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太秀》 第一章 大秦帝国 大秦历四十九年,更始二十年冬夜。 帝都天安城方圆百里,地龙翻身,毁舍万千,三圣山斗光冲天,三教神像崩裂。有三皇异象生,山峦奏乐,群兽朝拜。 无人伤亡。 然而,后世史官,却对这一段轶事,进行了丰富多彩的再加工,演绎出了无数流传千古的绯闻。 一座精致典雅的雅舍内。 大抵是昨夜唯一的一位伤员正瞪着双眼,平静的躺在柔软大床上。 剑眉星目、刀削般的脸颊,唇红齿白,好一副玉面贵公子模样的柳秀,盯着头顶的雕梁画栋,无声的叹息着。 脑袋昏沉沉的他,模糊记得,自己仅仅是如往常一样,让家里的司机送自己去高铁站。 手中的鲜花,总是少不了的。 早就让管家定好的酒店,也已经布置的浪漫温情。 一切就绪。 按照以往的过程,接下来该是载着贪图自己美色的女网友,先去吃一顿永远都吃不饱的法餐,再去采购两只限量版的包包。 接下来,定好的酒店自然是不能浪费了的。 再往后,发展一段时间,当对方厌倦了自己的美色之后,抛弃自己远走高飞。 柳秀便会试图再次寻找人世间的真情,再次重蹈这该死的永远不会停下的枯燥而又无情的生活。 只是,当那道身影走出闸口。 柳秀才反应过来,自己也着了网络的道,吓了一跳。 然后…… 他就躺在了这里。 家里什么时候,建了一座古风医院? “世子,您活过来了!” 不太礼貌的声音,钻入柳秀的耳中,偏过头就看到一张满脸胡须的黑脸大汉,正等着灯笼般的双眼,满脸激动的呼喊着。 “你是……柳忠?”柳秀迟疑的低声呢喃着,眉头却是疑惑的皱紧。 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个黑脸大汉的名字? 黑脸柳忠猛的点着头,下巴上的胡须,好一阵飞舞:“世子可算是没事了!不然,那位公主可就要成寡妇了!” “公主?” “寡妇?” 这不是两种人? 柳秀一阵失神,意识逐渐的模糊起来,只听到他低声的呢喃着:“还好……明天要多点几位……” 屋子里,柳秀的声音逐渐消失不见。 时间滴答滴答的流淌着。 混沌中,柳秀的神识不断的扭曲融合着,直到屋外的天色逐渐暗下来。 柳秀才再次缓缓睁开双眼。 “世子,您这次真活过来?” 迎面,仍是柳忠那张黑黢黢满是胡须脸盆大的脸盘。 柳秀无奈苦笑:“我去你……有完没完了?隔这盗梦空间?” 柳忠满脸的欣喜,双手抓住柳秀,将其从床上扶起来。伸出长满老茧的右手,在柳秀的身后摸着。 最后,才长出了一口气:“世子放心,有属下在,绝对不会再有事了!” “你可拉几……”柳秀挣脱开柳忠的双手,就要躺下去,好让自己睡醒。 只是动作刚做到一半。 眼角余光就看到一袭倩影,从屋外走了进来。 只见其生的是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是说不出的柔媚细腻,文静优雅。 再观其,鹅黄点翠连裙,露着如雪似酥的几抹肌肤,风姿卓越,不可方物。 当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再往下看。 此女已经看到坐在床上的柳秀,黛眉舒展,脸色舒缓,轻声悦耳:“世子终于醒过来了。” “啊这……这肯定不是梦!” 柳秀嘀咕了一声,当即抽出右手,便朝着身边黑脸柳忠狠狠地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入耳。 措不及防的柳忠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捂着已经通红的左脸:“老奴是说错了什么,令世子如此生怒?” 柳秀再举手打断了柳忠的问题,开口询问:“疼不疼?” ??? 柳忠的脸愈发的黑了起来。 柳秀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真的不是梦。 …… 天色。 同样愈发的黑了起来。 雅院内,暖阁通明,暖炉灼灼。 一道黑影,护卫在暖阁下,朵朵飞雪飘落在其肩膀上。 暖阁上。 柳秀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城中军民直到此时仍在抢救物资,修缮屋舍。 那后来的女子,则是双手捧着鹅蛋粉嫩的脸颊,静静的望着眼前的柳秀。 此女名曰楚女,乃是雍王府中柳秀的六侍女之一,这会儿刚帮着柳秀回忆起了所有的记忆。 他现在所处的世界,乃是结束了八百年列国纷争的大秦帝国,他是雍王唯一的世子,奉诏入京,迎娶当朝公主。 可是,自己明明只是在不断的寻找真爱而已。 做过的最恶劣的坏事,也不过是同时和女网友以及女网友的妹妹,一起探讨了人生的真意而已。 谁叫那个世界太浮躁,她们总是控制不住被自己的美色所吸引。 这不是自己的错。 自己这样一个好人,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所谓的大秦帝国。 你们当真不是在拍大型古装历史电视连续剧? 还要自己迎娶公主? 难道不知,公主们都是没有真爱的吗! 然而,楼下黑脸大汉已经肿的老高的脸颊,清清楚楚的告诉柳秀,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而在这个世界上,不单单是有公主,还有能搬山断江的有好几层楼那么高的高高手。 这个世界,除了这些好几层楼那么高的高手外,还有南疆能幻化人形的妖怪,西域吞噬血肉的邪修,北方虎视眈眈的诸国余孽。 当然,还有东海外,年年进贡一船又一船女子,却同样是狼子野心的东瀛囯。 而他,刚刚到了及冠之年的雍王世子,便仗着三品实力,在西北赢得了雏虎称号。 西北雏虎。 年少,多金,强悍。 大概就是这样,吸引了公主的注意。 楚女捧着脸,望着已经出了神的世子,一双梨涡带着甜甜的笑容游说:“世子,该回去歇息了。” “等下!”柳秀低声喊着,旋即伸出手一把抓住对方的盈盈一握细腻光洁的双手。 来到这个世界,除了继承应有的帅气英俊之外。 他还掌握了金手指【人生剧本】【言出法随】。 楚女修长乌黑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低下了头:“世子,不要……” 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奖励,柳秀急促道:“别动,让我摸一下!” 第二章 人生剧本 楚女的脸颊绯红,双眸含水,几度欲言又止后,方是发出如蚊蝇般的声音。 “世子您不是这样的人……” 正皱紧双眉,思索如何发动技能的柳秀,当即不假思索开口。 “不要说话,我就是这样的人。” 楚女张张嘴,黛眉紧皱,想要挣扎开,却无疾而终。 他是世子,即便这些年只关心武道,沉迷修炼。 但世子终究是大了呀。 正待楚女回想着王府姐妹们昔日里的闺房窃语,自己接下来又该如何做的时候。 柳秀已经微微皱起眉头。 来到这个世界,不出意外的,他拥有了金手指。 一个被柳秀称之为【人生剧本】的能力。 只要是他接触到的人,发动这个能力,便能将对方原本既定中一生的过去、现在、未来看清。 只不过如今,他的能力尚且弱小,只能查看比自己实力低的人命运轨迹。 若是对方实力超过自己,或是命中有大气运眷顾庇佑,他都无法查看或只能看见部分轨迹。 同样的,现如今的柳秀也无法查看自己的命运轨迹。 但只要他不断的增强实力,这一切都是能够实现的。 看他人命运,抱大腿,躺平平。 看自己命运,避劫难,迎福星。 属实是穿越旅行躺平必备金手指。 此刻,虽然他握着楚女的手,但却是正经的为了测试自己穿越而来所拥有的能力。 绝无其他想法! 这时,柳秀的神识之中。 一团光电从虚空之中产生,随后慢慢的变成一个光亮的人形,到最后一个活脱脱缩小版的楚女便出现在了柳秀的神识之中。 只一眼,柳秀便觉得自己能将对方的一生看穿,他当即不再停留,开始读取楚女的一生命运。 【楚女,武道六品,幼孤,已故雍王妃收养,雍王世子侍女……西北动,芳华陨】 前半段,几乎和柳秀记忆中的相差无几。 往后的,大抵可能是因为柳秀的到来,而有所改变,但原本的命运结局,却是因为西北动,芳华陨。 此番解读,可以理解为如今有雍藩坐镇的西北发生动乱,从而导致楚女香消玉殒。 从此处出发,柳秀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忧虑。 自己刚刚及冠之年,便被朝廷下旨诏入天安城,要与那从未见过的长乐公主成婚,本就透着一丝阳谋的意味。 而如今,楚女的命运更是以西北动,芳华陨作定评。 会有什么,是能让手握二十万大军,以雍藩坐镇的西北动乱? 平静的扫了一眼神识之中,小人儿般的楚女,柳秀当即退出。 睁开双眼。 便看到低着头的楚女,原先肤如凝雪的脸颊,此时已经通红一片,迎着柳秀的目光,如一汪清泉的双眼微微颤动着。 柳秀轻叹一声,目光有些复杂。 这让楚女心中微动,怯生生道:“世子怎么了?可是婢子……” 柳秀摇头:“非是因为你……” 他这话并未虚言,一个小小六品雍王府侍女,又如何能影响整个西北和大秦的大局。 想了想,柳秀起身走到暖阁窗边,伸出头看向楼下。 “柳忠,你上来。” 暖阁下的黑影微微一动。 少顷暖阁内的楼梯传来噔噔噔的登楼声。 转而,柳忠顶着他那张黑脸到了柳秀面前:“世子,要属下作甚?” 他追随雍王征战多年,随着年岁上来,便入了雍王府,做世子的护卫,世子的话便如他的往日里收到的军令。 柳秀点头,伸手指向一旁的空位:“你坐下,伸手,让我摸下。” 他的话音刚落。 不论是当事人柳忠,还是一旁满脸潮红的楚女,都露出不解和惶恐的目光看向他。 世子是要? 柳忠脑袋里刚刚产生一丝不好的念头,便赶忙恐惧的将其击碎。 楚女亦是眼底夹带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楚楚可人的盯着柳秀。 难道世子是? 此时一心想再查看柳忠的命运结局是什么的柳忠,哪里瞧得出两人的心思。 他已经拉着脚下像是沾了胶的柳忠,坐了下来。 两人刚刚落下,至此只见,他便已经再次发动人生剧本,快速读取柳忠的命运轨迹。 【柳忠,武道四品,农户出身,投身西北军,随雍王南征北战,年长退为雍王世子护卫……西北动,战阵死】 读取完柳忠的命运轨迹,柳秀当即收回手,眉头微皱,心中更是担忧自己这似乎很有可能白白浪费了的王爵世子身份…… 倒是柳忠,见世子没有多自己真的做出些什么,心里松了一口气:“世子今日面带愁容,所为何事?” 想到自己这次奉诏入京的任务之一,柳秀当即发问。 “柳忠,你说那个长乐公主是个怎样的女子?” 柳忠目光一转,试探着说道:“听说……长乐公主生的是花容月貌,闭月羞花,名动天安,更是知文达礼,温文尔雅……” 毕竟那长乐公主是未来的雍王世子妃,柳忠搜刮了平生所学,极尽夸奖。 柳秀瞪了柳忠一眼,这厮尽挑没用的说。 自己是那样的人吗? 他脸色微沉:“说些她的生平,你听说过的事情……” 柳忠这下有些脸色发难,陷入苦思冥想。 现场两个男人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楚女在柳秀提到长乐公主的时候,神色明显一黯。 沉吟良久,柳忠终于开口:“陛下无子,世子是知晓这一点的。而长乐公主身为皇长女,自幼便被陛下带在身边,听闻如今内阁呈上的奏章,都要公主先过目,才会捡着重要的送到陛下面前,余下的都发回内阁由阁老们处理……” 说完之后,柳忠见世子未曾开口,只得是接着道:“坊间有传闻,或许我大秦未尝不可有那女……” 到这里,柳忠不敢说下去了。 若是按照坊间传闻,自己世子和长乐公主成婚,往后该以何身份? 难道要世子去争宠? 他当即转口道:“倒是长乐公主,与那自小便被养在宫中的安乐郡主,私下里关系要好。听闻,这安乐郡主已有三品实力,整日里在天安城带着一帮官宦子弟走马看灯的,风风火火,秉性颇为火烈,但在公主面前却是格外安分。” 提及这传闻之中的安乐郡主,便让柳忠想到,自家世子亦是自幼习武修行,如今在武道上亦是三品。 在西北常年领着三千白马龙骑军,征战西域诸国和汇聚于那里的邪修。 这些年,渐渐的有了西北雏虎之美称。 此间人世,已是三境强者不出,圣人百年不显,一品已是顶顶高的高手,三品于人世间、军伍之中可统领千军万马,江湖上亦能开派立宗。 可那出身皇家,为女儿身的安乐郡主,却能成为三品武者,自是国朝一桩美谈。 柳秀听到这里,却是有些失望,这些都是他原身记忆中就有的。 挥挥手:“你且下去候着吧。” 柳忠领命,未曾走那楼梯,直接跨过窗栏,纵身跃出。 少顷,外头传来一声闷响。 这厢,柳秀望着已经冷静下来的楚女,伸出手再次握住对方那盈盈一握的柔软玉手。 他想要试图通过人生剧本,从对方的命运轨迹之中,找出更多有用的东西来。 原先因为世子提及即将要迎娶的长乐公主,而黯然神伤的楚女,被世子再次握住双手,一阵悸动,不禁再次怦然心动。 时间一滴滴的流过。 亦不知过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柳秀似是听到一阵嘈杂的动静。 而在暖阁上,柳忠的声音已经铺张开来。 “世子,安乐郡主来了!” 第三章 今日休妻 暖阁内,楼道上。 顶着黑脸的柳忠,一边倒推着向楼上退去,一边双手竖在胸前,满脸惶惶:“郡主……郡主……世子此时正有事,郡主若要见世子,还请稍作留步,容小的上去通报一声。” 在他的面前,是领着四五个天安城中权贵子弟的安乐郡主赵含芝。 今日的赵含芝,如同往日一般身着大秦镇邪司那身玄黑红边的宪章服,腰间别着镇邪司的配刀。 只是这身宪章服,却是掩盖不了其秀丽可人的身子。 尤其是一走一动之间,隐隐露出的一双修长笔直的玉腿。 剑眉凤眼,肤如凝脂,当真好一位御气十足的巾帼女将军。 赵含芝并未听取了柳忠的劝说,脚步不停。 今日,她便是要亲眼见一见,名声在外,有西北雏虎之称的柳秀,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竟然能配得上自家公主姐姐? 若是对方空有虚名,自己绝对不会让他尚了自家公主姐姐。 一介小小王府护卫,又怎可能阻拦得了她。 须臾之后。 赵含芝已经领着身后的权贵子弟们,逼着柳忠一直上到了暖阁顶楼。 她扫眼一看。 仅仅只是一眼,便几乎是要做那八百年列国纷争时的楚霸王,怒发冲冠,拔刀相向。 只见这暖阁上,除了自己这些刚刚到来的人,便只有一正闭眼皱眉的男子,另有一名娇柔妩媚、面红耳赤的侍女。 赵含芝都不用脑子想,就知道这男子便是那被誉为西北雏虎的雍藩世子柳秀。 倒是那侍女,不知是同样广为流传的,雍王府六侍女中的哪一位。 难道是那饱读诗书的齐女?还是颜名最盛的赵女? 只是这些,却非赵含芝此时纠结的地方,令她生怒的是,这柳秀竟然是双手正握着那侍女的素手。 十指,宛如街边无赖泼皮一般,不断的灵活游走着。 他已与自家公主姐姐有了婚约,却还如此的荒淫不知收敛,空有虚名,私下里只知与家中侍女厮混。 当真无耻浪荡! 常年习武的赵含芝,最是看不得这些。 当即低喝一声:“你便是柳秀?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放荡淫秽之人!我家公主姐姐,绝不会嫁给你,你也断无可能尚到我家公主姐姐!” 柳忠赶忙挡在两人中间,慌张开口:“使不得,使不得。郡主,此乃陛下的旨意……” 被柳秀弄得心慌意乱的楚女,见忽然有这么多人闯了进来,亦是赶忙从世子的手中抽出自己的双手,怯生生的低着头退到了角落里。 迷迷糊糊的,一直对着神识中小人儿般的楚女,思考着如何破局之法的柳秀,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人群,让他有些意外。 “你谁呀?” 柳秀看向明显是打头为首的赵含芝,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对方那双修长玉腿上剜着,顺势而上,颠簸起伏,最后皱眉看向对方那满脸的怒意。 柳忠心中大呼,赶忙上前解释:“世子,这是安乐郡主……” “我家小姨子这么晚来找我?”柳秀眉头皱的愈发的紧。 这么晚了,小姨子来找自己,想要做甚? 在赵含芝身后的权贵子弟们,齐声冷哼,对柳秀如此粗鄙,属实看不入眼。 赵含芝啐了一嘴,眉宇之间浮现鄙夷。 见柳秀仍是那副纨绔子弟模样,赵含芝只得再次告诫:“柳秀,你与我家公主姐姐的婚约,绝无可能作数!” “似你这等浪荡子,淫秽无度,空有虚名之人,最好趁早绝了那不该有的心思!” 原本就因为被人打搅了自己思路的柳秀,此时见这赵含芝竟然如此诽谤自己,不禁心下生怒。 只是脸上却是一直压着,未曾表露出来,倒是扫了一眼赵含芝身后得权贵子弟们,哼哼了两声,不愿搭理。 被无视了的赵含芝,凤眼怒视,不带一丝赘肉的玉腿迈出一步,到了柳秀近前,几乎是不用仰头,便能与他对视:“柳秀,我劝你最好是有些自知之明。” 柳秀瞥了一眼对方被撑起的宪章服胸前的兽纹,亦是逼近一步,两人之间几乎只生下一丝缝隙。 柳秀开口,倾吐热气,卷在赵含芝的脸上。 “怎得,我怎不记得,陛下难道还将郡主也许配给本世子了?” 要你管那么宽? 你是长江啊,还是黄河? 赵含芝何等聪慧,入耳即明,凤眼射火,银牙切切,伸出一只玉手,便裹着寒风席卷而来:“柳秀,你无耻!” 嘭。 柳秀双目沉下,冷眼注视着竟然一言不合便出手相向的赵含芝。 在他两人一旁,两只手已经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赵含芝挥舞过来的手未曾靠近柳秀分毫,便被他给擒在了半空中。 “柳秀!你胆敢与郡主斗殴!” “柳秀,快放开郡主!” “郡主千金之躯,岂是你一介雍藩世子,能触犯了的?当真放肆!” 眼看着柳秀和赵含芝出手相向,那几名跟随而来的权贵子弟顿时出身呵斥。 噌的一声。 柳忠已然是亮出刀刃,冷眼扫过这几名权贵子弟,顿时令得这些人闭嘴不言。 柳秀紧握着赵含芝的手,两人同为三品武者,手掌之间内力不断的摩擦碰撞着。 而他则是低头附耳:“怎得,郡主亦是想嫁入我西北雍王府,方才会如此吃味,见不得本世子与自家侍女亲昵?” “柳秀,你放肆!”赵含芝何事被人如此诬蔑过,当即娇嗔呵斥:“柳秀,我未曾想到,你不单单是空有虚名。竟然还如此污秽不堪,风流成性。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尚到我家公主姐姐!” 在赵含芝愤言之时,刹那之间,柳秀已经发动了人生剧本能力。 神识里,一双光洁玉腿,跃然浮出水面,暴露在柳秀的视线之中。 【安乐郡主赵含芝,武道三品,幼年父王薨逝,更始皇帝收养于宫廷,如亲女视之。长乐公主为长姐,常带身边,两人同出同入……事涉长乐谋逆案,被诛】 发动人生剧本之后,柳秀瞬间读取赵含芝的命运轨迹。 虽然她的命运轨迹上,有着一丝气运笼罩,但最终的结局却是被柳秀榨出。 然而,那金光闪闪斗大的字,却是震得柳秀一阵不安,却又恍然大悟。 果然,根子是出在那个还没有见过面的长乐婆娘身上! 柳秀属实未曾想到,那未曾见过面的长乐公主,竟然玩的这么大。 他属实是不敢陪对方去送命。 怕了怕了,自己真的玩不起。 先前,他读取楚女和柳忠的命运轨迹,两人人生之初经历虽然有所不同,但是结局都是因为西北动乱而亡。 他当时一直认为,这是皇室削藩所致的结果。 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因为长乐公主做了谋逆之事,才会招致西北动乱。 这就说的清了! 柳秀身为大秦西北雍藩世子,与长乐公主成婚,两人便互为表里。 届时长乐身为雍王世子妃亦或是雍王妃,意图谋逆,西北二十万大军必定敬从。如此,朝廷只能出兵镇压降服。 也只能是因为,才会有楚女和柳忠两人命运轨迹上的,最后因西北动乱而亡的解决。 而眼前这位安乐郡主,则是自小便与长乐生活在宫中,想必姐妹情长,未来长乐谋逆,她定然也是出力相助,才会有因为涉及长乐谋逆被诛的结局。 一切,似乎在此刻都能说通了。 看似查清了缘由的柳秀,当即睁开双眼,趁赵含芝不备,推开对方,脸上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好!” “既然郡主与公主,如此看不上本世子。” “今日,本世子便亲笔休书一份,了却此桩婚约!” 第四章 那婆娘不要也罢 柳秀休妻之言发出,顿时惊得在场众人,无一例外,皆是措手不及。 谁曾想到,柳秀竟然如那莽夫一般,一言不合就要休了尚未迎娶的大秦长乐公主。 当世子说出要他取来笔墨纸张的时候,柳忠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原先,他以为世子言语之下,说出要和当朝公主退婚,不过是为了气走眼前的安乐郡主。 可眼下,世子竟然要将此事付诸笔墨。 这可是大大的大不敬啊。 柳忠小心翼翼的露出求助的眼神,看向正静静的关注现场的楚女。 楚女微微颔首点头,示意柳忠遵照世子的意思去办。 对于她来说,世子的话就是天,世子的话就是地,就是一切。 对于世子的话,没有什么好值得去思考的。 柳忠点头表示明白,看了一眼堵在楼梯口的安乐郡主等人,无奈的摇摇头,翻身便从那三层楼高的窗户后翻身跃下。 赵含芝此时亦是目晕眼花,看着言辞振振说出要亲笔休书,眉目生疑,心神震荡。 那可是大秦天子当年亲自定下的婚事,他不过一介雍藩臣子之后,要亲笔休书,将公主姐姐休掉? 他怎么敢的! 忽然,赵含芝只觉得自己今夜就不该私自外出,意图来替公主姐姐亲眼看一看这被誉为西北雏虎的雍藩世子柳秀。 她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这个柳秀,竟然如此的鲁莽,且不计后果。 而现在被柳忠镇住的京师贵胄公子哥们,亦是瞠目结舌,对柳秀的言论属实是骇人听闻。 那可是大秦的公主啊。 即便他是雍藩之子,能尚到公主,亦是他柳家祖宗十八代的坟堆都在冒青烟了。 这可是天家对柳家恩宠不断的表示啊。 他身为人臣,怎敢提出要给天家之女写休书的话来。 然而。 明知那长乐公主很有可能是个坑的柳秀,怎会放过利用他们来退婚的目的。 这可不是本世子要休妻的,是你们看不上本世子。 那婆娘不要也罢! 少顷。 暖阁内再次传来噔噔噔的登楼脚步声。 “让让,都让让,烦请让一下。” 黑着脸的柳忠,一手护着取来的笔墨,一手在身前扒拉着,将挡在楼梯口的人都给划开。 “世子,您要的东西。” 柳忠将笔墨纸张都放在了柳秀面前,楚女接过活,铺平纸张研墨。 “柳秀,你可要想清楚!” 眼看着柳秀已经提起墨笔,赵含芝终于是慌了起来,下意识的开口劝阻。 若是柳秀当真将这份休书写出来,她就是闯大祸了。 就连赵含芝自己都没有想到,原先她对柳秀的放浪行为各种不满,现如今却是惊惧对方真的要写休书。 柳秀提着笔,抬头看向已然面露惶恐的赵含芝,目光平静如水。 继而,便再次低下头,提笔飞舞。 当柳秀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赵含芝不受控制的打了一个寒颤。 先前柳秀看着她的眼神,分明带着一丝感谢? 柳秀充耳不闻,疾书成文。 少顷之后,他手捧墨迹纵横的纸张,低头轻吹,转而递到赵含芝面前。 “烦请郡主,将此封休书,送于公主知晓。” 他有脸? 还烦请? 赵含芝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柳秀,你当真想清楚了!那可是陛下亲赐的婚事!”赵含芝背起双手,有着修长的双腿加持,只需微微抬头,便可与柳秀目光对视。 柳秀轻笑一声:“既然郡主觉着公主不会看上我,本世子何不就此全了郡主与公主的心意?本人平日最是乐善好施,从善如流。” 他的眼神做不得假! 被逼的无路可退的赵含芝,张张嘴,樱唇微颤,一时难以启齿。 在她身后的京师贵胄公子们,却是忘了柳忠的威慑,齐声声讨起了柳秀。 “柳秀,尔为雍藩之子,受天子垂爱,帝姬下嫁,尚公主,已是你柳家荣耀之极,尔身受皇恩,却不思报效,竟做出此等大逆休妻之事,当真不知死字几笔?” “六笔。” 柳秀如看白痴一般的看着眼前这群从未历经人世和毒打的京师贵胄们,轻声出口。 很是有些搞不懂他们的思路。 先前,明明是他们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位长乐公主,如今自己虽然仅仅有一小小部分是因为其他原因,但更多的不还是为了让他们满意,这才写出休书。 怎得,现在又不让了? 当真无耻! “郡主,劳驾。” 见赵含芝呆在原地,柳秀只能是轻叹一声。 抓住对方的手。 将休书拍进对方手心。 直到一阵寒风吹过,赵含芝浑身一颤,银牙轻咬樱唇,无助的望着洞开的窗户。 先前还在这里的雍藩世子柳秀,及其仆从三人,已经是从那窗户跳出。 “郡主,如今我等该如何做?” 几名家中官职高些的公子哥,探头小声的询问着。 赵含芝呆呆的低头看着手上的休书,银牙咬紧,殷浩书空。 修长浑圆笔直的长腿,带着小巧的靴子,重重的跺在地面上。 几乎是用能将柳秀吞下的恶狠语气,赵含芝愤愤不平道:“走,回去!” 随后,又如自言自语道:“柳秀,你给我等着!” 旋即,赵含芝一步当先,亦是从那洞开的窗户,飞跃而出,没入那黑漆漆的雪夜之中。 少顷未几。 有关于雍藩世子休书安乐公主的事迹,已经传遍整座天安城。 无数人都在期待着,当皇帝明日知晓雍藩世子写了休书给安乐公主,会作何处决。 如今天下承平,雍藩似乎也不比当今皇帝临危受命,登基执掌大秦皇权时,那般重要了。 虽然明日没有朝会,但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穿衣戴冠,只等城中开禁,便拜入宫中,对今夜雍藩世子所作所为,各抒起见。 而此时城北大秦宫,无数宫殿以城中大秦御道为中轴线,对称分布。 在宫中东面,原是东宫,现今更名长乐宫的巍峨宫殿群里。 一袭倩影,透过窗纸映照在外面。 穿过窗户,越过层层帘幕,便见那倩影身着一袭贴身衬衣,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颊边现梨涡,秀美无论。 殿外渐渐泛白的天光,伴着摇曳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显得肤色晶莹,柔美如玉。 身上那袭伴睡的宽松衬衣,却总是藏不住其卓越身姿傲立。 露在外头的一双玉足,如霜似玉,宛如刚刚剥了壳的鸡蛋,脚趾似嫩藕芽儿,可爱喜人,惹人垂怜。 一侧的小宫娥,压着脚步上前询问:“殿下,如今天色尚早,是否再睡会儿?” 越过桌案上总是堆得满满,怎么也处理不完的奏章。 女子凤眼似水,晶莹透亮,放在了面前那张刚刚被送来,已然被握的皱巴巴的纸张上。 【大秦雍王之子柳秀,今与大秦长乐公主休止契约,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很是简略直白的休书。 女子几经黛眉轻蹙,良久后眉目带笑,樱唇微醉,轻启唇齿。 “这手字,倒是写的甚好。” 第五章 言出法随 桃花源中 寒冬腊月。 通往大秦帝都天安城的官道上,西北雍藩世子的马车,在一众缇骑护卫下,慢悠悠的行进着。 “或许,自己的到来,就是为了改变西北雍藩的命运?” 柳秀轻轻的念道着。 昨日自己刚刚从西北,奉诏进入京师地带,西边的西卫城,便被那安乐郡主寻上门,却不想意外探查出自己那未过门的公主媳妇儿,竟然是个逆贼? 原本他这一次奉诏入京,乃是和大秦另外七位宗室亲王之子一道的。 名义上,朝廷给出的理由是,大秦藩王子嗣入京读书。 但私下里,谁还不知道,这是朝廷在索要质子,以便在如今承平日久的大秦节制地方藩王。 其中,尤以大秦唯一异姓王唯一的血脉继承引人注目。 民间,已经有人揣测,朝廷或许要先拿雍藩开刀进行削藩。 在柳秀看来,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他与长乐公主的婚事,便可以当做是皇室为了削藩,在一早就落下的手笔。 尚公主之后,他又如何能擅离天安城,回到西北执掌雍藩旗下二十万大军? 唯一让他没有想到的,自己那未过门的媳妇儿,竟然也是个反贼! 想到这里,柳秀想起了自己另外掌握的能力【言出法随】。 赶忙抽出一旁的桌板,放置在身前。 一张纸,被柳秀铺平放在桌板上。 他提起车上本就备着的墨笔,在纸张上轻轻的书写着,且嘴里低声念道起来。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马车里,气温徒然一降。 一时间大有暗风吹雨入寒窗的感觉。 柳秀继续轻启唇齿,轻声续完诗文。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风声起。 雨落地。 马车里,更冷了一些。 而在柳秀面前的桌板上,竟然是如此突兀的出现一副神奇到可以称之为神迹的景象。 只见小小的一团乌云,漂浮在马车里,点点雪花从乌云中降落下来,落在纸张上。 少顷,整张纸便已化作冰川。 在跌宕崎岖的冰面上,一只小巧不过拳头大小的铁甲战马,正从遮蔽视线的飞雪中奔驰而出。 而后围绕着冰面,不断的向着柳秀嘶鸣着。 言出法随! 出口成章! 因为第一次实验,柳秀只动用了体内一丝内力,便已创造出如此神迹。 看着那一片片降落到桌面上的冰雪,在自己眼前打着转的铁马。 柳秀对未来的忧虑,稍稍的减弱了几分,低声呢喃着。 “若有无限内力供应,怎知不能东风夜放花千树!” 挥挥手,将桌面上的异象驱散,柳秀双眼微微眯起。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唯二真正属于自己的依靠。 【人生剧本】能够让他看到他人的命运规矩,好做到驱邪避灾。 如今施展出来的【言出法随】,便是只要他有足够的内力支撑,就能够将前世熟知的那些诗词歌赋中所描述的景象具现出来,为自己所用,对敌厮杀。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自己没有成为漏网之鱼。 念及西北未来的局面,以及昨夜刚被他亲笔休书的长乐公主,手握两个大腿的柳秀,不免心安了一些。 这时,马车已经缓缓的停了下来。 楚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世子,此地距天安城尚有三十里,此处雪景甚好,世子是否要出来走动一二?” 楚女的话音刚落。 柳秀的身影,便已经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看着马车外,空荡荡的雪林,地面上能掩藏小腿的积雪,柳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只是转瞬,却是不由干笑两声。 他倒是忘了,他乃是有着西北雏虎之称的雍王世子,方才及冠年华,便已有了三品实力。 要知武道九品,三境一圣。 寻常人能够见到的最强者,也不过是一品而已。 强如三境的人,几乎是难以寻见。更莫说已经百年未曾出现的圣人境强者了。 而有着三品实力的柳秀,在这个年纪,早已可以傲视群雄,更莫说会畏惧这区区风寒。 自嘲的笑着下了马车,柳秀见扈从们正在清理马车周围的积雪,堆砌篝火,准备烧水煮茶。 远处的崖壁上,冰川壮丽,反射着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引得柳秀不由提步前去。 楚女有心跟随服侍,却被柳忠拉住。 摇摇头,叹息一声:“世子今日思绪不佳,大抵是因为入京之事,且让世子一个人静静吧。” 在柳忠的提醒下,楚女俏目忧虑的看着已经走远的柳秀,点点头顺从的答应下来。 雪地中,柳秀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那冰川而去。 思绪却是在想着入京之事。 只是他未曾发觉,周遭天地之间,渐渐有雾气升起,势态愈大愈浓。 待到他眼前冰川消失不见,正低声疑惑时。 忽的。 他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醒过来的柳秀,正躺在一叶扁舟之上。 耳畔是潺潺的流水声。 “公子,你醒了,方才可吓死老朽了……”竹篙撑舟的渔翁戴着斗笠,出现在柳秀面前。 说着话的功夫,渔翁便将船停在了岸边,拴好绳索,再上前将一脸茫然的柳秀拉到岸上。 “敢问老丈,此处是哪里?”柳秀皱着眉,思绪有些混乱,记忆如同一团乱麻,让他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渔翁笑容可掬,躬着身子在前面领路,回头安抚道:“公子且安心,此处乃是武陵郡,老朽平日里捕鱼为生,今日在那湖中遇见公子落水,方才将公子救下。” 渔翁解释完,脚下加快,领着柳秀继续向着一片山林走去。 路上,柳秀一直紧皱眉头,却发现自己对于先前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 少顷。 身边河道渐窄,目下绯红桃花林遍及目光所及之处。 正值春日,芳草轻轻,山花烂漫。 柳秀随着渔翁走到河流尽头,便见一座透光山洞横陈眼前。 渔翁回头看向柳秀,笑着解释道:“老朽家便在这山洞后头,乃是世间少有的隐蔽之处,村中亦有百十人,自三皇至大秦,已无数代也。” 柳秀点点头,随着渔翁不入山洞之中。 前路愈发狭窄,在将要不通人的时候,一道灼眼亮光暴露在柳秀眼前。 他不禁微微眯起双眼,脚下继续。 而后,一阵微风拂面,睁开双眼便见一片沃野阡陌交通。 其间有无数身着红绿缤纷、长袖对襟装束的男女老少,在田野之间耕种劳作。 见渔翁领着柳秀归来,纷纷停下劳作,举目而望。 渔翁轻声解释:“此乃乡野偏僻之处,少见外人出没,今日公子踏水而来,老朽定要设酒杀鸡作食,款待公子。” 柳秀的眉头愈发皱紧。 他那混乱的记忆,犹如汪洋大海,正在翻江倒海的卷起万丈惊涛骇浪。 潜意识里,一丝丝不好的感知,涌上心头。 不对! 此处有诈! “这里究竟是哪里。” 柳秀低喝一声,脚下轻点,乘着对方未有防备,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 柳秀眉目之间已经布满阴沉。 他竟然是着了邪修迷局。 人生剧本! 当即,神识清醒的柳秀立马发动剧本,试图查看对方身份来历。 须臾之间便已读取了讯息的柳秀,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紧张。 他并不能将对方的人生讯息全部读取。 这只能说明,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对方实力远超自己,或是对方蕴含大气运有天道遮蔽。 一起都发生在须臾之间,读取完毕的柳秀,脚下运力已经翩然后退数丈之外。 只见此刻,那渔翁刚刚反应过来,已经换了一副面目,头上斗笠抛去,露出一张阴沉森森的脸颊。 “好小子,竟然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勘破此间迷障。” 全神戒备的柳秀冷哼一声:“项元中,你究竟想做什么!此处距天安城不过三十里地,大秦视邪修为眼中钉,人人得而诛之,你就不怕招致镇邪司高手到来?” 被柳秀点名的项元中,脸上那副嚣张的表情,忽的一顿,心中震惊不已:“小子,你是如何知晓老夫名号!又是如何勘破老夫修炼数十年的迷障?” 说着话,项元中已经挥手运转内力,无数阴气居于指掌之间,屡屡外泄而出的威压席卷柳秀而来。 他是二品高手。 甚至一品绝强! 已经全力运转内力防御的柳秀,敏锐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 强自镇定。 柳秀沉声开口:“项元中,你忘了这是大秦,你这迷障之中,却尽是那长袖善舞的楚服。” 听到柳秀是如何勘破迷障,项元中不禁懊恼,自己竟然是疏忽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破绽。 却听柳秀接着喊话:“项元中,你乃楚人后裔,我自觉平日并未与你交恶,此时退去,我可既往不咎!也绝不会将你的行迹暴露给镇邪司知晓。” 项元中愈发震惊起来。 再看向柳秀的目光,已经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这小子不单单知道自己的名号,竟然还知晓自己的出身! 他是如何知晓这个自己从不示人的秘密? 一时间,项元中竟然是有些徘徊起来。 此子决不可留! 瞬间,项元中已经下定决心,不论他此次涉险靠近天安城的目的为何,眼下都必须要除掉眼前这个雍藩世子! “小子,死来!” 眨眼间,滔天的阴气,如从九幽而来,将项元中包裹其中,杀气肆意,直扑柳秀而来。 危机时刻,柳秀怒吼。 “项元中,我知道你娘是和谁生下的你!” 第六章 斩! 生父究竟是谁。 这是项元中一辈子都在找寻这个答案。 雍藩世子能够一口道出自己的名号,更能知晓自己的出身。 如今他更是直言,知道自己的生父究竟是谁。 项元中顿时心中一晃,拼着内力冲撞经脉,硬生生的收回了打出的杀招。 项元中紧闭嘴唇,堵住翻涌的气血,喉头耸动两下,一股血腥味便充斥在整个口腔之中。 然而,他却是满脸焦急道:“你知道那人是谁?快说来,不然老夫要你生不如死!” 柳秀冷笑一声:“谁人能知道,当年意图杀母证道的项元中,竟然对一个从未见过的生父,如此的执迷不悟。” “你住嘴!” 听到柳秀又触及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项元中怒不可止。 却见柳秀此时已经心中大定。 他慢悠悠的说着:“项元中,你不想知道生父究竟是谁了吗?” “你……” 项元中几乎是一口老血喷涌而出,满脸涨红。 拿捏! 柳秀哼哼了两声,声音拖长道:“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 “?”项元中眉头一皱:“小子,让你说事,你竟然吟诗作对起来了?当真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然而,此刻注意全被生父究竟是谁所吸引的项元中,哪里能察觉到。 在他的背后,无风飞雪,化作一株株芙蓉花开。 而在这芙蓉从中,一并神剑宝光四射,变作两条蛟龙,无声中张牙舞爪,口衔天章般的翻滚在半空中,一双幽暗的龙眼,轻蔑的注视着项元中的后背。 柳秀悄无声息的深吸一口气,身子一阵阵的空虚乏力。 他几乎是动用了全部的内力,去施展言出法随。 这一次他不加控制,任凭内力被抽走,幻化出李太白这半首诗文。 然而,还剩下半首诗未曾诵出。 他的额头已经浮现一丝丝晶莹的汗水。 项元中这时亦是注意到柳秀的变化,唯恐他耍滑,再次暗中运转内力,只等对方说出生父是谁,便立下打出杀招,轰杀柳秀。 柳秀咬紧牙关,项颈青筋暴起,怒吼一声:“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 “项元中,我是你爹!” 小子戏耍老夫! 项元中终知自己被耍,霎时怒火冲天,九幽阴气几乎是要焚烧天际。 然而。 在他刚刚踏出一步的时候。 无数的精光,从脚下升起,汇聚成一道光墙,将他和柳秀阻挡开来。 这些突兀出现的精光,宛如冲天光柱一般,直射天际。 整片空间都在颤抖,虚空宛如镜面一样,竟然是凭空出现一条条裂缝。 虚空中,似是那雷神被唤醒,两条早已在项元中背后蓄势待发的蛟龙,一时间腾云驾雾,幻化成无数的天雷,从那天际不可触及之处,滚滚而来。 被阻拦住前进和后退的项元中,满目惊局,望着那滚滚而来,已然落下的天雷,瞠目结舌。 这是一个区区三品小儿能够使出的招式吗! 那已经快要降到头顶的天雷,所蕴含的天道威严,几乎是压得项元中抬不起头,恐惧感从这位一品多年的绝强之人心中滋生出来。 他是如何做到的? 只是项元中已经来不及思考,在自己面前,明明就如那村口孩童一般的柳秀,为何能唤来如此滔天灭世的阵仗。 第一道天雷,已经带着焚尽天地的威势,轰在了项元中的头顶之上。 大地震荡轰鸣,地皮翻涌如浪。 仅仅是一击,项元中整个人,半个身子就被轰进了泥土之中,而他整个上半身也已焦炭一片。 腥臭的焦糊味迅速的扩散开来。 然而,那第一道天雷似乎只是为了确定方位而来。 紧随其后,第二道、第三道,乃是满天滚滚天雷,霎时间尽数降临而下。 项元中望着天际降下的神雷,心中一片死寂。 满头发丝尽数焚毁的项元中,顶着血肉模糊的脑袋看向已经被抽去一身内力的柳秀。 “雍藩柳秀!” “老夫便是今日身死道消,也要诅咒你雍藩一系不得好死。” “你柳秀此生生不如死!” “老夫不甘……” 轰…… 疯狂诅咒着的项元中,没入到一片雷海之中。 满天滚雷,地面上尽是地走雷。 一道天雷,似是不受控制的,从雷海之中溅射向柳秀,那雷电直接穿身透体而过,惊得他爆退至数丈外。 柳秀虚弱的撑着一株雪松,望着那不断坠落的冰川,远处雪岭上积雪塌陷,亦是心惊胆战,未曾想到自己全力一击,内力被全部抽离置换后换来的言出法随,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再看项元中原先所在的位置,整个地面都被天雷轰击的沉下去足足一尺有余。 凹坑中,哪里还能寻见项元中的踪迹。 见此情景,柳秀终于是长出一口气。 自勘破迷障,看出项元中的人生讯息之后,他便在铺垫,到最后彻底激怒对方,所为的便是这最后的全力一击。 幸运的是,就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个能够杀母证道的项元中,会对自己的生父是谁,如此执迷不悟。 以至于,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世子!” “属下救援来迟,请世子降罪!” 正待柳秀将要运转功法恢复内力的时候,远处浑身染血,提着刀的柳忠领着满脸煞白,同样罗裙沾染血渍的楚女,奔援而来。 见两人模样,柳秀担忧道:“我没事,你们先前发生什么事情了?” 柳忠满脸愤怒:“属下等先前正在整顿,不想突遭雾气笼罩,忽有贼人杀来。属下等唯恐世子出事,急于救援,却不想弟兄们都被那贼人杀害……” 整整一队人马啊! 都是西北的大好儿郎,就这般死在了天安城外! 柳忠心中之愤怒,仇恨几乎是要蒙蔽双眼。 柳秀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是这半天的功夫,随他入京的人,竟然就只剩下了柳忠和楚女二人了。 想必,这是那项元中,在自己陷入迷障之中时,乘机出手的。 一旁的楚女,此刻仍是满脸惊恐。 柳忠怨恨道:“定是朝廷做下的手笔!从下旨要世子入京名为读书、尚公主,实则为质,意欲削藩开始,朝廷便一心想要将我雍藩一系诛灭!” “世子,如今他们能在天安城外,光天化日勾结邪修对世子出手。等入了城,还不知他们会使出何等手段。” “世子,我们现在就回西北吧。有二十万西北军在,谅他们也不敢作甚!” 听着柳忠要他们返回西北的言论。 柳秀只能是苦笑一声。 朝廷似乎当真意欲削藩,长乐公主似乎也真的是个反贼。 局势颇为复杂。 一封休书,显然不可能改变现状。 而刚刚初来乍到的自己,又该如何破局? 柳秀沉吟不语。 柳忠却是焦急如焚,目光看向多年来贴身伺候世子的楚女。 楚女点点头,走到柳秀身边:“世子,我们眼下该如何做?” 因为内力耗尽,而一阵阵空虚疲倦的柳秀,身形开始打着摆子。 强撑着随时可能倒下的身躯,眺目看向东南方向。 那是大秦帝都天安城的方向。 “寇欲诛我,我便会寇!” “去天安城!” 第七章 乘雪入京 大秦京师,天安城西。 大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山间雪林官道,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两条长长的车辙。 马车走的很急,坐在车厢前部的柳忠,不停扬起手中的长鞭,抽在两匹战马的臀部,意图催促战马跑的更快一点。 颠簸的车厢里,不时有痛苦的呻吟声钻出来,让人听得很是揪心。 “世子,您再忍忍,等入了天安,就找御医。” 楚女紧张担忧道。 在她的眼前。 原本生得剑眉凤目、鼻正唇薄、面如雕刻的雍藩世子柳秀。此时,身上那件雪白貂裘上满是污点,五官狰狞,唇舌发紫。 在其胸前心窝,一团暗红血渍,闪烁着妖艳怪异的黑紫光芒。 “嗯……” “楚女!给我布!” “啊……” 锥心之痛,让躺在车厢里的柳秀,再次发出一道凄惨的叫声。 伴随着惨叫声,他整个人也猛的一挺,随后僵直的砸在了车厢里。 “布!” “布在哪……” “世子……” 楚女慌乱的应了一声,开始着急忙慌就的在车厢里胡乱的翻找着。 心口重伤,身染邪法诅咒的柳秀,已经痛不欲绝,满头汗水淋漓,脖颈上根根血脉暴起。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不久之前,暴怒之下不断诅咒自己的项元中,当真能使出这等阴险的邪法。 当时那道脱离攻击范围的天雷,竟然是项元中伪装所致。 项元中临死之前使出的邪法入体,令柳秀痛不如生,难以驱逐。 当真是皇帝为了削藩,解决这天底下唯一异姓王的血脉继承吗? 拼尽全力用全身功力压制体内邪法的柳秀,脑海中闪过一道疑问。 唯有皇室…… “啊……” “楚女!” 只是刹那分神,流窜在柳秀体内的邪法,就已经连破数道关隘,冲撞的他五内俱焚。 一口鲜血吐出,让柳秀本就惨白的脸颊,变得愈发煞白起来,不见一丝血气。 亲眼看到昔日神宇不凡的世子,此时不住的口吐鲜血,楚女面色一紧,慌乱之中将刚刚找到的一块布递到世子眼前。 不停颤动着的柳秀,一把抢过布塞进自己的嘴里。 双目血红瞪大,只见他紧紧的摇着布,浑身青筋直冒,不停的捶打着身上的车厢。 汗水一滴滴的从他的脸上低落下来,整个后背都已被浸湿。 热! 在这寒冬腊月里,因为体内乱窜的邪法,让柳秀觉得自己像是一直快要被煮熟的鸭子,经脉和内脏几近融化。 他开始双手在身上胡乱的扒着,手指在身上切出一条条的血痕。 吓得蜷缩在一旁的楚女不知所措。 楚女见世子眨眼间就将自己浑身抓满血痕,心中担心害怕,咬咬牙,终于是扑上前,趴在柳秀的胸前,一把将对方抱住。 “世子,您忍忍,再忍忍……很快就到天安了……” 楚女咬着牙,满脸痛苦的低声安抚着。 然而柳秀此刻的意识已经彻底沦陷,只觉得浑身滚烫,炽热无比。 他的双手胡乱的在抱着自己的楚女身上抓着,带血的指甲深深的将楚女整个后背的大氅撕裂。 “世子……世子……” “忠叔,快!” 被世子弄得作痛的楚女,两眼含泪,无助的向着车厢前面呼喊着。 赶车的柳忠回头看了一眼车厢,再看着了无人烟的茫茫雪地,不由心一狠,提着长长的马鞭重重的抽在马背上。 车厢里。 柳秀吐出的血,已经将楚女整个胸前染红。 体内的功力,在急速的不受控制消耗着。 那股被打入体内的邪法,就算是一条最为邪恶的毒蛇一样,在他的经脉里横冲直撞。 那不受控制的邪法,让柳秀不得不催动全身的功力去追赶围堵。 “枯木……” 急欲发动言出法随的柳秀,刚刚念及寥寥数字,那邪法便再一次莽撞冲突,牵动着他好不容易抽调出来的内力化为乌有,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邪法已经快要在他的体内流转一个周天,最后再次回归心脏。 尽管没有了解,但柳秀无比坚信,若是让这邪法重归心脏,只怕就是自己身陨之时。 死? 还是苟活? 只是一瞬间,柳秀就做出了决定。 刹那间,柳秀双眼泣血,周身功力被全力催发。 这一次,就连武学之人的根骨潜力都被他催动起来,纷纷堵在那邪法重归心脏的路上。 根骨,乃是武人进步之本源。 此时做出催动耗费根骨的柳秀,只想着若是能活下去,必定要找出派出邪修刺客之人,杀之以泄愤! 那股邪法已经撞在了柳秀设下的层层阻拦前。 巨大的撞击力,像是在柳秀的体内炸开一样,一大口鲜血直接喷吐而出。 见效了! 尽管柳秀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吐出血来,但是在他的经脉里,那道邪法已经被成功阻拦。 随即,柳秀再次催动根骨,几乎是要将其抽取干竭的从后面将那邪法堵上,让其前进不得,也后退不了。 他成功了! 一片晶莹的雪花,从窗户缝隙间,飘落进来。 紧紧裹着一张被褥的柳秀,唇如白霜,面无血气,颤巍巍的看着飘落到自己手心的雪花。 雪花停留了很久,才缓缓的被融化开来。 柳秀无声的收回手掌,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 他成功了,但是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动用内力,更不要说在武道之上有所精进。 压制体内的那道邪法,已经让他将自己的根骨和全身的功力,都抽调去围堵压制。 而堵塞的经脉,也让他无法调动自己的功力运转。 没有了内力的他,除却【人生剧本】的能力还能动用,作为武力保证的【言出法随】却是再难使用。 难道要自己从此之后,当个算命先生? 柳秀甚至在内心不断的期盼着,哪怕只给他留有一丝运用内力的机会,一首枯木逢春犹再发诵读而出,说的不也能转变自己体内的糟糕情况。 只是如今的他,就是一个废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藩王世子! 心中微微一叹,柳秀抬头看向重新披上一件长袍的楚女。 只见对方同样不停的颤抖着,脸上还残留着一丝丝的血渍,长袍下是碎裂成条的衣裳。 看到世子投来注视。 楚女想要起身,却是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让她不由皱起眉头。 “世子……您没事了吗?” 看着楚楚可人,在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楚女。 柳秀脸上浮现歉意。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控制住……” 楚女抿着嘴摇摇头:“世子没事就好,等入了天安,奴婢就去找薛夫人,让她请了天安城里最好的大夫来为世子医治。” 一听到薛夫人的名号,柳秀就觉得自己体内镇压的邪法一个震动,几乎就要破开压制再次发作。 看到世子惊惧的样子,楚女也忘了身上的痛疼,脸上挂起一缕窃喜微笑。 柳秀不敢再想,身体也是一阵一阵的疲倦,少顷便裹着厚厚的被褥,靠在车厢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八章 龙骑踏雪 “忠叔,慢一些,世子睡着了。” 楚女裹着一件袍子从车厢里弯着腰踮着脚走了出来,坐在车夫柳忠身边。 柳忠一边拉住两匹拉车的马,一边转头低声询问:“世子如今怎么样?” 楚女无声的摇摇头,表情有些凝重。 柳忠冷哼一声:“世子刚要加冠,就被一旨诏入天安,如今刚刚走到天安,还未入城,便遭遇邪修刺杀。哼哼……好算计啊!” 楚女脸色愈发凝重,小声开口:“天安地界,怎会有邪修出现?” “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柳忠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当初雍王从一介校尉起家,他便跟随在身边,东征西讨,追随雍王替大秦皇室重振江山,再造社稷。 见过的阴谋诡计不计其数,今日世子入京,遭遇刺杀,柳忠第一个想到的幕后黑手就是这大秦皇室。 “要不要传信回西北告知王爷?” 楚女回想到先前在车厢里,世子那痛苦的表情,忍不住就想传信回西北,让王爷替世子殿下做主。 然而还没等柳忠回话。 前方的官道上,已经有阵阵马蹄声传来。 未几。 三百余全副武装的骑兵队伍,就已经挡在了马车前面。 “吁……” 柳忠拉停马车,手持长鞭站起身看向前方拦路的官兵。 “此乃雍王世子入京马车,尔等何人,在此拦路。” 为首将领驱马而出,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柳忠,然后偏头看向马车后面,未见雍王府世子入京的其他护卫。 “我等乃是天安卫,领命前来迎雍王世子入城。不知世子何在,能否一见。” 看着假惺惺装模作样的天安卫官兵,楚女心中愤愤不平,将要起身,却是被柳忠给拦住。 两人对视一眼,余光不由的看向车厢。 世子刚刚遇刺不久,如今就遇到领命出城迎接的天安卫。 前前后后,事情怎么看怎么显得奇怪。 是迎接,还是查探? 柳忠压着心中的疑惑,沉声回答:“世子正在休息,不便打搅,既然诸位领命迎接,便劳烦诸位前面带路。” “不可!” 然而,那天安卫将领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再道:“我等领命,不见到世子难以履令。” “你们!” 楚女顿时气恼,怒视对方。 “什么时候,阿猫阿狗也敢拦本世子的路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车厢里面传来柳秀的声音。 闻声,楚女心中一急,对搅扰醒世子的这些天安卫官兵瞪眼怒视。 而听到柳秀那嚣张指责的天安卫官兵们,却是心中一紧。 为首将领更是扯着缰绳,让战马后退好几步,手也无声的搭在了腰间刀柄上。 在天安卫官兵目光紧盯车门之际。 只见一袭雪白大氅裹着一位英武少年,从里面踏步而出。 柳秀双手捏着大氅边缘,裹在身前,将自己身下的斑斑血迹挡住。 体内的邪法虽然已经被暂时压制,但一阵阵的虚弱疲倦感,让他只能是暗中强撑着站了出来。 随意的看了一眼前方当道的天安卫官兵,柳秀嘴角微微一撇,眼中流露出不屑的神色。 “就是你们这几只阿猫阿狗挡着本世子的路了?” 其实方才他在车厢里,已经听到这些人都是从天安出城的天安卫。 天安卫,乃是拱卫皇城的天家亲军,不受兵部节制,由天安卫大将军掌管。 只是今日遇刺,天安卫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就不得不让人去细细琢磨其中的含义了。 似乎,更像是来收尾的? 而那为首的天安卫将领,却是不卑不亢的开口:“末将奉命而来,接世子入城。” 柳秀冷哼一声:“我在问你们,是不是你们拦下本世子的路了!” “世子!”天安卫将领沉声提气,目光深深的看向柳秀:“世子,我等乃是领命前来,世子莫要让我等难做。” 此人几乎就差将‘你在胡搅蛮缠’写在脸上。 柳秀却是丝毫不惧,脸色同样阴沉下来,重复道:“本世子问你们,是不是你们拦的路。” 三番两次被强逼询问的天安卫将领,顿时心生怒火,语气不善道:“世子是将这天安当成西北了吗?若无我等护卫,入城路上出了什么事,只怕世子就要追悔莫及了!” 天安地界,谁人见了天安卫不是敬畏三分。 如今这么个从西北而来的外臣,竟然是接二连三的咄咄相逼,这让天安卫将领不由气恼起来。 “谁人要让我家世子追悔莫及了?” 恰是此时。 在马车后面,也响起一阵马踏雪地声。 声音转瞬即至。 只见一员手提马槊、白甲白袍、身其白马的年轻将领,领着百匹雪白战骑到了马车前。 百骑横列官道上,沉默如雪,面对三倍之敌,竟然是分毫不惧。 而那为首将领,却是驱马到了车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末将柳冲,护卫来迟,还请世子治罪!” 白马龙骑,乃是雍王世子的亲兵,人数不过三千,统领柳冲常年追随雍王世子征战西北,战功赫赫。 见到柳冲带人现身,柳秀不由微微一笑:“怎么,你也要去天安陪着我一起当质子?还是你也有个未过门的媳妇儿在天安城里头等着你?” 柳冲面沉如墨,英武不凡。 听到世子的玩笑,依旧是沉声回答:“王爷担心世子在京中闲闷,便将我等赶出了西北,来陪世子在这天安好好游玩些时日,看看这天安城究竟有多好。” 说完,他又默默的看向马车后面。 原本护卫世子入京的护卫,已经不知去向。 那些人同样是西北柳家军悍勇老兵,如今不在世子身边护卫,必定是已经在路上遇袭身亡。 柳冲的脸色不由愈发阴沉,转身上马到了阵前,横朔马前,直指拦路的天安卫:“世子,就是这些人胆大包天到要拦世子的路吗?世子想怎么处置这些贼子?” 见西北柳家军的人如此嚣张跋扈,竟然这般羞辱天安卫,让那天安卫将领彻底发怒:“世子是要见识见识我天安卫的刀兵可否锋利吗?” 柳秀的手指在轻轻的虚空点拨着。 思绪却是在飞速的流转着。 自己入京遇袭,眼下更是邪法入体,功力难施,进步无望。 大抵,这便是皇室和朝廷最希望看到的局面了。 藩王唯一继承人功力全废,不论是当一介质子,还是返回封地,都不可能再有大的作为。 既如此。 那么…… “杀!” 杀之一字,从柳秀的嘴里缓缓发出。 瞬间。 官道上如雷霆大动。 柳冲率领百名白马龙骑,踏起万丈雪舞,战马龙吟,化为一道雪中长枪,直冲三百天安卫而去。 世子令杀。 白马龙骑得令! 第九章 杀! 天安卫怎么也没有想到。 这帮西北来的蛮子,怎敢对皇帝禁军动手。 更没有想到,对方不过百骑,竟然就将三倍之敌镇压的不能动弹。 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这里还是天安地界吗! 西北雍王一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然而不论满地卧雪的天安卫官兵心中如何想。 事实就是,在白马龙骑统领柳冲的带领下,仅仅百骑,就将三百天安卫杀了一个对穿。 半盏茶的功夫。 三百天安卫战马俱灭,人仰马翻,天子禁军颜面尽失。 “可有再战之人!” 一声浑厚龙吟,震荡的周遭雪林哗哗作响,堆砌的积雪纷纷而下,在雪林中奏起凯旋乐章。 一身白袍,长槊在手的柳冲立于马背,长槊斜指苍穹,目光威严森森的俯瞰虎视眼前倒了满地的天安卫。 无人敢答。 答案,已经在那半盏茶的功夫里写满白茫茫官道。 驾马冲阵的西北白马龙骑,在天安卫官兵眼中,就是一柄冰雷铸就的马槊,破开虚空,雷电缠绕马槊,砰砰作响。 锋利的兵刃,像是切菜一般,将他们结成的军阵用无匹的威势深深凿开。 可有再战之人? 对方的余音,还在雪林中回荡着,再次传递回来,震得满地天安卫官兵胆寒生惧。 耻辱! 奇耻大辱! 为首的天安卫将领,胸前满是血渍,内伤深重,无法动弹,只能靠在陪伴自己多年,如今却已被西北蛮子屠杀的战马身上。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怨恨,恨不得将眼前这群西北而来的蛮子生吞活剥。 可是。 对方的问战,他却无言以对…… 柳冲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为首的天安卫将领。 他有怨气? 柳冲亲手杀死的邪修异族,远超此地天安卫官兵,只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怨恨。 他挥动长槊指向对方:“你不服?” 对方收回了眼神,沉默的低下了好大一颗头颅。 柳冲不屑的讥笑一声,拉动缰绳,调转马头。 “启禀世子,白马龙骑御敌三百,请世子下令处置。” “柳秀,我们乃是天子禁军,你一介雍藩世子,当真胆大包天要行僭越之事!” 直到在柳冲的逼视下屈辱俯首的天安卫将领,听到对方竟然还要处置自己等人的时候,他终于是忍不住抬头怒吼了一声。 他们绝对不敢! 他不过藩王之子而已! 杀天安卫,就是打皇帝的脸! 他柳秀不敢! “诛贼首!” 柳秀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这样复杂的表情,当初死在自己刀下的异族邪修数不尽数。 既然朝廷里有人图谋不轨,他不介意让这些人听一听西北刀兵的鸣响。 雍王世子的声音,轻轻的飘向远方。 天安卫将领心中一颤。 他真的敢…… 再次驱马上前的柳冲,这一次带着两名麾下。 他立于马背上,目光之中无悲无喜:“今,雍王世子奉诏入京,路遇贼子乔装天子亲军,意图犯上作乱,祸乱朝野。然,雍王世子宅心仁厚,念天地万物不易,只诛贼首,以正大秦律!” 随着‘律’字发出。 两柄长枪伴着鹅毛寒雪缓缓递出。 一朵血莲盛开在大秦天安城西三十里官道上。 …… 官道上,队伍未走出多远距离。 噗! 一直立于马车前的柳秀,终于是再也难以压制体内的伤势,一口绯红鲜血,泉涌而出。 “世子!” “世子快进马车内!” “忠叔快赶马!” “……” 随着一口鲜血吐出,柳秀几乎就要当场昏厥过去。 方才强撑着走出车厢,应对天安卫官兵,已是艰难,随后更是强撑着越过那些没了战马的天安卫官兵,直到此刻他再也强撑不得。 一直站在世子身后的楚女,满脸痛切的一把抱住世子,焦急的对着赶车的柳忠喊了一声。 领着白马龙骑,将马车护卫在中间的柳冲见此情形,更是急匆匆的驾马贴了过来,满脸焦急。 “柳冲,护卫世子入天安,进雍王府!” 楚女紧紧的抱着柳秀,咬牙切齿的对着赶过来的柳冲吩咐了一句。 柳冲心领神会,沉默点头,目视楚女艰难的将世子拖进车厢里。 看着车前留下的血渍,柳冲紧锁眉头。 “忠叔,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坐在马车前的柳忠抽了一鞭子,面色凝重的看向西北军的后起之秀:“是邪修!护卫被邪修诛杀,我护卫不及,致使世子被邪法入体……” “天安城外怎会有邪修……” 柳冲话一出口,便愣住,目光逐渐阴沉起来:“皇室?” 柳忠摇摇头:“现在不知真相,谁都有可能是,但也太过不加掩饰,针对性太过明显。” 柳冲明白其中的含义,不由关切道:“世子当下如何?” 看着世子那惨白虚弱的脸色,好似被掏空了的身体。 柳冲很难想象,就在不久之前,世子还带着他们这支白马龙骑亲兵,在西北清缴邪修异族时的风采。 握着长鞭的手微微一紧,柳忠长叹一声:“邪法难除,世子已经动用根骨将邪法围堵在心脉之下,可是如此一来……” 念及此处,柳忠再难言语。 柳冲几乎是怒发冲冠,身为武人,他深知世子如今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形,这位在西北素以沉稳著称的军中新秀不由怒吼。 “大胆!” 周围的白马龙骑闻听世子身中邪法,难以根除,几乎做出了与柳冲一般无二的举动。 一股无声的杀气在官道上弥漫着,久久不能散去,甚至是愈演愈烈。 杀气直指已经出现在队伍前方的那座巍峨大城。 大秦京师,天安! 取天下安定之意。 奋十六世余烈,大秦终于荡清八百年列国纷争,百家蛰伏,内法外儒,令中原之地重归社稷大统。 天安乃是大秦起家之地。 向东,出镇东关,便是千里平原,直入东海。 向西,有陇州护卫,连通西北。 南北群山横伏,是为天然屏障。 天安就坐落在这片平原之上,坐拥百万城民,每日万千百姓商贾权贵士绅进出城池,汇聚天下财富。 看着横于眼前的目的地。 柳冲冷哼一声:“如今斩杀天安卫将领,只怕朝中又多了一个惩治我们的理由了。” 朝廷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柳冲所虑毫不为过。 然而,此时马车里却是传来柳秀虚弱缥缈的声音。 “雍王世子斩贼入天安,是功非过。” “入城走天安大道,至皇城门前转回雍王府。” “想来……” “他们不敢言语!” 第十章 人世间最好的薛姑姑 大秦唯一异姓王。 雍王世子奉诏入京了! 在朝廷颁布旨意,八百里加急送往西北的时候,满天安的百姓就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情。 朝廷要大秦仅有的八位亲王世子入京读书,这样的劲爆八卦,被天安百姓津津乐道。 而大秦唯一异姓王世子,更是所有人讨论度最高的。 今天。 这位雍王世子入城了! 天安以九宫八卦营造。 皇城皇宫位于正北,南边街巷纵横,切割出一百零八坊。 当年,皇帝赵亨重振江山社稷,册封八王,在京中都建有亲王府。 雍王府在城中南北御道西侧,与皇城相隔四坊的崇业坊内。 原本,雍王世子该走天安西三门,最南边的延平门,直接可达崇业坊。 但是早就围观在西城墙根下的天安百姓,却是发现那架载着雍王世子的马车,在西北百余白马龙骑护卫下,由城西中间那座金光门入城。 金光门与城东春明门相对,由天安大道连通,可至皇城南三门。 路线拉长了不少! 一时间引得天安城中这些政治敏感度远超地方的百姓热议起来。 半响的功夫,整条东西走向的天安大道上,就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天安百姓。 柳冲驾马持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无视天安大道两侧的围观百姓,视线不时掠向东北方向的皇城。 被白马龙骑护卫在中间的马车,经由柳忠之手,缓慢而平稳的走在路上。 四角流苏随风摇曳,卷下的窗帘,让想要一探藩王世子真容的天安百姓心生失望。 然而即便如此,满天飘落的鹅毛大雪,也依旧阻挡不了天安百姓的热情和…… 无聊。 队伍到了皇城南三门的中门朱雀门前。 拱卫皇城的官兵,立马结队挡在了城门前,目光警戒的注视着缓缓停在城门前的雍藩世子入京队伍。 柳冲淡淡的扫向这些已经紧张万分的官兵一眼,对方身上的装扮,竟然与今日在城西三十里出,截杀雍王世子的贼子一样! “世子,此处便是天安皇城朱雀门!城门前,有与今日截杀世子不成的那些贼子一样装备的官兵阻拦。” “西北来的!我等乃是天子禁军天安卫!休要胡言!” 朱雀门前的天安卫城门郎不由出声呵斥辩驳。 只是他心中却是微沉,想到今日军中确实有一队人马出城往西,去迎接雍藩世子入京。 只是此时,为何在对方嘴里,却变成了截杀雍藩世子的贼子? 将疑惑揣在心中,城门郎目光警惕的盯着眼前这些已经流露杀气的西北军。 听闻西北军皆是以一敌十,将领更是以一敌百之辈。 城门郎确信无疑。 “回王府!” 就在朱雀门前的气氛快要被冰冻凝固的时候,那架马车里,传来了柳秀的声音。 平淡的未曾泛起一丝涟漪,就好似天安城南被冰封了的曲池。 柳冲领命,微笑着看向城门郎,再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朱雀门城楼,最后方才领队转向南边的大秦御道,错开中间的天子御道,走在边上。 眼看着雍藩入京队伍走出去老远,守卫皇城朱雀门的天安卫城门郎这才心中大定,长出一口气。 而后立马反应过来,连忙对着身边麾下沉声下令:“快!入宫!将雍藩世子已入天安之事,禀报内阁大臣们知晓。再将……有贼子乔装天安卫截杀雍藩世子之事,一并上报!” 时间转瞬即逝。 队伍同样转瞬即至。 崇业坊,坊墙东面。 即便常年未有主家入住的雍王府,依旧光鲜亮丽,巍峨磐横的王府大门,就开在崇业坊的坊墙上,正对着前面这条直通皇城朱雀门的御道。 由柳冲率领的队伍,远远的走过来,还未停下的时候。 王府门前,就有一群仆役侍女走下七阶台阶,抬头往着缓缓行来的马车,恭敬的合手于腰福身做礼。 而在人群中,一名头束妇人髻,簪着一枝青玉浮雕寿喜连翠簪,挂着几缕流苏的年轻妇人,满脸惊忧,双手颤颤合实,屹立于众人之间。 只见此妇人,面如芙蓉花似颜,两耳晶莹透暖光。唇红齿白,眉目浅修,雍容暗含,只是此时紧锁的眉头,让人看着就有几分怜惜。 而她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襦裙,绣连山富贵图,足蹬一双玉莲掐金高底绣花鞋。 那襦裙却是怎得也挡不住胸前一抹葱玉团山,细软腰肢下更是丰盈雍容高挺。 若非妇人身上披着一件深红雪狐貂裘以为遮掩,只怕是要引得这天安百万男儿齐折腰。 只是看着愈来愈近的马车,妇人脸上的愁容也越发清晰。 三分忧愁,三分心酸,并着四分无奈,却让妇人宛如江南深闺女子般幽怨得楚楚可人。 终于,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 马车停歇的片刻晃动之下,车厢里传来一道细微的压制不住的咳嗽声。 立时,便让妇人身形一双,那双桃花凤眼里,便是顷刻间充盈两泉。 “夫人,小心……” 妇人身边的侍女,悄无声息小心翼翼的伸手拖住主家的胳膊,让其不至于因痛堕地。 然而,妇人再难压抑,带着一丝哭腔,却是强忍着挥手指示王府仆役:“开角门,让马车进王府!” 话音一落,妇人目光越过马车,望向正北方向的巍峨森严皇城。 此妇人,在这王府外,似是身份最是尊贵,一声令下,即便是柳冲也不敢言语吱声。 众人少顷便由洞开的角门,护卫着马车缓缓进入这天安雍王府内。 王府侧门上拴。 角门紧闭。 隐藏于王府外的无数探子,一时间捶胸顿足,好不懊恼,未曾能亲眼见到初入天安的雍藩世子。 至雍王府内。 马车终于是停在了一方庭院内。 那妇人再也难以自制,两滴清泪落于层层雪地,化出两枚圆饼。 “秀儿!” “秀儿你怎么样了!” “快让姑姑看看!那帮歹人贼心不死,其心可诛!” “怎得如此少年,也要加害!” 妇人此时全然没了在王府外时的雍容,哪怕是在这些王府仆役面前,露出惊惧慌张的举止。 众仆役莫敢入眼,纷纷合手低下头去。 马车里。 楚女掀开车帘,从车厢里缓缓走出,站在外面提着车帘。 柳秀人未显出,声音却已经传了出来。 “还是薛姑姑最好!” “这人世间,再也没有比姑姑更好的人了!” 第十一章 当一个纨胯子弟 天安城中的大秦御道,直通皇城。 从朱雀门入皇城,左右两侧皆为六部五寺、京营诸军官衙。 再往北走,层峦巍峨的承天门后,便是大秦皇帝所在的宫城。 门后三大殿。 太极、宣政、含露。 为大典、朝会、寝宫所用。 然而,此时非云此处。 而是在承天门后,太极殿前,东侧宫墙小门后的一片低矮小院中。 小院不大,内外三进。 虽小,却有亭台供人休憩,水榭投喂。 向阳处,更有两只仙鹤豢养,或展翅招摇,或俯首啄食。 白身黑翅尾,点缀一团猩红,俯仰之间便有仙气阵阵。 此乃当朝内阁首辅董重文所养。 只是此时,从宫外而来的天安卫官兵,急行之下却是惊到了两只仙鹤,颇为张扬的振翅宣泄。 天安卫官兵充耳不闻,越过一进通政、六科值班房;再过二进六部五寺值班房。 到三进院内。 内阁中书舍人候立在外,向前一步便是冰锥滴水,向后一步,便是扰了阁臣们的军国社稷。 内阁不用宦官,这是大秦文官们的体统。 天安卫官兵到了廊前。 “启禀诸位阁老,雍藩世子入京,天安卫前来奏报。” 即便此刻院内,只有廊下站着的一名中书舍人,官兵也不敢抬头。 那年轻的有些不像话的中书舍人微微抬头,皱眉看向抱拳弯腰低头顿足的天安卫官兵,嗓子里钻出一道细微的响动。 班房门框,被其轻轻敲响。 里间未曾传出传唤,那中书舍人便推门而入。 至班房里。 一缕暖香,从错金紫铜熏香炉里飘扬而出。 排排书架上,近期的奏章像是天安城城墙上的砖石一样堆砌的严丝合缝。 年轻的中书舍人走向屋内深处。 一张雨后晴空图垂于中庭,有山有水,无人无畜,一叶扁舟,空载漂泊。 一方长案居中放置,五张圈椅分位罗列。 五名身着大红绯袍、腰缠玉带,坠金鱼袋、头戴九梁冠的老者,身形或斜靠、或后仰、或垫脚、或翘腿,手中或握奏章、或提笔、或研磨、或品茗,各不相同。 居中,一名长须白鬓、凤眼剑眉的老者,绯袍之上盘踞暗金团蟒,正襟危坐,目视步入进来的年轻中书舍人。 大秦首辅董重文! “小白,何事。” 首辅大人的声音,好似定海神针一般给人静心,平缓和善如邻家老人。 小白,乃是这年轻中书舍人的字。 “回禀首辅,天安卫官兵进奏,雍藩世子现已入京,是否召见。” 召的是雍藩,见得是天安卫官兵。 董重文默默无声,看向眼前四名内阁辅臣。 四人依旧原样,俯仰左右、各自怡然。 首辅大人微微垂下眼睑:“进来问话吧。” “喏。” 入宫的天安卫官兵,从未想过自己有来到这间班房的一天,更未想过会亲自面见大秦的五位阁老。 官兵双膝跪地,低头垂目,竖耳静候。 董重文再看同僚,依旧无变,旋即开口:“雍藩世子入京,有何事发生,你且细细道来。” “启禀首辅大人,雍藩世子今日入京,走金光门入城,沿天安大道至朱雀门前,其西北官兵逗留片刻,随后经由遇到回雍王府。” 金光门,朱雀门,逗留,回府。 几个词眼被已至耳顺的首辅董重文敲进心中,轻咳一声,再看同僚。 四人已经默默收起心神,齐齐侧目回首低眼看向天安卫官兵。 董重文皱眉再问:“说了什么。” 天安卫官兵稍稍抬头,只看到几只皂面白底官靴,赶忙低头闷声道:“雍藩护卫言称……言称城外遇袭,贼匪似是天安卫装束。闻听雍藩世子言回府……” 轻轻的敲击声,在小小的内阁班房里回荡起来。 几缕叹息声,被天安卫官兵敏锐的捕捉到。 “你且出去吧,此间之事勿听勿记勿传。” 年轻的中书舍人,和煦的声音传入到官兵耳中。 官兵茫然木讷的走出班房,走出皇城。 “你们如何看?” 送走了人,回到班房内,年轻的中书舍人就看到首辅的眉头又紧了一些,正在征询着另外四位内阁辅臣的意见。 一文一武,一宗室藩王,一门阀宗派。 四位辅臣分工清晰,各司其职。 年轻的中书舍人很想从这些人身上学习到一些外面人听闻不到的东西。 职责天下门阀宗派的宇文太平,轻笑一声,重新靠在了圈椅背上,挑挑眉露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 “天安卫见雍藩入京,不见雍藩世子,只能闻听,或负伤。” 司职宗室藩王的朱成淡淡开口,随后露出笑容看向首辅董重文。 董重文看向对方,良久之后眉头舒展,微微一叹:“难怪那少年不曾露面,却偏要走金光门入城,朱雀门前递话,他是以为遇刺之事乃是我等所为?” “嚣张跋扈,不知礼仪,不懂规矩。昨夜在那西卫城更胆敢以下犯上,亲笔休书,该叫来训话!”统领文官的范文熙沉声呵斥。 听到这位内阁次辅的言论,站在后面的年轻中书舍人不由心中偷笑。 这位老大人乃是国朝礼学大家,在翰林院修书多年,后入礼部数十年,最是讲究规矩二字。 然而,不和谐的声音却是响起。 统御大秦武将的三辅卫武当即开口:“少年意气,方显热血,边塞为军,怎可鞠偻?” 直到此刻,那充当透明的宇文太平方才缓缓开口:“雍藩世子遇刺如何处置?天安卫……贼匪如何处置?” 班房内陷入沉寂。 这一次,像是迈过了亘古万年。 “老夫入宫面圣。” …… “我绝不去面圣!” “本世子乖宝宝一样奉诏入京,还没入城,那劳什子安乐郡主就来诽谤我!然后还遇到刺杀,他们不给个交代,就要我去他们那认罪?” “姑姑,你休要再……” “……” “姑姑饶命!” 崇业坊。 沉寂十八年的雍王府,再次恢复到当年封爵时的热闹。 被镇压在床榻上,深陷绒被里的柳秀,满脸后怕的看着眼前的妇人,慌张求饶。 美妇人便是被雍王府众人称之为薛夫人,柳秀唤为薛姑姑的女人。 薛夫人桃花凤眼翻白,脸上阴云密布,葱玉手指在柳秀的眼前连点数次,可看着对方惨白不见血色的脸唇,终究是叹息着收回要点下去的手指。 “你呀!怎得还是长不大……” “让你入京是为何?” 见到自己没再饱受皮肉之苦,柳秀长出一口气,随后幽幽道:“当皇室的质子,尚公主,好让他们能更好的节制雍藩,挟制西北军。” 薛夫人默叹一声:“既然知道,你还不低调一些。遇刺之事,你爹自然会查,哪里用得到你去杀天安卫的将领泄愤。还有!” 薛夫人说话的音量提高了好几度:“让你白捡个冠绝天安的长乐公主,你连人都还没见到,就亲笔休书给人家休了?” “姑姑,人可不是我杀的,是柳冲那小子杀的!还有那个什么长乐公主,那都是她自己还有那安乐郡主看不上我……” 柳秀梗着脖子嚷了一嗓子,吓得守在外面的柳冲浑身一颤,心中已经计划着王府里有哪些地方能够藏身。 果然,薛夫人提眼冷哼:“等下我就去收拾他!倒是你,平日里聪明的很,现在入京了,可别昏了头,好好的当一个纨绔子弟,让所有人都不来注意你!” “哦……” 柳秀当即挑挑眉。 “姑姑。” “要说当那……玩胯子弟?” “我最精通了!” 一言出口。 薛夫人已经是跳脚的站起身,狠狠的瞪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柳秀,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终是从那映红小嘴中吐出话来。 “满口胡言!找打!” “这也是那柳冲教你的?” “今天我倒要看看那小子还能往哪里跑!” 第十二章 邪法的副作用 薛夫人终是没有去寻柳冲的麻烦。 教训柳冲这个差生,显然没有替柳秀医治伤势来的重要。 薛夫人夫家的医师被请到了雍王府。 看不出年纪的医师,一阵望闻问切,随后又是几根银针入体。 再是一番望闻问切。 良久之后。 医师垂目,缓缓摇头,起身对着躺在床榻上的雍藩世子抱手施礼,又对一旁面色紧张的薛夫人抱手致歉。 “邪法入体,已成顽疾,若非世子功力深厚,恐怕此时……” “此等情形,在下生平未曾一见,亦无先例,药石难医,恐难痊愈,且无缓和……” 医师沉着脸,连连摇头,爱莫能助。 一听到就连缓和的可能都没有,一直紧捏双手站在一旁的薛夫人,当即眉头锁紧,巧面凝霜,阴沉如雪。 “就没有半分可能了吗?” 医师摇摇头:“夫人,若是有机会,在下定然全力为世子医治,只是那邪法入体,全赖世子全力围堵。若是擅动,稍有不慎,世子恐怕就要……” 医师不敢再往下说,微微抬头看了薛夫人一眼。 这位薛诗诗,薛夫人,他可是不敢触犯的。 尽管薛夫人自嫁入谢家之日,亡夫身故,但因为某些原因,即便是江南世家大族的谢家,也不敢对其过多言语指责,更某说触怒其了。 薛夫人瞪着桃花凤眼,认认真真的盯着医师的双眼,随后长叹一声,看向躺在床榻上还在呲着牙笑着脸的柳秀。 她不由厌烦的挥挥手:“你且下去吧,邪法难除,但身上的伤却是要治好的。疗伤固本的药开出来,每日里让世子服下。” 医师莫敢不从,抱拳领命,压脚退出。 待到医师离去,薛夫人则是虚空锤拳,恹恹的坐在了床边,瞪向还在笑着脸的柳秀。 “笑笑笑!就知道傻笑!” “你现在比教坊里头的女人都不如!” “手无缚鸡之力,我看你往后还怎么逞威风!” 柳秀笑的更盛,竟然还洋洋得意道:“姑姑,我这不是还没死嘛,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你再笑!”薛夫人顿时急眼,抬手又是佯装要打,随后再是长叹:“你说你,明知道出了西北,你家仇人遍地,怎么就只带着几个人,好好地一个雍王世子,带上万把人安安稳稳的护送入京不成?非要去当那游走江湖的穷酸莽夫!” 一听薛诗诗竟然要西北军出兵万人,护送他入京,柳秀立马偷偷翻了几个白眼。 恐怕自己刚带着人踏出西北境地,走进陇州地界的时候,就会被镇守陇州边境的数万大军团团围住。 消息传到天安,你让满朝文武和皇帝怎么想。 你雍藩世子,是要入京就学,尚公主,然后当一个乖宝宝质子呢。 还是想借机,带兵入京颠覆社稷呢。 然而,他也知晓这是薛诗诗想要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举动,不让自己将心思放在功力形同全失的事情上。 柳秀哈哈一笑:“姑姑,你这话算是得罪整个江湖上的人了,以后出门一定要小心。” 薛诗诗立马瞪起那双好看的桃花凤眼,眼中好似有星辰流转:“当真找打不成!” 说罢,她已是站起身,举着手掌,俯瞰柳秀,满脸气愤。 柳秀瞪大了眼睛,然后哎呦一声,皱起眉头,收回原先的笑脸,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一下,却是惹得薛诗诗心中一跳,唯恐柳秀牵动体内邪法,出了什么事。 她顿时就慌了神,眼也不瞪了,手也不打了。 低身伏腰,双目凑近,双手更是贴在了柳秀的胸前心口上,小心翼翼的检查着心口处那道透体伤口。 薛诗诗抬起头,面色紧张,双眼担忧的急促询问着:“怎么了?是不是那邪法松动了?要不要再叫大夫回来?” 柳秀微微抬起脑袋,低头看向眼前的薛诗诗,咧开嘴巴:“不疼了不疼了,有姑姑在,一点都不疼……” 自己竟然被这毛头小子给耍了! 薛诗诗愈发气愤恼怒起来,蹭的站直身子,瞪着柳秀,然后又笑出声来,两眼几乎是要笑出泪来。 “让你小子以前不知死活,天天带着人去边地诛杀邪修异族,整日里让人担惊受怕。” “如今也好!你就在天安好好学习,说不定也能给你爹考一个探花郎回去!” 知道自己想要缓和气氛的伎俩被薛诗诗识破,柳秀却是厚着脸道:“怎得只是探花郎,姑姑这是看不起谁!要考,也该考个状元郎回西北才是!” “状元郎?长得这般俊俏,就该是探花郎才对!” 薛诗诗收起玩笑,开始脸色严肃道:“乖乖听话,现在治不好,以后总是能找到机会治好…… ……若是猜的不错,你功力全无的消息,朝廷和皇室很快就会知晓,往后你就乖乖的当个纨绔子弟,皇室若是觉得你因此事就此堕落,也算是好事…… ……终究,他们还是要放你回西北的。” 听到正事,柳秀同样收敛神色,点点头。 随后又露出笑容:“姑姑,听说教坊里头的姑娘很是好看啊!” “滚!” “哪里都可以去,就是不许去教坊!” “不然让你爹来揍你!” 眼看柳秀伤还没好,就想着天安城教坊司里的姑娘,薛诗诗沉声呵斥,随后开口:“老实躺着,我去给王府安排好!不许偷偷跑出去!” “是是是……”柳秀咬着牙,往被窝里一缩,只露个脑袋:“我就乖乖等着姑姑回来继续训话……” 哼! 薛诗诗看着柳秀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再也不想多看一眼,立马是转身离去。 等到屋内一空。 柳秀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刚刚那番嬉皮笑脸,确确实实是牵动了体内的邪法。 此时无人,他赶忙静下心来,让体内的邪法恢复平静。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查探起自己体内的变化。 因为围堵流窜的邪法,一处处的经脉里自然是空荡荡的。 而被邪法流窜过的经脉,更是带着一丝丝的伤痕,短时间内恐怕也难以恢复,只能是长期药物协助下,慢慢复原。 心口的伤,反倒是小事,皮肉之伤,疗伤药可解。 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多大的问题。 但是! 忽的,柳秀脸色一沉,满脸铁青,差点又要再次牵动邪法。 在最后的一遍检查里。 柳秀发现自己似乎…… 可能…… 或许…… 大概…… 暂时…… 不举了! 第十三章 诸藩入京 柳秀怎么也没有想到。 被围堵在体内的邪法,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副作用。 这几日,除了喝下医师开出的苦涩汤药,每逢无人的时候,他必定是要偷偷的拿出藏在被褥下的一面镜子。 仔细的看着镜子中,那玉面英武的自己。 心中懊恼着,自己如此年纪轻轻,尽管出身大秦唯一异姓藩王之家,却守身如玉十数年,未曾想还没给雍藩留下一丝血脉,就落下这么个恶疾。 教坊司的好妹妹们,哥哥对不起你们了! 再一次收回镜子,柳秀满脸怆然,无限悲痛的轻轻念道了一声。 “世子,这是今日找来的医书,还有功法典籍。” 还在想着教坊司里的好妹妹们,没了自己的宠幸,只怕还要继续无数年那凄惨的人生,柳秀就听到从屋外走来的柳忠轻轻的呼喊了一声。 侧头看向床前。 只见柳忠抱着已经快要将他脑袋都要埋起来的书籍,走到床前,将这一堆书,放在了床边那本就成堆的书堆边上。 《御女三千记》 看着新的书堆,最上面的一本书名。 柳秀顿时阴沉着脸,看向这几日一直在天安城中为自己寻找自救方法的柳忠。 这个书名,不免让他觉得,自己一直隐藏多日的秘密,已经被对方给察觉到了。 自己是不是该杀人灭口了?柳秀心思流转,最终还是收回了揣测。 “忠叔,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这几日,柳忠除了找去除邪法的法子,还在暗中查探究竟是什么人安排的邪修,埋伏在天安城外刺杀自己。 要知道,大秦对于邪修,向来都是严厉打击的,当年大秦尚未统一天下的时候,无数年的征战中,对邪修一直是强力镇压的。 更是在立国之战中,痛下杀手,坑杀近十万诸国邪修。 邪修与大秦就是血海深仇的关系。 更遑论立国已有数十年的大秦国都天安城外,竟然会出现邪修。 真当内阁大臣,当世一品宗师境界的宇文太平是吃干饭的? 还是觉得,宇文太平麾下的镇邪司是打酱油的? 天下武道九品,一品之上虽还有三境一圣。 但这人间已经许多年未曾见到了三境强者,更遑论人间圣人。 一品宗师已经是天下武道天花板一般的存在。 可搬山、可断江、可斩万人。 有专司天下门阀宗派的内阁大臣宇文太平在,有勘察诛杀天下邪修的镇邪司在。 天安城外如何能有邪修出现? 柳忠盘腿坐于床前,脸色很是不好看,显然他这两天依旧没有查出什么。 只见他沉声道:“镇邪司油盐不进,其司自绝于朝堂之外,不论是王爷在京中的暗子,还是江南谢家在朝廷里的人,都插不进镇邪司……” “这件事,镇邪司必定是有记录的!邪修逼近天安,他们怎么可能不查。”柳秀将一边说着,一边嫌弃的将书堆最上面那本《御女三千记》随意的丢到床榻里面,开始翻阅下面的其他书本。 柳忠皱眉,小声道:“若不……来岁开春之后,镇邪司照例,会遴选天下,招收人手,届时属下安排我西北人手进入镇邪司?” 听到柳忠试图安插人手进镇邪司,柳秀当即摇头。 “这些年,我爹又不是没尝试过,有成功过吗? 一个人都没插进去! 镇邪司的路子走不通,朝廷里如今是个怎样的景象?” 一听到朝廷,柳忠脸上露出不屑:“朝廷还能如何,对世子的事情充耳不闻,属下就不信他们不知道世子如今的状况!” 说完,柳忠又想到另一件事,便接着开口道:“听说明日,大秦赵家的其他七位藩王世子,就要入京了。” 原来自己是最积极的! 柳秀呵呵一笑:“到底是大秦赵家一家人啊,入京的日子都选在同一天。” “不过几条仗着血脉得势的废物而已!如何能与我西北相比!”柳忠冷哼一声,言语眉目间,好不掩饰对大秦宗室亲王的鄙夷,以及对西北雍藩一系的崇敬自豪。 这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行径,柳秀只能是笑笑。 哪怕这是事实,却也没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事情。 雍藩一系,乃是当年立国之战,以及当今皇帝重振天下,付出了数十万西北子弟,才换来的显赫地位。 他探头看向屋外,稀稀疏疏的落雪从天而降,盛开着腊梅的庭院中空无一人。 见此安全环境。 柳秀这才爬起身子,小心的凑到柳忠眼前,小声道:“我姑姑现在何处?” 柳忠闻声赶忙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心有余悸的压着声音道:“回世子,薛夫人今早送了些丹参,交代府上仆役几句后,便回谢家在京别院了。” 姑姑不在! 柳秀喜上眉梢,当即洋洋得意的从床上跳下来,一边忙着自己穿戴衣裳,一边窃喜道:“忠叔,走!” 柳忠满脸狐疑,紧张道:“世子要去哪?外面天寒地冻,您又有伤在身,若是让薛夫人知晓……” “自然是去找个好地方啊!你不说我不说,姑姑怎可能知道?” 说着话,柳秀已经是自顾自的穿戴好衣裳,别了一把西北黑刀。 柳忠听着世子的话,心中大呼不好,以为世子有伤在身,还要去那勾栏教坊这等好地方找乐子了。 他连忙开口阻拦:“世子,万万不可啊!” 柳秀瞥了对方一眼:“我是先去找个地方,明日看看七王世子入京的场面。你想到哪里去了?” 原来为明天看猴挑看台的呀~ 柳忠心中后怕不已,见世子解释清楚,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重复道:“当真只是去找个地方明日看戏?” “你以为呢?” 柳秀不由翻了一个白眼。 披上门口挂着的狐裘,他已经是没入皑皑白雪中。 落在后面的柳忠无奈的长叹一声。 紧随出门,双目胆怯四望,唯恐被人发现,然后就会被薛夫人打上一个窜动世子的罪名。 那位,可是王妃当年身边的侍女啊。自被王妃救回后,便是如妹似女的带在身边。 就连当年因为西北之事,嫁入江南谢家,也是在这天安城中惹出了好一阵的闹剧。 柳忠不敢多想,看着视若无人走在王府里的世子,赶忙追上前,带着对方专挑无人路过的小道。 如同做贼一般的逃出自家王府。 第十四章 镇邪司 翌日。 天安城在短短数日之后,再一次迎来了热闹景象。 甚至更胜于前几日雍藩世子入京的场面,盛况难以复加。 从清晨的朝阳,洒在屋顶积雪上,反射出五光十色开始。天安城的好事百姓们,便开始结群的前往城中南北方向,宽有百步的大秦御道两侧。 对于百姓而言,今天依旧是吃瓜的一天。 而对于御道两侧里坊中,高处坊墙的那些酒家客栈而言,今天注定是要赚的盆满钵满的一天。 昨日,‘被’柳忠‘勾搭’着偷偷溜出王府的柳秀,就坐在朱雀门对面东南角兴道坊里的一座酒楼上。 外面,朱雀门下,把守城门的天安卫官兵,已经换上了罕见的金甲金盔。 柳忠看着这些样子货的天安卫,不由撇撇嘴,却是牵扯到昨日,自己不小心撞到突然入府,正端着茶杯喝茶的薛夫人的手中杯,从而产生的伤口。 就在柳忠想着,今天回去后,自己会不会又撞到什么东西的时候。 御道上面,响起了城中百姓的欢呼声。 顺着百姓们的喝彩声,柳忠的目光转移过去。 只见朱雀门那条漫长漆黑的城门洞里,一队装扮更加华丽的宫中侍从队伍,从皇城之中鱼贯而出。 但这并不是百姓们大为喝彩的原因。 而是在侍从队伍的后面,更多的皇家宫廷侍女们,纷纷头戴宫花,面目清秀,即便这等寒冬仍然只穿着薄薄的玫红抹胸襦裙,无数道流苏垂带随着宫女的走动,不断的摇曳着。 她们是按照皇帝的旨意,前来迎接宗室七王世子入宫面圣的。 她们也是城中百姓们弄出如此大动静的缘由。 自古君王爱美人,不知百姓更爱之。 无论君王或百姓,总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点。 而在御道的南边,一支庞大的队伍,正汇聚在一起,沿着御道由南往北而来。 这支队伍,明显可以看出乃是由七股不同势力组合而成。 但是明显的。 他们的马车除了几块木板,一顶盖子,护卫们除了一匹战马,一把长刀,便再无其他奢华的物品。 一支很是‘贫穷’的人质队伍。 就是这支队伍,已经越过座座里坊,到了朱雀门前。 看着这支特意哭穷的大秦宗室人质队伍,柳秀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百姓或许会赞许宗室藩王们勤俭节约,不求豪奢,可为天下人表率。 但是却定然会让宫中的皇帝颇为不满。 柳忠倒是个耿直人,直接笑出声来:“难道大秦宗室藩王们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谁家穷,宗室藩王家里都不可能穷。 柳秀笑了笑:“大抵,是哪家的世子入京前出的馊主意,觉得这样才能博得天安城中百姓的赞许,却不知会触怒了皇帝。” 他们说的毫不遮掩。 然而这番话,却是触怒了酒楼上的好事者们。 这些天安城中的无事百姓们。 “哪里来的小子,我大秦宗室藩王节俭成风,便是随了天子的勤俭作风,如何是做虚之事?” “宗室藩王世子入京,便要入宫面圣,可知不单懂节俭,更知礼仪。” “反倒是那雍藩一介异姓王世子,奉诏入京,听闻扈从颇多,皆鲜衣怒马,骄奢成性,于西卫城闹出亲笔休书之事,入城之日更是跋扈于朱雀门前,有僭越之举,入京数日未曾请旨入宫面圣,更是荒唐之极!” “也难怪,都是西北蛮子!” 似乎,在天安人眼中,西北来的蛮子就是用来对比承托出大秦宗室之好的。 柳忠当即生怒,浑身一震,回头默默的看向那几名言语蔑视西北之人。 只是沉默的一眼。 便让这几人顿时感觉入堕深渊,周身皆是刺骨寒意,杀气入体,让他们胆寒而栗。 几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是乘着柳忠收回眼神,转回头之后,才能偷偷的狠狠瞪了他的后背几眼。 柳秀却是自始至终都未曾回头,也未曾开口辩驳什么。 只是这一次,他压低了声音。 “你看,人们都觉得这是朝廷对宗室亲王的赞许之举,是为了让天安百姓看看宗室为天下表率。” 柳忠接过话:“其实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柳秀想了想,沉声道:“是为了做给咱们西北看的,谁叫咱们至今未曾入宫面圣请安呢。且看着吧,等下说不得还有封赏。哪怕皇帝对他家这几位子侄的做样子深感不满……” 果然。 事情几乎就是按照柳秀所说的进行着。 御道上。 宗室七王世子的车架已经停在了朱雀门前。 天安卫护卫接过诸王护卫的职责,由宫中而出的侍从宫女,更是小心翼翼的走到那七驾马车前,恭迎着七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下了马车。 少顷。 七位少年列队站在朱雀门前,做着比礼部官员还要得体合格的礼仪,齐齐的向着皇城方向施礼。 随后,从朱雀门内,又走出一名身穿蟒袍的内侍大太监。 只见此人手持一卷明黄圣旨。 出了宫门,到了七王之子面前,便当即打开。 七王之子恭敬跪地,听候旨意。 而那大太监,则是照班宣读。 内容除了柳秀所说的赞许之言,更有嘉奖之举,七匹通体玄黑的御马,由宫中护卫牵出赏赐于七王世子。 似乎,一切都是皇室安排好的,在朱雀门前做一场天家和睦,宗室纯良,皇帝仁厚的场面戏。 然而。 就在七王之子准备骑上皇帝御赐战马,随人入宫的时候。 由城西方向,几道光亮闪现。 一道紫色雾团,几乎是在所有人都未曾设有防备的情况下,冲入到戏台中间。 顷刻之间。 朱雀门前。 扬起七团血雾。 只见那七匹已被皇帝赏赐于七王之子的玄黑御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爆裂开来。 无数的血肉化作满天血雨,随着力量的消失,哗啦啦的砸落在场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围观的人群暴动起来。 无数人尖叫着。 朱雀门前一名名金光闪闪的天安卫官兵,疯了一样的围过来,试图将西北可能会现身的贼人拦下。 而那七王之子,如今一个个都已成了血人,满身都是破碎的御马血肉,血腥味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那出宫宣读圣旨的大太监,竟然是滴血未粘,已经是悄然的退到了一旁,双手插袖,目光阴沉的盯着朱雀门西南方向的光禄坊。 城门也在眨眼间封锁起来。 数道身着黑紫劲服的蒙面人,从城西方向的里坊中跳墙而出,已经是冲向了人群。 在其后,则是一名身穿宪章服的持刀女子,也已跳墙而出,落于御道上。 宪章,龙之九子狴犴别称,形似虎,威风凛凛,好讼断。 宪章服,则是大秦镇邪司官服。 “拦下邪修!” “镇邪司办案,快拦住他们!” 第十五章 一言镇邪修 “柳冲、柳忠,去抓住邪修!” 闻听那名闯入朱雀门前的镇邪司女子喊出邪修,柳秀当即对身边的二人下令。 脚踏窗台,两道身影如风,在半空撞出阵阵破空声,直奔兴道坊外的御道上。 两人动作之快,让阁楼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柳秀裹着大氅,开始走向楼梯的时候。 大秦京师重地,接二连三出现邪修,他暗觉总有一团阴影笼罩在眼前。 屋内的人方才醒悟过来,不由心生担忧,唯恐自己等人先前的言论,招惹到了这人。 因为一句话,便拔刀相向的事情,在天安城中屡见不鲜。 只是这些人注定是多虑了。 大象岂会在乎,脚下究竟是哪只蚂蚁咬了自己一口? 而就在柳秀下楼,赶往御道等待柳冲二人抓到邪修,试图获悉有关去除邪法诅咒之事时。 御道上,已经乱作一团。 随着镇邪司的女子喊出邪修的身份,围观的百姓开始仓皇逃离此地,唯恐自己被那些无恶不作的邪修抓去,吸尽自己的精血滋养邪法。 原本风度翩翩的七王世子,此刻也已经傻了眼。 几人都已经准备,骑着皇帝御赐的御马,进入皇城,再入皇宫,将今天这场戏给踏踏实实的做完。 哪成想,天子脚下会窜出来邪修。 眼看着七匹御马爆体而亡,自己等人身上血肉模糊,这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宗室亲王世子,哪里能受得了。 若非有一队队金光闪闪的天安卫官兵冲了过来,将他们与那已落地的邪修隔绝开来,只怕他们也要如那些天安百姓一样开始逃窜了。 而在一直没有人关注的地方。 出宫传旨的大太监,却是目光阴沉的盯着被官兵团团围住的邪修,藏于袖袍下的右手,已成虎涨,一缕杀机如龙卷一眼,在他的掌心激荡而起,却令人震惊的未曾掠动袖袍半分。 功力外露,却藏匿的悄无声息,不引一人注意。 沅芷兰从未想过,自己不过是一个刚刚入值不到一年的镇邪司新人,就能遇到邪修这等大案。 这不到一年里,自己不是做替王婆找瓜,就是替李叔捉猫的事情,就连在司里,也只是干一些记录文案的事情。 今天又是做替张婶找孙子的工作,却不想竟然是在一条臭阴沟里撞上了正在吸食百姓精血的邪修。 镇邪司顾名思义,镇压诛杀世间一切邪修。 不过六品境界的沅芷兰,竟然是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那邪修不知她的跟脚,大概又因为身在天安,闻声仓皇逃窜。 两人一前一后。 他在前头逃。 她在后头追。 就这么追到了御道上。 七匹御马是惨死的,以为是来刺杀他们的七王世子,是自作多情的。 等到沅芷兰跳下坊墙,看清眼前的景象,喊完一声后,就开始头晕眼花了。 她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铁饭碗会不会丢了。 被无数大秦官兵包围起来的邪修,同样是郁闷透顶。 一个小小六品镇邪司新人,竟然追着自己跑了好几条街,自己身为二品高高高手,竟然慌不择路,就这么跑到了大秦御道上。 二品虽高。 但在大秦天安,丢下一块板砖,大抵都能砸死好几个二品。 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邪修,目光灵动的看向四周。 眼下,只要抓紧时间,依旧有逃走的机会。 只是普通官兵,他翻手之间就能统统拍死。 然而,就在他刚要纵身跃起,想要逃离此地的时候。 一声暴喝,从东边传来。 “贼子哪里逃!” 与柳忠联袂而来的柳冲,手持长槊,从天而降,砸落在场中。 一阵狂风席地而起,卷起柳冲身后的长袍,露出腰间的西北黑刀。 柳冲身边,手持黑刀的柳忠,则是默不作声,目光却已将邪修可能逃走的方向封锁住。 世子要他们抓邪修,必定是想要问出,有无接触体内邪法的办法。 这一点,柳忠很清楚。 他断然不会放走这个邪修。 哪怕他和柳冲二人,不过是三四品的实力。 就在柳冲两人砸入场中的时候,那在人群最后的大太监,却是身形一顿,眉头轻锁。 藏于袖袍下的虎掌龙卷,悄然无声的散去,随后双手合拢入袖,做旁观状。 沅芷兰眼看有人拦在邪修前面,当即大喊道:“西北来的,邪修人人得而诛之,拦住此贼!” 柳冲二人,淡淡的看了沅芷兰一眼。 心中不由嘀咕着,不过一个六品镇邪司新人,哪里来的胆子追杀邪修? 场中被围困住的邪修,已经是心中大骂,看着眼前两个实力远不如自己的人,只觉得这天安城里的人大抵都是傻了。 “让开!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他只想赶紧离开此处,再寻他处藏匿。 柳冲二人充耳不闻,只能冷哼一声。 场外,柳秀的声音,也终于是传来了。 “阁下莫急,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问完之后,阁下可继续杀那七位,在下绝不干涉。” 裹着大氅,面带笑容的柳秀,缓缓走入场中,露在众人眼前。 “是雍藩世子!” “他就是西北雏虎柳秀?” “为何他入城数日不曾露面,今天却偏偏出现在这里了?” 一时间,随着柳秀的出现,引得所有人注视。 而被天安卫护在身后的七王之子们,听到柳秀竟然还鼓动邪修继续杀他们,顿时震怒不已。 “柳秀,你小子王八蛋!” “小心这邪修先杀了你!” “那谁谁谁……你眼前这个是西北雍王柳公侯的儿子,他们家杀你们邪修最多,你先干掉他吧!” “……” 场中的邪修已经是气得牙痒痒。 他不过是顾忌眼前这两个虽然功力不比自己,但也不弱的两人,若是与这两人拼斗起来,只怕会拖延自己逃脱。 而且,他始终隐隐觉得,周围有一股潜藏的力量是自己比拼不了的。 此刻,看到这些所谓藩王之子,竟然当着自己的面争吵起来,他当即一声暴喝。 “几许小儿,休要狂吠!当真以为爷爷不敢杀了你们!” 说着,一阵邪风刮过。 先前爆杀御马的紫黑色雾团再起,甚至更盛。 “柳冲,我来掠阵!” 手持黑刀的柳忠喊了一嗓子,随即便瞬移脚步,围绕着邪修,伺机扑杀。 手持长槊的柳冲,也已经是目光沉下,冷喝一声,就要出手。 恰是此时。 一股无边的力量,从天而降。 磅礴似海的伟岸之力,激荡的朱雀门前狂风不止,一股浩然之气瞬间铺张开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 如洪钟大吕一般的声响,从北边皇宫方向传来,在朱雀门前雷鸣般炸响。 只是一瞬间,场中的黑紫雾团,眨眼间烟消云散。 众人只见那邪修如有万钧大山压顶,整个人轰的一声就被镇压在坚硬的御道上,动弹不得。 “小小邪祟,安敢擅闯大秦天安!” 又是一声暴喝,从皇宫发出。 第十六章 祛除诅咒的希望 轰的一声。 被镇压在御道上的二品邪修,当即爆体而亡,竟然是如同先前那七匹战马一般,炸得满地血肉模糊,腥臭味充斥的到处都是。 一切都来的太快。 好似天罚一般的轰鸣之声,震耳欲聋,凡是修行之人皆觉心神震荡,有浪头溃岸之势。而那观礼热闹的百姓,却不觉有何异常。 坦荡荡浩然磅礴的气息,宛如龙卷一般,在场中席卷盘旋,青烟似的带着散布周遭的血腥气一扫而空。 满场寂寂无声,余者瞠目结舌。 只见那先前出宫迎大秦七王之子的太监,不禁悄然回首,深深的看向那幽邃的宫墙门内。眉目多了几许谦卑,姿态也稍显恭敬。 而今日在城中惹出这般大动静的七位大秦宗室,已经是彻底的被吓傻了眼。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们不过是因为皇帝这位宗室大家长的要求,被家中送来天安城以为质子而已的。又如何能与藩地里的亲王世子们相比。 倒是那身着镇邪司宪章服的沅芷兰,却是一脸的茫然,对于好端端一个二品邪修,为何会突然爆体而亡,显得有些不知所因。 眉目之间带着一丝丝的疑惑,望向皇城内先前那伟岸如天人一般的声音来源方向。 现场,大抵只有柳秀算是醒悟的最早的。 又或者说,他此刻的内心显得格外的喜悦。 就在刚刚,那磅礴浩荡的浩然正气,宛如春风一般,牵动着他体内的那道邪修诅咒,隐隐间有松动削弱之势! 去除诅咒之法,他找到了! “那是何人!”柳秀当即唇齿激动的出声询问。 他的声音,像是一粒石子,坠入到这皇城前寂静的湖面上,引发了波澜壮阔的变化。 无数的百姓,在见识到邪修作乱后,此刻已经开始慌不择路的想要回到家中。 天安卫,本着亡羊补牢的态度,迅速扩散向现场周围的里坊之间,意图纠察出可能潜在的邪修同伙。 未曾能与邪修交上手的柳冲、柳忠二人,也松了一口气,此时听到柳秀的询问,两人皆是皱眉摇头。 他们常年待在西北,对天安城里的事情,不甚了解。 倒是阮芝兰,对能让手下人出手拦截邪修的柳秀,多了一丝好感。 她缓步上前,轻叹一口气:“想必是夫子今日入宫与圣人奏对,恰巧感知到城中有邪修作乱,方才出手镇压的。不然……” 后面的话,她未曾说出口。 即便天安乃是大秦京师重地。 可一个闯入其中的二品邪修,在内阁辅臣宇文太平出手之前,必定会造成重大伤亡。 柳秀却是愈发好奇:“夫子?那位已经数十年未曾走出三圣山,专心研学的夫子?” 询问只见,柳秀目光扫过眼前这位镇邪司女子。 一双修长的玉腿,无限拔高其气势,再有那板正不带一丝懈怠的面目。 让他觉得,若是其能去城中教坊,必定会拔得头筹。 对于雍王世子肆无忌惮的目光,阮芝兰只能心中稍稍的腹诽了一下,旋即点点头:“只有夫子,才有此等高深莫测的手笔!” 柳秀沉吟了起来,他想到了有关于三圣山上这位夫子的传言。 这位夫子,可是经历过八百年列国纷争末期最为动荡年代的人。一身儒学,可谓是经天纬地,神鬼莫测。 传闻,当初始皇帝更是以学生之礼,请夫子出山,入朝为官,执掌大秦朝堂牛耳。 然而恰好当时夫子,踏出了天下武人最为渴望的最后一步,由一品境踏入那无人可知深浅的神秘三境。 从那之后,夫子便传出话来,此生只在天安城外三圣山上读书教学,随后大秦皇帝方才绝了那份心思。 只不过这些年,三圣山上的稷下学宫,已然有无数的学子学成下山,入朝为官。 其中,最为惹人注目的便是当今大秦首辅董重文,传闻当初乃是学宫之中最受夫子重视的弟子。 见柳秀一直未曾再开口,这时候倒是阮芝兰颇为好奇的询问了起来。 “世子不怕自己方才出事?” 眉目之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大抵是觉着风闻已然功力尽失的雍藩世子,怎敢出手拦截二品邪修。 柳秀眉头一跳:“这么好奇?要不本世子拨冗,与你深入交谈一番?” 身后的柳冲、柳忠两人,默默的转过脸,对这边发生的事情打算充耳不闻。 阮芝兰好似并不明白这番话的深意,竟然是有些左右为难的询问道:“世子身份尊贵,又是入京读书,尚公主,诸事繁忙,下官不敢叨扰世子。” 这人定然是个扫把星。 不然为何原本好端端的天安城,自从他来了,就邪修频出。 身为镇邪司之人,阮芝兰天然的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柳秀身上,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出最近这些事件之间的联系。 柳秀闻言眉头一皱,这个镇邪司的姑娘,难道是个傻白甜? 挥挥手,原本还愁着没办法插手镇邪司,如今有了这位阮芝兰,倒是有可能让他插手其中。 于是,只见柳秀义正言辞道:“虽诸事颇多,但本世子入城之前的遭遇,想必镇邪司也有耳闻,加之今日之事……夜幕之后,雍王府的大门会始终为贵差打开。” 一旁的柳忠已经听不下去了,不由轻咳一声:“世子,有人来了。” 丢下一个引子之后柳秀,当即转身,只见先前那出宫行赏的太监,已经走到了近前。 “奴婢魏进忠,参见雍王世子。” “掌三宫二十四局的魏大令?”在魏进忠自荐身份之时,柳忠当即低呼一声,道出对方的身份。 柳秀当即明悟,堆砌笑脸拱拱手道:“竟然是魏大令当面,父王在西北之时,常与我说起,当初大秦社稷震荡之时,陛下身边便是大令一直护卫左右,多年劳苦功高。” 魏进忠谦虚含笑,摇头回应:“老奴不过是一心侍奉主子而已。从先帝驾崩时,若是没有王爷,还不知道这天安城该是怎么一副景象呢。” 捧杀! 夹带着阴阳怪气! 柳秀心中微微一沉,脸上却是未曾显露道:“不知大令此番,有何训话,我虽不才,但也定当无有不从。” 魏进忠瞧了一眼身后正被天安卫团团护卫的七王之子,而后方才说道:“世子您看看,今日原本大喜的日子,倒是让那邪修给冲撞了。陛下先前还在询问老奴,不知世子这身上的风寒,这几日如何了。毕竟,宫里头可是有好些贵人,都一直盼着能见上世子一面。” 这贵人大抵说的是长乐公主。 也是在提点柳秀,入城这些日子依旧不曾入宫面圣。 柳秀当即自然而然的轻咳两声,脸上露出一抹痛楚:“还望大令见谅,我自西北始,便希望能一睹圣人龙颜,以表臣下忠心,怎奈何这天安尽是如今冰凉,不意竟然受了风寒。 大令瞧瞧,到如今都未曾好。还请大令带句话,臣下自知有罪,怎奈何身染风寒,不愿入宫冲撞到了陛下。待我风寒尽去,必当入宫面圣请罪。” 还是不愿入宫。 魏进忠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却是未曾多言:“还是世子身子要紧,若是府上有事,可招呼着,老奴派了宫中的御医过去替世子瞧瞧。” 瞧出自己不举了? 还是查验一番自己到底是不是功力尽失? 柳秀自是不愿,一番推辞,魏进忠见其油盐不进,只好是客套几句,随后领着那已经受惊不已的七王之子入了皇宫内。 街面上的人群一扫而空。 柳秀环顾四周,却见那阮芝兰一直未曾离去。 不由挑挑眉,很是客气道:“贵差无事?” 先前一直听着柳秀与那魏进忠对话的阮芝兰,摇摇头又点点头,黛眉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秀笑了笑:“不如,我请贵差去教坊喝杯茶?” 第十七章 弹劾雍藩世子三不法 去教坊司喝茶? 这样的邀请,阮芝兰从未想过,会在国朝藩王世子嘴里听到。 她略带着些尴尬的笑了笑,致歉婉拒。 柳秀亦是并未强留,如今他人在天安,时间有的是,今日不过是双方的第一次见面。 大抵等到日后深入了解了,这镇邪司的新手,会欣然答应自己的邀约。 眼看御道上空无一人。 柳忠小心的凑过来:“世子是要收拢这位镇邪司的女子?” 柳秀并无保留道:“先前,我等还在想,如何才能插手镇邪司。往日里,安插的人手从无成功。今日见其人,或许我等可以换个方式达成目的。” 那可是镇邪司啊。 大秦镇压四方邪修的强权衙门,由内阁辅臣宇文太平统领管辖,向来是孤悬于大秦朝堂之外的。 因为其特殊的性质,很多时候对朝堂官员都有着一份威慑存在。 只是也因为其要紧,历来都是泼水不进,没有人知道这些年里,镇邪司里究竟存下了多少的秘密。 柳忠未曾多言,将此事记下。 而后又近一步,愈发小声道:“那现在,世子还要去教坊司吗?” 柳秀当即一愣,推后两步,眉目饱含不屑。 “休要带坏本世子!” “回府找薛姑姑。” …… 皇城内。 虽然今日城中御道,突遇邪修作乱,幸得夫子出手镇压。 大秦宗室七王之子,仍是按照礼仪规矩,入宫面圣,上表宗室忠心,皇帝自是亲自召见了这七位宗室子侄。 一番激励之后,便让七人出宫,各回王府,只等开年之后便入学宫读书。 然而。 诸事完毕之后,宫中却未曾能闲下来。 有关诸王子入京读书,尤其是雍藩世子入京读书、尚公主,却又突遇亲笔休书、途遇刺杀、斩杀天安卫之事,让朝廷里多出了些不和谐的声音。 仍是宫门旁,那片不大的内阁班房。 最深处,内阁辅臣们的值房内。 外头往日里总是不是鸣叫的仙鹤,因为今日有贵人到来,而显得格外的安顺。 在那张雨后晴空图下,一位身着明黄圆领绣五爪金龙常服的中年蓄须男子,正姿态随意的霸占着原是那内阁首辅董重文的位子。 此人正是当今大秦帝国的更始皇帝陛下,赵亨! 此时的皇帝陛下,神色很是轻松,丝毫没有因为自家子侄今日刚刚如今,就遭遇邪修作乱而应该出现的震怒。 他的目光,不时的随意扫过眼前,自己的内阁大臣们。 这一次,包括内阁首辅董重文在内,没了上一次的柳秀入京之时商谈的轻松。 几人解释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的逾越之举。 当年秦二世昏庸治国,险些致使结束八百年列国纷争的大秦分崩离析。 致使二世驾崩之后,当今圣上赵亨以不过及冠之年,驱使如今的雍王赵公侯等人,犁庭扫穴,以雷霆之势肃清一切宵小,方才稳定朝局社稷。 如今,皇帝已经执掌大秦近二十年,正是皇帝威严最盛的时期。 身为首辅大臣,董重文先是看了一眼神色并无异常的皇帝,而后再看向身边四位各怀心思的内阁同僚,心中微微一叹。 “陛下,如今诸位藩王子已尽数入京,眼下年关将至,各部司衙门即将封印闭衙,朝廷是否要下一道旨意。” 董重文这番话,说的很是取巧,并未提及这几日天安城内外所发生的事情。 所谓想要皇帝下旨,也是遵照这次召见藩王之子入京,该有的最后一道安抚人心的旨意而已。 然而未等赵亨开口。 执掌朝堂文官的次辅范文熙,却是冷哼一声。 老倌儿瞥了一眼首辅董重文,觉得这厮依旧是这般的避重就轻,息事宁人。 他站起身,面朝皇帝叉手作揖。 “陛下,臣弹劾雍藩世子柳秀三不法!” 次辅范文熙的话音刚落,董重文便是眉角一跳,不由侧目淡淡的扫了对方一眼。 他就知道,哪怕是年关将至,朝廷将要封印不办公,这位一直以道德表率、礼部出身的次辅,会将这件事情给挑出来,摆在台面上。 赵亨面色平静,先是看了一眼首辅,最后才看向范文熙,笑了笑:“雍藩世子刚入京,犯了何事?” 范文熙冷哼一声:“雍藩世子奉诏入京读书,全陛下与雍王昔年亲约,尚公主。然,其子辅一入京畿之地,未至京城,便亲笔休书,意欲以臣子之身了解天家亲事,不尊礼法,目无王法,僭越天家,此乃所犯之一。” 皇帝的眉头微微一动,嘴角稍有抖动。 此时的次辅范文熙,好似化身这人世间最为严格的道德模范。 说完柳秀亲笔休书一事后。 范文熙见皇帝未曾开口,便看了内阁同僚宇文太平一眼。 见其依旧稳如泰山般,无有显露。 便继续道:“其二,乃是雍藩世子入京途中,遭遇我大秦禁绝之邪修刺杀,却已出城相迎之天安卫将领私自泄愤杀之。以藩王世子身,斩杀国朝官员,暴戾成性,不可长留!” 话音刚落。 内阁值房中,便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冷哼声。 是内阁大臣宇文太平所发。 至此。 赵亨终于是有了反应,表情有些捉摸不透的看向宇文太平:“大秦中枢,京畿天安,首善之地,却有不法邪修出没,意图刺杀大秦藩王世子,当朕之大秦无人!” 皇帝说到最后,语气加重,已有生怒之意。 宇文太平当即起身,抱拳请罪:“臣身领镇邪司,不查邪修袭扰,还请陛下治罪。” 赵亨冷哼一声:“罚俸一年,虽年关将至,然邪修不可留,镇邪司尽出,朕的大秦容不得邪修!” “喏。” 一番惩治处罚加上对邪修的打击安排,转瞬之间结束。 范文熙却是皱起了眉头。 皇帝没有提雍藩世子泄愤私杀天安卫将领之事! 他只得继续道:“这最后一件,理应由朱大人呈奏禀报,然老臣食君之禄,当忠君王事。雍藩世子入京已有数日,却未见其入宫面圣请安,可见其心中无君上,不通礼法,不知君臣之礼。朝廷当下旨褒奖入京宗室子,然亦当下旨申斥雍藩!” 此番话,范文熙所提到的朱大人,便是如今在场的内阁大臣朱成,乃是负责大秦宗室藩王之事。 范文熙所弹劾之三件事,虽然矛头都对准了柳秀。但其中两件,却又好巧不巧的顶了一下宇文太平和朱成二人。 赵亨仍是神色不明,只是看了一眼朱成,随即便看向首辅董重文。 “首辅如何看?” 第十八章 内阁中的较量 以及冠之年,重整大秦山河的赵亨,并非是那等独霸朝堂的君主。 从稷下学宫学成而出的董重文,接任内阁首辅之后,朝堂大多政令皆出自其手笔。 国朝如今百姓三十税一、商贾十税一,江南连通京畿之地的内河清淤,四边军屯诸事,一样样可谓利国利民的军国大事,都是在董重文担任首辅大臣的这些年里促成的。 如果说赵亨是那中兴之主。 那么,董重文便是当世贤相。 只是今日,次辅范文熙所弹劾的柳秀三不法之事,明明证据确凿,只需要皇帝圣裁即可。 然而,皇帝却偏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口征询首辅大人的意见。 皇帝忌惮雍藩手下的二十万边军,不愿申斥惩处柳秀? 范文熙有些捉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只能是皱眉看向被点名的董重文。 虽然他对董重文这些年一直在内阁推行一言堂的做法不满。 但范文熙对这位首辅的为人秉性,却还是有所信赖的。 自觉被夹在中间的董重文,神色有些凝重。 心里对老教条不懂圣人心思的范文熙,早已腹诽不止。 当时柳秀入城之时,他便已入宫请见皇帝。然而在禀报了欲奏之事后,却并未见到皇帝。 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对奉诏入京的柳秀做任何的惩处。 “宇文大人,京畿之地,已有数年未见邪修踪迹,为何偏偏此时暴露行迹,今日更是出现在城中?” 董重文避过了皇帝的询问,转而看向负责天下宗门及镇邪司的内阁大臣宇文太平。 被点名的宇文太平,嘴角微微一抽,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躲过一遭,却不想这位首辅又将自己给提溜了出来。 他只能是硬着头皮解释道:“事发之后,镇邪司已派出人手,目前尚未取得有用讯息。” 皇帝已经罚没了自己一年的俸禄,宇文太平清楚自己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受到其他实质性的惩罚。 范文熙暗暗的瞪了一眼宇文太平,目光在董重文和皇帝身上来回流窜着。 我提的事呢? 咋的,这里就老夫是个外人? 范文熙深吸一口气,多年的秉性和理智告诉他,错了就是错了,做错了事就得接受惩罚。 很显然,刚刚入京的雍王世子柳秀,就是那个需要接受惩罚的人。 “陛下,治国之道当在明正典刑,凡作奸犯科,目无王法,皆应绳之以法,以示天子恩威中正!” “柳秀身为大秦雍王世子,身份尊贵,受西北边民供养,当以身作则,循规蹈矩,遵纪守法。” “如今,其以下犯上,亲笔休书,私杀官员,目无君上,不可徇情包庇,枉顾煌煌大秦律!” 范文熙已经打算将自己意见坚持到底。 目睹不法,私自包庇,这是不他身为大秦次辅,总领文官应该做的事。 更何况,他一直在寻求将大秦律向前再推一步。 让这间内阁值房,变得更加规矩起来。 刚刚被接二连三提溜出来的宇文太平,目光幽幽的看向范文熙,心里不知道这老货到底是看不清局势,还是另有目的。 难道这老货觉得自己就能比首辅活得更久? 宇文太平摇摇头,并不打算在首辅和次辅之间做出选择。 然而。 眼看范文熙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追究此事。 赵亨的脸色终于是稍稍有些变化。 他再次扫向一旁的董重文,意思很明白,这是内阁,他董重文是内阁首辅,这是他的地盘,他的人他自己要管好。 董重文也是无奈,若非范文熙乃是朝堂乃至于天下清流之表率,早些年他就想要将其赶到翰林院去修书了。 他正思考着如何将此事带过。 却听屋外已经传来脚步声。 少顷。 敲门声响起。 “启禀陛下,有八百里加急送到。” 屋内。 赵亨抬头看向董重文。 董重文当即回话:“是更是十五年的两榜进士,当科探花郎,历任庶吉士、翰林编修,如今充任中书舍人的唐又新。” “唐小白?”赵亨似是回想起了屋外来人的身份,点点头。 董重文冲着外头喊道:“进来吧。” 少顷。 年轻的中书舍人捏着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步入其中。 唐又新先是看了一眼首辅,随后面朝皇帝躬身施礼:“启禀陛下,西北雍王奏捷。” 奏捷。 乃是国朝边军沙场得胜后,奏呈朝廷的捷报。 西北奏捷,这便意味着在此不久之前,西北取得了一场重大军事胜利。 原本一份普普通通的捷报,在这一刻却让内阁值房中的气氛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几道眼神,似有似无的投向先前一直要皇帝严惩雍王世子的范文熙身上。 赵亨更是当即开口道:“柳公侯那个老丘八,又提朕立了多大的功劳,说来听听。” 年纪轻轻却已高居中书舍人这等清贵官职的唐又新,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在场大佬们的气氛,而后才轻声道:“启禀陛下,数月之前,雍王亲自领军万余,深入西域,寻敌歼灭,接连月余,杀敌三万,清缴邪修千余人,俘获数万异族,牛羊不计其数。” “好!” “柳公侯雄风不减当年!” 随着唐又新说完捷报内容,值房中忽的响起一阵喜悦豪迈的赞许声。 众人挪移目光,只见竟然是先前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内阁大臣卫武。 卫武,乃是大秦朝堂之上,除却宇文太平之外,另一位一品武者。 生于将门,自幼习武,更始二年,便已进入内阁,总领天下兵马,坐镇天安城。 这样的地位,俨然就是大秦军方第一人,更是军方的代表性人物。 卫武的夸赞,并未被众人当真。 这些年卫武几乎很少在朝堂上发表自己的政见,便是军中也甚少插手过问。此时为雍王叫好,大抵不过是当年二人之间的交情,以及对军人取胜的认同而已。 范文熙却是彻底坐蜡。 即便他秉性正直,也知道这个时候,有西北这么一份捷报在,自己已经没有可能,再要求皇帝追究雍王世子的不法之事。 毕竟。 雍王已经封无可封。 在这样的前提下,朝廷断无可能降罪有功之臣的子嗣。 一直稳坐雨后晴空图前的皇帝赵亨,心中呵呵一笑,觉着故交老友的这份捷报似乎来的太过巧合了一些。 不过…… 赵亨面露喜色,冲着唐又新招手道:“快呈上来,朕要亲自看看!” 第十九章 柳秀不是个好人 内阁里。 皇帝的心思无人知晓。 首辅雄心壮志,又心思灵活。次辅俨然自成一派。宇文太平掌镇邪司,朱成管宗室藩王,卫武乃军中第一人却又不发一言。 看似上下一心的内阁,却又各怀心思。 又几日,愈发临近年关元日。 长乐宫里。 一袭寻常劲服女子,风风火火的跨门过殿,目的明确的向着深宫之中走去。 路上,无数的内侍及宫娥,纷纷驻步施礼。 等到了一座僻静雅致的宫殿前,女子停下了脚步。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呼尖叫。 “公主姐姐,公主姐姐!” “芝儿来找你了!” “公主姐姐。” 说着话的功夫,赵含芝已经是雷厉风行的走进了宫殿里。 随后轻车熟路的向着殿内寻去。 几名乖巧宫娥迎了过来,满脸惶恐道:“郡主,殿下正在给奏章批红,都是陛下那边等着要看的。” 赵含芝瞥了一眼几人,翻着白眼娇嗔:“姐姐忙姐姐的,我看着姐姐做事就好!姐姐是不是就在里面。” 说着话的功夫,赵含芝已经冲着一侧的偏殿走去。 偏殿里,淡淡的香气萦绕鼻间。 微微打开的窗户,撒着一片片的阳光,照在深色地砖上。 一阵微风拂过,窗台下的桌案上,便会响起阵阵书卷声。 在桌案后,是那丰盈温润的身影。 赵含芝并未压下脚步,而那人却并未发现。 她不由耸动两下鼻梁,显得有些不开心,娇哼着走到对方面前,展开双臂一把抱住对方,双臂从对方身后腋下穿过,钻到前面,紧紧的贴在一起,身子不断的摇摆着。 “公主姐姐,公主姐姐……” “再看,眼睛就要瞎了。” “芝儿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大秦帝国最受尊荣的长乐公主赵昭,被突如其来的袭扰搅的心声一震,慌乱之下手中的笔,在奏章上留下一团墨渍。 随后,颇为懊恼的转过头,轻声细语责备道:“都这么大了,都能嫁人的年纪了,还这般莽莽撞撞的。” 赵含芝贴着赵昭的后背,又是一阵摇摆,哼哼着道:“芝儿才不要嫁人,一辈子都黏着公主姐姐!” “你呀!” 赵昭无奈的挣脱开赵含芝的束缚,让出位子,自己退到了一旁,脸上满是无可奈何:“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道理,便是我……” 一句话未曾说完,长乐公主便闭上了嘴,想起了什么。 赵含芝却是不满的娇哼着:“公主姐姐,侄儿正要和你说呢,那个该死的雍王世子柳秀,他就不是个好人,你千万不要嫁给他!” 赵昭一时发懵,响起下面人递上来的消息:“雍王世子现居王府,做了什么?” 赵含芝仍是愤愤不平,颇为不齿道:“那家伙才没有老老实实待在王府里头呢,这几日成天往那……往那……” “往哪?” 赵含芝扭动着身子,脸上有些姣红:“往那教坊司去!” 闻言,赵昭眉头微微一皱。 心里却是在怀疑,赵含芝这番话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明明她听闻的是,雍王世子入京遭遇邪修刺杀,内力疑似尽无。若是当真如此,又如何能去教坊司那等地方。 赵含芝眼看长乐不信,便昂着头挺起那浑圆如山的胸膛,不忿道:“他,还有那两个叫柳忠、柳冲的王府护卫,三个人整日里去!听说,前几日还闹出不给钱的笑话!” 说着话,赵含芝又趁着长乐一个不注意,虎扑到了对方怀里,双手紧紧的抱住长乐的腰,埋在对方怀里,仰着头憋着嘴道:“姐姐,正好现在他先提出来的,咱们就不嫁给他好了。” 赵昭并未察觉异样,只是伸出一支葱玉细指,轻点赵含芝的额头:“你啊,这是父皇和雍王定下的事情,岂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那也不行!” 赵含芝一口回绝,而后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继续道:“想当初,常听人说,他在西北还有着雏虎之称,这一回芝儿可是亲眼看过的,不过是个空有虚名之人,只知寻欢作乐,便是天安城里的那些个世家浪荡子都不如。” 赵昭一阵好笑,掩着嘴道:“你难道还想我和你一样,也嫁不出去?” “也不是不行呀。” 赵含芝仰着头,双眸灵动明媚的盯着长乐,放在长乐背后的双手,手指不安分的划着圈圈:“姐姐可是名冠大秦的好女子,这天下间没有人能配得上姐姐,到时候芝儿就陪在姐姐身边,和姐姐说话。” 这便是孩子气啊!赵昭脸上带着无奈,心里亦是感叹,望了一眼尚未处理完的成堆奏章,拍拍赵含芝的额头:“好啦好啦,你呀不要听风就是雨的。父皇还等着这些奏章呢,要不你陪我一起将这些奏章看完?” 这是杀器。 赵昭从小就清楚,安乐自小便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看这些枯燥无味的奏章了。 果然,只见赵含芝一听这话,连连摇头,想着长乐说的皇帝伯伯还在等着这些奏章,若是被知道了自己干扰公主姐姐,肯定又要一阵数落。 她连忙松开长乐的腰身,站起身来后退好几步,摇着头道:“公主姐姐也不好玩了,芝儿想起来镇邪司还有事,就先走了,晚上再来找公主姐姐说话。” 她在镇邪司不过是挂个名,平日里好舞刀弄枪。 此时不过是寻个由头,不愿陪着长乐在这里翻阅奏章。 心里却已经在想着,定要抓柳秀一个现行,再带到公主姐姐面前,好让对方知道,自己并不是听风就是雨的。 转眼间,赵含芝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离去。 偏殿里,倒是只留下长乐公主赵昭一人。 被赵含芝这么一搅合,却是没了接着看奏章的心思。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洒在赵昭的身上。 只见她沉吟片刻,便从桌案一角的抽屉里取出那张满是褶皱的纸张。 上面,赫然是柳秀那夜亲笔所写的休书。 “雍王那道捷报,现在想想,当真是巧合呀。” “只是父皇不曾有降罪,也未曾有旨意安抚……” “倒是他,究竟会是怎样的。” “或许,该去见上一面?” 第二十章 百花坊 从长乐宫出来的赵含芝,却是暗自生恨,愤愤不平。 经过西卫城那一夜亲眼目睹的事情,以及和柳秀的接触,在她心里已经认定对方不是一个好人。 这样的人,绝不能尚公主姐姐!赵含芝抿着嘴,暗自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柳秀这等粗鄙之人无耻霸占了公主姐姐。 “知不知道那柳秀现在何处?” 出了宫门的赵含芝,接过护卫牵来的马,询问着柳秀的去向。 护卫当即回禀:“按照郡主的吩咐,这几日小的们一直盯着雍王府的动向,今日雍王世子照例是去了百花坊。” 百花坊,就在皇城东南隅,坊内多是勾栏青楼,名声在外。历年来,无数的两榜进士,皆在此地留下过一段回忆。 赵含芝自是知晓这百花坊里的皮肉勾当,不禁娇嗔一声,果然与她所想不差,那柳秀就是个荒淫之人。 “走!去百花坊!” 怒气冲冲的赵含芝翻身上马,一马当先。 惹得落在后面的一众护卫面面相觑,眼看自家郡主这架势,是要去找雍王世子闹事的,赶忙紧跟上去。 …… 与此同时。 百花坊里。 目下虽未日落,但总有无所事事的客人,需要寻欢作乐,导致这百花坊里昼夜不歇,永远都是人声鼎沸。 不过一刻钟前从王府偷溜出来,带着柳忠到了这百花坊的柳秀,脸色有些凝重。 已经整整数日了。 朝廷还没有下旨申斥自己。 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世子,昨夜打砸了听潮苑东西的赔偿,都已送过去了……” “那边说,只要世子愿意,下次可以清空了别的客人,专让世子打砸发泄……” 刚刚送出去数千两银票的柳忠,宛如刀斧加身,割肉一般的满脸心痛。 “怎么,她们还想逮着本世子一直薅羊毛?”柳秀亦是头痛不已。 这几日,他算是在这百花坊里闯出了好大的名声。 现如今,人人都知道本该奉旨入京读书的雍王世子,却是个不学无术,只知玩乐,却喝多了还会胡闹的浪荡子。 就连点姑娘不给钱的事情,他都做出来了。 可就是这般,朝廷似乎是个聋子哑巴一般,对此事不闻不问。 看着雅间外面,因听闻自己登门,不时加装过路,实则意欲被自己叫进来的万芳阁姑娘们。 柳秀恹恹道:“我爹是真不会挑时候,这时候非要奏捷干什么?这不是给我增加困难嘛!” 想要和长乐公主了结婚约,并非是他亲笔休书,就能简单了结了的事情。 只有让皇帝和那位长乐公主,真正觉着自己是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才能让对方下定决心,中止这场能给西北招来杀身之祸的婚约。 此刻的柳秀,觉着自己已经是身心俱疲。 毕竟,成天往百花坊里跑,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柳忠眼角抽抽,柳秀是世子,话可以随便说,但他不能。 转而说道:“听闻,七王之子入城那日,陛下去了一趟内阁,然后便是王爷的捷报送入宫中。” “父王本意这是要替咱们,在这天安城中积攒功劳呢……”柳秀幽幽的说着话。 记忆中,在他踏上前来天安城的时候,西北还无战事。 那么想来,这场战事是在他离开西北之后,方才发动的。 而西北之所以发动这场战事,便是为了如今那份送入天安的捷报。 这是在替他增加筹码,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在天安城过的更好一些。 只是…… 那位还未曾见面的老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会是个胆敢造反的女人。 想及此处,柳秀也只能轻叹一声:“既然事已至此,我等也难以更改。往后,还是要靠咱们自己想办法。” 停下话,柳秀沉吟后又问道:“镇邪司那个丫头查得怎么样?” “查清了。” 柳忠斩钉截铁回着。 随后继续说道:“那丫头叫阮芝兰,父母皆是镇邪司老人,前些年似乎是因为外出查探一件有关邪修作乱的案子,不成想竟然是一去不回,了无音信。 具镇邪司后来调查,大抵逃不过是遭了邪修的毒手。也正是因此,镇邪司司正才法外开恩,将其招入司中。 不然凭她不过六品境界,又如何能进镇邪司着宪章服办差。” 镇邪司上下结构严谨,除了核心成员之外,外围人员皆着大秦军袍,而非镇邪司专属的宪章服。 想到那日见到阮芝兰的场景,柳秀不禁哑然失笑:“如今她在做什么?” 柳忠耸耸肩:“还能是作甚,不过是在城中巡哨,昨日还被南城一位老妪拉着,说是这么好一姑娘,配自家的孙儿最是合适……” 天安百姓果然就是不一样。柳秀心里好笑,随即看向不知不觉走到近处的一片建筑前。 “听潮阁?” “这么有文化的店名?” 柳秀站在听潮阁前,看着店门外长得珠圆玉润、风姿卓越的老鸨正在迎来送往。 在其身后的听潮阁内,群芳争艳、红飞翠舞,一位位妙龄女子,袅袅婷婷,与那些满面红光的客人们推杯换盏间尤红殢翠、卿卿我我。 勾栏青楼。 向来是消息最便捷的地方,即便是亡国之时,仍能人声鼎沸。 若非为了败坏自己的名声,塑造自己纨绔子弟的人设,柳秀绝对不会天天到这等地方来。 心里想着正经事,柳秀提步上前。 未走出几步,那老鸨便已经摇着不再纤细的腰身,挥舞着一方红手帕迎了过来。 “竟然是世子大驾光临!” “不说旁的,世子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我家都有!” “不论是东瀛女,还是南疆那边的小女妖,我家都有门路!” “再不行,妾身也是……” 柳秀畏惧的退后了两步,走进听潮阁内,环顾四周,有不少已经再次寻欢的客人,很是方便将自己的坏名声传扬出去。 老鸨引着柳秀往一旁的雅间去,边说道:“世子想要什么,只管说,听潮阁包您满意。” 进了雅间,柳秀急切道:“要安静的,不要叽叽喳喳的。” 果然是个吃素不吃荤的。 想着这几日百花坊里的传闻,老鸨嗲嗔了柳秀一眼,摇着丰臀走出。 少顷后带着一女进来:“世子,这是芙蓉,我们听潮阁里最是安静的了,世子且玩着,若是不尽兴,妾身再送几位进来服侍您。” 说着话,老鸨眼神剜着柳秀,退出雅间合上屋门。 “过来,坐下,伸手。” 第二十一章 神机妙算柳世子 柳秀坐在桌旁,只是看了一眼这叫芙蓉的女人。 他今天准备换个玩法。 芙蓉见怪不怪,听话的坐在了柳秀对面,伸出一双玉手,过程中自是不忘巧合的令自己的衣袖带起,露出那条玉藕一般的手臂。 柳秀满意点头,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随后缓缓闭上双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位传闻之中的雍王世子,真真是奇怪! 芙蓉看着眼前紧闭着双眼的柳秀,心里微微揣测着,想着姐妹们这几日私下里的言语。 只见柳秀的眉头不断的幻化着,脸色也一阵阴晴不定,整张面目颇为生动。 难道这位世子比传闻中更变态?芙蓉心中暗自揣测,不禁有些忧虑起来。 “芙蓉,吴县人,年芳十六,更始十五年几经颠簸转卖,被卖入这听潮阁。” 就在芙蓉想着今天是否不挣这钱的时候,柳秀已经是睁开双眼,眉目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自信,竟然是介绍起自己的身世来历。 见女人不说话,柳秀追问道:“你有个赌**亲,赌输了你母亲、弟弟之后,只剩下你赔钱。 更始十五年来到听潮阁,期间遇到一位入京求学的士子,两人暗通款曲,私定终身。 将一身积攒都送于对方,却不想那士子后来高中进士,休了家乡妻子,娶了京官之女,更与你再无联系。 我是否有说错?” 芙蓉满脸惊异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见她茫然的点着头,失声询问:“你……世子是如何知晓的?” 柳秀表情平淡,故作高深:“寻古访今,推测未来,占卜生死,小道尔。” 这是会算命的高人! 芙蓉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传闻之中的雍王世子,竟然如那话本上的人物一般。 芙蓉急切道:“世子可知……那人往后如何?” 柳秀看了一眼对方,点点头:“知。 他不久之后便会因岳丈贪污,被牵连罢官。 返乡之时,与你再次相遇,寻你求要返乡盘缠。 你只需拒绝,不予理睬,再几年便可脱身听潮阁,遇一良人相守终生,儿女双全。” “他会被罢官?还会来寻奴家?当真能遇良人,儿女双全吗?” 芙蓉低声呢喃着,眨眼间泪水夺眶而出,她已是起身,夺门而出。 柳秀有些茫然:“都摸了,不要钱?” 只是未等柳秀稍作歇息,便见乌泱泱一大片,当真是花红柳绿,场面波澜壮阔,好似整个听潮阁的姑娘们,都潮涌而来。 “公子,公子,给妾身也算算!” “公子,这是妾身今日的打赏,都赠于公子,只求公子为妾身算上一算。” “若是公子不弃,妾身今夜自荐枕席,服侍公子……” 措不及防的柳秀,瞬息之间就被淹没在胭脂堆里。 好半响,才从花朵最里面扒拉着钻出一个头来。 “都排好队,伸出手,一个个上来给我摸。” 少顷后。 柳秀摸着一只只肌理、触感、反馈各不相同的粉嫩玉臂,眉目之间始终保持平静,好似一副仙人下凡的模样。 然而,他吐露的言论,却是搅动的听潮阁里的姑娘们五味杂陈,各不相同,当真是人生百态。 “雨燕,剑南人,少丧双亲,为伯父养育,后被染指,又遭伯母卖与游贩,至天安城,游贩无钱,卖于听潮阁。往后当虔诚,有一子,不得父,母以子贵。” “牡丹,幽州人,幼年被拐,充入士绅宅院为奴,初长成,幼主屡侵,怀胎流产,身有疾,送于士绅亲友,屡转,至听潮阁,孤老而亡。” “艳云,天安人,初为官家女,犯大秦律,没入教坊,为故交赎出,亵玩,染有疾,当洁身自好,往三圣山道庭求药,可医。” “……” “……无后。” “……孤老。” “……惨死。” “……有子无孝。” “……孤老。” “……有家无后。” “……无后。” “……” 短短片刻,在这听潮阁中,柳秀便已尝尽人生五味,脸色愈发麻木起来。 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何好端端的不去当散财童子,却要来做算命先生。 只是那一众听潮阁姑娘们,亦不过在初闻自己生平未来之际,情绪有所变动,最后更多的则是默然麻木。 不过也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个更多的了解。 再与原先的记忆相融,一个更加清晰的世界面貌,便出现在了柳秀的眼前。 这时也不知是谁率先而动,领着姑娘们对柳秀福身作揖。 旋即,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便被放在了柳秀的面前。 “世子厚恩,我等无以为报,污秽之身,不敢亵渎公子,些许身外之物,还请世子收下。来日……奴家完璧,结草衔环以报之。” “请世子收下,来日完璧,结草衔环以报之。” “请世子收下……” “……来日完璧,结草衔环以报之。” “……” 刹那间,这些因为种种遭遇,却不尽相同汇聚在这西卫城听潮阁中的女子们,纷纷取出钱袋,送到柳秀的面前。 少顷,钱袋成堆,五颜六色,香芳四溢。 柳秀的脸上终于是起了一丝波澜,略有阴沉。 旋即抬头,看向皆面带感激的听潮阁中女子们。 “大道五十,遁去其一,命运之说,不可尽信,人生世事,当在人为。” 说着话,他便横出手臂,将面前这堆用尊严和皮囊换来的钱袋子,尽数推到离着自己更远的地方。 这钱,他不能拿。 莫说其他,便是在听潮阁这等地方,不论是从道义还是规矩上来说,就没有不出钱还拿钱的事情。 前几日闹出不给钱的事情,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事后更是加倍补偿了的。 柳秀一直是个讲道理懂规矩的人。 正是这种秉性,当初有无数最后验证并非真爱的女人,都会将自己的姐妹送到柳秀的身边。 只是无一例外,皆非柳秀所寻之人,验证之后,礼送对方,双方亦是皆大欢喜,无怨无恨。 这便是规矩。 听潮阁那位徐老半娘的老鸨,却是撇撇嘴,哼哼着推搡开挡在身前的姑娘们,走到了柳秀眼前,环顾向周围的姑娘们。 而后很是不客气的说道:“怎么的?是老娘我平日里亏待你们了?还是老娘和其他家一样,整日里对你们拳打脚踢了?” “如今这般哭丧着脸,老娘明日里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你们便是死了,那也是我听潮阁的人,死后也是我听潮阁给你们买地入葬!” “要是你们攒够了当初老娘买你们的银两,随时离去,老娘我二话不说,卖身契还与你们。” “若是当真觅得良人,老娘我该出的嫁妆照样出,就当老娘做了赔本的买卖!” “世子是贵人,都给老娘笑起来,莫要恼了世子的兴致!” 柳秀的眼神有些恍惚,一时间竟然是分不清,这听潮阁老鸨和在场姑娘们前半生劫难造成者,到底谁好谁坏。 恰是这时。 柳秀便见,又有一条青葱玉臂,落于自己眼前。 “帮我算算。” 第二十二章 这双腿不留在百花坊实在可惜 原本已经不想再动用能力的柳秀,手已经是习惯性的伸出,搭在了这条玉臂之上。 入手。 微凉。 如泥细滑,好似吹弹可破。 “你……”一字出口,柳秀却是忽的闭上了嘴,眉头皱紧。 他竟然没有看到对方的命运轨迹! 这感觉,似曾相似。 轻咦一声,柳秀目光从下而上。 一双被包裹在裙摆之中的修长玉腿,在其后阳光的照耀下,隐约可见,精致的不带一丝赘肉。 如入山野,蹬足而上。 其峰不可攀。 再登楼。 花容月貌,只当月下仙子方可有之的面容,轻眉微蹙,稍有怒意。 柳秀却是浑身一颤,惊呼道:“赵含芝!” “柳秀!你还要不要脸了!” 还未等柳秀反应过来,赵含芝便已经娇嗔怒吼。 继而怒目相对,娇嗔频频:“果然!果然!原以为你不过是在家中……这几日也不过是夸大传闻,公主姐姐还不信你乃是荒淫之人,今日却是让我抓了个正着了吧!” 气氛徒然一凝。 在场听潮阁众女子眼神交流,霎时间作鸟兽散,不敢沾惹世子后宅家事。 “世子!” “世子!” “快跑啊!” 还处于迷糊状态的柳秀,就见柳满头大汗的疾行而来。 人未至,声已到。 卷着一阵寒风,柳忠已冲了进来,嘴里还不断念道着:“世子,郡主……郡主……” 还未等他说完话,就看到场中,剑拔弩张的两人,不由一下子将后面的话尽数憋回肚子里。 又悄无声息的退出屋外。 柳秀望着眼前有着一双完美绝伦玉腿却怒目相对的赵含芝,不禁生疑:“我难道写错了休书?” “柳……柳秀,我就没有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今日……我便要公主姐姐……知晓了你的真面目,现在就和我入宫!” 有着一双柳秀从未见识过的人间难得玉腿的赵含芝,似是因为怒不可止,说起话来也吞吞吐吐、断断续续的。 “本世子入京之时受了风寒,入京正在养伤,不便入宫。” 柳秀直接了当的拒绝了赵含芝的痴心妄想。 赵含芝一听这话,却是愈发的气恼起来。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算你这位雍王世子入京的时候受了风寒,那也该是在王府里头修养再是。 怎得,受了风寒却是要到这百花坊里,难道是来着寻医? 她娇嗔冷哼,只是想到还要柳秀随她入宫,方才语气缓和下来道:“柳秀,你虽亲笔休书,但那却是不算数的。公主姐姐乃是天家长女,如皓月明珠,便是了结此桩婚约,也得是公主姐姐提出,由天家出面了结!” 柳秀这时终于是琢磨出了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气鼓鼓,却又强装要与自己好好说话的赵含芝。 眼神肆无忌惮的在对方的那双玉腿上一遍遍的刮过。 难道她是? 柳秀的心头浮现一个熟悉的词汇。 这还是他当初,在某个清晨,与两位美丽的女士共同迎接落地窗外的日出时,体会到的别样感受。 而除了他想到的那个词汇,又如何能解释,为何赵含芝会在他与长乐公主的婚约之上,咄咄逼人。 柳秀低声一声,再看赵含芝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深意:“郡主口口声声本世子荒淫无道,不知礼法。可是,郡主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郡主也与本世子一般。亦或是,郡主除了是郡主,还有别的身份?” “你胡说!”尽管不知柳秀最后一句话,究竟是指向何处,但赵含芝还是听出其中的讽刺,凤眼怒视:“我是特意寻你,去公主姐姐面前分说清楚了!” “哦?是吗?” 柳秀轻挑眉头:“这也就是我知晓郡主身份,依着郡主这双……不知晓的人,大抵是要以为郡主也要争一争天安城里的花名了。” 言语之间,柳秀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看向赵含芝那双能令女子都羡煞的玉腿之上。 单单是凭着这双腿,柳秀觉着赵含芝就能轻而易举的夺得天安城的花魁之名。 只是可惜,对方是天家宗室之女。 倒是让天安城少了一道风景线。 赵含芝听懂了这番话,当即冷喝:“放肆!” 柳秀却是丝毫不顾,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怎得?郡主来百花坊这等风花雪月之地,听潮阁此等勾栏青楼,难道就不怕传扬出去,外人谈及我大秦天家宗室之时,会言及宗室有女不守规矩,不知女典,肆意妄为,出入勾栏青楼污秽之地?” “还是说,郡主言及本世子乃是淫秽之人。郡主以女儿身,却可在这勾栏青楼畅通无阻?”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柳秀一番言语,怼的赵含芝哑口无言。 大秦非是当初八百年列国纷争之时的楚越之地,民风开化,男女之防等同于无。 寻常女子无事进到勾栏青楼,必定会招致诽议。 更何况赵含芝,还是身负大秦天家血脉的宗室女子。 一次次在柳秀面前碰壁受挫的赵含芝,气的双手发抖,眉目间积蓄着憋屈,却只能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弱势。 这时,早先悄无声息躲出去的柳忠,已经是轻敲屋门。 “世子,王府那边来人传话,公主遣了宫中的女官传话赏赐。” 不用提及名讳,屋里的两人心中皆是知晓,柳忠所说的乃是长乐公主赵昭。 赵含芝顿时心中大呼意外,一丝懊恼生起,不知公主姐姐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让人传话赏赐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 柳秀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 “郡主若是在此地还有事,外臣便先行告辞。” 说完话,转身之间柳秀的目光仍然是不忘从赵含芝的双腿上扫过。 心中所想,亦是觉着凭着这双腿,赵含芝就算没了大秦郡主的身份,照样能闯出一番花魁之名来。 带着对宫中突然来人的疑惑,柳秀转瞬消失。 听潮阁内,只留下赵含芝一人,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外。 而后银牙紧咬,黛眉羞愤。 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眼,回想着先前柳秀那刀剑一般锋利的眼神,是那样肆无忌惮的在自己的双腿上游来走去。 赵含芝的心中便是一阵气恼。 提起玉腿,重重的跺上两脚,似是将那地板替代为了某物,恶狠狠道:“柳秀,你不要落到本郡主手上!” 第二十三章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雍王府。 今日府上的主事人都出了门。 世子领着人,照例是去寻欢作乐,败坏名声。 薛夫人则是出了城,说是要替世子上香,好祈祷上苍保佑雍王一系福寿安康。 对于突然从宫中而来的女官,还有赏赐,却是有些措手不及。 王府管事派了人出去找世子,便为宫中来的女官奉茶伺候。 堂下,只见几样精致的小箱子,被整齐的码放在一起。 在两名随身宫娥的簇拥下,一名身着深红色宫服的年轻女官,正怡然自得的坐在堂上。 靠近一些,细细一看。 竟然是大秦长乐公主赵昭! 换上宫中女官装束的赵昭,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忘了一眼外头,王府门前仍未见柳秀回来的身影。 今日她之所以乔装打扮,悄无声息的假借宫中女官之名,前来雍王府,所为的便是要亲眼见一见那位有着西北雏虎之称的柳秀。 也是她的未婚夫。 究竟是否和安乐郡主所说一样,是那等粗鄙不知礼法,且荒淫无度空有虚名之辈。 目前来看,似乎在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忽的,赵昭站起身,指向堂下侧面的屋子:“那是何处?” 一直候在一旁的管事赶忙回应:“此处乃是世子会客的雅室,平日里也会在此读读书,写写字……” 管事的不知此番世子入京要做什么,眼前又是宫里头出来的女官,不敢托词说假,唯恐坏了王府在朝廷里的地位,于是便一五一十的解释清楚。 赵昭点着头,想起那张被自己收留下来的休书上的字迹,轻声开口:“不知能否已观?” 管事当即走向雅室门口,缓缓推开屋门:“此处本就是会客之用,贵人还请自编。” 说着话,管事让开路,退到了一旁。 赵昭含笑致谢,走入雅室内。 入眼,雅室里陈设朴素,几座硕大的书架,也确实如管事所言,堆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 只是雍王世子方才入京未久,大抵这里的书本也都是装点之用。 倒是一旁窗户后的几柱正值绽放盛开的腊梅,显得颇为喜人。 再往里,越过茶几,便是一张不大的书案。 些许书本被打开后随意的散落着,显得有些凌乱。桌案上更是散落着一张张已然付诸笔墨的纸张,层层叠叠目接不暇。 “竟然真的在读书。” 赵昭略显意外,方才只以为管事提及柳秀会在此读书写字,不过是客套之言,却没想到竟然是真。 她当即轻挪上前,原本被稍显松垮的女官宫服包裹的身子,因为她俯身弯腰盘膝而坐,而暴露出那浑圆精致,宛如珠玉一般的傲人身段。 赵昭轻取桌上的一张纸,定睛一看。 “列国史?” 纸张上的字迹很好分别,张扬却不失守衡,笔锋劲道有力,无处不充斥着身为雍王世子,镇守边塞的少将军之风。 是柳秀的字迹无疑。 确认笔迹后的赵昭,却是有些意外,不知柳秀为何会亲笔誊抄这些大秦之前的八百年列国史。 只是此刻,她不经意间发现的事情,却已经于这几日里安乐郡主那丫头与她说的有所不同了。 一个读史、抄史的人,当真会是那般的不知礼法、荒淫无度之人吗? 心中存疑,赵昭翻阅的速度逐渐加快。 一张张布满游龙走凤的纸张,在她眼底划过,皆是列国史记。 忽的。 赵昭停了下来。 再看她眼前的纸张上,却已经不是列国史,而是一篇七言绝句。 下意识的,赵昭轻启樱唇,芳香悦悦。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听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轻声诵读下,赵昭不由的升起一股寂寥之意。 再望窗外那几柱腊梅,却觉着似乎有些萧瑟。 赵昭微微皱起那双黛眉,神色有些缥缈,双眸望着手中的纸张,低声呢喃:“他是在思念西北故土吗?” 须臾之间,赵昭有些意动。 “今岁,似乎便是他及冠之年,未曾加冠便奉诏独身入京。以这座王府乃至天安城比作孤村,亦是在情理之中。” “他并不想入京……” 看着戍轮台三个字,赵昭觉得自己看穿了柳秀内心的真实想法。 再往下,自然是柳秀独坐此地时,听窗外风雪,宛如再临西北,有那铁马冰河,热血疆场的场景。 “他真的不愿与本宫成婚?”赵昭不由自主的呢喃了一句。 柳秀的字迹,她认识。 这首诗,她也读的懂。 世人常说,诗词表心。而这首可传扬后世的边塞诗,自己亦是未曾听说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这是柳秀亲自所作! 他并不想入京成婚,与之相比的,更愿意回到西北去与西域诸国异族厮杀。 赵昭的神色,在不经意间黯然下来。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柳秀为何在入京之时,要亲笔休书的原因了。 盈盈一握的玉手,缓缓的抽出下方的另一张纸。 大抵又是畅怀边塞的诗文。赵昭未曾察觉,自己竟然有些失落。 只是下一秒,赵昭却是深吸了一口气。 望着眼前作着另一首诗文的纸张,双目不禁微微放大。 纸张上到了诗文,亦是被她再次缓缓读出。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虽不似上一首完整,只有半首。然其中之意境,却是更加明显。 赵昭的神色愈发失落,就连她自己也未曾知晓,自己究竟为何会在看到这首诗的时候,流露出这般少男少女般的幽怨。 “原来,他不单单是想要重回西北为国效力,还是因为那里有他的相思之人……” 一切都能说通了。 安乐在自己面前所说的话,也并未有假。 柳秀或许,却是在天安城中放浪形骸,顽劣不已。 但这一刻,赵昭却清楚了,他为何要这般做。 他是要自污其名!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父皇与自己对其生厌,彻底了结她二人之间的婚事。 也唯有如此,他才有可能重回西北,领兵杀敌,与相思之人长相厮守。 让赵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长久以来只存在于情报之中的人,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他并不放浪不羁,更为荒淫无度。 少年得志,却不忘为国效力,有相思之人,不愿暴露对方,情愿自污了结婚约。 一时间,让赵昭难以评价。 只是,那股子失落感却是愈发的浓郁起来。 甚至于,赵昭察觉到了一丝挫败感。 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让他能够放弃柳家世代荣耀,放弃与自己的婚约,而选择自污来败坏自己在皇室面前的名声。 这一刻,赵昭已经动了,回宫之后便说动皇帝,了结两家之前这段婚约的心思。 只是习惯性的,再次翻阅面前的纸张。 “他!” 刹那间,赵昭满面通红,一抹绯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耳垂。 滚烫滚烫的,让她不由的收回双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脸颊。 清秀眼眸之中,一丝丝的懊恼,油然而生。 樱唇颤颤,银牙轻开。 “这亦是他亲笔所写……” 第二十四章 无限暗示 雅室内,寂静无声。 窗外的风,在进到屋子里之后,也好似变得轻柔温暖了起来。 身为大秦皇女,天子血脉,自幼跟随君王学习政务,梳理朝政的长乐公主赵昭。 这一刻往日里的端庄雍容,尽数全无。 取而代之的,是那宛如江南水乡,小家碧玉般的柔情女子,满面涨红炽热。 忽上忽下的感受,让赵昭怀着一股无法言语的情愫。 原先,在看到柳秀所作的那首边塞诗时。 她只当对方不愿与自己成婚,乃是为了重回西北,去做那统军杀敌的大将军,为国效力。 这让她不觉意外,皆在情理之中。 再到那首暗表思念之情的相思诗时,同为女子的赵昭,心中不免多了一份幽怨和失落。 西北苦寒,并无世家,亦无大族。 然而,柳秀却愿意放弃尚大秦公主,给柳家换来与国同休的殊荣,而深深思恋着西北的某个弱女子。 这让她在失落之余,还有一份挫败感。 自己身为大秦公主,却不及柳秀所思念的一个西北女子。 然而。 如今眼前这张纸上,短短不过一十六个字,却让赵昭豁然开朗,满怀意外之喜下,终于是幡然醒悟,自己先前的一切都想错了。 “长乐钟声花外尽,龙池柳色雨中深。” 全篇不曾有一个字写人,却有无处不在的写人。 长乐钟声,自是这天安城中长乐宫。 他是欢喜自己的! 望着这半首诗旁,独独单写的,那力透纸背的长乐二字。 赵昭无比肯定,自己终于是解开了眼前所有疑惑的答案。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柳秀的休书确实他的写的,这几日安乐和她说的,柳秀在天安城中的自污行径,也是真。 但是! 这一切,都是因为柳秀认为自己并没有看上他。 定然是如此了。 一个脱离西北苦寒之地,却还独坐此处,尚思为国戍轮台的男儿,又怎能忍受当日安乐的诬蔑。 他定然是因为安乐在未曾查明情况之下,口出诬蔑之言后,激愤而言,随之亲笔休书。 大丈夫当立于世。 直到此刻,赵昭方才醒悟。 他是以为自己不愿下嫁,便有那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自哀。 原来,他是认为自己不愿以,方才会如此自污其名的吗? 莫名的,养在深宫多年的赵昭,不意有些动容。 那一份难以表明的情愫愈发的浓郁起来。 想及此处。 她悄无声息的,脸上浮现一抹往日难有的俏皮,偷偷的看向四周,不见有雍王府下人。 随即,慌慌张张的将那两张诗文,小心翼翼的叠好,而后放在了胸前贴身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长出一口气。 垫手垫脚的站起身,装作不知方才发现的事情,假模假样的随意拿起一张誊抄着列国史的纸张。 有模有样的评头论足起来:“字倒是写的好看,有自成一家之势,只是不够藏拙……” 藏拙。 说到这两个字,赵昭又是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未曾见到有人,这才放心的伸手拍拍胸口。 恰是这时。 先前那管事,却是映入眼帘。 “贵人,世子已经回府了。” 他回来了! 没来由的,赵昭心中一慌,深吸了一口起站起身,先是整理衣装,然后才是走向雅室外的正堂。 她刚一走回正堂。 便见前院,一名男子正领着一名护卫,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 在屋外光线下,是如此的挺拔不屈。 刀削般的脸颊充盈着力量,五官分明,眉宇间坚毅刚直。 在赵昭打量着柳秀的同时。 柳秀也看到了这名好看的宫中女官,眨眼间他的脚步便慢了一下,腰身也悄无声息的鞠偻了一些,眉头微皱,流露着一丝痛楚。 “不想内官今日前来,先前去了一趟百花坊,与几位姐姐说话,耽误内官,还望见谅。” 柳秀到了赵昭面前,随意胡扯了一个理由,准备搪塞过去。 眼神却是在对方的那张圆润如玉的脸上扫过。 没想到,宫里头随便出来一个姑娘,都找的这般如花似玉! 柳秀感叹了一声,已经是领着赵昭到了堂上坐下。 赵昭未曾落座,她今日是装扮成女官出宫的。 只是先前看着柳秀那番,在发现自己之后的做派,心中却是不由的偷笑起来。 他还在装! 赵昭心中暗示自己,柳秀去百花坊与那所谓的几位姐姐说话,就是想让自己回宫之后,将他的行径再禀报上去。 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赵昭引手指向地上码放着的东西:“世子入京数日,陛下与殿下知晓世子身染风寒,特意让奴婢带些宫中药材过来,希望世子能早日康复,再为国朝效力。” 柳秀却是定定的看了赵昭一眼,宫里头不知道自己宫里尽失?还是在暗中核查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 他有些琢磨不透,望着对方那张无暇的脸颊,眉目清秀,樱唇粉黛,当真是生的出类拔萃。 尤其是那副傲人胸襟,当真是平生难得一见。 柳秀意味深长的剜了一眼,而后挥挥手道:“不过小事尔,只是……夜里头总是手脚冰凉,难以自暖……” 说着话,他的目光便肆无忌惮的在赵昭的身上游走着,低声一笑:“不知内官叫什么,若是觉着宫中清闲苦闷,我这雍王府目下是缺人的。” 柳秀这番满是挑逗意味的话,让赵昭措手不及。 先说自己夜里手脚冰凉,再说王府缺人。 这不就是要自己给他…… 给他暖脚? 当真过分! 为了自污,竟然连宫里头的人都敢挑逗。 赵昭自觉无意撞见了柳秀的真情实意后,只觉得他如今这番孟浪言语,仍是在自污。 不断的暗示自己,眼前柳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污其名。 她翻了个白眼,欠身道:“今日奴婢出宫,只为送药而来。” 柳秀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失望,叹息道:“如此,却是可惜了。不知你家公主,对休书一事,可有口谕?”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和皇室的这桩婚事,能够今早了结。 一个敢造反的婆娘,谁家敢要? 自己好端端的藩王世子不做,难道跟着她一起造反? 是百花坊的姑娘们不香了,还是那位公主殿下能以一当百?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赵昭心中好不气恼,可是却又难以发作。 往后定要一一讨回!心里嘀咕几下,赵昭方才小声开口:“殿下说,既然世子是要在京城读书,往后日子便是长的。” 娶了你家公主,那日子也就到头了! 柳秀哼哼了两声。 正是这时,府外一阵走马铁蹄声传来。 转瞬后,便是赵含芝那熟悉的面孔,带着怒气冲冲的架势,冲了进来。 “柳秀,你个卑鄙无耻小人!” 第二十五章 不许你再这样说 人未至,声已到。 似乎是因为走的急,赵含芝手中还拿着马鞭,在柳秀不解的目光中,转瞬间带着一阵寒风便冲了进来。 化作宫中女官的赵昭,余光扫到堂妹,赶忙侧身躲到了一旁,不敢让对方撞破自己。 柳秀看着对方来势汹汹,不免有些担忧:“你要作甚?” 他是怕若是对方跑到自己家里,然后上演一出自己调戏猥亵宗室之女的闹剧。 自己是要自污,但不是要当变态惹出砍头的罪名来。 赵含芝冷哼一声:“柳秀,赔钱!” 说这话的时候,赵含芝又羞又恼,恨不得当场就将柳秀给打杀了事。 明明是他不务正业,荒淫无度,白日宣淫,去那百花坊里的勾栏青楼寻欢作乐。 可是临了,却竟然是真的分文不出,扭头就跑。 他走了也就罢了。 可自己当时就在那里,那该死的听潮阁老鸨,竟然是要自己给钱。 让赵含芝更加生气的是,那老鸨找自己要钱,可听潮阁里的那些姑娘,却抢着要替柳秀出钱。 当真是奇耻大辱! 赵含芝平生,就没有遭遇过这样的羞辱。 也正是因此,她才随后紧随而来,找上门来。 听到解释,柳秀满脸疑惑,不解道:“赔钱?赔的什么钱?” “你!”赵含芝银牙紧要,跺着脚懊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分说是好。 然而,最后还是心中的怒火盖过了女子的体面。 赵含芝愤愤道:“你去那勾栏青楼的花销!赔钱!” 天知道这厮究竟在那听潮阁里干了什么,竟然足足花了上百两的银子。 柳秀愈发不解,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赵昭,忽然嘿嘿一笑:“怎得,本世子去逛青楼,郡主为何要替我出钱?” 因为你白嫖! 赵含芝心中怒骂,气的胸脯一阵起伏:“柳秀,你休要胡言,明明是你……” 她还未说完,却是忽然发现,一直躲在边上的女官。 赵含芝轻咦一声,面露狐疑。 这人的侧脸,似乎有些熟悉啊…… 她这才想到刚刚在那听潮阁里,柳秀正是因为雍王府这边有人传信,宫中来了人。 只是…… 这人为何这么的熟悉。 赵含芝对着柳秀冷哼一声,便向着赵昭走了过去:“不许躲,你是何人,是在公主姐姐的长乐宫里当差的?” 赵昭躲避不及,只能是停下了想要离开此地的脚步。 带着一丝紧张,缓缓的挪动着身子,抬头看向赵含芝。 “你……” 看着熟悉到在睡梦中都时常出现的面容,赵含芝不由一愣。 赵昭赶忙使了一个眼色,开口道:“奴婢参见郡主,奴婢今日奉了殿下口谕,送些老药到雍王府。” 说完之后,赵昭又不忘眨了一下眼,示意赵含芝莫要点破自己的真实身份。 赵含芝满脑子的疑惑,不知道好端端的,公主姐姐为何要藏匿身份亲自到出宫,到雍王府来。 只是,公主姐姐的眼神,她领悟了。 赵含芝悄无声息的点点头。 心中却是想着,定然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持之以恒的向公主姐姐道明柳秀的种种行径,方才让公主姐姐起了亲自查验的心思。 毕竟,公主姐姐是何等人也。 又曾会容忍浪荡宵小,平白污了自己天家之女的名声。 如今看到公主姐姐也在场,赵含芝更是气盛。 她当即转身,再次怒视柳秀,当着赵昭的面质问道:“我问你,今日你可是去了百花坊听潮阁寻欢作乐?” 柳秀不知赵含芝这又是来的哪一出。 但有宫中女官在场,赵含芝这么一问,却是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柳秀立马不假思索道:“是。” 赵含芝满意点头,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一旁的赵昭:“你今日是不是没有给……给钱,就回府了。” 公主姐姐,你看吧,他不光是个荒淫无度之人,更是一个去那等地方还不给钱的浪荡无赖! 赵含芝满心喜悦,对能在公主姐姐面前,揭开柳秀的真实面目而感到兴奋和期待。 柳秀也同样是按照赵含芝的预想,缓缓开口:“此事,确实存在。但是……” 他想说,自己今天可是谢绝了听潮阁姑娘们的算命钱。 但赵含芝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当场打断了他的解释,立马是占着理道:“便是如此,不知检点,更是……更是……方才,便是本郡主替你付了今日的酒钱。赔钱!” “本世子要你给钱了?”柳秀撇撇嘴,故作浪荡纨绔模样,就差将腿翘到房梁上。 赵含芝扬着马鞭挥手,几欲怒斥。 这时,一旁的赵昭忽然出声插嘴:“郡主,先前奴婢出宫时,曾听殿下说,今日要见郡主。奴婢今日的差事已经办好,不知郡主是否要奴婢伺候着入宫?” 本欲再多说几句的赵含芝,不由看向赵昭。 目光一转,对着柳秀冷哼一声:“今日便放过你,今日这笔账,我日后还会来找你的!” 丢下一句话,赵含芝便当先转身离去。 赵昭落在后面,默默的叹了一声,冲着柳秀福身道:“奴婢告退。” 柳秀随意的挥挥手。 今天宫中忽然派出女官,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但是随后赵含芝的到来,却算是一份收获。 能在宫中女官面前,再一次自污己身,也算是给自己的人设打了一个补丁。 想必这次之后。 那长乐公主确定自己是个白嫖之人,定然不会再犹豫了吧。 说不得,皇帝听到了这件事,更会生怒,再也不会去管西北雍王一系究竟会如何,也要了断了这段婚约。 雍王府外。 一架马车内。 赵昭端坐在主位上,神色莫测的看着安分老实的坐在自己面前的赵含芝。 被公主姐姐盯得有些心慌的赵含芝,悄悄的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公主姐姐,你今天都看到了吧,那个柳秀真的不是个好人!” “他去百花坊那等地方不说,去了还……还不给钱……” “当真是有辱斯文!” 说完之后,赵含芝偷偷的观察着赵昭的脸色。 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原先她每日都要入宫,说起柳秀当日又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是公主姐姐却好似并不愿意相信一样,对柳秀的为人秉性一直存疑。 但是近日,想必公主姐姐再也不会如此认定了吧。 然而,此时赵昭心里却是颇为无奈。 她和柳秀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因为眼前这个自小带大的堂妹胡闹,才会弄成如今这幅尴尬局面。 自小生养在天家皇宫的赵昭,从来就不会短缺了什么。 但是同样的,她对宫外那儿女之情,时常有着一丝幻想。 只是因为皇帝和雍王的约定,她自小便知道,无法决定自己的婚姻。 原本她只想一切都按照父皇的安排去做。 对于柳秀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从来没有期待过。 可是,在经历了被柳秀送来休书,又有安乐闹出的这个闹剧。 再到今日,不意之间,在雍王府中发现的柳秀的真面目,却让她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他未曾见过自己,亦如自己一般,生在贵胄之家,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向往渴望着边塞的军功,但对自己这个从未见过的人,又是如此的倾心。 这让赵昭觉得,原本会是一场甜腻腻的,只存在于自己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看得那些话本上出现的男男女女之情,本该属于自己。 却因为种种误会,而变得结局扑朔迷迭。 此刻再听到安乐仍在以己度人的认为柳秀非是良人。 赵昭终于是沉声不悦道:“往后,你不许再这般说他了!” 眼看着公主姐姐一直没有开口,赵含芝正要再次推波助澜,却是忽的一愣。 “公主姐……” 第二十六章 姑姑今日用香了? 夜幕降临。 天安城,再一次降下瑞雪。 先是稀疏如星光洒落在地,转瞬之间便化作雪水,流淌进道路旁的沟渠之中。 少顷,便是鹅毛大雪,铺天盖地,顷刻之间便让整片大地变得银装素裹。 雍王府内院屋舍中。 灯火下,传来一息呻吟。 盘腿而坐,再次尝试运转内力的柳秀,眉头紧皱,长出一口气,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体内的邪修诅咒,仍然纹丝不动。 经脉,如同干渴的大地一般,裸露着一道道深邃的口子,满目疮痍。 守在一旁的柳忠急忙上前,担忧道:“世子,您没事吧。” 柳秀摇摇头:“仍是老样子,看来靠自己是难以解决那道诅咒了。” “该死的!” “如今都多少日了,朝廷和镇邪司都未曾给过一个说法!” “看他们那样子,说不得还在背后偷笑。” 如今已经身在天安城中,柳忠也不敢毫无顾忌的说出,柳秀这番遭遇可能是因为朝廷所为。 柳秀倒是淡淡一笑:“如今再去讨论这些,又有何用?看来,年前必须要去趟三圣山了。” 想到那日七王之子入宫面圣,御道上突然闯入邪修作乱,被可疑似是夫子之人一言镇杀时。自己体内的诅咒,受着那波及散开的儒气冲刷,当时竟然有了一丝松动之意。 这让柳秀不由怀疑,自己体内这道诅咒,大抵是要落在夫子手上解决了。 可是…… 柳忠亦是眉头紧锁:“可是,三圣山上……夫子那是何等人,便是前番那次,也是这么多年来夫子第一次下山,世子想要夫子出手相助,恐怕……” 柳忠有些担心,觉得这件事情操办起来,恐怕并非简单之事。 就连当年,皇帝意欲求得夫子出山入朝,以宰辅之位相赠,都没有成功。 世子不过一介藩王之子,又如何能让夫子这等人物出手相助? 柳秀亦是轻叹一声:“夫子这么多年不曾下山,如今却也下山了,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 大不了,他就将这座雍王府搬到三圣山上,和夫子去做邻居。 便是死缠烂打,也要求了夫子出手,为自己去除诅咒。 不然…… 想到伤心处,柳秀不由的低下了头。 如今的他,就连逛百花坊这样的地方,都没有一丝感觉了! 眼下百花坊里风传,自己是个喜欢吃素的。 姑娘们更是见着自己,就要往身上贴贴。图的是什么? 图的不过是,啥也不用干,就能拿到白花花的银子。 活脱脱就是个冤大头。 柳秀当真是欲哭无泪。 柳忠见世子这般说,亦是只能附和,转而道:“再过几日,便是年关元日了,宫中要开元日夜宴,不知届时是否要世子入宫。” “这是规矩,那时候咱们这风寒也必须要痊愈。”柳秀撇撇嘴。 自己能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入京已经有些日子了,终究是要在朝堂上露面的。 这时。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披着一件玄黑大氅的柳冲,带着满身风雪,推开了门。 落在他后面的,是裹着一件墨绿披风的薛诗诗。 薛诗诗走到门前廊下,解开披风,抖去上面的雪花,递给一旁的柳冲,才走进屋子里。 看着这般深夜入府的薛姑姑,柳秀不由皱起眉头。 “姑姑今日不是去了城外上香嘛,怎得这般时候过来了?” 薛诗诗白了柳秀一眼,未曾走到柳秀面前。 而是先去了一旁的火盆前,伸出双手,近身烘烤了片刻。 如此之后,才向着柳秀走来,一边没好气的埋怨道:“还不是你个不让人省心的!我才出城多长时间,就让安乐郡主闹到府上来了!” 说着话,薛诗诗扫了一眼边上的柳忠。 这是要说要紧话。 柳忠赶忙起身施礼,随后便闷着头退出屋子,出门之后还不忘贴心的合上屋门。 看着薛诗诗这幅模样。 柳秀有些畏惧的向后挪了两步,眼前这位当年还在西北之时,可是敢弹自己兄弟的人! 即便那时候,薛姑姑也不过才十几岁的丫头而已。 薛诗诗看着后退不止的柳秀,当即一瞪眼:“是不是你干的好事,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去带着人跑去百花坊了?” 柳秀不由一慌,看着今日面色很不一样的薛诗诗,赶忙卖队友:“都是柳忠那厮,带坏主家!” 这样拙劣的借口,薛诗诗早就听的耳朵生茧,又进一步,弯腰俯视着柳秀:“那你又如何解释,今日安乐郡主会跟着你从百花坊找到府上来?” 柳秀翻翻白眼:“她那是胡搅蛮缠。” 解释了一句,柳秀深吸了一口气。 鼻间是一缕清淡的暗香,很好闻,让人食之入髓。 但他知道,薛姑姑是从来不会粉饰自己的,即便是衣物上,也从来都是干干净净不带异味的。 可是这香味,确确实实也是从对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薛诗诗不知柳秀在想着什么,又近了一步,两人几乎是近在咫尺,伸手点在柳秀的额头上:“你呀,即便是要自污,也不该如此。长此以往,往后还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的?” 为了一个人放弃一片森林? 柳秀当即皱起眉头,哎呦一声,露出痛楚之色。 这一招当真是百试百灵。 果然,见柳秀如此表情,薛诗诗当即蹲下身子,伸手抱住柳秀。 再次之间,柳秀也是自然的靠在了薛诗诗的身上。 “怎么,可是又触动了邪法?” 柳秀调整了一下位置,好让自己的后脑勺靠的更舒服一些,才缓缓开口道:“姑姑放心,死不了。” 若非是为了躲过这种谈婚论嫁的话题,柳秀发誓自己绝对不会这样做。 心里想着,他悄无声息的抽动着鼻梁。 “姑姑今日用香了?” “真好闻。” “没个正型的!”薛诗诗当即又拍了一下柳秀的脑袋,只是很轻,随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松开对方,起身退到一旁。 叹息一声道:“眼看着年关将至,宫里头元日夜宴你必定是要去的。还有元日诗会,听闻次辅范大人也要到场。” 鼻间的清香,随着薛诗诗的推开,清淡了不少,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柳秀心中有些惋惜,撑起身子,笑了笑:“我知晓的,到时候便做个让人笑话的人就好了。” 见柳秀似乎当真是斗志全无。 薛诗诗又有些不忍,再次上前,双手捧住柳秀的脸颊,抬起他的头,然后双手放在对方的脑袋上用力的揉搓着。 “你是雍王府唯一的继承人,是西北二十万将士的未来,是西北三州之地百万黎民的依靠。” “我已传信去了江南,让人遍访江南,总有一天会将你体内的邪法祛除!” 柳秀无奈的伸手,推开薛诗诗胡乱来的双手,叹息道:“姑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大了……” 薛诗诗当即哼哼两声,不屑道:“当年在西北雍王府里头,你光着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如今都没及冠,就还是孩子!” 说着,薛诗诗就拍拍柳秀的脑门,温柔如邻家大姐姐一般:“乖,快去歇息,莫要拖累身子。” 说着,薛诗诗便转身朝着外头喊话,要楚女带着府上的侍女们过来伺候柳秀歇息。 柳秀无奈。 自己自小就是被这位玩弄在股掌之间,稍微长大一些后,薛诗诗去了江南,自己也在西北领兵,倒是不再如小时候那般。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到了天安城,竟然还是这般。 少顷。 在亲眼看着柳秀被楚女等侍女伺候着躺下后,薛诗诗这才领着人离去。 第二十七章 镇邪司小萌新 翌日。 昨夜的一场雪,让整个大秦龙兴之地,入目之处皆为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眼下已经愈发临近过年,天安城中的气氛也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一早便有顽童,隔着院墙,从街上将鞭炮给丢进别人家的院子里。 “不要让我逮到!” “让我抓住,直接切掉!” 起了一个大早,一袭洁白狐裘被炸得满是污雪泥点的柳秀,站在雍王府门前,冲着街角几名半大小子的背影咒骂着。 柳忠和柳冲在一旁低低的笑着。 一旁送世子出门的楚女,则是轻眉浅目开口:“世子稍等,奴婢去为你换一件。” 没多久,楚女便重新拿了一件玄黑绣金纹大氅,为柳秀换下身上沾了脏的狐裘。 今日要出城,去往三圣山求见夫子,寻求体内诅咒去除之法。 柳秀不敢耽误时间。 拍拍楚女的手背,低声道:“今夜或许不回城了,早些歇息,不必等候。” 楚女温柔的点着头,轻咬嘴唇。 她有些想开口,希望自己能陪世子一同出城。只是她也知晓,世子今日是要出城办事的,最终只能将满心的期盼,化作双眸之中的一汪清泉。 待到柳秀走进早已备好在府门前的马车里。 柳忠和柳秀分坐左右,轻扬长鞭,马车便缓缓的移动了起来。 三圣山在天安城南。 坐落在千里龙岭山脉,一处龙爪上。 马车里的柳秀,静静的回想着自己誊抄八百年列国史,所了解的三圣山由来。 不禁有些感叹。 当初,三圣山还不叫此名,也不过是个寻常普通的地方。 后面,上古时期三皇之中的人皇,落在此地教授万物,顷刻间满山翠绿,林木眨眼间郁郁葱葱。 自此以后,而在其中有三个人,后面成为了如今大秦三教开山圣人。 并且,将各自的根本都设在了三圣山上。 从那时开始,三圣山也才有了这个名字。 那是俨然超脱于大秦朝堂的地方! 如今虽然世间再无人皇,亦无三教圣人,但当世夫子,亦是高深莫测之辈。 柳秀此刻已经寄托了全部的希望,能从对方哪里,得到接触体内邪修诅咒的办法。 马车悠悠。 沿着天安城中的大秦御道,奔着城南天启门而去。 忽然。 马车猛的一顿,外头也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快!” “快点抓住,莫要让其跑了!” “你怎得这般笨手笨脚,连我家老汉儿都不如……” 随之,是一连串的不屑叫骂声。 柳秀眉头一皱:“外头怎么了?” 一张大饼黑脸,从车帘外钻了进来。 柳忠憋着表情:“世子,要不您看看吧……” 说完,柳忠心中又是嘀咕了一声,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和对方竟然这般有缘。 柳秀愈发好奇起来。 出了马车,便见到整个御道上,已经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路上全是看热闹的人。 顺着这些人的目光看过去,柳秀不由瞪大了双眼。 “当真是有缘啊……” 只见。 在一旁的里坊院墙上,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猫着身子,躬着后背,翘着…… 趴在那坊墙上。 在她的眼前不远处,一只狸花大猫,正姿态怡然的踱着步子,不时望向墙下看热闹的人群,末了还满是人性化的,一脸不屑的回头看着意图抓住它的女人。 坊墙下,一位已经古稀之年,满头雪白的老妪,正不时的指指点点叫骂着。 放墙上,阮芝兰已经快要心态炸裂。 自己今日照例去衙门点卯,然后出门巡哨。 前几日,自己意外揪出了一个邪修的事情,非但没有让自己受赏升职加俸,还被千户长被大骂了一顿。 今日,出门没多久,她又被下面那个熟悉的老婆婆给拉着抓猫。 上一次是帮她找孙子,这一次竟然又是抓猫…… 关键,那猫都快要成精了! 姿势有些别扭的趴在放墙上,生怕惊动了近在咫尺的狸花猫,阮芝兰摒弃坊墙下人群的嘈杂。 深吸一口气,双腿缓缓扣住坊墙,双手缓缓的虚张开。 “柳冲,去吧……” 即便如今内力全无,但原本就有着三品实力的柳秀,仍然是看出了阮芝兰已经身形不稳了。 在不惊动那只狸花猫的前提下,想要抓住对方。 就算阮芝兰亦是武者,却也犯难。 果然。 就在柳秀话音刚落之时,院墙上已经扑向前的阮芝兰,脚下一滑,一个不稳。 在一阵惊呼之中,整个人便向着地面坠落下来。 柳冲当即踩地,一个箭步入场。 人群中的惊呼声尚未结束,他便已稳稳的接住了早已失魂落魄的阮芝兰。 在对方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将对方放在地上,松开双手,缓缓退后两步。 “没想到阮大人,竟然是个热心肠的人。” 柳秀操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话,走到了场中。 这是人群中不由响起轻咦声。 “那是雍王世子!” “竟然是他……” “快走快走,若是走的晚了,恐怕家里的婆娘就没了……” “赶紧散了散了!” 一时间,在认出柳秀身份之后,原先还围的摩肩擦踵的人群,眨眼间作鸟兽散。 柳秀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自己不过是逛青楼没给钱,有必要这样针对自己? 本世子也没干过逼良为娼的事情啊! 这时。 阮芝兰也已经缓过神来。 见着雍王世子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禁有些意外,对于对方手下出手相助,亦是感到感激。 “下官见过世子,多谢世子命人出手搭救。” 这时她第二次与雍王世子见面,第一次也是在这御道上,那一次他还说,王府大门一直会为自己打开。 只是如今临近年关,自己身上的事情又太多太忙。 以至于自己想要从柳秀身上找出这些日子,京畿一带邪修频繁暴露的事情都给耽搁了。 柳秀目光深邃的盯着阮芝兰。 在有意而为的情况下,他甚至比对方更了解这个镇邪司的小萌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柳秀挥挥手,随口道:“阮大人公务繁忙,却还是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阮芝兰当即微微皱眉,觉着这话总有些不对劲。 一时间不知深意。 只得轻声开口:“多谢世子挂念。” 柳秀故作迟疑,缓缓开口:“有一事,本想与阮大人日后再说……” 第二十八章 打工人阮芝兰 见柳秀迟疑模样。 阮芝兰轻笑着点头:“择日不如撞日,世子有事尽管吩咐,下官能出力的自然出力。”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自从眼前这个雍王世子入京,天安城周遭就接连出现邪修,根由必定是出在对方身上。 阮芝兰觉得自己想要破获此案,在镇邪司里立下大功,要早日升迁,还得将希望直接落在这个根源上。 见对方这般说。 柳秀大为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如炬的盯着对方,好生的观察了一番。 一袭镇邪司宪章服,包裹不住的丰盈身段。 脸上不施粉黛,眉清目秀,不同于楚女的内敛温润,也不似安乐郡主那副攻气十足的长腿御姐风。 眼前这位镇邪司的小萌新,并不贵气雍容,举止之间也无典雅。 但却有别样的小巧。 朴素之中,又有着一丝顽强和灵动。 别有一番风味。 阮芝兰见柳秀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知究竟是何用意,却觉得那眼神,自己从未见过,悄悄的低下头。 恰是这时。 柳秀却是开了口:“想必,阮大人也知道,当初本世子入京之日,在城外遭遇了邪修刺杀吧。” 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 尤其是对于身在镇邪司当差的阮芝兰来说。 阮芝兰点点头,见柳秀竟然主动说起这件事情来,当真是颇为意外和欣喜。 多点! 再多点! 多说一点,自己就能掌握更多的有用讯息! 阮芝兰目露期待:“世子遇刺一事,是我镇邪司的过失,京畿之地出现邪修,胆敢刺杀当朝藩王子嗣,镇邪司必定会给世子一个交代。” 脑子里全想着一把梭哈,然后升职加薪的阮芝兰,并没有考虑到,朝廷在这件事情上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柳秀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这般热衷,不由觉得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当即说道:“我以为,邪修既然敢行刺一次,便能行刺两次,乃是后患无穷!这一点,想必当日在这遇到上,阮大人也是见过了的。” 这里说的是七王之子入京面圣,遇到上发生的邪修作乱案。 阮芝兰仍是点头:“下官清楚,只是如今司中已经派出了人手,准备厘清地方。” 那是镇邪司为了自己的体面! 柳秀心里嘀咕了一声,笑着说道:“此事却是累犯了司中。只是,敌暗我明,不可不防。可阮大人也知晓,我此番入京……麾下不过一两个赶马的伙夫而已……” 柳忠和柳冲不由挪动目光。 ??? 阮芝兰仍是点着头,只是还在等着柳秀将真意说出。 柳秀也不拖延,直接道:“在这天安城中,我是最信得过阮大人的,不知我这小命一条,能否交托给阮大人?” 他是要自己给他当保镖? 阮芝兰品出了这番话的深意。 只是…… 阮芝兰有些犯难:“镇邪司另立于朝廷之外,其中自有……” 她想说,自己不过是个司中萌新,哪里能擅自做主自己要做什么事情。 只是,柳秀却是插嘴,夺过话来。 “是我孟浪了,阮大人在司中必定也是公务繁忙。若是此番不成,我想请阮大人能时常将司中有关邪修之事,告知一二。” 先给一个不能答应的请求,再退后一步,提出真正的需求。 柳秀说完之后,盯着阮芝兰审视了一会儿。 见对方已经开始犹豫起来。 柳秀便幽幽说道:“西北那等地方,阮大人也是知晓的,二十万西北军,常年与西域诸国及邪修交战……” “这两方交战,自然是有损伤,我西北一年里,总是要砍掉几颗邪修脑袋的。” “放在西北只能当做军功冲抵,若是……” “好!下官答应世子!”阮芝兰终于是从犹豫之中下定决心,当即开口应下了柳秀的请求。 想想啊,西北二十万大军,一年里能只砍下几颗邪修的脑袋? 不!那不是脑袋。 那可都是一桩桩的功劳啊! 一心升职加薪,早日摆脱帮人找孙子、抓猫的阮芝兰,两眼冒着金星,一阵目眩。 雍王世子的意思,她听出来了。 对方这是想要将西北砍下的邪修脑袋,送给自己去换得功劳。 虽然,人不是自己杀的,但自己也没有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 百利而无一害,两全其美。 阮芝兰觉得自己没有道理拒绝。 柳秀更是一拍手:“好!阮大人爽快!” 阮芝兰还沉浸在镇邪司中一步步向上爬的幻想之中。 柳秀已经再次开口:“我还是那句话,雍王府的大门,一直会为阮大人打开。” 阮芝兰愣了一下,终于是从幻想自己有朝一日成为镇邪司司正中清醒过来。 方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未曾提及。 当即开口询问:“不知世子当日入京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秀这时候自然是知无不言,只不过是在细枝末节,避重就轻。 将当日的遭遇说明之后。 柳秀轻叹一声:“那邪修项元中,还请阮大人多多调查一番,看看此人是否还另有同党,或是背后谁在主使。 我不过一条小命而已,可若是在这天安城中,另有邪修藏匿,陛下的安危……才是我等身为臣子,最该忧虑的啊!” 他表现的很忠臣,一心为主。 阮芝兰则是点头,将那邪修项元中的名字记下,想着回头到了司中,就好好的查阅一番。 柳秀见阮芝兰渐渐上心,再看天色已然不早,便开口道:“阮大人定然还有公务,不便打扰,若是得空,雍王府的茶水还算可口。” 他似乎也不像传闻中那样…… 想到这些天里,天安城中对于眼前这位雍王世子的风评,阮芝兰觉得有些不大真实。 难怪老话常说,百姓愚昧。 自己看眼前这位雍王世子,怎得就觉得很是不错的一个人呢。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明显柳秀是真的有事,抱着双拳,弯腰躬身,浅笑开口:“下官记下了,此处不敢叨扰世子,世子请。” 柳秀伸手,拍在阮芝兰那盈盈一掌之间的肩膀上。 “日后,阮大人与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交流。” “我很喜欢阮大人的为人。” 第二十九章 柳秀,你也不想被人说不行吧 “世子,这个阮芝兰当真会将镇邪司的讯息告知?” 重新赶着马车的柳忠,不由好奇回头询问着。 柳秀盘腿坐在已经被拉起来的车帘后面,望着前方已经近在眼前的天启门:“她会说的。” 最后那一巴掌,虽然看似是无意之举。 但对于柳秀来说,却并不是如此简单。 那一刻,他再次开启了人生剧本,查看阮芝兰原本的人生轨迹。 一个能走到镇邪司司正位置上的人,即便如今还是个透明小萌新,也不能阻止命运的安排。 而能够走到镇邪司司正一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安分守己? 按照柳秀看到的阮芝兰原本命运走向,以及自己对她的认识,此女若是放在前世,那就是一个妥妥的工作狂加业绩狂。 在不触犯律法的前提下,只要能满足她的目的,所有的事情都好说。 用西北军砍下的邪修人头,换取自己的功劳,阮芝兰所要付出的不过是几条镇邪司中微不足道的讯息而已。 很合理划算的生意。 柳忠有些不太明白,不知世子为何会这般的确定。 倒是柳冲在一旁撞了撞他的肩膀:“慢些,前面有人。” 柳忠顺着柳冲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前方天启门下,乌泱泱一伙劲服护卫,正簇拥着几名青年人,似乎是在商讨着些什么,目光不时的看向这边。 柳忠不由目光一沉:“世子,是那七个小子。” 柳忠的眼神有些不屑,看向被一众护卫簇拥在中间的其名青年人,满是鄙夷和轻视。 柳冲稍稍抬头,张望过去。 竟然是此次和他一样奉旨入京读书的七个倒霉蛋。 大秦七位宗室亲王的子嗣。 说起大秦七王,就不得不提及八百年列国纷争时,除却大秦之外七股最为强盛的势力。 分别是居东海之滨的齐国,江南富饶之地的吴国,岭南崇岭叠嶂中风化最是开明的楚国,中原之地的魏国、晋国、赵国,北域苦寒之地的燕国。 此齐、楚、吴、魏、晋、燕、赵七国,在八百年列国纷争乱世之中,长期以来都雄踞一方,数百年压着列国和秦国,风头一时无两,不时出现当世雄主。 只是可惜,最后却是秦国历一十六代先王遗志,终于是在始皇帝的手上,定鼎乾坤,一统九州大地,开创了大秦的绝对统治时代。 而在始皇帝初创天下之后,其一为了表彰宗室,其二则大抵是为了贬低七国,将七国国号分封于大秦宗室。 以大秦统御七国。 而这七位大秦宗室亲王,如今更是节制一方,诸王府名下皆掌地方兵马军权,或多或少,继承始皇帝意志,为大秦戍守地方。 然而这些年,更始皇帝中兴大秦,天下承平,百姓渐渐安居乐业。 朝中也渐渐有了削藩的声音出现。 又说诸王手握重兵,乃是国朝动乱之根源。又有说,诸王权重荣耀,即便如今未曾有不法,将来也可能会盘剥地方百姓,鱼肉黎民。 也正是在这股声音下,方才有了柳秀等诸王子奉诏入京读书之事的产生。 想到此处,柳秀却是微微一叹。 如今大秦的藩王和藩王之间,却是有所不同的。 就算雍王一系掌西北二十万大军,但雍王系却是外姓之人。 作为大秦唯一的异姓王,平日里遭受的朝堂诽议,也是最多的。 即便雍王府什么都不做,也会有朝臣,时不时的上奏弹劾一下。 雍王府都成他们刷经验的地方了! 柳秀心里怒骂天安城里的那些个所谓帝国肱骨们。 这时。 天启门下的人群已经动了起来。 一名身着锦服的青年,走在了最前头:“这不是雍王世子嘛,入京数日,我等只闻世子之名,却难见世子一面,今日当真是有缘的很啊!” 随着他的讥讽,边上几位青年,立马是发出笑声来。 如今的柳秀在天安城中还能有什么名声。 就算是有名声,那也是他自污弄来的坏名声。 柳秀冷眼相看,对这七个倒霉蛋不屑一顾。 柳忠已经低声开口:“这是楚王子赵仁,听说在楚国时,就最能招惹是非,前些年更是妄议楚世子,被楚王给教训了一顿,这一次朝廷下诏,大抵是楚王找到了机会,才将他给扔到京师来了。” “大秦诸王有一个是傻的嘛?除了我家,老爹不争气,那么大一个王爷,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崽。其他家,哪个不是多子多孙的。”柳秀丝毫不顾及西北的便宜老爹,若是听到这番话,会有何感想。 柳忠嘴角抽抽,自家世子自从入京之后,当真是变了不少。 柳冲已经是直言开口:“世子,是否要属下发出讯号,召集王府护卫前来?” 柳秀一歪头,看向这位三千白马龙骑统领:“干嘛?你难道还想给这七个笨蛋都干掉?” 柳冲皱皱眉,不再说话。 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写的明白。 对于柳秀这个想法,竟然是觉得也不是不可。 主仆三人自顾自的说话,遭了冷落的楚王子赵仁当即生怒。 “柳秀,难道你在西北的时候,雍王未曾为你请过先生?” “不过也怪不得你,西北那等不开化的苦寒之地,想来也不可能找到先生。” 赵仁一番言语,又惹得周围几名诸王子冷笑连连。 他这是在说柳秀不懂礼仪,没有规矩。 柳忠回头看了一眼柳秀,等着世子做出吩咐。 而在一旁的柳冲,已经眼底泛着腾腾杀气,只等世子一声令下。 柳秀却是轻笑一声,走下马车,迎着对方七人走了过去。 “原来是七位世兄当面,楚世兄也知晓,在下这几日着了风寒,眼神也有些不好,未曾认出楚世兄,还请见谅。” 对这七个被诸王抛弃的王子,柳秀并不打算和他们有过多的交际。 然而,赵仁却是冷笑一声。 “听闻,雍世子自幼习武,未及加冠,武道便已攀至三品,不想来了一趟天安城,竟然还能着了风寒。” 让你家在西北那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整日里和西域诸国厮杀,这些年邪修的脑袋更是砍得干脆。 没进天安城,就遭了报应了吧! 赵仁身为楚王子,对柳秀入京之时,遭遇邪修刺杀一时,亦是知晓的。 柳秀笑了笑:“大抵是天安城太过安逸,在下长于西北那等不毛之地,初入宝地,有些不适,也是正常,倒是要楚世兄见笑了。” 赵仁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心,不忘回头看向边上六人。 而后又开口道:“雍世子这是要出城?再过几日,便是元日夜宴,到时候次辅范文熙大人要亲自主持元日诗会。” “这些日子,雍世子在天安城中,可是名声大振,想来于诗词一道,也颇为精通吧。届时,我等可是期待,雍世子能大显身手,博得头筹。” 说完之后,包括楚王子赵仁在内,几人都低低的发出笑声来。 前面赵仁刚刚说雍王府找不到先生教习,如今又要柳秀在元日诗会上作诗。 这便是认定了,要让柳秀出丑。 柳秀一时沉吟起来。 赵仁见柳秀迟疑起来,只当对方是露怯了,当即阴阳怪气的张开口。 “柳秀,男儿在世,我等身为大秦亲王之子。” “你也不想被人说不行吧。” 第三十章 秃驴和牛鼻子 “好!” “在下早就听闻昔日楚国,最是长袖善舞,与诗词一道,更是精通。” “在下不才,却也愿为世兄作那陪衬之人。”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更不能让别人说自己不行! 柳秀当即开口应承下来。 而最为关键的是,他在天安城中的计划,就是要给自己打造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孟浪荒淫无能人设。 如今既然这个赵仁上杆子要拉自己,去那劳什子的元日诗会,自己也就有了由头,到时候随便乱作一番诗词,让自己再背上一个不学无术的坏名声。 赵仁对柳秀会如此认真的答应下来,却是略感意外。 他知晓柳秀原先是有着三品实力的。 按理说,像这样的人,自幼习武,能在未及及冠之时,就有如此实力,又怎么可能有时间,去琢磨诗词一道。 他本来只想在这里,当众羞辱柳秀一番。 却是没有想到,柳秀竟然会如此果敢的答应了下来。 赵仁双眼一动,深深的看了柳秀一眼。 既然你这般不知深浅,如那西北二十万莽夫一般应承下来。等到元日诗会时,可就不要怪我将你打压的一文不值,在那满朝公卿面前出丑! 赵仁心中浮想联翩,想着元日诗会时,堂堂雍王世子,在满朝文武面前出丑的样子,就不禁一阵期待。 他爽朗开口道:“好!雍世子气魄!果然是只有西北那等好地方,才能养的出雍世子这般豪爽之人!” 边上几人也是开始拱火:“我等届时静候雍世子大作,拔得头筹,满堂喝彩,若是能留下一首传世之作,我等愿以兄长礼敬雍世子!” 这是在说,若是柳秀元日诗会时若能拔得头筹,他们几人不论长幼,都会将柳秀当做兄长,并且以礼相待。 然而,元日诗会可不只是他们几人与柳秀比试。还有满朝文武大臣家的子弟,更有无数在京的文人世子参与。 一个西北来的雍王世子,当真能在这些从出生就泡在书堆里的人比? 柳秀笑了笑:“诸位谬赞,只愿届时在下所作,不会惹得诸位爆笑如雷才好……” 赵仁随意的挥挥手,他要的就是那样的效果。 只是眼下,面子上却还是要做足了的:“不至于不至于。我看雍世子似是还有事,我等闲人就不打扰雍世子了,雍世子请便。” 说着话,赵仁便带着人让出路来。 天启门下的一众护卫,更是赶忙让出出城的路。 柳秀笑了笑,不置可否,回到柳忠赶过来的马车上,末了扫了七人一眼,终于是出了这天启门。 天启门下,赵仁在内的七王之子,并未离去。 而是聚在一起,望着天启门外,沿着官道扬长而去的马车。 赵仁冷笑一声:“原本,只想今日堵住他,嘲讽一番,却不想他竟然是上杆子入套,当真无知!” 边上的齐王子赵温亦是冷笑连连:“柳秀的消息都打听清楚了,自幼习武,除了幼年雍王府请了先生开蒙,读了一些书,却也没有再在读书这件事上下过功夫。” 赵仁哼哼着:“看他元日诗会的时候,能拿出怎样的文章来。到时候安排几个人,若是他作的狗屁不通,便尽情嘲讽。若是他……” 齐王子赵温嘴角一扬,冷笑道:“若是他作的太好,那定然是有人代笔!” 赵仁当即脸色一沉,看似严肃道:“胡说!堂堂雍王世子,又怎会做出如此有辱斯文,卑鄙下流的事情来!” “哈哈哈!” “是极是极!” …… 城南官道上。 出了城,天地之间豁然开朗。 地上白雪皑皑,冰凌晶莹。几只可爱的雪人,带着浑圆憨厚的身子,立在官道旁。 远处,雾霭重重,千里龙岭山脉的轮廓,在雾气的笼罩下,愈发的像极了一条从天宫降临凡世的天龙。 柳忠一直揣着好奇,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柳秀忽的伸手拍了一下柳忠的脑袋。 “是不是在想着,本世子会不会在元日诗会上当众出丑?” 柳忠撇撇嘴:“世子,您就不是那等提笔着墨的人……” 让世子提笔作诗,还不如给世子一把刀来的轻便。 “这不是正好合了咱们的计划?”柳秀哼哼着。 他原本对那元日诗会还没什么感觉。 但是近日,赵仁却是好巧不巧的为他提供了一个契机。 或许,他还能从这一次的元日诗会上,得到一些意外收获。 柳忠别扭的挪了一下身子,小声道:“属下只是看不惯赵仁那几个白痴。这等人若是放在西北,属下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哪还有胆气在世子面前如此嚣张跋扈。” “谁叫咱们就是天安城里的一张靶子,是个人就能射上一箭?”柳秀淡淡说着。 朝廷这些年削藩的声音,此起彼伏。 皇帝若是当真决定削藩,雍王府便是首当其冲被削的那个。 而赵仁他们七家,说到底身上流的都是赵家的血脉,就算是削藩,也至多不过是将手中的权柄剥夺。 如此,赵仁他们在柳秀面前,天然的就有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觉。 柳秀继续开口:“若是说……” 忽的,刚刚开口的柳秀,眉头一皱,话音也停了下来。 柳忠不解的回头询问:“世子,怎么了?” 柳冲亦是环顾马车四周,风平浪静,并无异样。 柳秀眉头却是皱的更紧。 “有人来了。” 说着话,他便要柳忠停下马车,自己已经是踏在了雪地上。 大抵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身体产生了一丝变化。 柳秀对天地之间的某种气息,变得格外的敏感。 就在刚刚,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两道气息,从同一个方向,如离弦之箭一般奔袭而来。 只是在自己察觉到的一瞬间,那两道气息,同时消失,藏匿不见。 方向是三圣山! 柳秀站在官道上,只身矗立,双手背起,目光直视着前方。 天地间,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轰鸣声响起。 眼前的雪地,卷起了一阵微风。 然而,积雪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破开,溅射向两侧。 力量,在到了柳秀面前三尺外,便停了下来。 须臾之间。 两道单衣身影,便出现在了柳秀面前。 一人着深褐色,不带修饰的袈裟,头顶九枚结疤,光洁的脑袋,泛着阳光。 另一人,并驾齐驱,身着一袭深青色道袍,束起的头发随意的插着一根木簪子。 两人皆是双脚离地,不起波澜的平行而行。 若是在夜里头看见此等景象,柳秀定然是要拔腿就跑。 “来者何人,此乃大秦雍王世子,止……” 柳忠和柳冲握着刀,意欲冲到柳秀身前护卫。 却不想,那僧人和道士,齐齐挥手,柳忠柳冲两人,就被定在了原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羁绊一般。 传入到柳秀的耳中。 “世子,别来无恙啊。” 第三十一章 我只喜欢姑娘多的地方 现场的气氛很是怪异。 柳忠和柳冲两人,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不能动弹,就连眼珠子也纹丝不动。 而眼前的老秃驴和牛鼻子道士,更是一直保持着凌空半尺的距离,目光慈善、模样憨态可掬的平静注视着自己。 柳秀却不敢有丝毫的异动。 尽管眼前到来的两人,没有表现出敌意,但他能清晰的察觉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气机锁定着自己。 尤其是,对方似乎是知晓,自己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从对方说出的话,就可以看得出,这两人是知晓自己身份的。 柳秀静静的回想了一下。 自己似乎也没有赶出,抢了那座寺庙或是道观里头的师太亦或是尼姑。 可对方,明显就是有备而来的样子。 柳秀目光一转,试探的低声开口:“道尊与圣僧,找小子有何事吩咐?” 如今,天安城刚刚发生了两起邪修作乱的案子,镇邪司已经大肆出动,厘清京畿地带。 眼前两人,断无可能是那世外藏匿的邪修巨贼。 而对方又是从三圣山方向过来。 又显露出如此手段,柳秀只能往这个方向上去猜测。 三圣山乃大秦儒释道三教祖地。 儒家稷下学宫的夫子,为当世儒道魁首。 而另外两家的掌教之人,便是道尊与圣僧。 此三人的本领,皆是鬼神难辨,神通广大。 果然,在听到柳秀的试探之后。 那道士和僧人不由对视一眼,露出微笑,身形终于是缓缓的落在了雪地上。 那僧人首先开口:“看来,是世子本人了。贫僧法缘,见过雍世子。” 一旁的道长,则是直接道:“贫道张真一,见过雍世子。” 我艹! 还真是这两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人物! 见到两人各报家门,道出身份,果如自己猜测一般无二。 柳秀心中已经是震惊不已。 要知道,当世夫子已有数十年未曾下山。眼前这两位,虽然不至于如此。 但亦是世人难得一见的存在。 即便是大秦天子赴三圣山祭天,也断无可能每次都见到这二位。 自己一个小小雍藩世子,又怎么可能比得过统御中原九州的大秦皇帝,能让这两家的扛把子亲自出门,前来见面? 看着眼前这两位,不单单是在实力上超脱与人间九成九的人,就连其影响力,也非同寻常的存在。 柳秀心中却是不由想起大秦民间的传闻。 有传闻,当年这二位还未继承两家扛把子的位子,凡心未了。 竟然是好巧不巧的在一次入世修炼过程中,意外的同时喜欢上一位姑娘。 虽然后来,那姑娘欢喜上了一位求学士子。 但法缘与张真一却是就此结下了梁子,两人从那时开始,便一直暗中较量着,不论是在修为还是在其他方面,都不愿落下分毫。 直到如今。 两人竟然同时出现。 柳秀强忍着心中的八卦,小心翼翼的问着:“不是道尊与圣僧,要小子作甚?” 他能在赵仁那七个倒霉蛋面前装比,但绝对不敢在这二位面前跳脱。 这种只存在与世人口中的存在,只怕是一个巴掌就能让自己化为乌有。 法缘又与张真一对视一眼。 这一次,是张真一先行开口:“今日早课,贫道闻听观中有鸟鸣声,生生不息,外出一见,竟然是那成群喜鹊,心下一算,猜测乃是今日天安城中有贵人前来三圣山,便动了凡心,意欲前来一见……” 一旁的法缘和尚,亦是慈眉善目的轻点着头,那意思竟然也是与张真一的理由一样。 “……” 柳秀顿时傻了眼,下意识的嘀咕着:“二位大师,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都是两教扛把子的人物,怎么就用了这么一个笨拙的理由,实在是让柳秀有些想不懂。 张真一和法缘两人,同时脸上一红。 要他两说假话,当真是难为人。 大抵是法缘更会说话一些,干咳一声后:“世子,今日是要往三圣山去的吧。” “我是去龙岭看雪的。” 柳秀不假思索解释了一句,脸不红心不跳,明显比眼前这两位更加熟练怎么说假话。 张真一眉头一皱。 法缘顿了一下:“阿弥陀佛,世子当真风趣,果然如传闻一般。” 柳秀嘴角一抽。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他实在是忍不住和这两位养气多少年的人绕弯弯,沉声询问:“今日圣僧和道尊找上小子,究竟所为何事?” “贫……” “贫僧想请世子,去三圣山一寸寺。” 终究是出家人的法缘,抢过了张真一的话,率先表露来意。 一寸寺,便是三圣山上,属于佛门的祖庭。 与之相对的是道门的无为观,儒家的稷下学宫。 老秃驴要请自己去一寸寺做客? 柳秀有些意外,看向道门扛把子张真一:“道尊也是要让在下去无为观的?” 尽管都到了早已忘却岁数的年龄,张真一仍是懊恼的瞪了插嘴抢话的法缘和尚。 随后撑着笑,看着柳秀,点点头。 自己这个在天安城中的臭疙瘩,现在也能变成香饽饽了?柳秀大有深意的看了两人一眼。 “没空。” 他会的干净利落,不给法缘和张真一半分挽留的机会。 法缘和张真一正欲再行劝说。 柳秀已经再次开口:“除非……在下孟浪,在下只喜欢往姑娘们多的地方去。” 除非你们将自家的道姑尼姑都拿出来! “那学宫里头也没有姑娘!”张真一终于是有些动怒了,当即开口,直接道破了柳秀此行的目的地。 想他二人是何等身份,今日如此大费周章的从三圣山上下来,就是为了提前堵住这小子,却不想这小子竟然如此的不识趣。 饶是张真一修身养性,参悟大道数十年,也到了忍不住的地步。 柳秀一愣,不由的看向对方。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要去稷下学宫的? 这时,法缘已经在一旁拉了一把张真一,眉目之间多有暗示。 大抵是觉得,这位多年的相爱相杀的老伙伴,有些失了风度。 柳秀心中揣着狐疑,小声道:“听闻,夫子有个孙女,生的很是貌美如花……” 第三十二章 稷下学宫 执掌天下道门的扛把子张真一脚尖向前移动。 法缘已经在一旁拉着他,对着柳秀开口道:“既然世子目下无意,我等也不能强求。三圣山就在那,走不掉,也拒不得。世子来日有意,随时可入寺中。” 留下一句话,法缘便带着还有些不愿离去的张真一,再次飘然凌空。 原地,升起一圈雪花。 顷刻间,二人便消失不见。 “……步!” 随着法缘和张真一的离去,一直被定住身子的柳忠和柳冲两人,只觉得身形一松,先前未曾说完的话,也脱口而出。 两人的身子,更是失控的向前冲了出去。 只是,却是扑了一个空。 看着空空如也的官道。 两人皆是露出狐疑的表情,转头看向柳秀。 “世子,发生什么了?人呢?” 他们只记得,先前来了两个人,一个老秃驴,一个牛鼻子老道士。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似乎,那两个人只是突兀的在眼前闪现了一般。 柳秀看着两人,似乎他们刚刚被定身的那段时间,在他们的意识中,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走了。” 解释了一句,柳秀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转身回到马车上。 柳忠和柳冲对视一眼,四眼迷茫。 …… 三圣山。 坐落在龙岭余脉上。 南边,是群山环绕,北面就是辽阔平坦的大秦龙兴之地。 在一条河流的环抱下,不过数百米高的三圣山,显得郁郁葱葱。 即便是在如此大雪天里,整座山上也难见积雪。 大抵,这便是天地间的富贵宝地。 这座不大的山,一条山道从山脚隐没在山林之中,一直蔓延生长到山顶。 在山道旁,从山脚开始,以此是佛门的一寸寺、儒家的稷下学宫,以及山顶的道门无为观。 很有意思的布局。 按照规矩,无论何人,都不许驾马车上到三圣山上。 载着柳秀的马车,停在了山脚下。 站在山道前,柳秀望着就在山脚处的一寸寺,有些意外。 往日里,整个天安城一带,不论何时,都是香火最盛的一寸寺,今日寺门前竟然是空无一人。 柳秀眼尖的发现,一寸寺那虚掩着的寺门后,一名小沙弥一直在悄悄的透着门缝打量着自己。 在发现自己已经注意到他的时候,不禁吓得捂住双眼,赶忙转身消失在寺门后。 难道是佛祖的金身,不缺材料了? 柳秀不无恶意的揣测着。 山道缓和,往上逐渐陡峭起来。 带着柳忠、柳冲二人的柳秀,漫步在山林之中。 耳畔,有山下一寸寺里,僧人们的诵经声。 上方,是已经若隐若现的稷下学宫里,传来的读书声。 再往上,则是那愈发虚无缥缈,让人捉摸不透,把握不住的道经。 稷下学宫的是山门,已经从层层林荫后暴露出现。 柳秀只见一名身着青色儒服的年轻学子,双手揣在衣袖中,姿态散漫的迎了过来。 “世子,夫子已经在学宫等候多时,还请世子随学生入内。” 年轻的学子,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曾褪去的稚嫩气。 紧皱的眉头,似乎在表明,他并不愿意放下手中的书本,做这等迎来送往的事情。 柳秀却是愈发疑惑起来。 先是法缘和张真一,这两位大人物亲自去堵截自己。 现在又有夫子,提前安排学生出来接自己。 这帮人比自己还会算? 心下存疑,柳秀沉吟开口:“烦请学长带路。” 那年轻学子愣了一下,不解的看向柳秀,仍是皱眉道:“世子还不曾是学宫学子,在下便当不得世子的学长。” 这般教条? 柳秀微微一沉,却照样开口道:“不知学长能否说说,学宫里头有多少学姐?哪几位是宫花?” 年轻学子的眉头愈发的凝重起来,已然有了些不满:“在下不是世子学长。世子所言那宫花,在下也不知究竟是何东西。” 说完,年轻学子唯恐柳秀再做攀谈,赶忙头也不回的便往学宫中走去。 当真无趣的紧!柳秀撇撇嘴,只能是跟在对方身后,终于是进到了这稷下学宫中。 初入学宫,一座群贤授业图,便被雕琢在那宫门后的影壁上。 绕过影壁,两侧是正在授业上课的学堂。 对于稷下学宫早有打听的柳秀,自是知晓这两侧的学堂,都是学宫免费收取的三圣山周边平民百姓家的孩子。 不单单是不收取学费,还另外要付这些人家一份钱粮。 再往里。 依着山势,建筑不断向上。 入目之处,不是凉亭暖阁,便是学堂教舍。 此般种种建筑,都营造在了山间林木之中,依山而造,存留自然。 等柳秀跟着那带路的年轻学子,穿过一段狭窄且无遮挡的栈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柳忠、柳冲被留在了栈道后面。 视线里呈现出来的景象,明明在书本之上早已见识过,但当柳秀亲眼目睹,却又是一番别样的震撼。 只见前方一片陡峭笔直,且望不到尽头的山壁,无数的典籍书本,从石块、兽皮、竹简,再到绢布、纸张,依次从最下层整整齐齐的码放到那高不可攀的最高处。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雪片、雨点,尽数隔离在了这些书本典籍前方一尺。 书山! 稷下学宫中,名扬四海的书山! 当真是用无数的典籍书本堆砌而成。 恰是此时,柳秀体内的那道沉寂许久的邪修诅咒,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动了一下。 它在害怕! 柳秀震惊不已的发现,那道被自己封堵起来的诅咒,竟然如人一般的产生了畏惧的行为。 原本就是为此而来的他,当即心下生喜。 这时,走在前面的年轻学子已经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还被眼前这座书山震惊到的柳秀。 他也终于是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世子,这便是稷下学宫里的那座书山,在下初入学宫之时,亦是如世子一般被此番景象震惊。” 穷奇书海! 这时候的柳秀,脑海中只能想到这么一个词来。 若是有人能将眼前这座书山读完,恐怕也就能立地成圣了。 有传闻,眼前这座书山,乃是将整座天下从三皇时代开始的所有典籍都收藏其中。 每当人世间有一本新书出现,稷下学宫便能第一时间,将那书给收藏在这里。 正待柳秀还要仔细打量一番,这座书山的时候。 年轻学子已经让开身子,露出不远处以为被裹得严严实实,头发和胡须皆已花白的鞠偻老人。 只见那老人,满目笑容的望着柳秀。 好似是等候了多年的好友,终于是在今日,来到了这里一般。 老人徐徐道来:“你终于来了。” 第三十三章 这座书山任而索取 老人很是和善。 就如同街巷中的邻家老头,是在看着对门的小年轻。 浑身裹着严严实实的面貌,除了苍白的头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却是有些不修边幅的模样。 柳秀心中知晓,这便是被整个大秦帝国所尊敬的儒家夫子。 不同于法缘和张真一,在和善谦和的外表之下,仍然深藏着那一丝身为两教执掌者的超然。 眼前的夫子,就真真切切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若是将他放在山下的田地里,那便是最为合格且经验丰富的老农。 这是柳秀潜意识里的印象。 老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柳秀毕恭毕敬的按照儒家学生拜见先生的礼仪,对着老人端端正正的行礼。 “学生柳秀,见过夫子。” 夫子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最后却是在一旁那年轻学子的意外目光下,稳住了身子。 老人笑吟吟的伸出手,扶住了柳秀举着高过头顶的双手:“快起来,繁文缛节,不必拘泥。” “夫子乃是儒家魁首,天下读书人的向往,亦是我大秦浩然儒学的掌总,学生不敢有逾越。” 柳秀很真诚的说着。 这并不是因为他有事需要求助夫子,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眼前的老人,值得他这般尊重。 当年中原九州未定,夫子也不过中年,便带着自己的门人弟子,游走九州,传播儒学,教书育人。 即便是刀斧加身,也丝毫不曾畏惧。 始皇帝一统九州,天下逐渐承平,老人便回到了三圣山,专心教学,更是有教无类。 寒去暑来,春秋流逝。 凡天下文人世子,谁人不尊称一声先生亦或夫子。 看着规规矩矩的柳秀。 夫子显得很是开心,露出爽朗的笑声:“你很好,真的很好!” 说完之后,夫子便指向一旁那年轻的学子,开口介绍道:“他叫孔继圣,如是再过些日子,你就得喊他一声大师兄了。” 孔? 柳秀面露疑惑,看向被夫子点破身份的稷下学宫孔继圣。 只见对方已经冲着自己抱拳施礼,而后便按照来时的路,翩然离去。 夫子这时候已经是走在了前头,向着这一望无边的书山前路走去。 柳秀跟在后头,亦步亦趋,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 夫子的声音,这时也传入了柳秀的耳中:“想必,你也能猜得出来,继圣是孔家后人,亦是老朽师尊的血脉后人。” 跟在后面的柳秀,点点头,未曾开口出身。 他知道,修为已经超脱凡人的夫子,能知道自己将这些话听进去了。 他同样知道,在大秦一统九州之前,夫子还年轻的时候,求学四方。 其中,便有这孔姓先生,独独为夫子授业数年之久。 那是儒家的一位先贤,若非是在修为之上略有不足,恐怕便是当时的稷下学宫夫子,儒家掌教之人了。 而当时的夫子,在学习数年之后,便发生了天壤之变,一夕之间,超然脱俗,一身儒学更是融会贯通,学究天人。 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夫子带走了孔家的一个孩子,视为亲子养育。 想必,刚刚那位孔继圣,便是当初被夫子带走的那个孩子的后人吧。 这时。 夫子又说道:“人世间未曾有过天地同寿之人,便是……亦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将来若是有一天,老朽撒手人寰,还望你能多多帮扶继圣,将这座学宫好好的延续下去。” 这一刻的夫子,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随时都有撒手人寰,薨逝人间的可能。 柳秀有些动容,不由停下了脚步:“夫子……” 夫子回过头,看着有些失神意外的柳秀,笑了笑:“不要停下脚步,前面就要到了。” 揣着一肚子疑惑的柳秀,只能是再次提起脚步,跟着夫子走在依山而凿的山道上。 转过一个弯。 眼前景象忽的一变。 书山的尽头到了。 一堵崖壁,将前路隔断。 书山末尾处,堆砌的书籍减少。 夫子走到了崖壁之前,伸手一指:“世人常说,学宫书山穷极天下文章典籍。但人们却不知,即便是穷极天下,这人世间的道理,却从未有人参透。” 柳秀顺着夫子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 隐隐约约,他只觉得眼前这堵崖壁,就好似一卷空白的书页,正等待着人将其添上文字。 “夫子要学生做什么?”柳秀轻声开口。 既然夫子将他带到了这里,让他见到了这座书山的尽头,那么必定是要他做什么的。 如夫子这等超然于世的人,断无可能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一言一行,都包含着深意。 夫子笑着摇摇头,收回手,平静的注视着柳秀,叹息一声:“我儒家,学自人皇,从人族茹毛饮血之始,便在追求那大道本源。历部族存续,至五帝同世,八百年列国纷争,到如今大秦统御九州,这个本源一直未曾寻找到。” “我希望,你能替老朽试试,能否为我儒家,为天下人,找到至此人世间的本源。” 一个偌大的比这座三圣山还要高还要大的问题,突然压在了柳秀的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心中早有准备,却如何都未曾想到,夫子竟然会让他去做这样的事情。 从人皇开始到如今,人族已经发展万年之久,这万年里整个儒家的先贤们都在追求这个本源问题,却无人能够回答。 他又如何能够找到? 眼看柳秀露出迟疑。 夫子却并未露出失望表情,脸上仍是那和煦的笑容。 老人轻轻一挥衣袖。 天地之间,刹那时分,气机徒然一变。 平地无风,却有百万雪花起舞。 整座三圣山,开始隐隐颤动起来。 柳秀的双耳响起阵阵轰鸣,在他的视线里,夫子还是那个夫子,却又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只见老人,整个人都凌空在书山面前,宛如这万年里的儒家先贤汇聚一身,姿态庄严,浩然之气,如大江大河,倾泻入海一般。 又如那九天之水,垂落人间。 无尽的浩然儒气,一遍遍的冲刷着整座三圣山。 在此之间。 柳秀隐隐听到一声道令,一声佛号响应。 如历代先贤降临汇聚的夫子,轻眉浅目,平和注视着柳秀。 “你若能为儒家答出此问,这座书山任尔索取。” 第三十四章 咱们家祖宗又炸了 时间回溯一丢丢。 三圣山下一寸寺中。 一处偏僻寂静的殿宇中,空荡荡好似无人问津一般。 一名盯着迷迷糊糊双眼的小沙弥,爬到了殿中供案上,手中那个一张沾水毛巾,正在为面前那座浑身布满裂纹的佛像擦拭表面的灰尘。 “祖师爷,法缘老和尚就是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天了都不来替您换一尊身子。” “您赶紧让他去陪您吧,这样弟子就能继承一寸寺的衣钵。” “到时候,弟子发誓,一定会为您换一个金光灿灿的身子。” “寺里面若是没有金子,弟子就去天安城,去皇帝老爷面前耍赖,为您凑足了打造身子的金子。” “您快给法缘老和尚带走吧。” 小和尚慢吞吞的满脸幽怨的念道嘀咕着,手上的活却是干的分毫不差。 忽的。 一股浩然之气,从山上席卷而来。 小和尚面前的佛身,猛的一晃。 “卧槽,大事不好!” 小和尚猛呼一声,赶忙跳下供案,站在殿中,紧张兮兮的张头望向四周,然后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的祖师爷佛身。 同一时刻。 在三圣山的最高峰。 独独有一座道馆,立于云层之中。 一名青衣道袍的年轻道士,正盘坐在道祖神像下,手中握着一卷道经。 忽然之间,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响。 已经有好些日子未曾打理的道祖神像上,飘下一缕灰尘。 年轻道士眉头渐渐皱紧,深深的望着道祖。 而在那三圣山腰部的稷下学宫书山尽头。 柳秀面前的崖壁上,一缕缕的金色流光,辐照在崖壁之上。 一侧,整座书山,被稷下学宫收藏无数年的书本,开始悬浮凌空,一页页的翻动,响声不断。 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已然再难更改。 柳秀叹了一声,回头望向依旧好似无数先贤凝聚在一起的夫子,在他的身体周围,无数道重影叠加。 在柳秀注视向夫子的那一刻。 一直追寻那个本源的老人,亦是睁开双眼看向柳秀。 他的眼中饱含着期待。 然而这一份期待,却又有所不同。 有一丝担忧,还有一丝释怀,又有些紧张,更有一抹纠结。 这个老人,究竟在想什么?柳秀很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缘由,会让这些即便江山社稷崩于眼前,也不会假以眼色的老人,在这一刻有着这般多的情绪表现。 然而,夫子只是给出了一个命题,划定了一个范围。 他只问了,儒家一直追寻的那个本源究竟是什么。 这范围实在太大,以至于柳秀根本就无从下手。 柳秀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开始深思这个问题。 夫子的这个问题,从一开始提及万年之前的人皇,再历数中原九州上的发展,一切都是围绕着人族而来。 那么这个命题的点,就是扣在人族上的! 那么人族的本源又是什么。 自然是生存。 但是,这样的答案,显然并不是最终的答案。 答案,需要超脱与人族之上。 该如何去保证人族的生存,才是真正的问题和儒家需要知晓的答案! 忽然之间,柳秀有了一丝明悟。 他当即不假思索,面朝那堵崖壁,沉声开口:“志于道,居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前世孔圣人论语四句,被柳秀诵读而出。 他立马看向面前的崖壁。 虽然他不知道,这堵崖壁,究竟会有怎样的作用,但夫子既然这般郑重,那么若是寻找到了答案,这堵崖壁必然会出现变化。 果然如同柳秀猜想的。 在圣人四句说出之后。 那崖壁上流转着的金光,一阵颤动,加速流动着。 周遭,那无数凌空悬浮的古籍书本,开始更加剧烈的翻动着书页。 难道,自己答出问题的答案了? 柳秀心中一喜。 然而下一秒。 流光减速,书页关合。 “失败了?”柳秀低声呢喃着,神色有些失望。 就连圣人的言论,都不起作用了? 他微微侧目,看向不远处的夫子。 未曾见到老人脸上的情绪有什么变化。 深吸了一口气。 柳秀在心中暗自骨气,脑海中一片片圣贤文章和警示名言浮现而过。 搜索。 提取。 筛选。 抓取! “人心惟危,道心推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柳秀浩浩荡荡,朗声读出。 此乃尚书之中,古之先王禅让之时的记载。 更是被称之为那个世界的十六字心法。 柳秀不相信,这样的答案,仍然不足以撼动这堵黑沉沉的崖壁。 果然。 这一次,他眼前的这堵崖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整座三圣山再一次的颤动起来。 崖壁上,那些流光开始组合成一幅幅模糊的画面。书山之上无数的古籍孤本开始有微弱的金光浮现,开始汇聚向崖壁上。 如游龙飞凤,无数的金光,从细小的沟渠汇聚成为大江大河。 这一刻,就连不远处的夫子都开始动容了。 连带着他周身的那一重重的虚影,都开始剧烈的扭曲起来。 整座三圣山,浩然之气一遍遍的冲刷着,无数生活在这座山上的人们,同时将目光投向了看不见的书山处。 只是这番突如其来的变动,却是渐渐的停歇了下来。 所有的人,皆是松了一口气,而暗中知晓些内情的人,却是有些失望的神色流露出来。 书山上,柳秀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崖壁,几乎是一口老血喷出。 竟然又失败了嘛! 可恶! 柳秀当即心下一狠,双目凝聚。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轰的一声。 在柳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整座书山上,那无数的书本,尽数如江河一般席卷而来,以柳秀为圆心漂浮在天空中,不断的旋转着。 狂风大作,柳秀却是屹立不动。 远处,夫子已经瞪大了双眼。 “等到了!老朽终于等到了!” “是他!就是他!” “老朽终于是等到了!” 说到最后,夫子几乎是要老泪纵横。 而身在场中的柳秀,只见满天的书本典籍,一缕缕的流光不断的从那些纸张上倾泻而出,如满天星光一般飘落到自己的身上,没入自己的身体里。 眼前的那堵崖壁上。 最后那四句话,开始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下,一笔一划的被深深雕刻而出。 直到最后一个平字雕刻完成。 围绕在柳秀头顶的满天书卷,也终于是倾斜完书中的流光,依靠着最后的一丝力量,终于按照原有的顺序,堆码在书山上。 一切,在顷刻间完成。 好似先前从未发生什么事情。 然而。 忽然之间,柳秀隐隐约约的,就听到山下传来一声叫喊声。 “法缘老和尚!” “咱们家祖宗又炸了!” 第三十五章 打倒稷下学宫 三圣山下,一寸寺内。 无人问津的祖师殿堂中,传闻这座已经留在此地上万年的佛家祖师神像,在经历了前不久那场京畿地带地龙翻身,而倒地破裂之后。 今天,再一次的从供案上坠落到了坚硬的地上。 那可是传闻,由人皇以大神通凭空凝聚的佛门祖师神像啊! 竟然是无风自动般的,从供案上掉到了地上! 前几日,仅仅是因为上了一趟山,去无为观偷了两只烤鸡解馋,就被法缘和尚罚到此处,为祖师擦拭神像的小和尚,两眼瞪得如同大红的灯笼,嘴巴长得能吞下一只牛鼻子老道。 “完了……” “完了完了……” “这次就是打死也说不清了!” 小和尚满脸惶恐,看着散落在地上,比上一次更加粉碎的祖师爷神像,一颗心如堕深渊。 上次还是因为地震这个可观原因。 今天,这殿内却只有他一个人,如今祖师爷炸了,法缘和尚定然会以为是他所为。 小和尚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走到炸碎一地的祖师爷面前。 眉清目秀的他,脸上不由的浮出一丝狰狞,最后满面涨红的恶狠狠的咬着牙,伸出一条腿,重重的踩在散落一地的祖师爷神像残骸上。 “让你不顶用!” “让你一点用都没有!” “这下好了吧!佛爷我算是完了!” “让你给法缘老和尚带走,你偏要留着他这个祸害老不死的!” 一边诅咒着,一边猛踩自家祖师爷。 顷刻间,小和尚已经是气喘吁吁的,旋即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只是这时候,小和尚的心要比这地面更加的冰凉。 忽的,小和尚像是想到了什么,满脸的惆怅,深深一叹:“佛爷我刚刚为啥要喊法缘老和尚啊……刚刚佛爷我就该叛出佛门,藏匿江湖才是!” 然而,下一刻。 殿外已经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那是法缘老和尚的脚步声! 小和尚听得真真切切,分辨的清清楚楚。 “发财!” “发财!” “咱们家祖师爷当真是终于炸了?” “快要贫僧瞧上一瞧!” “哇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声,从殿外凿入殿内。 被称之为发财的小和尚,先是面上一惊,只以为是法缘老和尚亲自来捉拿自己这个欺师灭祖的罪人了。 却没有想到,老和尚他…… 他竟然还有些期待! 难道老和尚又在耍诈? 发财小和尚赶忙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是惶恐无措起来。 还未等他去开门。 如今天下佛门的扛把子,法缘老和尚已经是满面红光的从殿外冲了进来,火急火燎的就走到了发财小和尚的跟前。 法缘老和尚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看了一眼散落满地的祖师爷神像,最后方才注意到跟前的发财小和尚。 法缘双眼一等,虎视眈眈的盯着发财小和尚。 看!这老秃驴就是在耍诈!发财小和尚眼珠子一转,立马是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师父!师父!都是徒儿不好,没能照顾好祖师爷神像。” “徒儿怎么也没有想到,祖师爷……祖师爷他……他自己从供案上走下来……还摔到了……” 法缘双手重重的拍在了发财小和尚的肩膀上,十指紧紧的扣住了他。 只见法缘老和尚,有些状若疯癫的摇晃着发财:“发财!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祖师爷他终于是炸了!哇哈哈哈哈……祖师爷终于炸了!” “快!” 法缘老和尚一下子,如同提着一只小鸡仔一样,将发财小和尚整个人提到了殿门外:“去!告诉寺里其他人,去山下庄子上买上好酒好菜,宰牛杀羊,今天一寸寺不醉不休!” 发财小和尚被法缘这一套行径,给弄得脑袋发蒙,有些忐忑不安的伸出手,在老和尚的眼前晃了晃。 他生怕老和尚是因为上万年都完好无损的祖师爷神像,毁在了自己手上,而发了失心疯。 “师父,咱们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能……” 法缘这时候哪里容发财说话,当即暴喝:“快去!祖师爷炸了,咱们就得喝酒吃肉!快去!” 发财小和尚确认老和尚并没有发疯,愣愣的点着头。 他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少顷之后,发财小和尚便已经重新赶了回来。 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道:“师父,现在还要做什么?” 这时候的法缘,已经恢复了理智。 老和尚格外清明,走到了院中,抬头举目望向半山腰上的稷下学宫。 只见他脸上,原先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眉目狠厉的瞪着眼:“高呼上寺里一品的,咱们今天要打倒稷下学宫,讨回公道!” “打倒稷下学宫……?”发财小和尚唇齿一颤。 完了!完了!老和尚真的是疯了…… …… 几乎是同一时刻。 三圣山的顶峰之上。 无为观里。 三圣山最高峰的道观之中,那名年轻的道士,目光平静的看着道祖神像,跌落神坛,化为碎屑。 他轻捏法印,唇齿微微一动。 少顷之后,数名道骨仙风的老道士,便联袂飘然而来。 为首的,正是如今天下九州道门掌教,张真一。 只见张真一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观内的场面。 而后,他与身边的师兄弟们对视一眼。 “师父,道祖碎了。”年轻的道士,有些不太确定掌教师父会如何安排,只能询问对策。 张真一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 “辛苦你了,将道祖扫到一起,清出去吧。” 年轻的道士略有迟疑,看向掌教师父身边的师伯师叔们。 只见在场的道门大佬们,竟然是齐齐点头。 张真一又道:“打扫好之后,你去叫人,咱们一起下山。” 下山? 年轻的道士眉头不由皱紧,如今道祖的神像都碎了,师父还有心意下山? 先前,诵读经文的时候。 他微微察觉到,有一丝不明的力量,扫过道祖的神像,随后才是道祖神像倒在了地上,碎的满地都是。 这定然是有大贼,意欲祸乱三圣山! 然而。 张真一却是神秘的笑着:“对了,叫你那帮师弟师妹们,都带上剑,说不定等下咱们还是要做过一场的。” 年轻道士终究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询问:“师父,我们究竟要去做什么?” 张真一大笑两声,拂袖转身。 他的声音,已经是从外面,远远的飘了进来。 “今日,打倒稷下学宫!” 第三十六章 你是这里的主人了 就在三圣山上,佛道两教,正在大举集结,一副当真誓要打倒稷下学宫模样的时候。 整个稷下学宫里,柳秀在书山处诵读出的横渠四句,化作天音,一声声的在整座学宫里回响着。 声如天音,有无上神韵藏匿其中。 宛如九天而降,一遍遍的冲刷着学宫中的学子们。 当从书山回到学宫中的大师兄孔继圣,表情复杂的看向书山方向,随后长叹一声,率先双手合十,对着书山方向鞠躬弯腰,行了一个十足十的学生礼之后。 整座学宫里的学子们,都跟着大师兄,面朝书山方向,态度恭敬的行礼。 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突如其来的天音,字字清楚。 一份不同寻常的滋味,在他们的心头滋生萦绕着。 而在书山上。 一直犹如儒家众贤加身的当代夫子,忽然大手一挥,便见他周身的圣贤虚影凝作一团。 整个书山都在嗡嗡的颤抖发声。 在柳秀的视线里,夫子右手食指点出,指向自己。 刹那间,整个天地都好似扭曲了一般。 那团圣贤虚影,以雷霆之势,冲向自己。 周围的书山,无形的势,紧随其后。 顷刻间,柳秀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 一丝暖流,如春风拂面一般,席卷他的身体。 来的快,去的也快。 眨眼间,这股异样的感觉,便已经荡然无存,消失不见。 带着一丝疑惑,柳秀看向夫子。 只见老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疲倦,缓缓的落回到了书山上。 夫子双脚触地的一瞬间,身形微微一晃。 这是不应该的! 修为已经到了三境那等高深莫测的夫子,断无可能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住。 定然是刚刚发生了什么!柳秀心中微微有些猜测,但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夫子,您没事吧?” 带着疑问,柳秀走上前,关切的询问着,并且伸出手,要去搀扶夫子。 却不想,夫子微微的避开了柳秀伸过来的手,摇摇头:“大抵是老朽真的上了年纪,若是放在十来年前……” 夫子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轻叹一声,仍是露出那慈眉善目的微笑。 他望向柳秀:“如今,这座书山是你的了,从此以后,你便是这座书山的主人了!” 柳秀张着嘴,满脸的诧异:“啊?夫子,这……” 书山在三圣山上,是与一寸寺莲花池、无为观登天梯齐名的神迹。 往日里,等闲人皆不可触及。 更莫说是要成为这三处神迹其中之一的主人了。 夫子却是闲散的挥挥手:“老朽请你作答,允诺书山。既然你如今已经答出,这座书山便是你的。” 柳秀面带尴尬的说着:“这如何是好……” 君子重诺,一诺千金。 他清楚,既然夫子一开始就说出,只要自己答出问题,这座书山便任自己索取。 但如今,真的给了自己,他一时间却属实不知,自己该如何做了。 而且今日身处书山之中,他早已感受到了其中的种种玄妙之处。 眼前这座书山,既然是与稷下学宫同岁,源自万年之前人皇时代。 其代表的地位和重要性,对于稷下学宫来说,也必定是重要无比。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柳秀自觉,自己今日前来稷下学宫,只是为了求取体内诅咒祛除之法,并不是来占便宜的。 “你是在为邪法担忧?” 夫子忽然开口,目光善意的注视着柳秀。 柳秀微微错愕,抬头迎着夫子的目光看向对方。 这一刻,柳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夫子这一眼给看穿了。 就如同,他以人生剧本的能力,去查看楚女、柳忠等人的人生轨迹一般,那种绝对掌握他人命运走向的感觉。 柳秀有些不自然的点着头:“回夫子的话,是的,学生这些日子被那邪法困扰,寝食难安,便起了前来求取解除之法……” 看眼前老人面前,柳秀不敢作伪,如实回答。 夫子点点头,却是话音一转:“你难道不想问问,为何今日的一切,都好似早有准备?” 柳秀当即张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其实,从今日出了天安城之后,事情就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先是他在管道上,被道门和佛门的两位掌教拦下,言辞之间皆是透露出,希望自己能先去一寸寺或是无为观的想法。 再到他终于是登上三圣山,到了稷下学宫前的时候,就有夫子安排的学宫大师兄孔继圣,出门迎接。 夫子本人,更是早就已经等在了这座书山上。 若说,他的踪迹很好追踪,三圣山上的人,皆可派人暗中查探,提前安排。 但书山这里发生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柳秀望向原先空空如也的那堵崖壁,此刻,让面凭空深深的凿刻着自己读出的横渠四句。 他回身,毕恭毕敬的再次对着夫子施礼。 “还请夫子教我。” 夫子含笑,伸手拂须:“更始二十年冬夜,京畿地龙翻身,恰是此时,世子是否是在那西卫城中?” 柳秀茫然点头:“是的。” 夫子又道:“世子或许不知,那一日的地龙,可是生生将三圣山上那三座神像,给卷翻倒地,神像破碎。” “啊?”柳秀满目震惊,这个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闻。 夫子所提的三座神像,他是知晓的,更知道那是已经立在三圣山上万年的三教祖师神像。 怎会碎了? 柳秀心中倍感震惊。 夫子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道:“碎与不碎,它早已在那,或有或无,又有何关系。” “但是那一夜,想必世子也遭遇了一场巨变吧。” “风起云涌……” 说话之间,夫子手掌在身前轻轻一挥。 柳秀顿时瞪大了双眼。 只见在夫子的手掌之前,竟然当真是出现一阵微风,一朵朵小巧可爱的白云,在风的推动下,如浪翻涌。 “这……”柳秀诧异万分,这不就是自己的言出法随嘛! 夫子看着震惊不已的柳秀,微微一笑,挥挥手,掌下的神迹消失不见,而他的声音也已经响起:“世人常说三境神秘,然而三境不过如此,此乃三境无为境,可调理天地之力。” “这……这这……”柳秀愈发震惊。 难道自己已经有了三境无为境的实力? 这时,却听夫子又笑道:“世子倒是还未曾踏入三境。” 第三十七章 生而为你 这就有点尴尬了…… 被夫子点破意淫的柳秀,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 夫子笑着摇摇头:“只是有今日书山此番经历,想来世子未来必定可期,此时不过些许阻碍,只当是修炼之路上的一处羁绊罢了。” 眼看夫子已经看穿了自己整个人。 柳秀当即询问:“夫子,不知学生……” “如今你体内的那道邪修诅咒?”夫子乐呵呵的盯着柳秀,目光有些神秘莫测。 柳秀点点头:“学生今日确实是因为此事,才前来学宫拜谒夫子的。” 夫子的脸上露出一丝狐疑,他左看看右看看,好一阵的打量着柳秀,最后终于是悠悠闻到:“难道,你未曾算出自己体内的那道诅咒,何时根除?” ??? 柳秀一愣,而后当真是属为震惊。 眼前这个老人,当真是将他的底裤都给看光了! 按着夫子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老人不光是知晓自己掌握着言出法随的能力,就连能看穿他人命运轨迹的人生剧本能力,也同样了如指掌。 夫子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津津有味道:“难道你不能推算自己?虽然此乃三境最后一重大同境的能力,但你应当是能推演自己的……” 说着话,夫子便皱起了眉头,手指轻轻的虚空拨动着,似乎是在推演着什么。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柳秀再一次被夫子的这番话给震得心惊胆战。 大同境啊! 瞧瞧他这架势,可不就是在运用那所谓的大同境的能力,去推演什么事情嘛。 原来天下儒家魁首夫子,一身修为已经臻至三境最后一重的大同境! 柳秀一阵的目晕眼花。 天下武道九品,九品最低,一品最高。 而在那一品之上,便是超凡脱俗的神秘三境。 其一涅槃,其二无为,其三大同。 一境更比一境高深莫测,拥有着能叫天地日月变色的大神通。 而眼前这个宛如山下老农一般的老人,竟然已经是不声不响,就攀至最后一境。 世人只知三圣山上,三教掌教一身修为,神通广大。但从来就没有人,能够试探出三教掌教的真实势力。 若是今日,柳秀将夫子已至大同境的消息传扬出去,只怕整个大秦都要震上一震了。 毕竟,大同境再往上。 便是那只存在于传说和神话之中的天地圣人之境了! 那是能叫天上仙人碎玉的大能。 而夫子,如今已经临门一脚,近在咫尺! 在柳秀被夫子的真实修为吓得合不拢嘴的时候。 夫子已经睁开双眼,深深的看向柳秀:“世子莫急,一切皆有命中定数,该来时总会来。如今,便让老朽为世子解了这邪法之困!” 见夫子终于提到这件事,柳秀当即欣喜若狂:“学生多谢夫子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来日学宫之事,便是学生之事!” 很明显,有着可以称得上一声,人间至强的夫子存在,稷下学宫便断无可能发生什么事情。 柳秀这番话,倒是抱大腿的意味更重一些。 夫子却是摇着头道:“你那体内的邪法,老朽却是无能为力,但是学宫之中却有一人,能助你解困。” 柳秀正要开口询问,究竟是什么人,能助他祛除体内邪法时。 夫子却是一个虚晃,整个人飘向远处。 他的声音,也远远的飘了过来。 “你且在此处稍等片刻,那人稍后便来。” 柳秀还两眼发懵,就隐约的听到夫子说完这句话之后,深深的叹息一声,只言片语间,似乎是提及了什么要做过一场的话来。 只是,此时夫子已经从他的眼前消失不见。 整座书山上,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柳秀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凿刻着如今可以被称之为柳秀四句的崖壁上。 “先前不论是论语还是尚书之言,都未曾答对,为何偏偏是这四句扣中命题?” 他有些疑惑,若是按照夫子所言,无论是论语还是尚书之言,都更加的附和夫子的问题。 “世子忘了,爷爷他是读书人,儒家的问题也是替天下读书人问的。” 忽的。 一声轻柔温婉的声音,从柳秀的身后传来。 吓得他浑身一颤,赶忙转身,不知这稷下学宫里,还有什么人是能到这书山上来。 刚刚转过身的柳秀,便见一名身穿浅色襦裙,外披一件对襟小袄的女子,缓缓的走向自己。 在这等寒冬腊月里,她便宛如那些被掩埋在雪地下的青草嫩芽一般,分外惹眼。 小小的身子,不过柳秀脖颈处,却修条匀称。 轻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宛如春日里的阳光,沁人心扉。 只一眼,便让柳秀再难忘却。 女子踩着一双莲花鞋,双手掐在一起,合于侧腰,一步一摇,带着发梢上的一根青翠玉簪,像是风铃一样的摇曳着,煞是好看。 柳秀的双眼已经看直了,伴随着瞳孔中不断放大的人影,他的喉头不由的耸动着咽下一口津液。 而对面的女子,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颜惜子见过柳世子。” 颜惜子轻眉浅笑,姿态轻柔的站在柳秀面前,福身施礼。 “啊……” “这这……” 柳秀一时哑然,吞吞吐吐的终于是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似乎认识你。” 仅仅只是一眼,仅仅只是第一面。 柳秀心底就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总觉得眼前的颜惜子,是早就与自己相识的。 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的脑子一时间陷入宕机状态。 颜惜子低低的笑着,俏目轻瞧柳秀,心底亦是划过一丝一样。 他生的真是好看。颜惜子的心底流淌过一丝念想,渐渐的竟然是望的有些失神。 “呀!” 忽的,颜惜子最先反应过来,低呼一声,而后便面红耳赤的小心退后两步。 “爷爷要我来为世子祛除体内邪法,还请世子盘坐此地。” “祛除邪法?”柳秀在那声惊呼中,清醒过来。 旋即露出明悟的表情。 “你是夫子的孙女?你便是夫子说的,能为我祛除体内邪法的人?” 颜惜子的脸上,仍是夹杂着一抹绯红。 只见她低下头,如蚊蝇一般开口。 “颜惜子今生所修,皆为世子所需。” 第三十八章 祛除邪法 柳秀并未注意到颜惜子最后说的话。 他还在想着,眼前女孩的姓氏。 夫子,便是此姓。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夫子口中能为自己祛除体内邪法的人,竟然会是他的孙女。 似乎,夫子的家人,并不为世人所知啊。 颜惜子有些懊恼。 自己几乎是用尽了最大的勇气,才说出口的话,这个呆子竟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她只得是重复一边,要求道:“世子若想祛除体内邪法,还请盘坐此地。” “哦哦哦……”柳秀连连出声,满脸的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先前我在想些事情。” 他看了一眼颜惜子。 让这样娇嫩羞答答的女子等他,倒是真的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当即,柳秀便按照颜惜子所言,背对着对方就地盘坐,双手搭在腿上,做出打坐的姿势。 颜惜子看向柳秀的背影,目光几度闪动。 这便是自己的宿命吗? 她回想起,自从自己记事开始,便被爷爷告知,要自己修炼学宫中一门从未有人修炼的功法时,便知道自己此生的命运将于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产生羁绊。 这些年,她一直在等待着。 等待着爷爷口中的那个男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大秦雍藩世子,她听说过。 是听学宫里的学生们提及的。 在雍藩世子入京之前,学宫中不少人都在羡艳柳秀的出身好,但也钦佩其能身在贵胄人家,还不忘修行,未曾及冠,便已三品。 只是,等到柳秀入京之后,渐渐有一些不好的风声从天安城传扬到了三圣山上。 学宫里的人便开始大骂起了他。 言语之间,无非便是柳秀目无王法,目无天家,且荒淫无度,空有虚名之类的。 颜惜子记得很是清楚,最先说这番话的,是那几名常与那个很没有淑女模样的安乐郡主胡闹的世家子。 只是这一切对她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此生,只为一人而声,只等一人。 然而就在今天,爷爷一早便找到了自己,说是她等了十多年的那个人终于是要登三圣山了。 颜惜子当时就问了对方的身份,夫子并没有说明,只说等到他们见面的时候,便会知晓一切。 现在。 这个人就背对着自己,盘坐在自己的眼前。 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大秦雍藩世子,就是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吗? 颜惜子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即便你被世人唾弃,我亦在你身边陪伴! 像是下定了决心,做出了某种最后的抉择。 颜惜子轻咬银牙,红唇轻抿,轻卷衣袖,亦是盘坐在了柳秀的背后。 “世子,稍后若是吃疼,还请忍住,一旦开始,便可以轻易中断。” 颜惜子叮嘱了一声,开始运转体内一直专门修行的内力。 她轻柔细嫩的双手,缓缓的贴在了柳秀的后背上。 在手掌接触的一瞬间。 柳秀直接的整个后背猛的一颤,一股气流紧紧的吸附着自己的后背。 接下来,该是以她的内力,洗刷自己体内的邪法了吧。柳秀心中默默的想着,已经做好了配合对方的准备。 旋即,一丝丝的暖流,从后背传递进体内。 柳秀当即傻了眼。 这个世界,是存在着超然的力量。 武者,不论何种修行之法,都是为了从天地之间汲取这些超然力量,化为己用。 这也就造成了,每个人体内的力量都是不同的。 这也是数千年前,佛门差点分家的原因所在。 而每个人的内力不同,所带来的情况便是,即便是为人运功疗伤,在对方内力初入伤者体内时,也会出现排斥。 按照柳秀的理解,这便是双方的血型不符合。 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内力都是不相同的。 然而这个时候。 在他背后的颜惜子,从手掌之间传递到自己体内的内力,竟然是如此的丝滑,如此的畅通无阻。 即便自己体内的力量和武道根骨,都被那道邪修诅咒所牵扯,但身体该有的排斥,却应当是还存在的才对。 可是现在,却竟然宛如空城一般,任人闯入。 这是巧合吗?柳秀心中倍感意外。 不过下一刻,他就没有控弦来思考这些细枝末节了。 只觉得背后,一股潮涌席卷而来。 如狂浪一般的内力,从颜惜子的体内传递到了柳秀的体内。 即便是深入柳秀体内。 颜惜子依旧能够如臂使指的控制着那些内力,凝聚在一起。 微微一探,她便如同在观察自身一样,将柳秀体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空荡荡的经络,残破的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少顷,无数的内力便已涌入到了一处被堵塞住的经络处。 想来便是此处了! 颜惜子神识观望,当下催动内力,一遍遍的如潮涌一般,冲刷着那处堵塞。 周遭,属于柳秀的内力被推开。 一团充斥着邪魅气息的精光,暴露在了颜惜子的神识观想之中。 内力继续冲刷。 那团精光自是奋起反击。 然而,当初即便是拥有三品实力的柳秀,也无法撼动的邪法,却在颜惜子的内力冲刷下,肉眼可见的开始退缩,不断的凝聚缩小。 似乎,她的内力便是为了对付这团邪法所生。 当真如功法之上所言! 颜惜子心中感叹一声。 只是意外却偏偏发生在这个时候。 只见一直退缩的邪法,忽的扩张膨胀开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竟然是要想着颜惜子的体内席卷而去。 猝不及防之下,颜惜子架起重重阻拦。 只是,邪法来的太快。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滚烫炙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柳秀的整张后背。 而颜惜子的脸颊,也已是一片煞白。 柳秀当即察觉异常:“怎么了?” 他正要回头,却听颜惜子已经是低吼出声:“不要动!” 低吼完,颜惜子双目一凝,运转全身功力,以无尽威压,将拿到邪法给重重的镇压下去。 双方陷入到了对抗之中。 柳秀体内的邪法被一遍遍的冲刷着变小。 然而,颜惜子的嘴角,殷红的鲜血,却是止不住的流淌出来。 只是她的目光,却是平生前所未有的决绝。 “既然当真是你,此生为你而死,又如何?” 颜惜子以微不可查的声息,为自己鼓气,坚定信念。 在不断洗刷精光下,她忽的眉头竖起。 一身精力尽数涌入柳秀的体内。 与此同时,柳秀体内也浮现一股突然出现的力量。 那是整座书山先前涌入他体内的力量! 轰的一声。 在虚空之中炸响。 那道遭受不断冲刷的邪法精光,在柳秀的体内,宛如星光一般炸碎,化为乌有。 “成了!” “他没事了……” 一声低鸣,从颜惜子的嗓子里发出。 她的眼前一黑,娇柔的身子,如同飘零的落叶一般,缓缓的倒向了一旁。 身为当事人的柳秀,对一切的变化,感受的最深。 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眨眼间荡然无存。 然而还未等他欢呼雀跃起来。 身后颜惜子的变故,却是让他心中一惊。 他当即转身跪坐而起,在颜惜子还未彻底倒地的时候,双手稳稳的托住双眼耷拉在一起的颜惜子。 颜惜子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见柳秀的面容,模糊不清的露在自己的眼前。 她虚弱的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对方,却是落空。 “你……没事了……” “若是我还能……” 第三十九章 群贤拜谢 达者为师 轻轻的托住颜惜子的身子,柳秀担忧的看着对方。 她的身子很轻,很软。 很难想象,这样的身体内,所蕴藏的力量,能将困扰自己多日的邪法给尽数祛除。 柳秀望着紧闭双眼的颜惜子,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当夫子说出,他并不能为自己祛除体内邪法的时候,柳秀一时间满心死气。 若是连已经臻至三境最后一重大同境的夫子,都无法为自己根除体内邪法,恐怕这世间再也没有办法,能让自己摆脱邪法的折磨了。 然而,当夫子又说出,另有他人能为自己祛除邪法的时候,柳秀重新燃起了希望,并且拉满期待。 当颜惜子出现之后,看着这样一个弱女子,他又有些不太相信。 只是当现在。 柳秀小心的以神识观察体内经络,原本堵塞在心房下的邪法,早已消失不见。 那残破如干渴河床般布满裂纹的经络,竟然也渐渐愈合。 体内,已经停下多日,不曾流淌的内力,在缓缓的流动着,汲取着身体外的天地之力,慢慢的滋养着干渴日久的经络。 因为怀中抱着已经陷入昏迷的颜惜子。 柳秀无法全面感受自己身体的恢复,只能握紧双拳,感受着双拳上的力量感。 他又望了一眼被抱在怀中的颜惜子,若是她不在此处,自己定然是要检查自己身上最为要紧的那个地方。 “颜姑娘?” 柳秀低头,望着面带痛楚的颜惜子,轻声呼唤着。 颜惜子发出一声呻吟,躺在柳秀的怀里,双眼闭紧,身子轻轻的挣扎了一下。 “这份人情,可是欠大发了……” 看着仍是不省人事的颜惜子,柳秀只能是轻叹一声。 望着颜惜子那白如凝雪的肌肤上,布满血渍,心中有些沉甸甸的。 这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出手相救。 所有的一切,在命运的轨迹上,都早已注明了价格。 忽的,柳秀眉头一凝。 他抽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住颜惜子站满鲜血的双手。 人生剧本发动。 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一个娇小可人的缩小版颜惜子光影。 然而,只是一瞬间。 这道光影,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蒙蔽,晃动挣扎了几下,最后又化为虚无,从柳秀的神识之中消失不见。 竟然是有大气运加身! 这样的景象,是柳秀第一次撞见。 当初,他窥探同样身具气运的安乐郡主赵含芝,她的命运轨迹,自己仍然是能窥见一二。 但是,颜惜子的命运,自己却分毫不可窥探! 睁开双眼的柳秀,目光深沉的望着颜惜子。 却见对方忽的一阵闷咳,紧闭着的双眼,弯入月牙的睫毛,无助的颤抖着。 一缕缕暗红色的鲜血,再次从她那紧紧抿在一起的樱唇中渗透出来。 柳秀心下一急,当即抱住颜惜子,起身向着书山下赶回去。 他决不允许,这样原本好端端的姑娘,因为自己而香消玉殒。 转眼间。 柳秀便已经抱着颜惜子,从书山上下来,进到了学宫中。 一路上,颜惜子不断的咳嗽着,一丝丝暗红色的鲜血,不住的从她的嘴角渗出。 柳秀心急如焚,脚下生风,步履不停。 双目焦急的向着四周搜寻,却一直未曾发现一人。 “快来人!” “快来人啊!” 心下焦急,柳秀也是不顾体面风度,带着惶恐,高声呼救着。 穿着重重院落学堂宿舍。 柳秀本就刚刚被祛除邪法,身子骨尚未痊愈,没多久便已跑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就在他两腿发软,仍紧紧抱着颜惜子,低头看着前路,喘着粗气的时候。 前方的院门后,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学宫大师兄孔继圣的身影。 在他的后面,是无数年轻的学宫学子门。 一时间,满院青衫少年人。 孔继圣脸色阴沉,目光急切的望向柳秀,以及被他抱在怀中陷入昏迷的颜惜子。 孔继圣的瞳孔不可察觉的收缩了几下,深深的望着柳秀。 他挥挥手:“送惜子去几位大儒那里。” 在他身后的几名年长学子,当即出列,走到了柳秀身前。 “世子,请将师妹交于我等。” 柳秀担忧的望了怀中的颜惜子一眼,轻手轻脚的将其交托给对方几人。 看着几人抬起颜惜子,柳秀不放心的询问着:“颜姑娘不会有事吧?” 走在最后的学子,回首看了柳秀一眼,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师妹不会有事的,还请世子放心。” 柳秀点点头,心下有些空荡荡的,望着几人带着颜惜子消失在前方。 这时。 在孔继圣等人来时的院门后,又有一名名身着玄青色儒服长衫的学士联袂而来。 他们要比在场的学子们更为年长,乃至于年迈。 他们是稷下学宫的教习先生们。 任何一位放到天安城乃至天下,都是能开宗立派的儒家大儒。 待到这些人到场之后,孔继圣再次挥挥手,众学子当即让出位置,让这些先生到了最前列。 面对忽如其来的学宫众师。 柳秀心中当即生起一丝狐疑,预感是要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 而在他的面前。 一众学宫先生,双目聚精会神的端详着站在台阶上的柳秀。 有些难以相信,却又不可置疑。 同时被这么多大儒注视的柳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的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学生见过诸位先生。” 在他的记忆里,当年在西北的时候,雍王柳公侯为了请一位儒家大儒入府教学,可谓是三顾茅庐,才将其请入王府。 怎奈何,当年柳秀并不在意儒学,时常捣乱。 即便是最后,那位大儒生怒,不再愿意留府教学,身为大秦雍王的柳公侯,依旧是好礼相送。 当然,临了还不忘对着年幼的柳秀,一顿棍棒伺候。 此时,在柳秀眼前的这些学宫大儒,任何一位,都是早年间名震天下的大人物,无不是著书立传的大儒明贤。 柳秀不敢有一丝不恭。 只是,让他震惊的一幕却是出现。 在他执学生礼的时候,眼前这些学宫大儒,连带着他们身后的学宫学子们,竟然是翩然错身,避让过去。 在柳秀还发蒙的时候。 便见满场学子,在这些学宫大儒们的带领下。 同样以学生之礼,面朝柳秀,合手稽首。 一片片长袖宽衫轻扬。 一缕缕无形的浩然之气,或粗壮或细小,从在场学宫众人的身上散发出来,凝聚到半空之中。 学宫大师兄孔继圣,偏身站在一侧。 长袖轻挥,姿态怡然,神情肃穆,周身儒家浩然之气,浩浩荡荡,引领群贤。 “稷下学宫执礼。” “以弟子礼,恭谢柳师!” 第四十章 柳氏四句 孔继圣一字一句,皆以浩然之气,叩敲天地。 声如洪钟大吕,天地应声。 浩然之气,席卷如浪。 随着他以司礼之身率先开口,在场学宫众贤拂袖,合手稽首。 孔继圣一身清风,眼帘微垂,唇齿轻启。 “礼!” 无声之中,群贤躬身,合手高过头顶。 满院浩然之气,引动无数天地之力。 学宫群贤以自身浩然之气,搅动的天地大变,满天云朵流转,似是凝聚为儒家万古先贤大儒身影。 天空中,以学宫群贤浩然之气,引动满天儒家圣音长鸣。 孔继圣微微抬头,望着天际异象,目光愈发坚定。 “启。” 群贤起身,整衣,庄严肃穆。 孔继圣言:“再礼。” 群贤稽首以礼。 天地之间,有异香暗生,飘然而来。 “启。” 这是儒家最高的礼仪! 柳秀此时已经从震惊之中醒悟过来。 古之先贤,无不以此礼为最高规格,来拜谒达者先贤师长。 明悟学宫群贤正在做的事情后,即便是柳秀,也不禁动容起来。 他抬抬手,正欲开口。 却见孔继圣已经再次开口:“三礼。” 群贤稽首。 三圣山上,七彩之光浮现,驾临在九天之上,抵临稷下学宫。 异香更浓。 虚空之中,无数的花瓣,凭空出现。 平地上,柳秀周身,无风自动。 满天花瓣围绕着他,起舞雀跃。 “毕。” 孔继圣言毕,旋即正身面对柳秀,同以学生礼,与学宫群贤再稽首。 “稷下学宫,拜谢柳师,以柳氏四句,答儒家之问,为天下学子正本固源,为儒道铺平前路,为天地立道!” 望着满目学宫群贤,毫不作伪,真情实意的执礼稽首。 柳秀只觉心跳加速,血脉膨胀。 多少年了。 传闻之中的儒家最高礼节,再次出现,并且还是发生在他的身上。 那天际的群贤化身,遍地异香,凭空生花。 皆是传闻之中,才会出现的神迹! 这一刻的学宫群贤,是纯粹的,是朴素的,是真诚的。 他们真真是在为了自己带来的那四句话,拜谢自己。 柳秀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的合手稽首,回礼群贤。 “今日那四句,非是不才在下所作,已是誊自佚名先贤之志,当不得诸先生、学长之礼,柳秀汗颜。” 这一刻,柳秀说不得假话。 君以诚带我,吾亦不愿欺君。 场中学宫诸贤,前后正身。 目视柳秀,面露疑惑。 孔继圣上前一步,真诚开口:“若有先贤作出,学宫必当知晓。柳师今日作柳氏四句,书山变化,便是见证。柳师大才大贤,为何如此自谦。” 完犊子了。 解释不清了。 柳秀一脸的无奈,他今天来三圣山,不过是为了寻求祛除盘踞自己体内的邪法。 现在,夫子的孙女,因为自己而昏迷不醒。 眼前这些人,又认定那四句话,是自己所作,更是弄出了儒家最高规格的礼仪。 这不符合自己的人设啊! 柳秀心中大呼,见孔继圣这等清冷高傲之人,都如此推崇自己,不得不解释道:“学长与诸位先生亦是知晓,在下昔年拒学,扰得大儒离府而去。如今奉诏入京,更是在天安城中闹出了好些笑话。在下,又何德何能,能作出那等圣贤名言。” 柳秀话音刚落,场中便有一位,年纪比夫子更要年长的大儒站了出来。 只见其人至此时刻,仍是面带激动,望着柳秀,满面笑容,自信道:“老朽此生穷就天下典籍,未尝一闻今日世子所作。世子此番,又是为何?” 老人就差将自己看过的书,比柳秀吃过的饭都要多的话说出来了。 柳秀脸上一阵尴尬。 心知自己刚刚说的都是真话,但对方说的也必定是真的。 随后。 又有一位学宫大儒站了出来。 “世子言,幼年王府厌学,入京行径不端。” “却不闻,古有儒家祖师,于人皇座下顿悟。又有儒家中兴先贤,与三圣山开理。” “天道昭昭,无迹可寻。” “世人常愚,天理加身,亦能原地入道。” “学宫书山,做不得伪,鉴真去假,若那柳氏四句,非世子所作,便是世子再诵读百遍,书山亦不会入世子执掌之中!” 那是横渠四句啊! 柳秀心中大呼,自己有个卵子的资格,能冠名这四句话。 只是,学宫已经说明了,那书山面前是不可能作伪的。 这就让他是有口难辩,百口莫辩了。 孔继圣在一旁又是靠近一步:“柳师……” 柳秀嘴角一抽,当即伸手打断:“在下当不得,学长休要折煞在下,若是学长不曾介意,便以年岁相称。” 孔继圣还想说些什么。 其中一位大儒轻咳一声:“既然世子如此坦荡真诚,学宫自是不能矫情。达者为师,尔等心中铭记便可。” 孔继圣无奈,只能是尴尬的冲着柳秀拱手:“不论才学,世子身份亦是尊荣,不敢失礼。” 柳秀抖抖肩,回想到一开始自己刚刚来到学宫时的景象。 那时候孔继圣他可不是这般模样的。 可是高冷的很。 这时。 一旁那位最是年长的大儒开口道:“还请世子见谅,我等先行告辞,今日世子所作柳氏四句,我等还需注解,散布天下学子知晓,明悟其中道理。” 这是要弄得天下人皆知? 柳秀当即心下一慌,赶忙开口劝阻:“先生,学生不敢阻扰先生们,将那四句通晓天下学子,但能否请先生为学生遮掩一番,不已学生之名示人……” 眼看着学宫要将那四句话,推行天下学子,柳秀心中大慌。 这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仅仅是那四句话,在学宫里头便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 若是再推行天下,还不知道会引出怎么的乱子。 朝廷和皇室又会怎样想? 大抵在某些人的脑海里,会立马浮现一句话。 此子不可留! 那大儒当即皱眉,不解道:“世子此番之功,于儒家而言,无可估量,我等又如何能不为世子扬名,窃据此作之功。” 柳秀当下懊恼不已,垂手顿足:“先生,这事真的不能做啊……” 大儒脸色微变:“我等一声行事,堂堂正正,又如何能行此不齿之事。” 眼看着对方刚正不阿,光明磊落的样子。 柳秀心中焦急如焚,不知该如何劝解。 恰是这时,院门后露出夫子的身影。 夫子侧着身子,对着院内挥舞手臂。 “守正,便按照他说的去做吧。” 第四十一章 力量回归 柳秀望着忽然去而复返的夫子。 对方仅仅只是挥手间,一股莫名的气息,瞬间包括住整座院落。 在院中,除了学宫大儒和孔继圣之外,余下的学子脸上顿时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们好似梦游醒来一样,看着院中的一众大儒和柳秀,面露狐疑。 不由的,院中响起了窃窃私语。 孔继圣看了一眼柳秀,又看向院外侧身的夫子,眼底流光闪过。 他轻咳一声,对着在场的学宫学子们说道:“都去学堂里读书。” 身为学宫大师兄,孔继圣的学问和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即便在场的学子们,茫然不知自己为何前一刻还在学堂里,现在都聚在此地。 可在大师兄孔继圣发话之后,他们当即冲着孔继圣与在场先生们行礼,随后便鱼贯而出。 一直不愿答应柳秀请求的那名,被夫子称之为守正的大儒,亦是满脸无奈的望着院外的夫子,眼神中颇有些幽怨的滋味。 他抖抖衣袖,回首看向柳秀,不满道:“就让夫子发话,我等便依着世子的要求,此后传教柳氏四句,不提世子之名。” 说完之后,他似乎还是有些懊恼,明明是好端端的一桩盛事,却要如此的躲躲藏藏,目下一刻也不愿停留,转身离去。 在他的后面,余下学宫大儒,亦是目光复杂的看向柳秀,随后纷纷离去。 等到场中一空,柳秀再看向院外。 夫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明明脸上有道淤青,难道是我看错了?” 看着夫子原先站着的位置,柳秀小声嘀咕着。 就在刚刚,夫子挥手之间,他清晰的看到,在夫子的脸颊下,有一抹淤青。 大同境的夫子,也会挨揍? 柳秀心中有些狐疑。 倒是一旁的孔继圣,似乎未曾发现。 走到柳秀面前。 “世子,夫子有言,今日之后,你便是学宫的人。” 柳秀疑惑道:“难道是朝中有旨意?要我等提前入学?” 按照朝廷早先的旨意,便是要他和七王之子,入稷下学宫读书。 只是依照朝中的意思,大抵是希望能由学宫每日派出先生,前往宫中教学。 届时,似乎还会有天安城中不少朝臣权贵家的子弟,要一同入学的。 可听孔继圣的意思,难道朝廷要把他们这些人,都给送到三圣山上? 孔继圣笑着摇头:“朝中并未有旨意,诸王子也大抵不会前来三圣山读书,只是夫子的意思,往后世子若是遇事,可表明乃是学宫之人。” 稷下学宫这是要主动做自己的靠山? 柳秀藏下心中的疑惑,拱拱手道:“大师兄,颜姑娘眼下会怎样?” 他倒是还惦记着颜惜子。 那等娇弱的女子,若是为了自己出事,他心难安。 孔继圣苦笑一声,目光扫到柳秀的肩膀上。 他后背的鲜血一直蔓延到了肩头,在洁白的衣衫上,清晰可见。 “惜子自小修行的功法颇为独特,此番经历,并无大事。” 孔继圣嘴上如此说道,但心里却是有些忐忑不安。 毕竟,那功法就没有第二个人修行过。 谁也不知道,今日之事发生后,颜惜子的身子究竟会如何。 柳秀自是不知。 心里倒是想着,有夫子这等大同境的强者在,大抵是只要有口气在,都能给人救回来。 毕竟方才,夫子仅仅只是一挥手,院中的学子们,明显就被抹除了今日的见闻,这等大手笔他可是从未见识过的。 而对于孔继圣和那些学宫大儒来说,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倒是孔继圣又继续道:“今日世子扰心之事已除,当可喜可贺。只是根骨却终究需要滋养,经络仍要打磨弥补。今日不已舟车劳动,学宫已备好雅间一处,可供世子休憩之用。” 见他这般说。 柳秀方才察觉,自己已经是腹中空空,饥肠辘辘,身子骨也一阵阵的发虚,无力感席卷而来。 他不由露笑:“如此,便有劳学长带路。” 转瞬。 孔继圣头前带路,柳秀在后跟随,不多时便到了学宫中一处颇为僻静无人的院舍中。 等办完了事,孔继圣便先行告退。 进到屋中的柳秀,便看到一份早已准备好的餐食。 早已饥肠辘辘的柳秀,当即囫囵吞枣扒拉完。 眼看屋外天色渐晚。 柳秀盘坐床榻上,双眼闭合,神识沉入。 在体内经络中,不断恢复的内力,以缓慢的速度运行着,肉眼可见的修复着当初那残破不堪的经脉。 按照这样的速度,柳秀估计用不了多久,便能自行痊愈。 但是! 他又如何能在如今这座天安城中,坐以待毙? 估量了一番体内的内力存量。 柳秀当即心神下沉,不断运行功法内力,汲取天地之力。 时间流淌。 已是夜幕降临。 屋中忽然响起柳秀的声音。 “为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积攒了半天的内力,几乎不做保留的倾泻而出,随着柳秀发动言出法随的能力,瞬间转化为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 随后,一道道绿光凭空出现,盘旋在他的头顶。 绿光如倾盆大雨,由他的头顶灌入体内。 一丝生机,从柳秀的体内显露出来。 伴随着,是如春雷一般的响声,从他的体内发出。 良久之后。 柳秀长出一口气。 双手握紧,从床榻上站起。 力量! 重新回归! 甚至,柳秀隐隐觉得,自己体内的力量要比过往更加的凝聚。 低喝一声。 柳秀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 他此番前来三圣山,所为之事,便是为了祛除体内的邪法。 如今,终于功成圆满,此行无憾。 重新掌握力量,又手握两大能力,柳秀相信,即便自己在天安城遭遇什么危险之事,也有自保之力。 心满意足。 困意席卷而来。 柳秀扫眼望去,学宫的人很是贴心的在屋内准备好了用水。 洗漱擦拭一番,柳秀只身单衣,便卧进塌上。 少顷,酣睡声在屋内响起。 黑夜下。 学宫中层层叠叠的屋舍墙根,一袭娇小身影,鬼鬼祟祟的穿行而过。 一路走走停停,不多时便到了柳秀下榻的屋子外面。 颜惜子贴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手掌轻轻贴在门框上。 只听一声微响,拴好的门,便已悄然露出一道缝隙。 颜惜子的那张比白日里更加惨白的脸颊上,不由浮出一丝绯红。 只见她踱着步子,小心翼翼的错身进到屋内,捻手捻脚的栓好门。 亮晶晶的双眼向着屋内看了过去。 借着夜晚的微光,只见里间的踏上,是一道藏于被褥下的背影。 颜惜子握紧双拳,悄然靠近过去。 第四十二章 学宫的夜晚有些美 颜惜子眨着明亮的双眼,在这漆黑的夜晚,目光灵动的盯着床榻上侧卧着的人。 酣睡声,不时的传入耳中。 颜惜子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想到自小便聆听到的教导,颜惜子不免有些失神。 自己的出现,就是为了等待眼前这个终于是被祛除困扰的男人。 那功法,自己小心翼翼的滋养了十数年,也是为了等待今天的到来。 现在,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行着。 颜惜子有些不敢去想,未来的那条轨迹,又会走向何处。 原先充盈体内的内力,如今已经荡然无存。 按照那本在稷下学宫,传承了上万年无人修炼的功法上所说,这股内力的消失,将会是不可扭转的。 也就以为着,她往后只能如同一个寻常女子一样。甚至,还不如那些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 只是,看着眼前熟睡中的人,颜惜子觉得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毕竟,自己便是因他而生,因他而存在。 这便是她身处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脑海中几度思量,颜惜子无声的叹息着。 只见她继续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掀开被褥的一角。 在学宫中总是屡禁不止的那些男欢女爱的话本上,似乎总是提到要为心爱之人暖榻一词。 回想着自己偷看到的,那些学宫师兄师姐们,在翻阅那些话本时,脸上所流露出的向往之色。 颜惜子咬咬牙,终于是探手侧身,就要卧到床榻边上。 “谁!” 忽的,漆黑的屋内,传来一声嘹亮的警醒声。 原本终于祛除体内邪法,重新掌握力量的柳秀,这一觉睡得很是踏实。 但力量重回之后,原有的敏锐和武人的潜意识,也终于是再次回来。 卧榻之处所发生的动静,被他敏锐察觉到。 蹭的一下翻过身,柳秀右手成拳,已经是悬于半空。 他心生戒备,定睛一看。 眼前,是一张惨白如雪,又布满惊恐和慌张的脸颊。 “鬼……颜姑娘?”柳秀被猛的吓一跳,赶忙转口,硬生生转变话音,疑惑的看着双手缩起,聚在胸前,脸上布满惊慌失措的颜惜子。 计谋未曾得逞的颜惜子,只觉得心脏噗通噗通的狂跳不止。 张张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会在如此深夜,出现在这里。 看着呆在眼前的姑娘,柳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颜姑娘是有夜游症?” 说着话,他便化拳为掌,在颜惜子的眼前晃了晃。 有了台阶。 颜惜子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亦是两眼呆萌的露出恍惚的神色,而后才露出一缕亮光。 继而,等到最后,她便是满脸呆滞的望向四周。 显得惊讶不已的呆滞询问道:“世子?我……我为何会在此处?” 柳秀脸色郑重道:“颜姑娘是犯了夜游症,方才无疑到了这里。” “啊……”颜惜子满脸的错乱,双眼楚楚可怜的看向柳秀:“惊扰到世子,是我不好……” “没事没事,应当是我吓到了颜姑娘,才是最大的不对。”柳秀连连摇头摆手。 心里却是泛起几缕狐疑。 眼前的颜惜子,明明白天在书山上,因为替自己祛除体内邪法,而血如雨下,奄奄一息。现如今虽然脸色不是太好,却也算得上是活蹦乱跳了。 其二,很显然对方并没有夜游症,那她为何要偷偷摸进自己的房间。 难道? 不会吧! 柳秀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吃不住眼前的颜惜子。 颜惜子眼底却是划过一丝狡猾。 只见她怯怯道:“没有惊扰了世子就好……” 柳秀愣了愣,而后忘了一眼窗外的夜色。 还未等他开口。 便见颜惜子已经怯怯说道:“我怕黑……” 这…… 柳秀愈发拿不准眼前这位姑娘的心思了。 在他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却见颜惜子竟然是连连低咳了起来。 那张煞白的脸颊,也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变得不甚健康的潮红起来。 颜惜子轻咬樱唇,伸出手背,低头从嘴角擦过。 在其手背上,一抹殷红,肉眼可见。 柳秀赶忙起身,下床。 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颜惜子走在了床边:“颜姑娘今日大恩,在下没齿难忘,此生颜姑娘的事,便是在下的事。还请颜姑娘照料好自身,莫让在下无处报恩。” “世子要报什么恩?”颜惜子带着两颊潮红,歪着头,眨着眼看向柳秀。 这么好看的姑娘,就算是要自己以身相许,也可以啊! 柳秀心里低呼了一声,而后却是未曾作答,走到一旁点亮烛火。 屋子里,升起一片暖意。 柳秀回首,灯火下,颜惜子显得是那般的娇美。 俏目弯弯,似水流年。明亮澄澈的眼底,好似蕴藏了无数的温柔,望着自己的眼神是那般的柔软。 白皙的脸颊,软软糯糯的模样,可爱至极。 仅仅只是望去一眼,柳秀便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酥了三分。 好似一眼万年。 原来,稷下学宫的夜晚,也能如此的美。 没来由的感受,让柳秀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起来。 等到他再打起精神,便是到了外间,端起一盆水。 “起来望南山,山火烧山田。” 一首唐诗,从他嘴中低声发出。 顷刻间,原本波澜不惊的水面,翻起了阵阵涟漪。 一缕缕温热的水汽,从水面上升起。 以天地之力温热了凉水后,柳秀仍是不停,到了一旁的桌案上,端起茶壶,便又是一次言出法随。 瓷口壶嘴,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 办完这一切,他便依次将这些都送进了里屋。 水壶并着茶杯,放在了床榻旁,颜惜子触手可及之处。 一盆温水,正正的放在了颜惜子那双被包裹在莲花鞋里的脚前。 被柳秀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套流程,给弄得两眼发懵的颜惜子,静静的望着对方。 他要做什么,已经清晰明了。 颜惜子的心里,不由燃起一丝喜悦。 柳秀将一旁的手巾,搭在了肩头上。 他已经挽起了袖子。 如此寒冬腊月,姑娘家家的跑到这里,定然是冷的要紧。 足下养心。 人家今日为了自己,流了那般多的血,自己为对方做些什么,不过分吧。 看着颜惜子仍是一脸呆萌的望着自己。 柳秀笑了笑,指向一旁的茶壶。 “多喝些热水。” 第四十三章 人家怕冷又怕黑 真诚永不过时! 柳秀一直谨记着这条为人准则。 略显羞涩的颜惜子,娇怯的低着头,发出如彩蝶翩舞的细小声音。 她缩着手,伸到一旁,倒好了水,将茶杯捧在双手手心。 “嗯……” 一声狸花猫叫响起,伴着几滴茶水,落在了柳秀的手背上。 颜惜子的脸上,一抹绯红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处。 她是低着头的,目下看清清楚。 只见柳秀的双手,从前面伸过来,探到她的脚脖后,两只大手轻轻的兜住她的双脚。 “此时寒冬腊月,阴气下沉,凉气入体,若是不加注意,待再过些年,身子骨终究会落下很多病根。” “尤其是姑娘家。” 柳秀温柔的说着话,虽然他是低着头,动作轻柔的将颜惜子裹在脚上的莲花鞋缓缓取下。 但他的注意,却始终都留意在对方的情绪和反应上。 颜惜子几乎是要羞耻的夺门而逃。 但是内心,却又有着异样的刺激感。 惨白的脸颊,因为那无名的感觉,而变得潮红一片。 银牙轻咬樱唇,黛眉微皱,屏住呼吸,期待而又害怕的盯着握住自己双脚的柳秀。 至于对方说的话,倒是完全都没有听进去。 柳秀此时亦是在仔细的感受着对方的反应,在他的掌心上,颜惜子的双腿轻轻的颤动着。 却并未曾逃离。 沉默便是认同。 这是他过往积攒的无数经验之谈。 他的手缓缓的挪动着,白洁细滑的足衣(袜子),在他的手指挑动着,缓缓的从那双逐渐暴露在自己眼前的玉足上脱离。 一丝冰凉,让颜惜子不由的浑身一颤。 手中的茶杯里掀起一阵波澜,水面生出涟漪,几点飞跃杯口,滴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水滴声。 “此物人间难有!” 望着眼前的一双玉足,柳秀不禁发自肺腑的低声感叹着。 玉足圆润似玉,温润细腻。 十指如豆,小巧可爱,因为紧张向下扣在一起,像极了聚在一起的孩童。 不行! 男女授受不亲! 此乃礼教大防也! 看着柳秀的双手,已经轻轻的托起自己的双脚,颜惜子的内心陷入了挣扎中。 然而下一刻,她有无声的摇着头。 自己便是因他而生。 修炼滋养十数年的功法,亦是为他而生。 所有的一切…… 颜惜子的唇边,几乎是要被咬出血来,但她却是丝毫未曾察觉。 足下瘙痒的感觉,直触心底,让她一阵阵的发晕,身子也不受控制的一阵阵抖动着。 柳秀微微一笑,一切都发生的这般自然。 他的双手终于是从其足底转到足背,轻轻下压。 双手并着双足,缓缓的沉入盆地,没入水中。 “水温刚刚好。” 柳秀终于是抬起头,柔情脉脉的盯着脸上羞涩的几乎是要滴出水来的颜惜子。 这一刻,他已经想清楚了。 眼前这个女子,今日能那般待他,且不求回报。 尽管他不知究竟是为何原因,到自从他来到三圣山,进到这稷下学宫之后,便处处透露着神秘。 而这份神秘,似乎都蕴藏在了眼前这个女子身上。 柳秀再次开口,轻声询问着:“颜姑娘觉得呢?” 颜惜子啊了一下,有些慌乱的望着柳秀,又低头看着仍被他压在盆底的双脚。 她缓缓的点着头,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来:“刚刚好……” 一切都刚刚好。 眼看着柳秀并没有那些话本上后面的动作,颜惜子原本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是落了下来。 柳秀很想继续。 但那样只会让自己成为变态。 他忍住了后续的动作,双手轻柔的沉在水中,小心翼翼的为对方按压着双足。 十数年,从未被一个男人如此接触的颜惜子,心底那屡异样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一道道的涌上心头。 无声的,一双细长的腿,紧紧的并在了一起。 直到柳秀发出一声好了的声音,她才从那股让人羞耻难以的感觉中,苏醒过来。 颜惜子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柳秀,再看看已经被擦拭干净水滴的双脚。 耳边又是一红,当即放下茶杯,转身缩进了身后还残存着对方体温的被褥中。 真的很好闻! 双手紧紧抓着被褥盖着脸的颜惜子,抽抽鼻子,心里翻起一丝甜腻。 眼看着已经被霸占了的床榻,柳秀张张嘴。 自己睡哪? 他叹息一声:“颜姑娘,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被褥微微一动。 旋即,传来颜惜子从被褥下发出闷闷的声音。 “我怕黑……” “外面定然也是很冷的……” 这是不打算走了啊!柳秀无声的长叹着,望着被霸占了的床榻,一时无语。 姑娘,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坏人存在的嘛? 柳秀无奈的摊摊手:“颜姑娘便安心睡在这里,我去外面打张地铺。” 说着话,刘秀便转身走出里间。 他实在是担心,有着大同境的夫子,即便是在睡着的情况下,会不会也有可能,听到这座三圣山上的某些声音。 当柳秀在外间,整理好地铺,吹灭烛火,卷入被褥中准备睡下的时候。 忽的。 无声之中,一只小巧纤细的手掌,却是已经摸进了被下。 柳秀被吓得一跳。 然而,颜惜子整个人也已经是钻了进来。 “颜姑娘!”柳秀不由沉声开口,他实在是怕,在这三圣山上,弄出擦枪走火的事情来。 到时候,可就事情大条了。 然而,颜惜子的手已经轻轻的抱住了他的一条手臂。 颜惜子的声音,也从柳秀的背后传来。 “我……” “怕黑……还……怕冷……” 在柳秀的背后,黑暗中,颜惜子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她相信,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的。 果然。 已经逃无可逃的柳秀,只能是绷紧全身,浑身僵硬笔直的侧在地铺上。 颜惜子的小心脏砰砰砰的跳动着,脸上一片绯红。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这般大胆的做出这等事情来。 然而,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呀! 不由的,她轻轻的挪动着身子,好让自己离着对方更近一些。 “世子?” 颜惜子轻声呼唤着。 “呼……哼呼……” 一阵酣睡声传来。 颜惜子懊恼的皱着眉。 没想到堂堂大秦雍藩世子,比自己还要胆小! 然而,颜惜子却是无奈的发现,自己竟然睡不着了…… 第四十四章 跟你回家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夜里头,柳秀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西北,手握长枪,率领着三千白马龙马冲阵杀敌。 枪出如龙,枪头染血。 而等到他在清晨里的声声读书声中醒来时。 身边的人,已经悄然消失不见。 身后,凹下去的位置,还残存着一丝离去不久的温度。 柳秀猛的窜起。 一低头。 下头一片湿漉。 老脸一红,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他当即洗漱起来。 一番收拾之后,柳秀推门而出,呼吸着山间清爽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 而在门前,昨夜一直未曾出现的柳忠、柳冲二人,已经候在了外面。 等到柳秀一走出来,二人当即上前。 柳忠开口询问:“世子的事情,成了?” 柳秀点点头:“你们先前是否有看到这边有人?” 柳忠一愣,和边上的柳冲对视一眼,摇摇头。 “属下二人已经在此小半个时辰,一直未曾见到有人。” 柳秀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狐疑。 被子里的温度,做不得假,颜惜子离开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柳忠二人也断无可能在自己面前说假话。 摇摇头,柳秀藏下心思:“明日便是大年夜了,咱们也该回城了。” 柳忠当即答话:“回城的事情,属下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世子不在学宫用餐?” “不用了,回城再说。” 柳秀挥手拒绝。 这一次他来三圣山,就是为了祛除体内邪法。 此时,盘踞体内的邪法尽除,而在天安城中,还有诸多事情未曾完成,他没有空闲逗留此地。 柳忠不再多言。 主仆三人向着学宫外离去。 三人刚一走到学宫门前,便见身后,孔继圣带着人赶了过来。 柳秀稍稍一打眼,便见今日换了一身浅降青绿,脸上轻施粉黛,却不掩原本天然的颜惜子,悄然的躲藏在孔继圣的身后,偷偷的歪着头探出来,盯着自己。 等发现了他的视线,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时候。 颜惜子脸上蹭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忽的就缩回了脑袋。 这时,孔继圣已经带着人赶到了近前,合手作揖:“世子这是要回天安城了?” 柳秀点头:“元日将至,朝廷设宴,另有元日诗会,诸多事宜。虽在下心意长留学宫,世俗之事却是难以推辞。” 一到年关,天安城里,上至皇室,下至百姓,都要比往日里更加的繁忙。 孔继圣自是知晓,朝廷会在大年夜举办元日夜宴,今年更有次辅范文熙主持元日诗会,颇显隆重。 柳秀身为雍藩世子,需要回城参入这些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孔继圣不再出口挽留,倒是转口询问起来:“世子也要参与那元日诗会吗?” 七个傻子非要帮自己扬名,自己岂有不参与的道理! 一想到昨日出城时,自己被七王之子拦下的场面,柳秀心中便是一阵好笑。 如今他在学宫这边,虽然蒙出了那四句名言,却也因为夫子,除了孔继圣与学宫大儒们知晓外,其他学子已被抹去记忆。 他既定的自污计划,便可继续下去。 此时见孔继圣询问,柳秀倒是没有蒙骗:“确有此事,不过是些诗词小道,天安城乃我大秦京师首善之地,自有无数能人大才,我不过是去做个添头而已。” 孔继圣笑了笑,回想着昨日自己独身前往书山,亲眼看到的那四句话。 便觉得,柳秀此番元日诗会,大抵是要风头尽出的。 于是,他提前开口恭贺:“在下便在此处,提前祝贺世子,在那元日诗会上,夺得头筹,引得满堂喝彩!” 不被人人喊打就是好事了!柳秀苦笑了一声,摇摇手:“学长抬举。此番学宫于在下而言,恩德厚重,此番恩情,在下没齿难忘。待来日,学宫有需,在下必定全力以报!” 他还记着,昨日在书山上,夫子忽然提到的,要他日后多多帮扶眼前这位学宫大师兄孔继圣。 按照柳秀的猜测,在夫子心中,或许下一位学宫执掌牛耳之人,便是眼前这位孔继圣了。 孔继圣这一次倒是未曾拒绝,而是露出憨笑:“继圣在此,祝愿世子福顺安康,往后余生,诸事顺遂,心想事成!” 希望,所有的传闻都是真的! 最后,孔继圣在心中默默的念道了一句。 两人互道分别,柳秀洒脱转身,将要离去。 却听身后,忽然传来颜惜子的声音。 “世子,我想跟你去天安城!” 已经走下学宫门前台阶的柳秀,不由愣住,缓缓转身回头。 只见先前一直躲藏在孔继圣身后的颜惜子,这时候已经是站在了最前面。 在她的身后,是同样一脸错愕的孔继圣。 柳秀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苦笑着看向颜惜子:“颜姑娘,明日大年夜,后日便是更始二十一年了。” 他的潜台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学宫是她家,哪有大过年不在家里待着的道理。 这不合规矩。 颜惜子当即露出幽怨,双手轻捏在一起,微微低头:“我从未去过天安城……想去看看天安城元日里的灯花……” 她生在三圣山,却从未去过天安城? 柳秀面露狐疑的看向孔继圣。 孔继圣也有些无奈,颇为懊恼的剜了一眼颜惜子的后背。 这丫头,怎得如今见着他,就完全变了个样! 然而,孔继圣也知晓,自己不可能阻拦的住颜惜子的决定。 他只得对着柳秀拱拱手:“师妹确实从未去过天安城。甚至……就连三圣山……也未曾下去过……” 孔继圣有心解释,却又难以开口。 柳秀听着这话,不由的傻了。 再看颜惜子,怎么都想不到,对方竟然这么多年连三圣山都没有出去过。 听到这里,他倒是有心带颜惜子去天安城好好的逛一逛。 只是…… 柳秀迟疑开口:“只是夫子那里……” 还未等孔继圣开口,颜惜子已经开口道:“爷爷已经知晓了此时,他没有反对。” 这是,孔继圣方才整理好思绪,在一旁附和道:“世子有所不知,师妹的功法……如今,若是有世子每日出手滋养,才是最好……” “是因为昨日的缘由?”柳秀不由开口。 这时候,他才稍稍有些醒悟。 昨日原本颜惜子在为自己祛除体内邪法之后,是那等惨状,眼看着几乎就要香消玉殒。 等到夜里头,便有活蹦乱跳。 加之夫子提及的,只有颜惜子能为自己祛除邪法。 除了功法特殊之外,柳秀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了。 如今,见孔继圣也这般说。 柳秀当即义不容辞道:“还请学长放心,颜姑娘我会照看好的!等颜姑娘游玩了几天天安城,在下便送颜姑娘回来。” 见柳秀终于是点头答应。 颜惜子握紧双拳,低低的欢呼一声。 她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带着一阵香风,从柳秀的眼前滑过。 第四十五章 老和尚抗揍 下山路,柳秀走的很是轻松。 身上再无枷锁,让他一时间不免觉得神清气爽。 颜惜子的身形,一直在前面的山道林荫下,好似一只提前化形的彩蝶,伸展着双臂,翩翩起舞。 山路上,也不时的传来阵阵欢笑声。 望着眼前这个十数年未曾离开过三圣山的姑娘,柳秀的心底不易察觉的多了一丝怜惜。 今天,孔继圣的话,再一次给了他更多的讯息。 功法! 这是孔继圣在最后,格外提及到的事情。 柳秀觉得,或许便是因为颜惜子所修炼的功法,方才让夫子说出,只有她才是唯一能够为自己祛除邪法的人。 那么,这世间为何会有这样的功法。 又为何会独独是有颜惜子修行的。 柳秀望向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前路的颜惜子,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又多了一层迷障。 先是自己奉诏入京所遭遇的刺杀,再到此刻。 无形之中,无数的谜团,让柳秀一时间如入迷雾之中,无论他如何的腾挪,都难以逃出这团迷雾。 “时间是解开谜团唯一的办法!” 看着山脚已经出现在视线中,两名学宫学子正牵着马车候在一旁,柳秀低声呢喃着。 “长寿,发财,怎么是你们两个人在这里?” 颜惜子意外的惊喜声,从前面转角处传来。 柳秀向前走了一会儿,便见到了昨日上山时,在山脚看到的那个躲藏在一寸寺门后的小和尚,在他的身边是一名估摸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道士。 “发财?长寿?”柳秀轻声念道了一句。 前面,颜惜子已经听到了柳秀走过来的脚步声,满心欢喜的转过头,伸出玉手指向二人,对其介绍了起来。 “世子,他是一寸寺发财小和尚,是法缘大师的关门弟子。别看他一点点大,人畜无害的样子,要说整个三圣山上,就数他最是顽劣,这些年惹出了好多闹剧来。” 被人指着鼻子数落,发财小和尚顿时面露尴尬,愤愤的举起手,冲着颜惜子胡乱的比划了几下。 颜惜子却是一瞪眼,又为柳秀介绍起边上的年轻道士:“他是山上无为观的长寿道士,是张道长好多年前下山时,收养回来的。是个榆木脑袋,世子不用管他。” 被颜惜子说成榆木脑袋的长寿道士,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在柳秀打量过来的时候,甚至是分寸恰当的回了一礼。 颜惜子饶有兴致的对着柳秀眨眨眼,然后指着他,对两人说道:“这位就是雍藩柳世子。” 说话间,颜惜子的清眸黛眉之间,是写不尽的柔情和骄傲,洋洋得意的模样,惹得发财小和尚一脸皱鼻子。 小和尚绕过颜惜子,到了柳秀面前。 半大的小子,竟然是颇为规矩的行了一礼。 “小僧发财,见过柳世子。柳世子今日,便要回天安城了吗?” 柳秀点点头,转口问道:“你为什么叫发财?” 佛门的法号和道门的道号,那是要追随一个人一辈子的。 柳秀有些难以相信,既然眼前这个发财小和尚乃是法缘老和尚的关门弟子,怎么也该是取个上档次的法号才对。 倒是发财这个法号…… 显得很有乡土气息。 发财小和尚苦笑了一声:“小僧也不知老……师父为何要替小僧取这个法号,大抵是因为他老人家觉着,我们一寸寺实在是太穷了……” 一寸寺里的大雄宝殿里,就连一粒灰尘都是金子做的! 柳秀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法缘大师,倒是个风趣之人。” 发财小和尚心中亦是嗤之以鼻。 他对老和尚当年你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法号,直到如今还是怨念不断。 自己可是佛门堂堂的接班人,怎么也该取个佛法无边的法号才是。 发财算什么? 当自己是外头村子里的土狗? 人家至少还稍微含蓄一点,会取个旺财之类的名字。 倒是自己这法号,直白到一说出口,就像是要化缘的样子。 发财小和尚苦笑一声,想到今日的任务,只得继续说道:“原本是想请世子,来一寸寺坐坐,如今见世子有心回城,小僧也不敢叨扰。只愿世子来日若是得空,一定要来一遭一寸寺,寒寺虽无美酒佳肴,但寺中莲池涌泉煮茶,却也是天安一绝。” 这便是一寸寺、无为观两人,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吧。 柳秀笑了笑,盯着发财小和尚:“这话,是你家法缘大师,要你与本世子说的吧。” 未等发财小和尚回答,柳秀又看向一旁似乎真的是个闷罐子的长寿道士:“道长会在这里,也是张真人安排的?” 长寿道士顿时露出一抹尴尬。 他就说,这事他是办不来的,观里谁都比他适合做这事。可师父偏偏就是要他过来了,说是一定要将话带给这位年轻的雍藩世子。 发财小和尚却是在一旁咿咿呀呀的叫喊了起来。 “世子,您绝对是误会了,我家老……师父绝对不能和我说这么好听的话。” “他都是要小僧给您绑进一寸寺的。” “但是您放心,小僧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绝对不敢对您做这样的事情。” “等回头了,您若是得空,可以来一寸寺,小僧为您打开寺门,好叫您去教训我家师父,出了这口恶气!” 天底下有这样的和尚?柳秀听得是头皮发麻,看着张牙舞爪,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拔刀冲进一寸寺,砍了他师父的发财小和尚,一时无语。 这厮该不会是激将法吧? 柳秀当即心下一沉。 果然,还是这帮出家人会玩阴的! 自己差点就着了道。 颜惜子看着跳脱不已的发财小和尚,当即就是一巴掌抽在对方那顶油光滑亮的脑门上。 “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法缘大师,把你的话,都说给大师听?” 发财小和尚当即脸色发难,表情很是丰富的露出求饶的表情:“颜姐姐,我这都是为了世子着想呀。师父那么厉害,抗揍,不碍事的。” 说着话,小和尚眨着灵动的眼睛,仔细的瞧了一眼颜惜子。 柳世子要回城了,这位十数年从未下过三圣山的颜姐姐,却是跟随在身边,就不得不让深思了。 难道是传闻中的…… 发财小和尚赶忙摇摇头,有些不太敢往下想。 梆! 小和尚的脑瓜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只见颜惜子慢慢收回刚刚砸出的拳头,发财龇牙咧嘴的双手抱头。 而颜惜子已经是伸出手,环抱住了柳秀的手臂。 “世子,咱们去天安城吧!” 第四十六章 镇邪司甲级档案 “看吧,我就说颜姐姐和那位柳世子是有问题的!” “依小僧的经验来看,十有八九是柳世子出卖色相,勾搭了咱们家的颜姐姐。” “可惜啊,小僧乃是出家人,不然早几年就去入赘稷下学宫了……” “那你倒是去啊。”三圣山下,年轻的长寿终于是开了口,眉宇间有些不屑。 原先还喋喋不休的发财小和尚,顿时哑然。 他撇撇嘴,年纪不大,倒是摆出了过来人的模样,到了一旁,翘着腿瞪着长寿:“长寿,你们家又不像我家,不能娶婆娘,你整天这么闷葫芦一个,小心以后和你家师父一样,只能去外头抱一个小孩回来了。” 年轻的道士,冷眼扫向小和尚:“你还俗就可以娶媳妇了。” “那不成,小僧我志向远大,此生已经许给我家祖师爷,未来这一寸寺还要靠着我发扬光大呢!”发财小和尚说的是言辞振振。 长寿看了一眼发财,忽然幽幽道:“你方才是真的想让他去揍法缘大师?” 发财一愣,连忙跳起脚来。 他一脸怒气冲冲的低声说道:“那就是说说而已,柳世子如今不过三品,又哪里打得过老和尚!不过,要是以后……我肯定在一边为柳世子摇旗呐喊!” 两人虽然年岁差了不少,但已经相识多年。 长寿对山下一寸寺里的那些事情,尤其是这对师徒之间的关系,知道的可是不少。 他哼哼着:“他能不能打得过法缘大师另说,我觉得你以后倒是真的可以让一寸寺更上一层楼。” 发财小和尚乐呵呵一笑,他最爱听到的就是自己有一天能接手一寸寺。 只是他那乌黑的眼珠一转,凑到了长寿身边:“你是觉得,柳世子不是传闻中的……” “此时不可说,一切皆有命定!”长寿赶忙开口,打断了口无遮拦的发财小和尚,临了不忘看向三圣山上。 发财小和尚佩佩最:“稷下学宫的书山,那道假正经的问题,如今可是被答上来了。你就不希望,他也能给你们家里那头老牛给点化了?” “一切皆已注定,或早或迟,终究会来。即便我等无法看到,后人却终究能看见的。” 长寿翩然丢下一句话,便迈出脚步,一步一个脚印的转身向着三圣山上无为观归去。 道祖的神像虽然毁了,但是道观却还要日日打扫。 发财看着长寿风轻云淡的背影,又是一阵撇嘴。 “等你家老牛被点化了,我一定要给它宰了烤着吃!” 哼哼着,发财小和尚赶忙看向四周。 见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猛火烈油!” “香料放足!” …… 回到天安城下。 挂着雍王府旗号的马车,畅通无阻的驶进了城中。 相比于寂静淡雅的三圣山,天安城中总是不分时节的热闹非凡。 马车一进到城中,周遭便是热切嘈杂的人声潮涌而来。 “快看!那可是兵部的郎中啊!” “都给孩子带回家里,免得见到了血,晚上哭闹着睡不着。” “都让让,监斩官来了。” 随着力量的回归,柳秀的听觉也变得格外敏锐起来。 听着外头嘈杂的人群声,他不禁一愣。 “柳忠,寻个地方停下来。” 外头,赶着马车的柳忠没多久便停好了马车。 柳秀侧目看向坐在身边的颜惜子:“王府还未到,颜姑娘且先坐会儿,我出去看看发生何事了。” 结合听到的声音,柳秀估摸着大抵又是朝中官员犯了什么事,被定罪斩于闹市。 只是如今年关将至,各部司衙门早已封印,皇帝为何要在如此时节下旨处斩犯官? 他不免有些好奇。 颜惜子见柳秀未曾要自己也一同下车,便乖巧的点点头,目视着对方出了马车。 到了外头。 柳秀便见街角闹市处,已经是挤满了乌泱泱一群好事百姓。 在人群中间,是一块空地,周围布满了天安卫官兵,场中一方台子上,好几个在此寒冬只能身着单衣的官员,此刻正低着头。 这里是天安城的南市,因为离着皇城较远,平素住在周围的都是天安的寻常普通百姓。 也是因此,这里历来都是朝中斩首犯官的地点。 “世子,那人是镇邪司的千户。” 正在这时,同样一直打量着场中的柳忠,忽然伸手指向一人,开口介绍着。 柳秀皱起眉头:“镇邪司的千户?城中昨日出了什么大事?” 柳忠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恐怕,今天这事便是涉及到了镇邪司,不然陛下也不会选在今天,在这闹市斩首。” “快看快看!” “刽子手们要动手了!” “唔……” “哎呀呀……” 忽的,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倒吸凉气声。 好几颗人头当场落地。 柳秀当下再无看无头尸首的兴致,回到马车里:“柳忠,快回府。” “阿嚏……” 刚刚走下马车的柳秀,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喷嚏。 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的颜惜子,当即小声开口:“世子?” 柳秀看了颜惜子一眼,低声道:“定然是昨夜着了凉,不碍大事。” 他是有意为之。 颜惜子也果然是脸上一红,悄无声息的低下了头。 前面,早前下了马车的柳忠和柳冲二人,已经是敲开了雍王府的大门。 柳秀带着颜惜子穿过府门,看向柳忠:“去找下姑姑,看看她现在何处,问清了今日闹市那边的案子,究竟是因为什么。” 柳忠当即应了一声,就要去寻薛诗诗。 今天闹市那边,被斩首示众的人里面,竟然有镇邪司的千户,这个案子很有可能牵连诸多,影响甚大。 尤其是在,近来镇邪司刚刚大举出动,厘清京畿一带藏匿邪修的时候。 然而,柳忠刚刚迈出脚步。 却是忽的身子一顿,整个人猛的向后连退数步。 只见镇邪司萌新阮芝兰,身着宪章服,满脸焦急的骑着马从街上赶了过来。 翻身下马,未曾拴马,便冲向王府门前。 似是未曾注意到被撞得连连后退的柳忠,直接冲到了柳秀面前。 阮芝兰微微扫向站在柳秀身边的颜惜子。 这般秀气的姑娘是谁? 阮芝兰的心里划过一道疑问,当下则是急声出口:“世子,今日之事,乃是镇邪司甲级档案!” 第四十七章 天下 镇邪司作为大秦一个特殊的政治暴力机构存在。 其内部,一项以严格的制度和规矩而著称。 条条框框和上下分明的等级制度,始终贯彻其中。 就如阮芝兰提到的甲级档案。 这是镇邪司内部,对天下情报机密所代表的不同重要程度,而设定的划分。 甲乙丙丁。 丁级档案的重要程度最低,甲级档案机密程度最高。 一个甲级档案的存在,便表明知晓这个事情的人,仅限于天安城中有数的那几位大人物。 雍王府这些年,虽然一直未曾渗透进入镇邪司,但对其内部的情况却是一清二楚。 此刻柳秀听闻阮芝兰提及,她知晓今天的事情,并且在镇邪司中被归档为甲级档案。 这让他不得不有些怀疑。 这丫头不过是个镇邪司小萌新,又是如何能够得知镇邪司内的甲级档案? 阮芝兰见柳秀脸上露出的狐疑,自知对方的不信任所在。 她回头张望向王府门前,小声道:“世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阮芝兰一想到,自己若非是机缘巧合,才知道了这个甲级档案,恐怕这件事会仅限于从皇帝到内阁大臣等人知晓。 柳秀点点头,吩咐道:“柳忠,替颜姑娘安排一处院子。” 吩咐万,柳秀便示意阮芝兰跟着自己。 二人到了前院正厅旁的雅舍。 阮芝兰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四周。 这是她第一次进到这座雍王府来,虽然这座王府仅仅只是当年柳公侯获封雍王爵时,朝廷按照制度赏赐的。 这些年,雍王一系也都是待在西北。 但天安城的这座雍王府,却是一切都按照大秦王爵的标准去营造的。 极尽典雅,雍容大气。 无处不彰显出大秦王爵的尊荣。 随着柳秀他们奉诏入京,入住进这座王府,野望这里渐渐的多了一些生机和贵气。 “阮大人是如何知晓,那甲级档案的?” 柳秀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茶,直接了当不加掩饰的开口询问。 阮芝兰稍有迟疑,没想到这位柳世子的性子会是这般的急。 她欠身道:“世子抬爱,下官不过是镇邪司司员而已,当不得大人的称呼。” 柳秀也不推脱,当即点头:“好的,小兰。” “……” 阮芝兰的眉头微微一皱,觉得入京天安城里有关眼前这位柳世子的传闻,大抵也不都是空穴来风。 她开口解释道:“昨日,世子要我留意京师附近,邪修的消息。我便去了一趟司里的案牍库,准备查阅一些线索。” 柳秀插嘴:“那份甲级档案,是你在镇邪司案牍库找到的?” 大抵是两人之间的称呼转变。 让阮芝兰多了一丝放松,她白了一眼柳秀,而后说道:“非是找到的。当时我正在案牍库寻找邪修之事,不想听到外面传来了司正的声音,还有一人,稍稍分辨,才知道竟然是内阁宇文大人。” “宇文太平?”柳秀狐疑的拖长了声音:“宇文大人总领镇邪司之事,去镇邪司见你们司正,也是情理之中。” 阮芝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只是当时事出突然,我便在案牍库中躲了起来。宇文大人和司正大人,进来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如此才从他们那听到了这份甲级档案……” 这当真是误打误撞了。 柳秀心中不免感叹了一声,询问道:“今日闹市那边,背后还藏着什么?” 阮芝兰抬头看了一眼柳秀,深吸一口气。 “世子入京之日,所遭遇的邪修刺杀之事,确实是有人在背后策动!” 说完之后,阮芝兰便死死的盯着柳秀的反应。 要知道,在今日之前,柳秀入京遇刺案,一直都是悬而未决的事情。 即便阮芝兰平日里再如何的愚钝,都能看得出,这位奉诏入京的雍藩世子,心里头是憋着一口气的。 不然也不至于,入京之后到现在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也没见他入宫去和陛下请安。 听到阮芝兰提及此事,柳秀心中微微一动。 果然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柳秀感叹一下,自己从一开始的猜想,就是那个项元中,并不是脑袋坏了,仅仅只是他自己想要杀自己。 只是一直以来,他不确定的是,这件事情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主导的。 柳秀承认,皇室,甚至是皇帝,一开始都在他的怀疑对象之中。 接下来,便是朝廷中的那些内阁大臣们。 毕竟这么多年,朝廷里削藩的声音此起彼伏,若是没有内阁的默许或者说是纵容,又怎么可能一直存在。 再往下算。 柳秀连如今大秦除了雍藩之外,仅有的七位亲王都给划在了怀疑范围内。 从最阴暗的角度去想。 大秦如今的七位王爷,当真就愿意安于现状? 毕竟大家都是始皇帝的血脉传承,谁也不比谁差。 当年的秦世子是怎么没了的? 如今可是还没过去多少年,大伙都还记着。 更始皇帝是嫡子,但二世却非嫡子呀。 从这七位王爷的角度去想,只要柳秀在天安城出了事,甚至于是就此殒命。 膝下只有这么一个,而自从十多年前天安之夜,王妃回到西北之后不久便薨逝了的雍王柳公侯,恐怕会怒发冲冠。 原本戍守西北边陲二十年的二十万西北军,到时候恐怕就要兵锋调转,虎视天安城了。 届时,说不得就是天下大乱。 乱世对寻常人来说,是灾难。 但对于野心家来说,却是无限的机会。 而除此之外呢? 柳秀想了想,前面的都是大秦内部的可疑对方。 但是在大秦九州以外,还有无数的敌人。 和西北军厮杀二十年的西域诸国,以及当年始皇帝一统九州后,驱赶到西域诸国的邪修,那可是时时刻刻都想着突破西北军的封锁,杀进大秦九州。 在北方有五十年前被驱赶走的诸国余孽,南方的崇山峻岭中,更是遍布妖蛮之族。 即便是在千里之外的大洋上,散落着无数的岛屿,以一种独特的异术存活于世。而因为他们在大洋上的生存空间有限,同样对中原九州虎视眈眈。 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希望中原九州突然有一天乱起来,好给他们可趁之机。 阮芝兰看着陷入沉思的柳秀,不免好奇开口:“世子是在猜测,背后究竟是谁在推动此事吗?” 柳秀点头:“是谁?” 第四十八章 一只看不见的黑手 自己好端端受了这么多天的罪,柳秀没道理就此放过那个幕后之人。 阮芝兰面露忧虑:“两位大人并未点名真凶,但那人似乎和皇室有关系……” 说完之后,阮芝兰盯着柳秀,严肃道:“但绝非是陛下!” 即便是个镇邪司小萌新。 阮芝兰同样清楚,西北不能乱,这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若是让柳秀以为这事是陛下所为,只怕天下又要遭罪了。 柳秀缓缓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眼神平缓的注视着阮芝兰:“皇室?难道是早些年的那些隐闻?” 他的脸上露出一缕古怪:“当年始皇帝巡游东海,途中驾崩,随驾宦官勾结当朝丞相,秘不发丧,以咸鱼遮掩始皇帝尸骸臭气……” 当年大秦天家的那些事情,可是惹出了好大的动静。 阮芝兰点点头又摇摇头:“秦公子可惜了。” “他有什么可惜了?”柳秀当即反问了一句。 他二人提及的秦公子,乃是当年始皇帝的嫡长子。 只是因为当年始皇帝初定天下,正值壮年,雄图大志,一直未曾册立太子,这才造成身为嫡长子的秦公子,一直只能以旧时的尊称冠之。 被反问了一句的阮芝兰愣了一下,想了想未曾开口。 柳秀说道:“始皇帝明明是要他去北边巡防的,在他看来却成了发配驱赶出天安城。最后更是糊涂到,因为那宦官和丞相的捏造的一道旨意,就自裁在总领北边三十万铁骑的亲舅舅面前。” “倒是蒙大将军最是可惜,若是当初秦公子不听那道捏造的旨意,凭着蒙家在北边几十年的经营,完全可以领兵杀回天安城!” 若非如此。 如今更始皇帝的那个糊涂老子,秦二世又如何能够登临大位。 最后还因为孱弱无能,造成大秦政权架空,最终造成了二十多年前,那场差点让一统中原九州的大秦分崩离析的祸事。 纵然秦二世无能,宦官和丞相祸囯背锅。 但秦公子的软弱和毫无主见,又如何能充当十足的受害者? 柳秀设身处地的想,自己若是当年的秦公子,身处北地,身边统领三十万铁骑的大将军是自己的亲舅舅。 在那样的情况下,必然会选择起兵杀回天安城。 当年大秦刚刚一统天下,整个中原以北,有多少将领皆是出自昔年大秦第一将门蒙家的。 秦公子完全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统帅数十万大军,回到天安城。 届时,那秦二世和一干宦官奸相,又如何能抵御? “只是如今乃是陛下当政,那位又是他的皇考,眼下倒是无人敢说这些话。”柳秀哼哼了两声。 阮芝兰点点头,这些事其实早就盖棺定论了。 只是大秦的正统如今是秦二世血脉,无论朝廷还是民间,总不可能指着皇帝的面,去骂他的皇考。 “但是近日这些事情,似乎确实与秦公子有关……”阮芝兰长叹一声,现实的问题很是复杂,她觉得柳秀即便是知晓了幕后真凶,也无能为力。 柳秀不禁询问道:“难道传闻之中,真的有秦公子遗脉存续?” 众所周知,当年明明有太子之实,国本之名的秦公子,是被一道捏造的旨意,弄得自裁于北边三十万铁骑的保护下。 而这些年,总是有各种小道消息一直经久不衰。 那就是有传闻,当年自裁后的秦公子,疑似暗中留有血脉继承。 只是因为秦二世登临大宝,而就此隐姓埋名,暗中图谋。 甚至于,二十多年前秦二世纵容奸臣乱政,继而引发大秦险些社稷崩塌的兵祸,都有传闻乃是秦公子遗脉在暗中策动的。 以雍王府对天安城的了解。 这些年,更始皇帝改革朝堂,废黜丞相,改立内阁诸大臣相互制衡。改组大秦玄冰台为镇邪司,名为清理绞杀邪修。 实则上,雍王府认为,镇邪司的另一项职责就是暗中寻找秦公子遗脉。 阮芝兰点头道:“这些年,司里确实一直在暗中查询秦公子遗脉之事,只是一直无果。但是这次,似乎真的找到踪迹了。” “他们在哪?都有谁?要做什么?”柳秀直接一连三问。 阮芝兰摇摇头:“这些都不知晓。这一次,之所以露出马脚,还是因为镇邪司借着世子此次如今之事,内查的时候,将那名千户给揪出来的,连带着将他这条线上的人都给一网打尽了。” 柳秀食指轻敲桌面,双眸微微眯起:“想必,镇邪司从这些人嘴里,也撬出了不少讯息吧。” 阮芝兰恩了一声:“按照司正大人对宇文大人说的,他们那些人做事很是隐秘,每个部分都相互隔离。只是听到,这一次京畿一带,算是给揪出来了。” 柳秀听着,当即追问道:“有没有问出,那人究竟在哪里?” 阮芝兰看向柳秀,她知道对方问的是秦公子的遗脉在哪里。 她摇摇头,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镇邪司并没有从那些人嘴里,问出那人究竟在哪里。只是这次那个项元中刺杀世子的事情,消息是从南边递过来的。” “南边?江南吗?”柳秀低声呢喃着。 大秦统一中原九州前,南边那条数万里的大江以南,一直都算得上是蛮夷之地,即便是在列国纷争之时,强盛一时的楚国,对南方的开发也少之又少。 如果秦公子遗脉隐姓埋名,去南方是最好的选择。 他又想到今日阮芝兰一开始提及到的事情:“所以,现在已经确定,我入京遇刺之事,乃是那人在幕后所为?” 阮芝兰点头道:“应当无错。镇邪司千户暗中安排项元中埋藏在天安城外,兵部官员暗中递送世子行程。至于他们为何不选在远离天安城的地方下手,就不得而知了……” 柳秀冷哼一声,冷笑道:“他们是想要栽赃嫁祸。”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那个所谓的秦公子遗脉,这就是耍了一手移花接木,栽赃嫁祸。 如果当初自己死在了项元中的手上,那么西北在无从查询的情况下,只能认定这件事情是天安城所为。 只是那个秦公子遗脉,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从一品实力的项元中手中活下来。 或许,这是他唯一算漏了的地方。 倒是眼下,柳秀有心找回这个场子,但就连镇邪司也无处可查,他又如何能找到对方。 对方就像是一只藏在黑暗之中的黑手,随时都有可能再行阴招。 这样的无力感,让柳秀一时间不免觉得有些局促。 与他相对而坐的阮芝兰,见事情说完,目光却是一动,满脸好奇的轻声询问着:“世子,今日那位姑娘是何人?” 第四十九章 人间修罗场 “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这处院子,离世子那里近,出了门往前边走两步,穿过几条回廊就能到。” “屋子都是干净的。前些日子,我们和世子从西北入京的时候,薛姑姑已经让人将整座王府都清理了一遍。” “看姑娘文文弱弱的,若是夜里觉着冷,里屋有多余的被褥。” “这边院子,暂时会为姑娘分两个丫头伺候。若是姑娘平日里觉着过的不好,可以去世子的院子里找我。” 天安城雍王府,后宅一处院落里。 楚女正井井有条的对着眼前的颜惜子解释着府上的事情。 只是目下只有她二人,楚女言语间隐隐有些戒备和炫耀之意。 颜惜子静静的望着楚女,翩然开口:“姐姐真是厉害,看着和我大抵相似的年龄,却是能将王府管的这般井井有条。” 楚女不由神色一愣,先前的告诫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颜惜子却是眉目带笑,柔情脉脉:“姐姐安排的都是好的,妹妹自是挑不出毛病的。只是……王府这般大,世子还要每日为我运功疗养,若是路途太远,世子会不会很累呀?” 楚女眉头一皱。忽然有种身在西北雍王府,面对吴女的感觉。 她不由轻咳两声,借机平缓思绪:“姑娘想如何?” 楚女被颜惜子这一套绵柔柔的回应,给弄得一时有些发蒙。 心中却是不由腹诽,世子什么时候还会医术,能替眼前这个娇哒哒的姑娘疗养了。 恰如此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候在门外的王府侍女们,也传来了恭迎世子的声音。 楚女眉头一挑,赶忙转身,便见刚刚送走阮芝兰的柳秀,已经是走了进来。 他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未有尴尬,便大摇大摆的走到近处,坐在一旁:“怎样,可都安排妥当了?” 楚女张张嘴,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颜惜子给抢了话。 之间颜惜子满脸的娇羞笑意,雀跃着蹦跶到了柳秀身边,煞是可爱的福身作揖。 而后方才声线悦悦的开口道:“世子,楚女姐姐安排的都很好呢。” “???”一旁的楚女顿时满头污水,这会儿怎么就不觉得离着世子的院子远了? 柳秀满意点头,看着颜惜子,伸手指向楚女:“楚女办事想来稳妥,往后在府上有什么事情,你尽管找她。” “恩!”颜惜子恩了一声,重重点头:“楚女姐姐人很好,就和学宫里的师姐们一样。只是……” 柳秀眉头一皱:“只是什么?在这里,便和在学宫一样,但说无妨。” “只是觉着世子每日里都有那么多的事情,回来还要为我运功疗养,府上又这般大,整日奔波,世子定然会倍感疲倦……”颜惜子说着话,眉目之间悄然的布上一层忧愁。 这是逼宫! 楚女在后面,心中大鸣,暗生警戒。 当即以退为进,上前开口道:“世子,若是如此,不如奴婢从世子的院里搬出来,将世子院里的厢房让出来,于颜姑娘住。” 只见楚女刚刚说完话,颜惜子的眼底便闪过一丝失落。 柳秀这是已经挥挥手:“不必如此麻烦,倒是我院子旁边那处藏春苑,是不是一直空置无用?” 楚女的脸上露出笑容,甜甜道:“回世子,藏春苑和这里一样,都是空着的。世子是想让颜姑娘搬到那边去吗?” 世子的院里只能有自己,最多再加上还在西北雍王府里的那五个姐妹! 楚女问完后,目光不由看向一旁的颜惜子。 柳秀大手一拍:“便是藏春苑吧,那里也好,如今院子里那几柱冬梅开的正好!” 颜惜子悄然瘪嘴,随后面露笑容,望向楚女:“如此,便辛苦姐姐了。” 楚女干笑两声,挥挥手。 这小妮子,倒是一套一套的,颇有些手段。 柳秀眼看事情定下,看向颜惜子。 刚才若是没有对方提醒,他倒是忘了自己还要每日替她运功疗养的事情。 心下担忧道:“如今觉着身子如何?” 颜惜子又是一礼,眼如月牙,唇如樱桃:“有世子关心,还有楚女姐姐体贴,如今觉着都好,只是偶尔一阵阵的发冷。” 在柳秀看向楚女的时候。 楚女这次终于是学会了抢先开口:“奴婢会多让人往藏春苑送去香碳。” 柳秀听到这里,原是满意的点头,却是忽的一顿,目光有些幽幽的在楚女的脸上停顿了少顷,随后又看向一旁的颜惜子。 怎么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正在柳秀分析着这会儿功夫,三人只见的对话时。 屋外却是又传来了薛诗诗的声音。 “秀儿是不是在里面?” “一进府上,就听说他带了个姑娘回来,快让我瞧上一瞧!” 薛诗诗那好奇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了进来。 眨眼间,一身穿着雍容典雅的薛诗诗,便已经走了进来。 她站在门后,瞧了一眼屋子里,目光便锁在了颜惜子的身上。 随后,便见她目光上下好生的打量了颜惜子一番,眉目舒展带笑,不时点头,双眸流露出赏识的神色。 还未等柳秀反应过来,薛诗诗已经走到他跟前,伸手便是一掌,轻轻的抽在了他的脑袋上。 薛诗诗娇媚白眼,嗔怪道:“如今倒是学坏的透彻,只是去了一遭三圣山,便给学宫里的姑娘都带回家里来!当真是比雍王爷还有本事了!” “姑姑!”柳秀发了一声牢骚,后背发麻,敢怒不敢言。 薛诗诗却是再次看向颜惜子,赞许道:“是个端正的姑娘,生的也是落落大方,端是个好姑娘家。” 颜惜子同样是一直打量着薛诗诗这个陌生面孔。 见对方点到自己,亦是福身施礼:“颜惜子,见过姑姑。早些就听闻过姑姑,今日一见,真人却是更加的让人羡艳。” “好姑娘!好姑娘!”薛诗诗连连点头称赞,随后目光一沉:“颜姑娘是学宫出来的吧,亦是夫子他老人家的孙女吧。” 颜惜子点点头,看着薛诗诗,目露不解。 薛诗诗偏头瞧了一眼缩在一旁的柳秀,白了一眼,对颜惜子说道:“想来颜姑娘在学宫里头,亦是学富五车,阅览群书,知晓那先贤文章的。眼下虽然只是头回见,我也是觉得,颜姑娘应当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儿家。” 薛诗诗说道最后女儿家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格外的加重。 一旁的柳秀顿时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这是在告诫颜惜子,更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顿时,柳秀只觉得自己身处修罗场中,眼前这几个女人,任何一个都能活生生的吞了自己。 颜惜子福身:“姑姑说的是,惜儿晓得。只是因为些事情,往后每日里都要劳烦世子,为惜儿运功疗养。却是不知,还要疗养多少时日……” 薛诗诗要她受礼,颜惜子自然是听得出来,便已柳秀要为他运功疗养回应。 一旁的柳秀,已经是听得头皮发麻,两股战战。 这时,薛诗诗那忽然变得有些冰冷的眼神,却是已经是投了过来。 第五十章 你爹都不如你 在薛诗诗还未开口说话的空挡。 柳秀抢先开口插嘴。 “楚女,带着颜姑娘去藏春苑,让后厨煮上姜汤,还有驱寒的东西,送给颜姑娘服用。” 刚要说话的薛诗诗,又白了柳秀一眼。 这孩子,如今是愈发的狡猾! 楚女见世子发话,微微福身,便要带着颜惜子离去。 颜惜子则是慢下一步,对着柳秀和薛诗诗福身施礼:“姑姑,世子,惜儿先和楚女姐姐过去了。” 薛诗诗满脸堆笑,挥挥手:“去吧去吧,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成。” 颜惜子点头恩了一声,方才和等在前头的楚女离去。 “好你个柳秀,如今是越发有本事了?” 一等颜惜子和楚女离开,薛诗诗顿时就凤眼一凝,俯身瞪着缩在椅子上的柳秀。 柳秀两眼发懵,故作一脸不解:“姑姑,我可什么都没干……” “你没干什么?” 薛诗诗眉头一扬:“你什么都没做,人家稷下学宫夫子的孙女,就这么干巴巴的跟着你下了山?” 说着话,薛诗诗还觉得不解气,哼哼两声又说道:“人家这姑娘,自大哇哇落地,便没有下过三圣山,如今又怎么会跟着你到了王府里头来?” 柳秀一仰头:“姑姑怎么知道这事的?” 薛诗诗啐了一嘴,娇媚白眼:“寻常人或许不知,但我在天安城这些年,还能不知道这些事。” 柳秀恹恹的点头耸肩。 薛诗诗轻叹一声,坐在了柳秀身边的位子上:“说吧,怎么给人家姑娘骗下山的,那姑娘又为何说,要你日日为她运功疗养?” “姑姑晓得,此番去三圣山,我便是为了之前那邪法的事情。”柳秀解释着,悄悄看了薛诗诗一眼:“所以……也是误打误撞,才给颜姑娘带到天安城里来的……” 薛诗诗边听便点头,忽的呀了一声,又蹭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柳秀面前,双手一下子就抓住了柳秀的双臂。 她的眼神,在柳秀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一阵子。 柳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一跳,缩紧身子。 且不说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便是说这具身体,如今也大了。 抓住他双臂的薛诗诗,离着很近。 身上那一丝淡淡的暗香,让柳秀无处可逃。 柳秀在心里默念了好几下,才缩着脑袋看着薛诗诗:“姑姑?” 薛诗诗满脸激动,红唇轻启:“这么说,如今你的身子好了?” 她有些慌张,有些不安。 一想到之前,堂堂雍藩世子,竟然往后再难上阵,薛诗诗心里便是阵阵痛楚。 如今有了一线可能,又怎能让她不激动。 柳秀含蓄的点头,面露笑容:“好了,都好了。” 一直屏住呼吸,等着答案的薛诗诗,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就看到她,双手何在一起,置于胸前,在屋子里来回的转着圈子,闭着双眼仰着头,嘴里不断的低声念道着什么。 许久之后,薛诗诗方才停了下来,满脸红润的坐回位子。 随后又是眼睛一转,盯着柳秀:“所以,颜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差点就被这小子给绕过去了。 薛诗诗想想又有些生气,白着眼,伸出那双玉指修长的手掌,食指轻轻的点在了柳秀的额头上。 柳秀眼疾手快,微微一仰头。 便觉得一抹丝滑,从自己的鼻梁到嘴唇上滑过。 薛诗诗呀的一声,赶忙收回手。 再看柳秀的时候,她已经满脸绯红,伸伸手,作势要打,却又有些担忧的缩了回去:“快说!” 先前,那玉指滑过脸上的时候,柳秀的心底,不禁泛起一丝异样和刺激。 见薛诗诗这时候已经板着脸,当即举起双手:“姑姑,我说。” “哼!” 柳秀笑了笑,随后也正经了起来:“按照姑姑所想,我体内的邪法,应当是夫子出手祛除的吧。” 薛诗诗这会儿还在回想着先前的事情,这时候只是低低的恩了一声,算作回答。 柳秀接着道:“然而,体内的邪法,却是颜姑娘出手祛除的。为此,她更是几欲吐血不止,昏厥不醒。眼下,似乎也因此,身子骨出了些问题。” 薛诗诗面带深沉:“所以,只有你的功法,才能为颜姑娘运功疗养?” “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柳秀如实回答,又说:“加之,颜姑娘从未离开过三圣山,所以也算是动了些恻隐之心……” “哼哼!”薛诗诗忽然调侃起来:“如今你是有本事了,怕是就连你爹都不如你了!” 柳秀一愣,撇撇嘴:“他可是堂堂大秦雍王爷,我哪里比得了。” “我看你就是个情种!”薛诗诗娇媚的瞧了柳秀一眼:“就冲这一点,你就比你爹强。但凡他有你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 说到后面,薛诗诗却是说不下去了。 她神色一黯,想到堂堂大秦雍王府,竟然只有眼前这个一根似乎已经长歪了的独苗。 薛诗诗不免有些彷徨。 不说其他人,就单说大秦另外七位王爷,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子孙绵延。 就说最年长的那位楚王,别看这次送到天安城的赵仁和柳秀差不多大。 那是因为赵仁就不是楚王嫡长子。 楚世子如今都有两个业已长大的孩子了。 倒是雍王柳公侯,虽然在其他方面,可能会引来朝堂诽议。 但是在感情上,却是无可挑剔的。 只此一生,只有昔年已故雍王妃一位妻室。 在十多年前,雍王妃身故之后,更是一直独身至今。 用情专一,倒是时常被人称赞。 柳秀亦是神色凝重,正是因为这一点,自己才会在刚到天安城外,就被人刺杀。 那个如同鬼魂一样躲藏在暗中的秦公子遗脉,就是抓准了这一点,只要自己一死,西北雍王一系断了传承,必定大乱。 他才好借机生事,乃至夺回皇权。 薛诗诗见柳秀面露愁容,不由轻笑开口:“既然如今给人家姑娘带回王府了,往后怎么打算?” 柳秀微微一愣,偏头看向面带深意的薛诗诗,狐疑道:“往后什么打算?” 瞧着柳秀那愚钝做不得假的表情,薛诗诗又是一阵好气又好笑。 “你呀你呀!” 她掩嘴轻笑几下,才说道:“说你聪明吧,现在又这般愚钝。人家颜姑娘那可是夫子家的孙女,自幼研习诗书礼仪,最是恪守规矩的。如今跟你进了天安城不说,还住在王府里了,你不想象外面人知晓了,会怎么说人家颜姑娘的名声吗?” “啊?”柳秀长大了嘴巴,这一点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脸上多了一丝难色:“这样的话……” 第五十一章 哪里都比不过你的怀抱 薛诗诗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好奇的等待着柳秀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只见柳秀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当即咧着嘴笑道:“雍王府这么大,有的是她住的地方!” 薛诗诗顿时愣住,两眼发直。 她原本以为,柳秀或许会说出要颜惜子做未来雍王妃的承诺,或是明媒正娶为侧妃。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这厮竟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他是要给雍王府塞满女人? !!! 砰的一声。 柳秀双手抱头,龇牙咧嘴的提起双腿缩成一团。 薛诗诗满脸怒不可止:“怎得,真要让自己做那纨绔子弟了?如今你体内邪法已除,西北的未来终究还是要交到你的肩上!” “再这般胡言,小心给你腿打断!” 西北未来统领二十万大军,百万黎明的雍王,绝不可能整日沉迷女色,更不能玩物丧志。 这是薛诗诗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的。 柳秀一阵倒吸凉气之后,撇撇嘴望着薛诗诗:“姑姑,咱们是臣子,那就是陛下手上的一根钉子,陛下要咱们钉在哪里,咱们就得去哪里。西北什么时候,也断无可能成了咱们家的,您说是不是?” 薛诗诗冷哼一声:“雍王府就是西北的天!在西北,只有雍王府一家,别无而家!” 薛诗诗坚信无比的称述着,目光之倔强,前所未有。 “姑姑,这话可不兴说!慎言!慎言啊!” 柳秀双目微动。 他清楚,在很多人心中,雍王府确确实实就是西北的天。 西北三州之地,其中一多半是当初雍王柳公侯封爵西北后打下来的。 这些年雍王府在西北,广施仁政,推动变革,厚待百姓,无人不对雍王府点赞称道。 薛诗诗白了柳秀一眼,起身走向门口:“对了,明日便是大年夜,元日夜宴和诗会。朝廷已经送来了旨意,要你参加,这一次你不能在推脱了。你到时候,可不要出了岔子。” 柳秀点头答应:“好的,明日绝不会出岔子!” 薛诗诗心中仍是有些不太放心,临了又回头看向柳秀:“万不可出错!我去前头寻那颜姑娘说说话,你自己爱干嘛干嘛,只是不许再去百花坊!” 近日里,已经有不少的闲言碎语递到了薛诗诗的耳中,如今在那百花坊里头,雍王府可谓是讨论度最高的地方。 未来的雍王,只能是铁血刚强男儿,而不是整日里留恋群芳的人。 柳秀干笑两声,胡乱的点头答应着,这才将薛诗诗给送走。 等送走了薛诗诗,柳秀终于是瘫软在了屋子里。 长出一口气。 原本自打他入京之后,变得一团乱的局面,如今也渐渐的打开了局面,事情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这让他终于是能送上一口气。 只是稍作休息之后,他的神色又再次凝重起来。 “皇帝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却无人能够知晓。长乐公主和安乐郡主的结局,也是命中注定的,又该如何更改?” 柳秀低声念道着,刚刚松懈下来的脸色,又多了一些忧虑。 如今,他算是知道,自己入京遭遇刺杀,乃是那个所谓的秦公子遗脉所为,此时无关朝廷或者是皇室。 但是他和长乐公主的婚约,却仍然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皇室在此期间,一直是保持着克制和那么一丝大事化小的沉默态度。 这让柳秀有些拿不稳主意,长乐公主又或者是皇帝,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和想法。 “难道皇帝就这么缺女婿?还是担心长乐公主嫁不出去?”柳秀有些疑惑,同样是忧心忡忡。 先前,薛诗诗的话并没有说错。 从目前的情况去推演,未来西北二十万大军和数百万黎民,以及那三州之地,终究是要交到自己的手上。 这都是活生生的人,他柳秀自觉承担不起让这些人陷入到动乱和战火之中的责任。 “看来,还是要继续自污,让皇室主动断了这门亲事才是正途!” 柳秀低声念道着:“看来,自己还是要多去去百花坊的……” …… 夜色,准时降临。 一道小巧低调的黑影,在雍王府里,从藏春苑中悄然摸出。 仅仅只是一墙之隔,颜惜子轻车熟路的就摸进了隔壁的院子里。 到了正屋门前,她仍然是手掌轻轻的贴在了门框上,那本来已经落了栓的门,便悄然无声的打开。 颜惜子侧身没入屋内。 在藏春苑里,第一次被被人伺候着沐浴后的颜惜子,带着一缕幽香,探入里屋。 正待她要摸向那张鼓起的床榻时。 “这会儿是怕冷?还是怕黑?” 柳秀的声音,忽然从里屋角落里传来。 随之,是屋子里的烛火亮起,露出柳秀那张带着一抹坏笑的脸颊。 看着突然出现在角落里的柳秀。 颜惜子吓得浑身一颤,脸色也是被吓得一片煞白,双脚并在一起,两只手掌耷拉着,如同狸花猫一样举在胸前。 望着慢慢走向自己的柳秀,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一转,立马是有些无理还不饶人的抢先开口:“世子怎么不是在床上!” 柳秀伸手,轻敲颜惜子的额头。 “怎么,答不出来了?” 颜惜子耸耸鼻子,脑袋稍稍向后。 忽然,她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抬起头双眼明动的盯着眼前的柳秀。 她忽的带着一阵香风,展开双臂,满脸潮红的扑向眼前的柳秀。 哐当一声闷响。 柳秀被撞得一阵心神荡漾。 颜惜子那细腻如丝的粉嫩脸颊,从他的脸上划过。 姑娘唇齿间,吐露出的热气,卷入耳蜗中。 柳秀顿时后背发麻,一丝酸麻激昂的感觉,从尾椎骨一路冲到脑袋里。 颜惜子双手从后面,紧紧的环抱住柳秀的腰,整个人几乎是想要和他融为一体。 即便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屋外严寒。 柳秀的身子,却是没来由的一阵燥热。 颜惜子缓缓踮起脚尖,凑到了柳秀的耳边。 炙热的香气,颤抖着,再次卷入柳秀的耳中。 “不管外面多么的冷,多么的黑。” “只要在世子的怀抱中,便什么都不怕了。” 第五十二章 运功疗伤还有这等惊喜 美人在怀,如暖玉抱身。 自己如今体内邪法可是已经尽数祛除了啊! 柳秀在心中感叹了一声。 他又行了。 颜惜子紧紧的贴在他的怀里,仰着头低声道:“世子,今日该为惜儿运功滋养了……” 柳秀恍然惊醒,赶忙将脑海中刚刚生出的想法赶走。 “要如何做?姿势是否要注意?” “正常做就好了……” “那去床榻上?” “嗯嗯……” 少顷。 柳秀和颜惜子两人,合衣盘坐在床榻上。 两人一前一后,颜惜子在前,柳秀在后。 望着眼前颜惜子的背影,柳秀心神凝聚,气息下沉。 体内功法运转,内力激荡。 柳秀双手缓缓的贴在了颜惜子的后背上。 原本,他已做好了,自己的内力会被对方身体所排斥的准备。 然而当他的内力小心的试探着,进入到颜惜子体内之后。 却有着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 完全是畅通无阻的融入到了颜惜子体内经脉之中。 随着柳秀的内力进入到自己的体内。 颜惜子原本紧闭着的双眼,微微睁开,媚眼如丝,脸上露出迷离的表情的表情。 果然一切都如…… 她轻咬红唇,低声道:“世子,跟着我。” 随后,在柳秀涌入颜惜子体内的内力前,便多出一缕不受柳秀控制的力量,游行在最前面引路。 他的内力,游离到颜惜子的双臂上。 顿时,颜惜子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一片粉红。 颜惜子的脸颊逐渐升温,粉嫩红润,似是能掐出水来,煞是可爱。 内力,仍在她的带领下,向着身体里游荡着。 无数的内力被她的身体吸收,融入到经络深处,无声的滋养着颜惜子受损的身体。 内力走到了腋下,顺着脉络,向着胸前游走,而后顺着那无数如树根一般的经络,扩散向四周。 颜惜子控制不住的微微张开红唇,紧咬着的银牙分离出一道缝隙,一团香气伴随着一道低低的声音,从她的嗓子里如猫儿一般的发出。 内力继续游走,掠过平坦的小腹,蔓延到圆润光洁的大腿上。 顿时。 颜惜子双脚十指紧绷,扣向脚底,双腿绷紧。 这样的情况,功法上可是没有说过的!颜惜子的身子微微的颤动着,想要阻止这股挠心的感觉。 柳秀的内力,带着一丝温润。 在颜惜子的体内不曾停止的流淌着。 扩散不断的扩散着。 忽的,颜惜子双腿并紧,身子轻轻的抽动着。 为她滋养身体的内力,扩散到了整个身体里的经络之中。 她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向后瘫软在了柳秀的怀里。 “这便好了?”柳秀一头雾水,看着瘫软如泥的颜惜子,从未听人说过,为人运功疗伤,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啊。 他倒是一回生二回熟的,掀起被褥,轻轻的盖在颜惜子的身子上,边缘压紧。 颜惜子的手揽在柳秀的腰间,侧着身子,紧绷着双腿,将脸埋在被褥里。 “世子自己再运功看看。” 颜惜子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面传来。 柳秀眉头一挑,双目亮光。 难道…… 不会吧…… 赶忙收敛心神,带着一丝期待,柳秀当即自行运功。 神识沉入体内。 只见他体内的经络,竟然也在无声之中,悄然的,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不少! 而且,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 自己的内力更加的凝实! 这是双……!!! 柳秀欣喜若狂,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撞上这样的好事。 在为颜惜子运功疗伤的过程中,他的内力也会得到捶打锻炼,变得更加强劲。 众所周知。 武人不单单要锤炼身躯,更要锤炼内力。 人体的经络就那么大,所能蕴藏的力量是有限的,一招一式打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但若是,内力被不断的捶打,不断的结实。 同等条件下,内力更加凝实的人,显然要比内力松散的人强上数倍。 “谢谢!” 柳秀心中满是欢喜,当即福身抱紧颜惜子,更是没来由的亲吻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被褥下,颜惜子似是烦躁的扭动了几下。 “困了……” “要抱抱……” “不许做坏事!” 柳秀这时候还沉浸在自己内力更加强劲的喜悦之中,心中哪里有丝毫的欲念。 见颜惜子紧闭双眼,满面潮红,混混沉沉的模样。 这是捡到宝了!柳秀心中大为感叹,不由的又俯身低头亲吻颜惜子额头。 钻入被子下。 颜惜子立马宛如鱿鱼一般,手臂和腿架在了柳秀的身子上,紧紧的裹住了他。 “困了……” 一声低鸣。 柳秀的耳边,便传来了颜惜子低若细闻的酣睡声。 微微一笑。 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颜惜子的秀发。 …… “世子,您该起了,还要洗漱穿戴,早些时候入宫,再晚可就要招惹诽议了。” 时间已过正午,伴着王府外声声不息的鞭炮声,楚女带着几名王府侍女,到了柳秀的床前叫醒。 柳秀缓缓睁开双眼。 带着侍女们的楚女,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不由的,柳秀心中一慌,悄无声息的侧目看向床里。 空空如也。 长出一口气,柳秀当即起身下地。 几名侍女当即低下了头。 楚女的视线,在柳秀的跨间扫了一眼。 “世子,奴婢伺候您换洗……” 世子真的是大了呀。楚女心中感慨了一句,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了那么一丝期待。 只是当她走近到柳秀的身边时,鼻子微微一抽:“世子昨夜出去了?” 柳秀老红不由一红,哼哼两声:“不曾出门。快些吧,今日可是咱们第一次入宫。” 身上还残存着颜惜子的体香,这让柳秀多少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只想着楚女能赶紧抹过这一茬。 楚女饶有深意的盯了柳秀好一会儿,这才微微一叹,招呼着几名侍女,为柳秀梳妆换洗。 好一阵功夫之后。 为了避免秘密被发现,一等自己换好衣裳之后,柳秀便夺门而出。 到了前院,叫上早就候在这边的柳冲、柳忠二人,柳秀便准备出门找些吃食,再晚些便入宫。 等他刚一走到王府门外,便见颜惜子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脸上带着一丝怒气走了回来。 柳秀低头看了一眼颜惜子手上油纸包的分量,这是有为自己,甚至是柳忠和柳冲二人买的。 只是,为何买一份吃食,还会生气? 柳秀正欲开口。 颜惜子已经是抢先不满的娇哼着:“世子,他们在说你坏话!” 第五十三章 柳秀懂个屁的诗词 “这是怎么了?” 柳秀温柔的笑着,伸出手背,轻轻的掠过颜惜子的脸颊。 一旁的柳忠立马看傻了眼。 世子这么快?柳忠心中大为震惊,已经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改口了。 柳冲在一旁倒是悄无声息的,从颜惜子的手上接过了两个装满食物的油纸包。 柳忠张张嘴,暗自拍向自己的大腿。 他斜眼瞥向柳冲,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麻溜,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这小子就开始拍马屁了。 颜惜子低着头,神色有些愤怒,只是一直在尽力的克制着自己。 柳秀的眼底掠过一丝阴霾,望向御道两侧的吃食摊位。 他拍拍颜惜子的脑袋,脸上露出笑容,轻柔道:“世人愚昧,随他们说去,你有见到我因为他们所说的,身上就掉肉了吗?” 天安城里几道主要的干道,包括眼前这条横跨南城天启门至皇城承天门的御道,道路两侧坊墙根处,都被允许,由城中百姓摆摊经营。 这是一项仁政,彰显首开此例的更始皇帝宅心仁厚。 也因为此举,天安城中的路边闲谈,这些年逐渐成了一种风气。 颜惜子带回的吃食,便是从这些路边摊位上买来的。 想必,她也是在这些地方,听到了城中百姓对自己的议论。 柳秀心里倒是颇为得意,可见自己前些日子不辞辛苦的,一遍又一遍的往百花坊跑,是正确的。 倒是颜惜子,即便有柳秀劝解,仍是不满的撇撇嘴。 自由接受的教导和命运,无时无刻不再告诉着她,她是为何而生的。 虽然,到今天为止,她和眼前这位雍藩世子相处仅仅只有三天不到。 但颜惜子始终觉得,这个时间可以拉长到她的整个人生,乃至于千年,万年。 她容不得旁人说他的不是。 柳秀见颜惜子还在闷闷不乐,笑道:“你不是说,从未来过天安城嘛。今日我要入宫参加夜宴诗会,你在府上若是觉着闷,便让楚女带着你在城中逛逛。等忙完了这几日,我便陪着你,好好的游玩一番。” “不要。”颜惜子抬起头,两眼已经是一片晶莹,眼底满是泪水:“他们说你今日要参加那个什么诗会。” 美人落泪。 这是柳秀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当即抬起双手,捧住颜惜子的脸颊,拇指从她的眼带上滑过,小声哄着:“他们说便让他们说去,即便是陛下,不也天天被人骂。” 颜惜子抽抽鼻子:“他们说你根本就不通诗词之道,今夜却偏偏还要参加那个诗会,就是徒增笑话,惹人嘲笑。” 柳秀嘴角不由抽抽。 看来,赵仁那七个小倒霉蛋,是将自己答应他们的这件事情,给传扬的满城皆知了。 他们是在等着看自己笑话吗? 柳秀用手背为颜惜子擦去脸上落下的泪水:“我要入宫了,再迟了,那可真的是要叫人看了笑话了。” 说着,他就要离去。 颜惜子却是在身后拉住了柳秀的衣袖。 柳秀回过头看向对方。 只见颜惜子满脸怯怯:“我想跟你一起去……” “这……”柳秀有些迟疑。 自己总不能让姑娘,跟着自己一起入宫被人看笑话吧。 然而。 先前没有拍到马屁的柳忠,却是在一旁大声插嘴抢话:“世子,宫里头并没有说只要世子一人入宫。属下听闻近日,好写王公大臣家的子弟,都带着好友入宫了的。” “好呀!那我也是可以入宫的啦!” 颜惜子立马是攒着晶莹的双眼,欢喜的露出笑容。 柳秀几乎是恨得牙痒痒,双目喷火的望着乱插嘴的柳忠。 一旁默不作声的柳冲,目光一转,无声的吹着口哨,扭头看向天空。 颜惜子又拉了拉柳秀的衣袖,楚楚可怜的闪动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 柳秀苦笑一声,大手一挥:“去,都去!” 反正都是一个被窝里的人了,他还怕颜惜子看到什么笑话。 听到柳秀终于点头答应,颜惜子欢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灵动。 果然,师姐们背地里偷偷看的话本上说的没错,男人就是吃这套! 一行四人,心思各不相同的离开王府,向着皇城而去。 今日便是大年夜了,天安城里好不热闹。 走在御道上,身边尽是来往的百姓。 颜惜子不时的转动着脑袋,看向四周,宛如正在观察另一个世界一样,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柳忠和柳冲两人并肩走在后面。 柳忠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下,先前世子的眼神,有些不太明白。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比自己瘦,比自己高,比自己更加健壮的白马龙骑统领柳冲。 “冲子,你说刚刚世子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柳冲瞥了一眼这位老前辈:“忠叔没看明白?” 柳忠摇摇头:“没看明白啊。” “那您就接着想吧……” “好你个小子!” 柳秀沉默走在前面,耳边却是静静的聆听者街道两侧的动静。 一路走向皇城,他的眼神逐渐多了些嘲笑。 “听说了没有,今晚上那个柳秀,要在诗会上出丑了。” “柳秀是谁?” “就是前些日子,那个从西北来的雍王世子。” “哦……原来是那个西北来的蛮子啊!” “我和你们说,这消息还是我家那个侄子的朋友的三叔,给楚王府往城外送夜香,从王府下人那里听到的。” “按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这个雍藩世子,倒是和传闻的一样,不学无术!” “他柳秀懂个屁的诗词!” “哎,人家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勇气可嘉勇气可嘉啊!” “得了,赶明不过就是天安城里多了一桩笑话而已。” 一直走进朱雀门,到了皇城里,柳秀耳边这些有关于自己的议论方才终止。 朱雀门后的皇城,乃是朝廷各部司衙门和京师诸卫的所在。 从柳秀的角度来看,这就是大秦的最高行政中枢。 若是在这里来一首烽火连三月? 柳秀看着两侧一座座的衙署,心里不由暗生遐想。 一时间竟然是浮想联翩了起来。 直到他从皇城走入承天门,真正的进入到皇宫之中。 穿过那条漫长的甬道,一座煌煌宫殿,映入眼帘。 周遭,是无数金甲勇士,如山林一般值守在宫中四处廊下。 数不尽的宫娥内侍,排着队鱼贯穿搜在眼前。 忽的。 赵仁那尖锐刻薄的声音,传入柳秀的耳中。 他抬起头,只见以赵仁为首的七王之子,并着好几名不知是这天安城中哪一家的小娘子,正盛装打扮的聚在一旁的角落里,目光暧昧的打量着自己。 “柳秀,今夜诗会可做好准备了?” 第五十四章 你们在群…… 赵仁等人,脸上似笑非笑的盯着柳秀。 “没想到世兄竟然如此挂念于我。” 柳秀随口一嘴,目光淡淡的看了赵仁一眼。 这厮此刻心里,定然是在想着,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会在诗会上出丑的吧。 赵仁呵呵一笑,扫了一眼颜惜子,目光一转:“还得是柳世子招人喜爱,坊间传的那些佳话,当真做不得伪。” 颜惜子闻声,眉头一皱。 眼前这个男人,让她很是不舒服。 柳秀眼色一沉:“哪里比得过世兄,这般……” 他眼睛看向赵仁身边的其他诸王子,以及那莺莺燕燕的一群不是谁家的闺女。 “只是……在下却也没听说过,楚王府在天安城里,有这么大的床榻啊?” 说着话,柳秀便是一阵的摇头晃脑,眼神似有似无,很是暧昧的看向眼前这帮人。 那意思已经明明白白。 你们在群……! 赵仁脸色微怒,正要张口回击。 却又被柳秀抢了话头:“若是不成的话,雍王府倒是有几个能工巧匠,世兄大可再等些日子,在下让人单独做好了,送一张过去。” 说着话,柳秀还不忘对着赵仁挑挑眉。 都是王公世家子弟,赵仁哪里还不明白柳秀的调侃,已经是怒不可止,面目涨红,双目喷火。 在他身边的吴王子赵义等人,纷纷脸色生变。 “柳秀,你想说什么!” “这里是让你如此胡言的地方吗?” 柳秀撇撇嘴:“那可能是在下想错了,几位多多包涵,在下先进去了。” 对这七个倒霉蛋,刺激一下就好,刺激多了指不定对方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柳秀丢下一句话,便带着人往一侧的文华殿过去。 今日夜宴是在宫中的太极殿进行,但是诗会却是在一侧的文华殿举行。 文华殿就在内阁那片小屋子的北面,一大片的地方,平日里多是翰林院的学士们再次开筵讲学之用。 赵仁等人望着柳秀离去的背影,满脸阴沉。 赵仁冷哼一声,重重的一挥衣袖:“这厮当真可恶!” 吴王子赵义冷笑道:“且让他再嚣张片刻,等下诗会开始后,便是所有人看他笑话的时候!” 赵仁的脸色仍是不悦,低声道:“打听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赵义点点头,看向身边比自己年轻一些的晋王子赵智。 和赵仁不同的是,晋王子赵智在宗室中,素来有聪慧之名。 此时被点名。 赵智亦是自信的点头:“已经要人打听清楚了,柳秀此人自幼习武,当年柳公侯似是有意要他多学些圣贤文章,还百般折腾寻到了一位大儒,怎奈何柳秀颇为厌学,最后气的先生拂袖离去。再往后,也没听说,柳秀再学习过文章。” 听闻此言,赵仁大手一拍,满脸的激动:“不过是我大秦臣子而已,便是当了王,又如何?骨子里就是莽夫!” 赵智看了眼此番入京几人里最是年长的赵仁,摇摇头未曾再开口。 大秦奋一十六世先王余烈,至始皇帝一统中原。 历代宗室子弟,无论武艺还是文章,在年幼之时,都要接受专门的教习。 赵义冷笑着凑到赵仁身边,望着已经跨过宫门,消失在宫墙下的柳秀等人,小声道:“倒是他身边那小娘子模样生的俊俏,待今夜柳秀众目睽睽之下出丑,王兄倒是可以出手。” 赵仁目光一撇:“你有意思?若是如此,为兄自是不好于弟弟争抢,你切放心,为兄届时会为你撑场子的!” 赵义嘿嘿一笑,无声的对着赵仁拱拱手。 再说柳秀这边。 怼完赵仁等人之后便走开的他,已经是到了文华殿里。 此时离着诗会开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文华殿里人满为患,除却朝廷里王公大臣家的子弟女眷,也少不了诸如太学中的太学生,还有在京的有名士子。 这等附庸风雅的地方,自然也少不得那些平日里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 或有或无的,这些人聚在一起,倒也有着一份,借诗会之意,为这些男男女女们能看对眼而准备的。 毕竟,能站在这里的人,少不得是学富五车,亦或是知书达理的。 柳秀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他从入京之后,就很少参与朝堂上的事情,平日里抛头露面也都是在那百花坊里。 默默的寻了一个最边缘的位置,柳秀处之泰然的坐下。 “先前那几个人,让人很不舒服。”颜惜子一坐下,便靠在了柳秀的身边,小声说着自己的感受。 柳秀微微一笑:“那就是七个倒霉蛋。” 自家雍王府是别无可选,他们这七家,哪家不是子孙满堂的。柳秀一度认为,就算这七个倒霉蛋在天安城里,真的出了什么事,七座王府都不会理睬。 完全就是政治牺牲品。 颜惜子见柳秀如此评论,却是低声哼哼着:“不过是生在好人家而已,抛开身份,丢在外头,看他们还能威风多久!” 听到姑娘这样的言论,柳秀只好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拍着颜惜子的后背,对着前面仰仰头:“开始了,等这边结束了,就带你去蹭饭吃。” 颜惜子瘪瘪嘴,顺着柳秀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文华殿里,原先还乱糟糟的人群,目下已经各自落座。 在人群中,一位身着大红园林朝服,腰缠玉带,头戴七梁冠的老者,在两名绿衣小翰林的搀扶下,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这位应该就是内阁次辅,文官魁首,原礼部尚书范文熙。” 柳忠和柳冲被留在了承天门外,柳秀便为颜惜子做起了介绍的工作。 颜惜子瞧了一眼,目光不见波澜,轻声道:“我见过他,前些年去过三圣山,求见爷爷,爷爷没有见他。” 柳秀一愣,再看向被所有人簇拥在中间的内阁次辅范文熙,不免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 瞧瞧颜惜子说的话,范文熙坐到内阁次辅已经有些年头了,便是如此,去三圣山想要求见夫子,也未尝一见。 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呀! 心中感叹一声。 场中,受尽在场文人世子推崇尊敬的范文熙,已经坐在了上方最是尊荣的位子上。 柳秀更是看到,赵仁那七个倒霉蛋,就站在对面的位置,目光正不断的在人群中搜寻着。 顿时,双方视线交汇。 在柳秀的视线里,赵仁嘴角微微一样,露出一副奸笑。 也正是这时,在他身前的一名年轻士子,缓缓站起身。 “次辅大人,我等近日常听闻,雍王世子文韬武略,不论武艺还是文章,都做的极好。” “今日既然雍王世子也在这里,我等又是为了诗会而聚,不如就让柳世子为我等开个头,打个样?” 第五十五章 欺世盗名柳家子 赵仁等人如此之快的发难。 即便是身为事主的柳秀,也未曾想到。 他们就这般的急切,要看到自己出丑了吗? 刚刚坐下,方才喝了一口茶水的范文熙,也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有些不满的看向,站出来的那名年轻学子。 这人他记得,是太学里多年未曾肄业的学生,若非他家里有个在兵部做事的主事父亲,早就被太学给赶出去了。 只是今日诗会,本就是为了培育天下读书人的积极性。 范文熙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眼。 他知道今夜,柳秀必定是要入宫参加由陛下主持的夜宴。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还来了诗会。 范文熙对柳秀的感官,从一开始便很不好。 前些日子,在内阁里面,他便几次发难,意欲要皇帝严惩多有不法的雍王世子。 怎奈何,最后都因为柳公侯的一份捷报,无疾而终。 朝堂是要平衡的。 如果没有那份捷报,范文熙会一直逼着皇帝下旨严惩柳秀。但有了那份捷报,即便他再如何的坚持礼法,也不能对有功之臣的子嗣做出惩处的事情。 这会寒了无数镇守边疆之人的心。 这一点,范文熙很是清楚。 所以,在扫了几眼,都未曾看到柳秀站出来之后。 范文熙冷哼一声:“雍王世子现在何处?” 既然对方来了诗会,范文熙便抱着,自己要好好的考量一番对方的心思。 身为内阁大臣,他对近日城中的风言风语,又如何能不知晓的。 范文熙甚至都已想好,若是今夜,那柳秀在这诗会上仍是孟浪行事,自己便要严词训责,也好压一压这个有些跳跃的年轻人。 被次辅点了名。 柳秀只能无奈的站起身来,走到了场中。 看向上方,一身儒雅的次辅范文熙,柳秀拱手作揖。 他倒是不知晓,自己在范文熙心中的形象,已经是如何的糟糕。 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学生柳秀,见过阁老。” 范文熙冷哼一声:“你我并无师徒之名,柳世子还是依着朝堂规矩说话吧!” 随着范文熙的开口,文华殿里不禁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向来恪守礼仪的次辅大人,竟然一上来就在点拨最近在天安城声名鹊起的雍藩世子。 被呛了一下的柳秀,也是满头雾水。 自己得罪过这人? 他茫然的看向范文熙:“大秦雍王子柳秀,参见范大学士!” 内阁大臣虽然位高权重,但在大秦官制里,却并无正名。所以,凡是内阁大臣,都是以大学士之名,来主持朝堂政略。 范文熙脸色正正,微微点头:“国朝半百,社稷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天下读书人,当以圣贤文章治世,此般诗会,也是为了在座读书人,畅谈心中之志。既有群才推举,柳世子便为在座士子做个表率。” 老学究?听着范文熙的言论,柳秀心里不由暗想。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范文熙,难道这老头明明比首辅董重文还要年长一些,进内阁似乎也不比董重文晚,如今却还是次辅。 用圣贤文章治世? 老头儿是以为,圣贤文章就能让外头田里的庄稼丰收?还是以为,读着圣贤文章,就能边塞止戈,天下风调雨顺? 然而,不论柳秀在心中如何腹诽。 随着范文熙的话说出口,文华殿里的读书人们,当即发出一阵阵的叫好声。 更有早已听到传闻的人,满面期待的冲着柳秀开口嚷嚷着。 “早就听闻,柳世子放出了话,要在今日这诗会上,夺得头筹,我等可是好一阵期待,今日终于是能亲眼一见了!” “世子能以武边塞御敌,弱冠之年独领一军。若是再精通文章诗词,恐怕我大秦又要多出一位文武双全的英才了!” “还望世子莫要推辞,我等洗耳恭听。” “……” 在场开口说话的人,大抵都是知道柳秀在天安城中行径的人。 这时候话说的越是客气,便越是在故作吹捧柳秀。 只有将他吹捧的越高,回头就摔得越狠。 柳秀将这几人的面容一一记下,瞥向一侧的赵仁几人。 只见此时,赵仁等人满脸笑容,正相互窃窃私语。 “原本是要等前面的人做上几首诗,再给他提溜出来。既然孙主事家的小子抢了先,那咱们也就早些看柳秀这厮的笑话吧!” 赵仁一边拿眼盯着站在场中的柳秀,肩膀不忘撞了撞身边的赵义。 赵义扬起嘴角,低声附和道:“看他今日之后,还有何脸面,留在天安城里。若是我,只怕是要灰溜溜的请旨回属地了。” 赵仁冷笑一声:“今日诗会,未曾限制题目,却是不知,他又能拿出怎样的诗文。你最近有打听到,雍王府在外头找人代笔诗词吗?” 赵义摇摇头:“一直让人盯着,没有发现。” 赵仁砸吧着嘴,疑惑不解:“这小子,到底要怎么做?” 正在赵仁琢磨着柳秀会拿出什么诗词文章的时候。 柳秀也在搜刮脑海。 既要震惊满座的,也要能让自己出丑的。 而让自己出丑,继续败坏名声,是重中之重。 但是如何将这个效果,做到最好。 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少顷,柳秀目光一亮。 一首最是恰到好处的诗词,被他找到!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首易安居士的词诵出,满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在文华殿后面,一扇屏风后,一道身影微微一动。 在一息低叹中,长乐公主赵昭略带愁容的面容,出现在屏风后。 望着满场寂静,柳秀好不高傲的扫视周围。 一群土包子,还能比的过五千年的诗词歌赋? 自从入京之后,柳秀就一直在翻阅列国史,其中尤其关注诗词歌赋一道。 虽然这个世界,同样有读书人,同样会作诗写词,但很明显,他所知道的那些千古文章诗词,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 渐渐的。 文华殿里,再次的响起了窃窃私语。 “短短数十字,却写尽了相思之情,他是如何做到的?” “难道,城中的传闻有假?” “我不相信,他能做出这般好的……足可以传世的词来!” 一时间,在场众人,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就连上方一直关注着柳秀的范文熙,也不由的失神片刻。 自己身为文坛魁首,朝堂次辅,见过的读书人,恐怕比那江河之水都要多。 可是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未曾听到过这般好的词了? 范文熙可以确信,今日的柳秀,已经将天下读书人,相思之情给写尽了。 天下读书人,无出其右! 然而。 忽的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划破了文华殿。 “柳秀,没想到你尽是如此欺世盗名之辈!” “当真是我辈耻辱!” 第五十六章 莫非柳世子是那女儿身 柳秀的一首易安词,惊的满堂惊。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自由习武统兵的雍藩世子,一个来到天安城不足月余,便闯出了好大‘名声’的柳秀,竟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出那等字字句句皆是相思之情的词藻来。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一字一句,无不是在长抒一位相思之人,对那人的眷恋之情。 在座之人,无不是久经诗书,皆是读书人,皆向往那风花雪月。 然而。 坐在楚王子赵仁身前的那名兵部某主事家的小子,却是忽的一声暴喝。 惊得满堂哗然。 只见他怒目相视,挥手直指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柳秀。 “柳秀,我等敬佩你多年习武,统兵镇守边疆。” “今日诗会,乃是陛下恩典,范大学士亲自主持,其目的便是为了激励我等,鼓舞天下读书人士气。” “若你当真不会,便随意做上一首,我等也不会耻笑如何。” “然你,却行此欺世盗名之举,只为成全自己名声,当真是可恶至极!” 此人愤怒不已,双眼涨红,几乎是将柳秀在作弊给骂出来。 此间。 还未等柳秀开口承认。 便有几名与这些人不相熟的士子,站起身来。 这几名站出身的学子,到了柳秀面前,姿态很是恭敬尊崇的对其行礼。 而后一震衣袖,横眉冷对,怒视那兵部某主事家的小子。 “张宏达,你想说什么?” “一个在太学里头,蹲了快十年有余的人,有何资格评价柳世子之作?” “你是觉得,柳世子的这首相思词,是旁人所为?” “若是如此,当真有人早已作出这首词,我等久居京师,又如何能不知?” “不学无术,雅会犬吠,说的便是你张宏达!” 被好几人连番喝骂的张宏达,顿时身形一阵,微微回头瞥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楚王子赵仁等几位宗室子弟。 剧本可不是这样安排的啊! 张宏达有些犯难,他不过是凭着直觉,现在才骂出声来的。 如今要他辩解,又如何能做到。 身为事主的柳秀,却是看傻了眼。 自己都要承认,那首易安词并非自己所作,怎想到竟然还会有人站出来替自己说话。 自家在天下读书人眼中,因为二十多年的事情,可是没有什么好印象。 倒是这几名站出来替他说话的读书人,看着模样却是刚正不阿。 赵仁本就懊恼张宏达提前发难,这时见他又被众人怼得说不出话来,不由恨得牙痒痒。 “赵智!”他低呼了一声。 一直候在一旁,在宗室之中向来以多智著称的晋王子赵智,苦笑一声,摇着脑袋走了出来。 这位在宗室中多受褒奖的晋王子,缓缓走到场中。 合手俯身作揖:“学生赵智,拜见大学士。” 一直作为主事人,安坐上方的范文熙,此刻的心理活动很是复杂。 一边是他难以想象,让自己不喜的柳秀竟然能当堂做出那般好的词来。一边是因为张宏达的出声而怀疑柳秀是否作假。 从心里来说,范文熙不希望柳秀是作假,让人代笔。 这仍然是和他的秉性为人有关。 若是自己能亲眼见到一位读书人,做出这般诗词来,即便是他自己,也会感到脸上有光,更为天下读书人能够一代更胜一带而感到喜悦。 只是君子当行事端正,他先前一直希望能听到柳秀的亲口解释。 这是见到晋王之子赵智走了出来。 范文熙点点头,伸手下压:“赵智,你想说什么?” 当年的晋王,也就是赵智的父亲,都是在范文熙手下读过几天书的。也正是因此,范文熙对赵智,并不需要客套。 赵智点点头,又是一礼,随后方才起身转向柳秀,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柳世子今日这首相思词,可谓是顶顶好的!便是往前算是几十年,大抵也无人能比!” 柳秀目光一沉,疑惑的看向明明该抨击自己,却反倒是夸奖起自己的赵智。 只见此时殿内,大多数人在听到赵智的话后,纷纷不由回想,赞同的点着头。 赵智微微一笑:“这首相思词,上半阙叙事,寄人、寄景、寄物于相思之情。下半阙,笔锋一转,儿女相思之情徒然拔高,寥寥数笔,便将这人世间的相思之情,给一笔写尽了!” 场上,赵智仍是夸赞柳秀所作这首易安词。 便见他似是回味,又低声诵读了一遍,一时间点头鼓掌:“再读一遍,却是感情愈发浓郁。柳世子之大才,当可谓国朝相思词魁首也!” 终于,赵智是为这场评价,下了定论。 文华殿里立马是响起阵阵嘈杂,众人皆在窃窃私语。 柳秀却是忽然心生警觉。 他目光幽幽的盯着赵智,这小子是在耍阴招! 原先还不明白对方手段的他,此刻却是清楚了,赵智这是要先将他给吹捧上去,然后再重重的打压下来,让自己坠入深渊。 这小子似乎比那个赵仁要聪明不少啊!柳秀心中不免感叹了一声,这个赵智似乎已经在按照自己的目的去做事了。 自污! 自毁名声! 柳秀在天安城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而现在,赵智好巧不巧,误打误撞的,竟然算是将要帮上他这个忙了。 果然。 只见赵智这时候却是忽然话音一转,目光一沉,颇有些暧昧不清的看向柳秀:“只是……柳世子难道是那女儿身?” 此言一出,又是满堂哗然。 众人皆是不知,为何先前还对柳秀无比推崇褒奖的赵智,却忽然要进行这等令人不齿的贬低和诽谤。 柳秀笑了笑,果然对方是要从这个方向下手,他很真诚的摇摇头:“非也。” “好!”赵智顿时喜上眉头,双手拍在一起,而后高声道:“既然柳世子非是女儿身,又如何能做出这篇无论景物还是角度,都是女子之身的相思词来!” 赵智一言点破柳秀故意留下的漏洞。 且不留空隙的,接着说道:“上半阙,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此乃女子目睹岁月流逝,夜半解衣,孤身一人。” “下半阙,更是字字流露相思之独女,那脉脉眷恋之情。” “若柳世子非是女儿身,又如何能做出此等文章来!” 随着赵智的点破,文华殿里气氛再次一变。 所有人再次低声回味着今日这首相思词。 逐渐的,大多数的人目光开始发生了转变。 这首词从头到尾都是以女子之身,女子之情去描写的。 赵智更是赶尽杀绝道:“我亦是听闻,柳世子在西北之时,专心习武,领兵在外,从未与女子有过恋情。” “便是府上那六位传的国色天香的侍女,如今也皆是完璧之身!” “柳世子,你又该如何为今日在场诸位解释,好安了大伙的猜测之心,免得外间再传出……” 第五十七章 我摊牌了 “赵智!” 眼看晋王子要将话说出口了,一直沉默关注殿内情形的范文熙,当即开口,打断了赵智接下来的话。 此刻,范文熙的神色有些难看。 自己主持的诗会上,若是传扬出去,大秦的藩王世子欺世盗名,假他人之手,行李戴桃冠之事,即便他身为当朝次辅,也会觉得脸上无光,羞于见人。 被次辅叫停了的赵智,无声的张张嘴,看向范文熙。 次辅的没面子需要给。 这不是他一个藩王之子的身份,能够不屑一顾的。 范文熙微微一抬手,文华殿里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看向柳秀,脸上表情不显山不露水:“柳秀,这首相思词,可是你亲自所作,此事事关天下读书人的颜面和体统,还请如实回答。” 柳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已经吸足了在场之人的注意,现在到了达成目的的时候了。 然而,正在他要开口承认的时候。 一侧早迫切想要看到柳秀当众出丑的赵仁,却是走了出来。 只见他姿态煞是招摇的在场中走了一圈。 将众人原先放在柳秀身上的注意,拉回到了自己身上。 而后,便见他微微仰着头看向柳秀。 “在下有一时不解,还望柳世子能先为我解答一番。” 这个倒霉蛋又想做什么?柳秀稍有疑惑,默默点头。 赵仁见柳秀点头答应,便笑道:“听闻早年间,薛夫人还在已故雍王妃身边时,便时常研读诗书,颇有才气,亦是闯下了不小的名气。” 听到赵仁这厮听到姑姑,柳秀的眉头不由一皱。 赵仁却似是不见,继续道:“怎奈何,少女长成,终是要嫁出门去。那江南谢家,倒也是我大秦的名门望族,谁成想……” 这是说薛诗诗当年出嫁江南谢家嫡子,却不想双方都以到了成婚的步骤,那谢家嫡子却是忽然在家中暴毙。 从此之后,薛诗诗便以未亡人的身份示人。 那谢家虽然明面上未曾说过什么,但是私底下,坊间却是有不少的流言蜚语。 柳秀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这厮是在找死! “或许,今日柳世子所作之此,实则乃是薛夫人所为!”赵仁话不停歇,目光微微一动,嘴角带着一丝讥笑:“只是薛夫人大抵不愿暴露自己,便将这首词,赠于柳世子罢了。” “赵仁!” 柳秀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怒瞪赵仁,低吼着。 这厮这番话,不但是将自己给狠狠的贬低,还顺带着要毁了薛诗诗的名声! 一来,赵仁这番话,无疑是附和了先前赵智所言,今日这首相思词,并非是柳秀自己所作。 二来,看似是为柳秀找了个借口,名义上揣测是否是薛诗诗所作。实际上,又岂不是在诋毁薛诗诗的名声。 要知道,薛诗诗那是谢家的未亡人。 尚未与那可谓夭折的谢家嫡子成婚,便成了望门寡。 这样的女子,本就生的明艳,加之早年又有才名,原本身上就有着无数的流言蜚语,被人们在背后窃窃私语。 赵仁这番话,无疑是说薛诗诗虽然看似守寡,其实背地里却是有眷恋之人。 眷恋相思何人? 未曾可知。 但是一个未亡人,望门寡,却暗中有眷恋之人,岂是礼法所容? 而在这个时候,他却又偏偏将柳秀和薛诗诗放在一起说。 其心可诛! 赵仁却是毫无顾忌,耸耸肩,脸上竟然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向着柳秀询问道:“薛夫人之才名,我等早年也时常仰慕。柳兄若是不愿承认,我等也不会多说什么,自是理解其中缘由。” 柳秀冷哼一声,重重一挥衣袖,望向了上方的次辅范文熙。 你是当朝次辅,又是文官魁首,出身礼部,这是你管不管! 范文熙迎着柳秀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叹。 他如今这等年岁,见过的事情已经数不胜数,赵仁这番言谈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怎能不知。 范文熙拍拍桌案:“赵仁,薛夫人这些年恪守礼法,广施善举,礼佛尊道,便是入京贫寒学子,也时常接济。若是薛夫人所作,我等又怎会不知?” 次辅大人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薛诗诗是个好人,你赵仁休要胡言。 见范文熙开了口,赵仁暗自撇撇嘴,却也只能是拱拱手,退后两步。 这时,柳秀脸色深沉道:“我承认,今日这首相思词,并非我本人所作!但也绝对不是姑姑所作!” 轰的一下。 文华殿里,彻底的炸开了锅。 谁也没有想到,明明有着后退余步的柳秀,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主动承认了今日那首相思词并非他所作。 他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了吗? 就连一开始那几名站出来为柳秀说话的读书人,也是满脸震惊的看着柳秀,怎么也没有想到,柳秀竟然主动承认了! 一时间,文华殿里,已经有人开始小声的嘲讽咒骂起了柳秀。 范文熙数次拍案,方才止住了躁动,他阴沉着脸:“那这首相思词,究竟是何人所作,为何如此文章,老夫从未听闻过?” 这是关键! 既然柳秀承认了不是自己所作,那么这首词的真正作者究竟是谁? “柳秀,好你个厚颜无耻之人,枉我等先前还为你说话!” “柳秀不当人子。” “这等欺世盗名之人,如何能与我等相聚此处?当真晦气!” “柳秀,我就说你实乃卑鄙小人,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终于看到柳秀当众出丑,赵仁在一旁暗喜不已,目光满是嘲讽的盯着已经处于众矢之的的柳秀。 柳秀也是无奈。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等赵智问完之后,他是要故意露出慌张,但嘴上却是强硬的声称,这首相思词是自己所作。 如此,就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明明欺世盗名却还死不承认的人设形象。 最后,自己再看似恼羞成怒的拂袖离去,整件事情就彻底的完美了。 但是现在,因为赵仁的插嘴,牵扯到了薛诗诗的名声。 他只能是临时改变主意,主动承认自己行了剽窃之事,但必须要把薛诗诗从这件事情上摘出去。 他看着目光一阵阵阴沉不定的范文熙,拱手俯身作揖,彻底摊牌:“还请大学士见谅,在下近日准备不足,只得假借一位名为李清照的女先生之作,以为在下所作,还请大学士宽恕在下蒙骗之罪。” 说完之后,柳秀便露出满脸的羞愧,转身径直离去。 留下一副,被逼揭穿真面目,从而导致无地自容之后,羞愤离场的假象。 霎时间,文华殿里简直如同炸开了锅一样。 无数的学子佳人,出身要求范文熙这位当朝次辅务必严惩柳秀,肃清文坛风气。 眼看着柳秀突然离场,原本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柳秀的举动和文华殿内众人反应的颜惜子,眉头顿时皱起。 她可以容忍这些人,当着柳秀的面,去攻击他。 但是绝不允许,这些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嘭的一声。 “谁若是再言词中伤柳世子,便是与稷下学宫作对!” 第五十八章 不许任何人伤害你 文华殿内,角落里的屏风后,一直偷偷旁听的长乐公主赵昭,望着柳秀那看似颜面扫地,恼怒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凤眼冒火,银牙切切。 她满心懊恼,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懊恼,是因为殿内这帮所谓的国朝之根本的有眼无珠,人云亦云。 不解的是,明明柳秀才气卓越,满腹经纶,佳作无数,今日却为何偏偏要拒绝承认那首相思词,是他自己所作。 赵昭在心中搜刮一遍,满天安城都没有那个叫做李清照的女先生。 若是按照柳秀所说,那么今日这首相思词,必定已经成作多时。即便对方不在天安城,也早该传扬的人尽皆知。 他为何要如此的忍辱负重,即便为千夫所指,也不愿承认是自己所作? 就在赵昭满心疑惑,感同身受般的为柳秀羞愤离场而怜惜的时候。 殿内,却是有一位隐隐弱弱的女子,以稷下学宫的名义站了出来。 “谁若是再言词中伤柳世子,便是与稷下学宫作对!” 赵昭暗生疑惑的看向站出来的颜惜子,一时间却是想不出,这位好看的小姑娘,究竟是柳秀的什么人,又为何会为他说话。 而且,言语之间,更是透露出与学宫有着深厚的关系。 难道是学宫中人?赵昭心头念头划过,想到昨日里,长乐宫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消息。 柳秀似乎前日,是出城去了三圣山的。 赵昭再定睛一看,却是眉头一皱。 这人……她有些面熟。 “这么像夫子家的……” 藏在屏风后的赵昭,不由低声念道了一句。 稷下学宫的夫子,便有一个孙女,与眼前这位姑娘差不多的年纪。 正待赵昭琢磨着颜惜子的身份时。 文华殿内已经如同油锅一样被点燃。 赵仁当即开口:“姑娘,你是何人?” 眼看着今日就要坐实了柳秀欺世盗名的名声,赵仁又怎么可能容忍有人为其辩护。 只是,这个长得白白净净,眼看着若是再长上几年,在天安城必定会有一席美名的姑娘,赵仁还算是稍微克制了一些。 更何况,对方言语间,提到了稷下学宫。 张宏达却是有些不忿,似乎没有意识到颜惜子话里的分量,站起身道:“姑娘,我看你定然是被柳秀那等欺世盗名、弄虚作假之人给蒙骗了。像他这等人,在天安城不过短短月余不到,便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声名狼藉,在下奉劝姑娘一句,少于此人来往!” 瞬间。 在文华殿内,两道冰冷的锋芒,从两处不同的地方锁定了张宏达。 颜惜子面露不悦,沉声介绍:“稷下学宫,颜惜子。” 她姓颜! 随着颜惜子道出真名,文华殿内一片惊讶。 刚刚还自持身份,劝诫对方的张宏达,脸上一阵涨红,仍是不敢相信道:“姑娘是夫子家人?” 屏风后,一直在回想着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颜惜子的赵昭,这时候也恍然大悟。 果然,对方的模样和自己当初见到的时候,有着众多的相似之处。 她竟然那位传闻从未下过三圣山的夫子孙女!赵昭是又惊又喜,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竟然会出现在天安城中。 “只是……”赵昭忽然嘀咕了一声,黛眉皱起:“她为何会与柳秀在一起?” 赵昭再望向颜惜子的眼神中,悄然的多了一丝不可捉摸的意味。 场中。 所有人都被自报家门的颜惜子给震到了。 夫子已经是无数年未曾下过三圣山,而眼前的这位颜姑娘,同样是在传闻中,自打出生落地便未曾离开过三圣山。 三圣山虽然是人尽可往的地方,但是寻常人等哪里能够轻易见到山上三家掌教。 赵仁心中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无比庆幸自己先前没有言出狂妄。 此时,倒是一直坐在上方的内阁次辅范文熙,最是激动。 他不由分说的站起身,急切的走到了颜惜子眼前,迫切的询问道:“颜姑娘,夫子今日来了?” 当年范文熙求学夫子未成,一直都引为遗憾。前些日子,更是听闻夫子入宫面见陛下,只是即便是他们内阁大臣,也没有打听出究竟为何。 倒是那日七王之子入宫面圣时,遭遇邪修作祟,却是在内阁之中得以证实,是夫子出手的。 如今见颜惜子自报家门,以何不叫范文熙激动。 他如今身为大秦次辅,文官魁首,已经算得上是位极人臣,更是天下读书考学之人追捧的对方。 但是和天下儒道掌教夫子相比,即便他已经七老八十耄耋之年,却仍然只能以学生的身份自处。 颜惜子摇摇头,没有给范文熙什么好脸色。 她先前可是看得清楚,这位所谓的内阁次辅大学士,对柳秀并没有什么好眼色。 颜惜子只是淡淡说道:“爷爷今日并未下山入城。” 范文熙闻言,当即不无遗憾的叹息一声,而后转口询问道:“先前,颜姑娘也听到了,柳世子自己亲口承认那首相思词,并非是他所作,为何颜姑娘此时又要为他辩护?” 这便是大秦的文官魁首? 颜惜子皱着眉看向范文熙,觉得当年爷爷没有见对方,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柳世子去了书山。 颜惜子淡淡的说了一眼,却是深深的看了范文熙一眼。 这位想必很清楚,书山在学宫之中的重要地位。便如同一寸寺之莲池,无为观之青牛。 果然,在颜惜子说出柳秀去过学宫书山之后,范文熙的双目猛的一跳,脸色几度变化。 正待他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却见颜惜子已经是向着殿外离去。 范文熙举起手,最后化为一声轻叹,今天他获悉的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惊,还需好好琢磨消化。 这时,赵仁在后面喊了一声。 范文熙转过身,看着场中还等着自己继续主持今年诗会的年轻人们,却是忽然觉得百无聊奈起来。 他挥挥手,轻叹一声:“今日老夫略感有恙,此次诗会难以支持,尔等可继续。” 说着话,范文熙便也要立场,准备去一趟内阁,找到其他几位内阁大臣。 赵仁却是不愿,当即出声:“范大人,今日柳秀欺世盗名,以他人之作代笔之事……” 范文熙当即冷哼一声:“楚王子若是能找出柳世子所说的那位李清照先生,再说此事吧!” 说完之后,范文熙再不停留,迈步而出。 看其模样,倒是没有一点有恙的样子。 赵仁当即坐蜡,满脸吃味。 而在屏风后,赵昭也是一脸的古怪:“他竟然去了书山?” 念道了一声,她赶忙从隐蔽处,悄然的离开了文华殿。 第五十九章 皇帝要见你 文华殿外。 先前在殿内拂袖离去的柳秀,并没有真正离开,而是躲在一旁的角落里,望着文华殿的宫门。 之前,等他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带进宫的颜惜子,竟然没有跟着自己出来。 这让他有些担心,若是那姑娘在文华殿里,为了自己闹出些事情来,那可就大条了。 今天诗会上的事情,除了因为那个晋王之子赵智的出现而产生了一些变化。除此之外,几乎都在柳秀的计划之中。 堂堂一位亲王世子,欺世盗名,盗用他人的诗词参与诗会,想必很快就会传到皇帝的耳中,也会进到长乐公主的耳中了吧! 柳秀不由想着,等到明日,自己就能在雍王府,接到宫中传来的让他和长乐公主断绝婚约的旨意。 想着想着,忽的眼前一道人影晃过。 柳秀赶忙上前,将其拉到了角落里。 “在里面没发生什么事情?”柳秀有些不太放心,急声出口询问着被自己拉近小角落里的颜惜子。 大秦皇宫很大,但此处的角落却很是狭窄。 被拉入其中的颜惜子,和柳秀几乎是面对面贴着身子。 尽管已经有两个夜晚,她和眼前这个命中注定的男人有过…… 但是在这煌煌大秦宫中,还是让她心头翻起一阵阵的刺激。 听到柳秀的询问之后。 颜惜子才算是冷静了一些,目光狡黠一动:“世子是在担心惜儿先前乱说话吗?” 柳秀一愣,赶忙挥手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颜惜子忽的踮着脚尖,向着柳秀靠近了一步,两人之间,几乎已经不存在缝隙,四目相对。 颜惜子呼出一身香气,一时间竟然是撩拨的柳秀心神荡漾。 之间她轻声开口:“世子放心,惜儿并没有乱说话,不过……” 原本刚刚放下心来的柳秀,又被一句不过给弄得恍然失神。 颜惜子却是娇笑着,从角落里走了出去,回身看向柳秀:“不过,想来那个范文熙,往后不会再对世子像今日这般冷落了。” 说着话的功夫,颜惜子双手背在身后,双脚脚尖踮起,身子向前前倾。 柳秀稍有疑惑,走到外面:“范文熙要做什么?” 颜惜子双眸一转,歪着头:“若是他听懂了,到时候世子自己便能知晓。” “卖关子是吧!”柳秀立马伸出手指,在颜惜子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颜惜子亦是小巧可爱的皱皱鼻子,哼哼两声。 正待她要说话的时候,却见一旁有一名长得很是好看的宫中女官,走了过来。 柳秀顺势回头看过去。 是上次去过雍王府的那位女官? 竟然这般的巧合,柳秀看了一眼身边的颜惜子,当即便抬起一只手臂,将对方夹在胸前。 颜惜子被柳秀在陌生人面前,突然来的这么一下子,给弄得满脸潮红,一时间羞涩不已,缩在柳秀的怀里,不住的伸手拍打着。 柳秀则是一直盯着走过来的赵昭。 从文华殿里出来后,换了一身女官装束的赵昭,特地往这边来寻柳秀。 今天,她得到的消息,太过重要,不得不重视。 然而,刚一找到柳秀,却见对方明显是在自己面前做出与那颜家姑娘嬉戏打闹的举动,顿时皱起眉头。 赵昭走到了柳秀面前,佯装不知的开口:“柳世子,您真在这里呀。” 行了一礼,赵昭看向还被柳秀夹在胸前的颜惜子。 他还在想着,通过自己这个假的长乐宫女官,将这些举动告知公主? 赵昭在心里哼哼两声,眼里流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 柳秀见对方果然是来找自己,也不好再胡打胡闹,终于是松开了颜惜子,淡淡的扫了赵昭一眼:“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赵昭却是并不急着,而是饶有兴致道:“听闻世子今日在文华殿里,作了一首相思词,可谓是前无古人,大抵也会后无来者,赢得一片喝彩。” 这是故作不知,柳秀最后承认自己作弊的事情。 这个女人有点意思!柳秀看着闭口不谈自己承认作弊之事的赵昭,惋惜道:“要大人笑话了,那首词并非我所作,乃是李清照先生昔年所作,亦是她思恋他人的寄情之为。” 呵呵!赵昭心中冷笑两声,若不是自己那日在雍王府的发现,现在定然是要被他给哄骗了。 说的是那什么李清照先生,但若是当真有这样的奇女子,自己又如何能不知晓。 说是这位李先生寄情所作,赵昭觉得,倒不如是柳秀因为……才以女子视角,来表明自己的心思。 定然如此! 赵昭笑着说道:“世子谦虚,您身边这位是颜姑娘吧,颜姑娘先前都以说了,世子去了书山。” 说着话,赵昭目光转动,淡淡的看了颜惜子一眼。 自幼生长在天家,赵昭有着远超常人的眼光。 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位颜姑娘,心中是中意柳秀的。 果然,随着赵昭的说明。 柳秀立马看了颜惜子一眼,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颜惜子竟然将他去了书山的事情给公之于众。 颜惜子也是心中一慌,暗自生愤的瞪了赵昭一眼,然后环抱着柳秀的手臂,仰着头看着他:“我只说了世子去过书山,旁的都没有说。” 柳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无奈的看着颜惜子。 她这番解释,倒不如不解释的好。 站在对面的赵昭,却是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夫子的孙女,竟然会如此的单纯。 她这番话,可不就是在说,柳秀不光是去了书山,还在书山上发生了一切不可明说的事情。 那还能是什么事情呢? 赵昭一时间生出无数的遐想。 颜惜子这时候也终于是察觉到了异样,糯糯的小声开口:“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柳秀轻叹一声,拍拍颜惜子的脑袋:“没有,没事。”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柳秀心里却是有些怅然,今天大抵算是白费功夫了。 按照皇室的精明,知晓了自己去过书山,很容易就能推断出自己在书山上做了什么事情。 赵昭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再次开口:“世子,陛下要见您。” 第六十章 和老丈人的第一次见面 老丈……啊,不对! 皇帝陛下要见自己? 柳秀审视的看向赵昭,有些紧张的确认道:“陛下要召见臣下?几时说的?” 原来你也会紧张啊!赵昭看着脸色微变的柳秀,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轻声开口:“不急的,按照往年的规矩,还有些时辰才会开宴。陛下就是想在此之前,和世子说些话。” 其实哪里有什么更始皇帝赵亨想要和柳秀说话的,完全是因为赵昭将柳秀去了三圣山,不光是进了稷下学宫,还上了书山的事情,让人告诉了赵亨,这才有了皇帝要见柳秀的事情。 柳秀眉头却已皱紧,他不太确定这个时候去见皇帝是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是…… 谁让人家是大秦的皇帝呢。 柳秀点点头:“臣下现在就去面见陛下。” 说着话,柳秀又转身拍拍颜惜子的脑袋:“你要不先去……算了,宫里头的饭不好吃,你先出宫让柳忠他们护送你回王府吧。” 颜惜子的目光在柳秀和赵昭的身上,来回的看了好几眼,她总觉得这个宫中的女官,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只是要她一个人待在宫中,也是难受的事情。 颜惜子乖巧的点点头,望着柳秀:“惜儿在王府等世子回来。” 毕竟我怕黑又怕冷! 颜惜子望着柳秀的眼神,将未曾说出的话,表露无疑。 柳秀不由干咳一声:“回去吧。” 赵昭在一旁看着,脸上表情全无。 天底下有未婚夫,当着未婚妻的面,去和别的女子暧昧的吗! 等到颜惜子离开,赵昭带着柳秀往宫中深处走去之后。 两人沉默的走在重重廊檐下。 忽然。 走在前面的赵昭突然开口:“颜姑娘是暂住在雍王府?” 柳秀一愣,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这么问:“颜姑娘想看看天安城里的新年。” 这是实话,既然对方知晓了颜惜子的身份,必定也知晓这位夫子孙女的过往,从未离开过三圣山。 赵昭却是有些不相信的点点头:“看来,颜姑娘很信赖世子呢。” 这话就有点不对味了。 柳秀瞥了一眼,走在前面,身穿女官服饰,背面看上去浑圆丰盈的赵昭。 “虽然臣下平日名声为外人诟病,但臣下为人想向来正直!” 赵昭忽然笑出声,然后立马觉得不对,赶忙伸手掩嘴,一双眼睛却是弯成了月牙:“世子本就该是个正直之人。” 一时间,百媚千娇,自有一番风趣。 柳秀忘了一眼,嘴角带笑,大有深意道:“若是大人愿意与臣下多多交流,必定会知晓身臣下深浅如何,也会知晓臣下是否正直。” 赵昭盯了柳秀一眼。 总觉得这家伙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不太正经的样子。 两人一时沉默。 少顷。 走在前面的赵昭,停在了一处并不算奢华的宫殿前。 看着柳秀疑惑的目光,赵昭含笑介绍道:“此处乃是陛下平日处理奏章,接见大臣,就寝的含露殿。” 原来这里就是含露殿。 看来,传闻中更始皇帝勤勉节俭的事迹并非有假。 便说着含露殿,似乎已经有三十多年未曾大修过,只是每年对腐朽的地方更换而已。 他开口询问:“陛下就在殿内?” 望着空无一人的殿门,柳秀有些不太确信。 堂堂大秦皇帝,宫殿外面,竟然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赵昭点着头,便带着柳秀直接向着含露殿内走去。 这女官在宫中,似乎地位不低啊! 看着对方并无通报,便能带着自己进到含露殿里,柳秀心下暗自铭记,对对方的重视程度,又提高了几分。 进到含露殿内,四下处处简朴,倒是有那么一刻,会让人觉得这里并非是雄踞中原九州的大秦宫。 就在柳秀以皇帝身边事物,去判断如今那位大秦帝王的时候。 耳边,已经传来了一声平和沉稳的声音。 “可是雍王世子柳秀来了?” 闻言,柳秀眉头一挑。 赵昭则是躬身:“回陛下,柳世子来了。” 说完之后,赵昭看了一眼一侧传出声音的偏殿。 未见里面再传来声音,赵昭回头看向柳秀,眼神示意让他跟上。 进到偏殿内。 入眼。 正中的位置,是一排排满是奏章的深褐色书架。 靠窗的位置上,一位身着明黄圆领常服的男子,正背对着两人,盘坐在塌上,微微俯身,一手拿着本奏章,一手握着一直朱笔。 这便是大秦的皇帝了吗? 柳秀在心中自问了一句,看着对方的背影,实在难以想象,这位坐拥中原九州的君王。在天安城中各部司衙门都以闭衙封印,又是大年夜的时候,会独自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寝宫中,批阅奏章。 正在他思考着,这位君王究竟是否有意削藩的时候。 盘坐在塌上的赵亨,已经转过了身子。 他看了一眼身着女官服饰的赵昭,不由暗暗的瞪了一眼。 在赵昭悄悄的吐了吐舌头后。 赵亨才看向一旁的柳秀。 是个清秀干练的小伙子! 则是赵亨对这位多年好友、帝国亲王之子的第一印象。 他轻声开口:“你便是柳秀?” 还在想着事的柳秀被惊醒,看着如同邻家大叔一样看着自己的皇帝,忽然有些错觉。 他略显慌乱的躬身叉手作揖:“臣下雍王子柳秀,参见陛下,陛下福顺安康。” “朕安。”赵亨笑了笑,随意的招招手:“过来一些,坐下说话。” 柳秀微微点头,缓步上前。 等到他走到皇帝面前五步距离的时候,本来无人的屋子里,突然多出个抱着凳子的宦官。 是上次在朱雀门外见过的,给那七个倒霉蛋传旨的魏进忠。 魏进忠抱着凳子,放在柳秀身后,随后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柳秀的视线里。 赵亨笑吟吟的指着凳子:“坐吧,随意些,就当还是在西北雍王府里一样。” 柳秀又躬身作揖:“臣子,谢陛下赐座。” 说着话,他便缓缓坐下,只是却也只落在了半个凳子上,腰背挺直,双手自然垂放在双腿上。 借着余光,柳秀看到,给他带路的赵昭,却是一直未曾离开。 她不是长乐宫里的女官吗,怎么还能一直待在含露殿里。 赵亨察觉到了柳秀的注意,微微一笑:“你不必管她,朕今日叫你来,是想与你说说话,主要是你与长乐那丫头的婚事。” 第六十一章 我配不上你家姑娘 皇帝终于忍不住,要和自家退婚了吗? 自从在安乐郡主赵含芝的身上,得知了那位至今从未见过面的长乐公主,可能在未来涉及谋逆之罪开始,柳秀的天安城中的一切举止,都是为了中断他和长乐公主的这门婚事。 此刻,他终于是从长乐公主的父亲,同样也是整个大秦的君父嘴里,听到提及此事。 中断婚约的事情,似乎将要得以实现。 这让柳秀心中不由一阵欢喜。 他又站起身,双手抱拳:“臣子受陛下看重,臣家蒙受圣恩,臣子与臣父,时刻铭记于心,感恩不尽,唯有世代镇守边疆,为陛下拒止贼寇于边陲,方可报效天家荣恩!” 领导的马匹不能不拍,自己往后要想过往纸醉金迷的亲王世子生活,眼前这位大秦最大的领导,还是要哄好的。 柳秀一番话说完,继续道:“至于臣下与长乐公主婚约之事,臣下时时惶恐,唯恐高攀天家帝姬。婚约之事,臣子无话可说,单凭陛下做主,臣子绝无二话!” 他这是在主动给皇帝一个体面的台阶,好让这位大领导能够借坡下驴,也能顺了皇帝心里的不安情绪。 你看,你是皇帝,你想要做什么,哪怕是现在就中断了婚约,我柳秀这个当臣子的,也断然不会说出什么怨言来。 说完之后,柳秀更是眼含期待的看了更始皇帝一眼。 赵亨却是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赵昭一眼。 这小子怎么和自家丫头说的不一样啊?明明就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怎么可能就闹着要退婚了? 一直站在一旁,暗中观察着柳秀的赵昭,此时也是满头雾水。 这家伙明明在外头的时候,好不嚣张,为了自污其名,更是敢在百花坊那等地方,闹出不给钱的事情来。 怎么到了父皇面前,就如此的乖巧顺从。 柳秀的表现,让赵昭一时大为不解。 只能暗自猜测,柳秀是不是又回心转意了。 一时间,皇帝和帝姬都因为柳秀的反常表现,而一时无语。 柳秀则是好奇的又悄悄的打量了皇帝几眼,眼看着对方一直不说话,只好是低声道:“陛下?” 被呼唤了一声的赵亨,双眼恢复清明,不解的看向柳秀:“那你与长乐的婚事,便继续?” “继续?”柳秀顿时露出狐疑,剧情怎么突然不一样了? “陛下的意思,臣子与公主的婚事,仍然继续?” 柳秀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询问了一句。 赵亨一眨眼,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竟然被这小子给耍了一手! 一旁的赵昭亦是急的差点就要跺脚,站在柳秀的背后,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银牙切切,恨不得上去就好好的教训他一番。 赵亨更是冷哼一声:“你还要与朕的长乐退婚!” “陛下难道不是……”柳秀不解的自言自语起来,忽的闭上了嘴,看向已经满脸怒火不加掩饰的皇帝,心中顿时一晃,赶忙再次站起身:“陛下,臣子无德无才,实在是……” 我不光无德无才,还声名狼藉,实在是配不上你家的姑娘。 柳秀闭上了嘴,只是眼神却是做不得假,一脸的幽怨自艾,无福高攀天家帝姬的样子。 赵亨的脸色已经阴沉到能让这座含露殿冰冻起来,他也从盘坐在塌上,变成了站在地砖上。 他背起双手,就在柳秀的面前,来回的踱着步子。 良久之后,方才停在了柳秀的面前。 这时候,赵亨脸上的阴沉已经消失不见,只听他低叹一声,身上的帝王之气尽数消失。 在柳秀不解的眼神中。 这一刻的赵亨,就如同一位早已疲倦不已的孤独者一样。 只见赵亨低叹一声,语气愈发缓和:“你父……你是不是在担心,朕会削雍王藩?” 朝堂上的声音和天安城中,乃至是天底下发生的事情,对于赵亨这位中兴大秦的君王来说,并不是两眼一抹黑。 削藩这个话题,更是从十多年前雍王妃离世之后,便一直经久不衰。 而按照规矩,若是柳秀当真尚了大秦公主,也必定只能留在天安城中,当一个闲赋在家的公主都尉。 这是大秦当初还未踏出镇东关之前的时候,便一直保留传承下来的规矩,为的便是扼制外戚的崛起。 在赵亨心中认为,如果雍王府是因为此事,才忽然不愿意继续和自己的亲事,他能够理解,但绝不接受! 柳秀张张嘴,一时间却是找不出好的理由来。 毕竟,他也不能空口无证的说,他怕长乐公主以后会造反,然后他们全家受到牵累被皇帝给咔咔砍头。 赵亨扫了一眼说不出话的柳秀,甩着衣袖:“你们都当朕是那等不念旧情之人?都以认定,朕会削藩?所以,你才不愿与长乐成婚?” 皇帝的言语之中,带起了一丝怒意。 柳秀赶忙开口解释:“臣子不敢,臣子能与公主一纸婚约,已经感激不尽。然则,臣子自觉素来孟浪,品行不端,不知礼法,难承天家之女下嫁,唯恐天家名声受污。” 赵亨望了一眼一旁的赵昭,见到闺女脸上的表情后,又是冷哼一声。 只见他幽幽说道:“更始十五年,西域十八国联军攻秦,雍王世子统御三千白马龙骑,北上千里,辗转西行数千里,绕至敌军背后,一战捣毁敌军粮仓,再战焚毁敌军攻城器械,三战直捣黄龙,与雍王柳公侯前后夹击,令敌军腹背受敌,西北歼敌十万,击退三十万大军。” 又见赵亨继续说道:“更始十八年,有邪修作乱西北,雍王世子再领三千白马龙骑,跋涉追击万里,至西域腹地荒漠,终诛邪修。” “更始十九年,西域再犯大秦,雍王世子独自领军出征,一战全歼敌军先锋三万,以一敌十,于苍茫山下,喝退敌军十万大军。” 至此三桩大事说完,赵亨终于是走到了柳秀的面前,低身看向柳秀。 便见他深深说道:“柳卿,若非大秦律,亲王世子不得另封爵,朕该封你为大秦冠军侯也!” 第六十二章 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冠军侯! 这三个字一出,不论赵亨的心意到底是真是假,柳秀心中都微微一震。 要知道,不同于其他任何封号,便是王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不如一个冠军侯。 在八百年列国纷争之前,中原九州有过近千年的统一时刻,从那时起王公大夫制度建立起来。 再到八百年列国纷争,涌现出了无数的国主公侯。 然而,从古至今,冠军侯的封号,也只在当年雄踞一时的大汉出现过一次。 年不过及冠,便已声名鹊起,南征北战,犁庭扫穴。 冠军一字,乃是让中原九州人人心服口服,人人敬佩的。 而自那位可谓是英年早逝的冠军侯离世之后,整整数百年,中原九州再未有过人能得到冠军之封。 只是因为,无人能够再担此殊荣。 大秦祖宗之法,王爵世子不得另封爵位。 柳秀不太确定,若是自己不是雍王世子,赵亨是否会真的如他所说,给自己冠以大秦冠军侯的封号。 赵亨看着目录迷茫的柳秀,摇摇头,挥挥手:“此事不提!朕只是想告诉你,朕并无想要削藩的心意。而你……” 皇帝哼哼了两声,目光有些暧昧,淡淡道:“你若是觉着,自污便会让朕动怒,从而让你和长乐的婚事了断,朕奉劝你,最好收了这份心思!” “陛下……”柳秀张张嘴,满脸错愕。 皇帝竟然知道自己的心思和意图? 赵亨露出嘲笑的表情:“朕当年和你父王,一起征战沙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那点心思,真当朕看不出来?” 柳秀眼珠子一转。 小丑竟然是自己? 他看了眼皇帝,对方脸上满是嘲讽的意味。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站在背后的赵昭,脸上已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就说你小子是装的! 赵亨也是看了一眼长乐,又对柳秀说道:“是因为入京那日,在官道上遇到邪修的事情,所以才在心里怨恨于朕?还是你认为……” 听到这里,柳秀赶忙躬身抱拳:“臣子不敢!” 赵亨挪挪嘴:“不敢,也就是有这样想过。” 被皇帝接连挤兑,柳秀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陛下……” 赵亨举起手:“行了,朕不是你们这些孩子,肚量没有那么小。” 解释了一句,赵亨脸色却是拉了下来,眉目间有些怒意:“这事,现在已经查清了,是秦公子遗脉所为。虽然非是朕所为,但却是朕的责任。朕现在给不了你一个公道,那是因为镇邪司一直找不到那人,等找到了他,朕自会给你一个说法!” “陛下厚爱,臣子不敢。” 赵亨一挥手:“没什么敢不敢的,朕与你父王虽为君臣,但亦是生死与共的弟兄。朕的子侄,未来的女婿受了委屈,朕自当是要给你找回这个场子!” 皇帝还是不愿断了他和长乐宫公主的婚事。柳秀心里无声叹息着,说来说去,皇帝就是不想放过他。 一时间,柳秀支支吾吾了起来。 赵亨看着这小子一脸的别扭,一瞪眼:“怎么,你小子是瞧不上朕的长乐?” “臣子不敢……” “不敢?”赵亨冷喝一声:“那你小子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认这门亲事?朕现在就与你说,便是你和长乐成婚,长乐只会住在雍王府,而不是公主府!” 皇帝说话,从来都不会一口说死。 但是赵亨这番话,已经说的很是透彻了。 话里的意思,已经点明了,就算柳秀和长乐公主成婚,雍王一系也不会被限制,他柳秀更不会因为尚了大秦的公主,就要放下一切,安心待在天安城。 但是…… 柳秀脸色几度变化,颇有些别扭。 他看了一眼皇帝。 问题的关键并不是在这里,可是原因他又不能说。 就算当一个什么也不干的闲散驸马都尉,那也比娶一个会造反的婆娘强。 含露殿里,气氛不禁冷了下来。 赵亨收起了脸上的善意:“柳秀,这里是含露殿。” 柳秀一时间后背发麻,只能硬着头皮张开嘴:“陛下,臣子无福消受!” 说出原因,那就是杀头的罪过。 硬抗,或许只会让皇帝狠狠的惩处一番自己。 孰轻孰重,柳秀这会儿也算是想明白了。 可是,赵亨却是彻底怒了,自己好说歹说,这小子就是油盐不进,认死理了。 他顿时怒不可止,蹭的火冒三丈:“你!” “陛下,前头的夜宴快开始了……” 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赵昭,脸色平静的开口提醒了一句。 原本还准备怒骂柳秀的赵亨,顿时闭上了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柳秀,然后恹恹的扫了一眼闺女。 “罢了罢了……”赵亨对着柳秀挥挥手:“滚吧!” 柳秀得了令,赶忙起身:“陛下万安,臣子告退。” 随后,便准备提腿跑路。 这是,赵亨已经坐回塌上,忽的沉声开口:“柳秀,朕告诉你小子,这件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回去想清楚,想不清楚也得给朕想清楚了!” 刚刚迈出去没几步的柳秀,身子不由一顿。 背对着皇帝的脸上,无声苦笑。 直到柳秀离开之后。 宣政殿里,也是响起一声苦笑。 赵亨侧卧在了塌上,指着身边:“丫头,过来坐。” 没了柳秀在场,赵昭立马撇撇嘴,不大情愿的坐在了赵亨身边。 看着自幼长在自己身边,如今已经出落的端庄大方的长乐。 赵亨这位统御大秦二十年的君王,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情。 “丫头啊,如果你看不上那小子,朕……咱回头就给他赶回西北去。” 赵亨抬抬手,想要拍拍长乐的脑袋,最后却又收了回去:“爹啊,绝不会逼你,便是咱们家往后……” “父皇!”赵昭轻声开口,看着赵亨,脸上露出笑容:“女儿既然生在帝王家,自小便享受了天人人羡慕的生活,如今大了,也要为父皇分忧解难。” 赵亨张张嘴,这一刻他的身上全无帝王的威仪,唯有一个父亲的柔情。 “可是那小子,如今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 赵晗笑了笑:“他呀……” 第六十三章 不知好歹柳家子 赵昭的脸上多了一丝少女温情。 赵亨顿感意外,试探开口:“闺女,你……看上那小子了?” 说完之后,皇帝又觉得自己这样毫无遮掩的询问,有些过犹不及。 赶忙是摇摇头,深吸一口气:“不不不!咱爷俩就是说,要不要爹将他给赶回西北去?” 赵昭这时候已经是脸颊生红,懊恼的白了一眼赵亨:“父皇……他上了书山。” 这时候,赵亨心中大抵是有气的。 即便长乐如此提醒,他还是冷哼道:“便是上了书山又如何,朕还是大秦的皇帝,是这九州的共主!” 赵昭神色一黯:“父皇,后宫至今无所出……” 此言一出,原先还满是怒气的皇帝,顿时腰背一软。 赵昭又继续道:“若是不想我大秦社稷倾覆,百姓再次陷入战火,致使天下生灵涂炭,女儿嫁给雍藩,是最好的选择!” 赵亨一时无语,脸色怜惜的看着长乐。 身为大秦的君王,赵亨手握着天下人的生杀予夺,二十年来不断的推陈出新,天下太平,盛世将至。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可谓是完美的统治者,却又一个无法遮掩的缺陷。 赵亨除了有赵昭这么一个女儿之外,便再无子嗣。 更莫说,是那大秦皇子。 一个中兴之主,即将开创盛世的君王,却膝下无子,这任谁都难以接受。 而在此之下,更会牵扯出诸多的问题和隐患。 赵亨冷哼一声:“只要朕在一日,这天下便乱不起来,他们也不敢!” “可是……”赵昭迟疑道:“若往后……雍藩是最可靠的助力。” 赵亨看向赵昭:“若你是个男儿身该多好!如今只能是苦了你。” 赵亨叹着气,低声道:“宗室这些年看似安分,那也是因为朕御极以来,所立下的威严。都是始皇帝的血脉,他们当真又会甘心于只当个藩王?” “这一次你看看他们送来的人,哪一个在藩地是受重视的?” 赵昭笑了笑,安抚道:“父皇,那个晋王子赵智,可是宗室里颇有名气的,从小便多智多谋。” 赵亨一听长乐提起这话,当即撇撇嘴哼哼道:“不过是小智小谋而已,前些日子入京,便是他弄出来的七王之子同入天安,且还装出一副节俭模样的吧。以为朕连他们走到哪都不知道?” 赵昭迟疑道:“父皇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哼!”赵亨呵呵一笑:“咱们家那几位王爷,有一个是安分的?这些年,朝廷里那些削藩的声音,难道就没有他们在背后试探的意思?眼下,已经有人在私下议论国本之事了!” 如今没有禅让。 大秦的江山,也断无可能交给异姓贤主。 即便赵亨膝下无子,等到他驾崩之后,终究是要从宗室里头挑选出一位,过继到他的名下,继承大秦江山社稷。 赵昭笑道:“所以,不论柳秀如何,女儿也必须要嫁给他。雍藩不是宗室,权势殊荣,皆出自于上。便是雍藩有异心,朝堂和天下,也断无可能答应。 而若是女儿嫁入雍藩,却能让西北那二十万大军,彻底落入父皇手中。一旦天安有变,不论是因为父皇昔年和雍藩的情谊,还是女儿嫁过去的面子,西北断无可能袖手旁观。” 赵亨点点头:“当初,原本与柳公侯那老货结亲,原本也只是因为爹和他是过命的交情,想着要给他们家一个太太平平的藩王继承。只是这些年爹……如今,倒是多了这一层含义在里面。” 似乎是因为提到了雍王柳公侯,赵亨的目光闪烁了起来,像是往前二十年前的一幕幕场景,再次浮现眼前。 赵昭低声道:“雍王大抵是知晓父皇心意的,不然这些年也不会一直操练兵马,几乎是日日住在军中。” 赵亨手掌拍在了桌子上:“对柳公侯这老货,爹从来都不担心,即便是当年天安夜变,雍王妃……朕本欲亲笔解释,却是他抢先送来了奏章,言辞之下,并没有责备朕的意思。只是这个柳秀,当真可恶!” 叫骂着,赵亨看向赵昭:“朕的闺女,生的如此貌美如花,端庄大方,他小子竟然如此的不知好歹,当真是欺人太甚!” 赵昭赶忙起身,到了赵亨身边,伸手轻轻的拍着皇帝的后背,小声安抚着:“父皇,柳世子的秉性,大抵是随了雍王的。他与女儿从未见过面,女儿觉着若是换做是我,也会有些别扭。倒是他上了书山这件事,女儿觉得还是要让人好好的查查。” 赵亨一挥手:“此时不用查了,前番夫子数十年未曾离开三圣山,头一次下山,便是入宫来见朕,所为之事便是书山。” 赵昭连忙露出好奇的目光:“夫子与父皇说些什么了吗?书山那边有变化了?” 赵亨却是眉头一皱:“夫子当时只说书山会又变,未曾过多提及。最后,却是说朕这座天下,往后不会继续安生下去!” 最后,赵亨冷哼一声。 若是他知晓夫子的为人,换做旁人来说这句话,他早就将对方给乱棍打杀了。 夫子的话不能不信。 而这也是促成他今天,召见柳秀的原因之一。 西北和关中,只隔着一座陇州。只要和雍王结成亲家,一旦关中有变,西北二十万大军随时可以开进天安城来。 赵昭顿时心生担忧:“夫子当真这样说了?是秦公子遗脉还是边疆?” 在赵昭心里,宗室那点问题,从来都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唯有那些躲藏在暗中的人,才是最危险的,也是对大秦能产生更大影响的人。 赵亨眼神阴沉:“若是夫子连都能算出来,朕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从那座山上请下来!” 皇帝这番话说的杀气腾腾,嘴上说的是请,但模样看着却像是要绑架夫子一样。 赵昭双目含笑,起身拉着赵亨:“父皇,时辰到了,该去前面了。” “好好好!” 在亲闺女的搀扶下,赵亨可谓是满面红光,一连不住的点着头。 且说这时候。 大秦宫中,柳秀还未走到最前面的太极殿。 却是被一帮白发苍苍的老头儿给拦了下来。 “柳世子,老夫董重文,有一事希望世子能够告知!” 第六十四章 吃瘪五人组 来的是五位大爷大叔级的人物。 其中,唯有今日见到过的内阁次辅范文熙,是柳秀所认识的。 观其站位,明显落后于离着自己最近的那名,同样身着深红圆领,腰悬玉带,头戴梁冠的老人。 在这座天安城里,能站在次辅前头的,除了皇帝也只有内阁首辅董重文了! 那位传说之中,辅佐皇帝赵亨,二十年如一日不辞辛苦的处理政务,推出了一样样新政,以致如今的大秦即将步入盛世的帝国铁血首辅。 再见范文熙身后,则是三位年岁稍微壮年些的男子。 五个人。 这是内阁大臣都在了。 柳秀当即叉手抱拳:“雍王子柳秀,见过诸位大学士。” 几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站在最前列的董重文,面带笑容的审视着柳秀,好半响方才开口夸赞道:“是个机灵的小子,倒是比柳公侯那厮要强得多!” 被对方直呼父亲名讳,柳秀却也不能出声反驳。 面前这位内阁首辅,不论是年岁,还是资历,亦或是在大秦朝堂上的地位,都要比一个雍王要重要的多。 范文熙在一旁亦是附和道:“既然是能入了夫子眼的后生,那自然是有本事的。首辅大人若是看重柳世子,不如请了柳世子去府上的那间茅草庐喝茶?” 随着范文熙的开口。 除却董重文本人之外,其余三位内阁大臣,脸色整齐微变。 范老倌儿,这是在挤兑董老倌儿了! 世人皆知,内阁首辅董重文家里的那间茅草庐,乃是他平日里,下衙之后待得最多的地方。 接见朝臣,商议政令,无不是在那间茅草庐中诞生的。 然而,却也非是任何人都能走进那间茅草庐。 此时范文熙这般说,明显就是挤兑首辅在搞小团伙的意思。 柳秀倒是一直面无表情,这几位都是大秦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对于他们之间的争斗,他并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 这时。 倒是站在最后面的,也是在场除了柳秀之外,最年轻的那人开了口。 “柳秀,先前陛下召见你了?” 董重文见柳秀脸上露出狐疑,轻声解释道:“这位是宇文大学士。” 听到董老倌儿的介绍,柳秀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就是当朝明面上的一品高手,统御镇邪司的内阁大臣宇文太平! 他当即再次拱拱手:“回大学士,先前确是陛下召见于我。” 宇文太平似是秉性本就直爽,点点头,沉声开口:“那想来,事情便是真的了。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去了三圣山,入了稷下学宫,也上了书山?” 宇文太平毫不遮掩,单刀直入的就将在场几人心中的问题给说了出来。 便是连方才被范文熙挤兑了的董重文,也不由微微侧目,看了宇文太平一眼。 急了! 还是显得急切了些! 柳秀扫了眼前这五位总领大秦江山社稷的内阁大学士,随后点点头:“回大学士,确实去了三圣山,也入了学宫,更上了书山。” 这件事情,已经有颜惜子的无意暴露,不可能再隐瞒下去。 眼前这几人又都是人世间,个顶个的聪明绝顶之人,柳秀觉得自己倒不如显得更诚实一点。 见柳秀如此坦率的承认,宇文太平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异样,正待他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却被前面的董重文抢过了话。 只听董重文语气平缓道:“老夫原以为,我大秦又要多出一位少年大将军。没成想,竟然是要多出个文武双全不可多得的英才。” 被当朝首辅这般夸奖,柳秀一时无语。 心里倒是没有被夸奖了的激动,反倒是觉得这位老倌儿太假。 这时候便听董重文话音一转:“只是,三圣山于我大秦江山社稷,乃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等知晓世子去了书山,方才特意前来,希望世子能够坦诚相告。 当日世子在书山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何异象出现?” 拿大秦的江山社稷来压人? 柳秀心中冷笑着,看向面目慈祥的内阁首辅。 “大学士,秀来天安,不过月余,人生地不熟,便是三圣山,也只在书本上和民间说书人嘴里听到过。” “至于书山之上……” 柳秀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扫向眼前。 只见站在他面前的这五位内阁大臣,眼底皆是露出一丝期待。 柳秀微微一笑:“还请诸位大学士恕罪,秀实在不知如何才算做异象。若是诸位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倒不如……倒不如去问问夫子?” 柳秀一言而出,顿时让五位内阁大臣哑口无言。 宇文太平更是冷哼一声,一甩衣袖。 若非是首辅还在这里,恐怕他已经是要拂袖离去了。 范文熙则是满脸的懊恼。 他对稷下学宫一直有着莫名的情感,或者说是羁绊存在。 唯有董重文,面色平静。 即便已经是耄耋之年,董重文的双眼仍是一片清亮:“倒是老夫想错了,却是忘了这是世子第一次来天安城。” 柳秀见董重文让了一步,脸上露出笑容,让开了脚下的路:“诸位大学士,是要去面见陛下吗?” 他见几人愣了一下,便将路让的更多:“在下不敢叨扰诸位大学士。” 说着,便躬身作揖。 董重文等人对视一眼,今天他们五个人算是吃瘪了。 自己五人来这里,不过就是为了堵柳秀的。 如今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又被这小子给挤兑的左右不是。 这会儿,倒是范文熙主动站了出来:“世子且先去前头太极殿吧。” 不将这小子赶走,难道还指望他们真去找皇帝? 柳秀心中亦是了然。 就此拜别这整整齐齐的几位内阁大臣们。 太极殿的位置很好找。 大秦宫中最高、最大的那栋宫殿建筑,就是太极殿。 等柳秀赶到太极殿的时候,整个太极殿前的广场上,已经是灯火通明,无数的华灯照亮了整片夜空。 站在几乎能越过重重宫墙的太极殿地基高台上,柳秀便看到在皇城外,天安城中已经有无数的烟花,绽放在星空下。 烟花与星空交相辉映,一时间别样美好。 恰是这时,一道年轻的声音,传入柳秀的耳中。 “柳世兄为何独在此处,望城中繁华?” 第六十五章 江南王谢人家 八百年列国纷争,无数豪门望族,王国大夫都死于非命。 在大秦始皇帝统御中原九州征途的最后十多年里,整个中原之地可谓是遍地焦土。 昔日的一方豪门,地方大族,纷纷举家破灭。 但是,在那边昔日吴越之地,一座名为石头城的地方,却盘踞着两姓人家,历史悠久到横贯整部列国史。 便是如今的更始皇帝赵亨,在处理江南事宜的时候,都要顾忌一下这两姓人家的态度。 柳秀看着走向自己的年轻人,心中知晓,这人便是那江南两姓人家之一的谢家中人。 一袭长袖青衫,上绣半部谢家书。 这种大秦人人皆知的,江南谢家中人出门的装束。 “原来是谢探花!”柳秀一口道破对方的身份。 谢探花,本名谢谢。 天知道,有着悠久家族史,为江南文道魁首的谢家,为何会给自家的大房嫡子嫡孙,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但是这并不妨碍,谢谢自幼在圣贤文章上展露出来的潜力。 七岁童试,十岁乡试,十三岁会试,十五岁高中探花郎。 如今年不过十八,却已在翰林院编纂修书多年。 甚至有人断言,若非谢谢姓谢,可在三十岁入内阁大学士位! 谢探花有着比柳秀更年轻、更显清秀的面容,在听到柳秀提到他探花郎的名号,白皙的脸颊,不由浮上一层羞涩。 摇摇头,谢探花轻启唇齿,吐字有方:“柳世兄为何不入殿?” 柳秀笑了笑,雍王府和谢家的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他不由调侃道:“我若说是在等你,倒是显得虚伪。实则,不过是觉着,殿内那帮老头儿,太过无趣的紧。” 谢谢却是被柳秀的直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柳秀,伸出手,拍了拍眼前这位谢探花的肩膀,两人凑近了一些:“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姐姐,与我差不多大,不知能否引荐一下?” 这本是玩笑话。 男人之间最是常见的玩笑。 谢谢却是表情很认真的皱起眉头,深思熟虑了好一阵,方才缓缓开口,仍是那副不急不慢的模样:“若是陛下不会出面阻拦,公主殿下也没有意见,我想不论是家父还是家姐,都不会错过柳世兄的。” 这一下,却是将柳秀给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好一阵的打量着谢探花脸上的表情。 这位探花郎没有在开玩笑! 柳秀不得不尴尬开口:“你当真了?” 谢探花一仰头,目光真切的点着头:“为何不能当真?雍王府和我家,一直素有渊源,便是婶婶……若是我家再与世兄结亲,那便是亲上加亲。” 柳秀撇撇嘴:“就这?” 谢探花目光一转,原是一本正经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一丝老道,只听他低声道:“石头城王谢两姓人家,虽然盘踞江南数百年,然如今大秦一统,两姓人家从无部堂,若是能有西北相助,或可保存长久。” 皇帝现在处理江南事务,还会顾忌王谢两姓人家的态度。 可一旦等到大秦的皇帝,开始无视王谢两姓人家的时候,那么这两个传承了近千年的人家,也就到了烟消云散的那一天。 千年世家,最看重的便是如何存活下去,如何经历那一次又一次的中原动乱,还能在新朝引以为傲。 谢探花这番话,可谓是剖心置腹,坦坦荡荡。 然而,柳秀却是怂了:“我和你不熟,咱们两家还是少来往的好!” 谢谢耸耸肩,恢复到面无表情。 正当柳秀以为,这位探花郎要走开的时候。 却见谢谢双手揣在袖子里,目光正视前方:“前些日子,江南来信,有一批军粮,半路消失了,望柳世兄知晓。” 说完之后,谢谢方才提起脚步,走进了偌大的太极殿里。 刚追到门口的柳秀,探头一望,那谢探花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摩肩擦踵的太极殿里。 此时,太极殿里已经挤满了人。 柳秀一眼望去,无处不是绯紫,可谓是满堂禽兽。 进到殿内,照样是他不认识这些人,这些人也不认识他。 柳秀自个儿寻了个偏僻的角落,望着桌上已经摆好了的瓜果糕点,便自顾自的吃喝了起来。 少顷,待到耳边的嘈杂声渐渐小了起来之后,柳秀缓缓抬头望去。 只见皇帝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御座上。 耳边,却是接着传来了隔壁桌的窃窃私语。 “公主殿下呢?” “往年里,殿下都是要陪着陛下,一同参加夜宴的,为何今年并未出现?” “或许是殿下身子……” 声音忽然止住。 柳秀瞥向一旁,是两个穿着绿油油官服的翰林院年轻官员。 从其表情之中,柳秀便能看得出,对方言语之下的妄自揣测,究竟是在议论什么。 这便是大秦尊养的翰林学士们吗? 柳秀心中有些不屑。 这时,让柳秀一直找不到的谢探花,却是忽然从他的背后,悄无声息的摸了过来。 “世兄,你看那边。” 谢探花静悄悄的坐在了柳秀的身边,挪挪下巴,冲向对面。 柳秀收回心神,淡淡的看了过去。 只见对面,按照谢探花示意的地方,几名应当是御史台的官员,正聚在一起,小声的议论着些什么。 “那几个都是谁啊?”柳秀歪着身子,凑到谢探花的身边,小声的问了一句。 “山东的几个御史,似乎都和齐王有些关系……”谢谢幽幽的说着,最后不忘抢了柳秀未曾动的杯子,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山东?齐王?”柳秀目露深思,忽然眉头一皱:“你能喝酒?” 谢谢刚刚将酒杯举到嘴边,因为柳秀这句话,又停了下来:“你不会告诉婶婶嘛……” 柳秀哼哼了两声:“我入京已经有些日子了,为何你今日才来寻我?还有,他们想要做什么?” 正待谢探花悄悄的嘬了一口酒水,将要开口解释的时候。 御座上的赵亨,已经是站起身,手中高举着酒杯。 “诸卿,此番今日之后,更始二十有一,朕无言感谢,皆在此杯中!” “朕与诸卿,满饮!” 赵亨是个很有皇帝威仪的君王,一时间满殿群臣响应。 恰是此时。 那几名刚被谢探花点到的山东御史,步入场中。 “陛下,臣等有本要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