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朝真,从甲子老道开始》 第一章 经阁老道,观经破境 浮云山。 山高林密,气势恢弘。 云海如烟缭绕,霞光似水浮沉。 晨钟响起,惊醒禽兽,唤醒众道。 砍柴、担水、洒扫、诵经…… 大小道士各有其事,各自忙碌。 求真观,藏经阁一楼。 白发老道埋首经卷。 旁若无人地誊抄、品读、参悟。 入阁的年轻道士们看到老道,不管心中如何做想,面上都恭敬行礼。 或遥遥一拜,或躬身作揖。 有些态度敷衍,有些动作认真。 有些漫不经心,有些真心钦佩。 皆因老道是观中奇人。 他是上代掌教幼子,却天生有缺,痴傻数十载。 五年前,上代掌教仙逝。 老道大受刺激,竟清醒过来。 本以为他否极泰来,从此安稳无忧,哪怕年龄较大,骨骼老化,气血衰败,可有前任掌教遗留福泽,迈入第一境,阴阳相济,百病不生,延年益寿应当不成问题。 哪想到他竟迟迟无法入道。 普通人遭遇此事,恐怕早就得过且过,可他求道之心却甚坚。 不仅迅速扫去心中阴霾,从此还常居藏经阁,吃喝拉撒都在此地。 五年如一日,翻阅经卷,研读道藏,知行合一,风雨无阻。 即便是冬日,翻经之余,都哆嗦手指,执笔书写。 观中弟子对其褒贬不一。 部分认为他自不量力,应该认清现实,好好享受余生,莫要胡乱折腾。 部分认为他道心如铁,是虔诚求道者,虽是凡夫俗子,但心境超然。 众人如何作想,玄明并不关心,两世经历与数年打磨早就令他能淡然地面对外界各种看法。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阅道卷。 时间如水,缓缓流淌。 残阳西落,一日过去。 众道散去,唯白发老道依旧伏案品卷,专心致志,心外无物。 ——— 明日初升,阳光驱散黑暗。 当守阁道士推开大门,发现老道依旧观经,桌案上灯油耗尽,明显又熬夜时,他不由叹息,走上前去,忧心又无奈道: “师叔,您又不听劝,趁我离去后,偷偷熬夜观经。” “您已至花甲之年,当以身体为重,翻阅道经,不急于一时。” “身体康健,才更长久。” 感受到识海中那缕气机终于变动,玄明放下经卷,扶着桌案,慢悠悠起身,挥手拒绝道人搀扶,慢慢踱步至门口。 见这倔强老头终于听劝一回,没像以往那般一意孤行,守阁道士大喜。 紧走几步,凑到门前,他壮着胆子道:“师叔,要不师侄先命人给您准备斋饭,等您用过,好去休息,养足精神,再来观卷?” 摆了摆手,玄明平静道:“不急,时机已至。” 时机? 什么时机? 守阁道士一头雾水。 这时,玄明迈步出阁。 这是五年来,他初次走出这里。 此时,东方朝阳初升,西方明月将沉,日月交泰,昼夜交替,阴阳转换。 仰望苍穹,玄明福至心灵。 识海一道气机弥漫而出,平地起风,围其旋转,他白发飞扬,灰衣道袍猎猎,竟凭空漂浮,离地三尺。 苍穹之上,日月齐辉。 各自降下一道玄妙气机。 朝阳紫气与太阴月华涌入玄明体内,他身上气息逐渐玄妙,气势节节攀升。 风起云涌,大量灵机奔腾,如百川归海般进入玄明体内。 一条条经脉被贯通,腐朽身躯被滋润,褶皱肌肤变得红润,佝偻脊梁变得挺拔,玄明由内而外地蜕变。 体内法力激荡,体外春风化雨。 守阁道士目瞪口呆。 准备入阁的年轻道士大惊失色。 感应到气机,数道身影掠空而来,正是求真观掌教与几位长老。 瞧着正破境的老道,他们错愕之余,立刻吩咐弟子们莫要出声打扰,亲自掠阵,为其护法。 对这些,玄明暂不知晓。 他沉浸在天地造化中,陷入传说中的顿悟之境,数年观经之所得,犹如滔滔江河奔腾不息,与识海那缕玄妙气机相融。 改变其根骨,提升其悟性。 对天地万物,老道看得更分明。 顿悟持续一个时辰,等异象消失,他落地睁眼,形象大变。 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感受到自身变化,老道朗声大笑。 “五载翻经悟道,终在今日入道。” 不仅入道,还跨过第一境,迈入第二境,根基稳固,道气精纯。 掌教玄虚道人带领众长老上前,一张方正脸上满是喜气。 “恭喜师兄成功入道,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恭喜师兄顺利入道,从此天地宽广,万象更新。” 在场众弟子亦立即行礼。 “恭喜师伯(师伯祖),成功入道。” 玄明笑容和善,稽首还礼。 “多谢诸位师弟师侄护法。” 总在外面站着不是事,玄明邀请掌教师弟与众长老入经楼详谈。 ——— 藏经阁一楼,众道分坐。 掌教玄虚子率先开口。 “前贤多晚达,莫怕鬓霜侵。” “师兄大器晚成,入道即至第二境,可喜可贺。” “从今以后,我求真观又多一位有道真修。” 众长老又一番恭贺。 客套过后,言归正传。 烈火殿玄阳子修行火法,脾气火爆,性子急躁耿直,最是按耐不住。 起身稽首行礼,道: “师弟接下来要问之事可能有些冒昧,先给师兄赔罪。” 话音刚落,尚未开口,就见玄明老道轻捋胡须,淡然开口道: “师弟可是想问老道那筑基之法?” 玄阳道人闻言,红脸更红。 再次告罪一声,直截了当地承认。 “师兄慧眼,贫道确实有此一问。” “适才见师兄破境,竟能引太阴太阳之气灌体,铸就上乘道基。” “景象壮观,令人神往。” “只是,观中好像并无此等法门,不知是师兄观经所悟,还是师父所留?” 其他道人闻言,立刻侧耳倾听。 对这个问题,他们同样好奇。 没贸然询问,既因知晓玄阳道人脾气,他定会冲在前头,又因玄阳与掌教是上代掌教弟子,与玄明师兄关系更亲近。 果不其然! 玄阳师弟(师兄)一如既往,没让他们失望。 轻捋胡须,玄明老道没马上答复,举目环顾四周,将众道神情尽入眼中。 他虽身处藏经阁五载不出,但得益于守阁道人的唠唠叨叨,对这些掌握观中大权的师兄弟性情算是有些了解。 掌教玄虚正直却不迂腐。 执法殿玄玉最是公正。 灵药阁玄阴性子腹黑。 火居殿玄空好吃八卦。 龙泉殿玄通长袖善舞。 玉女阁玄素刚烈护短。 烈阳殿玄阳率真鲁莽。 眼下来看,这玄阳师弟又被当枪使了。 心中感慨,玄明面上丝毫不显,捋须含笑,悠悠开口道: 第二章 一朝遇明镜,方知我是我 “一朝遇明镜,方知我是我。” “五年前,老道打破矇昧,一朝清醒,虽身体腐朽,气血衰败,但天道怜悯,予我一线生机,胜在悟性不俗。” “潜修五载,终有所成。” “这阴阳筑基法,便是老道历经五年寒暑,观三百卷道经,苦心孤诣所得。” 众道闻言,反应不一。 除了玄阳真人这个憨憨点头相信,起身恭贺外,他人都没立即道喜。 掌教玄虚若有所思。 玄素、玄通震惊。 玄阴、玄玉与玄空半信半疑。 本以为阴阳法是上任掌教所留,玄明师兄在藏书阁潜修五载才厚积薄发。 适才玄阳提出前一种可能,他们以为是为了玄明师兄面子,客套而已。 想不到,竟真有这般可能。 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玄明将众道反应看在眼里。 该说的都说了。 其他人,爱信不信。 他不会为这点儿小事再浪费唇舌,更不会因此大动肝火。 牛不喝水,还更强摁头不成? 何况,除了玄虚与玄阳,他跟其他道人真心不熟,更没必要生气。 藏经阁内,左上首,玄虚起身,捏拈花指,向玄明做道门稽首礼,惭愧道: “心宽则道长,心窄则道短。” “师兄打破樊笼,重获新生,所见天地自不同于旧时。” “这五年来,是贫道等道心自困,一叶障目,依旧用老眼光看人了。” 众道闻言,心神微震。 犹如拨云见日,恍然大悟。 玄阴、玄空等立即起身告罪,满脸惭愧。 ——— 求真观,藏经阁。 玄明摆了摆手,欣慰一笑。 他笑,不是因为众道致歉,而是玄虚能这么快打破心障,并坦荡承认错误,这份磊落心态,足见道真。 假以时日,细心打磨,潜心修行,道行必能更上层楼。 至于其他道人。 真心最好,道心有望精进。 假意也罢,反正困心的不是自己。 玄阳道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见素来管束自己的掌教师兄也有认错的一天,顿时咧嘴漏牙,喜笑颜开。 直到惹来玄虚瞪眼,才立刻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等众道再落座,玄明继续开口: “贫道生于求真观,长于求真观,老于求真观,也求道入道于求真观。” “蹉跎至今,不曾回报观中半分。” “我身无长物,唯有这阴阳筑基篇勉强拿得出手,老道便将此法献给师门,供观中弟子修行、众道参悟。” “只是此法讲究一个缘字,非有缘之人,难以修成,不可强求。” “望众弟子无论成败,都能戒骄戒躁,不气不馁,专心求道。” “阴阳法只是一时占优,大道高远,天道无常,道无高低,法无强弱,能走多远,终在人而不在法。” 此话一出,众道惊喜。 惊,是玄明竟愿意交出法门。 他们虽询问,但有分寸。 在没得到允许前,不会随意窥探阴阳筑基篇玄妙,此番询问,更多是满足好奇心,确信道观多了一门上乘筑基法。 毕竟,求真观传承一百五十多载,从开派祖师到第三代掌教玄虚,都没用上乘法门筑基。 不是不想,而是没有。 归根结底,求真观只是一个小派。 喜,也是因为玄明师兄愿意交出阴阳筑基法。 如此,不仅求真观会底蕴大增,他们还能参悟,触类旁通下,或许修为能有所精进。 ——— “师兄,这使不得。” 玄虚下意识地推辞。 倒不是不想,而是客套。 玄明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你当真不要?” “那老道便收回去了。” 此话一出,玄虚面色大变。 在其他道人暗搓搓地瞪视下,更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顾不得体统与矜持,急忙道: “师兄且慢。” “我要,贫道要!” 此话一出,玄明朗声大笑。 在座众道亦开怀大笑。 连玄虚自己都笑了起来。 轻轻指了指玄明,如何不明白自己被师兄给耍了。 想不到玄明师兄还有如此为老不尊的一面。 不过,他丝毫不恼。 既因作为掌教,玄虚有容人之量,又因他早就猜到玄明师兄是逗自己。 他这么做,不过是配合而已。 谁让这是他亲师兄。 又谁让这位师兄愿意交出上乘筑基法门。 其余之事,都是皮毛,无伤大雅。 再者,能调节一下气氛,也是好事。 玄明同样明白这点。 看向玄虚的目光,多了几分和善。 怪不得他会成为掌教。 正直、坦荡又懂得灵活变通。 笑闹过后,言归正传。 玄明继续道: “三日后,让人来藏经阁。” “贫道会誊写出阴阳筑基篇。” 玄虚起身。 其余道人亦起身。 个个面色严肃,稽首行礼。 “多谢师兄慷慨。” “吾等代求真观上下多谢师兄。” 右上首,玄明起身还礼:“贫道为求真观一员,自当为观中出力。” “况且,老道与求真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休戚与共,求真观好了,贫道也能受益,不用为俗事烦忧,无需为资源发愁。” “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自身道途。” 他坦率直言,道心澄明。 毫不掩饰自身公心与私心。 这份气魄与胸襟,令众道心生敬佩。 易地而处,换作是他们,可没这么大魄力与决心,能这么快拿出阴阳法。 更别说,大方直言自身目的。 玄明师兄当真磊落啊。 正因如此,众道敬意不在是碍于身份而流于表面,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更多是冲玄明,而非师兄。 “天道至公,人心有私。” “若是论心,普天之下皆无完人,吾辈中人论迹不论心。” “师兄愿意交出上乘筑基法门,有大功于求真观,此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身为掌教,玄虚代众道表态。 他赏罚分明,更开口道:“师兄放心,贫道必不会让你吃亏。” 其他道人附和:“理当如此。” ——— 藏经阁内。 玄明轻捋胡须。 对玄虚的上道,他很满意。 这五载他虽宅居藏经阁,可并非与世隔绝,偶尔玄虚与玄阳会来看他。 几次接触下来。 加上守阁道士八卦。 对玄虚性子,玄明摸清几分。 知晓就算自己不张嘴,这个掌教师弟也会有所表示。 恩威并施,宽严并济,才是御下之道,观中上下才会敬服。 此间事了,众道闲聊。 言谈间跟玄明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亲近。 藏经阁内,氛围其乐融融。 藏经阁外,大小道士同样在谈论。 今日玄明入道破境的异象,不少人亲眼目睹,为此议论纷纷。 有些说师伯大器晚成,老而弥坚;有些说师伯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有些说师伯祖是在藏经阁潜心修行五载,关键时刻吃了上代掌教遗留的灵丹妙药,才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可无论哪种猜测,玄明都暂时成为求真观焦点,众道提起他,都由衷敬畏。 原钦佩其毅力者更敬。 原看不起他者既敬且畏。 玄明上交上乘筑基法之事,没在观中传开,上层三缄其口。 这是玄明跟他们商量的结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求真观只是一个小道脉,在没足够实力前,上乘筑基法越少人知晓越好。 好在! 观中知晓筑基法差别的其他道人少之又少,都是各道人亲传大弟子,最少都年过而立,知晓轻重。 在被掌教与师长告诫后,他们更守口如瓶。 至于玄明入道破境之事,则被解释为他打磨五载,修炼了观中中乘筑基法,吃了上代掌教所留灵丹所致,并有意宣传。 目的就是为了降低影响,免得惹来各方窥探。 这也是玄明与众道商议的结果。 力小当低调,道弱当稳健。 在玄明踏入第三境、没有足够自保之力前,谨慎为上,免得被宵小之辈趁虚而入。 这并不丢脸,反而是道人从心的生存哲学,是曲直有道。 藏经阁,问道院。 此地在藏经阁内,是玄明住处,地方不大,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百年老松、青石小路、石凳石椅、流水潺潺、莲池三尺、茅屋三间、蒲团、檀香、书架、经卷、茶盘…… 求真观位于深山,本就清净。 此处却是静中取静,于清净处再开清净,方寸之地,即是桃源。 送走众道后,玄明返回住处,坐在苍劲老松下,思绪翻涌。 交出上乘筑基法,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此方世界太危险。 是修行大世。 俗世剑仙御剑千里,道门真人冯虚御风,佛门罗汉步步生莲,深山老妖杀生害命…… 他与求真观各取所需,互利互惠,才能相互成就。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玄明才不像某些穿越者,只取不出,看似得利,实则修身不修心,到头一场空。 虽说圣父心态万万要不得,但可作为修道者,格局要大,心胸要宽。 腹中天地宽,常有渡人船。 唯如此,心中方可无愧,念头才能通达,道有所成。 更别说,他修道方式特殊,更需要求真观壮大,念及于此,玄明心神入玄关。 第三章 黄庭经卷,混元一气 玄关幽寂,杳杳冥冥。 无尽迷雾中,一道神念降临。 充满岁月沉淀后的沧桑气。 正是玄明。 行走其中,他被一道光吸引。 循着光照的方向,前行。 很快三卷道经映入眼帘,周遭三尺演化出乾坤开辟、清浊两分、万神同辉等道象,恢弘壮丽,大气磅礴。 三卷道经上道字,古朴遒劲,熠熠生辉,仿佛先天而生,承载大道,流转道则。 玄明从未学过其上文字,可在入眼刹那,就知晓其名,清楚其意。 《黄庭经》。 乃前世道家经典之一。 被誉为寿世长生之妙典。 白头始悟颐生妙,尽在黄庭三卷经。 此书正是玄明穿越后的金手指。 一甲子前,他胎穿至求真观,成为上代掌教幼子。 因灵魂融合《黄庭经》所需,他前半生痴傻,仅有八岁智商,以保赤子心性,直到五十五岁。 天数和二十五,地数和三十。 五十五,正合天地之数。 那一年,他彻底融合《黄庭经》。 那一年,他打破樊笼,得见真我。 那一年,他爹意外羽化了。 本以为融合金手指后,会时来运转,一飞冲天,想不到使用金手指需要条件。 法不轻传,道不轻授。 想要翻阅《黄庭经》,需积攒道气,蕴养道意,明悟道理。 玄明想到的最有效之法,是翻阅道藏,参悟经卷。 汲取前人智慧,借鉴先贤灵光。 毕竟,文以载道,知识是世上最宝贵的财富。 而在他触及道经时,《黄庭外景玉经》终于有了反应,反馈出一条信息: 悟经三百卷,慧眼见道真。 从那以后,玄明翻经不缀,专攻三百道经,翻来覆去地看,孜孜不倦地瞧,不厌其烦地写。 每一本道经,他都用心品读了千遍,逐字逐句地理解、品味、斟酌、体悟。 五年风雨无阻,五载寒来暑往。 他不敢懈怠,一心向道。 终在今日一朝入道,《黄庭外景玉经》降下一缕玄妙气机,助他打破自身桎梏,重获新生,得见新天地,看到大风光。 ——— 三百卷。 可翻阅《黄庭外景玉经》一次。 这是玄明得到的造化。 只是他没立即行动。 早成者未必有成,晚达者未必不达。 他早不是冲动莽撞的毛头小子,明白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 心神退出玄关,玄明瞧着旁边四季常青的苍劲老松,微微一笑。 以前,他见树是树,浮于表象。 如今,境界不同,眼界不同,他看树亦不同,是树非树。 是松树,也是道理。 是蓬勃生命力。 是坚韧不拔的毅力。 是无惧风霜严寒的傲骨。 是扎根深山的淡泊自在。 …… 看院中其他事物亦是如此。 可以跳出表象,窥见内在规律、灵机流转,甚至是某些更精微之气。 这一刻,玄明明悟。 自己道心入微,可以小见大。 换句话说,他由“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之境,迈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之境,虽是刚入这道门槛儿,但终究不同。 想通之后,玄明捋须微笑。 当晚,明月皎洁。 为浮云山渡上一层银辉。 他焚香沐浴,换上新道袍,诵念一遍《清心经》后,心神入玄关。 轰隆! 神念刚接触,《黄庭外景玉经》便爆发璀璨光芒,将玄明神念拉入书中。 天旋地转后,玄明进入一片鸿蒙世界,不见日月,无有四方,上下空无。 唯有大道文字,猛然涌入心中。 他福至心灵,口发道音,字出他口,传入他耳,又入其心。 “……上有黄庭下关元,后有幽阙前命门。呼吸庐间入丹田,玉池清水灌灵根……” 道音起初微弱,后声渐大。 最后恍如开天雷霆轰鸣。 一点光明在大道文字间绽放。 鸿蒙破碎,开天辟地。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他看到清浊两分,见阴阳两气流转,看水火两气演化,化为源源不断的元气,滋养新生天地,最后胎膜形成,天地初见轮廓。 鸿蒙之气无法扑灭。 恍惚间,玄明听到龙吟虎啸。 ——— 天地初成。 他看到一道清气横亘乾坤。 那是一尊神,笼罩在无尽神光中,虽看不真切,但亘古伟岸。 只是看着,便觉心安神清。 此神崩解,化为八道流光,演化八卦图案,青白赤黄黑五色流转。 高山拔地起,长河奔腾现。 其中一神最为神圣,绽放无尽土黄神光,统御七神,维护世界,推动天地运转,促进万物化育生长。 玄明沉浸其中。 直到一声鸡鸣。 他猛然回神,已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退出。 心神入玄关,《黄庭外景玉经》重新沉寂,尽管可惜,可玄明不遗憾。 能得一场造化,已是福泽深厚。 若是不满,贪得无厌,反而会陷入迷障,庸人自扰,自困心关。 在这点上,他始终头脑清明。 不自我困束,才能常清净。 一夜观经悟道,他虽甲子之龄,但不显疲惫,反而精神奕奕。 此方天地,灵机充裕。 修行大行其道,百家争鸣,各种法门百花齐放。 道家修行,分练精、炼气、炼神三大境,练精又四境,分别为: 调阴阳,养育精气,查漏补缺。 百日关,取坎填离,百日筑基。 凝玉液,气化为液,百川归海。 开精花,水火既济,玉液还丹。 玄明位于第二境。 百日筑基凶险,需沟通肾神,自真阳、真阴中截取造化,唯阴阳两气相融,才能产生源源不断的能量,好练精化气,将先天之精化为后天法力。 这个过程,欲念阻道。 一日比一日难熬,欲念与日倍增。 若不能自控,便筑基失败,功亏一篑,无望大道。 玄明无事,不受影响。 既因他年龄较大,定力较强,又因他昨夜悟道,自《黄庭外景经》中悟出三道法门,其中一法,便是清净诀。 源自那道横亘天地的清气。 可慧剑斩欲,护佑灵台清明,护持道心清净。 起身下榻,玄明走出房门。 脚尖轻点,身轻如燕,飘然立于苍劲老松树梢上,脚尖轻点枝叶,轻如鸿毛。 登高望远,见东方既白,红日初升,自浩渺云海间绽放第一缕光芒。 玄明盘坐树梢,运转法门,采集炼化朝霞紫气。 昨日,藏经阁前。 他在《黄庭经》那一缕气机引导下领悟而出的筑基篇,全名阴阳混元一气诀。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此为天地演化至理。 混元一气诀却反其道而行之,追根溯源,以阴阳为基,进一步复返混元,聚混元一气,一旦熬过百日关,可筑大道根基,无漏无缺,无垢无尘,清净自然。 不管是底蕴,还是潜力,都远胜同阶。 正因如此,此法甚难,以日为年。 每日晨起采炼大日紫气,夜晚采集太阴月华,还要在阴阳交泰时凝练成混元气。 每采炼一次阴阳,合成一次混元气,便相当于打磨一年根基。 根基逐年(日)增厚之余,所受欲念也会成倍增长,是同阶的成百上千倍,过程艰辛难熬。 中途不得懈怠,否则前功尽弃。 最重要的是,阴阳相生相克,合成混元之气,说易行难。 玄明是因有《黄庭经》那缕玄妙气机打底,才能顺利逆转阴阳,合成一气。 其他修者若无气机辅助,十死无生。 所以,他才省去了混元部分,说自己领悟的是阴阳筑基篇。 既是对众道的保护,免得消息泄漏,惹来更大窥伺,又存在修成的可能。 当然,玄明也是为自己留一手。 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 收敛思绪,玄明专心修行。 精纯紫气被牵引而下,被其吐纳吸收,紫气氤氲,环绕起身。 道袍飘摇,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这一刻,他宛如真正的仙人,吞云吐雾,餐霞饮露。 一盏茶后,采炼完紫气。 玄明从树上轻飘落地。 用过早食,他刚迈入藏经阁。 就见玄虚师弟亲传大弟子长春子带着道童前来。 第四章 雷击枣木,因蛋结缘 “长春子拜见师伯。” 求真观,藏经阁二楼。 长春子带道童稽首行礼。 他入玄虚门下二十载,如今三十有五,面容柔和,双目有神,卧蚕眉,宽额头,高鼻梁,颌下胡须打理的一丝不苟。 性格稳重,精明强干,帮玄虚处理了不少门中事务,被观中上下视为下一任观主。 求真观规矩,观主修为不一定最高,可办事能力一定最出众。 擅长打理庶务,方便众道修行。 这很道门! “无需多礼。” 挥了挥手,玄明命他们起身。 长春子没废话,简单问候几句,便吩咐道童,将两个木盒放到桌案上。 “师伯,师父说您新晋入道,没有趁手法器,特意命弟子送来这些,希望能助您护持自身,道途坦顺。” 闻言,玄明心中一动。 明白玄虚这是兑现昨日承诺。 “师弟心意,贫道收下了,劳烦师侄代我转达谢意。” “弟子一定把话带到,若无他事,弟子就先告辞了。” 再次稽首行礼,长春子带着道童离去,办事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当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藏经阁,玄明没立即查看盒中物。 袅袅茶香中,他品茶翻经。 如今身处经楼,自然参经为上,反正盒中物跑不了,早看晚看都一样。 ——— 门派延续,首在传承。 传承之本,当在经楼。 藏经阁二楼,藏有珍贵道经,很多是孤本,更有部分术法典籍。 为求真观重地。 至少要修行至百日关的道人方可进入, 玄明选择登楼,是因此地人少。 他可不想被涌入一楼的徒子徒孙们当猴儿看或被故意套近乎,扰了清净。 二楼安静,更易观经悟道。 不过,玄明没动二楼道经,不是不想,而是时机未熟。 万丈高楼平地起。 一楼藏经八百卷,他尚未看完悟透,不能好高骛远。 人头顶天,脚踏地,置身其中,就该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夯实基础。 如此,才能道稳、心安、根牢。 至于楼下经卷,自有守阁道士送上来,此子虽八卦话唠,但胜在靠谱。 更难得的是,活得真实。 在玄明入道前,就对他真心尊敬,嘘寒问暖,经常打些野味,帮他改善伙食,调养身体。 虽每次这家伙都吃得最多,但玄明承情,若将来能力足够,会给予其一份造化,算是还了这份人情。 观经、品读、思考、参悟…… 不知不觉间,便日暮西山。 玄明没像往常那般熬夜,饮完最后一盏茶,直接收卷起身。 道门修行讲究张弛。 张弛有度,才能事半功倍。 既入道,他便不能像过去那般将自己逼得太紧,要把握好度。 劳逸结合,快慢相济,日出读经,日落休憩,才是道。 度过了,会适得其反。 招来身材圆滚滚的守阁道士长安子,命其抱着两个木盒跟上自己,玄明迈步下楼,离开藏经阁。 ——— 问道院,茅屋内。 长安子机灵,见天色已晚,师叔有事要忙,借口准备晚食,离开院子。 这也是玄明欣赏长安子的点。 识时务,懂进退。 盘坐桌案前,打开其中一个木盒,红白两色映入眼帘,对比鲜明。 目光落到红物上,玄明喜形于色:“想不到竟是此物!” 红物为一个木棍,长约两尺,宽仅半寸,打磨得光滑,纹理细腻。 红色纹理之间隐约有雷纹闪动,灵机内敛,含而不漏。 这是雷击枣木! 世人皆知道门修者喜用雷击桃木、雷击柏木等做法器,却少有人知雷击枣木才是法器之王,是上乘雷击木。 宁烧乌木一车,不舍雷击枣木。 此木为天地阴阳交泰之气所生精华,有斩妖除魔之力、号令诸神之能。 两百年前,祖师求真子游历天下,曾机缘巧合下与一位枣树妖结缘,助其渡过天雷劫。 作为报答,枣木妖送出雷击枣木。 后来祖师在浮云山立下求真观,雷击枣木被制成法剑,为掌教传承信物。 剑成之后,剩余一小截被祖师封雷聚气,细心打磨,密法聚灵,封存在宝库中,非大功不赏。 百年来,却无人有资格取用。 玄明是因此世生父是上代掌教,才有幸见过传承法剑真容。 这才一眼认出这截雷击枣木。 三年前,清风观大长老曾亲自上门求取此物,愿意拿玄阶丹方交换,都被掌教师弟断然拒绝。 如今此物却送到他手上。 当真是…… “善!大善!” “掌教师弟倒是舍得!” 感慨后,玄明心安理得地接受。 上乘阴阳筑基法价值远在雷击枣木之上,放眼整个求真观,没人比他有资格拥有此物。 目光转移,落到白物上。 玄明虽不识,但掌教师弟贴心,附上一本小册子,其上有介绍。 浏览后,他解开疑惑。 此物为天蚕丝。 是三百年蚕妖所吐。 水火不侵,韧性十足,长短随心。 此物虽珍贵,但有雷击枣木珠玉在前,便显得有些普通。 不过,玄明不嫌弃。 材料虽会影响法器威力,但归根结底,在于人。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唯有使用者修为高低、大道造诣深浅,才能决定法器威力强弱。 玄明老来精,对这点看得很透。 另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截雷击桃木,块头较大,长度合适,足以做成一柄桃木剑。 “拂尘清心,法剑护道。” “玄虚师弟有心了。” 玄明捋须,眉开眼笑。 祭炼法器的法门,求真观不缺。 尽管不是上乘器法,可满足他目前所需,绰绰有余。 ——— “师叔,饭来了。” 长安子很会卡点。 玄明刚收好东西,他就走了进来。 端着餐盘,踱着小碎步,圆滚滚身子配上一张肥嘟笑脸,看着就令人欢喜。 茅屋里,桌案前。 一老一青,相对而坐。 长安子贼眉鼠眼地看了眼窗外,见无人进来,他做贼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 蛋! 求真观不戒荤腥。 按理说,他们吃蛋无需偷偷摸摸。 可此蛋不一样,体型比鸡蛋略大,蛋壳莹白如玉,毫无瑕疵。 这是玄空师弟豢养的灵鹤所下,有固本培元、精纯法力之效。 过去五载,这长安子总能虎口夺食,每月偷…… 拿两颗蛋来,给他补身子。 长安子师父早死,无人护着。 玄明曾劝过他,莫要再去,免得被贪嘴护食的玄空师弟逮个正着,遭受责罚。 此子总是面上答应,死不悔改,还总是吹嘘自己盗……本事了得,跟他八卦玄空师弟算数不好。 见他我行我素,玄明就听之任之,不在浪费口舌,反正有口福的是自己,享受就行,大不了东窗事发后,给此子一瓶上好伤药。 “师叔,您快吃。” “还热乎着呢。” 两句话把玄明由回忆拉进现实,瞧着先给他这个老人家剥蛋,才给自己剥蛋的长安子,他欣慰一笑。 “好孩子!” 执箸品蛋,玄明神情惬意。 至于玄空师弟。 一次两次还好。 连续五年偷蛋,他岂能不知? 说到底,玄空是借长安子之手,给他这个师兄送温暖。 长安子机灵,恐怕也早就猜到其中内情,跟他一样,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毕竟,不能辜负玄空师弟一片好意。 这蛋,就当演出费了。 牺牲自己,成全同门。 玄空师弟,功德无量。 火云峰,后山。 心宽体胖、长相憨厚的玄空道人瘫坐在一块青石上,像极了前世魔童哪吒里的太乙真人,想起被长安子顺走的两颗灵蛋,他猛灌一口酒。 再想起这五年被拿走的一百多颗蛋,他捂着胸口,心疼地继续灌酒。 咕咚咕咚~! 连灌数口后,玄空道人对旁边灵鹤道:“最后一次!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师兄已然入道,有天地灵机滋养,这灵蛋该断了。” 旁边数只灵鹤闻言,齐刷刷地翻个白眼,表情无语,各自转身,提臀回翔,表达态度。 只有玄空道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五章 道心常清净,慧剑斩凡执 藏经阁,问道院。 吃饱喝足,送走长安子。 玄明盘坐蒲团上,闭目存神。 昨晚入玄关,翻阅《黄庭经》,除了清净诀外,他还有两悟。 一是完善了《混元一气诀》。 昨夜那场天地开辟景象,实际上就是练精境的修行过程。 鸿蒙宛如人体,神秘空蒙,充满神秘、宝藏与巨大潜质。 天地即是黄庭(下丹田)。 阴阳两气象征调阴阳。 万物衍生为百日关。 山河出现是凝玉液。 天地稳固即为开精花。 如今,《混元一气诀》能修行至练精境圆满,奥妙无穷,神妙无方。 是天下最顶尖的练精功诀之一。 二是领悟出外景八真法。 正是观看那八神稳固天地所得,契合了前世传说中的外景八神。 如下真一景胃神,名同未育,字道展,黄色;下真二景肠神,名兆腾康,字道还,黄赤色等。 《黄庭经》认为人体如天地,内藏万般造化,蕴含万千神性,诸般窍穴、五脏六腑、骨髓经络、生死门户等都有神灵,通过凝思存神,可长生久视,同庚日月。 《外景八真法》每成功存想一神,都能让玄明精气神儿大增,先天本源暴涨,气血气力气息倍增,道体更凝练强横。 是一门内外兼修的上乘法门。 盘坐蒲团,玄明打算先存想胃神,令胃神统领阴阳两气,加快左阳右阴两神的诞生,再以阴阳两神辅助牵引大日紫气与太阴月华,炼化真阳真阴,形成良性循环。 一个时辰后。 他睁开双眼,眸光中流转一丝隐晦神辉,很淡,可确实存在。 能这么快入门,得益于《黄庭经》提升他根骨与悟性之故。 起身走出房门,足尖轻点,腾跃而起,玄明如清晨那般盘坐树梢上,运转玄功,采集太阴月华,壮大体内元炁。 直到半个时辰后,方才停下,回房歇息。 清晨,欲念最是强盛。 烦恼根躁动难安,异常活跃。 以玄明定力都有些难熬,不得不苏醒。 特别是他今世当了一甲子童子,所修功法又特殊,这欲关对他而言,宛如老房子起火,凶滴很! 盘膝而坐,默运《清净诀》,玄明玄关浮现一柄无形慧剑斩却心中妄念,保持灵台清明,就像是真自斩一刀一样,断却烦恼执。 待压下欲念,玄明睁开双眼,见窗外旭日东升,明月西沉,日月更易,阴阳交泰。 他先调动真阳真阴之力,阴阳交汇,溯源成一缕缕灰蒙的混元气,再转化为磅礴法力。 后盘坐树梢,采集朝阳紫气。 等用过早食,再入经楼翻卷。 ——— 观经、悟道、采气、斩欲、炼法、存神…… 玄明专心修道,沉浸其中,逐渐体会到大道玄妙,身上道气渐浓,心中道理渐多,自然而然地生出法意。 光阴流淌,静水流深。 等他回神时,百日将终。 盘坐树梢,白发老道吞吐紫气。 紫雾氤氲,宛如一团紫云,缭绕周身,部分被其炼化,部分流入身前三宝。 结束修行,瞧着悬浮身前的两块雷击木与天蚕丝,玄明满意一笑。 这段时日,他结合观中秘法,常用日月精华与混元法力洗炼提纯三宝。 时至今日,百日关将成。 三宝也被洗练了九九八十一日。 雷击桃木,已有了剑胚模样。 雷击枣木与天蚕丝气机交感,多了一层奇妙联系。 回想这段时日的不易,哪怕是玄明都生出冷汗,暗自庆幸,对大道唯艰四个字有了切身体会。 百日关只是泛称。 有人一月筑基,有人一年筑基。 端看个人先天本源强弱。 一般来说,孩童先天本源充盈,赤子心性,最容易熬过百日关。 而他是真正需要熬百日。 欲关难捱,日日凶险。 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不成。 第一个月,逐日增长十倍。 他凭《清净诀》与定力,尚能熬过。 第二月,逐日增长二十倍。 他每日至少要自斩百次。 还要翻阅《清心经》等经卷,靠经卷道理,转移注意力。 第三月,逐日增长三十倍。 每日至少要自斩千次。 除了阅经,更要借山中寒潭断欲。 若非他已成功存想出胃神、左阳神、右阴神三真,体魄大增,又有混元法力支撑,恐怕真遭不住。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玄明感慨。 好在一切都将结束。 好在这百日没因他踏入修行门而发生啥狗血剧情。 ——— 翌日一早。 朝阳将升未升,残月将沉未沉。 白发老道盘坐树梢,面色严肃。 闭目凝神,默运《混元一气诀》,日月交泰,磅礴气机再次涌入体内。 玄明轻车熟路,将其转化为法力。 宛如洪水冲垮堤坝,他体内响起江河奔腾之音,大量元气自真阳真阴中涌出,化为澎湃法力,浩瀚如海。 清风吹拂,道袍飞扬。 一股强大气息自他体内奔腾而出。 百日关成,百日筑基终! 玄明乘势而起,一鼓作气,冲破瓶颈,迈入第三境:凝玉液。 搬运周天,大量法力顺着任督两脉汇入下丹田。 真玄峰,一道身影腾空起。 玄虚惊喜地看向藏经阁方向。 “师兄破境了!” 烈阳峰,同样有一道身影直奔藏经阁而去,身材魁梧,络腮胡须,正是玄阳道人。 嗖嗖! 破空声不绝于耳。 玄阴、玄空等同样动了。 半个时辰后,红日高悬,玄明收敛气机,境界格外稳固,气质更仙风道骨。 睁开双眼,他由衷欢喜。 既因境界突破,实力倍增,又因经百日关打熬,道心更纯粹,宛如洗尽铅华,焕然一新。 看了眼等候在院外的众道,玄明起身,飘然落于地上,迈步出院。 “恭喜师兄,顺利渡过百日关。” “恭喜师兄,成功破境。” 众道恭贺,皆真心实意。 求真观只是一小道脉,传承较短,实力有限。 众道也仅站在第四境,第三境修者已是观内中流砥柱。 玄明师兄以上乘筑基法入道,他越强,求真观越好,对他们同样有益。 “老道不过是侥幸突破,有劳诸位师弟挂心了。” 简单寒暄,众道各有事要忙,也知玄明师兄刚破境,需要好生掌控自身力量,纷纷离去。 送走他们,玄明盘坐茅屋,用心体会自身变化,要随心所欲地掌控法力与气力,他仍需要下功夫。 所幸百日关过。 自己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 当天傍晚。 长安子狗狗祟祟地进入问道院。 玄明破境之事,除了掌教与长老们因修为高深,有所感应外,也只有住在隔壁的他知晓。 片刻后,瞧着桌案上一盘鲜嫩灵肉跟灵鹤蛋,玄明眉心一跳: “你宰了玄空师弟的灵鹤?” 长安子顿时喊冤。 “师叔,小道哪敢啊。” “那些可是玄空师叔的宝贝。” “我还没活够。” “这是我用私房钱向火居殿买的。” 手指轻敲桌面,玄明沉声道: “老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好说,说实话。” 长安子顿时支支吾吾。 在玄明目光压迫下,犹犹豫豫道:“是我偷……是我见素女峰上长宁师妹鸡养得好,就诚心诚意地借了一只,特意恭贺师叔破境。” 闻言,玄明眼皮狂跳。 玄素师妹可比玄空师弟难搞多了。 长宁正是其爱女,自小疼爱,这小丫头没其他爱好,就是喜好吃鸡。 所养灵禽闻名求真观。 “没人看到吧?” “我办事,师叔放心。” 见长安子拍着胸膛保证,玄明暂时放心。 这小子,办事还算靠谱。 随后,他便用心享受起来。 反正不是他偷的。 若是找上门来,就一问三不知,直接否定三连。 玄素师妹总不能打死长安子。 别说,这鸡味道确实不错。 与此同时,素女峰上。 一位容貌娇俏的年轻坤道数了数归窝的灵禽,眉头微皱。 “怎么数来数去,都少一只。” “是跑到了别峰,没及时回来,还是有人胆大包天,敢偷老……贫道的鸡?” ——— 藏经阁内,茶香袅袅,书香四溢。 玄明一如既往,翻经悟道。 没因破境而懈怠,反而更专注汲取经文道理,以此为基,观山看水,参悟玄机。 翻经、悟道、炼法、修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 玄明道行渐增,法力渐深。 与山水为邻,跟云风为伴。 闲暇之余,行走在浮云山上,游山玩水,看四季更替。 惬意悠闲,心境自在。 他很满意如今生活。 最重要的是,穿越后的主角招灾定律没沾上自己。 入道后,无事发生。 百日关,无事发生。 破境后,无事发生。 这很日常,也很好。 道家追求清净,合当如此。 直到半年后,雪过天晴,春雷乍响,万物惊蛰时,浮云山突然地动山摇。 第六章 蛟龙走水,道士下山 晨曦初照,霞光染云。 玄明刚打坐完,突然心生警兆。 下一刻,浮云山地动山摇。 山石滚落,草木摇曳,溪水起浪。 问道院里,老松抖动枝桠,石子跳跃,石凳石桌震动,茅屋内桌案书架摇摇欲坠,更有一股大风呼啸而起。 气沉丹田,玄明轻跺左脚,磅礴法力以其为中心,朝着四周延伸。 藏经阁与问道院顷刻间风平地止石静,仿佛刚才一幕只是错觉。 可玄明知晓,事情没那么简单。 腾空而起,飘落至三层藏经阁屋檐上,他抬手捏诀,指尖生辉,朝脚下轻点。 流光落入藏经阁,顿时经楼璀璨,一座大阵以经楼为中心,稳住藏道峰。 这是祖师所留阵法,经求真观三代道人完善,威力不容小觑。 设在藏道峰上,护佑传承。 藏经阁既是保护对象,又是阵眼。 在他修为臻至第三境后,被掌教师弟传授控阵之法,算是经阁守护。 对此,玄明不反感。 他日日待在经楼,又住在附近,难道有事真能袖手旁观? 当个深藏不漏的经阁老道也不错。 套路虽俗,但只要不来打扰我自己,俗就俗,大俗即大雅。 稳固藏道峰后,玄明举目四顾。 居高临下,放眼四周。 火云峰上,灵鹤腾空,焦躁不安。 真玄峰上,十丈剑影冲霄,传承法剑显威,稳住主峰。 烈阳峰上,一口大鼎悬空。 素女峰上,莲开百朵。 其余诸峰各有玄机,稳住地脉。 至于山中惊慌失措的飞禽走兽,就爱莫能助,众道能力有限,能护住求真观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 ——— 地动持续时间不长。 约一盏茶,便偃旗息鼓。 众道纷纷行动。 有些安抚弟子,有些探查缘由。 藏经阁内,玄明煮茶观经。 谁让他在求真观里辈分最高,又是一个不掌权的闲散老道。 老胳膊老腿不好大功,自然是安心看他的经书,等师弟们查明真相。 藏道峰道士稀少。 长安子完全能够应付。 一柱香后,长春子亲自来请。 放下经卷,玄明迈步出阁,脚尖轻点,一跃数十丈,直奔真玄峰。 白发飘舞,道袍飞扬。 手持拂尘,仙风道骨。 这一刻,他宛如在世仙翁,飘然行于山林之间。 真玄峰,高约五百丈,苍松茂密,翠柏掩映,各类大小楼宇错落有致,交相辉映,大气磅礴。 时隔六载,再入此峰。 玄明平静心湖泛起一丝波澜,多了一丝物是人非的感叹。 可也仅此而已。 藏经阁养气修心六载,一甲子岁月沉淀,对很多事,他已看淡。 此生除了长生大道,还有什么不能看开? 玄法殿内,众道云集。 看到玄明,他们纷纷起身相迎。 相互稽首行礼,众道依次落座。 跟在藏经阁中一样,玄明仍坐在右上首,这是仅次于掌教的坐席。 过去,他坐,是因辈分。 如今,他坐,是辈分与实力兼具。 知晓事态严重,众道没废话,目光齐刷刷地落到玄虚身上。 适才是他亲自前去探查真相。 玄虚面色欢喜又忧虑,沉声道: “师兄、诸位师弟,贫道已探查清楚,浮云山此番地动,乃是有蛟龙走水。” “此妖途径浮云山水脉,水地一体,两脉相连,这才导致地动。” “如今,那蛟龙已经远去,浮云山转危为安,我求真观无恙。” 众道闻言,心中仅松半口气。 他们听出掌教潜台词,也明白其为何心忧,皆因他们当下心情一般无二。 山中无危机。 求真观安稳。 可山下呢? 黎民百姓又如何? 他们可没法力,也无师长护持。 蛟龙走水,吉凶难料。 若蛟龙有德,用法力稳住水流,护住水脉,即便水位升高,越过堤岸,也不会危害百姓,造成伤亡。 可若蛟龙无德,那便洪水滔天,百姓受灾,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甚至浮尸成群,饿殍遍野,人间惨剧。 自古以来,有德蛟龙寡,而无德蛟龙众,否则,也不会有恶蛟骂名。 而在这条蛟龙身上,众道没感受到德,只感受到恶,否则,浮云山不会剧烈抖动,他们也不用出手稳住求真观。 恶蛟走水,恶水恶浪。 山下百姓有难。 ——— 玄法殿内,砰声炸响。 玄阳脾气火爆,拍案而起。 “此蛟可恨!” “若非贫道打不过他,定亲自下山,斩蛟除恶,为民除害。” 众道颔首又无奈。 谁让他们打不过。 蛟龙不同于蛟蛇,此等存在已入练气境,能走水化真龙的蛟龙,更是站在此境巅峰,单打独斗,纵然是练气圆满的真人都非对手。 “好了。” “恶蛟自有高人出手斩杀。” “不管是我道门前辈,还是当今朝廷,都不会坐视不理。” “眼下如何救济百姓才是关键。” 玄明开口。 玄虚颔首:“师兄所言甚是。” 众道赞同之余,目光纷纷落到玄虚与玄通身上。 谁让他们擅长处理庶务。 玄虚眼皮一抖,玄通心中一颤。 尽管不愿揽这档子麻烦事儿,可百姓何辜! 值此危难之际,即便再不愿意,都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否则,道心难安。 盛世上山修行,乱世下山救人。 这是道门铁律,亦是道门精神。 百姓有难,黎民受苦,身为道人,扶危济困,他们责无旁贷。 玄虚:“玄通师弟,你怎么看?” 见掌教将问题抛给自己,玄通低头翻个白眼,默默沉思,再抬头时表情柔和,慈眉善目,忍着心疼,回道: “启禀掌教,浮云山下浮云县十年无灾,从善福寿者那里所得香火钱累积有一万两,我求真观种田养禽,自给自足,仅每年科仪上花费些许,至今仍有八千两。”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贫道觉得,可将这些香火钱拿出来,救济百姓。” 玄虚颔首:“善!玄通师弟有心了。” 等玄通坐下,众道一时沉默,谁也没打扰玄虚思考,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发号施令: “浮云县素来供养我求真观,此番妖孽作乱,他们无辜受难,实属不该,我求真观绝不能坐视不管。 玄空师弟,你看一下观中粮油储存还有多少,保证观中弟子日常所需后,将剩余部分挪用出来,运往山下,开设粥棚。” “师弟领命。” “玄素师妹,素女峰众师侄蕙质兰心,善医药之术,有劳师妹带她们下山,救治百姓。” “师兄放心,贫道必当竭尽全力。” “玄阴师弟,药材与其他物资供应之事,有劳你费心。” “掌教言重了,贫道义不容辞。” “玄玉师弟,你跟贫道一起下山,施法治水,免得洪水一发不可收拾,玄阳师弟,你负责警戒,防止其他妖孽趁机作乱。” “是!” “师兄!” 见终于轮到自己,玄明上心。 “有劳你留守观中,防止宵小之辈趁虚而入。” 其他道人闻言,纷纷颔首。 这半年他们曾与玄明师兄切磋。 他虽三境,但法力之深、道体之横、实力之强,纵然是他们都难以战胜。 连掌教师兄在不动用传承法剑的情况下,都只能与其打成平手。 若非玄明师兄入道时间较短,法术造诣暂时没他们深厚,恐怕能压着他们打。 对这位大器晚成、越发龙精虎猛的师兄,众道真心钦佩。 当然,见识到上乘筑基法强悍的他们,私下里也花费更多时间揣摩阴阳筑基篇,各有所得。 第七章 凝聚精花,挥剑斩妖 玄阳性子急,直奔山下。 得知确实发生洪灾后,众道齐心,整个求真观动了起来。 忙中无错,有条不紊。 藏经阁内,茶香袅袅。 玄明捧着一卷道经,埋头品读。 既然无他事,与其干看他们忙活,不如观经悟道。 讲真,听到玄虚师弟让他留在山上时,玄明心情复杂。 既有不能下山救济百姓的失落,又有不用下山的庆幸。 实在是山外太危险。 这方世界水深。 在没有足够实力前,他不想轻易下山。 求道长生,首先得先活着。 当然,玄明也不是啥都没干。 此生父亲留给他一些积蓄,此世长姐也常托人送钱送物。 他拿出五百两,算是略尽心意。 救人如救火。 求真观动作迅速。 短短一个时辰,众道便率徒子徒孙下山,藏经阁内,玄明凝神观看。 随后,抚平心中波澜,继续翻阅经卷。 时光荏苒,转瞬三月。 众道依旧未归山。 山下洪灾远比想象中严重。 不时会有消息传来。 比如,玄阳师弟斩杀了数只食人小妖,还与一只四境蛇妖大战数十回合,断其一臂。 又如,大灾后伴有大疫,玄素师妹正在紧急救治。 玄明坐镇求真观,除了又拿出部分钱财,资助此次行动外,其余时间该干嘛干嘛。 不是他冷血,而是他看得透。 知晓再心急如焚,都只是徒增烦恼,论处理庶务的本事,自己也远不如其他师弟。 既如此,不如多观几卷经。 待修为提升,在大道之路上走得更远,将来才能杜绝此类之事发生,直接在危险来临前,斩杀罪魁祸首,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翻经品理、悟道修行、习武强身、炼法学术…… 玄明修行渐入佳境。 短短三月,道行突飞猛进。 ——— 旭日东升,残月西沉。 问道院,树梢上。 白发老道盘坐。 山风吹拂,道袍飘舞。 玄明闭目凝神,汲取日月交泰之力,调理体内阴阳两气。 当混元气转化为法力,流经任督两脉,注入下丹田时,平静的法力躁动,被牵引而起,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法海起漩涡,漩涡生吸力。 浩瀚法力被通通吸入漩涡。 偌大丹田,仅剩漩涡,无声旋转。 速度越来越快,体积越来越小。 最后,漩涡消失。 寂静黑暗中,一点光如阳,释放璀璨光芒,照彻丹田。 这是一颗丹,浑圆如一。 也是修行药,其色如玉。 被道门修行者称为精花。 半个时辰,玄明睁眼,沧桑眼眸中有道意沉浮,片刻才无。 时隔九月,再做突破。 由第三境升入第四境。 对此,他不意外。 一个昼夜,即是一年。 自己在百日关上打磨百年之久。 根深蒂固,养分充足,土壤肥沃,自然枝繁叶茂,容易开花结果。 破境第九个月,自然要九九归一,凝聚精花,至于三花聚顶时会花开几品,就要看底蕴与造化。 修行突破,令人心情愉悦。 玄明难得没观经悟道。 行于浮云山中,游山玩水。 登临山巅,观千古冰川。 置身幽谷,听竹海泛涛。 心情愉悦,上善若水。 因玄虚等老道不在那内,其他弟子修为不足,玄明此番突破,除了隔壁长安子外,再无人知晓。 玄明觉得这样挺好。 多藏匿几分手段,将来若遇劫难,才能出其不意,多几分胜算。 ——— 当晚,月黑风高。 数道身影潜入浮云山。 朦胧妖气萦绕山林。 响起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兄长,这浮云山可是求真观老巢,必然戒备森严,危机四伏。” “我等这般贸然前来,是否太过冒险,要不从长计议,先寻找灵药,令断肢重生?等养足精神,再前来报仇,杀了那些牛鼻子老道的徒子徒孙?” 一只额头生满疙瘩的蟾蜍妖建议道,刚说完,就被旁边肌肤白皙的阴郁男子怒声打断。 “放屁!” 他轻吐蛇信,尖声尖语道: “劳资报仇从不隔夜。” “如今,晚上几日已是不该。” “断臂之仇,不能不报。” 想到一会儿潜入求真观,还需要麾下小妖出手相助,他转而温和道:“放心,我不是头脑一热,莽撞行事。” “前来之时,我已经打探清楚,求真观大半弟子下山,山上仅有一些初入道的年轻弟子与一位三境老道,不足为惧。” “凭我等实力,潜入进去,轻而易举,这求真观内必有灵药。” “待我修复断臂,杀几个道士泄愤,我等立即就走,绝不停留,免得夜长梦多。” “等将来修成大妖,再回来灭了求真山满门,以消心头之恨。” 听完此话,众妖放心不少。 只要这位兄长不是被怒火彻底冲昏头脑,带着他们白白拼命就行。 见众妖依旧有一丝犹豫,蛇妖蛊惑道:“道人擅长炼丹,求真观在浮云县百里内颇有几分盛名,传承一百余年,必然藏了灵丹,修行者的血肉也有益我等修行,你们若是不去,就别怪我独享这份好处。” 此话一出,众妖心动。 他们本就因利而聚。 有好处,干嘛不拿。 蟾蜍妖左右环顾,虽心中不安,仍觉不妥,但他若拒绝,必然会被其他妖排斥,只能硬着头皮同意。 见众妖同意,阴郁蛇男面上好看不少,几妖潜藏行踪,继续前进。 刚至半山腰,一道剑光突至。 剑出血溅,一颗大好头颅飞起,在空中洒下点点血雨,滚落在地。 惨叫声中,一条鱼妖被斩首,化为原形,身死道消。 变故突如其来,众妖色变。 纷纷警惕地看向四周,眼神戒备,神情凝重。 一道剑光冲出山林,再次来袭。 众妖这才看清,那是一柄桃木剑。 看来是山上老道发现了他们。 只是怎么会这么快? 他们还没进求真观。 尽管心中诧异,可众妖动作不慢,纷纷施展妖术,抵御剑光。 蟾蜍妖吐出水球,操控水浪。 两只虾妖联手,虾钳蓦然变大,散发锐利金戈气息,夹向桃木剑。 蛇妖更是吐出大量妖雾,妖雾弥漫间,草木被腐蚀,树叶转瞬枯黄凋零,显然拥有剧毒。 同时,猛然抽出蛇尾,疾射长空,直奔桃木剑而去。 ——— 木剑横空,剑光爆涨。 众妖联手一击在剑光下犹如纸糊。 水球破碎,虾钳粉碎。 水浪与蛇尾被一分为二。 妖雾发出滋滋声响,在剑光下消散得一干二净。 连实力较弱的两只虾妖都被捎带脚地斩杀,化为两只三尺小龙虾。 桃木剑转弯,再次来袭。 剑光更犀利,杀机更强盛。 蛇妖面色大变,知晓不可力敌,转身就跑,蟾蜍妖亦是如此。 剑光紧追不舍。 蛇妖咬牙,抬手抓住蟾蜍妖,毫不犹豫地扔向后方。 生死关头,舍妖为己。 蟾蜍妖面色大变,在被剑光洞穿刹那,灰败眼神猛然迸发亮光,凭着一腔愤怒,张口吐出长舌,缠住蛇妖。 真·死不松口。 蛇妖惊恐恼怒,想要施法斩断长舌,然而,为时已晚。 一道明丽剑光刺穿胸膛,又斩掉头颅。 意识彻底模糊前,他似乎看到一位白发老道,知晓自己大意了。 这哪是三境老道。 说是练气真人都毫不为过。 随后,彻底陷入黑暗。 第八章 龙蛰浮云,剑光天降 浮云山,半山腰。 将桃木剑收入鞘中。 白发老道负手而立,捋须含笑。 这是他在异世初次显威,虽事发突然,游玩一圈,回观途中偶遇几只小妖,但到底过了一把挥剑斩妖邪的高人瘾。 哪怕他心境再好,面对第一次,心湖总归会起些波澜。 否则,就太装太假也太虚伪了。 修道修到最后,无非求一个真。 不过,玄明没激动太久。 一甲子岁月沉淀,心境终究不同。 稳定情绪后,他凝神思索。 对自己干脆利落地解决几只小妖,包括一只断臂的四境蛇妖,玄明惊讶过后,觉得理所当然。 《混元一气诀》是顶级法诀。 《外景八真法》已修成第五真。 自己前三个月就能与第四境的掌教师弟打成平手,何况是突破后的自己。 今日我已非昨日我。 虽刚破境,不知自己究竟有多强,但叶落知秋,从他斩杀蛇妖的轻松来看,不说无敌练精境,可也难逢敌手。 等他练精圆满,或可同阶无敌。 念及于此,玄明欣喜。 只是他没得意忘形,很快平静。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练精只是修行第一大关。 别的不说,仅那条为恶蛟龙,就令玄明素手无策,更别说,冠绝天下的炼神强者,甚至是传说中的仙人。 山下危险,世界水深。 他这个山上老道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很高一座山要爬。 眼下不过是刚启程。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感慨过后,玄明心境略有提升。 妖身巨大,难以搬动。 他脚尖轻点,一步跃出百丈,恍若凌空虚渡的出尘仙翁。 白发飞扬,道袍翩翩,道气十足。 回观后,招来长安子。 听到有妖魔偷摸上山,他表情惊恐。 听到妖魔被玄明斩杀,他如释重负。 至于师叔入道仅一年有余,就能斩杀四境妖魔之事,长安子接受良好,甚至生出一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然。 放眼整个求真观,唯有自己知晓师叔的真正实力,其余皆是愚人。 听到玄明将搬运妖魔躯体这种好事交给自己,他欣喜若狂。 “多谢师叔。” “还是师叔心疼我。” 听到长安子突然夹起来的声音,玄明捋须手一抖,扯下一根胡须。 他吹胡子瞪眼,手中太乙拂尘轻敲便宜师侄额头。 “某要做怪,还不快去。” 长安子佯装疼痛。 哀嚎着跑了出去。 清风吹拂,送来其喊声。 “师叔,我办事,你放心。” 玄明摇头笑道:“臭小子!” ——— 藏经阁二楼,翻经悟道。 茶香扑鼻,书香沁心。 玄明沉浸其中,经中道理被他抽丝剥茧、由浅入深地理解又去芜存菁、择善而用后,如涓涓细流汇入心中法意大海。 三三无尽,六六无穷,九九归一。 上次玄关悟道,他已经明了触动《黄庭经外景玉经》的规则。 三六九,在道家皆为无穷,其中又各有侧重: 三,是起点。 六,是过程。 九,是终点。 是新开始,也是溯源归一。 经上次造化,玄明悟性激增,已超过天下大部分人。 过去,五年才能领悟三百卷道经;而今,他已翻阅两百六十多卷道经,最多三个月,就能阅完三百卷,达成六百卷。 到时候,便能再次悟道。 他很期待能得到什么。 当然,玄明没将希望完全寄托在金手指上,打铁还需自身硬。 不能等着《黄庭经》投喂,否则,哪怕自己会参悟其中道理,又跟刷经机器有多大区别?要出众悟性又有何用?就为了刷经更快? 人最可贵之处,在于智慧。 如何发挥主观能动性,将道经道理化为资粮,又运用到现实,尝试完善求真观的法与术,甚至尝试自行创出自己的术,完善自己的法,探索自己的道,才是他该做的。 一卷道经刚翻完,玄明闭目消化。 这是他养成的阅经习惯。 不久,一道脚步声匆匆传来。 紧接着,长安子火急火燎地声音传入耳畔:“师叔,不好了!” “那蛇妖尸体不见了。” “你说他是不是假死脱身?” 闻言,玄明睁开双眼,慈眉善目的脸上浮现一抹错愕。 “那蛇妖被贫道的桃木剑洞穿心脏,又斩了头颅,不可能活着。” “你可查看清楚?” 长安子不敢怠慢,急忙答道: “师叔,弟子率人将附近山林翻了一遍,就差掘地三尺,根本没蛇妖踪影,原地仅剩一些残血鳞片。” 略微皱眉,玄明凝重道: “看来此事另有蹊跷。” 命长安子取来鳞片残血,玄明屈指轻点,施展求真观寻踪法术。 两物飞起,相互融合。 弹指打出一道流光,落入鳞片,再轻挥拂尘,鳞片骤然震动,旋即飞了出去。 玄明立刻跟了上去。 ——— 夜幕降临,明月当空。 白发老道手持拂尘,背负桃木剑,纵身腾跃,一气百丈,百丈咫尺。 鳞片循着蛇妖残存气机,在山林间游荡,玄明也跟着游走。 一柱香后,浮云山脚下。 鳞片突然暗淡,掉落在地。 玄明停步,踏立树梢上,眺望山外深沉夜色,苍老眼神浮现一抹凝重,沉声道:“事情麻烦了。” 本以为能有所获,想不到白跑一趟。 他十分确信,当时那条蛇妖死透了,透心凉那种,可如今此妖却下落不明。 是此妖真有玄妙的金蝉脱壳术,能瞒过自身感知,还是另有因由?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沉思片刻,玄明看开。 船到桥头自然直。 若是那条蛇妖,身受重伤,必然要耗费大量时间养伤,等其成就练气大妖,前来报仇,自己恐怕已经在练气境上走得更远。 毕竟,他是开挂的男人。 一步快,步步快。 若是另有蹊跷,只要自己实力够强,即便危机到来,他也能游刃有余地应对。 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实力。 至少目前危机远离了浮云山。 想通后,玄明转身,一步百丈,重返求真观。 一条筷子粗的小青蛇偷偷钻出地洞,眺望老道远去身影,轻吐蛇信。 随后转身,眺望山外。 瞳孔中散发浓烈仇恨。 想到自己这次化龙功亏一篑,肉身与大部分魂魄被封,费尽千辛万苦,才遁出一缕残魂,一抹杀机自他身上一闪而逝。 等这具被夺舍的妖身修行至练气境,自己便屠了这座道观泄愤,算是向那些牛鼻子老道讨些利益。 就在青蛇打算蛰伏浮云山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 第九章 结下因果,一击定胜负 剑光乍现。 一柄桃木剑从天而降。 青蛇胆寒错愕。 胆寒,是因剑光太犀利。 错愕,是没想到老道去而复返。 被愚弄的愤怒。 被镇压的怨恨。 叠加之下,令青蛇爆发。 “人族,果真奸诈!” 蛇信嘶鸣,他张口吐出大量寒气。 浮云山脚顿时气温骤降,天降雪花,草木生霜,地上结冰。 剑光被寒气冻裂。 桃木剑铮鸣,破开冰层。 飞入一位白发老道手上,他穿一袭灰衣道袍,仙风道骨,正是玄明。 瞧着下方蛇妖,玄明心中一沉。 前世看小说时,见许多老古董都用过这招,加上蛇妖受伤,速度应该没自己快,不可能这么快逃出山林,所以他心存侥幸,尝试一番,想不到真有意外收获。 只是,玄明心不喜反沉。 皆因青蛇有一股陌生气息。 尽管微弱,藏匿在蛇妖气息中,可瞒不过玄明感知。 他灵觉被《黄庭经》强化过,又完美筑基,精气神儿大增,完胜练精境修者。 还因青蛇完好无损,被斩掉了的头颅融合,被断开的蛇尾重续,实力比先前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纵然是他,都感受到一股压力。 冷眸凝视蛇妖,玄明没浪费唇舌,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跟蛇妖没啥好说。 ——— 抬手,剑光寒。 桃木剑再次飞出。 瞬间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 顷刻间,八剑齐发。 每一道剑光都丈许长。 明丽刺目,犀利无匹。 这是求真观的基础剑术:八卦剑。 入道以后,他没着急修行高深法术,而是从最基础的剑术与法术练起。 观经悟道、吐纳灵机之余,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这些基础术法。 在玄明眼里,这些经求真观三代道人修改完善的基础法门千锤百炼,破绽更少。 比高深法术更值得打磨。 将其练至完美,再由浅入深,水到渠成地转换修行法门,才最合理。 而如今,他要用蛇妖验证自身修行成果。 剑光如瀑而落,寒气被斩断,寒冰被斩碎,大雪被淹没。 八道剑光威势不减,直奔蛇妖。 青蛇愤恨,张口再吐寒气。 更大寒流喷薄而出,他扭动蛇躯,脚下江河滔滔,竟腾起浩荡水浪。 寒流携水浪奔涌,化为八条狰狞冰蛇,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獠牙,吞下八道剑光。 咔嚓,咔嚓! 剑光与冰蛇同时破碎。 桃木剑倒飞而回的同时,青蛇脚下生浪,直奔最近山溪。 纵身腾跃,手持木剑,玄明紧追不舍,既然结下因果,就该今日因果今日了,放虎归山之事,他不会干。 一步百丈,玄明身子飘忽,右手掷桃木剑,剑光迅疾,迎风见长至三丈,三丈剑光斩向水浪。 左手挥动手中拂尘,三千银丝暴涨数十丈,刚柔并济,直奔青蛇。 同时他张口吐出一道混元气。 一气瞬化五尊虚幻神灵,在水浪被斩,青蛇被拂尘缠住刹那,五灵镇五方,布下求真观五行封魔阵,封锁青蛇退路。 ——— “臭道士,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实话告诉你,这具躯体只是本王一缕残魂夺舍,只要本体不死,我迟早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便是求真观覆灭之日。” “倘若你睁只眼闭只眼,愿意放了我,本王承诺,绝不会为难你与求真观,否则,你会给求真观带来灭顶之灾。” 感受到老道难缠,青蛇色厉内荏。 这缕残魂为了冲破封印,浪费不少力量,一路遁逃至此,夺舍了尸体尚有余温的蛇妖后,为了修复身躯,又浪费部分力量。 如今,残余力量有限,仅能发挥出堪比练气境修者的实力,且用一点少一点,能减少使用次数,顺利脱身,蛇妖不介意暂时低头。 等帮本体破封后,再当着老道面,将求真观上下屠得一干二净也不迟。 反正出尔反尔之事,他没少干。 在利益面前,尊严不值一提。 然而,玄明听而不闻,毫不所动,也根本不废话,竭力挥出一剑。 剑光暴增至三丈三。 五尊虚幻神灵融入其中。 剑光再长,增至四丈。 这是他的全力一击。 对蛇妖的话,玄明信却没全信。 只是一缕分魂夺舍蛇妖,他信。 有本尊,他也信。 可蛇妖的承诺,他不信。 仅凭扯虎皮拉大旗的三言两语,就想让他投鼠忌器,束手束脚,不可能。 他又不是年轻人,会被轻易唬住。 藏经阁内六载岁月,他博览群书,偶尔会看一些修行秘事与杂记,尤其是入道后,经楼典籍任他品阅,玄明见识大增。 他虽不知分魂玄妙,但知晓灵魂完整对修行者的重要,举一反三,加以揣测,发散思考,明白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修行者应该不会轻易施展分魂术。 蛇妖即便本尊强大,可极可能暂时行动受限,甚至被困,否则不可能夺舍。 这蛇妖看似聪明,想用本尊恐吓自己,令他知难而退,实则此地无银三百两,暴露出许多问题。 当然,这些都是玄明猜测。 真假如何,先废了蛇妖再查问。 ——— 蛇妖怒目。 想不到这老道是个犟种。 一言不舍就动手。 既然谈不拢,那就战。 他堂堂蛟龙,纵然龙游浅滩也不能遭牛鼻子老道戏耍。 水浪滔天,蛇妖调动更多力量。 既是感受到这一剑的恐怖,又是想速战速决,斩杀老道,免得夜长梦多,毕竟,此地是求真观主场,谁知道会不会有啥后手。 山林狂风呼啸,骇浪重重,组成一条十丈蛟龙,张牙舞爪。 轰隆! 蛟龙与剑光碰撞。 草木横陈,土层卷起,飞沙走石。 激烈交锋又同时磨灭。 白发飘舞,道袍鼓荡,玄明捏诀,桃木剑飞舞,八卦剑术展现。 四丈剑光组成一座八卦剑阵,一时间,剑光激荡,细密剑气成百上千,按照玄妙轨迹移动,剑网密集,剑气犀利,剑光璀璨。 求真观这门基础剑阵在他手上有了摧山断江之力。 蛇妖神情凝重,嘶鸣一声,水浪千重,一出重高过一重。 一声龙吟,百丈蛟龙翻江倒海,悍然杀来。 一蛇一人,都决定一击定胜负。 第十章 推测,山水养性 轰! 山林发生大碰撞。 草木成灰,山石崩裂。 玄明连退数步,一步一个脚印,印记由深到浅,卸去反震之力。 待尘烟散尽,一个两丈深坑映入眼帘,蛇妖重创,躺在深坑中血流不止。 桃木剑扎在其七寸,扼住其命门,令其法力运转困难,无法逃脱。 越是挣扎扭曲,木剑扎得越深。 见此情形,玄明松了口气。 此妖难缠神秘,好在终于制住。 轻挥拂尘,玄明行至坑洞边缘,负手而立,眺望下方蛇妖,淡淡道: “半个月前,山下曾传来消息,紫霞宗的数位真人出山,直奔沧澜江。” “若贫道所料不差,你应该是那条走水恶蛟的分魂,本体极可能被镇压。” 被道破心中秘密,蛇妖瞳孔地震。 尽管恐慌一闪而逝,快到不可思议,可依旧被一直紧盯他的玄明捕捉到。 “竟然猜对了!” 玄明暗自心惊。 其实,究竟是不是蛟龙分魂,他也摸不准。 只是想到近来仅发生了蛟龙走水一件大事,作为分魂,蛇妖实力远超练精,本体必然不是普通练气境存在。 加上此妖擅长控水,最后几回合交手更是御水凝蛟,所以才大着胆子诈他。 想不到真与那条蛟龙有关。 解开了心中疑惑,玄明心中杀意大炽,桃木剑绽放刺目剑光,直接下狠手。 蛇妖来不及惨叫,就身死道消。 抬手召回桃木剑,瞧着坑中肉糜,他捋须颔首,满意一笑,这回此妖真死的不能再死,他就不信还能再复活。 至于蛟龙,玄明虽担忧忌惮,但没到谈之色变的地步。 紫霞宗是青州道门大宗,有数位真人坐镇,传承千年之久。 这次他们出手降魔,镇压蛟龙,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里,蛟龙难以破封出世。 否则,此妖不会费力分出一缕魂魄,夺舍一条蛇妖,显然是自己没把握冲破封印,才打算里应外合。 如此,玄明有很长一段时间修行与成长,凭自身积累与《黄庭经》的玄妙,他有把握在明年踏入练气境,成就真人。 等蛟龙破封,他只会更强。 到那时,自己即便不是蛟龙对手,可要保住求真观,应该不难。 当然,若能力足够,玄明会毫不犹豫地挥剑斩蛟,解除隐患。 何况,他还能真放过蛇妖不成? 如果真因畏惧蛟龙,对蛇妖手下留情,放其离去,玄明才会念头难以通达,道心蒙尘,心境难以突破,有碍修行。 而镇压或收服蛇妖,他曾有过此念,可刚出现就推翻,镇压蛇妖,岂不明晃晃地在浮云山留下一个坐标或把柄? 至于收服蛇妖。 蛟龙不知活了多少岁月。 这等老怪心思诡谲,难以捉摸,底牌层出不穷,深不可测。 虽蛇妖只是分魂,但本质未变,心机深沉,不知藏着多少手段,与其提心吊胆地提防或斗智斗勇,不如直接斩了。 玄明只想专心修道,不想分神勾心斗角,直接斩杀,简单明了。 将来事,将来了。 蛟龙破封前,就看他争不争气。 数道身影在山林纵跃。 这些是留守求真观的年轻道人,被玄明与蛇妖斗法动静吸引而来。 见面后,看到狼藉场景,他们倒吸口凉气,看向月光下负手立于树梢上的白发老道,脸上浮现一抹难以掩饰的敬畏与崇拜。 想不到这位师伯入道后竟一飞冲天,修行上势如破竹,如今更恐怖如斯,恐怕已是观中有数强者。 “拜见师伯!” 众道稽首行礼,玄明颔首还礼。 将善后之事交给他们,他脚尖轻点树梢,腾空而起,转身离开。 姿态出尘,飘逸潇洒。 ——— 藏经阁,问道院,茅屋内。 玄明盘坐蒲团上,闭目复盘所得,今日之事一波三折,他连续斩杀数妖,更斩杀一位大妖分魂,算是跌宕。 虽没有漏网之鱼,但暴露出不少问题,需要他梳理细节,加以总结,查漏补缺,将其化为自身成长资粮。 半个时辰后,才开始打坐修行。 乌飞兔走,斗转星移。 半个月后,众道陆续回山。 得知浮云山曾被妖孽潜入,他们紧张不已,知晓是玄明出手,斩杀众妖,他们如释重负。 后纷纷入藏经阁拜见。 对玄明来说,斩杀几只小妖不算什么,同为求真观道士,他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前两次还好声好气地见面。 第三次就直接闭门谢客,并让长安子传话: 若有其他事,可入阁见面。 若是来感谢,就打道回府。 都是自家师兄弟,无需客气。 没事,别打扰贫道观经。 众道无奈摇头。 他们清楚,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师兄是嫌弃他们扰了清净。 既如此,众道自然不在上门。 正如师兄所言,别瞎客气。 道家修行地,该少些俗世繁杂礼节与迂腐气,多些清静率真。 等负责善后的玄阴与玄素回山,求真观恢复以往生活。 众道修行,玄明观经。 山上晨钟暮鼓,一派岁月静好。 颇有道家不慕红尘的潇洒气象。 浮云县百姓也在钦差大臣安排下,重建家园,愁苦脸上多了笑意。 称赞朝廷之余,偶尔抬头看向云遮雾绕的浮云山,眼里充满感激。 若非山上道士及时救助,他们熬不到朝廷来人,这一点,浮云县百姓心知肚明。 一个半月后,山下百姓重新落户,县城正逐渐恢复元气。 藏经阁,山上老道终于翻完悟完六百卷道经,心中道理渐明,道心澄澈豁达,由内而外地散发一股洒脱气质,越发仙风道骨。 当天下午,他难得没宅在藏经阁,走出房门,穿行在山林间。 时而乘一根竹竿,顺流而下,泛舟游水;时而为了追一只兔子,弄得灰头土脸,却不动用丝毫法力。 寄情于山水,陶冶性情,蕴养身心,寻一份自然质朴。 当晚,他兴尽而归。 问道院,茅屋内。 玄明用过早食,焚香沐浴。 精气神儿臻至巅峰的他,盘坐于蒲团上,平心静气,调动心神,进入玄关。 一片朦胧中,三本道经浮现。 道气氤氲,道理交织,道则缭绕。 第十一章 授剑,朝廷来人 轰隆! 《黄庭外景经》放光,缓缓翻页。 心神刚入经中,玄明耳畔便传来轰鸣巨响,见到一幕可怕景象。 苍穹之上,电闪雷鸣。 混沌大潮开始反扑新生天地。 世界隔膜被压缩变形,产生裂痕。 新生天地面临灭世灾劫,混沌与天地碰撞,滋生灭世雷霆。 电舞银蛇,紫雷轰鸣。 山崩地裂,河流倒灌。 八真神灵再现,分别与地风水火融合,牺牲自身,修补天地胎膜。 等天地重新稳固,肆虐乾坤的雷霆被世界意志本能包裹。 漫长岁月后,孕育出五尊神灵,分别被黑白赤青黄五色雷霆环绕。 他们奔走五方,梳理五行。 天地得其相助,阴阳分立,日月诞生,五行轮转,山川有灵。 大地诞生沃土,厚德载物。 草木破土而出,萌芽生绿。 河流奔腾不息,浩荡大气。 天地有了颜色,五彩缤纷,绚丽多姿。 世界万象更新,孕育新神灵。 八真再现,重新降世,按照八卦方位,镇守天地八方。 日月争辉,阴阳交泰。 先天阴阳两气碰撞,诞生十二尊神,六阳六阴,相生相克。 十二神飞入苍穹,各自隐匿,调理天地清浊两气,梳理寰宇阴阳灵机。 天地变得越发灵性,生机勃勃。 世界演化多久,玄明就看了多久。 这一日,天地震动。 周天星辰涌现,一颗又一颗,围绕日月旋转,共有三百六十颗之多。 十二尊神与五方雷神显化,演绎阴阳五行道理,玄明沉浸其中。 ——— 喔喔~! 鸡鸣声响,唤醒玄明。 透过窗户,见天外泛起一丝鱼肚白。 他起身下榻,迈步走到窗外,按照以往习惯,盘坐树梢上,采集完朝阳紫气,又用过早食,玄明没像以往一样前往藏经阁,而是继续留在问道院。 苍劲老松下,白发老道盘坐。 闭目凝神,用心体悟昨晚观经所得。 此番入《黄庭外景玉经》,再见天地演化景象,他领悟诸般道理之余,跟上次一样也有三悟,除了《混元一气诀》完善至练气境外,还领悟出两门强大术法。 只是他没着急修炼。 修行之道,道为根本。 相较于神通术法,玄明更关心道理与功诀,这才是他求道长生的基础。 日升月落,除了积攒法力外,接连三日,玄明都在消化道理,将其化为己用。 直到第四日,朝阳初升。 采集完紫气,他正打算练习术法,突见长安子在院子外探头探脑。 “臭小子,在外鬼鬼祟祟作甚?” “还不快滚进来。” 长安子闻言,立即屁颠屁颠地跑进院子,稽首行礼后,他双目放光,欲言又止,露出一副你快问我的表情。 朝夕相处六载,这便宜师侄每次有瓜吃时,都是这种反应,玄明早就习以为常。 只是,自己可不打算惯着他。 长安子越如此,玄明越不问。 抬手一招,桌案上的桃木剑震动,飞出茅屋,落到手上,他抬手开始演练八卦剑术。 剑随心走,如臂使指。 剑招转换,浑然天成。 八卦剑术在他手上行云流水,一招一式都弥漫道韵,有一种脱胎换骨的蜕变,仿佛由死物变成活物,整套剑术都有了生命,灵性十足。 实际上,确实如此。 通过观摩八真神演化八卦,回归现实,消化所得后,玄明对八卦玄妙至理有了更多认知与更深体悟。 八卦剑术水涨船高,也发生质变,不仅更完美,术近于道,威力倍增,还充满玄机妙理,若布下八卦剑阵,必然更变幻莫测。 若再遇到跟蛇妖实力相似的强敌,他收拾起来,不会如那晚一样麻烦。 一遍又一遍,玄明不厌其烦地练剑,长安子曾是练精第三境存在,哪怕如今跌至一境,眼界犹在。 即便师叔没动用法力,他依旧感受到剑术不同,脸上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几分郑重,不知不觉间沉迷其中。 直到玄明用桃木剑轻拍长安子额头,吃疼之下,他这才惊醒。 捂着额头,吃疼之余,长安子看向玄明的目光,有惊奇,也有敬佩。 八卦剑术是求真观基础剑术。 越是基础,破绽越少。 他修行过八卦剑术,在诸弟子中造诣颇深,哪怕跟观中长老相比,都自认不遑多让,正因如此,他才明白师叔施展的这套剑术有多强大,完善这套剑术有多难得。 招式只是微变,可整体灵性与道韵暴增数倍,似是而非,有云泥之别。 完全能当求真观镇派剑术。 即便放在紫霞宗这等道门大派,估计都分属上乘。 “师叔,这!” 玄明挥手,打断长安子接下来的话。 “有些事,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他不打算将新八卦剑术闹得人尽皆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此剑术蕴含深奥道理,只有将旧八卦剑术练至圆满,才能修炼。 放眼整个求真观,也就长安子有资格。 昔日,玄夜师兄最擅长八卦剑术。 自其意外陨落,长安子便日复一日地练习这套剑术,也只练这一套剑术。 经年累月下来,早就圆满。 入道后,玄明曾见其在隔壁院中施展,一招一式,已有他自己的风采。 ——— 长安子心思机灵。 如何能不明白,师叔是故意传授此等精妙剑术。 心中划过一道暖流,他郑重行礼:“弟子多谢师叔授艺。” 玄明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无需如此。” “这几年,你照顾老道甚多。” “我不过是投桃报李。” 收起桃木剑,玄明准备进屋。 长安子转身准备离去,刚迈出几步,猛然想起自己来意,又匆匆转身,跑到玄明身前,兴致勃勃,主动开口道: “师叔,山下来人了。” “那位奉命赈灾的钦差大臣亲自上门,拜访掌教师叔,代替朝廷,嘉奖求真观。” “您猜除了黄白之物与药材外,还有什么?” 见长安子挤眉弄眼,不仅故意卖关子,还笑容得瑟,玄明略微手痒,很想抽东西,他看长安子身份就很合适。 师叔抽师侄,说得过去。 等等,身份。 想到长安子另一重身份,玄明眼前一亮,一巴掌轻轻拍在长安子额头。 “臭小子,故意吊师叔胃口。” “再有下次,直接把你丢到素女峰,交给长宁师侄处置。” 话音刚落。 外面传来悦耳声响。 “师伯,交给我什么?” 第十二章 小坤道力挥大狼牙 问道院外。 一道修长身影探出头来。 容貌娇俏,睫毛细长,气质灵动。 蓝色道袍下窈窕身姿若隐若现。 此女正是长宁子。 玄素亲女。 求真观养鸡大户。 最重要的是,这段时日玄明与长安子前前后后吃了此女三只灵鸡。 如今债主突然上门,两人都有些心虚,只是两道皆非常人。 一个心思灵活,内里虚得可怕,表面笑容可掬,愈发可亲,看不出丝毫端倪。 一个年老成精,养气功夫十足,外表道袍白发,气质脱俗,仙风道骨,像极了高风亮节、高洁出尘的有道真修。 “弟子参见师伯。” “大门没关,所以我就进来了。” “失礼之处,望师伯恕罪。” 轻挥拂尘,打出一道法力,托起稽首行礼的年轻女冠,玄明和蔼可亲道: “长宁师侄不必多礼,老道这院子少有人至,不知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他态度相当和善。 当然,也是真好奇。 观中诸道皆知他喜好清净。 后辈弟子不敢轻易打扰,同辈众道无事也不会上门。 玄女峰距离藏道峰较远,明面上他与此女并无交集,长宁上门,是另有原因,还是真查到些许蛛丝马迹,知晓灵禽丢失真相,前来兴师问罪? 可不应该啊! 鸡是长安子偷的,也是他吃的。 该去他院门外才是。 跟自己这个被迫吃鸡的纯良无辜老道士有啥关系? 他又没偷鸡!!! 脑海思绪翻涌,玄明表面不动声色,神色淡定。 “师伯,师侄此前参悟了一篇妙法,略有所得,可众多疑惑也纷至沓来。” “母亲称赞师伯在此法上造诣深厚,她不及万一,弟子这才贸然上门,前来求教。” 轻捋长须,放心之余,玄明略微颔首,疑惑问道:“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懒寸功,你有此向学之心,贫道甚慰。” “只是,玄素师妹可知晓此事?” ——— 长宁所说妙法,应是阴阳筑基篇。 在新八卦剑术没显露前,他只在此法上独树一帜,冠绝求真观。 要他指点长宁,不是问题。 师长本就有传道授业解惑之责。 他这个师伯,不能白担名头。 只是玄素师妹是不是应该提前给他通个气,打声招呼。 长宁子蕙质兰心,听出言外之意,告罪道:“师伯勿怪,非是母亲有意怠慢,而是她旧疾复发,事出突然,不得不闭关疗伤。” “师侄是瞒着母亲前来,若是我能堪破妙法,修为更上层楼,或许便能帮她治愈旧疾,免其遭受苦楚。” 玄明恍然大悟。 十五年前,玄素师妹怀长宁时,遭遇妖祸,虽顺利逃过一劫,但身受重伤。 不仅长宁先天不足,需要精心调养,时至今日,都未曾踏入第二境,玄素师妹也留下病根,每年都会旧疾复发,需闭关一段时日。 这么多年下来,众道皆已习惯。 他们不是不想帮忙,而是众道不及玄素师妹精通药术医理,她都没办法,他们更束手无策,有心无力。 乖巧懂事的孩子总是惹人喜爱。 玄明没打击小姑娘积极性,更没泼冷水,说她不行,答应教导。 “百善孝为先。” “你有此心,这是好事。” “每过三日,你可来藏经阁一趟,老道会为你答疑解惑。” 长宁欢天喜地。 声音如出谷黄莺般欢快清脆。 整个人身上洋溢一股青春活力。 “多谢师伯。” 玄明笑容满面,捋须点头。 待其离去,他立刻变脸,对长安子吹胡子瞪眼:“日后莫要再去素女峰,欺负这么好的孩子,你于心何忍?” “若让老道知晓你不知悔改,定让你亲手抄录八百经卷。” “另外,适才那套剑术,要勤加练习,若敢懈怠,贫道可不会饶你。” “还不快走,待在此地作甚?” 瞧着翻脸如翻书、开始赶人的师叔,长安子心中发出土拨鼠般的狂叫,表情委屈,之前心中那点儿感动,荡然无存。 说得好像您老没吃一样! 您吃的可比我多,比我凶! 可辈分如山,师叔道理又硬。 长安子不敢反驳。 内心吐槽,表面乖顺。 行礼过后,匆匆离去。 瞧着长安子背影,玄明自言自语地笑骂道:“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在心里偷骂贫道。” 见长宁拦住长安。 他立刻挥袖,平地起风,问道院大门砰然关闭。 正好扭头求助的长安子:…… 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叔! 缓缓扭头,长安子咧嘴一笑,干巴巴地问道:“不知师妹为何拦住贫道?” 轻哼一声,六尺长宁随手从腰间如意囊中取出一根九尺狼牙棒,眉眼弯弯,甜甜笑道:“长安师兄,师伯为何说要将你交给我?” 别以为自己忘了这件事。 她自小嗅觉敏锐,从长安子身上,长宁嗅到一抹熟悉气息。 每次丢鸡时,这股气息都会出现。 偷鸡贼是谁,已然清楚。 想到自己辛苦养的灵禽,被眼前狗贼吃了,长宁嫩白小脸上露出一抹凶狠表情,小虎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长安子顿时头皮发麻。 ——— 藏经阁,问道院。 对长安子的惨叫声,玄明故作不知,转身回屋,坐在书案前,拿起一本经卷,默默翻阅,很快心外无物,沉浸其中。 求饶声与喊叫声都随之远去,仿佛一墙之隔,便是两个世界。 墙外喧嚣,男女追逐打闹。 墙内静谧,道人阅经悟道。 一动一静,老少之间,皆是道,均有理,又有几分岁月静好。 日落月升,昼夜交替。 次日一早,采集完朝阳紫气,玄明重登藏经阁二楼。 煮茶焚香,伏案品卷。 他重新过上以往生活。 茶香扑鼻,书香沁心,玄明内外俱安,道心清静,观经悟道,渐入佳境。 当天傍晚,喧哗声传来。 被打断思绪,玄明并不恼怒,皆因是长安子在指挥道士搬动道经。 这些是朝廷嘉奖之一。 上午长安子已经核对过,五百经卷中有两百多经卷重合,可也有两百多经卷,求真观藏经阁正好没有,算是一半对一半。 道藏是各道脉底蕴之一。 是以长安子与诸道皆喜气洋洋。 玄明高兴,是因能看更多道经。 众道高兴,是因宗门蒸蒸日上。 等搬完道经,长安子一瘸一拐地走到玄明面前,龇牙咧嘴。 一半是真疼,一半是假装。 见师叔埋首经卷,不理自己,清楚他老人家不吃自己那套,也就不装。 凑到桌案上,神秘兮兮道: “师叔,你可知昨日朝廷那位钦差临走前,承诺了我求真观何事?” 淡淡地瞥了眼记吃不记打的便宜师侄,玄明伸指,轻轻戳穿三寸厚的桌案,又探掌轻轻拂过,转瞬复原,后继续观经。 咕咚! 艰难地吞咽一口口水,长安子立刻不卖关子,老实道: 第十三章 道元盛会,五雷正法 “当今圣皇清明,朝廷赏罚分明,因我求真观此番下山救济百姓,出力甚多,那位钦差大臣代朝廷承诺: 明年的风阳郡道元盛会上,只要我求真观表现不太平庸,会给予我们两个名额。” 玄明闻言,目光暂时离开经卷,神情诧异,此事确实出乎意料。 此方天地特殊。 灵机充裕,法脉林立,修者众多。 江湖武者一拳开山,道门真君神游万里,佛门罗汉金身不败,儒家圣贤出口成兵,墨家游侠神出鬼没…… 为防止修者犯禁,免得他们恃强凌弱,也为了震慑天下妖魔鬼怪。 五千年前,朝廷与各方法脉联手,制作出了封神榜,颁布律令,设下天地院、菩提堂、万神殿与乾坤楼等衙门,与朝廷一起联手掌控权柄,协理封神,管理修行界。 纵然后来天下分崩离析,由大盛神朝分裂为大晋、大玄与大乾三大神朝与众多小国,天下由此三分,诸国乱战又三足鼎立千年之久,这种合作依旧未改。 求真观地处大玄神朝风阳郡,道元大会便是大玄朝廷与道门联合举办的盛会,每十年一次,旨在选拔道门优秀人才入天地院任职与修行。 真至道,不择人。 岂论高低富与贫。 道门不太讲究三六九等。 大小道脉与散修皆可参加盛会。 可小道脉与散修底蕴浅薄,很难在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 求真观百年来,只有一位成功加入大玄天地院,便是长安子之师:玄夜。 他是玄明师兄。 惊才绝艳,有望真人。 是求真观百年来最杰出的弟子。 结果在十年前突然陨落,虽道院给出原因,但众道不愿相信,总觉得此事另有原因,毕竟,玄夜师兄素来稳重,怎会突然暴毙而亡? 这件事一直是长安子心中一个结,为此,他心境倒退,萎靡不振,偷偷下山,想探寻真相,结果遭遇意外,身受重创。 虽救了回来,但修为跌落。 这小子虽看上去玩世不恭,没心没肺,但实际上跟玄夜师兄感情深厚。 如今有机会,他肯定不想错过。 看了眼兴奋的长安子,玄明明知故问道:“你想参加明年的道元大会?” 长安子郑重颔首:“是!” 面对感情深厚的师叔,他不想撒谎,也知晓整座求真观,唯有其能帮自己。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弟子从小无父无母,由师父带大,我想入天地院,想要探寻师父陨落的真相。” “恳请师叔助我。” 挥袖一道法力托起双膝弯曲,打算行叩拜礼的长安子,玄明不耐烦道: “老道最烦别人跪我。” “你小子啥时候这般矫情,赶紧下去,别打扰贫道观经。” 话落,他直接将这小子赶下二楼。 二楼入口,垂头丧气的长安子刚下楼梯,就被一物砸中后脑勺。 “哎哟!” 吃疼一声,他捂着后脑勺转头。 瞧见一瓶药膏悬浮在身前,紧接着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小子,老道指点起来可不会心慈手软,明日卯时起床,先将观中水缸都装满,不得使用法力,中途更不能放弃,否则,休怪老道不客气。” “弟子遵命!” 长安子顿时振奋精神,朝二楼看了眼,咧嘴一笑,伸手接过药瓶,小声嘀咕: “嘴硬心软的老头儿。” ——— 岁月如流,半个月后。 浮云山,雷鸣电闪,激荡层林。 白发老道纵横腾跃,抬手间掌心涌动雷霆,黑白赤青黄,五色交织。 一块三丈山石在雷霆下粉碎,化为尘屑,洋洋洒洒。 雷霆如蛇,环绕在方寸之间,随老道心意游走,掌控入微,不泄露丝毫能量。 山风吹拂,道袍猎猎。 身躯挺拔,白发飞扬。 老道宛如执掌刑罚的神祇,掌御雷霆,威严霸气,至尊至贵。 这老道正是玄明,试验了雷霆威力后,他挥手散去法力,瞧着只剩下一个深坑的地面,捋须含笑。 第二次翻阅《黄庭外景玉经》观道,他除了完善《混元一气诀》,领悟的另外两法,便是五雷正法与阴阳图录。 一个是观开天雷霆所得。 一个是观日月十二神所悟。 两法皆是护身法,一刚一柔,尽显天地道理,彰显道法玄奇。 雷霆刚猛霸道,杀伐第一。 阴阳相生相克,攻守兼备。 这半个月,除了观经悟道与日常修行,玄明一直在修行两法,如今终于入门。 有两法傍身,他于此方天地更多了几分自保之力,能更从容地修道参玄。 没着急返回求真观,玄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前行一段距离,抬手朝一处方向打去。 一炷香后,篝火上一只山鸡被烤得金黄,油光水滑,他熟练地翻身,撒上佐料,继续烧烤。 徜徉山水,体悟自然,品尝山珍,不失为一种修心之法。 美食,令人愉悦。 风景,令人赞叹。 玄明已有了修行与日常生活相融的趋势,等起行坐卧皆是修行,便是他打破瓶颈,进阶练气,成就道门真人之时。 填饱五脏庙,熟练地熄灭火焰,玄明起身离开,脚尖轻点,纵步间挪移百丈,若冯虚御风,衣摆飘扬,姿态潇洒。 ——— 观经悟道、修行练法、品茶习字、指点长安子与长宁,闲暇之余,行于浮云山中,游山玩水,师法自然。 观草长花开,见瀑布飞流,看飞禽展翅,瞧百兽繁衍。 玄明张弛有度,修为日渐深厚,法力日益增长,心中道理愈明,底蕴愈发厚重,身上道韵却逐渐内敛,有了几分返璞归真的味道。 长安子与长宁亦进步飞快。 前者在新八卦剑术上已经入门,后者参悟的确实是阴阳筑基篇。 小丫头悟性不错,机灵狡黠,小小年纪便熟读两百多卷道经,虽是因她迟迟无法修成第二境,不得不看道经打发日子,可也为打下深厚基础。 她举一反三,对阴阳筑基篇领悟颇快,照此下去,虽不能完全修成此法,但领悟个七分,借日月阴阳之力,弥补先天不足,从而打破枷锁,迈入第二境,筑就上乘道基,应当问题不大。 至于山中琐事,玄明一概不管。 哪怕掌教师弟上门,要他担任要职,都被断然拒绝。 权势名利,于他如浮云。 活了一甲子,玄明早就看淡。 心中唯有大道,最多再加一个求真观,除非遭遇大事,否则,平常时候,他只愿做一个闲散老道。 观经悟道,种花养草。 他岁至花甲,不该奋战在一线,当用心享受退休的老年生活。 至于其他师弟师妹,他们年龄相差不大,五十岁正是当打之年。 何况,还有那么多徒子徒孙,用不着他这个平平无奇的老道劳心劳力。 师兄不愿意,玄虚无奈作罢。 他不想勉强这位长者,绝不是因为打不过,只是尊老而已。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夏去秋来,浮云山披上一层红黄绿相间的衣裳,几场秋雨后,暑气彻底消无,凉意渐起。 求真观,问道院。 玄明寒暑不侵,仍穿一件薄衫道袍,在瑟瑟秋风中愈发飘逸。 这一年因吸收玄明修行时散发出的道韵,苍劲老松枝繁叶茂,四季常青。 树干粗了一圈,树冠大了一倍,状如华盖,笼罩整座问道院。 今日他难得没有入经阁阅经,皆因树下盘坐的那位年轻坤道。 教导三个月,长宁终于要筑基,对她进度这般快,玄明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是因玄素师妹对这个闺女视若珍宝,平日里投喂众多灵丹妙药,又常年吃灵鸡灵蛋养着,体内积攒了大量能量。 这三个月,在他指点下,这小丫头勤修不缀,每日吸纳日月灵机,玄明偶尔会投入一缕阴阳气机辅助,长宁先天本源壮大不少。 意外,是因才短短三个月,她就弥补完缺损,速度未免太快。 若真这般容易就能弥补缺漏,玄素师妹又何必头疼十几载之久? 思来想去,玄明总觉得有些古怪。 让长宁在问道院破境,除了方便他护法外,玄明也想看一看,能不能借此看出蹊跷,解开疑惑。 第十四章 半妖,有劳师兄 问道院,老松下。 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冠盘膝而坐。 石凳上,玄明翻阅经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旭日东升、残月西沉时,盘坐不动的女冠终于有了动静。 凭空起山风,吹动松树梢。 枝叶摇曳,簌簌作响。 以问道院为中心,天地灵气涌动,如潮汐般奔腾,流入长宁体内。 晨曦与夜幕,日月同辉映。 天地间阴阳两气氤氲并短暂蒸腾。 两颗至尊星辰同时垂下一缕气机,一金一银,围绕长宁旋转,被其吸收。 咔嚓,咔嚓! 体内有东西被打破。 长宁身上气息持续高涨。 即将迈入第二境时,她突然眉头皱紧,白皙额头上冒出细密冷汗,像是承受剧痛,身子微颤。 可其没停止修行,更没放弃破境,咬牙忍痛,继续牵引阴阳灵机。 小小年纪,便意志坚定。 咔嚓、咔嚓! 更多破碎声响起。 放下经卷,玄明眉头微皱。 小长宁身上果真有古怪。 似乎有一层封印正在被破除。 阴阳灵机运行路线,也有些微不同,仿佛有两种经脉体系在运转。 一个吸纳阳气,一个汲取阴气。 再遵循阴阳相生相克之理,同时运转,不断碰撞,在这个过程中对冲掉体内相悖之物,求同存异,相互交融又各自分立。 阴阳正在以玄妙轨迹形成一种微妙平衡,至于能不能成功,便要看长宁毅力与其在阴阳筑基篇上的造诣。 ——— 咔嚓,咔嚓! 破碎声不绝于耳。 甚至直接由体内传到体外。 随着封印被冲破,一缕特殊气机自长宁身上弥漫而出,清浊混杂。 玄明面色一变。 在这一刻,先前疑虑迎刃而解。 他知晓了为何长宁十五载不曾入第二境,知晓了她身上为何会有封印,更清楚了其为何会有两种经脉体系。 皆因她是人…… 一只半妖!!! 观经之余,为了换一换脑子,玄明会看一些杂书,增文见智,打发时间:山川地理、史书杂谈、药经医典、上古传说等均有涉猎,内容广泛,种类繁多。 反正是瞎看,自然没顾忌。 正因如此,他对半妖有所了解。 此类存在非妖非人,又是人是妖,是天地间一类特殊存在。 半妖能生下来已是不易,想踏上修行路,更是难上加难。 除其不容于世,遭各方厌弃,更主要的原因,是其同时拥有妖脉与人脉。 两种经脉,犹如水火,彼此冲突,难以相容,这导致半妖平均寿命大减,也令他们难在修行路上有所成就。 古往今来,踏上修行路的半妖凤毛麟角,能顺利筑基的半妖更屈指可数。 “天道无常,世事多变。” “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 玄明捋须感慨。 怪不得长宁短短三个月就弥补了十几载的先天缺陷,皆因她根本不是先天有缺,这只是玄素师妹的对外借口。 长宁被其施加了一种特殊封印,连他都被瞒过,若非此番小长宁破境,玄明仍被蒙在鼓里。 这一刻,玄明有些庆幸自己让这小丫头在问道院破境,否则,吉凶难料。 挥动拂尘,法力如水流淌,形成一个光碗,倒扣住问道院,防止他人窥伺。 随后,他继续坐在石凳上,除了注视长宁外,再无其他动作。 该做的都做了。 这一关,只能她自己闯过去。 成功,则海阔天空。 失败,则泯然众人。 两种经脉是天地对半妖的考验。 若他出手相助,自会适得其反,雪上加霜,让情况更糟糕。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天地公正,给予众生一线生机。 玄明相信这个便宜师侄能打破极限,突破自我,化祸为福。 ——— 嗖~! 数道破空声响起。 玄虚、玄阳、玄阴等皆感应到藏道峰之变,陆续赶到此地。 除了玄素,众道已全。 他们站在光罩外,彼此对视。 “玄明师兄竟设下重光罩,难道是长宁师侄破境筑基?还是长安师侄破而后立?” 玄空拍着大肚,提出猜测。 长宁与长安被玄明师兄看中,并指点之事,在求真观不是秘密。 羡慕其好运之余,众道皆想塞徒弟进来,毕竟,玄明师兄今非昔比,一身本事令他们钦佩不已。 若门下弟子得其指点,必会获益。 可惜,都被玄明师兄拒绝。 用其话说: “玄夜师兄陨落,长安子无师教导,他悉心照料贫道六载,算是有缘。” “昔日,玄夜师兄对我照顾有加,两相叠加,老道教导长安子,是还情了缘。” “小长宁极可能是阴阳筑基篇的有缘人,老道才加以指点。” “其余弟子有你们这些师父教导,何需贫道劳心劳力的指点。” “我岁至花甲,精力有限,若无大事,别打扰老道清净。” 想起这些,众道心中五味杂陈。 好在他们都是观中长老,很快就摈除杂念,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究竟是谁破境上。 玄阳爽朗大笑,解释道: “玄空师弟,不用想了。” “贫道在路上看到了长安子,那小子正背着一棵大树,徒步登山,累得大汗淋漓,身上皮开肉绽。” “此番应是长宁师侄在破境筑基。” “不过,话又说回来。” “玄明师兄是真狠。” “这三个月,长安子被折腾得够呛,每日早出晚归,全凭肉身蛮力干活修行。” “不仅经常摔得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无一块好肉,那身肥膘还掉得飞快,整个人瘦了一圈,看得我都有些于心不忍。” 玄虚开口:“师弟甚言。” “玄明师兄此举,必有深意。” 八尺壮汉模样的玄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对玄虚讪讪一笑: “师兄,我自是知晓此理,不过是看大家都等在此地,没话找话。” 此时玄空嘿嘿一笑,接话道:“玄素师妹平素性子清冷,等其出关,发现宝贝女儿竟弥补先天本源,迈入筑基境,恐怕会大吃一惊,表情定然有趣。” “到时候,贫道一定要去现场观看,用投影石将玄素师妹表情记录下来。” 瞥了眼八卦的玄空,玄通羡慕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长宁师侄虽命运多舛,但此次若能成功破境,便能筑就上乘道基,必然会时来运转,将来成就远在你我之上。” “贫道倒是有些羡慕玄素师妹了。” 此话一出,玄空哑口无言。 众道同时沉默,连玄虚都不例外。 良久,玄阳道:“若是小长宁顺利筑基,贫道就是挨玄明师兄一顿揍,也要将徒弟塞进来。” 众道纷纷颔首,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玄阳师弟言之有理!” “必须如此!”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与你同来。” “贫道与你们一道。” “我是掌教,此事理应有我先来,若师兄责怪,我愿以力承担。” 玄阴立即道:“有劳师兄了。” 众道立即明了,纷纷感谢。 “能者多劳,师兄辛苦了。” “怪不得师兄能当掌教,勇于肩扛重担,师弟佩服。” “师兄放心,我会准备好灵药。” 玄虚:…… 难道不应该是法不责众吗? 贫道只是顺着你等的话说而已。 一时间,这位求真观掌教心中苦闷,压力山大。 第十五章 在天为气,在地成形 问道院,石凳上。 玄明嘴角微抽,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儿:“这群无良的臭牛鼻子。” 门外动静,瞒不过他。 这一点,众道心知肚明,故意喊这么大声,分明是说给他听。 真以为老道能被你们左右? 教导两个便宜师侄,已经分散了他部分精力,再来几个,岂不是要累死他这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 大道为重,道途紧要。 谁都别想打扰老道翻经修行! 没再关注这些不体谅师兄、还妄图给增担的狗师弟们,玄明眼眸重新落到长宁身上,目光灼灼,不时闪烁智慧光芒。 天地造万物,万物分阴阳。 每个生灵体内皆有阴阳。 换句话说,阴阳相济,生命之本。 物种不同,阴阳不同。 半妖特殊,其阴阳同样特殊。 妖脉为阴,人脉为阳,两脉内部又分阴阳,大阴阳~套~小阴阳。 观摩长宁破境,体会其中阴阳变化,比较与人之阴阳的细微差别,对他参悟阴阳道理,同样有利。 伴着长宁破境渐趋顺遂,玄明看得更专注,混元法力注入双目,凭借同根同源的特性与混元气对阴阳两气的统御。 他以气机为引,洞悉阴阳灵机在半妖体内的流转起落,投影到双目之内,便是一张阴阳两仪图在缓缓形成。 玄明目不转睛,很快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义,沉浸在道理之中,身上逐渐弥漫道韵,气机更显玄妙。 ——— 妖食浊气,人修清灵。 故妖为阴,人属阳。 清浊起伏,阴阳育化。 清浊一次分离,便是一个阴阳。 阴阳一次转化,即为一个平衡。 小阴阳平衡,带动大阴阳平衡,见微知著,由下而上,以小博大。 阴阳相生而清浊分。 阴阳相合而清浊合。 起承转合,阴阳相济。 是以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合。 阴阳,在天为气,在地成形。 …… 长宁沉浸修行,势要打破自身。 玄明以小见大,参悟阴阳玄机。 问道院内,一小一老,各有所得。 问道院外,众道耐心等待。 半个时辰后,苍劲老松下。 年轻坤道身子微震,天地灵机消散,一股强大气息弥漫开来。 长宁成功破境,她睁开双眼,明眸生辉,璀璨夺目,巴掌小脸上笑容灿烂,气质更灵动,宛如山野精灵。 只是她眼中很快浮现一抹疑惑,皆因一根苍老手指探到自己眉心,一股玄妙力量涌入玄关,稍纵即逝,却令她周身舒畅。 “师伯,这是?” 玄明挥手打断长宁的话。 瞧着她眉心隐没的八卦印记,他满意一笑,后轻甩拂尘,淡淡说道: “有些事,你莫要询问。” “且问了也白问,这其中究竟,老道也不清楚,你若想知晓,等返回素女峰后,直接询问玄素师妹。” “时至今日,你成功筑基,想必有些事,她不会再瞒你。” 长宁聪慧伶俐,似懂非懂地点头,立刻起身,认真行礼,充满感激道: “弟子多谢师伯再造之恩。” “若无师伯指点,弟子绝不会这般容易就冲破瓶颈,此恩弟子铭记于心,来日必当厚报。” 挥袖扶起长宁,玄明捋须微笑。 “人贵有志,道贵有恒。” “你熬过此劫,练气之前,道途会平顺许多,望你戒骄戒躁,莫要懈怠修行,否则,老道必不饶你。” “师伯教诲,弟子必谨记于心。” 长宁表情严肃,郑重承诺。 点了点头,玄明甩动拂尘,撤去重光罩,等待已久的众道陆续而入。 见小长宁真入了第二境,众道虽早有准备,但当真正见到,他们仍情不自禁地欢喜,不仅因为这女娃娃是他们看着长大,还因求真观传承有序,后继有人。 “玄素师妹这下要高兴坏了。” “长宁破境,亦是我求真观之福。” “恭喜长宁师侄,也辛苦玄明师兄了。” 众道纷纷道贺,长宁赶紧还礼。 她没在问道院多待,很快以巩固境界为由,被玄明打发走。 待其离去,众道先是恭维玄明一番,后目光纷纷落到玄虚身上。 玄虚脸上笑容顿时僵硬,心中大骂这些师弟不地道,可做人要言而有信,更何况他是求真观掌教,更不能轻易出尔反尔。 在他硬着头皮,准备开口时,话尚未道出,就被玄明率先截住话头。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你们为徒弟着想的心思,老道知晓。” “方才在门外,不是已经商量得清清楚楚,把老道安排得明明白白。” 众道闻言,表情讪讪。 “只是要让诸位师弟失望了,老道精力有限,观经悟道尚嫌时间不够用,又岂能再腾出更多时间指点后辈?” “长安子与长宁情况特殊,我才费心指点,众弟子也能接受这个理由。” “可若是老道答应众位师弟要求,你们又打算让哪位弟子来藏道峰求教?” “不患寡而患不均之理,众位师弟可莫要忘了。” 见众道神色顿时一变,显然把话听进去,玄明继续道:“再者,老道清净惯了,教导两人已经极限,其他弟子,实在爱莫能助。” 见众道失望,玄明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他们到底唤老道一声师伯,不好太厚此薄彼,半个月后,贫道会在西侧山崖上留下三道剑痕,凡我求真观弟子,皆可参悟。” “另外,若日后你等门下亲传弟子在阴阳筑基篇上若有所得,贫道可指点一次,仅限一位,不能再多。” “就这么定了,别再强求,也莫再提及此事,否则,休怪老道当着后辈面教训你等。” 话说到这份上,众道不敢不应。 且这已经是最好结果。 仔细想一想,也觉得他们行事有些过分,要求有些离谱。 玄明师兄年事已高,自己修行时间都不够用,若非长安子与长宁情况特殊,想来也不会多操这份心。 不能因弟子带累了师兄修行,他们是师父,为弟子打算,理所应当,可师兄只是师伯,指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而今,师兄愿意留下剑痕,作出承诺,已经是求真观赚了。 若再得寸进尺,恐怕师兄真会用桃木剑同他们说理。 至于谁能得到师兄指点的机会,就看门下弟子谁最先争气。 先来后到,相对公平。 “还是师兄考虑周到。” “多谢师兄点拨,是我等像执了。” “确实是我等偏执了。” 众道坦荡承认错误。 这份心胸,让玄明满意。 修道修的就是一个真。 他们知错就改是真。 他不愿意再教后辈,也是真。 错了,就要承认。 不愿意,就要说出来。 否则,都容易道心蒙尘。 待众道离去,玄明开始闭关。 这次获益不小,需要将阴阳道理再细嚼慢咽几次,彻底化为己用,增加自身积累。 第十六章 图录小成,三道剑痕 白云苍狗,弹指三日。 浮云山,求真观,素女峰。 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坤道出关,刚离开静室,便见一位少女飞扑而来。 中年坤道正是玄素。 看到长宁,她眉眼弯弯,表情由冷淡变得柔和,可下一刻,玄素蓦然瞳孔地震,瞪大双眼,一把攥住女儿衣襟,惊恐慌乱道: “你怎么会突破?” “这究竟怎么回事?” “马上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长宁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惊慌失措,她立刻颔首,不敢隐瞒,正要开口,就被母亲捂住嘴巴。 只见玄素挥袖,一道寒光飞向一旁,伴随咔嚓声响,一块投影石化为齑粉,冷哼一声,望向火云峰,冷哼一声。 “等我忙完正事,再找你算账。” 话落,她拉着长宁,步入静室。 又挥手设下禁制,防止窥伺偷听,这才盘问其闺女。 实在是此事重大,一旦泄漏,不管是对求真观,还是对长宁,都有害无益,由不得她不上心。 ——— 藏道峰,问道院。 对玄素的反应,玄明毫不知情。 他专心闭关,梳理所得。 半个月后,浮云山深处。 瀑布奔腾,轰鸣声不绝于耳。 一道百丈瀑布从山崖上飞流直下,宛如天河垂落九天。 浩浩荡荡,气势磅礴。 瀑布下,白发老道衣袍飘扬。 他迈步向前,行走间头顶蓦然出现一张虚幻阴阳图,黑白相间,化为两条阴阳鱼,相互游弋,追逐打闹,彼此交融。 等他踏入瀑布下,势大力沉的飞流被阴阳图化刚为柔,朝两侧分流。 水花四溅,氤氲彩虹,美不胜收。 片刻后,玄明转身,离开瀑布,整个过程毫发无损。 重新站在水潭旁,瞧着垂落而下的瀑布,他眉开眼笑。 今日出关,阴阳图录小成。 自己刚才小试牛刀,威力不错。 配合五雷正法与其他手段,加上越发深厚的修为,玄明自认在练精境难逢敌手,不过,他没得意忘形。 练精,只是大道起点。 上面还有练气、炼神,甚至是传说中的真仙佛陀、盖世妖圣。 长路漫漫,道阻且长。 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不容疏忽,不能大意。 想到不久前的承诺,玄明转身离开,脚尖轻点,如鸿毛般飘荡而起。 白发飞扬,衣衫猎猎。 咫尺百丈,宛如仙人。 求真观附近,西侧一座山峰。 玄明站在树梢上,仰望面前百丈山崖,桃木剑在手,挥动第一剑。 一道十丈剑光乍现,地动山摇,土石崩飞,尘土飞扬。 百丈山崖被一剑削平,垂直面切口平整,光滑如镜。 这般变化早就引起求真观注意。 破空声响,玄虚等第四境存在率先赶来,正好看到玄明挥出第二剑。 ——— 咻! 剑啸声起,剑光更恢弘。 近二十丈长的剑光由一化八,在垂直光滑的山崖上留下一张八卦图案。 剑痕粗糙,图案粗犷。 却让众道都倒吸口凉气。 扪心自问,他们做不到这一步,别说二十丈剑光,就是十丈剑光都不行。 玄明师兄实力之强,可见一斑。 就在众道震惊时,玄明出第三剑。 持剑在手,他轻轻挥动桃木剑,动作缓慢,平平无奇,没有恐怖剑光,没有犀利剑气,没有可怕剑意,也无其他异象。 然而,就是这普通一剑,让众道都如芒在背,冷汗涔涔,感受到大恐怖。 仿佛面对的是一位练气真人。 山崖八卦图案中心,多了一个圆点。 看上去只是斧凿而出的普通痕迹,可众道皆不敢轻视。 望着第三道剑痕,他们灵觉受到冲击,仿佛看到一柄巨剑直插苍穹。 只看了几息,就灵觉刺痛,不敢继续注视参悟。 与此同时,玄明收起桃木剑,来到众道面前,叮嘱道: “贫道身无长物,也就剑术勉强拿得出手,这三道剑痕,均与观中八卦剑术息息相关,为了防止弟子们眼高手低,好高骛远,老道在剑痕上设下禁制。” “三境以下的弟子,只能看到第一道剑痕,第三境弟子可观第二道,第四境存在可观第三道。” 众道闻言,在玄虚带领下,立刻稽首行礼,真心实意道: “师兄辛苦。” “我等替观中弟子多谢师兄。” 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玄明道:“老道也是求真观道人,自希望后辈弟子学有所成。” “而今,剑崖已成,我已兑现承诺,以后无事,莫要扰了老道清净。” “若是可以,尽量多收集些道经典籍,老道没其他爱好,就是喜欢翻经。” “另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老道没成就真人前,莫要透露出我已迈入第四境之事,免得被仇家盯上,惹来麻烦。” 交代几句,玄明转身离开。 踏风而行,背影潇洒。 玄虚带头,众道再稽首。 “恭送师兄。” ——— 玄明离去,众道落到剑崖下。 瞧着面前剑痕,感受到充沛剑意,他们感慨万千。 “想不到玄明师兄已经这般强了。” “日后若再切磋,恐怕贫道连一招都扛不过,会被轻易碾压。” 随后,他们相视一笑。 “观中弟子有福了。” “是啊,玄明师兄的剑意流转层层玄机,容易引人入道,只要弟子们不太蠢,或多或少能有所收获,他们比我们当初待遇好多了。” “何止,这第三道剑痕,对我等也大有裨益,若能参悟成功,我等实力必然能更上层楼。” 众道议论一番,后想起更重要的事,尽皆激动,玄阳率先开口。 “想不到玄明师兄早已踏入第四境,若非今日之事,恐怕我等还被蒙在鼓里。” 玄通脑子灵光,略微一想便清楚。 “定然是我等下山救济百姓时,玄明师兄略有所得,这才破境。” “当时我等皆不在山上,这才不知。” 闻言,众道颔首。 这个解释确实说得通。 玄素更是补充道: “玄明师兄从未想过隐瞒,否则,这次不会主动暴露,是我等没问又觉察不出而已。” 闻言,众道点头。 他们确实已探不出师兄深浅。 玄空朗笑道:“师兄,拥有上乘道基,如今他迈入第四境,成就真人指日可待。” “到时候,我求真观必能超越祖师在世之时,气运所钟,蒸蒸日上。” 玄阴笑着赞同:“看玄明师兄模样,应该成竹在胸,想来最多数年,我等便能见证求真观历史。” 此话一出,众道脸上都笑容灿烂,心生憧憬与期待。 求真观若当真能出一位真人,地位便会截然不同,对他们与弟子们道途都大为有利。 “既然诸位师弟都心中有数,那自即日起,便莫要打扰玄明师兄修行。” “繁杂琐事更别去烦他。” “在师兄成就真人前,我等要全力支持,为其营造一个清净环境。” “日后,这是求真观的头等大事。” “若有人违背,休怪贫道不讲情面。” 玄虚定音。 众道没反对,达成一致。 这时,玄阳好奇问道: “师兄,若你动用传承法剑,可能如玄明师兄刚才那般,劈出恢弘剑光?” 其余道人同样好奇,看了过去。 玄虚无奈摇头,转身就走。 虽不发一言,但无声胜有声。 众道恍然,看向藏道峰的方向,目光敬畏:玄明师兄已然是求真观第一强者。 这次哪怕没有掌教师兄嘱咐,他们都不敢轻易打扰,免得被揍。 窸窸窣窣声传来,见弟子们即将到来,众道纷纷取出佩剑,摆好架势。 连玄虚都去而复返,取出法剑。 这是他们商议的结果。 在玄明师兄成就真人前,就说这剑崖是他们联手所为。 第十七章 百年枯荣事,浑然一梦中 剑崖出世,引爆求真观。 众弟子为之轰动。 凡有空闲的道士都过去一看。 惊叹师长们一剑断崖的伟力,称赞他们开辟剑崖的魄力,欢喜自己多了一处悟道习剑的宝地。 有弟子悟性不错,初看之下便有所得,当场演练起八卦剑术,打破瓶颈,将这门剑术由登堂入室提升至略有小成,乃至融会贯通,剑道造诣大增。 有正处于百日筑基的弟子,观摩之下遍体生寒,宛如有一柄剑直刺他们~白虎~祖根,一剑两断,切口平整,最关键的是,这般狠辣挥剑自宫之人竟是他们自己,顿时头脑欲念大减。 有入门已久的道士观摩到第二道剑痕,挥剑之间,剑气呼啸,剑光分化,领悟出剑意,八卦剑术大成,实力突飞猛进。 当然,这些幸运儿只占少数,且能有领悟,与他们平日积累、坚定信念等脱不开关系,七分努力,三分运气,剑崖只是一个引子,偶然与必然并存,缺一不可。 初次观摩剑崖剑痕,大部分弟子一无所获,这才是常态,想有所得,需要他们自身努力与坚持不懈的参悟。 即便如此,有少数弟子珠玉在前,其他弟子受刺激之余,也备受鼓舞,剑崖一经出世,就在求真观小有名气。 亲眼目睹玄明开辟剑崖,玄空、玄阳等三代道人更是获益匪浅。 在介绍完剑崖与宣布完规矩后,相继离去,他们要抓紧时间回去,闭关参悟所得,连掌教玄虚都不例外。 可有一位却反其道而行之,并未返回居所,而是直奔藏道峰。 ——— 藏道峰,藏经阁。 茶香四溢,天香清神。 手捧一本道经,玄明用心品读。 对他而言,剑崖只是一段插曲,尽管费了自己一些手段与心思,可也没费太大力气,归根结底,这只是一处供弟子习剑的场所。 物有轻重,事有主次,修道长生,观经参玄,才是大事,其他都是旁枝末节。 半个时辰后,瞧着不请自来的玄素师妹,玄明毫不意外。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长宁的秘密暴露在他面前,如今自己已经出关,依玄素师妹对长宁的呵护与看重,必然会上门,拜托自己保守秘密。 “参见师兄!” 玄素稽首行礼。 放下经卷,玄明起身还礼。 在他示意下,两道相对而坐。 茶水滚滚,白气蒸腾,氤氲成雾,茶香袅袅扑鼻。 两人谁都没开口,气氛沉默。 玄明耐心煮茶,玄素欲言又止。 “这是老道闲暇之余自炒的山茶,虽是山野之物,算不得好茶,但别有滋味,师妹不妨尝一尝。” 洗盏、温杯、冲泡…… 将一盏清茶推到玄素面前,玄明率先打破沉默,后自顾自地饮茶。 玄素轻吹口气,露出碧绿茶汤,茶叶犹如轻舟,飘荡在水上,颇具美感与韵味。 轻抿一口,茶水入口,甘苦同味,同时在舌尖绽放,一股暖流入体,仿佛春风拂山岗,充满自然气息,令人通体舒坦,虽非名茶,但滋味不错。 “香气袭人野茶香,聊以消除尘世忧,还是师兄会享受。” 玄素由衷感叹。 一盏茶饮尽,她忐忑心情消退不少,放下茶杯,终于不在犹豫。 “长宁能破境,多亏了师兄悉心指点,师妹在此拜谢。” 玄素起身,躬身行礼。 玄明没矫情,也没说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端坐案前,坦荡接受。 毕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也多谢师兄没戳穿长宁身份,还费心为其加固封印。” 玄素再拜。 玄明依旧坦然接受。 随后,玄素重新落座,没绕弯子,直奔主题:“师兄智慧过人,想必已猜到我因何前来,既然师兄已知晓长宁身份,我也就不在隐瞒,长宁是” 话未说完,就被玄明挥手打断。 续上一杯茶,他反问道:“长宁与师妹可会危害求真观?” 玄素摇头,斩钉截铁道: “我们母女都自小长在求真观,师门对我等恩重如山,我与她绝不做恩将仇报之事,若来日师门有需,我们母女都愿竭尽全力,哪怕豁出性命,都在所不惜。” 玄素表情认真,句句诚挚。 玄明颔首,继续问道: “若老道要长宁不成就练气真人不得下山,不知师妹可愿答应,长宁能否做到?” 玄素严肃保证:“师兄放心,我本就有此打算,半个月前,长宁懂事,知晓自身身份后,也答应师妹,做好了不问世事,老死山林的打算。” 轻抿一口清茶,玄明悠悠道:“既如此,你回去吧。” “天地众生,各有其道,各有其命,也各有故事,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交织成一团乱麻,纷繁复杂,只要不危害师门,老道没兴趣探究你的陈年旧事。” “至于长宁,老道只知她是师妹亲女,是老道师侄,是求真观弟子。” “其余其他,无关紧要。” 玄素微愣,旋即反应过来,惊喜又感动,迅速起身,再次行礼。 “多谢师兄。” 玄明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等玄素离去,他将杯中茶饮尽,继续翻阅经卷。 刚才的话,是玄明的肺腑之言。 对玄素师妹的往事,他兴趣不大。 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浑如一梦中,长生之外无大事。 只要不耽误自己修行,其他都是皮毛,小长宁是人是妖,事情可大可小。 若她下山,有暴露风险,自然重要;若不下山,则可大事化小。 道门修者,格局要大,心胸要开阔,思想要豁达,长宁是半妖不假,可出身非她能选,又不曾犯错,何必斤斤计较? 半妖修行较难,等长宁成就练气真人,他恐怕已经炼神,到时候,不仅这丫头拥有一定自保之力,即便其身份暴露,他也兜得住。 很多事上,不用再束手束脚。 眼角余光瞥见玄素师妹身影逐渐缩成一个黑点,玄明传音道: “年轻人好动,长宁年龄尚小,整日困在素女峰上难免烦闷,时间一长,身心容易受锢压抑,只要不出浮云山,随便她转悠,寄情山水,调养身心,亦有助修行。” “凭老道与你的双重禁制,求真观无人能识破其身份。” 玄素闻言,身子微震。 转头看了眼藏经阁,传音道谢。 第十八章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白雾埋阴壑,丹霞助晓光。 浮云山,求真观,藏经阁。 外面天寒地冻,秋霜满地。 里面温暖如春,茶香袅袅。 天香醒神,书香沁心。 白发老道伏案观经,目光专注,物我两忘,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等将手中道经吃透,他起身活动一下手脚筋骨,迈步行至窗前,登高望远,缓解疲劳,放松身心。 远看山色,近听水声。 瞧着西侧剑崖,他轻捋胡须。 距离剑崖开辟已过两个多月,时值深秋,秋风瑟瑟,万物萧索,浮云山草木凋零,只剩下松柏与竹林依旧苍翠,彰显强劲毅力与蓬勃生机。 与它们同样富有生命力的是求真观弟子,天寒地冻中,他们热情不减,经常停留在剑崖下。 或盘坐于地,专心观摩剑痕;或当场练剑,希望与剑痕共鸣。 或单独练习,或对战演练。 习剑氛围浓厚,弟子状态昂扬。 也有弟子在剑崖下挥刀或练习其他兵刃,年轻人思维发散,很有想法,用他们的话讲,万变不离其宗,兵刃总会有相通之处,他们在剑崖下习武,或许能触类旁通,有所领悟。 更有弟子在剑崖下捧经阅卷,他们觉得剑崖有益修行,嘈杂人声有利炼心,你追我赶的氛围能刺激他们斗志。 这些都是他观经间隙,听入阁弟子交谈时所听,对此他也有些意外。 没想到剑崖还有这种作用。 不仅是习剑宝地,还变相成了求真观又一处修道胜地。 不过,玄明等三代道人都没阻止,乐见其成。 百舸争流千帆竞,乘风破浪正当时,弟子们正年轻,正是奋发进取之时。 只要他们上进,何处不是道场。 何况,剑崖下修道氛围越浓郁,对弟子越是有益,更利于求真观传承。 玄虚更是趁机命人在剑崖下修建了悟道亭、论剑台、斗法场等地,大有将剑崖修建成求真观修行圣地的想法。 在把握机会、处理庶务上,玄虚无愧掌教之名,确实很会,能力出众。 ——— 山风轻拂,白发飞扬。 玄明临窗而立,眺望一会儿剑崖,他耳朵微动,目光落到藏道峰一道身影上。 陡峭山路上,年轻道人背负磨盘粗的丈许老木,正徒步登山,汗水打湿地面,额角青筋突起,道袍紧贴在身上。 尽管筋疲力尽,他却不曾停下休息,更不曾放弃,咬牙坚持。 缓步登山,步履坚定。 直到登上藏经阁前的大理石广场,将背上重物放下,跟其他巨木堆放在一起,他才不顾形象地颓坐在地,气喘吁吁。 等恢复部分气力,年轻道人咬牙起身,开始将巨木再背下山。 这位负重前行的年轻道人,正是长安子。 瞧着这小子,玄明满意一笑,在自己近乎严苛的调教下,长安子每日不动用丝毫法力,担水砍柴,负重锻体,挥舞重剑。 起初遍体鳞伤,累到不想说话,手臂酸痛,浑身肿胀,每晚都躲在被窝哭泣,却在次日,准时出现在藏道峰下,挑水搬物习剑。 上山下山,一遍一遍,周而复始。 重物一日比一日重,重剑一日比一日沉,他却矢志不渝,笃行不怠。 正因如此,他短短半年便形象大变,一身肥肉变成壮硕肌肉,身材魁梧,五官硬朗,成了一位硬汉道士。 瞧着忙忙碌碌的长安子,玄明轻叹:“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臭小子,想要脱胎换骨,哪有那么容易,慢慢熬吧。” 感慨完,他转身,重新落座。 抬手间一本道经从书架上飞起,落到桌案前,一楼八百经卷,玄明都已阅尽。 二楼原本有珍贵道经百卷,上次得到朝廷奖励,又多了两百多卷,如今有三百多卷,够他继续翻阅参悟一段时日。 等将经楼一千多卷道经全部参悟完,再想办法谋求其他道经不迟。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时候,他应该已经成就练气真人,做事情会方便不少。 ——— 观经悟道、练法习剑、采气吐纳、参玄布阵、练字品茶、调教长安、寄情山水、师法自然…… 玄明生活忙碌而充实,井井有条之余,又劳逸结合,快慢相济,道行、法力、肉身等都稳步增长,道心更澄澈,底蕴更深厚。 颇有种“任红尘、白日忙如火,但云漾无忧”的宁静自在。 雪覆千山白,冰封万里长。 转眼大雪封山,银装素裹。 藏道峰,一道身影负重前行。 瞧着远处若隐若现的藏经阁,长安子深吸口气,眼神坚定,继续登山。 三根磨盘粗的巨木背在身上,他脚步稳当,走得缓慢有力,白嫩脸庞变得黝黑,表情坚毅而从容。 等搬运完一百根巨木,他奔跑下山,来到一道百丈瀑布下,在寒冬腊月里,咬牙站在瀑布下,任由风雪刺骨,任凭水流冲刷。 这是入冬后,师叔增加的修行课业,起初他不知晓有啥用,可出于信任,长安子只管听命行事,埋头苦修,哪怕被冻得浑身青紫,内脏受损,不断咳血,都不曾抱怨或怀疑,雷打不动,坚持到底。 皆因他知晓: 师叔不会害自己! 皆因他清楚: 自己要探寻师父陨落真相! 在完成这个执念前,他绝不会松懈,纵有狂风拔地起,我亦乘风破万里。 遇山开山,遇河断河,遇浪斩浪。 为此愿接受任何训练,承受任何代价,心志如铁,绝不言弃。 何况,长安子不傻。 用这种自虐方式修行数月,配合师叔所传锻体法,他明显感受到自身进步,时至今日,他一拳可击碎一块千斤山石。 一个时辰后,长安子结束锻体,拔起插在石中的重剑,步入水潭,开始挥剑。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这是师叔传授的剑道精髓。 虽然长安子理解较浅,但他可以用笨办法磨,一遍又一遍地习剑。 手中重剑也伴着他力气增长,由三十斤增加到五十斤、上百斤。 水中练剑,也是师叔传授的窍门。 距离道元大会只剩半年,要想脱颖而出,他必须更加努力。 第十九章 破而后立,晓喻新生 藏道峰,藏经阁。 瞧着潭中练剑的长安子,临窗而望的玄明一脸欣慰。 他就知晓这小子可以。 似曾寻常见,表面未光鲜,诸君细探看,金玉蕴其间,有些人就是如此,看着玩世不恭,实则内心强大。 长安子即是其中之一。 凭其对玄夜师兄的执念,强度再增加一倍,估计都能扛住。 只是刚过易折,即便心里愿意,身体也不允许,不能瞎搞,更不能急于求成。 他每次调整的训练强度刚好卡在这小子身体承受极限上,慢慢增加。 由弱到强,才是上佳之法。 时至今日,仅凭肉身,这小子实力直逼第三境修者,勉强算由法师转向战士。 不过,想要在明年道元大会上力压群雄、脱颖而出,还远远不够。 距离玄明目标,也有一段距离。 好在还有半年光阴,足够他将长安子调教成法体双修的多面道人。 山风呼啸,一匹白练破空来袭。 水潭里,长安子反应迅速,抬手甩动重剑,强劲剑意伴着霸道力道汹涌而出。 两者相撞,浪高一丈,水花四溅。 重剑如山,白练似水,一个以力破万法,一个四两拨千斤。 一刚一柔,势均力敌。 短短数息,便交手数个回合。 白练倒卷,落到一位少女手上。 长宁身穿道袍,容貌娇俏,瞧着抵挡住自己偷袭的长安子,她睫毛眨动,冷哼一声,脚尖轻点,腾空而起,再次出击。 她一定要将这讨厌鬼打趴下。 谁让他曾偷自己的鸡! 谁让他在师伯面前更受宠! 藏经阁上,玄明捋须,长安子与长宁的交战,算是可圈可点。 对长宁出现在藏道峰,他早就习以为常,这小丫头是用阴阳法筑就的上乘道基,欲念强大,欲关难过。 玄素师妹前期还有法子,后面就只能求助玄明,长宁是求真观唯二的上乘道基拥有者,玄明不可能看着她功亏一篑。 从那时起,这丫头开始在素女峰与藏道峰两点一线的跑。 接触久了,玄明也知晓,长宁身具狐妖血脉,才会喜欢吃鸡,正因如此,她欲念也更强大,百日关更难过。 当然,大道为重,人心本私。 玄明不可能让此事耽误自己修行。 他按照老传统,三日指点小丫头一次,授予其半部《清心诀》,并令其时常到寒潭禁欲。 如此,长安子与长宁时常碰见。 一个理亏,一个心眼小。 加上玄明要求他们切磋。 久而久之,便有了寒潭激斗。 这种切磋,玄明早司空见惯。 放松一下心神,他重新落座,取出经卷,用心翻阅,很快沉浸其中,身上弥漫道韵,心中氤氲道气,脑海道理交织。 他已阅八百多卷道经。 对天地万物有了更多认知与见解,对自然山水有了更多研究与体悟。 仰观宇宙之大,体察万类之全。 虽不出浮云山,修道于一角天空,但不似井底蛙般浅薄无知,反而通过道书经卷,于方寸之间见乾坤,以小见大,见微知著,足不出山,便知众多道理。 在求道路上渐行渐远,稳步向前。 于玄明而言,观经不仅仅是悟道修行,还成为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甚至不但是观经,他休息时无意识的呼吸也逐渐契合道门吐纳法。 饥来饭饱,困来睡觉。 寒来穿衣,热来薄衫。 玄明顺其自然,生活与修行融合更紧密,颇有种起行坐卧皆是修行的味道:行坐皆可修行,触目皆是道场。 道行与心境提升,他修行也事半功倍,已臻至练精圆满,距离练气境越来越近。 ——— 光阴似箭,冬去春来。 和煦春风拂过山野,绵绵春雨滋润大地,送来温暖,带来生机。 浮云山冰消雪融。 伴着春雷炸响,万物惊蛰。 野草破土而出,焕发新绿,树木萌发嫩芽,彰显生气。 一年之际在于春。 大千世界,万象更新。 藏道峰,瀑布下。 玄明站在水潭边,鹤发童颜,面容慈祥,手持拂尘,身着道袍,尽显道骨仙风。 他难得没宅在藏经阁,目光落到水潭深处,百丈寒潭下一道魁梧身影正盘坐潭底,运转求真观密法龟息术。 这门秘术被玄明改良,玄妙数倍,可令生灵暂时陷入假死状态。 潭中人正是长安子。 肉身强大生机与经脉脏腑衰败之气在他体内相互碰撞、交织、争锋,弥漫一股生死意。 玄明命其蛰伏潭底,自有用意。 当夕阳西下,明月初升,日月交泰时,他轻甩拂尘,太阳太阴之气被牵引而下,仿佛两条游鱼,围绕玄明游弋。 他运转阴阳图录,阴阳之气灌入其中,更像游鱼,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牵引片刻,约莫太阴太阳之气足够,玄明捏一个玄妙法诀。 太极生两仪,清浊始以形。 他身后浮现一张虚幻阴阳图,黑白交织,阴阳相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既相互独立,又相互依存。 “去!” 玄明再次甩动拂尘。 身后阴阳图顺势而动。 如龙入大海,投入水潭中。 岸上,混元气注入双眼,玄明眸光生辉,道意沉浮,穿过重重水浪,注视阴阳图越潜越深,最后包裹住长安子,注入其体内。 岸下,长安子身躯微震,原本水火不容的生死气,在阴阳图协调下发生改变。 于碰撞中交融,在摩擦中交汇。 相互消磨,相互吞噬,相互转化。 长安子肉身强横。 一年疯狂修行没有白费。 生机很快压过死气,甚至倒逼肺腑经络,宛如海水倒灌。 长安子身子越发抖动,承受莫大痛苦,整个人如软脚虾般弓起身子。 当尽管如此,他依旧没醒来。 这些都是受创时的本能反应。 瞧着承受撕心裂肺般痛楚的便宜师侄,玄明不仅未曾担忧,还捋须含笑。 倒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欢喜。 生死间有大恐怖,也有大造化。 玄明让长安子打磨一年肉身,便是为了破立。 这小子五脏六腑受损,境界跌落,普通法子难以恢复。 玄明思虑过后,想到了此法。 借假死,模拟母体先天混沌状态。 以太阴太阳之气与阴阳图录为引,刺激与微操长安子生死之气。 如横练高手一般,由外向内,修补皮损经脉与丹田。 肉身生机为基,阴阳两气维稳。 合力之下,或可破而后立,晓喻新生。 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有失必有得,想要得到,重新展翅高飞,先要承受痛苦,这种重塑自身的痛楚宛如千刀万剐般的凌迟。 若非长安子经过一年残酷训练,意志坚强,恐怕早就崩溃。 能坚持到现在,玄明自然欣慰。 历经风雨,方见彩虹。 磨难之后,福气自来。 第二十章 陈府与上令 藏道峰,水潭边。 岸上,玄明目不转睛。 岸下,长安子承受剧痛。 大量污血渗出皮肤,染红水潭。 纵然如此,他依旧不曾醒来。 状态奇特,非生非死。 在痛苦中挣扎,在苦难中煎熬。 体内慢慢发生巨变。 经脉脏腑都在破碎重组。 死气在消退,生气在增长。 时间如水,缓缓流淌。 眼见长安子恢复了九成,余下一成只需精心调养数日即可,玄明三挥拂尘。 三千银丝由短变长,随心如意,转瞬百丈,如灵蛇入水,目标明确,直入潭底,卷起长安子,将其提出水面。 屈指轻点,一道法力注入长安子体内,他浑身一震,剧痛消失,从奇特状态中退出,悠悠醒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上心头,长安子明白:成功了。 沉疴尽去,重获新生。 受损经脉与丹田已恢复如初。 激动之下,他尝试运转法力,以往刺痛感消失得干干净净,如山溪在平坦河道中恣意流淌般轻松顺畅,毫无阻碍。 感受到变化,长安子起身,扑通跪地,打算叩拜,却被法力托住,怎么都拜不下去。 抬头就见师叔对自己吹胡子瞪眼。 “臭小子,忘了老道最烦人跪?” 长安子立刻告罪。 他太兴奋了,才忘了忌讳。 长安子起身,稽首行道门礼,喜极而泣,语气诚挚道: “弟子多谢师叔。” “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等解决完师父之事,弟子以后必唯师叔马首是瞻。” 心中欣慰,玄明捋须含笑道: “臭小子,你若真想报答,就好生修行,莫要懈怠。” “求道如登山,你走得越远,攀得越高,这份谢礼就越重,老道便越欢喜。” 想了想,他继续道:“若你真想表示,日后有机会,多给老道弄几本道经便是。” 长安子点头,郑重保证。 此间事了,玄明没多待,很快离去,却没返回藏经阁。 今日高兴,他游走山林。 登高山赏雪,看雪峰连秀,白雪皑皑,洁白出尘,如道心无垢。 入峻岭穿林,见清幽竹林,枝干挺拔,凌霜傲雪,似道骨铮铮。 傍晚时分,更躺在竹筏上,随波逐流,闭上眼睛,听山风呢喃,抱晚霞余晖,体悟山水之乐,放松身心,劳逸结合。 领略自然风光间,他身上气息变幻,少了几分暮气,多了几分洒脱逍遥。 只将水竹烟云兴,说与风花雪月知。 ——— 藏道峰,藏经阁。 翌日一早,玄明继续观经。 偶尔指点长安子修行阴阳筑基篇。 这小子在第四代弟子中资质不错,否则,也不会未及弱冠就踏足第三境。 虽不如玄夜师兄当初惊才绝艳,但也根骨上乘,悟性不俗。 如今他破而后立,有了修成阴阳筑基篇的希望,若能在道元盛会开启前,筑就上乘道基并破境升阶,踏入第三境,凭其法武双修的实力,有极大希望在道元大会上一展风采。 走后门与凭己身之力堂堂正正加入天地院,有本质不同,地位待遇前途等都天差地别。 要么不做,要做就全力以赴,尽量做到最好,这是玄明的一贯行事风格。 观经悟道、习法参玄…… 玄明专心修道。 长安子刻苦修行。 长宁破境凝玉液。 求真观其他人也用心修炼。 弟子们或打坐吐纳,或崖前习剑,长老们同样卷起来。 不想被后辈超越。 不想被玄明师兄拉下太远。 也想为自身道途一争。 种种原因叠加下,他们刻苦修行。 观摩剑崖剑痕,参悟阴阳筑基篇,有时寄情山水,有时坐而论道。 加上玄明传授了他们改良版的求真观锻体术,玄虚、玄空、玄阴等道人修为与实力皆或多或少有所增长。 山上人清静修道。 山下人忙碌算计。 经过一年多的修建,浮云县已恢复大半,富户重修宅院,百姓片瓦遮身,市井有货郎走街串巷,集市商铺云集吆喝不断。 浓郁烟火气驱散阴霾。 县城西,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东富西贵,此地高门大户云集。 一座豪华大宅最是醒目,占地百亩,面积极广。 奇花异草长势繁茂,苍松翠柏高大葱郁,琼楼玉宇鳞次栉比。 说不尽的华丽,道不尽的秀丽。 甚至有一片十亩小湖、三亩岛屿与一座数十丈的小山,丫鬟仆妇穿梭其间,护院长工来来往往,尽显底蕴与身份。 这地正是浮云县大户陈府所在。 ——— 三代为门,五代为阀。 陈府传承五代,是浮云修行门阀。 此时,豪华大气的厅堂里。 陈府一众掌权者济济一堂,修为清一色的练精第四境。 为首老者身穿福寿锦袍,双鬓斑白,目光锐利,炯炯有神,气息更是晦涩恐怖,俨然是一尊练精圆满的存在。 这位正是陈府当代老爷子。 虽然隐退,但依旧说一不二。 见人到齐,他朗声说道: “今年风阳郡道元盛会,山上的求真观被朝廷特许,允诺了两个名额。” “老夫希望我们能占据一个名额。” 此话一出,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随后在陈府家主带领下各抒己见。 “老祖,上次恶蛟作乱,我陈府与求真观共同治水,虽不及他们出力多,但也有功在身,朝廷赏罚分明,特许我陈府一个名额,族中子弟可入乾坤楼当差修行。 天下没不透风的墙,我们能知晓求真观有名额,他们也能知晓我陈府有名额。 虽说在治水时,我陈府与求真观携手合作,相处愉快,但名额关系求真观未来,他们未必会答应。” “大兄言之有理,山上那些牛鼻子道士不傻,此事要成,我看难!” “确实如此,此事若处理不好,两家关系恐怕会恶化。” “数千年来,道人入天地院,世家子弟入乾坤楼,这是固定不变的规矩,就算那些牛鼻子点头答应,天地院那些真人真君也不会坐视不管。” 其他人纷纷颔首。 此事障碍重重,难度登天。 虽说多一个名额,族中就多一个卓越子弟,但付出太大,耗费太多,细算下来,有些划不来。 陈老爷子积老成精,阅历丰富,岂能不知此理,明白此事利弊参半? 可有些事,身不由己。 念及于此,陈老爷子沉声道: “有志者事竟成。” “此事,我陈府当全力以赴。” 说着,他低声道: “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语气中有敬畏,也有无奈。 其他人顿时肃然起敬,转而改变态度,纷纷附和,赞同此议。 不同的是,他们语气中多了几分畏惧。 第二十一章 九百道经,入剑仙门 夕阳染苍穹,晚霞照火云。 浮云山,求真观。 一道身影走出藏经阁。 风吹树梢,拂过山林,白发飞舞,灰衣道袍猎猎作响。 玄明身姿挺拔,站在山巅,登高望远,瞧着地平线上的灿红残阳,心中顿生豪气,不由心旷神怡。 “九百卷!” 他终于翻阅了九百卷道经,又能参悟《黄庭外景经》了。 只要自己不理外事,少惹麻烦,专心翻经修行,自书中天地汲取道理,从经中乾坤参照万物,做个不染凡尘的山人,道心自会清净,道途一片光明。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经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念及于此,玄明心情大好,兴之所至,轻轻抬手,藏经阁二楼书案上,桃木剑嗡鸣,蓦然呼啸而出,飞越百丈,落入掌心。 一剑在手,他挥剑而舞。 剑随心走,心随剑动。 桃木剑如臂使指,一招一式衔接自然,若行云流水,流畅无比。 起初拘泥形式,讲究顺序。 后来跳出桎梏,随心所欲。 想到哪招就使哪招,想用哪式就用哪式,山崖上很快笼罩一团剑光。 剑气纵横,剑意肆虐,剑风呼啸。 威势赫赫,却都不出一丈方寸地。 夕阳下,道人舞剑。 每一剑都如羚羊挂角。 每一招都像神来之笔。 每一式都若天马行空。 谁都不清楚他下一剑会是啥招,会落到何处,又从何处而起。 无迹可寻,难以揣度。 明明是不相连的剑招,被玄明使来,毫无违和感,反而浑然天成。 剑意含而不漏,浑圆如一。 剑光凝而不散,密集如雨。 伴着时光流逝,玄明进入一种玄妙境界,剑意、剑气、剑光等都迈入一重新天地,仿佛洗尽铅华,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他对八卦剑术的理解前所未有的深刻,并借助这个契机,踏入剑道大门,领略剑道真意,看到剑道风光。 最后,桃木剑与玄明不分彼此,手中有剑,心中有剑,人剑合一,彼此交融,道心孕剑心,剑心壮道心,两心相通,心心相印。 随着他轻抖手腕,桃木剑嗡鸣,发出铿锵剑鸣,剑意、剑光、剑气等骤然收缩,又骤然散开,收放之间,地上多了一个八卦图案。 深入地下三尺,遒劲有力又古朴生动,弥漫浓郁道韵,流转重重剑意。 ——— 嗖! 破空声响,剑飞百丈。 桃木剑落到问道院内,稳稳当当地落到茅屋临窗书案上。 光华内敛,质朴浑然。 仿佛跟普通桃木剑别无二致。 收剑后,瞧着夕阳晚照风光,玄明捋须,精神矍铄,喜笑颜开。 想不到自己这次无心插柳柳成荫,竟因一场兴之所至的剑舞,念头通达,道心澄澈,剑术造诣由此突飞猛进,迈入剑道门槛。 果真大道幽微,玄妙莫测。 机缘不来时,绞尽脑汁,耗尽心思手段都无用;机缘到来时,观景舞剑,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悟道。 最重要的是,从今往后,他勉强算是一位掌握剑仙神通的道修。 虽碍于修为,目前威力有限,但等他成就真人,必然能绽放光彩: 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 纵不下山,亦能飞剑取人头。 且这一天,不远了。 尤其是这次顿悟后,玄明底蕴大增,距离练气境更近,半只脚已经迈入那道门。 剩下半步,他打算再打磨一二。 根基越深,将来才能走得越稳。 等夜幕低垂,玄明才脚尖轻点,凌空横渡百丈,如仙人闲庭信步,翩然离去,姿态潇洒,飘逸出尘。 临走前,他看了眼远处,嘴角微扬,笑道:“你们三个倒是好运气。” 目光穿过山林,三道身影正极速靠近,分别是长安子、长宁与长庆子。 他们且行且切磋。 三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确切地说,是长宁与长庆联手对付长安子。 长庆是玄阳道人徒弟。 根骨不错,不久前在剑崖下悟道,迈入练精第三境。 破境当日,长宁正好也在。 两人前后脚打破瓶颈,后来就对上,切磋数次。 长宁虽有上乘道基,但长庆剑道造诣不俗,对八卦剑的参悟在年轻弟子中名列前茅,她虽占据上风,但难以击败长庆。 几次下来,反而有了交情。 后来他们便一起对付长安子。 时间长了,三道便经常较量。 一直是长宁与长庆联手揍长安子,可每次都占不到丝毫便宜,反而处于下风,被长安子压着打。 若非这小子尚未迈入第三境,再多来几个都不够他揍。 今日他们既然打到这里,便说明与山巅正在消散的剑意与道韵有缘。 能领悟多少,便要看其造化。 一念至此,玄明速度更快。 几个纵跃便消失不见。 白练如蛇,长剑凌空,重剑横斩,三道越打越激烈,术法与招式信手拈来,很快打到山巅。 下一刻,突然动作一顿,他们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奔向一处。 几个呼吸后,瞧着近在咫尺的八卦图案,三道精神一震,相互对视,达成默契,各施手段,观摩起来。 长宁闭目盘坐,最是正经,也最抽象。 长安子直接坐在八卦图案中心,由少增多,牵引剑意入体,属于体验派。 长庆子则从随身如意囊中取出一块木头,用手中剑慢慢雕刻八卦图案,属于临摹派。 ——— 藏道峰,问道院。 玄明没兴趣知晓三个小辈经历。 返回住所后,他没立即翻阅《黄庭经》,好饭不怕晚,玄明打算成就练气真人后,再翻阅此书。 那时候,他修为更高,看天地万物更透彻,见宇宙运转更分明,或许能获得更大造化。 正因如此,他回来就入睡。 皎洁月光透过窗户,落到地面上,照亮房间地面与桌案。 月华自银色月光中溢出,萦绕鼻尖,随着玄明吐纳,被吸入体内,本能炼化,化为法力,呼吸之间,自有玄妙。 这是玄明钻研出的睡觉法门。 以前,需要有意识地操控。 如今,已然成为习惯。 无需他刻意维持,休憩时周天便自行运转,即便在睡觉,法力亦能增长。 翌日一早。 采集完朝阳紫气。 玄明难得没去藏经阁。 好不容易翻阅了九百卷道经,他决定休息几日。 苍劲老松下,茶刚泡好,就见玄阳匆匆而来。 第二十二章 清狂欠拘束,谁恕道家流 “师弟因何而来?” 苍劲老松下,大理石凳上。 两道人相对而坐。 送上一盏热茶,玄明好奇问道。 自剑崖开辟以来,这些师弟师妹都极有分寸,轻易不上门打扰。 何况,玄阳这次行色匆匆。 只要脑子正常,便能猜到,他此番前来,定然有事。 事实上,确实如此。 茶香扑鼻,白雾蒸腾。 瞧着翠色茶汤,玄阳顾不得烫喉,端起茶杯,如牛嚼牡丹般一饮而尽。 动作豪迈,脸上泛红。 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烫的。 看得玄明嘴角略微抽搐,急忙低头饮茶,掩住无语又上扬的嘴角。 知道的,你是在饮茶。 不知道的,以为你在拼酒。 心中吐槽,玄明脸上不显。 既因习惯了,又因玄阳来意更重。 好在玄阳师弟素来快人快语,没拐弯抹角,放下茶盏,直奔主题。 “师兄,山下陈府来人了。” “今日一早,当代家主陈亮亲自携子与重礼上门,拜见掌教师兄,希望其子能拜入求真观,入师兄门下。” “当时,我恰好因事上真玄峰,被长春子告知此事,又接到掌教师兄传音,让我先与你言明,免得措手不及。” “陈府是浮云县修行门阀,这些年与我求真观井水不犯河水,没有过节与矛盾。” “上次治水,两家曾通力合作,这次他们又放低姿态,诚意十足。” “掌教师兄不能不给面子,恐怕拖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命长春子来请师兄。” “是收是拒,师兄要早做打算。” 玄明没马上答复。 拎起茶壶,给玄阳续上一杯茶。 白雾氤氲,茶香四溢。 在这个便宜师弟端杯,又要咕咚一声鲸吞豪饮升时,他猛一瞪眼。 玄阳心中一跳,反应迅速,立刻嗅茶香、吹茶雾,见茶汤,再轻抿一口清茶,慢慢享受品茶的乐趣。 茶苦。 味蕾苦。 玄阳心中更苦。 他实在不是品茶的料。 一直不明白这玩意儿这么苦、这么讲究、这么麻烦,有啥好喝? 尤其是师兄年纪大,口味重,喜欢喝浓茶,茶水更是苦上加苦。 虽说后面会回甘,冲淡苦味,但他也不喜欢吃甜的。 相较于茶,玄阳更喜欢酒。 年份越久越香,味道越烈越爽。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腾云上九天。 可惜师兄好茶,不懂酒之美妙。 自己每次来,都被迫喝茶。 有好几次因动作太豪迈,被师兄教训,连喝三壶茶,一杯品三味,返回烈阳峰后,身体疲累,精神亢奋,彻夜难眠。 几次下来,他就学乖了。 这次是因事情太过突然,忙着报信,才忘了规矩。 如今被提醒,玄阳立刻放缓速度,细品慢饮,面上不显,浑身却不得劲儿,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不敢炸毛。 ——— 清狂欠拘束,谁恕道家流。 道门之人喜好随心,厌恶约束。 玄明性情豁达,又活了一甲子,在很多事上看得更开,不在意规矩与繁文缛节,也不在意饮茶步骤与姿势。 千人同茶不同味,万人同道不用心。 若换作其他道人,玄明不会刻意强调,愿意咋喝就咋喝,不喝也没事。 唯独玄阳是个例外。 这个便宜师弟性格急躁,做事风风火火,容易上头,茶道可怡情冶性,磨练心境,每次煮茶时相见,玄明都借机熬炼玄阳道心。 趁玄阳品茶,玄明低头沉思。 陈府与求真观是浮云县两大修行势力。 一个山下,一个山上。 一个入世,一个出世。 一个家族,一个宗派。 一个血脉体系,一个师徒体系。 两家侧重不同,道路不同,所求不同,领域不同,很多方面重叠度不高。 有些地方更是截然相反。 正因如此,这些年才相安无事。 这次陈府家主突然上门,还让儿子拜入求真观,已经够惹人遐思。 再刻意提出,想拜入自己门下。 只要不糊涂,就知晓其中有古怪。 毕竟,他前五十五年,纯如赤子,以天真无邪著称于世,后五年名声不显,隐于藏经阁内,不理外事,苦研道经,参玄悟理。 从去年开始才名声鹊起,摘掉天真帽子,成为大器晚成的代表。 明面上他只是一位第三境修士,不及玄虚、玄阳、玄素等人,属于中不溜。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根本不够格收陈府家主亲子为徒。 玄明再细数自身明面优势: 【求真观活道士里辈分最高】 【上代掌教幼子】 【沧月郡许家老舅爷】 【天河郡杨家舅老爷】 后两者是玄明此世两个姐姐的婆家: 一个实力与陈府相差仿佛,只是传承更久,底蕴更深,人脉更广。 一个实力强大,底蕴深厚,势力范围广,传承五百载,有练气强者坐镇,能人辈出,是货真价实的修行世家。 ——— 藏道峰,问道院。 玄明思维发散,仔细推测。 短短一盏茶,脑海念头狂转。 待一杯清茶见底,他思忖出数个目的,分别是: 【强强联合】 陈家子弟入求真观。 两家便有了联系的纽带。 强强联合,守望相助,实力大增。 两家势力范围都能触及到浮云县外,甚至在风阳郡小有名气,占据一席之地。 【窃据权柄】 自己是求真观辈分最高之人,且目前三代弟子里唯有他尚未收徒。 若陈家子弟占据了他座下首徒的名额,立即便能在一众四代弟子里脱颖而出。 加上陈府鼎力支持与上代掌教遗泽,陈家子弟地位会更加特殊。 将来极可能在求真观大权在握,成为举足轻重的长老。 若是条件允许,甚至有机会与长春子角逐掌教之位。 【曲线交际】 相较于求真观,同为家族势力的杨家与许家对陈家帮助更大。 若陈家子弟拜他为师,陈府便可以他为跳板,借机交好杨许两家的机会。 从而,互通有无,相互扶持。 【进修名额】 陈家子弟有意拜入求真观,为何在治水成功后不趁热打铁,非要等半年才来?为何在他晋升第三境时不来拜师? 可见其不是真心实意,十有八九另有目的,而求真观能被陈家惦记之物不多,若要图谋,以前就可以图谋。 跟先前相比,求真观最大不同,就是有两个天地院准入名额。 过去翻阅经卷疲累时,玄明曾找玄虚谈天说地,知晓陈府获得了一个入乾坤楼的名额,莫非是贪心不足,想再占据一个进修名额? 以自己的背景与地位,若是陈家子弟拜他为师,确实有可能获得名额。 ——— “好一个一箭数雕!” 想明白后,玄明暗道,面上冷笑。 尽管这些只是猜测,可依旧让他心惊,遍体生寒。 拜他为师的好处,太丰厚了。 不过,他不会为了验证真假就收徒。 目前,玄明没这个打算。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他修行还不到家。 若是收徒,既误人子弟,又要分散精力,耗费时间,耽误自身修行。 衡量之下,有些得不偿失。 更重要的是,玄明不愿意。 而只要他拒绝收徒,不接招,不管陈府在谋划什么,也不管猜测真假,都不用苦恼,问题迎刃而解,隐患不攻自破。 即便猜错,是玄明想太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陈府子弟真心实意拜师,没掺杂其他算计,也只能说明他们无师徒缘。 世上不如意之事不计其数。 不是一人拜师,一人就要收。 这是彼此双选,讲究你情我愿。 想通后,玄明念头通达,心中少了几分计较与烦扰,多了几分稳重与从容,周身更轻松,气质更出尘逍遥。 眼角余光瞥见玄阳茶水见底,玄明拎起茶壶,毫不犹豫地续水添茶。 刚艰难品完一杯茶的玄阳:…… 要不是打不过你,信不信我让你猛灌三坛烈酒,当场炫给我看? 给贫道使劲喝! 不醉不能走! 当然,玄阳只敢心里想一想。 现实是,他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配上魁梧身躯、络腮胡子,笑得像个傻子,朗声道:“多谢师兄。” 端起茶杯,继续慢条斯理地品茶。 贫道心里苦。 贫道不敢说。 对玄阳的识相,玄明很满意,否则,若让自己念头不通达,他肯定要费手给这个便宜师弟讲理。 给自己也续上一杯茶,玄明慢慢品尝起来,直到三盏茶后,长春子来请,他才起身,走出问道院后,脚尖轻点,掠空而去。 见师兄渐行渐远,玄阳如释重负。 抬手欲将余茶倒给老松树,手腕刚微转,又马上收回,闭眼把余茶一饮而尽,他脚底抹油,迅速离去,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追袭。 他要回去饮酒,抚慰受伤心灵。 不念头通达,绝不停下。 第二十三章 可惜,你我无缘 真玄峰,玄法殿。 玄明进来时,玄虚与一位中年男子正相谈甚欢。 后者身穿锦袍,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面相周正,留八字胡,看上去像是生有四条眉毛,说话时笑容和善,令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男子背后站着一位年轻青衣小伙,脊梁挺直,面相俊秀,正处于少年向青年的过渡阶段,五官立体却轮廓柔和,气质独特,既有少年朝气,又有青年锐气。 这两人正是陈府家主及其子嗣。 玄明观察他们时,他们也在观察他,在这对父子眼里,玄明卖相十足。 苍髯皓首,灰衣道袍,容光焕发,老当益壮,一双眼眸沧桑深邃,仿佛承载时光,又似隐含无尽智慧,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探究。 加上一把拂尘,看上去仙风十足,道骨浑然,仿佛真是谪仙降世。 众人初见,经玄虚介绍,相互见礼又各自落座后,这位求真观掌教佯装不知师兄已接到消息,道明陈家父子来意。 “师兄,陈家主此番前来,是想让其子拜入你座下听道参玄。” 玄虚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句,就闭嘴不言,默默当个背景板,将主场暂时交给玄明与陈家父子。 收不收徒,在师兄。 人有远近亲疏,他不会多嘴多舌,胡乱夸赞陈家子弟,免得干扰师兄决定。 何况,他私心里不希望此子拜师顺利,就更不会喋喋不休。 成功与否,要看陈家小子造化。 陈亮脸上笑容灿烂,命背后儿子上前行礼,温声道:“此乃犬子陈青书,在家排行老六,一直在外求学,不久前才回归家族。” “这小子根骨不错,平素对道门传说与典籍颇感兴趣,此番结业归来,萌生了出家求行之念,有心拜入求真观。” “得知玄明道长专心求道、大器晚成的事迹后,心生钦佩,十分敬仰,特意央求我带他前来,希望能拜道长为师。” 说着,陈亮打开桌上放置的木盒,继续道:“不怕道长笑话,犬子少小离家,我对其亏欠甚多,一直心中有愧,如今他就这一个要求,陈某自要想方设法满足。” 他话音一转,继续道: “道不轻传,法不轻授,师徒之间更是同气连枝,选徒不可不慎。” “陈某清楚仅凭几句话,很难打动道长,此为我精心准备的拜师礼,三株五百年份的灵药与一粒玉华丹。” 陈亮起身,躬身行礼。 语出赤诚,字字肺腑。 “陈某是真心实意,想要犬子拜入道长座下,万望玄明道长能够成全。” 陈青书机敏,立刻扑通跪地,表情认真,目光专注,看上去诚心诚意道: “恳请玄明道长能够收我为徒,让晚辈有机会聆听教诲,我日后定专心求道,用心伺候,必不让道长失望。” ——— 玄法殿,右上首座位上。 玄明眉毛微挑。 三株五百年药龄的灵药对练精第四境都有奇效,而玉华丹,更是破境灵丹。 不仅能让第三境修者迈入第四境,毫无副作用,还能增强根基,精纯法力,令第四境修行较为平顺,这等灵丹不比五百年份灵药差,甚至略胜一筹。 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 此丹对第三境修者的吸引力极大,堪称杀手锏,哪怕是陈府,估计都存量稀少。 为这次拜师,陈府确实有心了。 换作一位真正的第三境修者,肯定早就动心,哪怕心有顾虑,斟酌过后,估计也会答应,可他不同。 他这个第三境是假的。 名不副实,表里不一。 这些礼物很难让玄明松口。 况且,他早有决断。 陈家父子齐行礼。 玄明侧身避开,又朝陈亮还礼。 “来者是客,陈居主不必多礼。” 等再次落座,玄明没绕弯子,直截了当道:“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陈居主一腔爱子之情令人感动。 “可惜,要让居士失望了,我道门收徒讲究造化,贵府公子虽好,但与贫道无缘。” 话落,玄明没多待。 遗憾摇头,告罪一声,起身离开。 坚决不给陈家父子再开口的机会。 只要他这个当事人走了,任你们有备而来,有诸般手段,那又如何? 他就是不接招,就是不收徒。 让你们拳打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左上首,玄虚有些坐蜡。 尽管师兄拒绝收徒,他心花怒放。 可瞧着陈家父子难看的表情,玄虚顿时头疼,望着玄明远去背影,表情幽怨。 师兄,你不地道啊! 自己搞完事情走了,却将烂摊子丢给我,这是坑弟啊! 心中再埋怨,玄虚都得打起精神,给师兄善后。 谁让他是师弟! 谁让他是掌教!! 谁让他责任感重!!! 挤出一张笑脸,玄虚开始安抚。 下了真玄峰,玄明转头凝望大殿檐角,嘴角上扬。 能者多劳,他相信玄虚师弟能处理好后续之事。 至于求真观与陈府关系会不会因此恶化,玄明不担心。 拜师,是陈家父子的事。 收徒,是玄明自己的事。 不管有无算计,明面上都是私事。 哪怕陈家父子心中不爽,都得憋着,明面上不能公私不分,为陈府树敌。 否则,他这个家主就当到头了。 陈府众人亦是如此,否则,两家敌对的理由传出去,会令人笑掉大牙。 陈府举族要落一个小气名声。 至于暗中可能存在的算计与报复,只要陈府一日无真人,玄明便无所畏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等他成就真人,就更没问题。 ——— 离开真玄峰后,玄明没立即返回藏道峰,既然出来了,那就游走山中,欣赏一下浮云风光,陶冶情操,放松身心,师法自然。 走险崖观雪山莲花,入空谷见寂静幽兰,行山腰看草木争春。 闲坐岭上,看苍茫云海跌宕翻涌。 侧躺扁舟,见连绵山峰叠翠如簇。 清风、草香、山溪、竹林、鲜花、鸟雀、梅花鹿…… 玄明身心徜徉其间,对天地自然的理解在潜移默化中提升,洗涤道心,滋润精神。 估摸着陈家父子离去,他转身再上真玄峰。 山巅之上,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眺望下山的陈家一行人,玄虚疑惑道:“师兄,这陈府拜师究竟是真心,还是另有图谋?” 两家距离太近,他不得不多想。 至于陈亮在大殿上给出的理由,虽是事实,但也有些像托词。 外出求学是真。 对道门有意就真假难辨。 两家是近邻,若陈青书真有心求道,为何以前不来,偏偏等到现在? 俯视山下,玄明捋须道: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 “不管是真想出家,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总归不会入老道门下。”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我等不必为此烦忧,图穷匕见,若他们真有所图,定然会再来,到那时,开门见山,一切自明。” 话音一转,玄明道: “师弟是掌教。” “若陈府再来,有劳你多费心了。” “对了,入天地院的名额,记得给长安子留一个。” “他能凭自身本事入选最好。” “若不行,还有名额保底。” “玄夜师兄当年待我等不薄,他之死因始终是梗在我求真观咽喉上的一根刺。” “无论如何,我们得要个交代。” 第二十四章 人间清醒陈老祖 浮云县,陈府。 集英殿内,众高层云集。 陈老爷子稳坐上首第一座。 瞧着无精打采的陈亮父子,不用问都知晓,此番拜师不顺。 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为了解详情,他们追问细节。 陈亮父子也知晓轻重,忍着心中余怒,道出事情经过。 一个主讲,一个补充。 让在座陈府修者知晓实情。 等他们重新落座,立刻有脾气急躁的陈氏长老拍案而起,怒发冲冠。 “岂有此理!我陈府嫡系子嗣前去拜师,家主携重礼亲自上门,给足了求真观颜面,他们竟这般拒绝,难道他求真观就比我陈氏一族高出一筹不成?” “五长老言之有理! 那玄明老牛鼻子,不过区区三境,若非他身份特殊,身后牵扯较多,我陈府嫡系子孙岂会拜他为师? 竟用一句无缘,就打发我陈氏家主与子孙,实在是欺人太甚! 依我看,他虽不在痴傻,但也老糊涂,否则,岂敢这般狂妄自大?” “两位莫气,稍安勿躁。 让青书入求真观,拜玄明为师,借此谋划名额与其他造化,此计本就不甚高明,关键在重礼与真心上,能不能成,原就在两可之间,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两下试试。 成功,自然皆大欢喜。 失败,也在意料之中。 既然未曾打动玄明老道,我等不应在此内耗情绪、抱怨怒骂,为今之计是另想对策,如何让求真观交出一个名额,才是重中之重。” “三长老此话有理,道门那些牛鼻子脾气如何,我等又不是现在才知晓。 这些山外之人虽不像江湖武夫那般粗言直语,但同样态度直接,大多时候不会拐弯抹角,只求心中快意。 更不如我等家族讲礼留情,顾全脸面,真要计较,反落了下乘,显得我等心胸狭隘,当务之急是获得名额,其他都放到一边。” “话不能这么说,这丢的是我……” 众人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有些更是争吵起来。 陈老爷子默默旁观,不发一语。 直到争吵声起,他才有了动作。 ——— 咯噔~! 放下茶盏,茶座与桌子碰撞声虽微,却令在座所有人噤声,立刻正襟危坐。 陈老爷子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后沉声问道:“我陈氏一族很了不起吗?” “是不是日后只要有人不如我陈氏一族心意,你等都要这般吵吵嚷嚷?” 此话一出,众人噤若寒蝉。 “既然前去拜师,就要做好被拒准备,若连这点儿都不能接受,没承认失败的勇气,我看尔等也不必修行了。” “全去为家族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免得出去丢人现眼,也省得浪费资源,蹉跎岁月,还容易为家族惹祸。” 话落,刚才吵嚷之人认错。 对求真观口出恶言之人羞愧。 陈亮携陈青书告罪。 摆了摆手,令众人起身。 陈老爷子微叹,继续道: “我陈家虽传承百年,在浮云县称尊,但放眼风阳郡,不过是偏安一隅的小族,勉强算三流势力;放在整个大玄,更不值一提。” “哪怕在这浮云县,都做不到只手遮天,说一不二。” “山上那些道士虽是方外之人,但不傻,甚至因不染红尘俗事,他们心思相对纯粹,直觉敏锐,有些事上比山下人看得透彻,你等若是小觑他们,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拜玄明老道为师,本就是心存侥幸,败多于成,老夫会同意此计,除了想撞大运外,也想借失败之机,给你等醒一醒脑子,消除一下族中近些年来的浮躁之气。” “寰宇广袤,卧虎藏龙,山外有青山,人外有高人,天外有苍天,你等切莫做井中蛙。” ——— 众人闻言,纷纷垂首。 有些沉思,有些愧疚。 有些蓦然清醒,有些不以为然。 作为家主,陈亮一脸愧疚,起身表态:“多谢老祖教诲,我等铭记于心,必警醒自身,放宽眼界,放开心胸,放大思绪。” 其他人紧随其后,行礼表态。 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对阳奉阴违之辈,陈老太爷扫了一眼,默默记下。 这些人心境不行,又不服管教,留着浪费资源,还容易成为祸害,日后不能倾力培养,更不能委以重任,只能沦为家族炮灰,干些脏活累活,必要时牺牲性命,奉献家族。 默默给堂内众人做了划分,陈老爷子面上分毫不显,不急不缓道: “既然拜师这条路不通,那就换一条,只要两家没撕破脸,终究还是有路可走。” “待人以诚必以诚相报,世上百计千谋,攻心为上。” “三日后,老夫打算亲上浮云山,坦诚相告求真观众道,先露诚心,再许以重利,表示诚意。” “若他们不愿给予名额,再先礼后兵,以力压人不迟。” 众人颔首,对此计无异议。 长相略凶的三长老则脑筋一转,惊喜道:“叔父莫非看到了那道门槛儿?” 唯如此,才能压住山上那些道士。 陈老太爷微笑颔首。 看向三长老的目光满是欣赏。 陈氏一族总算还有明白人。 “老朽苦修七十余载,总算没徒耗光阴,没辜负先辈期待,已半只脚跨过那道槛儿,最多一载,便可迈入练气境。” 三长老大喜过望:“恭喜叔父!” 其他人亦欢天喜地,齐声道贺。 无怪他们这么激动,除了大树底下好乘凉外,还因世家衡量标准,除了要昌盛九代外,需要有练气境强者坐镇。 两个条件中,后者更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旦他破境晋升,陈氏一族资源、地盘、势力、气运、潜力等都将倍增,众人道途亦有可能大进。 等家族再跻身世家之列,实力会再翻倍,纵然在风阳郡都能有一席之地,成为二流势力。 正因清楚这些,瞧着兴高采烈的众人,陈老太爷被气氛感染,同样朗声大笑。 待众人散去,他走出集英殿,负手而立,远眺云雾遮绕的浮云山,双目微眯,闪烁幽光,意味深长道: “但愿你们能识时务,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让老朽一把年纪还跟你们讲道理。” 第二十五章 贫道,等你多时了 乌飞兔走。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 藏道峰,藏经阁。 白发老道起身走到书架前。 刚将看完的道经放回原处,又抽出一本新书,便耳朵微动,听到熟悉脚步声。 楼梯声响,一道板正身影映入眼帘,面容方正,不怒而威,正是掌教玄虚。 玄明诧异。 这位事务繁忙又善解人意。 相较其他道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轻易不会打扰他清净。 相互稽首见礼后,两道人在桌案前对坐,火炉上壶水沸腾,冒出团团白雾。 玄明伸手,欲拎壶泡茶。 岂料玄虚快人一步。 提起茶壶,殷勤泡茶。 温杯、称茶、注水、出汤…… 动作娴熟,流畅自然。 脸上表情认真与专注,身上气质温润而沉静。 对此场景,玄明习以为常。 求真观三代道人各有特色。 玄空好吃,玄阳好酒,玄通喜欢金钱,玄阴喜欢种药。 玄虚跟他一样都好茶。 过去,他们曾一起吃过茶。 每次玄虚都抢先干活,十分有眼力劲,深谙人情世故。 待茶泡好,玄虚将第一杯递给玄明,第二杯才留给自己。 轻抿一口清茶,玄明开口道:“师弟是为陈氏一族而来,还是另有他事?” 茶水入喉,先苦后甜,玄虚一脸舒服惬意,听到问话,并不意外。 玄明师兄素来聪慧,近日又只有陈府之事困扰求真观,用屁股想都能猜出自己来意可能与陈府有关。 玄虚没故弄玄虚,实话实说道:“师兄,陈家那位老太爷今日亲自上山了,陈氏一族确实另有所图。” 眉毛微挑,玄明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接到信号,玄虚没长篇大论,挑重点,分主次,三言两语就讲完事情经过。 “陈氏一族意在天地院名额。” “希望我求真观能让出一个。” “虽说陈老太爷开诚布公,这次态度坦荡,又诚意十足,可我还是回绝了。” “狼多肉少,我求真观自己都不够分,又怎能让给外人。” “何况,陈氏一族已有一个乾坤楼的名额,却犹不知足,有些贪得无厌了。” ——— 玄明没立即发表看法,低头沉思。 玄虚有眼色,没出声打扰。 默默品茶,耐心等待。 数个呼吸后,玄明问道:“求真观两次驳了陈氏一族面子,恐怕两家要生出嫌隙了。” “人心隔肚皮,我等要早做防范,做好最坏打算,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闻言,玄虚赞同道: “师兄所言甚是。” “贫道亦是这般做想。” 玄虚脸上浮现一抹歉意,道: “只是,我昨日观摩阴阳筑基篇时略有所得,机缘难求,不可错过,恐怕要闭关一段时日,这才不得不扰了师兄清净。” “师兄法力雄厚,实力高强,为我求真观第一人,这期间恐怕要劳烦师兄帮忙,守好求真观,提防陈氏一族。” “在贫道出关前,平安无事最好,若是有事,师兄不必手下留情。” “犯我求真观者,斩了便是。” 玄虚边说边起身。 准备行礼时被玄明拦下。 “师弟言重了。” “你我之间何需这般客气。” “再者,老道亦为求真观一员。” “守护师门,本就是应有之义。” “即便师弟不来,若求真观遭遇危机,我亦会出手相助。” 玄虚闻言。 明白自己外道了。 见玄明脸上似有一丝恼意,他告罪一声,不在客气。 ——— 重新落座后,玄虚出声提醒道: “师兄生于此山,长于此山,一甲子不曾下山,不知人间险恶。” “山下人心复杂,不如山上简单。” “家族势力多藏污纳垢,背地里再肮脏不堪,表面上都光风霁月。” “抢夺名额,面上无光,传出去只会惹人耻笑,名声受损,若陈氏一族心存怨怼,打算威逼利诱,强取豪夺,多半会暗中行事。” “未免杀人后被陈氏一族倒打一靶,贼喊捉贼,我等必须要多加防备。” “这段时日,希望师兄能随身携带投影石,如果陈氏一族将来狗急跳墙,往求真观身上泼脏水, 放下茶盏,玄明捋须点头道: “师弟放心。” “老道定不会给陈氏一族空子钻。” “若他们就此放弃便罢,若想强取豪夺,贫道必令其有来无回。” 有此话在,玄虚彻底放心。 其后时间,这位求真观掌教求教了不少阴阳道理,玄明知无不言,认真解惑。 居高声自远,他没那么心胸狭隘,不会吝啬指点,反而格局大气。 除性格豁达外,还因玄明知晓: 自己与求真观荣辱与共。 师门越昌盛,他修行才能越顺;玄虚师弟修为越高,他才能越享受清净。 如果师弟成就真人,藏经阁道藏也会愈发丰富。 这是互利共赢。 若是运用得当,必能齐头并进。 很多事上不用他走到台前,求真观众道便能摆平,比如,资源、道场等。 法地侣财,师门众道便是他修行路上的侣,可暂时与他同行一段路。 等他们跟不上,便轮到长宁、长安子等拥有上乘道基的后辈。 一代又一代,携手共进。 一个时辰后,玄虚离开。 作为掌教,他事务繁忙,责任重大,闭关前有很多事要交代。 目送玄虚远去身影,想到他的叮嘱,玄明嘴角上扬。 掌教心思活,心眼多,成算在心,这是好事,他越优秀,求真观才能越安稳,自己才会越轻松。 不怕掌教优秀,就怕掌教脑子不好还瞎搞,目前看来,玄虚这个掌教很称职。 饮尽杯中余茶,玄明抛弃杂乱思绪,清心凝神,继续翻阅道经。 书香阵阵,环境清幽。 他很快进入状态,沉浸其中,阅读书中字句,揣摩其中道理,去芜存菁,化为己用,以道藏为沃土雨露,种植滋养自身道种。 ——— 当晚,玄虚闭关。 三日后,藏道峰上,长安子以阴阳法为主,重塑道基,再入第二境。 五日后,玄素参悟阴阳筑基篇有所得,同样闭关。 七日后,玄明五雷正法小成。 第八日,夜黑风高。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时,一道身影潜入浮云山,直奔真玄峰。 一盏茶后,剑光闪烁。 瞧着被逼退数步的黑影,玄明微微伸个懒腰,自树梢上站起。 白发飞扬,衣袍招展。 他负剑而立,收回剑指。 周身气息如积蓄已久的火山般喷发,似惊涛骇浪般奔涌。 封锁四周,堵住黑衣人退路。 悠悠说道: “陈老居士,贫道等你多时了。” 第二十六章 俩老头斗殴,一剑斩敌 无月之夜,夜色深沉。 黑暗笼罩大千,遮蔽寰宇。 浮云山,真玄峰。 玄明居高临下,俯视来人。 自玄虚闭关后,他每晚都守在真玄峰,于百年银杏树梢上侧卧而眠。 接连八日,终于等到了。 这一刻,玄明兴奋又无奈。 兴奋,因为来人了。 无奈,也因人来了。 至于来者身份,他也是猜测。 换位思考,若他是陈氏掌舵者,既然要暗中搞事,肯定要一劳永逸,一举拿下并威逼、控制求真观掌教,迫使其答应让出一个名额。 否则,便会打草惊蛇,偷鸡不成蚀把米,将两家矛盾直接摆在明面上,到时候,消息传开,舆论局势对陈氏一族不利。 由此一来,为保胜算,甚至万无一失,肯定要陈氏一族最强者出手。 再者,玄明已半只脚踏入练气门槛儿,又是无漏筑基,在“一日一年”积累下,底蕴深厚,实力之强远胜同阶。 虽未曾动用兵器,但他一道剑指也非普通练精第四境修者能抗衡。 毫发无损者,更是凤毛麟角。 放眼陈氏,唯陈老太爷可行。 当然,即便猜错,也不丢脸。 反正今晚此人必死! 被道破身份,黑衣人眼神诧异,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 山上这些道士不傻。 加上面前神秘老道等候在此。 明显是在提防他陈氏一族。 可见这些臭牛鼻子比想象中聪明。 以两家目前局势来看,猜出自己身份虽在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 可陈老爷子没承认,主打一个自欺欺人,只要没被扒下面罩,就死不认账。 瞧着面前老道,他更心生忌惮。 叶落知秋,花开晓春。 刚才简单碰撞,他竟被逼退数步。 虽事出突然,仓促应对,但依旧能看出眼前这老道实力强横,不在自己之下。 ——— “求真观竟还有道长这般底蕴。” 陈老太爷开口,故意粗声粗气。 “不知道长道号?” “老道玄明。” “这怎么可能!” 陈老太爷大吃一惊。 玄明不是第三境修者吗? 为何会摇身变为第四境存在? 还积累深厚,实力跟自己比恐怕都不遑多让,显然早就踏入这一层次。 他蓦然想到一种可能: 闷声装蒜,拌猪吃虎! 这老道恐怕早在五十五岁那年就入道,且在求真观上代掌教遗泽加持下,修为突飞猛进,却刻意低调,一直引而不发。 之前那场破境筑基,摆明是在做戏,假传消息,隐藏境界,愚弄世人。 求真观众长老都配合演出。 为的就是在求真观危机时,出其不意,给予强敌意想不到的痛击。 而他倒霉,正好是那个强敌。 逼得玄明老道不得不出手。 “怪不得!” 陈老太爷咬牙。 怪不得面对玉华丹不动心。 原来是根本不需要。 怪不得有胆子拒绝自己。 原来是有底气。 怪不得在此等候。 原来是人老成精。 一切不合理都串联起来了。 电光火石间,陈老太爷脑海思绪翻涌,想到自己今晚谋划要落空,甚至名额都要丢失,更无法对上面交代,忍不住骂出声来。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老牛鼻子!” ——— 咻~! 陈老太爷心思如何,玄明没空理会,对其怒喝,更充耳不闻。 趁他震惊,玄明话不多说,自树梢上一跃而下,食指与中指合拢,并指成剑,先下手为强。 剑风呼啸,剑气迸发。 一股恐怖剑意如滔滔江河来袭。 陈老太爷遍体生寒,压下心中思绪,不敢大意,抬手取出一柄大刀。 刀身厚重,通体金黄。 锋利刀芒井喷而出。 磅礴刀意如山压下。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何况,他夜上浮云山,本就心怀叵测,动机不纯,又是在求真观地盘上。 若无玄明老道阻路还好。 如今被阻,对手实力不弱自己。 相当于只身闯龙潭,孤胆入虎穴,危险成倍增长。 若无法尽快脱身,恐怕会夜长梦多,惊动山中其他道人,遭遇围攻。 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亦怕群狼。 到那时,他极可能遭遇生死危机。 故而,陈老太爷没有试探,出手就竭尽全力,欲尽快摆脱玄明老道。 剑气与刀芒碰撞,轰鸣震耳。 山石粉碎,树木横陈,飞沙走石。 一个运指如飞,一个挥刀如雨。 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须臾间便交手数个回合。 剑意绵绵不绝,刀意接连不断。 短短片刻,陈老爷子惊惧愤怒。 惊惧,只因战至现在,玄明都未曾拔剑,左手持拂尘,右手运剑指。 出指又出指,剑气一增再增。 这老道实力超出预料,远在他之上,恐怖绝伦,深不可测。 愤怒,是因每当他要抽身而退,玄明老道便欺身而进,逼得自己不得不放弃,宛如陷入泥沼,越陷越深。 打不过又跑不了,陈老爷子觉得自己正逐渐沦为网兜里的青鱼。 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 求真观诸峰,众四境道人被惊动。 烈阳峰,正自酌自饮的玄阳,抄起酒壶,奔出烈阳殿,直冲真玄峰。 春雪峰,正研究阴阳筑基篇的玄阴脚尖轻点,如大雁掠空般飞向真玄峰。 洗心峰,刚检查完犯事弟子悔过录的玄玉走出执法殿,表情严肃地离去。 火云峰,灵鹤展翅飞空,刚吃完一顿夜宵的玄空腾身落到灵鹤上。 巨大重量压下,灵鹤身子一沉,差点儿从半空栽落,玄空脸色蓦然一黑。 直到灵鹤努力震翼飞起,他脸色才由阴转晴,云销雨霁。 与此同时,真玄峰上。 玄明与陈老太爷已交手上百回合,后者脸色越来越沉,如墨阴暗。 皆因他看了出来,面前这个老牛鼻子将自己当成了免费陪练。 明明有碾压他的实力,偏偏要收着力打,数次在生死瞬间放他一马。 一时间,陈老太爷喜怒参半。 喜,是因自己能多活一会儿。 怒,是因士可杀不可辱。 玄明这厮是钝刀子割肉,竭力压榨他价值,欺人太甚! 跟陈老爷子糟糕心情截然相反,感受到自身战斗经验飙升,战斗技巧愈发熟练,能用更少法力发挥出同等威力,输出少,效果高,玄明神采飞扬。 咻~! 又一道剑气强势来袭,陈老太爷躲闪不及,被剑气余波擦脸而过。 蒙面黑巾粉碎成灰。 老脸上出现一道血痕。 眼见身份彻底暴露,连掩耳盗铃都做不到,陈老太爷火冒三丈。 施展陈氏招牌绝学,他能否认。 使用陈氏无生金刀,他能否认。 一切前提是没露真面目。 只要不露脸,其他均可找理由搪塞,比如,陈氏绝学与金刀被偷或陈氏有叛徒在外,属于家族丑闻。 可如今遮羞布被摘。 陈老太爷没了最后退路。 求真观与陈氏正式敌对。 他气得鼻孔冒气,须发飞扬。 “玄明老儿,老夫与你拼了!” 陈老太爷怒喝,腾空而起,挥动金刀,悍然下劈,斩出恢弘刀光,一座虚幻刀山浮现而出,镇压而至。 空气震荡,山峰轰鸣,山林震颤,落石滚滚,草木沦为碎屑。 他清楚自己今晚在劫难逃。 既如此,陈老太爷要为陈氏铲除最大威胁,与玄明老道同归于尽。 这样家族才能获得喘息之机,虽会在往后争斗中位于下风,处境艰难,但不会被求真观连根拔起。 ——— 真玄峰外,众道赶来。 看到了衣袂飘飘的玄明师兄。 也看到了歇斯底里的陈老太爷。 他们有心相助,然而浩瀚刀意令其如芒在背,难以靠近。 仅靠近两人战局边缘,就受了轻伤,不得不退到一旁。 只能当看客,目睹两老头斗殴。 这是求真观与陈氏最强者一战。 众道目光灼灼,生怕错过一丝。 至于玄明师兄的安危,他们毫不担心,谁让他连兵器都未出。 当百丈刀山出现,众道不由惊呼:“法意半凝,半步练气!” 难怪陈老太爷敢夜上浮云山。 原来是看到了练气门槛儿,这才力强人胆大。 可惜,一山更比一山高。 遇到玄明师兄,只能被吊打。 “这么说,玄明师兄也看到了那道门槛儿,可能比陈老太爷更接近练气境。” 玄阴开口。 其他人也想到这点。 众道脸上都难掩震惊。 细算下来,玄明师兄入道不到两年,竟不知不觉间走到这一步。 众道惊喜又汗颜,跟师兄相比,他们数十载修行都修到了狗肚子上。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玄明师兄这是要潜龙腾渊啊!” 玄空由衷感慨。 玄阳点头,大为赞同。 “玄明师兄道基非凡,他能看到那道门槛儿,贫道不意外,本以为要等上数载,万万想不到会这么快。” 众道反应如何,玄明无心关注。 眼见刀山来袭,他收回剑指,脸上浮现一丝认真,可也仅一丝而已。 “该结束了!” 玄明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 桃木剑嗡鸣,铿锵出鞘。 持剑在手,他全力以赴,向前轻轻一刺,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爆发可怕威力。 百丈剑光如浩荡长河,逆流而上,冲刷了刀意,崩摧了刀山。 陈老太爷被剑河吞没,遍体鳞伤,支离破碎,他双目瞪大,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眸光逐渐暗淡,死前最后呢喃声,苍老无力,引人遐思: “这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 是不可能自己被干脆利落地斩杀,没拉着敌人一起去死。 还是不可能玄明竟这般强得可怕,不像是第四境存在。 或是不可能玄明有远超一个大境,堪比练气真人的战力。 谁知道呢! 反正玄明是无心探究。 浪费时间。 第二十七章 道有济世心,亦有雷霆怒 浮云山,真玄峰。 木剑归鞘,玄明先挥袖收起金刀,后取出投影石,丢给玄空,吩咐道: “道有济世心,亦有雷霆怒。” “我求真观虽是道门,不喜争斗,与人为善,但不容他人欺辱算计,既然陈氏不依不饶,我求真观也不必客气,该亮一亮锋芒。” “眼下陈老太爷上山,陈氏一族恐怕在焦心等待,趁时间尚短,他们尚未猜到陈老太爷身死,不能及时反应,我求真观当迅速行动,打陈氏一族一个措手不及。” “有劳玄空师弟连夜出发,乘鹤入风阳郡,向广法司言明此事,请下诛杀令。” 玄明看向其他人,继续吩咐: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劳烦诸位师弟下山,围困陈府,阻其退路,防止陈氏族人逃脱,既与其交恶,便要尽快连根拔起,免得后续寻仇,麻烦上门,扰我求真观清净。” 众道也知事情紧急,立刻表态: “师兄放心,我即刻动身。” “我等也召集弟子,马上下山。” 玄明满意颔首。 随着众道行动,各自忙碌,他负手而立,眺望山下浮云县,目露寒光。 时不我待,必争朝夕。 而今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当然,玄明果断决定对陈氏下手也有私心。 该族传承百年,藏书必定丰厚,既然已结下恩怨,无法善了,自要尽快将这些典籍收入山中,免得被焚毁或转移。 说不定便有藏经阁没有的道藏。 收回目光,玄明一步百丈,也纵身离去。 该说的都说了,众道人又办事牢靠,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其他用不着他操心。 这就是团体优势。 ——— 藏道峰,问道院。 无生金刀被随意地丢在桌案上,玄明盘膝而坐,默默复盘刚才战斗。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 他甚少争斗,经验不足。 不管是上次斩妖,还是这次灭杀陈老太爷,都是靠强大实力横推取胜。 虽说碾压横推很爽,但玄明没眼高手低,活了一甲子,他头脑清醒,思虑周全,不会被胜利轻易冲昏头脑。 故而,每次打完,他都认真复盘厮杀细节,分析优劣,总结经验,尽力填补自身短板。 一炷香后,玄明才侧卧而眠。 一呼一吸间灵机进出,环绕周身。 能令深深息,呼吸还归根。 每次呼吸,他体内法力、底蕴都会壮大一丝,精气神儿都会增长一分。 随着时间流逝,玄明睡至佳境,纳清吐浊,氤氲雾气,宛如仙翁,酣睡云雾中,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仙气,缥缈出尘。 ——— 事情紧急,众道人争分夺秒。 这一刻,时间便是先机。 寂静深夜,整座求真观动了起来。 一道胖乎乎的身影乘鹤出山,身后还跟着一只背尸鹤。 数十位大小道士被唤醒,紧急集合,在师长带领下负剑下山,最低都有第二境修为,长安子、长庆子等赫然在列。 玄阴心眼活,临走前,他入问道院,求见玄明,再出来时,步履轻快,背上多了一柄桃木剑。 浮云县,陈氏族地。 集英殿内,陈氏高层齐集一堂。 他们彻夜未眠,自老祖离家,就如坐针毡,忧心忡忡。 实在是此事重大。 如若成功,陈氏便能压过求真观,从今往后,这浮云县只有一个声音。 若是失败,陈氏瞬息陷入危局,不仅会被求真观针对,还有可能被上面责罚,影响陈氏一族兴衰,由不得他们不上心。 眼见四更时分,老祖依旧未归,众人心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焦躁不安的气氛弥漫开来。 虽上次自浮云山归来后,陈亮有些急躁,但作为家主,他有几分真才实学,此时此刻,陈亮当机立断,发号施令: “老祖至今未归,恐怕凶多吉少。” “未虑胜先虑败,未虑得先虑失,目前这种情况下无论结果如何,我等必须做好最坏打算,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老祖身上,为保家族传承,需做两手准备,当立即将部分年轻族人转移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老祖成功归来还好,若他老人家真遭遇不测,他们便是我陈氏一族延续的希望。” 此话一出,众人赞同。 危机关头,他们一致对外,不在争吵,更不拖拖拉拉。 长相略凶的三长老起身,补充道:“倘若老祖真九死一生,那求真观比我等想象中更可怕,恐怕藏有不弱老祖的强者或是其他未知的可怕手段。” “山中人不乏聪慧之辈,此刻这些道士可能已在来的路上,我等必须未雨绸缪,多加防备,转移族人还不够,需将这部分族人再分为两组。” “一组逃往浮云县外,一组奔向浮云县神司,主动放弃乾坤楼名额,以家族传承重宝与上次治水的功绩为由,求朝廷庇护。” “双管齐下,才更稳妥。” “否则,族人即便逃出去,也会被追上,难逃一死。” 众人皆点头如捣蒜。 随后各司其职,迅速动了起来。 事关家族存亡,他们不敢马虎。 凌晨,陈氏一族灯火通明。 有人负责防守,有人负责搬运。 部分少年青年被聚集起来,他们体魄强健,行动迅捷,逃出去机率更大,至于老弱病残,只能枯守族中。 这个世界很现实也很残酷,在生死危机前,弱者只能任凭摆布。 何况,享受了家族庇护,必要时他们便需要为家族牺牲。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延续! ——— 瞧着忙碌的族人,陈亮心情沉重。 他将包括陈青书在内的子嗣交给三长老,希望他带领族人离开。 尽管两人平常争权夺利,可陈亮不得不承认三长老看问题透彻,谋略智慧都比自己强,是族中少见的明白人。 将族人交给他,才最妥当。 可惜,被三长老摆手拒绝。 他伸出只有四根手指的右手,道:“老夫昔日年少轻狂,眼高于顶,小觑世人,外出游历时惹祸上身。” “后来强敌上门,全靠家族庇护,舍弃大量钱财与不少天材地宝,才保住性命,此事过后,我自断一指,以此明志,余生必谨慎做人,凡事三思而行,亦将此身许家族。” “如今,明知叔父前去冒险,作为后辈,未曾及时规劝,是我之错;心存侥幸,违背誓言,令家族陷入困境,是我之过。” “于情于理,老朽都罪无可恕。” “我已是风烛残年之身,年龄不比叔父小多少,倘若陈氏当真大难临头,就让我以残躯为后辈们挡上一挡,同族地共沉沦。” “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悲喜于斯,亦当报于斯,能埋骨族地,吾心甚慰。” 瞧着真情流露的三长老,陈亮心绪复杂,有感动也有羞愧。 然而,世事难料。 尽管陈氏一族迅速反应。 可依旧晚了一步。 部分族人尚未撤离。 护族大阵尚未开启。 求真观道士便赶来。 数十位道士齐挥剑,施展出同一门剑术:八卦剑术。 大小剑气蜂拥,强弱剑意喷发。 八卦剑气如游鱼游弋,组成密集剑网,以手中桃木剑为基,布下八卦剑阵。 一柄柄桃木剑插在地上,围绕陈府排列,每三丈便有一柄。 数十位道士守在各处,严阵以待,凡闯阵欲逃者,皆被剑气所伤。 有些被斩断臂膀,有些被刺穿胸口,有些断手,有些断脚,有些咳血。 玄阴、玄阳等各自站立一方,把守要道,同时瞧着八卦剑阵,笑逐颜开。 第二十八章 隔空御剑,剑阵碎金碗(大章) 高檐布阵设迷宫,八卦分明一气中。 八卦剑阵。 本是求真观基础剑阵。 可伴着剑崖开辟,众道悟剑。 有些日夜观摩剑痕,有些执笔绘制八卦,有些埋首翻经演卦…… 求真观上下重新看待八卦剑术。 雨点微小,却能洗刷尘埃。 萤火微弱,却能照亮黑夜。 对八卦剑术,他们刷新认知:基础剑术亦蕴含巨大潜力,若修行得当,用心挖掘,坚持不懈,有摧山断岳之力,截江分海之威。 八卦剑成为求真观必修剑术。 玄虚、玄阴等为观中蓬勃向上的修道氛围高兴之余,也参悟剑痕有成,各自八卦剑术陆续圆满,衍生出玄妙气象。 一次众道人切磋时,各自施展八卦剑术,相互对撞,发现剑术虽已有各人专属特点,但剑气彼此呼应,甚至共鸣。 这个发现令他们又惊又喜。 其后岁月,众道潜心钻研,又上藏道峰请教玄明,请其指点,合众道之力,竭尽智慧,耗费心血,以八卦剑术、八卦阵与桃木剑为基,推陈出新,创出新八卦剑阵: 一气八卦剑阵! 此阵潜力无穷,威力强弱由布阵者决定,修为越高,数量越多,威力越强。 阵法初成时,众道人曾布阵。 玄明占乾位,玄虚据坤位,玄阴为巽,玄玉为震,玄素为坎,玄阳为离,玄空为艮,玄通为兑。 运转之间,天地风雷齐动,水火山泽涌现,众人法力借大阵之力,汇成一气,气通八卦,贯天穿地,生生不息。 众道人法力倍增,相互补充,实力大进,剑动之间,气走八方,演化八卦,牵引八极之力,更能以八极之力补益自身。 除非同时击败八人,否则,大阵难破,强如真人,若无强力手段,也要被困,难脱樊笼,最终耗死其中。 阵法只是初成,便气象恢弘,未免引发大动静,惹来窥伺,众道人立即将修为压制在第三境,纵然如此,威力依旧恐怖绝伦。 玄虚当场承认,若他手持传承法剑入阵,都难以挣脱,生死较量,只能饮恨。 至于玄明师兄,倒是笑而不语,没明言他究竟能坚持多久。 想到这些,瞧着初次显威的八卦剑阵,玄阴等三代道人心潮澎湃。 五十二位道人布此阵。 哪怕缺了四位第四境三代道人,有弟子们辅助,威力同样强大。 足以困住陈氏一族。 即便陈老太爷复生,被困阵中,想率领族人脱身,也难如登天。 “可惜,缺了玄明师兄,难以画龙点睛,此阵威力弱了七成。” 玄阴遗憾道。 只有玄明师兄主持的一气八卦剑阵,才有抗衡练气真人之威。 那种风采,仅想想就道心激动。 收到传音,玄通、玄玉颔首外无其他反应,唯玄阳瓮声瓮气道: “杀鸡焉用牛刀。” “若玄明师兄出手,何须布阵。” “一剑即可横扫陈氏一族。” “眼下诛杀令未出,师兄是想借此机会,让弟子们历练一番,以战养阵,经历一场风霜刀剑,免得他们常在山中,失了年少锋芒。” 玄阴默默翻个白眼。 用你这个憨直的家伙说! 难道我不知道? 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你这憨货还当真了! ——— “怎会来得这么快!” 陈府庭院,陈亮大惊失色。 三长老咬牙,面色阴沉。 其余高层或惊慌,或恐惧,或决然,或愤怒,生死面前,尽显人生百态。 族人们更是惶惶不安。 仰望上方剑阵,感受到其中锐利锋芒与强大封禁之力,三长老道: “看来求真观有高人指点。” “叔父纵然不死,恐怕也重伤被擒,沦为阶下囚,我等也晚了一步。” “为今之计,只能开启护族大阵,先护住族人,我等再寻找阵法薄弱节点,合力出手,寻机破阵,杀出一条血路。” “纵使我等四境、乃至三境死绝了,也要为陈氏一族留根。” 铿锵言语中透着决然与悲凉。 话音落下,一股悲凉情绪在陈氏一族男女老少间传递。 小孩天真脸上写满无助。 女子掩面落泪,少年愤恨不甘。 青年握紧兵刃,老人沉痛叹息。 陈氏一族的伤痛,玄阴看在眼里,道心冷硬,没生出丝毫恻隐之心。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此为道门承负。 若非玄明师兄今夜大展神威,遭殃的便是求真观。 前人作孽,后人遭殃。 陈氏一族既然享受了福泽,自也要承担陈老太爷的业债。 念及于此,玄阴面色冷酷。 抬手捏诀,一点流光自指尖飞入剑阵,剑阵霎时发动,一张八卦虚影浮现而出,剑气密集如雨,簌簌而下。 诛杀令未至,虽不能杀人,但伤人总是可以,现在伤人越狠越多,过后杀起来才省时省力。 见此一幕,玄阳身子一抖。 怪不得有次谈天时,玄明师兄说玄阴师弟是同辈中道心最硬之人。 以前半知半解,而今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硬啊! 尽管如此,可玄阳不反感。 杀人者,人恒杀之。 只要道理站得住,不是无理地滥杀无辜,心硬反比心软活得更好。 佛有怒目金刚,道也有护法尊神。 何况,玄阴师弟还没杀人。 陈老太爷扰乱山中清净,令众道心头火起,妨碍念头通达,罪不可赦,承负论下,陈氏族人也不无辜。 ——— 陈氏族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个个族人受伤。 普通族人还好,修者被重点关照。 三长老率领家族修者极力防御,或抬手撑起光罩,或挥刀斩断剑气,或祭出三丈盾牌,或张口喷吐烈焰,各施手段,各显神通。 陈亮则迅速祭出家族传承印信,一柄巴掌大的金刀悬空三丈,滴溜旋转,绽放璀璨金光,飞向四面八方。 磅礴刀意自陈氏宅院各处冲霄而起,金色铺陈百亩庭院,仿佛金色殿堂,熠熠生辉,最后金色渲染苍穹,组成一只倒扣金碗。 黑夜中如璀璨阳光,照亮黑暗。 剑气落金碗,碰撞间激发出众多刀气,刀剑交锋,两气消磨。 两座大阵争锋数次,平分秋色。 玄阴他们知晓剑阵强。 可威力如何,没具体概念。 亲眼目睹这一幕,他们算是有了明确认知,这一刻,玄阴等三代道人对玄明师兄心悦诚服。 一气八卦剑阵能诞生,这位师兄居功至伟,如果说,他们出了三成力,他就出了七成,其对八卦剑术与八卦剑阵的理解,整个求真观无人能出其右。 想到玄明师兄的惊才绝艳,他们便激动不已。 可惜,八卦剑阵毕竟是无源之水,不及陈府护族大阵占据地利,经营百年,加上陈府众多修者出手,合力加持大阵,刀阵威力激增。 数个回合后,金碗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八卦剑阵威力减弱,开始以困为主。 “趁此机会,赶紧寻破绽破阵。” 三长老提醒。 率部分修者立即行动。 阵外,玄阴等三代道人面色如常。 八卦剑阵无法击碎金碗,破开大阵,但后者只能被动防御,无法主动进攻,他们进不去,里面也出不来,目的已经达到。 这样僵持挺好。 等玄空师弟归来,再祭出玄明师兄佩剑,合力之下必可破阵。 ———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半晌后,咔嚓声响起。 一气八卦剑阵出现裂痕。 玄阴面色骤变,急忙查看。 玄阳、玄玉与玄通亦是如此。 八卦八位,他们四个占据四个方位,另外四个方位分别由八位第三境弟子两两组队占据。 虽是薄弱环节,但有大阵加持,这些弟子有第四境实力,联手之下,非普通第四境修者可比,能越境而战,以弱胜强。 按理说,不该这么快出问题。 一看之下,他们才明白,陈府三长老竟率领数位老人,牺牲自身,施展血祭之术,协力攻击大阵一处薄弱环节。 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临死前,三长老用最后力气,竭力嘶吼,苍老之音回荡夜空。 “金刀传世,陈氏永安!” 数位赴死的三境老者亦用力大吼:“金刀传世,陈氏永安。” 陈氏族人心有戚戚,同样忍不住齐声喊道:“金刀传世,陈氏永安。” 声调悲怆,喊声震天。 响彻夜空,回荡四野。 是寄托,是希望,是痛苦,是无奈,是期许,是愤恨,是惊惧…… 八个大字,交织各种情感。 慷慨悲凉声中,他们身体爆开,尽化血雾,融合一处,化为一柄血刀,来势汹汹,刀意激荡,杀气腾腾。 八卦剑阵出现裂痕。 压阵弟子吐血,瞳孔紧缩,面色惊恐,手腕颤抖。 眼见他们危在旦夕,玄阴心焦,正打算祭出玄明师兄配剑,背上桃木剑嗡鸣,先他一步,自动出鞘。 一道恢弘剑光乍现,照亮夜色,耀眼刺目,令不少人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待其睁开双眼,血刀成灰,随风消散。 两位弟子死里逃生。 被赶来的同门迅速换下。 桃木剑没归鞘,发出一声铿锵剑鸣,直奔八卦剑阵中心。 磅礴剑意涌入,剑阵威力倍增。 剑气密集,由雨变雹,砸在金碗上,发出金铁交击声响。 剑气越来越多,剑意越来越盛。 最后,汇聚成一条剑气长河,似银河自九天而落,跟陈氏护族大阵轰然相撞。 仅坚持数息,金碗上便出现裂痕。 ——— 陈府大院。 顾不上心痛三长老的牺牲。 眼见大阵快扛不住,陈亮面色大变,当机立断,猛锤胸膛一口。 一口鲜血落到虚空三寸金刀上,他念念有词,道出晦涩咒语,手诀飞速变换,试图通过手中金刀,召回无生金刀。 一大一小两刀是一套法器,由一块阴阳铁锻造而成,为陈氏传承宝物。 三尺金刀无生,主杀伐,有死无生;三寸金刀有生,主守护,有生无死。 两刀可彼此感应,相互召唤。 两刀合力,攻防一体,才能彻底发挥出护族大阵威力,扛住这八卦剑阵的攻伐。 藏道峰,问道院。 桌案上金刀抖动,隐有破窗逃窜之势,却震颤三下后就戛然而止。 原来法器有灵,一团银丝缠上金刀,拂尘出击,镇压无生金刀。 雷击枣木拂尘柄上雷光闪烁,蓝色电弧缭绕,顺着三千银丝,游走在金刀上,镇压召唤之力,如燃鞭炮,噼啪不绝。 床榻上,玄明眉头微皱。 眼皮未睁,鼻间冒出一缕灰蒙雾气,落到金刀上,顺着冥冥感知,反向攻击。 等灰蒙雾气消失不见,他眉头舒展,酣睡更香,周身雾气更浓,如卧云端。 浮云县,陈府。 血花喷涌,溅落一地。 陈亮被反噬,瞬间脸白如纸,如一团烂泥瘫软在地,遭受重创,丧失战力。 三寸金刀哀鸣,掉落在地。 护族大阵威力大减,此消彼长,金碗炸裂成无数碎片,刀光刀意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天降剑雨,笼罩百亩。 陈氏族人均被击伤,再无反抗之力,桃木剑归鞘。 玄阴带部分弟子进入陈府,先将陈氏族人捆绑关押,后从一个胆小陈族人口中问出藏书楼、宝库等地,开始搬运。 若能请来诛杀令,再好不过。 若不能,也要将陈府搬空,用其百年底蕴壮大求真观,只有这样念头才能通达,心火才能熄灭,心意才能顺畅。 一个多时辰后,红日初升,其道大光,两只灵鹤展翼掠空,引颈高鸣。 陈府大院,众人抬头,循声而望,一位憨态可掬的胖道人身披霞光,乘鹤而来,红霞在后,白云在前,他衣袂飘飘,似九天仙真履凡尘,出尘飘逸,道气盎然。 瞧着由远及近的玄空,玄阴翻个白眼,玄通笑容收敛,玄玉眼角微抽,玄阳最是心直口快,道出众道心声: “无量天尊,贫道嫉妒了!” 想不到竟被这厮仙到了! 这死月半太会装了! 众所瞩目下,玄空有些飘飘然,沉浸其中,一时没注意,灵鹤已落地。 他猝不及防,身体惯性先前,哪怕运转法力,护住周身,依旧像一个球一样滚了出去,扑倒在玄阴四人面前,呈大字型五体投地,手中诛杀令都差点儿甩飞。 逼格瞬间全无,仙气化为飞尘,生动诠释了啥叫掉毛凤凰不如鸡。 玄阴蔫坏,调侃道:“短短两个时辰未见,玄空师弟何故行此大礼?” 玄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眼见玄空与玄阴望来,他立即捂嘴道:“抱歉,你们继续!” 第二十九章 知黑守白,玄通开悟 “听说了吗?陈府被扫平了,百年传承一朝尽没。” “昨晚那么大阵仗,恐怕浮云县半个修行界都知晓,只是我没敢靠近,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住得近,倒是知晓一二,听说是山上求真观那些牛……道长所为,请下了诛杀令,自此以后,陈氏一族彻底成为过去了。” “昨日辉煌,今日落魄,人生无常,我等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为好。” “此言差异,登峻者戒在于穷高,济深者祸生于舟重,近些年来,陈氏子弟在浮云县横行霸道,今朝覆灭,完全是登高跌重,咎由自取。” “你们都没谈到重点,我常家在浮云县仅次于陈氏,算有些见识与底蕴,昨晚祖父亲口说,求真观的剑阵非同小可,那破灭陈氏护族大阵的一剑已然触及练气门槛儿,山上道士惹不得。” “何止啊!我家祖母曾言,陈老太爷早就是四境圆满存在,实力强横。 此番他在陈氏遭难时不曾出现,十有八九是夜上浮云山,图谋不轨,惹毛了那群道士,将自己搭了进去,才给陈氏一族招来灾祸。 这剑阵虽威力不小,但要布阵需做足准备,聚集人手,若陈老太爷被发现,求真观根本来不及布阵杀敌。 这浮云山上恐怕藏着一位看到练气门槛儿的高人,才让陈老太爷饮恨,求真观将来可能要出一位真人,要真正起飞了。” “英雄所见略同,我梁家老祖也有相同看法,昨晚连夜召集子孙,告诫我等莫要招惹求真观。 他老人家猜测这位高人是山中深藏多年的底蕴,要么是被暗中培养的三代道人,要么是硕果仅存却深藏不露的上代老古董。 甚至猜测昨晚那座剑阵便是那位不知名高人所创,如今藏不住了才显露出来,否则,这么多年咋没听到此阵半点风声?” 随着天光大亮、陈府覆灭,类似谈论出现在酒楼瓦肆、街头巷尾。 整个浮云县都热闹起来。 哪怕是普通百姓也能说上一嘴。 对求真观,百姓更崇拜,直言上面有神仙,修者更敬畏,不敢轻易冒犯。 ——— 浮云县西,陈府大院。 瞧着被焚烧的尸首,望着滚滚黑烟,素来见人三分笑的玄通道人面色严肃,眸光中浮现几丝迷茫。 “师兄,虽按我道门承负来说,陈氏一族理当受惩,但百姓间有句俗语,叫祸不及家人,我道门也有得饶人处且饶人之说,我等这般赶尽杀绝,究竟是对还是错?” 玄阴闻言,没马上答复,看了眼玄通,心中无语。 刚才下手时,就见你老小子犹豫,拖拖拉拉,如今杀完了,本以为海阔天空,想不到你竟开始怀疑自己,自困心关。 当真会给我找事做。 尽管如此,可自家师弟,不能不管,免得他自缚己心,越陷越深。 注视面前烈火,沉思片刻,玄阴解惑道:“玄通师弟,你负责观中香火,接待山外善福寿者,八面玲珑,是诸多师兄弟中最聪慧之辈。”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聪明人多想,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玄阴话音一顿,继续道: “贫道知你之意。” “可若一时恻隐,放过陈氏一族,事后恩怨纠缠,冤冤相报,世世代代,纷争不休,反而会给求真观带来更多麻烦。” “宁搅千江水,勿扰道人心。天大地大,我道最大,若一时不忍,一世难宁,那便要道心似铁,从根上斩却烦扰,免得影响自身修行。” “将陈氏族人斩杀殆尽,一了百了,既能让他们不用被仇恨所累,求真观又能得到清净,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等杀他们,反是在救他们。” 话至此处,玄阴反问道:“若今日换作陈府围困求真观,他们可会手下留情?” 话落,玄阴看着搬运典籍、灵材、灵药等物的弟子,摇头一笑。 想到昨晚慷慨赴死的陈氏族老,再看当前这种情形,他们确实有点儿像反派。 再见玄通低头,若有所思。 他转头眺望浮云山,继续解惑:“下山前,贫道前往藏道峰借剑时,曾有过相同疑惑,向玄明师兄求教:将陈氏族人斩尽是否太过残忍?” 他曾言:“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何为善人,不乱我心者为善,乱我心者为恶,我道门修行与别家不同,不必压抑自身,无需顾虑重重,道门承负,不讲前世来生因果,只重今生善恶有报。” “所谓道理,全看本心。” “本心若舒畅,念头若通达,无理亦有理,杀人即是善,反之,有理亦无理,救人亦为恶。” “归根结底,求一个顺心顺意。” “而黑白对错,从来无有定准。” “这片天地不是非黑即白,万事万物也无根本对错,绝对光阴即是黑暗,绝对黑暗即是光明。” “世上修者都走在黑白之间,道人修道持心,便是在两者间求一个本真,学会知守,知黑守白,知雄守雌,在两者间寻一个平衡,和光同尘。” “拿这次铲除陈氏一族来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师弟还不明白?” 玄通身子微震,脑海思绪翻涌。 感觉自己方才犹如一条游鱼徘徊在清浊两水之间,不知何去何从。 而玄阴师兄的点拨,犹如黄钟大吕,令他拨云见日,豁然开悟。 水至清则无鱼,水至浊亦无生,只要本心过得去,不曾无缘无故滥杀无辜,何必纠结其他善恶对错。 关键在于,己心舒坦,本心无愧。 瞧着破开迷障,气质更质朴,周身法力涌动,隐约更上层楼的玄通,玄阴欣喜又酸涩。 欣喜,是因玄通道行精进,道心更澄澈。 酸涩,是因他虽也自玄明师兄所述道理中有所收获,但没玄通师弟这么立竿见影,难道他的道不在知守? 见玄通醒转,玄阴收敛思绪,稽首行礼:“恭喜师弟。” 玄通喜上眉梢,脸上笑容由心而发,更灿烂热烈,稽首还礼。 “多谢师兄指点。” 玄阴连忙道:“贫道只是转述了昨晚玄明师兄的教诲而已,不敢居功。” 闻弦歌而知雅意。 玄通遥望浮云山,躬身一拜。 “多谢玄明师兄。” 不远处,玄阳见此,翻个白眼,嘟囔道:“聪明人就是麻烦。” 想那么多干甚! 都说庸人自扰,我看聪明人也不遑多让。 “而且,忒能说会道,巧舌如簧!” 如剑目光射来,玄阳身子一僵,先是表情讪讪,后咧嘴露出八颗白牙,对玄通与玄阴讨好一笑,迅速迈步蹿到玄空身边,企图用其体魄遮挡自身,却忘了他比玄空高两个头,根本挡不住。 ——— 藏道峰,藏经阁。 山下沸反盈天,山上始终清净。 茶香扑鼻,书香暖心,天香清神,玄明临窗而坐,专心翻阅经卷。 仿佛陈府覆灭之事与己无关。 对山下人反应更不感兴趣。 既因只要有脑子便能猜到,无非是震惊、忌惮、畏惧、崇拜、愤怒之语,或兔死狐悲,或拍手称快。 又因重活一世,玄明对名利之事逐渐看淡,逢人莫话他事,笑指白云去来,对山下事讲究顺其自然。 总之,啥都没自己修行重要,只要不打扰他,管外面风调雨顺,还是狂风暴雨。 一切喧嚣被摒弃在外。 他修一颗净心,守自身清明。 当然,玄明没全程观经翻书,每隔一个时辰,他都会稍微歇一歇,要么望青峰玉带,缓解疲劳,要么临窗眺望山道上一车又一车被拉上山的物资,捋须含笑。 夕阳晚照,晚霞满天时,玄明刚出藏经阁,便与玄阴、玄通与玄空相遇。 玄阴是来还剑。 收了桃木剑,简单寒暄几句后,目送玄阴离去背影,玄明眼开眉展。 这个师弟心思灵活,能扛事。 昨晚他虽命众道下山围困陈府,但陈氏传承百年,有些底蕴,三代道人又暂时凑不全,仅去了四位,哪怕有一气八卦剑阵相助,此行也未必安全,不得不防。 玄明虽没下山,但也没想袖手旁观,以他堪比练气真人的实力,做不到御剑百里,可百里之内却问题不大。 足不出户,便可掌控生死,御敌于浮云山外,杀人于浮云县中,足以护持大小道士安危。 可没想到,为保万一,玄阴会来求剑,此举为玄明分忧之余,也让他分外欢喜,师弟越优秀,他越能放下担子,轻松修道。 收回目光,便见玄通对自己稽首行礼:“此此次是来感谢玄明师兄,这回下山……” 玄明错愕。 玄通变化,他看在眼里。 知晓其此番下山,恐怕另有收获。 可没想到竟跟自己扯上关系。 玄阴竟用昨晚自己授予的道理为玄通开悟,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玄明开口道: “同一道理,收获多寡因人而异,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入耳入心,有人见尘埃,有人见星辰。” “师弟有所领悟,终究是你争气,抓住这个引子,才破了心关,得了造化。” “老道只是费了两句唇舌,可没做其他事情。” 见玄通目光清明,法力躁动,影响周身气流,距离练精圆满不远,身后隐约浮现黑白两色,透着一丝淡薄阴阳气,玄明提醒道: “师弟回去后,沉心静气、打磨自身之余,不妨趁机翻一下阴阳筑基篇,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玄通懂了,欣然道谢,见玄空未走,知其有事,没有多待,告辞离去。 羡慕地看了眼玄通,见玄明师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玄空看了下四周,没立即出声,玄明心中明了,迈步向前,带玄空入问道院。 第三十章 当值神官,欲破境 问道院,茅舍内。 两道人对案而坐。 玄空取出一块令牌,置于桌上。 巴掌大,通体黑沉,由特殊矿铁制成,两边勾勒玄妙花纹,中间一个诛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透着一股浓烈杀气与霸气。 正是诛杀令。 欲知平直,则必准绳。 欲成方圆,则必规矩。 大玄神朝联合各方管辖修行界,建立了种种机构,颁布了条条规矩。 其中一条,即是不得随意覆灭修行势力,若是结下生死大仇,需先上报,证据确凿后,请下诛杀令,才能了结恩怨。 广法司,便是执法衙门,专管大玄神朝修行者争斗与发布通缉令。 人员不对外招募,从天地院、乾坤楼、菩提堂、万神殿等衙门抽调,再由大玄神朝遣官管辖。 处理事务时,以调停为主。 若无法善了,占理一方态度强势,不肯低头,广法司核实证据真假后,当下发诛杀令,由矛盾双方各自攻伐。 生死由命,概不负责。 诛杀令又分金银铜铁四等: 铁制诛杀令,针对三流势力与练精境修行者。 铜制诛杀令,针对二流势力与练气境修行者。 银制诛杀令,针对一流势力与练神境修行者。 金制诛杀令,针对顶级圣地与更恐怖的强者。 求真观层次有限,只是偏安一隅的小势力,对最后一种,玄明所知甚少,连广法司的组成,都是因玄夜师兄曾入天地院而知晓。 瞧着桌上诛杀令,玄明眼神示意玄空开讲,他很好奇。 莫非中间有什么变故? 还是诛杀令有问题? ——— 玄空没卖关子,开口道: “师兄,此去风阳郡,广法司那边似乎有意拖延……” 随着他将自身经历娓娓道来,玄明清楚了事情来龙去脉。 玄空到广法司后,当值神官没立即到场,足足拖延了半柱香才现身。 面对投影石与陈老太爷尸首这等如山铁证,那位神官还想要调停,规劝玄空稍安勿躁,莫大动肝火。 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出家人当有悲悯之心、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等,也不知是真不想见到杀戮的良言劝解,还是在走流程。 起初,玄空没在意,只觉得自己倒霉,遇到一个脑子不好又拎不清的神官。 直到他坚持请其下发诛杀令时,当值神官就跟听不懂似的,仍旧唠唠叨叨,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罪魁祸首已死,陈氏失去陈老太爷庇护,必将一落千丈,没必要赶尽杀绝”之意。 玄空才感觉到不对: 这位神官是不是话太密了? 管得也太宽了? 还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或是真不想发诛杀令? 直到他再三请求,那位神君才面色铁青地发下诛杀令,嘴里埋怨求真观杀伐太重,做事太绝,戾气太盛。 玄空忍着脾气接下诛杀令,匆匆离开广法司,路上他一直在思索。 越品越觉当值神官是故意为之,谁让其前前后后都在拖延时间。 可玄空难以确定,这才请教玄明。 广法司神官唯有练气境修者才有资格担任,这是硬性要求。 事涉此等存在,干系重大,由不得他不上心。 若只是他杞人忧天还好。 倘若不是,那位神官为何要从中阻拦?跟陈府有何关系?与求真观是敌是友? 这些都要搞清楚。 若真有恩怨,就要早做防备,免得事到临头,一头雾水,怎么被坑死的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下了阴曹地府,蠢到祖师不认自己。 ——— 茅舍内,山泉水沸腾。 玄空住嘴刹那,壶水正好得用。 玄明伸手,正要拎起,就被玄空抢先动作:“师兄,放着我来。” 收回右手,玄明没客气。 一来推辞客套太虚伪。 二来玄空好吃喝。 比他更擅长泡茶。 有人伺候,他乐意享受。 轻捋颌下胡须,玄明用心沉思。 玄空担忧之事,不得不防。 必须要搞清楚,那位当值神官究竟是敌是友,是无意还是故意。 等玄空送上一盏清茶,玄明开口道:“师弟所虑甚是!谨慎能捕千年蝉,此事关乎我求真观安危,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事情既然由陈氏而起,那就从该族开始调查,明日老道会吩咐下去,让玄阴与长春子认真排查陈老太爷与陈氏家主等高层住所,看有无密室、暗格,来往信件中是否有蛛丝马迹。 还有查清陈氏一族百年历史,从中抽丝剥茧,梳理当下与过往人脉,看其与风阳郡内各方势力有无渊源。” “另外,劳烦师弟明日再赶赴风阳郡,暗中打听昨晚那位当值神官消息。” 想了想,玄明嘱咐道:“若有机会,师弟不妨打听一下,昨晚那位当值神官是否与人换值。” 玄空不笨,稍微一想,就猜到一二,不由问道:“师兄是怀疑那位神官被当枪使?” 玄明:“不排除这种可能。广法司当值神官若有意为难,痕迹太明显了。” “此事有三种可能:要么,神官脑子不……思维奇特,故意为之;要么神官被利用,未曾察觉;要么神官性格……另类,好心办坏事,我等自寻烦恼了。” 玄空:“确实要思虑周全。” 饮茶润喉,玄明继续道: “我等先将该做之事做了,若一无所获,就只能等玄虚师弟出关。” “我求真观祖师曾与天篆派第五代祖师有旧,该派元济真人正在风阳郡广法司任职,或许这次需玄虚师弟走一趟,用到这段香火情。” 玄空点头。 “就按师兄所言。” “我等先尽人事,若能有所发现,自然最好;若没有,便只能如此了。” 求真观与天篆派的渊源,他同样知晓。 天篆派是风阳郡道门大宗,传承五百余载,历代真人不绝,这一代更是昌盛,有两位真人坐镇。 正因如此,求真观轻易不会动用这份人情,好钢要用到刀刃上。 一位广法司的神官已足够他们消耗这份香火情。 ——— 正事谈完,闲聊几句,玄空离去。 临走前,玄明提醒其再找玄阴等商议一番,集思广益。 归根结底,他不擅长此类事务。 问道院,茅舍内。 饮尽杯中余茶,玄明临窗而坐,眺望夜空初升的弯月,喃喃自语。 “该破境了。” 本想再打磨一段岁月,可世事无常,神官之事打断了他的计划。 虽说自身实力堪比练气真人,但毕竟不是练气境修者,只有他成就真人,面对风险才更有底气。 若神官阻拦只是巧合就罢了。 若其中真有算计,不管哪种可能,都对求真观不利,说明存在更大危机。 他的实力通过投影石已经暴露,暗中敌人未必愿意看到他成就真人。 综合考虑下,玄明必须趁各方关注求真观、强敌明面上不敢轻举妄动的当下,抢先破境,才能在对局中占据更多优势。 毕竟,自己一个远近闻名的傻子,仅修行七年就看到练气门槛儿,已经够惊人,对方很难想到,他随时都能破境,太不符合常理。 这恰是玄明的机会。 念及于此,他往门口挂上闭关的牌子,悄无声息地往浮云山深处纵去。 临走前,还叫走了玄阳。 浮云山只是苍龙山一条普通支脉,后者方圆千里,绵延万里,广袤无垠,面积有前世种花五分之一,多深山密林,罕有人至。 突破练气,动静较大。 玄明决定在浮云山深处、支脉与主脉交界处突破,纵然有妖魔鬼怪,也实力较低,加上玄阳护法,相对安全,又不惹人注意。 说不定能再扮猪吃老虎一回,阴强敌一把,套路不怕老,管用就行。 没告诉玄空,除了人多口杂,多一个人知晓,多一分危机外,还因他太八卦,口风最松。 加上玄阳,是因他处理庶务能力一般,在善后陈氏一族事宜上,有他没他都一样。 与其打酱油,不如替自己护法。 第三十一章 成就真人,鹿妖产子 和煦阳光穿过古木层层枝叶缝隙,投下斑驳光晕,驱散黑暗。 玄阳坐在一面山壁前,魁梧身躯如山一般堵住身后洞窟,表情严肃,不敢大意。 繁茂藤萝攀爬山壁,郁郁葱葱,被遮蔽的天然洞穴里,白发老道盘膝而坐,神情专注,搬运周天,体内法力不断被压缩,逐渐凝聚成一个漩涡。 漩涡越来越大,越转越快,宛如积蓄已久的龙卷,在玄明牵引下终于爆发,直奔上天,形成龙吸水的壮阔奇观。 水附苍穹,挪移震吼,气势磅礴,浩浩荡荡,整个下丹田都轰然一震。 漩涡如龙,出关元(下丹田),沿任督两脉游走,每游走一圈,都叠加一层阴阳之力,九圈之后,法力龙重归下丹田。 九九归一,阴阳气返本归源,合成混元气,法力龙猛然壮大数倍,威力大增之余,一鼓作气,目标明确,直奔中丹田膻中穴。 五脏轰鸣,出五行雷,又与六腑相激荡,滋生阴阳雷。 五行合阴阳,阴阳兼五行。 阴阳五行合成大雷。 雷击法力龙,一道又一道,络绎不绝,层层削弱漩涡,如座座大山阻道洪流,势要将其削弱阻隔,使其无路可走。 危机关头,玄明不慌不忙,表情淡定,心念一动,体内浮现八道虚幻神灵。 他早就修成《外景八真法》,在第二次翻阅《黄庭外景玉经》后,见八神合八卦,定天地八极,大有感悟,事后潜修,更将八真法修至大成,随心所欲,威力巨大。 八真齐动,组成八卦图,落到法力龙上,仿佛套上坚硬铠甲,阻挡雷霆。 雷霆如雨落,八卦似山擎,一个势如破竹,一个坚不可摧。 五行阴阳大衍,天地风雷齐灿。 阴阳五行变幻,水火山泽转换。 两者势均力敌,在体内争锋,演化种种玄妙道象,每扛过一道雷霆,道理便烙印在血肉骨骼中,化为底蕴。 ——— 与此同时,万千欲念涌上心头,玄明陷入幻境之中,真假难辨。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他成了至高无上的帝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生杀予夺,全在其一念之间。 巍峨雄浑的仙山内,他成了腾云驾雾的仙人,朝游北海暮苍梧,逍遥自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霞光万道的天宫中,他成了长生不死的天神,与天地同寿,跟日月同庚,受万神朝拜,俯瞰芸芸众生。 画面再转,他回到现代,名下大厦百栋、房屋千座、资金亿万,是朝廷重视的俊杰,是豪商追逐的上宾,出生即是巅峰。 酒色财气,纷至沓来。 财权名利,络绎不绝。 置身其中,玄明头脑始终清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玄关生慧剑,剑落斩妄念。 皇宫坍塌,帝王被砸死。 仙山凋敝,仙人入归墟。 天宫分裂,天神被磨灭。 世界末日,财阀成乞丐。 一个个欲念滋生又破灭。 这个过程中,玄明求道之念愈发坚定,向道之心愈发澄澈,颇有种“洗尽铅华始见金,褪去浮华归本真”之势。 ——— 时间如水,无声流淌。 三个时辰后,残阳落,明月升。 乾坤一交泰,日月去昏翳。 太阴太阳降下造化,环绕玄明,形成阴阳图案,太阳生金辉,太阴绽银光。 金银交织,相生相克。 玄明盘坐其中,须发飞扬,道袍鼓荡,宛如一尊手握日月摘星辰的神圣。 与此同时,他身子微震,体内发出轰鸣之音,回荡整个山洞。 法力龙历经雷霆考验与洗炼,完成终极一跃,携浩荡法力一举轰开中丹田大门,犹如干枯大地迎来甘霖,中丹田轰鸣,有了生机,也有了无限希望与无穷潜力。 只等这片大地之主妥善经营与打理,渐趋蜕变为一片富饶之地。 法力由下丹田入,从中丹田出,冲击其他经脉,带脉被打开,冲脉被贯通。 玄明气势猛增,破境至关键时刻,山风忽起,大量天地灵气涌入山洞。 百里之地,风起云涌,草木疯长。 玄阳脊梁挺直,左掌心浮现一口小巧青铜鼎,右手持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敢有丝毫大意,专心护法,尽职尽责,发誓不让任何生灵影响师兄破境。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灌木丛抖动不止,玄阳严肃,目光如电。 一只梅花鹿率先奔了出来,皮毛染血,遍体鳞伤,气息不稳,眼神慌乱。 这是一只母鹿。 还是一只怀孕的母鹿。 紧接着,一只灰狼蹿了出来。 体型硕大如牛,龇牙咧嘴,面相狰狞,獠牙利齿,脸上带血却无伤口,显然是猎杀母鹿时所染。 玄阳毫不犹豫,率先出手。 皆因两者皆是妖,虽未曾化形,妖力微弱,但事关师兄破境,他不敢冒一丝风险,免得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右手挥剑,左手抛鼎。 鼎迎风见长,倒扣困住母鹿。 剑悍然劈下,斩落灰狼头颅。 鲜血飞溅,淋湿草木,灰狼倒在血泊中,尸首分离。 嗖嗖! 又有数只妖兽被吸引来。 玄阳挥剑而上,竭尽全力。 剑光激荡,草木横折,妖兽授首。 玄阳杀意腾腾,由妖兽到半化形妖,敢进犯者,血溅当场。 斩杀第三只练精第四境山妖后,暂时无妖而来,他转身走向大鼎。 抬手召回法器,正要举剑斩杀母鹿,动作猛然顿住,表情微愣。 皆因母鹿正在产子,动作艰难,一双湿漉漉的眼神看向玄阳,满是祈求。 呦呦鹿鸣声响起,有痛苦,有悲伤,也有哀求与绝望。 ——— 玄阳持剑之手颤抖。 被母鹿哀求,他心生不忍。 虎毒不食子,豹烈竭保子。 天下至爱,莫过于父母。 这种护犊子的生命本能早就超越种族界限,舐犊情深,至真至诚。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两只妖被吸引而来,玄阳松了口气,挥手祭鼎,蓦然变大,再次倒扣住母鹿。 “贫道可不是同情她们母子,是为了防止意外,免其打扰师兄破境。” 玄阳嘴硬心软。 抬眼瞧着面前两只妖孽,怒骂一声,正要举剑杀敌,一股庞大威压以山洞为中心爆发而出,两只练精第四境妖孽惊恐,来不及逃离,便被压爆。 强大气势席卷山林,草木摇曳,朝山洞方向倒伏,本以为有宝物出世而赶来的群妖表情惊变,迅速撤离。 砰砰砰! 爆炸声不绝于耳。 血雨飘零,染红大地。 距离较近的妖爆开,速度较慢的妖死去,见此一幕,兽奔逃,鸟惊飞,其他妖恨不得多长几条腿,多生几对翅,吓得屁股尿流,狼狈逃窜,生怕步了后尘,身死道消。 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 藤萝自动朝两侧分开,一位白发老道缓缓出洞,腰板挺直,昂首阔步,背负长剑,手持拂尘,鹤发童颜,长须如缎,丝滑顺畅。 哪怕穿着普通布衣灰袍,蹬毫无花样的平凡布鞋,依旧遮不住他出尘飘逸之气,宽袖飘荡,无风自动。 “恭喜师兄,成就真人。” “从此道行大进,法力大增,寿元大涨,得享两百岁月春秋。” 玄阳激动,稽首行礼。 憨厚脸上嘴角咧出一个夸张弧度,白牙整齐,反射月光。 从今往后,求真观也有真人了! 回去他就给历代祖师上香,感谢他们保佑,顺带为自己求一求。 “多谢师弟护法,老道能顺利破境,师弟功不可没。” 玄阳心花怒放。 脸上笑容更灿烂夸张。 痛苦鹿鸣声响起,玄阳反应过来,立即收了大鼎。 母鹿被狼妖袭击,深受重创,失血过多,伤了本源,此番分娩不顺,气力不继,换句话说,她难产了,极可能母子俱亡。 玄明虽闭关,但对外界不是一无所觉,始终保留一丝心神,谨防意外。 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故而,对母鹿到来,并不意外。 注视母鹿,他捏指掐算。 这是求真观一门卜算之术,算不得高明,以前玄明不卜算,既因修为低,又因此道入门门槛儿高,想要精通更难。 眼下他成就真人,破境刹那,对天地万物认知更深,对过往道理参悟更透彻,甚至生出新意,积累到了,水到渠成地入了卜算之门。 卜算同阶或有难度,可卜算一只修为浅薄的鹿妖却轻而易举。 “原来如此。” “天地无私,广开一线。” “你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却克服心中畏惧,不顾危险,凭趋利避害的本能,强拖伤躯,赶到此处,为腹中胎儿寻一线生机,为母则刚,此情可悯。” “贫道会助你一臂之力,至于能否抓住机会,产下子嗣,就要看你的意志。” 玄明挥动拂尘,一道法力注入母鹿体内,后者如食补药,顷刻间生出更多气力,感激地看了眼玄明,忍着剧痛,专心生产。 “师弟,我等虽在两山交界处,未曾深入苍龙山,但贫道刚才突破,动静颇大,适才为震慑众妖,又血染山林,难免会惹来大妖注意。” “你前去收敛些可用的材料,待鹿妖产子,你我便离开。” 玄阳唯玄明马首是瞻。 迅速行动,挑选材料。 第三十二章 生死玄妙,练气四境 夜色朦胧,明月皎洁。 藤萝山洞外,玄明不拘小节,就地盘坐,一心两用,一边抓紧时间,闭目消化所得;一边守护母鹿,耐心等待。 灵觉感知中的世界与肉眼不同,尤其是在他成就真人后,这种特殊更被放大,有点儿法眼观天地的苗头。 灵觉似一面镜子,倒影万物,投至玄关,这个过程中,万物表象被剥离,映照出更内在的东西,比如,灵气、律动、道理等。 在玄明灵觉中,母鹿是一个阴阳交织的矛盾体,母鹿体表死气渐浓,腹中小鹿生气渐增,她在用生命护佑后代,甚至鹿仔自身也阴阳相生,强大求生欲令其本能地与死亡抗争。 生死在分娩中转化,阴阳在生死间交替,这是生命最本真的感动,也是世上最朴素又深奥的道理。 玄明觉得庆幸,刚出关就遇到这种机缘,他又觉得不幸,皆因机缘背后是生命的凋零,一出悲剧正在上演。 鹿妖很争气。 或许是察觉到时间紧迫,事态紧急,她竭尽全力,生下两只小鹿。 玄明有感,也在此时醒来。 睁开双眼,瞳孔深处阴阳鱼隐去,瞧见此幕,他捋须道:“好一个福禄双全。” 梅花鹿通常一次只会生一只鹿,成妖的鹿更会遵循这一定律。 皆因血脉越高,子嗣越艰难。 可面前鹿妖却生了两只,从其周身阴阳气息强弱来看,应是一公一母。 阴阳相生,乾坤同存,寓意更好。 然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寓意越好,危机越大。 母鹿便是承受不住这份福泽,才会在身怀六甲时招来杀身之祸。 成功产子之日亦是其绝命之时。 “福祸相依,天道难测!” 心中默叹,玄明目光落到两只小鹿上,不愧是鹿妖之子,有别凡鹿,刚落地就能站起,虽踉踉跄跄,但显露不凡。 两只小鹿哼哼唧唧,尽显童稚。 母鹿脸上浮现人性化的疼爱与忧伤,半瘫在地上,她用最后力气舔干净小鹿身上黏~液,用头拱了拱先出来的那只,对玄明呦呦鸣叫,眼中、脸上、声里都充满哀求。 这是一个母亲在托孤。 为孩子做打算,尽最后一份力。 叹息一声,玄明没拒绝,承诺道:“此鹿因贫道而生,与我有缘,你放心,老道会好生照料。” 母鹿灰暗眼神中多了一抹亮光,她感激地看了眼玄明,扭头又拱了拱另一只小鹿,再次鸣叫乞求。 可惜,被玄明断然拒绝。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福气不能占尽,否则,物极必反,有害无益。” “此鹿与贫道无缘。” “要让居士失望了。” 母鹿一脸失落,表情哀伤。 这时,兴奋的声音传来。 “师兄,这次收获不小,得到数件好材料,回去之后,我定能练出上好法器。” 宛如仙音响起,母鹿眼前一亮,瞧着由远及近、满面红光的玄阳,用头拱了拱另一只小鹿。 玄阳:!!! 片刻后,见玄阳答应照料另一只鹿,玄明捋须点头。 他给予母鹿一道法力,两只小鹿才顺利出世;玄阳斩杀狼妖并对母鹿手下留情,同样给予两只小鹿一线生机。 一啄一饮,皆是定数。 师兄弟各分一鹿,理应如此。 最后瞧了眼孩子,母鹿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鸣叫,带着无尽眷恋与不舍,凄凉死去,眼神光亮彻底消散。 母子连心。 两只小鹿本能地鸣叫。 呦呦之声,令人动容。 玄明连挥三袖,法力激荡,挖坑、埋尸、填土,一气呵成。 ——— 葬了母鹿后,他心有所感,眉头微皱,看了眼苍龙山深处,脚尖轻点,腾空飞起,一步迈出,便是数百丈,宛如传说中的缩地成寸。 同时挥动拂尘,三千银丝卷起抱着两只小鹿的玄阳,如放风筝般离去。 少顷,两道身影破空而至。 一只苍鹰化为一位黑衣男子,面容阴冷,一只银狼化为一位白衣青年,相貌清俊,两者弥漫妖气,是山中大妖,对应人族练气境修士。 “看来我们来晚一步。” 白衣狼妖开口,声音温润。 眼见鹰妖动身欲追,狼妖目光生寒,提醒道:“眼下来看,是有人族修者在此处闭关破境,既然人懂规矩,没贸然入深山,又已离去,我劝你莫要节外生枝。” “斩杀此人是小,影响苍龙山妖族一统是大。若此人背后另有牵扯,妄自动手,惹来人族注意,耽误大王大业,你万死莫属。” 黑衣鹰妖冷哼:“本尊当然知晓轻重,我记住了他们的气息,下次若在山中碰到,定令其有来无回。” 两道身影纵横山林。 玄明一步数百丈,一路疾驰。 直到入了求真观才停下。 “终于到了!” 玄阳如释重负道,他被放了一路,眼都被狂风吹得睁不开。 这一刻,他对练气真人的速度有了直观感受,心存敬畏。 “此番师弟辛苦,贫道仍需巩固境界,待老道出关,你我再详谈。” 玄明腾空离开,直奔藏道峰。 至于两只小鹿,他建议玄阳暂时交给长宁喂养,既因女子心细,又因她有养殖经验,养鸡养鹿,总有相通之处。 问道院,茅舍内。 玄明盘膝而坐,闭关消化所得。 掌控法力,适应气力,参悟天地道理,观摩体内道痕烙印。 体会练精与练气的不同,明确其中大小变化,细致入微地了解自身。 ——— 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 三个月后,玄明出关。 问道院内,他抬手御剑。 桃木剑铮鸣,自桌案上飞起,直冲九天,穿云破雾,飞出百里浮云山,飞过百里浮云县,直至三百里时,一剑枭首,斩杀数位拦路抢劫杀人的劫匪才返回。 短短三息,便重新归鞘。 瞧着自己小试牛刀的威力,玄明满意至极,容光焕发。 他的混元道基是九九归一、阴阳归元的完美道基,加上《混元一气诀》与《外景八真法》的加持,参悟两次《黄庭外景玉经》的经历、阅读领悟九百道经的积累。 优势叠加下,玄明这次破境,厚积薄发,获益远超想象,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道行、法力、肉身、灵觉等由内而外地蜕变,丹田开发程度不同,增幅不同。 下丹田开发早,所以法力与肉身增幅最大,法力由湖变海,增长上百倍,肉身有了冰肌玉骨的征兆,气力与防御增强数十倍。 上丹田只是被两大丹田顺势带动,灵觉获益最小,即便如此,也打破百里极限,可笼罩三百里之地,这是一个质的飞跃。 更别说,御剑距离长短与灵觉强弱息息相关,正如这次试验,初入练气境的他,念动之间,便可御剑三百里,斩妖除魔杀人。 御剑术提升为御剑神通,而神通正是练气凌驾于练精之上的原因之一。 此境生灵对天地道理认知更深刻,已迈过识道、入道、学道、知道阶段,踏入明道阶段,清楚了自身大道,并迈出坚实一步,法意不在有形无神,已有自身特色,法意形神兼备。 术在法意滋养下已蜕变为神通。 换句话说: 练精是寻道习术,为叶。 练气是明道修法,为枝。 玄明的道便是混元,是追根溯源,由九化一,由繁化简,探寻始终,也就是一个圆。 得益于《黄庭经》的造化,他早在入道之初,就对自身大道心中有数。 而练神应是专心于道,是根。 叶枝根,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组成修行者的大道之树。 当然,这是玄明自己的理解。 究竟是对是错,需要与其他练气境存在交流后才能知晓。 求真观创立以来,未曾诞生过真人,哪怕是创派祖师求真道人都没真正踏足哪一步,无人能指点他。 师门会有练气修行法,是因求真祖师得了一位四象真人的传承才入道。 可惜,这位真人出身散修,普普通通,天资有限,生前修为只到练气第一境,修行法也仅到第一境。 好在他见识广阔,所留心得为玄明指明方向,记载了练气四境的具体划分: 大周天,贯通奇经八脉,修者寿数可达两百。 返先天,后天返还先天,修者寿元增长百岁。 凝金丹,结成龙虎金丹,修者寿元再增百岁。 聚圣胎,气神初成灵胎,修者可历经五百春秋变幻。 道门修者不善争斗,擅长养生延寿,练气真人寿元较长,能比同阶修者多活数十载,甚至上百载。 四象真人所留典籍还记载了三乘道基,让玄明对自身实力有了更清晰认知。 道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极于九。 道基分上中下三乘,有九品之说。 一至三品为下乘道基,此类修者无成就练气真人之望,潜力有限,虽掌控玄妙法术,但依旧算凡俗之人。 四至六品为中乘道基,此类修者有成就练气真人之望,品级越高,希望越大,能真正超凡脱俗,有摧山断江之力。 七至九品为上乘道基,此类修者有成就练神真君之望,同样品级越高,希望越大,可毁天灭地,能移山倒海。 通俗来说,道基越强,潜力越大,每次破境获益越多,实力越强。 中乘道基的大周天练气境修者,灵觉是三百丈,也就是三里。 上乘道基者,增长十倍。 像玄明这种完美筑基者,则再增长十倍,也就是三百里。 仅看灵觉,足以媲美凝聚金丹的练气境真人。 这便是完美筑基者的强横! 傲视同阶,有无敌势。 虽玄明无争雄之心,更关注自身修行与道途,但在这个深不可测的世界,实力肯定是越强越好。 问道院被众道密切关注。 闭关牌子摘下不久,三代道人闻风而动,齐聚藏道峰,连玄虚与玄素都出关。 第三十三章 背后算计,舟山王家 问道院,茅舍内。 众道齐聚,各自落座。 相互见礼后,瞧着灵韵充盈的玄虚、玄素,玄明欣喜道:“恭喜玄虚师弟与玄素师妹,距离真人更进一步。” 两道不敢怠慢,立即还礼。 “有赖师兄之助,若非阴阳筑基篇,我等也不能有所领悟,道行更上层楼,甚至看到那道门槛儿。” 他们真心实意的感谢。 两道人都在练精圆满沉淀许久,进无可进,已到顶点。 本以为自己会跟师门长辈一样停留在此境,蹉跎岁月,直到老死。 想不到峰回路转,玄明师兄的异军突起,为他们带来了希望。 参悟阴阳筑基篇两载,他们终有所成,见到祖师曾经看过的风景。 “自家师兄妹,无需客气。” 玄明捋须道。 他很乐意见众道修为有成。 他们修为越高,自己越省事。 没在此事上过多停留,很快众道就转移话题,言归正传。 玄虚看了眼玄阴,后者会意,解释道:“师兄,陈老太爷房里虽有夹层,但无密信,想来这种东西即便是有,也会看过即毁,不会留下证据。” “不过,凡做过必留痕迹,我等细心查阅了陈氏族谱与族志,梳理了该族百年人脉关系,发现陈老太爷昔日有一位胞弟。” “虽英年早逝,但他年少游学时,曾在风阳郡逗留半年,给舟山王家一位旁系子弟当书童,返回家族后,看似跟王家没了联系,可结合另一件事,就有些耐人寻味。” 玄阴看向玄空,后者立刻接力,解释道:“师兄,这段时日我入风阳郡探听消息,偶遇玄夜师兄昔日旧友。 从其口中知晓,那晚那位当值神官姓有,名南魁,出身儒学世家:有家。 他有一个绰号:大和神官,该族素来以和为贵,这位南魁神君是随根了。” “那晚应该是无心之失。” 玄阳闻言,忍不住吐槽道:“什么以和为贵,不就是和稀泥吗?” 惹来几个瞪视后,他立即住嘴,腰板挺直,正襟危坐,装起糊涂。 ——— 玄明没发声。 玄空继续讲述。 不得不承认,这位师弟的八卦能力确实适合用来打探消息。 虽没挖出多少有南魁进阶练气境后的料,但得到不少他练精境时的消息: 他自小天赋异禀,领悟和字真谛,而立之年就进阶练气,被有家寄予厚望。 他曾为了劝和,被林余两大世家传人同仇敌忾地混合双打,事后两家传人化敌为友,这位有家传人鼻青脸肿,养伤两月,可他也因劝架“成功”,修为突破,至今仍是坊间传说。 他与舟山王家嫡系传人关系不错,两人年少时曾荒唐一阵,效仿长辈,结伴上青楼,说什么书生风~流,走遍风阳郡十二花坊。 一个给花魁作画,栩栩如生,纤毫毕现,《玉女记》至今仍私下流传,屡禁不止,被不少登徒子与老手奉为珍宝,一跃成为花坊座上宾。 一个在各大花楼劝架,谆谆教诲,让男子莫为了争抢女人伤了和气,更别一掷千金,浪费家中钱财,被各大花坊联合抵制,至今不得入内。 玄明抬手。 制止了喋喋不休的玄空。 话到此处已经可以了。 重点已经出来,那位南魁神官与舟山王家传人年少相识,关系不错。 师兄发话,玄空不得不听,啧啧两声,一脸意犹未尽。 众道都没放在心上。 他跟玄阳是求真观两大奇……人,他们早就习惯了。 玄明目光落到玄虚身上。 既然玄空探听不出更多消息,那么突破口就在这位掌教师弟身上。 接到暗示,玄虚开口。 不像玄空废话连篇,直指核心。 “师兄,半个月前,贫道亲自去了趟天篆派,拜访元济真人,探问此事。” “广法司素来是十二神官轮流当值,分别代表宗门、世家、百学与散修,再由朝廷所派神官统管,每位神官轮值一月,对应一日十二时辰、一年十二月。” “那个月是舟山王家王晟神官当值,他正是与南魁神官交好之人,那晚临时有事,拜托南魁神官替自己顶班。” 玄明闻言,表情严肃。 单独看确实联想不到,只以为是巧合,可将事情串联起来,就不得不令人多想。 或许以陈老太爷胞弟为纽带,陈家暗中成了舟山王家附属家族,两家从此有了联系,陈家替其牧守浮云县,做些脏活累活。 所以,在求真观覆灭陈家时,王家神官才会借刀杀人,让南魁神官劝解玄空。 成功最好,失败也能拖延一阵,给陈府留一些求生时间。 即便再失败,求真观事后反应过来,也只会迁怒到南魁神官身上。 若再聪明些,暗中调查,知晓了南魁神官为人,或许连迁怒都做不到,只会自认倒霉,觉得他们流年不利。 王家能顺利隐藏,置身事外。 只是王晟神官没想到,求真观比他想象中细心,脑子多转了几个弯,考虑了更多可能性,逐个排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且不惜大费周章地查阅陈氏一族百年史,从犄角旮旯里寻找蛛丝马迹。 更想不到求真观有玄空这种歪才,吃瓜能力一流,还与天篆派有些渊源,探听到更多消息,拨开云雾,找出王家人身影。 至于王家为何会提前知晓求真观要请诛杀令之事,玄明不奇怪。 作为世家,总有些奇异妙术。 当然,这些只是玄明的推测,是主观臆断,真相究竟如何,只能在以后慢慢探查与揭开。 ——— “不管真假如何,我等日后都要暗中提防王家,有些事不可全信,又不能不信。” “防人非忌人,乃是为了自保。” 玄明开口,定下结论。 “我求真观已经尽力。” “王家势大,再探查下去,只会打草惊蛇,引起对方注意,适得其反,招来祸端。” “此事到此为止,诸位师弟心知肚明即可,目前两件事为重: 其一是你等修行,我求真观是道门道脉,当以修道为主,若诸位师弟能修成真人,求真观立起来,无论王家态度如何、真相如何,都无关紧要。 其二是道元大会在即,诸位师弟当妥善料理观中诸事,认真教导与挑选弟子,做好准备,争取让我求真观多出几个名额。” 众道恍然,起身稽首称是。 “师兄所言甚是。”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只要我求真观不断变强,明面上无差错,有神朝法度庇护,王家若心怀恶意,也不敢欺人太甚。” 玄虚代众道表态。 玄明满意,众道能想明白最好。 王家是千古世家,族中练气大儒层出不穷,是风阳郡顶尖势力, 他就怕他们惴惴不安。 道门修行,以心为本。 心无所束,道阻可平。 心无所缚,道远可达。 如今这样,挺好。 众道不被畏惧所累,才能克服恐惧,勇往直前,才能在渺茫希望中寻到破境之机,才有可能在未来以四品道基成就真人。 待他们离开,玄明负手立于院中,抬头仰望蓝天白云,脑中思绪翻涌。 若陈家背后是王家,陈家占据求真观天地院名额之举,是自家意图还是被授意,或是两者皆有? 若是后两者,目的是什么? 尽管疑惑,可玄明不会为了满足好奇心冒险,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他足够强大,扛住风波,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道人,当以修行为重。 这点绝不动摇。 第三十四章 大会开启,三才劫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 玄明走出问道院,进藏经阁。 时隔三个多月,再入此地,虽他已是练气真人,但未曾沾沾自喜,更没胡乱感慨,心湖波澜不起。 皆因他清楚,无论身份如何,入藏经阁后,都只有一个身份:求道者。 临窗盘坐案前,玄明抬手,一本经书自书架上飞出,落到掌心。 手指轻动,他翻经品悟。 书香与茶香交织,老道沉浸其中。 乌飞兔走,时光交替。 玄明恢复以往习惯,专心修行。 日常观经悟道,汲取智慧。 晨起习剑练法,精进神通。 昼夜吐纳日月,采药养道。 令他高兴的是,陈氏一族典籍丰厚,除去各类书籍与重复道经,有一百卷道经,求真观此前不曾收录,藏经阁道藏数量更多,种类更全。 当然,也有些许改变。 成就真人后,玄明单纯地翻经悟道,已无法满足自身修行所需。 修行之法由整日宅居藏经阁,向“观经为主,观天察地为辅”转变,开始跳出经书,从直观体验上见天地、见众生。 换句话说,他进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过渡阶段,双管齐下,助力修行。 玄明每日会抽出一个时辰游走山中,留心身边事物,见瀑布飞流,观天气阴晴,看鸟兽繁衍,瞧草木生长。 自翠竹破岩,体悟生命坚韧。 由乌鸦反哺,领悟生命延续。 从落红化泥,感悟生命轮回。 …… 浅薄道理变得深刻。 陈旧道理滋生新意。 这些都化为道种,于心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真正成为自身底蕴。 他既观道,又种道。 这个过程中,玄明对天地万物看得更透彻,在“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层次上走得更深,道行渐升之余,身上气息更自然舒服,举手投足,赏心悦目。 ——— 半个月后。 一道魁梧身影入问道院。 来人气宇轩昂,五官硬朗,道袍下隐约可见隆起肌肉,蕴含爆炸性力量。 此年轻道人正是长安子。 “弟子参见师叔。” 瞧着稽首行礼的便宜师侄,玄明心中满意,微微抬手,命其起身。 他出关后,此子常来请教。 时至今日,长安子已迈入练精第三境:凝玉液,更凝聚出七品的上乘道基。 放眼求真观,潜力仅次于自己。 《灵相炼体法》也被此子练至小成。 此法原是求真观锻体术,无甚出彩,后被玄明改良,提升品级,注重心灵与肉体的结合,通过观想灵神,灵肉相融,锤炼气血,强大肉身,有《外景八真法》五分之一的效果与威力。 整个求真观长安子与玄阳将此功修行得最好,前者是通过残酷自虐方式修行,后者是天生体魄强壮,与此法契合。 长安子坐下后,玄明开口道: “戒骄戒躁、莫要小觑天下人之类的话,老道不在唠叨,想必玄虚师弟没少对你们这些要参会的弟子耳提面命。” “此番将你唤来,是贫道算到你等此次下山,吉中带凶,福祸相依,我虽授予了玄虚师弟一些手段,但为防万一,需多做一些准备,你便是老道藏匿的后手,只是手段有些痛苦。” 长安子立刻表态。 “师门养我教我,对我恩重如山,弟子愿意承受,请师叔施为。” 轻捋颌下长须,玄明满意,抬手间指尖生辉,桃木剑嗡鸣。 半盏茶后,长安子稽首告辞,大汗淋漓地离开问道院。 晨光红如火,朝霞天边来。 次日一早,玄虚带队,玄阳、玄阴、玄素与玄空随行,带领十名弟子下山,动身前往风阳郡。 玄虚要去,是因小势力掌教没资格摆谱,参加道元盛会,必然是要亲自到场。 玄素是因此行有女弟子。 玄空是因他对风阳郡熟悉,也能在大会期间打听更多小道消息。 玄阳是因这次长庆子参会,用其话说,他要亲眼看着自家弟子扬名立万。 玄阴是因他能力一流,万一中间出现变故,能替玄虚分忧。 藏道峰,目送众道远去身影,玄明看了片刻,转身入藏经阁,继续观经参玄。 该教的已经交了。 该交代的也已经交代。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行结果如何,要看玄虚他们的运气与造化。 悟道修行,守家护山,才是自己这个闲坐山中的老道该做之事。 ——— 大玄神朝幅员辽阔,拥有三十六州、七十二郡,最小一郡都有万里之广。 风阳郡规模中等,方圆百里,有三万里之大,治下百县林立。 浮云县位置适中,距离风阳郡城仅三百里,除了玄空,玄虚一行人下山后,在浮云县乘马而行,仅半日就到达郡城。 因道元盛会在即,此时郡城比平常更热闹繁华,大街小巷摊贩云集,商铺大开,朱砂、平安符、护心镜、八卦盘、桃木剑、云纹锦囊等各种道门用品琳琅满目。 有些为真,有些为假,有些是自道观批发而来,有些是自制,有些是从土里挖来,质量参差不齐,来源多种多样,能否淘换到好物,全看运气。 郡城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大小道士身影繁多,身份各异,有些是散修,有些有势力,有些出身道门大宗,有些来自道门小脉。 另外,还有其他人涌入郡城,江湖武者、家族子弟、百学弟子、散人游侠、寺院僧徒等,身份五花八门。 有些是来凑热闹,有些来长见识,有些是游历至此,有些是特意赶来,有些是随长辈前来观礼。 穿街走巷,跨河登桥,玄虚带弟子行至城西,入住仙林馆。 此处占地五百亩,其内山水环绕,竹林繁茂,环境清幽,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各种小院疏密有致,是天地院名下产业。 每届道元大会开启,参会道门势力都会被安排进这里。 因路程远近不同,道元大会要三日后才正式开启,难得来郡城,玄虚也年轻过,带弟子们报名后,就让他们到处逛一逛,只是不许惹是生非。 长安子与长庆子结伴而行,在商铺摊贩间游走,一个想给玄明师叔带礼物,一个想孝敬师父,其他弟子也相互结队而行。 老一辈则去寻老友叙旧,活了数十年,总有些知交好友。 玄虚去得瑟,炫耀修为,玄阳去拼酒,玄空去八卦,玄阴去切磋与交流种植之道,玄素去交流炼丹术,主打一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玄虚一行人离开第二日,浮云山上午还烈日炎炎,下午便乌云密布,天昏地暗,电闪雷鸣,生动诠释了夏季天气的变幻无常。 轰隆! 随着一声炸雷照亮苍穹,大雨倾盆而下,洗尘降燥祛暑气。 求真观,玄通在处理庶务,玄玉在参悟阴阳筑基篇。 山巅上,白发老道盘膝而坐,风急雨骤,衣袍猎猎,他没用法力遮风挡雨,任凭风吹雨落,将自己淋成落汤鸡。 他在悟道,体会自然,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感同身受。 云层轰鸣,雷霆炸响,电蛇狂舞,距离玄明极近,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火树银花洞穿黑暗,照亮雨帘,尽显雷霆之威: 光明、狂暴、强大、霸道、阳刚! 任凭雷电肆虐,玄明都安然盘坐,面色淡定,无所畏惧,专心观摩这场天地演道。 在他灵觉中,这场雷雨是道,蕴含了天地运转的奥妙与规律。 气流变动生风,是灵机流转。 水汽遇冷成雨,是物质转化。 云层碰撞化雷,是阴阳碰撞。 玄明目光专注,掌心有一道雷弧在缭绕、游走,时而凝聚,时而分散,时而暴虐,时而温顺。 有时一化五,有时五合一。 操控起来,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皆因自出关后,每逢雷雨天,他都会在此悟道,吹风、观雨、听雷。 求真观御风术与唤雨咒由此提升不少,五雷法更是小成,融会贯通。 作为上乘道法,五雷法会这般精进神速,除了与听雷有关外,上次破境时遭遇的雷劫也功不可没。 天有三宝日月星,人有三宝精气神,雷亦有三宝天地人。 雷是阴阳碰撞的产物。 人雷是生物体内放大的生物电,五脏为阴,六腑为阳,脏腑碰撞衍雷霆。 练精进阶练气,需渡人雷劫。 练气进阶练神,需渡地雷劫。 至于更高境界,玄明猜测是渡天雷劫,此三雷正应了上中下三丹田,又应了天地人三魂,他将其称为三才雷劫。 或许熬过三才劫后,才能超凡入圣,得道成仙。 正因渡过了人雷劫,玄明才对雷霆、阴阳、五行等有了更深体悟,五雷法才突飞猛进,追上剑道,成为他最强神通之一。 轰隆! 雨势更急促,雷电更猛烈。 天地昏沉,漆黑一团,视野模糊,仿佛天闸开启,天河倾泻。 山巅上,玄明微微抬起的下巴突然放正,目光放远,沧桑眼眸深处有雷文生灭。 屈指轻弹,横于膝前、吸收天地间游散雷灵气的桃木剑铮鸣,陡然出鞘,逆雨而上,直上高天,没入雷云深处。 第三十五章 一拳无敌,老道已成真人 黑云压城,四野昏暗。 一道高大身影顶风冒雨前行。 雨落不近,风吹不入。 一股无形力量阻隔风雨。 一步迈出,百丈成寸。 高大身影昂首阔步,黑衣劲装,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脸颊左侧一道伤疤,由眼角延伸至嘴角,不仅不凶神恶煞,还为他平添几分男人味,风采不羁。 入浮云县,他没歇脚避雨,步履稳健,由西到东,穿县而过。 瞧着被风雨覆盖的浮云山,男子迈步登山,数步便至求真观山门前。 抱拳行礼,他自报家门。 “风阳郡楚家楚云飞慕名而来,欲挑战玄明道长,望请通报。” 守门弟子微愣。 这些年上山祈福的人多,主动上门挑战的人少,指名道姓挑战玄明师伯者更是没有,眼前是第一位。 事关重大,他们不敢怠慢,留下一个看住来人,另一个前去禀告。 接到消息,玄通不敢怠慢,立即下山相迎,顺道喊上玄玉,不同于见识浅薄的弟子,他们知晓来人身份的可怕。 楚家,乃风阳郡大族,传承八百余载,是少有的武道世家,该族行事光明磊落,在整个风阳郡都素有威名,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都敬他们三分。 而楚云飞在风阳郡名气不小,筑就武道上乘道基,仅弱冠之年就看到练气门槛儿,他好武成痴,接连三年挑战各方强者,屡战屡胜,傲视同阶,至今未尝一败,闯下一拳无敌之称。 这等天骄前来挑战师兄,他们如临大敌之余,不敢怠慢。 “玄通(玄玉)见过楚居士。” “楚某见过两位道长。” 楚云飞性子豪爽,行事利落,相互见礼后,没过多客套,再次直言为挑战玄明道长而来。 武痴一根筋,对这种存在,拒绝无用,玄通明白此理,加上路上收到玄明师兄传音,故而,他没废话,果断带路。 这让楚云飞对求真观印象不错。 自他成名以来,每次上门挑战,对方势力都唧唧歪歪一堆儿,话里话外拒绝,若非他一再坚持,岂有架打? 这求真观道士倒是爽快。 ——— 轰隆! 雷霆轰鸣,大雨滂沱。 众人登上藏道峰,抬首仰望,瞧见山巅上盘坐的灰衣身影。 “那便是玄明师兄。” “登高容易遭雷劈,贵派师兄反其道而行之,竟雨天踏足山巅听雷,行事倒是与众不同。” 玄通闻言,微笑道:“玄明师兄曾言,欲做山中虎,必先入山中;想做海中鲸,必先游于海,欲要体悟自然,必先亲近自然,近道才能悟道。” 默默重复两句,楚云飞眼前一亮,忍不住赞赏道:“欲要揍人,先要挨揍,玄明道人见解透彻。” 玄通嘴角抽搐,玄玉看了眼身旁这位世家子,眼神古怪。 虽说话粗理不粗,但这个类比…… 果真不愧是武者! 这时,一道惊雷乍现,劈在山巅上,落到老道旁边,瞧着不躲不闪,没撑起丝毫防御、也无任何动作的老道,楚云飞脸上浮现一抹欣赏。 “贵师兄好气魄!” 无论这次挑战结果如何,玄明老道这份心性,都值得钦佩。 “师兄虔诚向道,道心与气概素来远胜我等。” 玄通客气有礼,玄玉一脸骄傲。 没多耽误功夫,一行人登上山巅。 瞧着不用法力抵挡风雨的白发老道,楚云飞没因玄明此刻落魄形象而心生轻视,显露良好教养。 他抱拳行礼:“楚云飞前来挑战,望玄明道长不吝赐教。” 从悟道中回神,玄明注视面前身上强横气势、完胜陈老太爷的年轻人。 “老道从未下山,薄名不出浮云县,更是甚少出手,只斩杀过陈老太爷一位看到练气门槛儿的存在,楚居士可是通过投影石知晓老道存在?” 玄明起身,开口询问。 楚云飞点头承认:“楚某任职于乾坤楼,不久前入广法司办差,偶然听到两位小吏交谈,称赞玄明道长剑术高超,实力超群,堪为练气境下第一人。” “楚某好奇,前往万卷阁,取得陈氏覆灭一案的卷宗,观看投影石,得见道长一剑斩杀陈老太爷的风采,见猎心喜,办完公事后,直奔浮云山而来,望能与玄明道长一战。” 瞧着楚云飞,看了眼忧心的玄通与玄玉,玄明想了想,坦然道:“恐怕要让楚居士失望了,不久前,老道侥幸踏入练气境,与居士比拼,怕是胜之不武。” 此话一出,三人皆震。 不同的是,楚云飞是吃惊中透着失望,玄通与玄玉是震惊中携带喜悦。 “师兄,你当真成就真人。” 玄明点头。 本想再扮猪吃虎一次。 可楚云飞的挑战,打乱了他的计划,自己固然可以装糊涂,应战后击败楚云飞。 可这般自欺欺人,显得太假。 求道修心,最后无非求一个真字。 对敌人,坑蒙拐骗无所谓。 可对堂堂正正前来的楚云飞,欺骗就有违道心。 骗人容易,骗己难! 相较道心,其他算计都无关紧要。 玄通与玄玉激动,稽首行礼,态度郑重:“恭喜师兄成就真人。” 玄明表情严肃,亦还礼道: “三个月前,老道闭关,便是为突破之事,只是那时情况特殊,未免节外生枝,就隐瞒下来,而今顺利破境,未曾及时告知众师弟,是贫道之过。” 玄通与玄玉肃然。 他们听出话中之意。 知晓他是在提防疑似是敌非友的王家。 瞧着语出赤诚的师兄,两人动容之余,再次还礼,同样真心道: “师兄言重了。” “其中轻重,我等懂得。” “此番师兄愿意相告,我等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怪罪?” 见此,三道人相视一笑。 都没在客套,否则就见外了。 ——— “晚辈多谢前辈坦然相告。” 楚云飞抱拳行礼。 他见过很多道人。 不修边幅者有,沽名钓誉者有。 可如玄明真人这般赤诚者少见。 “贫道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玄明含笑反问道:“如此,小友还要挑战?” 楚云飞斩钉截铁道:“既然来了,岂能白走一遭,又岂能辜负了暗中之人的一番苦心谋划,请真人赐教。” 看着楚云飞,玄明满是欣赏。 “小友主意已定,老道便将修为压制在同阶,与你战上一场。” “不过”他话音一转道:“在此之前,先解决掉一些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为妙。” 话落,空气泛起细微波澜。 一道身影蓦然出现,身穿黑衣,黑罩蒙面,此人出现刹那,离玄明仅三尺之距,抬拳而杀。 一身强大威压远在练精之上,赫然是一位练气境存在。 玄通、玄玉被逼退三丈。 楚云飞被逼退一丈。 山巅上,风云色变,落雨悬空,被强横气势逼得难以落下。 第三十六章 两指夹无形,拂衣楼杀手 “师兄!” “小心!” “道长!” 玄通、玄玉与楚云飞均大惊失色。 变故来得太猝不及防,谁都没想到竟会有一尊练气强者隐于暗中,伺机而动。 三尺之距,杀机毕露,直击咽喉。 黑衣人眼神阴狠,对自己这一拳信心十足,即便是同阶真人都有极大概率身死。 电光火石间,玄明不紧不慢地探出两指,后发先至,强大气息凝滞,距离他两尺之间,一物被夹中,被迫显形,竟是一把无形之锥,藏在拳头之中。 玄通倒吸口凉气。 玄玉捏了把汗。 楚云飞身子紧绷。 偷袭暗杀又藏匿兵刃,当真阴险毒辣。 倒是玄明神色如常,在黑衣人愕然眼神中,轻甩左手拂尘,直接击飞对方。 逆血上涌,口喷而出,洒于长空,瞬息之间,形势改变,黑衣人被重创。 楚云飞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就立刻提起来,皆因黑衣人竟在空中猛然翻转,强忍伤势,不管不顾地朝他杀来。 练气威压袭来。 冰冷杀机临身。 楚云飞虽吃惊,但临危不惧,怒喝一声,调动一身气势,抬手就是一拳。 他还没战过练气,正好借此一试,看一看两者差距。 热血瞬间燃烧,战意顷刻沸腾。 楚云飞战斗意志强烈,一身磅礴气势顷刻而发,挥拳出击,空气爆鸣。 天地灵气、无形气劲都汇聚于一拳,携带满天风雨,直奔而来。 气势浩荡,风雨滔滔。 拳意霸道,拳罡猛烈。 一拳无敌,顾名思义,楚云飞战斗从来全力以赴,只出一拳。 一拳出,厮杀分生死。 一拳至,斗战见高低。 谁强谁弱,一拳分明。 若黑衣人完好无损,自无惧这一击,如今实力受损,按理说应该会避开此拳,然而,他不躲不闪,任由拳风扑面,竟打算硬扛此击,以命搏命,拼死也要击杀楚云飞。 玄通与玄玉色变,看出黑衣人身份,这等架势明显是杀手。 “师兄!” 玄通急呼,楚云飞绝不能死在浮云山,否则,求真观会有大麻烦。 玄明自然也看出来,早在黑衣人杀向楚云飞时,他便已经动了。 轻挥拂尘,三千银丝缠住黑衣人,混元法力顺着银丝注入体内,强势封禁其法力,使其毫无还手之力。 在黑衣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楚云飞一拳捶下,直击面门。 咔嚓声响。 这位练气强者直接头骨开裂,七窍流血,临死前,目光直直盯着玄明,眼神逐渐失去光彩,死不瞑目。 收回拂尘,无视楚云飞一言难尽的幽怨眼神,玄明捋须望天,故作糊涂。 ——— 山巅上,一时无言。 直到雨水再落,楚云飞嘴唇动了动,抱拳躬身道:“多谢真人救命之恩。” 他不是不识好歹之辈。 方才那一击,若玄明真人不出手,自己固然可以与练气一战,可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 他虽不怕死,但也不想死,方才只是事起仓促的本能求生反应与防御: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尽管因真人插手,他像是打了一个假练气,无半点儿成就感,可被救是事实。 转头看向楚云飞,玄明侧身避开此礼,解释道:“小友虽是不请自来,但行事坦荡,自是客人,既如此,护持小友,本就是我求真观之责,何况此人在我观中行凶,老道更不能坐视不理。” “不管真人认不认,我楚云飞都认下这救命之恩。” 楚云飞坦言道。 玄明没在推辞。 反正我已经解释过,话不会说第二遍,你愿意认就认,再推拒反而显得老道做作。 楚家嫡子的感谢,你要送,我就接。 看着手中一尺尖锥,玄明思忖道:“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无形锥。” 玄通与玄玉上前,前者机灵,思及黑衣人那股玉石俱焚的狠劲儿,赞同道:“师兄所言,应当没错。” “传闻拂衣楼的规矩是有死无生,出鞘必见血,杀手一旦出动,便不死不休。” “要么目标死,要么自己死。” “这黑衣人太像了。” “这无形锥,便是拂衣楼七大杀器之一。” 玄通与玄玉目光都落到楚云飞身上,求真观过去从未出现过拂衣楼杀手,这黑衣人只能是这位世家子带来的。 刚才黑衣人拼死也要斩杀楚云飞,就是证明。 杀玄明师兄,是因他威胁最大又发现其所在,才悍然出手。 楚云飞也想到这点,面色陡然一沉,拂衣楼可不好惹,被其盯上,更会像牛皮糖一样沾上。 收起无形锥,玄明开口:“或许不只是为楚居士而来,而是幕后之人想一箭双雕。” 见楚云飞面露沉思,接到玄明眼神示意后,玄通心领神会,开始讲起求真观请诛杀令的种种纠葛以及陈家与舟山王家的渊源。 “真人怀疑是王家做局,引我前来,也是其雇凶杀人?” 楚云飞沉声问道。 玄明理性分析道:“王家只是有嫌疑,也许并非王家,或许是其他人在从中做梗。” 虽怀疑王家,但不排除其他可能。 此事重大,他不会意气用事。 见楚云飞颔首,玄明继续道:“而且,不仅是一箭双雕。” “若老道未曾成就真人,楚小友想一想,你我这次交战会如何?” ——— 楚云飞虽是武痴,但他不是一根筋,接受世家正统教养的他粗中有细,不然,也不会怀疑是有人故意设局,引他前来。 楚云飞依旧选择来浮云山,除了见猎心喜,真想跟玄明一战外,还是想将计就计,以身为饵,引蛇出洞,想要看一看究竟是谁在背后算计。 顺着玄明思路一想,楚云飞面色更沉。 若玄明真人未曾破境,两者斗战,全力出手,要么势均力敌,两败俱伤;要么他打伤玄明道长,使其根基有损,无望练气;要么他战败,便可捧杀玄明真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挑战者必然接连不断。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玄明再强,也有身死之时。 而自己若在挑战玄明后,死在下山路上,不仅能让楚家心痛,失去一个前途无量的传人,还会让楚氏迁怒求真观,到时候,此道脉就为他陪葬。 再换个角度想,如果拂衣楼杀手接到的命令,是斩杀他跟玄明两人,同样能一石二鸟,断掉求真观与楚氏希望。 当真是好算计、好歹毒! 想明白后,楚云飞对背后之人忌惮之余,郑重道:“多谢真人指点,晚辈回去后定当禀明长辈,彻查此事,势要揪出背后之人,命其给楚某、给求真观一个交代。” 玄明感激道:“多谢楚居士。” “求真观上下以修道养心为主,很少涉足红尘,确实不擅追查,此事便有劳小友了。” 抱拳行礼,楚云飞郑重道:“真人言重了,这不仅是为求真观,还是为我楚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藏在暗中的老鼠还是揪出来为好。” 玄通与玄玉欢喜。 玄明亦眉开眼笑,瞧着楚云飞,问道:“小友可还要挑战?” 楚云飞问道:“刚才真人轻描淡写就重伤黑衣人,晚辈斗胆猜测,真人可是筑就了上乘道基?” 挥手打断张口欲言的玄通,玄明坦荡承认道:“小友猜的没错。” 得到肯定答案,楚云飞面色坚定道:“如此,晚辈更要挑战,我楚家霸拳,遇强则强,晚辈志在练神,挑战各方强者,为的便是增加自身底蕴,此战无论成败,对我都是一种磨砺。” “好!小友既然考虑清楚,老道必定成全,只是我有个要求。” “真人请讲。” “若贫道侥幸胜了,还请小友暂时保守我破境的消息,岁数大了,也就变得小心谨慎,多思多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少一个人知晓老道破境,真要有危机,出其不意下求真观就能多几分胜算。” “真人放心,楚某不是多嘴之人,只是在下恐怕不能对家父撒谎。” “无妨,能教出楚小友这般人物,我相信楚家主定然也是光明磊落之人。” 话落,玄明抬手做请势,念动间将修为压制在同境界上。 楚云飞同样蓄势。 第三十七章 掌败天骄,五雷初显威 山巅起大风,隔断风雨。 以玄明与楚云飞为中心,一股无形气势涌动,风吹不入,雨落不进,雨帘悬空,又朝两侧滑落,虽不及黑衣人刚才声势,但威势同样恐怖,令玄通与玄玉色变,接连后退。 两道人对视一眼,满是无奈,谁让就他俩最弱,只能当看客。 两者气势交锋。 楚云飞攻,玄明守。 前者刚劲,后者绵柔。 伴着时间推移,楚云飞表情逐渐复杂,有凝重,又有兴奋。 凝重,是因老道比他强。 任凭自己气势如虹,化无形拳劲,猛击过去,都犹如泥牛入海,不起波澜。 兴奋,也因老道比他强。 同阶之中,他已经许久没遇到这般强劲对手,不枉费自己冒雨又冒险赶来。 对手越强,他越兴奋。 这样战败对手,才更有成就感,磨砺才会更大。 热血与战意再次点燃。 气势如积水,越聚越多。 面对楚云飞可怕气势,玄明始终淡定,任凭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一息、两息、三息…… 直到风雨再落,第一滴水落在脚尖上,脚一蹬,地沉三尺,楚云飞终于动了,不言不语,沉默抬臂,挥拳一击,拳风呼啸,适才准备鏖战黑衣人的一拳再现。 拳势猛烈,霸道无匹,携风带雨,地上积水都随着这一拳悍然冲锋,汹涌澎湃,呼啸山林。 狂风吹起须发,衣袍猎猎,玄明神态自若,未曾动作,任由楚云飞发挥。 玄通与玄玉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他依旧不动,只静静看着这一拳。 不管是拳风、拳意、拳罡,还是灵气、风雨,都在他身前自动分流,如长河遇到巨岳,侵蚀不掉,无奈朝两侧流去。 直到一拳临身,玄明才动了,抬手出掌,后发先至。 拳掌交接刹那,掌心生辉,雷霆乍现,雷光霹雳,蓝光刺目。 比这一拳更强势,更霸道。 仅僵持片刻,风雨即消,积水落地,拳罡拳意拳劲拳势尽碎,山巅风雨再次悬停半空,一时难以落下。 五雷轰鸣,余势霸道,直击楚云飞,玄明甩袖,及时收手,雷霆消散。 他对五雷的掌控早就随心所欲,收发由心,不会出现余力外泻的状况,正因如此,掌风袭面,楚云飞虽败,但毫发无损。 ——— 山巅上,一时静默。 楚云飞错愕,没想到自己会败得这么彻底,直接被碾压。 玄通与玄玉错愕,想不到玄明师兄竟恐怖如斯,强到横推楚云飞。 同阶之内,一拳无敌的名头,可不是盖的,是打出来的威名,实至名归,在风阳郡练精修者中名列前茅,绝不会掉下前三。 他们本以为会有一场龙争虎斗的激烈对抗,结果就这!? 下一刻,三人回神,反应各不相同。 楚云飞很快接受了自己战败的事实,双目生辉,看向玄明的目光斗志昂扬,有战意,也有敬畏。 玄通挺胸抬头,一脸骄傲,仿佛得胜的是自己。 玄玉不苟言笑的脸上笑容灿烂,看向玄明的目光格外炽热。 楚云飞抱拳,躬身行礼。 “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本以为真人只是剑道卓绝,想不到还精通雷法,造诣深厚,实力高深难测,楚某心服口服。” “晚辈会信守承诺,为真人保守秘密,待日后破境,晚辈再向前辈请教。” 瞧着拿得起放得下,尽显世家传人风范的楚云飞,玄明眼里浮现一抹欣赏,微微颔首还礼:“小友过虑了,同为上乘道基,老道不过是占了已入真人境的便宜,对这五雷法参悟更深,才侥幸获胜。” “一拳霸天,风雨齐黯,楚家拳威震风阳郡周遭,待将来小友踏入练气,对此拳造诣更深,老道未必是对手。” 花花轿子众人抬。 楚云飞客气,玄明也会说话。 给出的理由半真半假。 霸拳为上乘武技。 五雷法为上乘道法。 对上乘护身技的参悟,他确实更深。 总不能说老道是完美筑基,自掀老底。 楚云飞知晓这是玄明真人再给自己留面子,抱拳感谢,豪爽大笑。 这时,破空声响。 一道身影赶来。 露出真容,是一位中年人。 满脸络腮胡,身材普通,可玄明清楚,面前这位中年汉子七尺身躯内蕴含巨力,宛如蓄势火山,一旦出手,必轰然爆发,石破天惊。 皆因这是一位先天境的武道强者。 他手上抓着一具尸体,衣服与黑衣人如出一辙,从其残存气息看,也是一位先天境存在。 见中年汉子安然无恙,楚云飞如释重负,高兴行礼道:“大伯。” 汉子点头,将尸体扔到一旁,对玄明抱拳道:“楚东见过真人,适才我被此贼引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多谢真人出手相助,护云飞周全,楚氏必有厚报。” 他正是楚云飞敢以身涉险的依仗。 只是没想到,背后之人心思深沉,竟埋伏了两位杀手,相互配合。 想到这些,楚东对玄明更感激。 若非他,自己今日恐怕要给云飞收尸了,到那时,他与三弟会生出隔阂,影响数十年兄弟情谊。 玄明稽首还礼:“楚居士言重了,既来浮云山,护楚小友周全,我求真观自是责无旁贷。其间种种,贫道已悉数告知楚小友,随后可令其告知居士。” 楚云飞插嘴道:“大伯,动手之人真是拂衣楼杀手?” 楚东凝重承认:“八九不离十。”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没在继续打扰,朝玄明再次抱拳行礼,出求真观,直奔浮云山下。 临走前不忘带走两具黑衣人尸体,既要保守秘密,两杀手只能是死在楚东一人手上。 何况,楚氏想要废物利用。 山巅上,风雨再落。 玄明盘坐,继续悟道。 很快就再成落汤鸡,形容落拓,仿佛刚才那个轻描淡写伤练气、败天骄的老道只是错觉。 此刻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两道身影匆匆登山,很快去而复返,正是玄通与玄玉。 稽首行礼,瞧着老道背影,玄通率先开口: 第三十八章 传授雷法,雷霆炼器 “师兄,这雷法?” 话未尽,意却明。 玄明没转身,分出部分心神,道出早就想好的理由:“此雷是老道参悟九百道经所悟,名五雷法,这些日子观雨听雷,便是在修行此法,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这是玄明给自己打造的人设:悟性顶尖,此事半真半假,虚实结合,唯有如此,他后续拿出更多好东西时,众道才会少些怀疑,接受度更高。 闻言,玄通激动,何止效果不错,同阶争锋,掌心生雷,霸道无匹,轻松碾压楚家霸拳。 那一刻,玄明师兄仿佛执掌刑罚的雷霆之神,赏善罚恶,令人望而生畏。 虽说有玄明师兄对五雷法参悟更深,强过楚云飞对霸拳理解之故,但一叶报秋,依旧能看出五雷法潜力与品级不在楚家霸拳之下。 求真观多了一门镇观绝学。 “师兄悟性无双,师弟佩服。” 由衷称赞后,玄通继续道:“想不到楚云飞前来挑战背后竟藏匿重重算计,若非师兄机警,察觉其中暗流,又成就真人,那楚云飞也聪慧过人,恐怕我求真观真要中招,处境不妙。” 玄通脑筋急转,思绪汹涌,想到了种种可能,越想越后怕。 好在有玄明定下的基调,他这回没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到某事,欣喜道: “如今,背后之人算计被识破,有楚氏参与其中,奔走探查,替我求真观分担压力,想必很快就能揪出幕后黑手,水落石出。” 玄明眸光深邃,没有否认,缓缓道:“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道者当以大道为重,不管真相如何,我等山中人都要潜心修行,唯有清心宁神,才能洞破阴谋,唯有强大自身,才能安居山野,处之泰然。” “楚氏在风阳郡根深蒂固,有他们在,我等才能少沾麻烦,安心修行,只需在其需要时,提供助力即可。” 玄通赞叹:“还是师兄看得通透。” ——— 玄通事完后,两道没离去。 玄玉躬身作揖,表情认真,一板一眼,诚恳道:“请师兄授我雷法。” “好!” 玄明利落地答应。 没问为什么。 没给出任何考验。 就这么简单直接的点头。 玄通愣住,玄玉发懵。 道不轻传,法不轻授。 哪怕是师徒之间都有所保留,师父总会留一手,免得撑死徒弟,饿死师父。 何况,是师兄弟之间。 五雷法一看就品质极高,设身处地,若玄玉有此法,在授予亲传弟子时会再三考查与考验,推己及人,他已经做好被拒绝或接受磨炼的心理准备,设想了种种可能。 结果却突然拐了一个大弯,落到他都觉得异想天开的可能上: 直接答应,不费吹灰之力! 这等珍贵道法就这么传授了!? 玄明师兄没一丝顾虑,玄玉也没一点儿防备。 嘴唇颤动,玄玉数次张嘴闭嘴,终究忍不住问道:“为何?” 山巅上,风雨潇潇,雷电舞动。 玄明没立即回答,脸上浮现一抹追忆,少顷,他终于起身,转头看向玄玉,坦言道:“老道虽是掌教之子,但昔日意识矇昧,昏昏噩噩,难免会在父亲顾及不到的地方遭受欺负。” “师弟虽寡言少语,但为人刚正不阿,处事公道,始终对我心存敬意,当作师兄对待,更曾数次教训过欺辱老道之徒。”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老道一直记得此恩,这五雷法,师弟想学,我便教。” 若换成其他人,要么会顺竿爬,多捞些好处;要么会含含糊糊,趁机占个人情。 可玄玉实诚,不会弄虚作假,尽管很想要五雷法,可还是实话实说道:“我也是恰逢其会,正好碰上,看不过眼,才顺手帮了一把,当不得师兄这般厚报。” 眼皮微动,抬眸看了眼玄玉,玄明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之所向,不问东西。” “帮不帮,是师弟之事。” “报不报,是贫道之事。” 尽管他跟玄玉接触不多,可年少情谊总是印象深刻。 授予雷法,玄玉得了实惠,自己还了这份情,道心更澄澈,算是各取所需,一举两得。 话至此处,玄玉没矫情,面色严肃,躬身行礼,郑重道:“多谢师兄。” ——— 此间事了,玄通与玄玉离去。 下了藏道峰,两道人同时回头,看着不见人影只见风雨的山巅,相视一笑。 “百年渴求,三代追逐,时至今日,我求真观终于诞生一位真人。” “是啊!欲穷大地三千界,须上高峰八百盘。玄明师兄成就真人都勤追不缀,道心虔诚,你我也要努力追赶师兄脚步才是。” “玄玉师弟所言甚是。” 浮云县外,滂沱大雨中。 正赶路的楚云飞回首,眺望掩藏在雨帘中的浮云山,感慨道: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求真观要起势了。” 楚东闻言,也回头看了眼雨中大山,转身继续赶路,走了三步才道:“眼下世家与宗派矛盾日益尖锐,这求真观根子浅,暂时没掺合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若能交好,我楚氏进可攻退可守。” 见楚云飞沉默,楚东看了眼,安抚道:“放心,那玄明真人对你有救命之恩,楚氏承情,必会以诚相待,如此这般,两家未来若真要暗中结盟,关系才会和睦牢固。” 楚云飞才面色舒缓。 自家作风如何,他心知肚明。 刚才所为,不过是要大伯一句承诺,这样才能为求真观争取更多谢礼,算是他对玄明真人的一份心意。 ——— 藏道峰,山巅上。 楚云飞与楚东尚未走出三百里,师侄间的交谈,玄明听得一清二楚。 对楚云飞,他更加欣赏。 知恩图报,前途无量。 至于世家与宗派之争,玄明记在心里,却不打算行动。 一来不清楚形势。 二来道修以清净为主。 只要不牵扯求真观,不危害无辜百姓,他不会理会,将来若是风雨来临,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要自己不断修行有成,任凭八方风雨来袭,都可翻手平之。 当然,楚氏愿意结善缘,玄明乐见其成,多个朋友多条路,不过这些都有玄虚师弟操心,众道人间各有分工,他只管安心修道,做求真观镇山石。 虚空微颤,风雨如晦,雷云深处,雷霆轰鸣,落到桃木剑上。 将此剑掷于雷云深处,是玄明在借雷霆之力洗炼剑器,祛除桃木剑杂质。 练精修者用法器。 练气修者用灵器。 练神修者用法宝。 雷霆炼器虽凶险,但同样获益巨大,能提炼材质,缩短炼器时间,与天地灵机共鸣,引风雷之力加持。 若非混元法力特殊,又掌握五雷法,玄明也不敢这般施为。 今夏以来,每逢雷雨天,他都会送桃木剑入雷云中锤炼。 收敛思绪,玄明清心凝神,继续观雨听雷,很快沉迷其中,物我两忘。 第三十九章 壶天之术,日月真人 当晚。 风雨停歇,明月高悬。 藏道峰,问道院,茅舍内。 瞧着手中桃木剑,玄明满意至极。 此剑虽由三尺缩短为两尺,但颜色更深沉,其上多了一层细密雷文,模样更古朴,符文自然,浑然天成。 经历几场雷雨洗礼,桃木剑终于由法器晋升位灵器,威力内敛,藏锋守拙。 看上去平凡无奇,一旦动起来,可招雷引电,携风带雨,摧山断江。 玄明闭眼,心无旁骛地感受桃木剑中的雷电之力,感悟雷电生木、木蕴雷电之理。 皆因雷属木,两者皆有生发之力,雷木互动,演绎生机枯荣玄机。 对玄明参悟木行道理与修行五雷法有益,这也是他初次用雷电炼器时的发现。 时间如水流淌,雷木道理交织,玄明渐有所得,身上气息变幻,三尺之内,衍生异象,或风雷汇聚,形成雷云,云中发芽,或桃木生春,剑上开花,花中孕雷。 雷木相生,木雷互化。 道行在不知不觉间提升,虽如滴水,但日积月累,总会滴水穿石。 ——— 日月交替,昼夜轮转。 风阳郡,仙林馆,浮云山中事,玄虚一行人暂不知情。 这两日,他们好生游览了郡城。 特别是年轻弟子,穿街走巷,玩得不亦乐乎,有人结识新友,有人淘到宝物,有人乘舟游城,有人品尝美食,可玩归玩,闹归闹,他们没忘记正事。 每晚都会在房里或宅院修行,练剑习术,接受长辈指点,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第三日,道元盛会开启。 天公作美,今日天朗气清,凉风送爽,难得没有暑气。 道人们络绎不绝地走出仙林馆。 各个昂首挺胸,精神焕发。 大宗小脉,各具风采。 散修宗派,各有千秋。 尽力在今日展露最好的一面。 众道见状,一团和气。 不认识的,颔首微笑。 认识的,稽首见礼。 有恩怨的,准备通过后辈子弟较量了结。 每届道元盛会都有其他宾客前来观战,他们不会在明面上丢了道门气度,失了道门颜面,这是众道人心照不宣的规矩。 除此之外,大会期间,更要赢得光彩,输得体面。 大会在郡城东,众道相继进入一座葫芦模样的奇特道宫内,这壶天宫建成已有千年,是天地院重地,每届盛会都在这里举办。 玄虚带弟子落座求真观的看台,见弟子们东张西望,满脸惊奇,他介绍道: “佛道各有玄妙神通,可操控空间为己用,佛门须弥纳芥子,道门壶中有日月。” “据说,这壶天宫建成之初,便被道门真君施加过壶天之术,外面看似不大,其内另有乾坤,浩瀚千里,自成天地,一墙之隔,与外界犹如两个世界,玄妙难测。” 众弟子闻言心神震颤。 再看壶天宫,有敬畏,有渴望。 玄虚摇头,没有再管,他年轻时随师父初来此地时,表现好不到哪儿去。 等众道齐至,宾客云集,各自落座,虚空生日月,阴阳争辉。 一位红衣乾道自大日中走出,身材微胖,穿锦绣红日道袍,腰缠红葫,面容和蔼,一步迈出,落座最高云台左上首。 一位素衣坤道自明月中走出,身材婀娜,着麻衣明月道袍,头戴玉冠,容貌清丽,莲步轻移,落座最高云台右上首。 苍穹之上,星光大亮,一颗星辰盖过日月,光芒璀璨,熠熠生辉。 一道身影自星光中走出,身高八尺,身材颀长,穿星辰袍,蹬云纹靴,腰悬宝剑,五官立体,面容俊美,气质高贵。 一步迈出,落座云台中心座。 全场宾客、道人尽起立,或抱拳或稽首或合掌,行各家礼仪,朝云台行礼。 日月两位道人行全礼还礼,年轻的星辰道人行半礼,等大家都各自落座。 一位丰神俊朗的青衣道人脚下生云,腾空而起,悬浮于空,宣读大会规矩。 “感谢诸位道友……” 这是一位练气真人,形象出众,被天地院专门挑选出来,主持这届大会。 求真观看台上,见弟子们频频看向最高云台,玄空嘚瑟地解惑道: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我风阳郡有两大道宗,即便放在大玄神朝,都排在二流前列,分别是旭日宗与水月观,旭日东升,镜花水月。” “两宗传承千载,历代真人不绝,更有接近练神的大真人坐镇,他们轻易不出,唯有道元盛会时才会出面,坐镇观礼。” “那从日月中走出的两位前辈,便是两宗真人,至于最后那位星君,则自京都而来。” “我大玄神朝天地院有一百零八位上神星君,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每一位都是传说中的练神真君。” “每逢道元盛会,他们都会走出京都,分别到三十六州与七十二郡观礼。” “这位星君便是其中之一。” 解惑之余,众弟子看向玄空的目光多了一丝崇拜,想不到玄空师叔(师父)竟然调查得如此详细。 玄空下意识地挺直胸膛,满脸享受。 玄阳插嘴道:“这些消息只要向来过一次的道友打听,都能探听到,玄虚师兄只是没你嘴快,你究竟在嘚瑟啥?” 横了眼说实话的玄阳,玄空气呼呼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玄虚轻咳一声,止住了快要干仗的两人,提醒道:“注意形象与影响。” 玄阳与玄空立刻正襟危坐,脸上同时挂上招牌微笑,一个笑容憨直,一个笑容慈祥。 众弟子同样集中注意力,仔细倾听大会规矩,伴着青衣真人诉说,长安子耳朵一动。 ——— “道元大会前十竟有资格兑换练气真人修行心得,前五更是能得到一粒黄芽灵丹!” 长安子喜出望外。 这两天他虽淘换了几件东西,准备当礼物带给玄明师叔。 可哪有礼物比大会奖励更好? 瞧着笑容憨傻的师父,长庆子同样下定决心,要给他一个大惊喜。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若自己闯入前十,万众瞩目,想必师父会很高兴,很骄傲。 长安子与长庆子心有所感,对视一眼,这对不打不相识的同门兄弟,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火热,彼此有了默契。 玄虚、玄阳等求真观长辈不知晓有两位后辈妄图进击大会前十,听着这次大会前十的奖励,他们感慨万千,玄虚尤甚。 “今年这届道会奖励格外丰厚啊!” 他参加过三次盛会,每届奖励各不相同,特别是这一届远比前两届更可观。 玄虚狠狠心动了。 玄阴与玄阳等亦是如此。 只是心动归心动,他们有自知之明,自家弟子无望前十。 求真观只是一方小道脉,传承、资源等皆处于劣势,有何能耐与大宗争锋? 哪怕惊艳如玄夜师兄,为求真观百年难遇的天骄,当年参加道元盛会时也只闯入前五十,便惊呆一众小道脉掌教的下巴。 大会前十,他们想都不敢想。 其他小道脉亦是如此。 跟摩拳擦掌、斗志昂扬的大宗弟子相比,小道脉弟子只想顺利闯入前百,获取一个入天地院当差进修的名额。 对他们而言,这已是大造化。 壶天宫,青衣真人继续宣读规矩: 第四十章 大道朝天,叩问道心 道元大会分文斗与武斗两种。 文斗,有辩道、画符、炼丹、布阵、制器、傀儡等项目,主要考查弟子们在道经、修仙百艺上的造诣。 至于对道的认知,大部分弟子修行年头较短,理解相对浅薄。 每位参赛者需在文斗项目中挑选两种;辩道是必选,考验基本功;修仙百艺,考验特长,至少要挑选一门。 武斗则简单易懂,就是看谁强,强者晋级,弱者淘汰。 最后,按文武比斗中综合成绩排名,择优而取,前一百名可入风阳郡天地院。 至于偏才、歪才、怪才与朝廷额外给予的名额,另当别论。 等规矩宣告完毕,青衣真人抬手轻指,一道流光自指尖飞入地面。 顷刻间,地动山摇,轰鸣不绝,一座山岳拔地而起,通体洁白:草木素白,山石灰白,河流银白…… 山不高,仅有千丈,纵目望去,可见其顶,一座古朴道宫矗立其上,通体青色,宛如云海中露出一角的蔚蓝苍穹。 一级级阶梯由山脚延伸至半山腰,阶梯如白玉,晶莹剔透,光可照人。 “请参赛的道人入场。” 伴着青衣真人下令,一位位年轻道人行动,被看台上阵法挪移至山脚下。 有人斗志昂扬,有人姿态高傲,有人睡眼惺忪,有人表情认真。 姿态各异,各具特色。 ——— “拨云见日始有时,守得云开见月明。此山名为云天峰,乃千年前云天真君所立,我大玄一百零八天地院各有一座。” “求道如登天,修道劫难便似重重云雾,这云天峰虚实台阶共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又称登天路、悟道途,有大道朝天之意。” “一旦有人登山,禁制便会被触发,能登多高、走多远,要靠登山者对道的领悟深浅或毅力强弱,别无他法。” “时辰已至,请各位登山。” 随着青衣真人再下令,上万道人齐登山,场面壮观。 当第一位年轻道人踏足台阶时,云雾瞬间遮蔽整座白山,每一位参赛者只能看到各自脚下石阶,抬眼四顾皆茫然。 他们看不到彼此,看不见前路,看不清周遭风景,天地仿佛只剩下自己,苍茫孤寂。 只能不断登山,跨过层层台阶。 而就在他们登山时,一面水镜浮现而出,投影出清晰画面,供众多宾客观看。 求真观看台上,玄阴道:“虽已看过一次,但这次再见,贫道依旧钦佩云天真君的奇思妙想。” 玄虚颔首,赞同道: “山岳似白云,道宫如青天。” “前半段考验道经,诸般道理取自道藏,大道有形,阶梯肉眼可见,针对练精修士。” “后半段考验道理,诸多道理源自天地,大道无形,阶梯难觅,只能以自身道理化阶,道行越深,道理越明,阶梯越高,面向练气真人。” “有无相合,虚实交错,道理交织,这番设置契合大道玄机,确实让人惊叹。” “云天真君智慧非凡。” ——— 玄空嘴唇微动,忍不住道: “师兄,传闻一百零八座云天峰互有感应,每位登顶者都会在青天道宫中成就大真人,道峰留名,享誉大玄,不知可对?” “没错!为兄也是参与三次盛会才知晓,云天峰藏有大造化,能助练气真人神游太虚,窥见一丝练神玄妙,成就大真人,然而,千年来能得此机缘者少之又少,正因如此,每位登顶云天峰者都会名录青天道碑,受后人敬仰。” 玄虚点头解释之余,看了眼玄空,这个师弟不愧是求真观中除玄明师兄外,八卦剑练得最好之人,消息打听得挺多。 玄空更兴奋,双目放光,继续道:“不知师兄对大凡真人的事迹知晓多少?” 玄虚摇头:“贫道只知大凡真人出身天苍郡,俗家姓张,自号大字辈月半真人,虽是散修,但天资非凡,道性深重。” “他以厨入道,百年前,入天苍郡壶天宫闯云天峰,耗费七天七夜,一举登顶,成就大真人,成为天地院客卿。” “其他事,贫道就暂且不知。” 玄空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也是,像师兄你这种一味节欲、恨不得整日餐风饮露的俗人,岂能体会到美食乐趣与大凡真人的伟大。” 玄虚瞪视。 玄空立刻缩头。 完了! 他又嘴瓢儿了。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道了出来。 “师兄,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喽!” 玄阳插嘴道。 玄空怒瞪:哪都有你! 玄明师兄有句话很对,你小子有时候梗真的很烂,也真的很会火上浇油。 这时,旁边看台上,一位道人走了过来,对玄虚等稽首行礼。 “丹霞门飞白见过诸位道友。” “玄虚携众师弟妹见过道友。” 求真观众道立即还礼,一头雾水,玄虚正欲询问,来人率先出声: “诸位刚才可是在谈论大凡真人?” 玄虚承认,好奇问道:“不知道友如何知晓?” 要知道,虽看台相连,距离不远,但彼此有隔音罩阻挡,按理说,他们的谈话,隔壁应该听不到才是。 飞白道人咧嘴一笑,黝黑肤色映衬下,牙齿格外洁白鲜亮,告罪道: “贫道早年曾误食毒菌,聋了三年,因祸得福,习得了一门唇语术,适才见诸位道友聊得热闹,不由多看了几眼。” “大凡真人是贫道平生最钦佩之人,这才忍不住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玄虚等人微愣,玄空惊喜不已。 片刻后,瞧着两位聊得火热、一见如故的黑白月半道人,玄虚与隔壁的丹霞门掌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笑容里的无奈,同时还有几分类似的庆幸: 原来不只自家门派里有奇葩! 他们心理平衡不少。 “我一看玄空道友就觉得亲切,果真是同道中人,道友是初次参加道元盛会吧,否则,岂能现在才知大凡真人?” “不瞒道友,贫道确实初来乍到。” “既如此,我就给道友好生讲一讲大凡真人,这位前辈有两件灵器最为知名:一根真火棍,一口乾坤锅。” “听说,大凡真人平生夙愿,是铁锅炖鲲鹏,称此道才是食道巅峰,甚至梦中见鲲,一觉醒来,挥毫泼墨,写下一首壮丽诗篇。 可惜,只有只言片语流传: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玄空与飞白道人喋喋不休的谈论不断传入耳中,玄虚嘴角抽搐,专注盯着水镜,眼不见为净。 玄阳不知何时凑了过去,耳朵竖起,听得开心。 ——— 长辈们的热闹,长安子一无所知。 他心无旁骛,迈步登阶,已经站在第十七层,不算最快,可却很稳。 长安子牢记玄明师叔日常教诲,稳中求进,不急于求成,每一步都脚踏实地。 因此,他对脚下山梯认知深刻。 一层台阶一丈高。 一丈台阶一层道。 台阶越高,对道理的考验越难,要么考验广度,要么考验深度,要么角度刁钻,要么问题古怪。 每登一阶,阶中倒影都会叩问本体,提出各种问题,每一种都直指本心。 正应了那句话: 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 了解自己内心的恐惧。 明白自己的薄弱之处。 清楚自己的优劣所在。 深吸口气,长安子迈步向上。 第十八层台阶: “天下什么最大?” “道最大。” 第十九层台阶: “何为道?” “我心即道。” 第二十层台阶: “何为心?” “外在与内在,物理与精神,表象与本真,你想听哪种?” …… 第二十七层台阶: “何为清静?” “心宁则清,心和则静。” 第二十八层台阶: “何为清净?” “念头通达,即为清净。” 第二十九层台阶: “你执迷师父之死,心不静,神不净,何敢妄谈清静,妄论清净?” “莲花洁净,扎根淤泥,米田糟污,却能肥土,人若轻易便清静又清净,何来大道艰辛?何谈成仙路远?我若清静又清净,还需你来问?” 第三十层台阶: “清静与清净,你选哪种?” “我两个都要!清静是目标,清净是状态,清静是修道,清净是得道。我行于求道路上,正修清静,追求清净。” …… 第三十一层: “师父陨落十载,你为何在藏经阁中苟且偷生这么多年,今日才来?” “因为要等,等我做足准备。” 第三十二层: “虚伪!难道待你如子的师父不值得你抛弃性命?你就是胆怯、懦弱、怕死!” “我是怕死,因为唯有活着才有希望,在调查清楚师父真正死因前,我不敢死。” …… 第四十二层: “你孝敬玄明师叔,根本不是尊敬他,而是可怜他,因为他比你可怜,你的善良只对弱小,你根本就是伪善!” “我照顾师叔,起初因为他可怜,这点我从未隐藏,也从不否认,师叔亦心知肚明,可怜悯与尊重并不冲突。 我可以前面可怜,后面尊敬。 而且,我从不善良,也未曾标榜良善,又何来伪善,未曾掩饰,何来伪装? 怜悯弱小,人之常情,难道你会可怜比你强的人?若是这样,你才真是可怜。” 第四十三层: “你师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尊敬之余,同样嫉妒,同在藏经阁,为何他这个糟老头子比你要强?” “我确实嫉妒,人人都会嫉妒,关键在于,如何抑制嫉妒,我控制住了,得到师叔悉心教诲,你也嫉妒,却没控制住,所以才问了出来,倒影就是倒影,永远成不了本尊。” …… 一层又一层,一阶又一阶。 长安子沉浸其中。 前三十层,他尽展所学。 后三十层,他直面心魔。 这个过程中,长安子解决了很多以前下意识避免的问题,甚至看到了一些自己以前都不曾注意的问题。 他步伐越来越慢,内心越发强大,道心愈发坚如磐石,通透如玉。 只是伴着长安子继续攀登,问题再变,他逐渐被拉入迷雾之中。 第六十一层: “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 第六十二层: “你是谁?” “我是长安子。” 第六十三层: “你错了,长安子只是道号,每个人都可以叫长安子,花草树木也可以叫长安子,我也可以叫长安子,可抛弃这个,你又是谁?” “我是我。” 第六十四层: “我是不是你的倒影?” “是!” 第六十五层: “那我是不是你的一部分?” “是!” 第六十六层: “从某种程度上讲,我是不是你?” “是!” 第六十七层: “回到最初的问题,我是谁?” “你是我!” …… 一个个问题被回答。 一个个问题再提出。 长安子清明眼神逐渐迷茫,瞳孔慢慢涣散,台阶绽放云光,不知不觉间起了变化。 第四十一章 小子,叫你别偷鸡 壶天宫,水镜内。 起初,登山道人相差无几。 可伴着时间推移,由于道理与道心的不同,差距逐渐显露,人流分化。 三十阶后,人数减半。 六十阶后,人数再减半。 依旧坚持者,大部分为大宗弟子,少部分为小脉弟子与散修。 看台上,玄虚紧握藏在袖中的拳头,玄空与飞白停下交谈,玄阳目光灼灼,求真观十个弟子,只剩下两个仍在坚持。 长庆子站在第五十层台阶。 长安子则站在第六十七层。 除了玄阳盯着自家弟子,其余人都看着长安子,紧张又期待。 可很快,他们面色大变。 皆因台阶生变,云光绽放,云雾更浓,第六十层以后的台阶内各自伸出两只手。 那是台阶中的倒影。 走出台阶后,手白脚白身白,脸上更没五官,是由云雾组成的无脸人。 登得越高,无脸人探出的身子越完整,第六十一层时只有手,第七十层时已然全出。 当登上第七十一层时,云雾缠上登山道人,倒影与本体气息交换。 每上一阶,云雾人身上颜色就浓郁一些,与登山道人相似。 等登上八十层时,头部以下已与登山道人一般无二。 等八十五层时,连五官都清晰可见,真假难分。 第八十六层起,本体与倒影开始变动位置,本体一步步陷入台阶,宛如沉水,又像陷入泥沼,两者身份开始调换。 玄虚手心冒汗。 玄阴目不转睛。 玄空不停喝茶。 他们怕长安子坚持不住,一旦闯过这关,进入前百便稳操胜券。 ——— 云天峰,台阶上。 长安子感觉自己穿越时光,重归过去,见到了师父,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往。 年少顽皮,爬树偷鸟,入河捉鱼,偷吃长辈灵食,师父总是气得火冒三丈,白天藤条伺候,晚上偷偷给他抹药。 年岁渐长,开始修行,打坐练气,马步站桩,师父手把手教导,他总是嫌苦,哭得眼泪鼻涕直流,趁师父不注意就偷懒,师父却从未生气,不厌其烦地教导。 后来,他修行略微有成,师父带他下山游历,看人间繁华,市井百姓烟火气浓,高门大户尔虞我诈。 曾斩妖邪,曾灭鬼怪,曾上酒楼吃珍馐美味,曾入田郊品乡野风味,曾泛舟游湖,曾徒步穿林,师徒相伴三百里。 后来,师父入天地院,他与有荣焉,师徒两人对月畅谈,多数是师父在说,自己则偷喝了几杯酒,晕晕乎乎,睡了一天。 再后来,师父暴毙的噩耗传来,他宛如天塌,偷偷下山,中途遭遇劫杀,重伤跌境,濒临绝境,被及时赶来的师门长辈所救。 后来他心灰意冷,隐居藏经阁,又与玄明师叔朝夕相对,被他坚定向道之心感染…… 过往种种,浮现脑海,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相继涌来。 不管他开心,还是不开心,强势霸道,莫可抵御。 美好时,花好月圆。 残酷时,刀刀扎心。 没忘记的,更历久弥新。 忘记的,也揭开封条。 记忆前所未有的清晰。 记忆与现实重叠,过去与现在错乱,长安子脸上迷茫之色更浓,已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忘记自己在干啥。 直到偷鸡画面重现,他鬼鬼祟祟地入玄女峰,趁长宁师妹不注意,直接掐住一只灵鸡脖子,毫不留情,咔嚓捏碎脖颈。 后在山林拔毛放血,开膛破肚,生柴烧火,当肉香四溢,滋啦冒油时,长安子欣喜不已,拿起烤鸡,奔上藏道峰,入了问道院。 “师叔,有好东西。” 然而,熟悉景色依旧,却不见熟悉人影,师叔不在小院,也不在藏经阁。 找不到,就不找了。 长安子撕下半只鸡留给师叔,自己坐在问道院苍劲老松下,嗅着迷人香气,他低头正要品尝,就见师叔蓦然出现。 白发老道怒发冲冠,手持桃木剑,一剑劈了下来。 “臭小子,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别再偷鸡,老道看你是讨打!” ——— 咔嚓! 剑风呼啸,长安子猛然惊醒。 画面乍然破碎,现实与记忆被劈断,过去与现在被断开。 睁眼刹那,长安子发现自己头部以下都陷落在台阶里,另一个自己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容诡异。 他福至心灵,陡然明悟,张嘴道:“真者真之,伪者伪也,真者不伪,伪者不真。” “人间有句话,叫真金不怕火炼,你虽是我的倒影,却永远成不了我。” 话落刹那,云天峰有感。 第九十层燃起火焰,灼烧另一个长安子,惨叫声响,假货开始打回原形。 五官、肤色,发饰、衣物等都如水般流掉,露出云雾身影,后来云雾也跟着化水,水流入台阶一寸,长安子就出台阶一寸。 当水流尽入台阶时,长安子已彻底挣脱泥沼,低头再看阶梯,流水没重化倒影,彻底消失不见。 这一刻,长安子心中明悟: “原来我找回了自己。” 此刻,他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从未像现在这般认清自己。 同时清楚一件事: 考验亦是机缘。 两者同在脚下。 走得越远,登得越高,距离机缘越近,越容易获取造化。 就看自己争不争气。 一层台阶一重关。 三十层台阶便是一道大关。 闯过就能享受机缘。 这个发现令长安子兴奋,坚定心神后,他再次登山。 一步落下,再无拷问,只是身上一沉,有无形重物压下。 仔细感受一番,他步步登阶。 看台上,求真观众道人欣喜。 成了! 辩道考核,长安子稳入前百。 可惜,长庆子止步第九十层。 尽管遗憾,可众道心情依旧较好,除了长安子争气外,还因长庆子此番考核,排名可入前一百五十名,只要修行百艺与武比时争气,仍然有希望冲入前百。 ——— 云天峰,长安子汗流浃背。 九十层后的台阶,每上一层,压力就沉重一倍。 他猜测这三十层考验毅力。 站在第一百一十五层,长安子深吸口气,继续咬牙向前。 他修行《灵相炼体术》,体魄强大,过去一年半的自虐修行,更让他毅力过人。 目前,自己依旧扛得住。 一步一沉,长安子步伐越来越慢,脊梁越来越弯,强劲肌肉鼓起,仿佛随时有可能撑破道袍。 可他依旧在往上,持续向上! 透过水镜,众多宾客看到长安子超过一个个对手,当他闯入前五十时,道门大宗不淡定,其余势力的宾客也交头接耳,纷纷打听此人消息。 当得知其来自求真观时,众人反应不一,其余势力说英雄不问出处,道门大宗看向求真观的目光变了。 又是求真观! 紫霞宗,带队大长老问道:“贫道记得此方小道脉曾出现过一位道人,闯入大会前五十,在小道脉中独占鳌头,似乎叫作玄夜。” 随行长老答道:“没错,二十年前,他在云天峰这关排在第八十名。” 大长老看向水镜,感慨道:“看来这求真观很会授徒,此子比玄夜更出众,马上要闯入前十了。” 其他道门大宗或如紫霞宗这般感慨,或面色冷漠,或面带微笑。 不管愿不愿意,他们都没口出怨怼,在大庭广众之下很识大体,没败坏道门形象。 求真观看台,玄虚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儿,想不到长安子这么争气。 连飞白道人都被气氛感染,狂灌茶水,忍不住紧张起来。 当他闯入前十时,玄阳差点儿笑出声,被玄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 对外界事,长安子暂不知情。 当他咬牙跨上第一百二十层台阶时,浑身一震,感到一股力量自台阶涌入体内,他停留在《灵相炼体术》上的瓶颈被打破,肉身之力更上层楼,连带灵觉都有所提升。 如山压力顿时轻了大半,他感觉自己还可以坚持一下,就像师叔曾经的教诲: 想一想你师父。 没死就往死里练。 如今,他不仅想到师父,还想到师叔,没死就往死里登。 深吸口气,长安子继续向上。 第一百二十一层时,考验再次变化,仍是毅力,却不在针对肉身,而是灵魂,剑招纷至沓来,直刺眉心,玄关出现一道裂痕,他闷哼一声,继续向前。 而当他迈上这层时,大部分人目光落到他身上,他们想知道这个小宗弟子究竟能走多远,哪怕他前面还有四位道人,可后者出身大宗,在宾客眼里,理所当然。 反倒是长安子,是一匹黑马。 第一百二十二、第一百二十五、第一百二十九…… 层级拔高,玄关裂痕丛生。 一剑又一剑,长安子忍着灵魂割裂的疼痛,逐渐认了出来,这是自己记忆深处的新八卦剑,当初玄明师叔曾给他演练过,自己也练习了一年半之久。 只是每一剑都不成体系,杂乱无章。 可他每跨过一层台阶,对八卦剑的领悟便在加深,杂乱被梳理,剑意在提升。 于是,长安子忍痛,继续前行。 汗水打湿台阶,他在坚持。 玄关裂痕遍布,他还在坚持。 最后,长安子由佝偻到爬行,仍在坚持,爬过一阶又一阶。 超过一人,他不知。 超过两人,他不知。 当他排名第二时,他仍旧不知。 观众动容。 有些心中不屑,有些心生敬佩。 紫霞宗,大长老欣赏道:“此子有大毅力。” 云天峰,当爬上第一百五十层台阶时,长安子呈大字型瘫倒在地,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可他在笑,爽朗笑声传遍壶天宫。 因为他做到了,战胜了自己。 玄关之上,每道裂痕消失,组成大量剑道感悟,涌入心头。 ——— 脚下台阶消失,云天峰隐没。 长安子与另外两位年轻道人现身水镜之上刹那,掌声雷动,震耳欲聋。 他们是此关前三甲。 青衣真人飞天而来。 他先勉励了出身紫霞宗的魁首,后才找二甲的长安子交谈。 “恭喜小友获得此届辩道亚魁。” “以小宗弟子之身走到这一步,这在风阳郡千年历史上都从未有过。” “小友注定名传郡城百县,即便是在我大玄神朝,都会名声鹊起。” 长安子难以置信: “我赢了?” “获得了亚魁?” 青衣真人颔首。 理解长安子的不可思议。 因为他同样感到匪夷所思,若非亲眼所见,绝对不敢相信。 “小友在风阳郡天地院千年历史上算是前无古人,此番夺魁,想必心湖难以平静,感概繁多,你可有话要说?” “有!” 青衣真人好奇。 其他人也好奇。 另外两甲出身大宗,唯长安子出身的道脉普普通通。 他们想知道这位创造奇迹的年轻道人会说什么。 “小道能有今日,离不开师门大力支持,多谢师门栽培。” 长安子真心实意,躬身行礼。 若无师门养育,他已经死了。 若无师门相救,他同样死了。 其实他更想感谢玄明师叔。 若无他教诲,自己我绝不会脱胎换骨。 若无他传授的炼体法,又严厉磨练,自己很难闯过毅力两关。 若无他过去数载,经常督促自己观经,自己很难跨过前三十阶。 若无他言犹在耳的教导,自己无法打破自我关,明心见性,认知真我。 一百五十阶,每三十阶段一种考验,师叔助他渡过四种。 自己能夺魁,他老人家居功至伟。 只是,师叔喜好清净。 长安子这才忍下脱口而出的感谢,别让凡尘俗事打扰师叔,才是自己给师叔最好的报偿。 以后,这将是他恪守的信条。 玄虚等同样动容。 起身而立,稽首还礼。 求真观能出这样一位弟子,他们很骄傲。 第四十二章 正奇相合,特殊大周天 看台上,重新落座后。 瞧着漫步而来的长安子,玄虚欣慰又担忧。 欣慰,是长安子争气。 担忧,是他太争气了。 辩道关取得佳绩,本是好事。 可凡事有度,摘得亚魁,对出身小势力的此子而言,反而好坏参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长安子往后之路,福祸难料。 天地院协助神朝管辖道门,也负责处理一些俗事,他入天地院,便要入世,俗世人的名利心与嫉妒心,能完全摧毁一个人。 得失相伴,求真观因长安子,名声大振之余,也可能难以置身世外。 可对长安子,玄虚没怪罪,反而鼓励几句,就令其赶紧休息,皆因他清楚,此事怪不到长安子头上。 玄阳嘿嘿一笑,凑到玄虚面前道:“师兄莫要恼怒,长安子此番有大功。” “云天峰的特殊,你我看得分明,云雾环绕,彼此难见,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自己究竟排名第几,只能竭尽全力,一路向上,努力争取。” “何况,此峰还蕴含机缘,机缘难求,就更要抓住,免得事后悔之晚矣。” “换作你我,恐怕也会跟长安子一样,不愿错过造化。” “长安子夺得亚魁,对我求真观虽福祸相依,但有师兄在,总体上利大于弊。” 横了眼玄阳,玄虚冷哼道:“难道贫道在你心中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小肚鸡肠之人?” 玄阳讪讪一笑,立刻缩头。 看在这个憨师弟为长安子说好话的份上,自己这次暂时放过他。 随后,玄虚目光幽深,脑海思绪飘荡,玄阳所说道理与话外音,他都懂。 玄明师兄没想瞒他,成就真人不久就坦白。 用师兄话说,作为掌教,只有对师门上下层力量了如指掌,他才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事务,壮大山门。 求真观表面是小道脉,实际上已经有成为大宗的潜力。 可即便如此,玄虚依旧担忧。 真人也有等级之分,实力相差悬殊,他怕师兄护不住长安子。 “罢了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天道无常,人道莫测,谁又能保证这不是最好的安排? 或许对求真观而言,这是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 浮云山,求真观,藏经阁。 玄明不知长安子在云天峰一鸣惊人之事,收起经卷,揉一揉眉心,他临窗而望,缓解眼疲劳之余,瞧着天边夕阳,想到了玄虚一行人。 “今日道元大会正式开启,想必云天峰的辩道考验已经结束。” “不知长安子成绩如何?” 在训练这小子前,玄明向玄虚师弟打听过道元大会细节,惊讶云天峰玄妙的同时,他对长安子的训练很有针对性。 想来这小子只要不拉垮,应该能取得不错成绩,前百问题不大。 走出藏经阁,呦呦鹿鸣响起,一只灵性十足的小鹿迈蹄而来,凑到玄明面前,用脖子慢蹭衣袍,又围着他旋转,撒娇卖萌。 蹲下身子,揉了揉鹿头,玄明心情舒畅,他出关后,就将此鹿接到身边。 坐骑,要从小养起。 玄明每日用法力洗炼小鹿经脉与筋膜,锤炼其骨骼与血肉,用日月之气喂养,采摘山巅最新鲜的青草。 他法力特殊,蕴含混元特性,独一无二,才短短半个月,鹿便显露不同,灵性更足,筋骨更强,不管是体型,还是速度,都完胜同时出生的同胞妹妹。 没错,妹妹! 玄阳得到的是一只母鹿,而相较于主人,这只小母鹿更亲近长宁。 走进问道院,用过晚食,明月初上,茅舍内,桌案前,小鹿卧在脚边,玄明拿起一册古老玉简,用心品读、思考、揣摩。 这是四象真人见闻录与修行心得原本,共有三册,记载了他两百年的大小见闻与修道感悟以及对练气先天的设想。 此物被历代掌教保管,藏经阁里只有内容经过删简的拓本,唯有触摸到练气门槛儿的道人才有资格接触到更珍贵的原本。 这些日子,玄明在重温。 除了汲取其中营养,滋养自身大道,他将重点放在先天设想上。 受限于修行法传承,玄明对练气境认知有限,导致《混元练气诀》仅到练气大周天篇,想要继续往上走,必须创出其他练气篇章。 四象真人虽仅有大周天修为,但曾接触过不少同道,也得到过先天残篇,这令他对练气先天境认知颇深,其感悟与设想为玄明创功指明方向。 这也是他迟迟没第三次翻阅《黄庭外景玉经》的原因。 《黄庭经》乃大道真文,修炼元神与内神,破解形中秘窍,内藏诸多修法,可使形神合道,重视性命双修。 前世传说中,不知多少道人自《黄庭经》中悟出上乘修行法,从无到有,练假修真,排除万难,得道成仙。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在道门之中,三很玄乎,契合黄庭上中下三经,更契合三才真谛。 接触《黄庭经》日久,玄明知晓不少信息,其中一项便是三部《黄庭经》唯有前三次品读参悟时,才能获得大造化。 其余时候,只能靠日积月累的涓滴感悟,慢慢汇集成江河湖海。 磨刀不误砍柴工,他要做足准备,将《黄庭外景玉经》第三次大造化发挥到极致,没准儿能将《混元一气诀》完善至练气圆满,很长一段时间内无需为修行法发愁。 ——— 一个时辰后,玄明走出茅舍。 腾空盘坐在苍劲老松树梢上,搬运周天,采集太阴月华。 月光朦胧皎洁,大量月华被牵引而下,环绕周身,被他吸收,因为太多,其身侧月华凝聚成一轮弯月虚影。 月光清冷,银辉明亮,白发犹如冰雕玉砌,泛着晶莹光亮,玄明盘坐其中,仿佛一尊月中仙人,出尘空灵,不染尘埃。 老松近水楼台先得月,被月光洗礼,获得造化,树下兴奋摇尾巴的小鹿也沾光,用力吸月华,张口吐浊气,清凉爽感令他发出舒服的鸣叫。 老松上,玄明专心冲击经脉。 大周天分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功法不同,大周天不同。 《混元一气诀》则海纳百川,兼收并蓄,同时容纳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之长,正奇相合,彼此补益,宛如阴阳交织,乾坤转化,贯通人体上下,联结身躯前后,形成一个更玄妙的周天大循环。 三个半月前,玄明成功破境,厚积薄发,除任督两脉外,直接一鼓作气打通了奇经八脉中的四条经脉,今晚他再次打通一条经脉,只差最后一条,就与其他修者的大周天圆满相当。 约莫半个时辰,玄明结束修行,返回茅舍,侧卧而睡,呼吸间天地灵机萦绕成云雾,雾下一只小鹿蜷曲而眠,同样吐纳灵机。 就在玄明安然休憩时,风阳郡不少人因他沸腾,难以入眠。 第四十三章 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 自壶天宫返回住处,众多势力对长安子与求真观生出兴趣,迅速派人打探消息。 求真观出一位玄夜,可以说是偶然,然而,再加一位长安子,还是魁首,就有些耐人寻味,值得探究。 郡城有很多前来凑道元大会热闹的浮云县人,各方大势力又各有消息渠道,是以很快就探听到不少信息。 得知长安子是玄夜徒弟后,有人错愕,有人羡慕,有人惋惜,有人赞叹,有人愤怒。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玄明也很快出名,被各方势力探听到,掀起的波澜比长安子只大不小。 其生平经历与战绩令不少人心惊,甚至啧啧称奇。 五十五年的老傻子。 大器晚成的代表。 虔诚的求道者。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之人。 最重要也掀起最大波澜的两点: 这老道入道仅两年,便从一个凡人飙升至练精圆满,更看到练气门槛儿,纵然有前五年的积淀,依旧令修行十载、十几载,甚至是数十载的修者不由愧疚、汗颜、嫉妒。 更恐怖的是,他竟得到风阳郡练气境下第一人的名头,三个多月前,一剑斩杀半步练气的陈老太爷,昨日更是战败一拳无敌楚云飞,这让练精境修者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谁都没想到,这老头竟恐怖如斯! 有人不信,有人震惊,有人好奇,有人嫉妒,有人生出战意,有人心生畏惧。 有人觉得夸大其词,有人觉得天方夜谭,有人不忿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子压在头上,有人觉得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牛鼻子没必要占着名头。 道门讲究清净。 这老道太不清净。 今晚,玄明与长安子齐扬名。 当消息传到仙林馆,道门各脉虽惊讶,但反应比外界平淡,这在道门很常见,洒扫道人、砍柴道人、种田道人、邋遢道人等,很多看似平常,甚至不起眼,实则深藏不露。 经阁道人亦是其中之一。 虽玄明道人实力令人高看一眼,但套路已经很老。 求真观人知晓此事,他们震惊之余,喜忧参半。 欢喜,是玄明师兄(师叔)的强大。 担忧,是怕他受伤,毕竟楚云飞非同一般,玄明师兄(师叔)击败他,恐怕费力不小。 当然,玄阳与玄虚除外。 他们知晓玄明师兄真实修为,相较于其他人,两人更担心另一件事。 人怕出名猪怕壮,玄明师兄与长安子都一夜成名,容易招来嫉恨与挑战。 长安子还好。 在郡城有天地院暂时护着。 返回师门后,有师兄护着。 可玄明师兄呢? 他喜好清净,最怕麻烦。 极可能不耐烦众人挑战,直接亮牌,显露出练气境实力,固然能解决掉眼前麻烦,可另一麻烦会接踵而至。 为啥他短短两年就成就真人? 这会引发更大动静。 好奇者、探究者、猜测者会层出不穷,保不齐会有练气强者铤而走险,夜探浮云山。 到时候,求真观拥有上乘筑基法之事极可能瞒不住。 道基品质越高,道途越是远大。 上乘道基更关系练神。 恐怕会有不少练气强者坐不住。 求真观麻烦会更大。 而且,玄虚总觉得事情发酵太快,有些不正常,像是背后有一只手在操纵。 两道人商议后,玄阳决定明日一早返回求真观看一看。 玄虚也怕长安子因担心玄明师兄,影响后续发挥,专门前去开解。 好在长安子心态不错,知晓担心无用,只有在道元大会上脱颖而出,优秀到天地院重视,才对得起玄明师兄教导,才不会拖累玄明师兄,甚至回馈师门,让求真观得天地院庇护。 被长安子身上冲劲与豁达影响,玄虚忧心缓解不少,走出房间,仰望明月,他内心逐渐平静。 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事已至此,焦虑不安也无用。 与其如此,不如顺其自然,大方接受,也许这同样是一个机会。 何况,玄明师兄老谋深算。 玄虚相信他能解决好此事,自己只需要全力配合便是。 也相信玄阳能带回好消息。 ——— 风阳郡,城北。 一座普通宅院里。 两道人影一坐一站。 一个看不清身影,周身被迷雾笼罩;一个是身穿麻衣的佝偻老叟。 后者面色恭敬,回禀道: “主上,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将消息散播出去,想来那玄明老道跟长安子一样已经名传郡城,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上门挑战。” 老叟叹息:“可惜,楚东实力太强,竟凭一己之力斩杀了拂衣楼两位杀手,楚云飞依旧活着,是属下疏忽,请主上降罪。” 老叟跪地,请示道: “拂衣楼素来不死不休,若主上想继续要楚云飞的命,属下这就联系拂衣楼,想必他们很快就会行动,定能让主上得偿所愿。” 雾中人沉默不语。 越是安静,老叟越是害怕,躬身伏地,身子微抖。 不知过了多久,雾中传来一道声音,语调平淡,嗓音既不阴厉,又不沙哑,毫无特色,平平无奇,却令老叟身子发颤。 “算了!经此一事,楚云飞定会被楚氏妥善保护,既然他活着回来,再杀他意义不大,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你明日就扫除痕迹,搬至城南,重新落户,免得他们顺藤摸瓜,找到此处。” 老叟躬身称是。 “属下回头就联系拂衣楼,撤销对楚云飞的追杀令。” 这时,雾中人再次开口。 “不必撤销,只是要换个目标,诛杀求真观的玄明老道与长安子。” “能击败楚云飞,我怀疑求真观另有传承,玄明老儿极有可能筑就上乘道基,那长安子则是玄夜之徒,两人不死,我心难安。” “一旦过往之事被揭开,你我皆凶多吉少,处境危险。” “让拂衣楼尽快斩杀玄明老儿,我希望能尽早听到他身死的消息。” 老叟领命,问道: “那还需捧杀吗?” 雾中人开口:“自然需要。” “明面捧杀,暗中刺杀,才能保证万无一失,让这老道尽快去跟玄夜做伴。” 老叟明白。 “属下定为主上分忧。” 呸! 等雾中人离去,老叟对其所坐木椅吐可口浓痰,又挥袖生火,烧掉木椅,很是嫌弃。 随后他走出院落,很快转到另一座宅院,对正在织布的布衣妇人躬身行礼道: “启禀护法,两条鱼都已彻底咬钩。” 第四十四章 太平教,我有一个前辈 等老叟将雾中人安排一说。 只插一根素簪、面容普通的妇人暂停织布,薄唇轻启,吩咐道:“就按他说的办。” “越疯狂,越容易露出马脚。” 想起另一件事,妇人问道: “楚家已经发现了?” 老叟回道:“是!近日楚家派了不少探子守在王家附近,更有一位楚家金丹境长老亲自盯着王晟,适才跟随他一路到了城北,就藏在院外。” “想来楚氏已经发现是他在背后算计,估计两家很快就会爆发冲突。” 妇人勾唇:“看来楚氏有聪明人。” “你想法子给两家加把火,必要时可以让王晟死在楚氏手上,我要让风阳郡纷乱起来,只有大乱,我太平教才有机会,才能尽快积蓄实力,渗入各家与各大宗门,为十年后的起事奠基。” 话音一顿,妇人思考片刻,继续道:“至于玄明老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想法子提醒他。 既然求真观猜测是王晟在背后算计,那就送上证据,顺带让其知晓,玄夜之死与王晟有关。 让长安子也知晓此事,年轻人冲动,盛怒之下定会做出许多有趣之事。 到时候,我等推波助澜,这风阳郡定会乱上加乱,于本座修行、于太平教都有利。” “护法放心,适才属下与那王家子的谈话,应该被楚氏那位金丹听到,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入玄明老道耳中。” “其他事也包在属下身上,我定为神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老叟没待多久。 得了命令,迅速离去。 房屋内,妇人起身,走到门口。 她抬头眺望浮云山方向,目光复杂,良久后才淡淡道: “兄长,你说求真观只是一方小道脉,平庸无常,轻易不会卷入漩涡中。” “你说希望长宁一生无忧,平安喜乐,宅在浮云山上终老。” “可时过境迁,求真观已今非昔比,要起势了,恐怕你要事与愿违了。” “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帮求真观一把,希望你破封后,别太感激小妹。” 话在最后。 妇人嘴角上扬,笑容玩味。 一双平淡目光中闪烁一抹狡黠。 “大乱才有大治,大破才有大立。” “新秩序建立在旧秩序上,巍峨建筑自废墟中拔地而起。” “既然求真观入了棋盘,又岂能置身事外?” “这风阳郡越乱越好。” ——— 翌日,朝阳初升。 求真观众道人出了仙林馆,与其他道脉一样,直奔壶天宫。 也是这一日,不少人启程,出城赶赴浮云山,挑战玄明老道。 有人想看一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有人想瞧一瞧他是否名副其实,有人是想凑热闹,还有人心存侥幸,觉得玄明老道可能受伤,想要捡漏,从而一朝成名。 更有人猜测求真观有上乘筑基法与上乘道法,否则,玄明老道岂能击败楚云飞,生出贪欲,想看能不能趁有人邀战时混水摸鱼,潜入求真观寻宝。 然而,这些人在城门口就止步,有人转身走向楚府,有人转身归家,有人入酒楼饮酒,有人入壶天宫看道元盛会。 皆因楚府快他们一步,在城门口立下告示:欲挑求真,先至楚门,欲战玄明,先接霸拳,楚氏云飞,等你来战。 很中二,很霸气! 成功挑起部分年轻人怒火与战意,也让部分人望而却步,偃旗息鼓。 还有部分人猜测不断。 有人认为求真观投靠楚氏,有人认为求真观只是与楚氏联手,若是投靠,没必要牺牲自家天骄名声。 有人认为玄明来道筑就上乘道基,楚氏看中他,想提前投资;有人则认为楚云飞与玄明老道打斗前可能有赌约,玄明老道胜了,楚云飞愿赌服输,自愿替求直观挡在前面。 各种议论层出不穷,争执不下。 正午时分,郡城因此事更热闹。 楚云飞是真打。 他一拳一个,挑翻所有挑战者。 真为求真观出头。 击伤最后一个挑战者后,楚云飞立在门前,笑容灿烂。 他已经从仙林馆中的道人口中打听清楚,玄明真人喜好清净,自己知恩图报,自不能让这些土鸡瓦狗打扰真人清净。 ——— 玄阳可不管这些。 他快马加鞭,赶赴求真观。 藏道峰,藏经阁。 对玄阳来意,玄明一清二楚,也知晓他是关心自己。 欣慰之余,他抬手为玄阳倒上一盏茶,温声道:“一路风尘,师弟辛苦了。” “多谢师兄。” 玄阳接过茶杯,慢慢润喉。 尽管忧心忡忡,可当他走进藏经阁,一切慌乱都暂时烟消云散。 师兄置身之地,总会有一股特殊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神安定,仿佛所有焦虑能被安抚,所有问题能被解决。 一盏茶见底,收到玄明传音的玄通与玄玉正好赶来,玄阳再也憋不住,将风阳郡中之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疯传的消息。 求真观的处境。 长安子的扬名。 弟子们的表现。 待其说完,玄明又送上一盏茶。 玄阳心里苦,又不敢拒绝,只能接过茶盏,继续苦哈哈地慢品,同时等着师兄决断。 玄明挑眉,长安子辩道关夺魁在其意料之外,楚云飞帮自己挡住一众挑战者,同样令他感到意外,只是玄明没立即开口,而是看向玄通。 后者心领神会,与玄玉搭配,一个主讲,一个补充,讲了楚云飞挑战玄明之事。 等玄阳了解完详情,玄明才道: “从长安子参加道元大会与楚云飞入求真观挑战起,上乘筑基法之事便瞒不了多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求真观或许要经历此劫,才能破茧成蝶,晋升道门大宗。” 见玄通三道人忧色不减,玄明道:“不必太过担忧此事,我求真观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只要金丹真人不出手,贫道无惧。” “至于金丹真人”他顿了顿,继续道:“此等存在多为上乘道基拥有者,多半不会出手,倘若真有例外,贫道会请一位前辈出手。” “只要震慑住金丹,我求真观便算渡过此劫,必会时来运转。” 玄通错愕,玄玉吃惊。 玄阳好奇,直接来问: “师兄,我求真观何时来的长辈?” 轻抿一口茶水,玄明语气不急不缓地解惑道:“这位前辈是贫道一位叔祖,也是祖师旧相识。” “两年前,贫道入道不久,他便来到浮云山,一直隐居于此,潜心教导于我。” “这也是贫道仅用两年就成就真人的原因之一,只是他老人家不喜打扰,才没让你等知晓。” 第四十五章 提防内鬼,金丹心得 玄通惊喜,玄玉意外。 玄阳咧嘴一笑。 上代掌教生平在求真观典籍中有详细记载,他父母双亡,跟其他亲人生活,灾年时走散,被祖师所救,才投入门下。 玄明师兄有一位叔祖成就金丹真人,虽意外,但在情理之中。 各人有各人缘法。 或许这位叔祖曾有大造化,修行有成后,来过浮云山寻亲。 道门历史上不乏此类传说。 “怪不得师兄精进如此神速,原来是有前辈相助,既然师兄心中有底,师弟就放心了。” “玄虚师兄还等我回信,我这就启程,返回风阳郡。” 玄阳风风火火,抬步就要离开,被玄明按在肩膀上:“师弟奔波半日,该好生歇上一歇,明日再走也不迟。” 玄阳听劝,答应下来,重新坐下,玄明收手,想了想道:“老道与楚小友比斗时仅玄通与玄玉两位师弟在场,楚小友下山后,再无外人见过贫道。” “老道成就真人的消息应该尚未传出,否则,便不会有这么多练精境挑战者。” “楚小友不会宣传此战结果,为避免拂衣楼杀手继续刺杀,恐怕会待在家中不出,如此,极可能是我求真观出了问题。” “当然,也有可能老道猜错了。” “明日有劳玄玉师弟随玄阳师弟一同前往风阳郡,到楚家走一遭,探问清楚。” 玄通顿时意会,面色一沉。 玄玉同样严肃,玄阳震怒拍桌。 他们都听出话中之意。 要么是师兄猜错,消息自楚氏泄露,要么就是求真观有内鬼。 比斗结果可从师兄状态看出。 状态良好,说明胜出。 状态较差,说明失败或平手。 当然,这都是猜测,到底是哪种情况要询问完楚家后才能确定。 不过,该准备的要准备起来。 见师兄又埋首经卷。 玄阳与玄通、玄玉相继离开。 三人短暂叙旧后便分开。 玄阳去找鹿,怕她忘记主人。 玄通与玄玉则去忙内鬼之事。 近两日上过藏道峰之人都是怀疑对象,要暗中调查一番。 临窗而坐,看了一个时辰道书,玄明远望苍翠山景,思绪涌动。 叔祖,自然是他瞎编的。 明面上他只是上乘道基拥有者,成就大周天真人后,实力相当于先天境真人。 想要不暴露混元道基,抗下金丹真人压力,便需要杜撰一位人物。 这样一来,很多他不方面出面之事,可通过叔祖解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尽管欺骗了众师弟,可混元道基太过惊世骇俗,在他没绝对实力前,只能暂时对不住他们,他也不想用此考验人性。 翌日一早,玄阳与玄玉下山。 临走前,玄明告知玄阳,可将他成就真人之事告知玄阴与玄素。 至于玄空,再等一等。 谁让他嘴太快了。 ———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傍晚时分,玄玉归来,带着玄通,直上藏道峰。 问道院内,对玄玉归来,玄明不意外,三道人围桌而坐,茶香四溢间,玄玉道:“师兄,如你所料,楚居士返回家中后,再无外出,在消息传开前,未向楚家主之外的任何人透露出消息,楚家主也不曾对外透露过。” 此话一出,三道人面色严肃。 这说明是求真观内部出了问题。 “老道不擅长这些,此事便有劳两位师弟了。” 玄明开口。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对玄通与玄玉,他有信心。 一个善于梳理关系,一个执掌执法殿,相互配合,定然能揪出内鬼。 商量完具体细节,此间事了,玄明本想让玄玉早些回去休息,想不到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如意囊,跟求真观制式不同。 将东西放到桌案上,玄玉解释道:“师兄,这是楚氏所给谢礼,感谢师兄对楚居士的救命之恩。 本想等师兄展露真人身份后送来,可又不知何时才能等到,怕耽误师兄修行,又怕贸然送礼惹人怀疑,恰逢贫道上门,就借我之手带回,希望能助益师兄修行。 日后,楚家主定会携子前来,亲自拜谢。” “此番有劳师弟了。” 道谢后,玄明看了眼如意囊,没着急查看,直到饮尽杯中茶,才打开如意囊。 内部空间有三个马车大。 一部分是灵药灵材等天材地宝,数量最多。 一部分是五百手抄的孤本道经,能极大地丰富藏经阁收藏。 第三部分是三册玉简,看似数量最少,实则最为珍贵,竟是三部练气心得。 一册是代表楚氏家族所赠,涵盖大周天、返先天与凝金丹三个层次。 一册是楚东私人所赠,竟是道门一位大周天境真人的练气心得。 一册是楚家主以父亲身份所赠,是道门一位先天境真人的练气心得。 见此,玄明开怀大笑。 “好一个魄力十足的楚家主。” 这三册玉简绝对是重礼,诚意十足。 哪怕放在楚家这等世家都是底蕴。 虽是抄录般,但依旧弥足珍贵,尤其对从未有过真人的求真观而言,是能传承之物,一下子底蕴大增。 对渴望了解更多练气境玄妙的玄明,似雪中送炭,又像久旱逢甘霖。 玄通与玄玉知晓三册玉简内容后,同样兴奋,直言楚氏大气。 玄明不是小气之人,更知自己与求真观同气连枝,留下玉简与部分资源后,将剩余之物交给玄通,命其登记入库。 “多谢师兄!” 玄通与玄玉稽首感谢。 这是楚氏指名送给师兄之物。 即便玄明师兄不拿出来也不妨事,可他取出一部分回馈师门,这份胸襟令他们感动与敬佩。 送走两位师弟后,玄明盯着玉简沉思,片刻后,他挥毫泼墨,执笔写下两字: 底蕴! 接着又继续挥毫: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大舍大得,小舍小得】 【合则两利,斗则俱损】 【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 或许对自家上乘筑基法,不止杀戮威慑这一条路可走。 想通之后,玄明心境变化,竟有了一丝精进征兆,他捋须微笑,明白此法走对了。 第四十六章 天地是大药,虚实有道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 大量紫气自天地一抹红线中涌出,播洒大千寰宇,途经浮云山时,其中一团被牵引而下,如长河分流出一条支脉。 藏道峰,问道院。 白发老道盘坐树梢。 大量紫气自鼻入,浊气自口出,一进一出,一吸一吐,绵长有力,自有韵律,仿佛天地呼吸,自然吐纳,有几分天人~交感之妙。 紫气源源不断,氤氲成紫色雾霭,环绕在玄明身侧,这一刻,他犹如身披紫霞的仙翁,慈眉善目,祥和出尘。 座下老松盘根,再下小鹿吐息。 左右两侧还盘坐了两位道人,紫云中分出两缕稀薄雾气,被其吸收。 一个面相和善,一个不怒而威,像是护法尊神,又似善恶老童。 正是玄通与玄玉。 自从知晓玄明成就练气真人后,除了玄阳与玄玉下山那天早上,玄通每日清晨都会拉着玄玉准时出现,盘坐树下,静心凝神,牵引紫气。 用玄通话说,求真观难得出现一位真人,趁其他师兄弟不在,自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沾一沾师兄的光,蹭一蹭福气,助益自身修行。 等其他人回来,师兄铁定赶人,独自清净,他们就没这么好的机会。 机缘来了,不容放过。 而事实证明,两道人确实得了好处,修行事半功倍,短短三日,胜过半月苦修。 半个时辰后,紫云被玄明吞尽炼化,睁眼瞬间,瞳孔生紫,深处有紫气缭绕,演绎紫气东来道象,数息方止,恢复正常。 是药三分毒。 药补不如食补。 食补不如吞食天地。 毕竟,天地是世间最大灵药、最丰灵食。 《混元一气诀》以日月之气、阴阳之机为食,自天地中攫取造化,能替代部分灵药灵果,更安全有效,温和滋补。 自他成就真人后,能量与造化需求量大增,每次采气都动静不小,对紫云虚月,玄明早就见怪不怪。 因这一现象,连身边事物都能受益,这也是他没拒绝玄通与玄玉的原因。 等玄虚他们归来,这种福利就会消失,他习好清静,不喜人多。 偶尔还行,经常就有些烦人。 当然,玄明不是一点灵药都不用,只是他以往修为低,需求少。 有此世生父所留资源、求真观资源与长姐每年所送资源,完全够他修行。 甚至略有盈余。 “师兄,我等告辞。” 玄通与玄玉稽首,玄明还礼。 两道人离去后,玄明没前往藏经阁。 用过长宁送来的早食,他坐在树下石凳上,拿起玉简,继续翻阅品悟。 楚氏所送三册玉简颇为契合他心意,玄明当然要抓紧时间化为己用。 经阁观经也好,山中赏景也罢,还是参悟心得,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修行。 眼下明显创法更急更重。 不过,玄明没一味沉浸在玉简心得中,下午时,他会拿出阴阳筑基篇观摩,换一换脑子,同时再简化一番。 ——— 当天傍晚,五百经卷入经阁。 道藏是道脉传承一部分。 道藏越丰富,底蕴越深厚。 道门很多妙法都是参悟道藏而来。 故而,大小道士皆喜气洋洋。 玄明只在经书整理完毕后,上二楼看了眼,捋须含笑,满意颔首,就返回居所。 书就在经阁,安静陈列,散发书香,不会丢了,也不会长脚跑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翻阅参悟,他不必急于一时。 太急切,既要又要,分不清主次的结果,是物极必反,劳而无功。 问道院,玄明继续埋头品悟心得。 地点由树下转到茅舍,从石桌换成木案,案几上放着四册玉简。 一册是楚氏所送。 一册是四象真人所留。 一册是楚东私送。 一册是楚家主个人送。 玄明一目十行,脑海灵感迸发。 修道不能闭塞,一家之言,不可尽信。 玄明阅读四家修行心得,相互比较与印证,彼此细化与补充,去芜存菁,从四个角度入手,增加自己对练气境的认知深度与广度,丰富他在此境的理论储备,加深自身创功底蕴。 于外事上,玄明很怕麻烦;可于修道上,他从不怕麻烦,反而怕不麻烦,唯有精益求精,一丝不苟,修行才会事半功倍。 拒绝俗事,是为清静。 接受麻烦,是为清净。 这两点,玄明一直分得很清。 除了下午抽出一个时辰,简化阴阳筑基篇,他其他时间都在参悟玉简心得,阅读其中字字珠玑的文字,用心品悟。 玄明全神贯注,沉浸其中。 偶尔皱眉思索,偶尔眉心舒展,偶尔手指轻巧桌案,偶尔取出空白玉简,写下乍然而现的灵感,偶尔腾出一只手,不自觉地捏诀演化、模拟。 不知时间流逝,不晓光阴流转。 直到三更时分,他才悠悠回神。 抬头仰望苍穹上弦月,玄明挥袖收起玉简,起身活动一下筋骨,迈步走出茅舍,脚尖轻点,落到树梢上,对月吐纳。 皎洁月光倾泻而下,他盘坐虚月中,搬运周天,呼吸间与天地交感,道韵玄妙,气息垂落,苍劲老松生出更多枝桠叶片,庭院内草木迅速生长,墙上有灵芝慢慢发芽。 呜呼~! 小鹿欢喜跳跃,抬头吞一会儿月,低头尝几口草,要么嗅一下花香,打一个喷嚏,自娱自乐,为庭院增添一抹灵动生机。 半个时辰后,玄明返回茅舍,右手屈膝,头枕而躺,侧卧而眠,一吸一呼,天地灵机一起一落,入鼻窍,养肺腑,壮筋骨,增法力。 他神息相合,心息相随,身松脑静,表情舒适,神态安详。 自其成就真人,修行已与生活密切结合,起行坐卧皆是修行,睡功修行迈上新台阶,形如睡,体为静,意在动,虚实有道,动静兼备,更贴合自然,如水流花开,韵味天成。 正因如此,玄明每日用脑量再大,再是耗费心力,凝神推算,第二日都神采奕奕。 ——— 翻阅心得,汲取智慧。 领悟玄机,推理模拟。 触类旁通,记录灵感。 …… 除了日常修行吐纳与简化筑基篇,接连三日,玄明只为创功忙碌,宅在院中,心外无物,不听红尘事,不理山中人,逐渐进入一种如痴如醉、渐趋疯魔的奇妙状态。 身上气息逐渐玄奥晦涩都毫无所觉,反而是玄通与玄玉感受到其中变化。 每日蹭完朝阳紫气后,他们都没打扰,稽首行礼后识相离去,生怕打扰玄明师兄悟道,连送饭的活都被他们暂时接过,生怕长宁年轻不知事,影响师兄悟道。 第四日深夜,玄明刚放下玉简,揉了揉眉心,结束今日参悟,正要跟以往一样采集太阴月华,突然眉头一皱,看向山外。 第四十七章 玄空师弟,要积口德啊 翌日一早,天光破晓。 众人离开浮云县,各奔四方。 消息由此真正传开。 求真观名声大振。 虽尚未经过神朝核实验证,但各方私下已开始视其为道门大宗。 哪怕是世家大族也不例外。 风阳郡城南,普通民房里,老叟又遭殃吐血,待雾中人离去,一则消息流传而开,言求真观杀心太重,戾气太盛,无道家悲天悯人气象。 对此,世俗人看法不一。 道家人多数笑而不语。 壶天宫。 看台分三层。 第一层是小势力与散修。 第二层是世家大宗与散修强者。 第三层独属于日月星三位大佬。 求真观看台被拔升,虽依旧位于第一层,但位置高出其他看台一筹。 对此,玄虚等惊讶之余又觉正常。 他们一早出了仙林馆后,同样收到消息,大小道士均喜出望外。 没想到那位前辈这般强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若求真观只有一位普通真人,想要晋升道门大宗之列,还需其他要求。 可如今求真观出了一位金丹真人,那就另当别论,需特事特办。 待道元大会结束,天地院腾出手来,核实完求真观信息,确定无邪教痕迹,便可晋升大宗,地位更上层楼。 端坐看台上,作为掌教的玄虚心情最是复杂,一想到求真观渴求百年之事即将实现,他便激动不已。 这一刻,他除了觉得不真实外,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前辈高人更多了几分感激。 念及于此,玄虚抬头看向第二层。 有四处看台空无一人,那里是山居观等四家道门大宗的位置。 如今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已无脸再出席道元大会。 也有人看向此处,心思不同。 有人惋惜,觉得四家真人太傻。 有人讥讽,也觉四家真人太傻。 有人同情,同觉四家真人太傻。 其他人心思如何,玄虚不知也无心探究,收敛好情绪,他笑看下方比拼。 修仙百艺耗费功夫与心血较多。 比如,炼丹与炼器,不能一蹴而就,需数天方可凝丹、成器。 各人选择又各有不同,时间长短不一,为了照顾考核者,天地院均衡各方时间,将时间调整为七日。 今日正好是最后一天。 当夕阳西落,考核结束,修仙百艺一关终于落下帷幕,有了结果。 求真观虽没上次惊艳,但成绩同样不错,十位弟子中有两位弟子闯入前百,分别是长庆子与长安子。 玄阳擅长炼器,长庆子是其弟子,炼器造诣不低,靠此排入第九十名。 长安子则是画符,排名第十五,尽管不是魁首,可含金量同样不低。 听到自身排名,长安子无视众人各异目光,心中对玄明师叔更感激涕零。 师叔未入道前,经常秉烛夜观道经,夙兴夜寐,废寝忘食,为了师叔身子骨着想,他绞尽脑汁,始终效果甚微。 直到他投其所好,陪其观经练字,得其青眼,这才情形转好。 五年习字,专心致志。 他不知不觉间底蕴渐深。 字符相通,万变不离其宗,长安子触类旁通下,符道进益飞快。 尤其是下定决心参加道元大会后,他修行之余,会挤出时间参悟符道。 破而后立后,更有时间精进符术,加上师叔悉心指点,这才能脱颖而出。 辩道魁首。 修仙百艺第十五名。 只要自己武考再闯入前十。 取得道元大会前十,应当不难。 ——— 浮云山,求真观。 三位大周天真人背后势力来得很快。 地灵观、山居观与清风观各硕果仅存的真人路上不曾停歇,亲自到访。 哪怕全程只有玄通接待他们,三位真人亦不敢挑理,很能找准位置,态度始终和善。 玄通没客气,全程微笑,却字字令三位真人心痛,从三方势力身上狠化了三份斋。 待后者笑容难看地离去。 玄通转身前往藏道峰。 因玄明依旧专心悟道,沉浸在那种特殊状态中,玄通没多打扰,放下手中物,言简意赅地说了结果,稽首离去。 半盏茶后,问道院内。 目送兴高采烈的便宜师弟离开,再看着桌案前六册玉简,玄明轻捋胡须,眉开眼笑:“术业有专攻,果真如是。” 将事情交给玄通师弟果然没错! 不仅讨要了大量资源,还要来了六份练气心得,每家各两份,要知道,算上已死的三位真人,这三家道门大宗也就各两位真人而已,算是掏了他们部分底蕴。 哪怕只是大周天境的心得,也弥足珍贵,足以让求真观底蕴大增,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练气层面上的传承短板,若不考虑其他,只看练气心得与真人道理,比起一般道门大宗都强出一筹。 这六本心得也能让玄明更好比较各家之言,以小见大,见微知著,汲取各家练气智慧精华,取长补短,加深对练气境的认知程度。 云厚者雨必猛,弓劲者箭必远。 越是如此,他创功把握越大。 略微感慨,玄明没着急翻阅,继续埋头钻研手上三本心得,打算将这些吃透悟通,再查看另外六本,与自身所观所想所思相印证。 求道悟道与解决麻烦截然不同,后者讲究快刀斩乱麻,前者则要慢工出细活,由浅入深,循序渐进。 欲速则不达,骤进衹取亡。 慢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修行。 沉淀自身,调整心态,保持节奏,潜心思考,劳逸结合,都在慢中行,皆从慢中来。 参玄悟道,玄明一直耐心细致。 至于金丹境海天真人出身的悬空观,他不着急,好饭不怕晚,该出现时自会出现。 若当真装聋作哑,也无妨。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等时机成熟,玄明自会上门讨要。 ——— 藏道峰下,想到今日招待三真人之事,远望天边一抹余红,玄通心情大好:“原来真人也没那么可怕。” 从前,他以为真人高高在上,傲骨铮铮,宁死不屈,风采绝世。 如今,才发现真人也会低头,会审时度势,会笑脸迎人。 能屈能伸者亦可成就真人。 没见面前,玄通本想狐假虎威;见面后,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这一刻,他想明白很多道理,打破固有认知,击碎心中畏惧,心境升华,法力流转更顺畅,仿佛见到完善道基的希望,看到练气门槛儿。 感受到自身变化,玄通喜形于色。 覆灭陈家时,他打破心关,是得玄明与玄阴两位师兄指点,回去用心梳理心境,参悟阴阳筑基篇,得以练精圆满。 这次是他靠自己破关,拨开云雾,心境更上层楼,窥见另一种风光。 问道院,茅舍内,桌案前,玄明心有所感,抬头看了眼峰下,捋须朗笑。 “好一个立心明志,静定归真。” 或许明年,求真观会多出一位真人。 玄通的明心见性,他不意外。 聪明人虽容易钻牛角尖,但这恰是他们近于道的表现,在极端中寻智求道。 悟不透,则如坠深渊,越陷越深。 悟透了,便心澄神清,得见真我。 玄通靠自身之力窥见大风光一角,玄明很欣慰。 单丝不成线,独木难成林。 求真观是众道的求真观,不是他一人的求真观,他可以为他们暂时撑起一片天,可归根结底,要靠大家一起立起来。 唯如此,求真观才能传承永续,跻身道门大宗之列后,不会昙花一现。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收回目光,玄明继续参悟。 师弟在努力,他又岂能懈怠? 第四十八章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暮夏时节,天气更多变,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就电闪雷鸣。 猛风飘电黑云生,霎霎高林簇雨声,阵阵狂风摇曳草木,密集雨点泥泞山地。 玄明难得没参悟练气心得,盘坐山巅,白发飘舞,任由风吹雨淋,近距离体悟自然。 食指与中指并拢,剑指微旋上扬,横放膝上的桃木剑嗡鸣,化为流光,直冲上天,置身雷云深处,继续接受风雷淬炼。 玄明再挥手,手中拂尘同样被掷入雷云中,接受雷霆淬炼,以淬炼枣木手柄为主,再慢慢传导到三千银丝上,相对温和。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他虽不喜争斗,希望能一直清静修道,但天道无常,总归不能尽如人意。 有些事不是想避就能避。 如此,玄明自希望护身之宝越强越好,这样才能护人、护己、护道。 安置好桃木剑与拂尘,玄明又取出大小两个铁球,原是陈氏传承金刀,被他用混元法力洗练,又借雷霆之力返本归元。 同样被其扔进雷云中,对这块阴阳铁,玄明心中已有打算。 做完这些,他专心吹风观雨听雷。 跟以往不同,这回玄明闭上双眼,对雷雨的参悟,他已由表象进入内在。 灵觉如水流淌,代替肉眼肉耳,观摩三百里内的电闪雷鸣,风吹雨打。 看乌云翻腾变化,观流水翻滚涨落。 见天地气流转化,瞧草木倒伏起落。 透过灵觉,玄明感知更多。 气流强弱成风,气温冷暖聚雨。 阴阳碰撞生雷,乾坤交泰起电。 本质上是一团气在自然运行,依据规律,创造与转化。 这个规律就是道,演化而出的气便是理,风雨雷电则为外象,是道理具化载体。 雷鸣电闪,愈发剧烈。 狂风暴雨,肆虐山林。 山巅上,玄明参玄渐入佳境,身上道韵由淡变薄,周遭三尺,天地交感,自动演化雷生雷灭,雨聚雨落的景象。 洗心峰,山巅上。 面容方正的玄玉同样在听雷。 跟玄明领悟风雨雷电转化道理不同,天气四象,他只取一雷。 沉静守心,聚精会神地听雷。 听雷声雷音,观雷光雷形。 这位求真观最严肃的道人,目光专注,表情虔诚,仿佛在朝圣,向道而生。 福德峰上,玄通也盘坐山巅。 不同的是,他只观雨。 抬头见雨落,低头看雨势。 雨水落于山间,养育万物,却在汇聚成河后冲刷土尘山石。 滋润大地又破坏大地。 可不曾朝四面八方肆意横流,而是因势流动,望低处走,心有坚守。 善恶相间,黑白包容。 玄通对知守之道有了新领悟。 ——— 约一个时辰,云销雨霁。 桃木剑、拂尘与阴阳铁各归其位。 三尺异象归于无形。 玄玉与玄通结束修行,各有所得。 唯玄明依旧未醒。 雷雨洗涤尘埃,山林清凉明净,灵觉流淌其间,带给他不一样的感觉。 天地一新,乾坤一清。 雷雨过后颇有几分万象更新气象。 他进入另一重妙境。 在雷雨前后的气流升降开合间,感受到了天地呼吸,气升为呼,气沉为吸,呼吸间有大道理、大风光、大造化。 若把天地喻为人,山岳为骨骼四肢,江河为血脉经络,大地为命,苍穹为性。 一场雷雨,便是一个呼吸。 一个呼吸,便是一次洗礼。 气在性命之间流转,升降开合自然和谐,行于全身,洗涤脏腑、经络、四肢、诸窍川流不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满足各器官所需之气。 这个循环便是一圈周天。 一场雷雨便是一次搬运。 一次搬运便是一个循环。 形成一个闭环。 道生万物,天地为物之大者,人为物中之灵者,别求于道,人同天地。 如此,神思之下,以小见大:大周天在夏时是雷雨,秋时是霜冻,冬时是风雪,春时是细雨。 玄明玄光生智慧,道心生清净,一场雷雨为他洗清阴霾,得见自在,身心和谐。 成就真人近四个月,近一个月听雷观雨,近一个月观摩四象真人等大周天修行心得,汲取营养,滋养自身,他终在今日悟透大周天玄妙,领悟出自己的大周天道理。 道清理明,道行自升。 天地灵机涌入玄明体内。 山间起大风,一只矫健有力的鹿逐风而行,朝山巅欢快狂奔,呦呦呦~! 苍穹正值日沉月升,阴阳灵机被牵引而下,围绕玄明,组成一个虚幻两仪图。 他气势猛增,水到渠成地贯通奇经八脉中的最后一脉,形成一个奇脉大周天,法力增长,肉身强化,灵觉精纯。 连十二正经中的四条经脉都被撬动,虽暂未冲开,但指日可待,一旦相互贯通,即可形成一个特殊循环。 等气息稳固,玄明睁眼,眸光深处有风雨雷电四象流转,呦呦鹿鸣传入耳中。 瞧着奔腾而来的小鹿,瞧着即将消散的两仪图,他灵机一动,抬手轻点。 “去!” 两仪图直接在小鹿欢喜鸣叫时没入其体内,迅捷如风。 小鹿:??? 我吃了啥? 不等他想明白,就白眼一翻,吐着舌头,扑通倒地,昏死过去。 轻挥拂尘,一道法力注入小鹿体内,封印两仪图,只留出一丝缝隙,缓缓释放能量,精纯其血脉,提升其根骨,增加其底蕴。 起身行至小鹿旁,瞧着其柔顺皮毛上长出的两仪图,玄明捋须,笑容和善。 站在山巅,持尘而立,望着锦绣河山,他如见道,心旷神怡。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万物藏道,众生含理,看来老道今后要多抽出些时间,用心体悟自然。” 这次他道行进益,奇经八脉贯通,相当于普通周天境圆满,就是观摩自然所得。 当然,他的收获不止于此。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玄明无心验证,打算回去打坐静思,细心梳理,再好生消化一番,沉淀道行,或许能另有所获。 其他不急于一时。 挥袖收起阴阳铁,玄明伸指轻点桃木剑,此剑不满地嗡鸣一声,蓦然变大,托着小鹿下山。 明月照山河,银辉倾斜一地,照亮藏道峰,山林树叶上水珠晶莹,山间水洼处波光粼粼,老道在前,宽袖飘摇,昂首阔步,大剑在后,亦步亦趋,缓缓跟随。 剑上小鹿趴在剑身上,四肢张开,呼呼大睡,鼻尖不时冒出一个水泡。 啵一声破碎又再生。 环境清幽,意象美好。 然而,终究没尽善尽美。 刚至问道院,小鹿口水流到剑身上,忍了一路的桃木剑顿时狂躁,电击小鹿。 老道笑声与小鹿惨叫声、木剑愉悦嗡鸣声交织成片,让问道院多了几分活力。 第四十九章 大道至简,古朴油灯 太阳光赫赫,大地如火发。 藏道峰,问道院。 炼化完朝阳紫气,玄通与玄玉稽首行礼,联袂离去。 昨晚被玄明赐名为长寿的灵鹿,迈动四蹄,活蹦乱跳地出了院子,直奔长宁居所,要向同胞妹子炫耀自己身上的漂亮花纹。 他现在可是最俊的鹿。 用过早食,玄明继续伏案品阅练气心得,专注如一,随想随记,时而停笔思索,时而对比论证,时而对照道经。 下午时,精简部分阴阳筑基篇,他再次参悟练气心得,心无外物。 晚间时,采集月华,侧身而眠,运转睡功,调养精神。 山上人清静修行,不理红尘。 山下人参会寻仇,各自忙碌。 时光荏苒,转瞬两日。 风阳郡,壶天宫。 玄虚端坐看台上,笑看下方比拼。 修仙百艺耗费功夫与心血较多。 比如,炼丹与炼器不能一蹴而就,至少需数天方可凝丹、成器。 各人所选技艺不同,时间长短不一,为了照顾考核者,天地院均衡各方,早有旧例,将时间调整为七日。 今日正好是最后一天。 当夕阳西落,考核结束,修仙百艺一关终于落下帷幕,有了结果。 求真观虽没上次惊艳,但成绩同样不错,十位弟子中有两位弟子闯入前百,分别是长庆子与长安子。 玄阳擅长炼器,长庆子是其弟子,炼器造诣不低,靠此排入第九十名。 长安子则是画符,排名第十五,尽管不及亚魁,可含金量也不低。 听到自身排名,长安子无视众人各异目光,心中对玄明师叔更感激涕零。 师叔未入道前,经常秉烛夜观道经,夙兴夜寐,废寝忘食,为了师叔身子骨着想,他绞尽脑汁,始终效果甚微。 直到他投其所好,陪其观经练字,得其青眼,这才情形转好。 五年习字,专心致志。 他不知不觉间书法造诣渐深。 字符相通,万变不离其宗,长安子触类旁通,符道进益飞快。 尤其是下定决心参加道元大会后,他修行之余,会挤出时间参悟符道。 师叔也悉心指点,道出书法与符道间的真谛:“书法、符篆、绘画就像是一棵大树上长出的不同枝桠,无论生出多少片叶,开出多少朵花,怎样茂盛缤纷,都是一个根。 大道至简,繁杂道理不过是在最基础的一横一竖中、一撇一捺间。” 他牢记教诲,从不敢忘。 破而后立后,有更多时间精进符术,他据此练习,笔耕不缀,这才能脱颖而出。 注视着水镜上显示的名次,长安子默默定下目标。 辩道亚魁。 修仙百艺第十五名。 只要自己武试再闯入前十。 跻身道元大会前十,应当不难。 ——— 道元盛会很人性。 文试结束后,参会弟子可休息三日,恢复精气神儿,调整自身状态。 只是不能离开风阳郡,会有天地院之人与神灵暗中监视,观察参会道人举动,评判他们德行。 一旦违反规矩,立刻会被取消资格,从此再无可能参会,连背后宗门都会被牵连,担上教导不严之责,禁止参与下届道元盛会。 因此,长安子虽想返回求真观,当面感激师叔,但忍了下去。 纵横不出方圆,有些规矩还是要守,更遑论其责甚重,师门对他恩重如山,长安子不能连累师门。 文试结束当晚,苍穹圆月皎洁,满城灯火辉煌,街巷璀璨夺目,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还有火龙腾空舞,银狮动地来,更有法术加持的灯桥架在苍穹之上,四通八达,贯通四方,联通八极,组成一个繁复道字。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这是天地院举办的灯会,专门为参会者放松身心,顺带与民同乐,造福百姓,彰显道门济世救民的宗旨。 天地院也会在这三日内举办平安醮,会有真人出面,开坛设法,讲经祈福,祝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康,顺带超度亡灵,体现道门悲天悯人情怀。 由此提升道门在百姓心目中的位置,巩固信仰,聚集香火,这也是风阳郡道门大昌,强过佛门的原因。 走出仙林馆,长安子独自迈步散心,好兄弟长庆子跟玄阳师叔前去仙客来,本该在前几日就去,没想到玄阳师叔特意为其推迟,要带徒弟与好友飞白道友一起放开肚皮吃喝,抚慰他受伤心灵。 其他同门师弟各自结对逛街,玄虚等长辈也各有去处。 穿行在各条花街上,长安子仔细观看,想淘换些好东西,带回去孝敬师叔。 因玄明师叔留在他身上的手段,长安子对天地灵机感知敏锐,虽不知与真人相比,孰强孰弱,但应该完胜练精境修者。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道元盛会开始前,他便捡漏了几个小物件,让玄虚师叔掌眼过,尽管不错,算是小赚,可要送给师叔,总觉得有些拿不出手,配不上他老人家身份与修为。 虽说礼轻情意重,但师叔对他恩同再造,长安子总想献上世间最好之物。 可逛了三条街,他都没寻到心仪之物,估计今晚要一无所获,长安子心生归意,返回仙林馆路上,他无意间一瞥,被一个摊位吸引注意力。 摊位摆放在角落里,陈设普通,物品普通,摊主是个中年汉子,面相普通,类似这种摊位每条花街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大部分路人径直经过,看也不看一眼,小部分路人短暂停留,瞥上一眼就失去兴趣,转向其他摊位或娱乐项目。 长安子迈步走到摊位前,在摊主热情招待下,装模作样地挑选物品,翻翻捡捡,每个物品都询问几句,表情正常,没泄露丝毫情绪波动。 瞧了三件后,他抓向心仪之物。 ——— 这是一件残破灯盏,高约一尺,样式普通,造型简单,表皮陈旧,看上去跟市井百姓家中常用油灯别无二致。 可在长安子灵觉中,此灯虽灵机微弱,但散发晦涩玄机,像是暗室烛火,寂静燃烧,又似夜间萤虫,沉默飞翔。 “道长,您眼光真好,我这一堆宝物里,就属此宝最珍贵,这可是在下祖上耗时七日,闯过重重阵法,历经九死一生才从一位金丹境古修墓冢中挖出来的宝物。” “别看此灯其貌不扬,其实威力不俗,虽已残破,但材质特殊,价值不菲,点燃后仍可昼夜长明,清心凝神,有燎原之力。” “若道长认识技艺高超的炼器师,请其修复此宝,定然威力不俗,不会让道长失望。” 虽下山不多,但长安子机灵,又曾被玄虚师叔等师门长辈轮番提醒与告诫,初入风阳郡城那几日也有购宝经验,知晓这些摊主十句话里九假一真。 是以任凭摊主吹得天花乱坠,他都不为所动,直到对方口干舌燥,长安子才道: “此灯灵机稀薄,材质虽特殊,但并不罕见,我师门就有不少器物与这材质一致,威力上估计也就昼夜长明是真,否则,真像你所言那般恐怖,此物又岂会流落在此?” “如果不是一位长辈喜好观经,我也不会看上这件中看不中用之物,居士不妨给我交个底,若是价格合适,贫道便买下此物;若是居士拿贫道当冤大头,那便作罢。” 被戳破心思,摊主也不见恼,讨好一笑:“既然道长真心想买,那十枚法钱如何?” 法钱由金银提炼而来,加持了特殊灵机,是修者间流通的货币。 一两金子也就提炼一枚法钱。 这摊主是狮子大开口。 长安子放下灯盏,转身就走。 摊主急了,紧忙道:“万事好商量,八枚法钱如何?” 见长安子依旧向前,他急忙道:“六枚法钱,不能再少了。” 长安子依旧没转身,摊主咬牙道:“那你说多少合适?” 身子一顿,长安子转身道:“两法钱,要么交易,要么我走。” 摊主:“三枚!我近来囊中羞涩,急需用钱,为道侣请医问药,购置灵丹,这才不得不出来变卖家中之物。” “若道长诚心要卖,三枚法钱,不能再低了。” 长安子答应。 片刻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将灯盏藏入袖中,长安子准备离去,却被摊主叫住:“道长留步。” 见长安子面露疑惑,摊主解释道: “实不相瞒,此灯共有三盏,是我自无意间得来,看上去像是一套,另外两盏尚未清理干净尘垢,若是道长有兴趣,不妨随我到家中看一看,如果看中,价格好商量。” 长安子没立即答复。 思考片刻,才开口道: “贫道身上法钱已尽,劳烦居士在此等候,我取完钱即刻来寻你。” 摊主答应。 长安子直奔仙林馆。 一炷香后,他未曾归来。 两柱香后,他仍未归来。 三炷香、一个时辰…… 直到灯市闭市,他都没出现。 这下子摊主火冒三丈,顿时明白自己被耍了,收了摊子,走到偏僻无人处,摊主模样大变,化为一位丰腴美妇,杀机森然道:“好一个狡猾的小道士。” 竟不按套路来! 不仅白费功夫,还丢了一件宝物。 虽说宝物残破,但曾经可是灵器。 若非要引他上钩,自己岂会拿出来? 来郡城执行任务,就是麻烦,不能光明正大地厮杀。 第五十章 同道不同心,真人论道 翌日一早,朝阳初升。 仙林馆,长安子盘坐房檐上,跟众师弟一起吐纳,炼化紫气。 行功完毕,他宅在院落不出,要么练剑,要么锻体,要么冥想,为武试做准备。 长庆子见此,同样静心习剑,有时会找上长安子切磋,交流心得。 其他弟子见此,同样苦练起来。 让玄虚等欣慰不已。 只是其他弟子练习之余,会出门游玩一个时辰,不想错过郡城热闹。 望着弟子们离去身影,玄阳疑惑道:“师兄,武试临近,为何又放弟子们出去?” 文试前放,是因他们没来过郡城,就当放松身心与满足好奇心。 武试前还放,又因为啥? 掌教玄虚耐心解释道: “弟子们年轻躁动,堵不如疏,唯有放心,才能收好,才好守心,与其回山后留有遗憾,不如让他们放开耍,回山后才能安心修道。 若因此心野,定不住心猿意马,便是与求真观缘分不够,当还俗入世,走自己的路。 同路不同心,同道不同路,是走是留,顺其自然。” 玄阳懂了。 其他三代道人对此无异议。 这次前来的弟子都是门中精英,相信他们能守住本心。 退一万步讲,即便真有例外,求真观耗费精力培养了他们,还俗不意味割裂,仍要帮师门打理庶务。 修桥铺路,除暴安良,为自己与师门积德,造福百姓。 经营生意,积财累资,为山上人修行提供资源,回馈师门。 跟同门师弟不同,长安子接连两日未曾出院,前天晚上那场交易,他虽然占了大便宜,但同样心忧。 起初他没多想,直到摊主邀请他前往家中,长安子心才提了起来。 下山前,玄明师叔提醒他要多长个心眼儿,别跟陌生人远走,遇到善福居士少,遭逢恶业居士多。 不管另外两盏灯是真是假,长安子都不打算理会,出门在外,小心无大错。 为防止自己冤枉摊主,在飞白前辈来寻玄空师叔时,长安子拜托这位前辈派弟子到那条街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一眼。 这种举手之劳,对方欣然答应。 不用求真观之人,是因为同宗弟子道袍一样,若那人真心怀不轨,师弟们很容易被认出来。 事实证明,长安子不去很对。 皆因摊主第二晚仍在,第三晚却没出现,玄空师叔好奇,与飞白道人一起帮忙打听此人,竟毫无所获,仿佛此人从未出现。 连附近摊主都对此人毫无印象,存在感极低,甚至不记得旁边有摊位。 古怪之余,令玄虚等警醒,特意告诫长安子,令其莫管此事,专心武试,一切等道元大会结束再说。 若他顺利进入天地院,可利用权柄,查看户籍册或请托城隍麾下鬼神,绘制画像,帮忙寻找此人。 若摊主当日无虚言,便致歉补偿;真有古怪,再看其目的处置,怎么都比胡乱猜测强。 同时,约束弟子,上报天地院。 求真观力小,这种事还是交给上面比较稳妥,天地院本就有维护道元大会安全之责。 长安子这才心安。 ——— 三日光阴一瞬即逝。 第四日,万众瞩目的武试开始。 浮云山下有道人登山。 着一袭天青色道袍,蹬云纹鞋,青白相间,仿佛将蓝天白云披在身上,漫步间缩地成寸,一步三百丈远,乃是一位道门真人。 求真观山门外,玄通与玄玉一早就在此等候,看到道人,稽首行礼: “无量天尊,玄通(玄玉)见过元济真人,真人降临,当真令求真观蓬荜生辉。” 元济真人还了半礼,笑道:“天篆派与求真观祖上有旧,今日才到访,才是贫道之过。” 元济真人没摆架子,态度和善,玄通与玄玉自然更是热情招待,一行人步入山门。 至于真人话中歉意,谁都能听出是客套之言,不会傻到顺着说。 昨日拜帖上写得清清楚楚,明面上元济真人是为了跟玄明师兄论道,是以两道人边聊边带元济真人直奔藏道峰。 问道院,茅舍里。 感应到元济距离。 玄明起身,一步出院,便至峰脚。 虽说元济真人实力不及他,但道门真人都在一个大境,理论上可道友相称。 对方又远道而来。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迎接。 等元济真人来到峰脚,便见一位身着宽袖道袍的老道等在那里,面色红润,须发雪白,寿眉疏朗,手持拂尘,脊梁挺直如松,神采奕奕似阳,仙风道骨,气质绝尘。 来者是客,玄明率先开口行礼:“玄明见过元济道友。” 心赞之余,元济不敢怠慢,立刻还礼:“元济见过玄明道友,耳闻不如一见,道友风采出尘。” “道友谬赞了,老道只是一位粗鄙山野之人,不比真人任职广法司,位高权重。” 两道人相互客套几句,没在峰脚耽误功夫,玄明请其上山一叙。 问道院,苍劲老松挺拔苍翠,冠如华盖,遮住炎炎烈日,洒下一地清凉。 玄明与元济对坐。 玄通与玄玉作陪。 石桌上茶香袅袅,玄明亲自为元济倒茶,茶是山茶,水是山泉,壶杯是凡物,都很普通,可倒茶之人不普通,饮茶之人亦不平凡。 茶香扑鼻,一口清茶入喉,元济赞道:“品茶观经,闲游山水,师法自然,道友的清闲自在令贫道着实羡慕。” 微抿一口茶水,玄明回道:“道友为众生守序,积功累德,道德相生,才是令人钦佩,贫道躲于山中修小道,也就只剩这点儿清闲。” 两道人相视一眼,各自饮茶,略过此话,山野与红尘,各有其妙,各有其缺,宛如明月盈亏,刚才不过是闲散之语,他们不会在此事上争论。 一杯茶到底,见彼此已熟悉一二,元济真人道:“传闻筑就上乘道基者,成就真人时,会得见大风光,贫道此番前来: 一是恭贺道友成就真人,成为我辈中人;二是向道友论道,互相印证,共见风光,望道友能够应允。” 说话间,元济真人自如意囊中取出一个玉盒,放到石桌上:“此为贺礼,请道友收下。” “多谢道友,贫道就厚颜收了。” 玄明没推辞。 既然对方拿出礼物,就没打算收回去,若不收下,就是打对方的脸。 明知如此,直接了当地收下最好。 假意不要反而虚伪,落了下乘。 经此一事,两道人对彼此也有了初步印象,等玄通暂时接过玉盒后,玄明与元济相视一眼,心有默契,各论己道。 元济抬指,指尖生辉。 第五十一章 古天今天,日月始终 藏道峰,问道院。 元济真人凌空勾勒。 指尖光辉生笔画,宛如胚胎逐渐长出躯干,最终凝聚成一道符篆。 过程结构规范,书写严谨,容不得半点儿差错,可成型后又写意潇洒。 起笔自严,落笔成宽。 严宽之间颇有几分玄妙道理,言之不明,道之不清,有些东西只能意会。 玄通自这道符中看到了知守,知严守宽,知方守圆。 玄玉自这道符中看到了规矩,宽严相济,法理相融。 玄明自这道符中看到了更多: 起于己身,落于众生,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起于光辉,落于尘土,起落是笔下超生,严宽是和光同尘。 起于刻板,落于豁达,由循规蹈矩到随心而动,中间一个人生。 仔细再看,由外到里,由繁入简,不过是一笔一画,一道一理,一人一心。 见元济真人看向自己,玄明会意一笑,同样探指,指绽荧光。 元济真人错愕,想不到这位求真观真人行事出人意料,竟也以符论道。 要知道,天篆派可是以符法立世,符道造诣颇深,书文画符是他吃饭的本事,本身就是他主修之法。 虽说论道是为论证所学,目的是为了各取所需地汲取道理,开拓见识,深化认知,互相补益,可既然是论,自有前后之分,在交流中碰撞,在论述中交锋。 玄明道友虽是上乘法成就的真人,但毕竟破境时日尚短,同为大周天境,他战力或许强过自己,可道行就不一定。 前者力,后者理。 虽有联系,但非绝对。 力强者,道不一定在前。 力弱者,道不一定在后。 玄明道友以短对长、以寸量尺,委实有些托大了,想到自己此行另一个目的,元济犹豫,不知该不该放水。 心与道应,以诚事道,才能参道,才会壮道,才可兴道。 论道本不该掺杂私欲,可若他赢了论道,想要谋划之事便事倍功半,可若是放水,此番论道就成了笑话,沦为一个幌子。 不仅会令他收获寥寥,还会令他念头一时间难以通达,于己道不诚。 电光火石间,元济真人脑海思绪翻涌,暂时没想到两全之法,他准备静观其变,待时而动。 收摄心神,元济真人全神贯注地看向玄明指尖,随其动作,他瞬间错愕又瞬间入神。 ——— 两横撇捺,一个天字。 竟跟他写了同一个字。 区别是他所书天字符是天篆古体,人立其中,头上自然是天,而玄明道友所书之天是今字,空间之大莫过于天。 天篆派对天字符钻研最深,不然何以敢以此为名? 元济也以此符最引以为傲。 其他同阶若在他面前书写天字符论道,难免有班门弄斧之嫌,可看到玄明所书符文,他不仅无此念,还表情认真,用心观摩,脸上满是欣赏与赞叹。 在元济眼里,玄明这道天字符,起笔如天,落笔成地,仿佛蕴含一个世界,符成凝寰宇,字定聚乾坤,有大气魄,大风光。 在玄通眼里,师兄这道符是知浊守清,知阴守阳;在玄玉眼中,师兄这道符是乾坤朗朗,序存有常。 ——— 苍劲老松旁,卧在地上的灵鹿长寿注视着虚空两道符,先是好奇偏头,后湿漉漉的眼眸充满疑惑,眼皮耷拉,半睁半闭,睡意来袭。 用力甩一甩头,灵鹿努力抖擞精神,尽管他修为低微,智慧懵懂,可本能感觉到那两道符有好处,下意识地想要坚持更久。 石凳上,玄明与元济相视一笑,同时牵引符文,两个天字慢慢靠近。 古天昏黄,今天清明。 两天距离拉近,笔画如鱼游弋。 一个虚实交错,一个光暗交替。 一个无常形,一个无常势。 一个化圈又化为一横,一个变点又变为一竖。 两天交汇,两字相融,两符在碰撞中互纳,在对抗中互补,去芜存菁,求同存异,兼收并蓄。 今古于笔尖连通,纵观东西。 上下于符中并行,横贯南北。 道理在过程中衍生,破灭又重组,重组又破灭,宛如思想碰撞的火花,在交流中不断辩论、不停印证。 每次破灭都是一次争辩,每次重组都是一次汲取,道在互不相让中越辩越明,理在争锋相对中越论越清。 两人对道的理解也在汲取对方道理中愈发深刻,广度被拓宽,深度被剖析。 玄明闭目,元济合眼。 两道人沉浸其中,嘴角上扬。 灵鹿不知何时闭上双眼,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呼吸间不自觉地带着一丝特殊律动,灵机跟着起落进出。 玄通与玄玉身子与精神不受控地疲累,头昏脑胀,眼皮逐渐沉重。 玄妙道韵从正从演化的符文中弥漫而出,如一汪清泉冒出涓涓细流,积少成多,覆盖面越来越广。 苍劲老松无风自动,摇晃枝叶。 三尺莲池残荷生香,莲子蕴灵。 青石小路两旁草药舒展叶片,墙角与墙上各有药材加速生长,桌案上桃木剑灵性更活跃。 道韵漫出院落,流入藏经阁。 正在观经的道士受益,不约而同地行至问道院外,相继盘坐在地,默默体悟。 新守阁道士来此,见众道人随意散坐,眉头紧皱,片刻后,看着排排坐、队列整齐的众道人,他才坐在首位,专心悟道。 藏经阁内,一道灵光在书架经卷间游走,沐浴道韵,若隐若现。 ——— 两个时辰后。 问道院内外,睡了一地。 只有两位真人半睡半醒,半觉半梦,半智半愚,进入一种玄妙状态。 两个天字恍若两仪,泾渭分明又你中有我,由二化一,各占一半,一方三尺虚幻天地在道理间孕育、诞生,最终天地间生出一个新符:明! 一天分昼夜。 半天为日,半天为月。 古天为终,新天为始。 始终循环组成日月交替,日升月落,月落日升,明字生辉,天有其时。 空间生时间,时间演空间。 元济真人不知不觉间睡着,鼾声如雷,唯玄明依旧清醒,心神沉入三尺虚幻天,他心无旁骛地参悟明字符,一半心神入日,一半心神入月。 一炷香后,天地不稳,明字符即将消散,玄明心神一动,玄关生辉,《黄庭外景玉经》一丝玄妙气息被他牵引而出,注入明字符。 这是他成就真人后发现的能力,能牵引下一丝玄妙黄庭气,虽仅有一丝,但玄妙无穷,可加持悟性,能隔绝窥视。 他也是灵机一动,看能否稳固明字符,想不到真管用,一丝便令虚幻天地稳固,日月运行有序,天地分清理浊,阴阳有序,乾坤有为。 从日中到日暮。 玄明参悟了三个时辰。 当明字符终于要消散时,瞧着虚幻天地中的符文日月,他福至心灵,运转混元法,牵引一抹落日紫气与一缕新月月华,分别注入符文日月,各自烙印半符,借黄庭气截留半缕气机,在明字符消散后,纳日月半符入玄关。 与此同时,一道喜悦鹿鸣声响起。 呦呦呦~! 第五十二章 心藏万丈海,眼无世俗光 呦呦鹿鸣唤醒众道人。 院中道人循声望去,天地灵机环绕小鹿,他舒服地眯起眼睛。 片刻后,灵机散去。 此鹿不仅成功入道,踏入练精第一境,还洗髓伐精,血脉更纯。 小鹿来不及高兴,鼻子翕动间,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令他睁眼瞬间就被呛得头昏脑胀,眼珠滚动。 玄明捋须的手微顿,轻挥衣袖,狂风卷动,吹起灵鹿,伴着后者惊恐喊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度,掉落到藏道峰一处水潭内。 扑通声响,水花四溅,煞是好看。 “让道友见笑了。” 元济真人摆手表示无妨,真心赞道:“一朝脱胎换骨,破茧成蝶,踏上修行路,道友豢养的这只鹿颇有几分潜力。” 玄明闻言,眉开眼笑。 灵鹿只是一个小插曲,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此时门外众道人起身,在守阁道士带领下弯腰行礼:“多谢师伯赐予造化。” 十几位道人齐声,真心实意。 一道熟悉的苍老醇厚声音随之响起:“机缘可遇不可求,既然碰上便是运气,回去好生消化,莫要浪费这份造化。” 众道人齐声称是,知道师伯喜好清净,没多逗留,转身离开。 返回藏经阁,众道人正要离去,就被守阁道士叫住,让他们将先前看的道经复归原位,众道人已经有些摸清这位守阁道人的脉,纷纷照做,将藏经阁打扫一遍。 他们不是怕了守阁道士,而是感激师伯,众所周知,他老人家喜好观经,他们这是辛苦自己,造福师伯,以尽孝心。 众同门心思如何,守阁道士不去想也懒得探究,只要藏经阁干净整洁,相同东西都朝一个方向,他无所谓其他。 看着成果,他眉头一展,在一楼寻个角落,闭目参悟所得。 问道院,松树下。 玄通与玄玉同样起身,感谢师兄与元济真人,旁观这场论道,他们获益匪浅,回去细心打磨,玄通底蕴会提升,玄玉可练精圆满。 元济真人随后稽首。 “多亏了玄明道友,贫道才能在此番论道中看到许多不曾见过的风光,新道理层出不穷,旧道理推陈出新,感悟如潮,收获颇丰。” 感谢之余,他脸上浮现一抹愧疚: “道无先后,达者为师,先前见道友以符论道,贫道曾生轻视之心,到头来却是我以狭隘之心看人观道,落了下乘,万望道友莫要怪罪。” 话落,又要行礼。 抬眸看了眼语气诚挚的元济真人,玄明侧身避开此礼,实话道:“道友能坦言告知,可见心如皎月,贫道岂会怪罪?” “贫道成就真人时日尚短,换位思考,若我是道友,恐怕也会以常理度之,此乃人之常情。” 这是玄明心里话。 他是有《黄庭经》在手,底蕴深厚,悟性与根骨大增,道行才能胜过元济真人。 当然,也跟他符道底子好脱不开关系,前半生他心如稚童,父亲为了让他有一技之长,耐得住性子,会压着他识文练字。 哪怕他清醒后,在藏经阁观经悟道的岁月里也没懈怠,记录所思多想的过程也是练字过程。 练了数十年字,一朝入道,字符相通,加上道经中也有符理,他符道造诣一日千里,符是炼器布阵之基。 正因有深厚符道修为支撑,玄明才能改良八卦剑阵,才能更好借雷炼器。 只是这些少有人知。 元济真人会那般想,无可厚非。 ——— 经此一事,两道人对彼此印象更好,虽今日才见面,但接触下来,略有一丝以诚相待的感觉。 略过这个话头,玄明与元济再次落座,茶水早就凉透,玄明抬手自院中活水中掬来山泉水,一股水流腾空入壶,他重新燃火烧水。 姿态专注,宛如参道,茶心如道心,举动之间,可见其诚。 玄通与玄玉没打扰,元济真人默默欣赏这幅真人烹茶图,直到茶香四溢,清嫩茶叶在沸水中如扁舟飘荡,似青鱼游弋,他才回神。 轻嗅茶香,轻饮茶水,元济真人感觉通体舒坦,道心似乎都被洗涤,荡去尘埃,不由感慨:“好茶!” 水依旧是那水。 茶依旧是那茶。 壶杯依旧是那壶杯。 只是煮茶道人用心,饮茶道人心境变了,茶自然随之而变,与道而近。 分给玄通与玄玉各一盏,玄明最后给自己一盏,细酌慢品,耐心等待。 待一盏茶见底,元济真人放下茶盏,直视玄明,表情认真,无可讳言道: “事已至此,贫道便不在藏掖。” “紫霞宗、庆阳宫等道门大宗探听到天篆派与贵派有旧,特意拜托师兄,想要求真观上乘筑基法,天篆派亦有此心。” “恰逢贫道空闲,来此一行,除了恭贺与论道,也想探一探道友口风。” “这上乘筑基法可能交换?” 玄通与玄玉愕然,紧盯师兄,元济真人亦目不转睛的注视。 玄明低头思忖,没立即答复。 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让元济真人亲自上门,除了百姓,只剩下宗门与道。 他猜到对方除了论道,还是为上乘筑基法而来,可当其真正开口,玄明反而犹豫。 在没收到楚氏玉简前,他想的是干戈护道,凭手中法剑震慑宵小。 可在收到玉简后,他转变想法,以威迫人,不符合道门上善若水、冲气以为和的作风,戾气太盛。 除非他接连请下诛杀令,覆灭敢伸手的所有道门宗派,否则,麻烦不断,难得清净,冤冤相报何时了,杀戮多了,容易道心蒙尘。 若惹出金丹真人,他请出杜撰的前辈,谎话多了,道心也容易被蒙蔽,于己于人于心于道,都十分不利,此为下乘做法。 故而,他想要简化阴阳筑基篇,以此交换修行所需,各有所得,尽可能削减杀戮,不仅能化戾气为祥和,以风阳郡道门各宗底蕴增加求真观积累,以众道养一道,以众家壮一家,还有助于道心修持。 心藏万丈海,眼无世俗光。若他能打开格局,打破秘而不宣的常规做法,道心极可能会节节攀升,更清澈通透。 可经过这段时间细心思索与刚才论道,玄明想法再变,道讲机缘,缘分不可强求,互相交易,只是中乘。 ——— 时间缓缓流淌。 院中三道人沉默,都没出声,怕扰乱玄明师兄(玄明真人)思绪。 西方天宇只剩一抹余红时,玄明终于抬头发声,想到一个上乘做法。 第五十三章 逆水行舟易翻船,顺水推舟好上岸 “对上乘筑基法,贫道已有定论。” 玄明抑扬顿挫道:“甘露不润无根之草,大道不渡无缘之人。待道元大会结束,贫道会在浮云山中立下一块石碑,上书求真观上乘筑基法,凡有缘之人皆可见此碑。” 元济真人闻言欢喜,追问道:“何为有缘?” “法不轻传,道不贱卖,上乘之法关乎练神,缘分与求法者诚意相关。” 元济真人赞同:“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此举合情合理合道。” 玄明继续道:“既是求取筑基法,唯未筑基者可见碑文。” 元济真人点头道:“本就是为兴盛师门,福泽后辈,自当如是。” 玄明再开口:“当然,得见石碑只是初缘,能不能看到上乘法并得传此法,便有看求法者终缘深浅。 贫道会在碑中设下三关,不看修为高低,不分根骨好坏,不论身份贵贱,只看心性、毅力、悟性,三者皆出众者,才真正与上乘法有缘。” 顿了顿,玄明接着道: “无论结果如何,观碑前,求法者与背后势力都要发下道誓,不可因此找求真观麻烦,若想再求,可来年再试,三次过后,便是彻底无缘。” 此话一出,玄通与玄玉忧虑减半,元济真人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抚掌称赞,笑道:“法不空传,法不固价,法不送人,法不助恶。 道友能摒弃门户之见,立道碑,设规矩,渡善人,择缘而为,贵道尊德,胸襟开阔,智慧过人,思虑周全,贫道佩服。” 这是元济真人肺腑之言,字字真心,句句实意,神态诚恳,表里如一。 玄明捋须,笑而不语。 望着即将落尽的余晖,元济真人起身告辞:“天色已晚,贫道该走了。 玄明道友之言,我会转告给其他道友,他们态度如何,贫道管不着,可我天篆派必会鼎力支持道友。” 他谢绝了玄明挽留,也没让玄通与玄玉相送,大步下山,宽袖随风,飘乎之间,身形潇洒,披晚霞而归,带星月回返,宛如他此刻心情,烦恼随风,心湖澄净,花开见喜。 ——— 目送元济真人远去,玄明带玄通与玄玉回院,重新落座,玄通终于忍不住道: “师兄,上乘法非交不可?” 玄玉也满脸不舍,上乘筑基法是求真观立身之本,就这般舍出去实在心疼。 玄明没正面回答,反问道:“若交出法门,我求真观可会丢失此法?” 玄通懂了,在心中飞速算了一笔账后,更是喜上眉梢,赞道:“小舍小得,大舍大得,还是师兄老谋深算。” 玄玉也懂了,可他依旧不舍:“代价是不是有些大?” 看了眼正直的玄玉,玄明叹息道:“你心中所想,贫道岂能不知? 可世事不会尽如人意,若不交出,那些有金丹真人坐镇的道脉必然会想方设法地谋划,猛虎怕群狼,山中那位前辈能拦住一位,还能拦住第二位、第三位? 只是有些东西,该舍则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玄明转而道:“换个角度想,这对我求真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叶扁舟行大江,逆水而行,乘风破浪,固然大勇,可容易船毁人亡;若顺水推舟,便可乘风直上,省时省力,以更快速度抵达对岸。” 玄通眼前一亮:“因势而动,乘势而上,顺势而为,师兄此举高明。 趁着事端刚起,这些道宗法脉尚且顾及颜面,我求真观先发制人,定下规矩,占据主动。 这样一来,其他道脉若想获得上乘法,就不得不按规矩来,否则,吃相难看,反而会名声扫地,颜面尽失,沦为风阳郡道门笑柄。” 给了玄通一个赞赏眼神,玄明捋须,又透露出一个信息:“老道只是说会交出一门上乘筑基法,可没说是阴阳筑基篇。” 玄通似懂非懂,玄玉一头雾水。 对自家师弟,玄明没故弄玄虚,直接解惑道:“上乘筑基法也有高低之分,老道这阴阳筑基篇是极高,我求真观愿意传授筑基法已是大方,难道就不允许老道简化一下,适当调低,免得山太高太陡,没人能爬上去?” 玄通与玄玉恍然大悟,玄通更是补充道:“日后我求真观众弟子可参悟这门上乘筑基法,既不怕漏了马脚,又有益道途,唯根骨、心性、毅力、悟性等俱上乘之人才能参悟阴阳筑基篇。” 弄懂其中关窍,玄通与玄玉彻底放心,三道人均朗声大笑。 灵鹿长寿恰好归来,见三人笑得开心,以为他们是嘲笑刚才臭臭的自己,顿时气愤鸣叫,蹦跶两下,跑到老松树下,用屁股对着他们,撅着嘴,一副我很生气的模样。 可惜,没人哄他。 放下心中大石,玄通与玄玉着急回去吸收所得,没有逗留,玄明亦进入茅舍,将贺礼暂时放一旁,盘坐蒲团上,闭目消化所得。 以前跟师弟们论道都是口吐道音,今日这种玄妙论道方式,他是第一次,也是成就真人后的第一次,玄妙深奥,玄明获益良多,还没完全消化。 尤其是两天演化三尺虚幻空间之事,令他对日月阴阳之道的理解突飞猛进,甚至窥见更玄妙艰深的道。 造化难得,玄明同样抓紧时间消化,欲将所得真正化为己用。 ——— 仙林馆,朗月照庭院。 院里,成百上千的萤火虫自水草间爬出,振翅点灯,悠哉飞起,照亮黑夜,组成另类奇幻星空,唯美梦幻。 庭中,众真人齐聚一堂,法脉不同,修为不等,各具风采。 或额头宽厚,或仙姿玉容,或赤脚麻衣,或锦袍玉带,或满脸络腮,或五官俊秀,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众人目光聚焦到一位穿天青色道袍的中年道人身上,正是元济。 待其话落,满堂沉默。 直到数个呼吸后,一位满脸络腮胡的真人才拍案叫好:“好一位玄明真人,竟当真舍得交出上乘筑基法,魄力十足,待道元大会结束,贫道当亲自前往浮云山,结识这位道友。” 这是灵官宗黄力真人。 麻衣门太仓真人道:“舍清溪之幽,得江海之博;舍方寸之惑,得苍穹之大。玄明真人深得舍得精髓,看似求真观吃亏,实则获得更多,以众家养一家,一旦立下道碑,求真观恐怕会底蕴大增。” 五官俊秀的庆阳宫玉泉真人赞同:“好一个缘分与诚意,这位玄明真人其志不小,心思巧妙,本是求真观危局,他竟借此法,将问题反抛给我等,陷入两难局面。” 紫霞宗大长老东来真人睁眼,紫眸生辉,开口犀利:“怎么?你不想要上乘筑基法了?” 玉泉真人摇头:“当然要!” 东来真人:“那你犹豫个甚!” 玉泉真人:“东来老儿,莫要欺人太甚。” 东来真人:“怎么?实话不能说?” …… 众真人对两真人的斗嘴见怪不怪,紫霞宗与庆阳宫恩怨由来已久,两家真人每次见面都唇枪舌剑,若不吵上几句,那才叫稀奇。 他们都清楚,玄明真人这是阳谋。 明目张胆地告诉他们: 想要上乘法,拿出诚意,助贫道修行,壮我求真观,否则,就别来。 贫道要舍得,你等也要舍得。 东来真人的话更提醒他们,看似两个选择,实际上大家都不可能放弃上乘法。 他们这些法脉虽是大宗,但都无上乘法,这是一个机会,他们虽道途已定,无望练神,但可以为师门与弟子搏一个光明未来,去争那一线练神希望,一旦成功,辛苦付出都将得到丰厚回报。 那么,就只剩一个选择: 按规矩来。 众真人散去后,元济真人与元吉真人微微一笑,瞧着九成相似的面容,元济真人道:“师兄,我这次论道求真观,算是满载而归,你我入内室论道,彼此进益,或许均可有望先天。” 元吉真人诧异:“看来玄明真人比我想象中更深藏不露。” 元济真人微笑,没夸赞一句,可越是如此,元吉真人越明白玄明真人的厉害。 震惊之余,他对今晚的论道多了几分期待,瞧着走在前面的元吉真人,元济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眼浮云山方向。 玄明真人虽比他获益更多,但自己有孪生兄弟相助,他们之间有些微妙,彼此道理互补,如弦月上下,似天穹阴晴,每次论道,都能间接造福对方,获得七成感悟,同时反哺自身。 他们兄弟齐心,未必会输给玄明真人。 念及于此,元济真人喜笑颜开。 第五十四章 先天本质,一点混元真意 明月下玄穹,金乌上碧空。 翌日,问道院,炼化完朝阳紫气,玄明睁开双眼,远眺东方天穹上那轮火红大日,心情不错。 昨日论道,他道行进益;昨晚消化后,又有进步,等他彻底化为己用,道行会再次提升,或许更窥见先天奥秘。 若如此,来年论道会更有把握。 玄明会定下论道之约,皆因道行与修为有别,并非完全一致。 两者犹如根与树,道行是根,修为是树,根深不一定树茂,可树茂必定根深,换句话说,道行是深度,修为是高度。 高显于外,向上而生,能被看见。 深藏于内,向下延伸,难被发觉。 可深度决定高度,便犹如万丈高楼平地起,可能三层高楼拥有五层地基。 当然,凡事有度,否则就会失衡。 练气是一个大境,这就设定了上限,道行与修为的偏衡不能越过这条线。 半年光阴,凭自身悟性与黄庭道气加持,玄明有信心将道行提升至先天圆满,甚至是金丹境。 即便论道时显露也风险不大,皆因道行高低主要与悟性强弱挂钩,既避免动手,不引发众人联想,降低混元筑基法暴露的风险,又能解决难题,还能获得更多练气心得与道经,为他创法积累素材,一举多得。 若在明年开春前,玄明能自创《混元一气诀》先天篇,进阶先天境,那就更好。 即便事后碰上最糟糕的情况,有金丹真人不守规矩,暗中出手,他光明正大地抗衡下来,也不会引起太大怀疑。 正因如此,玄明在以后岁月里更专注悟道修行:参悟心得、消化所得、练剑习法、习字修符、观经悟道…… 他生活充实而忙碌,忙碌又心安,侧重心得与悟道,对法力与神通的修行倒在其次,毕竟事有轻重,主次要分明。 即便再忙碌,每日晨晚,玄明都会漫步山林,观天察地,留心万物,师法自然。 见青牛卧花丛,看白鹤栖高松,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 时光清浅,岁月安然。 七日后,一场雷雨刚停。 山间氤氲水汽,空气潮湿。 半明半暗中,藏道峰,白发老道盘坐山巅,桃木剑飞回,自动横剑于膝,拂尘落下,归于右手掌心,参悟一场雷雨后,玄明没像以往那般起身离开,目不斜视地仰望日月。 落月西沉,旭日东升。 瞧着日月交泰场景,他心中一动,运转混元法,牵引大日紫气与太阴月华。 当两股能量融入玄关,分别注入日符与月符,自入了泥丸宫就一直没动静的两符终于起了变化。 符文流转,气息交感。 日字符与月字符各自生辉。 分别置于《黄庭外景经》左右两侧的两符产生一种吸引力,缓缓靠近。 这种变化令玄明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地观摩、参悟,很快被一种玄妙气息笼罩。 杳杳冥冥的泥丸宫内,两符距离拉近的同时,化为一日一月。 落日与新月、残月与旭日,起落对应,升降有序,日月循环,昼夜交替,古今相接,彼此呼应。 最终日符与月符在《黄庭外景玉经》上空相遇,旋转七圈后,两个半符重新融合为一张完整的符,明字符再现。 气息晦涩,气象玄妙。 昼夜不再分明,光暗对比强烈。 不算《黄庭经》的话,明字符四周昏暗混沌,深邃漆黑,整个泥丸宫都黑了下来,像是灯被熄灭,神秘、寂静、恐怖。 可下一刻,明字符绽放莹光,他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如果说,黑暗如江河,明字符便是河中孤岛,成为唯一例外,带来希望、温暖、安宁。 亲眼目睹这一幕,玄明脑中灵光一闪而逝,如彗星匆匆扫过夜空,隐约悟出什么,可仔细思索,又无任何发现。 幸好他性格豁达,没有强求,既然曾来过,那日后大概率会再来,有些事有一就有二,刚才没抓住,说明自己在某方面还欠缺火候,难以把握相关感悟。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好在还有其他收获。 玄明收摄心神,专心领悟明字符奥秘,对阴阳之道的领悟渐深,甚至在此符上看到一丝混元真意。 明者,日月并行为明。 日为昼为阳,月为夜为阴。 当合而成明,无昼夜循环,无阴阳分立,水火既济,光暗包容,同生同灭。 明者为浑圆,成了黑暗中唯一亮点。 玄明尝试将一丝黄庭气注入明字符内,如水滴油锅,明字符乍然符腾。 ——— 寂静黑暗中,一个圆点大放光明,光暗碰撞,发生大爆炸。 一个三尺虚幻天地在爆炸中诞生,黑暗中诞生光明天地,黑暗挤压天地,充斥天地的一点光明乍然分开,化为阴阳两气,衍生日月。 阴阳镇压黑暗,每次日升月落,世界隔膜就牢固一分,天地就光明一分。 大日至阳,大开大合,所以出现时遮蔽黑暗,世界光明;皎月至阴,静水流深,所以出现时照亮夜空,暗中有光。 玄明心神俱震,种种道理感悟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瞧着三尺虚幻天地,想到刚才一幕,他心念再动。 天地破碎,三尺虚幻天地重化明字符,不同的是,这次明字符散发幽光,成了黑子,反而是周遭充斥光明。 一丝黄庭气再次被注入明字符中,刹那间黑子爆发,一个黑洞吞噬光明,光暗交织中再现三尺虚幻天地。 光明挤压黑暗,日月诞生,天地黑暗,每次日升月落,黑日遮挡光明,黑月染黑光明。 这一刻,玄明灵觉格外活跃,精神十分亢奋: 他悟了! 种种道理交织,道道思潮涌动。 原来先天就是万事万物的本质,事物起源不同,先天本质不同。 石凳石桌与山岳险峰,本质是土。 书架床榻与大树花草,本质是木。 影响后天本质的因素多种多样,可先天本质只能由起源决定,具有唯一性。 万事开头难,悟到这点后,其余道理参悟消化起来就事半功倍,速度飞快。 玄明很快叩开先天门,道行入了先天境,可并未止步,虽速度减缓,但依旧在提升,会如此,还与他领悟些许混元道理有关。 第五十五章 道行大进,重明鸟的设想 浑圆是混元。 天地由点而生。 这个点就是浑圆,就是起源。 起源是阴阳、日月、昼夜的合一。 换句话说,二合一就是起源,两仪合一就是浑圆。 就像光明孕育黑暗,黑暗诞生光明,两者相融,是太极。 太极生两仪,两仪返太极。 太极是浑圆,是混元。 明为一点混元表象,明字符是一种混元符,真意流转,道理交织,是日月组成的太极载体。 …… 山风呼啸,衣袍猎猎,山巅上,玄明盘坐,神情专注,物我两忘。 哒哒声响,灵鹿长寿探头探脑,狗狗祟祟地迈步靠近,距离玄明只剩下三尺时,桃木剑嗡鸣,灵鹿吓得立刻止步,身子僵硬,双目瞪大,表情惊恐,不敢再靠近。 见桃木剑只是警告,没其他动静,灵鹿四肢弯曲,就地卧下,鼻子翕动,脖子微抬,用力吸着玄明身上散发的玄妙气息,嘴巴上扬,眯起眼睛,满脸痴迷与陶醉,尾巴不由自主地飞快摇晃,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咔嚓! 地面开裂,草木破土而出。 玄明三尺之地,一株株嫩苗舒展枝桠,扭动身躯,疯狂生长。 野草齐腰,山花绚烂,有蝴蝶被吸引而来,有蜜蜂振翅而至。 进入三尺之地边缘地带后,它们都周身一震,忘记采蜜,睡在花蕊中,姿态惬意,安宁祥和,默默被玄妙之气洗礼。 破空声响,一只燕子追逐蝴蝶而来,刚要下口啄食,突然双目圆瞪,收翅落到灵鹿头上,舒服地抖了抖身子,眯起眼睛。 咔嚓! 自燕子羽毛中掉落的一粒种子落到地上,迅速生根萌芽,抽条生长,枝干成型,长出叶片,郁郁葱葱。 沙沙脚步声响,一位皮肤白皙、气质灵动的妙龄坤道左手抱着一只小鸡仔,右手提着木制食盒而来,正是长宁。 今日一早有小鸡仔破壳而出,出生时竟长有火红绒毛,最重要的是,它母亲十斤可是自己的宝贝,一直是一只冰清玉洁的灵禽,下蛋也最争气,她想知道究竟是哪个混球拱了十斤! 最最重要的是:它实在是太香了,仅是闻一闻,就令她流口水。 长宁过来送饭,顺便让师伯给看一看,他老人家修为高深,博学多才,又养了一只鹿,说不定能发现问题所在,看能不能扩大养殖,杀鸡取卵哪比得上细水长流。 没想到,等了一刻钟,师伯都尚未归来,未免饭凉,她只能亲自上山。 想不到刚到就看见草木疯长后枯萎成种、又由种子重新长成草木的场景,师伯盘坐其中,若隐若现,宛如执掌生机的神明,长宁肃然起敬。 她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距离三尺时,一声剑鸣传入耳畔,长宁立刻停步,放下食盒,席地而坐,闭目修行,怀中正酣睡的小鸡仔翻个身,找个舒服姿态,继续沉睡。 ——— 时间如指间沙般流走。 山巅上,玄明身影始终不动。 从旭日朝霞到斜阳晚照。 从明月东升到残月西垂。 直到次日,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他才悠悠醒来,眸光开阖间,有太极在瞳孔伸出流转,演化玄妙道理,片刻方消。 道象隐没刹那,周身三尺异象消失,玄明抬手,一枚梨种落到手上。 其他花草都是虚象,唯有这粒种子是真,若再经历几次造化,未必不能蜕变为灵种。 收起种子,玄明远眺努力挣扎出地平线,跳出浩荡云海的朝阳,思绪涌动。 这次他不仅彻底消化上次论道所得,还推陈出新,领悟出一点混元真谛。 尽管只是微末混元道理,刚初窥门径,可依旧让他道行大进,远胜一般先天真人。 长宁子先醒了过来。 见白发老道正欣赏日出,立刻起身走过去行礼:“长宁拜见师伯,多谢师伯赐予造化。” 玄明摆手道:“老道可没赐予,是你凭自身运气找来,要谢就谢你自己。” 长宁嫣然一笑,知道这位前辈性格,没在此事上纠结,拿出怀中呼呼大睡的鸡仔,疑惑不解道:“师伯,您看这只鸡仔是不是变异了?” 玄明大囧:“老道虽然养鹿,但养得粗糙,对灵兽之道知之甚少,对灵禽更是一窍不通,你问错人了。” 见长宁依旧盯着自己,玄明伸手接过道:“老道只是看一看,未必能寻到问题所在,你别抱太大希望。” 长宁颔首:“弟子明白。” 灵觉探入鸡仔体内,玄明用心感受,等再次睁眼,他眼神古怪,将鸡仔递过去,在长宁眼巴巴的神情中说道: “恭喜师侄!看来玄空师弟回来后,火云峰与素女峰要多走动走动。” 长宁瞬间懂了,咬牙切齿道:“师伯的意思是……那些灵鹤。” 玄明点头,解释道:“这是水云灵鹤与青木灵鸡结合后生出的后代。 水生木,灵鸡得水灵机滋润,木行之力大盛,又在生蛋时吸收了一抹朝阳之力,所以木生火,反而变异成了这只特殊火鸡。 像这种跨种族繁衍出的后代,很难熬过生死关,多半会胎死壳中,此鸡能闯过这关,潜力不错,莫要再贪吃,细心栽培它,将来或可成为你的坐骑。” 此话一出,长宁喜怒参半。 喜的是,此鸡潜力不小。 怒的是,自家十斤被糟蹋了。 放眼浮云山,只有玄空师叔豢养了水云灵鹤,她宝贝了多年的十斤,就这么被破了,连娃都有了。 别让她知道是哪只无良鹤,否则,一定拐回素女峰当种鹤,开枝散叶,至死而终。 呦呦鹿鸣响起,灵鹿长寿醒来,欢快地围绕玄明蹦哒,气氛顿时轻松。 捋须一笑,玄明起身,带着长宁下山,身后一只灵鹿四处游荡,时而嗅花打喷嚏,时而食草又嫌弃。 头上燕子盘旋,两只蝴蝶与两只蜜蜂跟随,看样子它们认了灵鹿为老大,赖上了玄明,他没驱赶。 浮云山中蝴蝶蜜蜂无数,燕子成群,他周身气息收敛在三尺之地,它们能万中无一地碰上,那就是有缘。 在自己上心前,它们去留随意,一旦对它们有安排,就不能任意离开。 问道院前,长宁子辞别。 临走前,看了眼她怀中依旧大睡的鸡仔,玄明叮嘱道:“此子既是火属,体内又有一股朝阳之力,你每日采集朝阳紫气时不妨带上它,再喂些火属灵材,天长地久下或有奇效。” “弟子谨记师伯教诲!” 瞧着离开藏道峰的长宁,玄明目光幽深,刚才检查那只鸡,竟发现朝阳之力聚集在它双眼上,这令他想到前世传说中的一种神鸟:重明! 如果妥善培养,未必不能在此方天地再现神鸟辉煌。 ——— 参悟心得、翻经悟道、观摩天地……玄明专心修行,未曾因道行大进而懈怠,仍保持忙中有序、张弛有度的修行节奏。 有他以身作则,率先垂范,留守求真观的大小道士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沉稳,三代道人参玄悟法,四代道人诵经练剑,剑崖前身影不断,浮云山更有道门清静气象。 求真观,山上人专心修道。 壶天宫,山下人全力比拼。 一座座圆柱台子拔地而起,数以千计,由高到低排列,星罗棋布,汇成八卦图案。 这是护道台,上刻阵法,起初高度一样,参赛者两两结队,在上比拼护道术。 初次比拼结束,败者淘汰,胜者守台,脚下道台会拔高。 等第二日抽签结束,道台朝对手靠近,败者跌落道台,胜者道台再拔高。 最终,由八卦化四象,四象化两仪,决出最后太极道台,选出魁首。 初赛、复赛、半决赛与决赛,叠加起来,要耗费半月之久。 看台上,玄虚如沐春风。 求真观十位弟子皆入了复赛,杀进前五千名,因排名靠后的弟子靠八卦剑术才击败对手,玄虚对开辟剑崖的师兄多了几分感谢。 求真观有玄明师兄,何其有幸! 光阴飞逝,转瞬又七日。 期间,求真观有五名弟子闯进半决赛,又在决赛前淘汰三位。 目前只剩长安子与长庆子。 而今日正是决赛日。 第五十六章 打得一拳开,铁男长庆子 风阳郡,仙林馆。 竹林环绕的清幽宅院内。 玄空匆匆返回。 他奉掌教师兄之命,特意花钱从仙客来买来丰盛早食,花了足足两枚法钱。 平日他们舍不得这般奢靡,可今日这钱他们花得心甘情愿。 尤其见长庆子与长安子吃得开心后,他们更高兴,三代道人没施加压力,面对今日决赛,玄虚只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其他道人同样送上四个字。 玄阳:“尽力就好。” 玄阴:“平安无事。” 玄素:“自身为重。” 玄空:“吃好喝好。” 他们没施压,没下硬命令。 哪怕他们心里比长庆子与长安子还慌,可一路走来,他们深知弟子们的不易,作为师长,不应该再给两人增加心里负担。 轻装上阵,无谓成败。 得之欣然,失之坦然。 嗯! 装也得装出来。 他们可是道门法脉。 跟那些注重胜负成败的俗人不一样。 相较于长辈,长安子与长庆子反而心态更稳,用过早食,众人出门。 壶天宫,看台上。 瞧着下场的两弟子,玄虚攥紧袖中拳头,玄空连续饮茶,玄阳目不转睛,玄阴不停擦剑,玄素默诵经文,像极了等在考场前的家长。 ——— 主持这届道元盛会的青衣真人没废话,命两百名参赛者上前,勉励几句后,就命他们抓阄,自然分配对手。 对手强弱就看自身运气。 运气好,遇到能打过的,进入前百;运气差,遇到打不过的,止步于此。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都是缘法,这很道门! 长庆子与长安子运气好,没同门相争,各自登台较技。 长安子背负重剑,格外显眼。 他是前十热门人选,使用法器又特殊,自然备受关注。 擂台上,长安子与对手相互行礼后,在对面鹰钩鼻道人鼻喷火雨,又解下腰间葫芦,释放出两只火鸟时,他气沉丹田,用力挥拳。 拳意拳势拳罡,尽数凝于一拳,擂台上拳风呼啸,平起起风,吹动衣袍。 砰然声响中,火雨碎,火鸟伤,长安子挥拳欺身,余势不减,余威不泄。 鹰钩鼻道人祭出红皮葫芦,释放熊熊火焰,却无济于事,被一拳轰开,炸起璀璨烟花,道人被打断鹰钩鼻,鼻血如柱,身子倒飞,痛得眼眶飙泪。 眼见要跌落擂台,被长安子抓住脚腕,硬生生拉回台上,后稽首行礼道:“承让!” 风度翩翩,风采出众。 鹰钩鼻心服口服,还礼下台。 “哈哈!闯入前百了。” 玄阳兴奋站起,拍手叫好。 玄虚等人也心情愉悦。 时隔二十载,求真观终于又有弟子凭实力获得天地院名额。 玄夜师兄,后继有人! 他们不约而同地瞥了眼玄阳,满是嫌弃,活了四十多年,还这么不稳重,遇事淡定,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才是道人本色。 下一刻,玄阳激动跳起,笑声爽朗,得意洋洋:“哈哈!贫道徒弟也进了!” 玄虚等人紧忙看去,脸上笑容灿烂,露出八颗白牙,同样忍不住站了起来。 玄阳:“笑得真傻!” 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刚才想啥。 众道等人扭头,眼刀嗖嗖落下。 玄虚:“玄阳师弟,今晚来贫道房间,你我秉烛夜谈。” 我看你是飘了,真以为师兄提不动刀了! 玄阴:“加我一个!” 玄空:“还有贫道。” 玄素:“贫道也去!” 他们才不是羡慕嫉妒。 只是想与玄阳师弟交流一下授徒心得,顺带帮他稳固心性,免得太飘,不利修行,都是为他着想。 正跟飞白道人炫耀的玄阳:…… ——— 师长间的恩怨,长庆子与长安子不知,两人擂台距离较近,对视一眼,盘坐调息。 直到再次抓阄,分配对手。 面对前百,长安子不敢大意,调动全部精气神儿,率先出手,竭尽全力地挥拳。 山上修行时,师叔曾言: “大道至简,任何护身术到头来,无非是一拳、一剑、一掌、一刀,与其学习那些花里胡哨的拳法,贪多嚼不烂,不如先把基础拳法练至化境,浓缩为一拳。 等地基打好,再转修其他拳法,自然一通百通,事半功倍,如有神助。” 下山前,师叔又教导: “出门在外,遭遇争斗,不管是厮杀,还是武斗,都别试探。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全力以赴,雷霆出击,以快制胜,破敌无前。 等打赢了,再讲究风度仪态,其他都是形式,做给别人看的,唯胜才是真。” 长安子牢记于心。 所以,山中那段岁月,除了八卦剑,他只练八卦拳。 武试半个月,从来只出一拳。 全力一拳,分胜负,论成败。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哪怕面对前百,他依旧一拳。 直来直去,没任何花架子。 擂台起大风,拳意凝为实质。 对面身材颀长的道人瞳孔紧缩,不敢怠慢,立刻左手捏诀,脚下浮现一个巨大狮子虚影,伴其腾空而起,悍然而落,落脚猛踩。 狮子嘶吼,同样全力出击,猛扑而下。 不仅如此,他右手再捏一诀,狮子气势大震,竟又长出一头。 双头狮子猛扑而至,长安子面色沉凝,不躲不闪,任尔术法万千,我自一拳破之。 一拳至,狮子吼。 僵持数息,双头狮子破碎。 与此同时,他猛然转身,余力不减,将突然出现在身后、挥尺而来的道人打飞。 巨大力道反震下,长安子脚步踉跄,连退三步,一步一沉,泄去力道,等体内翻腾气血恢复正常,与吐血对手做道门拱手礼。 等尺男离去,脚下擂台再次拔高,长安子独站其上,眺望浮云山方向,豪气顿生。 闯入前百,只是开始。 闯入前五十,也不是终点。 他会一步步走下去,闯入前十,直至力竭,不负师叔教诲,也为师扬名。 让风阳郡之人重新记起师父。 他长安子,是求真观道人,是玄夜弟子! 铿锵声响,打断长安子思绪,他转头看去,长庆子手中铁剑发出愉悦剑鸣,与对手交手三十余回合后,他浑身剑意勃发,一剑出,八剑随,剑气破法,铁剑击飞绸带法器,横在对手雪白脖颈。 旋即,意识到这只是一道幻影,电光火石间,长庆子反应极快,以右脚为支点,身子朝左腾挪旋转,灵活漂移,动作飘逸,成功避开身后一击,同时毫不留情,一剑拍下,股上开花,将对手打飞出去。 惨叫声中,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坤道飞出擂台,扑通一声,五体投地,若恶狗扑屎,姿态狼狈。 感受到上方聚焦而来的目光,她面色爆红,羞愤欲死:“丢死人了!” 想到始作俑者,她手掌撑地,用力爬起,一边哎呦中揉着被打的屁股,一边怒瞪长庆子,龇着小虎牙,婴儿肥的可爱脸上怒气冲冲: “我……本姑娘……贫道记住你了!” 长庆子皱眉:“怎么?输不起?道友若不服,私下再战。” “你!” 眼见更多目光投注而来,坤道跺脚,努力忍着可耻疼痛,痛到杏眼眼泪,转身就走。 擂台上,长安子哑然失笑。 看台上,玄阳咧嘴大笑,笑声放肆:“我徒弟!他赢了!他又赢了!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突然他头皮一紧,抬头看去,二层看台上,一位面容寡淡的中年坤道正瞪着自己,瞧着坤道身后弟子服饰,又看了看台下婴儿肥坤道身上衣衫,玄阳懂了。 想到自家弟子赢了,对方不爽很正常,又想到要展示胜者风度,他咧嘴一笑,笑容璀璨,还点头示意,表示友好。 岂料,那坤道目光更加犀利! 玄阳低头,嘀咕道:“有其师必有其徒,都输不起。”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坤道果然麻烦。” 下一刻,他身子再一寒,抬头就见玄素师妹对他微微一笑。 玄阳心中一喜:“看来师姐也赞同贫道所言,英雄所见略同。” 玄素笑容一收,眼神如刀。 玄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紧低头:你看不见我。 ——— 赛程过半,只剩下前五十名。 瞧着擂台上调息的长庆子与长安子,求真观众道一脸骄傲。 然而,乐极生悲。 下一场抓阄。 长庆子运气不佳,遇到强劲对手,长安子也好不到哪儿去,遭遇十强热门人选。 第五十七章 离卦上九,凭运气取胜 壶天宫,擂台上。 长庆子与辞旧道人见礼。 后者虽是散修出身,但师从三环真人,在文试中表现不俗,武试亦势如破竹。 目前总体排名比长庆子略胜一筹,算是散修中的佼佼者之一。 辞旧道人张嘴正要说些客套话,便见长庆子持剑而来,面色冷酷,出剑无情。 眼皮抽搐,他嘴角一抿,反应迅速,脚尖点地,一边飞速后退,一边甩动手腕。 手腕上铁环飞出,一对飞环腾空旋转,铁剑与飞环碰撞,火花四溅,法力激荡。 剑气纵横,铁环肆虐。 两人交手数十回合,难分胜负。 看台上,玄阳趴在栏杆上,倾身探头,表情丰富,弟子占据上风时笑容满面,弟子落入下风时眉头紧锁,弟子险象环生时倒吸凉气,心情随着打斗,七上八下。 玄虚等同样站在栏杆前,只是没像玄阳这般反应夸张,可也目不斜视。 二层灵泽宫看台上,婴儿肥坤道碧川同样趴在栏杆上,全神贯注地盯着长庆子,嘴中念念有词:“你可千万不能输,千万不能输!” 这家伙越厉害,她才越虽败犹荣,面子能不能保住,就看这臭道士了。 擂台上,两道人你来我往,交手已五十回合,辞旧道人眉头微皱,他看似占据上风,可对手就像山中青竹始终不倒,压力越大,反弹越猛;伤口越多,越是兴奋;出手越重,越是欢喜,出剑越来越快,越战越勇。 自己砸其一环,他忍痛还一剑。 自己给他上环,他控剑劈自身。 自己攻,他也攻。 自己守,他还攻。 自己进他进,自己退他还进。 简直就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怪物,再这般下去,他真要受不住了。 难道这就是剑修的有进无退? 鏖战至百回合,辞旧与长庆子都呼哧喘气,皆衣袍染血,盯着对方。 “道友,你我一击定胜负如何?” 长庆子颔首答应。 ——— 瞧着仍沉默寡言的对手,辞旧道人无语,轻点脚尖,腾空旋转,脚腕、耳垂、鼻子,嘴唇,都飞出一个个铁环,他披头散发,随风飞扬,连发环都飞出。 小环变大环,大环生水火,环环生光,个个璀璨,水火呼应,直奔对手。 长庆子身下生八卦,疾走八步,最终落脚离火位,眼睛一闭又猛然睁开,眸光深处有离卦涌动,高举铁剑,剑上生火,火又生金,加持铁剑,剑气更盛,演化剑光。 火红剑光激荡,伴着长庆子举剑而上,剑意剑势剑光皆倾泻而出,九道剑光肆虐,组成一柄一丈火剑,悍然朝上刺去。 火剑煌煌,灿烈如阳,擂台温度极速上升,空气都被焚烧扭曲。 这一战,长庆子终于发声: “斩!” 离卦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匪其醜,无咎! 火剑与水火环碰撞,坚持片刻,轰然爆炸,两道人同时被击飞出去,倒在擂台两侧边缘,差点儿就跌出去。 辞旧道人头发烧光,衣袍破烂,浑身大小烧伤众多,眯着眼睛,意识模糊,浑浑噩噩,铁环被反震而回,散落地面,其中一个恰好砸在刚挣扎抬头的辞旧道人额头上,白眼儿一翻,他昏死过去。 二层看台上,三环真人闭眼,没眼再看,打架输了没事,下回找回场子就是,可倒霉成这样,真就没谁了。 与三环真人糟糕心情截然相反,玄阳忍不住大笑出声,虽然自家弟子同样好不到哪儿去,还被青衣真人透过水镜,给了他一个特写: 眉毛被烧没,衣衫褴褛,身上黑一块红一块,铁剑倒飞出去时角度微妙,差点儿削掉长庆子的烦恼根,吓得他脸色煞白,惊坐而起,可他还清醒,清醒就意味着赢了。 闯进前二十五名! 至于是真清醒,还是被吓醒,反正是醒了,这才是重点。 “哈哈!那是贫道徒弟!是我徒弟!” 瞧着又飘起来的玄阳,玄虚等尽管羡慕,可没说酸话,皆含笑道:“恭喜师弟。” 玄阳还礼:“同喜!同喜!” 众道皆相视一笑,长庆子是玄阳弟子,可也是求真观弟子,至于长庆子丢脸那幕,被他们自动美化,差一点儿也是差,这叫福星高照,辞旧道人那样才叫倒霉。 目光瞥见水镜中的铁剑,玄阴道:“分则力散,专则力全。刚才那一剑集八卦之力于离卦上,弃七取一,别出心裁,威力不俗。 待长庆子修为再有进益,对此剑式掌控自如,即便是我等都无法轻胜,怪不得他后来放弃桃木剑,转修铁剑。 火生金,锋芒毕露,于剑裨益。 玄空师弟,这一剑可是长庆子在山巅观摩玄明师兄所留八卦剑图所创?” 玄虚等皆看向玄阳。 后者颔首承认后,他们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师弟心直口快,曾在他们面前炫耀长庆子在藏道峰上偶遇造化之事。 那段时间,得瑟到不行。 如今看来,确实应该得瑟。 可惜,机缘之事要看运气。 他们看了看擂台上躺着的长庆子,心道:“此子确实运气不错。” 擂台上,长庆子四仰八叉地躺着,仰望蓝天白云,回想自己在藏道峰上得遇机缘的场景,此刻对玄明师伯前所未有的感激。 若没他老人家,自己必输无疑。 “求真观长庆子,胜!” 当听到青衣真人宣布他获胜后,长安子终于放心闭眼,陷入昏迷,尽管遗憾没闯进前十,可总算没辜负师父与师门所望,自己全力以赴,以无愧于心。 ——— 当身下擂台迅速拔高,越过结界,将长庆子身影送至结界中时,玄阳立刻下了看台,手里攥着玄素给的丹药瓶,大哭大笑地跑向自家弟子。 “徒弟,师父来了!” “师父来给你治伤了。” “这次你给师父长脸了。” “等你好了,师父一定跟掌教师兄申请,带你去仙客来好生搓一顿,花门派的钱,咱师徒俩放开了喝。” 玄虚袖中拳头发硬,默默记下此话,随后抬头望天,玄阴低头看地,玄素瞅着指甲,玄空假装与飞白道人交谈。 这一刻,他们恨不得不认识这货。 二层看台上,三环真人挥袖,收走自家半焦的倒霉弟子,瞧着往场上跑的玄阳道人,捋着山羊胡子道:“这道人倒是有趣。” 灵泽宗看台,碧川遗憾地盯着铁剑,咋就没刺下去呢,不自觉道:“可惜!” 面容寡淡的中年坤道顿时手痒:臭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假装咳嗽一声,碧川霎时身子一僵,知道自己暴露,立刻转身,跑到坤道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讨好撒娇道:“师父!” 中年坤道无奈,脸上浮现一抹宠溺:“好了!别慌了,为师快被你慌头晕了,这次就放过你,早有下次,加倍惩罚。 还有你藏在床下的话本全部没收,免得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蒙了道心。” 对弟子的垂头丧气,中年坤道视而不见,指着旁边座位道:“坐吧。” 碧川乖乖落座,却忘记自己有伤在身,一屁股落下,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跳了起来,中年坤道佯装饮茶,袖子挡住上扬嘴角。 臭丫头,这次算小惩大戒。 注意此战的观众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场比试,最后只能归结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或许真是缘分使然。 等长庆子被安置好,求真观众道人看向长安子所在擂台,那小子激战正酣。 第五十八章 八卦锁骄阳,照夜道人 擂台上。 两道身影纵横交错,在方寸之间腾挪,残影乱飞,拳拳到肉。 正是长安子与良善道人。 后者出身灵官宗,此宗是道门护法一脉,战力强悍,皮糙肉厚。 良善道人是武试以来,第一个挡住长安子一拳之人,他们已交手数十回合。 两人都打得十分痛快。 锻体上,算是棋逢对手。 这种原始粗蛮的战斗让很多道门之人皱眉,也让不少武夫兴奋。 再一次被反震之力分开后,长安子与良善道人对视一眼,心有默契,各自取出法器。 良善取出铁鞭,长安子放下重剑,放下重剑那一刻,重物落地声砰然作响。 “道友,小心了。” 长安子提醒道。 良善道人兴奋道:“同样的话,送予道友。” 话落,两道人同时动了。 法器初碰撞,哪怕早有准备,良善道人依旧被重剑震得虎口发麻。 好在他非一般道人,手中铁鞭也颇有重量,瞬间调整过来。 法器碰撞,虚空爆鸣,空气扭曲,法力激荡,两道人再交手数十回合。 犹如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甚至在打斗中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同样在交手上百回合时,长安子与良善道人决定一击定胜负。 “道友,吃贫道一鞭!” “道友,看剑!” 铁鞭上挥,顿时变得金光灿灿,锋芒锐利,落下时虚空生光,这一刻,良善道人宛如一尊护法神将,威风凛凛,战意滔滔。 长安子挥剑拍击,大开大合,巨剑从天而降,宛如一挂瀑布轰落而下,势大力沉,剑气麻密,剑意厚重如山。 铁鞭与重剑交击,发出铿锵刺耳声,僵持数息后,良善道人屈膝,单腿跪地,额头生汗,重压下摇摇欲坠。 至此,胜负已定。 长安子获胜。 良善道人行礼。 “道友实力出众,贫道钦佩,此番输得心服口服,来日再请道友赐教。” 长安子还礼。 “道友实力亦不俗,贫道亦期待与道友再次切磋。” 看台上,求真观众道人喜上眉梢。 赢了! 长安子不仅闯进了前二十五,还毫发无损,有再战之力。 说不定能排名能更上层楼。 想到求真观有可能出一位道元大会前十的天骄,他们不由激动。 二层看台上,灵官宗黄力真人朗声大笑:“此子有趣,求真观更有趣,贫道越发期待与玄明真人见面。” ——— 盘坐擂台,长安子调息。 擂台刻有聚灵阵法,能助道人聚敛灵机,恢复法力,调整精气神。 其他仍有一战之力的道人亦是如此,等他们恢复后,武试继续。 长安子再抓阄。 二十五人会有一人轮空。 他运气不好不坏,虽没轮空,但对手实力不及良善道人,战斗三十回合后,被他一个重剑压趴在地,如山岳压身,难以动弹,轻松获胜,闯入前十二名。 求真观众道更兴奋,一个个端坐看台,喜笑颜开,玄虚更慷慨豪迈,低声吩咐玄空,此事结束后,在仙客来定上两桌酒菜,送至仙林馆。 求真观接连大喜,当贺! 纵然是清心寡欲的道人也有七情六欲,平日里波动较小,今日却有些压不住也不想压了。 笑话,如此喜事岂能不庆? 长安子继续恢复法力,接下来都是硬仗,他必须更上心。 很快抓阄再起,他对上了一位练精第四境的年轻道人,玉树临风,宽袖道袍,风度翩翩,更出身庆阳宗,傲气十足,也有骄傲本钱。 这一战,长安子与其交手一百五十余回合,他拳剑齐出,火力全开,烯光道人头顶玉轮,宛如大日,阳光普照。 光照之处,拳意如冰雪消融;热风过境,剑气似干草焚烧。 “能走到这一步,道友确实本事了得,也为求真观争光,可盛不可久,福不可盈,遇到贫道,道友也就到此为止了。” 凭借玉轮法器,烯光道人短暂凌空,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长安子道。 话落,烯光道人化为一轮骄阳,猛然砸下,所过之处,烈焰熊熊。 昨日,师父曾叮嘱他,若是遇上求真观两位弟子,无需客气,全力出手,最好能坏其根基,刀剑无眼,这种事在历届道元盛会上不是没有过。 长安子沉默不语,在没有决出胜负前,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虽说比自己高一个阶位。 虽说出身道门大宗。 虽说此战自己位于下风。 但他不是没翻盘的机会,自己已筑上乘道基,法体双修,未必会输。 感受到强势而来的力量,长安子心情沉静,攥紧重剑,挥剑而舞,脚踩八卦。 两百斤重剑在他手中剑走轻灵,重若无物,八卦衍生,在他连踏八步后,重剑倒悬,脚尖朝上,一化为八。 八道剑光霸道无匹,组成八卦剑阵,锁住骄阳,剑光激荡,一道又一道地劈到砸开的骄阳上,每砸一下,骄阳光芒就弱一分。 玄虚感慨:“长安子师侄在八卦剑上的造诣直追我等,堪为四代弟子之最。” “师兄言之有理,有八卦剑阵在手,看来此战胜负已定。” 玄阴点头,颇为赞同。 唯有八卦剑术圆满,才能凭一己之力暂时布下八卦剑阵,战力飙升。 有剑阵加持,长安子胜券在握。 事实上,确实如此。 烯光道人使出浑身解数,都难破剑阵,反而被不断压缩,最终骄阳与剑阵同时磨灭,在他现身刹那,长安子眼疾手快,飞快抡起重剑,烯光道人像是被门板砸中脸庞,倒飞出去,跌落擂台,俊美面容大变,鼻青脸肿,宛如猪头。 此战,长安子胜! 看台上,求真观众道兴高采烈。 玉泉真人心情糟糕,还要维持形象,一时间皮笑肉不笑,倒是他对面的紫霞宗大长老东来真人笑容灿烂,甚至在玉泉真人往来时,还对他挑眉捋须。 两人是老对头,东来老儿嘴巴不张,玉泉真人都知道他放……脸上表情何意: 有些人明明心眼儿小,还故作大方,装腔作势,实在可笑! 正因明白,他眼神如刀。 ——— 场外一切暂时与他无关。 长安子气喘吁吁,服下一粒丹药,治愈伤势,恢复法力,等再次抓阄,他摇头苦笑之余,瞬间战意高涨。 皆因其对手是紫霞宗照夜道人。 文试辩道时,他是魁首。 修仙百艺时,他仍是魁首。 武试以来,他一路轻松过关,从未有人在他手下撑过五招。 据说其天赋异禀,根骨卓越,悟性过人,年仅弱冠,修为便臻至练精圆满,跟老一辈比都不遑多让,甚至略胜一筹。 是这届道元盛会夺冠热门。 能与这种强者切磋比斗,长安子慎重之余,热血沸腾。 第五十九章 人不离道,道不远人 壶天宫,一层看台上。 玄虚等求真观众道忧心忡忡。 二层看台上,玉泉真人目光复杂,他看不惯场上两人,可若是要选一个,他宁愿是长安子获胜,也不想看东来老儿那张得意洋洋的老脸。 擂台上,相互行礼。 长安子率先出手,左手拳,右手剑,他贯彻以往战斗风格。 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全力以赴。 拳势霸道,剑意犀利,拳剑相合,强横无匹,哪怕是烯光道人面对此击都慎重应对,然而,照夜道人只是轻甩衣袖,打出一道紫霞,此击就化于无形,如烟而散。 心中一沉,长安子再出手,脚步踏动,八卦衍生,剑光迸发,八卦剑阵强势而来。 照夜道人不躲不闪,宛如星辰的眼眸中浮现一抹淡淡赞赏,任由八卦剑阵困住自己,在剑光袭来时,他脚步轻移,在方寸间腾挪,避开道道犀利剑光。 瞳孔变紫,绽放紫光,照夜道人看破虚实,对着一道剑光轻轻弹指,铿锵剑鸣响起,八卦剑阵骤然一震,出现一道裂痕。 见阵法没立刻破碎,照夜道人俊美无双的脸上浮现一抹诧异,修长手指再弹。 每弹一下,剑阵就多一道裂痕,长安子身上就多一道伤痕,可剑阵始终未破。 照夜道人脸上兴味更浓,又屈指连弹三下,八卦剑阵才轰然破碎。 重剑倒飞而回,被长安子接住,连退三步,才斜插在地,他持剑下蹲,屈膝喘息,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衣袍猎猎,照夜道人掸了掸衣袖,瞧着长安子,颔首道:“你不错。” 能打破定律,跟他交手六个回合,放眼练精境可不多见,何况对手只有练精第三境。 擦掉鲜血,以剑为拐,长安子咬牙起身:“道友实力高强,贫道佩服,我还有一剑,望道友品鉴。” 照夜道人好奇,抬手做请。 长安子调动全部法力气血,闭上双眼,心神沉静,整个人进入无思无觉状态,灵觉、法力、剑意、拳意都融入血肉之中,一切东西都朝内收缩。 伴着时间流逝,他宛如凡人,平平无奇,可越是如此,照夜道人越不敢大意,脸上浮现开赛以来从未有过的郑重。 这位双魁首认真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当积蓄终于到达临界点时,长安子睁眼。 “我有一剑,可斩妖邪。” “我有一剑,当护求真。” 话落瞬间,举剑劈斩。 宛如火山爆发,又似洪水决堤,长安子身后浮现一道虚幻身影,身高丈许,模样来不真切,可玄虚等三代道人却精神一振。 虽徒有其表,但他们认出虚影身份,正是:“玄明师兄!” 《灵相锻体诀》是师兄所创,讲究观照冥想,灵肉合一,玄虚等人惊讶,是没想到长安子竟将此功修行至这般地步,灵相外显。 至于灵相是师兄,他们初看下虽错愕,但很快接受,皆因他们观想的也是师兄。 擂台上,伴着长安子举剑,虚幻灵相亦跟着举剑,一剑劈下,如神举剑,斩妖除魔,涤荡乾坤,一道三丈剑光悍然而落。 照夜道人面色凝重,身子微震,紫气氤氲头顶长空,凝聚成一轮紫日。 剑光与紫日相撞,擂台都微微摇动,地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剑痕与坑洞。 ——— 浮云山,求真观,藏道峰,藏经阁,正翻阅道经的白发老道手指微顿,心有所感,目光透过窗外,眺望远方,那是风阳郡方向。 “怪哉!为何贫道会有这种奇怪感应?是玄虚师弟他们遭遇麻烦,还是另有原因?” 放下经卷,玄明抓起桌案笔筒中数根毛笔,随手一扔,毛笔成奇异姿态散落于地,竟是一个火地晋卦。 上卦为离为火,下卦为坤为地,有进步、发展、成功之象。 初六,晋如摧如,贞吉,罔孚,裕无咎。寓意初步上进,遭遇阻碍,然总体利好,吉祥之兆, 轻捻手指,玄明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不由捋须朗笑:“好卦!好象!好一个长安子!” 想到如今是武试最后一日,他脸上笑容更和善:“看来求真观很快便有喜事。” 至于其中显示的血光之灾,玄明没放心上,比斗切磋,受伤在所难免,反正无伤大雅,没性命之忧,反而血中带吉。 玉不琢不成器,年轻人就该多经受一些风吹雨打,否则,如何能成才? 脚步声响起,守阁道人听到动静登上二楼,见散落一地的毛笔,他眉心一跳,幽怨地看了眼师伯,认命般地低头收拾。 早在守阁道人出现在二楼时,玄明便重新拿起道经,专心致志地悟道,仿佛对周遭之事毫无所觉。 直到守阁道人行礼离开,瞧着桌案上重新摆放整齐,连笔头都被打理地无一根杂毛、朝向一致、笔杆高度由低到高排列的毛笔,玄明蓦然叹息。 师弟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守阁道人长丰子固然是好,兢兢业业,够机灵,对他够尊重,就是太洁癖,太一丝不苟,强迫症太强。 他散漫惯了,放置东西怎么方便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办,跟这个便宜师侄作风相反,起初还有点儿不适应,可也没赶走,就当练心,别说效果不错。 如今彼此习惯后,反而有了默契,一个放,一个收,一个随意,一个恪守,一动一静,一老一青,有种玄妙味道,细品之下,颇有意思,对“道在众生,藏于生活,人不离道,道不远人”有了更精微体悟,起行坐卧皆修行的浸润上更上层楼。 品尝一口长丰子下楼前煮好的清茶,玄明收敛杂念,专心观经,数息便沉浸其中,物我两忘,汲取道理精义,剔除糟粕,取其精华,滋养自身,道行于润物细无声中积蓄增长,水滴虽微,渐盈大~器。 茶香袅袅,书香阵阵,天香醒神,藏经阁二楼很快清清静静,唯余白发老道与半室道藏相伴以及偶尔响起的、令人不由心神沉静的沙沙翻卷声。 ——— 壶天宫,擂台上。 剑光逐渐被紫日吞噬。 长安子脚步踉跄,再次喷血,以剑拄地,才没跌倒。 照夜道人很讲风度,没乘胜追击,也没趁虚而入,接连两次吐血,是术法被破的反噬,正因清楚这点,哪怕惨败,长安子依旧对照夜道人印象极好。 “多谢道友,贫道心服口服。” 照夜道人还礼,赞赏地看了眼长安子:“灵肉相融,拳剑合一,再抛弃一切剑术技巧,简单劈斩,你这一剑已有几分大巧不工、以力破法之意,可圈可点,着实不错。” 能逼他使出五分力,自武试开始以来,面前道人还是第一个。 “道友谬赞了。” 谦虚一句,长安子拖剑而走,下了擂台,虽说这场比斗对他很重要,但输了就是输了,修道之人当看淡输赢,名利心别太重。 玄虚等立刻迎上,对长安子嘘寒问暖,尽管败了,可对求真观而言,长安子虽败犹荣。 时间如水,傍晚时分,参赛道脉,散修与观众皆精神焕发,武试结束,这届道元盛会也即将落幕,意味着最终结果将出。 紫霞宗照夜道人不出意外,成为道元大会魁首。 长安子虽惜败在照夜道人手下,无缘武试前五,但他综合排名正好卡在道元盛会第五,成为唯一一个小道脉出身却闯入前十的存在,不仅获得一本练气真人心得,还得到一粒黄芽丹,算是得偿所愿。 长庆子综合排名是第四十,徒弟争气,面上有光,玄阳道人看谁都笑逐颜开。 “东来道友,紫霞宗后继有人,恭喜了!” “辩道、百艺、武试三魁首,紫霞宗这次大放异彩,东来道友可得在仙客来多定上几桌九灵珍!” …… 二层看台上,东来真人起身还礼,面上含笑,内里苦闷。 紫霞宗要真出这么一位天骄,自己做梦都能笑醒,可照夜另有来历,浅水难养真龙,这不是紫霞宗养得起的人物。 历时一月,道元大会终于结束,众道出了壶天宫,不管成绩如何,都各自欢庆。 求真观也不例外。 大小道士热闹了半宿。 次日,求真观没马上离开郡城。 既因长安子与长庆子要养伤,又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黄芽丹有助修者突破练气,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暗中抢夺。 与其带着此丹赶路,招来觊觎,不如吞服炼化,破境晋升,成就真人,震慑各方,回程也更安全。 经过商议,此丹由玄虚吞下。 在场三代道人中只有他与玄素看到练气门槛儿,他们破境成功率更高,耗时更短。 玄虚又执掌传承法剑,实力胜玄素一筹,他吞服灵丹更妥当。 作为灵丹拥有者,长安子对此毫无意见,他努力争取此丹,本就是为了回报师叔,回馈宗门,若是掌教师叔成就真人回山,想必玄明师叔会很欢喜。 当然,玄虚敢这么做,是因风阳郡内不得打斗,仙林馆更受天地院庇护,安全系数较高,参会众道脉与散修可逗留七日,时间较为充裕。 大会前五所在势力有一次申请修炼室的机会,此室建在灵脉上,设有防护大阵与隔音阵法,不怕受到干扰。 这也是天地院给予大会前五的福利,防的就是有人抢夺黄芽丹,给这次大会增添瑕疵。 当然,若是自持实力,不在城中突破,天地院不会强求,出城后丢了灵丹,后果自负,天地院也不会负责。 路都是自己选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虽说修炼室特殊,但玄虚破境,事关重大,谨慎起见,众道轮流守在门外。 玄空还乘坐灵鹤,风驰电掣地回了趟浮云山,本想请玄明师兄出山,可没想到,昨天下午师兄在观摩一场雷雨后,有所感悟,竟然闭关,无奈之下,他只能匆匆返回。 第六十章 玄虚成就真人,老道下山 风阳郡,仙林馆,三日后。 灵机如百川归海朝一处汇聚。 求真观众人既兴奋又紧张,警惕地望向四周,生怕关键时刻发生意外。 好在天地院名头够用,震慑一众牛鬼蛇神,玄妙法意升腾,玄虚有惊无险地成就真人。 两个时辰后,瞧着意气风发地走出修炼室的中年道人,众道激动。 “恭喜师兄(师伯、师叔)成就真人。” “有劳诸位护法。” 玄虚还礼,朗声大笑。 仰望蔚蓝天空,他一时感慨万千,想不到历代先辈没做到之事,自己做到了,求真观定然会在他跟师兄手上发扬光大。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出郡城,直奔浮云山,出城数十里,风平浪静,没有不长眼的拦路。 可玄虚与长安子都不曾大意,他们没忘记师兄(师叔)吉中带凶的提醒,不到浮云山不敢松懈。 又行数十里,空气泛起细微波动,宛如滴水入江河,涟漪微不可察,哪怕是玄虚起初都毫无所觉,一股杀机无形荡漾,靠近目标。 千钧一发之际,传承法剑嗡鸣,玄虚惊骇之余,腾空而起,速度如风,转瞬挡在长安子面前,法剑出鞘,对虚空用力一斩。 剑光闪烁,发出金铁交际声响。 法力争锋,威力激荡,一根细如发丝的透明丝线被迫显形,转瞬殷红,犹如鲜血染成,在求真观众道戒备目光中,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长安子身后,挥袖带风,再次杀来。 “尔敢!” 玄虚震怒,须发皆张。 法剑如游鱼般转动,直奔红影而去,同时一抓长安子肩膀衣领,朝后扔去。 来人明显是为杀这个师侄而来。 水袖落空,一剑断袖。 红衣人这才显露真容。 ——— 来者是一位丰腴美人,衣着大胆,性感妩媚,雪白肌肤若隐若现,方才那诡异的殷红丝线竟是从其衣裳上释放而出。 玄虚心中一沉,惊呼道:“牵魂丝!你是拂衣楼的杀手?” “没错!”红衣女子直截了当地承认,一边用手指卷着齐腰长发,一边朱唇轻启,呵呵笑道:“本想乔装改扮,假装摊贩,将这小道士引到偏僻处杀了,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没想到小道士机灵,没有上当。 倒害得奴家被天地院捉得东躲西藏,不得不出城避祸,守株待兔,既然如此,我就只好多劳累一下,在这城外送你们一同归西。” 话落刹那,红影再动,身上红丝如长蛇狩猎般蹿出,数十条丝线诡异破空,直奔求真观众人,女子则杀向玄虚。 既然引诱失败,暗杀不行,那她就明目张胆地杀,这种事虽麻烦,但她不是没干过。 “结阵!” 玄阴一声令下,众道反应迅速,转瞬布下八卦剑阵,阻挡神出鬼没的红线。 剑气肆虐,斩断红线。 红线再生,斩之不绝。 瞧着杀来的红衣女子,玄虚主动持剑而上,杀了过去,同时毫不犹豫地引动玄明师兄封印在传承法剑上的剑光剑意,挥剑而斩。 没任何废话,动作干脆利落。 身为杀手,红衣女子对危险感知敏锐,在玄虚杀来时,她心生警兆,嗅到死亡气息,这种直觉曾数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尽管不知这位求真观掌教真人有何倚仗,可红衣女子不敢冒险,正要躲开,暂避锋芒,准备先杀了其他人,却不想一道剑光悍然而至。 五百丈剑光浩荡,八卦剑意锁定目标,强大气息让红衣女子身形一顿,剑光也比她想象中来得快,躲避已来不及。 电光火石间,红衣女子只能硬着头皮硬抗,身上红丝涌动,连攻击八卦剑阵的红丝都被收回,仿佛群蛇狂灾,成百上千的丝线汹涌而出。 然而,无济于事。 剑光落下,红线齐断。 浩荡剑光直劈而至,鲜血飞溅,打湿草木,红衣女子带着强烈不甘陨落。 来得诡异莫测,死的干净利落。 见杀手授首,玄虚如释重负。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他刚成就真人,而红衣女子是老牌练气,手段诡异,明显比自己强出一筹,何况还出身拂衣楼,更危险至极,必须速战速决。 与其缠斗,时间拖得越久,对求真观越不利,也越容易节外生枝。 所以,玄虚当即立断。 在红衣女子杀来时,就出其不意,直接使用玄明师兄预留的手段。 瞧着女子尸首,玄虚心中感慨,玄明师兄果真一如既往,没让自己失望。 拂衣楼牵魂丝比无形锥更诡异,刚才他能发现其痕迹,也多亏了师兄剑意示警。 等玄素道人收走红衣女如意囊,玄虚正欲带求真观人离去,突然变故再起。 ——— 苍穹色变,乌云密布。 一条蛟蛇在黑云中穿梭,鳞片碧绿,体型巨大,甩动长尾,浓郁妖气弥漫,草木瞬间凋零,朝长安子破空而来。 “先天大妖!” 玄虚凝重。 正要迈步挡在前面。 岂料蛟蛇自云雾中探头,张开血喷大口,上颚两颗毒牙脱落,化为两柄利剑,直奔他而来。 杀气腾腾,剑光锐利。 玄虚顿时被缠住。 玄阴反应极快,率众布下剑阵。 然而,面对蛇尾,八卦剑阵宛如琉璃般易碎,长安子顿时面色慌乱,神情惊恐,仿佛真被自身危局所慑,紧握重剑。 却在蛇尾近身刹那,表情蓦然一变,目光冷酷,弥漫杀机,淡淡吐出一个字: “斩!” 话落刹那,他周身散发犀利剑光,一股恐怖剑意自其身上迸发而出,五百丈剑光再现,刚才所向披靡的蛇尾,此刻犹如纸糊,被一分为二,轻易斩断。 长空之上,蛟蛇发出凄厉惨叫,扭动身躯,血雨飘零,惨遭重创。 他没想到长安子身上竟藏着这般手段,求真观众人亦是大吃一惊。 唯有长安子镇定自若,皆因这是玄明师叔藏在他身上的手段,以备不时之需。 以身承载剑意,并不好受,每时每刻都要经受剑意侵蚀之苦,至少得将《灵相锻体诀》练至小成才能抗住。 可凡事有利有弊,长安子不仅能借此参悟剑意,精进自身剑术,还能拿剑意淬炼体魄,锤炼气血。 正因如此,他进步神速,才能在武试上使出那灵肉合一的最后一剑。 “布阵,杀妖!” 玄虚反应极快。 趁蛟蛇受创,趁机摆脱双剑纠缠,赶到求真观众人上空,发号施令,率众布阵,八卦一气剑阵再次成型。 这座由真人亲自主持的剑阵爆发出恐怖威力,伴着玄虚挥剑而上,一道四百丈剑光直刺苍穹,破开层云,斩断狂风。 这一击威力已然触及先天门槛儿。 蛟蛇嘶吼,双目盛满怒火,嘶吼间两颗獠牙剑合一,蓦然斩下,剑光对撞。 两颗獠牙剑倒飞出去,重新一分为二,剑光亦破碎,八卦剑阵被破。 众人皆被反震之力击倒,体内气血翻腾,法力乱窜,除了玄虚,其余人暂无再战之力。 蛟蛇痛苦又痛快地嘶吼,探头冲杀玄虚,气势汹汹,虚空爆鸣,妖气滚滚。 玄虚持剑,面色坚定。 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他是求真观掌教,想伤害求真观弟子,除非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这一刻,玄虚萌生死志,神色前所未有的坚定,只是不等蛟蛇临近,一道雷霆就从九天长空悍然而落。 轰隆声中,蛟蛇陨落。 天降血雨,庞大尸身掉落在地。 鹤鸣声响,一位白发老道踏鹤而来,乌云散去,落日余晖,身后霞光万丈。 第六十一章 招雷役电,山雀妖禽 灵鹤落地,敛翅蹲身,姿态优雅,服务周到,玄明轻点脚尖,宽袖临风,飘然而落。 求真观众道大喜过望,在玄虚带领下稽首行礼:“多谢师兄(师伯、师叔)相救。” “尔等无事便好!”安慰众人后,玄明笑容和善道:“恭喜师弟成就真人。” 玄虚还礼,满面春风道:“都是托了师兄与长安子之福。” 简单交谈中,玄虚没问师兄为何下山的蠢问题,玄明师兄能掐会算,易道之术已登堂入室,知道他们遭遇危险不奇怪,否则,下山前也不会留下防身手段。 此地不宜久留,众道没多话,闲聊两句就住嘴,玄虚招呼众人盘膝调息,等压下躁动气血后,立刻启程,继续赶路。 玄明则甩动拂尘,三千银丝缠绕蛟蛇尸首,后将拂尘绑在桃木剑上,命其托起,跟在身后,自己则腾身跃至灵鹤上,在翅膀拍打声中飞起,遨游苍穹,欣赏晚霞云海。 另一只灵鹤表情吃力,努力振翅,想要追上同伴,却始终慢前面灵鹤九丈,掠空高度也低九丈。 灵鹤上,玄空盘坐,瞅着前面那只灵鹤,表情幽怨,他养了七只灵鹤,平日里朝夕相处,殷勤伺候,一眼就认出面前那只是小七。 在七只灵鹤中品相最好,羽毛鲜亮,洁白如云,不染尘埃,头冠艳丽,赤红如日,璀璨夺目。 也在七只灵鹤中最有灵性,个性高傲,目下无尘,平日里除了吃喝,根本都不理他,别说坐了,摸一摸都追着他啄。 如今不仅老老实实地充当玄明师兄脚力,还态度殷勤,卑躬屈膝,连落地都自动蹲下,这种待遇自己乘鹤十几载都不曾有过,不翻滚落地就算好事。 一时间,玄空心中五味杂陈,有种人间不值得的错觉,小声呢喃道:“贫道终究是错付了。” 低头瞅了眼坐下灵鹤,玄空道:“阿大,你比小七多吃了两年灵食,多修行两年,肯定能追上去,莫要让贫道失望。” 灵鹤翻个白眼儿,不满地鸣叫两声,甚至晃了晃身子,大有再啰嗦就把你甩下去的架势。 相处多年,他早已知晓灵鹤意思,这是嫌弃自己胖了,玄空嘴角抽搐,忍不住吐槽道:“跟你就不胖一样。” 话落,玄空知道闯祸,立刻俯身趴在鹤背上,运转法力,黏在上面,同时紧抓羽毛,下一刻,灵鹤俯冲而下,又腾空旋转,再极速上升,伴着惨叫声与愉悦鹤鸣声响彻云霄。 灵鹤上,玄明捋须含笑:“想不到玄空师弟还有这等赤子心性。” 声音传到下面,玄阳嘴角上扬,正要开口,见掌教师兄正盯着自己,他讨好一笑,立刻缩头闭嘴。 有玄明保驾护航,求真观一行人接下来一路顺遂,回到浮云山。 ——— 众人奔波劳碌,各自返回住处休整,反正已经回来,又无十万火急之事,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藏道峰,嘱咐长安子好生休憩后,玄明回了问道院,茅舍内,昏黄烛火驱散夜色。 坐在桌案前,他摊开手掌,掌心有雷霆生灭,五气化生合一,演化一尺雷霆,与天地交感,吸纳虚空中游离的雷霆灵机,如雷龙在掌心游走,一尺雷身蕴含恐怖能量,足以摧山断江,灭杀先天境修者。 这正是五雷法中成的标志:召雷役电,不但雷霆威力大增,而且初步挣脱距离限制,如果说,之前施展五雷法,只能隔空施展百丈,那么如今就跟玄明灵觉范围挂钩,看上去仿佛天雷降世,诛妖灭魔,涤荡乾坤。 掌心向下,将雷霆之力注入桃木剑中,洗炼灵器,玄明透过窗户,瞧着苍穹明月,思绪飘荡。 四日前傍晚,观摩夏季最后一场雷雨时,他用灵觉感知天气四象,再次进入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对风雨雷电认知更深。 先前玄明曾由气象循环得悟大周天之道,初步意识到人体小天地与大天地的奥秘: 天地化生,孕育万物,人得其钟秀之气而最灵,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人体生命之道与宇宙大化之道相通,人天同构。 换句话说,人体即是大天地缩影,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领悟这点后,在往后雷雨天,他便有意识地寻找人体与风雨雷电的联系与共鸣。 因在五雷法上沉浸最久,造诣最高,玄明在雷法上最先有所收获: 雷者,胆气也;霆者,声也;胆粗则声厚,胆壮则声亮。雷气通于心,雷鸣比心音,雷电比心电…… 此外,道行有所增长,触类旁通下悟通些许难题,尽管微弱,可有进步总比没进步强,集腋成裘,其势可观。 还打通了手太阴肺经,修行由奇经八脉转入十二正经,法力增长。 今日出关,从玄通口中得知玄空曾回来求助,长安子获得道元大会第五,以练精三境修为越阶而战,战败多位练精第四境道修,哪怕法体双修也有些说不过去,恐怕有心人已猜到他身具上乘道基。 也就是说,他身上极可能有求真观上乘筑基法门,难保不会有人包藏祸心。 再想到自己曾遭拂衣楼杀手刺杀、玄夜之死与王家嫡子有关,卦象只显示吉中有凶,可没想到这般凶险,玄明马上动身出山。 这才有了今日雷劈蛟蛇的一幕。 ——— 茅舍内,桌案前。 轻抿一口茶水,玄明收回思绪,放下茶盏,看着自己朴实无华的宽袖,他突然想起一事。 轻挥衣袖,黑色两色光芒闪烁,在空中演化为一道符文,正是明字符,置身黑暗,绽放光芒,气息玄妙,光芒流转间氤氲道韵。 探指朝上,微微旋转,明字符黑白光芒由泾渭分明到相互交织,虚空洞开一线,三尺虚幻天地再现,演化黑白漩涡,吐出一物。 这是一只红腹山雀,头颈皆黑色,腹纯为朱色,背部是渐变蓝色,颜值上佳,品相不错,由碗口大,虽昏迷不醒,但散发妖气,是一只练气周天境的妖禽。 挥袖收起明字符,玄明看向山雀妖。 第六十二章 地煞雏形,白龙大王 手指微勾。 一捧山泉水哗啦溅落。 山雀精被浇得满头满脸,鼻子呛水,咳嗽不止,清醒过来后,她立刻振翅欲逃。 不用玄明出手,桃木剑便蓦然飞起,剑尖对准其眉心,大有你再跑,我就戳个洞的架势,还故意留了一条道,生怕山雀精不跑,跃跃欲试。 心中恶寒,形势比妖强,山雀精瞬间老实,光芒闪烁,化为一位身着红蓝衣裙的女妖,面容娇俏,玲珑小巧,此刻害怕地跪地,表情惊悚,瑟瑟发抖。 “小妖参见道长。” 微捋胡须,玄明没废话,开门见山地道出疑问:“你为何偷偷跟在那条蛟蛇身后?” 见山雀精沉默不语,他不慌不忙道:“你若老实交代,贫道或会网开一面,饶你性命,若有丝毫隐瞒,定斩不饶。” 桃木剑及时嗡鸣,兴奋飞舞,恐怖剑意临身,山雀精感觉自己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被巨浪冲卷裹挟,随时都有倾覆之危,船毁舟沉,万劫不复。 她头皮发麻,如坠冰窟,遍体生寒,不敢再有小心思,惊恐叩首,对玄明所问,知无不言。 “启禀道长,小妖出身苍龙山,蛟蛇是碧鳞大王子嗣之一,万蛇洞被攻破后,白龙大王下令追杀碧鳞余孽,寻得碧鳞遗宝。 不久前,发现了蛟蛇踪迹,小妖擅长隐匿,本想偷偷跟在身后,确定其藏身地点,好向上面禀报,立功受赏,想不到看到蛟蛇对人族动手,随后道长赶来,小妖直接被道长敲……救下,醒来时便在此地。” 瞧着深谙语言艺术的山雀精,玄明捋须满意,不过,解惑之余,玄明又生出新问题,碧鳞大王是谁?白龙又是谁? 浮云山虽是苍龙山支脉,但山中妖魔众多,求真观对苍龙山知之甚少,这倒是了解苍龙山的机会。 念及于此,玄明继续追问。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头上三尺长空悬了一柄利剑,恨不得戳自己几个洞,山雀妖不敢有其他小心思,面对玄明询问,她一五一十地回答,生怕没让面前老道满意,一剑结果了自己,多年苦修俱为画饼。 ——— 茅舍内,夜色朦胧。 一人一妖,一问一答。 半个时辰后,解开心中疑惑,玄明弹指,一道光华落入山雀妖眉心。 山雀妖瞬间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一道枷锁,看不清摸不明,却真实存在。 观经悟道,探索玄关,加上曾悟出《外景八真法》等,玄明对魂灵之道有几分认知与体悟,这道枷锁便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法术,参考了前世传说中地煞七十二术之一的驱神。 虽仅有雏形,威力肯定距离真正的驱神役妖相差甚远,但已有几分拘灵遣将之威。 对付一只周天境大妖,绰绰有余。 “此为老道独门法术,专门束缚魂灵,桎梏玄关,你若循规蹈矩,自然平安无事;若阳奉阴违,必魂飞魄散。该如何做,当心中有数,莫要让老道开杀戒。” “道长放心,小妖明白。” 瞧着垂头丧气的山雀妖,玄明唤来灵鹿长寿,命其带此妖去客房休息,自己则慢慢梳理信息。 原来碧鳞大王是昔日那条走水蛟龙,今日那条蛟蛇是其子嗣之一。 白龙大王是一条螭龙,三年前,他掀起征伐,欲一统苍龙山。 两龙曾有一战,结果如何,旁妖不知,直到蛟龙走水,欲化真龙,众妖才猜测,碧鳞大王可能略处下风,否则,不会毫无预兆,突然走水化龙。 结果,玄明知晓,蛟龙被紫霞宗众真人联手镇压,难以脱身。 唇亡齿寒,牵一发而动全身,消息传回苍龙山后,蛟龙麾下万蛇洞也被白龙大王趁虚而入,率众攻破,死伤惨重。 子孙要么身死道消,要么狼狈逃离,或出苍龙山,或在山中苟且偷生,不敢露面。 而得到万蛇洞遗泽与地盘后,白龙大王实力大增,威望大涨,成为苍龙山最强大妖。 他雄心勃勃,想整合苍龙山气运,借此破境,跨入练神境,成为真正的妖王。 而山雀精红豆原是一位金丹鸟妖麾下妖将,一年前,鸟妖战败,小妖便随其一同转投至白龙大王麾下。 “如此说来,苍龙山内这段时间正内乱,无暇他顾。” 玄明凝神思索。 这对求真观而言,好坏参半。 好处是苍龙山越乱,求真观越安全,坏处是一旦白龙一统苍龙山,破入练神境,以其野心极可能会搅动风浪。 求真观有可能被殃及池鱼。 好在苍龙妖族一统非一朝一夕之事,他无需太过担忧,修行之余,多做准备即可。 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实力。 想明白后,玄明起身离开茅舍,来到放置蛟蛇尸身处,放开灵觉,仔细感应探索。 据山雀精所说,两年多前,残余蛟蛇逃离时带走了万蛇洞部分宝藏,白龙下令追杀蛟龙后裔,除斩草除根外,也有想追回宝藏之意。 这条蛟蛇是蛟龙最出息的子嗣之一,身上极可能携带重宝,玄明来此,也是想试一试,有最好,发一笔横财,无也没关系,反正是意外之财,对此,他虽期待,但没太强求。 片刻后,玄明捋须手一顿,指挥桃木剑,剖出逆鳞,摊开掌心,微微一招,鳞片入手,挥手将蛟蛇尸首重新封好,心情甚好地返回宅院。 四野无人,夜深人静,他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在山路上,这一刻,不像山中道人,反而有种田间老翁的质朴,少了几分出尘范,多了几分返璞归真的自然。 ——— 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 翌日一早,等采集完朝阳紫气,用过早食,长安子率先入问道院。 恭敬行礼,先是真情流露,感谢玄明师叔栽培与教诲,后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分别是一盏古朴油灯与一册玉简。 松树下,石桌上。 瞧着两件物品,玄明心中感怀,看向长安子的目光充满欣慰。 谁都喜欢感恩的后辈。 他也不例外。 “你有心了!” 玄明含笑,没有拒绝。 这两件物品价值不菲。 一个是残破灵器。 一件是道元大会前五才能得到的先天境练气心得。 为了得到这两件东西,长安子恐怕颇费了一番心思。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师叔对我恩重如山,弟子孝敬你天经地义。” 长安子欢喜又诚挚道。 玄明点头,收了礼物后,为长安子解答修行疑难,师侄孝顺,他这个做师叔自然要更用心指点。 半个时辰后,三代道人陆续赶来,长春子、长安子、长庆子与长宁等四代道人旁听。 玄虚等先是聊了道元大会上的种种,后话题落到几个重点上。 第六十三章 气运重器的设想 问道院,松树下。 众道首先提起了拂衣楼的刺杀。 拂衣楼可是一尊威压数郡的庞然大物,杀手众多,实力强大。 强如圣胎境的练气强者都曾被刺死,哪怕求真观今非昔比,有两位真人坐镇,在拂衣楼面前依旧不够看。 何况,拂衣楼杀手已出现三次。 一次是杀楚云飞,令求真观与楚氏交恶;一次是刺杀玄明师兄,一次是刺杀长安子,由不得他们不警惕。 要解决此事,关键在于王晟。 “玄通师弟,不知楚氏对付王晟之事进展如何?” 玄虚问道。 玄明也看了过去。 虽说求真观因他才跟楚氏搭上关系,但自己不耐烦搭理这些琐事与往来,就将此事交给擅长此道的玄通。 对楚氏与王晟的恩怨究竟进展到何种程度,玄明亦好奇。 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长安子,玄通回道:“楚氏昨日刚送来消息,王家已经有所察觉,这段时日一直将王晟禁锢在家中。 好在楚氏在广法司有些关系,于天地院中也有几分人脉,已经拿到部分证据,虽暂时弄不死王晟,但翦除其羽翼与党羽不成问题。 到时惊动广法司上层,彻查之下,哪怕王家庇护,王晟无性命之忧,可依旧会声名狼藉,失去广法司执法神官之位,被世人口诛笔伐,王家也会名声受损,算为楚氏与我求真观讨几分利益。” 众道闻言尽颔首。 他们虽是方外人,但也清楚世家重名利,有时候名声比利益更重。 一旦此事做成,王晟必会被王家责罚,更会在风阳郡身败名裂,臭名昭著,这可比直接斩杀他痛快多了,届时,为了不继续落人话柄,王家也会命他撤销拂衣楼的杀令。 “就先这么办,来日方长,手刃仇敌不急于一时,善恶到头终有报,总会有机会。” 玄明为此事定下基调。 众道转向下一个话题。 ——— 玄虚:“昨日那条蛟蛇有蹊跷。” 玄阴:“师兄言之有理,贫道昨晚回去后冥思苦想,总觉得那蛟蛇背后应该有人操控或有人与其合作,想借此绑走长安子。” 玄通:“依贫道所见,那蛟蛇恐怕是受人之托,意图抢夺上乘筑基法,这幕后之人心思深沉,不得不防。” 玄阳:“可惜,玄明师兄下手太快,否则,还能盘问一番,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哎呦!” 玄阳话没说完,就捂着额头哀嚎,疼得龇牙咧嘴。 放下打人的拂尘,玄明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儿,戳穿道:“行了!贫道可没使多大力气。” 玄阳嘿嘿一笑,感谢玄明手下留情后,立刻乖乖坐着,不在轻易开口,怕真招来一顿打。 “你等猜测与贫道相同,虽蛟蛇已死,真相暂时无从查起,但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贫道会给长安子一些防身手段,只要这背后之人敢再伸手,必能得到些许蛛丝马迹。” 玄明安抚道。 对这位师兄,众道人信服,有他为长安子做打算,他们不由安心。 长庆子等四代道人看向长安子的目光充满羡慕,虽其师仙逝,但有玄明师伯为他打算,将来道途会比他们这些有师父教导的更远大。 “其实,我求真观与那条蛟蛇不算无怨无仇,那条走水蛟龙便是其父。” 见众师弟放心,玄明想了想,将蛟蛇来历、自己曾斩杀蛟龙分魂夺舍的蛇妖之事等娓娓道来,让众道有个心理准备。 尽管错愕,可众道人接受得很快,既因事实已定,且蛟龙被镇压,破封不知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又因他们觉得师兄做得很对。 斩妖除魔,护佑百姓,正是道人本色。 玄虚稽首,郑重道:“蛟龙走水,淹没良田无数,导致众多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死伤惨重,此妖罪孽滔天,作恶多端。 若非师兄出手,及时斩杀那蛇妖,真要被蛟龙得逞,里应外合,恐怕已经破封而出,掀起更大灾祸,师兄此举活人无数,功德无量。” 其他道人亦起身稽首。 “贫道那日也是恰逢其会,碰巧遇上,换作诸位师弟亦会义无反顾地出手。” 玄明还礼道。 话虽如此,但众道明白,他们没师兄这份本事,即便遇上,多半也认不出。 等各自落座,玄阴取出一张请帖,介绍道:“玄虚师兄闭关冲境期间,三环真人曾来访,亲自送上请帖,邀请我求真观明年前去参加玉环派的开派大典。” 这是好事。 众道人都没有反对。 ——— 风吹树梢,老松微摇。 玄明摊开掌心,一大一小两块凝练至极的圆球按玄妙轨迹运行,阴阳流转,生死交织,氤氲不凡。 “师兄,这是……陈氏那对阴阳铁。” 玄阳双目放光,试探问道。 他负责求真观炼器之事,眼光毒辣,尽管陈氏金刀模样大变,不仅被返本归元,还被浓缩提纯,灵机大盛,蕴含雷电之力与阴阳道韵,可他依旧看出一丝熟悉痕迹,只是变化太大,才不敢确定。 “师弟慧眼如炬。” 玄明承认。 被夸赞的玄阳咧嘴傻笑。 其他道人则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瞧着那对铁珠,他们都见过陈氏传承百年的金刀,可没这么强的灵机。 本以为是其他天地宝材,想不到竟是此物,若非玄阳点出,他们真不敢认。 短短几个月就令这件宝材脱胎换骨,众道人对玄明师兄手段更多了几分钦佩。 “师兄,您拿出此物是想?” 玄虚疑惑发问。 没有隐瞒,玄明道出打算。 “运去金似铁,时来铁似金。一气生万物,天地万类皆有气,气多成运,运聚成福,运散生祸,山水有气运,草木有气运,禽兽有气运。 我求真观建立一百五十余年,连同脚下浮云山,所聚气运只能供养出一两位练气真人,那条蛟蛇已是丧家犬,气运无根,被斩杀后,气运汇入我求真。 老道以身镇压气运,求真观气运自不会流失,可贫道不可能永远待在山上,迟早会入世修行,超过一日,便会气运不稳。 加上我求真观晋升大宗已成定局,尚缺一件镇山之宝镇压气运,传承法剑虽好,但剑为利器,镇压气运稍显不足。 不晋升大宗还好,一旦晋升,其弊端便会显露,与日俱增。” 环视众道,玄明继续道: “贫道欲为师门炼制一件灵器,镇压浮云山上下气运,这阴阳铁虽足以炼制灵器,但镇压气运之能较弱,想要炼成气运重器,尚需几位师弟相助。” 事关求真观传承,玄虚等面色严肃,齐刷刷起身,恭敬行礼。 “愿听师兄差遣。” 玄明没客气,交代所需之物。 因材料非一朝一夕能收集完,且需求真观上下合力,加上玄明说不急于一时,众道没立刻去办。 好事多磨。 这件事确实需要足够耐心。 材料本身不珍贵,可难的是心意。 ——— 正事完后。 众道放松,开始叙旧。 或谈天说地,或交流道法。 或请教修行,或品茗对弈。 问道院里尽显逍遥。 玄明也难得没观经悟道,放松身心。 傍晚时分,众道离去,玄明留下长安子,玄虚等对视一眼,猜出师兄目的。 第六十四章 道设生以赏善,蛟龙遗宝 残阳晚霞,一片火红。 玄明带着长安子走出问道院。 一老一青沉默不语。 直到越来越接近一座庭院,长安子才神色变化,激动伤感交织。 驻足门前,玄明没立刻推门,回忆如潮,暂时将其淹没,直到几个呼吸后,他才推开院门。 吱呀间,木门朝两侧打开。 小院普通又雅致,茅舍三间,石桌一张,石凳四个,一丛丛茂竹参天而立,因久无人住,衬托得小院格外清幽。 迈步而入,玄明与长安子都走得很慢,仿佛走在旧时光里。 这里常有人打扫,以前是长安子,他下山后是道童,玄明有时也会过来洒扫。 皆因此地是玄夜师兄故居。 玄明招呼长安子坐下,瞧着微微冒尖的秋笋,他悠悠开口道: “当年,贫道痴傻,玄夜师兄对我最爱护有加,是以我常来此地耍玩,在这方寸地活得最自在,最喜欢到这儿挖笋,师兄总会陪我一起嬉闹,亲自炒笋子给我吃。 这一晃经年而过,事情仿佛发生在昨日,历久弥新,可惜,当年故人已不复存在。” 长安子心情复杂,道:“当年师父也多有叮嘱,让我闲暇之余,多照顾一下师叔。” 玄明目光深邃,不过没过度沉浸在旧光阴中,缅怀一下故人,便直入主题。 “你是玄夜师兄弟子,眼下道元盛会结束,有些事不应再瞒你。” 瞧着一头雾水的长安子,玄明扔下一道雷:“半个多月前,楚氏送来一则消息,当年玄夜师兄暴毙并非意外,而是与王家嫡子王晟有关。” 此话一出,长安子愣住。 他困在过去多年。 对师父之死耿耿于怀多年。 本以为进入天地院后才有机会探寻真相,想不到事情峰回路转,如今真相就这么送到眼前。 震惊后,长安子瞬间怒发冲冠。 虽恨不得将凶手碎尸万段,但他没被怒火冲昏头脑,明白自己与王晟的差距,冲动行事,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何况今日所闻,师门似乎与楚氏合作,已商量好对付王晟之策,他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给师门招祸。 终于弄清谁是罪魁祸首,多年心愿有望实现,长安子扑通跪地,又哭又笑。 见此,玄明叹了口气。 尽管因大起大落的坎坷经历,长安子性情稳重,可到底仍旧年轻。 何况,他与玄夜师兄感情深厚,情同父子,这般真情流露实乃人之常情。 等长安子情绪稍微稳定,玄明安抚道:“道设生以赏善,设死以威恶。王晟作恶,不会善终,而今报应已经降临,楚氏不会放过他,我求真观亦不会。 告诉你真相,是想让你亲眼看着王晟跌落泥潭,不是让你螳臂当车,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长安子懂这些道理。 恭敬行礼,表态道:“师叔放心,弟子不会意气用事,若日后有需要,希望师叔能让弟子参与其中,亲自为师父报仇。” 轻捋胡须,玄明欣慰道:“放心,会有这么一天。” 半柱香后,他独自走出庭院,让长安子默默消化信息与情绪。 行走山间,眺望九天明月,玄明不后悔告诉长安子真相。 雏鹰经历风雨才能翱翔天空,幼苗遭遇风霜才能挺拔而立。 他们不可能永远为年轻一代遮风挡雨,如今他们初长成,也应该学会担事,才能迅速成长,独当一面。 何况玄夜师兄之死已成长安子执念,若等事情尘埃落定再告知,看似好意,实则会适得其反,让长安子高兴之余心生愧疚,难以与过去完全和解,留下心障。 唯有提前告知,甚至让他参与其中,这小子才能真正放下,王晟陨落之日,才能一念心清净,万般皆自在。 而且,玄明相信此子能熬过这关。 月入山中,树林静谧,虫鸣阵阵,皎洁月光洒落身上,收回思绪,白发老道身披银辉,迈步向前,不紧不慢地走向住处,自然和谐,美好地宛如一幅画卷。 ——— 晨光熹微。 一场秋雨后。 暑气尾巴被扫净,热气渐消,天气多了几分寒凉湿润。 浮云山,求真观。 大小道士潜心修行。 或打坐参玄,或诵经悟道。 或采药炼丹,或画符炼器。 剑崖前,四代弟子身影更活跃。 长安子与长庆子的成功,颇为激励他们,这些年轻弟子祛除些许浮躁,对修行更上心,也更沉心静气。 玄阴等三代道人也不例外。 以前,他们感触不深,哪怕玄明师兄成就真人,在他们眼里都理所当然,直到这次玄虚成就真人,众道人才真正上心,知晓成就真人不是奢望。 他们也不想落下太多,至少要看到练气门槛儿,如此才能在机会来临时紧紧抓住,乘风而起,扶摇直上,而不是扼腕叹息,与机缘失之交臂,留有遗憾。 此生他们虽无望练神,但对练气还有几分野望,朝闻道夕死可矣, 翻经悟道、练剑习法、借鉴心得、研究阵法……玄明修行虽有侧重,但总体规律。 闲暇之余,除了整理自蛟蛇身上得到的丰厚遗宝,就是纵情山水或与玄阳师弟交流炼器心得。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玄阳师弟炼器造诣不低,与其交流,有助于他参悟炼器之道,为炼制传承灵器多做准备。 举派上下,欣欣向荣。 灵鹤飞天,灵鹿奔跑,人地相合,清静自然气象渐起,连漂浮山间的云雾似乎都被熏陶,沾染一丝道气,多了几分朦胧祥和。 上百道人齐心修道,日子虽忙碌,但精神充实,内心自在。 日升月落,昼夜交替。 三日后,藏道峰,问道院。 苍劲老松下,玄明掌心托着一片鳞,灵觉沉入其中,面前是妥善整理好的天材地宝。 如山雀精红豆所言,蛟蛇身上装有部分蛟龙遗宝,蛟龙修行了九百多年,不落无宝之地,又占据苍龙山数百里区域,昔日麾下众多,哪怕仅是部分宝藏,数量也十分可观。 蛟蛇鳞片类似如意囊,里面空间较大,长宽约三丈,高约一丈,被塞得满满当当,种类繁多,大致分为四类: 一类是灵药灵果,都装在玉盒中,有数百个之多,每种都价值不菲,很多是真人才能服用的宝物。 一类是灵铁灵石等灵材,灵机充裕,非一般灵材可比,足以炼制灵器,这一刻,玄明有些感谢妖族不擅炼器,便宜了自己。 一类是各种玉简,数量虽少,但价值不菲,小部分属于人族,估计是死在蛟龙或万蛇洞大妖手下的练气修者所留;大部分属于妖族,有修行心得,有修行法诀,还有山河地志、古老传说等。 一类是各种晶石,通体赤红,玄明从这些石头身上感受到了精纯灵气,只是混杂浊气,还有一丝特殊气息,明显是适合妖族修行的宝物。 玄明虽不会为了天材地宝滥杀无辜,但对这种意外之财,他喜闻乐见,收得心安理得,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到他手上,便是缘法。 有了这些,不管是自己,还是求真观众道,道途都会顺遂不少。 不过,玄明最看重的是三件物品,灵觉落到三物上,他心花怒放。 第六十五章 道不可见,因生以明 物贵于品,人贵于德。 在玄明眼里,这三件宝物品质最盛,才是这部分蛟龙遗宝之最: 第一件是一株小树。 这是一棵天地灵根,可惜受损严重,无法种活,玄明打算抽其本源,融入院中老松中,他入道以来,这株百年松树常受日月灵机与道气滋养,距离蜕变为灵根,只差一步。 若能吞噬灵根残缺本源,极可能打破自身极限,由凡根晋升灵根。 大地厚德,承载万物。 草木有道,常养水土。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草木,草木亦会反哺一方水土,还之于春,固土于地,清水于河,灵根更是其中翘楚。 若求真观能得到一株灵根,浮云山必会灵机大盛,地气勃发,灵脉延伸,气运大增。 第二件是一块皮。 不知是何种材质,看不出深浅,可玄明曾一剑劈在上面,没留下丝毫痕迹。 以他如今实力,一剑可碎一座小山,由此可见此物的珍贵。 第三件是两册玉简。 一册玉简是蛟龙修行心得,蛟龙虽是妖族,但人与妖之间只是修行路不同,到最后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大道,很多道理相通,对玄明探究练气奥秘很有借鉴意义。 一册玉简是一位圣胎境练气真人的修行心得,苍龙山横跨数郡,这位真人便来自与风阳郡一山之隔的地阳郡,是道门大宗有象宗的老祖。 一甲子前,蛟龙前往有象宗盗宝,这位真人激愤之下,追入苍龙山,一去不复返,陨落在万蛇洞,不仅成了蛟龙口粮,多年收藏也便宜了蛟龙。 这位真人的修行心得,对玄明之助远在蛟龙修行心得之上。 ——— 修道四要,法地财侣。 法在第一,为道根本。 玄明本以为要慢慢谋划圣胎境修行心得,等集齐并参悟,对练气四境有足够了解后,才能创出完整的《混元一气诀》练气篇,而今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仅得到两个圣胎境修行心得,还得到许多大周天,先天与金丹的修行心得。 他只要钻研完,就能着手创法,事成后便无需劳心劳力,可专心修行,一心悟道。 再想到这次意外得到,暂时解决了财的问题,连地的问题都有可能解决部分,玄明心情舒畅,收回灵觉,再观天地,顿觉风轻水清,天蓝山高,竟抓住一缕只可意会的灵韵,心有所感,进入顿悟之中。 心静则身安神悦,衍生智慧,拨开迷雾,万物静观皆自得。 他便进入这种奇妙状态,瞧着掠空飞翔的鸟、院中生长的树、墙角绽放的花、睡着流口水的灵鹿、翩翩起舞的蝴蝶、采蜜的蜂…… 脑海思绪翻涌: 为何花会开放,草木能破土? 为何鸟在天上飞,鹿在地上跑? 为何蜜蜂会采蜜而不是鸟? 为何人是双脚直立行走? 越是思考,玄明脑海越是清醒。 他对“道不可见,因生以明”等有了更深体悟,对先天道理认知更透彻。 万物先天禀赋不同,外象不同,具体表现为形态不同、本领不同,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虽仅有短短一盏茶,但依旧可遇不可求,蕴含机缘,玄明道行再进,法力也有些许增长。 等那种玄妙感觉消失,感受到自身变化,对这种颇有几分道法自然味道的意外之喜,他开怀大笑,爽朗笑声吵醒灵鹿,惹得他抬头凝望,满是好奇。 初开灵智的小妖如人族稚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世界很简单,玄明高兴,他也跟着高兴。 起身迈动四肢,围绕玄明奔跑蹦跳,气氛欢快,趴在鹿头上安睡的燕子被惊醒,振翅落到松树上,愉悦鸣叫,蜜蜂与蝴蝶追逐灵鹿,呦呦鹿鸣、轻脆鸟鸣、蜜蜂嗡鸣、哒哒蹦跳声与爽朗笑声交织成一首美妙旋律。 清风拂过,松树摇曳,枝叶沙沙作响,加入这场合唱,像是伴奏,又像是喝彩,人、植物、动物相处融洽,同欢共乐。 刚练完剑的长安子经过此地,听到声音,也被气氛感染,不由会心一笑。 ——— 人之悲喜,并不相同。 玄明喜上眉梢时,紫霞宗东来真人与掌教东风真人愁眉苦脸。 站在紫气殿前,眺望被弟子带往客院的少女,对视一眼,各自叹息。 直到少女背影消失不见,东来真人才无奈道:“道元盛会结束,那位顺利取得魁首,获得一份道门气运,本以为他离去后,往昔恩情会彻底了结,想不到临走前竟留下一个尾巴。 虽说这位只是表亲,但有那位小王爷做依仗,背景深厚,如何对待,实在难办。” 远眺云海斜阳,东风真人叹息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谁让那位神妃昔日对师父有恩,如今小王爷找上门来,我等作为弟子,只能尽力相帮,以报恩情。” 低眉思索片刻,东风真人又道:“既来之则安之,此女跟暂为我宗弟子的小王爷不同,既然那位临走前留下话来,让此女拜入我紫霞宗,那就只当其只是一位普通弟子,与其他人一视同仁。 山外,她是千金体。 山中,她是求道人。 只要她性命无忧,身康体健,我等不必给予特殊照顾,免得生出骄矜之心,不利修行,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未来能否出头,端看此女修持与造化。” 东来真人闻言,眉头舒展:“掌教师兄言之有理,入世出世总归不同,我等方外人岂能受太多俗世规矩束缚。以后,有劳师兄了。” 东风真人眉毛微调,斜睨了东来真人一眼,慢条斯理道:“贫道要闭关破境,尝试凝聚圣胎,我紫霞宗仅你我两位的身份修为,够资格做此女师父,此事贫道有心无力,只能劳烦师弟能者多劳。” 东来真人:…… 又来这招! 每次都说闭关。 也没见你真破境。 他有心反驳,可想到为镇压蛟龙,师父仙逝,紫霞宗尚缺一位圣胎境真人坐镇,师兄确实比他更有可能迈入此境,东来真人终究没拒绝。 与此同时,一辆风麟马拉动的马车驶出紫霞宗所在太光山。 第六十六章 携一身清净去,带一身清净归 马车看似不大,其内另有乾坤。 被加持了壶天之术,有一座普通民宅大,四周雕刻了精美阵纹充当花纹。 红毯铺地,桌椅齐全,书架上摆满珍贵古籍,桌案上瓜果飘香,茶香扑鼻。 “主上,紫霞宗只是一个普通道门大宗,偏安一隅,仅在风阳郡有些能耐,连上乘筑基法都不曾拥有,您为何要将表小姐落下,甚至令其拜入此道脉?” 接过茶盏,轻抿一口,瞧着疑惑不解的发小护卫,耀千秋解释道:“此番出照州,前来风阳郡时,我曾向重霄真君求过两卦,他言本王此去必心想事成,蛟龙腾渊,也说表妹此去会有大机缘。” 旁边伺候的微胖老者替主上解释道:“三千年前,顶尖道脉紫气宫覆灭后,镇宗绝学散落各地,紫霞宗虽无上乘筑基法,但其镇宗绝学紫霞玄光却是紫气东来道法上篇,让表小姐拜入紫霞宗,便是为了紫霞玄光。” 见小王爷示意自己继续,老者接着道:“另外,重霄真君曾言紫霞宗未来有望晋升顶级道脉,与表小姐更是气运相连。 老夫私下收到消息,风阳郡众多道脉会通过论道谋求求真观上乘筑基法,若紫霞宗能成功,或许表小姐便是领悟上乘筑基法之人。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到时候,补上短板,紫霞宗必会对表小姐倾囊相授,倾力栽培。 佛道儒等虽是庞然大物,但内部非铁板一块,名声显赫的法脉之间,看似无波无澜,实则暗流涌动,等紫霞宗晋升顶级道脉,底蕴浅薄,独木难支,加上表小姐这层关系,必然会靠向小王爷。” 瞧着恍然大悟的侍卫,老者笑道:“更重要的是,小王爷在放长线钓大鱼,需要有人帮我们盯着苍龙山,表小姐自小与小王爷亲近,有她看着,我们都放心。” 见老者与主子没在解释下去,黑衣侍卫无奈撇嘴,话说一半真折磨人。 为啥要盯着苍龙山? 究竟有何古怪,需表小姐盯着? 只是他们不说,他也不敢问。 见小王爷看来,他立刻收敛表情,挺胸抬头,表情严肃,一脸正气,同时道:“小王爷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油嘴滑舌。” 此举最多有点儿小聪明,算不上大谋略,不过是提前准备,以备将来所需,是个人知晓重霄真君卦象信息后,都会这么做。 虽心中这般想,但耀千秋上扬的嘴角依旧透露出他心情甚好,毕竟谁都爱听好话。 ——— 浮云山,求真观。 意外之喜固然令人心情大好,可玄明没因此懈怠修行,依旧照自身节奏行事,只是耗在参悟心得上的时间更多一些。 灵根有乙木与甲木之分,前者属阴,象征花果之木;后者属阳,代表栋梁之材,两者如阴阳、乾坤、清浊等,一柔一刚,各有所长,两者有时会相互依存。 松树是甲木,有参天势,灵根幼苗同样是甲木,玄明在整理完蛟龙宝藏后,便动手将灵根幼苗埋在松树下,同时施加封印,让灵根本源缓缓溢散,每次只泄露一丝,给松树一个缓冲期,慢慢适应,潜移默化地改变松树生命层次,尽量润物无声。 同时还在灵根周围土地上洒上药籽与果种,能沾一点光是一点光,万一松树转换失败,有其他种子蜕变,也算没白忙活一场。 真要全部失败,只能说缘分未到,尽人事听天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玄明在埋下灵根时已做好心理准备,提升浮云山灵脉品级之法众多,若此路不通,再换一条。 翻经悟道、参悟心得、练剑习法、布阵研器画符……山中生活忙碌又充实。 闲暇时,玄明行走于浮云山中,欣赏秋雨后的山林,在静谧水潭处,领略“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空灵;在随波泛舟时,享受“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的悠然;在飞腾瀑布前,感受“瀑布半天上,飞响落人间”的豪迈。 有时晚归,身披银辉,寂静深林中,自有明月照亮前路,漫步其间,太阴空明澄澈,内心安闲自得,尘虑皆忘,外景浸润内心,内心映照外景,置身其中,泯合自然。 短短半个多月,玄明心境便更上层楼,逍遥山水间,自在任浮沉,法力运转更如意,内外兼修下,修行水到渠成,又打通一条经脉。 他沉迷其中,终日陶陶然,有种微醺的美妙,对道经与心得的参悟都渐入佳境,直到长安子归来第二十八天。 问道院,老松下。 坐在石凳上,瞧着前来辞行的长安子,玄明叮嘱道: “尘世不比山中,人心复杂,善恶皆行,诡谲多变,难以预料,防不胜防,万象红尘更是诱惑众多,欲念横流,入天地院修行机缘与挑战并存。 望你谨小慎微,遇事三思而行,莫要急功近利,万事保重自身,也望你静心修持,谨守本心,不为名利所累,不被仇恨迷眼,以红尘为石,在心中建立一座清净山,置身喧嚣,自得清欢,出入万象,犹自安闲。” 长安子稽首躬身,郑重道:“师叔教诲,弟子谨记,必时常警醒,擦拭道心。” 取出两张玉符,轻轻挥手,玉符悬空飞至长安子手上,玄明继续道: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为天地院奔走,出门在外,难免遭遇麻烦,贫道为你准备了两道符傍身,切记随身携带,危急时刻能保你安全。” “劳师叔费心,弟子牢记吩咐。” 长安子感动,恭敬感谢后才双手接过玉符,贴身收好。 “师叔,弟子即将下山入世,临走前为您特意炖了一锅鸡汤,希望您日后常享清净,常享美食,保重自身。” 说着,长安子从如意囊中取出一个砂锅,将冒着热气的鸡汤放至石桌上,生怕师叔误会,他补充解释道: “这灵禽是弟子从山下福满楼中买来,与长宁师妹灵禽毫无瓜葛,师叔放心食用。” 掀开锅盖,浓郁香气扑面而来,玄明招呼长安子一起用餐,茶汤微黄,轻抿一口,虽不及玄空师弟厨艺高超,但味道很熟悉,很温馨,在清静山林中有种人间烟火、岁月静好的滋味,偶尔想起,令人回味。 尽管不舍,可终有一别,一老一青分完鸡汤,长安子屈膝跪地,恭敬叩首,起身离开问道院,行至院外,长安子躬身再行礼,走下藏道峰,他又转身行礼。 问道院外,瞧着前往真玄峰的长安子,玄明心湖泛起波澜,这些年他跟此子接触最多,如今这小子入世修行,虽跟这次一样,一年有一个月的休沐期,能够回山静修,但终究不同。 半个时辰后,长安子打头,长庆子在侧,身后还跟着两个四代道人,是这届道元大会上表现仅次于他们的两人,一个排名第一百五十,一个排名第一百八十,他们占用了朝廷奖励求真观的两个名额。 迈步山林,下了真玄峰,转首眺望云遮雾绕的山峰道宫,长安子四人心绪复杂,不经意间瞥见剑崖一角,长安子心神一动,带着三人直奔剑崖。 剑崖前,长安子挥剑留痕,将剑意剑势皆灌注在这一剑之中,长庆子与其余两道人恍然大悟,有样学样。 “诸位同门,师门就拜托你们了。” “望四位此去,一路顺遂,万事康泰,携一身清净去,带一身清净归。” 长安子四人稽首告别。 四代道人还礼作别。 藏道峰上,瞧着剑崖上深浅不一的四道剑痕,玄明掀髯一笑。 “臭小子……有心了。” 真玄峰上,玄虚亦望着这幕,感受到求真观后辈弟子气象变化,欣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