏而不用,足见此子之真性情与大胸怀,换作别人,早不知怎样钻营起来了。” 二人又回到龙池上方。石三见这关山重重,哪里都是藏身之所,又见众茅屋中一间独大,便将前后线索联系起来,断定众人并无大碍,只是不知遇到什么困境,转到别处避难去了,念及此,心里便又舒畅了许多。 关雎子凌空而立,俯视着那湖面,如一块巨大的碧玉镶嵌在深山里,由衷地感叹道:“好深的潭水,我霍卢境内有一片内海,因其轮廓若翩跹起舞的处子,我名之为仙女湖,从空中俯视之,也是一片碧绿颜色,煞是喜人,我以为天下无能出其右者,没想到,在这僻静处竟有这等深湖,且起形状规整,如一块玉璧一般。”又问石三道:“你所说的医治之法在这湖水中吗?” 石三点点头道:“我也不知能不能挽回陛下的颓势,权且一试吧。” 关雎子点点头道:“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你教我医治法门吧。” 石三道:“须先脱了衣服。” 第171章 还阳 听石三说要先脱了衣服,关雎子有些错愕,打趣道:“怎么还要脱了衣服?难不成你有什么别样癖好,将我这老头子不远万里带到这无人区,逼着我脱掉衣服,一睹我的好身躯吗?” 石三苦笑着摇摇头,心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关雎子果然大喇喇地褪掉衣衫,交给石三保管,嘱咐道:“莫要给我带跑了,让我这一国之君在异国他乡出丑。” 石三道:“请陛下跃入水中,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愕。在这里,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关雎子早有些迫不及待,纵身跃入水中。莫说是他,即是石三,也提着一颗心,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但,他只能等,等着关雎子从水中一跃而出,像往常一样,化成一条飞龙。然而,直等了半个时辰,湖面仍是平静如初,不见关雎子的身影。再等下去,石三已有些不安,正欲下去看时,只见那湖面上竟腾起一层白白的蒸汽来。紧接着,白气越来越重,冲到面皮上,竟有些灼烫,石三惊异,不知是出了什么差池,正欲下去看,却见水面上密密麻麻冒起许多气泡。又过了片刻,又见水面咕嘟嘟翻滚起来,水汽蒸腾,竟似火炉上的沸水一般。 石三撇开手中的衣服,祭出真气护着周身,一跃跳入水中去寻关雎子。入水之后,只见潭水深处一点火红,便猜着是他无疑,于是游到近前,果然是关雎子,只是此时的他,如架在炭火上烧透了的铁块一般,周身透着火红,在水中次啦啦作响,将整个水潭烧成了一口大锅。石三没见过这等情景,有心去救,却又无从下手。关雎子被烧得看不见眉目,却洞察着石三的一举一动,大喝一声道:“莫要近前,我没事!”石三闻言,三步两回头地游出了湖去,在湖边静静等他。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这三天来,石三眼睁睁看着这一潭水烧了个干净,露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出来。待最后一块池水烧干后,湖底处便露出了关雎子的身影。此时的他,仰面躺着,像是一条涸泽而出的白鱼。石三赶紧纵身跃下,将他捞了出来,放进湖边的茅屋中。但见关雎子皮肤饱满,面色红润,如少年一般,安详地躺在木床上,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而已。 石三找了些清风留下的衣物给他穿上,又转回龙池边上,见一束飞瀑挂在边上,正是平日里那条溪水,如今湖干成崖,变成了一道瀑布了。石三之所以过来,就是想要趁着湖底干涸,一探此处的奥秘。他围着湖边绕了三圈,仍没看出什么异样来,说来倒也奇怪,这湖水虽深,却没有一条鱼虾蛇蟹,四周及湖底也是极其光滑,像一只巨大的瓷碗一般。没有发现异样,石三便转身要回,却见关雎子踏空而来,走近了看其眼眸,恰如孩童般清澈明亮。 石三拱手笑道:“恭贺陛下痊愈。” 关雎子声音却仍似之前那般,沧桑而老练,对石三说道:“我交代你看管好我的衣物,怎么又丢掉了?给我换上这样的衣服,岂不是让人笑话吗?” 石三打趣道:“陛下也不照照镜子,如今天下谁人能识君?”关雎子看看自己的两手,又跑到湖底新积出的一片水汪自照,对石三说道:“完了,完了,完了!没人认得我,岂不是要给人可乘之机吗?” 石三道:“以陛下的修为与智慧,还怕邪祟丛生吗?邪祟不生便是暗疮,邪祟生了便是除痈去敝之时。况且,还有天机子等一众心腹在,哪里会有稳不住的局势?” 关雎子拍手赞道:“果真是成大事者,这等心胸,与我比起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别人又不知高出多少来。你与我有大恩,日后有用到处,只管说。”石三知他是真心,但偌大个霍卢国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因此也不全往心里去,只盼着能够破开局势,为新党谋一条生路出来,总不能一直赖着别人生存。 关雎子看穿了石三的心思,不由得生起更深的敬佩之情来,爱才之心渐切,及至萌生了留他在霍卢的想法,表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道:“我们也该回去了。”石三点点头应道:“我这一众千余名弟子,不知去了何处,当尽快找到他们才是。”二人言罢又逆着溪流而上,石三留意溪水流速,果然又急湍了许多,冲起河床的泥沙,搅浑了溪水。二人攀着河底绳索爬出了洞口,几个跳跃便出了水帘,遥见白勺谷边上白烟消弭,想是没了毒气。石三对关雎子交代道:“陛下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便飞向白元营帐。石三甫一落地,便被呼啦啦一帮白元弟子围拢起来。白蕙拨开众人,从人群后走过来,满是警惕地对石三说道:“我未曾伤了你那些弟子,无论仇怨都莫要向我来寻。” 石三道:“我只是向九长老讨一个实情,那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去了哪里?望长老据实相告。” 白蕙知石三的品性,既然说是来核问实情的,那就一定不是来寻仇的,于是对左右弟子道:“你们都散了吧!我与他单独说几句话。”那些弟子仍是有些放心不下,犹豫着不愿离开。白蕙无奈,对石三道:“你跟我来!”当先飞向昔日避难的营帐,此处早已是空无一人,正是说话的好去处。石三紧跟着白蕙,说道:“长老请讲。” 白蕙道:“我所知道的也不多,只是那日误闯进去,被你那些弟子所俘,他们念旧交放了我。我有心劝他们转到别处去藏身,莫叫白楠师兄看见了,又要徒生许多麻烦,怎料这几日,白楠师兄不见了踪影,连着你那弟子也不见了踪影。” 石三惊讶道:“陆压子?我也是为他而来,怎么会凭空不见了?” 白蕙道:“我也惊疑,中途又进到洞里去,才知你那些弟子竟也消失不见了。不知怎得,这许多人,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石三道:“他们要转移,必然要从这洞口出来,千余人,怎么能够做到不声不响,又不被你们发觉呢?” 白蕙道:“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既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搬来,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搬走。你我两家本是势不两立的仇家,并不只因我们远离故土而有任何改变,所以,还是泾渭分明要好一些,免得人多口杂,于你我面上有什么挂碍。” 石三点点头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别无他法才来求教。石三有个不情之请,若是他日陆压子回来了,还请长老关照些,他愿回便回,不愿回便让他安心在白元,休要三心二意,贻害了自己。” 白蕙点点头道:“陆压子的安危全在我身上,请放心吧。” 石三又问道:“八长老还好吧?她大仁大义,为我等回门请命,如今,总觉得心有不忍。” 白蕙道:“多谢挂念,八姐在宗门里一切安好,并没受什么委屈,放心就好。” 石三又道:“我门中的赤羽仍关在白元,不知他可还好吗?” 白蕙道:“我在宗门仅待了两三日,并未听到赤羽的消息,想必也是一切安好,请放心吧。” 石三连交代了三件事,都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只是让他放心,想来这白元九长老也不是个靠得住的,因此也不再多费口舌,便匆匆道了别,向关雎子那里飞去。关雎子还在原地等着,见石三飞来,上前迎着问道:“怎么样?” 石三摇摇头道:“毫无头绪,我们走吧,在这里也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二人便纵身向东飞去。沿途,关雎子不住地上下逡巡。石三疑惑,便问他:“陛下在找什么?” 关雎子道:“我在寻那两个华夫人,替你出出气。” 石三禁不住笑道:“没想到陛下还是个快意恩仇之人。一番的心意,石三领下了,只是没有耿耿于怀的必要。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怪只怪我当年行事太过冒进,触了他们的霉头,因此才上了猎杀的名录。” 关雎子一面应着,一面仍是四下张望,忽然,他口中“咦”了一声,满是疑惑地道:“你看下面竟有一只飞狐!”石三寻声望去,果见一只背上长角的白狐腾空而翔。石三心头一凛,这不是乘黄尊者吗?他险些脱口而出,对关雎子道:“那是我的老相识。”说完,俯身下冲,一面飞一面喊道:“尊者!”那乘黄正在觅食,听见上方有声音俯冲下来,先是吓了一跳,听声辨认,知道乃是石三,便扬起头也向石三飞来。在这他乡之地,两个落魄的灵魂终于相碰撞,乘黄饶有万年修为,仍情深难抑,险些落下眼泪来。石三将乘黄抱在怀里,恭敬地道:“尊者,别来无恙!怎么在此处闲游?朱厌尊者与清风他们可还好吗?” 乘黄哽咽着道:“我也正在苦寻,只是寻了这许多时日,始终不见他们踪影。那化龙涧里如今也是空空如也,不知是不是遇了什么不测。” 石三问道:“发生了什么?” 乘黄便将前后经过简要说了,最后又道:“那贼人打着周毋庸的旗号,实则乃是白元的白楠,如今换了一副面皮,你要留心些。他走后又遣弟子来加害我,我便趁乱逃了出来。” 石三道:“这山野中多有猛兽、恶人,极其凶险,尊者还是跟我走吧,总会找到他们下落的。” 关雎子见他两个叙完了话,便凑到近前,打量了乘黄两眼,心道:“此物如此面熟,莫非是古籍上所记载的上古异兽乘黄吗?倒也难怪,书上言,乘黄与朱厌相伴而生,有朱厌自然就会有乘黄。此物乘骑之而得延寿两千岁,这石三到底是何等心境,竟能面对这等诱惑而不为所动。” 石三看关雎子的面色,知他认出了乘黄的身世,便说道:“这位乃是上古尊者乘黄,与朱厌尊者乃是至交。” 关雎子道:“乘黄?也是神兽吗?” 石三知他用意乃是要打消自己的顾虑,也不拆穿,笑着道:“正是!” 关雎子才向乘黄道:“想必是要携你同行,只要你劝石三归顺了我,我便举全族之力帮你找到朱厌,叫你两个团聚。” 乘黄看了看关雎子,又抬头看了看石三,见石三只是发笑,方知他并无恶意,于是回道:“石三乃是仁人之君,要归顺你,须是你有容人之量,莫像白元派的白崇一那般,出尔反尔、任人唯亲、不避奸佞。” 关雎子笑道:“你脑袋不大,知道的却不少,天下有几个似白崇一那般?又有几个能似我这般?莫要小个头把人也看的低了。” 石三笑道:“陛下休要打趣了,我们尽快赶路吧。” 关雎子最后环顾了一周,惋惜道:“只是没寻到那两个贼人,不解恨!”叹口气道:“走吧,我带你们回霍卢去!” 乘黄抬头看了看石三,见其笑着点了点头,才卸下防备来,安心伏在石三臂弯里,跟着他翻山越海向霍卢国飞去。 第172章 镜中人 白元宗门上下似乎全患上了失忆症,他们竟然忘了,脚下的地牢里还关押着一个新党的“头目”。如今新党被驱逐殆尽,这人便显得可有可无,甚至连下一道处置的命令都想不起来。于是,赤羽得以“偷生”,每日端坐在地牢中,任由白元上下一干人等从他头顶上的路上踏过。 每日仅有的一粥一饭尚不能保全,令他身形消瘦,浓密的胡须之下,掩藏着鸠形鹄面。饥饿与黑暗赤羽是不怕的,令他最挂怀的,是新党的存亡以及同侪的安危。 此刻,赤羽又正襟危坐,进入镜修之中。自从那通道打通之后,他便常到那“大镜”中巡游,如今多年过去了,他已巡出不知多少远近去了,却仍见不到它的边际。如此浩瀚竟似乎比九山九海还要广阔,其中,无论是山川湖河、还是瀚海大漠、或是冰封热浪都一应俱全,与现实世界一般无二。只是,无论他飞出多远去,都见不到半个人影,仅有丛林灌木、花草藤蕨,偶有几个飞虫扑面而来,也不似真实世界里的模样。 赤羽又进入“大镜”之中,漫无目的的去追寻,以此来打发光阴。在这空旷辽阔的天地之间,他仿佛是这里的唯一主宰,偶尔将现实中的苦闷在这里发泄一番,或是一通声嘶力竭的吼叫,或是胡乱打出几发真气,将下面的山林摧毁一大片。他一时弄不明白这里是什么境地,也弄不明白有什么用处,唯一清楚的是,这里能够消磨光阴,也能消解心性。 赤羽又似往常一样,飞出不知几千里去,对着一处山谷长啸一声,只闻其声凄凄,如泣如诉,不断地在山谷间回荡着,直到最后触底,返回一道悠长的声音来,却不是他的回声,而是一个苍老厚重的声音,道:“莫要污浊了我这玄镜!”赤羽以为自己关得久了,得了幻听,但那分明不是自己的声音,且语调平缓而刚毅,辨得分明。再仔细听时,又没了动静。赤羽有心试探,便又扯开嗓子吼了一声,又似前次一般,喊声在山谷中回荡,直到触底而返,其中夹杂了一句愈加坚毅的声音:“莫要污了我这玄镜!”这一次,赤羽确定山谷中是有人的,听声音乃是一个老者,不知怎么困在了这里。 赤羽向山谷中喊道:“是哪位老神仙在此?赤羽冒犯了!”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回应。赤羽寻了几年才寻到了这两个回声,如何肯放弃,便又喊道:“新党赤羽无意冒犯,请老神仙恕罪!”许久之后,仍是没有回音。赤羽有些急躁,便纵身跳入峡谷中。沿着陡峭的崖壁一路寻下去,却并不见有什么异样。直到陷入一片昏暗中,仍寻不见可以委身的山洞或是悬屋。赤羽一面疑惑,一面喊道:“老神仙?可否现身一见?”自己的声音在两壁间回荡,却再也听不见回应。 赤羽腾起真气来,红光照亮了方寸之间,将两壁上沁出的水滴染成了血色。“这分明是拉瓦深沟!”这个念头在赤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只是觉得熟悉,却一时又说不出来。 上上下下巡了不止三次,却找不到任何异样来。赤羽觉得不可思议,心中急躁之情顿起,运起真气来,一掌拍在崖壁上,震得整个大地都抖了抖。这一掌解了恨,便欲纵身向上飞去。却不知怎的,体内真气似乎被瞬间抽干,直直地跌落下去。赤羽慌了神,伸手向两边去抓,谁知这崖壁石上尽是水滴,经过不知多少岁月的浸养,长出了许多苔藓,用手触之,十分滑腻。抓了几下抓不到救命的“稻草”,赤羽更是心慌。正当不知所措时,只觉头顶双呼哧一声,刮起一阵旋风来,紧接着又觉得琵琶骨被一把尖刀洞穿而过,想要挣扎反抗,却又动弹不得,旋即,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直直地拖拽着向更黑暗处飞去。 赤羽疼痛难禁,“啊”的吼出声来,只听耳边回荡起一声怒喝:“住口!” 赤羽吓了一跳,随即又惊又喜,顿觉身上的疼痛都轻快了许多。对着头顶上喊道:“是哪位老神仙在此?在下失礼了!”谁知那老头又成了哑巴,一言不发。 赤羽被拖拽着,先是进了一道水幕,紧接着,眼前晃过一道强光,照得赤羽眼前一黑,再睁开时,放眼一片雪白,似人间仙境一般。他抬起头来,见抓住自己的乃是一只长着三只脑袋的大鸟。“难道这便是那‘老神仙’吗?”赤羽心中升起疑问来。正待考证,却感觉抓住自己的大爪从骨缝里抽离,忽然松开,将他丢在了一片白色的草丛上。赤羽翻身爬起来,探了探自己的内丹,仍如往常一般,只是好似被什么包裹着,透不出半分真气来。正欲向那三头鸟问话,却见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从鸟背上一跃而下,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赤羽终于见到活人,满脸堆笑,又不忘施礼道:“误闯了老神仙的道场,万望恕罪!” 那老者面上带着怒气。赤羽贴近了看时,竟与石三有几分相似,于是心里更亲近了些。心里好奇,于是上前道:“老神仙可认得石三吗?” 那老者终于开口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观望着你,见你游历了大半个玄镜,不知是何用意,又为何隔三两日便嘶吼一声,扰我清净?” 赤羽满脸堆笑道:“我也不知是何机缘,镜修之时总会误入此间,为一探究竟,便四处巡游,却不见任何蛛丝马迹,今日遇见老神仙,我的疑惑该是能够解开了。” 那老者道:“怪哉!我在这镜中守了上万年,从未见此等情形。进入玄镜须得是鵸鵌引领,你如何能够擅自闯入呢?” 赤羽道:“原来老神仙也不知其中缘由!” 老者问道:“你可曾用过玄镜里的什物?” 赤羽道:“在此之前从未进来过,更不曾得过镜中珍宝。我出现这种情形是死而复生之后。” 那老者惊疑道:“你曾死而复生过?” 赤羽道:“当年宗派初立,为仇家所害,险遭灭门,我以死相抗,后又幸被贵人搭救,才又活了一次。自那以后,便时常于镜修时看见一个通道,初时狭窄,后渐扩大,最后这硕大之镜与我本镜相融,两相分不清楚。如今我本体被仇家所困,每日百无聊赖,特到此镜来探一探底细!” 那老者道:“你可认得一个叫白魅的?” 赤羽道:“正是救命恩人!” 那老者又问道:“你所说的仇家可是白元?” 赤羽一怔,听他既认得白魅,又知道白元,一时辨不清这老头是敌是友,犹豫着不敢应对。 老者见他那副模样,呵呵笑道:“娃娃莫要担忧,我不是白元门人,那白魅倒是与我有些渊源。你既识得白魅,自然也认得白泽了!” 赤羽道:“两位皆是我新党的大恩人。” 老者笑道:“他们就没对你提起过我来吗?”见赤羽摇摇头,老者又道:“也罢,也罢!这玄镜乃是密不外传之地,足可见我没有选错人。听你说他们屡次出手搭救。他们两个如今怎样了?可曾完成了使命吗?” 赤羽不解地道:“他们两个一切都好,白魅早早坐上了白元大长老的位子,白泽尊者乃是白崇一座前的大护法,于名于利都算是位极人臣了。至于老神仙所说的什么使命,我便不得而知了,毕竟门派有别。” 那老者道:“你不知即是没完成。有白泽在,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不知被什么耽搁了这些时候。” 赤羽道:“白魅、白泽两位尊者身在白元里,如同两个压舱石一般,若少了他们,还不知整个察燕要被狂风骤雨摧残成什么模样。” 那老者道:“凡事自有命理,我们姑且不去探究,如你进得来,又偏是你来,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下的。救你那株仙草乃是我赠与白魅,叫她保命用的,没想到却用在了你身上。这是我与她之间的缔连,也是你二人之间的缔连,如今又成就了你我之间的缔连。有没有发觉其中的真谛?” 赤羽摇摇头,老实道:“老神仙讲得深奥,弟子又愚钝,一时未悟透其中真意。” 老者道:“你看我的面相像谁?” 赤羽道:“像是我的生死挚交,唤作石三!” 老者道:“千般人观我,我自有千般相视之。千相万相,是为无相。” 赤羽捉摸了半晌,忽然顿悟道:“原来老神仙既是古籍上所说的白无相!?”说着,慌忙跪倒在地,道:“尊者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白无相道:“不需行此大礼。万千年前,我是你的长辈,如今你我乃是平辈,千百年后,我又是你的晚辈,恰如一块顽石,你总不能认他做你的前辈。” 赤羽想了想道:“尊者寿与天齐,观我等众生,若草芥蜉蝣。尊者之意我懂,只是仰慕之心未泯,岂敢造次。” 白无相见赤羽虽面相忠厚刚勇,却又不失七窍玲珑,不由得心生几分喜爱,将他扶起来道:“你方才说被白元困起来,不得自由,此话怎讲?”赤羽便赶忙将前后经过与白无相交代了清楚,最后又道:“观眼下之局势,我是万万脱不了身了,早晚要追随伯舍师兄而去。” 白无相道:“凡事不必悲观。当年我与玄天老祖举事时面对的乃是混沌荒芜,绝不是生死存亡那么简单的,万事都要开辟先河。对于自然,家国是私;对于家国,生死是私;对于生死,万般皆是私。你有生死之困,又有镜修之缘,二者之间想是有渊源的,我虽未经历过这等事,但按常理揣度,应当是有转机处的。” 赤羽道:“这条道我已经‘跑了’几十年,不得半点进展,或许只是尊者那株仙草从中作用,并无其他深意。” 白无相道:“那株仙草夺天地之造化,乃是世间最具灵性之物,远在你我之上,绝不是偶然现象。只是要解开其中奥妙,还需要下一番功夫才是。” 赤羽道:“个人生死倒在其次,只是我陷于敌手,整个新党便会因此掣肘,不知白崇一会怎样要挟他们。” 白无相顿了顿道:“这件事我不会坐视不理,你也多多探究,总归是有出路的。” 赤羽大喜,又赶紧跪伏在地,连忙谢道:“多谢尊者大恩!” 白无相道:“皆是自然过客,何来恩怨,只是遵道而行。天道汤汤,顺之而昌、逆之而亡。我与老祖乃是顺承天道,也望汝辈能承此志,弘扬大道。” 赤羽磕头道:“绝不负尊者之期!” 第173章 镜关 赤羽从镜修中抽身而出,长舒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经过几十年的苦苦探寻,终于有了结果,而且是这等出人意料的好结果。赤羽在同白无相对答时一直引导他搭救自己,以他绝世修为和决定智慧,想必也能看得出,既然是答应下了,那就一切好说。 赤羽的思绪又冲破地牢,向着并氐二州,向着南疆伊督,向着楼兰回鹘分别飞过去,这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另一个手段。随手捡一条草根,在地上不断地推演攻防。他不知推演了多少次,每每都是新党有死无生。于是他心急如焚,想要尽快闯出去,与石三、周毋庸他们同生共死、共克时艰。但愿,以石三的经天纬地之才,能够超出他的想象,带领新党活下去,哪怕艰难一些呢,只要能够活下去,便有缓口气的可能,便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便有后面的一万种情形、一万种可能。 赤羽站起身来,围着低矮狭小的牢笼转了几圈。他困在这里太久了,对地上每一株干草,每一块砖石,每一个坑洼都了若指掌。他后悔当年没有随着石三修习土遁之法,后悔没能早些找到白无相尊者,若是这一切推倒了重新来过,他定还会如三十年前一样,带着天机子去沉沙岛与古月密会,再与石三分工配合,聚拢起天下英才,在无间岭或者三岔山,挂起一面旗帜来,工工整整镌上“新党”二字。新党之所以为“新”,最开始是因着修习之法,总以为“镜修”乃是舶来的“新法”,没想到亿万年前玄天老祖就开辟了此法,只是不知为何竟在察燕大地上失传了,反倒是被后起之秀的霍卢国学了去。后来新党日久,便觉得彼此间相处之法是“新”,凡事重要群策群力,并无明显的等级层次,也无官阶职务,不论师父弟子,皆欢聚一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较白元与其他各国,实在是新鲜、新颖,一派生机活力。如今听了白无相之言,他才明白,新党之所以为新,乃是开扬正道、而废偏流,此之为新如玄天老祖一般,开天辟地,激浊扬清。念及此,不由得生起一股慷慨激昂来。虽出寒窑,身上蒸腾着缕缕炙热的正气。 赤羽转了一圈,又坐在地上,盘腿进入镜修之中。他不能这般虚度光阴,要尽快解开玄镜奥秘,找到脱身之法,赶去与石三他们会合。他飞身进入玄镜之中,面对着偌大个世界,赤羽一时又不知从何处寻起。别无他法,只能再次找到白无相,与他商量去哪里找、找什么。 白无相现出身形来,见赤羽一脸茫然,笑着道:“你也太心急了些!” 赤羽道:“新党正蒙大难,叫弟子如何坐得住?因此不得已又来叨扰尊者,万望恕罪。” 白无相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知可行与否。” 赤羽道:“请尊者赐教。” 白无相道:“出入玄镜者须鵸鵌或衔或捉,冲破镜关,方能进入,不过他们都是身形具在,并不似你这种,形神分离。若你有这个胆气,我便命鵸鵌带着你冲破镜关,看是否能够形随神走,后再形神合一。若你修至化境,这等事是不难的,只是如今这副情景之下,只能试试看,不敢说一定能行。” 赤羽一心想要脱身,听说有几分可能,便当作一种必然,心开始跳动起来。如今,莫说是几分可能兼具几分危险,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去闯一闯才甘心。于是,斩钉截铁地道:“请尊者尽管施法,莫要爱惜我的性命,死也要死得其所,不能困在这地牢里郁郁而终。” 白无相感其豪迈,也不由地提高了声调,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就放手一搏。不过你要想好,若是一招不慎,有可能毁掉你的修行!” 赤羽没有半分犹豫,道:“我自知在此万难脱身,反而会变成新党的累赘,如今终于有机会出去,怎会因贪生怕死而坐失良机呢?来吧,叫鵸鵌尊者抓起我来,冲破镜关去吧。” 白无相再不赘言,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白色的丹丸来,交给赤羽道:“此药乃是我炼制的安魂丹,你将它服下,多少是有些功效的。”赤羽接过丹药来一口服下去,仰头看着鵸鵌,点了点头道:“有劳尊者了!” 鵸鵌仰天长鸣,如人爽朗大笑,赤羽闻声,也觉得心中畅快,对白无相施礼道:“多谢尊者!” 白无相道:“你我来日方长,一心只管凝神聚力冲出囚笼,莫要分心记挂他处。” 赤羽点头应着,纵身飞到鵸鵌背上。那三头巨鸟振一振双翅,赤羽便觉得身子摇摇晃晃,缓缓升在半空。鵸鵌伸长了三只颈子,似三柄长箭,直直地插入云霄。飞了良久,越过云层之后便是一片光明,耀人眼目,赤羽禁不住捂住眼睛,继而眼前一闪,又陷入无尽的黑暗中。鵸鵌又是一声长啸,扑打着翅膀,掀起一阵飓风。赤羽俯下身子,贴着鵸鵌的皮毛,紧接着,感觉身上便淋下一阵雨来,却是转瞬而过,想是一个瀑布。赤羽本能地提着一颗心,猜测着就要向外冲关了,秉着气,注意着周遭的一切。白元地牢中的赤羽本体,此时端坐在地上,也是眉宇紧锁,额头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来。成败在此一举!鵸鵌又一振翅,陡然加快速度,赤羽顿觉的身上裹上了千斤重衣,憋闷地喘不过气来,想要调集真气,却不知怎的,内丹也似不堪重压,无论如何也不肯吐出半分真气来。 重压越来越甚,赤羽一时头晕目眩,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鵸鵌对着镜关冲了又冲,也似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状况。回头看了看赤羽,见他虽是咬紧牙关硬挺着,但神情却极其痛苦,若强行冲关,只怕他会魂飞魄散。他用尖喙点了点赤羽的关元穴,赤羽方才服下的安魂丹顿时在体内化开,飞散到血脉经络中去。像是被凉水激了一下,赤羽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身上的重压也觉得轻了些。鵸鵌见他精神了些,便又挥了挥翅膀,铆足气力,直直地向那道屏障撞飞过去。这一撞,鵸鵌三只脑袋及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独独卡在赤羽前面。那重压又迅速聚拢到赤羽身上来,比此前更甚。赤羽防备不住,似是挨了一记重击,身体坐不稳,一个趔趄从鵸鵌背上跌落下去,想要调运真气,内丹却又不听使唤,几乎在崩溃的边缘上。正要坠入无尽黑暗中时,只觉得好似有人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他的身子。赤羽再也坚持不住,当即昏死过去。 再睁开眼时,赤羽正躺在白元地牢之中,他用手摸了摸湿腻的干草,知道是自己吐了一口鲜血,更知道依旧没能逃脱出去,仍困在这地牢之中,心头生起一阵悲凉,进而跌入绝望之中。看来,这一招“元神脱壳”是行不通的,毕竟修为不够,肉身不能随心而动,移形换影。 赤羽坐起身来,又试着进入镜修,每次却都是颅内剧痛,不敢冥想。他瘫在地上,再也提振不起精神来。仅靠着一口气苦苦支撑了这么久,难道今日就到了死期吗?难道未竟的事业就这般荒废了吗?他心有不甘,又不知该何去何从。似这般反复煎熬着,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此时他体内一颗白色丹药,正被什么力道指引着,慢慢再次化开一层,向其头脑中运送。原来,这安魂丹是白无相仿照内丹模样,分层炮制,合成一颗,里外共有三层,一层强身、二层醒脑、三层激浊扬清,让人精神振奋。赤羽沉睡之后,颅脑中因过度劳累而生出许多“空虚”之力来,像一道抓手,吸引着安魂丹消散开第二层来。安魂丹随着血脉入脑,赤羽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得脑中空灵,起初的悲戚绝望一扫而空,一时精神矍铄,重振起希望来。他试着进入镜修状态,此时再无颅脑疼痛之感,顺畅的进入镜中。正要沿着旧路去寻白无相,却见他带着鵸鵌迎面而来,远远地看见赤羽,大喜,道:“我以为你有去无回,没想到竟还活着,造化!造化!”鵸鵌在他身后也是一声高鸣,似是人之笑声,欢庆与赤羽的重逢。 赤羽上前施礼道:“幸得尊者所赐神药保命,否则实难再见。” 白无相道:“丹药只是一环,关键还在你的造化。前者之险实在是由于我疏忽冒进,以致你险遭厄难。” 赤羽连忙抢着道:“正如尊者所言,乃是我造化不够,怎么能怪在尊者头上。还要感谢二位尊者屡次搭救之恩。只是,前次惨败收场,更不知何处可寻出路了。” 白无相笑道:“出路往往就在脚下,只是我们只顾着抬头看天,却不能眼光向下。出路是有的,一直都在,总不至等你休至化境再寻出路去。”看了赤羽未有泄气之态,又转而说道:“我还有一条路子,不知可行否,还敢陪我再试吗?” 赤羽只听到“还有一条路子”,便断然应道:“有何不敢!” 白无相笑道:“这一次倒也没什么凶险,只是要委屈鵸鵌老兄。” 赤羽有些犹豫道:“莫不是要鵸鵌尊者以身犯险?若是这般,我宁愿再关上几十年也决计不从。” 白无相摆手道:“你且听我慢慢说。当年玄天老祖修成这玄镜,仅在拉瓦深沟处留下一个镜关,又命鵸鵌为使,往来出入。这些年来,我与这玄镜渐渐融为一体,慢慢摸索出一些开镜关的机巧来,若是能够在你那地牢处开一个关口,叫鵸鵌冲将出去,将你本体、原神一起衔入镜中,再从另一个关口出去,岂不是就能够轻松将你救出?” 赤羽喜出望外,对白无相说道:“尊者为救我真是劳神费力!只是这设关恐怕绝非易事。” 白无相道:“老祖能设得我们便能设得。既然你能进入玄镜之中,当是能够操控这里的山河布局,乃至这里的一切,再加上我和鵸鵌,我们三个之力,还怕辟不出一个镜关来吗?” 听白无相如是说,赤羽心里便有了几分底气,面露喜色道:“尊者说的极是,既然如此,我们尽快着手吧。” 白无相道:“莫着急,让我们推演一番,成与不成还是个未知数。” 赤羽听他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原来这老爷子也好打趣,那些铿锵有力的话只是用来鼓舞士气的,并不具有实用价值。 白无相又道:“镜关要设也不难,只需镜修者死后,将脑中所留的端口开辟出来即可。” 赤羽惊诧道:“尊者是要取我的性命吗?” 第174章 脱身 赤羽听说只有人死之后才能留出镜关来,很是吓了一跳。若是不惜一死,又何必费尽周折地自己断送呢,拼死冲杀出去,拉上几个垫背的岂不是更悲壮痛快些吗? 白无相呵呵笑道:“我只是说此前惯例,并非是要你去做。”说完,捻了捻胡须,道:“我记得你说过,开始时你与玄镜之间只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后来才慢慢相融,这过程中你有做过什么吗?” 赤羽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这玄镜中有什么,也不知为何会与别的镜界相连,因此,并不敢贸然动作,以免节外生枝,是它两个自然相融。” 白无相道:“走,带我去看看吧!” 赤羽在前面带路,白无相与鵸鵌两个紧紧跟着,不多时便来到了两镜相接处。赤羽指着道:“远处看来,仍是狭窄的一条,如山洞一般。” 白无相对鵸鵌道:“烦老兄试一试能否越过这接口穿到他的镜界之中。”鵸鵌闻言,振一振翅膀,向那“山洞”中飞去。两人远远地看着,鵸鵌毫不费力地钻入洞中,不多时又从洞口处飞了出来。白无相笑道:“已经成了一半了。”说完,纵身向那洞口飞去,赤羽紧跟在身后。 白无相悬在洞口,向里面看了看,道:“你与我同去看看。”说完,便叫赤羽在前面带路,两人并行着从玄镜飞入赤羽的镜中,竟似是同一个玄修之镜,毫无阻隔。白无相一进入赤羽的镜界,不由得奚落道:“看你修为不低,怎么这镜界如此破落?与玄镜比起来,大小不过方寸之地,修饰更是粗描淡写,莫说与玄镜相比,就是与外面真实世界也是有很大差距的。” 赤羽有些不好意思,道:“弟子与玄天老祖比起来自然是判若云泥,再加上每每镜修便被这玄镜吸引,一心只想到这辽阔的天地中一探究竟,哪里还有心思辟镜、饰镜。”两人正说着,鵸鵌也挥动着翅膀飞了进来。 白无相道:“鵸鵌老兄来了,你带它到你的入境处看一看,是否能容他出去。” 赤羽依言,引着鵸鵌向自己的入镜处飞去。以他的修为,那入镜处极其狭窄,仅容得下一人通过,而鵸鵌身形巨大,如何能出得去,他飞过去试了试,仅仅容得下一只鸟头。鵸鵌用喙啄了啄那关口,如一道屏风一般,稍有阻隔。用力再啄,只听咔啦啦一声清脆响声,那关口竟似冰块般碎裂开来。鵸鵌将脑袋伸进去,向外看了看,乃是一片昏暗潮湿之地。此时正有白元弟子秉着气来给赤羽放吃食,见赤羽身上长出一只鸟头来,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见那鸟头正盯着自己,扬起脑袋发出哈哈哈地欢笑声。那白元弟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丢了食盒,尖声叫着向外跑去。鵸鵌迅速将脑袋抽了回去。 白无相见他那副模样,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鵸鵌不能言,只顾着哈哈哈地啼鸣。赤羽道:“想必是被白元弟子看到了,要出去到处宣扬,再引起高层注意,那就难办了。” 白无相道:“我如今只剩下一副元神,没有躯体,一旦出去了,便会随风消散。你先回归本源,待我与鵸鵌商量好之后便来救你。赤羽拱了拱手,纵身跃入关口,元神了归位。他端坐在原地,虚眯着眼睛,只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跑进来许多白元弟子,当前一个便是法司堂堂主文正。 赤羽假装沉睡。文正隔着栅门吩咐弟子道:“快打开门。” 待看守的弟子慌慌张张开了牢门,文正便带着弟子闯了进来,一脚将打坐的赤羽踹翻在地,没好气地问道:“你在搞什么名堂?” 赤羽睁开眼睛,张开双臂挺了挺身子,那几个弟子吓得连连后退,以为是要对他们动手,没想到他仅是伸了个懒腰,道:“我一直在睡觉,能搞出什么名堂呢?” 文正俯视着赤羽,一番打量过后,问道:“方才看守弟子说你身上长出一颗鸟头来,是怎么回事?” 赤羽冷笑一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苦还要找这种蹩脚的借口。变鸟头出来?你能做到吗?白崇一能做到吗?” 文正也是半信半疑,见赤羽否认地如此坚定,便打消了顾虑,俯下身子抓过赤羽的手腕,探了探他的气息。因赤羽大伤未愈,此时正气若游丝,一副病秧子模样,这才放下心来。大踏步转身离开,一刻也不愿多停留。还未出地牢,便对那个守卫的弟子高声怒斥道:“是你老眼昏花还是我老眼昏花?变出个鸟头来?你倒是敢想敢说,怎么不说长出个猪脑袋来?我看是长在你头上了吧?” 赤羽忍不住笑了笑,心道:“果然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真相往往都是荒唐的,只是多数人看不见,也不愿意看见。”他又进入镜修。白无相与鵸鵌两个仍在那里踟蹰着,见他回来,迎上前道:“怎么样?” 赤羽道:“来了几个弟子和一个堂主,都打发回去了。” 白无相道:“方才我与老兄商量,如今将你和本体衔进来还是有一关要过的。” 赤羽道:“什么关?” 白无相道:“镜主如何能进得自己所修之镜呢?不管这镜与玄镜有着怎样的关联,终归还是你自己的镜界。” 赤羽道:“这么说,这条路又是一条死路!” 白无相道:“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赤羽急着追问道:“尊者请讲!” 白无相道:“只需将你所修之镜从两镜相接处翻转,就像口袋一般,翻进玄镜之中,叫两镜完全相融,再将接口处做你的镜关,如此一来,或许便能将你本体引入玄镜之中。只是……” 赤羽追问道:“只是什么?” 白无相道:“只是从今以后你便无镜可修,只能依附于玄镜,接替鵸鵌,做了玄镜的‘招引使者’。” 赤羽沉吟片刻,自言自语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从我起死回生之日起,或许就该当如此,如今有这样的结局,也是我的造化所在。更何况,这玄镜乃是老祖留下的,我只当感到荣幸才是,能有什么怨念呢?就如尊者所言吧!” 白无相道:“好,既然你有如此决心,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又转向鵸鵌道:“老兄也搭一把手,我二人发力时你擎着些,以防反弹之力将我们伤了。” 赤羽道:“会有那等风险吗?” 白无相道:“你这镜界虽是不济,却也足有一郡之地,方圆四五百里,我们二人拖着它翻入玄镜之中,无异于撼天动地,岂是那么容易的。” 赤羽闻其言,不由得心里凛然起来,对白无相道:“越是艰难,越要尽全力才是。”白无相点点头道:“我们动手吧。”说着,白无相双掌在胸前翻动,结出一道印子来,赤羽的镜界登时有所反应,渐渐虚化起来。赤羽正要催动真气,却忽然感觉身体虚脱,随着那镜界一同变得若隐若现,白无相见状,赶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对赤羽道:“奇哉怪哉,想是因你本就是镜中之一,我催动镜界之时也连带将你催动了。” 赤羽道:“这可如何是好?” 白无相道:“无他,只能元神归位,剩下的交给我和老兄吧。”虽然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也别无他法,赤羽只能回到本体上去,瞑眼放空,尽量不给白无相、鵸鵌增添阻力。 待赤羽归元,白无相向鵸鵌点了点头道:“只有你我二人,莫要偷懒,须尽全力了。”说完,又将印子结在胸前,一时间天地变色,成为一片虚空之态。白无相修为虽高,主宰了玄镜万世之久,但偷天换地所需之力对他来说也是非同小可的,不多时,额头便涔出许多汗珠来,鵸鵌见状也振动双翅,带起一阵罡猛之气,让原本就虚幻的镜界变得隐隐约约,若隐若现。白无相见状,大吼一声:“快!”鵸鵌闻言,振翅高飞,在半空中将身形慢慢变大,几乎要将整个天地填满。紧接着,他伸长了三条长颈,张开尖喙,衔起三座山来,拖拽着,向两镜相接处飞过去。 白无相苦苦支撑着,见鵸鵌就要得手,越发的欢欣鼓舞。他一边运着真气,擎起那道印记,一边口中高呼:“快!再快!”鵸鵌哪敢有半分怠慢,衔着三座山奋力向那连接处飞去。说来倒也奇怪,那相接处明明仅有数丈粗细,却能硬生生将一座高山塞入,鵸鵌用力拖拽之下,那三座山,一座座通过洞口,向玄镜翻转过去。 许久之后,赤羽所修之镜,随着最后一方疆域的消失,连带着白无相也翻入玄镜之中。鵸鵌见大事已成,才敢松开口。白无相也变得与往常不同,似乎在水中成的影像,左右、上下皆是颠倒的,在鵸鵌看来,此时的白无相正是倒立着,左右颠倒,于是他仰天长鸣,哈哈的笑了起来。 白无相见鵸鵌也是倒立着,如镜中之影,便纵身飞出赤羽的镜界,身形立即正立过来。他喃喃自语道:“翻是翻过来了,如何叫两个镜界相互融合呢?”鵸鵌正要仰天长笑,被白无相及时制止住,道:“你莫要得意,我叫赤羽来商议。”说着,便向赤羽的倒镜之中轻轻点了一点,本来放空的赤羽感受到脑中有节律的拍击,便知是白无相在召唤自己,当即盘腿而坐,进入镜修之中。 赤羽倏地出现在原有镜中,就像方才白无相那般倒立着,其状可笑,白无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鵸鵌见状,将脑袋伸进去,拉赤羽出来。 赤羽见一个偌大的世界里包含着一个气泡般的小世界,不住地啧啧称奇,问白无相道:“眼看着我那镜界被反过来了,怎么还是泾渭分明?难道只能这般,仍是无法相融?” 白无相道:“这倒是容易。你只需自断修为,将内丹尽数销毁,这镜界自然就会消失不见。” 赤羽大惊道:“还要自毁修为吗?那救我出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白无相道:“此前已同你说过,若择此道,须放下自己,做玄镜招引使者,并非只是口头上的君子协定,你须将本生修为驱散,方能将现有的接口变成你的镜关。” 赤羽默不作声,独自一人飞入所修的镜中,环顾四周良久,倏忽间消失不见。慢慢地,只见那宛若气泡般的小镜界,慢慢地消散下去,最后噗地一声爆裂,消失不见了。此时赤羽本体端坐在地上,将自己修了上百年的内丹,生生催持地爆裂开来,本就虚脱的赤羽,哇地喷吐出一口鲜血来,随即便昏死过去。 白无相半天见不到赤羽现身,心头便有些焦急,一边又不敢怠慢,指挥着鵸鵌道:“快将这接口对接到他的镜关上,延误了时机就麻烦了。” 鵸鵌无力衔动玄镜,便将赤羽的镜关衔起来,接到原来的相接处,好在,两者像是干涸的大地迎来了甘露,迅速的相互渗透、凝结。白无相又焦急地等了良久,仍不见赤羽出现,便知他是因内丹而受了损伤,想要搭救已无可能。于是便对鵸鵌说道:“你将脑袋伸出去,点击他的关元穴,算来那安魂丹还有一层,能够助他保命。”鵸鵌果然将脑袋伸出镜关去。此时正值那白元弟子心有不甘,坐在牢门外守着,先是见赤羽无端喷吐了一口鲜血,便有些蹊跷,如今再见赤羽头顶上长出一颗脑袋来,便立刻腾起身来,向外呼喊道:“长了,长了,鸟头,鸟头!”那些白元弟子不明所以,纷纷向他这边看过来,此时鵸鵌早已轻点了一下赤羽的关元穴,又将脑袋缩了回去。待那些弟子聚拢过来时,赤羽已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栅门外的众人,茫然问道:“诸公在此所为何事?”那些白元弟子见赤羽“呆头呆脑”的模样,纷纷劝那弟子道:“你还是不要向堂主禀报了,省得又要挨骂!”那弟子呆呆地看着一切,又呆呆地坐会原地,那些白元弟子一哄而散,临走时还不忘调侃道:“鸟头?倒是极富想象力的,哈哈哈!” 赤羽出现在玄镜之中,看了看自己已不是倒影模样,便对白无相施礼道:“如今十之成九,只盼尊者解救我出苦海。” 白无相笑道:“既然已成使者,何须他救,你已可自救也!如今你的镜关便是玄镜之关,你如往常般镜修便自然能够进入玄镜之中。而玄镜自是他镜,又是化境,何愁自己不得入呢?莫说自入,既是他入也未尝不可。” 赤羽归元之后,按白无相所言,盘腿镜修,咻地一声便消失在地牢里! 第175章 萧蔷 白元宗门,白崇一将众多长老召集来,为得就是要叫他们共享如今的太平盛世。他巡视着众人,恰如察燕三十一州、四百三十县之疆域。豪迈之情油然而生,威仪之态不饰自成。白崇一满含笑意道:“天下初定,皆是诸君之劳苦功高。” 诸长老及众堂主齐声高唱道:“宗主威震四海,乃万民所向!”白崇一不再费口舌去做否定,一来一回之间,已将天下之势尽招揽于麾下。想了想又道:“如今天下初定,已远非昔日所比。前几日司徒遣使来信,叫我率众前往汉美救援,足见各国皆在水深火热之中,独我察燕偷得安宁耳!”见众人惊疑,白崇一又道:“那汉美虽自称天下第一大邦,然其所处之区位,所行之诸事,皆是招祸之举,看似潇洒,实则窘然。”没等众人答话,白崇一又道:“近来多人皆劝我,要眼光向下,除却国之大者,更要兼顾家之琐事。何为成家之始末?乃在‘繁衍’二字;何为一家之核心?乃在‘婴’‘啼’二字。此乃成家之始末,立国之根本耳!然而,坐观当今之天下,因久战而少人生育,因动乱而不逮安定,成家之始末、立国之根本早已抛在九霄云外了。”看了看众人,见没有欲言者,便继续说道:“我白元作为天下之首脑,自然要为万世作表率。”笑了笑道:“以通俗而言,就是多生多种,为察燕增砖添瓦。” 白魅、白蕙几个女长老直挺挺地看着前方,一言不发。白茹面上与其他长老那般云淡风轻,然在内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白崇一这一番话似是对她一个人说的,要她将那孩子的身世公之于众。青术则一直处在游离状态,神游物外,不在凡俗之中,他自然也是不屑于这种说辞的,心里暗暗猜测着一个答案,只等着白崇一亲自揭开谜底。仅有普一知道,这些说辞背后的真正指向是什么。白崇一收复了天下,他又不是玄天老祖那等圣贤,如何甘心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与他人呢?于是,他向白崇一谏言道:“如今金丹已得,可服化之后再挑天下之良人,结成连理,以成万世传承。”他以为白崇一会严词拒绝,至少,在他面前假扮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白崇一怎么还屑于假扮呢?他欣然接受普一的谏言,迅速召集宗门长老、堂主来商议此事。只是,这等事自己是要避嫌遮羞的,怎好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呢,须有人配合,更须半推半就,还须要赢得众人一致拥戴,最后“迫于无奈”,才算真正成功。一来二去之间,又不知会耽搁多少时日。再加上金丹这等事是不可告人的,如何安抚众人还是要费一番功夫,好在,有普一在,他的特殊身份,省却了许多口舌。 普一见时机成熟,便起身说道:“宗主英明至极,然而,恕某直言,民之不育不养,根源还在宗主!”众皆惊惧,不明内情者纷纷为普一捏了一把汗,暗地里等着白崇一大怒,而后下令将普一拖出去。然而,白崇一却并没有动怒,反而面露喜色,饶有兴致地问普一道:“哦?我倒想听听,根源怎么在我呢?” 普一自知找对了路子,便气定神闲地道:“宗主之功无异于开天辟地!然而,长久以来,多专注于开疆拓土之大事,忽略了苍生之细微,如今天下已定,民心却因长久动荡而一时仍难安定,心之未安又哪里敢娶妻生子、泰然谋生呢?” 白崇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皱起眉头来,问道:“依足下之意,该如何解民之忧呢?” 普一继续道:“我乃罪臣,是决不敢妄言朝纲的!” 白崇一等的就是这一句。接过普一递来的话头,说道:“哎!?何处此言,你我本不是受天命相交接,自然之理也。况且你在位时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治世安民一事上要比我有经验些,既然要说,那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必心存顾虑、支支吾吾。”众人见白崇一今日如此和善,甚至对普一竟有了些许敬重之意,便越来越不明白他两个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了。 普一道:“既然宗主有令,我便斗胆直言。”他迈步降阶,来到众堂主中间,提高了声音道:“宗主之于天下,绝不仅仅是‘统帅’,尤其是在国家安定之时,更多的,乃是当世第一师表。何谓师表?上行下效耳!上不行,下必慎焉。若要安民心,宽民意,宗主应当有所动作才是。宗主一动,万民皆顺从。” 白崇一笑道:“普一不言,我还蒙在鼓里!那你说,我该怎样动作才能让百姓心安?” 普一道:“成家,嗣后,方能安民!”此言一出,大殿上便炸开了锅,纷纷交头接耳。嗣后,对于修行者而言,无异于自废武功,更无异于自绝前程。普一平日里战战兢兢,不敢狂言妄语,今日怎么敢触这种逆鳞?满座皆惊,只有白灵儿疑惑全解,自己将金丹服化后白崇一向她示好,她只当是忌惮自己的实力,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当是白崇一有了后手,或是得了金丹,或是普一进献了其他宝物,总之,他有了嗣后的手段。 白魅下意识地看向白泽,见他面上没有任何神情,也假意波澜不惊,端坐在交椅上,一言不发。白无双先是看了看白灵儿,见她陷入沉思,并不注意自己,便站起身来,对着普一怒喝道:“你这贼人,怎敢进谗言欺君,是何居心?”他起了个头,后面便有众多堂主一拥而上,纷纷对着普一指指点点,骂他心术不正。普一在白元宗门如浮萍一般,没什么根基,众人皆知,也不与他留什么情面,越说话越重,以至于义愤填膺,吵闹之声不绝于耳。白崇一见局势渐乱,大喝一声道:“稍安勿躁!”众人皆讶然,等着白崇一“主持公道”,将这乱臣贼子拖出去乱棍打死。然而,白崇一却依然气定神闲,道:“我知卿意,更懂普一之心,他所言乃是为宗门,为社稷,全无半点私心。”众皆惊诧,不明白宗主怎么会大度至此。白崇一又转向普一道:“足下之言,正戳中了白元乃至修行之人的软肋,因此才犯了众怒,望莫见怪。你说我当娶妻生子,为天下师表,不是我没有此心,实在修行功绩与天下安定,两者难以权衡轻取。今之正果,乃是百年之功力,久历辛苦才有小成,又历生死砥砺才至大成,更辅以天地造化才至化境,然而,到了如今之地步,坐上这把龙椅,就不能将自我之进退得失凌驾于社稷之上了,时时刻刻不敢忘百姓之甘辛。足下之言,容我思虑过后,再做定夺。” 普一道:“我岂不知修行之大忌?既敢谏言,便要献策。旧伪朝历经几十代圣皇,多有化境而生子者,何也?乃是仰仗朝中秘术!今为天下安定之需要,我甘愿献上旧朝秘术,既保宗主之旷世修为,又保江山永固,上下盈满温情。”众人又炸开了锅,左右交头接耳,纷纷扰扰评点起来。 白崇一见时机成熟,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旧朝生子,为得是代代相传,我绝无此心!” 白榆终于等到拨云见日,便起身说道:“我们皆知宗主之心,乃是大公而无私的。萨满说得极是,当作表率予以引导,既然有两全之策,还是要为天下计。”白崇一仍有些为难,一味紧锁眉头不说话。 白楸又说道:“此事非宗主之私,事关宗门之兴旺发达、察燕之崛起复兴、百姓之安居乐意,还望宗主要以大局为重,莫要安享富贵。”此话说得严厉,若是按照常理,白崇一早该横眉冷对、发起火气来了。然而,此刻的白崇一正面露微笑的看着他们,耐心听着或尖锐或含蓄的进言。当然,以白楸的眼力怎么能看不出端倪呢?他之所以如此直言进谏,也是在试探,在验证,见白崇一那副模样,他便在心底里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白崇一又将目光移向众堂主,最后落在了漪岚身上。漪岚七窍玲珑,款款迈出人群,道:“今后一段时间内,当以此事为第一要务,尽快选出德才俱佳者,以成萧蔷后宫。”说完,理了理鬓角,斜目仰望白崇一,但见娇羞无限,直叫白崇一心神恍惚。漪岚自然能够感受到白崇一炽热的目光,假意不敢撤回,呆呆地站在那里,生受白崇一的注目礼。 此后,又有三三两两的堂主上前劝解,叫白崇一以社稷为重,务必娶妻生子,成就后世。白崇一心里自然是极畅快的,但白魅、白橹、白茹、白蕙等几个长老并未发言,觉得这结果少了些分量,却又不敢贸然征询他们的看法,只怕听到些自己不爱听的。这等情形下,已有半数以上的人员表了态,白崇一自当是高枕无忧了。于是,他向普一递了个眼色,叫他及时收口,将此事确定下来。普一心领神会,接过话茬道:“窃以为,此事宜快不宜缓、宜早不宜迟,还需宗主尽快定夺。” 白崇一面露难色道:“众卿休要害我!” 漪岚激动地上前迈一步,却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下头来,满面绯红,竟是害了羞。白崇一余光看在眼里,心头不免一荡。许多年来,他一心扑在修行上,男女之事全然荒废、儿女私情更是顾不得,与漪岚朝夕相处百余年也未曾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一旦开了窍,才发觉眼前竟有如此妩媚而撩人心魄的美妙女子。漪岚见起了作用,更是百般娇羞,碎步迈出,又碎步迈回,始终是欲言又止,脸色绯红。 白崇一心猿意马,对众人道:“此事非一时之计,待日后再议吧。” 众人呼啦啦全散了。萨满普一为了避嫌,也随着人流步出了议事厅。漪岚流连顾盼,也极不情愿地跟在人后,向门外行去。白崇一目送着他们离开,心也随着意识的萌发而迸出情意来,然而理智告诉他,漪岚其人多魅术,难保不是趁机对自己施了什么技法,才让他心魂颠倒,难以自持。 迈出大殿之后的白魅问白泽道:“尊者怎么不拦着些?” 白泽道:“既是天要亡他,又怎能拦得住呢?”白魅听他说得如此可怖,问道:“亡与不亡不在此一事!” 白泽道:“所谓倒行逆施,如今白崇一开了先河,倒退之势便不可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