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小记》 第一章 斜谷寺(上) “斜阳坠幽境,谷暗深树环。寺承金光护,凶煞伏三宝。”赵乾摇头晃脑地读着石碑上的诗文,“快看,孙兄,这还是首藏头诗呐——‘斜谷寺凶’,简直要吓死人。”说完,他低头寻找趁手的石块。 “赵兄,有时间咱们再揣摩,天一黑,寺庙关门,咱们就进不去了,快走吧。”孙立看赵乾还在石碑前磨蹭,不禁停下脚步催促。 只见赵乾弯腰捡了块小石块,然后在石碑上一阵刻画,随后把小石子一丢,拍拍手招呼伴读小厮道:“走,元宝,咱们别误了‘孙夫子’的事儿。” 一名灰衣老僧走到石碑前,连连摇头,那上面刚被人划了一个心形,里面写着“赵乾高中”四个字。 孙立本不想到斜谷寺进香,但母亲列举了诸多应验的例子——王铁匠家求子得子了,张裁缝家配上婚姻了,陈大伯家丢的骡子找回来了……孙立反对说那些仅仅是巧合,但母亲认为哪怕是为了讨个彩头也好。孙立想想自己虽然不信,但没必要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于是拿上母亲备齐的香烛,往斜谷寺而来。不想在街上碰到游逛的同窗赵乾。赵乾二话不说,拉住孙立就到自己家开的“望福楼大酒楼”吃饭。 赵乾家是本地有名的富户,家里开着酒楼、当铺,日进斗金自是不必说。他父亲觉得家大业大,三个儿子里老大老二都在经营生意,于是盼望老三赵乾能读书上进,考个功名,于是平日里就嘱咐赵乾不要耽于享乐,多跟上进的同学来往。众多同窗好友当中,赵乾最喜欢孙立,孙立虽家里贫寒,但他为人正派,与人和善。 孙立、赵乾和小厮元宝走到“望福楼大酒楼”门口,一个脸庞乌黑的堂倌便高声叫道:“三阳开泰,里面请——” 元宝道:“嚎什么嚎,不认得咱们少爷吗?快安排个雅间,少爷要和好朋友喝一杯。” 堂倌忙道:“少爷里面请,二楼‘水镜厅’空着呢。” 但见这“望福楼大酒楼”里面气派非凡,装潢考究。那雕梁画栋自不必说,台阶上铺红,扶手上挂绿,怪石争奇,异卉斗艳。书画都是大家手笔,碗盘皆用名匠作品。菜肴囊括水陆,清酒包揽南北。几大菜系在此相辅相容,多少洞藏引人垂涎三尺。再看那来来往往的人,三教九流无所不有,高官巨贾进进出出。说书的眉飞色舞,弹曲得扣人心弦。推杯换盏,吆五喝六,大快朵颐,脑满肠肥。真个是人间享乐地,世上纵欢场。 赵乾道推开窗户看到下面说书的,问今天说的是什么。 堂倌儿道:“今天说的是《枕中记》。” 赵乾道:“这说书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出。” 赵乾请孙立点菜,孙立再三推辞,不肯接菜单。 赵乾心想,怎么说也是在自己家酒店吃饭,不能太简单,各种珍馐美味必定得罗列一桌。赵乾对自家的菜品十分熟悉,因此不必看菜单便开始点菜:“先来一个烤鸭。” 堂倌儿唱道:“镇店招牌——私房秘制香烤八宝桂花本地鸭一只!” “再来个蚂蚁上树。” “又弹又滑蚂蚁上树一份——” “莲蓬萝卜汤。” “活血理气莲蓬萝卜汤一盆——” “葱爆海参。” “延年益寿葱爆海参一盘儿——” “黄豆炖猪蹄。” “足下生辉黄豆炖猪蹄儿一份——” “糖醋鲤鱼。” “越过龙门糖醋鲤鱼一条——” “童子尿煮鸡蛋。” “少爷必点美食童子尿煮鸡蛋一盆——” “驴肉火烧十个。” “连吹打带打驴肉火烧十个——” “再来个铜火锅涮一涮,就这么多,老规矩,先泡壶碧螺春的高碎来解解渴。” “红红火火涮火锅,碧螺春高碎一壶——” 孙立见赵乾如此好客,道:“赵兄,咱们似乎吃不下如此多的饭菜,岂不是铺张浪费。” 赵乾道:“没关系,咱们尽量吃,吃不掉让元宝帮忙,他从小饿怕了,能吃的很。” 孙立道:“赵兄,刚才那小二说驴肉火烧连吹带打有何深意?” 赵乾道:“驴肉火烧我喜欢吃又热又焦的,热嘛就要吹,外皮焦糊肯定到拍打干净喽,所以叫连吹带打。” 元宝从旁道:“我们少爷在吃的方面那可是行家,方圆五十里之内敢称第一。” 赵乾笑道:“没那么夸张,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边赵乾刚说完,隔壁便传来“专家专家”“高手高手”的恭维声。孙立赵乾不觉侧耳倾听。 原来那厢也点了烤鸭,坐中一人正向大家普及烤鸭的吃法,如黄瓜条长几分,饼从哪头儿卷,用哪颗牙咬,在嘴里嚼几下……说话者侃侃而谈,闻听者津津有味。 只听得小二为隔壁端上烤鸭道:“诸位客观请看,这就是你们要的烤鸭,没问题的话,这就为大家切片。” 那美食家道:“且慢!”便挽起袖子,将烤鸭移到跟前,将鸭屁股转过来,闭眼伸脖子,深深吸一口气道:“不对!这鸭子不是本地鸭,是外地的。拿下去,重做!” 小二大惊失色道:“兴许是上错了,我马上回去核对一下。”端起鸭子溜之大吉。 座上诸人于是纷纷喝彩道:“不愧是美食大家!仅凭一嗅便知鸭子来历,佩服佩服,佩服之至。” 美食家道:“雕虫小技而已,让大家见笑了。” 不一会儿小二又端了另外鸭子上来,美食家故技重施道:“还是不对,这是本地的肉鸭,却不是蛋鸭,快重新做来,再敢以次充好,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孙立赵乾一时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元宝悄悄走过去,不一会儿回来,脸上欣欣然有喜色。 隔壁食客吃过饭,陆续从孙立赵乾包厢门口经过,忽然元宝走过去冲其中一人跪下道:“请大师帮帮我!” 那人正是能够品鉴烤鸭的美食家,他觉得纳闷,道:“起来说话。” 元宝道:“我自幼孤苦,不知家乡与父母何在,请大师帮我指点指点。”说罢褪下裤子,将屁股转向美食家。 美食家怒道:“岂有此理!”扬长而去,元宝提起裤子还要追赶,被赵乾喝住。 赵乾所点饭菜依次上齐,二人便吃喝起来。酒足饭饱,听说孙立要去寺庙,赵乾于是要求同行,说是拜拜菩萨,保佑自己乡试金榜题名。孙立把人家的饭都吃了,怎么好意思推脱,只好满口答应。 赵乾平时不是坐轿就是骑马,走山路三步一歇、两步一停,还没背负物什的小厮元宝走得快。几人走到山脚下,赵乾吵着要喘口气。 坐下没一会儿,就看到东边一个农夫牵着头黄牛慢慢走来,西边一个缁衣行脚僧缓缓走来,双方不多不少,在孙立赵乾面前相遇。 僧人双掌合十,唱一声佛号道:“老人家请留步,借问一句,山上可是斜谷寺?” 农夫道:“没错,寺庙就在山顶上。” 僧人道:“多谢多谢,我准备今晚到那里去挂单。老人家,再见。” 两人正交谈,旁边的牛突然伸头过来,先是在和尚的头上嗅了嗅,接着伸出大舌头竟舔舐起来。 农夫赶紧呵斥,和尚却阻止他道:“无妨无妨,但舔无妨。” 黄牛似乎越舔越开心,接着不住地流下泪来。 良久,和尚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救苦救难,佛法无边。” 农夫扯住缰绳略有羞愧地道:“真不好意思,这牲口该死得很。” 和尚道:“是我该死,呜呜……” 孙立赵乾等人看得出奇,心想这和尚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只见和尚拭了拭眼泪道:“不瞒施主,这头牛前世是我爸爸,这世转世成牛,刚才我们夫子偶遇,父亲一下子认出了我,所以才来舔我的头。” 农夫惊道:“哦,难怪它边舔边流泪,啧啧啧。” 和尚道:“施主,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发一发菩萨心肠。将这头牛——也就是我的父亲卖给我,我带回去养老送终,以尽一尽孝心。” 农夫道:“既然是这样,我怎么能收您的钱啊。何况这头牛并非是我自小养大的,上个月它从天而降,落在泥塘中动弹不得,我把它拖拽出来而已。” 和尚道:“难怪我之前梦到父亲被风吹到天上,转而落入沼泽……可怜的父亲啊,呜呜呜……多谢施主搭救,这样吧,我把这段时间您花的草料费付给您。” 农夫一口答应下来,收下些银子,匆忙往家赶去,他急着把今天的奇遇告诉邻里乡亲,要知道这种事情都是在别人的传说中,自己一辈子也不一定能遇到一次。 和尚牵上牛快步离开了。 孙立道:“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不虚此行啊。” 谁知赵乾冷笑道:“孙兄,你书读得多,生活经验缺少啊。” 孙立道:“赵兄此话怎讲?” 赵乾道:“我之前在家里的酒楼帮忙,曾见过有和尚模样的人趁晚上来卖牛羊鸡鸭,我就问厨师这是怎么回事。” “厨师告诉我,这些和尚或者道士都是假的,利用一些障眼法从人家那里骗来牲畜,然后转手卖掉获利。” 孙立道:“可刚才我们明明亲眼看到了啊,那头牛在舔和尚的头,还在流泪。” 赵乾道:“我听说和尚会把盐水抹在头上,牛骡什么的问到味道就来舔舐,就像舔墙根一样。至于流泪,牛的眼睛很容易出现一种眼疾症状,这能让它们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可能。” “啊,竟是这样吗?”孙立将信将疑道。 赵乾道:“他这边只给人家一点草料钱,那边卖给屠夫或饭店,获利颇多。不信你看看那个和尚,这会儿恨不得再长两条腿儿出来。” 孙立望向远处,但见那和尚朝牛屁股猛拍两巴掌,翻身骑上牛背,绝尘而去。 第二章 斜谷寺(中) 因为迁延太多时间,孙立赵乾紧赶慢赶到达山顶,然而赶到斜谷寺已是傍晚时分。 斜谷寺历经数朝,规模渐增。从山门环视四周,只见暮色四起,夕阳孤坠,千峰林立,断雁疾飞。晚霞映照山巅渐熹微,山岚收束树间愈浓重。枯藤挂满高崖,奇花开遍幽涧。寺墙依势而建,阴湿处青苔遍布;山寺檐角峥嵘,铁铃铛因风作响。大门牌额上用篆体阴刻着“斜谷寺”三个大字,楹联上书“天师人师,幻而不幻”下书“大乘小乘,空岂真空”。 到得大殿,孙立将香烛点起,祷告后插入大香炉。赵乾则多多地买下寺庙的香烛,一口气全燃上。 孙立道:“赵兄不必如此,所谓心诚则灵,只要佛菩萨感受到我们的诚意就好了。” 赵乾道:“这你就迂腐了,请人办事还不多多烧香,扣扣搜搜才是心不诚。” 经赵乾这么一挤兑,孙立也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酸,说白了就是想花小钱儿,办大事儿。这么一想,不觉得连连苦笑,连连叹息。 孙立正寻思着,忽然听到“哐当”一声,扭头一看,原来是有人把一侧观音像旁的童子打碎了。 赵乾道:“这个送子观音最受大众欢迎了,传言本地想生育的妇女拿红绳系在那个童子的腿上,很快就能受孕。这下打碎了,可就麻烦了。” 孙立道:“凡间打碎一个磁偶,天上又不会少一个神仙。” 赵乾道:“此言差矣,你看看这殿上哪一个神仙不是人造出来的。下回来我给他们捐赠一个。” 进过香,孙立赵乾将装有心愿的布囊系到院中大树枝条上,那树低矮处已经被布囊、飘带挂得满满当当,抬眼望去,大树被点缀得琳琅满目,煞是好看。 “孙兄快看,这里竟有只‘长生鸡’!”赵乾正蹲在地上,用手中折扇捅竹笼中的一只老母鸡,老母鸡似乎正在禅定,任赵乾拨弄只是岿然不动。 孙立弯腰来看,只见竹笼上钉着一块木牌,上面确实写着“长生鸡”三个字。 孙立道:“听说过供奉观音佛像的、长生牌位的,点长明灯的,头一次见养‘长生鸡’的,怪哉怪哉。看着也不像是写错字了。” 赵乾道:“此话怎讲?” 孙立道:“传说以前有个叫宋处宗的刺史,曾经买了一只鸡来打鸣,他很喜欢它,对它可谓关爱备至,用笼子养在窗户下面。忽然有一天,那只鸡像人一样说话,和宋处宗谈经论道,言论极有见地。他俩整天整天地交流,宋处宗辩论技巧进步很大。但那是长鸣鸡,不是长生鸡啊。” 赵乾道:“难道是寺里和尚养来吃的,怕被人发现才如此掩人耳目?” “嘘——赵兄休得胡言,小心隔墙有耳,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孙立小声提醒道。 “啊,那边有只巨鸟,快看快看!”赵乾道。 孙立顺着赵乾手指的方向望去,看了一会儿道:“我看是个大风筝,下面似乎还有一个线轮。” 赵乾道:“我看像是一只巨鸟,好像还挂着一个人在飞。” 孙立道:“赵兄真会说笑,这么高,是人的话早被吓死了。” 赵乾道:“我从小就被父亲要求多吃蛇胆,眼神好得很,绝对不会看错。” 孙立本想下山回家,但赵乾说一是走得腿脚酸疼,二是下山要走夜路了,不安全,不如歇息一晚。孙立转念一想与其急匆匆赶回去,不如夜宿古寺。近闻晨钟暮鼓,夜听梵音绕梁也是难得。于是告过知事僧,要在厢房里住一夜。赵乾就让元宝赶回去给两家报信儿,第二天再来伺候。 晚饭是青菜豆腐白米饭,别说油水,盐放得都不多。赵乾拿筷子挑起两根菜叶低声道:“这也太清淡了吧,我家的狗估计都会嫌弃。” 孙立道:“赵兄勉强吃点吧,不然夜里饿得慌。” 不料赵乾向孙立挤眼道:“晚上再说晚上的事儿。” 饭后两人回厢房,路过一道竹篱,里面密密麻麻一片竹林,赵乾向里张望道:“这后面是什么,没看到从哪个门进去啊。” “这里不能进,不要逗留!”路过的一名僧人语气颇为严厉地说道。 入夜。孙立在书箱翻找东西,赵乾靠在床上嗑瓜子。忽然他说道:“孙兄,等到半夜鸡不鸣狗不叫的时候咱们爬过竹篱笆去看看吧。” 孙立道:“有什么可看的?白天不是都看过了嘛。” 赵乾道:“你忘了咱们刚才路过的那片竹林了?那僧人那么紧张,里面肯定有鬼,说不定藏着什么作奸犯科的勾当,咱们两个悄悄去看个究竟怎么样?” 孙立道:“我猜要么是寺里的骨殖塔,要么是存放珍贵法器经书的地方,人家不让外人随意进出也是理所当然。” “你说的也有道理,”赵乾点点头道,他看到孙立开始看书又道,“在学院里你就天天读书,现在也不歇一歇,不怕把脑袋累坏了么?” 孙立道:“这是本闲书,根本不累脑子的,哈哈哈。” “什么闲书?”赵乾问道。 孙立把书抛过来,赵乾接住,然后对着烛光念道:“《还魂记》,一看就没啥意思……来孙兄,我给你讲个故事。” 赵乾抖抖襟袖上的瓜子壳,走过来拖张椅子,坐到孙立跟前道:“说是有个村子的村长妻子刚死,还未入殓。在日暮时分,守灵的儿女在恍惚中听到空中有乐声传来,慢慢地飘到院子里,再看所停之尸,竟然轻轻动了起来!很快,乐声已响彻房内,女尸就忽地从灵床上坐起来,随乐起舞!一家人被吓得瞠目结舌,大气也不敢喘。” “乐声从门而出,僵尸就‘噗通’倒在地上,不一会儿又起身出门,一路蹦跳追随乐声而去。家里人十分恐惧,当时月色已黑,哪敢追寻。到了晚上二更时分,村长办完事从外面回来,听说死去的妻子化作僵尸追随乐声离去,不禁大怒,他折了根桑枝,叫骂着就出门寻找。” “村长走进一处乱坟岗,又走了五六里路,越走越黑,这时候隐约听到有乐声在一棵柏树上响起。漆黑的荒夜,在磷火闪闪的乱松林,一具僵尸正围绕着一棵树独自蹦跳着舞蹈!作为丈夫,村长并不害怕自己那僵尸妻子,他大叫了几声妻子的名字,那僵尸才慢慢地回过头来,冲丈夫龇牙一笑……村长举起那桑树枝便打,僵尸妻子应声倒地,此时乐声也渐渐停了下来,村长便背起僵尸抹黑回家去啦。” 孙立听完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吓得都咧开了,瘆得双臂的汗毛倒竖。 说完,赵乾笑嘻嘻地道:“我给你看样好东西。”只见他从从元宝留下的包袱里取出一只荷叶包裹的烤鸭、一壶酒:“幸亏我留了一手,不然今天真的要吃他那青菜豆腐了。来来来,你我二人品酒论英雄,喝完刚好睡觉。” 孙立仍旧心有余悸,半晌道:“难怪你晚饭没怎么吃,这鸭子裹那么严实没坏吧。” 赵乾把鸭子举到面前闻了闻道:“好像没什么别的味儿。” 孙立道:“咱们在这里饮酒吃肉似乎不太合适,毕竟这里是佛门净地,被人看到怕是不妥。” 赵乾劝道:“咱们又不是和尚,不用守什么清规戒律。再说咱们关上门悄悄吃,难道外面和尚还能找过来不成?” “话虽如此……”孙立还想推脱,不料手中被赵乾塞来一只鸭腿。 吃完,孙立细细地将残局收拾起来,再将桌子揩拭一番。赵乾道:“来来,鸭骨头我去扔,你这胆量,肯定怕出门碰到妖怪,哈哈哈哈哈。” 睡到半夜,孙立肚子“咕噜咕咕”响个不停,他想不好,不会是那鸭子肉坏了吧,想要去厕所,然而望外一看,月黑风高,再想起赵乾前面讲得故事,更是骇人。然而肚子里翻江倒海,一阵接一阵袭来,犹豫良久,终是抵不过难受,孙立穿起裤子就奔茅厕而去。 出恭回来,浑身通畅轻快,但见明月高挂,四野无声,夜风飒爽,孙立精神为之一振,想起当年苏东坡与张怀民夜游承天寺,不禁悠然神往。 忽然一阵夜枭的“喈喈唧唧”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母亲常道,听到夜猫子叫没好事儿,呸呸呸,还是赶紧回屋睡觉的好。”孙立边想便加快脚步。 孙立脚下一步深一步浅,忽然“啪嗒”被一个物件绊倒,他摸起来凑着月光一看,样子像个碗,吃饭用小一些,喝茶用则大一号,上面似乎有些字。孙立正纳闷,心想这寺里僧人怎么如此马虎,将碗碟丢得到处丢。忽听背后有个女人小声地说道:“多谢恩人搭救,小女子有礼了。” 一时间,英雄救美,美人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于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红袖添香夜读书,然后状元及第,入阁封疆出将拜相,光宗耀祖,阴妻萌子……充斥于孙立脑海之中,他定了定神,边缓缓转身下揖边说:“小娘子多礼了。”不料一转身却撞到一个人的肚子上,等他抬头一看急忙大呼:“妖怪啊!” 对方一闪身绕到孙立背后,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勒住脖子,脚下一绊,便将孙立撂倒在地上。孙立拼死挣扎,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子骨儿丝毫动弹不得。 “恩人莫要声张,招来秃驴又要将我降住,到时候我小命休矣。”压在上面的胖女人近乎哀求,眼泪啪嗒啪嗒如断线的珠子落到孙立脸上。 孙立挣扎无效,只得放弃。他提醒自己要冷静,当下最要紧的是赶紧让对方从身上下去,不然一时三刻自己真的要被压死。 胖女人感觉到孙立没那么慌张,于是继续说道:“恩人若能保证不大声喊叫,我就放开你,行的话你就点点头。” 孙立赶紧点点头,于是胖女人就慢慢放开了孙立。月光下,他看胖女人约莫有三百来斤重,像一座小山。 第三章 斜谷寺(下) “恩人不要惊慌,我叫小玲珑,恩人刚才说的对,我确实是妖精,可能看上去还有点胖。”小玲珑道。 “嗯嗯,不胖不胖。”女人从不希望别人说自己胖,孙立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尤其这大半夜的,对方意图不明。 “这个寺里的主持净尘和尚用碗把我困在这里,让我饿了吃草,渴了就喝露水,把我当蝉对待……说是帮我消除业障。刚才你踢翻了‘三界伏魔荷花碗’,我才得以重获自由,所以你是我形同再造的大恩人。” “故事编得还挺有来历,难道是和赵乾提前串通好了专门来消遣我?不过想捉弄我也没那么容易。”孙立这么一想就不那么害怕了。 “其实我并不是作恶多端的妖怪,原本我是广寒宫后院一根普通的白萝卜,这天仙童把我拔出来洗净,抹上桂花酱放到玉兔的饭盆里。眼看我就要入祭五脏庙,魂归五谷场,不料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塌西北,地陷东南,天庭大乱,我掉在地上,不知被谁一脚踢落人间……” “哦。”孙立想谁关心你这漏洞百出的故事啊,这赵乾应该不会为了戏弄我,如此大费周章啊。 “我落在一座叫王屋的山上,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也不知过了千年万载。在天上我享受的都是金风玉露,掉到地上周遭都是污泥秽土,真是苦不堪言。” “是么?”孙立敷衍道,心想该如何脱身呢。 “后来有个老头儿带着全家老小移山开路,挖啊挖啊,这天眼看一锄头就要把我刨成两截,刚巧天帝派来大力法王前来帮忙搬山。我随着大山被移到此地,后遇云游的道人点化,传我法术口诀,慢慢修成人形,从此潜心修炼,希望再登仙界。” “哦,竟然如此曲折。”孙立很想拍拍小玲珑的肩膀鼓励她一下,“那你怎么被困在碗底了呢?”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不是嫌她不够絮叨嘛。 “本来我在这里修行,和他人素无瓜葛,可是有一天我被进山挖人参的山农发现,他以为我是万年老参。万年是有,但我不是人参。山农用红线将我缠住,我趁他不注意就逃到了斜谷寺,不巧撞见了寺里的秘密,就被老和尚施法困住。呜呜呜……”说到最后,小玲珑悲从中来,再度落泪。 “姑娘的处境确实值得同情,但我没有救你,可能因为天黑你认错人了,跟你聊天很开心,但我过几天还有个考试,我先回去休息了,就此别过。”孙立站不起来,发现自己衣服的下摆被小玲珑坐在屁股地下,动弹不得。 “恩人,你听我说完。净尘老和尚太可怕,碗底下又黑又冷,有时候他还过来敲碗折磨我,我简直生不如死啊。此地不宜久留,恩人赶紧和我一起跑吧。”小玲珑拉着孙立的手站起来。 孙立站在原地愣愣望着小玲珑,脚下并不行动。他想,这深更半夜,谁要跟你这妖怪模样的人一起跑啊,不过不能显现出害怕,那样就让赵乾得逞了。 小玲珑说道:“恩人不必害怕,我虽是妖但我从未害人,只有我遇到的人伤害我至深。” 孙立道:“你有什么惧怕的东西吗?” 小玲珑道:“说起来我作为一根萝卜,最害怕兔子了。” 孙立一听大喜道:“我就是属兔子的,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你赶紧走吧。” “恩人,我自有办法让你相信我说的话。冒犯了,麻烦你跟我来,事实如何,一看便知。”小玲珑用手绢勒住孙立的嘴,在他后脑勺打个结,从地上找到“三界伏魔荷花碗”揣到袖子里,然后拉着孙立向一片密密的竹林走去。 小玲珑健步如飞,挟着孙立毫不费事。孙立心想,莫非自己真是遇到妖怪了! “恩人你听我给你讲。你可知道此处并无山谷,这座寺庙却为什么叫‘斜谷寺’吗?净尘和尚走火入魔,不学慈悲的菩萨普度众人,而是研习邪术——把人的名字写到骨头上,不超十二个时辰,枯骨生肉,那个人的魂魄就寄存在新的身体里了。所以它真名是‘写骨寺’,人们讹传成现在的名字。恩人,咱们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你的手都热出汗了。” 孙立心想这个女妖精莫非在耍弄我?三更半夜听妖精讲鬼故事,吓得冒冷汗竟然问我是不是热了。 话说二人走进了白天和赵乾路过的竹林,原来里面有一间房子,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走到窗台下,小玲珑悄声说:“你自己往里面看看吧,千万不要作声。”说完轻轻移开一隙木窗。 孙立既害怕又好奇,于是从窗隙望进去,这一望不要紧,只把自己吓得头发根儿打结儿,脚底板抽筋儿。只见不大的屋子里烛光摇曳,有飞禽有走兽,有蛇骨有鱼翅,有些骨架挂着些皮肉来回走动,关节骨头缝儿里嘎吱嘎吱作响。两副骨架碰到一块要么扭打在一起,撕扯得骨头血肉四下纷飞;要么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肋骨嵌在一处难以分开。墙角还堆着一堆骨头架子,大小骷髅杂处,十分骇人。孙立倒吸一口凉气昏死过去,还好被小玲珑一把接住。 小玲珑先是狠掐孙立人中,捏他下巴,见不奏效,只好扯下系着孙立的手绢,嘴对着嘴吹气下去。连着吹了三五十下,才见孙立脸上有些血色。小玲珑趁热打铁,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十几个耳光下去,孙立“啊哈”一声,长出一口浊气,转醒过来。 小玲珑问:“恩人这下相信我了吧?” 孙立想这一定是个噩梦,于是想用手去大腿上扭一把,谁料惊恐之余胳膊竟麻木万分,不听使唤。 孙立想起书上写的:“山魈厉鬼依附在草木变成祟魅,祸害人;这个自称白萝卜的小玲珑,莫不真是个妖精,吸收天地精华,慢慢练成人形。” 他心里头这么一想,便不觉又看了小玲珑一眼,眼前这个女妖精确实没有张开血盆巨口吃他,然而对于眼前的一切他也不敢相信。 孙立正自发愣,小玲珑突然一把抱起他两步闪到屋子一侧:“有人来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火光靠近,接着听到不甚清晰的谈话声:“……不知道这个叫赵乾的怎么得罪了咱们主持,名字要被写到鸭骨头上……我听说咱们的“长生鸡”是被他戳死的,有没有这回儿事啊。” “嘘——师弟休要多问,主持吩咐过,这间屋子是专门惩治坏蛋的,里面的事情不得议论。” “糟了!”孙立心里叫苦。 两个僧人打开房门,将手中的东西往里一扔,然后又将房门锁上离开。 待灯光远去,孙立急急地发足往厢房狂奔而去。 小玲珑飘然而至道:“恩人,寺门在那边,你跑错方向了。” 孙立道:“我同窗还在厢房睡觉,我要去看看他是否有恙。” 厢房里惟有月光照进,赵乾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大睡,孙立压低声音叫道:“赵乾赵乾,快醒一醒,别睡了。” 谁料赵乾睡前贪杯,此刻睡得正熟,任凭孙立呼喊竟仍旧鼾声如雷。 小玲珑拔下发簪递给孙立道:“恩人,用这个扎他。” 赵乾被人从睡梦中被扎醒,带着怒气坐起来道:“孙兄,你这是见鬼了,嚷什么嚷啊。” 孙立不知从何说起,边收拾东西边道:“来不及跟你解释,快点起来,我们先下山再说,快快!” 赵乾只好起来晃亮火折子,点起蜡烛,他忽然看到堵在门口披头散发的小玲珑大叫一声:“妈呀!鬼啊!”随即吓晕过去。 小玲珑从茶壶中到出一杯凉茶泼在赵乾脸上,赵乾悠悠醒来。 赵乾抓住孙立道:“孙兄,你从哪里招来个妖怪啊,你怎么不害怕,你俩不会是一伙的吧。” 小玲珑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快离开为好。” 赵乾道:“谁要听你这个……”话未说完又昏了过去。 这次任凭孙立怎么呼唤,赵乾都是毫无动静,再无生气,孙立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小玲珑从一旁道:“这次好像不是被我吓的,莫非已经遭了老和尚的道儿?” 孙立道:“我也不甚清楚,但是刚才听到那两个小僧人议论,说到同窗赵乾的名字……难道真的被施了法术……这可如何是好。” 小玲珑道:“恩人莫要惊慌,为今之计是先从这里逃出去,把恩人好友的身体和魂魄一起带走,然后再想办法。时间久了,他的尸身腐坏就回天乏术了。” “你所言极是,可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孙立焦急地看着小玲珑。 “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只是不知道恩人能否采纳。” “只要能搭救赵乾性命,我都答应。” “嗯嗯。让我暂时进到恩人好友身体里,然后咱们在把寄居魂魄的鸭子带上逃走,如何?” 孙立生平从未遇到过如此离奇之事,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主意,但他听小玲珑的话有几分道理:“一切全凭仙人垂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玲珑口念诀窍,催动法术,她肥硕的身体忽然化成一道青烟,钻进赵乾鼻孔。 “仙人何在?不要抛下我们啊。”孙立环顾四周,带着哭腔低声喊道。 “恩人莫慌,我在这里啦。”分明是小玲珑的声音,却看到赵乾从床上一下坐起来。 孙立惊疑不定又哭笑不得,他心想自己苦读圣贤之书,只记得《论语》里季路问事鬼神。夫子用“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给怼了回去,所以眼前的事情对自己来说未免太过棘手,完全应付不来。眼前的人明明是赵乾,言谈举止却完全不一样,他不知道该叫对方“赵乾”还是“小玲珑”,两者兼而有之,又绝非一回事。 小玲珑走到孙立跟前扯扯他的袖子说道:“恩人不必迷惑,你救我一命,我自当涌泉相报,当下情况紧急,你还是叫我小玲珑,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别处放把火,转移寺里僧人的注意力,我去刚才的屋子找恩人好友的魂魄,咱们寺门口石碑那里汇合。”说完不等孙立点头便夺门而出。 孙立出门转了一圈,不知道该在哪里点火,物力维艰,毁之可惜。最后他咬咬牙,把茅厕给点着了。点火后孙立一路飞奔,到了约定地点,藏在石碑后面大气也不敢喘。 “斜阳坠幽境,谷暗深树环。寺承金光护,凶煞伏三宝。藏头诗,斜谷寺凶,果然凶险得很。等等,最后一个字串起来倒过来读——宝护环境……保护环境?这寺里的老和尚肯定讨厌破坏环境的人。”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孙立在心里琢磨着不觉自语道:“赵兄平日你老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乱刻乱画,乱丢垃圾,这回可遭报应了吧。” “孙立!你这杀千刀的!怎么和妖人串通害我?”这正是赵乾的声音,而说话的却是小玲珑手里提着的一只褐毛绿颈的肥鸭。 第四章 仁义村(上) 孙立、小玲珑加上“赵乾”在黑暗的山林里中只顾奔走,翻山越岭,也不知跑出去多少里地,只跑到鸡啼三声,东方既白。 任凭孙立百般解释,各种安慰,赵乾就是不听,一直吵着要死在孙立面前。小玲珑实在不胜其烦,一把抓过聒噪不已的鸭子扔到树枝上:“想死的话你就跳下来。” “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赵乾说罢便从树上栽下来,出于本能他舞动已变成鸭翅的双臂,结果他歪歪斜斜地飞了起来,可惜飞行技艺不精,“啪叽”一声撞到另一棵树上昏了过去。 “恩人,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小玲珑提起鸭子甩了甩。 “你不要恩人长恩人短的叫我了,我姓孙名立,论年龄……你叫我孙小弟吧。” “您的救命之恩我是不能忘的,我还是叫您恩人。先等我一下。”小玲珑走到水沟旁把鸭子浸到水里,看鸭子蹬了几下腿像是醒转了过来,她拿布条把它的嘴缠上几圈打个死结,“这下就不怕他乱叫了。” 忽然小玲珑道:“不好,我肚子不舒服,恩人稍微等我一下。”说罢边走到远处去方便。 赵乾使劲摇晃脑袋,唿扇翅膀,孙立于是将它嘴上布条取下。 赵乾道:“她跑了,你还不去追,难道想让我一直当鸭子吗?” 孙立将小玲珑来历草草告诉赵乾。 赵乾道:“你信吗?你看看她都把我害成什么样了。” 孙立道:“赵兄,你当下的遭遇确实是寺里和尚所为,我亲眼所见。再说她完全可以自行离开,没必要和我们两个凡人搅在一起。” 赵乾道:“万一她另有所图呢?” 孙立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以她的能力,我们也只有坐以待毙一条路。” 此刻,小玲珑回来了,她向赵乾问道:“之前你吃了什么,把肚子都吃坏了。” 孙立和小玲珑边走边商议,由于小玲珑解不开赵乾所中法术,所以他们决定先到最近官府报案,官府出面抓住净尘和尚,那么问题自当迎刃而解,只是这等蹊跷的事情不知道官府会不会采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在此期间赵乾要暂作忍耐了。 “你不是会法术吗?那有没有什么法术能让我们一日千里,马上赶到官府?”孙立期待地问。 “不瞒恩人,当初云游道人传我法术时不能确定我之后是正是邪,因此设下权限,每天只可施法一次,一次最多持续一个时辰。昨晚我‘移魂入壳’已经用过一次。”小玲珑答道。 “原来如此,那我们先找人问清方向,朝最近的官府赶去,等你能施法的时候再说。”孙立道。 两人沿着大路走,渐渐地又渴又乏。好巧不远处的路边有个小院,茅草屋、篱笆墙,是一户农家。院里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几乎将整个院子罩住。 二人上去敲门,有个老婆婆来应门。但见她身体佝偻,鼻子极长将要过膝,不是手里拄着个拐杖,真怕她一头杵到地上。 老婆婆道:“家里人都下地干活去了,我留下看家做饭,招待不周,多有失礼了。” 孙立道:“老婆婆,我们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顺便歇歇脚。这几文钱给您,请拿些干粮什么的给我们充饥。” 老婆婆道:“不怕大家笑话,现成的干粮没有,你们暂且等上一等,我去前头找些米来给你们煮碗粥吃一吃。” 赵乾想要挣脱嘴上的布条,不住地摇头。孙立赶紧把它按进书箱里:“你可不能出声说话啊赵兄,吓到人可不好,请你暂且忍耐一番。” 奔波大半夜,孙立已是疲倦异常。小玲珑告诉孙立自己等下到“三界伏魔荷花碗”里打坐休息即可。 孙立想了想觉得人妖殊途,不可以人类作息推断小玲珑。于是倒在床上,眼皮坠地,难观孔子之书;哈欠连天,要做周公之梦,一下子睡着了。 迷迷糊糊孙立听到赵乾在耳边小声道:“孙立,等会儿小玲珑到碗里打坐的时候,你就把碗翻过来扣住。你别真睡,等我摔杯为号。” 孙立困得厉害,嘴里似有似无地“嗯嗯”两声。 老婆婆走后,小玲珑刷干净铁锅,等着老婆婆拿米来煮饭。她把刷锅水泼在槐树下,然后靠在窗户上思索接下来怎么办,院子里的两只鸡正为争夺一条蚯蚓正打得不可开交,可怜的蚯蚓被来回拉扯。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屋里“轰隆”一声,她转身一看,孙立睡的床前裂开一条大缝,一只巨手伸出,抓住孙立的腿往下拽去。说时迟那时快,小玲珑抢到跟前扯住孙立衣袖,赵乾也赶来用嘴咬住孙立手指。小玲珑用力一拉,“呲啦”只撕下一块布片,孙立整个被拖进地底,地面裂缝瞬间弥合,完好如初。 小玲珑和赵乾趴在地上看了又看,一时无计可施,急得团团转。 赵乾道:“咱们拿锄头开挖吧。” 小玲珑道:“用锄头挖一时三刻不过尺深,恐怕解决不了问题。” 孙立人在梦中仙游,忽听得“咔嚓”一声,于是大叫道:“赵兄不可冲动!小玲珑不是坏人!” 大叫过后,孙立挣扎着醒来,他睁眼起身一瞧,顿时傻了眼——眼前是个巨大无比的大厅,无门无窗,全靠四面数十个火把照明,自己身处高台的卧榻之上,周围黑压压全是人,远处是一圈圈逐渐升高的的台阶,上面也是人。周围这成千上万的人,个个交头接耳,处处窃窃私语,嗡嗡嗡声浪起伏,呀呀呀噪音不绝。 “咔嚓”之声原是前面一个小孩失手打坏饭碗,此刻小孩的母亲边拾掇碎碗边训斥孩子。 离得近的人见孙立醒来都自觉噤声,瞪着眼紧紧盯着这个外来人,闭嘴抬头伸脖子的动作犹如波纹一般传开,不多时整个大厅安静下来。 “这是何处?你们又是什么人?我朋友在哪里?”孙立急急问道。 为首一白首老人拱手说道:“先生莫惊,我叫马义大,我们都是仁义村村民,如今碰到几件棘手的事情决断不下,恰逢先生路过,特烦请先生为我等愚夫谋划一番,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马义大虽然皓首白眉,但腰杆儿挺直,四肢修长,精神焕发。每说话必摇头晃脑,说到激动处时不时和旁边的人碰碰头。再看看其他人,似乎都有如此特征。 孙立心想,扶危济困本是读书人的分内之事,且老者执礼颇恭,孙立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他连忙抱拳回礼:“老丈太客气了,晚生才疏学浅,恐不能助大家一臂之力,若有能尽绵薄之力的地方,自当全力以赴。” 周围人们听到孙立愿意帮忙,一起欢呼雷动,欢呼声传递开来,马义大从腰上取下铜锣,“当当当”敲了一阵,大家才再次安静下来。 “有先生帮忙,我们的问题一定迎刃而解。当下总共三件事,第一件就是不久前天降洪水,淹死了我们村长,现在村长位置空缺,候选人有好多位。为求公平正义,请你站在客观的立场上帮我们选定一位领头人。” 孙立心想,起初自己不该一口应承下来,选村长可不是儿戏。但见大家都望着他,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既然如此,那请把候选人召集起来,我们出题考一考他们就是了。” “好的,这就喊他们过来。”马义大转过身大声道,“候选人都过来啊。” 不一会儿,高矮胖瘦美丑黑白的八个人站到了孙立跟前,马义大皱眉问道:“一共十个候选人,大头和小胡子怎么没来?” 高人回答:“大头喝多了还在睡觉,小胡子听说要考试,弃权了。” “好吧,人各有志,这也是不可避免。事不宜迟,先生,咱们开始吧,你看这八个人哪个适合做我们领头人?” 孙立说:“老丈不要着急,选头领除了要公平,关键是要选出综合能力最好的。我已有计划,请老丈放心。” 孙立往前站两步,眼光扫过八名候选人道:“咱们采取淘汰制,三轮考试下来刚好选出村长。德智体都要过关,好的身体素质是一切的根本,所以第一个环节咱们就考察身体是否强健,我看这大厅宽敞得很,就跑步吧。靠墙的都往里走两步,让出个跑道。八名候选者一起跑,跑不动就自动淘汰,最后剩下的四个就顺利晋级。大家觉得如何?” “好!”“很公平!”“同意!”大厅里人声鼎沸。 事不宜迟,马义大当即以敲锣为号,于是,八个人跑了起来。不出百步,胖人先掉队了,然后白人也掉队了,接着美人和矮人都被淘汰了。孙立立即宣布:“经过第一轮比赛,高瘦丑黑四个人晋级下一轮。”人群发出一阵喝彩。 马义大很佩服,说道:“孙先生果然慧眼独具,胖人好吃懒做,白人深居简出,美人金玉其外,矮人难以高瞻远瞩,都该淘汰。”人群个个头如捣蒜,赞叹声经久不绝。 孙立没想到马义大老人能从中分析出这么多道理,但细细一想也不无道理。接着他宣布第二轮比试环节——对对子,这个一是能考察应试者是否有学识,又能辨别其是否机敏,况且不需长篇大论。孙立出的上联是“风定花犹落”,限时四分之一柱香。 只见应试者或或眉头紧锁,摇颈捻须;或连声啧啧。搜肠刮肚;或闭目神游,物我两忘;或若有所得,拍手称快。时间一到,四人下联都写了出来:黑人答“这我不会做”,丑人写“有人在晃树”,高人对“人来鸟不惊”,瘦人接“鸟鸣山更幽”。 孙立说道:“老丈,没想到咱们村里也有饱学之士,黑人与丑人答案欠佳,直接淘汰,高人与瘦人晋级决赛。”人群再次发出惊呼。 马义大捋捋胡子道:“黑人很耿直,丑人能够联系因果,都很优秀,希望他们两人能够继续学习,不断进步。”人群又响起阵阵掌声,仿佛在为黑人丑人的落败惋惜,又像是在为他们加油打气,黑人和丑人不约而同地红了眼圈。 孙立走到高瘦二人面前道:“最后一题,要求当面回答,考察处事能力。说有个病人借住寺庙,弥留之际想吃田螺,请问作为主持,你该如何处理?” 瘦人先回答道:“我觉得不应该答应他这个要求,佛门自有佛门的规矩,不能轻易改变。今天破一个戒,明天破一个戒,佛门还称什么净土。” 高人回答:“我觉得应该答应他,告诉他厨房正在炒田螺,让他在喜悦中西登极乐。虽然打了诳语要下拔舌地狱,但佛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也算是舍己为人。” 孙立说:“高人答得好,有慈悲心肠;瘦人有原则性,应该被表扬。所以我建议选高人为正,瘦人为副,两人各自发挥长处,共同处理村中事务。” 第五章 仁义村(中) 马义大点头称是并作总结发言:“经过激烈的角逐,我们选出了新的领导者,这对我们村今后的发展来说意义重大。落选者不要气馁,相信经过此次竞选,大家都有了不同的成长,从这个角度来说,意义更为重大。” 人群当中有人点起鞭炮,有人燃起烟花,更有人喜形于色,发乎手足,载歌载舞起来。 “先生果然处事有方,这么棘手的问题一下就解决了。那么请先生帮我们处理第二件事——我们村民居住的环境不通风,由是气味很重,部分村民意见很大;想修建通风口呢,又有另外部分村民怕冷,真是左右为难,不知孙先生对此有何高见?” “这个简单,我听说西北方有房屋名地窨,掘地为坑,四周打洞,冬暖夏凉;东南有房屋叫土楼,房连成环,层层累建,防水防盗。咱们大可向下挖土掘洞,将挖出来的土就地利用,向上垛泥盖楼,怕冷的住下面,想通风住上面,各得其所。”孙立心想自己道听途说,不知道是否管用。 马义大与大伙儿听得啧啧称奇,最后抚掌大赞,这个说孙先生是有巢氏附体,那个说孙小哥是鲁班复生。于是议论纷纷,就要大干一场。 马义大招呼大家:“孙先生为咱们办成了两件大事,咱们应该设宴答谢,第三件事后面再说。” 于是人们四散而去,各自准备宴席所需。 马义大道:“孙先生为我们解决了两项重大问题,真是功德无量。我们无以为报,但凡孙先生看中了我们村哪位俊俏的男娃,我做主为你撮合。” 孙立大惊失色道:“老丈何出此言?” 马义大道:“哈哈哈哈,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虽是男人打扮,但举止却是娇柔,如果小老儿推测不错,二位必有‘龙阳之好’。” 孙立哭笑不得道:“此事真乃一言难尽,话说那天我……” 马义大笑道:“孙先生不必解释,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爱好广泛,哈哈哈哈哈,此事日后再议,我带你到我们村子里走走。” 孙立跟着马义大随处游览,但见屋舍无数,人群往来有序。这里的街道不同于别处,因为没有日光照射,所以家家户户都准备了很多镜子。不知道从哪里投来的一束阳光,被东邻的镜子折射,然后到了西家……所以街道上并不黑暗。 街边有对四十岁上下的夫妇,各自躺在藤椅中轮流剔牙。说是轮流剔牙,是因为两人只有一根剔牙棒,一个用完递给另一个,另一个用完又还回来,如此往复,周而复始。 孙立觉得好奇,马义大道:“这是我们村的两位‘遗老’。男的叫巫书迦,女的是他老婆叫黄彤田。” 孙立一听,心想凡是称为某老,必是年高德勋的,但面前两人并不老迈,那想必是德高望重,于是拱手道:“失敬失敬!” 巫书迦从椅子上挺起上半身道:“久仰久仰!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不像本地打扮。” 马义大道:“这位公子便是帮我们解决村长选举和村庄规划的诸葛鲁班孙先生。” 巫书迦一听,面露喜色,从藤椅上站起来道:“哎呀呀,原来你便是街传巷议的天外来人,你的事迹简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孙立道:“这位大哥言重了,我并未出什么力。” 巫书迦热烈地道:“真是相请不如偶遇,你一定见多识广,刚好我这里有几样东西,一般人不识得,请您长长眼,先看这两个把藤椅。” 孙立看了看藤椅,并未见有何等异样,不仅年久失修,摇摇晃晃,而且缺少清洗,颇为肮脏,便道:“这有什么神奇之处,恕我愚钝,还请大哥明示。” 巫书迦轻哼了一声道:“这两把藤椅可是从我爷爷那辈儿传下来的啊,先是送走了我爷爷,又送走了我爸爸,彻彻底底的老物件,地地道道的传统东西。”巫书迦这么一说,他老婆黄彤田便用力拗过去,将藤椅倚靠得频频嘎吱作响。 孙立恍然大悟,不住点头,马义大道:“孙公子不必介怀,莫说你,连我们也不知道,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巫书迦连忙伸手拦住道:“哎,不要着急,藤椅看走了眼没关系,再看这个。”只见他把腰带一紧,撸起袖子,往地上一趟,开始以头为支点,双脚画圆圈。 孙立看得全神贯注,马义大轻轻将他往旁边拉了拉。 巫书迦将圆圈画完,便开始在里面不停打滚儿,越滚越快,越滚越没有章法,直翻腾得烟尘阵阵,抹得浑身灰头土脸才站起来。 孙立一时看呆了,不明所以。巫书迦便露出鄙夷之色,道:“我只道这个村子里的人见识短浅,终于来了个广博之士,哎。” 孙立赶忙道:“大哥莫非身上虱子太多,要在地上蹭痒?” 马大义哈哈大笑,巫书迦脸色通红道:“岂有此理,我这是家传的‘驴家拳’,内练一口气,外练厚脸皮。不瞒大家,我现在的火候已是大成,刚才你们虽看不出门道,但也肯定能感受到阵阵的杀气。只不过我们习武之人,与人切磋,坚决不会用杀招,因为一出全力,对方必定非死即伤。” 孙立望着巫书迦脸红脖子粗的劲头,连连附和道:“原来如此,久仰久仰。” 巫书迦招招手,将老婆黄彤田叫到跟前道:“孙先生,你看看我老婆,这个你肯定知道来历,仔细看。” 孙立将黄彤田上上下下看了两遍,见她就是普通人长相,普通农妇打扮,并无异样,只好敷衍道:“尊夫人,气色好得很……” 见状,巫书迦不住摇头,似乎对孙立颇为失望,黄彤田则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一手将前额的头发往上捋住,另一只手指着额头道:“看这里,这里,还没看见吗?通天纹啊!只有前朝皇族才有的标志!” 孙立以为黄彤田要扑上来咬他,吓得连退了两三步才站住。 巫书迦道:“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孙先生简直浪得虚名。”说罢坐回到藤椅里,慢慢拍打衣袖上的灰尘。黄彤田递过剔牙棒,他接了,心不在焉地磨着门牙,不胜寂寞。 孙立看巫书迦手里的剔牙棒,一寸有余,比筷子略粗,通体蓝色。孙立细看了一会儿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剔牙似乎太粗了些。” 巫书迦懒懒地道:“这是家里祖传下来的,具体多少辈我也说不清了,剔牙确实不大好用,但我和老婆每天都用它磨牙,很有些效用。” 孙立道:“看这材质与做工,确实是很有些年头了,但似乎不宜用来磨牙。” 巫书迦道:“呵呵,你前半句话总算是说对了,看了肚子里还有半瓶墨水,糊弄普通人也够了。” 马义大拉着孙立走开了,孙立边走边叹息,心想学海无涯,自己躲在书斋中读得书虽不算少了,但毕竟走得路太少,见识太窄了。 马义大道:“孙先生不必叹息,这两口子一天到晚神神叨叨,正事儿不干,张口闭口都是以前的东西好,连米都要吃陈的,村里人都不愿意搭理他们。” 孙立道:“他们那个磨牙棒我在书上见过,学名叫九窍塞,以前的人去世了,就把尸体的眼鼻口等九窍封住,用以祈求长生不老。而巫书迦这只窍塞,正是九窍其中之一的——肛塞。” 马义大听了先是呆住,继而捧腹大笑。 说话间,两人路过学堂,但见里面孩童正练习用头顶重物,说来奇怪,孩子们明明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但举起的石块少说也有百十来斤。 孙立道:“贵地人物不凡,这些孩子个个天生神力。我们那里这么大的孩子在学校里读书,专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马义大道:“我们这里的孩子生下来就区分好了,干活的就练举东西,生育的就专管生育后代,打仗的就专门研习骑射。” 孙立道:“怎么?咱们村子周边不太平吗?还要打仗?” 话刚问完,忽听得阵阵螺声“呜呜呜”传来,马义大大骇:“不好了,不好了,镝龙国的人又来寻衅了。” 第六章 仁义村(下) 他一把握住孙立的手说道:“孙先生,这正是我们要求你帮的第三件事,千百年来我们仁义村为国驻守边陲,旁边镝龙国总是强挑事端,不断侵袭,村中老小常遭戕害,请孙先生帮我们全村想个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 孙立心想带兵打仗,运筹帷幄可不是自己长处,再说一个村子怎么能抵挡敌国侵略啊。他不敢贸然应承,只是随马义大奔去。 奔到村中议事厅,新任正副村长等人已等在那里。村长高人道:“我向大家通知一下最新的情况,据我们在外放羊的村民回来报信,镝龙国聚集了十万人马,朝我们气势汹汹杀来。” 村长一指放羊的人道:“就是他。你来把见到的情况给大家说说吧。” 放羊人道:“早上我赶着羊到离村子较远的地方,就看到镝龙国的先锋部队,我灵机一动,将羊赶过去堵住路,对他们说,村子里听说他们要来,让我在这里等候,献上肥羊,犒劳众军士。对方一听,以为我们早有防备,便没有骤然进攻,而是就地安营扎寨,以观事态发展。” 孙立道:“这位牧羊的大哥,简直是有弦高的遗风,令人敬仰。” 村长道:“大敌当前,大家有何高见?” 众人一齐沉默,都有意无意望向孙立。孙立为难地道:“其他事情也还罢了,这行军打仗确非我之能事。” 闻听此言,众人一齐长叹,颇为沮丧。马义大道:“孙先生不必过谦,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你的能力大家都是认可的,请你不要再推辞了。” 大家又一齐期待地望向孙立,孙立道:“你说的有道理,但……” 本来后面还有话,结果大家喊声“好”,兴奋地鼓掌。孙立无奈,只好应承下来。他想想道:“既然这样,咱们就来个夜袭敌军,打他们一个立足未稳。” 村长道:“需要多少人马?我现在就去召集。” 孙立道:“人在精不在多,300人应该够了,每人多带铁锅铜盆,再将村里牛集合起来。另外,我单独保举一人,请‘驴家拳’传人巫书迦为副将。” 300名乡勇整装待发,村长向孙立悄声道:“巫书迦和他老婆投奔亲戚去了,说是不能让家传绝学失传。请副村长跟你去吧。” 孙立道:“不去管他了,我马上带人出发。” 他转而向众人道:“大家都折些树枝捆在腰上,在牛角上绑上匕首,牛尾淋上油脂。保持队型,听我号令。” 马义大道:“孙先生这一出正是火牛阵夜袭敌营。” 孙立带着人,驱着牛走出村寨。远处望来300人拖着树枝,搅动尘土飞扬,看上去声势极为浩大。 来到距敌营不远处,孙立让大家停下,他看到敌营里静悄悄,心想对方难道有埋伏。犹豫中,但见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飞到敌营上空,稍作盘旋便都落了下去,看来敌营里真的没人,并不是空城计。 副村长自告奋勇,前去打探。不久他小跑回来道:“孙先生,想是敌人看我们人多势众,吓破了胆子,逃走了。” 孙立道:“事出非常必有妖,敌军不见踪影确实奇怪。糟了,咱们中计了,快赶回去。” 众人折返半程有余,迎面一名村民骑驴来报:“孙先生,敌军正列阵,要攻打村寨,村长请你们赶紧回去支援!” 孙立赶紧催促众人加快行程,到得村外不远,发现村寨四面已经被敌军团团围住,没有办法回去。副村长道:“孙先生莫慌,附近有地道通向村子里面。” 孙立从副村长那里索来地图,展开研究片刻,而后登高远眺,道:“根据地图所指,右前方5里有条河,你带人赶去掘开河道,将低洼地蓄水。然后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单等我从村中发信号时,便将锅盆敲起来,点燃牛尾巴,一齐冲击敌军。切记只可哄赶,不可交战。” 孙立等人从地道火速赶回村子里,马义大及村长正在动员大家。孙立随众人登上村寨围墙远望,这一望不要紧,只吓得孙立两腿发抖如筛糠,双肩乱颤似簸豆。只见寨前烟尘滚滚,遮蔽乾坤无颜色;鼓声隆隆,震动寰宇欲颠倒。这一边人喊马嘶,摩拳擦掌如群狼;那一处钟角齐吹,干戈剑戟若秋霜。传令小兵阵前奔走,急传将令快过星火;抱薪走卒四下跑动,谨奉钧旨疾超流星。 孙立心想:“完了,这敌军的数量远超自己的预估,眼前这情形岂是自己一介书生能对付的吗?这镝龙国大军掩杀过来,仁义村如何抵挡。” 再看马义大和村长等人,却是十分镇静。全村剩余青壮已经登上寨墙,滚石檑木是现成的,热油炸药正源源不断从仓库运来。妇孺争先,老幼协力,大家排成长龙,手提肩扛,个个无惧色,人人逞英豪。 孙立十分感慨,边陲村庄少有宁日,人们为求自保勤习骑射,战斗动员能力也是强。被敌人攻破防御,马上就要沦为鱼肉,殊死一搏,尚有活路可言。反观自己未战先怯,真是枉为七尺之身。这么一想,孙立胸中马上鼓起一份勇气,他把衣袖卷起来,抢过一根木棍,大踏步走上前,誓与村民共御外辱。 孙立向村长等人道:“敌方人多势众,我们不可与之力敌。但我们有地利之便,可以大加利用。我已将先前带出去的300人设为奇兵,单等这边战斗焦灼时,举火为号,来个里应外合,敌军腹背受敌,必定大乱。彼时我们打开寨门,与伏兵合并一处,将敌军驱赶至事先布置的泥沼当中,如此必将大获全胜。” 马义大等人一听连拍大腿道:“孙先生真个是孙武再生,孙膑附体,战术高明至极啊!” 再看镝龙国那边,早早列下阵势,擂起战鼓,三军齐喊:“还我王子!” 孙立道:“他们喊的是什么意思?什么王子?要不要先弄清楚,说不定能避免双方的厮杀。” “去他奶奶的!”不知这边哪位神箭手一箭射过去,正中镝龙国阵前大纛。 镝龙国这边军士大怒,立时挥旗攻村,一时飞矢如蝗,箭簇似雨,仁义村这边只得趴在掩体后面躲避。敌军攻城先锋推着云梯,在箭雨的掩护下朝村寨靠过来。 手持刀叉的村民站在寨墙上,奋力击杀冲上来的敌军,其他人举起石头向下抛掷。村民虽然作战英勇,但对方数量实在太多,村寨处处被攻击,眼看快招架不住。预备队早就顶了上去,再无生力军可用。 孙立本打算抵挡住敌方的首次冲击,在他们锐气受挫的时候发送信号,但看来世纪来不及了。于是他站起身,点燃信号弹,高高举向天空。 “嗖”的一声,信号弹冲上天空,然后在空中炸开,像一朵红色的花朵。果然,远处燃起火光,响起锣鼓声,乌泱泱一片烟尘平地卷来。 敌军见状,立即分兵结成方阵,前去迎击。数十头头绑尖刀,尾巴着火的耕牛冲撞过来,敌军抵挡不住,阵型立即被冲得七零八落。 此时若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掩杀过来,必定能将敌军一举击溃,然而此时跟上来的只有300名敲盆砸锅,身系树枝的村民。敌军见状便重新结阵,准备痛击这群村民。 孙立一看,心想遭了,事情发展得和自己预想不太一样,自己低估了对方的临阵经验。如此下去,不光村寨外的300名村民凶多吉少,村寨被攻陷也只是时间问题。 孙立此时正急得如那热锅上的蚂蚁,忽然一支箭射来,正中孙立胸口。“噗通”一声,孙立倒下,刹那间二十余年往事纷纷掠过心头,自己一事无成尚且不说,同窗赵乾遭遇奇祸,自己于心难安:“哎嗨,我还不想死哇!” “孙立老兄别怕,我来救你了。”这正是赵乾的嗓音。孙立以为自己回光返照,不料真看到一只硕大无朋的鸭子从天而降,身形足有数丈上下。只见他挥动翅膀,引颈狂叫,犹如巨灵神兵。镝龙国兵将像是霜打的茄子一下蔫了,鸭子飞到哪里,哪里就如汤沃雪;鸭子叫向何处,何处就望风披靡。整个部队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赵乾飞到孙立跟前说:“老孙,你闭上眼抓结实。”孙立用仅有的力气死死抱住鸭子脖颈,只听见耳边风雨忽生,雷电突起,鸭子带着他朝上不断飞升,慢慢地前方出现一束亮光,那是洞口照射进的日光,鸭子飞啊飞,光线越来越强,洞口越来越大…… 再睁开眼时孙立发现自己正躺在农家的床上,胸前生疼,但并未流血中箭。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孙立大揉其头,迷惑不解。 小玲珑告诉孙立:“你睡觉时被拉入地下,我和赵乾发现院子槐树下有个巨大的蚁窝,里面轰响异常,听到你在下面大发宏论,赵乾自告奋勇下去,将你救了出来。” 赵乾问道:“你在下面干什么?不会是被蚁后相中,招为蚁王了吧。那样的话,我们岂非坏了你的好事?” 于是孙立将自己将尽半天的遭遇告诉赵乾和小玲珑,两人听完将孙立带到院子槐树下。小玲珑指给孙立看,只见树根地方有些潮湿,正是小玲珑泼的刷锅水。许多蚂蚁爬来爬去,似乎在堆一个小土丘。旁边两只鸡已经将蚯蚓扯断,一鸡一半吃得不亦乐乎。 孙立恍然大悟:“仁义村莫不是人蚁村。镝龙乃地龙,天生就怕鸭子,所以赵乾能临阵破敌。仁义村所说的水灾应该是小玲珑泼的刷锅水,地龙的“王子”莫非正是鸡口的亡魂,而此时蚂蚁们正在按自己的建议在修建地窨和土楼?” 如此一想,孙立顿觉既荒唐可笑又心有余悸,这大半日遭遇真是莫可名状。 小玲珑道:“老婆婆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去到了哪里。” 三个人饿着肚子从院子里出来,灰心丧气地上路。走出没多远,赵乾忽然道:“你们看那棵槐树。” 孙立小玲珑一齐转头望去,只见树杈上骑着一个东西,松松垮垮穿着人的衣服,样子像猴子大小。 小玲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一尺长短的竹筒,她眯起一只眼对好焦距看了看道:“恩人,你来看看。” 孙立边看边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一种叫‘食蚁兽’的动物,顾名思义,就是喜欢吃蚂蚁。它长长的鼻子很有特点。这不会就是那位婆婆吧” 赵乾道:“难怪那老婆婆家里连粒米都没有,原来根本就不吃米啊,哎哎,不过我听人讲,用蚂蚁泡酒,能够补肾壮阳,强筋健骨,功效可谓神奇。” 第七章 长靖镇(上) 三人沿着大路走了半晌。赵乾道:“我吩咐元宝今天到斜谷寺接我们,不知道他去了没有,有没有遇到危险。” 小玲珑道:“据我观察,斜谷寺的和尚并不无端寻衅,应该不会难为仆人的。” 孙立道:“赵兄并非大凶大恶之人,寺里的手段却如此乖戾残忍,实在骇人听闻。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就近报官吧。”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此时正是初春时节,阳气蒸腾,路边的迎春花、野樱花都开放了,路旁田里有三三俩俩的农夫在劳作,于是上前打听。 农夫道:“我们这里是‘长靖镇’,取长治久安之意,穿过镇子再往前20里地就到大丰县县城……只见过赶猪配种的,头一回见配鸭子的……哦,不是配鸭子的啊,那你们这只肥鸭卖不卖?” 谢过农夫,走出几步,还听见农夫在念叨:“这年头儿真奇怪,鸭子跟着人上街……” 孙立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刚才农夫有什么问题,我总感觉怪怪的。” “要说不对劲,”小玲珑想想道,“他脖子似乎有点长。” “确实长,快赶上我了。”赵乾补充道。 说话的功夫,他们到了镇上,只见镇上风物与别处大同小异,街道齐整,买卖热闹,人来人往。唯独屋舍高耸,熙攘人群都长着长长的脖子,衣领又不与之颉颃,所以高高低低望去,像是一根根出水的莲蓬,煞是怪异。 小玲珑东走西窜,对街上的物事颇感好奇。孙立怕赵乾被人踩踏,还是将它放到书箱里背着。走在街上,两人感觉十分别扭,因为路人时不时多看他们两眼,甚至有那偷笑的,仿佛看到小丑一般,起初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引人发笑,后来明白街上的人是在取笑他们的脖子。 孙立等人正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大声争吵,街心有两人不知什么原因拉扯在一起,然而他们并未拳脚相向,而是猛甩头部,用脖子撞击对方脖子。这个撞完那个,就梗着脖子等对方来撞,双方谁也不连续攻击,你来我往,十分默契。人们从四面八方探头过来,生怕漏掉什么重要画面。 孙立等人看了一会儿,越发觉得乏味,正要转身离开。不知谁提醒了一声:“快看这俩短脖子,嘿,真是离奇!”于是人们一下子放下打架的两人,认真品鉴起孙立和小玲珑,边看边比划。 两人走进一个面馆坐下,自然又引起周遭的人一阵骚动。小玲珑道:“真是岂有此理,咱们好端端的脖子竟然被这些怪人取笑。恩人,我想把头摘下来吓吓他们,怎么样?” 孙立道:“小玲珑不要动气,咱们赶紧吃饭,吃完饭赶路要紧。” “真不知道要这么长的脖子有什么用,冬天戴围脖也浪费布料。”小玲珑仍旧气愤难平。 孙立道:“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用处。”他边说边指着周围用餐的人。只见一个大哥站在柜台前,他点了一碗银丝面,因为眼神不大好,因此在要什么浇头上有点犯难,但幸好有那长脖子,他将头伸到柜台后面的墙上,依次将写有今日供应的浇头看过去,最后选了个素三鲜。 另有一个大姐,点好了面,等不及。于是站在出面的窗口,把头伸进去,监视着后厨的一举一动。她的身子在外头在里,猛一看像是被墙壁吞进去了。她旁若无人地大声催促,唾沫横飞。 最绝的还是旁边桌上一位几乎光头的大爷,他后脑勺只剩几根头发,大爷将它们从头顶梳过来,盖住“濯濯童山”。小二把面端到他面前,他却并不动筷,而是轻轻闭上眼睛,然后伸头过去闻一闻道:“不对!” 小二道:“没错啊,您点的爆鱼银丝面,这是爆鱼,这是面。” 大爷边摇头边道:“这面有水气,师傅是新来的吧,捞面的时候左手观音斗没放平,盛碗的时候就带进来了水气。”言毕他用手指拢了拢头上的几根头发,神情甚是萧索。 “好!原来是个行家啊!”此刻一直靠在柜台边闭目养神的女老板边拍手边赞道。 大爷听到有人称赞,并不过分得意。他用两个手指将面碗轻轻推开,顺手端起茶杯呷一口茶。有水气的面他向来是不吃的,五十年来一直如此。对别人来说,一碗面只是果腹的食物,对他这种有腔调的本地人来说却是一种信仰。 女老板走到大爷面前坐下道:“之前我把把面馆教给我的时候,说是要坚持古法,否则会有老食客挑毛病。开始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有您这种行家。” 大爷道:“你糊弄外地人还行,在我这个本地人面前不好使啊。” 孙立和小玲珑对望一眼,吐吐舌头。小玲珑道:“我吃完了,你们在这稍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小玲珑走后,孙立对赵乾道:“这个时间算来我们没回家,亲人一定挂念,要不要写封信请人带回去?” 赵乾道:“也好。就说咱们结伴去拜访到大丰县讲学的孔先生,三两日便回家,让他们不要挂念。” 孙立从书箱拿出纸笔,稍作沉思,便将信写好,不一会儿小玲珑也回来了,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把带杆儿的莲蓬。 赵乾道:“你喜欢吃莲蓬籽啊?” 孙立道:“没想到小玲珑还挺懂医疗养生之道,这是个好东西。书载莲蓬有补脾止泻,清心养神益肾的作用,并常用于治疗心悸失眠,止流鼻血等症状。” 小玲珑把带杆儿的莲蓬分一半给孙立,自己把剩下的插到衣领里道:“这样看上去,我们是不是跟街上的人很像了?” 孙立道:“原来你是要做这种用途。” 孙立等人从面馆出来,四处寻找合适的送信人,小玲珑道:“恩人快看,那边有个同类。” 巷子深处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脖子并不过分长。 孙立等人到乞丐跟前,颇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惺惺相惜之感。 不等孙立等人开口,乞丐道:“外乡人吧,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但我懒得跟你们说。” 孙立从布袋里摸出一个刚买的烧饼递给乞丐。 乞丐说:“二位有所不知,我们这个镇与别处不同,简单说就是以颈长为美,以颈长为傲。” “听老一辈儿人讲,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的人脖子也没什么不同,直到某一天突然来了一个长脖子的异人,他有个法宝,能知雨雪风雷。人们依照他的提醒决定劳作还是休息,防风或者抗洪,因此连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于是人们将他奉为神明。” “然而,这个异人年纪越来越大,大家就越来越担心。还有烧饼吗?多谢多谢。直到异人飞升都未告诉大家如何选择他的接班人,继续服务大家。” “然而,人们集思广益,对着异人遗体研究了三天三夜,终于有人想起来,异人示寂那天不停用手摸脖子,那应该就是他留给大家的启示。因此只要找到长脖子的那个人,就可以继承异人的衣钵。” 孙立觉得有些荒唐,但还是好奇地问:“后来呢?” 乞丐继续说:“后来长脖子就在我们这里流行起来了,脖子越长越受优待。别的地方婴儿出生,人们急着问是男孩女孩,而我们这里则关心孩子脖子长短。稳婆从产房里出来报喜绝口不提几斤几两,而是说‘恭喜恭喜,孩子脖长一尺’。” “哈哈哈哈哈”赵乾扯着嗓子大笑起来。 乞丐吓得手里的半个烧饼都掉地上了:“这什么鸭子,笑起来动静跟人一样。” 孙立忙道:“你听错了,刚才是我笑的,不信你听,咯咯咯咯咯咯……” “所以在我们这里脖子越长便越受欢迎,”乞丐愤愤不平地说,“我就是吃了脖子短的亏,从出生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处处遭人白眼,被当成怪胎,读书做工都不成,越混越差,现在都成沿街乞讨的乞丐了。” 孙立等人唏嘘不已,心想怪不得这里的房子怎么都那么高,矮了怕是没法住长脖子的人啊。 “如果下辈子能选的话,我一定要选一个脖子长的东西来当当,我听人讲外国有种脖子很长很长的动物叫长颈鹿,它的脖子能有一丈八。”乞丐便陷入遐想便低头继续吃烧饼。 赵乾道:“想脖子变长还不容易,只要哪里有家长里短,哪里有桃色新闻,你只管去围观去打听,慢慢地脖子就越伸越长。” 乞丐抬起头惊道:“原来还有这种办法,听上去就很有效果。没想到你们两个年纪轻轻,鬼点子倒不少。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再跟我说说,我这个脖子还能抢救一下。” 孙立道:“请问先生,能不能替我们送封信,我们不会让您白出力的。另外,去大丰县最近的路怎么走?”说罢奉上邮筒和银子。 乞丐看看邮筒和银子道:“别先生长先生短的,我不是先生,我姓段,叫段博志。我们乞丐是不会为挣钱而干活儿的,那样的话还叫什么乞丐。” 小玲珑道:“你帮我们送信的话,我不光教你脖子长长的办法,事成之后我当即送你一个长脖子。” 段博志道:“当我是三岁小孩?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们?” 小玲珑把莲蓬取下来,活动一下筋骨道:“我现在就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拍,拍完你还给我,我再按上,保准跟没事儿的人一样。不信现在就可以试试” 孙立急忙伸手拦住道:“小玲珑不要跟段大哥开玩笑,段大哥古道热肠,肯定愿意帮我们的。” 段博志道:“好吧,我就相信你们一回。但我得看完热闹才能去给你们送信,来吧,跟我到前面我给你们指路。” 他们沿着大街快步向前,不久来到一处空地,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木制戏台,长靖镇的居民源源不断地向这里汇聚。近处有人坐有人站,远处的爬上墙头攀上树,男人们互相递着烟热烈交谈;女人们三五成群织着毛衣,纳着鞋底;小孩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追逐打闹,老人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好不热闹。 不一会儿,有个人在台上敲了两下梆子喊道:“长颈评比马上开始,大家相互之间不要推搡,防止发生意外。” 孙立和小玲珑面面相觑,赵乾从书箱里伸头道:“什么长颈评比,看着怪热闹,我们看一眼马上就走,耽误不了时间。” 段博志以为是孙立在说话,于是接道:“说得没错,看看热闹再走也不急,我们这个评选可是三年才有一回,今天算你们来着了。” 于是几人站到戏台一侧,静静观望着台上。 “长颈评比?难道是比谁脖子长?”孙立边四处张望边随口问。 “没错,不管是谁,只要脖子长就可以参选,当场评定名次,还要把镇上重要职位授予获胜者呢。”段博志语带羡慕。 第八章 长靖镇(中) 人们不断地涌入广场,将角角落落都填得满满当当。来得晚的把头一缩硬往里挤,前面的人把胯一沉拿住劲儿,撑住不让后面的人挤。有人帽子掉到地上,根本弯不下腰去捡;有人鞋被踩掉,压根儿低不下头去寻。 就在这拥拥挤挤的场面下,“当当当”又是一阵锣响。锣响后,从戏台后面转出几个人,看穿戴颇为讲究,应是本地豪绅。几人脖子更是出类拔萃,争相遥指。当中一人清清嗓子开始训话:“众位父老乡亲静一静,正式评比前我简单说几句,第一点……” 半个时辰过去了,台上的人开始讲第二点。孙立闲得无聊,四下张望,他看到不远处一尊石像。看样子是卷发高鼻梁长脖子的异邦之人,只见他手里握着半张鞋垫大小的东西,两根线从“鞋垫”连在耳朵上,甚是奇怪。 段博志从旁道:“那个石像就是用来纪念神仙异人的,他手里拿的正是法器,每次他看完法器就会告诉人们第二天的天气状况,而天气十有八九会被他言中。” “哦。原来域外也有修道之人,但他仅仅只能预言天气,远不及我神州方士,能够移山蹈海,呼风唤雨。”孙立胸中自豪感油然而生。 忽然人群活跃起来,原来台上之人高声地喊道“乡亲们……”,大家知道,这意味着讲话即将结束,接下来要准备一同鼓掌了。果然台上之人宣布评比即将正式开始。 评委就位后,先是由上届长脖子优胜者进行8分钟的开场表演,他们演出的是舞蹈《更高的世界》,几位舞者踏着鼓点轻舒广袖,漫展修颈,绫罗缓绕,佩环齐鸣。时而交头接耳,时而左顾右盼。这个眼高于顶,踮起脚也要出人一头地;那个顾盼生姿,翘起头拼命高出小半截。台上表演得全情投入,台下看得如痴如醉。演出一经结束,全场真个是掌声震天如雷,喝彩经久不绝。 评比鸣锣开始。喧扰的广场一时安静下来,大家纷纷探头向前望去。更有那善攀爬的小孩,搂着家长的脖子以增高瞻。 鼓吹齐鸣后,1号选手登台,他上台一亮相就让大家叹为观止,人们纷纷议论:“呵,这长脖子,真优秀!” 结果2号选手一露面,人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前对1号的赞誉看来为时尚早。接下来3号、4号都是高人一等,前面出场的几个人站在一处真是难分伯仲、不相上下。但5号的出场一下子杀死了比赛,那种优势基本是碾压性的存在。 只见5号挺直身躯,自报家门:“我是王小甲,本镇人,28岁。本人脖长三尺,人称‘长脖王’,我说自己是第二,没人敢当第一。为练出绝世长脖,我每天用绳子把自己悬在房梁上10个时辰,脚踝挂上重物,每月重物增加一斤,脖子便被拉长一寸。20年来我未曾偷闲一日,寒来暑往,家里房梁都被我坠断7根。”话毕,他一脚跺在戏台上,顿时尘土腾起。 王小甲话音未落,人群便爆发出阵阵热烈掌声。评委席相互点头称许。带孩子的家长纷纷侧身对自己的孩子道:“看,我早就说过吧,天道酬勤,只要肯付出努力,脖子都能拉长,以后可不要贪玩儿了。” 台下有王小甲的邻居亲戚,此刻便与有荣焉,纷纷开始爆料,这个说:“我早就说过小甲有出息,我看着他从小长大,那还会错吗?”那个道:“小甲家的屋梁都是我给去换的,确确实实是7根,所以说勤能补拙啊。”人们听了不住点头。 评委代表上前鉴定,四位代表分别负责“望闻问切”,各司其职。“望”自不必说,先看是否白皙,再看是否匀称,最后用那裁缝处借来的尺子量长度,同样的长度再区别周长,总归是越细越显欣长。“闻”便是听脖子转动时可有声响,转动时无声音便是不入流,三等脖子“咯咯”如大雪压断竹枝,二等脖子“卡卡”似大车倾覆,一等脖子“轰隆”若墙倒屋塌。“问”即是询问脖子短时如何?变长时如何?长长后又如何?“切”正是切脉,试探气息是否正常。无论如何,仍旧以长为选拔首要条件。 几位评委在台上忙活半天,又交头接耳一番,最后将结果汇总起来。主持人钱老板起身道:“大家静一静,相信大家都看到听到了,王小甲头悬梁脚坠物的精神成就了他今天的三尺长脖,老夫活了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脖子,本届大赛冠军似乎已失去悬念。我宣布,经过评委的认真鉴别……” “且慢!我没亮相你就自称‘长脖王’未免太过大言不惭了吧。”一名穿灰布长衫的老者缓缓从人群中站起,他戴着一顶斗笠,斗笠四周垂下的黑纱遮住了半个身子,看身高脖子并不十分长。一时间全场目光全部聚集到他身上。 王小甲朗声道:“是谁?不服气的话就上台比一比,我王某人又有何惧?不要在下面阴阳怪气。” 灰袍客边往台上走边轻蔑地说:“比就没有必要了,那样只会让你颜面尽失。” 周边的人纷纷避让,硬是为他让出一条小道,但人群止不住有窃窃私语之声——“切,吹牛,怎么可能比王小甲还长”“啧啧啧,这个人肯定是来捣乱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啊”“倒要看看有什么真本事”。 主评委赵镇长用烟袋锅敲敲桌子说:“大家静一静,这位先生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否则不会说这种话。” “哈哈哈,现在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长脖子!”灰袍客走到台上站定,忽然一把将斗笠揭下,原来他的脖子像弹簧一样一圈圈叠在一起,所以被黑纱遮住时并不十分显眼,此刻慢慢地舒展起来,越抬越高,最终竟有一丈长。 “啊”“天呐!”“我的天呐!”“我地个老天爷呐!”人们边用力揉眼睛边惊叹大叫,有些人站起来想看个究竟,导致后面的人纷纷站起来。不过这丝毫怪不得他们,因为眼前景象着实太过骇人——长靖镇虽以长脖闻名于世,但自建镇有式可据以来,并未听说谁的脖子可以长达一丈。 “为了拉长脖子,我也曾寒暑苦练。”灰袍客慢慢地说,“但后来我发现只靠本身力量毕竟有限,必须借助外力。于是我遍访四海五湖的古刹仙岛,终于在东洋之外的高寒力国寻得秘术——把脖子皮肉切开,将颈椎撑开填上玉米棒子。实不相瞒,我已将植入技术悉数学会,后来的十几根玉米棒子都是我自己填充的,所以才有如今之蔚为大观。敢问大家,‘天下第一脖子王’舍我其谁?哈哈哈……”他狂笑不已,让人担心他细长的脖子不支。 此刻台下人群慢慢恢复了理智,有人小声议论:“这种算不算作弊啊”,也有人在低声问:“去高寒力国是乘船还是骑马?有没有人组团前往?” 孙立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心想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评委席一阵窃窃私语,良久,主持人钱老板代表大家发表意见:“长颈评比,当然以脖子长者为胜,相信大家都看到了,这位灰袍老者优势确实明显,我们的评委不必再进行‘望闻问切’……老夫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脖子,我宣布,本届……” “且慢!我看是谁如此自不量力,胆敢在我面前自称‘天下第一脖子王’?”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传出,它如此低沉,竟像是从地底发出的;它如此清晰,竟能传进会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大家纷纷四下环顾,因为有灰袍客搅局在前,大家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然而,声音过后并没有人站出来。 “是谁在装神弄鬼,有本事站出来和我比一比,不要躲在暗处!”灰袍客大声说道。 “呵呵呵……跟你们比只会让我蒙羞。”低沉声又起,让人听了不寒而栗,“台上你们两头蠢猪给我站远一点,老子马上出来。” 话音刚落,戏台上响起“嘭嘭嘭”的撞门声,地上的尘土被震荡起来,被阳关一照,悬浮着的微小颗粒竟然泛着晶晶的亮光。人们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木台,离得远的人看不清听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用力扳住前面人的肩膀问:“怎么回事儿?”前面的人木然地回答:“别吱声,我也不知道。” 终于“咔吧”一声,戏台木板被撞断,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一道青光射出,一闪而没,接着透出阵阵的寒气,灰袍客和王小甲吓得赶紧闪到一旁。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人们把原本就很长的脖子伸得更长。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光秃秃白森森的脑袋从洞里探出来。 “抱歉诸位,由于得到消息比较晚,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只好用这种方式跟大家见面了。”怪人伸出长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已己巳。” 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玲珑突然道:“这不是人。” “废话,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赵乾道。 “哼,剃个光头藏在戏台下面,纯属博人眼球,我们是比谁的脖子长,不是比谁会变戏法儿,嘿嘿嘿。”灰袍客嗤之以鼻。 “刚才就是你这鼠辈自称‘天下第一脖子王’吧,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长脖子。”已己巳边说边把脑袋举起来。 “我离开一下马上回来。”小玲珑道。 孙立和赵乾看得入迷,对小玲珑的话置若罔闻。 只见已己巳的头越升越高,很快超过了戏台屋顶,但仍未有停下的迹象。 钱老板问:“高人,你的脖子到底有多长啊?” 已己巳答道:“我从未量过,百八十丈应该不在话下,我听我妈妈说我三岁时,他们用我的脖子栓狗;五岁时用来打水;七岁时就经常用来放风筝。” 钱老板喊道:“呵!高人,且收了神通吧,我们服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已己巳的脖子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上伸去,人们已看不见他的头。 忽然有个男人惨叫一声,原来手中的烟烧到了手指。又有一个女人惨叫一声,原来手中的钢针戳到了手心。人们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一时都忘了手中原有的活计。更有那胆儿小的家长怕自己的孩子看了害怕,伸手捂住孩子的眼睛。 这时小玲珑回来了,她捏着一只老鼠往戏台一丢:“快看啊,有老鼠。” 说时迟那时快,已己巳脑袋如闪电般急刺下来,一击而中,将老鼠咬住,三下五除二吞下去。 小玲珑低声对孙立赵乾说:“没错,是蛇精,但还没修炼成功,所以脖子长,无法隐藏。” 与此同时,评委席上也被面前的场景震住了,莫说本地县志里找不到相关记载,就是说书的布袋里也翻不出这样的章回。 几位评委紧张磋商,终于钱老板对惊愕不已的众人宣布:“相信大家都看到了,这位已己巳老兄脖子极长,老夫再活半辈子,也不可能看到这么长的脖子,我代表本次比赛评委团……” “哒哒哒哒,叮叮叮叮”忽然一阵马蹄声混着铃声打断了主持人的话,人们纷纷转过头循声望去。 第九章 长靖镇(下) 一匹高头大马奔驰而来,人们连滚带爬躲开它的四蹄。只见它窜上戏台,马上的“人”一手持铃一手拿信封,摇一摇铃,举一举纸卷。他的脖子沿来路延伸过去,众人目力所及并不见其脑袋所在。 大家一时都不知道作何反应,毕竟今天评比已发生了太多超出人们接受范围的事情。关键时刻还是几位评委老成持重,赵镇长说:“钱老板,你看看他手里的信件写了什么。” 钱老板鼓起勇气接过信封,他抽出信看起来,只见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莫名奇妙。看完内容他赶紧把信纸交到评委席。 评委们围成一个圈研究起来,有人说“匪夷所思,应暂停比赛”,有人说“传统万万不可丢”。最后赵镇长说道:“我们招贤纳士,广集天下英才,应该敢于打破常规。钱老板,你把这个给大家读一读吧。” 钱老板于是清清嗓子大声念道:“我叫飞天鹰,脖子长,如今头在北海,天下第一非我莫属。” 这一下人群真是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出过远门的人提醒旁人北海那可是很远很远,几百里远。顿时,闻者“呲呲”倒吸凉气。 评委们则是研究如何验证信中内容的真伪,有人说这就派人骑马去看,八百里加急;有人说放信鸽到北海的亲戚家,真假写封回信来更快;还有人说干脆找个长棍子给他卷起来,省时省力…… 小玲珑道:“北海离此地多少里我不知道,待我看一看是真是假。”说完她从袖子里掏出竹筒望远镜,面向北举到眼前,只见她闭上一只眼,用另一只眼朝竹筒内看。不一会儿,她收起竹筒道:“他没有撒谎,他的脑袋确实在极为遥远的地方饮水。” 乞丐满脸鄙夷地说:“没想到你脖子短见识还挺长,但你说的话别人不会信的,光凭你的短脖子就没人愿意搭理你。” 小玲珑气不过,吼道:“我骗人我就是王八,再说脖子短有什么稀奇,你们这里的长脖子才是古怪。” 这话被周围的人听到立刻引起一阵骚乱,人们纷纷对小玲珑怒目而视,有两个人过来扭住小玲珑叫道:“你敢诋毁我们,你这个该死短脖子怪物!” 小玲珑被气笑了,她忽然想到一个点子,于是说道:“大家想不想见识一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正的长脖子?”然而人们不愿听一个短脖子说什么,争前恐后地喊把她扔出去。 评委赵镇长请他们到台前:“这位小哥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没有半句假话,我说的这个人的脖子绝对比八百里还长,可能八万里也不止,直直的伸上去能捅破天。”小玲珑自信地说。 这下不光周围的人哈哈大笑,就连赵镇长也忍不住笑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那我们可真想开开眼,只是不知道你说的这个能捅破天的人在哪啊?” 小玲珑一指乞丐段博志说:“就是他。” 这下大家笑得更凶了,有人笑得捂着肚子慢慢蹲下连连摇手,有人双眼都笑出泪花,有人笑得从树上掉下来摔断腿,有人笑得喘不上来气昏死过去。赵镇长笑得不停咳嗽:“好好好,我们就看看这个短脖子乞丐怎么捅破天,是找人把他扔上去吗?啊哈哈哈哈哈哈……” 孙立满脸通红,他从旁使劲扯小玲珑衣袖,谁知小玲珑真生了气,不为所动地说:“请问你们怎么才能相信他脖子长到捅破天?” 赵镇长看小玲珑神情严肃,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弥天大谎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破。他抬头看看天,然后抽口旱烟,望着烟雾他突然说:“有了。” 大家都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办法,于是慢慢停下大笑,屏气凝神地看着。只见他把烟锅里的烟草磕出来,边往里装新烟草边说:“让乞丐咬着我的烟杆儿,到太阳那里帮我把烟点着。能做到就能证明他的脖子确实有那么长。” 大家觉得镇长的方法非常好,纷纷称赞姜还是老的辣。 小玲珑道:“这有何难,你们看好了。”她走到段博志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打开,从里面抹了一些药膏递给段博志,“这是十全防晒大补水,你自己往脸和脖子上抹一抹,等下靠近太阳就不会晒伤。” 孙立低声道:“要不算了吧,咱们赶路要紧。” 小玲珑道:“这事你不用管,我要让这帮脖子长见识短的人开开眼界。” 赵乾也恨恨地道:“是该给这帮井底之蛙上一课。” 段博志叼住镇长烟袋,小玲珑催动咒语道:“升。”只见段博志的脖子飞快升高。 怎见得,犹如神龙出海,又似霹雳乍现。南山竹笋一天长三尺,不值一哂;西山倭瓜一夜重十斤,望洋兴叹。上可触山巅,下可探巨源,古今未闻,中外难见。只看见段博志头脸一眨眼就窜入云层,越升越高,越高越小,终于杳不可见。 不一会儿,忽然人们一阵惊呼“啊——”,原来那脖子向一侧斜过去,像是要倒下来,人们一齐将头歪过去,整个广场上就像田野里的麦子,被风吹歪。过了不久,那脖子又慢慢直起来,人们又发出一阵“嗷——”,随着它又直起来。 接下来再无动静,时间放佛停止了一般,人们脖子都举酸了几回。 这期间小玲珑问赵镇长:“咱们镇上人都要长脖子,到底有什么好处?不会仅仅是用来闻面条有没有水气的吧?” 赵镇长笑道:“非也非也,这比赛是镇上四大家族赞助的,已有近百年历史。四大家族分别是钱氏布庄、荣氏珠宝店、柳氏胭脂坊、杨氏刀业,你想想看他们有啥共同点。” 孙立小玲珑大摇其头,赵乾自言自语道:“这不都是常见的行当嘛,难不成都和脖子有关。” 赵镇长以为是孙立在说话,举起大拇指道:“这位小哥果然聪明!不错,就是和脖子有关。刀片用来刮脖子上的汗毛,脂粉用来给脖子美白,珠宝项链用来装饰,布料用来做围巾。只要这里的人以脖子长为美,那四大家族的商业就会长盛不衰。” “哦,原来如此!”孙立等人一齐恍然大悟。 话未落音,段博志的脖子倏忽而降,缩了回来,而烟锅里悠悠冒着一阵青烟。 众人惊呆了,大脑停止了思考。镇长接过烟袋抽了一口道:“烟着了!乞丐真乃神人也,我们镇上有福啦。大家快来拜神仙啊。”于是人们全部跪下,开心大喊:“乞丐万岁!” 乞丐段博志生平第一次被人们顶礼膜拜,一时不知所措,但他忽然记起来什么:“大家听我说,刚才太阳给我点烟的时候很生气,他说我们不务正业,要狠狠晒我们。”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众人便哀嚎连连。赵镇长钱老板几个人围住孙立小玲珑道:“都是你们搅扰了太阳神,他要降罪给我们啦。这可怎么办啊。” 孙立站到戏台上朗声说道:“大家不要气馁,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们要联合起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镇长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这一问把孙立问住了,口号他是会喊的,具体方法却是没有,他转而看向小玲珑。 小玲珑道:“这有何难,太阳要晒你们,你们想办法多种树、多蓄水就是了。飞天鹰可以从北海喝水,然后尿到镇子外面的水塘,昼夜不停,这样就不怕天旱了。” “饶是如此,对于抗旱还是杯水车薪啊。”镇长道。 孙立道:“所以从现在开始大家要开源节流,多打井多修坝,雨水收集起来;节约用水,循环用水。最好像乞丐一样最大限度地少洗脸少洗澡。” 说到乞丐,大家才想起来他的脖子最长,获得了这一届的长脖子冠军。只听镇长大声道,“乞丐应该继承异人衣钵,保佑我们镇子风调雨顺。来人啊,把艺人的法器拿来,我们将它颁授给乞丐。” 镇长亲自将法器颁发给乞丐:“请…你看我还不知道您的高姓大名,请先给大家训话吧!” 段博志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不知所措,最后他一拍脑袋说:“大家快回家拿上工具,咱们去疏浚水塘,再把它挖得大大的,抗旱备荒啊。” 大家一起喊:“抗旱备荒,打败太阳,乞丐伟大,脖子最长!” 段博志凑到孙立等人面前,小玲珑道:“怎么磨磨蹭蹭的,按时间应该早下来了啊。” 段博志道:“刚才升到半空的时候,忽然掠过一只巨鸟,它的翅膀扫到我的脖子,待我扭头去看的时候发现大鸟下面挂着一个人,他伸手抱住我的脖子,问我今夕何年?这是哪里?” 赵乾道:“啊,又是那只大鸟啊。” “我正要问他为何驾鸟飞行,要到哪里去,这时大鸟身上的丝线扯动,把我拉歪。他就匆忙放手。”段博志道。 孙立道:“难怪刚才你的脖子倾斜那么厉害,原来如此啊。” 段博志向小玲珑道:“我不会当‘脖子王’,再说这个什么法器我也不会用,以后会穿帮的啊。” 小玲珑道:“不怕,我这里有本《民谚大全》,你把里面‘天气预测篇’背熟,结合实际观察就能指导生产生活了。” 段博志翻开书,只见里面写着“麻雀洗澡,有雨快到;蚊子咬得怪,天气要变坏;早上红云照,不是大风就是雹;久雨冷风扫,天晴定可靠……” 第十章 望琼塔(上) 从“长靖镇”出来,小玲珑忽然长叹道:“刚才一时气愤,施展法术,现在想起来真不应该,耽误了正事儿,如今连家信也没法送了。” 孙立道:“刚才我想提醒你,但是你情绪比较激动……” 赵乾道:“没关系的,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看了这么一出好戏绝对物超所值。” 本来响晴的天,忽然刮过一阵凉风,接着乌云压过来,“轰隆隆”闷雷一阵接着一阵。 孙立道:“不好,要下大雨,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躲一下。” 雨说下就下,几人发足狂奔,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没多远看到一个茅草屋,几人跑到屋前,身上已是被淋透。 茅草屋虽破旧,但明显有人居住,木门尚可开合,屋顶也仅仅是轻微漏雨。屋里有树枝搭建的“床”,一卷毛毡,一个罐子一个竹筐,此外别无他物。雨越下越紧,一时半会儿竟没有停歇的迹象。 赵乾道:“看样子这里是个隐士的落脚点。” 孙立道:“这么大雨,估计和我们一样挨淋了,说不定也在向这里发足狂奔。” 小玲珑望着屋外道:“挨淋是挨淋了,但没发足狂奔。” 只见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从雨中缓缓走来,他满脸满身都是雨水。 他走进屋将衣服脱下来拧水,孙立等人看他赤身裸体,却面无羞涩。 中年男人把拧了半干的衣服穿回去道:“你们也拧拧衣服吧,穿在身上湿漉漉的,不舒服。” 孙立道:“多谢大哥好意,只是我们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裸露身体。” 男人道:“哈哈,也对,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是畏首畏尾,多有顾忌。你们饿不饿,我请你们吃烤土豆吧。” 男人说罢便在屋中间生起火堆,然后从床底下掏出几个土豆,准备放在炭火里煨烤。 过了约莫一刻钟,孙立小玲珑面向火的衣物慢慢变干,后背却还是湿的,但刚才已经说了不便脱下来,此刻也只好硬挺着。 男人道:“不愿意扒下来,就转过身去烤烤吧。” 孙立道:“还未请教大哥尊姓大名,为何一个人在此离群索居?” 男人道:“我原本的名不愿提及了,那是一个无形的钉子,将我钉在尘世间。” 孙立小玲珑赵乾互相望了一眼,心想看这个大哥的举止,不仅是个隐士,还是个高人。 孙立试探着道:“大哥,我看您连个炉子也没有,肯定不是炼丹,那您在这里是修仙还是悟道?” 男人用木棍把烧完的草灰木炭拨出来,埋上土豆道:“我在找回去的路。” 孙立心想,原来这位大哥失忆了,真是可怜人。 男人继续道:“都怪我自己。” 孙立刚想安慰他,但一想不对,这个大哥不愿提起自己的姓名,又说自己在找回去的路,这不是自相矛盾嘛,难道他脑子有问题?这么一想,孙立对男人的同情又加了几分。 男人道:“下雨天,咱们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我就跟你们聊聊吧。” “起初只有我自己,无尽的虚空。于是我开始创造,先制造一个自己落脚的地方,然后日月星辰,江河大地……” 赵乾凑到孙立耳边道:“这人脑子有问题,咱们还是提防着点。” 男人并不介意,自顾自道:“后来我发现,这些东西没有变化,永远是我创造出来的样子,这就等于在提醒我,这些东西都是我为了摆脱虚空而故意创造的。” “所以我将能力分一部分给周遭万物,让它们有盈缩变化。后来我走到人群里,和他们一起游戏,快乐很短暂,空虚却是永恒。这一切全是因为我的力量太强大了……” “终于我发现一个好玩儿的游戏,就是我把自己的能力封存在某个地方,然后给自己一些线索,让自己和普通人一样去生活。” 孙立道:“大哥,土豆糊了。” 男人赶紧把土豆扒出来,幸好只是皮上糊了一点。大家便一人分一个烤土豆,吹一吹,剥掉皮,吃起来。 男人继续道:“起初我给自己留的线索太明显了,很快就变回那个力量无穷的我,后来我就把线索设计得越来越稀少、幽暗。最近的这次很可以,到现在我还没想起来。” 他咬了一大口土豆,马上吐出来道:“噗噗,好烫。” 直到第二天中午,云收雨住。孙立等人告别中年男人,收拾上路。然而长时间的大雨让路途变得泥泞异常,孙立小玲珑可谓是举步维艰。 走了很久,小玲珑道:“这么走不是办法,时间差不多了,我试试现在能否施法。”言毕,她以路边石头为桌,用纸折了一只仙鹤,张开手,纸鹤飘走。不一会儿一只丹顶仙鹤由云端飞下,但见它双翅如轮,转瞬即至。 小玲珑将邮筒挂到仙鹤脖子上,摸摸它的头,仙鹤展翅又飞去。 赵乾道:“以后我要拜小玲珑为师,学习这役使万物的手法。” 小玲珑边折纸边道:“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用心钻研,持之以恒,终究都能出神入化。” 她边说话,手里并未停下。只见她拿着刚折好的两个纸马绕到树后,随即见得烟雾腾起,听闻马匹嘶鸣。不久烟雾散去,小玲珑从树后牵过两匹黑马:“这是我召来的玄马,骑上它赶路快得很,但是千万不要做声,否则极易破功,切记切记!” 小玲珑和孙立一人一马相缀而行,开始并无异样,但不过一会儿,马儿撒开四蹄扬鬃飞奔,速度越来越快,马儿忽上忽下,周遭忽明忽暗,转眼跑进了另一个世界,只见日月当空,朗朗乾坤无暗尘;星辰并列,皎皎寰宇唯清明。奇花异草,无风自落,凤蝶徘徊迷神踪;珍果蜜瓜,十里飘香,舞蜂流连醉仙影。轻云长驻,出岫晴岚摹丹青;河川停滞,迸溅浪花凝碧珠。鞍鞯踏地一无声响,如行空冥;缰辔践流少有涟漪,若失本形。人在马上轻飘飘,慢悠悠,却不知行了多少路程。 突然听闻有人大喊:“赵乾孙立。” 孙立与赵乾异口同声答道:“哎!” 旋即孙立胯下一空,玄马如烟散去,自己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跟头。 再看小玲珑,只见她慌忙回头,人与马立时如盐入水,倏忽不见。 刚才的声音再度响起:“……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孙立边揉屁股边抱怨:“谁人在念《百家姓》,还以为是在喊我们。” 赵乾扇着翅膀缓缓落下叹道:“好险好险。”原来孙立栽倒瞬间,赵乾从书箱飞了出来。 两人抬头,只见正对大路矗着一处壮丽府邸,院墙足有一丈高,向两侧延伸开去,粉墙青砖,煞是肃穆。府邸大门轰然洞开,并无匾额抑或楹联。往里看,烟雾缭绕,不甚清楚。 刚才的声音又想起:“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嘉宾里面请。” 赵乾冲着大门里嚷道:“我们还有要事,下回吧。” 孙立暗自叫苦:“都怪没有记住小玲珑的告诫,落在这地方真是进退维谷。”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疾风从背后袭来,将孙立赵乾一齐卷进院子里。 院子里一位老者放下书,笑吟吟地道:“这位小友,幸会幸会。老夫姓薛,名优,字仕,号出尘子,在此地寓居多年,不曾想风云际会,和两位小老弟有此一面之缘。” 孙立只得答道:“久仰久仰,老先生太客气了。我叫孙立,这位……是我同窗赵乾,只因特殊原因,暂时这般模样。” “哦,无妨无妨,形骸不过魂灵之寓所,区区百年而已。”薛优抚须叹道。 赵乾嘀咕道:“说得倒轻巧,站着说话不腰疼。” 薛优道:“不瞒你们说,我在此地掌管人命盈缩之期,见闻可谓多矣。” 孙立赵乾不禁对视了一眼,暗自心惊:“掌管人命,岂非冥界阎王?” 薛优似乎看透了他们的想法,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赵乾带着哭腔说道:“大王在上,快放我们回去吧,我们还年轻。” “不可不可,”薛优说,“上个月我启奏上峰,恳请调离现职,上峰捎信儿给我,说最近观音身边的童子忽然不辞而别,送子童子这一职位出现空缺,叫我赶紧去打点活动。我苦于无人接替我的职位,正着急上火。今天两位到来,正好解我燃眉之急,你们来顶替我,我也好高升。” 孙立与赵乾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赵乾小声道:“孙兄,这么说来,当日在斜谷寺我当场捐赠一个送子童子,就少了今日之事端了。” “事不宜迟,竹僮,带两位小友上‘望琼塔’,待我将工作交割交割。”薛优喜道。 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童作揖道:“二位请。” 孙立与赵乾仍旧呆如木鸡立在原地。 竹僮冷笑一声,拍拍手,身后闪出两个煞星,怎见得可怕,有诗为证:堪比人间太岁,尤胜地府恶鬼。勾取诸般魂魄,煎熬迷路亡灵。这两个煞星一个双眼喷出绿焰,一个双鼻直冒青烟,摇摇晃晃走到孙立赵乾跟前,齐吼一声:“呔!” 孙立看看这个妖魔摇头晃脑,头上双角莹磷光,分明是牛头怪扬凶;那个怪物颠臀摆尾,脸上双颊泛寒霜,正个是马面精逞顽。 牛头扛起孙立,马面抓住赵乾,大步向后院走去。不久停在一座塔前,这塔十分宏伟,高耸入云不见其顶。整体建筑颇为考究,目力所及皆以青竹搭建而成,但见塔上挂着黑黝黝一块匾,上书“望琼塔”。塔右侧几个仆人推着一架凌空的水车“吱嘎”转动,水筒里流出一个个近乎透明的物什,一落地便恢复了自己原有的形状,仔细看都是各种生物,那些生物都默不作声,依次进入塔内。塔左侧则是一口深井幽幽泛着寒光,蒙蒙腾着雾气,不住地有什么从塔上向井中跳去,隐隐地听着半空中有声音喊着:“我要当猫熊”“我要当皇上”“我要当美女”。 “牛头马面守在外面,不可因风吹草动而乱了阵脚。”薛优吩咐,“此塔共九道门,人兽鳞羽虫精妖怪死后各行其门,中间一道大门是供职守人员出入,咱们就从这里进去吧。” 孙立赵乾大气也不敢喘,只好乖乖跟入塔中。 第十一章 望琼塔(中) “凡是属八道中物,死后都要到我这里签到画押,核对无误后再行转世。”薛优道。 入得塔内,只见中间一个大大的太极图型,八道门进来的生物汇成一队从黑鱼眼部的洞口走下去。一束光从塔顶直直投下来照到白鱼的鱼眼,一架木梯从鱼眼伸向地下,向上则围绕着光束是旋转而上,亦有各种生灵正从地下的楼梯走上来。木梯前有两个五丈高的巨人,一个巨人正伸手抓住一个生灵的下半截,将它的头在木桶里蘸,蘸完递给另一个巨人,另一个巨人接过来就鼓起双腮朝人生灵的头上吹气,然后放在楼梯上。经过这一流程的生灵双目呆滞,只是嘴里道:“我是大象……”。梯上各种生灵依次拾阶而上,各个念念有词,此外并无半点声响。 薛优带路,从黑鱼鱼眼下到地下,这一看豁然开朗,大厅长宽各五百步,都是铜墙铁壁,地上则是青石板。四周灯火通明,成千上万小吏繁忙异常,核实游魂生前善恶。杀生者来世做蜉蝣,朝生夕死;劫盗者当作猪羊,受人屠割;淫逸者作鹤鹜鹰麋,不离奔波;毒舌者作鸱枭鸺鹠,遭人诅咒;欠债不还者为骡驴牛马,一生劳累。 只见大量游魂依次领到一面小镜子,然后或靠墙而立,或席地而坐,或凭几或攀梁,有的边看边抹泪,有的厉声嘶鸣,还有的满地打滚……。 “他们看的东西叫‘前生镜’,里面显现的都是他们活着的重要场景,一时三刻便可快速看完。”薛优道,“看完就到黑白无常那里勘定来世,然后画押。” 见孙立大惑不解,薛优摆摆手,竹僮会意,过去将一个海参和一个人的魂魄带到客人跟前。 “海参你可看完自己前生影像?现在有何诉求,可快快道来。”竹僮道。 “我天性胆小,怕遭伤害,于是故意长得黑黢黢,鼓囊囊带肉刺,遇到危险不惜将内脏吐出,以求逃命。但即便如此,仍然难逃人类捕食。”海参道,“所以下辈子我想当条剧毒的毒蛇,让别的东西看到我就害怕,尤其是要让人看到我吓得尿裤子。” 薛优沉思片刻说:“这个要求不过分,准许你转世成为响尾蛇。你上辈子被做成红烧海参,遭六人分食,那你下辈子最多咬死六个人,如果多咬一个人就会被人打死。同意的话就立下契约。” 海参道:“多谢大人,这个处理很公允,我愿意签约。” 竹僮对海参补充道:“到楼上排队,沿木梯前往塔顶,跳‘投生井’时记得大喊‘我是毒蛇’。” 赵乾对孙立道:“不是说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掉前世记忆的嘛。” 孙立悄声道:“我也没死过,不知道正规的流程是什么样的。” 竹僮道:“刚才在上面你们有没有看到有两个巨人在工作?” 赵乾道:“你是说那个把人当葱,蘸大酱,又拿过来吹糖人的吗?” 竹僮道:“那个桶里装的是‘忘情水’,把生灵的头在里面蘸一蘸再吹干,前世情形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有个别头顶上‘忘情水’没吹干净的就会模糊记得前世之事。” 孙立道:“难怪有些人看到某件东西或到某个地方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这样啊。” 赵乾道:“那个什么‘忘情水’是哪里来的?你们的供应量充足吗?需不需要我和你们合作,我们家在当地很有实力。” 孙立道:“赵兄,你忘了这是哪里了,怎么这里的生意你也敢做?” 赵乾道:“孙兄此言差矣,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利润可观,跟谁做生意不是做。再说了,穷鬼我见得多了,并不惧怕。” 竹僮听他说得有几分歪理,忍不住笑道:“这‘忘情水’来历不复杂,我们塔顶有一根旗杆,旗杆顶端有一根横木,横木两端各有一个木桶,称为‘善恶’桶,人世间但凡有恶行,‘恶’桶便增加一滴水;但凡有善行,‘善’桶也增加一滴水。每月朔望将两桶之水倒进大木桶,勾兑一次。” 赵乾道:“如此说来,‘忘情水’里善恶比例并不一定十分平均。” 竹僮道:“原本善恶水犹如阴阳二气,交互相生相灭,大抵相当,近些年却是恶水较善水为多了。” 赵乾道:“那又如何?” 竹僮道:“如此洗刷前世记忆,留下的恶念便逐渐增多了。” 孙立道:“长此以往的话,带着恶念转世,世上岂非恶贯满盈,而善念每况愈下。” 竹僮道:“正是此话。” 孙立赵乾正各自若有所思。薛优对“人”道:“前生经历你也回顾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人”说:“小人名叫‘周太生’,我这一生活得太忙太累,贪得东西太多了。别人没有的东西我要有,别人有的东西我要更多。年幼时我看到玩具就想要,好看的好吃的都要;成年后面子、票子、孩子、位子我都要有。没钱的时候我骗自己那些东西可有可无,等我有钱后我拼命地享受,能吃的能喝的……老婆没死,我学人家达官贵人的样子给自己娶了几个小妾……” “那你下辈子想当什么?”薛优问。 “当乌龟吧,悠闲自得。”“周太生回答。 “这可不行,”薛优道,“你前生贪念太盛,由贫转富后多吃多占,沉迷享受,不求进步。罚你下辈子为‘蝜蝂’。” “‘蝜蝂’是什么?”赵乾问。 “书上说‘蝜蝂者,善负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卬其首负之。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其背甚涩,物积因不散,卒踬仆,不能起。人或怜之,为去其负。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孙立回答。 赵乾道:“老孙,你明明知道我书读得不好,又给我在这掉书袋是不是?” 孙立道:“总之就是说这种虫子喜欢把碰到的东西都背在身上,最后把自己累死。” “小老弟博学多才,所言甚是。”薛优捻须笑道,“俗话说的好——秀才洗衣,如泥脱坯,读书读得好,干别的事情也不会差。哈哈哈哈……” 孙立只好陪着苦笑两声,薛优道:“两位可以随便参观一下,有什么感兴趣的随时可以问询。” 孙立对赵乾道:“看来此处,协理善恶,堪对生死,却是个十分紧要的地方。” 赵乾道:“我在想,有没有不想再转世的,嫌麻烦,就想待在这儿?” 竹僮道:“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竹僮将孙立赵乾带到一个角落,那里有不修边幅的人正盘腿打坐。 孙立叫道:“大哥,怎么是你?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原来打坐者正是孙立他们之前避雨所遇之人。 男人没有睁眼,缓缓道:“烤土豆的火忘了熄,把我的茅屋烧着了,我就到了此地,到此地必有其道理,或许跟我要找寻的线索有关……你们去忙吧,不要打扰我。” 孙立与赵乾只得走开,赵乾看到一个飞虫在自己前面飞,于是紧走两步想看看是什么。 那飞虫道:“看什么看,死鸭子,没见过蚊子吗?” 赵乾忍住怒气道:“我是好奇你下辈子想当什么?” 蚊子道:“好奇你妈个头!我这辈子飞不足百步,高不逾十尺,常遭人拍击扇打。下辈子我像托生为大鹏鸟,展翅就是三千里,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赵乾道:“你这该死的蚊子,死了嘴巴还这么惹人烦。不是你想当什么就能当什么,告诉你,等我当了长官,我就不让你当大鹏鸟。” 孙立道:“这里人员如此众多,会不会出现差错?” 薛优道:“善恶报应,原本是分毫不错,但偶有纰漏可能也在所难免。” 孙立赵乾正暗自唏嘘,忽然不远的队列有人吵闹喧哗起来。 原来此处正是签字画押的柜台,大家都在耐心排队,而一条蛞蝓和海参扭打在一起,两者拳来如电,掌去似风。这个气呼呼全身肉刺倒竖,如钢针铁芒,那个愤愤然两根触角打弯儿,若钉耙马叉。 海参边打边骂:“老子下辈子是毒蛇,咬死你个龟儿子。” “那我就托生成狐獴,专门吃你这呆货!”蛞蝓不甘示弱。 “废话少说,敢不敢再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来来来,这回我让你一条腿儿……” 薛优大怒:“这成何体统,黑白无常何在?” “小的在此。”只见两个人从桌上一齐跳下。这黑白无常长相着实怪诞,黑无常犹如一团黑墨,身无常形,满身是嘴,喜欢蹲坐在石臼当中;白无常薄如一张白纸,时卷时舒,七窍皆无,最爱伏案而眠。黑白无常一人一个把海参蛞蝓拉扯开,揪着不放。 第十二章 望琼塔(下) 竹僮上前照海参和蛞蝓每人三个大耳光:“两个蠢货何故厮打?你这海参刚才不是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又在这里滋生事端?” 海参托着被扇的脸颊委屈地道:“报告大王,他插队。” 蛞蝓道:“启禀大王,没有的事儿,我投生时间马上就要截止,走得慌张,撞到他而已。” 薛优说:“混账,时间怎么会不够用,我这里关卡安插十分科学,程序设置非常合理,只要按章办事就可以。” “这……这……”蛞蝓欲言又止。 “大王问话,若不从实招来,将你捉去喂绝凶兽,灵魂飞散,永世不得投生。”竹僮从旁唬道。 “我说我说,”蛞蝓道,“前生我没有房产,只能寄居发霉树叶之下或烂腐泥中,怕招人耻笑,只敢夜间悄悄出来吞食树上的霉菌和苔藓。我发誓来世一定要拥有自己的房子,因此潜心向善,日日听经念佛。” 蛞蝓抹了把鼻涕继续说道:“果然苦心人天不负,无常大爷准许我下辈子投生成蜗牛,成为正真的有房一族。只不过拿房子有手续,我办手续耽搁了。” “胡说!”薛优大怒,“哪有什么手续?” “大王息怒,”蛞蝓说道“无常大爷说按流程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拿到蜗壳证,想加急办理的话可以出门左拐一个路口,大院后面牛棚找老黄牛想办法。” “这老黄牛是我们出入的脚力,没想到竟有这等手段,从中渔利,难道是串通内部人员。”薛优心中纳罕。 赵乾笑道:“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搞鬼’了,哈哈哈哈哈。” 孙立急忙给赵乾使眼色,但见薛优面色铁青道:“让两位见笑了,此事事关我处清誉,不可不查明。蛞蝓,你说的话可有人证或物证?” “大王明鉴,我可不敢有半句假话。”蛞蝓道,“我找到老黄牛,递上人情,老黄牛抬起前蹄给我手上盖了个戳,我怕来不及,因此紧赶慢赶回来,不巧撞到了海参,这夯货非说我插队……” “把你盖的戳给我看看。”薛优道。 蛞蝓伸出手,却见手心只留有一些浅浅的红色印记,原来是流汗加上刚才打架涂抹去了。 “大王快看,海参额头的红印,那便是我刚才和他扭打时抹上的红戳。”蛞蝓急道。 “放你娘的狗屁,这是我印堂发红,走大运的迹象,我死之前这里就红着呢。”海参大骂道。 “住嘴!”竹僮道,“尔等不得咆哮造次。” 薛优沉吟一番道:“此事不难,将黄牛传来对质一番,看他到底有没有从中作梗。黑白无常你们速速去将老黄牛抓来,我们当面一问便知。” 赵乾向孙立嘀咕道:“这不是让老狼去拿老狈么,他们一伙儿的,能拿到才怪。” 孙立向他摇摇手,示意不可言说。 不消片刻,黑白无常回禀:“老黄牛不知去向,只缉捕到草绳半根。” “无辜潜逃,心里一定有鬼。”薛优道,“先把绳子收监,等抓住老黄牛,再详细审问。蛞蝓海参不得再做殴斗,抓紧去投胎吧。其余人等还有何冤屈,下一任主官在此,可速速报来。” 蛞蝓海参骂骂咧咧,磨磨蹭蹭慢慢爬去。 孙立心想这正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 “大王在上,我有冤屈。”忽听有人高声叫道。 “谁人在喊冤,且到前面细细道来。”薛优道。 一条蚯蚓挤到跟前道:“是我是我,青天在上,我要揭发检举河虾背信弃义,借眼不还。请大王为我做主啊。” 薛优道:“你不必着急,将事情原委如实讲清。” “原本河虾并无眼睛,而我蚯蚓是有眼睛的,他住在浅水,我住在湿岸,我们比邻而居,相处得比较愉快。” “后来一天我看到河虾哭泣,便向其询问原因,他说听螃蟹讲东海龙宫要举行‘赛宝会’,水族宝贝齐聚龙宫,奇珍异宝,光怪陆离,自己很想去见识一下,可自己没有眼睛,去不成看不到。” “我想起平时河虾对我不错,经常帮助我,于是自告奋勇,将眼睛借给了他。河虾对我千恩万谢,说快去快回,一定将眼睛还给我。可是他言而无信,将我双眼赖去,请求大王做主。” 孙立忽道:“赵兄,你怎么了?这么多人也不怕被笑话。” 原来赵乾听到蚯蚓的控诉触及自身境遇,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它眼泪大颗大颗流下。 薛优道:“孙老弟、赵老弟,你们看如何是好。” 孙立只得说:“不能只听蚯蚓一面之词,也该问一问河虾事情原委。” “所言极是。”薛优道,“将河虾传来。” 竹僮去时不久,将河虾带来,河虾一见蚯蚓便低头不语。 “河虾,蚯蚓告你借眼不还,可有此事?” “回禀大王,确有此事,但我也有苦衷。”河虾道。 “卑鄙小人,还我眼来。”蚯蚓大叫。 “蚯蚓莫要罗唣!河虾你有何苦衷,快快讲出来,大家评一评,议一议。” “当年我听说东海龙宫召开‘赛宝会’,于是借了蚯蚓的眼睛去赶会,一路上游览名川大河,结交四面八方朋友,好不快活,心想有眼睛看到这大千世界繁华景象真好。 到了龙宫,我更是大开眼界。那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奇花异草名目繁多,东海珊瑚如琼枝玉叶,西海砗磲色彩动人,北海巨藻高逾百尺,南海大蜃口吐神光。飞鱼张鳞,银亮如矢;白豚扬鳍,绚光似虹。鳌鳖沉浮掀浪花千尺;鲸鲨翻动引波涛万顷。正是大千世界,极尽繁华。 这天我挤在道旁看龙王出游,不曾想被龙王相中,他见我全身披甲,螯钳硕大,当即授我为奋威将军,统领甲兵三千,拱卫龙宫。 实不相瞒,从那时起我就舍不得把眼睛还给蚯蚓了,有了眼睛不仅可以欣赏美丽的世界,还能统帅士兵耀武扬威,好不快活……” “你倒是快活了,我自从失去双眼,便不能在地上正常活动,只好钻进地底保全残躯。”蚯蚓哽咽道。 “你看该如何是好?”薛优问孙立。 孙立略作思虑道:“此事事实清楚,道理明白,我有三点建议。一是判罚河虾悔罪,但因其已被龙王授为奋威将军,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所以今后但凡虾族命终,必须躯体通红鞠躬谢罪。” “这个主意好”“应该的”“对对对”“鞠躬谢罪大大地好”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第二点,河虾应该……” “大王——不好了——”只见马面一路狂呼而至,“遁地魔三兄弟又来了,牛头正在力战,眼看不能抵挡,我抽身特来报信。” “岂有此理!这等鼠辈欺人太甚!”薛优道,“竹僮,放出绝凶兽,铲妖除魔。” 竹僮领命退下。 见孙立赵乾惊疑不定,薛优道:“两位莫要惊恐,这‘遁地魔’三兄弟是我们的世仇,它们祖上就在这一带滋扰生事,穿垣坏屋,被我们设计逮捕,就地正法。但它们后代讨之不尽,杀之不绝,常常出来作乱。幸好我们豢养的‘绝凶兽’是其克星,大家稍安勿躁。” 俄而,听闻空中炸雷一声鸣响,一头凶兽从众人头顶越过,但见它通体雪白,头顶一块黑毛。四蹄尖爪如刀剑新发于砥石,满嘴尖牙似戈矛初出于铁砧。纵身一跃十丈高,引颈怒吼声震天。 这绝凶兽与遁地魔大战,一时地动山摇,飞沙走石,雷驰电掣,乌云卷腾。众人惊恐异常,乱纷纷四下奔走,闹哄哄呼天抢地。 孙立赵乾趁乱奔出塔外,不料被冲散开来。孙立大喊:“赵乾,赵兄——” 正不知如何计较,但见‘投生井’探出一架破旧的竹梯,便有声音传来:“孙立、赵乾,你们在下面吗?”正是小玲珑在大声疾呼。 与此同时,赵乾寻声赶来。孙立道:“赵兄,怕不是小玲珑在喊我们,咱们姑且沿梯子下去一看。” 于是赵乾钻到孙立怀中,孙立便顺着梯子进入井中,每下一级都踩得梯子‘咯吱’作响。下了约莫十几级,孙立抬头看一个圆圆井口,往下看也是一个井口别无二致,正纳闷,又听见小玲珑声音:“孙立、赵乾,你们还活着吗,喂——” 赵乾大喊:“我们在这儿。” 这一喊不要紧,孙立忽觉得身体上下倒转。 “快爬上来,快”小玲珑趴在上面井口喊道。 孙立顾不上思索,连忙往上爬,终于爬出井口,四下一看,自己站在一处破败的小院里,面前是小玲珑和一个拾柴的老婆婆。 小玲珑道:“我遣去玄马,在这附近找寻你们,正没有头脑儿,忽然听见你在井中大叫‘赵乾、赵兄’,于是将院中这架竹梯放到井中。” 孙立听后点点头,然后前言不搭后语地描述方才半日遭遇,老婆婆听了微微皱眉,她推开房门道:“前些年这里住着一个教书的薛先生,听说考了多次功名都没考中,后来他上了年纪,转为加工竹篾竹筒为生,再后来就靠周围村子的村民接济,直到有一天他人不见了。有人说他被老家人接走了,也有人猜他不记路途走丢了,还有人说他年老眼花掉到井里了……” 孙立闻听此言,走进屋内,只见一张木制书桌布满蛛网,桌上躺着一管秃笔,上刻“竹僮”二字。又有两方镇纸,拿起来凑着光,一书“牛角挂书”,一书“马到成功”。石砚里墨汁早已枯干,龟裂剥蚀。几张纸都覆了厚厚灰尘,首页留有文字,掸去灰尘只见上面蝇头小楷“《忘穷斋小记》,曰:‘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吾生有涯,忧愁无涯。功名不遂,造化弄人,老病相催,贫穷交加。退读老庄,浑然忘我,出示金经,尘虑颇消。浮生半世,可谓蹉跎,悠游度日,箪食瓢饮。片瓦遮雨,方丈容身,岁月其去,乐而忘之。斋名‘忘穷’,是以志之。” 孙立读罢,仍将两方镇纸工整地放回原处,心下颇为感叹。再移步,脚下踢到赵乾,赵乾正面对一个老旧书箱,上面满是窟窿,想必是被老鼠咬穿。 “我刚数过,大大小小九个老鼠洞。”赵乾道。 孙立正待搭话,老婆婆抢道:“是我耳朵不好了么,刚才是不是这只鸭子在说话?” 孙立正欲设法遮掩,忽听得“喵呜——”一只白猫跃到众人跟前。 “喵喵,别怕,快过来吃吧。”老婆婆赶忙掏出碎馒头放在地上,“这只猫也不知道几岁了,薛先生不见后,也没人喂它,我每次过来捡柴都会带点吃的……” 小玲珑拿出“三界伏魔荷花碗”,往里面倒点水,放到喵喵跟前。 孙立看这只白猫通体雪白,只头顶有一块黑毛,这种猫有名唤作“将军挂印”。 大白猫吃完馒头,绕到孙立腿边来回不住磨蹭,很是亲近。 第十三章 大丰县(上) 孙立小玲珑赶到大丰县,二话不说直奔县衙门口,孙立上瞧下看,拿起鼓槌就要击鼓鸣冤,谁知鼓槌系在鼓架上,绳子只有半尺长,鼓槌拿得起来,却够不着鼓面。 正当孙立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口一名衙役甲匆匆赶来,气急败坏地道:“住手住手!” 孙立道:“请问,这鼓如何击打?” 衙役甲劈手夺过鼓槌轻轻放好道:“击什么击,你这么‘咚咚咚’地敲,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大丰县有冤情是怎地?” 孙立道:“我们确实有要紧的事想请官府帮助。” 衙役甲不屑地打量着孙立小玲珑道:“一看就是年轻人,办事儿没分寸。我们知县勤于政事,本县老百姓过得生活美满幸福。照你们这么敲,这不是要打我们县老爷的脸吗?” “那怎么办?怎么才能向县老爷告状啊?”赵乾急道。 衙役甲道:“咦,谁在说话?” 孙立忙道:“是我是我,敢问大哥,我们该如何面见县老爷?我们几个确实有要紧的事情去办。” 衙役甲道:“哪个到这里的人不说自己的事情要紧啊?算我晦气,碰上你们。看见门口那个和我穿一样衣服的没有,你们去碰碰运气吧。” 孙立赶忙走上前作揖道:“官差大哥,有劳了,我们想面见县老爷,您能不能帮我们通报一声?” 衙役乙道:“向上通报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应当的应当的。”说完并不挪动半分。 孙立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又嗫喏道:“官差大哥,请您帮忙……” 衙役乙瞥了一眼孙立,鼻孔里出了两道冷气,这次全不搭话,只将手伸出来。 孙立筹措了一会儿,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轻轻摇了摇。 衙役乙像是被蛰到一般,连忙撤回手道:“你这人是腊月出生的吧——动手动脚的。” 孙立一看顿时窘住了,他回头但见衙役甲冲他比一比钞票,孙立忙从袖子里拿出几个铜钱递上去。 衙役乙用手掂了掂,又交到孙立手里道:“我谢谢你哦,出手这么阔绰。” 孙立碰了一鼻子灰退回来道:“那位官差大哥似乎嫌钱少。” 衙役甲干咳了两声,道:“这个嘛,我也不好说,但总归是宜多不宜少。” 孙立又去袖子里掏碎银子,小玲珑扯扯他道:“这么麻烦干嘛,我们直接冲进去。” 孙立道:“这样恐怕不妥吧。” 小玲珑道:“如今事出非常,必须采取非常之法。我还是去找根棍子过来吧。” 小玲珑去去不多时,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椅子腿儿,她径直走到大鼓跟前“咚咚咚”一通猛敲。 孙立道:“小玲珑,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趁手家伙啊?” 小玲珑道:“那边巷子口酒馆里有两人在互殴,我看其中一个拆开椅子,举着椅子腿儿要闹出人命,就过去抢夺过来。” 说话间有两个人拉拉扯扯走过来,后面簇拥着一群乡邻。 这大丰县可谓政通人和,少有击鼓鸣冤的情形发生,因此县令听到动静十分重视,拔冗拨杂,当即升堂问话。 衙役到堂上来禀告,有两人当众斗殴,另有两人击鼓报案。 县令道:“那就先审当众斗殴的。” 小玲珑道:“是我们击鼓在前,怎么不先问我们?” 师爷喝道:“休得罗唣,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嚷。是他们先到的吗?” 衙役甲道:“启禀老爷,他们是后到的,我和小乙亲眼所见,不会看错。” 县令道:“本县令多年来勤于公务,劝农勉桑,督学促孝,百姓安居乐业,地方上平安无事。今天是怎么会儿事儿,又是打架,又是击鼓?来来来,打架的,你,就是你先说。” “大老爷在上,小人名叫贾华楼,他是我堂弟贾华框,我俩本来在酒馆里喝酒闲聊,因为话不投机,由言语争吵上升为拳脚相搏。” 县令道:“贾华框,贾华楼说得对也不对?把你们争吵的事情原本讲来。” 贾华框道:“老爷明鉴,事情是这么个事情,我说我见过一个人放风筝,风筝有两间屋那么大。他说那不算什么,他见过一个人脖子几里路长。我就说我还见过一个人用线驾着一只大鸟在天上飞,他说他见过鸡说人话。” 贾华楼接着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却说我吹牛,小人认为他是故意捏造,想比过我。于是气不过骂了他,他就用烧鸡腿砸我头,我自然拿煎鱼尾抽他脸。” 县令道:“住口,两个醉汉,满口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来人,给我拉出去每人灌半瓶陈醋,好好醒醒酒。” 贾华框道:“要喝就喝一瓶,半瓶算什么好汉。” 贾华楼道:“对对对,一瓶不满,半瓶晃荡,要喝就喝一瓶。” 县令将惊堂木一拍道:“来人,叉出去灌醋。击鼓的说一说,有何冤情。” 孙立将在斜谷寺中的遭遇粗略说了一遍,县令听后与师爷小声商议一番,然后又将惊堂木一拍,大声道:“尔等说的可属实?斜谷寺在戌戊州,本县属渡传州,相隔何止千里。” 孙立道:“此事说来话长,中间曲折颇多。” 赵乾急急叫道:“青天大老爷在上,我们没有骗人,不然我怎么能说人话,求青天为我们做主啊。” 师爷向县令耳语道:“只知道鹦鹉、八哥能学人说话,这只鸭子莫非也有此本事?要不要抓起来当做祥瑞献给朝廷……” 柏县令听了连连点点头。 赵乾又道:“小玲珑,你快施个法术,随便什么变大变小都行,这样他们就相信了。”孙立也连忙从旁点头。 小玲珑道:“好,我现在就把自己的头拧下来给大家看看。” 不料柏县令却不耐烦道:“不必了,你们这些江湖术士无非都是些变戏法儿的伎俩,来啊,将这伙儿妖人投入大牢,给他们点苦头吃吃。” 衙役甲乙正恨得牙痒痒,此刻得令,便似饿虎一般扑上来,将孙立一伙用铁链一套,连拉带拽,关进了县衙大牢。 赵乾捶胸顿足地哭嚎,把一牢房的人都吵得不得安生。大家聚拢过来,纷纷对这只会说人话的鸭子议论纷纷:“是不是从外邦来的鸭子?” “不对不对,外邦来的鸭子肯定说的是外邦话。” “有没有可能是一只聪明的外邦鸭子,学会了我们的语言?” “不对不对,他的发音十分标准,并无斧凿痕迹。” “难道是鸭子成精?” “不对不对,我看是这两个人会腹语,配合着鸭子变戏法儿。” 一位面目和善的大叔说道:“我看你们两人年纪轻轻,像是读书人,怎么也触犯了王法?” 孙立道:“我们并未作奸犯科,不幸中了歹人的邪术,这县令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们关到这里来。” 说到歹人邪术,众人便都默然不语,像是戳中了心事一般。 忽然,狱卒又将一名案犯连拉带推地投进牢房,这名案犯披头散发,大喊:“冤枉冤枉,快把我放出去。” 大叔劝道:“你不要大喊大叫白费力气啦,这牢房里哪个不是冤大头,可是天大的冤屈无处伸张啊。” 赵乾道:“刚才那个狗官还说自己勤于政务,没想到搞了这么多冤假错案。” 大叔叹道:“县令说得倒没错,整个县牢里确实只关了咱们几个。” 孙立环视一周,但见昏暗的牢房里总共六七个人,大家各怀心事,不住地摇头叹息。 孙立道:“敢问大哥尊姓大名,方才听你说,难道此地父母官并不昏庸,可为何不体察我们的遭遇,直接将我们关到这里?” “我名叫吕成双。”大叔道,“说起来也怪,本地县令柏思齐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儿。可偏偏把我们几个老实人拘押在此,也不提审是也不放还回家。” “我们也是老实人,大大的老实人。难道县令跟老实人有仇?”赵乾叹道。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除了你们几个新来的,我们几个都是旗衣村的邻居,虽然小有与众不同之处,但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孙立道:“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都怪我,早早奉上银钱,不要惹怒衙役,我们就不会被拘到这里来了。” 吕双成道:“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是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这些个衙役门子管家轿夫,哪个不是杀猪的转生——满手沾油。” 见孙立等人颇为沮丧,吕双成安慰道:“说起来也不怪你们,那两个衙役甲乙贪财好利,几乎人尽皆知。” “他俩本是师兄弟,原来在茅山上学道术,专门研究驱赶鬼狐。有一回给人家驱狐,狐狸被抓住后道,你们用法术降服我,不外乎为了主家的钱财,他给你多少,我出十倍,你们放了我。甲乙一听,这个买卖划算,就答应了。” “从此,只要有人请去做法,他们就和抓到的东西谈判,大加勒索。干一票等于原先出工十趟,俩人高兴得不行。但很快,大家就质疑甲乙了,请完他们之后,家里的妖怪更猖獗了,还不如不请的好。” “时间一久,就没人再找甲乙了。他俩一合计,直接用法术绑票妖啊怪啊鬼啊狐啊,来钱不更快么。于是不出半年,他们就把方圆百里内的精灵鬼怪搜刮了一遍,金银财宝聚集了好多。” 孙立道:“没想到还有这种事,那后来呢?” 吕双成道:“后来,这些被荼毒的精灵鬼怪联合起来写了份状子,摁上手印递到县老爷桌上,县老爷明察秋毫,将甲乙二人拷掠清楚,罚没家产。” “那他们怎么又在这里当差呢?”孙立问道。 “这就不得不佩服县老爷了,他怕这两个人又去祸害他人,索性将他们放在眼皮底下,这样便于管束。”披头散发的囚犯突然道。 赵乾道:“俗话说灯下黑,这县老爷还是不能管得那么面面俱到。” 第十四章 大丰县(中) 话到这里,众人便不再交谈。过了一会儿,孙立、赵乾、小玲珑头凑在一起商量怎么逃出去,小玲珑说:“现在人多眼杂,等他们睡着不注意的时候,咱们……”。 “别乱想了,他奶奶的,”一个身形消瘦的汉子说,“被抓回来要吃大苦头的。” 孙立等人同时吃了一惊,怎么声音压得那么低还是被别人听见了。 那个汉子又说:“你们不用奇怪,我就是出了名的耳朵好使,别说你们在我跟前,就算离得三五百里,只要我想听,也一样听得一清二楚。” “耳朵好使?”赵乾笑道,“那你听听玉皇大帝这会儿在说啥?” “听听就听听,奶奶个熊,”那汉子懒洋洋地伸个懒腰道,只见他伸手从耳朵里掏出两个棉球,然后歪着头,侧着耳朵,煞有介事地听起来。 赵乾道:“你听到了吗?” 只见那汉子不慌不忙,把棉球又塞回耳朵里,然后道:“听到了,玉皇大帝说,蟠桃园旁边的地该犁一犁了,犁好了种红薯,他想吃红薯。他奶奶的,这老小子一天到晚没点正事儿。” “玉皇大帝放着仙桃不吃,吃地瓜?骗人是不是也要用点心啊。”赵乾将信将疑。 那汉子将棉球塞回去道:“信不信由你,我张二聪从不撒谎。” 赵乾伸长了脖子去看张二聪的耳朵眼儿:“你该不会是顺风耳转世投胎的吧。” 吕双成吕大叔道:“二聪兄弟耳朵灵是大家公认的。二聪兄弟,你再给他们说说你那个耳朵的事情,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不说了不说了,反正他们也不信。”张二聪不耐烦道。 赵乾道:“这样吧,你听听‘望福楼大酒楼’的堂倌是怎么招呼客人的,说准了我就信你。” 张二聪道:“这还不是小菜一碟,等着。”说罢,他又取下棉球,眯起眼微微侧头,边听边轻轻点头。 “这个饭店堂倌不直接报进店人数对不对?一个人近点吃饭就喊‘一枝独秀’,俩人一同来就喊‘好事成双’,三个人就是‘三阳开泰’,四个就是‘四季发财’,五个是‘五福临门’,六个‘六六大顺’,七个‘七星聚首’,八个‘八仙过海’,九个‘九九归一’,十个‘十全十美’。”张二聪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赵乾惊道:“一字不差,你是不是去吃过饭?不瞒大家,这套报数法可是我亲自发明的,嘿嘿。” 孙立道:“这个事情确实匪夷所思,不知道张大哥如何练就了这种功夫?” “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张二聪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事儿说来话长,20岁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怪梦,他奶奶个腿儿的,那天我正在门外的大枣树下乘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你上次不是说在椿树下吗?”旁边一个人问道。 “老李,你能不能不打岔?是你知道还是我知道?”张二聪道,“我梦见一个葫芦大小的小老儿,他说自己是子虚山乌有洞空空真人大弟子招风耳,专事监听天上人间疾苦百态,三千年不止不休实在是疲倦了,于是偷偷跑下山来,怕被师傅抓回去,所以要藏到我身上躲一躲。说完就跳到我右边肩膀上,他越变越小,‘哧溜’就钻到了我耳朵里。” “哎呦,这个梦倒是有趣。”赵乾道。 “他这一钻不要紧,我里个奶奶来,可把我吓醒了,我一摸耳朵,倒没什么问题,也就没在意。可从那之后,我这耳朵就开始变得特别灵敏,比如有人到我家串门,大黄狗还没叫,我就先听见脚步声了。”张二聪道。 “人家都说耳聪目明,你这是好事啊。”赵乾道。 “好什么好,奶奶个蛋的,这只耳朵除了灵,还老是听到坏消息,比如哪里着火了,哪里发水了,全是糟心的事儿……”张二聪抱怨道,“我现在都是拿棉花堵着,不然一天到晚听各种坏消息,人简直没法活啊。” “但是二聪兄弟靠这个本事,隔段时间就能出去吃喝一顿。”老李颇为羡慕地说。 “那是,县里面要是有破不了的案子,就会让我出去‘协助办案’,只要用耳朵一听,事无巨细,都能听清。每回我都会带点东西回来给大伙打打牙祭。” “对对,这点二聪兄弟没得说,够意思。”老李边说边竖了个大拇指。 “什么都能听到吗?倘若别人说假话呢,那该如何分辨?”赵乾道。 “知道为啥咱大丰县案子那么少么?”老李道,“县老爷一方面明断是非,另一方面知人善用。张二聪还有个过人本领,就是不管原告被告,供述时只要摸着张二聪的手,说真话无妨,一说假话就会忍不住笑。” 赵乾道:“这个我也会,我经常听到到我家饭店吃饭的人,尤其是官员和商人,一说言不由衷的话,大家就哈哈大笑。” 他转而问老李道:“你跟他称兄道弟的,不会刚巧是千里眼吧?” “我不是千里眼,我是倒霉蛋”老李道。 “他叫李十宝,天天说自己倒霉,我们都叫他‘李倒霉’”张二聪道。 “被抓到大牢里肯定是不走运,但不一定比我还倒霉。我是人不是鸭子你信不信?”赵乾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信啊。”李倒霉道,“我太知道不被人相信有多么可怕了。” “那你也是因为做梦梦到了烦恼吗?”赵乾道。 “那倒没有,早知道惹上那么多麻烦,我就不该出门,真是倒霉啊。”李倒霉不住地摇头。 “那天我去汲水了,刚到井边,不知哪里蹦出来一只蛤蟆落我鞋面上,现在回想起来,那是蛙神在帮我啊,不让我往前走。” “当时觉得晦气,我一脚把蛤蟆踢开,然后开始打水,说来奇怪,那水桶一落下去就沉到井水里,接着‘嗖嗖’往下坠,我赶紧把住井绳,费好大劲才扯住,我赶紧往上拉,水桶提上来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捞到宝贝了?”赵乾道。 “哎呀,你真是只聪明的鸭子,”李倒霉道,“水桶上缠着一条拇指粗的金链子,我连忙抓着金链子往上拽,拽啊拽,拽了二三十丈,最后你猜怎么着,拽上来头浑身金毛的牛。那牛二话不说,撒开蹄子就来顶我,一下将我顶翻。不等我站起来,它又来顶我,我只好两只手抓住它的牛角,身子靠住大树拼命抵住不放。” “它仰头想把我甩起来,我早有准备,两条腿紧紧箍住树干,就这样我和它势均力敌,一时不分高下。但我知道,我耗不过它,情急之下便对着它的牛鼻子用力吹气,眼看它的牛肚子慢慢鼓胀,最后像个大气球一样飘起来。” “那牛飘去,带着金链子飞走,我赶忙抓住一头使劲扥住,那时候我想大声喊人来帮忙,又怕人来了把我金子分走,所以强撑着不放手,相持了得有一袋烟的功夫,我想这样下去迟早有人路过看见,于是用牙咬,最后咬断了链子,那牛就飘走了,剩在手里二尺来长的一截。” “哦豁”赵乾惊叹一声,“别人吹牛是过过嘴瘾,你这是发了大财了啊,还说自己倒霉。” “倒霉的在后面呢,回到家,我没敢告诉家里人,他们肯定不会相信,反而会怀疑我从哪里得来的不义之财。从那天起我就把金链子系在腰上睡觉”李倒霉用手摸着腰,仿佛那金链子还在身上。 “后来呢?”赵乾追问道。 “后来就开始倒霉了,我还没来得及买房置地,官府就找上门来,说我跟临县赵大户失窃案有关,我把金子来历反复说了多少遍,可有口难辩,根本没人信,这不把我拘在这里。” “我明白了,县令这是把十里八村不着调的人都抓来关在这里了。”孙立暗自想到。 “你好像一直没开口说过话,难道是个哑巴?”赵乾望着前跟一个坐着的人说道。 吕成双赶紧走过来拦住赵乾:“他可招惹不得,他要是一张口,咱们都受不了。” “哦?这倒奇怪,”赵乾说,“难不成他是个话痨?” 吕成双忙说:“他倒不是能唠叨,是因为嗓门大。他叫周大生,刚出生张开嘴一哭,跟打雷一样,把接生婆当场震晕过去。平时家里人对他可是百依百顺,就是怕惹急他,他大声喊叫。” “方圆五十里之内,人尽皆知周大生嗓门大,只要谁声音大一点,马上就会有人问他,你是周大生的亲戚吗?” 赵乾道:“有这等本事,那要是跟人吵架那岂不是天下无敌手。” 吕双成道:“吵架又不能当饭吃,还是他老子周太生脑子活,发挥大生的长处,四处兜揽活计。比如说摘核桃,原来都是靠人爬上树那杆子一个个往下打,有了周大生就不用了,树下铺上草席,他对着树大吼一声,那声音震得整棵树哆嗦,核桃不管大小,啪嗒啪嗒全掉下来。几亩核桃树不够他喊的。” “这么厉害,”赵乾不住地上下打量周大生。 “可不是,后来经人提醒,转行当了哭丧户,他扯开嗓子一哭,那真是震耳欲聋,催人泪下,那胆儿小的、身子骨儿弱的都不敢近前。谁家死了人不要紧,要紧的是能不能请到周大生到场哭丧,本地流行一句话‘哭丧不请周大生,再死一回也稀松’。就靠这一手儿,周太生发家了,吃香喝辣,又娶了几个小老婆。”吕双成道。 赵乾道:“要不怎么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凡有一样绝活儿,就能安身立命。” “周太生生了这么个好儿子,真是始料未及,因祸得福啊。”孙立道。 “得什么福啊,周太生没几年就把自己折腾死了,唉——”吕双成道。 “那他又是为啥进了这监牢啊。”赵乾问道。 这句话不问还好,一问正触动了周大生的伤心处,周大生“哇”一声哭出来。 这一声真如鼓鸣钟震,轰隆隆哐当当,震得牢房沙土簌簌落下。狱卒闻听声音走过来道:“再咧咧把你嘴堵上,关单人间。”众人连忙上前劝慰,好歹止住周大生继续哭嚎。 周大生哭丧着脸道:“前几日我父亲去世,安葬的时候发现遗体少了右脚,于是我到县衙报官,没成想直接被抓了进来。” 孙立道:“这就说不通了,你是报案,怎么还被抓起来了?” 小玲珑道:“咱们还不是一样。” 孙立一听,连连顿足道:“我懂了,这县令就是靠把报案人都抓起来,以此消除地方上的不良影响。” 第十五章 大丰县(下) 赵乾对吕成双道:“大叔,你又有何冤情,被抓到这里?” 吕成双道:“我是个鞋匠,没啥特别的。非要说惹了什么祸,我可真想不起来。不知道会不会跟我多说的一句闲话有关……” “话说县太爷的靴子也是从我这里定做的,但有一天来取靴子的六子多要了两双大号的,我就问他多买的是给谁的,他说是县太爷吩咐的,其他一概不知。我心想难不成县太爷穿着不舒服了,于是多说了一句——请六子兄弟回禀县太爷,鞋子尺码不合适,我可以上门来重新量一量。结果当天夜里我就被抓到这里来了。” “哦,真是奇怪。”赵乾道。看大家不住唉声叹气,赵乾喊道:“大家不必过分沮丧,我这位叫小玲珑的兄弟会法术,请他把县令抓过来问清楚,然后狠狠修理他一顿怎么样?” 孙立赶紧遮掩道:“赵兄,你不要跟大家开玩笑。” “什么开玩笑,我看他就是认真的。”说话的正是最后被关进来,披头散发的人,不过此刻他边说话边把头发撩起。大家一看,啊,这不正是柏县令柏思齐? 只见柏思齐走到牢房中央,指着小玲珑说道:“刚才我亲眼看到他很无聊,把头摘下来在手里掂了掂又安回去。大家的故事都很精彩,我也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听听。” “有一个人在家勤勤恳恳种田,认认真真读书,地里种的红薯又大又多又香又甜,书读得又多又细又深又透。他尊老爱幼,为人正派,于是被地方推举,朝廷考察之后授予他一个七品县令。” “他县令当得很好,可是有一天睡梦中忽然被司命之神带走,在冥府大门他看到一只猫咪很可爱,于是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不知是触了它逆鳞还是什么,被它一口咬伤脚踝。” “后面白无常复核,发现拿错了人。于是向小官儿道歉,并许诺赔偿20年阳寿。但小官儿脚受伤,行走不得。黑无常便将刚死的一个人的右脚拧下来给他换上,还派往来阴阳的金毛神牛送他回家。” “不料快到家的时候,金牛被人扯住殴打,缰绳还被截去一段。小官儿回到家中,一觉醒来,却发现右脚与左脚大小不同,鞋子穿起来不合脚,他只好命人多买两双大号靴子。” “从此后,这个小官儿落下了心病,老是担心人们发现他的秘密,整日愁容满面。更有甚者,他不喜欢看到‘足’这个字,下令将治下的‘大足县’改为‘大丰县’,全县不得出现相关字眼儿,老百姓只好将春联‘丰衣足食’改成‘丰衣满食’。” 大家听得入迷,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忽然赵乾失声叫道:“你说的那个小官儿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柏思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们这些人统统跟这件事情有关,把你们抓起来就是怕走漏风声。” “我们是无辜的啊,快把我们放了吧。”赵乾道,“不对,你为什么要把秘密讲给我们听……其实我这人记性特别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们不是有方术吗?如果能把我心病解除,我就放了你们。”柏思齐冷冷地说。 小玲珑道:“那在公堂之上你为何不相信我们,非要把我们关起来?” 柏思齐道:“公堂之上我怎能表示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把你们抓到这里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但你们不必担心,就算你们帮不了我,我也不会过多为难你们,最多请你们在这里长年累月地住下去。” 孙立转头小声对小玲珑说:“你觉得怎么样?” 小玲珑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医书,边翻看边道:“难倒不难,帮过他之后说不定可以请他反过来帮我们。” 赵乾道:“你这时候才翻医书,分明是‘临时抱佛脚’,分明是‘刚进庙的和尚念经——现学现唱’。” 小玲珑道:“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待我翻找翻找接骨续筋章节,有了。” 张二聪道:“别嘀咕了你俩,快帮县老爷治治吧。” 小玲珑说道:“柏县令,我们可以帮你,但你要说话算话。 柏思齐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小玲珑道:“好的,一言为定。吕大叔,麻烦你跟我去趟你家。” 说完,小玲珑掏出一支毛笔,只见他在墙上画了一扇门,旁边写上“开关由我”,然后一只手牵起吕成双,一手按在“开”字上说:“请开门。” 忽然白光一闪,小玲珑和吕成双都不见了。孙立学着小玲珑的样子也说:“请开门。” 赵乾张开双翅大叫:“孙立,无耻之徒,别走!” 结果,并无白光闪动,孙立仍旧站在原地:“赵兄不必大惊小怪,我只是好奇模仿一下而已。” 赵乾笑道:“我知道你摸着玩儿的,所以跟你开玩笑,哈哈哈哈。”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赵乾对孙立说:“糟了,小玲珑这个女妖怪骗了我们,她这一去不返,我们该如何是好?” “赵兄多虑了,她如果想走早就走了,我相信她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孙立安慰道。 过了好大一会儿,大家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墙上的“门”嘎吱一声打开,小玲珑和吕成双走了进来,与此同时那道门又关了起来。 小玲珑和吕双成手里拿着几个口袋,鼓鼓囊囊不知放了些什么。 小玲珑道:“时间比较紧张,接下来我要施法,大家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另外,我需要大家帮忙,接下来我来分配任务。恩人,你帮我递刀锯斧头凿子等工具,赵乾你用双翅给我们扇风,吕大叔你帮我摁住柏县令,张二聪举起烛台,李十宝用这面镜子把光照到我手上。” 周大生问:“那我呢?”众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你的工作很关键,这个罐子里是我刚才在路上灌的新鲜空气,等下你就负责把这个空气输送给柏县令。” 柏思齐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看上去煞有介事,只要有一线的机会,我都愿意尝试一下。但是如果事情搞砸了,别怪我不客气。” “放心吧,这都是小事情,我刚才不是已经翻阅医书了么。”小玲珑举起一个鞋楦说,“这是我从吕大叔家里找到的鞋楦,我准备把不属于你的右脚拿掉,换上一个合适的。你咬住这块毛巾,尽量不要乱动。” 于是乎大家按照计划各尽其职,一时间牢房内充满了叮当作响的伐木声、打铁声、碎石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怎见得当时情况之要紧,但见牢室中烛光闪动,各个屏气无声。举烛者双臂高擎,宛似女娲补天;持镜者全神贯注,犹如拥盾禁卫。这个双手齐挥忙擦汗,只恨少生臂膀;那个聚精会神急输气,只欲手脚并用。孙立递上刀叉并棍棒,接过锯斧与钩凿,真个是有条不紊;赵乾缓动双翅,徐送凉风,忙中有序。再看好个小玲珑,双眉紧缩如虬欲起舞,双目圆睁若铃要作响。手里不停,心中不慌。该切切,该割割,方才开肉敲骨,又缝髓接脂。有道是扁鹊在世显手段,华佗复生弄神通。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终于小玲珑缝好最后一针,打个结,用剪刀把线剪断道:“大功告成。” 柏县令意志力很强,始终未出一声。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他昏死过去了,至于是什么时候就不得而知了。大家盯着柏县令的“右脚”,只见连接处的血迹犹如一条细线,然后越变越淡,终于杳然不见。 大家七嘴八舌将柏县令唤醒,柏思齐醒了赶紧看自己的双脚,比一比一样大,可是却动弹不得。 小玲珑道:“柏县令,这里有个口诀需要你念一遍,念完才能行动自如——我本圆首方足,害怕品头论足,整日捶胸顿足,之前救经引足,都是画蛇添足,如今心满意足。” 柏县令跟着念了一遍,抬腿一看,那右脚和原生的一般别无二致,站起来走一走,跳一跳,和正常腿脚一模一样,喜得柏县令手舞足蹈。 孙立道:“小玲珑不仅过目不忘,而且活学活用,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突然,牢顶忽然射下一道金光,照在柏思齐身上,与此同时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柏思齐听命,速到蟠桃园大门口报到,来给玉皇大帝种红薯。”话音一落,柏思齐就顺着金光慢慢飞走。 赵乾大叫:“柏县令,你还没帮我们呢,不能走啊!” “放心吧,等我回来,不管什么忙,都包在我身上。”金光骤息,柏思齐的人影和声音也消失了。 大家一时面面相觑,小玲珑道:“等柏县令回来不知道猴年马月,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妙。你们要跟我们走吗?” 见大家都连连点头,小玲珑又道:“大家把手拉起来,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只见他把手又放在“开”字上说:“请开门。” 半夜,值守的狱卒举着火把巡逻至关押一众案犯的牢房前,他望着空空如也的牢房大喊:“不好啦,见鬼啦,快快禀报县太爷啊。” 第十六章 驼骡集(上) 孙立、赵乾和小玲珑与众人作别,吕大叔说:“现在柏县令到天庭挂职,无人为我们作证,官府肯定会将我们当做越狱犯严密追捕,请几位大神帮我们想个万全之策,指条活路。” 孙立与另二人略作商议,便向众狱友说:“从这里向西走200里有个‘长靖镇’,去到那里提我们的名字,他们一定鼎力相帮,你们先到那里去避避风头,等柏县令种红薯回来再去找他吧。” 张二聪道:“各位稍等,我耳中老儿有话要说。” 只见张二聪耳朵里冒出七彩之烟,旋即飞出一根蛛丝垂到肩上,一个豆粒大小的小人儿顺着蛛丝缓缓滑下来,他慢慢变成葫芦大小,扶着张二聪的耳朵说:“小老儿正是招风耳,据我观察几位都是良善之辈,我建议你们去子虚山找我师父空空道人,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一定能帮到你们,但是不要说见过我啊。” 孙立等人听后一阵欢喜,马上依计南行。走了约莫二里地忽然背后响起雷鸣之声:“三位神仙,我是周大生,招风耳刚才忘了说,你们记得带上见面礼,他师傅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 孙立问小玲珑可有速行之法,小玲珑答曰,三二十里可以借助法术,子虚山远在南海之南,法术之力杯水车薪。 说话间,只见官道旁刚好有条大河蜿蜒南去,于是三人决定坐船赶路。 船行水上,日薄西山,飞鸟投林,晚风翕然。渐渐地晚霞暗淡,暮色四合,船家将船泊于岸边,煽风点火准备造饭。夜空几点星光与河中星光相对,远岸人家灯火星星点点,若有似无。 孙立心想,出来这么久,不知道家里人有没有着急上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吃过饭,孙立等人纷纷躺下。但一时半会睡不着,赵乾提议大家一人说个故事,越怪越好,也好解解闷儿。 孙立道道:“那我先来说一个书上的故事吧,说以前有个叫李叔坚的官吏,很有见识。他家里有条狗,有一天忽然像人一样站起来走路,家里人说看上去不是什么好兆头,应该杀了它。李叔坚却认为犬马常常用来比喻君子,狗看见人走路,仅仅模仿而已,无需大惊小怪。过了一会儿,那个狗又戴了李叔坚的帽子奔跑起来,家里的人十分惊讶,李叔坚又说是狗不小心碰到了帽子,被帽带挂住罢了。谁知道,没一会儿,狗又在灶前保留火种,家里人更加惶恐不安了。李叔坚又说,家里的奴仆们都在田里干活,狗帮助保留火种,就不用去邻居家借火,麻烦别人了,这是个好事儿。过了几天,李叔坚家的狗突然死了,李家一点儿怪异的事情也没发生。” 赵乾道:“这个李叔坚确实见识不凡,搁到一般人家里,肯定是认为鬼祟作乱,不但要扑杀狗,还要请道士做法,白白担惊受怕,还要被坑去钱财。” “我也说个狗的故事吧,不过这个是个真事儿,因为这条狗就是我家养的,事情也是我亲眼所见。几年前我家有条公的哈巴狗,叫老麦,老麦喜欢跟邻居家的母狗玩儿,可以说形影不离。不久之后邻居家的母狗怀了别的公狗的崽子,于是待在家里安胎不怎么出门。老麦就天天卧在邻居家大门口等母狗,轰也轰不走,叫也叫不应。终于有一天,那个母狗生完小狗出门,结果老麦冲过去在母狗后腿咬了一口。这件事儿我越想越觉得离谱,我一直没想清楚老麦是嫌母狗不跟它玩儿,还是记恨它跟别的公狗交配,这复仇心比人还强。” 小玲珑道:“你们的故事都和狗有关,那我也说个吧。说是有个人喝醉了回家,半路掉进枯井里。他把腰带解下来扔给随行的黑狗,让它拉,结果腰带一拉就断了。黑狗急得团团转,不停吠叫。狗主人就说,你到大路上去叫,在这叫没用。黑狗就跑了,不一会儿果然带来一个路人。狗主人就说,你把我拉上来,我给你银子。路人就说,银子我不要,这个狗很聪明,我要这个狗。狗主人舍不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黑狗这时冲着主人叫,主人只好答应了。救上狗主人后,路人就要带着黑狗走,狗主人就把自己的腰带系在狗脖子上,交给了路人。狗主人躲在路边等啊等,不一会儿,黑狗果然挣脱了腰带跑了回来,狗主人赶紧和它一路小跑回家。后来狗主人说,腰带要结实就不会有后边的事儿了,但是结实的话狗又跑不回来了,就给黑狗改名叫‘腰带’,以此来表彰黑狗对自己的忠心。” 船家道:“你们明明只有两个人,为何会有三个人的说话声音?我一家老小都指望我撑船养活,你们可不要吓唬我。” 孙立道:“啊,这个,你听我说……”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撒谎。 小玲珑道:“船家不必疑惑,我们家是卖花鸟鱼虫的,这只鸭子,是鹦鹉孵蛋养大的,又跟着八哥学会了说话,天天在店里见人来人往,学得口舌伶俐。” 船家道:“话虽如此,这也忒奇怪了。” 稍后无话,大家困意渐浓。枕着水声,望着满天星斗,孙立忽然想起“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句诗,慢慢地头脑发沉,进入梦中。四下唯有虫鸣,间或树林中传出断断续续的鸟叫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立觉得眼前越来越亮,像是谁举着蜡烛由远及近地靠过来。耳边只听得小玲珑、赵乾喊道:“恩人、孙兄,醒醒,快醒醒!” 孙立缓缓睁开眼,但见赵乾和小玲珑蹲在他跟前,再看天上,一个火球正朝这边飞来,火球越来越大,越飞越近,照得周围仿佛白昼一般。原来他方才以为的烛光便是这大火球。终于火球“轰隆隆”落在树林之中,照得附近明亮如昼,隐隐传出喧哗声音。 孙立等人颇感好奇,于是舍船登岸,走向火球坠落之处。越靠近越听到喧嚣的人语声,穿过树林,令人惊讶的画面出现在眼前,原来当前并无火焰燃烧,只有车马往来,人流如织。这边小贩担筐背篓叫卖萝卜白菜,那边摊位铺平展开净是些窗花剪纸,锅儿碗儿瓢儿盆儿应有尽有,鸡鸭鹅狗杂沓其间。另有那卖糖葫芦的随处走动,那卖花椒茴香的四下游移。有站的有蹲的,有买的有卖的。时令瓜果蔬菜应有尽有,四方珍奇异宝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声嗡嗡不绝。仔细瞧,竟是个热闹集市。有兴冲冲推着小车刚赶到的人,边停车扇汗边感慨‘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有买好了东西的人,边扎紧口袋边叹息‘东西太贵,钱不经花’。 赵乾道:“好嘛,这是个不小的集市,咱们去逛逛吧,说不定能淘到什么好东西。” 孙立道:“赵兄但凡要说话还是要小点声,避免节外生枝。” 赵乾道:“怕什么,这闹哄哄的那么多人,没人会注意的。” 他们步入集市,东看西瞧,眼前就有个拔牙的招子,上写“神箭拔牙”。孙立等人禁不住好奇,走过来一探究竟。但见一个白衣白帽白鞋的人坐在桌后,桌上摆着三排牙齿,大小不一,粗细不等。再看白衣人背后架子上挂着几副弓弩箭簇。看架势,说是拔牙的,倒不如说是个打猎的。 此刻暂无买卖,白衣人见孙立等人过来,便招徕道:“来来来,瞧一瞧啊,看一看,神箭拔牙,不痛不痒不复发,一箭入魂,永绝牙患。我是尉迟开新,专业拔牙五十年。” 赵乾道:“尉迟开新意思是遇到牙齿就开心吗?” 尉迟开新道:“这是父母给取的名字,当时怎知我会从事拔牙工作,纯属巧合而已。” 小玲珑盯着桌上的牙齿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牙齿,都是哪里来的啊?” “这些牙齿都是我亲手拔的,看这个,”尉迟开新拍拍桌子道,“这张桌子就是我用大象牙做的,给大象拔牙是我拿手好戏,那可是很壮观,拿绳子拴上,找二十个壮汉一起使劲,我在后面扯大象的尾巴,齐心合力才行……” 尉迟开新递给孙立一个玻璃片,孙立道:“这不是个放大镜么,这又不是牙齿。” 尉迟开新指着桌子道:“你看这里,这是我拔过的最小的牙,鹪鹩鸟知道吧,它十分在小,小到在蚊子的须毛上产卵,人肉眼根本见不到。这几枚就是它的牙齿,看的时候憋住气,别给我吹跑了。” 孙立边低头寻觅边道:“我怎么看不到啊……你拔这些牙,有人给你钱么?” 尉迟开新道:“这你就不懂了,大象鹪鹩鸟那里虽然得不到钱,但有助于我打响名头啊。” 赵乾道:“说半天,跟你这神箭没什么关系,单单就是噱头而已。” 话刚落音,一个大婶儿捧着腮帮子走了过来:“疼西我了,哦呦……” 尉迟开新二话不说,冲孙立等人眨眨眼,像是在说:“等着瞧好戏吧。” 他请大婶儿坐好,从架上取下弓箭,原来他的箭尾系有细线,他将细线绑住大婶儿要拔的牙,然后瞄准百步外的一棵大树,凝神静气,“嗖”射出去,正中目标。箭支飞去,将牙齿一并带出。 孙立道:“好箭法!” 这箭法怎见得好,后羿张弓日,李广搭箭时,金乌遁走天地泣,玉兔失魂鬼神惊。养由基百步穿杨,例无虚发;吕奉先辕门射戟,技惊四座。追风逐电饮冰雪,穿雨碎雹擎奔雷。弦角呜咽同敌忾,飞箭一去气似虹。人道是箭法如神超凡俗,锋镝刺耳若天兵。 这边大婶儿喜道:“不疼了,嗨,真是厉害!” 那边尉迟开新摆摆手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要说值得一提还是那年我在大漠为人拔牙,拴好之后,四面茫茫全是黄沙,我正发愁没有目标可以瞄准,天空恰好飞过一只巨鸟,我弯弓搭箭,一箭射去,谁知那个患者的牙太结实,牙没拔下来,人却被鸟带走了。” “后来呢?”孙立赵乾小玲珑齐声问道。 “后来我就跑了,那个人的亲友要围殴我,我不敢在大漠出现了……说这么多,你们要不要拔几颗牙?”尉迟开新道。 赵乾道:“我们见过你说的大鸟和人,见过好几次。” 尉迟开新道:“真的吗?那个人还活着吗?这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孙立道:“看不太清,但似乎是活着的。” 尉迟开新道:“如此甚好,下次再让我遇到,我一定把那只鸟射下来,救下我的顾客……说起来咱们真是有缘,你们给我带来好消息,让我心里的石头落地,来来来,我免费为你们每人拔两颗牙。” 孙立等人赶紧一手捂嘴,一手连连摆动,远远离开。 第十七章 驼骡集(中) 几人往前走,没几步就看到一群人拥在一处,争先恐后,甚是热闹。赵乾从众人腿间挤过去,只看到人群中间是个卖鱼的,盆子里各种颜色大鱼活蹦乱跳。卖鱼老翁喊道:“大家别挤,挨个来,这都是刚从瑶池打上来的,物美价廉。” 孙立袖子被人一扯,他转头一看,是小玲珑,她指指人群,孙立顺着小玲珑手指方向一看,一个偷儿正解下一个老婆婆的钱袋。 孙立刚要大喊抓贼,赵乾正好挤出来说道:“是个卖鱼的摊点,那老头儿大言不惭,没什么可看的。” 再看那个偷儿,已经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老婆婆挑好鱼,眼看着鱼贩拿杆秤边称边嚷道:“看清楚了啊,三斤七两高高的,算你三斤半,下回再来。”鱼贩熟练地抽出细细的柳枝,穿过鱼嘴鱼鳃,挽成个方便提携的柳条圈递过来。 老婆婆一手接过鱼,边满意地打量边用另一只手去摸钱袋,这才发现钱被偷了。 孙立心想,这老婆婆肯定要着急啦,这该死的小偷。谁知老婆婆只是摇摇头笑一笑,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铜钱,又是哈气又是摩挲,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就听到空中一阵儿童嬉戏追逐的声音,接着就飞来一排铜钱,像是长眼睛一般,一个个都稳稳落在老婆婆手中。 孙立和赵乾面面相觑,只听小玲珑道:“传说有种青蚨钱,用母虫血涂钱八十一文,再把子虫的血涂钱八十一文,每次买东西的时候,先用子钱,母钱在手里,子钱就会飞回来。” 赵乾道:“乖乖,怪不得老婆婆丢了钱一点都不慌。” “去去去,别挡着我。”一个蹲在鱼摊儿前的人伸手推开赵乾。 赵乾上下打量这个人,但见他年龄约莫30上下,穿戴甚是齐整讲究,手里拿着个竹篮,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木盆的鱼。 赵乾道:“你看什么呢?” 竹篮男仍旧盯着木盆里的鱼,以为是赵乾旁边的孙立在问他,边答道:“你要买鱼吗?要买鱼的话我不告诉你。” 赵乾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道:“我们不卖。” 竹篮男道:“须知道,活鱼与死鱼并不一个价钱,但活鱼提到家也死了,跟直接买新死的鱼没什么大区别。你看那条红尾巴的鲤鱼,肚皮已经翻过来七回了,再过一会儿保准完蛋,它一断气儿我立马出手买下来……能省一大半的钱,嘿嘿嘿。” 赵乾道:“你蹲在这里多久了?” 竹篮男道:“不久不久,差不多才两个时辰。” 赵乾道:“我看你不像很贫穷啊,不至于如此算计。” 竹篮男道:“能省则省,家风如此。” 孙立道:“要不我们买两尾鱼带上?老板说这是瑶池里捞上来的。” 赵乾道:“先不说这老板的话是真是假。单就这么遥远的路途,估计半路鱼就臭了,除非我们带上当菜。除非空空道人喜欢吃‘臭鲑鱼’……” “如此说来,应该买个活得时间长的东西。”孙立自语道。 “那没有比乌龟活得时间长的东西了。”赵乾答道。 “卖乌龟喽,乌龟。”鱼贩旁边有个人叫卖,买鱼的太多,把他挡住了。 孙立等人凑上去一看,地上还真放着一只乌龟,不同的是这乌龟壳横着凹下去一道,乌龟的头和爪缩着,整个看上去像个马鞍。 赵乾道:“这乌龟怎么长成这样了?奇怪。” 卖龟者道:“鸭子都能说话,乌龟长成这样有什么好奇怪。” 赵乾用嘴巴拱一拱龟壳道:“这个乌龟还活着吗?”忽然乌龟的头伸出来作势要咬赵乾,吓得他张开翅膀往后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孙立道:“这乌龟怎么长成这样啊?” 卖龟者说道:“此事说来话长,那年我上山砍柴,在溪边抓到一只晒太阳的乌龟,我肩上担着木柴,腰上挂满了山货,腾不出手来,就把乌龟挤在两棵伴生的树间,想着下回来取。下山的路上我看到两个老头儿在下棋唱歌,于是站着听了一会儿。” “后来我肚子饿了,咕噜咕噜叫,其中一个老头儿给了我两个核桃,我吃过便不觉得饿了。一局终了,老头儿问我是跟他们走,还是回家。我说要回家,去拿斧子,却发现斧柄朽烂了。回到家我才知道我的亲戚朋友都去世很多年了。” “再后来我上山,在两棵合抱的大树间发现了这个乌龟,才想起来这是我之前放在那里的,树长龟也长,树干把它的龟壳挤压成这个样子了。” 听完樵夫的话,孙立赵乾小玲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赵乾对孙立小声道:“这话不可全信,有些商人摸准了人们猎奇的心态,专门做手脚,我就见过在乌龟壳上刻字假模假式的。” 孙立道:“这种事情的是有的,但说盆栽的花木就被那些花匠拧来拧去,故意做成蟠龙卧虬的姿态,初看引人惊叹,再看便觉得形状古怪可恶。” 孙立道:“这个先不谈了了,要不我们问问多少钱,买下来吧,虽然乌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还没等赵乾小玲珑回答,就听得旁边又有人喊道:“卖鹅喽,金鹅。” 孙立等人转身一看,可不是两只浑身金色的大鹅,引颈长鸣,声达九霄。 孙立向卖鹅人问道:“这两个鹅倒是少见,请问是什么品种?” 卖鹅人答道:“我这两个鹅的来历说起来那就长了,传说盘古开天辟地之时……” 忽然有水淋过来,甩到大鹅的身上,水落处大鹅金色的羽毛瞬间掉色,露出原本的白色。 “谁啊?谁在乱洒水?没长眼睛吗,还是故意消遣我?”卖鹅人边用身体护住鹅,边怒气冲冲地四下张望。 只见旁边一个驼背的老人正将竹筐立在脚边,手里拿着几个小布袋甩来甩去:“这卖桃的真是奸诈,施那么多水,一斤桃倒有小半斤都是水。”边说边拧,眉头紧皱。 卖大鹅的站起来一把扯住驼背老人大叫道:“你把水弄到我鹅身上了,会引起感冒的,它们很不高兴!你说怎么办吧。”看到这边有人争吵,周边的人都围了过来,马上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圈,生怕热闹长腿跑了一般。 驼背老人连连道歉,上前用布袋在鹅身上擦拭起来,嘴里不住地说:“对不住啊小哥,我没看见,我给你擦擦。”这一擦不要紧,把鹅更是抹得黄一块、白一道。 卖鹅人一把推开驼背老人,抱起两只鹅钻出人群,边走边骂道:“晦气晦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棺材瓤子……” 人群一看没热闹可看,不免个个面露沮丧之色,一下子作鸟兽散。老人低头在地上找了半天,他那几个桃被人踢走踩坏了不少。老人怏怏地道:“哎呀,这下半斤也不足了。” 孙立道:“老人家不要难过,再重新买几个吧。” 老人头也不抬答道:“这种桃可是蓬莱岛的特产,我家蝼蛄最爱吃的,这可不容易买的到。” 赵乾道:“原来是买来喂蝼蛄的,那还有什么好挑的,什么白菜帮子青菜叶子不都行吗。” 老人道:“那可不是一只普通的蝼蛄,而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怠慢。” 赵乾道:“猪马牛羊蛇虎狗报恩的故事我从小都没少听,蝼蛄也会报恩真是头一回听说。你别看我们年轻拿话糊弄我们啊。” 老人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二十年前我还在做太守,受别人牵连下狱,被判处一月后斩首。那天我吃饭时发现,有一只干瘦的蝼蛄在桌上转来转去,我闲得无聊,随口对它说‘如果你能帮我脱困,我就奉养你到死’,然后我就把自己的饭分一点给它吃。第二天吃饭时它又来了,不同的是长大了一圈。如此过了一个月,它已经长得像头猪一样大。行刑的前一天晚上,它把牢房的墙撞出了一个洞,让我逃了出来。后来遇到天下大赦,我便以布衣之身活到现在。” “哦,原来如此。”孙立叹道,他看到老人将桃子一个个套进布袋里说道“老人家真是够仔细的,每个桃子还穿一个布袋。” 老人往周围看看,压低声音说:“你们有所不知,前不久先帝驾崩,所有臣民百天之内不准作乐,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嫁娶。不准出现红色的东西,这不,想卖带红色就得给它们带上这蓝布套,这桃贩子就把布套浸透水,以此增加重量。” 孙立一听,马上跪下,哭道:“陛下驾崩,万民之痛,呜呜呜……” 赵乾道:“孙兄,读书读傻了你,你在这哭皇帝能听到吗?你这赤子忠心没人知道啊。” 孙立道:“哦,我这是发自内心的悲痛,何须别人知道?” 赵乾道:“那你为何为了一个素未谋面,且遥不可及的人难过?要知道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有人去世啊。” 孙立本想说书上教导自己要“尊君爱亲”,但一想赵乾的话,觉得自己所谓的“发自内心”似乎也不大牢靠。这么一想,眼泪就挂在眼角,半天掉不下来。 赵乾对老人道:“老人家,你不要难过,我送你十斤。” 老人道:“这蓬莱桃有钱也买不着。” “那是为何?”赵乾不解。 “那桃林面积不大,被人把持垄断着,光摘桃儿,不栽树。虫来吃鸟来啄,风吹霜打好桃子越来也少。这集市上桃就越来越贵,其实品质大不如前。”老人边说边转身离去。 “孙兄,我想到一个赚钱的好办法。”赵乾道,“等我们回去,就去贩桃,把别的地方的桃子拉到蓬莱转一圈,再以蓬莱桃的名义分销别处,销量一定不愁。”赵乾道。 孙立道:“这个办法终究是骗人的生意,不大好。” 第十八章 驼骡集(下) 几人转来转去,孙立突然说道:“那边有炊烟升起,是不是有饭摊。” 不出孙立所料,果然是个小吃摊位。这边是个打火烧的炉子,馅儿包进面皮里,擀成巴掌大小,先上平底大锅烙一烙,待有七成熟时捡出来,排到特制的小铁架上用炭火烘烤。出炉时一个个胀得鼓鼓囊囊,有肉馅儿、豆腐馅儿,咬一口热腾腾直烫嘴。 那一边还有提前烧好的胡辣汤,装在一个大瓮里,大瓮外面缠着几层看不清颜色的布,用来保温。一舀子下去刚好满满一碗,边吃着火烧,边吸溜胡辣汤,可谓是人间美味儿。 还有那要喝上二两的,下酒菜必是花生豆腐。单独又有一个炉子,上面的锅里煨着咸咸的花生米,外侧码着豆腐,汤汁待开不开地偶尔咕嘟几下。盛一碟,浇上蒜蓉辣椒,二两酒简直绝配。 旁人见孙立用豆腐、火烧喂鸭子,纷纷撇嘴。 小玲珑突然“噗呲”笑了出来,孙立问她为何,小玲珑指指隔壁桌的一位老先生道:“我看他吃烧饼有趣得很。” 原来隔壁桌坐着一位老先生,看穿戴像是颇有资产,满手带着宝石戒指,绿松石、石榴石、红宝石、黑珍珠、翡翠、琉璃、玛瑙、黄金一样不少。他将烧饼吃完,似乎意犹未尽,正吸吮手指头。 烧饼上的芝麻有的落到桌子上,他本想捏起来吃掉,看见孙立小玲珑在看他,便不好意思径直攫取。只见他将食指在舌头上蘸一下,装作在桌子上写字,嘴里念念有词“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边写边把沾到手指上的芝麻悉数吃到嘴里。字写完了,桌上的芝麻也全部吃光,但有几粒不知猴年马月落到桌子缝里的芝麻却是沾取不到,急得他胡子颤抖。 忽然一个人边喊边跑过来:“父亲,刚死的鱼被我买到了!”原来是方才那个等鱼断气的竹篮男。 老先生见状大怒,一拍桌子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他这么一拍,桌子缝里的芝麻就被震飞出来,老先生一一拾起吃下,道:“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竹篮男道:“父亲教育得是,下次不敢了。父亲快走吧,这尾鱼新死,到家立马下锅,味儿道应该不差。” 老先生看看桌子缝深处“劫后余生”的唯一一粒芝麻道:“好吧,下次再来。”说完用牙在桌子上咬下一串牙印。 竹篮男道:“父亲,你是没有吃饱吗?为何啃食桌子?” 老先生道:“平日叫你多读书你不听,‘刻舟求剑’都不知道吗?”说完指指桌子缝。 竹篮男趴在上面一看,伸出大拇指道:“还是父亲高瞻远瞩,老谋深算,孩儿自叹不如。” 目送老先生和竹篮男远去,孙立等人才放声大笑,孙立笑得眼泪汪汪,小玲珑笑得满脸通红。 孙立等人吃过火烧喝过汤,继续在这集上闲逛。 “吃饱喝足就想睡觉,这会儿要是有个向阳的软塌睡一会儿那才是赛过神仙啊。”赵乾说道。忽然它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原来是个乞丐靠在树上根酣然大睡,脸上似有笑容。 赵乾道:“这乞丐倒舒服的很,要是没有过多要求,当乞丐应该是最舒服的了。” 孙立道:“没有天生的乞丐,或许他们都有各自难以改变的遭遇,没办法才当的乞丐,你忘了咱们在‘长靖镇’遇到那位大哥了,脖子短,没办法。再说他们当了乞丐慢慢习惯了。” 小玲珑道:“说起来,我想起一个事儿。那年我在修炼,山上来了两个神仙下棋,边下边讲到他们云游时,看到有个乞丐吃饱喝足后呼呼大睡,叫秦不梦的神仙就感叹乞丐身无长物却能无忧无虑那么快乐,另外一个叫焦无忧的神仙就和秦不梦打赌,不从乞丐那里拿走什么,能让他不快乐。” “乞丐确实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赵乾接道。 “焦无忧变了一大块金子放到乞丐面前,乞丐一觉睡醒,惊喜异常。他抱着金子开始想怎么把债还上,再买几亩好田,盖上新房子,娶个媳妇……” “正在他计划未来生活时,焦无忧将金子变成一块石头,乞丐发现怀里抱着一块石头时十分恼怒,骂骂咧咧将石头丢出老远。” 孙立似有所悟:“这是说人的苦恼来源于向外的索取,本来无一物,不向尘间沾染,就无所烦恼了。” 赵乾道:“我看是这俩神仙闲得无聊,拿乞丐找乐子。” 小玲珑道:“我觉得不管是当神仙还是做乞丐,安于自己的职分,不做妄想便是快乐之道。” 孙立叹道:“话虽如此,谁有能分得清哪些是计划,哪些是幻想,如果这些都了如指掌,那活起来就简单了。” 说话间他们走到一个卦桌前,只见桌后坐着一个非僧非道非儒的黄脸男人,他眯着眼轻晃其头,背后布幡上写着“神算无敌,一指千金”。 “嚯,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怎么神算的。”赵乾道。 正好三个书生走到卦桌前,中间一人道:“先生,请帮我们占一卦,看看今年我们三个能否登科及第?” 算命先生头也不抬,睁开眼只瞄了一眼又合上,半晌举起右手缓出一指。 书生道:“恕学生愚钝,请先生明示。” 算命先生道:“天机不可泄露,时机一到,你们自会明白。” 三个书生一时想不通,但只道既然是天机,便不好多问,放下卦金,联袂离去。 孙立小声道:“这一根手指是什么意思?我实在想不明白。” 小玲珑答道:“我猜等这几个学生考完,如果回来找他,他可以说一根手指代表一起考中,一个都未考中,考中一个,有一个未考中,总之只有这几个情况。” 赵乾道:“什么神算,这样伸伸手指我也行。” 说话间又有一男两女三人来算卦,为首的男人道:“老神仙,我这一妻一妾过门几年了,仍未有一男半女,劳烦您给算算。” 算命先生久不答话,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仍是眯着眼睛缓缓伸出一指。 男人的妻子喜道:“一就是老大,是说我会生。” 小妾道:“你能生早生了,这是说我再有一个月内必有喜讯。” 算命先生见男人不解,动手写了个纸条递给他,男人接过纸条一看,喜不自胜,连蹦带跳而去。 孙立叹道:“不知这又是何种玄机。” 小玲珑答曰:“看那个男人兴高采烈的劲头,莫非纸条上写的是‘再娶一房’?” 赵乾冷笑道:“这什么算卦先生,专门胡搅蛮缠,看人下菜碟。” 忽然听得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响,原来是烟火摊儿那边小贩燃放炮竹吸引众人。这鞭炮声来得突然,卖鸡的手一松,一只公鸡扑扇翅膀从人群头上飞过,正落在耍猴的空地上,猴子听见炮竹声正在惊恐,一看公鸡从天而降,只吓得跳起来抱住耍猴者的脑袋乱抓。卖鸡的追鸡不小心撞翻了豆芽筐,卖豆芽的伸手来扯,一个趔趄踩断了旁边好多山药,几个商贩拉扯住,你一言我一语,吵着索赔,旁边有人上前相劝,有人围观。耍猴的忍着疼把猴子拽下来摔到地上,猴子边跑边叫钻到牛马市儿,老黄牛小黑驴大青骡甩尾嘶鸣,主人扬鞭恐吓,吓得骡子挣开橛子奔跑起来。一时间乱了套,正是人仰马翻,哭爹喊娘,山楂柿子滚翻在地,纸花对联迎风飞舞,还有那顺手牵羊的,吃完饭趁机逃跑的,卖家恨不得多生几条手臂护住自己货物,买家恨不能多长两条腿逃出这乱糟糟一团,那集市治安敲着梆子扶着帽子来回弹压,只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也不管帽子斜在一边。 孙立边护着赵乾免遭池鱼之祸,边大声对算命先生道:“你这人只会吹牛,诓骗好人,我要当众揭穿你,让人不再信你这登徒子的话。” 周遭太过嘈杂,算命先生只断断续续听到:“你……牛……好人……我要当……你……信……徒……”他越听越开心,不禁喜上眉梢,最后起身抚掌大笑。 说时迟那时快,天色猛然一暗,“轰隆隆”闷雷一声接一声,黑云压顶而来,只听得人群叫道:“集散了,回家了——” 孙立等人赶紧向来处狂奔,从人群里东拥西挤,好不容易才奔到岸边船前,回首望去,背后光亮渐渐暗淡,人马喧哗之声仍隐隐传来。 登上船,有一个全身黑衣的人蹲在船舷抽旱烟袋,几人以为是船家,并未仔细辨认。 赵乾自言自语道:“这什么集市,来得奇怪,去得突然。” 孙立和小玲珑也是大惑不解,连连摇头。 黑衣人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河蚌说道:“你说的是这个‘驼骡集’吗?” 赵乾凑上去一看,那河蚌里正是乱哄哄集市的场景,人们正收拾东西四散而去,赵乾正待仔细看,忽然听到船家怒道:“呔!又是你这家伙,正事儿不干,在这里耍弄手段!” 黑衣人不听则罢,听到这呵斥声,一转身“噗通”跳进水里,随即“哗啦啦”一只鱼鹰从水中窜出,扑棱棱飞走了。 孙立道:“船家,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儿?你似乎认得那黑衣人?” 船家道:“这不知道从哪飞来的一只鱼鹰,有时候一年半载连个影儿也看不见,有时候蹲在船上装神弄鬼,我们这些客船上的船家都不胜其烦,抓又抓不住。这回被我呵走,也不晓得下次什么时候出现。” 第十九章 鱼见愁(上) 几人听了错愕不已,孙立问道:“船家,请问‘驼骡集’是什么来历?” 船家道:“你们不要听那厮胡说,免得遭了他的道儿。” 几人便不再搭话,客船顺着水流向前。孙立心想这样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达南海之南,到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空空道人,找到了不知道对方肯不肯相帮。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自己此刻是在书桌前伏案读书,还是和朋友们下棋,又或者在踢蹴鞠…… 孙立思绪渐远,不觉叹了口气。 小玲珑道:“恩人不必感慨,既然知道目标方向,我们便努力向前,结果总不会太坏。” 赵乾小声道:“就是,你看我这样了,都还没唉声叹气。打起精神来,孙兄。” 孙立听赵乾、小玲珑这样说,心里宽慰了许多。他道:“赵兄,我们达成所愿后,你最想干什么?” 赵乾道:“这我还没仔细想过,可能是先去跟我父亲请求,把酒楼有关鸭子的菜都撤掉吧,呵呵呵呵呵。” “小玲珑,你呢?”孙立又问。 小玲珑道:“我找个山清水秀,人迹罕至的地方去继续修炼,再有三万五千年应该能成仙了吧。” 孙立赵乾一齐道:“哇,还要那么久。” 几人正闲谈,忽听得船家道:“各位客官,前面不远就是‘鱼见愁’了,你们准备好过路费。” 赵乾问道:“‘鱼见愁’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还收费?” 船家答道:“河道到那附近收窄,水流变快,多有旋涡暗流,行船之人到那里都提心吊胆,称那段水路为‘鱼见愁’,都会加倍小心。” 孙立似有所悟:“明白了,到那里就要烧点纸钱,请神仙保佑行船平安。” 船家道:“不是不是,我说的是真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最窄的地方被人用一根竹竿拦住,凡是往来船只,必须交钱,才抬竿放行。” “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就没人去告发他吗?”赵乾愤愤不平。 说话间旁边一只彩船快速驶过,船夫叫嚣“让路让路”,船桨带起水花直落在小玲珑衣服上,但看船上披红挂绿,船尾插着一面小黄旗,上面写着一个“仇”字。 孙立道:“这种开船的人着实可恨。” 小玲珑说:“不论骑马驾车还是划船,凡是旁若无人的无外乎两种情况。” 孙立问:“哪两种?” 小玲珑答道:“一种是家里死了人,忙着奔丧;另一种是自己阳寿将尽,急着投胎。” 孙立边听边点头,突然醒悟:“小玲珑你积点口德,说不定人家真的有急事。” 小玲珑道:“我没说谎,不信你看。” 孙立转头望去,那彩船停到江心,船夫手忙脚乱地穿起红袍,点起鞭炮,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一转眼跳到水里,转瞬不见了。 赵乾惊道:“哦豁,当真是去投胎啊,难怪难么着急。” 不一会儿的功夫,船停了下来,孙立抬眼望去河面上满满当当都是大小船只,船夫旅客都站在船上焦急等待。 孙立问道:“船家,船只为何都堵在这里了?” 船家答道:“不堵就不对了,到‘鱼见愁’跟前就会堵住,一条船交钱就放行一条。” 赵乾抱怨道:“这慢腾腾的,什么时候才能到南海之南啊。” 孙立道:“赵兄少安毋躁,想想当年唐三藏法师西天取经,走走停停费了多少时日,但最终百折不挠,取回真经。” 小玲珑接话道:“说到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我倒是知道一二内情,不知你们想不想听听。” 孙立赵乾都兴致勃勃不住点头。 小玲珑道:“我在天庭时听人说起,当年天下太平,老百姓丰衣足食,但一方面缺乏精神食粮,同时对鬼神也绝少敬意,香火不盛,仙佛的日子每况愈下。” “于是南海菩萨向神佛仙魔各界发出邀请,共同研究如何提振民气,增加收入。与会诸位坐而论道,侃侃而谈,果然天花乱坠,不同凡响。眼看讨论越发不着边际,菩萨提议——不如合力搞一个‘取经真人秀’。” “大家一听觉得很新奇,原来菩萨早就有了计划,他说这个是大型实景真人野外探险生存打怪节目,找人从东出发,横跨大陆往西取回佛经。这样一方面促使民众直面筚路蓝缕之艰辛,忆苦思甜,珍惜当下幸福生活;二方面扫除沿途妖魔鬼怪,造福普罗大众;三方面增强各路神仙协调调动能力。” 赵乾道:“四方面宣扬佛法,吸收信众,啧啧,稳赚不赔的买卖。” 孙立阻道:“赵兄不要打岔,让小玲珑说下去。” “诸位仙佛纷纷表示赞同,但在取经人选上争执不下,也不知道研究了多少日月,最后定下几条标准——一是要凡胎肉身,这样取得真经才显得励志,可以鼓舞人心;二是要身世凄惨,如此方能博取大众的同情;三是要有一定来历,神秘兮兮才有足够吸引力。这样唐僧便被选中了。” “唐僧就是凡人,没出生就丧父,他又号称金蝉子转世,这几条都符合,简直是量身定做的。”赵乾小声嘀咕。 “选定唐僧后,以王母、嫦娥和众仙女为首的一派突然发难,他们要求给唐僧加一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不拘于青梅竹马或一见钟情,总之要取经恋爱同时进行。” “这也难怪,西王母和穆天子、嫦娥和后羿、织女和牛郎等等都是笃信爱情的。”孙立默念。 “但这个提议立即遭到了一众老神仙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取经兹事体大,不可掺杂儿女私情。其中又以如来反应最为激烈,他气得一脚踹翻莲花坐台,声称倘若给唐僧找女伴取经,他就炸平灵山,焚毁佛经,蓄发还俗。” “大家赶紧从中调和,费了多少唇舌,最后商定下来不给唐僧配女伴,但路上但凡遇到女人仙妖精怪鬼,统统都要和他谈一场恋爱。” 赵乾叹道:“想不到背后还有这等隐情。” “可是唐僧上路之后并未引起过大关注,原因很简单,老百姓不关心一个和尚去哪里,这可急坏了众神。大家又关上门坐下来开会想办法,最后又拿出了新的计划,也就是大家后来看到的样子。” “神仙们为唐僧组建了颇具争议的取经团队,想方设法给师徒几人制造各种困难——把徒儿啊坐骑啊什么的都派出去占山为王,占河作怪,骚扰老百姓正常生活——把水搅浑,反正每一关都是设定好了,师徒几人只要走走过场就好了。但为了突出节目效果,所有人都瞒着孙悟空,因为需要他最为真实的表现,满足大家耍猴的需求。” 孙立悟道:“难怪后来孙悟空出工不出力,想必他也看出来了。” 赵乾道:“我家酒楼说书的说过《西游记》,他讲得蛮有意思,说是唐僧的手下都是刑满释放人员,一是都是好勇斗狠的家伙,二是跟社会脱节已久,社会关系也都基本断绝了,总之出手打打杀杀,可以不讲人情世故。” “再一个,他们都是受观音菩萨点化,等于说是菩萨的人,腰杆儿硬得很。所以不管走到哪里,气势上总不差。” 孙立道:“还是有些道理的。” 赵乾眼珠一转道:“孙兄,我考考你,天上神佛,谁打得过孙悟空,谁又打不过孙悟空?” 孙立道:“这……书上似乎没有罗列清楚。” 赵乾笑道:“哈哈哈哈,读书要结合实际生活,你只管看他们怎么称呼孙悟空就行了,打不过的称‘大圣’,打得过的叫‘猴头’,嘿嘿嘿。” 孙立不觉莞尔道:“细细想想,确有道理。哈哈哈。” 小玲珑也跟着笑起来。 说话间,船排着队慢慢向前移动,终于来到闸口前面,河面上横着一根碗口粗的竹杠。但见河岸摆着一张桌子,放着个碗,旁边竹椅上坐着个颇为肥硕的年轻人,但见有船只到来,他就拿竹竿儿敲一敲竹杠,提示交钱。铜钱“哗啦啦”装满整整一碗,他便爬到桌子上把竹杠抬起来放行。 赵乾道:“瞧这位又是竹竿儿又是碗,活脱脱一个要饭的。” 船家道:“要饭哪有那么硬气的,你们把过河费给他吧。” 赵乾道:“这不就是地地道道的敲竹杠吗?” 孙立掏出些铜钱双手递上:“这位大哥,行个方便。” 或许是听到赵乾的抱怨,管事儿的人并不动弹。而是懒洋洋地道:“船上载有宠物,得加钱。” 有大丰县那回的教训,孙立觉得不必多生事端,于是看向小玲珑,小玲珑会意地点点头。只见她把烧水的铁壶拿起来,打开盖儿从河里舀了半壶水,暗暗念动口诀,然后摸出自己的“三界荷花伏魔碗”。小玲珑将铁壶对准碗缓缓向里注水,但倒出来的并不是河水,而是黄沙状的东西。 小玲珑道:“这一碗金砂送给您,请抬起竹竿放来往船只通行吧。” 青年接过碗,捏出一撮金砂细细观察,随即道:“好,爽快,诸位稍等。” 他跳上桌子抬起竹杠大喊:“今天有人请大家过河,来往船只可速速通过。” 人们拍手叫好,纷纷扯帆扬楫,撑篙划船。 管事儿的人力邀孙立等人上岸,孙立等人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第二十章 鱼见愁(中) 几人到了草舍分宾主坐下,青年便开口道:“在下韦骨立,是此处河隘的总管,看几位不俗,特邀来攀谈一番。” 孙立道:“阁下名为骨立,但身材似乎……” 韦骨立哈哈一笑:“诸位不要惊讶,实不相瞒我从前饿得极为消瘦,后来才变胖的。几年前我新死,恰巧碰到生前友人,我看他心宽体胖,问他怎么才能吃得胖。他告诉我要到人家里作怪,主人一害怕,就会拿出贡品来。” “我一听这还不简单,直接城东找了一家,他家里有个石磨,我便趁半夜鸡不叫狗不咬的时候去推磨。谁知道这家里主人信佛,见石磨不推自动,认为是自己精诚所至,感动佛主,佛主施法帮他们脱贫。于是把全家喊起来,抬出麦子磨面,我在那里推了一整宿的磨,差点没累得活过去。” 赵乾哑然失笑。 “于是我就去找给我出主意的朋友大骂一顿,他说让我找一家再试试。我就跑到城西找了一家,他家有个碓子,我就趁四周无人时上去踩碓子。这家里人信奉道法,主人看到碓子自己动,大喜过望,说听闻昨天城东有鬼推磨,没想到今天就来帮我舂米。舂完米我给他又簸又筛,弄得干干净净,干了整整一天也没得着一口吃的。” “朋友听了我的遭遇,说不怪他,都怪我自己选的人家不对,应该去找普通老百姓,这次再不行,他给我磕头认错。我决定再信他一回,就仔细找了一家不奉佛不事道,清清白白的人家。我去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吃饭,于是我就把门口的白狗抱起来走动,他们看到狗在浮在眼前,凭空移动,吓得筷子都掉了。” “后来他们找了人来占卜,算出来是鬼来要吃的,赶紧准备了大鱼大肉和美酒祭禳。从那以后我学到了窍门,放开了吃喝,不多久就吃成现在这个身材了。哈哈哈哈。”说到后来韦骨立不觉大笑起来。 孙立问道:“既然如此,阁下又如何到这里司职?” 韦骨立道:“也怪我没经验,贪图安逸,老在当地勒索酒食,他们集资请了大法师将我抓住,送到一个叫‘望琼塔’的地方……” “望琼塔?”孙立赵乾齐声惊呼。 “是啊,怎么说,你们也被抓去过那里吗?” 孙立于是将之前见闻简述一番。 韦骨立听后不住点头道:“对对对,当时便是姓薛的主官亲自审问我,先是勘探我生平——韦骨立,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颇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然后问我为何不按流程转世投胎,而是为害百姓。” “我说自己前生活得颇为艰难,自己孜孜以求,但最终一无所获。有司劝我无论转世为何,要勤勉自持,争取早日悟透生死,超凡入圣。”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麻雀的孩子钻瓦缝儿。如果一切都已注定,过多挣扎终究无谓,我决意做个无忧无虑的小鬼。有司训斥我干啥啥不行,抬杠第一名,不如专职去抬杠。所以我就到了这里抬杠。” “原来如此。”孙立道,“那这些过河费?” “这都是上峰规定的,我只是照办而已。当然,遇到奇物,我也会私藏一些。” 赵乾道:“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奇物?” 韦骨立道:“这正是我邀几位的目的,我有宝贝给诸位展示一番。” 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包东西道:“诸位可曾见过遇水燃烧的金属?”说完便打开纸包取出银块一样的东西放入一碗水中,便可之间火焰腾起,烟雾弥漫,燃烧的“嗤嗤”声不绝于耳。 孙立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还未曾求教,几位意欲何往?”韦骨立道。 于是孙立将几人要去南海之南寻找空空道人的事告知韦骨立,韦骨立道:“你们既然要去求人办事,不能因为他叫空空道人,你们就心安理得地空着手去,这样,我送两件礼物给你们。”。 韦骨立又到柜子里拿出包裹:“这一样叫作‘火浣衣’,乃西域进贡之物,但有污渍浴火即除,这件宝贝来路极为奇特,前段时间一只巨鸟落在树上休息,它身上插着一支箭,箭上系着丝线,丝线一端系在一位仁兄的牙齿上,我用尽办法也无法帮他斩断丝线,他见我倾力救助,临走就把这件衣服送给我了,现在我把它转送给你们。 赵乾道:“啊,这个人是不是说自己来自大漠?” 韦骨立惊道:“怎么?你们也见过他?” 孙立便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韦骨立,韦骨立听后啧啧称奇。更是对孙立等人热络起来,连呼有缘有缘,有幸有幸。 随即,韦骨立拿出一个瓷瓶道:“这第二样是我精心配制的神药,服之百毒不侵,可益寿延年,赠与各位留个纪念。” 赵乾道:“你拿个放到水里燃烧的东西也给我们一点吧,说不定老神仙喜欢呢。” 韦骨立二话不说,将三样物品包好,递给孙立。 与韦骨立作别后,三人分开去方便,不一会儿三人集齐,上船时见船家正冲着阳光看烧水壶有何神奇,往外倒只有几滴水。 船行出一段路,赵乾道:“孙立,我刚才方便,感觉肚内肿胀,该不会是要生蛋吧,你快把仙药拿出来让我吃点。” 孙立一拍脑袋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他打开包袱,取出装“仙药”的小瓶,径直投入水中。 “孙立,你疯啦?”赵乾攀着船舷望着“仙药”落水处大声叫到。 “赵兄,难道你忘了韦骨立怎么死的?他制的药你也敢吃?”孙立道。 船行十里,水面忽然出现旋涡,阻住船只前行。 赵乾喊道:“好多鱼在飞啊!” 孙立和小玲珑望向船尾,只见各色鱼虾拼命向船身游来,有的鱼冲出水面,滑翔水面之上。 船家道:“老话说‘旋涡突见鱼乱飞,定是河神生是非’这是河神发怒,大家快逃啊。”说罢跳进水里,往岸边游去。 话刚落音,一条巨大黑影从水里冲出,瞬间迫到船尾,巨口一张,连人带船吞到肚子里。 小玲珑晃亮火折子,但见周遭十分空阔,只是腥味浓烈,逼得人不敢大口呼吸。 孙立道:“咱们刚才是不是被大鱼囫囵吞枣吃下去了?” 小玲珑道:“也不知道这里是鱼嘴还是鱼肠。” 赵乾道:“快快想想办法,不然一时三刻咱们都化成鱼粪排至河底啦。有了!” 说罢,赵乾跳起来用翅膀拍打“墙壁”,一边还喊道:“你俩别傻站着,快来帮忙。” 孙立不解问道:“赵兄,你这是什么做什么?” 赵乾道:“我在挠它痒痒,说不定它受不了,一打喷嚏,就把我们喷出去啦。” 果然大鱼感到口中不适,猛吸一大口水,这水朝三人兜头淋下,泼灭了小玲珑手中的火折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鱼停在河底,吐出人和船,那木船浮向河面,孙立赵乾小玲珑三人被水呛得不知东南西北,只觉得被绳索缠住往一个方向拉。等他们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是被章鱼拖拽,置身于一个繁盛的街道,周遭与日常所见并无二致,所不同的是似乎罩在一个浩无边际的气泡中,头顶不是飞鸟,而是鱼龟漫游。 不一会儿,他们到了一座宏大的府邸之前。孙立抬头只见匾额上书“河神府”,这府邸怎见得壮观,但见长宽各有五百步,粉墙高可三丈余。大门口龙柱石鼓分列开来,往里瞧松柏竹梅掩映。只道是人间紫禁城,又疑似云霄金銮殿。 檐前梁下挂着彩灯红绸,喜字红联到处张贴,似是在办喜事。府门大开,台阶上站着一大群人,各个穿得红红绿绿,甚是喜庆,但个个脸上确实愁眉不展,兼有怒气满面。 赵乾道:“呵,这家人办喜事儿,这是要请咱们来喝喜酒吧。但这个请客的礼数也太不周到了,倒像是把人‘拘’来。” 见孙立三人到来,打头的老者向旁边一穿黑衣者问道:“看清了?就是他们几个?” 黑衣者回答道:“回禀河神大人,看倒没看见,但方圆几里只有这条船,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于是老者大声道:“呔,你们几个熊黄子,我吴造因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好好划船赶路,为什么向我河内投毒?把我们喜宴上几十号人都毒倒了?” 孙立整整衣冠答道:“老丈,小生有礼了。想必是您误会了,我们未曾参加贵府喜宴,更不曾向宾客投毒。” 赵乾道:“对,老头儿你不要仗着人多血口喷人,我们却是不怕你!” 吴造因向孙立脚下丢过一物:“证据在此,你们想抵赖不成。” 孙立捡起来一看,赵乾道:“这不是韦骨立送的‘仙药’吗?怎么在这里?” 赵乾所言不错,不过“仙药”已不知所踪,只剩一个空瓶。 赵乾又小声道:“孙兄打死别承认。” 小玲珑道:“事到如今,似乎遮掩不过去了,咱们被抓过来,一味抵赖怕是不行。” 孙立道:“你们放心。”便向吴造因承认瓶子是自己丢到河里的。 赵乾道:“孙兄,你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第二十一章 鱼见愁(下) 吴造因道:“好,老夫看你们敢作敢当,也不为难你们。如今我几十位宾客上吐下泻,苦不堪言,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是每人照屁股打二十板子,长长记性,以后不敢再乱丢垃圾;二是留下来照料病患,他们什么时候痊愈,就什么时候放你们走。” 赵乾心想:“小玲珑接骨续筋尚且不在话下,这种小病简直轻而易举。”于是不等孙立小玲珑答话便道:“老人家,我们来照顾病患,但你不要食言,只要他们痊愈,就立马放人啊。” 小玲珑向孙立赵乾道:“接骨续筋倒是简单,这个病症……等我翻翻医书。”说罢从袖子里掏出医书翻找起来。 赵乾道:“我们都知道你手段高明,这时候就不要谦虚了。” 不料孙立信心满满地道:“老丈,我有祖传秘方,专治上吐下泻,请你帮我准备占斯、藿香、大葱、乌头、大豆、戎盐各十斤,我来配制秘方良药。” 吴造因捻须沉思,旁边一人道:“大人,想这几个人在咱们手中,也不敢耍什么花样,不妨一试。” 吴造因觉得甚是有理,于是吩咐手下快去备办。 小玲珑道:“恩人,你可有信心?倘若药效不灵,咱们可就更说不清了。要不要我先想个脱身之法?” 孙立道:“《神农经》载‘药有五毒,一为狼毒,用占斯解毒;二为巴豆,用藿香水解毒;三为藜芦,用葱汤解毒;四为天雄,用乌头、大豆解毒;五为班茅,用戎盐解毒。毒菜之害,用小儿尿、乳汁解毒,先饮两升。’” “韦骨立所赠之药,我在上船前方便时就倒掉了,里面换成了沙土。所以喜宴宾客所中之毒绝不是我们造成的,八成是吃了不干净的菜。所以,我让他们准备药材是‘明修栈道’,现在劳烦赵兄和小玲珑‘暗度陈仓’,去弄点小儿尿和乳汁,要快。” 赵乾小玲珑走到街上一时无从下手,小玲珑道:“这小儿尿自当去厕所搜集,但一时三刻也筹不到这许多。这乳汁更是不好收集啊。” 赵乾正目不转睛盯着两个撒尿的小孩,突然他叫道:“有办法了。” 大半晌,河神吴造因手下将中药材悉数备齐,赵乾与小玲珑也将“秘方”带到。 孙立向吴造因道:“此方是我家传不宣之密,所以请大家不要围观。” 孙立几人将东西带到厨房,关上门窗开始淬炼药剂,他把中药材倒在锅里假装熬煮,另将小儿尿、乳汁混合。 一时三刻,他们抬出混合的小儿尿和乳汁的大缸,孙立道:“秘方已成,大家可以放心饮用啦。” 吴造因道:“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真有神奇功效?” 见吴造因生疑,孙立道:“老先生果然见多识广,神药确实还差最后点睛之笔,那就是这一味药引。” 说罢孙立取出韦骨立送的神奇金属,投进药液中。只见大缸中烟雾腾起,火光四射,“嘶嘶”之声大作,众人大呼神奇。 于是众人不再起疑,中毒宾客陆续喝下药剂,果然,症状当即减轻,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孙立自小玲珑的医书上斯几张纸道:“这是‘八段锦’图文,请诸位勤加修炼,配合剩余的药液,每日服食,必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吴造因很高兴,大大地赞赏孙立等人年轻有为,命人搬来一坛女儿红,道:“这坛陈酒是我女儿出生时就埋在地下,如今有好多年了,送给几位品尝吧。” 赵乾低声道:“那也只二十年上下,算不得陈酒,我家酒楼里多得是。” 吴造因笑道:“不怕几位远客笑话,小女自小娇生惯养,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挑三拣四,耽误了好些时间,最近才招了上门女婿,算来小女也有108岁了。” 孙立道:“多谢老丈赠以百年陈酒。” 小玲珑和赵乾嘀咕了半晌,只听赵乾笑道:“老人家,你们招的女婿是不是姓‘仇’啊?” 吴造因道:“小婿正是江边仇家小儿子,难道你们是朋友?” 赵乾道:“这倒不是,我们只不过路上看到一个人穿红戴绿,胡乱猜测。” 赵乾转而向小玲珑耳语道:“一个人想改变命运,无非是靠投胎和婚姻,这姓仇的小伙子两件事放一起做,果然是逆天改命,成了河神的女婿,今后荣华富贵是不愁了。” 小玲珑道:“他们年龄是不是差太多了,怕是没有感情。” 赵乾心想:“果然是个真妖怪,一点不懂人的想法,有权有势有钱要什么感情。” 吴造因于是请女婿出来和孙立等人见礼。 赵乾道:“没想到你划船快,脑子也够灵光啊,找到这么一处好人家。” 河神女婿道:“几位如何知道我划船快,不瞒诸位,在家准备好之后,我立即驾船赶来,时间卡的刚刚好。这一切全仗我的伯父安排,我只是奉命而已。” 赵乾道:“那你伯父一定是个高人了。” 河神女婿笑道:“哪里哪里,我伯父在十里八乡也算小有名气,人称‘神算无敌,一指千金,神算仇无敌’。” 孙立小玲珑互相看了一眼,不觉相互撇撇嘴,赵乾道:“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对了,是他。每次算命只伸一个手指出来那个算卦的?” 河神女婿见客人听闻过伯父之名,心下大喜,道:“正是正是,那就是我的亲伯父,没想到连你们过路的都知道他。”这几句话声调明显提高,像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孙立揶揄道:“这种好事情他自己怎么不来?” 河神女婿道:“本来他是要我堂哥来的,但我堂哥宁死不从,这好事儿才落到我头上。” 赵乾讶然道:“你堂哥倒是很有主见,放着这么好的女婿不做,那他想干什么?” 河神女婿道:“说起我堂哥,那也是名声在外。他嘴里含着鱼钩出生,因此得名仇钩纶。自幼酷爱钓鱼,发誓钓尽天下江河湖海,人送外号‘钓魔’。” 几人拉拉杂杂说了一会儿话,河神还要留孙立等人观礼,但孙立等人辞以要事在身。于是河神命人送孙立等人回到河面。 临别,吴造因赠以夜明珠,孙立等人再三推辞,吴造因道:“这种东西对你们而言稀罕异常,对我们来说稀松平常,不必再做推辞。”孙立等人只好收下。 今时不同往日,来的时候是被当凶手抓来的,走的时候可是当作神医。河神派来巨蚌,请孙立等人伏在其中,不出一时三刻,即可抵达水面。巨蚌合拢,里面一片乌黑。孙立道:“你们从哪里找到那么多小儿尿和乳汁?” 小玲珑道:“这个要问赵乾了,都是他想出来的好点子。” 赵乾道:“我是看两个小孩在撒尿比谁泚得远,于是茅塞顿开。我们买了白糖兑成糖水,这边举办‘儿童喝糖水大赛’,请小朋友免费喝糖水,看谁喝得多;那边举办‘儿童撒尿大赛’,比试谁尿得多。” 孙立道:“高啊高,张良在世也不过如此啊。那乳汁又是如何得来?” 小玲珑道:“我们广告众人,河神家里正在办喜事,不久就要添丁,因此急需奶妈,要求奶水充足,待遇极为丰厚。让大家现场角逐,择优录取。不过一时三刻,很快收集到了。” 孙立道:“妙啊秒,诸葛孔明重生也要甘拜下风啊。” 小玲珑道:“我们这也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忽然赵乾“噗嗤”笑出声:“我想到刚才那些宾客争相饮尿的场景,喝完还不住交头称赞喝的是灵丹妙药。” 于是三人一起笑起来。 不料三人交谈全部落入巨蚌耳中,巨蚌道:“你们几个年轻人竟然拿我们取笑,要知道我二大爷也喝了你们的‘药’,如今要让你们吃点苦头。” 说罢,巨蚌蚌壳突然张开,将孙立几人掀出。孙立等人在水中上下浮沉,呛水挣扎,危难之际忽觉一股巨大吸力将他们吸上岸。 半晌,孙立等人缓醒过来。孙立四下望望道:“唉,需知隔墙有耳,以后可不敢背后嘲笑别人了。” 赵乾张开双翅晾晒,叹道:“也不知此处是何地,方才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一股吸力,难道冥冥中有神仙保佑我们?” “不是神仙,是我。”一个沧桑的声音如从地底响起。 小玲珑道:“恩人、赵兄,看这里。” 只见一块丈许的大石下压着一只大鼋,它身长一丈有余,由于与石头颜色相近,又浑身长满青苔,不是它发声,平常人绝难看出。 大鼋又说话:“刚才我看你们差点被水淹死,才出手相助。快帮我把石头移开,让我活动活动。” 孙立小玲珑试了试,石头太大,两人试了半天劲,石头纹丝不动。 赵乾围着大石转了一圈道:“也没看见符咒什么的,这大鼋能救人竟然不能自救。” 大鼋道:“方法我有一个,你们听好——石头比我大,你们从我身下挖一条与我身体等宽的沟,我落到沟里,石头担在上面,我就能爬出来了。” 依计行事,说干就干,大鼋果然得脱。他活动活动四肢,忽而化作人形,俨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 孙立道:“多谢老神仙相救,敢问你是为何原因被压在这里啊?” 大鼋道:“说来话长,我在这河中活了数百年,有一天被一个叫‘吴造因’的渔夫钓上岸,我求他放过我,作为回报我答应帮他当上河神。” “‘吴造因’?难道是河底办喜事的河神?他原来是个渔夫?”赵乾问道。 “原来河神府邸半夜常有瓦片石头丢进院子,老河神神经衰弱,寝食难安,最后搬到别的河流去了。” “良好的睡眠对人的身心健康确实十分重要。”孙立道。 “是我告诉吴造因河神府在哪里,让他每天半夜划船到河神府上方,往下投砖石瓦片,将老河神搅走。然后某日某时于某地设网,将新来上任的河神捞走,拿了河神的官凭文件,假冒河神。”大鼋道。 “那你怎么又被压在这个大石头下面?”赵乾不解地问道。 孙立道:“大概是吴造因怕事情败露,将同谋囚禁在这里吧。” 大鼋捋捋胡须道:“你说得对,唉,说起来我也是咎由自取。” 赵乾道:“那你被压在这里多久了?” 大鼋道:“这我就记不清了,只记得吴造因生女儿的时候请我去喝喜酒,他用酒把我灌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压在这里了。” “那我知道了,你在这里108年了。”赵乾道。 “此话怎讲,你是如何得知?”大鼋道。 赵乾道:“我们刚去河神府喝喜酒了,他闺女今天招婿上门,吴造因亲口告诉我们他的宝贝女儿108岁。对了,你要不要去报仇?需要的话我们愿意帮忙。看到我这个朋友了嘛。厉害得很。”赵乾用一只翅膀指指小玲珑道。 “这些年我困在这里,慢慢想通过了,一方面该我命中应有此难,再说吴造因虽为假冒河神,但他渔夫出身,体会渔夫船家不易,因此从不兴风作浪,这一带水域难得安靖。” “原来如此。”孙立道,“老人家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去投靠我表哥,他住黄山湖,由此向南不出百里。你们顺路吗?顺路的话我来载你们一程。”大鼋道。 第二十二章 不二庄(上) 大鼋载着孙立等人顺流而下,水流湍急处,孙立等人都像是坐在平地上一般,只是速度有些缓慢。大鼋听说他们要去南方子虚山便道:“空空真人的大名我也听闻过,但他喜欢云游四方,万一你们赶过去扑个空怎么办?” 闻听此话,孙立和赵乾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小玲珑劝道:“我们先找到他的洞府,哪怕守株待兔,总归能等到他。” 不多久河流一拐向东而去,众人不再顺路同向,于是孙立等人与大鼋作别。孙立拿出韦骨立送的火浣衣道:“这个衣服送给你,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 大鼋道:“我一把年纪了,要这布作甚?难道还要做身新衣裳穿。” 赵乾道:“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裳马靠鞍,狗带铃铛跑得欢,穿上这稀有之物整个人都精神,旁人也会高看你一眼。” 大鼋道:“想不到你们年纪轻轻,人情世故倒是懂得不少。我们互相救助,不必再额外感谢。既然你们相赠宝物,来往而不往非礼也,我这里有一块‘仙人会’的通行券,送给你们吧。” “‘仙人会’是什么去处?”孙立不解地问道。 “那是四年一次的大会,水陆三界五行八方都有参加,法力高强者常被邀请,你们先去那里碰碰运气,说不定哪位大仙心情好帮你们解决难题,实在不行再去南海之南也不迟。”大鼋道。 见孙立等人点头称是,大鼋继续说道:“你们拿上这块通行券,我记得沿河向前有个‘不二庄’,那边有个入口,你们到那里找人打听一下必有所获。” 孙立接过木牌一看,上面写着“通行”二字,下有编号“1986”,此外别无异样。 几人别过大鼋,便依照它的指示沿河而行。 没走多远,迎面见到一个农人打扮的人,他戴着斗笠,扛着一把锄头,正将腰带解下,一举手搭在树枝上。 赵乾道:“这个人扛着锄头,神态悠闲,不像是正经农夫,难道是陶渊明,如果我猜得不错,叫他陶先生准没错。” 小玲珑道:“该不会是活不下去,想要在树上上吊吧。” 几人连忙赶过去,还没等孙立等人出言阻止,荷锄者先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赵乾道:“他要吟诗了。” 荷锄者道:“妈的,今天累死我了。”然后用手捶腰,再无他话。 孙立便道:“这位大哥,打扰了。请问‘不二庄’怎么走?” 荷锄者道:“往前再有5里路就到了,你们两个年轻人到‘不二庄’干啥啊?” 孙立道:“走亲戚。” 荷锄者道:“我劝你们还是把这只鸭子捆起来提着,这荒郊野外的,万一跑了可不好追。以前我贩鸡走夜路,得到过教训。绑鸡的绳子断了,鸡钻进麦田里,我寻不着,只好在地头儿趴到黎明,鸡一叫,我才又把它们抓住,不然可要大大地损失一笔……” 孙立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们会多加留心的。” 荷锄者道:“至少在它翅膀上系个布条当记号,否则跑到别人家里就说不清了,遇到那贪便宜的人多生事端。” 小玲珑道:“我们这只鸭子通人性,不会走丢的。它与众不同,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来第二只。不信我试给你看,来,鸭子,立正!” 赵乾心想,好你个小玲珑,竟然拿我开涮。这么一想,赵乾就扇扇翅膀,快走几步,扑棱扑棱飞走了。 荷锄者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看看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还通人性呢,你俩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追啊,跑远了可就追不上了。” 孙立和小玲珑就跟着赵乾后面发足狂奔,孙立边跑边回头道:“大哥,凡事多往宽处想一想,虽然劳作辛苦,但生活很美好,不要做傻事,大嫂还在家等着你呢。” 荷锄者大喊道:“等个锤子等,我解开腰带是要撒尿,傻瓜才要上吊呢。” 赵乾没飞多远就停下来了,等孙立和小玲珑赶上来。小玲珑道:“赵乾,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本想让你做几个动作逗笑大哥,让他放弃上吊的念头。” 赵乾道:“出力的人光累就够受的了,哪会自杀。再说换成我想自杀,我就找个人能看到的地方,好歹有人收尸。孙兄,换成你你选哪里?” 孙立道:“真要是到了那种境地,我就跳到悬崖之下,大家都清净。” 小玲珑道:“呸呸呸,都别说这些丧气的话了,我们……你们还年轻的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孙立道:“小玲珑,这么漫长的日月,你就没烦腻吗?” 小玲珑道:“那倒没有,只想着修炼成仙,有追求在,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无所事事的话,才会徒增出许多烦恼。” 赵乾道:“对得很,我就想着继承家业,然后将它发扬光大,做成天下一等一的酒楼。”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边聊边走,慢慢地日头西移,晚霞铺在水面,半江瑟瑟煞是好看。 不多久就看见一个人在河边徘徊,忽而仰观天空喃喃自语,忽而俯察河岸摇头叹息。 赵乾道:“我看这个人披头散发,踽踽独行,一副问天问地上下求索的劲头,该是屈原,叫他屈先生总不会错。” 小玲珑道:“这在河边徘徊,该不会是想不开要寻短见吧?” 赵乾道:“若是真的要寻短见,必有名言流传于后世。” 果然独行者长叹道:“唉,情况不妙啊。” 孙立走上前施礼道:“敢问先生,可知道‘不二庄’怎么走?” 独行者道:“你们去‘不二庄’作甚?” 孙立道:“实不相瞒,我们想去那里请求高人破除我朋友身上所受的法术。” 独行者道:“没听说‘不二庄’有什么高人啊……你朋友这不是挺正常的嘛,倒是这只鸭子……” “噗通”,只见赵乾一屁股坐下道:“老神仙救我,等我变回人形多多向你磕头,还有重金酬谢。” 独行者转到孙立身后攀住他的手臂道:“啊,吓死我啦,这只鸭子会说人话,见鬼啦。” 孙立赶紧向独行者解释,并将原由粗略讲了一遍,独行者边听边啧啧称奇,末了他道:“世间竟有如此离奇之事,鄙人真是闻所未闻。” 赵乾道:“老神仙你既然能够看出我和别的鸭子不一样,必有解救之法。” 独行者道:“非也非也,我本想说倒是这只鸭子浑身毛色油光铮亮,想打听一下从哪里买的,结果被打断了,不瞒诸位,我很喜欢吃烤鸭……说到烤鸭,就一定要用桂花木……” 孙立扶起赵乾安慰道:“他虽然不能帮我们,但或许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孙立道:“这位先生,请问去‘不二庄’的路到底怎么走?” 独行者道:“再往前二里地就差不多到了。” 孙立道:“感谢先生指路,天色不早了,先生也请不要在河边逗留了,以免发生意外。另外,每个人都会遇到困难,情况不会一直都妙,凡事自己要想开点,不要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独行者闻言哑然失笑,他指指地上的竹竿竹篓道:“这话说的,我是个夜钓爱好者,在这边提前打了窝子,但方才我发现并未起到预期效果,所以感叹。” 孙立等人只好继续前行,但见那夕阳忽坠,冥色将起,斜月初现。此刻正是鸡栖于桀,羊牛下括的时候,不知道这天地间还有多少行旅如孙立等人一般,流离于外,不得归家。 小玲珑指着前面道:“快看,那边有个人蹲腿甩手,似乎要跳河自杀,这次不会错了,我们赶快去救。” 几个人奔到跟前,只看到一个人蹲在河边,不住地将河水撩起,脸上欣欣然如有喜色。 赵乾道:“我看这个人掬水得月,神情潇洒,该是李太白,叫他李先生绝对错不了,注意听,他一定会留下绝命诗。” 掬水者道:“哇,好舒服的水温啊!” 孙立上前拱手道:“先生请了,‘不二庄’可在附近?,我们想借宿一晚。” 掬水者道:“向右500步就是我们不二庄,你们可以去借宿。” “听说过不三不四,还真有不二。嘶嘶嘶……”赵乾边走边小声笑道。 “如果我没猜错,”掬水者忽道,“这只鸭子应是遭受了移魂之法。” “噗通”,只见赵乾一屁股坐下道:“老神仙救我,我赵乾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您。” 掬水者道:“你们是不是得罪了斜谷寺的高僧?” 这一问犹如乌云密布的天空一道耀眼闪电,只惊得孙立三人两股战战,几欲跌倒。 “老神仙救我出苦海啊,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赵乾已是扑过来用双翅搂住掬水者小腿。 “果然如此,”掬水者道,“看来表妹并未骗我。” 孙立道:“神仙在上,请施以援手祝我好友脱困。” 掬水者道:“我不是什么神仙,也不会法术,你们求错人了。我刚才听到鸭子说话,忽然想起表妹跟我讲的一件事情。” 赵乾道:“老神仙不必自谦,您仙福永享,您表妹寿与天齐。” 掬水者将手上的水在身上擦干道:“你们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我表妹说她爸爸,也就是我舅舅,有一次冒雨赶夜路,走到一棵树下面时,碰到一个矮个子请求同行。我舅舅觉得多个人也好壮壮胆,于是两人一起走。” “没多久矮个子问我舅舅,为何冒雨赶夜路,我舅舅回答,朋友生病,自己赶回家筹措银两再赶回去治病救人。” “直到跑到村口,矮个子又说,自己本来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没想到我舅舅是个仁义之人,所以不忍下手。他要我舅舅跑回家中,不准回头。” “我舅舅听闻此话,连忙往家跑,跑出去十几步实在好奇,于是转头一看,此时刚好电闪雷鸣,我舅舅只看到一个无头之人手持匕首站在那里。” “回到家我舅舅便昏死过去,任凭表妹一家人怎么呼唤,只是不应。第二天早上,家里养的老母鸡忽然开口说话,说自己才是表妹的父亲。我舅母厌恶母鸡作怪,便抓住准备一刀砍死。” “正巧此时,门外来了一名自称是斜谷寺的云游僧人,他告诉舅母刀下留鸡,我舅舅突遭惊吓,魂魄这才飞散,就近附到鸡的身上。于是僧人打坐念咒做法,一时三刻,舅舅悠悠吐气,醒转过来,言说自己这大半日迷迷糊糊身体如鸡。” “舅舅一家对和尚千恩万谢,把那只鸡也捐给寺庙了,答应每年去进香,奉养这只‘长生鸡’。” 听到“长生鸡”三字,孙立和赵乾不由得都想到在斜谷寺看到的那只,于是四目相对,一时呆若木鸡。 掬水者道:“这故事我从表妹那里听说,本来将信将疑,现在看到这只会说话的鸭子,才令我不由得不信啊。” 孙立喜道:“赵兄,既然之前有人回魂成功,我们也一定可以啊。” 赵乾道:“正是如此。这次要是寻不到高人,咱们也可以转道去这位大哥的舅舅家,我去跟他交流一下病情。” 孙立点头称是,转而向掬水者道:“先生,夜晚岸边湿滑,请你多多留心,凡事还是应往好处想……。” 掬水者道:“你们几个年轻人见风就是雨,我是个裸泳爱好者,刚才在试水的温度,准备畅游一番。你们快去借宿吧,不然的话,我不好意思脱衣服。” 第二十三章 不二庄(中) 按照掬水者指的方向,很快孙立等人到达一个静谧的村庄。庄子不大不小,屋舍有百十处之多,散落在缓坡之上。此时正是晚饭时分,但见家家灯火通明,炊烟阵阵,街道上飘散着炒菜煮饭的香味儿。 正巧一个老婆婆倒骑着毛驴过来,怀中还抱着竹笙。 赵乾道:“瞧她还是个吹鼓手,不知道今天接的活儿是红事儿还是白事儿。” 孙立道:“打扰了,老婆婆,我们是路过的,您可知哪里可以借宿一晚?” 老婆婆并不答话而是拿眼睛在几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眯起眼睛盯着赵乾。 赵乾低声向小玲珑道:“她看得我心里发毛,难道她也喜欢吃烤鸭?” 话刚落音,老婆婆举起笙吹两声,然后摇了摇,拔下一根笙管,从中抽出一个纸捻,她将纸捻展开读道:“两个书生去寺庙,谁知回来一对半。人非真人妖非妖,闻者纷纷称奇谈。” “噗通”,只见赵乾又一屁股坐下道:“老神仙救我,大恩大德,我赵乾这辈子没齿不忘。” 孙立看看小玲珑,小玲珑也惊讶异常。 老婆婆还是不答话,又吹笙,摇笙,拔竹管,取纸捻,念道:“千里迢迢寻妙法,只求鸭子变回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赵乾急道:“老神仙,我知道您神通广大了,快快施法救我吧。” 孙立心想大鼋的话果然没错,才到“不二庄”就遇到高人,于是从旁求道:“老神仙,您菩萨心肠,请大发慈悲。” 老婆婆仍是不答话,摇笙,拔管,取纸,念道:“迷途知返最可贵,苦海回头方是涯。行动礼仪严遵守,环境保护靠大家。” 赵乾哭道:“知道了,知道了,往后都改了,再也不敢了。” 孙立道:“对对对,我们再也不敢了。” 老婆婆摇,拔,取,念道:“顶礼膜拜真仙法,叫你回魂显大爱。逢人莫说见过我,助人为乐最应该。” 赵乾大喜道:“老神仙犹如我再生父母,请快快施法。” 只见老婆婆拍了拍驴屁股,毛驴通晓人意,绕着赵乾转圈。老婆婆人在驴上,眼观口,口观心,忽然叫道:“吁——”驴子应声驻足。她伸出一只手凌空取物,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将手中之“物”向赵乾头上抛撒再三再四。 赵乾孙立小玲珑默不作声,不敢惊扰老婆婆做法。 老婆婆做法后取出三个布囊道:“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魂归原处。这几个‘平安符’送给各位,随便各位给几文钱,算是结个善缘吧。” 孙立接过“平安符”,将口袋里的银两悉数拿出奉送给老婆婆,以表感激之情。 老婆婆装好钱,“嘚儿”一声,驾驴而去。 孙立赵乾高兴地相拥而泣,赵乾道:“太好了,我马上就能变回去了。” 孙立道:“刚才忘了问老婆婆是哪路神仙,我们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儿也好烧香祝祷啊。” 赵乾道:“我看她是观音菩萨转世,专门帮助我这种苦命人。呜呜呜呜——”说到最后,赵乾大声哭起来。 小玲珑这时道:“我看事情有些蹊跷。” 说罢她向空中一抓,又一抓。 赵乾道:“你也在学菩萨的手法?” 小玲珑张开手,手心里竟是只苍蝇,她道:“我派它去打探打探。” 但见小玲珑将苍蝇放在驴蹄印上闻一闻,然后用另一只手摸摸它的头,又凑近嘱咐一通,最后将它放飞。 小玲珑道:“我们先找地方歇息,等探子回报吧。” 孙立等人问得庄上有处土地庙,便投奔而去。 开门的是个黑瘦的老头儿,他将孙立等人安排在一侧低矮的小屋里。 小玲珑道:“为何放着大屋不让住,反而要我们窝在小黑屋里?” 孙立道:“有小屋暂时将就一下就可以了。” 门卫道:“实不相瞒,前几年这所大屋里开始不安宁,再没人敢去借住。” 小玲珑道:“什么古怪,别人害怕,我们却是不怕。”坚持要在大屋安歇。 门卫道:“那这是你们执意如此,到时候出什么事情,可不要怪我小老头儿没有提醒你们!”他将孙立等人安置下,不一会儿送来简单茶饭。 吃过饭,小玲珑摆好纸笔,默然不语。 孙立道:“我看刚才那个老婆婆不像是坏人,你看他帮了我们,分文未取。” 小玲珑道:“那我们的钱哪?” 孙立道:“一码归一码,钱是用来买平安符的。” 赵乾道:“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有点打鼓,到现在我也没啥感觉,你们看我嘴巴变短一些没有?” 孙立道:“赵兄稍安勿躁,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婆婆也说了要七七四十九天方才奏效。”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天,忽然小玲珑道:“恩人,有人敲门。” 孙立侧耳一听,果然有“笃笃笃”声传来,他走过去拉开门,门外却空空如也。 仅有一只苍蝇飞到灯下,落在桌子上,箕踞而坐。小玲珑赶紧提笔蘸墨,那苍蝇也顾不上休息,径直飞上笔头,拿腿紧紧抱住。小玲珑笔走龙蛇,飞速写起来。 赵乾从旁道:“嚯,没想到小玲珑写得一手好字。” 小玲珑道:“不是我,是它在写。” 赵乾道:“苍蝇抱住笔头写的楷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蝇头小楷’?” 孙立道:“赵兄你又在开玩笑,蝇头小楷说的是苍蝇头一般大小的楷体汉字,这可是需要功夫的。” 那苍蝇写写停停,似有斟酌之状。 不一会儿的工夫,苍蝇停下,飞落到茶碗碗沿儿上啜茗养神。 小玲珑将笔放下,捧起纸读道:“我寻味追踪,约莫二里地,入一小院,有毛驴拴在院中。屋内有老婆婆与一披头散发者载笑载言,一曰:我提供的情报不错吧。答曰:分毫不爽,哈哈哈哈哈……老规矩,咱们五五开。” 孙立闻言皱眉不解,突然道:“哎呀,咱们上当啦。” 小玲珑道:“看样子是之前碰到那个自称钓鱼的人,把咱们的事告诉同伙,他同伙装神弄鬼把咱们的钱骗走了。” 赵乾怒道:“岂有此理,不可怜我遭遇凄惨,竟然设圈套行骗,可恶至极!也怪我,病急乱投医。” 孙立道:“咱们去找他们,把钱要回来。” 小玲珑道:“他们既然敢骗我们,断然不会认账的,争辩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有想别的办法。” 孙立赵乾只是生气,没有什么好办法。倒是小玲珑走出门去,不一会儿伸着食指回来,开始伏案写字。 孙立凑过来一看,小玲珑在写“你们去取回我们的银两,我给你们馒头。可,否。” 原来他食指上有只蛐蛐,此刻跳下来,从纸左端爬到右端,然后在毛笔上蹭蹭头,走到“可”字下面磕头画押。 小玲珑又写“一个馒头。可,否?” 蛐蛐这次爬到“否”字下面画押。 小玲珑再写“两个。可,否。” 蛐蛐又蹭了蹭墨,将“可”圈起来。随即爬到苍蝇跟前,似乎是在询问方向。 不一会儿,孙立等人听到院子里号角声四起,赵乾最是好奇,从门缝里望出去。这一望不要紧,惊得赵乾嘴巴张大,再难合拢。 只见得院子里月光如银泄地,中间却有四四方方一个黑影,仔细看原来是成千上万只蛐蛐列成方阵。这方阵纪律严明,无人喧哗。本是弹琴弄曲的高手,此刻个个成了束甲的战士。 中军大帐里正是蛐蛐元帅在调兵遣将,他擎出一支竹签道:“秦将军听命!” 帐下一头大蛐蛐应声出列道:“末将在!” 蛐蛐元帅道:“你从大军中专挑选那正发情的单身汉,他们叫声最响,组成先锋。分作四队,伏于敌军东南西北四方,但听我号令便依次放开音量鸣叫,引得敌人出屋来寻方逃散。退散中不可自乱阵脚,仍旧高声叫唤,牵住敌人注意,使其追不能追,舍不能舍。” 秦将军道:“得令!” 蛐蛐元帅又擎出一支竹签道:“李将军何在?” 李将军道:“末将在此!” 蛐蛐元帅道:“待秦将军将敌酋引出,你便率本部人马到灶边取火,点燃敌方蚊帐,迫使其慌乱中抢救细软。” 李将军领命而去。 蛐蛐元帅继续发号施令:“游击将军听命,着你率部在敌酋门口拉起绳索,务必将其绊倒。奋武将军听命,命你带人距游击将军扯绳七尺处布置尖石三枚,务必成犄角之势。” “其余人等与本帅坐镇中军,随时准备接应。一刻后大军进发,大家熄灭烟火,口衔竹枚,不得搅扰沿途生灵。” 但见蛐蛐大军呼啸而去,一眨眼走得干干净净。 赵乾连忙将方才所见所闻告知孙立小玲珑,小玲珑道:“拿人馒头,与人消灾,看来他们非常有契约精神。” 孙立道:“如此说来,他们此去定能即刻凯旋。” 夜越来越深,孙立赵乾迷迷糊糊都睡着了,小玲珑坐在碗上打坐。忽然由远及近听到部队行军之声,鼓角交相响起,踏地声整齐划一。 几人醒转过来,小玲珑道:“一定是他们把银两带回来了。”说罢拿起两个馒头出门。 小玲珑再回来时怀里抱着他们被骗去的银两,另有多出的部分。 赵乾道:“没想到这些蛐蛐说到做到,还带着利息。” 孙立道:“赵兄忘了有句话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赵乾道:“银两是拿回来了,就是不能教训一下那两个骗子,实在是难消我心头之恨。” 小玲珑道:“这容易,我们再破费一点,可以请牛虻、蜜蜂、或者蜘蛛去蛰咬他们的毛驴。” 孙立道:“我看算了吧,毕竟毛驴是无辜的。再说不是烧了他们蚊帐,用了绊马索嘛。” 几人说笑一番,吹灭蜡烛准备睡觉。 赵乾忽然道:“之前那个看门儿的老头儿吓唬我们,说这屋里不安宁,我看也没什么啊,这不好好的么。别说没鬼怪,就算有我们也把它治得服服帖帖。” 孙立道:“赵兄赶紧睡会儿吧,明天一早咱们还得打听‘仙人会’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不二庄(下) 月色入户,四野无声。忽然一片碎瓦掉下来,“咣当”一声,格外响亮。 赵乾道:“谁?是不是老头儿你在捣鬼?” 孙立边点蜡烛边道:“似乎不是从外面扔进来的……该不会真的有什么东西吧?” 小玲珑道:“这儿一路啥奇怪事儿你没见过,这算什么,再说还是有我呢。” 赵乾道:“说不定是房子年久失修,瓦片自己掉下来的。” 话未落音,“啪嗒”,又有一物从屋顶掉下。 孙立举着蜡烛一照,竟是条一尺来长的鲤鱼,在地上不住跳动。 孙立道:“看来不是房屋年久失修那么简单。” 小玲珑道:“尊驾何方神圣,不必藏头露尾,请出来相见。” 但听得屋顶上有声音传来:“相见不必了,我看你也是修道之人,所以并未骚扰,怎奈这只鸭子口出狂言,好生令人气愤。” 孙立道:“我这位赵兄生性喜好戏谑,大仙莫怪。” “孙兄,有小玲珑在,你怕啥。”赵乾转而向屋脊方向道,“有本事冲本公子来,看我怕不怕你,哼!” 半晌,屋上更无声响。赵乾道:“什么大仙,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只敢躲在暗处扔瓦片。” 几人边慢慢睡去,不知几时,睡得正香,忽听得有锯木之声,孙立揉揉眼侧耳倾听,大叫道:“不好,有人在锯房梁,快跑!” 孙立小玲珑赵乾慌忙跑出屋外,结果锯木头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赵乾道:“好啊,又来阴的,有本事你给我出来!” 小玲珑大声道:“它不出来,看我把它抓住打屁股。”说罢催动咒语,结果才发现,法术之前已经用过,此时已经失灵。 孙立看出破绽低声道:“是不是法力还没有恢复?” 小玲珑轻轻点点头,随即道:“不能让它看出来,不然会被它玩弄于鼓掌之间,咱们可就惨了。” 孙立会意道:“咱们给它来个‘空城计’,把它吓跑就是。” 小玲珑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孙立便从书箱里找出纸笔,信手画些符号。小玲珑从院子里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当作宝剑。又从袖子里摸出铃铛。她挥舞树枝,摇动铃铛,大声道:“我这就请天兵天将来抓你,休得逃走!” 岂料一只夜壶飘转而至,“呜呜呜”发出声响,像是有人吹奏一般。小玲珑和孙立赶上去捕捉,它却一转眼不见了。 忽然赵乾觉得背上一凉,转头一看,竟是夜壶将尿淋到他的背上。 孙立一看“空城计”不成,便又心生一计,他小声对小玲珑赵乾道:“咱们给它来个‘坚壁清野’,蒙上被子装死,它闹一阵就散了。” 于是依计而行。赵乾在辈子下低声道:“这该死的不知什么东西,明天天亮了,把屋顶揭了,看它如何遁形。” 忽然小玲珑道:“我闻着什么东西焦糊了,你们闻到没有?” 原来被子一角着火,几人赶忙将被子掀开,又是泼水,又是用脚乱踩,终于将火扑灭。 房上便传来声音:“哈哈哈,看你们还敢不敢骂我。” 孙立等人只得点着蜡烛,瞪着眼,苦等天明。过了好久,忽听得“笃笃笃”的敲门声。 赵乾心想:“莫不是妖怪又来耍弄手段?” 孙立隔门问道:“来者何人?” 门外答道:“我是门卫,带你们去‘仙人会’。” 孙立一听马上将门打开,只见土地庙看门儿的老头儿手里提着灯笼,立在那里。 赵乾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仙人会’,莫不是前面的‘陶渊明’‘屈原’‘李太白’的同伙儿,串通起来又想蒙我们?” 门卫老头儿掏出“通行券”递过来道:“这个通行券是你们的吧,刚才它受到感应,飞到我跟前。” 孙立接过来一看,上面刻着“1986”,正是大鼋赠送的木牌。他往怀中一摸,果然空空如也。 由于下午才被骗过,眼前又疲于支撑,孙立不愿轻信门卫老头儿。他心想,这老头儿指不定啥时候从我这里偷走了通行券,还是多个心眼儿比较好。 这么一想,孙立道:“老先生说是通行券受到感应,自行飞去的,应该不会错。”说完向小玲珑挤挤眼。 小玲珑会意道:“老先生该不会是刚巧捡到的吧。” 门卫道:“好吧,你们这回看好了,如果它再飞出来,你们就跟出来,看看我有没有骗你们。” 门卫走后,孙立将通行券放到桌上,三人六只眼睛紧紧盯住不放。不一会儿,那木牌真的慢慢飘起来,然后悄无声息地从窗缝出去了。 孙立等人抓起行李包袱,紧跟其后。木牌飞到大门口,门卫老头儿正站在那里,他接住木牌道:“眼见为实,没骗你们吧,你们跟我来吧。”说吧径直转身离开,孙立等人心想,能赶紧离开这个土地庙简直求之不得,于是连忙跟上。 门卫老头儿带孙立等人走进一片竹林,小道崎岖异常,折来折去。门卫虽然年龄大,但脚下快得很,不一会儿就看不到人了,只看到灯笼光亮隔着竹影在前。 赵乾走着走着看到道边有个兔子大小的东西,一跳一跳地和它同步向前。赵乾冲它“嘎嘎”叫两声,想将它赶走。结果那个东西一下跳到赵乾面前,挡住赵乾去路。赵乾一看,好家伙,两个眼睛像镜子一样大,一个冒红光,一个透绿色。 赵乾吓得不敢动,那东西直接跳到赵乾身上,张嘴露出尖牙利齿,把赵乾吓晕过去。 还好赵乾马上醒了过来,他赶紧加快脚步赶上去,由于心有余悸,他抢到孙立前面,边走边道:“刚才吓死我了,有个像兔子的东西跳到我跟前,把我吓晕过去了。 孙立边走边道:“兔子有什么可怕的,长什么样子?” 赵乾道:“你是没看到,那东西双眼镜子般大小,一个发红,另一个发绿,满嘴的尖牙……” 孙立道:“你转过身来看看我。” 赵乾扭头一看,可不正是刚才那个怪物,此刻正对着自己咧嘴笑,他又被吓晕过去。 昏迷中,赵乾听到孙立的呼唤声,又醒过来。他惊恐道:“老孙,是不是你,别再吓我了。” 孙立道:“刚才我听不到你脚步声,等了一会儿不见,便原路返回,就看到你躺在这里。” 不一会儿,小玲珑也跑了过来。孙立把刚才的事情一说,一听形状像兔子,小玲珑也吓了一跳。大家觉得,这个门卫肯定有问题,说不定都是一伙儿的。便商量好,一人折根竹竿拿在手里,要赶上去围殴那老头儿。 赶到灯笼光亮处,门卫老头儿正等在那里。他道:“实不相瞒,刚才在房顶上的是我,路上吓他的也是我,我是个修炼的老狐狸,兼职看守通往‘仙人会’的入口。因为被你们三番两次背后谩骂,才出手惩戒。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在开始我不再整你们了。” 孙立等人想想他说得有道理,便丢掉竹棍儿。 门卫老头儿指指空地中央一棵几人合抱的巨树道:“入口就在那里。” 孙立等人抬头望不见树有多高,也看不清是什么树种。只见门卫老头儿走上前用手在树干上轻敲三下,又敲两下,再敲三下。此时树上垂下一根树枝,他握住树枝轻拉两下,又拉三下,再拉两下。树枝随即弹回,树上倏忽垂下一架秋千。 门卫道:“我们村名‘不二庄’,即是源于‘不二法门’之意,因为方圆千里之内只有从这个地方才能到达会址。我就是专门守卫这个入口,同时负责传送来客的。你们挨个来,我负责送你们上路。” 孙立将赵乾抱在怀中坐上秋千,他战战兢兢地道:“老先生,实不相瞒,我有些恐高,你可别把我们荡太高啊。” 门卫站到秋千上道:“想去‘仙人会’的话就要听我的,等下我喊松手,你便松手,切不可错过时机。” 只见秋千慢慢荡起来,起初并无异样,但每荡一下就高几分,不一会儿越荡越高,高过墙高过房顶,像一只风筝一样越放越远,到后来简直看不到秋千座荡到哪里去了。 每次荡下来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久,最后一次从小玲珑面前经过已经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秋千终于出现,落到最低点时门卫跳下来,用力扯住秋千道:“好了,该你了。” 小玲珑道:“这也太慢了,你刚才应该让我们一起的。” 门卫道:“超载你懂不懂,秋千断了会摔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小玲珑道:“大家都是妖怪,你可别给我耍心眼儿啊,否则别怪我找你后账。” 门卫道:“你到底走不走,怎么跟人一样,啰里啰嗦,废话连篇。” 第二十五章 逍遥台(上) 孙立不住地呼唤昏迷的赵乾,终于赵乾又睁开双眼,他坐起来环顾四周后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啊?我睡了多久了?” 孙立道:“赵兄,你终于醒了,这可是你半天来第三回晕倒了。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或许就是开‘仙人会’的地方,咱们找个人问问。” 赵乾道:“也好,这里一览无余,就算后面小玲珑到了,也不怕他找不到我们。” 但见此处是高山的绝顶,本是一个巨大的火山口,但常年雨雪已将其填满,成为一个胡泊。为开法会,不知哪路神仙将其上层冻住,几百丈坦荡如砥。四周秀峰高耸,云雾缭绕,绝壁千尺,飞瀑潺潺,藤蔓倒挂,松柏长青,奇花异果,蜂舞蝶飞。然而唯独此处绝顶雪花不住下落,极为缓慢,犹如天女散花,又似碎琼漫飘。有些人或站或坐或卧,都面向中间三丈木质高台,台上写有“逍遥台”三字。此时台上正有人侃侃而谈,下面的听众听得如痴如醉。 赵乾道:“孙兄,我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到这里的?我只记得坐在秋千上越荡越高。” 孙立道:“当时我们在秋千上,荡了不知多久,后来听闻门卫喊了一声‘鹰来了,松手!’,我就撒开了手,整个人就飞出去了……不知你那时是否因为恐高还是其他原因,一下昏死过去了。” “哦,我怎么会恐高,只是因为折腾了大半夜,累坏了了,小睡一会儿而已。”赵乾道。 孙立道:“我还没来得及大叫,肩膀就被一只硕大的老鹰抓住。一路往上往前飞啊飞,最后就把我们放在这里了。” 赵乾道:“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来的。” 话未落音,一道金光闪过,只见一个碾盘大小的茶壶缓缓落下,壶盖打开,里面跳出一个身着绿袍的人,他一伸手,大茶壶变成小茶壶飞到手中。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绿袍人呷一口茶道。 孙立问:“敢问仙人,此处可是‘仙人会’会址?” 绿袍人道:“你们不是受邀来的么,怎么自己到哪里都不知道?” 于是孙立告诉绿袍人,自己是如何接受通行券,如何坐秋千又被老鹰送来。 绿袍人听后道:“原来如此,自己会飞的就自己飞来,像你们不会飞的就以大会安排的方式来。你说的大鼋我有印象,有一年他好像向与会诸人介绍水族奇闻。此地正是‘仙人会’聚集之地,不过准确说应该是‘闲人会’。” 孙立道:“敢问大仙,空空道人有没有来参会啊?” 绿袍人道:“哦,你们找空空道人干什么。” 孙立赵乾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将在斜谷寺的遭遇和盘托出,言明受别人指点寻访空空道人。 绿袍人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出,我是高碎子,空空道人是我师兄,他去天庭帮玉帝挖地马铃薯了,今天没来。” 孙立心想这正是“平原不在,正见清河”,刚要开口,这边赵乾噗通坐下叫道:“仙人在上,请发善心搭救我。” 高碎子微微颔首道:“小事一桩,你们说的小玲珑在何处,我略施小技,帮你们换一换便是。” 孙立赵乾大喜过望,孙立道:“小玲珑应在赶来的路上,一时三刻就到。” 高碎子道:“练成人形不易,托生成人更是难得。你们不担心她借此机会逃走吗?” 赵乾道:“不瞒仙人,原来我还是很担心,但小玲珑三番五次救护我们,更有极好机会离开,但她并未抛下我们,很够意思。” “是的,这点赵兄说得不错,我可作担保。”孙立道。 高碎子道:“如此说来,你们的这位妖怪朋友很讲义气,难得难得。从‘不二庄’赶来确实需要时间,不如一同听一听台上仙友讲些什么。” 此时台上一人正侧卧,台下有些听众有的引颈细听,有的正奋笔疾书,有的干脆躺倒在地模仿其动作。 高碎子道:“台上正是瞌睡神,他正讲授睡眠之法。” 但听得瞌睡神道:“大家要谨记‘侧龙卧虎仰瘫尸’,孙思邈《千金要方?道林养性》‘屈膝侧卧,益人气力,胜正偃卧。’道家《道藏?混元经》认为‘仰面伸足睡,恐失精,故宜侧曲’。侧睡对身体是最好的。” “像我这样‘左侧卧,则屈左足,屈左臂,以手上承头伸右足,以右手置右股间。右侧卧,反是。’所谓‘昏昏黑黑睡中天,无暑无寒也无年’是也。” “人只要活着,就少不得睡眠。睡得香才能活得滋润……呼呵……”说到后来,他自己径直睡去了。 赵乾道:“妙啊妙,以后我都要这样睡觉。” 高碎子道:“春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夏季‘夜卧早起,无厌于日’;秋季‘早卧早起,与鸡俱兴’;冬季‘早卧晚起,必待日光’。” 孙立道:“老神仙的教导对,但我们年轻人讲求‘三更灯火五更鸡’,拼命读书,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享受睡眠。” 高碎子道:“很多知识并非要全盘接受,可根据自身情况灵活取用;另外并非要你当即施行,记下来在用得着的时候不至于无所适从。” 孙立道:“老神仙教训的是,晚辈深受启发。” 说话间有一个人走上“逍遥台”,他叫瞌睡神起来。瞌睡神不应,连推几把推不动。但见他也不急不躁,跳到半空,然后从腰间取下葫芦,“咕嘟咕嘟”连喝两口,然后将葫芦里的东西往下一倒,起初其状粗细如指,继而越变越粗,最后如河水倒挂,“呼啦啦”将瞌睡神冲到台下。 台下众人见状纷纷施以援手,有的伸过拐杖拦截,有的解下腰带,结成绳圈,抛出去将瞌睡神套住。众人一齐发声呐喊,奋力拉回来,这才没有被冲下山去。 赵乾道:“嘎,好厉害啊。” 高碎子道:“哈哈哈哈哈,这个酒蒙子又喝多了。” 高碎子所说酒蒙子即是酒神,只见他收起葫芦,落下平台道:“接下来由我讲一讲饮酒之事。” 台下有人大呼:“饮酒令人失去理性,容易信口开河,甚至当众出丑,我从不饮酒,不欲听闻饮酒之事。” 酒神道:“尔所言为莽夫牛饮,醉状如豕拱泥溷,不足道也。” “人有喜怒哀乐,或借酒浇愁,或借酒壮胆,又或以酒怡情,以酒助兴,可见酒之于人分外重要。诸位可知因人数不同,饮酒之情状亦有不同乎?” “秋风古道,抑或远行孤篷,一灯如豆,霜染双鬓。以豆干蚕豆下酒,颇可一倾江海。” “红泥火炉,绿蚁新醅,两人对酌,促膝长谈,不觉口舌渐钝,星辰转换。” “邀月同饮,对影三人,狂舞者为谁,泠然不语者为谁?” 酒神呷一口酒,颓然远眺,不胜戚戚。 赵乾道:“不知道酒神喝的是不是神酒,喝一口能否长生不老。” 孙立道:“能否长生不老不得而知,但看上去酒劲儿挺大,不信你看。” 原来此时酒神手舞足蹈朗声道:“……竹林七贤,乱世之饮,以憨态示人避祸;醉中八仙,盛世放歌,放诞奇形为傲……诸位可知何为大丈夫之饮乎?” 说罢又猛喝两口。 “汉高祖凯旋,衣锦还乡,豪饮击筑,作‘大风歌’;魏高祖出征,壮志不已,横槊赋诗,有‘短歌行’。此大丈夫之饮也。” 酒神此时意气风发,大有四海之内,舍我其谁之意。 “然,诸位可知英雄之饮乎?英雄之饮,掘地为池,尽倾御酒,与万千将士痛饮。” 孙立道:“酒神所言,莫不是封狼居胥的冠军侯霍去病?” 高碎子道:“正是此人。” 孙立道:“原来英雄不惟凡人传颂,神仙亦为之击节赞叹!” 赵乾道:“我觉得喝酒还是要美人捧杯,酒好喝人好看,醉眼观花花更美。” 孙立道:“不如寒冬大雪,携酒食与亲友三五人或至山亭之下,或到水榭之中,渺千山覆雪,水空弥漫,念天地之悠悠,感吾生之短促,物我情三者皆忘。” 高碎子笑道:“哈哈哈,两位小友各有见地,参差可喜也。” 孙立道:“晚辈粗浅言论,简直是贻笑于大方之家。” 高碎子道:“以人之细微观天地之渺渺,的是有短促之感。然,以人之身比之孑孓,又比之不可见之微虫,人不可谓不硕大矣。再者,倘有巨人,以日月为双目,以江海为泣涕,手足万亿丈,来往宇宙,必以天地为逼仄。” “人心困顿,度日如年;身心愉悦,度日如飞。日夜并未以人心好恶而消长,人能以悲喜度日夜之短长。” “人身肉长,投畀虎狼,面临撕咬,必战栗异常,不能移动半步,内心除恐惧外一定想父母为何将我生出遭受如此凶险。彼时之人正如刀俎前之鱼肉,而鱼肉前之人即是虎狼之忍。” “由是可知大小、快慢等等诸般都是凡人生活之所凭依,超凡之人却不可落入窠臼之中徒生兴叹。” 说罢高碎子飘至台上,拱手道:“醯鸡兄,请饮浓茶一杯,以退醉意。” 酒神醯鸡道:“原来是老高,咱俩可是老搭档……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但见高碎子扶着酒神醯鸡向孙立道:“且帮我暂时照看一下他。” 第二十六章 逍遥台(中) 说罢,高碎子开讲喝茶之道法,先讲天下茶叶之优劣,然后区分茶具之三六九等。 忽然听得小玲珑喊道:“恩人——” 孙立赵乾转身看到小玲珑正快步跑来。 赵乾道:“小玲珑,你来的怎么这么慢?” 小玲珑气喘吁吁道:“我嫌那秋千荡个没完,自己问清方向赶来,没想到这山如此之高,爬了这大半天,累得够呛。” 于是孙立将方才偶遇空空道人师弟高碎子之事告诉小玲珑,小玲珑往台上一看惊道:“这不是当年点化我又传我法术口诀的云游道人嘛!原来他是高碎子。” 赵乾喜道:“太好了,这也算是小玲珑的半个师傅。” 忽然小玲珑从袖子里拿出“三界伏魔荷花碗”道:“恩人,等下你把这个碗送给高碎子,他一高兴就愿意帮助赵乾了。” 赵乾道:“此话有理,空空道人喜欢稀罕东西,他师弟应该也有类似爱好。但这不是你休息打坐的地方吗?” 小玲珑道:“这不算什么,以后再想办法就是,当务之急就是请他老说人家设法为你还魂。” 孙立道:“我这里还有吴造因送的夜明珠。” 小玲珑道:“礼多人不怪,统统给他,他老人家就更不好推辞了。” 孙立想想此话有道理,便接过小玲珑的碗。 赵乾道:“也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能醒酒,咱们要不要给他灌点醋?” 孙立道:“这附近又没有杂货店,上哪去找醋。” 赵乾道:“我家酒楼每天都有人醉倒,但都不像这个大哥这般纹丝不动。不会有啥危险吧?” 孙立拿起醯鸡的酒葫芦一看,惊道:“坏了,他这上面写着‘千日醉’,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 赵乾道:“‘千日醉’是什么?喝了醉三年?” 孙立道:“传说有个叫狄希的,会酿造一种叫‘千日酒’的酒,喝了这种酒会醉上千日。当地有个有名的酒鬼,叫刘玄石,特别喜欢喝酒,便去狄希那儿要酒喝。” “狄希说他的酒虽然已经发酵,但药性还没有稳定,不敢轻易给人喝。刘玄石说不管有没有熟,好歹让他喝一杯解解馋。没办法,狄希只好给他盛了一小杯。刘玄石喝完后还要,狄希说你先回去吧,改日再来,就刚才这一杯,已经够让你睡上一千天了。刘玄石只得悻悻而归。没想到他一回到家中,便醉死过去。啥办法都用了,就是救不醒,家里人最后哭着将他埋葬了。” “过了三年,狄希寻思着刘玄石的酒也该醒了,于是决定去看看他。到了刘家,才知道刘玄石死了都三年多了。狄希说那是酒使他醉睡一千日,算算时间,今天该醒了。” “于是狄希就带着惊疑不定的刘家人去挖坟开棺。众人都看见坟上五彩气流冲天,于是就叫人挖开坟。大家撬开棺材一看,刘玄石刚好睁开眼睛,正张开嘴巴打哈欠,他开心地说这一醉真是好痛快啊。” “刘玄石看到狄希便问他,你搞了什么东西,让我喝了一杯就酩酊大醉,到今天才醒,太阳多高了?坟边的众人都笑他,不小心将他的酒气冲入鼻中,结果也都醉过去了三个月。” 赵乾道:“这种酒可喝不得,一杯酒就醉将近三年,酒鬼都倒在家里睡觉,我家的酒楼还不得关张大吉啊!” 忽然酒神醯鸡醉眼半睁道:“谁人在烤肉?好香。” 赵乾道:“这么快就行了,看来这酒神买到假酒了。” 但经醯鸡提醒,孙立等人方才问到空气中确实飘过一阵香气,原来不远处有个人就地造火,正烤炙鱼肉。 烤鱼者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端坐在马扎之上,他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烤鱼。鱼皮鱼肉在火焰的熏烤下不但透出阵阵肉香,更是“滋滋啦啦”散发出愉人耳目的声响。不闻香味还好,此时孙立肚子“咕嘟咕嘟”叫起来,仿佛与炙烤声呼应。 醯鸡跌跌撞撞走过去,“噗通”坐下,用鼻子深深嗅一口道:“好香啊,朋友,我出酒,你出鱼,咱们搞一顿野餐可好?” 烤鱼者道:“好主意,但是我烤的鱼少,咱们人多,恐怕不够吃,待我再抓几条吧。” 孙立赵乾小玲珑都好奇烤鱼者如何抓鱼,于是围在旁边观看。但见烤鱼者张开拇指食指,以之为规,在冰面画出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圆形。然后用匕首挖去表面冰层,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用匕首剜出一块油脂,在火上点燃,抹到冰窝里。 赵乾道:“这是干什么?” 烤鱼者道:“这是千年老鲸的油脂,燃之不尽,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果然冰圈受热,不断融化,化成的水又被火焰蒸发掉,一盏茶的功夫,冰上出现了盘子粗细的冰窟。 烤鱼者道:“接下来我们钓鱼。”只见他拿出一管金色的毛笔,在水面上写到:“快到上面来看看吧。” “快”字甫一写就便如有灵,钻下水去,其他的字亦是如此,相随而去。 不久冰窟水面冒出一串花生粒大小的泡泡,它们浮在水面先是排成“不”字,随即散开,又聚在一处排成“会”。如此这般,又陆续排成其他汉字,连起来读就是“不会想吃我吧?” “啊,这是鱼在跟渔夫交谈吗?”赵乾道。 烤鱼者写:“我是和尚,吃素的。” 鱼回复:“为防有诈,我要考你一考。” 烤鱼者写:“阿弥陀佛,请出题。” 鱼回复:“和尚为什么要剃光头?” 烤鱼者写:“人有烦恼,以手拂发,愁无状而发有形,发不绝而愁无边。挥刀去之……” 烤鱼者思如泉涌,不禁奋笔疾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字字玑珠,文采斐然,洋洋洒洒作起一篇《剃发赋》,一时半刻竟没有停下的迹象。 赵乾叹道:“看来没有秀才的功底,都没资格跟这里的鱼交谈。” 孙立等人脖子都酸了,直起来去看高碎子,他在台上正说得眉飞色舞,讲到以何种水来泡茶才能尽得风流:“……古井幽深,河水粗粝,雪水凝滞,露水浮华,唯山间之泉水,涌至地下,精华独有,感召日月,加以通明……” 赵乾道:“鱼烤糊了。” 大家急忙去看,鱼没有烤糊,却是赵乾自己离火堆太近,鸭毛被燎到了。 赵乾道:“昨天冒犯祝融,今天还是这位神仙当值。” 忽听烤鱼者道:“好了。” 果然冰窟的水“咕嘟”做声,忽然有条尺余长通体七彩斑斓的鱼跳跃出来,说时迟那时快,烤鱼者站起来,顺手抄起马扎,当头暴击,将鱼一马扎打翻在地。 醯鸡道:“不愧是‘钓魔’,果然好手段!” 孙立皱眉道:“‘钓魔’这名字似乎从哪里听过。” 小玲珑提醒道:“在河神府啊,河神吴造因女婿的堂哥仇钩纶。” 钓魔仇钩纶道:“原来我堂弟真做了河神的女婿,怎么没人给我捎信儿喊我回去喝喜酒?岂有此理,竟然敢看不起我。” 赵乾道:“或许是河神怕你这钓魔一身杀气,和水族相冲,故而未邀请。” 钓魔仇钩纶道:“此话言之有理,这位鸭子朋友通情达理,等鱼烤好了我把最好吃的鱼脖子那里给你。” 赵乾惊喜道:“这鱼不简单,吃了怕不是要长生不老。” 钓魔仇钩纶边将鱼以树枝串起来边道:“不过,你们想吃到这条鱼还要多等些片刻。” 赵乾道:“这又是为何?” 钓魔仇钩纶道:“此湖坐落于火山口之上,这座火山原本晚上喷发,白天休眠,湖水沸腾冷却交替循环,因此湖中的鱼极耐高温,一般的火根本不能将其烤熟,唯有我这从西域达瓦扎地狱之门引来的烈火才能烤炙它,饶是如此,想将它烤熟也需要十天半月。” 孙立惊呼道:“什么?竟要如此之久?” 赵乾道:“那你这条鱼岂不是烤了很多天了?” 钓魔仇钩纶道:“正是如此。” 醯鸡道:“无妨无妨,我等得起,来,老弟,先喝口我的‘千日酒’。” 孙立等人边唉声叹气便离开钓魔和醯鸡,他们聚到台下,此时高碎子刚好讲完茶道,翩然而至。 小玲珑上前跪拜道:“老神仙在上,弟子小玲珑给您磕头了。” 高碎子道:“稍等。” 他从袖中取出备忘录,翻查一番指着其中一条道:“某年月日,点化白萝卜一根,功德加一。” 小玲珑道:“正是弟子。” 高碎子笑道:“好好好,你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你言出必行,讲义气,好。我现在就正式收你为徒,带你云游三界四方如何?” 小玲珑喜道:“感谢师傅!请师傅略施仙法,帮助我这个凡人朋友。” 高碎子忽然作色道:“你们几个刚才在那边看什么呢,不好好听我谈茶道。” 赵乾道:“凡人谈论茶道连篇累牍,街头巷陌贩夫走卒莫不以得茶道自矜。” “混账,他们的看法岂是可以和老夫相提并论的。”高碎子道。 孙立道:“老神仙教训的是,不过我们一喝茶就失眠,对茶道不甚感兴趣。” “混账,茶道怎能和喝茶直接划等号,我看你们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高碎子道,“我先帮帮我徒儿。” 赵乾两眼放光道:“老神仙在上,仙福永享,万寿无疆。” 高碎子道:“女孩子都爱美,我就选最美的女孩子来给你做个肉身吧。” 说完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剪刀、一本画册《古今美女大赏》,边翻看画册边道:“就用洛神的头、罗敷的躯干,西施的右臂、昭君的左臂、貂蝉的右腿、玉环的左腿吧。” 说完就蹲下认真地剪起来,剪完把它们拼在一起拍手道:“真棒!” 高碎子向纸人吹口仙气,纸人便变作一个真人大小的样子,他对小玲珑道:“你还不过来。” 只见小玲珑盘腿坐下,鼻孔悠悠飘出一缕淡淡烟气,这屡烟气钻到新的身体里,新的小玲珑睁开眼欣喜地看着自己的手脚,但很快蹙然道:“师父,我的四肢似乎不是一般肥瘦大小啊。” 高碎子道:“这个没关系,以后你管住嘴,迈开腿,加强锻炼,身材慢慢就匀称了。” 小玲珑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第二十七章 逍遥台(下) “你这个干树叶子,又收年轻貌美的姑娘做徒弟了,哈哈哈哈。”一个须发皆白,背着布口袋的老人笑着走来。 高碎子转身一看,大笑道:“我就知道是你贾藏寿在取笑我,来来来,让我们开开眼界,看看你又收集到什么好东西。” 赵乾心想,这贾藏寿早不来晚不来,这个节骨眼儿上冒出来。但高碎子法力如此高强,并且已经答应相助,再等一时半会儿也无妨。 贾藏寿道:“这回我四处游历,专门研究人的头脑,多少也收集了一些。”说罢打开口袋,向外倒东西。 孙立心想,看来他是一位思想家或者哲学家,毕竟研究人的头脑。 但是口袋里“咕噜咕噜”滚出了好几个骷髅,孙立才明白贾藏寿是收集真头脑,不是头脑里面的东西。 “这些都很有来历,比如这一个。”贾藏寿举起一个锔补过的头骨道。 “当年刑天和黄帝殴斗,黄帝砍下了刑天的头,将它葬在了常羊山。刑天就用双乳当双眼,用肚脐当嘴巴,挥舞着斧子和盾牌继续战斗。我到了常羊山,不停地挖,挖出来成千上万的头骨。” 高碎子道:“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确定这个是刑天的头骨呢?” “就在我常挖不懈时,旁边蹲了半天的一个羊倌问我怎么和这么多人结仇,否则为何挖人家祖坟。我说我在找刑天的头骨,但不能确定是哪个,索性有多少挖多少,统统带走,回家慢慢研究。” “他就没吭声,又看着我挖了小半天儿。突然跟我说,他家里有个舀水的舀子,可能是我要找的。我问他怎么不早说,他说我之前没挖到他家坟头,可再挖就是了。” “我去到他家,果然看到他家水缸里浮着个一半头骨的舀子,我问他怎么说这个跟刑天有关。他说他祖宗在山上放羊时看到一颗陨石从天而降,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从坑里捡到一个人头,嘴里念念有词,说自己是‘刑天’。他祖宗觉得这个东西不简单,就拿回家当神灵供奉起来。” “后来,由于这个‘宝贝’显灵,他祖宗越过越穷,后代更是一代不如一代,连家里养的羊都阳痿,配不上种。到了他父亲一代,家里更是穷得叮当响。他父亲觉得这个‘宝贝’晦气,就丢到山沟里,结果谁知道它竟然认识路,自己又找回去,反反复复好多次。” “他父亲一生气,就把它剖开,分给两个儿子。从那之后,再没发生过怪事,家里日子倒是有了起色。我一听,大喜过望,花钱把他家的舀子买了下来。” “那另一半呢?”高碎子道。 “另一半从羊倌哥哥家的面缸里找到了,兄弟俩都很会过日子,懂得物尽其用。然后我就找了个锔补匠,给锔上。开始人家死活不同意接这个活儿,我又使了好多钱。” “锔上之后,我发现那个羊倌没有骗我,果然是刑天的头,不信你们听。”贾藏寿道,“刑天,你有什么话说吗?” 那骷髅头道:“黄帝老儿休走,快快再来与俺大战三百回合!” 高碎子捋捋胡子道:“常言道‘死而后已’,这刑天实乃‘死而不已’,你计划怎么处理它呢?” “我打算下一步再去寻找他的身躯,然后将它们合葬在一处。”说罢他又举起另一个崭新的头骨道,“这个是虫落氏部族的头骨,传说他们部落的美人,在夜里头就会离开身体,用双耳当翅膀,外出觅食,最喜欢吃人。” 高碎子道:“专门吃人的习惯可不好,这个你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贾藏寿道:“我在路上遇到一个放羊的,他说晚上看见过人头在天上飞,我听了之后很感兴趣,毕竟我最近研究的主题就是人的头脑。” 赵乾道:“怎么又是放羊的?是不是刚才你说的那一个啊?” 贾藏寿道:“不不不,这是另一个。我早就听说这个虫落氏已经灭族了,没想到还有余孽。于是当即住在放羊的家里,昼伏夜出,夜夜监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我看到了飞在夜空中的头,我跟踪她到她的家里……” 赵乾道:“老神仙法力通天,肯定是一下就把它制服了。”赵乾心想,你这么啰里啰嗦下去,高碎子啥时候才帮我啊。 贾藏寿道:“不不不,你不懂,想将她置于死地,唯有抓住她的缺点。虫落氏飞头虽然凶残可怖,但天明时如果头回不到身体上,那就活不成了。所以我找到她家后,又在附近潜伏下来。” “果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一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我见那头飞出,于是立即逾墙进入她家,找到她的身体,立即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破晓前,这头飞回来,却不能回到身体,于是发狠来咬我,我就在室内来回躲闪,幸好太阳出来,她便死掉了。” 孙立道:“此非常之事,若碰到她的家人,肯定要诬赖你入室行凶,那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啦。” 贾藏寿道:“为民除害正是我辈学道之人分内之事,怎可因他人的误解而有所趋避呢!” 高碎子道:“向你学习!那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贾藏寿道:“做成标本,供后人学习观摩吧。” 赵乾心想,还俩头骨呢,他不会还想讲吧。他踱步到自己的身体旁道:“老神仙们扶危济困,铲强除恶的作风真是令晚辈心生敬仰。” 但高碎子和贾藏寿已有三百多年没见面了,此刻格外热烈,没注意赵乾的话中所指。 贾藏寿继续道他的第三个头骨:“这个是我的同姓贾雍,他任豫章郡太守,颇有道术。有一次他出郡界去讨伐贼寇,结果被贼寇杀死了,丢了脑袋,战马将他的身子带回营。营中将士都跑出来看望他。贾雍的胸中发出声音说,战斗失利,被贼寇伤害。诸位看看我是有头好呢?还是没硕好呢?他的下属眼见此情此景,都哭泣说,有头好。贾雍却说,不是这样,没有头也好。说完话,就从马上落下来死去了。” 孙立等人听了不胜悲戚,高碎子道:“不用说,肯定是道友你设法寻到了他的头骨。” “说来惭愧,”贾藏寿道,“这个是纯属偶然。那天我在赶路,走得口干舌燥,于是攀到大树顶端瞭望,看看有没有茶铺或人家。” “站在高处我才发现,不远处空地上的草基本都被羊啃光,唯独留有一个箭头的形状,指向前方。我往前看就看到一群山羊,巧的是它们也摆成一个箭头指向更远的地方。” “事出非常必有妖,我顺着箭头赶到山脚下,那里竟有一棵桃树,桃子又大又红,我就摘下桃子来吃。刚吃完发现面前出现一个人,他说自己叫贾雍,头骨暴露荒野很多年,今天更好碰到我,于是请来相助。” “我便按照他的指引,找到了这颗头骨。我打算下回去灵山办事儿的时候,交给西天大佛,念经超度。” 赵乾道:“老神仙,您的法力无边,品行也是极度高尚啊。还有这最后一个,我们特别想知道来龙去脉,快讲给我们听吧。” 贾藏寿道:“哎,这些都是些雕虫小技,不值一提的。这最后一个嘛,是金圣叹的。相传当年他遭到迫害,行刑时,耳朵里滚出两个纸团,刽子手疑惑地打开一看,一个是‘好’字,另一个是‘疼’字。” “我也是路过,看到荒草杂书间孤零零一座石碑,原墓与墓碑屡遭兵燹,早已荡然无存。想想这个人性情很是有趣,可谓天真烂漫。” 赵乾道:“此中没有羊或羊倌,顿觉可惜。” 贾藏寿道:“这位鸭子小友已经登堂入室矣,竟然知道此事必和羊倌有关联,不简单不简单。” 孙立道:“为何奇闻怪谈多涉牧羊之人?” 赵乾道:“我猜是他们早出晚归地放羊,成天在荒郊野外,碰到奇怪事儿的几率更大吧。” 贾藏寿道:“当时我正为金圣叹墓地的荒芜而感慨,刚好有个放羊的路过,问我是迷路了还是钱丢了。我把事情原委告诉他,他听了之后把我带到一旁,用鞭杆掘去枯叶浮土,露出一个头骨。” “他说自己放羊,经常走这边,偶然看到头骨被雨水冲刷出来,他也不识字,不知道是谁的,但他知道,但凡立了墓碑,肯定是个大人物,于是给简单埋了回去。” 高碎子道:“多么朴素的牧羊人啊,对善恶的分辨也是那样单纯。” 赵乾道:“所以,很多人活着的时候给自己立雕像,死了立墓碑,请人把墓志铭写得好听一些。” 孙立道:“这些头的故事让我真有点头晕目眩。” 小玲珑道:“不是故事的原因,是咱们脚下在晃动。” 大家先是在轻微震颤,接着整个地面开始晃动起来。 高碎子道:“不好,火山要喷发了!大家速速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各路人等纷纷施展绝技,瞌睡神站在枕头上御风而去,酒神抱住酒葫芦即刻升空,钓魔蓑衣一张急飞而逝。贾藏寿早就把东西装好,掏出博古架腾空而去:“高老弟,咱们后会有期,下次给你看……”早就再看其他人,那个化成一道金光,这个变作一阵黑烟,一哄而散。 高碎子拿出茶壶钻进去道:“我这宝贝太小,装不下你们所有人,你们快到台上去。” 此时冰面已然“咔嚓”作响,裂纹由小变大,每走一步都有踏进冰缝的危险。 还好,离木台不远,孙立和小玲珑扶起赵乾的身体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台上。 高碎子喊道:“起。” “逍遥台”拔地而起,跟在大茶壶的后面飞到空中。孙立向下望去,只见岩浆喷涌而出,将冰面彻底冲破,那滚热的岩浆和破碎的冰块一齐被抛散到空中,像极了除夕燃放的烟花,分外灿烂夺目。 再看那山峰,竟整个拔地而起,晃晃悠悠地动起来。孙立心想,这山峰倘若就此倾倒,那沸腾的岩浆就要整个奔涌出来,所到之处草木焦枯,真个生灵涂炭了。但自己又无法去阻止,只能望着它缓缓移开。 第二十八章 水镜厅(上) 空空道人从壶嘴伸头出来道:“我来传你们驾驭之法,可要听仔细了,欲前叫后,欲后叫前,欲上叫下,欲下叫上,欲左叫右,欲右叫左。” 孙立道:“,这不跟写毛笔字一样的套路嘛,意思是说想往前嘴里就喊‘后’,以此类推,对吗?” 空空道人道:“正是此法。” 壶在前,台在后,一转眼飞出去不知多少千万里。忽然云中探出一只巨手,一把握住飞动的茶壶,随即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这茶壶原来落在这里,我说怎么找不到。” 孙立小玲珑赵乾大惊失色,突然茶壶嘴飞出一个小纸球,不偏不倚落在了他们的木台上。孙立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撮茶叶。 几人正不知所措,空中传来空空道人断断续续、越来越细微的声音:“给他含着……你们……到等……我……” 小玲珑急忙掰开“赵乾”的嘴,将茶叶放进去道:“师傅可能是用此法保护赵乾的肉身。你们有没有听清他让我们去哪里汇合?” 孙立赵乾前后道:“没有听清。” 大家一时也没主意,不知该往哪里飞去。孙立举目望去,见云中一座雄伟牌坊,上写“南天门”。 孙立道:“空空道人不知去向何处,咱们先下去找人问问,看看下一步往哪里去。下下下!”结果“逍遥台”向上飞去。 赵乾道:“错了错了,想下去要喊上。” 于是孙立大喊:“上”,木台便缓缓下落。 南天门守卫一看空中飞来木台,大声警告:“什么东西,不准在此停靠!” 孙立一时慌了手脚,“上下左右”语无伦次,赵乾和小玲珑从旁提醒,更是乱上加乱。终于木台撞上南天门的牌坊,将其顶部齐齐削下。 众守将一看,那还了得,怎能轻易将肇事者放走。于是摸出绳索钩叉,甩出去将木台拉住。 为首的将领沿绳索攀爬过来,愤愤然道:“哪里来的凡夫俗子,不把我御赐南天门特等守将索优筹放在眼里,竟敢毁我天庭设施,该当何罪?” 孙立道:“老神仙息怒,我们是无意的,谁知道这牌坊这么不经撞。” “大胆!还敢顶嘴!”索优筹道,“废话少说,待我将你们绑起来,送到有司量罪定刑。” 索优筹将孙立小玲珑捆绑起来,但见台上还躺着赵乾,旁边还有只鸭子,便一脚将鸭子踢飞道:“喂喂喂,还在睡觉,再不起来,休要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赵乾飞回来道:“老神仙且息怒,我正是躺着的人,他元神出窍,并不是在睡觉。” 索优筹挥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来人啊,将这伙匪徒统统带走。” 几人被带到南天门前,忽然一个人挡在众人面前,不无埋怨地道:“不是跟你们说了,等我回去就帮你们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孙立等人定睛一看,这不是大丰县县令柏思齐么,不知道这算不算他乡遇故知。但见柏县令背着斗笠,赤着胳膊,挽着裤腿,脚蹬草鞋,完全是刚从田间劳作回来的样子。 索优筹道:“你们认识?” 柏思齐道:“这几位是我的好朋友,我答应帮他们,他们可能等不及了,到天上来找我。” 索优筹道:“不管你们是不是旧相识,这几个人目无王法,冲撞天庭设施,必须严惩不贷!” 柏思齐道:“索将军息怒,您看,这牌坊也撞坏了,报上去的话,上峰一来要责问您把守不严,二来要追问牌坊设计建设有无偷工减料,与其如此大动干戈,不如抓紧将其修缮为好。” 索优筹想了想,觉得柏思齐所言不虚。于是道:“你说得不错,但这几个人需要好好惩戒一番,否则哪天又跑来惹是生非,我这南天门岂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柏思齐打开包袱,取出一个盒子递上:“索将军不要动怒,这是玉帝赏我的金锄头,您权当修理费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这几人,我回去严加训斥,保证下不为例。” 索优筹道:“也好,年轻人犯错,总该给个改正的机会。” 柏思齐帮孙立等人解开绳索,一同爬回木台,缓缓飞走。 索优筹手下一名亲兵道:“将军,要不要我去喊鬼斧与神工来开始动工。” 索优筹道:“喊什么喊,还嫌我这里不够乱码?你头一天来上班吗,饭桶!自己不会干就多问问其他人。” 亲兵队长道:“来来来,哥儿几个别看着了,你们几个去把牌坊顶抬回来,你们几个赶紧把大锅支起来。” 刚刚挨训的亲兵低声问道:“队长,支大锅干嘛?要炖肉吗?咱们头儿得了金锄头要给大家改善伙食啊。” 队长道:“改个屁改,支大锅熬浆糊。” 亲兵道:“浆糊有什么好吃的,还犯得着这么声势浩大地架锅生火。” 队长道:“熬浆糊把牌坊顶粘上,你以为是给你当饭吃的啊,真是饭桶。” 孙立等人驾着木台在天空漫游,孙立道:“柏大人,多亏您方才鼎力相救,否则我们可要吃大亏了。” 柏思齐道:“快不要这么说,之前承蒙你们的帮助,我无以为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赵乾道:“对了,柏大人怎么在南天门,您不是去蟠桃园那边公干吗?” 柏思齐道:“那边地犁好了,地瓜秧也插下去了,忽然玉帝又不想吃地瓜了,改为想吃马铃薯,上面又从凡界遴选了马铃薯行家来接替我。这不玉帝赏了我金锄头,准我从南天门取道回家。你们又是因何到了这里啊?” 孙立道:“说来话长,总之我们遇到了肯帮我们的仙人,结果中途走散了,我们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就碰到了您。没想到一见面就让您为我们破费。” 柏思齐道:“哪里的话,朋友有难,我辈自当拔刀相助。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孙立道:“这人生地不熟的,正不知如何计较。” 柏思齐道:“此事关系一方百姓生命健康,但斜谷寺并不在我大丰县管辖范围,所以我准备回去一方面上报朝廷,另一方面发函给临县,务求毕其功于一役,为地方铲除奸慝。” 赵乾望着“自己”道:“小玲珑,我们时间还够用吗?” 小玲珑道:“有我师父他老人家的神茶护体,我看没问题,要相信他老人家通天的法力,你看我的新身体,多好看。” 柏思齐这才发现小玲珑确实集众美之大成,自己看过第一眼忍不住看第二眼。 小玲珑道:“咱们先降落下去,等问清了地点和路途,再飞不晚,有这个台子咱们飞来飞去容易得很。” 忽然赵乾大叫:“巨鸟巨鸟,快看!” 对面一只硕大无朋的鸟正由远及近飞来,它或许是飞累了想找个落脚处,看到孙立等人的木台便直奔而来。 赵乾道:“这么个大家伙一定会把我们的木台踏翻,赶紧躲开啊。” 于是孙立大喊:“上上上!” 木台便向下降,那巨鸟刚好从几人头上掠过。 赵乾道:“好险!” 小玲珑道:“小心,后面还有个人!” 孙立扭头一看,想起来那个要拔牙却被巨鸟带走的人,于是急道:“小玲珑,柏县令,等下你们抓住这个人,咱们救他下来。” 赵乾道:“咱们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柏思齐道:“扶危济困本是我辈分内之事。” 说时迟那时快,小玲珑和柏思齐瞅准时机,待鸟后之人近前,两人一齐伸手将他抱住。 拔牙者被抱住大呼一声:“谢谢啊!” 那巨鸟落个空,正懊恼,忽然肋下一疼,整个身体在空中急刹,犹如奔马被缰绳勒住。于是巨鸟震怒,引颈长啸一声,鼓起双翼扇动飓风,要将木台带人扯碎。 这一阵风怎见得骇人,只见它吹得晴空突起暗云,日月无光,平地屋倒房塌,星斗失色。孤雁失群,喁喁而鸣,独狼迷路,呜呜似哭。三百里稻麦连根拔起,四千步江湖滴水不剩。人道风婆婆得了失心疯,搅得人神不安,直急得玉皇大帝吹胡子瞪眼,把桌子拍碎,西天佛祖抓耳挠腮,一夜尽白头。 小玲珑大声道:“这个木台经不住这样吹,怕是要吹散了。” 孙立喊道:“我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圈,把赵乾的身体围在中间。” 木台在狂风的袭击下,吱吱嘎嘎,终于解体。孙立、小玲珑、柏思齐,再加上刚救的拔牙者,四人手拉着手连在一起。然而赵乾的身体直直地坠落下去,鸭子边扑下去边大喊道:“哎哎,你往哪儿去啊——” 孙立等四人的力量坠在一起,生生将刺进巨鸟的箭杆拔了下来,巨鸟惨叫一声,远远飞走了。一时风停云住,孙立几个人却也向下坠去。 孙立道:“小玲珑,快想想办法啊,这样下去要被摔死了。” 小玲珑道:“恩人莫慌,下面有人放风筝,看到最大最高那个蝴蝶风筝没有,咱们等下落到上面。” 孙立低头望去,果然下面隐隐有大大小小各色风筝在飞动,有一面蝴蝶样式的风筝有两间瓦房大小,稳稳地飞在空中。 第二十九章 水镜厅(中) 几人落到风筝上,小玲珑道:“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喊放风筝的人把线收起来,我顺着风筝线溜下去。” 孙立道:“用不着,大家听我的,咱们一齐到一边,让这个风筝失去平衡,它自然就慢慢掉下去了。” 赵乾看着拔牙者道:“你挂在大鸟身上一年多怎么没饿死?” 拔牙者道:“你怎么知道我被带飞一年多?我在下面荡来荡去,大鸟的伤口就一直没有愈合,血水顺着箭镞丝线流到我嘴里,我主要靠这个活下来,它这个血水营养充足,我感觉这段时间以来自己胖了不少。” 下面是个湖,湖边是片大草坪,很多的人在欣赏风景。 放风筝的是个干瘦的老头儿姓封,他这是这附近风筝界首屈一指的高手,放的风筝又大又高。今天他正睥睨左右,享受路人的称赞。忽然他的蝴蝶风筝向一侧倾斜,飘飘悠悠要落下来。 封老头儿连忙转动线轴,一口气收了二十余米的线。 孙立道:“我们赶紧再换到另外一边,别让风筝直直掉下去。” 封老头儿刚松了口气,发现风筝又向另一侧歪。他心想今天这是撞了什么邪了,风不大不小的,怎么风筝不稳了。没办法扯了扯线没反应,只好又收线。 周围的人一看,嚯,从来没见过封老头儿的风筝栽下来过,都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 封老头儿从未感到过像今天这般的压力,如果风筝在众人面前掉下来,自己以后还有何颜面被称为此地的风筝第一人?他想接下来的几分钟可能关乎到他一生的成败,他输不起,风筝必须飞起来。 然而孙立等人的配合越来越默契,每隔几秒钟,他们就一齐站到一侧,致使蝴蝶大风筝如断线一般不听使唤。 封老头儿早就从马扎上站起来了,豆大的汗珠从他头上渗出来,他用力地转动线轮,想稳住风筝。 周围的人看出来了,风筝肯定是要落下来,接下来就是看风筝会不会掉进湖水里,那样的话风筝就要泡坏了。 封老头儿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于是他发足狂奔,牵动风筝避开下面的湖水。 还好,风筝最后落在了岸边,孙立几人也毫发未伤。人们围过来,大加称奇。面前的四个人,一个书生打扮,年纪轻轻;一个农夫打扮,像是刚从田间地头归来;一个绝色美女,但身体动作似乎不甚协调;还有一个并非中原人士,身上衣衫破烂,手里握着一只箭镞。 封老头儿气急败坏地小跑过来道:“你们几个从哪冒出来的啊,怎么就把我的风筝给折腾下来了,闲的吗?” 孙立作揖道:“事出有因,我们绝非有意冒犯。” 小玲珑道:“跟他废话干嘛,我们赶紧去找赵乾。嗨,老头儿,快去看你的风筝吧。”原来很多小孩跳上去,正在追逐打闹。 封老头儿急道:“等会儿再找你们算账。哎——走开走开,都给我踩坏了。” 孙立道:“不知道赵兄掉到哪里去了,小玲珑有没有办法?” 小玲珑正踮着脚四下瞧,她安慰道:“刚才我看着他也是往这个方向掉下来了,别着急。他看到我们也会喊我们的。” 孙立忽然高声叫道:“看那里!”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人提着一只鸭子正快快离去。 四个人将提着鸭子的人围在中间,孙立道:“这位大哥,你手里的鸭子是我们的,请归还给我们吧。” 提鸭者一看对方人多势众,大叫道:“干嘛?仗着人多想抢是不是?是我先看见的,先到先得。大家快来评评理啊。” 路过的人纷纷停下脚步,看几个人争夺鸭子的归属权。 柏思齐对孙立道:“身上有没有带钱?多多给他钱,把鸭子买回来就行了,此事不宜久拖。” 几个人在身上摸摸身上,谁也没有半文钱。 小玲珑道:“大伙评评理,这只鸭子是我们养的,这个人抢了想跑。” 提鸭者道:“呵呵,笑话,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黄山湖地面上,我口碑怎么样。再说了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吗?” 小玲珑道:“鸭子你听好,我叫你一声,你要是我们养的就大叫三声。我叫了啊,阿乾——” 赵乾脖子被人捏住,只能挣扎着发出“咯——”的一声。 提鸭者一看,哎呦,真的要叫,手上便加力气,把赵乾的“咯”声捏断了。 小玲珑道:“你用手抓着它,它怎么叫?有本事你把它放开。大家伙说是不是?” 路人指指点点,有个别附和者。 提鸭者道:“想得美,我一放开你们就仗着人多势众将它抢去,把我当傻子吗?” 小玲珑心想,遇到这个贪便宜的小人,再废话恐怕夜长梦多。于是暗暗催动口诀道:“你说你先得到的这只鸭子,那你看看你手里是什么。” 提鸭者低头一看,手里的鸭子光秃秃白花花,一根毛都没有,他顿时吓了一跳,一撒手把鸭子丢在地上。 小玲珑道:“你再摸摸自己的脖子。” 提鸭者一摸,自己脖子里长满了茂密的鸭毛。当即惊叫道:“天啊,妖怪!救命啊!”边喊边发疯似的跑掉。 然而这一切只有他自己看得见摸得到,旁人只见他扔掉鸭子大叫着狂奔。 孙立赶紧道:“赵兄是不是你?” 赵乾道:“不是我是谁,差点就被人拐走了,差点把我捏死。” 孙立道:“赵兄,你的身体掉到哪里去了?” 赵乾道:“我看着它掉到湖里去了,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被鱼咬坏……都怪那个贾藏寿,啰啰嗦嗦说个没完。” “那咱们赶紧设法捞出来吧。”孙立道。 小玲珑道:“恩人,你记不记得刚才那个抢夺鸭子的那个人说这里是‘黄山湖’?” 孙立道:“好像是听到了。‘黄山湖’不是我们救的那只大鼋的表哥所在之处吗?不知道彼‘黄山湖’是不是此‘黄山湖’?” 小玲珑:“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请他们出手相助了。但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那位表哥啊。” “把我的风筝弄下来,还指望我帮你们忙,哈哈哈哈……”说话的正是封老头。 孙立道:“莫非你正是那位表哥?” 封老头“哼”了一声,拉着自己的大风筝扭头走掉了。 有个钓鱼的老头儿向他打招呼道:“怎么啦,封彪革,这么早就回家?再放一会儿啊。” 孙立脱下长衫就要下河,钓鱼的老头儿道:“哎,你这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儿,没看见我在这里钓鱼吗?要游泳往别处去。” 孙立道:“来不及了,我有个同伴落入湖中,我要去救他。” 老头儿道:“我就说刚才好像看到个人掉到湖里去了,还以为我看花眼了呢。你这么下去可是危险的很,这湖水虽然不算深,但也有一丈多。” 孙立道:“那怎么办?附近可有木船?” 老头儿道:“这样,你们几个去那边折几根芦苇。” 小玲珑等人赶紧折来芦苇,老头儿用最细的将粗的捅透,然后三根接在一起道:“来,你把这个含在嘴里换气。” 他将鱼钩挂住孙立的衣领道:“落水的地方大概在湖中心,我们在岸上拉住你,也好做个防护。到了水下你睁开眼便是,水下清澈的很,应该能看得清。” 他又搬了块西瓜大小的石头给孙立道:“来,抱着它,在水下行走就不会浮上来了。” 孙立道:“老人家为何如此盛情相助?” 老头儿道:“我跟刚才走那个封彪革说,有个人从天上掉下来了,他说我人老眼花。我帮你们把人捞上来,回头就可以笑话他了。” 于是孙立便慢慢走下去,水面渐渐没过他的肩膀头顶。开始尚能看清水中事物,但越走越暗,他就摸出吴造因之前所赠的夜明珠,果然光亮异常。 往前走了也知道多远,正走着,忽然脚下一绊,孙立差点摔倒。 “小伙子,走路看着点啊,我这老胳膊老腿儿都被你踢散了。” 孙立仔细一看,说话的正是一具大骨架,旁边还躺着一具小一些的。 孙立赶紧把石头放下,捡起踢开的大腿骨给他放到原有位置。 大骨架道:“嗯嗯,算你有礼貌。你潜水下来是采珍珠还是找沉船啊?” 孙立就用手比划了半天,大骨架坐起来道:“你想找跟你差不多的一个人?” 孙立便使劲点点头。 大骨架道:“那你就问对人了,往前再有30步,我刚才看见有个人沉下来了。” 孙立向他鞠躬致谢,想抬腿走却发现动弹不得,原来他的双脚陷进淤泥,而小腿也被水草缠住了。他用力向外挣扎,却发现并无效果。 这时大骨架又道:“别折腾了,你这样会越陷越深的。” 孙立想拽拽鱼线,让岸上的人拉自己上去,但一想到赵乾就在前面不远处,又不想功亏一篑。于是他弯下腰,一点点地将缠绕小腿的水草取开。 旁边的小骨架道:“大哥,你是哪年死的来着?” 大骨架道:“圣光十年。” 小骨架道:“哦,那是荒年,你肯定是被饿死的。” 大骨架道:“你又记错了,圣光元年到圣光九年是荒年,圣光十年是丰年,我是撑死的。” 小骨架道:“饿死人常有,撑死人不常见啊。” 大骨架道:“饿得太狠了,有粮食了顿顿往里搋……” 小骨架道:“哎,我一直有健忘的毛病,我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那你怎么还不去投胎啊?” 大骨架道:“不知道上面年景怎么样,万一世道不好,又要受一回苦,还不如躺在下面省心。” 小骨架道:“我不陪你聊了,我先上去,有好消息再想办法通知你。” 小骨架说完站起来大喊一声:“当今皇帝是个屁!” 就听得上面有人道:“快快快,这边有一个诽谤圣上的,赶紧抓起来去领赏。”接着就听见划桨声传来,然后一面渔网撒下来,将站着的小骨架和孙立一网打尽。 第三十章 水镜厅(下) 孙立和小骨架被拖上一艘大船,旁边还有跟着看热闹的几艘画船。黑脸的差役对孙立道:“骷髅骨架不会说话,定是你这贼人躲在水下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没想到吧,撞在我们手里。我们的前途可就在你身上了。”船上的人便连声叫好。 孙立向岸边望去,白茫茫一无所见,他忙道:“非也非也,官差大哥听我说,我有个朋友叫赵乾,在斜谷寺被里面的和尚用了移魂大法,身体里钻进了我救的一个女妖精,其实她并不坏,一路上帮助我们甚多,比如说我在仁义村遇险,要不是变成鸭子的赵乾在变成赵乾的小玲珑的帮助下救出我,我可能就被蚯蚓的军队杀死在蚁窝中了……” 差役你看我我看你,都愣在那里。 孙立一时情急,顾不得许多,继续解释道:“后来我们到了一个叫‘长靖镇’的地方,其实是个长脖子镇,嗨,我跟你们说这些干嘛……”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差役对黑脸差役道:“大哥,这小子是个疯子……咱们要是把他送去领赏,会不会被扣上胡乱抓人的帽子?” 黑脸差役狐疑地看着孙立,孙立连忙道:“不不不,我不是疯子,你们听我说,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那个长靖镇有个叫王小甲的,脖子有三尺长,还有灰袍客脖子一丈长,已己巳高上天,飞天鹰脖子长几百里,但小玲珑用法术帮一个叫段博志的乞丐捅破天……” 黑脸差役对刀疤脸差役道:“你说得对,这家伙是个疯子,正常人怎么会藏到水底去骂当今圣上。” 孙立急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他骂的,我亲耳听到的,还有个大骨架可以作证,那大骨架是圣光十年撑死的,不信你去问,我一句谎话都没说。” 孙立捧起小骨架的部分骨殖道:“这位健忘的先生,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会忘了自己刚才说的什么了吧,我帮你记着呢,哎哎,说话啊……” 黑脸差役大声道:“兄弟都看到了,这是个疯子,抓住个骂当今圣上的不容易,咱们升官发财都在他身上,咱们要是把他交上去,肯定会被长官责罚。不如直接砍了,提着头去请赏,反正刚才他喊‘当今皇帝是个屁’这句话咱们都听见了,这些画船上的闲人都可以给咱们作证。” 差役们道:“一切全凭哥哥决断!” 刀疤脸便抽出单刀走到孙立面前,他伸腿将孙立踢翻在地,举刀就向孙立脖子砍去。孙立情急之下摸出小玲珑的碗往后颈这么一格挡,就听“咔擦”一声。 孙立大喊一声:“我命休矣——” 这么一激灵,孙立惊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手里空空的,脚下却有一个摔坏的酒碗。对面坐着赵乾,正哈哈大笑。打横的是小厮元宝,他正对着桌上的菜肴狼吞虎咽,大有除“菜”务尽之势。 赵乾见孙立醒来,笑道:“孙兄,我看你喝醉了伏案大睡,没喊你,怎么样,还要不要喝一碗?哈哈哈哈。” 孙立脑袋有些胀痛,他揉揉眼道:“这是哪里?赵兄你好了吗?太好了,我这不是做梦吧?小玲珑呢?柏县令呢?还有那个拔牙的,他们去哪里了?” 赵乾道:“孙兄,你还是没醒啊,说的都是什么醉话。元宝,你先别吃了,去厨房要碗醒酒汤来。” 孙立怅然若失地呆坐了一会儿,他木讷地站起来,摇晃到窗前,说书的正说到“卢生惆怅良久,谢道:‘恩宠屈辱的人生,困窘通达的命运,获得和丧失的道理,死亡和生命的情理,全知道了。这是先生你遏止我的欲念啊,我哪能不接受教诲啊!’一再磕头拜谢后离去。” 说书先生将惊堂木一拍道:“这部《枕中记》就给诸位说完了,说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食客们连连鼓掌叫好。 元宝端了醒酒汤来,孙立喝了一口,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所有经历似乎忘却了许多,只是还有些零星的人名和地名在心中闪现。 他好一会儿才确信自己正坐在赵乾家“望福楼大酒楼”水镜厅里,小二儿正将吃过的火锅搬走,那些红艳艳的汤汁在锅里晃晃悠悠,真担心泼到人身上。 再看桌上吃过的东西,狼藉一片,那各色肉类,河蚌扇贝杂处一碟。元宝又坐下来继续吃那些菜肴:烤鸭、蚂蚁上树、莲蓬、海参、猪蹄、鲤鱼、童子尿煮鸡蛋、驴肉火烧、高碎……怎么看都似乎和自己梦中的人事有些关联。 然而梦境究竟分外虚幻,当不得真。孙立长长叹口气,笑自己这场大梦真够荒唐,要不是梦到被人砍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小二又进来收拾碗筷,孙立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心下又是一惊,这个乌黑的面庞怎么和自己梦里的黑脸差役长得如此酷似。他心里立即有些闷闷不乐,想着等下去斜谷寺定要好好拜一拜佛主和菩萨,但一想到斜谷寺,心里又是一阵不快。但他想子不语“怪力乱神”,自己也算是个读书人,竟然会被一个梦扰乱心神,于是觉得自己不免庸人自扰。 孙立、赵乾和元宝向斜谷寺赶去,赵乾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歇一阵,不远的路程硬是磨蹭了好久。走到山脚下赵乾又提出休息,孙立则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似,心中的犹疑、恐惧和厌恶纠结在一起,不住翻腾。 孙立道:“元宝,你包袱里是不是带着一只烤鸭,准备给赵兄充饥的?” 未待元宝回答,赵乾道:“好你个孙立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儿,隔空猜物的本领哪里学来的?” 孙立忍住恐惧道:“拿出来让我看看,跟我猜的大小样子是不是完全一致。” 孙立接过元宝递过的鸭子看也没看,抡起胳膊就扔到草丛里去了。 赵乾道:“哎,孙立,你是不是还没清醒呢?好好的烤鸭,你扔它干什么?元宝,快去捡回来,把粘上土的鸭皮剥掉。” 赵乾正不住埋怨孙立耍酒疯,孙立就看到东边一个农夫牵着头黄牛慢慢走来,西边一个缁衣行脚僧缓缓走来,双方不多不少,在孙立赵乾面前相遇。 孙立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面道:“这个假和尚要向这个笨农夫问路。” 果然僧人双掌合十,唱一声佛号道:“老人家请留步,借问一句,山上可是斜谷寺?” 农夫道:“没错,寺庙就在山顶上。” 赵乾惊道:“呵,孙兄,你不光会隔空猜物,还会未卜先知啊!” 孙立眯起眼睛道:“接下来那头牛要舔和尚的头了。” 果不其然,旁边的牛伸头过来,先是在和尚的头上嗅了嗅,接着伸出大舌头竟舔舐起来。 赵乾道:“孙立,你是真的能掐会算还是说瞎猫碰上死耗子,你别吓我啊,我胆子小,容易吓晕过去。” 农夫赶紧呵斥,和尚却阻止他道:“无妨无妨,但舔无妨。” 黄牛似乎越舔越开心,接着不住地流下泪来。 良久,和尚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救苦救难,佛法无边。” 农夫扯住缰绳略有羞愧地道:“真不好意思,这牲口该死得很。” 和尚道:“是我该死,呜呜……” 孙立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冷笑,他道:“接下来这个假和尚要认这头牛当亲爹啦。” 赵乾吃惊地望着那个和尚,只见和尚拭了拭眼泪道:“不瞒施主,这头牛前世是我爸爸,这世转世成牛,刚才我们夫子偶遇,父亲一下子认出了我,所以才来舔我的头。” “哈哈哈”孙立大笑三声,“你奶奶的,想玩儿我,老子不怕——”只见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将缰绳抢过来,翻身上牛背,拳打牛屁股,那牛马上奔驰而去。 赵乾大喊:“元宝,扔下那烤鸭,快跟我追上去,别让孙立继续耍酒疯,丢人现眼啊——” 元宝看看自己公子奔跑的身影,再看看手里刚清理干净的烤鸭,他张嘴啃了一大口,把剩下的塞到农夫的手里,大喊道:“少爷,我来了——” 第三十一章 大鸟啊(上) 那牛狂奔了十余里,进到一片树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四个蹄子立住,任凭孙立捶打,再不走半步。 忽然牛道:“请公子手下留情,不要再捶我了。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 孙立道:“尔等妖孽,串通一气,来捉弄戏耍我,我有什么好怕。再说你这辈当牛还没当够吗?” 牛道:“公子错怪了我了,我就是一头普通的耕牛,不是什么妖孽。” 孙立道:“还敢狡辩,不是妖孽怎会说人话?当我是聋子吗!” 牛道:“公子真是冤枉我了,我说的仍是牛语,而公子你开了天耳,能听懂其他物种的声音。” 孙立道:“哈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只听说狐狸狡猾,没想到老黄牛也这般巧舌如簧。” 牛道:“你自己听听就知道我有没有撒谎。” 孙立将信将疑,他竖起耳朵静心一听,可不得了。 只听树枝上一只鸟道:“老三,快来看,这有个人在和牛谈天说地。” 另一只鸟道:“这倒稀奇,只见过人个个会吹牛,没想到这一个却是会和牛聊天。” 孙立掏掏耳朵,又去草丛中打探。 只见一个蜣螂跑到牛尾巴下面欢呼道:“这牛一旦拉下牛粪,不管多少都是我的,谁敢跟我抢,我就跟他拼命!” 那边又有两只蛐蛐在奏曲,细细听辨,那曲调时而悲愤,时而激越,似有通天之志不能达成,又有无尽的孤独令人扼腕。一曲奏罢,孙立竟轻轻叹息一声。 他不禁自言自语道:“这曲子如此动人,不知曲名为何,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那两只蛐蛐没想到荒郊野外遇到知音,顿时喜悦万分,大声道:“这便是人间失传已久的《广陵散》。” 孙立道:“原来如此,真正绝响,能闻此曲,万幸万幸啊。” 牛道:“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孙立道:“好吧,是我错怪你了,抱歉了牛兄,我这就将你送回去。” 牛道:“天快黑了,我家远着呢,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吧,你自己回家吧。” 夕阳西下,一人一牛缓步而行,余晖涂满阡陌小径,各种虫鸟鱼兽嘈嘈杂杂,在孙立听来仿佛置身闹市。 来到路岔口,牛对孙立低语一番,孙立摇头又点头,皱眉又挠头。 赵乾与元宝没追上孙立,只好去到孙立家,向孙立家人告知事态。 孙立母亲一听自己儿子饮酒后耍酒疯,如今不知去向,当即慌乱不已。 “赵乾啊赵乾,你们年纪轻轻喝这么多酒干什么,这孙立万一有个好歹,你叫我们怎么活。” 孙立父亲放下筷子,跑出去请邻居们帮忙,大家听到孙立走失,赶紧点起火把,拿起锅碗瓢盆,准备帮忙四下寻找。 这边孙立家里闹哄哄,人们进进出出。元宝第一个看见孙立身影,大叫道:“大家快看,孙立回来了。” 孙立见家里那么多人,灯笼火把,照得亮亮堂堂。心里一惊,大哭道:“父亲,还是母亲,你怎能抛下孩儿就去了啊——” 孙立父亲从屋里冲出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道:“混账东西,你爹妈活得好好的,你号什么丧!” 孙立母亲也跟着奔出来道:“他爹你别生气,立儿喝多了,酒还没醒呢。” 众乡邻看到孙立回来,还惹出了笑话,都心满意足地回家里去了,从此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个谈资——孙家儿子喝多了,回到家以为爸妈死了,被老子抽了一个耳光。不出意外,这个笑话可以传给儿子,儿子会传给孙子。 孙立想了想,自己做了个荒唐的长梦,除此外并无异样,怎么就突然能懂禽兽语言了呢。思来想去没有答案,想起老牛的提醒,最终想出一个“舍生取义”的办法,中间起来出门好几次,折腾到半夜才睡去。 第二天中午正吃饭,忽然听到房梁下公燕子道:“大鸟就要来了,咱们赶紧逃命吧,再迟恐怕来不及了。” 母燕子道:“咱们要不要提醒主人家一起避难,毕竟咱们在这儿安家好几年,彼此相安无事。” 公燕子道:“好吧,咱们绕着院子左飞三圈右飞三圈,再齐声鸣叫,主人家看出异样能逃最好,逃不掉咱们也算仁至义尽。” 张了算道:“你们说的事情,昨天老牛已经跟我说了,劳烦二位佳邻记挂,你们先走吧。” 孙立父母见孙立对着燕子胡说八道,顿时一个气得火冒三丈,另一个忧心忡忡。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天空刮过一阵冷风,接着黑压压似乎飘来一片乌云。 孙立放下饭碗道:“父母亲在上,今日之事分外紧急,请恕孩儿鲁莽。” 说罢,孙立将衣裤全部脱光,大呼一声:“来抓我啊!”便夺门而出。 父母这一下犹如五雷轰顶,好好的孩子怎么就疯了。 两个人胡乱抓起地上的衣物,大喊着:“儿啊,给我站住!” 再看这孙立出门后专挑人多的地方去,见了年轻姑娘就出言调戏,看到老人就开口谩骂。 那关着门的,孙立大力拍打叫道:“我给你家一顶绿帽子!” 人们一看,完了,这孩子疯了。于是前追后堵,想把他捉住。 这孙立像是早有准备,跑到东家胡同掀翻一筐萝卜,躲到村西大树下怪叫两声。 终于全村一千余口老老少少都被他吸引出来,孙立一看这阵势,便撒开腿往田地里跑。 与此同时那天上的乌云越来越暗,最后到了跟前,大家才发现那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巨鸟飞过,在村子上空拉下粪便。 那粪便轰然落下,将整个村子牢牢掩埋。 人们在田地里已将孙立摁住,但看到鸟粪将村子掩埋,无不骇然万分! 有人道:“要不是我们来抓孙家的傻儿子,岂不是全部被活埋了?” 再看孙立,已经从父母那里接过衣物穿上。他对村里最高的大柱道:“你让我骑到你脖子上,我给你十文钱。” 孙立骑着大柱,明显“高人一等”,他大声道:“乡亲们!对不住了,我为了将大家引出来,避免灾难,只能出此下策。大家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人们一时反应不过来,孙立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村长道:“我有办法。” 他走到孙立面前道:“一加一等于几?” 孙立道:“大叔,你不相信我很正常,但你能不能问我一个难一点的问题?” 村长咳嗽两声道:“唉——,什么水面打筋斗来,嗨了了罗。什么水面起高楼来,嗨了了罗。” 孙立道:“鸭子水面打筋斗来,嗨了了罗,大船水面起高楼来,嗨了了罗。” 大家纷纷议论:“是阿立救了我们!” 孙立道:“事情紧急,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大家相信我,并且跟我一起到村外来避难。” 忽然,人群中孙长岭哭起来:“我爹还在床上,他卧病多年了,我想背着他出来看疯子,他说疯子很可怜,说什么也不愿出来。” 村长道:“这也难免,你节哀顺变吧。为了表达哀痛,你爹的丧葬事宜,由村里操办。大家看看还有谁的亲人没逃出来。” 很多年后,孙家村还有两块奇怪的石碑。一块叫“孙立纪念碑”,不用说,是纪念孙立忍辱负重,用装疯卖傻,裸奔的形式救了全村一百多号人。 另一块石碑是给孙长岭的爹坟墓前立的碑,年代久远,好多字模糊不清,还能看出的有这么一段话:“孙大全,本村村民,子孙长龄。某年月日,天空忽来巨鸟,遗硕大无边之屎,正中我孙家村。孙大全卧病床上,遭鸟屎活埋致死。呜呼哀哉,人生啊……” 第三十二章 大鸟啊(中) 人们很关心孙立怎么知道孙家村遭此劫难,孙立便告以梦中所闻。 除了感到神奇,人们更担心接下来怎么办。 村长和长老们商量之下决定,让老弱病残投靠周边村子的亲友,剩下青壮劳力听从安排。 接下来大家就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是把鸟粪挖开,回自己家,还是在旁边另外新建一个村子。这两个方案各有人支持,分别被称为挖粪派和新建派。 新建派认为,鸟粪之下,全村覆没,即使挖开,也不是原来模样。 挖粪派的理由则是“破家值万贯”,锅碗瓢盆、镰刀锤子都在家里,不挖出来,以后没法生活。 最后大家决定还是向愚公学习,竭尽全力,清理鸟粪。 此项工程颇为浩繁,首先选了一块荒地,作为鸟粪安置之地。然后大家结草成绳索,断木为耒耜,手提肩扛,开始挖粪。 夏季炎热,鸟粪味道扑鼻,常人难以忍受,纷纷作呕。冬季酷寒,鸟粪冻成坚冰,挖掘不动,人人摇首叹息。 眼看春来秋去,工程进度缓慢。孙立也是焦急万分。 他想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夙夜兴叹,寝食难安。 这天他挖了一上午鸟粪,正瘫在树下午休,忽然听见蟾蜍歌唱:“悠忽嘿,春风吹来花满山哦,最近蜣螂遍地走啊。美好的生活要歌唱,咕咕嘎嘎哎呦喂——” 孙立忽然灵机一动,道:“蟾蜍大哥,多谢你点化!” 他兴冲冲地去捉来一对儿蜣螂。公蜣螂道:“这该死的裸虫,为何抓我们!” 母蜣螂道:“该不会是觉得我们有营养,想吃我们吧!” 孙立道:“蜣螂大哥大嫂休得罗唣,我有要事要见你们大王,你可否转为通报?” 公蜣螂道:“好说好说,你把我们放了,我就帮你报信儿。” 孙立道:“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只是现在这个世道人心不古,不可不防啊。” 公蜣螂道:“那你说怎么个防法?” 孙立道:“这样,我把你夫人留下,你去报信儿,事成之后我让你们夫妻团聚。” 公蜣螂道:“一言为定。”言毕,展翅飞去。 孙立睡到半夜,那母蜣螂用头撞罐子,将孙立吵醒。 孙立道:“大嫂,你别难过,我相信大哥对你用情至深,绝不会一去不返的。” 母蜣螂道:“我是提醒你,他们来了,你别睡了。” 果然,不一会儿,听得院子里“啪嗒”一声,孙立悄声出门,但见院子里放着一根木杠,周围有拳头大小的十余个蜣螂。 之前飞走的公蜣螂道:“小伙子,你坐上来,我带你去见我们大王。” 孙立便依照约定将母蜣螂释放,跨坐在木棍之上。 那些个蜣螂就兵分两路,将木杠顶在背上,“嗡嗡嗡”起飞。 夜里也看不甚清往哪飞,只一会儿便飞到野外一处空地,远远望去,荧光闪闪,绿油油一片,甚是骇人。 走到近处,落下来,孙立才发现,那些发光的都是萤火虫,成百上千聚在一处。 中间一个脸盆大小的蜣螂,想是蜣螂大王。 孙立抱拳道:“大王在上,鄙人有事相求。倘能得到您的帮助,可解我们村千余口人的燃眉之急。” 蜣螂大王道:“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 孙立道:“前些日子,天上飞过大鸟,突降天屎,将全村掩盖,这些日子我们靠人力开挖,进度缓慢。我想到蜣螂一族,团粪最为拿手,若能得到你们相助,必定一蹴而就。” 蜣螂大王道:“还有这等好事,这样,我与你约定口号,明日午时,你挥舞黄旗,大叫‘风起’;午时一刻,挥舞红旗,大叫‘神来’,午时三刻,挥舞绿旗,大叫‘尚飨’。我们便来与你处置鸟粪。” 孙立道:“兵贵神速,大王何不即刻出发?” 蜣螂大王道:“你不晓得,那么多鸟粪,非数亿万子民不能除也,我此刻便传令下去,齐集天下四大部洲、七十二仙山、五百仙洞、八千沟渠子民,这都需要时间。” 孙立道:“原来如此,事成之后,鸟粪我们与大王三七分成。” 蜣螂大王道:“一言为定!难得咱们两个如此投机,不如结拜为兄弟?” 孙立道:“能和大王结拜,我求之不得啊。” 他们序过年齿,便郑重地举行了结拜仪式,一时间惺惺相惜,分外亲热。 蜣螂大王道:“事不宜迟,我这就调兵遣将,发兵孙家村,助贤弟除却粪便之困。咱们来日方长,就此别过。” 孙立道:“大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换一根粗点的棍子,刚才来的时候颇有颠簸,我有点吃不住。” 第二天孙家村外,两三百号劳力还在苦苦掏粪。 孙立道:“大家停一停,听我一言!” 村长道:“如今进度缓慢,我们要只争朝夕,不可闲聊。” 孙立道:“我有良方,可事半功倍!” 闻听此言,大家便停下手中工作,聚拢在孙立周围。 孙立道:“我有一计,谈笑间即可除却眼前鸟粪,大家若信得过,便照我号令行事。首先我们要缝制黄红绿三面大旗。” 村长道:“上哪里找布料啊?” 孙立道:“这个我早有留意,大家裤子多是黄色,上衣有不少红色,每人可撕下一块,咱们聚少成多,缝成旗子。” 村长道:“我明白了,戴绿帽子的从帽子上撕下一块就可以做绿旗了!” 孙立道:“正是如此,咱们做绿旗的布料绰绰有余。” 说干就干,众人拾柴火焰高,很快就将三面大旗做好了。 眼看到了午时,孙立站到高处边挥旗边喊道:“风起!”众人也应声大喊:“风起——” 说时迟那时快,一缕清风吹来,拂过人们的脸庞。接着风力变大,鼓起人们的衣袖。然后大风呼啸,人们相互搀扶,才将将不被吹倒。 孙立又挥舞红旗,大喊:“神来!”他的声音被大风吹散,但人们看到他的红旗,一齐大喊:“神来——” 空中风渐渐停止,远处传来“嗡嗡嗡”的振翅之声,人们循声望去,但见一片黑云,遮天蔽日而来。 约莫午时三刻,孙立挥舞绿旗,与众人大喊:“尚飨——” 那空中数以亿万的蜣螂正在向孙家村飞来,蜣螂有各种颜色大小,一看就是来自异国他乡。那长途跋涉而来的,飞着飞着实在太困,从空中坠落下来。 蜣螂大军飞到孙家村上空,定睛一看,看到地上有那么一大堆鸟屎,一个个垂涎三尺,摩拳擦掌。 那先头部队俯冲下来,一头扎进粪中,欢呼雀跃。他们尽情地大快朵颐,酣畅淋漓不可名状。 那后来的瞅准没有被占领的地方,急忙忙落下来,手脚并用,搓制粪团。 那吃饱喝足的蜣螂,将揉制好的粪球运到制定的地方,一时间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好一派繁忙的气象。 孙家村的村民,还有那隔壁村赶来看热闹的,哪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孙立向村长道:“大叔,他们走的时候要带走一部分鸟粪作为酬劳。” 村长道:“别说带走一部分,都给他们都没问题。” 俗话说得好,“会者不难”,对付粪便,蜣螂们是把好手,才小半天的时间,鸟粪便被清扫一空。 干完活的蜣螂陆续飞走,留下村民望着面前完好如初的村庄,个个喜不自胜。 人们来不及询问孙立如何搬来的救兵,纷纷冲到自己家里,看看有什么家当损毁。 人们在村中的戏台前发现一颗巨大的鸟卵,足有二十头牛捆在一起那么大。大家纷纷猜测,这是不是那只大鸟下的蛋。 村里分成两派,一派坚持认为这是大鸟的蛋,这派称为“鸟蛋派”;另一派认为这是大鸟吃的别的动物的蛋,没消化,囫囵拉便给排出来了,这派被称作“囫囵派”。 虽然大家有派别之分,但在如何处理巨蛋上,大家意见统一:烤着吃掉! 一来报那被鸟屎羞辱之仇,二来犒赏众人,三来说不定有什么奇效,比如,吃了长生不老! 人们四散而去,砍树伐木,搭建柴草,热热闹闹烤巨蛋。 村长当即宣布,为了纪念此次灾难,并祈求长久的平安,孙家村正式改名为“鸟不拉屎村”。 第三十三章 大鸟啊(下) 鸟蛋烤了三天三夜,大家才准备开吃。但如何打开蛋壳是个难题。人们用斧头锤子“叮叮当当”好久,蛋壳纹丝不动。孩子们当即就哭了起来。 最后还是村里的老人有办法,大家在鸟蛋下挖了一个斜坡,不远处放了一堆石头,这边用木头一撬,巨蛋滚动起来,撞到石头上,裂开了。 人们开始尽情地吃蛋。 望着山包一样的鸟粪,孙立忧心忡忡。村长道:“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靠鸟粪就吃定鸟粪!” 孙立道:“此话怎讲?” 村长道:“咱们将鸟粪当做肥料卖给周边需要的村子,光这么一大堆鸟粪,也足以让我们村脱贫致富!” 孙立道:“言之有理。咱们还是要派人看守起来,以防别人前来盗挖。” 孙立自告奋勇开始值班。 当天晚上他刚在帐篷里躺下,就听见外面有动静,他大吼一声:“是谁?” 原来是之前的老牛,它径直走到孙立面前道:“俗话说得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们吃了大鸟蛋,它生气啦,要来寻你们晦气!” 孙立道:“啊,这到底是何方神鸟,非得和我们过不去?” 老牛道:“这是天上的宇鹏,早上从扶桑之树苏醒,叼起白幕飞向西方,夜里在月上的桂树稍息,便叼起黑幕飞回东方,年年岁岁,不停不止,如此人间才有昼夜之分。” “前些日子天上宫阙大型翻修,它没地方上厕所,才随地大便。谁知把鸟蛋也一同排出来了。”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天上万年为一纪,万纪为一劫,这宇鹏能活三万五千劫,中间会下一个蛋,长大后接自己的班。” 孙立道:“这么说,我们把它接班人吃掉了,这该如何是好?” 老牛道:“你们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第二天孙立将这件事告诉村长。 村长听后半日没有言语,最后叹息道:“唉——,风筝有风,海豚有海,我们为何没有办法呢?” 孙立好友赵乾正好来寻孙立,他在城里听说了孙家村的事,觉得实在离奇,这回特地跑来求证。 见孙立愁眉不展,赵乾便问原因,孙立就把前前后后细说一遍。 赵乾听后道:“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吃了人家的蛋,让它绝后,它怎会善罢甘休。如今之际,一不做二不休,把这鸟也杀掉永绝后患!” 孙立道:“你是不知道它极其巨大,别说杀它,它再拉泡屎,我们不光吃不了,兜也兜不住。” 赵乾道:“你想想夸父逐日、后羿射日、精卫填海,我们可是英雄的后代,战天斗地使我们的优良的传统。如果前怕狼后怕虎,早就完蛋啦!” 孙立道:“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兄一番话,惊醒梦中人。咱们商量商量该如何杀掉大鸟!” 赵乾孙立将想法告诉村长,村长叹息道:“俗话说得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区区小老百姓,如何能和神鸟对抗,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孙立道:“我们把村民召集到一起,请大家自主决定吧,是走是留。” 人们很快集中到一起,村长将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大家听完都吓呆了。 赵乾道:“大家不要怕,它再大也只不过一只呆鸟,咱们这么多人,肯定能斗得过它!” 孙立道:“我们脚下的土地是祖先留下的,上面浸透了他们的汗水,下面埋葬着他们的身体。我们不能就这样背井离乡!” 人们不知如何面对,都在等着看别人怎么选择。村长道:“我觉得年轻人说得对,我们一定会胜利。哪怕是失败了,后人会记住我们是英勇战斗中死去的。” 孙立道:“俗话说得好‘人固有一死,或老死于床头,或死于光荣战斗’,既然如此,死于光荣可乎?” “我们种地在行,打鸟可没经验。”人们议论纷纷。 赵乾这时将提前写好的《猎鸟提纲》分发给大家,识字的人便大声读给旁边的人听,大家越听越有信心。 三天后,风云突变。村子里响起敲锣的声音,人们听到这个信号,立即爬上房顶,用树枝杂草盖在房子上。从高处望去,“鸟不拉屎村”像是凭空消失一样。 天空中有黑云飘过,锣声又响起,人们把蛋壳竖了起来。两天前,孙立他们用浆糊把蛋壳沾了起来,远远看去,完好无损。 人们藏到了事先挖好的壕沟里,准备战斗。 不一会儿,天空传来一阵巨响,是宇鹏鸟的长啸。 它飞临“鸟不拉屎村”的上空,低头一看,并无村庄人烟,便在天上盘旋。 忽然它看到地上的鸟蛋,大叫一声,俯冲下来。那垂天之翼带动气流,气流搅动沙尘,遮天蔽日,一时间白昼之中让人难辨东西。 大风刮来,房倒屋塌,古树拦腰折断,野草连根拔起。要不是人们都躲在壕沟里,指不定被吹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鸟冲下来用爪子去抓,结果蛋壳一抓即破,爪尖却被绳圈套住。 孙立赵乾跳出壕沟,拉着绳子一端大喊道:“大家动手啊!” 只见躲藏起来的人们纷纷跳出来,将猪油、硫磺、硝石撒到鸟爪子上,然后将火把投上去,顿时烈火燃起。 大鸟也看不清脚下有什么,只觉得有些疼痛,便鼓动双翅,冲天而去。 结果火借风势,越烧越大。大鸟又冲下来,在地上打滚,想把火苗熄灭。 一队人骑着毛驴、骡子赶到附近,举着火把,敲着锣鼓,大声吼叫。 大鸟这才发现地上星星点点的人类,怪叫着用嘴来啄。 这队人马绕着他,将燃烧的火箭射向它…… 很多很多年之后,在某地博物馆里陈列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群人在向一只巨鸟射箭,而巨鸟身陷火海,无力地惨叫着。 讲解员会告诉前来参观的少先队小朋友,这是先民在和邪恶的大鸟战斗。但没有人能清清楚楚地说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除了看过这部小说的人。 总之,“鸟不拉屎村”的村民每家分了几万斤烤肉,人们用尿骨来修复自己破损的房屋。 赵乾家的酒楼开了六百多年,经历了五个朝代,每天都在出售烟熏腊肉。每当顾客问询这是什么肉,店掌柜总是迷惑地大摇其头道:“只知道几百年前,有个叫赵乾的老板,屯下了这数不清的熏腊肉。”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导致人们不得不仰望天空,重新解释昼夜交替的原因。 一些西方人为了验证他们的假想,开始乘船环游地球。淡然,这都是后话。 当时官府派人到“鸟不拉屎村”进行调查,结果很令人吃惊,但木已成舟。为了不节外生枝,当地官员严禁辖区内人员讨论散布这件事情。他们在上奏给朝廷的奏折中这样写:“该地突发雷火,引燃树木,因本地官员指挥得当,未致人伤亡……” 就这样,一件本可载入人类发展史册的事件,被慢慢地遗忘了,尘封在历史的角落里。 第三十四章 大老虎(上) 这“大鸟风波”前前后后闹了许久,孙立便把前面做梦的事情忘了差不多。 但他对自己新增添的技能还是耿耿于怀。每天听见各种动物的交谈,烦躁异常。 晚上在蚊帐里刚要睡着,就听见外面“嗯儿哼儿”蚊子在呼朋引伴:“快过来,这有个小洞,刚好爬进去,咱们快去饱餐一顿啊。” 早上起来去打开鸡笼,听见老母鸡抱怨:“他妈的,这些人上个月杀了我丈夫,又天天来偷我的孩子。” 他忽然想起来,梦中似乎有一个人也是饱受耳朵太灵敏的困扰。 这天正好赵乾来寻他,他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赵乾说了。赵乾百般不信道:“那你听听我肚子里的蛔虫,他们在说什么?” 孙立趴到赵乾肚子上一听道:“他们说之前你胡吃海喝,肚子里油水多,他们很快活,给个皇帝都不换。现在清汤寡水,没搞头。” 赵乾一拍手道:“咦,这倒没错,最近我在减肥,确实没怎么大鱼大肉地吃。你再听听他们的话。” 孙立又去听了一会儿道:“他们在骂你,活得不耐烦了,毛病多。还说要出家当和尚,起码能混口饱饭。” 赵乾道:“嗨,说起和尚我想起来,斜谷寺的方丈会瞧疑难杂症,要不我们去找他看看。” 孙立心里也有个疙瘩,想去斜谷寺看看,到底有什么蹊跷。便和赵乾往斜谷寺去了。 这初夏的天气,已是分外炎热,出城走了不多久,两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赵乾道:“这会儿要有一碗冰镇酸梅汤,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孙立道:“赵兄快看,前面不远处有个酒旗,我们到那里买碗茶喝一喝。” 赵乾定眼一看,果然路边有三间草屋,挑着一面杏黄色旗子,上面写着“三碗不过瘾”。 赵孙二人到桌前坐下,赵乾喜道:“真是菩萨显灵,你看。” 孙立望去,酒旗上有行小字:本店秘制酸梅汤,清甜解渴。 赵乾大声道:“老板,快快给我们一人来一碗冰镇酸梅汤。” 店小二应声道:“来啦来啦,秘制冰镇酸梅汤两碗。” 不多时,店小二端出两碗酸梅汤,那碗又小又扁。赵乾接过来一饮而尽,道:“这酸梅汤真好喝,就是店家忒小气,怎么用这么小的碗。” 店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家的酸梅汤量比较小,连喝三碗仍意犹未尽,故而唤作‘三碗不过瘾’。” 赵乾道:“别废话,再每人来两碗,换大碗。” 赵孙二人又喝了两碗,稍稍有些清凉,但确实不过瘾。喊小二再端酸梅汤,那小二却道:“客官,喝多了怕是要闹肚子了。” 孙立道:“你这店小二休要罗唣,怕我们给不起钱是怎地,我且告诉你,这位赵公子是城里大酒楼的少东家,有的是钱。” 赵乾将折扇缓缓打开,轻轻摇了几下道:“哎,孙兄,低调低调。”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十两的元宝,丢到桌子上道:“这些钱,酸梅汤能不能管够?” 小二道:“够够够,还要找还你们许多。” 孙立道:“哪个需要你找钱,去把酸梅汤端来,让我们尽情喝够。” 这小二不光端出盛酸梅汤的坛子,且在桌旁一碗接一碗帮他们盛上。等到两人喝完,小二数了数,每人九碗,加一起足足十八碗。 赵孙二人起身就要赶路,店小二拦住道:“两位客官哪里去啊?” 孙立道:“上山啊。” 店小二道:“山上去不得,那里新来了吃人的大老虎。” 赵乾道:“这小二哥真是有趣,光天化日从未听说有老虎,万万不要给我们开这种玩笑。” 店小二急忙回屋拿出抄写的官府告示道:“两位不信可以看这里,千万不要拿生命开玩笑。在我们店住一夜,等明日凑足一二十号人一同上山。” 孙立道:“作假还挺细心,但我告诉你,我们不怕。” 赵乾举起木棍道:“对,我可不是吃素的。” 两人边走边聊,讥笑店小二的把戏漏洞百出,为了将人留下食宿,竟然拿老虎吓人。 说着走到山脚下,只见一棵大树被削掉树皮,上面写着:“最近山上有老虎,路人注意躲避。” 赵乾笑道:“这一个店小二,还挺能整幺蛾子。” 孙立道:“正是如此,想用这种小伎俩把我们吓回去,真是门缝里看人。” 两人说说笑笑又走了许久,直走到一座破庙前,此刻夕阳欲坠。 庙门上贴着官府的告示,言明近日有虎作怪,请路人注意躲避云云。下面盖着府衙的大印。 赵孙二人不看还则罢了,看完汗毛倒竖,冷汗就从毛孔里钻出来顺着汗毛滚到毛尖。 赵乾道:“孙兄,我刚想起来,我的扇子好像落在茶铺里了。你陪我回去找一下吧,要是普通扇子也就罢了,那是我十八岁生日,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父子之情你懂得,是那样让人倍感珍惜。” 孙立道:“赵兄,你手里的不正是扇子吗?” 赵乾道:“你看我这记性。” 忽然孙立听到树上传来乌鸦的交谈声:“老二,你在这干嘛呢?” 叫“老二”的乌鸦道:“是三炮啊,我等着吃肉呢。” 三炮道:“此话怎讲啊?” 老二道:“你看下面那两个人没有,等会儿就成了老虎的猎物,那老虎吃不干净,咱们捡点碎肉碎骨头吃不好么。” 三炮道:“妙啊!还是老哥你道行高!” 老二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赵乾道:“我听老人讲,听见乌鸦嘎嘎叫,没什么好事情。” 孙立颤抖着道:“老人讲得没错。赵兄,咱们还是快跑吧,说不定能趁老虎发现咱们之前逃回去。” 话未落音,就听得树林中一阵长长的虎啸。 老二道:“准备好,老虎来了。” 三炮道:“二哥,这老虎什么来历,以前怎么没在这个地界见过它啊。” 老二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周处除三害你听说过吧,没听说过啊,就是有个叫周处的,把南山上一只老虎打死啦。” “那个老虎有个女朋友,不敢在南山活动了,就跑了出来。” “她到了北部山,山上本来有一公一母两只老虎,公老虎喜新厌旧,和新来的母老虎好上了,抛弃了自己原来的伴侣。” “被抛弃的母老虎就流落到了咱们这里,它发誓要吃光天下所有的男人,以泄心头之恨。” 三炮道:“原来如此。” 说话的功夫,老虎走到了赵乾孙立跟前,赵孙二人吓得双腿发抖,根本迈不开脚步。 孙立道:“大姐口下留情,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过路的,和你无冤无仇,千万别吃我们。” 老虎嗷嗷叫了两声,孙立听说出来——天气炎热,不想吃肉。 孙立便道:“大姐不吃肉最好,吃肉容易发胖,发胖了就容易被老公嫌弃。” 大老虎一听此话,顿时泪如雨下,痛哭不止。 孙立赶紧道:“大姐不必伤心,那个眼里全是你的老虎一定会出现的,你以前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突然“咔嚓”一声,孙立转头去看,原来赵乾见老虎不发威,觉得是个攻击的好机会,举起木棍来打,结果棍子打在了树枝上断成两段。 孙立道:“大姐不要多心,刚才我朋友子在赶蚊子,夏天到了,蚊子多的很。” 老虎慢慢朝赵乾走去,赵乾只好丢掉手里的半截木棍,举起双拳,全神贯注,准备殊死一搏。 老虎目露凶光,呲着牙,发出低吼。眼看它就要扑上去。 孙立大喊道:“我知道离这里不远有一家卖酸梅汤的茶铺,那里的酸梅汤酸酸甜甜就像初恋的味道,冰镇之后更是能够赶走炎热,你要不要来一碗尝尝?” 第三十五章 大老虎(中) 那老虎又不是吃素的,赵乾摆出打架的姿势,激发了它的兽性。 说时迟那时快,大老虎朝赵乾猛扑过去,前掌将赵乾摁在地上,张口来咬。 赵乾出于本能,两只手揪住老虎的腮帮子,死死撑住,不让它咬下来。 孙立抢过来,双手扯住老虎尾巴,用力往后扥。 老虎摇头晃脑,想甩开赵乾的手。赵乾顺手抄起半截木棍,横着塞进老虎嘴里。 孙立道:“赵兄,坚持住啊,一松手咱俩都得完蛋。” 赵乾道:“对,跟它死磕!” 就这样相持了很久,直到乌鸦都困了。 老二飞走了,三炮追上来问道:“二哥,不等等了?” 老二道:“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我先回去补个觉,差不多的时间再回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天际发白,鸡鸣三声。赵乾孙立二人听到有人交谈:“也不知道昨天那俩小伙子够不够老虎吃的。” 孙立回应道:“哎,我们在这里呢!” 原来,茶铺的人心地善良,召集了附近的村民,天一亮一齐上山给他们收尸。 众人来到跟前一看,不由得喝一声彩,两个人牢牢地将老虎拉扯住,让他动弹不得。 大家赶忙上来帮忙,有的拉前腿,有的揪耳朵。 拿锄头的村民瞄准老虎的脑袋,一下敲下去,将大老虎打晕。 人们不敢怠慢,用绳索将老虎捆起来,连夜抬下山岗。 前面早有人敲着锣呼喊:“打虎英雄来了,大家快出来看啊。” 真个街道都挤满了人,人们伸长脖子,都想看看打虎英雄长什么样子。 路边有个沿街的炊饼店,一楼是门面,二楼是住户。 这二楼的住户打开窗户,岂料撑窗户的竹竿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打中下面一个老人。 老人从旁边借来一架梯子,慢慢爬上来道:“小娘子,你掉下去的是这根金棍子还是这根银棍子啊?” 二楼的妇女犹豫半天道:“是金棍子。” 老人道:“那你拿好了,以后不要随意掉出来了,高空抛物,害人害己!” 孙立推开众人道:“且慢,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掉下来的是根竹竿,做人要讲诚信!” 老人道:“我又没问你,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孙立被问得哑口无言。 旁边二楼一个大妈一看,原来天上真的可以掉馅饼。 她赶忙把咬了一口的苹果朝老人扔去,老人被苹果砸中,忽然冒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苹果扔出来,会掉在地上,却不会飞到空中呢? 他拿着这个苹果站在那里苦思冥想,想解开这个难题。 赵乾道:“孙兄,你站在那边干什么?快走吧。” 孙立望着二楼,慢慢陷入了沉思——一个大苹果和一个小苹果都从二楼掉下来,哪个会先落地呢? 孙立将这个问题抛给赵乾,赵乾道:“这个试一试便知道。” 两人便携手登上二楼,一人拿大苹果,一人拿小苹果,喊“一二三”一齐松手,结果,两个苹果一起落地! 赵乾道:“如果一根鹅毛和一个苹果又会哪个先落地呢?” 忽然,方才的老人又顺着梯子爬上来道:“年轻人,你们忘在地上的是一只金老虎,还是一只银老虎呢?” 赵乾孙立异口同声道:“掉下去两只老虎,一只金的一只银的!” 老人道:“有何凭证?” 孙立道:“有儿歌为证!” 赵乾孙立一齐拍手唱道:“两只老虎,两只老虎,真可爱,真可爱。一只是金色的,一只是银色的,是我们的!” 老人道:“俗话说得好‘年轻人是社会的未来’,你们应该讲究诚信,不能被某些现象干扰,放弃做人的原则!” “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忘在地上的老虎是金的还是银的?” 孙立道:“既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就是一只普通的老虎。” 老人道:“既然如此,你们还不把它抬走,放在那儿影响我卖菜了!” 话说此时老虎渐渐苏醒,它大吼了一声,人们吓得四散而去。 那老虎用力一挣,便将绳子挣断。 孙立道:“你不要猖狂,我是上帝派来管理大家的,你不能吃我!” 老虎道:“有何凭据?” 赵乾道:“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跟在我们后面,看看大家是不是怕我们就知道了。” 老虎便跟在赵乾孙立后面,街上的人看到了,纷纷关门闭户,生怕被老虎吃掉。 赵乾道:“孙兄,咱们将老虎带到此地,威胁大家安全,还是要设个法儿,把它解决掉为好。” 孙立道:“正是这个道理。” 走了没多远,碰到一个小猴子,手里提着一面锣,只见它边走边敲道:“大家听着,从今天开始,每家每户都要向我们家大王进贡各种瓜果,否则有你们好看!” 孙立道:“这一定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老虎一听,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上去就把小猴子摁住。 孙立又道:“我们愿意帮你回去夺回王座。” 老虎道:“如此甚好。你我三人一见如故,又不打不相识,这一日相处下来甚是合拍,咱们就在此地结为异性兄弟姊妹如何?” 孙立道:“大姐,我们求之不得!” 二人一虎算过年龄,尊老虎为大姐大,孙立排第二,赵乾为三弟。 他们立下誓言,从此休戚与共,团结奋进。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人们便称其为“桃花三结义”。 后来当地的县志这样写道:“赵乾孙立二人,为避免猛虎伤人,想出了调虎归山的妙计,用江湖义气将它骗走,守护了一方百姓的生命健康,真是智勇双全,千古流芳!” 话说赵乾孙立大老虎再加上弃暗投明的小猴子,一齐杀回山上。 走到半山腰就看到有面杏黄大旗高高飘扬,上面分明写着“齐天大王”! 老虎道:“呵,真是狂妄至极!” 孙立道:“对,咱们大姐如此英雄无敌,尚且不敢自称齐天,它一只小小的毛猴,有什么能耐,妄自尊大?” 再走没多远,碰到一头黑熊,黑熊道:“这山上冒出来个会腾云驾雾的猢狲,昨天才将我打得屁滚尿流,你们万万不要去招惹与它。” 孙立道:“你这话可有凭证?” 黑熊道:“你看我的门牙,少的那颗便是昨日被打掉的。” 忽然旁边走来一个白胡须的老头儿道:“那你掉的是这个金牙齿,还是这个银牙齿呢?” 孙立道:“老人家,这里很危险,你怎么又出现了?” 老人道:“我的菜卖完了,所以到山上来挖野菜。” 忽然,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大家一齐趴下。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骑士将一个大口袋往地上一扔,然后拔出佩剑,正要一剑刺去,他犹豫了一下,拔马离去。 大家围过来七手八脚打开布袋,里面竟是一个娇艳欲滴的女孩子。 白须老人为她搭脉道:“从脉象上看,她是一位公主,而她的继母有一面会说话的魔镜,她身中剧毒,暂时昏迷过去了。” 赵乾道:“那我们快救救她吧!” 老人换了只手继续号脉道:“从脉象分析,需要凑齐七人之力,方可施救。” 孙立数了数,赵乾、孙立、大老虎、小猴子、黑熊加老人,才六个。 话说无巧不成书,一只乌鸦飞来道:“不知我来的是不是时候。” 孙立一看,这不正是前面见过的三炮嘛! 七人正待施以援手,忽然一阵鼓声响起,树丛里冲出来百十只猴子,将七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长毛猴道:“呔,叫你去下通知,你怎么和他们搅在一起,成了猴奸带路党?” 小猴子道:“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我有选择的自由!” 大老虎道:“尔等休得罗唣!快将你们大王叫出来,我要给它一些颜色看看!” 长毛猴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我们大王到天上养马去了!” 第三十六章 大老虎(下) 孙立道:“这个故事我熟悉,要不了多久,齐天大王就会回来。” 话说一帮人就这么住下了,等着猴子下来教训他。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猴子音讯。 白雪公主的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人们相互猜忌,到底是谁干的。 最后白雪公主站出来澄清了事实的真相——他有一个叫辛巴的心上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辛巴的。 大家开始还有点不愿相信,直到白雪公主生了一个狮身人面的婴儿,大家才彻底的信服。 这天大家都聚在一起,为婴儿庆祝,天空忽然压过一阵黑云,齐天大王回来了! 那老虎二话不说,上去扯住猴脖子道:“你小子怎敢趁我不在山上,霸占了我的王位?” 猴子道:“大姐,你误会了。我是天使,是上天派下来管理百兽的,所有动物都害怕我!你不能都对我动粗!” 那老虎不听则已,一听大笑道:“每个被我抓住的都说自己是天使,当我是傻瓜吗?哪有那么多天使?” 猴子道:“你别不相信啊,是不是真的,你跟着我走一圈就知道了。” 老虎道:“实践出真知,走就走!” 于是猴子在前面走,老虎在后面跟。 森林里的动物们看见老虎,都迎上前来亲切地打招呼。 这个说:“虎大姐,你又瘦了,真好看啊!” 那个道:“虎阿姨,您从哪买的宠物猴啊,看着真可爱!” 猴子心里纳闷,心想这山上的动物都喝了迷魂汤了,怎么不害怕老虎了。 原来等待猴子的这段日子,老虎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让老虎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天老虎正在山上潜伏,准备抓一只羊来吃吃。 但是羊很警觉,一溜烟跑了。 正在老虎懊恼之际,老人出现,他指着旁边问:“你追丢的是这只金羊还是这只银羊啊?” 老虎本来心情就不好,于是恶狠狠地说:“我丢的既不是金羊也不是银羊,而是在你这个老不死的!我现在好饿,我要吃了你。” 老人吓得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叫道:“武松救我!” 忽然一阵歌声传来:“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老虎和老人齐转头,看到一个外邦人士。 老虎问:“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外邦人道:“我叫乔达莫西,从灵山而来,要到东土去。” 老虎道:“去就去,唱什么歌?” 外邦人道:“心中有话说不得,只靠歌儿来传播。” 老虎道:“唱完了吗,唱完了赶紧滚蛋,别耽误本大王吃饭。” 外邦人道:“莫非你要吃这位老人家?” 老虎道:“不吃他难道吃你?” 外邦人道:“如果用我的生命来换取这位老人家,我愿意。” 说完他自折一臂,扔给老虎道:“快趁热吃吧,一会儿凉了再吃闹肚子。” 老虎含泪吃肉,他不得不相信世界还有如此大爱的人。 等他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来。 外邦人道:“怎么?难道你悟了?” 老虎道:“吃肉不吃蒜,味道少一半,你带蒜了吗?给我来两瓣。” 从那天起,外邦人天天来喂老虎,他的胳膊拧下来又长出来。 这天他趁老虎吃完饭剔牙的时候道:“你看看这个。” 他打开一幅画,老虎看了半天不明所以。 外邦人道:“这个叫大熊猫,你们这边的人也称它为猫熊。它原本也是吃肉的,现在改吃竹子,非但没有饿瘦,反而越发可爱了呢。” 老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外邦人道:“怎么?你是不是悟了?” 老虎道:“你说的这个大熊猫哪里有?我想尝尝。” 外邦人道:“你稍等。” 只见他从包袱里拿出白色围裙和帽子,又拿出菜刀、盆子、擀面杖。 一转眼他做好了一块“肉”,老虎一吃,味道好极了。 外邦人说,这是素食,一样可以为你提供一天所需的能量。 从那以后老虎就开始吃素了。 因为不用花时间捕猎,老虎就有很多的时间去做公益。 兔子的窝被水淹了,老虎就用爪子给他挖了一个排水系统。松鼠藏的橡子找不到了,老虎连续三天三夜工作,帮它寻找。 还有临时照看小野猫,帮小鹿搬家等等等等,全部不在话下。 慢慢地,森林里的动物都管老虎叫“虎妈妈”。 这一切都发生在猴子在天上养马的时间里,它当然一无所知。 老虎停下脚步,望着一脸疑惑的猴子道:“第一个用鲜花形容女人的人是天才,第二个用鲜花形容女人的人是庸才,而第三个用鲜花形容女人的人则是蠢材!” 猴子道:“我并没有去讨好女人。” 老虎道:“但你想愚弄我,没想到今时不同往日。收起你那套小聪明吧,你并非天使,只是一个猴群的首领。不要丢失了自己的本性!” 突然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亲爱的猴子,你丢的是这个金本性还是这个银本性呢?” 猴子跪在地上道:“我悟了。” 赵乾和孙立一看一场火并以这样的方式结尾,内心十分激动,提议利用为婴儿庆祝的时机加倍庆祝。 齐天大王却道:“这个婴儿应该到他的父亲辛巴那里去,只有去到那里,他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狮子王!” 大家想了想都很赞成。于是赵乾问白雪公主:“辛巴长什么样子?住在哪里?我们要把他的孩子还给他。” 白雪公主想了想说:“很帅很酷很英俊。” 齐天大王道:“这样的狮子全天下不会有第二个,一定很好找,我去去就回。” 只见齐天大王抱起婴儿一个筋斗云便飞走了。 人们都不胜唏嘘。突然天空传来一个声音:“大家好,我回来了。” 大家抬头一看,却是那齐天大王。果然是去去就回。 齐天大王按下云头道:“刚飞到天上就遇见普萨啦,他骑着狮子正是辛巴。菩萨心肠好,当即让他们夫子团聚,回老家了。” 大家听了不禁流下热泪,一方面为婴儿和辛巴团聚,一方面为菩萨的慈善。 于是大家开始喝酒,唱歌,跳舞。 忽然,天空飘来一个云朵,有人大叫:“齐天大王,出来受死!” 大家抬头看,原来是天宫的保安。 齐天大王道:“真是欺人太甚,待我前去教训他们一番。” 卖菜老人却将他拦住道:“这点小事就让我去吧。” 大家不禁流下了感动的泪水。没想到认识不久,就愿意为兄弟出头,对抗天宫的保安。 老人送给保安们一座金山一座银山,保安们马上表示现在就去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