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炮灰后我和反派大佬BE了》 楔子 炮灰下线史 【意识连接失败…再次尝试】 【意识连接成功,本次连接耗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打败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竞争对手。】 【世界观加载成功,宿主信息导入中,宿主信息导入成功。】 【攻略反派系统绑定成功】 【我是本次系统001,宿主1111号,合作愉快。】 什么? 许明月睁开了眼,眼前像是蒙了层雾,看不清东西,浑身酸疼,骨头更像是被人用锤子一寸寸敲碎,疼的她剧烈的喘气,脑子里又响起那道机械的声音: 【状态检测:暂无异常】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顿时疼的龇牙咧嘴,这,这是暂无异常? 发生了什么?这又是哪里? 许明月挣扎着起来,眼前是个颇为讲究的房间,古典而雅致。 声音响起: 【欢迎宿主进入《修真界第一美人》副本。】 等,等等… 修真界第一美人? 怎么听名字那么像玛丽苏狗血文学! 【叮!恭喜宿主,答对了!】 “……” 果然是小说看多了,自己竟然穿书了! 许明月眼冒金星,她哆嗦着问脑中的系统:“那我穿成了什么?万人迷女主?恶毒女二?还是绿茶女三?” 她也没想着能成为女主,当个女二女三也挺不赖。 【都不是,你匹配的是原文第一章三句话就下线的路人炮灰。】 “……” 声音又道:【由于反派觉醒了自我意识,剧情跑偏,世界即将崩塌,所以我们把宿主您送到了故事起点,纠正跑偏的剧情。】 她问:“我可以拒绝吗?” 【可以,拒绝后您将灰飞烟灭,被系统抹除。】 “……” 那我还是接受吧。 【任务接收成功】 【任务一,拜入苍穹派掌门李如风门下。】 “……” 这该死的系统! 眼前突然浮起一块半透明的屏幕,上面赫然是小说第一章。 这是一个崇尚修仙的世界。 世人异想天开,想叩问仙门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是真正得道者寥寥无几。 当世修真门派众多,其中,真正的名门正派和所谓的邪魔外道一样,都是少之又少,遍布各州的,多是些野鸡门派。 而自己所处的平都山苍穹派就是根正苗红的正统仙门,与之三足鼎立的还有另外两个门派——祁山扶摇派和大荒山旭阳派。 三个门派轮流掌管修真界秩序,除魔卫道,叩问天机。 苍穹派掌门李如风,在名门正派中享誉盛名,是正派的代表人物,无数人想要拜在他门下,但他要求极高,关门弟子统共就四个。 男主虞归晚行二,是李如风最宠爱的弟子,而女主宋嫣然则是李如风唯一的关门女弟子,当之无愧的团宠。 许明月绑定的书中跟她同名同姓的圣母路人炮灰,而且是个不入流的外门弟子。 炮灰在男女主吵架的时候,上前劝架,男主一个没控制住,挥手给了她一招,当场一命呜呼,倒霉炮灰从头到尾就只有三台词。 第一句:“师兄!” 第二句:“冷静!” 第三句:“啊!” 许明月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她竟然成了悲催炮灰。 而且这个天赋等于无,弱的跟凡人别无二致,连男主随手一招都接不住的炮灰,还要想办法拜入李如风门下! 许明月简直欲哭无泪,她一个21世纪五好女青年,为什么会碰到这种操蛋的事情。 半晌,她问:“完成任务,有什么奖励吗?” 【成功没有奖励,失败会有惩罚。】 许明月不乐意了,她问:“凭什么?这不公平!” 系统沉默了一会才回答: 【公平只对强者有用,就像宿主你加班没有工资,但是迟到要扣钱一样,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万恶的资本家。】 “……” 好有道理,我竟然没办法反驳。 “那,那我可以看一下小说原文吗?”许明月弱弱的问。 她如今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原身留下来的记忆也是颠三倒四,不清不楚。 【宿主权限不足,请继续努力。】 果然是万恶的资本家! 或者听到许明月内心的声音,系统又继续出声了: 【宿主完成所有任务后,可以任选一个身份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哦。】 资本家还是有一点点良心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许明月万万没想到,穿书了还是个苦逼的打工人。 既来之,则安之吧! 首先,还是想想怎么能成为掌门的徒弟,靠武力肯定不行。 那她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第一章 纯良的反派 辟谷的仙门弟子不食人间烟火,但是许明月这个炮灰身体就等于是个凡人。 她在这不知道躺了多久,饿头晕眼花,想出去找点吃的,但是每次一出房间就被一道无形的墙给弹了回来。 许明月:这就是法术吗?好,好神奇。 系统:...... 无奈,她只能大喊,祈求能有人注意到这边。 在喊了有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有个道童打扮的小少年姗姗来迟,少年见了她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弹出去老远,马不停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大喊—— “师,师尊!” 许明月摸摸脸,心道自己长的有这么吓人吗? 屋里有镜子,她去看过,镜中的妙龄少女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是好歹也称得上是清丽脱俗,亭亭玉立。 至于像见鬼一样跑了吗? 许明月有些泄气,好不容易有人来了,还被自己吓跑了,她泄了气一般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她不会要成为第一个被饿死的宿主吧,许明月悲催的想。 不知躺了多久,许明月甫一睁眼,就对上一双黑亮的眸子。 沉寂的系统又响了起来: 【危险警告!反派大boss上线!】 反派? 许明月第一次看见眼前所谓的反派的时候,是惊为天人的。 少年看着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年纪青涩,容色却已绝顶。 一身蓝衣,衣服上绣着不明显的暗纹,刺绣在光影交错间隐隐流动,长发高高束起,皮肤是玉一样的白,唇色鲜艳,说话间还能看到颗尖尖的牙齿,说不出的清俊矜贵。 许明月忍不住吐槽了,笑容这么干净,这么风度翩翩,意气风发的少年居然是大反派? 而且,为什么要让反派长这么好看! 系统给他看的介绍是反派修魔道,性嗜血,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是整个正道门派的敌人,最后,男主诛杀反派,抱得美人归。 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又浮现在脑海:【楚砚,李如风最小的弟子,黑化后成为魔道至尊。】 【宿主最终的攻略目标。】 这是,未黑化前的反派。 原来他也曾经是仙门弟子,受人景仰。 那怎么变成了魔道中人? 许明月好奇的问:“系统,他为什么黑化?” 【宿主权限不足,请自行探索,宿主要做的就是让反派顺利黑化,堕入魔道,以便剧情展开。】 “......” 让她帮助这么个纯良的少年黑化?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许明月试探着问:“如果没有完成任务呢?” 【剧情的不稳定会引发无数种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世界崩塌,宿主被抹杀。】 好无情,她又问:“若是他一心向善,自己不愿意黑化呢?” 系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含任何情感: 【那就粉碎他的善良,将他推入深渊,逼入绝境。】 许明月反驳道:“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么做是不是太没道德了?” 【他只是书中的反派,他的一切都是为了主角而存在,这是世界的安排,只有服从或者毁灭。】 【这是天意。】 许明月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寒意四起,她道:“所以你们这样做了,将一个前程锦绣的仙门少年逼成人人喊打的魔头。” “所以他才觉醒了自我意识,原来的世界才濒临崩塌。” 【禁止套话!】 系统滴滴滴的警报声在脑海中响起,随后就销声匿迹,任凭许明月再怎么问都不吱声了。 许明月不在乎,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的任务就是让剧情顺利开展。 楚砚看地上躺着的少女眼睛睁的滴溜溜圆,一动不动,便戳了戳少女的脑门,问道:“你看什么呢?本少爷就算再好看,但是你也不能这样盯着看呀,姑娘家的要矜持。” “……” 大魔头还是个自恋狂。 许明月想到了什么,一骨碌爬了起来,“门,门开了?” “什么门?”楚砚一脸疑问,“你是说门上的禁制吗?这不是闭着眼睛都能破。” “哦,忘了!你不是内门弟子,除了整日学些三脚猫功夫,四肢发达之外就没其他用了。”他用眼神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许明月,又道:“不对,你连四肢都不发达,怪不得二师兄随便一挥手你就躺了十来天。” 说完还摇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许明月被他一刀刀简直扎成了个刺猬,简直欲哭无泪,她心想: 反派难道是按毒舌程度选的吗? 算了,不跟反派一般见识,她气鼓鼓瞪了一眼楚砚,转身就要走。 这房间精致气派,一看就不是她一个旁系小弟子住的地方,很有可能是男主有点良心,看她昏迷不醒,给安置在了这里。 她要去找点吃的,顺便去原身住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治病救命的丹药之类的,自己实在是又饿又疼,浑身疼的如散架了一般。 少年见状,赶紧拦住她,道:“你先别走,师父还有话说。” 师父,他师父不就是李如风吗?李如风跟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许明月狐疑,“什么话?” “等会他老人家会跟你说的。” “不说我走了啊。”她作势就要走。 “哎哎哎!”楚砚拗不过她,只得道:“好事!师父准备让你转入内门了!” “???” 许明月一头雾水。 小说中苍穹派的弟子分为三类。 最次的一批就是这些外门弟子,天赋平平,平常只学些简单的功夫,根本谈不上修炼;再者就是内门弟子,属于一脚踏进修仙的门槛,学习门派内的基本功法,至于修炼的孰好孰坏,就各凭本事了。 最厉害的当然就是掌门和几位长老的关门弟子,学习门派最至高无上的功法秘籍,丹药符篆,是真正的修炼者。 许明月大惊,但是随即一想就明白就明白了。 男主虞归晚天资聪颖,是李如风最寄予厚望的弟子,更是他精心培养的下届掌门人选。 这些修真之人自诩正派,对名声极为看重,要是虞归晚差点打死同门的消息传出去,恐怕对他有影响,李如风这是想堵住她的嘴。 反正内门弟子多一个不多,她又资质平平,进了内门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造诣,反倒受了他这么个大人情,何乐而不为? 这倒是笔划算的买卖。 但是许明月想到系统的第一个任务,内心又是一阵咆哮: 掌门大哥,对不住了,我得成为你的关门弟子啊啊啊! 楚砚看她半天不说话,形容呆滞,笑道:“不会开心傻了吧。” “不!我不要!”许明月大声道。 楚砚震惊:“你是说不愿意进内门。”他看傻子一般看着许明月,“你脑子被二师兄打坏了吧!” 许明月不愿多解释。 突然,有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为何不愿意?” 二人同时向门外看去,打门外进来两道身影。 高一点的那人看起来刚过而立,面容俊美无双;稍矮一些的看着跟楚砚同样年纪,眉目如画,只是浑身气质如霜雪般清冷,二人都是青衣白袍,腰间佩剑,衣带飘飘,颇有仙气。 楚砚叫了声“师父,二师兄。”后,脑中就有声音道: 【解锁新人物!】 【男主:虞归晚,男配一:李如风】 【特别提示:原文中李如风是女主头号备胎。】 第二章 万人迷女主 备胎? 简直是天雷滚滚! 眼前这个一身正气,仙风道骨的帅大叔竟然是备胎?也就是说她喜欢自己的小徒弟宋嫣然! 还狗血的师徒恋。 三个大男人都杵在门口,压迫感极强,许明月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只见李如风俊美,虞归晚清冷,楚砚矜贵,一个赛一个的出挑。 【宿主请控制好情绪,绝色男修皆归女主。】 哎! 她收回视线,暗自感叹,万人迷女主就是好啊,各色美男眼巴巴的送上门。 李如风开口又问了一遍:“为何不愿?”他毕竟是掌门,当惯了上位者,说话也不怒自威。 “归晚心地善良,出手误伤了同门,愧疚不已,跟几位长老求了许久,才求了这个恩典。” 多少外门弟子求之不得的机会,这个丫头竟然不愿意? 许明月眼睛滴溜溜一转,装作猥琐样子,笑嘻嘻道:“不瞒您说,内门弟子对晚辈没什么诱惑,晚辈跟您想讨些好东西。” 她心里想,掌门就是掌门,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明明是虞归晚理亏,这样一来,自己要是不接受,反倒是不识抬举了! “你…” 虞归晚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色有些难看,神色也是莫辨,似乎没想到许明月那么难缠,他还要再说,被李如风拦住了。 李如风倒是泰然自若,并没有丝毫不悦,仍旧风度翩翩道:“你想讨些什么?都可以说出来,仙丹灵药,宝器法术,某虽不才,这点要求还是能满足的,毕竟是归晚有错在先,就当赔罪了。” 虞归晚在一旁不满的喊了声“师父。” 李如风斜斜瞥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要求好! 许明月倒是想答应,她对修炼之事一窍不通,就算当了掌门的弟子也是笑柄,还不如趁机捞点好东西。 她正想着,脑子里又响起一阵声音: 【任务失败警告,任务失败警告,宿主请注意!】 “……” 她差点要开口骂娘,狗系统,要是意念能杀人,系统的坟头草已经三米高了! “掌门说笑了,我也没什么要求。”许明月道。 李如风满意的点点头,心道这丫头还挺识相。 “只不过是想当您的关门弟子罢了。” 李如风点头的动作卡在半路,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许明月。 许明月点头,“不错,就是掌门你想的那个意思。” 屋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四个人面面相觑,两两无言。 还是楚砚先反应过来,他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哈哈哈,我没听错吧,小师妹,你也太敢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你怎么不愿意进内门呢!原来想着这个呢,佩服佩服!哈哈哈哈哈。” “岂有此理!”虞归晚冷声喝道,目光如火炬般盯着许明月,大有要在她脸色烧出两个窟窿来的意思,“你这是得寸进尺!” 许明月心里叫苦,又不能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虞归晚的怒火,假装笑吟吟反驳道:“我未得寸,又何来进尺,师兄差点打的我差点就要驾鹤西去见祖师爷了,万一我哪里没恢复好,一不留神给说出去了,恐怕对师兄不太好,你说是吧?掌门。”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虞归晚气的脸红脖子粗,一双眼睛直冒火。 楚砚倒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笑道:“是呀,师兄,小师妹说的也有道理,你看你把人家打的,差点都要破相了。” 他说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指着许明月脸上的红痕。 许明月心下直道不好,这大反派也太能拱火了! 什么打的要破相了,她脸上的红痕分明是睡觉时候不小心压出来的印迹,这下男主肯定恨死自己了,她向虞归晚看去,后者果然一脸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 李如风一直面无表情,许明月甚至都开始怀疑他这张脸是不是假的了,他才开口,语调依旧是不紧不慢: “哦,你真的确定要做我的关门弟子吗?即使…” “确定!” 李如风话还没说完,许明月就抢先回答了,这老狐狸看着心眼多的跟马蜂窝一样,她得赶紧定下来,她竖起三根手指,举到耳上,一字一句道:“即使赴汤蹈火,弟子也义无反顾!” “……” 一旁目瞪口呆的二人: 虞归晚:“好,好手段” 楚砚:“不,不要脸,太不要脸!” “既然如此,即日起你就搬到云海天吧”李如风淡淡道:“选择了为师,就不要后悔。” 许明月闻言后背一凉,惨了惨了,得罪了全书武力值前十的李如风,不会要死的很惨吧! 李如风一走,虞归晚跟楚砚也一前一后的走了,尤其是楚砚,走之前还阴阳怪气的冲她挤眉弄眼道:“小师妹,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人!” “……” 这都是什么男配! 【叮!任务完成!任务完成度:60%,系统权限开启度:30%,奖励发放:神奇的读心术。】 “次数:每日使用一次,时间:每次一秒钟。”许明月重复着脑子的话,不满的问:“为什么完成度才百分之六十。” 【因为李如风心不甘情不愿。】 看来李如风的对自己的满意度会影响任务的完成度。 “行吧。”许明月放弃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又问:“还有!为什么不给我换个有用的金手指!这有什么用吗?这是修真界,没个厉害的金手指,我会被打死的。” 【抱歉,您的权限不够。】 【请宿主努力提高任务完成度。】 “……” “哼。”许明月决定不理系统,日后再慢慢提升完成度,扫视一周,疑惑道:“咦?这是谁丢的。” 只见屋内的红木椅子上赫然躺着个小小荷包,荷包应当有些年头了,已经看不出面料的颜色。 只是这荷包做的,实在是不敢恭维,上面用白色丝线绣着歪歪扭扭的看不出个所以然的图案。 许明月狐疑的捡起来,这椅子是刚才楚砚那厮坐的地方,不会是哪个小相好送的,被他不小心丢在这了吧。 【信息解锁:楚砚不离身的荷包】 【支线任务一:探索荷包背后的故事】 自己这是触碰到关键物品解锁隐藏剧情了? 【是的,宿主】 先收起来再说吧。 刚出门就有道童来找她,说是奉掌门之命,请五师叔去搬去山顶。 许明月跟着道童一步步往山顶去,从山脚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头顶上偶尔飞过几个御剑飞行的修炼者。 苍穹派占据了整整一座山头,三面环水,长年云雾缭绕,风声中夹杂着几声鹤唳,偶尔有白鹤惊鸿一过,犹如仙境。 行至最顶峰,才看到影影绰绰的高大建筑,一块巨石立在门前,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云海天。” 她不懂书法,但也觉得这字写的极好,真有几分腾云驾雾之势。 踏入云海天,许明月只觉得空气都骤然流畅,说不出的灵气蕴藏在其中,她抬头看到了眼前巍峨壮丽的大殿。 李如风正站在殿前,许明月大步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朗声道: “弟子许明月,拜见师尊!” 第三章 富贵温柔乡 李如风看着仙风道骨,其实是个实打实的碎嘴子。 许明月听了他一耳朵的碎碎念,无非就是“要求高”“修行难”“受伤流血都是家常便饭”等等,现在还在想着让她打退堂鼓。 但是许明月毕竟是个正儿八经的现代人,她的字典里没有知难而退这个词,她听的百无聊赖,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挨过了入门仪式,她一边跟着带路的道童往住处走,一边扭头四处看。 山顶经常碰到三三两两的道童,大的十六七,小的只有十三四岁,皆是衣衫飘飘,宛如神仙座下的金童子。许明月不禁生出一点微妙的自惭形秽来。 分给她的住处是一处幽静偏远的小院,院墙外是一片静谧的湖泊,湖里长年盛开着荷花,颇有意境。 院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不知”二字。 门边挂着两盏仙人长明灯,风吹不动,雨打不灭,仔细看去,院墙上还密密麻麻刻着满墙奇形怪状的符号,古朴而神秘。 “这是以前一位师祖的别院。”道童轻轻解释道:“这''不知''二字,就是师祖的亲笔。” 许明月仔细看,这二字似乎与大殿的“云海天”笔锋一样,看来都是出自出这样师祖之手。 她问道:“这位师祖如今呢?” 给她带路的道童名叫杜若,看着比许明月小个几岁,不高不矮,白白的娃娃脸,说话却是一本正经。 杜若惋惜道:“师祖走火入魔,如今已身死道消。” “……”好吧,又是一个可怜人。 “这又是干什么的?”许明月走进院子,指着院内一口黢黑的大铁锅问道。 那锅通身黝黑,非翠非玉,触手生凉,除了看着价值不菲,其他地方属实跟口普普通通的锅没两样。 “这个。”杜若笑道:“这是师叔祖留下来的东西,我们也不了解。” “用来烤红薯还挺好的。”许明月道。 杜若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片刻,才说道:“五师叔倒是真洒脱。” 许明月看了他一眼,杜若从她眼里读出了疑惑不解,少女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盛了满天星河,充满灵气,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又带着几分孩子气。 杜若不是知道怎么形容,他看得出眼前的人出身不高,修为近乎为无,但她看起来并不在意,举手投足也丝毫没有拘谨,像是什么都不在乎,无欲无求,站在那里是说不出的洒脱。 她奇异的觉得,这个新入门的五师叔跟他们不一样。 杜若带着她熟悉了院内院外,许明月想到那个荷包,旁敲侧击的打听荷包的主人,楚砚的背景。 据杜若说,这位掌门的三弟子,未来的大反派,出身十分富贵。 有多富贵呢?她听的云里雾里——她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对“富”只是个流于表面的概念。 只能说楚砚算的上是苍穹派的“衣食父母”“人傻钱多的金主爸爸”。 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就算到了这山上修行也改不了少爷习惯,这山上的日常开销,随处可见的道童,大多都是他那富甲一方的父母送过来伺候宝贝儿子的。 富贵温柔乡里的少爷随身带着个实在伤眼的荷包,到底有什么特殊意义呢? 许明月没想那么多,她在自己的不知院睡了一宿,睡的香甜无比,直到第二天杜若在外头砰砰砰敲门,她才从美梦中依依不舍的醒来。 换上雪白色的长袍,束了个发髻,打扮的人模狗样。 这些自诩正统的仙门跟野鸡门派相比,还是有点家底的。 外头千金难求的符咒,这里随处可见,杜若带她来到院子最后面的一间小祠堂,那里供奉的是这院子原本的主人,那位入了魔的师祖。 杜若指着祠堂门上的符咒对许明月道:“师叔想去哪里,可以问这扇门。” 他说着,就做了个示范,对着小门大声道:“请去戒堂。” 门亮了一下,杜若推开门,门内还是那个小小的祠堂,师祖的灵牌正供奉在八仙梨木桌上。 杜若叹了口气,关上门,又大声道:“师祖天下第一,请去戒堂。” 一旁的许明月:“……” 再一开门,那个小小而逼仄的房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色荧光铺成的通道。 许明月眼睛都看直了,这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仙术。 杜若不动声色道:“师叔,请。”他又不好意思笑笑,“师祖留下的东西总是这样,师叔下次用就知道了,不灵的时候只管大喊师祖天下第一就是了。” “……”修仙的人都是这样不拘一格吗。 泛着荧光的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许明月走在上面,有种跟过去告别的奇异感觉。 也是,她自嘲的想,已经告别了,从现在开始是新生活了。 出了光亮,戒堂就到了,这是每个亲传弟子都要去的地方——受戒 跟山顶其他琼楼玉宇,雕梁画栋的建筑相比,戒堂就仅仅是一处简单而空荡的小院,院门口还一左一右刻了两句话: 居善地,心善渊。 院内一样粗糙简陋到了极点,中间摆放着一张坑坑洼洼的木桌,桌子还瘸了一条腿,李如风正襟危坐在桌子后面,正出神的盯着桌子看,四个弟子笔直的站在他身后。 许明月的脚步不由自主一顿,这场面,有一瞬间让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在路上碰到老师,莫名的心虚。 “师父。”她乖乖行了个礼,叫道。 走的近了,许明月才发现桌子上有块小小的石头盘子,石头盘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白色棋子,正泛着一层莹亮的光芒。 李如风一摆手,指着桌子问她:“过来看看,可有什么发现?” 许明月的笑凝固在脸上,心想这就开始入学考试了吗? “系统系统,呼叫系统!” 【请宿主自力更生。】 “……” 无奈,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那些旗子散发着点点荧光,像是带着魔力,勾人魂魄,许明月本能的觉着不妙,后退两步。 直觉告诉她,这玩意不太对劲,但是难道就这样说吗? 不行不行,这太煞风景了。 她收回视线,一脸肃穆道:“弟子愚钝,望师尊指教。” 许明月说这话的时候,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流露出几分货真价实的向往。 李如风点头道:“很好。” 许明月一喜! 李如风又道:“果然是一窍不通。” 许明月眼前一黑。 “噗嗤—”楚砚笑出了声。 此时此刻,系统的声音响起: 【警告警告!】 【任务完成度:55%,任务完成度:50%】 “……” 许明月更心塞了。 第四章 知敛 “你生性跳脱,锋芒毕露。” 李如风道:“为师送你‘知敛’二字,是要提醒你,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贰。” 许明月垂下眼,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 心下腹诽,老狐狸,又在指桑骂槐呢,又是忌巧,忌盈,忌贰;又是知敛,怎么听都像在暗戳戳说她脸皮厚呢,投机取巧,偷奸耍滑呢。 “修道之路多艰难,定要心存善念,莫使道心蒙尘。” “是。”几个人齐声道。 李如风真是名如其人,话音刚落,就一阵风似的消失了,留下几个弟子大眼瞪小眼。 “师妹。”一个高高大大的青年道。看样子应该是大师兄,浓眉大眼,观之可亲。 他旁边的美貌少女,想必就是文中的万人迷女主,宋嫣然了。 果然是女主,整个人漂亮的像朵娇艳明丽的玫瑰花,正开在最美的时候,眉不点而黛,唇不染而红,肌肤胜雪,荣光四射。 许明月扯出个标准的笑容:“师兄,师姐好。” 又补充道:“师姐真好看。” 几个人都是一愣,宋嫣然小脸一红,笑道:“师妹可真会说话。” 女主就是女主,声音也是格外好听。 “师姐声音也好听。”心里这样想着,许明月也说了出来。 旁观的几个男人:“……” 宋嫣然被夸的脸色通红,本来莫名其妙又来个师妹,她还有点不乐意,如今那点不快,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伶牙俐齿!”虞归晚嗤道。想到她昨日所作所为,仍觉得不过瘾,又补充道:“巧言令色!” 许明月只当听不见。 楚砚笑道:“师妹这张嘴,当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了。” 许明月:“过奖过奖。” “……” “脸皮也是一样。”楚砚又补充道。 “哈哈。”大师兄温铭道:“有师妹在,往后修炼的日子也能多些趣味了。” 许明月仍是保持着那副笑脸,对一切或夸奖或讽刺都照单全收。 温铭指着戒堂坑坑洼洼的墙面道:“师妹刚来,有些事情还不熟悉,这是苍穹派的门规,每个亲传弟子都要每日抄写一遍,写满一百天,放到祠堂内,更要一字不差的记下来,不过师妹在外门待过一段时间,想必早已经熟稔于心了。” 许明月才发现,这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小字,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份恰到好处的震惊——这要写到什么时候? 几个人同情的看着她,楚砚拍拍她的肩膀,叹息道:“师妹保重,大伙儿都是这样过来的。” 说完就告辞了。 剩下三个人见状也纷纷走了,小院子里重归于静。 许明月拿起笔,狼毫笔她用不惯,写的歪歪扭扭,不忍直视。 刚写了几个字,她余光就发现院门口有个颀长的影子,许明月回头看,竟是已经走了的楚砚。 楚砚站在门口,神色有些踌躇,显然有事,许明月狐疑道:“师兄有何事?” “我哪里有事了!”楚砚立马反驳,他走近了,看见泛黄的纸上黑色的墨迹,毫不客气大笑道:“你这个字,放在祠堂里,也不怕丑的老祖宗们不得安息。” “……” 死毒舌,绕了一大圈回来就是来嘲讽他。 “看我的。” 楚砚不管她,拿过笔信手接着她的话写道: 仙道贵生,鬼道自终 他下笔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秀丽飘逸,跟自己的字放在一起,简直是对比惨烈。 “师兄真厉害。”许明月这句夸奖,不含半分水分。 楚砚一脸得意,但还是道:“勉强能看吧,” 许明月看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心里想,原来反派还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傲娇,倒也挺可爱的。 想明白了楚砚的傲娇属性,许明月又问:“师兄真的没事吗?” 眼前的少年显然纠结了一番,迟疑道:“你,你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比如荷包之类的。” 许明月反问:“荷包对师兄很重要吗?” “我什么时候说丢了荷包了!”楚砚大声道,脸色微红,半晌,又叹了口气,低声说:“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一脸认真。 难道是哪个小姑娘送的? 许明月想到那荷包的刺绣,又是一阵眼疼。 算了,还是还给他吧。 万一是心上人送的,自己留着这东西太缺德了,没有这玩意儿一样可以完成任务。 “我…” 系统机械的声音突然响起: 【解锁重要道具:荷包x1】 【用途:关键时刻改变剧情。】 【提示:宿主请收好重要道具,否则将视为任务失败。】 “……” 狗系统,安静了一天一夜,许明月差点以为系统走了,这个时候又突然说话。 楚砚问:“你看见了?” “我,我没看到。”许明月吞回刚才要说的话,问道:“那个荷包,对师兄有什么重要意义吗?” 楚砚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像是怀念,又像是解脱,他似有千言万语。 许明月心里直激动,好兴奋,难道要解开谜底了吗? 那些复杂的情绪最终归于平静,他只是挥挥手道:“没看见就算了,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 好吧,白激动一场,许明月叹气。 楚砚装作毫不在意,但是他的语气分明带着难以言说的失落,想着怀里的荷包,许明月有些愧疚,只能等完成任务再还给他了。 “师兄别担心,一定能找回来的。” 楚砚胡乱应了一声,心不在焉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的字吧。” 说完挥挥衣袖就走了。 许明月叹了口气,认命的继续抄写门规。 自从工作以后,拿笔的机会都少了,小的时候还能写一手好看的毛笔字,如今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门规虽是刻在墙上,但是依旧赏心悦目,她敏锐的发现墙上的字体跟自己的“不知”院如出一辙,想必又是出自那位神秘师祖之手了。 许明月分析着每个字结构,模仿着墙上的字迹,每写一遍,就有意识的纠正着先前不好,不像的地方,模仿的全神贯注,全然没发现门口还有一道身影,那身影站了半天才消失不见。 恍惚间,她觉得又回到了儿时的时光,又回到了那间泛黄的屋子,自己在午后练字,父母细碎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传来,简单而温馨。 或许是找到了从前的感觉,许明月后面写的字虽比不上楚砚,但也勉强能看了。 她抄了一遍完整的门规,又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写,脑子格外兴奋。 晚上,许明月破天荒的失眠了。 她动动手腕,有些发酸,那些门规上的字迹有条不紊的在脑海中穿梭,一横一竖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感觉,她不禁对那位师祖也好奇起来。 许明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朦胧间像是到了后院的小祠堂,推开了白天那篇刻满了符咒的门。 她看见师祖的牌位在月光下格外寂寥,她睁大眼,那竟然是一块空白的牌位! 她莫名其妙的想:“难道堕入魔道,连一块牌位都不配拥有了吗?” 许明月走了进去,房间很小,她看见靠窗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个身影,那身影不高,格外消瘦,像是个女人。 只是女人的脸蒙在一层浓重的黑雾中,看不清楚。 许明月一惊,下意识问道: “你是谁?” 第五章 金玉其外 身影一抬手,许明月就感觉被一股极强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 清冽又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胆子真大,快回去!” 她惊醒在床上,窗外天色刚破晓。 做了这样一番梦,许明月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睁大眼睛躺在床上,问道:“系统,能跟我说说那位入魔的师祖吗?” 【宿主权限不足,请自行探索。】 许明月嘁了一声,不行就不行,她翻身下床梳洗一番就又去了后院小祠堂,依旧是那扇布满符咒的小门,推开门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许明月站在门口,轻声道:“去道堂。” 荧光散去,道堂就近在眼前了。 她心想,看来师祖今天心情不错,符咒一次就成功了。 道堂,是亲传弟子传授道义的地方。 其实就是个伫立在湖中间的小亭子,碧蓝的湖水轻轻荡漾,湖中开着大片的青莲,有鱼偶尔从莲叶间游过,格外雅致。 许明月去的早,就只有几个道童在打扫场地,焚香烹茶,香气袅袅散开。 她找了个空位不声不响坐下,小道童立马给她上了盏热茶,许明月刚端起青花茶盏,就有人来了。 宋嫣然穿一身绿色水仙裙,袅袅娜娜的坐在她旁边,跟湖畔大片盛开的青莲两相呼应,笑盈盈道:“师妹来的真早。” 许明月回以笑容,正要开口,就被人打断—— “笨鸟当然要先飞。” 二人闻声抬眼看去,楚砚正站在剑上,凌空飞来,黑发黑眼的少年站的笔直,像棵挺拔俊秀的翠竹,月白的衣衫灌满了风,随风飘荡,宛若仙人。 楚砚明显是要显摆一番,飞的极慢,恨不得在湖上绕一圈再下来,许明月喝了半盏茶,他才慢悠悠收回剑,站在亭边。 不得不说,他只要不开口说话,站在那里就是一副上好的水墨画。 周遭并无风,许明月看的奇怪,开口问道:“为什么只有师兄身边有风。” 她说着还站了起来,走到楚砚身边,登时感到一阵细小而清凉的微风拂过。 宋嫣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声道: “还能为什么,师妹你是不知道,论臭美,三师兄可是苍穹派首屈一指的人物。” “你看——”宋嫣然也站了起来, 装模作样的围着楚砚绕了一圈,撩起他一簇头发放到许明月眼前,发丝黑亮柔顺,宛若上好的绸缎。 许明月清楚,这些修炼之人,日日伐毛洗髓,身体自然跟普通人不一样。 宋嫣然继续道:“他这头发,可金贵的不得了,光是洗头,用的就是春天开的白牡丹,夏天开白玉莲,秋天开的白芙蓉,冬天开的白梅花,取其花蕊,加上白露之日的露水一起制成的皂角洗的。” “还有梳头的姑娘……” 宋嫣然作势还要继续,楚砚似乎被说的不好意思了,飘动的衣衫垂了下来,清了清嗓子,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然要好生对待。” 许明月听的目瞪口呆。 她心想,“骄奢淫逸”四个字,除了“淫”字,楚砚可能还没来得及沾上,剩下“骄”“奢”“逸”三个字,他是一字不落。 而且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功夫也是一流。 “梳头的姑娘怎么了?”许明月好奇道。 “梳头的姑娘呀—”宋嫣然拉长了声音。 楚砚听出她话里的揶揄之意,袖子一甩,干脆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了,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二人头埋在一起,窃窃私语,聊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说到精彩处还往楚砚身上瞟一两眼,看的楚砚浑身不自在,屁股底下仿佛长了钉子,怎么都坐不住了。 “咳咳—” 李如风不知何时站到了小亭子里,见二人旁若无人,作势咳了两声。 两个少女齐齐回头,尴尬一笑,迅速回到座位上。 李如风又带上他那副假笑,不紧不慢开口:“明月刚入门,根基薄弱,所以今日晨课,就读《南华经》。” 或许是为了照顾她这个一窍不通的小徒弟,李如风讲的极慢,每个字都硬生生拖成两个字那样长,许明月听的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云。 趁李如风转身,她那金玉其外的师兄楚砚瞬间挪到了身后,纡尊降贵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妹,辛苦你跟师姐了,帮我挡一挡。” 说完,倒头就睡。 许明月:“……” 宋嫣然冲她挤眉弄眼,低声道:“你看师父嘴角还有油,肯定早上又吃包子了。” 许明月大惊,道:“师父不是不用吃东西吗?” 宋嫣然送给她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不用吃不代表不吃,不然师父院里的小厨房干嘛的。” 什么? 李如风还有小厨房! “小厨房的手艺那叫一个绝,下次趁师父不在,师姐带你去尝尝,而且呀,掌勺的大厨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这么个漂亮温柔的姐姐,师父怎么就没反应呢…” 因为师父他看上你了啊,许明月心不在焉的想。 许明月没想到,书里人见人爱的万人迷女主,有做狗仔的潜力,山上的一切都逃不过她那颗熊熊燃烧的八卦少女心,而且,是个实打实的话篓子。 她从师父早上偷吃了包子,一直说到后山两只黑孔雀生了只白孔雀,这会话头一转就又说到了楚砚院子里的梳头姑娘—— “年纪不可以大,身形不可以不美,气味不可有一丝不雅,手上不可有一处茧,整日除了梳头,什么都不用干,一双手须得白皙如玉,柔软无骨。你还别说,我前段时间去师弟院子里见了,那丫头的手简直是人间极品…” 她说的是滔滔不绝,全神贯注,楚砚在后面睡的又是香甜无比,许明月两眼昏花的看着台上口若悬河的李如风。 想到她的老好人大师兄,刻薄鬼二师兄,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八卦少女师姐,以及睡的正香的臭美蛋四师兄,许明月对苍穹派的未来突然有了一丝隐隐的担忧。 “罢了罢了。” 李如风耷拉着眼皮,瞥了眼台下东倒西歪的三个弟子,无奈道: “既然看不上我的晨课,你们就去山下寻你们的大师兄吧。” 楚砚本在呼呼大睡,闻言迅速抬头,桃花眼还泛着雾气。 许明月大惊,以为楚砚是装睡,耳朵还在听课—— 谁知那少年迷迷糊糊道了声“好。”然后就倒头不起。 “……” 好一个穿金戴银的花架子。 “师兄们在山下干什么?”许明月弱弱的问。 宋嫣然一脸兴奋:“当然是除魔卫道,匡扶正义!” 除魔卫道! 许明月眼前一黑,从前看的恐怖电影在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循环播放,要死了,她什么都不会啊,到时候不仅不能除魔卫道,反倒把自己斩草除根了! “师父。”许明月一脸讨好的笑,试探着问:“想必师兄师姐们能应付过来,那我…” “你也去。” 李如风打断她,淡淡道:“我辈修道之人,重在修心,你道心不稳,历练一番也好。” 不愧是老狐狸,许明月仿佛被人剖开心脏看了个透彻,浑身发冷,何止是道心不稳,她甚至从未想过踏入修炼之路。 “系统系统。”许明月在心里问,她想看看这个老狐狸在打什么主意。 “那个读心术怎么用?” 【用法:注视对方眼睛三秒钟,默念口令:“系统天下第一”。】 “……” 许明月扶额,系统跟那位师祖怕不是一家的。 她按照要求念了口令,抬眼看李如风,四个大字就浮现在脑海: 死而复生。 许明月一愣! 第六章 大少爷的排面 读心术只有一秒钟,时间太短了! 许明月只来得及看到四个大字,就戛然而止,她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个不好的念头来。 死而复生,是在说她吗? 李如风发现这个身体换人了? 那边李如风似乎察觉到她探索的目光,冲她礼貌微笑。 那个仿佛画上去的笑容看的许明月头皮发麻。 正想着,系统又提醒道: 【任务完成度:55%......任务完成度:65%。】 “???” 许明月一脑门问号,什么情况,就看了李如风两眼,好感度噌噌噌的往上涨! “你们要去的地方是繁花城,瞭望台弟子传来消息,城中近日多名百姓无故昏迷不醒,似有邪煞作祟,到了地方记得联系两位师兄。” 三大派在各州都建有瞭望台,派弟子轮流值守,分管不同范围,繁花城则是苍穹派的势力范围。 一只蝴蝶飞了过来,许明月伸手,那蝴蝶竟然稳稳停在她的手上。 【主线任务一发布:繁华城试炼。】 【调查百姓昏迷真相,解锁反派对魔道的新认知。】 【任务接收成功,请宿主做好准备,祝您马到成功。】 “……” 眼前的蝴蝶翅膀轻颤,飞走了。 “切记,低调行事。”李如风道。 宋嫣然收好罗盘,转头对还在迷迷糊糊揉眼睛的楚砚道:“大少爷,别睡了,一个时辰后,殿前会合。” “哦。”楚砚半死不活的应了声。 宋嫣然拍拍许明月的肩膀,眉毛一挑,安慰道:“师妹别怕,有我跟师兄们在,保证不会让你掉一根头发丝儿,到时候师姐我带你找乐子去。” “赶紧收拾东西吧,” 宋嫣然说完,跟李如风道别,脚尖一点,竟是踏着水面轻飘飘回去了。 “师父再见。” 许明月叹了口气,认命的耷拉着脑袋准备回去,她走到亭边,脚尖突然一滞—— 这四面八方都是水,怎么回去? 别人会御剑,会水上漂,她不会啊! 许明月深吸一口气,求救般的回头瞅着正在整理衣服的楚砚,低低喊了句:“师兄。” 楚砚明显还没清醒过来,桃花眼像是蒙了层薄雾,他盯着许明月看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了,故意道:“小师妹怎么了?” 明知故问,分明是赤裸裸的报复! 许明月毕竟脸皮厚,挂起她标准的笑容,谄媚道:“我过不去,师兄你稍我一程吧。” 楚砚终于理好了衣服,眼神也清明起来,玉一般的手指慢慢悠悠在佩剑上划过,不紧不慢道:“我的扶光剑,保养起来可金贵着呢。” 通体银白的长剑随着少年的抚摸一寸寸伸展开,楚砚抬脚踏了上去,斜斜的看着许明月,似笑非笑道: “师妹确定要上来吗?” 许明月发现自己的脸皮一日更比一日厚,楚砚话音刚落,她就麻溜的站在了他的宝贝佩剑上,自顾自道: “好师兄,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说你臭美了。” 楚砚的脸色顿时黑了,他冷哼一声,嘴里念念有词,长剑“唰”的一声,直上云霄。 这可比坐过山车刺激多了,许明月的脑子顿时炸开了花,吓的她花容失色,哆哆嗦嗦喊道: “师,师兄,我错了啊!” 几人嬉笑玩闹着离去,道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有风从湖面吹来,莲花微微一动。 李如风保持着凝视的姿势,有道飘渺的身影在他身侧缓缓凝聚,那身影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为何收她为徒?” “你不好奇吗?” 李如风反问,他收起了平日文雅的笑容,带着几分肃穆,“一个已经断气的人,又活蹦乱跳站在你面前。” “死而复生,若是被世人知道,又要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回应他的是一阵漫长而死寂的沉默。 不知院 “知道下次该说什么了吗?” 楚砚拎小鸡仔一样把吓得腿软的许明月拎回住处,得意洋洋道:“下次还敢不敢说我坏话了。” 这厮带着她绕着门派飞了一大圈,忽上忽下,许明月虽然很想把楚砚痛扁一顿,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立马道: “师兄放心,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 觉得不够真诚,许明月又补充道: “我对师兄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楚砚:“......”好一个马屁精。 楚砚挥挥手,打断了她的彩虹屁:“好了,抓紧收拾东西。” 说完就抱着剑,倚在院门口,双脚在门口生了根,动也不动。 许明月狐疑:“你不用回去收拾东西吗?” 楚砚:“我用得着亲自收拾吗?” 许明月:“......” 半个时辰后,当三人站在山脚,许明月终于意会神领她的金蛋四师兄什么意思。 此人准备了好几辆大马车,具是通体雪白,毛色发亮的高头骏马——一辆拉他自己,一辆拉两个姑娘,剩下的拉他一堆鸡零狗碎的行李。 许明月背着小包裹,瞠目结舌的站着马车前,宋嫣然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道: “师妹啊,时间久了你就习惯了,他啊,活该是个花孔雀转世。” “嗯?”楚砚哼道。 他撩开马车的帘子,转眼间竟然又换了套装扮,冰蓝色宽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白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白玉发冠交相辉映,端的是意气风发,少年风流。 许明月默默给楚砚竖了个大拇指。 她又疑惑道:“我们为什么要坐马车?御剑不是更快吗?” 楚砚摸出把扇子,装腔作扇的了两下,懒洋洋道:“你以为御剑很简单吗?” “......” 她竟然没办法反驳。 马车内空间很大,中间摆了张八仙梨木小桌子,上面放着各色糕点,冰镇的杨梅盛在透明小碗里,许明月尝了口甜丝丝的杨梅,不得不感叹,少爷可真会享受。 “师妹。”宋嫣然从包裹里掏出个戒指一样的东西,递到许明月面前,道:“这个给你。” “这东西是防御界,可以抵御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你留着防身。” 哇! 许明月简直要感动的痛哭流涕,女主就是女主,长得漂亮又心地善良。 她收好东西,在脑海里问道:“系统,这次任务难度大吗?” 【对你来说,很大。】 被歧视了。 她幽怨道:“你就不能给我好东西防身吗,我死了,就没人帮你完成任务了。” 系统道:【你想要可以直接跟我说。】 许明月反问:“我要了你就给?” 系统的声音难得的带了一丝不确定:【一般情况,不会给,碰到不讲理的宿主,也许会给。】 “你们这是欺负老实人啊!”许明月差点跳起来,她也胡搅蛮缠道: “我不管,我也要。” 第七章 天堂与地狱 【叮!道具发放:神奇的签筒】 【次数:每日一次】 小小的竹筒浮现在许明月的脑海中的空间,她一脑门问号:“有什么用吗” 【用途:可以占卜吉凶,预测未来哦!】 “……” 许明月翻了个白眼,她随意控制着竹筒动了两下,一根签掉了下来: 下签 鲜红的大字烙在竹签底部,许明月下意识问道:“这也算?” 【是的呢,宿主。】 她简直气不打一出来,阴阳怪气道:“我谢谢你哦!” 别人的系统要什么给什么,她的系统,纯粹是来寻仇的。 我上辈子肯定欠了系统很多钱,这是许明月迷迷糊糊睡着前的唯一想法。 繁花城离平都山路途并不遥远,但是直到暮色四合,她们才看到繁花城气势恢宏的城门。 “师兄。”许明月跳下马车,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镇,简直要热泪盈眶。 楚砚这个不靠谱的大少爷,竟然带着他们走反了方向,两个时辰的路程活生生走到傍晚,她饿的眼冒金星,颤颤巍巍道: “下次你不要带路了,我怕我没命回去。” 楚砚从车里探出个脑袋,脸色微红,显然是不好意思:“好了好了,我承认,之前是我带错路了,下次绝对不会错了。” “哎呀。”宋嫣然捧着脸叹了口气,“师门前途堪忧啊!” 三人马不停蹄到了瞭望台,随便拉了个小弟子想问问那两个人的踪迹。 “什么?师兄不在!”宋嫣然一脸惊讶。 瞭望台的小弟子同样一头雾水,试探着说道: “晚辈并未见到几位前辈的踪迹。” “你们说师兄去哪了?”宋嫣然的声音犹带着疑惑。 “奇怪,发出去的传音符也没有回应。” 楚砚满不在乎道:“可能被什么事耽搁了吧,我们自己一样可以啊,不就是解决个邪魔歪道。” 许明月叹了口气,又少了两个帮手。 一夜无眠,三人一大早就起来分工。 楚砚拿着把花哨的檀香扇,做作的扇了几下,端坐在美人靠上,休息了一晚上,一脸神清气爽。 他对面的宋嫣然扫了眼三人,迅速安排好了行程。 “根据消息,大概从三个月前,城中开始有百姓出现昏迷不醒症状,这些人神识尚在,跟睡着了毫无两样,只是日渐消瘦,直至死亡,如今尚有八个人仍在昏睡,我们先分头去看看情况。” 宋嫣然喝了口水,接着道:“这东西,我初步怀疑是食魂煞,而且是一个品阶较高的食魂煞。小师妹你跟着师弟你去城东,我去城西,繁花城内都是凡人,尽量避免使用武力,都没问题吧。” “师姐。”许明月弱弱道:“为什么我要跟师兄一组。” 楚砚不乐意了,这家伙竟然还敢嫌弃自己! “能跟本少爷一起,你就偷着乐吧!” 宋嫣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师妹呀。”她拍拍许明月肩膀,“食魂煞这东西,我也没真正见过,只是听师父说过一次,他诡计多端,千变万化,你跟着师弟安全一点,毕竟他是我们几个中唯一一个突破筑基的。” “……” 许明月决定抱紧反派大腿。 繁花城其实是个不大的镇子,虽然不大,但是相当富庶。 走在喧嚣的长街上,入目遍是绿瓦红墙,飞檐翘角,商铺招牌旗帜高高飘扬的旗帜,车马粼粼而来,人行川流不息,无一不显示着盛世民众的自得其乐。 而二人走过繁华的城中心,踏进城西那一刻,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破旧的房子,满地的泥泞,蚊蝇乱飞。 一街之隔,天堂地狱。 他们去的最后一户人家在贫民窟最里处,茅草屋内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人气,用家徒四壁,残垣断壁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躺在床上的男人叫王大,看着刚过而立,瘦的不成人形,脸颊深深凹了进去,呼吸微弱,感觉时不时就要断气。 他的妻子坐在床前,像个失了魂的破烂木偶,眼珠子间或转了一轮,颧骨突出,脸上写满了生活的风霜,她抱着楚砚给的一堆东西,说话也是一字一顿: “谢,谢谢大人的赏赐。” 幽暗,逼仄,压抑,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人死死钉在原地。 二人沉默着走了出去,许明月看着前头卸了浑身饰品的楚砚,低低喊了句“楚砚。” “嗯?” 楚砚回头,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没事。” 许明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想起系统的任务,眼前的少年会入魔道,会踏上一条注定尸山血海的路,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可是现在,他还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少年。 想到这,她突然升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悲伤来。 许明月的脸上出现刹那的疑惑和迷茫,她在心里问自己: 那个任务,是对的吗? “小师妹。”楚砚开口。 “嗯?” “我小的时候,也在这种地方生活过。” 许明月瞪大了双眼,她没办法将眼前这个矜贵的少年和那片阴暗破败,散发着腐臭味的土地联系起来。 她本来以为楚砚的不开心来自于大少爷第一次看见如此场景的冲击感与怜悯心,如今看来,恐怕还有一部分是触景生情。 “没,没事的。”许明月干巴巴道。 一开口她就后悔了,平时斗嘴耍贫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到了正事,怎么就这么嘴笨呢! 楚砚似乎不愿回忆,嘴里咧开个苦笑,“都过去了,不说了。” “还是说正事吧。” 他道:“总共去了五家,有什么发现吗?” 许明月顺着他的话道:“乍一看,分散在城中各处,有男有女,有穷有富,毫无规律。” “但是从年龄来说,这几个人还是有些共同之处,都是正值青壮年,最大的也不过不惑。” “而且。” 许明月接着道:“住在胡同口的李家男人和西街的许家小姐似乎都是体弱多病,长年服药,府里有专门的药房,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楚砚可能是条鱼,悲伤的记忆只能存在一瞬间,下一刻,他就又开始本性暴露,故作惊讶道: “不错,看样子你还是有点用的嘛。” “起码这么大的眼睛不是摆设。” 许明月:“……” 难道反派夸人都是这种方式吗? 楚砚继续道:“猜的不错,另外三家,我想也都是如此,只是家境贫困,负担不起,只能偶尔抓一副药续命。” 许明月顿悟,那王大家住的茅草房都漏雨,怎么可能有余钱去抓药呢。 “走吧,去跟师姐回合。” 第八章 桃花瘴里桃花劫 宋嫣然不见了。 她要调查的三户人家离的很近,都在城西杏花胡同里,按理说,应该比许明月他们更快。 但是许明月二人从黄昏一直等到夜晚,直到满天星子爬满了夜空,宋嫣然还是没有回来。 许明月和楚砚坐在院门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虞归晚和温铭没有消息,这下宋嫣然也不见了,五个队友一下子折了大半。 “系统,你不觉着这剧情不对吗?”许明月忍不住问了。 【不觉得。】 “宋嫣然是女主呀!女主!她不见了!” 【这个任务里主要是楚砚。】 “师兄。”许明月微微侧过脸,一脸担忧,“你说师姐哪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 “不会的。” 系统和楚砚同时开口。 “她那么凶,一脚能把二师兄从山顶踹到山脚,哪个不开眼的敢惹她。”楚砚安慰嘟囔道,嘴上这样说,他其实心里也有些没底。 两个人沉默的坐在台阶上,像两颗阴云密布的小蘑菇,许久,二人突然抬头互相对视一眼,同时道: “走!” 说走就走,两个年轻人马不停蹄的冒着夜色就往城西去。 杏花胡同里没有杏花,胡同口倒是有棵枝繁叶茂的桃花树,满树桃花在月色里摇曳,婀娜多姿。 “干脆叫桃花胡同好了。”许明月接住一片落在袖子上的桃花,自言自语道。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了一树桃花,纷纷扬扬打着圈落在地上,像是下了一场桃花雨。 楚砚抬眼看了她一眼,眼前的世界变成了旖旎的绯红,少女乌油油的长发被风吹散,眸如春水,唇似含丹,俏生生的盯着自己,双颊染了桃花色,抬起葱白似的手就往他唇上拂去。 那一刹那,楚砚的脑中突然一震,眸子里顿时生了寒冰,恶狠狠打开那双白嫩纤长的手,咬牙切齿道: “桃花瘴!” “哪里来的邪魔歪道,净使些下作手段!” “哈哈哈哈哈哈—” 那化作许明月模样的花妖娇俏一笑,杏眼弯成了月牙,妩媚道:“小道长,你不喜欢奴家这张脸吗?” 那妖修顶着许明月的脸搔首弄姿,看的楚砚脑门青筋直跳,他铁青着脸,拔出长剑,一股凛然剑气自他身上四散开来。 “等我把你这张脸皮撕下来,你就知道我喜不喜欢了!” 楚砚说着双手就立于胸前,低低默念了一声,手掌徐徐分开,扶光剑凭空幻化成三把一模一样的长剑,白光一闪,就往前疾冲而去。 长剑没入女人身体那一刻,女子瞬间变成一团粉红烟雾,将楚砚围在中间,烟雾中断断续续传来女子的笑声,夹杂着一阵阵大胆又放肆的勾引: “小公子,人生苦短,为何不及时行乐。” “哈哈哈…” 三把长剑自动合为一体回到主人身边,幻化出三尺青锋,楚砚手持扶光,厉声道: “许明月呢?” 那声音又笑了起来,娇嗔道:“公子怎么还想着别的小娘子。” “顶着别人的脸,行这种龌龊之事,”楚砚嗤道,声音里满是不屑。 “公子。” 那声音忽的近了,贴在他的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楚砚的脸色突变,似乎忍耐到了极限。 砰的一声! 一股剑意好似雷电青霜,划过天际,一声巨响后,整个桃花瘴烟消云散,那棵桃树被拦腰斩断。 眼前的世界清晰起来,他又回到了瞭望台里的小院子,自己的脚才刚刚踏出院门。 楚砚脸色惨白,额头的冷汗止不住的往下冒,他刚刚强行提升了境界,此刻内力如脱缰的野马般在经脉中四处肆虐,楚砚扶着剑,疼的脊背都在轻轻颤抖。 “师兄!”许明月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后一只冰凉的手拖住了自己的身体。 “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楚砚想起刚刚的经历,下意识的拍开了那只手。 “啪!” 许明月迅速收回手,眼睛瞪的溜圆,心道:“好心当做驴肝肺!” “你怎么了?突然一脑门汗。” 许明月有些疑惑,这厮刚走到门口就突然停住了,一动不动,这会子动了起来,脸色白的跟纸一样,不会中邪了吧! 许明月小心翼翼着问道:“到底怎么了?” “没事。”楚砚舒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个小瓶子,倒出一颗丹药吃下后,才感觉浑身的灵力消停了下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脸色微微好转,才重新起身,冲许明月道:“走吧,去杏花胡同。” 语气里满是平静,就像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 “什么?有妖怪!” 路上,楚砚简洁的说了花妖的事情,许明月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她不怀好意的冲楚砚挤眉弄眼,“师兄,那桃花妖是不是看上你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楚砚的心底又开始莫名烦躁起来。 许明月没有发现他的烦躁,还在那里滔滔不绝:“不然为什么我们俩在一起,人家只勾引你入什么桃花瘴,不勾引我,肯定是看师兄你长的俊,想图谋不轨。” 因为自己的道心有了裂痕,楚砚心惊肉跳的想。 “那个桃花妖,很厉害吗?”许明月又问道。 “如今灵气薄弱,妖修已经很少了,能化形的,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厉害人物了,那个花妖,绝对没那么简单。” 楚砚冷着脸,心里有些疑惑,那花妖似乎没有恶意,不然自己也不可能那么快就破了桃花瘴,不管怎样,他想:“我一定要抓到这个该死的妖怪。” 许明月听的津津有味,换作以前,有人跟她讲什么妖魔精怪,她一定觉得这个人有病,但是现在,许明月觉得这一切都是正常的,万物有灵,妖可以变成人,没什么稀奇的,她自己已经潜移默化的习惯了这个神奇的世界。 除了她弱的可以忽略不计的法术。 杏花胡同口果真有两颗桃花树,二人站在树下,微风拂过,桃花纷纷飘落,不一会就铺了满地的花瓣,整个世界都是妖冶的绯红色。 “干脆叫桃花胡同好了。”许明月吹走袖子上的花瓣,嘟囔道。 楚砚闻言心脏一抽,脸色简直比锅底还要黑,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 “你说什么?” 许明月莫名其妙,这人怎么回事,脸变的比翻书还快,大少爷真难伺候,她指着桃花树道:“我说。” 然后声音陡然提高:“干脆叫桃花胡同好了!” 桃花瘴里的身影突然和眼前的少女诡异的融合起来,异口同声的冲楚砚说: “干脆叫桃花胡同好了。” 一片桃花应景的飘在楚砚脸上,他简直要抓狂了,咬牙切齿吼道: “不许再提桃花!” 第九章 风花雪月 杏花胡同里 少女纤瘦的手放在门上,保持弯曲的姿势半晌不动,许明月僵硬着扭着脑袋,忐忑的向身边之人问道: “师兄,真的要现在敲门吗?” “不然呢?”楚砚白了他一眼,脸色还是很臭,“不问问怎么知道师姐来没来?” “但是你看看。” 许明月指了指天空,夜空如洗,月明星稀,语气带着狐疑:“月亮都出来了,打扰人家睡觉真的不会被打吗?” 许明月怀疑这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少爷,压根不懂人情世故,这大晚上的扰人清梦,不是找打吗? 她碍于师兄的威严,又补充道:“要不明天再来?说不准师姐明天就回来了。” 楚砚额角隐约又开始狂跳:“明天?要是真的被妖物抓走了,明天我们就能去给他们收尸了。” 他心里的不安愈加严重,隐藏在暗处的食魂煞,道行高深的花妖,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妖修不在南疆老实呆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城里的病人跟妖修有什么关系?师兄他们又去哪了? 楚砚一肚子担忧,许明月缓过神来,倒是想通了。 失踪的三个人,一个男主,一个是女主,天塌了他们俩也不会有事,就算要担心也该担心大师兄。 楚砚蹙着眉头,催促道:“快点!” “砰砰砰!” 许明月咬咬牙,狠下心在朱红的大门上敲了几下,突兀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刺耳。 一片静默,许明月挑眉,疑惑道:“没人?” 她趴在门缝上,眉毛眼睛皱成一团,想从门缝中看看情况。 “能看到什么吗?”楚砚也趴了上来,两人的脑袋一上一下,恨不得挤进门里。 “门缝太窄了。”许明月提议:“要不我们翻进去?” 楚砚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行不行,成何体统!” 他嘴上说着“不行”,脸上却写着“行”。 许明月抬起头,分明看到楚砚跃跃欲试的表情,她扶额,算是明白楚砚的狗脾气了。 “走吧!”许明月无奈道:“翻墙去。” 楚砚:“......” 二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 哗的一声,身后的大门开了。 许明月身子一僵,心道不好,他们俩这个样子实在是,鬼鬼祟祟,万一被当成小偷报了官,这可就麻烦了。 身后的院门开了条刚好一人的缝,门缝里站着个瘦高的青年,穿一身简单麻布长袍,眼窝消瘦,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声音也是虚的不成样: “二位这是......” 不说还好,这一说二人迅速反应过来,眨眼间就站的笔直,一扫刚才偷偷摸摸的样子。 楚砚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笑道:“误会,误会。”说罢,拉着许明月的袖子扭头就走。 那青年也未多说什么,眸光盯着二人,突然开口道:“二位且慢!” “前辈还有事吗?” 楚砚闻言立马停住脚步,许明月一个不慎撞到他的后背,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她捂住鼻子,就听身后的病秧子慢悠悠的道:“无事,只是这位姑娘的东西好像掉了。” 许明月顺着他点手指看去,身后两步果然躺着条云水蓝的发带,发带很长,盘绕成一圈,她把发带紧紧握在手里,冲青年道了声谢,一刻也不耽搁的拉着楚砚离开。 “怎么了?”楚砚看她走飞快,身后像有疯狗追着一样,出声问道。 许明月不言语,伸出手,蓝色的发带垂在纤长的手指中间。 楚砚看清楚云水蓝的布料上绣着的水浪纹,瞳孔一震:“这是师姐的。” “嗯。” 许明月点头,宋嫣然向来喜欢蓝色,这发带是出门前她特意挑的,还送给了许明月一条。 “发带断了。”楚砚伸出手指挑了起来,水蓝的发带从中间折断,干净利落:“这是剑的痕迹,师姐跟人发生了打斗。” 他不自觉的抚摸着手上的发带,温热的触感一直传到许明月的手上。 许明月不自然的缩回手,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一小块绛紫的布料:“你看。” “这是?” 楚砚伸头看去,布料很小,似乎是被人用剑割下来的一小块,在月光下泛着光泽。 他道:“这是织金锦,一匹市值千金,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我想整个繁花城,也没有几家能用的起这么名贵布料的。” 许明月接着他的话道:“师姐的失踪很有可能跟这个人有关系,总算有线索了,那我们明日去布行里打听打听,既然这布料如此金贵,要找到主人应该很容易。” 她眨眨眼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什么布料?” “看见了吗。”楚砚抚了抚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皱,眉毛一挑,“这也是织金锦。” “……” 打扰了,有钱人惹不起。 这一夜许明月睡的极不安稳,她梦到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想呼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暗将她吞噬。 日上三竿,许明月还没起床,楚砚等的不耐烦了,刚准备去拍门,雕花大门就从里边打开了,楚砚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吓了一跳,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许明月挥挥手,眼底一片青黑,像是被人吸了精魂一样,有气无力道:“别说了,一夜没睡好。” 一路上,许明月耷拉着脑袋,哈欠连天。 楚砚摇着他的乌木折扇,扇子上赫然写着龙飞凤舞的“风花雪月”四个大字,换了一身骚气的暗玉紫团花长袍,活像是开了屏的花孔雀,大摇大摆的从繁华的市区穿过。 美名其曰:“收拾的好一点,打探消息方便。” 许明月简直对楚砚的脸皮厚度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一路上大姑娘小媳妇的打探眼神简直要把她看出个窟窿来。 好不容易到了繁花城里最大的布行,一进门就有小厮迎上来,笑的牙不见眼。 还没等小厮说话,楚砚就慢条斯理的开口:“织金锦如今还有吗?” 大客户啊! 小厮一听,当场来了精神,扯着嗓子道: “有有有!这位爷,跟小的往楼上走。” 二楼空间更大,各色绫罗绸缎一匹匹摆开,光泽交相辉映。 楚砚一匹匹摸过,似乎不太满意,布行的老板是个大着肚子的中年人,小眼睛里泛着精光,问道: “公子没有看上眼的吗?” 楚砚装作不甚满意的样子,从袖子里掏出片紫色的东西,问道: “有跟这种一模一样的吗?” 第十章 他是花花公子,不是没脑子 布行老板满脸横肉,五官挤作一团,小眼睛在楚砚手上的布料扫了一眼,谄媚道:“公子可真是好眼光。” “这料子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陈员外公子前些日子买走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楚砚没多耽搁,折扇一收,大步就往楼下走。 老板一愣,到嘴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了呢? “公,公子!” 一句话还没说完,怀里就被扔进了个冰凉凉的东西,那是一块上好的汉白玉扳指,扳指内测刻了个“楚”字。 “帮我挑两匹最好的,账单送到平邑楚家。” 老板趴在雕花窗棂往下看,那两道身影瞬间就跟熙攘的人群融为一体了。 “陈庆,陈员外独子,家中行六,上面有五个姐姐,人称六爷,二十二岁,无家室,是繁花城一霸。”许明月打听完消息,坐在楚砚对面,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 “你说。”楚砚脸色有些不好,“在这真能找到他?” 他扭头,一脸古怪的打量了一遍房间,一字一句道:“谁大清早的往这里跑?” 二人身处的房间红纱翻飞,绮帐内鎏金点翠,甜腻的香气熏的人好似在云端,一派奢华靡丽。 “当然可以!”许明月斩钉截铁道:“我打听了,这陈庆最近在揽诗院新寻了个相好,叫小柳叶,他整日一有空就往这跑。” 楚砚扶额,似乎在琢磨这话的可信度,他心想,要是让师父跟长老们知道了,非扒了他俩的皮。 许明月突然站了起来,激动的拉着楚砚往下看: “来了来了!” 看到陈庆第一眼,许明月就理解了为何她刚刚跟人打听陈庆的长相,那人会说看到他你就不会认错。 果然如此,人群中最显眼的就是他,倒不是这厮长得多么惊为天人,见之难忘,而是这打扮,排场,实在是花枝招展到极致。 绛紫的宽袖长袍,银白色玉冠,腰悬长剑,手持折扇,神色轻佻,眼神迷离,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小厮,众星捧月般进了揽诗院。 “师兄。”许明月看了半天,突然冒了句:“终于找到你的同道中人了。” 许明月只觉得这厮的比楚砚还能显摆。 “闭嘴!” 许明月在屋里踱步,不自觉的摩挲着下巴,道:“小柳叶的房间在隔壁,我们等会直接进去把人绑起来?” 楚砚白了她一眼,她又自言自语嘟囔:“看来只有这样了,我去使个美人计,把陈庆引过来,师兄你趁机动手!” “小师妹。”楚砚掀起眼皮看傻子般看着她,幽幽道:“他是花花公子,不是没脑子。” 他眼睛在许明月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个遍,开口道:“再说了,你去使美人计还得修炼个十年八年。” 他的话许明月只当耳旁风,也不在意,这人就是个刺猬,逮谁扎谁,扎自己尤其厉害。 “干脆你去给陈庆下个咒,让他百依百顺的那种。” “胡说八道。”楚砚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干脆让她闭嘴,“那都是魔修的手段,这个陈庆,他身上没有灵力波动,应当是个凡人,宗门规定,不得随意对凡人出手。” 但是心里又想着,如果是凡人,师姐又怎么会突然消失? “那你说,怎么办?”许明月摊开手,“这也不行哪也不行。” 楚砚眉毛一挑:“谁说不行了,为了师兄师姐破一次例,想必师父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严于律人,宽于待己,师兄果然厉害。 外头传来陈庆的调笑声,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二人从门缝看去,走道里就他一个人,路过他们这间房的时候,房门突然大开,电光火石间,陈庆已经被按到小圆凳上,动弹不得。 他的一句小美人还卡在喉咙里,细长的眼皮扫一遍两个人,脸色涨的通红,想开口,却发现张不开嘴。 “无意冒犯,我们只是想跟公子打听点事,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楚砚道。 “昨日你去了杏花胡同。” 陈庆点头如捣蒜。 “碰到了一位穿青衣,年轻漂亮的姑娘。” 陈庆继续点头。 “你跟她起了争执,将人掳了回去。” 陈庆先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忙不迭摇头,眼睛瞪的如铜铃。 “不是他。”楚砚坐了下来。 许明月似笑非笑看了陈庆一样,道:“师姐能打三个他。” 楚砚在陈庆嘴巴上一划,那厢他就咆哮起来,脸红脖子粗吼道:“什么漂亮姑娘,她就是个夜叉,你们一伙的是吧,好啊,别让爷看到你们!” “看吧。”许明月耸肩道:“这家伙肯定想对师姐不安好心,结果被教训了一顿” 她突然靠近陈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还记得后来她去哪了吗?” 陈庆脸色突然暴红,气急败坏道:“我怎么知道,爷看上她是给她面子,她还不领情,把我几个弟兄打的还在床上躺着呢!谁知道她去哪了。” 二人对视一眼,楚砚道:“师姐应当又碰到了什么人,那个人,才是罪魁祸首。” 是谁呢? 灵光一闪,两个人同时动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喂喂喂,给我解开呀!” “一柱香后,会自动解开。” 陈庆还在身后骂骂咧咧,二人已经飞快下了楼。 “去杏花胡同。”楚砚面沉如水,语气不善。 许明月迅速道:“你是说,昨天那个病秧子有问题?” “嗯。”楚砚点了点头,“那发带,我们一开始去的时候,你看见了吗?” 许明月摇摇头:“记不清了。” “我怀疑,是他故意把我们的注意力往陈庆身上引,昨天那个院子里,肯定有问题”楚砚连珠炮一般说了一大堆。 许明月迅速消化完他的话,继续道:“所以,城里昏睡的病人,不是什么食魂煞,很有可能是他干的。” 楚砚心里不安感愈加强烈:“对,我感受不到他的灵力波动,说明他要么是个凡人,要么修为很高,远在我们所有人之上。” 他眉头紧蹙,神色几经变幻,飞快道:“时间紧迫,我们分头去打听。一个时辰后,杏花胡同口见。” “好。”许明月答应的干脆利落。 楚砚塞给她一个小木牌,上面用朱砂画了密密麻麻的符咒:“这是傀儡咒,能帮你挡一次攻击。” 他又垂下眼,飞快低声说了句:“注意安全。”那声音很小,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啊?”许明月抬头,小脸上一片茫然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楚砚侧过脸,嘴唇紧闭。 二人背道而行,许明月回头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手里紧握着那块小小的木牌,嘴角不自觉的勾出一个弧度,喃喃自语: “你也是。” 第十一章 交锋 病秧子是个大夫。 这让许明月惊掉了下巴,她的目光跳过排着长队的人群,看向端坐在明堂下的男人,苍白瘦削,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浓重的病气,笑起来也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我怎么瞧着程大夫最近气色越来越差了。” “哎呀,程大夫这身体,感觉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造孽啊,这么好的人。” “是啊,怎么好人就没好报呢,碰到那样的事。” 许明月耳朵一动,装作感兴趣的样子,扭着头也插进几个大姐们的闲聊,好奇道:“几位姐姐聊什么呢?” 大姐们话匣子拉开了就收不住,许明月听的津津有味。 病秧子叫程立雪,是这一片数一数二的名医,口碑甚好,最重要的是,他给穷人看病分文不取,有时候甚至还倒贴腰包,只是—— “啊,程大夫的妻子是妖怪!”许明月大惊道。 “哎呀,小点声。”那大姐作势要捂住许明月的嘴,压低声音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那妖怪早就死的渣都没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这么多年程大夫都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也是个可怜人啊!” 许明月悄无声息离开排队的人群,低着头消化刚刚的消息。 程立雪曾经的妻子是妖,在城里造下无数杀孽,被云游自此处的高人出手降伏,许是为了赎罪,他在医馆这么些年做了不少善事。 联想到那些昏迷的病人,许明月想,恐怕不是为了做善事。 刚走两步,就听见人群嘈杂的议论声: “哎,程大夫怎么走了?” “怎么回事呀?” “……” “大家今天先散了吧,程大夫家里有急事,明日再来!” 程立雪的身影从她身边一闪而过,许明月看了半天,得得到一个结论: 人不可貌相,病秧子走路还挺快。 不对! 她脑中突然警铃大作,程立雪这是往杏花胡同去。 什么事要这么火急火燎的赶回去…… 楚砚—— 许明月暗道不好,她拔腿从另一条路往杏花胡同跑去,楚砚那个大少爷,该不会偷摸溜进程立雪家里了吧。 她越想越不对劲,按照这厮的尿性,没道理要分开行动呀,他是怕自己碍手碍脚,找个理由把她支开了。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许明月跑的飞快,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 快一点,再快一点… “呼呼——” 许明月扶着那棵粗壮的桃花树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这身体太弱了,回去,回去我一定要好好修炼,她心想。 太好了,程立雪还没来。 许明月抬脚就往巷子里去,刚走到昨日的位置,就听到一阵利刃交割的声音,然后就是一声怒喝。 这是,楚砚! 完了,不是程立雪没到,是他早就到了!而且似乎还跟楚砚打起来了! 许明月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一时间,她闪过千头万绪,楚砚说这个人很厉害,硬来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智取,智取… 她闭着眼睛想了半天,还没想出个智取的方法来,半晌,灵光乍现,少女紧闭的眼眸骤然睁开,眼中一片潋滟。 她推开上次那扇无人回应的门,她记得楚砚说,这个院子肯定有异样,只能赌一把了。刚进门,刺骨的凉意席卷而来,绕是许明月灵力低微,隐隐约约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静,太静了。 踏入院子的那一刻,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开来,只有无边无际的死一样的寂静。 院子很小,收拾的整齐而干净,墙边还种了一棵桃花树,树下搭了个秋千架,秋千架上坐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 许明月惊的汗毛倒竖,慌张退了三米远。 不对! 她盯着女子看了好几遍,才发现那只是道虚影。 女子就来来回回坐在秋千架的荡漾,明媚的脸上满是笑意,坐在桃花树下,简直是人比花娇,人面桃花相映红。 许明月想起传闻里程立雪的妻子,那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妖怪,是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吗? 她无暇多想,大步穿过抄手长廊进了内堂,内堂里只有三个房间,依次排开,许明月接连推开两扇门,都是空无一物,她站在最后一扇门前,心脏狂跳。 希望自己没猜错,她咬咬牙用力推开紧闭的房门,灰尘四起,许明月呛的满脸通红。 刹那间,一道极亮的白光在眼前炸开,冰冷的威压扑面而来,许明月一口气没上来,伸手按住自己翻腾的胸口,呕出一口腥甜的血来,怀里的傀儡木牌裂成两半。 又一道亮光骤起,复而熄灭,错愕的声音响起: “师妹?” 许明月半眯着眼,看清眼前人之后差点又一口血吐出来,颤颤巍巍伸出手道: “二师兄,我早晚死在你手里。” 虞归晚保持着持剑的姿势,咬牙强行收回自己的真元,剑气在内府横冲直撞,他闷哼了一声,没说话。 站在一旁的温铭赶紧把许明月扶起来,轻叫了一声,“小师妹?” 还没等许明月回应,他又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怎么是你?不对,你怎么找来的,其他人呢?师父也来了吗?” 许明月趔趄了一下,那个傀儡咒给她挡了大部分攻击,到没有大碍,她顾不得回答那么多,急道: “快,去对面!楚砚跟那个病秧子打起来了!” 二人同时一震,迅速起身,刚走到院门口,一道瘦削的影子就出现在院内。 虞归晚和温铭迅速拔剑,几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对峙着 那身影开口,依旧是虚弱的让人胆战心惊: “小看你们了,竟然挣开了我的缚灵锁。” 楚砚自他身后缓缓走出,脸色惨白,嘴角噙着暗红的血迹,扶光剑直指程立雪的后心口,一字一句道: “以身饲魔,你不怕万劫不复吗?” 程立雪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低低笑着,双臂微展,周身泛起一团黑影,他被裹挟在那团黑气中,嘶哑道: “我早就万劫不复了,既如此,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黑气逐渐扩大,外面的天空也骤然黑了下来,黑气所过之处竟是草木凋零。 “过来。”虞归晚不动声色的拉过许明月,与温铭二人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三把剑同时对着黑气中的程立雪,呈包围之势。 三剑齐发,剑意如狂风骤雨,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袭来,直到这个时候,许明月才真正感受到何为修行。 她突然对修炼有了一丝憧憬,她想,我要站跟师兄们站在一起,而不是躲在他们的身后。 黑气越来越重,程立雪抬手,两团黑气劈头盖脸的冲向许明月这边,正撞在了她扔出去的防御界上,防御界的真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吞噬,那黑气吃了几口后竟越发壮大。 “收起来!”楚砚在身后吼道:“这黑气能吞噬真元精气,用剑!” 第十二章 拿锄头的仙女 楚砚话音刚落,三个人就默契的把长剑同时推了出去,程立雪竟也不躲闪,被长剑扎了个洞穿,许明月暗自惊奇,这也太速战速决了。 谁想,下一刻,程立雪就原地化作一团黑烟,黑烟散去,就只余一张薄薄的白纸飘飘荡荡落地——那竟只是个替身。 地上突然升起黑烟,四下里一片黑暗,无数个骷髅头在烟雾里出没,将几人围了个严实。 许明月手上没有武器,她闭着眼慌乱中从身边顺手不知抓了个什么,就朝那骷髅头砸去。 砰的一声,许明月睁开眼,自己手上正拿着把锄头,许是程立雪平时种花的用的,锄头的一端塞在他骷髅头嘴里,骷髅还在大张着嘴,咬的咯咯作响。 “师妹。”温铭从身后窜出来,拍拍她的肩膀,痛心道:“回去师兄们给你整把好剑,会不会用另说,面子我们得跟上。” “……” 虞归晚一剑将那骷髅头扎个粉碎,怒道:“你滥杀无辜,妄用禁术,简直罪恶滔天!” 片刻间,那粉碎的骷髅头转眼又恢复原样,骨头咔咔作响,口吐人言,化作程立雪的声音: “无辜?哈哈哈哈,你告诉我哪个人是无辜的?那个臭水沟里躺着的王大吗?你们可怜他一贫如洗,沉疴缠身,那你知道他嗜赌如命,将自己亲生女儿卖给人伢子吗?” “哦,还有。” 骷髅头变成程立雪的模样,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还有那个乐善好施的李大人,你知道他的万贯家财怎么来的吗?那都是多少人的血与汗!” 他说到激动处,悍然发力,手上凭空出现把骨刀,一刀劈下,虞归晚被逼的连退数步,血迹从嘴角慢慢渗出来。 楚砚见状顺势跳起,手挽剑花挑起骨刀,眼角通红,一字一句道: “他们作恶多端,自有天收。” “天?” 程立雪像是听到了最有意思的笑话,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苍白的脸上难得的浮起一层薄红:“果然是温柔乡里长大的大少爷,太天真了,祈求上天主持公道的人早就烂成一把骨头了,饿死在路边的人那么多,天有可怜过他们吗?” “我只是替天行道罢了。” 许明月一听这话就暗叫不好,这不是直戳大少爷的死穴吗! 果然,楚砚的脸色顿时黑成了墨汁,他阴沉着脸,咬紧牙关,纵身一跃,将程立雪钉在墙壁上,程立化成一缕黑烟消失,转瞬间又出现在楚砚身后,楚砚心道不好,就感觉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将他硬生生逼的半跪了下去,亮蹭蹭骨刀堪堪停在他的胸口。 程立雪露出个笑容,不是刚刚的狞笑与讥讽,而是带着浓重的悲哀,像是看到了同类。 楚砚被自己的想法骇的不行,心道:“这该死的魔修,鬼才是他的同类。” 彼时的楚大少爷,心高气傲,不知天高地厚,他并未觉得自己说的“天道”有何不妥,更没看懂程立雪那悲哀的眼神,许多年以后,当他历经风雨变幻,某一刻,终于读懂了那一眼的深意。 身后两道剑影突然袭来,程立雪闪身又消散在黑雾里。 无数个程立雪的化身在黑雾里穿梭,几人虽奋力抵挡,但毕竟年少,修为有限,温铭与虞归晚刚从缚灵索挣脱,灵力还没完全复苏,而楚砚又与程立雪经历一番打斗,体力不支,不消多久,几人就渐落下风。 许明月在一边观察着战局,急的满头是汗,第一次,她无比讨厌自己的渺小脆弱,她想要拥有力量,站在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身前。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刚刚桃花树下的那个女子,想到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想到程立雪的所作所为,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死马当活马医了。 许明月咬紧牙关,趁乱摸到那棵枯瘦的树下,树下的残影早已不知哪去了,她拿起锄头,作势要把那那棵树给铲断,大吼道: “都住手!” 几人正酣战,冷不丁的一嗓子倒把打的火热的四个人唬住了,说是酣战,但一停手就发现程立雪衣衫整洁,恶狠狠的盯着许明月,另外三人却是狼狈至极。 楚砚显然发现了这个,这个程立雪压根是在逗他们玩,他咬牙切齿低声吼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许明月示意他不要着急,佯装镇定道:“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你妻子的原身吧?”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是同时一愣,程立雪紧紧抿着嘴,直勾勾的盯着她,眼睛里像是含了一块寒冰,许明月毫不畏惧的看回去,在心里默默启动读心术:蠢货 两个大字在眼前浮现,她简直要吐血,只能继续道: “出事的那些人,都去过你的医馆,替天行道?我想你只是为了报仇罢了,不承认也没关系,放了师姐,放我们走,不然,我就把这树给砍了。” “我若是毁了这妖的原身,想必…” 程立雪突然低低的笑了两声,打断了的话,神色狰狞: “可惜呀,你猜错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起伏的黑烟仿佛突然受了刺激一样,怪物一般从地上昂起头来,铺天盖地的遮住整个院子,一股脑的朝许明月扑过去,许明月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应声而落。 “......” 许明月看着程立雪的红口白牙,一心想的都是: 完了! 这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程立雪隐匿在黑雾中,院子的门窗无不随着这股力量战栗起来,三个人将剑护与胸前,勉强用真气隔开一个小小的空间,而许明月那边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她离三人有些远,黑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瞬间就将她吞没。 奇异的现象出现了,院子里的黑气像是孩子见了糖一般,突然都争先恐后的往许明月身边涌去。 冷, 好冷。 许明月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冰碴子,那些冰凉的黑气沿着她的耳鼻钻进身体,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那感觉很奇异,她像是被溺在海里,一边孜孜不倦的吸取着黑气力量,另一边那庞大的力量又想汹涌翻滚的海浪一阵一阵的将她往下淹没。 她心道:“我都要死了系统也不救我,可见我真是个炮灰。” 许明月的牢骚还没发完,就听见“铮”的一声巨响,耳边像是炸开了花,一股温暖的气息沿着四肢百骸流转,那些汹涌的黑气突然安静下来。 她猛的睁开眼,看清眼前人之后,瞬间一喜! 第十三章 阴差阳错 “师父!” “师父!” “......” 这一声接一声的师父,叫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几人简直像被人欺负惨了的小娃娃,终于见着了撑腰的大人,腰杆瞬间都直了起来。 李如风只是笑了笑,手心轻飘飘的亮起一团极亮的白光,瞬间驱散了这一片的黑烟,冲许明月道:“这个时候引气入体,也不知是好是坏啊。” 【叮!恭喜宿主达到炼气一级成就,请再接再厉。】 “啊?”许明月呆在原地。 引气入体,是修士们踏入修炼的第一步,迈出了这一步,才是真正踏入了修炼的大门。引气入体,说难也不难,但是有些人,终其一生,可能都触碰不到这个门槛。 许明月像是忽然间戳破了一层壁垒,她听见了风吹过去沙沙回响,听见了远处的溪流划过,这一次,那些风,并没有擦肩而过,而是吹进了她的身体里。 直到几个人都围了过来,许明月依旧没有缓过神来,她机械般的回过身来,呆呆问道:“师父,那,那就是炼气吗?” 李如风点点头:“没错,为师没看走眼,你也算资质尚可了。” “......” 许明月不知该作何反应,“资质尚可”四个字,如果是跟虞归晚与楚砚等师门里的人相比,那简直就是笑掉大牙了,幸而她有自知之明,师父是在自欺欺人,顺便安慰自己。 四周的黑雾消散的无影无踪,视野终于明亮起来,院子里泾渭分明;这边是少年执剑,齐刷刷指着程立雪,一脸不善,另一边是程立雪站在屋檐下,垂着眼,神色晦暗不明: “带着你的徒弟们走,我欠你的人情从此就抵消了。” 几个徒弟顿时一愣,师父跟这个魔修是故识? 李如风随意拂开几个弟子的长剑,依旧带着那张常年不变的笑脸,不紧不慢道: “妖族魂魄不散,生机不息,你束了那么多人的魂魄,布下束魂阵,甚至不惜以身饲魔,只为了维持云妍的一线生机,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她到现在都没有醒?” “为什么?” 程立雪猛的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青筋毕露,语气里带着难以言说的哀伤与愤恨: “还能为什么?云妍虽是妖,可她从未干过坏事,她医术过人,救死扶伤,到头来呢,那些人把她活生生烧死了,城中当年死的那些人,跟她没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信。” 他说着,大滴的泪水顺着眼眶滑落。 云妍,她的云妍。 那些前一秒还感恩戴德的病人,下一刻就变了脸色,对她恨之入骨,他们骂她“妖怪”“畜生。” 他们把她绑在高高的木架上,一把火把他的姑娘烧了个干净,等他踉踉跄跄出来时,他的一切都没有了。 他们都是杀人凶手,他们罪有应得。 发生了这一变故,让在场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哑口无言。 “你当真以为那几把火就能杀死一个修炼百年的妖吗?”李如风叹了口气。 “你,你是说——”程立雪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状似癫狂,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颤抖着抬头:“这,这是…不!你胡说…” “这怎么会是她的妖丹…” 李如风点点头,似乎有些不忍:“若非失了妖丹,那把火又怎么奈何她?” 程立雪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的干干净净,失魂落魄,痉挛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喃喃自语:“傻瓜。” “此事说来还是因我而起,我少时下山游历,曾给了她一滴琼浆露,谁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让她有了神识,修出人形,还遇到了你。再后来,你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眼看着大限将至。她为了救你,去求我把妖丹剖给你,硬生生的改了你短命的命格,续了这些年的寿命给你。”李如风道。 “本来没了妖丹,一辈子做个凡人也好,可惜事与愿违,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天意难违,她种了因,就要承受这样的果。” 一语落地,院子里静的可以听见呼吸声,程立雪只呆呆的站在原地,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你已经成功了。” 李如风又指着胡同口接着开口:“那棵树。” 程立顿时站起来,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迅速扒开院子里的人群,疯了一般向胡同口跑去。 “胡同口那棵树,才是真身吗?”许明月呐呐道。 “我想不是。”楚砚看了她一眼,脸色依旧惨白,指着院内那棵小树,神色不明:“这棵枯死的桃树,才是她的真身,只是程立雪把他妻子的残魂用秘法安置在了胡同口那棵树内,他的束魂阵想必也是在那棵树下。” 他皱眉,突然觉得遗漏了什么东西,那灵光太快,甚至都没来得及抓住。 李如风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不错。” “师父。”楚砚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魔修,妖修,就一定是错的路吗?” 刹那间,他似乎看到师父的眼睛里有东西闪过,可是等他再一定神,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这话问的可真是大逆不道极了,可又实在是应景,几人心里都有同样的疑惑,四下里一片寂静。 【恭喜宿主顺利完成反派解锁魔道新认知任务!】 许明月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完成任务了,她却没有意料中的喜悦与兴奋。 李如风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思量片刻,他道:“无关对错,立场不同罢了,总归是殊途同归。” “但是——”他意味深长接着道:“魔修一路神通广大,但从来都是步步杀机,处处炼狱,你明白吗?” 李如风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将他淋了个透心凉,他那些扎心扎肺的好奇心顿时化作了满腔恭敬: “弟子谨记。” “对了!”许明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师姐哪去了?” 几个人都在这,宋嫣然呢? “不必担心。”李如风道:“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胡同口 宋嫣然正站在离树两米远的地方,看着眼前两两相望,又不敢上前的人。 她余光一扫,看到身后来人,顿时意道:“师父,你们怎么都来啦!” “师姐。”许明月问道:“你这几天在哪呢?” “那呢。”她手指着那棵粗壮的桃花树,无奈道:“我就在那阵里,看着你们从我面前过去。” 许明月一脸震惊,这可真是阴差阳错了。 “那树妖没恶意,病秧子想抓我,她把我带到她的阵里了,可她竟然是个半吊子,只会布阵不会解阵,差点就出不来了。”宋嫣然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那现在怎么出来了?” “恐怕。”宋嫣然看着树下虚浮的身影,“她快要撑不住了。” 第十四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 十年生死两茫茫,隔了数年的光阴,再相见会是什么心情呢? 程立雪终于又看见了她的姑娘,他突然理解了近乡情又怯的意思,想靠近,又害怕靠近。 那个笑起来花一样的姑娘,正站在他的面前,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恢复的意识,但是这么些年,我一直在这里看着你。” 你耗尽心血给我布了这个阵法,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踏进来一步呢? 程立雪泪流满面,他想,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程郎,你怎么都不来树下看我一眼呢?” 你只要进来,就能看见我。 “我…” 我害怕… 即使我耗费所有心血布下了这个束魂阵,可是我还是害怕,害怕你永远是一团破碎的魂魄,没有声息。 他的那句害怕还是未能宣之于口,风乍起,吹起满树桃花。 一朵绯红的花瓣落在他的手心,程立雪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桃花,突然露出个释怀的笑容,大步上前,做出个拥抱的姿势,紧紧环抱着云研。 “我自知罪孽深重,若有来生,再来赎罪了。” 一瞬间,满树桃花纷纷落下,只留下光秃秃的枝丫,云研微垂着脑袋,近乎透明的双手温柔的抚摸着眼前的男人,那对拥抱着的璧人在众目睽睽下,缓缓化作一缕青烟,烟消云散。 阵法一破,那些被禁锢的魂魄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往家的方向归去。 “师父,这…” 李如风仿佛知道徒弟要问什么,开口道:“程立雪把自己化作了这束魂阵的阵眼,用他的三魂七魄作为养分供养着这个大阵,如今阵法已破,他自然也魂飞魄散了。” 几人俱是一惊,这是怎么样的情感呢,宁愿魂飞魄散,也甘之如荠。 “好了,徒儿们。”李如风突然看着几个徒弟摇摇头,语重心长道:“看来,是为师对你们的功课太疏于管教了。” 说罢,还叹了口气。 这… 几个人耷拉着脑袋,霜打的茄子一样,师父说的对,程立雪念着师父的面子,本就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若是碰到一个心狠手辣的魔修,恐怕掌门这一支弟子就要全军覆没了。 许明月看了半天,缓过神来,突然想到一件事,师父说自己跟云研是少年相识,云研已经修炼百年,那师父呢,许明月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不自觉就问出来了: “师父多大了?” 简直是平地一声雷,在场的另外四个弟子赶紧手忙脚乱的捂住胡言乱语的小师妹。 李如风倒没什么过多的反应,依旧笑眯眯道:“你的功课,以后就由为师亲自指点了。” “……” 【叮!主线任务一顺利完成,任务完成度:95%】 “为什么只有95%?” 【因为宿主没有发现隐藏的剧情。】 【奖励发放:签筒升级】 【升级的签筒会有想象不到的效果哦。】 【系统权限开启度:50%】 许明月简直欲哭无泪,这都是什么狗屁奖励。 回去的路上倒是一帆风顺,再没出什么幺蛾子,只是楚砚的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回到云海天,躺在不知院的小床上,许明月才有了归宿感,那是家的感觉。 一夜好眠,直到外头的鸟叽叽喳喳叫了三遍,许明月才从被窝里挣扎出来。 太造孽了,为什么不上班不上学的要起这么早! 她一边忿忿不平,一边又火急火燎的收拾妥当去了道堂。 道堂里空无一人,除了大眼瞪小眼的李如风和许明月,李如风盯着个小小的石头盘子,不知在看什么。 听师兄说,那是星盘,可以窥测天机,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有没有算出来此情此景,他那锈迹斑斑的破盘子,可见没有多大用处。 等李如风五个不成器的弟子东倒西歪的到齐了,他才把宝贝盘子一收,又开始扯着嗓子念起了他的《南华经》。 许明月发现,几日不见,师父的碎嘴子功夫简直是更上一层楼,一页纸的内容,他能活生生浪费掉两柱香的时间,许明月听的浑身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很快,许明月就发现,在场的五人,只有她对师父更宽容,其余四人简直把师父当成了空气。 许明月有些疑惑,按照系统的说法,文中的男配应该都是对女主死心塌地,掏心掏肺,而女主也是跟男配们不清不楚,但是她这些日子发现这剧情完全对不上呀! 宋嫣然对男配们的兴趣甚至还比不上对八卦的兴趣,而师兄们跟她的相处方式也是纯洁的不能再纯洁了。 哪里出了问题了?许明月想不通。 李如风还在滔滔不绝,为了让师父不至于自娱自乐,许明月活生生的听了一耳朵的车轱辘话。 身后的温铭和楚砚凑到了一起,温铭做贼似的掏出个小小的瓷瓶子,楚砚紧紧盯着,压低声音道:“这是干什么的?” 许明月竖起耳朵,就听她那一脸老好人像的大师兄神秘兮兮的说:“这是阴阳水” 阴阳水?听着好厉害,许明月心想。 “阴阳水?”楚砚疑惑道。 “只要一滴,就能把男人变成女人。” “……”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她发现她这个好人大师兄,简直是坏的冒泡了。 温铭笑嘻嘻的把水沾在毛笔上,跟楚砚对视一眼,飞快的往虞归晚的方向一甩,许明月紧盯着那滴号称能把男人变成女人神水。 下一秒,虞归晚撑着脑袋突然往下一趴,竟是睡着了,那神水从他头顶飞过,一滴不落的全甩到了师父脸前。 李如风下意识的用手一挡,完了,楚砚摁着温铭的脑袋,不忍直视。 大师兄的神水似乎是学艺不精,师父没有变成女人,倒是师父身上仙气飘飘的长袍变成了大红色的裙子,脑袋上还不偏不倚的开了朵粉嫩嫩的牡丹花,衬着师父那张禁欲的脸,活像个死了丈夫的寡妇。 “旁门左道。”李如风看了眼自己的打扮,脸色瞬间姹紫嫣红,煞是好看,他眨眼间又换回原来的衣服,不成器似的叹道: “既如此,就去校场,由你来给师妹演示一遍璇玑剑法吧。” 顿时,大师兄的脸皮变幻了一遍又一遍,连一旁睡的天昏地暗的宋嫣然也醒了过来。 许明月两眼放光,他是亲眼看到师父乘风御剑,轻飘飘的就化解了程立雪的一击,对这些神乎其技,呼风唤雨的力量,不得不说,还是很向往。 有道童捧了剑过来,温铭扭扭捏捏才憋出来一句:“师父,我学艺不精,还是您来吧。” “无妨。”李如风笑眯眯道。 那是把还未开刃的长剑,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许明月的目光全部凝聚在上面,她想起那些民间广为流传的传说,那些腾云驾雾的仙人,起死回生的丹药,预测未来的命盘。 我终于摸到了这个门槛了,她想。 温铭挽了个利索点剑花,少年的剑,当真带着几分扶摇直上的凌云壮志,像棵破土而出的翠竹,所向披靡。 然而,那一套剑法练完,大师兄板着脸,一字一句吼道: “璇玑剑法好!每日一练剑呀!赛过活神仙!” “……” 许明月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江湖梦,破碎在了这场刀光剑影中。 第十五章 好的不灵坏的灵 李如风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看着几个徒儿们练剑,除了耍大刀一样的许明月,其他几个徒弟的剑,还是勉强能看得过去的。 他一会指挥着这个:“刀剑无情,万不可三心二意,归晚你又在想什么。” 一会又说那个:“阿砚呀,你要记住自己拿的是剑,不是镜子,用剑光照镜子,你是准备下山选花魁吗?” 摇头探脑痛惜一番,李大掌门的目光最后放到了新收的小徒弟,许明月的身上。 他对自己新收的这个徒弟,可真是心知肚明。 一把剑硬生生让她舞出了胸口碎大石的意味来,但她又万分认真,纵然是累的满头大汗,也没见她叫过一声苦,比起娇生惯养的几个徒弟来,倒也是让人多看两眼。 师兄师姐们拿着剑已经跑偏,从切磋变成了互殴,许明月脱力的抱着自己未开刃的长剑擦了擦满头的汗,坐在地上堂而皇之的走了神。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李如风对几个弟子完全是放养,除了每日早上必读的《南华经》,李如风就成日坐在云海天的山顶上发呆,要么就是在校场看几个徒弟菜鸡互啄。 练了些一段时候的剑,许明月终于明目张胆的摆起了烂,她发现自己好像真是不是练剑的料,再有名的剑,到她手里都成了杀猪刀,李如风一脸肃然的扫了眼抱着剑发呆的小徒弟,终于露出了几分烂泥扶不上墙,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来。 于是,李掌门长袖一甩,他怀里的宝贝星盘就无端大了好几倍,悬空立在了几个人中间。 许明月一时新奇,凑上去看了几眼,跟戒堂里那块星罗棋布的石头盘子相比,这块星盘就简单多了,总共就十二棵泛着白光的棋子,在慢悠悠的移动。 除了许明月,其他几人早已见怪不怪,楚砚不客气道:“师父,你成天对着这破盘子看,除了能看出来晚上加餐之外,还能看出来什么?” 李如风也不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孺子不可教”不紧不慢道:“天机不可泄漏。” 这个世界重武修,苍穹派亦是如此,以剑术闻名。而李如风本身却是个难得的武术与道法双修的人才。 他的几个徒弟在剑术方面过人,但对于道法星算之术,却始终不得关窍,李如风时常想,难道自己这一脉就要后继无人了吗? 而许明月这边,压根什么都没听到,那棋子仿佛有生命,在她眼前飞快的移动起来,她不自觉的伸出手,棋盘上不知何处生出密密麻麻的银丝,紧紧的缠在许明月的手指,许明月感觉浑身的精气都沿着这细细的银丝传到棋盘上,不过片刻,少女的脸色在那荧光下竟泛出几分青白。 “放肆!”李如风发现不对劲,一声怒喝。 那银丝极有灵性,闻言颤颤巍巍松开许明月的手指,依依不舍的缩回星盘。 一语惊醒梦中人,许明月从那片无边无际的星海中清醒过来,额角沁出细汗,悬在星盘上的手垂落下来,身形一晃,险些倒下去。 脑中有声音道: 【恭喜宿主解锁新道具:星盘】 棋盘上的白光变成了隐隐约约的红色,李如风盯着那微弱的红光看了半晌,心道,这就是天命吧。 这星盘跟了他无数年,从来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动两下都难,而他烂泥糊不上墙的小徒弟对剑法不甚上心,却意外让这星盘认了主。 他这一支快要血脉断绝的星算之术,阴差阳错间竟然有了传承。 李如风打开了云海天封闭已久的藏经阁的大门,供几个弟子学习,将那块锈迹斑斑的星盘送给了许明月。 而许明月拿着师父的宝贝石盘子,只觉得诡异。 那星盘就像个偷腥的猫,逮着机会就伸出密密麻麻银丝,大摇大摆的缠在她手上,吃饱了再餍足的缩回去。 幸好,那石头盘子没有打算将她吸干,而也没有辜负师父他老人家的期望,在藏经阁呆了些时日,许明月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符咒阵法。 其中就包括她那一肚子坏水大师兄的阴阳神水。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许明月拿着她全新出炉的神水,将校场上威风凛凛舞剑的四师兄楚砚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个俏生生的大姑娘。 大姑娘一撩头发,就把许明月揪到剑上直上云霄。 “好师兄,师兄,我错了啊啊啊!” “我再也不敢了,都是大师兄,他怂恿我!” “师兄师兄,救我啊啊!” “师姐!” 几位师兄师姐早已见怪不怪,两个小弟子,每天都要闹这么一场。 说是互相看不顺眼吧,楚砚每次教训完小师妹又总是小心翼翼的把人送回去;而小师妹吧,也是个死性不改的德行,没隔两天又屁颠屁颠的凑上去,折腾她逐渐暴躁的四师兄。 几个人谁也没当回事,各自收拾完毕就回去了。 楚砚的御剑术愈发精进,二人悬在半空中,一时间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许明月被风吹的手脚冰凉,她艰难道:“师兄,这是哪?你还认识回去的路吗?” 许明月也是随口一问,她并没有真的寄希望于自己的路痴大师兄能真的认得路,她吞了吞口水,坐在剑上,向下看去。 下面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崇山峻岭,一片阴森。 层峦叠嶂中有三座极高的山峰极为突出,呈三角状分布,每座山峰上都有锁链朝地面伸出,上空隐约可见到潋滟的结界波动。 许明月只觉得不妙,她好的不灵坏的灵的第六感又发挥了作用:“师,师兄,飞快点,这一片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话音刚落,脚下的长剑突然往下一沉,二人险些被一头掀翻进身下的山窝里。 楚砚用尽力气才稳住身行,堪堪停在山峰上方,用他那双会骂人不会说话的桃花眼把许明月扎成了个筛子: “算我求你了小师妹,千万不要说话了。” 许明月识趣的闭了嘴,但是片刻,她又发现了不对劲:“师兄。” “闭嘴!”楚砚恼羞成怒。 许明月刚要再说,长剑就突然变小,乖乖的回到了楚砚身边,两个人没了支撑,仰面往下落去。 “乌鸦嘴!” “!!!”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许明月听见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 【解锁隐藏剧情:永夜境】 第十六章 鹏程万里 许明月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 浑身酸疼,她睁开眼,发现已是黑夜。 她突然发现自己脑袋下面枕着个软绵绵的东西,许明月有些诧异,扭头一看,跟两只黑豆般的眼睛对了个正着,她几乎是立马跳起来,心脏狂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醒了。”楚砚笑道。 许明月顿时怒火中烧,天杀的楚砚,竟然把不知什么动物的尸体枕在了她脑袋底下。 “哎哎哎,别动手啊!”楚砚忍俊不禁,眉毛一挑,十分欠揍:“你看,我可是忙着伺候你呢。” 楚砚正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衣服也被划的破破烂烂,手里正烤着两串不明物种的肉串,火焰呲呲啦啦的燃烧,肉香一缕缕散开。 许明月低头看看自己,倒是衣衫整洁,没多狼狈,怒火消了大半,连带着楚砚那破破烂烂的打扮都顺眼了些,可惜这份顺眼没维持多久。 诡异的焦糊味传来。 许明月扶额:“你好歹翻个面啊!” 楚砚瞪了她一眼,大少爷显然不承认自己烤糊了:“你懂什么!” 许明月看了半晌,又忍不了了:“你往上放一放,这样里头烤不熟的。” “算了。”许明月干脆一捋袖子,夺过楚砚手里的肉串:“我来吧。” 楚砚哼了一声,倒是乐的清闲,头也不抬的放心交给了许明月,往石头上一靠,大言不惭的指挥:“你这样翻来翻去,肯定烤不熟。” 许明月扫他一眼,心道大少爷就是麻烦,她耐着性子放慢了翻面的速度。过了没一会,闭目养神的大少爷又开口了:“你手不酸吗?” 许明月简直想找个抹布把他的嘴堵上,不耐烦道:“有功夫在这说风凉话,师兄你还是想想怎么回去吧,我们这是掉到哪个山沟沟里了。” 朦胧间想起系统的声音,永夜境。 “我应该知道这是哪了。”楚砚枕着手臂,脸色有些苍白,姿态很是放松,没等许明月开口,他就自顾自道:“传闻千年前魔宗与人间互通,中间有一古怪的结界,唤永夜境。那里阴气极重,危机四伏,没人知道这结界的由来,也没人真正见过。” “我们应当是误入了永夜境了,我在藏经阁中见过记载,本以为是天方夜谭,没想到这么快就见识到了。” 许明月似懂非懂,她试探着运作灵力,却发现浑身的经脉如同堵塞了一般,楚砚瞥他一眼,笑道:“这里古怪的紧,别乱动灵力。” “而且此处二十四天为一昼夜,黑夜有二十三日多,白昼却只有一个时辰,白昼之时,才有出去的通道。” 许明月看着摇曳的火苗,疑问道:“通道在哪呢?” 楚砚挑眉,露出他那颗尖尖的牙齿来,耸肩道:“我怎么知道?藏经阁的记载并不完整,只看到这里就断了。” “......”许明月觉得师兄笑得格外欠打。 “等等......”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四处眺望,忐忑道:“这里有人生活吗?” 火苗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摇曳的火光里响起楚砚阴恻恻的声音:“生活在这里的,已经不能算作人了吧?” “!!!” 许明月后背一凉,僵硬道:“我总感觉这里......奇奇怪怪的。” “别瞎说。”楚砚坐直身子,剜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永夜境内,没有日月晨昏之分,永远是一望无际的黑夜,呆得久了,竟有几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意味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怪异,足有一人高的大牡丹花,颜色是黑乎乎一团;水也是黑沉沉的,偶尔有鱼游过,生着密密麻麻的牙齿;头顶时不时飞过一群古怪的大鸟,叫声凄厉;身边还有围过来的萤火虫,闪着幽幽的绿光。 许明月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亮晶晶的萤火虫,竟发起呆来,像是陷入了一场大梦,有人在耳边低语。 一只手在她头顶使劲揉了两把,许明月早已披头散发,这一揉,她顶着鸟窝似的发型回过神来,只听见楚砚说道:“这萤火虫有古怪,能迷惑心智,小心点。” 许明月摇摇脑袋,清醒了不少,没心没肺的撕了烤糊的肉,把能吃的部分塞进嘴里,含糊道:“那我们难道要在这呆二十多天才能出去?” “不然呢?”楚砚看傻子一般看着她:“难道祈祷师父能早日发现丢了两个徒弟?” “......” 那我估计坟头草都三米高了,她心想。 “休息一会吧,然后再想办法。” 许明月掏出星盘,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里没有星星,白色的棋子失去了光泽,静静躺在石盘上,她又塞进怀里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催动着签筒。 还是抽个签看看吧,起码有心理准备。 一支竹签掉落,明晃晃的下下签,脑中随之浮现出一副画面,一群饿狼将她围在中间。 许明月:“......?” 这签筒中邪了? “别动!”楚砚突然低喝。 二人紧紧挨在一起,草丛里亮起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那是一只狼。 许明月顿悟,签筒升级后难道可以预测将要发生的事情? 那狼现出身形,二人松了口气,那是头狼崽子,不过小狗般大小,龇着獠牙,低低咆哮,许明月扔给它一块骨头,小狼崽子也没造次,叼着骨头跑了。 许明月蹭了蹭手上的油,思索着刚刚的画面,这签筒预测的也不对呀? 她抬头就看见楚砚眼里明晃晃的嫌弃,大少爷恨不得离她三米远。 “师兄,你下辈子投胎就投成宫里的娘娘吧。”许明月作势要把满手的油抹在他身上。 回应她的是师兄冒着火的眼睛。 “等,等等!”许明月突然颤颤巍巍指着草丛。 楚砚顺势看去,压低声音阴恻恻道:“这小崽子,简直是个白眼狼啊。” 黑暗里亮起无双只绿油油的眼睛, 那些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紧靠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发出压抑的低吼声。 他们被狼群包围了。 原来预测的画面在这呢。 “完了,师兄。”许明月哭笑不得:“我们这是引狼入室了。” 打头的那只狼龇着锋利的尖牙,吐出血红的舌头,双腿一蹬,就朝前扑来。 电光火石间,楚砚拔剑腾空而起,回头挑眉道:“师妹,看好了。” 十七八岁的年纪,抬手间满是无所畏惧的少年意气,他笑着挥剑: “璇玑剑法第一式。” 银亮的剑光里映照出少年肆意张扬的眉眼: “鹏程万里。” 第十七章 前有狼后有虎 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可能就是人类会权衡利弊,而楚砚显然是权衡利弊中高手。 他那一剑起手式如乌云蔽日,气势磅礴,惊的头狼迅速后退了几步,显然是有所忌讳,然而楚砚紧接着却虚晃了一下,把剑一收,电光火石间一拉许明月,大声道: “跑啊!” 那狼回过神来,显然发现自己被耍了,一声怒吼,身后跟着的狼群齐齐低嚎,许明月脑子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异常听话的拔腿就跑。 “师兄,我简直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许明月一边跑一边大叫。 楚砚紧紧拉着她,一本正经吼道:“打不过还不跑,等着师父来给我们收尸吗!” “前面,前面有个山洞,快快快!”许明月瞪大眼睛,指着正前方两人宽的山洞,打眼看去,还能瞧见扇石门。 楚砚皱眉,他有些不放心,刚要开口许明月就反手拉过他的袖子,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山洞里,理直气壮道:“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来也奇怪,二人刚气喘吁吁跑进山洞,正要放下石门,身后的群狼就突然止步了,带头的黑狼身子伏的极低,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龇牙咧嘴,似乎在恐惧什么东西。 许明月瘫坐在地上,松了口气:“应该安全了。” 楚砚刚想开口,神色忽然一边:“嘘!” 他募地起身,按住许明月的肩膀,拔出佩剑,指向身后黑漆漆的山洞深处。 里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密响,随后,一声怒吼,一只巨大的吊睛白额虎出现二人面前,那老虎足有二人高,体态雄伟,浑身毛色发亮,张嘴就是一口铁齿铜牙。 许明月四肢仿佛被定住,她感觉到楚砚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在轻轻发抖。 她转头看了眼山洞外,狼群正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她简直是心力交瘁,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师兄。”许明月细细扫了两眼,低声道:“你看那老虎身上。” 楚砚闻言看去,山洞内的老虎虽气势骇人,但毛发上却是有一层干涸的血迹。 “它受伤了。”楚砚道:“而且还伤的不轻。” 下一刻,那大老虎的腰间就被一条极粗壮的蛇尾卷起,山一样的大虎就这样被突然抛出了山洞,狼群瞬间惊恐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二人都惊呆了。 紧接着,大蛇的全貌漏了出来,那是一个人首蛇身的巨大怪物,金黄色的竖瞳带着嗜血的意味,脸颊周围布满鳞片,吐着猩红的信子,行动间带起一阵剧烈的腥气。 这老虎竟然那巨蛇的猎物! 鳞片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只片刻,蛇妖瞬间就咬住了那倒地不起的大虎,滚烫的鲜血溅了一地,许明月才发现那老虎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人的模样,带着极度的惊恐,他庞大的身体突然剧烈滚动,蛇妖被迫裹挟着大虎滚来滚去。 狼群似乎被吓的不轻,低吼一声,夹着尾巴一溜烟跑远了。 “别看了。”楚砚低声道:“趁他们内斗,赶紧跑。” 许明月点头,无意间却对上巨蛇那双冰凉的眸子,顿时像是三伏天里吞了一块寒冰,凉透心扉。 虎与蛇还在较劲,二人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身体。 惨叫声不绝于耳,大老虎死了。 巨蛇松开老虎的尸体,张开巨口,尖细的獠牙仿佛化作一把利刃,将老虎捅了个对穿,一颗带血的妖丹就这样进了他的嘴里。 许明月简直要吐了,她腿一软,注视着满地鲜血,巨虎那双眼睛仍死死的睁着,她的胸口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受。 若是法力无边,呼风唤雨,生杀予夺,就在转瞬间吗? 那大蛇享受完美味,餍足的吐了吐信子,又突然动了,笔直的朝二人冲过来。 巨大的蛇尾扫过,周遭一片狼藉,草木东倒西歪,它蛇尾突然一扭,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将二人轻飘飘的甩飞了出去。 楚砚一口血吐了出来,当场昏迷了过去,许明月这才发现他浑身烫的厉害,面如金纸,气息紊乱,嘴里还在无意识的在喃喃自语。 这家伙,竟然一直在强忍着不适。 那蛇似乎觉得很有趣,长尾又扫过一片树木,合抱粗的古树咔擦一声从中间裂开,倒在许明月面前,黄金色的竖瞳眼巴巴的看着她,发出诡异的嘶嘶声。 许明月一手抱着已经陷入昏迷的楚砚,另一只手哆哆嗦嗦抽出楚砚的佩剑,后背疼的像是炸开了一般,她心力交瘁的想道:“我该怎么办?” 她的腿还在发软,头脑却异常清醒。 逃是逃不掉的,逃跑只会让这个大畜生更兴奋,它会像猫抓老鼠一样,将他们折腾到精疲力竭,再一口口剥开他们的胸膛,张开腥臭的大嘴,撕咬着他们的血肉。 她甚至还苦中作乐的想着,师兄这个臭美精,要是知道自己会被这畜生淋上哈喇子,剥皮剔骨吞进肚子里,估计诈尸的心都有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突然生了勇气,刹那间她持剑的手甚至不再发抖。许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她想,无论如何得跟这大虫子斗一斗,不然师兄这细皮嫩肉的被咬上两口,黄泉路上也不安心。 人在危机中果真能激发无数潜能,那些耍大刀一样的剑法一股脑的挤在脑海,她顺着记忆抬手,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出了第一剑。 隐约间,她又听到了山川河流的声音,许明月稳住手腕,对准了巨蛇的眼睛。 绝对不能失手! 这是生死间的搏斗! 大蛇的身体似乎变得慢了,他离许明月越来越近,猩红的信子甚至贴着许明月的鼻尖。 胸前似乎有光芒一闪而过,许明月听到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那蛇吃痛疯狂扭动了一下身体,然后仿佛没看到她一样,在鳞片摩擦地面的声音中,钻入树林里,消失不见了。 许明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毫无章法。 良久,许明月才从那种状态中回过神来,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佩剑,那种出手如有神助的感觉随着危机的消散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时间,许明月险些支撑不住,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想,要是师父知道这样能让不成器的小徒弟迅速融会贯通,估计该悔的拍大腿没有早点因材施教了。 第十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三个不同品种的大妖怪,死的死,走的走,这一片顿时安静下来。 许明月将烧的不省人事的楚砚拖回山洞里,抓耳挠腮的想着:“这可怎么办?” 她知道修道之人跟肉体凡胎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小伤小病压根奈何不了他们什么,而楚砚这显然病的很严重,浑身滚烫,脸上一片潮红。 许明月在山洞里生了柴火,楚砚静静躺在火光里,身下是许明月从外头捡来的一堆树叶,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眉头紧蹙,看着可怜巴巴的。 降温降温, 没有药,只能物理降温。 许明月从衣服上撕了两块布,全都打湿了;一块敷在楚砚额头,另一块则小心翼翼的不停擦拭着他的脸颊和手心。 这时,系统突然出声:【这样不行】 许明月附送了个巨大的白眼,毫不留情道:“马后炮!刚刚差点要死了你不吱声,现在安全了又跑出来!” 【你不会死的。】 “放屁!”许明月立马反驳,顿了片刻,她又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把他衣服脱了。】 “?” “你说什么?” 【脱衣服。】 “耍流氓啊?”许明月惊道,“这不太好吧。” 【脱。】 许明月颤巍巍伸出去,扒去楚砚身上已经一团狼藉的外袍。 “师兄,提前跟你说啊,我可不是耍流氓。” 楚砚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像受了惊的蝴蝶,扑闪扑闪。 真好看, 睫毛真长,小姑娘一样。 想摸一下。 摸一下吧。 不行! 许明月回过神来,制止了自己伸向睫毛的手。 色即是空,她默念。 下一秒,许明月就愣住了。 楚砚的白色中衣上布满了血渍,她一惊,双手已经迅速扒开了中衣。 安静躺着的少年身形还未长成,带着几分这个年纪独有的单薄,骨架上覆盖了一层均匀而有力量的肌肉;只是,赤裸的上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血迹斑斑,像血地里盛开了腊梅花,格外显眼。 “怎么回事?”许明月不禁惊呼。 【根据不完全统计,在宿主昏迷期间,遇到黑熊精一次,姑获鸟两次,野猪怪一次。】 “……”原来她昏迷期间这么热闹。 【那边锯齿状的植物可以治外伤。】 许明月乖乖跑过去,她心情复杂的看着浑身敷满草药的少年,心里像是有根弦被不轻不重的拨了一下。 “系统,”许明月靠在楚砚身边,上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借着微弱的火苗只能看到少女白皙而瘦削的下颚,淡粉色的唇紧紧抿着,她垂下眼就能看到楚砚紧蹙的眉头。 “任务必须完成吗?” 系统没有出声,许明月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对他不公平。” 一阵风吹过,四下里一片寂静。 寂静中,许明月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系统仿佛没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十分粗暴的岔开了话题:“有东西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石洞里躺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许明月拔剑,聚精会神的守在洞口。 那群能迷惑心智的萤火虫又开始四处飞荡,借着萤火虫微弱的灯光,许明月一眼就看到刚结束一场鏖战的地盘上,来了几个贼眉鼠眼,一身黄毛的小东西,瘦长的身子,大尾巴摇来摇去,那是黄鼠狼。 一只黄鼠狼大摇大摆的跑到老虎尸体旁边,望风似的左看右看,发现没人,低头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叽叽喳喳冲另外几个同伴不知说了些什么,几只黄鼠狼瞬间围上来,一人一口,开始大快朵颐。 许明月看了半天,这几个黄鼠狼好像没发现她,她刚要松口气,先头望风的那只黄鼠狼突然抬起了头,小眼睛里精光乍现,率先扑了上来。 经历过狼群围攻,蛇虎大战,这几个还不到半人高,形态猥琐的小黄鼠狼精再也没能让许明月生出畏惧之心,她拔剑就迎了上去。 黄鼠狼伸爪子要挠许明月的脸。 打人不打脸! 许明月顿时火大,横出一剑,将黄鼠狼的头顶削秃了一块。 就听那黄鼠狼惨叫一声,愤懑张开嘴咬向许明月的手臂,许明月一抬脚踹到了它的肚子,闷哼一声,黄鼠狼倒向一边。 倒地的黄鼠狼很不服气,作势还要扑上来,许明月算是熟练了战局,一肘子将它撞了个七荤八素,满眼金星的拖着几个同伴头也不回的跑了。 果真是有了灵性的黄鼠狼,还挺会审时度势,欺软怕硬。 这一串黄鼠狼精灰溜溜走了,许明月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才有功夫喘口气,这一天,压根没闲着一会。 还没等她一口气喘完,许明月又听见身后传来奇怪的动静,昏迷的楚砚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大喝道:“小心!” 许明月本能的向前一躲,利索的翻身使出了师兄演示过的那一招——“鹏程万里。” 长剑狠狠挥了出去,似乎正撞在某种坚硬的东西上面,激起一阵牙疼的利响。 许明月后退了几步,虎口撕裂,手臂发麻,险些抬不起佩剑。 她定睛一看,那是一只雪白的狐狸,正站在她不远处,这狐狸似乎修行甚高,转眼间就变成了个瘦高的人形,基本已有人的形貌,只是顶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身后还甩着一条大尾巴。 他眼角一扫,媚意横生,还是个化成人的男狐狸精,正裂开嘴,阴森森的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看的许明月后槽牙直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感情那几只黄鼠狼是害怕这狐狸精,所以才溜的那么快! 狐狸精细长的双眼在许明月和楚砚之间来回打量,他似乎觉得楚少爷细皮嫩肉的更好吃,下一刻,就转头朝躺在石洞里咳的撕心裂肺的楚砚扑过去。 速度太快,许明月完全来不及,情急之下,她伸手往怀里一探,那瓶阴阳神水就这样被她胡乱丢了出去。 小瓷瓶精准的砸在狐狸精后脑勺,大半瓶阴阳水劈头盖脸的全洒在他身上,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狐狸精就这样原地升起了一阵白烟。 阴阳神水可以把男人变成女人,但显然没有试过将男狐狸精变成女人。不知出了什么差错,那里顿时升起一阵白烟,白烟过去,一个顶着狐耳的小娃娃就出现在原地。 一时间,狐狸精自己都懵了,他惊怒交加,似乎想开口咆哮,结果只发出一阵黏黏糊糊的“咿咿呀呀”,他甚至还冒了个巨大的鼻涕泡,眼睛瞪的巨大,白生生的小脸上泛起红晕。 “哇——”的一声,小狐狸精哭了。 第十九章 你可真是个人才 奶娃娃就在楚砚身边,哭声震天,魔音不绝于耳。 死里逃生的大少爷看了眼哭的要死要活的狐狸精,又突然发现自己此刻正光着膀子躺在草堆上,形象全无,顿时发出一阵怒吼:“你可真是个人才许明月!” 刚刚还病入膏肓的楚砚,仿佛瞬间有了力量,他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劈头盖脸冲那狐狸精大吼:“哭哭哭!哭什么!一个大男人也不嫌丢人!” 这明显是殃及池鱼了,变成娃娃的小狐狸显然没有了刚刚的盛气凌人,楚砚的一阵狂风骤雨显然让他又想到自己的悲惨遭遇,哭声更大了。 “消消气消消气。”许明月忙堆起个笑脸,一屁股将娃娃挤了过去,捧着楚砚的衣服规规矩矩的端坐在他眼前,一副低眉顺眼任人宰割的样子。 楚砚哼了一声,显然没打算轻易原谅,但是没坐了两分钟,他又龇牙咧嘴的躺了下去。 柴火许是有些潮湿,烧起来“劈里啪啦”作响,忽明忽暗,楚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壁上,没好气道:“这玩意怎么办啊?” 要是刚刚阴森森的狐狸在眼前,楚砚干脆利落的就能扭断他的脖子。但是此刻,那娃娃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一大把,他觉得自己可能下不了手。 “阴阳水持续的时间应该不久......”许明月把娃娃脸上的鼻涕眼泪一并擦干净,有些心虚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显然没把话说完。 然而,楚大少爷毫不留情的把没说的话补齐了。 “应该?”楚砚道,“我看你自己也拿不准吧。” 许明月被猜了个正着,辩解道:“男妖怪也是男的,都是男的,说不准等会就变回来了。” 可惜,事与愿违。等二人昏昏沉沉一觉醒来,石洞里仍赫然躺着那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正睡的不知今夕何夕,小脸升起一团红晕。 “走吧。”楚砚站在一边看了半晌,无奈道:“先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许明月关上石门,抬眼睨去,那巨大的老虎尸体仍大剌剌的躺在血泊里。 她看了半晌,突然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那小山的尸体。楚砚一回头就看到这惊悚的一幕,后背让她吓得又是一疼,又惊又急压低声音道:“你在干什么?赶紧下来。” 许明月冲他笑笑,示意没事,然后伸手在老虎身上摸来摸去,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沾着的血迹的利齿状武器,昨天那蛇妖就是用这玩意一举剖开了老虎的胸膛。 楚砚目瞪口呆,许明月从尸体上跳下来,有模有样的挥舞着她的新武器,那东西又长又沉,虽然笨重,却是出乎意料的趁手,许明月朝下一捅,“噗”的一声,巨齿丝滑流畅的扎进了老虎的皮肉里,没有任何凝滞。 “带着这个,有安全感。”许明月眨眨眼道。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楚砚举着火把走在前头,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走着走着,楚砚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楚砚没吭声,许明月上前两步看去,他们到了悬崖边,低头就能看见脚下的万丈深渊,一片漆黑,阴风阵阵从下面钻上来,刺骨的凉。 这要是一脚踩下去,估计摔的渣都没了! 如临深渊的感觉,让许明月的心脏忽的一下悬空了,她有些莫名的兴奋,控制不住的想往下看一眼。 再看一眼。 她突然想起楚砚说的话来。 这个人间与魔宗的结界,神不神鬼不鬼,二十四日一轮回,花草树木妖兽一应俱全的地方究竟是什么? 心中一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许明月还没来及抓住,就听楚砚低喝道:“回来!” 许明月下意识后退两步,只见漆黑的深渊里突然冒出一团浓重的黑气,隐约间还能听到黑气中刺耳的尖叫。 许明月简直要给自己跪下了,她这是什么悲催的运气,到哪都能碰到这些妖魔鬼怪! 楚砚迅速拔剑,嘴里念念有词,就在这时,许明月感觉怀里的星盘突然灼热起来,而后,两个人同时听见一道轻柔的女声:“别动。” 楚砚猛一回头:“谁?” 那人再次开口:“先别动。” 这一次,两个人听的清清楚楚,声音是从许明月怀里传出来的。 星盘滚烫的厉害,许明月从怀里掏出来,瞪大了眼睛:“这玩意会说话?” 许明月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她看向手中的星盘,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那里听到过这声音。 星盘还带着笑意,懒洋洋道:“小鬼,这就是你们眼皮子浅了,不用怕,那丑八怪不敢过来。” 话音刚落,她嘴里那团黑黢黢的丑八怪就已经向二人奔了过来,两条腿的人哪能跑得过这会飞的东西。 感情这星盘站着说话不腰疼! 下一秒,那团黑气身后又出现一团更为庞大的黑气,那身后的黑气已有人的模样,张着巨口,一口将原先的黑气吞进肚子里,然后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瞬间朝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个人看的是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半晌,许明月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道:“那,那是什么?” “魔气”星盘随口道:“还未成形的魔气。” “魔气?” 楚砚恍然大悟:“那日在繁华城,程立雪身上的黑气恐怕就是这些东西。” “来的巧了。”那声音没接话,突然说道,“那边有石梯,你们俩下去一趟。” 许明月跟楚砚闻言同时向下深深凝望,下面深不见底,像一个张着巨口的怪物,让人心惊胆战。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分明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一句话: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风声袭来,周围一片沉默。 许明月手中的星盘突然冒出一团一人来高的浓重烟雾,汹涌的烟雾勾勒出一个纤瘦模糊的人影,许明月瞪大眼睛! 那是她梦里看见那个女人! 女人的脸还是笼罩在一片漆黑中,她悬在半空中,子然一身,说不出的平静与淡然。 第二十章 天道无情 拜入掌门门下还未及半年,许明月就遭遇到了她人生路上的第一个大危机——她要跟自己事精儿又臭美的师兄,一团只会说大话的人形黑雾,作为一个剑都使不利索的战五渣,去下方的万丈深渊寻找出路。 许明月看着下面黑漆漆一片,心想: 万一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怎么办? 万一这鬼星盘是骗人的怎么办? 她不自觉摩挲着手中的星盘,还是忍不住问道:“前辈......” 思量再三,许明月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本想说我们怎么信得过你? 您又如何得知出口在深渊最底处? 还有,之前是您在星盘里吸食我的精血吗? 您为什么在这星盘里? 但是这女子显然不是一般人,问的如此直白又怕惹恼了她,一个不开心把他们丢下去喂怪物那就得不偿失了。 许明月倒是谨小慎微,但是她显然忽略了一旁不知伏低做小为何物的师兄,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就听到楚砚不客气道:“前辈如何得知出口在底下?我们又怎么能相信您,毕竟您可是在星盘里差点把我这师妹吸成傻子,而且这下面您也看到了,万一我们您是让我们下去送死,回头师父寻来了,连个全尸都收不着。” “......” 许明月扶额,好家伙,这可真是太有默契了,该说的不该说全说了。 女子半天没声响,那团黑雾随风飘飘荡荡隐约有消散的趋势。仅片刻,黑雾又重新凝成人形,就听有声音道:“毕竟死了那么久,神志不清也是常有的事,吸**血非我本意。” “而且——”她话音一转,“小鬼,除了相信我,你们也别无选择了,难不成真要在这鬼地方呆上二十来天?” “就算等到了白昼来临,你们找不到通道,也是白费力气。” 她回答的如此痛快,楚砚倒不知如何接话了,但他敏锐的捕捉到一些信息。 修道之人,达到了一定境界只要元神不灭就能投胎转世,生生不息;眼前这神神秘秘的女子生前修为定然不俗,为何却紧剩一缕残魂附着在这星盘上,又为何对这里的一切如此熟悉。 楚砚按下一肚子的疑问,轻哼一声,拿起火把掉头就准备踩上下去的石阶。 “先回去一趟。”许明月突然道。 楚砚深深看了她一眼,无声的调头往石洞方向走。 石门“轰——”的一声重新打开,许明月拧着眉头,疑问道:“人不见了。” 石洞里空无一物。 可能已经走了吧,许明月心想,二人又重新回到了那悬崖前。 “总共三千阶,你们只管下去,有我在,下面那些东西不敢怎么样。”女子说完,就又变成一缕青烟钻进了星盘。 踏上台阶的那一刻,许明月就开始后悔了。 周围的灵力像是完全蒸发了一样,阵阵罡风自下而上袭来,她一步没站稳,差点被掀翻。 这风力道极大,诡异极了,像是给手脚上了副沉重的枷锁,每一步都极为艰难,她脱口而出道:“三千阶?牲口也下不去吧!” 只听有人嗤笑,随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眼前,手指匀称而修长,许明月顺着这美手往上看,楚砚正直勾勾看着她,脸上满是不耐烦:“拉着——麻烦死了。” 许明月顺势握住,手感极好,她挤眉弄眼道:“师兄的手比你院子里那个梳头丫头保养的都好。” 楚砚回头怒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走了不过百来步,许明月感觉前方的气息已经明显粗重起来,握在一起的手里满是汗,脚步也慢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许明月手上用劲,楚砚没防备,被拉了个踉跄,怒气冲冲回头正要开口,就听许明月道:“你身上有伤,我们换着来,轮流打头阵,每人两百步,别逞强。” 楚砚顺从的让许明月走到身前,不容置疑道:“我两百步,你一百步。” “好。” 然而,刚走了没几步,许明月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大话了。 在这条台阶上,所有的力量都是虚无,每一步几乎都要用尽全是力气,脚下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的第一反应是放弃,调头回去,反正师父早晚会发现他老人家丢了两个徒弟。 可是,这话她在嘴里滚了两圈,还是咽了回去。许明月状似无意的回头瞅了眼,伤员都没出声,她也是要面子的,只能心里叹了口气,认命的往下走去。 天阶孤零零的向下延伸,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许明月望着黑暗中无垠天阶,苦中作乐道:“等哪天我得道了,一定要这里弄几盏长明灯,黑灯瞎火的,走路都不方便。” 楚砚简直要被她的话吓了给趔趄,手都不自觉的要抽回来:“你这是什么大志向,得道了干什么不好,非想着给这里装两盏灯?” 许明月无视她话里的恨铁不成钢,自顾自道:“得道飞升,永生的寿命,总得找点乐子吧。” “永生......”楚砚喃喃自语。 “你想吗?”许明月问,“得道飞升。” 楚砚没有回答,反问道:“道法式微,百年间从未有飞升的先例,有时候我想,真得有得道一说吗?” 许明月沉默不言,一连三道罡风突至楚砚面前,他身形轻动,连出三剑,额上冷汗毕露,唇色发白,紧紧抿着,颀长的身形格外倔强。 “融入天道才能修成正道,才能飞升。”他声音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可是天道无形,无名,无情......”他这话还未说完,隐约就听到头顶传来阵阵雷声,身边的罡风愈加剧烈。 许明月回头直勾勾的盯着他,突然伸出根纤长的手指竖在他的唇边,摇摇头道:“师兄,不要妄言天机。” 楚砚注视着她,眼神里突然流露处一丝压抑的痛苦,“若一个人真的无形无名无情,那他还存在吗?” 炙热的气息喷洒在放在唇边的手指上,许明月感觉那根手指像是放在火里灼烧了一般,滚烫的厉害。 “这就是飞升吗?” 一道闪电落下,将楚砚的脸上映照的格外雪白。 天道无情,我不想顺应天道,我只信人定胜天,他在心里继续道。 第二十一章 万千心魔 师弟师妹真的丢了。 连续两天的早课缺了两个人,李如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这天晨课,师父连最爱的经都没顾得上念,就跟着几个道童把云海天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 宋嫣然还没搞懂什么情况,就听有道童说两位师叔往后山去了,师父闭着眼念念有词,再睁眼时,脸色当场就变了。 “七月半往后山跑?”坐的七倒八歪的大师兄顿时清醒了,惊道:“简直是胆大包天,活腻了呀。” 自道童来报道完情况,师父就开始眼观鼻鼻观心,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宋嫣然按捺不住了,忍不住道:“大师兄,后山怎么了?七月半怎么就不能去了?” 所谓的后山,是云海天后一片连绵的山群,山里时常有野鸡野兔出没,调皮的弟子们喜欢去疯玩,后山除了有一窝孔雀格外花枝招展,没什么稀奇的。 门规也只说七月半禁止通行,但其实去了也没什么事,宋嫣然去过不止一次,除了对两只白孔雀怎么能生出个黑孔雀这件事觉得极其不对劲之外,她也没发现什么地方有问题。 温铭入门最早,知道的也多一些,他看着师父,眉毛也不自觉深深皱起:“据说后山有一处密境,唤永夜,顾名思义,那里只有黑夜,没有白昼,而且阴气极重,平时显现不出来,但七月半日子比较特殊,每年逢此时密境就会露出缝隙,入此境者平安归来之人寥寥无几。” “呃,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算数不算数——”眼见着宋嫣然的脸色越来越白,温铭赶紧打住。 “那我们赶紧去找啊。”宋嫣然当场就着急了,“师父!” 一旁的虞归晚拦住她,沉声道:“我曾在藏经阁中见过记载,此境踪迹难寻,就算我们想去寻,也不一定能进去。” 他说完看了眼师父,李如风脸色还是很难看,眉头差点打了结。 “那怎么办?” 李如风已经睁开了眼睛,眼里的猩红色一闪而过,他把手放在虞归晚肩上,平静道:“把我那块扶桑木拿来。” 虞归晚不疑有他,小跑着去了戒堂,将供奉在那的一小块木头攥在手里,马不停蹄的递给了师父。 李如风端坐在道堂上座,神色也已经如常,仍旧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 但虞归晚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一向心思细腻,此刻看着师父,他总感觉师父有些不一样了,即使是熟悉的神态,熟悉的语气,他莫名从师父脸上看到了一丝恐惧和肃杀。 师父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走到师父如今的地位,还能有什么让他惧怕呢? 没等虞归晚想出个所以然来,李如风就五指如刀,向那块扶桑木上划去,他的手苍白而瘦削,虞归晚才发现师父的手是如此的瘦。 干瘦的指尖像是汇聚着千军万马,一股脑的涌进刚画的符咒上。 在场的三个徒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符咒的威力,翻腾的力量让整个云海天都在为此战栗,虞归晚睁大着双眼,想伸手感受一下,却又不自觉后退。 师父从不教几个徒弟符篆之道,他们也一直以为是师父不擅长,而今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难以言说的力量。 李如风收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扶桑木上成形的符咒,神色复杂,那不像是看死物的眼神,反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鄙夷与无奈。 “温铭。”李如风叫来自己的大徒弟,平日里那种拖拖拉拉,东扯西扯说不到重点的碎嘴子语气也浑然不见了,一字一顿,让人心生折服。 他把符咒和一盏小巧的琉璃灯一同交给自己刚被深深震撼了的温铭,简明扼要道:“我去后山打开密境通道,你们三个拿着这木牌,跟着命灯走,放心——命灯未灭,说明人没事,找到人之后,这符咒会带你们出来。” “师父,你不去吗?”迟疑了一下,宋嫣然还是开口问道。 李如风站了起来,缄默不语,一拂袖,挺直着脊背,便往后山去。 在场的几个弟子虽平时没个正形,但人命关天,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见状便不再问,抓起佩剑就紧跟其后。 李如风双手结印,整个人悬浮在山巅,自他中指处飞起一缕青色的火焰,火焰缕缕攀升,凭空将空间烧出个一人高的大洞,洞内一片漆黑,宛若另一个世界。 待宋嫣然三人消失在结界后,他才猛的一震,身子直直下坠,重重跌落在地上,一口鲜血呕了出来,眉目间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死气。 结界缓缓合上,夜色就扑面而来。 这是一片格外深沉的黑夜,只能看到树叶模糊的影子,没有一点亮光,天空好似被一块厚厚的帷幔遮了个严实。 苍穹派的弟子运气好像格外不佳,三个人不偏不倚的落在一处大池子里。 水凉的刺骨,温铭护着胸口的木牌和命灯,手上升起一团火焰,苦笑道:“真是奇了,就这一处有水,偏偏让我们碰到了。” 火焰照亮了方寸天地,借着微弱的亮光看去,这是一条幽暗的小河,小河只有一人宽,岸边开着大片艳丽的花朵。 宋嫣然正要讲话,就感觉腿上传来一阵剧痛,顿时一剑河里,水花四溅,待她看清楚水下的东西,倒吸了一口冷气:“快上岸,水里有东西!” 话音刚落,就听虞归晚传来一声闷哼,他五指如风,从水里拎出来一条五彩斑斓的大鱼,那鱼正大张着嘴,露出两排细密的獠牙。 “什么鬼地方,还有食人鱼。” 处理好伤口,三人不敢耽搁,跟着命灯就往前走,琉璃盏的荧光在此刻显得格外阴森。 “师兄。”宋嫣然有些犯怵,没话找话道:“你们说师父怎么能打开这个密境?” “师父神通广大。” “......” 宋嫣然剜了大师兄一眼,低声道:“我觉得师父不太对劲。” 虞归晚和温铭闻言同时看向她,四只眼睛在黑夜里熠熠生辉,看的宋嫣然突然头皮发麻。 “我就说吧。”温铭耸肩道:“师妹没这么傻。” 虞归晚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好啊,你们早就发现了。”宋嫣然气鼓鼓道:“竟然还瞒着我!” 温铭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该说的都说了,只有一点——”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据说这里镇压着万千心魔。” 第二十二章 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慎言。” 黑雾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冷冷的开口。 清冷的女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那团黑雾明明让人看不清脸,但楚砚还是奇异的觉得她在盯着自己,让人遍体生寒。 许明月悄悄捏了捏楚砚的手,示意他别说话。 人在屋檐下,还是要低头,她生怕楚大少爷脾气一个没控制好,跟这女子呛起来。 走完最后一步台阶,许明月一脚踏进冰凉的水中,她仔细看去,这蜿蜒陡峭的石阶尽头竟是一方黑玉般的大池子。 踩进水里才发现,这池子的水还挺深,正没到她膝盖处,此刻格外的凉。 “水里不会有东西吧?”许明月问,随即不等回答,她又自顾自答道:“那肯定的,这里这么大就这一块小池子,说不定有些妖魔鬼怪在水里洗澡......” “闭嘴!” 楚砚一把拉过她的袖子,带着一脸化不开的嫌弃,好像被逼着踩了狗屎一样,认命的踏进了水里。 许明月努力抿着嘴,笑意却从眉梢眼角忍不住跑出来,楚砚忍无可忍的瞪了她一眼,“赶紧的,我要回去洗澡。” 在水里呆久了,越发的刺骨,许明月龇牙咧嘴的往前去。很快,一扇巨大的石门拦住了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 “天玑。”星盘里有声音道。 石门上有一个小小的北斗七星,楚砚伸手,正要按下天玑星的方位,又突然收回手,扯过许明月的袖子在石头坑上仔细擦去了灰尘和苔藓,这才对准天玑星的位置,用食指按了下去。 许明月:“……” 我的衣服难道是抹布? “轰隆”一声巨响,石门大开,巨大的水流差点把二人一股脑的掀了进去。 不过片刻,许明月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脚踩到了实处。 抬眼看去,石门后面有一条一人宽的路,大剌剌的横在水里,像是凭空将水隔绝了开去,许明月身上的水珠落下去,又悄无声息地重新融入水中,水花被阻隔在外,溅不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大步往里去,越往里走越发阴冷,寒气像是有了灵识,见缝插针的往身上的缝隙处钻,许明月冷的直哆嗦,睫毛上都扑了一层寒霜。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半圆状的石洞,石洞空间格外大,两侧的石壁上燃烧着一排终年不灭的长明灯,这长明灯跟许明月见过的所有都不一样,暗红色的火焰静静在地板上跳跃,照亮了眼前的范围。 他们离石洞正中央很近,那里裂开了一道缝隙,无数条诡异的黑影正盘旋在周围,缝隙内正源源不断的往外冒着黑气。 隐约间还能听到黑影的“嘶嘶”声,许明月猝不及防的停下了脚步,“那是?” 女子重新化作一团黑气,从星盘里出来,她现身的那一刻,仿佛油锅里滴了沸水,石洞内顿时炸开了锅,滋滋拉拉的声音让人莫名烦躁。 无数条黑影从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冒出来,猛的向女子袭来,还未及许明月反应,那黑影就就撞到了一处看不到的屏障,像是融化了一般,扭在空中扭曲,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其余的黑影见状不敢再上前,许明月看的瞠目结舌,就听女子平静的声响起:“那是心魔。” “心魔?” “什么?心魔?” 另一边,宋嫣然三人跟着命灯的指引到了先前大虎与巨蛇的搏斗现场,老虎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恶臭味让几个人都捂起了鼻子。 “快说呀,师兄。”宋嫣然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你说这里镇压着许多心魔?那跟师父又有何干系?” 这个什么密境是诡异的紧,一片漆黑,还长着许多稀奇古怪的花草树木,可她除了这些,分明没有感受到魔物的踪迹。 温铭紧紧攥着木牌,反问道:“你可听过万魔之宗?” “废话。”宋嫣然白了他一眼,“万魔之宗的大魔头不还是死在师父的剑下,这种名动天下的事,谁不知道。” 温铭还要开口显摆一番,虞归晚制止了他,不急不慢道:“师兄你还是直说吧,打哑谜这种费脑子的事,跟聪明人说比较有趣。” “你——哼。” 温铭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你可知这魔头曾是我们苍穹派的前辈,而且是个惊才绝艳,难得一见的天才,师父跟他,曾经是挚友——” “这......”宋嫣然嘴巴张的老大,复而又神色一凛,“别瞎说,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师父怎么会跟那个大魔头有关系。” “都只是些道听途说。”温铭笑笑,“此处原是一座妖谷,百年来相安无事,只是不知为何,那魔头有一天突然来了这里,走火入魔,大开杀戒,无数魔气从谷底升处来,师父联合几位长老将其诛杀,却无法封印这些魔气,无奈,就设了此结界,妖谷从此就隔绝人世。” “所以师父才不跟我们一起来。”宋嫣然喃喃道。 温铭正要点头,动作却卡在半路,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呆住了一般。 “师兄,你——”宋嫣然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们正前方有一个极宽敞的石洞,洞内大大小小站着七八只狐狸,此刻正全部回过头来,有人面也有狐狸脸,一致地盯着他们看,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正站在中间,手中拿着一柄长剑,剑尖抵在一个人胸口上。 那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被五花大绑的绑在木架上,雪白的衣襟已经被血染透,大眼睛却依然睁着,脸上血泪交加,见有人来,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可怜极了。 “我们,好像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还没等几个人想出个所以然来,洞中的狐狸就一拥而上,尖利爪子泛着寒冷的银光,不管不顾的朝几个人身上扑去—— “心魔……”许明月心有余悸道。 那女子的身影越发飘渺,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世人皆有七情六欲,爱嗔痴,求不得,一念生,心魔起。” 第二十三章 当个识时务的俊杰 生机不息,心魔不死。 一道黑影消失,瞬间又涌起无数条黑影,缭绕的黑气在山洞里来回穿梭,黑压压的几欲将长明灯的灯光缠绕寂灭。 女子的周围升起一层无形的结界,许明月抬眼瞅着波光潋滟的屏障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气,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间,让人头皮发麻。 “别磨蹭,往里走。”女子的声音陡然冷了起来,许明月不敢耽搁,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她只能两眼一抹黑的往前走。 她语气实在算不上好,搁在从前,许明月其实很想嘴欠,阴阳怪气几句才罢休。 但是眼下,在这个各路大神层出不穷的修仙世界,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石洞,作为一个连剑都使不出三招的菜鸟,她只能当个识时务的俊杰。 虽说身后还跟着个未来的大反派,凭她这些日子对楚砚的了解,楚砚作为反派招摇的架势是有了,但除了能拎着把唬人的剑四处乱飞之外,其余实质的本事她还没见着。 重点是他肯定打不过眼前这个鬼气森森的女人。 对此,许明月感叹一番也只能认命的抬脚。刚走两步,她就突然顿住脚步,犹豫着回头道:“师兄?” 楚砚的手正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她能清晰的看到十指和手背上的青筋,在单薄的皮肤下蠢蠢欲动,少年的脸色白的像纸一般,双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漆黑的鬓发湿哒哒的粘在下巴上,他低垂着眼,睫毛颤抖,半张着唇,像是在极力忍耐。 许是眼前的场景太有冲击力,无端让许明月想起浓墨重彩的水墨画,她张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最终她只能干巴巴又唤了句“师兄。” 转而求救般的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女子:“前辈,这,这是......” 那人显然见怪不怪,若无其事道:“明台清净,方可免受心魔侵扰,他心不静,自然受影响,倒是你——”她停顿了一下,“让我很意外。” 许明月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心脏砰砰狂跳,她神色不动,只笑着道:“晚辈这是没心没肺,不像前辈您......” 心魔肆虐,仍心如止水。 女子黑雾的影子边缘有转瞬间的模糊,她没吭声,脚步却慢了下来,许明月生硬的咽下去未拍完的马屁,气氛莫名有些凝滞。 怎么拍马屁怎么还拍到马蹄子上了? 手腕上的钳制突然消失,楚砚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眼中混沌散开。 少年的手有些无力的垂下,划过许明月的衣袖边,那修长的手指像带了钩子,许明月鬼使神差般的伸手。 身体比脑子先行动,当许明月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只手已经十指紧扣,粘腻的贴在一起,楚砚一怔,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 许明月暗自懊恼,她想收回手,楚砚的手指又紧紧卡在她手指间,动弹不得,手心里满是汗,滚烫粘腻。 大少爷怎么转性了,这要是平时,谁敢满手都是汗的碰他一根头发丝,估计能被他拿着剑从山头打到山脚。 想到这,许明月又忍不住想笑,她的嘴角刚牵起一个微笑的弧度,眼前突然就一亮,笑容卡在脸上。 结界上刚才还纠缠不休的黑影莫名如潮水般褪去,只听远处一声巨响,所有黑气漩涡一样地聚集在裂缝周围,竟自地下汇聚成龙,扶摇直上。 看不清半空中女子的脸,许明月只能听到她一贯平静的声音难得带了丝波澜:“当心。” 那黑龙引颈咆哮,一声怒吼惊起石洞满地碎石,咔擦一声脆响,石洞中央那道裂缝竟又撕裂了寸许长,源源不断的黑气藤蔓一般缠绕在黑龙身上。 龙吟声如惊雷落下,许明月险些站不住脚。 女子的身形挡在了她们面前,许明月惊奇的发现这人手中募的伸出一把极长的弯刀,寒气水波似的自她身上四下无声无息的荡开,空气嗡嗡作响。 寒冷的空气中,雪白的霜花眨眼间就覆盖了整个石洞,女子手握弯刀,半分不退让。那点微不足道的憋闷顿时烟消云散,许明月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她莫名觉得这人本该如此,泰山压与顶也不能让她闪避一丝。 荡开的白霜与逼至的黑龙毫无缓冲地撞在了一起。 “轰”一声,石破天惊,眼前同时炸开一道亮光—— 另一边,铿锵一声,虞归晚一马当先。 伴随着轻响,他手中的剑已出鞘半半,剑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无形的压力逼的那大张着利爪的狐狸退了两步。 这些狐狸已经要修成人形,极通灵性;另两只狐狸明显发现这边不好突破,身形一转朝着宋嫣然扑去。 带着劲风的尖爪贴在宋嫣然的脖颈擦过,仗着韧性好,她双脚用力,身子向后仰成了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两只狐狸只来得及看见这娇弱的少女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容,银亮的剑光在眼前闪过,随即头顶一凉,待落地时,就齐齐成了秃瓢。 宋嫣然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甚至笑出了声:“你姑奶奶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谁还想来试试——” 剩下几个狐狸顿时踌躇不前,捂着脑袋后退你看我我看你,不由自主后退,生怕不小心也成了秃子。 虞归晚似是没眼看,干脆扭过脸眼不见为净,手上动作却不停,长剑出鞘,摆出一副进攻姿势。 狐妖一族极爱美,毁人皮囊无异于比挖了他祖坟还该死,不会这么简单善罢甘休的。 那两只秃顶了的狐狸恍若雷击,嗓子里不住发出嘶哑的吼声,一跃而起,眼神里满是痛恨,伸出颤抖的爪子—— 那只通体火红的人面狐狸突然口吐人言,喝斥道:“回来!” 那人面狐狸能看得出是顶着张妩媚的女子脸,地位应该不低,那两只狐狸虽两眼冒火,不情不愿,但仍听话的退了回去。 人面狐狸提着剑,看的出来在忍着怒气:“这是我族内之事,还请几位不要多管闲事。” “你们是狐狸,他却是个人类娃娃,怎么就成了你们族内之事了?休要信口雌黄,这么小的狐狸应该还不会化形吧。”宋嫣然反问。 “你——” 那人面狐狸气得不轻,双手祭出一柄长剑,显然是打算鱼死网破拼死一搏。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 几人一愣,同时朝一个方向看去。 温铭怀里的木牌突然滚烫起来,炽热的温度烧的他一声闷哼,褐色木牌上的符咒隐隐泛起金光,命灯同时也光芒暴涨—— “在那里!” 第二十四章 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正是人间早春时节,红艳艳的桃花开了满树,许明月靠在树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迷茫的看着眼前一水的的粉墙黛瓦。就这样漫无目的看了半晌,她突然压着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道:“狗系统,你给我交代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咳咳......这里是楚砚的梦境。】 “我是说——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在他的梦里!”她的声音陡然换了个调,“而且还成了这副鬼样子!” 青砖黛瓦,方顶青阁,青白石板上斑驳凹裂,流水潺潺,幽远秀丽,分明是婉约精致的江南水乡。 桃树后就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许明月蹲在河边瞅了半天,又扯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好一通嫌弃,才接受了自己现在是个流着大鼻涕的小叫花子这件事。 【宿主宿主,别激动,这只是暂时的,等楚砚破了心魔,就能回去了。】 系统看她一副恨不得立马投河自尽以证清白的模样,赶紧开口宽慰,不然这任务还没完成,宿主就半路夭折了可怎么办。 “他什么时候能醒。”许明月对着河水,仔仔细细把小脸洗了个干净,看着白嫩嫩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心里这才舒坦了几分。 “这不是挺好看的小姑娘嘛。”这身子最多七八岁,说话还带着若无若有的奶音,倒是可爱的紧。 眼看着宿主的心情好了些,系统才试探着道:【梦魇困住人的方法在执念,只有能破了执念,就能清醒,但是——】 “停!”许明月一听这话就眼前一黑,赶紧叫停,大口的喘气,抚着胸口自言自语:“不生气,不生气......” 系统:“......” “好了,你说吧,我能受的住。” 【梦由心生,梦魇即心魔,只是当时谷底魔气太重,再加上楚砚的执念太深,连带将宿主也编织进了这个梦里,这些心魔应该是把他当成了载体,在争夺身体的主权,所以,这个梦魇可能格外......】 “你是说。”许明月的眉毛简直要拧成个川字,她斟酌着语言,“心魔在跟楚砚争身体?” 她似乎有些不解,像是在低声第自言自语:“为什么突然……” 许明月猛的抬头,漆黑的眼珠子里闪过不明的意味:“假如他一直被困在梦魇里,那这些心魔就顺理成章的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就成了魔物。” 【是。】系统倒是回答的很痛快。 【宿主您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突如其来的话砸的许明月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半张着嘴,嗓子却干哑的发不出声音。 “那,那他”她听见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呐呐道:“他会变成什么样?” 【走火入魔,失去神智。】 系统没说完,许明月闭着眼,她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话。 他会走火入魔,失去神智,会从世人景仰的仙门弟子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最后,他会按照原来的轨迹,死在主角的手里,按部就班的成为主角登上无上至尊的垫脚石,结束他烂泥般的使命。 【宿主?】 许明月懵了好一会,周遭的喧嚣潮水般褪去,万籁俱寂,只有她杂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想了好半晌也没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她茫然不知所措,在树下静静坐着。 朦胧间,她突然想到那双十指交叉的手,那个潮湿而逼仄空间里的滚烫的温度,许明月无意识的伸出手,那温度仿佛还在上面缠绕,细白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仿佛有一把火,顺着四肢百骸烧到了她的心里,火辣辣的疼。 “我要做什么吗?”许明月问。 【不,不需要】系统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讲话都有些磕磕巴巴,【这个梦魇比较特殊,他十有八九破不了。】 十有八九破不了...... 【宿主什么都不需要做,没有比这再简单的任务了。】 是啊,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完成任务,许明月自嘲道,这不是你一直想的吗?怎么还不开心了呢。 她突然起身,好整以暇的把脏兮兮的衣服理了个遍。只是那身衣服实在是不知道穿了多久,再怎么打理仍是皱巴巴的像块破抹布,许明月嫌弃的蹙着眉,漫不经心道:“楚砚在哪?” 【宿主,你......】 “怎么?”许明月突然笑了,白净的小脸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黑葡萄似的眼睛露出几分深不见底的意味来,连带着嘴角的笑都莫名透着邪气:“好歹同门一场,见一面都不行?” 系统没吭声,许明月自顾自的往街上去。 平邑楚家,她把这几个字在嘴里嚼了一遍,又不经意间扫过这满大街的飞檐翘角,心下有了个底,这里应该是楚砚的家乡。 既如此,那就好办,头角峥嵘的富贵人家估计人尽皆知,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行了。 心里想着,许明月也就这样做了,她想也不想就抬起手,等脑子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拽住了一截的衣角。 这身子许是经年吃不饱饭,个子又瘦又小,她只能看到手里天青色的布料,入手冰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穿的。 许明月这才开始懊恼,这手比脑子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被扯住的人似乎也有些懵,半晌,许明月闻到一股好闻的兰花香,女人轻柔的声音响起:“小花猫。” 温软的手拂过她的脸颊,许明月看见女人蹲了下来,逆光里女人的眉眼融融,说不出的温柔,像神庙里供奉的女娲像,在乌沉沉的江南水乡里,许明月第一次嗅到了家的气息。 最后许明月奶声奶气的问:“你,你知道楚家在哪吗?” “楚家?”女人轻轻笑了笑,左脸上有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你要去楚家干什么呀?” “找人。”许明月眨眨眼,她听见自己说:“我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在等我。” “好。” 女人叫芙娘,许明月缩在她的怀里,细瘦的胳膊紧紧抱着女人天青色衣襟上露出的一截皓白的脖颈,像个找到家的野孩子,不肯撒手。 跟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回家,天底下也就许明月胆子这么大了,她不是个脑子不清醒的人,但此刻,那股若有若无的兰花香让她头脑发胀,眼眶滚烫。 我一定是魔怔了。 她想。 第二十五章 我有个绝技 穿过繁华热闹的街道,拐进铺满鹅卵石的羊肠小道,再弯过一面青黛色的土墙,芙娘的家就近在眼前。 大门上的牌匾太高,许明月只看了个囫囵的轮廓,一个似是而非的“楚”字,在眼前一闪而过。 一进门,大大小小环肥绿瘦的丫头们就叽叽喳喳的迎上来,各色香气扑鼻而来,许明月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芙娘微微垂下眼睑,带着兰花香的帕子将她不甚形象的小脸又擦了个遍。 她的脑袋这才从莺莺燕燕中分辨出夹杂在其中的几句“夫人。” 直到这一刻,许明月才相信自己随手拦住的人竟是楚府的女主人。 进了垂花门楼,穿过抄手游廊,芙娘推开了扇雕花门,将许明月轻轻放在地板上,轻声道:“阿砚,过来。” 芙娘的声音很低,但这声音却仿若在她耳边炸开。 饶是做足了心理预期,许明月的一颗心仍七上八下的悬着,天底下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窗边的八仙梨木桌上正站着个八九岁的小少年,一身雪白缎子,衣服绣着不明显的暗纹,在光下忽明忽暗的流动。 小少年听见声音,顿时回过身来,眼皮一扫,无端扫出几分撩人的矜贵来。 这眉眼,这气质,分明是个缩小版的楚砚! 兴奋之余,许明月又不住蹙眉;心魔由心生,困住人的往往是执念最深,最恐惧的事情。 可是这个时候的楚砚分明还是个孩子,他在害怕什么?他的执念又是什么? 看到来人,小楚砚嗖的一下跳到门槛前,扑进芙娘怀里,兴高采烈的喊了声“娘。”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折来的树枝,威风凛凛的举到头顶,一本正经道:“我要拯救世界,拯救苍生!” 少年的鼻尖上还有汗珠,明亮的眼神里充满希冀,只是故作成熟的声音里掺杂着些许撒娇的口气,许明月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楚砚顿时不乐意了,从芙娘怀里挣脱出来,大声道:“你是谁?笑什么,哼——” 中二少年不分时代,不分年龄,如何征服一个正值猫狗都嫌的年纪的中二少年,许明月第一时间就做了个完美示范。 她利索的抽走楚砚手中的树枝,做了个颇有气势的起手式,一下子就唬住了还在懵懂年纪的楚砚。 在云海天的时候,许明月的剑法可能不够看,但是此刻,在一个半大小子的眼里,许明月煞有其事的挥舞着黢黑的树枝,在小少年的心里都形象顿时高大起来。 许明月使的仍是璇玑剑法。 师父说璇玑剑法一共四式,分别是“鹏程万里”、“扶摇直上”、“否极泰来”、和“枯木逢春”,每一式有三十三招,并且每一招的招式变化都层出不穷。当时学的时候不解其意,只知道跟在师父后面照猫画虎,而如今时过境迁,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真咂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来。 若有若无的风随着许明月的动作温柔的包围着她的四肢,她的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 那是剑意,或者不能说是剑意本身,而是璇玑剑法与执剑人本身的心境融合,是剑法在指导她动作,而不是曾经她拙劣的模仿。 许明月一下子来了精神,她感受着手中萦绕的力量,机缘巧合的触碰到了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剑法是活的。 楚少爷看的目不转睛,他成年后的端倪在此刻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他虽年纪小,却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看脸”这一肤浅的识人方式。 因此,在此刻对剑一窍不通的楚砚对许明月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她的剑法有多好,而是这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人是好看的。光洁白皙的额头,又黑又长的睫毛下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以及看向他时挑起来的眉毛,嘴角无意间勾起的弧度。 按照他自己的这一标准,这个小伙伴是合格的。 许明月在楚府安了家,并且很快收服了小楚砚成为了她的头号跟班。 许明月想不通,楚家分明是平邑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楚砚的母亲芙娘又是一副温柔似水,知书达理的模样,为什么养出了一个傻的冒泡的儿子? “我有个绝技。”楚砚说。 “什么绝技?” “你求求我。” 许明月掀起眼皮,敷衍了一嘴:“求求你了,小少爷。” “我会用嘴巴放屁。”说着,他双唇紧闭,瘪着嘴,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 “我还会用口水吐泡泡。”楚砚又撅起嘴,用口水吐了一个透明的泡泡。泡泡破了,她就冲许明月笑的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会吗?” 许明月:“......” 这种绝技,少爷您还是自己留着吧,许明月简直要崩溃了。 少年人的心里总是有无数奇怪的想法,楚砚开始在她的耳边喋喋不休,“你为什么叫明月?为什么你比我矮啊?为什么你的眼睛比我大?为什么......” 许明月捂住耳朵,面无表情的扭过身子,对着雪白的墙壁发呆,她万万没有想到,傲娇又毒舌的楚砚在儿时是如此的粘人与单纯...... 楚砚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脸,又道:“你会武功,那你会法术吗?会飞吗?可以把人变成癞蛤蟆?” 许明月的脑子里嗡嗡嗡个不停,但是她仍抓住了重点:“为什么要把人变成癞蛤蟆?” “那样我就可以把你变成癞蛤蟆,天天揣在怀里了。”楚砚眨巴眨巴眼睛,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许明月瞪大了眼睛,从头到尾仔细观察了一遍楚砚的表情,才发现小少爷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把自己变成癞蛤蟆,寸步不离。 一时间,许明月甚至不知道是该伤心还是难过,是该感谢小少爷的一番好心呢还是该惆怅他的未来—— 满世界飞禽走兽花草精怪他都不考虑,单单想到了癞蛤蟆,这是什么志趣? “少爷,我求求你了,你不要说话了。” 楚砚气哄哄的跑开了。 第二天一早,许明月推开房门,第一看到的又是坚定不移的在她门前生根的楚砚。 许明月叹了口气,认命拉着楚砚的手: “走吧,我们去找芙娘。” 第二十六章 这个女人其实是属夜叉的 碧蓝的天空上升起一轮火红的太阳,许明月带着楚砚在外面走了又回,眼看着黄澄澄的夕阳染红了半片天空,她抬起头,飞起的屋檐被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 她们坐在空荡荡的餐桌上,府里的小丫头说夫人还没回来。 街上,两边商户早已歇息,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夹杂着孩童的啼哭。有人在屋里拖着鞋发出刺耳的声音,有人在大声咳嗽。 许明月牵着楚砚,互相依偎着走在长街上,许明月探出手在怀里摸了摸,那里有一把小小的匕首,那是防身用的,她要去找芙娘。 街慢慢变的很黑,屋檐晕成了一团黑漆漆的影子,街上起风了,凉飕飕的风让许明月打了寒颤。风里传来铃铛叮铃铃的响声。飞檐翘角的江南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和月色里,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近日平邑老是闹采花贼,很多人猜是山上的妖怪。平邑这一块,多山多水,山上乌压压的树林子里经常闹山妖,听说有小娘子上山采药,看见个高高的人影靠在树上冲她招手,走过去一看人却没了。还有的时候会看到个穿红着绿的年轻男人,带着一股子奇异的香气,一挥手就能让人神志不清,百依百顺。 传闻听的多了,假的也成真的了。 许明月加快脚步,她要去街口的胭脂铺子,胭脂铺子最近生意很好,芙娘最近经常在那待到很晚才回去。 铺子越来越近,幽蓝色的月色尽头,亮着团昏黄的灯光,像是黑夜里的指明灯。许明月的脚步不自觉放慢了,楚砚冰凉的手牢牢握着她。灯光越来越近了,胭脂铺子就渐渐显现在眼前,红木色的大门紧闭着,门两旁还立着两个活灵活现的少女木雕,甜腻的脂粉味一缕缕的钻进鼻子里。 许明月打了个喷嚏,屋里突然传来动静,她一惊,带着楚砚从窗台上翻了进去。 她惊疑不定的走在昏暗的走廊里,又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从他耳边飘过去,许明月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烛火在窗户上映出两个剪影,许明月认出那个苗纤瘦的影子,那是芙娘。她心脏怦怦跳,带着楚砚蹑手蹑脚的躲在窗台下。 她闻到一股呛人的脂粉味,许明月又想打喷嚏,楚砚捂住她的嘴,小脸憋的通红。 一声又尖又细的声音传了出来,“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 “呵——”这是芙娘的冷笑,两人对视一眼,都睁大了眼睛。 “大人抬爱了。”芙娘撩起眼皮,看也不看对面的男人,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她对面是个瘦长脸的年轻男人,脸皮白净,眼尾上挑,本是风流倜傥的好皮囊,只是脸上擦了绯红的胭脂,无端多了几分阴柔。 “还在想着你那个负心汉男人呢?”张成洛似笑非笑,嘴角扯开个嘲讽的弧度,“与其守活寡,不如跟了我,我爱慕夫人已久,放心,夫人你跟了我,那小少爷我也定会视若己出的。” 摇曳的烛光在窗台上跳跃,芙娘想到两个孩子正在烛光里眼巴巴的等着她回家,她就顿时失了耐心,没好气道:“大人,芙娘福薄,还请大人另觅良配。” “宁芙娘!”张成洛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别糊涂了,今日拒绝了我,日后你的宝贝儿子想在平邑混下去,可就难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芙娘捋了捋头发,冲张成洛笑了笑,左脸的酒窝又浮现出来。 芙娘本就好看,在灯光下当真温柔到了极致,张成洛以为她想通了,顿时喜笑颜开。 “啪——”的一声脆响,张成洛的笑僵在脸上,脸皮上顿时映出个巴掌印。 “你是个什么东西。”芙娘破口大骂,“也不扫泡尿照照自己,老娘就是嫁给胡同口的叫花子也不嫁给你,王八蛋——” 她骂的畅快极了,许明月后来才知道芙娘这个女人其实是属夜叉的,那个时候,许明月已经是芙娘的干女儿了。她带着小楚砚去店里找芙娘,正巧看到有对夫妇想赖账,还污蔑她卖的都是什么烂玩意,芙娘把那对夫妻骂的狗血淋头。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一对宝贝儿女在门口。 芙娘整整衣服,又笑得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笑道:“出来玩吗?” 两人怔怔的齐齐点头。 芙娘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子放在许明月掌心,挨个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柔声道:“玩去吧。”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好惹,这是楚砚从小就学会的道理。 不过这个时候,许明月听到芙娘撒泼的声音,还是有些呆滞的,只不过这份呆滞只存在了一瞬间,她又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真是个烈性子的女人。”张成洛也不恼,伸出殷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喜欢。” “滚,恶心!”芙娘咬牙切齿。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芙娘感觉自己动不了了,她的身体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知道这么漂亮的眼睛,哭起来是什么样的。”张成洛伸出手,惨白的爪子直勾勾的往芙娘的外衫上探去。 芙娘的脸色有些惨白,“畜生!” 下一秒,张成洛搭在她肩上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一只细白的手从他腰间向上伸出,与此同时,银亮的匕首紧紧扎在张成洛的胸口,滴滴答答的血迹在地板上开了红艳艳的梅花。 芙娘吓得浑身僵直,她发现自己又能动了。 那只手的主人现出身形,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白生生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双眸子又大又黑,长长的睫毛在轻轻扑闪。 那是许明月,她的手悬在半空中,另一只手还在楚砚眼睛上捂着,小拇指微微颤抖。 张成洛的身体倒了下去,芙娘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两个孩子,问道:“他,他死了。” “没有。”许明月摇摇头,“他不是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楚砚从芙娘的怀里挣脱出来,小心翼翼的捧起许明月的手,那上面有道口子,是方才张成洛的长指甲不小心刮到的。 楚砚轻轻吹了口气,乌溜溜的眼珠子里雾气氤氲,他问:“疼不疼?” “不疼。” 许明月愣了下,伸出手,学者芙娘的模样,亲昵的摸了摸他的发顶。 第二十七章 山神 许明月半年在云海天的日子没有白待,张成洛果然奇怪,他倒在地上的身体转眼间就没了踪影,芙娘收拾好房间,一手牵着许明月一手牵着楚砚回到家。 一进门,芙娘就压着楚砚的头跪下,郑重道:“明月,谢谢你。” 许明月吓了一跳,笨拙的扶起芙娘,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芙娘长得好,又家财万贯,惦记她的人不在少数,许明月也知道。她在楚府呆了一段时间,也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楚府的男主人从来没有露过面,也从来没有人提过,直到刚刚听到张成洛的那句话,许明月才反应过来——原来芙娘的男人是个负心汉。 芙娘多好啊,温柔漂亮又坚强,许明月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安放在她身上,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会碰到负心汉呢? 许明月想不通。 芙娘总是很忙,她单薄的像张纸,但是却用瘦削的肩膀撑起了偌大的家;她已经很有钱了,却还是经常忙的没有时间陪着楚砚。 小小的楚砚就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终于碰到了小伙伴,许明月就成了他最好的玩伴。 儿时的楚砚还不是那种矜贵又傲娇的性子,他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一刻都不肯闲着。经常拉着许明月到处乱跑,两个半大孩子的脚步沿着平邑走了个遍,秋天来的时候他们就去郊区的小河里摸鱼,楚砚在淤泥里摸了半天,结果掏出了只癞蛤蟆,他笑嘻嘻把癞蛤蟆送给许明月,被许明月追着从上游打到下游。 许明月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跑不动了,一屁股靠在树下:“不闹了,累死了。”银杏树受了惊吓,金黄的树叶扑棱着翅膀,落了满地。 楚砚丝毫不客气的躺在黄澄澄的树叶子上,鼻尖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看着湛蓝的天空,突然问道:“女人喜欢什么?” 这个问题让许明月一愣,她坏笑着道:“你问这干嘛?难不成——”许明月的声音拉的老长,楚砚不由分说打断她,“我娘的生辰要到了。” 他半眯着眼,看向许明月,声音有些落寞,“每年生辰,她都不开心,你说她喜欢什么呢?” “你送什么,芙娘都会喜欢的。”阳光有些刺眼,楚砚拉过她的手盖在自己的眼皮上,扑闪的睫毛一下一下的扫过许明月的掌心,她的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有只小猫她心窝里挠来挠去。 楚砚透过指缝只能看到少女光洁白皙的下巴,他问:“山上真的有山神吗?山神能听到我的祷告吗?” 平邑多山,最有名的一座山叫琢玉。 许多年前,琢玉山还是处水木明瑟的洞天福地。山顶有棵百年古树,郁郁葱葱,经常有人去树下祈福。说来也巧,这倒是很灵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去山上。百姓们都说;琢玉山上有山神,山神看护着平邑的百姓,那几年琢玉山的香火比寺庙里都旺盛。 直到几年前,这座山清水秀的山峦突然间草木枯萎,死气沉沉。山上开始经常有野兽出没,很多上山的人再也没回来过,开始有传言说琢玉山的山神会吃人,曾经的山神成了人们口中的邪神,久而久之这座神山也就人迹罕至,没人敢再踏足。 “能的。”许明月下意识的别过脸,不忍心看他的神情。 楚砚上了琢玉山。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许明月正在芙娘的小院子忙来忙去。楚砚早上出门的时候说晚点回来,他要给芙娘一个惊喜,许明月也没多想,今天是芙娘的生辰,她在厨房给芙娘打下手,忙的热火朝天。直到满桌子的菜都放凉了,楚砚还是没来。 许明月脸色一白,突然想到了这一出,心道楚砚该不会真的去找山神了吧。 她把这件事告诉芙娘的时候,芙娘一贯温柔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惊慌失措,她像是被这个消息压垮了肩膀,顿时瘫软在凳子上。 许明月呆了半天,脑子里一片空白。 两个人正要出门去找楚砚的时候,就见他从小院门口进来了,他的脸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衣服被划的破破烂烂,头发也乱的像鸟窝,活像是难民进城了。 楚砚慢吞吞的走到芙娘面前,背在身后的手探了出来,脏兮兮的手里捧着一簇开的正艳的花,那是兰花。 “我没有找到山神,但是找到了兰花。” “娘亲,你喜欢吗?” 那是许明月第一次看见芙娘哭了。 芙娘曾经说,人和人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的,有的时候,跨过千山万水,都是为了和某个人相见。芙娘没说是谁,但是她知道,她说的是楚砚的父亲,那个叫楚润川的男人。芙娘的房间里有一处长年一尘不染的神案,长明灯温柔的包裹着神案上的牌位,供奉的不是观音不是佛祖,是芙娘的男人,牌位上写着“楚氏润川道位。” “这是我男人。”芙娘拿着手帕细细擦拭着牌位上不存在的灰尘,幽暗的烛光映照着她的脸,有种难以言说的哀伤,“我本来就是个卖花的农家女,他买了我的花,阴差阳错将我娶进了门,我想着能一辈子看着他就好,感情总会有的,可是他走了,我刚怀孕,他就一去不复返,约莫寻着哪家温柔的小姐了吧,连家产都不要了。” “我该知道的。”芙娘拢了拢袖子,笑道:“他喜欢温柔善良,知书达理的姑娘,可是你瞧,我总是学不会温柔。” 芙娘坐在屋檐下,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她总是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兰花发呆,许明月现在知道了,那是她跟楚润川相遇的见证。 许明月和楚砚一左一右坐在芙娘身边,两个人安静的听着。 “娘亲。”楚砚道:“我会一辈子陪着你。” 芙娘的泪珠又落了下来。 “等你遇到了喜欢的姑娘。”芙娘说,“一定要一辈子对她好,这是承诺。” 楚砚若有所思,他平静的心海里泛起了大雾,茫茫一片,有阳光照射进来,雾气开始散去。 第二十八章 金枝玉叶的心上人 楚砚找来的时候,许明月正在院子屋檐下抱着堆花花绿绿的毛线团发呆。这是她最近跟府里小丫头新学的玩意花样,她分明看见那团毛线在别人手里像是有生命般,三两下就成了个精致的丝络,怎么在自己手里就装死呢? 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在屋檐下坐成小小的一团,像棵受了打击的小蘑菇。 “我跟你说个秘密。”楚砚就是这个在时候神秘兮兮的凑过来的,许明月正沮丧着,扭过头去,就看到他眼里亮晶晶的,耷拉着眼皮道:“会用嘴巴放屁这种秘密就不用跟我说了。” “......不是。” “用口水吐泡泡也不用讲了。” “不是!” 楚砚趴在她耳朵边,压低声音:“其实我昨天见着山神了,而且——”他一顿,“那兰花就是山神给我的。” “!!!” 许明月眼睛瞪的老大,满脸狐疑,心道这孩子该不会被什么劳什子山神下了迷魂药吧。她用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才松了口气。 “你不信,我带你去看看。”楚砚挺直了腰杆保证道。 许明月心想自己可能是在小孩身体里呆久了,连带着智商都倒退了,不然为什么会答应楚砚跟他一起上什么琢玉山去找山神呢? 有没有山神倒是另说,琢玉山是出了名的古怪,把小命搭进去了可是得不偿失。 唉,她叹了一口气。 “山神长什么样?”许明月问。 “头发打结了,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脏兮兮的。” “......你确定这是山神?” 怎么听着像街口天天躺在墙角晒太阳的叫花子呢? “肤浅。”楚砚斜睨她一眼,“人不可貌相。”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胡话,许明月嘴角一抽,呵呵笑了两下,决定闭嘴。 上山的路很陡,倒也一路平安无事,山上也不像流言里传的那样寸草不生,越往山顶走,这种感觉越明显。 海棠花开了,阳光洒在水红的花瓣上,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天空是青色的,偶尔有白鸟飞过,清明的鸟啼声水波一样的一圈一圈荡漾出去。 山顶有棵盘根错节的古树,足有几人合抱那么粗,只是树叶落尽,唯有枯死的树枝上挂着许多脱了色的红绸子,坠着的铃铛在风里叮叮作响。 “山神呢?”许明月喘着气问。 “在那里——” 古树不远处,竟然有两间错落的茅草房,中间用栅栏围出一片空地,空地里种着大片鹅黄的兰花,香气袅袅。 许明月满眼震惊的看着眼前岌岌可危的茅草房,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山神还要住茅草屋? “山神大人!”楚砚大喊。 打屋里走出来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果真如楚砚所说,这人浑身乱糟糟的毫无形象可言,脸上不知道在哪里糊的脏东西,黑一块白一块。 山神叫三水,许明月跟楚砚坐在他茅屋前的石桌旁,看着三水颇有情调的净手烹茶。 跟他脏的看不出面容的形象相比,这双手倒真是无可挑剔,骨肉匀称,白皙无暇。滚烫的热水咕噜噜的倒进青花小盏,碧绿的茶叶打着圈漂浮上来,茶香扑鼻。 许明月接过茶,余光就看见楚砚的一双眼睛都黏在三水身上,脸上就差写了“脑残粉”三个大字了。 这个傻少爷,许明月扶额。 “我不是山神。”三水开口,他的声音干净而温润,让人不自觉的想靠近。 “我只是个困在这里的山鬼罢了。” 山鬼? 许明月蹙眉,她曾在藏经阁野史里看过,传说山鬼是半人半鬼,庇佑大山,生生世世都离不开这方天地,除非—— “山鬼?”楚砚好奇道,“你在这里呆了很久吗?” “应该吧,我也不记得了。” 三水垂下眼,轻轻的笑了下,那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但是莫名让人想起春天,他应该是个像春天一个的人,笑起来能融化满江的寒冰,许明月想。 楚砚有些失落,“那你能出去吗?” “不行。” 楚砚“啊”了一声,叹息道:“那一定很无聊吧。” 三水失笑,眼睛弯了起来。他的瞳孔颜色很浅,在光下泛着不明显的琥珀色,眼睛的形状也很好看,不笑时显得十分安静,笑的时候又突然鲜活起来。 这双眼睛,许明月不自觉的用牙齿摩挲着唇侧,这是她思考时候的习惯。 我一定见到过这双眼睛,太熟悉了。 在那里见到过呢? 她挖空脑子也没想出来。 三水站了起来,许明月发现他个子很高,脊背笔直,站在院子里像棵历经风霜的青竹。从领口里露出来的肌肤也很干净,跟脸上的皮肤完全是两个颜色。 就像...... 阳光有些刺眼,许明月不自觉的眯起眼,半晌,她突然瞪大眼睛。 三水没有影子。 他孤零零的站在篱笆围城的院子里,脚下一片空白。 大惊小怪,许明月自嘲,他是山鬼,早就死了,没有影子也很正常。 三水的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水壶,正小心翼翼的往篱笆内的兰花上洒去。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就好像面对的不是花,而是位需要精心呵护的金枝玉叶的心上人。 “那捧兰花。”许明月淡淡道:“是从这里摘的。” 楚砚小鸡啄米般点头,悄悄说,“三水不让我跟别人讲。” 许明月睁大眼睛,脸上明晃晃的写着“那你还大剌剌的说出来”几个字。 “你又不是别人。”楚砚嘟囔,“我一个人憋着太难受了,而且除了你,我谁都没有说。” “......” 这个大嘴巴,得亏三水脾气好,不然这前脚刚说过不能告诉别人,后脚这厮就把人领上山,换谁谁能不搓火。 “少爷,你可长点心吧......”许明月无奈道。 三水折了几朵开的正明丽的兰花,用红绸子细细捆好,放在桌子上。 兰花的花瓣很小,叶子又细又长,咋一看上去像一堆草,朴素极了,但是它又分明挺拔苍翠的立在那里,花瓣泛着点黄,俏生生的立在风雨里,顽强而又生命力。 “带回去吧。”三水道。 许明月踌躇半天,还是开口道:“你很喜欢兰花吗?” 三水轻轻“啊”了一声,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很多事情都忘记了。” “只是看到这花,就有了家的感觉。” 第二十九章 咱们回家 他们带着一大捧兰花下了山,许明月怀里还抱着一个灰不溜秋的包裹,那是三水做的桂花糕。甜丝丝的香气透过薄薄的一层布直勾勾的钻进鼻孔里。 三水可真贤惠,会养花,会做饭,甚至还会做女红,这要是个姑娘,估计门槛都被人踏破了。 有只青色的蝴蝶扑闪着停在楚砚的肩上,楚砚没发现,许明月目不转睛的看着它,直到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下了山,那只蝴蝶才重新拍打着翅膀往山里飞去。 那是三水的眼睛,许明月莫名其妙的想。 三水是谁呢? 他的眼睛太熟悉了,许明月闭上眼,还是一无所获。 “娘亲一定会高兴的。”楚砚侧过脸,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星子。 啊,我知道了,许明月心下暗叹,三水的眼睛和楚砚简直一模一样。 都是生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浓黑的睫毛不老实的扑闪着;只是楚砚的眼珠子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带着几分少年的干净与澄澈,而三水的瞳孔颜色极浅,像是历经风霜后的宁静。 找到了困惑半天的答案,许明月顿时轻松起来,只是这份轻松并没有持续几分钟,她又开始隐隐的担忧。 三水的鼻子也跟楚砚很像,许明月不自觉的蹙眉,这是为什么? 她的脊背突然发凉,一个荒谬的想法毫无预兆的涌现在脑海。 楚砚把兰花插在了芙娘卧室青釉的胆式瓶里,淡黄色的花朵映照着青色的瓷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还把桂花糕细致的摆好盘,跟许明月一起乖乖坐在桌子旁等着芙娘回家吃饭。 直到暮色四合,芙娘还是没有回来,许明月想到之前张成洛那件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楚砚显然也意识到了,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外跑。 刚出胡同,就看到长街角挤了一堆人,女人的尖叫声穿过人群传到许明月的耳朵里。 “哎,小家伙!”有人喊许明月,许明月扭过头,是隔壁王大婶。这些邻居背地都说许明月是芙娘给楚砚找的童养媳,因为她莫名其妙就住到了楚家,跟楚砚总是形影不离。 “芙娘有麻烦啦!你可怎么办。”王大婶笑道。 她说完,其他男女也来凑热闹,围过来打趣道:“是呀,不如来我家当童养媳吧。” 许明月抓住了重点,疑惑道:“麻烦?” “可不是,你是芙娘从外头拐来的吧,我以前可没在这见过你呢。” “你亲娘找来啦,她要告芙娘略卖啦,可怜的孩子,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要遭罪了。” 许明月紧紧攥着楚砚的手,两只小小的手心里满是汗,楚砚低低道:“他们胡说。” 何翠扯着芙娘的裙摆,四面都是看热闹的百姓,她也不在乎,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芙娘冷笑:“你的女儿?” 何翠顶着她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对,就是被你拐回去当童养媳的女儿!” 芙娘一怒,当场要一个巴掌抽在她的脸上,何翠捂着脑袋,嚷嚷道:“有没有天理了啊,抢别人的女儿,还要打人了啊,有钱真是为所欲为啊!” 芙娘收回要落在女子脸皮上的巴掌,讥讽道:“你还知道明月是你的女儿?当初为了几块银子把她卖给人伢子的时候怎么不说她是你的女儿?她差点饿死在街头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你的女儿?” 众人唏嘘,那巴掌分明没落在她的脸上,何翠还是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疼,她咬咬牙,“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别想抢走我的女儿!” “何翠。”芙娘突然笑了,“你从我这捞的好处也不少了吧,我想着你是明月的亲娘,本想给你几分面子,可你这人怎么给脸不要脸呢。” 芙娘是个凶悍的女人,她叉着腰就差把何翠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刀,“我看你不是想你十月怀胎生得女儿,是又想把她卖个好价钱来供你那小白脸潇洒吧。” “我呸——” 何翠被戳中了心思,干脆脸也不要了,“对,我就是想卖个好价钱又怎么了,一个女娃娃,我当时没掐死她就算她命大......” “啪——” 芙娘迟来的巴掌还是落到了她的脸上。 “宁芙娘。”何翠捂着脸,芙娘的力气大,她嘴里都是血腥味,脸色狰狞,“有人出三百两要买她,与其跟着你那不成器的儿子,还不如给我添点好用处,毕竟母女一场。” 何翠话音刚落,就看见许明月站在芙娘的身后。 小姑娘在楚府长了些肉,个子也高了,俏生生的站在人群里像朵明丽干净的小白花。 许明月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对面撒泼卖痴的女人,何翠其实长的很好,她年轻时也是青楼里的头牌,只是过于干瘦,眉梢眼角总带着刻薄。 她其实很平静,眼前这个女人只能说是她血脉上的娘,她对这些话倒没有什么感触。她只是有些郁闷,为什么不爱这个孩子,还要把她生下来。 为什么能为了银子甘愿把孩子推到火坑里。 三百两不是个小数目,愿意花这么大一笔钱买一个黄毛丫头,想想都知道肯定不是要干什么好事,说不定买家还是变态,把她卖进去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许明月走到她面前,他们两人不过一个巴掌的距离,许明月闻到了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她又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芙娘的帕子伸了过来,干干净净,不带任何气味,她记得自从发现自己对脂粉味敏感的时候,芙娘的身上就再也没闻到过香气。 许明月长舒了一口气,她看着女人姣好的容颜,一字一句道:“我娘早就死了,你认错人了。” 何翠的脸变得煞白,她拉着许明月的袖子,颤抖道:“是娘错了,我,我这次一定改,你原谅娘好不好?” 许明月掰开她枯瘦的手指,自嘲的想道:她是为了那三百两认错呢,还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呢? 芙娘用帕子一根一根擦干净许明月的手指,小姑娘的唇色泛着白,脸色却很平静,她一阵心酸,明月就是这样,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其实有着折不断的脊梁。 她左手牵着许明月,右手牵着楚砚走到人群正中心,看也不看在一旁哭的毫无形象的何翠,大声道:“诸位可听好了,明月从今以后就是我宁芙娘的女儿,谁要是再敢在背后嚼舌根。”她目光一凛,“老娘撕烂他的臭嘴。” 满座哗然。 许明月有些呆呆的看着芙娘,夕阳映着她的脸,氤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走,咱们回家!” 第三十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何翠没有放弃,去官府闹了好多次,不知芙娘怎么怎么糊弄的,衙门的官差上了几次门就不了了之了。后来许明月听府里的丫头唠嗑的时候听说何翠养在屋里的小白脸移情别恋,何翠忙不迭的回家安抚自己的情郎去,一时间没工夫纠缠了。 因着这件事,许明月发现楚砚突然异常认真的要学功夫,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把蹭亮的长剑,每天天不亮就雷打不动的在院子里练剑。 正值初冬,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寒气,院子里的树叶早就掉了个干净。楚砚正踩着地上的白霜一丝不苟的练着剑——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许明月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天气冷了,台阶冰的她一骨碌又站了起来。刚进屋搬了个小竹藤椅,转头就看见楚砚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少爷,你没必要这么累。”许明月坐在他身边,扭头就能看到少年鼻尖上冒出的汗珠,楚砚最近长得很快,雨后春笋般的拔高,只是皮肉还没跟上个子,显得格外瘦削。 楚砚慢条斯理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情绪有些低落:“我太没用了,每次都要你来保护我。”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躲在女人后面!”他到激动处,又猛地站了起来,“我去找三水,中午吃饭不用等我了!” 话音刚落,人就消失在了院门处。 唉,许明月叹了口气,小年轻真是不怕冷,这个天穿件单衣服就往外蹿,她裹紧了自己的小披风,准备去前厅找小豆梢。 不过,楚砚这几天总是神神秘秘的,三天两头往三水那里跑,一呆就是一整天;许明月蹙眉,这两个人,不对,一人一鬼在密谋什么呢? 许明月天马行空的想着,正巧在前厅撞到了要出去的小豆梢。 小豆梢看清楚是谁后,小脸突变,赶紧用袖子捂着脸,“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许明月:“......” 院内安安静静,唯余北风吹过的声音,半晌,许明月堆起个谄媚的笑脸:“好姐姐。” 小豆梢还是捂着脸,“看不见我......” 许明月继续道:“豆梢姐姐。” “姐姐。”许明月拽着小豆梢的袖子,扭成了个麻花,笑的牙不见眼,“您就再教我一回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好姐姐。” 小豆梢叹了口气:“最后一次!” 许明月屁颠屁颠的跟着她进了前厅。 半个时辰后 “祖宗,您可真是我的祖宗!”小豆梢的怒吼传遍了整个府邸。 许明月正扯着一团五颜六色的细线,一脸讪笑,“消消气,消消气。” “你这打的什么络子?”小豆梢指着地上更大的一团线,气不打一处来。 许明月自知理亏,小声嘀咕:“攒心梅花.....” 小豆梢只感觉眼前一黑,她颤抖的着手,断断续续道:“你,要不换个东西送小少爷吧,咱知难而退好不好。” 阖府里论起打络子,小豆梢说第一没人敢排第二,她曾放言道:“天底下就没有我教不会的小姑娘。” 小豆梢看着一脸无辜的许明月:“出门千万别说这手艺是我教的。” 许明月又坐回了屋檐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是这个时候落了下来,簇簇雪花漫天飘落,像许多细小又洁白的羽毛。 做不到迎难而上,那我还是知难而退吧,许明月看着雪花叹了口气,又要绞尽脑子的想楚砚的生辰礼物了。 芙娘披着雪白的狐裘走了进来,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芙娘站在雪里,眉眼弯弯,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是许明月知道,这个仙子不仅爱食人间烟火,而且在家里毫无形象。 果然,芙娘一进院子就迅速换掉了她那柔情似水的笑脸,在许明月头顶揉了一把,道:“笑的脸都僵了。” “咦?”芙娘发现了她的情绪不高,一屁股在许明月身边,笑道:“怎么啦?跟阿砚闹别扭了吗,这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他。” 门口的楚砚默默伸回刚要踏进院门的脚。 “你会打络子吗?”许明月闷声闷气的问。 芙娘一愣,突然笑了:“打络子?” “嗯。”她点点头道。 “这不是有手就会吗。”芙娘笑的毫无防备。 许明月更伤心了,撇撇嘴道:“可是我学不会,小豆梢要气死了。” 芙娘:“......” “多大点事。”芙娘说,“明天娘亲自教你。” 雪下的越来越大,三个人围成一圈坐在餐桌旁,热气腾腾的羊肉饺子下肚,抚慰了许明月备受打击的心。 “这花是从哪里弄的,冬天了还开的这么好。”芙娘把兰花插在花瓶里,一起放在神案上。 楚砚每次从三水那里回来都要带上一束兰花,但是许明月知道,那是三水送的。 “不告诉你。”楚砚咬着饺子含含糊糊道。 “小兔崽子。” 芙娘又站在了屋檐下,目光没有焦距,出神的望着远方。 她又在想楚润川了。 这个女人长了一副好容色,不笑的时候眉眼如画,许明月突然问:“你不想去找他吗?” 芙娘一愣,笑了笑:“强扭的瓜不甜呀,我总不能那绳子把他捆回来,一辈子拴在身边吧。” “那你就这样等着他?” “谁说我等他了。”芙娘哼道。 许明月不语,她望向天空,雪还在簇簇落下,芙娘呵了口热气儿,长叹道:“俏郎君回眸一笑,俘获了一堆大姑娘小媳妇,我就是那个被迷的最彻底的黄花大闺女咯。” 她仰起脸,眼里亮晶晶一片,“他就是个闷葫芦啊,一脚都踹不出三个屁来,整天冷冰冰的板着脸,可我就是喜欢他,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郎君,阿砚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芙娘的泪留了下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脑子里就是这句话,我那时跪在观音庙里想着,观音娘娘啊,郎君什么时候才能看我一眼呢,为了这一眼,我愿意付出一切。观音娘娘也许听到了我的祈祷吧,他娶了我,可是又彻底消失了。” 芙娘没在吭声,天地寂静,只有雪花飘落在地上的声音。许明月仰起头,就看到芙娘白皙的侧脸,夜色如水,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许多年以后,许明月才知道,那是深深的无奈与无尽的悲哀。 第三十一章 狼牙 芙娘喝多了,不管不顾的脱了鞋,就这样光着脚丫子在雪地里撒欢儿,黑亮的头发在大雪里翻飞,这个女人就是这样,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上发起疯来妖魔鬼怪都要退避三舍。 光她自己撒泼还不够,芙娘又冲进屋里,把神案上那块牌位“嗖”的一下,扔进了雪地里。 朱红的牌位斜斜插在雪堆里,“楚润川”三个字被雪完全埋没。 芙娘光着脚,一脚一脚的踹在牌位后座上,嘴里还嘟囔着:“狗男人,冻死你,冻死你。” 许明月:“......” 她敢保证明天芙酿还要屁颠屁颠的宝贝一样捡回去。 夜深了,银白的月光洒在一片洁白上,许明月的鞋子被雪浸的透湿,凉的她打了个寒颤。 “早点休息。”楚砚站在院门口,红彤彤的灯笼一左一右挂在小院子门口,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微弱的红光,像庙里静坐的神像。 许明月笑笑:“你也是。” 她走了两步,回头发现楚砚双脚生根一般傻站在门口,许明月狐疑道:“怎么了?” 楚砚的表情历经变幻,显然很纠结,许明月一头雾水。 “有事说事,到底怎么了?” “你,你......”楚砚“你”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有耳洞吗?” “没有。” 楚砚脱口而出:“隔壁水仙姑娘就有。” 坏了,他在心里暗道。 “......” “带着耳环好看。”他又道。 完了,又说错话了。 “......” “你吃错药了?”许明月白了他一眼。 楚砚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现在就挖个坑钻进去。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一把拽住转身要走的许明月,哭丧着脸道:“水仙姑娘是好看,但是——” 话一出口,楚砚自己都愣住了。 “......” 许明月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一声不吭掰开他的手指。 楚砚简直要吐血了,自己这张嘴怎么回事,他抓狂道:“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许明月停下脚步,转身挑眉,凉凉道:“你还是送给水仙姑娘吧。” 楚砚头疼,他也不管了,大步上前:“你看。” “我不看不看不看!”许明月想也不想就拒绝,双手捂住耳朵,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 楚砚难得没吭声,许明月半眯着眼看向他的手心——那里有一个打开的小匣子,匣子里装了两颗极小巧的獠牙,这尖獠不知道怎么处理的,牙尾处挂着个小银钩,似乎做成了耳饰。 楚砚见她肯听自己说话了,眉毛一挑,很是得意:“狼牙,我跟三水费了老大劲才抓到的。” 许明月还是不明白的盯着那颗牙齿,这是准备要当场给她打个洞,直接戴上吗? “好看吗?” 许明月倒吸了口冷气,打个耳洞没什么问题,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是哪家大姑娘戴个狼牙在耳朵上,鬼才觉得好看吧。 转念一想,三水他就是鬼啊,难怪了。 他得单身多少年才能想到这样的光棍主意? “好看。”许明月咬咬牙,硬着头皮准备把东西揣怀里。 楚砚道:“戴上吧。” “不着急,我还没有耳洞呢。” “我会!”楚砚兴高采烈,“三水教我了。” “......” 许明月扶额,三水到底都教了他些什么? 月光摇曳,楚砚冰凉的手指在她耳朵上摩挲,少年的手指此刻还没有那些长年练剑留下的茧子,温润的像一块上好的玉石,隐隐的温热从这块玉石里传到她的耳尖。 许明月一时间心如擂鼓,有些心不在焉,她莫名其妙想起来那个逼仄空间里粘腻的十指相扣的瞬间。 耳朵火辣辣的烧,她的心也砰砰砰狂跳。 这是幻境,许明月闭上眼,可是她一点也不想醒过来。 许明月情不自禁用余光看向楚砚,目光认真的少年正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拿着那个造型别致的狼牙,尖利的银钩在月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月色染上他的眼角眉梢,像一副静谧的水墨画。 他在想什么呢?他知道这是幻境吗? 她用目光描绘着楚砚的眉眼,他不该是为祸人间的大魔王,他只是个江南水乡无忧无虑的少年,平平安安的长大,娶一个温柔似水的姑娘,过着平淡又幸福的人生。 许明月握紧了拳头。 “好了。”她听见楚砚轻声道。 许明月梦游似的摸了摸耳朵,不疼,耳朵酥酥麻麻的,只是耳朵上异物的感觉让她不太习惯。 “三水说这几天尽量不要沾水,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他的耳尖在月光下泛着不起眼的红色,楚砚连珠炮般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许明月:“......” 夜凉如水,初冬的第一场雪静悄悄的下了一夜,万籁俱寂,许明月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耳朵有些胀痛,她裹着毛绒绒的披风走到府门口,外头一片银白,几个小丫头在堆雪人,小丫头腰间挂着的荷包吊坠随着活动一跳一跳的,分外灵动。 荷包! 许明月灵光乍现,可以做个荷包给楚砚! 她去磨了小豆梢好几天,小豆梢才消了气,纡尊降贵的伸出手,准备教她刺绣。 用小豆梢的话来讲,这就是杀鸡用牛刀。 这天正许明月旁敲侧击的问楚砚他喜欢什么图案。 “凤凰吧,涅槃重生,寓意好。” “不行,换一个。”许明月摇头。 “麒麟。” “不行,换。” “玄武?”楚砚试探道。 许明月还没开始摇头,楚砚就道:“行,换。” 上道,许明月欣慰的点点头。 “你就说你会什么吧?” “小白兔。” “......行。”楚砚咬咬牙答应了。 许明月又欢天喜地的去找小豆梢了,留下楚砚在风雪里独自凌乱。 楚砚的生辰是在腊月初八,这天是腊八节,又赶上小主子的生辰,天刚蒙蒙亮,许明月就听到院子里的喧嚣声了。 她起床的时候,楚砚已经去上了琢玉山,他去给山上的孤寡老人三水送腊八粥。 许明月坐在桌子旁,桌上静静躺着一个月白色的荷包,荷包的用料倒是极好,只是那上面的刺绣,让人不敢恭维。 雪白的兔子被绣成了歪歪扭扭的模样,许明月叹了口气,伸手把要荷包放到小匣子里,她已经尽力了。 她的手刚碰到荷包,突然一怔—— 第三十二章 傻白甜加恋爱脑 这个图案,这个料子,许明月的眼前突然划过那个她刚醒来时捡到的荷包。 除了新旧程度外,这两个荷包分明一模一样! 楚砚那个从不离身的荷包,是她绣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就感觉自己的后背窜上来一股凉意。 不不不,那是楚砚儿时的玩伴,这是幻境,是假的。 她赶紧否认。 是你! 是你! 像是有声音在她耳边锲而不舍的呢喃。 眼前一黑,许明月险些站不住,她捂住耳朵,但是那声音无孔不入,在她脑子里低语。 幻境和现实交织在眼前,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境。 【宿主。】 系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 许明月闭着眼,莹白的小脸上满是汗水,她真的很想装作听不到,一般情况下,系统的出现总没好事,尤其是在眼下。 【宿主宿主宿主宿主......】 许明月:“......听到了。” 【我只是来告诉您,这个梦靥要结束了,过完今天,您就彻底自由了。】系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自,自由了......?”她有些不敢相信。。 许明月茫然的扶住桌子,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视野中唯一清晰的只有桌子上那个拙劣的荷包。 【是的,等下您可能要稍微受点苦。】系统又道。 许明月努力找回一丝意识,立马反问:“什么意思?” 【啊,只是受点皮外伤,宿主别担心,一切听我指挥哦。】 【开始了——】 话音刚落,许明月就感受身边的气氛骤然变得一样了,分明还是自己熟悉的房间,分明那个熟悉的小院,只是周围陡然失了声,安静的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外面有人! 许明月跌跌撞撞跑到门前,就看到本两个不速之客站在院子里;打头的涂脂抹粉的娘娘腔正是张成洛,张成洛旁边正站着畏畏缩缩的何翠。 这两个人,还贼心不死,许明月眯起眼。 “张成洛,你个畜生!”这是芙娘的声音。 许明月抬眼看去,不由得心惊。 芙娘正被绑在院内那棵光秃秃的树上。今儿过节,芙娘特意换了身红色的袄裙,衬得她唇红齿白,眉眼越发好看。 让许明月心惊的并不是这,而是芙娘身边站着的男人。那个男人穿一身不打眼的灰袍,脸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抱着剑,正沉默的站在一旁。 察觉到许明月的目光,男人抬眼向她看去,他的眼里是一片深邃,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许明月猛的收回视线。 她在暗自思忖,这个男人个子很高,但是存在感却异常的弱,这不正常;而且若不是芙娘出声,她压根没有意识到树下还有两个人。 这个灰袍男人绝对是个棘手的存在。 “夫人。”张成洛被骂了也不恼,嘴角扯出个笑,不紧不慢道,“你这泼辣的性子可要改一改了。” “呸,死娘娘腔!”芙娘反唇相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若不是眼前让人的头疼的情况,许明月差点要笑出来,芙娘还真是厉害,哪疼往哪骂。 果然,张成洛的脸上有挂不住了,收起笑脸,咬牙切齿道:“宁芙娘,你尽管骂,过了今天,你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芙娘啐了他一口,别过脸去。 “几位这是什么意思?”许明月单手背在身后掐诀,小巧的匕首从袖子里滑到手上。她暗自对比了实力,自己肯定打不过那个灰袍男人,但是,咬咬牙说不定能送张成洛这个娘娘腔上路。 啪! 一道白光闪过,许明月就感觉麻痹感顺着手腕蔓延到整条手臂,匕首啪的一声摔落在地,她闷哼了一声。 灰袍男人正站在她的面前,许明月心惊。 好快!她甚至没有看到这个人的动作! 男人面具上是一双凌厉的凤眼,看不到他的脸,但是许明月能猜测到面具下是一张怎样冷酷无情的容颜。 许明月被绑到了檐下的擎檐柱上,该死张成洛生怕不牢固,还在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她抬头,刚好能看到芙娘用口型对她无声的说了句“别怕。” 许明月自嘲的用余光看着朱红的柱子,自己不知道靠在柱子上看了多少次云卷云舒,恐怕没想到有一天会五花大绑的被捆在这上面。 “明月啊。”何翠站在她身边,手里的帕子被拧成了麻花,“那个人是仙人。”她指了指沉默的灰袍男,“你跟着她,不会吃亏的,不比跟着个小纨绔好吗?” 这是个修道之人,看他的身法应当受过正统的传承,许明月眼珠子一转,准备多打探些消息,她问:“就是他要花三百两买我?” 灰袍男闻声看过来。 “你小点声。”何翠慌的欲伸手捂住她的嘴,许明月别过脸去,凉凉道:“要买就买,搞这一出干什么?” “怎么?”她眯着眼,“买东西还要现演出戏么?”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晓得他们要什么,但是明月你别担心,他说不会伤害你的。”何翠小声道。 许明月睁开眼,突然问道:“银子给你了吗?” “还没有,仙长说等结束了就给。” “那你知道她要买我干什么吗?” “仙人也是人呀,”何翠有些羞涩,“何况你看他通身气度,总不会委屈你的。” “......” “那你怎么不跟着他?” “娘年纪大了。”何翠红着脸,眼神乱飞。 “......” 哪里来的傻白甜加恋爱脑。 许明月的嘴角不自觉的一抽,无奈道:“三百两银子,够普通人家生活两年了,他为什么要花大价钱买个黄毛丫头,你想过吗?” 何翠低头不语,许明月继续道:“这肯定有问题啊,说不准他修的什么邪魔外道,要把我放干血当肥料。” 何翠脸色一白,觑了男人一眼,底气不足,“不,不会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许明月一脸阴森,“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最喜换寻些体质阴的小孩当炉鼎,炉鼎你知道吗?榨干她的每一分血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把我卖了,你觉得你能拿到银子吗?早就被人斩草除根了。” “啊,这这,”何翠显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许明月看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顿感不好,“不会真让我猜对了吧?” 何翠看着她,缓缓的点了头。 许明月眼前一黑。 第三十三章 除非我死 高天上挂着一轮火红的太阳,下了几日的雪,平邑终于迎来了个好天气,细雪经不住阳光的抚摸,融化成水沿着房檐啪嗒啪嗒的落下。 “劳驾。”许明月梗着脖子,有气无力道:“能不能给我换个地捆着,这水全都溜我脖子里了。” 啪嗒! 又一滴水精准的滑进她的后脖颈,许明月的五官皱成一团,“太,太凉了。” 一片寂静,无人搭腔。 “凉,凉,凉,......”许明月瞟了一眼充耳不闻的几个人,锲而不舍道。 “哼——”芙娘在一旁补刀,“绑人就算了,还专门往这刁钻的地方绑,什么狗屁仙人。” 两个女人,一大一小,一唱一和,灰袍男眉头微蹙,似乎嫌这两个人太聒噪,他点头示意,张成洛就屁颠屁颠的把许明月绑到了芙娘身边。 “我说。”许明月趁着张成洛低头打结的功夫,凑在他耳边低声搓火:“你一个妖怪,怎么听臭道士的话,这不是跌份吗?” “胡说八道。”张成洛顿时不乐意了,脸上的粉簌簌的往下掉,“谁听这小白脸的话了,头发长见识短,等放干了你的血,看你这张嘴能不能闭上。” 娘娘腔说小白脸,俩人半斤八两,许明月在心里腹诽。 这三个人显然各怀鬼胎,何翠想要银子,张成洛想要芙娘,这个灰袍男嘛,她看不透,但是看样子他们应该不会伤害芙娘。 只是,要杀要刮不给个痛快,把她们绑在这里到底什么意思? 系统为什么说她可能会受点苦,他们想要干什么? 而且这个灰袍男明显在等什么人,到底是谁呢? 绳子绑的太紧,许明月唯有几根手指能活动,该死的张成洛,她暗骂一声。 她能感觉到自身的灵气在指尖微微汇聚,许明月闭着眼,回想着曾经在云海天藏进阁中看到的符篆。 微弱的的荧光在指尖冒出了芽,她按捺住内心的兴奋,一笔一划在背后的空气中画起来,青色的灵力在虚空中留下一个淡淡的轨迹,她感觉手上的绳子稍微松了一些。 轨迹越来越淡,她的手臂开始酥麻,她咬着牙坚持,经脉在皮下发疼,整条手臂像是被抽干了的河水。 “你们是谁!干什么!” 一道怒吼,许明月的笔画猛然中断,绳子又紧紧的收了回去,青色的开始灵气退散,无形消弭在空气里。 倒霉孩子。 要不是胳膊动不了,她差点要捂脸长叹。 楚砚站在院门口,拿着他那把长剑,满面寒霜,眸子里都像是含了冰块。 许明月很少看见楚砚的脸上露出这种神色,像是个领地被侵占的小兽,受了挑衅,浑身上下的毛都支愣起来,有一种说不出野性。 许明月笑笑,示意他冷静,正准备聚集灵力继续实施她的越狱计划,收回目光就看见灰袍男紧蹙的眉头突然舒展开,眼神里露出了然的意思。 他要等的人是楚砚。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钻,她直觉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脑中有念头一闪而过,那灵光太快,她甚至还没来及抓住。 “放开她们!” 楚砚陡然爆发了,只见他向前一跃,脚尖在地面轻点了一下,抬手一剑气势如虹朝离他最近的张成洛劈去。 这是苍穹剑法的的开篇,暗合飞鸟走兽的灵活多变,走的是谨慎细致的路数,长剑过处一时如春风拂面,中间却夹杂着锋利剑气。 张成洛一脚跳开,擦着长剑的边缘,精准的躲开了他的剑锋;楚砚紧追不舍,一剑斜去,张成洛躲避不成,被割掉了一角衣袖,铁青着脸看着楚砚。 许明月在一旁看着,不禁感叹造物主的不公,这剑法她仅仅在楚砚面前演示了几遍,这厮就悄悄练的这么熟练了。 他适合这样的打法,楚砚练剑很勤,但是没有跟人动过手,没有实战经验——再怎么纯熟的招式都大打折扣,他只能多变中动脑筋。 一击得手,楚砚还要再乘胜追击,佩剑直往张成洛胸口刺去。 可这次,他的剑梢还没碰到别人的衣角,一股无形的大力就撞在他的剑身上,那力道顺着手腕竟传到了他的胸口,楚砚瞳孔紧缩,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灰袍男子正站在他面前,他的剑甚至还未出鞘,威严就扑面而来。 许明月叹气,少爷,你肯定打不过他啊。 “阿砚——”芙娘的惊呼声响起,她正要破口大骂,突然发现的双唇张不开,上下唇像是被黏在了一起,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咽的闷哼。 楚砚硬生生压下喉间的腥甜,狠狠的盯着那穿着灰袍的男人,那人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 “你很有天分。”灰袍男人开口,他一开口,声音就嘶哑的过分,“我不杀你,只是—”他用自己还未出鞘的剑轻轻抬起许明月的下颚。 许明月突然涌起不详的预感,她知道这个男人要干什么了! 她的心脏简直要跳出胸口,脖子上的青筋随着主人的喘息而剧烈跳动,她白着脸一个劲摇头:“少爷,不要听,不要听。” 下一秒,许明月就感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了,她只能机械般摇头,眼眶通红。 不要听,她在心里说。 她抓住了那道转瞬即逝的灵光;她知道楚砚的执念,知道困住他这么多年的东西是什么了。 他们想让他一辈子活在悔恨与绝望中,让他日夜受心魔的煎熬,让他永远留在这里。 他不该是这样的,这不公平,许明月的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院子里安静的可怕,静的可以听到几个人的呼吸声,灰袍男人接着道:“用你的剑,杀了她。”他顿了顿,绕到芙娘身边,“或者她。” “自己选吧。” 楚砚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他先是暴怒,不过没来得及发火,压制不住的腥甜就翻涌上来,嘴角洇出一丝暗红的血迹。 “仙长,仙长。”何翠反应过来了,她哆哆嗦嗦想去拉灰袍人的袖子,又被他一个眼刀惊的收回手,颤颤巍巍道:“我,我们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啊!” “是啊!”张成洛顿时觉得不对劲了,他站在芙娘两步远的地方,意思很明显。 “强者才有资格谈条件。” 灰袍男人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院子里,那双冰凉的眼睛像看死物一般看着张成洛。 张成洛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那轻飘飘的目光里蕴藏的杀意;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他的脑子登时冒出这个念头。 楚砚死死的攥着衣角,那一角布料几乎让他的手指戳出了个窟窿,半晌,他面无表情的抹干净唇边的血迹,一字一句道: “除非我死。” 第三十四章 诸般因果尽加吾身 红艳艳的日头慢慢爬到屋檐下,爬上许明月的膝头。 她听见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各式嘈杂声;小丫头们的调笑声,厨房里烟筒的轰隆声,脚步的踢踏声,汇聚成一首温馨而平淡的曲子。 腊月初八,诸事不利。 今天本该是个好日子啊!她想开口,可是却发不出声音,绳子绑的太紧,动弹个手指都费劲;她甚至都能想象出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头发散乱,毫无形象可言。 院子里楚砚正和灰袍男对峙,四下里一片寂静,树梢上最后一片幸存的叶子打着旋儿飘飘摇摇落到地面,很快就被融化的雪水覆盖。 “呵!”灰袍男短暂的笑出了声,他身形一动,长剑唰的一声出鞘,蓝白的剑光闪的楚砚眼前迷离,他下意识的抬手挡在眼前,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退去;灰袍男的剑化作一道极细的亮光,朝他射去,楚砚迅速弯身,那剑光在墙壁上撞击出点点青光,一道道排列整齐的圆坑留在了墙壁上。 男人身形极快,还没给楚砚的喘息机会,下一秒,他就发现灰袍男竟然到了自己身后。他头皮一炸,不管三七二十一,咬牙回身屈肘猛击,灰袍男的手准确无误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剧痛袭来,空气里想起骨节断裂的脆响! “选好了吗?” 楚砚满头是汗,半捂着手臂,颤颤巍巍站直身子,睫毛被汗水浸湿,湿漉漉的黏在眼睑下,咬紧牙关,“我说了,除非我死。” 灰袍男的眉头微微挑了下,眼神里露出一种不明的意味,他似乎很费解。 “蜉蝣撼树,凡人总是喜欢做一些感动自己的无用功。”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很有天分,我不想杀你。” 许明月本就心乱如麻,一连串的变故让她的脑子都迟钝起来,此刻再次听到这个古怪的灰袍男人的话,她本能的抓住一些重点。 他不想动楚砚,否则凭楚砚那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这个男人过三招;但是这个男人,真他娘的是个变态,许明月说不出话,恨不得在心里把这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鞭尸。 “唔,”灰袍男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下一秒,他的手挽了个利索的剑花, 扑哧一声—— 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他嘶哑的声音又响起,“这样选好了吗?” 芙娘面如金纸,眼睛通红的盯着灰袍男,鲜红的血正从她的肩头晕开,和红色的罗裙融为一体,艳丽的刺眼。 “我来帮你选吧,杀了她。”他的剑贴在许明月的脸边,意思很明显,芙娘的血顺着寒冷的长剑一滴滴落在许明月眼前, “这样们就能母子团聚了。” 这一变故太快,几个人愣在当场,许明月的瞳孔紧缩,男人的动作在她眼前变慢,她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眼前一片模糊,视野里只有两把利刃相碰激起的剑光。 “你是苍穹派的人。”身侧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灰袍男垂下眸,他惊讶的发现那被五花大绑的少女竟硬生生破了自己的禁言。 她的唇边鲜血淋漓,皮肉被撕开,许明月感觉嗓子里满是血腥味,她直勾勾的盯着灰袍男,乌黑的眼珠子像块漆黑的玉石,她分明看着虚弱无比,可说出口的话却嚣张至极:“求仙问道,苍穹派何时出了你这样的人渣。” 她暗骂自己太蠢,竟然到现在才看出来灰袍男的招式路数,他使的分明是正统的苍穹剑法!想到这,许明月不由得心惊肉跳,如此精湛的剑法,这是苍穹派里的哪位前辈? 他为什么要掺和进这这场闹剧里,纷乱破碎的线索在脑子里转来转去,许明月直觉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她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一张精心编制的大网,一步步在将她收紧。 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许明月的眼前一黑,灰袍男人正弓着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强撑着抬头,迎上男人的目光,笑的露出白花花的牙齿,“脑子都修炼坏了吗?” “既如此。”灰袍男人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那就更留不得你了。” 许明月后背一凉,下一刻,她就听见一声飘忽的铃声,她发现周围的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诡异极了。 铃声响了三下,许明月发现楚砚动了,他的动作很僵硬,关节像是生了锈。 摄魂铃! 楚砚呆呆的转身,一步步的向许明月走去。被绑在树上的那个人长发凌乱,几缕发丝黏在白皙的脸上,嘴唇微张,唇上满是血迹,长长的睫毛在颤抖,她在冲自己笑。 笑的好看极了,有晶莹的泪水从眼眶中无声的落下,像断了线的珍珠。 “杀了她。”楚砚听见有声音在耳边低低的呢喃, “杀了她。” “......” 不,我不想,不能,头好痛,他在心里大喊,不能伤害她! 可他仍控制不住,一步步站到了她的面前。 一瞬间,像是有莫大的悲苦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一想到要杀了这个人,他就像被一壶苦茶劈头盖脸的灌进嘴里,苦的他的心都枯萎了。 眼前的少年散发着一股阴沉又乖张的气息,以至于他往日素来漆黑的瞳仁深处,都隐隐约约泛着红。 少年举起剑,眼里一片赤红。 这是入魔的征兆。 许明月知道他的心魔是什么了。 积攒多时的灵力一泻而出,于此同时,她在心里道,“那个荷包,还能改变剧情吗?” “不行也没关系的。”不等回答,她又自顾自道:“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系统的声音响起: 【宿主,您想好了吗?】 “想好了。” 【诸般因果…】 许明月打断系统的话,异常平静道: “诸般因果,尽加吾身。” 绳子松开的瞬间,许明月像尾灵巧的鱼瞬间闪开,楚砚的剑正擦着她的衣角划过。下一秒,她就贴着灰袍男人的脸,两个人之间紧有巴掌远的距离,早先掉落在地的匕首紧紧的握在她的手上。 灰袍男人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尖利的寒光逼近,他眉头紧蹙,下意识的出剑—— 他的长剑顺利贯穿了来人的心脏, 少女突然松懈下来,匕首啪嗒一声滑落在地。 许明月冲他露出一个得手的笑,她笑得开心极了,眼角还挂着泪,透明晶莹的一点,在颊边蜿蜒而下,滑进唇边大口涌出的鲜血里。 这个小姑娘只是想让自己杀了她。 意识到这个问题,灰袍男万年不变的眼神里少见的泛起波澜。 轰隆轰隆—— 炸雷响起,天空被撕裂成了两半,整个梦靥之境开始摇摇欲坠。 梦要醒了。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许明月不自觉的摸了摸耳边的狼牙,她好像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滚烫的泪水一滴滴砸在她的脸上。 黑暗袭来,她隐约看见院内冲进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第三十五章 我救出他了 “明月!?” “明月—” …… 许明月做了个梦,她梦到自己在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白雾里,楚砚在茫茫白雾里跑的飞快,自己追着他的身影到了一处千佛林立的寺庙。 楚砚的身形隐藏在老旧颓败的墙壁后。缭绕的檀香丝丝缠绕,许明月想追上去,却被檀香遮了眼。漫天的烟雾里弥漫着善男信女的低声呢喃,她抬头,发现自己正跪坐在蒲团上面。 礼佛的禅师回过身,红白袈裟上是一张满面慈悲的脸,和他身后低着头悲天悯人的神佛像如出一辙,禅师半垂着眸问她:“你深陷泥沼,执迷不悟,还不回头吗?” 她茫然的看着佛光笼罩的大殿,问道:“为何回头?” “世间万法,因果相循,你割肉喂鹰,以身入地狱,那你救出他了吗?”禅师问。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救出他了吗?她问自己,哪怕我永坠无间,万劫不复,我真的救出他了吗? “明月——” 那声音还在呼喊她,许明月倏然起来,不由自主的循着声音一步步向前走去;跟禅师擦肩而过的瞬间,这片禅香袅袅的大殿在她眼前化作无数碎片。 她猛地睁开眼,不住喘息。 “明月,醒醒!你怎么样了!?”楚砚焦急的容颜近在咫尺,许明月伸出手,不受控制般的轻轻抚摸在他的脸上。 他们还在谷底,此刻万千心魔正在狂舞,她甚至能听到那些魔物嘶哑的,尖利的,不甘的吼叫。在楚砚身后,那个几近透明的女子身影正在裂缝处念念有词。 明明这里的时间只过去了一瞬间,许明月却感觉隔了万水千山;她的指尖划过少年干净俊秀的眉眼,手心下是温热的,鲜活的生命力。 山谷里群魔乱舞,山谷外天崩地裂,在她全都看不见了,她唯一的念头就是—— 我救出他了。 “楚砚。”她低低喊道:“你还会用嘴巴放屁吗?”。 楚砚的神色有一刹那的扭曲,许明月甚至能看到他额角的狂跳,他颇有些咬牙切齿,“许明月,那都是假的!你给我忘掉!” 悬崖之上,天地变色。 宋嫣然站在悬崖边向下看去,那是看不到底的无尽深渊,谷底的阴风阵阵袭来,她擦了擦冷汗,回头小心翼翼道:“师,师兄,你确定他们在下面?” “命灯应该不会有错的。”温铭也有些心有余悸,他手中的琉璃盏荧光越发明亮,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借着微弱的亮光,能看到整个谷底升起一股黑气,山谷内不知为何,大大小小的精怪都开始四处奔散,三人居高临下的站在悬崖边,发现竟是这里黑气最为浓重,缭绕不去。 一旁的虞归晚抓住一个半人半兽模样的兔子精,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兔子精吓得要翻白眼了,哆哆嗦嗦的吐出一串听不懂的话,虞归晚忍不住皱眉,兔子精更怕了,疯狂挣扎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 温铭:“先下去找师弟师妹,此地不宜久留。” “等等——”宋嫣然拎着那个浑身是脏兮兮的娃娃,“他怎么办?” 她手里的正是他们从那群狐狸精手里救下的小孩。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受了一番惊吓,又累又困,此刻正睡得香甜。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人类幼童,放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温铭踌躇了半天,虞归晚看在眼里,他知道大师兄的顾虑,便道:“带着吧。” “我来。”他接过孩子,牢牢的固定在怀里,便不再迟疑,走在前头,就要第一个踏上石梯。 就在虞归晚的脚堪堪踩上第一层台阶的时候,突然,耳边炸起一声巨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掀飞,似乎是一股从谷底传来上的罡风,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霸道之气,自下而上横扫了整片山谷,虞归晚紧紧抱着小孩子,断了线的风筝般被轻而易举地被掀起了好几丈远,继而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把他摔得头晕眼花,几乎眼前一黑。 “哇——”孩子惊天动地的声音响起。 “咳咳,怎么回事?” 宋嫣然和温铭情况好些,倒在他身前,三个人一同抬起头来,宋嫣然见他抱着孩子不方便本还想去拉把手,这一抬头,却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见,悬崖深处,缓缓升起了一道亮光。 从此处直上云霄,不知多少里路,不知多少树丛山石,不知传到了多远,整个永夜内都能看到这股亮光。 那异样的光芒,轻而易举地穿越过层云、山石、树丛、路途,穿过黑夜。 孩子的哭声骤然停止下来,虞归晚情不自禁的捂住胸口,不知是不是刚才摔的厉害,他竟感觉到心悸,那道光仿佛轻而易举的穿透人心。 那一瞬间,他竟想匍匐在地上,把自己深深埋在尘埃里,顶礼膜拜。 光柱渐渐变细,仿佛成了一个繁琐的图腾,倏尔飞奔向谷底。 像是有人在耳边呢喃,他甚至听见了越来越近的喘息声。 不对! 那喘息声更近了些,隐隐夹杂着细碎的说话声,所有人一惊,连忙起身,宋嫣然捂着娃娃的嘴巴,怕他出声打草惊蛇。 “过去。”虞归晚拔剑,三个人小心翼翼的围在台阶旁。 另一边,许明月又一次踏上了那条孤零零的石阶。 光亮渐消,身后的黑暗一寸寸爬上来,前方楚砚的背影却挺得笔直,天地辽阔,他是她黑暗里唯一的灯。 “你认识刚刚的阵法吗?”许明月问,她的眼前隐约浮现出刚刚那个摇摇欲坠的黑雾般的女子,她就那样义无反顾的投进了漫无边际的黑影里。 什么样的阵法能压制住这万千的心魔? 前头的人摇摇头。 “她,她死了吗?” 楚砚还要摇头,突然又回头深深望了她一眼,“她早就死了。” 许明月的手里拎着一把沉甸甸的弯刀,那是刚才女子消失后她在地上捡的。她无意识的摩挲着,骤然响起女子说过的话,她说自己已经死了太久,那如今呢,她的魂魄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能看到悬崖尽头。 那个女子说出口在崖顶西北方的大石下,当楚砚看到近在咫尺的出口时,他是兴奋的。 然而,他的兴奋仅仅持续了片刻,三把银亮的剑就一致的架在了他脖子上;天太黑,他只能看到三道高矮不一的影子。 他心道,这里难道也流行杀人越货吗? 还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许明月的脑袋就从他身后窜了出来 “咦?怎么不走了——” 许明月的话被冰冷的剑光硬生生逼回了肚子里。 架上楚砚脖子上的长剑突然一收,他听见一道熟悉又惊喜的声音响起:“小师妹?” 第三十六章 知道为什么吗 “轰隆——” “别说了,先上来!” “快!” 地动山摇,越靠近山谷的地方震动就越剧烈,许明月把破破烂烂的衣服裹紧了,一脚踏上平地,扫了一眼正拿着块木牌念念有词的大师兄,暗道大师兄多日不见终于正经了些。 她思绪刚起,那厢温铭就哭丧个脸道:“完了完了,师父这破木牌怎么没动静。”说罢,拿起师父精心画的牌子使劲甩了两下,许是力道没把握好,木牌不小心脱手而出,轱辘轱辘在地上滚了两圈。 “......”是她看走眼了。 说来正巧,木牌落地那一瞬间就迸发出一道蓝光,蓝光周围隐约漂浮着不明显的黑气;那蓝光虽细,却极为霸道,硬生生将虚空撕开个一人高的缝隙。 “走走走!” 剧烈的震动再次袭来,大小石块从山顶滚乱,这里要塌陷了! 温铭一蹦三尺高躲开了一块碎石,忙不迭的拎起被甩飞的木牌,手舞足蹈道:“愣着干嘛,走啊!” 飞沙走石中一片混乱,许明月险些被巨大的弯刀绊了个狗吃屎——无他,这弯刀实在太不方便携带了,她一直把刀拖在地上走。 还好一旁的虞归晚眼疾手快,一手抱着孩子,在许明月的脚踩上弯刀的瞬间,一把将那弯刀拎了起来。许明月此刻看见师兄师姐那叫一个亲切,她正想拍几句彩虹屁,却陡然对师兄怀里那张圆润的娃娃脸,小娃娃冲她笑的露出还没长齐的牙。 这是,等,等等—— “等等,师兄,你们搞错了啊!”她的声音被又一阵轰隆声掩盖。 虚空中的缝隙逐渐消失,几个人的身影在另一侧鱼贯而出,等许明月抬起头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银盘似的月亮爬上了中天,清辉皎皎,无声洒在大地上。 虞归晚松开紧抱着小娃娃的手,几个人七倒八歪的躺在地上。洁癖的也不洁癖了,大少爷脾气的也顾不上讲究了,满天星子,他们一起躺在星空下,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过了不知多久,许明月又困又累,她在师兄师姐们平稳的呼吸声中枕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睡着了。 直到露水落了下来,天光破晓,她被人轻轻推醒了。 许明月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发现楚砚正一脸幽怨的看着自己,原来自己枕的是楚砚的手臂上,少爷的胳膊被她压麻了。 师父正站在几个徒儿面前,一脸愁苦,这可怎么是好,进去了五个,出来六个。 李如风的目光在一脸没睡醒的大徒弟、神色迷茫的二徒弟、双目无神的三徒弟、揉着手臂发呆的四徒弟以及笑的一脸傻气的小徒弟身上扫视了一圈,眉头紧皱叹息道:“为师近来越发觉得力不从心,白头发都生了好几根,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几人回答,他就答道:“因为为师有几个好徒弟啊!” 许明月的笑僵在脸上。 楚砚仿佛没听懂话里的意思,仍揉着手臂,抬眼看李如风,他发现师父好像确实有些憔悴;由于心虚,他到嘴的插科打诨的话又硬咽了回去。 “对了!”回神的宋嫣然指着虞归晚身边道,“师父,我们还给你捡了个小东西回来!” 李如风看着那正眨巴着眼睛的娃娃,倍感沧桑,仰天长叹:“你们让为师多活几天吧。” 许明月被这一声找回了魂,顿时大惊失色道,“师父,这,这小孩是......” “哦?”李如风笑眯眯道,“是什么?”难得,自己五个徒弟还有一个头脑好使的,能分得清妖和人。 “他是个狐狸精,我亲眼看到他,他还要吃掉师兄!他变成这模样是我把阴阳神水倒身上了。”许明月脱口而出。 李如风:“......”是他高看了自己的徒弟们了,苍穹派前程堪忧啊。 “啊?”宋嫣然吓了一大跳,这挥着胖手的娃娃竟然想吃掉自己的师弟。 李如风:“他身上有一半人族的血脉,妖力不稳定,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罢了,先带回去再做打算。” “师父,”许明月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身侧的弯刀道,“还有这个。” 此刻天光大亮,许明月才发现那是把如镜般明亮的长刀,刀身上刻满了神秘而古老的花纹,如行云流水,刃尖上凝结着一点寒光,手指跟刀接触的皮肤上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 “从里面捡的。” 师父不说话了,他伸出手,那把刀就飞到了他的手里。 长睫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李如风一动不动的看着手中的利刃,琉璃般的眸子像是黯淡了几分,明亮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不知怎么的,许明月从他身上竟看到了说不出的哀伤;那情绪只存在了一瞬间,眨眼的功夫,他就又变成了那个众人眼里永远温文尔雅,永远风度翩翩的掌门。 很奇怪,那弯刀分明肃杀异常,到了李如风手里却像是突然收敛了寒意。青光闪现,弯刀在他手里缩小了一大圈,李如风轻轻将弯刀弹到了许明月怀里,淡淡道:“收着吧,回头我来教你句咒语,就能随意驱使了。” 日光轻轻流淌,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鹤唳,许明月再次踏进云海天的那一刻,心里荡起一阵涟漪,那是归宿。 阳光正好的时候,许明月踩着楚砚的影子一步步往不知院走,他们走了一截路,楚砚突然了停了下来。 他低着头,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许明月绕到他身前,“你在难过。” 楚砚微微侧过脸,干巴巴道:“没有。” “少爷,”许明月拍拍肩膀,“肩膀可以借你靠。” 有风轻轻吹来,楚砚垂着头,碎发遮过了他的眼睛,半晌,许明月听见他闷闷的声音:“我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许明月静静看着他。 “我以前总觉得他是个负心汉,狗书生,让娘苦苦等了那麽多年,”楚砚的声音带着哽咽,“如果我娘生辰那日他能回来,他将来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许明月心里一动,她想到幻境消失前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她用手指抹去楚砚睫毛上沾到的泪珠,道:“所以说,三水就是......” “嗯。” “你跟我说说吧,”许明月明亮乌黑的眼珠子定定的看着他,“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芙娘等了这么多年。” 楚砚的思绪飘了很远,飘到了那个缱绻悠长的黄昏。 第三十七章 难得有情郎 楚砚的母亲,宁家芙娘,六岁那年就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一个弱女子,尤其是个无依无靠,又过分美貌的弱女子,生在乱世不亚于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之上。运气好一点,或许能被哪家豪绅看上,纳成不知多少房的姨娘;运气差一点,也许就成为河边巷口的无名尸体,化作一抔黄土,悄无声息的消失。 但是,芙娘是个奇女子。 她在市井小巷中靠着聪明的脑瓜子和一身豪迈的气魄硬生生混成了贫民窟里的大姐头。 十六岁那年,芙娘结识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书呆子——楚润川。 楚润川坐在家徒四壁,桌子腿还短了一截的屋子里。他望向芙娘,芙娘正一脸讪笑端着个外圈开裂的白瓷碗,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腿。 楚润川着实倒霉,左腿被树枝固定着,没个三四个月是好不了。 芙娘把茶水放在桌子上,乖巧的坐在他旁边。 屋子并不大,却格外温馨,坑坑洼洼的桌子上还放了一大捧姹紫嫣红的花朵。 这个时候,芙娘和楚润川的关系似乎还不大好。 啊,不对!是楚润川单方面的和她关系不好。 毕竟,他的腿是芙娘打断的。 夜色爬上柳梢,爬到这个清冷凄惨的小屋子,楚润川没动静,就这样一直看着她,芙娘有些忐忑,有意无意的瞟着他的腿怯怯问道:“怎么了?” 事实上,从白天到现在,楚润川都没开口说过一个字;现在,他终于舍得说了句话,声音里像含了冰碴子,“安寝。” “我扶着您吧。”芙娘赔着笑,“里间环境好些,郎君睡里面吧,郎君也别记恨小女子了,这确实是误会,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笑泯恩仇,咱俩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楚润川抿着嘴,硬邦邦吐出来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芙娘一愣,原来没生气么?是惦记着男女大防。她莞尔一笑,硬是上手扶着楚润川的手臂,道:“我都不介意,您在意什么?没事的。”楚润川依然没动,芙娘有些愕然,“你们读书人,都是这般讲究的吗?” 楚润川平静的点了点头。 “......” 那个时候的芙娘,还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方姑娘,西北多风沙,却也挡不住他的清丽无双的好颜色。 贫民窟的治安约等于没有,饶是芙娘凶名远扬,也经常有些色胆包天的登徒子时不时的在她家门口,肖想着能得美人青眼。 那天芙娘正收了摊往回走,隐隐约约感觉到身后有个高大的身影紧追不舍。 她停,那人也停;他走,那人也走。芙娘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登徒子,她本想怒喝一声好让那人知难而退,可谁知,她还没开口,那人的手就搭在了她肩膀上。 “姑娘。” 芙娘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她当场一脚扫了回去。闷哼声响起,她怒气冲冲回头道:“不知死活的登徒子,老娘剁了你的爪子!” 随着怒喝声落下,芙娘的脚踩狠狠在了那人的腿上,这一下,她愣在当场。 脚下的浅色衣袍男子发冠被打散了,墨一样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他表情很痛苦,双手捂着腿蜷缩成了虾子,一朵嫩黄的兰花正光秃秃的落在他身旁,花瓣七零八落。 男子身后不远处有个半大孩子,惊叫道:“哎呀!芙娘大姐头,你打错人啦!你的花掉了,他是要把花还给你的!” 地上的男人终于抬起了头,清俊的眉目,眼底像是浸了满天的冰雪,皎皎如霜月,只是现在的模样有些惨,活脱脱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眼尾一片红。 楚润川来了之后,芙娘就睡在了堂屋,为了省钱,家里经常不点灯,堂屋里黑洞洞的,只有一根淌着眼泪的红烛,芙娘年轻又鲜活的容颜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楚郎君,你不无聊吗?咱俩说说话呀。”楚润川坐在他对面,聚精会神的看着本缺了页的旧书,“你们江南的公子们都像你这般俊俏吗?” 楚润川的动作顿了顿,芙娘又笑道:“但是肯定不是个个都像你这般无情。” “郎君,你有心上人吗?” “郎君,江南是什么样的?” “郎君,我跟你去江南吧,你缺不缺端茶倒水的婢女,什么我都能干。” 楚润川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慎言。” “......”芙娘气闷,乌黑油亮的辫子一甩,“算了,您老还是打一辈子光棍吧。” 北方的四月,天还异常寒冷,晌午时淋了场大雨,芙娘晚上就感觉浑身发热。只是她没当回事,自己向来身子好,很少生病,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这一场病来势凶猛,没让她轻易挨过去,夜里就已经烧的意识模糊,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睡在里屋的楚润川被外头的声音吵醒了,等他出来的时候,芙娘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她病了也不老实,翻来覆去,把楚润川的袖子死死抓在手里;在芙娘不知道的时刻,楚润川对她有了些许心疼的神色。 更深露重,街上一黑蒙蒙的一片,塞北的风似刀,刮的人脸生疼。楚润川就这样瘸着一条腿,背着芙娘一家一家的找医馆。 不知寻了多少家,都无人应答。芙娘绵软的趴在他的背上,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个素来坚韧彪悍的女人才会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她的呼吸滚烫,面色潮红,炽热的气息扑洒在楚润川的颈后,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敲开最后一家医馆的门,开门的是个一脸睡意的中年人,中年人看了一眼,挥挥手当场就要关门。楚润川心一狠,解下身上是玉佩递了过去,那是他娘留给他的,碧绿的玉佩在光线泛着莹润的光芒。 大夫没有收他的玉佩,叹了口气还是让他俩进去了。 芙娘病的很重,再迟一点恐怕要烧成傻子了,楚润川擦了擦额头的汗,腿上传来阵阵疼痛,他的腿还没好全,这会估计又要歇个几个月了。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大夫忙完回屋披了件厚衣服,端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递给楚润川,道: “你倒是个有情人。” 第三十八章 抓住我的月亮 月色静静流淌,长街里传来几声犬吠,路旁挂着两排水红的灯笼,莹莹的亮光传了很远,远处似乎有婴儿的啼哭声,好像跨越了山山水水,终于被风送到了耳边。 芙娘趴在楚润川的背上,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烧成了傻子,反而喜滋滋的圈住楚润川的脖颈。 “松手。”楚润川道。 “郎君,”芙娘不动,趴在他耳边笑吟吟道:“我是不是你第一个背过的姑娘。” 楚润川不回头,亦不言语。 “说话呀,楚郎君。”芙娘不依不饶。 “闭嘴,你太聒噪了。”楚润川冷冷的声音随风传了很远,芙娘也不闹,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 都说人心隔肚皮,可是这一刻,她隔着这人并不算厚实的臂膀,真真切切听到了热切而真诚的心跳。 芙娘那个时候在镇上摆了个小摊子,她的摊位上总是插着一大簇兰花,是这一片有名的“兰花西施。”她住在镇子边缘,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像蜂巢似的挤满了贫苦的老百姓,打楚润川在芙娘住下那一刻起,整个贫民窟的人都挤进了她家,人头攒动。塞北的边陲小镇子,来了个仙人似的江南儿郎,这全是来看楚润川的。 楚润川被一群小脸红扑扑的小孩子围在中间,难得的露出微微窘迫的表情。 “大哥哥,你的腿怎么了?”有小姑娘悄悄的问。 “这是......”楚润川还没回答,他旁边就有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开口了,楚润川认出来这是那天在芙娘身后大喊“打错人了”的半大小子。 小孩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芙娘提溜耳朵揪了出去,“还不是郎君走路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就要破相了。” 周围鸦雀无声,她身边的小男孩更是目瞪口呆。 楚润川就那样安静的坐着,没有揭穿芙娘的谎话。 那一段时间,芙娘家门口总是热闹非凡,芙娘对外说楚润川是她的远方哥哥。自此,她家门口不仅有小流氓的光顾,还经常有些姑娘家的来领略这个远方儿郎的风采。 经常有姑娘借着来找芙娘说话的功夫看两眼楚润川,堂屋里喧嚣热闹,他充耳不闻,坐在一豆青灯下一页一页的看着书。除了这些天书似的文字,好像什么都走不进他的心,他放下书,又想往家里写封信,给老管家报个平安,偌大的家只有他操持着,但是没有笔和纸,他又只能作罢,心想着明日去买些笔墨纸砚。 “芙娘啊,你都快要十八咯。”这是隔壁秀秀的声音,穿过薄薄一层墙壁传了进来,“赶紧寻个好人家嫁了吧,你可是我们这的活招牌,多少人惦记着呢。” 秀秀刚说了门亲事,再过不久就要出嫁了,她跟芙娘家离得近,俩人一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芙娘无甚在意说着:“我才不嫁。” 秀秀又道:“你可是看上屋里的公子了?我听三娃子说了,楚公子压根不是什么你远方哥哥,这种人咱攀不上啊芙娘,赶明人家拍拍屁股走了,你可怎么办?别犯傻啊!” “我也就想想。”芙娘竟然没反驳,“谁让小郎君这么俊呢,你看这气度,这身条,我是个男的我也照样惦记。” “傻姑娘。”秀秀拍了一把她的脑袋,“人家能不能瞧的上你。” 芙娘笑着推搡了秀秀一把,“想想也不行了啊,瞧不瞧的上关我什么事,我不仅想,我还日日做梦梦到呢!” 两个女人笑的格外大声,楚润川听的一清二楚,他脸色一寸寸白下去,握着书页的手指骨节泛青。 “小浪蹄子,人家南方的郎君喜欢矜持的姑娘,小点声,人家在隔壁呢,你也不害臊。”秀秀笑骂。 芙娘拉长着声音,“我要是个女土匪就好了,带着一大帮子小弟,看上哪家郎君就抢回去做压寨郎君,从此金盆洗手,不打劫,只夜夜笙歌。” 楚润川实在忍不了了,屈指在墙板上“扣扣——”敲了两声,“我能听到。” 外头一下子安静了,过了一会有大门吱呀的声音传来,芙娘小声的让秀秀注意天黑看路,门又关上了,一片寂静。 月光无声的透过窗台,万籁俱寂。 芙娘安静的拖着下巴看着外头皎洁的月光,她伸出手,对着月光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指。长年奔波操劳的缘故,她的手白却不嫩,带着一层厚厚的茧子,老茧在月光下格外显眼,芙娘突然做了个收紧手指的动作,她想抓住皎白的月光。 月光从她手里一丝不差的漏出来,芙娘突然笑了,泄气般的松开手,依偎在自己的手臂上,遥遥的望着窗外的月亮。 抓不住啊,她心想。 过了半晌,芙娘的声音响起来,“楚郎君,我只是说着玩的,没有想那样干。” “够了,闭嘴。”楚润川有些阴郁的道。 秀秀一连好几天都没来找芙娘,她嫌出糗,可能是没脸见来看美男子了。得亏芙娘脸皮厚,不然这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尴尬死。芙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天一亮就捧着个小木盆,去里屋收拾脏衣服,她最近在给人洗衣服补贴家用,顺便就把楚润川的衣服也拿去洗了。 衣服堆在一起,红红绿绿的放在天井旁,芙娘就笑盈盈的坐在山一样的衣服边,一件一件的认真洗着。袖子被固定在胳膊肘处,露出一双玉白的手臂,手指尖泛着红。她哼着北方悠长明快的山歌,咿咿呀呀的小调子穿过雾蒙蒙的晨光,传到楚润川的耳朵里。 芙娘麻利的洗完衣服,送给各家,又哼着欢快的调子往家里走。楚润川正站在门口,抱着一堆笔墨纸砚,他看着芙娘欲言又止。 “怎么啦,郎君?”芙娘凑到他脸前,鼻尖上还有一滴晶莹的汗珠。 “无事。”楚润川别过头,“这个给你,能当些银子。” 一枚绿油油的玉佩放在了芙娘的手里,那玉佩在光下晶莹剔透,波光潋滟。她的手被水泡的发白,楚润川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身回屋了。 “郎君——”芙娘有些愣。 “收着吧。” 芙娘紧紧握着那枚玉佩,像是握住了那晚从指缝中漏出的月光。 第三十九章 嫁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楚润川渐渐能和芙娘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话了。 不过在芙娘眼里,楚润川着实是个对自己严格到极致的人,即使养伤,他还是鸡一叫就起,一本正经的在门口活动筋骨;晌午的时候,就捧着一本芙娘看不懂的书,一边看一边写写画画,水墨在宣纸上荡漾开来。 别人看书,芙娘就捧着脸看人,看的津津有味。 楚润川这人不善言辞,芙娘的眼神太过炽热,他有些僵硬的撂下笔侧过身子,下一秒就听见芙娘克制的笑声。 楚润川:“......” “郎君,我就看看,那么小气干嘛?”芙娘揶揄道。 楚润川不吱声,扭头进屋了,芙娘笑得更大声了。 不过,从那往后,芙娘倒是收敛了许多。每回楚润川拿着吸满墨汁的狼毫笔在屋檐下沉思的时候,芙娘就搬个小墩子坐在屋檐另一角。下雨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安静站在破败的檐下,他们也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上几句话。 那个时候芙娘的话尤其的多,大多数是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楚润川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听着。芙娘从她小时候的逃荒说到差点被人贩子拐走,又说到将想占便宜的臭流氓打肿了两只眼,小流氓带着人追了她好几条街。 “你不怕吗?”楚润川突然问。 “谁说我不怕啦。”芙娘搂着自己的胳膊,“我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杠,怎么能不怕。” 楚润川有些吃惊,但他扭头就看到檐下女子眼里明晃晃的笑意,他冷着脸又扭回头。 “不骗你,郎君。”芙娘伸手接了一捧湿润的雨点,“小时候怕,逃难的时候怕的要死,总觉着睡一觉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后来就好啦,我就跟自己说,芙娘啊,你长这么大,连个男人的小手都没摸过,千万不能那麽早就死了。” “咳,咳咳......”楚润川被呛了一下。 芙娘笑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啦,姑娘家家的,要注意言行,注意形象,你们读书人真麻烦,”芙娘抬起脸,笑的眼睛弯成了两条小月牙,“不过郎君,但是你这样说我就不觉得麻烦。” 那时候的塞北,阴雨连天,芙娘就那样望着他,明艳的笑意照亮了北方的阴霾。 楚润川有些愣了,半晌,他干咳了两声,耳朵尖上蹿上了一抹绯红,不再言语。 楚润川的腿上渐渐痊愈,能跟着多走几步路了,芙娘就带着他去小山坡挖野菜,去街上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他们坐在大片的白玉兰树下,楚润川学会了用竹篾子编蚂蚱,编的蚂蚱还少了一条腿,芙娘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有的时候,楚润川就跟着芙娘去街口出摊,他捧着本书端坐在摊位前,吸引了大把的大姑娘小媳妇,芙娘的摊子被围得水泄不通,赚的盆满钵满。 也有生意不好的时候,楚润川就安安静静的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街头是一家茶楼,茶楼的果点茶水香味传的老远,满街的烟火气息。芙娘在各种香气里又哼起了歌,不是前些日子明快的山歌,反倒是绵软缱绻的江南小调,歌里有江南飘飘摇摇的乌篷船,满山火红的枫叶。 哼完了歌,芙娘问他:“喂,楚郎君,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我不喜欢。” “那男人呢?” 楚润川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芙娘笑道:“开个玩笑嘛。”她捧着脸看楚润川,“张婶给我物色了几个好人家。” “东头葛屠户的大儿子,还有印象吗?你觉得怎么样?” 楚润川拧着眉毛,葛屠户的儿子,买肉的时候他倒是见过几次。只是,那人就是活脱脱一个流氓,每回见了芙娘,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她胸脯上,流里流气。他不喜欢这个人,芙娘不在的时候,他宁愿绕一大圈到别人家买,也不去葛屠户那里。 “还有啊。”芙娘看着手指的老茧,一个一个的数着,“临街的那个卖货郎刘大哥,老实勤快,比我大了四五岁吧;还有我们家门口的何秀才,穷是穷了点,但是张婶说他有学问,以后说不准能混个大官当当。” 刘大哥看着老实憨厚,但是楚润川却见过他搂着脂粉扑鼻的女人往小巷子里去;何秀才是不错,写的一手好文章,但是芙娘嫁过去估计要操劳,不行,太累了。 楚润川沉默了一会,把这些人一个个否决了。 “郎君?”芙娘道。 楚润川看着她认真道:“你该选一个喜欢的。” “可喜欢你啊。”芙娘又笑弯了眼。 “皮相总会老去,宁姑娘,你当深思。” 芙娘长长叹了口气:“郎君啊,你什么时候能够相信我呢?” 楚润川微微一噎,他无奈道:“宁姑娘......” “其实我已经选好人家了。”芙娘打断他。 楚润川突然忘了自己说什么。 芙娘微微低着头,将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前段时间你回来,碰到张婶子和一个高个子女人还记得吗?她在屋里看我的手脚,还量了身量,看女人不都是这样吗,看你白不白,看你身段好不好,有没有病。她挺喜欢我的,临走了还给我戴了个玉镯子。” “诺,你看。”芙娘伸手手,白净的手腕上套了个碧绿的翡翠镯子,“就是这个,虽然比不上郎君的玉佩,但这是我最贵重的首饰啦。” 楚润川有些迟疑,他试探着道:“她,她家怎么样?” “她是我们这里员外郎的管家娘子,员外姓王,你没见过,估计今年四十多了吧,刚死了媳妇儿,可能要娶我做填房吧。我无父无母,除了一张脸还能看得过去,嫁给他当官家太太不是挺好的,多少人想攀高枝还攀不上呢。” 芙娘扯开嘴,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莹亮的泪珠划过她的眼角,她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看着楚润川。 黄昏艳丽浓重的夕阳染红的半边天空,染上芙娘婉约绰丽的眉目,她的脸在光下几近透明。 楚润川发不出声音,他看着芙娘不言语。 芙娘仰起脸,笑的眼泪止都止不住:“郎君啊,我要嫁人啦,你恭喜我呀。” 第四十章 都是我 树叶落了满地的时候,楚润川的腿伤终于养好了。 他告别了这个北方边陲小镇,老管家不远千里遣了几个家丁来接他回去,楚润川上马车的时候,身后站了一大群跟他道别的人,芙娘也在。 楚润川撩起车帘子,他看见平素里经常去串门的几个姑娘挥舞着手绢,热切真诚的说再见,芙娘就站在几个姑娘身边,乌黑的长辫子底下绑了朵嫩黄的兰花,她破天荒的穿了件雪白的衣裙,裙摆在风里飘飘荡荡,她在人群里挥手,大声喊着“郎君再见啦。” 分明那麽多人在挥手,那么多人在喊着再见,可他只看见了芙娘的脸,像一朵生在无尽荒漠里的花。 他放下帘子,闭着眼,家丁开始挥着鞭子,那个女人的身影就这样慢慢消散在风里。 走了老远,他突然听见前头两个赶车的家丁闲聊。 “嗨,这劳什子员外娶亲还真排面,红灯笼竟然挂到这里了。” “可不是,昨个还跟客栈掌柜的聊呢,说是要娶个天仙似的新媳妇儿。” 楚润川探出脑袋,果然发现路两旁檐下水红的灯笼,他愣在原地。 楚润川又回到了那条芙娘经常出摊的长街,他对着家家户户屋檐下的红灯笼发了一宿的呆。员外郎果真有钱,流水席一直摆到小镇边缘,全镇子的老百姓都去了,芙娘破旧的茅草屋旁挤得水泄不通。 楚润川戴着长长的幕篱,看着街头满地的红爆竹屑有些愣神,大腹便便的员外郎骑着高头大马,一脸喜色,接亲的队伍长的一眼望不到头。 两个家丁急的猴儿一样跟在楚润川身后,他们以为少爷要去抢亲,嘴皮子都要磨烂了。但楚润川不是要去抢亲,二十多年来受过的教导和父母临走时的殷殷叮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的一举一动牢牢圈在合适的范围里。 他得娶一个门当户对,知书达理的江南姑娘。 他现在只想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紧闭的大门打开,女人跨过门槛,斜斜的瞥了一遍门口的人群。她穿着栗红色的袄子和长裙,长发高高的扎了起来,上头还绑了红绳,整个人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若是举把长剑,倒宛若画像里走出来的所向披靡的女战神。 “芙娘,你怎么不穿喜服?”员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 “我说了,不嫁。”芙娘抱着胳膊,“你总不能仗着有权有势强抢民女吧,我都拒了您八百回了。” “芙娘!”秀秀冲上来,她怀孕了,大着肚子颤声道:“你胡说什么?”秀秀趴在她耳边,低低呢喃:“我们惹不起的。” “不嫁?”王员外下了马,大骂道:“你不嫁,那爷押着你拜堂。” “你敢?” 芙娘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木棍,使劲往下一折,那碗口粗的木棍咔嚓一声在她手里断成了两截。 她冷哼道:“你也不怕夜里被老娘拧成两半。” 楚润川在人群里看的目瞪口呆,他知道芙娘力气大,没想到她力气那么大。 王员外冷汗都下来了,指着她说不出话。 “不过杀人要进大狱的。”芙娘把木棍扔到脚下,“我不杀你。” 王员外连连附和,“这才对......” “但是——”芙娘拉长了声音,“您真愿意娶我?” “愿意,愿意。” “即使老娘有姘头?” “什么?”王员外退了两步。 “我说,”芙娘挑衅道,“老娘有姘头,什么都干过了,私定终身,被翻红浪,颠龙倒凤。” “您还要娶我吗?” 刹那间,人群里鸦雀无声,再然后,犹如一滴热水掉进了油锅里,周围顿时沸腾起来。那些平时里流连忘返在芙娘门口的男人们仿佛找到了讨伐点,唾弃她的失节。 她不再是那朵高不可攀的花,瞬间跌进了尘埃里。 芙娘就站在门口,仰着下巴,像棵坚韧倔强的树,一动不动。 王员外显然脑子转的快,“姘头?既敢做出来这种事,怎么不见他出来承认?芙娘,你别是为了不嫁我找出来的由头吧?” 他冷笑:“什么私通不私通,待我回去好好检查一番不就一清二楚了。”他拍拍手,身后就走出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 芙娘的脸色煞白,她抿着唇,一言不发。 “你的姘头呢?”王员外逼近了问,“还是说压根没有?” “是我。” 平静冰凉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人群齐齐回头看去,楚润川取下幕篱,一步步走到台阶下,露出那张白皙俊秀的脸。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什么克己复礼,他都不管了。 楚润川重复道:“是我。” 像是晴空万里突然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所有人都定住了,芙娘愣在原地,镇上的百姓也愣在原地,半晌,有人问;“私定终身是你?” “是我。” “被翻红浪也是你?” 楚润川顿了一下,继续道:“是我,都是我。” “你是读圣贤书的人啊?怎么,怎么,如此不知廉耻。” 四面晔然,举座震惊,楚润川只是淡淡的冲芙娘伸出手:“跟我走吗?”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就像问中午吃什么一样平常,但是,从此便没有回头路了。 芙娘愣了许久,她像是很缓慢的回了神,拎着裙摆,决绝的把手交到了楚润川的手里,她的裙摆像火焰,一直烧到了两只手接触的皮肤上,两只手在颤抖,但是谁都没有松开。 乌泱泱的人群里分出来一条小道,楚润川牵着芙娘艰难的往外走,有人在高声叫骂,有人甚至扔出了烂菜叶子,那些生活里积蓄的愤懑不满,像是突然找到了发泄点。 叫骂声不绝于耳,有人的烂鸡蛋砸到了楚润川的脸上,粘腻腥黄的蛋液沿着他流畅立体的下巴往下滑去,楚润川眼也不眨,一步步带着芙娘,离开的人群。 芙娘跟在他的身后,她能看到楚润川身上粘着菜叶子,他狼狈极了,可在这一刻,芙娘真正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月亮正在一步步的靠近自己。 芙娘就那样义无反顾的走过去,走向她无尽等待的结局。 第四十一章 一直看着你 楚润川的脸色臭的要死,他的身上沾满了臭鸡蛋烂菜叶。 “郎君。”芙娘捂着眼睛,楚润川背对着她在换衣服,“我知道你是情急之下才这样的,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安静下来,楚润川收拾妥当,才道:“为什么要自毁名节?” 芙娘似乎叹了口气,“你不是也见到那个王员外了,满脸横肉,肚子大的像是怀胎十月,你想象一下他扒了你的衣服,还要跟你睡到一起生娃娃,算了,让你想象这个就挺糟践人的。” 楚润川:“……” “我不想后悔。”芙娘说。 楚润川又不吱声了,过了许久,他有些不自在道:“宁姑娘,你说过你喜欢我。” “是是是,我说过。” “那现在呢?” 芙娘痛快答道:“现在,将来,都喜欢。” “你还说要娶我回去当压寨郎君。” “我胡言乱语的。”芙娘尴尬道:“您别放在心上。”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楚润川平静摇摇头,“我愿意。” “啊?” “我愿意。” 芙娘猛得睁大眼睛,楚润川温润如玉的眉眼就那样闯进她的眼里。 “郎,郎君。”她磕磕巴巴问,“你莫不是在说笑?” 楚润川眨眨眼,心平气和道:“你说了,不想后悔,我也不想后悔。” 芙娘笑靥如花,“郎君,你莫不是早就被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打动了,还一直嘴硬不承认。” “不是。”楚润川扭过头。 “那为什么?” “因为我眼神不好。” “……” 江南落雪的时候,芙娘和楚润川成婚了。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白茫茫的一片,屋子里的炭火嗤嗤的烧,影子在窗户纸上跳动,芙娘喝醉了,晃晃悠悠扑进楚润川的怀里。 “郎君。” “郎君。”她梦呓一般,“你太好看啦,为什么我总是看不够啊,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在想,这个人怎么那么好看。” “郎君,我在做梦吗?” 大红的床帐撒下来,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楚润川低声耳语,像是包含着无边欢喜。 他道:“是一场永不醒来的美梦。” 芙娘一个人从塞北来到平邑,刚开始,乡亲们并不是很待见她,楚润川怕她受委屈,几乎是寸步不离。 楚家家大业大,楚润川在柜台里算盘的时候,芙娘就坐在门帘子底下,看外面的粉墙黛瓦。时间久了,芙娘在这里也就混熟了,她跟着楚润川学算账,学读书写字,在外人看来,芙娘渐渐有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模样。 但是只有楚润川知道,她永远是那个热烈明艳的北方姑娘。 不忙的时候,楚润川就牵着匹火红的高头大马去绿水堤上。芙娘坐在马上哼着歌,有时候跳下来走在前头,雾蒙蒙的江南烟雨里,她是唯一的亮色。 马蹄声哒哒哒的响起来,芙娘回头冲他笑。 那时候的楚润川还不知道,他将要用余生去寻找这个画面,当他沉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时候,当他失去一切浑浑噩噩的时候,他无数次试图回忆起这条羊肠小道上翩翩起舞的裙摆,那乌黑发髻上绑着的红绳,以及始终如一的兰花的香气。灼灼天光下芙娘回过头,笑靥如花。 “郎君,你走的太慢啦。” 他仍然不言语,只是宠溺的弯了弯眉眼。 因为我想一直看着你呀,芙娘。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芙娘怀孕了。他们去庙里给孩子求平安,求佛祖保佑他们的孩子健康长寿。 芙娘把签筒塞进楚润川的手里,眨巴眼睛道:“郎君你来?” 经筒里掷出个签文,楚润川看一眼就不动声色的放了回去。 “说的什么呀,我还没看呢。”芙娘凑了上来。 楚润川笑道:“自然是长命百岁,平安健康。” 芙娘拉着他的胳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楚润川的眉眼沉了下来。 签文上分明是无服之殇,佛祖在暗示他们的孩子来不到世上吗?他像是被一记闷棍敲到了后脑勺,疼的眼前一黑。 许是应了他心里的忐忑,芙娘回去的路上便动了胎气,刚到家,就疼的难受。芙娘的裙摆染红了一片,她躺在他们新婚的雕花大床上,像朵即将凋零的花,气息奄奄。 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说是回天乏术,趁早做决定,不然大人都十分危险。 那是楚润川第一次急的昏头转向,芙娘已经没了意识,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向红艳的唇都痛的失了颜色。那个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急的满头大汗,他在绝望之际想到了百姓们口耳相传的山神。 对,山神,楚润川上了琢玉山,一步一叩首,直到额头的鲜血一滴滴的落在布满了青苔石阶上。他望着眼前蜿蜒而上的台阶,心里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回不去了。 皓月当空,苍苍茫茫。 一截惨白的脚踝突然出现他的眼前,他抬头,看见男人垂下眼,眸子里有深深的不解。 楚润川气若游丝,嘶哑着声音道:“求您,救救我的妻儿。” “逆天而行,何为天道?” “我的妻儿就是我的天道。” “我可以救他。”那人轻轻抬起手,楚润川就被一股无形的力气扶了起来,“但你从此就要割舍你的过去,你的妻儿,你的一切,日日夜夜忍受的无边的痛苦与黑暗,替我守在这里,永生永世不得离开。你可忍得?” 楚润川抬起眼,坚韧如冰雪:“我答应你。” 无边的黑暗里,楚润川感觉自己生命的痕迹在一点点被抽离,关于塞北,关于芙娘,关于孩子,等他醒来时,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去。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呢,却又总是想不起来。 他总是在沉默,山中无岁月,楚润川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他就静静的坐在悬崖边,任霜雪落了满头,他像一块岩石,无悲无喜。 后来,春去秋来,直到他蓬头垢面起身的时候,突然看见悬崖边的大树下生了一朵娇嫩的花,他几乎是颤抖的跑到树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那抹嫩黄。 他在山顶搭了个茅草屋,在屋外围了一圈篱笆,篱笆里一年四季都盛开着嫩黄的兰花。 很奇怪,每当看着那片花的时候,他悬着的心就会不自觉的沉下来,就好像是远归的孩子回到了家。 第四十二章 我回来了 有了那些花,楚润川似乎找回了些人气儿。 清晨他就起来沿着篱笆一圈圈的看来看去,浇水施肥,晌午阳光好的时候他就在屋檐下读书,晚上就安安静静的打坐。他盘腿坐在在山顶之巅,长发被风吹的四散,他衣袍落满了雪,眼底也终于有了岁月的痕迹。 不知道过去了几年,直到某天黄昏的时候,山中的精怪告诉他有个小孩儿闯进了山里。琢玉山这些年俨然成了百姓们的禁地,已经很多年没有生人踏足了,他鬼使神差的跟着带路的精怪一步步往下走去。仿佛宿命一般,他看到那个孩子正跪在台阶前,一步一叩首,艰难的向上走去。 一如楚润川当初。 那孩子已经行至半山腰了,头发乱糟糟的披散着,额头上青紫一片,衣服也脏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楚润川就静静的在不远处等待。他看见这孩子的时候,总感觉沉寂多年的胸膛重新跳动了起来。 夕阳漫天,云彩火一样的染红了半边天空,山上的海棠花开的正好,那孩子仰起脸,暖黄的晚霞映照着他的半边脸。红艳艳的海棠花就在他身后肆无忌惮的绽放。那一刻,楚润川看清楚了他的脸,玉一样的皮肤,长眉入鬓,桃花眼里是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子,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楚润川愣住了,那孩子的脸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身形停滞在台阶上,霞光肆意的在两人中间的空挡处穿梭,楚润川微微睁大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复苏。塞北四月寒冷的风,玉兰树下的笑声,江南落不尽的雪,他牵着匹火红色的高头大马,那些久远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断断续续的回放,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东西,他的心里仍然空了一块。 “你想要什么?”他问。 “我想让我娘开心。”孩子的眼里充满了倔强。 “怎么她才会开心?” “她在等一个人,那个人不回来,她永远都不会开心。” “等谁?” “一个负心汉,狗书生。” “……” “你想让他回去吗?” 孩子不说话了,他咬着唇,脸上写满了抗拒。 他鬼使神差的把那孩子带到了他的茅草屋里,给了折了一捧开的最好的兰花。 “我娘最喜欢兰花了。”他道。 很奇怪,平日里那些花被雨打的掉了片花瓣自己都心疼的不得了,而如今他亲手折了许多却也不感到心疼,就好像他种下这些花的时候就是在等着这一天。 还未长开的小少年拍着胸脯保证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可第二天,他就带了个小姑娘又上山了。 “山神大人!”小少年清脆的嗓音震飞了山顶上栖息的白鸟。 还真是个孩子呀,楚润川好笑般摇摇头。 “我不是山神。”他故意道,“我只是个困在这里的山鬼罢了。” 少年没有害怕,反而好奇的问他:“那你能下山吗?” “不行。” “那一定很无聊吧。”少年叹气。 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无边无际的寂静,习惯了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如今,听到少年这样一句孩子气的话语的时候,他突然真的感到一丝寂寞了。 他想找到他缺失的记忆,填补心上的缝隙。 临走的时候,那个一直不吭声的小姑娘突然问他:“你很喜欢兰花吗?” 楚润川有一瞬间的怔愣,他清楚的感觉到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有什么东西就要涌出脑海。最终,他还是笑着道:“只是看到这些花,就有了家的感觉。” 他分出的一抹神识化作青色的蝴蝶,一直把两个人送到山脚,他听到小少年的声音:“娘亲一定会开心的。” 声音里满是喜悦,那份喜悦像是通过神识也传递给了自己,他的心里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个长的很像他的小男孩经常往山上跑,小男孩说自己叫阿砚。 阿砚是个闲不住的孩子,他总是一到山脚就漫山遍野的喊自己的名字。有时候他会带一些从外面集市上买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带着把蹭亮的长剑,有模有样的在他的茅草屋前挥舞着长剑。他把山下的烟火气一丝一缕的带上了琢玉山。 看着阿砚的时候,楚润川就会不自觉的出神。 我的孩子,应该也是如阿砚这般吧。 他突然回了神,自嘲般摇摇头。 随着阿砚的到来,楚润川发现自己的回忆在一点点复苏,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有了过去,就有了牵绊,可是他不能下山,这里即是他的牢笼,也是他的港湾,山鬼离开了大山,只有死路一条。 又一年落雪的时候,阿砚一大早就到了。 “今天是腊八节,娘亲说一定要吃腊八粥。”阿砚把热气腾腾的粥从食盒里端出来,神秘兮兮道,“也是我的生辰。” 香甜的腊八粥顺着喉咙下了肚,阿砚说了什么,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看见阿砚冲他挥挥手,他呆呆的看着眼前还在冒着热气的粥。 “有人在家等着,我得回去啦”阿砚的身影消失在楚润川的面前。 莫大悲苦压在心口,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想起来了,那些记忆像一个幽魂,追了他九年,这一刻,终于追上了他。楚润川睁大了双眼,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缺失的部分记忆——那是芙娘。 楚润川一路狂奔到山脚,又突然想起来什么,芙娘爱干净,他不能这样蓬头垢面。他收回脚,对着河水仔仔细细的洗干净脸,露出一如既往如霜雪般的容颜。 “大人,你会死的。”山里的精怪叽叽喳喳围绕在他身边。 “我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楚润川眸光寂寥,“我只去想看她一眼。” “就一眼。” 楚润川站在楚府的大门前,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看。心像是被狠狠抓住,刻骨的疼。他难以想象,芙娘该怎么一个人大着肚子醒来,又该怎么度过等着他的这些年。 还有孩子,他们的孩子,阿砚。 楚润川闭上眼,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踏进院落的时候,就看见芙娘鲜血淋漓的被绑在树上。 楚润川呆住了,那是他的芙娘,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跌跌撞撞的跑到芙娘身边,眸子里满是哀伤,他在流泪,滴滴的泪落在芙娘衣襟上。 “阿芙。” “郎君。”芙娘见了他,依旧是眉眼弯弯,语气平常,就好像他只是出门遛了个弯,刚回家一样。 “你回来了呀?” “我回来了。”楚润川闭上眼,埋在芙娘颈间。 对不起呀,芙娘。 我不能一直看着你了。 他在心里想。 第四十三章 聚散终有时 树叶子在头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楚砚低着头,脑袋垂在许明月的肩膀上,夕阳从树影里稀稀拉拉映照在脚下的草地上。 光影交错间,楚砚好像又回到了当时天地变色,白茫茫的一片。 他茫然的蹲在中央,一个影子笼罩在他身前。他抬起头,看见清冷的男人正站在身前,垂着眼,安静的凝视自己。 空旷又寂寥的空间里,他们父子隔着九年的光阴,彼此相望。 楚砚梦呓般站起来,想伸手触碰,却只摸到一片虚影,“爹……” 两人如出一辙的眉目,一样高挺的鼻梁,一样深邃立体的五官,楚砚有些头脑发晕。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仿佛很难过,又好像感觉不到难过,脑子都变得迟钝起来。“爹”这个称呼,在他仅有的记忆里,是完全陌生而模糊的,只记得同龄的孩子会在身后笑嘻嘻的说自己是“野孩子。”就连邻居家吓唬小孩都会说“再不听话就你爹也不要你了。” 只是他冥冥之中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就好像一直牵着的风筝断了线,跟自己再也没有联系,心里面像是漏了风。 “阿砚。”楚润川静静看着他,眸子里恢复了温度,“神志崩析之际,我也曾奢望神明垂怜,能看一眼你长大的样子,如今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 神志崩析,说的轻巧,仿佛就是拔了根头发,破了块皮一般。楚砚看着眼前的男人,依旧是平静内敛,他的心里突然长松了一口气,那么多年,走过千山万水,他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能和他说上了几句话,以后他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跟那些调皮的熊孩子们说一声自己是有爹的人了。 “阿砚。”楚润川仍是安静的看着他,琉璃般的眼珠子里是一种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你,你们过的怎么样?” 楚砚别过头,“挺好的,你别担心了。娘把铺子的生意经营的很好,我的吃穿用度更是数一数二的好。” “阿芙自然是厉害的。”楚润川笑了笑,“她是女中豪杰。” “我要走了。” 楚砚低下头,他看见楚润川的指尖在天光中逐渐变得透明,然后一点点化作星星点点的荧光,向上蔓延。 “阿砚,为父要走了。” 楚砚一愣,心里空荡荡一片,他的泪水从眼眶里涌上来,决了堤一般止也止不住。这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就没时间了呢,眼前的视线模糊一片,他用力抹了抹眼睛,哽咽道:“爹。” “不要哭,阿砚。”楚润川望着他,目光里满是眷恋,“聚散终有时,我只是想告诉你,爹很爱你。” 他伸出去想帮楚砚擦一下眼泪,手掌却穿过了他的脸颊,他有些无奈的笑笑,“向前看,跟阿芙一起,好好活下去。” 楚砚不停的摇头,泪如雨下。 楚润川留恋的看了最后一眼,茫茫世界里,他的身影渐渐变成一片虚无,和无垠的白色几乎融为一体,楚砚再一眨眼,他就彻底消失不见。 许明月静静听着,她感觉楚砚的身体在不自觉的颤抖,豆大的眼泪顺着她的脖子流入衣领里,她青色的衣襟被浸湿了一片。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晚霞已经隐匿在了夜幕里,星子低垂,一眨一眨的,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两只黄白的鸟,站在树枝上歪着头好奇的看着她们。 楚砚肯定很难过吧,许明月的手放在他的后背上,安抚般的抚摸着。他爹是那么一个风光霁月般的人物,他娘是天字号弟子的女中豪杰。这俩人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成为话本里幸福美满的形象。可是呢,她们分离了九年,一个变成鬼,魂飞魄散;一个在家里苦苦等待,真正在一块的压根没有多少时光。 而如今,他们的孩子还在身边哭的那么可怜。 许明月收紧了胳膊,楚砚的下巴顶在她的脑袋上,她听见少年杂乱的心跳,像个孤单的孩子。许明月看着他,总想到幻境里他儿时的模样,于是她抬起头,像小时候一样。 “不要哭,我一直在。” 楚砚抱着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抬起头眼睛周围一圈都是酡红,许明月拉着他坐在了树下。 “好了吗?” “嗯。”楚砚睁开眼,眼睛有些肿,哭了一场,心里舒畅了,他瞧见许明月的衣襟都被打湿了一团,顿时觉得尴尬。想拿帕子擦擦,手伸到她领子前又觉得不太合适,干脆把帕子塞到许明月手里,指着她道:“自己擦干净。” “少爷。”许明月低头看了看,并不在意,眼睛里满是戏谑,“您这是翻脸不认人呀。” 树枝上的两只鸟飞到了她的身边,叽叽喳喳叫了起来,笑吟吟眨巴眼睛道:“这两个鸟怕不是在学少爷您呢。” 楚砚往后一仰,靠在大树上,他这会还没缓过神,耍贫斗嘴的力气都没了,他用手臂遮着眼睛,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明月捧着脸,安静的坐在他身边,云海天晚上的风很大,他听见风里传来一句很轻的“谢谢。” 许明月一愣,然后靠了过去,她掰开楚砚的胳膊,稍稍搬起他的脑袋,楚砚呆呆的看着她,她的身后是暗沉沉的黑夜。许明月安静的时候,眼珠子总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总显得有些深沉哀伤,但此刻,他看着那对黑玉般的眼睛,心里像是被填满了,沉甸甸的。 楚砚伸出手,许明月就被他按在了怀里,他的声音闷闷的,“谢谢。在幻境里的时候我就想说谢谢。” “说谢谢就太见外啦。”许明月伸出手回抱住他。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夜里静悄悄的,月光跨过云海天冰冷的大殿,溜进树下的空间,像水一样在地上蔓延,许明月睁开眼,道:“我困了,但是睡不着。” “哼曲给你听。” “你会吗?” “你别说了。”楚砚把她又按回去,“我会一点。” 许明月不说话了,她闭上眼,幽幽的调子响在耳边。楚砚的声音干净又绵长,哼的曲子依稀是江南的民歌。像是一个人对着月亮诉说无尽的想念,许明月的心里静静的,透着隐隐的哀伤,恍惚间看到又回到了烟雨朦胧的江南。缱绻的小调子里藏着雨落在屋檐下的嘀嗒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许明月睡着了。 第四十四章 仙盟大会 第二天一早,许明月是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吵醒的。 天色破晓,清透的阳光穿过树影,许明月睁开眼,一张柳眉杏眼,粉面桃腮的美人面就在她眼前。 “啊—” 许明月一惊,下意识的往后一躲,手肘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只听到身侧传来一声闷哼。 她的瞌睡清醒了大半,看清楚来人后,呆呆道:“师姐?你怎么在这?” “这话该我问你…”宋嫣然一双眼睛睁的老大,眉头微拧,显然十分不解,“还有你……”她抬着下巴朝许明月身后示意。 “你们俩在这干嘛?” “难道——”她话音一转,眼珠子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八卦之魂。 许明月扶额,暗道不好,师姐又开始了。她回过头,就看到楚砚刚捋了捋压皱的袖子,慢条斯理的束好头发后,眼皮一扫,嘴唇里吐出两个字来: “梦游。” “对!”许明月当机立断的点头。 “我不信。”宋嫣然眯着眼,一副信你就有鬼了的表情,“俩人一起梦游,还梦到一起了?” “我也不信。”二人靠着的大树后又突然传来一道嗓音,温铭从树后探出头,笑的牙不见眼,搂着楚砚的脖子,揶揄道:“快点!老实交代。” 他话音刚落,虞归晚就从另一边走了出来,虽然没有开口说话,脸上却分明写着“我也不信”几个大字。 许明月挣扎了会儿,发现两张嘴显然说不过他们,垂着头,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我投降。” 几个人坐在道亭里,湖里的青莲开的正好,层层叠叠的花瓣尽数伸展开,露出一点鹅黄的花蕊,阳光洒在花瓣上,像是笼罩了层金光,底下的湖水是青色的,红白斑点的小鱼在莲叶间荡起一圈圈涟漪。 李如风正持着卷经书,开始每日的诵经,几个弟子照例东倒西歪,蔫头耷脑。 师父诵经的声音着实催眠,许明月感觉自己仿佛轻飘飘的躺在棉花上,闭上眼睛就能沉入梦境。 “师妹。”宋嫣然压低了声音喊她,“你什么时候眼光这么独特了?” 宋嫣然的手指轻轻弹了下她耳朵上的狼牙,小巧的狼牙在许明月的耳朵上转了个圈,她猛然捂住耳朵,心道:这玩意儿怎么还在自己耳朵上,幻境里的东西还能带出来吗? “怎么啦?”宋嫣然笑道:“不会是师弟那个傻子送的吧。” 许明月不说话,眼珠子幽幽的望着她,宋嫣然捂住嘴,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还要再问,台上李如风就已经拍了拍惊堂木,师父诵完经了。 “徒儿们。”李如风笑眯眯道,“为师方才读的如何?” “甚好甚好。”大家一致点头附和。 “唉—” 李如风长长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仙盟大会在即,不好好用功,到时候丢脸的可是你们。” 仙盟大会? 许明月一个激灵清醒了起来,她好像听过这玩意。据说仙盟大会是仙门里十年一度的盛会,三大门派作为万千仙门代表,负责轮流举办。 仙盟大会分两部分,一是开坛论道,二是比武打擂,是想崭露头角的仙门弟子一举成名的好机会,每一届优秀学子都会记录在册,名曰《荟萃录》。届时更会广邀仙门长老,开坛讲学,对年轻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学习的机会。 比武打擂,许明月想想自己这半桶水的修为,出去怕是要给师门丢人现眼了,她举起手,道: “师父。” 李如风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今年的仙盟大会是由我们负责,你们几个都要参加。” 许明月弱弱的放下手,好吧,师父不嫌丢人就行。 “放心啦,师妹。”宋嫣然凑过来,“我听师兄师姐们说,打擂也不难的,听学更简单,也就是写个几篇几千字文章的事。” 许明月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饶了我吧。” “怕什么?”楚砚在身后道,“到时候就说自己是长华长老的弟子,要丢也丢不了师父的人。” “佩服。”许明月回头翻了个白眼,“甘拜下风。” 苍穹派共有四座山峰,她们所处的云海天是主峰,另外三座辅峰则是由三位长老各自管辖。而长华长老执掌的名照夜清,只招收女弟子,照夜清上面连只公苍蝇都没有。她听云海天的道童们说过,长华长老似乎跟师父不太对付。 散了课,大家都走了,许明月慢吞吞的往湖边去,她最近学会了御剑,虽然飞的东倒西歪,但是好歹能飞起来了。 “明月。”师父喊住她,许明月抬起脑袋,就听见李如风道,“藏经阁里有一本《刀法符篆》,有空就去看看。” 许明月想起那把寒气逼人的弯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要我载你吗?”楚砚站在她身边,许明月看了看眼前碧波荡漾的湖水,果断的踩在了他的扶光剑上。 许明月站在他的身后,长叹了一口气,“师兄,你当初学御剑诀学了多久?” “记不清了,好几天吧。” “……” “怎,怎么了?”楚砚回头,一脸无辜。 “没什么。”许明月闷声道,“为什么我学了那么久还是时灵时不灵,还有那什么剑法,我到现在还是个半桶水。” 楚砚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慰,“别伤心,可能你不是修仙的料。” “……” 怎么办,更伤心了。 许明月彻底不吱声了。 “开玩笑的。”楚砚飞的低了些,碧绿的湖水就在他们脚下,她甚至还能看到水下不停穿梭的鱼群。 “不就是御剑,我教你,走!” 许明月一愣,“去哪?” “坐稳咯!” 扶光剑一跃而起,道亭渐渐变成了底下的一个小点,很快,整个云海天都在她的脚下。 耳边风声呼啸,许明月低头看,山脉连绵,雪白的云彩一团团窝在山间,偶尔有风吹过,吹着绿涛翻涌向天的尽头,一群白鹤路过他们身边,许明月伸出去,一片洁白的羽毛刚好落在她的手心里。 日头不算大,潋滟的光泽洒在身上,楚砚站在前面,发丝在风中飒飒的向后拂去,他侧过脸,道: “闭眼。” “啊?”许明月一愣,楚砚已经翻到了她的身后,双手轻轻蒙住了许明月的眼睛。 “仔细听——” 淡淡的青光从他的双手间散发出来,化作一只只蝴蝶的模样,穿过许明月的身体,往天际飞去。 楚砚的手冰冰凉凉,许明月闻到了一股雨后山间里的气息,沁人心脾。她有些发懵,她不知道楚砚要干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连绵的灵力在自己周身环绕。 “听到了吗?” 第四十五章 寄蜉蝣于天地 “听到什么?” 许明月心里直嘀咕,这家伙离她太近了,声音就在自己耳朵边。说话间的气息扫过来,耳朵痒痒的,连带着心里也像小猫挠了一般,抓心抓肝的痒。 楚砚放下手,青色的蝴蝶在周围盘旋,俩人大眼瞪小眼。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楚砚问,他的语气很恶劣,眼神里却是出乎意料的耐心。 “专心点,再来。” 许明月被抓了个现行,有些尴尬掩饰性的轻咳了两声,道:“好。” 她闭着眼,呼吸慢慢变得悠长,许明月将杂念一股脑的压到脑海最深处。她感觉到楚砚的手又覆了上来,凉凉的,带着江南雨后的气息,蝴蝶又重新往远处飞去。 楚砚的灵力慢慢透过皮肤接触的地方的在许明月的体内流转,像是炎夏里泡进了一汪清凉的水池,她的心此刻异常安宁。 天地间一片寂静,她听到了楚砚贴在自己后背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慢慢的,她的心跳也开始随着楚砚心脏跳动的节拍而动,两个人的心跳像是融为一体。 许明月睁开了眼。 蓝湛湛的天空就在眼前,起伏的绿色山脉在脚下连绵不绝,她觉得自己飘在了空中;鸟儿穿过她的身体,在她身边飞翔,风在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听到了吗?” “万物皆有声,大地也有心跳,天空也会说话。”楚砚在她耳边轻轻说话。 许明月发现自己变成了楚砚的蝴蝶。不,是她借着蝴蝶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切,那些青色的蝴蝶跟着她的指令,飞向更高更远的天际。 “你听——” 楚砚的听觉这一刻对她开放。 潮水般的声音此一股脑的钻许明月的耳朵里,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耳朵隐隐约约的胀痛,不过那股疼痛只持续了一瞬间,就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她听到了天地的声音。 千里之外的山雨欲来,汹涌澎湃;近在咫尺的群山连绵不绝,由远及近,由小到大的声音汇聚在她的耳边,万物齐喑,分不清是谁的心跳。 那是广袤天地的吟唱。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自己此刻正像诗里的一颗蜉蝣,在天地苍穹间漂浮。纷乱嘈杂的声音里,她艰难的分辨着各种声音,最后,在一片喧嚣里,许明月听到了自己微弱却有力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蝴蝶翕动着翅膀,带起一抹青色流光飞回楚砚的掌心。他放下手,扶光剑听话的飞到了山顶,许明月仍然呆呆的还没回过神。 “回魂了。”楚砚伸出手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师兄。”许明月梦游似的抓住他的手指,回过神道,“你也太厉害了!” 楚砚仰起脸:“现在才知道我厉害。” 他继续道:“等你能听到手中的剑的声音的时候,就能真正御剑了。” “那我要是一直听不到。”许明月苦着脸,“岂不是永远都学不会了。” “兵器只是锦上添花。”楚砚难得的正了神色,“‘道’不同,修炼方式也不同。苍穹重剑术,但是显然你更适合符篆阵法,所以并不是你蠢笨,不必妄自菲薄。” 两人并肩站在山巅,许明月撒开手,两眼亮晶晶,头一次觉着大少爷的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 楚砚斜睨了她一眼,桃花眼里一片潋滟,一甩袖子转脸道:“可算敷衍完了,拉着一张脸丑死了,看在本少爷搜肠刮肚哄你开心的份上,师父罚抄的经,你就顺便帮我也抄了吧。” “……” 得,果然正经不过三秒钟。 “您老自己抄吧,这种细活儿小的可没脑子干。”许明月瞪了他一眼,伸手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作势要走。 “回来!”楚砚一头雾水,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师兄也是为你好,多抄几遍长长记性。” 他二话不说,拉着许明月又重新上了剑,天地变换间,藏经阁的大门就近在眼前。 “……” 许明月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我写还不行吗。”正好要去找师父说的《刀法符篆》,她认命的踏上台阶,挥挥手示意楚砚赶紧走。 楚砚冲她抛了个媚眼,笑嘻嘻的就要离开,走了没多远,他又想到什么,转了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包桂花糕,大力塞到许明月手里:“小矮子,多吃点长个子。” 许明月:“……” 欺人太甚。 她暗戳戳的准备将阴阳神水改良一下,最好能让这厮多吃点教训。 藏经阁实际上就是一座塔,一共九层,上下都打通了。墙面上镶满了书架,古籍书册密密麻麻的摆到了顶层。墙壁上装了一圈圈长明灯,塔顶还放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的整个藏经阁长年亮如白昼。 刀法...... 符纂...... 许明月在心里默念,站在梯子上一排排往上找,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师父说的书。 梯子停在了最顶层,顶层的书似乎很久没人光顾过了,上面蒙了一层灰。许明月干脆随便抽了本书看,这些书应当很古老了,书页都泛着黄,其他地方的书架子上都刻满防虫防水的符咒,唯独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的书甚至被虫子啃的七零八落;缺页,散架的书也不在少数。 她手里拿着的书册子上的字儿也有些奇奇怪怪,一时间竟然看不懂写了什么,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的许明月眼睛都要瞎了,她合上书,扉页上两个大字映入眼帘:魔道。 许明月吃了一惊,自家门派的藏经阁里怎么有魔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回了原处。犄角旮旯里还堆着几卷画轴,许明月把灰吹掉,坐在原地摊开了瞧。 画上画的都是苍穹派的风景,云海天的白茫茫一片,悬崖上的日出…… 许明月一直往下翻,最后一卷有些特殊,画的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画画的人应当是个难得的丹青手,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风华绝代的身形。许明月把画举高了些,对着夜明珠的光仔细看;画上的女人低着头,眉眼异常锋利,几乎凌厉出了一股妖异感,她正站着山崖边,看着悬崖下翻滚的云海,玄色的身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 画像左下角用朱砂写了两个端正的小字:拂衣 第四十六章 三步一剑仙 画上的人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许明月把脑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能扒拉出这个人的身影。 奇怪。 好在她的好奇心是有限的,很快,许明月就不再纠结,随便捡了几本书回了不知院。 她一丝不苟的抄完了师父罚的经书,一直写到深夜,其实许明月完全可以不写,阴奉阳违她也很会,只是她不想用这一套对待师父。 一口气写完,外头的月亮已经顺着夜幕爬上了中天,许明月趴窗棂边仰头看着天空,星子满天,她仍不觉得困,索性坐到了小院子里,从藏经阁里带出来的书就摊在了她的面前。 原本权当消遣时间,谁知越看越清醒,许明月手里的是一卷苍穹派历代弟子的记录,正面是画像,背面则是生平记载——姓甚名谁,籍贯何在,何时入门,为人如何,修的什么道,世人评价又如何,又归于何时,极尽详细。 许明月翻开的第一本还好,都是些常见的记录,越往后看的她越心惊。 翻开最后一本,才发现这一册尤其的薄,拿在手里分量几近于无——这是历代苍穹派历代掌门一脉的记载。 书籍第一页画的是个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左侧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苍穹,这应当是苍穹的开山掌门。 “祖师爷就是不一样。”许明月自言自语道。 月光水一样的流淌在泛黄的书页上,黑色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画像背后的记载跟前头的大差不差,无非是天之骄子惊才绝艳的一生。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祖师爷的一生是以“壮年早崩”潦草结尾。 许明月咂舌,心道天妒英才,她往后一个个看去,才发现这一册记录的人物可真是......独特。 祖师爷的几个弟子也是死法不一,有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有半路失踪杳无音讯,更有逐出师门身败名裂。后面几代记载更是如此,其中最多的结局便是走火入魔。 许明月看的嘴里直抽,心道掌门这一支的结局简直是个不得好死大全集。 她合上书,宛如摸了狗屎般一脸嫌弃的把书一股脑丢的老远,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莫挨老子,真晦气。” 脱鞋上床,钻进被窝,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许明月只当看了个乐子转眼就进入了梦乡。 日子过的飞快,八月初六这天,云海天的师徒们结束了一成不变的晨诵,师父大手一挥,不紧不慢道:“徒儿们,仙盟大会不日就要开始,明日起就不必来道亭了。” 东倒西歪的几个徒弟登时清醒过来,李如风还在踱来踱去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惹事儿,不要趁机乱跑,更不要随便动手,因为苍穹是东道主,要拿出点气量来。还有,论道打擂的时候要给师父争点气,到时候老人家聚在一起难免会比较一下徒弟们,师父的几个老朋友也会来,师父不想丢人呀。 他的一番掏心窝子的嘱咐不知道有没有徒弟听了进去,但是那句“明天不用来道亭”几个人应当听的一清二楚。 温铭:“晚上下山去吧,最近大会,山下的镇子可热闹了。” 宋嫣然:“对对对!各大仙门都遣了弟子来,山下这几日可多了不少漂亮仙子。” 楚砚:“顺便还能尝尝同顺楼的新菜。” 虞归晚:“酉时会合。” 许明月:“???” “怎么没人问问我?”她眼见着师兄师姐们几句话就敲定了晚上的安排,许明月的手指头对着自己,一头雾水问道。 “你不去吗?”四张脸同时扭过来,异口同声。 “去!” 几个徒弟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李如风:“……” 唉,苍穹派看来要后继无人了啊。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了山下的花溪镇,这镇子不算大,两条长街交错着,夹杂在崇山峻岭之间,从高处往下看,像是两条鲜艳的丝带飘在山窝里。往北方看,那里是苍穹派所处的平都山一脉,云海围绕,仙鹤长鸣,隐约可见到山群上方波光潋滟的结界浮动。 “那是长生天结界”温铭指着远处,几只白鸟飞过山顶,结界上起了一圈涟漪,“苍穹派历代掌门陨落时,都会散尽毕生修为,融入这道结界,所以这结界历经千年不曾削弱,倒是一代强于一代。” 一阵风吹过,许明月顺着风的方向回头看,平都山一片青绿苍翠,晚霞火烧一般,染红了半座山,她不知怎么的,竟从那结界里,看出了悲壮的色彩。 “这法子从哪学来的?”她问。 温铭道:“据说是效仿许多年前陨落的大能。” “到咯!” 不知是谁开创了修真之人穿白衣,佩长剑的风气,一进花溪镇,满大街的白衣飘飘,剑光粼粼,简直是三步一剑仙。许明月这帮人在楚砚的指点下特意换了一身鲜亮衣裳,活像白鹤窝里扑棱进了一群花孔雀。 夜幕降临,长街两边亮起了水红的灯笼,屋檐底下长长的两排,闪着温暖的光晕。 摆摊的老板说今年来的人格外多,街上熙熙攘攘的,苍穹规矩多,往日里也就偶尔有些弟子偷溜下山玩一遭,花溪镇鲜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路边栽了两排桂花树,树底下卖的各式小玩意儿,吹糖人儿,女人家用的香粉首饰,还有五颜六色的小鱼儿…… 宋嫣然跟着虞归晚去看杂耍了,留下大师兄跟在许明月和楚砚身边闲逛。 许明月一手拎着刚买的红白相间的小金鱼,一手拿着亮澄澄的糖人儿,糖人吹成了兔子的形状。一转头,打眼瞅见远处八角花灯下飘扬的旌旗,旗帜下站了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嘴里正在呼呼喷火,许明月看的眼睛一亮,把糖人和小鱼一股脑塞进了楚砚怀里, “送你了。” 语毕,三步作两步挤进了围观的人群里。 楚砚低头看了看手里还在栩栩如生的糖人,幽幽道:“师兄,你要吗?” “我有。”温铭闪开一步,举着自己手里的糖人立马道,“你自己留着吧。” “大师兄。”楚砚抬起头,盯着温铭手里那个跟自己手中如出一辙的兔子糖人突然问道,“你要送给谁的?” “送给——” 第四十七章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好!” 旌旗下火龙翻飞,激起人群一阵叫好声。 “非也非也。”温铭差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的咬到舌头,脱口而出的话又囫囵个咽了下去,举着糖人儿一本正经道:“这是师兄留着自娱自乐的。” 楚砚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突然往温铭身后喊道:“方师姐。” “师弟,上过一次当,我还能上第二次——”温铭笑着转身,突然间,他像是被卡住了喉咙,嘴里的话戛然而止,肢体上的动作也顿在半路,一动不动,似乎被定住了。 随着他的目光触及处是三个年轻女子,看着都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一水的好颜色。 打头那个女子穿一身素白道袍,身材高挑纤瘦,面容更是清丽至极,只是眉目间像是笼了一层冰雪,寒气逼人,不由的生出几分生人勿近的气场来。她身后的两名年轻女子更是如此,三个人几乎是如出一辙,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三个人听见楚砚一声喊,同时朝他望来。 方琅玉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了一遍,“楚师弟,温师弟。”她的声音也冷极了,楚砚只感觉像是三伏天里下了一场雪,周围的温度似乎都在飞一般的下降。 “掌门近来可好。”方琅玉问。 “一切都好。”楚砚道。 两人寒暄了一会,温铭的视线一直在方琅玉脸上没离开过,方琅玉也不在意,礼貌的冲他点点头,温铭突然就喜上眉梢,满脸通红。 楚砚:“......” 场面非常尴尬,楚砚只得“哈哈哈”的笑着硬是转移了话题,“难得见到师姐下山。” 方琅玉“嗯”了一声,继续道:“山下近日涌进了不少门派,人多手杂,我奉师父之命下山巡视。” 温铭的注意力只被楚砚短暂的引开了一会,又继续回到的方琅玉脸上,红晕爬上了耳梢,似乎在思考什么。 方琅玉看了他一眼,温铭的脸红的更厉害了。 楚砚:“......” 妈呀,好尴尬,谁来救救我,他在心里道。 “师兄。”楚砚不动声色的剜了他一眼。 “我,我......”温铭咳了两声,深吸一口气,看样子要说点什么,四双眼睛盯着他,等着他开口,突然一下,却又安静了。 “我,我去找小师妹。”温铭终于说话了。 说着,他就把手往身后一背,再不多说一句,自顾自走了。 走了……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把手里攥了半天的糖人往方琅玉手里一塞,“太甜了,给你吧。” 然后头也不回的又走了。 楚砚:“???” 方琅玉一行人的脸上写满了问号,她目送温铭离开,寻思半晌,又道:“先告辞了。” 她走的很快,许明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她眼看着那道雪白的身影走进了熙攘的人群,宛若山间雪,跟喧嚣的长街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师兄好眼光。”她看了半晌,叹息道,“只是方师姐,看样子是朵生在悬崖峭壁的高岭之花啊!” 灯火阑珊,人流如织,两人对望了一眼,楚砚移开视线道:“方师姐是长华长老最得意的门生,上一届仙盟大会,师姐一战成名,据说她在擂台上从白天打到黑夜屹立不倒,无心剑一夜之间扬名四方。” 许明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师姐如此优秀,那大师兄还要加把劲。” “呆子。”楚砚白了他一眼,折扇唰的一声展开,“长华长老门下修的都是无情道。” “只怕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一厢情愿呀。” 长华真人以无情道闻名,而方琅玉,是继长华之后,苍穹派又一个以无情道出名的天才,这种人像是永远活在传说里,没有人真正能走近她。 许明月想起那个转瞬即逝的身影,雪白的衣角纤尘不染,冷的过分。 听温铭说,初见方琅玉是云海天大殿前的惊鸿一瞥,她打殿前白玉石台上经过,雪一样白的衣裳,晨光熹微中,她站在巍峨的大殿前,单薄瘦削的身影,像是冰雪堆砌的人儿。 “她看我一眼,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温铭躲到了河边,山下今日不知在庆祝什么,河里飘了一池莲花灯,三五成群的少年少女在河边小心翼翼的点着花灯。 水红的灯光幽幽映在温铭的脸上,许明月静静看着,大师兄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是一个很复杂的神情,许明月看不太明白。 “看不出来。”她拍了拍温铭的肩膀,“师兄还挺有当昏君的潜质。” 温铭失落的垂下眸,手指在水里划来划去,花灯荡荡悠悠又飘走了。 “师兄。”许明月绞尽脑汁,想安慰安慰自家蔫了吧唧的大师兄,还未组织好语言,就眼皮子一跳,脱口而出: “快回来,大师兄!” 风平浪静的水面上突然炸起一圈水花,水下一片黑影无声掠过,那黑影快的不像话,温铭放在水里的那只手触电般的缩回去,只来得及看到一团海藻般的东西向不远处游去。 “啊——” “救命!” 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 岸边的人突然着了魔般惊叫,许明月听见有人大喊:“鬼!水鬼啊!” “有人落水了,快!” 她拔腿往黑影移动的方向跑去,那群刚刚还在放花灯的年轻人顷刻间四散,湖面上已经聚起了一道漩涡,有双苍白细瘦的胳膊正在漩涡中央挣扎。 尖叫声此起彼伏,许明月闭上眼,聚起灵力,眼前突然划过一道凄厉的剑光,简直像是从眼皮上割了过去,踏剑人飞的太快,她只看到一道雪白的身影,听到有人轻叱: “放肆!” 紧随其后的是两道稍慢一些的剑光,电光火石间,那个在水中挣扎的少女就被湿漉漉的放在了岸边。 有惊无险,女孩子幽幽转醒。 方琅玉浮在湖面中间,许明月看的真切,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瞧见方琅玉挺拔的脊背和她手中的长剑,冰冷的寒光自她身后无声的席卷开。岸边的人停止了尖叫,楚砚和温铭也收了剑,无声的站在岸边。 开始了,方琅玉微闭着眼,无心剑随着主人的指引飞向巨浪翻滚的水底,凄冷的流光一闪而过。 “不用帮忙吗?”许明月悄悄问。 “不用。”温铭看的目不转睛,还能分心立马接话道:“水鬼而已。” “......” 素白的衣袍在水面翻飞,那个女子和所有人都离的很远,像一棵雪山之巅遗世独立的寒松。 哗啦的水声倏然响起,无心剑破水而出—— 第四十八章 只能胜不能败 一团黑黢黢的身影在漩涡中挣扎,方琅玉微微垂着眼,双手掐诀,那水鬼慢慢浮出水面,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泡的惨白的面皮。 水鬼的个头不高,分明是个女子的身形。湿答答的头发垂到了腰间,鸦羽般的发丝间能看出来整张脸只有黑白两色。黑漆漆的瞳仁填满了眼眶,唇色也是同样的乌黑,扭曲的面孔凝固成一个异常诡异的表情。水鬼并不攻击,只是朝方琅玉伸出手,这双手白的像面粉,腕骨处有一颗鲜艳的红痣,点缀在白的过分的手臂上,异常刺眼。 方琅玉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脸上唰的一下失去了颜色,她的身影在水面晃了两下,无心剑发出嗡嗡的声音,停在水鬼胸前,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安静了瞬间,那水鬼骤然发出嘶吼,猛得想往岸上扑去,围观的群众顿时大惊失色,许明月悄悄附在楚砚耳边,道:“方师姐怎么了?” 楚砚挑了挑眉毛,“不清楚,反正用不着我们操心。” 他指了指前头,“呐,有人着急了。” 温铭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水中央,红着脸似乎在跟方琅玉说些什么。 方琅玉的脸色还是很差,她闭着眼,仿佛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睁开眼的瞬间,长剑一动,凌厉的剑光自水鬼胸口穿心而过。短暂的白光过后,那水鬼挣扎的动作就戛然而止,惨白的面容定在了一个让人触目惊心的表情上。 无心剑回鞘,方琅玉竟然揽着那水鬼的尸体回到了岸边,岸边的人吓了一跳,顿时作鸟兽散去。 许明月这才发现,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握剑的手指骨节泛白,匆匆说了句“告辞”就带着尸体和另外两个年轻女子消失在了眼前。 楚砚拧着眉毛:“那水鬼不太对劲。” 许明月点点头,刚刚离得近,她瞥了一眼,水鬼的脸上竟然覆盖着一层不明显的鳞片。 “那是长华长老座下弟子。”温铭道。 两个人猛得抬头,大吃一惊,许明月问:“即是苍穹派的人,又怎会莫名沦为水鬼?” “而且……”她看的分明,那水鬼有鳞,似妖非妖,似鬼非鬼,许明月小心的组织着语言,试探道:“你们真的觉得她生前是个人?她身上的妖气重的都要冒出来了。” 三个人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先回去告诉师父。”温铭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许明月刚要点头,身后突然传来宋嫣然的喊声:“大师兄!” 这两人终于玩够了回来了,许明月心想。她回过头,正看见宋嫣然和虞归晚持着长剑,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个人的衣服都有些破了,脸上还有血迹,宋嫣然的脸耷拉的老长,忿忿道:“气死我了。” “怎么了?”楚砚摇着扇子,好奇问。 “碰到个野猪精。”宋嫣然叫道,“奇了怪了,见到我跟师兄就扑上来咬,我们怎么招他惹他了,乱咬人!” 温铭和许明月楚砚面面相觑,他回头看了眼已经风平浪静的水面,碧绿的湖水在月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皱着眉道:“回去再说。” 星子低垂,月上中天,院子里的桂花开的正好,横在素白的纱窗上,留下摇曳的树影。香甜的气味不知从哪飘来,传的老远,宛如一把钩子,勾在人的心头。 一众徒儿们进来的时候,李如风正端着个琉璃小碗,透明的碗里盛了半碗还在冒着热气儿的雪梨羹,他刚舀了一汤匙,还未放到嘴里,大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 师徒六人大眼瞪小眼。 “师父。”宋嫣然幽幽道,“您不是说修行之人少饮食吗?” 另外四个徒弟齐齐点头。 “唉——”李如风叹了口气,“为师的白头发近来越发多了。” 半柱香后,几个徒弟一人捧了个小碗围坐小院子里的石桌旁。甜丝丝的气息飘荡在空气里,月光幽幽洒下来,石板上树影摇曳,深秋的风已经有了凉意,风里夹杂着桂花的香气,许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安静的像一汪水。 这样的日子永远也不嫌多。 “你们是说我苍穹的弟子变成了水鬼,在山下作乱。”李如风问。 “对。”温铭答道,“而且那名弟上身上妖气甚重。” 李如风没有说话,他看着树影间稀疏的光晕,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父。”一直沉默的虞归晚突然开口,“我和嫣然师妹在山下时碰到个道行不浅的猪妖,那猪妖说……” 风声潇潇,虞归晚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他与我派,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夜,方琅玉跪在石板上。 她垂着眼,雪白的衣角上落了点点星光,那是从大殿上的穹顶中照下来的。 此刻如果抬头看,可以看到头顶上的满天星河,还有一轮银色的圆月,这是照夜清里的思过殿,顾名思义,是犯错弟子面壁思过的地方。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哒哒哒停在了她的身后。方琅玉静静跪着,没有说话,她知道来的人是自己的师父,照夜清的主人,苍穹派的长之一老——长华真人。 “琅玉。”长华开口,她穿一身宽大的道袍,瘦而高,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但是她的眉梢眼角写满了风霜,整个人瘦的过分,颧骨突出,看起来疲惫的不得了。 “师父。”方琅玉抬起了头,“弟子还是不明白。” 长华走到了她的面前,漆黑的瞳仁像一谭死水,她盯着自己这个素来引以为傲的徒弟,声音冷淡的不像话,“有何不懂?” “白师妹失踪许久,如今有了线索,我不明白,为何您不让徒儿继续调查,而且——”方琅玉的声调陡然转高,“她成了那副样子,埋骨湖底,我又怎能置之不理,我们是同门!” “师父,弟子想……” “够了!”长华打断她,皎洁的月光在她雪白的袍子上无声流动,长华弓下身子,干瘦的手指钳在方琅玉的肩头,不由分说的扶起她,“过几日就要打擂了?” “是。”方琅玉始终垂眸。 “你是照夜清里的首徒,只能胜不能败。” “是。” 长华松开了手指,轻柔的拂了拂她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师父为你而骄傲。” 方琅玉目光一滞,她微微侧过脸,掩盖住眸子里复杂的神色,开了口,声音如碎玉轻撞: “弟子,定不负师父厚望。” 第四十九章 大侄子好 “丙辰中秋,苍穹盛召仙盟大会。” “开始——” 许明月站在云海天的大殿边缘,从这个方向往下看去,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一水的白衣飘飘,大大小小的仙门弟子挤满了整个云海天。 “怎么那么多人?”形形色色的白衣服,许明月看的眼睛生疼。 宋嫣然在她旁边小声道:“据说今年大比不太一样,表现优异者能进我派内门修行,所以各家牟足了劲塞人进来。” 许明月睁大眼睛,她刚要讲话就听到高台上衣诀飘飘的师父宣布了这件事。 人群里顿时沸腾起来,她平日里就窝在云海天,并无太大感受,此刻才突然意识到,苍穹派对仙门弟子来说,还真是个香饽饽。 许明月的视线重新移到宋嫣然身上,宋嫣然仰着下巴,眉飞色舞,“怎么样,师姐的消息靠不靠谱?” “佩服佩服。”许明月拱手,心想师姐在打探八卦方面可真是天赋异禀。 两个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许明月抬眼间发现师父正朝这边过来,她俩赶紧打住,一本正经的站的笔直。 李如风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俱是穿着一模一样的鸦青色袍子,腰环玉佩,背负长剑,在一群白衣飘飘的弟子中分外打眼。 “那是旭阳派门下弟子,呐,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是他们掌门的大弟子,叫云烁,长的挺好,就是傲的不得了,脾气太臭了。”宋嫣然身形不动,嘴巴一张一合,许明月听了个真切。 云烁个子很高,果真是生了一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只是看起来就不好惹,眼窝深邃,五官立体,浓眉上扬,周身气势凌人,眼神里满是倨傲。 “另外那个呢?” 许明月指的是走在云烁身旁的年轻人。 那人年纪不大,身形单薄,跟云烁显然是两个极端。白白净净的面皮,干净俊秀,见人就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一般,整个人像块打磨圆润的玉石,毫无棱角。 宋嫣然道:“这人是个生面孔,我也没见过,既是跟着云烁来的,保不齐又是他们掌门新收的徒子徒孙。” 三个人走近了,许明月发现那白净少年笑起来唇边还有个小小的梨涡,他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晚辈云朗见过两位师叔。” 旭阳派人多,师父收徒弟,徒弟又收徒弟,隔的代也多;不像苍穹人少,他们几个全都拜在李如风门下,倒是占了辈分的便宜,其实大家年纪相仿,叫声师叔只是礼貌。 许明月愣了一下,刚要回礼,宋嫣然在她旁边笑眯眯应了声: “大侄子好。” 云烁的脸色僵了一下,云朗倒是面不改色,仍是客客气气的笑着,一派春风拂面。 许明月规规矩矩回了个礼,并未说话,正疑惑这样会不会占人家便宜,余光就瞥见楚砚一行人走了过来。 云朗又敛袖长揖,温铭站在前头,硬生生受了他的礼,待他直起腰来,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大侄子真乖,一表人才,不知是拜在哪位真人门下。” “家师岑关散人。”云朗温声道。 “前途无量呀。”温铭拍拍他的肩膀,脚步转了个弯,站到了许明月她们身旁。 云烁的脸色臭的厉害,虞归晚拎着剑过去,平静的道了句“大侄子。”紧接着是楚砚,楚砚盯着他看了半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才出口响亮的喊道:“大侄子好呀,怎么不见我其他侄儿们?” 云朗仍是温声细语,规规矩矩答道:“掌门闭关,门派事物繁杂,故就晚辈与云烁师叔来此。” 这一溜的“大侄子”喊过去,周围的人听的一清二楚,有些弟子有意无意的扭头往这边看,云烁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的跳。 许明月已经麻木了,入门这段时间,剑法倒是没学到多少,脸皮是一日比一日厚。师兄师姐更是早不知脸面为何物,大摇大摆的站成了一排,齐齐笑的灿烂。 云烁简直两眼冒火,他恨铁不成钢般的狠狠剜了云朗一眼,云朗微微仰起头,冲他笑的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云烁一拳打在棉花上,拳头握的咔咔响。 “咳咳——”李如风作势咳了两声,递给了几个徒弟一记眼刀,“休要胡闹。” 站成一排的徒弟们低眉顺眼,看着乖巧极了。 “晚辈还有事,先告辞了。”云烁松开手指,硬邦邦的冲李如风撂下一句话,袖子一甩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脸色不善,眼神锁定在云朗身上,示意他跟上。 云朗笑意不减,在云烁刀子似的眼光里不紧不慢的冲几个人一一告辞。 云朗走的悠闲至极,许明月看的真切,云烁的眼睛里都喷火了,云朗仍笑的花一样,一小步一小步的踱过去,完全看不见自家师叔阴云密布的脸,硬生生把云烁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众人:“……” 一下子涌进了一大批人,山上道童来来回回忙着洒扫,收拾房间,好不热闹。 “你们到底跟云烁什么仇什么怨?”许明月看着脚步如飞的道童们忙来忙去,好奇道。 “你看云烁那厮长的怎么样?”宋嫣然反问。 “唔”许明月没摸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嫣然又笑着继续追问道:“那比起师弟呢?” 她一手拉着楚砚,另一只手拉着虞归晚,“再比起师兄呢?” “……” “云烁一直是仙门俏郎君排行榜三甲,自从师兄师弟有了名号后,他就被挤出去了。” 许明月:“……” 仙门俏郎君? 这是什么排行榜? 宋嫣然拍拍手,眼神里满是无辜:“他老是找我们的茬,但是小师妹你说说,长的不如人又怎么能怪别人。” 楚砚挣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师姐,师父说了为人要谦虚。” “没事。”温铭从后头道,“今年的榜首一定是我们的,两位师弟谁想做榜首呀?” 许明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虞归晚,又看了看笑的一脸春风的楚砚,对着温铭道:“大师兄你这么相信他俩?” “废话。”温铭冲她眨眨眼,“排行榜就是你大师兄我写的。” “还有我。”宋嫣然拍拍许明月的肩膀,“除此之外,还有仙门梦中情仙排行榜。” “小师妹,怎么样,你有兴趣上榜吗?” “……” 饶了我吧,许明月扶额。 第五十章 你要一起吗 仙盟大会第一天没什么活动,大殿外聚集的人很快就散了,大伙儿闲聊了一会,各自准备回去了。 晌午的阳光从头顶直愣愣的打下来,影子在脚下缩成了一个小黑团,虽是深秋,还是晃的许明月不自觉眯了眼睛,她无意间回头看的时候,方琅玉正负剑走在云海天前的汉白玉石阶上。 阳光是温热的,方琅玉的周围却分明冒着丝丝寒气,她微垂着眼,一步步踏上了石阶,孤零零的背影在人群里逆行,像一只离群的大雁。 师兄师姐们说长华长老门下修的都是无情道,断情绝爱,就像庙里供奉的神像,描其形,摹其骨,无悲无喜;许明月总忍不住的想,方师姐也是这样吗?茕茕孑立,孑然一身,情爱是她的负累,她的无心剑上只装得下苍生大道。 “那日山下的弟子到底怎么回事?长华长老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为何师父让我们忘了这件事?”温铭应当也看到了方琅玉,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后蹙着眉道。 楚砚摇摇头:“不清楚,总之那名弟子身上颇有些古怪,若说她是妖族,万万不可能混进我派,但是那样浓重的妖气又作何解释?” “会不会跟我们遇到的猪妖有关联?”宋嫣然问。 温铭道:“难说。” 虞归晚沉吟片刻,道:“那猪妖道行颇高,但是似乎并不想杀我们,否则我跟师妹压根不可能脱身。” “对。”宋嫣然接着道:“就好像,他故意放我们回去报信一样。” “血海深仇......”许明月摸摸下巴,灵光乍现,两手一拍,兴奋道:“难不成山上有弟子耐不住寂寞勾搭他媳妇儿了?” 几人一怔,四双眼睛同时盯着她,楚砚幽幽道:“你成天满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许明月耸耸肩:“我就是随便猜猜。” “师妹说的也有道理。”温铭屈指敲了敲楚砚的额头,“师弟,对待姑娘家家的要温柔点。” “妖族与我们本就结怨已久,那猪妖说的也不错,许是我们多想了,如今人多口杂,贸然调查此事怕是不妥,树大招风,苍穹如今风头正盛,想背地里使绊子的人可多了去了,这件事先等仙盟大会结束了再从长计议。你们回去好好准备,明天就正式开始了,给师父挣点薄面回来,师兄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说完,自个提着袍子就径直往大殿去了,许明月想起那日见到方琅玉的场景,心道大师兄难道转性了? 几个人看的真切,他们的大师兄就站在大殿前,伸着脑袋往里头看,死活不敢迈进去,那边方师姐刚从殿内露出个脚尖来,温铭就瞬间背过身,脸色通红。 “......” 看热闹的几个人简直满头黑线,绝了,大师兄这样估计要打光棍了。 四个人肩并肩往回走,楚砚从后头伸出手在许明月肩头拍拍,道:“明儿就是打擂,咱们几个都要上场,师兄给你提个醒,过两招意思意思就够了,输了也不打紧,有我们几个在,你那点三脚猫功夫真跟人打起来吃亏可是自己。” “……” 许明月闷闷的点点头,师兄果真天赋异禀,连掏心窝子的关心话都能说的那么欠揍。 “明天见!” 四个人在路上分道扬镳,许明月看着黄梨花树下站着不动的楚砚,道:“你不回去吗?” 楚砚没说话,过了一会冷不丁道:“我打算明年开春回家一趟。” 许明月被他突然一嗓子吓了一跳,“我说大少爷,您下回说话前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楚砚从树下移回视线,充耳不闻,自顾自道:“当时随我来的道童和丫头们都大了,我准备年前把人都送回去。” 许明月点点头,表示赞同:“也好,他们都是凡人,青春年华不过寥寥几年,经不起虚耗。” “等此间事了便回趟家。”楚砚斜睨她一眼,继续道:“江南春色正好,你要一起吗?” “一起”两个字,他说的语气极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许明月一愣,呆呆的“啊”了一声。 楚砚侧过脸,硬邦邦道:“去不去随你,我可不是专门请你去的啊。”他话说的虽凶,脸上却明晃晃写着“要是敢不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许明月凑近了,眼里满是笑意,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是盛了一汪水。 楚砚僵硬着躲开,冷哼一声,“不去……” “去。”许明月打断他。 楚砚回过脸,“你说什么?” 许明月:“我说我也要去,不是大少爷求着我去的,是我死皮赖脸非要跟着你去的。” 楚砚:“……” “哼。”楚大少爷被顺了毛,抬着下巴居高临下,“算你识相,赶紧回去吧,晚上打擂抽签结果就能出来了。” 到了晚上,擂台抽签的结果出来了。像许明月这种入门不久的比试的时候都排外前面,分到的对手应到也是一些刚入门的青瓜蛋子。许明月倒是没多大感觉,反正师兄师姐们都说了过两招就行,她脸皮厚,倒是淡定的紧。 不过真正知道对手是谁的时候,许明月还是有些惊讶,她抽的是云朗。 那个火烧眉毛都面不改色慢慢悠悠的年轻人,许明月捧着脸,心想云朗也是刚入门,而且看他那小身板,指不定谁能打过谁呢,管他呢,打不过就认输。 她躺在床上理直气壮安慰了自己一番,准备歇息。 夜深人静,星子低垂,外头的桂花开的正好,甜丝丝的氤氲在空气里,树影横在素白的窗纱上,不知从哪里传开阵阵笛声,悠长曲折,像是吹皱了一波秋水,缠绵缱绻。 屋子里渐渐响起平稳的呼吸声,窗外的笛声荡漾,许明月翻了个身,月光穿过田字窗棂,映照在她秀丽的轮廓上,纤长的睫毛微微战栗,再往下是挺翘的鼻梁,淡色的唇正半抿着。 窗户上的树影摇曳,光影交错间,素白的窗纱突然被穿透了个小窟窿,袅袅的白色烟雾透过窗纱间的小洞一缕一缕蔓延至整个房间。 床上的少女睡的香甜,一无所知,她似乎做了美梦,嘴角扬起个不明显弧度。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五十一章 丢人丢大发了 细长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在深夜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感。 一双圆头花鸟鱼纹的长靴踏了进来,靴子的主人好似没有重量,他越过主屋的门槛,没弄出半点声响。 借着月光能看出来那是个瘦削的身影,双手垂在腰间,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在屋子里看了半天。许是没有发现,他驻足不动,过了一会,就抬脚往门口去,准备离开。 忽地脚步一顿,那身影又突然转向了里间,他站在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明天要上台跟云朗比试的缘故,许明月刚睡着就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剑挑四方,在擂台上把云朗打了个落花流水,拔剑间出口成章,写下长篇巨著,一夜之内名声大噪,大街小巷都在争相传诵她的道法大论。昔有祖师爷的《南华经》被奉为圭臬,今有她许明月的《傻瓜剑法》荣登道论大典。 但是好景不长,自己的水货身份很快就被戳穿了,当年大败于她手下的云朗师侄率领一批郁郁不得志的仙门弟子剑指苍穹,把她堵在不知院的床角里,云朗咬牙切齿,声泪俱下,“一个连剑都使不利索的草包,竟能取得今日名声,简直是我仙门之耻!” 许明月缩成一团,弱弱道,“师侄,有话好好说,我认输,别动手。” “起来。”云朗把剑丢在她的面前,火冒三丈,“我们一决胜负。” 许明月摇头。 云朗拔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的脸越来越近,凄厉的剑光让许明月整个人不自觉的战栗,“师,师侄,君子动口不动手。” “放屁!” 白光乍现—— “云朗师侄!” 许明月猛的睁开眼,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半个房间,笛声已经停止,夜凉如水。 是梦啊…… 许明月抬起手放在额头上,只摸到满手冷汗,她无声的松了口气,心道云朗师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怎么可能那么暴力。 她舔舔干燥的唇,准备起身倒杯水压压惊,许明月掀开被子,身子还未坐正,就对上黑暗里一双幽幽的眼眸。 “师叔,你怎么知道是我……”云朗的声音响起。 “!!!” 一股凉气沿着脊背爬上脑门,梦里的惊悚感还未褪去,许明月条件反射般挥手,“啪”的一声脆响,闷哼声响起。 灯亮了,屋子里一片光明。 许明月坐在堂屋里的红木长椅上,抿了口茶水,融融烛光勾勒着她的眉目,眼角还含着一抹迷离,她打着哈欠,看着对面捂着脸的少年人。 “老实交代,大晚上的来做什么,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云朗松开手,白皙的面皮上印了个清晰的五指印,他垂着眼,细声道,“白日里一见师叔,就惊为天人,晚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许明月眯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你骗鬼呢?” “师叔不信么?”云朗仰起脸,说话间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明天就要跟师叔比试了,晚辈心里不安,所以想来看看师叔而已。” 许明月:“……” 他说的可怜极了,睫毛一颤一颤的,眼里一片亮晶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央求自己的小情人不要抛弃他。 怎么白天里没发现这个便宜大侄子脑子不好使呢,许明月心里郁闷,她叹了口气,“大侄子。”说罢又道,“不管你想干什么,就此打住,咱俩师叔归师叔,侄子归侄子,这种半夜偷鸡摸狗的事别干了。” “回去吧。” 云朗起身,规规矩矩点了点头就往外去,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许明月,幽幽道:“师叔。” “嗯?”许明月抬头。 云朗问:“明天打擂,你想赢吗?” 许明月:“我还想要天上的星星呢,有这功夫做梦还不如多睡一会。” “砰”的一声,大门在眼前干脆利落的关上了。 云朗站在门外沉默了一阵,眼神晦暗不明。 许明月撑着脑袋在床上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云朗半夜三更来不知院干什么,她可不信什么“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鬼话。 仙盟大会来的女弟子数不胜数,从山脚往上走,三步就能碰到一个嫩的掐出水的漂亮仙子,笔直白净的大长腿,不盈一握的细腰,眼波流转,怎么看都比自己有吸引力。 思来想去半晌,许明月终于得出了个结论——云朗大侄子一定是吃错药了。 第二日卯时刚过,许明月就被道童从被窝里揪出来了。 仙盟大会果然不是人参加的,这些人一个个起的比鸡都早,等她到擂台的时候,那里已经乌泱泱的站了一大群人。许明月比较倒霉,抽的签号排在前面,必须早起。放眼望去,除了虞归晚来了,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估计还在被窝里睡的昏天黑地呢。 虞归晚比她还靠前,此刻正在试剑,许明月心想师兄肯定能给师门争光,自己走个过场不要输的那么难看就行了,比完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二师兄加油!” 事情果然没有任何悬念,虞归晚十招之内就解决了对手,顺带收获了一堆彩虹屁。叫好声阵阵,“苍穹果然钟灵毓秀,人才辈出。” “等会还要上一个,听说是李真人新收的弟子,想必定有过人之处,咱们又能饱眼福了。” “大伙猜猜,几招能赢?” “我赌十招!” “五招!” “……” 绕是厚脸皮惯了,许明月还是难免有一丝丝的羞赫,万一等会她上台两招就被人打下去了,那可丢人丢大发了。 在台下蹲了半晌,终于轮到她上场了,临走前,虞归晚叮嘱道:“打不过就认输,别硬撑。” “……” 许明月用力点点头,拎着师兄的长剑上了台。她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本命佩剑,只有一把从永夜境内捡出来的弯刀,属实可怜。 云朗站在了她的对面,仍是一身鸦青色长袍,黑发束的整齐,噙着笑,看着人畜无害,很是乖巧,他端端正正拎着剑作了个揖:“请师叔赐教。” 许明月也回礼:“不敢当。” “昨日师叔没有回答,恕晚辈再问一遍,师叔您想赢吗?”云朗问。 擂台比较高,俩人离的又近,台下倒没人听见云朗的话,他笑的如沐春风,许明月却只感觉不妙。 “我想赢难道你就乖乖让我赢?” 第五十二章 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即是师叔的心愿,晚辈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云朗道。 “呵。”许明月轻笑,在心里把这个便宜侄子吐槽了八百遍,挑了个自认为最帅的姿势缓缓抽出长剑道,“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剑光起,许明月后脚踩地,猛地向前一跃,准备先发制人。 管他呢,打不打的过另说,气场上不能输。 云朗并不动,他保持着右手放在剑柄上的姿势,连剑都未曾拔出。许明月的剑气近在咫尺,裹挟着凌厉的寒光迎头斩下,云朗只侧身一让,往前跨了一步,电光火石间,他手中的长剑悍然出鞘。 利刃相接,激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雪亮的剑光里映照着少女清丽的眉眼,云朗看着他,浅色的眸子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说话间,他唇边的梨涡又现了出来,“师叔,你不回答,那么——” 他的剑往上抬了几分,许明月只感觉手臂上像是突然压了块巨石。 小看大侄子了,她心里叫苦,这下一招就输了,没脸去见师父了,她咬着牙,想再撑一会儿,握剑的那只手骨节已经泛白,显然是强弩之末。 云朗笑意不变,手上力气继续加大,温声道: “晚辈就当您同意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许明月感觉眼前一晃,长剑划出清亮的弧度,云朗的脸近在眼前,两人的接触仅在一瞬,刹那间又分开。 “啪”的一声,兵器落地的声音响起。 许明月仍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一缕发丝落在胸前,她的发带不见了,鸦羽一样的长发失了支撑,倏然垂在腰间。云朗的长剑掉落在地,他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笑靥如花,“师叔,你赢了。” “好!” 人群里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胜负已分。 众人只来得及看见少女粗枯拉朽的一剑,却没看到云朗骤然失了力的手腕,只有许明月察觉到了,她的心脏还在狂跳,黑玉般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云朗垂下来的那只手,苍白的手腕上缠着一条月白的发带,发带的边缘正好被他攥在手心。 那是她的发带,人声鼎沸,许明月佯装镇定,面无表情的收剑入鞘,低声道:“承让了。” 云朗捡起掉在地上的佩剑,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擂台。 有人在身边啧啧称叹,“不愧是李真人的亲传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是啊,如今的年轻一代果真不容小觑。” “……” 许明月满头黑线,这下误会大了,她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回去,这都是什么事啊。 “小师叔。”云朗喊住她。 许明月回头,“怎么?” “这下相信晚辈了吗?” 许明月:“……” “大侄子。”许明月拧着眉,“有病就早点去看看,呐,那边,看到了没?”她抬起手指向左侧,“那里住着的我们山上的神医,妙手回春,包治百病。” “多谢师叔关心。” “……”许明月语塞,她总算体会到了云烁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挥了两下,“回去吧回去吧。” 许明月把剑还给虞归晚的时候,虞归晚正盯着云朗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伸手收回佩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许明月挑眉。 “云朗他,”虞归晚踌躇道,“似乎是故意败的。”他抬起头,眸子里满是疑惑,“为什么?” “谁知道呢。”许明月耸耸肩,随口道,“或许被我的美貌折服了吧。” 虞归晚:“……当我没问。” 人影在身边纷纷乱乱走过,许明月看着那个人群中瘦削的身影,心里无端升起一股寒意。日光灼灼,云朗突然回了头,望向她的方向,俩人差点对视,许明月转过脸,袖子一甩走了。 怪,太怪了,许明月一边走一边想,她实在搞不懂云朗想干什么。 不知是自作多情还是什么,她感觉那道视线一直锁定在自己身上,分明是艳阳高照,许明月的后背却出了一片冷汗。 潜意识提醒她要离这个人远一点。 第二日苍穹开堂授课,晌午是东明长老的道法课。 东明长老她见过,白白胖胖,长的像个大发面团子,按理说修道之人身形样貌都保持的很好,不知为何东明长老他独树一帜。 东明长老在符咒符篆房间颇有建树,但是提起这些,许明月总是想到师父他半死不活的念经声。于是,许明月揣着课本进了传经堂,准备捡个最后面的位置坐下。 苍穹一脉可能缺了根学习的筋,许明月进了门,就发现她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师兄师姐早就在后排安顿好了,宋嫣然拍了拍桌子示意她过去。其他仙门弟子求学若渴,纷纷坐的靠前,经堂里霎时间泾渭分明。 掌门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子里,独独虞归晚是个异类,许明月眼尖,她看到自己的二师兄在前排首座坐的笔直。 许明月准备往后头去,那里才是她的宝座,东明长老姗姗来迟,从后门走了进来,跟许明月撞了个正着。 东明白胖的脸上笑眯眯的让人琢磨不透,他看到许明月,伸手从棉布衫里掏出个琉璃镜架在鼻梁上,本来就小的眼睛显得更小了,“好孩子,坐好,上课了。” 许明月:“……”我倒是想坐好,可是您老挡着路了。 当然,这话她没说出口,她抬头看着面团子一样的长老,对方显然没有让路的意思,许明月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坐。 宋嫣然在后头拍了下楚砚:“去师妹那边坐去。” 楚砚摇头,道:“不行,太前了。” 她离长老那么近,打瞌睡不方便,楚砚下意识的拒绝。 宋嫣然恨铁不成钢,“呆子,你这样要娶不到媳妇儿的。” 楚砚疑惑,“为什么?” 宋嫣然气结,这都是些什么光棍想法。 许明月低着头把书摊开,再拿出笔墨纸砚,收拾的空挡就感觉身旁坐下了一个人,青色的衣角在眼前一闪而过,像一寸春日的绿芽,云朗跪坐在她身边,露出两个乖巧的梨涡。 “……”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她将东西稍稍拢好,蹑手蹑脚准备逃离。肩膀上突然按上了一只手,力气很大,竟然动弹不了,她僵硬着侧过脸,目光越过肩上修长白皙的手指,看到了云朗噙着笑的脸。 “小师叔要去哪?”云朗问。 后座的温铭他们简直惊呆了,眼也不眨的望着许明月和云朗。楚砚还是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温铭扯扯他的衣角,道: “师弟,你真不去前面坐吗?” 第五十三章 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云朗师兄。”许明月扯了扯嘴角。 “你比我大一辈,晚辈当不起这声师兄。” “师弟师弟!”宋嫣然在后头狠狠的拍了下楚砚,她眼看着前面两个人挨着膝盖坐在一起,急冲冲道,“前头坐去!” 楚砚被一巴掌拍清醒了,抬眼扫了眼前头,乖乖收拾东西去许明月边儿上坐了下来。 东明长老人胖,说话拉着声音,上气不接下气,那种气若游丝的调子听的许明月哈欠连天。旁边有个云朗,她起先浑身不自在,后来实在耐不住了,脑袋小鸡啄米般打起瞌睡来。许明月耷拉着头,眼看着就要倒下去,突然落入一个温热的掌心,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只骨节匀称的手接住了她的脑袋,许明月扭头,云朗笑吟吟的眸子正盯着她。 “你看。”他示意许明月往台上看,正对上东明黢黑的小眼睛。 许明月吓得一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脊背挺得笔直。东明的眼神还是盯着她看,许明月莫名其妙,忽然间,肩膀上靠上来一个热烘烘的脑袋,楚砚靠在她肩膀上睡的正香。 许明月:“......” 许明月把他的脑袋抬起来,楚砚迷迷糊糊揉揉眼睛,又倒下来睡着了。她瞧的真切,东明在上面微不可见的摇摇头,掌门这几个关门弟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东明拍了拍惊堂木,惊醒一众打瞌睡的学生,又继续念他的经了。 “妖与我们同根同源,却生命顽强,修炼起来得天独厚,这一切都蕴藏他们的妖丹中......” 台上东明还在叽里呱啦的念经,依稀是在讲人与妖的区别,许明月听的脑仁直疼,坐如针毡,她用余光四下里乱扫,正好瞥到云朗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的目光停了下来,看清了纸上的东西。 龙, 他画的是一条龙。 它的身体几乎盘踞了整张宣纸,细密的黑色鳞片布了满身,此刻正闭着眼,泡在水里,周身萦绕着墨蓝色的气泡。许明月眨眨眼,她感觉那条巨龙不像是画在纸上,像是有了生命,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她甚至能闻到那股腥咸的海水气息,仿佛置身于无边海域,巨龙翻腾间波涛滚动,她的衣角随风猎猎而动。 “妖的内丹给予了他们强大的自愈能力和悠久的寿命,若能堪破妖丹中的秘密,或许人类道法振兴,长生不老的愿望就能实现”东明的声音仿佛是从千里之外传来,像是隔了一堵厚厚的屏障传到许明月的耳朵里。 “小师叔。”云朗喊她。 许明月猛地回过神,哪里还有什么翻涌的海域,她低头看去,那黑色的巨龙仍静静躺在纸面上,一如死物。 “怎么了?” “没事。”许明月摇头。 “好看吗?”云朗问。 许明月看着他,没有说话,云朗的手指抚摸着画上崎岖不平的龙骨,自顾自道,“他是魔龙,叫那伽,还很年轻,才不到三百年的道行,他本该是多么让人惊叹的存在,只是被抽了龙骨,奄奄一息。” 许明月注视着他半闭着着的双眼,“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云朗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一贯让人捉摸不透的脸皮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缝隙,声音微不可听,“晚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仰起脸,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假象,重新噙着笑,道: “只是想多跟师叔说几句话罢了。” 东明叹了口气,扫了堂下一眼,清清嗓子道:“看来老夫的经书着实没吸引力,罢了罢了,回去按照我刚刚讲解的人与妖之辨,一人写一篇道论交上来。” 清透的日光从窗棂里穿进来,东明在大伙儿的怨声载道中移动着圆润的身体走了出去。下堂课是咒法课,许明月还在懵着,师父从来没有让他们写过道论,她简直是两眼一抹黑。 趁着还没开始上课的功夫,许明月拉着一旁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楚砚逃也似的跑回到了后排,云朗这会倒没有拦着她,他好像在发呆,对着桌子上的画看的入迷。 “小师妹。”刚坐下,宋嫣然就凑了上来,“你什么时候跟大侄子关系那么好了?” “???”许明月一脑门问号,“我跟他关系好吗?” “打住,师姐。”许明月继续道,“那个什么道论怎么写,不说说很简单吗?” “对呀。”楚砚睡醒了,打着哈欠道,“去藏经阁里扒拉几本书出来,比如什么《群妖录》,《妖法典籍》之类的,找点句子,改一改,能看得过去就行了。” “......”许明月:“这不就是抄?” “瞎说什么呢。”楚砚白她一眼,“借鉴能叫抄吗?” 许明月气结,温铭伸个脑袋道,“安心,小师妹,我们写的文章在长老眼里就是垃圾,他压根不看。” “长老不看,那都是谁来批改?” 温铭冲她笑而不语,许明月看的直纳闷,直到宋嫣然在一旁接着道:“当然是方师姐。” 她还来不及震惊,咒法课的老师就站到了台上。那是个干瘦的中年人,黑色的道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焦黄的皮肤皱巴巴的裹在骨头上,活像一副移动的骷髅头。 “那是鸿钧长老。”宋嫣然道。 许明月的目光没有落在骷髅头似的鸿钧长老身上。她看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个年轻女子,白衣胜雪,脊背挺拔,往那一坐,活像三伏天里来了场暴风雪,周围默契的空了一圈座位。 “方师姐也需要听这些简单的道法符咒吗?”许明月低声问。 温铭回道:“人家能跟我们一样吗?” “......” 学霸的心思普通人果然猜不透。 宋嫣然接着道:“鸿钧夫子不是我们苍穹的人,他是长华真人特意邀来的,听说今儿要学的是他研究出来的秘法。” “我的秘法只能传给亲传弟子。”鸿钧开口,他的声音很嘶哑,鲜红的舌头在他说话的空挡里闪现,让人莫名想到蛇类吐信子的样子。 下面一阵哀嚎。 “但是——”鸿钧又道:“今天可以给大家演示一下。” 他说着在红木案上放了个通体碧绿的翡翠匣,玉匣子在桌面上磕出一声闷响。 鸿钧屈指扣扣手指,问道:“可认识此物?” “玲珑匣。”有人道。 “不错。”鸿钧道,“正是玲珑匣,此物用来封存灵物极佳。” 他拎起玉匣子,走了下来,“小崽子们都来看看。” 第五十四章 涅槃 大伙儿纷纷让道,鸿钧走到了最中央,把玉匣子放在木案上,一圈眼睛围绕着鸿钧,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的动作。 只见他伸手画了个符,青光乍现。 随着青光过后,桌案中央那严丝合缝的玉匣子终于徐徐打开。 有白雾从里头飘了出来,一缕缕的环绕在四周,许明月伸手碰了下那雾气,凉凉的,比她的手还要凉。 雾气散尽,所有人都看到了匣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还在泛着灵光的妖丹,圆润莹亮,足有鸡蛋大小。妖丹周围还有血迹,一滴滴落在剔透的玉盒里,腥甜的血气儿散发开来。 鸿钧示意大伙儿挨个上前看,许明月走近了,那颗妖丹就在眼前,伸出手甚至还能感受到它原本蓬勃的生命力。 “这是鲤鱼精的妖丹。”鸿钧道。 许明月实在是震惊的语无伦次,她踌躇道,“先生,这,这是从妖怪身体里挖出来的吗?” “我知道,你们觉得这样很残忍,修行之人应心怀慈悲,可是,”鸿钧抚着胡子看了她一眼,“妖是我们的敌人,只有参透他们的秘密,我们才能打败他们,这个鲤鱼精在山下为非作歹,将数名无辜百姓拖入水里,活活淹死,孩子,我们没有做错。” 许明月垂着眼,不再说话,鸿钧继续道:“你们看,妖丹是妖族的灵力源泉......” “先生。”有人道,许明月抬头,发现是云朗那厮。 鸿钧冲他点头示意。 云朗道:“剖妖丹有什么用吗?”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展示的了。”鸿钧道,他拍拍手,门外就有人提着个小笼子走了进来。笼子里关着只雪白的兔子,红红的眼睛好奇的转来转去,几个小姑娘喜欢的不得了。 鸿钧打开笼子,揪着兔子耳朵放在手里,大手在它雪白的皮毛上安抚般摸了摸。突然,他手中寒光一闪,竟用将兔子胸膛划了个血淋淋的口子,兔子倒在桌案上,身下泅出一滩殷红,止不住的抽搐。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小姑娘哭了出来,只有前方坐着的方琅玉一动不动。 鸿钧又笑了起来,许明月感觉脊背发凉,她看着男人凹陷的眼眶,惊疑不定。 “看好了。”鸿钧低声呢喃,像是在吟唱某种古老而久远的歌谣,盒子里的妖丹徐徐升起,准确无误的飞进了奄奄一息的兔子体内,“此法曰涅槃。” 鸿钧按着兔子,许明月眼看着那浑身是血的小动物竟慢慢恢复了生机,肚子上的伤口瞬间消失,不过一会,那刚刚半死不活的小兔子就又开始活蹦乱跳。 众人看到眼睛都直了,然而并没有结束—— 桌案中央的小家伙后背上突然生了一排长长的东西。 许明月惊的捂住嘴,那是鱼鳍,长在兔子身上的鱼鳍。 座中一片赞叹,她看向自己的师兄师姐们,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那天在山下,方师姐带回去的那个水鬼,难道也是这样来的? “这个咒法的原理是将灵力注入接受者,提升受术者对妖丹的融合。但是此法凶险,须得对灵力控制的分毫不差,稍有不慎就会两败俱伤,我苦练许久,才达到如今地步。” “孩子们,天道酬勤,任何符咒都需要无数次的勤学苦练。” 不,不对,许明月心想。 那日的水鬼分明是苍穹门下受过正统学习的仙门弟子,跟眼前这个只会吃草的傻兔子完全不能比。 她是怎么变成那副模样的?有人把妖丹放在了她的身体里吗? “先生,弟子有一事不明。”始终一言不发的方琅玉突然问道。 鸿钧向她抬手,方琅玉站了起来,她的脸色依旧,洁白的衣角上像是落了终年不化的积雪,她的目光放在了桌子上的兔子身上,道: “既是涅槃,为何会变成不伦不类的怪物。” 许明月看向中间,那原本雪白的兔子脸上甚至也覆盖了一层细密的鳞片。 鸿钧似乎没想到这个长华素来得意的门生会这么问,迟疑了一下,便道:“修行之路,必有牺牲。” “大道终善,不该是如此牺牲。”方琅玉说,她的眼神轻飘飘的,落在那个仍在桌上湿润着鼻子,嗅来嗅去的白团子上。 它什么都不知道,却成了怪物。 底下的学生议论纷纷,有小姑娘抽泣:“兔子那么可爱,夫子难道每练习一次就要杀一个兔子,呜呜呜,那得杀多少小兔子。” “今日用兔子练习,明日是不是要用人练习了。”身后传来声音,许明月听出来了,那是云朗的声音。 “胡说!”鸿钧目光一凛,喝道:“一派胡言!” “莫非您真用人做过试验?”云朗问,“不然为何勃然大怒。” 这搓火的功夫跟楚砚有一拼了,许明月暗戳戳的想。 鸿钧死死的盯着这边,拳头紧握,云朗还在背后说风凉话,几个小姑娘被他煽动的花容失色,鸿钧眸中怒火直烧,斥道:“放肆!” 杀机。 鸿钧伸出手,整个空间霎时间像陷入火海,滚烫的火舌舔舐着肌肤,许明月甚至闻到了焦糊的气息。 她想跑,双脚却动弹不得,云朗还在她的身后,完了完了,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啊。 一簇火苗从鸿钧指尖迸发,愈燃愈大,到达许明月眼前时已经有碗口那么大。 同时,许明月感到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后心,凉的惊人的灵力在她的经脉间游走,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寒气与火交结,发出一阵“呲喇”的声响。 “抬手。”云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许明月发现自己的手能动了,她迅速伸手交叉挡在脸前,面前骤然升起一阵无形的结界,潋滟的光泽隐隐浮动,火苗撞上结界,两股力量交织,结界轰的一声裂成无数碎片,化作冰刺哗啦啦落了满地,火苗穿过碎片,直击许明月的面门。 鸦雀无声,冰刺落地的那一刻瞬间变成水汽消散在空中,温度还在升高,许明月的瞳孔骤缩,她感觉眼前所有的动作都满了下来,砰砰砰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恍若鼓雷。 她闭上眼,仍能感受到眼前炽热的温度。 “铮——”的一声,白光乍起。 第五十五章 好自为之 两把剑交叉在眼前,一青一白,许明月睁开眼,正撞上方琅玉的目光,那是她第一次直视这个冰雪般的女人。 意外的是,她的目光并没有那么冷。 许明月愣愣的放下手,就被楚砚一把拉到身后,他持着剑,脸上正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 鸿钧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头了,见几个人并没有大碍,冷哼一声,拎着笼子拂袖而去。 许明月松了一口气,四周响起学生们的议论声:“鸿钧长老怎么这样啊。” “对啊,说不过就打人。” “就是,吓死人了,还好没什么事。” 有姑娘问道:“云朗哥哥你没事吧。”他长得乖,见人就笑,这几日讨了不少小姑娘喜欢,几个姑娘把他围作一团,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的问来问去。 什么吗,明明她才是受到惊吓最大的那个,许明月撇撇嘴,刚准备离开就听到方琅玉的声音:“等下。” 她顿足,才发现方师姐喊得是云朗。 “为什么故意输。”方琅玉说。 只见云朗垂下眸,笑道:“师叔在说什么?”这厮的笑容仿佛是对着镜子画出来的,唇角扬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许明月却瞬间听明白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趁着火还没烧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赶紧脚底抹油溜走。 方琅玉不可否置,又转头道:“擂台一招制胜,是许师妹打的吧。” 虽然听起来很讽刺,许明月还是硬着头皮承认了,“是我。”她在心里把云朗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琅玉看向云朗,淡淡道:“方才是你给许师妹输送灵力,才挡了鸿钧长老的一击,我看不透你的功法路数,但你不可能一招就败。” “是许师叔功力深厚,帮晚辈挡了一劫。” 俩人你来我往,拉扯了数十句都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许明月挑准了时机准备离开,她刚转过身就被一把拉走了。 楚砚一言不发,扯着她的手腕走的飞快,他穿着苍穹的道袍,衣角的金边刺绣随着主人的大幅度活动而若隐若现。 发生这样一场闹剧,讲经堂的很快就散了,方琅玉没有离开的意思,云朗问道:“师叔还不走吗?” 她并不回答,淡色的眸子朦朦胧胧,光晕下宛若两颗琉璃珠,她的脑袋歪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幅度,说道:“你想干什么?” 喧嚣落地,大殿里徒留风声穿堂而过,方琅玉听见眼前年轻人的声音,像一谭安静的湖水。 “与其问晚辈,倒不如师叔去问问照夜清里的那位想干什么。” 方琅玉走出讲经堂的时候,外面天光正好,泛黄的树叶落了满地,有鸟儿在头顶盘旋,清脆的啼叫声划过天际。 温铭正做贼似的整个人贴在墙边,看见她出来拔腿就走。 “回来。”方琅玉说。 温铭不好意思笑笑,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面前的人耳根通红一片:“怎,怎么了?” 方琅玉看着她,她的皮肤在光下异常苍白,几乎泛着病态,温铭顿住脚,听见她寒凉的嗓音:“情爱无益大道,你…好自为之。” 温铭眼皮子一跳,大太阳下险些出了一层冷汗,他站在离方琅玉几步远的地方,隔着日光静默与她对视,半晌,他开口道:“我是个俗人。”说出了第一个字,剩下的就格外流畅了,一扫平日的磕磕巴巴,“摆脱不了情爱二字,师姐只管去寻你的大道好了,我不会妨碍你的。” 他说完就走了,方琅玉在怔怔的站了许久,一言不发。 秘殿,地牢 鸿钧和东明并肩站在一片黑暗里,周围的空间在极速下坠,东明能感觉到温度正在飞速降低。过了有半炷香时间,失重的感觉消失了,他们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十八狱。 一堵手掌厚的石壁出现在眼前,繁琐复杂的星纹阵法刻在了玄武岩石上,鸿钧伸出手,石壁缓缓打开,他们经过一道又一道森严的铁门,停在了一处闸门前,眼前的光圈一分为二,石门缓缓打开。 寒气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方冰窖,耳边是绝对的寂静,他们处在地底深处,东明一度认为自己到了死亡国度。他观望四周,无边无际的蓝色冰面包裹在二人身侧,冷气一丝丝直往人骨头缝里钻,他仰起头,只看到一片墨蓝,身侧传来脚步声,长华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师弟。” 长华披了件玄色的披风,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 “要给我看的东西呢?”东明问。 长华微微一笑,她实在不适合笑,嘴角僵硬的扯动,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诡异极了:“就在你旁边。” 东明一愣,他的手放在了身侧的冰面上,坚硬如铁。 “发现了吗?”长华问,“这里的东西。” 手上是崎岖不平的冰块,东明发现这里似乎不像上面那么冷,按照常理,应当越往下温度越低,这里的温度不太正常,而且,他捻了捻冰面,沉睡的冰渊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低低的呼喊。 东明看了眼二人,放出了神识。 尸体。 冰渊里冷冻着许许多多的动物尸体,有的已经残缺,但是大部分是完整的。 而且,这些动物几乎都是奇形怪状。比如长着六条腿的犬,足有一头熊那么大,它被冰冻在最表层,殷红的舌头伸的很长。 东明沿着冰壁行走,他还看到了无数个畸形的人,不,或许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作人类。这些沉睡在里头的人类都发生了畸变,有的生着四条手臂,有的长着四条腿,还有的甚至是人面蛇身,破烂的衣服挂在身上。 东明凝神,他看到了衣领上用金线绣着的祥云春山纹。 这都是苍穹的弟子们。 他瞳孔放大,难以置信的收回手,神色晦暗不明。 “跟我来。”长华说。 他们走了很远,走到了一堵冰壁前,这里并不像先前一般崎岖不平,掌下的触感细腻莹润,光滑的宛若白瓷。 鸿钧抬手,指尖划过一点金光,眼前的冰壁突然消失,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 龙,一条奄奄一息的龙。 它的身形巨大,锁链纵横的穿过它的躯体,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暗红的血迹在它的周围凝结成冰珠,那张狰狞而庞大的脸正阖目沉睡,两条龙角如长枪一般直冲云天,好像要戳破这深渊。 “这是…”东明贴在冰面,喃喃自语:“魔龙。” 他注视着这个安静的的庞然大物,手下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壮美的生物。 世人皆道人是万物之主,可若是他们亲眼见到这条巨龙,就会知道凡人不过是蝼蚁,渺小如尘埃。 第五十六 你不干净了 许明月简直要吐血,楚砚的手劲大的要死,她一路被半拉半扯的不知道带去了哪里。 眼前的景色飞快后退,垂花门,琉璃壁,最终,楚砚的脚步在湖边停了下来,这里很偏僻,平常压根不会有人来。 碧绿的湖面上已经不见荷花,几条鱼在水面忽隐忽现,楚砚就站在湖边,低着头,脸色黑成了锅底,他垂着眸,始终不说话。 许明月有些发怵,在脑子把今天发生的事过了一遍,没发现自己干了什么坏事触了大少爷的眉头。她太了解这个大少爷了,这厮想说什么却总是偏偏不说,非要让别人猜,猜错了还不开心。 许明月试探着开口:“师兄?” 无人应答。 “少爷?” 还是没反应。 “楚砚?阿砚?砚……” 背对着她的人突然转过身来,许明月吓了一跳,不受控制的后退了两步,楚砚的脸色更差了。 她其实很莫名其妙,好像突然间楚砚就生气了——不听她讲话,也不看她,总是就是完全当她不存在。 “怎,怎么了?” “你躲什么?”他问。 许明月莫名其妙,“我没躲啊。” “胡说。”楚砚瞪她,“你还敢说没躲?”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不起。”许明月败下阵来,认错认的炉火纯青。 楚砚盯着他,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像是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委屈又生气,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说对不起。” 许明月扶额,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左右不是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胡搅蛮缠起来也着实难以招架。 她往前一步,想着离得近些,结果那厮立马跳了三尺远,脸皮绷得紧紧的,一脸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就差拿把扇子写着“卖艺不卖身”了。 天光收了回去,乌云挡住了太阳,天空变得灰蒙蒙的,落了几滴雨,冰冰凉凉的砸在脸上,灰色的穹顶倒影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许明月突然从他那双桃花眼里读出来了几分失落。 她心里不自觉软了点,轻轻伸手抚去落在楚砚肩膀上的一片落叶,道:“别生气了。” 傲娇师兄生气了怎么办,许明月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如何去给气头上的大少爷顺毛,她又眨巴着眼睛,笑盈盈的,“我错了。” 不管怎样,认错就对了。 “那你说说,错哪了?”楚砚眯着眼问她。 “呃......”许明月语塞。 “我就知道。”楚砚侧过脸,光晕在他脸上勾勒出一个完美弧度,他哼道:“敷衍。” 许明月被猜了个正着,不好意思笑笑,也不尴尬,反而她凑上去笑道:“那麻烦少爷您纾尊降贵指点指点。”她这话说的真诚极了,少女的瞳孔极黑,楚砚能从里头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 他扭头看了许明月一眼,又火急火燎的移开视线。 就在许明月以为他犹在生气懒得回答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少年清冽的嗓音:“你是傻子吗?给人当了挡箭牌还不知道躲?刚刚要不是师姐,你就要被烧成秃子了。” 许明月一愣,突然笑了,原来是生气这个呀。 “还有,”楚砚瞥了她一眼,硬梆梆道:“他摸你。” “!!!” 脑袋瞬间一炸,许明月想到刚才云朗给她输送灵力的那只手,立马跳脚了,“胡说八道什么呢!”她迅速伸手放在楚砚后背,装模作样的释放了点灵力,嚷嚷道:“照你这样说,那我还摸你了呢,你不干净了大少爷!” 楚砚却像触电了一般,后背紧绷,一动不动,活像只鹌鹑,一言不发。他愣了一会,心道:“我怎么这么无理取闹了。” 回想起来,他几时这么斤斤计较过,揪着点小事不松口。 “我这是怎么了?”楚砚惶恐的想。 十八狱 “你们封住了他的灵力”东明问。 “当然,以防万一,还用困龙锁锁住了他的身体。” 魔龙紧闭着双眼,他的身体不正常的扭曲着,像是失去了支撑,东明道:“他的龙骨被抽了,谁干的?” 冰面折射着冷冷的光,火折子亮了起来,照进无垠的墨蓝水域。 长华低低的笑了起来,她的脸在暖光下半明半暗,无端生出几分嘲讽:“师弟,世上还有第二把斩骨刀吗?” 东明一怔,难以置信的抬头,“是,是......” 长华看着他,道:“你知道那把斩骨刀是怎么做的吗?在深渊之巅剥开魔龙的皮肉,生生抽出他的脊骨锻造成魔刀,再用魔刀取出它的心头血,用心头血灼烧七天七夜,方大功告成,多么残忍的方法,听说当时魔龙的惨叫从深渊传到人间,血流成河。” 她看着冰海里沉睡的巨物,接着道:“分明修的菩提道,却犯下如此罪孽,真是可笑,可惜啊,他还不够狠,留了魔龙一命。” “你想用他的妖丹。” “是。”长华道,“他的妖丹力量太大,普通人难以承受,我们需要一具最完美的躯体。” “今日我给学生演示涅槃咒,”鸿钧看向长华说道:“你的好徒弟似乎很是抗拒,她质疑我不该如此修炼。” 长华笑了,“鸿钧长老,琅玉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是最合适的人选,掌门的几个弟子你也看到了,都是一群窝囊废,我们当初可是约定好了的,我为你提供新鲜的血液,你要保证对我的琅玉倾囊相授,若你仍有所保留,我倒不如......” “别白费力气。”鸿钧打断她,“我可以帮你,但是方琅玉可一点都不像你教出来的徒弟,她的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说好听点是品行高尚,说难听点就是不知变通,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这种秘法,她真的愿意用吗?” 长华垂下眼,道:“她会明白我的苦心的,如今道法式微,已经百年间未有人成功飞升,我们只能赌一把”她的手放在冰面上,目光温柔的不可思议,“有捷径为什么不走呢?吸收他的妖丹,继承他的百年力量,甚至能重组自己的血肉,保持最完美的形态,堪破道法的奥秘,这样不好吗?” “她会明白的。” “若你舍得,那我现在就能去寻她。”鸿钧道。 “罢了。”长华道,她瘦削的脸上露出几分悲苦的意味,“再等等吧。” 第五十七章 后会有期 东明从十八狱出来就径直回了住的地方。 他身子胖,十分畏热,院子几乎修在了顶峰,那里很偏僻,周围种了一大片竹林,有风的日子竹海涌动,格外清爽。 只是今天,他刚踏进竹林,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些竹林并不只是摆设,更是活的阵法,一旦有生人闯入,就会自动变化,破不了阵的就会被活生生困死在里头。 而今日,这些竹子毫无动静,风声潇潇,挺拔俊秀的翠竹随风摇曳,仿佛大开着家门邀人做客。 他视若无睹,信步进了小院,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东明长吸了一口气,才感觉周身舒畅。 周遭空无一人,他却开口道对着空气道:“回来了。” 一个身影从暗处显现了出来,这个人的存在感极低,几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若是不发出动静,完全不会有人注意到。 那是个身量很高的男子,戴一副做工精致的黄金面具,上半张脸严实合缝的覆盖在面具下面,只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下巴,苍白异常,他开口道:“你看到了。” “是。” “是什么?” “怪物。”东明眯着眼,“一群蠢货,妄想借着妖的力量得道飞升,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尖锐,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般,白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斩骨刀不过是徒有虚名,他真正留给我那好师兄东西,才让人为之癫狂。” 面具男一言不发,东明鸡同鸭讲的说了一大通,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每次跟他说话都觉得无甚趣味,他清清嗓子,道:“算出来了吗?” “是。” “在哪?” “坎位,云海天。” 不知院 许明月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十分,她总算哄好楚砚那个大少爷,拖着身子扑在床上,十分不雅的呈大字形瘫在了被窝里。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平日里照顾她的杜若也不在。大少爷不知道又吃错了什么药,要杜若即刻启程回趟平邑,许明月想不通有什么要紧的事能让他火烧眉毛一般把人连夜往家里送,但是显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去琢磨她这不靠谱的四师兄。 许明月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趴了一会,突然伸手在身子底下摸来摸去,终于摸出来个小小的纸团。 咦? 什么时候把垃圾扔被窝了,怪不得硌的她浑身不自在,她心道。 抬手纸团子弹了老远,许明月又重新闭上了眼。 不过片刻,她又猛然坐起来,手脚并用的将滚到桌子底下纸团捡了回来。 她神色凝重,缓缓打开。 后会有期。 四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上面,长明灯的光隐隐照亮一方天地,许明月突然后背一阵凉意,虽然没有署名,但是她下意识觉得那是云朗的字迹。 她突然想到那天云朗深夜来访,想到他那些云里雾里的话,许明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爬了起来。 一个念头猝然浮现在脑海:云朗不是无故来访,他在找什么东西 许明月把房间里翻了个底朝天,屋子里的物什一个不少,她从山下买的各种杂物乱七八糟的堆了满地,甚至还有她在楚砚那里顺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站在一片狼藉里呆呆想了半晌,突然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去。 她伸手,从里头扒拉出一个红木盒子。 这盒子显然在床底下呆了好些天,落了一层灰,只是,盒子边缘此刻正突兀的印着几个指印。 许明月一惊,这里头是她从永夜境带出来的那把弯刀,自回来后就没打开过。 她打开盒子,弯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卷泛黄的画轴。 画轴摊开在许明月的面前,上面是一条龙。 是那日云朗在课堂上画的魔龙,许明月记得,云朗说他叫罗伽。 他被人抽了骨头。 她的骨刀丢了。 许明月的脑子一嗡,顿时就反应过来了,那把骨刀是罗伽的龙骨。 当天,许明月连饭都没吃——无他,她的脑子实在乱成了一团浆糊,一会是云朗在耳边魔音绕耳,一会是凄厉的龙吟。 她病恹恹的塞了两块点心,又睡不着觉。 尽管已经将床铺从里到外打扫了八百遍,她还是觉得床铺底下有东西,好不容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莫名又觉得屋子里闷热的厉害,平日熏的香也不喜欢了,总之什么都看着不顺眼。 一句话,她对整个人生都产生了如鲠在喉的怀疑,秉承着不能自己不痛快的原则,许明月一骨碌爬了起来,决定去找师父,师父肯定知道那把刀怎么回事。 许明月摸黑出了不知院,在云海天里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等她到了师父住的地方的时候,月亮已经明晃晃的挂在天空,今天是个残月,弯如钩。 她站在师父的院门前,大门没有合严,开了个缝,从门缝里能看到房间暖黄的烛光,许明月没有贸然进去,她靠着门板上,隐隐约约听见里头有说话声,声音太小,她听不清。 师父有客人,她不好冒冒失失的闯进去,毕竟,师父也是要面子的。 可是好不容易找过来,她又不甘心这样无功而返,许明月在外头思前想后的半天,犹豫着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鬼画般符的符咒。 这玩意儿是她之前在藏经阁里稀奇古怪的符咒大全里看到的。 贴在身上,能暂时屏蔽人的无五感,一定程度上隐匿自己的行踪。当然,她这个半吊子水平自己心里也有数,凭空消失怕是不可能,估计只能将气息遮掩个七七八八,小心点应该能撑个一时半会。 许明月小心翼翼的从门缝里侧着身子进去,得亏她骨架小,手脚灵活,有惊无险的进了院子,她摸到师父的房间后头,寻了个窗台,蹲在窗台下,准备等师父送客的时候,窜出来吓他一跳。 她摆好一张随时找茬的脸,厚脸皮的听墙角去了,屋里面说话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这是东明长老的声音。 “六爻大卦已卜,封印松动,妖魔横行,到时候必定血流成河,若没有那人续了一口气,恐怕我们此刻早已大乱。” 第五十八章 摔了个狗吃屎 师父声音很低,许明月也情不自禁的弓起了身子,他道: “那人是谁?为何愿意以一魂来替我派挡住一劫。” “卦象显示与我派渊源颇深。” “这…”李如风顿了一下,“我派离经叛道的前辈不在少数。” “师兄。”东明叹了口气,道:“总归是好意,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如何重新加固封印,我估摸着撑不了多久。” 封印? 蹲在窗台底下的许明月一愣,从仅有的消息里来看,东明长老说的封印是永夜境内那个镇压着万千心魔的封印。 这一次,师父很久都没说话,许明月的腿有些麻了,她悄悄捏了捏发麻的小腿。 半晌,师父又开了口。 “东明。”李如风说,“若我......我这几个孩子,还请你多照看着。” 等,等等..... 这是什么意思? 许明月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感觉这辈子的敏锐都用在了这一耳朵上,她甚至忘了自己正在偷听,恨不得钻进窗户里趴在师父耳边问问他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师兄。”东明笑了一声,声音很低,许明月从这笑声里无端听出来一丝讽刺,他接着道:“你知道外头在传什么吗?” 无人应答。 东明继续叹道:“有人说,当年你与…那魔头一战,从他身上得了一个宝物,有无穷神通,可以重启封印,甚至...生死人肉白骨,得证大道。” “连你也信吗?”李如风抬起眼皮问。 “我自然是相信师兄你,”东明看着他,目光深深,“只是外头传言太盛,我们此刻正处在风口浪尖上。” 宝物? 已近深秋,夜里露水湿哒哒的,许明月的裙边浸湿了一块,黏黏的贴在腿上,倒是格外的凉,她实在是蹲的太久了些,腿已经麻的没了知觉。 刚想挪个地松松筋骨,她就感觉自头顶飞过一团灵光,若不是躲的及时,这会估计就成了秃子。 “砰——”的一声,茜纱窗被打了个洞,东明的呵斥声突然响起:“什么人?” 许明月心有余悸的摸摸头顶,起身拔腿就跑,估计是蹲的久了,脚上一时间竟使不上力气,刚迈步就摔了个狗吃屎。 惨了,她瞪大眼睛,离地面越来越近—— 扑通一声,膝盖传来刺痛。 “唉。” 师父的叹息声幽幽传来,许明月趴在地上,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 “乖徒儿,倒不必行此大礼。” 丢死人了。 “师父......”她的声音闷闷的,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打击,“我腿麻了,起不来,劳驾您扶我一下。” 李如风:“......” “唉。”又一声叹息,这回是东明长老的,许明月简直要哭了,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你,你们聊,徒儿去散散步。”许明月压根不敢抬头看,默默用袖子遮住脸,拔腿就跑。 东明一言难尽的看着她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师弟。”李如风识趣的开口,“你也看到了,所以让你多关照关照。” “我…”东明开口。 “你放心,”李如风打断他,“我这几个徒儿都是让人省心的好孩子,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东明:“……” 许明月觉得以后没脸再去上东明长老的课了。 她简直是心如死灰的离开师父府邸,瘸着条腿本来想回不知院,却又在半路硬生生改了道,直奔楚砚那。楚砚合衣刚闭上眼就听到拍门声,又极不情愿的去开门,一脸起床气。 他心想,我倒要看看哪个家伙半夜不睡觉半夜来拍门,今天非要让来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师兄。” 房门大开,檐下的长明灯幽幽亮着,许明月有气无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楚砚被吓了一跳,惊道:“怎么回事?你被人打了?谁干的,我去找他算账!” 不怪楚砚多想,许明月在外头溜达了一大圈,夜里露气重,她的头发早就被浸湿了一层,黑压压的发丝贴在脸上,鼻子通红,裙子还被划烂了一大块,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巴的。 “我没事,你把衣服穿上,我们去找师兄他们。”许明月伸手把头发碍事的头发全掳到脑后,瓷白的小脸上满是严肃:“出大事了。” 楚砚狐疑的看着她,许明月焦躁的在屋子里头晃来晃去,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堆上,魂不守舍。 就凭借这一点,楚砚断定这家伙确实有事要说,她平常心大的能装下一头牛,天塌下来也能安安心心的躺在床上睡的昏天黑地,这会子的状态,显然不对劲,不仅有事,而且事情还很严重。 许明月在他眼前打转,连带着楚砚都有些烦躁,他三两下披上外袍,既没有端端正正的系好腰带,也没有注意这件衣服是他白天刚穿过的,更没有发现袖口处还沾了一滴油渍,甚至连头发都是草草的绑在一起,放在平常,这是不可能的事。 “走走走。” 虞归晚不在家,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宋嫣然还没有睡,在灯下拿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她看到站在门外的二人,颇有些诧异,目光又落到衣衫不整的许明月身上,顿时暧昧了起来,挤眉弄眼道:“你们——” 许明月已经懒得说话了,她让楚砚去寻另外两人,自己跟着宋嫣然进了屋子。 她这会实在太狼狈,许明月换了身宋嫣然的衣服,又对着镜子将头发理了一遍,再出来的时候,四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正盯着她看,大有将她身上盯出个窟窿的意思来。 几个人围坐成一团,楚砚这会子等的功夫已经将那桌上的白瓷杯擦了八百遍,才往里头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许明月接过来,也不扯皮,有些心不在焉的喝了口水,将刚刚听墙角听来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讲了一遍。 楚砚皱眉,道:“你是说,那日在永夜境里头的女人是我,我们苍穹派的前辈。”他其实心思很细腻,只是平日里懒得动脑筋,“师父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是个魔修。”温铭说。 宋嫣然立马问道:“你怎么知道?” 温铭:“按照师妹说的,那位前辈应当是个厉害的魔修,以魂封魔,而且与我派,关系匪浅。”他看了眼宋嫣然,很早的时候,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师父虽然总是喜欢胡说八道,但是对待魔道并不是很抵触,什么“殊途同归。”,师父曾说了无数次,反倒是师妹,对待魔修一类,很是深恶痛绝。 他试探着问:“我们那时去永夜境,师妹你,似乎对魔修很厌恶?” 第五十九章 仙门第一人 “我——”宋嫣然梗着脖子,“我是怕你们学坏。” 虞归晚:“那你成日里上课睡觉就不怕学坏了。” 宋嫣然哼了一声,狠狠剜了虞归晚一眼,顿了许久,耷拉下脑袋,低低道:“我爹和我娘都死在魔物手里。” 她仰起脸,脸上满是寒气,“他们都是怪物,我早晚要杀尽这些邪魔歪道。” 房间安静了下来,暖色的烛光在夜里色氤氲,给几个人身上都镀上了就一层光晕。 “师姐。”一双冰凉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宋嫣然抬眸,正对上许明月乌黑的眼珠子,像一汪静谧流淌的湖水,许明月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掌心,“都过去了,还有我们呢。” 虞归晚看了她一眼,转开话题,有些犹豫道:“你们没发现,师父说的话,像是……”最后两个字在他嘴里滚了一圈,还是没有说出来,但是几个人明显都是意识到了他要说什么。 托孤…… 师父明显是在托孤。 “要不我们去问问师父?”许明月提议道。 “不行!”楚砚紧蹙着眉头,他沉声道:“师父废话虽然多,又啰嗦,但是碰到他不想说的东西,一准就是个锯嘴葫芦。”他绝对不相信就凭他们几个能从师父嘴里橇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沉默了半晌,他思忖着低低开口:“怎么才能跟着师父但是又不被他发现呢?” 这是要跟踪? 许明月把自己从藏经阁里看到的各种旁门左道在脑子里挨个过了个遍,最后又一个个给排除掉了。 想跟着师父又不被他发现,首先要比师父厉害,这显然不可能。 “没戏。”温铭沉吟道,“我们几个谁能比师父神通广大。” 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来个有用的主意,几个人焦头烂额。 最后,还是大师兄大手一挥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块铜镜,神神叨叨的说叫晓世镜。 他伸出左手,神秘兮兮道:“把这块镜子放到师父门口的树洞里,这上面有一道灵符,我们几个轮流去输灵力,只要灵力不断,”又伸出右手,“就能另一面镜子里随时看到师父门口的动静。” “怎么样?”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法子局限性太大了,只能盯着师父住的地方。但是除此之外,他们显然再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折腾到三更半夜,几人都是心力交瘁,只能拍板定了下来。 虞归晚揣着镜子,看着哈欠连天的四个人,道:“我现在就去放,明天你们别忘了过去。” 许明月头晕眼花,将仍然神采奕奕的二师兄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心想这家伙难道不用睡觉的吗? 当然,她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脑子也快要断片,她极其不要脸的赖在了师姐的地盘,看着楚砚和温铭晃晃悠悠的出了门后,就倒头大睡。 这一宿简直是多事之秋,许明月感觉自己刚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刚进入梦乡,就又被吵醒了。 她正在做梦,梦到自己坐在仙鹤的背上,翱翔天际,刚飞到半空,突然一把剑穿透仙鹤的翅膀,温热的鲜血洒了满脸,她硬生生从高空掉了下来。 这个梦实在太真实,许明月捂住耳朵,感觉仍能听到仙鹤痛苦的长鸣,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宋嫣然正在她眼前,毫不留情的把她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快起来,别睡了。” 许明月半闭着眼,朦朦胧胧的看着她。 宋嫣然使劲在她脸上揉了一把,不由分说的给她套上外袍,“跟我走,快!” 许明月清醒了些,她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好像生病了,嗓子都是哑的,“怎么了?” 宋嫣然按住她的肩膀,一脸严肃:“云海天出事了。” 许明月本来还在懵着,听了这话,瞌睡立马清醒了大半,立马道:“师父呢?” “师父没事。”宋嫣然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俩人出了门,外头天还没亮,湿漉漉的,后半夜应当下了雨,温度骤降,许明月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感觉有些冷,一滴水落在她的后领口,顺着半松着的衣襟划到后背,冰的她一激灵,最后那点睡意也散了个干干净净。 整个云海天灯火通明,大殿外聚集了不少修士,吵吵嚷嚷没头苍蝇一般,乱成了一锅粥。各种地方话混在一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平都山上藏了个大魔修,要杀人修炼;有人说是掌门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更离谱的是,还有人说云海天底下关着和龙王爷,这大爷不知怎么竟挣脱了封印跑出来,要吃人来平复怨气。 两个人一言不发的穿过吵嚷的人群,挤到了最前头,李如风正站在大殿中央,长华和东明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 许明月刚想上去,一只手就横在她的胸前,她斜过眼,正好看到沉着脸的楚砚,在他身后,是同样表情严肃的温铭和虞归晚。 许明月收回脚步,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扩大。 师父今天破天荒的穿了掌门的道服,束了顶白玉冠,腰间的翡翠绿珠一晃一晃的,许明月看的眼睛有些酸。她的记忆里,师父总是不甚注意形象,压根不像是个掌门,似乎下一秒就能挂个牌子去长街里当个摸骨算命鬼火道士。 又有谁能想到呢?誉满天下的仙门第一人,平日里是那样一番穷酸又啰嗦的邋遢样。 凡人讲究“天地君亲师”,但仙门中人亲缘浅,他们更不肯对凡人天子俯首称臣,只以实力说话,由此可见这“第一人”的重量。 “怎么回事?”许明月压低声音问。 宋嫣然趴在她耳边道:“几家仙门联合起来,说来我派的弟子无故失踪,要来寻个公道。” “什么?” 乌压压的人头里走出个年轻人,他拱手道:“掌门。” 许明月眯着眼,看着说话的人,那人他认识,那是云烁,只不过这会,他的傲气收敛了不少,低眉顺眼的样子倒几分像云朗。 “晚辈并无恶意,只是我那师侄一夜未归,命灯也突然间变得时明时暗,晚辈从未遇到这种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使用搜魂术也未曾寻到。” 许明月听了微微一皱眉,云朗分明拿了她的骨刀,还大摇大摆的留下纸条离开了,怎么会是云烁说的那样,生死未卜。 他在说谎!? 第六十章 别来无恙 云烁顿了顿,又有些迟疑道:“掌门,这几日晚辈在山上听到些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当讲不讲讲那就不要讲。”许明月嘀咕了一声,这家伙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云烁自然没有听见她的嘀咕,上方的李如风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云烁再次拱手,道:“晚辈听说,山上有魔修。” 这一下,就好比油锅里滴了沸水,人群立马炸开了锅,云烁接着道:“请恕晚辈冒犯,只是兹事体大,关系到贵派的声誉,再加上我那师侄至今生死不明,还请掌门主持公道。” 他在煽风点火,几句话把围观的修士说的人心惶惶,更是扣了个巨大的屎盆子在苍穹头上。 宋嫣然火冒三丈,当场就要上去跟云烁大战三百回合,被许明月拉住了。 不多时,就又有人走上前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真人,我那不成器的弟子也是如此,前几日突然没了踪迹,至今未归啊,这山上不会真的有魔修吧。” “是啊。”有人接话,“我们大师兄也是。” “怎么回事?” “命灯时明时暗,我怎么闻所未闻,那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邪魔歪道,肯定是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只这一会,就陆陆续续站出来了四五个人,涕泪连连,哭嚷着喊道要主持公道。 场面有些失控,下面的苍穹弟子更是受不了无故背了口大黑锅,顿时呼啦啦围在前头,剑光纷纷,一个个的沉着脸。 李如风挥挥手,走了下来,顺手将身侧弟子的剑按回鞘,“诸位莫要着急,还请将各家失踪弟子的名讳报上来下来,李某定会查清事实,给各位一个交代。” 他话音落下,就有道童小跑着捧着本册子走了过来,几个人将道童围成一团,小家伙在里头不慌不忙,“烦请各位仔细报上名讳,晚辈来做记录。” 许明月低着头,恨不得从地面上看出朵花来,她的第六感向来好的不灵坏的灵。此刻的一切蛛丝马迹,都在她心里缠缠绕绕的盘成了丝,几乎将她整个心脏都束缚了起来,胃里也是一片翻江倒海,她竟还有功夫寻思道:“也不知道杜若到哪了?” 师父到底怎么了? 道童一个个记录好名字,将册子交给李如风。 突然,有一声嘹亮的嘶吼声在身后炸起。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一只足有几层楼高的白虎出现在殿前。那白虎身躯异常庞大,毛发油亮顺滑,威风凛凛,长啸一声,惊的地面都在颤抖,场中一片寂静,俨然是万兽之王的模样。方才还吵嚷不休的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底下的修士自觉让出一条路,李如风走上前去,扬声道:“姜掌门此刻来访,可有什么要紧事?” 自白虎上落下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他负手站在殿前,虽气势凌人,但是许明月总感觉这个人带着一股子将行就木的腐朽之气。 他开口道:“李掌门,一别数年,你风华如旧啊!” 李如风笑道:“姜道友别来无恙。” 许明月对这些人的来历压根是两眼一抹黑,但是很明显他们是来砸场子的,仙盟大会期间山上明令禁止御剑,反观这老头子,骑着老虎大摇大摆上了山,这不是千里迢迢来寻晦气吗? 她低声问:“这老头子又是谁?” 宋嫣然勾着脑袋道:“那是旭阳派的掌门,姜文昌”说着又微微压低声音,“你别乱说话,他跟师父年龄相仿,平生最忌讳别人说他老。” 这一时间许明月不知道该惊奇哪一桩,一来她很好奇为什么师姐什么都知道,二来,这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竟然跟师父同辈。 她回头望去,李如风和姜文昌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同个年纪的啊。师父虽然啰嗦,但是不妨碍他长得俊,俩人放在一起,说是隔了辈都不为过。 嘿,真是奇了怪了,长得老还不许别人说。 两个当世大能聚在一起,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更有好事的修士爬到树上只为看的更清楚些。 只听李如风道:“姜道友这是何意?既是拜访,为何不送拜帖,反而如此兴师动众?”他扫了一眼四周,“某虽不才,但是起码的待客之道还是知晓一二的。” 姜文昌闻言露出几分悲痛的神色,沉声道:“实在事态紧急,姜某一时莽撞,无意冒犯。”他说着,竟然微微哽咽起来。 许明月:“......”竟然还是个老绿茶,听的她一肚子火。 李如风微笑不语,姜文昌也不在意,继续道:“夜间收到徒儿传信,说我那不成器的孙儿无故失踪,而且命灯突发异样,老夫一时着急,才不请而来” “师父。”云烁见状走到他身边,从袖里取出一盏小巧的琉璃灯,悲声道:“这,这就是云朗师侄的本命灯。” 幽幽的光泽在琉璃盏里忽明忽灭,众人倒吸了口冷气,不多时,刚刚几家来讨说法的门派里也有人站了出来,捧着跟着琉璃盏别无二致的命灯围作一团。 姜文昌作悲痛状,眼眶湿润,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不知李真人是否知晓?我那孙儿虽然顽劣,却从未干过坏事,这…”他说到伤心处,凹陷的眼窝里还落下两滴混浊的泪水。 “这个老东西。”宋嫣然低声骂道:“他不知道娶了多少房老婆,孩子多的估计自己都记不得了,这会子想来哭坟了。” 她气的不行,恨不得立马冲上理论一番,许明月默默听着,觉得今日这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老夫听闻山上有魔修肆虐,不知李掌门可否给某一个交代?”姜文昌道。 这就是明显的质问了,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了,宋嫣然当即出口,毫不留情面哼道:“姜前辈怎么如此肯定山上有魔修?” 她一出口,众人就直感要坏事,姜文昌果然大怒,“你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许明月立马接道,“你那便宜孙儿可没干什么好事。” 她不等姜文昌反应,添油加醋的把云朗半夜跑到不知院的事放到大庭广众下讲了出来,末了,还酝酿出两滴莹莹的泪水,委屈道:“她还偷走了我的东西,大摇大摆的留下纸条走了。” 许明月作势用手帕拭去泪水,冲宋嫣然眨眼,宋嫣然立马明白了,捂着嘴惊讶道:“没想到云朗师侄竟是这样的人。” “师妹,他偷了你什么东西?” 第六十一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求首订) “他,他,”许明月吞吞吐吐,泪水涟涟,似乎是难以启齿,“他拿了我的袜子。” 说完便用袖子捂住脸,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云朗大侄子,对不住了,改日再见师叔一定给你赔罪。 “啊!”宋嫣然眼睛瞪的滴溜圆,脸上是实打实的震惊,她抽了抽嘴角,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许明月在衣袖后不停的挤眉弄眼,须臾,宋嫣然立马反应过来,捂着嘴道:“这,这也太无耻了!保不准云朗师侄死性难改又去招惹了哪个脾气躁的仙子,被打了一顿丢到山下了。” 她俩可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一唱一和的硬生生把姜文昌气的鼻孔直喘气。 “呵,”人群哄笑声一片,有胆子大的直接嗤笑起来,“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放肆!”姜文昌脸色阴沉,回首怒喝,目光如火炬。 “住口。”李如风伸手,将两个姑娘拦在身后,温声道:“弟子年幼,说话不知轻重,姜掌门莫怪。眼下寻人要紧,待李某安排画师将令孙画像画出来,再派人去寻。”顿了顿,又接着道:“真人不妨暂且在山上安顿,过几日这些年轻人正好要试炼,若能得真人指点一二,李某感激不尽。” 许明月站在后头,看着师父后背凸出的肩胛骨有些出神。师父很高,却格外消瘦,玄色的掌门道袍套在身上,像是给他戴上了一层厚厚的枷锁。 她倒是着实佩服师父的肚量,仙门第一人也不是好当的,这老头子分明是胡搅蛮缠,师父还能和和气气的跟他说这么一大通。 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还是李如风这个地位的笑脸人,姜文昌眼珠子不停的四下乱转,就算他别有用心,此刻也不好太过分,客气道:“是,老朽多有得罪,真人见谅。” “人之常情,道友不必放在心上,”李如风道,“且安心住下。” 他又朝着人群朗声道:“还请诸位放心,李某定会还大家公道。” 就算是再倔的驴,这会也被李如风捋顺了毛,姜文昌三两下被李如风牵着鼻子走,显然焦躁起来了——他纡尊降贵,千里迢迢来到平都山,可不是真的为了他那连长相记不清的便宜孙儿。 人群渐渐被安抚下来,许明月从头听到尾,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姜文昌和云烁分明是早有预谋,他们来此到底想干什么?还有云朗,他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师父昨天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偏偏这么巧,都撞到了一起。 眼看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偃旗息鼓,众人也觉得无趣,准备四散。 就在那时,变故再起—— 突然有个人影从拥挤的人群里跑了出来,那人径直扑倒姜元昌脚边,欲伸手抱住他的大腿,姜文昌哪里能让他近身,反手一掌把人掀飞老远。 来人捂着胸口吐了血,挣扎着起身,竟不管不顾的竟跪在地上,以膝向前拖行,鲜血在地上划了两道长长的印子,他口中嚷嚷道: “姜前辈,且慢,我,我知道小公子在哪!” “你,你说什么?” 姜文昌赶紧扶起那人,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才把他打到吐血,他本就是寻个由头,如今有人跳出来,他当然喜不自禁,捏着修士肩膀,急道:“我那可怜孩儿如今在何处?” “公子他,他已经遇难了!” 山下,花溪镇 天刚蒙蒙亮,山下的百姓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早点摊子支开了,热腾腾的包子在笼屉里冒着热气儿,卖菜的大婶把水灵灵的青菜铺成一片,扯着嗓子吆喝。 方琅玉无声的穿梭在长街,任由烟火气染上了她的裙摆,她走的很快,眉间的霜雪像是千年未曾化过。走到街角的时候,突然眼神一凛,喝道:“什么人?” 无人应答。 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巷子阴暗处走了出来,那是头皮糙肉厚的野猪。 鼻孔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儿,铜铃似的眼珠子瞪的老大,野猪张开嘴,口吐人言,声音嘶哑:“苍穹的弟子。” 方琅玉不动,眼角斜睨,问道:“你当如何?” “呵——”野猪扑上来,他身上的刺如钢铁般坚硬,弯刀似的牙齿正试图想咬断方琅玉的脖子,他说:“自然色是见一个,杀一个。” 方琅玉灵巧的躲开,雪白的裙摆在空中荡开了个好看的弧度,“滥杀无辜,只会自食恶果。” 野猪转过身,锋利的爪子在地上划出三条深深的沟壑,他的眼珠子通红,隐隐约约有黑气攒动。 “你已入魔。”方琅玉的眉头微拧。 野猪并不讲话,在原地化作了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乱蓬蓬的头发下是一双凶狞的眼睛,他恶狠狠的“呸”了一声,两只手各架了把弯刀,“关你们这些臭道士什么事,闻着你们这些牛鼻子的味,老子就恶心的饭都吃不下去。” “为何杀苍穹弟子?”方琅玉看着他。 他抬手,弯刀打着转儿往前飞去,“老子想杀便杀了。” 方琅玉侧过头,回手接住了刀柄,定定的看着他,道:“你的刀,没有杀意。” 壮硕猪妖愣了一下,突然沉着脸,声音冷的不含任何温度,“可你们自诩正道的剑,却是沾满了鲜血。” 二人无声的对峙,眼前的猪妖虽然看着杀气腾腾,张嘴就是污言秽语,但是方琅玉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真正的杀意,就连他的刀也是干干净净。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猪妖瞪着他,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我想让你们这些狗东西通通给我的族人陪葬!” 方琅玉皱着眉,显然很费解,猪妖冷笑了一声,又一刀迎头砍下,“又当又立的嘴脸,可真恶心。” “你说什么?”方琅玉拔剑格挡,似乎不明白眼前的男人怎么突然间又暴走了,疑惑道:“猪妖都这么暴躁吗?” “放屁!”男人一声怒吼,“你他娘的才暴躁!” 刀与剑擦出银亮的光,男人有些吃力,双腿硬生生往后退了几步,咬牙切齿,“你这娘们儿力气怎么这么大?” “抱歉,”方琅玉道,手上的力气却不动,“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我知道什么?”猪妖反问,“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7017k 第六十二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石惊起千层浪,那修士看着装应当是个散修,此刻衣襟上都是血,好不可怜。 李如风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上前问道:“你是哪家道友?可需要先行疗伤?” “不,不不!”散修白着脸,连滚带爬的跑到姜文昌身后,魂飞魄散一般惊叫:“真人救我,小公子已经遇难了,恐怕接下来就到我们了。” 姜文昌闻言故意大声道:“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你且细说。”说完他还故意往李如风那边扫了一眼。 散修哆哆嗦嗦,显然恐惧到了极点,硬生生挤到姜文昌身后,才颤着声音道:“我们和小公子走的近,前几日小公子说山上有些怪异,似乎…似乎有人在修习邪术,抽人魂魄夺人功法,他想去查查,便,便没了踪迹。” 没了三魂七魄,那岂不是成了行尸走肉,简直比死还让人难以接受,听到这,姜文昌脸上倒流露出几分货真价实的担忧来。 众人一片混乱,长华嗤笑了一声,横眉竖眼呵斥道:“胡言乱语!你且说那炼邪法的人是谁?” “我…我…救命,救命啊,李掌门,别,别杀我!”那人被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一旁的许明月几人神色一变,这话不明摆着在说师父入了魔道,取人魂魄,当即从李如风背后出来,怒道:“血口喷人!就你那点修为,谁稀罕,师父要真是修炼什么邪魔歪道,我们山上的哪个弟子比不上你,还用得着取你狗命?” 几个徒弟站成一排,个个亮着剑,一脸肃杀。 底下的修士简直炸开了锅,有人说李如风仙风道骨,哪里像是修魔道的人,又有人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风光霁月的人背地里都干什么龌龊事。 那边持剑的徒儿们对视一眼,再是个棒槌也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楚砚提剑走到那散修面前,冷声道:“你姓甚名谁,又是在哪里看到有人修魔道?说!” “我,”散修哭的涕泗横流,顾左右而言他,“我一介散修,怎敢污蔑堂堂苍穹掌门,你们,你们不能仗势欺人啊!” 楚砚恨不得当场将他捅成筛子,恨恨道:“空口无凭,呸!” 东明在一边看了半天,向前两步,笑道:“姜道友这是何意?难不成想来我平都山造反?” 他慢吞吞踱了几步,满身的肉都在颤抖,“我与师兄从少时便一同求师学习,师兄的为人我是最清楚的,师兄嫉恶如仇,剑下妖魔无数,当年师兄一战万魔之宗宗主的风采,想必各位还有印象吧,若说修魔道,师兄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这一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又格外阴阳怪气,姜文昌瞥他一眼,不知道这草包想干什么。 许明月蹙着眉,她怎么觉得东明长老话里有话呢? 姜文昌抬起头道:“修不修魔道,自然有办法分辨,我派有一宝物,叫杀生扇,修魔道者魂魄不稳,只消扇上一下就能分辨。” 那散修低着头,拱手道:“请真人明鉴。” 他跪在那,颇有几分悲壮之意,姜文昌瞟他一眼,就有人捧着个褐色的木盒走上前来,木盒大开,里头放了面古朴的折扇,扇柄周围已经磨损。 “呵!”有弟子冷笑,“还真是万事俱备!” 姜文昌低头念了句咒语,那扇子便浮在空中,他双手掐诀,扇子无风自动,朝身边的云烁扇去,他的身后就隐隐约约出现一道透明的身影,“看,魂魄完整澄澈。” 李如风没有说话,东明见状又笑眯眯道:“掌门自与魔头一战后便魂魄受损,姜道友这不是强人所难?” 许明月听的心惊肉跳,东明长老看着是在帮师父,可实际上却是落井下石,她飞快的往那边看了一眼,东明仍挂着笑,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不出任何情绪。 怎么办? 师父真的修魔道吗?他怎么不反驳,东明长老又要干什么,这些人明显来者不善,万一打起来了怎么办? 她看着身边的师兄师姐们,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强迫自己分出一半心思在心底盘算着:“局势扑朔迷离,真打起来师父能不能打过这老头子,师父是不是算到了这一刻昨天才说出那样一番话。” 这个想法一起,她就感觉遍体生寒,师父会离开他们吗? 姜文昌咄咄逼人,“依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让诸位看个明白了?” 李如风终于开口了,他的神色淡淡的,眉间笼罩着一层难以消退的倦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失踪弟子我会派人尽力寻找,至于其他的,” 他袖子一甩,无形的威压在空中散开,在场的人无不顿时色变,李如风转身,冷冷道:“恕某不奉陪了。” 说完,他又看向几个徒弟,笑道:“徒儿们,回去了。” “是!”几个人当场要跟着李如风走,还是师父厉害,说不奉陪就不奉陪。 “呵呵!”人群里有人冷笑,大声道:“姜道友,不知你是真的要寻孩子,还是想为自己得道飞升更添助力?” “谁?”姜文昌额角一条,立马回身问道。 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站了出来,男子看着不过而立,只是这满脸的傲气比云烁更甚。 如果说云烁的傲是“我不好惹,你们不要惹我”,那这个男人的傲就是在脸上明晃晃写着“你们都是狗屎,惹不起我。” 他走上前,面色冷淡,目光扫了一圈,仿佛在看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然后才慢吞吞开了口,“我是青云门掌教阚子石,我派护法失踪数年,近日曾有人在此察觉他的踪迹,特来拜访,真人莫怪。” 东明笑道:“怎么?都是商量好的不成?” 阚子石并未回答,反而冲李如风淡淡道:“李掌门,我们本是去寻护法踪迹,却无意间听到了一个谣言。” 李如风回身,面无表情,“既是谣言,又何必在意。” 阚子石仿佛听不懂人话,丝毫不在意李如风的脸面,反而冲着姜文昌继续道:“姜道友应当也知晓吧?” 7017k 第六十三章 造化玉碟 “据说当年仙魔大战,那魔头曾留下一个宝物,叫造化玉碟,有无穷神通,还说李掌门本该在当年一战陨落,却靠着那宝物强撑了这么些年,姜道友也是为此而来吧。” 姜文昌被他一言点破,恼羞成怒:“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知道。”阚子石道,“我只听说那造化玉碟变化无穷,神通广大,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更不用说提升修为乃至得道飞升,姜真人与李掌门同岁,你垂垂老矣,他却风华正茂,难道你看着就不心动吗?” “你,你!”姜文昌被说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哼道:“照你这么说,李掌门可是靠着一个魔头的宝物活着。” 许明月几人听的心惊胆战,这些恩恩怨怨他们年轻一代几乎从未听闻,再往深处想,今日之事还能罢休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管师父手上到底有没有那个什么造化玉碟,只要这些人认为他有,那师父就是处在风口浪尖,连带着她们几个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起死回生的奇物,谁都想去分一杯羹,许明月的后背几乎蹿了一身冷汗。 李如风没有回答,他道:“看来几位今日是志在必得了。” 姜文昌转头道:“李掌门,你可是如今仙门的榜样,难不成要靠着魔物修炼吗?” “那些失踪的弟子,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他咄咄逼人,大殿顿时剑拔弩张,在场的散修更是被三言两语煽动的亮出了剑,苍穹派的弟子见状也戒备起来,一时间,殿前各色兵器的光明晃晃的闪作一片。 许明月心乱如麻,就在此刻,她听到了师父的声音,仿佛近在她的耳边:“温铭,归晚,等会带着几个师弟师妹趁乱离开,这辈子都不要提起苍穹,更不要提起为师的名讳!” 许明月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师兄师姐顿时抬起头,满眼的难以置信。 师父仍站在他们身前,几乎是形销骨立,他却撑起了一片天。 突然,人群里传来异动,只见几个散修宛若失了智一般,不管不顾的往姜文昌身边冲去,个个张牙舞爪,眉间黑气缭绕,姜文昌都没动手,那几个散修就被他的亲信杀了个干净。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本该化作一具具尸体的散修们突然间又站了起来,脑袋失了支撑歪在一边,仍晃晃悠悠的往前扑去。 人群顿时退了三尺远,那几个散修身上冒着黑气,目呲欲裂,形状可怖。 姜文昌一剑捅穿一个修士,怒道:“李如风,你还不承认!?” 那修士被姜文昌几乎顶在了地上,仍双目圆瞪,挣扎着要起身,挣脱不掉长剑,片刻后,竟化作一团血水,汩汩冒着黑气。 惊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吼道:“这,这是拘魂术!只要将灵魂打上印迹,这些人就能随意驱使!” 这种咒术,除了在座的几位大能,还有谁会? 阚子石长剑划出,直指李如风,眉目凛然:“李掌门,这作何解释?” 李如风无奈笑笑:“百口莫辩。” “那你是承认了?”他问。 “承认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了。” “所以造化玉碟,在你手里。” 果然,许明月心道,遮羞布掀开,这些人还是觊觎那个下落不明的宝物。 “放肆!”长华沉着脸走过来,紫色的长剑呲呲的冒着电光,她一贯凶巴巴的,山上的弟子都怵她,此刻更是让人见之生畏:“我平都山上,还轮不到你撒野!” 她说完,又深深看了东明一眼,干瘦的脸上隐约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东明也不躲避,迎着她的目光,笑得憨态可掬。 “长华。”李如风愣了一下,低低喊道,“回来。”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黑沉沉的乌云挡住了熹微的晨光,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长华低不可闻的回了句,“师兄。” 另一边,平都山脚下 方琅玉连同那猪妖站在山脚下,猪妖长的五大三粗,不知怎么想的给自己取了个怎么看都不配套的名字——阿花。 阿花仰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峦,龇牙咧嘴:“我是妖怪,你确定上了山不会被你们活捉起来?” 方琅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想抓你我就不会等到现在。” 阿花:“......”虽然很有道理,但是他绝对不承认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个瘦的跟竹竿子一样的女人。 阿花不说话,方琅玉想到了什么,很是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叫阿花?” “我家妹子给我取的名字。”阿花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粗矿的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我肚子上有块花斑的皮肤,妹子说就叫阿花。” “妹妹?她叫什么名字?”方琅玉从怀里掏出一块薄如蝉翼的玉片,“带着,能掩盖你的妖气。” 阿花接过来,笑笑,道:“她叫阿秀。” 阿秀? 方琅玉愕然,按照这取名字的规律,难道也是个彪形大汉…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对不起。”方琅玉回过神道,“我会把她带出来的。” 阿花不再讲话,两个人无声的走了一段路,方琅玉闭着眼,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照夜清里安静的过分,一个弟子都没见着,她带着阿花几乎是畅通无阻的进了内堂。 方琅玉心里虽疑惑,却带着阿花走的飞快,师父这会应该在云海天,她得抓紧时间。 不多时就到了一方幽暗狭小的通道前,通道很窄,阿花块头又大,挤不下两个人,方琅玉让阿花变回原形,翻身跳到他后背上。 阿花哼唧唧的抖了抖,“除了我妹子,还没有谁敢骑在老子背上。” 方琅玉不说话,她心里这会莫名很烦躁,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周围的空间飞一般的下坠,方琅玉踩到石板上,望着眼前石壁上星芒闪烁的阵法,这个阵法师父教过她,应该说,师父把自己学到的所有都教给了她。 她垂下眼,突然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细长的双手覆盖在光芒间,石壁徐徐升起,身后的空间一览无余。 冰,无边无际的冰海。 方琅玉愣愣的,阿花已经又变成人形跑了进去。 “阿秀!阿秀?” 他喊得很大声,凹陷的眼眶里亮晶晶的,方琅玉放开神识,冰窖里那些扭曲畸形的尸体在她眼前一点点展现。 阿花的拳头锤在冰面上,砰的一声,冰块裂了条口子,有血迹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咔咔咔—— 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方琅玉瞳孔一震,脱口而出道:“回来!” 7017k 第六十四章 杀了我 阿花被她一嗓子差点吼的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冰窖里一双赤红的眼睛,他险些魂飞魄散,顿时跳开了三尺远。 这些不是尸体! 有惊无险,方琅玉放下心,瞪大眼睛看着冰面里的东西。那已经算不上是“人”了,他生着六只胳膊,铁青色的手臂上青筋毕露,指甲仿若砍刀,屈指一伸就在冰壁上留下深深的五指印,方琅玉的神色凝重起来。 阿花在身侧喃喃自语:“你,你们......” 他皱着眉,深深看着眼前的冰壁,道:“疯了,简直是疯了!” 里头的“人”挣扎了一会,好像累了,又闭上眼睛,额头贴在琉璃般的冰面上,像是陷入梦里。 滴答滴答—— 死寂中,有节奏的水滴声响起,这里寒气深重,岩壁上水滴落着落着就成了冰,苍白的光映照着里头两个人的面孔。 “秀秀,我的阿秀......”阿花低低道,“她也被你们变成了这样。”他的拳头在身侧握的咔嚓咔嚓响,突然抬手拎着方琅玉的领子,将她狠狠的掼在冰壁上。 坚硬又阴冷的触感顺着脊背爬上方琅玉的后脑勺,阿花的力气很大,手上的力气扼她呼吸都有些费劲,她并没有躲闪,蛛网似的疼痛蔓延开,她的神色始终淡淡的,苍白的脸上格外迷茫,“去找你妹妹。” 阿花松开手,神色晦暗不明,背着身子几乎要将一口牙齿咬碎,“你们会下地狱的。” 方琅玉没出声,她有些不顾形象的呆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慢吞吞的直起身子,连身上的褶皱都忘了抚平。 阿花自顾自的往前走,他的身影几乎要融进黑暗,突然,他停了下来,紧紧贴在冰壁上,整个人都在颤抖,回头直勾勾的盯着方琅玉,漆黑的眼珠子里泛起红光。 方琅玉了然,她走了过去,眼前的冰壁里安静的沉睡着个年轻女孩,她看起来乖巧极了,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扫出一片阴影。 只是,女孩的背后生着一双巨大的翅膀,看起来似乎是某种大型鸟类的翅膀,四条胳膊垂在身侧,脸上泛着不详的青白色。 她穿着苍穹的道袍,衣衫破烂,就连领口的祥云春山纹都褪了色。 阿花暴躁的拽过,方琅玉,焦急的询问:“怎么把人弄出来?” 她们的头顶是金光流转的法阵,方琅思忖着,这法阵无解,除非直接毁了。 但是,若直接毁了法阵,这里面那么多…… 不行,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这些东西若是放了出去,外面岂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法阵无声的流转,它转动的方向正好对上天上星子的脚步,里头的少女安静沉睡,犹如无悲无喜的人偶娃娃,黑色的发交缠在身边,有种诡异的美感。 上面的法阵运转的飞快,金色的光芒几乎要灼烧起来,冰窖的温度似乎都在升高。 不对! 这阵法有问题! 方琅猛的抬头,眸子里露出惊愕的神色,她一把拉过阿花,急道:“快走,这阵法要破了!” “破了?”阿花甩开她,不明所以,“破了不正好,省的老子砸了。” 方琅玉停下来,神色凝重,“这些东西没有神志,她不认识你,甚至还会一刀划开你的喉咙。” 沉默了一个,阿花露出个笑容,低低笑道:“那又怎么样,那是我的阿秀,她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 “你,”这话听着有些意味不明,方琅玉拧着眉,“为什么你妹妹穿着我苍穹的道袍?妖族怎么能混进来?” 阿花愣了一秒,看傻冒一样看着她,嗤笑道:“练剑练的脑子都坏了吧。” “那是我的秀秀,老子的心上人。” “为什么?”方琅玉还是费解,“她是人,你是妖。” “砰!”阿花又是一拳砸在冰面下,两道裂纹极速向下蔓延,他抬起头,目光里满是不善,“要不是秀秀说不能伤人,老子早就一口咬断你的脖子了。” 冰窖里突然响起山崩地裂的巨响,二人茫然抬起头,汹涌的火焰突然从冰壁上燃起,周围的温度顿时升高,火蛇席卷了头顶的阵法,碎石冰块簌簌落下,摧枯拉朽般攀升到所有冰面。 阵法被人毁了! “快走!”方琅玉急道。 “老子不走,”阿花不耐烦的后退一步,“要走你自己走。” “你想死在这吗?” “没有秀秀,还不如死了。” 地动山摇,火焰越来越大,方琅玉突然拔剑,凄冷的剑光擦着阿花的脸边一闪而过,阿花僵硬着回头,两只通红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紧接着,无数只眼睛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火苗,他慢慢瞧清楚了,冰窖墙壁上蛰伏着无数畸形的“人”。石壁上趴着的,地面上站着的,冰里挣扎着要出来的,他们猩红着眼睛,凶光毕露。 方琅玉手上用力,自剑上荡起密密麻麻的冰粒,包裹在阿花身后那人身上,阿花惊得蹿的老远。 “走不走?”她又问了一遍。 温度越来越高,火蛇舔舐着周围的空间,那些家伙压根不怕火,在滚烫的火光里毫不退缩。 “我要带着秀秀。”阿花梗着脖子,下一秒,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她看到秀秀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翅膀在剧烈的煽动,秀秀青白的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儿,她嘶哑着嗓子,说出来的话支离破碎,“阿,阿花,走......”一句话没说完,她的眼珠就被血红色覆盖,脸上顿时狰狞起来,振着翅膀就扑来,尖利的指甲隐隐折射着火红的光。 周围这些东西一窝蜂的扑上来,方琅玉一剑抵在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男孩脖子上,他应当是刚入门不久,即使扭曲着脸也能看出来很青涩,他大张着嘴,露出嘴里分叉的殷红的舌头。 “杀...杀了我...”他说。 方琅玉闭上眼,滚烫的鲜血溅了喷洒在雪白的衣角,像是开了一朵朵艳丽的腊梅花。 石门轰隆隆作响,阿花躲开秀秀的利爪,五大三粗的男人再也顾不上面子了,急的眼泪直掉,“秀秀,是我,你,你不记得了吗?” 回应他的是少女凄厉的嘶吼,震耳欲聋。 后颈传来剧痛,阿花眼前一黑,秀秀的脸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7017k 第六十五章 寿元将尽 轰隆—— 一声巨响,远处天穹上潋滟的结界波光突然一暗,像冬日里的沸腾的热气儿一般,慢悠悠消失不见,群鸟嘶叫,松涛翻涌。 长华突然蜷缩着手指,险些握不住剑,她呆呆的望着远处声音响起的方位,喉咙轻轻动了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师姐,怎么了?”东明凑过来问道,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长华微动,干瘦的脸上流露出一股了然的神色,她上下唇动了一下,道:“是你,都是你。” “师姐说什么?”东明佯装疑惑,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保不齐是你那个宝贝徒弟。” “滚!”长华冷冷喝道,手上的剑隐隐有电流涌动,“你个叛徒。” 这边的闹剧只上演了片刻,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山上的势力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从山下簇簇落下,这些人浑身包裹在黑色的衣服里,存在感极低,看得出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那群混乱的散修安静了片刻,随即又骤然响起砰砰砰的爆炸声。众人看去,只见散修里竟然有数十人在顷刻间自爆,血肉翻飞,黑色的血雾到处都是,那雾气似乎有毒,落到人身上就滋滋的腐蚀掉大块皮肤。 “师兄!”东明走到他身前,低眉顺眼,“我不信您是私藏宝物的人,其中缘由,您就解释清楚吧!” 他说的情真意切,李如风却陡然变色,他长袖一甩,一股极强的灵力就往东明身上扇去,那个总是温文尔雅的掌门终于动了怒,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东明狼狈的躲开,惊恐道:“师兄!我是为了你好!” 姜文昌看的面露喜色,竟然窝里斗起来了,他挤上前去,挡在东明身前:“怎么?东明真人莫不是知道些什么,李掌门要杀他灭口了?” “呸!”长华提着剑,“清理门户哪轮得到你个老东西?!” “你—” “老”这个字,几乎是他的命门,这会子被人大喇喇的捅破,姜文昌气的不行,灌满功力的一掌就从天而降。 四个大能搅在一起,天地变色,许明月从地上捡了把剑反手一下挡住了一个欲偷袭的散修,她心乱如麻,师父耳语似的催促又响了起来:“快走!” 电光火石间,许明月突然理出来了一天线索——东明长老知道师父和魔头的渊源,他在威胁师父! 宝物不一定在师父的手里,但是有这么个生死人肉白骨的东西在眼前,任何跟它沾边的人无疑都处在风口浪尖,更何况是师父的几个关门弟子。 她几个是心惊肉跳的想着,落入这群虎视眈眈的人手里,该是怎样一番炼狱。 师父说的是对的,他们太弱小了,留下来也是负累,理智告诉他们应该听话立马离开,但是,许明月咬咬牙,她们怎么能让师父一个人孤立无援的待着这里。 几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抽出兵器,将师父围成一团。 李如风一愣,叹了口气,又换上那副婆婆妈妈的样子,笑道:“徒儿们呐,师父的白头发简直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嘁,”宋嫣然哼了一声,“您都跟那老头子一个年纪了,长根白头发有什么稀奇的。” 他说着语气突然一凛:“长华!” 长华如遭雷劈,咬牙道:“师兄。” “你已经很多年没叫过我师兄了。”李如风笑笑,“这几个孩子,”他的话没说下去。 长华神色几变,最终冲着几个人道:“跟我走!” 许明月:“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长华劈头盖脸的喝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跟你们没关系。” 许明月不吭声,就连平日里最怕事的温铭都出来道:“师父。” “快走!”李如风罕见的发了火,“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他说着伸出手,一条细如小蛇的绳索就从袖子里钻了出来,不由分说的将几个人牢牢捆成一团,不容置疑道:“为师最后送你们一程。” 半空中突然出现一把跟之前姜文昌展示的杀生扇差不多的巨型折扇,李如风低头默念着什么,长发自起。另一边打斗正酣的姜文昌想躲避,却已经来不及,巨扇卷起一阵罡风,龙卷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大殿,不知掀翻多少修士。 许明月只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她被这道诡异的怪力一拉,瞬间退了老远,云海天在她眼前慢慢变成一个小点,直至消失不见。 她用尽了力气,想挣脱身上的绳子,那绳子仿佛有了神志一般,越挣扎束缚的越紧,听到师兄有气无力的声音在他耳边,“这是缚仙绳,没用的。” 许明月充耳不闻,直到再也撑不住,无力的瘫软成一团,我们还能回来吗?她有些茫然的想着。 山顶上风起云涌,师父却给她们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许明月的心里泛起了难以言喻的悲哀与苦楚,胸膛里翻江倒海的疼。 走? 他们去哪呢? 天大地大,又有何处容身之处。 师父那样叱咤风云的人物尚且被逼到如此地步,他们又能怎么办。 长华在半山腰停了下来,缚仙绳的光芒缓缓消失,她背对着他们,低头道:“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许明月哑着嗓子,“那您呢?那师父呢?那些师兄师姐呢?” “这些就不用你们操心。”长华回过身子,她的神色在天光下竟多了分温柔的色彩,“掌门师兄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他,他的寿元将近,你们找个钟灵毓秀的地方修炼也好,去红尘里打滚也好,总之不要提师兄的名字就好。” 说完这辈子最温柔的一句话,她的神色又凌厉的起来,一提剑,头也不回的往山顶去了。 她还是穿着一身黑不溜秋的道袍,衬的脸色枯槁无色,浑身上下唯一称得上是亮色的就只有那把滋滋拉拉响着的长剑。头发也是随意拢作一把,连条像样的发带都没用,近乎是飞蛾扑火的返回了云海天。 仿佛一把巨锤敲在几个人的天灵盖上,直把人震的头晕眼花,遍体生凉。 “她,她说什么?”楚砚喃喃自语。 “师父寿元将尽?” 7017k 第六十六章 妄动 林子里格外阴凉,有风从树林间袭来,卷起一阵沙沙的声响,宛若死寂。 “师父寿元将尽”这几个字几乎像是一记闷棍敲在每个人心头。 “怎么可能!”宋嫣然当即反驳,“别胡说八道。”她有些发懵,晕头转向的就往回走,嘴唇翕动,自言自语道:“我要去找师父…” “师姐!”许明月顺手拉住她的袖子,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怔怔道:“我—” 许明月只来得及说了个“我”字,剩下的话被远处突如其来的轰隆声淹没。 她顺着响声看去,瞳孔紧随,山顶处升起一股极亮的光柱,光柱周周隐隐约约泛着红晕,直冲云霄,一阵古朴又沉重的威压以光柱为中心向外一圈圈荡开。 一片寂静,几人的动作卡在原地,这时,一直在周围观察情况的虞归晚突然冷喝:“谁?” 树叶唰唰落地,林子里凭空冒出来一群黑衣人,个个手持武器,顷刻间就将几个人围了个严实。 打头的那人个子颇高,整张脸都被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精光毕露的双眼,语气不善:“主人命令,从现在起,平都山只进不出。” 虞归晚拔剑,毫不留情嗤笑:“主人?掌门可从没下过这样的命令!” “那我们就不管了。”黑衣人冷哼。 许明月抬头,天空中突然多了许多的荧光,那些光点移动的飞快,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那是——她的心一凉,那是修士御剑发出的灵光,这么多人,他们都是冲着苍穹来的吗? 虞归晚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了他这样睁眼说瞎话,怨气和怒意夹杂着几乎直冲上天灵盖,他招呼也不打瞬间一剑扫了出去,领头人倒是身手利索,轻飘飘的躲了过去,他身后几个小喽啰却是躲避不及,被打了个七零八落。 打头的黑衣人浮在半空,眼睛眯了起来,笑道:“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虞归晚的剑浮在半空,他低头掐诀,长剑分成四道剑影,挡住了几个黑衣人,另一边楚砚和温铭互相掩护着,直直的冲进了黑衣人的包围,打算杀出一条路来。 许明月有心想上去帮忙,但是她连把剑都没有,摸摸怀里就只有师父留给她的那块黑黢黢的星盘,就好像一盆冷水泼了下来,透心的凉,她只好环顾四周,尽量不给师兄师姐们添麻烦。 有个黑衣人看准了她没战斗力,鬼鬼祟祟的摸到树后,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提剑便要杀上来,许明月又哪里是吃素的,不退反进,掏出星盘,回手就往那人脑门上用力砸去。 黑衣人懵了一下,就感觉温热的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那星盘见了血仿佛是饿死鬼投胎般,伸出无数条密密麻麻的星丝,将黑衣人的脑袋直接缠成了蝉蛹,许明月愣在原地。 那黑衣人哆哆嗦嗦仿佛触电般拼命挣扎着,发出支离破碎的吼声,手里的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不多时,黑衣人慢慢停止了挣扎,瘫在地上,时不时的抽搐,直至最后,完全不动弹了,星丝才极不情愿的从他头上脱离下来,恋恋不舍的钻回星盘,临走的时候,还讨好般的在许明月手腕上缠了两圈。 她走上前去,顿时骇的不轻,这哪里是星盘啊,这怕不是画本里吸人元气的妖精吧! 黑衣人的脑袋已经干瘪下去,俨然成了具骷髅头,许明月呆呆的摸着手上小巧的家伙,心里暗想,原来你这么厉害。 “这是你干的?”许明月正出神,差点被一嗓子吓的魂飞魄散,楚砚正站在她身侧,看着地上的骨头架子满脸惊悚。 “是他。”许明月伸出去,小小的星盘正躺在她手心里。 楚砚一副“你在开玩笑吧”的表情盯着她。 “不信你试试?” 他手上刚刚不小心被划了个小伤口,正丝丝渗着血,许明月作势举着星盘靠近他的伤口,星盘里的星丝闻到血腥味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楚砚跳了老远,一脸戒备,他可是亲眼看到过这玩意吸血的。 “接着!” 他扔了把剑过来,看样子是从黑衣人手里夺来的。 手中有了武器,许明月心里也踏实了些,她劈头盖脸回首逼退一个欲偷袭的黑衣人,周围一片混乱,那个领头人仍然浮在半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厮杀。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许明月脑子嗡嗡的疼,觉着这些人好像不知疲倦,她手上动作稍稍一滞,腿上就多了个深可见骨的口子,余光看去,几个师兄师姐身上也已经遍体鳞伤,这些黑衣人压根没下死手,他们就已经如此狼狈。 直到现在,她才体会到师父平日里唠唠叨叨的良苦用心,许明月咬咬牙,心一横又从怀里掏出那块黑不溜秋的星盘,莹亮的血珠顺着手腕划入星盘中央后又瞬间消失。 她嘴唇轻启动,似乎在喃喃自语,话音落下,一股无法难以言说的阴寒之气就弥漫在整个林间,密密麻麻的星丝缠上手臂的瞬间,许明月仿佛听到了无数先人的或恨或怒的嘶吼声,手臂上瞬间爬上一层霜花,很奇怪,她竟不觉得冷。 那星丝越伸越多,甚至攀上了两个黑衣人的肩头,瞬间就将人缠了个严实,许明月体内的灵气被疯狂搅动起来,她有种下一秒自己就要爆体而亡的错觉。 是了,这是她在藏经阁里那本魔道上学来的法子,上面说“不要妄动”。 许明月回了神,心里一惊,本能的想停下来。谁料她这个念头一起,那星盘像是有灵性一般,缠绕的更紧,又有黑衣人一拥而上,甚至有一个想从背后偷袭师兄。 她一咬牙,心道:“管他呢,先宰了这些人再说。” 于是,她闭上眼,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赤裸裸的呈现在她面前。 那星丝光芒大增,彷佛感到了主人的杀心,当即如离弦的箭,缠上了两人的脖子,金光一闪,干脆利落的解决掉了两个人,那星盘见了血,寒气更甚,许明月的睫毛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她心神激荡,真元几近干涸,周围几个蒙面人没料到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出手这么狠辣,当下放弃了别人,将她齐刷刷围住。 7017k 第六十七章 那你呢 许明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感觉吐出来的几乎是一粒粒冰碴子,那寒气顺着她的五脏六腑将经脉搅了个翻天覆地。 铺天盖地的剑气迎头斩下,她知道自己在找死,还是硬着头皮在刀光剑影中挥剑向前。躲闪中,身侧一道剑光突然急速斜过来,眼看着就要躲不掉了,她这会格外后悔当时没有听师父的话好好修炼。 “铮——”手中的剑在危急关头堪堪化作两道光影,一前一后挡在身前,她的后心几乎已经湿透,精疲力尽,乃至于又一道剑气从身侧顺利贯穿了她的肩膀,肩头顿时血肉模糊,许明月咬着牙回身一剑将紧追不舍的黑衣人逼退了两步。 脚下晃了晃,差点一口血翻涌上来。 耳边叮当声不断,她余光看去,师兄师姐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些黑衣人源源不断,单单是拖就能把他们拖死在这里,更何况那个领头人到现在都没有出手。 许明月不想让他们担心,硬是生生压回去喉间的腥甜,这简直强人所难,她登时脸色惨白,险些连剑都拿不稳。 那星丝见缝插针,团团围在她肩头的伤口处跃跃欲试,许明月一掌挥开这得寸进尺的玩意儿,她心绪不稳,心知这东西有了反噬之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恍惚间,她听到了无数人的悲鸣,犹如身置无尽海底深渊,铺天盖地的寒气几乎要将她淹没,许明月剧烈的喘息起来,她有些自暴自弃的想着:不如争取点时间让师兄师姐们突围走吧,他们不该就这么被困在这里。 那你呢?有道声音问。 对啊,那我呢。 许明月还没想好自己的出路就听到师姐的痛呼。 她勉强提了口气,掐了个诀,在师姐落地前瞬间升起张透明的网,将人险险兜住。 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袭来,许明月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一脚蹬上树干,提剑在空中划了个凌厉的弧度,同时,那些攀在她手臂的星丝被一股脑的向四面撒去,凭借着这诡异的招数,将黑衣人击退了大半,针扎般的疼痛从指尖弥漫直肩膀,她大口的喘气,汗珠从额头滑落,融进眼睛里,眼眶都火辣辣的疼。 她的经脉再难负荷,晃了两下,半跪在地上,那些星丝也像是枯萎了般耷拉在手侧。 但是这种时候,又怎么退缩? 许明月满口血腥,强撑着将利剑插在地面上,那边薄薄的利刃已经豁了个口子,她瞬间弹起,无数把利器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是要将她穿成个马蜂窝。 这时,有声音传来:“够了,主人说了,要活的。” 一股凌厉的力量从头顶扫来,毫不费力的将她周围的兵器扫了下去,那些利器擦着她的身体落在地上,带出一道道伤口。 许明月的身体从半空中落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的意识像是也被星盘吞噬了,只看到楚砚踉踉跄跄的扑过来,将她接在怀里。 等她的目光重新聚集起来的时候,林间仅存的黑衣人已经收起了兵器,那个盘旋在树梢的男人也轻飘飘落了下来,他像是在看一件死物,目光冷的没有丝毫温度,淡淡道:“走吧。” 许明月刚要爬起来,就被一肘子压了下去,她听见楚砚的心跳声在耳边肆虐,他半跪在地上,红通通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许明月,颤抖着唇,从牙间硬生生挤出来一句“别动”。 宋嫣然站在一边,恶狠狠的瞪着那领头人,道:“你是叶师兄。” 她想起来了这双眼睛,那是叶进师兄,是内门弟子之首,跟方师姐不相上下。 领头人只大笑,想来也并不想隐瞒自己,伸手解开黑色面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叶进大喇喇的迎着怒火,脸上笑意更甚。 “苍穹禁止同门相残。”虞归晚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师弟师妹们。”叶进一耸肩,双手摊开道,“谁不想谋个好前程呢?” “走吧。”他故作亲昵的搀扶起半跪在地上的楚砚,又是一脸春风拂面,“走快些,说不准还能见掌门最后一面呢。” “你—”宋嫣然咬咬牙,温铭拦住她,回头递给她一个“忍住”的眼神,沿着来时的路就往上走。 许明月刚要接着师兄的肩膀起来,就被他按了回去,随即,她发现整个人一悬空,竟被囫囵个的打横抱了起来。 她本该昏昏沉沉的意识顿时清醒了起来,像是刚长出手脚的人一般,手足无措的挥动着四肢,最后,紧紧的揪着楚砚的衣领,她的身上血迹斑斑,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实在害怕这个矫情的大少爷,一个不顺心就把自己丢下去。 楚砚刚刚看的分明,本就气她乱逞强,这会子更是窝火,冷着脸道:“别乱动!” 许明月闻言顿时僵着身子,再也不动了,活像个死人一般闭着眼,任由摆布。 唉,折腾了一大圈,又灰头土脸的回去了。 叶进满面含笑的走在最后,说出来的话却是阴森森的,“师弟师妹的感情可真好,等到了底下,兴许还能做一对苦命鸳鸯。” 许明月懒得听他满嘴跑火车,宋嫣然却没走远,听了这话,回头恨恨的望了一眼。 无声的走了老远,一路上七七八八倒着不少尸体,其中夹杂着不少身穿苍穹道袍的弟子,许明月垂下眼,心点点沉下去。 越往上打斗声越激烈,她仰起头甚至能云海天尖尖的檐顶,险些热泪盈眶,一口气缓过来,许明月挣扎着下地,她感觉到师兄的手抖的厉害,想必是刚刚一番打斗累的够呛。 她脚刚沾地,楚砚冰凉的手指就按在的她脉门上,沉着脸道:“我看看。” 许明月老老实实的任他查看自己的伤势,“没伤到心脉,休整两天就能恢复。” 她垂着眼,并不讲话。 还有明天吗? 楚砚收回去,将她脏兮兮的袖子扯下来,盖住手腕,他似乎察觉到了许明月在想什么,拉着她的手,嘴角扯出一个弧度,难得的温柔道: “别怕。” ------题外话------ 晚安啦宝子们 7017k 第六十八章 邪不压正 他们走的极慢,许明月甚至能闻到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 四周突然暗了下来,她抬头,看到了天空的异样,明明方才还有一丝澄亮的天光,这会却被乌云重重遮住,像是笼罩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一点光亮都照不进来。 几个人顿住脚步,方才还阴阳怪气的叶进也停了下来,仰起头往上看去,许明月只觉得焦躁的慌,她有些坐立不安,几不可闻的冲楚砚嘟囔句,“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暂时应该无碍。”楚砚道,“你应该担心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们拿捏不了师父,还能拿捏不了我们吗?” 许明月惊恐的扭头看他。 “傻子,”楚砚似笑非笑,“也就你最好骗。” 他话音刚停,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叫,天地间开始回荡起诡异又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像哭,又像是在笑,混在一起,让人毛骨悚然。 “这,这是什么?”宋嫣然捂着耳朵,踉跄了几步。 周围一片混乱,许明月捂着胸口,余光瞥见身后的叶进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忙抓住楚砚的肩膀,急道:“快走!” 那些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由小及大,很快盖过了她的声音,楚砚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云海天,眉头紧锁,那边温铭也扭过头来,几人默契的对视一眼,一路狂奔。 叶进似乎受那笑声影响很大,踉跄着追了几步就半跪在地上。 云海天的大殿里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倒着一大批修士,仅存的修士热锅蚂蚁般四处乱窜。许明月找了一大圈也没看见李如风,顿时心慌了,扯着楚砚的袖子问道:“师父怎么不见了?” “别急,继续找。”楚砚面沉如水。 “对了!”许明月沉默半晌,突然抬头道,“我知道师父在哪了。” 几个人齐刷刷的看着她,许明月闭着眼,双手掐诀,她早上趁乱的时候在师父身上放了张追踪符,但愿能有用。 她急的不行,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下来。 在哪...... 师父...... 那追踪符像是石沉大海,任凭许明月再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也是,自己画的符咒那么粗糙,怎么能近的了师父的身,她有些自嘲的想。 许明月睁开眼,脸色难看,苍白的发青,她捂住嘴,急喘了几口气,才勉强克制住干呕的欲望,失落的摇摇头。 “没事。”宋嫣然的手拉住她,安抚道。 一直观察周围的虞归晚低声道:“看上面。” 许明月抬眼望去,只见云海天大殿的琉璃瓦尖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的身影模模糊糊。身后站着许多飘渺的人影,虚浮在空中,好好的云海天硬生生被搞的乌烟瘴气,活像阴曹地府。 “那是东明。”许明月道。 那身影虽看不清脸,但是那个体型绝对不会错。 身后那些影子...... 许明月不敢细想下去,那些都是拘魂召来的鬼影,东明到底在山上偷摸修了多久魔道? 今日之事是他…他也是为了那个子虚乌有的宝物吗? 黑云在天空搅和,像是黑色的暗流起伏,空中炸雷般“轰——”的一声,空间短暂的亮了一瞬间,那些逃窜的修士更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跑的飞快。 东明不知何时已经端坐在了黑云间,仍是穿着苍穹的道袍,白胖的脸像是突然间干瘪了,带着难以言喻的憔悴灰败。 许明月瞥见宋嫣然放在身侧握成拳头的手,上面青筋毕露。 东明悠闲的半躺在上面,许明月心里跳出了无数种难以置信的想法,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这人真的是东明长老吗? 她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将那个憨态可掬的老头子跟眼前的大魔头联系在一起。 东明在这,师父呢? 底下的修士只顾着逃命,东明就那样好整以暇的看着下面的人,那神情就像是看一群蚂蚁,许明月眯着眼,不自觉扶上腰间的佩剑,她甚至有一种拿着剑把这笑眯眯的胖子砍成烂冬瓜的冲动。 但是也仅限于冲动,现在的她连大少爷按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甚至都挣脱不开。 云间的人似乎看到了她们,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不容细想,空中大批死气沉沉的鬼影就一起转向了下方站着的几个人,黑色的雾气翻涌,带着无穷无尽的戾气。 东明动了动手,一声轻响自他指间溢出,那声音很轻,却准确无误的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像一根尖刺般,死死扎在耳膜,许明月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聋了,紧接着那些鬼影宛若离弦的箭一般,拧成了一条黑龙,铺天盖地的袭来。 冰冷的气息近在眼前,许明月拔出剑,黑龙未至,就有一道炫目的紫气横在前方,长华挡在了他们身前。 她回头斜睨了一眼,目光里盛满了他们看不懂的神色。 她宽大的衣袍里灌满了风,头发飞舞,执剑而立,那些翻涌的黑气几乎要将她淹没。 雪亮的剑光在黑气里昙花一现,刺耳的悲鸣声裹挟其中,长华的身影偶尔显露出一丝狼狈的痕迹,她已经灰头土脸。 许明月一剑劈开来一只试图抓住她脚脖子的鬼影,这些鬼影难缠极了,简直是无孔不入,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长华长老看着威风凛凛,实则已经是穷途末路,那些鬼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罪魁祸首仍好端端的坐在云间,看热闹一般。 许明月皱眉,她感觉长华长老不一定能打的过这些鬼影,更别说斗得过东明。 哪有什么邪不压正,血肉之躯总归会流血受伤。 突然一声巨响,长华的惊呼被鬼影的嘶吼淹没,她狼狈的跳出来,只见她手中的长剑上赫然裂开了条寸长的口子,长华堪堪收回剑,食指无名指并拢,紫色的灵气抚过剑身,勉强控制住长剑开裂的速度,她御剑又起,很快又被鬼影压了下去,许明月咬咬牙,他们几个被地下源源不断的鬼影纠缠的压根脱不开身。 生死之间,险象环生。 就在这个时候,许明月听到一声利器划过空气的声响,她心下一凉,却看见一道亮的刺眼的剑光劈开了眼前的黑雾,那些纠缠不休的鬼影惊叫的退缩。 又一道剑光紧追其后,那剑气太过刚劲,宛若实体一般,甚至削断了许明月的一缕发丝,她后退几步瞪大双眼。 那剑光如黎明破晓一般劈开黑暗,许明月一转头,看见了李如风。 李如风不知何时站到了那块镌刻着云海天的巨石前,他脱去了掌门的道服,仅仅穿着件雪白的道袍,衣角上满是污垢。 微驼的脊背和瘦骨嶙峋的身躯似乎难以支撑主人的力量,像是一阵风就能被吹倒。 “师父!”几人登时跑了过去。 那石破天惊的剑气像是抽干了他浑身的力气,他扶着巨石,汗湿的发丝紧紧贴在额头上,有些无奈笑笑,“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东明翻身从黑云上跳了下来,站在半空中,冷冷的盯着这边。 李如风抬起头,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还是咽了下去,他只低低的喊了声,“东明。” “师兄。”东明仍喊他师兄,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你总是这样,半死不活了还要强出头。” “难怪师父喜欢你。” 空气里安静的吓人,李如风像是有些出神,半晌,他才不慌不忙的挺直了脊背,方才的虚弱只是一瞬间,他定定道,“师父也很疼你。” 东明变了脸,冷哼一声,振袖一挥,铺天盖地的鬼影霎时间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他自己惨白的立在半空,“那他怎么独独把东西留给了你!”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掌门。”有人出声,许明月望去,姜文昌那个老头子正骑在白虎上从大殿后慢悠悠出来,“你把东西交出来,说不准还能放你几个徒弟一马。” 许明月一愣,旭阳派好歹也是声名远扬的大门派,素来嫉恶如仇,如今看来竟是和魔修同流合污吗? “呸!”长华收回剑,毫不客气呵斥道:“姜文昌,你也不怕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你们的老祖宗!” 姜文昌别过脸,论嘴皮子,长华一向挖苦刻薄,他说不过,显然是打算当做没听到。 “师兄。”东明轻飘飘的落了下来,上前两步,依旧是温顺乖巧的样子,“你还要嘴硬吗?” “东明,你会后悔的。”李如风笑笑,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他佝偻着腰,剧烈的咳着,好像要把内脏都咳出来。 “师父?”许明月惊呼,几个徒弟七手八脚的围在他身边,一脸焦急。 李如风笑笑,“无碍。” “既然如此。”东明阴恻恻的笑着,“那就都为我所用吧,正好送我问鼎魔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地面好像开始扭曲起来,一个个黑影咕噜噜的如同沸腾的热水一般从地面钻出来,躺在地上的修士被一阵猛烈的罡风卷起,凄厉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如风看了眼正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几个徒儿,重新提起了他的佩剑,就在他打算放手一搏的时候,他的胳膊突然一顿,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他。 李如风的脸色终于变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道声音响在耳边, “你别动,我来。” 7017k 第六十九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风灌满了师父的道袍,一块褐色的木牌从他袖子里掉了下来,在地上一骨碌滚了两圈。 李如风还来不及反应,那木牌上就升起一阵浓重的白烟,瞬间融进扭曲的地面,场面一片混乱,方才还笑眯眯的李如风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在脸上凝结成一个异常沉重的表情。 白烟袅袅升起,包裹住地面上的鬼影,发出呲啦的声响,片刻后,那些鬼影竟被吞噬个干干净净。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让在场的人瞪大了双眼,东明噌的一下站起来,阴恻恻道:“谁?” 白雾弥漫,许明月眯起眼,那地上的木牌有些眼熟,她想看清楚,却被白烟迷了眼。 须臾,白烟散尽,一团看不清形状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快速卷来,最后在离地面寸远的高度堪堪凝结成个人影的形状。 看不清面容,只能听见那人低低的笑了句:“是谁想要问鼎本座呐?” 那是个极轻柔的女声,声音很低,语调慵懒,飘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场上诡异的沉默了许久。 许明月捂住嘴,恐自己的惊呼溢出来。 这是永夜境内的那个女人! 对于掌门的几个弟子来说,这突然冒出来的黑影除了经历了永夜境内的许明月和楚砚,其他三个人压根是一头雾水。 但是从这只言片语里推测,这人恐怕和师父关系匪浅。 上一次在永夜境内见到这个女人,她看起来似乎脾气不太好,总是冷冰冰的还喜欢吓唬人。 这一次,好像是换了个人。 许明月甚至能感受到身侧的巨石在微微颤抖,东明脸色巨变,从云间不偏不倚跳到姜文昌那头威风凛凛的白虎脑袋上。 那白虎本来还精神抖擞的摇着尾巴,这会不知怎的竟夹着尾巴直往后退,压着嗓子低吼,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大地开始剧烈的震动,许明月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等她勉强摸着石头稳住脚步的时候,心里一沉,她落单了,师兄师姐不见了,师父也不见了。 狂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飞沙走石,天地连成一片,轰隆轰隆的声音喧嚣而沸腾,颇像是排山倒海袭来的惊涛骇浪。 “师父呢?” 眼前一片混乱,许明月看不清面前的情况,她摸索着扯住一片雪白的衣角,凭借记忆认出那是苍穹的道袍,应当是师兄师姐,许明月一喜。 下一刻,那衣角的主人露出端倪,一张惨白的面孔在眼前放大,那竟是个鬼影,许明月一惊,慌乱中将那鬼影踹了老远。 她的惊叫声只来得及吐出一半,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那不好惹的女人竟和东明招呼也不打的就斗作一团。 黑龙从地面破土而出,引颈长吟,许明月不由自主的向旁边倾斜去,在摔倒前,她才看见身后黑着脸的楚砚,两人滚作一团,重重的跌落在地面。 睁开眼,正对上那块滚落在地的木牌,那分明是一块红褐色的牌位,上面却一字未写,那是不知院的小祠堂里的牌位。 那一刹那,一个念头突然福至心灵,这个女人原来就是那位入了魔的师祖吗? 一个是不可一世的神秘女人,一个是神通广大的东明长老,两人斗起法来搅和的云海天翻天覆地,地面上的一切此刻都成了蝼蚁一般。 “过来!你要干什么?”楚砚问。 “师父不见了,我要去找师父!”许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找到师父,她说不清楚,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到师父身边去,她的心在狂跳。 “回去!” 呵斥声响起,许明月这会才回了神,甚至有功夫扫了眼战局,凭她的眼里自然看不清楚状况,只能勉强看到温铭和虞归晚竭力撑起了一道结界,在风雨中岌岌可危,像一盏风雨飘渺的明灯。 楚砚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再也顾不得该死的大少爷脾气,三两下拉着许明月进了结界,及至此时,他才有瑕喘口气。 外头的打斗正激烈,楚砚一颗心悬在半空,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来昨日夜晚几个人的胡乱猜测,拼凑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这个女人应当是苍穹的前辈,虽坠魔道,却心系门派,甚至不惜以一魂镇在了永夜境内。 那她此刻呢...... 三魂少一魂,如今应当是个不完整的元神,她能打得过东明吗,那胖子心思那么重,在山上不声不响的修魔道,更是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指不定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招数。 想来想去,他又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两个大魔头,管他谁输谁赢呢,他收拾好情绪,回头准备将许明月教训一顿,然而他这一回头就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小师妹又不见了! 楚砚当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自己走神的一霎那,竟然又丢了。 外头一片混战,他唯恐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师妹被哪个魔修抓走,扒皮抽筋做成口粮,亦或者是被这摧枯拉朽的罡风卷到哪个犄角旮旯里。 “师妹在那边!”宋嫣然吼道。 楚砚跌跌撞撞站起来,顺着宋嫣然的手指看去,只见师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许明月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竟不声不响跑到了师父身后。 此刻,两个大魔头就在空中对峙,他实在不方便扯着嗓子大吼大叫,只能干瞪着眼朝那边看去,那小丫头片子在一片飞沙走石间冲自己招招手,楚砚一阵牙疼。 他发现自己这个“柔弱”的小师妹,总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狂之气,天塌下来她能不紧不慢的去找师父。 那边的李如风被自己背后突然冒出来的小徒弟吓得差点没拿稳剑,忙回身弹起一道真气,护在许明月周围,他眼皮子直跳,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见许明月已经紧紧抓住他的袖子,道:“师父你没事吧?” 李如风叹了口气,心里痒痒,一方面恨不得劈头盖脸的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包天的徒儿,另一方面,心里又被许明月那句话问的软的一塌糊涂,愣是硬生生压下怒火。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长啸,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黑影,那些倒在地上的修士突然间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黑气缭绕。 东明浮在半空,脸上白的好似透明,眼眶一片漆黑,竟是一点眼白都看不见,地面那些人身上如墨的黑气源源不断的向上汇聚,萦绕在他周身,直至钻进他的身体里消失不见。李如风一愣,喃喃道:“他疯了吗......” 紧接着,李如风神色一变,他将手中银白的长剑高举在头顶,再松手时,那利剑就稳稳的悬在半空,同时,以他为中心升起一阵波光潋滟的结界,将师徒二人包围在其中。 下一刻,万鬼齐哭,刺破耳膜的凄厉声音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连李如风撑起的结界都无法阻挡,地面在剧烈震动,隐隐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那上好的白玉石板被拱起的地面撞击的粉碎,细小的碎屑在空气里飞扬。 天边的乌云越来越多,一道闪电瞬间炸开了天边,一时间暴雨如注,雷声轰鸣,那个神秘女子的身影突然掠过头顶,像一只摇摇欲坠的蝴蝶,飞向天边。 脚下是横尸遍野,她的身影在青黑色的云层间显得格外单薄,漫天鬼影猖獗肆虐,许明月望着那背影,突然想到一句话——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长华长老雪亮的剑光,师父指间波光潋滟的结界,前辈义无反顾向上而去身影一时间在她眼前交替闪过,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她干的经脉里流转,周身一阵剧痛。李如风震惊的扶了她一把,眼中神色莫辨,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许明月会突破,也不知是福是祸。 眼下实在是不太安全,四处是鬼影,魔气太过充沛,那些汹涌的灵气与魔气交织,被她一股脑的吸入体内,她细弱的经脉不知能否承受得了。 李如风想起许明月第一次步入炼气的场景,也是这样的一个不寻常的日子,他不知是这个小徒弟实在是异于常人,还是说注定要走上这样一条险之又险的道路。 空中,东明闭着眼,嘴角噙笑,几乎要与那些鬼影融为一体,那女子身上的黑气眼看着就要被东明吸了个干净,还没等众人看清楚她的真容,她突然间如流星坠落,直勾勾的冲东明扑了过去。 在那一瞬间,李如风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向上漂浮,他的眼前似乎有金光闪过,他手忙脚乱的回首一抓,竟然从后颈处扯出来一条小小的符咒,李如风手一抖,那鬼画符似的笔画就映入眼帘。 许明月是个不折不扣的半桶水,那几个师兄师姐在符咒方面更是一窍不通,这几个人合力画的符咒李如风愣是一时间没看出来是个什么玩意,活生生的是个四不像。 画的不准不要紧,可要命的是这东西竟然被触动了! 就在两个大魔头相撞的瞬间,那不起眼的符咒竟迸发出一阵极强烈的光,自下而上犹如星火燎原,同空中两道黑气纠缠在一起,一时间闪电大作,宛如将天地劈成两半。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刺眼的光芒终于消失不见,空中缠斗的两道身影也消失不见,李如风和他的小徒弟也随之没了踪迹,原地只留下截断成两半的宝蓝色发带。 许明月在剧痛中挣扎,像是有人拿着刀子一片片削着她的骨肉,就在她以为要死在这痛苦中的时候,蓦地,她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唉——” 叹息声幽幽的传来,周遭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她感觉自己像是突然间浮在了空中,身下就是柔软的云朵,她听见了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身体像是与某种东西融为一体,不知过了多久,许明月才清醒过来。 那些之前让她鬼哭狼嚎的伤痛仿佛在突然间就被抚平,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许明月睁开眼,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仰头就是蓝湛湛的天空,白云在眼前悠闲的飘过,好像方才云海天里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她直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河边,哗啦啦的流水旁边种着棵枝繁叶茂的海棠树,红艳艳的海棠花开的正好,李如风正站在树下。 许明月一骨碌站了起来,忙不迭的跑过去,“师父,这,这是哪里?” 李如风转过身,嘴角噙着笑,许明月呆呆的看着,师父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了,有些不太像她熟悉的那个师父了;他在云海天里从来不会有这样放肆的笑,像是突然间卸下了枷锁,整个人无比的舒展,眉目间的倦怠一扫而空。 “师父……”许明月停在半路喃喃道。 李如风招招手,道:“过来。” “唉,”那人又换上一副老妈子的表情,“也就是师父我不嫌弃你们了,要是换成长华,你们几个早就被她吊在房顶上看星星了。” 罗里吧嗦的语调让许明月又找回了熟悉感,她跑过去,挠挠头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李如风瞪她一样,将手里攥的皱巴巴的符纸丢给她,没好气道:“我还要问问你,到底画的是个什么咒?” 许明月低着头,看到了自己的杰作,低低道:“追踪符,我在藏经阁里学的…” “唉—” 又一声老长的叹息,李如风似乎是不忍直视,“你怎么敢相信自己的水平的呐,这分明是追魂符,而且还是个残缺的追魂符,本来是没什么用,可却被魔气触发了,这会子顺着你们师祖的元神,到了她的埋骨之地了。” 许明月不由自主的眼光四处瞟,这里是师祖的埋骨之地? 许明月试探道:“师父,您跟那位师祖很熟吗?” 李如风苦笑,“我也是刚认出故人。” 他话音刚落,那块无字牌位就又自动滚落了出来,李如风用眼神将那牌位描摹了个遍,又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叮”的一声轻响,一团雾气从里头钻了出来,在眼前凝结成跟之前别无二致的女子。 李如风深深的看了眼对方,竟撩开衣摆,缓缓的跪了下去,轻声唤了句“师父。” 7017k 第七十章 师父要走了 许明月被这一声“师父”喊的彻底石化在原地。 她初初见李如风的时候,只觉着这人可真是仙气飘飘,好像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了一般,直至真正拜入师父门下,才发觉他就是个罗里吧嗦的碎嘴子,那一身仙气很大程度上就是用来唬人的。 而就在刚刚,许明月发现师父好像真的是个正儿八经的仙门翘首,而师父的师父,看样子似乎是个令世人忌惮至极的…魔头? 她不由得又想起那天晚上在院子里随意翻开的那本书,掌门一脉难不成还真是个魔修大本营,许明月举棋不定,就在思忖着要不要开口叫声“师祖”以示礼貌的时候,那缭绕的黑雾徐徐散尽,露出掩盖已久的真容。 大魔头既没有青面獠牙,更没有三头六臂,而是个异常苍白的女子,看着很年轻,长眉入鬓,眼角微微上扬她的相气质都很独特——难以言说的锐利感。看到她第一眼,许明月就认出来了,那是她在藏经阁角落里无意间看到的那副画像上女子,如出一辙的神情,几乎锐利出了妖异气。 她记得,那个女子叫拂衣。 拂衣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挥挥手让跪着的李如风起来,“从前也没见你这么懂事,装模作样的做甚。” 李如风果真拍拍膝盖站了起来,“那不一样,好歹给徒儿做个榜样。” 许明月:“……” 为什么好端端的要阴阳我? 不过,苍穹派不尊老的传统似乎是源远流长。 “我以为你早已形神俱灭,早些时候,还把这丫头当成了你的转世,谁让你们俩一样的懒得不成样子,谁知道你…竟然附在了这牌位上,”李如风顿了顿,“师父呐,你怎么也挑个吉利的地儿。” 拂衣轻飘飘靠在树上,也没说话,反而冲许明月招招手,“小丫头,你过来。” 那姿势,分明像是招猫逗狗一样,许明月乖乖的上前,站在师父身边,她总感觉,师父跟这位师祖的关系有点奇怪,表面上看起来很亲近,但是却总有些若即若离的疏远感。 “师祖。”她低眉顺眼道。 玄色的衣角翻飞,拂衣敛下眼,说道:“附在牌位上,好歹逢年过节你还能来拜一拜,若是附在其他什么东西身上,怕是十年八年也不见得你去看一眼。” 李如风沉默了一会才道:“门派事务繁杂,怠慢您了。” 拂衣似笑非笑,“我看你是忙着给这几个兔崽子收拾烂摊子。” 许明月有些莫名其妙,两个阴阳相隔了数年的前辈你来我这往的打了半天太极,突然间又相视笑出了声,看的她一头雾水。 李如风仰起头,看着头顶红艳艳的海棠花,问道,“你一魂镇在永夜境,一魂击败了东明,现在只有这一魂…” “嗯,”拂衣轻轻点点头,垂下眼,“东明也是我教出来的孩子,是我疏忽了。” “他死了吗?”李如风问。 “应该吧。”拂衣道,“他以身饲魔,就算不死,也入不得轮回了。” “那你呢?” “我?”拂衣笑了,“我不在乎。” 李如风不讲话了,拂衣冲许明月笑笑,开口道,“你每次突破都是腥风血雨,知道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吗?” 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许明月垂下眼,她也说不清,是像师父那样凛然于天地吗? 半晌,许明月答道,“前路茫茫,晚辈只愿无愧于己,无愧于人。” 拂衣望着她,颇有些百感交集,“罢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别让我苍穹的血脉断绝了,我虽然看不上你们几个,但是你们师父可不这么想呐。” 许明月一怔,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师父的手放在她的发间,轻轻的揉了两把,“好孩子,师父要走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前是师父春风和煦的笑脸,她难以抑制的想起长华长老那句寿元将近,想起师父半真半假的托孤,她像是溺水的人,缓缓沉了下去。 李如风叹道,“东明说的不错,我早该是个死人,当时师父走火入魔,我自不量力的想封印师父,力量不足,只能同归于尽,也算是我运气好吧,留了缕元神得以到今日。” 拂衣看着他,满脸悲意,“你就不怕魂飞魄散吗?” 许明月呆呆看着脚尖,周遭的一切都像是从她身边飞速抽离,她咬着牙,满嘴的血腥味。 李如风一捋袖子,学着拂衣刚刚的模样,低声道了句,“我不在乎。” “师父。”许明月张张嘴,“那幅画,也是你画的吗?” 李如风一愣,“怪我没收拾干净。” 许明月伸出手,碰到了李如风的手掌,她又像被烫倒了一般,迅速收回手,连连后退。 真实的,温热的触感,师父怎么会是一抹元神呢,她难以置信。 况且,师父挑挑拣拣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好像又换回了在云海天的那副样子,总是罗里吧嗦一大通,却一个关键词都没用——比如,为什么师祖会入魔?东明长老又是为什么策划了这么一场大戏?那个扑朔迷离宝物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师父只说了个结尾,却只字不提过去,许明月想开口追问,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的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沉甸甸,压的她喘不过气,恨不得当场就号啕大哭一场,她甚至想骗自己这是一场梦,等她醒过来,就又是在云海天无所事事的一天。 李如风扶着她的肩膀,把一件冰凉的东西塞进她的手里,许明月垂下眼,看见了师父的佩剑,“给师父再演示一遍璇玑剑法吧。” 她扭过脸,咬着唇愣是不说一句话,李如风无奈的笑笑,温和又不容置疑的掰开许明月握成拳头的手指,白皙的掌心早已鲜血淋漓,他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一言不发的包扎好伤口,又把长剑塞进了许明月的手里。 “乖孩子,听师父的话。” 许明月从前总觉得师父太老妈子了,又爱瞎操心,又没原则,像块磨的圆润的玉石,毫无棱角,可如今师父支愣起来了,她却一点都不开心。 师父要走了,许明月想。 7017k 第七十一章 结发受长生 长剑横在许明月的双手上,她半垂着眼,细细的描绘的手上的形状。 剑鞘很陈旧了,有些地方甚至磨的蹭亮,缠在剑鞘上的白绸带也同样陈旧,尾端甚至还沾了点猩红的血迹,她抽出剑刃,银亮的剑光在眼前闪过,剑气擦着她的脸颊划过,没有丝毫杀气。 她伸出手指在冰凉的三尺青锋上抚摸着,百炼精钢的温度让她的皮肤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冰冷的触感沿着指尖触电般直达胸口,她的手指在剑柄与利刃交结处停下来,许明月眯着眼,那里镌刻着两个字醒目的字——长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她的手指怔怔的停在原地,眼泪突然间就像瓢泼大雨般落了下来,止不住的哭,哭的毫无形象,许久才抽抽搭搭的吐出来句支离破碎的话,“长,长生…骗人…我不要。” 长剑哐当一声被扔在地上,许明月紧绷着脊背,双手攥的紧紧的,青筋在皮肤下一寸寸涌现,最开始的时候她还在努力忍着悲意,后来才发现无论如何忍,眼泪还是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只能看见师父弯下腰,又站在自己面前。 “唉。”李如风哭笑不得,“怎么还耍起脾气了。” 拂衣靠在树旁看了半晌,突然大步走了过来,一把从李如风怀里捞过长剑,不容置疑的塞进许明月怀里,凉凉道:“难不成让你师父死都不瞑目?” 许明月哭声断断续续的停了,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人,师父正垂着眼,欲言又止。 半晌,他道:“生死由命,谁也掌控不了,我只能陪你们到这了。” 李如风说完便闭了嘴,他知道这个孩子的性子,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认死理又爱钻牛角尖。 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徒弟有没有听进去,只看见那丫头泄愤似的擦干眼泪,干脆利索抬手做了个起手式,那把长生剑横在少女的胸前,寒光流转。 第一式鹏程万里,务必牢记信念,任风吹雨打,艰难险阻,仍暮雪朝霜,意气不改。 第二式扶摇直上,少年人的归途一片坦荡,向着无边无垠的广阔天地翱翔。 第三式否极泰来…… 剑舞游龙,银光闪烁不断,许明月第一次完完整整的将璇玑剑法使了出来,她收了剑,心中百感交集。李如风温声道:“真好,看样子都学会了。” “没有!”许明月固执的摇摇头,“我不会,您再教教,我什么都不会。” 李如风弹了她一个脑瓜崩,“胡说八道,再不会师父真的死不瞑目了。” 许明月不讲话,死死的咬着牙别过脸。 拂衣收敛了笑,淡淡道:“你怀里的星盘,是我从前的东西,那玩意威力不小,就是年岁久远,还吞噬过不少魔修的神魂,所以有些邪性,你天资平平,走剑修的路子怕是艰难,倒不如另辟蹊径,我派祖上曾有一位前辈,以奇淫巧技,阵法符纂闻名,你不妨学学。” 说到这,她又想到了什么,不耐烦的挥挥手,“罢了罢了,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下山当个摸骨算命的道士混口饭吃也不错。” 许明月眼眶通红的扫了她一眼,李如风笑笑,大手在她脑袋胡乱揉了一把,随即,一个冰凉的东西就挂在了她的颈间,轻声道:“这是掌门印,回去把它交给你大师兄,苍穹的未来,是你们的。”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屏蔽了一切悲欢,平静的如一汪水,李如风转过身,冲拂衣恭恭敬敬作了个揖,许明月却浑身发冷,果然,她听见李如风开口道:“师父,你逆天而行,酿成大祸,徒儿就亲自清理门户了。” 拂衣动了动唇,淡淡道:“苍穹的基业,断在我的手里,我愧对列祖列宗,更对不起你们师兄弟们。” “如风。”拂衣看着他,神色坦然,“你动手吧。” 一排泛着金光的符咒闪过,拂衣站在原地,不躲不闪,低声道:“封魂符。” “用我一魂,封住您老人家一魂,”李如风说,“也不枉此生了。” 许明月眼前一黑,一股极强的力量将她猛的向外推去,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昏了过去。 朦胧间,她看见那位名震四海的拂衣师祖徐徐钻回牌位,一缕黑烟向上袅袅升起,继而消失不见。 “孩子。”李如风笑笑,他最后伸出手,想再摸一下许明月的脑袋,却发现自己的手倏然穿过她的发间,他收回手,站在原地,轻声道:“跨过这条河,一直往前,就能到山脚了。”顿了顿,又接着道:“回去让师兄师姐们好好练剑。” 许明月不动,她好像被定住了一般,眼见着师父的身体一点点变的透明。 末了,李如风回过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唇翕动,低不可闻的道了句:“师父走了。” 说完,他就碎成一把金光消失怦然在许明月眼前,犹如地上蒸发干的水汽,从未存在过。 那块红褐色牌位仍躺在原地,许明月将它亲手埋在了树下,像是亲手揭开了另一个开端。 夜晚拉开帷幕,许明月在树下跪了许久,直到她的四肢已经没了知觉,她才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起身后更是一片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更不知道出去了要干什么。 她呆呆的抬起头,海棠花幽幽的落在发间,师父的温度仿佛在停留在头顶,她脑子里一会是师父在道亭一本正经的模样,一会又是云海天的一草一木,模糊着,清晰着,那些画面走马灯一般在她脑子里鲜活的打转,全然不顾她想不想看。 据说人死前会看到这一生的走马灯,许明月终于重重的瘫倒在地上,我要死了吗? 她模糊的想。 许明月捂住脸,抽筋拔骨般的疼痛将她包围起来,她好像后知后觉的才接受师父已经走了的这个现实。 她害怕,师父没了,云海天也没了。 师父把他和东明,和拂衣师祖的一切都带走了,那些扑朔迷离的恩恩怨怨他没有透漏一个字,全都被他埋进了土里,连一个仇恨的对象都没能给她留下。 不对,她猛然想起来。 还有姜文昌那个老头子,还有,还有那个鼻孔朝天的家伙。 许明月一骨碌又爬了起来,她像是突然间给自己树立了一个仇人,一个活下去的目标,一个强大而又清晰方向,让她能够从中汲取养分,靠着这股力量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对,她要回去,师兄师姐还在等着她。 星星爬满了天空,许明月赤着脚,淌过了冰冷的河水,这会子清醒过来了,她才发现周围静的让人心慌,只想赶紧离开,去找师兄师姐们。 天不遂人愿,一道黑影从林间蹿了出来,斜斜的挡在了她前侧,粗重的喘息声在黑夜里格外刺耳,那是头生着利爪尖齿的狼,绿油油的眼泪毫不掩饰的盯着这个细皮嫩肉的落魄姑娘,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吞入腹中。 许明月顿住脚步,将剑横在前方,直勾勾的盯着那不怀好意的大家伙。 她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这些畜牲精明狡诈,一旦你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他就能立刻扑上来将你撕成两半。 一人一狼对峙着,那狼似乎看透了她竭力伪装下的脆弱,当即咆哮了一声,压低身子。许明月暗道不好,她紧握着剑柄,手心里满是冷汗,就在那狼扑上去的一刹那,她手臂上的肌肉绷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尖锐的长剑与狼爪相撞,虎口被震的差点握不住剑,许明月侧过身,用尽力气回首一旋,长剑顺利的划破了它的前爪。 那狼咆哮一声,显然是痛极了,转着眼珠子,仍然没有放弃到嘴的美味,正在酝酿着下一次进攻机会。 许明月满心愤懑,她的委屈,痛苦,焦灼不安终于被那低低的咆哮声逼的转成了怒火,她只想出去,只想赶紧找到师兄师姐们,她已经没了师父,再也不能失去第二个人了。 白光飞闪,许明月抢先进攻,长剑上隐隐有光华流转,锐不可当的剑锋撞上了尖利的牙齿,最终捅穿了那狼的口腔,它嘶吼着,利爪在许明月的手肘处留下来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许明月眼也不眨一下,用力将剑又往里送了几寸,猝然拔出。 鲜血淋漓,黑狼低低的呜咽着,对上许明月杀意未消的眼神,竟瑟缩着夹起尾巴,僵在原地。 猩红的血滴从伤口里汩汩滴落,她好似完全没注意,从破破烂烂的袍子上又撕了块布条,仔仔细细的将剑上的血迹擦干净又重新放回剑鞘。 月光仍旧温柔,风雨卷着裙摆,许明月闭上眼,嘴里无声呢喃,须臾,那被少女宝贝似的攥在手里的长剑虚虚的浮在脚前,她试探着踩上一只脚,长剑抖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终于,银白色的剑光徐徐升起,像一颗流星划过树梢。 她终于能自己御剑了,要是平常,许明月肯定开心的恨不得整个云海天人都知道,但是在这危机四伏的谷底,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功夫去寻思那些开不开心的琐事了,她只想出去。 御剑并没有持续太久,她的灵力几乎是干涸见底,刚飞了半柱香时间就灰头土脸的跌了下来。 平都山上,那场风波平息后,在场的人抬起头发现了个诡异的现象——云海天不见了。 那往日巍峨壮丽的大殿,那泛着莹润光泽的汉白玉石阶连带着从前主人生活的记忆,就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趁着人还没回过神,长华一肘子将失魂落魄的楚砚捅了个趔趄,“磨蹭什么,赶紧走啊!” 几个徒弟围在一起,急的热锅上的蚂蚁般,宋嫣然指着天边差点咬掉舌头,她又是震惊又是担心,磕磕巴巴道:“师父跟小师妹都没回来呢。” 长华瞥她一眼,“那丫头跟着掌门还能出什么事不成,你们赶紧下山,走的越远越好。” “别催别催,长老。”温铭出来打圆场,“我们在山脚等着成吗?” “随你。”长华硬邦邦道。 “那就先这样,”温铭说,“我们等着师父师妹,还有长老您。” 长华一愣,别过脸不再讲话。 温铭和虞归晚一左一右架着那牛脾气上来死活不愿意走的大少爷深一脚浅一脚往下面走。 大少爷不配合,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打晕了拖走。 他们这一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路上碰到了好几个人不人鬼不鬼,长着四只胳膊的怪物,大少爷清醒过来又非要上山去,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按住了,就这样多灾多难的行了一阵子,头顶上又开始陆陆续续有了御剑的修士,几个人最后被迫躲在了一处山洞。 大少爷失魂落魄的有些吓人,大师兄只好劝道:“小师妹跟师父在一起,还能出事不成,她就算回了云海天,那还有长华长老呢,再不济我们就在山脚等个十天半个月,总能等到。” 楚砚不说话,他抿着嘴,坐立不安,半晌,突然站起来,道:“你们走,我自己回去。” 虞归晚作势又要故技重施,准备再一次敲晕了大少爷省事,楚砚立马贴在墙壁上,不给他一丝机会,“再出阴招我就生气了。” 还没等到两个师兄联手制服他的时候,温铭突然整个人一僵硬,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他们进山洞的时候,在洞口施了一层障眼法,从外面看,这里就是一簇随处可见的灌木丛,温铭那家伙还在草丛里放了块晓世镜,那本来是用来观察外面情况的,可眼下却格外画蛇添足。 更糟糕的是,有人拾起来了那块镜子,颇为好奇的细细端详着,四个人围在温铭身边,透过光洁的镜面看向外面。 “糟了。”温铭道,“这东西被人发现了。” “没事,”状况百出,楚砚也只能暂时压下去寻小师妹的心,咬牙道,“说不准就是个小喽啰,发现不了什么。” 他偏着脑袋,余光瞥过镜面,好巧不巧,正对上一双冰凉的眸子。 7017k 第七十二章 可真没出息 一室静默,夜间下了雨,山洞里水汽未消,呆得久了发梢都被粘腻的空气浸湿,贴在皮肤上,角落里安静生长着几朵蘑菇,白白胖胖的身子挤在一堆,不问世事。 温铭还在盯着镜子,虞归晚在一旁观察情况,楚砚靠着墙边不知道在想写什么,宋嫣然看了半晌,低声问道:“大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温铭掐了掐眉心,脸色青白,他也不知道怎么办,自己比师妹还要迷茫。 “先等这人走了,”楚砚接话,“以后…实在没办法就跟我回家吧,暂时避避风头。” 这话一出口,几个人都回过头来,楚砚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硬梆梆道:“养几个人,还是能养得起的。” “你说——”温铭皱了皱眉,有些踌躇,他指着镜子里的人说道:“这人在看什么?” “难道被发现了?”他问。 镜子里的人整张脸被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凉薄如水的凤眼,眼神深邃,像一谭深渊,轻而易举的吸走所有光芒,深不见底。 那双眼睛很熟悉。 楚砚不自觉伸长了脖子,他盯着镜子里的人,在脑海中搜刮着一切印象,这双眼睛,是在哪里见过呢?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对黑鱼玉般的眼珠子突然动了动,不偏不倚的看向左侧——那是楚砚的方向。 他心里一惊,脚步不自觉的退了下,后背渗出一丝冷汗,眼睛的主人在笑,楚砚心惊肉跳的想。 长睫微垂,上挑的凤眼弯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他看到我们了?”温铭一惊,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楚砚,像是调皮的孩子突然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很是好奇。 “不。”楚砚道,“他一直在看我们。” 洞里的空气骤然低了好几度,还没等人开口,那厢宁愿站着屁股也愿意沾到山洞的大少爷突然一个踉跄,如遭重击般半弯下腰。 温铭一把将手里的镜子翻过来按在地上,倒吸了口冷气,心道:“这是什么功法,隔着镜子都能伤人?” 疼,撕心裂肺的疼。 扶着墙壁的手指不停的痉挛,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围过来,然而楚砚已经顾不得疼了,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了线。 那是,那是他留给杜若的傀儡符...... 傀儡符能帮人挡一次攻击,临走的时候分明灵气满满,如今竟一丝灵气都感觉不到,杜若他肯定遇到了什么有关生死的大事。 他,他还活着吗? 不,楚砚按着狂跳不止的太阳穴,他发现自己压根不敢想这个问题。 杜若只是一个小道童,纵然脾气臭了点,谁会跟他斤斤计较。 是遇到劫匪了吗? 还是有人处心积虑的拦住了他。 一时间,楚砚再也忍不住慌乱,心绪纷乱,诸多念头一股脑的涌了进来,再加上傀儡符受创,眼前一黑,还未待反应,就已经一口鲜血从腹间翻涌了上来。 “师兄!” 似乎是宋嫣然叫了他一声,楚砚抬起头,怔怔了看着前方,眼神没有焦距。 “我去找他!”温铭还以为是外头的人作祟,当场便要出去,楚砚伸手,牢牢的拽着他的衣角,喃喃自语般,“我给杜若的傀儡符破了,他夜里回家了。” 他眼睛里的神采像是突然间暗了下去,说完就再也没吱声。 虞归晚手一抖,险些没拿稳剑,宋嫣然看着他,有些迷茫;温铭定住了,等他回过神来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怕楚砚想不开,干巴巴道:“也不一定有事,你先别担心。”声音越来越小,温铭自己都觉着说不下去了,“兴许不下心碰碎了,再或者弄丢了......” “对。”楚砚猛地震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不肯松手,硬生生挤出来一个要哭不笑的表情,“没事的,我还答应了小师妹开春带她去江南......”说到这,他像是呛的厉害,剧烈咳嗽起来,咳的满面通红。 几人对视一眼,都选择了沉默。 外头的人好像玩腻了,那个陈旧的雕花铜镜又被随手扔在了草丛里,正对着头顶的天空,仍是一片昏暗。 不知安静了多久,那躺着杂草堆里的可怜玩意又被一双手捡了起来。 几人一惊,那是双女子的手,五指修长白皙,纤瘦又不失力量;手的主人看样子刚经历过一场鏖战,裸漏出来的皮肤上伤痕累累,干涸的血迹在手心里开出了朵朵梅花。 山洞里的人屏住呼吸,以为又是哪个逃窜的散修。 半晌,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师兄?” 小师妹!? 许明月进了山洞的时候,整个人的形象就像是个被人打了一顿的叫花子,雪白的道袍被撕得的成了布条条,头发乱糟糟的披散在后脑勺,浑身的血迹,有她的血,还有山里猛兽的血。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心里那口气吊着她的精神活生生从谷底爬了上来。 简直是不能再落魄了,可楚砚乍一见她这副鬼样子,盘踞在胸口的乌云突然间就被劈开了个大口子。 楚大少爷这会子才发现自己可真没出息,看见许明月好端端的站在面前,他张张嘴竟说不出话来,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 许明月扫一眼他那样,却突然升起一股子异样的感觉——自己也是有人等的,她弯弯眼,勉强露出个笑意来。 山洞里情况不对劲,几个人耷拉着脑袋,像是霜打的茄子般。 许明月想开口,又闭了嘴。 她抹了把脸,从脖子上取出那串孤零零的吊坠,沉默的放在了大师兄面前。 “这是?”温铭眼皮子一跳。 “掌门印。”她又补充道,“师父给你的。” “师父呢?” 许明月别过脸,突然不忍心开口,那几个字就像是死死卡在她的喉咙里,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师父呢?”温铭又道。 “师父没了。”她说。 温铭先是愣了半晌,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干净净,他望着师妹那双沾满鲜血灰尘的手,手心里正乖巧躺着枚小小云朵吊坠,彷佛看见了什么怪物猛兽。 “师父死了。”许明月说,“他让我交给你。” 7017k 第七十三章 少时的片刻欢愉 嘀嗒—— 清亮的声音响起。 洞穴里湿气太重,石壁上布满了水珠,一滴水珠顺着岩壁的缝隙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那里已经积了一片浅浅的水坑,水雾四溅。 “不…”温铭本能的推开那双布满鲜血灰尘的手,语无伦次,“不可能,师父怎么会…” “师妹。”宋嫣然呆呆的转过脸来,张了张嘴,话未出口,两排泪痕就现了出来,她猛然退了两步,靠着墙壁,喃喃自语,“我不信…” “是真的吗?”楚砚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希冀,虞归晚也看着她,一言不发。 “是真的。”许明月说,“我亲眼看着的。” “不可能!”楚砚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死死的钳在许明月的肩膀上,瞪大了双眼,只一个劲的说着“不可能。” 这一回,许明月不再说话,她看着楚砚,目光深深,脸上是浓的化不开的沉重,那不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神色,楚砚像是被那眼神灼伤了一般猛的收回手。 他们像是羽翼未丰的雏鸟,刚试探着展翅,回头却发现巢穴已经不见了。 许明月低声道,“真的…”她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了,半垂着眼睛不停重复。 她说着,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头往旁边一斜,整个人毫无预兆的一头栽了下去。 楚砚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却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袖子上登时就红了一片,他颤抖着伸出手,露出手心里一直被掩盖着的血迹,慌慌张张的将人翻了过来。 几个人惊的不轻,许明月的身体冰凉,楚砚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呼吸,他哆哆嗦嗦的想伸出两根手指放在许明月鼻下,手却抖的不成样子,摸索了半天也没探出个所以然。 虞归晚见状按下他的手上,自己探了上去,感受到少女微弱的呼吸后才舒了一口气,他冲楚砚摇摇头,“无碍。” 楚砚呆呆的点点头,他的耳畔像是有虫子在飞,嗡嗡嗡的声音从未停歇,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许明月的手冰凉,像是怎么也捂不热,他不知道自己在原地跪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眨眼,也许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许明月满身血污的站在眼前,告诉他,师父死了。 极度的焦灼中,他甚至萌生了一种念头,“干脆不要修炼了,我回家当个少爷挺好的。” 是啊,修仙有什么好的,他家里有的是钱,回去当个红尘里的富贵少爷不好吗?为什么要追求虚无缥缈的道呢。 还有师兄师姐们,带他们一起回去好了,愿意修炼的就买个山清水秀的山头给他们修炼,不愿意的就留在楚家,又不是养活不起几个人。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胸间的疼痛就如蛆附骨般的袭来,他如梦初醒的想起杜若,想起那个破碎的傀儡符,像是当头给了自己一记闷棍,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楚砚又惶恐的想到:“楚家还在吗?我还有家吗?” 直到又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才猛的清醒。 许明月没有歇息多久,也许还没有两个时辰,她就猝然间清醒了过来,有根弦在死死绷着,告诉她还没有到放松的时候。 刚一动,一只冰凉的手就贴在了额头,熟悉的香味袭来。 眼皮子上仿佛压了块巨石,许明月朦朦胧胧间闻到一股淡淡乌沉木香,那股熟悉的香味不知为何黯淡了许多,她睁开了眼,开口道:“师兄。” 渴的厉害,说话间干裂的唇角扯的生疼,楚砚把她扶了起来,一言不发的伸出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一股温热的暖流就沿着经脉向四肢百骸流去,无声的熨帖着体内千疮百孔的内府。 许明月安静的半眯着眼,过了会才道:“师兄师姐们呢?” 楚砚道:“出去探路了。” 许明月掐了掐眉心,尽量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我们接下来去哪?”她觑了一眼楚砚,哑着声音接着说道,“回江南吗?” 她下意识的觉得那里是第二个家,云海天没了,他们还能去江南。 楚砚的脸色终于有些松动,显露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哀伤来,他看着许明月,黑黝黝的眼珠子像是蒙了层雾,许明月有些发懵,她从没看见过这个无忧无虑的大少爷露出这样伤心的神色。 心里一紧,果然,楚砚低低道,“我们恐怕回不去了。” “我给杜若的傀儡符破了。” 眼前一黑,许明月差点又倒了下去,她看着楚砚,俩人对望了片刻,久久无言。 是啊,许明月突然觉得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只要跟那个“生死人肉白骨”的宝物沾上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些自诩正义的名门正道就会像是闻到腥味的野兽一般,至死方休。 连师父都尚且随波逐流至此,落得个魂飞魄散,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呢? 楚家还在吗? 芙娘呢,小豆梢呢?他们还在吗? 密密麻麻的疼痛像一张网,牢牢的将她笼住,许明月发现自己突然间对未来产生了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 半晌,她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一言不发,只能试探将手覆在楚砚耷拉在身前的那只手上,那点冰凉的触感顺着两人相接的皮肤直冲脑门,许明月不由得回想起第一次看见眼前之人的模样。 那会她觉得眼前这个富贵温柔乡里的大少爷可真好看,他的脸上没有忧愁,身上也没有这些碍眼的伤痕,永远那样该多好啊。 难过之余,许明月又难以抑制的心疼起来,她的目光在楚砚的眉梢眼角间流连,她忍不住的想:这些流落他乡,家破人亡的哀伤与苦楚,为什么要他来承担呢,他的人生,或者只有少时的片刻欢愉了。 一片阴影笼罩在眼前,许明月抬起头,看见师兄师姐们正一脸忧愁站在自己面前。 宋嫣然的眼眶还红着,她半跪下来,手心贴着许明月的额头,露出个哭一般的笑容,“没事的,师兄师姐们在。” 许明月紧绷着的情绪突然松了下来,她问道,“大师兄,掌门印…我给你了吗?” 温铭沉默着怀里掏出那条细细的绳子,绳子末端的小吊坠在空中荡荡悠悠,许明月舒了口气,靠在石壁上,仰着头望着头顶的缝隙里洒下来的光点发呆,一片沉寂里,许明月终于开口道,“我放在师父身上的追踪符是错的。” 没有人出声,几个人安安静静的听着许明月说着来龙去脉,她的嗓子哑的过分,话说的断断续续,脑子也迟钝的厉害,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把事情从头到尾交代了清楚。 水滴声滴嗒嗒的响起,在安静的石洞里竟有些刺耳,温铭愣了半晌,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手里的掌门印,那小小的东西在一刻几乎压的他使不上力气。 “我,”温铭干巴巴的说道,“趁着这会外面没有动静,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楚砚弯起腰,准备把许明月抱起来,就在他心事重重伸出手的时候,许明月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开口道:“我们先去楚家看看吧。” 楚砚的手突然一顿,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直挺挺的半蹲着,像是凝固了。 “怎么了?”许明月问。 楚砚收回手,背过身子,哑的声音道:“都没了,还看什么?” “总要看看。”许明月说,“还有芙娘呢。” 楚砚呆站了许久,蓦然转过身,一把将半靠着墙壁上的许明月揽在怀里,他抱的太紧,浑身颤抖的厉害,许明月有些喘不过气。 有那么一会,许明月以为少爷要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没有等来意想中的眼泪,只等来了大少爷在耳畔轻飘飘的一句话,“我们回家。” 几个人走出洞口的时候,外头已经是深夜。 不敢御剑,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去,月光无声的在漆黑的森林里穿梭,以前从没发现山间的野草如此茂盛,足足有半人高,锋利的茎叶刮的皮肤生疼。地上还有积水,一脚踩下去满是泥泞,都没有讲话,安静的像是一潭死水,连声鸟叫声都没有,黑夜里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们。 “放我下来吧。”许明月说,夜晚本就不方便,更何况还背了个大活人,她感觉楚砚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她轻声道,“你扶着我走。” 楚砚顿了顿,将人放在地面,小心翼翼的搀扶着。 山上最不缺的就是树,黑漆漆的一片,树木和灌木丛连成一团团浓重的阴影,仿佛隐藏着尖锐的獠牙与镣铐,许明月越看越觉得头皮发麻。 正想着,前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许明月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跟楚砚对视一眼,连忙走了上去。 虞归晚他们正围在一个大水坑边,宋嫣然捂着鼻子,一副要吐的模样。刚走过去,许明月就闻到一股恶臭,这味道实在刺鼻,像是腐烂了许久的东西,捂住口鼻靠近,他们才发现那是一具尸体。 那尸体很是诡异,脸朝下埋在泥泞里,双手像是被折断了一样,畸形的扭在背后,浑身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虫子,那不像是个人,背后还生了双小小的类似蝙蝠一样的翅膀,看着格外奇怪。 虞归晚是个胆子大的,他用树枝戳了戳血肉模糊的尸体,疑惑道:“这已经是我们今日碰到的第三次了。” “他们是哪来的?”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又猛得后退了两步,喝道:“都退后!” 话音刚落下,那倒在地上的尸体像是突然间活了过来,整个人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咔咔的骨头声在黑夜里格外刺耳。 大家纷纷后退,那尸体抬起头,露出一张辨别不出样貌的脸,他的脸皮像是融化了一般,松松垮垮的挂在骨头上,眼珠子甚至流淌到了下巴,黑漆漆的嘴长的老大,露出同样漆黑的牙齿,扭曲的面容凝固在一个触目惊心的表情上,像是在无声的嘶吼。 那东西并没有攻击人,双手反而背在身后,奋力的向着后心口挠去,锋利的指甲像刀子一般。挠了半晌,许是没有用,他又突然转过身,直勾勾的盯着几个人,虞归晚拔出剑,那不成人形的东西后退两步,跌跌撞撞的向树林深处跑去。 虞归晚皱着眉,道:“他背后有东西。” 楚砚点点头,这东西有些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形状可怖,不好对付。 几个人休整了一番重新上路,夜色越来越浓重,空气里潮湿的过分,植被上的水汽浸透了鞋袜,头发湿答答的贴在脸上,粘腻而潮湿。 走了没多久,前头带路的虞归晚突然停了下来,他竖起手臂,示意大家别出声。 夜晚的森林里安静的过分,仔细听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此刻尤其突兀,几个人一惊,许明月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里的长生剑,虽然剑术不行,好歹也能用来防身。 大师兄点了张灯符,幽幽的暖色向前飘去,徐徐驱破黑暗,他们看见一个干瘦的影子躲在树后,红通通的眼珠子正直直的盯着这边。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那影子瘦的过分,干巴巴的像个火柴杆,顶着硕大的脑袋,歪着头瞅着他们,四条细长的手臂从肩颈出伸出来,怎么看怎么诡异。在深夜里看见这玩意着实让人心惊肉跳,许明月震惊了一会就冷静下来。心道:只有一个,他们五个人难不成还打不过一个四条胳膊的怪物吗,那也太丢人了。 然而没等她安心多久,就听到大师兄隐忍的吸气声。 一个,两个,三个… 一个接一个,无数只红色的眼睛在黑暗里亮了起来,幽幽的盯着几个人,那是看到猎物的眼神,贪婪而直接。 后背一凉,许明月险些站不住脚,她不由得退了两步,脚下的树叶被踩的沙沙作响。 这,这是什么?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又闻到了刚刚那股恶臭,许明月抬眼看去,几个人都是白着脸。 太多了,那些形状可怖的怪物将他们团团包围,她甚至能看到他们尖利的獠牙,在黑夜里泛着冰冷的光。 7017k 第七十四章 绝对不能放开她 丑时三刻平都山 更深露重,月亮被掩盖在层层乌云背后,山上的天是暗的,像是捂了层厚厚的黑布,墨一样的漆黑。 赶路的几个少年人拿起剑背对背围在一起,他们都穿着白袍,领间绣着一水的祥云春山纹,白袍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看起来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在他们周围,是无数双赤红的眼睛,在黑夜里犹如一簇簇火苗幽幽的亮着,如果有人来,就能看到此刻诡异的场景——地上趴着的,石头上站着的,甚至头顶树梢里埋伏着着的,密密麻麻的都是畸形的怪物。 他们听见声响,全都转过眼睛来直勾勾的盯着中间的几人,红彤彤的眼睛像是燎原的野火,连成一片。 “呸!”宋嫣然扭头吐出一口血沫,“这些东西怎么那么难缠。” 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像是没有痛觉,不知疲惫,除了进攻再也没有其他动作。正说着,又一个怪物猩红着双目,张牙舞爪的朝她扑过来,暗青色的手爪在树上留下深深的五道痕迹。 “背后!”许明月一剑挥过去,另一只手在空中勉强画了个符咒,细密的水珠向外蔓延,在接触到周围怪物的一瞬间立马结成冰,她咬着牙道:“是背后的东西在控制他们!” 果然,那怪物行动的空隙间,几个人清楚的看见一个圆形的东西正紧紧贴在它的脊背上,上面横七竖八的布满了青紫的脉络,随着怪物的行动而跳动。 一旁的虞归晚迅速跳到许明月对面,一剑刺向那背后圆形东西,凄厉的宛若婴孩哭泣的声响过后,刚刚还在嘶吼的怪物当场瘫软在地上,不停抽搐。 许明月正要松了口气,冰层突然被里面的怪物大力撞破,碎裂的寒冰刀子般从四面八方袭来,更多的怪物从身后狰狞着脸扑向他们。 “跑!”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几个人再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了,当场御剑腾空而起。 金色的荧光在头顶微弱划过,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他们置身在一片黑暗的天地,头顶上是不见星子的夜空,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怪物。 他们只能跑,万籁俱寂,长剑划过的流光是黑夜里唯一的亮色,它强撑着将息的光彩,吃力的向前方驶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停住了,眼前是一道厚厚的结界,无形的屏障竖在眼前,在黑夜里泛着潋滟的流光,它挡在眼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正一声不吭的望着他们。 许明月白着脸,血丝从嘴角渗出来,她无声的擦过血迹,继续回身逼退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这会是谁?”宋嫣然道。 温铭捡了根树枝凑过去,干枯的枝桠在接触结界的那一刻咔嚓被折成两半。宋嫣然瞪大眼,难以置信的靠近,她的发丝飘过结界,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这,这也太狠了......”她咂舌。 “我们这是犯了天条吗?”许明月道,“前有狼后有虎。” 嘶吼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背后那些怪物冰冷腥臭的呼吸,他们大张着嘴,恨不得将人拆骨入肚。 “能有谁?”虞归晚冷着脸吐出两个名字,“姜文昌,阚子石。” 这么大范围的结界普通人根本做不到,更何况还有如此强的杀伤力,除了他们还有谁。 “不。”楚砚仰着头看了眼一望无垠的结界,突然开口。 众人一愣,他接着道,“也可能是山上的所有人。” 没人开口,他们显然也想到了这个最坏的可能。师父没了,在世人眼里,最有可能知道造化玉牒下落的显然就是他们几个徒弟,他们就像是刀俎上的肉,任人宰割。 结界上的荧光忽明忽暗,分布在身后,像是发光的蛛网,他们处于网中,眼见着眼前的黑暗里亮起一簇簇猩红的眼睛,有种诡异的美感。 他们逃亡的路线注定是一波三折,许明月一口气还没喘完,脚下的土地就开始剧烈摇晃,地面像是被从中砍成了两半,一道裂痕从前头迅速蔓延过来。 这又是什么情况,许明月简直欲哭无泪。好巧不巧,地裂的方向正在她脚下,她整个一脚踩空,差点径直掉进地裂里。 楚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许明月本能的调动灵气,长生剑“铮”的一声轻响,颤颤巍巍的动了起来。 “少爷,放开我。”她大喊。 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楚砚像是魔怔了一般,他的眼前只能看见许明月的嘴唇一张一合,至于说了什么,自己完全听不见,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绝对不能放开她。 许明月情急之下也没工夫再跟他浪费口水了,低声念着口诀,长剑飘摇在半空。 手上一空,楚砚顿时回过神来,他收敛了心神,“你,慢些......对,靠过来,别逞强。” 许明月哭笑不得,感情师兄还以为她是那个连剑都御不好的小师妹。 靠的近了,楚砚伸手捞住她,将她扶在一边,一言不发。突然,他猛得提剑向后刺去,冰凉的剑身擦着许明月的耳边划过,她呆在原地,只听见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许明月眨眨眼,僵硬的扭着脑袋回头看去。身后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怪物,那东西离她很近,她能看清楚它深深凹陷在眼眶里乌漆嘛黑的眼珠子,干瘪的身子像是风干的腊肉,嘴唇开裂到耳根,猩红的信子几乎要伸到她脸上。 一柄银白的长剑从它的胸口穿过,怪物抽搐着倒下去,虞归晚收回剑,一团小小的白色圆球赫然出现在长剑顶端,他面色凝重,“小心,他们背后的东西会活动,能控制人的心智,不要沾上。” 那团东西仿佛验证了他的话,在不停的蠕动,间或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尖细的嗓音直穿耳膜,让人毛骨悚然。 “用火。”虞归晚说。 许明月瞪大眼睛,她伸出手,一团火苗无声的从指尖攀上那团白乎乎的东西上,那东西在火光中不停尖叫,剧烈的扭动的身子,像是蒸发了一般缩成一个极小的圆球,一骨碌滚落进深不见底的地裂中。 下方一片昏暗,尖叫声渐熄。 沉默了片刻,其余观望的怪物像是突然受了刺激,齐齐发出嘶吼,身形暴涨,一窝蜂似的扑上来。 三人散开,一个生着四条手臂的怪物扑闪着翅膀向许明月飞奔而来,他五指成爪,掌心似乎有乌云卷过,带着凌厉的气息,居高临下的朝她胸口抓去。 许明月侧身躲开,提剑格挡。 “砰!”的一声响,她止不住的后退两步,虎口巨震。冷汗从额角滴落,划过眼眶,火辣辣的疼。她半眯着眼,能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许明月甚至能看到那张青白色小脸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她想眼前的人从前一定是个明媚天真的姑娘,即使如今这样可怖的形态,她依稀还能从脸上辨别出从前的模样。 这个长着大翅膀的姑娘似乎比其他怪物更厉害,浑身坚硬如铁,挨了许明月一剑连半片指甲都没有掉落,反而重新酝酿着掌风,就要从她头顶劈天盖地的压下来。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楚砚刻意压制的闷哼声。 许明月心里狂跳了几下,侧脸一看,只见楚砚正半跪在地上,提剑和另一只怪物杀的难舍难分,他本就突遭剧变,心绪不稳,一时间险象频出。 仅仅是分神的一瞬间,眼前怪物那巨掌就到了眼前,许明月避无可避,咬咬牙,只好拼着全身的灵力试图使出一招“扶摇直上。” 就在她剑光缓缓亮起的一瞬间,身前的怪物却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猛地拍打着翅膀,扇起一阵飓风,后退了数步。然而就在它闪避的间隙,一道寒冰似剑气从许明月头顶掠过,那怪物躲闪不及时,不偏不倚的受了这一招,拦腰撞在树上,惊起满树落叶。 “你轻点行不行!”粗狂的男声骤然响起。 许明月愣神间就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跳到那正嘶叫的怪物身旁,她眼睁睁的看着男子被那双巨大的翅膀扇的打了个滚,她的心提在半空,谁想下一秒,男子一骨碌爬了起来,竟然又忙不的跑了过去,脸上还堆着笑,活像中了蛊。 许明月:“......”这个世界怎么了。 她额角一跳,突然猛地回头看,正对上一双冰凉如水的眸子——那是方琅玉。 她仍旧是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衣,许明月张张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的看不出颜色的道袍,心里终于生出几分微妙的自惭形秽来。 “你敲晕老子的帐还没算呢!”那高大男子见了方琅玉,顿时跳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现在还把秀秀打成这个样子,你等着,到了山下咱再算账!” “师姐,他......”许明月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大师兄打断,他仿佛顿时有了力气,过五关斩六将般硬生生从包围中杀了出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方师姐——” 许明月:“......” “等下再说。”方琅玉低声道。 她把许明月揽在身后,整个人化作一道冰凉的剑光,雪白的衣角无风自起,仿佛间,许明月几乎以为落了雪。 剑光从方琅玉身边一圈圈向外蔓延,逼近周遭怪物的时候,突然幻化成无数把锋利剑影,剑光纷飞,一时间血腥味异常浓重。血花从怪物胸口绽开,轰的一声火光亮起,不过呼吸间,一个个胸口破了个窟窿的怪物就纷纷倒地,尖叫声不绝于耳。 白影回归,方琅玉收剑入鞘,低头整了整自己翻起来的衣袖。 一行人目瞪口呆,许明月咂舌呐呐道:“师姐,你真厉害。” “早跟你说师姐厉害。”温铭跳了过来,“现在见识到了吧。” 方琅玉提着剑,无声的向前,剩下的怪物仿佛见了洪水猛兽,纷纷后退。 许明月:“......原来他们也是欺软怕硬。” “小师妹。”宋嫣然拍拍她的肩膀,耸肩道:“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你要干什么?”阿花瞪着眼,挡在方琅玉身前,“秀秀没有杀人。” 方琅玉拧着眉,似乎很难理解他的坚持,“她不记得你,甚至会杀了你。” “那又怎样?”阿花丝毫不退,“还不都是拜你们所赐。” 就在这时,宋嫣然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前方怒道:“是你!”他拽过来虞归晚,大声道:“师兄你看,那日在山下埋伏我们的猪妖是不是他!” 阿花抬起眼皮,异常欠揍的“嘁”了一声,“是我又怎么样。”他露出一个顽劣的笑,扫了眼周围道:“你们作恶多端,如今遭报应了吧。” “你说什么!”宋嫣然顿时怒了,提剑便要冲上去。 方琅玉伸手横在她眼前,无声的摇摇头,宋嫣然压下一肚子火,恶狠狠的盯着阿花不讲话,大有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的意思。 “先出去。”方琅玉说,“是我们有错在先。” 她抬起头,看着阿花,目光幽深,“吾师之过,我会承担,我也希望你遵守承诺,把她盯住了。” 阿花闻言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你告诉我你怎么承担?你们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挥挥手就将秀秀变成了这副样子。”他烦躁的踱了两步,指着周围隐藏在黑暗里赤红的眸子道,“还有他们——,他们的身体里装的可都是我们妖族的内丹!” “你就算死了又如何?我无数族人的性命难道能起死回生吗!” 静,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许明月抬起头,低声道:“所以那天鸿钧长老课堂上演示的涅槃秘咒,就是这样来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脊背上蹿出冰凉的汗珠来,再一细想,几乎是无法呼吸。这些血淋淋的内丹就是这样从妖族体内生生剖出来,再移入人的体内,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长成四条胳膊,四条腿的怪物。 楚砚垂着眼,“他们应当是秘咒失败的产物。” 方琅玉站的笔直,她的脸上仍旧是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道法式微,师父一生所求就是得道飞升,她自知无望,所以想借妖的力量助我飞升。” “那日山下的水鬼......”温铭白着脸道,“是——” “是我师妹。”方琅玉道。 她不再讲话,反而双手在胸前掐诀,一股极强的灵力就直冲面前的结界,方琅玉浮在半空,双手轻颤,低声道:“你们走。” 结界被缓缓撕开,逐渐形成了个一人高的裂缝。 “苍穹的未来,是你们的。”方琅玉说,她的额头上冒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苍白异常。 “那你呢?” “走!”她没回答,罕见的露出一丝愠怒。 温铭咬咬牙,当机立断:“你们先走,我断后。”说完,他又重复道:“快!” 他从来都是优柔寡断,甚少有这副果断的模样,然而此情此景,脖子上的掌门印仿佛要将他烫出个洞。师父没了,他是大师兄,他一定要让师弟师妹们平平安安活下去。 结界有动静,想必很快就有人发现,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许明月攥紧了剑,她能看到结界外微弱的星光,像黑夜里的指明灯,照亮着旅人的前行的路。 快了,她心想。 这炼狱般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余光突然看见树下那个被阿花视若珍宝的姑娘惊恐的神情,她伸出手,试图想抓住什么,许明月心里咯噔一声,那种不详的预感突然铺天盖地的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耳边有风声呼啸,她明知要躲,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开,许明月眼前一黑,难以置信的低下头,一只手正自她后心穿胸而过。 7017k 第七十五章 死亡原来是这样 一瞬间究竟有多久,许明月也说不清楚,她只记得当时在云海天诵经的时候,时间匆匆如流水,经常一打盹半天就过去了。 而如今,这一刻却格外漫长。 许明月手里的长生剑本能的尖锋朝后,飞到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她看见了男人的脸——那是阿花。 刚刚还在字字泣血的男人悄无声息到了她的背后,他有很多理由;或许只是想凑近看一眼结界的裂缝,或许是来凑热闹,更或许是想扶起他珍爱的姑娘……没人注意到他。 阿花站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他的脸上是跟周围那些畸形的,可怜的怪物们如出一辙的狰狞,坚毅的五官被一层不详青白色笼罩,眸子里红的能渗血,他浑身的气力都凝结在了这只手上,骨节撞击过胸腔,发出咔嚓的脆响。 他感受不到疼痛,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穿透眼前这个少女的胸膛。 许明月回过头,满脸错愕,黑漆漆的瞳孔像是蒙了层雾。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沿着胸口的大洞一股脑的往外溜走,同时溜走的还有她难以言喻的喜怒哀乐。 恍惚间,那些错综复杂的念头挤的满满当当,她只来得及抓住一个:他应该是恨我们的吧。 是啊,那些血淋淋的妖丹,那些畸形可怖的怪物,无不昭示着一桩桩凄惨的往事。 终于,那本该架在阿花脖子上的长生剑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掉了个头刺在了他的脊背上,剑的主人已经是强弩之末,那看似锐不可当的一剑也只刮伤了阿花浅浅一层皮肤。 随即,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叫声响起。阿花僵硬的转了下眼珠子,红彤彤的,火焰一样的眼珠子幽幽亮着,他猛得收回手,带起一片破碎的血肉,炽热的液体喷洒在脸上,他木然的看着许明月倒在自己脚下。 许明月盯着他,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凝聚在了眼眶里,滚烫的厉害,她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理不清的仇恨与往事,终于落在了这样荒唐的变故里。 恍惚间她又回想那个虚无缥缈的瞬间,她大言不惭的说:诸般因果尽加吾身。 这就是因果吗?她模糊的想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直到许明月难以抑制的吐出大口鲜血来,楚砚才如梦初醒般的动了动,他还保持着刚刚半搀扶着的姿势,关节像是生了锈,动弹不得。 温铭沉默了半晌,突然生了勇气,大步跑过来,不顾一切的将阿花一掌推出老远。阿花被他推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原地,他也不知道爬起来,目光空洞的半躺在地上,比许明月还像一具尸体,温铭的长剑横在他的颈间,锋利兵器划破了他的脖颈,他一动不动。 “师妹…”宋嫣然呆呆的在袖子里摸了摸去,试图想从身上翻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她的视线一片模糊,茫然无措的跪在许明月身边,终于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咳咳…咳…” 许明月侧躺在地上,朦胧间听到了师姐的哭声,她像是回光返照般,涣散的瞳孔又重新聚集起了点光彩,随即,搭在地上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抬了起来,擦着宋嫣然的脸颊划过,她的泪水净数落在许明月的手心, “别,别哭…” 直到宋嫣然手忙脚乱的擦干眼泪,这满脸血污的少女才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她的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结界裂缝处,外面的月色铺在地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幸好,师兄师姐们能出去了,他们以后当心些,隐姓埋名,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那些似真似假的宝物,那些暧昧不清的纠葛,不会有人知道了。 轻轻呼了口气,血腥味充盈在鼻间,许明月慢慢的转着眼珠子,她有些迟钝,却本能的想找一个人,就像疲惫的旅人在寻找归宿。 一双冰凉的手穿过她的肘窝,将她轻轻托了起来,说来也奇怪,那些刺鼻的血腥味在这一刻统统都不见了,她又闻到了那股奇异的乌沉木香。 那是大少爷的衣袖里传来的香味,从前在云海天的时候,他的房间里总是充盈这这股气息,曾经她还笑话师兄像个女人一样,身上总是熏着让人晕头转向的香,现在这股香味萦绕在周围,许明月的眼眶却突然间热了起来。 昏昏沉沉,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转瞬而逝的清明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疼……”许明月微不可闻的叮咛的一声。 楚砚低下头,将耳朵轻轻凑到她的唇边,温柔的不可思议,“怎么了?” “少爷……”她像是在说梦话,呓语道:“我想…看江,江南…春…” 怎么办啊,没办法跟少爷一起去看江南的春色了。 楚砚愣在原地,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收紧,半晌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站起来,脚步踉跄,死死的搂着怀里的人,低低道:“好,我带你去看。” 这时,虞归晚突然惊呼:“大师兄!拦住他!” 那边半躺在地上的阿花突然挣扎起来,脸上青筋毕露,他像是在奋力争夺身体的控制权,面容狰狞,神色莫辨,无意间落在许明月身上的视线仿佛被烫了一般顿时收了回去,眼神时明时暗,最终被一片猩红笼罩。 他没有清醒过来。 阿花猛的站起来,任由架在脖子上的长剑顺着胸前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头也不回的往森林深处奔去。 温铭的泪卡在眼眶里,他伸手掐诀,不管不顾的打在阿花背后,喝道:“站住!” 阿花已经感受不到疼痛,金色的灵光在背后烫出一个碗口大的伤疤,他置若罔闻,唯一的念头就是走,走的越远越好。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就那样消失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 这一系列的变故许明月完全不知道了,她的感官已经慢慢丧失,目光涣散的盯着面前这张年轻清俊的脸,好像是笑了一下,最终缄默不语。 太疼了。 她开始不着边际的想着:死亡原来是这样的,疼痛与惶恐交织,但是她能受得了。 突然之间,她又觉得死亡不那么可怕了,也不过如此,只是走向一阵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罢了。她那短暂的如同昙花一现的人生,也终于消散在那阵厚重的乌沉木香里。 许明月的头骤然下来,无力的搭在楚砚的肩膀上。 虞归晚伸手牢牢钳制住楚砚的肩头,沉声道:“师妹不在了!你清醒点!” 楚砚充耳不闻,狠狠甩开搭在肩头的手。虞归一把拽住他:“楚砚!” 楚砚回头看他,神色平静,他竖起手指搭在唇边,低低的“嘘”了一声,“小声点,师妹累了。” 虞归晚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心力交猝,眼下师父没了,师妹也没了,师弟要是再疯了,那可真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温铭跑过来,颤着声音道:“师弟,你,你别吓我啊!” “我没疯。”楚砚低着头自言自语道,“让师姐别哭了。” 虞归晚闻言更慌了,他反而觉得师弟这疯的有点不同寻常。 “方师姐快撑不住了。”楚砚抬头看了眼,半空中的方琅玉面色惨白,冷汗一滴滴从额角滑落,“我们等会就走吧。” 他把许明月放平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个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少女满脸的血污,露出原本光洁白皙的肌肤来。 温铭呆呆道:“去哪?” “去楚家。”楚砚头也不抬,“不过楚家应该不在了,我们家虽然有点钱,但是毕竟都是普通人,在他们眼里就如蝼蚁一般,反抗不了的…我,我只想回去看一眼,亲眼见见也好…” 他突然笑了起来,“也替师妹看看。” 温铭怔怔听着,突然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窟一般哆嗦起来。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自欺欺人,抱着一丝侥幸想着也许杜若的傀儡符只是不小心破了,楚家更是不可能有事的。而现在,他们娇生惯养的师弟就那样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世界对他毫不掩饰的恶意。 宋嫣然听着,默默的将许明月皱巴巴的衣角捋平整,又伸手将她散成一团的头发利索点梳了起来,她从头上扯下自己的发带,一丝不苟的绑在小师妹发间。 做完这些,楚砚站起来端详了片刻,还是觉得不满意,但又没办法,条件有限。 他怔怔的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珠子覆盖在薄薄的皮肤下。这双眼睛从来都是狡黠灵动的,笑起来的时候就弯成小月牙,睫毛一闪一闪,就连笑都带着一丝蔫坏的味道,生机勃勃。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许明月会安静的躺在这里,一动不动,楚砚安静的看着,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子万念俱灰的哀撼来。 我还活着干什么呢? 反正家也没了,小师妹也走了,我干脆跟她一起走吧。 这个念头一起来,楚砚浑身的灵气就开始疯狂转动起来,他半垂着眼,眸子里升起一股血气,竟是隐隐入魔的征兆。 不,不不不! “为什么他们不去死?”他喃喃自语,心里头百转千回,姜文昌,阚子石,还有东明,鸿钧……无数张狰狞的面孔在他眼前涌现,“为什么?为什么那些道貌岸然的东西能活的肆意潇洒……” “师弟?”宋嫣然离的比较近,她感觉不对劲,立马开口道。 楚砚转过脸来,桃花眼里失去了神采,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泛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神色,他茫然的伸出手,呆呆道,“什么狗屁大道,不过如此…” 温铭大惊,“师弟!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不信。”楚砚沙哑着嗓子,“不信!” 他话音刚落,周围就突然扬起一阵风沙,丝丝黑气从眉心钻了出来,让人无法近身。虞归晚立马反应过来,双手直直的朝楚砚肩头探去,却被一股子劲风差点掀飞,连退了几步远,差点撞到树上。 温铭六神无主,急的冷汗直冒。 “楚砚!”宋嫣然倏地站起来,声音冷的像是含了把冰碴子,“你以为只有你难过吗?师父死了,师妹也死了,你当别人都没有心吗?”语调一变,她突然呜咽起来,“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可惜她一腔真情实意,那边楚砚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见,风沙越来越大,飞起的石子划过皮肤,留下深深的痕迹,虞归晚站了起来,被迫又后退了两步,他偏着脑袋,咬着牙往前走。 “闪开!”头顶一声冷喝。 众人还未回过神,那边的方琅玉就一剑劈了过来,夹杂着霜花的剑意摧枯拉朽般袭来,随着宋嫣然一声惊呼,那银白的剑身就尽数没入楚砚的肩头,浓重的黑气蓦然间散去,楚砚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 温铭立马冲上去,干脆的拔出剑,伸手在他身上打进一道真元,直到鲜红的液体止住,他才松了口气,“让你老实点你不听。” 楚砚跪在许明月身边,低着头没说话,温铭定了半晌发现他连脑袋都没抬起来过,当场骇的不轻,手忙脚乱的搭在他的手腕间,这才感受到师弟的身体在颤抖。 楚砚把头埋在少女已经冰凉的身体间,哭的几乎要断气。 昨天还在活蹦乱跳的人怎么会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呢? 是噩梦吧,他想。 这时,宋嫣然突然惊恐的看着远处,慌慌张张道,“快,有人来了!” 漆黑的夜空上有流光闪过,那是御剑飞行的痕迹,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人,他们该走了。 “快走!”方琅玉大喝。 阵法的光芒越来越大,方琅玉艰难的撑起手,青色的灵光在指尖迸出,将摇摇欲坠的通道尽力撕开更大的口子,繁杂的花纹从她脚下蔓延,慢慢爬上那堵看似牢不可破的屏障。 “师弟。”温铭道。 楚砚站起来,取下少女左耳尖上那颗小小的狼牙,塞进怀里,淡淡道:“走吧。” 他最后看了眼这生活了数年的山脉,眉目间的骄矜与跳脱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化不开的郁色。 人的成长,原来是在一瞬间。 楚砚低头深深看了一眼,突然露出一个异常温柔的笑,他弯下腰,将额头贴在许明月冰凉的眉间,低声呓语,“等我来接你回家。” 回应他的只有山间呼啸的夜风。 他说完,御剑而起,雪白的衣角在黑夜里翻飞,像只孤立的蝶,头也不回的扑进黑暗。 前方是青山连绵,浩浩汤汤。 7017k 第七十六章 第一千九百九十九次 【宿主1111号:任务失败…任务失败…】 疯狂的警报声响起,虚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断掉的磁带,卡顿而混乱。 【失败次数:一】 【失败次数:二】 【……】 【失败次数:一千九百九十八】 【系统错误…系统错误,正在重新计算…】 【失败次数:一千九百九十九】 “咦?”许明月轻笑,“你还在呀?系统。”她好像没了知觉,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宿主,这已经是您的第一千九百九十九次任务失败了。】系统的声音难得的带了丝疲惫,它一字一顿道:【您发现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哪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大错特错。】 许明月“嘁”了一声,沉默片刻,不以为然道:“是指我没有按照任务指示帮助楚砚黑化吗?老实说,我没觉得自己做错,啊,不对——”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唯一错的可能是快要逃出去的时候大意了,被人背后捅了一刀,下次我会注意的。” 系统:【……】 “一千九百九十九次呐。”许明月轻飘飘道,语气突然正经起来,“不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答案,我心甘情愿错下去。” 系统气结,滋滋拉拉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周围的温度好像很低,恍惚间她又想起了江南落不尽的雪,过往的一切飞雪般袭来,那些鎏金般的记忆,她遗忘了那么多年,却在生命尽头突然想了起来。 七八岁的楚砚就是个小跟屁虫,举着黑不溜秋的老树枝跟着她屁股后面,还大言不惭的说着要降妖除魔,拯救世界;明朗温暖的日光下少年的手放她的脑后,哼着江南悠扬的小调,咿咿呀呀的嗓音传的很远很远。分别的那个晌午,她满身鲜血的躺着楚砚怀里,任凭滚烫的热泪一滴滴砸在她的脸上。 还有,还有芙娘喝醉的那个晚上,鹅毛一样的雪花落在屋檐下,楚砚送她回去,他捧着两个狼牙懵懵懂懂的要送给自己,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的耳垂,那两颗狼牙在脸颊边荡荡悠悠。 “江南春色正好,你要一起吗?”有人问。 “好啊。”她说。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可奈何的哀伤,那些记忆一点点褪色,好像她珍重的过去就那样没了,她不敢眨眼,想留住眼前的画面。灰白色的马头墙,月色下波光潋滟的青石板路,重重叠叠的雕花门框,若隐若现的乌沉木香。 她想起了楚砚,也想起了自己。 一次又一次的任务失败,死在海棠树下,死在漫天大雪里,甚至是溺死在河里。天灾或是人祸,每一次都是如此巧合,这些巧合偏偏发生在她身上,发生在她试图篡改结局后。 怪不得系统不肯告诉她后面的剧情,系统大概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吧,也许是平安无事,也许是惊涛骇浪。 她的记忆在一次次任务失败后被反复清洗,一千九百九十九次的反复失败,她早已不知道自己是谁,少年的身影在一点点模糊。 但是每一次,她都做了同样的选择。 【最后一次。】系统说,【第两千次任务,任务接受成功。】 【宿主1111号,请准备。】 【注意:任务失败您将被彻底抹杀。】 “哦。”许明月漫不经心的应了声,“那我又能跟少爷多呆几天了。” 听起来不错,许明月心想。 系统没说话,意识消失的瞬间,她似乎听到冷冰冰的两个字回荡在自己耳边。 【但愿。】 * 下雪了,亮晶晶的雪花沿着嶙峋的竹棚子洒下来,在眼前织成细密的网。天刚亮,又在下雪,连绵不断的下了小半个月,路上堆了厚厚一层雪,脚踩进去能陷到膝盖窝。仰头看的时候能看到个极其淡的月牙影子,掩盖在灰蒙蒙的天色里。 许明月坐在屋檐下,看着雪花从稀稀拉拉的飘过来,打在她身上披着的雪白兔毛披风上,浓密的黑发和兔毛一对比,越发显得裹在里头的人柔软的不可思议。 眼前突然踏来四只雪白的爪子,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许明月抬眼望去。 威风凛凛的雪狼正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珠子像两颗上好的宝石,熠熠生辉,声音在冰天雪地里抖的像簇簇雪花,“大,大人,大王要回来了。” 她眨眨眼,从皮草下面扒拉出来一个雪白的毛团,毛绒绒的小家伙睡的正香,抱起来跟个小火炉一样。 小雪狼打了个喷嚏,嘟囔着梦话。 许明月掂了掂手里的份量,觉得这雪狼族的小族长又长胖了,小心翼翼的将睡熟的狼崽子递过去,大家伙却没那么体贴,三两下兜头将毛团子舔醒,叼着后颈就甩到了背上,狼崽子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许明月冲自己摆摆手。 许明月目送着他们离去,笑意一点点加深。 真可爱,幼崽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 “大王要回来了。”雪狼王的话回荡在耳边,想到这,她又叹了口气。 这里是南疆,重峦叠嶂,终年积雪不化。从高空看去,入目就是连绵起伏的山脉,翠绿的山顶披着一层厚厚的雪白棉被,山与山之间是滚滚不息的江水,青色的水倒影着灰白的天,流光溢彩的青鸟从岸边振翅欲飞,惊起山里大片飞鸟,山里头群妖奔腾。 很早之前她就听说过南疆,这里是妖魔横行的地方,瘴气盘踞着整个山脉,漫山遍野都是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精怪,还有数不清的沼泽,沼泽里生活着吸人血肉的毒虫蚊蚁,据说掉进去瞬间就能变成一张干瘪的皮囊。越往山顶去温度越低,那里大雪漫天,妖魔都不喜欢去。 许明月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系统似乎已经放弃了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她胸口缺了一块血肉的大窟窿也诡异的合上了,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疤。按理说修士的身体不会在身上留下什么伤痕,但是她尝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没能消除掉这个印迹。 他们口中的大王是一个死人脸的男人,那家伙神出鬼没,到现在她也就见过几次,一脚踹不出三个屁来,刚醒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照顾她的兔子精说“大王出去了。” 那会的许明月以为“大王”应该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有着巍峨壮丽的行宫和威武霸气的侍从,事实证明,那都是假的。 说是大王,其实更像土匪。 她第一次能下地的时候才发觉所谓的行宫就是一排高矮不一的竹楼,伫立在山顶,朱楼旁还挖了块地用来种菜,各种杂毛妖怪在上面探出脑袋,颇为新奇的看着这个大病初愈的人类少女,俨然一个土匪窝。 “那是人吗?他是公的还是母的?” “公的吧,我阿姐说胸大屁股翘的才是母的。” “那他应该就是公的。” 许明月:“……”她当场又躺了一个星期才下地。 她住的竹楼最高,旁边就是大王的地方,屋檐下挂着两只水红的灯笼,堂屋里还有个取暖的火塘子。山顶冷清清的,小妖怪崽子们经常来找她,雪狼族的小族长更是一天到晚都泡在这里。 也有特殊情况,比如说现在。 风雪更大了些,许明月眯着眼,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一张脸出现在面前。 极其英俊的一张脸,面容雕琢完美的不似真人,只是鬓发洁白如雪,瞳孔隐隐的透着红宝石一样的色彩,又带了几分妖异。 可惜板着张脸,比上坟还难看。 他叫临川。 许明月不知道临川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救了她。 他很少开口说话,很多时候,许明月几乎觉得他是个哑巴。 今天比较稀奇,哑巴开口说话了,“雪狼来过。”那把嗓音比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冷。 “嗯。”许明月点头,“刚走。” “他们很臭。”临川说。 许明月抬头看他,眉毛几乎拧成了结,“你是大姑娘吗?” 临川简直洁癖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程度,比楚大少爷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到这,她又开始低落起来,手指无意识的抚过耳边,她的狼牙少了一颗,不知道掉哪去了。 “我想下山。”许明月说。 眼前人垂下来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他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脸上的霜雪都像被融化了一般,就在许明月以为他快要同意的时候,他又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许明月抓了抓头发,简直要崩溃,一骨碌跳了起来,“为什么!?” 临川不说话,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我救了你。 许明月气结,她可算是明白系统最后说的“但愿”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敢情是让她欠了别人一个大大的人情,牢牢的困在在山上跟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妖怪做伴。 “你,”许明月泄气般又坐了下来,“哼!” 她瞥了眼临川,在暗戳戳对比了一下两个人的战斗力,最终气冲冲扭头回屋了,“啪”的一声,木门震的直响。 眼前这个男人可不像看起来那么斯文。刚醒的时候,临川正在门口修整他的小菜园,水灵灵的绿叶子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后来临川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两只凶兽在门口打架。 羽翼斑斓的九头鸟被打的毛掉了一地,长着大嘴叽里呱啦乱叫:“大王是我的!我的!” 另一个鸟头也不甘示弱:“你放屁,大王明明跟我好了!” 几个鸟头顿时窝里斗了,吵的不可开交。 长着八条腿的蜘蛛精见状立马扑了过去,嘴里直嚷嚷:“大王要洞房也是和我!干你什么事!” 一鸟一虫乱作一团,硬生生缠成了死结,在菜地里滚来滚去,临川一点点移来的土壤被砸的四溅,菜叶子掉的七零八落,场面登时不堪入目。 那天,许明月才真正见识到被妖怪们尊称为大王的实力。 两个体型硕大的妖怪被他打了个半死丢在门口晾了七天七夜,第八天的时候许明月打开门,发现两群动物分别簇拥在他们身边。 看样子两个妖怪似乎是一族之长,九头鸟那边围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大翅膀,哭的梨花带雨,大蜘蛛这边跟着一堆多手多脚的黑蜘蛛,那叫一个凄凄惨惨。 直到临川又一次下山的时候,门口重新清净了下来。 许明月叹了口气,她肯定打不过临川,那家伙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的让自己见阎王。 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耳畔的狼牙,这是她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分明是冰凉的触感,传到心里却又带着丝丝暖意。 她沉睡了近百年,那些游离在外的过往回忆总是在梦醒时分呼啸而来,在她的脑海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云海天上的日子,少爷袖间的香气。重塑筋骨的痛苦并没有挡住她归心似箭的想法。 外面的雪还在下,透过窗棂可以看见一望无垠的白,山上永远都是这个颜色,看不到尽头的白色,盯着外头看久了,眼睛就酸涩的厉害。 许明月站起来,推开后面的窗户,伸手一抓,原本安安静静堆在地上的雪突然间就簇簇飞起,在空中凝结成一个个人形的雪人落在她的手中。窗边也落满了雪,许明月把雪人排好队,一个一个放在上面。 最高这个的是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给他点面子,这个稍微矮一点的是大少爷,他太臭美了,许明月想着,又伸手在雪人两颊点了两团红通通的颜色。 这个,这个是师姐,师姐也爱美,这个堆的最好看的就是师姐了…… 许明月的手僵在半路,眼眶酸的厉害,窗户下的雪人排成了一片,无声的注视着她,无数次的夜晚,她都在窗边看着远方。 临川的能力远在她之上,说是救了她,其实就是变相的把她软禁在这里,屋子外面布了一层厚厚的结界,大雪山更是天然的屏障,简直是插翅难飞。 师兄师姐们不知道在哪里,万一他们没有继续修炼而是选择当个凡人,那百年时光蹉跎一生也就过去了。 如此想着,她又开始焦灼的厉害。 “吱呀”一声,门开了。 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框边,雪白的发丝几乎要跟外面的白雪融为一体,眸子里剔透的红色在逆光里闪着妖异的光泽。 他开口道:“你走吧。” 7017k 第七十七章 忘了我 乌云蔽日。 一道炸雷从天而降,惊醒了山中生活的鸟雀野兽们,一排排脑袋探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接二连三的雷声就雨点般落下。 青白的闪电劈开了灰蒙蒙的天空,照的小动物们脸色惨白,嗖嗖的收回了脑袋,不敢再露头,连草木都在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停,巫山下了半个月的雪终于在这一刻停了,山中精怪们心大,没了动静当场就叽叽喳喳的吵闹起来。 “怎么又打雷了,娘的,最近一天到晚的打雷,山都要炸平了。” “你懂什么!那是天劫!” “天劫?谁渡劫要这么大的动静,我早被烧成灰了。” “头发长见识短!” “……” 山顶的竹楼已经化作了一团焦炭,手指轻轻一推就轻飘飘的成了灰,一片焦糊中笔直的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一身衣服已是破烂不堪,袖子断成两节挂在手臂上,从背后看去身量纤瘦挺拔,是个年轻的姑娘。 乌云散了,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日光下泛着金光,那人回过身来,虽是破布烂衫,模样却异常清丽,天光下玉人一样,仿若冰雕玉砌般,只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满是狡黠,眼波流转间身上的冷意顿时消了大半——正是许明月。 她高冷的气场还没维持三秒钟,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赔笑道,“不好意思,又把屋子炸了。”余光一瞥,又看到已经烧成焦炭的菜园子,她更不好意思了,两只手绞来绞去的拧成了麻花。 临川从暗处走了出来,呆呆的看了半晌,扭头道:“种完菜再下去。” 许明月一愣,忙不迭的点头:“你放心!”别说是种菜了,就算把自个种在地里,她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是她有些费解,好好的一个土匪头子,为什么喜欢种菜。 “我原以为是异想天开。”临川开口道,“你竟然成功了。” 许明月抬起头,就听见他继续道:“你体内有一先天灵物,肉身夭折不久三魂七魄就被它硬生生禁锢在体内,幸而神智未灭,才能在极寒之地磨砺出元神,重塑筋骨,起死回生本就是逆天而行,需得挨过三道大天劫,七道小天劫,最后一道大天劫迟迟未来。” 这是许明月头一回听到临川说那么多话,细细品了品,抬眼却发现他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珠子里意味不明。 迟疑了一阵,她试探问道:“你说是受人之托,能告诉我是谁吗?” 临川看她一眼,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许明月识趣的闭上嘴。 突然,临川嘴角一抿,脸色就拉了下来,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气压有些低,许明月莫名其妙眨眨眼,心道自己又怎么惹他生气了? 过了半晌,许是福至心灵,许明月突然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临川这是在跟自己解释为什么之前不能下山了! 她噎了片刻,赶紧追了上去,正色道:“之前是我不对,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临川停下脚步,剔透的眼珠子定定的看着她。 许明月被看的心里直发毛,该不会现在就让我去上刀山下火海吧… “下次回来带些不一样的蔬菜种子,”临川说,他指了指身后,“这些绿油油的种腻了。” “……好”许明月点点头。 “你走吧。”临川冲她挥挥手,他刚抬脚,就又停了下来,“前路坎坷,好自为之。” “多谢。” 已近黄昏,许明月收拾好山顶的一片狼藉,又把仅剩的几粒种子小心翼翼的洒在地里,才准备出发。 她找了半天没找到临川,有些泄气,小雪狼的脑袋在她腰间拱来拱去,“你要走了吗?” “嗯。”许明月摸摸他的脑袋,柔顺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雪狼王一路闷不做声把她送到山脚,小雪狼赖在她怀里不肯出来,闷闷不乐,“山上不好吗,为什么要下山。” 毛茸茸的脑袋异常温暖,许明月用力揉了一把,才笑着道,“因为山下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在等我。” 她最后看了眼积雪环绕的巫山,雪白的雾气缭绕不散,日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亮的刺眼。 后会有期,她心道。 许明月在山下刚走了没多久,总感觉有个白影在屁股后面紧追不舍,她回头,身后又空无一物。 不应该呀?心里直疑惑,什么人会跟着她,难不成刚出来就碰上山匪了。 心里想着,脚步却不停,忽然,许明月伸出了手,五指朝身后一弹,只听“啊”的一声嚎叫,一团雪白的毛团子就从树梢掉了下来。 身体先落地,紧跟着的是背后的行囊,正好砸在那一团毛茸茸上,包裹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晃的噼里啪啦一阵响,那白团子当场四脚朝天的倒在面前,简直伤眼。 许明月:“……” 她一看就知道是谁了,雪狼族总是这样独树一帜,特立独行。 “族长知道吗?”许明月拎起来它的后颈,顺手摸了两把,“赶紧回去。” “当然知道?”小家伙抖抖毛,颇有些自豪,“族长大人可高兴了,行李还是他给我收拾的,他让我没事不要回去了。” 许明月:“……看来族长早就想把你送走了。” 倒霉孩子。 包裹里的珠光宝气差点闪瞎了她的眼,许明月拎起一把嵌金镶玉的扇子,扇子下还坠这花花绿绿的香囊,呛鼻的香味袭来,鼻子一痒,当场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是什么?”她嘟囔不清的问。 “扇子呀,族长大人说了我们行走江湖不能丢了巫山的面子。” 许明月的嘴角不自觉抽了抽,“你自己留着吧。”她还真没发现沉默寡言的雪狼王是个这么骚包的老头子。 忽然,她又想到了些什么,忍不住露出个笑来。 “怎么了?”小狼崽子好奇。 “没什么。”许明月说,“就是想起我师兄了,他跟你们族长有点像。” 小雪狼来了精神,绕着她转来转去,“师兄是什么?他就是那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吗?” “他是公的还是母的?” “我们要去找他吗?” “……” 许明月脸上的笑倏然淡了,她按住小东西转个不停的脑袋,无声的拉着他走了一段路,过了良久才低低道: “我不知道,也许他已经忘了我。” 7017k 第七十八章 要钱不要命 浔洲今年夏天格外热,天色刚明,商道上的热浪就滚滚袭来,路边花草几乎要被烤干了水分,一队赶路的商队在半道上缓慢前行。 行至半路,被官差拦下来了。 “站住!干什么的,快点下来检查!” 一排官差挡在前头,个个面色通红,疲惫不堪,看样子在这把守了许久,帽子里的头发都汗涔涔的贴在脑门上。 商队领头人忙不迭的从马上下来,赔笑着凑近,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就要往管差手里塞去,赔笑道:“各位官爷行个方便,小的是打南边做布料买卖的,都是正经生意,您看......” 离得近的官差面露喜色,快要接下荷包的时候被身侧同伴轻轻撞了下,继而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将荷包恶狠狠退了回去,登时咬牙道:“哪学来的行贿手段,我看你们是做贼心虚,老实点下来检查!” “给我仔细查。”他手一挥,身后一排官差就围了上去。 商队的马车不少,里头都是些五颜六色的布料,领队的在一旁点头哈腰:“官爷,您慢点,布料金贵,扯坏了小的就不好卖了......” 几个检查的守了一夜,肚子里窝着火,下手没轻没重,眼看着上层的布料被扯的皱巴巴,领头的心简直在滴血。 翻来覆去检查了个遍,也没翻出什么有毛病的地方,官差的脸色越发臭,大手一指,就朝着商队最后那架大的离谱的马车问道:“里头是什么?” 商队领头人恭恭敬敬答道:“那是我们公子的座驾。” “公子?”官差冷哼,嗤笑道:“哪门子公子,我看宫里的娘娘都没他排面大,给我查!” 他话音刚落,最后头的马车就被人团团围住了。 打头的官兵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符纸,他嘴里念念叨叨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不多时,那符纸“唰”的一下就浮在马车前头,上面的朱砂痕迹火一样的燃烧着。 见状,那官差顿时喜上眉梢,兴奋大叫:“里头有禁品!开门!” 所谓“禁品”是朝廷新出的规定。近年来世道动荡,战乱迭起,民不聊生,求仙问道风气更是一日盛过一日。朝廷规定民间严禁私下里贩卖仙器灵药,所有的“灵物仙器”都要经过官府的审核。 各地起义不断,连叛军里都带着不少“禁品”,朝廷屡禁不止,今上对此很是头疼,查起禁品来越发严格,几乎每条管道上都要驻守的官兵。 规定是没错的,但是下面地方执行起来就变了味道。东西进了地方手里,查验起来耗时间不说,更是需要上下打点,很多时候,即使费时费力也拿不回来,全部都流入了达官贵人手里,一件普普通通的灵物更是被炒上了天价。 朝廷管不了上天入地的修士,只能管一管平民百姓,私自倒卖的,按律法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即便如此,倒卖灵物仙器的生意仍然层出不穷。 这几年更是冒出来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人物,在黑市混的风生水起。 官差一声令下,路边树上就轻飘飘落下个人,那人穿一身简单道袍,手里拿柄木剑,看样子是个道士。 几个官差对那道士倒是恭敬,自觉让了条道让那道士走到马车旁——马车果真大的厉害,几乎将道路全占满了,奢华而雅致,浅褐色的窗牖被一帘水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 道士刚欲伸手揭开帘子,可巧门帘就无风自起,里头半躺着的年轻人抬起头来,跟道士对了个正着。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月牙白锦袍,衣服上的刺绣在光下隐隐流动,长发被一支碧玉簪简单束起来,眉目如画,眼皮子轻轻一扫,无端透出一股子矜贵来,活像传说里的神仙,门口的几个人看的登时一愣。 马车里头更是极尽奢华,外面太阳晒的人直冒烟,揭开帘子就有凉意袭来,梨花桌上还摆着两碟子晶莹剔透的冰杨梅。 年轻人屁股都没动一下,只扫了一眼就又耷拉下眼皮,他模样顶好,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牙痒痒,薄唇里吐出一句“哪里来的丑东西,伤眼。” 一句话将官兵的领头人气的直冒烟,回过神来怒道:“大胆!你携带禁品还如此嚣张!” “哦?”年轻人笑了笑,扬起手腕,腕子上用红绳编制了一颗狼牙似的玩意,他手指一点,那狼牙里就袅袅冒出一股子白烟,白烟渐渐汇聚成个人形,还未等官兵看清楚,那白烟又倏然消散。 这东西他们从未见过,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年轻人捧着下巴,居高临下笑道:“是说这个吗?” “这可不是什么禁品。”他道,“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着玩的,不瞒你说,最近正愁着呢,我这宝贝愿意见人,不知道该怎么哄哄他出来呢。” 门口站着的道士终于舍得开了口:“你也是修士,为何与凡人厮混在一处?” 马车里的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的捏了颗冰杨梅,细细品了滋味才纾尊降贵道:“你也是修士,不照样给人看家护院。” “你!”道士还没说话,他身旁官兵就跳脚了,嚷嚷道:“你骂谁是狗呢!大胆!” “扑哧——”年轻人没控制住笑了出来,一圈商队的人忍笑忍的差点没背过气。 那道士脸色臭的厉害,狠狠剜了一眼身边的官兵,官兵自觉失了面子,咬牙道:“仙长,我看这人形迹可疑,还是趁早拿下!” “拿下”两个字刚说完,一股冰寒至极的剑气就从车厢里横扫了出来,拦路的道士慌忙躲闪才没被波及,那多嘴的官兵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检查完了吗?”年轻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无辜的笑笑,一扫刚刚的倨傲,反而开始温声细语,“我还等着赶路呢。” 道士额头冷汗直冒,心道识人不清,这年轻人看着懒散的没个正形,谁知竟是个人物,他拱手道:“敢问道友师承何处?” 年轻人瞥他一眼,车帘子就自动落下,态度显而易见。 道士见状,也不再多言,如此顶尖的剑修,随便放到那个门派都能当个受人尊敬的长老,他何必去触这个霉头,便退开几步,伸手道,“冒犯了,请。” 商队重新启程,过了一大段路,商队领头人才在车帘外小心翼翼道:“多谢公子了,若不是您在,今日还不知如何收场......” 无人应答,过了好一会车里才轻飘飘冒出一句,“举手之劳,王掌柜要是过意不去,以后有好货先让我挑挑就行。” “一定一定......” 两人寒暄了几句,车顶上突然落了只绿油油毛毛虫,虫子扭着身子钻进了车厢,啪嗒一声掉进桌子上的小碗,它爬在碗边,口里吐出道男人的声音来,“师弟!” 马车上的,就是那位“要钱不要命”,游走江湖和凡人做生意的楚砚。 百年光阴呼啸而过,他们当年匆匆逃离平都山,跋山涉水去了江南,曾经富甲一方的楚家早已灰飞烟灭,几个少年人开始了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 也就近几年来,才稍微混出个样子,又能重新拾回他少爷的排面。 “温铭!”楚砚看了眼自己刚泡的茶,额头青筋直跳,“你都是些什么诡异的癖好!不是玩蛤蟆就是玩虫!” 碗里的毛毛虫闻言更是肆无忌惮,在水里打了个滚才慢悠悠道,“说正事,浔洲近日人心惶惶,都在传有妖孽肆虐,专挑小娃娃下手,短短半个月,已经失踪了六七个个小孩子,衙门找到的时候,那些小孩子都已经被放干了血一命呜呼。” “说重点。”楚砚打了个哈欠。 “郡守家的小公子丢了。” “怎么?”楚砚哼道,“他的命更金贵些不成。” “师弟。”温铭道,“干嘛跟钱过不去,而且——”顿了一下,他才接着说道,“这些尸体都有一个特征,听亲眼看见的村民说,远远看见一道黑影,再一眨眼就不见了,找到尸体才发现胸口都破了个大窟窿。” 楚砚神色一凛然,半晌才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浔洲地界 日头火辣辣的挂在天上,许明月从当铺里走出来,她总算意识到雪狼王这一包裹珠光宝气的玩意有什么用了,感情没钱花的时候还能顶点用处。 一人一狼从日夜不停到了浔洲——无他,她不知道怎么去找师兄师姐们,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先回趟平都山,过了浔洲,就离目的地不远了。 “你能化形吗?”许明月问怀里的毛团子,浔洲都是凡人,带着个狼崽子进去太打眼了。 “能!”狼崽子很兴奋。 话音刚落许明月就感觉怀里一空,眼前赫然站着个唇红齿白的小童,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眨呀眨,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起来!”她看了半晌突然捂住脸,似乎是不忍直视,咬着牙道,“人是用两条腿走路的,你给我站好了。” “哦。”小家伙闷闷不乐站了起来,手上蹭了一团灰。 “走吧。”许明月牵着他,“带你去见见世面。” 这些年凡间的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好了,许明月还记得当年仙盟大会去山下的场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俩人随意进了家成衣铺子,掌柜的迎上来,见到她身边白嫩的小孩子,喜欢的不得了,“真漂亮的孩子,几岁了?” “……”许明月心道,少说也有一两百岁了。 “五岁。”小东西答道。 “真乖。”掌柜的见俩人气度不凡,打扮的也干净得体,有心拍马屁,“小公子如此乖巧,想必夫人是嫁了位好郎君。” 许明月:“……”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郎君啊。”她随口道,“撇下我们孤儿寡母跑了,正在找呢。” “这……”掌柜的一愣。 “就这些吧。”许明月打断他,随便指了两件衣服道。 一旁的小厮忙不迭去了,许明月转转眼珠子问道,“掌柜的,能跟你打听个地方吗?” “夫人您讲。” 许明月:“我听说,过了浔洲往东,有一座仙山,名叫平都山,您听说过吗?” 掌柜的一愣,脸色有些凝重,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踌躇道,“夫人也是想求仙?” “什么呀。”许明月道,“我那负心汉男人说什么求仙问道,结果一去不复返了,我这不是想去碰碰运气。听您意思,难不成还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掌柜的看她的眼神顿时多了分同情,道:“可不是,前些日子还有人问,只是这山可不一定是仙山,听说去的人都没回来过。” “这是什么意思?”许明月疑惑。 “都是道听途说。”掌柜的笑道,“说是山顶有什么宝贝,引的不少人往山顶去,却都是有去无回,夫人还是别去了,既然是负心汉,你又何必苦苦的寻。” 许明月垂下眼,一脸无辜的样子,心下一动,宝贝……难不成又要乱一遭了吗? 她道了谢,准备带着小拖油瓶离开,脚步刚刚越过门槛,就听掌柜的又道:“夫人留步。” “何事?” 掌柜的压低声音,拉进身子道:“浔洲近日不太平,好几户人家的孩子都丢了,夫人千万注意。” 许明月一愣,复而郑重道:“多谢提醒。” “孤儿寡母的不容易。”掌柜道,“我有一侄子,生的是一表人才,夫人若是不......” “告辞了。” 掌柜话还没说完,眼前人就消失了踪影。 走了大半条街,许明月才停下来,好笑的摇摇头。她打量的周围的街道,思绪又开始肆无忌惮的发散,头一回出门的时候应该是去繁花城。她那金贵的四师兄出个门恨不得将全部家当都带着,那时自己刚入门,别说御剑,怕是连剑都拿不稳,处处拖后腿,弄得师兄师姐们一路都要照顾着。 一晃百年过去,既陌生又熟悉。 走了没几步,她突然觉得不对劲,许明月猛然回身,一股黑气在眼前闪电般划过,手里突然一空——孩子不见了! 7017k 第七十九章 好像小师妹 黑影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许明月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色,在她身后,长街依旧熙熙攘攘,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 再联想到刚刚成衣铺掌柜的话,心下一凉,光天化日偷孩子,浔洲城的邪祟这么大胆? 更关键的是——那不是人啊,他可是头货真价实的雪狼,虽然只是幼崽,雪狼一族在巫山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凶兽,一时间,许明月甚至不知道该担心谁了。 天边卷起了大片大片乌云,黑沉沉的压在头顶。 许明月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的将灵力全部汇聚在眼睛上,沿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看去,天际笼罩着一层诡异的红色,直直通向不远处高高翘起来的琉璃瓦上。 她眉头一皱,这股力量看起来很强,应当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但是魔修也是分等阶的,厉害的魔修和凡人修士大能一般讲究春风化雨,不动声色,这种当街偷孩子,欺负孤儿寡母的事情,真魔修也觉得掉面子。 而且,这个魔修好像很着急…… 难道......此处的魔修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强? 只是装成这副坚不可摧的模样,那样一来,一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散修即使发现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重新收敛了一身真元后,她就又变成了那个人畜无害的模样,眼神一瞟,瞄准了街边墙角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老人,“老人家,您知道哪里是什么地方吗?” 一枚碎银子塞到了老乞丐手里,他抬起眼皮子,昏黄的眼珠动了动,天边的琉璃瓦流光溢彩,明朗的日光下让人不敢直视,过了半晌才道:“那是郡守府。” “郡守府......”许明月默念。 “怎么?”靠在墙边的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道,“你也想去郡守府碰碰运气?” 许明月一时没明白,问道:“碰什么运气?” 老乞丐闭上眼,干瘪的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眼眶凹陷的厉害,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打算说了。 “你……”许明月的话戛然而止,她的目光移到了老人身后。 这是闹市里的一处死胡同,连阳光都吝啬多分一点,胡同角阴暗潮湿,背光处蜷缩着几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皮包骨的小孩子露出个小小的脑袋,整张脸瘦的仿佛只有双眼睛。 他们不敢靠近,靠近这个看起来就养尊处优的姑娘,就用那种警惕又凶狠的目光盯着许明月。 许明月这个时候才猛然生出世事变迁,今非昔比的怅然来,不过百年,世道已经如此落魄了吗? 她看着光影间形销骨立的身躯,心情复杂的不像话。一时间,连浑身特意拾掇的行头都有些扎人起来。 “没见过吧。”老乞丐瞥她一眼,心道又是个养在金窝里的富贵蛋。 许明月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她无意间外放的神识突然间颤抖了一下,她猛然回头,身后是灼灼日光,没有任何异常。 “城里最近不太平,好些人家丢了孩子,郡守家的儿子也丢了,正招揽能人异士帮他找孩子。”老人拉长了调子,语气里透着一股讽刺,“黄金百两呢。” 老乞丐重新闭上眼,继续窝在墙根一动不动,许明月深深的看了眼角落,沉默着转身离开,她的身形很快,不过眨眼间就消失在人群里。 一颗蹭亮的碎银骨碌碌掉到了闭目养神的人怀里。 有人在盯着她,许明月心想。 她早已不是百年前那个连剑都使不利索的小师妹了。 还盯着? 许明月目光凛然,手腕微动,一道寒霜似的真元就从指尖弹出,精准无误的打向了树荫间,绿油油的树叶打着转落下,一只通体碧绿的蝴蝶从树梢间倏然消失不见。 太嚣张了,她在心里吐槽,这浔洲城都滋养了些什么妖魔鬼怪,当街抢孩子不说,还是个偷窥狂。心里默默吐槽,脚上动作不停,那股能量盘踞在郡守府,她得赶紧过去,雪狼虽身强体壮,架不住那家伙没脑子。 她没看见那薄如蝉翼的蝴蝶飞了许久,突然间从中间裂成两半,在空中变成两片树叶幽幽落地,一股看不见的清气钻了出来,悄然向东飘去,一路飞到了距离浔洲城外不过几里地的凉亭间。 凉亭檐角高高翘起,亭子里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子身量高挑,浓眉大眼,看着让人就心生亲近,女子色如春花,眼波流转,这正是是在浔洲城饶了一圈的宋嫣然和温铭。 温铭道:“师弟这会子已经进城了,等他拜会完郡守,我们再过去。” 宋嫣然点点头,刚要说话就看见一只青绿的蝴蝶振翅飞来,她伸出手,那碧玉蝴蝶就乖巧的停在了指尖。 “咦?”温铭疑惑,“这么快就回来了,难不成已经找到那魔修了?” 他一挥手,玉蝴蝶就飞在半空,两个人面前立刻就出现了城内长街的场景,一抹异族打扮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那是个纤细的女子身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她的面前,正蹲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满脸风霜。 画面一晃,还没来得及看见少女一闪而过的面容,整个影像就瞬间消失不见。 这是被人发现了。 温铭:“这人隐藏了修为,看样子是个高手,金丝蝶估计不敢多看。” 话音刚落,画面就紧接着出现了,依旧是那道细瘦背影,乌发编成了辫子,发尾用红绳绑了两个小巧的银铃,叮当作响的瞬间,白光乍起,画面猛然消失。 温铭收了金丝蝶,思忖着说道:“唔……应该是受到攻击了,金丝蝶不敢继续跟着,我们等会就去探一探路。” “等下!”宋嫣然按住他的手,呼吸沉重的厉害,急道:“再给我看一眼,就刚刚侧身的瞬间,快!” “怎么了?”温铭问,“太快了,脸都看不清。” “快!”宋嫣然魔怔般的重复。 “好好好。”温铭眼里满是疑惑,“你别着急。” 画面暂停在了少女微微侧脸的瞬间,轮廓姣好的侧脸在光下晶莹如玉,宋嫣然捂住嘴,“这,这人长的…好像小师妹。” 7017k 第八十章 镜花水月 “你说什么?”温铭一愣,脸上笑容顿时暗淡了些,“怎么可能?” 人死又怎么复生…… “我们当年亲眼看见的。”他垂下眼,嘴唇翕动,“师妹,你也魔怔了吗?” 说着,他也特意多看了两眼,那人的身影惊鸿一瞥的闪过,有些黯然道:“模样好的人总归是有些相似。”顿了一下,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千万别在师弟面前说这些话。” 宋嫣然应了,眼珠子却转到了另一边,显然没打算听师兄的唠叨,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我去找师弟。”她腾空一跃,回首道,“这么长时间还没拜访好,保不准被什么郡守府里莺莺燕燕勾了魂。” 温铭在后头喊了些什么,宋嫣然是一概没听见,这些年的修炼不说修为精进了多少,耳朵是越发不好使了。 她动作很快,远远的就望到了浔洲城内的景象,神识铺开,漫不经心的一瞟,就看见远处泛着红光的壮丽建筑,红光里夹杂一抹微弱的寒霜似的灵气,宋嫣然的心开始狂跳起来。隔着汹涌时光的记忆就就那样铺面袭来。 太久了,光阴都褪了色,只有那个身影在记忆里永远鲜活,永远明亮。也是这样一个盛夏,少女眉眼弯弯,笑着道:“师姐好。” 她也不管身后师兄是如何扯着嗓子叫自己了,猛然加速就朝着那红光的地方飞驰了过去。 那一闪而过的灵光的确是许明月所为,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混进郡守府,那浓重的血气就消失不见了,笼罩在头顶的红光更是瞬间退散,她刚收回手,正疑惑间就听见墙根杂草丛生处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小小的身子从里头钻了出来。 那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小脸上蹭的黑一块白一块,一见到许明月,两眼顿时放光,蹭蹭蹭的就蹦了出来,兴奋的不得了。 许明月歪着脑袋盯了那个半人高的洞口,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个狗洞,她颇有些复杂的看着手边叽叽喳喳的小孩,古怪道:“乌日塔。” 乌日塔仰脸看她,眼里亮晶晶一片,许明月一时语塞,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算了,钻狗洞就钻狗洞吧,反正雪狼王也不知道…… “你干什么了?”她问。 血光已破,想必此处的魔修已经被解决了,她拎着脏兮兮的小家伙使了个清洁咒后才搂着他往平都山的方向奔去。 俩人前脚刚走,宋嫣然后脚就落在了原地,她四下一扫,什么也没见着,跺脚自言自语道:“哪去了……” 她分明感受到了那股霜雪般的气息,是小师妹吗? 宋嫣然心想,如果真的是小师妹,她会去哪里呢?除了平都山,还真没有第二个选项。 她简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恨不得现在就嚷嚷给所有人听,同时,又惶恐的厉害,万一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那该怎么办? 人死真的能复生吗? 师妹当年才十七岁,离元神转世的境地差的有十万八千里,就算转世了,也不会是一模一样。 不会的,宋嫣然简直要把自己给说服的五体投地,但她咬咬牙,还是头也不回的往平都山去。 眼睛酸的厉害,她揉揉眼,差点哭出来。 小师妹的名字简直成了门内的逆鳞,任谁都不敢轻易碰,尤其是四师弟,他甚至都听不得旁人模棱两可的提及,任何跟小师妹有关的东西他都见不得。 但是宋嫣然知道,师弟嘴里不让别人说,却又私下里偷偷做了个小师妹的影子,就藏在他腕上的狼牙里,自虐一般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放出来,一遍又一遍的看着,看着看着,他就发起了呆,然后挥手再收进去。 他们已经长大了,那个人却永远留在了十七岁。 幼崽总是喋喋不休,狼崽子也不例外,许明月感觉耳边就像有只蜜蜂在飞来飞去,嗡嗡嗡的声响直勾勾的穿透她的耳膜。 “乌日塔。”许明月叹了口气,“我知道那个魔修是你解决掉的,你很厉害。” “但是——”她顿了顿,有些抓狂,“你能不能不要再描述是怎么吃掉他的场景了。” 乌日塔闭上嘴,有些委屈,“是因为没有分给你吗…我想等你一起吃的,可是他总是乱跑…” 许明月:“……”她揉了把掌心毛茸茸的脑袋,决定安心当个哑巴。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也许当年苍翠挺拔的山脉已经成了荒山,也许时光境迁山上的主人已经换了几载,却从来没有想过——平都山不见了,是真正意义上的不见了。 原来伫立着平都山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座小了有一倍的山脉,许明月在周围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她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毕竟沉睡了那么久,脑子不清醒也很正常,然而她真正踏上脚下陌生的土地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平都山真的没了。 胸口闷的她有些喘不过气,许明月焦躁的厉害,百年光阴竟如此残酷,平都山都没没了,师兄师姐他们呢? 她不敢想了。 就在许明月焦头烂额的时候,宋嫣然也到了附近,她望着青山连绵,一时间不知道从哪找起。 手上有些痒痒,宋嫣然低头一看,袖口里不知何时夹了片树叶,锋利的锯齿在手腕出不停的磨蹭,然后树叶在她眼皮底下变成了条毛毛虫,绿油油的胖虫子直起身子,用大师兄的语气开了口,“你去哪了?” 宋嫣然脸都绿了,恨不得当场把那毛毛虫大卸八块,大师兄可真是……不拘一格。 她脑子正乱,随口道:“我在郡守府附近等师弟呢。” 毛毛虫一抖,又变换了语气,那是楚砚的声音:“师姐,我怎么没见着你呢?” 好家伙,这就被人拆台了,宋嫣然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梗着脖子道,“我去打探那魔修踪迹了,你看天上那么重的血气,保不准还有什么大魔头呢。” “扑哧——”这是楚砚笑了,毫不留情,“血气破了,什么大魔头也都该阖眼了。” 宋嫣然:“……” 最终,她无奈道:“我回平都山了。” “你回去干什么?”楚砚的声音严肃了些,“平都山还没开呢。” 他们逃亡期间也曾经偷摸回来过几次,可是除了看见一座矮了不少的陌生山脉,竟然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平都山了。 宋嫣然没讲话,她本就不会编谎话,加之这会心里有事,正挠心挠肝的焦灼,说话也磕磕巴巴的,“我…想家了回来看看不行啊?” “师姐。”这会说话的人变成了虞归晚,“你怎么早不想晚不想,这个时候想家了。” “……”宋嫣然简直是百口莫辩,她抱着一丝摇摇欲坠的希望追了过来,要是实话实说,师兄师弟们当了真,最后却又是一场空,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算了,实话告诉你们吧。”那边三个人听见宋嫣然瓮声瓮气道,“我瞧见个俊俏的郎君,一路追过来的,你们都不知道有多俊俏!” 楚砚:“多俊?” 虞归晚:“?” 温铭:“???” 宋嫣然笑道:“比你俊。”说完还不过瘾,又补充道:“比你们都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一句话戳到了三个人死***毛虫当即软趴趴的落了下去。 宋嫣然眼见着那毛毛虫变成树叶,心里松了口气,可算是糊弄过去了,她也不敢耽搁,扭头进了山,专心致志的找起人来。 另一边,楚砚扭头对虞归晚和温铭道:“血气分明散去,师姐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我们还是过去一趟比较好。” 虞归晚觉得说的有道理,温铭也点点头,准备听师弟的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然而就听楚砚又道:“什么俊俏郎君,还比我好看多了,”他眼皮子一抬,哼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俊!” 许明月到了山下的镇子,当年热闹非凡的花溪镇这会已经成了座荒村,连个人烟都见不着,她在山下兜了个大圈子,还是一无所获,索性又从官道上往山上去。 她走的很慢,只觉得途中一草一木都是回忆,走出去约莫十来里路,许明月突然脚步一顿,她折回头,弯腰盯着身后两步远的一棵老树。 树很大,足有俩人合抱那么粗,许明月伸手一抹,树皮上雕刻的符咒就显露了出来。 许明月闭上眼,神识无声的蔓延开,心里一震,这一片密密麻麻被人下了不知多少道符咒,一环套一环,简直是天罗地网——树上,路边,甚至是一旁不起眼的大石头上,步步是陷阱,一有人触发,势必会惊动布下阵法的人。 她心里的火气蹭一下就起来了,到底是谁,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她收回神识,才觉得自己太莽撞了,冒冒然然的将神识铺那么开,岂不是打草惊蛇。 敛下浑身的气息,许明月抱起乌日塔,低声嘱咐他,“抱紧了。” 她退了两步远,细心绕开每一处陷阱,越往里走越心惊,这个布阵的人修为定然不俗,而且符咒里隐隐有血气露出,八成不是个正经路子的修士。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许明月才从这步步危机的符咒网里出来,她并没有看到掌柜的说的一群寻宝的人,反而看到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正有个高大的人背着身子。 那人周遭萦绕着一股极强的真元,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厉害,许明月一时摸不准这人实力,便收敛了生气闪身躲在大树后悄悄观察,她本就在寒冰里呆了近百年,这样一来就跟个死人差不多,躲在树后存在感低的可怕。 那个男人好像有些神神叨叨,在地上不知画些什么,刚画了两笔,他就当了甩手掌柜,在原地自言自语,突然,他将脚下的石头泄愤般踢了老远,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大喊大叫。 吼完之后,那人仿佛又恢复了正常,僵硬了一瞬间,又屁颠屁颠把踹走的石头捡了回来,蹲在原地继续忙碌着。 许明月看的眉头一皱,心道这魔修是脑子修出问题来了么?这铺天盖地的符咒难不成是这个神智不清的魔修画来解闷的。 下一秒,那魔修突然怒吼一声,从掌心里迸发出两团浓重的黑气,一左一右朝身侧打去,两排老树应声倒下,许明月心里一紧,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下意识就要反击。 两团雪亮的真元在掌心聚集,那魔修突然神色一凌,回头冷喝:“是谁?” 许明月身形未现,就见空地里的男人又变换了神色,嘴角冷笑,自问自答道:“干你什么事?窝囊废!” 许明月:“……”这还有救吗? 不远处突然传来惊呼,这疯疯癫癫的男人布的符咒似乎被哪个倒霉蛋触发了,一团烟雾炸裂开,从地上伸出两只惨白的骷髅一样的爪子,直直的朝上空伸出。 倒霉蛋宋嫣然找了小师妹半天,早已经精疲力尽,再加上什么也没找到,心神不宁,一时没注意,这才没发现山里的异样。 她纵身一跃,擦着边躲过了探过来的爪子,谁料下一秒,一团漆黑的魔气就包裹住了自己,她的修为被狠狠的压制住,差点摔的七荤八素。到底还有些理智,忍住了破口大骂惹怒对方的冲动。她知道自己身上肯定有大师兄放的保命的玩意,大师兄别的不说,捯饬这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可有一手。 而且宋嫣然猜的不错,她被抓住的一瞬间,那边温铭几人就发现了不对劲,立马朝这边赶过来。 而躲在一旁的许明月只看到一团化不开的黑雾,雾气里裹挟个朦胧的身影,那魔修没有其他动作,许明月也收回手静观其变。 “快走!”魔头突然吼道。 与此同时,宋嫣然感觉浑身的束缚在慢慢松开,她还没来得及兴奋,那黑雾又重新扑了上来,面前的男人倏然换了语气,“想跑?混账东西!” 宋嫣然忍不住想看看这神神叨叨的魔修是个什么尊容。 黑雾散去的瞬间,许明月刚好看了个真切——那是师姐。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了,甚至都来不及将孩子安放在原地,就抬掌冲了上去。 冰霜似的寒气将黑雾瞬间冲散,与此同时,一阵极其凌厉的剑气从对面摧枯拉朽般袭来,整个地面都震动起来,外面的符咒被人破坏的七零八落。 那魔修闪的飞快,剑气却未停,许明月生怕波及到树后看热闹的狼崽子,在一片混乱中硬是顺手捡了根树枝本能的使出了久违的璇玑剑法。 来人的剑通体雪白,剑身上刻着俊秀的“扶光”二字,两式同根同源的剑招对在一起。 啪嗒一声,扶光剑掉在原地。 7017k 第八十一章 你病的不轻 响当当的剑修被自己的佩剑砸了脚,说出去有多丢人楚砚也顾不得想了,眼前的一切都失了色彩,唯有这道熟悉的身影在视野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时候,这张灵动的面孔和自己无数次心魔所化的模样分毫不差,宛若一道炸雷精准的炸在了天灵盖上,顷刻就将他的三魂七魄惊的四处逃窜。 从前的时候,他也曾经抱过一丝幻想,或许有一天会再见面,但是他总是近乎绝望的想起当年山上鲜血淋漓的那一幕,又将自己的希望亲手砸个稀巴烂。 是梦吗? 也许是近乡情更怯,他第一瞬间是疑心自己在做梦,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想象,那张几乎刻在他脑子里的脸,仿佛又将自己带回了那年逃亡的时刻,带回了他这一辈子最不堪回首的时光。 “师兄……”许明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的口,声音嘶哑的厉害。 楚砚突然伸手扣在许明月肩膀,力气大的惊人,一把将人拽到了身后,像是午夜梦回时拽过来了他年少的悔恨与遗憾。 许明月没想到会是这样猝不及防的见面,在看到平都山凭空消失的时候,她甚至在心里自暴自弃的想着师兄师姐们早就不要她了,而如今,她一时间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慌慌张张丢了那根黑不溜秋的树枝,就被楚砚扯了个踉跄。 与此同时,楚砚的真元像是取之不尽一般,如潮水一样展开,剑光在空中幻化成无数条青锋,铺天盖地的向那魔修飞去。 楚砚扶着剑,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其实理智已近乎崩塌,用仅有的一丝清明强迫自己不去看身后的人,脑子里只有个念头愈发强烈——拿下这个魔修。 他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意外。 那魔修精神已经恢复正常,再也没自说自话,反而是怪异的盯着这边几个人,从嘴里吐出一连串阴森的笑来。 “你是……”宋嫣然皱着眉,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叶进师兄?” 这一句话出来,叶进似乎被定在原地,他的目光躲闪着,像是恐惧,慌乱,半晌才颤抖着道:“不……我,我不是……” 高大的男人面孔突然狰狞起来,捂着脸,惊恐的往后退,他还没退两步,就又变了脸,双目赤红,五官扭曲的看不出原样,“我不是那个废物!” 他似乎固定在了这个样子,身形暴涨,渗出一阵浓重的雾气,下一秒,那些雾气就倏忽散了,只留下一张白纸被长剑钉在原地。 叶进跑了…… 百年同门再聚首,竟是此情此景。 他们不是没有设法找过当年残存下来的弟子,却总是杳无音信,如今凑巧碰上,竟然是这样对立的场景。 安静了许久,楚砚像是突然失了力气,再也凝聚不起来任何回头看的勇气,他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浑身的骨头都像是生了锈,回头的动作慢的过分,一双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死死粘在许明月脸上。 那双桃花眼有些不一样了,从前的时候里头盛满了少年的骄矜与肆意,如今却似乎历经风霜。许明月从未怕过什么,即使是面对惊天动地的大小天劫,她也没有丝毫退缩,此刻乍一对上这双潋滟的桃花眼,她几乎要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宋嫣然回过神的时候泪珠子已经啪嗒掉了一地,她有些语无伦次,“小师妹,我,我在郡守府看到你了……但是我过去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抹了把眼泪,委屈极了,“还好找到了。” 许明月张张嘴,本能的想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拧了一把,酸涩的厉害。 温铭呆滞在原地,做梦一般的结结巴巴道:“师,师妹,这是真的吧?” 虞归晚反应过来,一肘子将他捅的闭了嘴。 楚砚抬起手,指尖飞快的在许明月脸颊边点了一下,他又触电般的收了回去,他的动作一顿,手停在半空,下一秒就重新捧起了眼前人的脸。分明是夏日,掌下的温度却冰凉,他有无数句话想同许明月讲,想问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胸口的伤口还在不在,为什么现在才来找他们……这些话齐齐的堵在他嗓子眼,一时间竟堵的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些翻涌不息的念头最终只是拧成一股绝望而卑微的念头——这是真的吧? 他的目光太滚烫,许明月垂下眼,不敢再看,轻轻的喊了句:“师兄……” “你,”楚砚收回手,无力的垂在身侧,近乎气若游丝,“你……” 他的声音低的过分,似乎风一吹就散了,像是卡在喉咙里,再难说出来,“还记得我啊。” 一句话压的许明月几乎无法呼吸,她仰起脸,低低道,“记得,无时无刻都在想着……” 冰天雪地里的日子,都是靠着这份思念度过。 楚砚的眼圈倏的红了,像是又变回了那个骄矜的大少爷,“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来找过我们?” 许明月张张嘴,心道:这可真是人生苦短,说来话长,该从哪说起呢? 她心里的暗潮落在楚砚眼里就不是那样了,大少爷的理智本就所剩无几,猛的收回手,咬牙切齿的扭头就要走,连佩剑都忘了拿。 “哎哎哎——”梦游似的温铭终于回了神,赶紧扑了上去,“你干什么?” 倒霉的大师兄挨了小师弟一肘子,温铭趴在耳朵边,吼道:“你又疯了不成?” “我就是疯了!”楚砚不挣扎了,声音沙哑的像是生了锈的刀剑相撞,“一百年啊……” 许明月的耳边嗡嗡作响,她心疼的厉害。 她安安稳稳在雪山之巅的时候,她的师兄师姐们正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想到这些,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剩下化不开的愧疚。 “够了!”宋嫣然大喊,她朝许明月走过去,“没事了,师妹。” 那边三个人吵了个昏天暗地,楚砚总算安静下来,他怔怔的看了许明月好一会,长舒了一口气,又重新走了过来。那些无人言说的委屈与憋闷,那些随着岁月流逝滋长的仇恨和不甘,全都在一刻化成了灰烬。 他站在许明月面前,伸出手,牢牢抱住,将下巴放在眼前人的肩上,喃喃自语,“不走了吧……” 晚霞照耀包裹着少女的脸庞,显得温柔又哀伤,她轻轻拍了拍面前人的后背,轻声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然而这份融洽的气氛还没维持多久,楚砚就看见大树后慢吞吞走出来个雪白的小娃娃,那小童不偏不倚走到了许明月身后,伸出手爪子紧紧攥住她的衣裳。 楚砚看了半晌,眼眶里的泪水硬生生收了回去,倒吸了一口气,退了两步,颤颤巍巍道:“这,这是……” 另外几个人也都是面面相觑,盯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孩子不知做何感想,温铭打量了片刻,心里一凉,古怪道:“小师妹,你,你难不成已经……” “成亲了”三个字他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小师弟凌厉的眼刀子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两个窟窿。 “不是!” 许明月这才想起被放在树后面的乌日塔,再看看一圈欲言又止的同门,生怕被误会,差点咬掉舌头:“他不是人,是雪狼!”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没脸听了,还不如不解释。 那厢乌日塔也很配合,头顶突的冒出两个毛茸茸的耳朵,一脸人畜无害。 果然,大少爷更震惊了,耳朵边嗡嗡嗡响的厉害,哆哆嗦嗦的伸出手,他一时间不知道是找回小师妹的喜悦大,还是小师妹已经嫁作人妇带着个小拖油瓶的给他的打击更大,而且这拖油瓶还是个狼崽子,两股情绪交加,楚砚话都说不流畅了,“你,你……” 悲愤之余,大少爷嗡嗡的脑瓜子里竟然还有功夫思忖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一头狼!” “少爷!” 许明月欲哭无泪,两步上前走到楚砚面前,正好看见那一闪而过的泪滴。她的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云海天的那个黄昏,于是她伸出手,将这个颤抖的不成样子的人搂在怀里,轻声道:“相信我。” 听到这句话,楚大少爷一直竭力伪装的镇定碎了个干干净净,他抱着许明月又哭又笑,好像把这一百年来压抑的喜怒哀乐全都发泄了个尽,其他三个人看的目瞪口呆,更是顾不得再叙什么同门情了,忧心忡忡的盯着他们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师弟,唯恐这一脉再出个疯疯癫癫的弟子。 那师父,估计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了…… “他怎么了?”乌日塔看了一圈,发现自己的小伙伴一时半会抽不开身,于是便凑到了看起来最好亲近的温铭身边,“为什么一会哭一会笑?” 温铭瞥了那边一眼,摇头道:“他脑子有问题。”末了又对眨巴着大眼睛的狼崽子补充道:“你千万别跟他学。” 足足到了深夜,温铭口里脑子有问题的大少爷才冷静下来。 几个人点了火堆,天气本就燥热,许明月硬生生接了楚砚那一剑,内府翻腾的厉害,热腾腾的火光烤的浑身不自在,索性躲的远远的,准备调息。 拿着久违的师父留给她的长生剑坐在树下,感受到剑鞘传来的丝丝冷意,她才安心的闭上眼睛。 楚砚就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动也不动的守着,那边温铭和宋嫣然正逗孩子逗的来劲,虞归晚默默观察了半天,突然凑过来,饶有兴致道:“师弟,你不疯了?” 楚大少爷破天荒的没有跳脚,反而露出个苦笑,自嘲道:“好像更疯了。” 虞归晚“嘁”了一声,怪异的嘟囔道:“我看你是病的不轻。” “说正事。”他收敛了嬉笑,示意楚砚仔细看树下打坐的少女,“你不觉得师妹有些不一样了吗?” “哪里不一样。”楚砚随口道,“更好看了。” “……你没救了。”虞归晚白他一眼,很想亲自动手把小师弟脑子里的水控干,“师妹似乎很怕热,以前也这样吗?” “哦?”楚砚敷衍了句,“应该是吧。” 虞归晚接着道:“当年我们可是亲眼看见师妹没了气息,你磨磨蹭蹭的不肯走,耽误了不少时间,到最后整个人都凉了,现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砚有些心不在焉,茫然道:“不知道啊。” 虞归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眉毛皱成一团,压根没发现大少爷的异样,自顾自道:“起死回生简直是闻所未闻,师妹突然出现又带着个狼崽子,哎,你说会不会是后来碰到了什么人或者是什么宝贝救了小师妹一命。” 他觉得自己分析的有理有据,可惜这份机智无人欣赏,小师弟好像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理直气壮的发起了呆。 “楚砚!”虞归晚低声吼道。 “等会自己问她。”楚砚不耐烦了,“你怎么变得跟大师兄一样啰嗦了,碎嘴子,让开点,挡着我了!” 虞归晚:“……” 他算是看出来了,师弟的脑子连着他的喜怒哀乐全都在刚刚一起哭完了,什么都顾不得了,恨不得挂在小师妹身上。 没救了。 “你——”楚砚不再搭理虞归晚,反而用手指了指皮的出了一脑门汗的狼崽子,“过来。” 乌日塔乖乖的跑了过来,大眼睛黑漆漆的。 “你脑子好了吗?”乌日塔担忧的问。 “……”温铭一惊,熊孩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赶紧跑过来,生怕师弟哪根筋搭错了跟个孩子较劲。 楚砚没理他,反而眯着眼睛问:“你从哪来的?” “大雪山。” “雪山。”楚砚的神情有些放空,他似乎有话要讲,却还是挥挥手道,“算了。” 反正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问。 “真想回家。”他说。 温铭也低声道:“师弟,你放轻松些……小师妹总归是回来了,路还长,总有一天我们能回去的。” 楚砚含糊的“嗯”了一声,不再讲话,仰头靠在树旁,少爷脾气忘的一干二净,他微微侧着脸看着两步远的地方——许明月已经入了定,火光舔舐着少女的轮廓,跳动的火影里仿佛蕴藏着无限的生命。 夏夜里吹来一阵晚风,蝉鸣声此起彼伏,楚砚闭上眼,眉眼间的阴郁一扫而空,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天真骄矜的小少爷。 头顶的夜空一轮圆月姣姣,清辉满天,银河如链,就如同寒来暑往,亘古不变。 师兄说的对,总能回去的。 7017k 第八十二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明月甫一张眼,就对上大少爷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头天晚上的一切好似幻影,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怔的伸出手。 哪知楚砚反应大的惊人,在她的手堪堪在离脸颊寸许的地方猛然后退,手心落了空,指尖划过脸上的皮肤,触感冰凉。 楚砚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许明月清醒过来,茫然收回手,呆呆看了半晌,才问道:“怎么了?” 楚砚立她几步远,眼睛瞪的老大,捂着脸,一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儿模样,艰难开口道:“你干什么?” “……”许明月还迷糊着,眨巴眨巴眼,有些莫名其妙,伸出手看了下,才觉得清醒了几分。 多年未见,总还是多了分不自在,她移开了眼,扫视一圈周围,问道:“大师兄呢?” “他去调查昨天那个阵法,夜里就离开了,我们先回家。”楚砚掩饰性的咳了声,心道:“见鬼了,怎么还紧张起来了。” 许明月的目光重新移动到了面前,大少爷这么些年臭美的功夫可一点都没落下,不知道怎么练出一身在这荒郊野外还能容光焕发,风度翩翩的本领。 “回家?”她歪了歪脑袋,一头雾水。 “对呀。”宋嫣然凑过来,冲她眨眨眼,笑道:“去我们的新家。” “你们先回去吧。”虞归晚从后头冒了出来,不动声色的拽过宋嫣然的衣袖,煞有其事说,“我们还有点事没办完。” 楚砚闻言一滞,继而就稍稍弯了眼,刚刚就在挠心挠肝的想着怎么支开师兄师姐们,这会虞归晚主动开口,他巴不得这俩人早点走。 但是出于同门之情,他还是装作一副自然的态度,微微皱着眉,佯装大方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小师妹刚回家,肯定想跟大家多呆会。” 宋嫣然差点笑出声,心道师弟的演技可真拙劣。 她硬生生拉下嘴角,收敛笑意,故意道:“那让小师妹跟我们一起吧,你自己先回去。”说着就贴近许明月,笑道:“你说对吧,师妹。” “好。”许明月乖乖点点头。 楚砚:“……” “少爷。”许明月说着就拎起来已经变回雪狼样子的小崽子,“顺便把他也带回去。” “……”楚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视线若有若无的在虞归晚和宋嫣然脸上飘来飘去。 心里很是不满的想着,师兄师姐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当然他没说出来,毕竟苍穹派虽然暂时没落了,好歹还是要拾起来点尊师敬长的传统,只能道貌岸然道:“既然如此,就一起去。” 最后,还是虞归晚拉着宋嫣然走了,他可不信师弟的鬼话,临走之前还大发善心的带走了呼呼大睡的乌日塔。 楚砚眼看着一群碍事的家伙脚底抹油的走了,心里还没升出一点欣慰来,莫名的紧张感就又涌了上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又犯病了,不然怎么今天哪哪都不对劲。 许明月站在原地,她看着楚砚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的愧疚心疼还没散去,想着师兄有什么话要说,就乖乖低着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等了半天,连半个字都没等到,她又抬起头,正巧对上大少爷的眼睛,楚砚不自在的移开眼神,心里头猫抓似的痒痒,有些暴躁的想着:“我在紧张什么?从前跟这家伙闹的次数还少吗?” 自我安慰了半天,楚大少爷决定放弃,干脆转过身,两只手背在后头,微微握紧了,稍侧过脸道:“走吧,先回去。” 说完,他率先腾空而起,银鱼白的衣袍在空中翻飞,煞有其事的冲许明月道:“要我载你吗?” 他口里是询问的语气,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敢说个不字就要你好看。” 许明月有些想乐,又起了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经的横起剑,眨眼间就到了跟他并肩的地方,挑眉道:“我现在会御剑了。” “哦。”楚砚有些兴致缺缺的应了声。 也是,师妹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半吊子水平了,他应该开心的,可是却心里莫名有点失落。 随即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突然肉眼可见的松垮了下去,磨蹭道:“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方胭脂红的衣角划过眼前,清脆的铃声此起彼伏。 铃声落下,脚下的剑猛然下沉了几分,楚砚扭头,正好对上许明月的笑脸,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揉碎了满天的星河,她微微附过身子,道:“少爷不介意,可以一直载着我。” 说话间的气息若有若无喷洒在衣襟上,分明隔着一层布料,楚砚却觉得那一块皮肤滚烫的厉害。 今天真是见鬼了,他心道。 楚砚心里纠结的厉害,最后还是捡了个目前最在意的问题,“你这身打扮是从哪来的?” 许明月道:“南疆,好看吗?” “嗯……”楚砚思忖着,“还不错,不对——”他顿时反应过来,差点被许明月带沟里,联想起来昨天宋嫣然所说的前因后果,便猜到她这是从南疆千里迢迢赶过来的,还没心疼了两三秒,就又开始无理取闹的想着,“哼,那么长时间都不来找我们。” “去南疆干什么?”他继续问。 许明月摸了摸鼻子,有些躲闪道:“那里冷,方便锻造肉身。” 楚砚顿时收起来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严肃道:“据我所知,这世上可不存在什么……” “我也不清楚。”许明月想了想当时临川的话,“他说我体内有一先天灵物,当时幸运才保住了三魂七魄。” “他?”楚砚抓住了重点,皱起眉头,有些无奈道:“他是谁,你从头讲一遍吧。” 这可真是一笔自己都理不清的糊涂账,许明月勉强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些陈年往事,从自己刚刚苏醒在大雪山,讲到临川如何帮她重塑元神,锻造肉身,只是没说冰天雪地里的道道天劫,和神魂割裂的撕心裂肺的疼。 但是,如今的少爷好像没那么好糊弄了,他显然不信,眯着眼睛道:“有这么简单?有个什么劳什子灵物就能活过来?” 若真是如此,那又怎会有那么多大能陨落,而且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离元神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能说重塑就重塑,简直是闻所未闻。 同时,他又颇为懊恼,这些年也去过几次南疆,谁能想到山顶上住着的就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小师妹呢? 许明月心下腹诽,心道少爷还真是今非昔比了,只好不情愿道:“也就过了几道天劫。” “什么?”楚砚的剑差点没稳住,声音干涩的厉害,“几道?” 天劫何其凶险,与天斗,九死一生。 许明月停了下,装模作样道:“没几道。” 楚砚不说话了。 许明月觑他一眼,对大少爷脾气摸的清清楚楚,她轻描淡写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说明天劫没那么厉害。” 她顿了顿,眼前的人还是一言不发,目光深沉的厉害。 她又想起当时在云海天的时候,楚砚分明气的要死,却还是一句话不说,非要等着别人来猜,猜错了还更生气,颇有些无理取闹。 许明月却不生气,那股子从重逢就若有若无的不自在突然间就消散的无影无踪,这样的少爷才是她最熟悉的。 于是她笑了起来,眼里像是伸出了把钩子,直把人定在原地,放软了声音,哄孩子似的,“少爷,我真的很想你们。” 楚砚:“……” 他心里一震,有些头晕目眩,仓皇的背过身,含糊不清道:“快到家了。” 楚砚口中的“家”还真是家的样子。那是一处广阔的山庄,坐落在城郊,周围是大片的良田,耕种的农户在田里忙碌。 站在高处就能看见不远处的人间长街,热闹喧嚣。 山庄位置依山傍水,踏进去就一股充沛的灵气扑面而来,可见位置得天独厚。 “怎么样?”楚砚问,“我可是精挑细选了许久才挑中了这里。” 许明月毫不吝啬的夸奖,“很好。” “比你那什么巫山顶好多了吧。”他又问道。 “……” 敢情还在想着这个。 许明月回想了山顶简陋的竹楼,当即点头以示赞同。 “跟我走。” 楚砚带着她沿山庄绕了一圈,随后又往内院深处去,越往里走越凉爽,暑气消散无形,走了好一会,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脚步,闪开身子道: “以后你就住这里。” 许明月愣在原地,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是一处小巧精致的别院,别院两侧挂了两盏长明灯,朱红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不知院”三个字。院门半掩着,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跟从前不知院别无二致的样子。 凉风习习,就像一切从未变过。 她眼眶有些烫,心像是重重跌进了棉花里,软的一塌糊涂。 “喜欢吗?”楚砚问。 许明月重重的点了头。 “那就好。”楚砚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绷住了脸,异常严肃的说道:“老实住在这里,再敢一个人偷偷走掉,看我怎么收拾你。” 许明月哭笑不得,呛了两句,“你怎么也啰嗦起来了。” 楚砚当然不承认,嘴硬道:“胡说八道,还有没有把师兄的话放在心……”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嘴里目无师兄的小师妹突然上前一步,将人抱了个满怀,楚砚的身子僵硬了半晌,一股战栗自脚底而起,才收紧了手臂,他屏住呼吸,异样的情愫从心底缓缓升起。只一瞬间,他就收回了手臂,亲昵的在许明月发间揉了两把,低声道:“好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嗯。” 许明月瓮声瓮气的应了声,鼻间满满的都是那股乌沉木的香气,她的心安静的不可思议。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 “师弟,我……”温铭的话在看清眼前一幕后顿时卡在喉咙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楚砚抬头,温铭哈哈哈的尴尬笑了两声,欲盖弥彰的“砰”的一声把院门狠狠关上。 “打扰了,你们继续——”他的声音隔着院门传来。 楚砚咬牙道:“进来!” 院门开了个缝,缝隙里露出大师兄挤眉弄眼的表情,他看了一眼,随即一本正经的走进来,还颇为嘴欠的说了句,“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里,天天就往这里跑。” 温铭自顾自的讲着,全然没看见楚砚越来越红的脸,他忍不可忍,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争论道:“师兄你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往这跑了!” “咦?”温铭好像听不懂,挠挠头道:“你不是经常住在这里吗?小师妹没回来的时候,十天有八天都能在这找到你。” 说完,他还笑嘻嘻的冲许明月道:“师妹,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宝贝这个院子。哦,对了,从前在云海天你住的院子也叫这个名儿吧?” 楚砚:“……” 大师兄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是怎么练的? “别说了!”楚砚咬着牙,眼睛几乎要冒火,他简直是坐立不安,转了八百个弯才硬生生将话题转过来,“有事说事!” 温铭埋着头,笑的肩膀直动,装模作样的,“跟师妹许久未见,聊聊怎么了。”他“啧”了一声,冲许明月道:“小师妹,你是不知道,师弟这些年脾气越来越臭了。” 许明月淡淡的补了一刀,道:“这有什么?乌日塔尿床被发现的时候也这样。” 楚砚被气成了个葫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边大师兄笑的嘴都咧到了耳朵根。 “不说我就走了!”大少爷被从头到脚调侃了一顿,自觉丢了面子,气哼哼的就要走人。 许明月见眼前人的脸几乎红到了脖子根,心想还有正事,赶紧伸手准备拦着。 楚砚躲的快,手腕从她指尖溜走,谁想一个紧张,汗涔涔的手心不小心碰到了腕上的狼牙,狼牙里的幻影就那样猝不及防的被触动了。 许明月瞪大眼睛,眼见着十七八岁模样的自己烟雾似的从狼牙里钻了出来,顶着副一言难尽的造型跟自己面无表情的打了个照面。 7017k 第八十三章 唯恐天下不乱 一室静默。 许明月不由自主后退两步,盯着这个浮在半空的自己,尤其是这个“自己”还笑的牙不见眼,仿佛平白无故捡了钱,笑的些许……弱智。 “师兄……”她话音刚起,那本在空中的人眨眼间就到了面前,轻飘飘的冲她抛了个媚眼。 许明月:“……” 她被骇的不轻,这个真是个新奇的体验,脚下一动,瞬间就跳到了院内,远远的望着楚砚手忙脚乱的收好后,才开口古怪的问道:“这是什么?” 楚砚不讲话,捂着手腕,顿时觉得人生无望,恨不得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偏偏温铭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挤眉弄眼道:“这是灵傀,怎么样?” 许明月挠挠头,“我知道这是灵傀,”她有些茫然,“为什么她用这种表情……” 灵傀制作方式很简单,其实就是符咒加上有灵气的物什,就能做出和真人别无二致的灵傀来。 但是做出来的灵傀只是面目与人相同,没有想法,没有意识,若是原身太过锋利,做出来的东西甚至会有攻击性,但是大多动作单一,修士里做的极少,大多是用来骗骗凡人。 乍一看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还真有些毛骨悚然,她小声嘀咕:“我,我也没这样吧?” 温铭还要再说,楚砚反手就捂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终于抢先一步开口道:“我练练手的,哈哈,前些日子接了笔灵傀的生意,怕出纰漏,别瞎想……” “哼”温铭从鼻孔里哼出来一声,心道:“简直是画蛇添足。” “瞎想。”许明月又重新走了进来,歪着头道:“我瞎想什么了?” “你用这狼牙雕刻出来的。”她摸了摸耳上仅剩的一只狼牙,“为什么用我的狼牙练手。” “而且——” 楚砚摸了摸腕上的狼牙,百口莫辩,就好像你踩了坨狗屎,心想着赶紧回去毁尸灭迹,偏偏被人发现了,而且这人还很没眼色,接二连三的喊人来围观……这诡异的羞耻感。 大少爷当场决定待会好好跟大师兄谈谈心。 许明月:“她为什么要冲我抛媚眼?” “这个嘛。”温铭从楚砚手里挣脱出来,轻巧的跳到了小师妹身后,有恃无恐大喇喇道:“灵傀又没意识,不止冲你,面前就算是条狗,也照样抛媚眼。” 楚砚内心:“我真的不想活了……” “……”许明月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个缝,震惊道:“师兄,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不是是这么乱勾搭人的……而且这样天天抛媚眼,眼皮会抽筋……” 楚砚心力交瘁,挣扎着想再狡辩两句:“不是,我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对面许明月正在忍着笑,顿时回过味来,敢情自己又被调侃了一顿,咬牙道:“你给我等着!” 许明月憋的眼角通红,温铭还在一边补刀:“师弟本来不是要做这样的,可惜出了点岔子。” 许明月:“什么岔子?” 楚砚顿感不妙,准备先下手为强,将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师兄嘴闭上,谁知那厢温铭这下学聪明了,一闪跃到了墙上,扯着嗓子道:“孤衾独枕,他原本是想做个能在半夜红袖添香,秉烛夜读,以慰藉长夜漫漫的灵傀!” “……”楚砚:“温铭!” 将师弟消遣了一遍的温铭似乎忘了自己来此的正事,头也不回的溜了,楚砚紧跟在后头,一把长剑险些舞成了烧火棍。 “孤衾独枕……长夜漫漫……”许明月在原地重复着这两句话,有些玩味,少爷绕了一大圈,倒把自己绕进去了。 楚砚直追着温铭到了外院,凑巧碰外院忙碌的小厮,顶着一堆诧异的目光硬生生停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襟,扬起个僵硬的笑脸,以维持他仅剩的大少爷的风度。 “哎,师弟。”温铭又凑了回来,嘻嘻笑道:“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了。” 楚砚看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来气,没好气的转过脸。 温铭绕到另一边,“我这不是逗小师妹笑笑。” “那你怎么不拿自己当乐子。”楚砚又扭过脸。 “你的乐子,师妹不是更喜欢听。”温铭按住他的肩膀,微微正了神色,道:“你不觉得师妹有些不一样了吗?” 楚砚一愣,这话二师兄昨天也说了,这两天大喜大悲,他压根没来得及细想。 “唔。”温铭沉吟片刻,道:“师妹似乎,似乎少了点什么,总感觉不像个真人,没有人气儿。” “你看她从前,虽然嘴巴损的厉害,经常能把师父气的冒烟儿,但是活蹦乱跳的,精气神也好,不像现在,话也少了,不吱声的时候,就跟假人一样。” 楚砚顿住脚步,目光深深,三两句把刚才许明月告诉他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温铭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先天灵物……到底是什么灵物,还有,这个临川又是谁?” “我也不知道。”楚砚摆摆手,睫毛不安分的颤动,“这事太离奇了,我总有些不安心。” “只是听师妹说……” “也不能光听师妹说,”温铭打断他,“她的性子执拗,有恩必报,这人既然有恩,就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师妹也不会去怀疑。” 楚砚苦笑着看他一眼,“师兄还真聪明。” 温铭不理他,自顾自道:“关于巫山的记载少之又少,我只在藏经阁中偶然了解过一些,传说那里长年积雪不化,冰天雪地,毒虫瘴气遍布,而且进入巫山就会碰到一阵雾气,那些雾气……”他顿了下,接着道: “会吃人。” 楚砚拧着眉,挖苦道:“大师兄也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传闻?” “不过是道听途说。”温铭觑他一眼,“什么样的心智,能在这种地方长年生活,我胆小怕事,反正这个临川,想想还有些吓人,而且小师妹她肯定没跟你说真话。” “嗯?” “起死回生这种逆天而行的方式,能这么容易,她肯定挨了不止一道天劫,少说也有七八道,哎师弟!你干什么去?我话还没说完呢!” 楚砚:“我去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7017k 第八十四章 活过来了 楚砚气冲冲回来的时候,许明月正在站院子里的海棠树下。 已是酷夏,海棠花开至颓靡,她突然想起来从前在云海天看到的海棠花,火一样燃烧着。 手掌微动,一股无声的暖流顺着枝干悄无声蔓延,干枯的花萼重新舒展开来,细小的花瓣次第绽开,海棠红在枝头,灼灼动人。 “活过来了。”许明月突然笑了起来,她冲呆立在院门前的楚砚说道:“师兄的厉害,我一直都知道。” 上一秒还扬言要让许明月知道自己厉害的楚砚被这一幕冲击的哑口无言,什么怒火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他默默看着头顶的海棠花,没了脾气,又不想这么简单就被哄好了,于是故意挑刺道:“大红大绿的,太花哨。” 许明月一跃而起,折了簇枝头开的最艳的花,干脆利落的别到了楚砚耳边,拍拍手笑道:“我觉得这花跟师兄倒是很般配。” 楚砚:“……” 楚大少爷这回倒是一反常态,没有气急败坏,反而默不作声动手拿下耳边的花,又折了几根红艳艳的海棠,回屋找了个瓶子插了起来。 “这会子倒有点人气儿了。”他心里这样想着,对温铭所说的“师妹少了点人气儿”这种说法又突然释然了。 巫山之巅是什么样的呢,在那种滴水成冰的地方生活百年,是块石头也该冻成冰了,要求她立马变成从前活蹦乱跳的模样,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等到宋嫣然和虞归晚二人回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 宋嫣然抱着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炮仗似的闯进了不知院,一进门就嚷嚷道:“大师兄!有好东西!” 刚听见声音,温铭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急的差点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 “什么好东西?”她问。 楚砚不答,只用扇子扣了扣掌心,示意她自己猜。 许明月笑笑,“方师姐。”除了跟方师姐有关的东西,还有什么能大师兄这么兴奋。 话音刚落,宋嫣然进了房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正巧碰到方师姐的传信。” “怎么?”楚砚问。 “情况不太好。”宋嫣然皱眉,“那些妖鬼的数目越来越多,而且,他们在大规模的向东迁移。” “妖鬼?”许明月疑惑道。 “当年平都山的那些怪物。”宋嫣然摊开手,“他们不仅顺利逃了出来,还混的风生水起,比起我们这些年躲躲藏藏的日子,他们不知道有多潇洒。” 楚砚还保持着手扣扇子的动作,沉吟道:“九幽向东,目的地难不成是这里?” “难说。”虞归晚从院外进来,把已经睡着的乌日塔塞进许明月的怀里,“这群妖鬼跟从前碰到的不太一样,他们有意识,有组织,而且有个领头人在牵制。” 虞归晚盯着他,目光深邃的厉害,楚砚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用扇子挡着脸,不动声色的往后仰了几寸,压低声音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可知他们领头人是谁?”虞归晚反问。 楚砚手里的扇子仍挡住了半边脸,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手指却不自觉的捏紧了,语气顿时锋利起来,“你这样问,我还能猜不到吗。” 许明月心里咯噔一声,差点把睡着的乌日塔丢下去。 她猜到了,那是阿花。 乍一想起这个名字,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胸口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就像刻在了灵魂里。 “唰”的一声,楚砚收了折扇,条件反射般的抓住了许明月的手,心里头的悲意又涌了上来,当年的那一幕是他永远的遗憾,午夜梦醒时分,总能看到那个血淋淋的少女,在耳边呜咽,声声泣血,“师兄…好疼……” 手上的力气大的过分,颇有些要揉碎她骨头的意思,许明月看他仍是怔怔的,就抬手晃了晃,安抚道:“师兄,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楚砚整个一震,顿时回过神来,收手咳了两声,扇子又重新挡了半边脸,从鼻孔里不满哼道:“胆子不小,他竟然还敢来。” 眼见着气氛凝固了起来,宋嫣然有意岔开话题,道:“还是说叶进师兄吧。” “魔修向来独来独往,但是不知道为何近年一大堆魔修聚集在了一起,还成立了门派,号称"西行宫",总之不干什么好事,这些年各大派的通缉令都不知道发了有多少。” 话已至此,几个人也都有些不好的预感,牵扯到新兴的魔道门派,就没那么简单了。 在院外将那张小小纸条看了又看的大师兄,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要干什么,这才如梦初醒的坐到了虞归晚身边,灌了一大杯茶水后才磨磨蹭蹭的开了口:“叶师兄的那个阵法,我研究出来了。” 说着伸手从旁边拿了张宣纸,摊开在桌面,用狼毫笔大刀阔斧的画了了两个圈:“这是个搜寻灵气的阵法,外头的陷阱被师弟昨日给毁了,有什么用途还不好说,单说中心这里,就是用来探索山脉间灵气的。” “为了找到平都山?”许明月道。 “也许吧。”温铭说道:“更有可能又是为了那个掀起腥风血雨的造化玉碟,师父当年死都没承认见过那个劳什子宝贝,师妹你是不知道,后来闹的沸沸扬扬,姜文昌那老东西和阚子石差点成为众矢之的,两个老狐狸发了毒誓说没有私吞……也许,西行宫的魔……叶师兄认为宝贝还在山上吧。” “没那么容易。”楚砚皱眉道,“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平都,还能轮到他,这些年我们找的次数还少吗?” “哦,对了——”温铭扬眉道:“方师姐说,她发现了长华长老的踪迹。” “等等……等等!” 听了半晌,许明月发觉自己好像遗漏了很重要的信息,再也坐不住了,立马道:“平都山哪去了?” “唔。”温铭沉吟片刻,指了指楚砚,“你来说吧。” 楚砚思忖片刻,这才道:“山被锁了,钥匙就在掌门印里。” 许明月一愣,就听楚砚的声音继续响起:“掌门印里一共三道锁,第一道锁是用我们五个的真元就能打开,待会可以试试。 “至于这第二道第三道”他顿了下,声音有些闷,“我们至今都打不开。” ------题外话------ 不好意思宝子们,这两天更的可能有点少,别嫌弃哇,因为实在卡文卡的厉害 最主要是,这本书太扑了,为什么没人看哇,大哭 7017k 第八十五章 惶惶如丧家之犬 第一次看到掌门印里三道锁的时候,几个少年的心情是绝望的。 惶惶如丧家之犬,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年,那时唯一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平都山,将孤零零的小师妹带回家团团。 “我们一直在找能绕开封锁的方法。”楚砚沉声道,“至今都一无所获。” 许明月若有所思,开口道:“所以你们在打探长华长老的踪迹。” “对。”温铭接着说,“关于掌门印,她应该比我们清楚,只是长华长老这么多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这是第一次有她的动静。” 没人出声,温铭叹了口气,有些心力交瘁的舒展了下手臂,自我安慰道:“现在总算有了消息,来日方长……总有办法的。” “我们——”楚砚顿了顿,“也许要出趟远门了。” 熄了灯,许明月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白天师兄说的话。静谧的夜色笼罩了整个小院,屋檐下的玉铃被风吹的叮当作响,若有若无的海棠香隐藏在空气里。 睡不着,身下是软的跟棉花一样的被褥,屋子里熏了香,厚重的乌沉木香,一闻就是大少爷的手笔,借着月色还能看到窗边嵌着的雕花窗户,镇着茶盏的貔貅托盘。 她的思绪又开始跑偏,尤其是万籁俱寂,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师兄他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几个半大少年,一边要躲着各方的追捕,一边又要殷勤的修炼,楚砚不肯说,师兄师姐们也都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打发了她,但是她能猜到,这些年的日子,他们肯定不好过。 想到这,她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富贵锦绣堆的大少爷一夕之间成了丧家犬。 还有长华长老,方师姐,魔修,妖鬼……纷乱的思绪织成张大网,几乎将她裹的严严实实。 许明月蓦然睁开眼,干脆利落的披上衣服翻身下床,她的脚步很轻,蜻蜓点水般轻巧的在山庄里绕了一圈这里跟从前在云海天的布局很相似,看来是费了不少功夫。 她揣着那份微妙的心情,推开了扇破旧颓圮的木门,幽幽的烛光照亮了一方小小天地,神案高高,上面供奉着块漆红的牌位——那是师父的神位。 及至跪坐在神案下的蒲团上,她胸口里憋的一口气才长舒了出来,在师父面前,总是心安的。 掌门令就在神案中央高悬,蟹壳青的灵光将它细细包围着,师兄说掌门令里有三道锁,那是他们回家的钥匙,许明月闭上眼睛,屏去一切杂念,试探着将元神投入进去。 第一道锁有五个方格,锁扣紧紧扣在方格上,其余四个的锁扣已经打开,唯有最末端的锁扣仍死死闭合。每一个方格应该是对应一个人,她想着白日里师兄的话,小心翼翼的将真元投进锁扣中间。 “咔嚓”一声,第一道锁彻底开了。 眼前白茫茫的一切倏然消散,第二道锁映入眼帘。 第二道锁比较奇怪,形状一直在变化,她现在原地,绕着这百变的锁看了一圈,还是没看出头绪来。 许明月干脆用元神跟锁扣对抗起来,里面的神识很温和,像是对待一个好奇的孩子,对她无限包容,只不痛不痒的反弹了一丝。 跟掌门令里面的神识相比,她简直是蜉蝣撼树,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屏息研究了半晌,她突然有了个奇怪的猜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三道锁的含义,难道是告诉他们“道法天生,顺其自然。” 这一念头冒出来,她的心里莫名有些无奈,难道师兄师姐们努力寻了百年的平都山,只是时机未到吗?但是除了无奈,她好像并没有太失望——回来以后的那种恍然无措,焦虑辗转,似乎都变的无关紧要了。 她心道:“修行本就是顺应天道,讲究气运,若是这锁怎样都打不开,可能亦是命中注定吧。” 白日里被师兄那句“至今都打不开”刺激的辗转难眠的心绪,在亲眼见识到第二道锁的难度以后,竟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反正他们总能回去的,这是她坚定不移的念头,哪怕在他们这一代回不去,哪怕第二道,第三道锁永远阻隔在面前,她也坚信着总有一天能回家。只要苍穹的血脉不断绝,他们的时间就无穷无尽。 他们扎根在哪里,苍穹的传承就在哪里生根发芽,漫长的岁月,连沧海都能化作桑田,不能也一定能变做可能。 许明月安静的在掌门令里沉思,一时间心胸豁然开朗,那股厚重而淡然的神识完全接纳了她,她隐隐从这一方天地里窥探了到了整片星空,连修为竟然都有了突破之意。 掌门令的神识一遍遍梳理着她的脉络,她竟从那股平和又强大的力量里嗅出了师父的味道,随着元神与神识的联系密切,许明月从中摸索出了一些转瞬即逝的画面,都是她从没见过的生面孔,这是掌门令里的记忆。 她不止像一个看客,那些喜怒哀乐,让他不由得沉浸在其中,突然间,许明月敏锐的发现了个熟悉的场景——那是她的不知院。 长华长老正站在院子里,这个时候的长华似乎年轻很多,眉目间也不像后来许明月见到的那般死气沉沉,她与一个女子面对面站着,那是拂衣师祖。 长华长老正在飞快的说着什么,瘦削的手指搭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满面忧愁,她对着拂衣师祖摇头,拂衣师祖安静听着,默不作声,微垂着脑袋。 许明月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总感觉自己和拂衣师祖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想看的更近些,更清楚些,忍不住将元神更深入了些,那一瞬间,她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视线再度清晰之后,许明月才发现长华长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代替了拂衣师祖的位置,不,好像是上了拂衣师祖的身。 她顿时一愣,挣扎着准备离开,刹那间,一股莫大的悲意从涌起,她几乎无法呼吸,哀撼好似一把利刃,轻易将她牢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股近乎绝望的刻骨悲意顷刻间淹没了她,许明月差点以为这就是自己心底涌起的想法,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清醒着,没过多久,就被带着走了。 但是这股悲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一股滚烫的灵力闯了进来,差点将她烤了个外酥里嫩。 7017k 第八十六章 负心汉男人 楚砚是被一阵雷声惊醒的,酷夏多雨,惊雷声常有,只是今天的这阵雷声有些不同寻常。 他推门出去的时候,层层黑云正聚集在头顶,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黎明前黑暗的天空,雷声轰鸣,山雨欲来,他抬起眼,慌慌张张的盯着黑云的方向,太阳穴突突直跳,拔腿就跑。 烫,太烫了,滚烫的热意蔓延至四肢百骸,许明月的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她被猛的弹出了掌门印,她跪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胸口剧烈起伏,耳边还有雷声隐隐作响。 “师妹,师妹……”这是楚砚的声音,焦灼不安,他叫不醒许明月,只好强行将灵力打入她的体内,硬生生将人从掌门印里带了出来。 许明月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脸上仍是茫然至极,愣愣的盯着地面。楚砚见她没反应,准备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晃,刚一伸手,就被面前的人死死抓住。 楚砚无奈的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是我,看清楚了吗?” 他的声音在许明月耳畔回荡,只是许明月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胸腔里的悲意还在不知疲倦的萦绕着,她感觉自己就像只溺水的鱼,掉进了无尽的绝望深潭。 手上的力气在一点点加大,她仰起头一动不动的盯着楚砚,楚砚甚至能从那对漆黑的瞳孔里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那目光太幽深,几乎没有尽头,看的他心下一惊。 雷声越来越大,一道闪电炸开在院内,映的屋里的人面色惨白,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了,另一只手上凝起一团幽幽的青光,净数弹在了许明月的眉间,“师妹!” “呃……”许明月顿时松开手,整个人都软和起来,异常迷茫的道了句,“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楚砚直起身子,探出半个脑袋,直到看见头顶聚集的乌云悉数散去后才舒了口气,拧着眉毛道:“你怎么回事?差点引来天劫,难道每次提升修为都要经历这番天劫吗……” 这番话让她想起刚刚跟拂衣师祖共享情绪时那阵难以言说的悸动和情愫,“没什么。”许明月移开视线,有些不自在,“在掌门印里看到些东西,受了点影响……” 楚砚仔细听她说完,才肯定道:“看来我们是有必要去出趟门了——长华长老也许是关键人物。” 许明月有些心不在焉,她满脑子都是刚刚拂衣师祖心里涌起的那股陌生情绪。 “回去休息吧。”楚砚瞥她一眼,自觉停住了话音,“脸色太差了。” 她听话的在山庄安分休息了一段时间,日子的飞快,一场雨过后,秋天就悄无声息的来了。她中途不是没有尝试过再次进入掌门印里,但是每次都无功而返,这让许明月的心里有些无奈。 怀着这种无奈的心情,终于在一个初秋的清晨,几个苍穹的弟子上路了。 临走的时候,楚砚又将山庄外围一圈的符咒阵法加固了一遍,五人一狼按照计划就往平遥去,那里是长华长老最后出现的地方,狼崽子不愿意变成人,自顾自在大师兄头顶安了家,还没走多远就掉了大师兄一嘴毛。 几个人并没有御剑,就如同普通人一般慢悠悠的向西移动。 寻找长华长老并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要紧事,而且修士的修行之路,往往也需要“入世。”在红尘里打滚,反倒是段难得的经历。越是厉害的大能,越能做到历经尘世百态而修成正果。 “小师妹”在温铭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乌日塔会不会长成个秃狼,他掉毛太厉害了。” 当然,大师兄并没有嫌弃掉毛的乌日塔多久,他们一路向西,酷暑已过,一路上土地湿润,草木茂盛,刚濒临平遥一带,温铭就被这片丰沛的土地闪花了眼。 他倒是有功夫自己编了个竹篓子,每日背着他简陋的竹篓,就把乌日塔随意仍在里面,流浪汉似的钻进深山老林里,借着雪狼凶兽的震慑力,跟林子里那些灵智未开的动物们抢东西,时而带回来一些珍惜的灵药灵草,时而带回来一些丑的难以形容的癞蛤蟆,那些青绿色的蛤蟆就大喇喇的躺在乌日塔雪白的皮毛上,当然,这些许明月并不知道。 不然她绝对不允许乌日塔每天晚上缩在她的床头,睡的昏天黑地。 几个人拿他们没个正形的大师兄没办法,就扮做凡人每日里在街头游走。 这一日是中秋节,他们在傍晚时分终于进了平遥城,花灯如昼,流水一般的挂满了街头,满街的小摊子,泥塑的玉兔,五彩斑斓的花灯架,香气扑鼻的桂花糕,热闹的不得了。 “中秋在凡间,是团圆的日子。”进城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楚砚突然开口,“从前……” 他说了从前两个字,就再也没说下去,也许是想到了化为灰烬的楚府,也许是回忆起了儿时中秋的记忆,那些原本以为不会忘记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记忆里悄然模糊了踪迹。 许明月见他眼里夹杂着一丝迷茫,错综复杂的令她有些读不懂,低低道:“少爷。” 楚砚笑笑,嘴唇翕动,还没来得及讲话,就被一声高亢的女声打断了。 “夫人!” 一双手搭在了许明月肩头,那双手保养的很好,只是手指处的老茧很是明显,与此同时,一股子甜腻的香粉味钻进了她的鼻间,她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许明月回头,面前站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她竭力回想着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女人就冲她一扬手帕,嗔怪道:“夫人当时还在浔洲城买过我家的衣裳,这就不记得啦。” “掌柜的玩笑了。”许明月不动声色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把当时的场景给扒拉了出来,“怎么能不记得。” 楚砚听着俩人的攀谈,眉头越皱越紧,这份不舒坦终于在掌柜的凑近许明月,自以为压低声音,实则毫无意义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掌柜的看着许明月,显然没发现旁边还有个人,满是怜爱的喊了句“夫人”然后道: “你找到那个负心汉男人了吗?” 7017k 第八十七章 一表人才 当着大家的面,许明月顿感不妙,她预感掌柜的还有下文,有心阻止,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夫人呐。”掌柜的挽着她的手臂,神神秘秘,“你这么年轻,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看我这侄儿。” 她一把拉过旁边杵着的年轻人,眨眼道:“一表人才。” 许明月:“……” 獐头鼠目,鹰头雀脑,可真是一表人才……人才兄闻言冲她羞涩一笑,两团诡异的红晕挂在脸颊,娇羞的让许明月自惭形秽,她嘴角抽了下,移开目光不忍再看,“夫人……” 掌柜的还要再说,一阵突兀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她这才注意到许明月身后还有个年轻人,只是一直隐匿在暗处,如今才显露出来。 楚砚惊天动地的咳了一阵,好似要把肺都咳出来后骤然熄了火,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目光有些阴沉,把人的注意吸引过去后也不吱声,就是盯着别人,每根头发丝都站成“我很不开心,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的形状。 掌柜的被他状似病入膏肓的咳法惊住了,避嫌似的离的几步远,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像猛然意识到什么,嘴角咧开,虚虚拍了下自己,笑道,“看我这张嘴,夫人这是找到了。” 掌柜的自来熟不是一般厉害,许明月两句话都没说完,她连珠炮般说了一大串,末了,还冲脸色不善的楚砚撂下一句,“年轻人,相貌堂堂的,可不能再当负心汉了。” 说完就招招手,拉着她一表人才的大侄子消失在了人海里。 人潮汹涌,这边五个人诡异的沉默了下来,大少爷的脸色黑成了锅底,许明月挪挪脚步,讪笑道:“误会,这是误会。” “哈哈哈哈……”宋嫣然最先笑出来,拍拍许明月肩头,挤眉弄眼道:“师姐明白。” “不是,师姐你明白什么……”许明白尴尬到了极点,这种背地里说人坏话,被正主当面抓包的羞耻感,她再也经历回忆第二次。 温铭:“师兄也明白。” 他本欲学着宋嫣然,也拍一拍小师妹的肩膀,手到了肩头处却转了个弯,径直拍到了楚砚后背,楚砚不防备,猝不及防趔趄了两步,温铭毫不掩饰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师弟……” 许明月顿时无言以对,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当众被人捉奸的羞耻感,偏生这人还很没眼色,没完没了的在旁边围观。再来一次,她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嘴欠的胡说八道。 这种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几个人进了客栈。 自从拾回了大少爷的架子,这一路上每到一个地方,楚大少爷住的都是当地最好的客栈,点菜也什么也不问只让店家挑最好的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衣食住行处处不显示着纨绔。 今日也不例外,楚砚虽脸色不善,但仍是大大咧咧的在镇子上仅有的一家酒楼要了几间上房,就差在脸上写着“人傻钱多速来”,好不容易来了个冤大头,店家简直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恨不得当祖宗供着,晚上吃饭的时候,店家的小儿子去楼上送饭。 楚大少爷兴许还在憋闷着,无论饭菜怎样,如何色香味俱全,卖相极佳,一概不动筷子,就盯着眼皮子底下的一杯凉水看,那架势,仿佛杯子里装的不是水,而是什么难得的宝贝。 店家小少年看了半晌,才下定决心小心翼翼问道:“是饭菜不合公子胃口吗?” 楚砚生闷气归生闷气,基本的涵养还是在的,没有把气撒在别人身上的道理,但是当着许明月的面,他又不想多说什么,只低声道了句:“没有,多谢。” “别管他。”宋嫣然说,她夹了一筷子黄澄澄的菜品放到嘴里,心满意足咽下去才坏笑着指了指嘴巴,一本正经道:“他是哑巴。” 小少年一愣,眼神移向了一旁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楚砚,不自觉就带了丝怜悯,模样这样好,可惜是个哑巴,随即就不再跟楚砚搭话,转向了另外几个人,赔笑道:“几位来的巧,这个时候人正多着,平日里镇子上倒没有这么多人。” “怎么?”许明月闻言抬起头,好奇道:“这个时节是有什么特色吗?” 小少年眉毛一扬,显然兴致勃勃,“前面不远处是玲珑塔的旧址,附近这些人可都是冲那里来的。” “玲珑塔?”温铭重复了一遍,冲少年道:“你是说那位陨落的万承平前辈……” “是呀。”店家小公子接着道:“玲珑塔的主人已逝去许多年,独留着他的灵兽,一只九尾白狐守着此处,据说万前辈曾留下个宝物,叫无相石,有易经洗髓,改天换地的神通,白狐按照主人遗志,每年八月十八大开玲珑塔,寻找有缘人,来碰运气的人可不在少数,就算不是有缘人,得不到宝物,说不准得了白狐青眼,被这修炼近千年的灵兽指点一二,也是撞了大运。” “不过,”他顿了顿,“这玲珑塔不是那么好进去的,几位客官一看就出身富贵,还是避开些好,万一与那些修士起了冲突,可不好受。” 楚大少爷许是想开了,纡尊降贵的开了口,冲店家小公子挑眉道:“你先下去吧,这里我们自己就行。” “哎。”小少年下意识的点头,又猛然反应过来,一脸震惊。 哑巴怎么会说话。 眼见着怀疑人生的少年下了楼,楚砚才道:“去看看吗?” 玲珑塔出世,长华长老的踪迹也在这里显露,未免有些太过巧合了。 同时,他又有些举棋不定,有种不好预感萦绕在心头,冥冥之中告诉他这玲珑塔的主人和苍穹关系匪浅。 见他踌躇着,许明月接话道:“一起去看看。” 她其实很会察言观色,楚砚还是闷闷不乐,她看的很清楚,从前在云海天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很在意,却总是憋在心里。 “好。” 几个人当下就拍板定了下来,大家吃完饭后准备回屋休息,楚砚走的很慢,许明月被他堵在后面,只能跟着他的脚步慢吞吞的向上移动。 最后一步阶梯的时候,许明月低低喊了句,“少爷。” 楚砚的脚步停下了,他半个身子隐在客房暗处,低着脑袋,让人看不清楚神色。 许明月大步踩上台阶,认真道:“我有话跟你说” 7017k 第八十八章 旖旎缱绻 昏黄的烛光水一样的在夜色里流淌,许明月站在比楚砚高一级的台阶上,微微俯视着他,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 “这是误会。”她打了满肚子的腹稿,张嘴的时候却突然忘了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的重复着这句话。 楚砚沉吟着没动弹,他的神情在逆光里看不真切,过了好一会,才突然漫无边际的说,“你在雪山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家。”许明月沉默了一会儿,说,“想平都山,想师父,师兄师姐。” “还有少爷。” 她说完又反问道:“那你呢?” 楚砚眉头紧锁,他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许明月能看到他眼睛里的红血丝,答非所问,“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我们没有丢下你,小师妹……” 他这般又让许明月又想起了重逢那日楚砚抱着自己癫狂的模样,突然心疼的厉害。 “我在想什么。”许明月暗道,“怎么会觉得师兄会忘了我呢。” “我明白,那不怪你,少爷。” 许明月伸出手,她的指尖冰凉,触及的肌肤却滚烫,楚砚像是被惊了一下,后背绷的笔直,许明月的大拇指在他眉间摩挲,动作很轻,却奇异的一点点了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你怎么了?脸上那么烫。”许明月问。 楚砚踌躇道,“我……天热…有点热…” 每次许明月伸出去,楚砚总莫名的紧张,他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来句完整的话,反而下意识的抓住那只在自己眉间肆意妄为的手。 很凉,在雪山呆了这么些年,连指尖都是冰凉的,唯有掌心里有着一丝温度。 那点奢侈的温热在楚砚心里却好似滚烫的厉害,他不动声色的颤抖了下,没舍得松开手。 许明月笑笑,反手捉住他的手,顺着掌心攀到手腕,三两下就把楚砚腕上那颗瓷白的狼牙解开了,粗鲁的塞进了袖子里,“有真人了,就不用带着这个碍眼的灵傀了。” 楚砚手上一空,心里有些微微的怅然若失,但是一想到这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但就在面前,他又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见他仍愣愣的,许明月微微动了动身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本就近,这下更是近在咫尺,黑玉似的瞳孔在光下像是有某种魔力,直直的望进人心里。 “我……” 楚砚张张嘴,迎上那对潋滟的眸子,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在眼前人身上打转——黑的眉,黑的眼,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其实许明月这些年的样子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长高了些,眉眼比从前长开了,轮廓却依稀和当年一样,楚砚每次看她,心里都会涌起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 他以为那是分开多年的陌生感,可是这张脸,分明很熟悉,熟悉到每根睫毛的弧度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心脏像是要跳出来,扑通扑通恍若擂鼓,在寂静的夜里毫无规律的跳动。 “我这是怎么了?”楚砚开始惶恐的想道。 无人回答,他的思绪如同撒欢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的朝着诡异的方向奔去,脑子莫名浮起来自己将眼前人抱了个满怀的场景。 谴责自己的同时,他的心里又升起某种隐秘的向往,魂不守舍的大少爷呆呆的站在原地。 气氛骤然温柔了下来,光影跳动,多了分旖旎的意味。 两个人的身影近的过分,谁也没开口说话,就在此时,“吱呀”一声,紧挨着楼梯处的客房门突然开了。 声音不大,但在这个时候却是分外清晰。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寂静的夜,什么旖旎缱绻顷刻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俩人对视一眼,像是被目光灼伤了一样,十分默契的同时别开脑袋,楚砚动作极快的把许明月揽在身后,挡了个严严实实。 而开门的罪魁祸首还没意识到什么情况,更是大喇喇的走到了楼梯口猛然看见个极高的身影杵在这里,顿时倒抽了口冷气,当场喝道:“谁?” “你干嘛?”楚砚走上前,异常古怪的看了温铭一眼,咬着牙道,“大晚上的不睡觉。” 同时,他又非常不讲道理的想着,“大师兄怎么这么没眼色。” “?”温铭看清楚来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自家师弟一番恶人先告状的发言说的哑口无言,小声辩解道:“我东西在楼下忘拿了,师弟你怎么了?” 楚砚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回去睡觉。” “哎。”温铭挠挠头,追了上去,急冲冲道,“师弟你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修炼出了什么岔子。” “闭嘴!你不是要下楼拿东西?” “明天也一样,让大师兄来给你看看,这可不是小事情……” 他俩在前面鸡同鸭讲走远了,许明月从幽暗的楼梯里走出来,目光深深的盯着前方,像是在思考什么高深莫测的问题。 直到躺在床上进入梦乡的那一刻,她仍是迷迷糊糊的想,少爷的脸到底有没有红。 辗转反侧的楚大少爷第二天下楼的时候就发现师兄师姐们已经先出了门,连碍眼的狼崽子都被带走了,独独留她梦游似的小师妹在门口等着。 俩人一路出了镇子,沿着山野间灵气充沛的地方寻了半天也没寻到师兄师姐们,反而听到了一阵嘈杂的人声。 离的老远就听到声尖细的女声穿透耳膜,他们稍稍靠近的时候,就看到辆异常华贵的马车。通体褐色,华盖珠光宝气,在阳光下能把眼睛都闪瞎,两匹雪白的飞马在前头,这排场,就差大喇喇在马车上的写着我很有钱了。 飞马可不是一般的门派能养的起,这玩意儿费时费力,还娇贵的厉害,除了拉出来显摆显摆,其实没什么用处。 看样子,车的主人应该是个修为不怎么样的纨绔子弟。 马车上薄薄的紫纱翻动,上面隐隐有符咒的纹路流动,空隙间能看到车里松松垮垮的坐着个年轻女子,没骨头的似的往后一仰,生得一副好皮囊,艳若桃李,只是眉目间的戾气很重,无端多了分刻薄,嫣红唇角勾起,说不出的怪异。 马车周围有一圈修士鞍前马后的忙来忙去,个个修为不俗,最末端的两匹白马上,还端坐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一眼竟看不出实力,恐怕是高手中的高手。 马车前头,被一群人团团围住,背着个破竹篓,一副赤脚郎中打扮的倒霉鬼,不是大少爷嘴里那个没眼色的大师兄温铭还能是谁。 乌日塔正趴在竹篓子里,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冲马车里的女人叫骂: “丑八怪,你才是狗呢,我是狼!狼!” 7017k 第八十九章 卖还是不卖 大师兄少时就一肚子坏水,心思巧却易分神。 从前逃命途中躲来躲去,整天悬在刀尖上,危机重重反倒激励着他修炼一二;这些年逐渐安顿下来,再加上底下两个师弟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他干脆一门心思扑在了这些奇淫巧技上,旁门左道的手法多,修炼却是迟迟不精进,卡在半路多年没有丝毫突破的意思。 面前围着一圈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修士,马车里还坐着个比他师弟排场还大的败家子,温铭颇有些自知之明,自己肯定打不过这些人。 乌日塔骂了两句还不解气,一跃跳到他怀里,低低吼了两声,“丑八怪!你怎么不敢说话了!” 温铭啧了一声,心道,小朋友果真天不怕,地不怕,还没意识到什么情况。 车上的年轻女子虽然看起来脾气暴躁,但是乌日塔叫骂了这么一阵,她倒是没生气,反而颇有兴致的盯着他看,显然觉得这就是一只性子火爆的小狼,她笑嘻嘻的冲温铭道:“小东西还挺厉害,这位道友带着他不嫌聒噪么?不妨交给我——想要什么东西,道友尽管说。” “符篆,丹药,灵草,宝器……”女子顿了顿,目光轻飘飘的往前扫了两圈。 温铭一大早就在山野里晃悠,为了方便,裤腿干脆挽到脚踝,半新不旧的袍子上溅了一串泥点子,一副穷酸样。 女子嘴上说的诚恳,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我看道友似乎是走的丹药一途,唔,这可是个烧钱的路子,想必道友也时时囊中羞涩吧。” 温铭不讲话,眉毛皱了起来,似乎在考虑什么。 女子见状轻笑了声,继续道:“黄金三百两,再加上两件上等宝器,你看怎么样?” “玲珑塔过两日便要大开,到时候那么多修士,有两件上等宝器,道友大可去碰碰运气,你就把这狼崽子给我吧,我实在是喜欢这小家伙。” 温铭还是不讲话,乌日塔颤颤巍巍回头看,心里一咯噔,心道这家伙不会真的没良心要把自己卖了吧。他顿时急了,跳到温铭头上,尾巴在他脸扫来扫去,雪白的绒毛顿时下雪般掉下来,温铭被呛的直咳嗽。 “你,你敢卖了我!看我大哥会不会打断你的狗腿!” 他把头顶上老实的家伙薅下来,眼珠子转了一圈,心道不好。 马车那位纨绔话说的客客气气,滴水不漏,但是办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这一圈人将他俩围了个严实,压根不是想跟他商量,摆明了是通知他,这场交易他不做也得做。 这个时候,倒霉的大师兄又开始念着自家师弟的好了,他小师弟虽然也摆谱,可他讲道理呀。 “乌日塔。”温铭假装愁眉苦脸的揉了把乌日塔的脑袋,“要不你就跟着这位姑娘,肯定比跟着我的日子好过。” 乌日塔虽然是头的活了快两百年的雪狼,可他在雪狼里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脑子只有核桃仁那么大,虽说平日里看着机灵,可他压根听不懂温铭话里的意思。 乌日塔假装狠狠的冲温铭叫了两声,啐了一口,强忍着哭腔,“你,你……” 温铭冲他打眼色,示意他别说话,乌日塔只好委屈巴巴的闭了嘴,温铭叹了口气,似乎是纠结的厉害,只好冲马车方向拱手道:“姑娘你也瞧见了,这小畜生脾气大的厉害,带回去万一不小心伤了你就不好了……这黄金宝器,在下是无福消受了。” 马车里的女子眉头皱的厉害,眼里满是不耐烦,她一挥手,门帘子就轻飘飘掀开,露出张艳丽的容颜,“我不怕他。”话说到最后,语气里的不耐烦也越来越重,甚至只剩下了毫不掩饰的逼迫, “卖还是不卖?” “不卖!” 温铭没回答,另一道干净的嗓音替他干脆利落的回绝了,那声音分明不大,却如同在耳边炸起,如雷贯耳。 乌日塔听见声音,仿佛看到了什么,立马挣脱开温铭的手,拼命的往人群外冲去。 旁边的修士见状立即出手,手掌微动,一张荧光闪闪的大网就紧跟在乌日塔身后,越收越紧,眼看着就要把那雪白的小崽子收在里面。 就在这个时候,那飞去的大网突然被一道精准的剑气贯穿,大网顿时化作无数碎片,消弭于空气里。那修士一愣,随即感到毛骨悚然,那剑气贯穿大网之后竟笔直的从他的脸颊边划过,寒冰似的凉意浸透了他的半个身子。 剑的主人似乎并不想伤人,那剑意离他极近,稍稍偏了一丝,就能让他血溅当场。 “谁?” 人群暮然回头,只见两道身影缓缓而来,俩人动作很快,眨眼间就到了马车后。 只见跟在马车最后面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两个中年人对视一眼,齐齐走了出来,拦住了来人的路,戒备道:“两位道友是……” “大哥!”乌日塔收起了凶巴巴的模样,,一头扎进许明月的怀里,把“狗仗人势”发挥了个极致,委屈道:“就是那个车里的疯女人要抓我,她还说我是狗,那个姓温的王八蛋还要把我卖了换钱花!” 马车里的疯女人:“……” 姓温的王八蛋:“……” 楚砚伸手抓了把他的脑袋,慢条斯理的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目光绕过车里的女子,最后落在了拦在面前的中年人身上。 显然,颠沛流离的生活的让大少爷的性子收敛了不少,他只要不胡搅蛮缠,说话还是彬彬有礼的,“各位厚爱了。” 他的扇子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唰”的一下展开,慢吞吞的扇了两下才笑道:“不过是个普通的狼崽子,养了许多年,早已把他当做家人了,不是什么能随便卖的宠物,抱歉了。” 许明月没讲话,手指不轻不重的在乌日塔脑袋上揉着,目光却将那一看就很值钱的马车扫了个遍,心里暗自和大少爷比较了一番,心道这可比大少爷纨绔多了。 马车里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脚尖一踮稳稳当当的站在了飞马身上,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许明月怀里的毛团子,语气可称不上好,“你们是去玲珑塔的?” 许明月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心道关你什么事。 从前她还是门派里最废物的小师妹的时候,仗着有人撑腰,一言不合总要说两句带刺的话扎的人满肚子闷气,而如今她一身修为足以撑得起来自己这张恼人的嘴,说起话来反倒客气了,“碰巧路过而已。” “你想要什么?”年轻女子眯起眼,一字一句道,“我用宝物跟你换。” 许明月不耐烦了,心道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听不懂人话,她仰起脸,语气不咸不淡,“不换。” “你!” 女子没想到这两个人那么不知好歹,顿时恼羞成怒,手腕微动,一条火红的长鞭就凭空出现在手中,长鞭扬起,许明月目光一凌,长生剑嗡嗡作响。 下一秒,那鞭子狠狠抽在她脚下的飞马背上,女子下手狠辣,马背上顿时皮开肉绽,飞马低低哀鸣,却一步未动,只是身子颤抖的厉害。 女子好整以暇的将一缕发丝撩到耳后,笑盈盈道: “看见了吗?畜生就要有畜生的样子。” 7017k 第九十章 想要我的命 许明月轻轻“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把狼崽子毛茸茸的脑袋直揉成了鸟窝,抬起脸上下打量了一番马背的女子,才笑吟吟的说了句,“果真有畜生的样子。” 若不是周围一圈长剑指着温铭,他当场就要笑出声,小师妹损人的功夫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意味,女子顿时色变,一双柳眉倒竖,长鞭在身前蠢蠢欲动。 其中一个跟在马车后面的中年人忍不住靠近,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子更怒了,还没等他说完,就一甩长鞭,指着两个中年人道:“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连只畜生都弄不回来!” “我不管,今天这只狼,必须是我的!” 这番毫不留情的数落,两个中年人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他们这等能力的修士到哪里不是受人尊敬,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黄毛丫头呼来喝去,脸上多多少少有些挂不住。 楚砚意犹未尽看完这几个人窝里斗的好戏,一把拎起赖在许明月怀里的乌日塔,感慨道:“这架子可比我大多了。” 许明月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敢情还挺有自知自明,还有得救。 “告辞了。”楚砚冲温铭挥挥手,“大师兄,我们回去了。” 说完便不愿再耽搁,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影,拎起温铭就直冲云霄,磅礴的剑意丝毫不露的外放出来,两个中年人目光一深,面面相觑。 并不是使剑的修士就能被称作剑修的,真正的剑修,本身就是把利剑。 剑修一路险之又险,本就难得,真正得道的剑修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可缺,眼前的年轻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实力,前途不可限量啊。 感慨的同时又有恼怒,如此卓越的剑修,别人想巴结还来不及,偏生他们家脑子里缺根筋的少主人一再挑衅。 如此想着,马背上的女子就又有了动作,她盯着远处的身影,怒火中烧,“一群废物!本小姐自己动手!” 话音刚落,自她袖间就飞出一个黑白相呈的圆形宝物,呈阴阳混沌色,通体光华,隐隐有霞光流动,两个中年人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的看着那宝贝顷刻间就将周围的一切卷进了另一番天地。 去路被挡,楚砚脸色不善,马背上那个趾高气昂的败家子,他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她身边跟着的两个中年人,看起来就一把年纪了,只是相貌保存在中年人的模样,似乎有两把刷子,但是也只能充充场面,不足为惧。 他不想多生事端,门内门外还有一大堆焦头烂额的事,大师兄不顶用,二师兄又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门派的重担就落在了老妈子一样的楚砚身上,他实在不愿意纠缠。 况且这纨绔虽然废物,但是浑身气派,出个门屁股后面跟着一大堆人伺候,这招摇的做派保不齐身后站着哪个大能,或者就是哪个门派的嫡系弟子,若是为了这点事儿再给风雨飘摇的苍穹结个仇家,那就更不划算了。 但是今天可能不是出门的好日子,碰上个二百五,女子手里的东西浮在半空,一股古老的威压顿时席卷四周,天道符纂在周围滚动,五色霞光潋滟一片,隐约还能听见一声清脆的凤啼。 “太极图!”温铭眼睛一亮,连躲闪都忘了,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这,这是太极图!” 没人回答,他也不在意,自个说的来劲,“这可是个宝贝,传说是一位飞升的老祖的法器,飞升的大能啊!你想想,那可是冠绝九州的存在,传闻这东西可以连接天道神威,消灭所有敌人,还能……” “行了行了。”楚砚被他啰嗦的头都大了,顺手将乌日塔丢进温铭怀里,冲马车前的两位中年人淡淡道:“我们本不想生事。” “这,”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只好推出来个人,赔笑道,“少主自小锦衣玉食,娇纵惯了,几位还请海涵,这,这狼崽子若是价格不合适,我们可以继续商量……” “是呀。”另一个人也附和道,边说边去劝那年轻女子,“少主,您看——” 这哪里是和事佬,分明是瞎搅和,楚砚听的一肚子火,他从前也是金尊玉贵的富家公子,只是繁华靡丽转瞬即逝,一朝变故,有家不能回,过了好一段穷困潦倒的日子,“富贵”二字,于他而言,异常复杂。 尤其是眼前这个女人趾高气昂的摆谱,简直是戳到了大少爷的肺管子。 “都说了不卖!听不懂吗?”他忍不可忍,提剑便朝那太极图劈去。 “师弟师弟!”这边几个人还没说什么,那边温铭就鬼叫了起来,“你轻点!这可是太极图,天上地上独一份的,别劈烂了!” 太极图虽年岁久远,其中传闻真假也未可知,但是这玩意儿当真是威力惊人,似乎不需要催动者有多大能耐,就能有惊天动地的力量。 这二百五还真是被宠坏了。 太极图上面的灵光被剑意激发,霞光大亮,让人不敢直视,惊雷一般的爆炸声在空中响起,剑气与灵光相撞,余震一圈圈荡开,险些让人站不住脚。 楚砚后退两步,脸色差的要死,这该死的太极图竟然能压制他的功力。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利刃出鞘的声响,随即一阵寒霜的剑意呼啸而来,许明月挡在他身前,回头道:“在山上呆了许久,骨头都硬了,我来活动活动。” 楚砚一怔,转眼又生出了股无端的闷气,蛮不讲理的想道:“你怎么能让师妹挡在前面,当年在平都山的惨案难道还不够长记性吗?这家伙也真是,难不成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在她眼里还是个"需要人哄的废物少爷"吗?” 他越想越憋屈,一声不吭的提剑就越过许明月,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浮在半空中,无数把青锋迎着太极图威压,铺天盖地的冲下来,霎时间雷声轰鸣,太极图脱离了女子的控制,浮在空中,云间若有若无的霞光和粗枯拉朽剑意针锋相对,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马背的女子惊的说不出话,一跃落到地面,躲在两个中年人身后瑟瑟发抖,这破图竟然不受她控制了,她没想到这几个人竟如此难缠。 两个中年人无奈对视一眼,堪堪撑起一层结界,抖的牙关都在打颤,马车周围一圈的家丁更是站都站不起来,甚至有的人已经翻了白眼晕倒在地。 许明月讪讪的摸了摸鼻间,心道大少爷这几日的脾气怎么越发古怪,她只好继续观望着战局。 空中一人一图斗的难舍难分,看的人眼花缭乱,楚砚咬牙将浑身的灵气激到极致,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袖子都被风刃撕裂,无数条剑影合为一体,撕开了云层,雷电交加间,直直的指向太极图。 “师兄他,已经修炼到如此境地了吗?”许明月呐呐道。 这一剑,她恍惚看到了师父的影子。 “非也非也。”温铭走上来,眯着眼道,“他应当是被你激的。” 许明月有些尴尬,想反驳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思想向后又觉得有些道理。 一阵刺眼的霞光炸起,温铭惊叫:“师弟!你轻点!” 楚砚不理他,手里的剑攻势丝毫不退,温铭转向许明月,眼巴巴的看着她。 那一剑出鞘,楚砚就发现威风凛凛的太极图开始偃旗息鼓,有退缩的意思,他抿着唇,准备酝酿下一招,非要把这太极图打的落花流水。 只是下一剑还没出手,就见许明月直直的冲了进来,整个人站在了太极图的攻击范围内,雷声大作,落在她身边的灵气顷刻间冰冻,化作一片片雪花落在地面。 许明月笑笑,“少爷,你看大师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让我来跟你求求情呢。” 楚砚的剑意硬生生收了回去,脸上杀气未消,一双眼睛通红,直勾勾的盯着她。 分明是杀气腾腾的样子,许明月却无端看出了一丝委屈。 她眨眨眼,“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话音刚落,她的灵气就瞬间散开,精准的网住了想要逃窜的太极图,压制的它动弹不得,不消片刻,太极图就不再挣扎,见状,她长袖一甩,那浮在半空的太极图就到了许明月的手里,雷电交加的天空顷刻间恢复了安宁,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 “又被她糊弄过去了。”楚砚气闷,可是看着这张笑脸,他总是拒绝不了任何请求,杀气散尽,他的眉目重新舒展开,继而又异常没骨气的想道:“她提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吗?” 这时,又一道细微的声音从心底冒了出来,“如果有一天她想要我的命呢?” 这个问题,让他不由自主沉思起来,他的目光缓缓放在了许明月身上——从带着笑意的眼睛到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到半张着的唇。 楚砚发现自己不敢多看,好像眼前这个人能轻而易举的乱了他的心智。 “如果她想要我的命,我也会拱手奉上的。”良久,楚砚无奈得出了这个结论,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病入膏肓了。 “真是太没出息了!”楚砚唾弃了自己一番,又冠冕堂皇的白了许明月一眼,道:“大师兄就喜欢这些破烂。” 许明月的指尖抚过太极图的卷轴,上面有了细微的裂缝,它也曾是个叱咤风云的宝物,如今却轮沦落到如此境地。 天意无常,也许就是如此吧。 “给你。”她把太极图扔给温铭,转而冲那年轻女子道,“姑娘的好意,我们就收下了。” 几匹飞马瘫在原地,看样子没法再拉他们的主子了,一个中年人走上前,拱手道:“敢问几位道友师承何方?” 许明月“咦”了一声,心道这些修士怎么都喜欢问别人师承何方,难不成还实话实说告诉你,让你们来寻仇啊。 “无名散修。”许明月随口道。 中年人面色不虞,但是他又惹不起,刚刚看的分明,两个年轻人,哪个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只得尴尬笑笑,“得罪了。” 三个人不欲再多言,转身便走,经此一趟,大师兄虽然成了乌日塔嘴巴“姓温的王八蛋。”但他仍不在意,捧着太极图,活像是在梦里,喜不自禁,“还是小师妹好啊……” 楚砚剜他一眼,温铭沉浸在宝贝里压根没注意,大少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拎起乌日塔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嘟囔两句,“没良心的。” “大师兄。”许明月眼睁睁的看着楚砚走没影了,才慢吞吞道,“他,他最近怎么了?” 温铭一怔,收起太极图,难得的正了神色,沉声道:“小师妹,一百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故人重逢,哪能和从前一模一样,阴阳两隔的愧疚太沉重了,沉重到能让人失去理智,能让思念变了滋味,你离开了多少年,师弟就恨了自己多少年。” “你,你劝劝他。” 她神色一凝重,想想刚刚看到的画面,有些踌躇道,“少爷他的眉间,似乎有一点心魔的痕迹。” “你知道吗?” “嗯。”温铭点点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许明月心下一紧,“与我有关。” 温铭不说话,但是她明白了。 那道痕迹消失的很快,许明月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如今看来,应当是存在很久了。 她冲温铭摆摆手,转眼间就追上了前头的楚砚。 大少爷样子做得足,结果刚走两步就慢吞吞的停了下来,分明是等着人来找,听见身后有动静,他又试图挽回些颜面,还没走两步,就被人堵住了。 “回去收拾收拾就去玲珑塔。”楚砚板着脸,脸上烧的慌,“你盯着我看什么。” 许明月低下头,唇边的笑意压抑不住的荡漾开。 楚砚:“……” 楚大少爷这才发现,自己的英名也许是挽救不回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想道: “算了算了,爱看就看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7017k 第九十一章 我在呢 玲珑塔高千丈,矗立在深潭中央,还未到地方,阵阵寒意就铺面袭来。 距离此处四五公里开外都是杳无人烟,许明月他们本以为早两天来能避开人群,谁曾想如今离八月十八还有两天,塔外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修士。 这些修士并没靠近玲珑塔,只在外围远远的看着,塔外的深潭寒气森森,像是有了实体,刀子似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不久前还有修士妄图提前闯进去,还未接近玲珑塔,就瞬间被冻成了块冰雕,支离破碎,葬身于塔外无尽深谭。 玲珑塔...... 许明月在心底默默念了两遍,她望向天边火一样的晚霞,又望向水声潺潺的地方,那里有一座高耸入云的琉璃塔。 塔身埋在水底,往上看去,能看到上面有扇小小的窗户。 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窗棂边爬满了墨绿色的植物,塔身的墙皮斑驳的厉害,塔尖一点朱砂色也被时光打磨的褪了色,唯有几片琉璃瓦还在闪着微弱的光彩,仿佛无声的见证着历史更迭,光阴流转。 寒气重的过分,围在外面的修士们仍不愿意退缩一分,只盼着踩了狗屎运能有幸进去一飞冲天,宋嫣然左右转了一圈,搓搓手臂道,“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真是什么大能的故居吗?” 旁边有人附和,“谁说不是呢,今年这外头冷的太奇怪了。” 这些人似乎都不是第一次了,对这附近很熟悉,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看来今晚要在这过夜了。”温铭道。 楚砚应了一声,转而不动声色从腰间摸出来一粒极小石头状的东西,那玩意儿只有绿豆那么大,通体漆黑,光华流转,他嘴唇微动,念了句咒语,手上的石头就转眼间就极速变大,最终竟变成了个活生生的院落,将几个人全收了进去。 向内望去,假山流水,盆景鲜花一应俱全,几间小屋子簇拥在一起,院内种了棵桂花树,香气扑鼻,院门口还像模像样的挂了两幅对联。 此物一出,可是扎眼的厉害,一圈修士齐刷刷的盯着这边看。 “纳须弥于芥子,藏日月于壶中。”温铭伫立在院门前,一本正经的念了遍门外的对联,转而又深吸了口气,桂花香沁人心脾,这才进去对着楚砚叹道,“须弥芥子,师弟明面上做买卖,这私下里可是收了不少好东西。” “不然呢。”楚砚白他一眼,“靠你们仨养家,我们只怕要去桥洞里要饭了。” 他往外扫了一眼,右手轻动,几张符纸自袖中飞出,在远门口排成一排,隔断了外头炙热的目光。 年少时肆意又张扬,不懂事,出个门排场大的过分,碰到旁人惊诧艳羡的目光,自己还觉得洋洋得意,不知收敛,为此后来招受了不少折辱。 而如今实力终于撑得起他的面子了,却开心不起来,只觉得心里堵着一股闷气。 也许也只能在这群人面前显摆一番吧,楚砚心想,离打开平都山,不知还差了多少功夫。 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曾几何时日日夜夜悬在他的头顶,几乎都要焊在了他的脑门上,若是换做旁人,也许早就被压垮了,得亏他的心向来比人宽了几分,才能走到今日。 看来自己还是有过人之处的,想到这,楚砚又自嘲的想开了。 “那个房间凉快些。”楚砚指着最里处的小门,转头看了许明月一眼,“给你的。” 许明月一愣,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大少爷这么些年是不太一样了,简直是妥帖的过分,她在雪山之巅锻造筋骨,是比旁人怕热些,只是没表现出来,没想到楚砚还记着。 楚砚见她半天反应不过来,忍不住在头顶摸了把,板着脸道,“休息会吧。” 许明月弯弯眉眼,“好。” 他们并没有休息多久,许明月刚调息完,抬眼望见窗外一轮残月,雾霭沉沉,天穹广阔,她正欲阖眼躺下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嚣。 “开了,门开了!” “......” 大师兄推开院子门,这厮不知道什么跑出去打听消息了,眉飞色舞道,“快,玲珑塔开了!” 许明月几个人急匆匆走出去,楚砚收了须弥芥子紧随其后,乌日塔显然是吸取了先前的教训,眼珠子转了两圈,还是选择老实跟在许明月身边,壁虎似的攀在她身上不撒手。 外面沸反盈天,人群仿佛炸开了锅,聒噪不休。 今年玲珑塔开门的日子竟提前了,塔外冰霜似的潭水自动分出了一条仅一人宽的路,一群人围在旁边,竟无人敢上前。 深不见底的潭水泛着幽幽的蓝光,塔身笼罩在烟雾似的月色里。 残月琉璃冷,远水响玲珑。 “怎么没人进去?”许明月低声问。 “你看。” 顺着师姐指着的方向看去,水面上有个黑影移动极快,应该是个胆大的修士准备先进去一探究竟,眼见着黑影一步步逼近玲珑塔,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又有几道身影不甘人后,蠢蠢欲动,那道黑影纵身一跃,轻飘飘的站到了玲珑塔的大门前,转身向后比了个手势,得意洋洋, 突然,那人像是被雷击了一般,身体轻颤,整个人顿时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倒在门口。 一石惊起千层浪,刚刚还跃跃欲试的几道身影顿时收回脚,直呼好险。 这一番情景看的人胆战心惊,许明月皱着眉,目光一凛,低声道:“里面有东西。” 她分明看到门内一抹白色一闪而过。 话刚出口,就见门前那道倒地的身影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双手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他转过身子,借着月色能看见皮肤上笼罩着一层白翳,死气森森,唇瓣大张,尖利的牙齿毕露无疑,猩红的舌头像是毒蛇在吐信子,扭曲摇摆,昂着脖子对着月光吞吐,莹莹的光亮透过颈部皮肤,甚至能看到他跳动的经脉。 下一秒,那身影猛然暴涨,自背后无端生出双一人高的翅膀,振翅高飞,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拥挤的人群。 这东西旁人没见过,几个苍穹派的弟子却是异常熟悉——诞生在平都山上的怪物,一场荒唐旧事的象征。 “妖鬼。”楚砚垂下眼,双手死死握成拳头,骨节泛白,他几乎是咬着牙道,“他们恐怕早就入了玲珑塔。” 他猛然抬头,气息紊乱,深色的瞳孔一圈隐隐泛着红,看向许明月的目光充满了深意,“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这双桃花眼狭长漆黑,眼尾斜斜拉长,笑的时候,总是带着三分情谊,许明月后知后觉的发现,回来以后,似乎很少看到大少爷笑了。 “你离开了多少年,他就恨了自己多少年。”师兄的话又在耳边浮现,她的心好似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快要窒息了。 良久,许明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掰开那人紧握着的双手,低声道:“少爷,我在呢。” 7017k 第九十二章 中计 下雨了,月亮隐匿在云层后,天穹像口大锅,阴森森的倒扣下来,不透一点光亮,周围刹那间陷入漆黑,玲珑塔的身影蒙在黯沉沉的雨雾里,只露出半个身子,看不真切。 浓密的雨点砸在伞面上,顺着凸出的伞骨哗啦啦浇出去,地面湿了一大片,楚砚撑着伞,大半个伞都在许明月那儿,他自己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绸面袍子淋的透亮。 宋嫣然的目光在楚砚湿透的肩头打转,又抬头望望自个空空如也的头顶,自言自语道;“他俩怎么不用避水术?” 温铭听了白她一眼,笑嘻嘻道:“这你就不懂了。” 不懂就不懂吧,宋嫣然的视线移向远处暗沉的玲珑塔,蹙着眉心,“二师兄能解决里头的东西吗?” 雨越下越大,世界是雾蒙蒙的一片,坑坑洼洼的地面积满了水,许明月低头望着水里的倒影,两个人的影子模模糊糊的,淅沥雨声里,她从水里看见楚砚的影子突然靠近了些,偏着脑袋。 “啪嗒——”清亮的水滴随着伞的移动落在水坑里,两个的影子被晕开了阵阵涟漪。 楚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了。” 许明月抬起头,正好看见虞归晚的身影在玲珑塔高处那扇小窗户里冲他们打手势。 几个人在周围一圈羡慕或嫉妒或疑惑的目光里眨眼间就到了窗前,没人敢吭声。 毕竟玲珑塔每年都开,已经将近一百多年的时间,真有什么好东西也被人拿的差不多了,大能们不屑来捡人剩饭,来这碰运气的人实力还真不怎么样,更何况如今里头似乎还有些说不出诡异。 玲珑塔底的寒气滚滚袭来,许明月倒不觉得难以忍受,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这个时候,她突然感到一股炙热的目光死死刺向自己后背,她蓦然回头,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也许是下雨天太过阴郁沉闷,许明月总感觉有些烦躁,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几个人就沿着窗户翻了进去,窗沿下还挂着几个破败的铃铛,锈迹斑斑,已经发不出声响。 里头黑洞洞的,静的像一谭死水,进去就感到一股水汽,墙壁上湿漉漉的挂满了水滴,潮湿的气息从地面翻涌上来,空气里很压抑。 虞归晚一言不发的在最前面带路,带着他们穿过细窄的楼梯,一直向下走。 “太暗了。”宋嫣然嘟囔着从怀里掏出张灯符,指尖微动,幽幽的灯光摇曳着,慢慢舔舐着周围的环境,突然,唰的一声,灯符灭了,四周又归于黑暗。 虞归晚半侧过身子,指尖闪着一点荧光。 宋嫣然:“干嘛把我的灯符灭了?” “嘘。”虞归晚不回答,只竖起一根手指轻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他的大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只能隐约看到下巴姣好的轮廓,唇角微微勾起。 许明月眉头微皱,直觉不对劲,二师兄甚少露出这样表情,他就算笑也像是含了把冰碴子。 前头带路的人重新转过身,下一秒,一抹冰凉的触感架在了他的颈间。 “你是谁?”宋嫣然冷声质问,眼皮跳的厉害。 温铭暗骂了声,指尖一凝,灵力画符,昏黄的火光一寸寸撕裂黑暗,眼前人的身影显露在光里。先是光洁的下巴,往上是淡色的唇,高挺的鼻梁,琉璃般的眸子,和虞归晚别无二致。 “师妹说什么?”虞归晚抬起指尖,两指轻轻捏住剑刃,长剑在指间嗡嗡作响,他垂下眼,眼睫遮住了大半瞳孔,似笑非笑,“你看看我是谁?” “我再问最后一遍。”宋嫣然眯着眼,兀自道,“你是谁?” 手上暗自用力欲将长剑往前送几分,她却发现眼前人力气大的过分,仅用两指便轻巧将剑刃卡在离颈间咫尺的距离。 “我是你师——” “呸!”他的话被猝然打断,宋嫣然沉着脸,“师兄可不会像你这般,笑的一脸淫荡。” “……” 两人僵持着,许明月和楚砚对视一眼,许明月把乌日塔塞进温铭怀里,将人向后推了两步远。 俩人同时身形一动,无数把剑影突然浮现在黑暗里,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从头顶铺天盖地袭来,只是那剑气还未靠近中间被长剑指着的人,就蓦然间与另一道巨大的力量悍然相撞。 “砰——”的一声巨响,两股力量在空气里擦出剧烈的火光。 许明月几乎和楚砚同时开口:“收手!” 这,这是二师兄的剑! 昙花一现的剑光下能看到刚刚与他们对峙的人的面孔,那分明是虞归晚! 虞归晚在台阶下,猛然收回剑,盯着两步台阶上这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满目愕然。 “怎么是你们?”他惊道。 “不好!”温铭一拍脑门,悔道,“中计了!” 他话音刚落,玲珑塔内突然铃声大作,第一层大厅里的石像咔嚓一声从中间裂了条缝,无数条黑影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那假装虞归晚的人瞬间就化作黑烟,融进了黑影里。 一只惨白的手从地面破土而出,直向几人的方向抓来。 许明月目光一冷,那只手还没到她面前,就被外放的灵气冻成冰柱,哗啦啦碎了满地,一团黑气从中冒了出来,化成无数条黑漆漆的小蛇向黑暗攀爬去,虎视眈眈的盯着中间几个人。 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少了只手的人大厅黑暗处一步步走出来,竟然是他们先前碰到的那个年轻纨绔。 只是眼前这个人和白日里那个年轻娇艳的女子大不一样了,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黑气,黑眼珠巨大,几乎要填满一整个眼眶,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她开口却发不出人言,只有“嘶嘶嘶”的怪叫。 灯符晃了晃,光晕摇摇欲坠。 “这是?”许明月神色凝重,试探道,“魔物?” 魔物却是能附身,一般修为越低心智越薄弱越容易被魔物盯上,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却不太像,反而更像是个彻头彻尾的魔修。 这样也不对,他们白日里分明刚交过手,许明月的目光扫了一圈,黑色小蛇越来越多,而且这些蛇却不大往别人身上凑,只盯着楚砚。 她没功夫多想,抽出长生剑,周围空气顿时一冷,白霜爬上了墙壁,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寒意直指那纨绔。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抓住了她的肩膀,许明月回头,正对上楚砚阴沉的脸色,他把许明月拽到身后,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让开,我来——” “等等!” 许明月瞥见他眉间一闪而过的红色,顿时一惊,“少爷,慢着……” 7017k 第九十三章 无数个自己 来不及阻止,楚砚整个人就化作道凌厉的剑光,闪电般朝不远处年轻纨绔冲去,那人被剑光裹挟着,一双瞳孔越发漆黑,脸上挂着捉模不透的笑意。 她并不躲闪,反而直勾勾的迎着剑气,足尖轻点,双臂伸展,作了个拥抱的姿势就朝剑光扑去。 “噗”的一声闷响,这是利刃割裂皮肉的声音,而后扶光剑就从头到脚贯穿了她的身体,整个人被一分为二,血淋淋的躺在地面上,并未死透,原地消散成了一团黑烟,迅速胀大,将几个人牢牢的笼罩进去。 塔里的铃声乱响一通,缭绕的黑气蔓延开,几乎要将玲珑塔吞没。 “小心!” “……” 喧嚣声渐渐消失,漆黑的魔气不减反增,眼前换了番天地,许明月站在原地,周遭只余她一人,手指紧握剑柄,蓄势待发。 大意了,她想起当时在平都山旧地碰到的疯疯癫癫的叶进师兄,想起这一路上亦真亦假的试探,想重开平都山的人不止他们几个,今日这个局,恐怕是西行宫的魔物故意为之。 只是不知道叶进师兄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莫名的有些心力交瘁,为了一个下落不明的宝贝,师父没了,苍穹派散了,他们如今还要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到什么。 周围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玲珑塔成了个巨大的阵法,阴森森的,像口棺材,脚下只能看见方寸之内的路,不知通向哪里。 许明月扣住剑,一步步摸索着向前走去。 突然,前方的漆黑里有亮光一闪而过,她脚步顿时一顿,余光能瞥见道细长的影子隐匿在黑暗里,像是在无声的窥视着自己。 有人? 长生剑出鞘半寸,许明月皱眉,保持着防御的姿势,那人竟然也将长剑拔出些,同样防备的盯着她。 不对,许明月微微凑近了些,神识无声的铺展开——那里空无一人。 许明月一愣,试探着向前走去,哒哒哒的脚步声仿佛是这世间唯一的声音,阴恻恻的寒风吹过手臂,让人头皮发麻,她伸手点了张灯符,火苗摇曳着照亮了方寸天地。 那里是面镜子,正对着许明月。 一面异常清晰的镜子,不知用了法子,跟平日里用的铜镜完全不一样,许明月很少照镜子,从未像今天这样仔仔细细的看过自己,甚至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细小的绒毛,头顶翘起的发丝。 不过,这种情景下照镜子,属实有些诡异。 镜子里的人同样手里托着一团小小的火焰,看的久了,许明月竟觉得自己的脸有些陌生。 这是我吗? 正当她疑惑着,镜子里的人突然动了起来! 那张和许明月一模一样的脸缓缓扬起下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大半的瞳孔,洁白的牙齿咬在了下唇上,淡色的唇顿时嫣红了起来,两侧唇角勾起,眼角上扬,冲她露出了个欲语还休的笑。 许明月:“……” 她听见脑子里轰隆一声,许明月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自己能做出这样娇羞的表情。 震惊了片刻,许明月毫不犹豫的拔出剑,一剑劈向了镜子。 镜中人突然一跃而出,跟她打了个照面,无论是长相,装扮,甚至是裙裾边被雨打湿的痕迹都跟她一模一样。 手里更是提着把同样的长生剑,镜子在身后碎了满地,眼前人却丝毫不受影响,行动自如。 这是什么诡异的功法? 两把同样的长剑在半路撞击在一起,激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连剑招都是如出一辙,许明月差点以为这就是她自己。 她身形一动,足尖轻点,轻飘飘翻到那人身后,长生剑自脚下贴着地面穿过,眼前人同样动作,两把长剑又一次短兵相接。 这一下,许明月心里有数了——这个人的功力比她逊色了些,剑招也只是学了个皮毛,空有形而无神,剑意更不是苍穹的路数,还真是魔修在搞鬼,不过是披了层她的皮而已。 镜中人被许明月一击打了个踉跄,晃了下身形才站稳脚步,黑白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周身黑气缭绕,唇角微微勾起,看的许明月浑身不自在,她手上用力,准备一剑解决了这个装神弄鬼的魔修。 四周骤然亮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亮光,光亮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完整的圆形,沿着灯光边缘,整整齐齐摆了一排蒙着黑布的架子。 黑布自动滑落,那竟然是一排镜子,将许明月围在了正中间,映出了无数个她的身影。 “……”许明月看的头皮发麻,忍不住吸了口气,她还没震惊完,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行走间衣袍摩擦制造出来的响声。 紧接着,周围的镜子里走出来无数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她们拎着剑,源源不断的从镜子里迈出脚步,不消片刻,就将许明月围在了最中间。 许明月:“……” 这种路数应该留着对付楚大少爷吧,毕竟他才是最喜欢照镜子的那个,说不准还能治治大少爷臭美的毛病。 无数把长剑从上方劈头盖脸的压下来,全是和她刚刚使出来的剑招如出一辙,许明月暗道不好,长生剑在半空划了个半圆,稍稍弓起身子,仿佛撑起了个无形的结界,架住了这数把长剑的威势。 火星四溅,镜中人的攻势稍退,许明月看准了时机,并不打算再给他们蓄力的机会,手中长剑轮转不休,身形鬼魅般的就混到了人群中。 全是一模一样的面孔,密集在一起,一时间反到近了不了她的身。 就是现在! 许明月蓦然腾空而起,剑影归为一道,信手一挥,粗枯拉朽般的剑气向四面散开,“哗啦”的脆响,数十面镜子同时破裂,从中飞出数团黑气,在空中聚拢。 许明月正要收拾那罪魁祸首,谁知道那些镜中人看见镜子碎了,像是集体发了疯,不顾一切的再次朝她冲过来,其中一个少了半边身子还身残志坚的跟在后面。 这些人挡在她面前,不过眨眼间那团黑气就没了踪迹。 现场顿时有些血腥,镜中人纠缠不休,自见了娇羞的自己后,许明月又有幸看见了“开肠破肚的自己”“少了半个头的自己”“缺了两条胳膊的自己”……简直是死无全尸大集合。 好家伙,许明月觉得她没法直视自己这张脸了。 7017k 第九十四 美人计 周围是一片漆黑,刚刚消失的一团黑气贴着墙壁缩进了角落里一块巴掌大的镜子碎片里,镜面被蒙上了层黑雾,隐隐约约能看到个阴恻恻的笑脸。 面前大批镜中人绊住了许明月的脚步,她的剑下不知了结了多少跟自己一样面孔的人,喷溅在脸上的血迹滚烫而猩热,犹似活人一般。 将最后一个镜中人一剑钉在墙壁上后,许明月面不改色的抹了把脸上的血迹,长生剑的寒意在奄奄一息的镜中人身上铺了层寒霜,那人半垂着眼,跟她如出一辙的面孔上挂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看的许明月头皮发麻。 这个时候,墙根角落里被她忽略那块碎片里突然喷洒出一股黑气,劈头盖脸的将许明月笼罩在里面,那黑气冷的过分,像是有了生命般,硬生生的往人骨头缝里钻。 许明月还在微微附着身子,动作僵硬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了。 一团黑影在身后显露了身形,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顿时湿冷几分,有人附在她的耳边,嗓音嘶哑低沉,“我认得这把剑。” 说话间,许明月的眼前出现了只惨白的手臂,那只手靠近剑刃,却又仿佛极为恐惧般收回去,“它的上一任主人,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年轻人。”那人低低笑着,“你继承了这把剑,也继承了他的宝贝吗?” 裹挟在许明月周身关节的魔气随着这只苍白的手收紧,不多时,身后之人似乎感觉时候到了,目光上下打量着许明月,压着声音道,“都给我吧,包括你这一身修为。” 话音落下,他猛然握紧拳头用力向后一拉,就好像要将许明月的元神从身体里拽出来。 但是这魔修似乎没有拉动,脸色大变,惊道:“什么!” “唉。”许明月长舒了口气,寒霜似的真元从魔气中渗出,原本一动不动的人伸出手,慢条斯理的将周身网一样的魔气收拢在掌心,反手拔剑,笑嘻嘻道: “这把剑现在的主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魔修一惊,还没来得及品味“不好惹”这几个字的具体含义,就看见那被许明月收拢在手里的魔气陡然化作了把尖锐的短刀,笔直的朝他眉心冲去,魔修大骇,身形一散,转瞬间退到了几米开外。 那股冷气却阴魂不散,如蛆附骨般挥之不去,魔修匆忙向远处萦绕的黑雾中逃窜,一道剑光像是长了眼睛般从面前横过,并未伤及他本身,却刁钻的划开了他的衣襟,留下个巨大的裂口。 未等他回过神,下一秒,四周猛然涌现无数道剑光,长生剑的寒意铺天盖地袭来,将他死死困在原地。 魔修猛然抬头,那张年轻的容颜在黑暗里缓缓露出来,许明月看着他并未说话,脸颊上还有未干的血迹——那是镜中人无论如何都模仿不出来的神情,好像那些传说里飞升的大能般,无悲无喜,睥睨着脚下的蝼蚁。 “你们准备干什么?”许明月眯着眼,盯着眼前的人,这些魔修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净喜欢在背地里捅刀子,她顿了顿,道:“叶进是你们什么人?” “阵眼在哪?” 但凡阵法,破阵的方式总归就两种,一是找出阵眼直接破坏,二就是靠蛮力镇压。 如今的情况,显然只能选择第一种,只是这阵法隐匿在暗处,寻找阵眼困难万分。 魔修闻言呆滞了片刻,突然面露狠色,突然勾起唇角,脸上浮起个诡谲的笑,身体顿时笼起阵黑烟,整个人变成了个巨大的黑色烟柱。 许明月一愣,她毕竟不是专门跟魔修打交道的,更别提这中间还空缺了一百年,交手的魔修寥寥无几,哪里见过这样的手段,情急之下,她从怀里掏出块那块自回来就再也没用过的星盘,咬牙抹了滴鲜红的血滴。 红色的液体瞬间融进星盘,星盘表面灰蒙蒙的色彩似乎渐退,无数根细如蚕丝的星丝密密麻麻伸出来,延伸进眼前的黑雾里。 那黑气愈加浓重,星丝底部都像被腐蚀了一般,被染成了黑色,许明月旁观着,心道:“这是什么功法?” 星盘嗡嗡作响,星丝在空中颤抖着,许明月暗道不好,但是已然晚了一步——那魔修将自己一身魔气推到极致,身体突然爆裂,刹那间便将周围的剑影冲的七零八碎,连周围的墙壁都被乌漆漆的血肉侵蚀了大块。 长生剑“铮”的一声轻响,许明月连忙退避,撑起一阵结界。 可是下一刻,半空中的星盘突然亮光大作,许明月的眼前有一瞬间的雪白,等她再睁眼一看的时候,那魔修被星丝困在了正中央,只是换了张面皮。 她心下了然,魔修多有夺舍的法子,看来这魔修刚刚的自爆只是个障眼法,还想着换个身子逃出去呢。 可惜这回显然没得逞,密密麻麻的星丝织成了张大网,只有中间一点狭小的空间,他被笼罩在其中,目光怨毒的盯着许明月。 许明月伸出手,星盘就乖巧的回到了她的掌心,从里面探出两根极细的金色星丝,像是撒娇般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还要我问第二遍吗?”她道,“阵眼在哪?” 魔修低着脑袋,显然有些动摇,就在许明月以为这厮要开口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忽远忽近的弦乐声。 清脆的琵琶声刺入耳膜,直勾勾的穿透人心,浑身的真元都随着这一阵乐声激荡起来。 随即,琵琶声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中间夹杂着的一两声悠长的笛声,空气里的血腥味被另外一股甜腻的香气冲淡了些,两股气味混在一起,让人有些恍神,身子仿佛躺在了棉花里,软的不像话。 许明月闭上眼,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喘息,一双手搂在了她的腰间,指尖擦过腰间的布料,像是爬过了一群蚂蚁,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心涌了上来。 她心道:“看样子帮手来了,而且还想着用美人计。” 魔修擅魅术,蛊惑人心,可惜用错了地方,许明月压根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一想到画本子里魔修的种种不堪,鸡皮疙瘩就爬满了大半胳膊,她当场提起剑舞成了道旋风,低头闻见自己身上呛鼻的香味,恨不得现在就跳河里洗干净。 见她如此行动,黑暗里有人冷哼一声,乐声突然变换,许明月眼前一花,周围漆黑的雾气被一阵粉红色的烟雾取代,甜腻的香气荡然无存,紧接着,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乌沉木香。 方才揽在她腰间的那双手化作了道白烟,落在了几步远的地方,一道颀长的身影自烟雾里走了出来。 那人拿着把长剑,鸦羽似的青丝尽数拢在脑后,桃花眼笑盈盈的看着许明月,冲她伸出手,腕上还戴着那颗瓷白的狼牙。 许明月:“……” 7017k 第九十五章 邪念 饶是知道这是假的,许明月还是不由得一呆。 像,实在是太像了。 眉眼含笑,潋滟多情,简直跟她那个骚包四师兄一模一样。 好在她失神的时间很短,下一秒,一颗穿着狼牙的红绳就落在了掌心——这是她从正主手腕上扒拉下来的。 手指微微抚过狼牙,里头的灵傀就鬼魅似的冒出来,先是面目表情的看了一圈周围,而后又突然轻飘飘的冲对面抛了个媚眼,那冒牌货显然一愣,许明月回过神来,耳朵根一阵发热。 她一推长剑,寒霜的气息顷刻间弥漫在空气里,两股气息死死纠缠,不多时,许明月就占了上风,周身萦绕的烟雾悍然消散,一阵清脆的金石之声迭起,那绮丽的幻境就融化在了森森冷意里。 许明月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半空中正浮起把巨大的琵琶,琴弦无风自响,阵阵琴音撑起了眼前的迷魂阵,而琵琶身后,半倚着个半男不女的魔头,眼尾上挑,媚意横生。 琵琶女目光阴沉的与她对视片刻,立即闪身没了踪迹,显然忘了自己还有个同伴。 许明月沉默不语,她面无表情的朝着先前那被困在一旁的魔修走去,分明是同样眉眼,然而不知为何,魔修却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周遭一阵让人窒息的压力弥漫开来。 “本来打算留你一命,好让你亲眼见识见识那传说里的宝贝。”许明月盯着魔修的眼睛,语调平稳,说话间,缓缓的拉出了长剑,剑刃划过剑鞘,发出阵阵刺耳的鸣声,她扯了扯嘴角,冷声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化作我师兄的模样!” 下一刻,那魔修就睁大了双眼,脸上僵硬的肌肉定格在了一个可怖的表情上,嘴唇大张,血迹在身下洇开。 许明月收回剑,目光一冷,猛然向后转身,长生剑暴怒而出,她刻意压制的修为终于在此刻肆无忌惮的露出凛冽獠牙。 白光乍现,她身后的琵琶女刚露出身形就差点被一剑劈成两半,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许明月那句话只是为了引她上钩,顿时脸色一变,十指如爪,蓦地的抓住琵琶弦,准备鱼死网破。 “当——”她的手堪堪勾起长弦,尖利的长剑就劈头盖脸袭来,琴弦齐齐断裂,琵琶女发觉情况不妙,扭头就跑。 可惜没有跑远。 她被人自身后一剑穿心的时候,听见那人附在她耳边的私语:“下辈子注意些,犯别人忌讳前,想想自己的命配不配。” 许明月宰了琵琶女,心里还是不痛快,越想越觉得如噎在喉,浑身不自在。 扪心自问,她对师兄平日里也上敬重,从早编排到晚,但是她还是不舒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哪哪都不顺眼。 俩个魔修都成了她剑下亡魂,阵眼的下落又难寻了,许明月心情恶劣的离开这一片鲜血淋漓的现场,漫无目的的往前面走去。黑色烟雾缭绕在身边,魔气浓重的厉害,暴力压制这个阵法显然不太现实,他们只能去寻找阵眼。 他们几个人应该被分散开来了,幕后人打的就是逐个击破的主意,理论上,她解决了这边就应该去寻找师兄他们,可许明月突然有些莫名的不知道怎么面对师兄了。 当然,许明月的运气一向不怎么样,她心里的念头刚闪过,就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从黑雾里显露出来。 那身影提了把染血的长剑,衣襟上落了点点红痕,感觉有人接近,蓦然一转身,杀气还未褪去。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见识了一连串的魔修手段后,此时此刻看见楚砚,许明月条件反射般觉得这又是魔修的陷阱。 一见许明月,楚砚眨了眨眼,眼底弥漫的剑气倏然散了,诧异道:“小师妹?” 这是真的。 她的心底突然涌起了股异样的情愫。 楚砚见她面色冷峻,向前走了两步,这才看见许明月衣服上沾满了血,问道:“没受伤吧。” 许明月一愣,感觉心里剧烈躁动起来,她在一阵口干舌燥中回过神来,再确认了眼前人是真的后松了口气,三言两语说了遍刚刚的事,只是隐去了那琵琶女假扮楚砚的经过。 “没事。”许明月笑笑,岔开话题道,“怎么就你自己,其他人呢?” 楚砚默不作声听完,道:“大师兄在找阵眼,我发觉这里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许明月偷偷看了她一眼,一方面心里猫抓似的痒痒,另一方面又觉得痒的十分不合时宜,她尴尬的厉害,不知道怎么将这股子邪念压下去,只好又狠狠在魔修头上记了一笔。 许明月自认为自己偷看的方式十分隐蔽,然而却忘了楚砚如今的修为,他被这接二连三的视线看的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道:“怎么了?” 许明月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清清嗓子,道:“没事。” 突然,楚砚好似发现了什么,背过了身子,只留了个后背给许明月。 许明月一愣,忙不迭的转到他身前,以为大少爷受了伤强忍着不开口。 “你受伤了?” “没。” 楚砚觑她一眼,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对着长剑的反光细细擦去脸上不小心溅到了血迹。 许明月:“……” 就在这时,他们头顶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像是建筑坍塌的动静,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剧烈摇晃,周身的黑雾像是受惊般疯狂转动。 楚砚脸色一变,收回手帕就拉着许明月前走。 师兄的掌心是温热的,许明月一直都知道,这双手她太熟悉了,修长匀称,骨节分明,指腹间因着长年练剑布了层茧子,摩擦过皮肤的时候,带起阵阵酥麻的触感…… 许明月摇摇头,想把这些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些魔修传染了。 “不舒服吗?”楚砚皱眉,古怪的看着她。 许明月:“……”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就在许明月思忖着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凝滞的气氛时,温铭的嗓音隔着重重黑雾传过来。 “算出来了!我算出来阵眼了!” 7017k 第九十六章 早夭 楚砚问:“在哪?” 温铭头也不抬的说道:“先天坎位。” 周围的地面又开始剧烈晃动,温铭起身,伸手一下点燃了三张灯符,急道:“快走,归晚他们俩个还没出来,不能再拖了。” 三人对视一眼,无声无息的向阵眼摸索走去。 几近腐朽的地板在脚下的地面吱呀作响,许明月发现这里和她刚刚所处的地方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空间,这一方空间通体是木制,腐烂潮湿的气味充盈在鼻尖。 她迟疑了一下:“这里......” 楚砚好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道:“这是楚府。” 许明月一愣,随机皱眉,心道这些魔修还真是诡计多端,洞悉人心,将人困在自己的心魔里,稍有不慎就会永远的留在这里,成为魔修的养分。 同时,她又忍不住的想着:“当年师兄是怎样的心情,一朝家破人亡,亲眼看着楚家分离崩析,灰飞烟灭。” “换作是我呢?”她问自己。 “换作是我的话。”许明月有些自嘲的想,“恐怕不能比师兄做的好了。” 几人的脚步已经放的极轻,但是在寂静里仍旧格外突兀。 楚砚走在前面带路,越往前走,周遭就越发寂静,脚下是枯死的藤蔓,一脚踩上去咔嚓作响。 突然,他停下脚步,眯着眼睛对着身后道:“在那里。” 那是间狭小的木屋,孤零零的伫立在黑暗里,底部已经爬满了青苔,看着格外落魄。 楚砚伸出手,轻轻推开门,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痛苦的呻吟,木门被缓缓推开,黑洞洞一片。 许明月弹过去两张灯符,里头稍微敞亮了些,这是个极其狭隘的空间,三个人进去显得异常逼仄。 房间里空荡荡的,正中间却停了具巨大的高头黑棺,棺木上堆积了厚厚一层灰,上面印着两个清晰的手掌印。 看见这具棺材,三个人不约而同的起了层鸡皮疙瘩,心里直发毛。 许明月“啧”了一声,“大师兄,阵眼该不会在这棺材里吧...难不成还要开馆。” “棺已经开了。”楚砚说。 许明月一愣,俯身仔细看了一圈,果然,棺木上的钉子不见了,棺材被开过,那两个手印,兴许就是开馆时留下来的。 玲珑塔的棺木,会是谁呢,许明月心想,里头十有八九是万承平的尸体,只是万承平怎么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能,怎么死后这么凄惨,不仅棺木停在这憋屈的破屋子里,连棺材都被人撬了。 “已经被开了,而且没有封印,应当没危险。”楚砚当机立断,道:“开馆。” 三人朝棺材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楚砚小声道了句“冒犯了”后就跟温铭一头一尾的把棺材板抬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地面上。 棺材一开,腐烂的气息立刻充满了整个屋子,许明月把灯符往前凑了些,探进棺材,只见里头躺了具已经看不清原貌的尸体,面目模糊,咧开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奇怪。”温铭伸手从尸体的头顶摸到脚踝,看到许明月一阵牙酸,心道大师兄果然不是一般人。 “除了一串琉璃十八子外什么都没。”温铭终于舍得拿开了手,指尖挂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琉璃串。 他把手串往楚砚面前推了推,“你看。” 楚砚的嫌弃之情已经不能用言语表示了,当场退了三步远,“我不看。” 温铭转向许明月道:“师妹你看。” 许明月接过手串,微微向棺木里探过身子,楚大少爷面容扭曲的看着她。 里头是具男尸,骨骼修长,原身应该身材很高大,看样子就是万承平了,许明月的目光在里头转了一圈,觉得有些奇怪。 修士毕竟也是肉体凡胎,稍有些体面的修士死后会在棺木里放上一片冰蟾玉,可保尸身百年不腐,可这万承平身为玲珑塔的主人,死后竟然连片冰蟾玉都没,着实让人唏嘘。 她摇头嗟叹:“一个声名远扬的大能,住在这种鬼地方,真够惨的。” 温铭在一旁掐指算了半晌,脸色有些古怪,“阵眼......”他顿了顿,道,“阵眼就是这尸体。” 许明月:“......” 魔修果然丧心病狂。 三个人静默对视半晌,良久,楚砚道:“我来。” 他和温铭又一言不发的合上棺材板,三人重新站在木屋外,隔着道破败的小门。楚砚拔剑,他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杀过人,但是没干过这种毁人尸首的缺德事。 “轰”的一声巨响,木屋在眼前化作灰烬。 等了片刻,四周一如既往的黑雾缭绕,许明月睁大眼睛,心里咯噔一声,她艰难的问:“大师兄,你,你确定这是阵眼?” “不可能有错的。”温铭低头沉思,指尖不停的掐算着,“先天坎位……” 楚砚扫了眼四周,那些黑雾越发浓重,远处的轰隆声一阵高过一阵,他沉着脸,道:“时间不多了。” “不应该啊。”温铭还在喃喃自语,他算的阵眼分明就是这里,怎么会没反应,忽然,他又想起从棺木里拿出来的那个手串,大声道:“琉璃十八子!” “嗯?”许明月一愣,木木的盯着被她攥在手里的琉璃珠串,晶莹剔透,光华流转。 阵眼难不成是这个? “这个?”她震惊道。 温铭点头,“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应该是个阵中阵,外面的阵法是魔修布置出来为了困住我们的,阵眼就是这具棺木,而我们应该歪打正着的入了这木屋主人生前所设的阵法。” “……”许明月听愣了,点头道:“那我毁了这十八子试试。” 说着,她在手心聚力,冰霜似的真元一股脑的往琉璃珠里窜去,串连手串的丝线断裂,十八子蓦地摔落在地,白光乍现,许明月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瞬间发现自己的元神好像被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拽了出去,直直的进了另一个天地。 眼前的纷繁的画面一闪而过,“咔哒”一声轻响,好像什么被打开了,许明月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的面前是一个陌生男子,手里捻着的正是那串琉璃十八子,默默地坐在石桌后面。 许明月惊的不轻,恍神间从面前茶水的反光里看了一眼,她发现自己好像又上了那位离经叛道的师祖拂衣真人的身。 她有些欲哭无泪,自己跟拂衣师祖到底是什么缘分啊。 难不成,这是封印在十八子里的记忆,许明月心道,那坐在对面的,应当就是玲珑塔的主人万承平了。 原来拂衣师祖跟万前辈是旧识,许明月正想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围气氛有些凝滞。 她打眼看去,只见石桌上放着一块木牌,木牌正面朝下,万承平伸出手将木牌翻过来,上面赫然是“李如风”三个字。 许明月只感觉心里一震,一方面是在此处看见师父名字的诧异,另一方面仿佛是来自拂衣师祖的心底。 她听见万承平开口道:“早夭。” 7017k 第九十七章 你信命吗 “何...何解?” 许明月听见自己,不,听见拂衣师祖嘶哑干涩的嗓音,那个泰山崩与眼前都面不改色的女子此刻内心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万承平撩起眼皮,漠然道:“无解。” 拂衣脱口而出:“不可能!” “拂衣。”万承平看她一眼,带着几分游离世外的语气反问道:“你信命吗?” 拂衣不语。 万承平耷拉着眼皮道:“你若不信命,那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若是信命,便该知晓命数天定,"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但你对秘境里的见闻深信不疑,又想来问我怎解。拂衣,世上没有两全其美之事,凡事顺其自然,太过执拗只会适得其反。” “秘境。”“命数。”许明月只抓住了这两个词,她虽听的云里雾里,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但也觉得这万承平站着说话不腰疼。 拂衣师祖很久很久没有言语,她像是被定住了,许明月感到一股强烈的无能为力和汹涌的不甘从心底缓缓升起。 她大概知道自己和这个师祖有什么缘分了,她们是一类人。 琉璃十八子在万承平的指尖转动,流转间的光闪像无声的呓语荡漾进拂衣的瞳孔,万承平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募地伸开手,琉璃珠子就安安静静的躺在掌心,他道: “你我同为修道中人,应该明白,潮起潮落,草木荣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缘起则聚,缘尽则散,又有什么看不透的呢?我辈所求,皆为大道长生。父母兄弟也好,师傅徒弟也罢,都是拖累,不如早点断了干净,拂衣,你天资卓绝,当世罕见,该比任何人都要走得更远,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我——”拂衣只说了一个字,万承平就打断她,道:“你心里的贪恋是谁?你的执迷不悟又是谁?” 许明月感到拂衣师祖的心里一阵发苦,她有些躲避万承平的逼问,哑着声音道:“若这一卦是你自己,你也能说"顺其自然"吗?” 万承平仍是淡淡的,像是什么都不能打动他的内心,他道:“死生有数,我不强求。” 许明月算是听明白了,这玲珑塔的主人万老前辈简直就是石头成了精,他活着和死了还真没什么两样,四大皆空,看破红尘,早该剃了头当和尚。 看样子那腐烂的尸体是他自己的手笔,生不强求,死亦不强求,从某种程度来说,许明月还真有些佩服他。 和修道之人追求的长生大道相比,凡人的生老病死只是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沙砾。 平心而论,万承平的话一点也没错,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与千秋万代来说只是大海里一闪而过的浪花,但是当这些不起眼的事情真真切切的落到个人头上,那就是一座不可跨越的高山。 登高望远,能看到山河远阔,而身在山中谁又能真正看清自己身处何方? 许明月对万承平的话是一百个不赞同,她正想着,就见眼前的视角又变换了,拂衣师祖起身,说道:“你错了。” “无数先辈梦寐以求的长生,又有谁真正求到了,有形的生命终有尽头,无形的财富才能永恒,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与他们本质相同——我们同样朝生暮死,只是他们化作泥土,我却葬在苍穹的山脉里,只要我苍穹的血脉不断,传承不绝,就能生生世世,千秋万代,我为何要去追求镜花水月般的长生?” 俩人道不同,压根说不到一起,万承平听到此处便不再劝了,只说道:“你既然这样想,我也没法子,我帮不了你,秘境所言句句属实,苍穹气数已尽,你想如何?逆天改命,走上一条不归路吗?” 拂衣沉默片刻,转身要走。 万承平却突然喊住她,“慢着,如风他……” 拂衣顿住脚步,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侧身道,“你想多了。” “你怎知我如何想?”万承平问。 拂衣语塞,半晌道:“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这些年来…我对他并无任何龌龊想法……只是……” 说到这,拂衣似乎觉得跟人解释这些无甚趣味,便闭口不言,拂袖而去,三两下就没了踪迹。 许明月:“……” 她顿时不好了,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分明感受到拂衣师祖提起师父时心底涌起的复杂情愫,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苦。苦中却又带了一丝丝甜意,亘古不变的日子里,只有一个人是生命里耀眼的存在,她的温柔只用在了那个人身上,只要多看他一眼,心里就是一片花开。 多看他一眼就好,至于其他的……为师不敢。 “龌龊的想法。”许明月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师祖身上呆久了,脑子出了毛病,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许明月的脑子里走马灯一般闪过在无数在话本子里看到的桃色传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龌龊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眼前突然风云变幻,视角飞快变换,下一秒,她发现自己随着师祖回到了平都山。 那一瞬间,许明月再也顾不上联想什么师祖缠绵悱恻的情史了,满心满眼的都是希望师祖的脚步慢一些,再慢一些,好让她借着过去的眼睛再重新看一遍平都山。 可惜师祖的脚步真不是常人所能及,带着她一路不停,转眼间就到了后山的悬崖边上。 那个时候从悬崖边往下看,还不是一望无垠的苍翠,底下似乎是座妖谷,好几个从未见过的大妖正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声音嘈杂,许明月一时间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这群妖怪仿佛在阻止她。 拂衣师祖充耳不闻,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纵身一跃,毫不犹豫的跳进了眼前的万丈深渊。 许明月被惊的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下一秒,她的眼前天旋地转,视线模糊,身体在极速下落,借着拂衣师祖的身体,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是每一个关节都被狠狠碾碎,饶是有如今的修为,她还是疼的眼前一黑,瞬间被弹了出去,失去知觉。 等许明月喘着粗气清醒过来时,发现拂衣师祖正跪在不远处的高台之上。 她有些发愣,平都山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地方? 7017k 第九十八章 为你,甘之如醴 这是…… 许明月想起来了,这里她曾经来过,这是永夜境,准确来说,是曾经的永夜境。 这个时候的永夜境还是一片苍翠欲滴,松涛起伏,并不像当初她和师兄误入时那般漆黑阴暗,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情不自禁的顺着师祖的目光往来时的阶梯看去,那石阶仿佛没有尽头,直直的通向天际,层层叠叠,一眼看不到边,石阶上血迹斑斑,血色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看的人触目惊心。 她回忆起那时和楚砚登上天梯时的艰难,他们两人交替前进尚且如此,师祖竟孤身一人登临了此处。 许明月仔细看着拂衣,才发现她是跪在一团白光前,她凑上前去辨认了一番,竟然看不清白光里头是什么,无论何种角度,她都只能看到一团光芒。 心下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这难道就是世人梦寐以求的"造化玉碟"。”她想着,“世上真有这样的宝物吗……果真能生死人肉白骨,让人心想事成?” 在此之前,她从未贪图过什么奇珍异宝,少时门派里就有个人傻钱多的“金主爸爸”,什么新奇玩意儿没见过,后来去了巫山,外界宝贵的仙草灵药在巫山野草似的随处可见,见得多了,压根不当回事——再者,到了如今的修炼境界,外物所能提供的帮助是很有限的。 可如今,看着这个不知庐山真面目的宝贝,她的心里却像是被触动了,竟然生出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渴望。 许明月呆滞着,像是着了魔一般想幻想着。 拥有了它,是不是就能打开平都山的封山令,就能回家了,或许他们能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回到百年前,阻止几位长老的计划,那样师父就不会死,苍穹派也不会散,自己也不会消失百年,让师兄苦苦自责了那么久,楚家也不会湮灭,他们仍然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云海天里,想修炼就修炼,不想修炼就偷偷跑到山下…… 隔着虚空,许明月死死盯着那团莹白的光芒,那东西像是有魔力,引诱着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与此同时,拂衣师祖抬起手来,两只几乎手重叠在一起。 “铛——” 刹那间,她的耳边仿佛有巨响炸开,震的人三魂七魄都险些溃散,她像是陷入了梦魇,恍惚间看到了拂衣师祖一步一个血脚印向上走去,视角一变化,她看见自己回到了云海天,往日云雾缭绕的仙境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天魔气,他们肆无忌惮的在吞噬着山脉间充盈的灵气,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她还看见了年轻时的师父,那个时候,师父还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他的身上满是生机,行动间仿佛旭日初升,耀眼无比。 眼前一黑,师父又变了个模样,他提着剑,目光里是许明月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看着自己,不,看着拂衣师祖,举起了长生剑…… 为你,我甘之如醴。 她听见了心底的声音,拂衣师祖的心思和她当初的念头诡异的重合在一起。 “你的执念是谁?你的执迷不悟又是谁?”万承平的质问隐约在耳边回荡。 是谁呢? 她几乎毫不犹豫的就给出了答案——是师兄,是少爷,是楚砚。 尖锐的疼痛仿佛要穿透她的胸膛,许明月死死的握住眼前的利刃,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周遭的一切在飞速后退,许明月猛然惊醒,元神已经被弹回了身体。 她睁大眼睛,看见宋嫣然正焦急的对着自己说着什么。 当时阵法初破,许明月就毫无预兆的倒下,周围的黑色小蛇全都一股脑的向她身边汇聚。 这些黑蛇古怪的厉害,刀砍不断,风吹不散,只有炙热的真元才能让他们悄悄退散,但是玲珑塔毕竟是阴寒之地,加之这些蛇仿佛无穷无尽般,几个人颇有些招架不住。 宋嫣然急得直冒汗,“这都是些什么?师弟你是不是最近换了什么新的熏香,怎么净招些虫子。” 楚砚:“……” 无辜被牵连的师弟默默抬起袖子闻了闻前几日刚换的熏香,不敢反驳,他心里突然一动,忽而想起曾经师父说过的话,“万物相生相克,唯有心魔无孔不入。” “屏息。”楚砚突然道。 几人不解,但是仍然照做了,心中摒除杂念,仿佛死物一般没有生机。效果显而易见,那些黑蛇忽然没了目标,动作微微停滞,中间蓦地燃起大火,空气里炙热无比,那些黑蛇全被跳跃的火苗逼退到墙壁上。 就在这时,楚砚忽地动了,他看到一道比周围黑蛇更暗沉几分的影子正在缓慢移动。 等的就是他,楚砚眯着眼,手中长剑凌然而动,一剑将那道身影劈成两半。 凄厉的吼声骤然响起,将玲珑塔都震了一震,屋檐下的铃铛惊的叮当作响,那被分成两半的黑影蓦地胀大,在空中扭曲片刻,合为一体,变做了一张熟悉面孔,嘻嘻笑道:“小少爷,你当真要杀我吗?” 楚砚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那分明是许明月的脸,他拿剑的手轻微颤动了下,又剑锋陡然转了一下,澎湃的剑意将那魔物重重撞击在地,黑气缭绕中,魔物低低笑了声,她猛然前进一步,几乎抵上楚砚的鼻间,那张和许明月长大后几乎分毫不差的脸猝然闯进他的眼帘。 “少爷。”她的语调拉的很长,带了点小女儿的央求意味,“我好疼。” “我……” 正是当年在平都山,许明月弥留之际对他的说的话。 魔物露出尖利的指尖,青白的手指已经摸上楚砚的脖颈。 突然,一道剑光自脚下破土而出,险些把魔修捅了个对穿,他急忙躲开,剑光却此起起伏的从四面八方袭来。 魔物被四下冒出的剑气困在中央,气急败坏骂道:“果然是冷血无情之人!” “无情?”楚砚还没说话,就见许明月突然清醒过来,她推开宋嫣然的手,默不作声走了过来,玲珑塔内的寒意随着她越来越近的脚步骤然炸开,周围飞速结了成冰霜,她盯着那张顶着自己面孔的魔物,毫无表情道:“你不配。” 魔物周围炸开了道白光,许明月低喝一声:“封!” 寒意褪去,魔修原来呆的地方赫然出来了个一人高的冰柱子,那东西还未变回原貌,许明月怎么看怎么不舒坦,又挥手加固了一层,直到看不清楚里头的魔物长什么模样后,她才心满意足的收手。 同时心里暗自骂道:“这些魔修难道自己没有脸吗,怎么喜欢顶着别人的脸,该死!” 玲珑塔顿时亮堂起来,黑蛇消失不见,只有那个纨绔的尸体躺在一边,楚砚站在许明月身边,心事重重。 许明月本能的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两句,可手抬了一半却又突然想到在琉璃十八子里经历的场景,那只手硬生生拐了个弯放到了自己的后脑勺,尴尬的移开目光,说道:“回去再说吧。” 说完,她像是不敢再多待一秒,率先就沿着楼梯往下走。 走出玲珑的那一刻,许明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 7017k 第九十九章 事与愿违 “造化玉碟?你确定没看错?”楚砚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 几个人离开玲珑塔,又重新回到了镇上的客栈,许明月把在琉璃十八子里见闻挑挑拣拣后讲了一遍——当然,省去了各种不可说的暧昧。 “看样子还真有这个宝贝。”楚砚的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的敲来敲去,思忖道:“本以为当年是那几个老头子空穴来风,我们在山上生活那么久竟然从未听说过。” 宋嫣然有些好奇问道:“世上真有生死人肉白骨,让人心想事成的宝物?小师妹,你摸上它的时候在想什么?真那么神奇吗?” 许明月:“……” 她当时在想什么? 她当时分明是着了魔一般被蛊惑了。 许明月艰难的维持着面上的冷静,淡淡道:“情况紧急,哪有功夫想些有的没的。” 温铭笑了声,插话道:“小师妹十几岁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火烧眉毛了还能想着坑师弟一把。”他一边说着,一边冲楚砚挤眉弄眼。 “说正事。”楚砚递给了他一个眼刀,道:“万前辈所说的秘境所言,是什么?世上难不成还有能窥探的天机,勘破未来的秘境吗?” “这个我还真知道。”温铭往椅子背上一靠,颇有些得意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上秘境数不胜数,被人发现的却寥寥无几。传说又有一方能预测未来的秘境,叫天命。这个秘境最早是被记录在《魔道》中。” 魔道? 许明月一愣,“我从前在藏经阁中看过,有这一篇吗?” “听我说完。”温铭摇头道,“你看的应该是前卷的魔道功法,那些无聊死了,最后还有一卷,是各种奇闻异事,你肯定没看过。” “这最后一卷可真有点意思了,全是各种大魔头的爱恨情仇,什么被人骗了感情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因爱生恨,什么相爱相杀,一波三折,比话本子写的还要跌宕起伏。” 许明月:“……” 所以大师兄在得意些什么? 温铭继续道:“里面就有一处关于天命秘境的记载,相传此境一千年只露一次面,且踪迹难寻,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去,别的秘境或是有大机缘,或是九死一生,天命秘境则不然,它虽能看到未来,但是却有些邪门,传说进入里面的人,十有八九都成了疯子。” “既然能看到未来,为何又成了疯子?”许明月道,“难道这看到的未来有问题?” 温铭点头以示赞同,然后继续说道:“确实如此,天命秘境与其说是能让人看到未来,不如说是看到下场——比如一心想长生不老的,会看到自己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样子,挖空心思想拥有家财万贯的,则会看到自己贫困潦倒孤苦一生的样子;越害怕什么,反而就会看见什么,事与愿违的滋味不好受,旁观者听着可能没多大感触,若是真的亲眼看见了,鲜少有人能无动于衷。” “这书师弟应该也看过,当时我们俩一起的。”他扭头冲虞归晚笑着问道,“是吧,师弟?” “……” 无人应答,虞归晚正襟危坐,眼神没有焦距,目光飘忽,似乎在盯着面前的茶盏,仿佛要在上面看出朵花来。 “师弟?”温铭疑惑,随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虞归晚像是梦游一般,呆呆应了句:“嗯?” “你没事吧?” 坐在他对面的宋嫣然皱眉,下意识的伸手想拍一下。 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虞归晚的面前,虞归晚就瞬间站了起来,像是骤然回了魂。 四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他,虞归晚顿时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重新坐下来,讪讪道:“没事。” 许明月看他一眼,觉得奇怪,但师兄显然不愿多说,便移开话题,将几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沉着声音说道:“这个秘境,本身就有问题吧?” 联系前因后果,她已经大概理出来一条思路——拂衣师祖当年不知怎么入了天命秘境,在里面看到苍穹血脉断绝的结果,于是去找了玲珑塔的主人万承平前辈算一卦,当然卦象的结果也是不尽人意。 后来拂衣师祖又想到了“造化玉碟”这个宝物,她也顺利寻到了造化玉碟,后山的群妖应该就是想阻止她,但是显然没有成功,拂衣师祖一意孤行,乃至于走火入魔,才引起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真如万承平所言,太过执着,适得其反,亲手将苍穹的血脉断绝。 “对了。”温铭又道,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掌门印里的第二道锁开了一格。” 许明月恍然大悟,“我当时进入琉璃十八子的时候朦胧间听到了锁开的声音,原来如此。” 此言一出,几个人顿时来了精神。 “第二道锁有四格。”楚砚若有所思,试探道,“难不成是分开保管在四个人手里?” 宋嫣然:“很有可能。” “只是。”温铭皱眉,“此次完全是误打误撞,剩下的三格又要去哪里寻。” 几个人沉默片刻,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人——长华长老。 “休整一下继续出发。”楚砚的折扇“唰”一下展开了,“反正我们本就是要去找长华长老。” “好。”他话音刚落,其他几人仍懒洋洋的赖在凳子上,虞归晚又猛然站了起来,推开椅子径直走了匆匆撂下一句,“我回去休息了。” “不对劲。”许明月一愣,捧着下巴道,“师兄今儿怎么了,心浮气躁的都快溢于言表了。” 温铭有些不明所以,“谁招他了?” 他的师弟师妹们看了看,互相用“是你吧”的眼神推卸责任,最终,良心发现的宋嫣然讪笑了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应该是我。” “快去看看。”大师兄一锤定音,复而又冲许明月笑的一脸谄媚,“我的丹药还差两味药引。” 许明月顿时懂了,她看看怀里睡的正香的乌日塔,再看看大师兄的诚恳的眼神,昧着良心又把乌日塔塞给了温铭。 温铭笑嘻嘻接过狼崽子,毫无心理压力的走了,看样子又准备借着雪狼的震慑力狐假虎威的去压榨别的精怪来给他采药。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许明月和楚砚还坐在原地,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不约而同别过脸,异口同声道:“我……” 许明月:“你先说—” 楚砚:“你先说—” 许明月:“……” 7017k 第一百章 一触即破的梦 温铭带着乌日塔足足两天没回来,师兄师姐也不知道哪去了,楚大少爷自回来后就开始闭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养在深闺里的小姐还守规矩,每日里就隔着门喊话。 许明月在屋里闷了两天,觉得自己要发霉了。 直到第三天暮色四合的时候,大师兄带着浑身黢黑的乌日塔回来了,一人一狼活像是逃荒的难民,寒酸的不像话。 温铭推了推楚砚的房门,一时间没推开,这才发现小师弟在门上设了禁制,“师弟,你要的丹药炼好了。” 屋子里很久没人回话,正当温铭以为没人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楚砚伸手捞过温铭手中的瓷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的一声关上门。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徒留满脑门问号的大师兄在门前独自凌乱,温铭在“师弟犯病了”和“师弟又犯病了”的想法中回屋补觉去了。 长廊里一片寂静,顷刻,最里间的房门无声开了。 许明月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着楚砚紧闭房门若有所思,大少爷无理取闹的毛病自少时就有了,从前的时候,没人搭理他,过两日自己就好了。 但是这一回,她总有些心思不定,脑子里总是琢磨着那日太极图下大师兄说过的话。 房门被重新关上,过了片刻,许明月又默默起身,扫了眼一尘不染的房间和桌子上冰凉的半杯水,觉得着实毫无人气儿。 她推开门,无声无息的飘客栈最高处,好似没有任何重量,连尘埃都未曾惊动,她在客栈顶处翘起的屋檐处坐下,一条腿拱起,另一条腿垂下来,晃啊晃。 八月十五已经过了,月亮却格外圆,高悬在夜色里,许明月坐在高处,伸出手似乎就能触碰到银盘似的月亮。澄亮的月光幽幽照耀着大地,远处的山水只露出个婉约的轮廓。 她想起少时在平都山上的日子。中秋的时候,师父院子里小厨房总是会做一碟子桂花糕,还有甜丝丝的糖粥,他们几个围坐在石桌旁,眼巴巴的盯着师父的动作。 五个小碗依次排开,碗底是雪白雪白的糯米,铺层细细的红豆沙,最后再淋上一勺桂花蜜,色泽莹润,宛若红云盖白雪。 再后来就到了巫山,极寒之地像是将人的五感都堵塞起来,连味觉都退化了,她尝试着再做一碗糖粥,可是放了再多的桂花蜜,都尝不出甜味,反而舌尖总是弥漫着苦涩,那年甜腻的桂花香,她总疑心是自己做的一个一触即破的梦。 一年又一年,修行的路太长太长了,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一切像是隔了层布,有种想触碰却又触碰不到的无力感。 许明月从屋檐下翻了下来。 刚过戌时,客栈里还有客人,店家小公子正在算账,许明月突然出现在眼前,把他吓了一跳,店家公子对他们几个印象深刻,看清楚来人后,才笑着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唔…”许明月思忖了会,道:“有糖粥吗?”说完,她又补充了句,“还有桂花糕。” “真不巧。”小公子不好意思笑笑,“如今还真没了,姑娘要不等一会,我把手上的账算完?” “无事。”许明月挥挥手,“我出去看看。” “哎,姑娘!”店家公子叫住她,许明月回头,就听他道:“南大街有一家,平日里生意可红火了。” 许明月笑笑,“谢了。” 店家公子说的铺子实在不打眼,许明月顺着南大街绕了两圈才在街尾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店面仅有两人宽,生意应该挺不错,这会子街上已经有很多家店铺关了门,这家铺子红彤彤的灯笼还在亮着,甜腻的香味直往人鼻孔里钻。 就在她抬脚往铺子去的时候,身侧突然一凉,许明月蓦地回首,就见一道黑影擦着她的面前迅速闪过。 这是——魔气! 许明月顿了顿,看了眼屋檐下水红的灯笼,一咬牙还是往魔气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如此浓重的魔气,只怕有异动,那团魔气移动的飞快,穿过幽暗的树林,她跟到最后,发现竟然到了玲珑塔外,那团漆黑的魔气一股脑没入了玲珑塔。 许明月站在暗处,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高耸的建筑,魔气像是没了生机,再也没有动作,她想了想,还是准备买完糖粥回去通知师兄师姐们一声。 玲珑塔外还是有不少修士没有散去,不远处的空地,停着架华贵异常的马车,马车旁两个中年修士满面愁容,正在焦急等待手底下人的探查情况。 有修士模样的人走过来,神色凝重,冲两人摇摇头,道:“前辈,我们实在没找到……小主人她会不会跟着那几个人混进玲珑塔了…毕竟她一心想着进去看看。” “唉。”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少主人的修为你能不知道?就算她带着不少宝器,也不可能随便混进去的,继续找……我们出来前主人再三交代务必要照看好少主人,这……算了,再去找。”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群就爆发出一阵惊呼,玲珑塔的大门开了! “砰。”的一声巨响,大门悍然炸裂,里面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有一团若隐若现的烟雾似乎要冒出来。 “奇怪。”不知谁先开的口,“今年的玲珑塔好生不对劲……” 这些许明月都不知道了,她火急火燎的从玲珑塔赶回来,生怕好不容易寻到的铺子关了门又要白跑一趟。 已近亥时,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早就散了,入了夜多了几分凉意,许明月搓了搓胳膊,心道来晚了。 她有些泄气般的磨蹭到南大街,整条长街的灯光已经灭了大半,唯有拐角处两盏盈盈的红色灯光点缀在黑夜里。 铺子还没关门——许明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扑到铺子里。 “还有糖粥吗?”她颤着声音问。 店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慈眉善目的模样,正在烛光下打算盘,见人来了,笑的一脸和气,细声道:“不巧了,丫头,刚好最后一碗被人买走了。” “啊。”许明月轻轻叹了声,“没事,打扰您了。” 说完,她耷拉着脑袋,有些蔫蔫的准备回去,又慢了一步,许明月心想。 最后两盏灯笼也灭了,整条长街彻底陷入黑暗,几声犬吠隐隐传来,这里离客栈不远,许明月准备慢悠悠的走回去。 走到了街尾,有道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最后一碗,还要吗?” 7017k 第一零一章 不食嗟来之食 天色已晚,月亮挂在高天上,白莹莹的一团。 只是不消片刻,一团乌云就无端飘来,将明亮的月色遮的严严实实,青白的闪电毫无预兆炸开,映的半边天煞白一片。 夜幕之下,玲珑塔伫立在远处,周围的树影若隐若现,灌木丛在风里哗啦啦作响,闪电正巧落在塔尖上,塔内的铃声齐齐震动,好似催命般响成一片。 闪电炸开的瞬间,玲珑塔外的墙皮层层脱落,顷刻间,那屹立千年的古老建筑从半腰断裂,上半部分塔身瞬间裂了个稀碎。徒留小半塔底坐落在冰潭中,世人垂涎欲滴的玲珑塔就这样闹鬼似的露出真容。 里头像是蒙了层雾,阴森森的让人发怵,主人的石像大喇喇的立在中间,无悲无喜的面容在跳跃的火光下看不真切,自石像掌心掉落下一根细细的竹签,只是那竹签还未落到地面,就随着石像蓦然灰飞烟灭了。 朦胧中似乎有叹息声响起,火苗“呲喇”一声大亮,忽而又突然熄灭。 “那是什么?”有人忽然惊讶问道。 “好像是个冰柱子。”有眼尖的人小声跟身边人说着,“我怎么看里头还冻着什么呢……” “好像是个人!”他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里面竟然还冻着个人。” 周围的人循着声看去,只见塔身最里处果真有个极高的冰柱,中间有个看不清面目的人,黑发和雾气缠绕着,在透亮的冰层里试图钻出来,天色越来越暗了,穿梭的黑气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心魔极难根除,许明月本想着将他冰封在玲珑塔里,这里除了快要烂成骨头的万承平,就只剩下一堆破铜烂铁,连那传闻里的塔灵都不见踪影了,心魔呆在这里没有能量来源,过个百八十年自然就消亡了。 可谁能想到,这看着威武的玲珑塔竟然被雷劈成了两半! 浓重的黑云在天空聚集,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那冰柱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周围一圈的黑气,源源不断的包围住冰面。 眼看情况不妙,不少修士已经开始准备跑路了,机缘没寻到,再不走指不定还要把命搭进去。 马车旁的两个中年修士神色凝重,其中一个开口道,“魔气逼人,恐怕有变故啊。” 另一个身量高一点的修士点头道:“听说西行宫里的魔修出动了,看来是真的,这群魔物阴晴不定,谁知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不管怎样都不是好相与的,我们还是先走吧。” 先前那人叹了口气,“我们走了,少主人怎么办,如何跟主人交差。” 高个修士还未回答,那人突然色变,惊道:“那是…少主人!” 只见中年人袖中蓦地飞出一道符纸,笔直的冲向那黑气缭绕的冰柱,在触碰到冰柱后忽的一声自动点燃,化作灰烬。 “想必先前是被塔身隔绝了气息,寻踪符才迟迟没有动静,如今玲珑塔一破,立刻就能感觉到了。” “少主人怎么会在里面。”高个修士喃喃自语,“这,这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没人告诉他该如何是好,眼下他们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远处天空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冰柱周围的黑气龙卷风一般席卷而上,离得近的修士顿时遭殃了,被那股罡风毫无预兆的卷了上去,哭喊声一片。 “天将大乱啊……”有人颤颤巍巍喊了声。 天边出现一道粗壮无比的身影,隐约可以看出是条巨蛇的模样,巨蛇咆哮,地面震动不休,塔内的冰柱“咔嚓”一声碎成两半,里面封印的黑气瞬间腾空,和空中的身影融为一体,黑气冲天。 星月无光,黑气蔓延了大半天空,远远看去,竟有种山崩地裂,大厦将倾之感。 高一点的中年修士大惊,“快,快走!” 这两个人虽然道行不浅,可是在此等魔物面前,也只有逃命的份儿,俩人慌不择路,也不管身后跟着的一群家丁,当即化作两条流光,不管不顾的往前奔去。 天空的巨物张开血盆大口,腥气扑鼻,准备将地面的动活物都吞下去,眼见着危险逐渐靠近,高个修士咬咬牙,一个转身趁同伴不备将他一掌狠狠向后推去,自己则借着推力跟冰凉阴森的蛇信子擦边而过。 那巨蛇吞噬了这一块的活物,竟隐隐有化蛟之意,高个儿修士见状面如土色,再也不敢回头,一路向北飞驰而去。 而另一边,那句突然自背后炸起的“最后一碗,还要吗?”将许明月惊的一个激灵,三魂七魄差点四处逃窜。 随后,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桂花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乌沉木气息,那味道很淡,却奇异的安抚了她惊颤的内心。 “师兄。”许明月回头喊了声。 楚砚瞥她一眼,自顾自将手里的东西打开递过去,露出里面几块黄澄澄的糕点,甜腻的香味散开,才纡尊降贵开口道:“跟了你一条街你都没发现,我若是敌人,这会你早就去陪师父了。” 许明月:“……” 她异常有骨气的一扭头,哼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哦。”楚砚干脆利落的收回手,似笑非笑道:“真不吃?” 许明月沉默片刻,捏了一块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那我就不当君子了。” 楚砚:“……” “糖粥呢?” “回去吃。”楚砚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东西,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许明月:“师兄。” 楚砚回头,隔着两步路的距离,许明月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许是今夜的月光太圆满了,楚砚觉得他小师妹的目光柔软的过分。 “怎么?”他问。 “等等我。” “好。” “自回来好像都没见你怎么吃过东西。”楚砚侧过头,说道,“我还以为是重活一次,什么都不能吃呢。” 许明月笑笑,坦然道:“口腹之欲容易沉溺,我怕碰上天劫不好挨。” 楚砚的目光暗了暗,道:“从前不见你如此用功。”他停了下,突然问道,“师妹,你为了什么修炼,也是大道长生吗?” 许明月愣了一下,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只道:“从未想过。” 楚砚保持着偏头看她的姿势,眼神晦暗不明。 许明月:“我可没有万前辈那么豁达,可以舍去一切,一心求证大道,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有朝一日能跟大家一起重回平都山。” “和我…我们么?”楚砚低声道,“一起。” “当然。” 一块桂花糕下肚,许明月觉得舌尖甜的过分,她有许多年没有尝到过甜味了,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抿抿嘴,好半天唇齿间的甜味才散开,似乎撬动了她封闭的五感。 “师兄。”她突然扭头,“我知道你的难处。” 7017k 第一零二章 心魔的模样 桂花糕的甜味冲淡了楚砚眉间的阴郁,他细细品了半天,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了些。 仰头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他才道:“没有什么难处,我只想大家都好好的” 他顿了下,郑重道:“尤其是你。” 许明月手上力气一重,方方正正的桂花糕被她不自觉捏成了两半,她垂下眼捡起半块囫囵个塞进嘴里,笑道:“我知道。” “你能知道什么?” 楚砚收回目光,有些好笑,伸手捏了另一半桂花糕,心里的阴霾突然褪去了许多,这样也挺好的,反正师妹不会再离开了,就算以后寻找平都山的日子里颠沛流离,四海为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绪一开阔,他的少爷脾气就又犯了,盯着指尖碎成渣渣的糕点,横看竖看不顺眼,眼角一斜,又故意说道,“这么大人了,站没站相,吃也没个吃相。” “爱吃不吃。”许明月剜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最后半块桂花糕,一挑眉,黑眼珠里满是狡黠,挑衅似的当着楚砚的面一口咽下去,做了个鬼脸。 “就你事多,什么大少爷,我看是大小姐。” 说完,她一拍手,哼着小曲儿扭头就走了,海棠红的裙摆随着主人的动作隐隐流动,是这无边夜色里的唯一亮色。 那抹红色走了几步,速度陡然慢了下来,楚砚扶额,哭笑不得的跟上去,看样子他这小师妹平日里可没少私下编排他。 俩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夜色静谧如水,影子被拉的很长,楚砚就默默的走在离许明月两三步距离的身后,用目光描绘着她的身影,看的久了,方才刚刚沉寂下去的心海此刻就像是被丢了块小石头,开始无声的荡漾起来。 一阵风吹过,身前人柔软的发丝擦着他的脸颊划过,他像个守着宝物的护卫,想监守自盗,又没有胆子,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心里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一只蝴蝶蓦地从俩人之前飞过,扑闪着翅膀,身后拖着一抹流光施施然停在了许明月的肩头,楚砚盯着那对五彩斑斓的大翅膀看了半晌,突然脸色一变,这才从一堆老不正经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咬牙道:“出来!” 两侧树上的飞鸟受了惊吓,扑腾着翅膀往更高处飞去。 许明月顿住脚步,像是发现了什么,两指夹住肩膀处的蝴蝶,一脸古怪的回过头。 只见身后不远处的大树后面扭扭捏捏的露出了个脑袋,紧接着又是一个,最后四个脑袋齐刷刷的冲着大少爷笑的牙不见眼。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楚砚额角处的青筋开始不受控制般的跳动,他黑着脸,脑门上就差恼羞成怒的写着“今天不交代清楚,我就要你们好看的意思。” “师弟,误会误会……” 宋嫣然极其不仗义的在身后推了一把温铭,大师兄被丢出来当成了活靶子,他眼看着师弟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赶紧收起笑,瞬间换上一副哭脸,求救般看着许明月。 “乌日塔。”许明月笑笑,冲着乌日塔招手,小家伙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 许明月:“你跟哥哥姐姐们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 温铭舒口气,心道没白疼这小东西。 “那你听到了什么了吗?” 乌日塔:“跟了你一条街你都没发现,我若是敌人,这会你早就去陪师父了。” 温铭:“……” 宋嫣然:“……” 虞归晚:“……” 小家伙学的有模有样,简直像是大少爷附了体,但是此时此刻听在楚砚耳朵里,分明是赤裸裸的嘲讽,一刻钟前,他还在嘲笑自己的小师妹掉以轻心,被人跟了一条街都没发现。 风水轮流转,如今自己被三个人外加一个狼崽子从街头跟到街尾竟然硬生生一点儿也没察觉。 大少爷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上来,心道大师兄要是敢告诉他不仅盯了他一路,甚至连自己刚刚的傻笑他们都看的一清二楚,那他今天非得以下犯上了。 楚砚站直身子,一摸佩剑,正要开口,就见远处天际传来一抹浓重的黑色,似潮水般翻涌奔腾,清亮的月光瞬间寂灭,巨大的威压顺着夜空传来。 几个人显然都发觉了不对劲,许明月腰间的长生剑“嗡嗡”作响,异常躁动。 她握住剑柄,沉声道:“出事了。” 天色阴沉的厉害,长街两侧的住户陆陆续续走出来,披着衣服惶恐的四处张望。 许明月眯着眼睛,隐约能看见云雾里有一道黑影,像是条巨蛇,不对,她神色一凛。 这跟玲珑塔里见到的那群黑蛇完全不一样——那是蛟…… 铺天盖地的魔气汹涌而来,地面像是聚起了漩涡,两侧店铺屋檐下的灯笼摇晃不休,那原本已然熄灭的灯光倏的亮起,瞬间窜起一人高的火焰,木头门匾当场付之一炬,观望的百姓顿时惊慌失措,惊叫声此起彼伏。 楚砚一抬袖子,剑修的威压瞬间铺展开,好似在空中倒扣了个透明的罩子,蓦然将整条街笼罩起来,温铭从怀里掏出包朱砂,整个人快成了道残影,行云流水般的红色符咒刹那间在地面浮现。 就在这个时候,楚砚所处的方位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骨骼撞击发出的声音,浓重的黑气蓦地从地面钻出来,如蛆附骨般缠绕在他周围。 许明月一愣,脸色惊变,瞬间拔剑,“师兄!” 只是那剑刃还未触碰到黑气就被瞬间弹开,许明月只觉得手臂猛然一震,好似撞在了钢铁上一般,虎口生疼,几乎脱手。 那被包围在黑雾中的人面色惨白,脸上爬满了细密的汗珠,他颤颤巍巍睁开眼,眼底一片赤红,楚砚咬着牙,胸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尖锐的疼痛让他神智涣散,他能看见许明月正焦急的冲着自己说些什么,朦胧间,楚砚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噩梦。 他又梦到了昙花一现般的少年时光。 彼时师父还在,师妹也没有失踪,楚家仍是财大气粗,富甲一方。只是欢愉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平都山那年漆黑的夜晚,许明月在他怀里渐凉的身子和师父魂飞魄散的瞬间交错而过。 楚砚闷哼一声,双目猝然红了,酝酿许多年的心魔终于从他的眉心穿出,落在眼前,变作了许明月的模样。 许明月一身的血,像是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就睁着那双黑玉似的眼睛,呆呆的看着自己,楚砚顿时忘了自己身处何方,跌跌撞撞的扑上去,“谁来救救她……师父…师兄……你们在哪?帮我看看…看看师妹啊……” 一瞬间,青光乍现,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慢慢的抚平了许明月胸前的伤口,楚砚呆滞着,一瞬间大喜大悲,脑子里一片空白。 耳边朦胧间有人问道:“你对她是怎样的心思?” 怀里的少女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异常乖巧的躺在他的臂弯里。 楚砚鬼迷心窍般的伸出手,指尖从光洁的额头划过挺翘的鼻梁,最终落在微启的唇间,他轻轻碰了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瞬间收回手,片刻后,又缓缓放了上去。 我对她是怎样的? 楚砚问自己。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盯着许明月睡着的容颜不由自主的想着,“这是我的。” 另一个却恨铁不成钢的甩了他一巴掌,骂道,“那是你师妹!荒唐!” “不。”他死死的抱住许明月,喃喃道,“这是我的。” 这一刻,他终于看见了缠绕在自己身侧许久的心魔的模样。 7017k 第一零三章 抬手一耳光 宋嫣然本想说一句“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走比较好。” 结果这变故突起,她的话又硬生生拐了个弯,倒吸口冷气道:“大,大师兄,师弟眉间的心魔印是怎么回事?” 温铭简直是焦头烂额,没功夫回话,自己一个人踱来踱去,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许明月离的近,只隐约听见“丹药”两个字,电光火石间,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也顾不得自己听墙角的事了,猛然抬头冲温铭问道:“师兄,你给他炼的是什么丹药?” “这…”温铭脚步一顿,整个人像是被掐了脖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许明月上前一步,还没等她继续再问,温铭就一咬牙道:“清心丹。” 说完又小声嘀咕,“师弟啊,你可别怪我出卖你……” 许明月:“……” “清心丹。”她眉头紧皱,“怎么会…” “唉。”温铭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小师妹,当时在玲珑塔,那些魔气幻化的黑蛇简直是无穷无尽,加上师弟他…本来心里就有…不小心魔气入体,内府动荡,原本已经压制的七七八八,可今日估计是魔气太重,再者师弟他心绪不宁,所以才……” 眼见着许明月的脸色越来越黑,温铭识趣的闭了嘴。 “有法子吗?”她问。 温铭摇摇头,“万物相生相克,心魔却无坚不摧,唯有心智坚定,一举压制。” 简而言之,只能靠他自己。 “不对劲。”虞归晚走过来,神色凝重,他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黑影,沉声道,“《魔道》中有一记载,以身入魔,以身为器,大成者可汇聚天下魔气,吞噬的魔气越多,自身越无坚不摧,当时在玲珑塔内我们所见的魔气还只是蛇身,如今却已化蛟,假以时日,只怕是能汇聚成魔龙。” 说话间,那云间的黑蛟已经逼近,街上的百姓四处逃窜,哭喊声连成一片,黑蛟嘶吼,仿若惊雷,只听一声巨响,除了他们近处的两间铺子幸免于难,其余的屋舍顷刻间分崩离析,化作灰烬。 许明月:“你们给师兄护法,我来。” “师妹,等等!”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许明月侧身露出个安抚的笑,道:“天劫我都不怕,还能怕一条大黑虫子。” 她蓦然一喝:“后退!” 语毕,便抓起长生剑,一跃跳上仅存的屋檐,那黑蛟蓦地抬头,正好对上许明月的目光,她不由自主握紧了剑,后背一阵发寒,这种压迫感,她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感受过了。 手中的利器悍然出鞘,寒霜似的剑气犹如水波般荡漾开,嗡嗡的响动传播到很远处。 潮湿,闷热,空气里的水分仿佛瞬间被榨干,霜花自脚下蔓延了整条街,许明月站在屋檐上,手持长生剑,当年那个连剑都握不好的少女与此时此刻的身影又重合在了一起。 荡开的寒气与翻腾不休的黑云毫无预兆的撞在了一起。 “砰——” 惊天动地的一阵响起,一黑一白两道色彩泾渭分明,在空中丝毫不退让,幸存的两间铺子也没有逃过化作齑粉的命运,长生剑激鸣不已,黑蛟在云间翻腾不止。 上空狭路相逢的瞬间,温铭从怀里掏出面玄色的旗帜,那旗帜轻飘飘飞到头顶化做一道流光溢彩的半透明罩子,倒扣下来,将几人严严实实的护在里面。 一人一蛟交手,刺眼的强光过后,保护罩竟咔嚓作响,自底部留下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这,这……”宋嫣然惊的下巴都要掉了,“五方旗,传闻元始天尊留下来的宝物……” “假的。”温铭轻飘飘说道,“这是后人复刻的赝品罢了,不然怎么连这魔蛟一击都抵抗不了。” 虞归晚蹙眉道:“魔蛟已成,师妹资历尚浅,我怕……” “对啊。”宋嫣然咬牙道,“大师兄你来护法,我们俩去助师妹一臂之力。” 温铭不吱声,只傻瞪着天空,像是忘了说说话——那道火红的身影在屋檐上晃了晃,长生剑已经染上了黑气,蔓延至到了大半的剑身,许明月抹了把嘴角的血迹,目光森冷,分毫不让,直勾勾的盯着黑蛟。 黑蛟咆哮一声,扬起利爪,它的爪子足有两个许明月那么大,步步逼近,恨不得将眼前人拆骨入腹。许明月冷笑一声,迎头赶上,将周身潮水般的寒气全部收拢至余下来的剑招里,她回想起当年在平都山师父那石破天惊的一剑,本能的使出了一招“否极泰来”,刹那间穿透黑蛟爪心,反手刺入了它的胸前。 “师,师弟,师妹…”温铭拍拍虞归晚的肩膀,喃喃道,“我们还是先担心担心小师弟吧。” “天劫铸就的杀器,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一剑刺入,黑蛟吃痛,引颈嘶吼,身子翻滚扭曲,整个天幕都跟着颤抖,黑云一股脑的从它身子周围掉下来,所到之处花草枯萎,生机断绝,顷刻间,许明月被浓重的黑气包裹的严严实实。 黑雾缭绕,许明月一时间竟找不到出路,周身的真气像是被冻住了,凝滞不前,她试着运转,差点没疼的从半空中落下去。 自从在巫山之巅醒来,她的内心就好像和巫山终年不化的积雪融为了一体,波澜不惊,而如今被这浓郁的魔气一搅和,颇有些心神不宁,少时的无能为力与曾经撕心裂肺的痛苦又扑面而来,落在她耳中全然汇聚成了一句话,“你当真不恨?” 恨吗? 她不是圣人,怎能无悲无喜,无怨无恨,那是连一向心宽的大少爷都耿耿于怀的事情,她又怎能不恨。 当然恨,恨那只穿胸而过的手,恨那些道貌岸然,逼死师父的凶手。 朦胧的烟雾里缓缓走出个高大的影子,那身影嗤笑一声,“怎么?掌门的关门弟子都是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吗?” 许明月的眉头微微动了下,她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当时在平都山旧地曾见过,那是她曾经的同门,叶进师兄。 一时间,许明月也不敢确定眼前人究竟是真正的叶进,还是心魔勾勒出的模样,她只觉得这张脸可恶极了,硬生生将她严丝合缝的内心挖开了个巨大的口子。 叶进盯着她,一改上次见面疯疯癫癫的样子,阴森森道:“跟你们的好师傅简直一模一样,虚伪无耻,为了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形象,对厌恶之人连一句讨厌的话都不敢说。” “闭嘴。” 许明月冷着脸打断他,额角不受控制的抽动,心道这叶进师兄怎么入了魔道连脑子也出问题了。 “叶师兄,你我师出同门,你有什么脸面说我,当初是你助纣为虐,为了一己之私对同门痛下杀手,引狼入室,就算当年是你一时糊涂,而如今堕入魔道,犯下滔天大罪,搅的天下大乱的是不是你?” 许明月越说越气,声调不自觉的拔高,“该羞愧的是你,该日夜不安的也是你,无颜面对师门也是你!” 叶进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个便宜师妹一股脑说这么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还嘴了。 见他不说话,许明月更气了,怒火攻心,心一横将真气强行运转开来,全然不顾经脉炸裂般的疼痛,咬牙切齿的将缠绕在身边的魔气冲了个七零八落。 怒气上头,她连剑都忘了使,直接抬手一巴掌就往叶进脸上打去,怒道:“是不是你!” “啪”的一声脆响,两个人都愣住了。 许明月本以为眼前只是个心魔化成的影子,谁知道这一巴掌竟然落在了实处。 她猛然抬头,眼睛蓦地睁大:“你,你真是叶师兄?” 叶进捂着脸,眼里晦暗不明,苦笑着说,“师妹啊师妹,真假你还分不清吗?” “所以。”许明月握紧了剑,“一直穷追不舍的是你,在玲珑塔里设局的也是你,楚砚周身的魔气也是你所为!” 叶进突然低低笑了声,阴恻恻道:“他可是难得一见的剑修天才,连心魔的力量都比别人强大,与其苦苦压制,日日夜夜的痛苦,倒不如被我吞噬,助我化蛟成龙,登上万魔之宗的宝座,看在我们曾是同门的份上,放心,我抽干魔气的时候,会给他留口气的。” 许明月气极反笑,周身真气激荡如潮水,下一秒,一阵冷到极致的气息从她的掌心倾泄,周围的魔气顿时被冻成冰霜,炸裂在空中,几乎是从牙关里硬生生挤出来一句,“你怎么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命拿!” 随着话音落下,长生剑剑光暴涨,粗枯拉朽般的剑意让叶进退了几分,旋身化作黑蛟,重新隐匿在云雾里。 许明月不肯罢休,雪亮剑光劈开的黑夜,她的身影出现在夜幕下,蓄力一剑朝黑蛟劈去,空中雷电交加,威势逼人。 一人一蛟在云间时隐时现,动作快的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过来搭把手。”温铭道,“上面打的这么凶,这里又有一个对抗心魔的剑修,我怕这保护罩撑不了多久。” 他话音刚起,就听“咔嚓”一声,那潋滟的半透明罩子就又多了两道裂缝。 然而祸不单行,那边满头冷汗的楚砚突然睁开眼,双目赤红,眉间的心魔印殷红一片,仿佛要滴出血来。 忙着补阵的温铭一惊,后退两步,面色冷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那抹红色印记仅仅出现了一瞬,就荡然无存,温铭再看去时,那双桃花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长舒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完,楚砚就已经蓦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神情凝重,“不好,赶在这个时候……” 只见天边雷声轰鸣,夹杂着雷霆之力的青白闪电在空中聚拢,不偏不倚正朝着这个方向袭来。 7017k 第一零四章 没胆子说 狂风大作,雷声轰鸣。 五方旗保护之下的几人只感觉汗毛倒竖,闷雷过后,一道白光乍现,楚砚瞬间抓起剑,顾不上疲惫不堪的元神,当即迎上了第一道雷劫。 雷电与银刃交击,当空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天际被照亮了大半,恍若白昼。 与雷电之力对上的瞬间,楚砚只觉得胸口巨震,像是撞上了铁板,手臂麻了大半,若是换了普通的修士,这一下恐怕就成了废人,他还没缓口气,第二道天雷就露出了端倪,黑云怒涌,金光若隐若现。 “这,这怎么回事?”宋嫣然呐呐道。 虞归晚:“师弟与心魔对抗,许是顿悟之下一跃迈入更高的境界,这是机缘……” “不好。”温铭脸色惊变,打断他道:“这是两道天劫撞在一起了!” 空中黑雾里,翻滚的浓云汇聚在一起,周围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这时,青白的电光仿佛被什么吸引了,和滚滚黑云交织在一起。 天地变色,山河震动。 第二道雷劫裹挟着惊天动地的怒意,毫不留情的落下。 狂风与闪电,惊雷与剑影,魔蛟长哮,耀眼的光几乎要把天地撕成两半,五方旗的保护罩霎时分离崩析,炸了个粉碎。 当中夹杂着一声焦急的“退开,你们先走!”在滔天巨浪中,那声音简直微弱的……如同虫鸣。 那句“先走”不知是说给谁听,但是在场该听见的无一例外都听见了。 许是触动了叶进哪根神经,空中的黑蛟动作猛然一顿,异常缓慢,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般蓦地一转头,大喇喇的化作人形。 许明月瞳孔放大,剑刃硬生生的拐了个弯,擦着叶进的脸颊划过。 下一刻,叶进一伸手,缠绕在雷电周围的黑雾被他猛得拽了回来,许明月趁机一跃,长生剑瞬间对上了雷劫。 那本来该狠狠落下的雷电被她顺着剑刃尖端截走,像是拖了个老长的尾巴,对付起天劫,许明月可谓是得心应手。 强烈的光线照亮了许明月的半张脸。 叶进回头看着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许明月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今天扯平了,往日的仇,我仍然会报。” 叶进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要哭不笑的表情。 这时的地面已然飓风交加,飞沙走石,楚砚伫立在风暴中心,一时间剑影暴涨,几近浩瀚的剑气将天地分隔成两半,与此同时,一连串的符咒从温铭手里不要钱似的飞出来,排列有序,落在风暴周围,终于,十道符咒落下,地面肆虐的风雷闪电开始偃旗息鼓,那个中心持剑的身影扶着长剑,硬生生挺直了身子。 叶进神色稍稍松动,然而下一刻,他又毫无预兆的变了脸,双手变为利爪,一爪子向许明月探去。 细微的风声在身后动荡,许明月瞬间反应过来,回首一剑,剑身还残留这天雷的余热,与坚固的利爪一撞,火花四溅。 叶进神色几经变换,像是挣扎许久,皮肤上的鳞片若隐若现,许明月手上暗自用力,俩人距离极近,她盯着这个曾经的同门,一字一句道:“师兄,以身入魔,以身为器。” 话还没说完,叶进身边就凭空出现了一只浑身黢黑的乌鸦,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落在他的肩头,见状,叶进轻飘飘一笑,低低道:“今天就先放过你们,我可得先回去了。” 叶进猛得错身要走,许明月却不依不饶的跟了上去,再次和那双利爪撞在了一起,“所以说,你的心魔是什么?是当年山上无辜枉死的那么多同门吗?” 叶进脸色大变,左手腾空,蓦地聚集了一大团黑雾,狠狠的向许明月胸口撞去。 许明月侧身躲过的瞬间,叶进就再次化作了黑蛟,在云间摆尾。 “有功夫打听我的心魔。”黑蛟回过头来,铜铃似的眼睛里浮现出叶进的脸,他面上的表情定格在一个扭曲而嘲讽的笑容上,挑衅似的说道,“不如去问问你那好少爷的心魔是什么?只怕你有胆子问,他也没胆子说。” 说完,黑蛟径直离去了,天地间再次恢复了平静。 许明月腾空跳到地面,脚下一踉跄,被楚砚一把扶住,她脸色苍白,衣服上血迹斑斑,“慢点。” 宋嫣然围上来,刚想说话,楚砚就先开口道:“先走,此地不宜久留!” 一行人飞速离开,直到走了大概有十几公里,才在一处荒废了的破庙停下来,温铭在庙外布了一圈阵法后,几个人才终于得以喘口气。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许明月靠在墙边,长舒了口气。 她闭上眼睛眯了一会,突然睁开眼,毫无预兆的冲一旁调息的楚砚问道:“师兄,你今日被勾出来的心魔是什么?” 7017k 第一零五章 满腔痴狂 “咳咳咳——” 楚砚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刚松了下来,就被小师妹这猝不及防的关怀迎头砸上,顿时岔了气,咳了个惊天动地。 “……”许明月没想到大少爷这么弱不禁风,赶紧起身给他顺气,一边安抚一边道:“叶进跟我说,你的心魔我敢问,你不敢说,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他在蒙我,又不是打了什么欺师灭祖的算盘,怎么会不敢说,少爷你说对不对,这有什么可忌讳的。” 闻言,楚大少爷咳的更厉害了,简直像要把内脏咳了出来,一张脸涨的通红。 半晌,楚砚扬起手,有气无力的冲着他的小师妹挥了两下,眼珠子幽幽的看了许明月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闭嘴吧你。” 他的小师妹,可真是块贴心的木头。 臆想中的温言软语总归是不真实的,楚砚后知后觉的发现印象里他似乎对许明月从未说过什么讨人欢心的话,主要是那个榆木脑袋总会精准踩雷,大少爷说的最多的就是让她“闭嘴。” 许明月也不在意,干脆抱膝一屁股挤在了他身边,怀着循循善诱的心思又耐心劝解道: “大少爷,凡人吃五谷杂粮,总会有些小心思,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俗话说了,堵不如疏,你跟我说说,指不定明儿睡醒了就好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就没什么啊,我说有什么了吗?” 大少爷本来就心虚,这会子又被人追着问,当场恼羞成怒了,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这火发的没道理,索性一起身,大步迈过中间燃烧的火堆,硬生生挤进了虞归晚和温铭中间,破罐子破摔道: “我就不告诉你!睡觉!” 许明月:“……” 那边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片刻,齐齐捂着脸,心道:“师弟没救了。” 这兵荒马乱的一夜终于落下了帷幕,几个人精疲力尽的沉沉睡去,听着破庙里绵长的呼吸声,楚砚却失眠了。 他闭着眼,感觉一道目光正肆无忌惮的盯着自己看,从头打量个遍,最终这道烫人的目光放在了自己的眼皮上。 他睁开眼,刚好跟许明月对了个正着。 许明月一愣,显然没想到楚砚突然就醒了,蓦地移开视线,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楚砚:“……” 被她无知无觉的视线盯了半晌,楚砚稍稍平复下来的内心又越发激荡,看着那人在火光下的侧脸,恨不得当场气势汹汹的拎着许明月的耳朵,大吼一声:“你这木头,老子的心魔就是你!” 可惜这样的场景,他也只敢在心里自个想一想,面是一副风吹雨打,岿然不动的模样,心里却像是养了只聒噪的鸟,上窜下跳,叽叽喳喳,搅和的他心神不宁。 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他一巴掌拍晕了那调皮捣蛋的小鸟,决定眼不见为净,异常有骨气的别过脸,不再看许明月。 沉默了片刻,楚砚突然在耳边听到了他小师妹的笑声,“你是不是睡不着?” 楚砚斜眼看她。 许明月往火堆边凑了凑,她怕热,鼻间被火烤的通红,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大少爷的脸色还是臭的要死,许明月在心底暗自感慨,怎么比小时候还难哄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了根火柴棒一样的东西,指尖轻点,那火柴棒陡然变大,化作了把富丽堂皇的扇子。 那是下山时雪狼王送过来的那把折扇。 “这个给你。”许明月递过去,带着份自己都没察觉的讨好的笑,“你的扇子今天不是丢了,先凑合着用,虽然是富贵了些。” 楚砚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扇柄上还镶嵌了两颗异常闪耀的玉石,伤眼归伤眼,好歹是小师妹的一番心意,他接过扇子,十分违心了夸了句“尚可。” 修炼的这么些年,楚大少爷已经从一个纨绔进阶到了高级纨绔,这金光闪闪的扇子着实跟他有些不般配。 眼看着大少爷没有嫌弃,许明月弯了弯眸子,笑盈盈的说了句,“师兄喜欢就好。” 这话让楚砚愣了愣,他突然漫无边际的想着,“我喜欢什么,她都舍得给我么?” 这样想,他也就着了魔般问了出来,“我还有喜欢的东西,你也愿意给吗?” 许明月左看右看,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什么宝贝值得师兄喜欢,末了,她笑道:“只有一把长生剑兴许还能入了师兄的眼,也给你算了。” 楚砚一时间百感交集,长生剑是师父的佩剑,一出鞘就名动天下,凡是练剑之人,无一不想亲眼看看这把众说纷纭的宝剑,他对此倒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看见这把剑,总有些触景生情。 “呐。”见他不说话,许明月也不扭捏,直接把长生剑扔过来,“拿去吧。” 楚砚拉开半寸剑鞘,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了半晌,冰凉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悬在半空的心突然落了下来,心里犹如吹来了一阵风,吹开了满池春水,异常躁动的想着,“无论我喜欢什么,师妹都愿意给的。” 这个念头蓦地起来,他就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火堆里“呲喇”响了两声。 “师……”楚砚抬起头,正良心发现想说两句好听的,才发现他的小师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睡着了。 ——跟魔蛟恶斗一场,又熬了这大半宿,早已精疲力尽了。 楚砚将剑收好,又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看了半晌,一颗心就难以抑制的软了下去。 他的手放在了那头柔软的青丝上,漆黑如墨的发丝缠绕在瓷白的指尖。睡梦的许明月像是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着,楚砚伸出手戳了戳,继而轻柔的,一点点抚平了少女蹙着的眉头。 这细微的动作也许惊动了沉睡的许明月,她半睁开眼,但目光朦胧,没有焦距,像是盯着楚砚,又仿佛透过他在看其他人。 寂静的深夜里,火光摇曳,她就那样半睡半醒的与楚砚对视了半晌,一句话也没有。 楚砚被这目光看的心跳的要失去理智,又忐忑,又惊讶,手指在许明月睡梦的边缘从眉心游走到下颚,异常旖旎的摩挲了两下,他既希望眼前人此时此刻是睡着的,又想着她能清醒的回应着自己的满腔痴狂。 明明只有几个眨眼间的功夫,却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许明月终于毫无意识的阖了眼,楚砚呆坐在原地,突然摇头长舒了口气。 能看见她,便已经知足了。 7017k 第一零六章 你还是干净的 许明月醒的时候,发现乌日塔正凑在她身边睡的正香,小脸贴着她的掌心,嘴巴还在半张着。 她轻轻抽出手,望着乌日塔唇边一抹亮晶晶的可疑液体发呆。 一旁的楚砚脸色立马变了,用昨日那把富丽堂皇到极致的扇子唰的一下挡住脸,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哎。”宋嫣然打外头走进来,松了口气,惊喜道,“师妹你可算醒了。” 许明月有些茫然的眨眨眼,一头雾水。 宋嫣然:“你这一觉快睡到傍晚了。” 许明月略带迷茫的站起来,才发觉外面已经是霞光满天,这一觉睡的可真够久了,她笑笑道:“是我太放松了。” “无碍。”宋嫣然坐下来,满不在乎道:“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急事,你昨天累的不轻,多休息休息,只是这一睡不醒,看把师弟吓的。” 许明月一愣,有些惊诧的回过头,“师兄……” 楚砚手里的扇子还保持着头牌花魁犹抱琵笆半遮面的姿势,桃花眼里的担忧还未收起,欲盖弥彰道:“我是怕那魔蛟背地里使绊子,万一下了什么迷魂咒……” 说到这,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解释的简直是多此一举,“唰”的一声将折扇背在身后,颇有些自暴自弃道:“我胆小,经不得吓,行了吧!” 许明月心口蓦地一酸,离开雪山的时间越久,尘封喜怒哀乐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破土而出,她上前两步,安抚似的在楚砚手臂拍了拍,“放心,我无碍。” 楚砚对她是尤其不放心,闻言更是义正言辞说道:“就属你最不让人放心——天劫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别以为……啊,许明月你手上是什么!” 楚大少爷正端起师兄的架子一本正经开始教育自己胆大包天的小师妹,然而在反应过来许明月用了哪只手往他身上拍的时候,声音顿时歪成了一声惨叫。 许明月扬起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又默默补了一刀:“一点乌日塔的口水而已,早就干了。” 楚砚神色扭曲的盯着她看。 许明月只好上前安慰,“师兄,别这样,你还是干净的。” 宋嫣然在一边笑的直不起来腰。 楚砚:“……” 果然,苍穹目无尊长的传统可真是一脉相承,如此看来,这一代门派因为同门相残而败落,也不是没有原因。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先教训许明月一顿,还是先换身行头比较合适,就在他纠结时,破庙门口突然鬼魅般出现了个颀长的身影。 屋里三个人同时一怔,许明月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了,冷气瞬间爬上了眼角,宋嫣然蓦地闭嘴,手指在剑鞘上不停摩挲。 来人包裹在一袭及脚踝的灰色斗篷里,身量很高,压迫感极强,逆着光,看不清容貌。 楚砚冷声道:“什么人?” 一方面这破庙位置偏僻,方圆几里杳无人烟,另一方面温铭昨日在庙外布了层层阵法,这人竟没有惊动分毫,宛若出入无人之地,可见其道行不浅,不好对付。 那高大身影像是没听见这话,自顾自的抬脚就往庙内走。 楚大少爷一大早就吃瘪,这会子又有不长眼的来触霉头,当场就抬手往那人抓去,当然,他是打着试探一番的想法,并未用几分力,那人身上的斗篷微微动了动,就如春风化雨般化去了楚砚这试探性的一招。 楚砚脸色一怔,转瞬间第二招就在手心酝酿,那身影顿了下,随后便伸手撩开斗篷,露出一抹洁白如雪的颜色来。 许明月瞳孔放大,忙道:“等等,师兄!” 楚砚虽万般不乐意,还是停了手,异常疑惑的朝许明月看去。 他的小师妹只冲他短暂的笑了笑,继而对那来路不明的身影问道:“临川?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临川,不知道是不是离开雪山的缘故,临川的红色瞳孔此刻竟变成了灰扑扑的样子,只一头白发一如昨日,看着倒多了几分人气儿,没从前那么妖异。 临川:“路过。” 许明月:“……” 好巧。 宋嫣然稍稍在背后用手肘捅了她一下,许明月忙反应过来介绍道:“师兄,师姐,这位就是临川道友,我的救命恩人。” 楚砚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听师妹说过,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俩人寒暄了一阵,主要是楚砚说,临川偶尔回两句,他的话很少,许明月是见识过的。幸好大少爷不闹脾气的时候颇有几分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人很快客套起来,一点也看不出来平日里胡搅蛮缠的臭脾气。 过了一会,楚砚问道:“南疆离此地路途遥远,临川道友可有什么要事?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 临川也不是扭捏的性子,坦然道:“我来找一样东西。” 他看了眼许明月,继续道:“青焰草。” “青焰草?” 他刚说完,就有道声音自门外响起,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唐突道友了。”温铭大步进来,拱手道,“据说青焰草早已灭绝,在下实在是情难自禁。” 临川道:“我也是近来才寻到踪迹。” 楚砚听了这话心里微微一动,临川显然不是嘴上没把门的人,他也不信什么正巧路过此处的话,如今提出寻青焰草一事,当是有意为之。 他正盘算着,许明月走过来道:“我师兄师姐他们还有别的事情,既然已经有了青焰草的踪迹,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陪你去找。” 许明月倒是不嫌麻烦,她看的通透,知道临川也正有此意,临川救了她一命,于情于理她也要还些人情。 楚砚听了她这番话,第一反应是拒绝,他不愿,也不敢让许明月再离开自己视线一步,可是反对的话在嘴里滚了一圈,还是被咽了下去。 “难不成我要把她困在眼前一辈子吗?”楚砚心想,他又默默想了想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的念头,忽然就泄了气,也许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师妹虽跳脱,但是绝不是软弱可欺之人,更何况如今她一身修为足以横行。 楚砚犹豫了这一会,临川便迅速察觉到了。 7017k 第一零七章 最好交代清楚 温铭听了三言两语,也大概理清楚了其中的关窍,无非就是让小师妹跑一趟,寻来青焰草略微报答一番救命恩情。 只是他这师弟自个思索半天也不言语,仿佛师妹一趟是去刀山火海一般,一脸凝重,看的温铭心惊肉跳。 幸好,楚大少爷不是个拎不清的,终于垂下眼道:“师妹承蒙道友关照良多,若是不嫌弃,就让她去跑趟腿吧。” 临川自然是不嫌弃,他本就有此意,当然顺水推舟就定好时间,决定第二天就启程出发。 入了夜,破庙里异常安静,只有火苗偶尔呲喇一声,临川一个人坐在最角落闭目养神,这边几个人围着火堆昏昏欲睡。 许明月睡了一天,这会正在调息打坐,楚砚坐在她对面,盯着燃烧的火柴堆不知道在酝酿些什么。 “师弟。”温铭睁开眼,哪里有半分睡意,一屁股坐在楚砚旁边,开口道,“你是怎么想的?”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楚砚却瞬间听懂了,他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句,决定当个锯嘴葫芦,缄口不言。 “难不成你想一辈子把她拘在身边?”温铭问。 楚砚听的心烦意乱,懒得搭理他,蔫蔫的看他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条锈红色的发带,飘逸柔软,触感极软——据说这是蜀地特有的一种灵蚕蚕丝编织而成,灵蚕存活不易,蚕丝极为稀有,黑市上是价值连城。 楚砚在黑市混迹了这么些年,统共也就克扣下来这一条发带长的面料,一直没舍得拿出来。 他低头咬破指尖,一滴晶莹殷红的血珠就这样滚落在发带上,转瞬间便隐匿其中消失不见,随后他将灵力逼成细细的一根,绣花一样在发带间来回穿梭,不多时,一道成型的傀儡符就完工了。 指尖一点,那条发带便轻飘飘的往许明月发间飞去。 温铭看的目瞪口呆:“师弟,你,你镇定些。” 暂且不说许明月如今修为如何,修士打坐入定,神识必然外放,哪怕是无意识,又怎会让别的东西随随便便近了身。 大师兄仿佛看到了哗啦啦的金子在眼前碎了满地,心痛不已的用眼神控诉着败家子楚大少爷。 楚砚:“你看。” 楚砚低低嘘了一声,只见那发带畅通无阻的飞到了许明月的发尾处,没有任何阻拦,半松的发丝被发带束起,最后还打了个结,从头到尾都没惊动许明月。 温铭神色几变,这说明师妹此时此刻压根没有一点防备。 他低低叹了口气,“左右不过几日时间,且放宽心。” 翌日一大早,临川就准备出发,乌日塔见了他就怕,死活不愿意跟来,许明月只好作罢,便独自跟着临川上路。 楚砚酝酿了一肚子嘱咐叮咛,然而自个过了一遍,又觉得格外啰嗦,索性全烂在心里,一句废话也没说,只挥挥手,冲许明月道:“走吧,快去快回。” 许明月反而有些不放心,大少爷神色萎靡,她挨个叮嘱了个遍,最终抱着宋嫣然叹道:“要是有什么宝物,能直接把人召过来就好了。” 这一句话又听的楚砚七上八下,险些控制不住要反悔,恨不得将人捆在身边,手指在衣袖里握成拳头,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就你主意大,快走吧,啰嗦。” 说完,他一甩袖子,率先出了庙门,不敢再回头看。 天大地大,他不能自私的困住她。 许明月目送着师兄师姐们离开,直到几人的身影在面前缩成了一个黑点,她扬起的笑脸才松懈下来。 亲近之人面前,她总是不敢过分显露心事,许明月自己提出要帮临川去寻灵草,一方面是想着报答恩情,另一方面跟楚砚的想法不谋而同,她也想着离开几天比较好。 大少爷态度恶劣,极其不配合,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但是许明月也不是傻子,多多少少也才猜到楚砚的心魔十有八九跟她有关系,不然按照楚砚那个性子,怎么会什么都不跟自己说。 许明月虽心思细,但总是少了几分机巧,她能猜到,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再一联想到这几日楚砚见到自己抓耳挠腮,坐立难安的神情,许明月只觉得是自己留在楚砚身边给他添堵,倒不如离开一阵让大少爷清净几日。 顺便将希望寄托在自己七窍玲珑的大师兄身上,盼着大师兄能想到什么有用的法子。 温铭靠不靠谱许明月心里没底,她只知道这才刚离开,自己就无可抑制的开始思念起来。 临川看她一眼:“舍不得怎么不跟上去?” 许明月收回目光:“正事要紧。” 临川不以为意:“凡人都是这么口是心非吗?” 许明月:“……” 临川也不多说,只低低吹了声悠长的哨子,惊起一阵飞鸟。 声音绵长,随即哒哒哒的马蹄声就从身后传来,许明月眯起眼,只见从前面缓缓驶来了一架马车,车身很大,两匹高头大马在前,车厢锦帘隐隐飘动。 临川先行一步,许明月紧跟其后,她刚撩起帘子,一只脚踏上车厢,就迎面对上了张意想不到的脸。 除了临川,车厢里竟然还有一人,端坐在前,着一袭蟹壳青的长衫,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笑的满面春风。 那笑容看的许明月一阵战栗,遍体生寒。 她愣在原地,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平都山,眼睁睁的看着师父烟消云散。 “前辈,好久不见。”那人冲她拱手,声音澄澈,如珠落玉盘,说话间嘴角勾起,梨涡若隐若现, 那是云朗。 云朗……云朗……许明月默念着这个名字,有一瞬间的眩晕,她几乎是瞬间就想起姜文昌那个老头子,当年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 一股怒火从心底陡然窜了起来,眼眶火辣辣的疼,许明月盯着那道身影,长生剑嗡嗡作响,蓦地出鞘,寒气四溢,她阴沉着脸,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几乎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挤出来一句, “云朗,你最好交代清楚。” 7017k 第一零八章 糊涂账 “师叔。” 莹白的指尖搭上剑身,云朗微微推过尖端,眼皮低垂,他露出几分受伤的神情,“你我之间,已经如此生分了么?” “哦?”许明月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谈生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得好好算一算当年的账。” 说着,许明月又将长剑往前送了几分,极寒的真气随着她的动作四散,云朗的睫毛上已经铺了层白霜,他眨眨眼,白霜转瞬即逝,露出个春风化雨般的笑意,“那师叔准备如何算一算晚辈对你的救命之恩呢?” 什么? 许明月一愣,难以置信的看向临川,临川抬头,他又恢复了那双妖异的红色瞳孔,像两块红彤彤的宝石,他冲许明月点点头。 “是你……”许明月咬咬牙,收回长生剑,一跃进了车厢,马车终于跑了起来。 干坐了半晌,她蓦地咂出点不对劲了,意味不明的冲云朗道,“寻青焰草,不过是你找的由头吧。” 云朗的后脑勺抵在车厢身后的软褥上,金色的丝线勾成的祥云纹样在他脸颊两侧,闻言,云朗这才咧开嘴,流露出这一路上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来,轻声道:“师叔果真聪慧。” “你找我想干什么?”许明月眯起眼。 云朗:“不过是想让师叔帮我取一样东西。” 说着,他突然话音一转,颇有几分感慨道:“贵派的同门之谊,可真是让人艳羡啊。” 许明月自动忽略了他第二句话,直勾勾的盯着云朗的双眼,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云朗一耸肩,“晚辈对师叔一见如故,又怎能见死不救。” “云朗。” 云朗坐的端正,嘴角噙着笑。 许明月突然收回视线,重重倚在车厢上,像是无聊极了,掀开帘子露出只眼睛往外看,“你说过真话吗?” “晚辈所言。”云朗垂下的睫毛簌簌颤抖,温声道,“句句属实。” “好。”许明月哼了声,“那我问你,姜文昌是你什么人?当年围攻平都山,你知不知情,又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晚辈和姜文昌并无瓜葛,当年是借用旁人身份进了旭阳派。” “我所做一切,只为一事。” 他微微掀起袖子,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许明月一惊,只见那截手腕上缠绕着一圈圈黑色,黑白对比,格外显眼——那是龙,一条缩小了无数倍的龙。 躯体有鳞,肖似盔甲,细细的尾巴毫无知觉坠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晚辈只想寻回斩骨刀,找到那伽,只怪造化弄人,当年苍穹之祸,非我本意。” 许明月这个时候才猛然想起当年仙盟大会之日云朗说的话。 “他叫那伽。” “他被人抽了龙骨。” 以姜文昌阚子石为首的各派代表想得到造化玉碟,云朗混进仙盟大会是为了找到那伽。 真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斩骨刀不是已经拿走了。”许明月张开嘴,嗓子干涩的厉害,“怎么还……” 云朗仍是笑着,只是带了分苦笑的意味,“拔筋抽骨,除了斩骨刀,还差一样东西。” “龙筋。”许明月道,“所以你让我去取的,就是龙筋。” “是。” “在哪?” “蜀地。” 马车翻山越岭,他们只扮做普通的散修,一路往蜀地去。 在雪山的时候,许明月就知道临川不爱说话,大部分时间是个哑巴,云朗更是满嘴跑火车,许明月一个人憋的够呛。 “师叔。”云朗突然开口。 许明月蔫蔫的掀开眼皮,从鼻孔哼了一声。 云朗格外正经的朝她拱手,“多谢。” 7017k 第一零九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百里路的距离,许明月已经击退了大大小小不下八九次打家劫舍的妖魔鬼怪。 午夜时分,她一剑解决了两个企图杀人越货的魔修,长生剑上结了层冰霜,钻回车厢,颇有些杀人如麻的感觉。细密的寒霜映的许明月眉间冷冽异常,眼里的杀意还未曾褪去,看的人有些发怵。 顷刻,她眨眨眼,重重哼了声,“你们两个还真坐的住。” 临川睁开眼睛,只扫了一圈又重新闭上。 “师叔。”云朗笑笑,“晚辈如今与凡人别无二致,只能多仰仗你了。” 许明月神色稍缓,拧着眉道,“你不后悔吗?” 云朗一愣,随即笑笑,“何谈后悔。” 云朗身上有种狡猾而世故的冷漠,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多年的习惯,许明月总觉得他做每件事都讲究利益,“其实你也拿不准找回龙筋他能不能恢复如常吧?” “师叔。”云朗叹气,“太过清醒不是件好事。”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在月色下竟透着几分暮气,殷红的血滴顺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渗透手腕上那条气息奄奄的黑龙,龙尾轻轻动了下,云朗见状笑意更深了。 许明月:“用心头血吊着他的命,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拿回龙筋也无用,你打算怎么办?” 云朗的呼吸有些乱,许明月实在看不下去了,抬手打了道真元过去,过了会,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云朗靠在车厢边,有气无力道,“自然是同生共死。”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明月也不再多言,自顾自打坐调息。 自从西行宫的魔修大规模出动,这些魔物肆意妄为,大举集结人马挑衅朝廷——方法也很简单,攻城掠地,将老幼妇孺屠戮一空,再放干城内灵气,大摇大摆的改头换面,好好的城镇就成了一座座魔城。 好巧不巧,那伽的龙筋就落在了一座魔城里。 龙是神兽,龙筋自然也有灵性,落于何处自然而然能汇聚天地灵气,成为镇城之宝。 许明月思忖着,这一趟倒是巧了,若是这扶风城还是朝廷的地方,无论是巧取还是豪夺都不合合适,如今成了魔城,反倒是没那么多忌讳。 龙筋,龙骨,许明月心下一动,突然想到了叶进,他可是心心念念盼着化身魔龙。 “云朗。”许明月突然问道,“你对魔修知道多少?” 云朗直言道,“你想问魔蛟。” “是。”许明月道,“我跟魔蛟打过两次交道,但是他似乎浑浑噩噩,像是一个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半是善,一半为恶。” 在平都山旧地布阵,在玲珑塔对楚砚下黑手,然后却又在天劫下硬生生回头搭把手…… 云朗打起精神,道:“两个都是他,这种境界的心魔,早已不受主人控制,甚至会反噬主人,他任由心魔成长到今日,说到底还是心中有结,不敢面对。” “怎么会……”许明月一愣,她仍记得当年书中所言,“苍穹一脉出妖邪。” 如今这句话竟是应在了叶进身上么? 云朗坦言,“我们来举个例子,比如我想救活那伽,但是这法子伤天害理,会有无辜之人因此枉死,我自然是不会做;但我若是有心魔,那就方便多了,我不愿意的事情,就交给心魔来做,如此一来,我即能得到想要的,又能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岂不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这番话犀利如刀,许明月攥紧拳头,嗓子干涩的厉害。 “那魔头想干什么?”云朗问。 想干什么,当然是想拉着他的少爷一起沉沦,许明月恨不得现在就赶回去找楚砚他们,当即站起来,沉声道,“今晚就行动。” 长夜漫漫,魔城四处笙歌起。 许明月收敛起浑身的生气,穿过城门的守卫,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城。 她掏出地图,仔细比对着,过了半天,才发现这群魔物竟把城内建筑给改了不少,龙筋所在地大喇喇的盖起一座灯火通明的阁楼。 靡靡之音透过菱花窗传进耳朵,许明月靠在墙角,暗自思忖是直接提剑进去大开杀戒抢了龙筋就走,还是低调点混进去见机行事。 她想的正入迷,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许明月也没有理会,她这会全无生气,头上顶了盏绿油油的鬼火,就算魔修见了也只会以为是个不入流的低等魔物。 一个歪歪斜斜的身影走过来,身上没穿两块布,许明月扭过头,简直伤眼。 那身影却格外奇怪,瞧见许明月,竟然直勾勾的过来,还有模有样的围着她转了两圈。 许明月面无表情,那魔修突然伸出手就往她脸上探去。 许明月咬咬牙,心道我忍了。 魔修见她没有半点人气,鼻尖轻轻嗅了嗅,收回手转身欲走,刚回身却又猝不及防的转过来,蓦地出手在她脸上狠狠捏了一把,笑嘻嘻道,“小家伙生的可真俊,跟哥哥走吧。” 说着,这魔修眯着一双细长的眼,手爪子不老实的就要往下移。 许明月:“……”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当场怒了,恶狠狠推开魔修,鸡皮疙瘩起了满地。 那家伙醉的不轻,被推了一把还兀自说胡话,“咦,小娘子你不愿意么?” 许明月咬牙切齿,凛冽的寒气猛然散开,一股脑的将那魔修冻在原地,魔修清醒过来,睁大眼睛隔着一层冰面蓦然对上一双满含杀气的眸子,他还未来得及张嘴,就被冻成了冰柱,呆立在原地。 经此一遭变故,许明月彻底打消了低调行事的念头,直接化作一道残影,钻进了阁楼里。 里头堆了一排排的尸体,甚至还有不少修士,刚死不久,灵气都未曾消失;更多的是城中百姓,许明月粗粗看了眼,这些尸体几乎都是缺胳膊少腿,鲜少有全尸。 最前头有个男修,观他模样竟有几分像虞归晚,许明月心里一突突,走近了看,发觉这人还真和他二师兄有些相似,只是这男修棱角更温和,眼角还生了枚红色的小痣,平添了几分风流,只可惜身子少了大半。 如此人物落得死无全尸,许明月不忍再看,贴着墙角一转身轻飘飘落在了屋顶。 7017k 第一百一十章 群魔乱舞 攀上房顶后许明月才发现这小楼的奇妙之处。 从外面看不过是寻常建筑,里头却别有洞天,层层叠叠的楼梯盘旋而下,一眼看去竟有五六层,空间大的惊人。 竹楼里的魔修一个个醉的东倒西歪,香炉里不知燃了什么香,冲天的甜腻味直勾勾的往鼻子里钻,中间还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和恼人的酒气,闻的许明月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最底层中央有个圆形高台,台子中心处立了根极高的柱子,一群布料少的可怜的魔修将圆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许明月的角度来看,正好能瞧见几个魔修拖着个白衣服的男人往高台上去,周围的娇笑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那男子生了一副色如春花的好皮囊,只是脸色惨白,几乎和他身上的白衣融为一体,手脚在不自觉的颤抖,几个魔修将男子三两下捆在柱子上,胳膊一扬,那柱子竟开始慢慢旋转起来。 随后,一个身量丰腴的魔修上了台,那魔修白花花的胳膊坦露在外,披着一条绯红的长绫,她轻笑一声,万分娇媚,一边笑着,手中长绫却猝不及防的朝男子甩去,台上顿时血光四溅,男子的白衣霎时间染上了点点红痕,他咬着牙,眉头紧蹙,一声也没吭。 见了血,周围一群魔头更是激动,起哄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许明月多看了两眼,觉得有些奇怪,那女魔头下手看起来很重,但是却处处避开了要害,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心下疑惑道,“难不成良心未泯,要留他一命?” 她还在疑惑,就见几个魔修搔首弄姿的爬上了高台,这几人有男有女,分明有脚,却偏偏像水蛇般在地上一样扭来扭去,浑身上下的能转弯的地方扭了个遍,几步路硬生生扭了一盏茶的时间,若是大少爷在这,许明月已经能想到他恨不得自毁双目的样子了。 “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她奇道。 下一刻,许明月就瞠目结舌的发现那群魔修竟七手八脚的攀在男子身上,抬手将男子的白衣扒拉到了腰窝,众目睽睽下将人猥亵了个遍。 许明月:“……” 她的眼睛要瞎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临走的时候,云朗大侄子特意叮嘱了她一句,“魔修行事毫无顾忌,手段阴险狡诈,尽量少起冲突。” 然而此刻目睹了这样一番场景,又想起刚刚门外那个醉鬼,许明月顿时有些气急败坏,恨不得将这魔城劈个粉碎。 她连念了三遍清心咒,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按在剑鞘上欲拔剑的手,秉承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轻巧的贴着墙面滑了下去。 那群魔修正在兴头上,没人注意到幽魂一样的许明月,她刚一落地,就被一只手拽住了衣袖,许明月心里咯噔一声,正要拔剑就听见身后微弱的声音。 那是道干净的女声,带着几分乞求,“前辈……救,救命。” 她这才发现,小竹楼最底层竟然关了一屋子人,隐匿在黑暗里,门板上只露几道寸长的缝隙,刚刚的白衣男子兴许就是从这里拉出去的。 声音的主人见她没回应,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前辈,我们是朱雀门的弟子!” 那是个年轻女子,俏面含春,眉目灵动,眼波流转间光华乍现,许明月本不想多生事端,只是乍一对上这双眼,竟让她想起了她四师兄,心里不由自主多了分好感,回首飞快道,“我还有要事,暂且等一时。” 这时,台上群魔乱舞的魔修里竟还有清醒的,听见动静顿时喝道:“干什么呢!安静点!” 许明月蓦地闪身,身子牢牢贴在墙面上,手心出了细密的汗珠,好在那人只清醒了片刻,就又钻进狂欢的魔修里了。许明月舒口气,贴着墙面身形一动躲在了一处山水屏风后,开始专心致志的寻找起龙筋来。 她从怀里掏出了个巴掌大的鳞片,通体漆黑,上面隐隐有光芒流转,这是云朗交给她的东西,据说是那伽一百岁的时候换下来的鳞片,那黢黑的鳞片在许明月手掌上转了好几圈,最终尖端朝着一个方向停了下来,表面有光一闪而过。 许明月抬头看去,又默默收回视线,只觉得如遭雷劈——这玩意儿竟然指着那中央的高台! 不……许明月很拒绝,她疑心是那伽年纪大了,鳞片也不精神了,于是捏着薄薄的边缘用力甩了一番,反面朝上再次放到掌心,然而那尖端依旧是不依不饶的指向了高台。 许明月:“……” 不是那伽有问题,龙筋真的在高台处! 许明月扶额,心想自己今日出门应当是没看黄历,然而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叹了口气,身形一闪抬剑将关了一屋子人的暗门劈成两半,同时旋身,剑刃尖端汇聚成一阵翻腾的寒风,一甩胳膊,龙卷风似的朝高台席卷而去。 这可是缺了大德了,台上的魔修本来身上就没几块布,如今被龙卷风一吹,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中夹杂一两声骂声,“下作!”“不要脸!” 许明月觉得“不要脸”三个字,她但不起,得找个机会送给这群魔修。 如此想着,她瞬间跃到了高台之上,站在二层楼的围栏处,猝不及防的在空中挥了一剑,长生剑雪亮的剑光划出个凛冽的弧度,轻而易举的将淫乱不堪的高台劈成两半,切菜一样的卷起一部分还没来得及逃窜的魔修。 许明月一抬手,将龙鳞弹了出去,漆黑的圆片直勾勾的朝着柱子上的半死不活的男子飞去,与此同时,那男子身上缠着的绳子亮起一阵红光。 许明月:“……” 这群天杀的魔修竟然用龙筋来捆人……那伽有朝一日知道了自己龙筋的这一番遭遇,兴许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哪来的毛贼?找死!” 一声怒喝自头顶响起,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道满含杀气的掌风。 许明月抬眼望去,只见楼上正站了个红衣人,在一群袒胸露乳的魔修里,他难得的裹的严严实实,简直就像是一堆狗尾巴草里生了朵小白花,格外扎眼。 只是这红衣人的一掌可谓是毫不留情,他也不管下面惊慌逃窜的魔修,掌风凌厉,个别跑的慢的魔修被他掌风触及,瞬间成了一滩烂泥。 魔窟里还有人镇场子,许明月冷笑一声,抬剑和那一掌对了个正着,两股力量相撞,激起一阵冲天巨浪,瞬间将房顶掀了起来。 长生剑湿冷的气息和外面潮热的风卷成一团,发出一阵刺耳的惊响后,水珠化作冰碴子哗啦啦砸了下来。 红衣人被剑气扫的退了两步,趁这个档口,许明月已将龙筋收入囊中,眼见得手,她转身欲走,谁料那倒在地上的白衣男子却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道,道友……” 7017k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要脸 许明月回首,只见那道被劈成两半的门里探出颗脑袋,正是一开始向她求救的年轻姑娘,那姑娘红着脸大声道,“前辈救命!” 许明月:“……” 她刚刚分明把门给炸了,这群人怎么还没逃走,朱雀门的弟子难不成只有这点本事。 她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朱雀门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派,许明月又不得不顾虑着师兄师姐们的难处,毕竟他们不可能一直躲躲藏藏,早晚要在世人面前露脸,多份恩情总比多个敌人好。 想到这,许明月蓦地闪身就朝暗牢飞奔去,她甫一靠近,一群回过神来的魔修就一窝蜂的围上来。 长生剑搅起一阵沧海翻腾似的剑气,将那群魔修掀的七零八落,眨眼间就到了喊话人面前。 离得近了,许明月发现这姑娘一双眼睛生的当真极好,像是会说话一般。萍水相逢,年轻女子对自己这一而再的请求本就是本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来人竟然真的肯搭把手,顿时喜出望外。 惊喜归惊喜,她还是存了几分理智,一句废话都没多说,飞快道,“前辈,这链子上有禁制,我们打不开。” 许明月闻言也没回答,当场提起剑就往那成年人手臂一般粗的铁链上砍去,“噔”的一声巨响,长生剑剑刃与铁链猛撞,竟然只激起一阵火星子,铁链纹丝不动。 四五个魔修悄然靠近,在许明月身后跃跃欲试。 “前辈当心!”女子惊道。 许明月头也不抬,将剑身在手里抡了一大圈。 这剑近日里见了不少血气,连剑刃都被染的通红,在许明月手里激动的直颤抖,所到之处鲜血四溅,切冬瓜似的砍了一连串脑袋,扬起的血珠子甩了一地,在年轻女人开口说第二句话之前,重新一击砍在了铁链的相同位置。 那女子的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只见长剑的白光和铁链子上的魔气禁制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长生剑一连砍了五六次,一次比一次凶。 女子被这两道力量逼的眼睛都睁不开。 她只余光里能看见许明月光洁如白皙的下颚,想不通为何看着斯文柔弱的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如此简单残暴。 事实证明,残暴的那个赢了。 铁链子轻鸣一声,年轻女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团黑黢黢的魔气从眼前升起,被许明月反手扎在原地。 许明月:“走吧。” 她说着抬手往上弹了一团白光,白光穿过烂了个大窟窿的房顶,在夜空里炸开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这是她跟云朗和临川定的讯号,见了烟花,二人就知道该来城外接应。 魔气奔腾,在竹楼里汹涌澎湃,汇聚成一道不偏不倚的朝许明月飞来,她抬起剑,回首提醒道,“躲开点。” 年轻女子刚见识过一番眼前人的恐怖之处,立马领着这间暗牢里的几个修士退到了外头。 许明月不自觉挑眉,一剑接住了那团孤注一掷的魔气,蓦地腾空,一个侧身将灌满魔气的一剑狠狠甩在地面,扶风城从中间被她划了道极深的坑,像是被撕成了两半,那饱受摧残的竹楼应声坍塌。 底下还关着不少修士,这一下全被放了出来,这些修士自诩风光霁月,如今被关在魔窟多日,满腔愤懑,当场杀红了眼。 许明月拍拍手,感觉把这魔窟搅和的差不多了,正长舒一口气准备开溜。 这时,先前跑出去的年轻姑娘气喘吁吁落在她身边,说道,“晚辈朱门门卢皎皎,前辈如何称呼。” “许明月。”许明月简短的撂下一句话,突然眼神一凌,蓦然腾空,一道真元将城墙上正鬼鬼祟祟准备吹号的魔修打了下来,向下瞥了一眼,有些居高临下道,“还不走?这群腌臜东西等会就集合了。” 卢皎皎应了声,转身跃到树梢上,祭出把半人高的折扇,冲下面喊了句,“师弟,借把火。” 树下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白净少年,双手掐诀,从掌心里升起一团火焰,飞快弹向树梢,嘴里嚷道,“师姐,你省着点用!” “好嘞。”卢皎皎大笑,那团细微的火焰突然膨胀起来,她一甩折扇,火焰就被凭空分成无数团,而后在城楼上空蓦地炸开,一团团落入城内,将整个魔窟烧成了一片火海。 “快走——”卢皎皎在空中吼了一嗓子,周遭数道声音应声附和,训练有素的朝着城外撤退。 许明月冷眼看着,觉得自己刚刚看错了,这朱雀门的弟子虽年岁尚小经验不足,倒也有几分真本事。 一行人跟在许明月身后强行破了城门往外跑,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大群魔修。 卢皎皎:“前辈前辈,这怎么办!” 许明月:“等。” 她刚说完,就见天空落在下数道白光,正好擦着许明月的发丝划过,劈头盖脸的将一干魔修困在原地。 临川架着马车从她身边驶过,许明月将龙筋从窗帘子里丢进去,说道,“拿好了。” “还不走?”云朗探出头来问她。 许明月没回答,反而御剑而起。 那禁制已被魔修撕的七零八落,先前在楼里和许明月交手的红衣人竟然亲自追了出来,停在城门外几丈远踌躇不前。 出了魔窟,那些千奇百怪的陷阱已然失去用途,红衣人突然有些后悔脑子一热追了出来,魔修修炼的杂而不精,真跟人硬拼起来,恐怕会落于下风。 许明月站在脸上,乘风而去,沾满血迹的袍子在夜风里上天翻飞,她只有一个人,然而下面的魔修却没人敢靠近,诡异的寂静无声散开。 卢皎皎等人先行撤退,远远的传来一句“前辈,后会有期。”,红衣人觑着他们逃窜的方向,开口道,“阁下跟我们无冤无仇,为何无故对我扶风城大打出手?” 许明月被这一番不要脸的话惊呆了,扶风城才沦陷几日,这群魔修就大喇喇的把此地当做了自己的地盘。 “本来没什么,我也不是什么除魔卫道的圣人,只是……”许明月缓缓睁大一双眸子,将长生剑蓦地拔出,利刃划过剑鞘,发出尖锐的声响,她轻笑一声道,“"这不要脸"三个字,我听了浑身不舒坦。” 下一刻,长生剑暴怒而出,她在城里刻意压制的凛然寒气毫不留情的露出狰狞利爪。红衣人大惊,双手迅速酝酿出一掌,裹挟着奔腾的魔气冲向许明月,同时,他并不恋战,拔腿就跑。 他并没有跑远。 红衣人自背后被一箭穿心的时候,他余光里只看见那张夭桃秾李的脸,附在耳边轻声道,“下辈子记得管好你这张嘴。” 7017k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求来世 大开了场杀戒,许明月一直觉得手上粘腻腻的不舒坦。 再一想到那群魔修的龌龊事迹,连带着她对叶进都多了分恼怒,这家伙成天都跟什么货色混在一起。 那天一巴掌简直是打的轻了。 云朗拿了龙筋就匆匆告辞,只说来日再见,许明月心里知道若是那伽没能恢复,兴许就没有来日了。 跟二人分道扬镳后,许明月一路御着剑漫无边际的不知道往哪去,事情已经办完,按理说该回去和师兄他们回合,可她一想起要面对楚砚那张脸,心里莫名其妙升起一股子烦躁。 就这样晃悠悠的飞到了蜀中边缘一带,从上空打眼望去,下面一片断壁残垣,破屋烂瓦。逃难的百姓拖着干瘪的身躯缓慢移动,天光下是一张张麻木又饱经苦难的面孔,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倒地不起,青烟似的黑气久久盘旋在这片土地。 悄无声息的掠到上空,许明月的面色不由得沉郁了几分,不过百年时间,世道竟艰难如此么? 山河破碎,哀鸿遍野。 正想着,就看见西南处的树林里升起一团烟火,这是仙门弟子的求救讯号,许明月本不欲多管闲事,但那团烟火升直天空,恰好凝成了一只火红的大鸟。 这是——朱雀门的弟子,许明月一怔,迟疑了下,还是调转剑身往西南方向飞去。 还未靠近,就听见树林子里的打斗声,下面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被五六个妖鬼围攻,那挥舞着短剑的年纪姑娘,不是卢皎皎还是谁。 这两个朱雀门的弟子也当真倒霉,刚从魔窟里逃了出来,就遇到一群妖鬼,被逼在大松树下面举步维艰,白衣服上的血迹都成了黑色,看着格外狼狈。 “小师弟,还有火吗?”卢皎皎咬牙问道。 她身旁的少年人答道,“没了,夜里那是最后一团!” 卢皎皎旋了个身,那短剑蓦地暴涨了几分,扭头吼道,“快,你先走!” 她话音刚落,正要拼个鱼死网破给师弟杀出条血路时,就见一道凛冽如霜雪的剑意破空而至,六个妖鬼当场折损了一半。 剑意及地,轰隆一声散开,露出里面冷着脸的年轻人。 许明月抬眼暼了另外三个躲过一劫的妖鬼,寒着声音道,“回去告诉你们头儿,刀剑无情,让他最好睡觉都睁着眼。” 这些妖鬼经历了许多年,竟真被改造的有几分神智,当即头也不回的跑了,卢皎皎本就是特意遣散了同门,只带了一个师弟在这等候,谁料竟碰上了妖鬼,这会见了许明月,顿时大喜过望,立刻迎上来,道,“许前辈,多谢前辈出手!” 这姑娘有几分本事,人也机灵,许明月倒是挺喜欢,她摆摆手,“不用客气,本就是举手之劳,而且这声前辈我也担不起。” 卢皎皎笑了笑,并不改口,又问道,“前辈怎么会孤身入了扶风城?” 许明月并不想回答,随口敷衍了句,“路过。” 卢皎皎没有听出她的不在意,反而有些着急道,“不瞒前辈,我们几日前也是路过,谁料中了魔修的圈套,我们一位同门师兄侥幸逃脱,见了前辈,本以为是师兄搬来的救兵……” “同门师兄?”许明月听她说的云里雾里,问道,“你们师兄难道没有联系本门的方法吗?怎么会随手拉个人就当援兵?” “这……”卢皎皎轻轻咬了口下唇,“也不是师兄……呃,是朋友,哎……就是种称呼,原想着前辈你或许见过,才来问一遭。” 许明月恍然大悟,“你是为了他专门来等我的?”不等卢皎皎回答,她又说,“那应该是很重要的朋友,他有什么特征么?” 卢皎皎眼神一亮,说了一大通夸赞的话,什么“龙章凤姿”“金相玉质”,许明月听了半天,只听出来此人是个美男子,除此之外,没用一句有用的话,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灵光乍现,脱口而出道:“不是朋友,是心上人吧。” 卢皎皎:“……” 她被这一句“心上人”噎的哑口无言,闹了个大红脸,刚刚还眉飞色舞的姑娘顿时头都不敢抬起来,耳根到脖颈处绯红一片,显得眼神更灵动了,像是有水光,欲语还休,喜怒哀乐全然表达在那对波光潋滟的眸子里。 这番小女儿情态倒是把许明月看的不好意思起来,修士也是人,少不得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她笑笑道,“俊美的男修不在少数,这样我也分辨不出,你再仔细想想?” “是我疏忽了。”卢皎皎抬起头,红晕未消,不好意思道,“他生的好,且左眉处有一颗痣,颜色鲜红,应该挺显眼的。” “……”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往眉心点红痣的不少,这生在左眉处的可不常见,偏偏这人许明月见过——这说的可不就是扶风城小竹楼里的男尸? “侥幸逃脱?”许明月心道,“估计都没跑远……” 她对上卢皎皎那双水一般的眼睛,一句干巴巴的“人死如灯灭,节哀顺变”就卡在嗓子里,再也说不出来。修士大多薄情,很少有人露出这样的神色,好像仅仅是描述了一番那人的模样,就喜欢的不行。 见她不言语,卢皎皎也明白了,有些失望,但仍是恭敬道,“兴许走散了,晚辈再继续找找。” 许明月突然心下一动,问道,“你喜欢他什么?”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这话问的有点冒犯了。 卢皎皎并不介意,反而坦然道:“唔,我也说不好,门派里的长老们也这样问我,他身无长物,修为平平……不过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别的原因,他是凡人我也喜欢。” 有股异样的情绪自她心底缓缓升起,许明月有些惊讶,说道:“凡人的生命不过短短数十年,你怎么喜欢?” 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情到浓时却要面临生离死别,如何相守。 卢皎皎冲许明月眨眨眼,眸子里亮晶晶的,“我不怕,大不了碾碎我的道心,和他一起坠入这朝生暮死的万丈红尘,做对凡人夫妻也心甘情愿。” 许明月听的眉头皱成一团,觉得这法子太粗暴了,开口道:“修士元神不熄,自能投胎转世,为何不多修炼些时日,争取能有来世?” “我只求今生,不求来世。” ------题外话------ 刚更一章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显示,重新发了一下 7017k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凤凰窝里的山鸡蛋 许明月突然庆幸自己多问了两句,才没有一时嘴快将那修士的死讯说出来,卢皎皎的满腔情义让她生出了几分微妙的共鸣,将错就错的顺着她的话将实情压在了心底。 来日方长,若是一直寻不到踪迹,兴许卢皎皎能渐渐忘了他? “一时话多,前辈见笑了。”卢皎皎刹住话头,不好意思笑笑,“前辈接下来,哎?有人来了。” 天空骤然传来一阵威压,俩人抬眼望去,只见云间铺天盖地的黑金旗帜,卢皎皎疑惑道:“这是翡翠山庄的标志,这阵仗,看着像是他们庄主亲自来了。奇怪,孟真人不是在闭关么?” 许明月不动声色,她能感觉到空中极强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很像当年平都山上的场景——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能。 “想来是路过。”卢皎皎道,“天下大乱,妖魔肆虐,早该惊动四方了。” 然而这话刚落,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声惊吼:“二堂主!就是她!” “是谁?”许明月下意识嘀咕了一声,然而还没等她仔细思量,就见一柄巨剑自当空斩下。 这种亏许明月自然是不肯吃,长生剑还未出鞘,霜雪似的剑意就不偏不倚的迎了上去,一层白霜爬上了这从天而降的巨剑,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巨剑顷刻间分崩离析。 卢皎皎见状一挥折扇,那些锋利的碎片在她扇下汇聚成一道旋风,沿着原路直上云霄,分毫不少的还给了罪魁祸首。 “真倒霉。”卢皎皎啐了一口。 许明月也憋着一肚子火,她实在想不通这翡翠山庄的人怎么疯疯癫癫见人就咬。 脚下的地面震了两下,只一瞬间,许明月看见眼前的空地站了数十个身穿玄青色长袍的修士,衣角边用金丝线绣着一水的金花纹。 这一看,许明月瞬间就熄火了,她看见了个熟人。 卢皎皎挥扇的动作还在半路,看清眼前人后怔了一下,随即抱拳道:“晚辈朱雀门卢皎皎见过翡翠山庄各位前辈,前辈这是……何意?” “二堂主,绝对没错,就是她!”被称作堂主的中年人身边还站了个瘦高的修士,衣摆被刚刚的碎片扎的稀巴烂,一身狼狈,哭丧着脸道:“就是她害了少主!” 这瘦高修士正是那日碰见的纨绔所带的随从,许明月心里一“咯噔”,所以说,那嚣张跋扈的纨绔是……翡翠山庄的少主人? 二堂主负手而立,一双眼睛在许明月身上扫了个遍,而后眯着眼道:“我们少主带了一队人马出门历练,可迟迟未归,一路追寻至此,除了这个不中用的废物,一无所获。” 一旁的瘦高修士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仍瑟缩不言,二堂主也不看他,反而冲卢皎皎道:“贤侄,你可知身边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卢皎皎顿时眉头一皱,试探道:“难道孟小姐她……”卢皎皎说着还不经意侧眸扫了眼许明月,心里头隐隐担忧起来。 翡翠山庄身处隆中,庄主孟庭荣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善人,恭俭温凉,名声颇佳,美中不足的是——他老来得女,这一女名孟珏,将孟庭荣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名声败了个精光。 孟夫人怀了两次孕都胎死腹中,只有孟珏平平安安到了临盆。然而孟珏出生时难产,险些要了孟夫人的命。 生下来更是身娇体弱,靠着各种奇珍异宝,天地灵物好生温养才养到了这个年纪,孟庭荣夫妇对她是千娇百宠,孟珏自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宠的无法无天。 孟珏底子薄弱,于修炼上毫无天赋,更是吃不得一点苦,练剑怕疼,炼丹怕累,唯一的一点修为还是各类丹药硬生生堆砌出来的,翡翠山庄的弟子们因着她是少主人的缘故,面上恭维至极,背地里却嘲讽奚落,时间久了,孟珏的脾气越发乖张暴戾,喜怒无常。 这一回孟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趁着孟庭荣闭关,带了一大帮喽啰要去玲珑塔寻宝。 她算盘打的好好的,玲珑塔传闻只为“有缘人”开。她若不是有缘人,那就把有缘人一个个解决了,排队也该排到她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孟珏想的虽好,却机缘巧合下客死他乡。 卢皎皎对孟珏的脾性早有耳闻,她又转念想起在魔窟里许明月那一连数剑硬生生劈开禁制的模样,心道不好,说不准二堂主说的是真的。 朱雀门与翡翠山庄是世交,卢皎皎看了眼二堂主,又扫了眼许明月,两边都不是好得罪的,她只好上前赔笑,颇有些底气不足:“这,这其中想必有误会,许前辈一人单挑了扶风城,从魔修手里救下了不少无辜修士,怎么会无缘无故……” 二堂主伸手打断了她的话,轻飘飘移动至许明月面前,盯着她道:“我只问你一句,认,还是不认?” 这话问的,许明月暗自嗤笑,分明是逼着她认。 卢皎皎见状不妙,赶紧打圆场:“两位前辈有话好好说。” 许明月沉默了一会,孟珏的死,还真和她们脱不了干系——楚砚在玲珑塔一剑将人砍成了两半。 但是,那时的孟珏已经被魔物侵蚀完毕。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大少爷算不上凶手,只是,这魔气的源头,还要追溯到如今兴风作浪的叶进头上,苍穹派确实难辞其咎。 谁能想到,翡翠山庄这只金凤凰窝里下了个孟珏这样的山鸡蛋。 而且蜀地广阔,他们竟然还偏偏在这里撞上了,许明月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作何感想。 见她不言语,那瘦高个修士叫嚣道:“进了玲珑塔可只有你们,少主又是在里头出的事,不是你们是谁?” “哦?”许明月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而后突然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问道:“那你怎么让你们家少主孤身一人进了玲珑塔呢?” “难不成——”许明月一顿,眉梢眼角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嘲讽,“是怕了那作乱的魔蛟,忙着自己逃命了?” 二堂主闻言不满道:“可有此事?” 许明月这话歪打正着还真说中了,瘦高修士手里满是汗,一时语塞,哑口无言。 见他不在添乱,许明月才微微收敛了语气道:“我们与贵派少主的确发生过冲突,双方切磋两招就各自散去了,道友,你说是吗?” 瘦高修士嗫嚅不言。 许明月又道:“若有虚言,天打五雷轰。” 7017k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拿下这个魔头 “你可敢发誓?” 只轻飘飘的一句话,那瘦高个修士慌却半天没敢吱声。 许明月笑笑,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对那修士道:“你们少主夺人所爱,偏偏要买我养在身边的小狼,还差点伤了我师兄,我若是想杀她,当时便不会放过她,何必要在玲珑塔里偷偷摸摸的。” 说“买”已经是给了孟珏面子,在场的人都心照不宣,他们少主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抢也要抢过来。 这话听着有几分道理,但是二堂主仍然是沉了脸——他被人恭敬惯了,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自负修为。 一代代大能接连离世,他偏偏像个长命王八一样不知道活了几百岁,又在翡翠山庄挂了个堂主的名,这些年来,任谁见了他不恭恭敬敬的,溜须拍马。 冷不丁的见了个这样不怎么理会他,反而不卑不亢的小辈,心里怎么都不舒坦。 许明月趁机又说:“玲珑塔里,我确实见过贵派少主,只是,她当时已经被心魔吞噬,成了傀儡,二堂主,您看是不是要抽空问这些下人,到底是怎么保护主子的。” 她摇头叹息:“这也太失职了。” 那瘦高修士吓的不轻,觉得越说罪过越大,一心想把自己择出去,口中胡乱道:“满口胡言!你们一进去,玲珑塔就倒了,谁知道那魔物跟你们有没有关系,肯定是你!” 许明月:“……” 为什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卢皎皎看不下去了,拱手道:“二堂主,晚辈原为许前辈担保。前辈绝非滥杀无辜,勾结魔修之人。” 二堂主冷哼道:“如此,倒是我们翡翠山庄的不是了。” 许明月拱手道:“晚辈绝无此意,还请堂主明鉴。” 二堂主哼一声:“罢了,既然如此,就暂且留你一命,但是——” 他顿了下,声音蓦地一冷:“你死罪可逃,但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可不行,须得略加惩戒,长个记性。” 二堂主看不上孟珏,但是自家的人再废物,也轮不到外人教训,而刚刚听这年轻人的说辞,似乎好一顿收拾了孟珏。 这番话冠冕堂皇,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极其强悍的真气许明月身侧猛然压下来,这力道控制的极好,角度也刁钻——二堂主并不想杀了她,只是牟足了劲想煞一煞许明月的锐气,非要将她狠狠的压在地上,跪下来,受个重伤才解气。 许明月:“……” 她今天确实被翡翠山庄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要脸操作给惊呆了。 思想向后半天,许明月也没发现自己哪里惹了这老头子了,她自认为礼数周全,并无冲撞。 眼下这一击,若是躲,肯定要惹恼了这二堂主;可若是不躲,下一秒就要被这力道压下来跪在地上给二堂主磕个响头。 跪天地,跪亲师父,可是跪这老头子许明月绝对忍不了。 她一咬牙,不偏不倚的对上了这股真元,两道力量相撞,周遭惊起一片飞沙走石,慌乱中响起卢皎皎的叫喊,语调尖锐:“前辈!” 她看得出来二堂主分明是想教训一番,只要许明月不躲,挨了这一下,受个伤给他赔个不是,这件事也就算了,可谁知道许明月竟然跟二堂主硬对上了。 卢皎皎暗一声糟糕,这翡翠山庄的二堂主是个心眼小的,这下只怕激怒了他。 “呵。”二堂主果然怒了,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反正都得罪了,许明月干脆撕破脸,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这倚老卖老的泼皮无赖,欺负晚辈算什么真本事。” 一旁听的卢皎皎心都凉了,眼见事态不妙,迅速调转了浑身真元护在周边。 果然,二堂主怒极反笑:“好个伶牙俐齿东西,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他深吸一口气,蓦地的将浑身真元发挥到极致,长生剑轻鸣一声,二人的真元再次硬碰硬对了个正着。 这下一圈修士都遭了殃,地面巨震动,蛛网似的裂口以二人为中心蔓延开,两侧花草树木皆染上了一层白霜,像是瞬间回到了寒冬腊月。 卢皎皎做足了准备,仍是被震的退了一大步,胸口剧痛,整个人压根抬不起头。 两人刚对上那一刻,许明月就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这个人,这老头子下了死手,而且真元的浑厚程度她简直难以想象,这个时候,她突然萌生了一点怯意——若真的一个不小心被打死了,少爷的心病怕是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不行,得想个法子脱身,这个念头刚起,忽然,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将身上的压迫感分走了一大部分。 许明月愣了片刻,感觉脑袋一轻,满头青丝尽数散落,一条绯红的发带轻飘飘断成两半,搭在她的肩头。 两人被力道逼得各自退了足足几丈远,许明月面上毫无血色,嘴角噙着一丝血迹,她面无表情用手一抹,随即将断了的发带拢在手里,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嗔怪似的想道:“少爷真多事。” 另一边,二堂主也狼狈极了,他弯着腰,突然咳出一口血来,鬓发上覆了层白霜,似乎是受伤不轻。 周遭鸦雀无声,众人震惊的发现一个不过百年的小辈竟和二堂主平分秋色。 许明月却只是心存侥幸,若没有这傀儡符,只怕今日凶多吉少,可是她随即又有些焦躁,心里想道:“这傀儡符一破,师兄那边肯定有所感应,又得让他着急了。” “晦气。”她暗骂了一句,只想赶紧甩开这些人。 “堂主!” 那边几个修士回过神来,一溜烟跑到二堂主身边,争先恐后的想献殷勤,好在堂主面前留个好印象。 “您怎么样?堂主!” 这马屁拍的着实不是时候,二堂主一甩袖子,冷喝道:“滚!” 一群狗腿子被掀了个人仰马翻。 二堂主面沉如水,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一个黄毛丫头竟然修为在他之上。 不,不可能,他万万不敢相信。 他自诩天资卓绝,勤勉修炼,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年轻人,除非—— 二堂主咬牙切齿,暴喝道:“布阵!拿下这个邪魔歪道!” 7017k 第一百一十五章 偷袭 邪魔歪道? 许明月可算明白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冷笑道:“贵派泼脏水的传统可真是一脉相承。” “放肆!”那瘦高修士眼见形式逆转,腰杆也立马挺直了,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堂主,肯定是她,那魔蛟说不准就是受了她的指使!” “呸!” 许明月啐了一口,反唇相讥:“与其关心是不是我,你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家门口的王八精还能活几百岁!老匹夫!” 她可不是什么软弱可欺,伏低做小的人,眼见着今日肯定是凶多吉少,倒不如骂了个痛快。 二堂主罕见的没说话,反而用一双鹰隼似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许明月,他突然阴森森笑了下,抬手打了个手势。 跟在他身后一圈的修士齐齐喊了句“是。” 那些玄青袍子的修士动作整齐划一,眨眼间就将外围包围了个水泄不通,许明月看了下,总共十一个人,一水的好修为,彼此交织,真元连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这是太上杀阵,十一人为一层,最高可达九层,威力层层递增,是翡翠山庄压箱底的阵法,也叫诛魔大阵,千年来,这个阵法里殒命的魔头不在少数。 天穹上汇聚出一个圆环,密密麻麻的符咒涌现其间,许明月脚下的土地显现出同样的符咒,金色的阵法在盘旋蔓延,像是开了朵绚烂至极的花。她盯着那繁杂绮丽的符咒,耳边响起修士们齐声的低喝:“去!” “嗡”的一声响,许明月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肩头,她的灵力被死死压制在经脉中,堵塞的一塌糊涂,胸口如遭重击,蛛网似疼痛沿着胸口向四肢蔓延。 长生剑自动出鞘,无边的寒意和这股力量毫无章法的对抗起来,这阵法不暴虐,却丝毫不留余地。 许明月咬咬牙,强行提了一口气,拼着鱼死网破的想法,用力一击将上空的天罗地网捅破了一个大窟窿,然而这阵法精妙至极,不过眨眼间,那窟窿就被流转的真元填满,反倒是长生剑被困在网间,像是落入蜘蛛网的猎物,挣扎不休。 她猛然跃起,抽出长剑,剑刃尖端凝结出一点雪亮的银光,指尖的发带像是有了灵性,即使还剩最后一丝力量,仍不依不饶的缠绕她的手腕间,将微弱的灵力输送进经脉。 许明月伫立在网下,她闭着眼,像是风雨里的一棵美人蒿,没有恐惧,没有惊慌。 太上杀阵越收越紧,天罗地网下的猎物根本无处逃生。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从前师父催眠似的念经声——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许明月蓦地睁开眼,她抓住了那一线生机。 长生剑猝不及防脱手,在太上杀阵的真元再一次缠绕上来之前,一道寒冰似的剑气分毫不差的穿过阵法的间隙,两个布阵的修士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剑气齐刷刷的冻成了冰棍,周围的温度骤降,像是瞬间回到了寒冬腊月。 太上杀阵的窟窿彻底补不上了,头顶星子般的符咒光芒缓缓暗淡了下去。 “蠢货!”许明月骂了一句。 下一秒,她突然身形一僵,长生剑的剑光倏尔熄灭,她几乎是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去,身上的裙摆被阵法撕碎,裸露出来的小腿上赫然趴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 二堂主正冲她笑露出一个怨毒的笑,许明月眼前一黑,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堂堂一个当世顶尖大能,竟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去偷袭一个晚辈。 麻痹感顺着小腿飞速蔓延,许明月像是被定住了,连同长生剑一起狠狠跌落在地,陷入昏迷。 而此刻,循着方琅玉给的线索,楚砚一行人来到了中原一带。 他路过一家布行,突然驻足不动,似乎在思考,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师弟,你看什么呢?” 温铭从背后飘过来,鬼气森森的盯着他,也不吭声。 楚砚心虚的瞥他一眼,“你干嘛?”同时又做贼似的回头扫了一圈,问道:“师姐跟乌日塔呢?” “那边买东西呢。”虞归晚说,“乌日塔要吃糖葫芦。” “就知道吃。”楚砚说剜了他一眼,“你俩怎么鬼鬼祟祟的?” 虞归晚和温铭对视一眼,而后把目光齐齐对准了楚砚。 楚砚被盯的头皮直发麻,半晌,温铭动了动唇,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一样,旁击侧敲道:“怎么舍得把你的宝贝打发出去了?” 心里有鬼听什么都心虚,楚大少爷下意识的想反驳一句“宝贝个鬼”,还没开口,又觉得这太刻意了,不打自招,然而抬眼对上两位师兄热切的眼神,又觉得他俩指定是故意的,烦躁道:“想说什么,快点说。” 温铭给虞归晚递了个眼色,虞归晚开口道:“师弟,你……” “算了。”楚砚突然又打断他,沉思了一会,说道:“你俩还是别说了,我有分寸……毕竟活了这么些年。” 虞归晚:“那你的分寸是什么?你想怎么办?” 楚砚愣了一会。 虞归晚说:“剑修一路多坎坷,越往上越像是走在悬崖边,你心魔已生,日后怎么办?” 楚砚被说的满腔酸涩,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不在意挥手道:“我俗人一个,少不得有点朝三暮四的毛病,放心,过个几年就不念了。” 温铭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连自己都骗,三五年就能忘的,如何称作心魔。” 楚砚瞪他,俩人一起沉默起来,片刻,温铭道:“小师妹之前说"堵不如疏",有几分道理,不如……” “不行。”楚砚想也不想就打断他,脸色难看的不行,“别说了。” 温铭气道:“师弟!” 半晌,他无力道:“心魔日益增长,我看你怎么办。” “我要是死了,你俩别想我。”楚砚把手抄在脑后,闭眼感受了片刻阳光,“下辈子投胎我就当个讨饭的,高兴了去街上要两个铜板,打壶烧酒,不高兴了就蒙头大睡,无忧无愁。” 两个人被师弟这番远大志向震惊的说不出话。 楚砚回头看他俩一眼,自顾自的哼了起了小调:“疾似梭,我说光阴两样过,日繁华人羡我,一年一度易蹉跎。可怜今日我无钱,一时一刻如长年。我也曾轻裘肥马载高轩,指麾万众驱山前。一声围合魑魅惊……” 哼到这里,他突然又想到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许半个月也洗不上一次澡,大少爷立马后悔了。 他停了下来道:“算了,还是不当讨饭的了。” 温铭翻了个白眼,还要再说,就见那边楚砚的脸色猛然间变的煞白,活像见了鬼,他问:“怎么了?” 楚砚仰起脸,颤抖道:“,我,我给师妹的傀儡符,破了……” 7017k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刀俎上的鱼肉 许明月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坐起来。 已经许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真元被压制,手脚沉重,和凡人别无二致,许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发现手腕上被人扣了条极粗的链子,行动间锁链沙沙作响。 长生剑也被拿走了,眼下简直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暗自把那老东西骂了个狗血淋头,冷静片刻,才抬头打量起周围,这是一座极其空旷的大殿,借着头顶微弱的光亮能看见两侧悬浮着的张牙舞爪的雕像,狰狞而阴森,大殿墙壁上刻满了降妖除魔的壁画,看的久了,让人头皮发麻。 小腿上被虫子叮咬的部位红肿了一大片,裙摆破破烂烂的,血迹斑斑,许明月尽力打理了一番,靠在墙壁上舒了口气。 她心里知道,自己打不过那个二堂主,只是借助了大少爷绑在她头发上傀儡符的力量,二堂主当时若是正大光明的再跟她对决一番,照样可以赢,可他偏偏经不得失败,竟然搞偷袭,真是可悲又可笑。 这些人处在高位久了,容不得任何去挑衅他们的权威,时间久了,别说得道飞升,恐怕寿终正寝都难。 只是许明月想不通,干嘛费劲把自己锁在这里,直接一掌打死不是一了百了。 她不怕死,只是——大少爷给的傀儡符破了,许明月不敢想,楚砚找不到自己是何种心情。 想到这,她又突然生了些力量,干脆屏息静气,专心对付起周身的禁制来,只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那股禁制的力量仿佛是无穷无尽,将她的真元一丝不漏的全部吞噬进去。 就在她再一次蓄力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没用的。” 那是道沙哑的厉害的女声,像是许多年都未曾开口说过话。许明月有些吃力的转过身,才发现身后距她十来丈的地方竟然还锁着一个人。那人身形高挑,瘦骨伶仃,头发乱糟糟的挡住了大半张脸,仅有只眼睛露在外面。 难不成这是翡翠山庄的地牢? 许明月这会虽然狼狈,但是那个人显然比她还狼狈,一身破布烂衫,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看的别人都觉得她难受。 那人却撩起眼皮看了许明月一眼,自顾自的盘腿坐着,问道:“苍穹的弟子怎么混到这个地步?” 许明月一愣,这人看着邋里邋遢,显然被关在这里许久了,竟然还能一眼看破她的来历,不简单。 她踌躇了片刻,问道:“前辈如何称呼?” “无名之辈。” 啧,还是个嘴严的。 那人又问:“苍穹如今还剩几个人?” 许明月:“晚辈亦是无名之辈。” “叫我叶青容。”那人突然笑了,一口牙齿雪白雪白的,莫名带了丝嘲讽,“听说你把扬正鸿打的满地找牙,小姑娘有点本事。” 许明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扬正鸿是谁?” “就是孟庭荣养的狗。”叶青容说,“这老东西可算是被人收拾了。” 这话说的好像跟扬正鸿有些不对付,许明月故意道:“他暗算我,老头子倚老卖老,不要脸。” 叶青容嗤笑道:“越老越不是东西。”停顿了片刻,她的声音又低了些,有气无力的样子,“从前不是这样的。” 这俩人是旧识? 许明月不免防备起来:“他如今这个样子,难不成从前还是个圣人?” 叶青容舒了口气,轻飘飘道:“都是被飞升逼的。” 许明月满不在乎:“能被飞升逼成个个卑鄙小人,看来他本性就是如此。” “你还年轻。”叶青容笑笑,“岁月催人老,以后就明白了。” 许明月一边继续和禁制作斗争,一边还慢吞吞的回了句:“凡人到我这个年纪,早该儿孙满堂了,哪里年轻了。” 叶青容盯着她,眼珠子黑白分明,“可眼下你并未成亲生子,也没有收过徒弟,而且修为一日千里,这些的日子纵使再过五百年,一千年,你依旧是年轻人。若是有一天,所有人见了你都要毕恭毕敬,所有人都要喊你一声前辈,别人以为你高不可攀,以为你飞升在即,可只有你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力不从心,你会怎么办?” 许明月错愕的看着那人的眼睛,她发现这双眼睛锋利的像是剖开自己的胸膛。 “凡人七十古来稀。”叶青容说,“他们从出生就知道的归宿,贫穷与富贵不过短短数十年。” “归宿?”许明月皱眉,“他们的归宿难道就是死亡吗?” 叶青容大笑起来:“那你说,什么才是归宿。” 许明月闭嘴不言。 叶青容又道:“我们连归宿都没有。” “大道是什么?是飞升吗?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像是挂在鱼儿前头的粮食,吸引着一代代人的追逐,你越厉害,就发现自己离它越远。” 叶青容的笑容敛了起来,声音陡然转冷:“姜文昌,阚子石,还有扬正鸿,他们都是一样,从前的时候……都是与你一样的意气风发,道心坚韧,锐不可当。” 许明月听的嘴角直抽抽,姜文昌,阚子石还有那个扬正鸿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她古怪道:“前辈你是在抬举我还是在嘲讽我?” 叶青容摇摇头,“姜文昌和阚子石联手逼死你师父之后,你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吗?” 许明月抿着唇,觉得这女人知道的可真多,“他们罪有应得。” “阚子石正当壮年,死的时候却须发皆白,形容枯槁,污浊不堪,甚至没人愿意去给他收尸……至于姜文昌,他被徒子徒孙夺权,软禁了几十年,那老头子一屁股风流债,新的掌门可是找了不少老女人日夜伺候他,如今早已了无音讯。” 叶青容说完,又念叨了一遍“罪有应得…”她道:“能走到如今的大能,哪一个不是心智坚定的呢?年轻人……唉…罢了。” 许明月冷哼一声:“死了也活该,可怜他们,那我师父呢?他难道就该死吗?” 叶青容没有回答,突然却神色一凝,飞快道:“有人要来了,你别担心,自然有人救你出去。” 谁? 她第一时间反应是师兄师姐他们,再或者卢皎皎会帮她说两句好话,除了这两波人,谁还能帮她? 还没来得及开口,叶青容就沉着脸道:“别问,别说,你锋芒毕露,太过扎眼,如今世道容不下有大造化的人,你师祖,师父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叶青容说完蓦地闭上眼,整个人瞬间松弛了下去,远远看去宛如一具尸体。 许明月急道:“前辈!” 那人没有动静,胸口甚至毫无起伏。 许明月拧着眉,心脏狂跳,这人说话颠三倒四,但是意有所指,什么叫“容不下大造化。” 拂衣师祖入魔,师父身死,难道另有隐情…… 她还没想出个头绪,就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大殿的门被人狠狠推开了。 7017k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人五衰之相 晨光熹微,天际爬上一抹绯橙。 早起的农人从田埂走过,目光穿过波涛起伏的稻田,看向依河而卧的山庄。 山庄很大,古朴典雅,流水潺潺环绕着山庄,雾气朦胧,远远看去宛若仙境。 听周围第人说,这山庄叫“翡翠山庄”,里头住着仙人,在附近一带颇有威望,无数人想要一睹风采。 想到这,农人哼了一声。 仙人? 对于他们这些终日为了生计奔波忙碌的来说,见一面仙人还不如多赚两个铜板实在。 但是很快,农人又对这仙人的看法好了那么一些,因为这翡翠山庄的庄主很是怜惜老弱贫农,每个月都会免费施粥。 今天刚好又到了施粥第日子,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农人早早的就到了。 晶莹剔透的糯米,又大又甜的红枣,甜丝丝的核桃仁,一碗下肚,整个人都是热乎乎的,暖了身子,心里确是火辣辣的嫉妒。 抬头再看一眼云雾飘渺里的山庄,清雅至极,白云点缀在头顶,宛若画中,农人知道,里面住着高高在上的仙人。 唉,他叹了口气,揉着饱胀的肚皮慢悠悠的穿过田埂。 农人停下来,又转头深深的看了眼山庄。 一轮火红的日头冉冉升起,似乎有人影从云间落下,消失在飞檐翘角里。 果然是仙人呐,农人收回视线,满足的走了。 传闻的仙人们这会正粗暴的推开了大殿的门,骤然倾泻进来的天光让许明月一时间睁不开眼,她从余光里看见,大殿进来了一大群人,很是兴师动众。 许明月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侧站着翡翠山庄的一众修士,打头的不是扬正鸿,而是个十分儒雅的中年人,她猜这是翡翠山庄的庄主孟庭荣。 另一边,卢皎皎跟着一个浓眉大眼,一脸凝重的中年人匆匆进来,两队人马分占一边,隐约呈对抗的趋势。许明月大概扫了眼,朱雀门这边来的人,十有八九都是那天她从扶风城里顺手捞出来的修士。 还有一些散修,也乌泱泱的远远跟在后面,许明月一看,发现了张熟悉面孔,临川竟然也混了进来,一头白毛像个活靶子,显眼的不得了,他冲许明月打了个眼色。 嚯!好多人! 面对着这么多双眼睛,许明月突然升起了一点诡异的兴奋,自己这待遇,比得上师父当年了。 扬正鸿欲开口说话,被孟庭荣抬手制止了,他道:“我是翡翠山庄庄主孟庭荣,门下扬堂主有言,你曾用诡异方法隐藏了魔气,还杀害了我的孩儿。” 孟庭荣果然比扬正鸿有个人样,说话也有条有理,“此仇不共戴天,但是朱雀门的卢贤侄愿以性命为你做担保,老朽且听她一言,今日在这诛魔台上,当着各方道友,我只问你,小女之死是不是你所为?那魔蛟又跟你什么关系?” 许明月看着孟庭荣赤红的眼睛,心里颇有些感慨,好好的一个大能,怎么摊上了这样的女儿,又摊上了这么胡搅蛮缠的堂主。 她说:“来龙去脉我已和扬堂主解释清楚,他可是奇怪的厉害,打不过我就说我是魔修,孟前辈,晚辈斗胆问您一句,您与扬堂主谁更厉害?” 扬正鸿咬牙切齿:“庄主别听她的,这小畜生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孟庭荣又问:“那小友师承何处?” 苍穹派可是一屁股债,许明月当然不承认,她道:“晚辈只是个无名散修而已。” 扬正鸿怒道:“满口胡言。”他抬手将一件东西扔了出来,“长生剑的主人,岂会是无名散修。” “你和李如风是什么关系,莫非——”扬正鸿阴森森道:“是他流落在外多年的弟子。” 孟庭荣皱眉:“小友如何解释这把剑,又是如何入了练气的门,总不会是天生的神人,无师自通。” 许明月整理好衣服,正襟危坐,双手搭在膝盖上,慢条斯理道:“这也好说,百年前仙盟大会,齐聚平都山,我得了李真人的指点,若你继续问,我还能告诉你,当年姜文昌与阚子石因一个捕风捉影的传言逼死李真人的时候,我也在,山上腥风血雨的时候,我也在,如今时过境迁,扬堂主的威风可比当年两位前辈更甚,翡翠山庄真是养了一条好狗,忠心耿耿,见人就吠。” 一石惊起千层浪,平都山的惨案至今没有定调,翡翠山庄有人当场怒喝:“放肆!” 卢皎皎出列道:“当年李真人走火入魔之时,许前辈恐怕尚且年幼,就算得了一星半点的指导又如何,扬堂主为何如此耿耿于怀。” “卢皎皎!”扬正鸿冷笑,“你是被她下了迷魂药吧,一点小恩小惠就将你收买的服服帖帖。说不准就是她把你们弄进扶风城的。” “哎,等等。”人群后的临川突然开口了,他大摇大摆走到中间,冲扬正鸿道:“她去扶风城是替我办事的。” 扬正鸿猛得回头,气冲冲道:“你又是谁?” 临川仔细端详了他半晌,才开口道:“无名散修。” 扬正鸿气结,临川又道:“你印堂发黑,有天人五衰之相,执念不浅。” 扬正鸿:“……” 扬正鸿一脸恨意,一拱手道:“庄主,眼下不是有现成的法子,好探清楚这妖女是何方神圣。” 他冲身后弟子丢了个眼色,顿时就有溜须拍马的弟子会意,出声道:“庄主,弟子知道一法。” 许明月后背一凉,觉得这厮肯定狗嘴吐不出象牙。 果然,那弟子接着说道:“只需剖开她的内府,看看究竟有没有魔心,不是一目了然。” 许明月:“……” “荒唐!”朱雀门门主听不下去了,怒道:“你怎么不说把她的心挖出来呢!” 孟庭荣很是憔悴,眉头紧皱。 扬正鸿回道:“只是挨一刀,断不会伤其性命,届时查看清楚,我翡翠山庄灵丹妙药随她用,保证不会有什么后患。” 许明月听明白了,敢情这扬正鸿真的以为她是个魔修。 “你敢不敢?”扬正鸿问。 卢皎皎正要开口,许明月先说道:“扬堂主,你今日给我一刀,来日我出去了,非要闹的天下皆知,让所有人都看看翡翠山庄的好事。” 那出主意的弟子抢先道:“庄主放心,若真有错,晚辈愿意负荆请罪,要打要杀随意。” 许明月:“……” 拍马屁的功夫可真是一流。 就在这时,突然有声音自殿外响起:“负荆请罪?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条命配不配!” 7017k 第一百一十八章 伤你的人,该千刀万剐 崇山峻岭间划过一抹流光,乌日塔化身巨兽驮着温铭在山间飞快穿梭,从下面看,宛若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 他们身后是一群大大小小的魔头,乌烟瘴气,雪狼左躲右闪,在山间弯弯绕绕,将一众魔头游刃有余的吊在屁股后面。 与此同时,宋嫣然连同虞归晚在林间御剑飞行,两道剑光交叉穿行,时隐时现。 乌泱泱的妖鬼紧追不舍,三头六臂,畸形怪状,在妖鬼们失去耐心放弃追逐的时候,前头两人又突然显露踪迹。 宋嫣然回首瞟了一眼,挑眉道:“大师兄这主意能行吗?” 那日楚砚突然感受到傀儡符的牵引,刚好就接到了临川的报信,楚砚一刻也没耽搁,立马走了。可是听说那诛魔台汇聚了天下修士,大少爷就算再厉害也对付不了,温铭只好又想了个馊主意。 也是巧了,魔蛟北上,他们趁机招惹了一大帮张牙舞爪的魔修,路上又碰到成群结队的妖鬼,干脆兵分两路,一股脑的将这些家伙都往翡翠山庄引,先把水搅混了再说。 温铭一边掐算一边指挥:“乌日塔,快,往北!” 乌日塔可怜巴巴:“你只说前后左右不行吗?我不认识东西南北。” 他只认得大概方位,东西南北都够他琢磨大半天了,偏偏温铭说着说着就忘了,弄的乌日塔都蔫了吧唧的。 “对不住,对不住。”温铭摸摸了雪狼的后颈,安抚道:“是我太心急了。” 雪狼引颈长啸,声音了穿透连绵山脉。 宋嫣然仰起头:“乌日塔怎么了?” 虞归晚:“被大师兄坑的不惨。” 宋嫣然叹了口气,忧心忡忡:“你说师弟能拖到我们赶过去吗?” “小师妹出事了,他怎么冷静。”虞归晚蹙眉:“只希望师妹全须全尾的回来,不然师弟他……” 宋嫣然柳眉倒竖,怒道:“看我不把欺负师妹的贼人打的满地找牙。” 虞归晚不讲话,他和温铭担心的一样,唯恐楚砚一时气上心头,不管不顾的闯进诛魔台。 可见他们对自己师弟是了解的,诛魔台外,一人一剑,就那样单枪匹马的闯了进来,未见其人,凌厉的剑意已经将大殿内扫了个遍。 许明月的脸色终于变了。 “谁?” 孤寒凛然的剑意横冲直撞,在场的修士无不运起真元抵挡,那剑意撞在了许明月手腕的巨锁上,锁链突然亮了起来,迸发出一股更为猛烈的力量向殿门口汹涌而去。 “砰!”的巨响,大门蓦然炸街。 楚砚面色冷峻,从满地狼藉中缓缓走来,他看不见两侧神色各异的修士,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周遭种种都不过如此,眼里只有那个被困在高台上的人。 许明月方才的镇定自若早已不见踪迹,看见楚砚,她先是喜悦,而后就是心虚,仿佛闯了祸的孩子,被人抓了个正着。她扯着裙摆,想盖住腿上的青红交加,又慌里慌张的想把脸上的血迹抹干净,却又突然僵着后背,发现自己这一身破布烂衫怎么也收拾不妥当。 楚砚旁若无人的上了高台,却近不了她的身,无形的力量将许明月整个人笼罩在半圆形的结界里。 楚砚盯着她,异常轻柔的问:“疼不疼?” 这声音温柔的过分,许明月一瞬间有些毛骨悚然,她猛然站起来,心惊胆战的隔着一层结界仔细观察着楚砚的神色,果然在他漆黑的瞳仁间发现一抹不详的暗红色。 急道:“师兄,你冷静……” “我说过。”楚砚打断她,眉头拧的死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伤你的人,千刀万剐……” “师兄!”许明月蓦地出声,又放软了声音,低声哄道:“我没事,你看,除了衣服脏了没什么,师姐他们呢?怎么就你自己来了。” ------题外话------ 有人看吗 7017k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家伙干了什么? 楚砚一言不发,死死咬着牙关。 许明月又小心的哄着:“少爷,师兄,阿砚…你看看我,都是小伤,没事的……” 片刻后,楚砚终于狠狠闭上眼,再睁开眼时,那抹暗红色已然销声匿迹,他像是精疲力尽般舒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转过去我看看。” 许明月立马若无其事的转了个身,行动如常,好像身上那些上伤都是画上去的一样,丝毫没有影响。 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背对楚砚的时候,疼的龇牙咧嘴的表情。 她转了一圈,将台下神色各异的表情尽收眼底,随后紧贴在结界上,冲楚砚笑的眉眼弯弯,满不在乎道:“一点小事,看你急的,领口歪了都不知道,快点收拾好,别丢了你大少爷的面子。” 楚砚看她这副模样心魔倒是安静了,怒气却“唰一下冒了上来,分明脸色差的要死,遍体鳞伤,还要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许明月后背一凉,她蓦地从大少爷的眼神里看到了“给我等着”以及“你最好赶紧想个合适的说辞。” 她尬笑了两声,就见楚砚将佩剑重重一磕,三尺长剑不偏不倚的插在了地面上,转身朝台下说道:“有什么账,诸位尽管来算,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都来替她还——哪位先来?” 许明月:“......” 好一番大言不惭的发言,可是......许明月心里暗搓搓的想着,等会杨正鸿那老东西连同孟庭荣真来找师兄算账,恐怕师兄要吃大亏。 但是话已经放出去了,没有收回来的理,目前来看,这话倒是真把下面的人唬住了。 还是卢姣姣先开口,有些云里雾里的问道:“不知这位前辈是......” 楚砚:“我姓楚,苍穹派第六十四代掌门。” 许明月猛然睁大眼,一时间不知道该震惊就这几日不见大少爷什么时候成了掌门,还是该震惊他就这样大喇喇的将师门在众目睽睽下说了出来,脱口而出:“师兄!你在说什么胡话?” 楚砚背在身后的手冲她摆了摆。 此话一出,年轻的修士还有些稀里糊涂,面漏疑惑,而扬正鸿,孟庭荣以及朱雀门的门主却异常惊诧。 孟庭荣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问道:“你师承......” 楚砚:“家师李如风,师祖拂衣,与前辈兴许有几分渊源......晚辈不才,修炼这些年仍旧没什么长进,无颜面对先人,故而在外从来不敢提及师门。” 他说到这里,脸上自嘲的表情戛然而止,指尖轻弹剑鞘,“铮”的一声响,剑身露出了半寸,冷着脸仰起头:“只是,不管我派如何落魄,也不能由着你们这样欺负我师妹。” 扬正鸿眼神微闪,翘起嘴角:“你们苍穹,不是尽出些举世闻名的魔头么?” “有来算账的功夫,不如去清理清理门户。” “莫非…”扬正鸿拉长了声音:“你们与那魔蛟本就是一起的?” 楚砚:“此话怎讲?” 扬正鸿一抬手,先前那提出要给许明月一刀的翡翠山庄弟子就识趣的又站了出来,添油加醋的把来龙去脉重新道了一遍。 楚砚闻言撩起眼皮,他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带着笑看人的时候总是含着三分情,让人心神荡漾,而如今眼神里偏偏又隐约含着剑修的肃杀,看的那弟子身子一僵,硬生生将头低下去,不敢抬起。 楚砚漫不经心把玩着剑鞘上的樱络,开口道:“我知道了——原来就是这位扬堂主觉得你家少主人死于我师妹手里。” “搞错了。”他摇头说:“你家少主人被心魔附体,躯壳死于我的剑下,若是不满,我自可以去她衣冠冢前磕个头赔罪。” “呵——”扬正鸿狞笑:“心魔附体?孰是孰非仅凭你们一面之词就能定论么?你们苍穹出的魔修还少吗,谁又敢保证你们与魔修不是一伙的?” 楚砚面无表情听完,低头看着自己的剑鞘,忽地一笑道:“我还当真不敢保证,不过......” “不过”二字出口的瞬间,他人已经到了扬正鸿面前,灌满剑意的一剑势如破竹,当场向扬正鸿面门袭去。 楚砚进来之前就听见了他的叫嚣,再一听这老东西要剖开许明月的内符,由此推断那条发带应该也是毁在了这老头子手上,顿时怒火中烧。 更何况,扬正鸿简直是胡搅蛮缠,蛮不讲理,避重就轻,丝毫不谈孟珏之死,反而一个劲的将苍穹之人往魔修身上引。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的力量有多强大他知道,这东西就像污蔑男人狎妓,妇人出墙一般,风口一出,不管真假,都不能全身而退,师父那样与世无争的人都尚且随波逐流至此,何谈他们? 倒不如直接杀了干净。 而且,若不是他想起来留了条傀儡符在许明月身上,那岂不是等人死了他们都不知晓? 百年前的夜晚时时入梦来,当时未能手刃仇人的愤恨在他心中沸反盈天,叫嚣不休,新仇旧恨交织,今天他非要将扬正鸿碎尸万段。 楚砚手中的佩剑随着主人这十二分的力量发出一声鸣叫,周围一圈修士被剑意波及,连忙运起真元,而扬正鸿与他对上,竟然片刻间就狼狈退开,眼看就要被一脸穿透,孟庭荣蓦地伸出手,双手才堪堪将剑刃逼停,连久负盛名的大能孟庭荣都险些难敌其锐利。 这一剑惊天动地,许明月却眉头紧皱,恨不得立马冲出去。 底下这些人的深浅她心里清楚,就算师祖师父在世,楚砚也绝没有可能短短几日将实力提升至如此地步。 这家伙干了什么? 他一剑把整个大殿搅和的乌烟瘴气,墙壁上密密麻麻的防护咒噼里啪啦的碎成了一片,除了诛魔台一圈完好无损,四方支撑的柱子都在摇摇欲坠。 朱雀门门主慌忙道:“贤侄!” 楚砚收了剑,眼看着扬正鸿捂住胸口满目狰狞的吐出一口血。 楚砚转过身,正欲回到许明月身边,他本打算看在两位大能的面子放扬正鸿一马,可扬正鸿接二连三被年轻人磋磨,早已心神动荡,道心不稳,见他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时间怒从心生。 他低喝一声,双手飞快结印,背后生出一座极高的幻影,刚猛异常,转瞬间分成无数道,将楚砚团团围住。 7017k 第一百二十章 再也回不去了 “扬堂主!不可!” 扬正鸿充耳不闻,面目狰狞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年轻人。 一声怒吼,周遭幻影齐齐上前。 突然间,中央亮起一道剑光,光芒极盛,雪亮的长剑上空汇聚起一把数丈高的巨剑,剑光所到之处,神佛惊惧,周遭幻影还未近身,就已经化作灰烟。 扬正鸿本就心神不定,见状更是肝胆俱裂,大惊之下被自身反噬,猛得甩了出去,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楚砚冷哼一声,不依不饶的追了过去,大有要将他就地正法的意思,孟庭荣掐了把眉心,终究出手还是丢了块玉石一样的东西挡在扬正鸿面前。 剑气撞上玉石,将它硬生生撞出了一道道裂缝,楚砚侧过脸看了孟庭荣一眼,蓦地转移了方向,排山倒海的剑意在大殿内掉头,朝着诛魔台的结界呼啸而去。 这下不止是朱雀门门主,连孟庭荣都变了脸色,许明月更是心里一紧,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喊了句:“住手!” 楚砚并没有停下来。 剑意与结界撞在一起,锁链上的光忽明忽灭,耳边像是传来无数声凄厉的哭喊,大殿经不起这剑修如此摧残,房顶顿时瓦片横飞,在场的修士无不抱头鼠窜。 翡翠山庄里的这个诛魔台历史悠久,饮过不知多少魔修的血,异常猛烈,而楚砚偏生不肯退一步,两股力量难舍难分。 楚砚咬紧牙关,唇边开始渗出血迹,瞳孔间被压制下去的暗红色隐约又翻涌而出,他蓦地抬起长剑,第二剑已经酝酿而下。 师父说,剑修一路,要有一颗无畏的心。 如剑刚正、如剑不屈、如剑锋芒。 也许当年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能一路走到如今,是因为他骨子里带着的无畏——什么都挡不住他的脚步。 怕脏怕累怕疼,唯独不怕困难。 结界光芒大增,锁链甚至在呜咽,朱雀门门主朝孟庭大喊,声音都变了调子:“这样的剑修,谁会偷摸杀了你那不成器的草包闺女!你他娘的赶紧开锁!” 孟庭荣脸色不好看,当然他也想去开锁,只是台上那人剑意正盛,如今逆流而上,肯定得脱层皮下来。 局势僵持不下,这时,结界内的许明月突然趔趄了两步,蓦地跪了下来,声音沙哑:“师兄,算我求你了,你停下来好不好。” 楚砚眼里的红光一闪,身子僵硬了片刻,已经成型的一剑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许明月:“这样你会死的……那我怎么办啊?” 一片死寂,大殿里的威压终于缓缓散去,化作一道清风似的剑意重新收回剑鞘。 楚砚闭上眼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先起来。” 许明月乖乖起身,趴在结界边缘,满目担忧。 楚砚避开她的目光,面向台下:“开锁。” 孟庭荣抬手,“我这里有一把。” 他身边的小弟子忙不迭抬抬起双手捧了上去。 诛魔台一共有六把钥匙,孟庭荣与庄里的几个堂主分别保管,眼见着庄主已经点头,其他几人立刻纷纷效仿,就连半死不活的扬正鸿也丢了把钥匙出来。 身上的禁锢一解除,滚滚的真元就在经脉间奔腾起来,一时间竟然胀的有些疼。 扬正鸿咳的像个破锣锅伏在孟庭荣耳边低语了几句,孟庭荣深深看了他一样,长叹了口气,脸色憔悴至极,“还有一事,希望小友解答。” 许明月走到楚砚身边抢先开口问道:“何事?” 扬正鸿示意两个弟子上去,那两人动作粗暴的将许明月背后绑的女人拉了出来。 一群人面露不解。 孟庭荣踱了两步,正欲开口,外面却突然间雷声大作,一片乌黑的云层出现在天空,转瞬间就将天光遮的严严实实,房顶被掀开,众人看的清清楚楚,一道漆黑的身影正在云层间穿梭。 有人惊恐喊道:“这是……魔蛟!” 这时,破了个大窟窿的房顶边缘突然站了只通体雪白,瞳孔幽绿的巨兽,雪狼仰天长啸,屋顶上传来温铭的声音:“乌日塔,跳下去。” 乌日塔俯身一跃,却在半路缩水成了一只仅有手臂长的幼崽,不偏不倚的扑在了许明月怀里。 温铭气喘吁吁的勉强站稳,一见大殿内如此场景,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不是,这怎么回事?” “玲珑塔是我劈的,心魔是我放的。”翻腾的云雾里传来叶进的嗓音,闷雷一般:“哪个杀千刀的敢冒领本座的功劳?” 他说话间,乌云更盛,几乎像是到了晚上,魔气翻涌不止。 杀千刀的许明月和楚砚对视一眼,两两无言。 殿门外突然飞进两抹剑光,虞归晚和宋嫣然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屋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问道:“几位这是……” 还未及二人开口,门口就有弟子惊慌失措的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庄,庄主,大事不好了!” 孟庭荣神色一凛,那弟子哭喊着:“山庄外面被妖鬼围满了!” 四方的魔气弥漫开来,诛魔台上的锁链响个不停,魔蛟的身影在云雾间若隐若现,放肆大笑:“我,才是这天下的主人,同我一起,改天换地。” 四方呼应。 魔蛟的巨爪伸张空中,天空像是被捅破了个窟窿,瓢泼大雨猝不及防的落下。 地面巨震,妖鬼的嘶吼声穿透一层层的墙壁,传到大殿内,地面巨震。 天上是群魔乱舞,地下是妖鬼横行,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卢皎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上前道:“诸位前辈!如今大乱,各位且放下自身恩怨,以大局为重!” 许明月眼神闪了一下,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感觉楚砚的身子晃了一下。 宋嫣然挪到温铭旁边,低声道:“你怎么把叶进也引过来了?” 温铭叫苦不迭:“我哪知道,他非要跟着我……” 一声巨响,头顶炸开闷雷。 许明月蓦地抬头,隔着重重雨幕,她的目光笔直的撞进了了叶进的瞳孔里。 那一刻,许明月的耳边响起周遭修士慷慨激昂的降妖除魔的誓词,她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再也回不去了。 7017k 第一百二十一章 混乱的时代 真的回不去了。 隐匿多年的苍穹派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当年的同门渐行渐远,躲避了这么多年的纷扰终于纷至沓来。 苍穹出妖邪,原来不是玩笑话。 许明月别开眼,不愿再看,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身边的楚砚身影晃了下,险些没站稳。 “怎么了?” 许明月不动声色的往他身边移了两步,俩人的身体刚靠在一起,楚砚就像撑不住了一般,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全放在了许明月身上。 许明月心里一惊,忙伸手揽着他,只觉得触手冰凉,像是没了温度,楚砚的呼吸也轻的几不可闻。 “让开!”临川突然扒开人群大步上前,“他被诛魔台震伤了。” 他话音刚落,楚砚突然毫无预兆的一头跌了下去。 一众修士面面相觑,卢皎皎上前:“前辈请随我来……朱雀门在附近有休整地方。” 许明月六神无主,卢皎皎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见,温铭见状赶紧上前道了句“多谢。” 说完他递了个眼色,虞归晚立马从手足无措的许明月手里接过楚砚,大步往外走去,临川紧随其后,宋嫣然扶起许明月也迅速跟了上去。 就在这时,扬正鸿突然开口大喊道:“慢着!” “慢着”两个字刚落地,已经走到大殿门口的许明月身影一闪,毫无预兆的挡在了扬正鸿面前。 扬正鸿瞳孔急剧放大,冰凉的剑身横在他的颈间,倒影出一副狰狞又恐惧的表情,而持剑的那人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宛如在看一个死物,他敢相信若是自己再多说一句话,这把剑就能立刻切断他的喉咙。 许明月一字一句道:“你最好给自己备好棺材,我师兄若是……”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扬正鸿心里一阵发寒,发愣的瞬间那道身影收了剑大摇大摆的消失在眼前。 再没有任何人敢阻拦。 温铭抱着乌日塔最后看了眼殿内,抬脚便要走,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句耳语般的声音传到了脑海里。 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眼神微闪,头也不回的走了。 许明月已经追上了临川,飞快问道:“临川,我师兄他……” 临川深深看了她一样,声音低的几不可闻:“是我给他报的信,他除了问清位置,还跟我要了颗秘药……” “什么?”许明月心里一凉。 “能短时间将修为提升到极致,只是…”临川皱眉叹息,“只是事后要承受数倍反噬,这药我刚研究出来不久,未曾有人尝试过,唉,我还以为你师兄这人有分寸,谁知道和云朗一样。” “早知道就不给他了。” 一时间,许明月心神巨震,看着楚砚憔悴又苍白的面孔,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莫名想起那日卢皎皎说的话——为了他,做什么我都愿意。 听说那日的诛魔台被混战劈成了废墟,翡翠山庄一夜间毁了大半,瓢泼大雨从天下倾泻而出,雨水里都带着化不开的血腥味。 妖魔鬼怪闹了一宿,各路修士与他们本就是宿仇,更是各自为战,打了一场又一场,周遭的百姓被波及。 官兵能挡的了山贼匪宼,却挡不了呼风唤雨的神通大能,只能跟着百姓一起逃窜。 朝廷隔日就派了能人来,只是这群被朝廷好生供养的修士们我行我素惯了,哪里肯听指令,去了更是火上浇油。 朝廷,仙门,魔修,妖鬼,四路人马齐聚于此,这可遭了大难。 修士们打起架来不管不顾,五行混乱,阴阳颠倒。 时而白昼时而深夜,初秋的天有时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有时又炙热灼人。 饿殍遍野,白骨森森,水源里都是尸毒,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直到第五日,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怒降神威,惊雷闪电响了一夜,其中一道将从诛魔台分成了两半。 真正的大能不愿掺和,孟庭荣自那日起便回了极北闭关不出,朱雀门门主也自始自终都没有再露面,只派了一个动不动就骂娘的长老和一群小徒弟出来撑场面。 天下动荡。 自此,一个混乱的时代开场了。 只是这些事情许明月一概顾不上理会,当日一行人终于跟着卢皎皎到了朱雀门一处简易的休整处落脚,她头一回见到了大师兄如此痛苦的模样。 被自己真元反噬的滋味原来是这样。 发作起来,楚砚额角的青筋像是要冲破皮肤,压制不住的痛苦呻吟一声声敲在许明月的心上。砖头一样的厚的床板被她一下就捏成了碎片。 森冷的剑意冒出来,整间房子都在摇摇欲坠,那剑意擦过房梁,立刻在木头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临川堪堪躲过去,有些狼狈的抓住许明月肩头,手上力气极大:“靠你了,他的剑意太猛烈,跟我不是一个路数,你来,尽量把他的真元逼回去,否则连不仅诛魔台受的伤撑不过去,这方圆几里全都要遭殃!” 许明月不敢再耽搁,连忙运起真元,铺成一张网,将楚砚网在中间。 这实在磨人,她一边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道生怕伤了楚砚,一边又要防备着那无差别攻击的剑意,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额上就开始冒了汗。 楚砚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方,他的意识在短暂的清明过后,就被千刀万剐一样的疼痛吞噬干净,连疼都没有力气再哼出声音了。 许明月咬着牙,看着他试图用青筋遍布的手抓住什么,却又猛然落下去,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张着,似乎喊了一句“明月。” 随着那句“明月”而来的,是周围刹那间收敛了许多的剑意,许明月一愣,眼眶酸的厉害。 床上的楚砚微微挣扎了下,脊背僵直着,似乎是恢复了着神智,临川趁机喊道:“快!楚道友,将剑气收一收!” 这一句话楚砚听到了。 可是他实在没有力气,疼痛让人的神经都开始麻木起来,恍惚间他像是看到自己当初跟在师父身后练剑的模样。 有些茫然的想着:“师父,我不想学了,练剑太疼了。” 临川催促道:“快!” 汗珠从下颚滑落,许明月尝到了唇齿间的血腥味。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一咬牙将真元强行收紧,大网一步步缩小,剑气在方寸之地来回冲撞,一瞬间竟有万箭穿心的感觉。 外头焦急等待的几人只看见一阵白光,再眨眼时,窗棂已经结了层厚厚的冰。 屋里安静了下来,宋嫣然赶紧推开已经冻僵了的房门。 她的脚步卡在门边,喉咙一阵发紧——小师妹正紧紧的抱着昏迷不醒的师弟,衣衫被血浸湿了大半。 宋嫣然心惊肉跳的喊了句:“师妹?” 7017k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情深义重 天像是破了个窟窿,大雨倾盆。 无知无觉的楚砚半靠在许明月怀里,从她的角度看去,怀里的人好像睡着了一般,眉眼温润,气质也柔软了几分。 他们没有在朱雀门的地方耽搁多久,天一亮就启程赶往山庄。 翡翠山庄的人破天荒的送来了两匹飞马,这马儿又娇贵又胆小,被暴雨吓的不敢走,温铭和虞归晚轮流驾车,马车赶的到处乱转,在雨中艰难向前。 临川靠在车厢边,闭目养神,他的存在感极低,连气息都不明显,乌日塔缩在宋嫣然怀里,时不时撩起眼皮看一眼临川,温铭睁着眼发呆,整个马车里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阴霾。 “好大的雨。”温铭有些出神,“凡人该如何……” 宋嫣然恹恹的接了话:“修士们随意掐的一个诀就能引来一场洪水,淹到哪没人在意,凡人睡醒了一夕之间散尽家财,你说凡人该如何。” 温铭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好的了,剩下的可能在睡梦里就被淹没,也可能被哪个魔修误杀……” 临川闭了一路眼睛,竟然还在醒着,他说:“众生皆蝼蚁,我们也是,只是蝼蚁里又有一部分把另一部分当做蝼蚁。”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许明月感觉怀里的人微弱的动了动。 她心里一惊,执起楚砚的一只手,轻轻搭在手腕上,脉搏几近于无,她几乎感受不到生命的跳动。 如此脆弱,只是轻轻看一眼,许明月就觉得锥心刺骨的难过。 摸了半晌,她也没有摸出什么头绪,往后一靠,乏力的问道:“什么时候能醒……” 临川:“他的心魔旷日持久,再加上被自己反噬,也许下一刻就能醒,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临川睁开眼,目光移到楚砚沉睡的容颜上,接着道:“就此折了。” 马车里骤然失声,安静的像是一潭死水,许明月的手在衣袖下握成了拳头。 她看着楚砚,大少爷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仿佛和从前一样,只是在道亭里听烦了师父的念经声,大摇大摆的趴在桌子上打盹。 百岁光阴,恍然如梦,回首往事,早已物是人非。 外面依旧风雨如注,车头两盏灯笼摇摇欲坠,微弱的火光划过这泥泞一片的长夜。 临川也许也有乌鸦嘴的潜力,他们回到山庄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楚砚始终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活死人一般。 临川自觉不该把秘药给楚砚,便也在山庄住了下来,主动把周围阵法加固了一下,隔三差五去看一下楚砚的情况。 这一日,临川又轻车熟路的摸进了不知院,许明月正在院子里练剑,墙角的树不知道哪里触了她的眉头,在长生剑的剑光里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 临川停在门口,突然不敢进去了,楚砚一直未醒,许明月这几日一条比一天焦躁。 不过没给他踌躇的时间,许明月见他来立马收了剑,叫了声“临川。”后便将人往屋里领。 临川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不像个死过一次的人。” 许明月摇头苦笑:“我从巫山下来的时候,觉得血都被冻住了,看什么都隔着一层雾,好没意思,如今七情六欲回笼了,发现从前那样也未必是坏事。” “福祸相依。”临川岔开话题:“你们山庄最近可是个香饽饽,大门口又来了一批人。” 许明月冷了脸:“不见。” “你师兄在诛魔台可是出了名,一剑天下知,如此乱世,想拉拢的人自然多。” 许明月眼皮都不抬:“我师兄最大的志向就是去山庄外头讨饭,他们打错主意了。” “今天来得是朱雀门的人。”临川说:“也不见么?” 许明月顿了下。 临川继续道:“还有朝廷的人。” “我不管。”许明月沉了脸色,“改朝换代也跟我们没关系,能见的人大师兄自然会去见。” 临川闭了嘴,随即就将一抹神识探进了楚砚的内府。 刚刚还满口什么都不管的人瞬间微微凑近了,问道:“怎么样?可好点了?” 临川久久不出声,许明月在屋里转了好几圈,转的心里焦躁的厉害,想开口又怕打扰了临川。 在她灌三大杯凉水后,临川终于开口了。 他的神色很凝重,像是在踌躇。 许明月:“怎么了?” 临川:“你……你最好把你师兄师姐都叫过来。” 许明月愣在原地。 她从没有这么冷过,好像心口那个大窟窿又开始漏风,冷的她撕心裂肺。 万念俱灭,不过如此。 临川:“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你死过一回,还看不破吗?” “不,不……” 除了一个“不”字之外,许明月竟然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她呆在原地好半晌,视线才茫然的移到了床上。 “不行。”许明月轻声道,她移开视线,声音蓦地坚定起来,仿佛片刻前的崩溃慌乱只是错觉,“先别跟师兄师姐他们说。” “临川,你,你见多识广,一定有法子,怎样都行,哪怕一命换一命…” 临川冷着脸:“自己听听的说的什么混账话!他若是醒了第一个就要拿剑劈了你。” 许明月异常冷静:“天劫我都不怕,临川,你给我指条路,碧落黄泉,我一定能办到。” 临川的目光审视着她,许明月没有丝毫回避。 半晌,临川突然低声笑了出来,带着分调侃的语气:“云朗那日说的没错,你们的同门之谊,可真深厚。” 许明月的脸有些烧的慌,硬是不动声色的回了句:“少年相识,自是情深义重。” “他的境界刚提升便心魔肆虐,其中的凶险你我都不知道。”临川没有继续纠缠刚才的话题,继续说着:“诛魔台一战,他被震伤内府,又用秘药提升修为,元神早已千疮百孔。” 许明月思忖片刻,立马顺着他思路说道:“若是消除心魔,抚平伤口,是不是还有几分希望?” 临川:“心魔无孔不入,元神无药可医。” 许明月的目光又暗淡了下去。 7017k 第一百二十三章 无耻 翡翠山庄外,楚砚第一次尝试被自己真元反噬的时候,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肉体的极致痛苦,偏偏元神异常清醒,清醒看着自己内府里的一片狼藉——不但真元紊乱,暴虐的剑气在内府里穿梭,而且更有一条满含煞气的伤口,那是诛魔台震伤的地方。 那剑意与同根同源,心情好的时候就装模作样的将伤口堵着,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发了疯似的要将他的元神捅成个筛子。 这些楚砚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内府里弥漫着黑烟,此起彼伏,那是他神出鬼没的心魔。 这玩意水火不侵,刁钻狡诈,一旦有机会就逮着他的元神好好蹂躏一番。 先出其不意的将楚砚拖进幻境,再循循善诱,好好撩拨一番,待到他渐渐沉溺其中,心猿意马,那幻境就迅速变换。有时候幻化成师父,有时候幻化成许明月,有的时候干脆变成楚砚自己的模样,将他围在中间,动作神情如出一辙,怒骂他:“畜生!无耻!” 他心绪一动,就猝不及防的挨了一剑,身心的痛苦无时不刻不再折磨着他。 周而复始的疼痛里,许明月的幻影在他面前,冷的像一块冰,那种滋味,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有时,楚砚也曾自暴自弃的想着:“我还活着干什么?干脆自爆一了百了。” 然而每一次,他又靠着毅力撑了过来,一想起自己的修为,自爆的话估计方圆几里都非死即伤,他就又踌躇了。 许明月的幻影走到楚砚的面前,眉目冷如霜雪,楚砚苦笑:“你啊……若是你让我死,那我就自己躺下了。” 心魔兴许觉得这个模样伤不到他,干脆摇身一变又幻化成了楚砚的模样,两双桃花眼无声的对视在一起。 楚砚立马变脸,异常嫌弃的扭头,骂道:“你就算了,爱死哪死哪去,别烦我。” 心魔面目狰狞,又化作一团黑烟伺机而动。 时间久了,被虐的习惯了,楚砚心里渐渐升起了一股求生的意志,他想着:“我要是死了,门派怎么办,凭他们几个,估计真要去讨饭了,还有小师妹,唉,难不成让小师妹感受一番我的百年痛苦吗?” 最后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楚砚突然有点跃跃欲试,他忍不住幻想起来——若是自己就此陨落,许明月该多伤心,她一定会永远记住自己吧。虽然很痛苦,但是一想到许明月从今往后不论是飞升还是修炼,都摆脱不了他的影子,楚砚竟然有种诡异的激动。 不过他激动不了太久,因为心魔总是时不时的跑出来提醒他自己是个无耻的畜生。 再过了些时日,楚砚发现自己渐渐的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身体的五感传给了元神,意味着元神的日渐衰弱,等到有一天,元神完全取代了身体,那他离死也不远了。 尽管如此,当他第一次听见许明月声音的时候,还是激动的被一道剑气从头穿到脚后跟。 可是,许明月的话很少,她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异常沉默。 在楚砚的印象里,小师妹从来不是这样别默寡言的性子——她一直在,却很少说一句话。 师姐也经常过来,在她的床边事无巨细的描绘着每一件事情。从师姐嘴里,楚砚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山庄,也知道许明月竟然将他带回了不知院,寸步不离的照顾。 相比之下,大师兄和二师兄就无聊的多,总是在他面前长长的叹息。 只有偶尔临川来的时候,楚砚才能听见许明月一两句的声音。 他听到了临川说要给他准备后事,也听见了那句“碧落黄泉。”楚砚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瞬间心疼的万箭穿心。 然而就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安静极了,临川的脚步哒哒哒的远走,楚砚感觉许明月坐到了床边。 他屏息静气,奢求小师妹能多说两句话,自己就要死了,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可是许明月始终一言不发。 楚砚的心沉了下去,内府一片黑烟缭绕。直到他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听见了最重要的一句。 “少爷。”许明月轻轻喊了一句。 自然是没有人回应她。 许明月像是在深思,她道:“我碰见一个人。” “就是那日台下的年轻人,她叫卢皎皎,她跟我说过,有一个散修,她喜欢到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做一对凡人。” 许明月停了下,才继续说:“少爷,你也碰到过哪怕朝生暮死也愿意的人吗?” 7017k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死而无憾 哪怕朝生暮死……也愿意的人? 临川说的要给他准备后事的那几句,楚砚完全当成了耳旁风,他脑子嗡嗡作响,眩晕间唯独剩下了“朝生暮死”这句话。 是我吗? 那个朝生暮死也愿意的人…… 是我吧。 仅这一句话,那些萦绕在他身边翻腾不休的心魔纷纷褪去,一时间像是被神秘力量重创,暗淡了不少。 楚砚呆在原地傻笑着,可惜内府的剑气并不受影响,一剑将他神魂颠倒的元神钉在原地,越发虚弱的元神趴在动荡的内府里,痴痴的叹了口气,半着阖眼道:“这下……总算是死而无憾了。” 他趴在原地,并没有注意到四下被诛魔台震伤的内府竟然开始缓缓愈合了些。 许明月盯着床上无知无觉的人看了半晌,转身出了房门,她的手刚放上去,院门就被人从外面猝不及防拉开了,宋嫣然正好撞上了欲出去的许明月。 “师,师妹。”宋嫣然有些语无伦次,“我来看看小师弟……怎么样了。” “没事。”许明月看了她一眼,神色舒缓了许多,“哭什么,好好的呢。” 宋嫣然扭过脸,胡乱抹了把眼睛,硬挤出一个笑:“胡说八道,谁哭了。” 许明月的目光穿过宋嫣然,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大树,虞归晚的身影隐藏在树荫里,她再微微仰起头,正好能看见山庄的假山处站着的温铭,一脸忧色。 哪那还能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许明月笑了笑:“师姐你去看看吧,我有些事情要跟临川商量。” 宋嫣然定定的看着她。 许明月放低了声音,语气坚定:“放心,我不让他出事的。” 宋嫣然心里一紧,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脱口而出道:“小师妹,你别干什么傻事,照顾好自己就是照顾好师弟了。” 一句话将许明月定在原地,万千滋味在心里涌起,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七情六欲,爱别离苦,种种滋味,太折磨人了。 另一边,许明月一边说一边觑着临川的神色,一番话说完,临川良久才道:“你说的有道理,若是能短时间将修为提升至他提高的部分,自然能减去他反噬的痛苦。” “把我的真元都给他,行吗?” 临川失笑:“你以为真元是块馒头,想给谁就给谁么?两个人的真元哪有轻易相融的道理。” 说道这,他低低叹道:“他是个剑修,每一步都要历经千锤百炼,外物的帮助是有限的,短时间提升……” “他的剑断了。” “什么?”临川好像才反应过来,颇为震惊的样子:“不……你是说,他到现在用的都不是自己的佩剑?” 一把剑,放在那里无论多锋利都是凡铁死物,能杀人,当然也能剁菜。 执剑人的功法赋予了剑的灵魂,人的元神和剑相互磨合,因而生出神韵,才是一把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剑。 旁的修士也就罢了,对剑修而言,剑的作用太大了,一般剑修炼成元神后,通常第一时间就会炼制一把属于自己的元神之剑。 没有剑的剑修,无异于没有利爪的猛兽,临川异常好奇——楚砚是如何拿着把断剑走到今日的。 临川问道:“他手里的是?” “那是把赝品,库房里有很多一模一样的。”许明月说:“断了就换,有的都没开刃。” 楚砚那把扶光,断在了他们颠沛流离的第三年,他也曾尝试过重铸扶光剑。 第一次重铸后,扶光剑没过半月就再次断了,自此以后,就和他彻底失去了感应,无论怎么努力,断剑都再也没有成功铸过,当时他们东躲xz,浪迹天涯,又要养家,又要修炼,时间久了,这个事情就搁置了。 “我想了一宿。”许明月说:“重铸扶光剑,也许是唯一一个办法了,临川,若是能断剑重铸,我师兄他是不是就有机会醒过来?” 临川迟疑了许久,思忖道:“这个情况我还真没见过,若是能将他的佩剑重铸,在内府里炼制出元神之剑,虽说不一定能更进一步,但是应该能压制住他暴动的内府,只要人能清醒,心魔和伤都能慢慢调养。” 许明月的手心出了一层汗,粘腻潮湿,她有些急道:“该如何重铸……我实在是毫无头绪,临川……”她的话险些更住:“我……” 临川摆摆手打断她,开门见山问道:“他是在何处入道?” 许明月一愣,声音发涩:“平都山,如今回不去。” “何人引他入道?” “我师父。”许明月眉心跳了跳,“早已魂飞魄散了。” “以何物入道?” 许明月想了想,道:“一把未开刃的剑。” 临川的神色凝重起来:“剑修入道无外乎几种——天地灵气,大能剑气,或是手中利器,依你所言,若是想断剑重铸,要么是回到平都山,引山间灵气,要么是寻到那把入道的剑……亦或是令师本人。” 说到这,临川也难免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希望刚起就被浇灭,也许冥冥中自是如此。 “节哀吧。” 许明月愣了片刻,突然提起剑就往外走,临川在身后追问道:“你干什么去?” “去一个地方。”许明月握紧剑身,头也不回道:“师父的埋骨之地,再不行我就去找长老,去玲珑塔,所有师父去过的地方,我都要去寻一遍。” “你这是何必?”临川蹙眉:“若是你师父和他的剑没关系呢?” 许明月仍然没有回头。 临川:“以他的身体,最多还有两三个月的光景,你怎么去寻?” 许明月蓦地回首,有那么一瞬间,临川几乎觉得她要哭了,可是……一块灵物锻造的躯体也会流眼泪吗? “我知道。”许明月背着光,和她手里的长生剑如出一辙的坚韧锋利,她道:“但是有一线生机,我总要去试试。” 她从临川房里出来就径直去见了温铭,只留下一句:“百日之内一定回来。”就匆匆离去。 温铭还没来得及做表情,许明月就不见了踪影。 温铭:“……” 这个时候,宋嫣然突然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嘴里嚷嚷着:“大师兄!” 温铭嘴里一抽:“你又怎么了?” “小师弟他这里。”宋嫣然在眉心比划了一下,有些激动道:“这里的心魔印短了一截!” 7017k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此间是无间 循着记忆一路星夜兼程,许明月御剑眺望着脚下的土地。 错落有致的村庄在山脚整齐排列,许明月缓缓落在地面,这一番大喜大悲,几次三番的从满怀希望到希望渺茫让人心身俱疲,饶是修炼到如今,刚落地的时候还是差点膝盖发软。 当年师父的死对她打击太大,那段深夜逃离的记忆一直是模糊不清的,她只记得途中荒无人烟,野兽成群,并不记得山脚竟然有人居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去,大步往人烟处去,越往前越觉得蹊跷——村庄里安静的过分,而且如今已近正午,整个村子里毫无炊烟气息。 上一次来此的时候,许明月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人,闹了个大乌龙闯了进来,而这一次她有意识的想找到记忆里的山谷,却总是在山脚打转。 周围像是被设了禁制,看不见,摸不到。 她直觉目的地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进不去,长生剑在腰间嗡嗡作响,许明月无法,只能死死按着剑鞘。 邪门,周遭透着一股邪门的气息。 许明月紧闭着眼站在原地,两指在眼皮上轻轻一抹,微弱的白光一闪而过,她再睁开眼打量周围时,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若是普通的鬼域技俩,自然无处遁形,而这里却不太一样。 安静,太安静,安静到几乎有些诡异。 山清水秀,云卷云舒,山脚村庄错落有致,却没有丝毫人气,像是光阴被静止了这里。 许明月没敢贸然前进,在原地默默坐下,心神归一,将浮躁的情绪沉下去。 埋骨之地,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一个疑问冒了出来——师祖的埋骨之地为何是在这里? 难道这里风水更好? 不,平都山岂不是更好,汇聚天地灵气。 少不更事的时候,许明月曾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不多管闲事,就能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然而世事无常,直到她机缘巧合在灵物里修炼出元神,又重活了一回,才好像朦胧间触碰到了某种本来就无处不在的东西——世间发生的一切,冥冥之中像是早有定数。 这里是哪里,她当年误入此处难道也是机缘巧合吗? 若不是巧合,那又是什么定数? 有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仔细听的话,还能从其中辨别出几道杂乱的脚步声。 最后一抹日光落下,许明月蓦然睁开眼。只看见面前的大石头上正坐着个七八岁的孩童,那孩子衣衫褴褛,瘦骨伶仃的像是从来没吃饱过饭。 看见许明月醒过来,小孩子便捧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小脸笑起来,一跃从石头上跳下,饶有兴致的在许明月面前窜来窜去。 他还胆大的伸出手碰了碰长生剑,许是被剑鞘冰到了,龇牙咧嘴的缩回去,问道:“你是神仙吗?” 许明月在雪山修炼多年,一身寒气,这孩童却丝毫没有惧色,她哭笑不得,只回道:“我不是神仙。” “你就是神仙。”小孩坚持道:“我娘说,仙人都是这样打扮的。” 这小孩还挺执拗,许明月冲他笑笑,问道:“你娘见过仙人吗?她怎么知道仙人如何打扮?” “当然见过!”那孩子咧嘴一笑,眉飞色舞的样子:“你不信就去问问我娘,我家就在里面!”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身后,那正是许明月一心想寻的方位,她心里一动,当即跟着那孩子往前走去。 说来也奇怪,方才还遮遮掩掩不肯露出真面目的山谷豁然开朗,羊肠小道径直延伸在脚下。 七八岁正是调皮的年纪,那孩子一路都没闲着,一会去踩水坑,一会抓蝴蝶,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你为什么自己睡在外面啊?” 许明月顿了顿,回道:“我不认识路。” “啊?”小孩子张大嘴巴:“仙人也会不认识路吗?” 许明月摇摇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仙人不仅会不认识路,还会受伤,还会流血流泪。 哪有什么仙人,不过是众生自渡。 “村里遭了天灾。”那孩子又自顾自说了起来,“我爹死了,好多人都死了,我娘带着我跟乡亲们躲在了里面。” 许明月的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她问:“什么天灾?” 小孩摇摇头:“我不知道。村里人都说是仙人生气了,所以要惩罚我们。” 说到这,孩子黑黝黝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毫无畏惧的一把抓住长生剑的剑身,仰着脸,不解道:“仙人为什么要生气啊?我们哪里做错了吗?” 许明月心里大震,她的手轻轻放在那只握剑的手上,指尖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下。 太凉了。 因为自身缘故,许明月的体温向来极低,可是眼前这孩子的手竟然冰的让她心惊。 许明月低下头,那孩子仍睁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堪堪蔽体的破烂衣衫间露出一块块紫红色的斑——那是尸斑。 那一瞬间,许明月恍然大悟,此间是无间,唯有长眠之人,方能进入。 她的声音顿了顿:“你们没有错。” “那为什么仙人要惩罚我们?”小孩子的声音低了下去。 许明月握紧他的手,一言不发。 “我知道了,他们是坏神仙。”那半大孩子突然露出个无齿的笑,脆生生道:“你会当个好神仙吧?” 许明月身形一滞,那孩子突然抽出手,跳着脚道:“我娘喊我回去了,仙人姐姐,你要去哪里,再找个人问问吧!” 说完,他就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蹦蹦跳跳向前走去。 “等等!”许明月突然喊住他。 那孩子蓦然回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尘不染,许明月握着长生剑,耳边仿佛传来无数亡魂的呢喃。 她站在夜色里,眉目低垂,像极了江南水乡的女娲庙里供奉的神像,异常坚定的说道:“你们没有错,是仙人错了。” 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前尘往事的交织,命运的分岔口交错相连。 那孩子闻言愣了片刻,随后狠狠的点了点头,冲许明月挥挥手便消失在夜色里。 亡魂停留之地,许明月轻轻吐了口气,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希冀,若是真的有亡魂…… 那么—— 7017k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冒天下之大不韪 亡魂停留之地。 想到这,许明月的一颗心突然高悬了起来,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风一般的掠过山谷边缘,直奔腹地而去。 记忆里的豺狼虎豹,猛兽环饲荡然无存,脚下山清水秀,风景如画,许明月隐约明白了什么——当年让她仓皇逃窜的狼群与野兽,也许只是自己年少时弱小无力的一场噩梦。 这一次没有任何耽搁,许明月很快就看到了记忆里的那棵海棠树,一如既往的盛放。 当年她亲手将师祖的牌位埋在树下,新鲜的泥土痕迹犹在,仿佛只是昨日发生的一般。 正值星月当空,繁星点点,她甚至能感受到腰间的长生剑与此处隐隐的共鸣。 这个时候,许明月的眼前突然一变,像是拉开了一道幕帘,场景蓦然转换,有道声音在她耳畔回响:“你为了什么走上这条路?你后悔吗?痛苦吗?也曾欢喜雀跃吗?”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过。 一瞬间,无数场景伴随着声音而浮现。 她看见自己在朦胧中睁开眼,那时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师父在房间里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个少年人站在师父身后,神态各异,年轻张扬。 画面一转就倏然到了她初入云海天的时候,少年人在戒堂门口探头探脑,欲言又止,那是年少的许明月只觉得好笑,却又故意装作看不见。 而如今的许明月鬼使神差走过去,穿过戒堂崎岖不平的地面,缓缓向那个口是心非,天真傲慢的大少爷走去。看着他在门口踌躇不前,想去询问他的荷包,却又收回脚步,许明月心里一紧,某种东西轰然坍塌,像是要将她淹没。 那时候的大少爷刚张开,面容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与青涩,未经风雨,眉梢眼角尽是肆意潇洒。 许明月伸开手臂,将人搂在怀里,像是搂住了她生命中的珍宝。微微抬头就能看见少年人的光洁的下颚。 一瞬间,眼前竟有些模糊。 这是她一生最快乐,亦是最痛苦的时光。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假的,许明月仰起脸,眼前人蓦然消失不见了,周遭的景象飞速流逝,仿若年华似水,一去不复返。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眼前的视野再次清晰的时候,许明月看见师父正站在自己面前,拂衣师祖离的偏远些,手脚俱是锁链。锁链乌黑似墨,她的周身被一层朦胧的漩涡笼罩,漩涡里不时生出利刃,刮过她的血肉。 许明月呐呐道:“师父……师祖……” 拂衣满不在意笑了笑,说道:“罪无可恕,千刀万剐,怎么?看着很血腥么?” 许明月语塞。 李如风捋了捋袖子,摇头道:“长大了,胆子也大了,没有小时候吓起来有意思了。” 许明月撇撇嘴:“像师兄那样被只癞蛤蟆吓的上窜下跳就有意思了吗。” 李如风:“既然你这么嫌弃,怎么还抱着不放。” 许明月的神色暗淡了下去,好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 李如风收敛了笑容,他伸出手想和往常摸一摸小徒弟的发顶,一抬起手来才发现自己如今已经摸不到实处了,手臂一时间停滞在半身处。 许明月放下长生剑,默不作声的跪了下去,低头喊了句:“师父。” 李如风:“你怎么进来的?” 许明月仰起脸,就听拂衣师祖解释道:“这里是人间死地,按理说生魂不得进入,流离失所的魂魄大多会在此停留一段时日,上一次进入此处是巧合,这一次……她早已不是凡人肉身了,自然来去自如了。” 许明月苦笑道:“师父,徒儿有愧。” 李如风挥挥手打断她:“来这里做什么?总归不是因为想我这个老人家了。” 许明月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李如风还未开口,拂衣就长长的“哦”了一声:“敢情是挖坟来了。” 许明月:“……” 师祖说的也没错。 李如风侧过身,哼哼唧唧的嘟囔了两句:“养了一群小白眼狼呀,为师还以为是来上坟了。唉……” 拂衣:“这不是我派的传统么。” 李如风被噎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傻孩子,你难不成忘了我派的剑修从不以外物为媒介,至于师父,更是摆设,哪有什么接引,若非说有的话,也只有一个,你可还记得引你入道的是什么?” 许明月敛下眼睑细细思索,没有外媒……那么我是因为什么入道? 半晌,她毫不犹豫道:“璇玑剑法。” “是。”李如风笑笑:“这下想起来了。” 她第一次拿起那把未开刃的长剑,第一次舞出一套完整的璇玑剑法,第一次在千钧一发里领会剑意。 许明月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什么。 见状,拂衣动了动手,手上的锁链响了两声,她说道:“知道了就去吧,以后不要来了,不过也没有以后了,下次……” 她的话戛然而止。 许明月心里明白了,这一次恐怕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她忍住舌尖蔓延的苦涩又问道:“师祖,您真的去过天命秘境吗?” “去过。” “那您看到了什么?” 李如风的眼角动了动,像是被撩起了某种痛苦回忆。 拂衣轻轻叹了声:“看到我苍穹血脉断绝,我还去找了万承平,那老东西竟然让我听天由命,等死就行,我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回去就将掌门印传给了如…你师父,进了永夜境,找到了造化玉碟。” “想必你也听说过,平都山是一处天然秘境,是一位飞升的大能搬来镇压永夜境内的无数心魔,我派是守护造化玉碟之人。” “这是……真,真的?” “多半是假的。”拂衣道:“可永夜境里的心魔是真的,造化玉碟也是真的。” 许明月:“难不成真有心想事成,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通?” 拂衣摇摇头,苦笑道:“当年我逆天请出造化玉碟,许下以万千生灵为祭的大愿。你进来时所碰到的亡魂,也许就是我种下的因……若说心想事成……大愿未赎,私愿却百转千回成了真。” 许明月蓦地想起当时师父对师祖所说的“枉死在你手里的人。”原来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仍是大愿未赎吗? 她还想追问,却听到师父轻飘飘一句:“天亮了。” 东方既白,许明月幡然回神。 李如风笑眯眯道:“本来还想多留你一会儿的。” 一句话让许明月克制许久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朝着师父师祖的方向深深拜了一遭,伏在地面上,咬牙更咽:“徒儿与人有约,万不敢爽约,不能长久的陪在师父师祖身侧了。” 拂衣露出个笑容,像是释然,又像是怀念。 她一抬手,锁链的声响在周身环绕,一股大力将许明月狠狠的推了出去,师父的面容在眼前模糊,脚下的景色飞速变换。 许明月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7017k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想打架? 许明月回到山庄的时候,正巧看见附近的耕户活也不干了,伸着脑袋围观。 山庄外头围了许多人,沸反盈天。 高头大马在门口排了两排,一水的品相俱佳。这些天人来人往的,大师兄兴许处理厌烦了,今天在门口是宋嫣然,许明月看见门头的牌匾处隐约闪炽热的火红色灵光。 师姐的声音自门内传来,八风不动,无论外面的修士怎么软磨硬泡,苦口婆心,她就像个傀儡般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今日不待客,请回吧。” 这些人吃了不少日子的闭门羹,有些坐不住了,排在最前面的年轻修士闻言索性毫不客气开口道:“躲躲藏藏的,我看这些人也没什么真本事!这防护阵法有什么用,我们硬闯他们也拦不住,还废话什么?” “慎言。”立马就有人拉住他,他身边年长些的修士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训斥,目光却又不自觉凝住了,指尖缓缓搭上剑鞘,不动声色的朝着不远处的大树看去。 年轻修士的目光随着他移去,只见树梢上正站着一道身影。 那是个年轻女子,穿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衣裙,略微宽大的裙摆在风中肆意飞动,像是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没人发现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周围人突然泛起了冷意。 那人轻轻眯着眼,眼神冷漠的像是在看一堆死人,年轻修士的瞳孔蓦然放大,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那人轻飘飘的落在了门前——正是许明月。 年轻修士脱口而出:“你是什么人?” 许明月没理他,自顾自的屈指在门上轻扣了两下。 年轻修士面色不虞,还欲上前再问道:“你——” 他话音刚落,许明月就猝然回首,随即,一股肃杀的凛然寒意就扑面而来,像是冰天雪地里刮起了一阵罡风,激的周围一圈修士不自觉的退了两步。 许明月露出个讽刺的笑容,冷冷道:“你们堵在我家门口,还来问我是谁?” 那年长修士忙上前打圆场道:“在下青云门……” “青云门?”许明月眼皮也没抬一下,一袖子就甩了出去,“青云门的人是什么东西?也敢堵在我家门前!” 饶是年长修士躲得的飞快,还是被那股冷到极致的气息扫到了小半,半边身子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接连退了好几步。 年轻修士顿时拔剑而起,怒道:“你!” “怎么?”许明月掀开眼皮,学着大少爷平常纡尊降贵的模样施舍了个眼神,问道:“想打架?” 年长修士喝住同伴:“住手!赵旭!” 那叫赵旭的年轻修士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了手,年长修士站直身子再次上前拱手道:“在下青云门护法俞明林,来求见贵派掌门,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许明月扫了他一眼:“我不是你道友。”说完又突然莞尔一笑,问道:“你们是为了魔蛟而来吧。” “正是。”俞明林说:“眼下该称呼他为魔龙了,此人如今汇聚了一大批魔头,若是坐视不理,世间恐有大难。” 许明月盯着他,眼神晦暗不明。 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冷不丁问道:“俞护法知道叶进是为何入魔吗?” 俞明林显然愣了下。 许明月继续说道:“因为他的手上沾染了同门的血,目睹着师门分崩离析,血流成河,而当年的罪魁祸首之一就是你们青云门的前辈阚子石!” 她的声音疲惫极了,“你我之间可是血海深仇,俞护法,你刚刚说什么?道友?你们不配!” 长生剑闻言“呲喇”一声出鞘,在地面上划出了个凌厉的弧度,许明月伸手接住剑柄,直指来人,冷声道:“滚吧!” 话音刚落,紧闭的大门就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宋嫣然假装震惊的“哎呀”了一声:“小师妹,你怎么在外面,快进来。” 说完,她又冲众人一敛首:“掌门在闭关,不见外客,还请各位见谅。” 唱了好一通黑脸,许明月只留下个孤傲的背影就抬手将门死死封上了。 一进门,宋嫣然就拉住她的手往里去,眉飞色舞道:“怎么回来这么快?找到法子了吗?对了,小师妹我跟你说,师弟他的心魔印短了一大截,这是不是好事!” “找到了。”许明月回道。 宋嫣然一喜,又补充道:“还有,师弟他好像能听到我们讲话。” 许明月的脚步突然停在半路。 “师姐…”许明月吞了吞口水,似乎想再确认一遍:“你说,他能听到我们说话?” “对呀。”宋嫣然不明所以,乐颠颠道:“跟师弟说说话,兴许还有用…怎么了,小师妹?” 许明月突然回想起来自己在他床边那番肆无忌惮的话,心里顿时一虚,假装咳了声,别开脸道:“没事。对了,我要闭关一段时间,最近又要麻烦师兄师姐们多操心了。” 说完,刚刚还在门口大杀四方不可一世的人,在宋嫣然的目光下,突然面露尴尬,脚底抹油的跑了。 与此同时,她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大少爷不学无术惯了,心大的能沉船……应该,应该不会多想吧? 许明月宣布闭关的第二天,整个山庄的阵法就变了个样子。 原先温和的防御阵法突然暴戾了许多,带着股不死不休的意味,好生震慑了一番外头不依不饶的修士。 “多谢临川兄了。”温铭擦擦汗,望着空中高悬的长生剑,感慨万千。 临川不在意挥挥手:“也就是用此剑作阵眼,才能有这种效果。” “当年在师父手里,也从感受到如此肃杀。” 临川目光从雪白的剑身略过:“剑随其人。” 温铭微不可见的摇摇头:“过刚易折,我总担心她太过偏执。” “心性绝佳,有何不可。” 温铭笑了笑,脸上的忧色更甚:“临川兄,你说我这小师妹想做什么?造一把独一无二的剑吗?” 临川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先不说能不能成功,只是你们师弟的身子,恐怕撑不了太久了。” 温铭听到这,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师妹有把握吗? 万一…… 若是有个万一,小师妹又会怎样? 7017k 第一百二十八章 枯木逢春,断剑重铸 许明月站在床头,她想起师姐说的“师弟能听见”,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太多,却开不了口。 最终,她只是轻轻呼了口气,不知怎么,语气比平日里还生硬了几分:“师兄,师姐说你能听到我们讲话,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床上的人仍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许明月见他一缕碎发搭在脸中间,下意识的想拂开,一想到他有听觉,会不会触觉也是正常的,手便停在了半空。 “你脸上有头发。”纠结万分,许明月的指尖还是拂去了那缕碍眼的头发。 “过几日我的神识要进入你的内府,可能会有些冷,你尽量别拦路,听到了没有,不然你就这样躺着吧。” 一口气说完,许明月仿佛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大步出了门。 门扉吱呀呀的响着,屋里格外安静,楚砚躺在床上,抓耳挠腮的想着许明月又去了什么地方。 消失了好几天,谁知道一回来就说了两句冷冰冰的话。 心魔见状见缝插针的聚拢过来,想好好羞辱他一番,而被一句“别拦路”刺的浑身不舒坦的元神悲愤不已,一掌将心魔劈开后仍愤愤不平的想道:“小白眼狼。” 就在这个时候,楚砚突然感受到一股无比熟悉的剑意。 璇玑剑法? 小师妹在干什么? 许明月不知道什么又重新进了房间,她的膝头上放了把通体碧色的长剑,剑身约十余寸,形态优美,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一道裂痕自剑刃蔓延至剑柄,——那是楚砚的扶光剑。 长剑似乎被某种力量吸引起来,缓缓浮在半空中,淡淡的流光自剑身一闪而过。 许明月屏息静气,将神识沉入内府。她回想着自己第一次见识到璇玑剑法的场景,在内府里幻化出一把同样的长剑。 就如同当年师父演示的一般,一招一式浮在脑海,将璇玑剑法的第一式过了一遍。 剑意分毫不差的融合在剑内,许明月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穿过万般的回忆,去寻着当初的心境。 已经不知道演练了多少遍,内府里的元神动作越来越快,蓦然,那道身影随着许明月的心意化作了她少年的模样。 剑意成了! 可剑意无形,离开元神就消弭不见,又怎么能融入扶光剑,填补它的裂痕? 这个问题许明月思来想去琢磨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合适的法子,最终,这个粗暴又直接的小师妹想了了极其凶残的办法——既然剑意离不开元神,干脆就将元神一分为二。 就在她内府里的元神剑意鼎盛之际,一瞬间,许明月的真元骤然暴虐而起向她自身席卷而来,干脆利落的将一半元神一股脑的融进剑身。 扶光剑蓦地大亮,那裂痕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一丝丝抚平,重新被赋予了生命。 元神受损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是直接分了一半? 许明月只觉得内府里撕心裂肺的搅动起来,她咬着牙,将闷哼声死死咽了下去。 不够,还没有到停下的时刻。 并没有耽搁,内府里虚弱了许多的元神又摇身一变,再次从头演练起了璇玑剑法。 先是“鹏程万里”,那是少年人一生最意气风发时刻,随后是“扶摇直上”“否极泰来。”直至最后一式“枯木逢春” 剑意让扶光剑愈发明亮,然而这种场景只持续了刹那,强行割裂元神的许明月终究还是遭了报应,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她再也支撑不住,卡在喉咙间许久的鲜血咳了出来,碧色的剑身染了斑斑血迹。 与此同时,院外凋零枯萎的草木瞬间变的苍翠欲滴。 枯木逢春之时,断剑重铸。 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惊动了一直在内府跟心魔对峙的楚砚,那声音太狼狈了,搅的他心神不宁,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楚砚几乎都要许明月不在房间里了。 若有若无的剑意缭绕在周围,四方心魔虎视眈眈的盯着环绕在他周身的剑意,那股剑意微弱,却又异常执拗,被内府残暴的真元冲散,却又再次聚拢,仿佛剑意的主人一般,尽力将真元汇聚在一起。 楚砚本就在和心魔较量,许明月乍一出声,他莫名的开始焦躁起来,心魔见机蠢蠢欲动。 楚砚猛的站起来,元神幻化出道道剑影,竟然不管不顾的和肆虐反噬的剑气对抗起来,他的内府大震,被诛魔台所伤的裂缝也开始动荡,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眼,看一眼许明月。 他太清楚了,自己这个小师妹从来就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方,绝不轻言放弃。 就在楚砚焦躁不安的时候,一根手指突然点在了他的眉心,与此同时,一股冰凉的真元沿着眉间蔓延至内府,将内府里的伤口冻住了。 “少爷。”他听见了许明月略带着笑意的沙哑嗓音。 “安分些。” 楚砚咬牙切齿:“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许明月说:“只是把你的剑修好了。”就好像在说中午吃了什么菜一般随意。 下一秒,宛若冰天雪地般的寒冷气息就招呼也不打的席卷了整个内府,楚砚怕她被剑气误伤,心里又惦记着那句“别拦路”,好生受了一番罪。 凛冬过后,万物复苏,一股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剑意顺着许明月的神识缓缓探入楚砚的内府,不过眨眼的时间,那剑意就从许明月的神识间流走,化作实体,高悬在楚砚的内府里,睥睨着反噬的剑气。 楚砚一惊:“这是?” 他上前一步,鬼使神差般的握住了剑柄。 想起来了,楚砚心里一动,这是他入门是窥见的剑意,是璇玑剑法的真谛。 剑意勾起了从前的心境,楚砚的眼前闪过从前的一招一式,他伫立在原地,回顾了百年。 电光火石间,内府闪过一道极强的白光。 这一刻,整个山庄的灵气都如江河入海般汇聚进不知院,门窗震动不已,瑟瑟枯黄的落叶瞬间焕发生机。 温铭第一个跑到了不知院,嘴里呐呐的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宋嫣然急的不行,差点一头闯进去,被温铭拎着后领子站住了:“等会。” 直到这时,宋嫣然才惊觉身前一缕发丝已然被斩断。 这剑意蕴藏着无线生机,亦满含杀气。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