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王妃成长记之卫水泱泱》 第一章 定亲 大阳国嘉获帝八年六月十六,阵雨,北境后湾郡碧波城。 碧波城是后湾郡首府,也是北境各国人进入大阳的通商要道,城内各国商人云集,很是热闹。 而碧波城苗府,此刻张灯结彩,正在举办一场订婚宴。这场订婚宴的主角,男的是后湾郡海西府总兵卫戍平的第八子卫秉钺,女的则是卫夫人娘家的外甥女,碧波城学政苗若桐的长女苗碧琳。一个是身长七尺,潇洒倜傥的将门虎子;一个是书香世家,温婉有礼的大家闺秀,这对神仙眷侣,不论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天作之合! 因为叔伯兄长都要留在海西府守边,所以能来碧波城参加这场宴会的人并不多,只有卫家的几个长辈和双方的父母。卫家的人昨天下午就从海西府出发,用马车拉着聘礼,从升平门出,往南,前往碧波城。 卫戍平有十五子,所以对于卫家来说,下聘礼娶媳妇,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但对于整个海西府的边民来说,总兵府的公子们订婚、成亲,无疑是他们枯燥乏味的守边生活中,最热闹的事情之一了。更何况,那卫家八郎,可是传说中水神娘娘见了都会被他迷倒的翩翩公子啊。北境缺水,所以海西人除了过年以外,每年最重要的一项活动,就是二月十二水神节拜水神娘娘。水神庙里的庙祝,会在每年大年初一,贴出今年拜水神的十位候选人,前来水神庙的每个人,都可以拿一颗海西府特产的酸枣子,放在候选人的前面。谁名字面前的酸枣子最多,今年水神节,便由他来向水神娘娘上香。 世人皆爱美人,想必水神娘娘也是如此。所以,海西人相信,这上香的人,需得是全海西府最英俊的男子,才能打动娘娘的芳心,使她今年多降雨水。 接连四年,得票最高的,都是卫秉钺的十三叔卫戍安,而每次他上香之后,多则一月,少则一旬,确实是会下一场或大或小的雨。大家都猜测,定是水神娘娘见了他,也被这美男子的容貌给融化了,才肯连着四年在春天下雨。所以,他便得了一个绰号:化水星君。 而今年,卫秉钺却取代了叔父,从十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去给水神娘娘上香,原因无他,实在是卫家八郎成年之后,比化水星君的容貌,还要出众。所以,卫家定亲的车队出城时,看着卫秉钺骑着高头大马,一脸笑意的样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海西府的姑娘泪洒当场。 卫秉钺是庶子,他亲生母亲邓氏并不能出席订婚宴,所以没有出现在车队中。而他的妹妹卫泱泱因为八字克人,并不被允许跟着同去,但她又不想错过她八哥这一生中极其重要的一刻,便偷偷骑着马,远远跟在车队后面,想去瞧瞧热闹。 虽然邓氏不能来,有点小小的遗憾,但是卫夫人没有嫡子,对他们兄弟十五人一视同仁,并没有偏私和虐待,所以她在家里,很受丈夫的赞许和儿子们的尊敬。这场订婚宴,卫夫人准备的聘礼,比起卫秉钺七哥订婚时,只多不少。而且,他未来的岳家,也是卫夫人的亲妹妹和妹夫。所以卫秉钺对今天的场面,十分满意。他肌肤雪白,平常就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今天大喜的日子,他特意穿了一件粉色的飞肩宽袖长衫,胸口绣着两朵牡丹花,花团锦簇,正和他今日的心情一样。 大阳男尊女卑,所以有重大的宴会时,女人是不能和男人坐在一起的。因此卫家族长、卫戍平、苗若桐和卫秉钺坐在大堂正中的大桌子上吃饭,而卫夫人同苗夫人和苗碧琳,坐在偏西的小桌子上。因海西府是战区,所以一切规矩从简,双方长辈约定,今年腊月十八,卫家便上门娶亲。 卫秉钺一边陪着长辈饮酒,一边回头偷偷地看着苗碧琳。这与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苗家大妮,半年后,便是自己的妻子了。 卫戍平吩咐他:“阿钺,愣着做什么,倒酒。”卫秉钺回过头,生怕父亲看到自己刚刚转头的样子,连忙端起酒壶,往苗若桐杯里倒酒,边倒边说:“姨父,要,要喝好。”卫戍平骂道:“傻了?还叫姨父?”卫秉钺忙改口:“是是是,岳父大人。” 屋里的长辈看着他一脸窘态,都笑了起来。 他本就白净,再被卫戍平一斥责,面皮白里透红,和衣服的颜色极为相称,人比花娇。他又不住地转头看着苗碧琳,生怕她也取笑自己。苗碧琳并没有和别人一样,在笑他,而是冲他偷偷做了动作,要他少喝点。他喜上眉梢的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美滋滋的在想自己的婚后生活,该有多么幸福了。他在边关建功立业,小娘子在家里相夫教子,想一想,都想笑出声来。 这时候,苗家的下人冲了进来,禀报道:“老爷,海西的墨营燃起狼烟了!”听了那下人的话,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敌军突然来袭,卫家人对此见怪不怪,卫戍平道:“今日咱们两家给孩子订亲,这敌军来犯,是给咱们祝贺来了!” 苗若桐虽是文官,但北境连年征战,他也是知道的,燃起狼烟便是军情紧急的意思。卫家众人不慌不忙,都在收拾自己的兵器,准备奔赴战场。再加上卫戍平豪气干云的一番话,丝毫不把敌军放在眼里。他本来觉得女儿喜事实在有些遗憾,现在,半点遗憾也没有了。他道:“姐夫,军情要紧,咱们来日再叙!等你得胜归来,我再摆酒为你庆功!”卫戍平道:“好,且看我用一场大胜,做为我儿子儿媳的订婚贺礼!”他说完对苗若桐拱拱手道:“走了!” 苗夫人看到卫家人都开始往外走,她虽是妇道人家,也知道事情非同寻常,她想姐姐留下,等打完仗再回海西,可是她知道姐姐、姐夫感情极好,姐姐又是卫家的当家主母。凡是遇到大仗,都是一定要坐镇卫家老宅等着丈夫和儿子们归来的。所以她只得对着卫夫人道:“姐姐,保重!” 到了苗府门口,卫戍平的亲兵报道:“总兵,暴捷军兵分三路,攻击青营。”卫家军分为青营、橙营、绿营、蓝营、墨营,五个副旗,负责拱卫海西府,分别由卫家五位旗主执掌,而红色主旗的大本营就在海西,主旗旗主,就是卫戍平本人。 卫戍平道:“老八你先送你阿娘回海西。我去青营救你七叔。”卫秉钺一边上马,一边答道:“是。” 卫夫人已经坐进了轿子,听到他这样说,便掀起轿帘,对着卫戍平道:“怎么,你当我是吃素的?我不用老八送,你们都去,我自己能回去!”苗碧琳站出来,道:“姨丈别担心,我也会些功夫,我来送姨母回去。”卫夫人并不领情:“我自己儿子都不用,又怎会让媳妇送我?” 苗碧琳刚刚订了亲,今日不送不合规矩,她便道:“这里离海西还有很远,我不送到海西,但送出碧波城,还是要的。”苗夫人道:“是,叫我女儿代我们夫妇送你一程,只送出城,这总行吧?”卫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苗碧琳便叫人牵了马来,与卫夫人的车子同行。 而卫戍平和卫秉钺及亲兵,已经先骑马出城了。 第二章 兵败 卫戍平等人出了城,看到青营也狼烟滚滚,显然是已经被包围了。卫戍平道:“青营离暴捷国很远,为何他们会被包围?有些蹊跷,我得去看看。” 他叮嘱卫秉钺说:“墨营、青营接连遭到攻击,不太正常,你回海西,先叫你十叔,带五千兵马,去增援青营;你再带五千兵马,去守着蓝营。” 蓝营距离暴捷国最远,而且并没有被攻击,卫戍平这样说,不知是何道理。但军令如山,卫秉钺并没有多问,只是领命离去。 他纵马狂奔了两个时辰,才赶到海西城内,通知了十叔之后,他也带着五千兵马,准备赶去蓝营。 但他带人刚刚出城,他的亲兵麻浩就叫住他:“八郎,你看!”卫秉钺回头,看到海西城楼之上,旗语兵挥动旗帜,不断打起旗语:墨营危、墨营危。 他心想:墨营距离碧波城最近,阿娘和碧琳没我们的马快,只怕这会儿刚刚走到墨营,不知道她们如何了?我若现在转身去救墨营,则墨营之危可解。但爹爹明明白白下的军令是去蓝营。这可如何是好?军情紧急,不容他多想,所以他咬了咬牙,下令全军向蓝营进发!等他赶到蓝营时,才知道卫戍平的预感是对的,敌军并非暴捷军,而是水魔军! 水魔国左将军托不经率领三万大军来攻击蓝营,而己方,只有自己带来的五千兵马,和蓝营本来的五千上等兵和五千预备军。蓝旗旗主就是卫戍平最小的弟弟,卫秉钺的十三叔卫戍安。此刻他站在营帐里,看着自己面前的城防地图,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八郎,托不经敢带三万人来攻,绝对不止他一家行动。说不定,他们几国是联合起来,突然发难的。”卫秉钺点点头。 卫戍安又说:“我带一万人马正面迎敌,你带着五千后备军,埋伏在左翼。” 卫秉钺看着眼前的这个叔父,他只比自己大上五岁,还未有子嗣。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收养了自己妹妹卫泱泱的缘故,娶了两次娘子,接连病死,又定了一门亲事,新娘子还未过门,也病死了。坊间纷纷传言他克妻,说他这化水星君是要靠妻子的命续上,才能维持美貌,因此,再无人敢嫁。 卫秉钺道:“十三叔,我带一等兵对敌吧。” 卫戍安摇摇头:“三万人马,托不经的精兵大半都在这里了。现在马上就是秋耕,他们肯定是青黄不接,饿疯了,所以才重兵前来抢粮食和水的。而我们,必须守住蓝营,否则,海西危矣。他们倘若踏平了海西,中原门户大开,万民生灵涂炭,咱们卫家,万死也对不起皇上和朝廷。” 他看着卫秉钺,郑重地说:“我是蓝营旗主,这是我应该做的。” *卫泱泱在卫秉钺定亲这天,偷偷地跟着车队一起去了碧波城,但她却不能进苗家的门。不让进去吃饭也就罢了,还偏偏遇到暴雨,又冷又饿。还好苗家的家丁认识她,借给她一把雨伞。北境很少下雨,所以她非常高兴,举着雨伞满大街乱走,边走边买些好吃的,还做了好事,送一位未带伞的官人一程。 等她吃饱喝足了,回到苗家,发现苗家静悄悄的,并无上午那般热闹,她赶忙向门房打听,是有什么事了?这才知道是墨营有难。她骑上马向碧波城北门跑去,可是平日里热闹的北门却紧紧关闭。她忙问守城的士兵为何关门? 那士兵答:“城外发现敌军的踪迹,为防他们攻城,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北境四国军队想要来到碧波城,需要经过海西。只有东部的海斯国,有条路可以不经过海西而来到碧波城,但那路须得绕过几座山,中途并无水源。跑这么远的路冒着渴死的风险来到碧波城,得不偿失,所以平日并没有人走那条小路。这里如何会有敌军的身影? 卫泱泱有卫家开出的路引,她给那守城官看了看,说道:“我是卫家军的人,必须得赶回去救援,我要出城。”卫家戍守海西,整个后湾郡都要给他们做后勤供应,半点不得怠慢,所以那守城官点点头,命人将城门打开,放她出去。卫泱泱骑马出去时,看到门外有几国百姓求着想进城,但是守城官职责所在,怕混进来奸细,又命人将城门关上。 卫泱泱骑马行了一段路,远远看到有军队行进。她翻身下马,躲在一处沙丘后面,将马也拉倒,看到那军队从她面前走过。当她看清对方的服饰时,吃了一惊:真的是海斯人!他们来做什么? 待对方走过,她本想赶去蓝营,但又想,一定所有人都想不到,海斯人敢绕路而来。海斯国那么小却敢跑来挑衅,若背后无大国支持,一定不可能做到,那来犯之敌就一定非海斯一国。不行,得赶紧回海西府报信。她变换路线,拼命鞭打马儿,一路向海西府跑去。 卫泱泱回到海西府,等了三天,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她阿娘比她先回来,说是半路就和爹爹还有八哥分开走的。她十叔接到军令领兵去支援青营,她八哥领兵去支援蓝营,她爹爹杳无音讯,其他各营也都没有消息传来。 在卫家留守的,只有她十五哥卫秉锏。卫秉锏只比她大一天,也只有十三岁而已。 六月二十,寅时,她几天几夜不敢睡,和卫秉锏一起守在城楼之上。从小到大,他们不知道见过多少次敌军的冲锋。可是这一次,三天了,周围硝烟弥漫,听声音也知道是战况激烈,但父亲却不在城中,兄妹二人第一次惶恐不安起来。有军士唤他们:“十五郎、大小姐,有人在向咱们城楼靠拢了。” 这时候天还未明,只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卫秉锏正准备吩咐军士迎敌,只听到一枝箭“嗖的”一声从他妹妹耳朵旁穿过,深深的射进他们身后的城楼柱子上。 兄妹俩转头一看,是一支蓝羽箭。两人狂喜:“是老八!”卫秉锏忙吩咐亲兵:“准备开城门,放八郎进城。”来的的确是他们的八哥,卫秉钺。 此时的卫秉钺和三天前定亲时喜上眉梢的样子绝然不同,他神情憔悴,满脸风沙。他带着几千人马走进了城门,每个人面上都很悲愤。卫秉钺走在最后,进城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十三叔,战死了。 卫秉钺此言一出,卫秉锏和卫泱泱都大吃了一惊。对于卫家人而言,有人战死了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卫秉钺卫泱泱兄妹二人一直呆在蓝营,与卫戍安十分亲近,尤其是卫泱泱,将卫戍安看的如父如兄。 她这三天的担忧、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只想杀去敌军军营中,斩上百八十只个人头,给叔父报仇。但是她也知道,战事紧急,她并不能胡来。所以她抬起头,看着她八哥,道:“那,你,为什么没死?”是啊,战死沙场是很平常的事情,十三叔都死了,你为什么没死? *一万人对三万人,任谁听着都会觉得这是不公平的对决,但对于卫家军来说,这是常事。靠着卫家阵法、卫家骑兵和大阳国先进的火器和兵器,他们经常以少胜多。但这场战斗刚开始,躲在暗处埋伏的卫秉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水魔有铁矿,但冶炼技术非常落后,所以他们的钢刀,并不如大阳国产的好用。时间长了会生锈,砍着砍着会卷刃,有时候甚至要边打边抢战死的卫家军手里的刀继续砍杀。刀尚且如此,火器就更是稀罕物,所以他们每次突袭卫家军,甚至第一件事不是去抢粮食水车,而是去抢火铳、弹药。 但这一次,他们有备而来,士兵人手一把钢刀,甚至还能时不时的发射一炮,和蓝营的炮手对狙。双方大砍大杀了两天,卫戍安身中六刀,卫秉钺知道自己,该上场了。就在他准备命令后备军出击的时候,卫戍安拿出随身携带的火铳,朝着天空放了一枪,然后,将火铳砸在地上。那火铳是特制的,能射出会发光的子弹,是旗主的信物。卫戍安的意思是告诉他:蓝营彻底失利,速速退回海西府。 卫秉钺带兵正准备走,看到卫戍安又中了两刀。此时的卫戍安,如玉一般的脸上,全是炮灰和血迹,右臂上的护甲,已经被刀砍碎。他搭起弓,放上箭筒里最后七枝箭,用尽全力,七箭一起射飞,射中了四个敌军。“七箭连发”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七仙女”。卫家练到“七仙女的,现在只有他父亲和十三叔,卫秉钺本人,不过练到五仙女而已,而卫泱泱,则刚刚入门四仙女。这是卫戍安最后一次展示七仙女的绝技,然后有三名水魔军,同时砍向他的脖子、右臂、左腰。 卫秉钺在飞驰的马上回头看,看到卫戍安缓缓倒在了地上。 *想到这里,卫秉钺道:”十三叔身中十一刀而亡,临死前叫我速速离去,死守海西府。“他说的轻飘飘的,但他的心里,悲愤难当。这时候的卫秉钺,只是个正六品游击,并非旗主,军令如山,他只得带着五千后备军,返回海西。 他此刻顾不得多讲前方的战况,只问道:“爹爹呢?”卫泱泱摇摇头:“不知道,从六月十六,爹爹和你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卫秉钺问道:“那城内还有多少人马?”卫秉锏道:两万,但,都是后备军。 卫秉钺沉吟了一下,说:“海西府有八道城门,两万,加上我带回来的五千,每个城门只有三千多人,远远不够。”卫秉锏回道:“可是,没有了。”这时候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兄妹三人都不说话,陷入到悲痛之中。 卫秉钺想了想,说道:“水魔人不知道我们的虚实,暂时不敢来。但是,他们很快会知道的,所以,我们必须早做准备。”他看着卫秉锏道:“你叫上城内所有将官,到家里来议事吧。”卫秉锏什么也没问,只回道:“是。” 第三章 全城备战 卫秉钺吃了早饭的功夫,所有人都到齐了。他并没有时间解释,城内将星如云,为什么由年仅二十岁的他来主持议事。他只是平静地说着他心里的安排:“敌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应该是很快,所以,我们得立刻行动。你们把箭袋都装满、马都喂饱、刀都磨快、油都装好。” 他一点一点安排着各个城门的部署,点到了谁的名字,谁便领命而去。最后,大厅里只剩下了他和卫泱泱两个人。卫泱泱道:“我呢?”卫秉钺看着自己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妹妹,说:“你带人去收罗些木头,堆在各个城门的门后。”卫泱泱犹豫着问:“你要烧城门?” 卫秉钺点点头:“对,倘若我们都死了,守不住海西,也绝不留给水魔人。烧了城,也能烧个几天几夜,给援军留时间。”卫泱泱点点头,领命而去。援军,会到吗?海西本就是边城,家家户户都已经习惯了打仗。所以卫秉钺一声令下,全城都开始行动起来了。 卫秉钺不敢有半点松懈,他走到每一处城门,查看备战的情况,调整守军的人数。但他发现,每个城门三千人,实在是太少了。他对着卫秉锏说:“你去将火头军、运粮军,甚至年纪大的人也叫起来,都给我穿上盔甲,站在这里,哪怕充充样子,每个城门,也得给我凑够六千人。当然,越多越好。最好是能用人将城楼上给我塞满!” 卫秉锏不敢多问,领命而去,他派人挨家挨户通知,只要家里有男子的,上到五十岁,下到十三岁,都要上城楼。但就算这样,距离卫秉钺说的”塞满“还差的太多。 家家户户的男人都穿起盔甲去城楼列队,而照料伤员、做军粮、收集木料、运送箭枝的事都得由女人来做。 打仗时并不能时时吃到热饭,所以卫家军平日吃的军粮,其实是将面粉和水,擀成大大的圆形,放在火中,烤干,名曰“贴饼子”。海西天气干燥,这贴饼子放几个月也不会坏,所以,卫家军出征时的一大景观,就是每人都用包袱包着三个五个贴饼子,背在身后,好像背着一个大大的锅盖。但这贴饼子虽方便保存,却十分难吃,像石头一样硬,有时候遇到断水,实在是咬也咬不动,吃的时候怕它把牙给崩碎,咽下时又怕它把喉咙给划破。 海西人有句玩笑:就算对敌时刀砍卷刃了,石头也扔光了,拿起贴饼子,扔向敌军,也能砸他个半死。就算如此难吃,也并非人人都能吃到,只有上阵杀敌的士兵才能吃这白面饼子,后勤军吃的是白面黑面参杂的杂饼子,而不上战场的老人、孩子和妇女,吃的则是纯黑面做的黑面饼子。 卫秉钺下令,将城内库存的所有白面都分给参战士兵的家人做贴饼子。士兵的母亲、妻子、女儿做好之后,送上城楼,每人分得三个,可做六天的口粮。但烤饼子得用柴,现在又没办法出城到山里砍柴,城里所有能用的木头,包括门板子、桌子、马槽子,都被拆下来当柴烧。 所以卫泱泱去收集柴火的时候,便什么都找不到了。人家家里的木头,自然要优先烧柴,给士兵做口粮用。她在城内转了几圈,愁的都恨不得把自己头发剪下来当柴烧。看到人家家里都在劈门板子,她也跑回家去,到自己的卧房,拿出刀,三下两下,把房门给砍了。丫鬟吓了一跳,连忙去禀告卫夫人。 当卫夫人赶到的时候,看到她那宝贝女儿正在拿刀砍自己的床,边砍还边嘀咕:“这床是什么木头做的,怎么这么硬?”卫夫人忙喝她:“你做什么?”卫泱泱回头,气呼呼的说:“阿娘,我要收集些木头,堆在八个城楼底下,可是全城的木头都被拿去烧火烤饼子了,我怎么办?这床又砍不动。”卫夫人哭笑不得,说:“这是水曲柳做的,非得拿锯子才能锯开。”卫泱泱忙道:“哦,那我去找锯子,家里有没有啊?”卫夫人一把抓过她,说:“这刀都砍不动,自然不好烧。你拆开也是无用。” 卫泱泱急得叫起来:“那怎么办?还不够哎。”卫夫人想了想,说:“你反正都把门给拆了,窗户也拆了吧,若再不够,把我那梳妆台也拿去吧。”卫泱泱知道那梳妆台是母亲出嫁时,娘家陪嫁之物,便说:“那,那不好吧。”卫夫人用指甲轻轻掐掐她的耳朵,说:“你也知道不好?全城都在备战,咱们卫家自然不能落人之下,算了,随你折腾,拿去吧。” 卫泱泱“嗯”了一声,便真的去她母亲房间里,把那梳妆台和几个首饰盒子给扛走了。 卫夫人看到自己的首饰,被她随手倒在凳子上。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心,高兴的是,她还知道给自己留个凳子;担心的是,这样的女孩子,以后谁敢上门说亲。 卫秉钺正在城楼上巡视,有个妇人来送刚刚做好的贴饼子。那妇人正对着卫秉锏说话,道:“官人,是不是站在城楼上,就有白面饼子吃,我也来成不成?”卫秉锏道:“那怎么行,我们只要男人,不要女人。”那妇人说:“昨天卫小姐来我家问有没有木料,她不也是女人?”卫秉锏年纪尚小,平日里就不爱说话,被这妇人一问,一时语塞。 卫秉钺走上前去,问道:“你男人没来吗?”那妇人看他的样子,十分英俊,又穿着将官的银色鱼鳞铠甲,定是卫家郎君,她脸红了一红,说:“我男人战死了,儿子还太小,家里天天吃黑面窝窝。我老家甘州郡的,娘家爹是武林中人,我自幼也学过些拳脚功夫,家里还留着我男人的盔甲,能不能让我来,换几个白面饼子,给我儿子吃?” 她一个外乡人,男人战死,在这里生活颇为不易,平日里帮忙运送粮草赚些银子。 卫秉钺想了想,他并不指望这些老弱病残能有什么战斗力,他只需要有人站在这里而已,那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铠甲一穿,敌人又看不出男女来。所以他点点头,对着卫秉锏道:“若是有人像她一样,会耍刀弄棒,家里有盔甲,愿意来的,也可以。”那妇人十分高兴,对着卫秉钺拜了又拜,连声道谢。 三个白面饼子,可吃六天。六天后,不知道情形如何,所以,所有人,动作都要快! 仅仅两天时间,卫秉钺吩咐的事情,都准备好了。这两天,他几乎没有合过眼,事无巨细的检查着各个城门,他不知道有没有援军,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城,但是,他绝不能退缩。卫家人百年的声誉,此刻全系在他一人身上。 六月二十二日,寅时,卫夫人的卧房里。卫泱泱道:”阿娘,左臂这里还太宽了,你再给我系紧些。“她因是从碧波城赶回,来不及去蓝营取自己的盔甲,所以卫夫人只得将她祖父卫关英留下的金色总兵鱼鳞甲连夜修改,以便她能穿上。卫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女儿,且只有十三岁,可是全城共存亡之际,妾室们生的儿孙都要去守城楼,她就算万般不舍,又怎会不许卫泱泱去呢?所以她不愿假手他人,而是自己熬了一夜,一针一线的在修改那套家传盔甲。 卫泱泱看出她的心思,说道:“阿娘,这也是好事,是不是?要不然我也没机会回家住这几天。”她常年呆在蓝营,只偶尔回来一次,因她会克人,所以每次来了就马上要走,几乎未在家里住过。卫夫人点点头:“是,已经住了五天了,比以往一年住的日子都要多。”她拿起左臂护甲,说道:“改好了,你试试吧。”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卫泱泱生平,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热闹。她马上冲出房门,跑到卫府前门。 她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她的九叔爷卫关雄正在骂着卫秉钺:“你个小兔崽子敢不让你爷去?我,看我不打死你个兔崽子!”说完他将右手抬起便扇,卫秉钺的左脸上重重的挨了一掌,登时红肿起来。然后,他开始找顺手的家伙什,看来不止是一掌,他是真的要揍卫秉钺。和他同来的人,连忙拉着他,想拦住他胡闹。 卫秉钺看到了卫泱泱站在树后面,狠狠瞪了她一眼。卫泱泱见躲不过,只得跳出来喊道:“九爷爷!九奶奶。好久不见啊。”她喊得,正是来人,卫戍平的九叔九婶。九奶奶见了她忙解释道:“你九爷爷听说要守城,非要来,还要把小四喊过来。”她说的小四,就是她旁边的一个半大小子,是她的重孙子,卫边驷。 卫泱泱问:“九爷爷和小四也要去?”九爷爷听她这么一说,又炸锅了,举着拐杖喊道:“你爹来了都不敢这么问,你是觉得我老了?打不动了?还是觉得我怕了?你看我不敲你个鬼妮子!”卫秉钺生怕他打到卫泱泱,连忙站在妹妹身前,试探的说:“九爷爷,咱们海西谁不知道您年轻的时候一身虎胆,单枪匹马杀入敌帐的事啊?可是,您现在毕竟不方便骑马,小四才十岁,我再缺人,也用不着他吧?” 九爷爷听他说话就来气:“咋了?我只剩一条腿,是没办法骑马,但我不能干别的?我这两条胳膊没断吧?我去击鼓行不行?你看看我这个胳膊,能不能把鼓敲响?”卫秉钺看着他比自己胳膊还粗的两条胳膊,毫不怀疑他能一掌把自己脖子给劈断,所以只得道:“好好好,九爷爷去击鼓,至于小四嘛,我急着去万夫门,小石榴,你安排大侄子做些什么啊。”说完他一溜烟的跑掉了。 卫泱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排行第十六,所以家人都喊她“小石榴”。她气的七窍生烟,这都是什么人啊,把这个难题留给我,难道九爷爷敢打你,就不敢打我吗?他是爹爹的叔叔,他连爹爹都敢打。我能怎么办? 九爷爷对着自己孙子道:“小四,这后生怎么这么傻?你叔都这么说了,还不赶紧喊你姑?”小四走上前,对着卫泱泱道:“小姑姑。”卫泱泱想了想,道:“小四,我射箭的时候,你给姑姑递箭筒,好不好?”小四老实答道:“好,小姑姑叫我做什么都行。” 卫泱泱对着九爷爷道:“九爷爷,您先和九奶奶回家吧,小四也一起回去,换上盔甲,咱们万夫门碰面,可好?”九爷爷听她这样说,才消了气,道:“好,今个就让你们看看,你爷还能不能行!” 待他们走后,卫泱泱回到卫夫人处,穿好了自己的盔甲。她怕母亲伤心,穿好之后急急忙忙地跑出门,边跑边说:“阿娘,我走啦!” 出了门,只见卫秉钺的生母邓娘子牵着“喵呜”站在门口。那喵呜是一匹乌金马,产自海斯国。海斯是良马产地,一匹好马价值几千两银子。这匹马乃是卫戍平打海斯国时的战利品,通体乌黑发亮,神骏非凡。卫戍平本想留着自己骑,但架不住卫泱泱又撒娇又闹,他常年不见爱女,心里总觉对她有些亏欠,所以在过年时,便当作新年礼物,送给了卫泱泱。 她问道:“邓娘子,你怎么在这?”邓娘子笑了笑说:“我身体不好,没什么可帮忙的,给我们大小姐牵牵马总行吧?”说完,邓娘子走上前来,帮她整理着头盔上的红色穗子。卫泱泱还未成年,却穿着自己爷爷的盔甲,所以看起来有些古怪。 邓娘子原是她父亲的副将之妻,副将死后,卫戍平见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痛不欲生,便将她纳为妾室,之后便生了卫秉钺和卫秉锏。 卫泱泱道:“姨娘,你放心,阿爹会带兵来救我们,八哥和十五哥会没事的。”邓娘子点点头:“嗯,你八哥要强,一拼命起来,什么都不顾,要是不到万不得已要拼命的时候,你劝着他一点。”卫泱泱点头应着。不过她也没有时间想太多,她抬腿上马,对着自己母亲和邓娘子摆摆手,便纵马奔去。 第四章 一个女娃娃 海西府北面对着敌军的城门,叫做万夫门;南面对着碧波城的城门,叫做升平门。 卫泱泱赶到万夫门的瓮城时,卫秉钺已经集结了骑兵,准备出城,水魔大军,应该快要来了。 卫秉钺对着卫秉锏道:“你带着一千五百人,埋伏在乐海,水魔大军,一定会从那里经过,但是经过时,你们要纹丝不动,等他们回去时,才可截杀。但你的人太少,不可恋战,将他们赶往东南方向。”卫秉锏问道:“墨营?”卫秉钺点点头:“对,墨营被困七天,但今早狼烟未起,想必是爹爹已经带人解了墨营之围,你无法将他们全部消灭,只能将他们赶去墨营方向。”卫秉锏拱手领命,带着一千五百骑兵,先出了城去。 卫秉钺手中的骑兵,只有五千人,卫秉锏分走一千五,则他只剩三千五百人。所有的将官都各自去做各自的准备。只有卫泱泱站在那里,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妹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卫秉钺小时候总羡慕别人有妹妹,天天缠着父亲问,为何自己没有妹妹?丙寅年,卫夫人怀有身孕,两个月后,他的生母邓娘子也怀上孩子。可卫夫人肚子却不见动静,过了产期一个多月也没有生产。第二年四月二十四,暴捷人和西堤人联手攻打海西府,他父亲领骑兵出城作战,没想到邓娘子早产,生了他的十五弟。 第二天,四月二十五,早上起来,卫夫人感到小腹开始阵痛。午时初黑云压境,妖风四起,天地变色,大白天竟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父亲随即决定收兵,闭门不出。敌军被吹的东倒西歪,无法攻城,可海西的红衣大炮却能点火发射,战局瞬间扭转。当时他只有七岁,和几个年龄小的弟弟们守在卫府,并不知道城门的情况。午时正,卫夫人屋内的产婆出来报喜,说是生了个千金。 可是当时狂风暴雨,他并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直到未时正,大雨渐渐停止,丫鬟婆子将卫夫人卧房收拾干净,他领着几个弟弟站在门口,怯怯地问:“阿娘,我们可不可以进来,看看妹妹?”卫夫人冲他点点头,道:“阿钺,你带着弟弟们进来吧。” 他们兄弟五人走了进去,只见卫夫人床上,放着一个十分瘦小的小婴儿,好似一只小猫,哭声也不甚响亮。他昨天已经在邓娘子处见到了自己的十五弟,两人只隔一天,但是小十五比面前的小十六,大了整整两圈。小十一只有三岁多,他扒开襁褓看了看,大叫道:“是妹妹?”卫夫人点点头。 卫秉钺也凑上前去,伸出手,想摸摸那个小女婴,这时候,只见小十六伸出右手来,五根小小手指紧紧抓着他的右手食指,不肯松开。卫秉钺也不敢将手指抽离,怕伤着那小婴儿,赶紧喊卫夫人道:“阿娘,她抓着我。”小十六的乳娘道:“八郎,小孩子抓着谁,说明她喜欢谁。”卫秉钺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小女娃,仔细端详起她来,她长的不像爹爹,也不像阿娘,好像,和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像。 等第三天敌军退了,卫戍平才赶回家中,看着面前的一双儿女,道:“嗯,人家都说女孩懒惰,果然不假。怎么你早了两个月有孕,她却比小十五迟了一天出生?”卫夫人打趣说:“既然你嫌他懒惰,便将她扔了。”卫戍平紧紧搂着女儿:“不可不可,这可是我们卫家唯一的小棉袄,我可要抱着她,到我卫家所有族人那里,挨家挨户去好好炫耀一番呢。” 卫家自开国一百年以来,七代总兵镇守海西府,人丁兴旺。可说来奇怪,代代都只生儿子,不生女儿,搞得海西人以为喝了卫家老宅水窖的水,便能生儿子,这话传来传去,竟有人信以为真,重金来求水,只为家里能有个后。 可是,卫戍平这“挨家挨户”炫耀的愿望并没有实现。他之前准备的是两个男孩名字,这下只用到一个,给女儿的,却要另外想一个。他翻遍了家里的书,想了百八十个名字,可是觉得哪个都不够好。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卫阎王,却在给自己女儿取名这件事上犯了难。可是还没等到他想好名字,小女儿一吃母乳就呕吐,未出满月,便开始生病,差点活不成了。他夫妇二人烧香拜佛了两个月,小女儿仍不见好转,卫夫人三十岁才得一女,几近哭死。 这天那城头算命的又来他家做客,听他说是生了一个女孩,大为惊奇,指点他赶紧将女孩送人,否则不止女孩,是全家性命不保。 那算命的乃是豫州郡怀庆府紫云观绝言子道长的弟子,叫他将女儿送到怀庆府紫云观去养,他又舍不得。这时候他最小的弟弟卫戍安,说自己不怕死,可以让孩子和自己去蓝营生活。卫戍安比卫戍平小上二十岁,当时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二岁大的孩子,卫家有乳娘有丫头,女孩尚且重病,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又怎么能照顾好一个小女娃呢? 卫秉钺看着自己妹妹,她自打去了蓝营之后,越长越结实,从一个病怏怏的小女娃长成了如今含苞待放的少女,可惜,自己大概是没机会看着她嫁人了。他还记得,这小妮小时候头发又黄又干,像枯草一般。在她一岁生辰那天,卫戍安怕她以后不长头发变成小秃子,嫁不出去,便自作主张给她剃了个光头。谁知道从那以后头发一发不可收拾,越长越多,又黑又密又长,每次洗头发,茶枯都得比别人多用一倍。但在蓝营里,没人照顾她,每次起床头发都乱糟糟的。所以这给她梳头的“重任”便落在自己身上。 但卫秉钺是个男孩子,且家里之前从无姑母姐妹,他也不知道女孩子的发型是要怎样,只得按照自己想象中的,给她随便辫成两个或者一个辫子。他梳的并不好,每次都扎的歪七扭八,要么是两根辫子一边粗一边细,要么是一高一低,后来他总也梳不好,就烦了,干脆给卫泱泱弄成个男孩发髻,把她打扮成个小男孩的样子,这才看着利索了些。 第五章 乐海 想到这里,卫秉钺对着卫泱泱笑笑:“以后对人说话要温柔点,不然,谁敢要你,别到了嫁人那天,咱们娘家要送一大筐的绣馍,婆家笑也笑死。” 海西人有个风俗,姑娘嫁人那天,娘家要按照新娘子的年纪,几岁就蒸几个开花馍馍,在花瓣上点上红点,寓意花开富贵,叫做绣馍。因新娘子的年纪不好当面公布,绣馍带到婆家,婆家亲戚一看筐内有几个馍馍,便知晓新娘子多大了。 卫秉钺说“一大筐秀馍”,当然是讽刺卫泱泱要变成老姑娘,才有可能嫁出去的意思。 卫泱泱道:“哼,一大筐就一大筐呗,嫁不出去,我就一直留在卫家,吃穷你们!” 卫秉钺又笑笑,说道:“好了,一会儿你记得,我若败了,敌军破城”,他右手修长的食指指了指身后,道:“你便骑马去升平门,将柴禾点燃。”他见卫泱泱不做声,又道:“水魔人攻进来时,自然会烧杀抢掠一翻。到时候整个城都烧起来,敢犯我海西的人,我要他们有来无回。” 卫泱泱正准备答应,卫夫人走上城楼的台阶,说:“点燃升平门的事,交给我吧。让小石榴留在这里,还能多杀几人。”兄妹二人一起回头喊:“阿娘?” 卫夫人微笑着看着一双儿女:“怎么,看不起我这女流之辈?”卫秉钺忙道:“阿娘,你没穿盔甲,太危险了,你快回家去吧。”卫夫人说:“若你们在前面败了,我们家里呆着的老弱妇孺,不是更危险吗?你放心我虽然不会功夫,但柴我总会点的。” 卫秉钺看着自己的嫡母,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卫夫人嫁给卫戍平多年,对家里长辈、对他们兄弟都照顾的很妥帖。海西人有一句笑话:海西归卫总兵管,卫总兵归卫夫人管。自己的父亲在外人面前不管多么的威严,回到家里却连重话都不曾对母亲讲。他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母发生争吵,父亲气的将一桌子饭菜都掀了,把盘盘碗碗全砸在墙上,菜汁泼的满墙都是,也没舍得对母亲动一下手。连父亲都不敢对她动粗,卫秉钺自然更不敢同她发生争执了。 卫夫人看他犹豫,又道:“好了阿钺,不耽误你们商议军事,我走了。”说完,她走下台阶,骑着自己的马,向升平门而去。 卫泱泱开口说:“那,那我和你一起出城迎敌!”卫秉钺略微思索了一下:“不,一会儿我带人出城之后,你便将吊桥拉上来,你站在城楼上,用弓箭对着我们,若有人走进三里营,你便下令射死他。”他说的三里营,就是壕沟前三十尺处。卫泱泱道:“是。” 卫秉钺又叮嘱道:“不管是我们卫家军还是敌人,只要是靠近壕沟三十尺处的,一律射死。”他顿了顿,加重了话音:“包括我。”卫泱泱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 卫秉钺又道:“怎么,军令你没听懂?”卫泱泱重重点点头:“懂了!”卫秉钺见她答得干脆,这才放心的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又抬起右手,捏着卫泱泱肉乎乎的左脸颊。往日里,卫泱泱只要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他便这样捏脸教训她,兄妹二人管这叫“捏包子”,他每次捏包子,卫泱泱都要反抗,这次也不例外,卫泱泱道:“不准捏我的包子,你要回来吃我的绣馍。”卫秉钺松开手,退后一步,大声道:“好!” 说罢他也走下城楼,骑上战马,吩咐手下:“出征!”这时候,兵士将吊桥放下,骑兵开始陆续走出城门,九爷爷扔掉拐杖,挥动手里的鼓槌,敲响了出征的鼓点。卫秉钺在城楼下听到鼓声,对着城楼上大喊道:“将锣扔下来吧。” 军队作战时,击鼓而出,鸣金收兵。那鼓点是进攻的信号,那锣声便是收兵的信号。 既然全城决意赴死,那就自然没有收兵的道理,若败了,还要锣干什么?若胜了,也不在意再买一个锣。他这么喊,便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所以卫泱泱听到他的喊声之后,真的将那锣从城楼上扔了下去,扔进了壕沟里。 卫秉钺他们走出吊桥后,卫泱泱忙嘱咐人将吊桥升起。这样,万夫门城墙前,便只有一条宽三十六尺的壕沟。敌军想要攻城,就非得架上云梯,从壕沟通过不可。他们通过时,城楼上的弓箭手,就可以趁机放箭了。 卫秉钺他们,就在三里营列阵,静静的等着水魔骑兵的到来。城楼上下,一共有一万三千五百人。可是除了远处敌军骑兵滚滚而来的马蹄声,这一万三千五百人,居然没有发出一点点声响。每个人都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刀剑,安安静静地等着大战来临的时刻。卫泱泱看到,远处烟尘四起,那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水魔军,来了! 水魔国王的弟弟,右将军敦不脱此刻很是得意。两天前,他的弟弟托不经虽然损失惨重,却立下奇功,将卫家蓝营上等兵全灭。而今天,他若再破海西主营。那么,驻守海西南面的墨营、橙营不足为惧。整个后湾郡,将无险可守,挥师南下,大阳国的花花江山,都将暴露在自己面前了。 每一个水魔骑兵脸上都带着微笑,这一趟捡了个美差,彷佛大阳国里,那些金银珠宝、粮食草料,还有那娇滴滴的大阳女子,已经在自己怀里了。 他们刚刚经过乐海时,还抽空将马喂了个饱。那乐海在海西东面,是这干旱之地方圆百里唯一的清水湖,一向被卫家把持着。相邻四个邻国的十多个城池,都只能喝雨水。倘若一年不下雨,他们就只能喝地下挖出来的咸水。若此番打垮了卫家,便能将乐海纳入水魔国的领土,这对于一年也下不了几次雨的北境人来说,简直是比过年还要高兴的事了。 看着水魔骑兵牵着马在乐海里畅饮,卫秉锏和兵士们都趴在湖的另一面,一动不动。那湖并不大,所产清水仅仅够海西人喝水吃饭种地而已,有时候他们还要用湖水喂马,甚至自己都舍不得喝。为了争夺乐海,大阳、水魔、西堤、海斯、暴捷几国,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仗。毕竟,有清水就意味着能种粮食,有粮食就能活命。民以食为天,这乐海,当然比海西人的命还要重要! 但此刻,水魔人来抢水,他们只能一动不动的等着,等着关键时刻给对方致命一击。 北境比不得中原繁华,几个郡都过得很苦,朝廷贬斥官员、流放犯人时,也会发配到海西来。但因斩杀敌军时,每杀死一人能有五十两银子的赏钱,而五十两,足够一户百姓吃上几年的白面馍馍了!所以附近郡、府、县,也有穷的活不下去的百姓,自愿拖家带口来到海西打仗。朝廷为了海西人能安心驻守,很是大方,每年除了从中原调粮草武器过来,割耳朵有赏钱,战死了有封赏,军功能升官,总之,家里只要有男人能上战场立功,全家就能活命。 所以海西人,对生男孩很是看中,家里的儿子多了,那简直就是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他这一辈,卫家共兄弟十五人,再加上堂兄弟一百多人,在海西,谁不羡慕? 卫秉锏眼睁睁看着水魔人喝饱了水,渐渐离去。 第六章 三里营之战 水魔骑兵距离海西城越来越近,右将军敦不脱已经能够看到,那城楼上高高飘扬的卫家军红色主营大旗。而在他面前不远处,是在万夫门前竖着蓝色大旗的卫家骑兵,为首的人面部虽然被盔甲所包裹,但是那双妩媚似女子的眼睛,还是让敦不脱一眼就认出,那是卫秉钺。卫秉钺就坐在马上,静静的看着他,仿佛在向他证明:我蓝营,没有被全灭! 敦不脱边纵马向前,边细细观察,城楼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而站在最中间的那人,穿着总兵的金色鱼鳞甲。城下卫秉钺身后的骑兵倒是不多,大概,只有两三千人。 这显然是卫家能够拿出来的全部兵力。敦不脱心里有了底,大喊道:“冲垮卫家骑兵,进城!进城!”水魔骑兵也都兴奋起来,显然,人人都看到了蓝营骑兵的人数,他们有两万人,就算踩,也能把卫秉钺踩死!所以,两万人一起呼喝:“进城!进城!” 每个人眼里都冒着兴奋的光芒,纵马前来。五百尺、四百尺、三百尺。先头骑兵距离卫秉钺,已经只有一百尺了,海西城,触手可及! 卫秉锏摘下自己面上的护甲,盯着敦不脱,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敦不脱惊觉:“不对,有埋伏!撤退!撤退!” 可是他的兵士们已经听不到他的呼叫声了,随着一声声爆炸,他周围的人连人带马,都被炸得的血肉模糊。可他明明算好的,这个距离,已经离海西城墙太近,城楼上的红衣大炮是打不到他们的,火药是从何而来的?而且这火药不是从天而降的红衣大炮,而是在地里直接爆炸的。 水魔骑兵从未见过这种怪异武器,纷纷退却。他们退却时,蓝营骑兵并没有趁机追杀。卫秉钺向城楼上招招手,卫泱泱下令所有弓箭手:放箭! 其实可用的弓箭手并不多,仅有三百人,但这三百人排成三排,每排一百人,第一排放箭之后,马上退后;第二排向前,再放箭;然后是第三排,再向前,再放箭。等第三排放完了,第一排又搭好了箭,再走到第一排,循环往复。因为卫家军军纪严明、常年训练,所以那三百弓箭手配合十分默契,谁也没有说话,一轮又一轮,射了就走,绝不拖拉。而三排人之前,有五十名盾牌手手持盾牌,挡在这一百人身前,三排人之后,又有一排人专门为他们递上箭枝,小四也站在这排里。再后面,又有人不停的往城楼上搬运箭枝,每个人都不管战局,只专心致志做着自己的事情。所以城楼上的箭枝便源源不断地射向城下。 本来从高往低射,就占优势,敦不脱他们在低处,想向上射,效果本就没那么好,而且,连绵不绝地箭枝射过来,他们只能拼命抵挡,毫无还手之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敦不脱下令:“退,退。” 看到水魔骑兵向后退去,卫泱泱松了一口气,其实这只是卫秉钺的空城计,城内的箭枝并不多了,若水魔军再不退,他们也射不了几轮了。但好在敦不脱上当了,水魔军开始后退,要退到弓箭射不到的地方去。不管骑兵还是步兵,摆阵时都是战斗力最强的,而移动时是最容易乱的。所以,水魔骑兵刚刚后退了一里,还未调整阵型,卫秉钺又做出手势。卫泱泱便下令:开炮! 他们的炮弹也并不多了,只能省着用,卫秉钺接连用火雷、弓箭,迫的水魔军向后退去,便是要他们进入到大炮的射程之中。十门红衣大炮同时射出炮弹,炮弹从天而降,掉入水魔军中,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水魔军便连人带马被炸飞炸碎,哀嚎声此起彼伏。 弓箭可以三排连射,大炮却不行,每次装填炮弹都需要时间。敦不脱下令:“向前!离的近了,大炮便打不到我们。”水魔军也被炸的晕头转向,都快气疯了,呼喊着:“向前!向前!”冲着蓝营而来。 正面决战的时候到了!看着水魔军的战马奔腾而来,静静在城楼下等了很久的卫秉钺也抽出刀,下令:“北进!杀敌!”卫家骑兵大喊着:“杀敌!杀敌!”冲入敌阵。 两里地,水魔骑兵须臾便至,卫秉钺第一个冲入敌阵,已经与敦不脱交上了手,他甚至还有兴致边打,边用水魔话喊道:“敦不脱,这埋在土里的火雷威力如何?很不错吧?”敦不脱心里一惊:“火雷?能埋在土里的炸药?”卫秉钺一边打,嘴巴也不闲着:“这火雷啊,叫“美人春睡”,凡是踩到的,都得去阎王爷那睡觉,哈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起的这个名字,很好听吧?” 敦不脱是懂一点中原文化的,听了他的话,被他气的七窍生烟,但是两个人的刀砍在一起,他也无暇去想,那火雷,为什么他们刚刚冲过来时没事,直到冲到卫秉钺面前了,才爆炸?不管了,反正自己这边兵力占优,只要砍死这个卫秉钺,就能冲进海西城! 卫泱泱站在城楼,向弓箭手下令:“都将箭搭在弦上,对准三里营!”她牢牢记着哥哥的话:“将一切靠近三里营的人,射死。” 水魔军兵力占优,卫家骑兵渐渐不敌,向城楼方向退过来。所有人都知道卫秉钺的命令,所以有蓝营骑兵靠近那位置时,都会及时调转马头,回身再战,有几个水魔军追击太过,越了线,就被射死了。 这时,卫泱泱看到一身蓝色战袍的卫秉钺,被三个人追着砍杀,他的马离壕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冲到那条线,一百名弓箭手都将手里的箭枝对准了他,但谁,都不想放出这枝箭。卫泱泱知道大家的心思,但军令如山,她只得将箭头略转,对准了自己的哥哥,她的手心里渐渐沁出了汗珠,左手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小四在她身后说道:“小姑姑,那是八叔!” 在壕沟三十尺处,卫秉钺拉紧了马的缰绳,马儿吃痛,嘶吼一声,竟原地停住了。九爷爷又擂起战鼓。他听到鼓声,看了卫泱泱一眼,纵马转身,继续大喊道:“杀敌!杀敌!”并再一次向敌军冲了过去。还好,还好。所有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卫泱泱这才慢慢地将手松开,她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模糊了双眼。 敦不脱很是生气,卫戍安一直都很不要命的,每次遇到他们都要追出个三五十里。而这个卫秉钺,自己之前和他交过手,但他一直只是副将。今天是他第一次做主将,没想到和卫戍安的风格截然不同,根本不凭真本事打,也不追击,自己退的远了;城楼上就放红衣大炮,自己追的近了,城楼上就放箭;自己追到近前,他就领兵应战,反反复复,实在气人。愣是没想到,自己弟弟托不经把卫戍安干掉了,倒冒出来一个更狡猾的卫秉钺! 卫秉钺这边也很生气,他们人少,不能追击,只能靠和城楼上打配合,在壕沟前三十尺和两里处循环奔跑,这对骑兵的骑术和马的体力都消耗极大。而且,要不是老子手里没人,才不打这窝囊仗,真是憋屈死了。城楼前两拨人都憋着一口气在互砍的时候,一队早就埋伏好的妇女,悄悄出现在水魔军的后方,她们每人提着一个桶,将桶里的油悄悄倒在地上。 敦不脱快要气死了,本来他以为海西唾手可得,现在不但没进城,还要反复挨炮弹,士气大减。于是,他下令,退后十里,稍事休息。但是没想到,这个该死的卫秉钺这一次居然没有退回去,而是继续追击。水魔军顾不上调整队形,先退后再说。由于跑的匆忙,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刚刚路过时,马蹄上,沾满了液体。 卫秉钺看准了他们退却的位置,伸手搭弓,并用火折子去靠近箭枝。那箭枝是特制的,包了一层油布,一点即燃,他将这火箭对准早就估算好的位置,一箭射去。那火箭准确无误的落在了火雷的引线上,点燃了引线,埋在地里的火雷爆炸了。爆炸之后,火星四溅,又引燃马蹄上的油,马便发出哀嚎声,将人掀翻在地,狂跑狂奔,而他这一路之上,命人埋了三十颗火雷,燃烧的马蹄所到之处,火雷一颗接一颗被引燃,引发了更大的火势和骚动。海西干旱缺水,着火,是最可怕的事情。水魔骑兵,被马掀下背摔伤的、被马蹄踩死的、身上着火的,不计其数。 卫秉钺命令蓝营骑兵原地不动看热闹,但他似乎还嫌水魔人不够惨。这时,西北方向,又杀出三排弓箭手,他们手拉着点了火的弓箭,箭头对准了水魔骑兵。那箭头上,也沾满了油,点燃之后射在身上马上就会燃烧,而且,他们和城楼上的射手一样,分成三排,不间断的射击。 在他们身后,有兵士搬出几个大桶,不停的将箭簇沾上油供给弓箭手。在他们身前,则是刚刚在骑兵对阵时,他们临时扔在地上的三角刺,水魔人敢骑马冲过来,马蹄就会被三角刺所扎伤。卫秉钺他们就原地不动,有零星的几个水魔骑兵敢往回跑,他们就杀掉,水魔军不去靠近,他们也不追击。 夕阳西下,敦不脱手下折损过多,他这时候已经知道,今天,是不可能拿下海西城了。可他并不知道卫秉钺还有什么新式火器,也不知道路上是否有埋伏,若今日就此收兵,岂不是回去会被托不经笑死? 南面是卫秉钺的几千骑兵在那里等,西面是托不经的队伍,北面的茫茫戈壁,可能还有火雷,只有东面,东面有乐海,可以灭火。想到这里,他马上下令:“东进!东进!” 但他没想到这个卫秉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刚刚反反复复不追击,现在却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好像一个疯子,甩又甩不掉,干又干不掉。真想把他的头割下来,扔在地上,踩上几脚! 但他忽然又想到,自己虽然损失惨重,却还有一万余人,为何要怕他那点人?总得找个地方,解决了卫秉钺才行。可没等他将伏击地点想好,却看到前队的马纷纷被绊住摔倒,另一队卫家骑兵从正前方出现,正喊打喊杀的冲他过来。 后有追兵,前有围堵,天色渐黑,他已经来不及看前方有多少兵马。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上当了!他下令:“向南!” 第七章 白无常索命 向南是太平山,山上是卫家族人的墓地,那里一定不会有埋伏。毕竟,大阳人以孝治天下,谁敢去毁自己祖宗的墓呢?只要越过太平山,到了墨营,就可以和海斯军队会师了! 太平山彷佛被人用一把大砍刀,从中间劈开。两座山头之间,是一个大峡谷,那峡谷并不算窄,可以同时容纳四匹马进出。队伍行进的还算顺利,先头的四匹马,已经走到了峡谷的一半,山顶上,也并没有卫家军的埋伏,一切都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敦不脱在队伍的中间,他仔细观察着四周,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也实在是藏不住什么人。 这时候,悬崖上渐渐的响起了一个女子的歌声,虽然只有一个人在唱,但因为山谷中有回声,使得人人都听到了她在唱什么。她在用水魔语唱着:“阎王啊阎王,他最喜欢水魔人,拿水魔人的头去做饭碗,拿水魔人的腿去做鼓槌,拿水魔人的皮去做灯笼,拿水魔人的心肝去吃烤肉。” 这黑夜里,幽静的峡谷中,突然响起歌声,实在吓人。水魔骑兵都在寻找这是谁在唱这么气人的歌。只看到右侧悬崖的一块大石头上,忽然闪起蓝火,蓝火映衬下,隐隐约约看到,那石头上坐着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小姑娘,头发全部批下来,半遮盖住面部。山里极冷,她就光脚穿着一件白色长衫,甚至,连她的脸色,都是惨白惨白的。看到水魔人停下来脚步,她看着敦不脱道:“你终于来了?”敦不脱好生奇怪,这里很是偏僻,且只是一座石头山,没有水源,平日里并没有人住在这,这个小姑娘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问道:“你在等我?”小姑娘点点头:“嗯,等了很久了。”敦不脱问:“你是谁?为何等我?”小姑娘道:“我是白无常啊,你闯进了卫家墓园,必须得死。”敦不脱哈哈大笑起来:“这又是卫秉钺使得什么阴谋诡计?我怎么不知道白无常是个女人?” 小姑娘反问他道:“谁告诉你白无常不是女人?你去“那边”看过?”敦不脱搭起弓箭对着那女孩子,道:“我管你是在装神还是弄鬼,今天你必须死。” 小姑娘看着他道:“你不信?”她拿起身边的一个小锅,将手伸进去给敦不脱看:“你看看,这是什么?”在月色和蓝火的映衬下,人人都看得出,她手从锅里拿出来时,还冒着烟,从她指尖滴下的,分明是热油。那小锅原是架在架子上的,而架子下面,是熊熊燃烧的一个小火堆。 敦不脱不许她再说下去,右手松开,一箭向那女孩子射去。那女孩子并没有慌乱,只是略略转身,避开了那一箭,但是她身边的小火堆,却从红色也变成了蓝色!女孩子看了看那蓝火,接着拨弄着锅里的热油,笑嘻嘻的道:“好了,黑无常来了,敦不脱,你的命到头了。”然后,她从那火堆中,抽出一根柴火来,往下扔去,整个地面,都变成了蓝火。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来的:“鬼,鬼火!”所有的人都掉转马头往回狂奔,可是山谷之中哪里能容得这么多马匹同行?队伍,登时大乱了起来。前面跑的最快的,已经跑到了山谷入口,可是他们马上发现,刚刚这里还没有卫家军追赶的,此刻,山谷外面却堆满了石头,阻住了水魔人的去路。 卫秉钺他们,就举着火把站在外面,看起来已经等了他们好久了。卫秉钺笑了笑,那张俏脸在火光映照下,十分诡异。他将手中的火把扔向水魔军,山谷里,登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其实他们的油并不多,甚至,将全城人家里吃饭的油都找来了。油那么珍贵,当然得省着点用,所以,白天,他只是让人将油泼在火雷上,引发连环爆炸。现在他也只是命人将油泼在山谷口的一点点地方,但只要能引起火来,就足够了。因为水墨军挨了一天的炸,还没搞清楚火雷这种新武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以为还会像白天那样,火和爆炸同时响起,所以,他们开始四散奔跑。往外跑的,被石头阻住,就算有命跑出谷口,也会被卫家军砍杀。往里跑的,里面道路狭窄,人仰马翻,被踩死的比被烧死的要多不知道多少倍。卫秉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内部一乱,神仙也救不了水魔军。 敦不脱已经完全无法制止狂乱的水魔士兵,为了防止被踩死,他只能往山谷中间跑去。黑暗中,他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终于,腿上的伤疼痛难忍,他倒在地上,想稍微休息一下再继续往前走,自己只要能爬出这山谷,便能再带兵来战,报今天的大仇。 这时候,刚刚那个白无常从山谷中间走过来,走到他面前,这时,她穿了一双白色鞋子,左脚踩住他的右手上,迫的他痛的叫出声来。白无常道:“很痛吧,你上次在青营叫了三十多个畜生,作践了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你可知道她有多痛?”敦不脱已经痛到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白无常又道:“你还叫畜生们拿着刀把,把十名卫家军勇士的腿骨寸寸敲断,你可知道他们有多痛?” 然后,白无常蹲下来,面无表情的盯着敦不脱,还在左脚上使了使劲,她又道:“你一箭射死腮波一苇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有多痛?” 腮波一苇?敦不脱听到这名字,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这个女孩子,只有十二三岁,稚气未脱,他大叫道:“你就是卫阎王的女儿!”卫戍平因打仗时下手十分狠辣,所以北境各国的人都叫他“卫阎王”。卫泱泱笑了起来:“没错,我就是卫阎王的女儿,你不是一直要抓我吗?我,就在这里!” *五年前,西堤人、水魔人联手突袭蓝营,卫戍安迎战。混乱之中,水魔人冲入营帐,卫泱泱和其他几个小孩子被俘虏。因她年纪很小,又穿着男装,完全就是个男孩子模样,所以敌人,并没有看出她是个小姑娘。 在水魔军的大帐外,她和所有被俘虏来的小孩子排成三排,敦不脱拉着一个男孩子的手,指着人群对他说:“你认识卫戍平的女儿,你去找找看,这里面有没有她?”卫泱泱吓得心砰砰直跳,那个男孩子,就是海斯国摄政王腮波雪蝶的大儿子,腮波一苇。因海斯是小国,他自小被送到水魔做人质。卫泱泱调皮,常常跨过边境和对面的小朋友玩耍,所以他们两个互相认识。 腮波一苇走过人群,一个一个的仔细看着,走到卫泱泱身边时,她觉得自己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心里暗暗道:“卫阎王的女儿,绝对不能被敌人羞辱。”她将左手蓄满内力,只待对方指出她,就马上给自己一掌自尽。 腮波一苇到了她面前,还是仔细观察着,既没有多看她也没有少看她。然后,走过她身边时,伸出右手放在身后,偷偷对着她摇了摇。 全部看完之后,腮波一苇回到敦不脱旁边,道:“没有。”敦不脱不信:“这里面没有卫戍平的女儿?”腮波一苇道:“没有,我和她玩过好多次,这里没有她。” 这时候,有士兵来报,说是青营打过来了,水魔人马上准备应战,在场的小孩子吓得四处奔跑,腮波一苇趁乱跑到她面前,道:“泱泱,你挟持我,快!”卫泱泱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往后退去,这时候她看到,青营带头冲锋的是她十叔的长子卫秉璋,她大喊:“堂兄,是我!”卫秉璋骑马向她冲过来,她正准备上马,忽然想到自己要是跑了,敦不脱一定会为难腮波一苇,所以她伸出手去,重重一掌,将腮波一苇打晕。卫秉璋伸手抱过她,放在马上,将她救回。 此后,他们偶尔仍然会偷偷爬过边境在一起玩。有一次,两人正在欣赏沙漠上的日落,腮波一苇忽然说:“泱泱,你会克人,那大阳无人敢娶你,我们海斯人不信这个,长大以后,等我回到海斯,我来娶你好不好?”卫泱泱道:“那可不行,我偷偷骑马溜过来可以,但是我要嫁过来,我父帅肯定不会同意的。” 腮波一苇道:“那要是我拿八抬大轿来娶你呢?再给你准备一套,你们大阳人穿的大红婚服,你肯不肯?对了,你见过新娘子穿的婚服吗?”卫泱泱从未参加过任何婚礼,所以她道:“没有。” 腮波一苇说:“新娘子结婚时要穿大红色的衣服,到时候我送你一套最漂亮的红衣服,你穿上做大阳最漂亮的新娘子,好不好?”卫泱泱并不知道新娘子代表什么,但是她还是高兴的说:“好。” 又过了两三年,她慢慢长大,便不能混进对方的领地了。直到马家营之战,她父亲杀入水魔国王帐,水魔国王连老婆孩子都来不及带,慌忙逃走。她那时也才只有十一岁,只是跟着来见见世面。卫家军主力向北追击水魔国王,她便在王帐中四处溜达,看看能不能捡到些宝贝。 忽然,草料堆里传出动静,她将右手握在刀把上,喝道:“是谁?”腮波一苇从草料里爬出来,说:“我不是水魔军,我是海斯人。”卫泱泱又惊又喜,说:“一苇!”腮波一苇看是她,也放下心来:“泱泱,你怎么来了?”卫泱泱道:“我和我父帅一起来的。我带你走。” 她拉着腮波一苇,绕过好几个营帐,说:“你骑着我的马,走吧,回海斯去,卫家军都认识我的马,不会有人拦你,你自由了。”腮波一苇忽然停下:“你等一等。我给你准备了一套红色婚服,我拿给你,等我回去禀报了我父王,便去总兵府求亲。” 卫泱泱其实根本搞不清楚,求亲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腮波一苇要送她一件漂亮的衣服,所以她站在原地,等着对方回帐子去拿。可是腮波一苇刚刚走到帐子门口,一枝短枪便飞过来扎在他身上。敦不脱站在栏杆后面骂道:“原来你才是那个内贼!”他竟然也躲在草料内,刚刚两人只顾说话,居然没有发现他! 卫泱泱拔刀欲追,敦不脱却凭着力气,抢了一匹马,已经跨到马上。卫泱泱张弓射去,但她力气太小,那箭虽然射中了敦不脱的后背,却只是射出一个小小伤口,敦不脱还是逃脱了。这时她听到腮波一苇用虚弱的声音在喊她:“泱泱。” 卫泱泱回头冲过去,搂着他,道:“你忍一忍,我这里有创伤药,我们卫家的创伤药,是天底下最好的。”腮波一苇嘴里开始溢出鲜血,他道:“我想看看你穿那件红衣服,就在屋里,你穿给我看看好不好?”卫泱泱道:“好,我这就穿给你看。” 她将腮波一苇轻轻放在地上,准备回帐子拿,可是一颗炮弹打来,却打中了那帐子,帐子瞬间被炸的灰飞烟灭了。 卫泱泱回过头搂着腮波一苇,这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但是她不能哭,从小她一哭,不是自己病的要死,就是会克死人,所以她已经习惯了,遇到事情不悲伤。 她不敢告诉腮波一苇实情,便笑笑说:“不用试穿了,你准备的肯定很好看。”腮波一苇道:“你不想嫁给我是不是?我没有跟着水魔人进攻过海西,我也没有杀过一个大阳人。” 卫泱泱道:“我知道,你喜欢大阳的文化,只爱读孔孟,不喜欢学武,你连马都骑不好,还要我教你。我记得,我记得孔夫子是这么说的,怎么说的来着?”她绞尽脑汁,想找出一句孔夫子说过的话来,但她从小在蓝营长大,并没有读过多少书,想了很久,才想到一句,她大叫说:“有了,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腮波一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不亦......” 说完他闭上双眼,头一歪,倒在卫泱泱怀里。卫泱泱摇着他的身体,大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不亦乐乎!不亦乐乎!”可是她的好朋友,却再也听不到了。 *腮波一苇!敦不脱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就是他,故意隐瞒,放走了卫戍平的女儿。要不然,今晚她哪有机会,扮成白无常? 卫泱泱又继续道:“你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们卫家军蓝营遭到重创,还能应战?其实我们只有五千枝箭、一百颗火雷、五十颗炮弹、二十桶油而已。甚至,城楼上的人,都是假的,一多半都是女人和孩子。” 敦不脱被她踩的呜呜直叫,她拿出匕首,轻轻的在敦不脱胳膊上划了一刀,说:“别着急,我慢慢告诉你。”她继续说道:“那火雷是工部新研制的火器,埋在地里,要拉引线才会响,第一次爆炸,我们埋的七十颗一起起爆,你们就吓破了胆;第二次,我们只剩三十颗了,只能泼上油,让它们一颗连着一颗炸,又是炸药又是火,好不好好玩啊。” 敦不脱这才惊觉,第二次爆炸,看着火势滔天,但爆炸威力并不大,因为他们只有三十颗火雷了,上当了! 卫泱泱又道:“其实那谷口,是我们最后剩的两桶油了,但是你们吓破了胆,只要起火,便以为是炸药,所以拼命跑,嘿嘿,骨头被人踩碎的滋味,如何呀?”她才刚刚十三岁,稚气未脱,但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在这到处都是尸体的山谷之中,听着这样一个少女讲述着她们如何用巧计击败自己,这诛心之痛,比浑身骨头寸寸折断,还要让敦不脱痛苦。 卫泱泱看着敦不脱身上的血慢慢流出,她又道:“你们这上万人,来到这山谷之中,给我卫家祖先陪葬,这里埋了我们卫家六位总兵,我历代祖先,我曾祖父,我祖父,肯定都特别高兴。”她凑近敦不脱的耳朵,小声说:“城楼上那个穿着金色鱼鳞甲的人,不是我父帅,而是我!哈哈哈,没想到吧?” 敦不脱抬起右臂,平日里,他单手就能折断这女孩子的脖子,但现在,他的血在慢慢流失,他已经无力将手伸到卫泱泱脖子上了。卫泱泱挑衅的看着他:“你有两万骑兵,但是我哥哥,却只有三千五百人,你知不知道你为何带着六倍的人马却会败给他?” 她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表情严肃又自豪地说:“因为,你们是强盗,自己没有,便来抢我们的,而我们卫家骑兵,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倘若后退一步,家里的老婆孩子都得被你们杀死,家里的粮食和水都要被你们抢走,家里的房子都要被你们烧掉。我们无路可退,全城男女老幼,报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所以,必胜!” 第八章 姑苏初见 两年后,嘉获十年二月底,姑苏城外,陵州军,王帐。 “殿下,海西府参将卫秉钺率部求见。”随着这声禀报,王帐中正在讨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这帐子里所有人都站着,只有中间那个年轻人坐着。年轻人在周围一圈武将的反应中,感受到了“卫秉钺”这个名字的分量。所以他笑了笑,对着自己贴身的随从任家旭道:“终于来了,请。” 任家旭领命去宣卫秉钺,却没成想帐外马上传来争执的声音,先是任家旭道:“卫将军,你们必须空手进去面见殿下。”接过他话茬的,是另一个声音:“这是末将送给殿下的礼物,殿下若怪罪下来,自有我们卫家承担。”话音未落,已有人影出现在帐子门口。 帐内那坐着的年轻人,当朝皇上嘉获帝的第五子,凤泉王申明煌道:“让卫将军进来吧。”当卫秉钺和另一人一起走进门的时候,屋子里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愣了一愣。进门的二人穿着款式相同的墨蓝色广袖飞领男士长衫,不止衣服、鞋子,连发冠、发型也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点就是,那个个子高一点的,显然是卫秉钺,而他身边比他矮上一头的,却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申明煌身量就极高,那卫秉钺看来和自己差不多高矮,但肩膀极宽、骨架更小,显得更消瘦些,他长的十分俊俏,皮肤白皙,但一脸病容,苍白的脸色衬得他一副玉山将倾的样子。明明他的眉毛、鼻子、下巴都是男子模样,可是偏偏生了一双鹿眼,睫毛又长又卷,像花瓣一样围绕在美目周围,眼神竟然比女子还要妩媚。他左眼眼角下有一个小小伤疤,竟像是从眼角滴下的一滴泪水挂在那里,非但无损他的容颜,简直更添三分娇美。而那名女子,却是天庭饱满剑眉星目,头发上还长着一个深深的美人尖,打眼一看,彷佛两人生错了性别,卫秉钺娇滴滴的像是个病弱西施,而女孩子则是目光炯炯英气十足。 两人同时向申明煌行礼,卫秉钺道:“末将卫秉钺参见凤泉王殿下!卫家军来迟,请殿下恕罪。”是的,他来迟了,凤泉王和帐内的十位将官足足等了他两个月。 卫秉钺看着申明煌,心里感到奇怪,当今皇上共有六子,二皇子百泉王申明堡和五皇子凤泉王申明煌,都是先皇后张氏所出,六皇子清河王申明渊是继后汤氏所出,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是其他妃嫔所出。可是这兵部一直是归二皇子负责的,这个五皇子跑来姑苏凑什么热闹?他不是负责礼部的吗?他是要来和海盗谈判?难道自己千里迢迢跑来剿灭海盗,还要负责保护他吗? 申明煌也看着卫秉钺,他姗姗来迟两个月,但自己,却并不能把他怎么样,而且,还非要等他来不可。因为这海盗侵犯东南沿海多年,只是抢些粮食、器皿,本不足为虑,但没想到去年卫家军将海斯国和水魔国军队一顿乱揍,使得他们竟然从北边沙漠里,一路向东逃窜,逃到海上,同海盗头子肖刁儿狼狈为奸。 海盗熟悉沿海,海斯、水魔兵士是正规军且携带有武器,这样一来,这普通的海盗便变身成了大威胁,一年时间连续骚扰陵州郡、浙州郡三府十几个县,杀人抢掠、放火烧屋。而这两郡是沿海,周围并没有邻国威胁,所以自大阳开国一百一十五年来,一直过的是太平日子,本地将官,不过做些维护治安、剿匪等小打小闹的活计,甚至连真正的仗都很少打过,那海盗就更加猖狂,前阵子,居然敢出兵攻打昆宁县,迫的昆宁县县令兵败自尽,他们大摇大摆进入县城,抢完东西之后还糟践妇女,将昆宁好好的一个鱼米之乡,搞得乌烟瘴气。这还不算,他们甚至还敢偶尔出兵骚扰姑苏府、甬鄞府和钱塘府,若再不出兵剿灭他们,只怕再过半年,他们就敢打进京城花都,打到天子脚下! 所以去年年底,这剿匪的日程就被兵部提了上来。但海盗虽然猖獗,在花都各位大人的眼里,却算不上什么大阵仗,所以负责兵部的二皇子百泉王申明堡,也无需前来。这小小差事,在凤泉王申明煌的争取下,才有机会落在他的手中。 这卫家,自开国之日起,便镇守海西府,和北境四国暴捷国、西堤国、水魔国、海斯国打了一百多年,本代总兵卫戍平,便是卫家军第七代掌门人。卫家最有名的,除了军功,就是能生儿子,卫戍平有十五子,被海西人称之为“七狼八虎”,而这卫秉钺,便是八虎之中的第一虎。 朝廷要卫家派人来支援陵州,卫戍平便派了他前来。虽然他晚到了,但在场的人里,只有他和水魔军、海斯军打过,也只有卫家军战斗力最强,所以,申明煌,非得等到他到场不可。 申明煌自打过了年起,就从花都来到姑苏府,本地将官都知道这位凤泉王是分管礼部的,喜爱干净、最讲礼节,这卫秉钺来迟了这么久,凤泉王不治他的罪才怪。 但申明煌知道,自己在兵部无半点人脉,皇子们之间的夺嫡之战进行的十分激烈,甚至比战场上还要热闹。他此次能来姑苏,要想取得胜利,回去在皇上面前请功,还非得依赖这卫秉钺不可。而且,未摸清楚情况前,他也不好先得罪卫家。 所以他笑了笑说:“无妨,海西府距离此地最远,千里迢迢赶来支援,颇为不易,但是战事紧急,朝廷不得不把你调来姑苏。” 卫秉钺想着自己怎么也得解释解释:“殿下,我们自打去年年底收到消息起,召集兵马、准备武器,又遇到十年未遇的寒冬,路上滴水成冰,实在难行。走了一个月才走到运河,坐船又坐了一个多月,一路南下,这才赶到姑苏。并非有心拖延时间。” 他说的也确实是实情,所以申明煌点点头,说道:“嗯,卫将军辛苦了。你能赶到,便是定海神针,剿灭海盗,大有胜算。” 众位将官见他难得对人这么好脾气的说话,都有点惊讶,但惊讶之后又不觉得意外。大阳边境有九位总兵戍守边关,别的都是升官升上去的,只有这卫家总兵一职是世袭的。虽然卫家只守海西一府,地盘最小,但一府对应的是四国,压力之大,可想而知。那地方苦寒甲天下,处在沙漠边缘,常年不下雨,夏天渴死冬天冷死。七代大阳皇帝肯安安心心把那地方交给卫家防守,可见卫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非常坚固的。 但无论如何,总是迟到了,卫秉钺也笑着说:“军令如山,末将食君俸禄,都是应该的。多谢殿下宽恕,为表达歉意,末将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殿下。”申明煌和众人,都愣了一愣,这海西府每年为了防守,吃掉户部不知道多少银子和粮草,这卫秉钺能有什么好东西,拿来送人?卫秉钺对着身边的女子说道:“把咱们带来的礼物,给殿下奉上。” 那女孩子顺从的点点头,双手捧着一个小箱子,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申明煌的面前。 那箱子从她进来时就一直捧在手里,但众人都只顾着看卫秉钺,并没留意到她。她手指修长,手腕雪白,在她墨蓝色的袖子衬托下,更像是荷叶之下的一节白莲藕。 这双美手申明煌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只见她动作麻利的将箱子放在桌上,“啪”的一声,打开了盖子。 申明煌闻到一股血腥味,他刚想说“不”,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箱子里一颗带着血污的人头就这样展示在他面前。这帐子里的将官哪一位没有上过战场杀过人?可是这样送礼物的方式也是第一次见。众人都知道这五皇子掌管礼部,最讨厌不懂礼数的人,这卫秉钺如此莽撞,用这种方式送礼,也不知道会被五皇子如何责罚。 申明煌虽吓了一跳,但是皇子的身份却让他硬挺着没有惊呼出声。只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卫秉钺道:“卫将军,这是何意?”卫秉钺笑了笑道:“殿下,我们的船经运河南下,经过扬子江时,居然遇到河盗劫船,这便是巨鳄帮帮主梅盐河的人头了。” 巨鳄帮横行扬子江数十年,抢劫往来船只,偶尔连官船也敢劫,可是这次梅盐河居然晕了头,敢去劫运送卫家军的船,也是闲自己活腻歪了。 帐内的气氛终于轻松了起来,巨鳄帮遇上了卫家军,岂不是扯坏了阎王爷的袍子,嫌自己死的慢吗?在场的将官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申明煌也好久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了。 卫秉钺对着那女孩子道:“你先下去吧。”那女子自进屋以来,第一次开了口,对着申明煌和卫秉钺分别行礼,说道:“是。”她话音刚落,正准备走,申明煌认出了她的声音,说道:“站住”。那女孩子停在半路,显然,她并没有遇到过这阵仗,不知道该怎么办。 申明煌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卫秉钺走前两步,张口道:“小妹从小骄纵,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有教导好,刚刚突然打开盒子,害殿下受了惊吓,请殿下责罚。”他的话音刚落,安静的帐子里马上沸腾了起来。众将官议论纷纷,海西卫家,那个只生儿子的海西卫家,居然有女儿?! 申明煌盯着卫家小妹的脸,再三确认了一番,是她!卫戍平的女儿?怪不得在后湾郡碧波府遍寻她不着,谁能想到她竟然是卫戍平的女儿?他站起来,并未理会卫秉钺,而是看着卫家小妹,又问了一便:“你是谁家的女孩子?” 卫秉钺和卫家小妹都楞住了,但五皇子就站在面前,女孩子也不得不答:“回殿下的话,臣女是海西府平远伯卫关英之孙女、总兵卫戍平之女,参将卫秉钺之妹,卫泱泱。”,“泱泱?大风泱泱的那个泱?”申明煌看着她。“回殿下的话,是。”她并不敢抬头,只是低头答话。 挺好的一个名字,申明煌心想,他又继续盯着卫泱泱追问:“那你可认得我吗?”卫泱泱摇了摇头:“回殿下,不认识。”装的还挺像,要不是我见识过她那个泼辣的样子,今天险些就被她骗过去了。申明煌看着她:“你抬起头来,好好看看,你真的不认识?” 卫泱泱不得不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眼睛细长鼻子高挺的英俊面庞,那人的眼睛正像钩子一样盯着她的脸,她知道这是五皇子凤泉王,不能看太久,就赶紧低下头来回话:“不认识。”此刻,所有人都看出两个人有些不对劲了。卫秉钺道:“殿下,小妹是在海西府长大的,从未去过花都,应该,没有见过殿下。”申明煌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卫秉钺:“嗯,或许是我认错了人。” *嘉获八年六月十六,碧波城。卫秉钺订婚的这一天。 申明煌是万万没想到,北境也能下这么大的雨,偏偏他微服出行,身边没带一个人。“这位官人,你有急事?”申明煌看到一个女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冲自己走过来,还边走边说:“我有伞,可以送你一程。”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侍卫,本来是不应该随便答应陌生人的,但这女孩子眉毛弯弯,笑的十分好看,而且她身量不高,脸颊肉嘟嘟的,显然年纪并不大。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同行,自己又怎会不乐意呢? 所以他低头对着女孩子道:“我要去提督府”。女孩子挑了挑眉:“你要去见袁提督?”她说的袁提督,便是掌管后湾郡的武官袁疏阔。看她的穿着打扮,显然是官家女子,知道袁提督的名字,并不奇怪。所以申明煌道:“嗯,我急着见他。”女孩子并没多问,只是将手里的伞举高,遮住申明煌的头顶,道:“那我们走吧。正好我也去那附近。” 到了提督府门口,女孩子道:“我并不想见袁提督,所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告辞了。”申明煌反问她:“都到了这里,为何不跟我进去?你不是来接近我的吗?”女孩子疑惑地问道:“接近你?”申明煌点了点头:“对呀,你若不知道我的身份,干嘛这么热心的送我回来?都已经到了,再不进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女孩子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气的鼓起腮帮子:“喂,你的身份,你什么身份?下这么大的雨我送你过来,你不说谢谢也就罢了,还敢污蔑我?你们花都人都这么没礼貌吗?”申明煌是先皇后所出,身份高贵,从小到大,虽也被父母斥责过,但是从来没人敢说他一句“没礼貌”。他心头火起,但念着对方送他回来,还是尽量心平气和的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孩子?” 女孩子显然并不愿意回答他这个问题:“怎么?你还想威胁我全家?我们这里虽然地处北境边陲,不及花都繁华,可是这碧波城里,也是有治疯病的大夫的。你见了袁提督之后,赶紧去请个大夫看一看,可别给耽误了病情。”“你!”申明煌本想斥责她几句,没想到她骂完扭头就走,一转眼,就消失在大雨之中。 提督府的花园里,站着二三十个官家女子,有的赏花,有的赏雨。申明煌站在窗户后面,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雨后美人图。这后湾郡虽然是天下最苦之地,长年干旱少雨,但真是个出美人的地方,最少,面前的这二十几个女孩子,都可以算做佳人。 申明煌转过身子,看着袁疏阔:“叔姥爷,这后湾适龄的女孩子,都在这里了?” 那袁疏阔是他亲生母亲张皇后的表叔,听了他这话的意思,像是不太满意,便道:”回殿下,后湾全境正五品以上官员家里的未出阁女子,全都在这里了。“ 这都不知道是申明煌经历的第几次相亲了。不管他去到哪里,当地官员总是有意无意的安排他去见一见当地的适龄官家女子,毕竟,五皇子的身份,是每一个有女儿的官员,都不想错过的乘龙快婿。更何况,他的王妃不久前刚刚去世,这王妃之位空缺。申明煌心想:都在这里了,难道她真不是来参加这场相亲的?难道她不是后湾郡人?又或者她父兄的官职连正五品都没有吗?或许,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今天再次见到她,申明煌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海西府虽然名义上归后湾郡管辖,但整个郡就好像是一个“凸”字,其他各府都在框内,只有海西府是那个突出的地方,专门用来和北境四国对峙的。北境各国人不管是想来大阳通商或者婚嫁,都必须从海西府经过,且要拿到卫家发的通关路引,证明他们不是各国的奸细或者士兵,后湾各府才肯让他们进来。而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事是时刻有可能打开的,所以卫家无需严格遵从法度,袁疏阔叫各府官家女子过来时,自然也并没有把卫戍平的女儿考虑在内。毕竟,人家可能正在打仗,难道你能叫人家别打了,先暂时停手,到碧波城里来和五皇子相亲,再回去和敌军互砍吗? 想到这里,他也放下心来,既然已经知道了这卫泱泱的身份,自然可以慢慢对付她,报那天的仇。他对卫秉钺道:“卫将军,这礼物本王很喜欢,你们赶紧下去休整吧。”卫家兄妹向申明煌行了礼,准备退下。 申明煌道:“等下,这城外的军营都是兵士,令妹住在这里恐怕不方便,还是让她住在江王府里吧。”卫家兄妹听完他的话,不但没有谢恩,还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江王乃是太祖爷阳武帝第四子的封号,封地在姑苏府,迄今为止已经是第五代江王爷了。 但最近姑苏不太平,所以申明煌来督战时,便住进了江王府,让老迈的江王爷先搬去较远的钱塘府居住。 卫泱泱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赶紧看着自己的哥哥。卫秉钺在心里想了想,应该怎样说才能不惹怒这位五皇子,他犹豫着开口道:“殿下。”申明煌看得出卫泱泱并不想离开她哥哥,便道:“哦,卫将军面色苍白,应该也是有伤未愈?你们兄妹都住进去吧,王府里有医官有侍女,总归是比军营要方便。”卫秉钺只得遵命:“是”。 第九章 卫家阵法 卫家兄妹每天早上要从江王府坐小船换大船才能出东南城门,再骑马赶去城外的军营。而卫泱泱除了和哥哥住在城内的江王府以外,她每天跟着卫家军训练,别人练多久,她便练多久,和普通士兵无半分区别。而且她每天都要穿的和卫秉钺一模一样,所以有时候别人若不留意,甚至分辨不出她是个女孩子。 这天,卫家兄妹无意中看到姑苏府本地的士兵在训练,好像看到了天大的笑话,刚开始是暗暗观望,后来,居然笑出声来。 姑苏府游击裴有志道:“卫将军,你们笑什么。”卫秉钺看到他之后,笑声仍是不绝,说:“就凭这些士兵,就想打败水、海联军?” 他这么说,裴有志脸上有些挂不住,而且武人多数都没怎么读过书,自然说话毫不客气,便回击道:“我们姑苏千年繁华,鱼米之乡,常年没打过仗,也不奇怪。倒是传说中从无败绩的卫家军,应该操练操练,给我们开开眼界。” 卫秉钺脸上还是带着笑意,说:“裴游击,你知道为何各地的军队都以地名命名,比如陵州军、蜀州军,而只有我们卫家军,以我卫家的姓氏命名?”裴有志道:“这兵部的人谁不知道?卫家军都是互相沾亲带故,十分团结,所以命名“卫家军”。”卫秉钺摇摇头,说:“错了,今天正好给你见识见识,为什么我们海西兵,叫做“卫家军”。” 江南不似后湾郡那样,一年也不下一场雨,这二月底,便时不时的阴雨连绵。卫秉钺将士兵集结起来,他站在阅兵台上,开始下令,那命令很简单:“今日出操,四个时辰!”传令兵大声将他的命令传达出去,阅兵场上便传来了排山倒海的声响:“是”! 其他将官都赶来看热闹,钱塘府游击安落看着台下道:“卫将军,你们只有这么点人?半旗?”卫家军分为六旗,其中五个副旗,分别由五位参将负责,轮流驻扎在海西府附近,并且经常换防;而红营主旗则驻扎在海西府内,由总兵亲自负责。每旗分上等兵、备用军、后勤军,战斗力最猛的将士才能进入上等,因此,每旗上等兵人数并不多,只有五千人而已,这次卫秉钺仅带来三千人,所以安落说是“半旗”。卫秉钺点点头:“是,兵贵神速,在精不在多,并不是靠人多就能打败海盗的。” 众人对他的嚣张已经见怪不怪,二十岁就临危受命,全歼敦不脱,成为卫家军蓝营旗主,就任从四品参将;二十一岁将水魔国左将军托不经和海斯国摄政王腮波雪蝶追的一路东逃,差点跳进海里喂鱼;二十二岁收到调令,却让凤泉王等了他两个月。 这份履历,很多人,一辈子也做不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众人终于知道他嚣张的底气在哪里了。 申明煌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到陵浙总兵王成丹禀报说卫家军操练的消息时,三千将士,已经在大雨里,站了三个时辰了。他吃完饭赶去阅兵场时,看到的场景是:现场一片寂静,三千人,像三千根竹竿,笔挺的立在雨中。江南的二月,还是很冷的,衣衫沾了水,贴在身上,冰冷刺骨。除了北方人不习惯淋雨,偶有士兵昏倒被拖走外,整个阅兵场,没有发出其他任何一点声音。 他透过雨幕勉强看到卫泱泱也站在队伍中,和其他人一样,笔挺笔挺的。这是卫戍平唯一的女儿,卫秉钺的亲妹妹,竟然也没有被区别对待,卫家治军之严,可见一斑。已经三个半时辰了,倒下了六人,其他人还在笔挺的站着。 就连早上不服气的裴有志,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说道:“卫将军,就这样吧,再这样下去,只怕都要被淋倒了。”卫秉钺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谁倒下了,便没资格上战场。我们卫家军的上等兵,就是日复一日,这样训练出来的。”四个时辰终于到了,卫秉钺这才下令收队,卫家军将士站的双腿僵硬,每个人只原地活动了一下腿脚,便被各队军官一一带回。围观的将官,都心服口服。 第二天雨停,卫秉钺还命士兵展示卫家阵法,由五人组合成一个阵型,前面一人持长枪,先去远距离刺敌;另外有两人左手持着盾牌,站在他身后,遮挡两边的人,而且盾牌手右手还拿着短刀,敌人若靠近盾牌,便可以近身杀敌;最后有两人站在后面,手拿大刀,防护前面的人。五人一组,互相保护,互相依靠,性命相托,生死相依。 卫秉钺向众人介绍着这阵法,道:“因为江南都是水道,骑兵无法展开杀敌,所以我们并没有骑马,而是坐船来的,这展示的是步兵阵法,此阵名叫“蝴蝶阵”,各位同僚,可以提提意见。” 他嘴上说“提提意见”,但语气颇为得意。这五人依次展开,行动时同进同退,确实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而那两只盾牌,便是蝴蝶翅膀,进可长枪杀敌,退可盾牌防守,比五人分散作战,效果要好的多。 申明煌虽从小就被最好的师傅教习文章、书法、史书、兵法,但只是纸上谈兵,他并未实际见过。所以他对很多问题,都是一知半解。他直接问道:“卫将军,这阵法很好,但如果其中一人被杀,那蝴蝶阵岂不是就不攻自破了?”他问的,也是很多将官想问的。 卫秉钺点点头:“殿下说的没错,若其中几人被杀,那蝴蝶阵就无法发挥威力,但我们卫家阵法妙就妙在,如果敌军将蝴蝶阵给破了,剩下的士兵可以任意组合成二到七人的阵型,继续战斗。”他随意点了两名士兵,发令到:“鸳鸯阵!”那两人就马上背对背,互相替对方防守背后看不到的地方。卫秉钺解释道:“这鸳鸯阵,要两人绝对相信对方,将自己的背后交托给对方,只要配合得当,两人可战对方五人。” 他又冲着士兵大喊:“桃园阵!”所有士兵马上打散蝴蝶阵,而和临近的人组合成三人一组,而这三人里,最少有一个盾牌手负责防护,另外有两人负责杀敌。卫秉钺又解释道:“桃园阵,三人可挡十名敌军。” 他接下来又命士兵演示四人一组的“寂灭阵”,六人一组的“六合阵”,还有七人一组的“仙女阵”。 申明煌开口问:“这鸳鸯戏水,是两个人;桃园三结义,是三个人;秦王扫六合是六个人,这些都能猜到因何命名。那四人的寂灭和七人的仙女,又是何说法?” 卫秉钺知道他不懂军事,因此解释的很是详细,说:“末将的祖父,有个绰号,叫做“四国寂灭”,意思是北境四国大军见了他,来一个死一个,所以四人阵法,就是寂灭;而我们卫家世世代代都只有男子,没有女子,我妹妹出生时,属兔,算命的说她是月宫里嫦娥仙子手里的玉兔下凡来我家的,所以家里人都叫她“小仙女”,我祖父在命名阵法和武器时,常常以她来命名。这七人阵法,取自七仙女,所以叫做仙女阵。而我们卫家箭法,顶级神箭手能一弓同时射出七枝箭,那箭法也叫做“七仙女”。” 卫家子弟都在海西做武将,只有卫秉钺的三哥卫秉戈在刑部任职,因为他长的白净,审问犯人时却又心狠手辣,所以窃贼送他一个绰号“玉面阎罗”。申明煌觉得这些绰号十分有趣,又问道:“祖父绰号“四国寂灭”,那卫总兵呢?”卫秉钺道:“我父帅绰号“三更阎王”。”裴有志道:“这个我听过,四国人叫卫总兵做“卫阎王”。”卫秉钺点点头。 申明煌问:“哦,就是阎王让你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是不是?”卫秉钺又点点头。申明煌拍着手说:“有趣有趣,这绰号有趣,阵法也有趣。” 礼尚往来,卫秉钺展示了卫家阵法,陵浙总兵王成丹便安排姑苏府游击裴有志也带他们去参观战舰。海西府因处在乐海西边而得名,乃是极度缺水之地,那“乐海”虽名为海,不过是一处沙漠中的池塘而已,但那已经是海西府方圆百里最虽清澈甘甜的水源了。有了水,才能种庄稼养牲口,人才能活命。四国人常年前来挑衅,自然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水源活不下去,只得年年来大阳抢粮食金银。 但姑苏和海西完全不同,这里水多的好像用也用不完,街上到处是小桥流水,看的人羡慕不已。海西士兵本以为那已经是最大的水源了,直到他们看到了海,真正的海。 包括卫秉钺在内,所有的海西人都愣住了,眼前碧蓝色的海水无边无垠,打出朵朵浪花。卫泱泱高兴极了,她走在沙滩上,任由海水打湿她的鞋袜,这可是一辈子喝也喝不完的水啊。 她甚至忍不住,俯下身子,用双手捧了一捧海水,放进嘴边。“咸的?比沙漠里的水还要难喝。”她有些失望的松开双手。海西一带除了乐海,其他水源都是又苦又涩,连马都不肯喝,但就算是苦水,也是要走半天才能遇到的。没想到这茫茫大海,这么多的水,居然也是咸的。 钱塘府游击安落看着她,说:“卫小姐,海水里有盐,是不能喝的,要蒸一蒸才行。”“蒸一蒸?”她好奇的问:“安游击,像,像蒸包子那样吗?”安落点点头说:“对,将水放在锅里,用火煮开,水汽到了锅盖,便会变成水珠,那水珠才能喝,而且,将锅蒸干之后,留在锅里的便是盐巴。就是咱们吃饭用的盐巴。” 海西并不产盐,所需盐巴都要从中原运来,所以卫泱泱十分惊讶,说:“原来,我们吃的盐巴,是这样做的?”卫秉钺也问道:“那要这样喝水做盐巴,岂不是颇费柴火?耗费仍然十分巨大啊。” 安落接着说:“我们这城内都有河流小溪,平常自然不用蒸海水来喝,这只是渔民万一打渔时船搁浅,困在哪个小岛上,没有办法时的办法。而且,只要趁落潮时将沙滩挖个大坑,涨潮时海水会冲进坑里,给太阳暴晒之后,海水晒干,就能得到盐巴。”他虽是武将,但性格平和,讲的也清楚,所以卫泱泱十分喜欢同他讲话。 这一整天,兄妹两人遇到了之前从未遇到过的很多事物,还登上了战舰。那战舰高一百尺,有四层,由八十名划手同时划动,可容纳上千人同时乘坐,舰上还能装红衣大炮,可以边行驶边向敌舰开炮。卫秉钺从未接触过海战,所以他问了很多问题,安落一一做了解答。 卫秉钺问道:“安游击,我们北人不通水性,倘若想上战舰作战,应当如何?”安落道:“我们沿海一带的人,都是从小就会游泳,你们需得先学会游泳,再学会在船上走,要练习的在船上走和地上一样的平稳,那才能再练在舰上作战。”卫秉钺又问:“那,这需要多久?” 裴有志终于找到机会挤兑他了,便说:“卫将军,你们坐船从运河来时,有没有人晕船啊?”卫秉钺道:“有,多数都有,别说士兵,我这个会游泳的,下船到了姑苏之后,睡了三天,头才不晕的。”裴有志笑笑说:“那便是了,北人完全不通水性,想要练成,少说也得一两年的时间。” 他说完走开去,卫泱泱很不服气,对着自己哥哥道:“这裴游击真是看不起人,他们能上船作战,我们也能。我今天晚上就去学游泳。”卫秉钺看看她,说:“你?”卫泱泱说:“嗯,你教我,我定能学会。”卫秉钺道:“那不用等晚上了,你现在就可以学。”说着,他一脚将卫泱泱踹进海去。 众人都吓了一跳,要去救卫泱泱。卫秉钺笑着说:“没事没事,踢进水里便能学会游泳,我就是这么学会的。”安落,心地十分好,他着急地说:“卫将军,你是在河里学的,这海里与河里不同,很是危险的。” 他们说话的功夫,一个浪头打来,卫泱泱不见了,卫秉钺这才着急起来,众人四处寻找,才看到她已经被海水冲到远处,头若隐若现,显然是快要溺水了。裴有志找了几个水性好的士兵,带着绳子来到她身边,将她胳膊缠上,这才将她拖回岸边。还好有惊无险,她只是呛水,并没有受伤。卫秉钺这才知道,这大海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和马战相比,却凶险的很。海战,并非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十章 红椒与牛乳茶 这一天,申明煌经过江王府后花园,看到卫泱泱一个人在湖面上划船,她对湖边风景全不在意,只是认真地在练习着划船技能。可以看得出,她渐渐掌握了要领,已经可以拿浆控制住船不胡乱拐弯了。申明煌问随从:“怎么就她一个人?卫将军呢?”任家旭道:“回殿下,今天卫将军去找王总兵,卫小姐就自己先回来了。” 等到她上岸的时候,申明煌对着她说:“你练的很认真嘛。”卫泱泱道:“是的,兄长答应我,若我在船上能如履平地,杀海盗时,便让我上战舰!”申明煌露出不信的神色:“哦?你也能杀海盗?”卫泱泱心想:什么叫我也能?要不是他是五皇子,我今天非骂他不可! 她抬起双臂,向申明煌展示自己的衣着,她每天都和卫秉钺穿同样的衣服,今天,兄妹二人穿的是一件水蓝色中衣,青色外套。她道:“殿下看我和我兄长穿着一样吗?仔细看看?” 申明煌上午已经见过卫秉钺,兄妹二人确实穿的一模一样,但听到卫泱泱这么问,他还是仔细地看了看,道:“一样”。卫泱泱举起自己压襟上的玉佩穗子,道:“殿下再看看!”申明煌看着那穗子,确实和卫秉钺的有点不同,他道:“他身上的穗子,蓝色丝线更多,玉珠子更大,对吗?” 她不等申明煌再发问,便将穗子的秘密和盘托出:“对,丝线的数量代表参加过的战事。而珠子的大小分五等,在下面的珠子代表一,在上面的珠子代表五。五等珠存够了十,就是一颗四等珠,四等珠满十,就是三等珠。”她这样讲,那就和算盘珠子是同一个原理了,所以申明煌不等她讲完,就道:“你身上的珠子是一百二十九,你兄长身上的是五百二十五,对吗?”卫泱泱高兴地眉飞色舞:“对对,殿下算的可真快!就是这样!” 申明煌疑惑地问:“那这数字代表什么呢?”卫泱泱道:“代表我们杀的敌人!每个敌人就是一个数字,在我们卫家,谁身上的珠子若是太少,都没脸见人呢!” 申明煌知道,卫家七代人镇守海西府,迫的周围几个邻国,不敢来犯边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子,竟然也杀过一百二十九个敌人,但再想想她刚来的那天,手里抱着一颗人头也毫不在意,想必杀敌对她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 所以申明煌并没有表露出惊讶,又问道:“那蓝色丝线又代表什么?代表他和你,都是驻扎在蓝营的?”卫泱泱点点头道:“是的,我兄长的穗子上有一颗一等珠而我没有,那是因为他是蓝营大旗的旗主。” 申明煌随口说:“原来是这样,真是看不出来,卫小姐还是位小木兰呢。”卫泱泱显然很喜欢“小木兰”这个称呼,所以她笑嘻嘻地说:“那我还比不上花木兰,但是我会努力的。”她并不怎么谦逊,显然是因为她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不懂人情世故的原因。申明煌对她的印象好了些,道:“天黑了,我们去吃了晚饭,你再来练习吧。” 卫泱泱只有兄弟并无姐妹,而且她从小到大,周围都是士兵,所以并不害怕和男人接触。但是和申明煌这样身份的人共进晚餐,对于她来说,还是头一次。她真的没见过有人吃个饭这么麻烦,要洗三次手,要漱两次口。而且她还不能与皇子同桌,申明煌坐在大桌子旁,她坐在紧挨着大桌子的小桌子旁。每道菜都由侍从拿银针验了毒,再由小内侍试吃之后才能吃,夹菜也不能随便夹,想吃什么,要她说出来,侍女们给她夹在盘子里,筷子还不能碰到盘子发出声响。卫泱泱来之前,被她母亲特意叮嘱过,出了门,要有个吃相,别给卫家丢脸,所以她虽然很馋,也没有像平常那样风卷残云,而是慢慢地吃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已经尽量吃得很好看了,可是看到申明煌吃饭的样子,她又想到她母亲骂她的话,说她吃饭像赶着投胎。这人真不愧是皇子啊,吃个饭也是斯斯文文的。她只得看着申明煌是如何用筷子的,自己再跟着做,但学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发现,对方动作太优雅,自己好像不会用筷子了! 申明煌看出了她的些许不安,道:“不用紧张,只是吃顿便饭而已。”卫泱泱问:“便,便饭?”申明煌点点头:“嗯,海盗猖獗,今年屡次冒犯我海境各府,前阵子还差点冲进姑苏城来抢掠,百姓流离失所,土地荒芜,粮食紧缺。再加上各地将士驰援,军粮筹措不易,所以吃的方面,便委屈你们了。” “这还叫,委屈?”卫泱泱指着自己面前的一桌子菜。申明煌道:“嗯。姑苏是鱼米之乡,素来物产丰富,若不是海盗猖獗,本应该拿更好的来招待你们的。”卫泱泱摇了摇头:“不,这已经很好了,我想,整个海西,不,就算加上后湾郡,都没有吃的这么好的。” 申明煌放下碗筷,指着新上桌的油焖春笋对她说:“这是今天新挖的笋,你尝尝。”侍女们听了他的话,便给卫泱泱夹在盘里。卫泱泱尝了一口,道:“这菜好新鲜啊。”申明煌说:“这不是菜,是笋,就是,你看到的外面的那种竹子。”卫泱泱大惊:“竹子?那竹子那么硬,怎么可能?这是竹子的叶子?” 申明煌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只得道:“这是竹子小的时候。”他伸手比了比:“只有这么小。”卫泱泱觉得这是自己听过的最离谱的事情:“竹子小时候这么软?长大了那么硬?真好玩。”申明煌又向她介绍了几道菜。每道都是她在海西闻所未闻的。 她指着那碟青梅问:“这是什么果子?我从来都没见过。”申明煌道:“那是青梅,你应该见过的,平常你在海西,有没有吃过话梅?就是这个。”卫泱泱觉得这比那“竹子小时候”还要离谱,她说:“怎么会呢,那个话梅和这个长的完全不同!”申明煌道:“因为这里是青梅产地,都是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的,你们那里没办法保存,所以吃的是腌制过的,撒上盐、糖之后,那梅子就会变得很小很小。” 申明煌又指着双椒鱼对着她道:“这是从西域传过来的红椒和咱们大阳的花椒一起做的,鱼是从太湖里捞的,很是新鲜,你尝尝看。”卫泱泱摇摇手:“我,我不吃辣的东西。”她当面拒绝,申明煌虽有些不悦,但还是解释说:“你很怕辣吗?我有叮嘱厨子少放辣的,你试试?”卫泱泱只得道:“我不能吃辣椒,一口也不能吃。我吃了,会浑身发疹子。” 申明煌没想到还有这么奇怪的病,但是想来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就不再勉强她。 两人快吃完的时候,又有侍女端上来一节竹筒。申明煌道:“这是用牛乳煮碧螺春做的乳茶。你在北境长大,应该是最喜欢喝的。”卫泱泱忙道:“殿下,我,我也不能喝牛乳。”申明煌已经非常不满了,问道:“喝了又会怎样?”卫泱泱回:“喝了,会死。” 这个女孩子,前几天撒谎说不认识自己,今天又骗人说不能吃辣椒、牛乳?这谎话也太拙劣了些。申明煌已经与他们兄妹相处了几天,知道他们军中的习惯,吃饭都是狼吞虎咽的,可今天却推三阻四的,是想怎样?又想到和她在碧波城相见时的场景,难道上次得罪了她?所以她不肯吃自己请的食物? 卫泱泱这几天见了他之后只是正常行礼,并没有因为他是皇子,而刻意讨好。他知道军中都是以战功为尊,他一直负责礼部,从未有过战功,卫家女儿不爱理他也情有可原,但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拒绝过,他难免生气。所以他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今天这盘鱼和这桶牛乳茶,我就要你全部吃完。一点也不许剩。” 他若不是皇子,卫泱泱的拳头,此刻只怕已经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了!可是在他的注视下,卫泱泱只能开始喝乳茶吃鱼。 第二天,姑苏城外,大营。 今天的议事又结束了,卫秉钺正准备走出大帐。“卫将军”,申明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卫秉钺转身,向对方行礼:“殿下。” 申明煌道:“今天似乎安静了许多,怎么没人唱歌了?”他问的自然是卫泱泱,卫泱泱每天都跟着卫秉钺到军营来,今天却不见她的踪影。卫秉钺驻守的蓝营,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孤独的地方,他们平常便以唱歌为乐,打发时间。卫泱泱来到锦绣江南,也改不了这习惯,每天高兴时便唱上一两首。军士们打仗时很少见到女人,她长的可爱,又是卫总兵的嫡女,自然并没有人来阻止她唱歌。 卫秉钺心里沉了一沉,自从来到姑苏那天开始,这凤泉王就处处针对自己妹妹,可是回去细细审问了小石榴,她却并不认识五皇子。当今皇上虽有六子,但暂未立太子,兵部一直都是百泉王负责的,自己对凤泉王并不熟悉。何以这次,皇上要派他一个外行来插手兵部的事呢?这或许,是皇上要器重他的意思? 卫秉钺道:“回殿下,今早病了,所以末将许她留在江王府休息。”“病了?”申明煌问道:“什么病?可是昨夜吃坏了肚子?”卫秉钺又道:“哦,那倒不是,她从小便不能吃辣椒和牛乳,昨晚殿下招待她,想来是菜太美味了。小孩子贪吃,吃了一整个双椒鱼头,还喝了一桶牛乳茶。这夜里,便上吐下泻,且浑身长满疹子,一见阳光越发痛痒,所以只能呆在屋里。” 申明煌大惊:“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病?”卫秉钺点点头:“是,她从小喝了牛乳便会上吐下泻,不止牛乳,连人乳也不行,若是不小心吃了,好几天都不能进水米,一吃便吐,有一次差点活活饿死。我们家里人都看得紧紧的,不许她乱吃东西,所以她是被粟米汁子给喂大的。” 昨晚卫泱泱并没有骗自己!听卫秉钺的描述,她也没有将自己逼迫她吃东西的事告诉兄长。申明煌有点担心的问:“那,可有请大夫?”卫秉钺道:“多谢殿下关心,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治不好的,所以末将只是叫人给她涂抹了止痒的药,叮嘱她呆在屋里不得外出。” 申明煌想了想,问道:“那,她还不能吃什么东西?”卫秉钺摇摇头:“应该没有了吧,若是碰到她从未吃过的东西,我便会让她尝一点点,等第二天没事了,才能多吃。”申明煌点点头。 晚上,他一回到江王府,便朝着卫泱泱住的个个水榭走去。在堂屋,申明煌对着蒋甜甜询问:“这卫小姐,怎样了?” 花都同济堂蒋氏,医术名满天下,出过十六位御医。蒋家长女蒋甜甜,一直都是申明煌的贴身女医官,中午申明煌让她从城外军营中赶回江王府,她还认为是申明煌小题大做,可是见了卫泱泱之后,浑身的红疹也令她触目惊心。 所以她抬头回话:“殿下,卫家小姐,今晨起便不能吃东西,连喝水都吐,这颈上、背上长满了红疹,红疹被她抓破,卑职赶到时,她把自己浑身抓的鲜血淋漓,所以现在只得将她的手用锦帕包起来,防着她抓伤自己。”申明煌大吃一惊:“怎会如此?可有治疗的法子?” 蒋甜甜摇了摇头:“卑职细细询问过她,卫家请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但是过几天,便能慢慢喝些汤水了,万幸,他们从海西府出发时带了之前用过的止痒药膏,卑职查验过了,是对症的,便给她涂上,现在也只能等着,等过几天疹子落了,乳茶的毒清了,能吃东西,慢慢就会好的。” 申明煌问道:“你之前可见过这么奇怪的病?”蒋甜甜道:“卑职没有见过,但是家父早年游历江湖时,曾遇到过一桩案子,县太爷说一个农妇给丈夫下毒杀夫,农妇喊冤。家父细细查验过,那丈夫的尸首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后又询问那农妇,农妇说只是那天自己在路上捡到别人刨花生时落下的几颗花生,自己不舍得吃,便卤好了,给丈夫下酒,却没想到丈夫吃完便一命呜呼了。想来,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真的有人吃花生会断送性命,也真的有人不能吃牛乳和红椒。” 这时候,卫泱泱的卧室里传来慌乱的声音,申明煌大声道:“怎么了?”他派给卫泱泱的侍女雾岚急匆匆跑出来,对他说:“参见殿下。”又扭头对蒋甜甜道:“蒋医官,卫家小姐昏过去了,麻烦您去看一看。” 申明煌大惊,对着蒋甜甜道:“你赶紧去看看,不管用什么药,一定要救活她。”蒋甜甜推门走进去时,他隔着卧房的门看到卫泱泱脸色惨白的躺在侍女怀里。可是男女有别,他并不能进卧房去探望,也只能在堂屋里等着。 他自己从未涉足过兵部事务,这次好不容易争取机会来到姑苏,纵然不能给自己增加历练,他也并不想开罪卫家。更何况,卫泱泱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他,他纵使再觉得她无礼,也真的没想过要人家的命。 这几天听到各地的将官讨论卫家的轶事,他也多多少少知道,本朝开国以来,卫家代代,全是儿子,只卫戍平五个小妾,就给他生了十五个儿子。而他的结发妻子卫郭氏,一直无所出,快三十岁时,却意外的怀了身孕,生下卫泱泱。卫戍平中年得女,且是卫家一百多年来唯一的女儿,高兴得发了疯。世人都是重男轻女,只有这海西卫家众女轻男。卫戍平在战场上,敌军骂他本人也就罢了,倘若敢说他女儿一句不好,他就是不眠不休,也要追着对方赶尽杀绝不可。 申明煌实在是不敢想,若是这卫泱泱死在姑苏,只怕这卫戍平绝不肯善罢甘休,那定然是不会支持自己的。不多会儿,蒋甜甜走出卧房,说:“还好,这卫小姐只是昏过去了,接下来的几天只能喝粟米汁子,等她不呕吐了,可以喝些粥,过几天就会康复的。”他这才放下心来,叮嘱蒋甜甜要好好照顾卫泱泱。 第十一章 尹御史最怕的人 今日议事照常进行,只是提前了一个时辰。众将官正在听裴有志回禀战舰的修造进度,门口卫兵来报:“殿下,尹御史,又来了。” 这位尹清铎尹御史,乃是言官,官不大,只有正六品。可是本朝太祖阳武帝留下来的规矩,言官级别虽小,权力却不小,上到天子,下到庶民,就没他们不敢管的事。尤其是这位尹御史,家里世代言官,是出了名的老学究,认死理,软硬不吃,虽说对军事一窍不通,可是天天来军营里捣乱,对军需、军饷,乃至军官们的礼仪,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可是,连申明煌都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打仗时,情势瞬息万变,怎能用统一的规矩来约束将官?更何况,能去做武将的,多是大老粗,尹大人文邹邹的骂他们,他们也听不懂,但是又反感言官的那一套啰嗦规矩。所以在座的将官,听到尹御史来了,面上都或多或少的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别说他们军旅中人,连自己这个常年应付文官的人,也受不了这个尹御史了。 那位尹大人在门口的声音越来越响,他在怒斥那卫兵何以敢拦着他的去路?别说是军营,就是皇帝上朝时,也是不敢不听言官的劝谏的。所以他大声道:“凤泉王今日不通知老夫,就提前议事,是想被弹劾吗?”他虽然年事已高,身体却好,他这一嗓子喊的大帐里外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彷佛在申明煌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一掌。 在坐之人,随便哪个人都能一下子掐断这尹御史的脖子,可是听到他说弹劾,却各个不敢出声。一位皇子,十一位将官,却被一个老头子吓成这样,要是外人看到这场景,非笑掉大牙不可。 卫秉钺看到申明煌的眉头越皱越深,便试探着开口道:“殿下,是否需要末将给他些教训?”申明煌握了握左拳,道:“不行,他已年迈,只怕吃不起你一拳。”卫秉钺开始笑:“殿下,一些教训,不一定要打人。”申明煌瞟了瞟他:“你有办法?”卫秉钺摇摇头:“我是没有,但是有个人有。” 他抬头对传令兵道:“去把我妹妹叫进来。”他又对着申明煌说:“这位尹御史,出了门的硬骨头,不怕得罪人,可是,去年他却强烈要求吏部,把他从海西调来姑苏,殿下可知道,是为什么?”申明煌摇了摇头:“不知。”其他十人,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卫秉钺继续道:“因为他得罪了我妹子,便被小妮子拿蜈蚣困在沙漠里,而蜈蚣外面就是水,可是想拿水,就得走过蜈蚣,这尹御史被困了一天一夜,又渴又怕,回去便大病了一场,连着给吏部的包尚书写了十封信,要求调走。包尚书不敢得罪他,便将他调来姑苏。”众人听到他说的,想到尹大人这么个老学究吓得哇哇大叫又喝不到水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候,那个每天和卫秉钺穿的一模一样的姑娘走了进来,这便是尹御史的夺命灾星-卫泱泱。因为生病,她被迫在江王府躺了十天,人整整瘦了一圈,脸颊都凹了下去,只留下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申明煌看看她,还好,没死,只是脖颈上露出来的肌肤,还有未落去的红点。 卫秉钺吩咐她:“你去把尹大人弄走。”卫泱泱没有多说什么,只回了:“是。”便准备退下。申明煌道:“等等,不可以打他,也,不可以骂他。”他可不想那老头子被这小姑娘气的一命呜呼,若是死在军营,那些言官可不会放过他。卫泱泱也回了句:“是。”转身就走。 接着,他们便听到了尹清铎和卫泱泱的争吵声。尹清铎的声音先传来:“术业有专攻,带兵是武官的事,劝谏可是我们言官的事。”又听卫泱泱问道:“树叶上有蜈蚣?尹御史,你最是知道,蜈蚣喜欢吃虫子,还喜欢啃人的脚趾头,它不喜欢吃树叶。”帐内的将官们都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申明煌可算知道,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提到蜈蚣,尹御史气的胡子都要飞起来了,他道:“本官不与你计较,卫家敢这么教你,你一定嫁不出去!” 卫秉钺冷笑一声。他见申明煌看着他,忙解释道:“我妹子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骂她嫁不出去。” 申明煌看他这么说,已经开始担心起尹大人的脖子了。毕竟,那个随时随地都笑盈盈的小姑娘,已经杀过一百二十九个敌人了。 卫泱泱走前一步,尹御史道:“怎么,你还敢对老夫动手?这里是姑苏府,不是你卫家的海西府!”卫泱泱道:“是的,我们卫家都是武将,读书读的不好,也没规矩,不像尹大人出身书香门第,我听说尹大人的独子刚刚成年,要不这样,我兄长也在这里,让他求凤泉王为我做主,嫁到你们尹家,我既能嫁出去,也能天天听您的教诲,一箭双雕,好不好?” “一箭双雕”显然是她讲错了,但是用在这里,却又好像没什么问题。尹家比不得卫家七狼八虎,人丁单薄,四代单传,到了尹清铎这代,前面生了七个女儿,他快五十岁才得了一个儿子,看的简直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珍贵。卫泱泱这话一出,那真是比拿箭射他还要可怕,但是他又不敢怒斥对方。这小姑娘在海西府一向是无法无天,万一她真的去找五皇子做媒,自己这把老骨头、自己儿子、可能自己家都要被她给拆了。 所以他赶忙拒绝道:“不不不,老夫不过是正六品官员,犬子怎么配得上卫总兵的嫡女呢?” 此刻,别说众将官,就连一向严肃的申明煌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果不是他亲耳听到,他是万万没想到,绰号“尹铁板”的尹清铎,也有对人说软话的一天!申明煌心想,这事等自己回到花都,讲给父皇和众位皇兄听,只怕他们也会笑得肚子痛。也许父皇,会比自己笑的还要大声。 卫泱泱又道:“哎呀,我们卫家武将出身,一直在北境边陲镇守,我们不讲中原的规矩,官职大小倒无所谓,我主要是想日日聆听您老人家的教诲。我听说贵公子文文弱弱的,脾气也极好,那和我在一起,不是正好吗?哎,尹御史,尹御史,你别走啊,凤泉王殿下就在里面。” 接下来的半个月,申明煌的耳边都十分清净,那位尹御史虽然年届六旬,可是只要看到他和卫泱泱同时出现在军营中,就好像年轻了三十岁,腿脚麻利,飞奔溜走,生怕卫泱泱真的要五皇子帮她做主,嫁给自己的独子。而卫泱泱自从快要被申明煌毒死之后,离他更疏远了,见面照常行礼,但并不多话。 这一天,众位将官又在沙盘上推演。申明煌道:”本王对打仗一窍不通,王总兵,你有何高见?“他说的王总兵,正是陵浙总兵王成丹。这大阳仅有九位总兵,但总兵和总兵是不同的。卫戍平只负责一府,可王成丹却负责陵、浙两郡,那显然是陵、浙两郡一向太平,并不需要时时打仗的缘故;卫戍平的官职是祖传的,可是王成丹却是一路升上来的;卫家军可不接受兵部的调令,只听卫戍平一人的军令,但王成丹想调动陵、浙两郡的官军,却非要等到朝廷拿来的虎符不可。 之所以朝廷对卫戍平纵容,却对王成丹处处约束,自然是因为海西府环境太差、物产不丰,卫戍平纵然想造反,只要断了卫家军的粮草、武器,他就无计可施。但陵、浙两郡水源丰富适合种地、养蚕、通商,且有江、海港口,对内运送粮食北上,对外可以做海上贸易,是全国最大的赋税来源地,倘若王成丹造反,朝廷的损失实在是难以估量,所以,他虽然负责的地盘大,权力却远远小于卫戍平。 王成丹道:“海盗一直都有,却不成气候,可是,自从这水魔的敦不脱和海斯的腮波雪蝶去年被卫家军击溃之后,竟然慌不择路从北向东疯狂逃窜至海上,和海盗狼狈为奸。咱们这里,只有卫将军和他们交过手,卫将军说说看,这水魔人和海斯人作战,有何特点?” 卫秉钺此刻正盯着墙上的大阳海防图,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思。听到王总兵点他的名字,他缓缓转过身来,回话道:“姑苏附近,都是河道和平地,无险可守,我们必须得让海盗换个地方,才能开战。”在场的总兵王成丹和姑苏游击裴有志,还有其他本地将官,都笑了起来。 王成丹又问:“哦,那卫将军认为何处是抗敌的最佳地点?”卫秉钺慢慢地说:“下官是骑兵,不善打海战,还要问问裴游击,你是本地人,应该最为熟悉水性,这海战,应该在哪打呢?”裴有志走到海防图旁边,手指在上面边指边说:“这里,或者,这里。” 他说的第一个“这里”乃是甬鄞府,这里多山靠海,卫秉钺一看便知,这是个适合伏击的好地方。而他说的第二个“这里”,便是杭湾,杭湾在东海西岸形成一个大大的漏斗形的半圆,沿岸有三府:姑苏、钱塘、甬鄞,还有十几个县。但他不明白的是,杭湾海波平静,非常适合打仗,为何是第二选择呢? 裴有志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这个半圆里的海面,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是,大约每隔十天,便有妖风刮来,船不受控制,不管你怎么摇浆,它只会原路转圈,也就是你们说的“鬼打墙”。”卫秉钺以前虽从未经历过海战,但也听说过,海面上形势瞬息万变,再有经验的渔夫,有时候也无力扭转困境,比人陷在沙漠里,更加凶险。 所以他点了点头:“船原地转圈,确实适合我们在岸上伏击。只是这湾区,一看便知是个圈套,敦不脱狠辣,腮波雪蝶狡诈,他们一定不肯前来送死。” 他提的确实是个无解的难题,就算找到了最佳的伏击地点,那又如何呢? 第十二章 水蛟龙 晚上,申明煌正在练字,只听到外面“砰”的一声巨响,他停下了手里的笔。这响声如此巨大,难道是海盗向姑苏城进攻了? 他走出门外,问道:“怎么了?”任家旭知道他练字时最讨厌被人打扰,回道:“殿下,响声是从后花园传过来的,奴才已经命人去查了。”话音刚落,他派去的人跑了回来:“回殿下,是卫家小姐,在后花园玩炸药,爆炸了,所以引发巨响。” 炸药?他赶到后花园的时候,只见卫泱泱脸上都是灰,正趴在地上研究一节竹筒,江王府里的侍女小厮都远远地躲着,无人敢上前。 申明煌怒道:“卫泱泱,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卫泱泱见他过来,抬起头道:“今日不是听裴游击说,如果能把海盗的船引来杭湾,那便是个绝好的伏击地点,可是,那海上的妖风不能只刮海盗的船,不刮我们的船吧?如果一起转圈,岂不是很危险?” 申明煌看着她:“然后呢?你有什么好方法?”卫泱泱道:“目前还没有,但是,如果我们从岸上直接向海里扔“蛟龙”可不可以呀?”她说的蛟龙,乃是一种火器,由铁器包裹炸药,装上引线,大概拳头大小,可以随身携带。用的时候,便由人拉开引线,扔向敌人,便会爆炸。 申明煌反问道:“你知道杭湾有多大吗?”卫泱泱点点头:“我知道,南北长一百里,东西长二百六十里。”申明煌没想到她能脱口而出,显然,她在听到裴有志的那番话之后,已经研究过海防图了。 申明煌的怒气少了些,道:“所以,从岸上扔蛟龙,显然炸不到船。”卫泱泱似乎并没有看出他眼底的怒气,接口道:“对,就算拿投石机扔蛟龙,最远也只能扔两百步,如果海盗船离的远了,便炸不到他们。可是如果蛟龙能从我们的船上往海盗船上投呢?” 申明煌取笑她:“蛟龙虽然轻巧,但爆炸力却不够,如果射到对方船上,就算能炸死几个人,也改变不了战局的。”卫泱泱还是不死心,又道:“不需要炸死人,只要能把船的底舱炸个窟窿,船漏了水,那就完蛋了,对吧?”申明煌简直要被这个女孩子的奇思妙想给气笑了。蛟龙乃钢铁制成,遇水就失效,怎么可能炸到敌舰的底仓呢? 他看到地上的竹子之后,更疑惑了:“你弄这些竹节,便是在试验蛟龙?”卫泱泱肯定地说:“对!如果蛟龙能从水里发射,那不就可以对准对方的船舱了?可是寻常的蛟龙怕水,我想这里到处都是竹子,如果能用竹子装填炸药,做成可以在水里爆炸的蛟龙,不就不怕水了?” “这里到处都是竹子?”申明煌问。卫泱泱看看四周:“对呀,这整个花园都是竹子,这竹子虽然看起来细,可是,很难砍呢。”申明煌惊讶地问道:“你用的竹子,是这后花园里的?”卫泱泱道:“对呀,不可以吗?” 申明煌被她气的快要昏过去,他说:“这是湘妃竹,是种来赏景的。不是那种拿来盖房子、做竹筐的竹子。”卫泱泱道:“盖房子的竹子?是那种粗的对不对?啊我在路上看到过,可是在花园里没有找到,只找到这种细的。这细的其实不好用,可是我等不及了,今晚只能凑合凑合。” 凑合凑合。江王爷是个竹痴,一生爱竹如命,这王府里几乎每寸有泥土的地方,都种满了竹子。他最喜欢的湘妃竹,在卫泱泱眼里,只能“凑合凑合”。申明煌想到如果被江王爷知道这件事,那他应该和尹御史一样,是这天底下最讨厌卫泱泱的人了。只是不知道他俩的讨厌程度,谁更深一点。 申明煌想斥责她,但是又怕她做出更离谱的举动来,只能委婉地说:“你知不知道这竹子是江王爷最喜欢的东西?”卫泱泱道:“是吗?可是就算王爷再喜欢,但海盗一天不除,他就一直见不到自己的竹子,我借来两根试试,如果能快点打败了海盗,江王爷不就可以早点搬回来了?”她这样讲,倒也没错。 申明煌往前走了一步,问:“哦?那请问卫小姐,你琢磨出什么结果了?”卫泱泱伸手做了个拦他的动作:“殿下别往前,我试着做了四根水蛟龙,有一根刚刚炸了,还有三根是闷子,危险得紧。”她说的闷子,当然指的是那种点了引线又没有爆炸的蛟龙。 两个人已经说了一会儿话,没炸的自然也不会再炸,所以申明煌并没有听她的劝阻,还是往湖边走着,他真的很好奇,江王爷的湘妃竹,到底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了。 卫秉钺从军营回来,刚刚走到王府门口,就已经听到了那声巨响,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他,自然不必问,便知道是炸药爆炸的声音。他几乎连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是自己那宝贝妹妹在作妖。所以他进了大门之后,循着刚刚的声响,径直往后花园跑去。刚到后花园,他只见自己妹妹将申明煌紧紧压在身下,拿身体护着对方,搞得申明煌被迫躺在泥水地上。 还好还好!自己只是出来打仗的,若是五皇子出了什么岔子,那就是来送命的了。他赶紧走上前去,将两人扶起来,先问申明煌:“殿下,怎样,有没有受伤啊?” 申明煌并没有看向他,而是对着卫泱泱道:“你好大的胆子!”他最喜干净,今日被人推倒在地,沾了满身泥水,怎能不气?卫泱泱满脸脏污,样子很是狼狈,但却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道:“是,殿下赎罪,男女授受不亲,只是刚刚蛟龙突然爆炸,不及细想,不是有心的。” 男女授受不亲,这当然是用来约束君子的,可是刚刚这危急关头,卫泱泱舍身护主,显然并不失礼。可是以卫秉钺对自己妹子的了解,她肯乖乖认错?那就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但这是他亲妹妹,他爹的掌上明珠,既然得罪了五皇子,他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打圆场,对着卫泱泱道:“你怎么回事,把殿下的衣服都给弄脏了。” 他看到地上的炸药,转而对申明煌道:“殿下,小妹实在不该在王府里玩这些危险的东西,吓到殿下了吧?”卫泱泱自己做的蛟龙虽然含有炸药,在打仗时却是最小的火器,申明煌显然不能承认自己被这小小的东西给吓到了,只得道:“没事,令妹处事果断,不让须眉,不愧是,卫家的长女!” 他本想说嫡女的,可是他知道卫秉钺兄弟十五人,都非嫡母卫郭氏所出,皆为庶子,所以话到嘴边,临时改成了长女。卫秉钺怎么听他的语气,都像是咬着牙发出来的,绝对不是在夸卫泱泱。但此刻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位五皇子给弄走。 他道:“殿下谬赞,现在最好还是请医官为殿下细细诊治一番,可别受了伤,就不好了。” *个个水榭 卫秉钺听到卫泱泱说,把江王爷的竹子砍了四根之后,已经快要气死了。他怒气冲冲地问:“你不知道江王爷是个竹痴吗?”卫泱泱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他?这房前屋后竹子那么多,砍几根怎么了?我又分不清哪些是湘妃竹,是不能砍的。” 卫秉钺指着房门口道:“你去看看,这堂屋外面的匾额上,写的是什么字?”卫泱泱脱口而出:“我知道啊,个个水榭。”卫秉钺摇着她的头说:“动动你聪明的脑瓜子,这小楼名字叫“个个”,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卫泱泱想了想:“啊,竹字拆开,就是,个个?”卫秉钺瞪了她一眼:“嗯,总算不傻。那,五皇子最在意仪表礼节,你把他推在地上。他能不生气吗?”卫泱泱道:“可是我不让他走近,他非要往前走,那闷子忽然炸了,我能怎么办,万一把他炸伤了,我罪过不是更大?” 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万一申明煌被炸伤,那他可就不是生气这么简单了。卫家上下,都逃不了干系。卫秉钺想了想,又问:“小石榴,你再仔细想想,你以前是不是见过他,我总觉得,他对你态度有点不同。” 卫秉钺兄弟十五人,卫泱泱是他爹最小的孩子。别人家里,是按照兄弟之间、姐妹之间分别排行来算的,但他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故并不拘泥这些,家里人都默认她排行十六,亲切地叫她小石榴。 卫泱泱回道:“你这话都问了我好几次了,我平常都呆在蓝营,偶尔回海西看爹爹阿娘,最远也不过是跑到碧波城,我怎么可能见过他。”是的,海西府地处偏远,五皇子负责礼部没几年,且从未插手过兵部的事情,绝对没有理由来过海西府。小石榴也从未去过花都,怎么可能会得罪他呢? 但卫秉钺不知道的是,刚刚卫泱泱趁着推倒申明煌的时机,故意悄悄的把他的右臂撞向一颗石头,虽然并不能让他受伤,但足以使他痛上几个时辰了。谁让他强迫我吃牛乳和红椒,差点把我毒死。是他自己非要走过来看的,又不是我逼他来的,被我撞上一撞,活该!卫泱泱想。 申明煌的院子 蒋甜甜做了一番检查之后道:“殿下除了右臂淤青,其他无碍,请放心。”申明煌点点头。想拉拢卫戍平,此次卫家军前来,便是最好的时机。但卫家一百多年来只效忠于皇帝,想让卫戍平倒向自己,是应该结交他那个军功最高的儿子呢?还是去结交他那个宝贝女儿? 第十三章 指技 每天的议事,照例要汇报各军的进度。申明煌今天并没有收到什么有用的建议,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粗人凑在一起,自然是谁也不服谁,几乎天天都要争吵。刚刚是卫秉钺坚持要将海盗引入钱塘府再进行消灭。 可是钱塘府游击安落却并不认同卫秉钺的计策,他道:“卫将军,海盗又不是你儿子,你叫他过去他便过去,要是打海盗有那么容易,他们便闹腾不了这么多年了。”卫秉钺抬眼看着他,那眼神里满是“闹腾了这么久,是你们没用”的挑衅意味。安落虽然脾气很好,但看出他眼里嘲讽之意,也气呼呼地说:“海战不比你们骑兵,和你想的打法完全不一样,再说了海盗残暴无度,没有人性。就算能将他们引到钱塘府,也不能保证全部杀光,倘若一击不中,他们有了防备,就更难打了。” 卫秉钺也并不想和他吵架,所以他轻声说:“安游击,为什么会一击不中呢?”这就只差把“你们钱塘府的兵是不是废物”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安落道:“怎么。你们卫家军能保证一击即中?”卫秉钺点点头:“能。”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只要你能把海盗引来钱塘府上岸,就能。”好了,又回到原来那个无解的难题上面去了,如何才能把海盗引上岸。 他虽然个子极高,但骨架很小,身板单薄。而且,和其他驰骋疆场的将领不同,他并不是个粗野汉子。不但不粗糙,还长着一张美人面,看起来温润如玉,一点也不像是二十二岁就坐稳卫家蓝旗旗主的样子。再加上他仍在病中,彷佛轻轻一推就能推倒,所以安落笑了笑说:“就凭你带来的半旗?”卫秉钺点了点头,肯定的说:“嗯,半旗,打暴捷和海斯的两万人,够了。剩下的海盗,就交给你们。” 以三千人打两万人,只轻飘飘的一句:“够了”。就算是卫家军名满天下,也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卫秉钺,实在是太嚣张了。骑兵没有马,还敢这么大口气? 安落是听说过卫秉钺的一些传闻的,海西府有民谣:海西的风流卫家占去八成,而卫家的风流卫秉钺又占去五成。卫家在海西说一不二。这卫秉钺是卫家第八代子孙中最先坐上旗主之位的天才将领,再加上他占去五分卫家风流的容貌、武功,不知道是多少女孩子心中的梦中情郎。而卫秉钺本人,显然对这花红柳绿,来者不拒。 所以安落讽刺道:“卫将军把自家的半旗夸的这么好,末将倒是听说,卫将军流连花海,昨晚上还去轻云坊和花魁冯灵妃共度良宵,今天只怕连刀都拿不动了,哪里还有力气杀贼?”这显然是在场人人都听过的传闻,所以众将官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卫秉钺并没生气,他还是浅浅一笑,道:“拿不拿的动刀,一试便知。来了这快一个月了,还没请教各位的高招呢。安游击,较武场上比试比试?”一听到要比武,将官们都兴奋起来。申明煌也想知道,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卫家八郎,是怎么坐上旗主之位的。 较武场上,最兴奋的人莫过于卫泱泱,她刚到姑苏就因为生病,被关了十天,之后每天只能从城外军营回到城内江王府。哥哥哪里都不许她去,好不容易出一次远门,却和在海西时差不多,实在是快要憋疯了。 今天终于有热闹可看,她跟在申明煌身后,走上观武台。申明煌坐下,她知道这凤泉王规矩多,不敢靠他太近,就远远站在最边上,看着下面。申明煌听她一边看一边嘴里在念叨着什么,觉得好奇,就道:“卫泱泱,你过来,在说什么呢?”卫泱泱走到他面前,道:“回殿下,这个安游击,比什么不好,非要比指技,哎,胜负已分,真没意思。” 她说的指技,本来是角技,双方谁能把人摔倒谁便赢。但是有些豪门贵族也想玩,又觉得被人摔倒有失身份,所以就有了新的规则,双方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五指沾上面粉,不管用何种方法,在不把人推倒的情况下,将面粉抹在对手背心红色圆圈里,便算是赢了。因为这玩法简单又优雅,所以叫做指技,很快从花都风靡至全国。申明煌也很喜欢这游戏,但还未开打,她就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了些。 他道:“胜负已分?”卫泱泱道:“对呀,我兄长不会给人面子,最多五招,安游击必败,他好歹也是从五品官员,在自己士兵面前出丑,岂不是很没面子?”她说完还叹了口气,开始为安落的面子问题担心起来,毕竟对方待人谦和,她还是很喜欢他的。 这卫秉钺和卫泱泱虽然长的不十分相像,但此刻,申明煌真的相信他俩是亲兄妹了。安落虽然在调任钱塘府之后就没怎么打过仗,但是此前他可是在越阳府剿匪有功,大杀四方的。卫泱泱居然敢断定她哥哥最多五招便能打败安落,未免也太嚣张了。 申明煌道:“倘若你兄长输了呢?”卫泱泱满脸不信的样子:“不可能,殿下可以与我打赌,赌什么都可以。”申明煌觉得有趣:“好,那你说吧,赌注是什么。”卫泱泱歪着头想一想,伸出两根手指道:“我要一百二十两。” 还有整有零的,申明煌喝了一口茶,问道:“为什么不是两百两?而是一百二十两啊?”卫泱泱小声说:“因为,我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是十两,一年就算一百二十两。”申明煌反问:“你每个月只有十两?”见她点点头,便又道:“那你万一要是输了,你赔得起吗?”卫泱泱很认真的说:“我不会输的,如果我输了,就一年不去街上买东西,把银子存起来还给殿下。”申明煌自然不会在意这一百二十两银子。 这时候卫、安二人已经开始缠斗,卫秉钺还是笑嘻嘻的,这笑容浮现在他苍白的脸上,十分欠揍。两人在圈内互相换着身位,谁也没有先贸然出击。卫秉钺突然说:“安游击,你莫再往左边移动了,否则,我不点到你,你也出圈了,还是个输。” 安落听到他的提醒,便停住了左移的脚步。卫秉钺跳了起来,胸口已超过安落头顶,他手长臂长,个子又高,一下子便将手腕伸过安落右肩。但相应的,卫秉钺的背心红圈也靠的离安落越来越近了。 “抬手!”卫泱泱尖叫起来。其实他们离较武场很远,安落并不能听到她的声音,但是好像安落是在配合她似的,抬起右手,指尖直抵卫秉钺后心。卫秉钺原地连转两圈,衣角翻飞躲开了安落的进攻,实在快的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脸。就在人们还在为卫秉钺的速度感到惊叹时,安落已经感到,卫秉钺的右手,离自己后脑勺不远了。 指技并没有规定不可以攻击人的后脑勺,除了左手要背在身后外,右手、肩膀、头都可以做为攻击的武器,去击打对手身上的任一部位安落没办法伸出左手抵挡,只得也同卫秉钺一样,原地转圈甩开他的进攻。就在此刻,他的一个圈还没转完的时候,卫秉钺拱拱手:安游击,承让了。 两招!卫秉钺只用了两招,人人都看到,此刻的安落背心红色圆圈上有着显眼的一个白点。卫泱泱回过头,笑嘻嘻的看着申明煌。一百二十两,这次可真是赚大了,哈哈哈。 申明煌对着任家旭道:“拿银票来,给卫小姐。”卫泱泱接过银票,高高兴兴的向申明煌行了一个礼:“多谢殿下。”然后她看了看手里的银票,道:“殿下?”申明煌回她:“怎么了?这是户部的官票,你放心吧,你在任何一家百通钱庄都能兑出银子来。至于兑付的图案嘛,回头我让人送去个个水榭。” 去钱庄兑付银票时,为了防止非本人前来取银子的情况,除了拿着银票,钱庄要验证真伪外,还要提供存银人当初和钱庄约定的图案,因为每张银票都有不同的图案,所以这点就极难造假。 卫泱泱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是,这银票是两百两,我并没有八十两找零给殿下,能不能请殿下直接给我一百二十两?”申明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卫泱泱虽然不守规矩,但是却不贪心。只是她说没有银子找给当朝五皇子,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申明煌道:“这是最小的一张,再没有更小的了。你拿着吧。”卫泱泱不依不饶道:“那不行,我怎么能多拿八十两银子呢?”申明煌喝了一口茶,道:“就当赏给你的吧。”卫泱泱一点眼色也无:“赏给我?无功不受禄,我不要。” 申明煌被她当面将了一军,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怎么,我赏人,还需要理由吗?”卫泱泱只得点点头,将银票收好。这时候只见卫秉钺和一众将官,都朝着观武台走来。卫泱泱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怯怯地对申明煌说:“殿下,能不能请殿下,不要告诉别人,我们打赌的事?”她生性率直,事事要强,不仅穿衣服,就连走路、行礼、说话也都是一幅男子样子。申明煌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柔声的对人讲话。所以他问:“为何?” 卫泱泱见他只是询问,并未拒绝,便道:“因为,我父帅说,在军营值守的时候不能和人赌钱,也不能随便收人礼物。”她说完又看了看台下,这时候卫秉钺已经踩着阶梯上来,显然不需要几步,就能走到台上。申明煌看她眼露出惊慌之色,说:“收我的银子,不算是私相授受,现在也不是你当值,放心吧。”卫泱泱听他这么说,大出一口气:“谢谢殿下。” 申明煌看到卫秉钺,笑着说:“卫将军好身手。我在花都也喜欢玩指技,却从未见过赢的这么漂亮的人。”卫秉钺在他面前不敢张狂,就道:“殿下过奖。也并不是安游击输了,只是因为平常人是按照游戏来玩的,而我们在海西时是按照实战练习的,每次都是以命相搏,所以才能赢的快、准、狠。” 申明煌道:“哦?你说的这么惊险,连我都想试一试呢。”卫秉钺并不想同他玩,输了没人信,赢了得罪他,所以道:“我妹妹也是指技好手,要不,让她陪殿下玩一局?” 申明煌点点头:“好啊。” 众人走下观武台的时候,卫秉钺慢行几步,轻声对卫泱泱说:“你有点眼色,别一心想着赢,那可是凤泉王,记住了?”卫泱泱听她哥哥说的郑重,便用力点了点头。卫秉钺还不放心,又道:“也别一上来就输,你自己有分寸的。” 申明煌和卫秉钺差不多高,但又比他壮一些,蜂腰猿背,玉树临风。而卫泱泱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小鹿,可以随意就抓起的那种。申明煌虽然从未上过战场,但是他贵为皇子,从小就由最好的师傅教习武功,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他刚刚看了卫秉钺的身法,也实在是不敢小巧了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女。 两人已经转了十几圈,申明煌也已经出手六次,卫泱泱虽然并未出手,但是她灵活的好像一只小兔子,怎么都抓她不到。不仅申明煌,就连卫秉钺的内心,也焦急了起来:这小妮子,怎么什么话都不听?赶紧露出破绽,让凤泉王好下台呀。 申明煌这时候已经发动了第七次进攻,他几乎是面对面紧紧贴住卫泱泱,向她背心戳去,因为他比对方高了一头,所以很占优势,他料定自己进攻时,卫泱泱并不能伸手够到他背心,所以他有恃无恐,慢悠悠地向对方伸出手。 这时候,卫泱泱抬起头,嘴巴勉强够到了他的耳垂,她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殿下点不到我,我也点不到殿下,嘿嘿。”申明煌被她一打岔,手速慢了下来,竟然被她蹲下身子,轻轻松松的躲过这一戳。但很快,卫泱泱主动将身体贴了上来,接着刚才的话道:“不如我卖个破绽给殿下,那八十两银子便算是我还个人情。” 她话还未说完,申明煌趁着她讲话时的空隙,突然跃起,右手食指重重的戳在了卫泱泱的背心红圆处。卫泱泱忙道:“殿下好功夫,是我输了。”周围的兵士们都拍手叫好起来。 申明煌看着众人说:“今日大家好兴致,备战辛苦,今晚咱们便找些乐子,一醉方休。” 第十四章 嫦娥拜寿 晚上,五皇子宴请众位将官赴宴,江王府里到处热闹非凡,这便是他说的“乐子”。卫家兄妹穿着一身同样的银色广袖长衫,在这初夏季节,更添一抹凉意。除了众位将官,在这姑苏城内已经致仕的官员,也被邀请来赴宴。而且申明煌为了拓展人脉,允许将官们可随意邀请亲朋故旧前来。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很没眼色,邀请了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来。那老头子头发凌乱,右手中指断了,袖口也全都是油,感觉他吃饭时,口水都要滴在盘子里。 申明煌非常不悦,问王府里的詹事:“怎么把这人给放进来了?”那詹事忙解释说:“殿下,这是卫将军请的贵客。”他实在想不通,卫秉钺能在姑苏认识什么“贵客”,便追问道:“这人是干嘛的?”那詹事回:“他叫于敬先,以前是工部杂造局的,现在致仕了。” 工部杂造局?那不过是正七品官员。别说在高官云集的花都,就是在姑苏,也是不入流的,更何况卫秉钺是兵部从四品官员,他找来一个工部的退休老头子做什么?更让申明煌惊讶的是,刚刚见他时,卫家兄妹正常行礼;见到别的官员时,卫秉钺不过略略点头;但这老头子进门时,他看到卫家兄妹马上起身,恭恭敬敬的向于敬先行礼。而且卫泱泱平常见人,行的是男子礼节,她刚刚居然按照女子礼节,向于敬先行了个万福! 酒过三巡之后,雅乐班子开始表演歌曲,等一曲结束了,卫家兄妹居然离开自己的座位,去向于敬先敬酒。于敬先不但没有起身,反而拿手指着卫家兄妹,大声道:“卫家那后生、妮子,今日高兴,把你们俩平日里练的那小游戏,给凤泉王和大家耍上一耍!” 申明煌很是吃惊,怎么宴席才开始,这老头子便醉了?宴会表演者都是乐籍,是属于贱民。卫家历代总兵,在去世或者战死之后,都会被追封为“平远伯”。卫戍平是从三品总兵,全大阳只有九人,而卫秉钺自己也是朝廷从四品将官。于敬先这口气如此不客气,简直是把卫家兄妹当成杂耍艺人、乐籍贱民,自己虽然贵为皇子,也不会用这种语气对卫家兄妹说话,他真怕那兄妹二人会跳起来砸了这宴会。可让他更震惊的是,卫家兄妹二人听到于敬先的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说:“是。” 然后卫秉钺又对申明煌解释说:“我们卫家人从小习武,这只是我兄妹二人平常练着玩的,上不得台面,还请殿下及各位大人指正。”说着,他便吩咐乐师,奏一曲《护山河》。 那是一首军乐曲,听来有慷慨激昂之感。卫泱泱拿起腰间的银铃马鞭,率先向卫秉钺发起了进攻。那马鞭长约两米,内里由牛皮制成,但是外面却裹了一层打造的极薄的精钢,外观看起来是银色,普通刀剑砍它不断,和对方的兵刃碰上,会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好像风吹过风铃时的声音,故名银铃。但那层精钢被锻打的犹如小蛇的鳞片一般,布满了锋利的齿缘,若是打在人的身上,只怕会鞭鞭见血。这是她十三叔卫戍安送给她的礼物,整个卫家也只有一件,所以她很是珍视。 现在她将这银铃鞭舞的虎虎生风,将卫秉钺的周身围的滴水不漏,卫秉钺手中并无兵器,只有一把玉骨折扇,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妹子,也并不还击,只是偶尔换个身位躲避她的攻击。鞭子有好几次差点打在他的俏脸上,他也只是笑嘻嘻的用扇面挑开鞭子而已,看起来十分欠揍。 卫泱泱的招式不可谓不狠辣,可是卫秉钺却像是浑身上下都长了眼睛,每次都能轻轻松松的躲过去。兄妹俩差不多已经过了三十几招,他却没被打到过一次,卫泱泱不由得加快了她的进攻速度。他们兄妹二人都是又高又瘦,且均身着银色衫子,连鞭子、扇子都是银色的,好像月色下有两只仙鹤在翩翩斗舞一般。 卫秉钺看准了她的招式,转圈躲开之后,弯身下腰,左手的扇子仍是摇个不停,右手却开始出手,食指对着侍从们早就摆在桌子上的酒杯弹出,那酒杯竟然被他弹的跃出三四米远,准确无误的落在了申明煌的桌子上。他连转三圈之后,三只翠绿酒杯便依次落在申明煌、王成丹、于敬先面前的桌上,而他在第四圈甚至还能抽空拿起自己桌上的酒杯,喝上一杯。 待他喝完之后,兄妹二人便换了攻防,卫秉钺以扇为武器,突然向卫泱泱发动攻击,而卫泱泱只得拿银铃在自己周身环绕,护住自己。但她比卫秉钺矮上一头,头顶上,便时不时的露出破绽,被卫秉钺的扇子将银铃挑开。而那纸扇上蓄满了卫秉钺的内力,和马鞭对打,没有丝毫的破损。它挑动银铃时,速度异常的快,使得银铃通身的白钢,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好像一条银蛇在游走。 卫泱泱也使出全力,避免自己的银铃被扇子给缠住。她虽被哥哥不断的攻击,但也没有手忙脚乱,还趁着双方换招的空隙也挥动银铃抽动桌子上的三个酒杯,使得杯子也落在申明煌、王成丹、于敬先面前。而且,她也同卫秉钺一样,第四次挥鞭时,将自己桌子上的酒杯缠过来,也准备一饮而尽。 可是,鞭子将酒杯带到她面前,她刚准备取过杯子,卫秉钺便伸手,夺过那酒杯,将杯中的美酒一口吞下了肚子。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音乐停止,兄妹二人表演完毕,向申明煌及众人行礼,回到自己位置。 申明煌边鼓掌边说:“只听过卫家的功夫都是杀人技,却不知道也有这么美的招数,这套表演,可有名字?”卫秉钺笑着道:“这是我们兄妹私下偷偷练习,在我父帅生辰时向他敬酒,哄他开心的,所以叫做《嫦娥拜寿》。” 他虽是男子,可他身法轻盈宛如月中仙子,卫泱泱的鞭法也很不错,在这厅内舞动了上百次,竟然没有一次打到周围的桌椅碗盘。将他一个大男人比做嫦娥显然有些侮辱之意,可是为了给父亲拜寿,他却并不以为意,足见他是个纯孝之人。 卫泱泱笑嘻嘻地对着于敬先说:“于老,您可还满意?”她虽然很喜欢笑,可从未用如此恭敬的语气对人讲话,于敬先点点头:“嗯,你们兄妹二人的配合,可比三年前又默契了许多了。” 卫家兄妹二人听他这么夸赞,脸上都露出了笑容。申明煌心里疑惑更甚,这个于敬先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十五章 想去山塘街 这一天,卫家兄妹回来的早了些,他们在江王府下小船时,天色尚明。卫泱泱缠着卫秉钺:“今天天色还早,我们别回王府吃饭了,你带我去山塘街上转转吧,咱们来到姑苏一个月了,我从来都没去过街上。”卫秉钺并不答应:“怎么没去,你不是每天都从街上经过吗?” 他们每天去军营,都要先从江王府门口的码头坐小船,经过姑苏城最繁华的山塘街,再改坐大船,行到东南城门水门处,才骑马赶去军营。卫泱泱说:“那只是经过,从没在山塘街上过岸,我今天听裴游击说,这三天是姑苏人在为端午节采买物品的大集,明天就结束了。可是明天也不知道有没有空,就今天你带我去好不好?” 卫秉钺头也不回:“不好。”卫泱泱不服:“为什么?”卫秉钺冷哼一声:“你还敢问为什么?出来几个月,你心都野了,我问你,“四仙女”你练了多久了?”他说的四仙女,自然不是什么美人,而是卫家箭法的一个招式,可以同时四箭连发的。 卫泱泱怯怯地回:“你今天带我去,从明天开始,我会加倍努力的。”这时船已行到码头,卫秉钺先下了船,边走边说:“你前阵子要是好好练习,也不会到今天还没练完。”他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并没有听到卫泱泱下船的声音。他扭头看时,只看到船又缓缓的离开了码头。卫泱泱果然还坐在船上,用手对着船夫做动作,叫他快划。 卫秉钺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岸边,呵斥道:“卫泱泱!”这喊声把卫泱泱吓了一跳,平常她兄长都叫她小石榴;如果得罪了她,要哄着她时,便叫她小仙女;可是一旦叫她全名卫泱泱,那便是她犯了错准备收拾她的时候。所以她急得拿起另一块浆,和船夫一起划了起来。还好她前阵子有偷偷练习划船,此刻正好用上。 卫秉钺对着她骂:“你自找的!”说着右手摘下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马鞭,一招“天外飞仙”,马鞭便紧紧裹在卫泱泱的腰上,他用力往回拉,谁能想到瘦瘦弱弱的他居然能将一个少女轻轻巧巧的拉回岸边。 等申明煌在回廊看到他们兄妹俩的时候,卫秉钺正将卫泱泱整个人打横夹在自己腋窝下,用左臂单手拖着她的腰,径直向前走着。 卫泱泱也不敢大声喊叫,生怕别人看到她这丢脸的一幕。她小声说:“你快点把我放下,等回去我告诉爹爹,他一定打你!”卫秉钺“哼”了一声:“你还敢告我的状?你知道不知道,县官不如现管。”卫泱泱又道:“我又没捣乱,我就是想去大集,我从来都没去过。”卫秉钺道:“你没去过的地方多着呢,怎么,我还带你都去一遍?”卫泱泱见他软硬不吃,只得卖乖说:“你带我去,回来罚我练字都行,好不好。你松手。” 没想到卫秉钺真的听她的话,直接松手了。她一个马步稳稳站在地上,并没有摔倒,她气的要么:“你这人怎么这样!” 卫秉钺兵没有理她,而是对着回廊另一侧行礼:“殿下。”卫泱泱回头,只见申明煌穿着便服,疑惑的看着他俩,她只得也跟着行礼:“殿下。” 申明煌开口:“你们兄妹二人,唱的是哪一出啊?”卫秉钺道:“哦,没什么,只是在打闹罢了。”卫泱泱也只得顺着他的话:“是。”申明煌道:“哦,天气渐渐热了,你们一路辛苦,赶紧去休息吧。” 第二天 每日晌午,他们都是在军营里吃饭的,可是这天的饭菜却格外不同,另外多加了十六碟姑苏当地的小点心。卫秉钺看着士兵送来大帐的东西,问道:“这是,凤泉王殿下让人送来的?”那士兵回:“是,殿下说是清明将近,给各位将军换换口味。” 姑苏物产丰富,饭菜比海西好太多,再加上江南天气渐热,平日里水果、酸梅汤供应不断。申明煌为人又十分细心,分别照顾到他们每位将官,知道海西人吃饭离不开醋,便着人专门送来了两坛子镇江香醋。但这十六碟小点,也实在太多了。想来是他昨日听到兄妹俩的对话,特意让人加的。 这时候卫泱泱走进大帐,开心地喊道:“啊,好多好吃的!”卫秉钺道:“你就知道吃,赶紧洗手。”卫泱泱点点头。 卫秉钺又对着自己的亲兵说:“小浩,你也坐下一起吃。”他那卫兵麻浩,是个孤儿,与他一同长大的,是卫家的家生奴才,但卫秉钺对下人极好,从未把他当奴才看待。 卫泱泱看着桌子上各种各样的点心,眼花缭乱,手里拿着筷子,一时间竟不知道先夹哪一块好。卫秉钺道:“吃个饭,笑的嘴巴都歪了,怎么,这么开心啊?” 卫泱泱边往嘴巴里填边说:“对啊,开心啊,都是我喜欢吃的。”卫秉钺又道:“嗯,每天你都这么说,我怎么没见你不喜欢吃什么?”卫泱泱只顾着吃,不再理会他。 麻浩将小碟子都往卫泱泱面前挪,方便她夹。卫秉钺对他说:“这点心这么多,她吃不完的,你也吃一点吧。”麻浩道:“大小姐爱吃甜的,都给她吃。” 卫泱泱边吃边说:“小浩,你放心吧,现在你都给我吃,等打海盗的时候,我割的耳朵都给你拿去领赏,这样你的赏钱就够娶媳妇了,好不好?”麻浩憨憨地笑着:“谢谢大小姐。” 卫秉钺道:“嗯,吃吧吃吧,吃胖了,更丑,更嫁不出去。”卫泱泱放下碗筷:“你说什么?”卫秉钺道:“我说错了吗?你不是我们卫家最丑最矮的人?”他们卫家男子各个生的英俊,身量又高,卫泱泱是女孩,自然是最矮的一个。所以她虽然很不服气,对于这一点却没办法反驳。所以她气愤地说:“哼,嫁不出去我就呆在卫家,吃穷你!” 第十六章 祭祖 这晚,申明煌刚刚练完字,就听到门口卫泱泱的声音响起:“我想见殿下。”任家旭回她:“卫小姐,殿下练字时是不许人打扰的。”卫泱泱又道:“哦,那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 申明煌大声说:“请卫小姐进来吧。”平常卫泱泱走路风风火火的,但是见申明煌时还算乖巧,安安静静的走了进来。他吩咐任家旭:“去拿些点心,再倒一杯茶,给卫小姐。”卫泱泱忙说:“不用了殿下,我不是来说话的。” 申明煌抬起头看她:“那你来做什么?”卫泱泱犹豫的说:“我兄长刚刚睡了,殿下可以不可以准我出门,去采买些东西?”军中所需的一切物资,均是申明煌负责调配的。卫家兄妹住在这里,他也安排的很妥贴,所以卫泱泱也从未求他要什么东西。 申明煌好奇的问:“什么重要的东西,江王府中没有,需要卫家大小姐自己去买啊?你缺什么,告诉雾岚便是了。若她弄不来,你再告诉我,我自会想办法给你找到。”卫泱泱吞吞吐吐:“我,我就随便买些,不用殿下费心的。”申明煌更好奇了:“没关系的,你住在这里,不管缺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卫泱泱只得怯怯的说:“殿下别生气,我想买些祭祖用的东西。大后天是清明节。我们年前就从海西出发,过年都没来得及叩拜祖先,就想,能不能后天,到郊外去,找块地方,给祖先烧些冥纸?也让我们卫家的祖先保佑,此战必胜。”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些常用的纸钱元宝,但她怕申明煌听到之后不开心,所以讲的吞吞吐吐。 申明煌想了想:“嗯,本地将官可以去祖坟扫墓,你们却不行,是我疏忽了。这姑苏人为祖先祈福,常去的是天同寺。你放心吧,你所需之物,我明日会叫人准备好送去,你和你兄长后天一早直接去寺里即可。”卫泱泱对他行礼:“谢谢殿下。那我告辞了。” 第二天晚上,卫泱泱对卫秉钺说:“咱们明天是不是要穿白色去天同寺啊?”因她是女子,所以从未参加过家里的祭祖,只知道对着祖先要磕头,其他的规矩一概不知。 卫秉钺摆摆手:“把咱们带来的那件粉色衣服穿上吧,明天去拜祖先、爷爷、叔伯、兄长,还有你嫂子,穿的鲜艳些,他们会高兴的。”卫泱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那我去把粉衣准备好。” 第三天一早,卫家兄妹乘船来到天同寺,只见冥纸、金银元宝、蜡烛、纸人纸马等各色物品一应俱全,显然是申明煌让人送来的。 卫秉钺拿起棍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圈,但是却不封口,留着一小段缺口。卫泱泱问:“为何不封口?”卫秉钺笑了笑,看着她说:“要是封口了,他们如何来收钱呢?你看,这口子方向是哪里?”卫泱泱看着那口子正对着北方,就说:“哦,因为咱们家是在北边,是不是?”卫秉钺点点头,道:“让你带的纸笔呢?”卫泱泱从怀里拿出一个匣子,里面放着毛笔和墨汁。 卫秉钺说:“你要烧给谁,就在金纸上写上谁的名字,还有你要同他说的话。”卫泱泱点点头:“好好,我来写,我要告诉十三叔,我的刀法有进步啦。”卫秉钺拿起另一张金纸,在上面写下:爱妻苗碧琳。 兄妹二人写好之后,便对着祭台跪了下去,一起将东西点燃。还剩下最后一叠冥纸的时候,卫秉钺说:“小石榴,你先出去等我。”卫泱泱知道他要做什么,有点担心但是又不敢不走,便道:“嗯,我,我就在门口。” 待她走出院门,卫秉钺将手中的冥纸一张一张,放进火堆中,面色平静:“碧琳,我会给你报仇的。”二人祭祖回来,因不用当值,所以早早的回到江王府。 晚上,申明煌从军营回来,刚进王府大门,便看到里面鸡飞狗跳,所有的府兵举着兵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凤泉王府侍卫长盛淮盐赶忙挡在他的身前,随手抓过离自己最近的兵士问:“怎么了?”那兵士回答:“卫将军疯了,今日祭祖回来,就,就疯了。” 虽然姑苏不怎么打仗,但是府兵也都是受过训练的,能把他吓成这个样子,可想而知,这卫秉钺“疯”的并不轻。这时候,卫家兄妹一前一后的冲进走廊里,他俩今天穿着款式一样的粉色飞肩宽袖长衫,左胸口绣着两朵大大的牡丹花,卫秉钺两眼通红,大喊道:“碧琳、碧琳!” 他的衫子上身纽扣掉落,里面的红色中衣被扯开,露出的胸膛之上,到处都是一道道血印子,显然是被谁抓伤的。卫泱泱追在后面喊道:“老八!”,终于在回廊转弯处追上了卫秉钺,她拽着卫秉钺的左臂,大声道:“老八,快醒醒!” 卫秉钺回身,彷佛一只攒足了力气准备发起攻击的螳螂,挥舞着他的右臂,掐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卫泱泱并不算矮,可是在她的八哥面前,却显得她身型十分娇小。 卫秉钺满眼通红,怒视着卫泱泱,他的手越收越紧,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被掐的青筋暴起,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申明煌吩咐盛淮盐道:“叫弓箭手准备!”卫秉钺连自己亲妹子都不认识,一旦发狂,后果不堪设想,自己,不得不做万全的准备。可他又想到,大战在即,却先损一员大将,实在可惜。 府里的弓箭手有三十人,此刻,全都将箭搭在弦上,对准了卫家兄妹。这时候有个人冲到申明煌的面前,跪下哭喊着:“求求殿下不要放箭。”申明煌知道这是卫秉钺的亲兵麻浩,他说:“本王并不想伤他们,但卫将军若是要伤人,本王却不得不管。” 这时候,卫泱泱对着申明煌的方向,悄悄的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勾了两下。她怕没有人看见,反复做这动作,做了三次。申明煌问麻浩道:“你看看,她是什么意思?”麻浩回身看着卫泱泱,向申明煌解释:“这动作是我们卫家军用来传递消息的。大小姐叫我们放下弓箭。”卫泱泱又将左手手掌全部竖起,手背对着申明煌处,握拳三次,麻浩又道:“她叫我们退后三步。” 申明煌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要做什么,但卫秉钺是卫戍平爱子,当众射杀,显然非他所愿,于情于理,都没办法向朝廷和卫家交代。所以他点了点头,示意盛淮盐下令,全体兵士,往后退三步。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因为兵士退的远了,卫秉钺的神情略微平静了些。卫泱泱笑了起来,让自己的神色尽量恢复正常,然后张口道:“阿钺,你又乱发脾气?”她此话一出,申明煌马上明白,她在模仿另一个人,另一个,女人。卫秉钺脸上露出欣喜又疑惑的表情:“碧琳?”卫泱泱继续说:“怎么,我不在,你便不肯吃药?”卫秉钺急忙摇摇头,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不不不,我肯吃的,你在,我便肯吃。” 卫泱泱又道:“等你吃完了药......”说到这里,她声音减小,卫秉钺,听不清楚,便俯身凑近她,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近。等他一张俏脸靠近卫泱泱的脖颈处时,卫泱泱一把抱住他,嘴里继续喊着:“阿钺。”同时以掌做刀,右手向上,斜斜的劈在他后颈处。虽然她武功不及卫秉钺,但是这一掌趁人不备,足够打晕一名像卫秉钺这样高大的汉子了。 卫秉钺脸上刚刚露出痛苦又疑惑的表情,就被打昏了过去,卫泱泱连忙双手搂着他,防止他摔倒。但显然她力气不够,再加上刚才呼吸困难,兄妹俩,便一起滚落在台阶上。申明煌等人连忙冲上前去,盛淮盐指挥两名兵士拉开卫秉钺,并将他带回房间休息。 申明煌忙问:“怎样,没事吧?”卫泱泱大口喘着气,好像才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脖子和脸被掐的通红,她惊魂未定,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回话:“谢谢殿下,没事。”她起身时,申明煌才看到,她是一瘸一拐,想必刚刚摔倒时她是把兄长搂在自己腿上,所以磕到台阶上,受了伤。 申明煌又问:“我会叫军医去看你兄长,你呢?”卫泱泱拍拍自己左腿:“我不用看,我只是磕到了,并无大碍。”申明煌知她要强,便不再坚持,只说了句:“那好,回去休息吧。” 他转身要走,卫泱泱在身后唤他:“殿下。”他又转回身子,问:“还有事吗?”卫泱泱低着头,小声说:“还请殿下,能不能,不要上表,赶我兄长回去?”她竟然知道自己想上表将卫秉钺调离? 申明煌看着她:“为何?”卫泱泱看他并没有拒绝自己,大着胆子说:“殿下,我兄长只是偶尔发病,不是一直这样的。而且,他发病时只伤自己不伤别人,除非他痛的受不了了,才会伤人,但是他只听我的,有我陪在他身边,不会出事的。” 卫泱泱想了想,这理由显然没办法说服申明煌,所以她又道:“而且,我兄长对那海斯国的腮波雪蝶恨之入骨,让他做先锋,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选。”申明煌只知道卫家戍守边关一百多年,族内子弟死伤无数,和北境四国都有国恨家仇,但是听卫泱泱这一番言论,显然,卫秉钺和腮波雪蝶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申明煌回她:“我知道你兄长作战勇猛,但是再勇猛的将士,也没有生病了还出征的道理,是不是?这要是传出去,官员和百姓会如何议论?会说我苛待臣下。”他看卫泱泱不再言语,显然是被自己给吓住了,他道:“除非......” 卫泱泱忙问:“除非什么?”申明煌看着她:“你把你兄长和腮波雪蝶的恩怨,详细的讲给我听,我再来判断要不要临阵换将。”卫泱泱点点头:“是。” 第十七章 娶一口棺材 卫泱泱回到卫秉钺房间,看到有医官在照顾他,便换了衣衫,前来见申明煌,并将两年前的三里营之战仔仔细细讲了一遍。申明煌实在是个很好的听众,他听了好大一会儿,并没有打断卫泱泱的话。 等到卫泱泱讲的口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他才开始问问题:“你手伸进去的油是假的吧?”卫泱泱点点头:“是,那里面放了油和醋,其实滚起来并不烫手。”申明煌又问:“那蓝色的火光,是磷火?”卫泱泱又点点头。 申明煌十分细心,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卫泱泱一一做了解释。申明煌又问:“所以,你们是做了一个局,故意将对方赶往山谷中的?”卫泱泱回:“是,其实我们根本没有援军,若他们一直向前,我们并没有兵力去追赶,前方也无人阻拦,本来他们可以逃出去的。但那山谷是我们卫家墓园,水魔人和我们打了一百多年,进了山,他们心里本就害怕,而且我们前后都未设伏,不合常理。敦不脱心里疑神疑鬼,再加上我在悬崖上的一番表演,他更害怕前面有诈,所以便走了一步昏招,叫士兵调头回去。” 申明煌想了想,问道:“其实他们第一遍走时,那山谷中都是正常的,但等他们走过时,你兄长才带人在谷口处做了布置,是不是?”卫泱泱点点头:“是,我们把全城百姓家里的油都收罗起来,还是不够,只够在谷口的地上倒上两米宽,火烧起来时,只能烧死前面的几排人。但兵败如山倒,兵士们慌乱,再加上他们是骑兵,人仰马翻,被烧死的不多,被踩死的倒是不计其数。” 申明煌心想,卫秉钺当时年方二十,却临危不惧,算准了敌军的每一步,怪不得他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却能成为卫家最年轻的旗主。想到这里,他问道:“那卫将军这病是怎么回事?”卫泱泱解释说:“这病是我们卫家祖传的,几乎每代人都有,并不影响身体。但若是在情上受了伤,便会发作,人会痛不欲生,会扯破自己的衣衫,将自己的脖子胸口抓的都是血痕,然后就会吐血昏倒。但,但一般不会攻击别人。” 申明煌自认识她以来,这是他听到的第二种奇怪的病了:“哦,那你们卫家,发作此病的人多吗?”卫泱泱想了想:“若一辈子夫妻和睦,便不会发作。我小时候见过我十三叔发作过,还要我二嫂死时我二哥也发作过,然后就是我兄长。其他人,因为我不和他们住在一起,所以不知道。” 申明煌只知道卫秉钺喜欢流连在风月场,却还不知道他是个情种。他很好奇:“为何你兄长会发作?我听说他前年刚刚成亲,他的新婚妻子,并非他心爱之人吗?”卫泱泱摇摇头,她在想,要不要把八嫂的事告诉凤泉王,说了若让老八知道,只怕他会杀了我;可是若不说,凤泉王上书皇上,将他调走,那只怕老八这心病一辈子都不会好的。 所以她咬着自己下唇,想了半天,道:“我八嫂,在订婚那天,死了。”申明煌大惊:“死了?”卫泱泱肯定的说:“嗯,订婚那天她将我阿娘送到碧波城,城墙外。但海斯人和水魔人勾结,居然在碧波城外围攻青营,所以碧波城守将下令关闭城门,海斯人在城门口抓住了我嫂子,将她,将她......” 她说不下去了,申明煌是个男人,他当然知道,一个妙龄少女,落在敌人手里,会遭遇什么。他道:“海斯是小国,一直和我大阳交好,这次居然趁人之危,想必是几国串通好的。”他又问:“那,你嫂子被害,你兄长,又是和谁成的亲?”卫泱泱道:“就是我这个嫂子。”申明煌睁大了眼睛,他知道卫秉钺打仗时不要命、不守规矩,但是也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疯到去娶一个死人? 卫泱泱继续说:“战后,我兄长说,他既然已经和苗家定亲,那自然不能毁约,不管家里如何反对,他都要在腊月十八,按时娶苗家长女的。苗家姐姐既然收了我们卫家的礼,也就不能埋在苗家的祖坟里了,难道要她做孤魂野鬼吗?所以我兄长,头一次顶撞我父帅,一定要她埋在我们卫家的太平山上。” 申明煌知道,女子不管何种原因失节,都是不被世俗所容的,卫秉钺此举,也算有情有义。 卫泱泱又道:“我兄长当时带着五千人马,若回头去救青营,也许能碰到苗姐姐。可是,军令在身,他不得不去蓝营,所以,他一直记恨自己,没能相救。就,就病了。” 怪不得卫秉钺来姑苏时,还一脸病容。申明煌劝她:“可是他救了全城的人,也保住了后方三郡十几个府,你嫂子在天有灵,会理解他的。”卫泱泱”嗯“了一声。 她还记得去年腊月十八那天,天气很冷,天上下着小雪,他们半夜就从海西出发,去迎亲。本来她是不能去的,但卫秉钺道:“都已经这样了,难道哥哥还会怕你克人吗?你同哥哥一起去,接你嫂子。”卫泱泱听罢,便穿上红色衣裙,同卫秉钺和其他几个哥哥,一起押着棺材,去碧波城。卫夫人按照前面几个儿子结婚时的排场,给卫秉钺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东西。 到了苗府,卫秉钺搂着苗碧琳的牌位,向苗家父母行礼,他道:“岳父岳母放心,碧琳是我卫秉钺的正妻,这婚礼照常进行,我一步也不会少的。我在您二老面前发誓,若不能为她报仇,绝不续弦!绝不独活!”因苗碧琳被残害致死,连尸体都没找到,所以他们将苗碧琳生前所用香粉首饰放进棺材里,又将准备好的凤冠霞帔也放进去,将棺材拉回了海西。 等傍晚迎亲的队伍拉着棺材进城时,卫秉钺骑着高头大马,和别的新郎官一样,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仿佛他的新娘子,真的坐在后面的花车上。而海西府的所有人,几乎都站在街上,看着卫家八郎身后的花车里,拉着一口棺材。对于这场景,卫秉钺十分满意。碧琳啊,海西府所有人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他带着苗碧琳的牌位,同别的新婚夫妇一样,在卫家父母亲友面前,拜了天地。 第二天,卫家人便一起上山,将苗碧琳埋在了卫家给卫秉钺预留好的墓穴里。那墓碑上,苗碧琳三个字是黑色,卫秉钺三个字却是红色。而祖父卫关英的墓碑上,"孙卫秉钺“旁边,又加了几个字”孙媳苗碧琳“。卫泱泱站在墓前,看着家丁将墓穴盖板慢慢扣上,苗家小姐,终于成了卫家的媳妇。 三里营之战前,六月十六酉时,青营败,十叔及三子、两孙战死;六月十七辰时,绿营败,六叔及一子、一孙战死,五哥及一子战死;六月十八未时,橙营被围,四哥及两子出战,战死;六月十九午时,蓝营败,十三叔战死。此战,卫家战死三十余名子弟,他们的葬礼在同一天举行。但卫泱泱并不能来参加他们的葬礼,家里的所有婚丧嫁娶活动,她都不能参加。所以她将卫戍安衣带穗子上最大的一颗玉珠子收起来,留作纪念。昨天和今天,八嫂的婚礼与葬礼,是她第一次参加家里的活动。她除了磕头以外,并不知道还需要做什么。 卫秉钺祭拜了妻子之后,转身走出,卫泱泱跟在他身后,怯怯的问:“哥哥,订婚那天我不该跟去的,是不是我去了,所以才把嫂子给克死了?我,我还把十三叔给克死了?”卫秉钺扭头看着她,捏了捏她的包子脸,柔声道:“不是你,是我,没有回身去救你嫂子。今天是哥哥大喜之日,你开心一点。” 卫泱泱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出墓园,卫秉钺回头呆呆的看着墓园,半天不言语,突然,他右手一拳挥出,砸在自己面前的一棵树干上,手指上登时砸出一片血。卫泱泱忙去抓他的手,道:“哥哥你别这样。”卫秉钺看着自己沾血的右手,胸口滚烫,“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了自己的大婚喜服上,身子便瘫软下去。 *申明煌问:“那你兄长的病,发作过几次?”卫泱泱几乎想都没想,就肯定的说:“加上今天,是五次。今天是因为我们去祭拜,可能他又想到了一些伤心事。” 申明煌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道:“你今天傍晚,便是模仿你嫂子,他才安静下来,是不是?”卫泱泱道:“是,去年八月,他的生母邓娘子去世了,他的病越发严重。这世上,便只有我一个,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女人,所以我在时,他会安静些。也因此,兵部要求我们卫家调兵来姑苏时,我父帅让我同他一起来,就是,怕他发病。” 怪不得卫家接到调令,会派一个女孩子来姑苏。申明煌又想了想道:“那他这喜欢去青楼的毛病?”卫泱泱忙替卫秉钺辩解:“也是我苗姐姐去世之后才有的,之前并不这样。他也因此在海西得了个绰号,人家都叫他“夺命三刀”。” 申明煌反问:“哪三刀?”卫泱泱道:“我们海西人说他身上有三刀,刀刀要人性命。第一刀便是我们卫家的飞天刀法,敌军遇到了,只能魂飞魄散,一刀升天;这第二刀,便是他的眼睛,据说女人见了他的眼睛,便如同被刀砍一般,走不动路了。” 申明煌笑了起来:“那这第三刀呢?”卫泱泱道:“第三刀便是他的腰,说他腰似弯刀,若女人摸了他的腰,那便会死的。”申明煌听到这里,一向严肃的他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卫泱泱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讲错了,愣在那里,不敢出声。 申明煌已有正妃和侧妃,他当然知道“腰似弯刀会要女人的命”是什么意思,但是卫泱泱讲的一本正经,她显然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也不知道申明煌为何发笑。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收住笑,又问道:“那你有发作过这病吗?”卫泱泱道:“没有。”*卫秉钺十分要强,只休息了两天,就回军营值守了。但让他意外的是,他妹妹对申明煌的态度越来越好。 这一天,兄妹两人回到王府后,便坐在花园里聊天,卫秉钺问妹妹:“你最近对凤泉王的态度有所转变嘛。”卫泱泱仍是笑嘻嘻的:“嗯,那个大脑袋可真聪明呢。”卫秉钺问道:“你说谁是大脑袋?”卫泱泱回:“大脑袋就是五皇子啊。” 这时候,卫秉钺看到申明煌从回廊转角处走了过来,他连忙对卫泱泱使眼色。但卫泱泱并没有收到他的提示,接着说:“难道你不觉得吗?他从来没有参与过军务,但是这两个月,粮草调度、筹措军饷、武器督造,一切都很顺利,你说他怎么那么聪明?不愧是皇子啊。哦,连沙盘和地图他都能看懂,一和他说敌我兵士分布情况,他马上就能明白,而且他字写得也好,书也读的好,要是那大脑袋能分我十之一二,那我学唐诗,是不是一天就能背一首?” 这时,在她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若像我一样,三岁起,每天都学七个时辰,你也能学得会。”卫泱泱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和卫秉钺一起,向申明煌行礼。卫秉钺道:“殿下恕罪,小妹口无遮拦,不是有心编排殿下。” 申明煌心想:要不是你妹妹口无遮拦,我怎么会知道你腰似弯刀的事情?但是他还是装着很正经的样子说:“无妨,能让卫家大小姐夸赞的人,也不多吧?虽然这夸人的方式嘛,奇特了点。” 卫泱泱忙道:“我不是有心背后说人的,只是殿下真的很聪明,我才忍不住这样讲。”申明煌点点头:“嗯,虽然你讲的都是好话,但隔墙有耳,被人听去了终归是不好。以后还是要慎言。”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很满意,哪一个男人,被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样夸奖,都是很满意的。 第十八章 制定离间计 卫泱泱除了呆在军营中正常操练,就是到于敬先家里去骚扰他。从她口中,申明煌才知道,那邋里邋遢的老头子,竟然是工部的一名火器高手。三里营之战,卫家军使用新式火器-火雷,将水魔军炸的魂魄错位,那便是他搞出来的好玩意儿,而他的右手中指,也是在研制时,火雷突然爆炸,给炸断的。而蛟龙的做法,也是他在海西府任职时,教给卫泱泱的。所以即使他退休了,不再做火器,但卫家兄妹仍对他十分恭敬。 为何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在工部只能做个正七品小官,而自己,也从未听说过他?申明煌查了吏部的记档才知道原因,那于敬先最喜欢鼓捣各种炸药,但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也不顾官场礼仪。有时候摸完火药,满脸满手黑乎乎的去衙门;有时候轮到他当值,他想起来一个什么火炮的数据,便直接回家琢磨,也不管官家的事情有没有人处理。所以,年年官员考核,他都几乎是不合格,吏部也无人为他举荐,混了一辈子,只混到正七品。 但他致仕前三年,被发落到海西府,可算找对了地方。卫戍平许他不用去当值,他可以天天在家里琢磨火器。卫泱泱更是与他投缘,因她是女孩,打架时力气不如男子,自然吃亏,但有了于敬先研发的各种小型火器,她对敌时就轻松的多,有时候打着打着,她就忽然拿出火铳对着对方开一枪;有时候她将火雷埋在石头下面,拉响时炸药、石头乱飞,敌军被砸的哇哇乱叫,她十分开心,将于敬先引为忘年交。 现在在姑苏,她又有了奇思妙想,看看能不能研发出一种能从水里爆炸的蛟龙,直接炸穿敌舰。就为了这事,她隔三岔五就跑去于家,扯着于敬先的胡子要他想办法。可是,蛟龙遇水失效,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她快要把于敬先的白胡子都扯光了,两人也没想出办法来。 *这天晌午,议事之后,众位将官都散去到各自大帐中去吃饭。申明煌叫住了卫秉钺。经过这两个月的接触,和吏部的记档,他知道卫秉钺虽性格偏执,但非常聪明,打仗时常有惊世骇俗之举。而卫家对朝廷的忠心,自然也是不必怀疑的。但卫秉钺是否愿意支持自己呢?他决定找对方谈一谈。 卫秉钺停住脚步:“殿下,还有何吩咐?”申明煌说:“我想听听你对本地的将官有何看法?”卫秉钺回话:“殿下,我们卫家军只擅长马站和步战,并不精通海战,这海战,还是咱们陵、浙本地将官更有经验。” 申明煌看他这么说,和自己所料相符,他们都是兵部官员,卫秉钺虽然目中无人,但显然也并不想得罪其他人。看来不放出些诱饵,他是不肯帮自己的。所以,申明煌道:“卫将军,你卫家军不擅长水战,不熟悉地形,尚且能毫不费力的铲除为祸扬子江十几年的巨鳄帮。而陵州本地官员,围剿海盗几年,居然越剿越多,不是很奇怪吗?就算是因为卫家军勇猛冠天下,但是这本地将官,也都是在别地有战功才能升职调回陵、浙的,何以这指挥能力会差这么多?” 他看着卫秉钺,继续说:“你尽可畅所欲言,把你所思所想的都告诉我。若此战大胜,我立了功,回到花都,定然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卫秉钺道:“海盗频频骚扰沿海各府,每次都抢的盆满钵满,哪里能掌握那么精确的情报?每次都能找准没有驻军的地方上岸?陵州、浙州两郡官员中,定有内鬼。” 申明煌点点头,他说的和自己想的一样。他又问:“那,你觉得谁是内鬼?”卫秉钺摇摇头说:“暂时还没办法确定,毕竟这是掉脑袋的事,不能随便冤枉人。”申明煌表示赞同:“是,若无确凿证据,不能随便指认,但这个人,实在可恶!” 他想了想,也觉得内鬼暂时没什么线索,又问道:“那,你可有什么退敌的好计策?” 卫秉钺道:“末将想了好几个对策,但海战与步战完全不同,我并不知道是否可行。” 申明煌抬起头看着他:“你先说说看。” 卫秉钺道:“海盗是乌合之众,只是小打小闹,不足为惧。那海斯国的腮波雪蝶,虽然奸诈,但海斯国小,他说话,并无分量。真正在海盗里说话有分量,也有兵力的,是水魔国的左将军敦不脱。必须得想个办法,将水魔军主力消灭,其他的,自然是丧家之犬。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水魔军有两三万人,且携带有火炮,我们卫家军只有三千人。本地士兵,没有水魔人彪悍,若是一对一,实在吃亏。而且,我暂时还未想到,如何能引敦不脱上岸?” 申明煌问道:“若将本地士兵交给你训练,训成和卫家军那样,需要多久?”卫秉钺回:“我们海西人,都是从小就上过战场的,不管敌军多凶猛,我们都不怕,甚至女子也敢杀敌。但陵、浙两地不同,这里是江南水乡,各府都过惯了太平日子,士兵不够凶猛,互相之间也不够熟悉。但我们卫家阵法,非得相互配合的几人互相信任且战斗力几乎一样,才能发挥最大优势。想将本地士兵训练成那样配合默契的程度,最少要两年,而且,要打过四五次战斗,在实战中锻炼才行。” 两年,这实在是太久了。申明煌道:“卫将军,我虽然没打过仗,但学过兵法。而且我负责礼部,经常要对外邦交。也懂些国与国之间维持平衡的道理。我倒有个想法,既然海盗熟悉地形,那我们反过来,只要消灭了海盗头子肖刁儿,那托不经和腮波雪蝶是从北境来的,就和你一样,不熟悉海战,到时候要消灭他们就易如反掌了。” 卫秉钺表示赞同:“殿下说的没错,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将本地的肖刁儿给灭了,那外来的,自然没了方向。而且,他们去年才从北境过来,也并不认识本地官员,到时候,内鬼想和他们互通消息,只怕也难。但是,倘若托不经和腮波雪蝶因此再跑回北境或者别处,那又是祸害,到时候,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申明煌想了想,问道:“根据你的了解,那托不经和腮波雪蝶,关系如何?”卫秉钺摇摇头:“海斯国小,一直被水魔压着,而且腮波雪蝶的大儿子,从小就被送到水魔军营中做质子,后来,我们攻打水魔的时候,他儿子还死了。为此,腮波雪蝶恨透了我们卫家,这才敢在前年大着胆子配合水魔军,犯我海西墨营。他被打压这么多年,想必心里,一定对水魔人有恨意,只不过是形势所迫,才和托不经混在一起。”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试出来到底有没有内鬼。” 申明煌看着他。他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我妹妹收到了一封信。是她的一个朋友寄给她的。” *下午,卫泱泱被叫进申明煌的大帐,帐内只有申明煌和卫秉钺两个人在。她请了安之后,申明煌说:“卫泱泱,你从小在军中长大,这保密的规矩你是懂的?”卫泱泱点点头:“是,军营里的往来文书,不该看的不能看,不该问的也不能问。”申明煌笑了笑:“好,那请你把昨夜收到的书信拿出来。” 卫泱泱抬起头:“那是我朋友写给我的,只是说了些近况,和军营并无关系。”申明煌问道:“你那朋友是什么人?”卫泱泱犹犹豫豫:“他只是个读书人,半点功夫也没有,对军事一窍不通。”申明煌收起笑容,盯着她:“他是海斯人,是不是?”卫泱泱点点头:“是,但是此次犯我海疆的事,他并没有参与。”申明煌道:“好,为了洗清你的嫌疑,你把信拿出来看看。”卫泱泱急忙说:“殿下,我这朋友真的只是读书人,我保证,他和海斯兵没半点关系。” 卫秉钺此刻忍不住了,拍案而起,骂道:“卫泱泱,你敢说他和海斯兵没关系?他是腮波雪蝶的亲儿子是不是?”卫泱泱吓得不敢看她兄长,只是跪在地上,低着头:“是,但是他手无缚鸡之力,他没杀过一个......”她话还未说完,左脸上重重地挨了卫秉钺一掌,顿时脸就肿了起来。 卫秉钺看着她的小脸,心里有些后悔,在家里,她再调皮捣蛋,犯下大错,家里人也是舍不得打她的,最多罚她扎马步或者去抄书。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便又骂道:“叫你拿便拿出来,怎么,想军法从事?”卫泱泱抬起头,倔强的看着她哥哥:“打仗时说我是女孩,有了军功也没资格做官,怎么这会儿却要拿军法来治我?” 卫秉钺道:“好啊,卫泱泱,你长本事了,我先叫人打你二十军棍,看看你还嘴硬?” 申明煌劝道:“卫将军,先别着急。”他看着卫泱泱:“你别生你兄长的气,这事是被我知道了,还不打紧,要是传出去,卫家长女里应外贼,你可知道,是多大的事?” 他见卫泱泱不做声,又继续吓唬她:“这和起兵谋反,是同样的大罪!谋反你总知道吧?诛九族!你卫家上下,甚至你祖母、母亲、嫂子、侄媳的娘家,也全都要杀!这你可想好了,要不要把信拿出来?” 卫泱泱低头咬着下唇,想了想,显然是被他吓住了,说道:“我拿出来,可是,如果没问题,你们必须还给我。”申明煌点点头:“好,我答应你。”卫泱泱便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从里面拿出一封卷起来的书信。不服气的说:“殿下看得懂海斯文字?要不要我翻译给殿下听啊?” 申明煌看了看信,问道:“这信上写的是他几时来的,还问你是否安好,对吧?”卫泱泱没想到申明煌连海斯文都认识,一时愣住了。申明煌继续将信看完:“没什么问题,你再写封回信,约他十天后,到这里来。”说着,他的手指了指地图上,一个叫做松浦码头的地方。 卫泱泱抬起头:“殿下要杀他?”申明煌说:“不,他是你朋友,我向你保证,留他一条性命。”他见卫泱泱不出声,又道:“我只需要你将他约来这里,这地方你也看到了,靠着海,四处是沙滩,并没有可以埋伏的地方。你和他见一面,我便派人将他送走,如何?” 卫泱泱听他这样说,终于点了点头,坐在卫秉钺旁边,准备写回信。卫秉钺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小石榴,我记得得腮波雪蝶的大儿子是你的朋友,那你还记不记得,他是怎么死的?” 卫泱泱听他这么问,脸色瞬间转红,显然是处在非常气愤的情绪当中,她道:“自然知道,他是被敦不脱杀死的!”她此言一出,卫秉钺大惊:“你是说敦不脱杀了他?” 卫泱泱用力点点头:“对!我看的一清二楚,不会记错!”然后便带着恨意,将腮波一苇的死因讲了一遍。 申明煌道:“好,你先退下吧,回你哥哥的帐中去写回信。”等她出了门,申明煌问:“卫将军,这腮波雪蝶的儿子已死,那这和你妹子写信的人,又是谁?”卫秉钺解释说:“腮波雪蝶一共有两个儿子,死在水魔大营里的,是大儿子,腮波一苇;但现在写信的,却是他的二儿子,腮波一帆。” 申明煌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彷佛在问:人家一共就两个儿子,怎么都认识你妹妹?卫秉钺看出他的意思,急忙解释说:“殿下,北境四国人,平常也是和咱们大阳通商的。那腮波雪蝶喜欢咱们中原文化,所以他两个儿子从小便是读圣贤书长大的,都不会武功,而且脾气秉性也都和他不同。二儿子一直在碧波城中生活,所以我妹妹和他认识。” 申明煌点点头,虽然几国一直有战事,但四国人里面不参与战事的人,在大阳生活,是被允许的,这一点他也知道。他开口道:“卫将军,现在咱们知道了腮波一苇是被敦不脱杀死的,而敦不脱又是托不经的亲哥哥。那,我倒有了新的主意。咱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引发腮波雪蝶和托不经的互相猜忌。” 卫秉钺问:“咱们将这个消息放给腮波雪蝶?”申明煌摇摇头:“不,是放给托不经,让他以为腮波雪蝶知道了他儿子是被水魔人所害,但腮波雪蝶其实并不知道。这样,托不经便不会再信任腮波雪蝶了,毕竟两家有仇。” 卫秉钺想了想,开口补充:“敦不脱杀了腮波一苇,自然守口如瓶,不会对外人说起他的死因,而现在敦不脱已死,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妹妹一人。我们为何不放话给托不经,让他认为:腮波雪蝶已经知道,他儿子是被托不经杀死的。反正他绝对不敢去向腮波雪蝶核实,对方收到的到底是什么消息。但其实对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听完他的办法,申明煌惊讶极了,如果此前他还对卫秉钺能坐稳卫家蓝营旗主的事情有所怀疑,现在,他一点也不怀疑了,他甚至相信,只要卫秉钺不战死,第八代卫家总兵的位置,一定是他的。申明煌称赞道:“好主意,这样一来,托不经会认为,腮波雪蝶和他是死仇。那以后,会对腮波雪蝶处处防备,只要两人有了嫌隙,那便好说了。我们只要再推波助澜,消灭肖刁儿之后,他俩一定反目!让他们自相残杀,不比我们亲自打,来的轻松吗?” 既然确定了要消灭的目标,接下来的事,自然就是卫秉钺最熟悉的了,他说:“我妹妹写信引腮波一帆前来,那地方无法埋伏人,毫无危险。腮波雪蝶一定会趁此机会,跟来探个虚实。我们可以在那里埋上火雷,搞个突然袭击。这火雷是新火器,我们在海西只对敦不脱时用过,那腮波雪蝶没见过火雷,突然爆炸,就算炸不死他,定然吓他一跳,让他对我们在姑苏的兵力搞不清楚。”等他们二人谈完计划,卫秉钺回到自己帐内,卫泱泱便将写好的书信交给他。 第二天,兄妹二人仍要坐船前往军营,卫泱泱说自己忘了带刀,让卫秉钺先去小船上等她。待她返回屋内,再出门时,申明煌已经站在了个个水榭的门口。她向对方行礼。申明煌看着她右脸还是红肿,心想:这卫秉钺可真下得去手啊。 他开口道:“你想找人传递书信,是不是?”卫泱泱连忙摇摇头:“不是。”申明煌笑了笑:“我知道,你另外写了一封信,给那个人。这整个姑苏城,只有我有办法将你的信传到海盗那里,你若信我,便将信交给我。”卫泱泱抬头看看他。申明煌道:“你若不找我,别无他法,所以,你只能信我。你放心,我不会看的,我对女人向情郎表达思念之情的东西,没有兴趣。” 卫泱泱忙否定:“那不是我情郎。只是朋友。”说完她重重咬了咬下唇,考虑着申明煌是否值得信任,她想了片刻,做了决定,从怀里掏出自己新写的信,放在申明煌手里。然后行了礼,扭头就走。 申明煌有些诧异,她说,不是情郎。既然不是情郎,为何宁愿冒险,也要和他私下联系呢? 第十九章 仙女小姐 十日之后,卫泱泱早早起床,穿上衣裳,还跑去卫秉钺的院子里,闹着说:“你来给我梳头。”卫秉钺见她今日并没有穿和自己一样的衫子,而是穿着女装,很是反常。但又一思索,今日她要去见腮波一帆,自然要打扮一番。 他那日打了卫泱泱,对方接连几日都不理他。平日里都是王府里的梳头婢子给她梳的,今日跑来要自己梳头,显然是给他个台阶下。所以他十分尽心,给卫泱泱辫了两条整整齐齐的辫子,又将辫子盘在头上,在两个发髻旁,插上金子和绒布做成的桂花花枝,显得她十分俏皮。 卫秉钺梳完看看自己的手艺,虽然比不上梳头婢子,但已经是他梳的最好的一次了,便讨好的问:“我们小仙女,可还满意?”卫泱泱仍是怨气未消,气鼓鼓的看了一眼镜子:“嗯,勉强吧。你记得,你还没带我去过山塘街呢。”卫秉钺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等我们小仙女今晚回来,我明日便带你去!” 下午,松浦码头旁边的一个荒芜的小屋里。卫泱泱穿着浅蓝色外衫,裹着墨蓝色披风,风风火火的闯进屋子。里面坐着的那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正是她要见的人-腮波雪蝶的二儿子,腮波一帆。 那年轻人见她进来,喜道:“泱泱!”卫泱泱问:“一帆,你怎么这么傻,不是又写了一封信,让你不要来吗?”腮波一帆走近她:“半年多了没见你,不知道你好不好,所以想来看看。” 卫泱泱看着屋内,见他只带了一个随从,便说:“这里要打仗,多危险啊。你不要和你爹混在一起了,你回海斯去,海斯国王不会难为你的。”她刚一进门便赶人走,腮波一帆有些失落:“可是我喜欢大阳,我想留在这里,我又不参与战事,他们总不会难为一个读书人吧?” 卫泱泱想起了,他们前年初次见面的场景。那天她骑着马偷偷溜去碧波城玩。但是在街上,却看到有些百姓在围攻一个书画馆。她看着好奇,便进去瞧瞧,原来那书画馆里,都是外国的画师,当时海西刚刚退敌四国,百姓对四国人深恶痛绝,所以在砸馆子。 那馆子的掌柜不论如何解释,愤怒的人群都不肯听。卫泱泱在旁边听的真切,这些书画文人,都是仰慕大阳文化,来大阳学习多年的别国子弟,和战事完全无关的。碧波城是北境与各国通商的要地,所以这里除了北境四国人,也有很多东边和西边诸国的人来此学习、经商、通婚。 卫泱泱虽然也痛恨四国人突袭海西,但她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她拦住为首的一个男子,问道:“人家都说了,这些读书人都是在大阳学习多年的,又不是近年才来的奸细,你们打他们干什么?”那男子愤怒的说:“这些外人侵犯我大阳国土,就该打。” 卫泱泱鄙夷的看着他:“哦,这会儿你倒挺英雄的嘛,怎么他们来犯时,不见你上阵杀敌?”那男子回道:“呦,说的好像你去杀敌了一样。”卫泱泱叉着腰,得意洋洋的说:“你怎么知道?我还割了三十多只耳朵呢。” 周围的百姓都拿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她继续说:“三里营之战,我就在现场,卫家军打的可苦了呢。当时海西府孤立无援,你们那时候都在哪啊?外敌进攻时,怎么不见你们像今天这般“神勇”?就会欺软怕硬。若你们真想为国出力,现在海西府正在征兵呢,要不要我帮你们报名啊?哎,你叫什么名字?”一听说要征兵,那是要上前线送死的,那些捣乱的人吓得都跑了。卫泱泱哈哈大笑。 那掌柜的拱手道:“多谢小姐帮了我们的大忙,我们正在办画展,小姐请随便欣赏。” 其实卫泱泱并不懂欣赏书画,但是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懂。便硬着头皮一副接一副的看了下去,看不懂的不敢问,也不敢品评,生怕人家笑她。 这时候,她看到一幅画上面画的有树、有猴子、有鸟,图案奇奇怪怪的,便停下来多看了几眼。旁边站出来一个年轻人,对着她讲解:“这副画画的是,森林里,动物和睦相处的场景,作画人想要表达的是,要是我们几国也能像画里这样和睦相处就好了。” 卫泱泱“哼”了一声,觉得好笑:“你怎么知道作画人是如何想的?他告诉你了?”那人被她一呛,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幅画是我画的。”卫泱泱顿时觉得自己蠢到没边了,尴尬的说:“画的挺好的,那我便将这幅画买下来吧。”那人又道:“那怎么行,刚刚小姐帮了我们的忙,还没感谢你,怎能收你的钱,应该送给你才对。”说着,他便将画取下,细细卷了起来,扎好,递给她。 卫泱泱只好收下。那人将卫泱泱送出门口,小心翼翼的问:“不知道小姐下次还会不会来?”卫泱泱将画揣在怀里:“我家里人不许我经常出门,所以,可能来不了了。” 那人还不死心:“小姐喜欢我的画,我十分荣幸。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回头我给你画一副画像,送去府上。” 那人的大阳官话讲的十分流利,字也写的不错,确实是在大阳生活了多年的人。但卫泱泱并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得说道:“不用了,我走了。”说罢,抱着那幅画一溜烟的跑了。 过了一阵子,她又去碧波城玩,在路上遇到一个举子模样的人向她问路,说是要找朋友。但对方一开口,她听出了那人大阳官话说的并不利索,显然是别国人刚来大阳不久。但卫泱泱为人十分热心,而且她正好要去那附近,便说:“我带你去吧。” 她性格风风火火,说罢就走。她说话快,走路也快,那读书人跟在她后面要紧赶慢赶才追得上。走过了几条街,到了转角处,终于找到了他朋友。卫泱泱正准备走,那人的朋友忽然叫住她,原来他就是上次送她画的画师。 那两人汇合之后,一起向她道谢。她转身就走,那送画人跑了几步,才追上她说:“这位小姐,真巧啊,又见面了。”卫泱泱并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说:“嗯,小事一桩,你不用跟着我。” 这时候她已经走到苗府门口。苗家的门房自然是认识她的,和她打招呼道:“仙女小姐来啦。”因北境几国人对姓“卫”的恨之入骨,为防止被人暗算,所以卫家人出了海西府都不轻易表露身份,那门房就称呼她“仙女小姐”。卫泱泱点点头,继续向前走。那送画人终于被她甩脱了。 三个月之后,她再经过苗府时,被那门房叫住,门房说:“表小姐,你可算来了。” 卫泱泱平常,并不能去亲戚家里串门,所以每次来碧波城,只是经过,并不进去,她问道:“怎么了?姨母有事?”门房说:“那倒不是,但是三个月前,有个后生,来打听你,我们不敢告诉他你的身份,他便每天下午来门口等。” “啊”?卫泱泱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碧波城,除了苗家,还认识什么人。她问:“谁啊?长什么样子。”那门房说:“他个子高高的,十分斯文。”正说着,他指着巷子口道:“那不,他又来了。”卫泱泱转头一看,就是那个送画人! 他看到卫泱泱,怕她再走掉,急忙冲过来,将手里的东西硬塞给她,然后说了句:“多谢。”就跑掉了。卫泱泱莫名其妙,但知道他不是坏人,所以在他冲过来时,也没有出手防备。她回家后打开东西,看到有一朵风干的月牙花,还有一些吃的,是海斯国的特产,风干的马肉、腌制的果子之类的。另外还有一副画,她将画打开,居然是自己那天在书画馆看画的样子,上面还写着几个字:赠仙女小姐。她虽不懂画,但看得出那人画的十分不错,画像比她本人还要漂亮。 过了几天,卫泱泱又去那书画馆,先是找小二问了价格,说:“画一副人物画像,要多少钱?”那小二见来了生意,十分殷勤:“那要看小姐是想找什么画师,甲等、乙等、丙等画师,价格是不同的。”卫泱泱全然不懂,问:“那有什么分别?”小二介绍说:“画的好的画师,一幅画,最少要两百两,而且还要等人家有空。丙等画师,也有二两银子的。” 卫泱泱大惊:“差这么多?”她并不知道那人名字,也不知道该按什么价格还他银子。 那小二以为是她嫌贵,说道:“哦,要是小姐需要,我还可以给您介绍丁等画师,只要一百文。”卫泱泱想了想,那人画的挺好看的,应该不是一百文的丁等画师。 她正在思索,正好那人走进书画馆,看到是她,十分高兴,问道:“仙小姐,你怎么来了?又要买画?”卫泱泱先摇摇头,说:“我不姓仙。”然后又对小二说:“我就要找他,他是什么价钱?”小二道:“哦,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画师,师从秦棋,他一幅画要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卫泱泱觉得很惊讶,她不知道秦棋是后湾郡的书画大家,也不知道这个秦棋的徒弟,居然动动笔杆子画一幅画要五百两银子,她需要割十只耳朵! 但人家送了两幅画了,还有一些吃的,她总要付钱,所以她对那人说:“我,是来还你画钱。”那人摇摇头说:“不用了,仙女小姐两次帮忙,我不能收钱。”卫泱泱并不想欠他人情:“那不行,我要给的。” 那人看她的样子,今日不收不行,便说:“这样吧,之前的就算了。我们互不相欠。若小姐以后再有什么需要,我再收你的,好不好?”卫泱泱想,这样最好:“那我现在就需要,家母下个月过生辰,你能不能过几天去我家给她画一幅画?我送给她做礼物。我可以先付你订金。” 她说着便去掏自己荷包,说:“但是我家不住在碧波城,在别的地方,你要和我去,所以,我不知道你过府画画,要多少银子?”那人说:“银子倒不急,你需要多大的尺寸,是水墨画还是彩画?”卫泱泱摇摇头:“我完全不懂。”那人道:“要不这样,我们找个茶馆坐下,你将你的要求慢慢说与我听,好不好?”卫泱泱只得同意。 他俩落座之后,那人问道:“你家远不远?”卫泱泱回:“有点远,我住在海西府。” 那人有点惊讶,说:“海西?”卫泱泱随口答:“是,我住在海西一里营。”因海西是边城驻军的地方,所以所有的地名都不是街、巷、村,而是营。那人想了想说:“一里营?那里是总兵府。” 卫泱泱虽无城府,但十分机警,马上反问:“你怎么知道?”她忽然想到,那腌制的果子是海西特产的圆甜果,便问道:“你是海斯人?”那人点点头:“对。”卫泱泱知道,平民子弟是不可能来大阳学习的,她又道:“你是海斯贵族?”那人又点点头。 卫泱泱又问:“那你姓什么?寻辉?”她说的,是海斯国王的姓。 那人这次摇了摇头,说:“不,我姓腮波。”卫泱泱杏眼圆瞪:“你姓腮波?” 那人也知道,腮波这个姓在这里并不太受欢迎,所以他解释说:“对,但我没有杀过大阳人,我从小在大阳学习的,这里人都很好。”卫泱泱怒视着他:“腮波雪蝶是你什么人?”那人看着她,有点害怕:“他,他是我父亲。” 卫泱泱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将他抓了一个踉跄:“那,腮波一苇是你什么人?”那人有点吃惊,但还是乖乖回答:“那是我大哥。”卫泱泱忙问:“你叫腮波一帆是不是?” 那人点点头,不知道她会不会杀了自己。 卫泱泱松开手,难以置信的说:“你是腮波一帆?”那人肯定的答:“是。你,你是卫家小姐,是不是?”卫泱泱更吃惊了:“你认识我?”腮波一帆道:“我听我大哥说起过你。” 卫泱泱看着面前的腮波一帆,嘴里喃喃的说:“你不能呆在这,你必须马上回海斯去!”这回轮到腮波一帆吃惊了:“为何?我与我父亲不同,我是赞成两国交好的。” 卫泱泱吓得有些语无伦次:“我爹爹迟早会知道,你是腮波雪蝶的儿子。我爹爹知道了倒还好,倘若被我八哥知道了,管你怎样,非给你砍成十块八块不可,你不能在这里呆,你必须得走!” 腮波一帆还要说话,卫泱泱根本不听他说,只自顾自说:“你若信我,便回去收拾东西,两日后我再来,我有路引,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以后,你别再来大阳了,也别再对人说,自己姓什么。” 第二十章 踩火雷 腮波一帆开口,打断了卫泱泱的回忆:“我收到了你两封书信,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要不要我向令兄修书,跟他解释?”卫泱泱摇摇头:“没有,我没事,只是两国交恶,我们以后不能见面了。我给你准备了一条大船,你马上走,不要回你父亲那里去了。回海斯吧,你手中无兵权,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而且你家是贵族,在当地有声望,过点平平静静的日子,总是不难的。” 腮波一帆对着她说:“那要走一起走。”卫泱泱昂头看着他:“我是卫阎王的女儿,魑魅魍魉都没有收拾干净,我怎么可以走呢?”腮波一帆的眼神暗淡了下去,他又道:“泱泱,我知道我父亲的事,我......”“不必说了,和你无关。”卫泱泱打断了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来:“这是我给你画的一副小像,你收着。”卫泱泱看了那匣子,里面放着小小的一张纸,画的正是她的头像。她点点头,将匣子收好,不再与他啰嗦,只说道:“走吧。”说着,他们及随从走出那破茅屋,往码头走去。 天空下起小雨,海水拍打着沙滩,发出“哗哗”的响声,卫泱泱似乎有些不舍,又问道:“你来这里,没有别人知道吧?”腮波一帆摇摇头,细细讲了他是如何躲开他父亲派来监视他的人,才来到这里的。卫泱泱若有所思,问道:“你瘦了很多,你呆的地方远离村寨,想必十分清苦吧?”腮波一帆丝毫没有怀疑她在套话,如实回答:“岛上有鱼有米,倒还不算清苦,只是我喜欢吃甜,这倒馋的很,而且,笔墨纸砚也缺。等了两个月,六天前才等到有纸和颜料可以给你画像呢。”卫泱泱听他说完,笑了起来。 他们已经来到了码头边,她准备的一艘大船,和腮波一帆来时的一艘小船,同时停在那里。大船上的船员将踏板伸出,分别的时候,来了。卫泱泱发现不对。姑苏多水,所以不论男女老幼,皮肤都是水灵灵的,而这个船员的手,却十分干燥粗糙。她十分警觉,马上拔出了腰里的刀:“你是谁?” 这时候从甲板上走出来一个人:“卫戍平的女儿,是吧?”腮波一帆惊道:“父王!” 卫泱泱并没有见过腮波雪蝶,听到腮波一帆这样喊,甲板上的这个人,自然就是海斯的摄政王、腮波家的家主了。她回道:“是,你好啊,老贼。”她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对这个人的憎恶,也不在乎他的儿子就在自己身边。 腮波雪蝶哈哈大笑起来:“你和你父亲一样狂妄。确实是卫戍平的女儿。”卫泱泱抬头瞪着他:“有本事的人才有资格狂妄。我大阳国富兵强,我父帅立功无数,焉能不狂?”腮波雪蝶笑的更放肆:“立功无数,那怎么前年连自己的儿媳妇都保不住啊?” 卫泱泱听到他这样说,一双眼睛简直是要喷火,她道:“苗家小姐是你虏去的?”腮波雪蝶并不害怕这个小姑娘:“这里四处平地,你们卫家没办法打埋伏,告诉你一个人也无妨,是我。” 卫泱泱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刀把:“你将她怎样了?她的尸首呢?”腮波雪蝶道:“我将她怎样了,你很快就会知道。”他话音落下,甲板上出现了四五十名武士,手里都拿着刀斧,色迷迷的看着卫泱泱,对着她的身体上下打量。 卫泱泱虽然并未嫁人,但是她也是见过敌军是怎么对待女俘虏的。她当然知道,这些人,会对她做出什么举动来。腮波一帆也知道,所以他马上站在卫泱泱前面,哀求他:“父王,她只是一个女孩儿,您可以去和卫家八郎决一死战,但请放她走好不好?”他边说边将手背在身后,捏了捏卫泱泱的手。 卫泱泱丝毫没有犹豫,马上动手,左手掐着他的脖子,右手举着刀护着自己,大声说:“你今天可以试试,你能把我怎么样?”腮波雪蝶和手下,已经下了甲板,他看着卫泱泱,对手下下令:“将他们两个人,全都砍死。”卫泱泱大叫道:“畜生,这是你唯一的儿子。”腮波雪蝶瞪着他们两人:“吃里扒外的东西,不配做我的儿子。抢了女人,自然会有人给我生更多的儿子。”腮波一帆大惊:“父王,您将我送去碧波城让我学圣贤之道,就是为了要杀我?大哥已经在战争中死了,收手吧父王!”腮波雪蝶已经没空听他喊了,他下令之后,和手下一起,马上发起了攻击。 卫泱泱和海斯人打起来的场景,申明煌和卫秉钺看的并不真切。因为这里是平地,不好藏人,所以他们是躲在很远的地方看的。虽然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但是能看到双方已战成一团。卫泱泱左手拉着腮波一帆,右手挡开敌方的进攻。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她心里想了想,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必须马上让腮波一帆离开。她走到小船旁边,将对方推上船板:“快,快上船。”腮波一帆和随从一起上了船,他忙伸手:“你也快上来。”可谁料卫泱泱一脚将船板踢到海里,这时候她听到耳边凉飕飕的,有一把刀向她的后脑勺砍了过来,她并没有回头,只是偏头躲开,并挥刀将缆绳砍断,对着腮波一帆的随从道:“快划船!”船开始移动,腮波一帆惊呼:“泱泱。我在微风岛等你!” 卫泱泱对着他笑笑,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向身后的人继续砍去。打斗了好一阵子,她力所不敌,向申明煌他们藏身的方向跑过来。腮波雪蝶追上了她,他手中的狼牙棒,一棒砸在她左肩上,阻住了她的去路。 卫泱泱原是向西跑的,挨了一棒,脚步慢了下来,西边被人挡住,她只得向西北跑去。卫秉钺已经渐渐看清了她的轮廓,申明煌觉得有点不对劲,问道:“卫将军,那方向,是咱们埋火雷的地方?” 卫秉钺大惊,西北便是火雷阵,离卫泱泱只有三百尺、两百五十尺,不对!她跑的方向准确无误,她要去踩火雷!卫秉钺从遮挡的大石头后面跳出来,他知道卫泱泱听不见他的喊声,于是原地弯弓射箭,那蓝羽箭“嗖”的一声,向卫泱泱飞去!那箭到的时间刚刚好,从她面前穿过,迫的她顿了一顿。卫泱泱转头向他看了过来,对着他笑笑,继续向前奔跑。卫秉钺拔腿向火雷阵跑去,边跑边喊:“小石榴,回来!”众人都已经看出了卫泱泱的意图,申明煌也一跃而起,盛淮盐和几个侍卫死命将他拉回来:“殿下,不可,太危险了!”麻浩跟在卫秉钺身后,也大喊着:“大小姐,不要!不要!” 卫泱泱此刻已经跑到了火雷阵中央,她将刀扔掉,贴地一滚,准确无误的找到了火雷的引线。然后她又站起来,右手扯动引线,左臂掀开自己的披风,人人都看到,她的腰上,缠着四根细小的竹竿。蛟龙,是于敬先帮她改的蛟龙!那蛟龙被改造的如此之小,炸药竟然能装在一根手指粗细的小竹竿里,所以她早上出门时,细心如卫秉钺也没有看出,她的身上,竟然装着火药! 卫泱泱紧紧咬着牙,腮帮子鼓起,脸上发出诡异的笑容,腮波雪蝶觉得不对,他大呼道:“快退!”这时候地上的火雷引线已经快要燃到尽头,卫泱泱也扯动了身上的蛟龙引线,飞扑到腮波雪蝶身上,双臂紧紧箍着他,嘴里叫道:“老畜生,受死吧!”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了起来,申明煌身上,趴着三四个侍卫,将他紧紧护住,但是他仍然感受到了地动山摇。他从小到大,见过太多人头落地,皇权之下,一条人命有时候甚至还比不上一只蚂蚁。但是,一百颗火雷活活将人炸成碎片,这对于他来说,还是第一次见。刚刚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少女,在他面前,灰飞烟灭了。 第二十一章 养伤 爆炸声响时,卫秉钺被麻浩一把按在地上。一百枚火雷炸了好一阵子,待爆炸声停止,他马上跳起来,冲入火雷阵。敌人死伤过半,腮波雪蝶带着剩下的十几个人迅速向大船逃去。 卫秉钺并没有心情去追杀他,而是在废墟中疯狂的寻找着:小石榴、小石榴!他在地上找寻着蓝色衣物,是了,今早出发时她非要穿上披风,自己怎么没有发现异样呢?现在是初夏,哪里需要穿披风,只有上战场时才需要穿披风裹住尸首。尸首,尸首呢? 今早她叫自己帮着梳头,自她长大后,因要男女避嫌,自己就再也没有给她梳过头了。却没想到,她是想让自己最后一次给她梳。该死,我怎么这么粗心大意。他拼命的喊着:“小石榴!小仙女!”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麻浩唤他:“八郎,在这里!”卫秉钺低头一看,海水里泡着的那个人,不正是小石榴吗?她的披风和海水颜色相似,所以刚刚自己并没有发现。他赶忙将卫泱泱从海里捞出来,一探鼻息,还有气。他便抱着妹妹,向申明煌处狂奔了过来。 卫秉钺边跑边喊:“蒋医官,蒋医官,请救救我妹妹。”申明煌对蒋甜甜点点头。这时候,他已经看清了卫秉钺怀里的那个人,她浑身血污,海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头发也乱糟糟的和海草一起贴在脸上,看不清面庞。 蒋甜甜道:“咱们到前面去。”卫秉钺也顾不上向申明煌行礼,抱着卫泱泱和蒋甜甜一起,找了另一处大石,将她放在地上。 卫泱泱听到了他的呼喊,慢慢睁开眼睛,第一话就问:“老畜生被炸死没有?”卫秉钺摇摇头:“没有,他受了伤,逃走了。”卫泱泱很是失望:“好可惜,没有给苗姐姐报仇。那,那我去见十三叔,他会不会怪我没用?”原来她一直耿耿于怀,是自己把苗碧琳克死的事!卫秉钺眼泪夺眶而出,道:“不会的,十三叔不会怪你,你是卫家最勇敢的子孙。” 蒋甜甜对他说:“卫将军,我要将卫小姐的衣服撕开,将弹片取出,你扭过头去。”卫秉钺连忙将头向左边扭去,并将自己身上的创伤药掏出来,放在地上:“可以用我这个,我们卫家的创伤药,是最好的。”蒋甜甜没空和他讲话,卫泱泱身上,嵌入了两片大的弹片,需要轻轻取出。 她取弹片的时候,卫泱泱并没有呼痛,她痛时只是用手抓着卫秉钺的左臂,将指甲深深的插进他的肉里。卫秉钺感到自己左臂被卫泱泱抓的血肉模糊,也听到蒋甜甜将弹片扔在地上的声音。 他要和申明煌去埋伏的事情,他以为卫泱泱并不知道。原来她知道自己会来探查,她知道腮波雪蝶会来探虚实,她也知道那里埋有火雷,她什么都知道!她生怕炸不死腮波雪蝶,竟然还随身带着四根蛟龙!她今早出门的时候,就知道今天必死! 这时候他听到蒋甜甜一声惊呼。他忙问:“怎么了?我可以转头过来吗?”蒋甜甜将卫泱泱衣服拉好,才说:“可以,她,她腰上,有四根蛟龙!”卫秉钺连忙转头回来,看到卫泱泱腰上,有四根完好无损的蛟龙。完好无损!刚刚居然没有引爆!但引线已经被拽断,随时都可能爆炸! 他忙擦擦眼泪,脱下外套,将卫泱泱上身包好,对蒋甜甜道:“你退到大石头后面,趴好。”他又喊道:“小浩,你过来。”蒋甜甜退到大石头后面,冲着申明煌他们解释,所有人,都趴在地上,等着卫秉钺拆下那四根蛟龙。 麻浩扶着卫泱泱,卫秉钺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手抖,现在,卫泱泱的性命掌握在他的手里了。他开始动手拆除蛟龙,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的额头上开始冒出汗珠。 他怕卫泱泱昏过去,边拆边和她说话:“小仙女,你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卫泱泱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愉悦:“我拆的很快的,等你伤养好了,我带你去山塘街好不好?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我今年的俸禄都给你吃,让你吃穷我。”卫泱泱虽然虚弱,但还是“嗯”了一声回应他。他继续说道:“等年底,我再送你一张新的弓,哦,对了,按照规矩,妹子嫁人的时候,哥嫂要给妹子送一个枣花馍馍,祝早生贵子。到时候,我和你嫂子,给你送一个全海西最大的枣花馍馍好不好?” 这时候他准备将蛟龙取下,已经没办法分心再继续说话了。麻浩对着卫泱泱继续说道:“大小姐,你不是说,要帮我割耳朵赚彩礼娶媳妇嘛,刚才,被炸死的那二十多人,值一千多两银子呢。” 这时卫秉钺已经将四根蛟龙拆掉,他将它们拿在手上,走的远远的,扔了出去。危机解除,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蒋甜甜说:“卫小姐身上最大的两片弹片已经取出,但还有几片小的,咱们必须马上回去,给她治伤。” 卫泱泱躺了三天,才醒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个个水榭里,卫秉钺正坐在床前,对着她笑。卫泱泱忍着痛开口说话:“我饿了。”卫秉钺点点头,将手里的鸡蛋掰开,放在她嘴巴里,逗她说:“知道饿了,就说明没什么大事,哦?” 她不理会卫秉钺,只忍着痛,三口两口将鸡蛋吃完,卫秉钺又道:“嗯,还是这么能吃,说明死不了了。”她没劲反击他的嘲讽,只能重重的“哼”了一声,表示抗议。 她吃完了又说:“我还想吃,我想吃扒鸡腿、烤羊排,还有......”卫秉钺打断她的话:“别想了,你现在什么都吃不了,只能吃鸡蛋、喝粥。”她还半死不活,她哥哥就开始气她,真是亲哥。 申明煌派了蒋甜甜来照顾她,吩咐要用最好的药,还增加了几名侍女,也叮嘱厨房,换着花样地给她熬粥。还好,半个月之后,她终于能下床了。 这天卫秉钺从军营回来,看到她能起身了,十分高兴。说道:“你可真是命大,那天下雨,炸药受潮,火雷过半没引爆,蛟龙也成了闷子。而且,腮波雪蝶应该是一把把你推开了,正好将你推入海里,海水挡住了弹片的威力,所以没有丢掉小命。” 活着,真好。兄妹两人,便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晚饭。等吃完饭的时候,卫秉钺试探的问:“那天,你见了那人,说了什么?你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听?”卫泱泱抬头看着他。 卫秉钺解释道:“哦,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他的话里,套出点什么信息。”卫泱泱瞪着他:“所以,那天凤泉王找我,是你们两个商量好的对吧?”卫秉钺知道惹到她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殿下问我,你和那人什么关系,我总不能撒谎吧。”卫泱泱扶着桌子站起来:“所以,你不但出卖了自己的亲妹妹,还要败坏我的名声,把我“偷汉子”的事到处嚷嚷?” 卫秉钺知道她轻易不发火,但一旦生气就很难哄,所以他很心虚:“我没说你偷汉子,我也没到处嚷嚷。”他话还未说完,卫泱泱双手不停,劈头盖脸的向他脸上打了过来。但因为她身上带伤,并没有力气,所以她用指甲拼命挖着他的脸,打了半天,还嫌不解恨,拿起旁边的一只花瓶。 卫秉钺连忙喊道:“哎哎哎,这是江王爷的东西,砸坏了要赔的。”卫泱泱并不听劝,还是举起花瓶砸过来。卫秉钺又喊:“很贵的!”花瓶在离他美丽的脸庞前一寸处停了下来。他只听到卫泱泱说:“再贵也是你赔!” “啪!”“啊!” 第二天一早,军营议事,众人都看到卫秉钺一张俏脸上被指甲抓的道道血痕,头上还包着白布,正沁出血来,显然是被人打伤了,非常狼狈。申明煌实在忍不住,问道:“卫将军,这是,怎么了?”众人也都好奇,这姑苏城,谁能把卫秉钺打成这样? 卫秉钺笑了笑,道:“哦,没什么,昨晚,被,被,”家丑不可外扬,他想了想,说:“昨晚招惹了别人的娘子,被她打的。”卫泱泱迟早要嫁人,当然是“别人的娘子”。 可是在众人耳朵里,这却是一件极其香艳的事情。连申明煌都忍不住揶揄他:“哦?这江南女子,一向温婉,却没想到这姑苏城里,还有这样辣的娘子?”众人再也忍不住,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这风月场上出了名的风流浪子,也还有被女人打的一天? 第二十二章 韩元岛 卫泱泱记得很清楚,腮波一帆说自己住在一个缺少甜食的地方,买颜料需要等两个月,而且,还要在微风岛等自己。 因她在养伤,卫秉钺转述了她的描述,申明煌道:“那就是在一个不产糖、不产颜料的地方。而且,能十日之内收到两封信且前来姑苏,也就是单程航线,最多五天,要找到这个地方,就能知道,他们的活动范围,就在这个大本营和微风岛之间。” 江南并不产蔗糖,所以这便有些犯难,这范围也太大了。他命人将于敬先找来,这老头子虽然不通人情世故,每天醉心于研究火器,但他是本地人,十分熟悉姑苏的情况,最重要的是,他很可靠。于敬先听完卫秉钺的介绍以后,问道:“我们这里虽不产糖,但却能买到从北方运来的糖,而且,是产蜂蜜的。更何况,现在正是水果产出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种有果树,路边随便都能摘到,怎么可能吃不到甜的食物呢?” 申明煌点点头:“海盗上岸抢掠,自然抢的是金银、粮食,不会抢掠些蔗糖、蜂蜜和水果回去,所以很可能,他们住在一个岛上。而这个岛,不产任何的果子,所以才会说,吃不到甜的。而且,他们最近才抢来了颜料。”卫秉钺补充道:“最近一次,他们去的是甬鄞府的奉县。时间是他们俩见面十天之前,也就是写信那天。”他说完,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将腮波一帆画的小像拿了出来。 于敬先并不懂书画,但申明煌却对各种文房四宝了如指掌。他拿起那小像看了看,说:“纸是临县的杭纸。”卫秉钺道:“他们十天前在奉县,又跑去临县,最后回到老巢。他六天前才得到纸,那也就是说,从奉县到临县再到老巢,只要四天。” 申明煌做了总结:“一个不产果子的岛,要离姑苏最多五天以内,离奉县和临县都在三天以内,还要能容纳几万人居住,应该不是个小岛。”他这样说,这范围就迅速的在缩小。于敬先在地图上找了几处地方,最后指着一个点:“是这里,韩元岛。” 申明煌他们都是外地人,所以并不知道。于敬先解释说:“这个韩元岛,就在杭湾的中心处,但却不是沙岛,而是个石头岛,所以岛上没有一棵树,只长些小草。因此,这里并不产果子。他们从这里出发,只要一天半就能到姑苏,到钱塘、甬鄞也只不过各需要两天半。而且,这韩元岛很大,周围有十多个石头小岛,所以住个两三万人,没有问题。”他说的韩元岛的情况,和所有他们收到的证据,都符合。 申明煌轻声笑了一声:“所以,我们找了半天,他们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卫秉钺问:“有没有可能,我们拿巨舰挡住杭湾的出口,瓮中捉鳖?”于敬先摇摇头:“不能,海上瞬息万变,和陆上不同,在陆上打埋伏,只要静静等着就可以了。可是在海上,若是遇到风浪,船说翻就翻,而且,湾口太大,没办法全部挡住的。” 卫秉钺又问:“那,我们知道了这个地点,是不是可以派渔船佯装打渔,时常经过那里,好探查他们是不是要出海?”于敬先点点头:“这个倒是可以,但他们出海,我们却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抢,还是没办法做防范。” 卫秉钺换了话题:“于老,我妹妹这次引爆蛟龙,但蛟龙的引线遇到了水,并没有爆炸。”于敬先听他这么说,似乎是指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就没好气的回:“那不是正好吗?救那小妮子一命。”卫秉钺不敢得罪他,忙道:“是是是,但有没有可能,研制出一种火药,能在水里爆炸的?”于敬先答到:“我回去琢磨琢磨。”一说到火器,他马上来了精神,也不管申明煌同不同意,直接告辞说:“殿下,我先回去了。” 然后说走就走,闹得申明煌哭笑不得。 于敬先走后,他便看着卫秉钺:“你有什么想法?”卫秉钺回:“那天殿下故意在我妹妹面前说,松浦码头没有埋伏,我们也确实没有设下埋伏,所以腮波雪蝶才敢大摇大摆的带人跟过来。这不就说明了有内鬼吗?”申明煌点点头:“是,那火雷是我暗中找人埋得,但不设埋伏却是我公开说的。而且,我们也确实没有调兵,所以腮波雪蝶才会那么肯定,我们这里确实没有诈。”卫秉钺笑笑不语,一个能知道他们有没有调兵的人,自然,不会是低阶武将,那就不是他能评论的了。 申明煌先说出了他的见解:“能知道我们是否在姑苏调兵的,自然只有姑苏本地将官。”他又想了想说:“但,海盗能在陵、浙两地肆虐好几年,显然不是裴有志这个姑苏游击能罩得住的。”卫秉钺惊道:“殿下是说,王总兵?”他说的就是陵、浙总兵王成丹,和他父亲卫戍平一样,从三品官员,大阳九大总兵之一! 申明煌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那腮波一帆说他们过的十分清苦,但每次海盗来之后,各府报的损失,绝对不是少数。”他是众皇子之中,功课最好的,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我记得这两个月,各府县上报的损失里,蜂蜜有十六斤,黄糖有四十斤。” 腮波一帆是腮波雪蝶的儿子,又不是微末小兵,怎么可能有蜜糖而不给他吃?这说明海盗根本就没有抢到过蜜糖。这到底是海盗抢的,还是有人冒充海盗抢的?卫秉钺点点头:“末将也听过,有些将官纵兵抢掠,算在敌军头上的事。” 申明煌又道:“而且,海盗就在韩元岛,怎么可能会几年了都没有被消灭?这一点,卫将军是兵部的,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卫秉钺忙表忠心:“是,末将知道有些将官会养寇自重,以便自己能多次立功或者迫的朝廷多拨银子下来剿寇的。但殿下放心,我们卫家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申明煌对他笑笑,说:“嗯,我怎会对卫家不放心。卫家固守海西一百多年,受历代先皇信任,对朝廷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调你来。”卫秉钺这才放心,说道:“是。我们卫家上下都对皇上忠心不二。”申明煌又说:“这样一来,就解释的通了。陵、浙几乎多年无战事,只要留着海盗,便能常常立功,还能顺便抢百姓的东西,所以各级武将都十分配合王成丹。”卫秉钺想了想说:“不,有一个人不配合,钱塘府的安落。但他十分奇怪,前面两年打海盗打的十分卖力,这两年却好像忽然丧失了战斗力,不知道为何。” 申明煌看着他:“卫将军,你们海西由卫总兵做主,所以,你只需要打仗,并不需要知道官场的规则。”听他这么说,卫秉钺面上的神色便更疑惑了。申明煌解释说:“但我久居花都,天天在朝堂上看那帮老头子吵架,我自然是知道的。别人都不卖力剿匪,只有安落卖力,断了别人的财路,岂不引起别人嫉恨?我看了他的记档,明明是个很有能力的武将,可是之前连续三年,浙州郡报给吏部的战功上,却都没有他的名字。他早就该升官,却被吏部认定政绩平平,仍是一个小小游击。定然是被人穿了小鞋,所以他这两年,才不敢卖力了。” 卫秉钺点点头:“原来如此。”想来这官场,可比战场,复杂多了。他又道:“那我还是坚持我原来的观点,应该把海盗引到钱塘去。那里地势开阔,适合骑兵展开攻势。而且,安落,可以帮我们。” 申明煌用手指着地图:“好,那我们就定在钱塘。但如何将海盗引去,如何瞒着王成丹,还要再仔细商定细节。” 第二十三章 游船 一个多月后,卫泱泱虽然还未完全康复,但总算能走动了。可卫秉钺还是不许她去军营,所以她每天只能独自留在个个水榭里练功。 这天早上,卫秉钺出门时告诉她,今晚要带她去山塘街看看。这个消息让她高兴了一整天,练功时也带着笑意。这姑苏和海西不同,还未到端午节,温度已经很高,她下午练功练了一个时辰,浑身都是汗渍。傍晚时,有个侍女走进院子来告诉她:“卫小姐,请您出门坐船。”这一定是哥哥来接她的! 卫泱泱很高兴,说了句:“好的,我去换了衣服就来。”那侍女道:“卫小姐,船上也可更衣,您直接去就好了。”等她出门下了小船,上了大船,雾岚正在船上等她,说:“卫小姐,请先在一楼沐浴更衣,再去二楼喝些冰露,去去热气吧。” 啊,这姑苏到处都是水,在船上也能沐浴,可真好。在海西,喝水都十分紧张,要是能把姑苏的水运到海西去就好了,她边洗边想。待她沐浴完毕,雾岚居然送来了一套女装。卫泱泱问:“我的衣服呢?”雾岚回:“您练功练了一天,衣服该洗了,这换上清爽的衣服,人的心情也好些,不是吗?”雾岚是申明煌派来服侍她的,十分伶俐,所以她也并没有反对。 她更衣的时候,雾岚又道:“奴婢这里还带了梳头婢子,和一些首饰,一会儿,给卫小姐梳妆。”那梳头婢子听罢,走上前来。她的手十分巧,卫泱泱并不习惯戴太多的首饰,她便用金丝同头发辫在一起,再在发辫的根部和梢部各簪上一朵小小的绒线做成的荷花。 梳妆完毕,卫泱泱独自一人走上二楼,今天的船行的很慢,可以让她静静地观赏岸边美景。这姑苏可真好看,到处都是花红柳绿的。不止是花,就连街上的姑娘,也都是水灵灵的,如果爹爹阿娘也能看见那就好了。 她走到二楼的房间,只见申明煌坐在正中央,对着她说:“收拾好了?”她呆了一呆,忙道:“我并不知道殿下也在这里,不是有心闯进来的。可能走错了,抱歉。” 说完,便往外退去。 申明煌对她招招手:“回来,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卫泱泱指了指自己。申明煌点点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坐吧。”待她落座,申明煌问道:“从未见过你穿女装,这身衣服,你喜欢吗?”卫泱泱看着自己身上,显然是很满意:“嗯,这衣服很好看,上红下绿,像一牙切开的西瓜。只是西瓜皮未免太厚了些。”她身上穿的只有肩膀处和胸口处是粉红色,腰身及裙子全是翠绿色。所以她说西瓜皮太厚了些。 申明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衣服叫“小荷才露尖尖角”,不叫西瓜皮。”卫泱泱虽然不拘小节,可毕竟是个女孩儿家,被人当面这样说,难免害臊。更何况,申明煌,除了有五皇子的身份以外,也的确是个十分俊朗的年轻人。她只得小声解释,以便给自己找回些颜面:“小荷才露尖尖角,啊,外面的荷花确实是这样子,我以前在海西从未见过,所以一时没想起来。” 申明煌道:“等再过几天,荷花开满了水面,会更美的。”他见卫泱泱小脸涨的通红,便岔开话题:“我找人送去的发梳、发簪,你都没戴,是不喜欢那些样式?” 卫泱泱急忙摇头:“不不不,那些头饰都挺好看的,可是,我平常很少戴,所以不习惯。”申明煌指着桌子上的蜜饯点心道:“先吃些东西吧,但别多吃,一会儿到了山塘街,还有好多好吃好玩的。”卫泱泱听到他这么说,赶紧摇了摇头:“不,我不能和殿下去山塘街。” 申明煌奇道:“为何?”卫泱泱回:“我父帅,不准我们接受人吃请的。我三哥还在碧波城当差时,有一次我父帅不知道怎么了,听到袁提督要为人说情,请三哥吃饭。他便骑着马一路赶去碧波城,冲进我三哥家里,当着我嫂子、侄子的面,啪啪的给了三哥两个大耳光。吓得我嫂子只能和几个孩子跪在地上求我父帅停手,我三哥连吭也不敢吭。最后打完了才发现,是个大乌龙,袁提督只是寻常的请吃饭,并不是要说情。” 她说的三哥,便是卫戍平第三子,卫秉戈。她的十五个兄长,只有这个卫秉戈是文官,一直做刑部官员,前年刚刚从后湾郡调任花都,在刑部做两湾司通判。申明煌见过他几次,却没想到,平常不苟言笑令贼人闻风丧胆的卫秉戈在老家时也被亲爹这么打过,忍不住跟着卫泱泱一起笑了起来。 他解释说:“你们卫家军是受到朝廷的调度,过来姑苏剿海盗的,你们的吃穿用度自然是归我管,这不算吃请,你不必担心。”卫泱泱这才点点头,但还是有点疑惑:“我兄长今晚说要带我去山塘街的,他没来吗?” 申明煌笑了笑说:“他今晚来不了了?”卫泱泱问道:“为何?”申明煌神秘一笑:“因为我找人将他困住了。” *卫秉钺见天色渐黑,正准备走,却见陵浙总兵王成丹带着几个将官走进来,对他说:“卫将军,我弄了些女儿红和越州黄酒,给你们尝一尝。”卫秉钺道:“多谢王总兵,但我还得赶回江王府陪我妹妹去山塘街,就不喝了。”王成丹道:“怎么,好酒都留不住你?要是美人呢?”他说完,便让随从带着十几个漂亮女子进来营帐内。 他问卫秉钺:“姑苏城最好的女儿红,和最美的美人,如何?妹子可以改日再陪,这美人、美酒实在难得。”众将官也纷纷坐下,准备和他喝酒。卫秉钺抿嘴一笑:“王总兵,你懂我。”王成丹心里觉得好笑,不是我懂你,而是那凤泉王懂你。他为了和你妹子亲近,可真是舍得下本啊。 *申明煌问道:“我听说你们卫家这一代人共有兄弟十六人,可是在册的却只有十五个,还有一个呢?”卫泱泱觉得奇怪:“还有一个?”她想了想说:“殿下说的是不是我?我就是第十六个孩子。”申明煌问:“你?”卫泱泱点点头:“对呀,是我,殿下有没有听过,我兄长有时候会叫我“小石榴”。” 申明煌想了想说:“听过,石榴,十六,怪不得。那这唯一的女儿,卫总兵应该很疼你喽?”卫泱泱并不知道什么算疼惜:“也不是,我从小是在蓝营长大的,一年只和父母见两三次,也没有什么疼不疼的。” 申明煌追问道:“卫总兵怎么舍得将你放在那里养大?”卫泱泱思考了一下,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实情,最后她还是开口答:“因为,因为我生下来的时候,算命的说我,会克家人,所以不能和家人见面,但我父帅又舍不得把我送给别人抚养。正在犹豫的时候,我十三叔,那时他才十多岁,还未成亲,他说他不怕被克死,由他来养我。我父帅全当是把我过继给他做女儿,便同意了。” 她说的十三叔卫戍安,因为是卫戍平最小的弟弟,所以虽然是叔叔,也只是比卫秉钺大上四五岁而已。申明煌更好奇了:“那算命的是不是胡说的?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说法?”经常有人这么问她,所以卫泱泱满不在乎的答:“我阿娘怀我的时候,那算命的说这男孩子“六亲缘薄、姻缘不畅”,只怕不是个省心的。心性坚韧,和家人都不亲近,将来定能建功立业,可是生下来却是个女孩。我们海西因为很少下雨,所以有个说法,就是如果女孩子出生、嫁人时下雨,下的越大,这便是个越厉害越凶的女孩子。我出生的那天,族里的老人说,那是五十年都没见过的暴雨。” 申明煌想起来自己与她在碧波城初见时的暴雨,笑道:“这说法挺准的。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子。”卫泱泱接着说:“我生下来就开始生病,瘦的像小猫一样。家里便又请了那算命的来看。算命先生看到我是女孩,大吃一惊,他说,我是玉兔下了凡,嫦娥仙子舍不得我,便要我回去陪她,所以,我是养不活的。我父帅好不容易得个女儿,便求他想想办法,他找来自己师父-怀庆府紫云观的绝言子道长。道长说,想我活,只能把我送给别人,十八岁前,不能有亲情,也不能定亲,要不然,就会克死对方,倘若对方的命格比我强,那我便会被克死。” 大阳女子,多是十三岁到十七岁定亲,十八岁定亲,也确实是太晚了些。申明煌问:“这便是你一直没有定亲的原因?”卫泱泱点点头:“嗯,我父帅也着急,但又怕我刚刚嫁人就做小寡妇,所以,一直没给我定亲。而且我都呆在蓝营,外面也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卫家有个女孩子,也就一直没人上我们家提亲。” 申明煌试探的问:“那你十三叔和八哥,对你好吗?”卫泱泱答:“对我很好啊,教我练武、骑马、射箭,但他们住的离我很远,我晚上一个人住在帐篷里。”申明煌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女孩子了,显然,她叔叔和兄长,也怕被她克死,所以除了教养她,平常也并不与她多接触。 申明煌又问:“那你年纪那么小,又不能吃牛乳,要怎么喂养你啊?”卫泱泱说:“我,我是吃粟米汁子长大的。而且自从去了蓝营,我的身体便越来越好了,殿下看!”她拍拍自己的左臂:“我像小牛犊一样结实。” 粟米汁子,便是将粟米熬煮的浓浓的,只拿勺子撇最上面一层稠稠的汁水喂给孩子喝。军营里都是男的,也怪不得她很少穿女装,行为举止都似男子,想必普通官家女子要学的三从四德针线女红她也是没学过的。 申明煌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种种怪异举止,但是他还是好心提醒:“虽然是这样,但是,上次你对尹御史说的要嫁给他儿子那样的话,以后在别人面前,尽量不要说。”卫泱泱问:“为何?我不是真的要嫁给他儿子,我只是想吓一吓他。” 申明煌点点头:“我知道,但是,你毕竟是卫总兵的女儿,以后,总是要嫁给官宦子弟的。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败了你的名声,让婆家听到了,可就不太好了。你平常在蓝营里随便说笑,那里都是你卫家的亲随部将,自然没人往外传。可是,这里是姑苏,人多口杂。而且你父亲镇守一方,手握兵权,难免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拿来打击你家。所以,说话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可记住了?” 卫泱泱见他好心,便点了点头:“多谢殿下,记住了。殿下愿意教我,我就愿意学,不像我兄长,每次都不理我,只会罚我练功。”申明煌道:“术,”他本想说术业有专攻,但是想了想道:“树叶上有蜈蚣,你兄长是武将,自然不愿意浪费时间在口舌上。”卫泱泱歪头看着他:“术业有专攻,我知道这个词,就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对不对?” 申明煌很疑惑:“你知道?”卫泱泱得意起来:“是呀,我十三叔教过我这几个字的意思,我那次说有蜈蚣,是吓尹御史的。”申明煌又道:“哦?你还读过书?那你平常都看些什么?”卫泱泱掰着手指头数:“《孙子兵法》、《武穆遗书》、《纪效新书》。差不多就这些吧。” 她说的乃是战神孙武、岳飞、戚继光留下来的记录兵法、阵法、拳脚的书。看起来卫戍安将她教的不错,只是方向错了,培养的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却是一个旗主 第二十四章 山塘街 两人说说笑笑,边吃边看河边美景。姑苏不愧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十分繁华。河面上船只往来,热闹非凡,各教坊的姑娘们弹琴、唱歌,一路靡靡之音。大船行至河面窄处,两人下了船开始步行。姑苏山塘之热闹,令卫泱泱目不转睛。平日里她只见过沙漠、骏马、军营,哪里见过这胜景能比天堂的江南美景。 申明煌见她眼睛几乎眨也不眨,向她介绍:“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的景色是天下出了名的。” 卫泱泱拼命点头,表示赞同:“是的是的,不仅花好看,菜好吃,连树叶子都带着那种青翠欲滴的绿色,我们海西没有这样郁郁葱葱的树,而且叶子上也都是干巴巴的。这姑娘们也好看,每个人都像这河水,水灵灵的,她们说话都软糯软糯,不像我们海西人,说话像要和人拼命。”申明煌听到她这稀奇古怪的形容,笑了起来:“你可听过一个词,叫做“吴侬软语”?就是形容这姑苏人讲话软软的。” 他俩正说着话,只看到前面一对夫妻模样的人似乎在吵架。卫泱泱听不懂他夫妇二人吵架的内容,可是姑苏话软糯,虽然在吵,听起来却像是在调情。那妻子拿着一把扫帚,对着丈夫劈头盖脸的打去,可是又舍不得用力,就彷佛拿着一根羽毛,在给丈夫瘙痒。那丈夫也不躲闪,笑嘻嘻的站在那里给妻子打骂。 卫泱泱忽然停住了脚步,默默的看着那夫妻二人。申明煌说:“走吧,没什么好看,只是寻常的夫妻争吵。”卫泱泱自言自语的说:“可真好啊。”申明煌问:“真好?” 卫泱泱点了点头:“嗯,如果家里的人能一直在一起,哪怕天天打架,也是幸福的。” 她平常看起来乐呵呵的,像是没什么烦恼的样子,今天没头没脑的说出这番话,想来是勾起了什么心事。 申明煌问:“你,是有什么记挂的人,离开了?”他问的很委婉,但卫泱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嗯,前年三里营之战,我六叔、十叔、十三叔还有我四哥战死了,另外还有几个堂兄弟和几个侄子。不止是我家,海西人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男人折损,要么是父亲、要么是丈夫、要么是儿子。要是他们能活着,就算天天打架也好啊。” 申明煌说道:“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中人。他们看到百姓安居乐业,会很高兴的。”卫泱泱本就开朗。听他这样说,很快又笑了起来:“对!我们在前线抵挡住敌军的进攻,这江南才能有这样的美人美景可看。” 她又指了指周围的街道:“这里,这里也很好。”申明煌看了看,那只是普通墙角,问道:“哪里好了?”卫泱泱兴奋的说:“看那个街角,易守难攻,如果敌军打进来,只要在那里放五个弓弩手,便能守住整条街。” 申明煌从来没觉得自己会这么无语,这良辰美景,他却在听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和他谈论如何巷战,只怕是等他回到花都,和谁说,谁都不会信。他想着谈点开心的事,就问道:“你平常不打仗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卫泱泱想也不想就回:“练功呀。我兄长看的很紧的。”申明煌又问:“那,你可有什么爱好?就是,你喜欢什么?”卫泱泱抬起头,反问:“爱好?”申明煌点了点头 卫泱泱犹豫着:“什么爱好?割人耳朵,算不算?”申明煌顿时觉得自己刚刚听到的守住整条街,还不算是他最无语的时候。他问道:“割人耳朵?” 卫泱泱讲到这个话题,就眉飞色舞起来:“对呀,割耳朵有钱拿的,朝廷规定,每只敌军的耳朵,可以换五十两银子,而且只能是左耳,不能是右耳,所以我们打仗的时候,杀死敌人之后,最要紧的,是赶紧割下他的耳朵,要不然,下手慢了,就会被别人抢着割走啦!有时候发起冲锋时,大家都抢着割耳朵,都没人去追逃兵。所以我父帅规定,要先追敌军,仗打完了,才能回来割耳朵。哈哈哈哈。”她讲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申明煌目瞪口呆,怪不得他们兄妹第一天来姑苏时,她捧着那颗人头,一点也不怕,显然杀敌斩首,是她经常做的事。他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过这话题,所以犹犹豫豫的开口道:“你们不逛街,不看花灯什么的吗?” 卫泱泱摇摇头:“我们海西是屯兵九边之一啊,没有这么热闹的街。我们那里,家家都要去打仗,凭军功,哦,也就是割人耳朵赚银子,很少有人做生意的。街上的小铺子,每天只能开门两个时辰,也多是卖一些生活所需的东西,不像这里,还有卖糖人、绣品的。”听她描述的场景,和别处大大不同。 申明煌又问:“那你每个月十两银子,够花吗?你都买些什么呀?”卫泱泱掰着指头想了想:“行军粮又干又难吃,我有时候会跑去街上买些热乎乎的饼子、包子。如果想吃糕点水果,得骑马跑去碧波城才行,那里有热闹的集市。我阿娘以前,每月只给我五两银子,但是两年前,她说我是大姑娘了,说不准会买些胭脂水粉,便给我十两。我的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的,不用我自己付银子。而且,我会割人耳朵啊,我割的耳朵都让我兄长去报战功,战功是他的,可是朝廷赏的银子却要给我!” 她是女子,并不是在册的军士,所以吃穿用度,都由卫家负责。打了仗,也并不能给她评战功,但是她割的耳朵,却可以交给卫秉钺去领赏赐,回头再将银子给她。 提起这个事来,她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她虽然不是武将,却也是可以自己赚银子的人呢。 她讲的很有趣,但申明煌实在不想在这样热闹的街上,和她讨论这问题,旁人听到了,只怕吓也吓死。他说道:“你看看你喜欢吃什么,难得出来一趟,可要把握机会。” 两人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马上就要进入最热闹的街道了。这时候月上枝头,灯火辉煌,实在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江南夏景图。这时,只听到天空响起“砰”的一声,卫泱泱听闻之后,马上将申明煌推在街边的墙上,并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喊道:“小心!”跟着有几个黑影从夜色中跳出来,直奔二人前来。 卫泱泱听到有人向她扑来,连头都没有回,右脚抬起先踢倒一个,然后转身,以手做刀,朝着第二人的手腕砍去,迫的那人松开了手里的匕首。卫泱泱夺过他的匕首,心里镇静了些。刚刚换衣服时,刀子马鞭都没带在身上,可惜可惜! 这时候只剩两个人,左右各一,卫泱泱挡在申明煌前面,匕首对着右边那人,左臂快速抬起,衣袖被风吹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弩,那弩只有两寸长,紧紧捆在她的左臂上,只能发射出长度一寸的弩箭,射程也只有三四米米,但那弩箭的箭头,在月光的映射下,发出可怕的蓝光,显然是有巨毒。这是卫秉钺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她很是喜欢,不知道多少次凭着这小弩,死里逃生。她将那弩对着左边那人,左右开弓,准备同时动手。 申明煌连忙制止她,对她道:“不可!他们,是我的侍卫。”卫泱泱转过头问:“侍卫?”申明煌道:“嗯。”他指着左边被卫泱泱的弩箭指着的那个人道:“这是我王府里的,盛淮盐盛使司。” 因盛淮盐平日里都是暗藏在申明煌附近保护,所以卫泱泱并没有见过他。但她听过盛淮盐的名字,知道他江湖成名三十年,是高阳县平意拳的传人,且和自己八哥的官职一样高,不敢冒犯。便收回左臂,用衣袖将小弩盖上,又将匕首抛给右边那人。接着向盛淮盐行了一个军中礼节:“见过盛使司,刚刚并不知道是您,冒犯了。” 盛淮盐无需向她回礼,便点了点头,表示收到了她的军礼,而且对她的功夫赞不绝口:“你刚才这几招,深得卫家的真传,若你是男儿,只怕将来,战功不会输给你家老八。” 申明煌示意他们几人退下。卫泱泱有点不高兴:“殿下和我出门还要带着侍卫?是担心我打架打不过别人?”申明煌回:“当然不是,但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并不能不让他们来的。哦,在街上,不要叫我殿下,你可以称呼我:伍公子。” 卫泱泱点点头,又道:“那,伍公子,他们刚刚为什么突然冲出来?”申明煌解释说:“他们以为你要行刺我。我还没问你,你刚刚为何忽然扑向我?”卫泱泱不好意思的说:“我听到炮响,以为海盗攻城了,所以我才......” 申明煌看看她:“那是人家在放烟花呢?你连烟花和炮响都分不出来?”卫泱泱小声说:“我们海西怕在放烟花时敌军攻城点炮而无法分辨,所以规定不可以放烟花的。我从未见过,因此并不知道。而且,城内的所有硫磺和硝石,都要留着做火器的弹药,也是舍不得拿去做烟花爆竹的。” 自己今天约她出来,只是为了麻痹王成丹。她并不知道那是烟花的声音,却第一时间扑向了自己,以为盛淮盐他们是刺客,也毫无畏惧。虽然她刚刚很失礼,但申明煌并没斥责她,而是指着天空道:“快看,又有人在放烟花啦。” 第二十五章 钱知府 过了几日,申明煌又召集各将官议事,研究决战地点。他先开口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未想通其中关窍。我们现在是没办法将海盗引到固定的地方,不妨换个思路,海盗在杭湾水域,只能在三府上岸抢掠:陵州郡的姑苏府、浙州郡的钱塘府和甬鄞府。而其他两府都是伏击的好地方,那么,只有姑苏府无险可守。那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海盗以为姑苏府派有重兵,不敢来此?只是如何让他们不敢来,这倒是个难题。” 卫秉钺问:“不敢来姑苏,他们便只能选择其他两府?”申明煌继续说:“是,而且,海盗多是大阳人,可以将他们的亲属抓到甬鄞,迫他们不敢在甬鄞上岸,那么,他们便只有一个选择:杭湾最深处的钱塘府。” 裴有志提出了疑问:“殿下,杭湾,风大浪急,就算是海盗进入深处,咱们也没办法将他们全部剿灭。”申明煌反问:“裴游击,你有没有听过两桃杀三士的故事?”裴有志虽然没读过书,但自然是听过的,所以他点了点头。申明煌又道:“你想将海盗和水、海联军一起剿灭,但不一定要杀了他们,对吧?”裴有志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申明煌。 申明煌解释:“水魔和海斯、海盗,共有三股势力。其中最大的一股,是水魔的托不经。但以利而结合者,自然会因为利益不均而反目。倘若,我们将托不经招安,给他金银和官职,你猜,另外两股势力,会怎么对他?”卫秉钺摇摇头:“托不经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申明煌道:“我们不需要招安他,只要让另外两人认为我们在招安他。甚至,只要让他们认为,托不经在我们这里得到了最多的好处,就可以了。但如何让托不经上套,我想了很多办法,都行不通。所以只能暂时搁置,先研究决战的地点。” 卫秉钺笑了起来:“这个殿下算问对人了,我有办法。”申明煌惊讶地说:“你有办法?”卫秉钺的手在地图上指了一指:“我们可以将他们引到甬鄞去,那里山多,在最适合在山上设埋伏。”申明煌问:“如何引去?”卫秉钺道:“坚壁清野,将姑苏、钱塘全城的百姓全部撤走,他们在海里,没办法找粮食,没东西吃,自然要出来抢,在别处抢不到,就算知道甬鄞凶险,也不得不来。” 安落说表示反对:“姑苏、钱塘两府,都是繁华之地,百姓撤走,损失实在太大了。” 卫秉钺道:“他们前天才抢了一次,最多只能吃半个月,他们自己不能造渔网,连捕鱼都不行,岛上又不产任何食物,半个月之后,必须得来。若百姓不撤走,我们只要留给百姓半月所需口粮,将多余食物全部运走,那守不守姑苏、钱塘,也实在是没什么打紧的。” 申明煌思索了片刻,说道:“嗯,将粮食全部运走,这倒并不难。”卫秉钺又道:“军队也可以撤走,就让他们进姑苏城随意掠夺,他们抢不到自然会转战钱塘,再抢不到,就算知道甬鄞危险,也不得不去甬鄞,而我们养精蓄锐对阵疲惫之敌,必胜。” 卫秉钺一出此言,帐内的人都愣住了。这是个疯子,这一定是个疯子。军旅之人大多听过卫秉钺三里营之战要和敌军同归于尽的故事。但海西和陵、浙不同,海西人人皆兵,就算敌军攻进城,全城百姓也能人人杀敌,战到最后。但陵、浙两郡却很少遭遇战火,海盗若攻进城来,百姓只是待宰羔羊罢了!更何况,本地将官家眷都在城内,这如何使得? 所以裴有志他们,都纷纷劝说申明煌,不要采纳卫秉钺的建议!裴有志急得站了起来:“殿下,姑苏、钱塘皆是千年古城,一旦遭遇战火,损失无可估量,请殿下慎重。” 申明煌有些犹豫,卫秉钺说的不无道理,确实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只要击溃海盗,海域之危可解。但姑苏、钱塘两府却是重镇,岂能轻易拱手让人?卫秉钺看他犹豫不决,说道:“殿下,这事急不得,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决定的。末将来了这两个月,只在姑苏呆过,还未去过钱塘和甬鄞。要不然,许末将前去这两处查看,再做决定?” 申明煌同意:“是,不可操之过急。这样吧,你先去甬鄞府,建造巨型战船的港口就在那里,你正好可以去参观一番,顺便察看地形。”他又看了看安落,说道:“安游击,你是甬鄞人,又在钱塘任职,地形最熟,你陪卫将军去吧。你们不用着急回来,务必勘察详尽。”两人站起来领命。 晚上,江王府。卫泱泱听到他们要去甬鄞府,很是高兴,她围着卫秉钺问东问西:“我们要去多久?带五套衣服够吗?只有我们两个人?蓝营的将士不和咱们同去?” 卫秉钺打断她的话说:“是我和小浩,没有你。”卫泱泱气的双手叉腰:“凭什么不许我去?”卫秉钺说:“你要留在姑苏,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他和安落走后,运送粮草、训练兵士、督造炮弹等,各项工作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众位将官发现,凤泉王最近心情很好,不仅仅是因为官军部署越来越周密,还因为那卫家大小姐。他虽然礼贤下士,但毕竟是皇子,很自律又有点严肃,当他不笑的时候看人时,连平日里征战沙场,早就看惯了血流成河的武将们都有点害怕。但就算是这些粗野的军旅中人,也都看得出,他看向卫戍平女儿的眼神,是越来越温柔了。 卫泱泱养伤养了一个多月,并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卫秉钺走前还莫名其妙地给她派了一项任务,叫她去给申明煌做侍卫。她心想:“老八真是奇怪,这侍卫长不是盛淮盐吗?为何不要盛淮盐跟着,而要我跟着?”可她生长在军营,从小就知道军令如山。哪怕她每次偷偷溜出去玩,也知道一路留下记号,方便家人能找得到她。所以这任务,她虽然想不通,但还是接受了。 可是这个凤泉王,好生奇怪,每日里也不怎么去军营,今天跑去赏花,明天跑去观水。卫泱泱只想跟着去甬鄞府,看看那七百尺的战舰,造完了没有,听说那舰的四周被厚厚铁皮包裹,别说刀斧,就算敌军拿大炮轰,都炸不坏。她心里抓肝挠腮,痒痒的不得了,纵然是姑苏城美景如云,她现在也无心观赏了。再说了,这小河小溪花花草草,虽然美,但天天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为何还要每天换个地方看?这就是老八说的“更重要的任务?” 昨天还听说,兵部运送了一批新的大炮过来,威力更大,她今天根本就不想和申明煌出去玩了,她只想去见识见识那个”能把地上砸出个一厘地的大坑“的新炮到底有没有这么大的威力。所以,当申明煌提出,要带她去钱塘府游玩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露出非常不耐烦地神色。 这小姑娘平日里要说就说要笑就笑,高兴不高兴都挂在脸上。她今日里出门闷闷不乐,一句话不肯说,申明煌自然也看得出她的心思。当他们准备出城门的时候,卫泱泱终于忍不住了,她问道:“殿下,这道门,不是去军营的。”申明煌点点头:“是啊,我们准备去钱塘府。”卫泱泱只得回绝:“那,不经过我兄长同意,我不能去别的地方。” 申明煌那双桃花眼温柔地看着她,眼神似钩子一般:“不必担心,他叫你来给我做护卫,你听我的便是。”卫泱泱这个理由也被他堵死,气的要命。申明煌看她的样子有点不高兴,说道:“那钱塘府的知府钱艾被人弹劾,说他贪赃枉法,我们这次微服出巡,是要去看看,这钱知府到底是不是个大贪官。”一听说抓贪官,卫泱泱来了精神,恨不得跳起来:“是吗?我也可以去?”申明煌点点头,对她说:“当然,你与我化装成一对情侣,去钱塘府看一看,好不好?” 卫泱泱并不知道”情侣“应该如何化装,但卫戍平做官正直,对子女约束也极严,就算卫泱泱是他唯一的女儿,每个月不过才给她十两银子而已。所以她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她也听说过包青天抓贪官的故事,想来这次去钱塘,虽比不上战场杀敌那样刺激,但那定是为民除害,十分痛快的事。想到这里,她高兴地点点头,一口答应。 申明煌伸出手来,柔情蜜意地对她说:“你坐到我的马车里来吧。”卫泱泱也伸出手,被他拉着,一步便跳上了车。她上了马车之后,车夫便操纵马儿,向西驶去。 出了姑苏城,风景又渐渐不同,卫泱泱十分好奇,她将轿帘掀起,好奇地看着外面。 等她看累了,回过头的时候,又发现申明煌的神色好像与刚刚不同了。再没那么温柔,又和平日里一样,严肃了起来。他们一路边看景边吃喝,两天的路程足足走了四天,才走到钱塘府。 可是,这申明煌并没有去找钱知府的麻烦,而是带着她又在钱塘府里玩了两三日。 她心里觉得奇怪,又不敢多问。他们俩一路游山玩水,行程被探子源源不绝的汇报给呆在姑苏的王成丹。又要抓贪官,又要谈情说爱,这凤泉王江山、美人两不耽误啊。既然他想要搜集钱艾贪腐的证据,那就给他吧,王成丹心想。 这一日申明煌他们两个人坐在西湖边的一间茶馆二楼包厢内休息,那钱塘乃是浙州郡首府,西湖又是名胜,所以这茶馆里,热闹非凡。楼下的说书人正在讲着“龙井大侠”叶湘的故事,一段讲完,茶客们都拍手叫好,纷纷夸赞这叶大侠劫富济贫,可真是个好汉。 卫泱泱重重“哼”了一声,说道:“他抢劫别人的银子,拿去救济百姓,又不是自己的银子,这算什么好汉?”她嗓门又亮,声音又脆,所以这茶馆两层楼的茶客都听到了她的话。众人抬起头来,看到二楼靠窗边的包厢里,坐着一男一女。那男子二十出头,相貌十分英俊,浓眉高鼻眼神温柔;那女子年纪更小些,脸色红润天庭饱满,一双妙目炯炯有神。茶馆内众人都在看她,她也丝毫不惧,脸上还颇有些鄙夷之色。 一楼有个茶客反驳她说:“叶大侠如何不算好汉?”卫泱泱觉得奇怪:“那,我现在把你兜里的银子,分给大家,这也是劫富济贫,那我也可以做大侠喽?原来你们这里,好汉这么容易当?” 另一食客道:“你小小年纪,才见过几个好汉?在这里大放厥词。”卫泱泱得意洋洋地说:“吼,那我见的可多了呢。海西府第六代平远伯卫关英,绰号“四国寂灭”,先帝延封六年,在海西城外金家营,率领五万精兵,大破二十万四国联军,打的西堤国王抱头鼠窜,逃跑的时候连鞋子都掉了,光着脚在冰天雪地里差点冻死,算不算好汉?” 她说的,乃是她祖父的丰功伟绩。那人不得不承认,说道:“卫爵爷,当然是好汉。” 卫泱泱又道:“卫家第七代总兵卫戍平,绰号“三更阎王”。延封二十年,他以妙计大破西堤、暴捷两国联军,打的那两国人从此以后,只要见了带“卫”字的红色大旗,就望风而逃,护佑一方百姓,这算不算好汉?”那人只得又点点头:“卫总兵当然也算好汉。” 卫泱泱越说越自豪,又道:“卫总兵的第八子,“夺命三刀”卫秉钺在前年,为了守护海西府,没来得及从敌军手里救出自己未婚妻,可他却保住了海西府十九万百姓。于娘子是负心郎君,于国家却是忠臣孝子,这算不算好汉?” 卫家的事迹在陵浙一带并不如北境三郡那么出名,所以众人中就算有知道海西卫家的,也多半没有听过这么详细的介绍。她声音又大,讲的又动情,加上卫秉钺这护国却负卿的事情实在令人惋惜,楼下的茶客便纷纷拍起手来:“这当然算大大的好汉!” 底下有人问她:“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的?”卫泱泱昂首挺胸的说:“当然啦,因为我就是海西人啊。你们啊天天坐在这里听段子,还不如多听听英雄故事呢,这可比段子有趣多了。段子是假的,卫家的事迹却是真的!” 那说书人却道:“小姐讲的卫家的故事十分令人敬佩,可是在下讲的叶大侠的故事,也是真的。故事里那狗官贪赃枉法,收罗百姓银钱,前往花都送礼,贿赂高官,只为升官,叶大侠半路劫了那狗官的车队,让他升官的愿望功亏一篑。” 卫泱泱不解:“当今天下太平,何人如此大胆,那狗官是谁啊?”一楼几个茶客忙打哈哈说道:“哎呀,说不得说不得,咱们可是还要性命的。只当听段子就算了。” 卫泱泱对着申明煌小声说:“这钱塘人真是奇怪,说话怎么都吞吞吐吐的,刚才还为这叶大侠叫好,现在问他们狗官是谁,他们又不说。”申明煌刚刚一直在看她讲卫家的事,不曾开口说话。听她这样问,说道:“在钱塘本地骂官员,又不敢说出他的名字,你觉得会是谁?” 卫泱泱摇摇头:“能让他们这么害怕,还能是谁?难不成是浙州郡郡守?”申明煌笑着说:“当然不是,县官不如现管。他们说的,自然是钱塘本地的知府。”卫泱泱气的差点拍案而起:“啊,原来是他?这狗官也太坏了吧?居然贪到人人皆知?这么大胆?”申明煌看着她,不再言语。卫泱泱看得出,他明明知道什么,却不肯告知,自己又不敢问,满肚子疑惑得不到解答,实在郁闷。 他们又玩了几日,申明煌终于开始做正事了,他带着收集到的证据,和卫泱泱一起走入钱塘知府衙门。那位钱知府,一看就是位江南读书人的样子,十分儒雅。他是姑苏府常县的世家子弟,族内多人在朝廷做官,在陵浙一带很有势力。“斯文败类”,卫泱泱心里骂道。 她并不知道申明煌进去和钱知府说了什么,但她在外面等了没一会儿,就看到钱知府被衙役拖出来,打入大牢了。看着那狗官刚刚进去时还意气风发,这会儿却被打入大牢,卫泱泱心里实在痛快。她还听到申明煌还没有解气,怒气冲冲的下旨,要钱塘府的官军立刻往常县抓捕钱知府的家人,然后火速押回花都受审。 第二十六章 龙宝禅寺 这一天,两人正在路上闲逛,申明煌对她小声说:“一会儿,你便吵着要爬山,不要去西湖,声音越大越好。”大吵大闹乃是卫泱泱的“绝技”,她按照吩咐开始喊道:“伍公子,咱们前天看了西湖的东面,昨天看了西湖的西面,怎么今天又要去看西湖的南面?这看来看去,不都是一个湖嘛,无趣无趣。” 申明煌虽然平常很严肃,但看起来对她颇为包容,哄着她说:“你来江南,自然是来看水的,这西湖不美吗?”卫泱泱十分不解:“看水,在姑苏还没看够吗?还要跑到钱塘继续看,难道这里的水,比姑苏的更甜些?”她坐在路边的亭子里,不耐烦地站起又坐下,拿着一把苏绣团扇,一边扇扇子一边说:“这么热的天,咱们为什么要围着一个西湖转悠啊?还不如去爬山呢,山里凉爽。” 申明煌拗不过她,便说:“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又能爬山,又能喝茶,好不好?”卫泱泱撇撇嘴:“这茶有什么好喝的,这几天不是天天在喝嘛。”申明煌很神秘的说:“你这几日里喝到的龙井茶,乃是茶中上品,那你想不想去看看,龙井茶是如何炒出来的?你想不想亲自去采龙井茶?体验下采茶女的乐趣?” 这个他倒是没有提前说过,所以卫泱泱的脸上真的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真的吗?我可以去采茶?好啊好啊,我爬树爬的很好呢。”申明煌忍不住笑出声来:“采茶不需要爬树的,你到了那里一看便知。现在你要不要去?”卫泱泱拍着手:“我要去我要去,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申明煌点点头,便叫人赶车,带着她来到钱塘郊外的宝井山,那里是钱塘知名的茶叶产地,层层山坡上,有大片大片的茶林。 山里凉爽宜人,卫泱泱十分高兴,她试着和采茶女一起将茶叶取下,还亲眼看着炒茶艺人是如何将细嫩的茶叶炒成干叶,她拉着申明煌,惊讶地说:“原来咱们喝的茶叶是这么来的!原来茶叶不长在树上!” 后湾一带并不产茶,她从未见过茶林,所以她高兴地在山坡上下到处跑,申明煌追在她后面,宠溺地说:“小心些,别摔倒了。”两人态度亲昵,看起来和恋爱中的男女并无分别。他们边说话边跑,渐渐跑进了宝井山深处。这里来往茶农并不多,王成丹的探子,自然就没办法再跟下去了。 申明煌走在前面,带着她走了一段幽静的山路,来到一座寺庙前。卫泱泱抬眼看着山门上的牌匾,一字一句的说:“龙宝禅寺。”她回头问:“殿下,咱们要去拜佛?” 申明煌只笑笑并没说话,示意她一起走进去。 两人走了两进院子,来到后院,一进门,她便看到地上到处都堆着竹子,而且是那种两手都握不过来的粗竹,每根都有十多米长。可是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她却闻到了她最熟悉的味道:火药!卫泱泱十分机警,她护卫职责在身,马上拔出刀来,站在申明煌面前,防止有人突袭。 这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小妮子是干嘛呢?你的以德刀还能挡得住我的火药?”卫泱泱猛地回头,大声道:“于老?”看到于敬先和竹子,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这竹子,是蛟龙?这么大的蛟龙?” 于敬先吹着胡子回:“不大,怎么能炸穿敌兵的船?这小妮子净问些废话。”他说话颇不客气,但卫泱泱并没有生气,只是疑惑地看着他,叫道:“你怎么在这里?”她病了一个多月没有出门,所以并不知道他不在姑苏。她看看对方,又看看申明煌,想不出个答案。 申明煌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说道:“这招声东击西,如何?连卫家大小姐都骗了过去。”“声东击西?”卫泱泱脑子转的飞快:“要,要在钱塘府打?不是姑苏府?也不是甬鄞府?”申明煌点点头。 卫泱泱兴奋地恨不得跳起来:“太好了,我就说嘛,姑苏水多土软,甬鄞山高林密,并不适合我们卫家骑兵,只有钱塘府南城门外,有大片的空地,最适合骑兵展开厮杀!”她从未来过姑苏,只是前天两人闲逛时,有经过钱塘城南门,所以申明煌很是惊讶,问:“原来你这几日都将所过之处的地形,都记在心里?” 卫泱泱并不觉得这算是件很稀奇的事情,她随口说道:“是啊,我从小就这样,所有经过的地方我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不管白天黑夜,不管风霜雨雪,随便把我放在什么地方,我马上就能找到方向,东西南北,绝对不会弄错,所以我从不会迷路。”但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但,我只认得路,不认得人。有时候,若只见过人一两面,就完全没什么印象。”申明煌心里想:怪不得她否定之前在碧波城见过我,想来,只见了一面,她记不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但卫泱泱仍在愤愤不平:“啊,原来我哥哥是骗我的。”她想到白白被卫秉钺打了一掌的事情,越想越气,边说边咬牙。看起来她好像要将卫秉钺的肉咬成一条条的,给挂在房梁上风干。 申明煌觉得自己必须得为卫秉钺说几句话了,不然,他可能真的会被挂在房梁上去。他想了想,开口说:“你别怪你哥哥,最终的决战之地,是我同意的。”卫泱泱又不敢开口骂申明煌,仍是气鼓鼓的:“可是,打是他打的。” 申明煌又说:“你不如想想,现在有了水蛟龙,但咱们如何,才能让这蛟龙打到敌舰上去?你看这竹子,引线经过改良,都藏在竹筒里,可以放在水中行进,但它们只能射出八十尺,也就是说,不管是放在岸上还是放在我们的船上,都必须等到敌军靠近八十尺才行。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解决不了这问题。”卫泱泱最喜欢的东西,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各种武器。一听他这样说,马上忘了生气的事,竟然真的开始思索起来。 中午时,他们两人便留在寺庙里,同于敬先,还有寺里的主持通道法师一起用餐。 卫泱泱从未去过庙里上香,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和通道法师说话,怕坏了佛家规矩,所以她从吃饭开始,就没说过话,只顾着自己大快朵颐,还趁着空闲,偷偷打量通道法师。但快吃完时,她实在忍不住,问对方:“法师,我们来的时候,在钱塘府外,看到有个乡下的女孩子,手里举着一根竹子,脚上又踩着一根竹子,顺河而下,却又不掉进河里去。请问那是什么轻功?我可不可以学?” 通道法师回她:“那是我们这里,很平常的技能,很多人都会,不需要会功夫。那叫“独竹漂”,只要水性好,掌握好平衡,就可以了。” “不需要会功夫?”卫泱泱十分惊讶,那农家女孩子看起来好像是个绝世高手,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是很多人都会的技能,太神奇了。她又吃了几口饭,忽然大叫起来:“殿下,我知道了!”申明煌有点生气,问道:“又怎么了?”她兴奋到有点失态,手里举着筷子,手舞足蹈。申明煌扳起脸道:“先把筷子放下。” 她赶紧将筷子放在筷架上,说道:“殿下,这里很多人都会那独竹漂,那可以让他们踩着那蛟龙到河里,放在敌舰的必经之路上,等敌舰来时再扯动引线,人扎入水里不就好了?”她越说越高兴:“上次,我被腮波雪蝶推入海里,便没有被炸死,弹片飞起会炸破敌舰,可是,只要人在水里够深,那不就不会被炸到了吗?” 申明煌点点头,但他又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但是,那要去寻找会这独竹漂的人,还要把他们召集起来训练,太惹眼了,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你看,连制造水蛟龙,都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庙里,这才能不被人注意。” 他将兵力部署都放在姑苏,将卫秉钺派去甬鄞,麻痹敌人,在钱塘的活动都是暗中进行的,自然要万分小心,不然,就前功尽弃了。卫泱泱想了想,也犯了难,她对这里又不熟,而且,找人并不是她所擅长的,杀人才是。 这时,通道法师站了起来,说道:“殿下,靖杭庵的素心法师,是老衲的好朋友,她们处在深山之中,经常要踩着竹竿顺河而下出山,所以几乎人人都会独竹漂,老衲可以找她们帮忙。” 申明煌有些不放心:“这炸药杀人,和佛家慈悲为怀相悖,大师肯帮忙让我们在这里制造水蛟龙,已经是破戒了,若让庵堂里的师傅们亲自去炸敌舰,她们肯吗?”通道法师道:“那素心法师年轻时是个炸药脾气,入了佛门之后,心性才平和些。平日里就喜欢行侠仗义,看到街上有人欺负女子,定要出手相助。靖杭庵离这不远,老衲愿意写信,说服她。” 他说完自去写信,申明煌仍然带着卫泱泱,每日里上街,游山玩水,给王成丹的眼线提供线索。这一日,他们又来到西湖。此时正值仲夏,虽夕阳西下,却仍然热气腾腾。两人走到断桥处,申明煌向卫泱泱讲着白娘子和许仙断桥相见的故事。卫泱泱仔细看了看桥,问道:“可是,这桥,没有断啊。”申明煌说:“大概是后人感念两人感情之深,把桥又修好了吧。” 卫泱泱看了看四周,满湖荷花,十分漂亮。她指着岸边说:“那里不是有路可以走过去嘛,就算桥断了,也不耽误两个人见面啊。干嘛要一直站在断桥这里过不去,却不想想办法呢?”一个好好的爱情故事,被她这一番胡乱解读,竟然连半点浪漫之意都没有了。好在申明煌已经习惯她的说话方式,只是在心里想到:怪不得尹御史说她嫁不出去,我看也是。 卫泱泱试探着问道:“伍公子,那个钱知府会,会被定什么样的罪啊?”申明煌淡淡地说:“钱知府在吏部的考核中,连续两年都是优,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官员。”卫泱泱瞪大眼睛:“啊?那既然这样,他干嘛贪赃枉法呢?白白丢了前程。”申明煌看着她,解释道:“他是姓钱,但是并不贪钱。常县钱氏是大族,人家家里本来就富足,并不是他贪污得来的。” 卫泱泱更惊讶了,说道:“那不对啊,咱们一路走来,见过好几次有人骂他,说他,说他,兼并人土地,抢了人财产什么的。”申明煌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巧,被钱知府“害”过的人,都偏偏让咱们给遇上了?”卫泱泱摇摇头。 申明煌解释说:“原因很简单,他判了王成丹小舅子的税收贪腐案,得罪过咱们这位陵浙总兵。”卫泱泱虽然不懂官场规矩,但是她并不笨,立刻反应了过来:“所以,王总兵是故意找人在咱们面前演戏是不是?说不定,那天在茶楼,也是一出戏。” 申明煌点点头,继续解释说:“钱艾收了人土地,那是因为那些土地本就是茶农的。去年浙州发大水,茶园被淹,贪官勾结富豪趁机低价购买茶农土地,害的茶农破产,甚至有人被逼上绝路。就因为这事,钱艾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这半年接连遭受弹劾,我借着这个由头,说我来查他,王成丹自然高兴。但他太心急了,接二连三的把证据送到我的面前,反而引起我的怀疑。” “啊?”卫泱泱吃了一惊,心里顿时觉得那钱知府越看越顺眼,一点也不像个大贪官了。她问道:“那,那钱知府被打入大牢,也是殿下在演戏?”申明煌点点头,说道:“是,钱知府知道我的计策之后,愿意鼎力相助,所以只好暂时委屈他,将他治罪。”卫泱泱开始有点同情钱家了:“可是,除了他以外,常县钱家也有很多人被治罪了。” 申明煌道:“这钱家在江南,是百年旺族,势力很大。所以钱艾被王成丹联合其他人,上本参了大半年,一点事都没有。而王成丹虽然官职比钱艾高,但他是武官,管不了文官的事情,也没有权利直接将钱艾治罪。且他家在陵浙一带,算是小门小户,此番得罪了钱艾,如果不能趁机搞倒对方,那以后在陵浙,他就要处处被钱家人针对。所以,我那天和你出姑苏城时,故意大声说我来查钱艾贪腐,他一定会忍不住先出手,找人把钱艾贪赃枉法的证据送来给我看的。因为,错过了这次机会,想再搞钱艾,就很难了。” 卫泱泱听的很兴奋,但旁边都是游人,她又不敢大声叫,只得小声说:“啊,这招我知道,引蛇出洞!”申明煌又道:“是的。我需要海盗认为钱塘的防守最为松懈,诱他们来钱塘。但如何能让他们上当呢?自然是因为钱塘真的没有守军。他们出发之后,从韩元岛需要两天半才能到钱塘,两天半的时间,足够从其他地方调兵过来了。调兵,就需要马,是不是?” 卫泱泱心里一动,这陵浙两地,目前值得信赖的军队,自然就是远在姑苏的卫家军!她马上回:“从姑苏骑马来钱塘,只要一天半。最好的骑手,甚至只要一个昼夜!”而蓝营三千将士,自然就是“最好的骑手!” 她很聪明,申明煌自然愿意同她多讲一些:“是,海盗出发之后,卫家军连夜奔袭一昼夜,直赴钱塘,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打时间差的最重要一环,就是我要有三千匹马。调动三千匹马不是小事,倘若我大批的调动,王成丹一定会发现。但钱家是大族,他们每家每户都有养马,我让钱艾和他们报讯,趁着被抄家定罪的混乱时刻,悄悄把常县的马都收集备好。钱家不愧是大族,他们,真的凑到了三千匹马,甚至,还有盈余。” 卫泱泱在心里把陵浙地图想了一便,说道:“卫家军从驻地坐船出姑苏,走到常县,再骑马过来,最多,也不过要一昼夜加两个时辰!”想到这里,她更是高兴,原来这些天,他们都不是在做无用功!她甚至有点兴奋地搓搓手道:“殿下的计划,还需要我做什么?” 申明煌说:“你只需要紧紧跟着我。咱们这几天多在城内闲逛。只要让王成丹知道,咱们在游山玩水就行了。”卫泱泱听完,看了看四周,问:“那,现在还有人跟着咱们?”申明煌摇摇头:“不知道,但你只要与我亲密些,别的不用管。”他说着,又走前一步,离卫泱泱更近了些。 这时月亮升起,两个人的身影在月色下映在西湖里,郎才女貌,叫人看了羡慕。 第二十七天 水蛟龙初试 等申明煌他们过几天再次来到龙宝禅寺时,那素心法师已经在等着他们了。通道法师一点也没说错,她可真是个炸药脾气,收到信,嫌写回信麻烦,竟然领着庵堂里的弟子,亲自坐船跑到这里来了。听到申明煌说完海盗的事之后,她马上道:“殿下部署周密。卫家军千里迢迢从海西跑来保卫我们钱塘,我们钱塘人怎能不出一份力!这杀贼护疆是大善事,佛祖定然不会怪罪!” 卫泱泱最喜欢的就是这样说话爽快的人,所以申明煌让她教庵堂的师傅们如何使用水蛟龙的时候,她十分尽力。师傅们应该从何处出发,带着水蛟龙停靠在哪里,敌舰会经过哪里,何时才能去扯动引线,她都讲的明明白白。但她怕破坏佛门规矩,所以除了教打仗的事,从不多问。 这几天和庵堂的师傅们接触下来,她知道了素心法师的好多事。素心法师的母亲被村里的恶霸轻薄,不堪受辱,上吊自尽了,弟弟因为没有奶吃,也活活饿死。恶霸还不死心,想抓她回去做通房丫头,她青梅竹马的恋人要和恶霸一家拼命,也被打死。法师和早逝的父亲学过些拳脚功夫,假意顺从,在恶霸想与她同房的时候,豁出命去,杀了那恶霸,并将房子点燃,灭了对方满门,便跑去靖杭庵出家了。 因她已入了空门,加上那恶霸确实有错在先,所以官府也并没有将她问斩。但她虽然已是佛门弟子,仍然脾性未改,常常跑去街上,看到有恶棍欺负单身女子,便将对方一顿暴打,然后送官,附近的山民都叫她“霹雳菩萨”。 卫泱泱知道她虽脾气火爆,却和自己一样,不会随便对人发火,是个极好接近的人。所以忍不住问她说:“法师,那要是消灭了敌人,佛祖会超度他们吗?”素心法师道:“老衲会做佛门弟子该做的,炸死他们之后,给他们超度。但是佛祖肯不肯超度他们,那要看佛祖的心情。” 卫泱泱非常赞同她的话,拼命点头:“对对对,我听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陀。要是打败了海盗,不知道救了多少沿海百姓的性命,那法师等于是造了几百层几千层佛陀啦。”她又嘿嘿一笑,举起自己手里的宝刀说:“法师这想法,便和我这以德宝刀一样。” 素心法师抽出她的刀,那刀寒光闪闪,显然是上等精钢制成的。刀鞘上镶嵌着十五颗蓝色宝石,代表她是十五岁,蓝营的。法师对着刀赞不绝口,说道:“好刀!万中无一的好刀。”卫泱泱笑笑:“是我三哥哥送给我的。”法师又问道:“它的名字怎么这么奇怪?叫做“以德”?”卫泱泱回:“以德服人啊。我举着以德架在人脖子上的时候,没人敢不服,人人都肯听话。而我八哥的刀,叫做“以和”,以和为贵嘛。” 申明煌原本是站在她们身后,看于敬先在改造蛟龙的。听到她这样说,差点笑破肚皮。卫阎王的一双儿女,所使的刀,一把是“以德服人”,一把是“以和为贵”。他真是横看竖看也看不出卫家兄妹身上,哪里有“德”,哪里有“和”? 他们在钱塘游山玩水的消息自然是源源不断地被送到王成丹处。而且,盯梢的还汇报了,申明煌在约会的间隙,还查明了钱知府的罪证,亮明身份杀去知府衙门,将钱知府治罪的事。这驱逐海盗虽然要紧,但对诺大的大阳国来说,只是小仗。真正动摇国本的,是欺上瞒下的官员。查出了钱知府,又扯出他的亲朋故旧上百个官员,这应该才是凤泉王此次来江南的主要目的。 靖杭庵的一百名师傅住在龙宝禅寺里,日夜训练。她们在出家前,都是被人欺辱的可怜女人,到处被人看不起。有丈夫死了没有儿子,被族人赶出家门的;有被恶婆婆迫害,殴打至残的;还有像素心法师这样,被高位者欺压,家破人亡的。 但现在,外敌入侵,她们身为女子,也能为朝廷出一份力。平日里行侠仗义,只是能救助一两个人,现在挺身而出,却能护佑全城百姓。这机会百年未有,所以人人都很努力,生怕因为自己,而扯了后腿。 因为炸药难得,她们每日只是拿着竹竿在水中训练。一群尼姑在山溪里练习独竹漂,自然是很平常的事,所以盯梢申明煌的探子,并没有去留意他们。他们只知道,凤泉王带着卫总兵的小女儿,在龙宝禅寺里吃了几次素斋而已。 半个月后,素心法师她们练的纯熟,于敬先便拿出一根水蛟龙,让她们去试试。那水蛟龙为了炸穿敌舰,所以砍的是这山上最粗的竹竿,里面装的炸药很多,威力巨大。 卫泱泱先讲了一遍,炸药爆炸之后所产生的威力,然后问道:哪位师傅想下水试试?素心法师道:“我是主持,我来吧!”她已五十出头,但毫不畏惧,先是将水蛟龙放在河里,又在手里举着一根竹竿,双脚踩在水蛟龙上,那水蛟龙便顺着河水向下游漂去。她身轻如燕,穿过山峦叠嶂,逐渐接近了早就摆放在河水里的一条小船。在离船有一里处,她跳进水里,双手推着水蛟龙前行。 到了离船十尺处,她拔开水蛟龙顶端的一节竹节,拉开引线,然后一头扎入水里。 那引线在竹节里被引燃,没有沾到水,然后飞速向前,撞向小船,将小船撞得歪了一歪之后,炸药便爆炸,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之后,半条船被炸飞了! 站在岸边围观的人,都又高兴又担心,大家看着水面,开始寻找素心禅师的下落。 等了不多一会儿,素心禅师从离船一里外钻出水面,看到船只剩一半,她嘴里惊叹道:“好大威力!”然后,她找到了另外那根没有装炸药的竹竿,抓着竹竿,游回上游。 她向众人诉说着自己此次行动的体会:“去时是用独竹漂的方法去的,保存了体力,回时只要抓住竹竿或者破碎的船板,就能坚持游回岸边。拔掉引线之后,不能犹豫,不管引线是否引燃,都必须马上扎入水中,这样,就能避免受伤。” 而申明煌,则和于敬先讨论着,要将海盗船炸出一个洞来,需要多少根水蛟龙? 于敬先肯定的说:“八十根。”申明煌说:“好,为保万无一失,用一百根。” 他们在钱塘做着准备,卫秉钺和安落在甬鄞也没有闲着。两人看完巨型战舰,卫秉钺道:“安游击,这战舰可真好,每艘能载一两千士兵,两侧还各有三十个火炮发射基座,我这骑兵看了都心痒痒。但为防打草惊蛇,却不能将它们调往钱塘,实在可惜!” 安落道:“是,只能靠我们钱塘水师原有的三十艘中等舰和五十艘小船,是有点力不从心。但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好。杭湾和钱塘江接壤处,越往江的上游走,越是狭窄,只要能引的海盗行驶到钱塘府上岸,他们的大船便不好调头了。” 卫秉钺想了想,问道:“安游击,你打过群架没有?”安落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道:“什么?”卫秉钺说:“我们家兄弟众多,亲生兄弟有十五人,堂兄弟加起来,得有一百多人。男孩子调皮,所以我小时候在家最常做的事,就是和他们打架;长大了最常做的事,就是和四国联军打仗。打群架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你不管其他人,逮着一个,往死里揍。揍死他你平了,再揍死第二个,你就赚了。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不管什么章法,先豁出命去打第一个,其他人若不敢像你一样玩命,你的赢面就有了。” 安落虽然脾气平和,但也是个有经验的军官,他马上说:“卫将军是说,到时候,不管其他的,只逮着肖刁儿的船队,往死里打?”卫秉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问:“若我在陆上砍杀水、海联军,只让你的水师在江里打肖刁儿的人,你有几成胜算?” 安落正色道:“倘若让我钱塘水师只打肖刁儿,我保证,全歼敌军。”他想了想,反问道:“但,我们不管托不经和腮波雪蝶了?”卫秉钺说:“那两人你不用管,我们卫家和他们是世仇,交给我。你只管认准肖刁儿,将海盗肃清。” 两人因是微服出巡,所以穿着便服,在山林中边走边聊。他们忽然听到前面山口吵吵嚷嚷,有一群人似乎在吵架。两人及随从快步向前,看到大约有一百多人,分成两派。他们穿着朴素,手里都举着柴刀、菜刀,甚至锄头,显然是当地的村民。两派中间躺着一男一女,男的被打的血肉模糊,女的头发被人抓散狼狈不堪。卫秉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问道:“安游击,他们为何聚众打人?” 安落听了一会儿,脸上一会儿凝重一会儿轻松,然后,他笑着说:“他们是两个村子的人,中间躺着的那受伤男子,是左首站着的那妇人的丈夫。但是他和躺着的那女人勾勾搭搭,正好被他妻子抓个正着。他认为男人在外拈花惹草不算什么,还嫌妻子多管闲事,将妻子打了。这妻子娘家在左边那村子里是大姓,根本不怕他,叫了几个娘家兄弟过来,狠狠将他揍了一顿,还将那狐狸精也捆上了。右边那些人,是男子村子的村民,看着男子被小舅子打了,觉得夫纲不振,便也纠结了人来,准备给这妻子一些教训。” 男子三妻四妾,本不算什么。这男子私通狐狸精,还打了妻子,换做旁的女人,也只能默默忍受。却没想到这妻子十分勇敢,竟然回娘家召集了几十个兄弟,准备和婆家火并。 卫秉钺听到这里,说道:“打便打了,谁让那男子先动手打妻子的。以后谁要是娶了我妹子,敢欺负她,我们一百多个堂兄弟,只怕会将妹夫打的比这男子还惨。”安落开玩笑说:“谁敢打你妹子,他还有命等到你们兄弟赶去揍他吗?”卫秉钺点点头:“嗯,你说的有理。换做是我妹子,绝对不会先跑去娘家叫人,只怕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她连公、婆、丈夫的尸首都埋好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毕竟向着卫泱泱。他还很认真的想了一遍,要是小石榴到时候被婆家给欺负了,他是要将对方给砍成一段段,还是一块块,或者一条条?嗯,还是一刀刀割吧,割上三百两百刀,要让他妹夫永远都不敢再欺负他妹妹比较好。 安落又道:“我们甬鄞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打架。这两个村子发生械斗,是常有的事。”卫秉钺心里一动,说道:“安游击,你操练水师,大可以从这里征兵。这妻子都如此彪悍,若是男子,稍加训练,战斗力绝对不会差!” 安落问:“哦?我是司空见惯的,卫将军真的觉得他们这两个村子的人打架很厉害?” 卫秉钺说:“我从小在蓝营长大,见过太多彪悍的人。我一直以为北人勇武,南人儒雅,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现在就可着手征兵,用我们卫家的阵法训练他们,我保证,不出一年,他们定然会是陵浙两郡最好的军队!” *既然将钱知府治了罪,又哄的卫家小姐开心,凤泉王目的达到,就返回了姑苏。王成丹将他收集到的所有信息做了汇总,卫秉钺和安落在甬鄞征兵,有了卫秉钺帮忙训练士兵,甬鄞绝不可去;凤泉王出去玩,连随身侍卫盛淮盐都没带,只带着那卫戍平女儿,自然是不想被人打扰;钱知府被抓,他老家是姑苏府常县的,申明煌也派人去他老家彻查了。 钱塘已几乎是空城,可以通知肖刁儿,攻打钱塘了。再让这海盗狠狠抢一次,自己也能多得些银子。但不能不给凤泉王面子,等下个月再钓肖刁儿出来,趁其不备,彻底消灭他。这样一来,升官、发财,都得手了。肖刁儿是自己扶持的,也只能被自己消灭,他终归要死,但是绝对不能死在卫家军手里,让卫秉钺把功劳抢走。 第二十八章 决战地点 在他们全都回到姑苏的时候,申明煌和王成丹,双方心里都很高兴,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一天他们又在大帐议事,最后一次商议决战地点。卫秉钺仍然坚持,要将姑苏军队全都撤走,诱敌深入。申明煌看着坐在最后面的卫泱泱:“你怎么说?” 自那日卫泱泱踩了火雷,要和腮波雪蝶同归于尽后,他便对这女孩子态度大变,上个月带着她出去玩,今日还允许她进来旁听。众人都知道,他的王妃,在两年前病逝了,而这卫家小姑娘,又天真活泼,这不得不令人多想,是否襄王有心?卫戍平在兵部威望极高,也深得皇上信任,难不成,这只生男子的海西卫家,要出一位凤泉王府的正妃或者侧妃出来? 卫泱泱并不知道众人想法,只是说:“你们撤走,我愿意带兵守城。”卫秉钺瞪着她:“你胡说什么呢?”她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说:“姑苏这么美,我不想看着它被攻陷,我保证,只要我活着,海盗就进不了姑苏城。”她这番话,自然是要证明给申明煌看,自己并不是内奸。 卫秉钺见她与自己意见相左,气的一拍桌子:“小孩子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卫泱泱很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我没有胡言乱语,姑苏城防是没有海西那么坚固,你们怕损失惨重,你们先撤,把我留下。城墙不结实,可以用大炮、用弓箭,就算炮打完了,箭也射完了,还有刀还有人,若刀都卷刃人都战死了,我就把所有的火雷引燃,和敌人同归于尽!”众人都知道,她说的“同归于尽”自然不是在说大话,她是真的会这么干。 卫秉钺战功卓著,在卫家军中说话很有分量。他见妹妹敢在众人面前顶撞他,怒气更盛,喝道:“你想吃军棍是不是?”他对着帐外喊道:“来人,军法伺候!”他喊罢,便真的有两名士兵,拿着军棍走了进来。卫泱泱吓了一跳,瞪着卫秉钺,心想:你跟我说的只是吵架,哪里有吃军棍?又骗我? 众人见卫秉钺当真要用军法,连忙相劝。人人心里都想,这卫秉钺狂的过了头,你虽是从四品参将,可你妹妹很可能将来是凤泉王的人,把她打坏了,凤泉王那里,哪有你好果子吃?你再战功累累,也比不上美人的枕头风啊。众人劝他,他也不听,非是要打。 这时,申明煌笑了笑,对那两名军士道:“先退下吧。”听他这么说,卫秉钺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上次打她一掌的事还没完,要是这军棍打下去,她回家告上一状,爹爹非把我腿卸了不可。他甚至还真的去摸了摸自己的双腿,嗯,总算将四肢保住了。 申明煌道:“卫家一个女孩子都敢说和敌军同归于尽。我们若撤走了,可就要被天下人耻笑了。难道我们大阳的精兵强将,这胆气还不如一个女子?”他站起身来,正色道:“我决定了,守姑苏!我们就在姑苏,与敌决战!”既然他最后拍板了,那接下来的一个月,各部将就紧锣密鼓的开始部署。 而韩元岛上,陆陆续续的收到了这些消息。而对这些情报,三个头领之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争执。海盗头子肖刁儿认为:“姑苏无险可守是最好打的。”而腮波雪蝶则认为:“官军要重兵守姑苏,所以姑苏决不能去。” 肖刁儿道:“上次,卫戍平那个女儿不要命的和腮波公子偷偷约会,被卫秉钺知道了,但是他也没办法埋伏。那里一片平地,除了沙滩就是溪流,最多也就能藏个三五十人,而且地上湿滑,火雷都引爆不了。难道这不是最好的进攻地点吗?”说到卫泱泱,他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她引爆火雷,他还不知道,原来官军的火雷见了水之后,威力会折损这么多。果然,女人爱上男人之后,就会失去理智。 托不经道:“但是,以我对卫秉钺的了解,他绝对不会轻易这样做决定,这其中一定有诈。”肖刁儿点点头,说道:“是的,你判断的没错,但是诈不在卫秉钺那里,而在那个五皇子那里。”托不经和腮波雪蝶都看着他。 他继续说道:“两位贵人,这里和你们在海西不同,卫秉钺在海西说了算,连卫戍平都肯听他的。但在这里,他只是普通官员,最终在哪里决战,要那个五皇子说了算。”他说完,举着一封信对二人道:“你们看。”那信上写的,正是申明煌“两桃杀三士”的计划。 腮波雪蝶看完之后,哈哈大笑,说道:“左将军,你不如假戏真做,去接受招安吧,趁机到姑苏城里看看。听说,那里的姑娘脸蛋比水还嫩,到处是游船画舫、到处是白米清水,像天堂一样的地方。” 他无意中的一句玩笑话,却让托不经疑窦丛生:“这老贼的大儿子死在我们水魔,虽然不是我们杀的,但他居然毫不嫉恨,还处处听话。他被我们欺压了这么多年,怎会一点怨言都没有?难道,他真的信了谣言,以为他儿子是我杀的,趁机报复?海斯是小国,他没见过什么世面,倘若这申明煌招安的不是我,是他呢?他一定会去!是了,这招安计划无诈,只是这招安的人,未必是我,不然,他怎么那么高兴?” 几天之后,他们又陆续接到了几个消息,卫家军的三千人,全部在姑苏城外驻扎,火雷、红衣大炮也全部调往城外。而那几艘长七百尺的巨型战舰也从甬鄞开往姑苏。 *照惯例,大战之前,官军是要去钱塘府拜祭岳飞将军的。为防敌军突袭,所有的士兵留在姑苏,只有将官们一起出发,先坐船到了西城门,再骑马去钱塘。但是他们出发之前,那个爱找麻烦的尹御史又来了,他拦着申明煌的马,说:“臣也要去城外杀敌。” 卫泱泱惊讶地看着他,问:“你?你去干嘛?你又举不动刀。”尹御史不理她,仰着头对着申明煌说道:“殿下,臣祖祖辈辈都是姑苏人,他们卫家都能杀敌,我们本地人也能。臣只有一子还未成亲,还指望他给我们尹家留后,不舍得他上战场,但臣愿意以死报国。” 他一向讨厌卫家人,但他知道卫秉钺是主将,就站在马下,对着他说:“卫将军,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去抬伤兵、抬炸药都可以,让我去站在最前面,对着敌军喊话也可以。反正我已六十出头,死了也不可惜。” 他为官几十年都很迂腐,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因为卫秉钺爱流连青楼的事,三番五次上奏本参他。但官员去官家妓馆,是律法允许的,并无错处。他又盯着卫秉钺娶了一口棺材的事,说他破坏纲常,又是三本连奏。所以卫秉钺好几次都想把他挂在城楼上,封住他的嘴巴,让他被敌军射杀时不能出声。 但现在他真的愿意去面对敌军,卫秉钺却有点不忍心了。他在马上认认真真对着尹清铎行了一个军中礼节,说道:“好的,那么,就请尹御史去帮我们搬运箭枝吧。” 尹清铎平日里啰里啰唆,此刻也不多话,只说了“是”,便向着申明煌和卫秉钺行礼,然后转身向军营方向走去。 申明煌知道,卫秉钺没有拒绝他,而是给他分配任务,显然是被他的大义所感动,对他十分敬佩之意。卫泱泱很是高兴,她从未出过远门,这次来江南,不但经常可以出门,而且是二次去钱塘,所以她一路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 武将们虽然不拘小节,但众人都发现,凤泉王对卫总兵的千金,很是照顾,不管她问什么问题,他都肯耐心作答。这卫小姐虽然喜欢穿男装不喜欢化妆戴首饰,但她确确实实,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韩元岛上收到这个消息之后,腮波雪蝶不由得感慨,到底是年轻人,年少气盛。这五皇子也是情种,他本就不懂军事,打仗没个主意,可在讨姑娘欢心上,可真是得心应手。 申明煌一行两日后到了钱塘府,出师祭祀是在西湖边上的岳飞庙里举行。岳飞是一代名将,含冤致死,受人尊敬。每每遇到大战,江南两郡本地将官都要来拜他。卫秉钺虽然并非浙州人,但名将岳飞对于军旅中人来说,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勇敢、聪明、治军严明、忠心耿耿,谁不敬佩?所以在申明煌的带领下,众将官都恭恭敬敬地向岳飞雕像上香磕头,再排队拿着刀,每人都用刀背向秦桧那狗贼的跪像砸去。 而祭祀结束,众将官走出岳飞庙的时候,卫秉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布包,放在岳飞像前,说道:“岳将军,这是我们二月来时,经过豫州郡汤阴县,您的老家,我下船装的一捧泥土,现在放在您这里,解您思乡之苦。愿您保佑我们此次出战,大胜而回!” 因卫泱泱是女人,所以并不能参加这大典,只能等在岳飞庙外面。祭祀大典结束,众人都走出来后,她不肯走,自己跑进岳飞庙里,对着岳飞的雕像,拜了三拜,把头磕的咚咚作响,想了想,好像三拜不够,便又跪下,再拜了三拜。然后跑去秦桧跪像前,拔出刀,狠狠砸了两下。这才站起身,朝外走来。 申明煌已经从官服换了便服,在外面等她,问道:“怎么刚才,你拜了两次?” 卫泱泱十分兴奋:“这是岳爷爷哎,我从小听岳爷爷的故事长大的。我十三叔来不了了,我替他也拜拜。而且,我们卫家祖籍是豫州郡开封府的,岳爷爷是豫州郡汤阴县的,这么算来,我们俩还是老乡呢,哇,我真是与有荣焉!”申明煌笑笑:“嗯,这次成语用对了。” 卫泱泱叹口气,当着众人的面说:“我以为姑苏已经很美了,这钱塘也很美,上次来时意犹未尽。可惜,咱们要赶回姑苏,没办法在这里多加停留。”申明煌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一向风景如画的。这里有白娘子的雷峰塔,咱们上次没来得及去,今天你想不想去看看?”他这么一说,自然是要和佳人约会。众人都很识趣,便一一告辞,先回钱塘府衙休息。 卫泱泱摇摇头:“不,拒敌重要,我不去了。”申明煌赞许地点点头:“嗯,不愧是卫总兵的女儿,很识大体。不过,海盗还有七八天才会出来,咱们来得及赶回去,在这里玩两天,不打紧的。” 然后,两人便坐着马车来到雷峰塔下。卫泱泱道问:“伍公子,你说,这下面,真的有白娘子吗?”申明煌看着她,目光温柔:“你想知道有没有,咱们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两个人在一层转了一大圈,并没有找到白娘子。卫泱泱有点不平,说道:“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男人,被压在这塔下,真是不值得,要换做是我。哼!”申明煌好奇地问道:“是你,怎样?”卫泱泱摸了摸自己的刀:“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对不起自己的男人,还要他来干嘛?” 两个人拾阶而上,走到塔的最高处。他俩的身量都极高,穿着也富贵,男的浓眉高鼻风神俊朗,女的笑意盈盈英气十足,站在人群里,是十分惹眼的。西湖的荷花开了满池,和上次傍晚在断桥看到的风景,又不相同。卫泱泱围着塔跑了一圈,将四周的景色看了个遍。 申明煌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花盛开时,是极美的。”卫泱泱拍拍自己的脑袋:“啊,这句诗我也学过,可是为什么我就想不起来?”申明煌笑笑:“因为你读的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你若能将所有学过的诗都烂熟于心,用的时候自然能够脱口而出。不过,”他顿了顿,又道:“卫家把你养的很好,你能认识这么多字,读过那么多书,已经很不错了。”卫泱泱不信:“是吗?” 申明煌点点头:“是,宫里的公主,所学得的字,应该也和你差不多。” 卫泱泱问:“哦,皇子就认字认得多,公主就不用认那么多,是不是?”申明煌答:“是,公主将来是要嫁人的,也不用管理朝政,自然不用学那么多字。”卫泱泱说:“那还是读书好啊,像殿下一样,能脱口而出,多好啊。” 她将西湖看了又看,申明煌问:“你很喜欢这里?”她道:“嗯,我们海西水都不够喝,下一场大雨比过年还稀罕,这里到处都是水,多好啊。不但是树上,连墙根都长满了青苔,太好看了,让我天天看,我也不烦。” 申明煌那双眼睛,情意浓浓,像钩子一样的看着她:“那我带你去个更好看的地方。” 卫泱泱好奇道:“比这西湖的水还好看?”申明煌问:“你有没有听过钱塘江大潮?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卫泱泱摇摇头。 申明煌道:“那大潮打起浪来,像万马奔腾,比这塔还要高,乃是钱塘胜景。”卫泱泱一听便来了兴趣,试探地问:“那,我们可以去?”申明煌答:“嗯,钱塘江大潮最好看的时候,是中秋节。但每月的月中,也可以观赏,今天是七月十四,咱们今晚出发,明天就可以赶去看大潮了。” 说罢,他真的带着卫泱泱下塔坐车,赶往钱塘江。第二天,两人赶到的时候,正遇到大潮汹涌而来,拍打着岸边,十分壮观。卫泱泱从未见过如此奇景,这大潮打起来,居然真的能打起十几层楼高的大浪!她兴奋的手舞足蹈,也没多想,便拉起申明煌的袖子,两个人往前站了站,好看的更清楚些。 跟着他们的人看到,相比大潮,申明煌显然对眼前的美人更感兴趣。他低下头去,嘴巴贴着卫泱泱的耳朵,似乎在说着甜言蜜语,卫泱泱听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但马上就大笑了起来。 第二个潮头打起来的时候,浪花腾空而起,发出巨大声响,江水呼啸着向岸边涌来,将岸边围观的人群都隐在浪里。等潮头过去,那石头上却空空如也,两个人不见了踪迹! 第二十九章 战前部署 申明煌的随从们眼睁睁看着两人在浪花里消失了,跑来石头边查看,却遍寻不着,吓得连忙回去禀告。所有的将官,都慌了手脚。卫泱泱倒不重要,另外一个人,可是五皇子啊! 王成丹急着说:“大战在即,这可如何是好?”裴有志道:“王总兵,战事倒不打紧,这次没了机会,还有下次。当务之急,寻找五皇子要紧!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咱们所有人人头落地!”王成丹点点头,:“是,那咱们都留下来寻找,卫将军,不如你先回姑苏,准备应战?”卫秉钺没好气地说:“王总兵,我妹妹也和五皇子一起失踪了,我现在恨不得自己跳进江里去捞她,你看我,还有迎敌的心情吗?” 虽然王成丹是陵浙总兵,和他父亲官职一样高。但他们卫家,每代总兵去世之后,都是会被追封为“平远伯”的,虽然这爵位不能世袭,只是追封,但也是有爵位的。而且,他家的总兵一职,那可是世袭的。他自然,不会把王成丹放在眼里。众人都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很好,而且卫泱泱是卫戍平独女,当然也是一定要找到的。 安落道:“王总兵,殿下不在,这里自然是由您主持大局,姑苏的情况,您和裴游击最为了解,不然你们先赶回去,我们留下,和卫将军一起寻找殿下的踪迹。找到了,马上就回。”王成丹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他便带着其他人先回姑苏,留卫秉钺和安落在这里继续搜救五皇子和卫家小姐。 申明煌和卫泱泱两人,自然并没有被潮水冲走。申明煌提前布置了好多人站在那里,一起赏景。等大潮拍来时,他便和卫泱泱同时脱去外衣,扔进水里,然后站在人群之中,被众人牢牢围住。因为盯梢的人都离得很远,等大潮退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俩站的那块石头之上,并没有看到他俩隐藏在人堆里。 而任家旭冲过来看着光秃秃的石头时,那演技,更是精彩。他又急又怕,惊慌失措、满脸泪水的回去报信,就不由得人不信了。毕竟,大潮确实十分凶险,每年都有几个不明情况的外地人被冲走。王成丹想:“水火无情,一品亲王以身犯险,那真是不值得。所以,此事一定是真的。”但值不值得,只有申明煌心里有数。 王成丹又想:“更何况,如果凤泉王找不到了,那百泉王,不是少一个竞争对手吗?若这二皇子将来入主东宫,自己当为拥戴首功!”所以,他授意留在钱塘的人,并不需要那么热心的寻找。毕竟,那是凤泉王自己执意要去的,皇上怪罪下来,也不至于要杀他这个总兵,就算是因此龙颜大怒,将他革职,但只要百泉王力保,他将来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当天晚上,龙宝禅寺内。虽然有惊无险,但卫泱泱还是提出了疑问:“我们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啊?”卫秉钺回她:“因为这样,会让敌军认为殿下被水冲走了,我们群龙无首,军心大乱。”卫泱泱又道:“所以,他们就更不会进攻姑苏了,因为那里有卫家军重兵把守,他们反而会进攻钱塘,是不是?因为钱塘只有哥哥一人。”申明煌摆摆手:“不止,我们还有安游击和钱知府。” 卫泱泱完全摸不着头脑:“可是,我们怎么会知道海盗什么时候会发动攻击呢?”卫秉钺看着她:“你再想想。”卫泱泱歪着头:“那能怎么想,难道有内应?”申明煌和卫秉钺同时露出了意味深长地笑容。卫泱泱大呼:“真的有内应?”申明煌向卫秉钺点头示意,卫秉钺便解释了起来:“你想想,为何他们离我们这么近,隔三岔五就来袭扰,我们却半年多都找不到他们?” 卫泱泱随口说:“那自然是有人包庇他们啊。或者是有人剿匪时出工不出力。”申明煌终于开口:“在姑苏的地界,能包庇他们还能监视我们的人,你猜猜是谁?”卫泱泱开始边想边说:“海盗多是本地人,那自然只认识本地的官员,他们总没机会收买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吧。本地人,”她掰着指头数起来:“于老就是本地人啊,但他一定不是。尹御史没有兵权只是个文官,他也没有这能力啊。裴游击倒是姑苏人,可是,他品级太低,那会是谁啊?” 申明煌提醒她:“假设将这个事情换到海西,你觉得海西府谁最有本事能将反贼的踪迹瞒过所有人?”卫泱泱大声说:“当然是我父帅啦!”她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张大嘴巴,疑惑地看着申明煌和卫秉钺:“是王总兵?”她又问了一遍:“是王总兵?他怎么敢啊?这是死罪哎。”她当然不怕死,但上阵杀敌要死得其所,若是勾结反贼,丢官掉脑袋不说,传出去,也要被人唾骂死。 她只懂军事不懂政事,所以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她问道:“这个王总兵,已经是总兵了,从三品哎,他为什么要勾结海盗?又不能让他升官发财。”申明煌说:“这些事你不必懂,你只要知道,以后见了他,不要露出马脚,只说,咱们是不小心掉进江里,被人救了,就好了。”卫泱泱满肚子问题,但是她知道,她问了也白问,很多政事,她十三叔和八哥,平日里也是不肯告诉她的。所以她只得点点头:“知道了。” 但她还有很多问题:“咱们为何能找到海盗内部的内应呢?把于老叫来这么多天,内鬼不会发现吗?”申明煌说:“我们为何能找到内应?有钱能使鬼推磨。海盗冒着灭族的风险,也要去抢,不就是为了金钱女人嘛。他们要什么,我便给什么,自然有人肯给咱们提供消息。他们这些乌合之众,又非铁板一块。至于于老,他天天来去自由,有时候呆在家里整日整日不出门,你看他失踪了一个多月,有人询问起他吗?”卫泱泱想想也是,那于敬先,经常隐居几个月在家琢磨火药,谁去打扰他,他都不依不饶。消失个个把月,自然没人发现他不在姑苏。 韩元岛上,根据收到的消息,把他们之前抓到的一个算命先生拉出来,逼着他算出七月二十三这一天是抢掠的大吉日。所以,三个恶人根据这个日期,决定七月二十一出发,放弃姑苏和甬鄞,攻打钱塘府。毕竟,那三千名卫家军可是结结实实的驻扎在姑苏城外,而没有卫秉钺的卫家军,依然是卫家军。而甬鄞,除了地形复杂,还有卫秉钺新训练的一万人在那里。钱塘,是最好的攻击地点。从韩元岛到钱塘府需要两天半,所以七月二十晚上亥时初,在杀掉了几名抢来的百姓祭旗后,肖刁儿、托不经、腮波雪蝶分别率船出发了。 七月二十二日晚上,在收到探子发来的海盗已出动的消息后,留在钱塘的将领们,以卫秉钺为主将,安落为副将,其余的均是钱塘本地将官。卫秉钺按照早就拟定好的名单,一一向众将官发令,各自准备,明日应战。 随着众人一一离去,大帐内只剩下卫家兄妹。卫秉钺自己因是骑兵,是要留在岸上,等着击退海盗的。卫泱泱疑惑地问:“我呢?”卫秉钺看也不看她,只是继续盯着地图:“你又不会海战,凑什么热闹?” 卫泱泱听完只想锤烂他那颗美丽地脑瓜子!她争辩道:“你这是什么话?凭什么不让我去?我来都来了。就算我不会指挥海战,我做个士兵总可以吧?我不会掌舵,去划船总可以吧?难道我还不如尹御史?他头发都白了,一介文官都敢去,我怎么可能临阵退缩。让尹御史知道,还不笑掉他的牙。” 卫秉钺抬起头看着她:“让你做什么都行?”卫泱泱很不高兴:“当然啦,我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你只要给我派个活儿,我绝不再纠缠你。要不然,”卫秉钺哼了一声:“要不然你能拿我怎样?”卫泱泱脸上露出狡猾地微笑:“要不然我就像在轻吟楼门口一样,我,”轻吟楼乃是碧波城最上等的官家妓院,卫秉钺怕她胡乱说话,被别人听到,连忙喝住她:“住口!” 第三十章 花魁甘棠 一年前,碧波城内。 卫秉钺走在街上,一脸不耐烦地样子:“你跟着我干嘛?好不容易来碧波城一趟,你自己去玩。”紧紧贴在他身后的卫泱泱不依不饶:“你是不是今晚要去轻吟楼?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我从来都没见过,听说那里的姑娘是从江南运来的,各个都嫩的能掐出水,是不是真的?”卫秉钺懒得答她,只道:“那里都是姑娘,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你去凑什么热闹?”卫泱泱拽着他:“我也去找乐子啊,好看的姑娘我怎么不能看?只准你看?” 卫秉钺不再理会她,翻身上马,说道:“你别玩的太野了,明日天黑之前要回蓝营,不准在外面惹事,我走了。”“喂”,卫泱泱想叫住他。这个人真的是,越叫他跑得越快。卫泱泱想了想,心道:我为什么要他带我去?我带的有钱,自己也可以去啊。可是等她到了轻吟楼门口,才发现了大问题:人家只招待男客人,不招待女客人。如果女客人想进去,只能由男人带着去。这是什么道理?但她知道卫秉钺晚上一定会来,所以就等在轻吟楼门口。 天黑了,整条街的粉红灯笼都亮了起来,每家妓馆门口都站着拉客的姑娘。有些路人被拉了进去,但也有些人,粗暴地拒绝了姑娘。卫泱泱看着那些女孩子,每一个年龄都很小,有些看起来,还未成年,却也得做出种种轻浮地举动,去勾引客人。 有一个姑娘抓着客人的手道:“爷,爷,求求您行行好,我再卖不到铺子,今晚就得挨打,您就算不点铺子也可以点盘子,坐下喝壶茶也好,我好好侍候您。” 这女孩子身后的妓馆,并没有轻吟楼那么好,显然是个二等妓院。但是卫泱泱并不知道妓馆的行话,所以也没明白“铺子盘子”是个什么生意。那客人甩开姑娘的手,道:“走开走开,今晚没空。”卫泱泱看那个男人,矮短身材满身油腻,那个姑娘倒是长的白白净净,她心想:哦,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却要去侍候那粗野汉子,真是可惜。 她看到另一个更差一点的妓馆门口,一个姑娘将自己胸口的衣衫往下褪了褪,白嫩的胸口呼之欲出,那姑娘将胸往一个熟客身上蹭,说道:“爷,怎么这么久没来?你忘了,我是甘棠啊。”卫泱泱看到那姑娘胸口很白,可是脸蛋却并不年轻。所以被她缠住的客人脸上露出厌恶地神色,说道:“哦?是甘棠啊?”那姑娘听到客人叫她的名字,看来这生意能成,便讨好地说:“是是,我就是甘棠,我以为您不记得我了。”那客人又道:“这才半年不见,你怎么从雨琴院沦落到这里了?你不是从轻吟楼才到雨琴院两年吗?” 那甘棠脸上露出尴尬地神色,但是她知道,若不把握机会,今晚少不得被老鸨子赏一顿鞭子,所以她陪着笑脸:“丁香所便宜啊,爷,轻吟楼一个盘子便要五两银子,一个铺子要五十两,还排不上。但是这里,一夜只要五十文钱,五十文,奴把您侍候的舒舒服服的。”那客人骂道:“五十两银子,爷要割一只耳朵,那是拿命换的银子。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是皮肉生意,你在轻吟楼当花魁时,那姿色,啧啧,别说五十两,就是一百两,也值得爷去拿命割耳朵。可是你再看看你今天这副样子,莫说五十文,倒贴给爷,爷还嫌你难看呢!”说完,他扒开甘棠的手便走。 卫泱泱怎么都想不到,面前这个看起来并不年轻的女子,在两年半前,竟然是轻吟楼的花魁!所以她上前去,好奇地问:“你,有多大年纪?”甘棠嫌她碍事:“女孩子家过一边去,打听这个做什么?”卫泱泱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碎银豆子,想来一定超过五十文了,她道:“我给你银子,你告诉我,好不好?”那甘棠见到银子,顿时喜笑颜开:“女菩萨要问什么?可以进去坐着点个盘子,慢慢地问。” 卫泱泱摇摇头,说道:“我不能进去,我,我要在这里等人,他一会儿会来轻吟楼。” 甘棠忙说道:“轻吟楼天黑才开,贵客们只会晚来不会早来,这会儿是不会有客人的,你放心吧。”卫泱泱点点头,便跟在她身后走进丁香所。这院子很是简陋,来来往往的女子,也都是年纪不小的。 门口便有门房,正准备吆喝,可是看到甘棠身后的官人,虽是男装,却是女子,愣是硬生生地收住了自己的嗓子。甘棠将那银豆子交给他,说道:“一个盘子。怎么不喊?女官人只要舍得买盘子,便是客人。”那门房看到银子,忙高声叫喊起来:“是是是,甘棠姑娘,一个盘子!” 两个人走到了甘棠的屋内,甘棠看她穿着较好,显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怕她嫌弃这里,便用袖子将凳子擦擦,殷勤地说:“女官人请坐。”卫泱泱天天在沙地里滚来滚去,并不在意凳子脏不脏,所以她直接坐下。 不多时,那门房便送来一壶茶、四个碟子,里面放的并不是什么好吃的,不过是些下等的瓜子、果子,看起来脏兮兮地。卫泱泱心里有很多疑惑,却不知道如何问起。那甘棠先开口:“女官人刚刚说要等人,可是要去那轻吟楼,抓你家男人?可是,看你的样子,并没有嫁人是不是?”卫泱泱虽然穿着男装,但满脸稚气,显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只能点点头说道:“我还没有男人,我是在等我哥哥,想让他带我进去见识见识。我听说那个轻吟楼里有很多好玩的,就想去看看。” 甘棠看着她笑了笑,说道:“可那些好玩的,都是给男人玩的,你去了,不会觉得好玩。”卫泱泱很疑惑:“是吗?我刚刚听那个人说,你之前是轻吟楼的花魁?”她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并不会拐弯抹角。所以她直勾勾地看着甘棠,显然,甘棠的样子,怎么也算不上她想象中的花魁。 甘棠并不在意她的眼神,只淡淡说道:“是,我是嘉获五年,轻吟楼的花魁。”她说完摸摸自己的脸,问道:“女官人觉得不像?是吧?我自己照镜子,也不敢相信。”卫泱泱还是疑惑地看着她,毕竟,身价从五十两掉到五十文,那可是天差地别的。甘棠继续说:“我自小生得美貌,所以被鸨母买入轻吟楼,细心培养。九岁就学着开始接客,刚开始,只是卖盘子。”卫泱泱打断她,问道:“你们说的卖盘子,是什么?” 甘棠笑笑:“卖盘子就是陪着客人喝酒聊天,卖铺子,就是陪着客人过夜。”卫泱泱点点头,虽然她并不知道“过夜”具体是做什么,但想来应该是男女躺在一张床上,所以叫做铺子。 她伸出手,示意甘棠继续说。甘棠道:“十岁时,便被鸨母开了价出去,要我开始卖铺子。妓馆的姑娘,第一个铺子,是很贵的,客人们打破了头,最后被一个贵客出价两百两,买了去。”卫泱泱惊道:“十岁?”甘棠点点头:“是,十岁。随着我长大,花名日盛,一晚上经常要卖六七个盘子,两三个铺子。到了十五岁,容颜老去,楼里有更年轻更美地姑娘出现,我便卖不到铺子了,鸨母嫌我没用,便卖去雨琴院。” 她怕卫泱泱听不懂,又解释说:“轻吟楼是一等妓馆,姑娘们都年轻貌美,身价很高,客人们多是去听琴看舞、打牌消遣的;雨琴院是二等的,客人们就是去寻欢作乐的,所以卖的铺子多而盘子少;这丁香所是三等的,客人们其实只是来买铺子的,所以,并不在意这吃食好不好。” 卫泱泱想了想,刚刚在轻吟楼门口,看到的客人,确实都是穿着谈吐不俗的,有几个她还认识,都是卫家军中的军官。可是这出入丁香所的客人,穿着打扮,确实是差了很多,她又道:“可是,为什么才半年,你又被卖到这里?”甘棠笑笑:“干这一行得,年轻貌美的才值钱。年纪越大,容貌渐失,自然是越来越不值钱。我再这样下去,可能,就会被卖入四等馆子。” 卫泱泱更是疑惑:“四等馆子?这里已经很差了,四等的,还要如何差?”甘棠说:“一间屋子里放四五张床,能卖铺子就行。”卫泱泱大惊,问道:“一间屋子?姑娘和客人,都在里面?”甘棠毫不在意地回她:“嗯,能去那种地方的客人,只是去找女人的,别的全不在意。”她笑笑,又说:“女官人害怕了?那四等还不算最差的,还有更差的呢。” 卫泱泱想不出来,这个更差能有多差。她问道:“那,比四等还要差的,是会怎样?连屋子都没有?” 甘棠道:“是,要是连四等也呆不下去了,那就一点价值都没有,鸨母会直接将人扔到街上,那就只能做野妓。在街上和客人谈好了价钱,直接就,”她看卫泱泱是个十分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要说下去。卫泱泱追问道:“直接就如何?”甘棠道:“那就不用管何时何地了,只要客人肯,随时都可以卖铺子。”卫泱泱的嘴巴,此刻张的只怕能把面前的盘子给吃掉。 甘棠问道:“女菩萨来时,有没有看到这条街的街口,站着一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拿着手帕的女人?”卫泱泱点点头。甘棠道:“那就是了。”卫泱泱想不出来,会有什么客人去找那野妓,她问道:“那,那样的姑娘,一次能赚多少银子?”甘棠笑着说:“银子?哈哈哈,客人给个饼子、包子,随便什么,只要是吃的就行,只要给她们饭吃,她们什么都肯。”卫泱泱又问:“那,轻吟楼一个铺子要五十两,她们,只要一个包子?”甘棠笑笑:“是,青楼女子,本就是做这个的,为了活下去,有口饭吃,做什么都行。” 卫泱泱又:“那,你今年多大了?”甘棠摸摸自己的脸:“十八,过了年,就十九了。” 卫泱泱又一次感到震惊,她眼前这个看起来快三十岁的女人,居然才不到十九岁!三年前还是一等妓馆的花魁,如今竟然沦落到三等妓馆。她惊呼:“怎么可能?”甘棠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很奇怪吗?我最多时,一夜卖了十八个铺子,夜夜备受摧残,自然老的快些。” 卫泱泱心里只觉得窒息,她在战场上,只怕也没有这种感觉。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已经做妓女九年了,被摧残成这个样子。她又问:“我刚刚看门口有门房盯着,还有打手,应该是看着你们的?”甘棠道:“是,平日里,我们卖盘子时,鸨母也会偷偷在房门口听墙根,怕我们对客人动了情,收了盘子的钱,却和客人上铺子。” 卫泱泱并没有发觉门口有人偷听,她问:“今天鸨母为什么没有来听?”甘棠说道:“因为鸨母知道你是女孩子呀,我自然不会偷偷倒贴上你铺子。” 卫泱泱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的有点蠢了,她又从荷包里拿出些碎银子:“那没人偷听,我多给你一些,你自己偷偷放起来,可以,可以给自己赎身?”甘棠忙收过碎银子,说道:“谢谢女菩萨,不过,我会交给鸨母的,不然,被发现了,我又要挨打。” 卫泱泱很是着急:“你为什么要给她。你藏起来啊,你藏在,”她环绕四周看了看这屋子,除了桌子和床,什么家具都没有,就连甘棠的衣服,也没有兜兜。她很泄气:“确实是没办法藏银子。” 甘棠问道:“女菩萨,你身上带没带吃的?”卫泱泱忙去掏自己的零食袋子:“有,我随身带着一张贴饼子,一块发糕,哦,还有几颗杏仁,都给你。”她拿出来的不是杂粮发糕,而是糯米发糕,杏仁更是稀罕之物,显然她是高等官员的家眷。甘棠忙谢过她,先拿起发糕,几口就吃完,又拿起饼子,也不嫌干,直接啃了起来。卫泱泱道:“你慢些吃,我帮你盯着窗外,省的被老鸨看到。”甘棠没空答她,只“嗯”了一声,嘴巴却丝毫没有停下。 她还未吃完,门口便想起来门房的声音,喊道:“甘棠姑娘,该送客啦!”卫泱泱嫌他烦,拿起一块碎银砸在他头上,喝道:“姑奶奶再买两个盘子,滚!”有钱能使鬼推磨,屋外马上响起那门房捡银子的声音,然后他麻溜的走了。 等甘棠吃完了,这才擦擦嘴巴,谢过卫泱泱。卫泱泱问道:“鸨母不给你吃饭?”甘棠说:“卖的铺子多了,才能吃饱饭,只卖盘子,是吃不饱的。卖不到,今天就没有饭吃,还要挨打。”她说完撸起自己的袖子,两只胳膊上密密麻麻都是鞭痕。 卫泱泱很是不满:“可是,这做生意,又说不准的,谁知道客人什么时候会来啊。凭什么打你?”甘棠道:“刚来妓馆时,不肯接客,要挨打;后来,卖的少了要挨打;和熟客说话说的多了,要挨打;没有客人也要挨打;惹了客人给妓馆招来麻烦,也会挨打;客人不满意了,也会打。已经习惯了。挨打不算什么,我在轻吟楼时,有一个好姐妹得罪了客人,我眼睁睁看着客人打瞎她一只眼睛,从此无法再卖盘子,直接被鸨母卖去了四等妓馆。因为她在那里开价低,生意很好,听说没几个月,就死了,尸首扔到城外,找也找不到。所以,我还好,我不是还活着嘛。”她的快乐很简单,还活着。 卫泱泱问:“那,就没有客人给你赎身吗?”,她并不知道青楼女子都是什么下场,只听过有几个军官的外室是从妓馆里买回来的。甘棠反问:“赎身?女菩萨以为赎身就很好?”卫泱泱并不知道详情,只是答道:“要是有客人赎身,就算做不了正室、妾室,做个外室也好啊,万一能生个儿子,在男人家里,不就有立足之地了?” 甘棠回:“外室?妾室之子,尚且不能认母亲,更何况外室生的孩子?别说我们妓女,多数都已经不会生育,就算生下孩子,也会被正室夫人抱走,是属于别人的。年老色衰之后,还是会被主母发卖,犯了错,说不定会被主母打死,和小猫小狗,有何区别?” 卫泱泱想到她爹爹的五个妾室,所生之子确实都要认她阿娘做母亲,她阿娘性格温婉,对妾室尚好,可是万一遇到强势的主母,想来,被发卖、责罚,也是常事。卫泱泱点点头,而且她也没办法给甘棠赎身,要不然,被她家里人知道她来逛窑子,不打断她的腿才怪,所以她只得问:“那,甘棠,你姓什么呀?”甘棠笑笑:“轻吟楼鸨母姓邢,我便跟着她姓邢;雨琴楼的鸨母姓李,我便也跟着姓李;这里的鸨母姓艾,所以我现在叫做艾甘棠。” 卫泱泱又吃了一惊,他们卫家是海西最尊贵的人家,战功赫赫,所以她一直以自己姓卫而感到骄傲。却没想到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人,连自己的姓都不能做主的。她从身上拿出一个瓷瓶子出来,说道:“我这里有创伤药,效果极好,你涂了会好些,我再多呆一会儿,等你涂完我再走。”甘棠谢过她,便掀起自己的衣衫,开始涂药。卫泱泱看到她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显然是鸨母百般折磨所致。 第三十一章 西域金刚刀 等卫泱泱从丁香所出来,夜色更深了些。她走到轻吟楼门口,等不多时,便见到卫秉钺骑马踏月而来。而这里的服务显然周到的多,马上就有人出来,帮卫秉钺牵马。卫泱泱看到他准备进门,从暗中冲过去,叫住他:“你带我一起进去。”卫秉钺看着她,没好气地说:“不是说不让你来?你赶紧回家去,我忙着呢。” 卫泱泱也不多讲,直接双手环着他的腰,学着甘棠的样子:“求求官人,今晚买我的盘子,官人若走了,我今天定会挨打。”卫秉钺听完,气都气死,想来她是在街上和拉客的姑娘刚刚学的,一个总兵府的千金,嘴巴里不停地说着“卖盘子”,传出去,卫家的脸真的要丢死。所以卫秉钺连忙去掰她的手指:“你给我松开!” 卫泱泱继续说:“我不松,求求官人可怜可怜我。”她学的惟妙惟肖,来往客人都开始看向他俩。卫秉钺怕招来熟人,一咬牙,说道:“好,我带你进去!”卫泱泱这才松开手,和他一起走进去。 两人在一间暖阁落座之后,卫秉钺气呼呼地对鸨母说:“今晚给我安排芍药。另外,拿些好吃的,再找几个姑娘陪她说话。”这上等妓馆,自然对客人随行的女眷见怪不怪,鸨母答应着去安排人。卫泱泱笑着看着卫秉钺,脸上一副得逞的样子。 卫秉钺对她说:“我告诉你啊,我一会儿去找芍药,你自顾自玩,别给我惹事,明早咱们一起回蓝营。”卫泱泱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是不是消遣什么,都是算在你账上的?”卫秉钺没好气地回:“嗯。”说完,便起身向芍药的房间走去。 卫泱泱正准备和那几个姑娘聊天,只见卫秉钺又慌慌张张跑回了这暖阁。这天底下,能让他慌慌张张的事,可并不多见,所以卫泱泱马上问:“怎么,是有人攻城?” 卫秉钺坐在她身边,在她耳边耳语:“三哥在外面!”兄妹两人都慌乱了起来,比敌军攻城更可怕的,是撞上她三哥卫秉戈。 卫泱泱问:“三哥从花都回来做什么?难道他知道咱们俩在这里,专门来抓咱们?” 卫秉钺摇摇头:“不可能,他应该是回来查案子的。可能是刑部的事。”卫泱泱道:“刑部的事,你怕什么?来妓馆又不违法。”卫秉钺瞪着她:“是不违法,要是我一个人来,我自然不怕。可是我带着你来,要是被他看到了,会不会砍我?我真是被你害死!” 卫家人的尊卑以军功来排,卫秉钺是第八代子弟中的佼佼者,所以在祭祖、寿宴等重要场合,他都能坐在自己父亲下首。可偏偏他这个三哥,并未从军,而是入了刑部,自然不按照军功来排,而是年纪。再加上卫秉戈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大案要案,和亡命徒打交道,所以,论起心狠手辣,那是半点都不输给卫秉钺的。他办案非常公正,也不接受说情吃请,可是说是油盐不进,所以才被人送了“玉面阎罗”这个绰号。 卫秉钺来狎妓,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卫秉戈比卫泱泱大上十多岁,平日里像待女儿一样待她,要是被他知道,卫秉钺带着妹子来嫖妓,那结果,那结果,卫秉钺简直不敢想象。面对水魔大军都没流汗的卫秉钺,现在在寒冬十月里,开始冒汗。而外面,逐渐传来了卫秉戈盘问姑娘、客人的声音,那声音,好像催命符,离这间暖阁,越来越近了。 等卫秉戈走到这暖阁的门口,正准备掀起帘子,只听到耳边飘来一阵掌风,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向他劈来。他连头都没有回,只伸出右手,两指用力夹住了那只小手,说道:“小石榴,这套掌法,大有长进啦。”他回过头,看到自己的小妹妹,严肃地脸庞上少见的露出笑容,问:“你怎么在这里?” 卫泱泱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刚才看到你带人进来,想来我三哥出马,定是要来抓巨寇,这个热闹我怎么可能不看,我当然就跟着过来凑热闹喽。”卫秉戈心里有点不悦,说道:“再怎么样,你也不该跟着我来这里,是不是?”卫泱泱被批评,低下了头,但嘴巴并没有闲着,继续说道:“我跟着你,是,是,”卫秉戈追问:“你大半夜的跟着我,是做什么?” 卫秉钺窝在暖阁里,心突突地跳,他想不出,这小妮子,用什么理由,才能骗过他三哥。卫泱泱的声音又传过来,她道:“你一年才回来一次,去年答应我,从花都回来过年时,会带来一柄西域金刚刀的,你都忘记了。刚刚我在外面看到你,当然跟上来问问,今年你带了没有?”卫秉戈是来查案的,当然不会随身带着一柄金刚刀,卫泱泱也是看到了,所以才这么问他。 这下子可把卫秉戈给难住了。这小妮十分记仇,去年他便忘记了,她气的两天没吃饭,认谁都哄不好,把卫戍平心疼的差点掉眼泪,大过年的,狠狠将卫秉戈给揍了一顿,今年他又忘带,只怕今天不给她个说法,这事定然没完。 这时候卫秉钺装作刚刚听到外面的争吵声,走了出来,说道:“哎,我当谁在说话,听声音像是三哥和妹妹,原来真是你们俩。”他看见卫泱泱嘟起小嘴,一脸气呼呼地样子,问道:“小妮怎么会在这里,谁惹你了?你告诉八哥,我去砍了他。”卫泱泱不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卫秉戈。卫秉戈此刻十分尴尬,只好求助弟弟:“我答应给小石榴带回来一炳西域金刚刀的,只是事忙,忘记了。” 卫秉钺自然知道,去年他父亲在除夕夜揍他三哥的事,所以他落井下石说:“啊?三哥你又忘了?哎呀,我们卫家大小姐最恨的,便是别人骗她啊。”卫秉戈瞪了瞪他。 卫秉钺只得去劝卫泱泱:“呃,小石榴,三哥贵人事多,想来不是故意忘的,这不逢年不过节的,他回来,定是公事。你别缠着他了。”卫泱泱还是不说话,眼睛红红的,眼泪呼之欲出。卫家谁都知道,她一哭,不是自己生大病,便是要死人,所以平日里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都尽量满足她。就算是她偶尔偷偷溜去碧波城玩,也没人真敢罚她。 卫秉戈为人严肃,并不会哄女孩子,他忙道:“小石榴别哭,哥哥明年回来一定给你带。”他不说倒还好,一开口,卫泱泱更气,哽咽着说:“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骗我的。”对于卫秉戈来说,他这个妹妹,比全天下最凶狠的杀人犯都要难搞,叫他哄人,还不如叫他去单枪匹马摧毁贼窝。 卫秉钺只得帮哥哥打圆场:“小石榴,要不这样,给三哥记着账,让他明年带回两柄刀,再赔你五坛子西域葡萄佳酿。”西域金刚刀,十分难得,市面上乃是天价,一柄已经很贵,两炳,再加上葡萄佳酿,那是卫秉戈一年的俸禄。但卫秉戈丝毫顾不上去考虑价钱,只是不住地点头。 卫泱泱仍未解气,只勉强同意:“哼,为了跟着三哥,我晚饭都没吃,我气都气饱啦。”卫秉戈听到有戏,忙道:“哥哥请你吃饭。”他慌忙从荷包里摸出一张两百两的银票,放在卫泱泱手中:“给你,今晚你拿去,随便吃。”卫泱泱不依不饶:“那你陪我去吃。”卫秉戈很是无奈:“哥哥要抓贼人,这样好不好,等明天,明天我带你在碧波城吃个够。”卫泱泱心头火起,不依不饶:“那我现在饿了呀,我怎么等得到明天。” 卫秉钺又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三哥忙公事,我正好闲着,这轻吟楼里好多好吃好玩的,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好不好?”卫秉戈眼见危机已解除,忙道:“对对,叫老八陪你去玩,随你吃什么玩什么,银子不够了,都算在我头上,如何?”卫泱泱这才点了点头,接过了银票。兄妹俩白白得了两百两银子,正大光明地在轻吟楼里玩乐起来。 和甘棠说的一样,轻吟楼里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卫泱泱问:“甘棠你知道吗?”卫秉钺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当然,那是嘉获五年的花魁。这后湾郡的男人,谁不知道她?”卫泱泱皱了皱眉说:“可是,她现在容颜尽失,食不果腹,过的很惨。” 卫秉钺并不以为意,只是说道:“谁不惨?我们在战场上拿命杀敌,惨不惨?她们尚且能做皮肉生意,勉强活着,可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打不了仗,不能建功立业,碰到旱年,养不活了,生下来就得溺死,惨不惨?你虽是总兵府的大小姐,可是仍然要养在外面,不能在家里住,你惨不惨?还有你嫂子,她惨不惨?” 卫泱泱却不曾想过,自己也是芸芸众生中,那个比较悲惨的人,她也知道自己无力救这许多人,便不再出声。卫秉钺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记得,慈不掌兵,当一个人同情别人的时候,便有了软肋,这时候就是敌人攻击他的最好时机。”他看卫泱泱默不作声,又道:“你一哭,不是自己半死,就是死人。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哭,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 第三十二章 全军出击 钱塘府龙宝禅寺内。卫秉钺听卫泱泱提起轻吟楼,知道今天若不依她,她定会想法设法给自己捣乱,说不定会把他招妓的事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于是他便装作勉为其难地说:“给你派个活计,你便肯消停?”卫泱泱拼命点头:“嗯,让我做什么都行。”卫秉钺正中下怀:“好,那你就去指挥丰登舰吧。记得,要把舰埋伏在在钱塘江出口,敌舰来时不要声张,走的时候才能出击。” 丰登舰乃是运粮船,无论大小、厚度、火器装备均不如战舰。而且,敌军攻入钱塘江上岸抢粮食,肯定会被卫秉钺带人迎头痛击,等退却时才要她出手,那不就是让她跟在后面吃剩饭?所以她马上站起来:“凭什么你在前面割耳朵,我在后面观战?”卫秉钺不耐烦地看着她:“让你去丰登舰你还不服气?”卫泱泱双手叉腰:“自然,你就是看不起人,嫌我力气小。这样吧,你让我跟着你,我割的耳朵,都给你,让你去请功,行不行?” 卫秉钺说:“你可知道,给你派的活计,有多重要?殿下也会登上丰登舰观战,你到时候,最重要的,不是割耳朵,而是保护殿下的安全。”卫泱泱满不在意:“他的安全关我什么事?”卫秉钺听罢便开始捏她的脸,她抗议道:“你说话归说话,不准捏我包子!” 卫秉钺松开手说:“小妮子净胡说。为了麻痹内鬼,殿下连随从侍卫都没带。难道不应该你去保护他吗?这不比杀敌还要重要?”卫泱泱知道他不会轻易更改军令,只得闷闷不乐地说:“好,领命。” 七月二十晚,中雨,海盗杀了几名抢来的百姓,祭了旗,开始从韩元岛出发。二十六艘大船并六十艘小船,浩浩荡荡地向杭湾深处开去。一日后,姑苏府和钱塘府方面都收到了盯梢的渔船传来的消息,海盗出动了。 七月二十二,丑时初,姑苏城外。为防止泄密,卫家军是临时被召集起来的。三千卫家军整装待发,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一昼夜的时间,需要奔袭三百里,从姑苏赶去钱塘。麻浩手举着申明煌、卫秉钺两个人交付给他的拼在一起的一块完整的虎符,下令道:“出征!” 和以往不同,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鼓点,没有旗主,全凭他们数十年在一起培养的默契。三千人按照队列开始有秩序的奔走。他们在沙漠中早就习惯了长途奔袭追击敌军,所以,在临时接到命令时,并没有惊慌,而是用了最短的时间,拿起武器,背上干粮,出发!他们先骑马到姑苏府东门,再坐船到西门,再跑步到常县。那里,有钱知府的亲朋故旧,凑来的三千匹马。在常县,卫家军依次上马,开始策马狂奔,在黑夜中听来,这动静,比钱塘江大潮还要澎湃! 七月二十三日早上,海盗们的船在钱塘江入海口,受到了钱塘水师的猛烈攻击。但同以往一样,多年不打仗的水师,战船陈旧,他们只打沉了海盗的五艘小船,并没有对大船造成什么威胁。肖刁儿更放心了,命令舰队继续向上游前行。 进入到了钱塘府郊外,河道越发狭窄。在杨柳码头,贼寇们纷纷下船,争先恐后地向钱塘府的南城门奔去。这里,离南门只有十里地,几乎无险可守,繁华美丽的钱塘城,唾手可得! 等到了距离南门只有两里处,跑在最前面的海盗,发现不对劲了。他们看到了一群人,一群气喘吁吁表情却十分愤怒的人。这群人面色虽疲惫,军容却十分整齐,骑在马上,摆出了准备冲锋的阵型来。为首的那人,一双美目微微抬起,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雨水滴在那人的眼睛上,顺着睫毛流下,彷佛一滴滴晶莹的泪珠,衬得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海盗们并没有见过卫秉钺,可是水魔士兵却认出了那面蓝色大旗和旗上面用银线绣着的大大的卫字,大喊道:“卫,是卫家军蓝营!”后面的海斯士兵听到前面的喊声,吓得望风而逃:“后退!后退!是卫三刀!卫三刀!”显然,他们说的“卫三刀”并不是像海西人夸卫秉钺那样,指他美貌。而指的是卫家家传的开封府飞天刀法:一刀血流成河,二刀尸首分家,三刀魂飞魄散,整个人便要飞去见阎王爷了。 卫家军经过一日一夜的奔袭,在马上边骑边啃干粮,已经十分疲惫。但到了钱塘,卫秉钺却在城头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们,还命令火头军在城门瓮城里支起大锅煮起肉来,他告诉士兵们:“等会儿赶走了海盗,便开饭。”他说的很是轻松,但认谁马不停蹄跑了十二个时辰,还不能吃饭,都会满肚子怨气。所以当卫秉钺下令冲锋的时候,三千名卫家军蓝营的骑兵,各个都愤怒值满满,挥舞着大刀长枪,向贼人们冲过来。 海盗们平日里嚣张惯了,只对阵过陵浙三府的水师,从未对阵过骑兵。双方交手的那一刻,他们才知道,为什么卫家军,能常年在北境单挑四国联军了。海盗们步行,卫家军骑马,这战况显然是可以预见的呈现了一边倒的情形。但比海盗还要惨的,是水魔大军。卫秉钺提前下了命令,不管海盗和海斯军,只对着水魔军杀。 双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卫家军对水魔士兵的穿着,熟的不能再熟,且他们平常都是骑兵对骑兵,今日里骑兵对步兵,真是十年难得一见的优势,此刻不抓住机会报仇,更待何时? 一个时辰前,海盗们如潮水一般,涌向钱塘府;现在,又如潮水一般,向码头退去。被砍死的、被踩死的,不计其数。侥幸没死的人,仓皇逃到船上,船舱里的士兵拼命划船,船立刻启动了。 肖刁儿此刻怒火中烧,他刚刚真真切切地看到,在南门城楼上挂着的,分明是他老婆孩子的头颅!上当了!自己收到的是假消息。卫家军,分明一直在钱塘等他来自投罗网!王成丹给自己卖消息是假,想把自己剿灭拿去朝廷报功,才是真的!既然卫家军在这里,那么,姑苏空虚!转去姑苏!他立刻命令兵士将船掉转方向,向东北处划行。 而他们原定的,是在钱塘府抢完就回韩元岛,应该向东划行才对。但因海盗、水魔人、海斯人各开几艘大船,此刻,并不能互通消息。肖刁儿对地形最为熟悉,另外两支船队,虽然无法和他商议,但也只能跟着他,向东北开去。随着水面越来越宽阔,前方马上就要到钱塘江入海口了。 这时候,肖刁儿发现,江面上,密密麻麻飘着的,都是竹竿,大大小小的竹竿。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船刚刚驶进去的时候,一百名尼姑,从岸边出发,每人脚踩着一根大的竹竿,手里握着一根小竹竿保持平衡,慢慢地将竹竿运送到他退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但肖刁儿并不在意,这几十根竹竿,漂在江上,显然,并不能阻挡他的船队前进。那一百名尼姑,本来是将头露出水面呼吸的,等海盗的船快要过来时,就同时拔掉最末端的竹节,拉出引线,将竹竿对准船队,然后,潜入水里,躲了开去。那被于敬先改良过的水蛟龙,便如一根根离弦之箭,向着各船冲去。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竹竿根根爆开,竟然将好几艘船的舱底炸了一个大洞来。腮波雪蝶是见过卫泱泱身上捆着的蛟龙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蛟龙竟然在水中也能爆炸?官军是如何做到的? 卫泱泱身上的蛟龙未引爆,没当场炸死腮波雪蝶,她很是不服气。于是,一直缠着于敬先,要对方帮她改进蛟龙,于敬先试了很多次,先用油布包好引线,再用竹节牢牢扣住,便不会漏水。这蛟龙的威力和大炮比起来,并不算大,但是一百根蛟龙依次炸响,足以将几十艘小船炸翻,或者将一艘巨大的战舰,炸出一个小小的洞来,而对于海里航行的人来说,一个小小的洞,也是致命的。 那杭湾,虽是半圆,但越往深里越窄,在出海口才略宽些。安落的舰队,本来隐藏在海面上,见到海盗往钱塘方向去,才跟在后面,慢慢地开到了出海口,默默地等着。等到海盗船被他刻意找出来的破败战舰攻打,觉得钱塘府水师实力空虚,肖刁儿彻底放松了警惕,又往深处驶进去,卫秉钺这才有机会在岸上砍杀海盗。 等海盗兵败又退出来时,安落的机会,来了!他向主舰上的士兵喊话:“我们钱塘水师,这两年一直被压着,今天,兄弟们放下家里的爹娘老婆,前来拼命,不就是想建功立业,升官发财领赏钱吗?凤泉王殿下有令,今日割一只耳朵,赏银从三十两提高到五十两,和卫家军是同样的价钱。于国于已,咱们都得证明自己,现在,开始划船,向钱塘江深处,杀!”他话说完,几十艘战舰便同时开动,与匆忙退出来,又被炸了一轮的海盗迎面碰上。 安落记着卫秉钺的命令,他的舰队一起围攻肖刁儿的舰队,并不理会水魔和海斯人的舰队。他是个非常有经验的水战将领,虽然为了麻痹敌军,大的战舰都留在姑苏,他只有三十艘中等战舰,但在他的指挥下,三十艘中舰上的红衣大炮齐发,一起开始炸肖刁儿。等炮射完,三十艘中舰好像配合默契的三十个人,一起将肖刁儿舰队围在了中间! 肖刁儿的舰队有十艘中舰和三十多艘小船,中舰开始左右摆动,想撞出一个缺口来。安落的舰虽不大,却是他多年心血,用精钢层层包裹,并不能被撞破。这个时候,三十艘中舰已经离肖刁儿很近了,几乎是触手可得。安落下令:“攻击敌舰!” 那中舰上,多是钱塘本地官兵,看到贼寇来家里打家劫舍,自然气愤难当。而且,开战前申明煌提高了赏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家仇,人人都肯拼命。他们拿出随身携带的六爪,扔在海盗船上,顺着六爪爬过去,甲板上的人配合默契,有人举着长枪,抵住对面船上的海盗,有人顺着绳索往对面船上爬。而底舱的士兵,也拼命划船,将船撞向敌舰。 在三十艘中舰的拼命围攻之下,海盗舰队左摇右晃,刚刚经历水蛟龙爆炸、大炮攻击的海盗还未反应过来,钱塘水师的士兵已经纷纷跳到他们船上来,开始大砍大杀。就算有些海盗跳入水中或者坐着备用小船逃出包围圈,外面则还有五十艘官军小船在等着他们,可是说是插翅难逃! 而更靠近出海口,水面更宽处,则是卫泱泱他们所在的“丰登舰”和其他运粮船及补给舰。卫泱泱实在是一个很好的遵守命令的人,申明煌心想。从上船开始,她一直紧紧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她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自己,所以虽然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很情愿,但也把守卫的工作做得很好。 申明煌并不想将三寇全歼,狗急跳墙,把他们逼急了,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更何况,现在找出了他们背后的保护伞,他们便是丧家之犬,也闹不出多大的风浪。所以当水魔人、海斯人冲出钱塘江出口的时候,军舰上的安落,并没有下令出击。这两只舰队上的人本就是外来的,只要将海盗灭了,他们在本地无依无靠,还能怎样呢? 但卫泱泱并不知道安落接到的是何命令,她眼睁睁看着水魔人、海斯人的船依次逃出安落的包围圈,她气的恨不得自己跳进海里去追赶敌舰。可是她所在的丰登舰,并无红衣大炮,无法开炮攻打敌人。正当卫泱泱气的想找人打一架的时候,巨大地炮弹声响起,她眼疾手快,一把将申明煌按倒在地,自己整个人则牢牢地扑在申明煌身上。 申明煌又气又好笑,自己堂堂五皇子,已经被这个小姑娘按倒三次了,这福气,他实在享受不来,于是他便试图推开对方。卫泱泱顾不得礼节规矩,大叫道:“别动,危险地紧!”然后,只听到船上的士兵开始呼喊:“卫小姐,咱们的船中了一炮。”卫泱泱连忙起身,她已经明显地能感觉到,船在进水。她再根据兵士们的指引,看到水魔人的主舰对着他们开了一炮之后,正加快速度,准备逃出出海口。其实托不经并不知道她在这艘丰登舰上,她也不知道那开炮的就是托不经所在的船。 托不经所在的主舰刚刚被水蛟龙炸出一个大洞,歪歪斜斜地往前行驶,他又看到安落的几十艘中舰像饿狼一样围上去撕咬肖刁儿的舰队。那架势,明显就是要把所有海盗斩尽杀绝。看到卫家军神兵天降、钱塘水师饿狼扑食之后,再加上自己的船漏水,他吓坏了,且他指挥海战并没有肖刁儿那般纯熟,所以虽然卫泱泱率领的舰队并不是主力战船,人数远远少于他,但是他也不敢围攻,只是命令士兵开炮,只想迫的对方不敢来追自己而已。可是好巧不巧,一枚炮弹就正好打到了“丰登舰”上,惹到了这个小阎王。冤家路窄,一切都是天意罢了。 卫泱泱领兵在最后观战,却白白挨了一炮,怎肯罢休?她跳起来,急忙向底仓跑去,跑了两步,才想到了自己职责所在,又回过身,拉起申明煌一起跑。她速度飞快下了悬梯,跳到底仓,申明煌被她拉扯的,胳膊都要断了。只听她对着大副喊道:“命令划船的兵士,用劲划,撞向那艘敌舰。”那大副并不作声。 卫泱泱气的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吼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要不要我找个钱塘人来翻译给你听啊?”那大副道:“我们丰登舰是奉命保护殿下的,不负责追击敌军。”卫泱泱杏眼圆瞪:“守土抗敌,匹夫有责,姑奶奶从海西跑了三千里来到这,不是来被你消遣的!” 申明煌对着那大副说道:“我们这后备舰队既然是卫小姐指挥,那所有船都要听她的,开船吧。”大副不敢承担这风险,急得喊道:“殿下!”申明煌看看他,表情严肃:“怎么,我的命令,也不作数?” 他既然发话了,那大副只得下令士兵划船,余下的十几艘补给舰跟在丰登舰之后也开始跟上,包围水魔舰队。因为两边距离越来越近,水魔人船上的大炮便不管用了。加上他的船也在漏水,跑不快,托不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丰登舰横冲直撞过来,重重撞在自己船上。两艘船上的士兵都被撞的纷纷跌倒在地。 卫泱泱紧紧抓住缰绳,先稳住自己身子,然后率队冲出甲板。士兵们也纷纷甩出六爪,搭在敌船上,向敌舰爬过去,海盗们也拿出兵器,双方开始肉搏。本地的军士深受海盗多年袭扰,比卫家军更痛恨海盗。刚刚看到敌船开进钱塘江的时候,人人都忍着一口恶气,现在眼见今日战况逆转,都分外神勇,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跳上敌船,才打了半年海战的水魔士兵如何敌得过从小生活在海边的钱塘水师呢? 卫泱泱也护着申明煌跳入敌舰,并将他挡在身后。申明煌看得出,今日的卫泱泱,下手比去山塘街那日更为狠辣。她除了右手拿刀,左手还拿着一只小小火铳,那是于敬先送她的礼物。火铳可以面对面向敌人开火,每次可连放三枪,因为很小,还能单手换弹药。卫泱泱这几日,已将那火铳练习的十分纯熟,她每枪都几乎射在敌军的眼睛上,而人的眼睛突然遭受攻击,剧痛难忍,看不清路,自然也就无力抵抗了。 卫泱泱右手拿刀护着自己和身后的申明煌,左手时不时的开一枪,玩的不亦乐乎。可惜这弹药很小,极难制造,所以于敬先只送给她十五颗子弹,这让她有点意犹未尽。当她弹药打完的时候,战斗也接近了尾声,可是,却没想到,托不经居然被手下拼死护着,放下备用的小船,迅速划走,逃跑了! 卫泱泱正准备叫人也坐着小船追击,申明煌拉着她说:“不用追了。”卫泱泱急得大叫:“那可是托不经!他的耳朵,可不止五十两银子。”申明煌笑道:“海盗船被攻击,水魔船被攻击,可是,海斯船并没有被攻击。你猜,托不经回去之后,会怎么想?”他原来的计划只是要剿灭肖刁儿,却没想到卫泱泱竟然不顾一切的要反攻水魔船,这反而使得他的计划,显得更加逼真了。卫泱泱听他这么说,想了想,好像有些明白了。这才点点头,将刀上的血迹随手在一具尸首上抹干净,将刀收了起来。 这时候除了托不经带着几十人逃走,这艘船上其他的水魔军已经被全部消灭,士兵们开始割耳朵,割完了就可以坐备用的小船离开。卫泱泱站在甲板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申明煌问:“你不是最喜欢割人耳朵,这会儿怎么不去?”卫泱泱笑着说:“我们在海西打仗的机会多,这钱塘本地很少有战事,士兵赚银子也难,这下子好不容易报了仇,便让给他们吧。”其实她呆在军营,很少有花钱的机会,平日里也并不缺衣少穿。所以割耳朵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银子,而是面子,她并不想让人觉得她比别人差。 这船上的一千多水魔军,割耳朵也需要大半个时辰,这时候太阳落山,晚霞映在水面上,整个钱塘江面都呈现出一片火红。卫泱泱很少见到这景色,她便站在船头,高兴地开始唱歌:“将士英勇哎,吓破敌胆;卫家忠心哎,保我河山;告别爱人哎,杀个痛快;马革裹尸哎,母亲莫怪。”这原是海西府的一首童谣,海西话发音本就豪迈,加之她嗓门又高又脆,一首童谣竟然被她唱的荡气回肠,十分应景。 过不多时,他们坐上小船离开那漏水的大船,回到钱塘南城门外的军营内。 七月二十三早上,天还未明,王成丹就被裴有志叫起:“王总兵,卫家军,卫家军不见了!”王成丹睡得正香,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什么叫卫家军不见了。他们不是驻守在海边吗?”裴有志禀报:“是的,咱们每两日给他们送一次粮食。今晨火头军去给他们送饭,整个军营空空荡荡。所有人,包括盔甲、武器、干粮全都不见了!一夜之间,失踪了。” 王成丹这才清醒了些:“失踪了?没有卫秉钺的命令,谁喊的动他们?”他脑子里好像炸裂一般:“卫秉钺?可是他在钱塘啊。”裴有志问:“总兵,卫秉钺会不会将他们调往钱塘了?可是,完全不跟我们打招呼,这个疯子想干嘛?”王成丹惊呼:“我们上当了!卫秉钺、安落都在钱塘,他们要守的是钱塘,而不是姑苏!”他忙喊人牵马,说道:“咱们马上走,去钱塘!” 现在派人给肖刁儿送信,是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是去钱塘将他灭口!他带着裴有志等人赶往钱塘,行到姑苏水门处才得知,卫家军是昨天丑时出发的,他们整整晚了一天才知道消息!等他一头是汗的跑到钱塘府东门,却遇到了阻碍。他拿出自己的帅印,对着守城官喊道:“我是陵浙总兵王成丹,速速开门!” 但大阳为防止武将造反,在战时,只听命于虎符,并不听命于武将本身。所以那守城官道:“王总兵,凤泉王奉皇命前来督战,您需要给出虎符,才能进城。”但王成丹身上,只有半块虎符,另外半块在申明煌手里,他哪里拿的出来?但任他如何怒吼,那守城官得了申明煌的命令,就是不肯开门。非得让他在城外等到大战结束不可。所以等他们进了城,赶到南门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二十五早上了。 第三十三章 欢庆胜利 南门外的大军抓住肖刁儿之后,开始吃饭、收拾战场、扣押俘虏,城门附近的百姓也来帮忙收尸、打扫、清洗战舰。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才打扫完毕。 七月二十五早上,为防止有残余敌军偷袭,大军留守在城外,各位将官则骑马进城。这时候,全城的百姓们都已经知道前方取得大胜,纷纷走出家门,欢庆胜利。 人们纷纷拿着家里最好的食物,往将官们手里塞。还有胆子大的姑娘,拿着香囊,往卫秉钺身上抛去。 卫泱泱坐在马车里看到这一幕,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申明煌问道:“你笑什么?”卫泱泱拿手指着卫秉钺说道:“殿下看没看到我哥哥左眼眼角下,有一个小小伤疤?”申明煌挑了挑眉:“那是伤疤?我以为是泪痣。”卫泱泱摇摇头:“他对敌打仗,脸上从未受过伤。但是三里营之战,我们得胜回城时,也是被姑娘们拿东西往他身上抛。结果,有个女孩子的香囊,正好砸在他脸上,磕破了脸,便留下那个伤口。”她说完,又是一阵笑声。申明煌也觉得好笑,这卫秉钺身上的风流韵事,倒是一桩接着一桩。 而王成丹他们终于可以进城,一路飞奔赶到南城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卫秉钺、安落等将领,骑着高头大马,接受着百姓的欢呼和礼物,而他们站在路边,却瑟瑟发抖起来。入夜,全城的百姓自发的燃放烟花,整个西湖,都被绚丽的烟花所覆盖,湖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申明煌他们,暂时住在钱塘府衙。王成丹跪在他面前:“臣万死,竟然没察觉海盗要来钱塘,害殿下身处险境。”申明煌笑笑:“王总兵,免礼吧。卫将军刚刚从钱塘江里把我和卫小姐救出,便收到了海盗来袭的消息。我们来不及找你商议,只得拿了虎符先把卫家军给调回来。还好,安游击的钱塘水师虽然人少,但也很得力,这才能将海盗全歼。但我们人太少,仓促应战,还是让水魔和海斯大军跑了,哎,实在可惜。”他的演技十分不错,一边说一边还露出遗憾地神色来。 王成丹听到这里,才放下心来。想来,确实是仓促应战,不然,不会只打海盗船,而不抓人最多的水魔军。而且,肖刁儿已死,死无对证。但申明煌装作毫不知情,又客气的夸赞了他几句,赞他领兵有方,自己回花都之后,会在皇上面前帮他们本地将官美言。 晚上,申明煌带着将领们和江王爷见了面,双方把酒言欢。江王爷很是高兴,他在钱塘住了小半年,终于可以回姑苏了。卫秉钺小心翼翼地赔罪:“江王爷,实在抱歉,小妹无礼,将您的竹子砍了四根拿去做蛟龙。”江王爷喝的半醉,挥了挥手,毫不在意:“砍了便砍了,若能打赢,就算将王府里的竹子都砍了,也是值得的。”卫秉钺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喝的差不多了,尽皆散去。海盗既然已经被剿灭,那么卫家军便不能多呆,必须打道回府。后面清剿余匪之事,由本地将官负责。卫秉钺走回自己房间,从怀里掏出一方绿色的锦帕,温柔地抚摸着。那锦帕上的两朵大红牡丹花,是苗碧琳亲自绣的。 申明煌喝酒一向很有分寸,并不喝醉,以免失礼。他经过花园时,看到卫泱泱站在烟花下面,却并不看天空。她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反复抚摸,然后双手合十,好像在念叨什么。申明煌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仪式,他问:“你是在祭拜谁?” 听到他的声音,卫泱泱吓了一跳。所有人都在喝酒庆祝,她以为这时无人,才跑到花园里来的。她转过身子,忙解释:“我没有在祭拜,我知道,这宫里、王府里、府衙里都是不准祭拜的。” 看她脸上难得的慌乱,申明煌又问:“那你在做什么?你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她只得伸出右手来,她嫩白的手心里是一颗硕大的蓝色玉珠子,但是却沾上了鲜血,在烟花的照射下,发出诡异的光芒。卫泱泱解释道:“我们海西人,有个风俗。如果,如果想和逝去的亲人通灵,便得用自己的鲜血去涂抹他的遗物。我想,我十三叔从未来过钱塘,这满城绚烂的烟花,他一定很喜欢看,所以,便将手指刺破了,去,去,” 申明煌打断她:“这蓝色珠子,便是上一代蓝旗旗主的信物,是不是?”卫泱泱点点头:“是,这方法我是听来的,不知道准不准。今晚看四下无人,所以试试。今天取得大捷,我便想将这好消息告诉我十三叔。”申明煌看着她,声音逐渐温柔:“每一个逝去的亲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今晚雨停了,月亮也出来了,月亮会把钱塘府的胜景告诉你叔父的。”卫泱泱并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她也知道申明煌是在安慰她,所以她抬起头,笑了起来:“谢谢殿下。” 申明煌说:“你还没吃饭吧,这会儿花园里很凉爽,坐在这里,喝上两杯,如何?” 卫泱泱听到喝酒,便来了精神,一步从花丛里跳上回廊:“好啊。”侍从听到吩咐后,将酒菜奉上,两人便坐在花园赏景亭的石桌旁。申明煌抬手示意她:“我酒量一般,刚刚已经同江王爷喝过一场了,便不能多喝了,你自便。” 卫泱泱听他这样讲,一点也不客气,伸手拿过那酒坛子,用手敲敲上面的泥封,泥封却并没有被打开。申明煌看着桌子上的小锤子,取笑她说:“你不用工具,如何能打开?”卫泱泱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刚刚侍女送酒时,还送了一柄小锤子上来。她听到申明煌的语气似乎在取笑她,这怎能认输? 她便走到亭子的柱子旁边,用力将酒坛砸向柱子,“砰”的一声,酒坛上半部分顿时磕碎了。她举着半个酒坛子,洋洋得意:“这样不就可以啦?”申明煌又一次被她惊呆,只觉得她暴殄天物,他说:“这可是三十年陈的黄酒哎。”卫泱泱反问道:“酒不是给人喝的吗?不管怎样我能喝到就行啦。”她知道申明煌不能多喝,便举起酒坛子,对着自己的嘴巴,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干。 她喝完之后吃了几口菜,想到今天打的漂亮仗,心里豪气顿生,说道:“殿下,只喝酒好闷,我舞剑助兴好不好?”申明煌点点头。卫泱泱性子急躁,说做什么便要去做。她马上去找了一把箭过来,站在紫藤架下,又拿起一坛黄酒,左手持酒坛子,右手拿剑,边喝酒边舞起剑来。 申明煌在花都见过太多舞剑女伶人的表演。但她们学舞剑是为了取悦别人,所以侧重的是美感,一招一式都是精心排练过的。而卫泱泱学剑招,则是为了杀人,并不是为了给人观看,所以丝毫没有女子的柔美和潇洒,反而有一种血腥压迫之感。她随心所欲、闪转腾挪,将那剑舞的招招生风,彷佛只她一人便能胜过千军万马,在盛开的紫藤花的映衬下,反而有一种不让男儿的豪气。等她舞累了,才又跑回来,高高兴兴地吃起东西来。 她平日里有点怕申明煌,但今日看对方今日心情很好,便大着胆子问:“殿下从小生活在皇宫里,应该没有什么烦恼吧?又不用担心人家会攻城,而且花都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她从小生活在军营,身边除了士兵就是敌军,并没有接触过其他人。为防止敌军突袭,蓝营每隔几天便要换地方驻扎,常年居无定所。所以在她心里,没有人会攻城,可以安安静静吃饭睡觉,那便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了。 听了她孩子气的话,申明煌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以为皇子每天吃好喝好就可以了?” 他叹了口气,又说道:“我从出生的那天起,便是先皇后所生的嫡子。一言一行,都受到约束,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说话,如何跪,如何行礼,全都有人盯着,一点不许出错。自三岁开始,便由大阳最好的师傅教我写字、画画、读书、习武。不止是你读的兵法,经史子集、治国之道,我全都要学,每天学五到七个时辰。我也不能像你那样,一个人就可以跑出去,我每次出门,身边最少都跟着五个人,有给我梳头整理服饰的;有端着茶水暖炉的;有拿着药箱的;有拿着零食点心的;有拿着换洗衣服的。怕我病了、饿了、挨淋了,或者,衣服脏了。这样的生活,你喜欢吗?” 卫泱泱没想到,做了皇子也这么惨,她放下正准备吃的桑葚,难以置信地问:“连,连笑都有人管?” 申明煌轻轻点头:“嗯,对待臣下,既不能太严肃使人难以亲近;又不能太宽松,使人敢不尊敬我,如何笑,什么时候笑,都有约束。我来到这里,没人敢管我,便可放松些,行走坐卧,已经是非常不合规矩了。”卫泱泱道:“啊?我一直觉得殿下站有站相坐有坐像,已经很好了,这还叫不合规矩?” 申明煌笑了笑:“我还羡慕你呢,想唱歌就唱歌,想吼就吼。”卫泱泱见他揶揄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但,殿下做皇子,也有好处啊,就算不能随便做什么,但是也没人敢惹呀。殿下肯定没有什么烦心事吧?”申明煌用帕子擦了擦手,说道:“人生在世,怎会没有烦心事?” 卫泱泱更惊讶了:“殿下是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娶谁就娶谁,想杀谁就杀谁,这还能有什么烦心事?”申明煌被她气到笑,说:“大阳有律法的,我也不能凭着心情随便杀人。至于我的婚姻,自然也和普通人一样,是父皇母后做主。就算是我的心上人,倘若不适合做王妃,我也是不能娶她的。” 卫泱泱更加惊讶:“连殿下也不能娶自己的心上人?那,那还不如我八哥。他便可以和心上人成亲。”申明煌道:“是了。我那早逝的王妃,就并不是我喜欢的,但我也不得不娶她,还要对她客客气气的。” 卫泱泱试探着问:“那,殿下的心上人,怎么办?”申明煌平静地说:“她被家里许配给别人了,后来,她不肯嫁人,就自请出家,带发修行去了。”“啊”,卫泱泱震惊的叫出声来。她心想:原来贵为皇子,也有爱而不得的一天,那还不如我八哥,最起码,我八哥和八嫂,死后可以埋葬在一起。 她看着申明煌,忽然觉得,这个五皇子,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人羡慕了。她本想说几句话劝慰对方,但是她最不会的就是安慰人,只得没话找话:“那,那殿下如果心情不好,可以到街市上走走。我听说花都城的商坊,很是热闹,全天下的东西,那里都有卖的。可惜,我们回海西时,只是从花都经过,并不能进城看看。等我回去之后,大概,我家里也不允许我再出门了。”她本是要劝别人,可是说着说着觉得自己更可怜。有生之年居然都不能到花都去看一看,看看这天底下最繁华巍峨的城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申明煌看她有点丧气,说:“不会的,以后,你会有机会来花都的。倘若你家里不许你来,你可以偷偷来找我。我带你去商坊。”他说着,从自己右手上褪下一串紫色的手串来,递给卫泱泱,眉目之间含情脉脉:“你不管什么时候来花都,都可以拿着这串紫珠手串来凤泉王府找我。我必信守承诺。” 他眼神似钩子一般看着对方,显然是在表明自己心意。但卫泱泱并不懂这些,她看着手里的手串,只见它由十八颗淡紫色珍珠穿成,所有珠子大小一致光滑圆润。她虽然并不懂珠宝首饰,但也知道,这手串十分难得。她摸了摸其中一颗珍珠,说道:“这东西很贵吧,我可不能收,我父帅会教训我。而且,我天天在战场上,再把它弄坏了怎么办?送给我,简直就是,暴,暴殄天物。” 申明煌抓过她的手,给她戴上,说道:“这是凤泉王的信物,我从小到大一直戴在手上的。收下吧,做为此次大捷我给你的奖励,带你去逛商坊一次。等我完诺之后,你再还我,这样总不算我们私相授受了吧?”他想了一下,又吩咐道:“平常你可别戴着,以免弄坏了或者弄丢了。最好找个盒子收起来,等你想来花都找我兑现承诺时,再拿出来。可要好好保存啊,不然我可不认账。”卫泱泱听他这样说,忙小心翼翼地应承道:“嗯嗯,这么贵的首饰,我回去就收起来。” 七月三十,卫家军从钱塘府班师回海西。因钱塘也临近运河,所以可以在城外直接坐船,并不用再回姑苏。申明煌去为他们送行。离家足足半年,每个人都很开心,终于可以回家和亲人团聚了。运河两岸,也围满了百姓,钱塘府的人听说卫家军要走,人人都跑出来,争着围观这大阳第一神武军队的风采。此刻的江南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身着盔甲的将士和岸边百花互相映衬,颇有种国泰民安之感。 卫泱泱经过几个月的练习,上下船已经非常熟练。她沿着跳板,三步两步跨上船,又仔细看了一遍岸边的美景。想到要和这锦绣江南告别,回到大漠中去了,她的心里,竟然有点恋恋不舍。但她向来不爱自寻烦恼,想到自己总算跑了这么远来看到和海西完全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海西,自己岂不是已经很幸运了?想到这,她又开心起来。因不用打仗,所以她只是穿着男装并未穿盔甲,头上插着一枝卫秉钺早上刚刚摘给她的桂花,使得她满身都是香气。她笑嘻嘻地和卫秉钺一起,向岸边的申明煌及众人行礼。 钱塘、海西相隔很远,此一去,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今天就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但卫秉钺为人十分豪迈,他拱手说道:“殿下、各位将军,家国平安便是武将心愿。我卫家军蓝营在钱塘江畔留下一百四十四具尸首,他们定会替我留在这里,护佑钱塘百姓。咱们,后会有期!”他说完,船便开动,一路向北驶去。 第三十四章 回花都 申明煌送走了卫家军之后,也要返回花都了。他临走前,安落来向他认罪。安落卸下佩剑跪在地上,以头叩地:“殿下,末将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和朝廷的栽培,此次海盗之危已解,钱塘府保住了,末将心愿已了,愿意领受一切罪名。”申明煌并没有怒斥他,只淡淡说道:“安游击,你起来吧。”安落不肯起身,只是口中念道:“臣死罪,臣死罪。” 他安抚安落:“此次我来江南大半年,你们做的如何,我都看在眼里。前面两年你没有奋力杀敌,显然是被掣肘了,今次钱塘大捷,你是首功。我想,皇上明察秋毫,你定能将功折罪的。”他又将声音放低,说道:“等我走之后,钱知府很快会被放出来,你将你知道的陵浙军队的贪腐情况告知他,让他整理成册,尽快送来花都给我。” 安落抬起头,有点犹豫,毕竟,这是非常得罪人的事,他若这样做了,只怕他和钱知府在本地都难以立足。申明煌见他仍不开窍,便向他保证:“安游击,你替他们瞒,也是瞒不住的。只有戴罪立功,才能保住你自己。而且你放心,钱知府送去奏本,我上呈皇上,和你没有一文钱关系。”他看着安落,继续开导他:“那武将的位置就那么多,别人不下去,你如何上得去?卫秉钺才二十二岁,已经是从四品参将;你已三十出头,还是正六品游击。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你再不抓紧时间,难道想一直在正六品的位置上呆到致仕吗?” 安落被他一语惊醒,忙磕头:“多谢殿下提点,末将这就去整理证据。”申明煌知道他为人老实,又提醒道:“嗯,若有人问起你,你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推说是在找到我后,临时得到的要应战的命令即可。你可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安落又再三道谢,这才退了出去。 申明煌也坐船北上,经运河回到花都。离开了大半年,进花都东门的那一刻,他恍如隔世。海战是打完了,这朝堂之战才刚刚开始。他回到王府换了官服,马不停蹄的进宫去见嘉获帝,将自己设计的钱塘之战,仔细讲了一遍。他只说了卫家骑兵和钱塘水师如何神勇,但并没有提到王成丹与海盗相勾结的事。 皇上十分满意,说道:“嗯,这卫家军果然不负众望,而那钱塘水师之前并不得力,在你的调配之下,也能神勇,说明你这次做的很好。”申明煌十分谦逊:“这都是父皇的庇佑。儿臣此去姑苏,少说多学,倒是和王总兵学习了很多用兵之策,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以后若有这种机会,儿臣还想去历练历练。但,就怕二皇兄不高兴。”皇上浅浅笑道:“你们几个兄弟,六部的事务都要轮着学,这倒没什么高不高兴的。”父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他去汤皇后那里请了安,这才回府。 又过了三个月,陵浙陆续有大捷传来,王成丹率领陵浙三府水师,和水魔船、海斯船对敌,三战三捷!托不经和腮波雪蝶本来就路不熟,而且,这个王总兵不知道为何突然这般神勇,好像给他们船上装了追踪神物,不管他们跑到哪里抢劫,都能遇到官军。还有几次,遇到妖风,在海面上不管怎么划船,船都原地转圈,差点把他们活活困死。 连败之下,托不经和腮波雪蝶决定离开江南,前往北海郡。虽然北海郡地形复杂,很难上岸,但他们几乎快要断粮,也顾不得这些了。但没想到的是,他们到了北海郡又遭遇大败,几乎被打的折损一半兵力。这北海总兵,显然和王成丹并不一样,根本没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追的他们一路北上。 这一来二去,就到了十一月,北方各郡都是天寒地冻。想抢到一点粮食,就更难了。看到沿海各郡官军的表现,显然是收到了王成丹的消息,要将他们全灭。两个人一商量,与其在海上活活饿死,不如回到北境,好歹在那里,他们熟悉环境,还能在沙漠中流动,多多少少能找到机会抢掠商队。 *海西蓝营,卫秉钺将自己收到的消息给卫泱泱看。 卫泱泱奇怪地说:“哦,这个王总兵,前几年,剿匪不力,怎么咱们打了之后,他倒勤快起来了。三战三捷,哼!”卫秉钺拍拍她的头:“打赢了未必是好事。” 卫泱泱更疑惑了,问:“那怎么可能呢?就算他前面打的不好,但是这次打赢了,还将托不经和腮波雪蝶赶走了,皇上会原谅他吧?”卫秉钺笑笑说:“不急,咱们再等等,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三战三捷,不但王成丹对这个成绩很满意,连百泉王申明堡也很满意。嘉获帝还亲自招王成丹进京述职。 王成丹是十月十四进的花都,十月十五上朝的时候,他身着朝服,上殿叩拜,很是得意。大阳惯例,臣子们无军功不得封爵,就算是入了阁,做了大学士,位极人臣,那也是没有爵位的。此番在凤泉王离开之后,他率领水师,将水魔主力折损,论功劳,封个伯爵,只怕也是应该的。所以他在跪拜的时候,脸上忍不住露出喜色。 嘉获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只说:“你做的很好。”然后又对着司礼监大太监云舒道:“将钱塘知府钱艾的奏本,给他念一念。”那云舒口齿伶俐,官话说的极好。听了皇帝的话,便拿出钱艾的奏本,一字一句地大声念了出来。他嗓门很高,大殿内人人都听得到。那钱艾将王成丹贪腐的证据写的十分详细,在何处何地趁海盗进攻时,纵兵抢民;在何处何地虚报兵员,贪污军饷;甚至详细到,户部供给士兵的是每天两斤细粮,可是士兵收到的,却是不足一斤半这样的事都写在上面。他足足念了一刻钟,才停下来。满朝文武,都惊在当场。 王成丹的脸色由黄转红又转黑,最后只得不住地磕头,口称:“臣冤枉。”百泉王申明堡也站出来为王成丹说情:“父皇,还请彻查。否则,王总兵刚刚取得大胜,就处置功臣,实在是令臣子们心寒。”嘉获帝看着他,问道:“你觉得他冤枉?”申明堡看着皇帝的脸色并不太好,不敢贸然回答。 皇上又看着刑部尚书李安美说道:“你们审讯那三名海盗,结果如何了?”李尚书走出来向皇帝行礼:“皇上,海盗头子肖刁儿及其他两人的口供在此。”听到他说肖刁儿,王成丹心里一惊,凤泉王不是说他已被打死了吗?李尚书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接着说:“肖刁儿指认,每次去各府抢掠,都是姑苏游击裴有志,派人和他联系的。抢过哪些地方,和谁接头,臣这里都记录清楚了,请陛下过目。” 嘉获帝接过小内监递过来的册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用十分嘲讽的语气对那小内监说:“拿去,给王总兵看看。”那小内监便将册子放在王成丹手中。王成丹越看越心惊,那三名海盗头子是分开被审讯的,所供述的基本都对的上,和钱艾奏本上写的,也都能一一照应。而他们三人吐口的原因,是皇帝天恩浩荡,承诺会放了他们父母。 皇帝看着王成丹,问道:“你不会要说,是钱艾和海盗串通好的口供吧?”他又挥挥手,两个小内监抬上来一个小箱子,放在王成丹面前。里面,都是这些年陵浙两郡官员参他的奏本,其中的主力,便是那个尹青铎。皇帝又道:“说说吧,为何前面五年,你剿匪不力,凤泉王剿灭海盗之后,你才连连获胜?” 是了,这就是申明煌定下的计策,王成丹赢得越多,死得越快。因为,皇帝认为,他是怕自己和海盗勾结的罪行暴露,才肯出力剿匪的,并非为了社稷和百姓着想。这三战三捷的军功,发而成了他的三道催命符。皇上当面将参他的奏本扔在他面前,那是十分侮辱人的。这时,整个大殿内的官员都知道,这王总兵,完了。所以,当王成丹被御林军摘去官帽,押解出去的时候,百泉王,非常知趣地没有为他说一句话。 而散朝之后,皇帝下令抓捕裴有志的手谕,便出了花都,向姑苏方向传去。一个月后,皇帝下旨,百泉王对兵部贪腐案失察,罚俸年;陵浙总兵王成丹,死罪;姑苏游击裴有志,死罪;钱塘游击安落,剿匪有功,升任从四品参将,负责浙州郡。 第三十五章 冰战 而海西卫家此刻已经顾不上凑花都的热闹了,因为他们突然发现,托不经和腮波雪蝶回来了!这两个人实在是两块狗皮膏药,本来卫秉钺以为他们经过陵浙水师的几轮打击,会全军覆没。可是没想到,两个人虽然惨败,却并没有被全部消灭,反而又沿着海岸线一路逃回北境。虽然在北境要面对卫家,但好歹两人的家就在这附近,路也熟。在江南,离了肖刁儿,两人人生地不熟,有好几次,在海上,都差点被风浪卷走,实在危险。 嘉获十一年二月里,当王成丹在花都被砍头的时候,托不经和腮波雪蝶又各自召集留在本地的自家军队,向海西府进发了。二月里的海西,滴水成冰,营帐之中,已经没有办法呆人了。所以每年冬季的时候,卫家五个副营的人,都会撤回海西城内,等春天到了再出去扎营,毕竟正常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攻城。但托不经,偏偏就是那个“不正常”的人。 托不经也没有办法,几千里地跑去陵浙,生活不习惯、饮食不习惯,明明呆在海里,却无淡水,真的是守着金山喝西北风。士兵战死的没多少,却因为缺医少药、肠胃不适而死了大半。好不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抢了不少东西,又遇到卫秉钺使诈,再接着,一向敷衍的王成丹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玩命儿的在后面追着他们跑。这一年来,真的是没睡过一个安生觉。还是北境好,虽然穷些,但好歹是自己家乡,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 但他回来之后,突然发现,他在水魔朝堂上,地位低了很多。因他两年前惹怒了卫家,卫秉钺为了报仇,追击他们三百里,害得水魔国王一路向北逃,从水草丰美的乐海附近搬到沙漠深处。现在他不但没有抢回战利品,反而如丧家之犬一般回来,朝堂上下,谁会看得起他?再加上寒冬,到处都抢不到粮食,他将留在水魔的旧部纠结起来,想重整旗鼓,这才发现储备的军粮根本吃不了几天了。所以,这冰天雪地里,再难打,他也不得不去打海西府了。他便迫着腮波雪蝶和自己一起去抢,因一路湿滑,不能骑马,他们只得步行几百里前往。 经过乐海的时候,恰巧遇上卫家六郎卫秉戬带着士兵前来取水。因从未有人在冬天攻城,附近十分安全,所以卫秉戬只带了两千人马,而且,这两千人,都是推着木车的步兵,并非骑兵。太好了,托不经心想,看样子,青营只有两千人,而我们,有三万人。于是他命三万人分成四路,偷偷向青营围攻过去。 在两国联军突然杀出来的时候,卫家青营并没有出现慌乱。士兵们多是本地人,从小会拿筷子就会拿刀砍人,早已经习惯了路上随时随地出现的埋伏。他们马上放下木车,从身上抽出钢刀,和联军对砍起来。卫秉戬一边砍,一边还好整以暇地命令传令兵:“吹唢呐!”在外行军,不方便带鼓也不方便燃起狼烟,唢呐,便是最好的传递消息的方式。那传令兵鼓足腮帮子便吹了起来,唢呐那刺耳的声音,似乎要震破每个人的耳膜,顺利地传到了万夫门的城楼上。 也不知道托不经的运气算好还是不好,今日值守在城楼上的,正是卫秉钺。他听到求救的声音,便马上整兵出城。等他带着骑兵赶到的时候,托不经发现,他们又有了新武器。这是一种更大的火铳,用了更多的铁,拿在手里特别地重,它每次能发射六颗子弹。蓝营骑兵拿着这大火铳,先进行三轮扫射。托不经知道,那火铳装填子弹需要时间,便下令士兵趁对方换子弹的时候,奋力向前。 但没想到,前排的蓝营骑兵三轮骑射之后,并无丝毫停滞,而是将火铳调转,手握枪头,手柄对外,那火铳顿时成了一把纯铁打造的大榔头。它本就十分沉重,再加上天寒地冻,铁变得坚硬异常,蓝营骑兵便拿起它去击打联军的头。而联军手里的都是薄薄的刀片或短枪,砍在那火铳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骑兵在马上向步兵发动冲锋,本就占优。等前排的乱砸一通之后,最后面的一排,已经换好了子弹,再次发射。等他们发射完了,就冲锋,前排的又退到后排再次更换子弹。他们分成三排,始终保持两排冲锋,一排换子弹。联军不但要经受那“大榔头”的击打,还要时刻防着对方放冷枪。但他们又没马,对方也不多纠缠,放完枪就冲,冲击一轮就跑,使得他们打也打不到,追也追不及,十分气人。 而且,这火铳是去年年底兵部新发的,卫家军已经练习了几个月,人人都十分熟练。它虽然杀伤力不大,但比大炮精准,可以只打联军,不打青营步兵。前有骑兵开枪,后有步兵堵截,托不经,真的快要气死了。卫家军手里的好玩意,他看着就眼馋。只可惜大阳物产丰富,能工巧匠众多,每年都能有新武器,他眼馋也没用,只能看着卫秉钺十分欠揍的脸上,露出挑衅的笑容。 卫秉钺和卫秉戬,前追后堵,愣是把伏击战打成了反击战。然后,他们趁着托不经愣神的功夫,步兵先跑,骑兵断后,竟然全身而退,跑回了海西城!只留下了满地搬水的木车。三万人打五千人,却让对方跑了!托不经此时,应该掉头回去才是。但他已经来到了这里,自然要抢点东西再走,不然,这个冬天,要怎么活下去呢? 所以,已经快要饿疯了和气疯了的托不经,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继续前往海西府。 当他们走到万夫门城门下的时候,才发现四周空空如也,并没有遇到有骑兵在城外迎敌。而卫秉钺,居然出现在城楼上向他喊话,还举起手里热腾腾的包子给他看。 这个季节里,能吃到一点热食,实在是无上的享受。看到那包子,每一个联军士兵,都忍不住咽了咽自己的口水。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北风呼啸,是绝对绝对不适合攻城的。托不经决定,就地扎营,明日再战。他们在城下,吃着干粮,睡着帐篷。而卫秉钺和卫泱泱,则躲在城楼的角楼里,让人升起火,吃着热包子和烤羊腿,吃饱了,还能再喝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别提多舒坦了。 等兄妹二人吃饱喝足了,卫泱泱说:“老八,你回家吧,我来守着。”她并不能经常回家去住,她自己也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她几乎每晚都住在角楼里,替每一位轮值的将官守城。卫秉钺显然早就习惯了她来守城,只吩咐道:“那我走了,你只闭门不出即可。若半夜有任何异动,都要第一时间派人回家报信,不可自己逞能。” 卫泱泱边吃着一盒糖渍桑果,边点点头。卫秉钺看她心不在焉的,又捏着她的“包子",加重了语气:“你记得我的话了?”卫泱泱腮帮子被塞得满满的,嘴巴里也不停,说道:“记得啦,反正不要理他们就是了嘛。”卫秉钺这才松开手,指了指她手里的食盒说道:“少吃一点,到时候吃没了,海西可是买不到的。” 他们去年从钱塘回来时,申明煌送了整整一船钱塘当地产的糖果点心给卫泱泱,都是糖渍或者腌制的,能放好几年。但卫泱泱忍不住,今天多吃一点,明天多吃一点,半年不到的时间,居然把一船的糕点快要吃完了。她嘴巴里忙在嚼东西,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吃完了,你下次去花都述职时,再买给我嘛,全国的物产花都都有卖的。反正你现在又没孩子,你的俸禄不拿来养妹子还要养谁?”卫秉钺懒得理她,自顾自的走下城楼。 卯时正的时候,有哨兵将卫泱泱叫醒:“大小姐,敌军开始攻城了。”冬季天明的晚,虽是卯时正,但天空仍是黑漆漆的。趁着城楼上的火光,卫泱泱看到城下有人在架云梯,准备渡过壕沟。她知道这个时间,卫秉钺就快从家里过来了,不必给他报讯。所以对着哨兵说:“他们过壕沟,也要一会儿呢,再等等,等他们到了城楼下,再打。” 没多时,卫秉钺也回到了城楼。联军已经准备架了云梯往上爬,但那城墙被冻的像一块冰砖头,滑溜溜的,并不好爬。而且海西城墙经过一百多年的修缮,坚固非常。工部来修筑的官员曾说,这墙头就算是拿红衣大炮对着不停的轰,也最少能抵挡一日一夜的轰炸。所以,先爬到云梯上面的兵士,就陷入到了十分尴尬的境地。往上爬,城墙光溜溜的,无处可攀登‘往后退,下面也有人,又退不下去。城楼守军都开始准备将自己面前的云梯推开。 只有卫泱泱比较调皮,她拿起刚刚吃剩的一块羊骨,塞进那快要爬上来的水魔士兵嘴里。这么冷的天,那羊骨发出诱人的羊肉味,对于冻了一晚的水魔人来说,那可是比玉皇大帝的蟠桃还要美的食物。有几个士兵,竟然忍不住,偷偷看了那羊骨一眼。海西守军就趁他们分神的功夫,将云梯推了开去。 但今日,必须抢点什么回去,不然,还有一个多月,海西人才会在城外播种,到时候可以来抢种子。但是这一个月他们吃什么呢?所以城楼下的水魔士兵,牢牢握住那云梯,使它不至于翻倒。再来再来,反正今天必须得成功!卫秉钺本想用火攻,但冬季有霜,每个人的铠甲和衣服上都挂满了霜,并不容易被引燃。 很快,水魔人第二次攻城又开始了,士兵们好不容易爬到城墙上,再往上爬一两步就能摸到城墙顶端的砖石了。卫泱泱端起刚刚烧好的热水,顺着城墙倒下去,泼在她面前的那水魔军脸上,那个水魔军眼睛忽然被热水泼到,痛的失手跌了下去。 卫泱泱乐的哈哈大笑,卫秉钺斥责她说:“不许浪费水!”北境不比江南,水珍贵非常,她泼下去的那一碗水,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人一命。所以连卫秉钺都忍不住开口斥她。 但天气寒冷,那开水顺着城墙流下去,遇到冻的发硬的砖石,马上就结成了冰,糊了一层冰壳子在砖石上!卫秉钺心里一动,吩咐士兵:“添柴,烧水,不需要烧开,只要将昨天运来的冰,融化即可,然后,全部泼在城墙上!”城楼上每隔十尺,就有一堆火供守军取暖,所以,火堆是现成的。而这几天青营拉回来的冰块,就堆在翁城里,也是现成的。 所以,守军收到命令,很快便将水融化,顺着城墙泼下去。一锅又一锅,整个城墙,不多时,就真的变成了一大块冰疙瘩。敌军的云梯搭在冰上打滑,就更不容易往上爬了。而且,就算有士兵能勉强爬上来,冰面十分滑溜,他们也无从下手,根本不可能攀着城头跳进来。偶有士兵拔出短刀,想在冰疙瘩上戳一个洞,借力往上爬,那也是非常难的,没戳几下,人就累的气喘吁吁了。 托不经看到这里,改变了策略,让人拿刀开始砍城楼最下层的砖墙,把城楼砍坏,卫秉钺总得出兵吧?只要他出兵,就有机会。可是没想到,卫秉钺不但不应战,兄妹两个反而在城楼上悠哉游哉地聊起天来。卫秉钺问:“你说,现在是否应该用火攻啊?”卫泱泱知道哥哥在考她,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下,说道:“不行不行。城楼上有冰,若用火攻,那冰遇热就化了,他们又要攀城墙了。”她突然笑起来,双手一拍,说道:“还是用火铳往下射击,才最痛快!” 他们站在高处,而攻城的联军是垂直站在低处,自然是向下射,最为有利。但卫秉钺摇摇头说:“那可不行,这么冷的天,军需官从碧波城运一次东西来颇为不易。箭枝、子弹不是给你这么浪费的,咱们还得撑二十多天呢。” 冬日道路难行,所以每年的九月到来年三月,海西府所需军需,由夏日的每半月一送改为每月一送。况且往年几乎未遇到过冬日需要武器的情况,所以,冬日每个月送来的,也是粮食、棉花居多。若是现在一通乱射,痛快倒是痛快,但开春之后若再遇到敌军,那卫家军的武器只怕是接不上趟了,到时没了箭枝火药,便只能凭骑兵拿着刀和敌军赤膊相战。 他这样说,卫泱泱又想了想,嘴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水来土掩。”她忽然道:“有了!他们现在饿疯了,我们不如扔几袋粮食下去,他们肯定大乱,到时候人人都要去抢粮,不就聚在一处了?”她边说边拍着身旁的红衣大炮:“嘿嘿,到时候,大炮不就派上用场了?” 卫秉钺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我之前去花都述职时,听户部的官员说起过一件事。有一次他们征集粮草,结果粮食袋子不结实,壮丁在搬运面粉时,撒了一地。正巧那粮库的小吏在抽旱烟,这满屋子的面粉遇到火星,居然爆炸了。据说威力惊人,不比火雷差,整个粮库都被炸成粉末。所以从那以后,户部规定,进出粮库的人,绝对不能抽旱烟和带火折子。” 卫泱泱问道:“啊?这么厉害?那我们前几天也收到了面粉啊,也可以抛下去!”卫秉钺摇摇头:“但那是在屋子里,这是城外,要抛多少面粉,才能洒的满地都是?这样浪费的话,还不如直接用火器呢。”卫泱泱脑子转得很快:“可是咱们只是要它爆炸,又不是要吃它,不是面粉,别的粉是不是也行呀?弄些沙子行不行?雄黄粉呢?” 她说到这里,卫秉钺心里一动,问道:“咱们之前装填火雷,是不是还有些硫磺粉和硝石灰啊?”卫泱泱点点头,说道:“对对,咱们可以将木炭、硝石和硫磺混进面粉之中,然后用抛石机把面粉整袋抛出去,抛到大炮打不到的地方。没有大炮的威胁,敌军必然去抢,到时候他们聚集在一起,若那面粉爆炸,那场面,哈哈哈哈。” 她想想也觉得十分好笑,但等她笑完了,又问道:“可是,大炮打不到的地方,我们如何让火星子和面粉相遇呢?” 卫秉钺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而且不需要将硫磺、硝石、木炭装填,直接将最小的蛟龙藏在面粉里就好了。那蛟龙只有人的指甲盖那么大,不易被发现。他忙叮嘱兵士,将最小的蛟龙收集起来,混些大豆、蚕豆一起掺杂在面粉之中。很快,军士装填好了五十袋面粉,卫秉钺看了看,应该够了。他一声令下,二十名士兵便将面粉放在抛石机上,十台抛石机轮番将面粉抛出。抛石机平日抛的都是石头,这面粉袋子比石头轻的多,所以,能抛出去很远。 托不经看到地上的面粉袋子,先是怀疑有诈,他们若围拢上去,对方大炮开火,必然死伤无数。但他知道大炮发射时,必须对准人才行,而现在城楼上的十门大炮,瞄准的方向都不是他们这里。而想将大炮调转方向,也是要四名壮年男子挪动半天才可以做到的。想到这里他就放心了,派人去取那面粉,但他被卫秉钺打怕了,还要士兵先将每袋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粮食? 士兵一一将粮食划开,看到里面装的确实是白面、蚕豆,人人都喜不自胜。托不经也很高兴,因袋子已被划开,无法搬运,他命人将运粮车推过去,直接将袋子搬上车。但运粮车一动,远处的海斯士兵便知道了卫家军抛下来的是粮食。大家一起来的,凭什么水魔人将粮食全部搬走呢?海斯军远远没有水魔军人多,并不敢过来抢粮食,但是人在饿极了的时候,胆子便会大些。有些海斯兵,便慢慢围拢过来,眼尖的看到那袋子里的东西,便喊道:“是面粉!白面的面粉!” 卫泱泱在卫秉钺耳边说道:“我们可以也扔给海斯兵一些面粉,真正的面粉。那托不经不是要气死了?嘿嘿。” 卫秉钺的脸上也露出看戏的笑容:“对,不患寡而患不均。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他吩咐士兵又将十袋真的面粉抛去海斯兵的驻地。海斯士兵打开一看,那袋子里,真的是白花花的面粉。虽然天寒地冻,但好像那面粉已经被烙成白面饼子,香喷喷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些士兵忍不住的,已经抓起一把放在自己嘴巴里了。虽然还是生粉,但那士兵还是喊出了声:“香,真香!” 看到他们这边真的是面粉,水魔军也不疑有诈,更加快了动作,将五十袋面粉搬到车上。那车子是由木头打造,底下是独轮,上面是个巨大的漏斗型,可以放一切零散的粮食。待他们装好,正准备推走,卫秉钺将弓箭架上,对着卫泱泱说:“你刚刚不是问要怎么把火星子传过去吗?去,取一根燃着的柴火来。”卫泱泱马上从身后的火堆里抽出一根柴火,问道:“你要将火箭射出?可是,这是一百五十尺,很难射准的。”卫秉钺歪着头,示意卫泱泱给他的火箭点着,笑着说:“我又不是要百步穿杨,只要能引燃那里面的蛟龙便可。”他说罢,手起箭落,那火箭便向着水魔军的运粮车射去。带火的箭枝准确无地的射入面粉袋子之中,但袋子都装在斗车里,所以水魔士兵并不惊慌,因为面粉,并不容易点着的。 卫泱泱探头看了看:“哎呀,是不是没有引燃里面的蛟龙?”卫秉钺也觉得好奇,何以半天了没发出任何声响?火箭点燃了面粉袋子,一点点的烧着,终于,遇到了一根蛟龙。那蛟龙的引线迅速点燃,“砰”的一声炸响,炸起的火星引燃了其他蛟龙,那袋面粉被炸开来。再加上是在粮车里,空间十分狭小,面粉遇火即爆,马上把粮车炸的粉碎,就连粮车附近的几个军士也炸的飞上了天。而炸起的火星子又落在其他运粮车和军士身上,剧烈的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很快,那附近燃起了熊熊大火。 站在城楼上的卫家军都震惊了,卫泱泱大叫:“这面粉,真的可以爆炸!要,要在密闭的地方才行!” 第三十六章 美人计 托不经也被这突如其来地爆炸吓了一跳,到底这海西城内还有多少新武器?他并不知道,所以,为了避免伤亡过大,他下令先退后三十里安营扎寨,明天再想办法。 而卫秉钺也在天黑时回了家,找到卫戍平。他先将在姑苏时,申明煌提出的计策讲了一遍。卫戍平说:“嗯,两个狗贼相互勾结,这联盟必然不牢靠。但你现在有何计策,让他们反目?”卫秉钺回话说:“爹爹,在钱塘时,我们本意是要将托不经和腮波雪蝶一起放走,但小石榴并不知道这是计策,她自己率船攻击托不经的舰,却没想到歪打正着,托不经定会相信我们是和腮波雪蝶串通好的。现在,他们在城外缺吃少穿,我们可以分两条路走,明面上,明日起开始反攻,但只打水魔军,避开海斯军;暗地里,派人给海斯送去粮食。这一来二去,不由得托不经不信,腮波雪蝶和咱们早就有勾结。” 卫戍平摇摇头:“但腮波雪蝶并非酒囊饭袋,他一定能够识破这是计,不会乖乖和我们配合的。”卫秉钺陪着笑说:“是,腮波雪蝶是不肯,但他儿子一定肯。小石榴和他二儿子腮波一帆相识,可以让妹妹押送粮草送去给他二儿子,我们再透露消息给托不经。这青年男女,处在热恋之中,互相送点东西,就说的通了。”前面卫戍平只是坐着,但听到他说“热恋之中”,便“腾”的站了起来,怒道:“你说什么?你妹子和那狗贼的儿子有染?”卫秉钺忙道:“我本来也以为是这样,但我问过小石榴,也仔细想了想,她应该不敢也不会和海斯人相恋。” 卫戍平还是不放心,他的女儿怎么可能和腮波雪蝶的二儿子搞在一起?若传出去,他以后在朝廷如何立足?他盯着卫秉钺,逼问道:“你是如何知道他们俩认识的?”卫秉钺说:“前年年末,小石榴偷偷在我这里拿了一张路引。她之前要帮谁通关,需要路引,都是直接找我拿的。可那天,我看她有点不对劲,一声不吭地抽出一张便走。我觉得好奇,就派人跟过去看看,没想到是她带了个人由碧波城经过海西到海斯的白豹城,她送了那人进了白豹城才折返回来。而那人却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我更好奇了,就派人去碧波城多方打探,这才知道,那是腮波雪蝶的二儿子。但我们在姑苏时,让小石榴和他联系,把他引过来,小石榴也照做了。我想,两个人应该只是好朋友,并非恋人。或者,是因为腮波一苇的关系,小石榴才对他多加照顾。” 卫泱泱小时候常常溜过去和腮波一苇玩的事情卫秉钺当然知道,而他的猜测也距离事实不远,但这仍然吓了卫戍平一跳。虽然他天天发愁女儿嫁不出去,他甚至想过,不要对方有多大官职,哪怕是六七品的微末小官,出不起彩礼,只要家世清白、公婆讲理、对他女儿千依百顺,他也是肯的。但嫁给腮波雪蝶的儿子,那他是万万不肯!哪怕他送女儿去怀庆府紫云观给绝言子道长养一辈子,他也绝不同意卫泱泱嫁到海斯国,若女儿真和那狗贼的儿子有私情,他宁肯将她给杀了!想到这里,他说道:“不行,你妹妹绝对不能去送粮。万一她被那狗贼的儿子给蛊惑了,那她非死不可!” 卫秉钺自然明白卫戍平说的”非死不可“是什么意思,他父亲绰号“卫阎王”,那可不是被人随便起的。他忙道:“爹爹,小石榴从小就看着四国人烧杀抢掠咱们大阳人,她虽然不肯好好读书,但也知道是非对错的。再说了,就算您不相信她,也得相信腮波雪蝶吧?他也是万万不肯自己儿子娶小石榴的呀。”他说到这里,卫戍平重重“哼”了一声,他可以杀自己女儿,但腮波雪蝶凭什么嫌弃他宝贝小妮?所以他说:“我的小妮,就算是我把她挫骨扬灰,那也使得。他腮波雪蝶算什么东西?他儿子还敢勾搭我女儿?” 卫秉钺又道:“爹爹,那腮波一帆和他爹不同,倒是个文弱书生,画画的十分好。让小妮去给他送些吃的喝的,谅他也不敢把小妮怎么样。此次两国联军来袭,他不会武功,应该没有在联军之中,而是留在了海斯。咱们明日抓一个海斯兵,一问便知。”卫戍平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他点了点头:“嗯,先探听到他的位置,能联系上他再说吧。” 第二天,卫秉钺真的命人抓到了一个海斯俘虏,查到了腮波一帆是留在黑豹城内并没有随军来海西。黑豹城是腮波家的封地,也是海斯国距离海西最远的一座城池。卫戍平问道:“那个地方安全吗?”卫秉钺说:“我需得留下来吸引托不经的注意,不然让小十五陪着小妮去?两个人有个伴,若有事,小十五还能提点她些。” 卫戍平摇摇头:“小十五管不住她,这样,让老六陪她去。” 卫戍平做事一向利索,从不拖泥带水,既然决定了,那下午便安排人搬运粮草、布匹,棉絮,找来六子卫秉戬和女儿卫泱泱,详细交待了一番。又给户部、工部写信,说明了敌军攻城,下个月要多送些粮草武器过来。他又给百泉王申明堡写了一封信,写完了,觉得不妥,终归这送粮资敌不是小事,万一被人抓住把柄,一本参到皇帝那里,就不好了。所以他给嘉获帝写了一封密折,讲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和计划。并将给百泉王的信,扔到火堆里烧了。卫家驻守海西一百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是因为只对皇帝忠心不二。他不愿意和掌管兵部的申明堡太过亲近,但也并不想受制于他。 最为难的是卫秉戬,他接到卫戍平的任务之后,已经在心里把卫秉钺给骂了百八十遍。这是什么破计划?居然要自己妹子牺牲色相?就算要是美人计,也该送个或温婉或魅惑的女人过去,就小石榴这个样子,能把黑豹城给拆了,这美人计能成功吗?而且,爹爹明明白白交待,要紧盯着妹妹,不许她和腮波一帆私定终身,但是又得让别人看出来,他俩爱的爱去活来,妹子才和家人相抗,冒死跑来给他送粮的。这怎么可能?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既要人不顾危险与情郎约会,又要人不能私定终身?人心难测,我能看着她的人,怎么管的住她的心?这计划,想想都觉得离谱,这老八是失心疯,爹爹怎么也同意他这么做?让我去砍腮波雪蝶那老鬼行,让我去教小石榴去找野男人?这不是在难为我吗?这次派给我的任务,想要顺利完成,比领朝廷的俸禄还难。 卫秉戬一路从卫戍安处回到自己房内收拾东西,犹自骂个不停。平日里他在外面金戈铁马,但性格却不似卫秉钺那样狂妄,在家里也是十分温柔体贴的。且卫家大郎、二郎、四郎、五郎都已战死,三郎远在花都,他算是众兄弟中最年长的,平日里对待幼弟、小妹也十分关照。他回到家里,很少会出现骂声不绝地情况。妻子邬氏看到他今天有点不对劲,丫鬟仆从都不敢靠近,自己做为妻子,自然是有义务去关心他的。所以邬氏走进他的书房,柔声问道:“六郎今天这是怎么了?” 卫秉戬已有四子,他妻子邬氏出身于闽州郡书香门第,十几年前因为其父获罪,全家被发配海西,后来嘉获帝登基,奸臣被揭发,父亲在重病时得以平反,可当时已经卧床不起,再也没办法回到闽州郡老家了。平日里看岳父是个文官,体弱多病,敬他为官正直,所以对他家诸多照顾。邬氏虽是个柔弱女子,但毕竟是大家闺秀,很有主意。在父亲病逝之后,主动找到他,说是只要他肯照顾自己的母亲和幼弟,自己就愿意留在海西,嫁给他。 他和妻子非常顺利的成亲生子,岳母和内弟住在卫家,也和他相处融洽。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和女孩子恋爱的经验,现在让他,青营旗主去教自己妹子和敌人之子如何谈情说爱?这事怎么想怎么离谱!离谱!真的离谱!他将事情简单对妻子讲了一遍,不断地问:“邬云,你说这离不离谱?” 邬氏是过来人,将事情略想了想,便明白了,她先安抚卫秉戬的情绪,说:“其实父亲并不是要妹子真的对那腮波家的二公子有情,也不是要二公子对她许下承诺,只是要托不经这样认为,是不是?”卫秉戬虽然打仗没有卫秉钺那般出色,但在众兄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他刚才只是极怒,所以没有细想,邬氏这样一问,他才回过神来,说道:“没错,我们只需要托不经认为他俩私定终身了。但你让妹子去阵前冲锋行,你让她去使这美人计,她如何肯做?更何况,她也不会啊,万一出了点岔子,真的和那腮波雪蝶的儿子私奔了,那我如何回来交差?”他说着话,一掌拍到桌子上,将茶盏震了一震,继续骂着卫秉钺。 邬氏对着他温柔一笑,说道:“妹子白纸一张,每天除了喜欢砍人,就是喜欢吃吃喝喝,我看她,在感情这件事上,离开窍,还差得远呢。”卫秉戬摊开手,无奈地说:“是啊,难就难在这里,她并不会,可是却要她去,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邬氏将手指放在桌子上画着圈,说道:“白纸一张,岂不更好,在上面画什么图案,全掌握在你手里。”卫秉戬听她这么说,心里一动,问道:“你有办法?” 邬氏又道:“嗯,这带兵打仗我一窍不通,但这女子表达心意的法子,我可以说是颇为精通。这自己绣的荷包啊、香囊啊、手帕啊,都可以做为定情之物,送给情郎。你明日出发,我今晚便连夜准备这些东西,到时候你交给妹子,让她送给那二公子就可以了。反正她又不懂,你只告诉她,这是让那二公子拿去辟邪的,不就行了?” 邬氏结婚前,送给卫秉戬的便是她去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又自己绣了一个十分精美的香囊,将那平安符装了进去,卫秉戬一看便知她的心意。卫秉戬听她这样说,心里的难题解了大半,又有点担心地问道:“送这些,管用是管用,可是就怕将来传出去,对妹子名声有影响。又怕被有心人拿着这些东西做文章,说我们卫家私通敌军。” 邬氏笑得更大声了,问他:“那小石榴,可会刺绣?”卫秉戬“哼”了一声,说道:“她?你要她学刺绣?不如让她去学庖丁解牛,只怕还快些。”听他这样说卫泱泱,邬氏拿着手帕捂着嘴,笑了半天:“那就是了,她每天学的是刀枪剑戟,从未学过针线女红。到时候就算被人知道,那二公子收了女孩子的手帕、荷包,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海西府人人都知道,那手帕、荷包可能是全天下任何一个女孩子送的,但绝对不会是咱们卫家大小姐送的。谁要借此兴风作浪,让他来海西府随便找个人问问,不就行了?” 卫秉戬心里瞬间打通了这些关节,说道:“是了,小石榴送的时候,那腮波雪蝶的儿子肯定会收。但若将来翻案,那上面的针线,又绝对不是小石榴绣的,大可推的一干二净。更何况,用不了太久,说不定海斯国就会被全部歼灭,哪还有翻案的机会?”邬氏轻轻抚摸着他的胸口,说道:“现在不生气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卫秉钺带着骑兵出城,迎击敌军,卫秉戬带着妹妹和粮队,在夜色的遮掩下,静悄悄地出发了。 第三十七章 二嫂之死 卫泱泱并不知道这全盘计划,只知道她爹爹让去给腮波一帆送点吃的,她还奇怪为何让她去送,而不是留她在海西御敌。 因为夜晚太冷,无法前行,他们只得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口,撑起营帐。看着在身旁睡得香甜的卫泱泱,卫秉戬心里百感交集。他属实是没想到,有一天,要自己的这个小妹妹去做细作。虽然运粮去黑豹城,危险并不大,但对于进入黑豹城之后的事情,他还是有些担心。可是爹爹交待的任务,又是必须要完成的,卫秉戬气的又在心里将卫秉钺骂了百八十遍,还烦躁地拔出刀来,在沙地上戳来戳去。 卫泱泱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钢刀划过地面的声音,忽然坐起身来,手立刻去抓自己的刀,问道:“六哥,有刀剑声,是有敌军?”卫秉戬大她十岁,还把她当小孩子看,哄她道:“不是,是我睡不着,拔刀在地上刻画,,没事的,你继续睡吧。”卫泱泱往他这边挪了两下,又躺下,拉着他的手说:“可是很冷哎,我睡不着了。”卫秉戬将自己的披风放在她身上,说:“我的小仙女,现在不冷了吧?”卫泱泱还是不依,嘟着嘴,装出可爱的样子:“你讲个故事给我听。” 她知道家里谁的脾气更好,很会看脸色行事。若是卫秉钺,根本不会理她,还会把她踢下水,她是万万不敢找卫秉钺讲故事的。但她知道卫秉戬一定肯讲。果然,卫秉戬听了她的话之后,使劲拽了拽她的头发:“嗯,你就会逮着老实人欺负是吧?”他虽佯装嗔怒,但还是给卫泱泱讲了一个小故事,卫泱泱又沉沉睡去。 但他们行了几日,离黑豹城越近,卫泱泱夜里便越睡不好。这一夜,卫秉戬看她人虽未醒,却满头大汗,眼皮也不断抖动,显然是做了噩梦。卫秉戬并不敢轻易叫醒她,生怕她受了什么惊吓,再闹个半死。只得用披风将她裹得更紧些,还将她面上的汗珠擦掉。过了一会儿,卫泱泱突然睁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卫秉戬喊道:“小石榴,怎么了?”他连喊了三四声,卫泱泱才将眼珠转到他这边,张了几次口,也不出声。他举起水袋,喂她喝了几口水,又问道:“现在是不是好些了?”卫泱泱咽了咽口水,这才能说出话来,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六哥,二嫂死了。”卫秉戬吓了一跳,这话她十年前就说过,今日又说,显然那是梦中的场景。他试探着问:“你又梦到二嫂了?”卫泱泱点点头。卫秉戬知道她一哭就会大病,生怕她想到伤心事,忍不住又哭,便双手拍打着她说:“别怕,哥哥在这里。” 十年前。 二嫂那时刚刚和二哥成亲两年,一个多月前生下长子。所以今日是要带着孩子回后湾郡海东府的娘家。二嫂心善,知道卫泱泱从未去过海东府,经过蓝营时,还特意叫上了她,许她骑马跟着车队同去,到了娘家之后,还派家丁带着她去街上玩。可是他们第二天回来的路上,却遭遇了一小股流兵。卫家的家丁自然也都是打过仗的,并不惧怕对方。他们且战且退,护着二嫂的车子往海西方向退去。 流兵是各国军队里犯了错误不敢回军营或者偷偷跑出来单干的士兵,不讲兵法,武器也很落后,和山贼流寇没什么分别。往日里,这些流兵都是组成小股部队袭扰各国百姓的。但这一次,似乎有点不同,他们抢了财物之后并不后退,反而继续跟上来纠缠。那些流兵边追边喊:“抓住那车里的女人!那是卫家的车队!” 二嫂忙命人将车子赶到一处悬崖边上,喊卫泱泱过来,说道:“把你身上的蛟龙解下来给我。”卫泱泱年纪虽小,但周身都携带有武器,她听二嫂这样说,便将腰上捆着的两颗蛟龙拆下来,递给二嫂。 二嫂又将手里的婴儿递给她,说:“他们刚刚在路上,遇到别国的百姓,都不抢,只一路跟着咱们,显然是冲着卫家来的。他们绝非普通流兵,定是被人收买的!这里离青营最近,只有一百里,我们今天不归,青营的人就会出来找咱们,你一定要带着你侄子平安回去。”卫泱泱当时只有六岁,但是她见惯了太多自己叔伯兄弟的死。她马上明白了,二嫂要做什么。于是,她抬起头:“二嫂,他们要抓的是卫家的人,我去吧,我姓卫。” 二嫂来不及多解释,只捏捏她的脸说:“我既然嫁给你哥哥,自然就是你卫家的人。要是你和你侄子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你哥哥交待?”她狠了狠心,又说:“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可出声。若,若你侄子要哭,你便捂住他的嘴巴。”说罢她不等卫泱泱回答,便将她推入碎石之后。然后,便朝着流兵跑去。 因北境风沙大,所以平日里出门时,不论男女,都戴着面纱。 卫泱泱只看到二嫂将面纱拉下,喊道:“别伤及无辜,我是卫总兵的二儿媳妇,你们要抓人,冲着我来!”流兵头子问她:“你便是卫秉斧的老婆?”二嫂瞪着他,说道:“没错!”那流兵头子很是高兴:“很好,正好我们过几天要去橙营和卫秉斧对阵,到时候,抓你在阵前,看他如何敢出兵?哦,对了,你儿子呢?不是跟着你一起出来了?”卫泱泱心里一惊,她感到怀中的小婴儿开始晃动身体,她想起刚刚二嫂的话,便伸出右手去捂着小侄子的嘴巴,左手则紧紧搂着他,不许他动。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二嫂向着悬崖跑去。二嫂刚刚出了月子,身体还没恢复,跑的并不快。那些流兵在沙漠中,饥一顿饱一顿的,也追不快。卫泱泱心里的话都快冲出嗓子了:“二嫂,不要跳崖!不要跳崖!” 没几步路,二嫂真的被流兵追到了悬崖边上。那流兵头子怕她跳下去,就没办法拿她去威胁卫秉斧,骗她说:“你过来,我们只抓你,不抓你儿子。你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儿子了。”二嫂半信半疑:“是吗?”那头子看她是个女人,想来没什么主见,继续说:“是的,你儿子那么小,有什么用?你男人驻守橙营,又没怎么见过他,你若死了,我们只抓你儿子去,你男人必然不肯相信,只会认为我们是随便找了一个婴儿冒充的。但我们抓住你,你男人就会信。你过来,只要你跟我走,我就放过你儿子。”二嫂似乎被他说动了,慢慢向他走去。 卫泱泱知道二嫂披风下,缠着两颗蛟龙。她拼命摇着头,想要二嫂不要过去。可二嫂为了不暴露她,半点也不看着她的方向,只是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然后,她在那头子的面前站定,说道:“你仔细看看我,记住,我叫宋敏儿,是海西卫总兵的二儿媳妇,参将卫秉斧的结发妻子。”那头子仔细端详着她,她虽然刚刚生完孩子,身体有些虚弱,脸有些浮肿,但月子里保养得宜,反而更富态了些。二嫂本就是个大气温婉的美人,现在有了母性,更显温柔。那流兵头子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女人,看着二嫂站在自己面前,柔声细语地对自己说话,真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二嫂又浅笑起来,对着他道:“看够了吗?”那头子淫笑起来:“没看够,没看够。卫秉斧这小子命可忒好,投胎在海西卫家,有这么漂亮的娘子,还有儿子。不像我,投胎在黑豹城,没吃没喝,还天天被几个大国欺负,实在窝囊。”二嫂拔出蛟龙的引线,看着他说:“没看够,就下去慢慢看吧。” 他听到这里,才警觉起来,正要后退,二嫂上前抱着他,死死不松手,骂道:“下贱胚子,我和你一起共赴黄泉,便宜你了!”那流兵头子打过仗,自然知道引线要燃一会儿才会爆炸,所以他拼命去推开二嫂。可是二嫂也练过功夫,不论他如何推搡,双臂始终牢牢箍着他的后背。两个人挣扎之间,二嫂双足踏空,便拉着他一起坠下悬崖。很快,卫泱泱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定是那两颗蛟龙爆炸了。 剩余的流兵追到悬崖边看看,这爆炸声如此巨大,显然是不可能再有活人的。他们确认之后,连叫“可惜,可惜”。他们可惜的,自然不是二嫂的性命,而是没办法去威胁卫家了。有个流兵忽然说:“咱们刚刚追这小娘子,卫家的家丁却跑了,咱们赶紧去追,去抓卫秉斧的儿子。”剩余的人忙道:“对对对,抓到那小孩子,也有赏钱的。”他们说罢连忙向山下跑去。 第三十八章 两个小男孩 卫泱泱怕他们使诈,躲在碎石后面一动不敢动,静静等了半个时辰,才露出头来,四处观察。她年纪虽小,但经历了好多次战斗,经验丰富。她走出碎石,熟练地查验周围每一寸土地,确定无人埋伏,这才放下心来。但她一松手,怀里的婴儿便哭个不停,卫泱泱吓了一跳。她自己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不知道孩子为何会哭,但想来应该是渴了饿了。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肉干,但发现小孩子没有牙,根本吃不了。她知道自己从小是喝粟米汁子长大的,但这里又没有粟米,也没有锅能熬煮。这可难办。而且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躲开才是。 此时正是中午,烈日当空,她先将水袋中的水喂给孩子喝。婴儿嘴巴碰到水,以为是乳汁,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喝饱了,才暂时不再哭闹。卫泱泱仔细想了想自己应该怎么做。不能前往青营求救,她没有马,万一路上再遇到敌军,她根本不可能带着孩子跑掉。就算不遇到敌军,她也会被活活晒死;但呆在原地,但又怕那伙流兵去而复返。她看了看悬崖下面,有了主意。她用石子摆出旗语,使得卫家的人一看就能明白,她在附近。 接着她沿着山路,往悬崖下走去,心里默默数着数,每走一百步,便用石子或者树枝做个标记。因山里到处是大石头,挡住了阳光,所以温度还没有那么高,勉强可以行进。她不敢大口喝水,一旦水喝完了,便会渴死,实在渴的不行了,才抿两口。双臂抱着孩子抱的累了,她就把面巾扯下来,拿面巾包着孩子,裹在自己身上。她记得自己走了二十个一百步,来到山坡的中间。 这时候,孩子又哭闹起来,刚刚她只给小孩喂了水,只能哄骗半刻,小孩肚子里饥饿,又哭个不停。卫泱泱看到有颗树上结满了酸枣子,海西附近并不产其他水果,唯一产的就是这酸枣子,因为它并不怕旱,只要有一点点水,就能生根发芽,结出酸酸甜甜的果子来。她本想爬上树摘果子,但怀里还裹着个小婴儿,又怕弄坏了他,只得作罢。她想起来自己腰上是带着马鞭的,连忙将马鞭摘下,对着树枝挥去。她年纪虽小,鞭子却打的很准,虽然力气小,挥鞭并不足以伤人,但正好够打下果子。她将地上的果子都捡起来,拿起一颗尝尝,还未成熟,有点酸,想来小孩子并不喜欢吃酸的。 她就将自己携带的干粮袋拿出来。她年纪还小,所以带的东西和大人不同,除了半块贴饼子用来在关键时刻保命外,其他的都是她喜欢吃的零食。她拿出一颗芝麻丸子,用力嚼碎,嘴巴里就充斥着芝麻的香味,她又将酸枣子放入嘴里,和丸子一起,嚼成碎渣,再将那沫子吐出,送到婴儿嘴里。她平日里就喜欢将这两样配着吃,所以她想,小孩子应该也会喜欢吧。果然,那婴儿吃到食物,十分开心,大口大口的吮吸着。 到了下午,她遇到一对砍柴的夫妻。那夫妇两人看到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出现在这山里,十分惊讶。那“男孩子”穿着华丽,一看就非乡民,“他”随身带着男孩子惯用的玩具刀、箭,还有些吃的。夫妇二人围拢过来,问道:“这是你弟弟?你家里的大人呢?”卫泱泱看他们两人只是打柴的,身边也未携带干粮,想必是住在附近的村民,便说:“这是我侄子,路上遇到流兵,我嫂子死了,我在这里等我家人来找。” 那女人看到小婴儿一直哭,问道:“孩子是不是饿了?怎么哭个不停。”卫泱泱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刚刚明明给他吃过东西的。”那女人问:“你给他吃的什么?”卫泱泱说:“我把芝麻丸子和树上的酸枣子嚼碎,喂给他的。”那女人笑起来:“这么小的小孩,是刚出月子吧?他不能吃别的东西的,只能喝奶。” 卫泱泱从小不能喝牛乳,所以随身从不带乳酪,她就实话实说:“我,没有带着干酪子,无法喂他。”那女人说:“我家里女儿刚刚三个月,我有奶水,你把他给我,我来喂他。”卫泱泱有点犹豫,但是又看着小侄子哭的可怜,他才一个多月,连名字都还没起,阿娘就死了。要是再不喂他吃奶,他若饿死了,二哥岂不是要哭了?想到这里,她将手举高,把婴儿递给那女人。 那女人先转过身去,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又掀开襁褓看了看,说道:“原来是把尿布尿湿了,怪不得吃饱了还一直哭。”还好那襁褓有两层,女人便将内里一层干净的,给孩子换上,这才将孩子还给卫泱泱。她刚刚喂奶的时候,卫泱泱手上一直蓄着内力,只要对方敢有任何小动作,她必然扑上去拼命。 直到她把孩子还了回来,卫泱泱才放下戒心。她摘掉自己随身的玉佩递给那女人,鞠了一躬,说道:“多谢大叔大婶。我父亲是在卫家军做事的,你们以后,有任何需要,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拿着这玉佩来海西府,随便交给哪个城楼的守门官都行。倘若,你们不需要什么东西,也可以拿这玉佩换五百两银子。”那砍柴的夫妇收下玉佩,便离去了。 但从小在蓝营学到的技能,让卫泱泱明白,必须要换一个地方呆着。她确认那对夫妇离远后,马上抱着小侄子,跟着他们去的方向,走了一百步,才停下躲藏。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那对夫妇去而复返,两人走到她新躲的地方,找了一圈发现附近无人,便开口说话。 那女人有点担心,问:“能行吗?“他”要是反抗怎么办?”那男人说:“一个小孩,一个吃奶的小娃,如何反抗?”卫泱泱听到他们说话,仍是捂着小侄子的嘴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女人又说:“看那“男孩子”穿的倒不像普通人家,咱们抢走了两个娃,万一“他”家人找来,那可麻烦。”那男人很不耐烦:“所以咱们得赶紧的,别被人发现了。要说也是怪你,怎么人家就能生儿子,你连着生三个女儿?”那女人非常委屈:“是,都怪我,但我也为家里日夜操劳了。” 那男人举着那玉佩反复摩梭:“你看看这玉佩,就能值五百两,那小孩身上的玩具小刀,还镶着宝石,定值不少钱。到时候咱们把“他”的衣服首饰都卖了,到城里买个大房子做点小生意,再也不用在山里受苦,银子也有了,两个儿子也有了,多好啊。今晚咱们连夜就走,“他”家人就算找来,又有何用?” 那夫妇二人本是好心帮忙,但听到卫泱泱说“五百两”银子,那是他们一生都没听过的数字。人心难测,在巨额的财富面前,便变了心思。更何况,他们家里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看卫泱泱和小婴儿都是非常漂亮的“男孩子”,更是心痒难耐,想抢回家去收养。所以走到半路商量了一下,又折返回来。 但他们没想到那“小男孩”从小在军营长大,最擅长埋伏,他们只走开了一小会儿,小孩便换了地方,还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卫泱泱看到那夫妇在她先前呆的地方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又听到他们贪恋她随身的财物,还想把小侄子也抢走,便动了杀机。 卫戍平曾经下过严令,不许杀普通人、割百姓的耳朵拿去冒领赏金,否则军法从事。但他二人实在可恨,本来可以到海西找卫家,领点银子或者换点东西,说不定还能得个差事。但两人鼠目寸光,居然看对方是个孩子,想连人带钱一起抢。就算杀了他们,回去爹爹也说不出什么来。卫泱泱拿定主意,她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那男的有力气,而且手里还握着柴刀,必须先解决了他才行。她蹑手蹑脚,将侄子放在地上,然后换了地方,偷偷搭起小弓,默默地等着。她对于埋伏这件事,轻车熟路,所以,很有耐心地等着,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终于,过不多会儿,那夫妇找不到她,又原路折回,从她面前经过。她年纪尚小,仅练会“大仙女”而已,且力气很轻,一箭并不足以致人死亡。所以十三叔一直教她的,都是射人的眼睛。只要对方眼睛受伤,突然之间吃痛且看不清路,再杀,就容易的多了。终于,被她等到了机会,那男人和妻子说话,回过头来的时候,面部正对着她。她毫不犹豫的松开拉弓的右手,那小箭就突然射出,正中那人左眼。 男子“嗷”的一声惨叫,血从眼框内流出,糊了满脸,女人吓得呆在原地。卫泱泱三下两下从石头后面跳出,趁着自己跃起的时候,手持宝刀,一下子跳到男人面前,割破了他的脖子。虽然她力气很小,下手却狠,直接出其不意割到那人动脉,那人挣扎了两下,便倒下了,她又怕对方不死,挥刀又向对方身上砍去。那女人看清来敌居然就是刚刚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这才尖叫起来。原来“他”随身携带的的并非玩具刀箭,而是真的杀人利器! 卫泱泱举着带血的刀对着她说:“不许喊。”她举着刀,一步步向女人走去。其实这女人要是反抗,并非打不过面前的这个小孩子,但是她刚刚实在是吓呆了,竟然忘记了逃跑或者反抗。等卫泱泱走到她面前,正准备杀她,小侄子又哭了起来。 她想了想,对那女人说:“你要是把我侄子喂饱,我就不杀你。但你别想再打什么坏主意。”那女人连忙点头:“是是是,我再不敢了。”她连忙循着哭声,抱起小婴儿,给他喂奶。卫泱泱则割了那男人的耳朵,收了起来。还一脚将他手里的柴刀踢下山。那女人看她手脚麻利,杀人比杀鸡还容易,心里又怕又悔,心想,实在不应该招惹这小阎王。卫泱泱看她乖乖给侄子喂了奶,也没什么异动,就给她吃些东西,并用马鞭将她的双手绑了起来。 白天虽热,晚上却很冷。卫泱泱把那男人的衣服扒了下来,给侄子裹着,然后将侄子缠在自己身上,爬上了酸枣树,在树上睡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那女人在树下,看她睡的正香,不敢发出声响,偷偷地溜走了。卫泱泱在军营长大,其实听到一点声音就会被惊醒,但她看那女人跑走,心想自己追又追不上,又不想浪费箭枝,就没去追赶。 卫家这边,卫秉戬所在的青营离出事地点最近。他收到家丁传来的信息,马上派人给橙营的卫秉斧送信,并立刻带人进山去寻人。他们到了山上,找了一小会儿,便找到了卫泱泱留下的标记,一路跟着标记向山下寻,遇到山民,便问上一问,可是,谁都说没看到一个男孩子。 突然,卫秉戬看到那妇人双手被卫泱泱的马鞭绑着,正惊慌失色地向前跑。他叫人拦住那妇人,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有这么高。”他拿手比了比。那妇人摇摇头。他拔出刀来架到那妇人脖子上,说:“我再问一遍,你现在肯说了吗?”那妇人吓得战战兢兢,说道:“我没有看到小女孩,我看到的是两个小男孩。” 卫秉戬心里一动,道:“两个小男孩?”,那妇人说:“是,一个就像你说的那么大,另一个只有一两个月大,一看就是刚出月子。”卫秉戬大喜:“好,你带我去找他们。我给你五十两银子。”那妇人拼命摇头说:“我不敢去,那大的男孩子,杀了我男人,还要杀我。他,他是个小阎王。”卫戍平绰号卫阎王,他的女儿,被人叫做“小阎王”,那倒也没有说错。 卫秉戬道:“你带我去,我保证她不会杀你。我是她六哥,她肯听我的话。否则,” 他说罢,将那刀向对方脖子里又压了压。那妇人吓坏了,去找卫泱泱,可能还不会死;不去,现在就非死不可。她点点头,连说:“我去我去。”卫秉戬这才把刀收起来,叫她带路。 卫泱泱躲在树上,听到山里到处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知道是来寻她的。她便下了树,静静地等着。不多会,就看到卫秉戬带人走了过来,她连忙抱着小侄子跑过去,大喊道:“六哥!二嫂死了!”卫秉戬听到她这么喊,心里难过,但此刻需先关心她和孩子好不好。他接过小侄子,又看着卫泱泱,问道:“这一天一夜你呆在哪里?有没有受伤啊?” 卫泱泱似乎吓坏了,任凭他再怎么问,都一声不吭。看到那妇人,她还拔起刀瞪着对方,准备杀人。卫秉戬忙拦住她:“我答应了她,不杀她的,大丈夫言而有信。” 卫泱泱鼓起腮帮子,“哼”了一声。卫秉戬哄她说:“这样吧,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咱们把她带回去当奴隶,这样可好?”卫泱泱点点头,仍是不出声。 卫秉戬并不知道她这一天一夜遭遇了什么。她不肯说,自己也不敢多问,就拉着她,命人收队,一起出了山谷。等来到山外,卫秉斧这才赶到,和他们遇上。卫泱泱看到二哥来了,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着叫道:“二哥,二哥。二嫂她,捆着蛟龙,跳下悬崖了。二嫂死了,二嫂死了。” 卫秉斧连忙搂着她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昨天暴捷军和我对阵时,拿你二嫂威胁我,但是他们又押不出你二嫂,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别哭了,别哭了。”卫泱泱这一夜又惊又怕,她自己尚且是个孩子,还带着个小婴儿,亲眼看到二嫂和流兵头子同归于尽,又遇到那砍柴夫妇贪得无厌想抢人,实在是吓坏了。她一路忍着,直到看到卫秉斧才忍不住哭出了声,已经算是很勇敢了。她抽抽噎噎颠三倒四地将事情讲了一遍。卫秉斧和卫秉戬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大哭,当天夜里就病了,被送到道观里,养了两个月才康复。 第三十九章 进黑豹城 自二嫂跳崖以后,卫泱泱就再没哭过。直到嘉获八年卫戍安战死,她才又大哭了一场,病了半年。她一直觉得是自己跟着去才克死了二嫂,所以后来对小侄子卫边骥很是疼爱。 但今夜她忽然又提到二嫂,卫秉戬摸着她的额头问道:“怎么了?你梦到了二嫂?” 卫泱泱靠着六哥,小声说:“嗯,我刚刚又梦到二嫂跳崖了。刚刚醒来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那个流兵头子,说他投胎在黑豹城!他是海斯人!”因她那时年纪很小,又受到惊吓,说话颠三倒四且大病了一场,所以家里人并非再问过她那天的具体情况,她也从未对人再提起过。 卫秉戬见她说的肯定,问道:“你确定吗?会不会是刚刚梦里梦到的?”卫泱泱忽然坐起身子,睁着大眼睛,想了片刻,大声说:“我确定。我梦里梦的都很模糊,只梦到二嫂跳崖了,她和我说了什么,我忘了,我只看到她在悬崖中间被炸的粉身碎骨。但那个流兵头子说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是梦里的场景。他是海斯人,他是海斯人!”她说到这里,眼睛瞪大双拳紧握,像疯了一样看着卫秉戬:“他们不是普通的流兵,是和暴捷串通好的,他们负责抓二嫂和边骥,然后送到暴捷大营,暴捷军再拿二嫂和孩子去橙营威胁二哥。” 她这几天距离海斯国越近,路上遇到的海斯人也越来越多。看着海斯人的举止、口音都或多或少和那流兵头子有相似之处,她的记忆也被逐渐唤醒。所以今夜,梦魇之下,忽然想起来了那流兵头子说的每一个字。卫秉戬正愁和她如何开口使那美人计的事情,见她这么说,好像正瞌睡被人扔过来个枕头。卫泱泱生平两大憾事就是自己克死了二嫂和八嫂,为此她一直自责,备受折磨。现在既然确定二嫂和八嫂的死都和海斯人有关,那为了击败海斯国,即使叫她去送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更何况,现在不要她去送死,只要她去和那腮波一帆谈情说爱而已。 卫秉戬问:“既然如此,那若要你去杀了腮波雪蝶,你肯不肯?”卫泱泱脱口而出:“肯!我不要去给海斯人送粮食,我要他们死!”卫秉戬看着她,轻轻摇头:“不,你要给他们送,你给他们送的越多,他们死的便越快。”卫泱泱不解地看着自己六哥。 卫秉戬笑着把其中的道理简单讲了一遍。卫泱泱抬起头问:“借刀杀人?”卫秉戬点点头:“水魔、海斯两国联手,我们只给海斯送粮,却不给水魔送,你猜猜,托不经若知道了,会怎么想?”卫泱泱又问:“可是,他会不会认为我们是故意的?” 卫秉戬笑了一笑:“这就要看我们卫大小姐的表现喽。你进城之后,只要装作是腮波一帆的好朋友,背着家里偷偷来看望他的,就可以了,不必表现出是来给海斯人送粮的。人人都知道我们卫大小姐盖世侠女,给困境之中的好朋友送些补给,很合情合理吧?”他说罢,顺势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卫泱泱:“这里面还有些银票,你最好呢,约着腮波一帆上街,在街上当面送给他。我们也不知道他缺点什么东西,让他拿着银票自己去买好了。”卫泱泱两手一拍,高兴地说:“这样好,他喜欢笔墨纸砚,但是我也不懂,还怕买不好呢,就让他自己拿着银票找人去碧波城买吧。”她从未有过心上人,自然不知道,卫秉戬真正要她送的并非银票,而是那个荷包。 他们绕过了海斯的好几座城池,经过十多天,终于到达了黑豹城,这里是海斯国除了国都龟来城之外最大的一座城池。卫秉戬带着粮队站在远处,看着卫泱泱独自一人走到黑豹城西门,对着城楼上的士兵喊话说,自己是腮波将军家二公子的朋友,想见见他。 当腮波一帆收到消息赶去城楼的时候,他看到城下,卫泱泱一个人站在漫天黄沙之中,城楼上则有几十名弓箭手在对着她。但她并不害怕,还扯开自己的面巾,将身上的衣衫拍拍,显示自己并没有带武器,而且,她只有一个人而已。腮波一帆忙命人打开城门,放她进来。守城官劝他:“二公子,不可,腮波将军正在攻打海西府,我们放海西人进来,万一她是细作怎么办?”腮波一帆道:“不,她不是细作,她是我的好朋友。” 城门打开,卫泱泱走了进来,他迎上前去,激动地问:“泱泱,你怎么来了?”对方虽然脸冻得通红,但还是笑着说:“怎么,你不欢迎我来?”两人自姑苏城外一别,大半年没有相见,她还是那样俏皮可爱。腮波一帆忙将棉袍脱下,给卫泱泱披上,说道:“太冷了,我们回去再说。” 卫泱泱拽着他的胳膊说:“我不但人来了,还给你带了东西来,车队就在城外,可不可以让他们送过来?”她见腮波一帆有些犹豫,又道:“我自己没有带武器,可以在城内做人质,要是有什么异动,你直接叫人杀我就好了。我带了一百个人来,运了五十车粮油,可以让他们把车推到城楼下,人退的远远的。你可以派人去查验车子,如果没有问题再将车子推进来,这样好不好?” 她说得真挚,而且这法子十分稳妥,腮波一帆就同意了。卫泱泱便登上城楼,举起海斯人的旗子,向卫秉戬打了个旗语。卫秉戬看到她的指令后,带着车队,来到城楼下,放下车就走。待他们走远,海斯士兵打开城门,来到车子旁边,一袋袋查验。里面装的,果然都是上好的米、面、油、棉,全是冬日里急需的物资。而且车子内外,均是木头打造,并没藏有武器炸药。 卫秉戬远远看到海斯士兵高兴的将车子推回城内,便带人回去。虽然他知道腮波一帆是个文邹邹的画家,且对卫泱泱有情,她此去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可这毕竟是小妮子第一次独身一人担此重任,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腮波一帆倒是十分高兴,他连着发问:“怎么送这么多东西来?这么冷的天,路上又难行,你吃了很多苦吧?我父王去了海西,你没和他遇上吧?”他问完之后,觉得自己好蠢,双方自然是没遇上,否则,还不早就打的你死我活了? 卫泱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他,他是他,你是你。我怕你冬天没东西吃,给你送些来。”她心里想,腮波雪蝶那老畜生,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我爹爹打死了,你问也白问。腮波一帆忙道:“好好,我给你准备了一匹好马,你一定喜欢。咱们回到将军府,再慢慢说话。”海斯国是良马产地,他给卫泱泱挑的马,通体枣红,肌肉结实。卫泱泱一看就知道,这确实是万中无一的好马。她很是高兴,扬鞭纵马,随着腮波一帆而去。 黑豹城并不太大,两个人又都骑着上等良驹,很快来到了将军府。卫泱泱左右瞧瞧,问道:“这就是你家的老宅子?”腮波一帆说:“嗯。我本想随父王一起去海西,想着万一能看到你呢,可是他不许我去。” 卫泱泱”哼“了一声,说道:“那有什么好看的,打仗要死人的,你每天写写画画,再吓到你怎么办?”说完又觉得不妥,她明明接到的任务,是来和对方交朋友的,怎么能说的这么难听呢?所以她脑筋一转,又道:“不过,你骑马的功夫有进步,比我刚认识你时强多了。”腮波一帆听她肯开口夸自己,喜上眉梢,有点得意地说:“不止呢,我除了在练马术,还叫人买了《孙子兵法》回来仔细研读,我还找了师傅,每天学习功夫呢。” 卫泱泱很是惊讶:“你学这些做什么?你不是平常最讨厌人舞刀弄枪的嘛。”腮波一帆忙道:“我以前是不喜欢这些,尤其是女孩子每天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但是你喜欢啊,我就试着学。”人在遇到喜欢的人时,自然会觉得对方的缺点全是优点,并且愿意为对方改变自己,但卫泱泱并不懂得这些,她说:“我喜欢,你为什么要学?你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再学也学不好的。就比如,你喜欢画画,难道我也要学?可是,你打死我,我还是不会画啊,我看都看不懂。” 腮波一帆怕她生气,忙解释说:“我喜欢啊,我能学好的,《孙子兵法》我已经读了五遍了,我还记了笔记、写了随感呢。”他们正说着话,有下人端着热气腾腾的羊肉锅走进屋内。卫泱泱显然对那羊肉锅更感兴趣,她说道:“随你吧,反正多学些功夫也不是坏事,就算你学的不好,但自保总是可以的,而且还可以强身健体呢。”腮波一帆顺着她的话说:“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强身健体也好。哦,这羊是刚宰的,你尝尝。先喝些汤,暖和暖和。 卫泱泱道:”我想起来了,我从钱塘府回来,还带了好多茶叶呢,给你拿了一包。她从身上掏出自己随身的小干粮袋子,拿出一个小小匣子说:“我不懂喝茶,不知道好不好,反正拿来了,你尝尝吧。”腮波一帆打开那匣子闻了闻,很是惊喜:“这是上等的雨前龙井,很稀有的。别说海西,整个后湾郡都买不到,就算舍得花银子也买不到。”他说的,卫泱泱完全不懂,不然也不会把个雨前龙井放了大半年,从新茶放成陈茶。 但看他喜欢,卫泱泱很开心:“嗯,管它买不买得到,你拿着喝吧。我回来之后,茶都给了我父帅,只有这么一小盒了。”腮波一帆试探地问:“这一小盒,是给我留的?”卫泱泱觉得他问的简直是废话:“当然,要不然我保存大半年干嘛?我还嫌它占地方呢,又不挡饿。”腮波一帆见她是专门准备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很是高兴,忙吩咐侍女将茶泡上。 待两个人吃完了饭,腮波一帆说:“我叫人收拾出一间屋子,你这么远来了,多住几天再走。”卫泱泱变了一变,问道:“他,平常也住在这里?”她说的“他”自然是指腮波雪蝶。腮波一帆只得回答:“嗯,我父王不带兵出去的时候,是住在这里的。” 卫泱泱听他这样说,头扭开不去看他,说道:“那我不住这。你在外面找一间院子,我要住在外面。”腮波一帆劝她:“城里倒是有驿馆,可是驿馆没有这里舒适的。” 卫泱泱很是倔强,站起来说:“驿馆也行,反正我不住这。要是驿馆安排不了,客栈也行,能凑合一夜就行,我明天一早就走。”腮波一帆生怕她明天一早真的走了,忙说:“能安排的,你先坐一会儿,我这就找人去驿馆收拾房间给你,好不好?”卫泱泱的脸色这才好转,她点点头,又坐在炉壁旁边取暖。 腮波一帆急急地跑出去,喊来掌事侍女:“你先派人去驿馆,将最好的院子腾出来,要安静的;再派人送几床被子、褥子,要厚的;再找几件好料子的换洗衣服,还有胭脂水粉,首饰,还有,还有,”他想了想,补充道:“再派去十个侍女,要手脚麻利的,哦,还要带些木炭,免得驿馆的不够。”他实在想不起来还要拿什么,就说:“女孩子要用的东西,都要带上,要带最好的,这位仙小姐,是我的好朋友。” 他在碧波城苗府门口,见到卫泱泱时,苗府家丁就唤她“仙女小姐”,所以他对外也一直这么称呼对方。他平日里只喜欢读书画画,不但不怎么和女孩子接触,甚至有点呆呆的。可今日里事无巨细,安排的十分详尽却还嫌不够周到,那掌事侍女自然知道,这位仙小姐绝不止是世子的“好朋友”。所以她忙说:“世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奴婢会亲自到驿馆,布置妥当。” 腮波一帆放心不下,又交代了一番,这才回屋,问道:“泱泱,你来这里,家里人知道不知道啊?会不会担心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卫秉戬路上是教过卫泱泱的,所以她按照答案说:“没,没关系啊,我出来的时候,有,给我八哥留了字条的。”腮波一帆又问:“那,你偷偷带了这么多东西出来,卫总兵会不会回去罚你啊?”卫泱泱继续背答案:“我是卫家大小姐,拿这么点东西,送朋友,怎么了?再说了,就,大不了回去被我父帅打一顿呗。”她平日里爱说爱笑,口齿伶俐。但要她按照答案背诵,却是难为她了,所以虽然路上背了好几遍,她仍是说得磕磕巴巴。 腮波一帆见她的表现和平日里完全不同,甚至有点扭捏。想来这女孩子,再是要强,但单独面对自己有好感的男子时,总还是有点害羞的。有好感!是了,她拼着被卫总兵打一顿也要来,自然是因为对我有些好感。想到这里,腮波一帆心里更是窃喜,卫泱泱几次三番帮他解困,那是她本就喜欢路见不平。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将他当朋友,还是意中人。但又不敢直接问对方,怕她生了气,连朋友也做不成了。但看她刚刚的反应,想来对自己也是有情的。 想到这一节,他心里更有底了,说道:“天气太冷了,我送你到驿馆吧,今日早点休息。”卫泱泱看到外面天色已黑,心想:六哥交待说,要让多多的人看到我俩在一起,这大晚上他送我,谁能看得到?要白天才行。所以她说:“你不用送了,我自己会走。你,你,等我明天走的时候,来送我就好了。”腮波一帆听到她这么说,犹如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心情直转而下:“啊,明天就走啊?你从来都没来过,我还说带你去玩个两天呢。” 卫泱泱并没有看出他的失落,仍是没心没肺:“是啊,我不能呆太久的,不然“他”回来了,我和他遇上,怎么办?”腮波一帆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我父王就算带兵回来,也要先去龟来城见国君的,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六天。”卫泱泱心想:六天,单程三天,骑马的话,每天跑两百里,就算是海斯国的好马,算两百五十里,那龟来城距离此地七百五十里。 她又开口道:“嗯,那,明天再说吧。你不用送我了,派人带我去驿馆即可。”腮波一帆想和她呆的久一些,就说:“你是客人,我怎么可能不送呢?”卫泱泱最不喜欢人拖泥带水:“哎呀,啰嗦,叫你不用送就是不用送了。”她怕路上对方再问什么问题,所以坚持不要他送。腮波一帆只得道:“那好,要不这样,天寒地冻的,你别骑马了,我派人用轿子送你,好吗?”卫泱泱满不在意:“嗯,随你吧。” 第四十章 冬日约会 第二天一早,腮波一帆派来的侍女服侍卫泱泱洗漱之后,恭敬地说:“仙小姐,请到饭堂,我们世子早就在那等候了。”卫泱泱被她带着走进饭堂,看到腮波一帆静静坐在那里,问道:“你等了很久?”腮波一帆见她今天做女子装扮,略施粉黛,穿着一套玫红色的海斯长裙,更添艳丽,夸赞她:“并没有很久。你今天这样很好看。”卫泱泱疑惑地问:“我平常穿男装,不好看?”腮波一帆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也好看,男装大气豪阔,今日明艳动人,浓妆淡抹总相宜。” 两个人吃罢早饭,到街上去玩。卫泱泱仔细地将街道、建筑的格局都一一记在心里。又想到荷包还没给他,这条街上人很多,正是时候。她便从身上掏出荷包,递给腮波一帆,说:“我不知道你还缺不缺什么,你自己拿着这银票,若需要的,就派人去碧波城买回来吧。”海斯虽然是小国,但腮波家族是摄政王,世代掌权,腮波一帆是腮波家世子,自然不会缺钱,所以他拒绝说:“泱泱,你不必给我银子,我家里有封地有官职,我不缺钱。而且,就算我潦倒了,也还可以卖画赚钱不是?” 哎呀,他这样拒绝,六哥倒是没教过该如何回答。卫泱泱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答案来,就直接说:“让你收着你就收着,你荷包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她此话一出,顿觉不妙,连忙岔开话题:“你,你不打开看看,里面有多少银票?” 腮波一帆听她这么说,就去打开荷包,看到荷包上面绣着一朵石榴花。他知道卫泱泱在家排行十六,那显然代表这是她的荷包。但这荷包是新的,从未用过,又听到她说“专门给你准备的”,可见是她专门拿来送给自己的。他打开之后,拿出银票,说道:“仙小姐好大手笔,五千两银票?” 五千两?!卫泱泱收到卫秉戬给的荷包之后从未打开看过。她以为里面只有三五百两,竟然没想到是五千两!要她割一百只耳朵才能有这么多。哎呀,早知道,就从里面拿出三千两来,只给他两千两不就好了?反正礼轻情意重嘛,他又不缺钱。气死了气死了。她心里懊悔不迭,不断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提前打开看一看? 腮波一帆看到她神情古怪,更确定了这荷包是送给自己的礼物。他久居大阳,对中原风俗比卫泱泱还要了解,想来是女孩害羞,不好明说,所以才借送银票的由头送个荷包给自己。难道,这是定情信物?他试探地问:“泱泱,这上面的石榴花,是,” 他本想问“是你绣的?”“是我!”他话未说完,卫泱泱就斩钉截铁得回答。他便没有继续追问,高高兴兴地将银票仔细叠好放回,将荷包贴身收起来。 黑豹城是海斯国大城,街上有各国来往客商,非常热闹。路上见到几个海斯士兵,卫泱泱心里想着:“五十两,一百两,一百五十两,哎呀,可惜不能杀他们,白白错过几百两银子!”两人又在街上玩了一圈,卫泱泱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由头要继续留下来,只得说:“我再住一晚,明天就得走了。”腮波一帆心里有点不舍,但又怕她留得久了,家里责怪,只好说:“好,那我明天早上把你送出城。” 中午时,他们来到城中最大的饭庄吃羊蝎子锅,腮波一帆对她说:“你稍等,我亲自去选羊肉。”卫泱泱点点头,便站在二楼楼梯口等他,屋内生了炉火,燥热难忍,她便将自己面巾拉下。这时有一名官员准备下楼,看到她穿着普通海斯女子的衣服,但相貌却像中原人,那官员对着她说:“呦,这小妮,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卫泱泱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在战场上见过她。但想来应该没可能,她上战场穿盔甲去碧波城也覆面,这人不应该认识她。那人喝的醉醺醺的,拿手指着她道:“哎呦,我好像,在江南见过你。” 卫泱泱大惊,心想,莫不是和腮波一帆在松浦码头见面那天,他是跟着腮波雪蝶同去的?否则怎会见过自己?只有那一天她是没有覆面而去面对海斯人的。那人见她不答话,胆子更大,竟然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她又不能真的在这里动手,只得蹲下,躲过那人的手。那人果然是海斯军队里的,会些功夫,见她躲开了,又伸出手来抓她。她连忙顺着楼梯,往一楼跑去。跑到拐角处,和腮波一帆撞了个满怀。 腮波一帆看她慌里慌张,一边往下跑一边将面纱围了起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她怕开口说话,被对方认出,一个字也不说,只是面对面站在腮波一帆面前,这样便能背对那人。那人显然认识腮波一帆,忙行礼:“世子认识这姑娘?”腮波一帆请知事情有变,将笑容收了起来,语气加重,问那人:“怎么,你也认识她?”那人果真是去过江南的,他答:“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杭县粉锦楼里见过她。”那粉锦楼是杭县一个妓馆的名字,他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他去过江南,且去钱塘府杭县抢掠过。 他们对着卫泱泱说话时,用的是大阳官话,可是他二人之间的对话,却是海豹城当地土话。腮波一帆听他这么说,心里慌乱,他并不知道卫泱泱能不能听懂。那人说她像妓馆里的姑娘,这对于大阳官女子来说,显然是极大的侮辱。所以他连忙怒斥那人:“住口!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他虽然长相斯文,但在大阳国地位却高,被他一斥,那人吓得酒醒了一半,连忙说道:“是是,得罪了得罪了,下官这就走。” 待他慌张下了楼,卫泱泱装作什么都没听懂,好奇地问:“你刚刚和那人说了什么?他马上跑了?”腮波一帆见她听不懂,这才放下心来,只说道:“没什么,他敢打你的主意,我把他骂走了。”刚刚卫泱泱怕被人认出,难得的乖乖不动,又贴得离他十分近,他甚至都能闻到她发丝上的香气。现在那人走了,她马上后退,神色恢复如常。腮波一帆心里,甚至觉得有点后悔,应该多留那人一会儿的,那么快把他赶走干嘛?吃了这顿饭,离两人分开的时辰,又近了些,他心里,甚至有点依依不舍,但面上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笑着说:“好了,别害怕,没事了。咱们上楼去吃饭。” 进了暖阁,卫泱泱才敢把面巾取下。两人围着一口羊蝎子锅,开始大快朵颐。屋外虽天寒地冻,屋内却暖,卫泱泱吃的满脸通红,擦汗都擦不及。她嫌热茶烫口,特意放冷了,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不多一会儿,侍女又送进一大碗鱼汤来,腮波一帆对她说:“再喝点鱼汤,一整夜就不冷了。”等他们吃得又饱又暖,高高兴兴得下楼回驿馆。 刚刚走进驿馆的院子,卫泱泱忽然捂着肚子说:“哎呦,好痛。”她刚说完,小腹前所未有地绞痛起来,使得她几乎站都站不稳了。腮波一帆忙扶她在院子里的石凳坐下,言辞很是关切:“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卫泱泱气愤不已:“菜里有毒,你赶紧找大夫看看,可别和我一样中了毒。要是让我知道是谁给我下毒,我,”她还要继续发狠,可是肚子似被人用铁锤敲打一般,痛苦一阵接一阵袭来。 腮波一帆听她这样说,也慌了神:“有毒?”他忙吩咐侍女:“快去叫个大夫来,哦,不,去叫个女医。”然后他将卫泱泱扶回卧房。卫泱泱只感到小腹内翻江倒海,痛得冷汗直流,但她要强,咬着牙硬挺着,脸色发白十分吓人。等女医来到时,她几乎已痛的要晕厥过去。 腮波一帆走到屋外避嫌。那女医先查验一翻,并非中毒的症状,便问她:“仙小姐,你的月信一般是什么时候?”卫泱泱咬着牙说:“不准的,有时长些,有时短些。上次是二月初二。”女医算了算时间,今日是三月十四,那也是时候来月信了。 她又问:“今天你吃了什么东西?有没有和平日里不同的?”卫泱泱忍着痛,说了一遍。那女医说道:“应该是月信这两日就要来了。”她先吩咐侍女说:“去灌两个暖壶放在被窝里,给仙小姐暖着肚子。再准备月信要用的东西。”她又看着卫泱泱说:“小姐别怕,我开些药,连着喝几天,便不会那么痛了。”卫泱泱有些不放心,追问:“不是中毒?可是,我以前都没这么痛过哎。”那女医说:“若太劳累了,或者吃错了东西,月信来时,都可能会痛的。平日里不要吃寒凉生冷的食物。”她又吩咐了应该注意的,看卫泱泱脸色好了些,才走出去。 腮波一帆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中毒了?现在情况如何?”那女医说:“应该是今晚同时吃了羊肉和鱼,又喝了冷水,才腹痛的。鱼是寒性,又遇到月信将至,身体本就虚弱。奴婢叫人给她灌了两个暖壶暖着肚子,又开了药,月信前两天最痛,到了三四天就会好些。”腮波一帆虽是男子,也知道女子的月信是怎么回事,他说:“两个暖壶不够,叫她们日夜不停地准备着,不可断了。”他听到卫泱泱已经躺下了,不好打扰,只得先回宫去。 可能是在路上风餐露宿十多天,身体寒气入侵,卫泱泱这次痛了两天才能起身。第三天下午,腮波一帆又来驿馆看她。见她虽然还是脸色煞白,但精神总算比头两天好了些。卫泱泱虽然平日里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女孩看,但这月信却是男女之间最大的不同。她一想到腮波一帆可能已经知道她是因何而病,再看见对方的时候,就开始扭捏起来。 腮波一帆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说:“哦,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再休息两天,等好了再走吧。”卫泱泱见他这么说,前所未有的开始害羞起来,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腮波一帆想问,又不知如何问起,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肚子还痛不痛啊?”卫泱泱也不敢看着他,只是摇摇头:“没事了。” 两人正说着话,有侍从进来说:“世子,碧波城传信过来了。”腮波一帆只得对卫泱泱说:“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他便与侍从走出门外,两人用海斯土话低低谈论起来。卫泱泱本来是坐在桌边等着他,但她听到门外两个人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说着“王府”、“围剿”等词。她本以为碧波城来的消息只是腮波一帆在那里的书画朋友传话给他,但他们却说了到王府,整个后湾郡,只有一个王府,那便是羑王爷所在的羑王府! 羑王是太祖爷给他三弟的封号,封地就在碧波城,如今已经是第七代羑王爷了。本来太祖爷是要他坐镇后湾,抵御四国的,顺便要王府和卫家互相牵制互相配合。但一百多年过去,卫家忠心耿耿且把边境守得很好,羑王爷的兵权就越来越小了。为何腮波一帆和他有联系?卫泱泱连忙离开桌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还好,她和腮波一苇学过黑豹城的土话,那两人说话虽快,她也能听个十之七八。 原来是羑王爷误以为腮波雪蝶回到了黑豹城,便派人来传信,说是他此次跟着进攻海西,做的很好。所以答应他的武器粮草,等开春解冻之后,便会派人送来。下次何时进攻海西,会再通知他。谁知腮波雪蝶先去国都龟来城拜见国君,并未归来,所以那侍从才来传话,问腮波一帆要不要见见羑王爷派来的人。 听到这里,卫泱泱大吃一惊,原来腮波雪蝶,并不是真的要去抢粮食,只是为了完成羑王爷交待的任务!羑王爷私通敌国,还给他们提供粮饷来攻打卫家,是何道理?难不成他想造反?她想到此处,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造反?那可是斩立决都嫌慢的滔天大罪,羑王爷图什么呀?她对朝政一无所知,不敢多想,见腮波一帆准备回屋,赶忙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腮波一帆心里也犯了难,他并不想与卫家为敌,但要他出卖父亲,他也实在做不到。他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对侍从道:“你让那传话人回去吧,就说我收到了消息,等父王回来,我会转告的。”他又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尽量装作轻松的样子,才掀开帘子进来。 卫泱泱拿起桌子上的松子,一边吃,一边故意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不想陪我玩了?”他心里慌得不行,表面还要装作云淡风轻,说:“哦,我父王不在,黑豹城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向我汇报,等急了吧。”卫泱泱又问:“我刚刚听到”碧波城“三个字,怎么,是你许久不去碧波城,大阳的姑娘想你了?”听她这么问,腮波一帆连忙否认:“哪有哪有,我在碧波城只结交过文人墨客,根本不认识什么姑娘。哦,不对,我只认识一个大阳的女孩子,就是你。” 接下来的四天,他们二人把黑豹城所有好玩的地方玩了个遍。等月信过去,卫泱泱再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便要回家。腮波一帆送了她一匹好马,并且给她装了一大堆好吃的。还亲自送她出城。到了与黑豹城相邻的止鹿城外,卫泱泱摆摆手:“好了好了,别送了,再送就到海西了。” 腮波一帆他们来时怕惊动海斯军的防守,并不敢进入各个城池,都是从城外绕行的,晚上就扎帐篷住,吃了不少苦头。就从身上取下腰牌说:“这是我们腮波家的腰牌,你不用从城外走了,可以在海斯各城自由出入。晚上若累了,就到各城的驿馆去住,人家看到腰牌,就会给你安排房间的。”卫泱泱道了一声榭,将腰牌收好。便要上马。 腮波一帆心里七分不舍,三分担心,但又不敢明说,就暗示道:“泱泱,要是,要是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实在解决不了的,便来找我。”卫泱泱觉得好笑:“我解决不了的事,你能解决?”腮波一帆心里着急,说得更加磕磕巴巴:“比如,比如遇到什么危急关头,卫家也护佑不了你。哦,当然,不会有这种情况,我只是打个比方。万一卫家遇到什么事,没空管你,你一定要拿着腰牌来,我会护你周全。若我父王要杀我,咱们就一起私奔。” 私奔?他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话,卫泱泱听的莫名其妙。但对方一片好心,她还是要道谢。等她正准备上马,腮波一帆突然拦着他问道:“泱泱,你还会再来吗?”卫泱泱摇摇头:“不知道,但下个月我应该不会来了。下月底是你哥哥的忌日,我要去拜他。如果你要拜他的话,你可以来海西找我,我们一起去。” 腮波一苇死后,海斯人只知道他死在水魔军营,但并未找到他的尸首。听到卫泱泱这么说,腮波一帆激动不已,问道:“你知道他的尸首葬在何处?”卫泱泱觉得很奇怪,说:“是啊,是我把他埋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就在我们俩经常碰面玩耍的地方。”腮波一帆情绪更加激动,又问:“那,那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问出之后又有些后悔,生怕卫泱泱说是被卫家军所杀,那他二人之间的情谊,就不复存在了。 哪知卫泱泱表情瞬间变色,咬着牙说:“自然知道!他是被敦不脱杀死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给他报仇了。”腮波一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我兄长是被敦不脱杀死的?水魔国的那个右将军,敦不脱?”卫泱泱仍是咬牙切齿:“是啊,我亲眼所见,难道还能骗你?”她见腮波一帆表情又愤怒又震惊,这才明白他内心所想,顿时有些生气:“你不信?那你下个月来海西,我带你去他墓前,你撬开棺材看一看,他是不是中短枪而死的。” 水魔惯用的兵器是短枪,而卫家军常用长枪和大刀,腮波一帆自然知道。他惊怒之下,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话:“我一直以为,我兄长是被卫家军所杀。”这下子轮到卫泱泱又惊又怒了,她大声说:“喂,当时你哥哥才十多岁,又没穿盔甲又不会武功,我们卫家军杀他干嘛?你以为我们像水魔军那么坏的?连妇女和孩子也杀?那是畜生才会做的事。畜生,哼。”她骂了好几句,还不过瘾,正准备再骂,看到腮波一帆的样子,显然是不敢相信。所以她解释道:“之前我被敦不脱抓到过,他让你哥哥来认人,看谁是卫阎王的女儿,你哥哥并没有指认我。我就趁乱逃脱了。后来敦不脱发现你哥哥骗他,趁着四周无人,就把他杀死了。我当时也在场,但,但他伤的很重,我没能救他。”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罢,紧咬下唇,不再作声。 她一直内疚,觉得腮波一苇的死和自己有关,所以从不轻易对人吐露,若非腮波一帆今日主动问起,她是断断不会说的。腮波一帆只觉得自己心口内翻江倒海,愣了半天,才有力气开口说:“好,下个月,我会去海西,同你一起去给我兄长扫墓。” 卫泱泱只说了四个字:“一言为定”,就上马离去。她进入每个城池之后,都特意下马,一路打听着走到驿馆,将沿途兵力部署、城墙厚度一一记在心里。一直到三月底,她才回到海西。 第四十一章 羑王爷的秘密 卫戍平等卫泱泱回来后,召集几个儿子一起来议事厅,听她讲沿途见闻。她负责说,小十五卫秉锏负责写。她将自己记下的对方兵力部署,分毫不差地描述了出来,然后说:“羑王爷也和那老贼有联系。” 提到羑王爷,在坐的人都愣了一愣,卫戍平问她:“羑王爷?可是你见到了什么?” 卫泱泱把自己进入黑豹城之后的事也详细讲了一遍。卫秉钺忽然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说你在那里喝鱼头汤,那鱼头长什么样子?”卫泱泱拿过小十五卫秉锏手中的笔,在纸上将那鱼头画了出来。虽然她没学过画画,但是也能看出那是个很大很大的鱼头,这怕这鱼,要有百八十斤的样子。 卫秉钺只看了一眼,就说:“那就是了,海斯国并没有大的水源,根本不可能产这么大的鱼,这鱼是后湾郡南珠湖的特产,产量极少。那南珠湖是羑王爷的私产,碧波城其他官员尚且没机会能吃到那鱼,黑豹城的一个饭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能得到这种鱼头?每年冬天冬捕,这鱼打出来,都是直接送到羑王府的。天气寒冷,那鱼打出来马上就被冻死,羑王爷自然可以派人将冻鱼和其他物资一起送往黑豹城。那鱼只怕是他专门送给腮波雪蝶品尝的,所以,鱼头不是饭庄里卖的,而是腮波一帆特意拿出来,叫饭庄做成鱼头汤,招待你的。”老六卫秉戬接着说:“这算起来,羑王爷还是皇上的远房堂弟,只凭咱们得到的证据,并不能指控他什么。腮波一帆久居碧波城,和羑王爷认识也有可能,送几条鱼给他,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而小石榴听到的,没有佐证,咱们也不能因此就上本参他吧。” 卫戍平仔细听完他们的发言,总结道:“是,他给腮波雪蝶送军饷一事,如果咱们弹劾他,他大可以推脱是收了银子,卖给对方的,这不过是一桩贪腐案。他是世袭从一品郡王,拿些粮草到黑市上卖,赚点银子,这不算什么。除非是真的拿到他造反的证据,否则,皇上绝对不可能动他的。”卫秉戬很是细心,问道:“可是,若知情不报,万一羑王爷真的反了,皇上将来知道了,定会怪罪。” 卫戍平一如既往得谨慎:“不行,仅凭小妮听到的话,要是一击不中,皇上会认为是咱们卫家在栽赃陷害。想必,羑王爷和腮波雪蝶不是最近才联系上的,须得弄清楚他们何时搭上的线?他除了联系海斯国,和其他国家有没有往来?这事急不来,必须得一件件查清楚才好说。” 他们在议事,卫泱泱不敢出声。但卫戍平说到这里,她插了一句嘴:“说不定,三年前三里营之战,是羑王爷故意叫人围攻咱们的。”这只是她只是随口说的一句孩子话,但卫秉钺心里一动,说道:“爹爹,当时水魔大军拿的都是新刀,他们还配有火炮,在黑市上,绝对不可能买到那么多把新刀和火器。”卫泱泱又补充道:“八哥订婚那天,我比你们晚一个时辰从碧波城出来,刚出城,我就在路上看到了海斯兵。” 卫戍平又问了几个儿子,卫秉钺订婚那天,五个副营分别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敌军。几人都纷纷根据回忆说了自己当时的遭遇。将众人说的信息凑到一起,除蓝营外,四个副营居然是同时被敌军突袭的,他们或应战西堤军、或应战暴捷军,都被拖住了,所以蓝营才孤立无援,要独自面对水魔军。 而海斯军则围在碧波城城外,掐断了后湾郡对卫家军的外援。至于这外援是被海斯军挡住了,还是被人故意拖延,暂时还无法查证。但海斯军要来到碧波城外,需要经过大阳其他城池,为何他们一路都未发现海斯人的踪迹,或者是他们故意不给卫家军报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困住卫家军,趁机起兵造反?或者是消灭卫家军,污蔑卫家造反才被羑王爷带兵剿灭?这串联四国、倒卖军需的事,绝非羑王爷一人能完成,他还拖了谁一起下水?卫戍平将自己能想到的重点,一一提了出来。 老十卫秉箭说了个主意:“爹爹,能不能这样?现在朝廷里,几位皇子为了争太子,几乎势如水火,人人都想办些大的差事,讨皇上欢心。我们或者可以将这消息放出去给诸位皇子,他们自会查证。万一羑王爷真的是造反,那可是大功一件啊。若羑王爷是冤枉的,那他也不敢把皇子们怎么样,总比咱们卫家得罪他要好。”卫戍平并不赞同:“不能公开放出去消息,否则,就打草惊蛇了。只能选一位皇子,悄悄的把这消息给他。百泉王不行,羑王爷私自倒卖武器,要是查出来,他执掌兵部,也逃不了干系,他绝对不会为了这件事,自己害自己的。” 卫秉钺在姑苏已经见识到了申明煌的手段,他说:“那就凤泉王吧,他不怕得罪百泉王。”卫秉戬道:“可是,他是分管礼部的,和兵部并无关系啊。他若是去兵部查证,只怕会让百泉王忌惮。而且,他和百泉王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讨论了半天,比较了各皇子的优劣势。卫戍平做了最后的决定,提出了一个新的人选:“这样,把消息放给清河王,他是负责工部的,想查验工部每年制造了多少火器弹药,总是不难。也别和他说羑王爷的事,只需要暗示他,我们收到的武器数目可能有些不对。其他的,让他自己去查。” 四月底,腮波一帆真的来了。卫家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人为难他。卫泱泱则提前准备好了冥纸蜡烛,带着他,来到其兄墓前。腮波一苇被埋在大阳和水魔交界处,但墓碑却向着东方,那是海斯国的方向。墓碑上的字歪歪斜斜充满稚气,显然是卫泱泱的手笔,上面写道:“嘉获六年四月廿二,痛失挚友,波一苇,水魔狗贼残害无辜,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卫泱泱,嘉获六年四月廿九。” 别人的墓志铭写的都是墓主人的生平简介、出生年月、立碑人的身份等,这个上面写的和别人完全不同,那自然是因为卫泱泱并不懂如何写墓志铭之故。腮波一帆看到墓碑前放着一块大石头,里面凿出一个洞,洞里放着贡品,有一本《论语》,还有一些好吃好喝的。可以看出,她常常来拜祭。刻意放一块凿了大洞的大石头,当然也是怕贡品被狂风吹走的缘故。 腮波一帆的语气充满了伤感:“泱泱,谢谢你给我兄长收殓。”卫泱泱看着墓碑,并没有看向他,说道:“他是我的好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两人跪下对着墓碑拜了拜,卫泱泱开始焚烧冥纸。腮波一帆去翻动那洞里的贡品,一一问道:“这贡品是何意?有一本《论语》,还有些吃的,还有,这个是什么?”他拿开一个食盒,吓了一跳,那食盒后面居然是一个已经风干的骷髅! 卫泱泱并不觉得她放的贡品有什么不对劲,还很有兴致地向腮波一帆一一介绍:“你哥哥教给我一句论语上的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然后我就去把论语读了一遍,虽然没看懂,但是我想告诉他,我读完了。所以拿本书放在这里。那些吃的都是我平日里喜欢吃的,我觉得他也会喜欢。”腮波一帆拿手指指着那骷髅,有些害怕地说:“这,这个呢?我兄长,并不喜欢这个啊。” 卫泱泱握紧右拳,说道:“那是敦不脱的人头啊。我杀了他之后,特意割下来放在这里的,我割了好半天呢。他的肉我割成一条一条,扔在沙漠里,扔的到处都是。有的被蚂蚁啃了,有的被秃鹫叼走了,我要他永世不得超生!”她描述的场面虽然血腥,但也说明了她极大的恨意,再加上她那愤愤不平的表情绝对不可能作伪,所以 腮波一帆马上就认定,她说的是真的。 见到了兄长的墓碑,又知道了凶手的下场,他百感交集,对卫泱泱说:“我想单独和我兄长说几句话。”卫泱泱听到之后,“嗯”了一声,马上转身离去,远远走开。腮波一帆对着墓碑,满肚子话无处诉说,他劝父亲归顺大阳做属国,可是腮波雪蝶并不肯听他的。他想和卫泱泱一起,到江南去生活,但想来卫戍平必然不肯。两家的世仇撕扯着他的身体,彷佛快要把他撕裂了一般。他双手摸着墓碑,对着腮波一苇说了好半天的话,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大哥,若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战事再起时,我和泱泱都能活着,能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过打打杀杀得日子。” 因卫泱泱走了开去,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在偷听。 第四十二章 谁是反贼 四月初,六皇子清河王申明渊在下朝时,偶然遇到了卫秉戈。那卫秉戈并不擅长与人寒暄,他和清河王打了个招呼刚说了两句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马上就告辞走人,好像也不妥当。所以他没话找话说:“殿下,微臣除夕回海西过年时,看到家里收到了工部去年年底送去的新火铳。那火铳重六斤九两,可发射可砸人,实在好用。可惜在花都,除了禁卫军,谁都不能使用火器,微臣真是看了眼馋。” 那申明渊是汤皇后唯一的儿子,负责工部。他年纪虽小,读书读的也不认真,但最喜欢琢磨机械制造的玩意儿。工部每半年就会改进一批武器,再送去各戍边城池,这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但卫秉戈的话,他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问道:“卫通判,你说那火铳重六斤九两?”卫秉戈是刑部官员,脾气虽不好,心思却细腻,经常能从堆成山的卷宗之中发现疑点。申明渊知道他说话很严谨,他说的重量,应该是分毫不差的。但刑部去年年底新送到海西的火铳,应该是七斤二两的才对。 得到了卫秉戈肯定地回答后,他又问道:“那火铳,能发射几枚子弹?”卫秉戈脱口而出:“六枚!六枚联发!”申明渊听完更惊讶了,去年年底送去的新火器,应该是八枚连发的。而卫秉戈说的那种,是去年年初的款式! 他心内存疑,和卫秉戈分别之后便马上去工部查阅卫戍平历年来写的回执。那回执只不过是证明自己收到了多少武器云云,平日里并没有人会细看。但他越查越心惊,卫戍平的回执上,从嘉获一年开始,武器的数量和款式便对应不上了。工部发出的都是每半年的新款,可是卫家收到的却是前面半年至两年的旧款。不止是火铳,就连火炮、火雷、蛟龙、钢刀、盔甲,全都不对!他虽然不参与兵部的事,但是戍边九城的重要性,他还是知道的。而海西,乃是戍边九城中最凶险最偏远地城池。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扣押海西府的东西?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兵部贪腐,并没有按照工部发出的东西送到海西。但仔细想想又不对,这十年来,兵部尚书、侍郎、郎中上上下下都换了好几轮,不同派别不同势力的官员轮番上场,怎么可能一直这么持续地专坑卫家?十年,是二皇兄?虽然众兄弟是在六部之间轮流历练,但毫无疑问,兵部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年纪尚轻,和谋士谈论之后,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走最为稳妥地一步棋,上报。 所以,端午节申明渊在进宫给皇帝皇后请安时,对嘉获帝说:“父皇,儿臣这月偶尔核对年初海西府卫总兵发回的接收回执,发现那上面描述的火铳、火炮,都不是去年下半年新研制的款式,而是前年的。儿臣觉得蹊跷,便安排人仔细核对,不止是款式,就连数量也不对。工部杂造局发出去的,与他们实际收到的,少了许多。且此情形已持续了十年之久。儿臣知道去年王成丹有给士兵少发粮饷军粮的事,觉得此事也很蹊跷,怕生意外,所以特来向您禀报。” 嘉获帝听完他的话,深感欣慰。这个小儿子从小放荡不羁,功课武功都不算好,只喜欢琢磨机关之术。可这次却十分认真,能发现这么大的漏洞。皇帝微笑着看着他:“明渊长大了,愈发会当差了。这武器少发、错发,不是小事,你如何看?”申明渊知道皇上是在考验他,便乖乖答道:“武器不同于其他物资,每年那么大批武器被侵吞,就不止是贪腐这么简单的事了。往小了说,可以去占山为王和官军对抗,往大了说,可以起兵造反,影响国祚!儿臣建议,让三皇兄的户部也跟着查一查,看看发出的粮食和军服的数目是否正确。”嘉获帝连连点头:“嗯,不能打草惊蛇,朕会让你三哥暗暗地查。你先不要在你二哥和兵部的人面前透露分毫。” 三皇子淮阳王申明銴查出的结果也和申明渊一样,从十年前开始,卫家军收到的粮食、军马的数目就不对。有了武器、马匹、粮草,再拉起队伍,那就可以直接造反了。根据户部和工部统计的结果,这么多物资,足可以供五万人起兵反叛并且吃大半年!而海西府共有十九万人,除去老弱妇孺,能上战场的壮年男子,不过七万,再除去后勤兵,真正的精兵,不过四万多人。可是现在,十年积少成多,却有一个能拉起五万人队伍的内鬼出现在朝廷里,他是谁? 嘉获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二儿子申明堡。但他常年呆在京城,与五万军队并不在一处,起兵时想要调动军队,是很难的事情。但兵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并没上奏过,自然是他的失察。这五万军队在哪?他是否参与其中?兵部还有谁与此事有关?想到一只五万人的军队呆在这个国家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镇静如嘉获帝也不禁有些后怕。 他又想,卫戍平十年来常常收到缺斤短两的物资,为何不上奏?想到这里,他记起卫戍平前阵子写了一封密折过来,他将密折找出,看到里面赫然写着嘉获八年四国联军一起攻打海西府的事。那年三里营之战,他们遇敌时,不但发现敌军突袭,而且,使用的居然是大阳武器。虽说平日里四国也偶尔会从黑市购买大阳武器,但如此大批量的武器,显然不是黑市上轻易能买到的。 卫戍平信上还描述了,海斯国来海西附近,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沙沟,为何一路之上,别的府的守军居然都没有发现?四国联手困住了卫家军五个副营,水魔军直冲海西府,这件事,若没有内鬼,显然是无法办到的。这个内鬼是谁?他的目的显然是想卫家军全军覆没、海西被攻破,从而剑指中原!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若不是卫秉钺临危受命,利用计策取得胜利,后果将不堪想象!大阳官员,谁能做到?谁敢做到?卫戍平又详细讲了卫家派人去海斯国实施的离间计。 嘉获帝将自己收到的所有信息一一核对、筛选。目前看来,卫家是可靠的。那卫家若垮了,四国南下,海西府形同虚设,下一个目标,就是后湾郡碧波城。后湾郡碧波城!他心里一动,那是羑王的封地!当初太祖爷和三弟羑王爷一起起兵,建立大阳。但登基之后,太祖爷并没有将三弟留在繁华的花都,反而将他封在偏僻寒冷的后湾郡。本意是想让他为自己守着北境,但他在太祖爷面前大闹了一场,怎么都不肯去,后来是太祖爷下了圣旨,他才勉强出发。就因为这事,太祖爷生怕他闹出什么岔子,才将自己信任的将官卫镇霄封为总兵,驻守海西,一方面抵御四国,一方面看着羑王爷,也就是卫家第一代总兵。 是了,只有他,才有能力连着多年克扣卫家的军需,也只有他,能让卫戍平受了委屈不敢抱怨,毕竟,他是自己的堂弟!卫戍平为人谨慎,自然不会因为少收了一点物资,而来离间他们兄弟的感情。卫戍平为人如此谨慎,若非有实证,他也不会亲自上密折禀告此事。可见,实际的情况,可能比他汇报的还要糟糕了。 需要马上派人去查证后湾郡的情况如何了,羑王爷造反已经进行到哪一步?这个人,不但要绝对可靠,还要身份高,否则,很容易被收买。他思来想去,觉得朝臣中,没有合适的人选。当他看到申明渊最早交上来的公文时,有了主意。这个小儿子也该去历练历练了。 皇帝命人将申明渊叫过来,给了他虎符、谕旨和一枚带着印章的戒指,叮嘱道:“你将这些随身收好,微服出巡,去后湾郡实地探访一下,再到海西府去和卫戍平碰面。记得,少说多做,先不要暴露自己此行的目的,看看卫戍平准备如何应对。若真遇到千钧一发的情况,你可用朕的名义发号施令,用这枚戒指盖章即可。”申明渊知道这是皇帝在给他历练的机会,十分难得,忙行礼说:“是,父皇,只要卫总兵忠心耿耿,儿臣一切都听他的。” 嘉获帝拿出另一枚印章戒指在两张纸上分别盖了章,说道:“朕会叫人将这两张纸分别送去卫戍平和吴石济那里,如果你需要做什么,只要拿出你手里那枚,盖在纸上,和他们手里的印记相合,那就可以。”吴石济是保仓郡总兵,管辖范围在后湾郡以西;而海西府在后湾郡最北。若羑王爷无异动,也就罢了;若有异动,两大总兵可一西一北,分开夹击他。 那印章戒指有两枚,皇帝手里一枚,申明渊一枚,两枚上面各有一半印记。两大总兵非得收到各盖了一半印记、拼起来完全相符的两张纸时,传令人才会告诉他们要做什么。所以,完全不存在消息泄露的风险。 汤皇后是皇帝年轻时的心爱之人,但其父官职不高,所以当初只能进王府做庶妃。而先帝,将英国公之女张氏指婚给他做正妃。待他登基后,张皇后生病早逝,他才有机会将汤氏册立为皇后,汤氏唯一所出申明渊才从庶子变成嫡子。这个儿子虽然以往都不好好读书练武,但这次的事情却由他先发现,嘉获帝很是欣慰,孩子长大了懂事了。虽然此行凶险,但这是他成长之路上必须要经历的。但终归是幼子第一次去那么凶险之地,嘉获帝有点不放心,又叮嘱道:“你去向你母后辞行,就说是去北境各郡察看河堤的修筑情况。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的真正目的,包括她。”申明渊忙行礼离去:“儿臣遵命。” 工部负责各地宫殿建造、河堤修筑,所以申明渊经常消失个把月不在花都。他这次又走了月余,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可是申明煌在他任工部左侍郎的表舅那里,偶尔得到一个信息,北境三郡连续两年大旱,并没有什么需要维护的河堤。那申明渊到北境去做什么?那里连年战事,何等危险,就算是真的有河堤失修,也不需要他堂堂皇子跑过去吧? 连年战事、连年战事,申明煌心里反复在想,若他很不幸的在战乱中被杀了,那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发现吧?他若死了,汤皇后无子,娘家势力又小,还能成什么气候?思虑周全之后,他给自己的叔姥爷,母亲的表叔袁疏阔写了一封信。他将信亲手封好,命人秘密送出之后,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等着看收到儿子死讯的汤皇后是何表情,想来那应该会很精彩吧。 他现在都还记得,那天,花都下着瓢泼大雨,母亲的远房侄女张蔷薇,在凤泉王府求见的情形。她进了自己书房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金钗还给殿下,祝殿下和王妃新婚大吉、白头偕老。以后,我,我不会再和殿下见面了。”她将一个首饰盒子放在书桌上,申明煌不用打开盒子也知道那里面放着一支蔷薇花金钗,花瓣用各色宝石镶嵌,在烛光下,会映射出紫色的光芒。那是他送给对方的定情信物。“ 他知道自己的劝慰很无力,但又不得不开口:“蔷薇,你相信我,我虽然刚刚封王,根基尚浅,但我会尽力营救你父兄的。”张蔷薇跪下说:“殿下,我不是不相信您,但我前日眼睁睁地看着我父兄被吏部的官员宣布一一停职,实在没办法置之不理。我是英国公之后,满族荣耀不可因我一人被毁。我已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昨日去求了皇后娘娘,说我愿意去普照寺带发修行,为皇上和皇后祈福,与殿下永不再见。只求她帮忙在皇上面前为我父兄美言。是我自己不守妇道勾引殿下的,与殿下无关。” 申明煌气得双手发抖,说道:“什么永不相见,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再说。”张蔷薇低下头,生怕自己后悔,也不顾虑他的情绪,只继续说道:“殿下,我在普照寺已经安排好了住处,此生都不会回花都,愿殿下要与榭家小姐举案齐眉。”申明煌气的拿起盒子,对准张蔷薇砸去,但她居然一动不动,并没有去避开那盒子。盒子的尖角砸到她额头,又摔在地上,那花钗上的宝石,被摔的四散开去。她的额头上开始渗出血珠来。申明煌心疼不已,但又在气头上,只是看着她,一声不吭。张蔷薇拜了三拜,说道:“殿下珍重。”然后就站起身,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她打开门的那一刻,申明煌才想起来外面狂风暴雨。他追了出去,站在二楼走廊,看到她从楼上下去,走到路上,雨水顺着她的脸,将血迹冲了干净。他吩咐身边的宫女说:“去拿把伞,给张小姐。记得,找一把大的。” 那宫女收了命令,便拿了两把伞,追出门去,对着张蔷薇说:“张小姐,这雨这么大,你拿着伞,路上用。”张蔷薇摇摇头,她回身看着这座崭新的府邸,那是皇上赐的凤泉王府,富丽堂皇气派非凡。她开口说道:“我以后也没机会再来,无法将伞还给殿下,就不用借了。” 说罢,她走入暴雨之中。这座崭新的王府,会迎来谢家小姐做正妃,可能她以后会生下世子,会做太子妃、做皇后。但这一切,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这个先皇后的堂侄女,因为被皇帝认为勾搭凤泉王,毁了父兄前程,还成为了全花都的笑柄。 凤泉王,保重! 第四十三章 绿蜻蜓 六月二十八,卫泱泱又一个人到碧波城去玩。在城关街上,她看到前面有一家新的点心店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便询问一位排队的姑娘:“请问,这是在买什么呀?”那姑娘告诉她:“是在买点心,这新雅阁,可是花都最出名的点心店,上个月刚刚开到咱们碧波城来,日日都要要排队才能买到呢。”卫泱泱一听有好吃的,马上来了兴致:“那这家的什么最好吃啊?”那姑娘又说:“芋头酥、榛子酥都挺好吃的,还有用牛乳做的奶酥。哦,杏仁茶也不错,买一壶,配着芋头酥,可是十分享受呢。”卫泱泱对她拱拱手:“多谢多谢,那我就排在你后面。” 她等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快要排到自己了。这时,有三个人走进店里,将刚出锅的点心都买了去。所以后面的人,就要再多等一刻钟,等新一锅出炉。卫泱泱气呼呼地拦住为首那人:“喂,你为什么不排队?”那人指着自己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们家的人,不用排队。”卫泱泱自然不知道他是谁,她说:“怎么,你家的人难道脸特别大些?”那人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你是疯了?敢对我不敬?”卫泱泱莫名其妙:“喂,是你把点心买空了,害我又要等,怎么还敢这样和我说话?”那人还算有些见识,见卫泱泱如此态度,也不知道她的来路,并不敢轻易得罪她,便道:“懒得理你。”说完,带着另外两人就走。 卫泱泱一向是得理不饶人,更何况此事是自己有理,她更不肯善罢甘休。便一路跟着他,来到他家的马车前,追问道:“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凭什么不排队?”这时,从马车里走出来一个人,问她:“你是谁啊?敢对我们这么不客气?” 卫泱泱看着他十分富态,穿着打扮应该是刚刚那人的主子,便叉着腰说:“我已经很客气了,我要是不客气,你们这会儿已经去见阎王了。”她每次出门,家里都反复交待,在外面不能惹事。若是在海西,这几个人敢惹她,只怕此刻已经被砍成十块八块了,所以她说的“见阎王”自然是实情。可是那胖子却以为她在挑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呦,这么嚣张,你是想挨打是不是?挨完打再拉进我家做丫鬟,天天教训你。” 卫泱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观察了对方的人数,除了那胖子之外,还有马夫、小厮、随从等八人。她心想:可惜,这里不是海西,不能杀了他们割耳朵,不过,九个人,把他们打趴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又想:爹爹不许我主动和人打架,好气。那胖子并不知道她心里在念叨什么,见她不出声,以为她害怕了,吓唬她:“怎么,怕了?你放心吧,你这样不守规矩的,拉进我们家,教训三天,便什么规矩都能学会了。” 卫泱泱有点无奈,只得实话实说:“不是怕了,只是我家里人不许我出门主动挑衅。” 她语气如此之大,那人被她气的反而笑了起来:“别人要打你,你还手,这不叫挑衅,这叫反击。”卫泱泱听他这么说,很对自己心思,脸上马上露出笑容:“嗯,有道理,你说的真有道理。不过,我们可得说好了,要是打输了,可不能回家去告状。” 她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生怕给自家惹上麻烦,所以一直没提自己姓什么。而且,还特别嘱咐这一句,想来,这胖子的家人,应该没办法找上我们卫家。那胖子哈哈大笑道:“当然,我要是输给你,哪有脸回去告状。” 卫泱泱也很高兴:“那就好。不过,因为你的下人没排队,我到现在还没买到芋头酥呢,要是一会儿打起来,把你们刚刚买的点心砸坏了,那我不就更吃不到了?”那人看她说话奇奇怪怪,生怕她有埋伏,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就对家丁说:“拿一盒芋头酥来,给她。”家丁连忙将食盒送上。 卫泱泱打开盒子,见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六只芋头酥,尚有余温香味扑鼻。她拉下面巾,拿起一只来,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嗯,不错不错。”“错”字刚刚落音,她便一拳挥出,正中那人太阳穴,直打的那胖子眼冒金星。她片刻也没有耽搁,又重重伸腿踢他左膝,她一踢之下,那胖子硬生生栽倒在地,他那一大坨身躯砸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他的家丁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卫泱泱扑了过来,准备解救自己主子。擒贼先擒王!卫泱泱跳上那胖子的腹部,左手拿食盒,右手拿芋头酥,边吃边打,她每跳起来一次,就要重重落在那胖子的肚子上,胖子便痛的要“哎呦”一声;她连连跳起踢人,那胖子便发出连续的“哎呦”声。 这时候,前来碧波城微服私访的申明渊坐的马车正好经过这里,被围观的人群阻住了去路。他隔着帘子问道:“怎么了?”马车外,他的随从凌泉回禀说:“公子,是有人打架,看起来,是有个官宦子弟带着八个家丁,在,在被一个姑娘打。”凌泉用词很谨慎,他说的是那官宦子弟带着八个家丁,在“被”一个姑娘打,而不是“打”一个姑娘。申明渊听着这描述有些奇怪,便掀起帘子。 透过围观的众人,他只看到人群中心,一个穿着碧绿衣裙的女孩子,正站在一个胖子的肚子上。她好像一只蜻蜓,十分轻盈地上下翻飞,不管其他家丁怎么打她,始终无法将她赶到地上去,场面十分滑稽。更好笑的是,她还一边打架一边吃东西,左手拿着一个食盒,趁着踢人的空挡便咬下半块芋头酥来。申明渊看了一会儿,见她吃完了食盒里的东西,便将它用力掷出,正好砸在刚刚和她吵架的那家丁眼睛上,那人的眼睛立刻便看不清了。 卫泱泱将手上的芋头酥残渣拍了拍,笑嘻嘻地说:“好了,吃完了,刚刚只是开场,现在腾出手来,好好陪你们玩玩。”家丁见她站在自家主子肚子上,有所顾忌,踢她时便不敢下重力。而她毫无顾忌,出手招招狠辣,要不是她知道在碧波城不能随便杀人,还收着点打,此刻,说不定,那八人已经成了八具尸首了。刚刚她只是为了吃东西,逗对方玩,现在则是放开全力,没一招是多余的。每次出手,要么折断一人的手腕,要么打肿一人的眼睛,使得对方都是重要部位受伤,战斗力大大下降。 功夫也好,出手也果断,心思也细腻,真是个天生适合打架的主,申明渊心想。他越看越入神,嫌车上看不太清,便索性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听到卫泱泱嘴巴里还在咽食物,讲话有些含糊不清,便让凌泉拿出一个银质小酒壶,顺手抛了过去。 卫泱泱听到左侧有风声,以为是谁扔暗器,她并没有回头,只是伸出左手,准确无误地伸手接过,正要反击,听到申明渊说:“这位小姐,西域来的葡萄美酒,给你助助兴。”卫泱泱听到他说那银壶里装的是好酒,大喜:“多谢!”说完她打开酒壶,咕咚咕咚,只三五口,便将那葡萄酒一饮而尽。因要边喝边闪避对方攻击,所以有几滴流出嘴角的,她也不擦,将酒壶又扔还给申明渊,十分豪气地喊:“好酒!” 说罢,她将银铃取下,拿在手中,当作武器,向对方发起攻击。脚也没闲着,左右开弓,不时地跳起来踢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每次跃起都重重落下,虽然她看起来并不胖,但常年习武,身上全是肌肉,体重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轻。那胖子,哪里经得起她这么闪转腾挪地折腾,呼叫声越来越小,看起来已经半死不活了。 终于,那胖子不再嘴硬,大喊道:“停手停手!我认输了。”卫泱泱并不想要人性命,听到他这么说,便从他肚子上跳下来,低头问道:“怎么,不打了?”那胖子勉强摆摆手:“不打了。”卫泱泱仍是不依不饶:“也不要我去你家做丫鬟了?”那胖子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卫泱泱这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还故意气那人:“多谢官人招待的芋头酥,可真好吃啊。” 家丁们将那胖子扶起来,等他们退后几步,那胖子看卫泱泱打不到他了,便恶狠狠地问:“你是谁家的官女子?我定让我爹爹上本到花都,参你全家!”卫泱泱虽然不做官,但她也知道,被人参了奏本是很麻烦的事情。所以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你不是说回家不告状的嘛。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说了不算?” 那胖子怒气未消:“是,我回家不告状,我要去御前找陛下告你的状!”听他这么说,周围围观的人都知道卫泱泱惹上事了,所以,人群一哄而散。 卫泱泱气的脸通红,这人怎么比腮波雪蝶还坏?刚刚明明说好的,怎么输不起? 她知道自己闯了祸,给家里惹了麻烦,正在盘算要如何自报家门,只听到一个男声从她背后响起:“你打算如何上本?让陛下知道,你以多欺少,令尊教子无方吗?” 卫泱泱听到声音,扭头一看,正是刚刚送她酒的年轻人。他长的很高,大概只比卫秉钺矮上一厘,单眼皮高鼻子,一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一看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那胖子正要反驳,家丁低声提醒:“世子,您听他的口音,是花都人。”他正是羑王府的世子申明煦,他看申明渊穿的不俗,又是花都来的,还敢那样说话,说不定是个大官,便不敢出声。申明渊追问:“你准备让令尊如何写奏本啊?写他儿子九打一,打一个小女子,还打输了?”申明煦听他这么说,知道若在皇上那里参这女孩子家里,定然落不到好。万一九打一的事被眼前这人传出去,只怕是全朝的笑柄,回去也要被父王骂死,只能先忍下这口气,扭头带着家丁坐马车走了。 卫泱泱笑嘻嘻地对申明渊行礼:“多谢官人!官人人很好,酒也很好!”申明渊走了一个多月,才从花都走到后湾郡,又在碧波城里闲逛了几天,知道“官人”是北境人对青年男子的叫法。他看卫泱泱只比自己矮上一头,身高在女子中已不算矮;脸蛋圆圆笑意盈盈,看起来就是个性格十分开朗的姑娘;她因刚刚打完架,脸色通红沁着汗珠,看起来身体十分健康。虽然她的穿戴并不奢华,行为举止也不太像大家闺秀,但她刚刚听到奏本时,愣了一愣,显然,她是官家女子。 想到这里,申明渊说:“不必客气,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打架了。小姐豪气干云,想必那一小壶葡萄酒并不能尽兴,咱们找地方再喝两杯,如何?”他说喝酒,那可是说到卫泱泱的心坎里了,对方马上向他走过来:“当然再好不过。我知道有家饭庄的驼肉腌的特别好,我带你去!” 两人来到饭庄,卫泱泱拉下面巾,直接坐下,说道:“今天谢谢官人帮我说话,还没问官人,贵姓啊?”北境缺水,所以所有的物品都或多或少地蒙了一层灰,她看到对方看着那凳子皱了皱眉头,直到家丁又重新将凳子仔细擦了两遍,他才肯勉强坐下。 申明渊想了想,说:“我姓陆。你呢?”卫泱泱马上答:“是耳朵旁的陆是吗?我,我姓仙,仙女的仙。”申明渊从未听过这个姓,但想来这北境各国风俗与大阳不同,姓仙应该也是有的。 第四十四章 三十名杀手 申明煦回到羑王府,带着一身伤,跑到王妃面前哭诉。王妃只此一子,平日里惯的不成样子,看到儿子被打成这样,岂肯罢休?她跑去羑王爷面前闹,定要羑王爷查出真凶。羑王爷手中并无兵权,又被皇帝忌惮,一直处处小心,生怕被抓住把柄。最近十年他筹谋起兵,更是步步为营,谁想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居然在街上不知收敛和人打架!简直是没有脑子!。 他先听申明煦说完过程,又仔细询问了今天跟着去的家丁,那一男一女长什么样子。两个伶俐的家丁把申明渊和卫泱泱的样子描述一番。令羑王爷心惊的是,那女子口音是海西人,出招狠辣,很可能是卫家军中将官的女眷,这倒不足为虑;可是那个男子,却是京城口音,还懂朝堂的事,难道是皇上派来的?此前朝廷派官员巡视,都是公开的,这次怎么会有人微服前来,难道是嘉获帝察觉到了什么吗?不行,不管那人因何而来,需得尽快斩草除根。 卫泱泱同申明渊吃过饭后道别,牵着喵呜,走走停停,一路玩到天黑。忽然,小路拐角处走出来两男一女,那女子跪在地上,拼命拉着男子的腿,说:“官爷可怜可怜我,你们既然已经开心了,就赏口饭吃,半个黑面窝窝也行,两口野菜饼子也行。”被她拉着的男子将她踢到一边,生气地说:“什么开心了?你身上有病,想害死我吗?不打死你就是我心善,你还敢要吃的?” 卫泱泱听着那女子的声音,觉得熟悉,但因这里临近沙漠,风沙太大,所以不论男女,人人都围着面巾,所以她并没有看出那是谁来。等她走近了,仔细看看那女子的眼睛,那是,那是甘棠!她忙跑过去扶起甘棠并问道:“甘棠,怎么了?”那女子真的是花魁甘棠,甘棠说道:“这两位官爷,说好的交易,一人一个黑面窝窝,我侍候你们两位爷,不敢不尽心,还请官爷赏口饭吃。”甘棠是娼妓,她说的交易,自然是皮肉生意。 虽然卫泱泱懵懵懂懂,并不太知道那“交易”具体是什么,但她知道,既然交易完成了,就得付钱啊。所以她对着两男子说:“喂,不是说好了嘛,一人一个黑面窝窝,那你们两个人,就得给她两个窝窝啊。”另一个男子看着她问:“你是什么人?”卫泱泱想了想说:“我是她朋友,做生意要讲诚信吧,你们不能走,必须要把窝窝给她。” 那两男子一听到这里,色心顿起:“你是她朋友?”娼妓是贱籍,娼妓的朋友,自然也不会是什么达官贵人。卫泱泱穿的确实比普通人好些,但她不爱戴首饰,所以打扮的并不奢华。那两个男子马上就认定,她之所以穿的不错,是因为她还是当红的娼妓,身上的上等料子,想必是客人送的。一个当红的娼妓,有一个年老色衰的娼妓朋友,合情合理。 所以,那两男子立刻问她:“你,一次多少钱?”卫泱泱并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但看看那两个男子一身劲装,想必是练武之人,难不成,他们做的是杀手的生意?既然是杀手,那就好谈价钱了,卫泱泱报上她的价钱:“五十两。”她上战场杀敌,每杀一人,也是五十两,这价格十分公道。 “五十两”?两男子异口同声。这碧波城内的一等妓馆轻吟楼的花魁,每次陪客一晚的价钱,就是五十两。他们只是普通人,并非达官贵人,所以只能在四等妓馆或者在街上,随便找个野妓,用几文钱或者一个窝窝,寻些乐子。但面前的这个姑娘,开口就要五十两,这个数目,可买寻常百姓家里几年的米粮。但她只是个姑娘,玩玩她不给钱,她又能怎么样呢?更何况,他们才刚刚免费玩了甘棠。 所以,那两个人对视一眼,慢慢地向卫泱泱围了过来。甘棠在妓院呆了多年,自然一眼就知道他俩要做什么,所以她求道:“两位官爷,这位小姐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求求你们,放过她吧。”“清白人家”,两个男子都嘿嘿一笑,那不是更好吗?一个送上门的干干净净的女孩子。这偏僻巷子里,都是做野妓生意的,谁会来救这女孩子呢? 这两人都是武人,原不该这么轻敌的。倘若他们往后多看几眼,便能看到不远处,卫泱泱的喵呜站在那里。而喵呜背上,还放着卫泱泱那炳镶满了蓝宝石的以德宝刀。但人在色心满满的时候,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所以,他们毫无顾忌,一步一步地走向卫泱泱。 卫泱泱虽然并不知道他们想干嘛,但看得出两人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她也见过敌军在折磨大阳百姓时,将妇女的衣衫扒光,反复折磨,最后杀死的场景。想来这两人,应该和那些禽兽要做的事情,差不多吧。所以卫泱泱开口问道:“我说你们俩,活着不好吗?”那个高的男子开始卖弄文采:“你没听过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个矮的男子已经急不可耐:“别耽误功夫,一会儿还要赶去展家营干活。”卫泱泱也同意他说的话:“对,你们两个一起上,还快些。” 那两人更开心了,同时伸手,一人去扯卫泱泱的衣衫,另一人去拽她的面巾。只见卫泱泱左臂袖子中蓝光一闪,那个高的应声倒地,那个矮的正准备拔刀,第二道蓝光也穿透他的头颅,他一声没吭,倒在地上。 卫泱泱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来,去割两人的耳朵,嘴巴也不闲着,兴高采烈地说:“五十两,一百两,嘿嘿。”甘棠也见过妓院中,客人争风吃醋,打的头破血流的场景,她也知道海西府的驻军,在杀敌时,最重要的就是割下敌军的耳朵。但卫泱泱这样,一边笑一边去割人耳朵的场景,她还是第一次见,吓得不敢吭声。 卫泱泱将那两只耳朵放在袋子中,又把匕首收好,才对着甘棠说:“你别怕,我又不杀你。”甘棠这才敢开口:“我知道。”卫泱泱知道她没吃饭,便走到巷口,从喵呜背上,掏出来一块糖糕,递给甘棠:“吃吧。”甘棠显然是饿极了,也顾不得道谢,先接过糖糕,几乎嚼也不嚼,几口就吃完了。卫泱泱说:“慢点吃,吃太快了一会儿要吐了。”甘棠将沾在手指上的糖粉也添个干净,说:“吐了也比饿死强。” 卫泱泱又将袋内所有的食物都拿出来给了甘棠,只给自己留了一点点好在回去的路上吃。甘棠赶忙道谢,又狼吞虎咽,连吃了三块糖饼,这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她知道卫泱泱是好人,所以大着胆子说:“女菩萨,能不能再给我一壶水?”卫泱泱点点头,她带了两壶酒两壶水出来,拿出一壶并不是什么难事。她知道在这极度缺水之地,甘棠想喝一口水,比吃上一块糖饼更难。她将那壶递给甘棠,甘棠打开塞子,咕咚咕咚喝了半壶,说:“这水真好,甜丝丝的,我平常喝的,都是带沙子的苦水。”卫泱泱很是好心:“那你留着慢慢喝慢慢吃,将东西藏好,别被人抢了去。”甘棠摇摇头:“今夜过了,明天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就算撑死,也开心。”说完,一刻不停,继续埋头吃。 卫泱泱看着她的样子,比前年见她时更老了几分,她才只有二十出头而已,却被折磨的像个三四十岁的老妇人。她问道:“甘棠,你不是在三等的丁香所吗?怎么又会在街上拉客?”甘棠将嘴巴里的食物咽下肚,苦笑了一下,说:“做娼妓的,容颜老去,三等妓馆呆不下去,便被卖去四等。后来得了病,四等也没人要了,鸨母便将我扔在街上,让我自生自灭。我现在反而自由了,没人看着我,没人打我,我自己卖身的钱都是自己的,还算不错。” 她说的“还算不错”,只是在街上随便一个暗处,和随便一个男人进行一笔交易,以换取一点少得可怜的吃食,有时候客人嫌她有病,甚至几天都拉不到客。或者,就像刚刚一样,交易完了,不给吃的。卫泱泱想到她从轻吟楼的花花公子争相追捧的花魁,到如今在街头做野妓,不过短短三年而已。她并不太会安慰人,只是从身上拿出一些铜板,递给甘棠。甘棠推推她的手,说:“谢谢你,女菩萨,这些吃的喝的够我吃两天了,我并没有做什么,不能要你的钱。”卫泱泱想了想:“那两个人,刚刚说,要赶去展家营干活,你还有没有听见他们说其他话?干什么活?” 甘棠曾是碧波城名妓,对于察言观色,很有一套,所以她清楚记得那两人的对话,并且准确无误的说出来:“他们二人说,这是条大鱼,等今晚得手了,便不再找这野妓,得去轻吟楼好好享受一番。能去的起轻吟楼的,一个盘子,便是五两银子,那这今晚得是什么生意,才能赚到那么多银子,能去轻吟楼一掷千金?”卫泱泱看着那两人身上的刀,说:“杀人。只有做刺客,一晚上才能赚到那么多钱。” 甘棠表示同意,但仍有些疑惑:“但不知道这大鱼是哪号大人物人。需要一次出动三十名刺客。”“三十名?”这次轮到卫泱泱惊讶了。甘棠说:“对,他们是一群人一起来的,分别找了不同的妓馆子。这会儿,应该别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走了。我记得,是三十个人。”卫泱泱觉得这肯定不是普通的绑票案。她决定去展家营看看。她对甘棠说:“我要走了,但我得将这两人拖走,不然,别人看到你在旁边,你拖不了干系。”甘棠笑笑说:“你放心吧,我一个孤魂野鬼,随时可以换地方做生意,你忙去吧。”但卫泱泱准备上马时,还是将那些铜板放在甘棠手里:“这是你刚刚提供给我情报的钱,我走啦。”说罢,掉转马头,扬长而去。 第四十五章 沙漠相救 展家营,是从碧波城通往海西的一个坡地。卫泱泱快到展家营时,便下了马,牵着喵呜,悄悄地走过去。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她约莫走了一里路,便听到了打斗声。她命令喵呜原地卧倒,自己拿起刀和弓箭,摸黑往前行进。今日是月底,所以月色昏暗。但她仍然趁着一点点月光,看清了现场的情况。地上血流成河,已经倒着十几个人和二十几匹骆驼,剩下的人还在缠斗。交战的双方,劣势那边看起来像是个商队,另一边的人都是刚刚那两个杀手差不多的打扮,自然就是那二人的同伙了。 卫泱泱就在黑暗里,悄悄地搭弓,先放了一箭。然后她又换了位置,熟练地又放出一箭,每一箭都迅速转换位置,快得简直像是一道闪电。那些杀手有点害怕,没想到对方还有帮手,只是在这黑夜之中,不知道帮手有多少人。可偏偏这时,月亮藏进云里,夜色更黑,根本看不见敌我双方的容貌。卫泱泱并不露面,她知道杀手都穿着黑色衣服,所以只拉弓射杀手,而并不去射其他颜色衣服的人。她记得自己一共射出了十九箭,不多时,所有人都倒在了血泊里。 但她并没有轻易暴露自己,而是拿出一把匕首,从离她最近的尸体开始,挨个检查。遇到杀手还未断气的,就补上一刀,遇到商队的人便看看他有没有死。终于,她找到了一个还有呼吸的人,那人趴在另外一人身上,死死护着身下的人。她用手拍拍那人的脸:“喂,醒一醒。”这时候月亮又出来了,月光洒在那人脸上,那是白天那位陆公子的侍从。她完全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杀手杀他干嘛? 凌泉被卫泱泱拍打,醒了过来,他未看清对方是敌是友,勉力撑起身子,边打边骂:“你放开我们公子!”卫泱泱被他给搞懵了:“我并没有抓你家公子啊,他人呢?” 凌泉听到她说话,仔细在月光下看了看她,才认出她就是下午和申明渊一起喝酒的女子,他忙指着自己身下:“我们公子在这里,仙小姐,请你救救他!”卫泱泱这才看到,那陆公子被他死死护着,但也受了伤。她便从怀中掏出创伤药说:“我这里有药,你赶紧给你和你主子涂一涂。” 凌泉谢过她,将申明渊的衣服解开,开始给他上药。卫泱泱则到处走走,从每个杀手身上找寻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值得收藏。这是她每次打完架之后的小乐趣,将对方杀死之后,她总要留一样东西做个纪念,闲来无事时翻开看看,回忆下自己当初打架时多么神勇,洋洋得意一番。 当她回头看到凌泉小心翼翼地给申明渊擦药,不耐烦地走过去说:“哎呦,像你这么慢,要涂到什么时候,万一敌人再杀来呢?磨蹭!”说罢她抢过药瓶子,一把将申明渊的上衣扯开,开始给他上药。凌泉知道这女孩子大胆,可也没想到她如此大胆,竟然敢直接面对陌生男子的身体。 卫泱泱看他杵在那里,没好气地说:“你赶紧去收拾一下,把你们的贵重物品拿上,我这边上完药就得走!到时候我可不等你。”那凌泉从小被派去侍候申明渊,是个小内监,他虽然也跟着申明渊去过很多地方,但来到这瘆人的沙漠中,还是头一次。听这仙小姐的语气,她对此地十分熟悉,所以凌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管她说什么都肯听,急忙去收拾东西。他们本是伪装成一队丝绸商人的,但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些名贵丝绸,只拿出虎符、腰牌等证明身份的东西,随手扯过一块布包了起来。 卫泱泱手脚非常麻利,上好了药,就发出一声召唤,喵呜便冲着她跑了过来。她对着凌泉说:“快,把你主子拖起来,放在马上。”凌泉听她的吩咐,忙去挪动申明渊,但他也受了伤,使不上力。卫泱泱嫌他慢,就俯下身子,将申明渊上身抽起,抗在自己右肩上,再把他扔在马上。她动作干脆、迅速,显然这是她在战场上常做的事。 凌泉惊讶于她一名女子,却能扛得动申明渊,又心疼清河王被他如此粗暴对待,就大声喊了起来:“小姐,小姐,轻一点。我家公子受伤了。”卫泱泱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他受伤了。啰嗦。”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碰到这样奇怪的一个少女,凌泉被她吓得不敢出声。她又问:“你会不会骑马啊?”她见对方点点头,便指指喵呜说:“那你骑上来吧。”凌泉正准备上马,又问道:“那,那你怎么办?”卫泱泱指着四周,很是不耐烦:“这些马和骆驼都被杀死啦,我们三个人只有这匹马,你们两个又受了伤,当然让你们两个先坐啦。你快点!”凌泉怕她一生气就丢下他们主仆不管了,只得照做。她便拉起马来,往北走去。 她走了一个时辰,天色才渐渐亮起,前方遇到一片废墟,她便停下,说道:“快,把你主子搬下来,拖到那洞里去。”凌泉看到那整个废墟都是用沙子制成的,有好几十堵墙,显然是人工打造的,已经荒芜了很久。他有点不放心,又问道:“仙小姐,这里是什么地方?”卫泱泱说:“这里是泼岭古国的城堡,但这个古国灭绝了,所以这里就荒着。我们现在不能继续往前走了,不然会被白天的太阳给晒死。”那洞口是古城一处倒塌的宫殿露出的缺口,大小可以供人低头走进去,来躲避中午的烈日。凌泉便将申明渊慢慢扶下马。卫泱泱看他笨手笨脚,拍着他肩膀说:“好了好了,你先进去吧,我来拖他。”凌泉道了谢,就先走进洞去,收拾出一块地方,能供申明渊躺下的。 卫泱泱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粗暴地拖着申明渊往后退去。申明渊胸前伤口处一阵剧痛,将他痛醒了过来。他感觉到有双手架在自己的腋下,拖着自己在走,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他不敢睁眼,佯装没醒,仔细听了听,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他又被拖了几步,见那人停下来歇息,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左手撑地右手发力,一跃而起,将那人扑倒在身下,双手牢牢掐住对方的脖子,并道:“谁派你来杀我的?” “杀你?”卫泱泱被他扑在身下,气得要死。真的是阴沟里翻船,自己长这么大,还没丢过这样的人。愣是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锦衣玉食的,还受了重伤,居然还能突袭自己,要是被老八知道了,不把嘴巴笑歪才怪。卫泱泱气呼呼地拉掉自己的面巾,大声说:“什么杀你,是我救了你哎,你看清楚,我是小仙女,昨天下午和你一起喝酒的小仙女,我杀你干嘛?” 申明渊被她一顿数落,这才看清是她。刚才那一顿折腾,已耗尽力气,只得将手松开。还好,是她。但他仍不放心,这女孩子昨天中午突然出现在街头和人打架,现在又恰巧出现救了自己,会不会是自己的目的被人发现,有人故意派她来接近自己的?他还不肯松手,虚弱地逼问:“你是如何发现我的?”卫泱泱正准备回答他的问题,凌泉走出洞口,看到他,激动地大喊:“公子,您醒了?”申明渊听到他熟悉的声音,确定自己暂时安全,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再加上刚刚耗尽力气,只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趴在卫泱泱身上,动弹不得。 卫泱泱被他紧紧贴着,被迫躺在沙地上。忽然,她感到沙子上传来震动,便将头偏了偏,将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再听,说道:“有二十多个人。正向我们而来,不是我家的人。”申明煌不信:“你怎么知道?”卫泱泱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我们仨现在打不过对方,你们若信我,便不要出声。”说完,便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并且一脚将他踹进洞口。凌泉也赶忙进入洞中。 申明渊被她从洞外踹到洞内,又碰到伤口,痛的他只想将卫泱泱给揍一顿。可是听她说得严重,又不敢出声,只能强忍住疼痛。要看这个女孩子如何应付对方。凌泉本想将他拖入那宫殿深处,但马蹄“得得”,对方已经到了。他只得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动不动。 等后湾郡总督袁疏阔带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卫泱泱的乌金马在啃着草皮,而她的以德宝刀被随意地扔在沙地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出银白色的光。而这宝马和宝刀的主人,正坐在地上,悠哉游哉地唱着一首曲子:“将士英勇哎,吓破敌胆;卫家忠心哎,保我河山。”这原是海西小孩子都会唱的童谣,可是卫泱泱故意扯着嗓子,唱得十分难听,再配上那歌词,倒好像在讽刺袁疏阔一般。申明渊绝对想不到,这说话脆生生的女孩子,怎的唱歌如此难听?听她唱歌,简直是对人的一种折磨。他本就浑身疼痛,再被卫泱泱唱的歌一刺激,真想跳起来捂住她的嘴巴,叫她闭嘴。 袁疏阔手下的一名武官先听不下去了,指着她说:“小妮子,别唱了,我们家提督要问你几句话。”卫泱泱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连看也不看,右手抛出,向那武官脸上扔去。还好那武官身手敏捷,向左侧闪躲,避了过去,不然,被一个小姑娘砸中,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那武官气急败坏,正准备拔刀,袁疏阔制止了他。这个袁总督倒是个好性子的,他就真的站在那里,等着卫泱泱把歌唱完。卫泱泱又继续唱道:“告别爱人哎,杀个痛快;马革裹尸哎,母亲莫怪。” 洞口内外的众人都忍着折磨,终于等到卫泱泱终于唱完了这首歌。袁疏阔还没开口,卫泱泱先不满道:“袁提督,你的属下好没礼貌,在这海西,居然还有人敢打断我唱歌?哼。”对于她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为,袁疏阔无语至极。可是,看到她放在地上的以德刀,生怕这是她在用反光向自己同伴传递消息,只得忍住怒气,对着自己的下属说:“你可知这是谁?这可是卫总兵的掌上明珠,卫大小姐。” 申明渊心里突的一动,卫家能生儿子这事,满朝皆知,就算有的高级官员看不起卫戍平是一介武夫,可是背地里都不知道有多羡慕他有十五个儿子。甚至,真的有官员去找卫秉戈悄悄打听,他们卫家平日里饮食习惯是什么?卫秉戈只说海西人爱吃醋、酸枣子等酸的东西。那些人竟然真的开始学着吃起醋来,只想着能和卫家一样代代有儿郎,生个七狼八虎出来。他听到那仙小姐称呼来人是袁提督,那定然是负责碧波城防卫的袁疏阔了。可是袁疏阔居然说她是卫总兵的千金?卫总兵怎么可能有千金?这别是他二人互相串通,演给自己的一出戏吧? 那名将官显然是刚刚调来后湾郡的,所以露出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发出了和申明渊一样的问题:“卫,卫总兵的千金?”袁疏阔解释说:“对,卫总兵唯一的女儿,海西城里的玉兔仙子。你们都要记住了,下次见了卫小姐,要客气些。”众人都回话道:“是。” 袁疏阔又对着卫泱泱说:“小妮子别生气了,我来问你几句话,你可见过有一辆车队,应该是卖丝绸的,大概有四五十人,从这里经过?”卫泱泱反问:“四五十人?” 她想了想,又说道:“带队的那人是不是穿着一件银灰色,哦不,比银灰色再深些,我也搞不懂那是什么颜色的袍子,戴着镶有绿色宝石的银质发冠的?”袁疏阔大喜:“对对对,就是他们,你可看到他往哪里去了?” 卫泱泱描述的,正是申明渊此刻的装扮。他心里砰砰直跳,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会不会出卖自己。他一动也不敢动,怕袁疏阔他们发现自己。想了想,若是他们走过来,自己身上竟然没有一件兵器,实在是糟糕。又埋怨自己还不够小心,怎么刚刚出了碧波城,就被两拨人追杀? 他只听到卫泱泱又说:“我当然看到啦,他们还向我问路呢。这人长得倒是十分排场的,只是态度差得很,我一气之下,便告诉他,应该往,”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袁总督,值得您亲自跑一趟,他,是个很重要的犯人?”袁疏阔忙顺着她的话:“是是是,他是朝廷的钦犯,你说说,你给他们指到什么路上去了?” 卫泱泱心想:你当我是傻子吗?他若真是钦犯,怎么敢傻啦吧唧大摇大摆地带着商队前往海西?你既然还以为他有四五十人,显然是没看到展家营那里留下的尸首和丝绸。既然没看到,那就别怪我讹你一笔了哦。想到此处,她开口说:“哦?重要的钦犯,那,悬赏他的赏金可不会少了?” 袁疏阔心急如焚,若是被申明渊赶到了海西,可就再也没机会下手对付他了。 但他表面还是装的云淡风轻:“哦,怎么,小妮子最近缺银子花了?”妮子原是海西一带对年轻女孩子的惯用叫法,袁疏阔与卫戍平同朝为官,且是平级,所以才可以这样称呼卫泱泱。卫泱泱回他:“嗯,哪有找人办事不给钱的道理?那人问我路,便没给我银子,所以我给他指了一条岔路,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咯咯咯直笑,彷佛想到了那人发现走错路时的样子。 袁疏阔知道她只想要些银子,那便好说了:“好,你要多少?”卫泱泱说:“袁总督亲自来抓,想必是条大鱼,我要,”她伸出右手的五根手指:“五千两。”她报出这数字,众人皆惊。袁疏阔指着她,说:“五千两?我一年的俸禄不过是这个数!” 卫泱泱看也不看他,自顾自说:“哼,上次我帮我三哥抓捕一名造反的钦犯,可是有一万两银子的赏银呢。袁提督别欺负我年纪小,不懂行情。值得您亲自跑一趟的,肯定是条大鱼,我要五千两,不多。再说了,这赏钱是朝廷出的,又不是你的俸禄里出的。” 按照袁疏阔的脾气,别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他非把对方砍死不可。但他又怕附近有卫家军的人,惹出什么麻烦,只得对着属下吩咐:“把你们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二十几名下属见他竟然肯和一个小姑娘妥协,都觉得奇怪。但又想想,这小姑娘居然是卫戍平的女儿,怪不得不把袁疏阔放在眼里。加之这里又是海西府的地盘,她敢如此不讲理,也就不奇怪了。所以这些人,竟然真的都拿出荷包,开始凑银票。可是他们身上带的都是散碎银子和小额的银票,凑来凑去,居然只有一千多两,远远不够。 袁疏阔不敢耽搁,咬咬牙,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一张三千两的大额银票,放在里面。然后,他拿着一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走到卫泱泱身边,递给她:“这里是四千一百二十九两,不少了。再多我们也没有了。”他又拔出刀在沙地上将银票的兑付图案画出来,问道:“这样可以了?” 卫泱泱接过银票,满意地点了点头:“袁总督果然爽快,我给那人指路,让他往橙营去了。哈哈哈哈,橙营离乐海最远,他如果走到半路没水喝,哈哈哈。”在荒漠中,如果走到半路没水,自然只有渴死。想到那几十人可能会活活渴死,而卫泱泱却笑得花枝乱颤,在场的就算是杀人如麻的将官,也觉得这个小姑娘心太狠了些。 他们收到消息,马上上马准备前往橙营追击。袁疏阔回头看了卫泱泱一眼,只见她拿着银票,高兴地在阳光下蹦来跳去。 第四十六章 泼岭古城过夜 卫泱泱知道袁疏阔在看着自己,但她并不怕露馅,因为她手里捏着四千一百二十九两银票,脸上的笑容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得那么开心。她一直在沙地里蹦来蹦去,直到他们的马走远了,这才停住笑声,走到洞口来,对着洞里说:“他们走了。”她刚刚蹦的时候,申明渊被她踩了好几脚,苦不堪言,满脸都是冷汗:“可算走了,我都快被你踩死了。”卫泱泱撇撇嘴说:“我若不在这块地踩来踩去,那个袁提督怎么会相信这里没人?” 她虽然打发走了袁疏阔,但申明渊仍心有余悸。她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而且行为举止十分不合常理。卫家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的事,人人都知道,她为何要冒充卫家的女儿?他在花都是见过卫戍平、卫戍安兄弟几人,及卫戍平几个年长的儿子的,他在心里将这个女孩子与他们的相貌一一进行比对,发现她与卫家所有人都不十分相像。而且,卫戍平并不是什么低阶官员,他是戍守九边之一的高级武官,坐镇一方,若她真是卫家的女儿,怎会如此没有规矩?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她两次解围,暂时可以确定她是友非敌。可是,袁疏阔为何不敢得罪她,为何要说她是卫家千金?他想来想去,没个结果。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女孩子势力很大而且对这一带很熟悉,最起码,袁疏阔不敢和她当面撕破脸。想来,她就算不是卫家千金,也是海西城内高阶官员的女儿。 实在想不出个结论,他决定试探一下对方:“你要五千两,万一他真的拿出来了,你会把我的踪迹告诉他吗?”卫泱泱边数银票边说:“他没有五千两。”申明渊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卫泱泱停下数银票的动作,向他解释说:“你难道出发之前没了解过,在这荒漠里,银子可以不带,水和干粮一定要带。所以啊,我们出门,是不会带太多银子的。因为这里什么也买不到啊。”申明渊又试探她:“假如呢?假如他真的给你五千两。”卫泱泱冷笑一声:“呵,我又不是傻子,你一看就是大鱼,怎么可能就值五千两银子?我刚刚少赚了八百七十一两,你以后补给我,看在你昨天帮我的份儿上,我就不收你利息了。” 申明渊听她这样说,很是气愤:“我昨天帮了你的忙,你却连我的银子都惦记?贪财鬼!”卫泱泱诧异地看着他:“你是请我喝酒,帮我解围。可是我救了你哎,我还给你上了药,这还不能两清?”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显然是被人脱下又穿起过:“我身上的伤口,是你给我涂的药?”卫泱泱不以为意:“当然啦,除了我,还会有谁?你这小厮?他也受了伤,顾不得你啦。这药是我家家传的创伤药,灵的很,你放心吧,不会有性命危险的。” 申明渊知道自己胸口、左臂、大腿处都有伤口,想到对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看过自己全身,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了,犹豫着问:“那你给我涂药的时候,把我衣服给脱了?”卫泱泱觉得这个人问话简直莫名其妙:“当然啦,不脱衣服怎么上药啊?”申明渊看她毫不在意,只得提示她:“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啊?”卫泱泱看他表情奇奇怪怪,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在战场上救过不知道多少伤员,从未见人会这样问话:“听过啊,可是你都快死了,难道我不管?难道我听过这句话,你就不会死?你这人可真奇怪,脑子也不好。” 申明渊要被她气死了,决定诈他一诈:“我怎么啦?你说话小心点,我现在知道你是卫总兵的女儿了。”卫泱泱简直要笑出声,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人敢在海西府威胁她?她扭头问道:“这位陆官人,你年纪轻轻,活着不好吗?为什么急着去送死?”申明渊知道她刚刚相救,必然不会马上杀他,自己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而且昨日与她接触过,知道她说话就是这个样子的,自己全身疼痛,懒得和她吵,所以不再言语。 但卫泱泱不依不饶:“我又没说错,你们装什么不好,非要装成前往四国做买卖的丝绸商人。你看你这衣服、腰饰,再看看你的行为举止和你的口音,谁看不出来你是花都的清贵子弟。哈哈哈,我说你脑子不好,又没说错。我没有讽刺你,只是在说事实而已。”北境缺水,所以就算是像卫泱泱这样的总兵千金,也绝对不会在意凳子上、身上有灰尘的。但申明渊长在花都,他平日里虽然随意,但毕竟是皇子,十分注意站坐规矩和环境整洁,一看就是没有来过北境的人。所以卫泱泱根本不信他是什么经常来做买卖的丝绸商人。 而且卫泱泱说着说着,手还十分不规矩,她一把扯开申明渊的外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胸口:“哎呦,你别装的好像被人揩了豆腐的黄花闺女好不好?我在战场上,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人的腱子肉。就你这小身板,柔柔弱弱的,有什么好看?要不是给你上药,你以为我很想看?”她一边说,一边指着申明渊的胸肌,脸上还露出嫌弃的神色。好像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大男人,而是一只瘦弱的小鸡,不足以填饱她的肚子。夏季打仗时,酷热难当,有时杀的兴起,军士们便脱掉盔甲、外衣,与敌人死战。她从小生活在蓝营,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健壮男子的肌肉,从来也没人和她说过,不准盯着人看的。所以她非但不明白申明渊在说什么,甚至觉得他很矫情。 申明渊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在花都,人人都对自己很恭敬,怎么在这里,会被一个姑娘指着自己的胸肌,对自己的身材品头论足?他虽然还未大婚,但并不是没经历过女人。王府里的女人在与他行鱼水之欢时,各个都是满面含春、连羞带怯的,谁敢这样直勾勾盯着他看?自己莫不是唐僧进了盘丝洞里?他只能安慰自己,这里是边城,很多规矩都和中原不同。也许,这海西的女孩子,就是这样的。 她说自己身板单薄,本想申辩几句。但他又痛又饿,实在没力气和她吵架,只得问她:“你有吃的没有?”卫泱泱回:“有的。”她对着凌泉说:“哎,昨夜不是让你带了东西嘛,你拿过来给你主子吃。”凌泉有些疑惑:“卫小姐可以叫我凌泉。但卫小姐并没有说让我带吃的呀。”卫泱泱问:“我不是吩咐过你,让你去带上贵重的东西吗?”凌泉指了指自己的包袱:“是,我拿了银票和路引。还有我们的账本。”“什么?”卫泱泱瞪着他,大声骂道:“你在沙漠里,拿那些东西干嘛?不挡吃不挡喝的。食物和水,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哎呦,我要被你们主仆气死了。” 她虽然这么说,但骂完了,还是走出去,在马背上摸出一个袋子。又进洞里,将袋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大大的贴饼子。卫泱泱正准备把饼子掰开,申明渊盯着她:“洗手!”卫泱泱又叫起来:“洗手?这还要洗手?这大荒漠里,水比金子还贵哎。我就带了一壶水两壶酒,我哪里舍得洗手?”申明煌瞪着她,坚持己见:“你的手摸过创伤药,刚刚还摸过银票了,脏死了。洗手。”卫泱泱知道这人穷讲究,只得打开水壶塞子,两只手轮流拿着冲洗,但是又舍不得多用,便只将拇指和食指冲了冲。然后给申明渊看看:“这样可以了吧?”她见对方点头认可,才掰开一小块饼子,填在他嘴巴里。 申明渊吃到她硬塞进来的饼子,只咀嚼了一口,感觉简直要把自己牙给崩掉了。 他皱着眉头问:“什么呀?这么硬?这是我长这么大,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了。”卫泱泱又将一块饼子扔给凌泉,对着申明渊说:“这是贴饼子,吃起来不好嚼,但是,放几个月都不会坏,我们出门,都要带着它的。我这还拿的是白面饼子,老百姓吃的,可都是黑面饼子呢。”申明渊摇摇头:“我不吃了。” 卫泱泱听到这话,简直求之不得:“哦,那算了。”说完她给自己留下一块,赶忙将其余的饼子装进袋子里,收了起来,好像那是什么金银宝贝,生怕申明渊来抢。她还拿出随身的一个小瓶子,将瓶子中的醋倒在饼子上,吃得津津有味。申明渊已经进入后湾郡十多天了,知道这一带的人爱吃醋,却没想到如此夸张,就连吃这干饼子也要配着醋吃。她在沙漠中连水都没多带,却还能随身带着醋瓶子,真是匪夷所思。怪不得自己从进了后湾郡开始,闻着每个人身上,都似乎带着一股浓浓地酸味。他闻不惯这味道,又连痛带饿,便不再说话。 因没有水,凌泉只得用手帕给申明渊擦了擦嘴巴,又陪着笑脸问:“卫小姐,我们,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卫泱泱只说了四个字:“明天晌午。”现在只是晌午,要到明天晌午,还要一天一夜。凌泉又问:“卫小姐,为什么要等那么久?”他一直称呼卫小姐,对方并没有否认,申明渊心里想,难道她真的是卫家的人?他决定再观察看看。 卫泱泱解释说:“这沙漠里路难走,而且我们三个人只有一匹马,没办法走到海西的。再说了,万一路上再遇到坏人,怎么办?我出来的时候,给我八哥留了记号,如果我今晚不回去,他明天一早便会出来寻我的。”申明渊知道她说的“八哥”是卫秉钺。自己是见过卫秉钺的,明天只要能见到他,便知真假。而且,她的解释合情合理,现在确定她暂时无意加害自己,他便接受了她的解释,闭目养神起来。 很快,天便黑了。沙漠中日夜温差大,中午时还是烈日炎炎,晚上居然冷起来。申明渊感到身体发出一阵阵冷颤,凌泉见他面色苍白,急忙将自己衣服脱下,给申明渊盖上,又忙问:“卫小姐,咱们能不能生个火堆啊?我家公子很冷。”卫泱泱回:“怎么可能?咱们没办法生火的。不然,狼群知道火附近有人,就会围在门口。到时候,万一把你主子叼走了,我那八百七十一银子怎么办?”申明渊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也不作声,只是,夜晚的寒气实在逼人,他浑身忍不住打起寒颤来。卫泱泱见状,脱下自己的蓝色披风,也披在他身上。 申明渊嫌弃地说:“你的披风白天在沙子里滚来滚去,我才不要。”卫泱泱才不理他,将披风硬给他裹上:“哎呀,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讲究了。”她又拿出一块碎饼子,一掰两半,一块给了凌泉,另一块硬塞到申明渊嘴里:“你再吃一点。吃饱了就不冷了。”申明渊正准备把那饼子吐出来,可是咬了两下,也并没有刚刚那么难以下咽了。他只得一点点嚼碎,吃进肚子。卫泱泱对着他笑:“其实仔细嚼还有香味呢,对吧?”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卫泱泱似乎并不怕冷,她自己坐在洞口,时刻防卫着外面,对着申明渊说:“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不觉得它难吃吗?因为你饿了?嘿嘿。你一定没尝过饿的滋味吧?”这倒是被她说中了,申明渊此生都不知道,饿了是什么滋味。他每天只发愁要吃什么。真是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在这王宫废墟里,被人用脏手硬塞一块比石头还硬的饼子。 他觉得自己有点没精神:“哎,你讲个故事给我听。”卫泱泱回头看着他:“讲故事?我没读过什么书的。”申明渊有气无力地说:“什么故事都行,你们海西的好玩的事也行。”卫泱泱看他精神不振,像是要昏过去的样子,连忙回身拍拍他的脸:“好,我给你讲一个。我们海西东面有一片池塘,本来没有名字。那池塘是这方圆百里唯一的淡水水源,是被我们卫家重兵看守的。海西的百姓看我们卫家只生儿子,不生女儿,想必是喝了那池塘里的水的缘故,所以就叫它儿子海,我们海西城在儿子海西侧,此得名海西。但因海西方言“儿”和“乐”同音,所以它就得名乐海。海西人家里若是没有儿子,宁愿花重金,也要跑去我们卫家,求一碗我们家水窖里存的乐海水,说是喝了就能生儿子。哈哈哈。” 申明渊感到越来越累,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完蛋的时候,嘴巴里又被塞进一颗丸子。他的舌尖感受到那是香香甜甜地味道,他咬了一口,惊喜地说:“芝麻丸子?“ 卫泱泱回他:”嗯,这东西在人快要饿死的时候吃一颗,能撑一顿,我随身总带着一罐,以防万一。先给你吃一颗,不过不能多吃,因为我只有十颗,我八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咱们呢。”申明渊点点头,对比刚刚吃到的那个石头饼子,这丸子实在是太好吃了。卫泱泱又给了凌泉和自己也吃了一颗。心里想着可惜可惜,出门的时候本就没带多少东西,昨晚又给了甘棠一些,剩下的这些,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老八来。 申明渊吃完之后,精神好了一些,问道:“你真的是卫总兵的女儿?”卫泱泱满脸疑惑:“是啊,很奇怪吗?卫总兵,不能有女儿?”申明渊说:“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卫家只生儿子,不生女儿?更何况,你与卫总兵和卫通判都不相像。”他说的卫通判便是卫家三郎卫秉戈。卫泱泱很是奇怪:“可是我就是卫总兵的女儿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如何作假?我不像我父帅和阿娘,我像我曾祖母。” 申明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想了想,这女子若想骗他,说是别家的女儿,不就好了?怎么偏偏会说是卫家的女儿,这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所以她的话应该是真的。他随口夸道:“哦,你真是卫总兵的女儿。我说呢,我在花都,从来也没见过身手这么俊的官家女子。”这话卫泱泱最喜欢听,她嘿嘿笑道:“也没有啦,我出来玩时,家人叮嘱我不能伤人,所以没办法放开打。不然,明年的今天,那个胖子的爹,要给他儿子过周年了。” 申明渊提醒她:“别乱说,你知道那胖子是谁?”卫泱泱摇摇头:“我管他是谁,他敢得罪我,就该死。”申明渊说:“他的穿衣打扮,定非低阶官员。他家里,是个大官。” 第四十七章 蓝营养伤 这一夜很是难熬。虽然申明渊的伤比凌泉的轻些,但他从小长在皇宫,被汤皇后捧在手心里,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夜里寒风彻骨,伤口剧痛加上没有吃饱,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第二天早上,卫泱泱给他们主仆二人喝了水,又各喂了一颗芝麻丸子。过不多时,便听到外面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她连忙冲了出去,先是趴在地上仔细辨别马队的方向,然后将自己的刀放在阳光下,烈日照耀着刀,便会反射出光芒。她又跑回洞内,对着奄奄一息的申明渊说:“我们有救了,应该是我八哥来找我了。”申明渊听她这样说,勉力打起精神,吩咐说:“我认得他。等他来时,你告诉他,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只要他一个人进来。”卫泱泱虽然无礼,但并不蛮干。她知道对方是朝廷官员,虽然并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但还是点头应承了下来。 来的马队,果然是卫秉钺及部下。他在距离泼岭古城十里的时候,便感受到了有一束反光映射在自己脸上,急忙纵马向发光处奔去。卫泱泱看到来的马队真是蓝营的,连忙举起自己的披风,冲出洞外,冲着他们挥舞起来。卫秉钺带了二十人前来,众人下了马,卫秉钺嗔怪道:“小妮子又跑到哪里去了,两天两夜不见人影。”卫泱泱记着申明渊的话,她站在洞口,对着卫秉钺勾勾手说:“哥哥,你过来,只你一个人来。” 卫秉钺有点奇怪,见她站在泼岭古城的宫殿前,说是宫殿,不过仅剩了几堆残破的城墙和破败的大殿而已,但那几堵墙后面,可是能藏着百八十人的。所以他笑容未改,慢慢向前走来,一边接着说话,一边用眼神询问着卫泱泱,同时,右手摸着自己的刀柄,随时准备迎敌。但卫泱泱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什么埋伏。卫秉钺仔细看她的样子,虽然古怪,但并非被人胁迫,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卫秉钺是个大男人,正妻虽遇难,但也有两个妾室。所以十几岁的女孩子,应该有的烦恼,他多多少少是知道些的。记得三年前,卫泱泱第一次来月信时,吓坏了,弄的裤子上都是血,还一直问他,自己会不会流血而死?他见这次卫泱泱不让别人前来,只让自己来,想必又是将衣服弄脏的缘故。所以他走近时,低头小声问:“怎么,又是肚子痛啊?” 卫泱泱摇摇头,拉着他走进洞内,指着申明渊说:“你看。他说认识你,但不让你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卫秉钺看着地上那人,吃了一惊:“清,”说到一半,想起她的话,便硬生生将话收住,连忙去看申明渊。凌泉也在花都见过他几次,急忙行礼说:“卫将军,请救救我家陆公子。”刚刚卫泱泱出去时,申明渊明明还是意识清醒的,怎么这会儿双目紧闭,似乎是昏迷了?卫泱泱见卫秉钺真的认得他,吓得急忙低下身子去拍打他的脸,见对方毫无反应,她着急地说:“哎呀,刚刚他还和我说话来着,这是怎么回事,不,不关我的事。”卫秉钺阻拦住她继续拍打,说道:“我们将这位,这位陆公子弄走,先去蓝营,给他医治。”说罢,他小心翼翼,扛起申明渊走出洞外。 等申明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帐篷内。他身体虽然还很虚弱,但感觉身上的伤口已经没那么痛了,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天。凌泉看他睁开眼睛,高兴地说:“公子你醒了?”没想到卫泱泱也在帐中,听到凌泉这么说,她忙站起来看了看床上,见申明渊果然睁开了双眼。她就向外跑去,边跑边喊:“哥哥,陆公子,醒了。” 她喊完哥哥之后,卫秉钺很快冲进帐来,向他行礼:“殿下。”申明渊说:“就叫我陆公子好了,只说是你的朋友,不必向人说我起我的身份。”卫秉钺只得答应:“是。陆公子,这次来,是有什么生意要做吗?需不需要我们卫家配合?”申明渊暂时不想告诉他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有些违法的生意,我来看一看。你如常带兵即可。” 卫秉钺便不敢多问,只得说:“好的,但我们各个副营是流动的,每隔几天便要换防,十分辛苦。要不,我安排陆公子到海西城内,我们卫家家里去住?”申明渊感到自己身上的伤好了一些,卫泱泱没有说错,那卫家的创伤药十分好用,而且她救治及时,所以自己并没有性命之忧。他便说:“无妨,我未曾见过卫家军的驻军,来见识见识也不错,就在你这蓝营多呆几天,再去卫家。”他这么说,自然有要对卫家考察的意思在,所以卫秉钺只能回答:“是,那陆公子好好修养。这里很安全,敬请放心。” 申明渊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了一个和朝政无关的问题:“卫将军,那救我的女孩子,真是你妹妹?”卫秉钺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被人问过多少次此类问题,他乖乖解释:“是,那是我的小妹妹,在家排行十六的。因她从小多病,怕在家里养不活,所以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很是没规矩,不知道一路上有没有冲撞陆公子?”申明渊心想:何止冲撞,我差点被她给踩死。但又想到她真的是卫戍平的小女儿,那么她一切的不合常理,都合理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卫秉钺便真的不再来扰他。每日里,有随军妇女来给他和凌泉送饭,也有军医来给他治伤。除了这些人,他见的最多的,就是卫秉钺的那个小妹妹。他见卫秉钺一直叫那女孩子做“小石榴”,还以为那是她的名字,过了好几天,才知道她叫做“卫泱泱”。卫泱泱给他主仆二人拿了几套衣服来,给他的那些,款式、颜色,很明显是卫秉钺的衣服,但是又十分新,并没有人穿过,应该是卫秉钺新做的。还好他高矮胖瘦都与对方差不多,而且卫秉钺十分会享受,便服选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穿在身上十分舒适合体。 但军营的生活实在太过艰苦,这里又极度缺水,尽管卫家兄妹尽力照顾,但是申明渊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脏兮兮的。有一天他偶尔发现,只有他和卫秉钺吃的是几盘几菜,低阶将官们吃的只是普通饭菜,而卫泱泱和士兵们一样,啃的都是那硬的像石头一样的贴饼子。这天中午,当他坐下开始吃饭,又看到卫泱泱拿出自己的贴饼子,就着茶水开始啃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你,你很爱吃这饼子?”卫泱泱啃得正起劲,听他这么问,便抬起头来:“没有什么爱不爱的,但我们的军粮,只有这饼子。我不吃会饿死。”她边啃饼子,边从自己随身的袋子里找出一包杏干来,吃了几颗。 海西府不产水果,这杏干从中原运来,价格不菲。申明渊又问:“有买这杏干的钱,为何不能给你添一两个菜,再给你一个馒头吃呢?怎么要你吃这干饼子?”卫泱泱答:“因为我不是朝廷的官员啊。我哥哥吃的,是朝廷给从四品官员规定的饭菜,所以我不能吃,我只能和士兵们一起吃贴饼子。至于这杏干,是我八哥自己出银子买给我的,使的并不是户部送来的军饷。”申明渊知道,各级官员在衙门办公时,每顿饭能吃什么,朝廷都是有定例的,且有相应的银两拨付。但她一个女孩子,又能多吃多少饭菜?对于海西府每年上百万两的军费开支,简直是九牛之一毛都算不上。但卫家并不想让人觉得她在军中有特权,所以吃饭时,只准她吃士兵们吃的,并不许她吃将官们的饭菜。但这杏干、芝麻丸子等小零食,显然并不是军需物资,也没办法从军饷中走账。卫家自己出银子买给她吃,这军中上上下下,自然都心服口服。 而且,申明渊已经观察了她好几天,看她每天的吃食和生活,与普通士兵并没有什么不同。卫家独女,尚且得不到特殊对待,这卫戍平治军之严,窥之可见一斑。想到这里,他将自己面前的鸡汤,往前推了一推:“你与我一同吃吧。”卫泱泱摇摇头:“那可不行,我哥哥说,这是给你补身体的。”申明渊又说:“没关系的,反正我又吃不完,这里还有大半碗,都给你。”他原是随口一说,竟然没想到,卫泱泱真的将那剩下的半碗鸡汤喝的干干净净,还将鸡捞出来,把每根骨头都啃干净。这样还没算完,她还将鸡骨头都包起来,说是要拿去喂卫秉钺养的狗。 她看到申明渊满脸都写着惊讶,有点不好意思:“我父帅不准我们浪费粮食的,在家里,吃几个馒头就拿几个馒头,吃不完一整个的,就掰半个吃。要是谁面前的饭菜占了又吃不完,那下顿就不许吃饭,把自己这顿剩的吃完再说。还要,还要被罚去抄一百遍《悯农》。”申明渊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正一品亲王。他平常每顿饭的规制是八凉十六热八汤八点,再加四种茶饮。除了一天三顿正餐,还有两顿茶点,除此之外,他半夜里饿了,随时都可以叫厨房现做。所以他从未被要求过饭菜一定要吃完。但他这一路走来,也知道海西一带十分贫苦,粮食紧缺。这卫家的家风,看来是很好的。 申明渊年轻,身体底子也好,所以很快便能下床走动了。这天夜里,他睡不着,便走出帐子,看着沙漠里的星空,浩瀚无垠,和花都的璀璨灯火,大大不同。他许久都没看到这么纯净的星海了,忍不住停下脚步,静静欣赏。然后他又观察着远处的卫家军营地,有哨兵有防卫,井然有序。他想再往前走走,谁知脚步声却惊动了卫兵,对方喝到:“谁?”申明渊听到是个熟悉的女声,回身对着对方的方向:“是我。”他这才看到卫泱泱盖着一张行军被,睡在柴堆之中,让高高摞起的柴堆替自己挡着夜晚的寒风。旁边拴着她的两匹马,一匹是通体发黑的乌金马,他知道那是喵呜;另一匹却是通体枣红。卫泱泱现在起身坐在地上,手里握着刀,显然是刚刚被惊醒,辫子也乱蓬蓬地。 他有点好奇:“你怎么睡在这里?”卫泱泱睡梦之中被吵醒,没好气地说:“你睡在我的帐篷里,我当然只能睡在这里。”申明渊这才知道,自己是鸠占鹊巢。因平日里卫泱泱克人,所以并没有和其他人住在一处,而是自己有一顶帐篷,远远地搭在一边,十分安静,想来是适合他修养又不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卫秉钺才安排他住在这。他问:“那,那为何他们不给你再找一顶帐篷?” 卫泱泱抿抿嘴唇,应该是睡到半夜里渴了,她先喝了几口水才开始说话:“我哥哥说,这里离我们营帐太远,需得派人保护你。又怕别人泄露你的行踪,所以派我来。我本来就住在这里的,平日里我不主动喊,没人敢过来。所以没人会觉察到你们两个也住这。” 申明渊想到前几日在泼岭古城,自己那样恶言相向,有些不好意思。当时竟然没想到,她不但不是坏人,还真的是卫总兵的千金。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住在这个女孩子的“闺房”里。他说:“外面这么冷,那帐篷有隔层,我想,不然你进来住在外层,也没关系吧?我可以叫凌泉到里层去睡。我们并不住在同一间,应该,不算什么男女同居一室。”他说的很是得体,凌泉是个小内监,加上这是戍边军营,不用太顾及什么规矩。到时候有凌泉作证,应该,不会损害这女孩子的声誉。 但卫泱泱却摇摇头说:“我不能和人住的太近,会克人的。再说,我要进去睡,那就没人警戒了。”申明渊也听过民间有些女人会克人的事,但不甚了解,他问:“你怎么克人?会克夫?克子?”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自己又不是她丈夫。而且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也没有儿子。卫泱泱说:“不是,我会克我家人,不克外人。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不能和别人太亲近。” 然后她好像记起了什么,又说道:“哦,我要跟你解释一下,我父帅是卫阎王,我是小阎王。你可以说我是鬼,但我不是贪财鬼!”说罢,她又躺下,拿被子蒙着自己的头,不再理睬申明渊,显然是因为他那天骂她是贪财鬼,她还在生气。申明渊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被一个姑娘弄得下不来台。他忙道歉:“呃,是我那天说错了,你不是贪财鬼,你是玉兔仙子,对吧?”卫泱泱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仍是不理他。他想起来卫泱泱喜欢收银子,便说:“我还欠你八百七十一两银子,要不这样吧,等我回到花都了,十倍还你,好不好?” 十倍,那就是八千七百一十两,那是卫泱泱从未见过的巨额财富。她马上就掀开被子问:“真的?”但又想到自己刚刚才说自己不是“贪财鬼”,不能这么快就打自己脸,故意说:“算了,我不要那么多,八千多两银子可有,”她掰掰手指头算算:“可有五百四十多斤呢,我可没地方放。”八千七百一十两,十六两一斤,她算得如此之快,申明渊有点惊讶,问:“你会算数?”卫泱泱撅撅嘴:“你看不起人?我虽然字写的不好,但是算数算的可好了。我去买东西,别人别想骗我。” 申明渊继续说着恭维话:“哦,没想到我们卫小姐,除了打架厉害,还有这样的本领。”卫泱泱本来就不是小心眼,见他这么说,便不再绷着脸。申明渊哄着她说:“五百多斤银锭子是不好存放,但我可以给你银票啊,一万两一张,只要一张就够了,你随便揣在身上也可以啊。”卫泱泱见过的最大的银票,就是那天袁疏阔给的三千两。她马上问道:“你见过一万两的银票?长什么样子?”申明渊笑笑:“我自然见过,市面上是没有的。那是朝廷要百通钱庄专门印制的,用来给官员发俸禄、或者购买大批物资的时候,才用的到。” 卫泱泱算一算,八千多两,要割一百七十五只耳朵。那显然是一笔很大很大的银子。而且,卫秉钺若不算封地收租,光算俸禄,每年也不过就是三千多两,能见过一万两一张银票的人,自然不会是低阶官员。想到这里,卫泱泱高兴地开口:“嗯,那你可不要食言哦。不过我不会白拿你的钱,到时候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第四十八章 岁月静好 申明渊因为有伤,且怕被人发现他的踪迹,所以并不能离开帐篷太远,也没办法去实地观察卫家军演练,只能在帐篷外随便走走。他发现,卫泱泱的生活非常简单,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功、骑马。她每天早晚各练习两个时辰的刀法和箭法,中午休息,下午给马刷毛喂草料。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事好做。和花都的官家女子相比,她的生活显然是十分枯燥乏味的。 但有时候,她的生活又十分热闹,那是在花都完全看不到的大热闹。比如这一天,申明渊就听到帐篷外传来卫泱泱的尖叫声,在她惊慌失措的叫声中,夹杂着几声犬吠。凌泉好奇地说:“哎呦,这位卫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狗?”申明渊也觉得好笑,敢孤身一人单挑九个壮年男子的卫泱泱,会被狗撵的哇哇大叫?他决定出去看看热闹。 他和凌泉走出去的时候,只看到天空飞着一只雄鹰,正在追着卫泱泱,试图拿锋利的爪子去抓她。而她则牵着一条比她还大的黄狗,正连人带狗被鹰追的到处跑。在远处,卫秉钺正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大声问道:“下次练功还敢不敢偷懒了?”卫泱泱并没有机会答他的话,因为那鹰的爪子已经离她的后背近在咫尺了。在鹰爪将要抓住她的一瞬间,她俯身贴地一滚,这才狼狈地躲过攻击。那鹰有空中优势,大狗见它袭击主人,只能吠叫吓唬它,却并没有办法反击它。 卫秉钺见她不答话,吹了一声哨子,那鹰便又从高到低,发起一次攻击。申明渊这才知道,那鹰并非野生,而是卫秉钺养的。他从未见过卫泱泱脸上露出如此惊恐的神色,心内有些不忍,劝道:“卫将军,卫小姐不肯练功,你罚她加练就是了,她,”,卫泱泱见他肯为自己求情,急忙向他身侧跑来。那鹰穷追不舍,亮起利爪,直向卫泱泱后背抓去,卫泱泱吓得“啊”一声大叫,双足重重跳起,一头扑进申明渊怀里。 申明渊正在为她求情,却被她忽然之间温香软玉扑个满怀,话音戛然而止。他知道卫秉钺就在身旁,自己虽然不是主动的,但这样搂着人家妹子总是不妥,便伸手想将卫泱泱推开去。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太害怕了,双臂紧紧搂着他,死也不撒手。而那鹰一击未中,竟然又折返回来,重新发起攻击。它的一双利爪离他如此之近,害的他也慌了神,一推之下,两个人竟然齐齐摔倒在地。鹰敏锐地抓住了这次机会,一刻也没有停留,向着地上的两人抓来。眼看着那鹰的就在自己面前,申明渊和卫泱泱都吓坏了,躺在地上纠缠在一起,竟然动弹不得。 卫秉钺怕伤了申明渊,马上吹起哨子。可是卫泱泱右手不知道何时抓到了匕首,将手举高,乱砍乱刺起来。那鹰一个不留神,左翅膀便被匕首浅浅戳了一下,它便被激怒了,完全不顾卫秉钺的召唤,又重新飞低,冲着地上的二人发起了攻击。申明渊看着鹰爪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马上就要刺进自己的眼睛里了。这时候,只听到鹰一声惨叫,落在地上,双翅无力地扑腾起来。 卫泱泱看到鹰身上被一枝蓝羽箭射了个对穿,马上呼唤那大狗:“小溪,上!”,那狗显然是被鹰欺负了很久,今天终于抓住了机会报仇,跑的比箭还要快,一口咬住了鹰的脖子,上下牙紧紧发力,怎么都不肯松口。刚刚还软瘫在申明渊怀里的卫泱泱,左手撑地,立刻跳起又落地,匕首准确无误地插进了鹰的胸口。申明渊被凌泉扶起,看到了卫泱泱杀鹰的全过程,狠辣、干脆,绝对是一流的杀手。他还看到,卫秉钺手里拿着弓箭,心疼地看着鹰断了气。 卫泱泱拔出匕首擦干净,又收起来。那名叫“小溪”的狗便大快朵颐,开始啃鹰的尸体。卫泱泱站起身来,故意气卫秉钺:“哥哥,这鹰养了十多年了,你可真舍得,说杀就杀。不愧是我们蓝营的旗主,果然有魄力。”卫秉钺真是被她气个半死,这鹰是他十岁时便开始养的,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小妮从小敢调皮捣蛋,他便用这鹰吓唬她。因卫泱泱从小记事起,这鹰就已经很凶猛了,她那时根本打不过鹰。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活在恐惧之中,只能被追着跑,从来不敢反抗,小溪也是如此。但她很聪明,知道这位陆公子是大官,卫秉钺定然不敢让他受伤,所以刚刚故意扑进申明渊怀里。迫的卫秉钺情急之下,自己弯弓射箭,将养了十多年的鹰射死,还要故意气他。 卫秉钺眼睁睁看着小溪的尖牙利齿将鹰撕了个粉碎,又心疼又气愤,嘴上还要关心申明渊:“陆公子受惊了,请见谅。”申明渊并不知道他兄妹二人的想法,只是摆摆手:“无妨,有惊无险而已。”卫泱泱看着卫秉钺心里暴跳如雷,表面还要装作云淡风轻,差点笑出声来。但她还嫌气卫秉钺气的不够,火上浇油说道:“哥哥,还好你够果断,箭术又好,陆公子才没有受伤。这要是换了是我啊,一定射不了那么准。”卫秉钺被她气的差点昏死过去,还是咬牙切齿地说:“自然,我日日勤加练习,没一刻偷懒,你要多学学我才是。” 鹰被射杀,卫泱泱这一天的心情都极好。一直忍不住对着申明渊说说笑笑。晚上,两个人坐在一起看星星,申明渊讲了一些在花都的趣事,更引得她咯咯咯咯笑个不停。他随口说:“可惜,这里没风筝,不然,这沙漠里风这么大,倒是个放风筝的好地方。”卫泱泱来了兴致:“放风筝?你在花都时常常放风筝吗?” 申明渊反问:“你不常常放吗?”卫泱泱摇摇头:“我们这里是边城,怕有人暗中传递消息,是不可以随便放风筝上天的。我知道风筝长什么样子,我在碧波城时见人放过一次,但是我不会。”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会放风筝?申明渊这才知道,他在花都的美好生活,全是前方的将士们辛苦守边换来的。他仔细想了想说:“若你以后有机会去花都,我教你放,我给你做一个会变形的大风筝。” 卫家军五个副营,每隔十天半个月便要换防,七月十六这天,他们又要拔营。卫泱泱找了几名士兵来,手脚麻利地将帐篷拆掉装车。因申明渊特意叮嘱过卫秉钺,不必对他特别照顾,以免别人有所怀疑,所以卫秉钺并没有另外派车子给他。他就和凌泉一起,与卫泱泱挤在装帐篷的车子上。 他们趁着清晨太阳还不晒时出发,卫泱泱一边赶车,一边唱歌:“海西的陈醋黑又酸,海西的枣子红又甜,海西的姑娘水灵灵地美,海西的汉子割耳朵领赏钱。强盗强盗又来了,汉子快快拿起刀,保卫大阳震宵小,得胜归来喝花雕。”申明渊越听越惊讶,原来她嗓门又亮又脆,唱歌如此好听,和那天扯着嗓子对着袁疏阔唱的,完全不同。她竟然是故意的?这不是在折磨袁疏阔,这是在折磨我啊。 想到这里,他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唱的不错,再来一首。”卫泱泱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又将酒袋递给他。申明渊抬手拒绝:“我伤还没好,不能喝。”卫泱泱“扑哧”一笑:“这有什么,我上午被人砍伤,下午就能喝一袋子。”申明渊问:“你们这里人,都很能喝酒是不是?”卫泱泱又豪饮了两大口才说话:“嗯,这里冬天太冷,不喝两口怎么度过漫漫寒冬?不止是酒,我们海西人还爱喝醋呢。” 他们换防的地方,比之前更苦,而且靠近水魔,危险性增加。所以卫秉钺就让卫泱泱,将她的帐篷,扎在最后面,被全军挡住。这实际的军营和申明渊在书本上学到的完全不同,而这后湾一带的风土人情也和花都大相径庭,他想:看来此次父皇安排我出来历练,还是很有必要的。因紧邻水魔边境,卫秉钺便找了往来边民,买到了几只鸡和鱼。所以这天晚上,申明渊的饭桌上,除了有鱼汤,还有一盘卤鸡爪和一只扒鸡。 他让凌泉喊卫泱泱进来,与他一同进餐。在驻防时能吃到热的饭菜,是十分不容易的,所以卫泱泱也很开心,她拿着一只卤鸡爪边啃边说:“嘿嘿,我哥哥平常总说我写字就像鸡爪子爬。”申明渊通过这几天的接触,知道她是在军营长大,不拘小节,很对自己脾气。现在听对方这样说,他竟然一时兴起,拿起碟子里的一只卤凤爪,蘸上酒杯里的酒,在桌子上写下了三个字:“卫泱泱。” 卫泱泱站起来跑到他那一边,左看右看,面上有点失落:“啊,原来我写的还不如鸡爪子?”她想了想,又回到自己座位,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我的笔不好,原来不是笔的问题。”申明渊不信:“你写一个我看看。”提起写字,卫泱泱就扭捏起来:“写得不好。”申明渊鼓励她:“你写自己的名字试试。”卫泱泱便拿起一根枯枝,怕他笑话自己,有点不知所措,那枯枝,好像比以德刀还要沉重几分。 她有些紧张地在沙地上写了自己名字。申明渊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她刚刚说“写的不好”绝非谦虚。但这次他倒没有取笑她,而是指了指那个“卫”字,说道:“我们大阳的字,讲究四四方方,要像房子一样。但你看你这个“卫”字写的瘦长,上面又歪着,这房子不就要倒了吗?”他随手接过她手里的枯枝,在沙地上也写下一个“卫”字,道:“你看,这不就方方的了?”卫泱泱看着两边的字,发出疑惑的声音:“嗯?确实有点不同。为什么你写得就好看很多?” 申明渊从小顽劣,功课处处不如申明煌,被少傅气的三天两头去皇帝那里告状,他也没少挨嘉获帝的骂。今天是他平生第一次被一个不知他身份的少女真情实感地夸他写字好看,顿时信心大增,说道:“我今天先教你这个“卫”字。你学了以后,就照着练习,假以时日,会写得好的。” 第二天一早,他走出帐篷,看到卫泱泱从被子里坐起,仍在那里练习写字。他走过去问:“你不会在这里练了一夜吧?”卫泱泱头也没抬:“没有,半夜而已。”他又低头看着那地上的字,虽然还是歪歪的,但比她昨晚写得要方正了一些,显然她已经掌握了这字的要领。 申明渊给她讲了一遍如何能让字写正,又纠正了她几处错误。卫泱泱道谢之后,继续写着。申明渊觉得奇怪,如果她这么勤快,也不至于能把字写得这么差劲啊。所以他开口问道:“你之前,没有这样练过字?”卫泱泱这才抬起头来回他:“嗯,没人肯教我。我不知道该从何练起,所以我只是认字而已,但不怎么会写。”申明渊又问:“那,卫将军也不教你?” 说道卫秉钺,卫泱泱就来气:“他?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教我游泳的?我们在姑苏时,他一脚把我踹下海里,说这样就能学会。”申明渊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他这样教你?”想来这卫秉钺拈花惹草时就有耐心,对待自己妹子就没什么耐心,现在申明渊也可以想象,怪不得卫泱泱学写字能学成那个样子了。 第四十九章 逃兵 他见卫泱泱今日心情不错,试探着问:“我听说这里离水魔边境很近,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对方想都没想,就回:“不能。”他追问:“为何?”卫泱泱说:“你是我哥哥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带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要是出了事,他又要骂我。”申明渊游说她:“我们不告诉他就是啦,去看看就回嘛。我只是有点好奇,这两国交界的地方,长什么样子。”他见对方开始犹豫,继续说道:“你若带我去,我回来就教你写“泱”字。”这句话显然说动了卫泱泱:“我可以带你去,但走到哪里,什么时候回来,都得听我的。”申明渊满口答应。 他们在第二天天未亮时出发,骑马跑了一个半时辰,就到了。两人下了马,卫泱泱指着对面说:“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那边就是水魔国,那里再往北,就是沙漠深处。”申明渊看到他们所站之处,有一块界碑,正面用大阳文字,背面用水魔文字分别写着两国国名。他又看到虽然同是沙漠,但大阳这边明显好些,地上还长着梭梭树和杂草,而水魔那边几乎是寸草不生。他说:“水魔国环境如此恶劣,怪不得总想来咱们大阳抢掠。”卫泱泱冷哼一声:“是啊,都和你说了,没什么好看的。他们那里是鸟都不生蛋的鬼地方,文字也像鬼画符。说是一个国家,可他们的国都还没我们海西繁华呢。哼,所以他们总惦记我们的好东西。”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在黄沙漫卷处出现一队流兵,那流兵头子对着他二人说:“将你们身上的银子和吃的,都拿出来。”卫泱泱大为惊讶,指着自己:“我们?”那流兵头子点点头。卫泱泱看他们的穿着和口音,不像是水魔兵,倒像是海斯兵。海斯逃兵还敢在这里打劫卫总兵的女儿?这实在是卫泱泱长这么大见到的最好笑的事了。她难以置信,又问:“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为首的那海斯兵头子显然是饿疯了,喊道:“我管你是谁?将吃的交出来。否则,我就打死你,和这个小白脸。”“小白脸?”申明渊也莫名其妙。要是按照以往,卫泱泱早就把他们引去埋火雷处,炸死他们,然后割了他们的耳朵,拿去领赏了。可是今天,她实在是太震惊了。居然有人在卫家军附近,打劫她? 她决定问问,这些蠢材为何从海斯逃窜到水魔国境:“哎,我看你们不是水魔兵,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听你们的口音,是白豹城人,是不是?”白豹城是海斯和大阳交界的一座小小边城,驻军并不多。那人看她身上有武器,又知道自己不是水魔兵,显然是常常在边境上打仗的人。所以那流兵头子开口问:“你是卫家军的?”卫泱泱更惊讶了:“你是傻子吗?现在才看出来?” 那流兵头子本来只是想抢点钱财食物,听她这样说,就准备要了她的性命。他招招手,那三十几个流兵就冲着申明渊和卫泱泱围拢来。卫泱泱赶紧劝他们:“喂,别冲动啊,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你们一起上的话,我来不及割耳朵。”她说着,捏了捏申明渊的胳膊,然后将他一把推出。自己往相反方向跑去。 那些流兵抓住了申明渊还不肯罢休,继续追着卫泱泱跑。申明渊要气疯了,这个女孩子到底想干什么,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要是自己就这样被流兵给杀了,死倒是不怕,但实在窝囊。对方逐渐跑向一颗梭梭树,他记得刚刚两个人经过时,卫泱泱曾告诉他,这里是火雷埋藏之地。他当时还详细问了埋雷的数量和火雷的形制。 终于,卫泱泱找好了地方,停了下来,她喘着粗气,装作跑不动的样子。那流兵头子把刀架在申明渊脖子上,说道:“那小妮,你不把食物拿出来,我就杀了他。”卫泱泱漫不经心地说:“好,我可以拿出来。但,你得让他走到我们中间,我再把东西扔过去。他走过来,你再去捡,好不好?”那流兵头子听她说的这个办法,很合理,就同意了:“好。” 申明渊慢慢走到指定的位置,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卫泱泱手里举着的零食袋子,突然开口说:“你扔到这里来,更方便人家捡。”他伸手指了指地上,那是两颗火雷的中间。卫泱泱觉得奇怪,为何不是扔在一颗火雷上,而是两颗中间?但听他这么说,想必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她照做,将食物袋子准确无误地扔了过去。申明渊继续向她走来,海斯流兵刚刚都看到卫泱泱将饼子拿出来给他们看过,又装回到袋子里,所以都围拢过来。想等拿到东西,再杀了两人。 卫泱泱突然对着申明渊喊:“快来!”申明渊收到她的口令之后,从手上褪下一枚戒指,回身扔到那袋子旁边,然后拔腿便跑,他身高腿长,没几步便跑到卫泱泱身边,大喊道:“快趴下!”卫泱泱本来是准备扯动火雷引线的,听他这么喊,知道事情有变,就搂着他,一起滚向预先选定好的一块大石之后。他们两人刚刚滚倒在地,巨大的爆炸声就响起了。虽然石头后面很安全,但爆炸引起的震动还是给两人覆了一身一脸的灰尘。 短短十天之内,这已经是申明渊第二次美人在怀了。但他还未来得及回味,卫泱泱先反应过来。她跳出大石,边跑边拔刀,看到其他人都被炸得鲜血淋漓暂时动弹不得,只有两人完好无损,趁着四周尘烟四起,准备趁乱逃跑。她在烟尘中辨别着方向,手起刀落,先砍断了第一人的左腿,又砍断了第二人的右手,使得他不能拿出刀来对付自己。 然后,她对着第二人说:“你们怎么这么失心疯,抢到我头上来了。”第二人看她好像个母夜叉,吓得魂飞魄散,大喊:“我们是俘虏,你应该将我们交给卫阎王处置,不能动用私刑。”卫泱泱踩着那人的手肘断口处:“知道卫阎王,是我什么人吗?”那人痛得不行,抬头看看她,见她只有十多岁年纪,显然不是卫阎王的妻子,便摇摇头说:“不,不知道。”卫泱泱冷冷回他:“那是我亲爹,我是卫泱泱,是他小女儿,你说,我能不能动用私刑?”她一边说话,一边脚下用力。那人被踩到伤口,痛到喊都喊不出,只觉得胳膊要断了一般。 这人已无法说话,第一人忙说:“能能能。”卫泱泱接着问:“你们为何如此大胆,跑来这里?”是了,海斯士兵若不是疯了,为何敢来海西打劫?卫泱泱见他俩又不作声,便跑了出去,将被炸伤那些人一一砍死,她边砍还边吩咐申明渊:“陆公子,你别站着,快帮帮忙。” 申明渊虽然在宫里也曾下令处死奴才,但自己杀人,却是第一次。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对着一个炸伤的海斯士兵,安慰自己说:“这些人都曾进犯过我大阳,我若不杀他们,他们仍会到处犯我边疆、欺我百姓,没什么好同情的。”想到这里,他下了决心,割断了那人的脖子。杀了第一个人,后面就轻松多了,他很快将受伤士兵全部杀掉。卫泱泱比他更快,挨个割下那些人的耳朵,找个袋子装了起来。然后她看着申明渊手里的匕首,赞道:“锋利无比,好宝贝!”申明渊笑着说:“这只是我出门时随手拿的一把,用来防身的,你若喜欢,便送给你。” 卫泱泱只道了一声谢,并没收下。她拿着自己那把带血的以德刀,又跑回来,在这两人面前晃来晃去。她杀三十几人,连眼睛都不眨,那两人见此情况,吓破了胆,大叫着:“我们肯说了,只求卫小姐饶命!”卫泱泱这才满意:“好。” 第二人道:“五日前,水魔军突然发动攻击,攻打白豹城,他们来得太快,我们来不及应战,全部被俘。但半夜里,我们看到水魔士兵在一一将我们守军杀死灭口。我们兄弟三十五人是一队的,平日里十分要好,便商量好了,一起溜走。今天实在是饿极了,看到小姐和这位官人,觉得你们好心,应该会给我们吃的,所以来问问。”那人的大阳话说的磕磕巴巴,但好歹说明白了意思。 卫泱泱问:“那你的意思,海斯国,目前应该还不知道你们白豹城失守了?”那人点点头:“是是,我们是被突袭的,全城被水魔军围得铁桶一般,想必国都现在还没有收到消息。”卫泱泱冷冷地看着那两人:“你们提供的情报,很有用。但做为士兵,不奋起反抗丢掉城池害百姓遭殃,还敢来我们大阳打劫?实在该死!”她举起刀来,准备杀了那两人,申明渊抓住她的右臂:“放了他们吧。”她叫道:“凭什么?你别那么好心,他们是坏人。”申明渊心平气和地同她讲道理:“咱们大阳与野蛮人不同,咱们是大国,讲究言而有信,你既然答应了肯饶他们不死,便要放他们走。”卫泱泱有点不服气,申明渊又说:“杀降不祥,这次就算了。反正他们也受了伤,对我们造不成威胁。” 那两人看申明渊肯求情,不住地说:“是是,我们愿意去卫家军中效劳。”卫泱泱骂道:“呸,我们卫家军可不招逃兵。”她想了想,问申明渊:“我是答应了不杀他们,那我只要不要他们性命,做别的都不算错,对不对?”申明渊不知道她又有什么鬼主意,只得说道:“那是自然。”卫泱泱只说了一个字:“好。”便拿起刀在两人面上各划了一个标记,又拿些食物和水给他们,说道:“你们现在往南走,去海西府做奴隶,还能活命。这些吃的足够你们维持到海西。倘若你们不去,偷偷跑掉,哼,这标记日后被我们卫家军的任何一个人看到,还是要杀你们。听到没有?”那两人连忙磕头,带着食物,第二人扶着腿受伤的第一人,向南走去。 申明渊觉得好奇:“那标志是你在卫家军专属的吗?它代表什么意思啊?”卫泱泱摇摇头说:“不是啊,我随便刻的,只是吓唬他们而已。”她看到申明渊满脸写着“为何?”,便解释说:“你让我不杀他们,可是我又不想让他们流窜到别处,赶他们去海西,不好吗?这样他们又能得到救治,又能避免消息泄露。至于那标记嘛,”她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的样子来:“我们海西除了我,没有人会这样捉弄人。所以,城门的守门官看到,自然就知道,那两人是听了我的话才去的,就不会杀他们啦。嘿嘿。” 申明渊忍不住也跟着她一起笑起来,他笑自己太蠢,竟然和那些海斯流兵一样,小看了这女孩子。卫泱泱说话直来直去,也不怎么和外人接触,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自己还真的以为她只会杀人,对别的一窍不通。但没想到,她居然为了不违诺,短短时间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又能不杀人,又能抓住那二人。是自己失算了,怎么不想想,她若是草包一个,怎么可能及时发现有杀手要暗杀自己?卫秉钺又怎么可能派她来暗中保护自己呢? 卫泱泱笑完了,问道:“陆公子,你刚才让我把袋子扔在两颗火雷之间,是何道理?还有,你扔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怎么那么好用,比我拉引线还快?”她嘴巴里连环炮似地问出好几个问题,申明渊说:“我知道你要趁他们去捡袋子的时候再拉引线,但那引线燃烧需要时间,到时候他们若发觉了,及时跑出火雷阵,那就不好再抓了。所以呢,我就扔出去一枚小小的蛟龙去引爆火雷。那蛟龙小到能装进戒指里,引线只有一分长,扔出去马上就能爆炸。但它威力太小,我怕你的袋子挡住火雷引线,所以要你扔到两颗之间。”他双手十指上,还有三枚这样的戒指,他便打开一枚,给卫泱泱展示。掀开上面的碧色宝石才发现,那宝石被打造的只是表层薄薄一片,中间和戒指托并不相连,而是出现了中空,那炸药便被藏在中空处。当宝石盖上时,引线也被压住,便不会爆炸;需要时,掀开宝石,引线立马就能被引爆。 能装进戒指里的蛟龙?卫泱泱之前见过的最小的,就是像蚕豆那样大小的蛟龙,却没想到,还有更小的。她大叫着说:“这样的好东西?工部为何不配给我们卫家军?”申明渊又做了解释:“这个东西制作麻烦,又太小,根本炸不死人,只能让人吓一跳。刚刚若不是有火雷,单靠它其实一点用也没有。所以这只是我自己做着玩的,并不是工部给兵部研发的。”“你自己做的?那,你也是工部杂造局的?你认识于敬先于老吗?”卫泱泱又问出一堆问题。申明渊点点头:“是,我也是工部的,自然认识他,但我不是杂造局的。我是,”他想了想要怎么说:“我所在的部门,不止负责制造火器,还要负责河堤、道路、庙宇、宫殿等修筑。就比如说,你们海西的城墙,也是我们工部负责的。”卫泱泱更佩服他了:“哇,你不止会做蛟龙、大炮,连盖房子、修河堤你也会?这么厉害?怪不得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他最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了。”她用词虽夸张,但眼睛里流露出的崇敬之情,绝非作伪,申明渊的形象在她心里,马上就高大了起来。 她这么一通夸赞,申明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从小便喜欢机关术,四五岁的时候,便能将汤皇后的首饰匣子拆开再完好无损地装回去。什么榫卯结构、九连环等,在他这里,轻轻松松就能解开。可惜,他身为皇子,喜欢这些却成了罪过,不知道被少傅劝诫过多少次,说他不务正业。他是嫡子,是太子之位的有利争夺者,他要学的,只能是帝王之术。在外人看来,那些东西,只会害他耽于玩乐、不思进取。所以稍大些,他便将这小小爱好深藏心底,不再轻易向人展示。 所以他谦虚地表示:“也没那么厉害啦,我,读书读得便不好。”卫泱泱好生奇怪:“怎么可能,你字写得很好啊,这世上字写得好的人很多,可是会做蛟龙的人可是不多呢。更何况你两样都会?而且,你比于老还要年轻许多呢。照我看,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你。” 她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她说的这“天底下”,自然是指她知道的范围内。纵然如此,她的话也让申明渊小小的得意了一下。毕竟,他虽贵为皇子,可是哪个男人不喜欢被可爱的女孩子夸赞呢?更何况,这女孩子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她只是真心崇拜会研发火器的人而已。 第五十章 拜访卫府 他们自边境回去之后,卫泱泱便立刻向卫秉钺报告了今天得到的情报,托不经开始对腮波雪蝶动手了。申明渊似懂非懂:“他们两国又是怎么回事?”卫秉钺先将托不经和腮波雪蝶两个人的恩怨讲了一遍,又说道:“托不经是突袭,只怕咱们是最早得到消息的,现在可能其他几国都还搞不清楚情况,明天我会派我妹妹回海西报讯。”申明渊顺势说道:“好,那我明天与她同去吧,正好,我也该拜会卫总兵了。” 卫秉钺听他这样讲,便对卫泱泱说:“你明日和陆公子装作前往海西过关的普通男女,不要带武器,一早就出发。到了海西,先去街上随便逛逛,再将他带到春来茶馆。我去找六哥,再来与你们碰面。”卫泱泱点点头。青年男女在街上闲逛,再去茶馆和卫秉戬会面,最后再去卫家,这自然是绝对不会引起人怀疑的安排。 卫泱泱手脚很是麻利,这天夜里,她便准备好了马匹、水、还有干粮。第二天一早,两个人还有凌泉,装作要出关的样子,前往海西。行了一个时辰,申明渊便看到,茫茫沙漠之中,有一座沙土夯成的边城,展现在自己面前。他曾经在工部看过海西府的设计图,但实际看到时,还是颇为震撼。这海西城孤孤单单地修筑在太平山的峡谷间,东西两面被山脉紧紧包裹,南北两面是黄沙漫漫。它环境虽恶劣,地势却险要,敌军想从南北两面攻下它,都要站在沙子里仰攻,十分辛苦。申明渊也是学过兵法的,但他想来想去,觉得要想攻破海西城,便只有一个方法:围而不打,只有断水断粮,才能让海西府不攻自破。 海西乃是北境四国前往大阳的第一站,也是必经之地,所以南来北往要通关的各国人,是络绎不绝的。他们自万夫门进入海西府,所看到的风景确实是与别处不同,除了一条主街是可以自由通行的,其他小路上,只要遇到拐角处,都有个小小堡垒,方便打巷战时守军各自为战,防守至最后一刻。因是戍边之城,家家户户门口,挂的都是兵器,在家煮饭时,只要敌军来袭,随手就能操起家伙,冲上战场。 更令人惊讶的是,来来往往抬担架运送伤病的,几乎都是女人。申明渊好奇地问:“怎么这干活的都是女人,男人呢?”卫泱泱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她随口答道:“男人?男人都战死啦。”是了,这连年征战,男丁稀少,甚至不得不从中原征兵,或者将罪臣流放到海西,这才够兵源。卫泱泱已经习惯这场景,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她答:“除了抬担架,上战场给我们送粮食的也是女人;种地的也是女人;甚至,做兵器的也是女人;还有,杀敌的,也可能是女人,”她指指自己:“比如我!” 申明渊知道,制作兵器、抬担架、杀敌,都是有银子拿的,所以他问:“那,女人做这些,也给她们发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卫泱泱点点头:“是啊,有的女人,爹爹、丈夫、儿子都战死了,要是不让她们再做些活计拿些钱,她们怎么办啊?难道活活饿死?这是我父帅规定的,女人做事也能拿到军饷,只不过没有男人拿到的多。朝廷省了银子,她们也能活命,所以,她们做的很认真呢,并不比男人差。”申明渊表示理解:“嗯,这家里男人都死了,生活下去,确实不容易。”卫泱泱有点得意:“不止呢,我们这里和中原不同,女人再嫁是很普遍的。我父帅的五个小妾,有两个就是死了男人的;我八哥的两个小妾,也都是男人战死了,家里没人,被他收留了。” 大阳律法允许夫妻感情不好,可以和离。但世人皆注重女子贞洁,所以一般女人都遭不住世人的唾弃,就算是被婆家逼死,也轻易不敢和离或再嫁。男子纳妾,也都是要清白人家的女子,若是给妓女赎身回家,是万万不敢领进家门的,只能另外准备别院安置,也不能给名分。但在海西,大家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贞洁在死亡面前,并没有那么重要,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对于再嫁女子的贞洁,并没有中原一带那么看中。申明渊虽然表示理解,但他从小锦衣玉食,侍候他暖床的宫女,他的庶妃和王妍,都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所以当他听到卫泱泱说卫戍平和卫秉钺都有两名妾室是再嫁女子时,很是吃了一惊。卫泱泱并没有看出他表露出的惊讶,只是按照卫秉钺的吩咐,带他在海西城随意走走,最后将他带到春来茶馆。 他们走到茶馆里,找了一个房间坐下,不多时,卫秉戬和卫秉钺也走了进来。卫泱泱知道他们要讨论政事,这种情况从来不许她参与的,所以她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是该坐在这里,还是和凌泉一样,站在房间外面等。卫秉戬许久不见她,本想和她说说话,但又有事商谈,所以柔声对她说:“小石榴,哥哥们和陆公子有事相商,你自己去街上玩吧。” 卫泱泱点点头,表示知道,但又站着不走。卫秉钺天天和她在一起,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冲着她说:“怎么还不走啊?”卫泱泱知道她六哥脾气很好,所以她并不看着卫秉钺,而是看着卫秉戬:“哥哥,是我带陆公子来的,我,我还没吃饭呢。”卫秉戬知她心里所想,便从身上取下荷包,打开来,将所有的碎银子都放在桌上,卫泱泱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卫秉钺拦着他:“老六,你别给她,她连自己侄子的钱都要骗,她就是个小财迷。” 他说的,便是他大哥家的大儿子,他最大的侄子卫边骐。卫边骐已经十四岁,只比卫泱泱小两岁而已,每次见到卫泱泱,连他都要把自己的银子拿出来孝敬姑姑。卫泱泱反驳道:“我没有骗,是边骐自己愿意给我的。”卫秉戬指了指那些碎银,笑笑说:“这些够不够你今天中午出去吃一顿啊。”卫泱泱拼命点头:“够了够了,我马上消失。”说着她就伸手去桌子上,取那些银子。卫秉戬捉住她的手,叮嘱她说:“记住了,”卫泱泱忙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不准和人打架!不准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不准跑出海西城!”卫秉戬满意地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快走!”卫泱泱听到命令,连头都不回地冲出门,还不忘飞起一腿将门给踹上,真的“马上消失”了。 下午,申明渊和卫家兄弟商谈完毕,兄弟二人便护送他回卫家,去见卫戍平。 他们刚一进总兵府大门,就看到卫戍平带着卫家人,站在院内迎接。卫戍平先施礼:“陆公子,受惊了。”申明渊还礼:“还好,令爱出手及时,伤势并不重。”卫戍平并未暴露申明渊的身份,只告诉家人说他是工部来的钦差大臣,并向他一一介绍自己家里人。第一位被介绍的,自然就是站在卫戍平身边的卫夫人郭氏。 郭氏虽然已经四十五岁,但她的相貌仍然深深地震撼到了申明渊。在蓝营时,申明渊常常听到卫秉钺骂卫泱泱是“卫家最丑最矮的人”,那时他还不以为意。因为卫泱泱的相貌虽然不及卫秉钺那般出众,但也是个面如银盘、肤如皎月的美人。除了相貌,她身上的英气,在申明渊见到的所有官家女子当中,都是极其难得的。她穿着蓝披风、挎着以德刀、骑着乌金马,在沙地里弯弓射箭的样子,更可算作这海西府一景。 但现在,申明渊才知道,卫秉钺既没有骂错,也没有夸张。在郭氏这无可争议的美貌面前,卫泱泱的飒爽英姿,也要稍稍往后排了。郭氏虽然容颜老去,但岁月的沉淀,使得她温婉的气质更胜从前。申明渊虽然未见过她年轻时的样子,但也可以想象,她三十多年前嫁给卫戍平时,是何等的艳压群芳。卫戍平高大魁梧,浑身充满杀气,见之使人心安;卫夫人柔情似水,在她的面前,百炼钢也得化为绕指柔。夫妇二人站在一处,珠联璧合,真是天作之合。申明渊想,卫夫人这样的样貌、家世,怪不得卫总兵在外大杀四方,在家却是体贴丈夫。也怪不得卫夫人这前湾郡书香世家,郭氏嫡女,当年愿意嫁来海西这鬼地方。夫妇二人真可以说是神仙伉俪,羡煞人也。 卫夫人因是命妇,见了他之后,便告辞退去。卫戍平又向他介绍了其他人,都是卫家从五品以上的兄弟子侄,然后就带着他向客堂走去。卫戍平边走边说:“陆公子放心,我们卫家上上下下都是几代家奴,嘴巴严实地紧,住在这里十分安全,绝对不会走漏消息的。”申明渊只轻轻点头:“好。客随主便,全听卫总兵安排。” 正走着,走廊旁的一扇门忽然被推开,卫泱泱连滚带爬从门后跌落出来。卫戍平怒斥道:“跪好!”看得出卫泱泱很怕她父亲,卫戍平一骂,她忙又跪在地上跪好,看到卫戍平身后是申明渊,怯怯地说:“陆公子,好。”原来她是在门后罚跪,听到有人说话,一时好奇,才推动那门想看看来人是谁,这才跌了出来。申明渊感到奇怪,指指卫泱泱,说:“卫总兵,这是,你们卫家的迎客礼吗?”卫戍平有些尴尬,忙解释:“小女鲁莽,冲撞了陆公子。她前几日在外面骗了袁疏阔袁提督四千多两银子,被人家告状到家里来,实在可恶,所以罚她跪在这里反省。”他嘴上说的恶狠狠地,其实是心疼女儿,这在卫泱泱身上,仅是罚跪而已,要是换了儿子们,只怕少不得被他打上几十鞭子。卫泱泱骗袁疏阔的事,申明渊最清楚,但听卫戍平的语气,显然袁疏阔并没有说明被她骗的原因,因此申明渊也没有出言解释他当时也在现场。 卫秉钺忍不住开口说:“父帅。”卫戍平瞪了他一眼:“你想给她求情?”卫戍平每次骂卫泱泱,卫秉钺必然跟着一起挨骂,说他没好好教妹妹。所以他爹一开口,他马上不敢言语了。不然,卫泱泱只是罚跪,他可能会挨揍。所以他只得说:“不敢不敢,父帅,是该罚。” 卫戍平还未解气,又指着卫泱泱说:“你过两天,拿五千两银票,给你八哥,让他去给袁提督赔罪。”卫泱泱一听,不仅要把钱吐出来,还要倒贴钱,气的双手捶地。卫戍平犹自骂个不停:“怎么,你只是赔了银子,你八哥还得厚着脸皮上门请罪呢。你若不满意,自己亲自去。”卫泱泱听完再不敢出声,低下头,怕她父亲真的要她去给袁提督上门赔罪。卫戍平不再理睬她,带着申明渊继续走。 晚上,卫戍平设宴招待他。海西虽穷,但卫家毕竟是总兵府,虽然宴饮上比不得中原,但饮食歌舞,却别具异域风情。他发现,卫家的女眷都没有来,而卫戍平的儿子、侄子倒是来了几十个做陪客。北境夏天短而冬天长,天气寒冷,所以人人都很能喝酒,而且这里人饮食上喜欢吃醋,所以几乎每道菜都是酸的。申明渊并不习惯酸的菜式,没吃几口却被拼命敬酒,他怕自己喝醉出丑,便推说自己醉了,早早回到卫家给他准备的客房。 第五十一章 海西女子 那客房处在卫家老宅的中部,自带一个小院子,且院子里还有水窖,幽静又安全,这显然是整个卫府最好的客房。申明渊被凌泉一路扶着回到卧室,刚刚进屋,他就觉得不对劲。这屋里,明明是为了迎接他刚刚打扫过的,新褥子新铺盖,连桌子椅子都看得出是仔细擦过的,和外面到处都是尘土的情况截然不同。但屋里,有一股浓浓的醋酸味,有人! 但谁能跑进卫家行刺呢?申明渊马上冲凌泉示意,两个人退出房门,靠墙站立,他大声问道:“是谁?”他话音刚落,卫泱泱就从衣柜里面爬出来,小声说:“是我,是我,我正在被我八哥追杀,陆公子,请你们别出声。”她说的“追杀”,自然不是卫秉钺真的要杀她之意,可能只是因她犯错,要给她点教训,所以申明渊便点头答应她。这时,卫秉钺在院子外喊道:“陆公子,家里可能有刺客出没,你这里还好吗?”卫泱泱听到卫秉钺的声音,又要往柜子里钻。申明渊对着凌泉说:“你去给我倒杯茶,再请卫将军进来吧。” 当卫秉钺被凌泉带着,轻轻推开房门时,只看到申明渊一个人正坐在茶几前喝茶。卫秉钺没敢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床底下和柜子里,柜门打开,里面显然是没有藏人的。申明渊放下茶盏,看着他说:“还有人敢来卫家当刺客?”卫秉钺向他行礼:“可能是我看花了眼,刚刚看到一个黑影从墙上飘过,也许只是只猫。”他虽这么说着,还是不放心,又向屋内仔细打量。申明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腿向前挪动,踢动了茶几的围布,那围布摆动,也能看得出布下面并没有人。卫秉钺这才放心:“那陆公子好好休息,末将告辞了。” 等卫秉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申明渊才低头对着脚下说:“起来吧。”原来卫泱泱将自己的身体尽量蜷缩,以申明渊的双脚为中心,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她的双手双脚紧紧抱着他的小腿,以至于他的腿刚刚被抱得太紧,才忍不住挪动双脚。而他的双脚又被围布挡住了,卫秉钺只看到茶几下面没有人,并没有想到,那人却在围布之后。 卫泱泱一跃而起,向他拱手道谢:“谢谢陆公子。”申明渊很是奇怪:“在自己家里,你也要偷偷摸摸?”卫泱泱不好意思地说:“我父帅罚我今晚不许吃饭。你们都去参加宴会了,没人管我,我太饿了,就偷偷跑出去,到街上买了东西吃,我还带回来两个鸡蛋果子呢。刚刚被我八哥撞见,我才赶紧翻进院子的,我并不知道你被安排住在这里。” 说着她在水盆中洗了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布包,又拿出一个超级小的瓶子,一边往外掏东西一边问:“嘿嘿,陆公子,你要不要尝尝?”申明渊见她拿的那小瓶子,又是装满了醋,他皱着眉头:“我才不吃。”卫泱泱将那油布包打开,里面放着两个鸡蛋果子,外皮用面粉炸成,好像一个硕大的鸟蛋,里面的蛋黄,却是用真的鸡蛋做成的。因她来的快,那果子还是热乎的,看起来酥脆可口。 她特意掰了半个果子,递给申明渊:“你尝尝吧,这老张做鸡蛋果子,做了二十几年了,我从小吃到大,可好吃了。你刚才在宴席上,只被敬酒,也没吃好吧,哈哈哈。”她这么一说,申明渊倒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点饿了,便伸手接过那半个果子。卫泱泱知道他不爱吃醋,就自己打开小瓶子,拿果子蘸着醋汁,吃了起来。 申明渊吃完半个,觉得意犹未尽,对着她说:“你再给我掰半个。”“啊?”卫泱泱平常倒不小气,但是听他说再要半个果子,竟然犹豫起来:“我,我已经给了你半个了。”申明渊在酒席之上,听了一晚上客套话,被人拼命劝酒,确实没吃上几口热菜。本来他并不觉得太饿,可是那果子热腾腾的,卫泱泱又吃的十分香甜,他半个果子下肚,反而真的觉得有点饿了。又见卫泱泱不肯给他分,酒劲儿上来,就有点生气:“这一个果子才值几个铜板?你怎么这么小气啊?等你到了花都,我带你去街上随便吃。”卫泱泱见他不悦,只得磨磨蹭蹭,又分了半个给他,还非常委屈地解释说:“我本来买了两个,是给自己吃的。”申明渊满不在意:“那,再去买不就好了?”卫泱泱有点不开心:“那老张,打烊了,要吃就得等到明天。”她生怕申明渊再分她的果子,赶紧将最后剩下的半个三口两口吃完,将醋瓶子收好,并将桌子上清理干净。 申明渊看了看她:“我该就寝了,你出去吧。”卫泱泱哀求他说:“我八哥不知道走远没,我可不可以待会儿再走?”申明渊酒醉,实在困得厉害,但身边放着这么一个浑身带着武器的女孩子,他也绝对不能安枕;可是要赶她出去,又于心不忍;但若许她留下,自己倒没什么,又怕传出去,对她名声有损。想来想去,头痛得紧,也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来。但又想到,这里是北境,本就不能用中原的规矩来约束人,更何况这里是卫家,谁敢胡乱嚼舌根? 反复思量过后,觉得两人深夜里共处一室应该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他才说:“你待会儿可以,但你得把身上的兵器、火器都拿出来,免得你半夜趁我不备刺杀我。”卫泱泱一脸“我杀你干嘛”的表情,但又怕他开口叫人,把家里人引来,只得从身上开始往外掏兵器。她接连掏出十几样东西,有刀、有箭、有匕首、有胳膊上的小弩。申明渊看着她陆陆续续往外拿武器,心里冷汗直冒,这卫戍平培养的不是大家闺秀,倒是个女杀手。 等她终于停下,申明渊问:“拿完了?”卫泱泱认真地点点头,但又摇摇头,举起自己的双手说:“我,我这双手也能掐断人脖子,算不算武器?”她倒十分诚实,申明渊这才满意,对她说:“手就算了。你去那里躺下吧。”他说的“那里”乃是一张贵妃榻,是供人临时休息的地方。卫泱泱便脱了鞋子,乖乖躺下。申明渊从衣柜里找出一根衣带来,走过去,将她双手牢牢捆住。这才放心去洗漱。卫泱泱虽然满腹疑惑,但她知道申明渊并不敢对她不利,所以也没反抗,只是问道:“你这是干什么?”申明渊洗完了脸,说道:“把你捆着我才能安心睡着啊。”说罢他也上床休息。 半夜里,他酒劲发作,只觉得嗓子干渴难耐,忘了自己房内并无侍女,还是像在王府中那样,唤人侍候,哑着嗓子说:“倒杯水来。”只听到有人答了一声“是”,不多时,那人便倒了水,递到他嘴边。他又醉又困,眼睛都难以睁开,只是张开嘴巴,去凑近杯子喝水。又觉得这侍女完全不会侍候,杯子举的位置非常不方便,他喝了几口,颇为费力,正想教训教训对方,一睁眼,只见卫泱泱举着一个酒杯子,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一下子就酒醒了大半,“腾”地坐起来:“你还有帮手?”卫泱泱好奇地左右看看:“什么帮手?就我一个人呀。”申明渊指着她问:“那你是如何解开衣带的?” 卫泱泱歪着头,得意洋洋:“这是我们卫家的绝技,我不能说。”申明渊吓唬她:“你不说,我便喊你八哥进来。”卫泱泱连忙摇手:“不要不要。”申明渊看着她:“你表演一次给我看看。否则,我就喊人来。”说罢,他又拿衣带捆住卫泱泱双手。卫泱泱想了想说:“那我只能表演一次哦。如果你没学会,不关我的事。”申明渊“嗯”了一声,便不再答话,只是紧紧盯着她,要看她如何脱困。 卫泱泱两手被捆在一起,嘴里玄之又玄地念着咒语,两手上下左右不停摇晃。其实前面的都是铺垫,她趁着对方被她唬得云里雾里,胳膊快速一甩,两只白白嫩嫩地小手果然同时从那锁扣中挣脱。申明渊更好奇了:“你做得太快了,你再做一次给我看看,慢一点。”卫泱泱嘟起嘴巴:“刚刚明明说只表演一次的,怎能说了不算?”申明渊不满意:“谁知道你故意做这么快啊。你做不做?不做我明天就去问卫总兵,让他教我。” 卫戍平在整个海西说一不二,卫泱泱听到他要找父亲,果然害怕了。而且她昨日看到卫戍平对他恭恭敬敬,知道他是个大官,只得吞吞吐吐地说:“好啊,我再表演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哦。你不可以再难为我。”申明渊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然后他又将卫泱泱双手捆上。卫泱泱不怀好意地对着他笑笑:“那你可看好喽。”说罢,她双手同时发力,那腰带竟然被她用蛮力挣断,半截半截的落在地上。 申明渊看她使用蛮力,并非使用技巧,气的一把抓住她的发梢:“好啊,你居然敢骗我?”卫泱泱见他突然抓住自己头发,连忙说:“快松开我的头发!求求你,不要拽我。”海西一带未出阁女子,都将头发视若珍宝。平日里捆扎起来,除了父兄,绝不肯给外姓男子看头发完全散开的样子。必须等到成亲那天,洞房花烛夜时才会散开,任发丝飘落,给新婚丈夫欣赏。卫泱泱从小也只是肯让卫秉钺给她梳头,连卫戍平都未见过她头发到底有多长。 看到申明渊抓着自己发梢,她吓坏了,连连哀求他松手。申明渊知道她古灵精怪,虽然现在看起来可怜兮兮,实际上不知道在耍什么鬼点子,所以不但没放手,反而越拽越紧:“我偏不松开,你好大胆子,骗到我头上来了。”他话音刚落,右手太过用力,没想到那扎着辫子的蓝色发绳竟然被他扯掉在地。卫泱泱的头发极长,本来只是梳了一根辫子在脑后,而且为了方便骑马,还将辫子的发梢向上对折,再扎蓝绳。现在蓝绳被扯开,辫子自然垂下,开始散开。申明渊完全不知道,他已经犯了海西府的“死罪”。他惊叹于卫泱泱的发量之多,甚至,还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去摸她的头发。 “啊”卫泱泱吓了一跳,也不顾会被卫秉钺发现了,她急得满眼通红,对着申明渊喊:“你,你不准看!不然我把你的眼睛戳瞎!”申明渊并不知道海西的风俗,感觉这女孩子莫名其妙,他还好心问对方:“怎么了?”他前几天看到卫泱泱不肯好好练功,卫秉钺就是这么拽着她头发,把她一路抓回去的。怎么今天被自己拽,竟然像疯了一样,到底哪里又得罪她了? 卫泱泱飞速地从地上捡起蓝绳,赶紧转过身去。她气得双手哆嗦,编了几次,才将散开的头发手忙脚乱地编好,又紧紧扎牢,这才回过头来。申明渊见她惊慌失措,这次倒不像是演出来的,便柔声问道:“你没事吧?”卫泱泱气得大喊了一声“走开”,便一把推开他,跑出门去,他也慌忙穿鞋,追了出去。他看到卫泱泱扔出一个六爪搭在墙上,正在爬墙,凌泉被惊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正对着卫泱泱说话:“卫小姐,你怎么了?”申明渊阻住凌泉,不许其再讲话,他又怕惊动卫家人,小声喊道:“喂,你可以走门的。这样爬墙太危险。”卫泱泱不理他,快速地爬上墙头,然后一个翻身,便跳到墙那边,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地无影无踪。申明渊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突然之间发狂。 第二天,卫秉钺应申明渊的要求,带他去城楼上看看。到了中午饭点时,便叫人从卫家送了饭菜,到城楼下的墙洞内用餐。今天陪客的都是卫家军的将领,卫秉钺一一向他介绍了,然后抱歉地说:“陆公子恕罪,因他们都在值守,不能饮酒,所以今日有菜无酒。”这正和申明渊心意,他点点头,表示理解。 因众人并不知道他身份,只道是卫秉钺的好朋友,而且都是武将,所以吃饭时,难免说话就随意了些,并不讲一些官场上的规矩。申明渊也随口问道:“我看你们海西这里,年轻女孩子都将头发扎起来,比妇人还要紧些,是何道理?”卫秉钺回他:“哦,那是我们海西独有的风俗,少女的头发除了同族男子,不能给外姓男子看,要留着成亲那天,给丈夫看。就好像中原女子的脚,不能给外人看,是一样道理。若有女孩子愿意主动委身男子的,那才会将头发解开,给他看。”申明渊奇道:“还有这样的风俗?还有主动解开给人看的?”同桌的将官都哈哈大笑起来,看向卫秉钺。显然,他桃花运极好,也不知道有多少海西女孩子,主动给他看过头发。看到别人笑,他也并未反驳,抿嘴一笑,算是默认了。 申明渊又问:“那要是没经过女子的同意看了,又会如何?”卫秉钺摇摇头:“不会的,连北境四国的人都知道我们海西的这规矩。女子头发如同贞洁,若非女子自愿,看人头发又不负责任,便是要把人逼上绝路。敌军糟践我们海西女子时,第一件事,便是散开她的头发,等同于极大侮辱。” 申明渊点点头,略有点不安:“那,若是不小心看到的呢?”坐他对面的将官笑起来说:“那要看那妮子是谁?普通妮子,娶了她便是,若是我们卫家那小妮,”他话未说完,一桌人包括卫秉钺,都笑了起来。申明渊小心翼翼地问:“会怎样?”卫秉钺答:“死。谁看了我妹妹,不被她乱刀分尸才怪,谁敢看她?” 申明渊这才知道昨夜卫泱泱为何突然发狂,那显然是因为她知道他官职远在卫戍平之上,是卫家的贵客,没办法杀了他,所以才那么生气。若是换了旁人,只怕现在他的尸首已经被挂在城楼上示众了。申明渊摸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还在。 第五十二章 腹背受敌 当天晚上,卫戍平和申明渊坐在一起商议对策。申明渊先问:“卫总兵,我对战事一窍不通,此次是父皇命我来海西跟你学习的,你有何高见?”卫戍平站起来行了一个礼:“殿下抬举微臣了。”申明渊挥挥手,示意他坐下。卫戍平指着地图对他说:“目前碧波城内还无动静,咱们应该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水魔攻打海斯,咱们管不着,但怕就怕过几天消息传开,西堤、暴捷两国联动,后湾郡再跟着前后夹击,趁机攻打海西,那就危险了。” 申明渊问:“若羑王爷真的起兵,那他的目的一定是打到花都去,谋权篡位,否则,没有意义。难道他不会直接南下吗?”卫戍平摇摇头说:“殿下,我们海西位置实在太重要。他若不先灭了海西,四国无法向南支援他,那他就只能单打独斗,胜算不大。而且,他直接南下,倘若我们卫家军不管不顾,攻打碧波城,那他的老巢也危险了。所以,他只要想起兵,就非得把我们卫家军先打趴下不可。” 申明渊对他的话表示认同:“是了,是我疏忽了。若非海西这么重要,他也不必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想整倒卫家。所以你说他若有异心,第一战,一定会来打海西是不是?”卫戍平有些担心:“四国联军若来,我们卫家不怕;羑王爷若来,我们卫家也不怕。但就怕他们串联好了,一起发难,到时候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就很难说。”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整整衣冠,再次行礼:“万一是这种情况,微臣全家,万死也会护着殿下安全离开后湾郡。” 经过接连两次被暗杀,申明渊已经知道,此地凶险,远在他的预料之外。但还好,父皇知人善用,卫家果然是可靠的。所以他毫不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卫总兵,现在几乎可以判定,羑王爷是绝对会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北境四国呢?咱们有没有办法和他们谈谈,我想,羑王爷许了他们什么好处,咱们也可以许,他们要的无非是钱粮淡水,咱们多给些不就行了?先稳住他们,等平了叛军,再慢慢来一个个收拾。” 卫戍平回他:“四国贪婪,若是只要钱粮,海西府目前虽不够,但以后可以补给他们。只是我们不知道羑王爷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万一是造反成功之后,给他们割让城池呢?”卫戍平话音刚落,申明渊右掌便“啪”的拍在了桌子上。他虽年纪不大,却也知道割地赔款是奇耻大辱,大阳建国一百一十六年,历七代皇帝,也从未割地、和亲过。 他和申明煌不同,申明煌性子严谨不苟言笑,他却不拘小节,平日里说话也嘻嘻哈哈,所以卫泱泱对他不理不睬他也并不在意。但卫戍平一提到割地,却是他进入海西府以来最严肃的时候。他站起身说:“割地他们想都别想!要割去割别家,咱们大阳一粒沙子也不给他们!”听他说到这里,卫戍平却好像有了新的思路:“殿下,您刚刚提到割地去割别家,微臣倒有个主意。只是这事咱们无法做主,需要上表皇上,先行请奏才行。”申明渊想听听他的意见:“卫总兵,你先说是什么主意?” 卫戍平又指着地图:“这水魔,是四国中最大的一国,除了来攻打咱们海西,也常年欺压其他三国。腮波雪蝶的大儿子就在水魔做过人质,其他两国也向水魔派过质子。微臣想,既然现在托不经突袭海斯,国内必然空虚,咱们为何不给他添一把柴,联合西堤、暴捷,从西面和南面同时攻打水魔。到时候,水魔的土地,三家平分。而且,水魔骑兵战斗力最强,若将他们彻底消灭,北境防守的压力也会大大减少!羑王爷才能许给西、暴两国多少城池?更何况跟着他造反,不一定能成功。这三分水魔,反而胜算更大、获益更多。只是,”他说到这里,开始犹豫。 申明渊听懂了他的话:“这联合两国,不是小事,卫总兵是担心,上奏皇上再派使臣来,耽误了战机,对吧?”卫戍平回他:“是。而且,打下来的土地,微臣也是没有资格许给两国的。”申明渊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印章戒指,对他说:“卫总兵,我来时,父皇叮嘱过,若情况紧急,我可以全权做任何决定。你现在无需考虑做这事的后果,你只要考虑能不能做到即可。”卫戍平听他这样讲,吃了定心丸,继续说他的主意:“殿下,我们虽然和四国是死敌,但是这些年也并非日日缠斗,平日里也是互有通商的。微臣有信心,能说服两国,一起攻打水魔。” *托不经的心里,在陵州时就种下了一棵怀疑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子越长越大,直到四月底腮波一帆来海西祭拜腮波一苇时,终于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原来腮波雪蝶早就知道他大儿子是我弟弟杀的,他还能忍辱负重这么久,心机之深,令人胆寒。两年前羑王爷让我们四国联手进攻海西,是他做中间人传话;一年前在陵州,也是他说的钱塘空虚,这才造成肖刁儿被全歼;现在,他小儿子又和卫戍平的女儿勾勾搭搭。所以,他臣服我是假,想给大阳做属国才是真的!是了,到时候他儿子娶了卫家女儿,有大阳给他撑腰,我们水魔就再也别想压过海斯了。杀了他,托不经心想。 比卫戍平晚几天收到消息的,是腮波雪蝶。他恨托不经背信弃义,去年还一起和海盗合作,进攻钱塘,今年居然反手来攻打自己?很快,海斯国王寻辉祖派人来宣腮波雪蝶进王宫议事。腮波雪蝶兵权在握,要是以往,根本就懒得搭理国王。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前年他自己做主答应了羑王爷联合四国偷袭卫家,惹怒了卫秉钺,害得海斯被打的一路迁都,他也逃窜至海上之后,他在海斯的威望就一落千丈。等他从陵州再逃回来时发现,寻辉祖不像往年那般听话了。 寻辉祖招待他用餐,说的好听是国王的宴席,但席上的食物,还没有卫家招待宾客来的丰富。一个国家一年之内三次迁都,一路逃命狼狈不堪,简直是奇耻大辱。前年,他们从从原来的都城龟来城,搬到向东三百里的黑豹城,卫秉钺这才不追了。因为,完全没有追的必要了。这黑豹城,处在荒漠中心,卫家骑兵根本过不来,而且,就让他们自生自灭,饿也能把他们饿死。直到去年,国王才又搬回都城。 君臣两个各怀鬼胎,一边吃,一边回忆以往的安乐日子。寻辉祖问:“腮波将军,水魔骑兵快要打来了,你有何良策退敌?”腮波雪蝶说:“臣准备亲自到白豹城指挥作战。”寻辉祖叹了一口气:“我们海斯是小国,连年征战,恐怕已经无力反击了。” 他们又对饮了一杯酒,寻辉祖又说:“孤倒有一个办法,可以快速退敌。”腮波雪蝶问:“君上有什么办法?” 寻辉祖笑着对他说:“你的人头。水魔的托不经托人稍信来,说只要将你的人头交给他,他们便收兵。为了保住海斯国,你牺牲自己,也是值得的,对吧?”腮波雪蝶也笑了笑:“托不经是穷疯了吗?没有粮食,不敢去海西抢,却来我们海斯抢。臣的人头,能抵几车粮食?倒是君上,生活奢靡,不事劳作,还白养着一群大小老婆和孩子,若君上死了,倒能节省不少粮食。” 寻辉祖虽然没什么权力,但被他这样公开的辱骂,倒也是第一次,所以气愤地指着他:“你好大胆子!”腮波雪蝶看着他,就像猎狗看着一只无力反抗的兔子:“君上若是今天不给我喝这杯毒酒,还能继续做你的傀儡国王。既然你想我死,那你必须死在我前面。”说罢,他冲上王座,将寻祖辉一剑刺死。又命人将寻祖辉的人头送去给托不经,表达了自己决不投降的决心。 托不经这一打,倒是打破了羑王爷的大计划。他本来是准备明年春天,联合四国前后夹击灭掉海西再起兵的,但现在居然收到水魔和海斯打起来的消息,再加上他派去的杀手并没有成功,申明渊居然被人救走,不知所踪了。申明渊死了倒也罢了,怕就怕他现在还活着,回去花都,嘉获帝定要彻查他被暗杀的真相。到时候,就很容易发现自己囤积武器的秘密了。 形势紧迫,不得不反了!八月初一,羑王申亮昀诱提督袁疏阔来王府,要他和自己一起造反,袁疏阔不从。羑王将他杀掉祭旗,宣布起兵!袁疏阔是后湾郡除卫戍平外军阶最高的武将,他一被杀,情况直转而下,一天时间内,整个碧波城,便都在羑王爷的掌握之中了。申亮昀明白,战机稍纵即逝,现在最要紧的,是攻下海西府。否则,过几日消息传到花都,嘉获帝派军队前来,两线同时作战,就再也没机会灭掉卫家军了。 羑王爷实在是心急,所以八月初二夜里,叛军便从北城门出城,向海西府进发。 墨营最先发现叛军,按照卫戍平的指示,墨营佯装败退,一路退到海西城内。认叛军在升平门外如何叫骂,卫戍平只是不加理睬。时间紧迫,申亮昀非常着急。海西府城池坚固,卫家军若龟缩不出,他手中虽有大炮,就算拿炮硬轰,想要攻下海西,只怕也得一月两月。一个月后,他起兵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不行,非得诱得卫戍平出战不可。 羑王爷很着急,卫戍平也着急。海西府是孤城,之前只需要在北边万夫门抵挡四国军队。这从南边升平门对战大阳自家军队,还是第一次。被困上一两个月,就算能拖住叛军,海西府无外援接应,也会弹尽粮绝。可现在,只有等待,等着朝廷发现羑王爷叛变了,派军队从后湾郡南边前来平叛。 卫戍平将海西目前的困境老老实实地告诉了申明渊。但还好,他们比羑王爷早五天得到了托不经攻打海斯国的消息。五天,对于卫戍平这样经验丰富的将领来说,足够救命了。他先是派人联系了暴捷和西堤,连拉带打,要他们等待时机一起出兵征讨水魔。但他知道两国并不可靠,所以派蓝营、绿营留在北城门外,震慑两国。等叛军到达海西南城门外时,羑王爷并不知道,卫戍平已经斩断了他与四国前后夹击海西府的梦想。 申明渊听完卫戍平的话,知道海西危急,便将嘉获帝的部署和盘托出:“卫总兵,我们可以派人去保仓郡找吴总兵求援。这样比朝廷派军队来,要快得多。只是不知道,这一来一回,实际需要多少时间?”卫戍平听完他的话,马上在地图上指给他看:“若从海西骑快马赶去保仓军大营,只要一天半。但沙漠中十分危险,一个人绝对不行,必须派五人出去,才能确保消息万无一失的送到保仓。然后,吴总兵再整顿军队,派兵前来。一切顺利的话,要五天才能走到后湾郡。但他们要攻下高县、巢县、湃县三座城池,才能到达碧波城。”卫戍平是个很严谨的人,他仔细算了算保仓大军和叛军的兵力部署,再想了想吴总兵的指挥能力,十分肯定地说:“二十天,最多需要二十天的时间,保仓大军便能开始攻打碧波城,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他们确定好了时间,又遇到了更加棘手的问题:如何派人出去送信?城门外叛军将海西府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要派五个人?派人混出去,倒还是能想到办法,可是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羑王爷察觉有人出去送信了。绝对不能打草惊蛇,卫戍平这倒犯了难。他知道,不能轻举妄动,双方兵力差不多,且海西是防守重镇,羑王爷以五万兵力包围一座城池,胜算并不大。所以,谁先沉不住气,谁便输。申明渊也懂得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的用兵之法,他知道羑王爷围困海西府此举并不明智,胜算也不大。这羑王爷从未领兵打仗过,他的用兵水平,与身经百战未尝一败、三十五岁就当上海西府总兵的卫戍平相比,显然是提鞋都不够格的。尽管申明渊清清楚楚地知道羑王爷必败,但战场之残酷,还是超出他的想象。在面对城门外的数万叛军时,他还是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他不断告诉自己,绝对不可露出怯意,不然,他将来凭什么去争太子、做皇帝,掌管天下呢? 就在卫戍平犯难时,羑王爷倒是送来了台阶。他亲自站在城门前,对着卫戍平喊话:“卫总兵,本王此次前来,不是来同你打架,而是来同你结亲的。”卫戍平穿着总兵专属的金色鱼鳞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城楼上,大声喊:“末将的犬子可不敢高攀王府的郡主!”申亮昀摇摇头:“非也非也。本王的世子六月里在街上偶然间遇到卫总兵的千金,见令爱秀外慧中、温柔娴静,非要她做世子妃。本王只此一子,既然他爱慕卫小姐,那也只得拉下老脸,亲自前来海西府求娶。” 城楼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胡说八道,这“秀外慧中、温柔娴静”,哪一个字说的是卫泱泱?申明渊这才知道,原来那日卫泱泱在街上打的,居然是羑王府世子。但她将对方打个半死,人家怎么可能觉得她“温柔”?他正想笑,忽然想到,不会是那日自己出手相助,这才被对方查到了身份、暴露了踪迹吧?哎呀,太不小心了。 卫戍平冷冷一笑:“多谢王爷抬爱了,不是末将不识抬举,只是小女从小被宠坏,无法无天。就怕她到了王府,万一世子惹她不高兴,她一时冲动将世子砍死,那王爷不就断子绝孙了吗?”骂人断子绝孙,是十分恶毒的话,但卫戍平说的也是实情,而且这话只能他骂对方,对方却并不能骂他。因为他有七狼八虎,现在连孙子都有三十多个,绝对不会断子绝孙。 申亮昀气得跳脚,他在城楼下大喊道:“卫戍平,三年前的三里营之战,卫家虽胜,但也付出巨大代价,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卫家军会遭到突袭?海斯军为何能够来到碧波城下威胁墨营?而水魔骑兵又为何持有大阳所制的钢刀?而橙营、青营、绿营,又为何同时被西堤军和暴捷军所牵制?我想,这一切,并非巧合吧?”他说的,自然是有威胁的意味在里面,他是想告诉卫戍平,四国和他早有联系,若不肯献出女儿,便得接受前后夹击。可是三里营之战,乃是卫家八代人遭受的最大一次打击,他这样讲,显然这打击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所以他讲完之后,并没有起到他认为的效果。城楼上卫家子弟的眼神里,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申明渊穿着普通将官铠甲站在后排,并不起眼。他看到卫家众人都将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弓箭,只待卫戍平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射死申亮昀。可申亮昀见众人沉默,以为他们怕了,又不知死活地说:“本王前日已命人去通知四国,他们很快便会赶来。卫总兵,我给你三个时辰考虑。你若肯将令爱献出并归顺本王,事成之后,本王许你侯爵,兵部尚书一职也留给你,好不好。而且,本王只此一子,令爱若做了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你便是未来的国丈。”“未来的皇后”,卫戍平听到这里,似乎有点动心了,回道:“好,王爷,那待末将回去考虑考虑。” 第五十三章 送信 他们从城楼下来,走进瓮城内商量对策。卫泱泱虽然不守规矩,但平日里父兄议事时,她从不多嘴。这次,她知道害死十三叔的真正凶手,不是腮波雪蝶,而是羑王爷,便第一个开口说:“父帅,我愿意去。给我身上缠上蛟龙,我趁他不注意,去炸死他!”她此言一出,众人并不惊讶,只有申明渊吓了一跳。他并不知道卫泱泱在姑苏郊外的“壮举”,没想到这个女孩子一张口便是要与人同归于尽。卫戍平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你要给你十三叔报仇是不是?”卫泱泱咬着牙,用力点点头。卫戍平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忘了十三叔教给你的:只杀一人,那是匹夫之勇;要剿灭叛军,才是大勇!”卫泱泱大喜:“那咱们是不是要出城迎敌?我也可以去!”卫戍平摇摇头:“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一会儿,我会假意答应羑王,你出城时,要想办法将消息尽快送到保仓郡给吴总兵,请他立刻发兵攻打后湾。” 他此话一出,申明渊比卫泱泱还要惊讶。他没想到卫戍平竟然如此果断,要趁着羑王爷来要人,让卫泱泱抓住这仅有的机会,逃出去送信。卫戍平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既然已有了主意,便不再扯些没用的,只是对着儿子们说:“你们都想一想,如何才能让小妮在半道逃脱。我们只有三个时辰可以部署。”说罢,他将申明渊盖上半个印记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卫泱泱:“要将这个交给吴总兵,他一看就会发兵。” 三个时辰,虽然时间不长,但也够做好多事了。卫家兄弟已经商量好,一会儿要如何表演,才能骗过羑王爷,让卫泱泱逃掉。他们都是在沙漠中长大的,对于沙漠无比熟悉,离南门五里陆家营那里,是太平山山脚,有很多碎石,他们曾经在那里挖洞埋过火雷,留下了很多大坑,足够藏一个人进去。 卫秉钺对着妹妹嘱咐:“一会儿你出去的时候,要将武器全都留下,连荷包也不要带,免得他搜身搜出东西来,会起疑。”卫泱泱“哎呀”一声,问:“他若派人搜身,那这张纸不就会被发现了吗?”她拿起那张纸,看来看去:“我要将它藏在哪里?”夏季人的衣衫本就单薄,倘若羑王爷真的派人来搜身,那这张纸就一定会被发现。这倒是个大难题了。 卫秉钺将她上下打量,她浑身上下,确实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卫泱泱忽然抬起胳膊来:“有了,可以将这印章刺在我身上!”大阳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非是犯人或者奴隶,才会被在脸上、身上刺上刺青,显示他们是贱籍。但事急从权,她说的,倒是个好办法。卫秉钺马上叫来刺青匠人,按照那印章的样子,刺在她左臂的肌肤上。羑王爷总不能在两军阵前,扒开一个女孩子的衣服看吧。更何况,就算被他看到,也无关紧要。人人都知道卫泱泱古灵精怪,她做的怪事数也数不清,那她身上有半枚图案古怪的刺青,当然也不足为奇。 那女匠人一边刺,卫泱泱一边忍着痛看着地图,将前往保仓郡的路默记在心。 一个时辰之后,那半枚印章的图案,便刺好了。卫泱泱走出屋子,将袖口微微掀开,露出左臂给申明渊看,那莲藕一般嫩白的小臂上,被刺了好几十针,还在出血。申明渊看着自己的戒指,将图案与她的小臂一一对照:“嗯,一模一样。”他又拿出三枚瓜子,递给卫泱泱:“你将瓜子含在嘴里,万一他搜身,看到是瓜子,也不会起疑的。” 卫泱泱接过瓜子,用手称一称:“比平常的瓜子重些。”她又将瓜子拿起来闻闻:“是火药?”申明渊点点头:“是,你不能带武器,实在太危险了。我刚刚看你们都在忙,便将那三枚蛟龙戒指拆开,将火药放进瓜子壳内,用浆糊粘好,外面又裹了一层薄薄的油布。若紧急关头,你将瓜子壳咬开,吐在对方脸上,它装的炸药虽少,但炸伤对方眼睛,应该不成问题。”卫泱泱很高兴:“多谢陆公子!” 三个时辰很快过去,升平门被打开。卫戍平押着卫泱泱,走出门来。在他身后,几个儿子都还在劝说:“父帅,不能将妹妹交出去!”申亮昀看到,卫泱泱手脚均被绑着,穿着一身红衣,身上并无武器,头发也只被发绳扎着,连一点发饰都没戴。她显然极不情愿,要被卫戍平拉着,才肯往前走。申亮昀笑了起来:“卫总兵,你很识时务。” 卫戍平脸上却稍显严肃:“做父母的,谁不想为儿女谋一个好前程呢?但是,末将并非不相信王爷,只是王爷的承诺,空口无凭。请王爷叫世子来,当着这两军将士的面,和我女儿拜堂成亲,明媒正娶。等我女儿正式成了世子妃,末将才好专心为王爷效力啊。”申亮昀脑子一转:“嗯,卫总兵一向谨慎,这个要求也很合理。但若在这里拜堂,我们双方都怕对方突袭。这样成不成,我这就派人去碧波城喊世子骑马赶来,我将令爱带回去,今晚让他俩在我的军营中拜堂。明天一早,我再带令爱前来,由她向卫总兵说明情况,卫总兵就可以放心了。这样可好?” 卫戍平正要答应,卫秉钺从城门后疯了一样的冲出来:“父帅,不可,那是妹妹!”卫戍平回身斥责他:“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回去!”他这么一骂,卫秉钺不敢顶嘴,只得又走回到城门后。卫戍平对着羑王爷说:“好,只要王爷言而有信,王爷筹谋的事,我们卫家军必定鼎力相助。”说罢他便松开手,卫泱泱极不情愿地慢慢往前走来。羑王府的两个侍女上前,扶着卫泱泱,上了马车。 申亮昀下令大军撤回营帐。虽然知道这是在演戏,但城楼上的申明渊看着马车渐渐驶离,还是忍不住为这个女孩子担心起来。叛军刚刚走出六里,卫秉钺算好时辰,带骑兵从升平门出,纵马奔来,边跑边喊:“还我妹妹,放你们离去!”卫泱泱听到喊声,也在马车里大叫:“哥哥救我!救我!” 申亮昀虽然之前没有见过卫泱泱,但是他也听过,卫家这个小女儿是同卫秉钺一起长大的,兄妹俩感情很好。难怪卫秉钺敢违抗军令,私自带兵出城,要抢回妹妹。他自然也听过卫秉钺带着口棺材去碧波城迎亲的事,所以对这个卫三刀做出的惊人举动倒并不意外。 卫秉钺大概带了一千骑兵出城,他冲在最前面,将马鞭甩得飞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嘴里还大喊:“放下我妹子,不杀!”在他后面,另有一队人马也冲了过来,为首的是卫秉戬,他边跑边劝:“老八,别冲动!否则父帅会军法从事!”卫秉钺眼睛通红,发狠说:“不行,他们不能带妹妹走!”羑王的亲兵本已摆出架势准备应战,却没想到卫家两兄弟先打了起来。 显然,那是卫戍平发现卫秉钺私自出城,才派卫秉戬来拦住他的。可卫秉戬平日里擅长的是步兵,论马战,他并不是卫秉钺的对手。不多时,卫秉钺便先追了上来,也不与人废话,一刀便将马车缰绳砍断,迫的马车停下。他一边与卫秉戬缠斗,一边又砍断轿厢的门。羑王亲兵想拦他,但沙漠之中,人人都听过他的威名,更何况他只是抢人并非伤人,没必要送上自己性命。这一犹豫之间,便被他将轿子里的卫泱泱一把拽起,放在自己马上。卫秉戬又拿刀对着卫秉钺而去,大喊道:“快住手!别酿成大错!”卫秉钺并不理睬他,带着卫泱泱回身向海西城方向跑。卫秉戬想先将他砍伤迫使他停下,但又怕伤到妹妹,下手便没有那么狠,两人边打边跑,数千只马蹄踏在地上,溅起扬沙,迷的人睁不开眼睛。 申亮昀以前只听过卫秉钺发疯的事,但并未见过,今日亲眼见到,不住嘴地说:“疯子,真是个疯子!”他本想去质问卫戍平一番,但天色已晚,只得明日再做打算。 可他却没想到,卫秉钺带上马背上那一袭红纱,真的就只是一袭红纱,而卫泱泱,则在乱局中,趁着沙尘四起,逃脱了。他不知道的是,卫泱泱从小练功,身体极为柔软。她像那天躲在申明渊房间里一样,将自己的身体紧紧抱成一团,躲在一个已经引爆的火雷坑内。那片碎石地里埋有火雷,是羑王爷早已查明的,所以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个人敢躲在这火雷阵内。也亏得那颗火雷是卫泱泱之前亲手引爆的,所以她位置算的极准,否则,若踏错了,只怕要粉身碎骨。 卫泱泱很有耐心,等双方都退兵了,天渐渐黑下来,才敢起身。她将自己手上脚上的绳索拆掉,走出火雷阵。她不敢进入后湾郡各府,只能沿着沙漠拼命向西走。沙漠里夜间又冷又黑且有大风,远处还时不时传来狼嚎声。她平日里并不怕狼,但她下午被绑着出城,身上除了三颗瓜子,并无其他武器,若是真的遇到狼群,后果不堪设想。她并不怕死,但怕完不成任务,可就糟糕。还好她从小就在野外长大,熟知狼群特性,只远远躲着它们走。 走了大半夜,天色将明时,她终于看到了卫家军的一个据点。那里有一百名士兵驻守,只是用来警戒的,并不需要参与战斗,所以只有卫家军内部的人才知道。卫泱泱看到了希望,振作精神,快步跑向据点。夜里值守的士兵很是警觉,见有人前来,喝道:“谁?”卫泱泱大叫:“石榴圆圆花冠尖尖,月亮圆圆兔子耳朵尖尖。”那士兵回话:“大小姐,是你吗?”卫泱泱边跑边说:“是我是我。”有两名士兵便走上前来,将她迎进营帐里。她喝了热水吃了东西,才暖和些,说道:“给我一匹马,还有些吃的、银子。再给我一块令牌。”士兵们很快都给她准备好了。 她骑上马,便向保仓郡奔去。还好,沿途每隔百八十里,便有卫家的据点,她便吃些东西,换匹马,继续前行,不眠不休地奔驰了两天两夜,终于遇到了保仓军。她手持卫家军令牌,大喊:“我是海西卫总兵派来的,快带我去见吴总兵!”卫家战斗力之强悍,兵部谁人不知?现在派人前来求救,自然是十万火急的军情。所以吴石济听人传令之后,立马就见了她。 她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将自己袖子拉开,左臂上露出还未痊愈的伤疤,那赫然是半枚印章!吴石济命人取来嘉获帝之前送来的印有另外半枚印章的纸,和卫泱泱的手臂放在一起,严丝合缝,确实是一枚!他忙问:“小妮子,海西怎么了?”卫泱泱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壶水,连唇边的水珠都顾不得抹去,这才有力气说话:“请吴总兵立刻发兵,攻打碧波城,羑王爷起兵造反了!”吴石济传令下属集结兵力,并对她说:“好,我马上做准备,你先下去休息。”卫泱泱才不肯走:“不不不,我跟着一起去!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吴石济能做到总兵一职,自然也是个很有能力的将领,他下令军队,背上十天的干粮,带着能放在身上的轻武器先行,粮草、清水、重武器跟在后面。因他提前收到了嘉获帝送来的纸,已有了准备,所以先头部队,仅用一天,就集结完毕了。 第二天,他们正准备出发,亲兵来报,说是成王爷招他去王府觐见。成王爷也和羑王爷一样,是太祖爷给第八子的封号,封地在保仓郡,与吴总兵互相制衡。他这时候召见,是敌是友呢?吴石济决定去试试他。下属们都劝他不要去见成王爷,万一被扣押,那就麻烦了。卫泱泱说:“吴总兵,您带我去吧,他没有见过我,您到时候可以说,我是海西来的,看他是何反应?” 卫戍平平日里不苟言笑,但他得了个宝贝女儿,忍不住偶尔会和人炫耀,所以吴石济曾经在去花都述职时,两次听他描绘过他女儿的样貌和胆识。因此卫泱泱一进门,他立刻就能断定这是卫戍平的女儿。但别人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天真可爱,却是个天生的杀手。带上她,自然能让成王爷放下防备心理。所以他马上就同意了卫泱泱的建议,只带了几个亲随部将,就骑马向成王府奔去。到了王府门口,卫泱泱问:“吴总兵,要是成王爷有什么异心,我能不能杀他?”吴石济摇摇头:“他是从一品郡王,要杀要放是皇上的事。我们并没有资格。但,打伤他是可以的。”卫泱泱将他的吩咐默默记在心里,几个人在门口被搜了身,武器均被收走。 进了王府,成王爷已经站在了前厅,对着吴石济披头就斥责:“吴总兵,你集结军队,可有皇上的旨意?”吴石济笑笑:“王爷在和末将开玩笑,没有旨意,就私自开拔,那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说的“诛九族”的大罪,自然指的是造反。成王爷本来好好的日子过着,并不想参合羑王爷的破事,更何况,对方若造反成功,自己还是个郡王,又捞不到好处。可他若失败,那自己连这北境苦寒之地,只怕都呆不下去了。但去年,羑王爷找到了他,只说到不用他一起起兵造反,只需要到了紧急关头,他能拦住吴石济五天八天即可。如果失败,他可以以吴石济私自动兵的罪名将自己推个干净;如果成功,便许诺将他的封地从保仓郡改去邺城。那邺城乃是豫州郡的繁华之地,当然比在这北境啃沙子要好的多。这笔买卖,对于他来说,几乎稳赚不赔,所以当时他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成王爷开口问:“哦,旨意呢?拿出来给本王看看?”吴石济指了指卫泱泱:“皇上派了她来,传的是口谕。”成王爷看看卫泱泱并不像是宫里来的,就问:“她是谁?” 吴石济说:“海西府卫总兵的女儿。”成王爷哈哈大笑:“吴总兵,你是打仗昏了头吗?谁人不知这卫戍平没有小棉袄,倒是有十五件铁盔甲。到底是有人假传圣旨,还是你自己有了私心?”吴石济装作上当的样子:“是了,是末将大意了,之前听卫戍平讲过他有个宝贝女儿是玉兔转世,现在想来,大概是他喝醉了酒,梦里梦到的吧。”成王爷见他被自己说服,继续骗他:“嗯,想来是了。那这女子便是假传圣旨之人喽,你将她交给我,回去原地待命,此事,便同你没有干系了。” 吴石济决定最后再给对方一次机会:“王爷,那,若真是遇到军情,该当如何?” 成王爷口不择言:“后湾郡有军情,和你保仓郡总兵又有什么关系?”吴石济从进门开始,就没有提过是后湾郡的军情,成王爷若和羑王爷没有勾结,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的是后湾?吴石济心里觉得有点遗憾,这从一品郡王,大概要折两位了。他将卫泱泱推向前:“那这女子,末将便交给王爷了。”卫泱泱与他目光交换,知道可以动手,她装作害怕的样子,被吴总兵推到成王爷面前。 成王爷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开始审问她:“何人指使你来的?叫你来做什么?” 卫泱泱抬头看着他:“卫总兵叫我来的。来找吴总兵帮忙锄奸。”成王爷往前又走了一步:“你说谁是奸臣?”两人距离正好,卫泱泱只说了一个字“你!”,顺势将嘴里的瓜子吐出,那瓜子立马落在成王爷脸上,“啪”的一声爆炸了。众人听到爆炸,都是下意识一躲,只有卫泱泱知道,那瓜子威力很小,根本伤不到人,她趁着众人蜷缩身子的时候,左手拉过成王爷,右手拔出头上的发簪,抵在他脖子上,大喊道:“都别动!” 昨天到达保仓之后,吴石济叫人给她送来衣服和首饰,那发簪便是她今早新戴的一根金簪,根本杀不死人。所以,成王爷的手下,并没有听她的话,还是往前走来。卫泱泱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抬起右手便向成王爷脸上戳去。那簪子虽不锋利,戳不破肌肤,但却能戳破眼珠,成王爷惨叫一声,右眼便瞬间被她毁了。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下手能如此狠辣。再加上她刚刚弄响的爆炸声,众人都不知道她身上还藏有什么武器,不敢再上前来。但吴石济却早就知道她要有所行动,所以在众人愣在原地的时候,他和七八名部将便突然发难,夺过王府府兵的武器,与卫泱泱站在一处,将成王爷团团围在中间。 吴石济说:“王爷,这身手,这胆识,你现在信不信她是卫戍平的女儿了?而末将敢对王爷动手,你现在信不信末将手里有皇上的旨意了?”成王爷心里一惊。吴石济继续骂道:“末将在保仓郡掌兵八年,自认上对得起皇上信任,下对得起爹娘教诲,却被王爷说是有了私心?到底谁有私心?咱们回头去花都,到朝堂上理论吧!” 成王府的府兵更傻眼了,不知道是不是该走过来抢人。吴石济对着他们说:“成王违抗圣命,尚且有王爵护身,可能还能保住性命。你们有几颗脑袋,敢跟着抗命?真的以为杀了我,就敌得过王府外的数万大军吗?”见他这样说,府兵便都放下武器,等着他处置。 第五十四章 海西被困 解决了成王之后,吴石济立刻发兵。他还生怕羑王爷不知道他来了,命前队士兵边走边喊:“征讨叛军,别个不管!”这么一搞,声势十分浩大,效果也不错。和保仓郡接壤的西堤、暴捷两国,看到保仓大军来了,都十分庆幸自己相信了卫戍平的话,选择和他合作,否则,现在被征讨的,只怕就是自己了。保仓大军就这么走了八日,到达了后湾郡,开始攻打后湾最西面的高县。 申亮昀不知为何,自八月初三傍晚,卫泱泱被卫秉钺抢回去之后,卫戍平就态度大变,不但敢和叛军拿着大炮对狙,偶尔还敢派骑兵出来袭扰。从后湾郡运往海西的粮饷,是半个月送一次。现在距离上一次送粮草,已经过去十二天了,申亮昀虽然着急,但他心里知道,卫戍平比他更急。 可是,他低估了海西人的耐力。自大阳开国以来,海西城都已经不知道被团团围住多少次了,卫家之前六位总兵,四位当场战死,但城池,却没有一次被攻破过。海西府之所以能成为北境最重要的屏障,除了卫家军的神威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然就是它的地势。它整个城池处在太平山中间,想要从四国进入后湾郡,就非得攻破它不可。否则,要顺着沙漠,去爬太平山,多走上几百里的路。想要从后湾郡方向去四国,当然也是如此。 叛军在它的南面,而乐海在它的东北处。本来若与四国携手,派重兵驻守在乐海,海西人取不到水,城内水窖喝光之时,就是他们的死期。可偏偏托不经忙着攻打腮波雪蝶,没空来夹击,错失大好机会。叛军当然也可以顺着太平山东面的峡谷,行进到北面,去攻打万夫门。可是卫秉钺火烧敦不脱的事,北境谁没有听说过?顺着那峡谷前行,若遇到埋伏,简直就是去送死。 而自年初卫戍平发现申亮昀在粮饷上动了手脚之后,也开始刻意储备粮草、水源。毕竟卫家的封地,虽然不能种地,但是可以放羊牧马。羊肉都被提前腌制好,做成肉干,放在卫家老宅的地窖里,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卫戍平知道,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候,卫家军的主力得养精蓄锐,留着等保仓大军来时,前后夹击碧波城。但等待,是最难熬的,数万精锐被困在城中,看着叛军在城下耀武扬威,实在气人。更气人的是,申亮昀给卫家众人都标上了价格,谁割下卫戍平的人头,事成之后,便赐伯爵,赏封地千顷,黄金万两;老六卫秉戬、老八卫秉钺的悬赏是赏总兵官职、封地万亩、黄金六千两;其他各人也有不同的价格。申亮昀派士兵在楼下喊这些悬赏的时候,他拿大炮轰,都没有任何畏惧的卫家军,居然因为这悬赏发生了一场激烈地争执。 卫戍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对着申亮昀喊:“末将都没想到,自己的头颅这么值钱。王爷喊得末将心痒痒的,我自己都想把自己的头砍下去送给王爷,换个爵爷做做。”卫秉钺很生气,也喊道:“哎,王爷,我们卫家军可是论军功不论长幼的,我军功比我六哥大,凭什么我和他一样,也是六千两?”卫秉戬不服气地骂他:“喂,谁说我不如你了?你少在这里趁机抢功。”其他人也都不服,纷纷质问为何自己的赏金少了?与自己的军功完全不符。城楼上一时之间倒像是个菜市场,卫家子弟争先恐后在大喊自己的战功,生怕被别人比下去了。连卫家大郎的大儿子,只有十四岁的卫边骐,也在喊着:“王爷,王爷,我们卫家第九代人,你可别忘了。我也是参加过唐家营之战的,怎么也得值个一百两吧?”十五子卫秉锏平日里并不多话,可是这个时候也跳出来,拿着自己身上的玉佩,拼命晃动着玉佩上的珠子:“还有我,我也是参加过三里营之战的,他都一百两,我得五百两吧!”没想到一向严肃的卫戍平,听小儿子这么说,也跟着凑热闹:“那要是按照这么论,王爷,给末将的一万两赏金,可是太少了。不行不行,得加钱!” 申亮昀本意是想鼓动卫家军内斗,可没想到效果适得其反,生生地被卫家人搞成了军功会。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玉珠子,在那里如数家珍的报出自己参加过什么战斗、杀了多少贼寇。好像那赏金对不起他们的付出一样。 当天晚上,卫戍平又招众人议事。他先吩咐卫秉锏:“这样下去不行,士气会受到影响,你明早先把地窖里的肉干拿出来,分给城楼上的一等兵,振一振士气。”申明渊问他:“卫总兵,今日的情形我看到了,我们可不可以如法炮制,明日也去喊,拿下申亮昀赏金多少?” 卫戍平回他:“殿下,以利鼓动士兵,短时间是可以。但他给的价格,我们是给不起的,他说末将的头颅值一个伯爵,那咱们总不能说,他的头,值一个侯爵吧?而凝聚士气,最重要的,就是要对士兵以诚相待。若这次承诺的不兑现,那以后再遇到战事,谁还敢以命相搏呢?” 听了他一席话,申明渊很受触动。是了,申亮昀是破釜沉舟,空口许诺,反正他也不可能造反成功。但卫戍平的话代表着朝廷,不管许诺什么,都是要兑现的,否则,朝廷的威望何在?卫家军之所以人人英勇,除了卫戍平训练有素,最重要的,就是他并不像别的将官那样贪腐。战后根据士兵割耳朵的数量,赏银该多少就是多少,从未拖欠。所以遇敌时,卫家军才会不要命的往上冲,升官发财的好事,谁不争先?这打仗打的好,并不是只熟读兵法就可以的。这卫戍平执掌海西府十多年,当然有一套独到的经验。 申明渊又问他:“卫总兵,我听说平日里割敌军一只耳朵是五十两银子,倘若我们提高到一百两呢?而且,申亮昀承诺的是事成之后,但我们可以马上兑付,只要一只耳朵,就给一百两银子,卫家能不能先拿出这笔银子来?我来给你作证,平叛之后,由户部补给你。”卫戍平略略思索,回他:“殿下,若现场拿出这么多银票,我们卫家应该没有那么多。但把家里的金银首饰的凑一凑,发给士兵,让他们平叛之后凭着信物来兑付银票,这个应该可以。但这样一来,数额十分巨大,可能增加的,是上百万两银子。这恐怕对于朝廷的赋税来说,也是很大的压力。” 申明渊也觉得自己考虑不周:“是,卫总兵说的有理。是我疏忽了。每只耳朵增加五十两,是不多。但叛军有数万人,这积少成多,就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了。”这时卫秉戬开口说:“殿下,父帅,其实普通军士们最想要的不是银子,而是土地。”卫戍平看着六子:“土地更难,咱们去哪里找那么多封地赏人?”卫秉戬说:“咱们不是要“三家分晋”吗?事成之后,将水魔的土地赏给士兵,不就是了?又不用咱们大阳出一亩地。”卫秉钺拍手赞同:“是啊,羑王爷筹谋这么多年,一定备足了粮草银两。事成之后,拿他的银子分给士兵也可。其实,也不需要朝廷出钱的。”申明渊对他二人的话表示同意:“嗯,既然不需要朝廷出土地和银子,那这事我便可以做主。卫总兵,你尽管去计算悬赏所需的银钱,若是有缺口,倘若差个一二十万辆,我想,咱们暂时应了,也没什么关系。” 第二天,卫戍平先是宣布了,平叛期间每只耳朵的赏银,从五十两提高到一百两。每五只耳朵可换一百亩沙地,因沙地数量有限,所以,先到先得,兑完为止。又宣布了抓住叛军头目是多少赏钱,活捉羑王爷是多少,抓住他的副将是多少,每个人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北境的沙地虽然不比中原的耕地,但是能放牧,且赋税比耕地要低得多,一百亩并不是小数目,所以他宣布完之后,士兵们脸上都洋溢着微笑。 卫戍平又叮嘱说:“赏银虽多,但是还是老规矩,一不能对百姓动手;二叛军倘若投降了,就不准杀。”卫家军军纪严明,且以往的赏银从未拖欠,所以每一个人都大声答道:“是!”卫戍平又吩咐卫秉锏将肉干分给士兵,他安抚众将士:“我知道,大家这几天不能出城作战,还要被叛军站在城前辱骂,很是憋气。但我们要耐得住性子,拖住叛军一天,朝廷就能少受些损失。现在我们养精蓄锐,朝廷也许下了银子和土地,等需要你们出力时,务必一击即中,全歼叛军!” 这天叛军再来叫阵时,卫家军眼里的神色马上就变了,看着城楼下的每个人,都像是白花花的银子和大片大片的沙地。他们还跟叛军对着骂,将悬赏散播出去,杀了卫戍平这一万两黄金是虚的,可是这杀一个叛军一百两银子可是实打实的。卫戍平还叫人将家里的银锭子搬来,摆在城楼上,叫人对着楼下喊:“叛军赶紧带着耳朵来投降吧,每只耳朵可是能换五个银锭子呢!” 普通百姓平日里买卖商品,只是用铜钱交易,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用过银锭子。叛军虽然生活在后湾郡,比海西府条件要好些,但是朝廷给卫家军的赏银,是所有边军里最高的。而且,现在又从五十两提高到一百两,看着眼前的银锭子,谁不眼馋?只要割一只耳朵,那可是马上就能拿到手的银锭子啊。 双方又对阵了十日,保仓大军开始攻打后湾郡的消息传来。申亮昀这才惊觉,怪不得西堤、暴捷一动不动,想必是被吴石济给震住了。怪不得卫戍平坚守不出,是要将自己困在这里,上当了!他马上想到,吴石济能马上发兵,显然是朝廷对他早就有所怀疑,刻不容缓,必须得立刻解决掉海西府,马上挥师南下!他命令大军,集中所有红衣大炮,向海西升平门,开火! 谁知道这吴石济不止打仗有两下子,制造声势更是强项。因为军情紧急,他先头部队只集结了两万人,但是这两万人边走边喊,倒好像来了二十万人,而且,士兵们到处喊“征讨叛军”,这法理上便占了上风。喊得后湾郡一带的百姓看着羑王的军队,各个都像乱臣贼子,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和叛军沾上什么关系。 海西府的城墙果然坚硬非常,拿炮轰都轰不塌。白天卫家军毫不理会城楼下的叫骂,晚上,就出来袭扰。卫家军和叛军不同,他们中的大半人都是从小在沙漠里长大,家里祖传的手艺就是砍人,技术熟练道路又熟,很占优势。而且,赏银也从不拖欠,只要拿回去耳朵,当天就能兑现。所以每到夜战时,卫家军的士兵就像疯了一样,人人奋勇向前,万马奔腾好像龙卷风似地袭来,一阵砍杀之后,马上退走,绝不恋战。往往叛军的前队和卫家军刚刚对上,后队还没展开阵型,人家就已经跑掉了。叛军他们准备了十年,武器虽然胜过卫家军,但是却很少在沙漠中实战过,手里拿着火铳火雷,对上经验丰富的对手,也无法发挥有效的威力。 申亮昀这才知道,为何这海西府能这么多年稳如泰山,这打仗可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本来以为前后夹击,取下海西应该不成问题。但没想到非但没等来外援,反而等来了保仓大军。等他收到保仓大军已经攻破巢县、湃县,正向碧波城而来的时候,他做出决定,撤军回救碧波城。 他为了麻痹卫戍平,还继续每天派士兵到海西府前叫骂,然后,后队改前队,开始慢慢撤走。八月二十四一早,卫秉钺站在城楼上,对着父亲说:“这几日,叫骂声更狠了些,他们一定有所行动。”卫戍平吩咐他:“让你的骑兵做好准备,随时追击。”这天下午,卫戍平故意对着城下的叛军说:“请王爷出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城下的叛军并不理他,而是继续叫骂。哼,羑王爷,只怕已经跑了。 卫戍平拔出佩刀对着鼓手下令:“击鼓,准备出击!”总兵令下,万军出击!城楼上的二十门红衣大炮齐射,先将叛军前队炸了个呆若木鸡。然后卫秉钺的五千蓝营骑兵,便同时从三个门冲出,冲上前来一阵砍杀,不管不顾,继续向前追击。而卫秉戬的青营步兵则跟在后面,与叛军前队剩余的人做缠斗。其他各营也紧随其后,负责收拾残余、捣毁叛军的大炮和割去死者的耳朵。 申明渊跟在墨营里,因墨营是炮营,推着大炮行动不便,所以走在最后。他亲眼见到卫家各营配合默契,毫不拖泥带水,对叛军简直是碾压之势。二十多天的忍气吞声、报仇的欲望和银锭子的诱惑,大大激发了卫家军将士的斗志。他看到刚刚卫秉钺冲出去的时候,简直如猛虎下山一般,颇有种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气势。申明渊知道,叛军败局已定! 第五十五章 平叛 八月二十六,卫家军来到碧波城北门外,而保仓大军的火炮营和云梯队也赶到了碧波城西门,两边很有默契的开始同时攻城。卫家军人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一边打一边喊:“遵皇命,每只耳朵一百两银子,五只耳朵一百亩沙地,杀!杀!杀!”另有三十名弓箭手将写有悬赏字条的箭枝射向碧波城内,谁割了叛军的耳朵,都能领赏。这北面喊的热热闹闹,西面的保仓军也马上听到了动静。一百两银子!还有沙地!卫泱泱高兴地简直是要跳起来! 双方对峙之中,出发前吴石济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花都的消息也有了反馈。户部和兵部马上组织运粮队来送粮草,从其余各郡调来的军队也在源源不断地赶往后湾郡。吴石济知道,卫戍平那边一定撑不了几天了,需得快速攻下碧波城,才能解海西之危。 卫家军快没有吃的了,不止吴石济知道,申亮昀也知道。虽然卫戍平之前刻意叫人囤积了物资,但海西府内有将近二十万人,每挨一天,对每个人都是极大的考验。他们将每天的口粮缩减三分之一,肉干发给需要冲锋的一等兵,白面饼子发给后勤兵,每个人都在饿着肚子等待着。就连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申明渊发现只有自己有月饼吃,而别人,包括卫戍平在内,啃得仍是那难以下咽的贴饼子。但卫家军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煎熬,每个人都展现出了极大的韧劲。 眼看着卫家军攻势越来越猛,八月二十九,申亮昀狗急跳墙,从城内将苗若桐抓来,押到北门城楼上,对着楼下大喊:“卫戍平,你看看这是谁?”卫家子弟自然人人都认得,城楼上那个被刀架在脖子上的读书人,就是卫夫人娘家的亲妹夫、卫秉钺的岳父、碧波城学政苗若桐。申亮昀对苗若桐说:“你妻儿老小都在城内,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出城去,说服你姐夫,让他退兵五十里。”苗若桐装作害怕的样子:“我姐夫绰号“卫阎王”,没有用的。我说服不了他。”申亮昀气急败坏:“你说服不了他,你全家就得死。”说罢,他的亲兵便一刀砍掉了旁边另一名不肯听话的官员的右手。苗若桐似乎吓坏了,马上说:“好,我愿意出城去做说客。” 卫戍平在城楼下喊道:“王爷,你若觉得能用我妹夫威胁末将,那可就失算了。别说是他,你就算把我夫人和女儿都挂在城楼上,我照样攻城。而且,只会打的更狠,给她们报仇。”这海西府内外,谁人不知卫总兵夫妇成亲近三十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女儿更是被他当成眼珠子。他敢这样说,人人都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现在,他真的张起弓箭,对准了苗若桐。只怕不等申亮昀将苗若桐杀掉,他倒是会先射死自己妹夫。 而卫秉钺更狠,他将卫泱泱的喵呜牵到阵前,对着三军将士说:“这是前年,我父帅送给我们卫家大小姐的新年礼物。”说罢,他手起刀落,一刀砍断了喵呜的脖子,又说:“今天中午,大家便吃马肉喝马血。吃饱了,下午攻城时,都要加倍卖力!”卫家军多数人都见过卫泱泱骑着这乌金马时飒爽英姿的样子,叛军纵然没见过喵呜,但阳光之下它的毛色闪着黑里发亮的光,也知道是一匹难得的骏马。而卫秉钺一刀之下,马儿惨叫一声,挣扎着倒在地上,脖子的伤口处,血如泉涌般喷出,喷了他一脸一身。疯子,父子两个都是疯子!看着弯弓射箭的卫戍平和一身是血的卫秉钺,申亮昀现在有些后悔,虽然住的这么近,但自己对于卫家军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这时,卫戍平身后的申明渊走到前面来,开始对着城楼喊话:“申亮昀,我是当今六皇子,清河王申明渊。虽然你派人来暗杀我,但现在,我还是叫你一声堂叔。你倘若就此投降,我还可以帮你在卫总兵面前求求情,不在这里杀你,而是将你押去花都,由父皇审问你。倘若你不知悔改,待会儿攻城时,若是卫家军哪位将士一时失手,将你砍死,那你可是死的太窝囊了。” 因藩王不经允许,不可随便离开封地,也不能去花都,所以申亮昀并没有见过申明渊。他这才知道,自己那天派出杀手要杀的花都来的官员,居然是六皇子!既然如此,罪加一等,那他也没什么好怕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蛊惑人心,是卫戍平找了你来冒充六皇子,准备谋反吗?” 被他反咬一口,说自己是冒充的,申明渊气得要命。卫戍平扭头对着他小声说:“殿下,别被他气到。大战在即,谁沉不住气,谁死。”申明渊听了他的话,努力使自己看起来面色平静。他举起手里的虎符,说道:“众位将士,我虽不负责兵部,但从花都临行前,皇上钦赐虎符,许我在危急时刻,可任意调动卫家军。卫总兵宣布的悬赏银子和土地,也是我同意的。天家承诺,绝无虚言!今日,在场的不论是谁,只要割下叛军的耳朵,通通有赏;倘若叛军就地放下武器的,既往不咎;我知道你们是被蛊惑的,所以我今日,只抓首犯,胁从不问!” 自有五名嗓门大的传令兵,将他的话大声喊出去,一一传递至城楼上。等他说完了,卫家军便开始一起大喊:“只抓首犯,胁从不问!一只耳朵,赏银百两!五只耳朵,赏地百亩!”与山呼海啸精神亢奋的卫家军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城楼上露出犹豫神色的守军。倒好像饿着肚子打仗的是他们而非卫家军。 卫戍平对申明渊赞不绝口:“殿下虽然年轻,却很有胆识,颇有皇上当年的风采。”申明渊也回捧说:“卫总兵过奖了,这全是卫家军给我的底气。咱们,什么时候可以总攻?”卫戍平靠他近了些,小声说:“现在我们的将士,士气已达顶点。只等着吴总兵的好消息传来,咱们就可以进行总攻,一招毙命。” 卫戍平要的“好消息”很快传来,八月三十早上,经过四个昼夜的不间断攻打,碧波城西门被攻破。卫泱泱是第一批登上城楼的,她动作十分快,爬上去之后,边打边冲向一门红衣大炮,并叫来几名保仓士兵和自己一起,将大炮调转方向,对着碧波城北门。她装填炮弹的动作之熟练,连吴石济都赞不绝口。卫泱泱一点时间都没耽搁,登上城楼一刻钟之后,已经装填好了炮弹,点燃了引线。然后她就不管大炮了,继续冲上前去砍人,边砍边喊:“喂喂,让一让,让一让,我的一百两!”“砰”的一声巨大炮响,将她的声音淹没,红衣大炮的炮弹,准确无误地飞向北门,将北门的城墙炸出一个缺口来。 机会到了!卫戍平大喊:“击鼓,攻城!”墨营的大炮同时开火,向城楼上射去;绿营的士兵举着盾牌和云梯,先发起冲锋;蓝营骑兵在攻城时无用武之地,他们就举起火箭往城楼上射,迫的守军难以抬头。各军配合之默契,世所罕见。纵然碧波城北门为了抵御外敌,是最坚固的一道城门,但在卫家军的强压之下,守军也有点捉襟见肘了。 卫泱泱轻车熟路,带着冲进城的保仓军队向北门出发。在路上,他们遇到了守军负隅顽抗,双方在街道中展开巷战。羑王爷为了存钱起兵,除了克扣卫家军的军饷,还多次在封地增加赋税。卫泱泱想,他能克扣我们卫家军的银子,肯定也克扣了碧波城守军的银子,我就不信,他们不恨他。所以她对着街口大喊:“喂,你们别瞎折腾了,每个月的军饷够用吗?现在我们有二十万大军,跟着我们杀敌,可得一百两赏银呢。”她一边说着,一边举起自己那装耳朵的袋子给对方看:“我今天已经赚了九百两银子啦!还能换一百亩地呢。”她又故意对着己方的士兵大声喊道:“一会儿大家都别抢,对面那两百多人,够咱们分的。” 叛军发现,他们现在在对方眼中,根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只是一个个会移动的银锭子罢了。现下既然西门给攻破,还不赶紧投降,等着被割耳朵吗?所以那二百多人就连忙将武器扔在地上,每人都甩甩自己袖子,表示自己不会抵抗之意。立马就有保仓士兵冲上去,将他们看压起来。 卫泱泱十分兴奋,一路砍杀冲进羑王府,看到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有个人正准备坐上马车逃跑,被她一把拉了下来,一看才知道,是那天因为芋头酥要打她的胖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先是一刀割下对方左耳,正准备挥刀将他砍死,那胖子喊道:“你不能杀我,我是世子!”卫泱泱正打得兴起:“我管你是柿子还是桃子?就算是杏子也不行!” 那人才知道对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忍痛大叫:“我是羑王府世子申明煦,只有皇上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卫泱泱知道凤泉王名字叫做申明煌,他叫申明煦,显然是皇亲国戚。她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那天在街上,这胖子这么嚣张,原来是羑王爷的儿子。得亏陆公子帮自己解围,不然,他还不得真的向皇上去告状? 想到这里,她问对方:“那,羑王爷呢?”申明煦痛苦不堪:“他在,在。”卫泱泱将刀放在他右耳朵旁边:“你若再啰嗦,右耳朵也没有了!”申明煦见识过她的功夫,这才知道那天在街上她是手下留情了,否则,早就将他们九人剁成肉泥。看着自己左耳伤口处血肉模糊,他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吓得瑟瑟发抖:“你答应不杀我,我才告诉你。”卫泱泱随口答:“好!快说。”申明煦道:“我父王在北门指挥作战。” 卫泱泱先是割断了他右手筋脉,对他说:“那你和我去北门,你别想逃跑,否则,我将你眼睛、鼻子、嘴巴、双手、双脚都砍下来。”她叫过申明煦侍从,吩咐说:“你,赶马车去北门。”说着把申明煦推进马车,自己也跳了上去。那侍从不敢不听,只得驾车前往北城门。 到了北门瓮城处,已有不少保仓士兵在攻打瓮城,叛军还在挣扎。卫泱泱将申明煦拖下马车,大喊:“喂,你们的世子在这里,谁不想死的,就往他身上射箭!” 她又瘦又小,正好躲在那胖子身后,敌军的弓箭完全射不到他。若是真的放箭,就只能将申明煦当成活靶子。叛军看到她面前的是世子,都不敢拿主意,便急忙去禀报羑王爷。申亮昀匆匆忙忙从北门走到瓮城外,看到他宝贝儿子被卫泱泱挟持着,气得拉过苗若桐,喊道:“卫家那小妮子,你若敢伤我儿子半分,我便杀了你姨父。” 卫泱泱并不露头,而是躲在申明煦身后喊:“哈哈哈,羑王爷,你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跑去保仓郡求救的?我两位哥哥装作吵架,跑去救我,在烟尘四起的时候他们将早就准备好的红纱展开。你还以为我被我八哥救上马去,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滚落到沙坑后面躲起来,趁着天黑往西跑去。我两天两夜没吃东西,跑了五百里,才见到吴总兵。我手无寸铁连沙漠里的狼都不怕,你以为我会怕你威胁我?” 她说着,又吐出一枚瓜子,那瓜子在申明煦脖子旁炸开,将他的脖子炸出一个小小伤口,血便慢慢流了出来。众人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武器,都吓坏了。卫泱泱又大笑起来:“羑王爷,我姨父若被你杀了,我小姨还能再嫁,我还会有新的姨父。可是你可不会再有儿子喽。”她一番胡言乱语,虽然目无尊长,但是却很有道理。申亮昀气得要命,怎么这卫家人都是如此油盐不进。这卫泱泱不愧是卫戍平的女儿、卫秉钺的妹妹,简直就是个小阎王、小疯子。而且,她不但将申明煦挡在自己身前,还背靠着城墙一角,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谁也别想在杀死申明煦之前伤到她。 忽然一颗炮弹从城外打来,在瓮城里爆炸了,申明煦被炸的满身是伤,嗷嗷大叫起来。申亮昀见儿子奄奄一息,再不敢耽搁,只得妥协:“好,我放了你姨父,你放了我儿子。咱们同时松手!”卫泱泱正准备开口,苗若桐喊道:“小妮,不许放手!我是朝廷的官员,就算被杀,也是舍身取义。他儿子是乱臣贼子,岂能相提并论!你快将他带走,平叛之后交给你父亲。” 说罢,他整整衣冠,对着南方拜了一拜,然后,对羑王爷骂道:“我苗若桐食君俸禄,现在临危不惧已经尽了臣子的本分。你勾结外敌为祸朝廷,还害的这些无辜士兵跟着你一起陪葬,害的后湾百姓民不聊生。我女儿在三年前被海斯军害死,你就是罪魁祸首,现在你居然还妄想拿我要挟卫总兵?你知不知道你为何会输?因为你既不懂皇上,也不懂卫家军。卫家一个小女孩尚且敢孤身一人跑出去传信,更遑论整个卫家军是何等英勇,怎会被你这狗贼所打倒?我苗若桐虽是文官,也是不惧死的,你要杀便杀,我今日,便与你同归于尽!”说罢,他突然伸出双手去掐羑王爷的脖子,两个人便同时滚落在地上。 叛军正准备杀了他救出羑王爷,只听到卫家军的呼喝声:“扔掉武器,否则,割去耳朵!”在军队中,喊“割去耳朵”便是要杀了对方之意,听到这喊声,叛军都知道是卫家军攻进来了,看大势已去,纷纷将手中刀箭扔在地上。羑王爷的两名亲兵脑子转得更快,他们本来是要去杀苗若桐的,这时急忙改了主意,一左一右牢牢将羑王爷架了起来,防止他逃跑。苗若桐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保仓大军和卫家军汇合,犹如风卷残云般收拾了叛军。从八月初一羑王爷起兵,到八月三十被平叛,历时一个月的羑王之乱落下了帷幕。晚上,申明渊、卫戍平、吴石济在王府中审问申亮昀,卫戍平开玩笑说:“羑王爷,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吗?因为你算错了一件事。” 除了申亮昀,其余两人脸上也露出疑惑之情,卫戍平说:“你防我防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派人打听打听,我女儿为何养在军营而不是家里?因为她八字大凶天生会克人,谁的命格要是压不住她,谁娶谁死。你那天非要替你儿子强娶我女儿,你看,这报应不就来了?她不但克死你儿子,还要克死你全家。哎,实在是老天爷都不帮你。”申亮昀起兵失败,自然不是这个原因。但卫戍平单独提起,显然是他还对对方要强娶他宝贝女儿的事耿耿于怀,所以特意奚落对方一番。 第五十六章 三家分晋 碧波城的善后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卫戍平派十郎押羑王爷为首的叛军头目去花都受审;保仓大军先行撤军返回;对阵亡将士的赏银也在分发。 等他们忙完一切回到海西府,已经是九月初十。将士们最高兴的事情开始了:拿耳朵论战功换银子。卫泱泱并不是在册的士兵,所以没办法去领赏处排队。她在卫家等了一整天,等到卫秉钺回来,她高高兴兴地举起袋子:“这是我割的十五只耳朵,要给我三百亩地。”卫秉钺没好气地看着她:“你只能领一千五百两银子,不能领地。”卫泱泱以为卫秉钺记错了,拼命摇着袋子:“凭什么?我这是十五只耳朵哎,不是五只一百亩地吗?”卫秉钺想了想,又说:“哦,不对,你割了羑王世子的耳朵,那个不算,只有十四只。” 申明煦只被她割掉耳朵,并没有死,这会儿已经被押去花都了。卫泱泱后悔不已,怎么当时只想着拿他做人质却没杀了他,可惜可惜,错过了一百两。她鼓起腮帮子说:“好,十四只就十四只,那也得给我两百亩地吧?”卫秉钺根本不愿与她多说:“上次爹爹让你拿五千两出来还给袁提督,我看你不舍得把到手的银票吐出来,我可是拿了自己的五千两俸禄去人家家里登门道歉的。你这次十四只耳朵的赏银都给我还不够呢,你还想要地?再说了,你迟早要嫁人,要地干什么?就算是换了地,也还是要给我。”上次确实是他帮卫泱泱还的钱,所以现在卫泱泱说不过他。但是又想到自己兴冲冲地割耳朵,却要被他拿去,心里舍不得。她忽然想到自己的马被卫秉钺在阵前给杀了,马上抓到了把柄:“那还有我的喵呜呢?我养了两年多,都是自己给它洗澡喂草料的,那也不止五千两银子吧?你不给我地,你赔我的喵呜!” 大战之后,兄妹二人难得有空,便在花园里斗嘴,正好遇到申明渊走了进来,看到卫泱泱抓着卫秉钺不放手,问道:“你们兄妹二人在干嘛呢?”卫泱泱气冲冲地说:“陆公子评评理,两军阵前人人都听到了拿耳朵可以领银子领地,连半道投诚的叛军都领了,凭什么不给我领?我八哥不但不给我地,还要贪了我的耳朵。对了,他还杀了我的马呢。”卫秉钺低头看着她,小声说:“你少恶人先告状啊。”他又抬头对着申明渊回话:“我不是不给她领,她要的是地,不是银子。女孩子家的,要地做什么?” 申明渊笑笑说:“卫将军,既然阵前悬赏勇士,只要卫小姐符合要求,也应该给她地吧?”卫泱泱立刻将他引为知己,连声附和:“对对对,你看,陆公子就很讲道理,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申明渊在碧波城北城门喊话时,她在西门攻城,所以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而为了保护申明渊,在回到卫家之后,大家还称呼他陆公子,如常待他。既然申明渊开了口,卫秉钺只得勉强同意:“是,是,那就给她一百亩地,其他折算成银子。”他又回头教训卫泱泱:“地可以给你,但你不许闹了,等回头,我再给你找几匹好马。” 处理完叛军的事,解了海西南面的危机,接下来,就是动手收拾水魔了。卫家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先坐山观虎斗,看着水魔攻打海斯。申明渊还和之前一样,住在卫家军蓝营,卫秉钺仍旧让卫泱泱给他做护卫。但他发现,卫泱泱自那日被他看了头发之后,对他态度大变,每日只管在帐篷外面做守卫,也不进来吃饭,也不与他多说话。 这天晚上,他又走出帐篷,看到卫泱泱正在给一匹枣红马喂草料。那马是她年初从海斯回来时,腮波一帆送给她的,她给起名叫“嗷呜”。申明渊想找个话题,便夸嗷呜:“这马好骏。”见卫泱泱仍不理他,他吞吞吐吐地说:“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后来才,”“喂!”,卫泱泱大声喝住他:“你就是故意的,我都说了让你放手了。” 申明渊自知理亏,所以对她的大吵大闹,并不生气,还是陪着笑脸:“我当时真的不知道看女孩头发就是要娶她。” 卫泱泱气得要命又没办法杀他,拼命在沙地上跺着脚:“住口住口,不许你再提起!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到处嚷嚷?要不是你是我们卫家的客人,我早就,我早就,”她两个拳头攥紧,想说的话显然是“我早就打死你了”。申明渊连忙摆手:“我没有到处嚷嚷,这事我没告诉任何人,连凌泉都不知道。”卫泱泱这才放下拳头,威胁他说:“你没说出去正好。我告诉你,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害我嫁不出去,我就。”她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申明渊心里一寒,心想:你本来也就嫁不出去啊。这与我看你头发,有什么关系?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话锋一转:“哎,要不这样吧,我向你赔罪。我接着教你写字好不好?” 卫泱泱嘴上“哼”了一声,但还是坐下来等着他教。申明渊见对方没那么生气了,就趁机问:“你名叫泱泱,那有字没有?”卫泱泱仍是气鼓鼓地,但还是答了他的问题:“嗯,我字是“胜男”。”申明渊“啊”了一声:“卫总兵十五个儿子,还嫌不够多?给你的字也要叫胜男?”卫泱泱回头瞪着他:“怎么啦,这字不好?”申明渊哪敢反驳她:“不不,更胜男儿,挺好的。” 他捡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写下“胜男”两个字,并讲了一遍要领。卫泱泱照着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他:“你为什么还不回花都?要一直住在我们这里?”申明渊答:“我父,哦,皇上要我继续留下,处理完水魔国的事再回去。怎么,你不喜欢我住在这?”卫泱泱咬咬下唇:“没有,你是我哥哥的朋友,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申明渊接着讨好她,找到了一个她喜欢的话题:“以前只听说过卫家军厉害,却没想到这么厉害。四万人对阵六万人,哪里想到非但丝毫没落下风,居然还能反攻,以弱胜强。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若我是卫总兵,面对前后夹击,应该怎么办。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好办法来。”卫泱泱听他说到这里,放下手里的树枝,反问他:“以弱胜强,你觉得我们卫家军是弱的一方?”申明渊不懂她为何这样发问:“嗯,人数不足、粮草不足,兵器也没人家的好。很明显卫家军处于下风啊。”卫泱泱很不服气:“我们的人数和武器是没他们的好。可是,我们比他们路熟,比他们有经验,最重要的,我们还很勇敢。这个你怎么不拿来比?” 申明渊知她读书不多,本来挑起这个话头,只是想和她聊聊天。却没想到,他饱读诗书,倒是被这个女孩子当场给问住了。卫泱泱不等他想出答案来,又追问:“你也去了战场,可看到我们双方交战时的差别?叛军拿着工部今年新送来的大炮,可是,连装填弹药都不熟练,真是浪费了那么好的炮。在这沙漠里,我们卫家军的威名,谁人不知?我父帅的红色帅旗一竖在阵前,他们便吓得腿脚发软。我还看到有些人,居然被吓得连箭都放不到弦上,这如何能赢?你有没有听过,兵败如山倒。什么以弱胜强,谁最后赢了,谁才是强!” 她本来只是想将卫家军的功绩炫耀一番,可申明渊却注意到了她最后一句话:“谁最后赢了,谁才是强!”他将这句话反复念叨,甚至还拍起手来:“有道理!有道理!哪来的什么以弱胜强,谁赢谁才是强!”他在花都,都是由历任兵部尚书教习兵法,但从未在战场上实践过。竟然没想到,那些饱读兵书文武双全的尚书们,居然还没有一个女孩子讲得通透。自己只看到了双方兵力和武器的差距,却没将卫戍平先行与西堤、暴捷谈判;使计让卫泱泱送信;在兵士面前带头饿肚子以稳定军心考虑在内。还有,卫家军阵法先进、配合默契、毫不俱死,这也是能战胜叛军的关键。在这样的军队面前,毫无战斗经验的羑王爷指挥的叛军,即使拿着目前最好的武器,仍然是一败涂地。 他又想到,自己和申明堡、申明渊相比,本来占着下风,他们俩是元后所生,而自己母亲是继后。自己又是诸皇子中年纪最小的,读书也读得不太好,父皇并不满意。可是就像卫泱泱说的,争太子的事还未尘埃落定,不到最后入主东宫,谁能说自己胜券在握?像卫戍平那样,将敌人的夹击打成对敌人的包抄,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谁赢,谁才是强!想通了这一点,他便觉得卫泱泱非但不是不学无术,简直是冰雪聪明,他心里马上将她引为知己。若卫泱泱是个男孩子,只怕他立刻就要和对方义结金兰了。 卫家这边,倒是陆陆续续得到了消息。七月中,腮波雪蝶杀寻祖辉,开始召集全国兵力对抗水魔大军,并向碧波城送去求救信。可是羑王爷自己忙着起兵,没有救援他。水魔国虽然被托不经折腾了几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兵力占优,七战七捷,一路从白豹城打到海斯国都龟来城,并继续向止鹿城打来。而止鹿城是腮波家封地黑豹城前面的最后一道防线。九月初,腮波雪蝶召集兵力,准备在止鹿城外与水魔骑兵决战。 蓝营一路在后,悄悄跟着水魔军,并将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回海西。收到水魔已打到止鹿城外的汇报时,卫戍平也赶来了蓝营。申明渊问他:“卫总兵,军事上我不懂,这水魔军能拿下黑豹城吗?”卫戍平很是肯定:“这次托不经必能取下黑豹城,海斯亡国,只是迟早而已。”申明渊又问:“若海斯亡国,对我大阳,是利是弊?”卫戍平摇摇头:“水魔比海斯国力要强,若是让它吞并海斯,我们再打,就没那么容易了。但海斯是小国,若是它胜,以后也翻不起浪来。”申明渊又问:“你是说,我们可以帮帮海斯,联合暴捷、西堤,夹击水魔?” 卫戍平将他的计划娓娓道来:“是,我们可以把消息放给西堤、暴捷两国,他们肯定愿意同我们一起夹攻水魔。但,这里又有两个难点。”申明渊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卫戍平道:“一.须得保证黑豹城能坚守最少半个月,否则,若几天就被攻破,偷袭就毫无意义。二.须得要说服腮波雪蝶和我们合作。但他是否会相信咱们?这一点,末将并没有把握。”卫秉钺开口说:“父帅,咱们只需要保证海斯国和咱们合作,这个人,不一定是要腮波雪蝶的。”申明渊不解其意:“海斯国王已死,若是咱们不用这个摄政王,还有谁能做主?” 卫戍平马上明白了卫秉钺的意思,并解释说:“海斯国王无权,将军把持朝政,腮波家是世袭镇国将军,手握兵权,倘若他被杀或者被俘,自然是该由他的儿子继续做镇国将军。他大儿子已死,现在只有一个小儿子,而且,完全不懂军事。倘若咱们扶持他小儿子,那以后,海斯对咱们大阳,再无威胁。”申明渊又问:“那,他小儿子,肯和咱们合作吗?”卫戍平又将之前做的种种准备讲了一遍:“他小儿子是个讲道理的人,可以派我女儿去说服他归顺大阳。咱们先等腮波家扛不住了再出手,解救他于水火之中,我想他肯乖乖听话。”三人又商议了细节,便由卫戍平拿着虎符,去说服西堤、暴捷共同出兵。 父子俩离开申明渊的营帐,卫戍平将说服卫泱泱去黑豹城这事,交到了卫秉钺身上。卫秉钺强烈反对:“那怎么可能,小妮如何肯去?我上次费尽心思才骗了她写信。这次只怕拿刀架着她,她也不肯。”卫戍平并非要征询他的意见,只需要他去执行:“那是你的事,今天是你提的要帮海斯的,那就你去说服她。”卫秉钺这才明白,这是他父亲在给他下套呢:“叫我去说服她,不如一刀杀了我。” 卫戍平想了一想:“你不愿意去也行,那你去做另一件事。”卫秉钺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只要不让我去做说客,叫我干嘛都行。”卫戍平看着他:“那你去给她找个婆家。”此刻,卫秉钺心里只有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他满脸无奈:“那,我去劝她去黑豹城!”他摸摸自己的脸,想到上次在姑苏,被卫泱泱挠的满脸血印子,这次又不知道要被她打成什么样。算了算了,那也比给她找婆家,难度小些。所以他心下一横,向卫戍平行礼退出,去找卫泱泱。 可不论他说什么,卫泱泱只是不肯:“哼,上次你打我,我还没向爹爹告状呢,你这次还敢来?我才不去帮那老畜生呢。”卫秉钺陪着笑脸:“上次,你不是都出过气了嘛。”卫泱泱气呼呼地说:“出过气了,不代表我原谅你了呀。”“哎你。”他想骂回去,但怕被他爹爹听到,又要骂他,所以终是不敢,只得继续晓之以理:“你不想看着那托不经死啊?” 卫泱泱故意气他:“想啊,可是要杀托不经,你带兵去杀啊,真刀真枪地将他砍成肉酱,拿他的骨头回来炖汤。你叫我去做什么,我又不是王昭君。”她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若是边关将士打不过人家,就得送王昭君去和亲;再打不过,便要割地赔款,这乃是一个国家的奇耻大辱。听到她自比王昭君,卫秉钺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捏着卫泱泱的脸:“哎呦,王昭君可是大美人,你以为你也能使美人计啊?”卫泱泱马上抗议:“不许捏我包子!” 他两人一起长大,卫秉钺自然知道她喜欢什么,所以他开始利诱:“等我年底去花都述职时,给你带回来一车好吃的,好不好?”卫泱泱“哼”了一声,并不言语。卫秉钺咬咬牙说:“再加一车西域的葡萄酒。”卫泱泱还不说话。卫秉钺最后加码:“再加今年繁星楼吃十顿。”那繁星楼是碧波城内最好的酒楼,卫泱泱常年生活在蓝营,一年也去不了碧波城十次,他这么说,自然是允许她今年可以常常跑去玩之意。听到这里,卫泱泱的表情开始有了变化。 他见卫泱泱态度有所改变,又接着说:“还有你那小弩,我再送你100枝弩箭,这总可以了吧?”她那小弩是特制的,虽然小,但弩箭比大弩的弩箭还要难做,要专门找两名匠人专门为她赶制,每月也不过能做二十多枝而已。而且那箭头上的毒药,是见血封喉的良品,由一种植物提炼而成。而海西并非那植物产地,卫秉钺每次都要花银子,找人从西南一带运来,十分难得。所以她平常,非到紧急关头,也是舍不得用的。一百枝弩箭,耗费巨大,够她用好久了。所以她这才点点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那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去。”卫秉钺无奈地想:我的面子?我的面子是几千两银子换来的。 第五十七章 进入黑豹城 过了几天,托不经收到消息,西堤大军攻打水魔。同时对付西堤和海斯,他并不怕,因为海斯国奄奄一息,唾手可得。但是他怕的是,万一卫家军和暴捷国也来凑热闹,他可抵不住四路大军的同时夹击。又过了几天,他又收到消息,说是卫戍平带兵同暴捷国打起来了。卫家军在海西只是防守,很少进攻,这暴捷国是怎么得罪了卫阎王,居然能让他带兵出击? 消息陆陆续续传来,说是暴捷国的老国王刚死,新国王盗贴贝海继位,因为他太废物,便由他的姐姐,长公主椒棋贝海任摄政王。但这盗贴贝海不但人是废物,还颇没有自知之明。他居然色胆包天,派人去找卫戍平,要他将女儿送到暴捷国和亲。卫戍平怎肯善罢甘休?他带着青营、橙营就直奔暴捷国而去,要给这废物国王一点颜色看看。这沙漠中,只要知道卫家有个女儿的人,都知道那是卫戍平的心肝宝贝,这盗贴贝海是被色字缠住了脑子吗?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非得去拽阎王爷的胡子。 听到探子回报这件事时,托不经还不敢相信,再三确认了一番。那探子明明白白地说,他亲眼在阵前看到盗贴贝海,大喊着要卫戍平交出女儿,卫家军人人都气愤难当。托不经这才放下心来,由得卫戍平去找暴捷的麻烦。这么一来,他只需要对付西堤和海斯即可。 他有四万兵力,分了两万回去对付水魔,剩下的两万精兵,对付腮波雪蝶那老东西。十月初三,两人在止鹿城外大战一场,海斯寡不敌众一败涂地,腮波雪蝶兵败身死。卫泱泱按照卫戍平的部署,早就穿过海斯数个城池,等在黑豹城外。收到腮波雪蝶死去的消息时,她忍不住先哈哈大笑了一场,这才举着腮波一帆之前送她的腰牌,站在城楼下。 很快,她被腮波一帆迎进城内。只见他神色慌张容颜憔悴,显然是这些天担惊受怕,加之国有新丧。卫泱泱出言安慰他:“你放心,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帮忙的。”腮波一帆彷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我没想到,卫总兵肯让你来帮我。”卫泱泱撇撇嘴:“我可不是来帮你,我是帮我们卫家。”腮波一帆顺着她说:“好好,不管如何,你来了,我就有信心守城了。你走了多久?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卫泱泱摇摇头:“不用了,我来做正事,你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兵力部署、武器粮草。”腮波一帆只擅长舞文弄墨,从未自己领兵打仗。水魔大军马上要从止鹿城打到黑豹城,而这海豹城是海斯最后一座城池,也是腮波家族的祖居之地,所以此刻,不管卫泱泱如何吩咐,他都肯听。他马上说:“好,你随我来。” 这时他已无路可退,对于卫泱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两人一边走,他一边将止鹿城和黑豹城中的兵力和盘托出。卫泱泱并没有和他叙旧,而是在心中仔细地记录着城中的情况,忽然,她开口问:“止鹿城中还有多少平民?”腮波一帆答:“有四千百姓,但,只有两千多兵力。”卫泱泱又问:“那,止鹿城重不重要?”腮波一帆叹了一口气:“守得住才是重要的,守不住,重不重要,没什么分别。”卫泱泱随口说:“那若守不住,就别守了。” 她看着腮波一帆露出疑惑的神情,问他:“我听说,你,你父亲,”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她一直是叫腮波雪蝶“老畜生”,但在腮波一帆面前,她硬生生改口,变成“你父亲。”她继续说:“你父亲带的精兵,已经战死了。那留下来的,都是后备军是不是?”腮波一帆很是难过:“是,所有人战死了,家父的尸首都没有找到。” 卫泱泱听他说到这里,得使劲咬着自己的下唇,才没有笑出声来。老畜生啊老畜生,你死在沙漠里,连个尸首都找不到,很可能是被秃鹫、蚂蚁给分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忍了半天,才将笑意控制住,继续说:“那这两千多后备军,如何对付托不经的精兵?反正也守不住,就算了吧。”腮波一帆很聪明:“你的意思是说,将人全部撤回来,守黑豹城?”卫泱泱答:“嗯,孤注一掷嘛,就这么点兵力、武器,还想守两座城?这除了我们卫家军,谁能做到?”她很为卫家军感到骄傲,几乎句句都要夸上一夸。 腮波一帆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那,就算是只守黑豹城,也不一定能守住啊。”卫泱泱按照卫秉钺提前教的说:“那就在止鹿城消灭他们。不过,不是用武器,而是,粮食。”她又问:“你这里,有火器没有?”北境四国并不产火器,但为了对付卫家军,偶尔会在黑市上买些大阳产的火器。腮波一帆答:“有,应该是我父亲很早之前囤的,我前几天发现了,但无人会用。”他将卫泱泱带去库房,那里放着两箱火铳和十几箱弹药。 卫泱泱拿起一把火铳,那样式已经很旧了,应该是五六年前的款式,显然是羑王爷送给腮波家的。她熟练地将弹药装填进去,试射了一下,“砰”的一声,墙面上被弹药打出一个小坑来。她满脸看不上那火铳的神色:“这种火铳,我们卫家军早就不用了,打进人身体里,只能打出一个窟窿,并不能将人直接炸死。火力太小。” 腮波一帆自小在碧波城长大,最喜欢钻研名家书法,对火器一窍不通。刚刚见那火铳发射时,比弓箭还要厉害,一枪便能将厚厚的土墙打出一个小坑。但在卫泱泱眼里,却还嫌它威力不够,也不知道威力再大的弹药,该是什么样子。他惊魂未定:“泱泱,今天太晚了,不如,咱们去吃晚饭吧。你休息好了,明天再来研究这些。” 卫泱泱点点头,又放下火铳。 腮波一帆便带着她穿过回廊,去用餐。突然,她停下脚步,指着一个漆黑的院子问:“那是?”腮波一帆说:“那几间屋子,是我哥哥的房间。”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腮波家的祖宅,出现腮波一苇的房间,并不奇怪。卫泱泱收起笑容问:“我能不能去看看。”腮波一帆知道她是自己哥哥的好朋友,他就带她进入院内,命人打开腮波一苇的书房和卧房。那书房正中,挂着一幅画,画上一个小男孩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十分神气。腮波一帆看着画开始思索:“这画是我哥哥画的,但这小男孩却又不是他,也不知道是谁。”卫泱泱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那画:“是我。” *腮波一苇从小被送去水魔做质子,他虽贵为海斯国摄政王之子,但因海斯是小国,所以水魔人很看不起他。有一次敦不脱把他放上一匹刚刚缴获的大马,挥动马鞭,抽打着那匹马,马便发足狂奔起来,直到跑累了才停下。他年纪十分小,想爬上马背赶回水魔大营,但无论如何都上不去。可是这里距离大营十分远,若天黑之前赶不到,一个小孩子留在沙漠中,是十分危险的。 他正在努力扯动缰绳,想将那马扯的卧倒,只听到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喂,你能不能快点,别挡着路。”他回头一看,有个身穿蓝袍、长相清秀的男孩子骑着一批小马,正在他身后,等着他腾出路来。他向对方解释:“我,我骑不上去,它不肯听话。”那男孩子毫不客气地嘲笑他:“是你骑术不好,不能怨它。”腮波一苇那时只有七八岁年纪,正是小孩子有虚荣心的时候,见对方这样说,便反问:“你骑术很好吗?”对方很不谦虚:“不太好,但是骑它没问题,哈哈哈。”他见对方敢嘲笑自己,就用激将法:“那你来。” 那男孩子跳下小马,走到他面前,拉着大马的缰绳,先将右脚踢过头顶,钩住马镫子,一跃而上。还好像要气他似的,骑着跑出去一圈,又跑回来。然后他身轻如燕的跳下马来,得意洋洋地问:“如何?”腮波一苇只得承认:“很好。你若是骑回水魔军营,只怕半个时辰就够了,我要走回去,要走四个时辰。” 一听到“水魔军营”四个字,那男孩子往后退了一步:“你是水魔人?是水魔骑兵的孩子?”他边说边去拔刀,像要同腮波一苇拼命。腮波一苇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不是水魔人,我是海斯人,是质子。”对方并不知道“质子”是何意:“质子是什么?是不是厨子?能不能吃?”腮波一苇说:“质子就是人质,人质你知不知道?不是做饭的,是给人扣押的。”对方听到人质,表示懂了。又问他:“你这么小就去做人质?水魔人可真坏。那你可以和我回卫家蓝营,卫家军你有没有听过?神勇得很。你不用回去了,我不会向水魔人告发你的。”腮波一苇摇摇头说:“不行,我必须得回去,不然,他们会去海斯国为难我父王。”说罢,他又努力去爬那大马的背。 对方又问:“这大马你不会骑,那你是如何到了这里的?”腮波一苇实话实说:“我是被人放在马背上,赶来的。”那男孩子气呼呼地:“他们欺负你?他们可真坏。” 腮波一苇叹了一口气:“国小力弱,就是这样子。”那男孩子提醒他:“可是水墨大营很远哎,你就算上马,半路把你摔下来,会摔死。”然后他想了个主意:“不如我骑上去,带着你一起。你可以抓着我,这样就不会摔下去了。”腮波一苇婉言谢绝:“谢谢你的好意,但,但我不能告诉你水魔军营的位置。”那男孩子哈哈大笑起来:“谁稀罕知道他们的位置。你告诉我,我也不要听。你可以让我在两里之外停下,然后你牵着马,慢慢走回去,不就行了?”腮波一苇想了想,也是。这样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回去。所以他向对方行了一个大阳礼节表示谢意。 那男孩子翻身上马,又将他拉上去,纵马便走。那批小马就听着主人的号令,跟在大马后面一起跑起来。那男孩子年纪虽小,骑术却绝佳,马儿跑得十分快,腮波一苇吓得紧紧搂着对方的腰,不敢松手。到了距离军营还有两三里路时,腮波一苇提示:“就是这里。” 那男孩子拽着他的手,先放他落地,然后,自己一下就跳下马,将缰绳递给他:“好了,我要走了。”腮波一苇连忙拦住对方:“谢谢你,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对方想了想,见他只是个小孩子,想来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便告诉了他:“我叫泱泱。”“泱泱”腮波一苇念着这个名字,他在脑子里搜索,到底是哪个泱字。他问:“是插秧的秧吗?”那男孩子又哈哈笑起来:“是大风泱泱的泱。”“大风泱泱?”腮波一苇觉得奇怪,他知道中原很少会有男孩子叫这个名字。他又问:“那你有字吗?”对方又点点头:“有啊,我的字是“胜男”。” “胜男”,腮波一苇很喜欢中原文化,他听到“胜男”两个字,心里突地一跳:“你是女孩?”对方很惊讶得说:“当然啦,怎么会有男孩子叫“泱泱”,你是傻子吗?哈哈哈。”腮波一苇看着对方,对方和大阳普通官家男孩子的打扮没有什么不同,乍一眼看去,任谁都不会把她认成是个女孩子的。但仔细听她说话,声音还是有点像女孩,但这么小的小孩,男女童说话声音,分别并不太大,怪不得刚刚自己没有发现。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我一直以为你是男孩子。那,那你姓什么?”对方歪着头:“你问了半天,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怎么全是你在问我?”他只得自报家门:“我叫腮波一苇,是海斯腮波家族的族人。”听他这么说,对方很骄傲地答:“我姓卫,戍守边关,保卫家园的卫。”他很是意外:“你也姓卫?真巧,那海西府的总兵,便姓卫。” 卫泱泱听他这么说,非常满意:“嗯,你也听过卫总兵的大名?”他回:“我听到水魔国的敦不脱将军常常提起他,说他是阎王爷,会索人性命,吓人得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卫泱泱忍不住大笑起来:“对对对,你晚上睡觉可小心些,卫阎王今天半夜就会拿着铁链子,到你的床头,缠着你的脖子,将你紧紧勒死。”她一边说,一边还手舞足蹈比划着勒人的样子,双手紧紧拉开,好像真的要将铁链子挂在腮波一苇的脖子上。她看腮波一苇吓得“哇哇”大叫,笑得更开心了。 笑了一会儿,她看对方是真的害怕,便说:“你不用怕,卫阎王只杀害死我们大阳人的坏人,你要是没有害过大阳人,”腮波一苇吓得忙否认:“我半点武功也不会,我一个大阳人都没杀过。”卫泱泱问:“那你怕什么?来大阳好好做生意的、互相娶嫁的,卫阎王都不会杀,他是好人。他只杀坏蛋。” *卫泱泱向腮波一帆讲述着她和他哥哥童年时的趣事:“从那以后,只要我们蓝营换防到水魔驻军附近,我便溜出来和他玩。直到那次,我被敦不脱抓住,让你哥哥来认人,看看谁是卫阎王的女儿。他从我身边走过,并没有指认我。但从那之后,我十三叔认为太危险,就再不许我去两国交界之处玩了。”她没有接着往下讲,再后来,自然是敦不脱着急逃走,匆忙中将腮波一苇杀死的事。腮波一帆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哥哥将这幅画挂在这里。”显然是因为腮波一苇偷偷将他第一次见到的卫泱泱画下来,挂在自己房间里,做个纪念。 卫泱泱又看到书桌上的文房四宝,那都是腮波一苇生前用过的。她拿起桌上的一支笔,用小刀将自己的手指刺破,开始用血珠子摩梭着笔,并闭上眼睛,和腮波一苇通灵。过了一会儿,她才放下笔,神色又恢复如常:“好了,去吃饭吧。”腮波一帆从怀里掏出块手帕递给她:“将伤口擦一擦吧。” 第五十八章 另立新主 腮波雪蝶已死,他带来的海斯兵全军覆没。托不经的大军很快便进入了止鹿城,但他们发现,止鹿城里的百姓和驻军,已经全部撤走了。很好,撤到黑豹城,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止鹿城只是个小城,并没有什么东西可抢,所以大军用了两天时间,穿过止鹿城,继续向黑豹城进发。 卫泱泱带着一群残兵败将,要如何对付托不经的大军呢?答案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她依照卫戍平的吩咐,派人将城里所有的织染颜料都扔进止鹿城的水源里。所以两天前,托不经大军经过止鹿城时,怕水里有毒,并不敢喝,而是继续前行。但八月,是沙漠最热的时候,两万人马从进入止鹿城开始,已经三天没有遇到任何干净的水源了。这沙漠里最甘甜最大的水源,便是卫家守卫的乐海,其他的,都是零零星星的小水坑,苦涩难喝。但好歹,那些水坑还是能喝的,这三天里,他们连这苦涩的难以下咽的小水坑也没有遇到。等他们一路来到黑豹城下,摆开阵势的时候,已经人困马乏了。 卫泱泱和腮波一帆站在城头,她冷眼看着城下的托不经。腮波一帆对她的计划,并不那么放心:“托不经,会上当吗?”卫泱泱信心十足:“他那么贪婪,一定会的。而且,现在他也没得选择了。”在城楼下迎接托不经大军的,不是海斯骑兵,而是十辆水车。水!托不经知道,海斯国并不像海西卫家,有富裕到射也射不完的箭。所以,他们去将水车抢来,危险性,并不大。就算是有零星的箭从城楼上射下来,那也是值得的。所以他派出一百人去抢水。这次小的战斗,并没有任何悬念,海斯人闭门不出,他们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水车。水魔步兵将十辆水车运的远了一些,全军所有人,都用期盼的目光,盯着水车。托不经看到已经离城门很远了,便下令:“按照队伍,一组一组来取水。”十车水显然并不够两万人分,后面的看前面的快要将水装完了,开始躁动起来,都纷纷围拢过来,看看还有没有自己的。 就是现在!卫泱泱取过一张弓来,她将弓箭搭好,测算了一下距离。她现在距目标有八十米,这是她很少能射中的长度,而且沙漠中不时有风沙会挡住视线,能否一击即中呢?此次计划能否成功,全在她这一箭之间了!卫泱泱屏气凝神,强迫自己忘掉任何事,包括水魔大军在海西城外残暴成性、抢掠百姓的事。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临行前爹爹告诉她的话:“此一战,若将水魔灭国,我大阳最少可享三年太平!”想到这里,她睁开眼睛,手起箭发。她十余年的苦练没有白费,那箭枝像长了眼睛,嗖的一下,射中第三辆水车的车头,藏在车头里的弹药“砰”的一声炸开,引发了十辆水车的连环爆炸,围在附近的水魔士兵纷纷被炸成了几半。 卫泱泱很是得意,笑嘻嘻地看着托不经:“右将军,又见面啦。”她声音一出,托不经自然知道了她是谁:“卫阎王的女儿?”卫泱泱显然对这个称呼很满意,笑着说:“没错,卫阎王来了,来索你们的命呢。哈哈哈哈。”她那恐怖的笑声,在城墙上响起。水魔士兵听到后,心里都多多少少打了一个寒颤。他们当然不会怕一个妙龄少女,他们怕的是那个在沙漠中比酷烈阳光还可怕的名字:卫阎王。卫阎王也在吗?卫家军是不是也来了?所有人都在心中开始问自己。 托不经心里更怕,怪不得海斯人敢闭门不出,敢放开止鹿城认他抢掠,那是因为他们有卫家做援军?腮波雪蝶的儿子,认识卫戍平女儿,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可是他竟然不知道,卫戍平竟然肯为了对付他,出兵帮海斯人?这里面一定有诈。托不经下令部队,撤后二十里,先观察看看有没有卫家军再说。等他撤到二十里外时,天已经快黑了。军士们正准备扎营,他又收到了另一个不幸的消息,西堤在攻打水魔大都,暴捷在攻打水魔冰泉城,而卫家军在攻打水魔蓝淙城,且卫戍平还给他送了一份大礼,派人炸了他的运粮队。 这三路人马平常互相不对劲,现在居然统一行动,那之前收到的卫家和暴捷闹翻了的情报,显然是假的!那一定是卫戍平做的局。而他派回去抵抗西堤的两万人,被困大都,大都已岌岌可危了。这黑豹城可以下次再打,但大都却不能不救,否则,国都若被攻破,等于国破家亡了。所以他只能趁着月光,远远看一眼海豹城,撤军,下次再来吧。但他万万没想到,和他兄弟敦不脱一样,他永远,没有下次了。 水魔大军在海豹城外一无所获,连夜撤走,又回到止鹿城。三天前他们来到止鹿城时,乘胜追击意气风发;三天后再回来,已是人困马乏,若再找不到水源,他们只怕走不到大都了。所以水魔士兵开始详细的搜索城内,他们甚至,将民居的地板都挖开来,终于发现了之前没有发现的粮食和水源。水在塔内!因水在沙漠中是十分珍贵的物资,所以每个城池都会有储存水的地方。止鹿城的存水,都放在城内最高的蔑竹塔。有一名士兵,因为太渴了,实在不死心,跑上十三层,才看到塔顶放着一桶又一桶的水。他高兴地对着塔下呼喊:“这里有水源!有上百桶。” 托不经为防有诈,让军士们仔细检查每一层塔,看看是否还有炸药。军士们也被昨天的爆炸给吓到了,挨着搜索,没有炸药只有水。大家都很高兴,拼命的上塔取水,每个人都喝得饱饱的。虽然这水苦涩,但是对于三天没有补充到水源的人来说,这已经是玉液琼浆了。狂喜的士兵们都纷纷冲进城内,围聚在塔的四周,等着分水。 这时候,卫泱泱和腮波一帆正站在止鹿城东门外。看着卫泱泱手里举起的火把将她的脸映的通红,腮波一帆很难下最后的决定:“真的要这样做吗?”卫泱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面无表情地问他:“你知不知道敦不脱是怎么死的?”他摇摇头。 卫泱泱平常很爱笑,还未说话,脸上已露出笑意;声音还未发出,笑声就先传来。但今天,她脸上很是平静,一点笑意也无:“他是被我用火烧死的。托不经既然是他亲兄弟,就应该陪着他一起被火烧死才对。”说罢,她看也不看腮波一帆,将火把扔进柴堆里,下令关闭城门。 止鹿城很小,小到只有东西两个城门。等水魔士兵发现着火时,火势已经很大了。 托不经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肯舍弃一座城池来烧死他们。惊慌失措的水墨大军分别向两个城门逃去,可是每个城门外都被塞了厚厚的柴火,火烧的比城内还大,根本无路可退。士兵们又冲上城楼,从城楼上往下跳,被摔死摔伤的不计其数。而侥幸没摔死的,就分别在东门遭遇了海斯兵、在西门遭遇了卫家军。这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整个城市付之一炬。 三天后,卫泱泱他们又走进止鹿城。海斯士兵打开了东门,街道内水魔人的尸体堆积如山,全都被烧成焦炭,完全看不出谁是谁。越是走的近了,越是能闻到难闻的焦臭味。腮波一帆从未见过如此场景,简直是人间地狱,他又惊又怕,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卫泱泱叹了口气,语气里还透着些许不满意:“可惜,真是可惜,竟然找不到哪个是托不经,哎。便宜他了。”说罢,她在街上开心地转起圈来,彷佛在她眼前的不是人间惨剧,而是一出精彩的梆子戏。腮波一帆惊恐地看着她,感觉自己似乎不认识她了。那个仗义出手、活泼开朗的卫泱泱不见了,她就好像真的是从地狱里来的白无常,爬上来索命的。腮波一帆现在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一场恐怖的梦,而梦里的泱泱,确确实实是卫阎王派来的,她的手里彷佛真的有根铁链子,要将这世间活生生的人一个个都套走。 在暴捷、西堤、卫家的围攻下,水魔军纷纷回撤救援己方,海斯军也回击水魔,很快便收复了所有城池。十月二十二,水魔国王在大都被杀,水魔亡国。大阳朝廷也派出了礼部的官员,与西堤、暴捷、海斯商量如何瓜分水魔的土地。战事已定,海斯军终于回到了国都龟来城。海斯国保住了,大家都很高兴,城内的百姓也开始庆祝,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腮波一帆他们来到了海斯王宫,他先安顿卫泱泱住下。晚上,他又带着卫泱泱来到王宫的最高处,带着她看看龟来城的夜景。卫泱泱上一次见到全城欢度,还是在去年钱塘,击败海盗后。但上一次是大阳百姓,这一次欢庆的人却是海斯百姓。虽然父亲派她来,总有父亲的道理,但她心里,总是觉得不是滋味。腮波一帆看她闷闷不乐,哄着她:“泱泱,你看这人间安乐,多好呀。”卫泱泱知道前几日礼部官员已到,大阳扶持腮波一帆做国君,两国世代友好。便对他笑笑:“你明天,就要成为海斯国主了。也恭喜你呀。”自打她火烧止鹿城之后,两个人之间就好像有了嫌隙,腮波一帆好像被吓坏了,也不怎么同她说话了。两个人,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亲昵地站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聊天。 因他护国有功,而且国主寻祖辉已死,又加上大阳扶持,所以大臣们都拥立他做为新君,明天便是新君大典了。腮波一帆看着她:“我半点兵法也不懂。这全是你和卫家的功劳。”卫泱泱第一次独挑大梁,指挥完这场护国之战后,她彷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几岁,居然学会鼓励人了:“治理国事和打仗不同。你性格平和,喜欢大阳文化,你会是个好的国君。”虽然正值盛夏,但沙漠里,白天能晒死人,晚上却冷得让人发抖,卫泱泱就打了一个哆嗦:“有点冷了,回去吧。”腮波一帆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见她眼眶有些黑,显然是为了研究战事,几天几夜都没睡好,便大起胆子,想去抱她。卫泱泱向左迈开一步,躲开了。 这个女孩子,平日里没心没肺,爱说爱笑,但今天不知为何,她话却十分少:“回去休息吧。”说着就要下楼回卧房。腮波一帆一把拉着她:“泱泱,我能不能同你说几句话。”她只得停下脚步:“好啊。”腮波一帆仔细斟酌了一番,表情十分郑重:“我做了国主,便会向大阳皇帝称臣,做属国,我不想再看到战争了。到时候,我向大阳皇帝请求,把你嫁给我,好不好?”卫泱泱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腮波一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并没有看出卫泱泱有些不高兴:“我向大阳称臣,要你来和亲,嫁给我。你们中原王朝,不都是这样的吗?” 卫泱泱抬头看着他,字字铿锵:“我姓卫,是四国寂灭卫关英的孙女、三更阎王卫戍平的女儿,夺命三刀卫秉钺的妹妹。我们卫家六代平远伯、七代海西总兵,我怎么可能来和亲?你从小学大阳文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腮波一帆见她表情郑重,那是极少见的:“我,我同你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之前卫总兵绝不肯将你嫁给我,但以后两国交好,百姓安居乐业,你嫁我,我会对你好的,卫总兵定会同意。”卫泱泱冷哼一声:“你愿意做属国,是为了海斯与大阳边境的百姓。我嫁不嫁你,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不嫁你,你就要继续同大阳开战吗?这是什么道理?”腮波一帆继续赔罪:“那自然不是,但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不是吗?我向你保证,我今生今世都会对你好的。”卫泱泱不想听他再说,转身向楼梯走去。 腮波一帆跟着她,急得边下楼梯边问:“泱泱,为什么呀,是因为我父王,还是因为我哥哥?”卫泱泱背对着他,并没有停下脚步:“都不是,只因为我是卫家的女儿。”腮波一帆见她不为所动,一着急,便去拽她,然后将她揽过,抱在自己怀里。 卫泱泱虽然不懂男欢女爱,但也知道这是极不妥当的:“你放手。”腮波一帆将头埋在她耳边,温言软语:“我愿意在卫家军前起誓,我这辈子都不立妃子,只你一个王后。若是违誓,就让他们将我万箭穿心,好不好?” 他发的誓言不可谓不重,但显然卫泱泱并不吃这一套:“你爱立谁就立谁,卫家军还管得着你娶媳妇?你放不放手,不放手我可打人了。”他自那次收到卫泱泱送的荷包,一直都以为对方也对自己有情,现在听她这样讲,还以为是女孩子欲拒还迎,不但没松手,还抱得更紧些,然后低下头去准备吻她。卫泱泱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从小东奔西跑担惊受怕的经历造成了她绝对不允许有人靠着自己这么近。所以她便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劈向腮波一帆的后颈,痛得对方一下子撞在楼梯的栏杆上,发出“哎呦哎呦”的呼痛声。 卫泱泱并非真的要他性命,看他捂着胸口,又生气又心疼:“你看,我说话你怎么不听呢。说了你不松开我就打人了,你还不松手。现在摔疼了吧?”腮波一帆可怜兮兮地揉着痛处:“我哪里知道,你会真打。”卫泱泱更是奇怪:“不真打,还有假打吗?你没事吧?”他仍不死心:“你,你现在很是温柔,你极少这样的。和面对水墨大军时完全两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在这全城欢庆的夜晚,一对青年男女站在月光之下、宫城之上,本该是一番旖旎风光。但卫泱泱显然并不是一个好的约会对象。她见腮波一帆并没有受伤,便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腮波一帆便穿好了海斯国主的朝服,准备去参加新君大典。卫泱泱装模做样地向他行了一个礼:“见过大君。这朝服好气派啊。”他也笑起来,想着自己马上就是海斯国主,两个人来日方长:“等我典礼完成了,回来一起吃饭。”他说的乃是寻常夫妻的生活琐事,但在他看来,两个相爱的人,一起吃清粥小菜,那也是非常幸福的事。卫泱泱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他便放下心来,满脸笑容地走出去,接受了百官的拜见。因刚刚结束战争,所以这典礼的布置也很简朴,但该有的仪式却一样不能少,罗里吧嗦地进行了一早上。等到腮波一帆晕头晕脑地接受了百官的朝拜,回到后宫,却没有看到她来迎接自己。他忙问:“卫小姐呢?”宫人回他:“卫小姐说有人来接她,她走了。我们并不敢拦。”腮波一帆有些慌乱:“什么时候走的?”宫人回话说:“刚走一会儿。还不到一刻钟。”他连忙叫人牵来一匹马,骑马往宫外追去。他本来并不怎么会骑马,见卫泱泱骑得好,便也认真练习,只为了能有一天和她一起在夕阳下策马奔腾。但竟然没想到,这一天还没到,两个人又要分别,而这一分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他飞快地赶到了城门下,跳下马来,一路跑上城楼,看到卫泱泱刚刚出城。远处,是护送大阳使臣回去的卫家军队,她正骑马向卫家军奔去。腮波一帆大声喊她:“泱泱!”卫泱泱停下来,顺着声音回头看他,和往常一样,笑嘻嘻地:“你已是新君,我就该走了。”他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此一分别,她回去之后若被嫁出,恐怕今生就很难再见:“大阳使臣的车驾不是在那里吗?他们还未走远,你回来,我向使臣提亲,好不好?”海斯虽是小国,但他是国主,以国主之尊站在城头苦苦哀求,寻常的姑娘,只怕都会被他这诚恳所打动。 但卫泱泱显然并不是个在闺阁中长大的普通千金小姐。她抬头看着他,眼里并无感动:“那天,你在蔑竹塔下看着我,是不是很害怕呀?”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卫泱泱也不管他心里作何感想,只是自顾自说话:“水魔人的暴行,你不是不知道。但你在碧波城平平安安地长大,和我不同。其实我并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姑娘的样子,是不是?你要的是个文静、娴雅或者端庄的王后,大概是我阿娘那样的。但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是卫泱泱,我从小就是这么心狠手辣的。我若不杀托不经,他便会来杀我。当时换成是他来打我,只怕他会比我想的法子更残忍。我父帅说的慈不掌兵,就是这个道理。告辞了,大君。”说罢她头也不回,向卫家军方向奔去。 她那一身浅蓝色裙子,在太阳的照耀下,越来越远。 第五十九章 迁入花都 既然已经平定了边疆之患,申明渊自然也要回花都去了。十月三十,是他在卫家呆的最后一天。下午他走过卫府花园时,看到卫泱泱一个人在大雪里练功。虽然她偶尔偷懒会被卫秉钺责罚,但多数时候她还是很认真的。申明渊看她并未穿棉袄,只着一件淡蓝色单衣,手里举着自己的那把以德宝刀,练的正是开封府卫家飞天刀法。他并未打扰对方,只是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看她将一整套刀法耍完。从六月底见到对方一直到现在,经历了夏秋冬三季,忽然要走了,心里竟然有些不舍。眼前这女孩子,和花都的贵女们都不同,但哪里不同,他却又说不出来。他唯一能想到的,大概是整个花都,没有功夫这么好的官家女子吧。 卫泱泱很快发现了申明渊站在雪里:“陆公子,你出来这么久,一定很想家吧?你终于可以回家了。现在走正好,再过些天大雪封山,就走不了了,没办法赶回去过年。”她一直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并未看出申明渊带着些许情窦初开的心事,她所惦记的最大的事,只是花都过年时的大热闹而已。她讲到父母,勾起了申明渊的思乡之情:“是的,终于可以回去见我父母。我以前从未离开他们这么久过。”卫泱泱知道他从小在花都长大:“那,我们海西比花都差很多,是不是?” 这个问题,问的很是幼稚。花都是大阳国都,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城池;而海西,不过是大阳北境一座用来防守的坚固城池,仅此而已。但申明渊脾气一向很好,耐心向她讲解:“各有各的好,花都是天下第一大城,恢弘无比;而海西建在沙漠中,颇有种大漠孤烟直的美感。北门是万夫门,说明卫家军有万夫不挡之勇;南门是升平门,寓意着大阳百姓在卫家军的护卫下,歌舞升平。这金戈铁马驰骋沙场,都是我以前不曾见过的。那日在碧波城外,见到卫家军万马奔腾,我才知道诗里写的“沙场秋点兵”是什么样子。羑王爷造反的原因,竟然是嫌弃当初太祖爷给他家的封地不好。为了一己私利,就可以陷害卫家,至万千百姓的性命于不顾,看了他之后,更让我坚信,我以后,得好好学习政事,做一个好官员。” 他之前贪玩,并不肯好好学习,这次来海西经历了生死、看到了生灵涂炭、又见证了水魔灭国,感慨良多。他说了半天,卫泱泱似懂非懂,只感到有点遗憾:“你会是个好官员,也是个很好的夫子。可惜,你走了,就没人肯教我写字了。”申明渊听她这么说,就以右手食指代笔,在石桌的雪面上写下一个“渊”字:“我明日便走了,今天可以教你最后一个字。”卫泱泱看了看石桌:“这个字这么难?有七个点?我要练很久呢。”申明渊浅浅一笑:“没关系,你慢慢练。我回去也要好好习武,争取早点赶上你。” 世人皆众女轻男,一名男子肯当她面承认自己武功不如她,是很没面子的事。卫泱泱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但还是宽慰他:“各人的武功好与不好,这也没什么。要学好兵法,能指挥千军万马,那才叫真的好汉呢。诸葛丞相,不就是文官吗?我听说他打仗也很厉害的,是不是?”申明渊很是赞同:“是,诸葛丞相,担得起一句用兵如神。而且,他上对汉室下对百姓,都做到了鞠躬尽瘁,是大大的忠臣。”卫泱泱只是断断续续听卫秉钺说过诸葛丞相的事,并不太了解。现在又听申明渊给她详细讲了一遍,对诸葛亮的崇敬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要不是蜀州离海西远隔千里,只怕她现在就会跑去蜀州,给诸葛丞相的祠堂上香。她拍着手赞叹:“你看了,诸葛丞相这样的,才叫美男子、真英雄。虽处逆境,也敢同曹魏开战。有些男人那胆子啊,真是给他提鞋都不配。比如,比如那个申明煦。别看他平常耀武扬威,身边带着八个人,才敢打我。等我抓他去碧波城北门时,我们两个一对一,他吓得腿都站不稳了。这种的,也就是仗势欺人罢了。平日里好狠斗勇,若是指望他在战场上保护江山社稷,哼,他跑的比谁都快。他这样的胆识,怎么配当太子呢。羑王爷有这样的废物儿子,造反定会失败。” 她虽说的在理,但毕竟是妄议朝政。申明渊出言提点她:“谁做太子这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羑王爷造反的事,也是皇上的伤心事。这样的话,你在这里说出来,给我一个人听听也就罢了。以后出去了,对别人,就不要讲了,免得给卫家带来灾祸。祸从口出的道理,可能你还不太明白。但我在花都,是常常见到有人因言获罪的。”卫泱泱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在自家花园里说话,也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她怯怯地问:“我说错了,会给卫家带来麻烦,是不是?”申明渊并非有意吓她,但看她难得一脸惊恐的样子,又觉好笑:“卫家百年荣光,是靠你们每个人努力一点点换来的。你在外面要时刻记得,谨言慎行,这才不会给卫家招惹麻烦。” *年底,就从花都传来消息,羑王爷起兵造反,一门抄斩;成王爷从犯,贬为庶人,一门圈禁终身。 嘉获十二年二月,新年刚过,吏部的调令便传到了海西,调任卫戍平六子卫秉戬到巩县任职,即刻赴任。巩县是花都东面的县城,有巩义关在此,地形易守难攻,是拱卫花都的最后一道屏障。虽是平调,但这是卫家子弟第一次出海西做武将,而且,皇帝肯把这么重要的位置派给卫秉戬,足见他对卫家人的信任。 当晚,卫戍平在和儿子们一起用餐时,反复叮嘱六子:“花都高官云集,水太深,你万万不要去趟浑水。只管少说多做,对皇帝忠心即可。若遇到什么不懂的,便去花都找三哥商量。”卫秉戬连连点头,将父亲的话一一记在心里。 卫戍平交待完正事,忽然来了一句:“你也多留意着,花都有没有和咱们家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还未订亲的,也给小妮操点心。只要是家世清白、读书用功的,父兄品阶低些也不打紧。”卫秉戬前面还在不断点头称是,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来:“爹爹,您要给小妮找个文官?”卫戍平看着他,十分不解:“找个文官不好吗?要是找个武官,将来欺负她怎么办?” 卫秉钺小声嘀咕:“谁敢欺负她,她不把人家祖坟给刨了才怪。”卫戍平马上指着他开始骂:“哪有你这样说你妹子的?你把她教成那样,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有本事,在这后湾郡给她找个婆家。”卫戍平每次说到卫泱泱不学无术,卫秉钺便要挨骂,所以他不敢申辩,只敢小声说:“我,我找了呀,二嫂那个娘家大侄子,不就在海东府做游击嘛。今年二十一,年纪也合适。”卫戍平“哼”了一声:“你都做了参将了,他才是个游击,哪里配得上小妮?” 卫秉戬忙出来打圆场:“爹爹,邬云娘家也有个堂侄,倒是个读书的材料。虽然还未做官,但她娘家在闽州郡浮云府是大族,等过了两年考取功名,这朝廷上下都有族内的人,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卫戍平虽然嘴上说着,不嫌弃对方官职高低,但真的听到卫秉戬的话,又不满意了:“那等他考上了再说吧。这里离闽州郡几千里地,要是你妹妹嫁过去,他又没考上,咱们娘家想帮衬都鞭长莫及。” 卫泱泱今年已十七岁,别家同她一般大的青年男女,多数都已定亲或者成亲,但她必须得等到十八岁才能定亲。这适龄男子本就不多,卫家人为了她的归宿,可谓操碎了心。这卫戍平虽然盖世豪杰,可是遇到女儿的婚事,也和全天下的普通父亲没有什么区别。嫁远了想她、小门小户又怕她吃苦、婆婆彪悍怕她受欺负、女婿没有功名又怕委屈了她。他的十五个儿子中,娶媳妇的已经有十三人,可是娶了这么多次媳妇也没有嫁一次女儿这样令人操心。 小十五卫秉锏年纪最小,他开玩笑说:“人挪死树挪活,不然就让小妮跟着六哥去巩县嘛。巩县离花都那么近,说不定有机会见到什么翩翩公子,这姻缘不就来了?” 老十卫秉箭也赞同:“是啊,算命的不是说小妮离家越远身体越好嘛,正好有这个机会,让她和六哥一起去巩县。而且她去的远了,海斯国那国君自然就死了心了。也不怕他再纠缠小妮。” 平日里卫秉钺虽然嘴上讨厌卫泱泱,对她很不耐烦,但是听着众兄弟真的要把她赶走,又舍不得了:“那怎么行,那巩县是军队驻扎的地方,又不是花都,哪有机会见到清贵公子。再说了,她离开家,怎么肯听六哥的话。”老十卫秉箭顺着他的话说:“对啊,那里离花都那么近,让她住在三哥家里不就好了?让三哥看着她,她不敢不听话。”卫秉钺听他越说越离谱:“你想害死三哥?你不知道她会克死人?” 本来只是小十五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卫戍平倒当了真:“这也是个法子,让她去花都,咱们每年赴京述职时,还能见到她,和她住在蓝营没什么分别。她这么大了,是该学些女孩子应学的东西了。去了,你三嫂还能教教她。但她会克人的事,” 老六卫秉戬知道父亲的顾虑:“这倒好说,花都那么大,咱们带些银子,让三哥在别处买一处院子,安排她住下不就好了?不能离三哥家太近,但也不能太远,和她说好,想出门都得三嫂允许才行。至于丫鬟,让邬云派几个给她,盯着她。大家闺秀要学的东西,到了花都,也可以请师傅慢慢教。” 卫戍平觉得这主意还算不错:“等我细想想,都想稳妥了,再给你三哥写信。” 他一向雷厉风行,饭后回房,便和卫夫人商量这事。卫夫人虽然有点不舍,但想来想去,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这女孩子家整天在蓝营打打杀杀,终归不是办法。而且,在花都并非举目无亲,有了三儿媳、六儿媳看着她,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错来。不然,难道要让她在海西做一辈子老姑娘吗?夫妻二人谈话谈了半夜,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卫戍平便给老三卫秉戈写信,要他去买院子,卫泱泱在花都的一切支出,都由海西卫家来出银子。 五日之后,便是老六卫秉戬动身的日子。他先骑马前往花都吏部报到,邬云的车队则在后面。卫泱泱并不能与六嫂同行,所以她跟在最后。花都不比海西,不准使用火器,所以卫戍平不许她带太多武器,怕她惹事。她只能精简自己的行礼,还一定要骑着嗷呜走。卫夫人要她将男装都留在家里,给她准备的全是女装,又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听三嫂的话。 可是对于卫泱泱来说,这只不过是和上次去江南一样,又一次出远门罢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去花都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跟在邬云的车队后面走了快一个月,足足从初春走到阳春,才到巩县。先在巩县军营中休息两晚,第三天,卫秉戬夫妇便带着她一起去花都,拜会三哥三嫂。 卫泱泱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有守城士兵盘查的声音,她知道,到了花都东门了。她将轿帘掀开朝外望去,东门外等着进城出城的人络绎不绝,城楼高大巍峨,恢弘无比,绝非海西府所能比。进了城内,街道宽阔可容十辆马车同时行进,路边商店品类繁多,有全国各地的商品,有北境商品,甚至还有西域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花都大海西五十倍不止,进城之后,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来到三哥家里。三哥和六哥在谈正事,三嫂就出来招待六嫂和她。卫秉戈已算清廉官员,但他的房子也比海西卫家要好上许多。卫泱泱看得出,院内陈设虽简单,也是经过精心布置的。她对三嫂虽然尊敬,但因三哥早就搬到花都就职,她一两年才能见三嫂一次,并无特别感情。两位嫂子在话家常,她就在院中四处走走看看。 三嫂对邬云说:“院子我们买好了,门前这条路是微微巷,我家是巷口,那院子便是巷尾最后一户。虽然有点旧,但我想都在同一条巷子里,小妮有什么事,好有个照应。”邬云也没怎么见过三嫂,但她说话很得体:“是,三嫂考虑的很周到。”三嫂又说:“那院子有几处地方在修。小石榴,你先在家里住下,等修好了你再搬过去。” 卫泱泱怕自己克死人,所以从不在亲戚家里住,她听三嫂点到她的名字,连连摆手:“不不不,三嫂,我今晚就可以住进去。它修就修嘛,只要给我个睡的地方就可以了。”她说话一向直来直去,邬云怕三嫂不高兴:“小妮怕给你们添麻烦,不想住在府里。就由得她吧。” 晚上,她同三哥、六哥夫妇一起吃了饭,便真的拿着自己的行礼,搬去巷尾那院子居住。邬云给她派了十名丫鬟,还有二十名粗使婆子。因她是女孩独居,所以并没有派家丁来。但这巷内几家住的都是刑部的官员,十分安全。想来,盗贼除非是失心疯,否则不会来刑部官员家里偷东西绑人。 卫泱泱这才知道,三嫂为何买下这处院子。三哥家在巷口,她住巷尾,只要她想出门,就必须得经过三哥家正门,方便三嫂看着她。她四处看看,这别院并不太大,但是卧房、书房、饭堂、客堂、厨房一应俱全,甚至,还有马窖和花园。她很是满意,心想,这花园,足够我练功之用了,嘿嘿。她又想到三哥家门口,放着一个大大的匾额:“卫府”,她这小院也应该有个名字才行。她跑去书房,也想写个“卫府”,但是又想想,总不能同一个巷子里,有两家卫府。 她忽然想到在姑苏,住在江王爷家里的时候,那院子周围种满了竹子,便叫“个个水榭”,那她是“小石榴”,自然她住的地方应该叫“榴园”才对。卫泱泱拿起笔来,挥毫泼墨,歪歪扭扭写下“榴园”两个字。她的字本就不好,又没预先练习,但她并不觉得。甚至写完之后,她还颇为得意,叫来邬云派给她的贴身丫鬟山茶,吩咐她:“你找人明日上街去寻个做牌匾的铺子,做个牌子挂在咱们门口。”她写完之后高兴的不得了,在花园里打了一套拳,才肯睡下。 第六十章 教习女官 可她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三嫂却将她写的“榴园”二字退了回来,说姑娘家住的地方,不能叫这个名字。卫泱泱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住的地方不能叫“榴园”?但她初来乍到,懒得去与三嫂争执,只得改个名字。她想来想去,算命的说自己是玉兔转世,那月亮上不是有桂花吗?那就叫“桂园”好了。这次三嫂倒是没有驳她的面子,牌匾很快便被做好送回来,她吩咐人挂在大门外。之后的大半个月她都没有出门,要工匠按照她的意思将小院修葺。三嫂和六嫂也送来不少东西,一个月后,这院子终于像点样子了。 四月中,皇帝派申明渊到刑部历练,他先后造访了几名刑部官员的府邸。四月初八,是来造访卫府,卫秉戈亲自到门口迎接。他们刚刚走入花园,一柄剑忽然向申明渊的面庞刺来,那使剑的女子见要伤到人,急忙大喊:“快闪开!”说罢她用尽全力将剑尖往右边歪了一歪。众人皆是大惊,居然有人敢在刑部官员家里刺杀当朝皇子?趁着她力气分散,卫秉戈忙伸出右手,用指力去弹开她的剑,那剑一下刺入走廊旁边一棵树的树干里。那使剑人忽然被卫秉戈强行改变了方向,右臂受伤,剑也脱了手,人也昏了过去,身体软绵绵地向地上栽。申明渊这才看清那刺向他的人是卫泱泱,他立马扶着对方,见她面色潮红、神志不清、满头大汗,而且手也烫的很。他虽然担心,但碍于身份,也只能将卫泱泱放在走廊的长椅上,对卫秉戈说:“卫通判,她应该是中暑了。” 因卫泱泱不肯听话,昨天偷偷溜出去街上玩,卫秉戈才罚她大中午在这里蹲马步两个时辰的。在海西时,她每次被罚都有卫秉钺为她求情。可是在这里,卫秉戈为人严肃,治下极严,卫府上下都无人敢替她求情,也不敢给她送饭菜。她被罚之后,又饿又渴,被晒得有点烦躁,便抽出腰间的软剑想耍一套剑法提一提精神。怎知忽然头晕眼花,差点伤到了人,她虽然意识模糊,但还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叫对方闪开,显然她并非刺客,只是意外。但毕竟她手里的软剑刚刚直冲申明渊面门而来,是大罪。卫秉戈连忙请罪:“惊到殿下了,万死。可是我妹妹从来没有中暑过,怎会如此?”申明渊对他摇手,示意他先救治卫泱泱。他忙吩咐府里的丫鬟拿着水盆、锦帕过来,将锦帕沾湿,给卫泱泱脸上降温,又喂她喝了些水。 卫泱泱每次出现都十分蹊跷,申明渊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卫秉戈急忙回话:“回殿下,我家六弟奉命调来巩县,负责守卫花都东面的安全,小妹就跟着他一起来了。”申明渊虽然同他在讲话,眼神却一直关心着卫泱泱:“哦,海西不比花都,你们那里夏季虽热,但光照时间很短;而这里,仲春时已经是酷热难当了,且正午三个时辰都很热,应该避免站在阳光下。她应该是刚来花都,不习惯这里的天气,大中午的在阳光下练剑,所以中暑了。” 卫泱泱被冷水润了脸,慢慢醒转,但还有些迷糊,只是睁眼看着他们,并未开口说话。申明渊忽然发问:“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慢慢点头:“卫泱泱。”申明渊又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刚在干嘛?”卫泱泱努力想了想:“练剑,有没有伤到人?” 申明渊指指自己:“你记不记得我是谁?”她仔细看了看他:“陆公子?”卫秉戈忙打断她:“别胡说,这是清河王。”卫泱泱还未完全清醒,也未反应过来清河王是谁。申明渊看她无事,才放下心来:“卫通判,她能正常回话,应该没有伤到脑子,问题不大。但稳妥起见,最好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 *第二天,申明渊下了朝之后,便去汤皇后宫中请安。母子两个闲聊中,汤皇后说起申明渊自去年从海西府回来之后,皇帝便对他频频夸奖,说他学业有进步。皇后说着说着,勉励儿子:“不止是政务上要学,这武功也不能落下。”申明渊忙顺着皇后的话题提要求:“母后,儿臣正有一请求。想要个官家女子做教习,来王府里陪儿臣练功夫。” 花都有很多官员家的女子,都在宫里任女官,这原是平常事。但他并不是向皇后索要庶妃,也不是陪读,而是练功夫的教习,这宫里倒是没有。而且,之前皇后派谁去,他都无异议,这主动来要人,却是第一次。他这么一说,皇后好奇心顿起:“明渊,你是看上了谁家的女孩子?不好向你父皇开口?”申明渊连忙摇头:“母后可别多想,儿臣可不是要娶媳妇。只是儿臣之前去海西府时,见到了卫总兵的女儿。她能骑善射,是一等一的功夫,可比教头们教得有趣多了,所以儿臣想让她来教。正好上个月卫总兵的六子来巩县就职,她跟着一起搬来,住在她三哥,也就是刑部卫通判家。这不是正好吗?” 汤皇后看着自己儿子:“明渊,你是修河堤修的呆了?晚上做梦时梦到嫦娥了?谁不知道那海西卫家最能生儿子,他家哪里有女儿?”申明渊整日里就喜欢琢磨机关术,对儿女之情并不热衷,汤皇后一度发愁他长不大。今日见他竟然开始出现癔症,更是愁得恨不得当场找个御医来赶紧给他瞧瞧。申明渊就将自己在海西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母后猜对了,这个女孩子倒确实和嫦娥有点关系。” 虽说这宫里之前并无陪着练功夫的女官,但皇后去卫秉戈那里要个人,并不是难事。她高兴就高兴在儿子去了一趟海西,不但朝政上开了窍,连带着对女孩子都开了窍,她又忍不住追问:“你刚刚说,那卫总兵,不但他儿子功夫好?连女儿也功夫好?”她说起这个,申明渊马上来了兴致:“是是是,海西人从小会拿筷子就会使刀,会走路就会骑马,卫家子弟各个功夫都极好。儿臣在阵前,见识了卫家功夫和卫家阵法,确实是天下无双。卫总兵通过申亮昀排的一字长蛇阵,便知道他不会兵法,愣是将一字长蛇阵打成了一字送命阵,实在痛快!” 皇后追问他卫家女儿的事,他反倒扯到了平叛之战,越讲越兴奋,好像又回到了去年在战场上。汤皇后听得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儿子,还是没有开窍!但汤皇后娘家势力不大,并不像张皇后娘家那样,能给百泉王和凤泉王有力地支持。既然申明渊愿意结交卫家女儿,这倒是个拉拢卫家的好机会。皇后想了想,这事百利而无一害,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儿子的要求。 *过了两天,卫秉戈便收到了皇后的口谕,他吓了一跳,不知道卫泱泱在外面惹了什么事。第二天下朝时,就将清河王给拦住,想探个究竟:“小妹从小养在军营,很是无礼,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殿下?”申明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生气:“非也非也,我住在海西时,她不但没有得罪我,还给我讲了很多打仗的趣事呢。教我习武的师傅无趣地紧,我便请你妹子来做我的教习女官。你放心,我不白要她来。只要她逢五逢十过来,我按月付她银子。”卫秉戈不敢拒绝,但也不敢答应:“殿下,微臣怎敢收您的银子。但小妹刚刚来花都,什么规矩都不懂,只怕她去王府,会惹事。到时候只怕、只怕,”申明渊拼命做保证:“你放心吧,我知道她是什么性子。每到日子,我便派人去接送,保证她不和外人接触,不会给你惹上麻烦。至于你说的不懂规矩,这也没关系,多来几次王府,自然就懂啦。” 等卫秉戈下朝回家,怒气冲冲地进门,吩咐下人:“去桂园将小姐叫来。”卫泱泱听了传唤来到卫府,只见她三哥脸色铁青:“跪下!”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她三哥是家里最年长的哥哥,她也只得跪在地上。卫秉戈开始骂她:“许你出门玩,不是叮嘱过你吗?不要惹事。”卫泱泱莫名其妙:“我没有惹事啊,从来花都到现在,我只出去逛了一次街。而且只是看了看,很快就回来了,什么都没敢买,也没有同别人讲话。”卫秉戈像审问犯人一样瞪着她:“那你是怎么招惹了清河王的?”卫泱泱一脸疑惑:“清河王?谁是清河王?”卫秉戈大怒:“你还装?”说着,他便将申明渊的样子讲了一遍。 卫泱泱大惊:“那是清河王?”她想了想,那人说他姓陆,陆通六,啊,想来是啊,清河王是六皇子,自己怎么没想到?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好蠢,怎么清河王在卫家住了那么久,她都没想到?在骂自己蠢的同时,又在心里将卫秉钺骂了一遍,就是他骗自己的。其实卫家人见过清河王的,都瞒着她,但她绝不敢骂爹爹和六哥,只敢拼命骂卫秉钺。 卫秉戈见她满脸震惊又疑惑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知道她并不懂男女之事,生怕她被清河王给骗了,要是她在花都出了什么事,可如何向爹爹交代?只得拉下脸问她:“你都和他做什么了?”卫泱泱实话实说:“没什么呀,就,他住在蓝营的时候,八哥派我去保护他,一起吃过几次饭。平常都是他住在帐篷里,我住在外面。” 她根本不知道问题所在,说的不疼不痒,卫秉戈要再问,却不知该如何问起。这时候,三嫂看卫秉戈的样子,知道他心里担心又不好直接问,便走过去,蹲在卫泱泱身旁,小声引导她:“吃饭喝酒之后,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啊?”卫泱泱越听越迷惑:“没有啊,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三嫂见她完全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只能继续哄着她:“比如,他亲你没有啊?或者,摸摸你?”卫泱泱指着自己的脸:“亲我?他亲我干嘛?我们两个又不像八哥八嫂。” 听她这么说,卫秉戈夫妇这才放下心来,三嫂又叮嘱了几句:“女孩子出门在外,要小心些,别被人占了便宜。”卫泱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三嫂又细细地讲了好些,告诉她什么是被人占便宜。卫秉戈这才说了要她去清河王府做女官的事,卫泱泱想到申明渊在卫家客房看了自己头发,断然拒绝:“我不去。”卫秉戈哪里是在同她商量:“不去也得去!岂由得你放肆!” 第六十一章 孔明灯 四月三十中午,申明渊便派人来微微巷接人。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清河王府。卫泱泱下了马车,被王府里的侍女带着,走到西院练武场上。她万万没想到,王府可以有这么大,居然不出门,在家里就可以策马。等她进门跪下行礼时,申明渊忍不住先问:“你住在卫通判家里吗?你不是会克人吗?”卫泱泱的表现和在海西时截然不同,她低下头乖乖巧巧地回答:“回殿下,不是。臣女的三哥家在巷子口,臣女单独住在巷子尾的“桂园”里,和他家并不挨着。” 申明渊打量着她,见她今日穿着湖水绿的窄袖女装,显然是为了方便练功;将头发梳了两个发髻,发髻上各绑了一串纯金打造的花朵发饰,比在海西时更像个女孩的样子。但她这样回话,又疏远又无趣,申明渊并不满意:“你不要一口一个臣女回殿下,就和你在海西时那样说话就好了。”卫泱泱仍是低着头:“回殿下,那怎么行呢,臣女的三嫂派了人,教了臣女好几天呢。”她今天梳的发式,是花都女子常见的发型,头发分成两半,各扎成一个丸子样的发髻。但她发丝又粗又硬,加之头发很长,那两个“丸子”就比别人的要大很多。申明渊见她难得乖乖跪着,一时兴起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她左边的“丸子”。别的女孩子,头发少的,就要填充假发,或者将“丸子”扎得虚一点,显得大些。他一捏之下,发现卫泱泱的“丸子”扎得紧紧的,却还是比别人的大上两圈。他虽然见过她的头发,知道那“丸子”里全是真发,但还是被她的发量给惊到了,又捏了几下,确认了一番,还是难以置信:“那天看时,只知道你头发很多,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多?” 他又提起头发的事,卫泱泱都快被气死了,但他是皇子,自己又不敢动,只能跪在那里被他捏来捏去。申明渊看着对方气得咬紧下唇,神色愤怒,心里觉得好笑,但也知道不能再继续玩下去了,不然惹怒了这个小阎王,等她翻脸了那可就不好玩了。申明渊赶紧将手收回,换了话题:“我说呢,最近微微巷尾那院子改名叫做桂园,原来是你住在那里。”卫泱泱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只得说:“回殿下,是。” 申明渊见她才来花都没几天,却也变成了花都官家女子说话的样子,心里大呼无趣。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对他脾气的女孩子,不想她变成那样,就决定逗逗她:“你若是像以前那样说话,我便赏你个好吃的,好不好?我保证你以前从没吃过。”这招果然管用,一听到有好吃的,卫泱泱立马抬起头追问:“是什么?”问完才发现自己十分失礼,连忙又跪好,吓得将头低了下去。 申明渊吩咐凌泉将他说的“好吃的”取来。他右手从盘子里捏起一颗果子,递给卫泱泱:“你尝尝,这个可甜了。”卫泱泱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直接伸手接过,而是等着王府的侍女递到她手里,她才敢去看那果子。只见那果子小小一颗和枣子差不多大,但外壳却是深黄色、硬硬的。她有点好奇,用手剥开壳,里面的果肉是淡黄色皱巴巴的。她看着那果子,心想:为何清河王会给我一颗坏了的果子?是了,定是我在海西对他态度不好,他故意报复我来了。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又不能不吃,气死我了。 她高兴或者不高兴都表露在脸上,申明渊看她眉头紧锁地盯着那果子,看了好几遍还不敢吃,便猜到她心里所想。但他准备等着看好戏,还并不打算告诉卫泱泱实情。他甚至还摆起谱来:“本王赏你的,你还不赶紧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泱泱想到这里,心下一横,抱着被毒死的决心,将那果子放在嘴里,拼命咀嚼起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惶恐、坚定转向疑惑、惊喜,申明渊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很甜吧,里面有核,别忘了吐出来,核是不能吃的。”此刻,卫泱泱只觉得自己嘴巴里,像被人塞了一块蜜糖,可又和蜜糖不同,不但甜,还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她按照申明渊说的,将果肉吃完,又将核吐了出来,知道清河王并不是有意报复,这才敢开口说话:“好甜,就是放得久了,有点干了。殿下,这是什么果子?” 申明渊好不容易收住笑容,听她这么问,又哈哈哈哈笑起来:“这是桂圆,你住的地方不是叫桂园吗?给你吃正好。这鲜果子难以保存,所以和你吃的杏干一样,是晒干了之后才进贡来的。”“桂圆?”卫泱泱重复着他的话。申明渊指了指桌子上那一盘桂圆:“桂圆产自南方,这是闽州郡守上个月才派人送来的,父皇赏了我一百个。你若肯像海西时那样讲话,我便赏你十个,如何?” 他又不是让卫泱泱去送死,只是要她如常讲话,卫泱泱当然千肯万肯。她看着那盘子里的果子,拼命点头:“成交!”申明渊听到这里,才拍手大笑:“嗯,这才是我认识的卫泱泱。你起来吧。”卫泱泱被王府侍女扶着站起身来,揉着自己的两膝,开始嘀咕:“我也不想这样讲话啊,可是今天来之前,被我三嫂反复叮嘱了好几天呢。殿下听着累,我说得更累。累的我今天晚上,吃饭都得多吃半碗。” 看到她这样说话,申明渊才满意:“我叫你来教我功夫,就先教骑马吧,这是我的马,可是一等一的良驹,怎么样,很不错吧?”卫泱泱只看了那白马一眼,随口就说:“马虽重要,也要看骑手的操纵,骑手的技术才是最重要的。”看她态度如此嚣张,申明渊并不意外:“是吗?那要是一匹中等马,遇到一个好骑手,能赢过一匹上等马和中等骑手吗?”卫泱泱对自己骑术十分自信:“我们可以试试啊。殿下骑那白马,我随便骑一匹。”申明渊的胜负欲瞬间就被她激发出来:“好啊,我们以十圈为限,我倒要见识见识,这卫家军的骑术到底有多好。” 平日里大家都顾忌他是皇子,同他比赛时,谁敢赢他?可是他提到了“卫家军的骑术”,卫泱泱怎肯让他?所以这比赛在一开始就毫无悬念。他们在刚刚开始一圈半的时候,卫泱泱便赶上了他,更气人的是,卫泱泱还特意将速度变慢,悠哉游哉地等他。那白马本身就是上等好马,他又与白马磨合了三年,而卫泱泱骑的,不过是她刚刚随手选中的一匹黑色老马。但尽管如此,他也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在卫泱泱后面。到了最后一圈,不知何故,对方速度变慢。他抓住机会,准备超过卫泱泱的时候,只见她腾空跃起,从自己马上跳到了他的后背,稳稳地坐在他后面。马儿疾驰,但卫泱泱一点也不怕,非但不抓着他的衣服,反而在他背后发出笑声。显然刚刚那表演,是她故意在炫技!等马刚刚冲过终点,申明渊就迫不及待抓着她:“这是什么招数?我要学这个!” 但他还未尽兴,又吩咐卫泱泱:“哎,你再把卫家箭法给我展示展示。”卫泱泱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卫家家传的箭法是七仙女,不过我只勉勉强强练到了五仙女,殿下,不能笑我。”申明渊在碧波城外见过卫家军的箭法,但那时是为了御敌,并没有人向他展示“七仙女”,这箭法名字如此好听,他忍不住想立刻就看到:“那是自然,你快点演示。”卫泱泱先拿起弓试了试,又拿起五枝箭来,搭在弓上。她瞄准五只靶子,松开右手,五枝箭同时向不同的靶子飞去,有四枝牢牢地射进靶子里,只有最后一只,虽然中了圆心,但力度却不够,落在地上。申明渊简直大开眼界:“这就是五仙女?那七仙女,就是能同时射出七枝箭喽?”卫泱泱面色平静,对此司空见惯:“是,我练了很久,但是我力气小,所以五仙女总是射不进去。每次只有四枝成功的,若我父帅在就好了,他可以射七仙女。”申明渊心痒难耐:“五仙女也够了,我就要学这个!” 卫泱泱有点不耐烦:“殿下,你说要学刀法,又想学箭术,又想学骑马,总要一个一个来吧。是不是叫什么什么越想快越不达的?”她读书不多,说话一向颠三倒四,申明渊笑起来替她补充:“欲速则不达!你说我应该先学哪个?”卫泱泱想了一想:“平日里殿下出门都坐马车,马术暂时不学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申明渊一拍手:“对啊,四个月之后便是秋季围猎,我要先学箭术才对!” 他确定了自己要学箭术,卫泱泱便很认真地教他。但五月初五这天,虽然也逢五,可是因为是端午节,申明渊要进宫陪帝后一起过节,便不用她来了。到了五月初十她又来时,一进门就兴奋地向申明渊讲述了她端午节那天的所见所闻:“花都和我们海西的风俗截然不同,连粽子都有好几种馅儿的。我三嫂不许我出门,但是我在桂园里,看到天上飞着很多灯笼,可真是奇妙,那灯笼没有线,是如何飞上天的?”“灯笼?”申明渊听着她的描述,反复在心里想,这花都哪有会飞的灯笼?他详细询问:“那灯笼长什么样子?”卫泱泱拿双手比划着:“大概有这么大,可是它不是红的,是白色的,而且不是圆的是方的。最重要的是它会飞哎,真是奇妙。” 申明渊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孔明灯吧?”卫泱泱从未见过孔明灯,摇了摇头:“不知道啊,孔明灯也会飞吗?”若是换了旁人这么问,申明渊一定当她是傻子。但他在海西时知道卫泱泱从小除了骑马射箭,也没玩过什么,她甚至都不会放风筝。申明渊并未取笑她,只是神秘兮兮地说:“你记不记得,我在海西时答应你,要教你放风筝的?等你下次再来,风筝和孔明灯我都给你准备好,好不好?”卫泱泱差点跳起来:“好好好!但是,但是,我们去放风筝和孔明灯,是不是要很久?那就没办法练功了。我总不能白拿殿下的银子。” 她每隔五日来一次,每次呆三个时辰,宫中五品女官的俸禄,每月是一千两银子。因她每月只来六次,申明渊便将俸禄折成五分之一,给她两百两银子。她从小就知道,拿了朝廷的俸银,便得好好替朝廷做事,怎么能在办差的时候去玩呢。想到这里,她脸上兴奋的表情逐渐褪去,打消了想学放风筝的念头。她这么认真,申明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若朝廷官员都像她这样收了钱肯好好做事,那这官场风气只怕要比现在好的多。他甚至有点惋惜,卫泱泱若是个男子,从小呆在卫家请个夫子好好教养一番,肯定能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材。 他本来觉得趁着练功的间隙只玩一会儿,没什么大碍。但卫泱泱此话一出,倒显得他在浪费朝廷的银子了。他从小贪玩,谁敢劝他,可没想到今天倒是被卫泱泱无意中将了一军。他仔细想了想,既不能在三个时辰内耽误练功,也能教她放风筝,那让她提前来,不就行了?想到这里,他告诉对方:“等五月十五,你晚一个时辰再走,就在王府吃了晚饭再回去吧。”卫泱泱听完并没有露出他想象中的笑容,反而有些犹豫:“可是,可是我三哥,”申明渊这才明白,她是怕被家人责骂:“你放心,卫通判那里,我自会派人去知会他。呆在王府吃完饭,又不是去了别的地方,他还不放心吗?” 五月十五两人练完功,已是黄昏。申明渊真的说到做到,给她做了一个超大风筝,那风筝十分怪异,是个红衣大炮的样子。申明渊先教她,将红衣大炮升上天,等她学会了如何保持大炮能平稳地飞在空中,申明渊又命凌泉拿来一个小风筝。那小风筝上画着一只炮弹,卫泱泱一看就知道,那是装填红衣大炮的炮弹。但她不解其意,看着申明渊将那炮弹风筝又升上天。申明渊扭头吩咐她:“你别动,我的炮弹会来找你的大炮。”说着他扯动线,那炮弹高过大炮,隐藏在大炮后面,看不到了。然后他就开始奔跑,那炮弹从大炮后面快速出现,就好像打仗时,炮弹真的被射飞了一样!卫泱泱从未见过这样放风筝的方法,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但申明渊的小心思还不算完,炮弹发射之后,自然会爆炸,他命人在隔壁院子燃起烟花,装填、发射、爆炸,整个过程,就完完全全是红衣大炮轰炸时的场景了。 他看着卫泱泱愣在那里,表情和自己预想中的完全一样。他对自己的巧思很满意,故意逗对方:“怎样,是不是一模一样?”卫泱泱鼓起掌来:“真的一模一样,感觉不像在放风筝,倒像是在看一场梆子戏,太精彩了。”申明渊早知她会这样讲:“这戏还没完呢。打完仗之后,要为战死的亲人祈福,这就用上孔明灯了。”他拿起侍女送来的孔明灯,指了指桌子上的笔墨:“祈福时,要写上亲人的名字,或者自己想说的话,你可以自己来写。” 卫泱泱这才后知后觉,他知道自己远离家乡,所以特意这样设计,好让自己也能为战死的亲人祈福。她拿起桌上的笔,蘸了墨水,但是又想:家里那么多战死沙场的人,总不能厚此薄彼吧。祖爷爷要写、爷爷要写、十三叔要写,大哥二哥四哥也要写。申明渊见她迟迟不动笔,有些奇怪:“怎么了,是哪些字不会写吗?”卫泱泱放下笔来:“这倒不是,可是,我要写的人很多,这灯上只怕写不完。”她说完之后,心里甚至觉得有些伤感,这倒是申明渊没料到的。但申明渊十分聪明,他马上想到了主意:“卫家的将士们血战沙场,不就是为了保国安宁嘛,我们可以写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八个字,如何?这样,他们便都能看到了。” 卫泱泱听完立刻就又高兴起来,她重新拿起笔:“殿下教过我“民、风、雨”三个字,这三个我来写,其他的殿下来写好不好?”申明渊自然一口应允。两个人配合着,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八个字写在两只孔明灯上。申明渊对她说:“你来点灯吧,灯飘得越高越远,就能有越多人看到。”卫泱泱拿起蜡烛,将两只灯依次点了,灯就真的慢慢飞上天空。卫泱泱又大呼惊奇:“太好玩了,不用线也能飞上天。这是谁想到的好主意?”这下轮到申明渊惊讶了:“你不知道孔明灯是诸葛丞相发明的?就是你喜欢的那位大忠臣,诸葛丞相。”卫泱泱脸上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诸葛丞相?”申明渊向她解释:“是啊,诸葛丞相姓诸葛名亮,字孔明,你不知道吗?”卫泱泱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哎呀,我明明知道的,怎么没想到呢。”申明渊又给她讲了一遍孔明灯有了热气才会飞上天的原理,卫泱泱连连拍手:“诸葛丞相怎么这么聪明,不但会摆八卦阵,还会做孔明灯?” 第六十二章 光州云雾 卫泱泱又去了几次王府,天气已经越来越热,两个人下午练了一会儿箭,已经是大汗淋漓,便坐在树下喝茶休息。申明渊有点焦躁:“怎么练了一个多月,却仍然是十次仅能中六七次?总有那么几次不中,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次次圆心?你说,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练二仙女啊?”卫泱泱并不很会安慰人,她看申明渊一副沮丧的样子,心想,必须要说几句哄哄他:“我还不会拿筷子的时候就会拿弓啦,练的时间要比殿下久,自然更准一些。但是殿下比我力气大呀,每次箭头入靶都更深些,这比射得准可重要多啦。孔夫子不是说君子不重则不威嘛,射的不重就不能在敌人面前树立自己的威信!”申明渊差点把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给吐出来:“你学的论语里,君子不重则不威是这个意思?”卫泱泱心想,可能自己又说错了话:“嗯,难道,不是这个意思?”申明渊一脸苦笑:“我功课也学的不好,但是我记得这句话应该是:君子不庄重那么就没法树立威信,指得是人应该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行为处事。”卫泱泱大惊:“啊?是庄重的意思?我一直以为是打人时拳头要砸重些的意思,怎么一直没人告诉我啊。” 申明渊又问:“那,朝闻道夕死可矣你作何解释?”卫泱泱生怕自己又说错了丢脸,再三斟酌:“早上我听闻他们家住在哪条道上,晚上他就可以死了。”“哈哈哈哈哈”申明渊放下茶杯,捧腹大笑。他不似申明煌那般注重礼仪,遇到如此好笑的事,便说笑就笑。卫泱泱有点不好意思:“又,又错了?”申明渊边笑边摇手:“没有没有,可能,咱们俩读的不是同一本论语吧。”等他笑完,又想到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下一句是什么?这个你学过没有?”卫泱泱连忙点头:“这个我知道,下一句是不亦乐乎,而不是虽远必诛。”申明渊听完,又是一阵大笑:“虽远必诛?泱泱,今天是我嘉获十二年全年,最,最开心的一天。” 卫泱泱虽然读书读的不好,但从未有人当着她的面,这么大声地嘲笑她。所以她有点不开心:“我是没念过书,以后,殿下别问我了。”申明渊听她这么说,连忙收起笑容:“哎,生气啦,我不是故意笑你的,我是真的没听人这么解读过论语。”卫泱泱将手中的酸梅汤放下:“没事,我没有生气。”她嘴上说着没有生气,可是她平常最喜欢笑,每次说话前,未曾开口嘴角便先露出笑意,现在却一点笑意也无,显然是不高兴了。 申明渊并不没有什么哄女孩子的经验,想到她说没读过书,有了主意:“哎哎,别生气了,要不这样,你下次早一个时辰来,咱们练完功,我教你读论语。好不好?” 卫泱泱转怒为喜:“我可以来学?”在女子面前,申明渊自然不肯失了面子:“当然,我堂堂清河王,骗你干嘛。我虽然读的也不好,但宫里给我讲课的师傅,可是国子监的监丞,是很有学问的人,我从他那里听完课回来教你,绰绰有余吧?”卫泱泱高兴地点点头。 六月初五,她便比平日提早一个时辰到了清河王府。两个人练习了箭法之后,来到申明渊的书房。卫泱泱自抵达花都,她三嫂便找了教养娘子,来教她规矩。她知道不应该乱看,但申明渊书房里的书数量之多,还是令她眼花缭乱。她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书房里的一切,有读不完的书,还有最上等的笔墨纸砚,皇上的皇子们受着这世间最好的教育,可真幸福啊。 卫泱泱现在愈发有规矩,赶紧先行礼:“谢谢殿下。”申明渊免了她的礼:“不谢不谢,父皇一直说我是诸皇子中学得最差的,没想到,我今天也能教人了,我也挺高兴的。”卫泱泱想起来一件事:“殿下,我听我三哥说,下个月,是你的寿辰是不是?要不,为了感谢你教我写字,我送你一份礼物如何?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申明渊喜欢的东西,卫泱泱自然是买不起的:“我平日里用的都是贡品,市面上买不到的,不用了。” 卫泱泱有点失落:“那,那我。”她想了想,也想不出自己能送什么礼物。忽然她看到桌子上的茶杯,知道申明渊喜欢喝茶:“不然,我送殿下半斤茶叶?这个总能买的到吧?但我每次来,殿下喝的茶都不一样,我并不知道殿下,喜欢喝什么。”申明渊见她发现了自己的爱好,忍不住提点她:“皇子们的爱好,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不然,有人趁机送礼结交怎么办?”卫泱泱低下头,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申明渊见她不言语,怕她多心,便同她开玩笑:“再说了,这上等茶叶很贵的。莫说街上买不到,就算能买到,也是一两值千金,我怎能让你破费啊?” 两个人正说着话,申明渊的侍从过来通传,说是有官员来访。卫泱泱便得先行离开,可她到了门口,仍是不死心,她并不愿意欠着申明渊的人情:“我不知道茶叶的价格,但我现在有俸禄、有月例银子,可以少买一点,聊表心意。”她说得真诚,并非有意巴结,申明渊便冲她招招手,她又从门口走回到申明渊身边。申明渊对着她耳语:“我最喜欢喝的是光州云雾。” 卫泱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六月三十这天,刚进王府,她便塞给申明渊一包东西:“送殿下的。”申明渊闻到那纸包里露出阵阵茶香,很是惊讶:“光州云雾?”卫泱泱点点头。申明渊将纸包拆开,拿起一片茶叶,仔细看了看:“这是最上等的。”卫泱泱很得意:“当然啦。”申明渊收起笑脸来审问她:“这光州云雾的秋茶,最上等是做为贡品的。今年光州府只送了十斤来,全在我父皇那里,你是如何到手的?难不成,你进皇宫去偷东西?”卫泱泱双眼瞪大连忙否认:“我怎么敢,我就是没学过规矩,也知道那是死罪啊。” 申明渊掂了掂手里纸包的重量:“这差不多有二两。”他忽然想到什么:“啊,前日父皇夸你三哥案子办的得好,便赏了他二两,是你偷来的,对吧?”卫泱泱点头肯定。申明渊瞪着她:“贡品你也敢偷?”卫泱泱这才觉得有点后怕:“皇上赏赐的,不就是让喝的吗?我们是拿来喝,又没拿去扔,这不犯法吧?”申明渊打量了着她:“这可是我父皇赏赐的,你三哥怎肯罢休?再说了他可是玉面阎罗啊,肯定一下子就能查到是你干的吧?你挨揍没有?” 卫泱泱轻轻摇头:“我那天晌午去我哥哥家吃饭,偶尔听我三嫂说,哥哥得了皇上的赏赐。我便偷偷溜进他的房间,将茶叶偷了出来。他下午就查到了是我干的,不过他舍不得打我,只将我狠狠骂了一顿。还罚我跪了一个时辰,逼问我茶叶的下落。” 申明渊觉得好笑:“当然,他一定要追回赃物的。这么多茶叶,你又喝不完,你要如何对他说?”卫泱泱不敢骗他,实话实说:“我就说,我都用光啦,拿去煮茶叶蛋了。” 这时申明渊的嘴巴张得比茶叶蛋还大:“什么?你说你拿光州云雾煮茶叶蛋?亏你想的出来,你知不知道这二两茶要多少银子?”卫泱泱搓搓自己的手,小声说:“我管它多少银子,我答应了殿下,要送你礼物啊,我总不能失信于人吧。”申明渊笑的肚子疼:“这云雾是清茶,煮茶叶蛋也没什么味道啊,谁会信你?”卫泱泱仍是强撑:“我不管,我还反咬一口,我对我三哥说:这茶真不好,怎么放了那么多,茶叶蛋还是没什么味道?一点也不好吃,我一气之下,便将煮碎的叶子扔了。” 申明渊已经能想象卫秉戈听了她这话的表情了,他笑得瘫倒在椅子上:“哈哈哈,只怕你哥哥,气的胡子都要歪了吧?”卫泱泱又得意起来:“是啊,反正他拿我没办法。总不能将我一刀砍了吧。”申明渊总算笑完了,他命人将茶包收好:“我还是第一次收这么奇特的礼物,我可得留着慢慢喝。” 一晃,到了七月初。卫泱泱除了逢五逢十去申明渊那里。每月初一经三嫂同意,也可以带着丫鬟去街上转转。虽然一个月才能出门一次,但比起在蓝营每隔几个月才能去一次碧波城,已经很不错了。而且,卫夫人知道花都物价比海西高的多,所以给她的月例银子,从每月十两提高到五十两。她若是想给桂园添置什么东西,还能去三嫂那里先支取银子。再加上她的俸禄,这样的生活,可以说是悠哉游哉。她唯一的烦恼就是,三嫂会时不时的安排她去相亲。 第六十三章 卫泱泱的烦恼 七月初一这天,凤泉王申明煌和宋家小姐文如一起去庙里拜佛。这宋文如的外祖父是先帝的亲弟弟荥阳王,母亲是嘉获帝堂姐济阴郡主,所以算起来,她是申明煌的表妹。两人从寺庙出来,j见时辰尚早,就又跑去西市逛街。这东市售卖的多是本国产品,而西市售卖的则是各国特产。他们经过一家胡笔店时,店主介绍说,新上的有西域商人带来的鹅毛笔,和大阳人用的毛笔截然不同。 宋文如看着好奇,一时技痒,便拿起那支鹅毛笔蘸上墨水,在纸上写起字来,边写边评价:“这笔和咱们大阳人用的毛笔确实不同。”申明煌看了看她写的字,不住嘴地夸赞:“你的字越发好了。”听着心上人夸奖自己,宋文如心里虽美,嘴上却是一如既往的谦虚:“哪里,公子写得更好。”两人边说话边继续选购,这店里各国的笔都有,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忽然,店外申明煌的随从传来呵斥声:“你做什么?”两人同时回头,听声音应该是有人跟着他们,被随从发现,所以制止了对方。那被制止的人回答:“没什么,看看热闹,这店我不能进吗?”申明煌听到那人的声音大惊,三步两步踏出店门,看着随从身前站着的一名蓝衣少女,是她!那少女看到他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伍公子,我,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我是看你,和这位小姐,”她用手指了指宋文如:“你们两个男俊女美,在人群里十分扎眼,我这才跟上来看看。” 这人正是卫泱泱!申明煌看着她,两年不见,她似乎有点变化,竟然穿着女装,还破天荒地梳妆打扮了一番。而且随着年纪渐长,她的脸庞变得消瘦了些,之前还是肉乎乎的十分可爱,现在反而更加英气十足了。她出现在这里,还撞到自己和宋文如逛街,申明煌很是尴尬:“你怎么来了花都?”卫泱泱如实回话:“年初我六哥被调入巩县,我父帅就派我和他一起来了。” 宋文如有点惊讶地看着申明煌:“伍公子和她认识?”申明煌只得向她介绍:“是,她是海西府卫总兵的女儿卫泱泱。”他又转身对着卫泱泱:“这位是礼部宋尚书的妹妹宋文如。”他想了想,怕卫泱泱误会,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卫泱泱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知道我知道,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她心想:“我八哥八嫂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兄妹,他俩也是和你们这样子约会的,我当然知道。”她并不太懂青年男女是如何谈情说爱的,但刚刚看到两人说说笑笑,十分亲昵,和卫秉钺与苗小姐约会时的样子极为相似,这才跟了过来凑热闹。却没想到看得太入神,走得过近,被对方侍卫给发现了。 宋文如看到卫泱泱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对方长的天圆地方,英气逼人,一看就是武将世家的官女子:“早就听说过,卫家军神勇无双、卫小姐木兰转世,只是我住在花都,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见,方知这传闻半点也没有夸张。这木兰、红玉究竟如何飒爽,以前读书时实在无法想象,如今卫小姐站在眼前,我才知道这史书上的女英雄是何等英姿。”她是礼部尚书的小妹,母亲是济阴郡主,父亲是先帝延封二年状元、当朝郡马,身份尊贵,家教也好。加之她长相乖巧,说话慢悠悠地,听起来令人十分舒适。 卫泱泱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宋文如有点疑惑,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卫小姐,怎么了,我今天的装扮有何不妥?”听到她说话,卫泱泱才回过神来:“哦,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这花都不愧是叫花都,连街上的姑娘各个都美的像花一样。宋小姐知书达理的,说话又好听,就像,就像,一朵茉莉花。又香又美。”她夸人的词儿奇奇怪怪的,若这番话是男子说出,颇有点调戏之意。但她是女子,讲得又真诚,宋文如听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莞尔一笑:“倒是有人头一次这么夸我,颇有新意。”卫泱泱不信:“不会吧,你又会说话又会写字,人人见了你,都会夸你的。我要是男子,我也要娶你。你只要天天对着我说话,我就开心。”这话宋文如听了很是受用,笑得更灿烂了:“这花都会写字的女子很多,可是能上战场的,却不多。” 她与卫泱泱一见如故,这才想起将申明煌冷落在一旁多时:“殿下,还有一个多月,就是秋季围猎,可以带着卫小姐一起去啊。”“她不去”!“我不去”!申明煌和卫泱泱两个人异口同声。申明煌心想,可不能让她们两个同时去围猎,到时候我该如何灭火?他只得编了个理由:“围猎名单上并没有她。”卫泱泱心想:哇,我可不去打扰你们俩谈情说爱。所以她赶忙顺着申明煌的话:“是是是,我,我不会打猎。”申明煌是管礼部的,加一个人到围猎的名单里,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他这个态度,让宋文如很是惊讶。但让她更惊讶的,是卫泱泱说她不会打猎:“卫小姐,不,不会打猎?”卫泱泱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她看看申明煌,见他瞪着自己,只得慢吞吞地说:“啊,是是是,我,箭术不太好。所以,我就不去丢脸了。” 她怕自己搅了人家约会,申明煌会生气,忙拱拱手:“我还要去逛西市,就不打扰两位啦。”说罢,转头就跑。申明煌生怕她误会,连忙叫住她:“哎,你给我站住!”他不喊倒好,卫泱泱听到他的声音,跑得更快,一转眼就没了踪影。她边跑边想:当我是傻子吗?影响你们两个人逛街,你不杀了我才怪呢。申明煌很气,心想:怎么两年过去了,她这脾气没半点改变?宋文如却大开眼界:“这位卫小姐好有趣,像一阵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大风泱泱,果然不假。”申明煌很是不满:“她一向是这样的。” 每次卫泱泱去清河王府,只要天气晴好,申明渊便会带着她一起放风筝。在做风筝这件事上,申明渊可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每一只风筝,他都亲自设计,然后再找匠人按照他的想法制作出来。所以这几个月来,卫泱泱收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风筝。最离谱的一次,申明渊居然送了一具骷髅风筝给她,她晚上放起来,真的是能把不知情的人给吓个半死。但这具阴气森森的骷髅风筝却受到了卫泱泱的大力夸赞,成为了她最喜欢的玩具。 七月初五,当她再到王府时,申明渊又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事:“后天便是乞巧节了,你要不要去明月楼玩?”卫泱泱并不知道明月楼是什么地方,她满脸都写着“那个地方好玩吗?”的疑惑。乞巧节那天,民间所有未出阁的女孩子一早会去织女庙里拜织女娘娘,求织女娘娘保佑自己心灵手巧;中午,便回家吃果子,再看看自己提前两天抓起的蜘蛛是否结了网,谁的蜘蛛结网最密,便说明谁的织工最好;晚上,则要上街和好姐妹一起,互送自己绣的锦帕,看看谁绣得更好。谁绣得更好,便说明谁能早早高嫁。而朝廷,也会在这天放开明月楼,在里面安排吃食、杂耍、戏曲、歌舞、绣娘,供公主们和从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们进来玩乐。明月楼有四层,平日里是供皇家招待使团、开宴会、庆祝万寿节、赏月用的,所以有皇室子弟和官员在时,男子坐四楼,女子只能从侧面的楼梯上来,呆在三楼。乞巧节是全年唯一的一天,女孩子被允许可以上四楼玩耍的。能上明月楼四楼,既是皇帝的恩典,也是身份的象征,所以花都的官家女子都趋之若鹜,年年乞巧节都是热闹非凡。 但申明渊介绍完之后,卫泱泱却并没有表现出她很想去的样子。申明渊问她:“你是怕卫通判不许你去?我可以帮你说情。”卫泱泱连忙否认:“不是。”这下申明渊就搞不懂了:“那你不想去吗?这机会一年只有一次,极其难得。我是皇子,才能将你的名字加进去的,换了旁人,只怕一座难求。”卫泱泱感念他的人情,先向他道了谢:“多谢殿下为我操心。但是我会克人,就不去了。”申明渊并不在意:“你不是只会克自家人,不克别人嘛。要是这克人的说法准的话,我岂不是早就要得病了?” 他身为皇子乃是千金之躯,这么说自己,要是被人听到了,只怕卫泱泱会被当成灾星,拖出去当场打死。所以卫泱泱吓得连忙跪下:“殿下别这么说,殿下身体那么好,我每次见殿下,都觉得你富有朝气,肯定不会生病的。”申明渊在海西与她相处多日,在花都一个月也要见上她五六次,都没有病痛,那自然说明她不会克外人。而且她那么喜欢看热闹,却不肯去明月楼,显然是有什么隐情。申明渊今日定要弄个明白,所以他追问:“那你为何不肯去?”卫泱泱明明是心里有事,却又不肯说,她反复纠结,要如何开口,可是不答话却又不行。情急之下,她居然抬起左手来,准备去啃自己的大拇指甲盖。那是她一个小小习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十分犯愁或者纠结时,便会去啃手。因为她从小便没有人呵护,遇事只能自己想办法,再加上一直无人纠正她,所以直到现在,她还保留着婴儿时期的这个习惯。但申明渊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许啃指甲,很脏的,要啃也要先洗手。” 卫泱泱正在沉思之中,被他抓住手,才回过神来。但她仍不知该如何回话,所以干脆就闭口不答。见她看着自己,又不说话,申明渊才发现自己紧紧抓着她的左手。他虽是皇子,但这行为显然是十分不妥的。他只得放开手,继续逼问卫泱泱,来缓解自己的尴尬:“你不回本王的话,便是大罪,知道吗?”两人相识以来,他极少用自己的身份来压人,卫泱泱知道自己今天必须得给他个不去的理由。她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我来到花都之后,我三嫂也带着我去过别的官员府上。三嫂说是去和人家的夫人小姐聚会,我知道她是安排我去人家那里相亲的。可是,可是,”她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她性格直率,说话一直都是竹筒倒豆子,今日不知为何,却一再吞吞吐吐。 听到她说“相亲”,申明渊忙问:“怎么?是人家嫌你会克人?拒绝了你家?那这也没关系,花都的青年才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以慢慢来。”卫泱泱点点头:“是”可又摇摇头:“也不全是。”申明渊急得不行,恨不得马上知道答案,看到了她的发髻,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我看你头发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卫泱泱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告诉过别人。”他想来也是,那事乃是女子的极大隐私,他都没有说出去,卫泱泱更不会自己主动告诉别人。申明渊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是不是别人欺负你啊?”他问出这话,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卫泱泱怎么肯站着不动被人欺负,谁敢惹她,她不把人家府邸拆了才怪。可令他惊讶的是,卫泱泱听完他的话,真的点了点头。 他不肯相信,又问了一遍:“真的有人欺负你?为何?”卫泱泱这才抬头,有点委屈地看着他:“殿下对我很好,不嫌我没规矩,也不嫌我没见过世面,可是别人却不是这么认为的。殿下是整个花都,除了我三哥三嫂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只愿意来清河王府,不愿意去别的地方。”申明渊千金之躯,别人对他从来都只有尊敬,哪敢怠慢,他自然不明白卫泱泱所说是什么情况。但是他想起自己刚去海西时,卫泱泱不知他的身份,还嘲笑过他不懂海西风俗,非要将凳子擦的一点灰都没有,才肯坐下。想来她来花都也是同样道理,花都的很多风景物产、规矩人情都是她以前闻所未闻的。就比如她没吃过桂圆,以为那是坏了的果子,便闹了个大笑话。再加上她从未学过闺阁秀女们应该学的东西,而她会的那些刀枪剑戟,在海西时可以用来挣战功,可来了花都却派不上用场,自然会觉得失落。 和长在军营半点不懂人情世故的卫泱泱不同,申明渊从小便是在大阳的权力中心长大的。他很明白,花都高官云集,王爷、阁老满天飞。卫戍平的从三品军职,在海西是说一不二,可是放到花都来,那是一点也不起眼的。而且,海西乃是边城,离花都甚远,卫家军的辉煌战绩,花都人很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再加上武将地位不如文官,卫泱泱又是从小城来的,这花都的清贵世家的小姐们看不起她甚至排挤她,简直是太合情合理了。世人惯会拜高踩低,花都的权贵们更是如此。他母亲汤皇后在做妃、贵妃、皇后时,别人待他的态度便截然不同。同样都是皇子,他没有机会做太子时,人家简直对他视而不见;等他成了嫡子,有了继承大统的资格,大臣们又纷纷站出来支持他。也不知道汤皇后没做皇后的时候,这些表忠心的人都在哪里。 想到这里,他忽然对卫泱泱的遭遇感同身受,就不再强迫对方:“没关系,你不想去便不去。在家里放放风筝也好。”说罢,他又坐在书桌旁,拿起笔来:“我今日再教你几个字,你回去好好练习。”等他写完了,又讲解了一遍笔画的要领,卫泱泱就依样画葫芦,按照他写的临摹起来。他看卫泱泱已经很努力了,但毕竟她之前无半点功底,练了这好几个月,下笔时仍有些吃力。他忽然想到下个月是皇家秋猎,就轻声对着对方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好玩的,我敢肯定,你一定喜欢!” 第六十四章 西亳围场 八月十八,花都西郊的西亳围场。大阳如今国力日盛,对外贸易非常频繁,民风也很开放。每年秋猎,皇子皇孙们可以选择一名女伴同行,两人所打猎物的数量算在一起,来比个输赢。因为这是和皇亲国戚交往的好机会,所以花都的贵族女子,几乎人人都会打猎。 早上嘉获帝宣布围猎开始之后,几名皇子依次走出皇帐。二皇子百泉王申明堡看向申明煌:“老五,你选的又是济阴郡主家的那个小女儿,是不是?”申明煌的面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是。”清河王申明渊一如既往地活泼:“自然,五哥每年都选她。”申明煌看他孤身一人,身旁并无人跟随:“你别说我,你呢?怎么不见你的女伴儿?”申明渊不肯透露:“保密保密,不能让你们知道。不然啊,你们肯定要和我抢了。”申明堡年长些,对此不屑一顾:“这有什么好抢的,每年你都换人,每年你都排名垫底。”申明渊笑的很神秘:“今时不同往日,今年啊我有秘密武器。”他说完立刻上马:“你们啊,走着瞧吧。”说完纵马而去。他是汤皇后唯一的儿子,也是嘉获帝最小的皇子,从小被宠坏了,做事随心所欲,说走就走。其他皇子也带着自己女伴儿,骑马进入提前划定好的范围。 申明煌带着宋文如进入树林。两个人配合默契,才两个时辰,他们已经打了三只鹿、六只兔子、还有几只小鸟。忽然,树林中发出野兽的哀嚎,一只身上插了箭的野猪从密林深处窜了出来。那野猪刚刚中了一箭,一时吃痛被惹怒了,不管不顾朝着二人冲过来。它嘴巴大张着,一对獠牙十分吓人,申明煌和宋文如都吓坏了。两人一起搭弓,同时各射出一箭,一左一右插在野猪身上。那野猪有三百多斤,皮糙肉厚,三只箭并没有要了它的性命,反而让它更疯狂地冲了过来。二人不及反应,都愣在原地。它距离两人越来越近,箭已射它不到,申明煌只得拿出随身短刀,准备与它肉搏。 这时,树林中传出一名女子的叫声:“你们两个,快往左走三步。”两人听到指令,连忙向左移动。只听到“嗖”的一声,一只箭从左侧射出,正中野猪的右眼。那野猪右边看不到,只能往左冲去,和两个人正好错开。两个人心有余悸,向着箭射来的方向看。只见卫泱泱快得像一只豹子,三下两下就冲了过来。她又搭起弓,紧紧盯着野猪的去路,又一箭射中野猪左眼。那畜生两眼全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没头没脑地乱窜,跑了几十尺,终于撞上了一棵大树,撞得那大树来回摇晃;它自己也撞得满头鲜血,又盲目狂奔,连着撞倒几棵小树,终于倒在地上,再没力气奔跑。这时候申明渊也赶了过来,向他二人询问:“抱歉抱歉,五哥,文如,吓到你们了吧?”卫泱泱并没浪费时间和他们说话,而是先追到树下,拔出短刀去割野猪的脖子。她下手极准,只三刀便结果了野猪。等她确定野猪已死,再没可能威胁人,才扭身过来:“别怕,它死了。” 申明煌上个月在西市见到了卫泱泱,急忙派人去追查她为何会出现在花都。一查之下才知道,她已经在清河王府做教习女官做了好几个月了。这事倒不能怨手下没有秉报过,他派去监视申明渊的探子,四月底就曾报皇后派了一名女官给清河王。但申明渊是皇子,给他派女官是皇室的惯例。再加上卫泱泱并不住在卫府,除非她主动到别人家做客,否则谁也不知道她跟着卫秉戟一起来到了花都。申明煌弄清此事之后,曾想找个理由约她出来。但她是女孩独居,除了去清河王府以外,没有卫秉戈夫妇的允许,她是不能出门的。申明煌想了许多理由,都觉得不妥,总不能自己也跑去皇后那里,说要她来给自己做教习女官吧?那岂不更加惹人注意? 申明渊曾在海西卫家住了一段时间,这事他是知道的。既然对方住在卫家,那么和卫泱泱相识,也是理所应当。加之申明渊一向做事随心,找教习女官应该只是他一时兴趣。哪会那么巧,去了一趟海西,便对卫泱泱有了感情?若说他是和自己一样,借此机会有意拉拢卫戍平,以他的脑子只怕还想不出这个办法。想到这一层,申明煌才略略放下心来,判断申明渊应该只是一时玩心大起,才想学武功的。他便将约卫泱泱的事往后放了一放,专心地准备起这次秋猎的事情来。 可是现在申明渊和卫泱泱两人突然出现,很明显他俩是搭档。申明煌又气又惊,质问卫泱泱:“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申明渊看他神情严肃,先挡住卫泱泱:“我叫她来的。哎,五哥,你别看她箭射得好便和我抢啊。这是我的人。”刚才实在凶险,宋文如这时候才缓过劲儿来,对着卫泱泱施礼:“卫小姐,多谢你。但这就是你说的,箭术不,不太好?”本来卫泱泱答应申明渊来参加秋猎,并不想见人,只想安安静静地打猎玩个痛快。哪想到刚刚申明渊射中一头野猪,却将箭射偏了,那野猪跑出来要伤人,她实在没办法才现身的。现在看宋文如问她,就十分尴尬:“嘿嘿,是啊,我在我们卫家,确实是最差的。” 申明煌听了申明渊的话,更是奇怪:“什么叫你的人?你把她买了?”申明渊忙否认:“当然不是,但是我请她做我的教习女官,已经四个月了。本来今天不想让你们知道的,可是刚才事发突然,我俩只能现身。”申明煌故意揭穿他:“哦,所以你说的秘密武器,是她?”申明渊赶忙点头承认。申明煌心里有很多的疑问,但他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想法,想着等围猎结束后,再找卫泱泱问个清楚。 但卫泱泱并没有在意他们在聊什么,只关心自己的猎物:“凤泉王殿下、宋小姐,这只野猪是我们先射中的,你们不能抢哦。”她还现场对申明渊做指导:“殿下,你不该先射野猪的屁股。下次啊你应该先射它的眼睛,它看不到路,就好对付了。” 她说完话,两个人竟然完全不顾申明煌和宋文如在旁边,开始对着那头野猪研究起箭术来。申明煌见她对自己视若无睹毫无规矩,简直气急:“卫泱泱!”卫泱泱吓了一跳:“啊,殿下想要这头野猪?那就让给你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打。”申明煌此刻只想一口血喷在她脸上,怎么会有人如此颠三倒四,完全不懂自己的意思?他没好气地说:“你们打的,便是你们的,我才不要呢。” 听他这么说,卫泱泱如获大赦。申明煌一向勤勉、严肃、讲规矩,其实她是有点怕他的。申明渊也有点怕这个五皇兄,在他眼中,这个哥哥自律的可怕,读书也好,朝政也好,都要做到最好。他赶紧就坡下驴,扯着卫泱泱的袖子:“泱泱,走啦,我们再继续。”卫泱泱很听他的话,两个人一起向申明煌行了礼,就一前一后、迅速地消失在树丛中。 看着他俩的背影,宋文如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哎呀,这清河王一向贪玩,怎么这次箭术进步这么快?原来是有佳人做陪。”申明煌还在气头上,听她这么说,便转过身来:“什么?”宋文如将两手食指放在一处:“殿下不觉得吗?他们二人很是相配。”申明煌一直认为自己送了卫泱泱紫珠手串做定情信物,那她定然是自己的人。且她要过了十八岁才能定亲,可以将她放一放,先笼络住宋文如再说。但现在听到宋文如这样讲,他心内一动:“你觉得他二人相配?” 宋文如并不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着自己刚刚的感受:“是啊,清河王是汤皇后独子,娘娘舍不得他吃苦,所以这武学上从小便不好,只是随便练练。可是你看他刚刚的箭术,一定是那卫小姐教的,才四个月,进步很快呢。愣是没想到,这出了名的懒散王爷,遇到了对的姑娘,也能勤奋起来。”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确的,她虽然只见了卫泱泱两次,可是明显能感受到申明渊对她和对其他女孩子,是不同的。宋文如是个很细心聪慧的姑娘,她这样讲,申明煌心内便有些慌了。明明是他先去招惹卫泱泱的,怎么能让申明渊抢了先机?但他面上仍很镇定:“我看未必,那卫家的女子不守规矩,皇后娘娘定然看不中她。” 他与卫泱泱曾在姑苏一同对付海盗,可以说是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加上他一直很自负,认为自己样样都比申明渊强。他如此优秀,不知道有多少花都官家女子主动向他表达倾慕之情,宋文如就是其中一个。可他却主动出手,对卫泱泱百般讨好。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自然会喜欢他这样成熟稳重又多情的男子,而不是申明渊那样不务正业的。更何况册封王妃并非小事,就算申明渊真去找皇帝要人,就必须得找礼部测两人的八字。到时候,皇室就会知道卫泱泱克人的事情了,帝、后定然不会同意她嫁给申明渊,所以卫泱泱绝对不可能做清河王妃。只要哄着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就足够了,至于申明渊是否喜欢她,或者她是否喜欢申明渊,那是一点也不重要的。更何况,申明渊未必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可宋文如并不知道卫泱泱会克人的事:“卫小姐是有些颠三倒四,但想来是她久居军营,没有学过官家女子应该学的东西。但是她那么聪明,只要有人教,并不是学不会呀。再说,她父兄的官阶品级虽然有点低,但我听说卫总兵在武将里很有威信,这家世也算符合的。只要清河王去向娘娘求情,娘娘未必不肯答应。所以她不懂规矩有什么关系,要清河王看中她,那才是最要紧的。”申明煌见宋文如在一本正经地分析一件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觉得好笑,就随便陪她聊聊天:“那依你看,清河王喜欢她吗?”宋文如摇摇头:“暂时还看不出,但是我看他俩相交甚欢,清河王自己做事也常常出格,比如,谁会想到他请卫总兵的女儿去教他功夫?所以他会喜欢卫小姐,也不奇怪吧?” 第六十五章 绒花 西亳围场内,众人都陆陆续续打猎归来。酉时正,嘉获帝开始在皇帐中设宴。因是家宴,并无外臣在场,所以气氛很是轻松。皇子们都坐在皇帝左手侧,皇后及公主们都坐在右手侧。众人打的猎物,都被制作成美食,一一抬上桌。嘉获帝边品尝边询问,这道菜是谁打的,那道菜又是谁打的。却没想到,最后报上来的数量以清河王申明渊为最多。嘉获帝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那报菜名的内监,那内监十分肯定:“是,皇上。今日围猎,清河王打了一头野猪,一头豹子、八只鹿、二十六只兔子、还有十五只小鸟。” 汤皇后听完,笑意盈盈。她这儿子很是顽劣,平日里总被皇帝责骂,却没想到今天打的最多。嘉获帝脸上也露出微笑,同儿子打趣:“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明渊今日是找了外援?怎么打了这么多呀?”申明渊连忙起身回话:“父皇,儿子是按照规则,和一位姑娘一起打的,并没作弊。”嘉获帝先尝了一块野猪肉,又看向儿子:“哦?谁家的官女子?如此好的箭术?”申明渊回:“不是久居花都城的清贵女子,是儿子最近才发现的沧海遗珠。但她没学过这皇城的规矩,故今日并没有带她前来见驾。” 他一向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想必这次又是他在民间搜罗奇人异士,才被他找到一个箭术好的女孩子。听他这样讲,众人也并不感到意外。汤皇后赶紧替儿子说话:“臣妾不懂打猎,但也知道打猎需两个人配合。这次打了这么多,这姑娘箭术虽好,说明明渊也有进步不是?”申明渊赶紧向父母炫耀:“对对,儿臣最近拼命在练箭术,已经能十之八九打中红心啦。”嘉获帝听他说完,高兴之余更多的是欣慰:“嗯,你终于肯好好用功了。” 今次围猎,申明渊大出风头,得了好多赏赐。他很是开心,非要谢谢卫泱泱。所以从西亳围场回到花都之后,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跑去东市,进了一家绒花店。申明渊选了一串玫红色的三角梅:“泱泱,这个送给你吧。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在头上戴金银首饰,这花是绒线制成的,又轻便又摔不坏,不耽误你打架。”卫泱泱听他这样说,又高兴又有点疑惑:“我是小石榴,为什么公子不送我一朵石榴花呢?”申明渊哭笑不得:“当然不行,石榴花是送给妻子的,祈求两人婚后像石榴一样多子多福,怎能送给你?”卫泱泱对这些花花草草的寓意是半点也不懂。她听到申明渊这样解释,才忽然想起,她刚来花都时,给自己住的院子取名“榴园”,但三嫂不肯同意,她当时还十分不解。现在才明白,原来石榴花是已婚妇人用的,她是未婚女子,三嫂当然会驳回。 申明渊见她沉默不语,以为是她不喜欢:“你信我,我不会骗你的,这个三角梅好。还有一两个月梅花就盛开,你到时候戴着这个站在梅树前,人面梅花相映红,不是很好吗?”他描述的景色极美,卫泱泱迫不及待:“嗯,有道理啊,那我现在就戴上。”申明渊拉过她:“我来给你戴。”他平日贪玩,并没有讨好女孩子的经验。他见卫泱泱头上戴着几件头饰,找了半天,实在不知道应该将那三角梅插在哪里才算合适:“但,我不知道该戴在哪里啊?”卫泱泱指了指自己头顶右侧:“戴在这里吧,在那银色簪子的前面。”申明渊平日里做机关物件十分熟练,可是要他给女孩子插花,却是难为他了。他笨手笨脚的弄了半天,才勉强插好了,但插的歪歪斜斜,十分好笑。卫泱泱照照镜子,并不以为意,反而高兴地说:“谢谢陆公子。” 申明渊命凌泉付了账,就和卫泱泱一起走出绒花店,去知味楼吃饭。这知味楼是整个西市最好的饭庄,平日里吃饭都要提前派人来预定的。但今日不是逢年过节,申明渊以为不会有那么多人吃饭,并未派人定包厢。但令他尴尬的是,等他俩走进门时,知味楼里已经是满座了。申明渊虽贵为皇子,但来这知味楼里吃饭的,也都是达官贵人,他自然也不好叫手下把人赶走。可是若叫他站在那里排队等候,自然是十分没有面子的事情。更何况,是在一个女孩子面前。 卫泱泱看出他面上十分难堪:“这么多人,咱们要不换一家吃吧。”申明渊却死活不肯:“不换,这可是西市最好的饭庄。我说了带你来见见世面,如果找不到位置,我的面子往哪搁?”卫泱泱继续劝他:“可是这么多人,要等好久呢。”申明渊左右看看,想起来刚刚在外面看到了申明煌的马车,便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有了,我们不用等。走走走,今天遇到了金主,还不用付钱呢。”卫泱泱满脸疑惑:“谁是金主?” 她话还未问完,便被对方拉着走上二楼。 申明渊十分有耐心,他一间间的在门口挨个认人,终于在三楼的一个包厢口,看到了凤泉王府的侍从。他指了指那个包厢:“就是这里啦。”卫泱泱这才知道她说的金主是指申明煌。她知道申明煌吃饭时也一脸严肃,要是扰了他,只怕他又要骂人,她根本不想进去:“陆公子,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吃饭吧。”申明渊不管不顾,抬脚就往里闯:“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走啊。”凤泉王府的随从们见是他,也不敢阻拦,只敢小声劝他:“六爷,五爷在里面。”申明渊故意抬高音量:“我当然知道,他若不在,我还不来呢。”说着他便一把把门推开。 房间内,申明煌和宋文如已经落座,正惊讶的看着他二人推门而入。卫泱泱慌忙行礼:“啊伍公子,抱歉,我们不是故意撞见你们的,我们这就走。”她拉着申明渊正准备往外退去,申明煌叫住了她:“站住,坐下吧。”她不敢不听,只得转身回来。申明渊一把拉着她,坐在申明煌对面:“谢谢五哥,我们吃的很快的。吃完马上就走,绝对不会打扰你们。” 申明煌心里暗骂,怎么每次自己和宋文如出来,都能让卫泱泱给撞到?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看向宋文如:“文如,你眼光最好,你来选菜吧。”宋文如十分温顺:“是。”她为人很细心,按照申明煌兄弟俩平日里的口味,选了起来。她选好之后又问卫泱泱:“卫小姐,你可有什么忌口的?”卫泱泱听不懂忌口是什么意思:“什么?”宋文如知道她刚到花都,可能不太习惯这里的说话习惯,便耐心解释:“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喜欢吃的。”卫泱泱从未来过这里,并不知道什么菜好吃:“哦,没有没有,我什么都行。”宋文如又对申明煌说:“殿下喜欢吃辣,最近这家店从西域进了青椒,麻辣羊肉做的十分不错。”申明煌看了卫泱泱一眼,对宋文如吩咐“:最近没下雨,天气干燥容易上火,换一道清单些的吧。”宋文如点点头,又选了几道菜。 申明煌看到卫泱泱头上歪歪的戴着一串三角梅,他知道对方平日里对首饰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且戴成这样,显然不是梳头婢子插的,看着对面两人亲亲热热的样子,想必是申明渊送的了。等不多时,菜上来了,摆在卫泱泱面前的,恰巧是一道炸牛乳。她看着那盘子里,一条条被炸成金色的牛乳,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申明煌正想,要如何劝阻她不吃那牛乳,申明渊却先开了口:“这个是牛乳炸的,你不能吃,吃别的吧。”宋文如觉得奇怪:“卫小姐,你不能吃牛乳?”申明渊代她答:“是,红椒和牛乳她都不能吃,吃了会生病。”申明煌心想:他连这个也知道?他们二人,显然关系已十分亲近。 申明渊和卫泱泱两人非常有默契,风卷残云一般把饭菜给吃完。申明渊赶紧拱拱手:“多谢五哥招待,我们俩还得继续去逛西市的兵器行,这就告辞了。不打扰五哥和文如了。”说着,拉起卫泱泱,两个人刚刚一阵风似的闯进来,现在又一阵风似的跑掉了。宋文如看着两人的背影,先是摇摇头,又笑了笑。申明煌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奇怪:“文如,你是想到了什么?”宋文如看着门口:“我本来觉得清河王肯陪女孩子逛街,实在是百年难遇的稀罕事。但又想想,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京城那么多的贵女他看不上,可能这位卫小姐真对了他的脾气。伍公子,这卫家并非望族,也非勋贵。依我看,清河王若娶了卫小姐,对你的威胁,就又少了两分。” 申明煌曾经对宋文如许诺,若是他能被册封为太子,就许给她太子妃之位,所以这个痴情的姑娘一直对他死心塌地。宋文如说的没错,卫家远在海西,在花都并无势力,若清河王执意要娶卫泱泱,他的王妃并无强有力的娘家,显然在竞争东宫之主的事情上,就少了几分优势。但她毕竟是闺阁女子,并不知道朝廷的形势是瞬息万变的。张皇后薨逝之后,皇帝忌惮英国公,张家在军中的势力早就不如以往了。这卫家虽然品级不高,却深得皇帝信任,是申明煌现在最需要拉拢的势力。就算拉拢不到卫家,他也绝对不能让卫戍平倒向申明渊。 他看着宋文如,忽然想到,宋文如是在花都长大的贵女,她的社交圈子可比卫泱泱要大得多。她有很多和贵女们呆在一起的社交活动,让她帮忙约卫泱泱出来,自己不就能见到对方了吗?想到这里,他笑着对宋文如说:“嗯,明渊一向不懂风情。既然他有那个心思,咱们可得帮帮他才是。冬月里是悠然的生辰,你不是要进宫为悠然祝寿吗?你带着卫泱泱一起去,我带着明渊也去,他们两个不就多一个机会在一起了?”申悠然是嘉获帝四女儿孟津公主的名字,乃是柳贵妃所出。宋文如心肠十分好,她天真的想,若清河王娶了卫泱泱,又能得偿所愿,又能去了凤泉王的威胁,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吗?所以她一口就应允了。 第六十六章 造访桂园 十月十二一早,卫泱泱正在花园练功,门房的丫鬟过来通报,说宋尚书府的六小姐求见。卫泱泱知道六小姐就是宋文如,她忙让山茶请对方进来。宋文如从门口处被人迎进门,一路走来,看到院子里的景致都十分简单,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花草。但是整个回廊却彷佛是一个小型的兵器库:东面一排是各种钢刀;西面一排是各种银枪;北面的每根柱子上都挂着一把弓。她虽然有点错愕,但想想这是卫泱泱的住处,也就不觉得特别奇怪了。跟着她的丫鬟,看到那些武器,吓得心里瑟瑟发抖。但宋府规矩严,那丫鬟虽怕,却也并不敢露出胆怯的表情。等宋文如走到客堂门口,看到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元敬堂。那字写的歪歪扭扭,不但不是大家手笔,甚至,连规整都算不上,和大门口的“桂园”二字,显然出自同一人。她更感到奇怪,别家的客堂,起名都甚是清雅,这元敬堂又是何意?她自小便是花都才女,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这“元敬”两字代表什么。 她落座之后不多会儿,卫泱泱便穿着练功服冲了进来。她走路又快又急,说话更快,人影才到门口,声音便已传进:“宋小姐久等啦!”宋文如忙站起来,和她见了礼,见她一身劲装,觉得自己来的颇不是时候:“卫小姐在练功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卫泱泱赶紧摇手:“没有没有,我已经练完了。你是我住在桂园的第一个客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宋文如在客堂到处打量:“你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卫泱泱显然很享受她的独居生活,她满不在乎地说:“对呀,算命的说我得养在别处,不能和我家里人住在一起,所以我没有住在卫府。”宋文如有点错愕:“我刚刚一路走来,只看到丫鬟、婆子,并没有看到护院,那你自己住在这,怕不怕啊?”卫泱泱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怕?”她指了指门外:“哪个贼人敢来?看到我那一院子的刀枪剑戟,不吓死才怪。”宋文如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心想:要是谁大半夜的敢来偷东西,院落里白光闪闪都是兵器,贼人吓也吓死。 卫泱泱如数家珍的像宋文如介绍着桂园的与众不同:“除了那些兵器,这每个房间,都藏的有火雷;我的卧房,还有三根火铳呢。别说是贼,哪怕来的是只老虎,也能将它变成尸首。”宋文如听完吓了一跳,那火器十分稀罕,只在战场上杀敌时使用,因怕伤到百姓,花都的禁卫军们是不用的,因此她从未见过:“我听说人若踩到那火雷,瞬间成粉,你这客堂里也有吗?”说完,她有点慌乱地朝四周看看。卫泱泱忙安抚她:“你别害怕,火雷上面有根引线,如果不拉引线,是不会爆炸的。这里安全得很,你放心吧。” 她看到桌子上那茶碗宋文如并没有动:“我自己不懂茶,所以桂园里也没有什么好茶,你是不是喝不惯啊?”她讲话直来直去,宋文如已经习惯。但是她说的这么直接,对方不免有些尴尬:“哦那倒不是,只是天冷,我并不渴。”她这么说,卫泱泱才反应过来:“啊,我刚刚练完功一身大汗。竟然忘了你是赶路来的,外面这么冷,一定冻坏了,应该给你生个火盆才对!”她想到什么就立马去做,马上吩咐丫鬟,去搬三个火盆来。看到她虽不懂礼数,却并没有恶意,宋文如对她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她们说了不一会儿话,便有粗使婆子抬了三个火盆进来,放在宋文如身前身后。宋文如看到卫泱泱仍穿着单衣,关切地问她:“你冷不冷?要不,放在你身前一个?”卫泱泱拍拍自己的胳膊:“我不怕冷啊,我还热呢。这花都哪算冷啊,我们海西那才叫冷。有一年冬天,我们去打埋伏,等敌军来时,我们头发上都是冰碴子,手冻得连弓箭都拉不开,火铳的扳手都冻住了。最后没办法,我们举着冰疙瘩砸向敌军,那才叫冷呢,哈哈哈哈。”她讲的绘声绘色,到精彩处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宋文如叹了口气:“边关清苦,只听你描述便觉得惊心动魄了。想来实际作战时,更为凶险。”她讲的真切,亦能感同身受,卫泱泱对她的好感立马又增加了一层。 她不知道对方今天为何突然造访?也懒得猜,就直接询问:“那,宋小姐今天来,是需要我做什么事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同你出气!”宋文如笑着摇摇头:“那当然不是。只是清河王见你在花都没什么朋友,叫我常带你出去玩。我想,正好我没来过,今天便来见见你。”她今日造访,本是申明煌叫她来的,但她十分聪明,只说是申明渊的主意。听到“玩”,卫泱泱顿时来了兴致。她其实并不喜欢参加花都贵女们的活动,总觉得融入不了她们。但宋文如说话中听,两人又见过两次,她并不抗拒同对方交往:“是最近花都有什么乐子吗?快过年了,应该会有很多活动吧?你们花都人过年时都有什么风俗呀?” 现在只是十月,她就盼着过年,宋文如被她逗笑了:“过年还有两个多月呢。冬月初二是四皇女孟津公主的生辰,她是柳贵妃所出,是皇上最小的女儿,十分受宠。每年她生辰,花都的贵女们都要进宫为她祝寿。前几日我随家母进宫时,我同她说最近花都来了一位射箭射得极好的卫小姐,她便叫我到时候带你一起入宫。” “入宫”?卫泱泱一脸惊讶。她来到花都之后,除了清河王府极少去其他府邸,更别说是皇宫了。 她有点不知所措:“那,我不懂,公主过生辰,咱们是不要送礼物给她啊?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宋文如浅浅一笑:“公主身处皇宫内院,不需要什么特别贵重的礼物,心意到了就好。最好是新奇点的,她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她没见过的,”卫泱泱心里念叨。“啊,有了!”,她一阵风似的冲出门,不多时,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手里举着一件兵器向宋文如展示:“我新得了一对峨眉刺,又短又锋利,藏在身上不容易被发现是防身利器,我把这个送给公主如何?”她手里的那对峨眉刺比平常的略短上几分,只有巴掌大小。刺头十分锋利,寒气十足,正对着宋文如。纵然是宋文如再端庄,也忍不住将身子往后缩了一缩。 卫泱泱看到宋文如那花容失色的样子,讪讪一笑:“呃,公主住在皇宫,好像也不需要防身是吧?”宋文如眼睛都不敢眨,死死盯着她的手:“你,你能不能先把这个收起来?”卫泱泱连连点头,马上将那峨眉刺放在桌子上:“宋小姐你别害怕,我这里没什么好玩的,都是兵器。”宋文如虽惊魂未定,还是十分温柔:“你可以叫我文如。” 卫泱泱赶忙解释:“嗯你可以叫我泱泱。文如你别怕,我不会杀你的。哦,不是不是,是不会伤你的。”她见吓到了对方,急得边说边摇手。宋文如看着她那认真解释的样子,她现在真的相信,谁要是得罪了卫泱泱,会死得极惨。 她缓了半天神,才又开口说话:“皇宫里是不能带兵刃进入的,这自然是不能送给公主。其实公主也并不稀罕什么奇珍异宝,最重要的是心意。比如去年,我就送了一副字给她。”卫泱泱听她这么说,开始思索起来:“一副字。啊对了,你写字极好,那你能不能帮我也写一副字呀。我这大门口的“桂园”两个字,练了好久可是总也写不好。别的屋子上的牌匾也就算了,反正人家也看不到,丑就丑吧。可是那是大门,万一有人经过看到我的字,不是要笑掉大牙?还有,这屋外的“元敬堂”三个字也是。” 宋文如这才知道,这些烂字都是她自己写的。客堂是一个府邸的会客之所,当然也是最重要的部分。它门口的牌匾,标志着主人的格调和审美,因此别家都是重金求文人墨客或者师承长辈书写的。却没想到,这卫泱泱完全不懂,竟然自己写了个牌匾挂在外面。宋文如十分沉得住气,虽然满肚子疑惑,但她这时候才顺势问:“那这元敬两个字,是何含义?”卫泱泱反问:“戚孟诸戚爷爷你知道吗?” 宋文如虽然不懂军事,但抗倭名将戚继光的大名她当然听过,戚继光字元敬,她这才恍然大悟:“自然知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我虽是闺阁秀女,但也听过戚将军抵御外辱的英勇事迹,那是彪炳史册的。”卫泱泱脸上,立马露出惊讶又佩服的表情:“这戚爷爷的诗,你也能张口就来?我以为你背的都是一些花花草草或者写风景的诗。”宋文如不以为意:“我闲来无事,便喜欢看书,这首诗我应该六七岁就会背了。”她说的十分轻松,卫泱泱震惊极了,她心想:六七岁?六七岁我还不认识字呢,那时候除了三十六计,我什么都不会背。宋文如见她默不作声,就谦虚的说:“家父是先帝二年的状元,我父兄都是文官,会背这些并不奇怪。花都里像我这样的女子多的是,但像你这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却是很少见的。”她长相温婉说话也温柔,用词文邹邹的,令人听起来十分舒坦。 卫泱泱见她好说话,就试探着问她:“那,你同意给我写一副?”宋文如答应的十分爽快:“能给别人的大门和客堂题字,这对于我来说也是第一次呢,我十分荣幸。” 卫泱泱是见过她写字的,见她这么说,很是奇怪:“你写得那么好?为什么没有人请你题字啊?难道他们认为你的字也会克人?”宋文如有点诧异她为何会这么问:“因为我是女子啊。给人题字都是文人雅士的事,我写得再好也是没资格给人写的。所以你邀请我,我非常高兴。”卫泱泱“哼”了一声:“女子又如何?打仗的时候,敌军可不管你是男是女,照样会杀你。你不练好功夫,不论男女,都得被人欺负。”她说完,还拍了拍自己左膀上那硬邦邦的肌肉。 宋文如虽然年纪没她大,但比她聪慧的多:“泱泱,你家人送你来花都,想必是因为你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对吧?”她见卫泱泱点头,又继续说:“不管是战场上还是朝堂里,卫家都不需要你冲锋陷阵。只要你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安安稳稳过日子,那才是最重要的。”她说完有点伤感:“女孩子家,就算是尊贵如公主,嫁人也是第一重要的事。”她嘴上说着卫泱泱的事,心里却在感慨自己,就算她是花都著名的才女,也并无施展才华的机会。高官家的贵女,只有嫁个好人家,才能延续家族的荣耀。纵然她字写得再好、诗背得再多,也是无用。 卫泱泱有点奇怪:“公主也要这样?”宋文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我外祖父是先帝爷的嫡亲弟弟荥阳王,家母就是皇上的堂姐,身份不可谓不高吧?那不一样是要嫁人的吗?女人终归是要找个好归宿的。所以学习三从四德才最重要,其他的爱好,都是闲暇时消磨时间罢了。”,“三从四德,”卫泱泱念叨了几遍,不解其意:“三从四德是什么?”宋文如惊讶地看着她:“你没听过三从四德?”卫泱泱脑子里迷迷糊糊:“好像在海西时听人说起过,记不清了。我以为是指埋伏时要将兵力分散在三个草丛里。四得,大概就是敌人的命要得到、敌人的马要得到、敌人的地盘要得到、敌人的粮食也要得到。但现在听你说,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哦?” 这次,不止是宋文如,连宋府的丫鬟都不顾规矩,忍不住笑出了声。宋文如忍着笑意向她解释:“不是草丛的丛,是从属的从;四德,也不是得到而是品德。”她将三从四德细细讲了一遍。卫泱泱在蓝营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一年只能回卫府四五天。除了不能拿俸禄、不能上桌吃饭、不能拜祭祖先外,她从来不觉得她和男子有什么不同。她从小和卫秉钺一起在卫戍安旗下学习功夫、兵法,就连衣服、头饰,她也要和卫秉钺一模一样。她好奇地问:“那要是丈夫打我,我还不能还手啦?他要是背叛我呢?我还不能报复他?” 宋文如从小便知道,自己的家世,注定是要嫁给皇亲贵族的,所以她接受的都是名门淑女的教育。对卫泱泱的一翻奇谈怪论,她十分不解:“自然啦,丈夫就是天啊。不过,”她笑了笑:“应该也没有哪个丈夫敢打你吧?”卫泱泱并不知道她在开玩笑,还很认真地点点头:“嗯,这倒是。哪个婆家敢欺负我,我保证明天早上,他们全家的脑袋都会离开身子,自动挂在房梁上。有几颗挂在客堂、有几颗挂在饭堂、有几颗挂在书房。分开三处,这才叫三丛。” 宋文如实在忍不住,拿帕子捂着嘴,大笑起来:“你说起书房,你这客堂叫元敬堂,那你的书房叫什么?”卫泱泱有些得意:“叫叔宝斋。正好书房放的是文房四宝嘛,很契合。”宋文如想了想,叔宝是唐朝大将军秦琼的字,和文房四宝一点也不沾边,但卫泱泱能想到这么个名字,倒也不奇怪。她追问:“那你的卧房呢?总不能还是各位大将军的名字吧?”卫泱泱向她介绍:“我住的院子叫做木兰小筑,卧房叫木兰阁。怎样,还不错吧?”她说的洋洋得意,很为自己的创意感到满意。这下对方岂止是无语,简直是啼笑皆非。 宋文如忽然想起什么:“你刚刚说克人,是什么意思?”卫泱泱讲了一遍那个算命的所说的:“他说我六亲缘薄、姻缘不畅,还会克死家人,所以我才自己住在这里。”宋文如这才知道,她为何不住在卫通判家中。她心地十分好,便安慰对方:“我大哥是礼部尚书,在礼部多年了。对于皇族成亲的礼仪,我也略懂一二。就算是大凶的八字,能遇到对的人,那便是大吉。如果你信我,便将八字告诉我。我常常参加贵族聚会,可以暗暗帮你留意,有没有什么豪门公子是和你八字相合的。你放心,我不会将八字传出去的。” 女子的八字是要订婚前才能告诉婆家,平日里并不能向人透露,这个还是卫秉钺与苗碧琳订婚时,卫泱泱才知道的。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反正已经是大凶了,还能凶到哪里?更何况宋文如是女子并非男子,告诉她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她就痛痛快快将自己的八字说了出来:“谢谢你,还有你的字。我听说,找人写牌匾要付润笔费的是不是?我不懂花都的物价,我要付你多少银子?”宋文如婉拒:“不用了。你上次在围猎时救我,这字就权当是我的谢礼吧。我家里有上好的宣纸,那字等我回去练习一番,好好书写,再谴人送来。我还要谢谢你,这是第一次有人邀请我题字,我必定全力以赴。”说罢她起身告辞:“那我冬月初二中午来接你,咱们一起进宫。” 第六十七章 为公主庆生 到底送什么礼物给孟津公主,卫泱泱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到了冬月初二,宋文如晌午便来接她。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起到了皇宫侧门。在经历御林军检查车马和宫里的宫女搜身之后,马车便缓缓驶进了皇宫。卫泱泱看着一切都十分稀奇,在她来之前,三嫂有教了她规矩,不能乱看乱问,因此她虽好奇,却也并没有发问。 因孟津公主中午要和皇帝、柳贵妃一起用膳,所以她的女伴们,都是下午来给她祝贺生辰的。大家送出的都是些精巧的小物件,宋文如送给她一副自己画的百花图,祝她像鲜花一样美丽;而卫泱泱送给她的,则是一棵树,一棵用铜做成的树。那树大概半尺高,上面有八根树杈。众人都不解,孟津公主问:“这是什么?”卫泱泱向公主解释:“回公主,这树是我们卫家军攻打水魔王帐时,水魔国皇后使用的,可以放在梳妆台上挂首饰。我看着好玩,便留下来做战利品。水魔国已灭,对于我大阳来说,少了一个心腹大患,是大吉。我想来想去,将它送给公主是最好的了。”公主听完她的描述,很是开心。 等众贵女都送完礼物,孟津公主又问:“你们最近在宫外,有什么新游戏可玩的?说来听听?”朝臣之中排名第二的王次辅之女王青梅上前说:“我前几日陪同母亲出城,去嵩阳县表舅家走亲戚,看到表姐妹们玩的一个小游戏:将象棋放在冰冻的河面上,拿着弓箭去射那象棋,要是谁能将象棋射的翻个个儿,那便是赢了。”众人都没玩过这游戏,纷纷表示同意。宋文如还笑着起哄:“要是谁输了,就罚她现场作诗,要用带花的句子来描述公主的美貌。”众人应允。 因在场的共有十八位姑娘,所以公主命人拿来十八把弓和十八枚象棋棋子。卫泱泱箭术虽好,但她从未玩过这游戏。以前练箭术时,她试着射过各种各样的东西,却并未射过象棋。加之因是游戏,公主命人准备的那弓箭都十分之小,箭头也并不锋利,不能将人射死,和她平常所用的完全不一样。她并没有把握自己一定能将象棋翻个个儿,只得小声对着宋文如求助:“若我输了,我不会作诗,你能不能先教我一首?”宋文如那日亲眼见到她说射野猪右眼就右眼、左眼就左眼,简直是箭无虚发,心里认定她在谦虚:“你怎么可能射不中?你若射不中,那我们怎么办?”卫泱泱实话实说:“可是我没射过象棋。要射中不难,可是要把它翻过来就十分难了。” 众人拿着弓箭,每四人或者五人分成一组。她两话还没说完,第一轮便开始了,卫泱泱只得硬着头皮上场。她手起箭落,动作十分潇洒,可力道却过大。那箭头向着河面飞去、牢牢插在冰面里。其他人也都没能完成。因此除了公主之外,十七位贵女,每个人都得作一首诗。轮到卫泱泱时,她左手紧紧握着弓,愣在原地:“回公主,我不会作诗。”宋文如赶忙替她求情:“公主,卫泱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今年才来到花都。这海西苦寒之地想来也没什么闲情逸致赏花弄草,不如罚她个别的?”孟津公主不依:“不行,那便不公平了。要不这样,你背一首诗也可,只要带花的便可。这你总会吧?” 其他人以为很容易的题目,对于卫泱泱来说却是极大的难题。申明渊有教她练字,但从未教过她作诗。她仔细想了想,什么句子是带花的,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越想脑子越乱。大冬月里,居然把她急出一身汗来。宋文如提示她:“不一定是带“花”字,只要有花朵名字的,都可以。你的卧房不就叫做木兰阁吗?那样也行。”“木兰阁”,她嘴里反复嘀咕着,忽然想起来卫秉钺曾经背过一首诗:“哦,我知道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诗虽然并不是描述女子美貌的,但是含有“兰”字,也算符合要求,公主勉强通过了。 第二轮卫泱泱发力太轻,那象棋只是跳了跳,却并没有翻个儿。这冰面十分光滑,且坚硬异常,想让象棋跳起来转个身并非易事,这次大家又都没有成功。别人在作诗时,卫泱泱搜肠刮肚,在拼命想她听过的所有关于花朵的句子。忽然她想到在雷峰塔上,申明煌念的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首诗是描述风景的,显然比刚刚那首更扣题。所以她又蒙混过关了。 第三轮时卫泱泱心想:“就算把我的脑袋提起来朝那象棋上砸去,我也想不出来什么诗句了,这次必须得射中才行。”刚刚两次,她已经试了这小弓的力道。因此这次她再无失手,那小箭准确无误的插入象棋和冰面之间,将象棋弹的在空中转了三圈,又稳稳落下。众人都鼓掌叫好,她也很是开心。 但第四轮开始前,宋文如小声提示她:“你不能一直赢,今日是公主生辰。”卫泱泱这才反应过来,今天不是叫她来出风头的,是要陪着公主开心的。可是如果再输,她是真的要丢大人了,得想个办法才行。这次她和公主、王青梅、宋文如一组。她看到那冰面上的箭射得到处都是,十分杂乱。但因那是她们玩游戏的成果,所以公主并没有叫人收走箭枝。卫泱泱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只顾着盯着象棋看,并没有人仔细看她们手里的动作。虽是小箭但毕竟还是有危险,因此四人站的并不近,其他人站的更远。那河面上的箭枝七零八落也数不清楚,如果她同时射出四枝箭,应该不会被人发觉。 这时候,老天爷也来帮忙,天上居然下起雪来。西北风吹起雪花,在天空乱飘,其他人更加看不清楚她这里的情况了。等宫人这轮发出射箭的指令时,她便用了一招四仙女,四枝箭同时射出,竟然射在四枚象棋上,将每一枚都翻了个个儿,四个女孩子都高兴极了。接下来两轮,她也继续用四仙女帮队友射象棋。但第七轮时却出了岔子,象棋刚刚落地,孟津公主便叫起来:“我这箭还未射出,这是谁干的?”卫泱泱大惊失色。原来宫人口令发出时,因为天气太冷,公主感到手有点僵,便活动了一下。箭还在她手上,怎么那象棋无缘无故跳了起来? 公主看着她们三人:“是谁帮我射的?”卫泱泱知道撒谎是大罪。只要公主派人来检查她们三人的箭筒,便很容易发现她的箭枝是最少的。她只得站出来:“回公主,是我。”孟津公主很好奇:“为何你能同时射中自己的和我的象棋?我不信,你再演示一次。”卫泱泱不知道会收到何种责罚,站着不敢动。孟津公主刚满十四,还是任性的年纪:“你要是不肯,我便派人去叫卫通判来,他来了你肯不肯?” 卫泱泱心想,怎么你和凤泉王都喜欢拿我家人来威胁我?但是她又很怕卫秉戈知道这事,便小心翼翼地开口哀求:“我可以再射一次。若公主满意了,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兄长?”公主并没有答应她:“那要我看了之后,满意了才行呀。”卫泱泱不知是福是祸,只得拿起四枝箭枝架在弓上。其他的女孩子都很好奇,四枝箭如何射?众人都围拢过来,仔细看着她手里的动作。 她先将眼睛闭起来,强迫自己镇定,然后集中精神拉动弓弦,四枝箭便同时射出,飞向不同的方向。众人都看到河面上的四枚象棋同时跃起,都翻了个身子,现场一片惊叹声,公主甚至叫了起来:“这是什么功夫?”卫泱泱收起弓,老老实实答话:“回公主,这是我们卫家家传的箭法,叫做七仙女。但是我比较懒散,所以只是刚刚练到五仙女而已。”公主问她:“五仙女就是五枝箭?”卫泱泱点点头。公主指着她:“那你射一次五仙女给我看看。”卫泱泱听到要射五仙女,却没刚刚那么镇定了:“回公主,我五仙女练得不好,可能第五枝箭不能成功。”众人都闹着要她演示,公主就发话了:“没关系,我们只是想开开眼界而已,你试试?”卫泱泱只得从命,她拉起五枝箭,然后松手。果然,第五枚象棋只是轻轻跃起,却并未翻身。虽然不成功,但是这箭法已经很让众人惊讶了。 公主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期待:“这箭法好学嘛?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明年秋猎,我也可以箭无虚发了。”卫泱泱低下头来回话:“回公主,大仙女好学,后面就越来越难。我五仙女已经练了快三年了,也只是勉强能射出而已。”孟津公主不依:“大仙女也可以啊,你射一箭试试,让我们看看,和我们平常射的有何不同?”卫泱泱先做了解释:“回公主,大仙女如果练得好、力气够大,可以一箭穿透人的脑袋、或者射进树干里。但是这是玩具小弓,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不过,我可以试试它的准度。”说完,她拉起弓箭,对准湖边的一颗柳树:“我可以将箭从那片柳叶中间穿过。” 寒冬季节,那片柳叶已经枯黄。柳树枝最是柔软,这时北风呼啸,柳枝柳叶随风摆动,想射中并不容易。卫泱泱对准那柳树,辨别着风向,她看准了柳枝摆动的方位,一箭射出,那枝小箭真的从柳叶中间穿过,掉在了地上。众人又发出一阵惊叹声,公主带头向柳树冲过去。她们站在树下,人人都看到了,那枯黄的柳叶上确实有个箭头穿过的小窟窿。卫泱泱展示了这一手绝技,虽然不算百步穿杨,在花都却也是很难见到的。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从她刚刚背诗时的轻蔑,已经转成了佩服。她们将卫泱泱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问:应该如何做,才能像她一样射得这么准? 卫泱泱知她们只是清高,并非恶意,也就耐心地一一解答了她们的问题。在她们还在讨论的时候,孟津公主已经等不及了。她拿起弓对准另一颗柳树,催促着卫泱泱:“你快点教我这个,我现在就要学!”她力气很小,箭飞出去显然是射不中树叶的。可万万没想到,这时御花园的假山后面,居然走出了几个人!那箭对着人群飞去,虽是小箭要不了人性命,但若射中眼睛,也是能射瞎人的。众贵女都发出惊恐的呼声,对人群处大喊:“快快躲开。”但那箭极小,北风呼啸,地面上枯叶翻飞,来人并未看到有什么东西射来,也就未做出闪避的动作。 卫泱泱连忙搭弓,又射出一箭。她的力气比公主大得多,因此后面一箭,反而去势更快,在前面一箭射中人之前,将它击飞了出去!两枝箭同时摔在石头上,这才将危机解除。众人正准备松一口气,突然发现,来人居然是“三四五六”四位皇子!为首的便是申明煌,他看到摔在石头上的箭,一眼便知道这是卫泱泱的“杰作”。皇子们越走越近,孟津公主带着众人向他们行礼。 申明煌平复下心情,走到卫泱泱面前。他见她当众生事,虽心里有意替她开脱,也不得不先斥责她一番:“你好大的胆子啊,敢行刺皇子?”卫泱泱大气都不敢出,这凤泉王处处看她不顺眼,只怕今天又要骂她。孟津公主知道是自己的错,赶紧开口解释:“皇兄,不是的。是我刚刚射着玩,没想到你们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事发突然泱泱才补了一箭,将我那枝箭撞偏的。”申明煌听完公主说的,很是满意:她果然心里有我。想到这里,他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对着卫泱泱说:“那你免礼吧。”对方这才敢起身。 申明渊赶紧来打圆场:“你们这是在玩什么游戏,怎么人人都拿着弓箭?这大冷天,连鸟都没有,你们在射什么?”孟津公主赶紧对他说:“我们在玩一个新游戏:射象棋,就是那些。”她指了指湖面:“要能将象棋射的翻过来,才算过关。”皇子们本就是下课之后来给她庆祝生辰的,一听这话,都来了兴致,三皇子申明銴问她:“我们也可以参加吗?”做游戏自然是人越多越热闹,孟津公主很高兴:“当然。”皇子们便和众贵女一起,准备射箭。孟津公主忽然转头对着卫泱泱说:“你不能参加,你每次都赢。”卫泱泱听了这话,简直求之不得,连忙推开几步:“好,我不参加,我只在一旁观战。” 这一轮,没一个人射中。第二轮,轮到别人射时,申明渊将卫泱泱唤到自己身边,开始问她要如何拿捏力道。卫泱泱附在他耳边,将发力要领讲给他听,因为他们二人已经在一起练习了小半年,所以他一听就懂,这次一下子就成功了。申明煌看到两个人亲亲我我,聊的十分热闹。卫泱泱在申明渊面前时,非常放松;在自己面前时,就比较拘谨。不行,得赶紧采取行动才是,卫家的势力,绝不能让申明渊得到。 第六十八章 紫珠手串 晚上,孟津公主做主,将贵女们都留下吃饭。因是女孩子们的聚会,所以皇子们都识趣的早早离去了。饭后,孟津公主又叫来戏班子,在暖阁中唱戏。卫泱泱初来花都不久,这大阳官话-花都雅音她从小便学,说的十分流利,可是这花都梆子的戏腔她却听不懂。而且这暖阁里外烧的是柴,所发出的热气,通过墙壁中间的空隙处,将整个暖阁烘地燥热无比。别人听的津津有味,她却热的满头大汗、坐立难安。因她在一众贵女中,父亲官职最低,所以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她见人人都在欣赏戏曲,并无人留意自己,便从后门溜出去,到外面透透气。 屋外还在下雪,比里面的酷热难当,简直要好太多了。卫泱泱站在回廊处喘着大气,终于凉快了。这时候,有人从回廊处慢慢向她走来。夜幕低垂,她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但她知道擅自离开暖阁,若让人看见自己,那是不合适的,就赶紧准备避开。可那人忽然开口唤她:“卫小姐。”她听出说话那人是申明煌的侍从任家旭,知道对方认识自己,只得小声答应着:“是我。”任家旭走的离她更近了些:“卫小姐,殿下请您到旁边聚一聚。”卫泱泱赶忙拒绝:“不行,我不能离开太久。公主会不高兴的。”任家旭向她行礼:“卫小姐放心,殿下是负责礼部的,这宴席和戏班都是他安排的。公主若问起来,他自有办法解释。”卫泱泱这才点点头,随着任家旭离去。 他们没走多久,就到了另一间屋子内。虽然皇宫的管理十分严格,但申明煌负责皇室一切典仪之事,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安排自己和一个人私会,还是不难的。 她走进门时,申明煌见她是临时出来,并没有穿披风,便关心起她来:“穿的这么单薄,冷不冷啊?”卫泱泱并不知道他突然召见是何用意,先向他行了礼:“回殿下,不冷的。”申明煌指了指自己身前的桌子:“刚刚宴会上没吃饱吧?这里有几道小菜,快点过来填填肚子。”卫泱泱看他和白天的态度截然不同,眼里笑意盈盈的,说话也温柔。他平日里凶巴巴的,习惯了倒也不觉得奇怪;今日说话柔声细语,卫泱泱反而有点害怕了:“殿下叫我来,有事?”她心里嘀咕:莫不是白天得罪了他,晚上来找我算账?可是那也不怪我呀,公主已经解释过了,这人怎么没完没了。难不成又想拿乳茶给我吃? 申明煌忽然觉得她和在姑苏时有些不同了。不止是她现在爱穿女装,头发上发饰也多了,还有她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是总兵府的千金小姐了。他低下头来问:“怎么两年不见,倒对我有点生疏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卫泱泱仍是低着头,并不看着他:“回殿下,在姑苏时是战时,并不用讲什么规矩。可现在是在花都、在大阳皇宫,自然不能逾矩。”申明煌见她这么说,话里话外透露着生分,便伸出左手来,抚摸着她的肩膀。卫泱泱觉得十分不妥,但是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妥,也不敢闪避,只得认他抚摸。 申明煌见她眼色犹疑,就有点生气,不明白她为何态度大变,难道真是因为认识了申明渊的缘故?他只得拿出杀手锏来,将那层窗户纸捅破:“怎么,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卫泱泱赶紧抬起头来:“心意?什么心意?”她这样反应,申明煌更是纳闷。他平常对待别的女孩子时,双方进展到此时此刻,女孩子都会娇羞的低着头,等他发誓,怎么卫泱泱和别人截然不同?他忍着怒气,一把将卫泱泱拉到自己怀里:“你是不明白,还是装傻?”说完,他低下头去准备吻她。卫泱泱并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但是身体仍本能的歪了一歪,避过了他。 申明煌第一次在女人身上没有得手,他以为是对方害羞,就再一次发起进攻,抓起了卫泱泱的右臂,揽着她的腰,离她越来越近。他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子,和卫秉钺相比,是完全不同的俊法。卫秉钺是俊美,而他是俊朗。但卫秉钺是卫泱泱的哥哥,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他还仗着卫泱泱比他年纪小打不过他,天天欺负卫泱泱。兄妹二人在一起比武较量时,当然有无数次身体接触,可是这在卫泱泱的心里,并非男女之间的肌肤相亲。她和卫秉钺常常打到滚落在沙地里,滚的衣服里都是沙子,也没有丝毫的不适感。而她在对敌作战时,也曾经挽起袖子,搂着敌军乱砍做一团,也未曾有今天这种感觉。这感觉她说不上来,只觉得申明煌的眼神像钩子一样的盯着她看,好像能把她整个人钩进他心里。 卫泱泱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她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当然是申明渊身上散发出的成熟男性的魅力。两人已经紧紧地贴在一起,她总觉得心里有点不适:“殿下,你放开我,你不要以为我不敢还手哦?”申明煌知道女人都是欲拒还迎的,对她故意笑笑:“好啊,你还手啊。”卫泱泱心内奇怪:“怎么还有人主动找打的?”她不放心,又确认了一遍:“殿下,是你答应的哦,我可以还手的,不能算我不尊重凤泉王。”申明煌心想:她撒娇起来也和别人不同,还挺可爱的。虽然她行为粗鄙、不学无术,可她是卫戍平的女儿,做个庶妃还是可以的。慢慢调教个几年,应该会有进步。 想到这里,他又低下头去,将嘴巴慢慢贴近对方。可他万万没想到,卫泱泱居然拿起桌子上的一块杏仁饼,重重地塞进了他嘴巴里。申明煌吓了一跳,赶紧将杏仁饼吐出。他平日里最注重仪表,连自己的袜子都要求熨烫的一点褶皱都没有。这饼子突然塞在嘴里,碎渣飘得他半张脸都是,搞得他十分狼狈。他这才相信,卫泱泱说的“还手”是真的还手。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卫泱泱,卫泱泱连忙把自己的责任推脱干净:“这是殿下你说的哦,叫我还手的。幸亏你是皇子,我只是给你吃杏仁饼;若你不是,那你吃的应该是这杏仁饼的盘子了。” 申明煌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拿出手帕将脸擦干净,满脸都写着怒意:“卫泱泱,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居然这样对我?”卫泱泱疑惑地看着他:“一片真心?”她仔细的在脑子里搜索了下,真心是什么意思。好像她八哥对着八嫂说过。申明煌见她那个表情是真的不知道,便气呼呼地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腕处:“你是傻子吗?我送你的紫色手串,天下只此一份,这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我要你,做凤泉王府的正妃!”这句卫泱泱倒是听清楚了,可她还是不明白:“正,正妃?”申明煌快要被她气死了:“对啊,若不是凤泉王妃,谁配戴着凤泉王的信物?” 卫泱泱的眼睛,只怕现在瞪的比个铜铃还大。王妃!王妃?这话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她脑子里混乱极了。她赶紧开口问个清楚:“王妃,是不是,是不是,就是要做新娘子。要穿着红色衣服,嫁给,殿下你?”申明煌怒意未减:“对,要做新娘子,要做皇家的儿媳妇,你现在明白了没有?”卫泱泱吓得赶紧拍拍自己胸口:“那,那怎么是我啊?那边暖阁里那么多贵女,殿下怎么不选她们?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申明煌真的怕自己气得昏过去,他戳了戳卫泱泱的脑袋:“你能不能好好想一想,我若讨厌你,干嘛将手串送给你?我喜欢你,明不明白?你知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啊?要不要我解释给你听啊?我若不喜欢你,干嘛刚认识就带你去游山塘街啊?我是很闲吗?” 卫泱泱大惊,原来送人礼物、带着人一起逛街就叫喜欢?她仔细想了想,应该是了,八哥订婚前也经常带着苗姐姐出去玩的,原来是这样。她并没有见过别的情侣都是如何相处的,想来应该都和她八哥八嫂一样吧。可是再想想,她八哥每次见八嫂,都是从头笑到尾,可是凤泉王见她却并不是这样的。申明煌见她还是不说话,便一把抓着她的右手,卫泱泱有点慌乱,但这次又不敢推开。申明煌低下头看着她,十分温柔:“别害怕,我知道你不懂。以后,我会慢慢教你的。”卫泱泱听他这样说,脑子里像一盆浆糊,装满了问题,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提问。她想起来兵法里的“以不变应万变”,就继续不说话,等着看申明煌要做什么。 申明煌拉着她来到屋外,这宫里给公主庆贺生辰的烟花正在怒放。他知道卫泱泱喜欢看这个,就指了指夜空:“好看吗?”卫泱泱现在完全没心情欣赏烟花,她仔细回忆着申明煌送她紫色手串时说的话。她记得很清楚,他当时送时,说的是她将来若有机会来到花都,可以拿着这串手串作为信物,去凤泉王府见他,这样他便会带着自己去花都的商坊街去逛街,仅此而已。他并没有说过收下这手串就得嫁给他啊。 第六十九章 吟诗作对 卫泱泱等过了年就十八岁了,家里人都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随着年龄渐长,这个一直没心没肺的姑娘也逐渐有了自己的烦恼。比如说凤泉王对她许诺的凤泉王妃之位是怎么回事?再比如说,清河王看过她头发的事她又要怎么办?她参加完公主生辰宴的当晚,一回到桂园,就马上找出那紫珠手串来反复打量。凤泉王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她是会克死人的,嫁不嫁得出去都是未知,怎么可能去做王妃?再说了,明明凤泉王那么讨厌她,见她时总是板着脸,和八哥见苗姐姐时截然不同,为何选她做王妃?这朝堂争斗是海西长大的卫泱泱完全不明白的,她想了一夜,想的脑仁疼,也没理出个结果来。 冬日里,花都城的贵族们,最重要的活动,便是去西山泡温泉。因卫泱泱平日里不能出门,申明煌没什么机会见她,也不能跑去微微巷里和她私会,便趁着这个机会,请宋文如邀请卫泱泱一起去。宋文如是个很好心的姑娘,她虽然同申明渊并非同一阵营,但她看得出,清河王和卫家小姐很是般配,她很愿意成其好事。因此在申明煌吩咐她之后,她欣然又拜访桂园,邀请卫泱泱一起去西山玩。哪知平日里爱玩爱笑性格爽利的卫泱泱,今天一反常态,并没有爽快的答应:“文如,去西山,是不是一天回不来啊?”宋文如心情很好,忙向她说明情况:“自然,只坐车过去就要一天,我们要在那里住半个月才回来。哦,皇上皇后也要去呢,机会很是难得,凤泉王好不容易才把你名字加进去的。”卫泱泱听到她提起申明煌,就更不愿多事:“哦,多谢凤泉王的好意。但我会克人,我不能和大家住在一起,不吉利的。我就不去了。”宋文如看她的样子,显然是很想去的,只是因为她八字不好不能同去,很为她感到遗憾,便安慰她:“没关系泱泱,西山温泉周围,就连冬天都开满了花。等我回来时给你带一朵干花来,你看到花,就好像和我们一起去过了,好不好?”卫泱泱很是感激,对她再三道谢。 等她冬月二十到了清河王府,申明渊也邀请她同去西山,她只得再次拒绝。这次和上次去围场射猎不同,上次她只是参加了打猎,并没有和别人接触,而且只是去了一天,就骑马赶回了花都。但这次,是要连着去半个月,且皇帝皇后都在,她若住在那里,帝后的身体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她和自己,都脱不了干系。申明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只得拿出一本《颜氏家训》来,先给她简单讲了一遍这是本什么书,又对她说:“我走了之后,你便在桂园看这本书,能看多少就看多少,若有不认识的字、不懂的意思,等我回来,再同你讲解。” 卫泱泱在他的指点下,已经读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这《颜氏家训》对她来说,显然更难些,但她还是很高兴:“嗯,那殿下也别忘了继续练二仙女,我们谁也不能落下。”申明渊听她这样说,一时好胜心起:“那是自然,我怎么可能输给你。”他看卫泱泱有点不服气又不敢反驳他,就卖了个关子:“你若是在桂园好好读书不惹事,那等我回来时,就送你一个小礼物。” 他之前送的礼物,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是他自己画好图纸,再找匠人制作的小玩意儿,很对卫泱泱的胃口。听他这么说,卫泱泱马上来了精神:“什么礼物?是不是我没见过的风筝?”在海西时她说她不会放风筝,申明渊答应她,若她有机会来花都,就教她放。申明渊说到做到,每次她来王府,只要天气晴好,两个人都会放一会儿风筝。而且每次放的风筝都不一样,这半年来,她陆陆续续收到了二三十只形状各异的风筝。有她最喜欢的那个骷髅风筝、能发射炮弹的大炮风筝、金箍棒能随风摆动的孙悟空风筝、甚至还有能喷射出火焰的巨型金龙风筝..... 但这次,申明渊却没说是什么,只是神秘一笑:“等你看到时,自然就知道啦。”听他这么说,卫泱泱心痒难。她简直是盼着申明渊赶紧去西山再赶紧回来,要不是对方是清河王,她真的恨不得现在就把他赶出清河王府。可是想想申明渊送礼物的条件是要她好好读《颜氏家训》,她又愁的叹起气来,生怕对方回来时,自己还没有读完,就得不到礼物了。申明渊看她的样子,要她读书比要她去坐牢还要苦,就哄着她说:“这本书并不太难,里面的字多数你都认识的,只是不解其意。但读书百遍其意自现,你就权当这是字帖,将里面的内容抄写几遍,慢慢就会懂。” 卫泱泱抱着书,小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还想学作诗,可是殿下和文如都去了西山,就没人教我了,我只能等你们回来。”“学作诗?”这话从卫泱泱嘴巴里主动说出来,让申明渊十分惊讶。卫泱泱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就很不服气的看着他:“殿下是觉得我学不会?”申明渊连忙摇摇头:“当然不是,只是你主动要学作诗,这可是我认识你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我记得我最开始要教你写字,还得好话说尽,求着你学呢。”他说的是两个人去年在海西刚刚认识时的事情,那时候卫泱泱还不知道他是皇子,对他态度颇不友好。听他今日又讲起旧事,卫泱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还是很认真地说:“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就是想学作诗啊。月头的时候,我不是进宫给孟津公主庆贺生辰,谁输了谁便要作诗一首。别家的小姐现场作诗,张口就来,可我连背都背不好,让人耻笑。我可是卫阎王的女儿,怎么能这么给我们卫家丢脸呢?” 她进宫那天申明渊也在,可他去的晚,并不知道贵女们还有作诗这个环节。他在海西时曾经亲眼见过卫家子弟将卫家的荣誉看得很重,而且整个家族都很团结。他可以想象,做不出诗这件事,别的贵女若是看不起卫泱泱也就罢了,若是因此敢看不起卫家,只怕卫泱泱心里,会把这当成奇耻大辱,非要把这场子找回不可。从公主生辰至今已经有十八天了,他估摸着卫泱泱这些天每天都在桂园生闷气,指责自己给卫家丢了脸。她中间也来了王府三次,却忍到今天才敢开口,可见是忍了很久的心里话。 申明渊想到这里,找到了一个可以让她后面半个月呆在家打发时间的好方法:“你想学是好事,我可以从最简单的开始教起。学作诗,第一步要学的,就是韵脚。”卫泱泱听他愿意教自己,开心不已,但听到他说韵脚,就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熨脚?我听过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那熨脚,是要学作诗之前,把脚烫一烫才能学会吗?”申明渊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是熨斗的熨?不是的,是韵律的韵。”他随手拿起书桌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下“韵”字,然后指着那字说:“是这个字。我们大阳的文字,每个字是一个音。若韵脚押对了,那么读起来就抑扬顿挫、朗朗上口。” 他想起来卫泱泱喜欢唱歌,就接着说:“你在沙漠里骗袁疏阔的时候,不是就唱了一首歌嘛,我记得歌词是这样:将士英勇哎,吓破敌胆;卫家忠心哎,保我河山。告别爱人哎,杀个痛快;马革裹尸哎,母亲莫怪。这歌上半阙的韵脚就是敌胆的胆、河山的山两个字,也就是发“安”的音;而下半阙韵脚就是痛快的快、莫怪的怪两个字,也就是发“艾”的音。”这首儿歌是海西人从小就学的,人人都会唱。卫泱泱刚记事起就会唱,她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学过,而是从娘胎里就会了。她没想到一首简单的儿歌,申明渊也能讲出这一大堆的解读出来。 申明渊见她听的似懂非懂,脸上还有些迷茫,接着又说:“你最喜欢的岳飞岳将军,不止打仗打得好,词也写得好,可以说是文武双全呢。他曾经写过一首《满江红》的词牌。至于什么是词牌,等我回来之后再慢慢给你讲。”卫泱泱听他提到岳爷爷,就抢着说:“满江红?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我会背,是不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还有,还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臣子恨,要踏破贺兰山缺!”一首好好的《满江红》,被她背的颠三倒四。她说的“会背”,只不过是卫秉钺看书时嫌她烦,故意逼着她背诗,好让她别来打扰自己而想的馊主意。卫秉钺比她大不了几岁,对她完全没有耐心,也不给她讲这首词的来龙去脉和含义,只是一味逼着她背。搞得她提起上句忘了下句,根本不知道岳飞是在极度悲愤的心情之下写的这首词。 申明渊见她知道满江红,就直接解释起里面的韵脚来:“你看,空悲切的切、何时灭的灭、匈奴血的血,这每句末尾的几个字,都发“叶”的音,这就是韵脚。就比如书桌上,宣纸的纸和戒尺的尺都发“日”的音。再比如,我们大阳是阳光灿烂、开满鲜花的美好国度,是天底下最强大富裕之国。这大阳的阳字,有什么字是和它同一个韵脚的?你找出十个来?”卫泱泱这倒被他问住了,她掰着手指头仔细想着自己认识的字。想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开口:“我喜欢吃的烤羊腿的羊字。”申明渊听了好笑,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烤羊腿,这倒符合她吃货的风格,但他还是鼓励对方:“嗯,这个烤羊腿很对,还有呢?”卫泱泱又继续数着:“还有姜,吃的生姜。我祖籍是开封府的,我祖爷爷从开国时才从开封来到海西,家乡的乡。还有殿下是皇子,皇子的皇。光明的光、晚上睡觉的床、窗户的窗、沙场秋点兵的场。然后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来第十个的想。”她每说一个,申明渊就点头以示鼓励,但听她说到“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第十个的想。”申明渊又想大笑,他数了数,卫泱泱已经找到了九个字,就提示她说:“你尊姓大名啊?”卫泱泱好奇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很骄傲地答:“我姓保家卫国的卫,叫大国泱泱的泱。啊对了,大国泱泱!十个字,齐了!” 申明渊接着她说的话,随口帮她补充:“大国泱泱,我们大阳地大物博、历史源远流长,什么最长?除了长城,便是长江。长江顺流而下,出了东海,流入浩瀚海洋。你想学作诗,得先多多背诗,到哪里去找诗词?我这书房里有不少典藏。我除了每天读书练武,还要去朝堂。在朝堂之上,官员们各个都忙,忙着处理政事、造福百姓一方。你们卫家军精兵强将,用的是朝廷的军饷、吃的是百姓交上来的食粮,要多多杀贼才能拿到奖赏。你卫大小姐和花木兰一样飒爽,不爱女装爱男装,却并不喜欢淡抹浓妆。你好好学,很快便能像文如一样,出口成章。” 卫泱泱想破了头,才想到九个字;他这么随随便便一想,便是好几十个字。他刚刚在说的时候,卫泱泱的眼珠子,简直要跑出自己的眼眶,钻进他脑袋里去,看看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申明渊又给她留了作业:“你回家去,每天找一个不同的字,然后给每个字找二十个韵脚。一直找到我回来。”卫泱泱喜欢这个作业,满口答应。等申明渊走后,她老老实实呆在桂园,每天除了练功就是读书,日日盼着申明渊能早点回来,好知道那是什么礼物。在这迫切的期待中,她早就将申明煌说的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七十章 新年礼物 申明渊去西山温泉的这段日子,卫泱泱倒也并不孤单。她在海西的父兄叔伯,凡是从四品以上官职的,每年都要轮流来花都向皇帝述职。现在年关将至,来的人就更多了,每隔几天她就能见到一名亲戚。每个亲戚来时都会给她带些海西的特产,解她思乡之苦。除此之外,三哥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三嫂也会派人送来桂园;六嫂也会时不时的让人送些巩县的吃食。她虽然不能出门,但生活并不单调,隔三岔五就收到小礼物,还可以给海西的家人写信,剩下的就是安安心心读书。 但她心里最惦记的,还是申明渊答应送她的东西,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她每天都要抽出半个时辰想答案。申明渊只不过走了半个月,她却神不守舍,感觉像等了半年那么久。连山茶都看出她不对劲来,一直问她是不是得了相思病了?相思病?卫泱泱从来也不知道相思病会有什么症状,她没见过,别人也没告诉过她。但她自己想想,这一定不是相思病,她并不是盼着清河王回来,而是盼着清河王带来的小礼物。 终于,皇家今年冬天的西山之行结束了。宋文如托人送到桂园一本厚厚的字帖,卫泱泱打开字帖,看到里面每隔几页就夹着一朵干花,有的是梅花、有的是菊花,还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她仔细将字帖收好,就等着腊月初十到清河王府去了。因申明渊在过年时要参加很多皇家的活动,没空和她一起练功,因此这天也是嘉获十二年卫泱泱最后一次到清河王府。她一进门,连披风都没解下,就急着张口:“殿下,我的小礼物呢?”申明渊无奈的哼了一声:“怎么还有人主动索要礼物的?我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遇到。还有,我送你礼物了,那你呢?送我什么?”他本是想逗她一逗,可是没想到,卫泱泱居然真的给他带了东西来:“我是要送给殿下一个新年礼物的。可是在门口被侍卫给收走了,不许我带进来。” 她说的委委屈屈,申明渊疑惑不已。她每隔五日来一次,门口的侍卫、书房和练武场的下人对她都已十分熟悉,而且每次申明渊都是派王府的马车去接她的,侍卫怎敢轻易拦阻她带东西进来?他想了想,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被收走,卫泱泱送给他又不能带进来的,那便只有一样-武器。他啼笑皆非:“你不会是扛了一柄剑来送我吧?”卫泱泱听他说完,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要疑惑:“殿下怎么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申明渊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居然猜中了。他赶紧叫凌泉去传讯,命人将那柄剑送来。 等他看到那柄剑时,又无奈又好笑。他是皇子,逢年过节,少不得有官员来王府送礼。可是现在新年将至,别人送的都是一些吉利喜庆的东西,谁会大过年的送一柄剑来?但卫泱泱并不知道这个规矩,她还很有兴致的抽出那柄剑来,向申明渊展示:“这是我腊月初一那天在一家破旧的古玩店里淘来的。我看到它脏兮兮的被扔在角落里,连剑鞘都没有。我问那店主,这柄剑怎么卖?那店主说,这是他爹年轻时收罗的破铜烂铁,根本没有玉器木头值钱,一直卖不出去。现在他爹去世了,他找出来一大堆这样的旧物,正准备拿出去扔了。我若是要,随便给个五文钱拿走。我便过去角落,找自己需要的东西。没想到,这剑有两把,是一对的。那店主的爹应该只是个古董商人,不懂武器,他父子二人并不知道这种剑应该是要用一次擦一次油做保养的。他们从未擦过油,剑当然就锈迹斑斑,被当成垃圾扔掉。我怕他后悔,赶紧付了钱拿着就走。在桂园里,擦什么武器的油都有。这种剑用的精钢,是应该用牛油擦。我仔细清理了一遍,嘿,这是一对绝世好剑!” 她只用了五文钱就买到了自己喜欢的宝贝,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申明渊故意说:“哦,送给我的新年礼物,就只值五文钱?”卫泱泱一直在兴高采烈的展示那柄剑,申明渊这样一问,倒是把她给问住了。拿五文钱买的东西送给当朝皇子,显然是极不合适的。她这才发现自己考虑不周,脸上便没了刚才的神采,说话也结巴起来:“是,这,这在店主那里是不值钱,那是因为,因为他不懂啊。其实这对剑真的是稀世珍宝呢。我自己留下了一柄,特意带来给殿下一柄的。不是有个成语,叫,叫什么南橘北枳嘛,它在北方不值钱,到南方就值钱了。”她还怕申明渊不高兴,赶紧将剑缠在自己腰间:“这剑是上等的精钢所打造的,又锋利又薄,还能缠在身上。殿下做防身之用也很不错啊,出门带着方便,别人也看不出来。” 她说南橘北枳虽然用词有点不当,但申明渊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且那剑被她精心擦过,寒光闪闪,一眼就看得出是一把难得的宝剑。她平日里大大咧咧,但这次为了送礼,看得出用了心思,仔细选了一个好看的剑鞘套在外面。申明渊接过她手中的剑,舞动了几下试试,空气中传来清脆的响声,确实是个宝贝。他命凌泉妥善将剑收着,卫泱泱见他收下礼物,这才松了一口气。 申明渊说回正题:“好了,礼尚往来,该我送你礼物了。”他命人推出一辆奇奇怪怪的小车子,那车子被打造的好像一只巨型的螳螂,高度差不多到卫泱泱的胸口。车子底部是螳螂的两只脚,人的双脚正好能站在上面。他对卫泱泱示意:“你站上去试试。”卫泱泱就站在那两只螳螂脚上,申明渊又让她双手扶住螳螂头部的两条须,命她去踩螳螂脚。卫泱泱一踩之下,螳螂的腿居然被她的力量带动起来,扯动最下面的三只小轮子,车子就开始在冰面上行走。她有些好奇,又踩了几下,车子就连续走动起来。她越踩越快,整个车子就飞速在冰面上划过,虽然没有马跑的那么快,但是比人走路是要快上许多,且省力的多。 卫泱泱在河面上驶了两圈,才肯回来。她跳下车子,兴奋地向申明渊跑过来;“殿下,这个小车子怎么不需要马拉,就能走动?”申明渊笑着向她解释:“我们所有的车子,都需要外力扯动才能前行。比如我们平常见的马车,是由马来拉着走的;而那种独轮车,是由人推着走的。这个小车子,是因为你踩了那螳螂脚,它的脚连着腿,而腿和下面的轮子中间,又用了齿轮相连。你一去踩动,它就开始前行了。我上次看你想去滑冰,但滑冰时,若是坐在冰车里由别人拉动,便没了乐趣;若穿上冰鞋自己去滑,又容易摔倒。这个螳螂车十分方便,想滑就滑;想停时,你不踩,它就停了。若是快要撞到人,需要它马上停下,只要你去扭它的头,轮子就会被卡住不能前行。而且,你动一动它的两条须子,还能让它向左或者向右转,你可以慢慢练习。” 海西天干物燥,冬天虽然偶尔也下雪,但那雪水是要收集起来做一年饮水之用的,哪里舍得让小孩子去滑冰?因此和放风筝一样,卫泱泱从未学过滑冰。但花都的冬天,河水结了厚厚一层冰,可以玩个痛快。申明渊考虑十分周全,这螳螂车用木头制成,很是轻便,卫泱泱想玩时,她自己单手就能扛到冰面上,随时都可以去滑上一两圈过过瘾。这木头倒是不值钱,但这礼物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可以说是巧夺天工,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去。卫泱泱高兴的拉着车子不肯撒手。申明渊又故弄玄虚,指着那螳螂的腹部对她说:“这螳螂肚子,我还特意做了机关。你猜是做什么用的?” 卫泱泱蹲下来,仔细去抚摸那螳螂肚子,想看看能不能扭动,可是上面只有几个小孔,并不能拆开。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开关。申明渊也蹲下身子,指着那几个小孔,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在它肚子里设置了几枚毒针,若你遇到危险,就去按它脖子的第二节,毒针就会从孔中喷射出来。但这毒针是见血封喉的,若非真的遇到敌人,轻易不可使用。这机关只我们二人知道,就算有人偷走了你的车子,他也无法启动这机关。”卫泱泱以前时常身处险境,虽然她现在在花都十分安全,但这个设计对她来说仍是投其所好。所以听完申明渊的话之后,她脸上的笑容马上就灿烂起来,对小车子爱不释手。她又踩着车子去滑了七八圈,要不是申明渊拉着她去检查功课,只怕她要一直玩到天黑。 接下来的日子,她不用再去王府,就开始在桂园里天天滑那小车子玩。花都的新年是十非常热闹的,人情往来、采买物资,家家户户都十分忙碌。只有卫泱泱是整个花都城最清闲的人,她的桂园所需新年物品,都由三嫂派人送来。她因为克人的原因,不用去卫秉戈家里拜年和守岁,只需要和往常一样练字、学作诗、滑冰即可。 等到新年来到,正月十六闹花灯的时候,申明渊还带着她去参加灯会,送了她一盏兔子灯笼。那灯笼虽然不大,却十分精巧,点燃蜡烛之后,热气上升,便会催动那兔子和白菜一起移动,看起来好像兔子追着要吃白菜,却又一直吃不到,非常好笑。 第七十一章 误闯王府 正月十六这天,卫泱泱经过三嫂特许,和申明渊在外面赏灯赏到很晚才回来。但她夜里才睡了两个时辰,山茶便来敲她的房门。卫泱泱在床上睡眼惺忪的问:“怎么啦?”山茶隔着门,声音十分急切:“小姐,本来不该扰你,但宋小姐半夜前来,一路哭着进来的,不知道是怎么了,只得请你去看一看。”听到是宋文如出了事,卫泱泱连忙坐起,揉揉眼睛:“哦,你先给宋小姐送盆水,给她洗一洗,我马上来。”她很快穿好了衣服跑去客堂。刚进门就看见宋文如并没有带丫鬟,只身一人前来,已哭成个泪人,谁也劝不住。 卫泱泱从小一哭便会死人,有时候是敌人,有时候是自己家人。若是别人都没事,那她自己便要重病。因此记事之后,她很少为了什么事情伤心落泪,就连她二嫂和十三叔死时,她也只是躲得远远的,偷偷哭了一场,从来没有当着人的面掉眼泪。宋文如弱质纤纤,现在哭的梨花带雨,卫泱泱是个女子,也觉得对方十分惹人怜惜。可是她并没有什么劝人不哭的经验,她不知所措的开口问对方:“文如,你怎么了?”宋文如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太伤心了,坐在凳子上,伸手一把抱着她的腰:“泱泱,你要帮我!” 叫卫泱泱去劝一个哭成泪人的女孩子,和叫她去和狼群打架,她宁愿选择后者。现在听宋文如张口求救,她马上不住声地答应:“好好好,只要你开口,什么事我都帮你。”宋文如又哭了一阵子,才慢慢恢复心情,抽抽噎噎的开始讲述:“昨天是正月十六,朝臣们都要去觐见皇上。我兄长从宫里回来后,在家里招待客人。我无意间听到他们谈话,他说凤泉王殿下受伤了!这大过年好端端的怎会受伤?一定是遇到了刺客。我等客人走后,追问我兄长,可是他嫌我多事叫我不许问。”卫泱泱吓了一跳,又确认一遍:“凤泉王?你说,五皇子?那他,他,”她正想问:“他有没有死?”又想到这样问是死罪,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到嘴边临时改了主意:“他有没有事啊?” 宋文如十分慌乱:“不知道如何了,伤重不重?抓到刺客没有?都不知道。我想去凤泉王府看一看,可是我兄长不许。殿下是亲王,我兄长不给我拜帖,我是进不去王府的。我没有办法,只能半夜偷偷出门来找你。“卫泱泱指着自己:“我?”宋文如梨花带雨的看着她:“是,你功夫那么好,万一王府里还有刺客,你总能帮帮殿下,是不是?”卫泱泱看宋文如哭的伤心,便一口应承:“好好好,我带你去。但你要等我一会儿。” 她回卧房去,将武器装备了一身,返回时还拿着两根小小的蛟龙,缠在宋文如身上:“这个蛟龙拉开引线便会爆炸。如果我们遇到刺客要伤你,你便拉开引线,扔在他身上。”见宋文如答应,卫泱泱又叮嘱她:“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在花都是犯法的。”宋文如忙点头应承:“我知道,花都城内不能用火器。我只防身,绝不主动伤人。”卫泱泱收拾好了一切,拿起自己的以德刀:“好,那咱们走吧。” 马车驶到了凤泉王府隔壁的潘边街,卫泱泱就叫车夫停车,两个人下了车,这时天才刚刚亮起。卫泱泱挥手叫车夫先回桂园去,宋文如不解的看着她:“咱们不是要去王府吗?”卫泱泱解释说:“咱们直接到了门口,要是里面还有刺客,岂不是打草惊蛇?这里离王府后门就一墙之隔,咱们悄悄走过去,趁着天色刚明,可以先观察一下状况。”卫泱泱用的办法,不过是打仗时最常用的侦察敌情,她几乎生下来就会。但宋文如并没有上过战场,见她镇定自若,心里就对了又多了一重依赖和信任。 两人走到王府后门,并不敢靠近,只隔着街远远站着,王府大门紧闭,完全看不出里面的情况。卫泱泱问宋文如:“咱们要去敲门吗?”宋文如微微摇头:“我不知道,咱们两个并非官员,没有殿下的召唤,是不能主动来拜访的。”卫泱泱想了一想:“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去走一圈看看,看是否有什么地方能翻墙进去?”宋文如马上同意她这个主意。卫泱泱便拉着她,两个人也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绕着王府四周观察着。 她俩刚刚走了半圈,才走到侧门,窄巷里便杀出一队府兵,冲她们二人前来。 卫泱泱见对方来势汹汹,将宋文如挡在身后,拿出以德刀冲了上去,她的刀刚刚和为首的那将官短兵相接,宋文如就在她身后喊:“泱泱,这是王府的人!不能伤他们。”听她这么说,卫泱泱只得收住刀,不敢还手。那队府兵便将她们二人捉起来,压进王府。两个人被关在王府的一处地下室。大概过了两天,只有一个杂役来送一日三餐,并没有人来管她们。地下室十分寒冷,卫泱泱和宋文如依偎在一起。两个人不管如何追问那杂役,那杂役都不回应。宋文如褪下手腕上的金镯子给他,求他向外面的人通传。但申明煌治下十分严苛,那杂役也不敢收,放下饭菜就走。 随着时间的流逝,卫泱泱看着宋文如不吃不喝,一副快要疯了的样子,只得劝她:“文如,往好的地方想。咱们不管用什么方法,这不是进来王府了嘛。现在还有人给咱们送饭,说明王府里秩序如常。可能殿下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忙了没空见我们。”她这样说只是随口安慰对方之语,可宋文如却信以为真:“对对对,也许殿下查到了刺客的行踪,正在忙着抓刺客找主谋,才暂时不能来。”卫泱泱将那饭菜往她面前推:“那吃饭吧,吃饱喝好不想家。”宋文如听到她提起“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出来三天了,也不知道家里该怎样着急。”卫泱泱只能继续哄她:“没事的,你从家里跑出去,你家人肯定知道你去找凤泉王了呀,对不对?”宋文如失魂落魄,只是呆呆点头。 卫泱泱又指着饭菜:“快点吃饭吧,这天冷,很快就凉了。”宋文如看着地上的盘子,叹了口气:“我从来都没在这么差的环境里,吃过这么差的饭菜。”其实那饭菜已不算差,比起平民百姓吃的,已算得上很好了。但是宋文如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卫泱泱仍是笑嘻嘻地:“这很好啦,你还不知道呢,我们在海西的时候,有时忙着追击敌军,根本都顾不上生火做饭,只能一人发一个硬硬的贴饼子,边走边啃。这菜热乎乎的,还有肉有蛋。要是我们打仗时,能吃到这饭菜,我都能攒点力气,多杀两个敌军呢。”宋文如听她说的轻松,也止住了眼泪,端起碗吃起来。 夜里,两个人冷的睡不着,便互相说说话。卫泱泱好奇的问对方:“文如,你很喜欢殿下是吧?你别觉得我问的问题傻,是不是为一个男人掉眼泪,就是喜欢他?”宋文如听到她的问题,有些诧异,反问她:“你从来没有心上人吗?”卫泱泱仍是很疑惑:“心上人?怎样才算心上人?”她问到这里,宋文如的脸上,显示出了少女的娇羞:“平日里想起他来,就忍不住笑;但等真见了他,又感到害羞;他受伤了生病了会担心,他做了什么大事,会为他感到高兴。如果,”她说到这里,语气羞涩又坚定:“如果他掉下悬崖,便想跟着他一起跳下去。” 卫泱泱仍是没心没肺:“那我应该没有心上人吧。我想来想去,没有什么人掉下悬崖,我会跟着跳下去。不过,我的亲人朋友,谁要是敢把他们推下悬崖,我会把这个坏人也推下去给他陪葬!”宋文如听她这么说,才露出笑脸:“你没心上人,难道也没听过、看过,别人相爱的事情?”卫泱泱摇摇头:“没有啊,我在卫家军蓝营,很少见到外人。我一年只能见我父母兄长三四次,其他时间都得住在军营里。我有问我八哥,但是他总说我是小孩子,他不肯告诉我。”宋文如觉得她的回答十分好笑:“令兄是男人,自然没办法告诉你,女子的心思是怎样的。”卫泱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她从小到大不知道见过多少人流血重伤,申明煌目前不知伤情如何,但只要人没死,在她心里,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宋文如这么关心对方,肯定是极其喜欢凤泉王的。她想起来申明煌曾经答应她做凤泉王妃,她并不知道这事是真的还是对方逗她玩。可若是真的,那文如怎么办?她岂不是要被逼死?想到这里,卫泱泱小心翼翼地问:“那殿下喜欢你吗?”宋文如回答的十分确认:“自然。”卫泱泱有点吃惊:“那你怎么知道?男人喜欢女人,会有什么表现?”宋文如更加羞涩:“男人若喜欢一个女人,会想跟她亲近。而且,会娶她做正室夫人,会给她名分。”卫泱泱听到“正室夫人”几个字,更惊讶了:“可是我听说,要娶谁是要听父母的。你,你怎么知道殿下会,会,”她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宋文如却知道她的意思,接着她的话说:“我与殿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我的家世也坐得起凤泉王妃的位子。殿下的结发妻子,是皇上指婚的,并非他所意。而我家里,是万万不肯我进王府做侧妃的,因此他当时不得不与我斩断情丝。但王妃命薄,婚后两年,便薨逝了。殿下就向我保证,这次定会筹谋,叫我做正妃。”她一边说着,一边还露出甜甜的微笑。显然,她每次想到申明煌对她的承诺,都会发自内心的微笑。 卫泱泱想告诉她,自己也听过申明煌做同样的保证,但是又怕她听完会发疯,便委婉的说:“那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啊,万一他骗你呢?”若是别人这么说,宋文如一定当场翻脸。但她知道卫泱泱说话没个分寸,非但没生气,反而耐心解释起来:“不会的,殿下在王妃葬礼的次月,就送我定情信物,定会给我王妃之位的。”说着,她将右臂衣袖挽起来,露出胳膊:“这是他当时亲自给我戴上的,天下只此一份。”花都女子并不轻易将手臂给人看,但卫泱泱是女子,看一看她的手臂,自然没有什么关系。 但当卫泱泱看到她手臂上那串紫色手串时,惊得差点跳到房梁上去!宋文如的右手腕上,带着一串手串,那手串上有十颗天然的紫色水晶,每一颗都又圆又大,一看就知并非寻常首饰。更重要的是,那手串和申明煌送给她的那串,几乎一模一样。更加巧合的是,那手串也是申明煌亲自给她戴上的,也是许她正妃的。卫泱泱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不,这绝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宋文如看她半天不说话,以为她听的入迷了:“泱泱,你不必羡慕我。你这么热心肠,卫总兵在军中也很有威信,你会找到好男子对你的。”她还很主动的帮卫泱泱出主意:“你也不必要求夫君的武功胜过你父兄。毕竟,这天下男子,武学上能胜过令尊令兄的,只怕并不太多。只要家世相当、为人稳重、真心待你,那便行了。”按照卫泱泱的性子,她肯定得马上告诉宋文如,申明煌是骗子!但她见这个傻姑娘这时候还在关心自己,便将嘴边的话重重咽了下去。不行,那手串的事绝不能告诉她,不然她只怕,只怕会上吊吧? 第七十二章 凤泉王妃 她们两个一直等到第三天中午,才有个护卫长模样的武将走了进来审问她们:“你们是什么人?敢来王府行刺?”卫泱泱站起来同他理论:“什么行刺?我们是来探望殿下的。”那护卫长看她胆子比另一个更大些,就对着她质问:“你们鬼鬼祟祟在府门外走了半天,还带着武器,到底是何居心?”宋文如见他身穿的盔甲是将官而非士兵,想必有些见识,便也站了起来,拿出尚书府小姐的派头来,不卑不亢地说:“这位将军,我是礼部宋文卓宋尚书的六妹,是来看望殿下的。烦请您通报一声,我想殿下一定肯见我。”那护卫长听到之后吓了一跳,他是王府侍卫长,自然知道宋尚书是谁。宋文如以前也偶尔来王府,但因她每次都进侧门,走的是女眷通行的小路,因此那护卫长并没有见过她。宋文如又指了指卫泱泱:“她是,”卫泱泱连忙伸出手去掐了掐她,她便没有再说下去。 那护卫长连忙将她的身份向上通传。等申明煌听到宋尚书的妹妹来看他,却被府兵抓起来,关在地下室关了三天时,也惊了。他忙派人将宋文如请到客房,并找人去宋府送信。有他下令,宋文如和卫泱泱便很快被王府里的人客客气气请到客房。不一会儿,有侍女给她俩准备了热水沐浴,又送来了新的衣衫,还有梳头娘子来替她二人化妆盘发。卫泱泱看到那送来的两套衣服,材质截然不同。她虽然平日里对吃穿用度并无特别要求,但她毕竟是卫府千金,且在花都生活了一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那衣服,有一套是给官女子穿的,另外一套材质虽也很不错,可明显是丫鬟的衣服。她们两个都是官家小姐,为何差距会如此之大?她略想了一想,就明白了。宋文如平日里的穿着打扮,是个标准的花都官女子,十分富贵且得体;而她喜欢穿劲装,为了防止打架时将玉石首饰打碎,她平日里戴的只是金银首饰和申明渊送给她的绒花,看起来身份就没有那么尊贵。加上刚刚在地下室,她制止了宋文如报自己的名字,她二人又是结伴而来的,只怕王府里的人,把她当成宋文如的丫鬟或者女侍卫了。 等两人换好衣服,有侍女对着宋文如说:“宋小姐,殿下请您去见他。”宋文如点头对着那侍女道谢。卫泱泱果然没有猜错,那侍女只对宋文如行礼,并不对她行礼,自然是人人都把她看作是宋府的丫鬟了。想到这里,她走前一步,在宋文如耳边小声说:“殿下讨厌我,你不必说我来了。”宋文如不知她是何意,但知道她一向做事稀奇古怪,也就点头应了她,随着那侍女走了出去。 等宋文如到了后堂,看到申明煌面色苍白,正坐在凳子上休息。她心疼不已,赶紧走上前去,声音都有些哽咽:“殿下!”申明煌见她的样子,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就关切地问:“听说你被关了三天?可受伤了吗?吓着没有啊?”宋文如摇摇头,将委屈都放在心里:“我没事,他们并没有虐待我,这点苦不算什么。只是心里实在担心殿下,吃不下睡不着。”申明煌抓着她的手,安抚她说:“别担心,正月十六那天我和教习过招,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只是小伤。”他只是练功时受了轻伤,怕官员们蜂拥而至前来探望,会引起嘉获帝不满,就命人闭门谢客。宋文卓回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宋文如关心则乱,越想越离谱,最后想到他被人行刺上去了,这才不顾一切跑出家门去找卫泱泱。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宋文如还是有点不放心,她放下尚书府小姐的害羞,大着胆子问:“殿下,能不能让我看看伤口?”申明煌知道今日若不给她看,她定不依不饶,就解开自己衣衫,露出结实的胸膛。只见他左肩处包着白布,里面还在渗出血迹。那小小伤口,若是卫泱泱来看,定然觉得那不算什么,和剪指甲时剪到自己没什么分别;但是对于宋文如来说,那简直是要人性命的重伤。她看到意中人肩头都是血,又心疼的开始掉起眼泪。申明煌将衣服整理好,扯起嘴角笑笑:“别哭了,我没事的。这伤很快便会好。” 宋文如看过之后放了心,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胆子也太大了些,她羞得面色通红,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低头不语。对付女孩子,申明煌显然比申明渊经验老道:“你这个样子,清瘦了许多,还受了惊吓。现在送你回家,只怕你家人要担心我虐待你。你住两天,养好精神再走,好不好?”宋文如羞的不敢看他,只是微微点点头:“殿下只管静心休养,不必管我,王府的侍女们都服侍的很好。”申明煌看起来也有些累了,既然已将她哄住,自然不必再应付她,就很敷衍的打发她走:“好,我现在要去处理政事,你先回去休息吧。”宋文如只得站起身,恋恋不舍地回到客房。 申明煌很忙,每天只能见宋文如小半个时辰。看他脸色一天比一天好,宋文如也就放心了,但她并不寂寞,闲的时候,就和卫泱泱一起聊聊天。第三天,申明煌询问派去侍候宋文如的侍女山珂:“宋小姐是贵客,衣食住行上要格外用心些。”山珂非常伶俐:“是,奴婢会尽心照顾的。”申明煌又问:“她住的还惯吗?”山珂很会观察人:“奴婢看她心情很不错,和她的那个侍女坐在花园里说说笑笑的。”申明煌听着她的话,总感觉到哪里不对。宋文如母亲是皇亲,她自己也很懂尊卑规矩,就算她待下人再好,也绝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侍女坐着和自己聊天的。申明煌追问了一句:“那侍女长什么样子?”山珂记性很好,人也细心,便将卫泱泱的样子、性情详细描述了一遍。 申明煌听到她说的,越听越心惊!他只听下人回报,说是宋文如等两人一起来的,便一直以为那是她的亲随,却没想到,那是卫泱泱!他差点急出一头汗来,厚此薄彼,只怕卫泱泱要闹了!他赶紧叮嘱山珂:“你去找个由头,将宋小姐支开,再将另一位小姐带到我这里来。”山珂遵命,退了出去。她在王府中服侍多年,很会看人眼色,见申明煌如此急切,知道那另一位小姐,必定大有来头。她忙叫人又准备了两套上等丝绸制成的新衣,来到客房先向宋文如行礼:“宋小姐,殿下请人给您和这位姑娘,各准备了一套新的衣裙,请两位去试试。”宋文如道了谢,她和卫泱泱两人便被侍女们分别给带到不同的屋子里。 卫泱泱换好衣服,被山珂引领着来到另一处院子。到了院门口,山珂退后一步,请她自己进去。她倒是不怕有埋伏,大咧咧的走了进去,进了院门,看见申明煌正坐在院中对着她微笑。卫泱泱有些诧异,赶紧行礼:“殿下?”申明煌并不知道她为何与宋文如一起来到王府:“你们两个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卫泱泱自从看到了宋文如手腕上戴着的紫珠手串,就对申明煌厌恶至极。但对方是亲王,就算她知道自己被骗了,也不能将对方怎么样,更何况,她自己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损失。可她气就气在,自己并没有将所谓的正妃之位当回事,但很明显,宋文如却当了真。宋文如脾气很好,不但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嘲笑她,还送她字帖和宣纸,和申明渊一样,教她练字,她一直将宋文如视为自己在花都城里的好朋友。现在被她发现申明煌居然欺骗宋文如,比骗了她自己,还要令她气愤。但她知道,她不能轻举妄动,对方是亲王,这里是王府。而且,她是被抓进来的,并没有旁人看到。如果被申明煌看出来她有异心,现在就算是杀了她,卫家也没办法救她。 卫泱泱虽然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但她从小学习兵法,懂得虚虚实实的道理,真的消息里面参杂些假的,便可以假乱真。想到这里,她决定实话实说,用真的答案,应该能够骗过对方。她还像往常一样,笑得没心没肺的:“哦,文如正月十六夜里来找我,说是殿下遇刺了,她很担心,就叫我来帮忙。毕竟,殿下是她的表哥,我没有不帮忙的道理。”她故意在“表哥”两个字上面加重了音。申明煌怕她误会,忙向她解释:“是,我们俩从小玩到大,自然感情更深厚些。但我和她与我和你的感情是不同的。毕竟,文如只是表妹,你可是未来的凤泉王妃。”“文如只是表妹。”卫泱泱在心里将他这句话默念了三遍。她心想,他对我说,文如只是表妹;可能在文如面前又会说,卫泱泱只是好朋友;在另一个女孩子面前又会说,宋文如和卫泱泱只是普通朋友,你才是凤泉王妃。 她并不知道申明煌到底对多少女孩子许诺过王妃之位,除了她和宋文如之外,还有没有人上当?可是她再不懂,也知道凤泉王正妃只有一位。现在她已知的就有两人,那怎么可能呢?必定是一真一假,或者两个都是假的。两个都是假的?卫泱泱想到此处,心里一动。她打算先藏住这秘密,不告诉宋文如真相。万一她猜错了,是一真一假呢?也许,凤泉王是骗她的,可是对宋文如确是真心的呢?她又仔细盘算了下,自己认字不多又不懂规矩,不会吟诗作对,也不懂针线女红,可以说和申明煌是没有一点合适之处,他会喜欢自己,那才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但文如不同,她博学多才,人又温柔,家世也尊贵,说不定她真的是凤泉王妃的人选。别说是凤泉王,就连自己都喜欢听她说话,若自己是男子,非要娶她不可。那凤泉王喜欢她也是很正常的呀,也许他只是骗了自己,没有骗她呢?不对,他对两个人都许了王妃之位,就算他对宋文如是真心的,那也算骗了她!卫泱泱从小嫉恶如仇,她并不太会妥协,想来想去,她心里就认定了,就算申明煌对文如是真心的,那也是骗人! 她心性率直,并不太擅长伪装自己的情绪。申明煌见她半天不说话,且神情严肃,便想当然的以为是这几天怠慢了她,她在吃干醋,就指着自己面前的桌子上那一大堆吃食,对她投其所好:“你在姑苏时很喜欢吃杨梅,可惜路途遥远,杨梅不能运来花都。这是之前我命人从甬鄞府送来的杨梅酒,给你尝尝鲜。这里还有开封府的桶子鸡和杏仁茶。”卫泱泱喜欢吃东西,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卫秉钺甚至还骂她是“海西府第一大饭桶。”但她的爱好,并不只是吃好吃的。她到了今年八月,就年满十八周岁了,随着年纪渐长,她也逐渐学习了一些东西、懂得了一些道理。可申明煌仍然像三年前一样看她,把她当成一个只会吃吃喝喝的小饭桶看待。而装成一个小饭桶,对于卫泱泱来说,真的不需要演戏。她听申明煌这样讲,马上露出一副欣喜的表情,坐下来大快朵颐。她一边拼命吃吃喝喝,一边心里狠狠地想:那我可得多吃点,不然还不辜负了你特意准备的这一桌好吃的? 第七十三章 拼酒 卫泱泱只顾着吃的饭桶形象成功骗过了申明煌,很快,她的武器便被归还,她和宋文如顺利过关,分别被送回家。正月没过完,就还算新年,她继续着自己悠哉游哉的生活,很快将在凤泉王府的经历抛掷脑后。正月二十六这天,她又踩着自己的螳螂小车在院子里玩,却忽然被人硬生生截停。她独居桂园,是这里的主人,谁敢拦她?她气得要命,正准备发脾气,却发现那人是卫秉钺:“老八?”卫泱泱一向和他没大没小,当着别人面,还肯叫他一声八哥;兄妹俩独处时,就只叫他老八。 卫秉钺是年后来花都述职的,想要给她个惊喜,上个月写信时并没有告诉她自己要来。今天一早他进了花都,先去拜访了三哥,就急着来桂园看她。门口的婆子是邬云从海西带来的,认识他是八公子,就没有拦,任由他自己一路来到花园,这才被他发现卫泱泱新得了个好玩意儿。卫秉钺刚刚看到卫泱泱玩得开心,滑的快要飞起来,对这小车子十分喜欢。他毫不客气地将卫泱泱截停,将她拽下车子,自己踩了上去开始滑行。眼见他越滑越远,卫泱泱气得要命,拼命大喊:“喂,你居然敢跑来我家欺负我!哪有你这样的哥哥?” 卫秉钺初时不熟练,滑了一圈之后越来越觉得这小车绝妙无比,他故意气卫泱泱:“就因为我是你哥哥,才能欺负你。我还以为你一个人远在异乡,肯定吃了不少苦,我一进花都就巴巴的跑来看望你。却没想到你的生活这么悠闲?白白害我担心。你有了这小车子,怎么变得这么小气,让我滑几圈又如何?”冰面滑溜溜的,卫泱泱两腿赶不上他,索性就站在原地,拼命抗议:“这小车子只有一辆,你赶紧还给我!”卫秉钺才不理她,又滑了十几圈,才跳下车子向她走来。他边走边问:“这么精巧的小车子,你是哪里买到的?”卫泱泱将那小车子看作镇宅之宝,赶紧跑过去从卫秉钺手里夺过来:“哼,这车子世上独一无二,你买不到的,不管你出多少银子,你也买不到。”卫秉钺听她这么说,就耍起无赖:“既然买不到,那你送给我当新年礼物吧?”卫泱泱听他这么说,吓得一把将车子搂在怀里:“你在做梦?我只有这一辆。你要是敢抢,我就给爹爹写信告状。” 卫秉钺当然不会抢她的玩具,只是逗她而已。他还叫麻浩送上他带给卫泱泱的新年礼物:那是一对皮毛做成的袖套,冬天暖手用的。卫泱泱拿起一看,又摸了一摸:“是狼皮做的?”卫秉钺有点小得意:“嗯,我将金家营附近的那群狼给打死了,这是狼王,特意找了皮货商人做成袖套送给你。我可不像你那么小气。”听到他说自己小气,卫泱泱赶紧反驳:“我才不小气呢,我新得了几坛子杨梅酒,今日和你喝个痛快。你要是怕了,趁早认输。”提到喝酒,那是卫秉钺生平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他的好胜心顿起:“我会怕你?你赶紧叫人将酒搬上来,谁今日要是输了,便在这院子里睡上一夜。”正月虽已打春,却还是天寒地冻,在院子里睡上一夜,是十分危险的。但他们驻防时,经常顾不得扎营,只能在冻得硬邦邦的沙地里凑合一夜,这对于兄妹二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卫泱泱马上就同意了这赌注。 卫泱泱赶紧吩咐厨娘,弄个羊肉锅仔来。兄妹二人带麻浩,就坐在饭堂里,赏着窗外的春雪,喝着卫泱泱搞来的各种好酒。她兴高采烈的像卫秉钺和麻浩介绍:“这是杨梅酒、这是桂花酒、这是黄酒、这是柿子酒......”她储存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酒,种类之多令人目不暇接。麻浩忍不住开口问:“大小姐,你是在花都开酒馆吗?”卫泱泱洋洋得意:“我平日里只要见到我没喝过的酒,就买上几坛。日积月累,现在有八十多种呢。平日里都是我一个人喝,你们来了,终于有人陪我喝了!”听到她说自己存了八十多种酒,卫秉钺肚子里的馋虫便瞬间被勾起:“哎呦,那看来今日我不把八十多种酒品尝完,我们卫大小姐是舍不得放我走的,对吧?”他迫不及待,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敲开了一坛山楂酒,与卫泱泱和麻浩对饮起来。 自卫泱泱去年年初跟着卫秉戬夫妇来到花都,兄妹二人已经一年未见了。这一年来,卫泱泱见到了许多她以前没见过的事情,还学会了写好多字。她忍不住要和卫秉钺分享,就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卫秉钺见她比去年走时确实成熟懂事了许多,可是在自己面前,仍然是个酒缸子、小饭桶,就忍不住嘲笑起她来:“哎哎哎,你别光顾着收集酒和玩具,你多和三嫂出门去见见各府的公子。还有半年你就真的十八了,若到时再订不了婚,哎,我们卫家可真是要被你吃穷了。” 卫秉钺提起之事正是卫泱泱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她忍不住反驳:“不会的,我现在和你一样,是有俸禄的。就算我嫁不出去,我也可以养活自己,不用你来贴补我银子,你放心好了。”卫秉钺上午在卫秉戈处知道了她去王府当教习女官的事,但他只以为那是清河王一时兴起,就没有多问。现在听卫泱泱说自己也有俸禄,就忍不住追问她每月拿几两银子?想再嘲笑她一番。卫泱泱得意的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我每个月只去六次,可以拿两百两银子呢。像现在是正月,我无需到王府去,可是殿下也照常付我银子。哼!” 卫秉钺是从四品参将,除了有封地可得地租、谷子,他每月的俸禄是两千两。以前卫夫人每月只给卫泱泱十两银子,她若花完了或者想买什么贵重物品,就得抓尖卖乖向卫秉钺讨要银子。若卫秉钺不肯给她,她就见了谁就跟谁要。现在她不但有去年平叛时分得的一百亩沙地,每月还有两百两银子的俸禄。虽然远远比不上卫秉钺,但是也算有地有银,别说是一般的官女子,就算是八九品小官的收入也不及她。听到这里,卫秉钺忍不住发出惊叹声:“哎呦,我们卫大小姐现在可是个小富婆啦!这说不准哪一天,我要是手头紧,还得向你借银子使呢。”卫泱泱听了他这话,知道自己每月的两百两已不算少。她也不回话,只忍不住边喝酒边笑。 喝了一会儿,卫泱泱又想到自己有一堆儿稀奇古怪的风筝,便急急跑出饭堂。很快,她就跑了回来,还带着她那最喜欢的那只骷髅风筝。这时天色已黑,外面还飘着雪花。那骷髅风筝做的和人一样高矮,她将风筝举在自己身前,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吓得卫秉钺和麻浩还以为遇到了鬼,两人齐齐举起武器,准备将那“鬼”砍成碎片。卫泱泱看到卫秉钺吓得连他的以和宝刀都从刀鞘里抽出一半来,忍不住拍桌大笑起来。她笑得直不起腰,加之喝酒喝的晕乎乎的,差点滚落到桌底下去。卫秉钺这才看清她手里拿着的,只是一只用纸和竹条扎成的风筝。他嘱咐麻浩将弓收起,自己也将以和宝刀放回刀鞘。 卫泱泱见他俩吓成这个样子,高兴极了,举着风筝绕着桌子飞奔。卫秉钺又是郁闷又是无奈,心想我这个妹子看来今年又嫁不出去了。但他有些嫌弃又有些好奇,忍不住问:“这鬼风筝是你在哪里买到的?怎么花都还卖这种东西?”卫泱泱赶紧炫耀:“花都没有卖的,是清河王送我的。”一听到是申明渊所赠,卫秉钺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知道申明渊爱玩,还精通各种机关术,给卫泱泱做几个玩具,不过是雕虫小技。只是小石榴经常去清河王府,玩心更大,如何嫁的出去?但那是清河王亲自来要的人,不去又不行,着实让人担心。 他想来想去,暂时想不出个办法来。卫泱泱见他不做声,就追问最近海西有没有什么热闹?卫秉钺哼了一声:“海西你还不知道吗?能有什么热闹看?砍人就比较热闹。”麻浩倒是想了个热闹出来:“那暴捷国要学着海斯国给咱们大阳做附属国呢,下个月暴捷使团就会来花都。大小姐最讨厌的那个公主也会来。”暴捷国国君是盗贴贝海,因他继位时年纪尚轻,便由他的姐姐、长公主椒棋贝海任摄政女王。椒棋贝海虽是女子,却颇有才干和野心。女子摄政乃逆天而行,不被世俗允许,也无法服众。她为了做摄政女王,在满朝文武面前,发誓绝对不会嫁给朝中任何一位官员,绝不会造成外戚之患,这才被朝臣认可。 但不嫁人,不代表她不可以有男人。两年前的李家营之战,她最宠爱的情人赫林为了在公主面前邀功,主动请战。可赫林却欺软怕硬,不敢对战卫家军精锐,反而去攻打卫家军的担架队。他知道担架队里,全是妇女和老人,只是负责运送伤员的。他来偷袭,既能获胜又无危险,乃是十成十的赢面,真是做得一手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可他这买卖第一天开张,就倒闭了。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他运气不好,遇到了那天担架队是卫泱泱当值。卫泱泱哪是肯吃亏的人?抽出以德刀来率先冲了过去。 海西人从小就上战场,虽然担架队里只有妇女、老人和伤兵,但也是人人都携带有武器、各个都对阵过敌人的。他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哪里懂得什么打仗?等担架队里的人纷纷抽出刀斧、拉起弓箭,他才发现打仗不像他想的那么好玩。卫家军战斗力之强悍,世所罕见。别说是老弱妇孺,就连伤兵,只要还能爬的动的,也拿起随身的弓弩,向暴捷军发射。卫泱泱手里只有两百多人,连预备队都算不上。但她丝毫没有犹豫,仍将这两百多人分成三队,从正面及两侧包抄过去。赫林见她淡定自若、指挥得当,便以为自己中了埋伏,他们后面一定有卫家军主力!打仗时全凭一鼓作气,士气最为重要。他一见对方这阵势,还未对阵便露怯,便失了先机。 他的表现出卖了自己,被作战经验丰富的卫泱泱敏锐的抓住了对方破绽。她像一只敏捷的豹子,不管不顾,学着张翼德张将军,直奔暴捷军中取上将首级。赫林还未反应过来,她已冲至面前,一刀便砍下他的头颅。擒贼先擒王,赫林被杀,暴捷军不战自溃,纷纷逃跑。他们这五百人,不但没有占到卫家军丝毫便宜,还让公主的心上人送了命。偷袭担架队胜之不武,他们敢使阴招,卫泱泱就礼尚往来。她将赫林的人头拿绳子拴在嗷呜的尾巴上,拖着在北境各国边境跑了个遍,边跑还边喊:“快来看呀,这可是暴捷摄政女王的小白脸!”搞得椒棋贝海非但偷袭没成功,还颜面扫地,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与卫泱泱的梁子从此便结下了。 现在听到麻浩说暴捷公主也要来,卫泱泱赶紧追问:“你说椒棋贝海?她来干嘛?”麻浩随口一答:“谁知道呢,是不是她男人给大小姐给杀了?来咱们大阳找男人来了?做属国还能干啥,称臣纳贡和亲呗。”他的回答,连卫泱泱都觉得离谱:“她?她来大阳和亲?咱们大阳的男人才不会要她。”卫秉钺见他两人越说越不着调,急忙制止:“好了,她来不来和亲,涉及两国邦交,那是朝廷操心的事,你们俩不要乱讨论。” 卫泱泱和麻浩被他批评,不敢再提暴捷使团的事,就只能聊些海西卫家的琐事,继续喝酒。三人一直喝到半夜,若非第二天卫秉钺还要去兵部见武尚书,只怕这酒局还不会结束。 第七十四章 大热闹 卫秉钺来花都之后,只要有空就带卫泱泱到街上去玩。有他陪伴,三嫂自然不会阻拦。可他十日之后就走了,卫泱泱又恢复到了以往除了去王府就不能出门的日子。二月十二是花朝节,满城的姑娘都要去花神庙里祈福,但她因克人,从不被允许参与这种活动,她早已经习惯,就安安静静呆在桂园里练功。可是到了中午,宋文如却来了。卫泱泱很是奇怪,文如今天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去花神庙才对啊,怎么会来桂园?宋文如与她已十分熟悉,刚刚进入客堂,就直接说了今日拜访的原因:“我前几日偷听到父母讲话,我母亲今天找了文庆侯府的二公子上门,要来与我相亲。就等着我从花神庙回去之后一起用餐。哼,我干脆就不回去。” 她去完山神庙后,原该回府吃饭,与那二公子见面。她想来想去,得找个地方拖延些时间,等那二公子走后再回家去。可是在饭点突然拜访别人,是很不妥当的,只有这桂园的主人,从不在乎什么规矩,宋文如就直接来了。卫泱泱听她说完前因后果,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文如,你,你还要相亲啊?”宋文如平日里性格温婉,但遇到大事也是个有主意的:“按理说,儿女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早就与我父母说好,我的婚姻须得经过我同意。若是逼我,我就学那张小姐也出家去。” 卫泱泱对于花都各个豪门家里的闲事,几乎都是从文如那里听来的。但她刚刚说的这位“张小姐”,却从未听她提起过。卫泱泱马上就问:“张小姐是谁啊?她干嘛出家啊?”宋文如很是惊讶:“你不知道先皇后姓张吗?张小姐就是先皇后和张国公的堂侄女。她当年要死要活想嫁给凤泉王,可是她父亲犯了事,她便失了做王妃的资格,自己觉得没脸见人,自请出家去了。”她这样说,自然表示自己也想嫁给凤泉王,并且会和父母抗争到底的意思。 文如这样说,却让卫泱泱想起三年前,卫家军在钱塘府的最后一晚,她与申明煌在府衙的花园里喝酒的事。当时申明煌曾经告诉她,自己娶谢小姐做王妃,但那并非自己所爱。卫泱泱当时还追问,他所爱之人做不成王妃,该怎么办?她清清楚楚记得,当时申明煌是这样回答的:“她被家里许配给别人了。后来,她不肯嫁人,就自请出家,带发修行去了。”她当时不懂花都城里的事,并未将这回答放在心上。但今天听文如讲起张小姐的事,前后串连起来,不就可以说明,申明煌所说的“心爱之人”是张小姐而非文如吗? 卫泱泱的紫珠手串也是在那一晚由申明煌亲手为她戴上的。原来他当时就已经埋好了线,就等着以后拿这个做定情信物,来骗取自己的信任。但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和文如成为好朋友,会无意中知道文如也有一串手串。那他那晚的回答应该是发自内心的,他真正喜欢的人是张小姐!卫泱泱想到此处,思路更加清晰。是了,男人若喜欢一个女人,会想赶紧把她娶回家,比如老八就是这样的。他和苗姐姐订亲那天,乐的嘴角都快飘到天上去了。可凤泉王妃谢氏已经薨逝五年多了,他还推三阻四不肯娶文如,文如的家世、才貌,自然是王妃的不二人选,他不肯娶不就是不喜欢吗? 想到此处,卫泱泱突然问了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文如,我很少去庙里,不太懂那里的规矩。在庙里出家若想还俗,是不是可以?”她问的没头没脑,将宋文如吓了一跳:“泱泱,是怎么,你想出家?”卫泱泱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是不懂,就好奇问问。”她生活在蓝营,对于普通人的生活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就经常问些匪夷所思的问题。宋文如已经习惯她这么问,就很认真的回答:“是可以还俗的,但每个庙里对于还俗的要求都不同。就比如说在少林寺,你若想下山,须得和师兄弟们过招,打赢他们才能出山门离去。”她说到可以还俗,卫泱泱心想,那张小姐出家的庙里,不管是何规则,申明煌是亲王,自然可以帮她做到。他心里真正想娶的人是张小姐! 想通了所有事情,卫泱泱却不敢再多言语了,生怕言多必失,引起文如的怀疑。但她一向心无城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硬生生憋住不讲话,可真难为了她。文如十分细心,看她眉头紧锁,反而安慰起她来:“你放心吧,我是我家最小的女儿,我的五位姐姐都嫁的很好,父母对我的婚事就没那么着急了,不会逼我太过。倒是你,”提起卫泱泱,文如开始开导她:“这人一辈子啊,重要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可得抓住了。倘若错过,只怕你肠子悔青也是无用。” 卫泱泱半天不言语,听她说到这里,才迷茫的问:“什么机会?”文如旁观者清,从去年秋猎时就看出清河王对卫泱泱不一样。她每次来桂园,对方还会向她展示清河王送给自己的各种小礼物。文如知道,申明渊虽然顽劣,可他也是亲王,平日里是有很多政事要处理的。在卫泱泱来花都之前,也没见他对花都城的哪家小姐这么上心。若说他懂得讨姑娘欢心,寻常男子常送给心上人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倒很少见他送;可若说他不懂,那些造型各异的风筝、各地特产名酒、各种稀奇武器,再加上那辆又有趣又安全的螳螂车,处处都透着他的巧思。他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礼物,若是送给别的贵女,只怕人家吓也吓死。可偏偏他的送礼对象,是这天底下最懂得欣赏他那些小心思的卫泱泱!依文如看来,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卫泱泱更合适做清河王妃了。 想到此处,她神秘兮兮的一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还有一句:佛渡有缘人。”她说的玄之又玄,卫泱泱还是听不懂。可文如又不肯给她多解释,她只得转换话题:“什么有缘人?我天天又不能出门,哪里能碰到有缘人?最近花都有没有什么大热闹可看?你带我去见识见识,说不定我就能碰到有缘人啦。”文如马上接过她的话:“你说起这个,下个月倒是真的有个大热闹可看,只不过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参加。”她说起大热闹,卫泱泱马上来了兴致:“什么事?我下次再去清河王府时,求着殿下把咱们安排进去看,还不成吗?”可文如并不赞成她的话:“让殿下安排,可能也不妥当。听我哥哥说,那暴捷国被卫总兵给打怕了,求着给咱们大阳做属国。他们的使团,下个月初四就要进花都了,那暴捷的长公主也会来。我听说她是摄政女王,这女子做摄政王,这倒是稀罕事,我很想去看看她。可他们来了以后,会住在驿馆,然后进大阳宫面见皇上,我们并非接待官员、也非皇宫女官,恐怕没机会去凑这热闹。” 宋文如很会说话,她称暴捷国之所以称臣纳贡,是惧于卫家军和卫戍平的军威,几句话就说的卫泱泱骄傲不已,咯咯咯咯大笑起来:“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那暴捷公主肯定不想让我去看她。她见到我,气也气死。”宋文如十分疑惑她为何会这样说:“泱泱,你见过那公主?和她有什么纠葛?”她想了想,暴捷和海西相邻,双方肯定激战过无数次,保不齐卫泱泱在战场上见过公主,说不定还和那公主打过。听她这样讲,卫泱泱笑得更大声:“何止见过,那可是杀“夫”之仇!”她笑完,就将自己杀赫林的经过洋洋得意的讲了一遍。宋文如只打过猎,从未杀过人。她听到卫泱泱说自己将赫林的人头割下,拖在马尾巴后面拖了十几天,吓得胃里排山倒海,差点吐了出来。可她也知道,那暴捷军突袭在先,最后卫泱泱反败为胜,是暴捷人咎由自取而已。 宋文如腹内恶心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她终于又可以心平气和的讲话:“依照你说的,那公主的情人被杀,为何她还能忍气吞声做属国?这种心胸和胆魄,虽是敌人,那也很值得人敬佩。说到这里,、我更好奇了,真想去看看她。”她问为何椒棋贝海肯称臣,卫泱泱给出了答案:“她男人被我杀死了,说不定是来我们大阳找男人的。她打不过我们,自然得乖乖做属国。”卫泱泱对于政事半点也不懂,她只是因为讨厌椒棋贝海随口胡说的。可她的玩笑之语,文如却当了真。宋文如和卫泱泱性子不同,遇事总是深思熟虑,她沉吟了一会儿才张口:“你说的不无道理,做属国只要拿着国书、派遣使团就可以了,为何公主要亲自来?说不定她真的是来和亲的!” 说到和亲,宋文如又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朝中还有多少未婚的王孙公子,谁可与公主婚配。她兄长在礼部多年,她对于本朝礼法也十分熟悉。大阳开国一百一十八年,从未对外和亲过。倘若娶回公主就能平定暴捷之乱,那不比用卫家军要划算得多吗?暴捷虽是小国,但对方是摄政王、长公主,身份尊贵非常。皇上若真的同意和亲,那最少要配个郡王出来,且公主定是要做王妃而非庶妃。她翻来覆去将脑海里的名单想了一遍,忽然发现,凤泉王和清河王也是未婚,他俩是亲王,说不定也有可能被配给公主!虽然申明煌被配给公主的机会十分小,但只要一涉及到他的事,宋文如就会慌乱。更何况,他负责礼部,会去接待公主,两人是有机会见面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宋文如心里,申明煌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她甚至怀疑,公主只要一见到凤泉王,就会喜欢上他!倘若公主向皇上开口,那皇上未必不同意。毕竟凤泉王妃的宝座空虚已久,而凤泉王若和暴捷公主联姻,两国结为秦晋之好,边境平安,利大于弊!对于皇上来说,儿子的幸福和国家的稳定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到了那个时候,宋文如别说是花都才女,就算她是天下第一才女,也无力回天了。 想到这里,她内心越来越乱,春寒料峭,她额头上居然冒出汗来。卫泱泱见她神情巨变,赶紧问她是出了什么事了?宋文如被卫泱泱唤了四五声,才回过神来,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有点神经的说:“我,我必须要去见见那公主。可她进花都之后,禁卫军就会封锁驿馆,我就没机会混进去了,我该怎么办?”卫泱泱并不知道她内心所想,但看她神思恍惚,自己做为好朋友,应该帮帮她。卫泱泱开始想起办法来:“你说那使团进入花都之后,我们就没机会了,那可以在他们进花都之前去见她呀。他们从海西方向来,这路我熟,必须要先经过巩县才能到花都的,咱们直接去巩县不就行了?那里的守卫一定没有花都的森严。” 宋文如彷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你确定吗?巩县有机会?”卫泱泱又笑了起来:“文如,你傻啦?你忘了巩县负责防卫的将官是谁?”宋文如见到一切她假想中有可能嫁给申明煌的人,都会慌了手脚。听到卫泱泱这么说,她才知道自己今日实在是太不稳重了,怎么就没想到,那巩县的将官,正是卫家六郎、卫泱泱的六哥-卫秉戬!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想想去巩县是否可行:“咱们要出花都,家里是否会允许?”卫泱泱满不在乎地说:“我就说我要去巩县找我六哥,我三嫂不会不同意的。你就告诉家里你是来我这里玩,你将马车停在桂园,我骑着嗷呜带你去。巩县离这里不远,使团若三月初四进花都,那么他们三月初三定在巩县。咱们上午去,晚上就能回来,不在外面过夜,你家人应该发现不了吧?但你得回家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三月初四到花都,免得咱们两个白跑一趟。” 她说的这主意,听起来没有什么破绽。宋文如忙站了起来:“好,这事交给我,我确定好了日子,就通知你。” 第七十五章 仇人相见 三月初三一早,文如坐着宋府的马车如约来到桂园。一进门,她就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卫泱泱:“今日暴捷使团会进入巩县,明天清晨从巩县出发来花都。但,”卫泱泱听到她说“但”,显然是事情有变,就没有出声。文如犹豫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凤泉王殿下亲自去巩县迎接公主了,咱们还要去吗?”任何属国的使团来花都,都不需要申明煌亲自出城去接的,只需要礼部官员在花都东门等着即可。今日他肯自降身份去巩县,显然有比迎接使团更重要的事情。卫泱泱不懂大阳国礼,宋文如是懂的,她的脸上露出些许忐忑:“要殿下亲自去迎接,很可能咱们猜对了,公主真的是来和亲的。” 卫泱泱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懒得去分析:“咱们干嘛在这里乱猜?按照咱们的计划,去巩县看一看,找我六哥打听一下不就行了?”文如心里很想去,但又有些担心:“可是,要是被殿下看到咱们两个追着他,让他反感怎么办?”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担心,担心心上人变心、担心他讨厌自己、担心自己不够完美。卫泱泱就全然没有这种负担:“殿下为何反感我们?我们难道不可以去巩县?我正巧去看我哥哥,不行吗?”话一出口,她也觉得这理由骗不到申明煌,倘若她一个人偶然出现在巩县,也就罢了;可她现在要带着文如一起去,那必然是故意去跟踪申明煌的。 她咬着自己的指甲想了一会儿:“有了,我们不让他看见不就行了?巩县是我六哥负责的,放两个人进去不被人发现,很难吗?倘若这也做不到,那这卫家六郎也别在巩县效命了,趁早回海西放羊去吧。”见她这样说自己哥哥,文如顿觉好笑,心情也放松下来。卫泱泱让文如稍等,自己回卧房去稍作准备。她知道来往花都城门都要受检查,不敢带弓箭和以德刀,便将小弩绑在自己左臂,还将上次五文钱买的另一柄软剑缠在自己腰上,用衣服遮住。她正准备出门,想到这次毕竟是要出城,也得给文如带些武器,就顺手拿了两枚蛟龙。翻找武器时,她忽然看到申明煌送她的紫珠手串也在箱子里。那手串平日里被她收藏起来从未戴过,但今日听到文如说申明煌很可能是因为和亲的事才去迎接椒棋贝海的,她一时怒意四起,心想若是真被申明煌发现我们,我就将这手串扔给他,看他当着我和文如的面,作何解释?想到申明煌不知骗了多少女孩子,她竟然鬼使神差的第一次戴上了手串。 她回到客堂,将蛟龙给文如缠上,两人共乘嗷呜,出了桂园。虽然她俩没有拿任何家族的标志,卫泱泱只带了桂园的地契来证明自己在花都常住。但花都的城门官也是有眼力见的,他看到文如身上穿的戴的都非凡品,知道她是世家贵女,也没怎么检查就放二人出城了。嗷呜不愧是海斯良驹,虽然载着两个人,但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跑到了巩县。巩县是负责拱卫花都的,平日里管理就十分严格,今日要接待使团,城门内外更是重兵把守。 卫泱泱对着县城西门的军官,亮了亮她衣服上的玉佩珠子,那军官显然是从海西跟着卫秉戬来的卫家军青营旧部,马上就问她:“你是蓝营的?”卫泱泱继续说:“嗯,石榴圆圆花冠尖尖,月亮圆圆兔子耳朵尖尖。”她说的切口,正是卫家大小姐的专属口令。那军官虽然没有见过她,也听过这口令,心里已知道她是谁。但那军官十分谨慎,又与她再次核实:“你住在哪里?”卫泱泱拍了拍嗷呜:“住在一里营。” 她戴的那玉佩上的珠子,并不是什么名贵玉石,但那些玉珠子的排列顺序,只有卫家军才知道。就算是珠子能作伪、口令能作伪,但嗷呜是腮波一帆精心挑选送给卫泱泱的良驹,在花都花钱也买不到,自然是无法作伪的。这三者相加,她必是卫家千金无疑,那军官马上就笑了起来:“是大小姐?”卫泱泱也笑着点头应他:“嗯,我听说这暴捷使团来花都,咱们卫家军和他们打了那么多年仗,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我一时好奇,想进去看看。” 今日使团要在巩县住一夜,为了保证安全,外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卫家大小姐自然不是外人,那军官忙不迭的答应她:“当然可以。大小姐,要不要末将禀报将军,找几个人护送您啊?”卫泱泱并不想让卫秉戬知道她来了,就连忙摇头:“两国邦交是大事,我六哥现在应该正忙,我只是来看热闹不必扰他,我自己去便是了。若这也要人护送,他知道了一定笑话我。”那军官虽没见过她,也知道她是卫戍平的掌上明珠,哪敢不听她的话,就赶忙答应。 卫泱泱往前一步,站的离他近了些,小声叮嘱:“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没和三郎说。我看完热闹下午便回花都去,这事你就不必告诉我六哥了,免得他去三郎那里告我的状。”她说完,扔给对方一块碎银子。那军官得了银子,且知道她半天就会离开,哪敢不从,不住声的应允:“大小姐放心,我不会多嘴。你们从这城门进去之后,沿着孝义路走八十步右转,便能走到新康路上。那里人少,可以从那里走到底穿到主街上。未时正,使团的车马应该就会经过主街。这马不能进城,您二位可以走路进去,并不太远,马我会派人好好照料。”卫泱泱将路线记在心里,向他道了谢。她将嗷呜交给那军官,就拉着文如一起进了城。 两个人步行走入城门,按照那军官教的路线往前走。文如从未去过军营,对刚刚卫泱泱在城外与那军官的对话好奇不已:“你们刚刚说的是卫家军的切口吗?平日里倒看不出,卫家大小姐好大的派头!”卫泱泱将他们对话的意思讲给文如听。那巩县是护卫花都之地,城内多是驻军,县城并不太大,户籍人数也并不太多。两个人很快走到主街,找到县城最大的酒楼新雅馆,在二楼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休息。她们点了一桌子好菜,一边吃一边悠闲地等。 未时刚过,护军在前面开道,行人都被士兵们拦在路边,暴捷使团的车队便由远及近的朝她们的方向驶来。卫泱泱一边看,一边高兴的说:“那军官没说错,这新雅馆不愧是巩县最大的馆子。咱们不用去楼下挤,这里看的一清二楚。”这时候开道的人马已经过去,卫泱泱看到她六哥卫秉锏正骑马走在使团车队之中。她怕哥哥看到自己,急忙扭过头来,估摸着卫秉锏走过去之后,才又向下看去。 卫秉锏身后跟着的二十几辆马车,就是暴捷使臣的座驾,其中最大的那辆,自然是暴捷长公主的车架。椒棋贝海身着暴捷盛装坐在车里,可她右手坐着的那个人,却是凤泉王申明煌。女使臣、女摄政王,这可是大阳人头一次见呢,因此路边的百姓都纷纷抬头看着车里的长公主。椒棋贝海十分享受这种被人注视的滋味,她蒙着面纱,一点也不羞涩,就这样坦然地接受着百姓的围观,并时不时地和申明煌说上几句话。看到他两人态度十分亲昵,卫泱泱开玩笑说:“这迎接使臣,还要凤泉王出卖色相吗?哈哈哈”宋文如听她胡言乱语,连忙打断了她,并且替申明煌解释:“自然不是,想来殿下是怕怠慢了公主,才亲自去接的。” 卫泱泱心里知道申明煌是个什么人,眼神就颇不客气,对着马车上的两人上下打量。椒棋贝海同卫泱泱一样,也是在战场上长大的,她对于危险的感知有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卫泱泱的目光不过在她身上扫了三次,她马上就感受到了这种危险。她抬起头来,按照自己的直觉环顾四周,开始搜索这危险的来源,终于,被她看到了卫泱泱。那杀死赫林的凶手此刻正坐在一家酒楼的二楼,正举起杯子一边喝酒一边瞪着她。若此刻是在北境,那椒棋贝海会毫不犹豫地命令手下将卫泱泱捉来。她已经无数次想过,她会有一百种方法将对方折磨致死。可她心里知道,这是在大阳的土地,卫泱泱是大阳从三品总兵卫戍平的独女,她此刻必须要忍耐。 椒棋贝海有过很多个情人,她对于男人的了解是卫泱泱和宋文如远远比不上的。她看到卫泱泱出现在这里,很不友好的看着她和凤泉王,她第一时间就想到,那定然是因为对方吃醋了,才会来盯着自己男人的。想到这里,她马上伸出手去,紧紧握着申明煌的手。两人坐在车里,站在地面上的百姓是看不到他们手中的动作的。可她知道,坐在二楼的卫泱泱能够看得到,她就是要看看,对方是何反应。 椒棋贝海很懂男人,也很懂女人,可她却只猜对了一半。现场是有个姑娘在吃醋,但那绝对不会是卫泱泱。宋文如看到她去抓申明煌的手时,心里只有四个字:“不知羞耻”。但当文如看到申明煌不但没有推开她的手,反而将对方的小手握的更紧时,文如的心里简直是被五雷轰顶。她不顾一切的跑下楼去,冲出酒楼,想找申明煌问个清楚。可她突然出现,被官兵误认为是刺客,训练有素的卫家军立马有两名士兵出现,将她拖往旁边的窄巷。 卫泱泱在楼上清清楚楚的看到文如被拖走,她知道今天负责防务的军队是卫家军,她待会儿可以去将文如救出,对方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她看到申明煌反手握住椒棋贝海时,她替文如感到不值。她的眼里全都是怒火,凶巴巴的望向马车。她的眼神里怒意如此之大,连申明煌都感觉到了自己背后有一股阴森森的寒意。他也抬起头来,开始寻找这目光的来源。此刻他们的马车已经通过了新雅馆,他扭头向后看,才看到卫泱泱坐在身后的酒楼上。如果目光能杀死人的话,他觉得卫泱泱此刻已经将他万箭穿心了。但他和椒棋贝海犯了同一个错误,他也以为卫泱泱之所以愤怒是因为她在吃干醋。他并不知道卫泱泱今日为何出现,她对于自己和公主的和亲知道多少?但他有信心,回去之后能够哄好对方。 卫泱泱等使团的车队全部走过去,才结账下楼去寻找文如。还好刚刚街上人多,那两名士兵没有来得及将文如押走,他们现在还停留在旁边的窄巷内。卫泱泱自报家门,又递上银子,那两名士兵不敢不给卫家大小姐面子,就任由她将文如带走。她们原路返回西门,文如好像被人抽了魂魄,一路沉默不语。卫泱泱逗她,拼命讲笑话给她听,她仍是不说话。卫泱泱并不太会哄人,说了半天,见她不做声,自己也就停下话头,不敢再逗她。文如贴在墙边站了半天,才虚弱的开口:“难道我们料对了,殿下真的要与公主和亲?”她自己不敢相信这个结论,拼命的摇着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殿下答应过我,要我做凤泉王妃的。他一定,一定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应付公主。”她这理由,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申明煌若非对公主有私心,接待使团,需要去握女使者的手吗? 卫泱泱怕她路上出事,不敢带她离开,只得找了最近的一间茶馆,包下一个茶室,扶着文如坐下。她关上门之后,文如开始啜泣,刚开始很小声,后面越哭越委屈,声音也越来越大。卫泱泱虽然不擅长劝人,但她不懂感情,这时却比文如镇定的多。她仔细想了想,刚刚车队经过时,卫秉锏最先过去,她可以肯定六哥并没有看到自己。椒棋贝海并不认识文如,而且她的目光当时全在自己身上,她一定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是两个人一起来的。申明煌抬头看到自己时,文如已经下了楼,被士兵带走了,那么申明煌应该也没有看到文如。若申明煌以后找自己圆谎,自己就咬定今天是一个人来巩县的。这要和文如说好才行,免得她说漏了嘴。但文如如此伤心,肯定会去质问申明煌的,要如何才能让她不开口?这可难办。她想来想去,想不出个万全之策。只能静静陪着文如,等她发泄完心里的委屈。 申明煌看到卫泱泱之后,心里焦急,却不敢在公主面前有所表现。他怕卫泱泱因为吃醋再闹出更大的事来,本想派人将她先看押起来,可是这里是卫秉锏的地盘,绝不可轻举妄动。而椒棋贝海心里也和他一样,在快速想着对策,要如何对付卫泱泱。使团的车队到了驿馆,椒棋贝海先吩咐手下人去追查卫泱泱的下落,又拉着申明煌说话,要困住他不给他救人的机会。申明煌一直被她缠了两个时辰,才找到机会脱身,可两个时辰能做很多事情,也不知道卫泱泱现在已经到了哪里了? 第七十六章 飞天剑法 文如哭了好久才止住啜泣声,卫泱泱见天快要黑了,赶忙带她离开巩县,顺原路返回西门。她们向那城门的将官道了谢,就骑上嗷呜准备回花都。在她们离开巩县大概有十里地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在沙漠长大的卫泱泱就像一只小兔子,能随时感应到周围的危险。她感到后面不止一匹马的声音,便果断下马趴在地上仔细听着,边听边向文如说话:“六批马离我们五里路。不对,四里。速度如此之快,是冲咱们来的。”宋文如吓了一跳:“是令兄来抓咱们回家的吗?”卫泱泱可以确定,卫秉锏今天并没有看到她,且现在她已经准备回花都,六哥一定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找她。 但对方来的太快,她已经没空将内心所想向文如解释了,只来得及说一句话:“文如,你信不信我?”宋文如见她这样问,更加忐忑,但还是很坚定的说:“自然,若不信你,我也不会一个人跟着你跑出来玩啊。”卫泱泱又问:“那你会不会爬树?”宋文如不知她要做什么,还是点点头:“我会。”卫泱泱看了看四周,很快挑中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一会儿我去把他们引开,你便爬上这棵树。除非我叫你,否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来,也别出声。”宋文如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她神色坚毅,也知道来人定是敌非友:“那怎么行?怎能让你一人犯险?” 听声音,六匹马马上就要到了。卫泱泱没空听文如啰嗦,一把将其拽下马来。她的力气太大,将宋文如拽了个趔趄。她飞身上马,这时候追击之人骑的马的呼吸声已经清晰可闻了,她很不耐烦的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别给我帮倒忙了。”说罢,骑马便走。宋文如本想唤她,但也知道对方来者不善,若自己出声,岂不是暴露行踪?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赶快躲起来。这样万一卫泱泱打败了,她还能回巩县找人报信。想到这里,她连忙手脚并用爬上了树。宋文如刚刚在树上坐稳,便听到了马蹄回转来的声音。接着她看到卫泱泱去而复返,又回到树下,和对方兵刃交接起来。 今天天气晴朗,天色虽已经暗下去,但月亮升起,月色十分明亮。宋文如借着月光,看到最前面的一人正是卫泱泱,她手里拿着银铃马鞭,正在攻击对方。而对方有六人,正在驱使马,缩小包围圈,将卫泱泱团团围在中央。宋文如看清了对方是暴捷人打扮,心里一惊。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杀害使臣在各国都是违反律法的。卫泱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她并没有用剑,而只是用鞭,看得出她只想自保不想伤人。但对方显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因暴捷国自己并不产铁,只能从大阳购买,所以刀是很稀缺的东西。他们战场上不是用刀的,而是将铁丝缠在牛骨上,做成像狼牙棒一样的武器。这棒子打在人身上,铁丝多多少少会将皮肤挂伤带出血来,暴捷人便将它取名“红娘子”。 这时六人联手,一起用红娘子砸向卫泱泱面庞,迫的卫泱泱想要避开,只能跳下马来。但下马之后,她的劣势更明显,只能被迫挨打却无法反击。不多时,她的胸口便挨了狠狠一棒,她身上穿的那件青色上衣,便渗出了密密的血珠。六人中有一女子开口说话:“卫泱泱,只能挨打却不能还手的滋味如何?”他们因为连续过招,此时双方方位已经换了。宋文如看到说话的那女子,正是她白天所见的暴捷公主。卫泱泱忍着疼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受那么重的伤,她故意开口气对方:“椒棋贝海,不是你暴捷军被我卫家军在战场上追着跑的时候了?我都差点忘了,上次咱俩见面,你可是跑的连自己的老相好都不要了,自己一个人逃命去了呢,哈哈哈。”她一笑起来,便扯动伤口疼痛更甚,但只要能气死对方,这点痛算什么? 她说的,便是前年的李家营之战。她率领担架队打败赫林之后,卫秉钺也收到了消息,早早做了部署。结果就是暴捷军大败,椒棋贝海一退再退,却被卫家青营、绿营联手追击。最后她气不过,重新组织兵力回头再战,可是又大败,狼狈到丢盔弃甲一路跑进沙漠深处,这才摆脱了追兵。事后她才知道,卫泱泱割下她心上人的左耳,拖着那颗没有左耳的人头,在三国边境跑来跑去炫耀了十多天,闹得各国驻军人人都知道此事。 想到这里,椒棋贝海冷笑起来,她的眼神简直可以将对方千刀万剐:“卫泱泱,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来出使吗?”她们二人虽然说的是暴捷语,但文如闲来无事就喜欢读书,她也曾学过暴捷文字。虽然平日里并没有人用暴捷语同她对话,但她根据书里学来的,倒是能将二人的对话听个七七八八。她只听卫泱泱发出了轻蔑的笑声:“哼,当然是打不过我们卫家军,来乞和的喽。”椒棋贝海忍着怒意:“是,海斯称臣、水魔被灭,凭我们暴捷军一家,当然打不过你们卫家。不过嘛,”她说到一半,从马上下来,故意卖关子不继续说下去。 卫泱泱可懒得猜测她的心思,故意斜着眼睛看着她:“不过怎样?把你那相好的从地里叫起来,来打海西?可惜呀,他活着时候都打不过我们卫家;死了做了鬼,自然更打不过。你忘了,我父帅可是“卫阎王”!认你那死鬼相好的现在是什么鬼,见了我父帅都得乖乖听话!”她说到自己父亲,就高高昂起头,十分骄傲。宋文如看到,卫泱泱提起卫阎王的时候,椒棋贝海带来的五名侍卫,或多或少都抖了一抖。她虽然从未见过卫戍平,但看到卫泱泱的样子,再看到暴捷人的反应,想来那卫总兵定是个威震敌胆的大英雄。 卫泱泱一提到死鬼相好,椒棋贝海心便跟着痛了一痛。现在若是在边境,她定然要将卫泱泱绑在马后,拖着她在放满了红娘子的地上,来回拖上一百遍!她吞下快要从心里跳出嗓子眼的怒意,故意气对方:“卫泱泱!你少在这里猖狂。今日我能打你,你却不能打我,你是不是很生气啊?”卫泱泱歪着头,对她翻了一个白眼:“这里是大阳境内,我是不能还手,但是你也不能杀我呀。你气不气,哈哈哈。”椒棋贝海愤怒到极致,反而平静了下来:“我现在是没办法杀你。但是杀人的办法有很多种,不一定是要用红娘子砸向你的脑袋。我只能跟你说,你,得给我的心上人陪葬。”卫泱泱哈哈大笑起来:“你别逗我,你说让我做陪葬?刚刚天黑,你就开始做梦啦?在边境你都不能拿我怎么样,现在这里距离巩县只有十多里,我六哥就在那里统兵,你能拿我怎么样?” 椒棋贝海没有理会她的挑衅,而是往前走了一步,反问她:“卫泱泱,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要前来做使臣?”卫泱泱自然不知道,但她也绝不肯开口问。椒棋贝海见她沉默,就继续说下去:“两国准备交好,这次我亲自前来便是来和亲的。若我嫁给大阳的皇子,便是王妃。到时候我想杀你,你说难不难?”宋文如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真的猜中了?凤泉王便是她的和亲对象?不可能的,凤泉王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哪位皇子若娶了异族公主,为防生下异族嫡子江山易主,定然不能做日后的大阳皇帝,那就等于被迫退出了太子之位的争夺。凤泉王绝对不会娶她的!她白天亲眼见到申明煌与公主的亲昵举动,晚上又听到公主亲口说出,但这个痴情的姑娘,却仍然不肯相信! 卫泱泱虽然不懂这皇室储君不能娶异族女子的规矩。但她也知道,暴捷是小国,这皇子们也不是椒棋贝海说嫁就能嫁的。她故意气对方:“我大阳的皇子娶的正妃,都是京城里的名门贵女。你连大阳话都说不好,怎么可能娶你?难不成成亲之后,天天和你拿手势比划吗?”椒棋贝海看着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那若我愿意向大阳称臣做属国,并且承诺愿意同大阳一起出兵剿灭西堤。这份大礼,够不够我做王妃啊?”卫泱泱听完她的话,真是被她给气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与卫家军打了多年都不肯认输,现在为了个男人,竟然肯称臣纳贡? 她看卫泱泱默不作声,便继续诛心:“你卫家总归是臣子,我现在是杀不了你。但我若做了王妃,到时要杀你,你说卫阎王敢不敢违令救你?若是等我做了皇后,想要灭了卫家也是易如反掌。哼,我不但要你,还要你全家的性命!”宋文如听到她的话,和卫泱泱一样震惊。她拿灭西堤国和本国称臣两份厚礼,皇上自然会同意她做王妃。可是要娶她的人,非得是凤泉王吗?卫泱泱听着椒棋贝海的话,不是生气,而是感到不可思议,她甚至觉得对方已经疯了:“为了你那老相好的,你拿自己做棋子也就罢了,居然拿整个暴捷国做礼物?一个男人而已,至于吗?这男人到底有多好啊?搞不懂,实在搞不懂。”她的脑瓜子里整天装的都是要吃什么喝什么,会收到什么样的风筝。男女之情这种事,就算让她想上三天三夜,她也不明白。 椒棋贝海真的有点疯癫了,对她怒目而视:“对,只要你能死,只要卫家能死。哪怕赌上暴捷,我也无所谓!你从来没有男人,你不会懂的!”她实在是气坏了,竟然没发觉自己离卫泱泱实在是太近了些。她说话的时候,卫泱泱看了看嗷呜。嗷呜就在自己身侧,只要一步就能上马。卫泱泱很有耐心,一直静静地等着机会,在她说完“你不会懂的”之后,便拔出自己腰里的宝剑向她刺去!宋文如见过卫泱泱射箭、使刀,但并未见过她使剑。她知道开封府卫家刀法名叫“飞天”,但一直不知道是何原因。卫泱泱习惯用刀,今日虽然带着剑,却仍然用刀法来使剑。她的动作快到宋文如根本就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只见一道寒光亮起,那柄她花了五文钱淘到的宝剑在月色下闪出银色的光芒,那是照向地狱的光。文如看到她高高跃起扑向对方,出手快如闪电,心里忽然冒出了两句诗来:“白玉参差凤凰声,天仙借女双翅猛。”海西府的玉兔仙子,果然名不虚传! 椒棋贝海站立的地方距离卫泱泱只有十步。十步,对于一个天生的杀手来说,连给对手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须臾便至。若卫泱泱将对方杀死,那便是大罪,只怕整个卫家,都要被她连累!文如在树上,要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才没有发出惊呼声来! 第七十七章 卫家的荣誉 申明煌接到卫秉戬来报说暴捷公主出城的时候,是戌时正。他忙问:“公主是何时出城的?”卫秉戬说话十分严谨:“回殿下,是酉时正三刻。”申明煌派人寻找卫泱泱未果,现在又听到公主出了城,有些慌乱:“她如何能出去?你为何不拦着她?”暴捷和卫家是世仇,卫秉戬的语气,并不怎么恭顺:“公主是使臣身份,有暴捷求和国书,末将无资格阻拦公主行走。”申明煌也知道他是外臣,只负责将车队护送至巩县与花都交界处。公主又不是被人绑走,只是出去逛逛,卫秉戬自然没有权利阻拦她。况且接到这个任务,要护送杀害自己叔侄兄弟的仇人,他本来就是不情愿的。 申明煌也知道让对方护送使臣是强人所难,只得忍着怒气:“那公主向着何处去了,卫将军是否知道?”卫秉戬虽然心里不满,却也不敢公开和他作对:“回殿下,公主带了五个侍从,出了西城门,往花都方向。”花都方向!申明煌知道,卫秉戬虽然恨暴捷人,但他职责在身,不敢轻举妄动。可卫泱泱无官一身轻,人又鲁莽,要是被公主给撞上了,两个人不打的你死我活才怪。他从卫秉戬的反应来猜测,卫泱泱今天出现在巩县,是自己偷偷跑来的,并没有告诉兄长。想到这里,他半点也不敢显露出今天中午见到了卫泱泱。要不然,被卫秉戬知道了,只怕他现在就会拿起刀冲过去,和妹子一起砍死暴捷人。申明煌很快镇定下来,先骗卫秉戬离开:“哦,虽是使臣,但公主终归是女子,被外臣看到了不好。卫将军先回去吧,本王自会派人去寻她。” 而当申明煌打发走了卫秉戬,和随从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卫泱泱持剑刺向椒棋贝海的一幕。他们距离打斗的双方还有数米,申明煌对盛淮盐下令:“阻止她!”盛淮盐将手中的玉扳指弹出,那扳指不偏不倚,打在卫泱泱的右手手腕上,震得她手腕一麻,非得松手不可。这时他们已赶到近前下了马,申明煌走到她面前,将掉在地上的宝剑一脚踢开,怒斥她:“敢在花都郊外使用兵器,卫泱泱,你好大的胆子!”卫泱泱心里懊悔不已,刚刚只顾杀向椒棋贝海,却没注意到新的马蹄声传来,现在被人偷袭,错失良机。要不是看到申明煌带了这么多人,她才不会管他是不是皇子,非得狠狠将他揍一顿不可!本来只需要将椒棋贝海迫得往后退上两步,她便可翻身上马,再想办法突出重围。现在好了,他不但来捣乱,还不分青红皂白来这里吓唬我?气死我了。 卫泱泱睬也不睬他,她看到那剑被申明煌踢的掉在了一处水洼里,剑身上沾满了泥泞。她走了两步,正准备将剑捡起来,申明煌见她不但不回话,还敢去捡凶器?简直是胆大包天!就提高了声音:“本王问你话呢!”宋文如在树上听的真切,他说的罪名是“在花都郊外使用兵器”而非“刺杀使臣”。这两者所犯之罪,有很大不同。不经允许携带兵器,仅是个人受刑;可刺杀使臣,那可是全家都要跟着受牵连。申明煌虽然一脸怒意,但他应该是在维护卫泱泱才对。毕竟双方一个是异族公主,一个是本国贵女,背后关系到卫总兵一家。 但树下的卫泱泱,却不知道申明煌一句话里有这么多意思。她忍着怒火回话:“是她先追杀我的。”她说话时也不称“殿下”,也不看向申明煌,显然是怒极。申明煌知道她虽然不懂规矩,却并不怎么会撒谎。现在听到她这样说,他便好好观察了一下现场的情形:公主一方有六个人,现在六个人都好好的;而卫泱泱只有一个人,她胸口冒出的血珠已经沁湿了整片衣衫。自然,她说的是实话。 申明煌平日里做事一向稳重,他这时候有点懊悔,是白天发生的一幕,影响了他的判断。但在众人面前,他自然也不能表露出对卫泱泱过多的关爱之情。他心想:得想个办法赶紧把她弄走才是,不然这公主追究起来,她一样要遭殃。想到此处,他指着卫泱泱骂道:“你敢顶撞本王!来呀,把她抓起来送回花都,等我忙完了再好好治她的罪!”他带来的府兵一起喊:“是。”接着就有十多名士兵走出队列,准备来抓卫泱泱。 宋文如正要开口替卫泱泱申辩,但她又想,我若此刻开口,只怕这事就变得更加解释不清了。暴捷使团会真的认为我俩是来行刺的,殿下也没办法再继续替我们开脱。刚刚殿下只下令要将她捉起来,应该并不想要她性命。想到此处,她心略略放了下来。卫泱泱并不肯束手就擒,她的宝剑刚刚被盛淮盐打落在地,未来得及捡起,现在她只能拿银铃马鞭去缠斗那十多名士兵。申明煌带出来的是凤泉王府的府兵,虽然战斗力远远不如卫家军,但十几个军士手拿武器对付一个只有马鞭防身的姑娘,显然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卫泱泱吃亏在,对方身份高贵,她只能防守却不能还手。 申明煌看着她舞动银铃不停反抗,双方激战之中,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心里越来越急,这女子怎么如此没有眼色,她看不出我在救她吗?他正思考要如何收拾这残局时,有一名士兵手中的戈刺进了卫泱泱腹中,鲜血如泉涌般从她小腹中流出。别说是近在咫尺观战的申明煌,就连树上的文如都看得出,那伤势不轻!卫泱泱身上大大小小有五六处伤口,她又气又痛,简直要发疯了。什么规矩、律法,现在她都抛掷脑后,只想带上红衣大炮,狠狠给他们一炮。可最近的红衣大炮在巩县城内,远水解不了近渴。 没人来救她,她只得自己想办法。她从袖中抽出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刺入她腹内的戈砍断,一脚揣在那士兵身上。然后她右手举着匕首,开始左刺右刺,完全不避人,就算是被兵器砸在身上她也不闪躲。这时候所有人都看出她有点不对劲了,盛淮盐在申明煌身后小声提醒:“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我们今夜,别想活捉她。”申明煌此刻纠结的都快要把拳头给捏碎了,他知道卫泱泱的性子,她是绝对不肯在暴捷人面前向自己低头的。但她不能死,最少,不能在这里死。 他没有办法,只能下令:“住手!”府兵们听到指令,都停了下来,卫泱泱见他们停手,自然也不会去主动攻击人。血从她嘴角慢慢流出,但她擦也不擦,只是强打起精神用眼神瞪着申明煌,绝不肯示弱:“大阳开国一百一十八年,我们卫家军经大大小小三百余战从无败绩。殿下,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看了看冷眼旁观的椒棋贝海,又对着申明煌笑了笑,在夜幕之下,在她浑身都是血的衬托下,那笑容显得十分恐怖:“因为我们卫家上上下下共五百二十五名儿郎为国捐躯。每一个人死时,都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生在海西一里营卫家,只有死,没有降!”她说到“海西一里营卫家”时,将头高高抬起。显然,为了维护卫家荣誉,她今夜是绝不肯当着暴捷人的面被抓的!既不能杀她也不能活捉她,这便难办了。 申明煌将声音放低,表面是威胁实际是劝她:“本王告诉你,这里不是海西,你不可如此胆大妄为。”卫泱泱并没有听懂他的暗示,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趁着他说话的功夫,往左两步,一跃跳到嗷呜的背上。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生怕她做出什么攻击的行为。申明煌连忙制止她:“卫泱泱,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累及家人?”卫泱泱扶着嗷呜的头,尽量让自己坐好。她咬着左手大拇指指甲盖,只想了很短的时间,便下了决心。她从右臂上褪下一串手串,故意对着申明煌说:“凤泉王殿下,这是当初你给我的信物,派我去离间暴捷和海斯的。但很抱歉,我没有完成任务。”她将那手串扔回给申明煌,对方一把接住,她低下头去,看起来有点伤心:“卫家军在战场上赢了,可这暗线之战,我却输了。” 她此言一出,惊了好几个人。椒棋贝海自然知道前年卫家军配合海斯灭了水魔的事情,但是她没想到,这卫家和海斯联手,居然是大阳朝廷的主意。更没想到,大阳居然还想扯上暴捷!宋文如虽然看不清那手串的颜色,但她一眼就认出,那手串和自己右臂上的那串,几乎一模一样!卫泱泱平日并不爱戴首饰,而且她在市面上也绝对买不到那样的紫珠手串!那定然是凤泉王送给她的。宋文如十分聪慧,她马上想到平日里凤泉王对卫泱泱虽然表面严肃,其实处处呵护。他最喜欢吃辣,可是在卫泱泱面前他却从不吃辣;自己第一次拜访桂园,也是他让去的。那手串当然不是卫泱泱说的做任务的信物,而是定情信物!申明煌知道卫泱泱平日最为要强,宁死也不肯卫家名声受辱。但现在她却说出“我却输了”四个字,一定是对自己刚刚帮了公主而没有帮她,感到失望吧。 他已经想好了今后要如何向她解释,但最要紧的是现在赶紧把她弄走,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就在他犹豫的功夫,卫泱泱从自己靴筒里抽出一节竹节,盛淮盐自然是见过“蛟龙”的,他反应十分快,一下子护在申明煌身上:“殿下小心,是蛟龙!”宋文如从未见过蛟龙的威力,她只听到一声巨响,仿佛地动山摇一般,树干开始不停的摇晃,自己要拼命抱着树才不至于跌落下来。树下更是一片混乱,公主和申明煌这两边都各自护各自的主子,等烟雾散去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卫泱泱不见了。 这时月亮隐藏在乌云后面,天慢慢开始变黑。但是仍然能够看到,地上被蛟龙砸起一个大坑,而那坑的位置,离每个人都远远的。申明煌知道,以卫泱泱的身手,她绝对不会扔偏了,那坑的位置就说明,她只想逃走、无意伤人。原来,她至始至终都没想过伤害自己,申明煌心里有些感动,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派人送公主回去,我要亲自将她捉拿归案!”盛淮盐领命,连忙叫了几个士兵护送公主回巩县。 申明煌翻身上马,扬鞭催促,向花都方向狂追。他边骑马边下令:“追,今天必须追上她!”盛淮盐跟在他身后:“殿下,她那枣红马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我们很难赶上!”申明煌咬咬牙,事态紧急,不得不调动军队:“发出信号,要前面的驻军拦住她!”因这里是京郊,是极其重要的所在,沿途每隔两里路,都是有驻军设置兵站值守的。盛淮盐接了命令,向天空射出一枚特制的炮仗,可用来调动少量军士。申明煌往前追赶,他已经看到了有几名军士站在路边,等他的命令。他将速度略略减慢,吩咐为首的军士:“向前方兵站传递消息,无论如何,拦住一个骑枣红马的青衣女子!” 那驻军接了命令,便燃起火把,不同数量的火把代表不同的意思。他用火把当作旗语向下一站传递消息,一站接着一站,旗语自然是比卫泱泱的马更快。在距离巩县第二十站时,军士们扯起麻绳,静静地等着她到来。远处的马蹄声得得传来,虽然夜色沉沉,但值守军士还是看到一个穿着青衫的姑娘由远及近地奔来了。卫泱泱受了重伤,急着甩脱追兵,她并没有注意到路边有人埋伏。在马快要碰到麻绳之时,两边军士一起站起,嗷呜当空被绳子拦住,马失前蹄,重重摔倒在地。而马的主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摔得滚了出去。 第七十八章 求和 等申明煌他们赶到卫泱泱被截停的地点时,只看到现场满地泥泞、血迹斑斑,嗷呜正倒在地上哀鸣不止。军士回报说,那女孩子中了埋伏,摔下马去,滚到了河堤里。申明煌忙命人在河堤岸边寻找,因天已经完全黑了,很难看到河水里的情况,他们搜寻了一夜未果。快天明时,盛淮盐劝他:“今日还要送公主上花都,殿下不如先回巩县,末将会留可靠的人在这里继续搜索。”邦交是大事,申明煌只能同意:“好,一定要记得,这涉及到卫家,要保密,千万不要被卫秉戬知道。等天亮了,派人下到河里,上游下游都要细细搜索。”他上马之后,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吩咐了一句:“若是找到了,别伤了她,将她尽快送回王府医治。”盛淮盐一一应了,他这才骑马离去。 但令申明煌奇怪的是,之后的四个月,卫泱泱整个人彷佛消失了,他不论用什么方法找她,都没有任何消息。河中并没发现她的踪迹,他派去卫秉戈和卫秉戬处秘密打探的人回报说,她不在她两个哥哥那里,桂园也没有她出入或者请大夫的任何踪迹。这怎么可能?就算卫泱泱淹死了,可卫家丢了独女,这么久不见人,难道不出去寻找吗?怎么卫家两兄弟的反应,仿佛是没有这个妹妹一般?但申明煌也不能直接跑去人家家里问:”你妹子丢了,你怎么不急?“ 而去清河王府盯梢的人也回报说,自三月初三以后,逢五逢十,清河王再也没有派马车去过桂园,好像他也知道卫泱泱不住在桂园了。申明煌可以确定,申明渊并没有派人出去寻找过,自己在宫里遇到他时,他甚至提都没提过这事。难道是卫家的人将卫泱泱救走,再通知申明渊的?他问去盯梢申明渊的人:“清河王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那手下回话:“并无异动,他和平常一样,上朝之后就回王府去。偶尔会出门去找乐子,但去的地方都是他平常常去的。”这就奇了,难道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他知道宋文如最近和卫泱泱玩的很好,两个人常常一起参加花都贵女们之间组织的聚会。他本想请宋文如帮忙去桂园问一问,但没想到她竟然告病了,听宋文卓说病的还挺重的。 整个花都,所有人都没有再提起过卫泱泱,仿佛这个姑娘从未搬来过一般。整整四个月,申明煌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管是生是死,总要知道她的消息,才能想出对策应付卫家。他每天初了上朝,便是派人四处打探,可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暴捷使团暂时被安置在皇家驿馆内,卫泱泱身受重伤且下落不明,椒棋贝海也就没有继续追究。 一眨眼,便到了七月初七乞巧节。朝廷一年中只有今天会开放明月楼,允许花都的贵女们登上四楼玩耍取乐。按照惯例,因是女子节日,男子不可进入楼内。但申明煌负责礼部,今日楼内的杂耍、曲艺、吃食都由他来安排,他自然可以自由出入。当他走进明月楼一楼大门时,只听到楼上楼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每个女孩子都盛装出席,有看表演的、有同朋友叙旧的、有认识了新朋友的、有几个小姐妹一起做游戏的。他一边走一边查看着各个部门的准备情况。因今日是女儿节,女孩子们并不怕他,也没有平日里见他的局促感。有胆子大的贵女,还敢主动和他说上几句话。 他刚刚走上四楼,他的侍女山珂就气喘吁吁跑上来追上了他:“殿下,卫小姐来了。”申明煌心里一动,这花都城里,姓“卫”的官员不止一家,但值得山珂专程跑上来回禀的“卫小姐”却只有一个,他忙问:“她在哪?”山珂回话:“刚刚进门,现在在上楼梯。”申明煌听罢急忙往楼下冲了下去,一层层搜索,终于在二楼楼梯口截住了卫泱泱。四个月不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人瘦了许多,显然是伤得不轻;但她精神又挺好,看得出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头上插着那串绒线制成的三角梅,穿着一件颜色极淡的紫色长裙,衬得人飘飘欲仙,没半点平日里英姿飒爽小木兰的样子。 申明煌总觉得她今日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但无论如何,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将之前的误会解释清楚。可他没想到,这次居然是卫泱泱先开了口,她标标准准的行了一个礼:“见过殿下。”说罢,她就准备绕过申明煌,走上二楼大堂。申明煌赶忙向右迈了一步,拦在她面前,硬生生将她截住:“泱泱,你跟我来。”但对方很显然并不想跟他离去,只是轻轻地开口询问:“殿下,召唤臣女有事吗?”今日是女子聚会,皇上特许女孩子在楼内不用管礼法规矩,可以任意玩耍。卫泱泱不愿意与他同行,并无错处。 申明煌知道她最喜欢看热闹,就想了一个她很难拒绝的理由:“你来晚了,四楼已经没有好位置。你跟我来,我保证把你安排坐在最前面,这样能看的更清楚些。” 今日楼内有花都最出名的伶人轮番表演,花都梆子、变魔术、杂技,简直是热闹非凡。可面对这一年一次的大热闹,卫泱泱居然摇了摇头:“臣女并不想坐在最前面,臣女今天也不是来看热闹的。”申明煌很是奇怪:“那你来做什么?”卫泱泱浅浅一笑:“臣女来这里,等人。” 申明煌看看她,终于想到了她究竟有何不同。平日里她笑起来是非常爽朗的,她并不懂大家闺秀应该笑不漏齿。可现在她的笑容却带了三分温柔,那是十分标准的花都贵女的笑容。今日她的笑、她的神态和语气、她的装扮都是一个总兵之女应该有的样子,就算是把礼部尚书宋文卓给叫来,也挑不出她半点错处。 可面前这完美无缺的人,和申明煌在姑苏府认识的那个卫泱泱,除了相貌相同,其他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在她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使得申明煌有点措手不及,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她提起巩县郊外的那件事。他在心里重复着她刚刚说到话:“等人”,我今日负责明月楼的所有活动,她来到这里,想必是来等我的。想到此处,他吩咐山珂:“去把二楼靠窗的那个位置给卫小姐,再准备些茶点来。”卫泱泱谢过他,两个人就一起走到窗前,外面人来人往,都是女子结伴而游,十分热闹。 落座之后,申明煌先表关切:“你的伤可好些了?要不要我找蒋御医再给你诊诊脉?你住在哪里?我派人送些补品过去。”卫泱泱轻轻摇头:“殿下不用费心了,臣女没事,多谢。”她的话客气且生疏,申明煌知道她还在生气:“那天是我误会了,并不是你主动挑衅公主。但事关国体,只能将你先擒住,并不是故意想打伤你的。”他此话一出,卫泱泱的表现却和三月初三那天截然不同,她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嗯,明白的。是臣女一时冲动,殿下教训的是。”如果不是她和卫泱泱长的一模一样,申明煌甚至都要怀疑自己遇到的是个冒牌货了。他认识的卫泱泱绝对不会这样,吃了这么大的亏,她应该会去使团住的驿馆,找椒棋贝海打上一架;或者跑去凤泉王府扔两颗蛟龙,哪怕她拿红衣大炮把王府给炸了,自己都不会惊讶。可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卫泱泱,实在太让他震惊了。 对方答的滴水不漏,他也问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只得指着盘子里的点心讨好她:“你吃东西,这几样都是你喜欢吃的姑苏小点。”提到姑苏,卫泱泱仿佛又想到他们三年前在姑苏一起剿灭海盗的日子。她半天没有出声,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窗外,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臣女该走了。殿下送的东西,实在来不及吃,很抱歉。”申明煌不知她为何要走,顺着她的目光朝窗外看去,只见申明渊站在楼下,举着一个巨大的风筝,正在向她招手。她先对着楼下的申明渊笑了笑,又回过头来向申明煌行礼:“殿下,告辞了。”说罢便准备往外走。 申明煌看到她刚刚对着申明渊的那一笑,是充满快乐且发自肺腑的,和面对自己时得体且礼貌的微笑截然不同。不知为何,他内心突然觉得很惶恐,卫泱泱不知道住在何处,也不知道这几个月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今日难得现身,若不抓住这次机会,下次又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他来不及多想,迅速站起身来拦住她的去路:“今日风大,你受了伤,不要出去放风筝了。”他一边说一边去拉她的左臂,想将她带离此处,不管带到哪里,总之,不要让她和申明渊见面。 卫泱泱见他用强,拼命抵抗想将自己左臂拽回来。两人拉扯之间扯动了她的伤口,痛的她脸都抽搐了一下。申明煌看着她面上现出痛苦的神情,关切地问:“你没事吧?”他忙转头对着山珂吩咐:“去叫蒋医官来。”因怕女眷们有什么突发的疾病,今日蒋甜甜是全天都值守在一楼的。她听了申明煌的召唤,便上到二楼来,让宫女们扶卫泱泱坐下,开始给她把脉。蒋甜甜切完脉象,又观察着她的面庞:“卫小姐是受过重伤?”卫泱泱当时确实受伤很重,但受伤对于她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她毫不在意,甚至说的轻描淡写:“伤了肺,还摔断了腿。”蒋甜甜追问:“那治伤的医官开的什么药?”卫泱泱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她接过那小瓶子,仔细辨别了一番,才得出结论:“都是养肺的,可以吃。”说罢,她让宫女倒了水,看着卫泱泱将药丸服下,又叮嘱对方:“下官再开些药,回头派人送到桂园。卫小姐最近最好不要练武了,在家里好好休息。”卫泱泱对她道谢。 他们在楼上诊脉,申明渊在楼下久等不见人,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就径直闯了进来。虽然今日大家都默认男子不得进入明月楼,但他是皇子,谁敢拦他?他一路小跑跑上二楼,看到蒋甜甜在,知道定是卫泱泱又发病了,也不管申明煌在旁边,就着急忙慌的问:“现在卫小姐如何?”蒋甜甜向他行礼:“殿下,卫小姐是旧伤未愈,需要好好休息。可能并不适合来参加这热闹的聚会。”申明煌正准备说:“我来派人送你回去”。卫泱泱却先开了口:“多谢蒋医官,我并不是来参加聚会的。” 然后她就开始对着申明渊上下打量:“我想去放风筝,殿下刚刚带的风筝呢?”申明渊赶紧从凌泉手里接过风筝给她展示:“你看,我答应你的美人风筝,我画的如何?”卫泱泱仔细看着那风筝,有点奇怪:“怎么这美人有衣服,有手有脚,但没有五官呢?”这又是申明渊的小创意:“每个人心里的美人长什么样子,各不相同。要是画出来,便没了乐趣。我就只画了脸,没有画五官,你可以自己想啊。”卫泱泱显然很喜欢这美人风筝,她忍着痛站起来:“有趣,那咱们走吧。” 他二人四目相对,只顾自己对话,完全没把申明煌和其他人放在眼里。申明渊一脸得意的向卫泱泱展示他新做的风筝,而卫泱泱的脸上,有些欢喜又有些宠溺。显然,不管申明渊做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送给她,她都会喜欢。他二人之间不只是熟悉,简直可以说是情意绵绵!此刻,申明煌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二人此前一定有联系!难不成卫泱泱住在清河王府?他们的关系如此亲密,双方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强装镇定,开口打断他二人的对话:“明渊,泱泱受了伤。你看她脸色如此苍白,今天便不要出去玩了。”申明渊显然也看到了卫泱泱的脸色,他犹豫了片刻,只得同意:“好,反正风筝做好了,咱们改日去放也可以的。”可卫泱泱似乎没有听到申明煌的提议,她只是眼巴巴的看着那美人风筝,语气里甚至带着些许撒娇:“殿下,可是我今天好想去啊,我已经好久没有放风筝了。”申明渊不想让她失望,很快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如这样。你坐着我放给你看,好不好?”听到他肯带自己去,卫泱泱十分高兴。 接着两个人便一起向申明煌行了礼,并排往楼下走去。明月楼后面,便是一片皇家专属的花园,他们两个一定是去那里放风筝了。申明煌上到四楼,果然看到他二人呆在花园里,卫泱泱在树下坐着喝茶避暑,申明渊则跑起来,让风筝飞上天。然后他让一名小内监扯着线,便坐下和卫泱泱一起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显然,放风筝比明月楼的宴会,更能吸引卫泱泱。此刻,申明煌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在卫泱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七十九章 变脸小人 申明煌在明月楼忙了一整天,等所有的宴饮结束,他回到凤泉王府时,已是深夜。下午在申明渊和卫泱泱去放风筝后,他就派人盯着两人。现在他终于闲下来,迫不及待的去听那盯梢人的回报。那属下十分机灵,他说两人在花园里呆了一个时辰,就一起在街上吃了饭,之后清河王便送卫小姐回回了桂园。申明煌仔细斟酌了一番,吩咐任家旭:“你明日派人去街上,买一百只不同的风筝,越是新奇的越好。再从府里拿些上等补品,一起送去桂园给卫小姐。” 第二天,派人去送礼的小内监回来向他复命:“殿下,今日奴才去桂园送礼,那看门的婆子说,没有小姐的吩咐,他们绝不敢收。”申明煌有点犯愁,卫泱泱是未出阁少女,府内不接待男客,加之她在花都也没几个朋友,那桂园的门就常年紧闭着。人家不收礼物,他总不能派人闯进桂园,强迫人家收下。卫泱泱不到十八岁不能订婚,他之前就没有将精力放在她身上。可今年她正好年满十八,未免夜长梦多,总得当机立断,不要被申明渊抢了先才好。以卫家的家世,卫泱泱自然做不了正妃,可就算是庶妃,她也只能是凤泉王府的庶妃! 第二天傍晚,申明煌忙完政事之后,便坐着马车去桂园,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卫泱泱的住处。那院门看起来并不大,院墙的装饰也十分简单。此刻大门紧闭,而门的右墙上挂着一块小小的匾额,上面写着“桂园”两个字。那字娟秀整齐,一看就出自宋文如的手笔。申明煌知道,自己贸然拜访独居少女的别院十分不妥,但前天的事好像一块大石,压在他心口。他在门口转了两圈,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任家旭:“去敲门。” 任家旭走上前去,扣了四五下门,那门就开了一个小缝,一个婆子从里面探出头来,问他有何事?任家旭陪着笑脸,指了指身后的申明煌:“我家公子来拜会卫小姐。”那婆子态度十分好,但言语上却拒绝了他:“对不住,我家小姐自己住在这里,实在没办法见男客。若贵公子想来看她,可以到巷子口去卫府找我们三郎。如三郎同意,会派人来桂园叫小姐去卫府会客的。”她这么说,申明煌自然挑不出什么毛病。卫家一个女孩住的地方,连看门人都是个婆子,想必里面侍候的人也都是丫鬟。任他身份再尊贵,人家不让他进门,也是一点错处都没有的。但他又绝不能到卫府去找卫秉戈,要求拜会卫泱泱,这可难办。 他没有办法,只得走上前来自报家门:“你同你家小姐说,我是伍公子,她会见我的。”那婆子回他:“伍公子,我们小姐不在家。她今个晌午吃了饭便出了门,可能要晚些才回来。”申明煌追问:“她去哪了?”那婆子摇摇头:“不知道。小姐每次出门,只告诉我们她大概几时回来。并不说她去了哪里。”卫泱泱一向独来独往,出门也不爱带丫鬟,下人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简直是太合情合理了。申明煌只得叹了口气:“好的。”那婆子向他行礼之后,又将门关上。 他回到车里,心情十分失落,今日一无所获,只能先行打道回府。任家旭见他坐稳,就吩咐车夫掉头。车子刚向巷子深处驶出几米,正要拐过来,申明煌忽然下令:“停。我们等一等。”任家旭十分不解:“殿下,咱们就在这等?”申明煌有些无奈:“不然呢?人家又不肯招待男客。”现在虽然已到夏末,但天气仍然非常炎热。任家旭给他倒了几杯绿豆汤,还不停地给他抹汗。可申明煌喝了绿豆汤之后,仍然觉得心里燥热无比。虽然他知道卫泱泱会克人,是绝对不可能嫁进皇室做王妃的,最多做个庶妃。可卫家只有这一个女儿,不管她将来进了哪个王府,卫戍平的心里自然就会偏向那个皇子。他不懂,自己明明三年前在姑苏时就开始筹谋这件事,可为何却让申明渊抢了先? 他等不多时,就听到有马车的声音从巷口传过来。听任家旭说那应该是清河王府的车,他就下了马车等在巷尾。此刻天色已暗,在巷子各家门口灯笼的映照下,他看到申明渊的马车停在巷口卫府门前,并没有驶进来。而申明渊和卫泱泱两个人,则一边聊天,一边慢悠悠地朝巷尾走来。清河王府的侍从们并不打扰他们,只远远在后面跟随。 卫泱泱的手里似乎拿着一个什么玩具,在边走边玩。申明渊注视着她,语气十分宠溺:“好玩吧?”卫泱泱玩的兴起,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笑嘻嘻地说:“好玩好玩。”等她把那玩具操作了一遍,才抬起头对着申明渊:“那变脸怎么那么有趣?我看来看去都没看出,那伶人是怎么变了四张面具出来,最后又将本来面目变出来的。要不是太晚了,我真想在那里再看一个时辰。”申明渊对她的小小要求赶紧应允:“这蜀地的戏班子进花都,要呆上好几个月才会走。你若想还看变脸,等过几天你好些,我再带你去。”卫泱泱高兴的点点头,又开始摆弄着手里的玩具。 申明渊逗她:“前几日才过了乞巧节,你这绣功有没有长进啊?”他提到刺绣,那是卫泱泱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她只得替自己辩解:“我自然是有长进,但我才学了几个月,只是比一针不会时强一点,刚刚会并线而已。”她有很多事情没学过没见过,申明渊从未取笑过她,甚至还有点刻意的夸赞她:“是吗?进步这么快啊?”她乐的眼睛睁大,露出得意的表情:“嗯。”趁着她心情大好,申明渊借机提出要求:“好啊,那你好好学,明年我生辰时,送个绣品给我。”听到他要收礼物,卫泱泱吓得赶紧将双手伸在他面前:“那怎么可能,我不会像人家一样绣个什么牡丹啊、凤凰啊,殿下就是把我的手指掰断,我也做不到啊。” 申明渊却不依:“那你就绣个简单的花样嘛,我过生辰哎。我想想,不然你在帕子上绣两颗红豆送给我。”卫泱泱的脸上呈现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殿下要红豆做什么?这绣在帕子上的,岂不是水里的月亮,不当吃不当喝?这样吧,等明年你生辰时,我去找片红豆地砍下几株,你要多少豆子都有,好不好?”申明渊见她这样不解风情,就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弹:“动动你聪明的小脑袋想一想,上次我教你背的王维的诗《相思》,你可还记得?”卫泱泱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事,只得回答:“我记得啊。”她之前虽然并未学过诗词,但人很聪明,申明渊要她背过,她就再也没忘记。今日她虽然没有预习,背的并不熟练,但是却一个字都没有错。 申明渊这才满意:“背的越来越好了呢。最后一句“此物最相思”,懂了?”卫泱泱看起来似懂非懂:“我知道了,红豆意思就是相思嘛。但我们都在花都,经常可以见面,又不是隔着天涯海角,为什么要送红豆啊?”申明渊被她气的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见她怎么都听不懂,只得耍赖:“让你绣你便好好练习,这还有一年呢。要是明年收不到,我可是会生气的。”他嘴上说着“会生气”,嘴角却带着笑意,显然这只是小情侣之间的玩笑话。 待两个人走的近些,申明煌才看到卫泱泱手上拿的,是一个竹子做成的变脸小人。那小人有八张面具,只要掰一下它的帽子,便会变出一张面具来,和戏台上的变脸伶人一样有趣。这样绝妙又无用的设计,一看就是申明渊的手笔。看得出她十分喜欢,在和对方说话时,都会时不时的去按一下那小人的帽子。 因申明煌站在暗处,且两人正说的高兴,他们并没有主意到有第三者存在。两人慢悠悠走到桂园的门口,卫泱泱便去敲门。那婆子开门看到是主人,就将大门敞开。申明渊挥挥手,两名小内监便走上来,将手里捧着的七八个盒子递给那婆子,很显然,那里面装的,也是他送给卫泱泱的礼物。那婆子和一个丫鬟接过盒子,先退回门后。 卫泱泱也准备进去,她回头依依不舍的对着申明渊告辞:“我到了,天气这么热,殿下赶紧回去吧。”申明渊一把拉着她的右手,像小孩子一样求夸奖:“哎,你还没告诉我,这礼物你喜不喜欢呢?”卫泱泱拼命点头:“我很喜欢啊,大大小小的变脸小人,够我玩好一阵子呢。”申明渊又低下头看着她笑:“那玩够了,别忘了背诗和练字。”卫泱泱忙不迭地答应:“是是我知道,还有学规矩,我都记着呢。”申明渊听了她的保证,就准备告辞:“那我走了?”可没想到她调皮的说:“殿下也可以不走啊,你就躺在这门口睡一夜。明早我做几个菜,送出来给你吃好不好?哈哈。”申明渊吓得连忙摇手:“你做的菜我可不敢吃。好了好了,回房早点休息吧。”说罢,他看着卫泱泱进了桂园,才放心的向巷子口的马车走去。 他们两人刚刚的对话,简直要把申明煌气到吐血。那对话、那动作、那神情,分明就是一对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卫泱泱平日里十分机警,她说了半天都没有发现自己站在暗处,显然是因为眼中只有爱人,而顾不上其他人的缘故。听申明渊那意思,他教卫泱泱读书已经教了很久。他是当今皇后嫡子,若非十分喜欢,又怎肯屈尊降贵去教一个女孩子读书。申明煌卫泱泱完全不会做菜,女红更是她非常讨厌的。可是现在听来,她竟然肯为了申明渊学绣工、学做菜,这要不是陷入爱情,她如何肯学?更令申明煌心惊的是,今日是七月初九,并非卫泱泱去清河王府的日子。他打探到的情报,是她想出门必须经过卫秉戈夫人同意。就连刚刚自己想求见她,也要先去卫府知会卫秉戈,才能将她叫过去见上一面。现在二人结伴跑去看戏看到深夜,申明渊还亲自送她回来。刚刚那看门的婆子看到他时却一点也不诧异,可见他是常常来送的。两人的交往,一定是得了卫秉戈的允许! 今晚所见之事,使得申明煌又震惊又气愤,在桂园门口站了好久。眼看着申明渊的车走远,任家旭才敢唤他:“殿下,咱们回去吧?”申明煌思绪混乱,也不出声,只是默默上了马车。他在车上仔细想了想自己与卫泱泱相识以来的种种场景,自问并无任何纰漏。可卫泱泱为何对他们兄弟二人,态度差距如此之大?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自己在暴捷公主面前误伤了她?气的她转投申明渊?可是她不止是她啊,那可是整个卫家军在兵部的势力。想到此处,申明煌心痛的难以平复,几乎想跳下车冲回去找她解释清楚。他双手握拳,拼命安慰自己:“不,仅凭她会克人,就嫁不了老六。只需要将她会克人的事,从海西传到汤皇后耳朵里就是了。我得不到的,老六也别想得到。”想到这里,他才放下心来。 第八十章 入宫 下个月就是中秋节,申明煌忙着和礼部一起,筹备皇上与皇室中人的赏月宴,只能暂时将去找卫泱泱的事搁置。皇上召卫戍平进京述职,他就携夫人来到了花都,住在三子府中。而卫泱泱会克人的事,在申明煌的安排下,也由一名后湾郡本地官员“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当成玩笑一般讲给了前去巡查的兵部官员,慢慢地传回了花都。 在各人的忙碌之中,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正是阖家团圆时。而今晚明月楼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皇帝同近臣们及各国使节正在宴饮。按照惯例,男子都坐在四楼,而女子都坐在三楼。但皇后贵为国母,也坐在四楼,在龙椅西侧给她放了桌椅,用纬纱隔开,使得大臣们,并不能看清她的样子。 经过礼部几个月的谈判,大阳和暴捷国的邦交细则终于在昨日谈成。水魔已灭;海斯、暴捷已称臣做属国;下一步再解决了西堤,则北境可安稳数年。想到这些都算自己的文治武功,嘉获帝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毕竟万邦来朝,正是盛世的标志。大阳开国一百一十八年、历七帝,对外平定边境,对内发展农桑,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儿子们处理政事也越来越熟练,自己怎会不高兴呢? 汤皇后看皇帝面带微笑,显然心情很好,就赶紧提醒他:“陛下,今日月圆人团圆,也该给皇室添人了。”嘉获帝先与皇后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再唤礼部侍郎郝玉仁上前:“郝卿,前阵子朕让你算的八字,算的如何了?”众臣都知道,皇帝这么说,是要给皇子公主们指婚的意思。算双方男女八字,乃是礼部的职责,而这郝侍郎,便是礼部专门负责占卜测卦的官员。那郝侍郎听到召唤,便走出座位到中庭跪下:“回禀陛下,微臣已算好,皆是天作之合。但因八字不宜公之于众,还请皇上、皇后自行验看。”说罢,他举起一本册子。显然,那是皇帝提前选好了家世合适的人选,让他算的。 底下的座位上,各臣子都开始在内心盘算:皇子中,只有凤泉王和清河王没有王妃;而皇女中,也有三位公主成年,也不知道这次又是谁家能与皇室攀亲了。有内侍从郝玉仁手中取过册子,呈在嘉获帝桌子上,帝、后就一起查看了起来。这郝玉仁醉心于研究天文历法,是个书呆子,向来不爱与人交往,也不怎么听宋文卓的话,但做事十分认真。他将所有拿到手的八字、属相、六柱、命格都写的清清楚楚,将推算过程和结果也写的很详细。每位皇子、公主们的待选指婚对象有四人,这四人分别和皇子皇女配对,结果是好、中或者差,一目了然。 嘉获帝一边看一边点头,翻到卫泱泱那一页时,汤皇后指着她的名字,对皇帝小声说:“这丫头臣妾下午见了,在边境长大的,规矩么学的不太好。但她古道热肠,是个实诚的孩子。”给皇子指婚是大事,皇帝此前已经派人从各个方面了解了卫泱泱,现在听皇后这么夸她,更是满意:“规矩不会,可以成亲前慢慢学。可要是心眼不好,那便是教不来的。”汤皇后很了解皇帝,知道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擅于谋划之人。卫戍平为人耿直,是众所周知的。现在皇后不提卫泱泱别的优点,只说她心眼实诚,这优点虽普通,却最能得皇帝喜欢。父女两个都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皇帝一听之下,自然放心。他还追问了一句:“你今日召见了她母亲,如何?” 今日卫夫人奉诏携卫泱泱进宫。因晚上皇帝要设宴招待群臣,所以官员的妻、女都赶在下午入宫,先向皇后、贵妃行礼,再去明月楼等候。卫夫人和卫泱泱同其他的命妇们一起在大殿上磕了头,二人正准备走,有个宫女避开旁人,拦住了她们:“卫夫人和卫小姐请留步,皇后娘娘召见。”此前有官员已经来家里取过卫泱泱的八字、六柱等信息,今日对于皇后的召见,卫夫人并不惊讶。她们母女俩一起走到皇后的殿内,事关卫泱泱的终身大事,卫夫人进门之前,还在对着她嘱咐:“一会儿多磕头,少说话。” 卫泱泱心里知道,申明渊之前许下承诺,会请皇后说服皇上将自己配给他做正妃。但自己八字太硬,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同意,虽然申明渊信誓旦旦向她保证过,但今日终于要面对皇后,她心里仍是有些忐忑。 母女俩随宫女进入室内,先磕了头,皇后命人给她们赐座。卫夫人趁着起身落座的功夫微微抬头,看到殿内坐着皇后、柳贵妃、还有济阴郡主等皇室贵妇,其他人,她倒是不认识。皇后先仔细将卫夫人观察了一番,确实如申明渊所说,她除了容貌脱俗,还是个极为稳重的人:“以前你每年来,都是和其他命妇一起,看不清你的样子。今日一见,确实是文静淡雅。”卫夫人赶紧低头行礼:“娘娘过奖了,妾身常年在北境,那里苦寒甲天下,人大多脾气暴躁且不懂规矩,自然是没有办法和花都里的贵妇们相比的。”皇后在她面前,自然要将卫家夸上一夸:“北境贫苦,隐患却多。你们卫家替朝廷守着北面江山,从无差错,皇上很是放心。” 卫夫人出身海东郡郭氏家族,家里世代大儒,她将话说的滴水不漏:“我们卫家男儿能为皇上出力,那是他们的福。”皇后很满意她的回答:“你也有福,听说你家主事的有十五子,你都照顾的很妥协。家宅平安,这很好。”得了皇后的夸赞,卫夫人表现的十分谦逊:“妾身的儿子们无法和皇子们相比,娘娘的几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我家里儿子虽多,但不成器,又怕他们惹事,只能管的严些。” 济阴郡主是皇后今日特意叫来的,她与宋状元有六个女儿,却只有两子,听了卫夫人的话,羡慕不已:“这谁不知道卫家能生儿子,你这十五个儿子,各个成器。别人家里若知道你这样讲,只怕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卫夫人略略转过身子,回济阴郡主的话:“妾身一介女流,不能上阵杀敌,与国无功。我家主事的在前线厮杀,我能做的就是孝顺公婆、教育子女、安置妾室,让他无后顾之忧,仅此而已。”她娘家世代文官,她也知书达理,虽然语调温柔,一番话却说的义薄云天,皇后十分赞同:“男人撑起国,女人撑起家。这朝廷后宫、前院后宅若都能同你家一样,上阵父子兵,家和万事兴,那怎么愁不国富民强呢?” 柳贵妃是孟津公主申悠然的生母,年纪比皇后小的多。她现在虽风头正盛,但毕竟皇帝年年月月都有新宠,听着卫夫人话里话外都同卫戍平恩爱非常,忍不住开口求证:“听说卫总兵,对你很好?”卫夫人又面对她回话:“我家主事的其实脾气并不是很好,遇到孩子们不听话,他也是上去就打。只是妾身劝他,他肯听些。”柳贵妃的语气里充满了艳羡:“卫总兵在外杀伐决断,回家却肯听你的,这已经很让人羡慕了。”卫夫人虽已年近五十,却保养得宜、容光焕发,一看就是常年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子。听到柳贵妃这么说,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容:“是,妾身成亲十多年无所出,主事的并未厌弃。后来只生下一女,他也没抱怨过,对我一如往常,妾身不敢不知足。” 她虽在责备自己无嫡子,但话里话外,都是卫戍平数十年如一日对她十分尊敬之意,显然夫妻俩的感情,是很好的。皇后的未来儿媳,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她很放心:“你家儿子那么多,无嫡子也不是大过。更何况,你儿女双全,这已是天大的福了。”她看了看跪在卫夫人身后的卫泱泱,继续说:“你家主事的,本宫曾远远见过,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不愧是武将。你家的几个儿子,也都长的玉树临风。你人端庄,这女儿也养的好,无半分娇气。怪不得听人说,这海西府八成的风流在卫家,看来传言是真的。”卫夫人不敢居功,连忙奉承皇后:“这全是托皇上和皇后的福,现在国泰民安的,咱们家才能顺顺利利将孩子养大,让他们更好的报效朝廷。” 她提到孩子,皇后才说到今日的主题:“这男子建功立业,女子最要紧的便是要找个好人家。”济阴郡主连忙提点卫夫人:“皇后娘娘这是要为令爱说亲呢,卫夫人还不赶紧谢恩?”卫泱泱的婚事,简直是卫家第一等的大事,卫夫人听到此处连忙磕头:“娘娘肯为小女说亲,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亲事,妾身先谢过。”皇后笑着问卫夫人:“那我要她做我儿媳妇,好不好?”卫家知道卫泱泱与清河王认识,经常到清河王府陪练,但并不知道清河王与她相恋并对她许下承诺的事。卫夫人听到“儿媳妇”三个字,便愣了一愣。 柳贵妃见她沉默不语,同她开玩笑:“卫夫人,这样的亲事,你还不满意?”惊喜来的太快,卫夫人愣在当场,听到柳贵妃说话,她才缓过神来。做皇后的儿媳妇,那不就是王妃吗?卫家上上下下,这几年不知道给卫泱泱找了多少适龄男子。之前皇后派人来家里取女儿的八字时,他们夫妇二人还彻夜长谈了一番,不知道皇后要把女儿指给哪一位清贵公子。她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婆婆好不好相处?家里亲戚多不多?女婿是什么样子?脾气好不好?是读书人还是武将?女儿会不会被嫁到远地?能不能处理好婆家的事情? 她知道皇后的旨意一下,不管对方是哪位官员,卫家都无权利反对。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将这些问题想了无数次,知道今日要来入宫觐见,也是胡思乱想了一夜。又盼着皇后给女儿指一桩好婚事,又怕那公子与女儿不合拍。现在她听到这里,想到王妃身份虽高贵,可皇家媳妇却难当。她虽大喜过望,却有些慌乱和担心,急忙以头抵地:“妾身死罪!皇后娘娘安排的,自然是天下最好的亲事!只是,只是小女从小养在军营,性子执拗、十分顽劣。日后她万一犯了错,请娘娘对她严加管教,任打任罚。”她嘴上说着“任打任罚”,可话里包含的却是浓浓爱女之心。 皇后同她说完正事,忽然对着卫泱泱说话:“丫头,本宫送你这份大礼,你喜欢吗?”卫泱泱一直跟在母亲身后跪着,刚刚她们谈话时,她不敢插嘴。在她前几日听到皇后点名叫她也入宫时,就已经知道了今日会发生什么。虽然她平日里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可这毕竟事关她的终身幸福。虽已提前得了申明渊的保证,她心里仍是砰砰直跳,刚刚也一直在心里默念这阵子新学的规矩,并没有留意她们几人在交谈什么。 现在听到皇后点她的名字,心里十分疑惑,皇后为何要送她大礼?皇后看她一脸茫然,就对她下令:“你抬起头来,怎么,不认识本宫了?”皇后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感到惊讶,难道她见过对方?卫泱泱本来是跪着的,将头深深低垂。现在她抬起头来看到皇后的面庞,吓了一跳,连说话都结巴起来:“臣女死罪,并不知道您就是,就是,就是皇后娘娘。”皇后仍是如她们上一次见面那般慈祥:“你不知道本宫是谁,也肯出手相救,可见是真心助人,并非带着目的。” 听她话里的意思,两人是在宫外有些什么际遇?见众人疑惑,皇后就简单解释,对着卫夫人说:“有一次在宫外,一片瓦片松了,差点砸在本宫头上。是你女儿飞身过来将瓦片踢出去,却害的她扯动旧伤口,又在床上多躺了半个月。”她虽讲的轻描淡写,在场的人听了都心惊肉跳。万一那瓦片砸到皇后头上,后果不堪设想。卫夫人也感到后怕:“这自然是她应该做的,别说多躺半个月,纵然是粉身碎骨,那也值得。”今日是婆媳两人是第一次在宫里见面,皇后也很高兴:“她当时并不知道本宫的身份,说明她平日里也常做这些侠义之事。仲夏时黄河决堤,下游十几府受灾,你女儿还跟着你家三郎跑去开封救灾。胸有大义,福泽万民,这才是皇上和本宫要选的王妃。” 第八十一章 指婚 汤皇后想到这里,对着皇帝说起今天下午的事:“卫总兵是外臣,妾身只远远见过,但从未与他交谈。以前听皇上提起过北境战事,赞他勇冠三军。明渊也说过,他前年在卫家呆了半年,卫总兵不吝赐教,他于兵法上收获颇深。这丫头的性子看起来倒不像她母亲,大概是像父亲。郭氏娘家皆是文臣,十分温婉却又不懦弱。她将公婆侍候的妥妥贴贴,对十五个庶子也一碗水端平,管的家里上上下下都十分服气。想来,这也是卫总兵能安稳戍边的原因。今日她觐见时家教很好,说话也得体,可以说是贤妻。莫说是在海西,就算是拿到花都的命妇中来比,只怕胜过她的也不多。” 卫家的情况,皇帝此前已掌握的十分全面。但对于人家内宅之事,他却不便细问。这事交给皇后去了解,再合适不过。现在听到卫家前庭后院都很和睦,他对于儿子的婚事,也就完全放下心来:“父亲勇敢忠诚,母亲温婉贤惠。家世虽低了些,也算符合,家教也好,是合适人选。”汤皇后跟着笑起来,靠得离皇帝更近些:“这一两年常听皇上夸明渊的功课,臣妾仔细问了才知道,自打他二人相识,明渊的性子收了不少,书也肯读了。在国子监学了之后,回去教那丫头,再跟着丫头学骑射。两个人你教我我教你,都在比着进步呢。” 身为王妃,容貌并非第一要紧的,甚至家世也不是,能辅佐夫君、内宅安稳才是最重要的。申明渊最近一年多来,确实变化很大,他既然现在肯收心,想必成婚之后会更加勤勉。皇帝听了皇后的话,十分欣慰,他又翻看了最后几页,终于做出了决定。皇帝先为五位皇室宗亲世子及三位公主指了婚,然后他看着五子喊道:“明煌。”申明煌就走出座位,在中庭跪下。皇帝在那册子上,在凤泉王妃的候选人暴捷公主和宋文如之间指了一个名字:“我大阳和暴捷邦交,乃是建国以来的第一次。公主的命格和你正是相配,便将暴捷长公主贝海氏指婚给你。”椒棋贝海听到此处也走到中庭,跪在申明煌身侧,同申明煌一起谢恩。 皇帝又慈祥地看着六子:“明渊,你过来。”申明渊忙起身,走到皇帝皇后面前跪下。凤泉王的婚事尘埃落定,他的王妃并非朝臣中任意一人的女儿或姐妹,坐在底下的众臣,又将与皇室结亲的希望寄托在申明渊身上。皇帝对着卫戍平说:“卫卿,你培养了一个好女儿。”他此话一出,众臣皆惊。卫家除了卫秉戈以外,族内的其他人都在海西做官,外地的官员很少与他们接触。朝廷中人人都知道卫家七代皆男儿,第八代更是七狼八虎,从哪里冒出一个女儿出来?之前也有在姑苏、钱塘或者花都见过卫泱泱的人将这事说给别人听,可听的人也只是哈哈一笑根本不信,还以为是说的人编的笑话。卫家人做驸马或许还有些机会,可是做王妃或进宫选妃,那简直是在做梦!可偏偏现在皇帝明明白白叫的是卫戍平的名字,这如何不让人震惊? 卫戍平在礼部派人来海西取卫泱泱的八字时,便心里有底,知道皇上或者皇后会为她指婚。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给自己女儿婚配的对象,居然是清河王!下午卫夫人进宫之后,就被安排在明月楼三楼,夫妻两个并没有机会见面,他也就不知道妻子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这消息来的太快,快到让人难以置信,但他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申明渊在海西呆了半年,他性情洒脱、为人和善,十分好相处,脑子也聪明。自己教的兵法,他一点即通。加上卫秉戈写信提过卫泱泱去王府的事,家里都知道他二人关系很好。要说自己心里没有攀高枝的想法,那就有些虚伪,做父母的,谁不想为子女谋个好前程?他内心里也偶尔想过,清河王是不是喜欢女儿?可花都贵女成百上千,这种机会实在渺茫。因此他这想法只是转念即逝,并未与家人提起过。 现在见尘埃落定,他也放下心来走出座位,跪在申明渊身后一侧。而卫泱泱被宫女引领着上了四楼,也跟着父亲身后跪下。众臣纷纷伸出脖子去看卫戍平身后的女子,卫家真的有女儿!这消息,简直比大阳与暴捷和亲还要令人震惊。这卫家祖坟上何止是冒了青烟,简直是点了一枚红衣大炮!卫戍平不止有七狼八虎,唯一的女儿还是未来的清河王妃,这如何不教人羡慕?人人都在心里叹息:怎么这天下的福气,都让他一人占了去? 众臣小小骚动之后,便归于平静。轮到卫戍平回皇帝的话:“微臣惭愧,因平日里忙于军务,并没有好好教导她,还请皇上皇后原谅小女不懂规矩。”皇上先说了几句官话来夸他:“你保家卫国,顶天立地。这言传身教,便是最好的教导了。”接着他又看着满朝文武和各国使节开始宣布:“平远伯卫关英之孙女、海西总兵卫戍平之嫡长女卫氏,指婚给清河王。待礼部算了良辰吉日,择日完婚。”皇帝金口一开,申明渊、卫戍平、卫泱泱便一起磕头谢恩。 皇帝许他们平身,申明渊和卫戍平各自回到自己座位上。卫泱泱正准备回三楼,皇帝又开了口:“来人,在清河王座下给卫卿之女设座。”有小内监听了皇帝的命令,立刻将一把椅子放在申明渊下首,宫女便将卫泱泱引领着走到申明渊桌子前坐下。卫泱泱见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生怕做错了什么动作引人嘲笑,她的身体几乎都有些僵硬了。申明渊看她动作十分怪异,便在她耳边小声说:“别害怕,父皇已经指过婚了,这次是板上钉钉。”卫泱泱撇了他一眼,强装镇定:“我才不是怕这个。”申明渊看她的样子明明怕的要死,可还非要嘴硬,和平日里自信潇洒的样子截然不同,忍不住逗她:“那你怕什么?怕父皇把我指给别人?”卫泱泱轻轻瞪着他,也不说话,两个人都看着对方,情不自禁地开始笑。 皇帝给申明渊的指婚,震惊了在场所有人。而其中最为震惊的,就是申明煌。刚刚看帝、后两人交谈时的表情,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明明白白能看到他们是很喜欢卫泱泱的。自己可以确定,卫泱泱会克人的消息,已经准确无误地从海西传回了花都。而自己安插在皇后身边的宫女,也在适当的时机将此事“无意间”说给皇后听了。就算是老六和卫泱泱两人八字勉强相合,可这是皇后独子的终生大事,她如何会不忌讳? 北境之患一直是大阳几代皇帝心中的一根刺,现在两国交好,父皇又将公主指给自己,那整个暴捷的势力都将收归己有。可是申明煌心里只高兴了片刻,接下来就听到皇帝叫了老六过去,又喊了卫戍平的名字。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可是大阳唯一的世袭总兵啊!他脑子转的很快,海西、暴捷乃是世仇,父皇将暴捷公主指给我,却将海西总兵之女指给老六,那他的心里更偏向谁,不是一目了然吗?暴捷国的势力再大,可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他们终归结底是外人。卫家在朝中虽然并不起眼,卫戍平官职也不高,可他确确实实是自己人。更何况,暴捷虽降,北境还有西堤要对付,卫家军的重要性一如既往。王妃的家世低些,将来才不会有外戚之患。卫戍平忠诚、能干、又不张扬,这不正是父皇最喜欢的臣子吗? 他母亲张皇后和他喜欢的张小姐,都出自英国公府。他从小心心念念的王妃,就是要出身豪门世家,以便将来在他入主东宫时,王妃娘家可以给他提供支持。因此,皇帝之前指给他的谢小姐,他一直不满意;宋文如和卫泱泱虽然家里有些势力,但也都不是王妃的上佳人选;继后汤氏出身小门小户,他更是一百个看不起对方,汤氏之前有意将自己侄女许配给他,还被他想法子拒绝了。直到他听说暴捷公主要来花都的消息,觉得机会来了,就提前跑去迎接使团,费尽心机地讨好公主,以便自己能够有机会与暴捷联姻。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几个贵女中他觉得最没可能做王妃的卫泱泱,却被指给了老六!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间,他下首的桌子上,申明渊正小声对着卫泱泱撒娇:“你夹些菜到我盘子里。”卫泱泱有点差异,又有些慌乱:“啊?大家都看着呢。”申明渊脸上露出笑容:“对啊,就是因为大家看着才要你夹,显得我们清河王妃温柔贤惠嘛。”因此当申明煌扭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卫泱泱一脸羞涩地在给申明渊夹菜。卫泱泱居然会害羞?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场景,难道他两人的感情是真的?可就算老六再喜欢她,可他到底是用何种方法说服了皇帝皇后? 申明煌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到晚宴结束的,他的心里有无数个疑问等着解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异族公主,将来岂可做大阳皇后?若生下嫡子,将来被封为太子,那我大阳江山岂不都要拱手让人?父皇是不是真的不准备要自己做太子了?皇上和皇后先行离席,众臣和各国使节都围上来向他和申明渊祝贺,他一点都没感觉到快乐,内心里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此刻,朝中官员不管官职大小,都跑去卫戍平的座位上说上一两句恭维话,夸夸他的几个儿子,重点再夸夸他的女儿。能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自然都不是傻子。凤泉王妃和清河王妃的人选,皇帝心里更偏向谁,一目了然。而在三楼,卫夫人也被命妇们团团围住,动弹不得。明月楼里足足又热闹了一个时辰,众人才一一散去。 第八十二章 共度佳节 当申明煌忙完晚宴的善后工作,与椒棋贝海走一起下楼梯来到一楼时,正看到卫戍平夫妇在向申明渊道别。卫戍平先看了看卫泱泱,接着对申明渊行礼:“殿下,微臣和拙荆先回去了。”申明渊爽快应允:“好,稍晚些我会送泱泱回桂园,卫总兵请放心。”卫戍平又拜了一拜:“有殿下相陪,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告辞。”说罢,夫妇二人再次施礼离去。申明煌看到卫戍平远去的身影,仿佛看到那东宫的宝座,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因他站在楼梯拐角,申明渊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而是笑着同卫泱泱说话:“刚刚太紧张了,没吃饱吧?”卫泱泱可怜兮兮地伸出三跟手指:“从头到尾我只吃了三口东西。我看着那道糖醋鱼,感觉好好吃啊,可人家全都在看我,我又不敢去夹。”她说话还是像往常一样直爽,但又透着种撒娇的语气。驻防时居无定所、食不饱腹,因此吃好吃的一直是她生平最大的爱好。今日看着满桌佳肴近在咫尺,为了保持端庄形象却不能去夹菜,那可真是比拿鞭子抽她还令她难受。 申明渊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出门丢了几千两银子,差点笑出声来:“我找人给你装了十盒子好吃的,一会儿在马车上慢慢吃,回去吃一夜都行。”卫泱泱听完,高兴地拉着申明渊的袖子不肯撒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踏出明月楼,坐上马车离去。 因是中秋节,家家户户都回家赏月团圆,街上虽然灯火通明,可行人却并不多。卫泱泱手里捧着一个食盒,里面是各种各样造型古怪的点心,每一块都做成很小很小的,方便她一口一个。此刻月色正美,可她根本无心看车窗外的风景,那食盒里的小点心显然比花都的夜景更能吸引她。申明渊看她高兴的合不拢嘴,就一点点靠近她。月光从车窗内透进来,洒在两个人脸上,整个车厢里,都充满了情意绵绵的氛围。 正当申明渊正准备将嘴巴靠近她的脸时,她赶紧将最后一枚点心放进嘴里,赶紧嚼了几口咽下肚:“殿下送我的就是我的,你别想抢哦。”申明渊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你以为我要抢你的点心?”那盒子已空,可是卫泱泱还是紧紧抱住它:“嗯。不给你吃。”申明渊十分无奈:“好好好,全是你的。我们卫大小姐慢点吃,别噎着了啊。” 这时候车子已经进了巷子到了桂园。卫泱泱先跳下马车,将她的丫鬟们捧着的食盒一一打开看,每一盒装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而最后一盒里,放着四块小小的月饼。那十盒子小点都是申明渊提前叫人准备好的,做为送给卫泱泱的中秋礼物。他指着那四块小月饼问:“往年中秋,是不是你家里人不会跟你分食月饼啊?”卫泱泱不以为意:“嗯,我每年都是自己吃一整块的。要不然,我分了他们的月饼,全家都会倒霉的。” 她说的虽轻松,但十八年来她却一次也没有同家人一起赏月过节。申明渊听在心里,对她的疼惜又添了三分:“那我今年同你分。”说罢他拿起一块月饼来,放在对方的嘴巴里。那月饼做的十分小,卫泱泱一口就咬住了半块,申明渊借机低下头来,将嘴巴靠近她,咬下了另外半块。两个人一起将月饼咽下肚子,只觉得心里比嘴里更甜。 等他们吃完了,卫泱泱邀请他:“殿下要不要进来喝口茶再走?”除了卫家人,桂园从不招待男客,申明渊闻听此言喜上眉梢:“我可以进去?”卫泱泱故意同他开玩笑:“当朝皇子当然不可以进。不过嘛,我男人是可以进。”申明渊赶紧附和她:“有道理,十分有道理。”说完两个人就一起走进门,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客进来。桂园里的人,显然已经得了消息,知道申明渊便是卫家贵婿,因此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惊讶,也无人来打扰。 卫泱泱先带着他将桂园转了一圈,然后来到她住的木兰小筑的院子里。今晚月华如水,小院中的景色都看的十分清楚。这院子显然并没有花匠经常打理,也没种什么观赏植物,看起来,都是自然生长的小花小草。申明渊甚至怀疑,卫泱泱根本就没有请过花匠。他看着几棵奇奇怪怪的植物,倒像是刚刚移栽过来的,便开口询问:“泱泱,这是什么花啊?怎么还有豆荚啊。”卫泱泱赶紧向他介绍:“这就是红豆呀,殿下不是让我学绣红豆吗?我等它长熟了照着它绣,种出的豆子还能煮粥给你喝,好不好?” 听了她的话,申明渊简直目瞪口呆。他指着那几株植物,哭笑不得:“这,这是红豆?”卫泱泱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是啊,你连红豆也不认识?”申明渊有苦难言:“你,你以为红豆,是吃的?”卫泱泱更奇怪了:“不是吃的吗?不是豆沙包里面的那个豆子吗?”申明渊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豆沙包?”卫泱泱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要惊讶:“你不知道豆沙包是拿这个做的啊?哦,你是皇子,自然不知道。豆沙包里面的豆沙,就是拿红豆子蒸熟了,再捣碎加上糖做的。吃起来甜甜沙沙的,很好吃的。” 人家小情侣相处,都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而自己却要在这美好月色下,听未婚妻一本正经地解释豆沙包是怎么做的。申明渊被气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了半天,才想出自己要如何解释:“那个红豆最相思的红豆,不是这种吃的红豆子。它长在南方,花都并不产的。那是一种藤曼,缠在树上,结的果子是软软的,里面有红汁液。而且它是有毒的,只能观赏不能吃。” 卫泱泱听完大惊:“有毒的?那为什么拿它送心上人啊?是不是因为心上人抛弃了自己,所以对他报复?那砍了他不就行了,万一他吃豆子吃的太少一时没被毒死呢?万一他有了防备不肯吃呢?花都还找不到?那怎么办?还是一刀砍了,比较稳妥。”她很认真地想了半天,很满意自己的结论,觉得还是一刀砍在对方脖子上,将尸首一分为二,这办法最好。 申明渊看着她讲的眉飞色舞的,并不觉得好笑,只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卫泱泱才看到他的表情,急忙摇手:“你别怕,我知道你是皇子,不会砍你的。”她这样一说,申明渊更害怕了,恨不得对天起誓:“你放心,你是父皇钦赐的王妃,我绝不敢抛弃你的。”卫泱泱听了他的话很满意:“那就好。” 申明渊看她笑得极美,就走前两步到了她身旁,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卫泱泱有点不好意思,但并没有推开他:“你干嘛?”申明渊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干嘛?你是我未来的王妃,我想干嘛都行。我还没亲过你呢,刚刚在车里我都没亲到,现在我得重振夫纲。”卫泱泱将双手举起放在他的肩膀上,使得两人更亲近了些:“你胡说,上次在白云观里,你亲过了。”想到白云观的事,申明渊就很无奈:“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不作数的。”卫泱泱见他不承认,就不依:“什么不做数,你少赖账。”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可是却说不出话来了,因为申明渊的唇已经贴着她的唇,在轻轻地吻着她。她有点害怕,想推开又觉得不应该推开,想配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的脸好像被雷劈中了一般,越来越烫。不知道过了多久,申明渊才停了下来,看到她的脸红彤彤地,忍不住询问:“你不会害怕了吧?”卫泱泱从来也不肯对人示弱:“什么害怕了?我,我一个人,在阵前,对阵,对阵五个暴捷人,都,都不害怕的。”申明渊见她还要嘴硬,就逗她:“是吗?那你的意思是,我一个人比五个暴捷士兵还厉害?” 卫泱泱也觉得自己刚刚特别没出息,但又不知道为何,自己每次见他靠近,说话都会结结巴巴的。她实在是有些慌乱,又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就赶紧换了话题:“殿下,你是不是该走了?”申明渊装出生气的样子:“你赶我走?”卫泱泱很迷惑:“难道你要住在这里?”申明渊伸出手来,摸摸她红透了的脸:“我当然不可以住在这里,在我们大婚之前,我也不能经常来了,就想多呆一会儿。更何况,”说到这里,他收起嬉皮笑脸,表情十分认真:“我还没有给我的未来王妃庆贺生辰,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现在还未到子时,仍是八月十五,卫泱泱的生辰还有半个时辰才过去。听他提起此事,卫泱泱的心里又诧异又有些感动,她脸上刚刚褪去的红霞又飞了上来。她抬头看着申明渊,眼里充满了期待,但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用了,我们海西的小孩子不用庆贺生辰的。”她说的乃是海西独有的风俗,因长年战乱,每次大规模死人时,民间就会疯传是阎王爷来抓人了。为了防止孩子的生辰八字被阎王爷知道之后将孩子抓走,海西人平日里并不给小孩子过生辰,甚至对外人,也不肯说小孩子的生辰是哪一天,就是怕被地府里的小鬼们听到,孩子便会夭折。 因此在海西,谁要是想给别人家的孩子庆生,在人家父母眼里,简直就是诅咒孩子早夭,非要跟对方拼命不可。只有家里的长辈才会过生辰,但也不是年年都过,是要逢五逢十的大岁数才会全家庆贺。就比如四年前卫戍平四十五岁生辰时,连卫秉戈都向刑部告假,专程跑回海西,同众兄弟一起,给卫戍平办了个热热闹闹的生辰宴。申明渊在海西呆了半年,发现卫家子弟众多,却没有一人过生辰。他觉得有些奇怪,询问之下才知道当地有此风俗。 往年每到卫泱泱八月十五生辰这一天,因她会克人,家人都避之不及,提也不会提,就连卫戍安和卫秉钺也不会来为她庆贺,她也不能和家人一起共度中秋。当哥哥们聚在卫家老宅和父母分食月饼一同赏月时,她就只能自己呆在小帐篷里独自吃掉一块月饼,再孤零零地望着大漠里的夜空。 对于此事,她从小到大早已习惯,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甚至,她是来到花都之后,宋文如带着她进宫去给申悠然过生辰时,她才知道原来过生辰时可以收礼物、可以吃长寿面、还可以有很多乐子。她心里羡慕不已,但还是暗暗安慰自己,不过是加一碗面,自己平常也可以吃面啊,没什么特别。 申明渊早前听她说起过自己的生辰,当时听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的绰号是“玉兔仙子”,原来她是丁卯年八月十五午时正出生的。说来讽刺,八月十五这一天是要阖家团圆,可她却只能被迫与家人分离。也因为她今日午时正才年满十八,所以今天晚上订婚才能破了那会克人的说法。 想到此处,申明渊走到木兰小筑门口,唤凌泉拿来一个盒子。他将盒子打开给卫泱泱看:“你中午已满十八岁,且晚上已经订了婚,便是大人了,现在可以过生辰。这发冠送给你,喜不喜欢?”卫泱泱看到那盒子里放着一顶纯金打造的发冠,初看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当她伸手将发冠举起来时,赫然发现那上面居然是桂园! 申明渊派人找来桂园的图纸,又找来能工巧匠,按照桂园的样子,拿金子打造了一顶一模一样的发冠。上面的亭台楼阁,甚至花园里的小溪,都和桂园完全相同。房屋地板皆用金丝金线金片制成,而小溪里的水,是用碧色宝石镶嵌制成。所用纯金材料并不是特别名贵,但能将整座院子打造成一顶小小发冠,这技艺才是最难得的。 申明渊见她惊得半天不说话,就随手拔下她头发上的簪子,去戳了戳发冠上“木兰阁”的窗子,那窗子居然可以打开。木兰阁是她的闺房,就在这木兰小筑之内,离他们二人所站立的位置,只有四五米远。她觉得难以置信,就伸出手接过申明渊手里的发簪,去戳其他房间的门窗,每扇门、窗都是可以打开的,甚至房檐上的风铃也是会响的。每个房间还没有她的指甲盖大,门窗更是小如一粒米,却可以开关自如,实在令人惊叹。 可这惊喜还没完,申明渊又伸出手去,按了按花园里小桥桥头上石狮子脚下踩着的小球,那桥下用宝石打造的小溪就开始流动。第一次是从碧色宝石换成白色珍珠,他又按一次就变成蓝色宝石,真的就好像随着四季变换,溪水颜色也偶有变化一般。卫泱泱惊讶的嘴巴半天都合不上,申明渊见她愣在当场,又问了一遍:“这礼物,你喜不喜欢?”她呆呆地点了点头,半天才说出了一个自己最近才学的两个成语:“美轮美奂,真是巧夺天工!” 她平常并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何不同,不能过生辰,不能参加家族聚会,她也毫不在意。可今日有人惦记着她没与人分食过月饼,还送她礼物,这幸福来的太突然,她一张口,眼圈都差点红了:“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庆贺生辰,我,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申明渊见她眼含泪光,知道她一哭就会生病,连忙打岔:“今日这么高兴,可不许流眼泪。旁边不就是你的闺房?不如这样,让丫鬟给你戴上,让我看看好不好看。”卫泱泱连忙点头,唤山茶进来。 虽然未婚女子的闺房并不许男子进入,可申明渊在海西就曾住过她的帐篷,现在还是她的未婚夫,自然没什么不妥。山茶叫了几名丫鬟来,几人手脚麻利地将卫泱泱的头发重新梳了个朵云髻,将那发冠套在发髻上。申明渊并没有走进她内室卧房,只在外间等候。当卫泱泱从内室戴着“桂园”走出来时,他忍不住拍手称赞:“你以前不爱戴发饰,可没想到戴上如此好看,这“桂园”和你,简直是绝配。”卫泱泱忍不住抬手去摸那发冠,语气里还带着些小小得意:“我是桂园的主人,自然和这发冠最为相配。”她脸上有些羞涩,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和,和送发冠的人也最为相配。” 第八十三章 赏花人 卫泱泱那能克死人的八字,为何能被册立为王妃?她对男欢女爱一窍不通,为何对申明渊却小鸟依人?到底这五个多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唯独自己不知道?申明煌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而椒棋贝海的内心更是愤怒,她从暴捷来时,几乎堵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她之所以敢在巩县郊外明目张胆地打伤卫泱泱,就是因为她料定了卫秉戟不敢对使团下手。她本来打得一手好算盘,就准备自己做了王妃之后一点一点对付卫泱泱和卫家。因此当申明煌对她勾勾搭搭的时候,她和对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可现在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卫泱泱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能够在今日让大阳皇帝为她和自己同时指婚?自己是和亲公主,她呢?不过是从三品总兵之女。可现在她是六皇子未来的王妃,已经和自己平起平坐,自己还有什么本钱来对付她? 和宴会上情意绵绵的清河王、未来王妃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凤泉王、未来王妃的各怀鬼胎。申明煌内心纷乱如沸,脑子里有无数个疑问,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应付椒棋贝海,只得派人先将她送回驿馆。等他忙完之后正准备回王府,却看到宋文如从明月楼走了出来。因宋文如最近病了,走的并不快,是最后出来的几人之一。 他看到文如,急忙走上前去陪着笑脸:“文如,我,”宋文如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是端庄的一笑,对着他行礼:“恭喜殿下。”申明煌知道她虽表面镇定,但内心一定伤心欲绝,只得想出几句话先安抚住她:“文如,我一直想等入主东宫之后,请求父皇将你册立为太子妃的,可我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你也知道,和亲是国之重事,我也是身不由己。我身为皇子,为父皇分担边境的压力,义不容辞。如今既然木已成舟,我只能委曲求全,善待那公主。可你要知道,我的心全在你这里,对她并无半分感情。不然这样,明日我就上表父皇向宋府求亲。你先做庶妃,咱们从长计议。等他日你生下儿子,而公主无子,你自然母凭子贵。” “又是一个被你害的可怜女人”,宋文如心想。他说公主无子,是因为异族女子所生之子不能成为储君。他若想做太子、做皇帝,自然会想法设法让公主不能生下孩子。这宴会才刚刚结束,他就已经想到了应对的办法。这聪明程度,怪不得其他皇子都不是他的对手,也难怪之前风头正盛的二皇子申明堡,会在他去了一趟姑苏之后就被打压的一蹶不振。 公主虽是异族人,但颇有才干。她一介女流,却在弟弟年纪尚幼时,以一己之力担起整个暴捷国的重担。两人虽是情敌,但她的这份豪气和胆魄使宋文如十分佩服。现在听了申明煌一番话,文如不但不再恨她,反而对她抱有深深地同情。 大阳风俗不似暴捷,女子若在夫家无子,轻则没有地位、重则收休书。像卫夫人成亲十多年仅有一女却仍得敬重,那不过是因为她得遇良人,卫总兵格外疼惜她而已。成亲这么多年来,公婆的抱怨、街坊的流言,卫总兵里里外外不知道替她挡了多少压力。可是卫家出情种,像卫夫人那样,能有那么好的运气遇到卫总兵这样体贴的夫君,天下女子,又有几人呢? 庶妃、庶妃,我和卫泱泱一起被你欺骗,如今不过是一个凤泉王府的庶妃而已?不止我们宋家颜面扫地,我还要去和敌国公主争宠。更何况你的宠爱,不过是因为我是宋状元嫡女、宋尚书之妹,这宠爱里,又能有几分真情呢?要是宋家有一天没有利用价值,这宠爱还会不会有呢? 宋文如甚至想到,我还不如像泱泱那样,没心没肺、不懂情爱,反而可以每天过的开心一点。倘若泱泱不是在我面前拿出那手串,我又会被你骗到何时呢?委曲求全,你还敢在我勉强提委曲求全四个字?今日中秋月圆,全天下的人都在欢度佳节,只有我被所有人笑话,想攀高枝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能有我委屈吗? 想到这里,她调整好心情,对申明煌笑着反问:“殿下,你要我宋文如,去凤泉王府做庶妃?”申明煌听她这么说,知道还有商量,便对她下了重注:“今日指婚之事,父皇金口玉言,已无回旋余地,只能暂且委屈你先做庶妃。等你生下儿子,他日我登上大宝,你就是皇后!”做皇后!这许诺不可谓不重。倘若是半年前听到这番话,宋文如一定会感动的泪洒当场。但现在,她只淡淡地回应:“那就等殿下入主东宫再说吧。殿下放心,我们宋家,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殿下的。” 申明煌已失去了卫家的势力,不能再失去宋家的。听到文如这么说,他恨不得对天发誓:“好,等我做了太子,将来登基,便风风光光地迎你入宫,立你为皇后。”他说的声情并茂,宋文如似乎被他打动了:“好,那我祝殿下心想事成。待功成之后,还请殿下不要忘了我们宋家辅佐新君的功劳。” 申明煌试探着问她:“文如,你前面几个月,有没有遇到过泱泱啊?你知不知道她和明渊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宋文如心想:“你终于问到正题上了。”她摇了摇头:“我前阵子大病了一场,一直都没有去桂园找泱泱玩。她和清河王,不是在海西一见钟情吗?” 申明煌知道申明渊在卫家呆过半年,可并不知道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听文如这么说,显然她一定知道内情,他就急着追问:“一见钟情?”宋文如故意气他,将自己在卫泱泱那里听来的事又添油加醋了一番:“是啊,听说是清河王在街上看到她和人打架,见她气质脱俗、身姿潇洒、出招果断,便一见倾心。后来清河王住在海西卫家,蒙她仔细照料。在剿灭叛军时,她又几次不顾性命保护清河王。美人救英雄,这份情谊怎能不让人动心?之后清河王得知她来了花都,便求皇后娘娘下旨,叫她去王府做教习,还带她去打猎、去逛街,两人的感情日渐深厚。这些殿下都是知道的呀,还是你让我帮忙约泱泱出来,使他两人多见面的。” 听她所说,申明渊是在海西时便开始对卫泱泱动情了。而之前自己让她帮忙约卫泱泱出来,自然也是方便自己与对方见面,而非帮申明渊。她说的如此直接,申明煌只得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是,这些我都知道。但泱泱做事毛毛躁躁,人又鲁莽,各方面都远不及你。明渊怎么会喜欢她的,真是奇怪。” 宋文如与卫泱泱本来只是好朋友,但在巩县郊外,对方引开追兵护她周全,她早已将对方视为生死之交。现在听到申明煌在说卫泱泱的缺点,宋文如是半点也不能忍:“这姻缘二字,最讲缘分。咱们花都每年三月里最美的风景,便是满城牡丹盛开,富丽繁复、倾国倾城,一显大国气派。可那名花牡丹,若是遇到有缘人懂得欣赏,便是姚黄魏紫、美不胜收,一株千两难求;但若世人不懂欣赏,便和路边的野花野草没什么分别,无人打理、肆意凋零,很快就会变成残花败柳。 泱泱虽然在卫家排行十六又住在桂园,但依我看,她既不像石榴花,也不像桂花。她容貌大气端庄、性情肆意洒脱,倒像是在苦寒甲天下的海西府里,开出的最美的一朵牡丹花。她义薄云天、古道热肠,若是男子,这些都是大大的优点,我都忍不住想嫁给她;可惜她是女子,这些反而成为缺点,被人诟病。但老天有眼,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但清河王却将她视若珍宝,成为了最懂欣赏这朵长在悬崖上的牡丹花的人。仔细想想,清河王从小爱玩,泱泱也是。他们一见之下,发现对方性情相投,互相爱慕也并不奇怪。两个人在一起,本该是闹的没边了。但这缘分到了,却一起读书一起练武,恨不得形影不离。不但没有创出什么大祸来,反而是琴瑟和鸣、携手进步。这么多年了,她是第一个能收住清河王心的人。皇上、皇后高兴都来不及,肯定很喜欢她。” 她字字句句都在维护卫泱泱,但听在申明煌耳朵里,却变了味道,还以为她是借机在哀叹自己做不了王妃,无人欣赏。申明煌怕她发疯,不敢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只得换了话题:“但你没听说吗?泱泱好像八字不好,会克人。”听到这里,宋文如马上收起笑容,表情十分严肃:“殿下慎言,现在泱泱可不只是卫府小姐了,而是未来的清河王妃!” 申明煌一向稳重,刚刚情急之下才这么说的。听到宋文如提醒,急忙改口:“是,父皇钦定的王妃,自然是最好的八字。我只是有些奇怪,才与你探讨一番。”宋文如懒得理他,便同他打太极:“我也不太懂。但想来,泱泱八字虽阴气极重,但这皇宫,却是天下阳气最重的地方。清河王是龙子,身份尊贵无比,自然压得住泱泱。若他也压不住,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男子能镇得住这桂宫玉兔呢?” 她一口气说完,顿觉神清气爽,向申明煌行了一个礼:“殿下现在已有了钦定王妃,我不能与殿下多呆,先告辞了。”说罢,她转身就走出明月楼,完全不管申明煌是何心情,只是自顾自大踏步向前走:申明煌,你若知道你苦心经营几年,在距离太子之位仅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却阴沟里翻船,也不知你会作何感想。 * 第八十四章 文如求救 那天在巩县郊外,卫泱泱为了逃走,扔下一枚蛟龙做掩护,众人都被震的手脚发麻,宋文如更是差点被震下了树。她紧紧抱着树干不敢出声,接着就看到申明煌派人送公主回巩县,而他则带着随从向花都方向追去。 宋文如记着卫泱泱的话,一直没有下树。呆了几个时辰之后,她想:万一凤泉王把泱泱给抓住了,真的要杀她,我总要去给卫家报个信吧?想到这里她就爬下树来,将卫泱泱落下的鞭子和剑捡起。她本打算先往巩县方向走,去找卫秉戬求助,但又想:不行,殿下抓到她之后,便会回巩县。若卫将军知道了这事闹起来,岂不是对卫家不利?而且他只是个从四品参将,就算殿下想杀泱泱,他也无可奈何呀。 我应该先回花都,找我大哥想办法。 她打定主意,便按照来时的记忆,沿着路向花都走去。此时已是深夜,还下起雨来,简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花都的三月还是很冷的,她孤身一人走在荒无人烟的路上,又惊又怕又冷,拼命给自己打气:刚刚那蛟龙炸开时威力那么大,我不用害怕,我身上也有两颗。若遇到坏人,先用剑和他们拼命,若不敌便拉起引线,必然能将坏人炸成粉末。不用害怕,不用害怕。 她右手拿着东西,左手紧紧摸着腰间的蛟龙,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走。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她听到前方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但漆黑一片,看不清对方是敌是友,她就赶紧躲在路边,藏了起来。等那马靠的近了,她才发现那是嗷呜。因嗷呜是枣红色的,在夜幕之下很难辨认,直到近前她才看到。她以为是卫泱泱来了,忙从藏身处跳出来大喊:“泱泱,是我。” 嗷呜听到声音,认出她是熟人,便主动走到她的面前。她这才发现,来的只有马,马上却并没有人。她又奇怪又担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查验一番,发现嗷呜受了伤,走起来两条前腿一瘸一拐的。她轻轻摸了摸嗷呜的马鬃去安抚它:“嗷呜,你受伤了?” 她去过桂园几次,早上又是和卫泱泱同乘一马来的,嗷呜认得她。又看到她拿着卫泱泱的鞭子和宝剑,嗷呜便将头低下来扎进她怀里,去闻那炳剑,还委屈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知道卫泱泱一定是出了事,不然嗷呜不会如此。她试着牵起缰绳走了几步,看到马虽受了伤,但并未出血,还能行走。她温柔地对着马说话:“嗷呜,我要回花都,去找人救泱泱。你让我骑上你,将我赶紧带回花都好不好?” 卫泱泱平日里,将嗷呜视若珍宝。她家里的丫鬟,给她自己铺床凌乱些,她都不会发脾气;但若给嗷呜洗澡洗的不干净,她定然不依。她自己跑去街上吃东西,不管是再下等的馆子,装修多么简陋,她也不在意。但她却舍得花银子给嗷呜吃最好的草料,平日里轻易不肯让别人碰她的马。因此除了她,嗷呜不肯让任何人骑,非得把对方摔下来才肯罢休。文如说完,便踩上马镫准备上马。嗷呜好像听懂了她的话,知道她要去救主人,并没有反抗。而是打起精神带着她,勉力撑着疼痛,得得的向前奔去。 在经过卫泱泱摔下的兵站时,宋文如看到一群人在河边寻找着什么。嗷呜也停了下来,不肯再走,想必这就是卫泱泱出事的地方。她怕被人发现,不敢停留,默默记下了路标,就奋力驱赶嗷呜赶紧离开这里。这时天色刚刚发白,搜寻的人并没有留意她的样子。 嗷呜不愧是万中无一的良驹,虽然受了伤,但还是很快赶到了花都。宋文如先回自己家,吩咐下人好好照料嗷呜,给它喂食和治伤。然后她回到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喝了一碗热汤,这才感觉到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这一夜,只怕是将此生所有的凶险全都体验过了。先是被人追杀,又亲眼看到负心汉的嘴脸,再遇到蛟龙爆炸,淋了一夜雨,趁着夜色狂奔,这桩桩件件,放在以前,都不是她这个尚书府小姐能想象的。现在回到家中,可以说是绝对安全,但她还是惊魂未定,将丫鬟遣走,自己坐在凳子上大哭了一场。哭完她抹抹眼泪,开始思索起来自己该怎么做?首先要赶紧想个办法,去凤泉王府那里打听一下,泱泱到底怎样了?可是,就算打听到了,殿下不肯放她怎么办? 她急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忽然想到:殿下虽然骗了我和泱泱,但未必对泱泱没有情分。她仔细回忆了一遍申明煌在见到泱泱之后的表现,那应该是有感情的,他应该并不是真想杀她。而且殿下一直主持礼部,在兵部无半点势力,百泉王式微之后,皇上并没有将兵权下放,而是抓在自己手里。那若娶了泱泱,拉拢到了卫总兵,对于殿下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是了,就看在卫家的兵权上,他绝对不会杀泱泱的。 想到这里,她认为卫泱泱就算真被申明煌抓住,应该也只是一顿斥责,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她喝了一口茶暖和暖和,继续分析。泱泱八字太硬,殿下绝对不肯冒着被克死的危险娶她,应该也只是哄哄她,而非真要她做王妃。那他对我呢?想必也只是需要我父兄的帮助而已。那他真正喜欢的人又是谁? 宋文如将自己知道的,申明煌认识的女孩子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又回忆了一下申明煌对她们每个人的态度。女人都是敏感的,她想出了好几个,她认为的申明煌对其有意思的女孩子。想必她们也都收到过手串,可恶! 可我现在没办法找人去寻找泱泱,若去求大哥,让我们宋家开罪殿下,大哥定然不肯,那谁才能从殿下眼皮子底下去救人呢?清河王!是了,清河王!他有侍卫有府兵,而且和泱泱是好朋友,他一定肯去!若万一和殿下起了争执,他是皇后独子,也没什么好怕的,殿下也不敢对他动手。对,就是他。 宋文如想到此处,站起身准备走,她明知道卫泱泱不可能嫁给申明煌,但是内心深处又有些不敢相信。她将《易经》拿出来卜了一卦,此去救人,大吉。她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想必泱泱无生命危险。她再看看黄历,今日宜出门。她又拿出《命谱》来,将申明煌的八字和卫泱泱的算在一起,大凶!再算两人的名字,水火不容!再算两人的生肖,相克!可以想象,皇室绝对不会同意卫泱泱嫁去凤泉王府做正妃,甚至,连做王妍都不可以!她根本连凤泉王府的门都进不了!骗子,骗子,骗子!他从头到尾,都是利用!宋文如现在气的只想拿起卫泱泱的剑,冲着申明煌刺几下。 她偷偷溜到宋文卓的书房,朝廷中皇室子弟的八字,全都在那里。她开始一点一点寻找,终于,被她找到了申明渊的八字命格。这时,宋文卓还未下朝,暂时不会有人来书房。因她来的匆忙,并没有带《命谱》,但她记性十分好,她将那八字展开,仔细想了想泱泱的八字,又凭着记忆对上命谱,若按泱泱是午时初,那两人的结果是:并蒂莲开,天定良缘! 她心里一惊,简直要喜极而泣。但她为人十分仔细,生怕自己出错,又闭着眼睛将命谱回忆一遍,重新演算,结果一模一样!是了,清河王与泱泱是绝配!宋文如忙将申明渊的八字放回盒子里,将现场整理干净,又偷偷从书房拿了一份拜帖,便赶紧离开宋府。 清河王是一品亲王,若非他传召,女子是不能主动来王府的。还好宋文如有宋府拜帖,呈给门房之后,很快便被人迎了进去,安排她在女客堂等候。等不多时,清河王便下朝回府。 见到她的时候,申明渊也愣了一愣:“文如,你怎么来了?”宋文如按照辈分,还算他姑表亲的表妹,平日里自己也和她经常见面。但他知道对方十分懂规矩,没有大事,断然不会拿着宋府拜帖,贸然闯进王府来的。 申明渊先是表示关切:“你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宋文如对他拜了一拜,不等起身就急着说出自己此来的目的:“殿下,不是我,是泱泱出事了。”要宋文如亲自前来报讯,可见这事不会小。申明渊忙问:“泱泱?她怎么了?和人打架?被人打伤了?” 宋文如思路十分清晰,将自己和卫泱泱昨日去巩县看热闹开始说起,略去她二人被申明煌送手串的事,将整个过程说的简单明了。申明渊听到之后,心里一惊,现在距离文如说的事情,已过去了一夜,也不知道卫泱泱是生是死。他有点忐忑,简直不敢往下想,只好问对方:“那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宋文如脸上也写满了担忧:“我不知道,已经过了一夜,不知她有没有被凤泉王抓住,能不能请殿下派人去凤泉王府打探打探?”申明渊虽然调皮,但十分聪明,他抓住了一个重点:“你说你在经过一个兵站的时候,看到有人在搜索?”宋文如当时虽然慌乱,但她记性十分好:“是,我看的出那几个人的穿着,是凤泉王府的侍卫,而非卫将军的人。他们说话也是花都口音,和卫家军的海西口音大大不同。” 申明渊看到了一点希望:“那你可记得那兵站?”宋文如重重点了点头:“记得,我不知道军中如何命名那兵站,但我记得地形,我可以画图。”申明渊马上带她去书房,让她将所见画下来。宋文如跟随他一起进了书房,第一眼就看到书桌旁边挂了一柄剑,和她捡到的卫泱泱的那柄几乎一模一样。但清河王的这柄略长一些,剑鞘上刻着一个“雄”字,她知道卫泱泱那柄上面刻的是个“雌”字,两柄剑显然是一对。 宋文如记得卫泱泱曾经向她提过自己那炳剑的来历,是她偶然在古玩店里寻来的,她当时还洋洋得意地说,这么好的剑,只花了五文钱,简直像白捡的一样。现在看来,书房里的这柄,显然是她送给清河王的。而清河王肯将她送的礼物挂在自己每天读书练字的地方,两人的关系绝不一般。 宋文如十分聪慧,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更是庆幸今天自己找对了人。但她十分沉得住气,并没有开口询问申明渊那柄剑的来历,只是专心画画。她从小学习书法绘画,画功很好,在纸上呈现出的画面几乎和现场一模一样。她又补充说:“嗷呜的前蹄受伤了,在经过那里时,它明显地顿了一顿不肯走。是我拼命驱使它,它才肯走的,泱泱一定就是在那里出的事。” 申明渊举起她画的图仔细看了一遍,已经认出那是什么地方。他知道这事表面上是卫泱泱和公主的私仇,可却牵扯到大阳和暴捷的几大势力,并非宋文如能够处理的。他沉吟了片刻才开口:“文如,两国邦交是很大的事。你既然确定现场没有人看到你,那此事从现在开始,便与你无关,全交给我来处理。”宋文如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就听话的点点头。 申明渊叮嘱她:“你好好照料嗷呜,将泱泱的东西也收起来。不要和任何人讲你去了巩县,和你来过我这里。一会儿,你别骑马回去了,我派人用车送你,你从宋家后门进去。”宋文如向他行礼表示谢意:“是。那殿下也要小心。”申明渊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假若你见了我皇兄,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不用我教你了?”宋文如的眼睛里浮现出坚毅的神色:“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会露馅的。”说罢,她便告辞退下。 宋文如一直对申明煌有情,申明渊是知道的。那她此次来找自己,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倘若是申明煌派下杀手,故意让她来引自己过去的呢?但若派她为诱饵,也要找个别的理由,申明煌怎么能断定,自己会为了卫泱泱而去踩陷阱呢?他想了想,这事若是假的,简直漏洞百出,那文如所言,应该是真。他便带着人,骑马离开花都,向巩县方向奔去。 卫泱泱栽下去的那条河,是一条人工挖掘的河,名为“洛渠”。申明渊负责工部,这洛渠每年疏通河道时,他都参与,因此对地形很是熟悉。他在马上边行进边思索,按照河流的位置,泱泱若在那兵站摔下来,必然会向下游漂浮。他又根据宋文如画的图和她行进的速度,推测卫泱泱应该是在距离巩县四十里处摔下来的,而申明煌的人找了一夜都没找到,想必泱泱并没有漂在那附近。若根据河水的流速和渠的形状,她应该会被卡在洛渠距离花都的第三个转弯处。 想到这里,他连忙纵马向河道的第三个弯道跑去。那地方离花都并不远,只半个时辰就到了,他对着下属下令:“仔细搜索,上下游各两里,都要找。”下属们接到他的号令,就沿着河堤找了起来。这时候,大路上传来热闹的声响,他忙让侍从们蹲下,掩藏在河堤后面,原来是申明煌带着暴捷使团经过,正在向花都行进。 他们等车队过去继续寻找,过了不多一会儿,有个侍从唤他:“殿下,找到了。” 他赶去那侍从所在的位置,看到卫泱泱浑身是血,躺在他预测的地方上游一里多处。她昨夜摔下马来,滚落到河里,一路顺流而下到了此处。因这里是水渠弯道口,水的流速减慢,她就被水流冲上了岸,又被水渠的堤坝挡着。因此行人若在路上走过,是看不到的,她也就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申明渊连忙将卫泱泱带上,返回王府。 第八十五章 街头吵架 卫泱泱伤的很重,昏迷了三天才醒来。在这三天里,申明渊派人暗暗观察申明煌,只见申明煌忙着安顿使臣入住,无暇顾及其他。凤泉王府偶有人员出入,也有申明煌的派的人去卫府和桂园盯着,但是并没有敢闯进去。 申明渊在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找了个机会偷偷靠近卫秉戈,塞给对方一张纸条,详细说明了情况。他在纸条上叮嘱对方不要担心,一切如常即可。卫家本就家训极严,再加上有他的叮嘱,申明煌在卫府和巩县,就都没有打听出什么来。 第四天他刚下了朝,侍女就告诉他:“卫小姐醒了。”虽然这是在王府,但他也不能随便进入女客的卧房,只是站在外室询问女医,里面情况如何。可卫泱泱却坚持要见他,申明渊这下可犯了难。男女授受不亲,若他进入女子卧房里,对方将来名节受损,那可大大不妙。 他想起自己在卫家军蓝营时也是住在卫泱泱的帐篷里,在卫家老宅时更曾与她同处一室呆了一夜。他又想到自己刚刚进入海西城时,卫泱泱提起过卫戍平和卫秉钺各有两名妾室,都是再嫁女子。他记得对方当时是这么说的:“在生死面前,贞洁并没有那么重要。”是了,现在她身受重伤,什么礼节规矩也无需顾忌,她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处,申明渊先吩咐侍女给卫泱泱穿好衣服,自己才走了进去。他看到床上的卫泱泱脸上毫无血色,眼睛也失了神采,只是很虚弱地望着自己。他忙走过去坐在床边,握着对方的手:“别动,会扯动伤口的。你放心,我已经通知了你三哥。你好好养伤,所有的事都等你伤好后再说。” 卫泱泱费力地点点头,他又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说罢他俯下身子,将耳朵靠近对方的嘴巴:“好了,你说吧。”卫泱泱听到他温言软语,想到以往受伤时从未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再想到那夜经历的种种委屈,终于忍不住眼眶红了起来。 申明渊第一次见她这样子,一时间手足无措:“你,是不是很痛啊?”卫泱泱摇摇头,也不出声。他就伸出右手去轻轻抱着对方:“你若很痛,便叫出声来。这屋内只有咱们两人,我不会笑你的。”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卫泱泱终于忍不住,开始放声大哭。 刚哭了几声,她忽然想到自己是不能哭的,赶紧停止哭泣,抽抽噎噎地说:“从小我一哭,不是我半死就是要死人,可我刚才没忍住。殿下你赶紧走,可别被我克了。”她说哭就哭说停就停,申明渊被她搞得哭笑不得:“不会吧?你不是说只会克死家人嘛,我又不是你家人。再说了,我堂堂皇子,要是被你克死了,岂不是成了笑话?” 他提到“我又不是你家人”,卫泱泱听到此处,感到伤口一阵剧痛。她痛的皱着眉头惊呼:“不行不行,恐怕克的不说殿下,而是我自己。”申明渊看她脸色都变青了,连忙唤了女医进来。那女医给她把了脉,查看了伤口,发现伤口并没有恶化。可不知为何,卫泱泱却痛的快要昏倒了。 申明渊吓坏了:“难道你克人的事是真的?”卫泱泱忍着痛,很勉强才能答他的话:“我从小一哭便重病,要在道观里养一阵子才行,我,我,”申明渊快速的想到了办法:“好好好,白云观便是坤道观,我认识那里的道长,这便送你去。” 就这样,卫泱泱被他安排住在白云观的山脚下。这白云观在花都城近郊的道观中并不起眼,是汤皇后在娘家时常去的,她做了皇后之后依然保持着这习惯,每隔一阵子便来拜殿。申明渊十分孝顺,只要有空就陪着她一起来。将卫泱泱安排在这里,他可以常来探望而不被人发觉,是很好的修养之所。也因为如此,他和以前一样,每隔十天半月来一次,申明煌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而卫泱泱自从住在白云观的山下,伤势也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为免被人发现,除了申明渊以外,她并没有和其他人见过面。卫秉戈每隔一阵子会派夫人来观里拜殿,顺便给她带些生活所需;文如也会偶尔托申明渊给她带些字帖和书籍。卫泱泱伤势太重,不能再每日里练功,就有了大把时间,可以清清静静地读书、练字。 到了五月下旬天降暴雨,开封府辖内的汴河决堤,造成开封城和下游几个府、县严重受灾。户部马上派人运送钱粮去赈灾,而工部也要去重修河堤和城内受损的建筑。这汴河大堤,正是申明渊两年前负责督造的。他对自己所修的河段十分有信心,为何才下了两天雨就决堤?他必须要去现场看一看,这到底怎么回事。于是他就派人送信给卫泱泱,告诉她这阵子自己公务在身,无法去白云观了。 申明渊虽然平日里懒散,但做起事来还是很认真的。到了开封,他选取了工部递上来备选的修堤方案,便着人督造起来。他又趁着机会去开封府内,查看重要的建筑受损到底有多严重,应该如何修缮。此次洪灾破坏极大,他看到街上灾民遍地,户部虽然设了很多施粥的棚子,但还是有灾民领不到粥。 可他刚刚走过一个粥棚,便看到卫泱泱正站在街头同人吵架。有两个看起来是夫妻的人坐在地上,卫泱泱指着那男子大声骂道:“喂,你娘子领的粥,你凭什么抢来吃?”那男子觉得她简直是多管闲事:“我的不够吃,我抢我自己娘子的,关你什么事?”卫泱泱非常不满:“你刚吃了一碗,又吃一碗,可她连半碗都没有,这是什么道理?” 那男子看装扮是个书生模样,想必是饿极了,不然不会这样做。他连粥碗都舔的干干净净:“我是举人,明年春天要进花都考会试,当然不能饿死。”卫泱泱莫名其妙:“你要去考试不能饿死,那你娘子就可以饿死?哈,你这种人,一定考不中!”谁知那举人十分得意,向她炫耀起来:“我是今年乡试开封府一甲第三,只要我活着,一定能考上!到时候我封了官,自然会对我娘子好的。” 他说的每一个字卫泱泱都不肯相信:“你娘子现在都快饿死了,你到时候对她好,有什么用啊?再说了,你这种人就算考上了,只怕也是陈世美!”她又对着那妻子劝说:“他现在都这样对你,到时候升官发财了,怎么会对你好呢?你赶紧同他和离才是!” 大阳律规定,若夫妻双方不合,妻子由娘家族长或者父兄做主,可以向官府提出和离。但因人们重男轻女,对于和离的女子普遍鄙视。因此若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女子是万万不敢和离的。更何况,和离之后回到娘家,又该如何自处呢?只怕整个家族都会被人看不起。 那妻子对丈夫十分维护:“他,他平日里,对我很好。”“啊?”卫泱泱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大叫起来:“他都敢抢你的粥吃,紧要关头都不给你吃饭,这还叫对你好?那要是对你不好呢?岂不是该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了?”卫泱泱越想越气,她实在不明白,怎么还有人快要饿死了,还要帮着自己丈夫? 可那丈夫说这是夫妻家务事,不需要她管。她说不过对方又不肯走,嘴巴里嘀嘀咕咕的抱怨:“都说先顾着家,才能顾着天下。”那举人看她不会念,故意拽文气她:“齐家治国平天下。”卫泱泱终于又找到了可以骂他的话题:“哦,这大道理你都懂,就是不干人事儿。我看,就算你考上了,也一定不是什么好官。自己娘子都不管,怎么去帮皇上管理这锦绣江山啊?皇上怎么能放心?我一定要把你的事告诉吏部的王尚书,他不会录取你的。” 那举人看她的穿着,是官家女子。而且开封府距离花都仅有两府四县,说不定她真的认识吏部的王尚书。对于举子来说,能参加会试,那是比命还要大的事情。有些穷苦人家变卖家产,也要供举子入花都考试,一旦考上,全家都能改变命运,可以说是鸡犬升天了。卫泱泱这样说,那还不要了那举子全家的命。他怒从心头起,看她只是孤身一人,便跳了起来,想将她杀死。 申明渊看到这一幕,心想:完了完了。他眼睁睁看着卫泱泱一拳就将那举人打倒在地,并用脚朝对方头上使劲踹过去,那妻子一边哭一边跪下向她求情。申明渊看到要出人命,忙走过去拉着卫泱泱劝她:“算了算了泱泱,哎,你轻一点,他快死了。”卫泱泱见是他来,这才肯停下。但她心里气还没消,就朝着那人膝盖上又踢了一脚。这一脚并不重,但膝盖处有关节,会使人痛彻心扉,半天爬不起来。 申明渊对着那人斥责:“朝廷的官员,应以德为先。每年吏部升迁官员,除了当年的政绩,还要考察他们的为人和家庭。倘若不敬父母、宠妾灭妻、家宅不宁,都不会被重用,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说的有理有据,加之是官员打扮,那举子吓得不敢出声。卫泱泱觉得他简直出口成章,恨不得伸出手来给他鼓掌。 申明渊见那举子是个人才,就对他恩威并重:“这次受灾,我看你也饿坏了。事出有因,我不会向王尚书揭发你,你明年可以按时去春试。但倘若被我知道你再虐待妻子,那我保证,你就算考上了,吏部也一定不会用你。今年开封府的一甲第三名,我记住了。”那举子听他说话是花都口音,言语之间是认识王尚书的,吓得连连点头做保证:“是是是,小人再也不敢了。”那妻子也对着他道谢。 说完他拉着卫泱泱就走,卫泱泱还是很气愤:“刚才殿下为什么要给他机会?这种人,就应该告诉王尚书,让他考不上!”申明渊转过头来向她解释:“你有没有想过,他若是考不上,必然知道是因为今天的事,是你告的状。那他回去之后,定然会记恨妻子,岂不是会对她更不好?那妻子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卫泱泱刚刚只顾自己打的痛快,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她有点担心:“那怎么办?那他会不会把他妻子打死?”申明渊笑着摇头:“现在应该不会了,因为我警告他,若再有下次,吏部不会用他的。他那么想考取功名,若有真本事,便去和其他举子公平竞争。若考上了,当然不想因为虐待妻子而被弃用。机会难得,他以后就不敢再那样做了,而朝廷也得了一个人才,不是很好吗?” 卫泱泱对他的解释十分认同:“这样最好。他若真考中了,以后在朝堂上见了殿下,知道了殿下的身份,肯定会吓得时时刻刻都要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虐待妻子。哈哈哈。” 第八十六章 城隍庙 申明渊很奇怪她为何会出现在开封:“你不是在养病嘛?怎么跑来这里?”卫泱泱笑嘻嘻地说:“我们卫家祖籍就是开封府的啊,但我从没回来看过。而且,我六哥领命带着卫家军来开封府平乱,怕有暴民趁乱疯抢东西,我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便求他带我过来看看。我在这粥棚帮忙施粥,已经来了四天了。” 她比自己到的还早,申明渊有点惊讶:“四天了?那你住在哪里?”卫泱泱随口答:“我住在营帐里啊,我当然和卫家军住在一起。”她在海西时住在营帐,和士兵同吃同住,是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她来到花都,是卫府小姐,再住在军营,那便极大不妥,申明渊表示不同意:“那也太不方便了,我住在开封府衙,你来和我住在一处吧。” 卫泱泱想了想:“啊?不好吧?那府衙是给殿下住的,会不会别人以为殿下公器私用啊?”申明渊想想也觉得不妥,但他认为的不妥,是让一个女孩子和自己这个皇子住在一起,怕引人非议。但卫泱泱认为的不妥,是公器私用,显然,她并无男女之防。这样看来,反而是自己心里有点龌龊了。他连忙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咳咳,是不太好。但你不能住在营帐里,这样吧,我命人另外找处院子给你。”卫泱泱赶忙答应:“现在受灾了,随便什么院子都可以,没有丫鬟也可以,我自己会整理。” 申明渊有些欣慰地看着她:“泱泱,你的成语说的越发好了,什么锦绣江山、公器私用,你都会了。”见他夸奖自己,卫泱泱也很开心:“当然啦,殿下教我的东西,我有在背啊。短的我就能记住,但太长的我记不住。”申明渊勉励她:“有些成语确实太难,你先知道那意思,多用几次就会了。” 他将卫泱泱安置在开封知府的一处别院内,那是知府母亲生前的礼佛之所,十分清净。现在老人去世了,只有一名婆子在守着,负责打扫庭院。卫泱泱仍然每天去粥棚帮忙,知道他要负责督造堤坝,也并不主动来找他。 这一夜,洪水又来了,比上一次还猛。申明渊半夜里被喊醒的时候,想到自己住在高处,卫泱泱却住在低洼处,心里十分担心。他想去那别院看看,可凌泉却将他死死抱住:“殿下,奴才死罪,您不能有半点闪失。”他也知道,自己若为了一个女人以身犯险,被父皇知道了,肯定会处死卫泱泱,说她狐媚惑主。但他又睡不着,急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等着消息。 丑时,卫泱泱正在睡觉,洪水呼啸而来。等她被秦婆子叫醒时,水已经淹满了院子,马上就要进屋了。她生长在沙漠里,对于对付洪水无半点经验,但她知道水往低处流的道理,连忙说:“我们要往高处跑。”秦婆子是开封本地人,对道路十分熟悉:“小姐,城隍庙那里才是高处。” 卫泱泱听罢,三步两步回屋拿起刀:“那快走!”秦婆子舍不得自己的东西:“等我回屋去收拾几件衣裳。”卫泱泱一把拉过她:“还收拾什么衣裳,命都没了。”说罢,拽着她就往院子外面走去。但这时已经晚了,一阵洪水扑来,撞开了大门,把两个人都冲倒了。 卫泱泱勉力把秦婆子捞起来,死命地抱着院子里的树。她们两个人在洪水中间,像一根浮萍,被冲的晃来晃去。秦婆子体力渐渐不支,声音也低了下去:“卫小姐,我,我要放手了。”卫泱泱急得大喊:“不能放手,这洪水一阵一阵的。等它停了,咱们可以先爬上树,再做打算。” 她等到洪水稍微低些,便熟练地从腰里抽出自己的银铃马鞭,绕着树缠了一圈。那银铃的外壳是由精钢打造成鳞片的样子,每片都有小小锯齿,正好能严丝合缝的卡在树皮上,将秦婆子和她紧紧缠住。现在她便能腾出双手,稍作休息了:“这样可以省些力气。”秦婆子只是一个守院子的老太婆,幸亏遇到她才捡回一条命来,拼命向她道谢:“卫小姐,谢谢你。” 卫泱泱怕她害怕,便同她聊天:“反正一时半会我们下不去,可以说说话,这样时间过的也快些。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秦婆子叹了口气:“我男人死了,媳妇将我赶出门,我也没亲人可以投奔,就到知府老爷家里做帮佣。这里偏僻没人愿意来,我不求银子,只求有个住的地方,给口饭吃就行,因此就住在这里做杂役。” 卫泱泱有些奇怪:“那你可以去找知府告你儿子啊,他不孝敬老人,就应该把他打入大牢。”秦婆子见她这样说,拼命替儿子开脱:“不关我儿子的事,是我媳妇撺掇的。”卫泱泱更奇怪了:“你媳妇窜掇,也得你儿子同意呀。他若不肯,难道你媳妇敢直接将你赶走?说到底,还不是儿子不孝顺,就应该去告他。你放心,等明日见了知府,我来和他说,怎么也要打你儿子二十棍子。” 秦婆子知道住别院的卫泱泱是贵客,知府肯定听她的,就吓得赶紧求情:“卫小姐,不可不可,我们老秦家就这一个儿子,二十棍子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吗?求求你,不要告诉知府老爷,你叫我老婆子如何报答你都行。”她儿子这样对她,她还替儿子说情,和前几天的那个举人妻子一样。 卫泱泱气的要命,她便将那日和举人吵架的事说了一遍,边说边骂:“怎么都这样,你们越是这样,他们越是敢欺负你们。”秦婆子很是无奈:“卫小姐,那举人娘子靠他吃饭,自然不想他失去功名,也不想他死。要是父亲、丈夫、儿子死了,娘家又无兄弟撑腰,女人可要被人欺负死。我们当然是希望家里的男人好好的,有人撑着家里的门市,这家才能不垮。” 卫泱泱心想她说的有些道理,又想想自己家里就是因为兄弟多,又团结,这才能撑起卫家的百年基业。但是她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对劲,那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女人饿死吧? 又过了一个时辰,洪水慢慢褪去。卫泱泱收起银铃,先跳下树来:“咱们现在可以走了,去城隍庙。”说罢她就和秦婆子一起,淌着水往前走。路上她们遇到被困的灾民,就一起前行。城中壮年男子多数都参加徭役修堤去了,因此她遇到的人,几乎全是老弱妇孺。等到了最上面的坡地,卫泱泱三步两步,先爬了上去,又将秦婆子拉着上去。但后面跟着的女人孩子实在太多,她若一个个拉上去,迟早用光力气。 她去转了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块板子铺在水里,让人踩着上来,那便轻松些。她找了一大圈,看到城隍庙的门又厚实又大,便毫不犹豫地抽出以德刀来,去砍那门轴。众人都吓得大喊:“姑娘,不可。触怒了城隍老爷,可是会遭报应的。”卫泱泱全不在意,边砍边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是城隍,就应该保护开封府的人。现在将门板砍了去救人,这不是城隍老爷的职责吗?” 秦婆子吓坏了,紧紧拉着她的手:“卫小姐,真的不行。”卫泱泱嫌她耽误事:“哎呀,你放心吧。若是他来报复,是我砍的,叫他来找我好啦。我爹爹是阎王爷,我倒要看看,这城隍老爷和阎王爷谁更厉害,哈哈哈。”众人见她满嘴胡言乱语,只怕是疯了。那秦婆子马上跪在地上开始磕头,求城隍老爷不要生气。 卫泱泱在海西时,就曾把自己房间的门板砍下来拿去烧城门,对于这事,她简直是轻车熟路。她很快将两扇门板砍下来,向洪水里推去。但门板十分重,她一人根本推不动,就喊已经爬上来的人:“你们别光看着,倒是帮帮忙啊。”那些人都不理她。她挥着刀又问:“你们肯不肯帮忙救人?反正门我也砍下来了,安不回去了。” 那些人看着她手里的刀,再看看她说的疯言疯语,都知道她脑子有点问题,生怕她会真的砍人。听到她这么说,马上就聚集过来,开始推那门板。人多力量大,众人很快将两片门板都推入水中,困在水里的人,便能踩着门板走上来了。 等到了中午,户部派人来城隍庙施粥的时候,众人都怕她发疯,便将最稠的一碗先端给她喝。她看自己喝的很稠,而其他人都很稀。她旁边的一个女人将粥里的米捞出来给孩子吃,自己只喝清粥水。那女人见她盯着自己,便小心翼翼地问她:“小姐,你,你还没成亲吧?”卫泱泱不懂她为何这样发问:“是啊。”那女人又问:“你也没有心上人吧?”卫泱泱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那女人偷笑了一下:“小姐看起来像是没有定亲的样子,但你心肠那么好,总会有人喜欢你的。”她说的古古怪怪,卫泱泱也听的稀里糊涂。但她懒得去想原因,直接问对方:“你不用打哑谜,你是不是想说我嫁不出去?”那女人见她凶巴巴的,连忙否认:“不不不,你肯定能嫁出去的。” 卫泱泱哼了一声:“你别怕,我爹爹天天说我嫁不出去。我已经习惯了。”那女人早上被她所救,知道她虽然拿着刀,但并无恶意。听她这样自嘲,就安慰她:“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说不定,就有男娃子喜欢你这样率直性子的。不过,将来不管你嫁去谁家,婆子一定不敢欺负你。”周围的人听她这样说,都笑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拆穿骗局 到了中午,水位稍微低了些,城隍庙的庙祝又摆起桌子接受信众的捐赠。卫泱泱从小到大只去过道观,从未拜过城隍。她一时好奇,就上前去看看,要怎样捐赠给城隍老爷。只听到那庙祝正在对着灾民介绍:“捐一碗米,城隍便会保佑孩子平安;捐一个金镯子,城隍便会保佑全家。”天降暴雨,死伤无数,灾民都怕老天爷再降罪于自家,纷纷将随身财物捐赠出来。 卫泱泱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人都快饿死了,现在开封城内物价暴涨,一碗米粥,出一两银子都买不到,凭什么要捐给城隍老爷?灾民捐了那么多,他吃的完吗?想到这里,她就冲过去对着那庙祝说:“这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城隍老爷哪里需要那么多的供品?再说了,平日里信众给他上了那么多供,怎么不见他护佑一方百姓?暴雨来的时候他在哪啊?怎么不出来救人?” 她没读过什么书,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可她从小就知道,拿了朝廷的俸禄,就得好好给朝廷办事。户部一年送到海西几百万两银子,可不是白白养着卫家军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敌军来时若卫家军无能,那朝廷养你何用?现在城隍老爷不是一样道理吗?凭什么只收供品不做事? 那庙祝见她胡言乱语,就威胁她说:“你敢对城隍老爷不敬?小心天降灾祸于你。”卫泱泱从小在死人堆里滚大,最不怕的就是死。听庙祝这样说,她更奇怪了:“咦,难道那洪水里淹死、饿死的人,没有给城隍上过供吗?城隍为什么不保佑他们?我对城隍不敬,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看来这城隍也不怎么灵嘛。” 她这样说,便是砸了那庙祝的饭碗,对方哪肯罢休?那庙祝马上想了个主意来对付她,他开始鼓动灾民:“这妖女妖言惑众,得罪了城隍老爷,只怕我们开封府会有更大的灾祸。她是大凶之人,现在只有把她祭祀给城隍老爷,才能保我们满城平安。” 卫泱泱虽然没有拜过什么神,但卫家军出征前也是要杀牛宰羊祭旗的,有时候甚至会割下敌军将领的人头来祭神。她听到此处立刻明白,那庙祝是想要了她的性命!果然,庙祝话音刚落,就有灾民开始向她聚拢来,想抓住她。她心里冷哼一声,忽然跳起,左手掐着庙祝的脖子,右手从桌子上的签筒里抽出一支签来,拿签头对准庙祝的眼睛。 她左右开弓、行动极快,快到只用了一招,就完成了所有的动作,众人都愣在当场。卫泱泱对着那庙祝说:“你刚刚说我是大凶之人,那怎能拿我祭祀?城隍老爷肯定不想看见我。依我看,应该派你过去才对,你跟他那么熟悉,他肯定愿意见到你。你去同他说说,就说我得罪了他,叫他现在来找我,好不好?他若不敢来,就说明他怕我;他若敢来,我就问问他,为什么只收钱不办事?朝廷可不养吃干饭的。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厉害,还是我小阎王厉害!”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着那签子在庙祝眼前晃悠。那庙祝的眼睛随时都有被戳瞎的危险,他哪见过这种场景,吓得瑟瑟发抖。而卫泱泱在战场上有一千种方法可以折磨敌人,对付一个小小庙祝自然不在话下。她抬起腿来朝着那庙祝踝骨重重踢了一脚,只怕对方的右脚当场就要废掉。 她见庙祝痛得快要哭出声来,又问了一遍:“哎,你到底去不去问?这洪水什么时候才能退去,城隍总要给个准信吧?我们这么多人等着呢。他若退不了洪水,便应该把钱还给我们呀。我们拿钱去户部的粥棚买些粥,还能保得性命。钱应该花在刀刃上,谁能救我的命,我自然舍得把钱花在谁身上。” 她虽然一通胡言乱语,但说的颇有道理。民以食为天,眼前最要紧的,就是填饱肚子。去粥棚排队虽然人多,但总能领到一碗粥,可勉强果腹一天。但要是把财物给了城隍老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他来救人的这一天。众人见她早上砍了庙门的门板,中午掐着庙祝的脖子,可是却一点事都没有。她不但没死,反而活蹦乱跳的。加之她一直说自己爹是阎王爷,世人对于“阎王”一词十分忌讳,谁会没事这么说?因此灾民都认定她确实是阎王派来的,城隍根本打不过她。不少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显然是阎王爷更厉害些,可不敢惹怒了她,省的阎王爷来抓人。 想到这里,有些人开始往后退去。可卫泱泱一向得理不饶人,她就是不肯松开那庙祝的脖子,还一个劲儿的问他到底去不去找城隍?对方半天不答话,她很不耐烦,就用那签头去扎对方脖子。签头虽不锋利,但任何东西在她手中都能变成武器。她用签头抵着庙祝脖颈上的动脉,迫的对方喘不过气来。 庙祝只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脑子也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快要被她给扎死了,趁着最后一点力气大喊起来:“我,我问过城隍老爷了,他老人家说体恤开封百姓受灾,捐赠钱财原物归还,愿百姓平安。”听他这么说,卫泱泱才将签子远离他的脖子。她对着灾民大喊:“你们都听到啦,是庙祝传的话,城隍老爷亲自说的,钱财原物归还。你们赶紧将东西拿走,不然城隍老爷可要不高兴了。” 灾民闻听此言,生怕得罪了城隍,一拥而上,将自己捐赠的财物赶紧收了回去。庙祝眼见一大笔财富不翼而飞,气的都快要哭出来了。卫泱泱很会气人,还要继续火上浇油,她对着那庙祝说:“哎呦,信众如此听城隍的话,你都感动哭啦?”庙祝闻听此言,简直要被她气的昏过去。 到了下午,申明渊才查到她呆在什么地方。待申明渊匆忙赶来庙门口找她时,众人都感到十分惊讶,原来这疯疯癫癫的姑娘有意中人,还是位俊朗青年。申明渊见她还活着,这才放下心来:“我听人说你在这里,那院子不能回去住,太危险了,我再找一处地方给你。”卫泱泱知他忙的两脚不沾地,不愿意给他添麻烦:“不急不急,我在这里等着,没关系的。”申明渊交待她等在原地:“好,那你不要乱走,我找到了派人来叫你。”卫泱泱赶忙答应。 申明渊想起她现在也是灾民,就问她:“今天你吃东西没有?”卫泱泱如实回答:“我只喝了一碗粥。”申明渊听她这样讲,就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打开之后,是一张鸡蛋饼。卫泱泱十分高兴,伸手就要抓,他忙将手缩回。卫泱泱看着自己满是泥泞的双手,知道他一向爱干净,就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这洪水实在是太脏了,没有地方洗手。” 申明渊故意绷着脸命令她:“张嘴。”然后他将那张饼撕成一块一块来,塞进她嘴巴里。卫泱泱三口两口吃个精光,连连点头称赞:“味道真不错,要是再有点醋那就更好了。”申明渊一下子被她逗笑:“怎么这个时候还要吃醋?”卫泱泱填饱了肚子又有了精神,高兴地眉飞色舞:“嗯,我们海西人最喜欢吃醋了。尤其是我,我可能上辈子是个醋缸子投胎的。”申明渊忍着笑意:“好了,吃完了,去等着吧。” 他正准备走,忽然发现城隍庙的庙门没了。他看到那庙门所在之处并没有被洪水冲过的痕迹,很明显是被人为破坏的。他怒斥道:“这是谁这么大胆子,趁着洪灾,连庙门都敢偷?”卫泱泱正准备走回自己刚刚坐着的位置,听他言语里都是怒意,吓得赶忙指着自己:“是我。”申明渊大吃一惊:“你?” 卫泱泱伸出手指指着坡下面,那两块门板已经被泥沙冲的不像样子,她怕申明渊责怪,小声为自己辩解:“门板在那里呢,我不是故意的。是早上水太深,有人走不上来,我就将门砍了放在那的。申明渊看了看门板,知道事出有因,就不再责怪她:“原来是这样,既然已经砍了就算了,总比把人冲走强些,我会派人来修的。” 说罢他走到近处,想仔细看看那庙门的尺寸,打算等洪水过去之后就找人来补上两块新板子。可他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忽然问了卫泱泱一句:“你是拿什么砍的?”卫泱泱怕他生气,连忙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身上的刀:“我,我就用我的以德刀砍的。”申明渊并没有看向她,还是盯着那门轴的断处,只是将右手伸出来:“你将刀抽出来给我。”卫泱泱不知他是何意,又不敢不听,就赶紧将刀递给他。 申明渊拿起刀来对着门轴比划两下,然后用力砍向断裂的部分,很容易的就被他砍下一块木头来。他蹲在地上,对着那木屑看了又看。卫泱泱有些疑惑,但不敢开口提问,也不敢打断他的思绪,只能傻乎乎地看着他。申明渊将那木屑捡起,从怀里掏出手帕将其包好。卫泱泱心里的疑惑更甚,他那手帕乃是真丝制成,比那破木头不知道要贵上多少倍,他到底要干嘛? 申明渊将手帕收起,忙着去办差,吩咐卫泱泱乖乖在此等候。等卫泱泱重新回到自己刚刚呆的地方,早上喂孩子的那女子忍不住向她求证:“哎呀,是我看走了眼,原来小姐有意中人啊。”卫泱泱满肚子疑惑的走回来,听到她这么说,更是惊讶:“意中人?你说他?” 那女子反问:“是啊,刚刚那公子看你的眼神,一定是喜欢你。他那么俊俏,难道你不喜欢他?”卫泱泱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说他喜欢我?”那女子已经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是啊,那样还不叫喜欢,什么叫喜欢?”卫泱泱看着申明渊远去的背影,念叨着那女子的话:“那样?喜欢一个人,是那样的?”那女子开导她:“当然啊,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和他对其他女人都不同,自然是喜欢,反过来也是一样。” 卫泱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想:申明煌对我和文如都送了手串,那便是一样的,他对我们二人自然就不是喜欢。而殿下对我确实是有点不同,那我对他呢?我上次当着他的面大哭,这也是不一样的,我在别人面前从未哭过。她又想了想,自己在申明渊面前和别人面前表现确实有点不同,但她一直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同。现在想来,这便是喜欢了。啊。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第八十八章 以豆代粟 月亮快落山时,申明渊才派人来叫卫泱泱。到了开封府衙,申明渊又叫人找了套干净衣裙给她,她就用冷水洗了身子换了衣衫。两人落座之后,申明渊指着桌子上的饭菜:“现在灾情严重,只能简单吃些东西。等回到花都,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卫泱泱看着桌上摆着四碟冷菜、四碟热菜、两份小点,并没有酒。她对此很满意:“这已经很好了,好多人都吃不到粥呢,能吃饱就行。”两个人就坐下边吃边聊。 卫泱泱对修堤的情况表示关切:“殿下,那决口修不好了?”申明渊无奈地摇摇头:“一直有洪峰,就一直无法修。已经冲走了好多徭役,非得等洪峰过去不可。” 卫泱泱气呼呼地开始骂:“这老天爷也真是的,在我们海西扣扣嗖嗖的,一年也下不了五次雨。在开封倒是大方的很,没日没夜的下。我们那里人水都喝不上,这里却天天被淹,哼,不公平。” 申明渊耐着性子向她解释:“越靠南、越靠海的地方,下雨便越频繁。海西在最北边,又远离大海,因此不怎么下雨。”卫泱泱仍是气鼓鼓地:“是啊,雨水少了不好,没办法种粮食;雨水多了也不好,会把粮食淹掉,气人。”听着她话里充满稚气,申明渊忍不住笑起来:“所以才要修渠、修堤啊,只有搞好了水利,才能让水听话,丰俭由人。” 卫泱泱以前对工部的了解,只有于敬先。那老爷子会做各种火器,在海西被称为“一双手可抵半旗兵马”。但这修筑河堤,她却完全不懂。她对申明渊的话充满好奇:“那怎么才能让它乖乖听话,难道它是殿下的儿子?你要它往东就往东,你要它往西就往西?” 申明渊并没有儿子,他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我儿子?我哪里来的儿子?再说了,就算是我儿子,也不会我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呀。”他忽然问了一句话:“你听过都江堰没有?”卫泱泱摇摇头:“我听过鸿门宴,都江宴是什么?”申明渊听到之后笑的更大声了:“泱泱,我今日一整天忙着去勘测地形,愁的我脑仁都疼,只有这会儿我才觉得开心。” 卫泱泱仍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是没吃过都江宴呀。下次殿下带我去吃一次,我就知道啦。”申明渊放下手中的筷子,笑个不停:“不是不是,都江堰不在花都,在蜀郡。”卫泱泱更是疑惑:“在蜀郡?为了吃一顿饭跑那么远?不值得吧?不能把那个厨子叫过来吗?”申明渊刚刚停下的笑声又响起来,他笑得十分大声,连屋外守候的凌泉都听到了。 卫泱泱被他笑的莫名其妙:“殿下若再笑,我就不说话了。”申明渊要用极大的定力才能忍住不笑:“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吧,都江堰不是一桌菜,而是一项水利工程。”卫泱泱很是惊讶:“它,它是一个大堤?” 谈到水利,申明渊便收起了笑容,正经解释起来:“它不是一个大堤,你可以把它想成是一条人工修的河,但它能把河水一分为二。平常的日子里呢,河水都流入内河,流去蜀地有人住的地方;遇到洪灾的时候,多出来的水便流到外河,流入无人居住的地方,不会影响百姓。自从这李冰父子修了都江堰,蜀地便从一片荒芜,变成了能种粮食的天府之国。因此我们每次修堤开工前,都要拜拜李冰。”他边说边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画图,以便卫泱泱更容易理解都江堰的样子。 卫泱泱恍然大悟:“啊,就和我们打仗前,会拜岳爷爷一样,是不是?”申明渊点点头。卫泱泱激动地连连追问:“这个李冰这么厉害,他还活着吗?不能把他调来修堤?啊,要祭拜他,那,那他已经去世了,是不是?”申明渊忍着笑说:“他已经去世一千多年了。”卫泱泱的语气里很有些遗憾:“啊?一千多年啦?真可惜,要不然就可以请他出山。”她又感慨起来:“我以为于敬先于老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李冰也这么厉害,可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她看申明渊心情不错,便试探着问:“殿下,施粥赈灾的事,不归你管,是吧?”申明渊不知她为何发问:“那是户部的事,是我三皇兄负责的。他现在正在许州、漯河几府督促知府收米,会尽快运来开封,怎么了?”他说的三皇兄是淮阳王申明銴,因其是妃嫔所生,因此只是郡王,并非亲王。 卫泱泱怕他责骂自己干预朝政,言语间有些犹豫:“我看灾民人数太多,粥根本就不够。很多家都是男人能吃上,女人吃不上。我今天还见了一家,父母把粥给儿子吃,把女儿活活饿死的。等我发现的时候,那女孩饿了好多天,救不活了。”她说着说着,有点难过:“我想,要是米和粟子不够,那不是粥也行,就算是黑面窝窝也行啊。” 她说的事情,申明渊在路上也见了不少:“这倒有点难办。第一,这是户部的事;第二,朝廷赈灾,如果发黑面窝窝,那不是有损朝廷的颜面吗?”卫泱泱怕他生气,小声嘀咕:“那,那要是人饿死了,不是也?”申明渊知道她心里的意思:“是,民生乃社稷之本,要是百姓都饿死了,那更是有损朝廷的颜面。” 见他并没生气,卫泱泱才敢抬起头来:“那,黑面应该比米更好筹措吧?”申明渊对附近的情况很是熟悉:“开封附近便是高粱产区,黑面倒是好找。但现在暴雨,面粉实在是没办法运过来。若将高粱运过来再磨成粉,那就更麻烦了。”卫泱泱一听他这样说,急得口不择言:“不用磨成粉,生的也行。人快饿死的时候,树皮都能吃掉。”虽然她说的好笑,但也确实是实情。 她想的太简单,申明渊很难向她解释这其中几派势力的互相拉扯:“高粱有的,但运过来之后呢?给女人吃高粱?给男人吃白米和粟子?分配口粮,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如此不公,万一引起民变呢?而且,”他顿了一顿:“你也知道,我若插手户部的事,淮阳王必定不满意。” 卫泱泱多多少少也听过他们兄弟相争的事情,她知道那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打听的事了,就低下头不再作声。两个人又开始吃菜,但显然屋子里没有刚才那么热闹了。申明渊看她闷闷不乐的,就逗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此事并非无回旋的余地。咱们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啊?”卫泱泱赶紧抬起头来追问:“谁啊?”申明渊看着她的样子,又笑起来:“我三皇兄啊。” 卫泱泱脑子很明显转不过来了:“可是殿下刚刚不是说,淮阳王他不肯吗?”申明渊有些委屈:“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不肯啦?我只是说,我不便插手。但我给他修书提个建议,还是可以的吧?高粱磨粉是不方便,但你忘了,豆子也可以直接煮粥啊。粟子里掺豆子,一起煮成粥发给灾民。这样,粥能多煮些,朝廷所费银钱反而降低。” 豆价比米价要便宜的多,而且填不饱肚子。他说的以豆代粟,是各级赈灾官员常用的贪污手段,在户部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在开封府以外的受灾府县,官员们大多是这么干的。但因为他在开封修堤,因此开封知府并不敢乱来,只敢拿白米、粟子出来,老老实实的熬粥。他便写信给淮阳王,表示自己虽然知道,但并无意检举他们贪污的事情。 听他说已经修书给三皇子,卫泱泱还是有些不放心:“那,淮阳王他肯吗?”申明渊意味深长的说:“虽然豆子吃不饱,但也比没有强吧?若灾民饿死,民怨沸腾,父皇怪罪下来,那才是大罪。现在我不管他的闲事,他自然肯的。”卫泱泱高兴地恨不得跳起来:“那太好啦!”他当然没有把官场上这见不得人的事告诉卫泱泱,只是笑着说:“你能想到高粱,已经很不错了。”卫泱泱激动地去抓他的左臂:“殿下更好!” 自卫泱泱来到花都,两人相处一年有余,关系已十分亲近。申明渊见她主动抓着自己左臂,内心里情绪复杂,盼着和她就这样在开封府衙继续呆下去。可他此行目的,是来补修大堤的,绝不能在这里儿女情长。 他有些伤感地同卫泱泱道别:“连日暴雨,我有些不放心,明日要去黄河大堤看看。你可以在这里住下,自己照顾好自己。”他平日里嬉皮笑脸,很少有这样庄重又失落的表情,卫泱泱虽然从未见过黄河大堤,但多年来打打杀杀的生活使她敏锐的抓住了对方话里的重点:此行有些危险。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如何感知到这一点的,也懒得去想,直截了当地提要求:“那我同殿下一起去。”申明渊断然拒绝了她:“海西常年不下雨,你对雨季毫无经验。我们可能没办法骑马,要步行逆水而上,走到大堤去的。”卫泱泱平日里并不粘人,可今日她一反常态,非要跟去不可:“我本来是不会游泳的,但殿下忘了?我可是在钱塘府打过海战的。我水性很好、又会功夫、又会骑马、会看地图,殿下带上我,很有用。再说,殿下每个月付我银子,我总不能白拿钱不干活吧?殿下就当是花钱请了个护卫行不行?” 她若是普通女子,带上她自然是个累赘。可她一身绝顶的功夫,人又机警,可以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护卫。申明渊想到这里,开始给她约法三章:“你去可以,但什么事都要听我的,不许擅自行动,否则我便罚你,”他本想说出个惩罚来的,可想来想去,暂时也没有心情去想要罚她做什么,“至于要罚你什么,等咱们回来之后再说吧。”卫泱泱见他答应,不停的点头表示乖巧。 第八十九章 双兔傍地走 两人第二天带上凌泉和几个侍卫一同出发,前往黄河大堤。他们先是骑马,后来道路越来越泥泞,只得弃马步行。这样一来,一天只能行进四五十里,要两天才能抵达大堤。第一晚他们只得找了座被淹了一半的房子,在房顶过夜。 本来坐在房顶看星星,花前月下,甚是美好。可现在大雨断断续续,他们满身泥泞,也无法生火做饭,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坐在房顶淋雨,那就十分狼狈。申明渊身为皇子,其实并不需要来受这份罪。但黄河、汴河大堤皆是他亲自挑选图纸建造的,他对自己选取的方案和使用的材料十分有信心,可为何汴河仅仅遭遇三天大雨就决堤了?他左思右想都对黄河不放心,黄河乃是大阳第二大河流,一旦决口,会比汴河的危害大上数倍,他无论如何都要来看一看的。 夜晚闲来无事,卫泱泱就将心里存了两天的疑惑问了出来:“殿下,那天你在城隍庙那里,捡了两块木头走了,是为什么?”申明渊略一沉吟,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答案。他想了一会儿,将要紧的部分删去,只说了无关紧要的部分:“开封府算是比较大的城池,这里城隍庙的门,按照规制应该是用松木加铁板制成的,十分结实。按理说就算有两人拿斧头砍都不容易砍断,可却被你用刀轻轻松松砍断了,你说说,这是为何?” 卫泱泱本想说“我砍起来也并不容易”,但又不敢这么胡说八道。她想了一想:“我在海西时,也砍过我的窗户、床板和我阿娘的首饰匣子。窗户最容易砍断,床板稍难,首饰匣子最难。因为那首饰匣子是我阿娘的嫁妆,用的是上等的木料。”申明渊表示赞同,并且补充了她的话:“对,越是好的木料,越是坚硬。我前日拿你的刀随便一挥,便能砍下木屑,可见那种木头不值钱的。这只能说明一点:有人偷工减料了。” 卫泱泱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是说,负责建造的人以次充好,然后把省下来的钱装进了自己口袋?”申明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是,我从小到大,对各种建筑材料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那城隍庙的院墙、大殿、金身、庙门,都有对应的规制。每年的维修,也是由朝廷拨款。我现在可以确定,有人把钱贪污了。” 卫泱泱听罢嘀咕了一句:“那是谁啊?这点银子也要贪污?”申明渊的表情愈发凝重,甚至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对城隍庙偷工减料,这倒无伤大雅。我担心的是,万一这开封府、甚至豫州郡的官员在修河堤时也偷工减料呢?”本来两人是躺在屋顶说话的,他此言一出,卫泱泱惊得立马坐了起来:“大堤也敢偷工减料?那要是决口,可是几十万人受灾!这不是缺德吗?” 申明渊看了她一眼,气的咬了咬牙:“何止是缺德,这是该杀头的大罪!”他对于朝廷官员的各种贪腐手段都略知一二,但水至清则无鱼,他深知不可能不许人往家捞银子。可令他痛心的是,若有人在河堤上做文章,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调粮调银。到头来,那些人可能只是捞了几十万两或者上百万两,可朝廷损失的却是上千万两,百姓损失的则是活生生的人命和大片大片甲等的农田。 卫家军拼死保护的中原繁华之地,就被这些蛀虫所毁。卫泱泱如果知道真相,定然会勃然大怒。想到这一层,申明渊并不敢将全部的事情告诉她,只略略提了一提。但卫泱泱还是气愤难当,嘴里骂个不停:“这些官员可真是该死,都不怕遭报应吗?这可是我第一次回故乡,居然会遇到这种事,气死我了。” 她一边骂,一边将前日遇到庙祝骗灾民钱物的事讲了一遍。可申明渊并没有注意到她说自己是如何制服那庙祝的,他只留意了一句话,这是卫泱泱的故乡。他忽然想到,张皇后也是豫州郡人,英国公家是豫州彰德府的。张家是开国功臣,比海西卫家的势力大的多,几乎覆盖豫州全郡。负责修堤的官员里,光他知道的,最少有一半都是申明煌的人。那省下来的银子去了哪里?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他内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唏嘘。他们兄弟相争多年,表面上兄友弟恭,其实早就水火不容。毕竟他有兄弟六人,而那东宫的宝座,却只有一个。大哥、三哥和四哥并非嫡子,一早就退出太子之位的竞争。他的对手,一直都是张皇后所出的二哥申明堡和五哥申明煌。可钱塘海战时,申明煌抓住了陵、浙总兵王成丹的把柄,使得掌管兵部的二哥申明堡被父皇厌弃。现在他要应付的,就只有申明煌一人了。 张皇后娘家带给申明煌的势力,比汤皇后带给他的要大的多,申明煌的才智和手段又都在他之上。申明渊简直不敢想,若是自己夺嫡失败,会有什么下场。他想平平安安做个藩王,只怕是在做梦,母后应该也会被牵连吧。还有,卫泱泱呢?自己又该如何护她周全? 想到此处,他忽然翻过身来,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倘若我将来做不了太子,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刚刚卫泱泱见他陷入沉思,就不敢讲话,生怕打扰他。可现在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卫泱泱一时之间都被问迷糊了:“做不了太子?为什么不可以做朋友?现在殿下也不是太子啊。难道,难道咱们不是朋友?” 她说到这里,心里有些失落,难道对方从未将她当成好友?申明渊见她的表情,知道她有些误会,只得挑明了说:“你知道夺取太子之位失败的人,下场都是很惨的,可能我到时候想做个王爷也做不了。” 卫泱泱奇怪他为何会这样讲:“没关系嘛,如果殿下真的做不了王爷,那就远远的买块地,搬出花都去住。”申明渊见她完全不懂其中厉害,只得继续同她解释:“只怕到时候,想买地也买不了。可能会被贬、被抄家、收回封地、一无所有、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或者流放,或者,”,“或者被处死”,他没说完的这半句怕卫泱泱受到惊吓,就并没有说出口。 卫泱泱却不以为然:“会流放?我们海西就是流放之地啊,最差不过是去海西。我六嫂的娘家爹爹就是流放来我们这里的,她才有机会和我六哥相识。殿下可以和我回卫家,我还有一百亩沙地呢,我们可以放羊牧马。若再不够,就去吃穷我们家八郎。我是他妹子,殿下是我的朋友,他养我们是应该的。。”她想到又能回到海西去吃穷卫秉钺,竟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申明渊想到卫秉钺若是听到她这句话,恐怕要吓得连夜和她断绝兄妹关系。储君之争,动不动就人头落地,哪里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他又试探着问:“那,万一我不是被流放去海西呢?”卫泱泱掰着自己手指头,很认真地算了算:“殿下对我这么好,我可以养活殿下。我存的银子,应该够咱们两个人下半辈子生活了。” 下半辈子,那可是很重很重的承诺。她虽然说的不着调,但还是引发了申明渊强烈的好奇心:“你有多少银子?就敢说够我们下半辈子了?”卫泱泱举起两根手指:“到现在为止,应该有两万六千多两了。”“两万多两?”申明渊听到这数目也震惊了,他急忙坐起来追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银子?” 卫泱泱看见他惊讶的表情,也知道这两万多两算是很多。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得意,甚至掰着手指去算了起来:“我之前割人耳朵赚的钱,再加上我的月例银子,还有我的俸禄,哦,还有殿下之前补给我的八千多两。”她说的,是在泼岭古城外,袁疏阔欠她的八百七十一两银子,她定要申明渊补给她。后来申明渊回到花都没有食言,真的十倍补了她八千七百一十两银票。 她继续兴高采烈地算起账来:“我们两个人带着凌泉,买个院子应该够了。只是殿下不能像现在这样吃穿用度,光州云雾也不能喝了。但过的比普通人好一点,应该还是可以的。有我在,殿下也不用请护院,又省了一笔银子。这笔钱,嘿,半辈子应该还用不完呢。” 两万多两,虽然已经是寻常百姓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但清河王府里一年的用度,就远远不止这个数。她手里的那点钱,对于申明渊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听她说愿意养活自己,申明渊还是很感动:“不会的,我不会输到要用你的银子的。” 卫泱泱话说的如此赤诚,他也准备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心意。他知道皇后对他的婚事十分上心,从小到大,不管他和哪个姑娘多接触一分,皇后就恨不得马上去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查个清清楚楚。现在卫泱泱在清河王府呆了一年多,她的八字应该不和自己相克,否则皇后只怕早就不许自己和她再交往了。 但他心里没底,还是决定问上一问:“泱泱,只知道你是丁卯年出生的,那具体是哪一天啊?”生辰八字本不应该随便告诉别人的,但他刚刚十分伤感,卫泱泱不忍拒绝他:“我是八月十五午时正出生的。”申明渊恍然大悟:“哦,你是属兔的,又是中秋节出生,怪不得袁疏阔称你是海西城的玉兔仙子。可是这日子很好啊,为何会克人?” 他提到会克人,卫泱泱心里也有些忐忑。但人与人交往,重在坦诚,更何况这种事想瞒也瞒不住。她就如实相告:“那算命的本以为我是个男孩子,说午时正是阳气最重的时候,是很好的八字。但八月十五这天,月亮最大最圆,却是阴气最盛之日。我是个女孩,阴阳失调,那就大大不妙,非要一个男子来压着我身上的阳气不可。我小时候常常生病也是如此,就是我体内阴阳失调,非得过了十八岁身体康健了,才能定婚。” 她话音刚落,申明渊忍不住拍起手来:“妙极!妙极!”他不但拍手,还大笑起来,最后笑得差点从房顶上滚落到水里去。卫泱泱看他的样子,还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吓得也不敢打断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他笑了好一阵子。申明渊笑得满脸通红,几乎软瘫在地上,好半天才有力气开口说话:“泱泱,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卫泱泱去年送了他光州云雾做生辰礼物,知道他是七月出生。但皇子的八字她怎敢随便问起,因此她只知道是七月,却不知道是哪年哪日。申明渊见自己浑身脏污,不想就这个狼狈样子定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便掏出手帕将脸上擦干净,才告诉她答案:“我也是丁卯年生的,我是七月十五子时正。” “七月十五。”卫泱泱念叨着这个日子,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反复念叨了几遍之后,她惊呼:“七月十五,不是,不是,”对方是皇子,她说了几遍都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申明渊知道她心中所想,接着她的话:“七月十五是鬼节,而我是子时正生的,是阴气最重的男子。”他是阴气最重的男子,而卫泱泱是阳气最重的女子,他二人岂不是天作之合? 可卫泱泱又一次抓错了重点,卫戍平就是阎王,她对鬼节并无顾忌。她只是想到两个人居然是同年:“殿下也是丁卯年生的,正好比我大一个月,咱们两个都属兔。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首《木兰辞》是文如教给她的,她想到自己与清河王都属兔,就不自觉的念了出来。 申明渊听到她念诗,脸上的笑意更浓,一语双关:“嗯,双兔傍地走,妙极!妙极!”他虽然不太懂八字,但想到两人的出生日期如此绝配,定然能够合上!这下他心里石头落了地,只等这次回花都后,就向皇后开口。现在是六月初,距离八月十五只有两个多月,那时卫泱泱正好满十八岁,很快就可以定婚了! 第九十章 笛山救人 卫泱泱见他一边笑一边对自己上下打量,有些不好意思。她连忙跑到房檐处,伸出手来捧些洪水将脸上的脏污洗去。可是洪水之中裹挟的全是泥,水质浑浊,却是越洗越脏。她见申明渊还在看着自己笑,有些慌乱:“我脸上没洗干净,是吧?” 申明渊心事已了,又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不是啊,你慌什么?”卫泱泱不肯承认:“谁,谁慌了?” 自两人相识以来,申明渊从未见她像现在这样在意过自己的容貌,越发觉得好笑:“好了好了,别洗了。你在沙漠里滚来滚去满身灰尘的样子我见过,你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我也见过,你学滑冰连摔了十几个跟头的样子我也见过,你前日在城隍庙满身泥水等着我喂饭的样子我也见过。你最难看的样子我全都看过了,你洗不洗脸,有什么分别?” 他说的全都是自己毫无形象时的丑样子,卫泱泱听完更是尴尬,又紧张的举起手指准备啃指甲。申明渊急忙制止她:“手脏死了,不许啃。”她只得又将手放下。申明渊收起笑容,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泱泱,你和我前年刚认识你的时候,变化很大。那时候你还像个调皮的男孩子,但现在,越来越有,” 忽然一阵大浪打来,打断了他的话,“越来越有清河王妃的样子”这后半句话就没来得及说出口。卫泱泱听到浪打来的声音,一跃而起,趴在房檐边查看。她借着夜色勉强看出那洪水已经从房子底部两块砖的位置涨到了三块转,就连忙唤申明渊:“殿下,洪水好像在涨!”申明渊闻听此言,也趴了过来,他眼睁睁地看着洪水短时间内连涨了两块砖石:“不好,是黄河决堤了!” 他常年督造水利,对洪水非常熟悉。能涨的这么快,除了黄河开封段决口,其他都不可能。“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难以置信,嘴里念个不停。明明这两天雨势减小了,为何偏偏最重要的黄河却绝了堤? 凌泉和侍卫本来是不敢来打扰他俩说话的,可是见这种情形,凌泉赶紧劝他:“殿下,趁着现在洪峰水位还低,咱们得赶紧撤回开封府内才是。”申明渊不肯:“不行,李侍郎比咱们早去了一天,他还在大堤上,必须要去救他。” 他平日里为人随和,很少有这么偏执的时候。卫泱泱不解其意:“那个李侍郎何许人也,值得殿下冒险去救他?”工部左侍郎李铮,是个修水利的好手,申明渊不舍得他就这样白白淹死。但洪水无情,必须早下决断,他没空和卫泱泱多做解释,只说了一句:“李侍郎绰号“小李冰”,非救他不可。” 他昨日才和卫泱泱讲过李冰修都江堰的故事,现在他说李铮是小李冰,对方马上就明白了李侍郎的重要性。卫泱泱扯着他的袖子:“我会游泳,我去救李侍郎,殿下先回开封,好不好?”申明渊正准备与她袒露心意,却被突发起来的洪水打断,怎肯让她一人涉险:“不,要去就一起去。” 卫泱泱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好,打仗时,我们卫家军就是共同进退的。”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先爬下房子,准备沿着山地绕到大堤上去,这样虽然费些时间,却更为安全。山地蜿蜒崎岖,这就到了卫泱泱大展拳脚的时候,她指着地图对申明渊说:“本来咱们在泥路上再走一天就能到达,若是爬山,需要三天半的时间。可若从这里穿过去,只要一天半就够了。” 她说的“这里”,是这片山脉中最高的笛山。直接穿过笛山,可缩短一半的时间,但山地难行,绝不适合娇生惯养长大的申明渊。可他为了救李侍郎,还是同意了卫泱泱提出的方案:“好,咱们就从这里过去。”他当机立断,准备马上就出发。卫泱泱默不作声,将地图仔细卷好收在身上,忽然伸出一掌,攻向他的脖子! 申明渊的武功虽然不高,但他是一名高高大大的成年男子,若论蛮力,并非打不过卫泱泱。可她突然发难,对方毫无防备,一掌之下便被打晕了。凌泉吓了一跳,不知道她为何发疯。卫泱泱扶着申明渊,对着凌泉吩咐:“还愣着做什么,叫几个人过来,将殿下背回开封去。” 自打卫泱泱在沙漠中救了申明渊和凌泉,凌泉知道她杀人如麻,一直都很怕她。后来她来了花都,凌泉看得出她是清河王的心上人,就更不敢得罪她。现在她的吩咐,凌泉不敢不听,赶忙叫了名身强力壮的侍卫来,背上申明渊往回走。 受灾之后,饥民增多,路上颇不太平。卫泱泱取下自己身上的玉佩递给凌泉:“你若在路上见了卫家军,就拿这玉佩去求救,说要见卫将军,他们一看便知那是我的信物。”卫秉戟带兵在开封城外维持秩序,她就是跟着六哥一起来的。她将卫家军的口令和驻扎地点详细告知凌泉,要他务必牢记。 凌泉有点担心她:“卫小姐,那你怎么办?”卫泱泱瞪了他一眼:“我当然是去救那个李侍郎。他长什么样子,你赶紧和我说一说。”凌泉将李铮的身高样貌讲了一遍,卫泱泱重复了两次与他核对,确保没有遗漏,就转身向笛山方向走去。 她从小在沙漠和太平山上跑来跑去,爬山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如履平地。但连日大雨,山石十分滑腻,此行仍是有许多凶险。加上雨水连绵不绝,整日没有日出,很难辨别方向,就更容易走错。还好查看地图是她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的本事,她一路就靠着地图精准的找到了前往大堤的路。 待她走了一日一夜,已经距离大堤不远时,却无意间撞到了一桩绑票案。看起来是山匪趁乱打劫,绑架了一名当官模样的人。若是平日里,这闲事她非管不可,可现在救李侍郎要紧,她也只得狠狠心继续前行。她正准备悄悄离去,却听到那人质在哀求绑匪:“请你们放了我,我现在必须要回开封府去。否则,再不加固大堤,有二次决口的危险,到时候受灾的可就是亿万黎民。” 他说到大堤,卫泱泱心里一动,她急忙换个位置去看那人。那人留着一把稀疏的胡子,长着一对招风耳朵,虽其貌不扬,可他就是凌泉描述的李侍郎的样子!卫泱泱又重新趴下,要看绑匪怎么说。有个山大王模样的人威胁李铮:“你往家里写封书信,只要你家人送来五百两银子,我们就马上放人。”李铮还在哀求那人:“五百两不多,你可以派人和我回开封府去取。但时间不等人,我赶着去找人修复大堤,若能及时堵住决口,那是造福万民的好事情,会积德的。” 卫泱泱心里觉得好笑,这李侍郎怎么和于敬先一个样子,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和这帮绑匪讲什么天下苍生?他们若有良知,会上山当山匪吗?难道工部的人都是这样傻里傻气的?她仔细数了数,对方有二十一个人。她身上带有小弩和蛟龙,想要将对方一一击破,倒是不难。可难就难在李侍郎并不会功夫,万一山匪伤了他可怎么办?必须得先保证他的安全才行。 卫泱泱想了片刻,先将以德刀藏了起来,又换了个地方,装作从山脚下刚刚走上来的样子。山匪很快发现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姑娘,就拦住了她的去路。卫泱泱装作害怕,左右乱看,看到李铮时,就大喊:“李世叔,您几天没回去,宝成巷的陆公子让我来寻您。”宝成巷正是清河王府的地址。李铮见她能说出自己姓氏,又能说出宝成巷,知道她定然是清河王派的人。 他受了一天惊吓,终于看到了自己人,就镇定了下来,问卫泱泱:“这些好汉们缺些银子,需要咱们暂借给他们,你身上带了没有?”卫泱泱摇了摇头:“我来的匆忙,并没有带银子,只有孤身一人。”李铮闻听此言,心内一沉。她一个姑娘家,又无外援,跑来这山匪窝里,简直是羊入虎口。他就装作生气的样子:“怎么来寻我却不带银子?那你回去开封府内,拿了银两再来吧。” 卫泱泱从头上拔下一只发钗来,故意在那山匪眼前摇晃:“我没有银子,却有些首饰,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她虽然平日里不爱戴贵重首饰,但她毕竟是总兵府千金,身上穿的戴的还是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那发钗并不是特别贵重,但也值一百多两银子。山匪们很久没有绑到这样肥的人家,心里都乐开了花。 卫泱泱又将身上的镯子和耳环取下,放在地上,同山匪头目商量:“这些加起来大概有八百多两银子,不知道能不能换我世叔回去?”那头目见她虽然满身泥污,却是个十分漂亮的姑娘,心下邪念顿起:“你来到这里,还想走?” 卫泱泱继续同他讨价还价:“我世叔年迈,经不起折腾。要不然这样,我留在这里替他,让他回开封府去再凑些银两派人送来。您只要多等两天,就能多得一千两,行不行?”对于山匪来说,一千两绝不是小数目。那头目见她和李铮两人都穿着不俗,想来是富贵人家出身。而且一个年迈老者、一个妙龄少女,均是手无缚鸡之力,能出什么差错?虽然她长得漂亮,但多拿一千两银子,要什么样的姑娘找不来?那头目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 她又提了一个小小要求:“我想将我世叔送到山口处再回来,不知道是否可以。”她声音脆生生的,又十分大方,而且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那头目自然应允。她就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李铮身旁,替他解开身上的绳子,扶着他慢慢往下走。卫泱泱边走边小声说:“李侍郎,是殿下派我来的。你走到那块方形大石处,就躲在石后不要出来。”李铮很不放心:“那姑娘你呢?你柔柔弱弱,如何脱身?”听到他说自己“柔柔弱弱”,卫泱泱忍不住笑出了声:“李侍郎放心,我是卫家军的人,自有办法荡平山匪。” 李铮已在开封附近几府忙了半个多月,知道卫家军就在开封城外。听她这样说,才放下心来,表示会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卫泱泱将他送到那块方形大石处,便转过身来向山匪走去。她暗暗观察了一下,见这群山匪颇有章法,二十一人三三两两,分别站在五处,得想个办法让他们聚拢在一起才行。 她越走越近,距离第一个山匪只有一步之遥。她半点也没有犹豫,抽出袖中的匕首,只一招就割断了那人的脖子;她又连出四招,精准地将离她最近的四人杀死。山匪们这才发现,这姑娘并非善类,乃是个经验丰富的女杀手!他们气急败坏,一起抽出武器,冲她扑过来。卫泱泱扭头就往外跑去,路过刚刚自己藏身之地,她跳上大石,取出自己的以德宝刀,如虎添翼。加上她所站之处非常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山匪若想再抓住李铮,非得通过她这里不可,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卫泱泱左右手同时开弓,右手是精钢打造的绝世宝刀,左手是她那张能隐藏在小臂上的小弩。那小弩本是由于敬先设计的,弩箭仅可射出两三尺的距离。到了花都之后,申明渊知道她喜欢这小弩,又找人帮她改良,现在可射出五尺。五尺的距离,加上箭头上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在近身打斗时,简直是绝顶好用的武器! 弓弩是利器,大阳律严禁民间私自打造。加之那弩箭每支制作不易、价值不菲,山匪们自然也没钱去买。因此他们虽然人多,但在武器上就远远落后于卫泱泱。这股山匪虽然人数不多,可横行笛山多年。今日他们眼见一块肥肉生生从眼前溜走,一群人还打不过一个少女,恼羞成怒,便一起向她攻来。 卫泱泱等的就是此刻!她冷哼一声:“今日便让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开开眼。”她等剩下的那十几人靠近,抽出怀里的蛟龙扔了过去,自己则赶紧跳到一块石头后面躲避爆炸的声浪。李铮是工部左侍郎,当然认得她扔出的是什么东西,也赶紧将头缩在石头后面。这时候他才知道,为何那少女刚才要让他躲在这里。 蛟龙的爆炸声简直响彻山谷,将山上的石块都震碎开来。卫泱泱听到爆炸声刚停,就跳出大石,趁着残余的山匪还没回过神来,手起刀落,斩杀了最后几人。她怕有漏网之鱼,将二十一具尸体挨个检查一遍。确认他们全都死了,她才走下山来,扶着李铮往开封方向走去。 第九十一章 清河王妃 李铮对她的功夫赞不绝口:“姑娘好身手,不愧是卫家军的人。老夫刚才说你柔柔弱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卫泱泱赶紧回捧他:“哪里哪里,只是些粗浅功夫而已。我听说李侍郎是修大堤的高手,我最佩服您这样的人了。”听她说起大堤,李铮脸上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再好的修堤高手修的大堤,抗得过天灾,却抵不过人祸。” 卫泱泱前日里听到申明渊提起,这大堤很可能会被偷工减料。现在又听李铮这么说,那就坐实了这是有人故意捣乱。她很是气愤,但又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心里十分憋气。山路湿滑,李铮年纪又大了,他们淌水踩泥,用了两天时间,才走到卫家军的军营。 虽然她手中没有玉佩,但卫家军的高级将领多认识她。很快就有一名值班的游击认出她来,赶紧上报给卫秉戟。卫秉戟找了两匹马给他们,派了几名军士护送。又行了两个时辰,他们终于回到开封府衙。 公务要紧,申明渊来不及同她讲话,先去和李铮长谈了一番。他一直忙到黄昏,才有空来陪她一起吃饭。可他进来之后,神情严肃,也不说话,和平日里态度大为不同。卫泱泱以为是李铮汇报的事情令他生气,就拼命讲笑话逗他。可她说了半天,见申明渊狠狠瞪着自己,才发现应该是自己得罪了他。 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又不敢问,就赶忙将自己剿灭山匪的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想以此邀功。申明渊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卫泱泱,你好大胆子,居然敢打我?”他平日里只叫她“泱泱”,很少会这么连名带姓的叫她。再加上他表情十分严肃,这也是很少有的,卫泱泱这才知道自己闯下大祸。 她有点心虚,赶紧低下头来,小声嘀咕:“那,那不是情况紧急嘛。”申明渊正在气头上,闻听此言更加愤怒:“你给我跪下!你之前在海西不知我的身份那也罢了。现在知道我是亲王,还敢打昏我,若不给你些教训,你下次是不是敢杀我啊?”卫泱泱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怎么敢杀殿下,就算我不要命了,我们卫家那可是要灭族的。 申明渊见她吓得花容失色,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的气消了大半。他并非气她打晕自己,而是气她擅自做主去救人,根本就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更何况两人明明说好了要共同进退,她却突然对自己发起攻击,实在可恶。而且伤害亲王确实是重罪,今日若不给她些惩戒,只怕她目无法纪,日后会闯下大祸来。 申明渊余怒未消,故意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快点想办法哄哄我。”“哄?”卫泱泱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但她心里也很委屈,指着自己头上的伤口开始卖乖:“殿下你看,拿蛟龙炸他们时,我头上也被碎石所伤,流了好多血呢。” 她回到开封之后,已经沐浴更衣,包扎了伤口。那伤口仅是被爆炸激起的小石子给打到,和她以前受的伤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临走时还将卫家军重要的信物交给凌泉,只为了使自己能平平安安回到开封。更重要的是,她本不用去笛山的,只是不想让自己遗憾,才单枪匹马跑去。 想到此处,申明渊的心里早就将她原谅,但面子上却过不去,他仍是绷起脸来:“你若是不把我哄高兴了,今天就别想起来。”卫泱泱见他来真的,知道今日不把他哄开心了,只怕过不去这一关,就眉头紧锁,开始想起对策来。 申明渊见她嘴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过了一刻钟,她才开了口:“我,我最近新学了花都的洛河小调,我给殿下唱一遍,殿下就别生气了,好不好?”她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也不懂任何一种乐器,却单单喜欢唱歌打发时间。申明渊哼了一声:“那要先听听你唱的如何,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卫泱泱镇定下来,边拍手边唱:“大阳花都宝成巷,住着一个亲王,文武双全英俊儿郎。他诗词歌赋出口成章,风筝做的更是举世无双。陆公子高七尺八,不拘小节人潇洒,学业上博采众家,心中更胸怀天下。洪水突发心里慌,这才敢自作主张,殿下胸怀似宰相,请别再责怪泱泱。现在赈灾最要紧,应该全力救灾民,不可因为这小事,害的殿下分了心。先把大堤来修缮,再到官场去反贪,雨过天晴民安乐,山河秀美更灿烂。” 申明渊从小到大,听过的阿谀奉承不知道有多少。可像今日这样拍马屁的方式,他倒是第一次见,这确实是只有卫泱泱才能想出来的主意。她不但把刚刚学会的洛河小调给唱了出来,还在一刻钟的时间内运用了自己脚给她的韵脚。虽然时间紧迫,有些字句不甚通畅,但对于她来说,这歌词已经想的很好了。 申明渊刚刚听到李铮汇报的事,气的火冒三丈。可现在听她唱完,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卫泱泱见他脸上露出笑意,这才敢提要求:“殿下,我,我能不能起来了?”申明渊急忙收起笑脸,又凶巴巴地说:“你忘了,我们临出发前约法三章的。你若敢自作主张,我回来便罚你。” 卫泱泱见这事还没完了,只得认栽:“那殿下要怎么罚?”“就罚你,”申明渊在心内仔细斟酌了一番遣词造句,想着要怎样说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你那么喜欢数银子,就罚你来王府数一辈子银子吧。以后我的俸禄、赏赐、封地的收租,王府里所有的账目都由你来管,可够你天天忙活的,如何?” 管账?卫泱泱在心里念叨,自己虽然会算数,但从未学过管账。家里的账目,都是阿娘管的,连爹爹每月的俸禄也要交给她。看账本是很难的,为何殿下要自己去王府里管账?那可不单单是数银子那么简单的。申明渊看她一脸犹豫,也不说话,就又不高兴起来了:“怎么,你不肯啊?” 被他这么一斥,卫泱泱吓了一跳。他们二人本是准备吃晚饭的,侍从们已经将碗盘摆好。卫泱泱饿的不行,眼巴巴的看着那饭桌上的菜肴,见申明渊这样问,她只得试探着问对方:“我要是不答应,是不是今晚就不能吃殿下准备的饭了?”谁能料到她居然会没头没脑的问出这么一句话来,申明渊简直要被她气的吐血:“何止是今晚,以后你都别想去王府吃饭了,也别想收礼物。” “啊?”卫泱泱的语气里透着失望,这可戳到了她的痛处。不能去王府吃好吃的,也不会再有新的风筝了,这对于她来说,可算作天大的惩罚了。她连忙点头:“那我愿意去数银子,殿下让我数多久都可以。”申明渊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意:“好了,你起来吧。”卫泱泱胆战心惊的站起来,不知道他还要怎么责怪自己。 想到卫泱泱居然是为了能吃上饭才肯答应,申明渊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骂了她一句:“你这小饭桶,倒是越来越像一个人了。”卫泱泱出言纠正他:“我现在长大了,不是小饭桶,是大饭桶了。殿下说我长得像谁啊?”申明渊实在是哭笑不得,只得和她明说:“像谁?像清河王妃。”他终于将屋顶之上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心里感到十分畅快。 卫泱泱大概刚刚是被他吓怕了,还未回过神来:“清河王妃?殿下并没有王妃啊。”现在申明渊看她简直像在看一个大傻子:“是啊,我只有一名庶妃、一名王妍,还无正妃,你去做正妃好不好啊?”卫泱泱惊的“啊”了一声:“什么,正妃?” 她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在她看来,世间男女相爱时,大概就是像八哥八嫂那样的。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喜欢谁,卫夫人甚至发愁她迟迟不开窍。但今日申明渊直截了当的说出“清河王妃”四个字,她好像忽然醍醐灌顶了一般。她马上想到卫秉钺情伤发作时的场景,和自己受伤时在清河王府痛的死去活来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为何自己伤势稳定,可是忽然疼痛难忍?那是因为殿下当时说的话是:“我又不是你家人。”我又不是你家人!是了,可见自己内心深处,是想让他做家人的。 卫泱泱本想立刻点头答应,可是想想又不对,上次申明煌也是这么说的。可见这男子的承诺并非各个都是一诺千金。申明渊见她还在犹豫,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什么。他平日里虽然做事出格,但是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却是很谨慎。现在两人的八字是否相合,他还不敢完全确定,就向卫泱泱做了保证:“我这次一回花都,就会找母后提这件事,倘若礼部测算我二人的八字没有问题,我必全力争取你来做正妃。” 是了,他说的是全力争取,可见他不确定的事就不会随便许诺别人。而且他说了会去找皇后,对于认定的事情,他会努力去做,和申明煌的空口白话完全不是一回事。卫泱泱虽傻,但这真情厚意和虚情假意,她还是分得清的。现在见申明渊这样说,她这才放下心来,傻兮兮地点了点头。 申明渊见她表情并不是十分高兴,就反问她:“怎么了?是伤口还在痛吗?”她犹豫了片刻,有些委屈:“刚刚殿下发了好大脾气,我以为我犯了错,殿下以后不和我做朋友了。”她性情洒脱,极少有吞吞吐吐的时候。申明渊见她这样说,原来是怕失去和自己的情谊,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便情不自禁的拉起她的手:“是啊,不做朋友了。我要和你做夫妻。” 第九十二章 瓦片 又过了十多天,雨季终于过去,汴河、黄河大堤如何修补,也确立了方案,申明渊便返回花都向皇帝复命。六月二十七,他下了早朝,在御书房详细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回禀皇帝,接着就去见皇后。 他去开封已经将近一月,一进门,皇后见他累得又黑又瘦,心疼不已:“明渊,受苦了。”申明渊劝慰皇后:“母后我没事,刚刚去见完父皇,父皇十分满意,这才是最要紧的。”皇后惊魂未定:“我听闻前阵子开封决堤三次,日夜担心你,现在人平安回来就好。六月初九那天暴雨倾盆,我甚至想,哪怕你不做太子了,我也不要你去冒险。” 申明渊报喜不报忧:“母后别担心,我是皇子,自然不会要我去最危险的地方。只是衣食住行,没有花都那么自在罢了。而且这次去,”他脸上露出笑意:“可以说是不虚此行,有意外之喜呢。”汤皇后有些好奇:“哦?我儿在开封,看到什么稀罕事了?”申明渊的笑容里满是幸福:“不是稀罕事,而是稀罕人。” 他一向爱玩,并不醉心于男女之事。听他这么说,皇后就追问:“怎么,是在那里,遇见了什么心仪的女孩子?”申明渊有些不好意思:“是,只是她的八字有些不好,和我的是不是能合上,还要礼部看一看。但若能合上,我想,我想她做正妃。” 虽然他一提,皇后便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他直接找皇后说要正妃,这还是头一次。皇后心里又高兴又有些奇怪,故意逗他:“哦?八字的事倒不难,去她家要来便能算。可那是什么人家的女子,竟要我儿亲自来要人?” 卫戍平的官职并不算高,申明渊的心里有些没底:“家里倒不是皇亲,家世只勉强够格,但,她父兄是武官,”他话还未说完,皇后就完全确定了他说的是哪一个,直截了当地问:“是和你一起练武的那女孩子吧?”申明渊有些错愕:“母后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他话问出口才觉得自己好蠢,皇后显然是已经将卫家里里外外调查清楚了才会这么问的。 皇后笑着说:“我还纳闷,怎么你最近这一年开始勤奋练武,你父皇还夸你功课也学得认真。我便找人去打听,原来这都是卫家那女孩子去你王府之后才发生的改变。你之前来找我要人,就是为了偷偷和她相处,是吧?” 申明渊连忙解释:“不是偷偷的,我付了卫通判银子,请她来的。”皇后揶揄他:“大内有那么多高手你不请,怎么就请她?难道她的武功是天下第一?”申明渊不知道皇后是不是对卫泱泱不满意,有些手足无措:“也不是天下第一,但很好就是了。而且她教的好,我愿意学啊。” 皇后不再逗他,认真分析起来:“你愿意学,就不错。至于这家世嘛,卫家也是有爵位在的,在军中也是有声望的,对你也大有助益。她父亲的官职低些也好,武将若官职权位太高了,你父皇难免猜忌,就比如英国公。这低一点,反而是好事。” 皇后说的,就是张皇后的娘家英国公府。英国公是开国功臣,手握兵权,族内子弟执掌兵部多年,一直是嘉获帝心头的一根刺。英国公的弟弟、张蔷薇的父亲之所以被治罪,造成她和申明煌爱而不得,也是皇帝刻意打压英国公府的缘故。也正因为如此,英国公失了圣心、没了兵权,仅剩一个公爵的虚名,申明煌才迫不及待的要笼络卫家。实在是因为,在兵部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申明渊赶忙附和:“母后分析的是,若她家兵权再高些,只怕父皇不会同意。但卫家只管海西一府,钱粮武器都要从中原运过去,也不怕他家有什么异心。”在皇后眼里,卫泱泱的家世刚刚好,既不太高也不太低,又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又能给申明渊以助力,她十分满意:对,倘若卫戍平的女儿能做王妃、太子妃,他只会更加忠心。将来,他和他儿子替你守着北境,你便无后顾之忧。“申明渊看皇后这样说,赶忙表达自己的想法:”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皇后曾经想把次辅王哲棣之女王青梅指给申明渊,却被他婉言拒绝了。那王家也是出自兵部,可为何他对两个贵女的态度却截然不同?皇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她家里,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这将门虎女这么多,怎么偏偏是她呢?”申明渊开始在母亲面前拼命夸赞起卫泱泱来:“她没什么歪心思,人很简单,直来直去的好相处。虽然规矩学的不太好,但为人仗义。” 哪有他这样夸一个女孩子的,皇后简直哭笑不得:“明渊,你找的是王妃,不是大侠。这为人仗义算王妃的品格吗?”申明渊不明白皇后为何发笑,便将此次开封之行的所见所闻讲给皇后听:“我这次去开封,她也去帮忙救灾。有一次发洪水,为了帮灾民从水里走到地上,她不顾天谴,竟然将城隍庙的两块门板给砍了,拿去垫脚。宁愿遭到城隍降罪,也要去救人,这样不好吗?” 皇后听他讲的绘声绘色,也被吸引住了,惊叹道:“竟然有这样的女孩子?胆子可真大。”申明渊越说越起劲:“是啊,她还给我出主意,让我除了救男人,也要救女人和孩子。虽然不算太好的主意,但勇气可嘉。我觉得这样,才是未来能母仪天下的样子啊。”皇后赞许地点点头:“嗯,这倒是像卫戍平的女儿了。可这卫戍平,怎么把女儿教的像儿子一样,胸怀起万民来了?” 申明渊的表情变得郑重又诚恳:“母后,要会背三从四德、女德女戒的官女子,在花都随便找找,都能找出百八十个。但儿臣找的,可是未来的王妃,乃至太子妃啊。不会背的可以慢慢教嘛,但这母仪天下的样子,却是教不来的。”皇后之前就听他讲过在海西时得蒙卫泱泱相救的事,本就对这救了自己独子性命的女孩子充满了好感。现在她听的更是起劲,显然是被儿子说动了。 申明渊又讲了卫泱泱此次在开封的表现,还有自己对她所作的承诺。他一向随心所欲,但这次如此认真,可见是真心的,皇后十分欣慰:“本宫也听说过,这卫家上上下下都很齐心,子孙也都是夫妻恩爱。你和她在一起,若能琴瑟和鸣,那当然很好。” 申明渊知道皇后的心事,赶紧再加一把柴:“母后,这卫家人丁兴旺,她若做了王妃,赶紧生个孙子让您抱着玩,多好啊。”被儿子戳中心事,皇后满脸笑容,指着他说:“调皮,你可终于想起来,本宫该报皇孙了?” 卫泱泱比申明渊晚了两天回到花都,仍然住在白云观山脚下。六月底,申明渊派人送信来,约她七月初二一起到后山去爬山。想去后山,必须得穿过白云观才行。七月初二,卫泱泱一大早便出了门,可刚走到观前的侧门处,就有两名侍卫拦住了她,说是今天有贵客拜山,不许她进去。卫泱泱有些奇怪:“可是,是你家主人约我来的啊,你们要不要进去问一问?”那侍卫看她这样说,就转身进去询问。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拜山的信众并不多。可没想到她居然猜错了,这侍卫并非是申明渊的随从,而是皇后的随从。皇后的侍女收到侍卫的通传,忙去回报:“娘娘,那卫小姐来了。” 皇后对于卫家的情况已了如指掌,但她却从未见过卫泱泱。以她的身份,宣卫泱泱进宫去见上一面,只是小事一桩。可她觉得如果在那种情况下相见,双方必然说的都是官话,也问不出什么来。但她又实在对这个能收住儿子心的女孩子万分好奇,就打算亲自来看一看。 今日她特意打扮成普通贵妇模样来拜山,听到宫女回报,她就下令:“请卫小姐进来吧。你们都注意些,一会儿别说漏了嘴。”有她的命令,卫泱泱很快被人放了行。她以为是申明渊在等她,一路小跑进了侧门。可一进门,却没看到申明渊的影子,只便看到院子中间站了一位贵妇,正在对着她微笑。 她以为这是来拜殿的信众,并没多疑,也朝着对方礼貌的笑笑,就继续往前走。在经过那夫人身旁的时候,忽然听到上空响起“哒”的一声。她忙用左手推开对方,右手接过那掉落的东西。原来是这侧门内的房子年久失修,屋顶的瓦片松动了。本来她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接个瓦片只是小事一桩。可不知为何,她一伸手竟然扯动了伤口,左胸处又剧痛起来。 她一进来,皇后就对她上下打量。见她虽然是寻常女子装扮,可眉毛又粗又浓,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眉目之间英气十足,颇有些卫戍平的神采。皇后和随身宫女都知道她是申明渊看中的人,只顾着盯着她看,谁都没有注意到屋顶瓦片松动,差点砸到了人。 现在见她皱着眉头捂着痛处,皇后忙问:“这位小姐,你没事吧?”卫泱泱边揉着胸口边摇手:“没事没事。”皇后仍是不放心:“要不要找大夫给你看看?”卫泱泱住在这里,并不想与生人打交道:“我真的没事,不用了,只是旧伤。”皇后本来还觉得申明渊说她功夫好,有些夸张。但刚刚自己亲眼看见她随手接过那瓦片,出手果断、动如脱兔,玉兔仙子绝非浪得虚名。 申明渊比她来的稍晚些,准备进门的时候,却看到皇后扶着卫泱泱,正在和她说话。今日并不是初一,他不知道皇后为何突然出现,吓得急忙准备原路退回。可是却被皇后看到了,出言唤他:“殿下!”皇后的召唤他不敢不听,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来。他听到皇后唤自己殿下,又见她穿着便装,也不敢戳破她的身份,只能临时想出了个称呼:“夫人。” 卫泱泱见是他来,也赶紧向他行礼。皇后故意问卫泱泱:“你们认识?”两人异口同声,申明渊:“认识。”卫泱泱:“不认识。”申明渊吓得拽拽她的袖子,加重了语气:“认识!”皇后又问:“你们今天是一起来玩的?”申明渊:“是。”卫泱泱:“不是。”申明渊吓出一身冷汗:“我这就送她走,不耽误夫人拜殿了。”说着,他拉起卫泱泱的手就往侧门走。皇后在他身后轻轻地说:“站住。” 皇后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并不严厉,可卫泱泱看到申明渊却好像钉子一般钉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皇后慈祥地对着申明渊说:“殿下,我今天只是代表汤家来祈福的。你们别因为我影响了计划,去爬山吧。”申明渊如获大赦,恨不得马上逃离现场:“是,那我们先行告退了。” 两人一起向皇后行礼,往后山走去。卫泱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小声询问:“那夫人是谁啊?连殿下也这么怕她?”申明渊刚刚听到皇后说自己代表汤家,显然是不愿意暴露身份,他不敢忤逆皇后的意思,只得说:“她是家里的长辈,是诚意侯府的人。诚意侯府你知道吧?”卫泱泱曾经听文如说过,那是汤皇后的娘家:“我知道啊,是国舅爷家嘛。”申明渊拼命点头:“对对对,就是国舅爷家。” 卫泱泱一路都觉得他不对劲:“殿下,你,你今天不舒服?”申明渊心里七上八下,又不敢告诉她原因:“没有啊,我哪有不舒服的样子?”卫泱泱有些疑惑:“这山里这么凉,你一头都是汗哎。”申明渊赶紧掏出帕子抹了抹汗:“大概是走热了吧。” “热?”卫泱泱更疑惑了:“我这么怕热,都没出汗。” 两个人玩到中午才回到观内,申明渊恨不得推着她赶紧离开:“泱泱,我送你回山下吧?”卫泱泱觉得他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可怜巴巴地说:“殿下,你最近是不是太忙了?你忘了我还没吃午饭哎。我好饿,去斋房吃点再走,可不可以啊?”申明渊怎舍得饿着她,但又怕再次和皇后撞上,就同她商量:“要不你先回去,我派人给你送些饭菜。 卫泱泱有些委屈,心想:“我饿的都快走不动了。”但她看申明渊今日确实有点奇怪,也不敢硬留下,只得说:“那好吧,我慢慢走回去,殿下不用送我了。”她说罢,就自己向侧门走去。可还没等她走到门口,皇后的宫女便出现在院内,对着申明渊行礼:“殿下,夫人请您和卫小姐一起去斋堂用餐。” 卫泱泱并不想同外人吃饭,而且申明渊今日心情不好,她不愿多事:“多谢夫人邀请,但我不吃了,我先回去了。”可谁曾想刚刚还想把她赶走的申明渊,忽然态度大变,又快走两步将她拦住了:“夫人请咱们去的,去吧。”卫泱泱莫名其妙地被他硬拉回来。他们一起向斋房走去,那侍女跟在后面,申明渊一路都没找到机会和卫泱泱说悄悄话。 再转个弯就到斋堂,申明渊生怕她一会儿说错什么开罪皇后。他知道申明煌与张蔷薇相恋,就是因为张蔷薇父兄惹怒了父皇,老五才被迫斩断情丝,娶了自己并不喜欢的谢小姐。他生怕这悲剧也发生在自己身上,总要想个办法交待卫泱泱几句。眼见马上就到斋堂,他情急之下一把搂过对方,低头将嘴巴凑近她的耳边,就好像要吻她一样。 虽然他平日里嬉皮笑脸,二人相处时也偶有身体接触,但他如此孟浪,却是第一次。卫泱泱吓了一大跳,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申明渊小声说:“别推开我。”见他突然抱着自己的心上人,那宫女也不敢望向他们,赶忙低下头。 申明渊看到宫女低头站在远处,快速地在卫泱泱耳边交待:“那诚意侯府的夫人,地位十分尊贵。一会儿,她问你什么,你便如实作答,万万不可骗她。知不知道?”说罢,他还将双臂收紧,用力抱着对方,向对方表达他的话十分重要。卫泱泱被他紧紧搂着,对方的呼吸声清晰可辨,她吓得满脸通红,只敢小声回答:“嗯。” 他见对方又羞又怕,十分可爱。本来他只是临时想出的主意,可现在情难自禁,抬起头的时候,便真的在她面颊上吻了一吻:“你别害怕。”卫泱泱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来,更害怕了,只呆呆的点点头,不敢言语。 第九十三章 共进午餐 两人一起走入斋堂内,向皇后行礼,在她下首坐了。皇后是过来人,她见卫泱泱面颊、耳垂皆是通红,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申明渊开始坐立不安起来。还好皇后并没多问,只说:“吃饭吧。” 卫泱泱平日里最喜热闹,就算是自己一人吃饭,也会自言自语说个不停。但今天她总觉得事情不对,但又不看不出哪里不对,也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吃菜。她心想:“若文如在就好了,她一定能看出端倪。”她刚刚饿极,很快便将碗里的饭吃个精光,想再加一点,又想想算了,自己那么能吃,可别让人笑话。 皇后看到她碗里的米被吃的一粒都不剩,很是惊讶:“你是不是饿了?早上也没吃饭吗?”卫泱泱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摇头,看到申明渊在盯着她。想到他刚刚交待的话,要对这位夫人如实相告,就赶紧说:“我也不是太饿,我就是吃的多。” 皇后看她身体十分康健,又是练武之人,就和善地对她说:“能吃是好事。”吩咐宫女再给她盛一碗饭。卫泱泱怕人笑话,赶忙解释:“我们打仗的时候,有时遭遇敌军,两天都吃不上饭。要边饿着边杀敌,打完了才能吃东西。因此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次吃饭都要吃到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眼:“要吃到这里才能停,因为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她是镇守海西的总兵之女,也要吃这么多苦。皇后是做母亲的,有些心疼她:“保国安民确实辛苦。但你放心,以后,”她看了儿子一眼,接着说:“以后在花都就不会挨饿了。没关系的,吃吧。” 卫泱泱将第二碗饭也吃得干干净净,皇后追问:“够吗?”卫泱泱赶紧将筷子放下,认真答她的话:“够了,多谢夫人,我已经吃饱了。只是我父帅规定,不可以剩菜剩饭,因此我们家里的人都要把自己碗里的饭菜给吃光。谁吃不光,下顿便不许吃。”她说的规矩倒是奇特,皇后笑着问:“哦,卫总兵如此严格?” 卫泱泱已经习惯了这规矩,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是,我父帅说,海西自己产的粮食不够,瓜果油米、武器弹药,皆要朝廷想办法从中原筹措之后再运到北境,每担米的运费之高是其他地方的五倍。等于是三个郡的税收,供养我们海西一府。有时候运粮队还会遭遇敌军,那每车粮食算下来,要有两条人命才能送到。若谁浪费粮食,便是浪费朝廷的,朝廷的,” 见她卡了壳,申明渊小声提醒:“公帑。”卫泱泱接着答:“是是是,就是浪费朝廷的公帑。”申明渊看皇后眼带笑意在听她讲话,急忙替她解释:“她平常在王府也是这样的,只要动过的菜,都尽量吃完。” 她是官女子,当着客人的面将碗里的饭吃个精光,是很没礼貌的行为,和饿死鬼投胎没什么两样。但最近黄河泛滥,饥民遍地,朝廷调运钱粮前往开封及附近几府,国库一下子就紧巴巴的。嘉获帝自己都起了表率,开始节约用度,皇后乃是后宫之主,自然也率先裁减自己宫内的份例用以救济灾民。卫泱泱的这个习惯,在此危难之时,反而成了令人赞赏的品德。 因此皇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卫总兵很会教育子女。那你家里那么多人,还和睦吗?兄弟们有没有争宠的?妯娌们有没有发生争执的。”这问题十分简单,卫泱泱脱口而出:“和睦啊,我们卫家谁能做总兵,是凭军功的,不是凭长幼,因此也没有谁不服的。若不服,自己多打仗多杀敌,超过兄弟便是了。我阿娘在家还好些,若有儿子媳妇发生争执,先骂儿子、再骂媳妇;倘若给我父帅知道了,那上去就是一脚,儿子挨打、媳妇挨骂,我兄嫂他们平日里,也就不敢争执。” 皇后听她这样讲,觉得好笑:“卫总兵的脾气,看起来不太好啊。”这一点卫泱泱倒没否认:“是,敌对四国,给我父帅起了个绰号,叫做“三更阎王”。在海西一带,人人都叫他卫阎王。”申明渊见皇后不解其意,补充道:“卫总兵这绰号,就是阎王让谁三更死,谁便活不到五更的意思。也就是四国人觉得他很厉害,会要人命的。” 卫泱泱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四国人哄小孩子时,若说卫阎王来了,据说小孩子都不敢再哭闹,连院子里的狗都不敢出声。”皇后久居深宫,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好笑又可怕的事情。她甚至不顾形象,笑出声来:“我见过卫总兵几次,他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话也不多,倒不太像你说的那样,怎么在海西会这么吓人?” 提到父亲,卫泱泱吓得连脖子都缩了缩:“我父帅不苟言笑,又长着一把大胡子。他绷起脸来不说话的时候,吓人得很,家里人人都怕他。”皇后见识过她的功夫,知道她十分勇敢。可见她提起卫戍平时,吓得像一只小兔,就忍着笑意问她:“那你挨过打没有?”卫泱泱摇摇头:“我是女孩,只挨骂挨罚,不挨打的。我哥哥们倘若犯了错,便要挨打。” 皇后忽然想起传闻中卫戍平夫妇很是恩爱,就问她:“那他打你母亲吗?”卫泱泱赶忙否认:“他不敢打我阿娘,我们家里唯一不怕他的,就是我阿娘。”皇后有些奇怪:“哦?我曾远远见过你母亲一两次,她并不是母夜叉啊。” 提到母亲,卫泱泱话就多了起来:“我阿娘脾气很好的,但我父帅就是不敢惹她,就算是纳妾,也得她同意才行。我们家里的银子、收租都是我阿娘管的,每个人的月例银子发多少、买新衣服、添新首饰,都是我阿娘安排。我哥哥们除非娶了媳妇另分了新宅,否则所有人的俸禄,都得交给我阿娘来处置。包括我父帅的也是。” 她说的卫戍平不敢招惹卫夫人,显然是因为卫戍平对妻子十分尊重。但她并不懂夫妻举案齐眉的道理,只觉得是父亲在外统领三军,回家却怕母亲。皇后对卫夫人很是赞许:“你母亲治家极严也是对的,你家兄弟多,男孩子总归淘气,若是不严加管教,难免惹出事端。” 她知道卫秉戈和卫秉戟家里都是妻妾和睦,现在又听到卫泱泱这样讲,想来这卫家上上下下,相处都是极为融洽的。皇后又问了卫泱泱几个问题,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慈爱地看着她:“留你吃饭,耽误了你养伤,一会儿便早早回去休息吧。”卫泱泱如获大赦:“是。” 皇后又从左手腕处褪下一只翡翠镯子递给她:“我今日是来拜殿的,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镯子,就当我谢谢你刚才仗义出手,好不好?”卫泱泱并不会分辨翡翠镯的甲乙丙等,但她看那镯子翠绿翠绿的,想来应该很贵,就摇摇手:“那只是举手之劳,夫人已经请我吃饭啦,就不用送东西给我。” 申明渊忙走到她身边提示:“夫人给你,你就收着。”她与皇后第一次见面,不敢收她的礼物,仍旧摇了摇头:“我不能收。”申明渊见她不听劝,急得去拽她的袖子。皇后问她:“为何不能收啊?”卫泱泱又说了家里的规矩:“我父帅不许我们随便收别人的东西,金银首饰、古董名画都不行。” 皇后“哦”了一声,看看申明渊,又看看她,故意问:“那清河王送你的东西,你肯不肯收啊?”卫泱泱收申明渊的礼物,是卫秉戈知道且允许的,她就答:“清河王送我的,都是一些好玩的好吃的。”申明渊急忙解释:“我送的只是一些机关小巧的玩具,值不了几个银子。” 皇后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怪不得清河王最近那么用功,拼命在研读《天工开物》,原来是在讨佳人欢心啊。”皇后当着申明渊的面这么说,他十分尴尬:“不是不是,我读书是因为修桥铺路、架水车、修大堤时用得上。” 皇后见卫泱泱执意不收,便将镯子收回:“那也罢了,等下次见面,我送你一份大礼吧。”卫泱泱仍旧拒绝:“真的不用。”申明渊捏捏她的右臂,示意她别再说话。皇后知道他二人想多呆些时辰,就很有眼色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两人忙向皇后行礼。可皇后走到斋堂门口,又转身对申明渊吩咐:“殿下,你明日请到我家里来一趟。”申明渊忙不迭的答应:“是是。” 送走了皇后,两个人也走下山去,卫泱泱看申明渊的脸色和上午时截然不同,更奇怪了:“殿下,你怎么这么高兴啊?和吃饭前判若两人。”申明渊高兴极了:“你没听见刚刚汤夫人说,要送你一份大礼?”他心想,母后今日前来,那定然是已经合过两人的八字,只是想来看看未来的儿媳妇而已。想到八字的问题解决了,皇后刚刚也很满意,他如释重负,自然开心。 说来也奇怪,自打那日见了皇后之后,卫泱泱的伤恢复的很快,可以搬回桂园居住了。申明渊知道她闷了好久,便约她出来放风筝,那便是申明煌乞巧节在明月楼上看到的一幕。 申明渊做的这张大大的美人风筝,在天空飞的时候,美人的裙摆会随风摆动,好像是在翩翩起舞一般。卫泱泱虽然旧伤发作,没办法站起身来自己玩,但她还是很开心。好久都没出门,看着别人放风筝也好。 申明渊将风筝线交给一名小内监,吩咐他继续跑动起来,就走到卫泱泱身边坐下,问她:“我答应给你做的,可好?”卫泱泱笑嘻嘻地拍着手:“很好啊。”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就问道:“殿下,我阿娘传信来说,礼部派人到我家里,把我的生辰八字给要走了。是不是我的婚事,是由皇上来做主的?” 申明渊闻听此言十分高兴,连喝茶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抹不去的笑意:“自然。” 卫泱泱有点忐忑:“也不知道会不会将我指给殿下,我去找文如,请她帮忙问问宋尚书,可她也说不知道。”申明渊知道此事定是皇后去找皇帝提起的,肯定已十拿九稳,就逗她说:“父皇把你指给谁,你就嫁给谁,有什么好问的,难不成你还敢抗旨?” 卫泱泱心里有些害羞,还有点害怕:“那,那我总得知道是谁吧?”申明渊指了指自己,十分得意:“还能是谁?当然是清河王喽。”卫泱泱被他说中心事,一时语塞,但又不服气,便反问他:“殿下怎么这么确定,万一八字不合呢?万一皇上把别人指给殿下呢?” 申明渊哈哈一笑:“怎么可能?你以为皇子们的婚事,父皇仅凭八字就会定下?” 卫泱泱满脸疑惑:“不是吗?不是要八字相合吗?” 申明渊凑近她些,小声说:“给公主指婚也就罢了,驸马们只要家世好、学识好、人品好就可以。给皇子指婚,要选正四品以上官员家里的姐妹或女儿,父家、母家最少都要查三代,三代都要家庭和睦、人丁兴旺。父、兄要最少三年在吏部的考核都是优或者良,母、嫂要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这才够格。然后,最少选出三名身体健康、八字相合的候选人,再由父皇钦定,将这三人中的谁配给皇子。你以为那么容易啊?” 卫泱泱想到自己父亲是从三品武官,仅刚刚够入选标准,便吞吞吐吐地说:“那,那岂不是还有两人,与我一同是,是,”申明渊点点头:“是,一共有三人,是要指婚给我的候选人。不过嘛,那名单在礼部,是保密的,我并不知道另外两人是谁。” 卫泱泱有些无奈,又有些失落:“那我也有可能落选喽。” 申明渊早就知道,皇后已派人将卫家上上下下查了个清楚。卫家一直以来只有儿子没有女儿,这次若非她搬来花都,谁都没有注意到卫总兵家里,除了七狼八虎,居然还有个女儿,因此她之前从未进入到皇上的指婚名单里。申明渊故意逗她:“若你落选了,你怎么办?” 卫泱泱咬咬下唇,仔细想了想,若是皇上不喜欢她,她能怎么办?她又改变不了结果,就很无奈地说:“那我就回海西蓝营,继续杀敌赚银子呗。或者,或者嫁给别人。”“喂”!申明渊脸色突变,紧紧抓着她的手。她从未见过申明渊这么严肃的样子,有点害怕:“这里有人,殿下别拉着我。” 申明渊看着她,一字一句、十分认真:“你的头发被我看过了,你注定是要嫁给清河王的,别想着能嫁给别人的事。以后不许再提了,记住了?”卫泱泱吓得赶忙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第九十四章 王青梅 皇上指婚之后,申明渊便不能经常来见卫泱泱。皇后也派了礼教女官,来桂园教她学各种规矩。自从她八月十五被指婚给清河王,卫家马上成为了朝廷新贵,卫秉戈和卫秉戟两兄弟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贺喜的人给踏破了。而远在海西的卫家老宅里,卫戍平夫妇也开始忙碌起来,要给女儿准备嫁妆。 其实卫泱泱的嫁妆,卫夫人早几年就准备好,甚至她一度怀疑这嫁妆有没有机会用上。可卫戍平说,现在女儿可不是嫁去普通人家,而是嫁给皇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了卫家的面子。卫夫人闻听此言,又从账房取了银子,重新采买起物品来。 桂园门口要求拜会的人,也排起了长队。还好卫泱泱一直以来都是不接待外客的,谁要想找她,只能去巷子口见卫秉戈,再由卫秉戈来决定要不要她出来相见。她一想到不喜交际的三哥现在每天要新增那么多应酬,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现在满朝上下除了申明渊,唯一能进入桂园的客人,就是文如了。八月二十早上,宋文如坐着马车前往微风巷去看望卫泱泱。可还没到巷子口,车夫就满脸愁容地回禀她:“六小姐,人太多,实在过不去了,只能请您下车自己走过去。” 文如在车内也听到外面熙熙攘攘,好像菜市场一般热闹。她掀起轿帘往前看,看到微风巷口站的人简直比东市还多,各路官员的车子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卫府门口排起了长队,全是来和卫家攀关系的人。看这架势,她这车子今日别想过去。 文如叹了口气,卫秉戈只是刑部一个不起眼的官员,往日里她来找卫泱泱,微风巷根本就没有人。但这变化就始于八月十五,自那之后,这卫家三郎别再想过清静日子了。她只得下车,吩咐车夫将车驶远些,等傍晚再来接她。她就在几个丫鬟的护送下,奋力挤过人群,步行走到了桂园门口。 等丫鬟去扣了门,看门婆子见是她来了,赶紧迎她进去。可门口排队等候的人却不满意了,纷纷质问为何她能进,而别人不能进?文如转过身来,面对人群:“我和卫小姐是经历过生死之交的闺中密友,你说我能不能进?” 说罢她懒得再理睬人,转身走进桂园。这是三月初三卫泱泱受伤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卫泱泱十分高兴:“文如,听说你前阵子病了,现在好了?”宋文如略一点头:“已经好了,但刚刚经过巷子口,差点又被人挤伤了。你是没看到,要进卫府的人有多少。只怕这满朝文武,今天有一半的府邸都派人拿着拜帖来了。” 卫泱泱有点奇怪:“那另一半呢?”文如笑笑:“另一半在八月十五夜里已经连夜来过了。”见她说的好笑,卫泱泱咯咯咯大笑起来,好半天才止住笑声:“我本该去宋府看望你,但我会克人,怕我去了之后你病情加重,才不敢去的。”宋文如赶紧摇摇头:“怎会,你明年就是正一品王妃了,谁还敢说你八字不好?” 说到王妃,卫泱泱知道这是对方的伤心事:“文如,你才学人品都好,可惜,可惜这次,”宋文如轻轻地打断了她的话:“没事的,这在我意料之中。两国邦交才是大事。”卫泱泱心里仍有些愧疚:“我特意把那手串拿出来给你看,你是不是很伤心呀?你回家是不是哭啦?我有时候还想,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你这事,你那么喜欢凤泉王。” 宋文如收起笑容,一脸真诚地面对她坐着:“我还要谢谢你告诉我真相,不然,我得继续自欺欺人呢。”卫泱泱忙解释:“文如,你别生气哦,我不是要跟你抢人的,我真的不喜欢凤泉王。”宋文如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当然知道,你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放在脸上,我难道看不出你喜欢的是清河王吗?” 卫泱泱有些诧异,摸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你怎么看得出的?”宋文如已经习惯了她的傻里傻气:“当然啦,你并不知道凤泉王送你的手串是定情信物,对不对?” 见卫泱泱点头,文如又继续说:“凤泉王错就错在,他以为能看透所有人的心。他送你信物,料定你会感动,但你只以为是普通礼物。可他却三番两次误认为你对他的示好毫无反应,是欲拒还迎。多少人心思缜密,他都能猜对,偏偏你心性简单,他却猜错了。” 卫泱泱似懂非懂:“那,他不想娶你,也不想娶我,但他也并不想娶椒棋贝海是不是?”想到申明煌日日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却还能装出深情款款的样子来,宋文如冷笑了一声:“暴捷公主是异族人,他自然不肯。” 卫泱泱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那就奇怪了,你家世这么好,他都不想娶,那他心里到底想娶谁啊?”宋文如心里早已释然,只淡淡一笑:“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卫泱泱心里一惊,她确信自己从未透露过张小姐的事情。她本就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加之她知道文如冰雪聪明,这一惊之下,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的?” 文如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就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早就知道是张蔷薇了对不对?”卫泱泱被她当场拆穿,只得端起茶碗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嘿嘿,原来那张小姐的名字叫做蔷薇?文如,你可真是神机妙算。” 见卫泱泱这么夸奖自己,文如也有些得意:“这算什么,大阳皇族的事,我知道的还多着呢。我不仅知道凤泉王最想娶的是张蔷薇,我还知道清河王不想娶,”说到此处,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太得意忘形了,赶紧咳嗽两声想遮掩过去,只盼着卫泱泱没有注意到她刚才说的话。 可卫泱泱马上就接着她的话问:“清河王不想娶谁?”文如深知这事一旦说出,会影响申明渊与卫泱泱的感情,她哪敢继续说,只得想办法蒙混:“除了你以外,清河王殿下自然谁都不想娶。”对方虽然没她那么心思缜密,但人涉及到感情之事,都想弄个清楚,哪有那么容易被她骗过去? 卫泱泱不怀好意地对她笑笑:“文如,尹清铎尹御史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宋文如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人,有些迷茫:“我听过尹御史的名字,他绰号“尹十本”,谁要是被他抓住把柄,他会连夜写奏本弹劾对方,恨不得一天递上十本。满朝文武都怕他,我自然也听过。” 卫泱泱笑得更加放肆:“这位大名鼎鼎的尹十本,有一次得罪了我,被我拿一堆蜈蚣、蝎子困在了沙漠里。我故意将吃的喝的放在虫子外围,但他不敢跑出那圈子,只得眼睁睁看着清水和饼子,生生饿了一天。你想不想试试?” 她从小胆大包天,除了卫秉钺养的那只鹰外,她很少有怕的东西。可宋文如是娇滴滴的状元千金,别说见,她连听都没听过这种惩戒人的方法。果然,卫泱泱话音刚落,宋文如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跳到桌子上去,生怕对方真的拿出几条虫子,放在她衣服里。 卫泱泱喝了一口茶,故意用目光在宋文如身上扫来扫去:“你现在肯说了?”宋文如连连点头:“肯肯肯,她就是王次辅的女儿王青梅。我听说去年娘后娘娘有意让殿下娶王小姐,但殿下婉拒了。”她说得飞快,看得出心里十分害怕。虽然有些慌乱,但她还是为王小姐求起情来:“我已照实说了,但此事和那王小姐无关,你可不能去找她寻仇。” 卫泱泱轻轻拍了拍桌子:“这个自然,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她接着又问:“这王小姐是哪一位?我好像听过这名字,但想不起来了。”她在战场上,只需要根据双方士兵的服饰、武器判定是否是自己人,无需识得人的面貌。因此她虽然很会看地图,认路的功夫一流,可是认人的功夫却是末流。五年前,申明煌曾在碧波城与她见过面,可三年前到了姑苏时,她却对此人毫无印象。 宋文如提示她:“去年咱们给孟津公主庆祝生辰时,王小姐也在,你忘了?就是她提议大家一起射象棋的。”听文如提起这事,卫泱泱才想起一二,她将双手握在一起,开始回忆起那天进宫的事:“你这么说,我倒有些印象。虽然我不记得那王小姐长什么样子了,但是她箭射得不错哎。虽然不及我,但是和寻常人比,已经算相当好了。” 宋文如故意指着自己:“你说的“寻常人”是不是我?”卫泱泱被她气笑了:“哎呀,我怎会说你。那王小姐箭术不错,又会作诗,可是说是文武双全,殿下为何不愿意娶她?”王青梅的父亲王哲棣之前是兵部尚书,现在是内阁次辅,若论起家里在兵部的势力,显然比卫家更有优势。 文如听她这么问,十分无奈:“这问题你要去清河王府问殿下,我怎会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我猜,那是因为前年殿下在海西府见了咱们卫大小姐,心里便装不下其他人了。因此去年皇后娘娘提起王小姐时,他便回绝了。” 她每次说话都令人感到舒服,卫泱泱也不例外。听她这样说,卫泱泱又开始咯咯笑起来:“文如,你刚刚还说不知道殿下心中所想,那你怎么知道是因为我,他才回绝了别人?” 宋文如站起身来,走到西墙处,抚摸着卫泱泱挂在那的一把宝剑。那宝剑就是对方在古玩店里淘来的,有一雄一雌两把。雄的被申明渊挂在清河王府的书房里,雌的就被卫泱泱挂在客堂。 文如轻轻抚着那把剑,感慨良多:“我记得你说,这两柄剑是你花十文钱买来的,一把才合五文而已。清河王是正一品亲王,他的吃穿用度,在这天下间,仅次于皇上。可是他却愿意将这区区五文钱的礼物挂在自己书房里,日日都能看到。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她见卫泱泱还在想答案,又继续说:“清河王送你的风筝,其实在贵族眼中,一文不值;而凤泉王送你的手串,却是世间珍品。可你为何选了风筝而没有选手串?” 卫泱泱急忙申辩:“我那把剑虽然便宜,但是真的是一把绝世宝剑。还有那些风筝,怎会一文不值?这在东市、西市都是买不到的,不管你出价多少,都买不到。照我看,我那骷髅风筝,可比那手串值钱多了。你就算是拿一个院子来,我也不换!” 宋文如被她逗笑,接着说:“答案你自己已经说出来了,你若喜欢一样东西,不管它的价值多么低微,你还是会视若珍宝;可你若是不喜欢什么,任它精美绝伦,你还是不喜欢。人也是一样啊,别说你送的剑是五文钱买的,就算是路边捡的,清河王一样会珍视,那些风筝在你这里也是一样。王小姐再优秀,与殿下无缘,那殿下就不会想去了解她的优点,也就不是她的赏花之人。不过我想,她总有一天,会遇到自己的赏花人的。” 第九十五章 以德服人 很快就是八月二十八,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猎。卫泱泱既然与清河王八字是绝配,自然也就破了她会克人的说法,可以参加各种聚会了。她是未来的清河王妃,又擅长射箭,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西亳围场。 每年皇室的秋猎要持续一旬左右,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他的皇帐单独搭在一处;后妃、皇女们每人一顶帐篷搭在另一处;皇子们的在一处;大臣们的在一处。轮到椒棋贝海时,礼部却犯了难。她还未成亲,显然不能与申明煌住在一处;但她也非大阳官家女子,亦不能与贵女们同住。最后还是皇后拍板,让她和后妃公主们住在一起,这才解决了宋文卓的大难题。 卫泱泱的住处倒是好安排,她现在仍是卫府小姐,身份和其他贵女相同,就住在贵女处,和文如的帐篷紧紧挨着。皇帝自八月十五为她指婚之后,周围人对她的态度也大变。 她来到西亳围场的第一天,刚刚指挥下人将行礼搬进帐篷,来看望她的贵女们就在外面排起队来。她在军营长大,并不擅长社交。虽然她最喜欢看热闹,可是现在轮到别人来看她的热闹,她真是头痛不已,终于理解了申明渊说的“上朝时比菜市场还要吵”是什么意思了。 申明渊安顿下来之后,先去拜见了帝、后,接着就来贵女的住处找卫泱泱。他刚走到对方帐篷外面,就遇到了王青梅。两人才寒暄了几句,申明渊就感觉到自己周围出现了一股杀气。皇帝秋猎是大事,西亳围场里外,有不同将领带领的三支军队在做守卫,可是说是固若金汤。但不知为何,申明渊就是感觉有一股极其强烈的杀气在向自己扑来。他心里有些慌乱,不知这杀气来自何处。 很快,王青梅也察觉到了这股杀气。他二人一同回头,终于找到了这股杀气的来源—卫泱泱正拿着自己刚擦好的以德刀,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王青梅看到是她,急忙与她见了礼,就匆匆忙忙地告辞了。申明渊吓得赶紧解释:“我来找你,与王小姐正好遇上。我与她许久未见,就多说了两句。”卫泱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两人来到她的帐篷内共进午餐,今日卫泱泱命人准备的,是一整只香喷喷的烤全羊。半个时辰之后,下人将烤羊抬到桌上,摆放好了调料、碗筷,并将羊肉切成小块,方便他俩食用。申明渊正准备拿起筷子品尝,忽然一道寒光闪起,一柄短刀在他眼前擦了过去! 凌泉吓得差点叫出声,正要叫人来保护清河王,卫泱泱用短刀将一条羊腿骨砍成两段,用非常蔑视的目光看着他们主仆两个:“我不过是想砍个羊腿吃,你们怎么吓成这样?” 申明渊一头冷汗地看着她的那把短刀,那短刀一刀就能将羊的大腿骨砍断,若拿来砍人的腿骨,自然也不在话下。他生怕自己在下人面前失了面子,急忙令凌泉退下,无需伺候。然后,他半是忐忑半是高兴地问卫泱泱:“怎么,吃醋了?” 卫泱泱拿刀扎起一块羊肉,放进醋碟子里蘸了蘸:“嗯,我是喜欢吃醋啊。我是海西第一大醋坛子,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她这回答十分巧妙,申明渊想解释又无从解释,再不敢逗她,乖乖地开始吃起饭来。 第二天就是正式的围猎,今年申明渊的搭档仍是她,但申明煌的搭档却换成了椒棋贝海。听到这个安排之后,卫泱泱亲手给自己的每支箭头都擦了三遍油,这次,她非要椒棋贝海一败涂地不可。 八月二十九一早,皇帝宣布围猎开始。卫泱泱一进树林就马不停蹄,不断地开始寻找猎物,恨不得连地里的蚯蚓都挖出来充数。申明渊十多天不见她,只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并不在意输赢,完全不明白她今日为何这般好胜? 短短两个时辰,卫泱泱已经打了大大小小三十几只猎物,甚至她还施展了三次“四仙女”,射下十二只鸟来。申明渊掏出一只水壶递给她:“泱泱,喝口水休息一下吧。打多打少我都不在乎的,你不用这么辛苦。” 可卫泱泱根本不看他,还是在努力搜寻猎物:“殿下不在乎,我在乎呀。这次那椒棋贝海也来了,我怎么能输给她?”申明渊这才知道,她如此好强,只是不想在暴捷人面前失了面子。 说曹操,曹操到。卫泱泱话音刚落,椒棋贝海的声音就响起。她正在对着申明煌说话:“殿下,那里有只鹿。”卫泱泱趁着她说话的功夫,早就弯起弓来,一箭冲着那只鹿射了过去!椒棋贝海反应也不慢,她的箭紧随其后,也很快射在鹿身上。 卫泱泱见到她也弯弓,立马就向着那只鹿跑去。椒棋贝海不甘示弱,也追了过去。申明煌与申明渊兄弟二人怕她两个打起来,紧随其后赶来。果然,等兄弟二人赶到的时候,卫泱泱与椒棋贝海针锋相对,已经吵起来了。 椒棋贝海从小就讨厌大阳人,她觉得大阳人虚伪、喜欢绕圈子,并不如暴捷人好交往,因此她的大阳官话学的并不好。可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吵起架来,她自然就处于下风。她指着那只鹿说:“这是我先发现的。”卫泱泱故意气她,笑嘻嘻地回:“可是公主,这箭可是我先射中的。而且啊,这只鹿本来在凤泉王殿下的树林里奔跑,可是它刚刚越界了,跑到清河王殿下的地界里来了。它越界了,就该死,公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这一顿夹枪带棒,把椒棋贝海气得要命。申明渊心里暗暗好笑,她说越界就该死,何止是指桑骂槐,简直是在指着暴捷人的鼻子骂。果然,她话音刚落,椒棋贝海身边的几个暴捷侍从脸上,都露出了气愤的神色来。 卫泱泱认人的本事并不太高,但那几个暴捷侍从曾经重伤过她,她当然记得那些人的样子。她心想:我在这里骂你们只是轻的,要是在海西,你们比鹿死的还要快,哼! 椒棋贝海觉得卫泱泱简直是在胡搅蛮缠,她仍是不肯退让:“你们大阳人,难道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吗?”话音一出,她才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因为除了卫泱泱,申明煌和申明渊也是大阳人,卫泱泱可以骂暴捷人,她却不能骂大阳人。 她猜的没错,卫泱泱也很快发现了她这个致命的缺点:“是啊,我们大阳礼仪之邦,最讲道理。凤泉王殿下是掌管礼部的,我们大阳的礼仪规矩,他最懂。殿下您来评评理,我这卫家军蓝营的蓝羽箭,是不是先射中的?”申明渊发现,她提到卫家军时,那几个暴捷侍从的面色就变了一变。显然,那是每个暴捷人心中的噩梦。 见卫泱泱一边说还一边看着自己,申明煌的面子十分挂不住。但打猎只是小事,无谓和她做口舌之争,他就劝起椒棋贝海来:“公主,算了。确实是卫小姐先射中的,咱们再去打就是了。” 一看他先表了态,申明渊也装模作样地劝起卫泱泱来:“是啊,泱泱。公主远来是客,你就让一让她吧。”他说的是“让一让她”,显然心里已经认定了这鹿是卫泱泱的猎物。 他和申明煌兄弟二人,你来我往争斗过多次。但他们毕竟是皇子,自持身份,就算政见不合,也不会公开场合这样吵架。今日见卫泱泱骂的酣畅淋漓,搞得申明煌下不来台,他心里甚至有些痛快。 可卫泱泱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而是又一次抓错了重点:“是啊,公主是客人,我们大阳人最是热情好客了。对待不同的客人,我们有不同的待客之道:若是乖乖来我家做客的,那我就以德服人;若是想来我家抢东西的,”她重重地拍拍自己的以德刀:“那我也是以德服人。” 她拍以德刀的时候,申明渊差点笑破肚皮,他要用力咬着自己下唇才没笑出声来。虽然椒棋贝海大阳话说的不好,但这句话她却听得真切,她抬起右手来,拿食指指着卫泱泱:“你说谁来抢东西?” 在花都,拿手指指着人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卫泱泱一见她这样,就认为她在公开挑衅:“公主在指谁?公主来花都半年了,难道礼部没派人教你规矩吗?”她一边说还一边走上前去,看样子随时都要和对方打架。 申明渊见她提到礼部,那就不是在骂暴捷人了,而是在骂申明煌。他深知不能再任由卫泱泱这样说下去,就往前一步,对着椒棋贝海说:“公主别生气了,这鹿你拿回去吧。”说罢,他拉起卫泱泱就准备走。 椒棋贝海见他刚刚挡在卫泱泱身前维护对方,现在又拉着对方想走,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她快走一步跟了上来,指着申明渊:“清河王你说清楚,这鹿到底是不是我打的?我才不要她让。” 她刚刚指着卫泱泱,虽然不礼貌,但还不算什么大事。可现在这样指着申明渊,那就是对皇子极大的不敬。在卫泱泱心里,申明渊脾气很好,但不能因为他脾气好,椒棋贝海就可以这样不尊敬他、欺负他。 因此她想都没想,一掌伸出,直接去拍椒棋贝海的食指。椒棋贝海没想到她竟然敢在这里就对自己发起进攻,先是躲开了她的掌风,接着一脚伸出,想将她踢倒。最好是能将她踢的跪下,那才痛快! 虽然皇帝指了婚,但椒棋贝海现在仍是暴捷公主,是暴捷使团的人。她这一脚若是踢到了卫泱泱,卫泱泱便只能受着,不能还手。想到这里,申明渊就伸出右腿,想接下她这一招。但他出腿慢了半拍,被椒棋贝海踹个正着,他感觉小腿被踢中了,便“哎呦”一声叫出声来。 他是六皇子,身份非比寻常,这一声呼痛,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椒棋贝海虽然不懂大阳规矩,但也知道他是皇后独子,被吓得愣在当场。卫泱泱见她居然敢打申明渊,气的一把推开她,拔出自己的以德刀来,对着她怒目而视:“你敢伤了清河王,我杀了你!” 她一双眼睛里散发的全是愤怒的光,就好像一只母老虎下山,随时都能把对方撕个粉碎。申明渊见状一把抱住她,死死将她拦住。卫泱泱气的大喊:“殿下放开我,我今天非得和她拼命不可。” 申明渊一边搂着她,一边还冲着申明煌使眼色:“皇兄将公主带走休息一下吧。”申明煌也知道事情闹大不好收场,急忙半拉半拽地劝走了椒棋贝海。等他们走后,卫泱泱急得去掰申明渊的手:“殿下放开我,让我看看你伤势如何,我带了卫家的创伤药来。” 椒棋贝海那一脚,只是想将卫泱泱绊倒,并不是想下死手。再加上申明渊伸腿时,她那招数已出尽,力气卸了大半,因此踢得并不重。但申明渊惊呼出声,一来是为了给她些教训,让她知道这里是大阳地界,不可以像在暴捷时那样随心所欲;二来就是想让申明煌和她赶紧离开,免得打扰到自己和卫泱泱约会。 现在看卫泱泱急得一头汗,他不但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些,十分享受美人在怀的滋味。等卫泱泱费了半天劲将他的手掰开,看见他脸上不但没有刚刚那样痛苦的神色,反而美滋滋地看着自己:“你这么关心我?” 卫泱泱见他是装的,气的抬起腿来照着刚才的伤处又轻轻踢了一脚。申明渊故意“哎呦哎呦”的叫起来:“喂,你踢得可比她要痛多了,这下我真的受伤了。”见他的样子,这次不像是装的,卫泱泱赶紧扶他坐下,将他的鞋袜脱掉、裤腿挽起。她又从身上掏出卫家家传的创伤药,仔细地在伤处涂抹。 申明渊看着她小心翼翼给自己上药的样子,不但不觉得痛了,还哈哈大笑。卫泱泱见他刚刚骗自己,这会儿又笑得开心,气鼓鼓地问他:“殿下笑什么?”申明渊指着她手里的药瓶:“我看见这创伤药,就想起你在沙漠里拿它救了我的性命。这瓶子里装的,可以说是仙丹妙药了。” 他还能开玩笑,就说明伤得不重,卫泱泱就不再理睬他。他见对方半天默不作声,就故意逗她:“刚刚那暴捷公主踢我时,你不要命地冲在我前面。怎么人家刚走,你又踢我?你到底是舍得还是不舍得伤我?” 卫泱泱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我们大阳的土地,就算是沙地,不产粮食,也不能被外人给抢走。我们乐海里的水喝不完,倒了都行,被他们抢去就不行。我的男人,我可以踢,别人敢动你一下试试?我非得将她砍成肉酱不可!” 申明渊见她这样护着自己,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卫泱泱涂好了药膏,将他鞋袜穿好,扶他站了起来。他故意将右臂搭在卫泱泱肩上,紧紧靠着她:“我这样子,没办法再打猎了,咱们回帐篷里休息吧。” 可卫泱泱却不肯回去:“那怎么行呢,我可不能输给椒棋贝海。”申明渊见她不肯听话,便对她晓以利害:“她是客人,便让她一次呗。若是处处赢过她,父皇还以为咱们针对她。”卫泱泱很不服气:“我赢她是我厉害,她输了是她没本事,凭什么要我让?” 但她话刚一说出口,想到申明渊的腿受伤了,少打几只猎物不打紧,以后还多的是机会赢椒棋贝海。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来主动扶着申明渊:“那咱们回去吧。”申明渊见她态度大变,有些不解:“咦,刚刚还凶的像猛虎下山,怎么这会儿温柔起来了?” 卫泱泱见他取笑自己,连忙为自己辩解:“谁凶了?我可是连鸡都不敢杀呢。”她说不敢杀鸡,这倒不是骗人。卫泱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卫秉钺养的那只鹰。因此她从小就对有翅膀、有爪子的动物敬而远之。就连刚刚她射下的鸟,也不敢自己去拿,只敢派下人去取回来。 申明渊见过她被鹰追的哇哇叫的场景,现在听她这样说,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走出树林。凌泉看到他走路一瘸一拐,吓得赶紧过来扶他。可他却重重地瞪了凌泉一眼:“走开走开,你扶得不好,我要卫小姐扶。” 说罢他仍是将双手搭在卫泱泱肩膀上,定要卫泱泱一路扶着他回去。 第九十六章 赛马 待一天的狩猎结束时,申明煌与椒棋贝海打到的猎物最多,申明渊与卫泱泱次之。可今日皇帝已经不关心猎物的多少了,他听说午时刚过申明渊就从围场回来休息,还宣了御医,一问之下才知道,申明渊在打猎中受了伤。 嘉获帝还以为是侍从没有照顾好自己儿子,当着儿女们的面询问申明渊是怎么受伤的?申明渊正准备说话,申明煌十分机灵,赶紧先站起来领罪,说是椒棋贝海没留意,误伤了弟弟。 听到是暴捷公主误伤,嘉获帝不好发作,只得叮嘱申明渊好好休息。虽是小伤,但母子连心,皇后见皇帝没有当面斥责椒棋贝海,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心里多多少少都对这暴捷公主有些不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卫泱泱和椒棋贝海两人冤家路窄,居然又撞上了。卫泱泱谨记着申明渊的叮嘱,并不与椒棋贝海破口大骂,而只是微笑着说些怪话来气对方。她可以说是椒棋贝海最讨厌的大阳人了,不但狡诈、而且虚伪。要吵架就痛痛快快地吵,要打架就真刀真枪地打,可是她就只会背地里使绊子,然后再嬉皮笑脸的讽刺自己,椒棋贝海怎能不恨? 今天又是如此,卫泱泱去拜见皇后,可偏偏椒棋贝海和后妃住在一处。卫泱泱刚从皇后帐中出来,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她。四下无人,两人互不相让的斗了几句嘴,椒棋贝海就开始嘲笑卫泱泱的箭术不如自己。 随着围观的人增多,卫泱泱忽然换了口气:“公主说我们大阳人箭术不如暴捷人,那我可不敢冒认。我们大阳人杰地灵、英雄辈出,我不过是这其中箭术最差的几人之一,输给公主不丢人,赢了也没什么好炫耀的。因为我们大阳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谦虚。” 椒棋贝海也不知道她这些怪话都是跟谁学的,见她说完之后,围观的宫女们脸上居然都有了笑意。椒棋贝海虽然听不太懂卫泱泱话里的意思,但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她见对方不服,马上又发起新的挑战:“箭术你不如我,马术你也不如,你处处都不及我,不服也不行。” 按理说她这话一出,卫泱泱应该火冒三丈才对。可没想到对方不但没生气,还笑嘻嘻地回:“公主说的没错,我处处都不及公主。除了领兵打仗从无败绩,其他的,我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呢。” 椒棋贝海听卫泱泱提到领兵打仗,不但没气到对方,自己倒先气个半死。她懒得与对方再吵,直接逼问对方是不是不敢应战,想和卫泱泱在赛马场上见真章。卫泱泱仍是满面笑容:“好啊,那明天我就勉为其难的代表我们大阳人,与公主切磋切磋马术吧。” 本来这秋猎就是来放松心情的,赛马也是往年都有的活动。但卫总兵之女和暴捷公主的赛马,使得这活动一下子从两人的私仇,变成了两国的交兵。再经过围观人群的一番渲染,来参加秋猎的人全都翘首以盼,期待着明天能看到一场精彩的比赛。 晚上,文如不放心,赶紧来到卫泱泱的帐篷,问她明天是否有十足的把握能赢过公主?两人正说着话,山茶进来禀报说王青梅求见。卫泱泱与王青梅并不熟悉,只是见过两三次面,不知道她为何在大晚上突然前来,就让山茶请对方进来。 王青梅也是个快人快语的姑娘,一进帐子与她二人见了礼之后,就开门见山:“卫小姐,既然明日是大阳与暴捷的一战,依我看不如分为三场。咱们学着田忌赛马,让她们也出三人,就让我做为下驷先上,再找个中驷,卫小姐做为上驷对战公主,这样我们确保三场能赢两场。” 她是朝廷次辅之女,为了保住大阳的面子,竟肯自比下驷出战,卫泱泱和宋文如听罢都十分感动。被她的赤诚所感染,文如也马上站起来,热血沸腾:“咱们闺阁秀女,很少能像卫小姐那样有机会在战场上报效国家。此次机会送上门来,咱们也学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王小姐的骑术比我好,我来做为下驷出战吧!” 这三人之中,卫泱泱和宋文如可算作“情敌”,而卫泱泱与王青梅也可算作“情敌”。但三个女孩子皆是清风霁月,并没有因为感情纠葛而互相生出嫌隙。卫泱泱见她二人表情郑重、义愤填膺,忍不住咯咯咯咯笑起来。 见她二人都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卫泱泱笑着解释:“你们想用田忌赛马的手法对付暴捷人,虽然这方法很不错,但也说明你们心里认定了我可能会输给她。只有自己手里的牌有好、中、差时才需要用这方法,也就是说,这是弱者的办法;倘若手里全是好牌,又何必田忌赛马呢?真正的强者,别说三场,就是比上三十场、三百场,也是场场稳赢。” 她见二人仍有些不放心,就将今日上午和椒棋贝海抢鹿的事情讲了一遍,还补充道:“我今日打猎输了,并非我箭术不如人。而是我要陪着殿下回来休息,这才打得不如她多。你们放心吧,我与她在战场上斗过好多次了,她赢不了我的。” 这大热闹难得一见,第二天,不止是皇室子弟、亲贵大臣,甚至连帝、后都赶来观战了。为了公平起见,卫泱泱和椒棋贝海都不能骑自己的马,而是由礼部重新挑选了两匹马给她们。因二人皆是女子,所以这选出的两匹马,也是中等体型的矮马。 卫泱泱仍是与贵女们坐在一处,她表情十分轻松,和其他姑娘有说有笑的。待那两匹马牵出来时,王青梅仔细看了一会儿,就看出了问题。她小声对卫泱泱说:“给你的马比给公主的马差些,卫小姐要当心。”文如并不懂如何分辨马匹,急忙询问她是如何看出的? 王青梅向文如解释:“家父之前主政西南,我曾在那里住了好几年。西南一带山路崎岖,并不适合骑高头大马,因此常从博罗国购入良种矮马。我刚才一眼就看出,给卫小姐的黑马虽然个头更大些,但耐力却不行。起步虽快,可后续乏力。若非常年养矮马之人,绝对看不出里面的差别。” 她又向卫泱泱详细交待应该如何驾驭那矮马:“卫小姐一开始不要图快,若马力气耗尽了,就再也追不上了。开头可徐徐图之,只需要紧紧咬住即可。最后半圈再发力,定能大获全胜!” 秋猎是谁负责筹备,宋文如再清楚不过。她心里冷哼一下,竟然没想到申明煌会使出如此下作手段。卫泱泱先谢过王青梅倾囊相授,接着就披上自己的蓝披风,站起来准备迎战。 她和椒棋贝海走到帝、后面前一起行礼,再走到起点处,各自上马。卫泱泱今日特意穿上自己打仗时穿的墨蓝色披风、宝蓝色战靴。她走路时大步流星、掷地有声,披风迎风猎猎,再加上两道浓眉不怒自威,真有万夫不挡之勇。 众人只知道她是卫总兵独女,却从未见过她这样装扮。今日一见,纷纷在心里赞叹:她容貌才情并非一等一,可这飒爽英姿,真是花都城里的头一份,也不怪清河王独独对她动心。 申明渊见她今日这副装扮,两年前与她初相识的场景一一浮现在脑海中。六月二十八那天夜里,她就是穿着这件墨蓝色披风,一人射杀了三十名杀手,救了自己性命。因此在他心里,卫泱泱的箭术就是天下第一,谁来反驳也没用。六月二十九夜里,她又用这件披风裹在他身上,使得他能熬过沙漠中那最漫长的一夜。 卫泱泱穿着蓝色披风、骑着乌金马在沙漠中奔跑的样子,申明渊可以在心里记上一辈子。因此卫泱泱今日再次这样装扮,他的心里比别人的震撼更甚,脸上的笑意更浓,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未婚妻,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王青梅和宋文如陪着卫泱泱走到黑马旁边,椒棋贝海见她们三人一起走过来,就嘲笑卫泱泱:“怎么,你是吓破了胆,一个人不敢来应战?”宋文如先向她行了礼:“公主,我们大阳人出征时,总要有些仪式。我陪着来,是给卫小姐整理披风的。旌旗猎猎迎风展,大阳儿女勇争先,若论今日谁英雄?且看卫府小木兰。” 她随口赋诗一首,王青梅也不甘示弱:“公主,我是来给卫小姐牵马的。若论今日谁英雄,海西卫氏有威名,战功赫赫镇敌胆,一剑能挡百万兵。” 见她二人诗兴大发,卫泱泱也心痒难耐。她虽然才开始学作诗,但押韵已经押的很熟练:“谁言男子才英雄,女儿不能从军行?威名赫赫镇敌胆,今日我辈请长缨。” 椒棋贝海见她们三人全在七个字、七个字地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心内烦躁无比。本想斥责她们,但她们仨均是面带微笑地在与自己聊天,并无过错。且皇帝、皇后都在看着这边,她们三人又都是大阳高官贵女,不好与她们翻脸,只得不再言语,任由她们在那里念了半天的诗。 她们三人终于念完,椒棋贝海和卫泱泱就一起上马。她二人都是在沙漠中长大的,骑术俱佳。两人今日穿着一红一蓝,同时翻身上马,动作之潇洒,令人心旷神怡。随着裁判官的一声钟响,两匹马同时冲了出去。 卫泱泱牢牢记着王青梅的话,一开始并不逞强,只是控制住马的速度,死死咬住椒棋贝海。她看起来非常轻松,甚至还有功夫一边骑马,一边同对方聊天。可椒棋贝海根本没有功夫搭理卫泱泱,她昨日虽然打猎打得最多,但帝、后的焦点全放在申明渊的伤势上了,根本无人关心她打了多少。 这场比赛她更是夸下海口,要卫泱泱一败涂地。倘若输了,她在大阳就更抬不起头来。因此她今日毫无退路,必须获胜。在场观战的多数都是大阳人,大家嘴上不敢明着说什么,可心里谁不盼着卫泱泱取胜? 比赛十分激烈,别说是坐在两侧的大臣和嫔妃,就连坐在最中间的帝、后,心情也随着比赛过程跌宕起伏。皇后心里自然偏向卫泱泱,但明面上椒棋贝海也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她不好太过厚此薄彼。申明渊就没有她那么多顾虑,他不但看得津津有味,还好几次为卫泱泱鼓起掌来。 赛程共分六圈,现在已过去四圈半,卫泱泱仍是紧紧跟在椒棋贝海身后一尺,既没有超过她,也没有多落下一寸。众人中就算不懂骑马的,也知道这样贴身跟着对方是很难的。对方速度有快有慢,要么就很容易超过对方,要么就会被对方甩脱。像卫泱泱这样能一直跟在一尺处的,若非她骑术绝佳,是绝对做不到的。 王青梅教的战术,加上卫泱泱本身的骑术,给了椒棋贝海很大的压力。对方像个鬼影子一般贴在身后,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超过自己,她只能拼命驱赶马,才能勉强保持领先。 最可恶的是,卫泱泱不仅跟着她,还要气她:“公主,你若输了,是你没面子;可你若赢了,是皇上没面子。皇上要是不喜欢你,你那仇还要不要报了?”她很会偷换概念、胡搅蛮缠,明明是她自己要和椒棋贝海比赛,她却硬要扯到嘉获帝的面子上。 眼见卫泱泱在自己身后如同苍蝇一般嗡嗡嗡说个不停,椒棋贝海简直是想给她一刀,让她闭嘴。可她这样想,恰恰中了卫泱泱的计策。两军交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是自己心浮气躁,那便会露出破绽,不能很好的执行军令。 两人已经赛到只剩半圈,卫泱泱还是说个不停,不仅说,还唱起来了:“暴捷有最美丽的姑娘,有最勇敢的儿郎。要想活命,就得避开阎王住的地方。”那本是一首暴捷儿歌,里面的“阎王”指的就是卫戍平,“阎王住的地方”指的就是海西城。卫泱泱不但会唱这首歌,她还会往里面胡乱加词:“阎王啊阎王,他能打垮暴捷军的城防,还能吓破暴捷人的心脏。要想活命,就得赶紧向他投降。” 椒棋贝海虽然不知道“四面楚歌”的典故,但她忽然听到卫泱泱用暴捷语唱这首歌,心内充满酸楚。她忽然想到自己来大阳的目的,不是为了来和卫泱泱争一时之短长,而是为了杀了她!杀了卫家!为赫林报仇! 想到此处,她心内一犹豫,动作上就慢了半拍。卫泱泱是个顶尖骑手,就在这半拍之中,看出了她的破绽,急忙挥鞭,在最后一步追上了她! 比赛结果在最后一刻惊天逆转,众人都又惊又喜,拼命鼓起掌来。连嘉获帝都一脸笑意地看向皇后:“这卫家的骑术果然名不虚传。”皇后更加开心:“是,皇上。今日臣妾真是大开眼界。” 两人下马之后,卫泱泱洋洋得意:“公主,你输了。战场内外,你都一败涂地。”椒棋贝海功亏一篑,很不服气:“你使诈?”卫泱泱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她:“什么使诈?裁判官刚刚讲的规则公主没有听懂吗?并没有规定骑马的时候,不能说话唱歌呀。哎呀,我忘了公主大阳话说的不流利,应该先给你翻译一遍的,都是我不好。” 椒棋贝海狠狠瞪着她:“你和卫阎王一样狡诈。”她这句话本是要骂卫戍平的,可卫泱泱非但不生气,反而将这当作夸奖:“是呢,我父帅熟读兵书、身经百战,可以说是足智多谋、文武双全。他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战场上不用和贼寇讲什么道义。只要能将来犯之敌全都消灭,什么招数都可以使。” 第九十七章 少女时光 清河王的婚礼定在嘉获十四年三月二十九,因此,从嘉获十三年八月十五皇帝指婚,到来年三月二十九婚礼,这半年是卫泱泱最后的少女时光。 她被关在桂园学规矩的这半年,生活并不枯燥。现在,她可以参加许多皇室、贵族和卫家的活动,隔三岔五就能出门一次。申明渊虽然不能经常来看她,但每隔十天,就会派人送来一只奇奇怪怪的风筝供她解闷。而来桂园次数最多的,就是她的好姐妹宋文如。 卫泱泱和文如之间最经常讨论的话题,就是申明煌。这不,卫泱泱又在感慨:“凤泉王不知道承诺了多少女孩子。但他肯定没想到,他现在要娶的人不但不是自己喜欢的,还是敌国公主。真是造化弄人。”宋文如意味深长地重复着她的话:“对,造化弄人。” 世人认为,八卦占卜都是男人的事,女子来算,阴气太重,定然不准。因此宋文如偷偷学命谱一事,谁也不知道。她也从没有告诉过卫泱泱,是自己算好了清河王与她的八字,才去找清河王救她的。 卫泱泱担心文如的婚事,开始乱拉郎:“文如,以后还会有好男人的.要不你嫁给我八哥?我八哥绰号夺命三刀,可是我们海西城第一美男子。” 宋文如笑着说:“泱泱,并非我拜高踩低。但我兄长是从二品官员,令兄只是从四品官员。若我嫁他,那我宋家所有的女孩子,以后都只能下嫁,不能高嫁了,等于是我害了她们的前程。我不仅仅代表我一人,我们每个贵女,代表的都是一个家族。” 她知道,卫泱泱成为王妃、太子妃、皇后之后,父兄皆会受封赏,自然和现在不同。但其是否能做皇后,也要看清河王能否被立为太子,成为未来的皇帝。虽然申明煌娶了异族公主,但他如此心狠,已经想好了不会让公主生下嫡子。那他和清河王相比,并没有多少劣势,只要做事得力,未必不能扭转战局。 而当今皇上会如何抉择,谁也没有办法去猜测。她当然不能将家族所有女子的前程,毁于一旦。更何况,她哥哥支持申明煌,家里肯定不会同意她嫁给清河王妃的兄长。 卫泱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有点为你可惜。”宋文如早已释怀:“没什么好可惜的,我还得谢谢你那天点醒我。要不然我被人利用,到时候再被一脚踢开,那才叫惨。” 卫泱泱问她:“那文如,你不嫁人,家里会同意?”宋文如苦笑着说:“我到了年纪,皇上或许会为我指婚;又或许,我会遇到自己喜欢的,谁知道呢。”卫泱泱想了一想:“那你现在可以找个事做做啊,又消遣时间又能排解心情。” 宋文如和她开玩笑:“我能做什么事?来和你学功夫吗?”卫泱泱一本正经地想了个主意:“当然不是啦,你书读得这么好,可以去做女夫子啊,教别人学。你给我的字帖,还详细写了每笔每划的要点,很好懂呢,比男夫子教得还好。” 宋文如指指自己:“我?我去做夫子,谁会请我?倒贴银子也没人找的。”卫泱泱给她指了条路:“我前阵子不是住在白云观吗?那黄羽道长十分好心,收养了很多被人遗弃的女孩子、或者是被婆家赶出来无家可归的女人。好多有善心的夫人、小姐,都去捐米捐钱给她们,你可以去教她们认字啊。那里是坤道观,去拜殿的也多是女子,男子很少有人去,你家里应该也会同意吧?” 宋文如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反正我也是闲着,每隔三天,可以去一次,还能顺便帮我母亲去施粥。这是做善事,她一定肯我去的。”宋文如虽然讲话慢吞吞,却也是个有主意的,她说干就干。等卫泱泱几天后去白云观看她时,她已经去教了两次书了。 卫泱泱走进她办的小小书院,见门口写着“易安书斋”四个字。那牌匾上的字,一看就是宋文如亲自写的,和她送给自己的“元敬堂”、“叔宝斋”等笔迹一模一样。卫泱泱曾经听她提起过,易安居士李清照是出了名的大才女,也是文如最喜欢的词人。 卫泱泱进了书斋,见宋文如正在教十几名小女孩在读《三字经》。她也坐在最后面,跟着一起学。忽然,有个妇人走了进来,拉起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你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家帮忙烧火。” 那女孩子虽然年纪小,却也有些固执:“我,我想学,弟弟去学堂读书,我也想读。”那妇人拽着她的小手:“你弟弟读书,将来能考功名,你读得再好,有什么用?” 卫泱泱从小东奔西跑,没有机会学读书写字。现在不管她怎么努力,离文如还是差了一大截,为此她一直深以为憾。现在听那妇人这么说,她马上出言相劝:“怎么没用,我就见过人家卖儿卖女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认识,被人牙子给骗了的。说好了身价是十斗米买那人的女儿,可是卖身契上明明写的是一个黑面窝窝,等按了手印,想后悔都来不及。他全家哪怕有一个人只认识“一”和“十”两个字,也不至于让人骗的那么惨啊。” 宋文如也站起来,对那妇人说:“这位大嫂,若令郎将来考取功名,升官发财,家里银子多了,总要买田买屋吧?如果识字,买卖的时候也能避免上当不是?令爱每隔三天才来学一个时辰,这你总有时间吧?” 她见那妇人犹豫,又说:“我教书不收银子,她来听课时,还能在我这里吃一顿饭,也省了你家的粮食。和耽误的时辰相比,你也不亏,对吧?” 她看了看卫泱泱,又继续说服那妇人:“大嫂,海西府卫总兵的女儿,马上要做清河王妃的事情,你有没有听说?我父亲是做官的,我倒是听家父提起过,这卫大小姐能文能武、智勇双绝,这才能入了皇上、皇后,还有清河王的眼。所谓艺多不压身,卫家若不是尽心尽力培养女儿,将她教得那样好,他家哪里有机会能和皇上结成亲家?” 她将卫大小姐夸的天花乱坠,连坐在那里的卫大小姐本人听了都觉得离谱。还没等她说完,卫泱泱就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皇帝指婚,卫家现在是整个大阳国最炙手可热的新贵。卫戍平的七狼八虎建功立业,月兔仙子蟾宫折桂,那妇人当然听过。她想想也是,每三天来一个时辰,耽误不了多少功夫。而且,儿子读的书院要收学费,这里并不收,还管饭,自然也是没什么损失的。她这才下了决心,同意她女儿以后可以来读书。 等散了学,卫泱泱看着文如:“你现在看起来气色很好哎。”宋文如抚着手里的书:“我现在做的,是我喜欢的事情。而且这里环境幽静,景色又好,我心情好了,自然气色就好。” 卫泱泱除了每隔三天去文如的易安书斋跟着一起念书,她还参加了皇室今年冬季的西山泡温泉活动。到了大年三十,她生平第一次被允许和家人一起守岁,就跑到卫府,和三哥三嫂还有十一个侄子一起迎接新年。 刚刚过完正月十五,皇帝就下旨,封卫泱泱之父卫戍平为平远伯、母郭氏为三品诰命夫人,并在花都赐下伯爵府,命夫妇二人搬来花都居住。而卫泱泱的八哥卫秉钺则升任红色主旗旗主、海西总兵,二十六岁便成为了卫家第八代掌门人。 卫戍平虽然是卫家历任总兵中,第一位在活着时就获封爵位的,但也相当于交出兵权,被迫致仕。让他住在花都,显然是皇上拿他牵制卫家的意思。但无论如何,皇恩浩荡,父兄们拿军功为卫泱泱拼来了册封王妃的机会,而卫泱泱也为卫家带来了爵位和荣耀。皇上的亲家、皇后的嫡亲媳妇,这自然是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恩典。 正月十六是元宵佳节,申明渊只有这一天,才能约卫泱泱一起出去玩。他走进元敬堂时,卫泱泱等人都跪下向他行礼。他仔细看了看许久不见的未婚妻:“嗯,看起来这规矩学得很好嘛,起来吧。” 可卫泱泱并不起身,只是抬起右手来。他知道对方又在淘气,就伸出手去,将她一把拉起。两个人在桂园吃了元宵,手拉手,高高兴兴地上街赏灯。 听申明渊说皇帝下旨要卫戍平夫妇搬来花都居住,卫泱泱十分高兴。她笑嘻嘻地问对方:“殿下,刚刚那豆沙馅的元宵,好不好吃?”申明渊不明所以:“好吃,里面有什么巧思啊?”卫泱泱笑了半天:“那豆沙,就是用我院子里种的红豆做的,嘿嘿。”申明渊看着她,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怪不得那元宵那么甜呢。” 他见卫泱泱笑得合不拢嘴,又说:“一会儿,你才要高兴呢。今年是蛇年,工部做了灵蛇灯笼,有三层楼那么高,我们去看看。”卫泱泱一听有热闹可看,自然喜笑颜开。申明渊早就在成隆饭庄订了位置,他们可以边吃边看,不用和其他人挤。 原本那灵蛇灯笼是灭着的,到了巳时正,工匠们燃起底层的蜡烛,蜡烛慢慢烧断引线,整个一条灵蛇,由尾巴开始,便一层一层亮起来。等它的头部也亮起时,人们才看到,那蛇嘴巴里的信子吐出来足足有两米长。整条蛇活灵活现,做的十分逼真。接着,天空烟花燃起,地上铁花飞溅,整个花都城,都沉浸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中。 第九十八章 贺礼 嘉获十四年。凤泉王的婚礼定在三月初九,而清河王的婚礼,定在三月二十九。两位皇子的大婚在同一个月,礼部从年前就开始忙碌起来。而过完了年,花都城中最大的热闹,自然就是两位皇子的婚事了。 皇后派了宫里的典仪女官来教卫泱泱规矩,为了防止吓到人家,卫泱泱只得命人将院子里的刀枪剑戟都收了起来。桂园,这才有点像官家女子住的院子了。 文如这天又来桂园看她,她十分高兴,拉着文如的手亲昵地说:“文如,我成亲那天,你可要来送我。”宋文如一口答应:“我当然要来送你,我还要送你一份礼物呢。”卫泱泱更开心了:“我提前两天要住进伯爵府,到时候从那里嫁出门。你三月二十七过来,和我一起住两天,到了二十九把我送走好不好?” 宋文如想了想说:“泱泱,除了那天咱们去巩县,我从未在外过夜,我得回去和父兄商量一下。若是可以,我就二十七下午到伯爵府;若是他们不许,那我二十九凌晨便到。你放心,误不了你的吉时。” 晚上宋文如离开桂园回到家里,心里十分忐忑。她和卫泱泱关系不错,家里人是知道的;但她和卫泱泱曾经一起遭遇生死的事,除了申明渊外,其他人一概不知。她若去送未来的清河王妃出嫁,岂不是公然与家里、与凤泉王为敌?父亲和大哥,会同意吗? 她父亲宋福竹乃是先帝时的状元,虽然学富五车,可并不懂党争,在国子监监丞的位置上老老实实坐了十几年。而她大哥宋文卓,却是个厉害角色,在别人都看好百泉王时,他就看好凤泉王,早早地便开始支持申明煌。因此,申明煌投桃报李,让他三十四岁就坐上从二品礼部尚书的位置。她有自信能说服父亲,但大哥呢? 她准备先去探探大哥的口风。 在书房里,宋文如先开口说自己要去送卫泱泱出门。宋文卓听完,并没有多说什么,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去吧,别忘了多带些礼物,表示咱们宋家的心意。”大哥并没有阻拦,宋文如有点吃惊。 她又提了卫泱泱的要求:“卫家小姐想让我在她新婚之前,陪她在伯爵府住两夜。”没想到这次,宋文卓答应地更爽快:“好,卫爵爷一家刚刚搬来花都,伯爵府忙着送嫁,一定有很多事要准备。你也不必多带人,免得人家不好安排。” 听到大哥一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宋文如更惊讶了。她直接了当地问:“大哥,我去送卫小姐,要是凤泉王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啊。”宋文卓指点她:“你又非官员,算不得结党营私。你和卫小姐是闺中密友,送一送她也是应该的。而且她婚后,你也要常去看她。” 宋文如见大哥这么说,有点明白了:“大哥是要我多亲近未来的清河王妃?”宋文卓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她:“我的拜帖少了一张,是你拿的,是不是?” 宋文如冰雪聪明,马上明白了大哥的意思。她偷了拜帖去清河王府送信的事,大哥只怕当天回来就发现了,但他并没有阻拦自己。显然,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皇上会立谁为太子。父亲是清河王的先生,而大哥却支持凤泉王,宋家本来就是分开押宝的。 当时他没有阻拦自己去清河王府求救,现在清河王如愿娶了心仪之人,自然会记住自己当日之功。而自己和王妃又是闺中密友,他日若清河王荣登大宝,就会继续重用宋家。这样不管以后凤泉王和清河王谁做了太子,宋家的富贵都能一如既往。 想通了这其中种种关节,宋文如就没有多问,而是点头承认:“是我拿的。”宋文卓知道他这个妹妹十分聪慧,无需多提点她:“你好好去准备给卫小姐的礼物,回去休息吧。”宋文如便退下了。 三月初九,凤泉王大婚,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位王妃。 三月二十七下午,宋文如带着她的礼物,从宋府出发,前往伯爵府。还有两条街要到伯爵府时,马车突然晃了一晃,停下了。 宋文如被颠的差点跌倒,忙问:“怎么了?”车夫怕她责怪,吓坏了:“六小姐,遇到一个大坑,还得请您下车,我将这车赶过去。”宋文如听罢只得下车,但那坑里却满是泥水,车夫赶了几次,车子都没过去。 她有些不悦:“这还行吗?要是不行,我便步行前往。算好了要辰时之前到的,误了吉时就不好了。”车夫着急,只得狠狠抽了马一鞭子,马吃了痛,奋力往前,但车轮反而在泥坑中卡得更深了。 泥水四溅,差点溅在一名过路的年轻人身上。宋文如忙对丫鬟说:“快去,给那位公子赔个不是。”那年轻人虽然长的高高大大,但年纪并不大,也不善言谈:“哦,不碍事的。” 他看到了那车子的情况,对车夫说:“我来吧。”那车夫见他人高马大,是个练武之人,便将鞭子交给他。他正准备驱使马,后面传来了卫泱泱的声音:“喂,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 宋文如回头,看到卫泱泱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正掀起轿帘,对着那年轻人笑。而且她刚刚说的是海西话,显然他俩是认识的。 那年轻人有点怕她,又有点不服气:“怎么不行,你就会小看我。”说罢,他紧紧抓着缰绳往前拉,竟然迫的马跟着他一起前行,没三两下,车轮便驶出大坑。 等车子过去,卫泱泱才看到宋文如也站在那里,她故意揶揄那年轻人:“我说你怎么不呆在家里,要出来跑,原来是英雄救美来啦。”那年轻人并未婚配,听她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打断她的话:“什么英雄救美,我只是帮忙罢了。” 卫泱泱哈哈大笑,对宋文如介绍说:“文如,这是我弟弟卫秉锏。”她又对卫秉锏道:“这是我的好朋友,礼部宋尚书的六妹妹宋文如宋小姐。” 卫秉锏忙更正她,他一本正经地对着宋文如解释:“我是她哥哥,不是弟弟。我是卫家十五郎。”卫泱泱偏偏不依:“怎么不是弟弟,你只比我大一天,要不是你早产,我就是你姐姐。” 家里的哥哥们,人人都有弟弟或妹妹,就她没有。因此她从小就非要卫秉锏做弟弟,每次两人见面,她一定要争着说自己是姐姐。 宋文如对着卫秉锏回礼。卫泱泱就喊她:“文如,你那马车弄脏了,你上来坐我的车。”宋文如看了一眼卫秉锏:“不好吧,那,那卫公子呢?”卫泱泱满不在意:“他当然自己走回去呀。”卫秉锏处处被她挤兑,却不敢和她吵架,对她无可奈何,卫泱泱十分开心。 宋文如坐在车上,对她说:“你后天便是清河王妃了,怎么还这样?”卫泱泱显然是欺负惯了卫秉锏:“清河王妃怎么啦,我回到娘家,在他面前就是姐姐,哼。” 伯爵府中,卫泱泱住的地方,便按照她在桂园的院子仿建,也叫做“木兰小筑”。那“木兰小筑”、“木兰阁”两块匾额,依然使用的是宋文如的手笔。宋文如看着那两块匾额:“哎呦,清河王妃出嫁前住的院子,竟然是我写的匾额,我可真是脸上有光呢。” 卫泱泱故意吹捧她:“要是传出去,我是用了你写的匾额,才能嫁出去做王妃。那以后家里有女儿的,都得重金来求你宋大小姐写字了。只怕排队都排不到呢,哈哈哈。” 二十七下午,两个人安顿下来,一起住在木兰小筑里。卫夫人知道文如在花都对卫泱泱有诸多照顾,对她再三道谢。 二十八一早,礼部便将皇上的赏赐一箱箱抬入伯爵府,足足抬了两个时辰。皇后也派人送来最后修改过的王妃嫁衣、礼服、凤冠,还派了梳头、穿衣、化妆的宫女,以便王妃能漂漂亮亮的出嫁。 宋文如带来了宋文卓叮嘱她准备的两车礼物,而她自己送给卫泱泱的,是一对她亲手绣的鸳鸯戏水的枕巾。卫泱泱轻轻摸着那枕巾:“文如,你字写得好,绣工也好。别说鸳鸯,就这两只眼珠子,我也要绣得乱七八糟呢。” 宋文如对自己的礼物也很满意:“我早就开始准备了,先画好样子,大年初一斋戒沐浴、焚香祈福,然后就动工,绣了三个月呢。”卫泱泱听罢有些发愁:“谢谢你,但是你出嫁时,我又不会绣,那我该送你什么呢?” 宋文如想起她送给清河王的那炳五文钱买的剑,故意逗她:“那没关系啊,到时候你就送我两把宝剑,雄的一把写上“鸳”,雌的一把写上“鸯”。”卫泱泱并没有听出来宋文如在开玩笑,甚至,她觉得这个主意简直绝妙无比,她两掌一击:“好主意!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找一对削铁如泥的宝剑送给你。”宋文如笑得差点滚到床下去。 可礼部刚刚把帝、后的赏赐搬完,海斯国的使臣就来了。卫戍平知道腮波一帆和卫泱泱的事情,生怕这是他派人来捣乱婚礼。可来的是正经使臣,不接待又显得卫家无礼。卫戍平难以抉择,就派人禀告卫泱泱,让她自己来做决定,要不要收海斯国的贺礼。 卫泱泱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和腮波一帆之间有什么情感纠葛,也无需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她很快赶到前厅来见那使臣,想看看海斯国送来的到底是什么。使臣先对她拜了一拜,接着就叫人将礼物搬进来。前面十箱子,都是些海斯特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最后一个小箱子里,放着一轴画。 卫泱泱将画轴展开,那幅画有两米高,里面的人物、景致都和真人实景一般大小。那画一看就是腮波一帆的手笔,上面画了一对新婚夫妇,新郎新娘都侧着身子,正准备拜堂。新娘子的面容一看就是照着卫泱泱的样子画的,而新郎官的面容则被官帽挡着,看不真切,那自然是因为腮波一帆并没有见过申明渊之故。画的底部写有一行小字:“贺仙女小姐新婚之喜。” 卫泱泱向使臣道了谢:“请回去告诉你家大君,这贺礼我很喜欢。”她将这幅画拿回木兰阁,挂在自己房间里。文如看着那画,赞不绝口:“这画画得很好,颇有后湾郡书画大家秦棋之风。”卫泱泱很是诧异:“你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秦棋之风?” 文如没有看向她,还在欣赏那幅画:“是,秦大师的风格就是写实,这新娘子一看就能看得出是你。这和真人等高的写实画作,很不好画呢,一不小心就会失败。这也不知道是失败了多少次,才能画得这么好。这么大的画、这样好的画风,市面上只怕是千金难求。但秦大师已经去世,这小小海斯国,去哪里能找到这样的画师?” 卫泱泱忍不住告诉她答案:“你猜对了,这画师确实是秦大师的弟子。而且,他不是别人,正是海斯国主。” 第九十九章 婚礼 卫泱泱明日嫁进清河王府之后,便是属于皇家的人了,以后很少有机会能回伯爵府。卫夫人本想与女儿彻夜长谈,可想到明天就是女儿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也只得收起自己的担忧和忐忑,吩咐卫泱泱赶紧去休息。 离别的日子很快到来,三月二十九凌晨,卫泱泱和文如两个女孩子早早起床。丫鬟们侍候着二人洗漱之后,开始梳头。卫泱泱忽然制止了梳头娘子:“等一等。”她又对着宋文如说:“文如,你帮我找我八哥来好不好,我要他给我梳最前面三下。” 她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大喜之日,哪有兄长来给妹妹梳头的道理?但宋文如听她说过她与八哥是一起长大的,知道她兄妹二人感情十分深厚,因此并没有多问,只是依着她:“好。” 文如应了之后就向前院走去,她看到卫家兄弟都早早起床,穿戴好了礼服,正在院子里试抬一顶小轿。那顶轿子他们练习过多次,已经抬得又快又稳,但今日是小妹妹的大日子,因此他们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除了卫泱泱和老十五卫秉锏以外,宋文如之前并未见过卫家任何一个人。她前日住进来之后,因是女客,负责招待她的是卫夫人和卫家六嫂邬云,她也没有机会见卫家的男子。 卫泱泱现在叫她来找卫秉钺,这倒把她难住了。她看到院子里大概站了有一二十名卫家子弟,除了卫泱泱的哥哥,还有她的堂兄弟们。而且卫家兄弟各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确实辨别不出哪一个是卫秉钺。 卫秉锏见她看了半天也不说话,显然是在找人:“宋小姐,你要找谁?”被他这么一问,宋文如有些不好意思:“卫公子,我找卫公子,不不,我找卫将军。”听她这么说,卫秉锏笑了起来:“我们家里有十多位将军,你得告诉我你找老几才行。” 宋文如这才想到,卫家各个都是武将,又都姓卫,她要找“卫将军”,别人自然听不懂她找的是谁。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十分好笑,又想到卫秉钺刚刚升任海西总兵,就忍住笑说:“我要找八公子,也就是新任卫总兵。”卫秉锏这才明白:“我八哥啊,他不在,他到厨房去了。” “谁说我不在!”卫秉钺的声音忽然从侧门响起。待他走进来时,宋文如眼前一亮,这才知道卫泱泱说他绰号“夺命三刀”是什么意思。她刚刚进院时,看到卫家兄弟皆是长身玉立,有的英武、有的俊朗、有的威猛,怪不得海西女子“满城争嫁卫家郎”。 但卫秉钺却和众兄弟不同,他是另一种好看:妩媚。他一双多情眼,再加上花朵似的睫毛,不管他看向哪个女孩子,都有一种含情脉脉之感。但他的美又不完全是那种虚弱柔美,他身为武将,战功赫赫,身上又自带一种杀气,不管站在谁的面前,都会对对方形成一种压迫。 卫秉锏指了指宋文如,对着卫秉钺喊:“八哥,宋小姐找你。”宋文如住进伯爵府的事,卫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也知道她是卫泱泱的好朋友。因此这两天她虽然并没有来过前院,但卫秉钺也明白她的身份。 卫秉钺就走前一步很有礼貌地问她:“宋小姐找我何事?”宋文如被他一双多情眼盯得不敢直视,只得低下头来:“卫总兵,卫小姐开始梳妆了。但她一定要你去,给她梳最开始的三下。” 宋文如话音刚落,卫秉钺就心头一热,眼眶差点红了。海西人送嫁,要家里的哥哥将妹妹从绣房一路背上花车。但卫泱泱马上便是清河王妃,千金之躯,做兄长的,自然不能再背着她。而卫家从来没有嫁女儿的经验,也不知如何是好。兄弟们讨论了好几天,最后做了一顶小小轿子,准备八个人将她抬着,一路从绣房抬到花车上去。 而这八个人,要夫妻恩爱、身体健康、子嗣众多,还必须是卫家军中的高阶武官。卫秉钺虽然在众位兄弟中官职最高、军功最大,但他发妻还未成亲就惨死,自然是没资格抬轿子的。因此刚刚众位兄弟在试抬的时候,他心里有些难过,便悄悄地走开了。 现在卫泱泱要他去给自己梳头,显然是不想冷落了他,也想他参与到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中来。文如只负责传话,并不懂卫泱泱为何要这么做。她看到自己面前这位兵部最年轻的海西总兵,在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居然双手都开始颤抖,声音也有些激动:“是,她从小到大,头发都是我梳的。这在娘家的最后一次,自然也要我梳。” 等卫秉钺走进妆房时,卫泱泱已经穿好了礼服,正对着他喊:“快来。”他看着卫泱泱散开的一头秀发,想到面前的这个小妹妹生下来只有四斤多重,还未满月就差点病死;可后来却能吃能喝,一路长成现在的这个大姑娘。 他还记得他们小时候时常跟着部队行军,几乎是天天居无定所,有时候卫泱泱年纪小走不动,他就只能用绳索将她捆在自己身上,一路扛着她走。有一次半夜里遇到敌军突袭,他来不及拿绳索,就只能一把抓起卫泱泱骑上马逃命。 那时他只有十一岁,妹妹只有四岁,她那么小的小孩子,半梦半醒之间,也知道伸出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背。他们兄妹被敌军追击,他一个半大孩子要拿以和刀对战六名追兵,可无论战况多么激烈,战马怎样颠簸,卫泱泱都死死抓住他,并没有摔下马去。而且她还机灵的左右闪避,一次都没有被敌军给砍到。 兄妹二人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路长大,等他有了官职、领了俸禄,卫泱泱一直说要吃穷他。他就天天盼着能把她嫁出去,让她赶紧去吃婆家。可是今天,她真的要去吃婆家了,真的要去做“别人的娘子”了,卫秉钺的心里,倒生出依依不舍之感。 清河王是正一品亲王,有一大片的封地,还有每年一万两银子的俸禄,肯定不会饿到她。将来清河王若做了太子,继承了皇位,更是富有四海,卫泱泱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再也不用过蓝营的那种苦日子。自己应该为她高兴才是,但不知为何,自己仍然盼着她跟在身后,一路喊着要吃穷自己。 卫秉钺心里一直在告诉自己别哭,不然,惹得卫泱泱掉了眼泪,她又要生病了。 他强迫自己压抑住心中情绪,走上前来,拿起梳子,只觉得这梳子,比自己那把二十八斤重的以和刀还要重,他的手又开始发起抖来。 卫泱泱看得出他有些异样,故意问他:“那绣馍你准备好了没有?”听她提起绣馍,卫秉钺的思绪这才恢复了平静:“放心吧小仙女,我早就准备好了,还特意选了一个小一点的篮子装呢。”他话一说完,在场的海西侍女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卫秉钺见宋文如不明所以,就向她解释:“宋小姐不知道,我们海西人嫁女时有个风俗。新娘子有几岁,娘家便要蒸几个红色的开花馍馍装在篮子里,拿到婆家。这样子,婆家人一掀开篮子,便知道新娘子多大了。我以前常说,我们卫大小姐一直嫁不出去,那出嫁时,岂不是要找个全海西最大的篮子?但她毕竟是我妹妹,我总得顾及她的颜面。因此我找了好几天,特意找了一个小篮子,硬是将十九个开花馍馍挤进去放着。这样外人便看不出我们家小仙女芳龄几何啦?” 宋文如笑得腹痛:“怎会有这么好笑的风俗?”卫泱泱见卫秉钺开起玩笑,知道他不再难过了,就气呼呼地说:“你小声一点,现在不用看篮子,人人都知道里面有十九个馍馍。那等天亮了,全花都的人都知道我多大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卫秉钺梳完最前面三下,便将梳子交给梳头娘子,走了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微亮,卫泱泱穿戴好了,走入大堂。她的父母、叔婶、兄嫂,除了留在海西值守的,其他族人全赶来送她,伯爵府里里外外挤满了人,简直是热闹非凡。 卫泱泱从绣房出来,一路穿过亲朋,来到大堂,跪在爹娘面前。卫戍平平日里就不善言辞,今日只交待了她三句话:“要听皇上与皇后的话;要好好与清河王相处;要顾着咱们卫家的名声,不要惹事。” 卫泱泱叩首拜别父母:“是。”自打她半岁起便养在蓝营,这些年在家住的日子,还不足一月。卫夫人心中还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说,可还没见面,她就要嫁人,实在是让人又高兴又失落。虽然清河王脾气好,可皇家媳妇却难当,她自小便心性率直,也不知道入了王府之后,能不能习惯。 卫戍平见妻子眼眶红红,就劝她:“小妮又非嫁去天涯海角,就在这花都,以后见面反而比在海西时更容易些。”卫泱泱进了王府,当然不能时时回家。卫戍平这么说,也只是宽慰妻子罢了。 卫夫人赶紧回他:“是,之前算命的说她嫁不出去,我日日担心。如今嫁给清河王,是天下绝顶的好人家,我自然开心。”说罢,她拿起一块红色薄纱,覆在女儿面上。卫泱泱的两位婶婶就走上前来,扶着新娘子,将她送出大堂。 卫泱泱走出大堂之后,就一步也不用再走,直接坐上了那顶小轿子。卫家六郎和九郎、十郎,还有另外五名堂兄,便一起抬起小轿,将她送出伯爵府大门。新娘子出嫁,八抬大轿是很常见的,但八位将军抬轿送嫁,莫说是在海西府,这在整个大阳,也是前所未有。 出了大门,便是花车。清河王是皇子,无需亲自前来迎接新娘子,代替他来迎亲的,是嘉获帝的亲侄子-信阳王。他代新郎递给新娘子一柄玉如意,要卫泱泱拿在手中,两人就一起走上花车坐下。 卫秉钺赶忙走到花车外卫泱泱坐的那一侧,将绣馍篮子递给她,小声对她说:“篮子里我还额外装了两块枣花馍馍。今日一天的典礼,想必吃不上饭,饿的时候,就垫一垫肚子。”卫泱泱十分感动,今日人人都在庆祝自己的婚礼,只有他还记得,自己可能吃不上东西。 卫秉钺想缓和一下气氛:“可别感动哭了,不然妆花了、变丑了,清河王不要你,你又要回来吃穷我了,我可不会再养你。”卫泱泱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连忙将头转向里面,怕自己真的哭出来。 吉时已到,伯爵府内外都开始燃放鞭炮。车夫舞起扎着红绸的马鞭驱动头马,八匹马拉的花车缓缓驶出街口。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街上人头攒动,整个花都的人都想来看看,清河王的婚礼是何等隆重。 等迎亲队伍全部走过伯爵府时,前面吹吹打打热闹非凡,伯爵府内反而是一片寂静。卫泱泱真的嫁走了,大家心里都空落落的。卫戍平对亲朋说:“行了,都回去休息吧。今日是拜堂,咱们娘家人自然不能去。明日皇上大宴群臣,后天回门,便又能见到了。” 第一百章 洞房花烛 一路上人山人海,好像整个花都城的人都涌上了街头,来看平远伯爵府嫁女。花车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皇宫,从皇城大门缓缓穿过,卫泱泱的新生活开始了。 在太阳殿外,信阳王将卫泱泱交给申明渊。新郎、新娘在礼部尚书宋文卓的主持下,由嘉获帝的叔父、宋文卓的外祖父荥阳王做证婚人,一起向天地、皇上皇后、群臣行礼,最后夫妻对拜。皇上又将王妃金册赐予她,卫泱泱便正式成为了清河王妃。皇上又带新婚夫妇去宗庙内拜见列祖列宗,又赐宴群臣,这折腾了一天的婚礼,才算完成。 晚上回到清河王府,皇室的宗族兄弟们硬是不走,非要将申明渊灌醉,他们就又摆起碗筷喝了起来。卫泱泱一个人等在婚房内,不敢跑出去,也不敢吃东西,生怕有人来闹洞房。 她饿得头晕眼花,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枣花馍馍来,正准备吃,门却“砰”的一声被人踹开。申明渊为首的几个皇室子弟,扶着醉醺醺的申明渊走了进来。 申明煌命人将申明渊放在床上,对着卫泱泱客气地说:“弟妹,实在抱歉,把明渊给灌醉了。”卫泱泱赶紧将枣花馍馍藏在自己袖子里,向申明煌行礼:“多谢皇兄把他送回来。”那几个皇室子弟见申明渊一醉不醒,又嬉笑了一阵,也没多闹,就一一告辞离去。 卫泱泱看到申明渊喝的满脸通红,对着山茶说:“你去倒杯温水来给殿下。”她知道申明渊酒量不好,喝成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就伸手去解他的衣衫,准备将他扶好躺着。 谁知申明渊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着她:“你手里拿的什么,赶紧先给我吃一口。”卫泱泱吓了一跳:“殿下没喝醉?”申明渊用手扶着头:“我若不装醉,他们肯放过我?”卫泱泱有点不高兴:“这不是欺负人吗?若知道他们这样灌酒,殿下该叫我去,我替你喝。” 申明渊只喝了酒并没有吃东西,头又痛,肚子又饿:“先别说这些,快给我一口吃的。”卫泱泱忙将手里的枣花馍馍递给他。他三口两口吃个精光,追问:“还有没有?”卫泱泱忙将另一个也从篮子里拿出来给他。 他显然是饿极了,将另一个馍馍也吃个精光。这才顾得上喝茶:“哎呦,现在好些了,我这一天没吃东西,终于知道灾民吃不上饭是什么滋味了。”卫泱泱看着他将两个枣花馍馍吃光,也不敢说话,心想:“我也好饿。” 申明渊吃饱了东西,终于打起精神,将卫泱泱面上那面纱摘下,柔声对她说:“这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去沐浴更衣吧,咱们早些休息。”卫泱泱有些羞涩地点点头,任由侍女侍候着,换了礼服去沐浴。 申明渊刚刚喝了酒,并不敢去浴桶里泡着,只让人将毛巾沾水,将自己身体擦干净。然后他就换上里衣,在新房里等着卫泱泱。他刚在床上躺好,外面就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他大声问:“怎么了?”有个侍女急急忙忙跑进来回话:“殿下,王妃在浴室之中昏倒了!” 新婚之夜新娘子突发疾病,申明渊大惊失色,连忙赶去旁边的浴室。只见卫泱泱头靠在浴桶上,脸色潮红,意识模糊,他吩咐侍女:“快拿条浴巾来。”接着他用浴巾裹着卫泱泱,将她抱起回房,边走边说:“快,传女医来。” 王府待命的女医很快赶来,给卫泱泱仔细检查了一翻,回禀申明渊:“王妃无事,可能是水太热了,才会昏倒。这新房内凉爽,一会儿便会醒。”申明渊听女医这样说,想起卫泱泱怕热,刚来花都时,她还曾经中暑过。他这才放下心来,吩咐侍女给她喂些水。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卫泱泱悠悠醒转,看到申明渊躺在身旁,正笑着问自己:“醒了?”她仍有些不清醒,迷迷糊糊点点头,边起身边问:“嗯,我怎么了?”可她坐起一半才发现,自己是浑身赤裸躺在被下。她“啊”的一声惊呼,一下子就清醒了,拿被子罩着自己赶紧躺好,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申明渊见状哈哈大笑:“你刚刚沐浴时,昏过去了。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不舒服的?”新婚第一夜就出了岔子,卫泱泱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一天没吃东西,太饿了,才昏倒了。”申明渊有些惊讶:“你也没吃东西?”她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委屈起来:“嗯,那个枣花馍馍我正准备吃,你们就进来了。早上老八一共就给了我两个馍馍,刚刚我全给殿下了。” 申明渊听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拍床板:“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呀。要是让人知道王妃新婚之夜饿昏过去了,人家还不得以为我虐待你啊。那平远伯明早还不得扛着刀来砍我?”他冲着侍女喊:“快快快,去看看厨房有什么现成的?点心也行,粥也行,赶紧给王妃拿来些。” 侍女们很快端来一碟糖饼、一叠花糕和一碗桂圆粥、一碗鸡汤。申明渊看到卫泱泱仍躺在被下不动,就喊她:“赶紧起来吃吧。”卫泱泱红着脸看了他一眼:“殿下先转过头去,我要把里衣给穿上。” 申明渊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什么呀,这有什么不能看的?我刚刚去浴室抱你回来时,已经看过了。再说了,在泼岭古城那晚,你不也看过我的身子,算我们俩扯平了。”卫泱泱一听大惊,脸更红了,开始耍赖:“不管不管,殿下先转过去。” 看到平日里大杀四方的卫泱泱今日居然变得扭捏起来,申明渊笑个不停:“好好好,我先去吃,你慢慢穿。”卫泱泱赶紧将里衣穿好,也净了手,坐在他旁边一起吃。她真是饿坏了,将点心吃个精光,汤碗也喝的干干净净,这才感觉自己的魂又回来了。 两人吃罢洗漱净手,申明渊坐在床上,两名喜娘将卫泱泱推到他面前:“请殿下取下发钗,看一看新娘子的头发。”申明渊知道这是海西风俗,便抬手将卫泱泱头上的发钗拔了,一头浓密的乌发如瀑布般滚落至腰下。喜娘在床上铺了喜帕,便退下了。 他将卫泱泱的身子转过去,让她背对着自己,以便自己能好好欣赏这乌云一般的秀发。自从在海西卫家老宅看过卫泱泱的头发之后,他一直念念不忘。但上次她又慌又乱,自己还未看清,她就跑出去了。现在她已是自己的正妃,自己今夜可以仔细欣赏。 他缓缓伸出手去,将五指插入那发丝之中上下抚摸,嘴里喃喃自语:“怪不得海西男子喜欢看女子的头发,好看,确实好看。”然后他用手去揽着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卫泱泱的脸不受控制地又红了。这几个月来,礼仪女官已经教过她新婚之夜会遇到什么事情。但她真正遇到时,还是有些惶恐不安,又有些害羞。 申明渊摸摸她的脸,又去掀她肩膀那里的衣衫。卫泱泱伸手去抓着他的手腕,想阻止他,又觉不妥。申明渊对她笑笑,安抚她:“你别害怕。”卫泱泱轻轻摇头说:“我,我没害怕。” 申明渊揶揄她:“没害怕你抖什么?我三年前在碧波城见你时,你一个人打申明煦他们九个,也没见你抖成这样。”卫泱泱有些不服气:“那打自己男人,和打别的男人,自然是不一样的。”申明渊很满意这个答案,他抓着卫泱泱的双手:“哦,那你准备怎么打自己男人?让我见识见识。”他边说边凑得更近些。 刚开始卫泱泱还尽力忍着,但情到浓时,她实在忍不住了,双手紧紧抓着申明渊的后背,牙齿不知道是咬到了自己,还是咬到了对方,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模糊了她的双眼。红色喜字、红色床帘、红色烛光交叠在一起,仿佛在静静地记录着一对新人最美好的时光。 卫泱泱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口,终于,申明渊停了下来,满头大汗,紧紧地搂着她。她的心慢慢地恢复平静,脸上的红霞也渐渐褪去,她抬眼看看申明渊,见他脸上比自己流的汗更多。 她便伸手在枕头下面拿出一块手帕来,递给申明渊。申明渊伸手接过,抹了抹汗,这才看清那帕子的一角绣着两颗红豆。卫泱泱很不好意思:“不许说我绣得不好。”申明渊赶忙将帕子叠起:“我哪敢?这帕子我得留着,等我老了给我孙子看。”卫泱泱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二天一早,侍女们侍候两人起床,两个人洗漱完毕,接受了王府里庶妃和下人的拜见。然后就一起入宫,去向皇上、皇后请安。中午,帝后和新婚夫妇一同用餐。 晚上,皇上赐家宴在明月楼,凡是皇亲国戚,都受到邀请。因是家宴,座位并不是按照官职排,而是按照辈分排的。 孟津公主一见到宋文如,就好奇地追问对方昨天去卫家送嫁的事。当她听到宋文如讲八位将军抬轿送亲,张嘴惊呼:“好大的阵势!”宋文如也十分震撼:“是呢,若非卫家一门武官,我哪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孟津公主又好奇地问:“听说卫家郎君各个英武,是这样吗?”宋文如重重地点点头:“这个倒是名副其实,我昨天看到一屋子身高七尺、威风凛凛的武将,实在叫人安心。” 孟津公主听她这样讲,更好奇了:“那我嫂嫂说她是她家里最丑的人,是真的喽?”宋文如笑笑:“应该是吧,卫夫人长得很是端庄,清河王妃的气质和她大大不同,卫家郎君也都各有各的英俊之处。不过最美的,确实是那卫家八郎。听说啊,他打仗时没怎么受伤,反而是经常被海西女子扔的信物给砸伤。”她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笑起来。 十几岁的少女对英雄总是心怀向往的,孟津公主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哎呀,还有这么有趣的事?要知道,我昨天也出宫去看看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哎,卫家现在是皇亲了,今天不就会来吗?除了卫爵爷和夫人,也不知道那卫家八郎会不会来?” 宋文如比公主年纪大些,也更稳重:“清河王妃的亲生兄弟,只要在花都的,肯定都要来呀。更何况那八郎现在是海西总兵,今日晚宴他定会出席的。”孟津公主简直迫不及待:“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啦?” 宋文如拦着她说:“男子都坐在四楼,咱们如何能去?”这对于孟津公主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你兄长是礼部尚书,他还不能安排一个位置,让咱们坐在楼梯后面偷偷看吗?”公主年纪并不大,从小受宠惯了。她想到这里,拉起宋文如就走。 两个人找到宋文卓,抓尖卖乖地说只想躲在楼梯后面瞧一瞧清河王妃的家人,保证绝对不出声、绝对不惹麻烦。宋文卓拗不过她们,只得安排她们坐在楼梯拐角处后面的隔间里,可以将窗户开一个小缝偷偷地看。 待到卫家人上楼的时候,公主一个个看去,发现宋文如并没有夸大其词,卫家郎君们确实每个都高大英武。待卫秉钺出现时,宋文如连忙指指他,示意他就是卫家八郎。其实也不用她指,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肤如凝脂、英俊华美的男子便是占去卫家一半风流的卫秉钺。 这位新任卫总兵现在不但是卫家军红色主旗旗主,更是清河王的大舅哥,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公主嫌从缝隙里看的不过瘾,就伸出手去,将窗户开得更大些。这时候卫秉钺正好面对着她们在上楼,只一眼便瞧见了公主和宋文如。 做为武将,他对周围环境随时随地都保持着警惕心。可他已经习惯了被女孩子注视,再加上宋文如他是认识的,就没有出声将她二人暴露,只是对她们礼貌地笑笑,接着大踏步走上四楼。 待卫家人全部走过,公主忍不住惊呼:“哇!咱们在花都,也不是没见过美男子。这卫家八郎确实是美的超凡脱俗,怪不得会被女孩子的礼物给砸伤。”宋文如见她语气夸张,就捂着嘴笑她:“公主,你之前见到别的美男子时,可从没有这样夸过。” 孟津公主刚刚意犹未尽,仍是赞不绝口:“那不一样啊,官员里也有长得美的,但文文弱弱不堪一击。这卫家八郎美而不娇,身上自带一股杀气,简直是又凶又美。”宋文如也很欣赏卫秉钺:“那是自然,卫爵爷致仕,他是新任海西总兵,上过战场那么多次,身上当然会带着一股男儿豪气。” 这时候,宴席开始了。荥阳王妃做为长辈,领着卫泱泱去逐一认识皇室亲族。等她们走到三楼卫夫人面前时,荥阳王妃打趣说:“这可不用我介绍了,恭喜卫夫人。” 卫夫人先带着卫泱泱的几个嫂子,一起向荥阳王妃行了礼。 接着她又关切地问卫泱泱:“王妃,昨夜换了新地方,睡得好吗?”卫泱泱赶忙点头:“阿娘我很好,明日一早,便可以回门。”卫夫人仍像对小孩子一样对她:“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全是你喜欢吃的,连醋都是从海西运来的。” 卫泱泱见到家人,高兴,又有点不高兴。他们以后在人前只能叫她“王妃”而不能唤她名字了,这也意味着她在娘家的生活彻底结束。 第一百零一章 新婚生活 婚礼之后,卫泱泱开始了自己做为清河王府女主人的新生活。她现在身份换了,责任也加重,要熟悉皇室成员和礼仪、要管理清河王府的庶妃和下人、要隔三岔五进宫给皇后请安、要参加大大小小的应酬。但她也保留了一些少女时期的爱好,比如练字、练功、去白云观听文如讲课,以及和椒棋贝海吵架。 和椒棋贝海吵架这一项是她最喜欢的活动,简直是乐此不疲。隔三岔五,两人就会在皇室活动中碰面,卫泱泱就要和对方明争暗斗一番。但她牢牢记着申明渊给她定的规矩,不和椒棋贝海破口大骂,只言语上挤兑对方。 就比如这天,御花园的牡丹花盛开,皇后宣她俩进宫一起赏花。两人进了后宫,下了马车刚一见面,椒棋贝海就开玩笑似的问她为何穿的如此素净?是清河王不舍得给她买首饰吗?卫泱泱在战场上长大,对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完全不敢兴趣,也不懂分辨品质,她平日里对这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王妃的品级应该穿戴什么是有明确规定的,侍女们按照规制给她如何装扮,她就全盘接受,从来也没有提出过什么异议。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不喜欢穿戴,居然也能成为椒棋贝海挑衅的理由。 卫泱泱之前缘分未到,对男女之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自从申明渊向她告白之后,她好像醍醐灌顶,一夜之间开了窍。加之婚后两个人感情很好,她自己婚姻美满,自然而然地就看出申明煌和椒棋贝海似乎并没有那么好。 她在这方面虽然开蒙开得晚,但是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两个相爱的人,一定是有一种双方都喜欢的东西在吸引彼此。比如她听文如说,张蔷薇是国公府贵女,从小就是被家里按照嫁给皇室的标准来培养的。张小姐饱读诗书、雍容华贵、见识广博,那是申明煌最喜欢的类型。再比如八哥八嫂,老八狂放不羁、肆意潇洒,但性格有些偏执;苗姐姐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最能理解他,两人也很是相配。 而自己和清河王呢?清河王最擅长做各种机关小玩具,而自己是最懂欣赏他手艺的人,我二人当然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申明煌与椒棋贝海,一个是中原皇子、一个是大漠公主,两个人生活的环境、语言完全不同,本来就不容易沟通。加上两人的联姻均是带有目的,两国虽然暂时交好,可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对立关系,他们俩怎可能轻易爱上对方呢? 想到这里,卫泱泱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耳环:“哎呀皇嫂,你初来乍到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大阳和暴捷不同,并不是那些天然的金银珠宝才算贵重。喜欢那种东西的,在我们这儿通常都被叫做“暴发户”。真正千金难买的,都是手做的。 你看像王羲之的字帖、吴道子的画,那可都是稀世珍宝。而蜀郡的都江堰、龙门的石窟,也都是传承万代的大工程。我这对耳环,虽然用的不是什么名贵的珠宝,可这是清河王自己画的图纸,找匠人做的,胜就胜在他的一份儿心,我当然要经常戴着啦。其实我也觉得并不是特别好看,但是我每次戴上,他就开心,这才是最要紧的,皇嫂你说是不是?” 她那对耳环,左耳是一轮明月,右耳上则是一只兔子,是申明渊特意做给她的。妙就妙在,左耳上的月亮上面有一个小小机关,可以更换零件。申明渊一共做了六十种不同的月亮,根据日子的不同,能换成圆月和月牙。 更绝妙的是,白天戴的“月亮”是贝壳做的,眼色稍暗些,就好像月亮沉下去了;夜晚戴的“月亮”则是珍珠和宝石做的,闪闪发光,又似明月升空。这样每天她耳环上的月亮,都能随时随地和天空中的月亮相呼应,彷佛她真是下凡来到人间的月宫仙子。 她嘴上说“我也觉得并不是特别好看”,但她经常戴着,心里显然是很喜欢这对耳环。耳环上所用的金针、玉石、珍珠和贝壳,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材料。但它贵就贵在,这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市面上买不到。 申明渊闲来无事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做这些小物件。之前做的时候,无人欣赏,也没什么用,都放在库房吃灰。自从他认识了卫泱泱,总算能够大展拳脚,处理完政务的时间,全被他用在了给心上人做玩具、首饰上面了。 成了亲之后,他更是有了合理的理由可以泡在库房,做他喜欢做的东西。卫泱泱从小一个人住惯了,也并不粘人,他爱来不来、不来就算。若是知道申明渊在库房,她就只命人送饭,不准人去扰他。 可申明渊的想法天马行空,做出来的东西,并非件件都让人喜欢。比如那件骷髅风筝,连卫秉钺初见时都吓了一大跳,文如更是差点被吓哭。 可卫泱泱就喜欢他做的东西,不管多么离奇的衣服、首饰,她都肯穿戴在身上,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这样一来,申明渊深受鼓舞,做的就更起劲儿了。因此卫泱泱身上多数的服饰和配件,都是这天底下独一份儿的。 现在她摸的这对耳环,她新婚还不足一月就戴过好几次。根据她参加宴会的日子和时辰的不同,她也会命人换成暗月、明月,或者圆月、弯月。凡是见过的人,都叹为观止,自然人人都知道,那对耳环寄托着清河王对王妃的一片深情。 而申明煌觉得这些全是杂学,简直是会消磨人的心志,于江山社稷无半点用处,他从小就不喜欢申明渊这爱好。他在吃穿用度上并没有苛待过椒棋贝海,相反,他是个很大方的人。可他送出的那些首饰虽然贵重,在皇室众人眼里,也仅仅只是贵重而已。和申明渊送的一比,这心意上就差了一大截。 看到椒棋贝海被自己气的七荤八素,卫泱泱心里窃喜。但她还嫌气对方气的不够,又将自己前天从文如那里学来的诗,故意加重语气背了出来:“二十万人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皇嫂,你知不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它说的就是后蜀灭亡时,军队不堪一击,保护不了江山和百姓,二十万人,竟然没一个有种的。做为军人不能打仗,那不就是废物吗?败军之将,何以言勇,皇嫂你说是不是?” 要是目光能杀人的话,只怕椒棋贝海在杀死卫泱泱之前,也要在她脸上刻上“欠揍”两个字。卫泱泱才不管对方眼神里有多少愤怒,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到皇后面前,她居然一反常态,亲切地握着椒棋贝海的手,一起向前走去,边走边说:“皇嫂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应该没有见过牡丹花哦?这牡丹啊雍容华贵、艳压群芳,乃是花中之王,别处都是没有的。要在咱们大阳,才有机会看到这花中之王的风采呢。” 其实她和椒棋贝海一样,娘家也远在千里之外。但卫戍平被封为平远伯,现在就住在花都。她虽然不能时时回家,可卫家已是皇亲,也是有资格参加皇室活动的。在这个月的几次宴会上,她就见到了卫夫人和几位娘家嫂嫂,人不多的时候,还能同她们说上几句话。这比孤身一人远在异国他乡的椒棋贝海,可要好上千倍万倍。 她两次提到牡丹是“花中之王”,虽是炫耀,可也是实情。但她以花喻国,椒棋贝海如何听不出?她话里话外处处都在强调,大阳是最强大富裕的国度,实在气人。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椒棋贝海为了复仇,也只得在皇后面前暂时咽下这口气。但卫泱泱这能屈能伸的样子她万万学不来,对方前脚还在和自己吵架,后脚马上就对自己笑脸相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父王说的没错,这大阳人,果然天生就狡诈! 虽然椒棋贝海大阳话说的并不好,但她能做暴捷摄政王,自有她的手段。这成亲才月余,她已经能感到申明煌虽然和她相敬如宾,但心思完全没在她这里。她软硬兼施使了些招数,很快查出来宋文如以前经常到王府来。 她将自己搜查到的证据放在一起,这才知道王府内外很多人都认为宋文如才该是凤泉王妃。甚至有些人看她的眼光,都好像她抢了宋文如的位置一样。可偏偏这个宋文如,还是卫泱泱的好朋友!卫泱泱拿来讽刺自己的那些酸诗,多数也都是跟她学的。可恶,实在可恶! 她本来以为申明煌钟情的是卫泱泱,可没想到自己的对手另有其人。想想也是,卫泱泱同自己一样,也是在沙漠中长大的,哪里有那么多心眼?那个宋文如看起来弱质纤纤,可脑子灵光得很。他们大阳人不就是这样吗?表面对你笑意盈盈,转身就捅你一刀。卫泱泱新学会的这些招数,定是那个宋文如教的! 卫泱泱晚上回到王府和申明渊一起用餐时,就把白天气椒棋贝海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她想到椒棋贝海气的脸色都变了,忍不住咯咯咯咯笑出声来。申明渊去过海西,知道卫家军和暴捷军的恩怨。再加上椒棋贝海曾经重伤过卫泱泱,以卫泱泱的性子,吃了这么大的亏,没有第二天去炸死椒棋贝海,就已经算她“深明大义”了,申明渊哪里敢拦她和对方吵架? 他深知想劝卫泱泱不去找椒棋贝海的麻烦,还不如去找黄河商量商量以后别再发洪水。因此卫泱泱每次挑衅椒棋贝海,他都未表示过反对,只是叮嘱妻子,不要公开和对方发生争执,别让皇后难做。甚至,当卫泱泱仅有的一次吵架吃亏时,他明里暗里还帮她找回了场子。 但今天他听着卫泱泱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吃饭吃了一半,他才想到了原因:“泱泱,我记得那首诗是“十四万人齐卸甲”,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了二十万人?凭空多出来了六万人?而且这首诗是亡国之人写的,文如教你这个干嘛?” 卫泱泱从来都是不拘小节,她右手一挥:“哎呀,管他多少人呢,反正那只军队和暴捷军一样,都是废物就对了嘛。至于文如,是我逼着她教我的。”申明渊听完很无奈,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卫泱泱没在外面闯祸、没吃亏就好。 现在是仲春,气候宜人,小夫妻两人是坐在王府后花园的凉亭里用餐的。但吃着吃着,申明渊又觉得不对劲,他放下筷子问凌泉:“怎么今日花园这么安静,没听见鹤鸣声?” 清河王府内有一片湖,湖内养了鸭子、鹅、鸳鸯还有仙鹤,供他观赏之用。他知道卫泱泱怕禽类,吃饭时特意选了这个离湖很远的亭子。但离湖再远,也不至于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简直安静的可怕。 凌泉听他问起,表情变得十分恐惧,不敢出声。他脾气虽极好,可凌泉这样吞吞吐吐,他也忍不住轻轻拍了拍石桌:“怎么回事?我问你话呢?”卫泱泱见他不高兴,吓得赶紧站起来:“鹤今早被我射杀了。”“什么?”申明渊又惊又怒,但他知道卫泱泱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干,就忍着怒意问:“那鹤我养了好几年,你杀它们干嘛?” 卫泱泱先抬眼看看他的神色,然后装作可怜的样子:“今早有只鹅下了蛋,我一时好奇就去看看,那鹅追着我跑,吓死我了。它,它还在我腿上啄了一口呢。我一生气,就,就,就把鹅都给射死了。可是那只鹤也对着我叫,我以为它也要来啄我,就把鹤也都杀了。” 鹅生性凶猛,母鹅下了蛋之后母性大发,更是护崽。卫泱泱之前见了禽类都绕着走,并不知道不能靠近刚刚下蛋和正在带崽的母鹅。那母鹅见她过来,以为她要抢蛋,就向她发起攻击。等她射杀鹅时,鹤不断鸣叫,是因为受了惊吓。但她比鹤还要害怕,以为鹤也要攻击她,就直接斩草除根,放箭将所有的鹤也杀了。 申明渊听完前因后果,没必要因为几只禽鸟斥责她,还得先关心她:“那你受伤没有啊?”卫泱泱赶紧摇头:“就腿上肿起来了,没有受伤。”申明渊还是觉得不对劲儿:“那除了鹅和鹤,鸭子呢?鸭子和鸳鸯,你也杀了?怎么没一点声音?” 鸭子性格温顺、憨态可掬,是卫泱泱最喜欢的水禽,她经常远远站在湖边看鸭子排成队游泳。现在听申明渊这么问,她只得如实回答:“鸭子和鸳鸯被我吓跑了,都游到湖的另外一边了。”她怕申明渊斥责她,赶紧撇清责任:“我没有杀它们哦,是它们自己跑的。” 申明渊又气又无奈,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内心不断地告诉自己:“算了算了,只要她没出事就好,总要给她些时间,让她慢慢适应新生活。” 第一百零二章 卫戍平生辰 一转眼卫泱泱嫁进清河王府已经半年,她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和新生活。申明渊来与不来,她都不催;去庶妃处,她也不吃醋,反而觉得一个人自在。因此对于申明渊来说,也挺高兴,毕竟两人不天天见面,她也不粘人。他偶尔到外地办差,小夫妻小别胜新婚,感情非但没有减退,反而像婚前一样浓烈。 卫泱泱依旧每天早起练武,该学的礼仪她也在慢慢学,有时候文如也会来教她练字。王府里有很多申明渊设计的小玩意给她玩,就算不怎么出门,也不会觉得烦闷。除了皇后每次见她都会问她有没有怀孕的事情让她有点烦恼,其他的,和她嫁人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大分别。 这天,申明渊下了早朝,左右无事便早早回府。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卫泱泱就让厨房弄些菜来。外面风雪交加,夫妻二人坐在屋里,烧着炭盆、吃着酒菜,不亦乐乎。 申明渊刚吃了一口清炒豆芽,“啪”的将筷子放下:“今日厨房是谁当值做的饭?”他极少发火,众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请罪。卫泱泱也赶忙站了起来:“是我。”申明渊愣了一愣:“是你?”卫泱泱的表情很是惶恐:“嗯,不,不好吃啊?那个,厨子说这个是最简单的,我跟着学了四天呢。” 申明渊看她有些失落,不忍心打击她的信心,连忙否认:“不是,我再尝尝。”他又夹了一口:“可能是刚刚盐没拌匀,太咸了,这口就好了,还不错。”他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卫泱泱难以置信:“是真的?还不错?”申明渊知道她不会做菜,见她现在肯为自己去学,当然不好说难吃,就口是心非地点点头:“嗯,还好。” 卫泱泱非常高兴:“太好了。”她将那盘豆芽推到申明渊面前:“那殿下今日要把它全部吃完。”申明渊此刻真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他咬了咬牙:“我吃不完。” 卫泱泱歪头看着他:“不管,殿下今天若是不吃完,我再也不做菜给你吃了。”申明渊心想:那可太好了,你下次别再做了。他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得硬着头皮将那盘豆芽给吃完,咸的他喝了四杯茶才缓过来。 等吃完了饭他才觉得不对,为何卫泱泱今天这么勤快?他感觉自己被骗了,放下筷子看着对方:“你是有事吧?说吧。”卫泱泱听他这么问,嘿嘿嘿地笑起来:“殿下,腊月二十一便是我父帅的五十大寿,我到时候可不可以回伯爵府去给他庆祝呀?” 申明渊略一思索:“五十大寿是大事,到时候你们家族亲肯定都得来,朝廷也会派官员去祝贺。而且又快到年关了,家里又忙又乱,你去恐怕不合适吧?” “啊”卫泱泱的笑容瞬间收回:“可是我从来都没给父母庆祝过生辰,这次五十大寿,我才想去的。” 申明渊劝她:“你想想咱们成亲三日回门时,到了你家,你家人又跪又拜的,处处都要对咱们两个行礼。饭也吃不好,话也说不上,恐怕腊月二十一那天也是如此。” 他又想了想:“不然这样,咱们提前几天,腊月十五去,那时候你兄长应该差不多都从海西赶来了。没有外客,也不必讲那么多规矩,就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个饭,如何?” 他说的是“咱们”,当然也就是两个人。卫泱泱见他也肯同去,自然开心,拼命地点头:“好啊好啊。”她又随即苦着个脸:“可是礼物我还没选好哎,选来选去都不满意。”申明渊笑笑说:“我来选吧,这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嘛,放心吧。” 腊月十五这天,清河王和王妃便一同坐车前往平远伯爵府。 一进门,果然像申明渊说的那样,跪倒了一院子的人。申明渊尽量将语气放轻柔:“都起来吧,今日只是家宴,不用讲君臣礼数。” 卫家平日里男女不同席,女人并不能上大桌子吃饭。可卫泱泱现在是王妃,身份非比寻常,自然可以。她还对着卫夫人招手:“阿娘,你也来这里坐。” 因此,申明渊和卫泱泱坐在上首;卫戍平坐在申明渊右手侧;卫秉戈坐在再右手侧;卫夫人坐在卫泱泱左手侧;其他人也依次落座。而卫泱泱的嫂子和侄子们,都坐在小桌上。 一家人从未这样连儿带女一起吃饭,更何况这次是女儿女婿一同回来。申明渊还贴心地准备了好几车的礼物送给卫家每一个人,大家都很开心。 菜吃的差不多了,男人们开始喝酒。卫泱泱就和卫夫人一起去小桌上聊天。十郎的七子渲渲才一岁多,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十嫂拉着孩子,指着卫泱泱教他说:“喊姑姑。”渲渲仰起头:“姑姑,姑姑。”喊得十分清楚。 十嫂又对着远处的申明渊教他:“那是姑父。”渲渲学着说:“姑父。”但他年纪还小,“父”字发不清楚,喊得是:“姑虎,姑虎。”小孩子牙牙学语十分可爱,众人都被他逗笑。 六郎卫秉戟的第九子边驰已有七岁了,他好奇地问:“每一家都有爹爹、阿娘和孩子,为何姑父和姑姑家没有孩子?”邬云急忙打断他:“胡说什么,姑姑会有孩子的。” 九嫂怀孕已有七个月,渲渲知道九婶婶肚子里有个孩子。现在听到邬云的话,他就拍着卫泱泱的肚子大喊:“孩子,孩子。”海西风俗,被男孩子拍打肚子,意为将有好孕。因此不但没有人责怪渲渲乱去抓卫泱泱,反而人人都喜上眉梢。 九嫂开心地说:“快了快了,小孩子最懂。说不定啊,这孩子在路上呢,就快到了。”卫夫人忙问:“泱泱,你最近月事有没有到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想不想呕吐?”这几句话,这几个月来不管谁见了卫泱泱都恨不得问上几遍,她很有点不耐烦:“阿娘,哪有那么快啊?” 生皇孙是大事,卫夫人连忙指正她:“哎,这怎么能大意呢?你十嫂成亲那个月就有了身孕,说有小孩子也是很快的。若是男孩,便是清河王府世子,哪里能像你这样马虎?” 卫泱泱被她问的烦闷,只得说:“这屋里太热了,我出去透透风。”她自顾自出门落得清静,被冷风一吹顿觉凉爽,倒是没那么燥热了。 不多时,山茶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小姐,小姐!”卫夫人坐的离门口最近,听到声音不知卫泱泱出了什么事,先冲了出去。她看到山茶和两个丫鬟正将卫泱泱扶着坐在长椅上,女儿的脸色微红,神色茫然。卫夫人赶紧过去呼唤:“小石榴。”可卫泱泱只“嗯”了一声,却不答其他话。 申明渊他们也赶到了门口,他忙问:“怎么了?”最先发现卫泱泱不对劲的那丫鬟答他:“回殿下,不知道。小姐刚刚站出屋外没多久,就往地上跌。”卫戍平指挥下人:“还愣着做什么,去叫家里的大夫来。” 申明渊将卫泱泱抱起,来到木兰小筑她的卧室,将她放在一张躺椅上。伯爵府的女医很快赶来,先看了看她的面庞,又把了脉,又问了山茶卫泱泱的信期。然后女医说对着众人报喜:“是喜脉。” 卫戍平和子侄们都等在外室,卧房内只有申明煌、卫夫人和卫泱泱的几个嫂子。刚刚渲渲的话只是童言稚语,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卫夫人有些不放心,吩咐拿女医:“你再把把脉,我刚刚同她说话,她还说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也不想呕吐。” 那女医又检查了一遍,肯定地说:“孩子只有一个多月,没有不舒服也是常事。脉搏跳得很有力,一定是喜脉。”申明渊追问:“那王妃怎么忽然意识模糊?” 女医回身答他:“回殿下,妇人在怀孕时是很怪的,有人身体不好,有孕之后反而没事;有人身体很好,可是胃里不舒服却似排山倒海;有人是前几个月不太好;有人是后面几个月不太好;有人呕吐是从头吐到尾。大概是刚才屋里太热,王妃的身体刚开始也没适应这个孩子,才不太清醒。但看起来并无大碍,这卧室稍微凉些,一会儿便会醒的。” 申明渊想到新婚之夜时,她也是泡澡时昏倒,想来是她久居苦寒之地,喜寒怕热,不适宜花都气候的缘故。女医这样一说,众人也放下了心。 这时候卫泱泱慢慢醒转来,开口第一句就是:“给我口水喝。”山茶倒了杯温水,卫夫人亲自喂她喝了,她才彻底清醒过来。女医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只说有点累,并无大碍。 卫夫人本想留下来陪她,但看到申明渊在场,只得说:“殿下,不用着急回王府,您看是不是让王妃休息一下再走?”申明渊马上同意:“嗯,小睡片刻也好。”卫夫人就对他行礼:“您刚刚喝了酒,也一起休息一下吧,妾身告退了。” 申明渊将卫泱泱放在床上,自己也脱了外衣上床,摸着她的肚子,开始笑起来。卫泱泱问:“笑什么?” 申明渊有些发愁:“我笑你自己还是小孩子性子,要是再生个小孩子,你怎么办啊?”卫泱泱哼了一声:“小时候有乳娘带;长大了读书有师傅教;要是练武嘛,把他送来卫家学,反正不用我管。” 卫戍平等人听到卫夫人出来报喜,都很高兴。他有点担心:“只是殿下喝酒喝了一半被打断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不高兴。”卫夫人笑着对他说:“你是喝糊涂了?喝酒什么时候不能喝?这小石榴肚子里可是清河王世子啊,殿下乐的合不拢嘴,怎会不高兴?”卫戍平这才清醒:“是是是,只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生下世子,我这生辰不过都高兴。” 申明渊夫妇二人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才起床准备回府。卫夫人派人拿来厚披风,将卫泱泱裹得密不透风。卫泱泱被闷的满脸通红:“阿娘,只是几步路就能上车了。你这样,我又喘不过气来。” 卫夫人斥责她:“怎可大意?上了车再脱下披风,喘不过气来也比冻伤风了强。有了身孕,若是病了也不能吃药,因此万事都要小心,记住啦?”卫泱泱就觉得胸口闷热,懒得与她争执,只得点点头。往外走的时候,卫夫人又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事事小心。 终于上车了,来到车内,卫泱泱才觉得自己熬出了头。她将披风解下,将衣领子敞开,拿手扇着风喘着粗气,显然是热坏了。申明渊看到她这样子,又好笑又心疼:“卫夫人也说的没错,确实是要万事小心。不然出了什么岔子,母后定不饶你。” 卫泱泱看到他又来唠叨,再想到除了阿娘,还要面对皇后,无奈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申明渊入宫,就将她有孕的事告诉了皇后。皇后听到卫泱泱晕倒的事,急忙叮嘱,免了她日常拜见之礼。除非是重要的宴会,否则她一律不用出席,好好在王府养胎。皇后还特意叮嘱申明渊,看牢卫泱泱不许她出门,并让宫女准备了一堆补品送去王府。 皇后又对着申明渊说了一大堆该注意的,比如不能乱吃东西、不能摸刀剑、不能同房之类的,申明渊也开始渐渐感受到昨天卫泱泱的无奈了。 很快便是除夕,因王妃有孕,申明渊特意叮嘱下人,除夕夜放鞭炮时要在前院,不能跑来后院惊扰了王妃。 但卫泱泱听说了要放大鞭炮,想跑去前院观看,被申明渊给拉了回来。 她着急的说:府里的人都跑去大门口看了,只我一人看不到哎。 申明渊看着她,神秘的说:你再等等,一会儿给你看个更好的。 他说有更好的,那就一定是有更好的,卫泱泱连年夜饭都没心情吃,赶紧跑去外面巴巴的等。 果然,没一会儿,从王府大门口方向腾空而起一道火花,在天空爆炸,变成漫天烟花。 卫泱泱大喊:哎呀,火树银花不夜天! 她还嫌看的不够清楚,伸着腿便往石凳上踩。 申明渊一把将她拽回:喂,下来下来。到这里看。 烟花足足放了一刻钟才停止。 卫泱泱满意的点点头:这样还不错。 申明渊惊魂未定的说:你若下次,再像刚才那样,我就要罚你了。 他极少有严肃的时候,卫泱泱还是有些怕的,她说:罚我,怎么罚?是不是要罚跪? 申明渊当然不敢罚她跪,所以想了半天,说:下次,就罚你吃三天素。 卫泱泱除了爱吃甜以外,最喜欢吃肉,各种酱肘子九转大肠烤鸭她都喜欢吃,听到要罚她吃三天素,她急忙摆手:不行不行,吃素最多吃一顿,怎么能三天呢,还是罚我去跪吧。 第二天,嘉获十四年新年。 早上,皇上接受了百官的拜见,中午,便和子女们一起用餐。 因是新年,所以错了规矩也不会被罚,孟津公主便连忙跑来,和申明渊卫泱泱挤在一处。 皇后看到连忙说:悠然,你坐到旁边来。 孟津公主拉着卫泱泱的手说:我想坐在这里,听六嫂将她打仗的事情。 皇后忙说:你六嫂有了身孕,不准提什么打打杀杀的,赶紧坐开去。 寻常妇人有了身孕,未怕胎像不稳,前三个月是不对外报喜的。但正值新年,而且皇后又怕孟津公主和卫泱泱聊的兴起,刺激到她,所以就当众宣布了此事,双喜临门。 皇上听了也很高兴,他小声问皇后,都准备妥当了没有。 皇后忙说:皇上放心,女医、产婆,臣妾都找好了,每日诊脉,还派过去四个有经验的老宫女,悉心照料,该吃什么该喝什么,都是按照御医开的方子做菜,一点差错都不敢有。 因是儿媳妇,皇上不好多问,皇后便笑盈盈的贴着皇上的耳边说:胎像很稳,泱泱一直都喜欢吃酸的,不能吃一点辣,必是世子。 她说完,帝后便一起发出了笑声。 虽然下面完全听不到帝后说话的声音,但看皇上皇后那开心的样子,显然说的是清河王马上要有子嗣的事情。 众人也都向申明渊道喜。 皇上趁着高兴,说:明煌,朕等着你和椒棋好消息。 申明煌忽然被父皇点名,却是因为这事,囧的一脸尴尬,忙说:是是。 椒棋贝海也很不开心,她拿自己做赌注,和大阳建交,就是想扳倒那该死的卫家,可谁知,卫泱泱不但坐上了清河王府,卫家也接连受封。 现在卫泱泱怀有身孕,自己却毫无动静,而她成亲的这大半年,府里又有两位王妍怀孕了,之前申明煌便有一子两女,这两位王妍若再生下孩子,申明煌便有五位子女了。 更令人担忧的是,嘉获帝似乎并不想攻打西堤,以至于她来到花都快两年了,卫家除了坚守之外,并没有主动出兵过一次。 事情和她之前预想的完全不同。 第一百零三章 失宠 这天申明渊早早回到王府,就跑来看卫泱泱。只见她一会儿躺着一会儿坐着,怎么都不舒服。他才进来一刻钟的功夫,已经听到卫泱泱连续说着“哎”,“太惨了”,“无聊”,唉声叹气几十遍了。 他知道卫泱泱就是想出去玩,就哄她说:“你可以让文如来找你嘛。”卫泱泱鼓起腮帮子:“可文如也不能天天来啊。那些玩具我也每个都拆了一遍了,院子里我也都走过了,我现在和坐牢有什么分别?” 申明渊见她心情不好,就退让了一步:“要不明早我练功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皇后怕舞刀弄棒伤着卫泱泱,不但不许她练功,甚至申明渊练功的时候,连看都不许她看。 卫泱泱听完更加沮丧:“哎,我去看殿下练功,肯定手痒痒想自己舞一套拳。算了,看了我更气,哎。”申明渊摸摸她的肚子:“很快啦,还有七八个月你就熬出头了。”卫泱泱又躺在躺椅上:“七八个月,那要大半年哎,我可能到时候瘫痪在床上了。”申明渊忍着笑去捏她的嘴巴:“不许胡说。” 卫泱泱“哼”了一声:“我现在站也难受,坐也难受,我就想和人打架。”申明渊又好气又好笑:“我就算能叫来人,人家谁敢和你对打?若是伤了你,母后还不杀了他们?” 卫泱泱听罢又坐了起来:“也是,人家不敢和我打,这打架也打得无趣。哎,我太惨了。”然后她可怜巴巴地看着申明渊:“殿下,你去上朝时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啊?说来听听。” 提起上朝申明渊就头痛:“哪有什么有趣的事啊,比你呆在府里养胎还要烦。一群老头子引经据典,今天骂过来,明天骂过去。除了骂人不带脏字,和菜市场刁民吵架没什么区别,我头都大了。” 卫泱泱想到自己和椒棋贝海也是一见面就不对付,就问:“那你和其他皇子们,也吵架吗?” 申明渊从来没有向她主动提起过他们兄弟相争的事情,见她来问,他苦笑着说:“吵啊,怎么不吵?就比如要向你们海西提供粮草马匹、炸药兵器,这就不是一个部能做完的。户部要筹集粮草饲料、兵部要提供兵源马匹、我们工部要设计炮弹和火铳、礼部要负责对敌国的攻心之战和邦交。每次都要吵个百八十场,才能将物资完完整整送到海西。” 卫泱泱听着有趣,她只知道朝廷供养海西很费银子,却没想到居然要这么多部门互相配合才能供养海西一府。她歪着脑袋问:“那,就像我和椒棋贝海那样吵法?” 她和椒棋贝海的矛盾,申明渊很明白。她不但被对方所伤,她祖父卫关英也是和暴捷、西堤联军对敌时战死的。她出生那天早上祖父惨死,这也是她被人认为会克死家人的原因。她和暴捷人,那简直是不共戴天之仇。 卫泱泱见了椒棋贝海从来没有好眼色,如有人在还好些,她还肯说些场面话;若是没人在时,她真是恨不得冲上去和对方干上一架。因此她每次入宫,申明渊都要提前叮嘱她:不能和椒棋贝海打架、不能骂人,免得皇上皇后不高兴。 申明渊笑了笑:“你们那吵法算什么?就算你们卫家军和暴捷人开战,打死的人也是有数的,砍死一个算一个。可我们要是吵输了,那人头落地的,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了。” 他本想将他和申明煌的争斗告诉卫泱泱,可仔细斟酌一番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叮嘱她:“最近你见了凤泉王妃,不要与她起争执。大不了不理她就是了,随她发疯。”卫泱泱不解:“怎么了?她要对付我?哼,难道我会怕她吗?” 申明渊握着她的手:“那倒不是,不过我收到你八哥传来的消息,父皇要与西堤秘密结盟了,大概西堤也会送一位公主过来。暴捷人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凤泉王妃肯定要到处发疯。” 卫泱泱听到椒棋贝海会发疯,先是狂喜,可又想到西堤也会送一位公主来,就意味深长地看着申明渊:“那西堤公主来了嫁给谁?难不成嫁给殿下?”申明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哎哎别乱说,我可不敢,我脖子还不想和脑袋分家呢。” 卫泱泱忍着笑:“难不成去给凤泉王做侧妃?”申明渊被她逗笑:“当然不是。暴捷公主是正妃,西堤公主若是侧妃,那两国还不得一起翻脸?那凤泉王府岂不是天天都很热闹?” 卫泱泱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果来,索性就不想。管那西堤公主嫁给谁,反正只要能给椒棋贝海添堵,她就开心。 椒棋贝海本想拿自己换大阳和暴捷联盟,一起剿灭西堤,顺便打压卫家。没想到她来了花都两年,等来的消息却是:卫秉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说动西堤也来和亲。 西堤人看到水魔被灭、海斯称臣、暴捷结盟,也吓坏了,提出愿意用马匹和毛皮换取大阳的粮食、铁器和水源。既然他们愿意老老实实做生意,运粮食、铁器过去卖,总比打仗要便宜,嘉获帝一口答应。 那他们如何才肯老老实实做生意呢?自然需要卫家在海西牢牢盯着他们。因此卫家的作用不但没有减少,地位反而更重要了。 椒棋贝海的另一个烦恼就是她一直没有孩子,眼看着卫泱泱腰身已经隆起,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申明煌的烦恼一点也不比她少,若要她有孕,则嫡子就是异族之子,异族怎可做未来的大阳皇帝?那他想做太子是万万没有希望。可现在卫泱泱先有了身孕,若生下来的是世子,申明渊的筹码就又多了一个,真是左右为难。 申明煌与椒棋贝海生活习惯完全不同,根本无法深入交流,每月只去她那两三次做做样子。现在西堤也要送公主来,他甚至连样子也不想做了。可大阳和暴捷暂时也不能撕破脸,因此他在王府里,依然要硬着头皮去和王妃演伉俪情深的戏码。 女人总是敏感的,椒棋贝海也能感受到申明煌对她始终很客气,但那不是爱人之间的情感。像申明渊卫泱泱那样,总是说着说着话就相视一笑的,才是真正的恩爱。 她一个异国公主,在大阳无势力、无宠、无子,那下场是可以想象的。因此申明煌下次来的时候,她格外尽心些。 端午节这天,皇帝带着群臣去洛渠边主持花都划龙舟大赛,与民同乐。而皇后则和媳妇、女儿们一起在宫中吃粽子划船取乐。其他人拿到的都是大粽子,只有卫泱泱分到的是一只小小的。 卫泱泱看看别人,又看看自己的,觉得奇怪,却又不敢发问。皇后见她半天没动筷子,问她:“泱泱你怎么不吃啊。”卫泱泱这才说:“母后,我的这只和别人的不一样。”皇后笑着看着她:“糯米吃多了胃里会难受,现在只能给你吃一点点,明年再补给你,你多吃菜。 椒棋贝海在一旁突然开了口:“弟妹快吃吧,皇后娘娘对你很是照顾呢。”卫泱泱笑嘻嘻地看着椒棋贝海:“皇嫂,你若是有了身孕,母后一样会尽心照顾的。我们啊,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她还故意将“好消息”三个字拖的长长的。 等出宫回府上马车时,卫泱泱又开始对着椒棋贝海没话找话:“皇嫂,皇兄对你很好吧?”这里没外人,两个人就不用再演戏,椒棋贝海冷冷回她:“你有话就说。” 卫泱泱看他们夫妻就是不怎么恩爱的样子,申明煌最情投意合的应该是和他一样有才华又青梅竹马的宋文如,连宋文如他都无半分真心,连他真爱的张小姐他都可以舍弃,他又怎么可能会和椒棋贝海有真情呢? 卫泱泱记着申明渊的话,不敢明着气她,就说的玄玄乎乎的:“我听说啊,男人的心啊只有那么大,不在这个女人身上,那必定就在那个女人身上。对于他上心的人呢,他就天天有空;对于他不上心的人呢,那就日日没空。皇兄对皇嫂一见钟情,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真是让人羡慕。” 椒棋贝海气的牙痒痒,她和申明煌不止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甚至每个月也只能见上几次。而且就这么仅有的几次,申明煌也是坐坐就走,在她那里过夜的次数可能只有一两次。 椒棋贝海回到府里,进了自己卧室,让侍女们都退下。她打开首饰匣子,拿出一枚纯铁打造的腰带扣,用发簪刺破自己的手指,将血珠抹满那个腰带扣子,开始和赫林通灵。 等她和心上人通灵完毕,将那扣子放回首饰匣子内,正准备推上抽屉,却突然从镜子里看到了申明煌的身影!她吓得急忙转身,强装镇定:“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申明煌的表情十分正常:“你这是在干嘛?”椒棋贝海赶紧挤出一个微笑:“殿下,这是我们家乡的一种祈福方式,我日日在为殿下祈福。” 申明煌走得离她近些,看到匣子里放的那枚扣子,那显然是一个男式的腰带扣。他在姑苏曾见过卫泱泱和卫戍安通灵,知道那是海西一带生者怀念逝者的一种方式。他现在还没有死,椒棋贝海怀念的当然不是他。 那扣子上血液一层又一层,已经干涸,那铁质被手指摩梭的发光,是因为她几乎日日都通灵。申明煌拉起她的右手食指,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被发簪刺破的针孔。 凤泉王妃在自己卧室里,日日和一个男子通灵,她不会和卫泱泱一样告诉我,那人是她的叔父吧?申明煌不动声色,装作关切的样子:“为我祈福也不能伤害自己,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申明煌走后,椒棋贝海慌了神,她不知道对方是否听说过这通灵的风俗。卫泱泱就是海西人,卫戍平也住在花都,申明煌只要随便找个卫家人问一问,就知道自己是骗他的! 申明煌从那天之后,来的次数更少了。更令椒棋贝海崩溃的是,过了几天她收到消息:她的二弟盗友贝海突然发动政变杀了国王,也就是她的大弟弟盗贴贝海! 她与盗贴贝海是同母生的,而盗友贝海是她父王另一位王嫔生的。自她走后,盗贴贝海实力不济,很快引起了盗友贝海的不满。加上她已经远嫁花都,盗友贝海再没有顾虑,就起兵自己做了国君。 卫家当然希望暴捷国越乱越好,因此在盗友贝海勤王的时候,卫秉钺不但没有阻拦,还派人暗中协助他。 椒棋贝海第一次去求申明煌,求他进宫说服嘉获帝派兵剿灭叛贼。可她换来的,只是申明煌冷冰冰的一句拒绝:“虽说这是叛乱,但终究是你们暴捷的家事,我们大阳不好干预的。不过你放心,大阳还是会和暴捷交好,你还是凤泉王妃。 是的,不管谁做新君,她仍是暴捷长公主,就还能继续做凤泉王妃。只要她不犯下大错,嘉获帝为了维持皇室的面子,都不会废掉她的。但申明煌对她的态度,很明显地开始怠慢了。 椒棋贝海反复回忆着卫泱泱在端午节那天说的话:“男人的心啊,不在这个女人身上,那必定在那个女人身上。”她已回不去家乡,现在她唯一的依靠,就是申明煌。申明煌不再来自己这里,那他的心在哪里? 那句话原本只是卫泱泱用来讽刺椒棋贝海随口说的,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椒棋贝海现在失势又失宠,就把这句话当了真。为何卫泱泱会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难道她知道些什么?之前宋文如才是凤泉王妃的最佳人选,难道殿下是去找她叙旧了? 是了,我已没有了利用价值,殿下定是去找她了。不对,二弟若没有外力的帮助,怎么可能一天之内就勤王成功?卫秉钺!对,虽然我们与卫家是世仇,但这件事他若去找卫秉钺帮忙,卫秉钺定然会答应他。 卫泱泱那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西堤派来的公主,真的要嫁给殿下? 对方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在接连遭受打击的椒棋贝海这里,却被她解读出了几十种不同的意思。她感觉自己快疯了,她是知道这大阳的冷宫的,也见过她父王将不再宠幸的王嫔赏赐给有战功的将领。她知道,失去宠爱的女人,下场都是很悲惨的。 而她将自己悲惨的来源,全部推在了卫泱泱和卫家身上。若是没有卫家,自己还在暴捷做高贵的摄政女王,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花都认人羞辱? 第一百零四章 遇刺 很快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卫泱泱已经有孕八个月了,十分健康。因此经皇后同意,她这天也可以到明月楼上去玩。 皇后怕人多吵闹,又怕她磕着碰着,就特意叮嘱礼部在四楼单独给她空一个隔间,供她休息。孟津公主申悠然和宋文如,也都来陪着她坐。椒棋贝海坐在最热闹的地方,并不和她们在一起。 卫泱泱简直像是小鸟出笼,一会儿看着窗外大堂上的表演,一会儿吃吃喝喝,可算今天能出门了,还可以不守规矩、尽兴玩闹,实在太开心了。因是女儿节,申明渊也没有来打扰她,今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十分自由。 申悠然好奇地摸着卫泱泱的肚子说:“五嫂简直嫉妒的要发疯了,你没看见她每次见你那个眼神,哈哈。”宋文如还是一如既往的稳重:“公主,慎言。凤泉王妃也是你嫂子,小心隔墙有耳。” 申悠然吐了吐舌头,不再提椒棋贝海。她换了个话题问卫泱泱:“六嫂,那你们卫家的事,我总可以问吧?”卫泱泱知她心中所想:“你想问我八哥的事吧?” 申悠然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她是一国公主,本不应该追着问一个大男人的事情。但她实在忍不住,就是想知道那卫总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如今还不娶妻? 卫泱泱只得将她八哥八嫂的事情给讲了一遍。她讲的惊心动魄,申悠然听的快要掉下泪来:“那苗家小姐真可惜呀。要不然,只怕现在两个人恩恩爱爱,孩子都好几个了。” 宋文如也感慨万千:“世事无常,总有遗憾。卫总兵貌似潘安,却痛失所爱,想必是老天爷也嫉妒他太过完美。”她听到卫秉钺的痴情故事,又想到自己被申明煌欺骗多年,更加敬重前者,大为感动。 申悠然拍手赞同文如的话:“对对对,他真是有情有义。我若是那家苗小姐,遇此有情郎,纵使他一贫如洗,也肯嫁他。”宋文如被她逗笑:“公主,人家不是一贫如洗,人家现在自己是总兵,妹妹是清河王妃。”申悠然哈哈大笑:“对对,我倒忘了。现在想嫁卫总兵的人,只怕要从花都一路排到海西去。” 卫泱泱对有姑娘主动向卫秉钺示好一事已经司空见惯:“差不多吧,我听说经常有姑娘的父母委托媒人上门,但我八哥不为所动。他脾气执拗,我爹爹也拿他没办法。全家都知道他愧对苗小姐,只能由得他去。” 宋文如有感而发:“大好男儿,许国难许卿。想必那苗小姐在,在那边,知道卫总兵对她如此厚待,也会含笑九泉。”申悠然也很赞同:“对,负了一人,却保住一城,苗小姐定会原谅他的。” 几个人说说笑笑,欢乐的时光过得很快,太阳落山了。卫泱泱有些不高兴:“哎呀,我得早早回去,可是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呢。说不定下次再见面,就是我生完孩子之后了。” 申悠然也跟着站起来:“可惜我得回宫,不能送你。你让文如陪着你回去不就好了?你们俩还能在路上继续说。”宋文如点头应允:“当然可以,我陪你到清河王府,我再自行回家。” 卫泱泱马上又高兴起来:“这样正好!你来坐我的马车,让你的车夫先回去吧。”宋文如知道她的车是清河王特意做的,舒适、宽敞,欣然答应。 她二人走后,申悠然又多玩了一会儿,下楼时看到申明煌,便向他行礼。申明煌有些奇怪:“悠然,怎么就你一个人,你不是和你六嫂、文如她们在一起吗?” 申悠然回他:“六嫂先走了,文如送她回王府的。”申明煌大惊:“你说什么?文如送她走的?”申悠然点点头:“是啊,文如上了她的车子,先回清河王府,再去宋府。” 申明煌强装镇定:“她们什么时候走的?”申悠然想了一想:“我多玩了一会儿,大概走了两刻钟了吧。” 两刻钟!申明煌赶紧将申悠然支走,对属下说:“通知他们,行动取消,撤退。” 他知道椒棋贝海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又准备去找文如重温旧情。可文如一再拒绝,并不见他,他只能找人在路上将文如劫持。劫持之后,他自然有办法令文如回心转意。可现在文如上了卫泱泱的车,那行动就只能取消。 今夜街上人山人海,女孩子都出门过节。清河王府的马车,只能避开大路,顺着小巷子行驶。忽然轿顶传来钢刀砍进木头的声音,那是卫泱泱最熟悉的声音!她立刻将宋文如拉向自己怀里,接着一把钢刀就从轿顶插进了马车内。 “有刺客”,外面的侍卫们开始喊。卫泱泱拉着宋文如跳下马车,夜色之中,她看到王府的侍卫正在和七八个刺客打斗,她只看了两眼就知道,那七八个人都是好手。 其他刺客缠住了侍卫,剩下两个人,在向她们二人逼近。宋文如推了推卫泱泱:“王妃,你先走!”卫泱泱已经来不及回文如的话,因为右边的刺客已经向她发起了攻击。她虽然大着肚子,但半点也没有退缩,只用了三招,就夺过对方手里的刀。有武器在手,她胆子更大了一些,甚至还敢反攻。 这时屋檐下又跳出四五人,向宋文如发起进攻。卫泱泱向左冲入敌阵,可原先那两人同时向她右臂砍去,她怕伤着孩子,只能将身子压低闪避。这一避之间,就露出了破绽。虽然躲过了第一刀,第二刀却结结实实地砍进了她的右臂。 宋文如看着卫泱泱右臂瞬间被血染红,大喊着:“王妃!”她被卫泱泱那血流如注的场面惊呆了,完全忘了害怕,对着刺客喊叫:“这是清河王妃,杀了她,可是要处死全家的,你们好大胆子!” 不远处正有个醉汉踉踉跄跄在往巷子里走,当他听到文如喊出“清河王妃”四个字,瞬间清醒。在刺客正准备砍向卫泱泱第二刀时,他手中的酒坛子被掷出,准确无误地击中刀刃,将刀砸的偏了一偏。 卫泱泱看着那酒坛子扔过来的手法,对着巷口大喊:“老八,我是小石榴!”此人,正是卫秉钺!卫戍平在花都居住,他的弟弟、儿子、侄子,就每个月轮流前来看他。这个月是八郎、十郎、十五郎还有几个侄子一起来的。 今天是乞巧节,街上到处是可爱的姑娘。卫秉钺当然不会放过欣赏佳人的机会,就买了酒,在街上边喝边看美人。他长的俊美,一双眼睛无辜又多情,因此被他看到的姑娘不但没有怪他,反而都害羞地对着他笑。有几个胆大的,甚至还买来酒和他对饮,这一来二去便喝醉了。 刚进巷子时,他路都有些走不稳,并不想管闲事。但他听到有人在喊“清河王妃”,这才知道是自己妹子出了事。等他将酒壶砸出,赶到现场时,才看到卫泱泱右臂上鲜血直流,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这里离伯爵府并不远,他是卫家军掌门人,自然有召集卫家军的独特方法。他一边砍杀敌人,一边抽空从自己靴子中抽出一把小小的三眼火铳,向着天空连开三枪!花都虽然严禁使用火器,可王妃被刺杀是何等大事,当然不用遵守此规定。 那三枪飞向天空,炸裂开来,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所有卫家子弟只要看到信号的,就会赶来支援。 卫秉钺站在宋文如和卫泱泱身前,不但有空开枪,还有空将地上的钢刀踢出,隔空砍死两人。宋文如看了他的身法,这才知道,夺命三刀,名不虚传! 这时,巷子口已经能看到卫家子弟的身影了。卫秉钺来不及辨别来的人是谁,直接下令:“封锁巷口和房顶,别放跑一个!”巷口的人便齐齐答应,加入战局。 刺客武功不弱,一对一或许还有赢面。可卫家军阵法天下闻名,只需三人配合便可同十人搏斗。更何况卫家除了卫秉钺以外,又赶来了三人,对付这些乌合之众,简直是手到擒来。 他见带头的是卫秉锏,这才有空回身去看卫泱泱的伤势。宋文如已经拿出手帕在给卫泱泱擦拭,可失血太多,手帕毫不起作用。卫秉钺忙蹲下,轻声唤卫泱泱:“小石榴。”卫泱泱抓着他的手,勉强吐出几个字:“我肚子好疼。” 她说的不是“我手臂好疼”,而是“我肚子好疼”。卫秉钺虽是男子,这时也已有了妾室所生的两个儿子,他知道生孩子时会肚子疼的。他揽着卫泱泱安抚她:“你别害怕,我送你回王府。”卫泱泱痛的已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卫秉钺忙喊卫秉锏:“小十五。”卫秉锏砍完自己面前的刺客才回他:“哎。”卫秉钺的语气又快又急:“快把马牵过来,我送小石榴回王府!”卫秉锏听罢一刀将马车的缰绳砍断,将马牵了过来。 卫秉钺先上马,卫秉锏又将卫泱泱抱起来递给他。卫秉钺的表情愤怒且严肃:“我先走,刺客你看着,不许跑了一个!”卫秉锏大声回:“我知道,还有送宋小姐回家,你放心吧。”卫秉钺这才放下心来,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伯爵府离现场最近,卫秉锏等留守的三人是最先赶来的。其他在附近玩耍的卫家子弟看到掌门人召唤,也都陆续赶来。十三名杀手,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卫秉锏怕他们破坏现场,就让其他子弟站开些。他带着和他最先赶到的两名堂弟将现场仔细搜索了一遍,确定不再有刺客了,就叮嘱一人说:“你快回府去报信。” 宋文如以为他要走,吓得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卫公子。” 卫秉锏从未被女孩子主动抓着自己,脸红了一红:“宋小姐你别害怕,有我们卫家军在,没事的。”宋文如看到刺客躺了一地,这才确认自己危机已解除,又想到卫泱泱身受重伤、生死未卜,她担心地哭了起来。 卫秉锏从未有过劝女孩子不哭的经验,他吓了一跳,只得不停地说:“宋,宋小姐,我送你回宋府吧?要不,你去我家里洗把脸再走?”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比卫秉钺还要壮实些。听到他愿意送自己回去,宋文如这才感到安心。她忙止住哭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卫公子,请您找人去工部告知清河王,王妃遇刺了。再请您找人盯着这现场,方便刑部来查验。”卫秉锏一一答应:“好好,还是你仔细,我这就找人去工部、刑部。 第一百零五章 早产 卫秉钺抱着卫泱泱心急如焚,他使出平生最好的骑术一路驰骋,很快到了清河王府的大门。他等不及门人通传,只是大喊着:“快点找女医,王妃受伤了!”王府里的人也看到了他怀中的卫泱泱满身是血,急忙引领他骑马进去。事情紧急也不用讲什么规矩,他一直骑到内院卫泱泱的卧房门口才停下。 卫秉钺下了马,将卫泱泱小心抱着,发足狂奔。等他一路跑进卧房,将她放在床上,这才发现卫泱泱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拼命拍着卫泱泱的脸,大声喊着:“小石榴,我是哥哥,小石榴,小仙女,仙女。”这时候伺候的侍女、婆子、女医、产婆都已经得了通报赶到了。 那女医对他说:“我们会照顾王妃,卫总兵请出去吧。”他正准备离开,卫泱泱却轻轻扯着他的袖子,嘴里喃喃道:“老八别走,好痛。”那女医轻轻对着卫泱泱说话:“王妃,让卫总兵先出去,我们给您包扎伤口,好不好?” 卫秉钺俯身安抚她:“小石榴,我就在外面等,哥哥一直都在的。”卫泱泱这才点点头,他将卫家的创伤药交给女医,急忙退了出去。 女医检查了一翻,又把了脉,这才发现卫泱泱胎动不止,孩子要早产了。那产婆是皇后早就选好派来的,手脚十分麻利,吩咐侍女们烧水准备,又鼓励卫泱泱:“王妃别害怕,奴婢让做什么,您就做什么,孩子很快便会出来。”卫泱泱勉力点了点头。 卫秉钺站在外间,听到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呼痛声。卫泱泱一向都很坚强,上次在姑苏,被满地的火雷炸得浑身是血,取弹片时也没哼一声。现在开始呼痛,自然是她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卫泱泱失血过多,体力有限,三刻钟过去了,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周围的人都在和她说话,防止她昏过去。卫秉钺看着血水被一盆一盆端出来,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闯进去问一问,人,到底怎样了? 正在这时,申明渊的脚步声传来,他是得了卫秉锏派人送的信,急急忙忙从工部赶回的。他一进门就看到卫秉钺衣衫上沾满了血,那显然是一场非常激烈的打斗! 他又惊又怒,对着卧房大喊:“王妃怎样了?滚出来个人说一声。”一个婆子赶忙出来回话:“殿下,王妃失血太多,没有力气,但好在人还清醒,现在正在用力。孩子头已经出来了,虽然慢些,但女医说会顺利的。”申明渊这才稍稍放心:“你赶紧进去侍候着,若有情况再来回报。”那婆子忙行礼进去。 清河王赶了回来,按照规矩卫秉钺就该走了。但他心里放心不下,舍不得走,只能站在申明渊身后纠结着自己要不要告辞。正在犹豫的时候,他听到了卫泱泱痛苦地挣扎声,只听见产婆说:“王妃忍着别躲,就要好了。”不多时,便传来了孩子的啼声。 刚刚那婆子赶紧出来向申明渊贺喜:“恭喜殿下,是世子,是世子,母子平安。将世子清理干净,再抱来给您看。”听到“母子平安”四个字,申明渊和卫秉钺同时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有乳母抱着小婴儿,来给申明渊看。因要给卫泱泱清理伤口,还要再晚些才能进去看她。 卫秉钺看到那孩子虽然早产,瘦弱了一些,但哭声还是十分有力。他一颗心落了地,这才向申明渊告辞:“殿下,王妃母子平安,微臣要赶回卫家报喜,便先行告退了,还行殿下好好照顾王妃。”申明渊做了丈夫和父亲,人也越发稳重:“好,你回去告诉卫家,这个仇,我定会报的。” 申明煌很快得到了消息,卫泱泱的马车遇袭了,那去传信的人并没有来得及通知绑匪撤离。而且现场被卫家的人严密地封锁了起来,不知道卫泱泱和宋文如是否受伤,也不知道绑匪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他派去的那这五个人,一直都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侍女们将卧房清理干净,申明渊才能进去。虽然沾血的衣衫、床单都已经被换过,可屋子里,还是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卫泱泱实在是有些累了,可右臂上的伤口又一直作痛,她睡也睡不着,又担心又气愤,就这样虚弱地看着申明渊。申明渊握着她的右手:“别害怕,孩子有乳娘照顾着,很安全的。”卫泱泱累极,她懒得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 申明渊又说:“我明日会禀报父皇,一定会查出幕后真凶,替你做主。”卫泱泱费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是做主,是报仇。”即使痛到如此地步,还不忘报仇两个字,这才是他认识的卫泱泱。 申明渊被她逗的,自赶回王府以来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好好好,是报仇。” 他又轻声说:“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孩子也不要管,嗯?”卫泱泱又眨眨眼睛。 第二天一早,申明渊就派人去卫家报喜,然后进宫去向皇上禀报此事。 卫家昨夜已经得了卫秉钺的消息,知道是母子平安。可卫夫人还是不放心,辗转反侧,一夜未睡。今早看到王府来报喜的人,卫夫人连忙追问:“请问,王妃的伤势如何了?” 来报喜的是王府内院的主事女官,为人十分沉稳,安慰卫夫人说:“伯爵夫人请放心,王妃福泽深厚。说来也巧,世子一落地,王妃血也止住了,过不多时便睡去。虽然她半夜里被痛醒两次,但好歹休息了两个时辰,今早的精神,就比昨夜好些了。” 本来按照规矩,卫泱泱到了怀孕九个月时,卫夫人是可以去王府陪产的。可谁也没料到半路会发生意外,孩子居然早产了。卫夫人心里其实还是放不下心,可场面上的话仍是要说的:“是,那全仰仗皇上的庇佑、皇后和殿下的照顾。” 那女官又奉承她:“王妃昨夜虽然历险,但头胎就生下世子,卫家的恩宠只会越来越盛。”卫夫人让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回礼给那女官:“我们娘家离得远,只能拜托你们好好侍候王妃和世子。这里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女官谢过她之后将礼物收下:“多谢伯爵妇人,侍候王妃和世子是奴婢们的福气。殿下体恤,等过几日就会请您过府去探望王妃的。” 嘉获帝听了申明渊的禀告,差点把桌子都给掀了,怒道:“查!让刑部彻查到底!连当朝王妃都敢刺杀,是想造反吗?” 申明渊刚刚从皇帝那里出来,就看到皇后派人来传他。他昨夜也未曾休息好,可还是打起精神到皇后那里,又将昨夜的事情讲了一遍。 皇后显然问得更仔细些,问卫泱泱伤重不重、孩子是否健康,问大人孩子今早如何了,申明渊将自己所知都一一告知。 皇后也气愤不已:“这幕后之人也太大胆了!知道泱泱快要临产,是想将她斩草除根吗?只怕他们要对付的不是她,而是你!” 申明渊看着皇后的样子,劝她说:“母后,我本想多问问当时的情形,但泱泱实在是太虚弱了,只得作罢。不过昨夜卫秉钺也在现场,只要详细彻查,总能找出线索来。” 皇后余怒未消:“是,刺客想杀卫家女儿,卫家怎肯罢休!卫秉钺是人证,就让卫秉戈去查,他不敢不尽心!” 皇后仅此一子,而昨夜出生的孩子又是她唯一的亲孙子,她如何不气愤?她又详细追问孩子的情况:“是昨夜出生的?”申明渊点点头:“是,我记得很清楚,是亥时一刻。没过子时,还是七月初七。” 皇后这才笑了起来:“嗯,乞巧节出生的男孩子,长大了一定受女孩子欢迎,肯定比你强。等过几日他长的壮实些,你就将他带进宫给我瞧瞧。”申明渊赶忙答应:“是,等过个几天,我一定带他来。”皇后便开始准备孩子的满月之礼,日日盼着申明渊能带他来。 又过了几日,孩子断脐之后,申明渊真的将他带来给皇后看。皇后从乳娘手中接过孩子,乐的不肯撒手,嘴里忙不迭地说:“哎呦,这身上干干净净的,挺好。虽然瘦些,但小胳膊小腿都很有劲呢。” 过不多时,皇上也到了皇后宫里,皇后抱着孩子给皇上看:“陛下快看看,他像谁?” 小孩子才刚刚会睁眼,当然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可皇后还是饶有兴致地仔细端详着小孙子:“这下巴长的和皇上一模一样,这圆圆脸庞倒是像卫家人。这腿这么长,以后也会和明渊一样,长成高个子。” 皇帝下令之后,刑部就开始彻查刺杀王妃一案。为防止串供,清河王府、卫家、孟津公主、宋文如等所有之情之人都不许互相来往。 本来卫夫人和几个媳妇是可以到王府去探望卫泱泱的,可案情未明之前,她们就暂时不能去了。就连伯爵府要送些补品去王府,也要经过刑部官员检查之后才会被放行。而卫秉戈虽然也是刑部官员,但他是王妃的亲哥哥,为了避嫌,他也不被允许参与调查此案。 虽然没有办法互相往来,但若想互通消息,还是能找到机会的。申明渊有一天上朝,就看到卫戍平特意从他面前走过。他看到卫戍平发冠上戴着一根用红、蓝、绿三色相间的宝石镶嵌的金质发簪。 申明渊曾经在海西蓝营呆过半年,简单懂些卫家军旗语。他看到那簪子上的宝石三种颜色的排列顺序,知道那代表着“全军出击”之意。那是卫家军打仗时的最高指令,即不顾一切,也要夺回阵地或者不惜代价,也要和敌军同归于尽的意思。 卫戍平戴着这根簪子,哪怕他不说一个字,但不管是卫秉戈还是卫秉戟,只要是卫家军中人看到他,都会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他今年已五十一岁,对于一名武将来说,算是很大的年纪。虽然年事已高,但他身体康健、中气十足,每日仍坚持练武。虽然头发、胡子已经有些斑白,可卫戍平毕竟是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卫阎王。他就算不穿盔甲,只穿着便服,但只要他一发怒,眼神里发出的仍是骇人的目光。 申明渊知道卫泱泱是卫戍平的心肝宝贝,羑王申亮昀叛变时,曾经要卫泱泱嫁给他独子申明煦做王妃,以此来胁迫卫戍平和卫家军。卫戍平剿灭叛军之后,还拿此事奚落过申亮昀。 卫戍平今日戴着这簪子,是给刺杀案的幕后主使看的,也是给申明渊看的。他就是要表明,谁敢伤他的小仙女,他就算玉石俱焚,也要让对方付出沉重代价! 申明渊毫不怀疑,若七月初七那天出现的不是卫秉钺,而是卫戍平,他就算没有外援,也会和刺客死战,保护自己女儿。刺杀案的幕后主使,不但不是捏了一枚软柿子,简直是踢到了铁板,拔了阎王爷的逆鳞! 第一百零六章 幕后主使 卫戍平为怕惹来互通消息的嫌疑,本想让卫夫人不再送东西到清河王府去的。可是他转念一想,卫泱泱生了孩子,娘家送些贺礼是理所应当的,若是为了避嫌忽然不送,那才惹人怀疑。 卫戍平的女儿卫泱泱出生那天,他父亲卫关英战死沙场。因此他临危受命,三十一岁就当上海西总兵。一直到去年卫泱泱嫁入皇家,他获封平远伯搬来花都,一共执掌卫家军一十九年。 卫戍平深知自己身上责任重大,背着家族的荣耀和使命,十九年来带兵勤勤恳恳、对皇帝忠心不二,这才深得嘉获帝信任。可他不拉帮结派、不参与朝堂争斗,并不代表别人可以任意欺辱卫家。 卫戍平一生经历过大大小小一百多场战斗,是个经验十分丰富的将领。他自七月初七深夜得到卫秉钺带回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想到,卫家必须得稳住不能慌。在战场上,谁先慌了,谁失败的机率便会大大增加。不管敌军如何虚张声势,自己相信自己的判断才是最重要的。 想通了这一关节,他吩咐卫夫人将准备好的物品如常送去清河王府,并带人通知三子卫秉戈,按照原来的生活,每日要照常来伯爵府向他请安。 卫夫人按照卫戍平的吩咐,派了个伶俐的婆子,每隔几天就去清河王府送一次东西。这婆子姓丁,这天她来到王府时,负责检查的是刑部的赵主事。丁婆子吩咐跟来的丫鬟,将所有盒子都打开给赵主事看。 她指着那几只食盒说:“产妇坐月子时,口味是很挑剔的。王府的饭菜虽好,但伯爵夫人怕王妃吃不习惯,就亲手做了这些海西美食,想让王妃换换口味。” 海西一带产麦子,并不产稻谷,因此海西人喜欢吃的主食都是面粉做的。赵主事看到盒子里放着许多蒸糕、糖饼,还有一个做的很漂亮的枣花馍馍。 刑部派官员来清河王府的目的,是怕有人传递消息进来,只要盒子里没有带字的东西,其他的均可放行。赵主事先向丁婆子赔罪,说是职责在身,不得不仔细检查。接着他就让丁婆子将所有面点都切开,要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字条。 待丁婆子亲手将所有面点都掰开,赵主事查验之后,就命王府的侍女将食盒送进去给王妃。丁婆子知道食盒能进,她却不能进去,也不多话,客客气气地向赵主事道谢,就返回了伯爵府。 卫泱泱收到食盒之后命山茶打开,她一眼就看到里面的枣花馍馍上面的枣子,还有那几块蒸糕的排列顺序有些异常。因屋里照顾她的女医和孩子的乳母都是皇后派来的,她怕人发现异常,急忙伸手去将蒸糕顺序打乱,并顺手掰下一块枣馍放在嘴里开始吃。 卫家军平常打仗,若需要狠揍敌人,旗语兵就会打出旗语“真”,前线将领看到时,就会命令士兵全力以赴和敌军决斗;若需要部队佯攻迷惑敌人,则打出的旗语就为“假”,那收到号令的将领就会带兵且战且退,将敌军引向提前布置好的埋伏地点。这真、假两句旗语,旗子颜色如何排列,每次作战前都会更换,敌军就没办法根据看到的旗语来猜测卫家军的作战计划。 而卫泱泱看到那枣子和蒸糕的顺序加起来,就是旗语“真”。且这种排列方式是她十一岁那年卫家军用过的,现在早就不用了,就算是被外人看到,其实也不打紧。但她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然母亲不会费尽心思派人送进来。她非常谨慎,在第一时间就吃掉一颗枣子,剩下的排列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而卫夫人的心思更加巧妙,那食盒送进来时,其实蒸糕只是随便排列的。等丁婆子按照赵主事的要求将蒸糕掰开,她就不经意地变换了蒸糕的位置,这才能组成她想要表达的旗语。她是当着赵主事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件事的,赵主事丝毫没有起疑。 旗语只能在作战时打出一些简单、特定的指令,比如:前进、后退、进攻、无埋伏等等,并不能传递一些很复杂的内容。因为不能递进来纸张和带字的物品,所以卫戍平无法将自己的想法详细表达出来。 卫泱泱在心里反复思考,“真”代表什么意思?她又想到前几日申明渊说的父亲卫戍平戴了一支“全军出击”的簪子,她将两句话加起来,开始思索父亲的用意。 “全军出击”这个倒是好理解,代表卫家会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地为她报仇。可“真”代表什么?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句旗语只有一个字,实在是不好猜测。 这时候孩子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尿了,哇哇哭了起来,乳娘赶紧给孩子喂奶。可孩子并不吃奶,他见有人和他说话,马上停止哭声,咯咯咯地开始笑。 乳娘奉承卫泱泱说:“咱们小世子并不是真饿了,只是想吸引人过来同他聊天。小世子不愧是卫爵爷的外孙,刚一生下来就会兵法,很懂得虚虚实实的道理呢。” “虚虚实实!”卫泱泱心里一动。是了,真真假假不就是虚虚实实吗?作战时,指令真就是要和敌人实际打,而非佯攻。父亲送进来的“真”是要告诉自己“实”,在白云观里第一次见到皇后时,申明渊叮嘱自己的也是实。 她还记得当时申明渊是这么说的:“那诚意侯府的夫人,地位十分尊贵。一会儿她问你什么,你便如实作答,万万不可骗她。”是了,倘若卫泱泱当时撒谎,哪怕只有一句,若被皇后后来查出来,定然会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旦被人知道自己有一句话不实,人家就会对自己所说的所有话都表示怀疑。那么父亲要告诉自己的话就是:“要如实回答刑部官员的问话,不可有一句掺假。”一定是这样! 想明白了卫戍平的用意,卫泱泱就放下心来,她只要将那天自己所遇到之事详细、真实地描述给刑部的人听就行了。 可申明煌这边,却没有卫泱泱要做的那么简单。虽然刑部的人对此案保密,但他还是多多少少听说了清河王府侍卫被杀、卫泱泱受了重伤之事。他那天只是派了五个人装作绑匪去将宋文如“请”来,他还特意交代了那些人要对宋文如客客气气,不可伤着她。 就算是卫泱泱真的以为自己遇到了绑匪,命侍卫和他们对打。可没有自己的指令,那些人绝对不敢当街杀人。现在出了命案,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刺客除了自己派去的五人,还另有其人! 这可就麻烦了,那五人一直都没有回来复命,宋文如也平安回到宋府,显然是他们中途出了岔子,并没有得手。不管那五人是被杀还是被抓,万一要是刑部查到自己身上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的。 难道要告诉刑部官员,自己派人去只是为了绑架尚书府小姐,这谁会相信?就算人家真的肯信,若宋文卓知道了这件事,还不得和自己翻脸?这理由万万不能说于别人听。可除了这条理由,那就只剩他嫉妒清河王,这才派人刺杀王妃,那更是不行! 申明煌是知道刑部官员的手段的,不管绑匪现在是死是活,他们总能从绑匪身上找出些东西来。趁着刑部的人还没有找上门,自己必须得赶紧想个应对之策才行。 申明煌想了有上百条理由,都觉得荒谬绝伦,根本解释不了自己为何要派人袭击清河王府的马车。不对,清河王府的马车?他那天派的人是一直埋伏在明月楼门口的,接到的指令只是绑架宋府小姐。因此那些人看到宋文如上了别人的车,而未接到申明煌停止行动的指令,就一路跟着卫泱泱的马车,等待下手的机会。 平日里,皇室贵族的马车上都会挂有各自的标识代表其身份。可偏偏那天卫泱泱的马车是申明渊给她改造的。因车子样子有些怪异,为怕影响皇室的形象,就没有挂清河王府的标识,绑匪也就不知道宋文如上的是清河王妃的车。 既然自己这边的人不知道那是清河王妃,那另外一队刺客下如此狠手,很明显不是为了对付文如,而是冲着卫泱泱去的。可卫泱泱怀孕八个月以来,只出席过六次宴会。派出刺客之人要知道那是她的马车,还要提前知道那天她会出现在明月楼,这个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申明煌把所有知道那天宴会名单的人都想了一遍,因为有王妃、公主出席,为了保证安全,所以知道这名单的人并不多。这宴会是礼部负责操办的,负责安排座位的官员和礼部尚书宋文卓是一定能看到名单的,接下来就是自己。 自己!申明煌想到这里,又出了一身冷汗。若刑部的官员也这么想,那此事还是和自己脱不了干系!皇后命令礼部专门给卫泱泱安排个安静的房间,那么皇后和申明渊、还有皇后派去传话的人也是知道这事的。但他们怎么可能派人去刺杀卫泱泱?那嫌疑就还是落在礼部头上。 礼部那名负责安排座位的官员只是一个微末小官,和凤泉王府与清河王府都没有任何纠葛、也没有裙带关系,申明煌基本可以肯定他不会也不敢做这件事。 宋文卓知道名单,而他的妹妹宋文如又和卫泱泱一起离去,按理说他是嫌疑最大之人。可卫泱泱从未和宋文卓见过面,更别提得罪他,还和他妹妹是好朋友,这正是他结交清河王的好机会。宋文卓又没疯,他放着好好的礼部尚书不做,去刺杀卫泱泱干嘛? 那么就只剩下自己这边,自己知道名单,王妃和卫泱泱又是世仇,自己的嫌疑也很大,刑部完全有理由怀疑是王妃派的刺客。自己的王妃?申明煌忽然想到自己曾提前叮嘱过椒棋贝海,卫泱泱乞巧节那天也会去明月楼,要她不要同卫泱泱起争执。 是她,一定是她!申明煌想到这里,觉得胸口快要炸裂开来。倘若真是她做的,那自己就完了!不管自己如何辩解不知道此事,父皇也绝对不会相信。毕竟卫泱泱会出席一事,是他泄露给椒棋贝海的。 申明煌聪明绝顶,和他二哥申明堡还有六弟申明渊斗了无数次。他一路步步为营走到今天,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倘若此事为真,别说当太子,他很可能会被废或者被流放,身败名裂! 他一把推开书房的门,急匆匆往椒棋贝海的院子走去。他得趁着刑部查到王府之前问个清楚,以便早做准备。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弃卒保车,先向父皇检举椒棋贝海,争取主动,来换取父皇的原谅。 他面色铁青地走进椒棋贝海的卧房,也不讲什么客套话,单刀直入地问:“刺客是不是你派去的?”椒棋贝海站起来像往常一样对他行礼,脸上仍露出讨好的微笑:“是我。” 第一百零七章 玉碗 “真的是你!”申明煌走前一步:“你为何要派人去刺杀卫泱泱?”他说完之后,椒棋贝海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怎么,殿下心疼了?”如此紧要时刻,对方还在纠结这些小情小爱,申明煌几乎快要发疯了:“你做事前不过过脑子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会被你害死?” 椒棋贝海十分镇定:“殿下放心,我派去的人表面上看是西堤人,但他们会故意暴露自己是海斯人,怎么都追查不到我们暴捷头上的。”申明煌伸手一把抓过她的后脖颈:“蠢货!你能想到的,难道刑部查不到吗?你知不知道刑部尚书包继青有个绰号叫做“鹰眼判官”?任何伪证,都逃不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椒棋贝海被抓得生疼,但她的面上还是带着微笑:“那殿下准备怎么做,把我交出去给刑部?”申明煌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立刻意识到不能弃卒保车。倘若他只顾自己,而将椒棋贝海推出去,那么她到了刑部保不齐会胡说八道。反正她已经没有活路,临死前肯定要拉自己下水,和自己同归于尽。 想到这里,申明煌决定探探椒棋贝海的口风,等弄清了来龙去脉,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他语气略略平缓了些,装作痛心疾首地样子:“你我夫妻同体,我怎能在这时弃你于不顾。我知道你与卫泱泱有仇,但报仇不急于一时。你难道看不出来,卫泱泱背后有老六和卫家的支持?你想对付她,就得等我扳倒老六。到时候清河王都倒了,她这个清河王妃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他生平最擅长的除了读书,就是哄女人。果然,椒棋贝海听了他这一番话之后,就准备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殿下,你想扳倒清河王谈何容易?但现在我这里却有一个大好机会,你要不要听听?刚刚你一脸怒意地冲进来,想必是渴了,不如坐下来喝杯茶,慢慢听我说。” 她说着,还将双手抬高,去搂着申明煌的脖子撒娇。申明煌很少在她这里久坐,现在她要自己留下,显然是在暗示要承欢。申明煌很有眼色,马上低下头去亲吻她,还一边吻一边去解她的腰带。 往日里每一次同房,他都是应付差事。可这次他十分卖力,椒棋贝海也配合地天衣无缝。一番云雨之后,两个人均是大汗淋漓。申明煌抹了抹汗,命人端茶进来,又柔声对椒棋贝海说:“椒棋,你有什么好办法?” 椒棋贝海提醒他:“殿下,海斯国主腮波一帆最近不是到了花都吗?我听殿下说过,卫泱泱与他是旧相识,两人还曾通过书信。现在旧相识反目成仇,他派人刺杀卫泱泱,合情合理吧?” 今年是大阳立国一百十二周年的大日子,各附属国国主纷纷带领使团亲自前来祝贺,可以说是万邦来朝。腮波一帆也因为这个原因在上个月来到花都,住在皇家驿馆内。但卫泱泱产期将近,最近除了去明月楼,根本就没有出过门,他二人怎么可能反目成仇?再说了,得是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他用整个海斯国做赌注,派人刺杀大阳王妃?刑部的人会信吗? 椒棋贝海见申明煌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继续说:“我曾经在殿下那里看到过卫泱泱和海斯国主的往来书信。国主的回信上对卫泱泱的称呼是“玉碗”,殿下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在姑苏剿灭海盗时,为了骗腮波一帆前来,申明煌曾经逼着卫泱泱给对方写了一封信,对方也很快回了信,欣然赴约。因那信并非卫泱泱真情实感写的,只是为了打仗而使的计策,所以双方的书信都留在申明煌这里保存、记档,方便日后兵部来查阅。 椒棋贝海说她看过这封信,那肯定是没有得到申明煌的同意,她偷偷看的。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从书信中到底发现了什么?申明煌博览群书,懂些海斯语。他也仔细看过那封信,信上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连儿女私情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借此将卫泱泱拉下水。 他很肯定地说:“玉碗不就是海斯语”尊贵的小姐“之意?腮波一帆用大阳语时,称卫泱泱是仙女小姐;用海斯语时,称她为玉碗,这有什么问题?”椒棋贝海摇了摇头:“殿下错了,海斯语里的“小姐”,读音是雨凡。玉碗、雨凡,殿下可听出来差别了?”她特意将两个词加重了读音,方便申明煌辨别其中细微的差别。 海斯语和大阳语不同,大阳人用的是表意文字,读音相近的字,写法不同,哪怕只差一划,意思也千差万别;可海斯语却非常简单,它是表音文字,只能根据文字的读音来对应相应的意思。有时候写信的双方比较熟悉,就会用读音相似但更简洁的字符来代替,只要不影响上下文意思,对方能看懂即可。 腮波一帆和卫泱泱是好朋友,他用玉碗来代替雨凡,是因为玉碗那个读音,只需要写五个字符,而雨凡则需要七个。联系上下文,他其实表达的还是“贵族小姐”的意思。申明煌反问椒棋贝海:“那照你这么说,他写玉碗是另有其意?” 椒棋贝海生活在北境,比申明煌更精通海斯语:“玉碗的意思,其实就是王姬,指国君、王爷之女,在大阳差不多就是公主或郡主的意思。卫戍平又没被封王,腮波一帆为何要称呼卫泱泱为玉碗?难道,他准备和卫戍平联手起兵,等事成之后,给卫戍平封王吗?” 她说到这里,才是申明煌最感兴趣的话题。儿女私情虽然能将卫泱泱拉下马,也只能说明她私德有亏。就算她被废了,也损伤不了申明渊分毫,他仍然可以再娶一位王妃。可若将整件事往起兵造反上面靠,那性质就大大不同了。 腮波一帆将卫泱泱视作公主或者郡主,那自然就说明他将卫戍平视为皇帝或者王爷。现在申明渊又娶了卫泱泱,若是三方配合,他们先扶申明渊上位做皇帝,申明渊再投桃报李,封卫戍平为异姓王,再划给海斯大片土地,三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可这三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闹崩了,可能是利益没谈拢,也可能是腮波一帆恨卫泱泱朝秦暮楚,这才派出杀手去刺杀她。至于为何腮波一帆知道卫泱泱的行踪?那也很好解释,可能是卫泱泱想与他私自约会,自己派人告诉他的。 想到这里,申明煌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绝妙无比。只要能按照这个计划将申明渊、卫家、腮波一帆都拖下水,那申明渊想不死都难。可这个计划,仍缺一些实质性地证据。这倒简单,他是负责礼部的,想要进入驿馆找些腮波一帆和卫家联系的证据,简直易如反掌。 而卫家这边,卫戍平知道派出刺客之人绝非是普通势力,说不定除了卫泱泱,还会对卫家不利。他等不及刑部的调查结果,准备自己先将事情弄个明白,以便早做应对。 卫秉钺是海西总兵,本不能离开海西太久。但他是遇刺案的重要证人,就不得不暂时留在花都,方便刑部的人上门来问话。虽然刑部的人早就来问过他了,但是卫戍平还是准备再自己详细问一遍。 虽然卫秉戈要避嫌,不能参与调查遇刺案,但他在刑部多年,破案经验丰富。因此,卫戍平趁着他今日来伯爵府请安时,叫上他一起听卫秉钺、卫秉锏描述现场的情况。 现在卫家所知的情况是:刺客共分两拨,一批八人,一批五人。被卫秉钺兄弟四人当场杀死十人,还有三人重伤不治,在刑部官员到达现场时也死了。而卫泱泱的随从、侍卫、马夫、侍女共二十人,全都被杀。 卫秉钺虽然当时喝得醉醺醺的,但他还是能准确地说出对方的武功路数。那八人表面上看是西堤武士,可他们的招数,却多多少少带些海斯军人的风格。那五人的路数看不出,但应该不是军旅中人,大概是江湖中的什么门派。他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如何听到宋文如的声音、如何救人、如何放出火铳、如何送卫泱泱回府,详细地讲了两刻钟。 在他讲完之后,卫秉锏突然出声,说了一句和卫秉钺的观点相悖的话:“那八人里已被八哥杀了的两人,我不知道。但我赶到时剩下的六人,他们不是西堤人,也不是海斯人,而是暴捷人。” 卫秉锏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子,军功也最少,还常常被卫泱泱欺负。因此他平日里话并不多,也几乎不敢反驳兄长。刚刚卫秉钺讲述现场的情况时,他就不怎么出声,只补充一些卫秉钺记不太清楚的细节。他现在和卫秉钺意见相左,这是极少出现的。 之前刑部官员已经来伯爵府问过一次话了,但卫秉锏当时是和卫秉钺被分开问话的。因卫秉钺先赶到,被问的最多,卫秉锏和两个堂兄弟被问的很少。而且刑部只需要他们如实描述情况,并不需要他们下任何结论。卫秉锏当时并不知道卫秉钺说了什么,他自己的这个观点,也就没有说给刑部官员听。 卫秉锏此言一出,卫戍平、卫秉戈、卫秉钺都疑惑地看着他。卫戍平知道小儿子不善言辞、为人踏实,绝对不会胡说八道。而且卫秉锏这么肯定地说那六人是暴捷人,一定是他在现场有所发现。卫戍平问他:“你如何确定?” 卫秉锏边回忆边讲:“那六人穿着我们大阳的服饰,兵器也是寻常钢刀,看不出是哪里人。他们的身法,表面上是西堤人常见的砍杀方法,偶尔有一两招是海斯刀法。” 卫秉锏说到这里,每一句都符合现场的情况,因此卫秉钺并没有表示异议。他又接着说:“八哥和他们一对一的打,看到他们用的是西堤刀法。但我和两个堂兄弟赶到时,我们三人是用“桃园”对阵对方六人的。” 卫家阵法有独特的几种阵型,最多七人、最少两人,只要配合得当,便可对付人数三倍以上的敌军。但这阵法需要长期训练,几个人要互相信任、互相保护,还要对阵法都熟练,才能在队伍被打散的情况下,迅速和已方任何几个战友组成新的阵型,继续杀敌。 当时卫泱泱受伤、卫秉钺单枪匹马,两人都没机会使用此阵法。可一起赶到的卫秉锏等三人,为了速战速决,则是迅速组成“桃园”阵来对付刺客的。而那八人一方的刺客当时已被杀了两人,剩下六人看到此阵型,自然而然地也组成自己所熟悉的阵型,来破“桃园”。而那五人的刺客仅剩三人,他们却没有结成阵法,依旧各自为战。 他这么一说,卫戍平和两个儿子马上就明白了。一个人可以练各种功夫,也可以在平常打斗时隐藏本门武功。但人在绝路时,所使用的一定是自己平常最熟悉的功夫。而且一人可以轻易改变武功路数,但一群人互相结阵时,那是半点也错不得的,否则阵法毫无用处。因此那围攻他们三人的六个人,用来破解桃园的阵法,一定就是六人日常训练中最熟悉的。 那三人看到桃园时,并没有结阵,说明他们并非军旅中人;或者三人里只有一人或两人会结阵,而剩下的人不会。而那六人看到桃园,知道威力巨大,也结阵来对抗卫秉锏等三人,说明他们很熟悉桃园,均是军旅中人。 在结阵对打时,卫秉锏就看出他们使用的是暴捷人的阵法。六人都会且熟悉暴捷阵法,且能互相配合,这是绝对无法伪装的。 确定了这件事,卫秉戈就开始根据他手里掌握的证据来推测下一个问题:谁是幕后主使?虽然手头的证据不多,但他也迅速找到了思路:刺客故意暴露自己是海斯人,实际却是暴捷人。知道卫泱泱行踪,又能调动暴捷军士的人,整个花都,只有一个! 卫秉戈说到这里,还要继续分析,卫戍平“啪”的一拍桌子:“不用再分析别人了,会做这件事的,除了贝海家的人,还会有谁!”卫秉戈做事十分严谨,仍然将可能知道名单的人都分析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可能,确实就是椒棋贝海。 可断案需要的是证据,而非推测。就算卫家知道那绝对是椒棋贝海干的,但只要她咬紧牙不承认,卫家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卫秉戈提醒父亲,要指证椒棋贝海,必须要有证据。现在卫家并不知道刑部查到了什么,若是没有查到证据,那就不能贸然出手。 他说到这里,卫戍平和卫秉钺同时说出了四个字:“引蛇出洞。”卫戍平示意卫秉钺先说说他的计划,卫秉钺说:“不如我们把发现那六人是暴捷人的消息放出去,椒棋贝海必定会手忙脚乱去想办法补救。只要她一行动,就有破绽了。” 卫秉钺行事十分张狂,卫戍平却恰好相反,他很沉得住气。有一次他为了堵截暴捷军,命令军队在沙漠里趴了十天十夜,差点全军都被渴死。但最后还是如他预料的那样,暴捷军果然走了这条路,被他一网打尽。 卫戍平之所以料事如神,并不是他有什么异能,也不是他能掐会算。而是因为每次打仗前他都做了充足的准备,会将敌军将领的行事风格、以往战绩;敌军的武器、阵法;决战现场的地形、地貌,都调查地明明白白、计算地一清二楚,这才能够百战百胜。 现在还不知道申明煌是否参与其中,卫秉钺就要把消息放出去,卫戍平不同意,那简直就是打草惊蛇。卫秉戈提醒他:“爹爹,这案子刑部的官员各司其职,每人调查一部分。最后各人的调查结果分别上呈给皇上,由皇上来做出决定。可我们现在有了新的发现却不报给刑部,若是影响了皇上的判断,那可是欺君之罪。” 卫戍平看着三儿子:“若是不报,那当然是欺君之罪,但咱们可以挑个适当的时机再报。刑部比你掌握的证据多,他们知道礼部谁见过出席宴会的名单,一定会去凤泉王府和宋尚书府询问。咱们先看看凤泉王会如何应对,再上报不迟。” 第一百零八章 刺绣 既然凤泉王府和平远伯爵府都想好了应对之法,这场好戏,很快就要开场了。 刑部几名官员每人负责案件的一部分,分开去各府问话、调查。王妃遇刺是大案,他们不敢妄下结论,只是将自己的调查过程详细记录下来,由皇帝自己得出结论。 嘉获帝先是不动声色,给清河王世子办了满月酒。在孩子四十天这天,皇帝收到了刑部所有办案官员的奏本,他就命人去各府将所有涉事人员全部宣进宫对峙。这样一来,只要有一人说的和现场情况不符,其他人就会当面指出他的错误。 杀手看似是西堤人,实际却是海斯人。刑部官员也在申明煌巧妙地安排下,拿到了卫泱泱之前送给腮波一帆的荷包。一切证据,都指向了海斯国使团。 既然涉及到海斯国主,这案子若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影响两国邦交和边境安宁。海斯虽是小国,可腮波一帆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嘉获帝不能像审问犯人那样审问他,就只能摆了宴席,名义上说是请他入宫一叙。 腮波一帆落了座之后,见在场的除了嘉获帝,还有申明煌夫妇、申明渊夫妇、卫戍平卫秉钺卫秉锏父子三人。自龟来城一别,他已四年没有见过卫泱泱。今日一见,他看到卫泱泱脸色苍白、面庞消瘦,不知道是生了病还是受了伤。 卫泱泱现在是清河王妃,而且是刚刚生产完,却病成这个样子。腮波一帆心里马上就认定,是申明渊对她不好。不然一个富有朝气的姑娘,怎么嫁给申明渊之后就病痛缠身? 腮波一帆并不知道卫泱泱遇刺一事,现在看对方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在清河王府遭受了多少折磨。他看向申明渊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好了。 嘉获帝先让人呈上了那个绣有石榴花的荷包,放在腮波一帆面前,询问这是否是他的物品。腮波一帆前几日不小心丢了荷包,这几天遍寻不着,把他急得团团转。现在一看到荷包又回来了,他喜出望外,连忙确认:“是,多谢大阳皇帝,这就是孤的荷包。” 申明煌开口问他:“请问海斯大君,这荷包你是从何而来?”腮波一帆不愿意给卫泱泱惹麻烦,就随口答:“哦,这是故人相赠。因是多年好友,感情深厚,孤就一直留着。”感情深厚,申明煌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直接指着卫泱泱问腮波一帆:“请问大君的这位故人,是不是清河王妃?” 腮波一帆听到这里,才觉察出今天的宴会乃是一场鸿门宴!他马上意识到,荷包自己一直随身带着、小心保管,前几日荷包有可能不是丢了,而是故意被人偷走了。朝廷官员之中和他接触最多的就是礼部的人,他知道申明煌就是负责礼部的。现在又看到对方如此咄咄逼人,只怕小偷就是申明煌找来的。 突然出现的荷包、现场诡异的气氛,还有卫泱泱苍白的脸色,腮波一帆就算一无所知,也能想到定是卫泱泱或者卫家出事了!既然有人要设计陷害卫泱泱和自己,那肯定提前打听好了这荷包的来历,自己绝对不能撒谎,否则就说不清了。 想到这里,他就决定实话实说:“孤的故人确实是清河王妃。嘉获十一年冬天,天气异常寒冷,我们海斯国的粮食几乎吃光。卫小姐,不,是清河王妃。她心地善良,和家兄从小一起长大,对孤也诸多照拂。王妃接了卫伯,也就是当时的卫总兵之令,送了五十车粮食和水来到黑豹城,解我们燃眉之急。卫伯还怕孤有什么短缺,让王妃另外送了五千两银票来,就用这个荷包装着。孤觉得这是卫伯的一片好意,就收下了。” 腮波一帆很会说话,他避开了他和卫泱泱的私情,只说物资和银票都是卫戍平让送的,那就和卫泱泱没有关系了。但申明煌怎肯轻易放过这个扳倒申明渊的大好机会?他追问腮波一帆:“大君,这荷包上绣的是一朵石榴花。清河王妃在娘家就是排行十六,家人也都叫她小石榴。这荷包肯定不是卫伯让她送的,而是她自己绣来送给你的。” 听到这里,卫泱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嘉获帝看她表情古怪,就问她:“泱泱,你怎么了?”卫泱泱赶紧站起来答话:“回父皇,媳妇从小长在军营里,只会刀枪剑戟,对针线女红一窍不通。后来来到花都,才开始学刺绣,可学得不认真,绣的根本不成样子。这个荷包上的石榴花,就是把媳妇的手给打折了,我也绣不出来。我曾经送给清河王殿下一条手帕,上面是自己绣的两颗红豆。您一看就知道,媳妇的绣工如何了。” 那手帕上的红豆是她练习了两个月,新婚之夜做为礼物送给申明渊的。申明渊一直贴身收着,既不舍得用,也不舍得给他人看。现在他听卫泱泱这么说,就赶紧拿出那条手帕来,递给身后的小内监。那小内监就将手帕展开,放在一个托盘里,呈给嘉获帝。 就算是不懂任何绣工的人,也能看出两条手帕上的刺绣风格完全不一样。嘉获帝看到那两颗绣的歪七扭八的红豆,差点笑出声来。申明煌只听过卫泱泱说她自己不会刺绣,还以为是她谦虚。他根本没想到,对方说的“不会”,就是真的不会,一点也不会。 申明煌从未见过申明渊在人前展示那条手帕,他自然也就不知道卫泱泱的绣工差到何种地步。刚刚手帕被直接呈给皇帝,他还是没有看到那两颗红豆的样子。但他在底下看到嘉获帝的表情,知道事情出了岔子,得想个办法补救。 可能那石榴花真的不是卫泱泱所绣,但腮波一帆却以为是啊,只要能让腮波一帆知道卫泱泱是在骗他,那他后面还会帮着卫泱泱吗? 申明煌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对皇帝说:“父皇,弟妹说六弟的手帕是她绣的,空口无凭。可以召尚衣局的绣娘来看着弟妹绣上几针,做个判断,看看那朵石榴花到底是不是她绣的。” 这方法很好,是真是假,一验便知。嘉获帝派人去传尚衣局的崔尚宫来,由她带着卫泱泱去偏殿做验证。过了一会儿,卫泱泱和崔尚宫去而复返。崔尚宫手里拿着一块帕子,呈给皇帝:“回禀皇上,奴婢让王妃试着绣了几条线。王妃初学,只会并针,辫子股绣、盘金绣都不会;至于更难的席篾绣、乱针绣,王妃连听都没听过。不过王妃很聪明,一点即透,若是勤加练习,很快就能学会。” 崔尚宫不敢说卫泱泱绣的难看,只能夸她聪明。不过嘉获帝为了稳妥起见,仍叫人随意从尚衣局召来一名小绣女,问她能否看出三块帕子上绣品的区别?那小绣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拿起三块帕子分别看了一遍,指着刚绣的那块说:“这块和这个红豆,应该是同一人绣的;而这朵花,是另一人绣的。” 皇帝盯着那小绣女,又问了一遍:“你确定?”那小绣女点点头:“回皇上,奴婢确定。这石榴花虽然绣得匆忙,但能看出这人绣工很好;那绣红豆的人再练十年,也赶不上她。” 她此言一出,殿上的人都忍不住露出笑容,卫泱泱更是羞的恨不得钻到地板里去。不过这小绣女毫不客气地一句话,倒是给卫泱泱解了围。 卫泱泱扭过头对着申明煌说:“皇兄,我当时还未婚,怎么会绣上一朵石榴花送人?石榴花是已婚女子用的,代表多子多福。我刚来花都时,给我的院子起名“榴园”,还被我娘家三嫂给拒绝了,这才改名叫做“桂园”的。” 她这解释合情合理,那石榴花也不是她绣的,此事当然就和她无关。申明煌看她笑意盈盈,心想:只怕你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他又对着腮波一帆问:“大君,您之前在姑苏,和清河王妃有书信来往,此后也一直有联系。你们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啊。” 他这样说,就是明着指腮波一帆和卫泱泱两人有私情了。卫泱泱听完十分气愤,心想:“在姑苏写信,不是你让我写的吗?”王妃的声誉是十分要紧的,倘若腮波一帆当场承认,卫泱泱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卫泱泱狠狠瞪着申明煌,手紧紧握着自己面前的酒杯,若是申明煌再敢胡说八道,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将酒杯砸向对方。申明渊突然伸出手来握着她的左手,并用大拇指轻轻去摩梭她的虎口。她这才稍微冷静下来,将目光收回看着申明渊。 对方对她温柔地笑笑,又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我相信你。申明渊的动作,给了卫泱泱以极大支持。是啊,我进入黑豹城帮助海斯军队反击水魔军的事,殿下从头到尾都知道,那只是计策而已。只要他对我信任,流言蜚语怕什么。 这一冷静,她才发现她父亲卫戍平拿筷子夹起一颗花生、一粒黄豆放在碟子里。花生是红皮、黄豆是黄皮,而卫戍平的戒指是绿、蓝相间的宝石镶嵌的。卫戍平还特意用筷子拨弄了一下黄豆的位置,那代表了一句旗语:“如常”。 军队外出打仗回到各旗大本营时,若各旗无异常、无敌军,旗语兵就会打出这句旗语来,代表营内的情况和部队出发时一模一样,可放心归队。卫泱泱知道,父亲这么做,是叫她放心。 她不知道卫家那边查到了什么,但卫戍平这样发,她也十分感动。不论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风暴,娘家,始终是自己强有力地支持! 卫戍平敢这样发出旗语,是因为他料定了腮波一帆不敢胡说。海斯是小国,在北境处处都要仰仗卫家的照顾,才能不被别国欺负。先抛开腮波一帆对卫泱泱的感情不谈,他陷害了卫家女儿,这个国君的位置他还想好好坐吗? 腮波一帆看到了申明渊夫妇互相对视的目光,他立刻就能感受到两夫妇是十分恩爱的。若是这样,那卫泱泱就不是申明渊所伤。这个申明煌如此咄咄逼人,刚刚还针对卫泱泱,看来他才是来者不善的那个人。 腮波一帆准备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他先是承认了这件事:“对,孤与清河王妃是幼时玩伴儿。”他此话一出,卫泱泱的心里砰砰直跳,自己当年拒绝过他,他会趁机报复吗?可自己成亲时,他还亲手画了画送来做贺礼,听文如说那要画很多次才会成功。他如此尽心尽力,说明他早就释怀了不是吗?一帆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落井下石的! 果然,腮波一帆接着说:“可孤从小是在后湾郡碧波城长大的,王妃刚开始并不知道孤是腮波家族的人,也从未因孤是异族人而看不起我。再说了,” 他看了看申明渊:“孤这阵子来到花都,听到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当年是王妃在沙漠中救了清河王,这才成就一段佳缘。王妃会出手救人是她从小到大都古道热肠,难道她当时就算准了这是自己未来的夫君,才肯出手的吗? 其实不管是清河王还是孤,或者是其他人。哪怕是贩夫走卒,只要王妃遇到不平事,都会出手的。孤也是因为王妃好几次帮忙解围,这才与她相识。受过她帮助之人,很多都和她成了好朋友。这样热心的女孩子,孤想,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喜欢她的。难道受人欢迎,也是罪过吗?” 他将对卫泱泱的“喜欢”,从儿女私情,变成了一种欣赏。卫泱泱虽然古灵精怪,但她十分热心,人又豪爽。上到申明渊这样的皇子,下到甘棠那样的妓女,只要脾气对路,卫泱泱都能和他们坐在一起喝酒,她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何身份。 第一百零九章 招供 申明煌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来,他一向严肃的脸上也终于有了微笑。因为这封信,就是卫戍平的催命符。他将信从信封里掏出、展开,对着腮波一帆说:“大君,这是您在韩元岛时,写给王妃的信吧?” 腮波一帆心里有点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是,当时孤随着海斯军队来到杭湾,只是想来见识见识大阳江南的盛景,巧的是卫家军也被派来姑苏。孤正好与王妃是旧识,他乡遇故知,就写信慰问下她。” 在战时写信,两人都是私通敌军的大罪。不过他连续收到卫泱泱的两封回信,前后态度完全不同,他就知道卫泱泱是被人胁迫才写回信的。海斯这边他已是国君,只要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卫泱泱就会平安无事,因此他说是自己先去招惹对方的。 腮波一帆决定承认自己的错误:“孤从小生活在后湾郡碧波城,并没有在军营里呆过,不知道打仗时不能与敌军通信,这才给王妃带来了麻烦。不过嘛,孤当时并不算海斯军的人,只是随军一起来到韩元岛。信的内容也只是问安、叙旧,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打仗的事。大阳富有四海、威震八方。几国间除了战争,也一直互相通商、通婚,这才是一个大国应有的气度。” 他当时并非海斯军队里的人,卫泱泱虽然在军营长大,也非卫家军在册士兵。两个人写的几封信,都被反复检查过,并没有提到部队驻扎地址、作战计划等任何机密。大阳也没有规定过不可以和异国人做朋友,卫泱泱能有什么错呢? 申明煌对腮波一帆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他是个书呆子。没想到这个在姑苏轻易就被卫泱泱给骗到情报的书呆子,在做了几年国君之后,心思竟然细腻了起来。他态度不卑不亢,话也说的滴水不漏。 不过腮波一帆一定没想到,申明煌还是从信里找出了能拉他下水的内容。申明煌指着第一封信,将内容翻译了一遍,然后质问腮波一帆:“大君,您在信里称呼王妃为“玉碗”,我不太懂海斯语,请问这玉碗是什么意思?” 腮波一帆并没有听出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他随口答:“玉碗是指身份尊贵的女孩子,也就是你们大阳人说的贵女。”“不!”申明煌的态度咄咄逼人:“玉碗在海斯,是指王的女儿,在大阳就是郡主。卫伯并未被封王,他的女儿怎会是玉碗?难道当时大君就知道,日后卫伯会封王吗?” 联系上下文,腮波一帆在信里要表达的确实只是“尊贵的女孩子”或者“仙女”之类的意思。他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就用五个字符的玉碗代替了七个字符的雨凡。可任何书信都经不起申明煌这样的咬文嚼字,很多文字狱也是因此而来。若是根据申明煌的解释,卫戍平是“王”,那卫家的罪过可就大了! 腮波一帆先是将玉碗与雨凡的区别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在心里拼命想办法。可申明煌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辩驳了他的话:“大君,您在做大君之前就是碧波城里有名的画师。众所周知,画画之人是最有耐心和细心的。您怎么可能为了省两个字符而使用“王女”这样的字眼?而三分水魔国的时候,卫伯一家又与您合作密切,他还特意派了王妃前往黑豹城。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您现在不但不感激王妃,还派人刺杀她呢?” 申明煌此言一出,腮波一帆又惊讶又心痛,原来卫泱泱面色苍白是她被人刺杀了!那刺客一定是留下了什么证据,表明其是海斯人。否则,申明煌绝不敢这样污蔑我!腮波一帆对刺杀一事毫不知情,他决定先说说自己知道的。那玉碗该如何解释,他已经想到了。 腮波一帆有些轻蔑地看着申明煌:“凤泉王,孤刚刚才从你口中得知了王妃被刺杀的消息。在此之前,孤对此事一无所知。不过那玉碗嘛,”他说到这里,不但不再紧张,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些轻松:“卫伯绰号“三更阎王”,这个想必大家都知道吧?不过这三更阎王本是我们北境四国军队对卫伯的讽刺,是骂他杀人如麻,打起仗来比阎王爷还要恐怖。可谁知卫伯很欣赏这个有些恶意的绰号,就认领了。他既然是阎王,他的女儿不就是王女吗?” 腮波一帆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开始笑,谁也没想到他能这样把玉碗给圆回来。可这解释又并非在胡说八道,难道阎王不是“王”?卫泱泱差点笑出声来,要拼命咬着自己下唇才能不发出声音;一向严肃的卫戍平也露出笑意,他甚至还很满意这个解释。 更令申明煌恐慌的是,嘉获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四国人讨厌、害怕卫戍平,那么对于大阳人来说,不就证明他勇猛善战吗?四国人骂他骂得越狠,在皇帝的心里,反而会越相信、倚重他。只卫阎王这个绰号,就能消减皇帝对他的一大半怀疑。 申明煌看到嘉获帝的表情,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他忙站起来向皇帝请求,恳请皇帝借着刺杀案,彻查卫家和海斯国君的关系。可嘉获帝只摆了摆手,拒绝了他这个提议。皇帝既然表了态,申明煌也不敢再坚持己见。他不能再提腮波一帆和卫家的关系,只能提这件刺杀案中,刺客是海斯人的事。 腮波一帆既然全程都不知道这事,那要他如何解释?他只得反问:“为何凤泉王指那些人是海斯人,难道他们招供了?或者他们留下了什么证据?若是能证明刺客是孤派来的,那就请凤泉王把物证拿出来看一看。” 申明煌很快抓住了对方话里的漏洞:“大君,我并未提过刺客有几人。您为何说是“那些人”而非“那个人”,您怎么知道刺客不止一个?”腮波一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王妃是一品王妃,别说她出入都有侍卫保护。就算只她一人,若只派出一个刺客,伤的了她吗?” 卫泱泱的功夫,在场的人都见过。就算她当时怀有身孕,可要对付一个刺客,那也是不在话下的。她就算杀不了对方,也足以自保。那么刺客当然就像腮波一帆说的那样,有好几个,而非一个。 卫家接连被申明煌踩了好几脚,足以证明这件刺杀案,就是他和椒棋贝海一起参与的,那就没必要对他客气。是时候反击了,卫戍平心想。他将左手放在桌子上,做了一个旗语”进攻“,卫秉锏马上站了起来:“皇上,末将认为,刺客并非海斯人,而是暴捷人。” 他话音刚落,椒棋贝海就出言抗议:“你少污蔑人,你有什么证据?”申明煌瞪了一眼椒棋贝海,要她稍安勿躁。嘉获帝也很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卫秉锏虽然平日里不善言辞,但此事关系重大,他早就在心里将要讲的话背了百八十遍。他说的很详细、也很严谨,使得没有打过仗的人,一听就能听懂他的意思。 皇帝听完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理解:“那就是说,那三人看到桃园无动于衷,他们并不是兵士,或者不全是;而那八人里剩下的六人,迅速对桃园做出反应,他们一定是熟知卫家阵法的军旅之人?” 卫秉钺站起来替卫秉锏补充:“皇上,海斯人、西堤人和暴捷人的阵型,略有不同。若非我们卫家军常年和他们对阵,一定分辨不出。倘若那天微臣的十五弟和两个堂弟没有列阵,我们一定发现不了他们并非海斯人,而是暴捷人。微臣今日还带了几个堂兄弟来,我们可以演练桃园阵型给皇上看。” 经过皇帝的允许,卫家的几个子侄也走上殿来。卫戍平、卫秉钺、卫秉锏父子三人组成桃园阵,而六名卫家子弟就模仿暴捷人、海斯人、西堤人用的阵法,依次向桃园发起攻击。 因是演练,并非实战,他们的展示速度就非常非常慢,使得大殿之中所有人都能看清桃园是如何消灭敌军的。根据三国军队的阵型不同,桃园的进攻顺序也不同,那三组“敌国”阵型的士兵被杀死时,受伤的部位也是不同的。 刑部对那八人刺客死亡的原因都一一记录在案,这卷宗就放在嘉获帝的桌子上。他将自己现场看到的桃园阵应对暴捷军阵法时,“暴捷军人”的伤处做了对比,和卷宗上记录的几乎一模一样。 既然如此,这事就和海斯没有关系了。嘉获帝向腮波一帆表示感谢,就命人送他回去。腮波一帆起身时,仍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卫泱泱。卫泱泱为了避嫌,没敢接触他的目光,只是轻轻捂着自己的肚子。 卫泱泱在黑豹城时,有一天吃了寒凉的东西,腹痛不止。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中毒了,后来才知道是信期降至,闹了个大笑话。腮波一帆明白她此举是要告诉自己,这事和上次腹痛事件一样,只是虚惊一场。 新任暴捷国王盗友贝海被宣上了殿,现场形势急转直下,椒棋贝海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来。嘉获帝先命人将刺客留下的物证放在盗友贝海的面前,询问他能否看出这些东西是不是暴捷人常用的? 盗友贝海和腮波一帆一样,来之前也没有听过刺杀案。他只是拿起那些刺客所留的刀斧、衣物、随身物品来一一验看,然后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是北境人常用的,可以说它们的主人是暴捷人,也可以说是大阳人,无法分辨。” 嘉获帝又问他:“那么请问大君,暴捷军人和大阳军人身体特征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盗友贝海和娇生惯养的盗贴贝海不同,他是在军营里长大的,颇有战功。只因他母亲并非王后,他才没有资格继承王位。他对于暴捷军队的熟悉程度,比椒棋贝海更深。 盗友贝海略微思索了一下:“除了长相略有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卫家军是惯于用刀和长枪的;而我们暴捷军人用的武器叫做红娘子,是用木头和铁丝制成。刀比较重,使刀的人右手虎口处一圈都会磨损的比较厉害;而使红娘子的人,虎口处不是磨损,而是经常被木刺所刺伤,比如我这样。”他说着抬起右手来,嘉获帝命人上前检查。果然在他的虎口处,密密麻麻全是像针孔一样大的红印子。 另外有人去检查了卫戍平父子三人、卫家六名子弟和卫泱泱的右手虎口,不管他们如何保养双手,虎口处均有厚厚的茧子,那是他们做为职业军人的印记。 检查结果和盗友贝海所描述的完全对的上,嘉获帝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大君,在暴捷若想调集八名武功高强的军士同时来到花都,又不被人发现,有几人有这个资格?”盗友贝海是造反当上国君的,本就得位不正,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妨碍到两国邦交,大阳才懒得管他们内部的闲事。 现在听嘉获帝这么问,他就算没听过刺杀案,也知道定是暴捷人在花都闯了什么大祸。他仔细将嘉获帝的问题想了几遍,开始一一作答:“暴捷人来大阳,要接受好几重检查。要想来到花都,不但路上有层层盘问,还需要一大笔路费,这不是普通军士能负担得起的。使团倒是可以带人来而不被盘问,但使团内的人员名单是在出发前就报给大阳礼部的,中间若需要换人或者增减人员,都需要立刻上报。” 盗友贝海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不管发生了何事,他都要先把暴捷使团的嫌疑给撇清。他接着说:“若想带一两人一路混进来,可能一个大的商队还能做到。可八名军士同时前来,在花都又需要住店,若想不引人注意,是很难的。这个主使人需要有一大笔银子,还在暴捷军队内有权利,还能有公开的身份来花都,最重要的,他能有个地方安置这八人而不被人发现。” 盗友贝海虽然并不知道这个主使人是谁,但他说的话,几乎每个字都能让人联想到椒棋贝海身上去:她有钱,在军队中有势力,她是凤泉王妃。最重要的,如果八名刺客住在凤泉王府或者凤泉王的别院,是肯定不会被人发现的。 因此,当盗友贝海说完话之后,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望向了椒棋贝海。嘉获帝面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对她说:“刺客受不住刑,招供说事成之后他们的家人会得到妥善安置。但安置需要银子,每张大额银票户部都有登记,一查就能查得到。” 大阳一千两以下的银票,私人商号是可以发行的;一千两以上的大额银票,就必须由户部直属的百通钱庄来发行;三千两以上的银票在民间几乎不流通,只用来给高阶官员发俸禄或者朝廷做军费、修渠、大宗采购之用。 想要安置八名刺客的家人,就得动用一大笔银子,若是细查,很可能能查到银票主人的往来账目。可这件事非但椒棋贝海不知道,连在海西长大的卫泱泱都不知道。卫泱泱平日里每月只有十两银子的例银,甚至都用不上银票,只是碎银子。她来到花都之后,消费增加,也不过用个百八十两,根本没机会用到上千两的银子。 其实那十三名刺客均已死亡,但刑部及时封锁了消息,这事只有在现场的卫家人知道。椒棋贝海万万没想到,她给那些刺客的银票,居然能查到她这里来。她做了万全的准备,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嘉获帝其实并没有点她的名字,只不过是想诈她一诈。她当时给刺客的也是她从暴捷带来的银子,并非从凤泉王府支取,并不一定能查到她这里的。可她听到刺客招供之后,内心就崩溃了。她为了撑起暴捷国,可以说是奉献了自己的全部。现在却落得二弟起兵、大弟被杀,自己失势、失宠、无子,还要被刺客背叛的结果。 申明煌看到椒棋贝海面色有些不对劲,可只要咬紧牙关不承认,父皇手里未必有物证。他伸出手去握椒棋贝海的左手,想给她些暗示。可他二人之间的默契和申明渊、卫泱泱还是差了一些,椒棋贝海并没有被他劝住,而是疯狂地大喊起来:“是,是我要杀卫泱泱,与他人无关!” 盗友贝海听到此处,也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对于他来说,第一要紧的就是赶紧和椒棋贝海划清界限:“姐姐,你王妃做的好好的,去刺杀清河王妃做什么?”椒棋贝海狠狠瞪着他:“卫泱泱的娘家能给她支持,我呢?我自来到花都,娘家都帮了我什么忙了?” 第一百一十章 争风吃醋 椒棋贝海既已招供,那此事就属于大阳皇室的内务,与外人无关,盗友贝海很快便被请了回去。 嘉获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漠然地问椒棋贝海:“你为何要杀你弟妹?”申明煌情知事情走到这一步已无力回天,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给父皇一个交待。他自己不管如何辩解,别人都不会相信他与此事无关,既然撇不清关系,那就只能把水搅得更混些。 他也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质问椒棋贝海:“你吃泱泱的醋,冲着我来就是,要打要骂都随你,你杀她做什么?”他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和卫泱泱倒有些感情纠葛? 申明煌很聪明,他知道不能让椒棋贝海将刺杀案的原因扯到她与卫家的恩怨上去。那样一来,卫家和卫泱泱就完全是受害者,只会得到父皇的同情。 可若是扯到男女纠葛上面来,自己纵然好过不了,卫泱泱声誉受损,也别想再做王妃了。申明渊就再也得不到卫家的助力,等于是砍断了他的一条臂膀。而且,椒棋贝海嫉妒成性才去刺杀情敌,这理由虽然不值得被原谅,倒也说得过去。 果然,他话音刚落,椒棋贝海的思路就被他带偏了:“我说呢,怎么卫泱泱在巩县袭击使团都能全身而退,原来真是因为殿下在处处维护她!殿下七夕那天还另外派了人去绑架她,是想将她绑来,和她重温旧梦是不是?” 她的话解释了刺杀现场那五人刺客的来历,两队刺客的主使人就全都浮出了水面。随着夫妻俩的争吵,嘉获帝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刑部的卷宗上记载:那五人刺客确实不是去杀人的,他们刚开始并没有下死手,是最后遇到了卫秉锏堂兄弟三人大开杀戒,才迫不得已还手的。难道这场刺杀案,真的是因为老五和老六的争风吃醋? 卫泱泱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可申明渊心里更多的是恐惧。申明煌的这个计策实在是太恶毒了,若是父皇认定了两兄弟是因为争风吃醋才引发了这起刺杀案,那死的人不是申明煌,只会是卫泱泱!她在父皇心里,就会和妲己、褒姒是同一类人,狐媚惑主、祸国殃民! 在现场一直只听不说的申明渊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皇兄,若是做弟弟的得罪了你,你尽管教训,我绝不会怀恨在心。可泱泱怀有身孕,你对她一个女人下手做什么?你就算再讨厌她,可她肚子里是我的骨肉,也是你的亲侄子。你也是做父亲的,你狠得下心吗?” 申明渊短短几句话,便将案件拉回到他和申明煌的矛盾上来。申明煌的脸上表现出了对申明渊的艳羡:“明渊,在你之前我就对泱泱倾心了。若非你横刀夺爱,她早就是凤泉王妃。你说,我心里能不恨吗?” 卫泱泱对申明煌怒目而视:“真是笑话,皇兄一直嫌我没规矩,在姑苏军营时就对我一再刁难,害得我刚到姑苏就生了一场大病。而且我在娘家时八字克人,怎么可能去做凤泉王妃?” 申明煌指着嘉获帝面前的那些物证说:“那个紫珠手串,就是我在姑苏时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你若不喜欢,那一直戴着它做什么?”那串手串和其他物证一起被送来大殿,因为离殿下较远,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可那是申明煌送出的礼物,他一眼就认得出来。 虽然他知道卫泱泱的手串早就还给他,就放在他的卧房里,现在的那串一定是文如的。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手串又不会说话。更何况在巩县郊外,卫泱泱曾经当着很多人的面将那手串扔还给他,她现在想否认都不行! *在调查案件时,因卫泱泱受了重伤且在月子中,不便去打扰她。因此刑部的官员在勘测了现场、画了图纸、收集了杀手的尸体和物证之后,先去的是平远伯爵府和宋府。 卫秉锏将自己在现场看到的事情描述完毕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串手串:“对了,我在现场还发现了这个。但这手串看起来不像是刺客戴的,倒像是女孩子的饰物,也不知道是谁的,我怕被人踩坏就收了起来。”他手里拿的,是一串由十颗圆滚滚的紫色珍珠串起来的手串。 那刑部的问话官员拿起来仔细观察,刺客绝对不会带着这么易碎的东西出来行刺。而且刺客均是男子,那手串的大小,刚刚能戴在一个女子的手腕上。在现场清河王府被杀的侍从里,有六名侍女。可那紫色珍珠是非常罕见的饰品,一颗就很贵了,更何况十颗?普通侍女是绝对买不起的。能戴得起这手串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卫泱泱或者宋文如。 那刑部官员将手串收好交给去宋府问话的同僚,手串就被同僚带去询问文如。宋文如被吓得不轻,自那日被卫秉锏送回家后就开始发高烧,病的十多日下不来床。加上刑部一直派人盯着她家,她绝没有和别人串供的可能。 她虽在病中,记性却很好,仔仔细细地讲了自己为何做了清河王妃的马车,又为何走那条偏僻小路,又是如何遇到刺客的。她所描述的和卫秉钺所讲的基本一致,她还补充说:“那天孟津公主也在,她可以为我作证。是我怕王妃觉得一路无趣,才到她车上陪她聊聊天。” 那刑部官员点点头,这个去找孟津公主一问便知,很容易查证。他又掏出一件物证来,问宋文如:“这手串可是宋小姐的东西?”那手串就是申明煌送给宋文如的那串,为了麻痹申明煌,她像以前一样一直戴着。可那天回家之后她才发现不见了,也没多想,甚至心里还有些暗喜:下次若申明煌问起来,就可以说是在遇袭时丢了。 现在看到那官员拿出这串手串,她并不知道是被卫秉锏捡了去,还以为是这起遇袭案已经查到和凤泉王府有关了。她不想再和申明煌扯上任何关系,当场就否认:“不,不是我的。” 而刑部其他官员也没有闲着,他们找到了那天在明月楼上所有参加宴会的女孩子和现场宫女,对她们挨个询问,并将她们每一个人所说的自己的站位画成图,确认了只有四个人那天能知道或者看到卫泱泱和宋文如是什么时候走的。 第一个是孟津公主,但她和卫泱泱感情极好。而且以后若申明渊做了太子,她还要仰仗哥哥嫂嫂的照顾,去得罪申明渊夫妇做什么?更何况她年纪不大、久居深宫,和宫外没有任何联系的方式。要收买几名杀手,这显然是她做不到的事。 第二个是诚意侯府的汤小姐,皇后的侄女,她和申明渊是表兄妹。当时卫泱泱和文如下楼时,还和她说了几句话。但她家是皇后外戚,且是言官,根本没有培养死士的能力。 第三个是花都府尹家的张小姐,她当时还给卫泱泱让了路,并问了还有多少日子才能生产?但她说话之后就被小姐妹叫走了,整整又玩了一个时辰才回家。这一个时辰她的所有行踪,都能找到其他小姐为她作证。 第四个就是凤泉王妃,她当时自己独自坐在三楼一角,除了她的侍女,并没有其他人证。 刑部的包尚书亲自去了一趟明月楼,坐在凤泉王妃的位置上。这里能看到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情况,也能看到窗外马车停放的地方。按照刑部目前了解的情况,所有的证据对凤泉王妃最不利。而且人人都知道,她和卫家是死敌。可她如此爽快地说出自己的座位,是不是也能说明,她反而是那个最不可能动手的人呢? 可刑部办案,并不能靠猜测,只能靠证据。因此包尚书并没有去思考,到底四名贵女有没有可能做这件事。他只是把自己收集到的信息,如实上报给了皇帝。 等清河王世子满月之后,刑部官员还请皇后宫中的女官帮忙,一起去清河王府问一问卫泱泱现场的情况,卫泱泱说的与宋文如差不多。问话的最后,那官员忽然问她:“王妃,您有没有一串紫色的珍珠手串?” 卫泱泱很好奇这官员为何这么问,她的手串早就扔还给了申明煌。可她知道宋文如是一直戴着那手串的,是不是文如惹上了什么麻烦?虽然她已收到了卫戍平要她如实答话的消息,但她并不知道这手串与案件有何关系,就随口答:“是,有一串,上面有十颗圆珠子。” 那官员便将卫秉锏在现场捡到的手串拿出来:“是这个吗?”卫泱泱只能承认:“是。”那官员很仔细,又问:“王妃能不能戴上试试?”卫泱泱说:“好。”侍女们便从那官员手中取过手串给她戴上,刚刚好。 *卫泱泱当时承认手串是自己的,只是想替文如解围。可她万万没想到,申明煌今日在大殿上居然拿这手串来陷害她! 嘉获帝已经查到了那紫色珍珠的产地在怀庆府,那是先皇后的家乡。因此最可能拿到那紫色珍珠并做成饰品的,确实是申明煌。而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这手串是卫泱泱的。两个人到底是何关系?这其中除了权位之争,是否涉及到男女私情?他决定详细问一问。 皇帝命人将手串拿给卫泱泱看,问她:“这手串是你的?”卫泱泱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是,父皇。”皇帝又问:“你从何处得来的?” 卫泱泱如实回答:“是在钱塘府剿灭海盗之后,五皇兄给媳妇的信物。他说凭此手串可以日后找他要些赏赐,我觉得好玩,就一直保存着。” 椒棋贝海看到那手串,瞬间明白了申明煌的用意。两人这么早就相赠礼物,当然不是什么打了胜仗之后的信物,而是定情信物。至于那手串为何又回到卫泱泱手上,她并不知道,想来是申明煌不死心,私下又给了卫泱泱的。怪不得每次申明煌见到卫泱泱之后都怪怪的,原来是两人早有私情。 椒棋贝海反驳卫泱泱:“父皇,那不是普通信物,而是凤泉王给清河王妃的定情信物。弟妹当时在巩县郊外还曾因为生气,将这手串扔还给凤泉王,在场很多人都看到了。” 椒棋贝海知道,只要咬死了两人之间有情愫,卫泱泱在申明渊心里的地位会一落千丈,连她生的儿子都会被怀疑血统。而皇帝为了皇家的颜面,也不会为了一件儿女私情处死儿子,死的只会是你,卫泱泱。 第一百一十一章 银票 卫泱泱连忙跪下:“父皇,这确实是皇兄所赠,但真的只是一件普通信物,媳妇愿意自证。”她此刻要是能动,只怕会拿起刀,在申明煌夫妇身上砍上十个八个血窟窿。可她现在最要紧的,是证明自己的清白。 嘉获帝有些好奇:“你如何自证?”卫泱泱顾不上去瞪申明煌,她将头转过来回皇帝的话:“父皇,媳妇有个习惯:每次打了胜仗,就会留下一样战利品,时时把玩。之前悠然过生辰,我曾送给她一棵挂首饰的铜树,那是攻打水魔时的战利品。将水魔灭国,是我们卫家军的得意之作。我很喜欢那棵铜树,才送给她的。” 嘉获帝之前也曾在申悠然寝宫里见过那棵树,不过他还是命人前去将树取来。孟津公主生辰那天,除了申悠然和卫泱泱,在场的还有另外十六名贵女,嘉获帝知道卫泱泱肯定不敢撒谎。 卫泱泱又说:“那铜树是战利品,这手串也是。这样的战利品,媳妇从小到大保存了十几箱子,嫁人时还一定要将它们当作嫁妆抬进清河王府。父皇可以派人去王府将这些箱子取来,一看便知。” 她有十几大箱子战利品,经常拿出来自己欣赏,是申明渊也知道的事。可箱子里东西太多,申明渊并不确定有没有这串手串。 过了一会儿,宫人便取来了孟津公主那里的铜树。那铜树的锻造工艺十分粗糙,确实是水魔匠人的风格。而申悠然所回忆的她生辰那天的情况,与卫泱泱的描述一致。 一个时辰之后,在清河王府库房保存的十四口大箱子,也被抬到了殿上。卫泱泱看着那些箱子,里面的东西各式各样,全是她从小到大的战果,乃是她的得意之作,她随手取出了几样东西给嘉获帝做展示。 这里面就包括申明渊在海西时送给她的那枚瓜子,那瓜子本来有三枚,抓成王爷时用了一枚;抓羑王世子申明煦时用了一枚;剩下一枚她觉得好玩,就收藏了起来。 那些东西稀奇古怪,各国的都有,如果为了做伪证,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集齐。而那串珍珠手串虽然价值连城,但和卫泱泱保存的这些东西相比,也只是贵重,算不上稀奇。 卫泱泱在第八口箱子里,一眼就看到了袁疏阔给她的那张三千两的银票。她之前并不知道大额银票是由户部记录在册的,可以查到银票的使用情况。她心想:“卫家为我做的够多的了,所有能收集到的证据也都放了出来。既然父兄已打了头阵,现在,该由我自己来打这场决战了。 她胸有成竹地将手伸向箱子:申明煌,你等死吧。她先自箱中取出一个小盒子:“上次羑王之乱时,清河王来海西府平乱。他在从碧波城到海西府的路上遇刺,是媳妇救的他,我将刺客的东西一直保存着。” 那盒子里面,有一个刀环、一枚玉扳指。那刀环是大刀上面的装饰品,而那玉扳指也是练箭时需要用到的,两样东西都是武人常用,没什么稀奇。可嘉获帝却看出了其中的不同,那刀环制作的十分粗糙,一看就是下等武士所用;而那玉扳指却是上等玉材制成,普通人是用不起的。 当时刺杀申明渊的刺客尸首早就被黄沙掩埋,虽然申明渊知道那定是羑王申亮昀所为,可他并没有证据。现在卫泱泱手上的东西,才是直接的物证。 卫泱泱解释说:“那刀环是杀手的,那玉扳指是袁疏阔袁提督一个属下留下的。”她提到袁疏阔,申明煌心里就开始慌了。不过袁疏阔已经被申亮昀在起兵时杀掉,她手上应该没有实质性地证据。 申明渊知道袁疏阔是张皇后的亲戚,袁疏阔带人来追杀他,定是申明煌指使的。可当时他和凌泉躲在泼岭古城的墙洞内,外面见到袁疏阔的,只有卫泱泱一人,并无其他人证,他不能因此贸然指认申明煌。自他从海西回来之后,就只向皇帝皇后提起过自己被人重伤,从未提过此事。 卫泱泱随手将装有那张三千两银票的盒子拿出来:“我们在展家营遇到刺客之后,清河王受了重伤。我们才走了不远,袁提督就赶了过来,追问我有没有见过清河王。我故意暗示他我知道清河王的下落,向他索要五千两银票,他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不过他和他手下当时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只给了我四千一百一十九两,这些银子全在这里。” 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有大额银票、也有小额银票、有银锭子、也有散碎银子,是当时袁疏阔和属下凑给她的。卫泱泱继续说:“后来袁提督大概是后悔了,就告到我家里来。我父帅命我拿出五千两交给我八哥,让我八哥去提督府向袁提督赔罪。可是,” 卫泱泱看向申明煌,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可是袁提督怎么也没想到,我八哥心疼我,并没有要我的银子,而是自己从俸禄里拿了五千两银票,还给了对方。” 她又将那张三千两的银票抽出来给皇帝看:“父皇,媳妇看这上面盖的是百通钱庄的官印,刚刚听您说能根据银票查到往来账目。您可以命人去查一查,这张银票袁疏阔是从哪里弄来的?” 袁疏阔每月的俸禄是三千五百两,户部按照惯例只会给他七张五百两的小额银票,绝对不可能直接给他一张三千两的。卫泱泱在清河王府做了一年半的女主人,也才见过几次三千两以上的银票。 这大额银票,是用来给一二品大员发俸禄的,或者是采买大宗物资的。袁疏阔有三千两银子不稀奇,可他随身带着一张三千两的银票,要么就是比他官职更高的官员给他的,要么就是他贪污了军饷。 见她这样说,申明煌感到天旋地转:“弟妹,袁提督在阵前殉国,你可不要污蔑他。” 卫泱泱最擅长的就是装无辜:“我没有乱说啊,因为这事,我当时还被我父帅罚跪了呢,全卫家都看见了,我可是跪了一下午都没吃饭。我一年只回家三四次,父皇可以派人去卫家随便找个人问问,他们肯定都记得这事。” 卫泱泱之所以确定那张三千两的银票是申明煌给袁疏阔的,是因为在姑苏时她和申明煌打赌,申明煌曾经输给她一张两百两的银票。她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将自己赢回来的东西都保存着,以便随时能拿出来欣赏。 那张两百两和那张三千两的银票,她都曾反复看过好多次,知道上面的印记是一样的,显然都是出自凤泉王府。 她当时并不懂那些印记是什么意思,刚刚嘉获帝诈椒棋贝海时,她才知道户部给各府发俸禄和赏赐,都是有登记的,可以凭着那些印记来追查银票的下落。 两百两的银票在凤泉王府并不稀奇,还可以说是卫泱泱想办法弄来陷害申明煌的;可三千两面额的银票,且是好几年前的事,那时候卫泱泱只是远在海西的卫府小姐,她怎么可能有机会能拿到凤泉王府的东西? 那枚玉扳指也确实是当时袁疏阔的手下无意中落在沙漠里的,就是被卫泱泱拿石头砸的那名武官。他为了躲避石头仓促转身,玉扳指就滑在了地上。卫泱泱看着好玩,又怕那人回来找寻,就故意将扳指收起来,想看看那人遍寻不着之后着急的样子。 申明煌给袁疏阔写信让对方暗中杀掉申明渊,当然不能让人家白干活。他就在信中加了几张银票,暗示袁疏阔事成之后还有更大的回报。当时袁疏阔被卫泱泱敲诈,为了得到申明渊的踪迹,他情急之下只能掏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来哄着她。 可他们按照卫泱泱说的路线并没有找到申明渊,袁疏阔忽然意识到那张银票留在卫家女儿手里十分危险。虽然那小姑娘不知道银票的重要性,可万一要是被卫戍平或者申明渊看到了,定会起疑。 袁疏阔只得拉下老脸,承认自己被卫泱泱给骗了,将这事告到卫戍平那里,想让卫家把银票还回来。哪想到卫秉钺心疼妹子,居然自己另外拿了银票去还给袁疏阔。这样一来,袁疏阔再也没有理由向卫家索要银票,他总不能跑去卫家说:“这几张不是我之前给她的那张。”那不更是不打自招吗? 她说到这里,一句都没有撒谎,嘉获帝自然而然就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可她虽然没有撒谎,说话的方式却很巧妙。她将那刀环和那枚玉扳指一起拿出来,看到的人会马上联想到这两个物件的主人是同一幕后主使派出的两个杀手。 现在在嘉获帝的心里,现场的情形是这样的:申明渊先是被那刀环的主人给重伤,碰巧遇到卫泱泱将他救下。袁疏阔知道第一次没有要了他的性命,不肯善罢甘休,就又带人一路追杀他们,又被卫泱泱给骗过了。 至于第一次的杀手是申亮昀派的而不是袁疏阔派的,反正他们两个都死了,这事只有卫泱泱知道。杀手的尸体也早就化成了白骨掩埋在黄沙之中,又去哪里查证? 嘉获帝拿着那张三千两和两百两的银票,那都是四五年前的旧票。当时卫泱泱身在海西,她又不知道这宫廷斗争,当然没办法未卜先知来制造这些伪证。而且只要去户部一查,就很容易查证这是哪一年发给哪一位官员的。卫泱泱说的,是真的! 嘉获帝将银票交给总管太监云舒,命其立刻派人去户部查证。他又对着卫泱泱说:“泱泱,你再把那天清河王在海西遇刺的事讲一遍。”卫泱泱听到皇帝的命令,从她遇到甘棠开始,何时发现刺客、何时遇到申明渊的车队、何时遇到袁提督、何时被卫秉钺相救,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每一件都对得上。她口齿本就清晰,现在又是对着申明煌下死手,桩桩件件都讲得清清楚楚。 那么事情很明显了,杀手绝非路上的劫匪,而是有人特意派出来取申明渊性命的。嘉获帝派申明渊去海西一事,连皇后都不知道,能知道他从花都出发到了碧波城,又前往海西的人并不多。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局(大结局) 户部收到皇帝的口谕,不敢怠慢,消息很快传了回来:那张三千两的银票,是嘉获十一年三月,发给凤泉王府的。 嘉获帝伤心不已,拿着那张银票对申明煌说:“明渊虽然和你不是一母同胞,可也是你的亲兄弟,你狠心这样对他?”申明煌自知落败,不再出声、也并不求饶。 先皇后在生申明煌时难产而死,因此嘉获帝一直对他怜爱有加。在众兄弟之中对他最为看中,给他配备的少傅也都是朝廷里出了名的饱学之辈。皇帝万万没想到,自己悉心栽培,居然教出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儿子。申明煌派人刺杀弟弟、给弟媳泼脏水、陷害忠臣,这桩桩件件,实在令人心寒。 嘉获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申明煌:“你知道朕为何从头到尾都相信卫家吗?你以为朕是偏心是不是?”皇帝从桌上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云舒:“去,把信拿给凤泉王看一看。” 申明煌不知皇帝此刻还要他看信是何意,他疑惑地将信展开,里面是卫戍平写给皇帝的密函。卫戍平为人十分谨慎,他将自己派女儿去黑豹城送物资、确定三分水魔的计策、对水魔和海斯两家使离间计等内容写得一清二楚,就是为了怕将来有一天被人抓住把柄,说卫家私通敌军。 嘉获帝又指着卫泱泱说:“将你胳膊上的印记给你五皇兄看一看,再告诉他那是怎么回事。” 卫泱泱听罢乖乖地掀起自己衣袖,将左手腕上的那枚刺青印章呈现在申明煌面前,并解释说:“皇兄,当时战事紧急,我为了把海西被围的消息送出去,就命人将父皇赐给清河王的印章图样,刺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她越说申明煌越心惊,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卫戍平。卫戍平虽然是世袭总兵,却并非其他家那种继承祖辈爵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海西以一府之力对抗四国,他如果没点真本事,别说做十九年总兵,连十九天都做不下去。 卫戍平手握重兵,知道卫家的荣辱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若皇帝不信任,那么卫家就什么都没了。因此他每次打仗前,都会将自己要如何对付敌军详细写封密函上报给皇帝;如果战事紧急来不及上报,等打完仗时他也会第一时间补上,这习惯保持了很多年。 卫泱泱做了王妃之后,卫戍平更加严格要求子侄,不可以结党营私、不可以在外面张扬,免得引起别人嫉恨。 皇帝被世家大族打压多年,当年也是被迫娶了自己不喜欢、但出身高贵的张皇后,他对清贵世家早就厌烦透顶。张皇后刚去世,他就迫不及待收拾了英国公府,简直是半点情面也不留。 可申明煌并没有猜透皇帝的心思,他一直以为是汤皇后手段高,这才能成为继后。皇帝喜欢汤皇后是一方面,汤皇后娘家是小门小户,这才是她能做皇后的重要原因之一。 皇帝不同意张蔷薇嫁给申明煌、把卫泱泱指给申明渊也是因为这原因。他并不想看到豪门贵女嫁进皇室,外戚当权,影响皇子们的决断。卫戍平有功,却听话、低调。卫家因一直没有女儿,也从未和皇亲国戚结过亲,在朝中的势力并不大,加上卫泱泱救过申明渊,皇帝这才对她十分满意。 皇帝见申明煌看完了那封信,就开始教训儿子:“打仗时只要能取胜,不管是攻心、攻城、离间、诈降、埋伏,什么招数都可以使,哪里还会和敌人讲什么道义?你弟妹去黑豹城给海斯大君送物资,也是为了对海斯、水魔两国使离间计。她虽是女子,也是卫家军中人,哪里能用世俗的规矩来要求军人?若这样也是错,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拿刺青伤害自己身子,是不是也是错啊?” 嘉获帝虽然伤心,可仍要给儿媳一个公道,他吩咐御林军的关统领:“去搜凤泉王府。”在御林军去搜府的时候,已到了晚饭时间。嘉获帝对着殿下所有人说:“都起来,先吃饭吧。” 涉及到皇子们的争斗,就是家事,卫戍平父子三人被带下去就餐。皇帝命人将皇后也叫来,和两个儿子、媳妇一起吃了一顿饭。每个人心情都很沉重,也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席上并没有人出声。申明渊只是用目光暗示皇后不要担心,又用力握了握卫泱泱的手,告诉她自己一直都会支持她。 等他们吃完了晚饭,关统领也回来复命了。御林军在凤泉王的卧室里又搜到了四串紫珠手串;在凤泉王妃处,搜到了她向暴捷军士传递消息的纸条。 那四串紫珠手串足以证明,清河王妃手里的并非凤泉王给她的定情信物。因为定情信物只会有一个,不会有人同时准备五个一模一样的。卫泱泱看着那四串手串,心里更加气愤,除了她和宋文如以外,申明煌不知道还骗了几个女孩子。如果今日不是申明煌自己跳出来拿手串来栽赃卫泱泱,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痴情女子上当受骗。 因凤泉王妃事关两国邦交,嘉获帝暂时不想和暴捷撕破脸,并没有废她。嘉获十五年腊月,皇帝下旨,将凤泉王从正一品亲王贬为从一品郡王,改封东阳王,迁往封地东阳。申明煌必须在年前搬走,不能留在花都过年。 他搬走那天,由申明渊负责指挥人查抄凤泉王府,并监督其不许多拿走一件东西。卫泱泱经过申明渊的同意,带着宋文如一起前去送送凤泉王夫妇。 申明煌走出凤泉王府大门时,对着申明渊说:“东宫,你近在咫尺了。不是你手段多高明,只是我败的太快。” 申明渊的脸上仍是充满了微笑:“皇兄,前年六月黄河开封段发大水,是你命人炸毁堤坝的吧?你知道我一直在开封,就想趁着洪灾让我永远消失对不对?为了对付我一人,你不顾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如此心狠手辣,我也无话可说,只能认栽。”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可以用任何方法来对付我,可你不应该对泱泱下手。帝王之道,是男人的事,要阳谋对阳谋。五哥喜欢用阴谋对阳谋,去拿一个女人做文章,怎能不败?” 申明煌情知自己理亏,不再理睬申明渊。等他走到卫泱泱的马车前,看见她和宋文如也在,就问她俩:“这局是谁做的?实在漂亮。”宋文如抬手向上指了指:“谁做的局都不会有那么多巧合,只能是天局。” 申明煌仍是满眼含钩子地看着卫泱泱:“嘉获八年六月十六,你八哥定婚那天,王妃在碧波城撑伞相送之人,是我。”卫泱泱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她一到姑苏,申明煌就处处针对她,原来是因为自己骂过对方。 这事已过去了七年,朝中形势早已大变。卫泱泱脸上露出笑容:“咱们那天一见面就吵架,看来我和凤泉王确实是没有缘分。” 卫泱泱又有些惋惜地对着他身后的椒棋贝海说:“为了男人赔上自己的一切,又为了男人一败涂地,女人要是只为了男人而活,一辈子都是失败者。任何人只有先自己珍惜自己,别人才会珍惜你。” 宋文如在卫泱泱身后坐着,听了对方对椒棋贝海的这番话,感慨颇深。她一直以为自己慧智兰心,可没想到活得最通透的,居然是一向没心没肺的卫泱泱。 嘉获十六年二月初二,皇帝下旨,册立六皇子清河王为太子,王妃卫氏为太子妃;将孟津公主指婚给太子妃八哥-总兵卫秉钺为妻,加封卫秉钺为驸马督卫。 嘉获十八年皇帝驾崩,太子申明渊继位,改元“彰德”,第二年为彰德元年。彰德帝授予太子妃卫氏金册金宝金印,将其册立为皇后。皇后生父卫戍平,封为镇北侯;生母郭氏,封为二品诰命夫人。 彰德帝、后感情很好,共生有二子一女。宫内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倘若皇帝几天不来皇后宫中,皇后便会派人去给皇帝送上一味中药:当归;倘若皇帝还不来,那他就会收到另一味中药:望月砂(杀)。 而宋文如和皇后的十五哥卫秉锏呢?那应该属于另一个故事了。想必我们冰雪聪明的宋六小姐自己选的男人,会过的很幸福的。(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