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导演那些年》 第1章 林麦冬 【前言：本书剧情相对慢热，行文严谨，用词考究，适合静下心来慢慢听读；写书不易，望诸君多好评，作者拜谢！】 —————————————————— 京城，9月底正是夏天的尾巴，太阳火辣辣的烘烤着地面，林麦冬勉强缩在花坛边的阴影里，看到前方的空气都在扭曲。 “这要打个鸡蛋，恐怕直接就熟了吧！这鬼天气可真热！” 胡思乱想着，林麦冬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单薄的裤子和娇嫩的皮肤，离热腾腾的花坛水泥砖远一点。 免得一会儿散发出烤肉香。 姿势别扭的傻坐一会儿，与花坛隔阳光“火海”相望的红砖小楼，大门终于打开，一个高瘦的年轻人一溜烟小跑出来。 单薄的凉鞋无法抵御铁板烧一般的地面，年轻人大呼小叫： “好烫好烫……大热天的喊我出来干啥。” 林麦冬冲来人翻个白眼儿：“别废话，有正事找你帮忙。” “什么正事？不会还去捣鼓你那个剧本吧，大哥，要不要这么拼啊！” 年轻人哀嚎着，林麦冬则一时间有些出神。 这里是北电校园，1996年，信息传递和车马还没有那么快的年代。 大半年前，林麦冬回到了这个时代，最初他还是很抗拒的，一个是他已经习惯了“未来”的科技便利和生活方式。 突然回到这个没有智能手机，快递物流极慢，网络也很原始的年代，那真是干什么都很别扭——连早晨醒来缩在被窝里刷短视频看小说都无法享受，太折磨了！ 其二嘛，则是重生前的他不算什么失败者，虽然没老婆没孩子，但那是他个人婚姻观的问题，生活条件还是不错的。 按照正常轨迹，1996年正是他高中毕业上大学的时间段，因为学习成绩一直很普通，正常轨迹的林麦冬，最终只是上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二本计算机专业。 4年混下来，什么都没学到，毕业后走上社会找到的工作也与专业完全无关，后来真正混出头，还是阴差阳错发现自己有点写作天赋，在网上写了一段时间网络小说。 林麦冬也因此被一位伯乐看中，招去他的编剧工作室成为跟组编剧。 再到短视频时代到来，半路入行的林麦冬，莫名其妙成了一个短剧编剧+导演…… 虽说路径充满槽点，但有一说一，林麦冬入行那段时间，刚开始发力的短剧行业还是很赚钱的。 林麦冬不但因此小赚一笔，还从伯乐的编剧工作室独立出来，自己开了一家短剧制作公司，几年深耕，大富大贵谈不上，财务自由倒是勉强达到了。 然后那枯燥乏味的提前退休生活，就在一场车祸中戛然而止！ 重生前，曾是网络小说作者的林麦冬，看到不少作者读者讨论过，如果一个人重回过去，人生经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利用信息差平步青云？ 抓住时代脉搏？ 走上人生巅峰？ 那些都只是畅想而已，真正经历过的林麦冬，可以用这大半年来的困惑与焦虑告诉你——你重生前什么样，重生不但不会变好，反而可能更差！ 比如，林麦冬重生后的时间，距离高考只有4个月…… 天可怜见，他都告别高考几十年了，高中课本一摊开，那一个个公式、题型、字母、课文，在他眼中就像天书一样。 放弃学业，直接进入社会打拼？ 如果随身能带着一个可以查阅1996年-2024年的百科资料库，那么，这个想法倒也不是不行。 可惜没有。 所谓信息差，指望穿越者自己的脑子记住那么多信息，根本不可能，别的不说，未来大家都生活在信息茧房里，大数据推送分发的模式下，别说你的专业领域接触不到其他行业的信息，连上网娱乐，都看不到你兴趣之外的新闻…… 除此，仅有的几条发财路子，比如买企鹅阿里脸书苹果等科技股的办法，又需要手里有资金。 最终，一筹莫展的林麦冬，不得不将目光放到自己重生前，最熟悉的行业上面！ 虽然他只是个网络小说作者，一个国产神剧编剧，一个半路出家的短剧导演。 但四舍五入，也算娱乐圈吧？ 未来几十年生涯，他确实没记住彩票号码，也不看球，更没接触过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拆迁，或者有发财的机会。 可是作为半个行内人，他懂影视制作，有专业积累！ 他——可以当导演呀！ 于是，大约3个多月前，高三学子犹如地狱行军一般的紧张时刻中，林麦冬瞒着家里人跑来京城，报考北电导演系。 幸运的是，本科的专业要求对真正的应届生，可能会比较难，但对重生前有过几年实践经验的林麦冬来说，专业要求反而是最简单的。 短剧？短剧导演就不是导演了？ 一样要脚本，要调度，没区别嘛！ 总之，经历过迷茫和焦虑之后，直到真正成功考上北电，林麦冬在这个时代，才算找到一点参与感。 “喂，想什么呢？” 旁边好友的牢骚，把林麦冬从走神中唤醒。 林麦冬看了好友一眼，他叫娄蒿，未来似乎没有混出头，反正林麦冬记忆里未来的娱乐圈没这号人。 想想也不奇怪，未来北电96级只有表本班比较争气，其他专业都很拉胯，而且还是这一届最拉胯。 往前数，94级有贾彰科，95级有伍拾贤、陈耳、卢川。 往后数，97有郝毅，99有宁昊。 以林麦冬未来混迹出来的老油子性格，能和娄蒿这种没啥“投资价值”，年纪又小的人交上朋友，除了他需要一个说话的人之外，也因为两人比较有缘—— 麦冬，中药材。 蒌蒿，中药材！ 缘分啊。 无视了小弟的大逆不道，林麦冬擦擦汗，望着阴影外的大太阳做了下心理建设，一边拍了拍随身的小包：“我剧本写好了，正准备拿去给那帮家伙看看，你帮我撑个场。” 娄蒿表情惊讶：“你还真写了，真准备走老贾那条路啊？” 这里的老贾，说的是贾彰科，94年读大二的时候，用一个平平无奇的剧本，加上他自己当枪手赚来的稿费，“忽悠”了一群电影兴趣小组的同学出钱出力，拍了一部叫《小山回家》的短片。 短片最初没引起什么波澜，拍完在老贾宿舍放映的时候，放一半人就跑光了，搞得贾彰科和副导演很绝望。 但戏剧性的是，这片子今年在香江国际电影节上，拿到了短片竞赛单元金奖。 火了！ 消息传来后，北电立刻重视起来。 等到林麦冬、蒌蒿这一届导演系入学的时候，老师和校领导三天两头向大家灌输老贾的事迹，还鼓励他们学习思路，学习模式。 只要有好本子，敢拍，能在同学中拉起一支队伍，学校就支持。 似乎希望再出一个能拿奖的导演苗子！ 入学后，娄蒿也跟着林麦冬加入了几个兴趣小组，只是他从没想过，林麦冬居然真的在学老贾的路子。 “麦冬，我们才大一，刚入学还不满一个月……这能行吗？” 娄蒿眼神里满是疑虑。 “试试呗！” 林麦冬说道：“反正老师也鼓励，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他费尽心思考进北电是为了什么？ 除了想要系统学习一下之外，还不是为了北电这个平台！ 如今有贾彰科珠玉在前，学校这个平台也给予重视，为什么不试试？ 上辈子林麦冬摸爬滚打几十年，对一句话理解最为深刻——人啊，出名得趁早！ 第2章 班花 在1996年，北电这样的高等影视院校平台很重要。 因为这个时候，国家还没开始进行影视行业的市场化运营尝试，换直白的话来说，这个年代的影视行业，还是国营制片厂的领域。 私人想都不要想！ 虽然影视市场化改革的呼声，从80年代就开始叫，但直到1993年才小小的踏出第一步，小范围的试行票房分账制度。 而1996年的现在，踏出的还是93年那一步，真正让影视制作摆脱国营制片厂的掣肘，还要等2002年之后！ 林麦冬脑子里装着很多后世可供“借鉴”的优秀电影。 但在这个年代，若脱离平台，他也无能为力。 时代所限，没有办法的事！ 那么多老导演、着名导演都只能跟着制片厂混饭吃呢，是的，他们也不能以个人的名义拍摄，要挂靠厂牌。 否则你敢拍，上面就敢禁…… 之所以说北电是个好平台，除了科班院校固有的人脉资源优势，就是因为，北电下面有一个附属的青年电影制片厂！ 该制片厂没什么制片任务，主要任务就是配合北电的教学计划，供全校师生进行创作实践。 也是因为有它存在，想要出名趁早的林麦冬，才会拼命挤进北电！ 而这一点，娄蒿是无法理解的。 娄蒿长得又高又瘦，一头乱发支棱着。 两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他往灿烂的阳光下一站，风一吹，胳膊和头发就往一个方向飘，跟和他同名的那款中药材一样！ 相比之下，林麦冬就有些“名不符实”。 他既不小巧，也不圆润，同样长得高，但身材匀称，相貌俊朗，身旁若再有娄蒿衬托，简直像是从表本班里走出来的。 陪着林麦冬往活动室那边走的时候，娄蒿不是太能理解林麦冬的急切。 就像他总是无法理解，林麦冬这个年纪，这个外形条件，为什么想不开要来学导演。 又一阵风吹过，娄蒿晃悠着胳膊，脑袋上也晃悠着头发，冲身边的林麦冬吐槽：“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不是我打击你啊，前面去了几次，你也看到了，那帮兴趣小组的家伙一个个眼高于顶，连老贾第二的名头都不屑一顾，个个以为自己是张一谋、陈楷歌，连文学系的家伙都自诩芦苇……兄弟，我一个人可能没法帮你撑住场子啊！” 林麦冬擦了把汗，没好气道：“怂货，放心，我叫的还有人。” 被他喷了的娄蒿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两眼放光：“是不是你那个校花？” “别造谣，什么我的校花，我和人家就是艺考的时候互相帮过忙，勉强算是认识而已。” “靠，我也帮过表本班那几个女生，怎么不见她们‘勉强’和我认识一下？你俩指定有一腿！” “有你大爷的腿！别废话了，先陪我去女生宿舍那边接人。” “哼哼，都去接人了，还说没关系……兄弟，跟弟妹说下，帮老娄我介绍一下她舍友同学什么的呗？有几个老漂亮了……” 娄蒿喋喋不休。 被青春晚期的荷尔蒙支配的男人，通常都没有理智可言，比较烦人。 不过等到两人走到女生宿舍楼那边的时候，娄蒿就变得安静了——他看到了远处的楼道里，几个婉约婀娜的身影。 夏日午后燥热的风，毛毛躁躁地卷过楼道，撩动姑娘们的裙摆、长发。 也撩得娄蒿满脸突然涨红，喋喋不休的嘴忽然哑巴，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怂货！” 林麦冬鄙视了一下好友，随后冲那边摆手。 “丹辰！” 楼道里正在闲聊的几个女孩循声回头，看到挎着包，又高又帅的林麦冬，她们自动忽视了旁边还站着的娄蒿，嘻嘻哈哈笑闹几下，把一个女孩推了出来。 骤然从阴影里迈入阳光，女孩下意识抬手遮挡，阳光照射在她的手臂上，泛起晶莹的白。 还有那手臂横出的阴影下，沁着些许汗珠的，清纯秀美的容颜！ 不知是太阳太过火辣，还是身后女孩们起哄的笑声太过大声，女孩脸上漾起酒醉般的晕红，却还是小跑过来。 “麦冬……” 她小声打着招呼，乌溜溜的眼睛瞄了林麦冬一眼，见林麦冬盯着她看，又赶紧滑开，然后终于注意到娄蒿：“娄哥，你也在啊！” “……” 娄蒿突然感觉有点心塞。 可惜两人都没再注意他。 女孩叫颜丹辰，名字美，人更美，号称96级表本班班花！ 林麦冬盯着女孩，看得她脸蛋儿越来越红，最终忍不住奶凶奶凶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讨人厌！” 林麦冬挑眉：“你长这么漂亮，我欣赏一下，怎么就讨厌了？” “就讨厌，就讨厌，不许看！” “嘿，眼长在我身上，管得着嘛你！” 颜丹辰气得捶了他一下，力气却轻轻柔柔的，连林麦冬汗湿的衬衫都没压出褶皱，似乎怕被他的体温烫到一样，一触即分，又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去兴趣小组那边读剧本，你就喊了我呀？” 跟在两人旁边的娄蒿：“？” 林麦冬无视了这颗电灯泡：“对啊！” “你没叫黄小明、祖峰、郭小冬他们吗？平时看你们几个玩得挺好的呀。” “我是去宣传自己剧本，又不是去打架，有你这大美女就足够了，就您这美貌，往那儿一站，那帮尖酸刻薄的嘴巴我敢说没一个好意思炸刺的。” 得到林麦冬夸奖，颜丹辰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哼，油嘴滑舌。” “这叫实话实说好吧，我这人最诚实最直率了，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含糊，要不你问问娄蒿，我有没有说过他帅？” 一直在旁边心塞插不上话的娄蒿：“？？” 一边往活动室那边走，一边和美女逗乐，酷暑的炎热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林麦冬是艺考时候认识颜丹辰的，当然，他承认自己有主动的成分，看这位以美貌着称，未来却不温不火的18线小演员孤零零一个人准备考试，便自告奋勇凑上去帮忙搭戏。 打得什么主意，是个男人都心知肚明。 也是颜丹辰年幼无知，看着又高又帅的林麦冬居然没选表本，而是选了导演系，又被他几十年阅历伪装出的才华迷惑，稀里糊涂就和他成了好朋友。 入学不到一个月，感情突飞猛进！ 不过，今天的重点不是颜大班花。 一行三人赶到活动室的时候，这座低矮的小平房里，已经塞了几十个人。 讲台上，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学长，正在大声诵读剧本。 第3章 就得出人意料(上) 站在台上的人，林麦冬认识。 进了北电就是这点好，随时可能见到某个现在或者未来的大人物。 比如入学头几天，去颜丹辰班级找她玩的时候，遇到的黄小明、祖峰、郭小冬、赵燕子，比如在食堂远远看到过的陈锟。 比如现在站在讲台上，未来大名鼎鼎的第六代导演，卢川！ 当然，林麦冬对这位大导的印象除了被姜纹夺舍的《寻枪》，就是那部所谓充满人性之光辉的《角川！角川！》。 前者充满吃瓜的戏谑，后者是吃瓜突然吃到自己脸上，引起强烈的心理生理不适。 以至于林麦冬后来成为短剧导演，自学充电过程中，看到导演一栏出现对方的名字就退避三舍，那部令对方封神的《可可西里》，他也从没扒过片子，深以为憾。 所谓活动室其实就是一间闲置的老教室，不知建成于多少年前，这种平房在目前的北电算很常见的，这时候的北电许多地方都没翻修，单从校园各种硬件设施来看，恐怕还比不上一些高职。 不过“艰苦”的环境显然无法阻挡真正热爱这行的年轻人，林麦冬三人从后门溜进来的时候，屋子里或坐或站几乎挤满了人，粗略一数大约几十个。 北电当然没这么多导演。 这几十个人里，包括林麦冬、娄蒿，还有台上的卢川在内，真正属于导演系的学生，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其他都来自别的学院，诸如文学系、摄影系、美术系、影视技术系之类的。 有些人单纯是闲着没事来看热闹，有些则不同。 说起来，这还是老贾带起的风气，贾彰科就是文学系的，结果他一个写剧本的编剧，2年前却在电影兴趣小组中，凭借成熟的剧本和一张嘴，愣是力压导演系，成为兴趣小组第一个“众筹”项目的导演—— 原本大家只是选了他的剧本而已，没想过让他当导演！ 毕竟这个年代，导演还是一个颇有神圣性质的职业，直到贾彰科用实际行动将这一职业的光环拉下。 自从他的短片获奖之后，大家一看，嘿，一文学系的半吊子都能导戏拿奖，我凭啥不可以？ 于是电影兴趣小组的成员结构，突然变得多元化了！ “是卢川学长啊！” 因为教室里人太多，迟到的三人只能缩在后方角落，娄蒿踮起脚尖看着台上梳着大背头，感情饱满，台词抑扬顿挫的学长，不由有些兴奋。 他当然认识卢川，因为对方是研究生，有时候也会过来帮教授带一节课。 在他印象里，这位学长电影理论非常丰富，扒片分析头头是道，还有自己的理解，对剧情编排、意象和视听语言的重构方面，颇具浪漫主义气息。 简而言之，很有文青味儿，他很喜欢！ 台上卢川应该刚开始没多久，三人坐下听了一会儿。 剧本并不复杂，应该说还没完成，从脉络来看，是讲一个战争年代的故事，通过一个普通士兵经历的事和人，描绘战争残酷背景下，对人性善与恶的催化。 这本身是没有问题的，直到卢川越讲越嗨，讲到一个东瀛士兵出场，以残忍的屠杀为背景，衬托那个士兵作为普通人的善。 很喜欢卢川的娄蒿，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不知道问题在哪，但总觉得怪怪的，便拽拽林麦冬的袖子，疑惑地低声说道：“兄弟，学长这剧本……” 林麦冬冷笑：“一坨！” 刚听剧本，林麦冬就知道卢川在讲什么了，他没想到，《角川！角川！》居然真是卢大导酝酿多年的大作，这时候居然就已经有雏形了。 娄蒿错愕：“一坨啥？” 林麦冬没说话，只是看着讲台，讲台上，卢川放下手里薄薄的剧本，微微昂起头，矜持地俯瞰着台下：“我讲完了，谢谢大家倾听，也请指出不足之处。” 虽然话里说得谦逊，但林麦冬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只是客套一下罢了。 事实上，这个什么兴趣小组，什么短片计划，卢川压根就不怎么在意。 对于普通学生来说，贾彰科搞出的兴趣小组模式，可能是毕业前唯一能正式摸到导筒的机会。 但对卢川而言……什么短片，没有品位！ 他出身虽然不算富贵，但父亲和姑妈却是文娱圈大佬，压根不缺机会，执导电影长片才是他眼中的正道。 除此之外，一个字，土！ 今天过来，只是因为院系领导看兴趣小组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啥进展，便要求他过来指导一下学弟们。 否则他才不愿意浪费时间。 因此说出最后那句话，卢川便收拾起剧本，准备下去。 然后，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了。 教室最后，人群中的林麦冬高高举起手，笑眯眯的：“卢川学长，我有一点意见！” 话音落下，教室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回头望了过来。 “麦冬？”娄蒿瞪大眼。 林麦冬使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 他可不是随便站出来的，娄蒿之前说得不错，他只是个大一新生而已，在学校和兴趣小组里没有任何根基。 宣读不一定有人听，听了也不一定记得住。 想改变这种局面，就得让别人记住他，认识他是谁，对他产生兴趣！ 恰好，今天卢大导居然也来了，还拿出他未来的大作，这…… 这不是送到枪口上吗？ 学长好人啊！ 好人卢学长大概没想到真有人对自己剧本有意见，脚步顿了顿，矜持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波动，但很快隐藏下来，依旧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风度翩翩应道：“这位学弟，请说。” 林麦冬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学长，虽然你在剧本中没有交代具体的年代、地点，但一些细节中表明，你故事的背景，是抗日战争中的那次屠杀，对吗？” 卢川隐隐自得，很干脆地点头：“你可以这么认为。” “那么我想请问，你故事里后来提到的主角之一，那个东瀛兵是怎么回事？” “嗯？”卢川微微皱眉，表情困惑：“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 林麦冬的声音陡然高亢，把台上的卢川吓了一跳：“你用那段往事作为题材背景，可你的主角是什么人？一个代表刽子手的个体，你强调他的善，他的人性，他的痛苦，你想表达什么？” 卢川不明所以，有点慌：“人性有恶自然也有善，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是在客观地展示这样一种可能，展示战争下……” “那不是战争，是屠杀！是种族灭绝！是兽行！” 林麦冬表情愤怒中带着严肃，在众人错愕、震惊的视线中，对着已经被他连番加码的斥责训得不知所措的卢川喝问： “你在一个野兽般的暴行背景里，去突显施暴者人性的善良一面？你是想让我们和他共情吗，学长？” 卢川急了：“你，你胡搅蛮缠！我要剖析的是人性，人性不是给群体贴标签，而是群体里的个体每个都不相同，你懂什么？” “我比你懂得多！”林麦冬不依不饶，“你所谓的人性，所谓的不给群体贴标签，就是反其道行之，在那群禽兽不如的魔鬼里，虚构一个看起来像人的东西？然后高高在上地说，看，他没有参与屠杀，说明这群刽子手也不是不可救药，也只是战争下的可怜虫而已，对吗？” 话音落下，顿时引来议论纷纷。 “难怪我刚刚听的时候一直觉得哪里不对。” “有道理，剖析人性不是应该善与恶一起剖析吗？学长的理由站不住脚，他说客观，客观为什么只展示善的一面，却对恶避而不谈？” “没听学弟说嘛，学长想给那群刽子手洗白吧！”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台上的卢川已经有点慌了，这位还年轻的大导演，即便10年后心态和泪腺都很脆弱敏感，何况现在？ 不过，他还是有点水平的。 眼看自己好像被带进了节奏中，立刻开始甩锅：“这里聊的是短片，短片的篇幅，没办法展示更多，这是不得不做出的取舍。” 闻言，人群里居然有不少人的讨论发生变化： “短片确实有这样的问题。” “又拿短片篇幅做借口。” “这不是借口，是事实，要不你想想怎么解决？” 听见大家的讨论被自己引导偏离，卢川暗松口气，一边赶紧趁机溜下台，一边又看了一眼把自己逼得狼狈的林麦冬。 却见对方居然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更是一路从教室后方挤到前面，跳上讲台，用力敲打着桌子：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第4章 就得出人意料(下) 整个教室顿时一静，大家都看了过来。 文人是有傲气的，艺术工作者也算文人的一种。 这种傲气让他们蔑视权威，让他们很多时候不是很好相处，但只要能被他们认可，他们又会表现得“天真可爱”。 就像现在。 讨论的兴致勃勃的时候被打断，无疑是让人很不爽的，不过看到是林麦冬，那份不爽又变成了好奇。 他们刚刚是亲眼看到，林麦冬连串反问将卢学长逼得狼狈不堪，甚至后面开始甩锅。 语言犀利，思维敏捷，能在很短时间里发现卢学长剧本的问题。 这让大家立刻记住了林麦冬，此时看他上了讲台，而且从挎包里掏出剧本，哪怕因为情绪还沉浸在卢学长那个本子的讨论氛围里，却也没急着轰人，想听听他说什么。 “很抱歉打断大家。”林麦冬上来先道歉，安抚一下众人的情绪，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我很想立刻展示自己的剧本，但我知道，大家现在应该没有心情听，所以，我就在这里先解决一下大家争论的焦点。” 未来在社会上混迹许久的林麦冬，很清楚人在社交中的逆反心理有多严重。 想让人听你说话，你就得顺着他们来。 但这种“顺”，不是一味的依从，而是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代入到自己的节奏中。 果然，听到他居然说要解决争论的焦点，台下众人立刻起了兴趣。 “你说说怎么解决？” “解决不了，一会儿就把你本子毙掉~” 有人在起哄。 林麦冬不以为意地笑笑：“卢川学长本子的立意还是不错的，人性确实不是用一个或几个标签就能表达的东西，以战争为催化剂，展现战争下人性善与恶的交织，我们并不否认这一点。” 台下的人连连点头。 90年代的文人就是如此，卢川那种做法，没人认为错。 林麦冬也不可能扭转大家，扭转这个时代的“审美”，只能另辟蹊径。 “我提出卢川学长对人性的刻画不够，学长认为是短片篇幅限制，有同学觉得有道理，有同学觉得没道理，却都拿不出方案，对不对？” “对！” 这是刚刚争论最厉害的地方，“篇幅限制”、“体制限制”，简直是文艺创作障碍的万金油。 林麦冬满意地笑了。 如果换个人，一时间可能还真没办法解决其中的问题，但不巧，未来林麦冬被那部电影荼毒的时候，曾构思过如果自己来拍，要如何清晰地表达出人性的本质。 他环视一圈台人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缓缓说道：“所以大家的主要矛盾，还是集中在短片的篇幅上面，其实某种意义上，短片的篇幅确实有限制……” 话音未落，那些反对篇幅限制说法的人，面露不悦。 但不等他们开口，林麦冬已经不加停顿地继续说道：“……但是，在卢川学长这个本子里，他所追求的客观表达，确实是他个人的问题，而不是什么短片篇幅的限制。” 台下，刚偷偷缩进人群的卢川，回首瞪圆了眼睛。 林麦冬冲他笑笑，对不起了，卢学长，拿你当下垫脚石！ “所谓个人问题，其实是学长的个人认知问题，个人水平问题，他来刻画人性的善恶交织，却只是在一群野兽里，突出一个独特个体的善，妄想证明那群野兽存在善。” “太狭隘了，也许确实有那样一个人，即使身处野兽之中，也保存着内心的光明，但能证明什么呢？我的设计不一样，我只需要两个镜头——” 林麦冬竖起两根手指，无视台下嗡嗡嗡的议论声，高声说： “一：一个庭院，一具女尸躺在庭院中央，几个东瀛兵坐在庭院的角落，他们抽着烟，互相读着家信，展示着妻儿的照片，有人唱起了《樱花》，有人轻轻附和。” “二：东瀛兵从庭院外走过，下意识跟着哼出曲调，但他的眼睛看不到那些唱着思乡歌曲的人，只能看到庭院里，鲜血铺满砖石的女尸……” 随着林麦冬的诉说，整个教室落针可闻。 这…… 那单纯只是用言语描绘出的场景，那种场景中融入的，没有削减恶的本质，却又突出了最现实与最梦幻，最残忍与最美好的寓意所形成的冲突、震撼。 让台下众人不自禁地起了鸡皮疙瘩！ 娄蒿目瞪口呆，颜丹辰眼眸亮晶晶的，而人群中，本来气愤林麦冬贬低自己，准备等他发言完就阴阳怪气几句的卢川，也呆在原地，嘴唇翕动几下，说不出话来。 周围是各种各样僵住的表情。 短暂的寂静，然后—— “靠！” “好有画面感，好有冲突性！” “是啊……如果主角不是从外面走过，而是庭院里的一员……” “这才是人性挖掘嘛！原来那是什么破玩意儿，卧槽！这人是谁？不但能提出问题，还能解决问题，有谁认识他，太牛了！” “我知道，96级导演班的林麦冬，还是我拉进来的。” “大一？现在大一这么牛了？” 大学生的情绪通常都会更外放一些，他们固然桀骜，反权威，但如果能真正“征服”他们，他们也不吝啬展示热情。 显然，在未来卢大导的衬托下，台下那群心高气傲的家伙，被“征服”了。 当即就有人叫道：“改得好，我认可你的能力了林麦冬，你的剧本呢？” “对呀，你不是要读本的吗？赶紧开始，学长的故事你都能改好，我要听听你自己写的故事！” “快快快，别磨叽！” 群情汹涌之中，讲台上的林麦冬呵呵一笑，举起手里的剧本，作势打开。 但当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上面的时候，他却反手把剧本往旁边一甩…… 扔了！ “……” 大家愣住了。 林麦冬却神态自若，这当然不是他突然发疯，而是早就设计好的，前面说过，这群参加电影兴趣小组的家伙，一个个眼高于顶。 电影兴趣小组为什么成立？ 为了研究电影！ 而一般研究电影最常有的行为是什么？ 喷啊！ 研究就是吹毛求疵，就是死抠细节，钻研漏洞，所以这帮人已经批判惯了，按部就班对他们是没有用的。 林麦冬早就设计好了，要出人意料。 虽然卢大导助攻了一手，但他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来，因为—— “我的剧本没有一句台词，所以不要也罢！相比干巴巴的念，我更喜欢实际向大家展示！” 俯视着下方的人群，林麦冬意气风发。 第5章 人生 在台下众人懵懂的表情中，林麦冬转身，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剧本的名字—— 《雇佣人生》 丢掉粉笔，林麦冬重新面向众人，突然问道：“你们是什么？” “？” 大部分人不明所以。 只有一些脑筋灵活的，看到剧本名字，又听到林麦冬的询问，隐隐有些预感，迟疑答道：“大学生？” 林麦冬循声望去，回答的人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女生，他不记得她叫什么，平时没什么接触，只依稀记得是文学系的。 这点印象，还是因为前几次他来参加小组讨论，对方深厚的理论知识让他记住了。 如今看来，这人对剧情设计的敏感性也很强。 林麦冬不清楚对方未来有没有扬名立万，华国娱乐圈，幕后工作者除了导演，诸如编剧、摄影、美术等，几乎没有曝光的机会，即便行内人，如果不实际见面的话，也很难把个人和作品对号入座。 当然，现在她在林麦冬这里，只是一个好捧哏！ 林麦冬冲女生笑了笑：“不，你们都是工具！” 教室内顿时哗然。 无视台下那一张张脸上的惊讶、错愕、疑惑、恼火，林麦冬提高了声音，对着下面指指点点： “大学生只是好听的称呼，事实上对整个社会而言，你们包括我在内，都只是工具而已。” “导演是指挥的工具，灯光是打灯的工具，摄影是拍摄的工具……” 一个个专业的学生被点了名。 但和之前还会感觉恼火不同，随着林麦冬不断说下去，台下这些打败许多竞争对手才考入北电的精英，渐渐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台下隐隐的嘈杂消失了，人群安静下来，整个教室只有林麦冬的声音在回荡： “……大学生是个标签，摘掉这个标签，才能深刻体会这个社会的本质是什么，不只你们是工具，作为社会最基本的组成单位，任何个体的人都是工具，雇佣他人，服务他人……” 说着，林麦冬走下讲台。 或许他先声夺人的气势太足，大家下意识为他让出空位，任由他穿过人群，走到教室后方，把娄蒿和颜丹辰拉到讲台上。 然后，看着他又走到角落，把一个废弃台灯的灯罩摘了下来，哗地扣在娄蒿头上，一缕拉绳垂下。 他又拖着颜丹辰摆出一个平伸双臂的姿势，取下挎包，挂在上面。 接着回头： “还有谁想来？” 雇佣、工具、人扮做台灯、衣架…… 一系列的行为下来，台下的人眼睛越来越亮，听到林麦冬询问，一只只胳膊立刻举了起来。 林麦冬嘴角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微笑。 不枉他这一通故作姿态，这些心高气傲的家伙，如果按部就班，正常的对他们念剧本，绝对不会出现现在的效果。 自命不凡的文人就是这样，都有点贱贱的属性，你剧本太模糊晦涩，他们看不懂会怒喷。 但若太过直白清晰，让他们的大脑和思想没有挑战性，一样会被看低。 甚至哪怕中庸一些也没用，世界上没有完全无争议的东西，想要对着一本剧本鸡蛋里挑骨头，那是真的能挑得出来。 只有这样遮遮掩掩，让他们参与进来，才能最大限度的杜绝后面无止尽的问题和扯皮。 《雇佣人生》，前世林麦冬印象极为深刻的短片。 剧情很简单，或者说，它压根没有剧情，包括林麦冬之前做秀时说没有台词，也是真的。 它只是很单调的，平铺直叙的表现主人公起床、洗漱、上班等一系列日常行为。 不普通的是这个表现的过程中，通过主人公的日常，所展示那个充满雇佣关系，以人为工具的社会。 镜子、椅子、桌子、衣架、出租车、红绿灯、电梯…… 所有这些日常生活中能接触到的设施，都是由雇佣的人来做的。 即便在20年后，这样的设计都充满新颖感，何况1996年的现在？ 在林麦冬指挥下，偌大的教室，很快完成简单的“布景”，没有被选中，围在四周的组员们，兴奋又克制的看着娄蒿扮演的台灯，颜丹辰扮演的衣架，王岩扮演的镜子…… 一个平常又诡异的“温馨小家”，逐渐搭建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其实不罕见，在场的人虽然都是幕后，却也去表本班蹭过课——一般是去帅哥美女的——在表本班，无实物表演是常态。 一般搭戏的时候，参与的学生都要充当人肉道具。 但随后，当林麦冬面无表情从课桌拼成的床上“醒来”，在人肉镜子前洗漱，端着不知谁提供的杯子，一屁股坐在人肉椅子上，面对几个学生团团跪伏的桌子吃完早餐，然后从扮做衣架的颜丹辰支起的手臂上取走外套。 全程都是平淡的，冷峻的。 那习以为常的动作与视觉表现所透露出的荒诞，让围观众人头皮发麻，大气都不舍得喘一口。 直到林麦冬对着空气做出拉开门的姿势，表示离开这个布景，然后回头拍拍手，示意表演结束。 一直鸦雀无声的教室，才陡然响起的喘息声。 不过，在场众人没有在意这点异动，眼看表演结束，工具们都爬了起来，围观的人急了： “怎么不继续演下去啊？” “是啊，后面呢？不会就到这儿吧？” 急切的催促，对林麦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肯定，他笑眯眯说道：“在我的构思里，后面要涉及到转场，展示更大范围的雇佣社会场景，不适合继续演下去了，况且，学长学姐们，至少允许我保留一点神秘感吧？” “舞台表演，终究是抽离于现实的，没有镜头参与，没有色彩表达，干巴巴的表演很难完整展示我的设计，而且后面应该还有人要宣传自己剧本，我一直占用不合适，所以，容我卖个关子，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着，林麦冬走下讲台，与参与的学长学姐一一握手表示感谢，随后就带着娄蒿和颜丹辰，准备返回教室后边。 不过，已经被钓起瘾头的众人，哪肯就这样放过他。 舞台表演抽离于现实的问题，确实不好规避，大家也没法强求林麦冬继续下去。 但大家脑子里的疑问，总该解答一下吧？ 第6章 推选 林麦冬刚下讲台，一堆人嗡地围了上来。 “学弟学弟，能不能说下你构思这个剧本的想法？人既工具，雇佣人生，真是……真是……” 问出这句话的男生看起来很激动，亢奋得青春痘都在泛光，话也说不清楚了。 林麦冬冲他露出符合期待的，充满逼格的笑容，却没回答，而是反问： “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你在尝试构建一个强阶级化的，金字塔式的社会，你给片子取名《雇佣人生》，说的是主角，对吗？一个雇佣者，像吸血虫一样寄生在给他当镜子、当椅子、当衣架的雇工身上……” 话音未落，甚至都没等林麦冬表达意见，旁边另一个人已经反驳道： “不对，我觉得麦冬学弟想表达的更像是某种反乌托邦的概念，你注意到了吗？麦冬学弟把片子里，我们每个日常需要用到的部件，都设计由人工替换，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各取其用，各司其职的理想化状况？” “你把这叫理想化？？开什么玩笑，我倒觉得像一部越深想越恐惧的恐怖片，你注意到学弟的表演了吗？全程面无表情，就像机器人一样……一个社会得固化成什么样子，才能表现的如此麻木？” “不不不，我赞成反乌托邦的看法，从学弟刚刚那段布景的设计可以发现，他确实在用人工替代一切可以称之为工具的东西，那么，我们不妨这样想——主人公是不是也是雇佣关系中的一环？他在那个社会，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教室微微热了一点。 不同观点的输出，让围拢过来的众人的讨论也越发热烈起来。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看到的是人性的冷漠，你们回想学弟那段表演，起床、洗漱、喝茶、吃饭……全程自然而然，没有一句对话，这其中透露出的冷漠，透露出的学弟这个雇佣者，对雇工身为人的感受和尊严的漠视，难道不更值得深思吗？” “这个角度也有道理啊……” 听着四周的讨论，林麦冬只是微笑，却不说话。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开口，只要他这个创作者开口，周围的人就会“逼迫”他给予定论。 而实际上，这部短片是没有定论的。 或者说，前面那些争论都是短片所要表达的目的之一，它的诞生，本身就是一种创作者思维——我把问题表达出来，至于你们看到什么结果，产生什么感想，那是你们的问题。 文学界那句着名的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创作者是不能亲自下场解释的，毕竟，分歧产生本身就是因为每个人思想、阅历、境界不同所造成的差异。 如果能那么容易说服，那么分歧也就不可能出现！ 接下来的时间，林麦冬身边各种询问、讨论的声音就没停过。 一个个平时做作业时，早就习惯把影片一帧帧扒出来的家伙，用惊人抠细节功力，把刚刚林麦冬布景、表演的过程扒了一遍又一遍，力图找到足以佐证自己观点的细节。 还有富哥很懊恼，没有带自己的v8过来，否则就可以好好复盘一下。 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接下来的剧本宣读，几乎进行不下去，虽然有几个学长学姐，硬着头皮拿出自己的剧本，走上讲台。 但一方面，他们的剧本质量远远比不上林麦冬的《雇佣人生》，更没有林麦冬那样，设计的一套套吸引眼球的表现手法。 因此直到这期宣读会结束，台下众人讨论的焦点，仍然是《雇佣人生》。 告别争吵还没尽兴，依依不舍的学长学姐们，林麦冬带着娄蒿、颜丹辰离开活动室。 夏天的末尾，气候终究与三伏天不同，当阳光在傍晚时分落下，气温便迅速下降。 三人出来的时候，天边晚霞海潮一般从天际铺展过来，微风徐徐，竟有些凉爽。 当然，处于兴奋中的娄蒿，是没心情欣赏这风景的，他用力拍着林麦冬的肩膀：“牛啊兄弟，我是真没想到，你的剧本这么厉害，不瞒你说，我顶着灯罩看你一点点把景布出来的时候，鸡皮疙瘩全程没下去过！” 在他面前，林麦冬就没必要摆出故作高深的表情了：“那之前是谁质疑我啊？劝我说还是大一，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娄蒿嘿嘿一笑：“我的我的，是我格局小了，回去请你喝酒。” 跟在两人身旁，自从几个小时前，林麦冬走上讲台后，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的颜丹辰，微笑看着两人打闹一会儿。 然后想到什么，问道：“麦冬，那些组员算是认可你的剧本了吗？” 她可没忘记，林麦冬参加电影兴趣小组，参加剧本宣读的真正目的。 闻言，娄蒿怪叫一声：“颜大班花，这还用问吗？你没看到那些家伙后来都恨不得把自己粘在麦冬身上？要我说，绝对稳了！” “少立g！” 林麦冬没好气地推开娄蒿，想了想，才回答颜丹辰：“不过老娄说的不算错，大家反响挺高的，应该没什么意外了。” 颜丹辰很高兴：“那什么时候开始拍啊？” “呃，这个不确定。” 林麦冬解释说：“现在和前年贾彰科那时候不同了，学校要支持，剧本肯定不能全由兴趣小组做主，他们真的看中，也只能书面把意见提交到教授那里，由教授进行综合判断。” 颜丹辰似懂非懂，听到娄蒿又大呼小叫：“兄弟，我绝对投你一票。” 便好奇问道：“我能投票吗？” “可以啊。”林麦冬没有多想，回答：“这不是正经社团，只要参加了宣读会，能针对剧本写出意见的都可以。” “我也会投你一票的，我想看到你把它拍出来！” 少女眼睛亮晶晶地说。 清风徐来，缭乱了她的发丝，那身影倒映在林麦冬瞳孔，他愣了愣，开朗微笑： “好啊，拍好了第一个给你看！” 第7章 王虹卫 兴趣小组的剧本宣读会结束。 但林麦冬并没有闲下来，而是拾起他在宣读会上耍噱头扔掉的剧本，围绕剧本做了一个详细的拍摄计划。 他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自从决定沿着前世重生前的路径当导演开始，林麦冬早就给自己定好了发展规划！ 90年代末，这还是让无数电影人一筹莫展的年代。 拍摄的权力掌握在各大制片厂手里，但制片厂没钱，每年硬着头皮才挤出来的几个拍摄任务，放在整个影视行业，那是真正的狼多肉少！ 除了张一谋、凯子哥等知名大导或者老前辈，大把的导演几年摸不到一次导筒，看见摄影机眼睛都放绿光。 这种时候，林麦冬区区一个导演系学生，若妄想开局拉投资拍商业电影赚钱，那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给自己定下的第一步，就是出名！ 先出小名，从短片开始。 之所以没有选择长片，也是上面提到的，制片厂把持拍摄权的原因，民间资本这个时候是不允许进入电影行业的。 就算走其他路子拍出来了，上面一纸文件，辛苦拍的片子立刻被禁，别说上映，连上电视台都不行。 惟有短片，在这个时代性质比较模糊。 在当前的影视圈看来，短片还是一种先锋体裁，实验作品，管制宽松很多，最重要的是成本也很小。 林麦冬准备先从记忆里“借鉴”几部短片，赌一赌能不能拿奖，刷刷名声。 当然，所谓成本小也只是相对而言，96年也不像前两年了。 说起来还是贾彰科的锅！ 1994年，贾彰科组织的电影兴趣小组第一次“众筹”拍片，因为是野路子，除了找青影厂挂个牌，没有借助学院的任何资源。 《小山回家》不到3万成本，其中一部分是老贾自己给杂志写评论、给社会上的学长师兄当枪手、去电视台儿童节目组扮演小动物攒下的几千块钱。 剩余都是当时的兴趣小组成员，你几十我一百，生生凑出来的。 拍摄的时候，演员从小组里拉壮丁，设备去外面借、蹭，场地主打一个游击。 等于说，《小山回家》和北电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最初学院也不怎么在乎，特别是《小山回家》拍完后，成片在教授们看来很粗糙，太业余，连兴趣小组里的成员们都看不进去，逼得老贾想死。 他们忽略了，短片看得是思想性，看得是噱头。 在他们看来很无聊的，反映随处可见的日常生活的《小山回家》，在香江、境外这些对大陆好奇的地方，却颇受欢迎。 之后，短片参展，得奖，北电的领导们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能得奖，却也开始后悔—— 好好一得奖片子，难得出风头的时候，居然和学院没什么关系？ 这怎么能行！ 可惜《小山回家》已经错过，连贾彰科都错过了，上半年得奖后，老贾不再是一文不名，连写剧本都没署名权的小卡拉米。 一个香江投资人特别喜欢他，准备投15万让贾彰科再拍一个反映内地底层生活的短片。 林麦冬入学的时候，就听说老贾剧本都写好了，叫《夜色温柔》。 乍一听像丑国名着，实际没啥关系，这年头文化人的基本操作，拿外国名着蹭一蹭，仿佛能沾上洋气。 总之，北电对这个结果很不舒服，自己培养的学生，自家旗下青影厂出品的短片，自己却没怎么参与，以至于无法分享荣誉。 太难受了！ 贾彰科被大款包养，下手晚了也就算了，绝对不能再发生类似沧海遗珠的事。 于是，96年5月份，老贾还没毕业，他那个前两年因为害大家亏钱，最终分崩离析的电影兴趣小组，就被学院接管，重新立了起来。 既然学院介入，自然不可能再维持老贾以前那种俨然道上堂口一般的松散管理方式，学院除了对小组内的剧本宣读会、研讨会不做限制之外，把其他方面都接手了。 第一刀就砍向“众筹”！ 你再怎么众筹，那也算私人集资，电影市场没改革的情况下，怎么能这么搞呢？ 没有觉悟！ 现在的兴趣小组模式，基本上是大家讨论选出一个本子，递给学院，由学院审核拨款。 所以，林麦冬搞定兴趣小组只能算成功了一步。 接下来，他还要搞定学院。 不过，这个环节林麦冬反而是最有把握的。 无他，前世努力，加上重生回来的这个时间节点运气好！ 两天后，整理好拍摄计划书的林麦冬，趁着下课的时间跑去导演系办公室敲响了门。 “请进！” 林麦冬推门而入，就看到正对门那张堆满书籍、教案的办公桌后，一颗水煮蛋冉冉升起。 那是一颗锃亮的光头，戴着眼镜，和脑袋的光滑不同，眼镜后的五官满是风霜摧残的痕迹。 看起来就很有生活！ “有事吗？这位……呃……”水煮蛋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一下林麦冬，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林麦冬同学？” 说起来，林麦冬在导演系还是有点名声的。 主要是相貌出众，和班里那群高矮胖瘦多元化的同学坐在一起，颜值还要再突出50%，非常醒目。 以至于开学第一节课，教授还以为他是表本班的走错教室了。 林麦冬捧着剧本和拍摄计划书，满脸堆笑凑到水煮蛋面前：“王老师好，找您有点事儿。” “学习上的？” “不是，我个人的。”林麦冬脸上赧然，手上却悄默默拽过椅子，一屁股坐下，一点局促都没有： “前两天兴趣小组那边不是又搞了次剧本宣读会嘛，我斗胆也把自己写的本子拿上去读了读，大家反响还不错，但我是第一次写剧本，学长学姐们可能不太好意思当面批评，所以我想再拿给您看看，请您帮忙指点一下。” 这位王老师叫王虹卫。 目前来说，还是一个在八一制片厂闲了5年，在导演方面没做出任何成就，新学期才入职母校的普通教师。 当然，未来就不简单了。 他在林麦冬记忆中的未来，这位秃头中年，未来扶持、帮助了三位大导崛起。 那三个导演叫： 宁昊，陈耳，郭凡！ 第8章 伯乐! 世界上没有什么人的成功是必然的。 也没什么人的成功完全靠自己。 杰克马有十八罗汉，麻花藤也有五虎上将。 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一个人不可能方方面面都精通，什么事都能做，总得有帮手。 导演亦然！ 无论电影理论工作者把电影吹得多高，什么第七艺术、时空综合、新视觉美学……但说到底，电影要推向市场，那它就是一件商品。 商品的生产固然依赖导演，却不代表其他环节不重要，相反，生产这个商品得有资金、有蓝图、有场地、有设备、有人手。 这么多需求里面，只有“蓝图”是属于导演的（有时候也属于编剧），其他都是另外两个职业的工作范围：监制和制片人！ 他们才是剧组的大管家，是让导演专心于作品，不被外界和其他阻力影响的关键人物。 一般也是导演背后真正的幕后推手。 林麦冬眼前的王虹卫，未来就是这样的角色。 而且这位大佬未来几十年的爱好没别的，就是喜欢扶持新人导演，只要新人能打动他，他就不介意帮一把。 最典型就是宁昊，几年后还在吃老婆“软饭”的宁昊，第一部短片就被这位大佬看中，一路又是当剧本顾问，又是制片，又是借助学院资源拉投资跑各种电影节。 哪怕没跑出名头也没放弃，宁昊筹措《疯狂的石头》时，这位老师又站了出来，帮忙联系中影等渠道。 堪称在世伯乐，主打一个长情！ 林麦冬入学那天，在教职工一栏看到这颗光头时就认定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要让他看到我这匹千里马的才（储）华（备）！ 现在还泯然众人，没有被宁昊激发扶持青年导演这条“不归路”的王虹卫，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长相帅气，仿佛表本班流窜过来的小家伙，脑子里居然那么多弯弯绕。 相反，他还挺高兴。 请教好呀！ 导演系那么多老师、教授，为什么林麦冬不去找别人，单单找自己？ 说明人家认可他的业务能力，亲近他的人品呀！ 在八一厂闲散好几年，回母校后事业也波澜不惊的王虹卫，赶紧摘掉眼镜擦了擦，一边礼貌的双手接过林麦冬递来的本子，一边说道： “指点什么的不敢说，老师帮你看看就行，第一次写剧本，可能确实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是人之常情，谁都要经历的……” 说着，他翻开了本子，话语突然顿住。 因为摊开的本子里，没有看到一行行的文字，入目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表格： 镜号 时长 景别 技巧 画面内容 声音 1 2s 近景 固定 男主从床上醒来，下床 被褥摩擦声 这是分镜脚本啊！ 大一基础剧作理论还没教到这方面吧！ 王虹卫忍不住抬头望到了林麦冬一眼，看着对方青涩的脸，一时间有点判断不清，他究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 分镜脚本的创作，对一个导演的理论知识要求还是很高的，因为它几乎等同于一部电影的策划方向和视觉化之前的文字描述。 一般来说，没有实际接触过拍摄工作，是不太可能写好这东西的。 王虹卫微微皱眉：“这个，林麦冬同学，你是不是拿错了？文学剧本呢？” 看在林麦冬找他指点的份上，他不好意思说重话，这是委婉地表达自己不想再看下去。 林麦冬却仿佛没听明白一样，依然是满脸堆笑的样子：“老师，没有文学剧本，您看下去就知道了。” “……” 王虹卫有点无语。 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学生客客气气的，他也不好摆脸色，只好硬着头皮看下去。 然后，他就抬不起头了！ 字面意义上。 原本他心里是有一点轻慢的，甚至做好了看到一坨的准备，但是随着继续往下翻阅，表格里划分的镜号、景别、技巧、内容等类别中的文字，不断映入眼帘，与他的导演理论知识结合，转化为想象的画面。 王虹卫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直到最后一个镜号的内容被大脑勾勒出来，那种震撼，唏嘘，回味，让他的光头像是撒了一把花椒，酥麻麻的。 他也终于知道，林麦冬为什么说没文学剧本。 因为这个短片里，压根没有台词，文学剧本想要表现出它的魅力，需要冗长的词藻进行描绘，多此一举。 还不如直接上脚本！ 抬起头，王虹卫推了推眼镜：“这是你写的？” “是的，王老师。” “……厉害！” 王虹卫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夸，在他看来，这个本子非常的先锋大胆，所要刻画的问题也非常广泛，不拘于一国一地，而是整个人类社会普遍存在。 更难能可贵的是，抛出如此宏大的命题，它的理解成本并不高，一切都通过主人公上班途中的画面进行展示，理解角度也非常多样，《雇佣人生》究竟是控诉压迫和物化，还是乌托邦和反乌托邦的对抗，都能说得通。 这……这…… 王虹卫感觉自己怎么看怎么爱！ 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脑子里根本没有别的想法，只有一个念头： 我想看看成品！ 片刻，他再次抬头：“如果定下你的本子，你准备怎么拍？预算多少？” “啊？”林麦冬一副懵懂的样子，手足无措间，充分发挥了上过的几节表演课——导演也得上表演课的，至少得有表演基础——赧然道：“老师，您的意思是这本子还行？能拍？” 还行？ 何止啊！ 如果是其他老师，可能会矜持一点，要考虑一下林麦冬太年轻，不能夸太狠，免得飘了。 但王虹卫不同，他就喜欢天才，就喜欢捧着。 他用力拍拍手里的剧本，竖起大拇指：“你这本子都不能拍，那其他兴趣小组的剧本都得扔垃圾堆，之前你说在宣读会上读过，他们什么反应？” 林麦冬“腼腆”道：“学长学姐们很喜欢。” “啪！” 王虹卫一拍巴掌，“那就是说，他们会帮你提名了？提名结果什么时候汇总？算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问郑教授！” 第9章 落定 王虹卫说的“郑教授”，林麦冬也不陌生，准确说还很熟悉。 因为对方就是北电导演系主任，郑冬天！ 不过对一位未来的导演从业者来说，这个名字比职称更知名的，还是他在电影行业本身的地位： 第四代导演！ 也就是谢飞、吴天明那一代电影人。 如果从整个华国电影史来看待，第四代大概是最承上启下的一代，这代学艺于60年代，直到70年代才成名的导演，因为特殊的历史事件，几乎算得上是完全的、华国特色的导演。 他们是最先强调，电影应该摆脱传统戏剧创作的影响，向“纪实”、“传递情感而非故事格式”开拓。 等于说，他们的理论奠定了华国的“现代电影”这个概念，其中对于抛弃摄影棚、追求光影和色彩的应用等追求，不只影响了第五代导演，还影响了之后华国电影的创作理念。 如果要类比的话，这一代在华国影史的作用，应该类似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法兰西新浪潮。 之所以提到这些，并非完全是褒义。 因为和所有开拓者一样，第四代风格发展的过程中，其实面临着严重的理论缺失，和缺乏成功路径对标对象导致的一系列观念错误。 比如，他们偏爱长镜头，执着地强调创作者的主体性和作者性，对这一代导演来说，他们眼里是没有什么票房、观众、市场、大众品质、工业属性这些考量的！ 电影应该是作者化的，是作者对现实和历史的诗意表达，而非媚俗的产品！ 老郑是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 听见王虹卫要带自己去见郑主任，林麦冬下意识就想跑——他一个满心眼都是铜臭，拍电影就是为了生存，为了发财的俗人，跑到这样追求艺术性的大师级人物面前，不是找揍吗？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拿出的剧本是《雇佣人生》啊？ 那没事了~ …… “你先在这等一会儿，我进去刺探一下军情。” 来到系主任的门外，王虹卫吩咐林麦冬一句，才推门进去。 这几天搞了好几次骚操作，总是讲究“先声夺人”的林麦冬，这次非常听话，老老实实等在外面的走廊。 系主任什么的也就那样，老郑一把年纪了，平时也很少冒头，偶尔在课上见面，人也挺好，说话风趣幽默，没什么架子。 按理说他不应该如此谨小慎微。 奈何……郑冬天教授除了是导演系系主任之外，还是青影厂厂长…… 这就让人肃然起敬了！ 林麦冬若想拍短片，不管怎么都避不开这位大佬。 所以，还是安分点吧！ 等待的时间比较无聊，林麦冬思想放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脑子里在转悠些什么，只是偶尔回过神，通过面前办公室门扉上的观察窗，可以看到里面有一颗锃亮的光头晃来晃去。 隐约还能听到争论的声音。 老王好人啊！ 这么卖力，不愧是未来的青年导演推手！ 不知过了多久，门才突然打开，那颗水煮蛋探出一半冲他招手：“林麦冬同学，快进来。” 林麦冬赶紧揉了揉脸，让自己的思维从九天之外回归，满心忐忑地走进办公室里。 不过让他稍微放心的是，王虹卫的表情看起来并不紧张，最重要的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那位坐在沙发上，矮小微胖的小老头，依然是几天前在公开课上看到的那样，脸上带着笑的模样。 林麦冬感觉心底一块大石落了下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郑冬天的态度很和蔼。 “主任您好！” 林麦冬刚乖巧地问候完，他就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招呼道：“都坐，都坐。” 待两人坐下，他拍了拍手里那叠装订本：“写得确实不错，其实啊，就算王老师不来找我，我这两天也没少听说你和你的这个本子……” “……” 林麦冬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想提醒一句，教授，您可千万别偏听偏信啊，兴趣小组那边有坏人，指定会在背后说坏话，您可千万…… 正胡思乱想。 老郑指了指办公桌那边，笑道：“是小组的提名汇总，几个系都交上来了，我昨天翻了翻，你的《雇佣人生》占了汇总至少80%，看来，大家都很喜欢你这个本子。” 闻言，林麦冬适时露出憨厚的笑容、荣耀的潮红，以及诚惶诚恐的谦虚：“是学长学姐们抬爱。” “诶，能让大家喜欢，让大家愿意帮你提名就是本事，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油滑？” “是是是。”林麦冬连声说，一副拘谨的样子。 老郑注意到了，“在我面前不要这么紧张，我听说宣读会的时候，你不是挺活泼的嘛，逼得一个研究生下不来台？” 林麦冬心里咯噔一下。 立刻反应过来，小组里果然有坏人，自己刚刚的忐忑并非没有缘由。 不过，没等他出口辩解，坐在他身旁的王虹卫已经笑着说道：“主任，别吓唬孩子了，创作理念有争执很正常嘛，您当年拍戏的时候，我们去剧组参观，您和编剧、摄影不也争得脸红脖子粗？但是吵过之后，大家不还是和和气气的合作完？” 老郑不再故作严肃，哈哈大笑：“你呀，放在家庭生活里，你这叫溺爱，不可取！” “年轻人嘛，现在都讲究个性化，按照您那一代的追求，就是坚持自己的创作表达，又不是坏事，我是觉得不能苛责。” “哈哈哈哈——”郑冬天开怀大笑：“好啦好啦，我看呀，再说下去你就该指责我偏听偏信，处事不公了。” 他转头望向林麦冬，神态温和道：“别紧张，老师跟你开个玩笑，我特意了解了下那天发生的事，你做得没错，电影人拿出作品，就得有接受批评的勇气嘛，不要放在心上。” 您要不提，我真没放在心上…… 林麦冬腹诽，面上一脸乖巧：“是是是。” “说回剧本，本子的整体思路很有意思，不过我有一个疑问，听说宣读会那天，很多人问你创作理念和剧本代表的意象，你却一直没正面回答，为什么？是还没有考虑清楚吗？” 第10章 天生的? 如果还是面对学长学姐们，林麦冬肯定不会说实话。 还会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cpu他们。 但是面对尊敬的系主任、青影厂厂长，他觉得做人还是要坦诚，便老实答道：“当然考虑好了，应该说，学长学姐们讨论的几个方向，就是我构思这个剧本时故意设置的。” “哦？” 一边回想着面前这位大佬的理论、作品，林麦冬一边说道：“您和您那一代导演提出的创作者概念，我很认同，不过我的观点要浅薄一些，没您那一代宏大，在我看来，一部电影应该分成两个视角，其一是创作者视角，创作者接触了现实的某些事物，产生了些想法，然后把这些事物、想法按照自己的理解制作成电影，传达出去。” “至于传播出去后，实际已经不是创作者能控制的了，那是其二的观众视角的事，他们接受了什么，接受了哪些，又因此最终怎么理解、怎么解读，我觉得创作者既控制不了，也不能控制。” “思想的传递应该是朦胧的，模糊的，如果创作者对观众说，你这个理解不对，不应该这么想，那么，不就是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别人吗？我不喜欢那样！” 一通话下来，林麦冬在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对面老郑连连点头。 第四代追求的虚实结合，现实与诗意，不就是描述的这种状态吗？ 摒弃传统电影直白的手法，用朦胧和意象的视听语言，将道理隐藏起来，用人物的情绪表达而非事件安排的结构反映事实。 这番话就像说进了郑冬天的心坎里。 待林麦冬说完，他便兴致勃勃地问道：“所以，你在这部短片里，其实是想讨论很多问题？比如高度的社会分化？人人平等？心灵自由？” “是的。”林麦冬不动声色，对自己的“创作”理念侃侃而谈：“其实有这部片子的想法，还是我高考复习的时候，课余读康德的书产生的。” “唔——伊曼努尔·康德？” “对，他在《实践理性批判》里面提到的‘绝对命令’概念说，人非工具……” 不大的办公室里，回响着少年温文尔雅，不疾不徐的理念陈述，间或夹杂着年老者的询问、讨论、赞同或反驳。 之前力主要带林麦冬过来的王虹卫，反而没再怎么开口，而是倒了三杯水，干干杂活。 要不说这位是伯乐呢。 他很清楚在推荐“千里马”的阶段，自己不能总是强出头，话语权要交在真正的当事人手里，何况，郑冬天的一系列询问，并非真的不懂，而是在考校，通过创作理念判断《雇佣人生》到底是不是林麦冬的作品！ 倒不是心理阴暗，而是影视这一行，冒名顶替实在太多了。 幸运的是，自从林麦冬决定展示自己导演才（储）华（备）开始，他就有意识，有针对性的补充自己的理论知识。 前世不管怎么说也算行内人，林麦冬很清楚，随着自己表现出才华，类似创作理念这样的交流，在未来绝对不少。 文抄归文抄。 只要没人知道，脸皮厚，倒也影响不了什么，但如果抄了却对自己的“作品”说不出所以然，那问题可就大了。 面对观众你可以高深莫测，可以cpu，但面对同行呢？面对前辈呢？ 比如现在！ 原版《雇佣人生》的导演，究竟因为什么构思出这个剧本，林麦冬不知道，但现在，在他这里，显然是确定了，灵感来自英格兰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 没别的，洋气。 也符合90年代的文艺工作者的内心期待，不跟国外，不跟哲学家思想家沾个边，你怎么好意思？ 至少郑冬天就很喜欢。 和林麦冬越聊，他越发现，这个才18岁的学生，有着和年龄、面相不相符的阅历和思考。 原本内心产生的淡淡怀疑，随着聊天，彻底消散了。 两人谈到太阳西斜，水喝了不知多少杯，办公室的电话铃声也不知响了几次，老郑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下： “……最终的结果还要开会决定，不过，你的本子确实优秀，小组那边支持的人很多，理论上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麦冬啊，回去好好考虑一下策划，做做准备。” 闻言，林麦冬先是答谢，然后指着那叠装订本说道：“教授，其实我策划已经做完了，就在脚本最后。” “嗯？” 王虹卫和郑冬天赶紧翻了翻，脚本后面确实还有几页，他们之前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脚本上，只顾着构思联想脚本中所描述的镜头、画面，没注意到。 这时翻开，入目第一眼，两人就知道： 确实是拍摄策划！ 准确说，应该叫拍摄计划书。 【一，拍摄机构：青年电影制片厂】 【二，片名：雇佣人生】 【三，计划表】 【片长：8-12分钟，周期：暂定10天】 条条目目，非常简练清晰。 扫了两眼计划表里，上面对拍摄设备、辅助器材、灯光、服装、人员划分、取景地等等，都列出了明确的需求描述。 再往后翻，甚至后面还有简单的费用预算，主要是摄影器材，胶片使用量之类。 这…… 王虹卫抬起脸，一手推着眼镜，望着“腼腆”的林麦冬，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郑冬天也是差不多的表情：“你自己做的？” 林麦冬倒是很虚心的样子，一脸人畜无害，宛如小白花般纯洁：“是，做着玩的，因为我想着，导演要统筹整个幕后工作，在策划方面不能一点不接触，所以斗胆做出来，可能有不少错漏的地方，还请教授和王老师多指点。” 得亏两人不是重生回来的。 不知道未来有个着名的梗叫“凡尔赛发言”！ 不过此刻他们内心感想倒是差不多的，手指摩挲着计划书上，钢笔书写留下的凹凸痕迹。 做着玩的？ 开什么玩笑！ 不说第四代代表人物之一的郑冬天，就说王虹卫吧，91年从北电导演系毕业，虽说蹉跎几年，没在导演本行上面闯出什么名头，却不代表他没有工作经验。 但这些年，他从来没在哪个影视项目上，看到过这样的计划书。 为什么呢？ 因为这么多年来，内地影视行业一直像个草台班子，压根不存在预算和成本控制——或者说，国营制片厂制度下，也不需要那东西。 直到近年部分香江从业人员北上，电影市场化改革逐渐明朗化，这东西才出现，但内地导演普遍不会，连教学中都没人能教的那种！ 两位老师面面相觑。 这小子，难道真是天生的导演苗子？ 第11章 筹备(上) 从郑教授的办公室出来，林麦冬抹了把汗。 老郑钻研了一辈子电影，无论理论知识还是实践经验都非常丰富，跟这种辈分高，又有学识的专业人士聊天，是真的折磨。 “得亏重生前我还有点水平……” 重生前，林麦冬虽然只是个短剧导演，整天拍些烂大街的狗血剧情挑动中老年情绪，恰烂钱。 但因为对电影比较热爱，曾经当编剧的时候也正儿八经跟过组，比起其他同行，算是很有上进心的了。 后来赚到钱，不再为生活着急之后，也没忘了继续学习，不断充电。 再加上近30年的信息差，总算是把大佬糊弄住了。 “以后还是得少往老郑这边来，太累了，而且大家理念不一样，很难真正聊到一块儿去，刚刚我就差点露馅……” 漏的自然是“俗人”和“铜臭”的馅儿。 林麦冬热爱电影，但更热爱电影带来的名和利。 所以他不可避免的倾向电影商业化和工业化，而这一点，恰恰是郑冬天等第四代导演最无法理解的事情。 在他们成长的时代，电影是冲破枷锁的先锋艺术，是现实的影射，人生的表达。 这么高尚的事情，怎么能跟钱粘到一块儿呢？ 刚刚在里面聊天的时候，郑教授一边夸奖林麦冬那个拍摄计划书做得很好，但转过头，就开始谈论电影语言中的自由性。 大佬当然不会跟一个学生较真，可话里话外，不无劝诫的意思——别被什么狗屁预算和成本限制了你的发挥，我们搞艺术的，千万不能先绑住自己的手。 聊不来聊不来！ 在办公室外等了会儿，王虹卫顶着个越发油亮的光头也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林麦冬的计划书。 “走，我们回办公室说。” 在老郑这里耽误一段时间，教学楼那边实际上已经上课了，不过无论林麦冬还是王虹卫，都没在意这一点。 两人回到办公室，偌大的大通间，和走时一样没有一个人。 王虹卫拧了一把毛巾，一边擦着煮鸡蛋一般的脑袋，一边对林麦冬说道：“郑主任原则上同意你拍摄《雇佣人生》……” 这个消息没什么惊喜。 林麦冬准备这么久，又是在剧本宣读会上先声夺人，又是来找王虹卫，除非本子真的烂透了，否则学校基本不可能不批。 因此他很镇定，等着“但是”。 果然，王虹卫顿了顿，说道：“但是，拍摄的钱毕竟是学校出，虽然你做了计划书，但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我还是得代表主任和学校，仔细跟你了解、商讨一下，商讨的内容也要汇报给系里和学校，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不过，老师……” 林麦冬搓搓手，嘿嘿笑道：“您能不能透露一下，学校能批多少预算？” “你小子！”王虹卫失笑，指了指他：“我离开的时候，郑主任还嘱咐我多看着你，担心你误入歧途，我还寻思他大惊小怪，现在看来啊，你确实一门心思都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林麦冬摊手：“世道就这样嘛，没钱寸步难行，如果不是没钱，我也不会走学校的渠道拍这部短片。” 这种话，他在郑冬天面前是万万不敢说的。 但在王虹卫面前却没什么忌讳。 因为他知道，对方和第四代也不是一路人。 果然，听了林麦冬的话，王虹卫只是摇摇头，没多纠缠，当然也没回答预算的问题，而是翻开那本计划书，看了一会儿，忽然问： “我注意到，你在计划书里给《雇佣人生》设定的时长是8-12分钟……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真正的时长具体是多久？” 听他这么问，林麦冬就知道他看出了猫腻，嘿嘿笑道：“您不是已经瞧出来了嘛，11分钟，one-reeler！” one-reeler是国外一种相当流行的影片概念。 它的出现，最初源自电影胶片规格。 胶片电影时代，一部电影无论拍摄还是最终的成片，母带都是论盘（卷）来计算的，一盘胶片以声速播放的话，可以播放大约11分钟左右。 one-reeler就取自这个寓意，意为一盘胶片的“电影”。 目前国内了解的人不多，国内理解的所谓短片，其实普遍超过40分钟，相比之下更应该叫“中片”…… 王虹卫深深看了林麦冬一眼，这个学生比他想象的还有野心。 one-reeler目前非常受欧洲、北美独立电影艺术领域追捧，据他了解，很多欧洲先锋电影人物，都对这个似乎回归原教旨的概念赞誉颇多。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转而继续问道： “你计划书里没提到用什么摄影机？” “这个要看青影厂那边怎么安排，所以我就没写。” “你自己的想法呢？” 林麦冬没有半点犹豫：“只要16mm摄影机就可以，品牌没什么要求，不瞒您说，我之前只接触过超级8，不论什么牌子的专业摄影机，我都得熟悉一段时间才行。” 对他的回答，王虹卫没有意外。 这个年代的摄影机还是很精贵的东西，尤其是专业器材，价格贵得吓死人，普通家庭根本接触不到。 他继续问道：“为什么选择16mm？35mm不是更好？是为了节省预算吗？” 这里要说一下，所谓16mm、35mm摄影机，说得其实是使用16mm胶片或者35mm胶片的摄影机。 胶片摄影机一般分为3种，分别是35mm、16mm和8mm（此外还有super格式及60mm、75mm格式，但要么未研发，要么不常见，按下不表），而这些mm，说的则是胶片的宽度。 胶片越宽，画幅就越大，底片面积越大，播放时的画质也越清晰细腻。 比如林麦冬之前说的超级8，就是索尼出的一款使用8mm胶片的手持摄影机，不过它拍摄出来的片子，也就只能在家里的电视上播放。 清晰度太低了，根本上不了大银幕。 能在大银幕上播放的片子，普遍都是使用35mm拍摄，清晰度高，画质好，成像清楚。 不过相对的，宽度越大，成像越清晰的胶片，成本也越高。 依旧以一盘胶片举例，一盘每秒24帧能播放11分钟的标准35mm胶片，大概长1000英尺（305米），而一盘同样帧数同样时长的16mm胶片，只需要400英尺（122米）。 两者单只是胶片原料的耗材成本，就相差数倍，更别提清晰度等因素了。 所以王虹卫的第一反应，是林麦冬在刻意压缩成本。 第12章 筹备(下) 但出乎他意料。 面对他的询问，林麦冬却摇头：“不，我选16mm，是因为这个格式的胶片，最适合《雇佣人生》，老师，您认为我这个本子，是拍成一个故事好呢，还是一段纪实好呢？” 王虹卫愣了愣。 这…… 见他在思考，林麦冬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或者这么说，在这样一个借助主人公上班见闻展示一个奇异社会的片子里，我是应该赋予它清晰的画质，饱满的色彩，还是让它维持陈旧、粗粝、冷峻？” 按照林麦冬的描述，王虹卫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 然后瞬间，他就被说服了！ “嗯，16mm的想法很好！”他赞同道：“这个片子确实看起来越‘简陋’，越有感觉，太清晰和饱满反而不好，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黑白色调……咦？这不就是默片吗？你是照着默片来的？” 王虹卫望着林麦冬，眼神越发不对劲了。 前有one-reeler。 现在又搞默片。 这眼瞅着是奔着国外去的呀！ 林麦冬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一方面是惊讶于对方的敏锐眼光，另一方面也是有些心虚：“呃，是不是默片我还没确定，我准备拍完后再看。” 原版的《雇佣人生》是动画，虽然一样没台词，但还是有声音的。 林麦冬把它转（抄）化（袭）为真人电影，肯定要做部分改动。 但具体怎么改动，他暂时也确实没有做好决定……毕竟第一次薅别人羊毛，脸皮还比较薄，也不是太有自信，所以不敢随意跳出框架。 闻言，王虹卫正要再问什么，就见林麦冬嘿嘿一笑：“当然，节省成本也是原因之一，计划书上虽然没写，但我实际是做过成本计算的。” 王虹卫立刻忘了刚刚的话题：“哦？说来听听。” 林麦冬赶紧拿来纸笔，提起成本，他倒也不完全是为了岔开话题，事实上，早在决定拿出《雇佣人生》的时候，他就特意打听过这个时代的电影拍摄成本。 “我不知道学校会给多少预算，但我听说，前年贾彰科学长拍摄《小山回家》的时候，总成本是不到3万块。” “2年时间的差距，电影行业几乎没什么变化，通胀可以忽略不计，那我猜测，学校能给我的支持，估计也就3万左右。” 说着，林麦冬顿了顿，看了王虹卫一眼。 老王终于没再钓着他，点头道：“没错，学校批给你的拍摄费用，就是3万块！” 闻言，哪怕已经有了预料，林麦冬还是哀叹出声：“老师，3万块根本不够啊！” “怎么不够？” “首先就是胶片的问题。” 林麦冬叹息说道：“前段时间我刚去青影厂和北影厂了解过行情，目前一盘标准的35mm胶片，价格在5000左右，16mm胶片一盘1400，拍摄肯定不可能一盘带子就搞定，需要保留足够的素材库方便后续剪辑，我听说有些导演耗片比是3：1？” 所谓耗片比，其实就是一部电影的素材长度和成片长度比。 王虹卫摇头：“3：1说得是几十年前的情况，那时候胶片还是配给制，配给嘛，用完就没，哪怕不满意也只能凑合，现在早就不一样了，从郑主任他们那个时候开始，一个导演能把耗片比维持在6：1，都算得上艰苦朴素了……姜纹你知道吧？” “知道。” 王虹卫就笑：“前年他拍《阳光灿烂的日子》，耗片比20：1！” 林麦冬愕然。 忍不住回想《阳光灿烂的日子》时长多少来着？ 好像2个多小时。 哪怕按照2个小时，120分钟计算，20：1就是2400分钟的素材，大约240盘35mm胶片。 240乘以5000…… 前段时间突击高考锻炼出来的脑子还没被消磨掉，林麦冬立刻心算出姜纹大导花掉的胶片成本——120万！ 94年的120万！ “啧！” 林麦冬吸了口气，感觉嘴巴里酸酸的，他绝对不承认自己嫉妒了！ “羡慕嫉妒不？” “没有！” “小孩子别总说瞎话，承认羡慕嫉妒也没什么，实话跟你说，老师我也嫉妒，20：1的耗片比，他烧掉的胶片要是能匀一半给我……” 老王欲言又止，林麦冬理解他的意思。 省一省，都够再拍一部电影了！ 察觉到有点离题，林麦冬把话题又拽了回来：“姜纹不能当做正常情况看待，但按照您的说法，如果6：1都算得上艰苦朴素的话，我这样的新手，11分钟短片，就算11：1吧，那就需要11盘胶片。” “5000一盘的35mm压根不用想，光是胶片就能干到5万多……”说到这里，哪怕已经有所预料的林麦冬，都忍不住抓了抓脑袋。 习惯了未来数字化时代的他，看见胶片的成本就头疼。 “16mm不光是适合《雇佣人生》，从成本看，也是我唯一的选择，不过这也够高的了，一盘16mm市价1400，11盘……再富余一点，12盘吧，就是1万6。” 林麦冬又抓了抓头发：“老师，这还是拍摄成本，后续还有剪辑、冲洗、混音之类的后期制作成本……您觉得，2万能打住吗？” 王虹卫摇头：“够呛！” “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林麦冬摊手：“这还是单纯的影片制作，剧本、计划书您也都看过了，拍摄周期我计划在10天，片子要用到很多演员，10天里这些人就算不给钱，吃喝交通得供应吧？” “还有摄影器材租赁、道具、服装、场地……这些哪一样不要钱？就算胶片成本控制在2万，剩下1万够干什么？” 什么都干不了！ 计算完，林麦冬把本子摊在王虹卫面前，纯真地看着他：“真的，老师，您跟系里跟学校再反映一下，3万真的不够！” “……” 王虹卫默然不语，林麦冬的计算确实没有问题。 甚至经过刚刚的核对，他还觉得这个计算结果是比较乐观和理想化的。 我怎么就揽下这个差事了呢？ 王虹卫忽然有点后悔，却全然忘记了，差事并非他主动揽下，而是面前那个纯真看着，让他压力山大的好学生，主动塞到他面前的。 怪只怪他爱才心切！ 第13章 集邮(上) 或许是林麦冬的眼神太过纯真，王虹卫摸着光头，拒绝的话几次到嘴边，都没好意思出口。 终究还是年轻，还没有未来被宁昊磨成万金油的样子。 又暗自计算一下拍摄花费，老王最终咬咬牙：“行，我帮你向系里再反映反映。” “谢谢，谢谢老师！” “先别谢，我不敢保证能做到啊。”王虹卫把丑话说在前面，又说道：“你这边自己也再合计合计，能省的尽量省一点，比如那什么场地费……” “这个省不了。” 林麦冬连连摇头：“老师，您看看剧本里，精华大部分都在主人公上班的路上，街景和布置是一定要有的。” 王虹卫低头又翻了翻剧本，然后撮撮牙花，好像确实省不了…… 他还不甘心：“人工呢？学校支持你们拍短片，兴趣小组里都是人手嘛，灯光系、摄影系哪哪都有，你看你贾彰科学长，他拍《小山回家》，幕后就是找兴趣小组的同学帮衬，人一分钱没花。” 林麦冬斜眼瞥他：“老师，贾学长当时是集资，那部短片学长学姐们都投了钱，他们是给自己打工，有沉没成本，他们肯定上心啊，我这可是学校投钱，跟学长学姐们半毛钱关系没有，除非您也允许我集资，说不定连经费都解决了。” “……” 王虹卫挠挠脸，不再多说。 集资是不可能的，电影市场没改革的环境下，有贾彰科一个就够学校吃瓜落了。 倒是林麦冬提到的“沉没成本”，王虹卫觉得挺新鲜的。 转念一想，自己这么操心，算不算沉没成本？ 突然感觉心情低落很多。 “总之你看情况缩减一些，把账面做好看一点，细节有轻重缓急，轻的部分可以省略，重的部分嘛……” 老王欲言又止，犹豫要不要传授自己的职场宝典。 毕竟对面的林麦冬一直用纯真的眼神看着他。 犹豫片刻，他还是压低声音，直白说道：“找找设计院那边，让他们帮你做个服化道预算，品质尽量高一点，拿出去说也能冠上尊重世界观，坚持艺术的名头，老师拿到系里也好说服人。” 林麦冬眨眨眼，“老师，咱们还在想着节流，您怎么反而放血了？” “笨！预算嘛，说说而已，要真能批准，实际拍摄的时候，你选次一些的服化道，那钱不就能省下来用到别的‘不那么重要’的方面了？” “啊？这不是骗吗？” “傻孩子，怎么说话呢，这叫善意的谎言，都是为了艺术！” 果然老油条！ 林麦冬暗暗竖起大拇指，实际上，这一手他也会，就是未来产业越来越正规化，这种小动作很难搞，没实操过。 但听说过的案例很多，多集中在这几年，以港台导演的骚操作居多。 此时的大陆导演普遍比较“羞涩”，贪钱的不是没有，但很少有人能甩开脸搞这种手段，远不如香江的同行奔放。 林麦冬就知道一位香江知名大导，拍某武侠片的时候，6000美元一顶草帽都敢报账，简直“楷模”！ 还有一位香江国际大导，未来会开创一种新颖的合拍模式，就是立项目，先和香江、海岛电影公司签约，再拿到大陆找中影合作，美其名曰港台出人出资源，大陆出钱。 我拿你的钱培养我的明星，你钱花了，我和港台好处赚了，三方赢两个，简称双赢！ 王虹卫看不出林麦冬貌似纯良的外表下的小九九，依旧在传授自己的经验： “……人员成本你也先不要提，就按照我说的，去兴趣小组找你师兄师姐，先把人事确定了，回头再找我报账，先斩后奏！” “啊？这会不会不好？再说，万一学校不批……” “所以让你找师兄师姐啊，都是学校的学生，系里再抠门，也不能饿着自家孩子吧？到时候你哭个惨，再找几个胆大的抱怨两句，系里顾及影响名声，指定把钱给你补上！” “……” 接下来都是些不堪入耳的骚操作，说的时候，林麦冬装傻装糊涂，偷偷暗乐。 但等他离开王虹卫办公室，走回教室的时候，才突然回过味—— 以后老王说不定就是他伯乐，要跟他一起成长，给他当个制片、监制啥的……这厮满脑子骚操作，以后会不会用在他身上？ 嘶—— 人心险恶，不得不防啊！ …… 当然，所谓不得不防，现在都是没影的事。 系里既然已经定下《雇佣人生》，虽说资金不太充裕，但导演系和学院一起背书，其实解决了一个新人导演最大的困难—— 拍摄设备！ 前文说过，电影没有市场化改革的现在，专业器材普通渠道是很难弄到的，想租都找不到地方租。 因为器材都在各大制片厂，你跑去租摄影机，又没熟人，人家问你干嘛，你怎么回答？ 你说拍电影，回头说不定就把你举报了。 林麦冬毕竟不是入行十来年，发表过作品，跟过组，人脉丰厚的老贾。 现在有学院和系里背书，就和林麦冬写的计划书一样，拍摄单位自动挂靠了青影厂。 到时提供设备的自然也是青影厂。 王虹卫也跟林麦冬说了，过两天带他去青影厂那边挑设备、列清单，总的说下来，他就只需要专心考虑拍摄需求，其他都不用操心。 省了老大的事！ 除此之外，按照老王规划，布景、服化道等幕后的事情，暂时也不急着考虑，明天王虹卫准备以系里的名义，联络一下兴趣小组里其他系的学生。 看有多少人愿意上林麦冬这座梁山。 一路算下来，目前需要林麦冬做的，一个是场地等前期筹备的取景工作，另一个，就是重中之重的演员！ 下课，回到宿舍，一下午等得抓耳挠腮的娄蒿，迫不及待问道： “谈妥了没？” “妥！” “真的？”娄蒿乐得一蹦，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事其实和自己没关系，乐的范围太宽了，于是又收敛情绪问道：“经费多少？” “太少了。” 林麦冬一副沮丧的样子，然后在娄蒿开口安慰前，答：“才3万，根本干不成事！” “……” 娄蒿偷偷伸进裤兜，攥住一把毛票的手，又抽了出来，面无表情。 第14章 集邮(下) 娄蒿出身普通人家，家里从太爷爷辈开始，世代蒙古大夫。 据他说，他的名字就是爷爷翻了半天医书，线装版那种，也不知真假，才找到这么一个既和姓氏匹配，又宣扬了家风渊源的名儿。 过程之典型，和林麦冬有得一拼，只不过林麦冬家是种药材的。 可惜这年代弘扬传统文化不吃香，不然俩人高低凑一组合，说不定还能蹭着中医粉中医黑的热度火一把！ 96年，这个越发开放的时代，遍地都是向往国外的人，这时的人是真得相信，阿美莉卡空气是香的，水是甜的。 重生回来后，好多次林麦冬很艰难才忍住含铅汽油，含铅水管的梗。 包括名字是中药材的娄蒿，听说林麦冬的本子得到系里支持，莫名消沉一会儿后，再听说过两天要去青影厂选器材，立刻满血复活。 逮着林麦冬吹了一晚上柯达。 当然，普通家庭出身的娄蒿，是没有接触过专业器材的，他恐怕连柯达最有优势的产品是什么都不知道。 之所以吹它，仅仅因为它是阿美莉卡品牌！ 对他的话，林麦冬左耳进右耳出，后来还是直接说，自己要好好休息，明天去面试演员，娄蒿才闭上嘴，躺在林麦冬对面床上，眼巴巴看着他。 把林麦冬看得汗毛直竖。 “大哥，你想扮鬼啊？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吓人？” “明天带我一起去呗！” “青影厂你要去，我找演员你也要去？” “大不了我去剧组帮你！” “不要，我要找经验丰富的副导演，你一刚入学的萌新，给我添什么乱？” 对于林麦冬的“贬低”，娄蒿不以为意，因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最清楚这个年纪轻轻的室友是什么货色，犹豫片刻，他一脸肉疼道：“大不了我请你一星期早餐。” “成交！” “靠，亏我一直拿你当兄弟！” 哼哼！ 翻身睡下的林麦冬冷笑，也就现在，大学关系还算正常，彼此兄弟相称。 若晚个几年，高低让你叫爸爸！ …… 第二天面试演员，不是林麦冬忽悠娄蒿，确实是真的。 《雇佣人生》因为独特的立意，需要很多演员出演，但是和传统的表演不一样，这部短片里看的不是演技，而是…… 体力和意志力！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免费的早餐，林麦冬就带着捂住裤兜一脸肉疼的娄蒿，直奔表本班。 离开导演系，来到别人地盘，这次林麦冬没敢再搞什么“先声夺人”，甚至连老师都没敢找。 而是凑到教学楼下面，探头探脑，远远看到一个梳郭富成头，却没有一点时髦感，从头到脚冒着清澈的愚蠢气息的同学。 林麦冬赶紧冲他招手：“晓明，过来过来！” 叫晓明的同学转了半圈，才注意到林麦冬，咧嘴一笑，青春的愚蠢气息越发浓烈了，蹦蹦跳跳跑过来： “麦冬，你来表本上课吗？” 晓明全名黄晓明……嗯，就是未来那位爱好扮演霸总，以演技油腻着称的黄姓大佬。 不过现在他还是个没心没肺，整天傻乐的普通大学生。 青春天真，不识人心险恶，远没有以前的油腻圆滑，开学第二天，林麦冬搭着他肩膀吹了两句他艺考考得特棒（实际被监考老师认为是呆瓜），就把这傻小子忽悠成朋友了。 现在林麦冬又搭上他肩膀：“帮兄弟个忙，你们系里那位黄雷黄师兄在哪个办公室？” “黄雷？” 傻小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林麦冬说得是谁，挠挠头：“他是崔教授带的研究生，今天教授有事，他带的课，你去崔教授办公室应该就能找到。” “谢了兄弟。” “没事。”黄晓明大咧咧一摆手，随后想起什么：“诶，麦冬，听说你的本子被选中，要拍短片了？” 嗯？ 这事自己没往外说过呀！ 林麦冬看了一眼娄蒿，娄蒿两眼望天，仿佛天空出现了ufo。 狠狠瞪了这大嘴巴一眼，不过这事也没什么可瞒的，林麦冬点点头：“对，我这次过来找黄雷师兄，就是拜托他在学校里帮我找些演员……对了，这事你知道就好，别往外说啊，尤其别跟丹辰说。” 黄晓明猛拍胸脯：“你放心，打死我都不说。” “得了，你忙去吧，我去找师兄。” “回头一起吃饭啊！” 告别林麦冬，黄晓明哼着五音不全的调，晃晃悠悠回了教室，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结果刚到座位上，就被一群女流氓堵住了。 为首是个皮肤比较黑的女生，叫张恒。 名字很男性化，但长得其实挺不错，就是脾气看起来不太好，上来一巴掌拍在黄晓明面前的桌子上： “老实交代，你刚刚在楼下跟我们丹辰她对象聊什么！” 班花颜丹辰涨红了脸，伸手想去捂张恒的嘴巴，免得她继续胡扯。 可惜班花身娇体弱，愣是没捂住。 “啊？没……没聊啥啊……” 出身青岛的黄晓明，一紧张方言都出来了，不过他这人讲义气，答应了不说，打死都不说！ 见他还在狡辩，张恒怒了，回头就吼道：“何林，回头你跟薇薇说，黄晓明在学校说她坏话……” “别！” 话还没完，黄晓明就赶紧投降：“我说，麦冬短片通过了，他到表本这边来拜托黄雷师兄帮他找演员。” “还有呢？”张恒怒发冲冠。 “没，没了呀，我就给他指个路。” “你们不是聊挺久？” “呃……男孩子嘛，总得寒暄几句……”晓明同学还算有点节操，没彻底卖干净，为自己好兄弟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张恒上下打量他两眼，终于勉强相信了：“哼，算你识相。” “哎，我都交代了，你别让何林在赵玮面前捣乱啊！” “看你表现喽！” 一帮女生嘻嘻哈哈跑掉了，留下黄晓明一个苦恼地抓着脑袋。 表本班发生的事，林麦冬当然不知道，他带着娄蒿来到96级的办公室，老远就看到敞开的房门里，从窗户漫入的明亮阳光中，一个此时还没被岁月的杀猪刀摧残，风华正茂的美男子，正低头批改着什么。 光晕笼罩，微尘起舞。 那文艺的气质，俊朗的面容，让娄蒿自惭形秽，也让林麦冬不禁感叹——有他8分颜色！ 那人就是黄雷师兄，此时大陆最“古老”的偶像派。 第15章 黄雷 笃笃 办公室的门虽然开着，林麦冬还是敲了敲。 这是基本的礼貌问题。 他也就是在熟悉的导演系比较肆无忌惮。 “请进。”同样很有礼貌的黄雷放下笔，抬起头，还没搭话，便先露出符合外界刻板印象的，属于偶像派隽逸温婉的微笑。 那笑容让本就自惭形秽的娄蒿愣了愣，自动缩进角落。 倒是林麦冬丝毫不受影响，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走进办公室，向黄雷伸出手：“黄师兄，你好。” “呃，你好……”黄雷懵懂地和林麦冬握握手，看着这个容貌气质有自己8分颜色的学生，“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林麦冬，导演系的，来找师兄是想请您帮个忙。” “林麦冬……”黄雷想了想，总觉得这名字耳熟。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没有招呼客人，连忙起身想延请，却发现林麦冬已经厚着脸皮拖了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他只好去办公室另一边又搬了张凳子，招呼娄蒿：“这位同学，坐……你们喝点什么？冰箱里有我自己做的冻柠茶，味道不错。” “不，不渴。”娄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林麦冬却不客气：“给我来一杯，谢谢师兄。” “……”本来只是客套一下的黄雷，只得拿出两个杯子，打开冰箱，倒了两杯冻柠茶，端到两人面前。 然后回到办公桌后，脸上依然维持着笑容，慢悠悠端正了身子，正准备学教授端端架势，就见对面林麦冬一口气把那杯茶灌进肚子里，随后长出口气，竖起大拇指：“好喝，味道很棒，师兄手艺很好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黄雷突然觉得拿不起腔调。 同时，他也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觉得“林麦冬”这个名字耳熟：“你是《雇佣人生》那个林麦冬？” 林麦冬表情“羞涩”，“师兄怎么知道？” 黄雷就笑：“学院早会的时候，你们郑教授和王老师一直夸你的本子，听说你们系里已经决定支持你把它拍出来？” “嘿嘿，运气好，侥幸被老师们看中，我过来找师兄您，也是因为这件事。” 黄雷了然：“要演员？” “师兄明察秋毫！”林麦冬大拍马屁。 黄雷却不受蛊惑，只是微笑说：“你们那个计划我也了解一些，既然学院支持，那么你需要哪个学长学姐，自己去接触就可以啦，不用专门来跑一趟。” 说着，他打趣道：“除非你想找我演。” 听他这么说，一只鹌鹑一样坐在旁边，嘴里说不渴，现在却抱着那杯冻柠茶细细品尝的娄蒿，眼睛顿时亮了，忍不住看向林麦冬。 林麦冬隐蔽的冲他翻个白眼。 怎么想的？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96年的内地演艺界，还没有所谓偶像的概念，更没有未来的流量一说，但此时的黄雷已经初步表现出偶像和流量的风采。 这位师兄初出道就主演凯子哥的电影《边走边唱》，前年还和张果荣一起出演《夜半歌声》。 是少有的既合内地大导眼缘，又受香江青睐的明星。 最重要的是，他目前在内地演艺圈的定位是独一档的，要等到几年后，《将爱情进行到底》、《永不瞑目》、《像雾像雨又像风》等作品面世，李亚朋、卢毅和陈昆等人出道爆火。 黄雷才算有了竞争对手。 想找这样独一份儿的明星拍短片？ 林麦冬怀疑娄蒿还没睡醒，他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自嘲一笑：“师兄别开玩笑了，我们这小打小闹，怎么敢麻烦您……这次来找师兄，是因为需要的演员比较多，所以想请师兄帮忙联络一下，在表本专业牵个线。” 刚刚注意到娄蒿神色变化，黄雷也察觉到自己玩笑开得不合时宜，此时见林麦冬说回正题，他便借坡下驴：“需要多少人？” “大概30个。” 黄雷一愣：“这么多？” 就是要这么多，否则林麦冬也没必要特意来找黄雷帮忙。 抛开故事，整个《雇佣人生》的影像核心，就是所有服务于人的工具，都由人“扮演”。 虽说是借（抄）鉴（袭），但林麦冬并不想糊弄着把《雇佣人生》拍完，他希望自己这一版《雇佣人生》，能像原版一样，尽量将那个奇特世界的细节展现出来。 原版是动画，不需要考虑演员的问题，他这版真人版却不得不考虑了。 而且他还希望尽量使用专业演员，而不是随便拽几个幕后，或者群演凑合——即便扮演工具，专业演员和非专业的差别也是很大的。 不提个体的演技好坏，从群体来看，前者再怎么差也有一个相对较高的下限，尤其是静物模仿，哪怕演一棵树都能借助肢体语言表达出层次树，因为他们学的就是这个。 后者则普遍良莠不齐，个别可能更有灵性，但在简单的实物表演方面，可能反而不如科班出身的演员，前世林麦冬拍短剧的时候深有体会。 黄雷虽然没看过林麦冬的剧本，但林麦冬特意到表本这边来找人，他心下也明白，对方可能是需要专业演员。 不过…… “30个太多了。”黄雷连连摇头，“麦冬师弟，这么多人不好凑啊，我们表本专业一个班也就十几二十来人，加上我们不禁止上学期间进组拍戏，你很多师兄师姐根本不在学校，我就算帮你通知到各个班级，真正能抽出人手的，可能也只有95、96班。” “没关系的师兄，这次来找您，就是想知道有哪些师兄师姐在学校，劳烦您给个名单，我先看看。” 只是给个名单，倒是没什么问题，黄雷很爽快答应了。 他跑去另一张办公桌，查了查出勤表，很快誊抄一份名单过来，一边递给林麦冬，一边寒暄：“怎么要这么多演员，场面很大？” “嗨，不大，闹着玩。”林麦冬谦虚一句，随即便掏出剧本，顺杆往上爬：“剧本在这儿，请师兄多批评。” “哪里哪里，师弟的本子既然能被郑教授看重，那肯定是很好的，批评不敢当，我学习学习。” “师兄过誉了。” “师弟谦虚了。” 两人一番推让，娄蒿在旁边看得脸都皱起来了。 第16章 把未来的大佬都拉进来(上) 现在的北电不像以前，偏爱应届毕业生，这个年代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尤其是导演、美术等幕后专业，更偏向招社会考生。 也就是已经工作过一段时间，有一定行业经验的人。 娄蒿就是这种。 他其实已经25了，之前在家乡一个戏剧团做编导工作，然后去年下半年戏剧团解散，无所事事，才听从团里介绍，跑京城来考北电导演系。 最开始认识林麦冬的时候，娄蒿并不是太热情，以为自己跟这个刚满18岁，才脱离高中的小新娘没有话题可说。 但认识一段时间后，他就发现，18岁的林麦冬居然比他更像一个在社会里打滚过的老油条！ 谁家18岁会这么拍马屁，这么市侩啊？ 浅浅抿了一口不久前，被林麦冬竖起大拇指一顿狂吹的冻柠茶，娄蒿只觉满口又酸又涩，一点都不好喝。 就像人生。 有的人能把苦涩的人生尝出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瞎话，你还看不出来。 有些人端起杯子尝一口，酸就是酸，涩就是涩，没有脸皮也没有情商指鹿为马，只能木讷地苦熬下去。 前者叫林麦冬。 后者叫娄蒿。 这不是贬低亦或鄙夷，娄蒿其实挺羡慕林麦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可惜他学不来。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年长7岁都活在了狗身上。 默默抿着难咽的冻柠茶，等到林麦冬和黄雷互相谦虚、吹捧完毕，一个开始看起名单，一个埋头翻阅剧本。 他才凑到林麦冬身边，压低声音：“30个演员，你不是说经费不够吗？” 林麦冬不动声色，甚至用上了腹语：“黄师兄又不知道。” “……”娄蒿瞪着林麦冬。 这是人话？ 林麦冬哼哼一声，大惊小怪。 还是老王说得好啊，都是自家孩子，自己先斩后奏，到时把名单报上去，学校还真能让孩子饿着？ 反正3万也是掏，5万也是拿。 四年大学，这是仅有的能薅学院羊毛的机会，不浪就浪费了！ 一边腹诽着，林麦冬一边展开名单。 嚯！ 好多“熟人”！ 93级许静蕾。 94级银巧巧、江勤勤。 95级左晓青。 可惜，上面列出的名字都是不能选的，93级那位号称新一代京圈公主的许静蕾学姐，从出勤看，这学期还没来过学校，估计正被京圈筹划力捧。 只剩几个不配拥有姓名的龙套，和一个叫刘琳的学姐能选。 94级银巧巧和江勤勤也不行，俩人一个还呆在胡雪杨导演的剧组里，一个更不得了，因为《西施》一角的造型被琼瑶阿姨看中，直接招到海岛去当瑶女郎了。 林麦冬叹息一声，说起来，勤勤学姐的颜值还挺戳他的，只是可惜，来晚了呀，学姐现在已经成了阿姨心头肉，阿姨不但给起了“水灵”的艺名，还为学姐量身打造《苍天有泪》。 以阿姨的名气地位化身舔狗，这谁顶得住啊！ 抢不过抢不过！ 当然，94级能人还是挺多的，姜竹青、陈紫涵、陈创、林静、向能，都是挺不错的演员。 而且林麦冬还看到了一个特别熟悉的名字：富达龙！ 顺着名单后的记录一查，嘿，巧了，这位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进组郑教授的《故园秋色》。 铁杆儿的自己人呀！ 林麦冬连忙在富达龙的名字后面，画了一个重重的圈！ 这是到目前为止，他最有把握确定下来的重量级人物，到时可以先试着说服，说服不了就搬郑教授碾压上去！ 嗯，计划通。 接下来就是95级了，相比94级的能人辈出，95级要逊色许多，左晓青是不用想了，人还在剧组拍戏呢，孙沙导演的女人三部曲。 不过，还有余楠…… 看到余楠的名字，林麦冬就下意识联想到对方那个经典角色，大西北舞女，攒劲的节目~ “噗！” 忍不住笑出声。 旁边看着林麦冬画圈的娄蒿，有些莫名其妙，“你笑啥？” “没啥，想到了好玩的事。” 林麦冬随口敷衍一句，赶紧把余楠圈下来，结果看到余楠后面那个名字，又忍不住笑了—— 孙莉！ 娄蒿越发莫名：“发病了你？” “你才发病呢，我只是想到了高兴的事！” 林麦冬抬头看了黄雷一眼，这位大明星师兄，如果正常来请，确实是不大可能请到自己剧组里去。 但是看到孙莉，林麦冬突然来了灵感——如果没出意外，这个时候俩人应该已经确定关系了吧？ 只是鉴于女方还没毕业，关系就没公开。 如果，自己能把孙莉忽悠进《雇佣人生》，那么黄雷师兄，你又该如何应对？ 似乎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恶趣味，正翻看剧本的黄雷抓了抓脑袋，特意蓄长的头发让他显得特别文艺潇洒。 只是现在，这位中二病晚期的文艺青年，已经彻底沉浸在了剧本中。 坦率地说，在看到剧本之前，黄雷对林麦冬和《雇佣人生》是没什么感觉的，他出道就和大导合作，父亲也是圈内大佬，经历、见识和鉴赏水平都拉开学校里的学生甚远。 一个新入学的学生，一部短片，在他的经历和成绩面前，实在没法让他高看一眼。 直到此时真正看到本子。 没有台词，没有剧情，但林麦冬在分镜中寥寥几笔勾勒的镜头脚本，所呈现的那个荒诞到虚假、又虚假得真实的世界，一下就激发了他的想象力。 在电影理论中，真正好的创意和构思，从来不是创作者试图灌输给观众什么东西。 而是观众从你的作品里，能思考到什么东西！ 《雇佣人生》无疑是符合这一点的，难怪他之前听说，这本短片本子之前在兴趣小组宣读的时候，引发过广泛的争论。 为它的立意、它的意象、它的思想争论。 有人在其中看到剥削，有人看到压迫，有人看到平等……截然不同的理念，居然融汇在一部8-10分钟的短片里。 掩卷之时，黄雷都还在回味和畅想。 究竟是工具拟人，还是人被物化？ 想不通啊，但……本子是真好！ 第17章 万事开头难(上) 但无论怎么看好，以黄雷身价和逼格，拍短片是不可能的。 演艺圈里不乏遇到好本子，愿意自降身价位格也要参演的演员，不过黄雷不是这种人。 他的明星生活还没玩够呢，怎么可能愿意承担风险，跑去和一个大一新生一起胡闹？ 万一对方只是本子好，导演水平稀烂，拍出一坨垃圾呢？ 到时候别人可不在乎林麦冬是谁，针对的都是他黄雷，谁叫他最有名，腕儿最大！ 当然，黄雷也可以全程盯着，给片子把关，以他在北电的名气，还有他爸爸的圈内地位，在学院范围内拉扯一个新人导演并不算太难。 只是没那必要，林麦冬又不是他的谁。 想着，黄雷甩掉内心淡淡的遗憾，合上本子，抬起头的时候，对面林麦冬也刚好勾画完名单。 “师兄，需要的演员我在名字后面都画了圈，您看合不合适。” “诶——没什么看不看的，师兄弟之间不论这个。” 一边说着场面话，打开名单扫了一眼，黄雷眼角顿时一跳，好家伙，除了几个已经成名的，林麦冬这厮几乎把93-96级一网打尽。 好厚的脸皮！ 不过黄雷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点点头：“明白了，名单上的我会具体通知到，师弟有确定好面试的场合吗？” 有一说一，黄雷的性格并不像他的名气那么刺人，喜欢交朋友，与人为善。 哪怕内心觉得林麦冬在瞎搞，表面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只在话里把自己的定位先说明。 他就是个牵线搭桥的。 具体成不成，要看林麦冬自己，所以才在最后提一嘴面试，看似在捧着，实际的用意，是暗示林麦冬有没有考虑好怎么说服这些被他圈了名子的学长学姐。 黄雷暗示得很委婉，不过有自知之明的，哪怕情商再低也能听得出来。 比如娄蒿。 他一下就紧张了，频频看向林麦冬，作为一个宿舍的室友，他最清楚不过了，林麦冬之前一直忙着剧本的事，哪有做过什么准备。 但让娄蒿意外的是，林麦冬一点不慌，笑眯眯说道：“暂时还没确定，师兄，表本这边能帮衬一下不？” “……” 黄雷有点无语，这家伙属蜗牛的？怎么这么能爬？ 你导演系的项目跑表本来要人，还要表本帮衬配合，过分了吧？ 正想开口婉拒，黄雷扫视名单的目光突然一顿，停留在95级那一行。 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名字，被钢笔乌黑的墨汁画了一圈又一圈，加重加粗，比其他名字上的圈都要显眼，连富达龙都没这待遇。 黄雷汗都快下来了，一时间脑子嗡嗡乱响。 一个红色小人暴跳如雷：“他是怎么知道的？谁泄露的情况？是不是有人要搞我？” 一个白色小人急得团团转：“完了完了，她还没毕业，我还想留校任教，这事要闹出来，要么她走人，要么我走人，这……这……” 冷静！ 黄雷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神态突然温和许多，看向娄蒿：“这位同学，我和林麦冬师弟想单独聊聊剧本方面的问题，方便的话，你可以去旁边的会议室坐一会儿吗？” “……”娄蒿一脸懵逼，不明白说着说着，自己怎么突然就被踢出群聊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大明星学长都这么说了。 他只好起身。 临出门前，黄雷还很是抱歉的把冰箱里那一大瓶冻柠茶都拿出来递给他：“可能会聊到一些比较私密的话题，所以，实在不好意思啊同学，我看你挺喜欢喝这茶的，尽管喝，管够！” 鬼才喜欢喝！ 同学，同学，你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师弟！ 娄蒿很想爆起摔杯，来一句“莫欺少年穷”潇洒而去，但仔细想想，25岁了，不是少年了。 所以他还是温顺地去了隔壁。 送走娄蒿，黄雷关上门，重新坐回办公桌后，脸上挂着假笑。 林麦冬的假笑和他不遑多让：“师兄要聊剧本里的什么？” “哦，也没什么，主要是选角方面，我看师弟在名单给富达龙师弟画的圈比较多，你是想让他演主人翁？” “对，富师兄气质很棒，打扮打扮，有一股精英范儿，很适合营造反差。” 看了剧本的黄雷，知道所谓反差是什么，不过他提起富达龙的目的不是真心想了解，很快就图穷匕见：“那你重点圈下的孙莉是……？” 林麦冬笑得人畜无害：“她呀，师兄不是更清楚吗？” 靠！ 这家伙真的知道！ 黄雷有些泄气，索性也不装了：“谁跟你说的？” “没人跟我说。”林麦冬当然不会说实话，难道要跟黄雷说，是你们俩自己说的，而且你们以后会生3个孩子？ 那不得把黄雷美死！ 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林麦冬绝对不做。 他指指自己双眼：“我自己观察到的，我是导演嘛，导演的眼光师兄你知道的啦，一个多月前迎新晚会上我就发现了，你看孙师姐的眼神甜的都快拉丝了……” “咳咳！” 黄雷哪记得清楚迎新晚会上发生过什么，只知道那天，他和孙莉确实都在，自己说不定真的露出过破绽——热恋期的男女，情不自禁是很正常的。 他有点绷不住，赶紧打断林麦冬，免得他又口出什么虎狼之言：“这事还有谁知道？” “放心吧，我谁也没说，我这人别的优点不多，保密是一绝，人送外号瓶子精！” “？” “守口如瓶啊！” “……”京城长大的黄雷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臭贫，他感觉有点头疼：“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说到这里，林麦冬也不好再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黄师兄，我真没想做什么，这一个月，你有听到任何关于你和孙师姐的风声吗？” 黄雷摇头，他一直认为是自己隐瞒得好。 别说学校了，连家里人都不知道。 林麦冬继续诚恳说道：“这种事，说穿了其实也就那样，我提出来并不是要威胁师兄你，而是希望拉近一下我们彼此的距离，还有什么比坦诚秘密更有益于友情呢？” 第18章 万事开头难(下) 黄雷嘴角抽搐。 坦诚秘密就坦诚我一个人是吧？ 不过林麦冬这么说，确实让他心情好受了一点点，毕竟没人喜欢被别人威胁、强迫。 嗯，只有一点点。 因为黄雷很清楚，自然界三角形最稳定确实没错，但一个秘密如果有三个人知道，那它是否还能继续保密下去，就只能打个问号了。 他不会把人往坏里想，却更不可能认为人人都是好人。 就像林麦冬说的，他和孙的事说大其实不大，又不违法，无非是师生恋，在目前还普遍较为保守的社会环境里，会被人戳脊梁骨而已。 说小也不小，一旦爆出来，铁定会影响他和孙的前程。 哪怕他俩是正常的恋爱关系，但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老祖宗早就用成语把舆论暴力总结完了，这些总结里，没有一个写着人民群众喜欢真相。 所以不管黄雷使什么手段，都限制不了林麦冬曝出秘密，只要秘密曝出去，就能让黄雷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他还真拿林麦冬没什么办法。 除非能灭口…… 黄雷赶紧摇摇头，把愤怒的小红人甩出大脑，他温和地看着林麦冬：“我相信你，所以你有什么要求？就当我这个师兄帮你一把。” 林麦冬很是感激，眼眶都红了，表演课没白上：“谢谢师兄，我就想要这些师兄师姐来我的剧组，但我知道，我人微言轻，师兄师姐不一定愿意屈尊，还是得师兄代表表本这边多帮衬帮衬。” 听到林麦冬果然提出这个要求，黄雷暗松了口气的同时，感觉也很棘手。 “必须要他们？” “是的，师兄，我需要专业演员，但我的选择不多，只能找他们。” 林麦冬说得很诚恳，其实他说的确实没错，在名单上圈下那么多名字，固然有未来记忆作祟导致的一点点集邮小爱好，想把未来会出名的人都纳入自己这部短片里。 但集邮确实不是主要原因，否则，他就跑去中戏，把中戏96班七朵金花也拐过来了……咦？对哦，中戏96级也是明星班来着。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跑题了，赶紧收回来。 之所以逮着师兄师姐想白嫖，主要还是林麦冬除了北电这个渠道，实在不知该去哪找那么多专业演员…… 哦，准确说地方倒是有，可惜林麦冬恐怕门都进不去。 比如隔壁的北影厂啦，八一厂啦，国话啦，人艺啦…… 在林麦冬诚恳的目光中，黄雷头痛欲裂，一个劲儿的揉脑袋。 他现在突然理解了，今天开早会的时候，导演系的王虹卫老师为什么一直揉他的光头。 多半和姓林的脱不开干系。 思忖片刻，黄雷说道：“我实话跟你说，就算我出面也没什么用，别说我，系主任都不行，学校不可能逼着学生非要他们同意去你的剧组……说句不好听的话，毕业大戏如果不是关系那纸毕业证，都有人不想来，你信不信？” 林麦冬当然信。 这世界没有谁能真的强压谁，中戏号称管束严厉，强制大一不准接戏，结果96级的梅亭脾气上来直接退学，你能拿她怎么样？ 林麦冬其实考虑过这个问题，此时聊起，便挤眉弄眼说道：“师兄，我倒是有个主意，你觉得表本和导演系联合起来，把《雇佣人生》搞成一个实践课题，有没有搞头？” “嗯？” 黄雷闻言一怔，瞪着林麦冬：“好哇，这才是你真正的打算吧！” “嘿嘿，没有没有，灵机一动，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此是谎言。 对他这话，黄雷半个字都不信。 把《雇佣人生》搞成跨系的实践课题，确实不是林麦冬灵机一动，而是早就有的想法，只是条件不合适，他一直没对外说而已。 林麦冬给自己规划过清晰的发展路径。 拍短片拿奖是第一步。 但归根结底，拿奖还是为了成名，而短片是否能拿奖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所以他一直有心借着拍短片的契机，搞个大活。 没有别的打算，就是想让自己的名字，在北电这个平台，在京城的电影圈子里冒个头。 告诉大家，有个叫“林麦冬”的北电学生，有想法有创意，还能折腾。 在电影圈，能折腾不是坏事，能给大佬们留下印象就行，真正的坏事是，你的名字大佬听都听不到！ “实践课题……” 手指轻轻点着桌面，黄雷思考一会儿，觉得还真有点意思，但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这个我做不了主，我只是一个助教，你要真想实现这个想法，得换个名义，找崔教授谈。” 换什么名义？ 林麦冬一点就透，当然是导演系的名义！ 得嘞，老王，又得麻烦你了！ …… 娄蒿在会议室一口一口，整整抿了小半桶冻柠茶，才总算等到办公室的门打开，林麦冬和黄雷相谈甚欢地走出来。 “多谢师兄帮忙，受益匪浅！” “哎，师弟太客气了，说真的，本子是真好，如果到时有空，我也去你那儿串个角儿。” “哎呀，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对了师兄，那个名单我好像多圈了个人，要不我把她去掉？” “呃……这个就不必了，没必要搞什么特殊化。” 黄雷笑得很勉强，把人去掉不就此地无银了吗？小狐狸这是拿话逗他呢！ 可恶！ 当然，话语间的刀光剑影，娄蒿是听不出来的，喝了小半桶茶，这个瘦竹竿整整胖了一圈儿，脑子似乎都泡水了。 跟林麦冬走出表本教学楼，才反应过来：“麦冬，你把黄雷搞定了？那些演员呢？” 鉴于黄雷不叫他师弟，娄蒿决定也直呼黄雷名字。 “搞定一半吧……” 和娄蒿想象中不一样，林麦冬看起来并不开心，还有点郁闷：“这年头，想做点事，怎么就那么难呢？” “难吗？”娄蒿不明所以，他感觉一路下来挺轻松的，好像都是聊聊天就成了。 林麦冬白了他一眼，懒得说什么。 在旁边看着当然不难了，但实际呢？ 这段时间他又是筹备剧本，和一堆文学系、摄影系、美术系的家伙竞争，又是抱煮鸡蛋的大腿，还得接受系领导的面试。 任何一个环节有问题，电影梦就得塌一半儿，现在为了项目进行下去，连威胁这套都用上了……林麦冬感觉良心隐隐作痛。 不过好消息是，前方的障碍又去了一座！ 第19章 能折腾是福 下午下课，林麦冬又钻进老王的办公室。 忙了一下午，刚拧把毛巾，正擦着光头的王虹卫，听见林麦冬开口第一句话，就险些把毛巾丢进脸盆里。 “什么？你想用《雇佣人生》，联合表本那边搞个实践课题？” 王虹卫小眼睛瞪得溜圆，只觉心里咯噔一下。 是心肌梗塞的感觉！ 林麦冬仿佛没看到他一副想死，又想吃人的表情，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冷静，您先别急啊，听我说完。” “还听什么听，你这孩子，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课题是随便开的吗？啊？短片都还没开始，你就想上天了？” “您听我说完。”林麦冬一点都不怕王虹卫生气，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我有这个想法，就是为了短片……您之前是去联络兴趣小组那边了吧？找他们加入幕后团队？” “对！”王虹卫语气有些冲。 林麦冬不以为意：“结果怎么样？” “……”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望着不说话的王虹卫，林麦冬叹口气：“我之前就说了，贾学长前年的操作，不能复刻到我这儿来，当时兴趣小组是他创建起来的，里面那批成员，要么是他朋友，要么跟他合作过。” “所以他能从他们身上筹钱，还能利用沉没成本，让一群导演系、摄影系、美术系的加入他幕后团队……我们有啥啊？我们什么都没有，既没交情，也没利益，就算您是老师，也只是导演系的老师，和其他系半分关系没有，想邀请人，人还不一定乐意，嫌我们耽误他学习，耽误他玩儿！” 虽说林麦冬语言有些悲观和偏激，但王虹卫今天下午，确实如林麦冬说得那样，吃了软钉子。 那些小组成员，组织他们看电影，他们乐意。 组织他们宣读、挑选剧本，他们也乐意。 活动嘛，既是是干正事也是玩儿。 唯独进组，大家就都不乐意了。 一方面进组是真正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是大学生比较普遍的自傲心理——参与一部短片，能对我有啥帮助？哪有那个时间浪费的！ “其实我理解他们不想参与的动机，因为没有利益。” 林麦冬说道：“这说的不只是钱的问题，还有其他方面，能考进学校的，或多或少都有些追求，我和《雇佣人生》一没钱，二没名气，三没成绩，别人也确实没理由答应我们邀请。” “不光是幕后，演员也是一样的问题……所以老师，我们得让他们看到利益！” 这个道理，王虹卫倒也不是不懂。 只是他是老师的角色，他所处的地位和角度，让他很难真正了解学生的需求是什么。 此刻听到林麦冬一点点剖析下来，他渐渐就冷静了：“把《雇佣人生》做成课题，就是你想到的利益？” “对啊，既然我们没钱没名气，那就只能借助学校的资源了。”林麦冬摊手：“对学生来说，学校什么资源最重要？履历！学术成就！” 林麦冬没提学分。 艺术类院校的学分……嗯，不提也罢，未来某流量门门挂科，照样可以延期答辩。 相比之下，履历和学术成就就有用多了。 毕竟现在是96年，最近几年毕业还包分配呢，幕后专业又不讲究出不出名，很多人目前最大的追求，就是毕业能分个好单位。 分配到哪里，除了看出身，在校期间的履历等等也很有用，对很多想留在京城的人来说，如果可以混点东西出来，说不定就能分到隔壁北影厂，或者六里桥那边去。 那转眼就是京城人啦！ 王虹卫琢磨了下，别说，确实挺有诱惑力的。 “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这个我说了不算，得您和系领导拍板，不过我已经和表本的黄雷黄师兄说好了，你和郑教授商量好了，到时候以导演系的名义找过去，他会帮我们在崔教授面前灌迷魂汤……听说崔教授特宝贝他。” “……” 王虹卫看了林麦冬两眼。 他印象里黄雷是个看着温顺，内心其实有点傲的人，他很好奇，林麦冬是怎么说服黄雷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的？ “对了，黄雷师兄也可能出演《雇佣人生》，老师你可以把这个也拿去，当说服系领导的筹码。” “……”王虹卫彻底无话可说。 忍不住怀疑，莫非林麦冬其实不姓林，而是姓黄？ 对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吧？ 胡思乱想一会儿，他最终还是抓着光头叹息一声：“行吧，我再帮你和系里沟通一下……别嬉皮笑脸，严肃点，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啊，明明应该都是你的事，结果现在全都我包办了！” “能者多劳嘛！” 林麦冬依旧嘻嘻哈哈。 对什么“最后一次”，他没怎么在意，赌博的炒股的，都爱这么说，又见哪个真的“最后一次”？ 人都是这样，投入的越多，越不舍得抽身，因为一抽身就代表前面的投入全白费了。 心疼啊！ 老王做事雷厉风行，和林麦冬又聊一会儿，商量了些细节，便风风火火，准备趁着还没下班，赶紧把郑教授等领导拖住，提一提所谓的跨系课题。 当然，他也没让林麦冬闲着： “你要没事，我给你个条子，你趁着还没下班，去青影厂那边看看需要什么设备……条子是郑教授写好的，注意别丢了。” “好嘞！” 林麦冬答应了，却没立刻动身，先去宿舍找了娄蒿——上次答应娄蒿，去青影厂要带上他。 娄蒿果然很高兴，一反之前畏缩寡言的形象，一路上叽叽歪歪，不住嘴地畅想柯达如何如何。 林麦冬哼哼哈哈敷衍。 他对选择什么摄影机没太大感觉，倒不是对摄影机没兴趣，而是他知道，青影厂一直干的是给北电师生拍实验电影的活，80年代才改组，没出品多少影片。 产量少就代表指标和经费少。 好器材就别想了，能有些老古董用着就不错了。 当然，这点他没跟娄蒿说，让孩子再开心一会儿…… 第20章 金花 林麦冬去青影厂的时候。 北电一个宿舍也正好在聊起他。 9月底的京城秋老虎正猛，不到入夜，一丝凉风都没有，地面跟烤箱一样往上蒸腾着热气。 从教室回到宿舍，短短一段路，颜丹辰就烘出一身汗。 刚进宿舍就迫不及待拿了换洗衣服，钻进澡堂，等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同宿舍的何琳、徐还幻，还有一个长得又瘦又小，但眼睛特别大的女孩，正坐在床上对她暧昧地上下打量。 “……你们看什么呢？” 抱着洗脸盆，颜丹辰低头看看自己，挺干净啊。 “还装傻！”何琳嗔怪地凑过来：“黄晓明说的那什么林麦冬，就是经常在楼下等你的那男孩吧？可是呀丹辰，不声不响的，居然谈了个才子。” 颜丹辰脸上浮起红晕。 有点害羞，下意识想反驳。 话还没出口，就听坐在何琳床铺上那个大眼睛女孩说道：“丹辰，你男朋友真要拍片子了？” 这位大眼睛，就是某位不能详细说名字，未来从娱乐版跳到财经版，又险些成为法制咖的燕子。 这时候的她，一点没有以前的光芒四射、胆大包天，看着弱不禁风的，说话也柔柔的。 但气质又很干练利索。 实际上，她也确实有点拼命三娘的劲头，说个冷知识，《还珠格格》之前，其实燕子并不算萌新。 她入学前就已经出演过好几部作品，北电有名的业务小能手，以她的情商和拼命的架势，未来就算没有《还珠格格》，多半也不会泯然众人。 现实就是这样。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成功看似偶然，其实早就在性格中注定好了，这里要点名批评颜丹辰。 混了大半辈子还是糊咖，造成如此结果除了资源的原因，主要就是性格因素，太佛系了。 当然，现在宿舍里的四人，可不知道未来自己会是什么命运。 本质上她们还和普通大学生没什么区别，听见燕子问，不等颜丹辰开口，何琳便嚷嚷道：“当然是真的，我下午还特意问过黄雷师兄，师兄说林麦冬在招演员，明天会通知到各个班级。” 说着，她鬼鬼祟祟地跑到门边，往外左右望了几眼，缩头关上门： “你们猜，我去找黄师兄的时候，偷听到办公室里在说啥不？” “说啥？”一直没吭声，几乎透明的徐还幻，终于借着这句话成功现形。 燕子也好奇瞧来。 “林麦冬准备把他的剧组，弄成一个跨系的实践课题，导演系那边好像已经同意了，我去的时候，导演系老师……呃，就是那个光头，特别显演那个，正和郑教授一起，找崔教授商量来着。” 徐还幻和燕子面面相觑。 颜丹辰也有点懵。 注意到她的表情，何琳问道：“丹辰，你不知道？” “……麦冬最近挺忙的，上次见面，还是去兴趣小组做剧本宣读，我没听他说过这事。” 何琳很急：“哎呀，你个傻姑娘，他忙你又不忙，男女朋友相处要么男的主动，要么女的主动，你看看你现在，他本子要拍摄了你不知道，剧组要搞课题了你还不知道，这样你会没有男人的！” “我……我早就说了，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颜丹辰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小。 何琳拿眼瞅她：“呵呵，别告诉我你们是纯洁的友谊，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这一脸怨妇的样子，骗谁呢？” 颜丹辰不想说话了，贝齿咬住嘴唇。 听到何琳那番话，她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感觉自己和林麦冬之间，好像一下子拉开很远的距离。 她在这边吭吭哧哧地纠结，另一边，燕子忽然问何琳：“唉，你说那个林麦冬到底什么背景？” “啊？”何琳不明所以。 燕子眨巴着眼睛：“他也是大一对吧，剧本真的那么好，能打动一群学长学姐啊？而且我听你的意思，导演系的老师对他也很……放纵？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吧？” 燕子是个比较相信现实的人。 别人听到导演系要把林麦冬的剧组做课题，想到的可能是林麦冬牛笔。 但燕子最先考虑到的，却是林麦冬什么家庭出身。 这就是不同人生经历，塑造出的不同观念，相比颜丹辰、何琳、徐还幻这三个还呆在象牙塔里的同学。 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的燕子，就更实际一些。 实际的人通常不太讨喜，何琳就有点不爽：“我哪知道他家庭出身，他又不是我男朋友。” 燕子没有放弃，但看出来何琳似乎对自己的问题不满，她也明智的没再问，而是对颜丹辰说道：“丹辰，你有林麦冬的那个剧本吗？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才子，能吸引到我们班花。” 颜丹辰脸颊又浮上红晕。 其实她刚刚对燕子也有点不满，但此刻听到对方说想看林麦冬的剧本，那点不满立刻就被她扔掉了。 “我可以默写给你看，本子内容不多，但真的特别厉害，唉，我那天就后悔没找黄晓明借他的超级8，要不然把宣读会拍下来，直接给你们看，你们就明白了。” 看着颜丹辰絮絮叨叨地找纸笔。 另外三女对视一眼。 还说不是男女朋友？hetui！不诚实的坏女人，你要没对人有觊觎之心，会把人家的剧本背下来？ 趁着颜丹辰默写的间隙，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何琳脾气直，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句话没说，就忘了刚刚怼燕子的事，反而冲她八卦地问道：“诶，你真不喜欢黄晓明啊？我看他挺喜欢你的，人长得也帅。” 燕子表情平淡：“是长得帅，但我不喜欢他的性格。” “为啥？我觉得很好啊。” “那是你没看到开学那天，他妈妈一直把他送到寝室，又铺床又叠被，典型妈宝……别总说我，你刚刚说丹辰说得挺溜，怎么到你自己就不行动了，你不是一直喜欢陈昆吗？” “嘁！喜欢又怎么样，开学到现在，我就没见过他几次。” “对哦，我也没见过几次陈昆，他整天在干些什么呀？”半透明的徐还幻，好不容易又找到了存在感。 然后，两人围绕陈昆整天在干啥，热烈地聊了起来。 转移了注意力的燕子，则沉默下去，没有参与讨论——一群无聊的女人，男人哪有事业香？ 但十多分钟后。 看着手里颜丹辰默写的本子，燕子陷入深深的沉思…… 世界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这种男人我遇不到？ 第21章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上) 从地址来看，北电在西土城路4号。 名字乍看起来颇为宏伟的青年电影制片厂，也在西土城路4号…… 所以，实际上青影厂就在北电园区内，而且还是缩在园区北边一个很小的角落。 隔路对望就是摄影系所在的小楼—— 是的，摄影系、导演系和表演学院，都有单独的小楼，而青影厂没有。 它和摄影棚综合楼挤在一起…… 所谓综合楼，就是一栋四四方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旧水泥楼，墙壁已经爬满了水锈的痕迹，伫立在西斜的夕阳之中。 三考的时候，林麦冬就被师兄领着来参观过，当时和他一起的，就有身边的娄蒿，两人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不过那次他们没有进去，毕竟青影厂再小，里面也保存着不少器材，都是学院的资产，如果不作限制任人参观，万一坏了丢了，那算谁的？ 入学后，先是经历半个月军训，正式开学又面对大堆的理论课程，再加上林麦冬筹备短片剧本。 因此直到今天，两人才算是第一次来青影厂。 随着距离那栋小楼越近，娄蒿显得越激动，他紧紧拽住林麦冬的胳膊，一副快要晕厥的样子： “麦冬，那里就是出品了《沙鸥》、《陈奂生上城》、《湘女萧萧》的青影厂……呼！你说我们进去后，能不能看到谢飞，看到田壮壮，看到……” 啪！ 林麦冬抬手给他后脑勺一巴掌：“醒醒，你说的那几部片子都是80年代的，它们的导演都去其他制片厂工作了，怎么可能看到他们。” “疼……做个梦也不行？” “回宿舍随便你怎么做梦，梦到你自己是谢飞、田壮壮我都不管你，但别在这儿发癫，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闻言，娄蒿才注意到，身旁和他们一起走进青影厂的，还有其他人—— 一男一女两个从北边小路过来的，看起来40来岁，穿着衬衫提着公文包的中年人，正好笑地望着他。 娄蒿顿时臊红了脸。 这家伙有点社恐，20多岁的人，跟陌生人说话还会紧张结巴——当然，他普通话不太好，口音很重也是主要原因。 林麦冬冲那两人礼貌地点点头：“不好意思，我朋友想进青影厂里面参观想了好久，难免有点激动。” 两人中，走在前面，气质看起来地位更高一些，年纪也更大一些的女性，和蔼笑道：“挺好，有童趣。” “哈哈哈——” 林麦冬爽朗地笑，心下却微微一动，这副腔调太熟悉了，高低是个领导。 也没什么意外的。 京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领导。 他也没露出什么异样，一副大学生清澈愚蠢的口吻，攀谈道：“两位是青影厂的老师吗？” 望着林麦冬那张夕阳下青春俊逸的脸，中年女人被美色恍惚了下，下意识接了话茬：“不，我们是外面单位的，来青影厂办点事。” “哦，我们是导演系学生，过来领器材的，还想着您二位如果是青影厂老师，能帮我们指个路呢！” 话说间，四人已经来到门前。 中年女人被林麦冬的话勾起了谈兴……嗯，也或许是因为他那张“单纯”的脸，对长辈太有迷惑性。 连那个赶紧快走两步，帮中年女人拉开门的中年男跟班，都忍不住转头看了林麦冬两眼。 中年女人没有急着进去，好奇问道：“我看你年纪不大，是大一新生吧？” 林麦冬竖起大拇指：“老师慧眼如炬。” “呵呵。”中年女人发出一声这个年代还没变味的笑声，问道：“你过来领器材，是上课用？北电现在大一就教实践课了吗？” “没有，我们现在还在学理论课程，领器材是我准备拍一部短片……”林麦冬一副毫无心机的模样，将学校组建兴趣小组选拔剧本，然后自己剧本胜出，目前正在系里和学校支持下，准备筹拍的事说了。 中年女人睁大眼睛，看了中年男跟班一眼。 男跟班想了想，点头：“我听郑教授说起过这事，据说起因是今年北电一个文学系毕业生的短片，在香江那边拿了奖……” 他没再说下去，中年女人也了然颔首。 无非是北电看“有利可图”，准备扶持自家学生。 这是可以理解的事，目前的电影市场环境，几乎没有新导演的容身之处，对北电导演系这样一个专门培养导演的机构来说，新人无法出头，就不能突显他们的教学成果。 一个公立高校，如果连教学成果都拿不出手，可想而知它的地位和资源必然会受到严重影响。 事实上，北电目前已经有这样的趋势了。 “中戏出演员，北电出明星”就是这个年代传出的顺口溜，虽然顺口溜说的是两家学校表演人才的定位。 但是，两个电影人才摇篮，结果圈内圈外能拿出手的全是表演专业……中年女人几乎能想象到，这两家各个幕后专业的领导们，着急上火的样子。 中年女人没再说什么，只是对林麦冬笑了笑：“好好拍，别给你们郑教授丢脸。” “那必然不会。”林麦冬一脸青春洋溢地说。 又寒暄几句，彼此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双方，走进大楼，便告别分开了。 望着那两个中年人上楼，背影消失在转角，娄蒿抓抓脑袋，疑惑地望着林麦冬：“你怎么对两个陌生人也打鬼主意？” “什么叫打鬼主意，我言谈多有礼貌，小心我告你诽谤哦！” 没了陌生人，娄蒿整个人都仿佛鲜活了，翻个白眼：“少来，我还不了解你？你懂礼貌的时候，肚子指定憋着坏水呢，说，你是不是见过那俩人？” 林麦冬摇头：“没见过。” 回答很干脆，但娄蒿信了，他了解的林麦冬，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那你在他们面前装乖巧干嘛！” “笨，没见过我可以猜啊，注意一下他们的穿着打扮、说话的腔调、气场，还有，他们从哪边来的？” “呃，北边……” “对啊，我们北边是哪，西土城路2号，他们绝对是那边来的领导！” 娄蒿恍然。 虽然来京城不久，但隔壁的西土城路2号，对他们这些幕后专业来说，却是如雷贯耳的所在。 它挂着一面奇怪的牌子： 央视电影频道！ 第22章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下) 电影频道是央视中的另类。 它其实和央视没有隶属关系，两者在行政上来说是平级的，都是广播电影电视部的直属单位，而广播电影电视部，再过两年会随着电影市场化改革的号角声奏响，换上新的牌子—— 广播电影电视总局。 简称广电！ 外号六公主的电影频道，全称是电影卫星频道节目制作中心，94年成立的时候，就和北电紧挨着，未来几十年都没挪过地方。 林麦冬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那么紧张的行程，还特意跑去观摩了一下六公主。 前世，在vcd机和租碟店发展起来之前，是六公主让林麦冬对电影和影视创作产生最初的兴趣，也是他接触中外影片，理解影片幕后、思想、内涵的唯一渠道。 或许人都对自己的第一次印象深刻。 重生回来进了北电，即便军训很累，但只要林麦冬有空闲，就会跑去隔壁那栋普通小楼外转一转。 因此，刚刚注意到那个中年女人来的方向，身上的气质，判断她很可能是六公主来的领导。 林麦冬立刻厚着脸皮表现自己。 娄蒿说得没错，他当然不会见到任何陌生人都那么友好热情自来熟，人嘛，自私和逐利才是天性！ 林麦冬自认自己也是一个如此庸俗的动物。 娄蒿也知道他庸俗，却还是不太能理解：“就算他们是电影频道的领导，你也没必要这么着急表现吧？六套成立两年，感觉他们和电影业唯一的联系，就是放放电影，有时也做做解读。” 对此，林麦冬不置可否：“你也说了，它才成立两年，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难道我要跟你说，内地电影从业者最困难的这几年，未来是电影频道养活了一大批人？ 林麦冬腹诽。 但看着老实跟在自己身边的娄蒿，他还是多说了一句： “老娄，我们得抓住一切机会，有句话说得好，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不是有了准备就必然会有机会，机会没有目标，稍纵即逝，只有时刻准备着，当它到来的时候，才能牢牢抓住它！” 当然，他的善意劝告，也仅此而已。 每个人只有资格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千万千万，不要觉得你可以让别人过得更好。 那除了徒增烦恼，不会有任何正向的效果。 “可惜，那位女领导大概有急事，不然再多聊一会儿，让我有时间顺杆爬，要到名字和联系方式多好……” 林麦冬有些淡淡的遗憾。 未来的记忆里，他隐约记得，电影频道在电影市场化改革前，曾出资制作了很多电视电影。 只是他忘了具体是哪年。 不过不重要，这种事没必要死盯着年份，因为林麦冬很清楚，电影频道制作电视电影不是为了做慈善，也不是为了行业发展。 而是六套本身，需要那样一批播放素材，丰富他们自身的片库！ 目前国产电影的产量太少，不足以支撑频道的播放需求，引进外国片子更不现实，那需要花费国家本就紧张的外汇储备。 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出资，根据自身需求投资拍摄。 只要能和电影频道的领导联系上，林麦冬相信以自己的厚脸皮和口才，一定会成功推销出这个“创意”…… 到时他就不用愁无戏可拍了！ 微微摇头，甩掉内心的遗憾，林麦冬带着娄蒿在一楼转了一会儿，才找到王虹卫给得纸条上记录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是一个很符合外界对导演、摄影刻板印象的中年人，不修边幅，穿着马甲，面无表情，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在诉说着生活的风霜。 接过林麦冬递来的纸条后，中年人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带着两人去了旁边楼层。 那里整整一层都是仓库，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 铁门被用力拉开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我看看你的需求……摄影机，轨道，吊索……嗯，没错，这边的仓库里都有，你们自己选吧，选完我再带你们去隔壁拿胶片。” 自称老张的中年人，说完后，便怠懒地倚靠在走廊的窗户边默默抽烟。 社恐分子娄蒿，完全无视了他的态度，欢呼一声就冲进仓库里，对琳琅满目的各种器材兴奋地望来望去，一副恨不得抱进怀里，却又害怕碰坏的吊丝模样。 林麦冬任由娄蒿去挑，自己却没进去。 他对胶片摄影机几乎没什么了解，前世他开始拍短剧的时候，世界早就进入数字时代，胶片机的地位和古董都差不多了，不是发烧友的话，即便从业者恐怕大多也没见过。 就算他跟着进去，也是按照书里对各种型号摄影机的介绍，死板地按图索骥而已。 林麦冬凑到老张身边，散了根烟。 一脸冷漠的老张，表情稍稍有些解冻：“嚯，红塔山？生活不错啊。” “我不抽烟，拿来装个面子。”林麦冬又露出他招牌的青涩笑容，“老师，我跟您打听个事行不？” “说。” “厂里有闲置的，能拉人的车吗？” 老张瞥他一眼，看在红塔山的份上，没有不耐烦，而是打开手里郑教授批的纸条看了看：“你要拉演员？这上面没写啊。” “我们就一小打小闹的剧组，学校批的经费有限，所以我没好意思写上去，寻思到厂里看看，有没暂时不用的车子，到时候借来用用。” “……” 能把白嫖的想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老张也算见识到了。 但看了看手里夹着的烟，还有口袋里，林麦冬不动声色塞进去的烟盒，拒绝的话好像有点说不出口。 他顿了顿，正要说什么。 走廊另一边的门突然推开，一女两男三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还在说着话：“……母带在别的地方，拷贝在这层，咱们都是兄弟单位，肯定支援你们，但我也说句实话，厂里出品的片子不多，张主任，你想解决困难，还是得去北影厂、八一厂……诶？老张你怎么在这儿？” 第23章 六公主 老张是背对那个方向的。 门刚推开的时候，他就赶紧掐灭了烟，待听到来人叫自己，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很勉强才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脖子像是缺油的齿轮一般缓缓回过头。 林麦冬好笑地看着。 他很清楚对方为什么这么害怕，因为摄影器材仓库附近，原则是禁止抽烟的，一方面镜头和光学元件都是很娇贵的东西，烟雾会对它们造成损害。 另一方面就是胶片，那是妥妥的易燃物！ 别问林麦冬是怎么知道的，北电摄影课第一节教的就是安全防火知识…… 不过人就是这样，哪怕知道禁忌，偶尔可能会遵守，时间长了绝对会懈怠，就老张那副老油子的模样，他抽烟能记得远离仓库，打开走廊窗户，已经算不错了。 前世林麦冬就见过因为屋里太暗，点着打火机找汽油壶的奇葩！ “刘厂长……” 回过头的老张叫着。 刘厂长也带人走了过来，跟在他旁边的一男一女，居然就是林麦冬之前遇到的那两个电影频道的领导。 两人表情有些诧异，林麦冬也没想到大家又一次遇到。 刘厂长没有注意这些，随着走近，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草味，眼神立刻变了，直直地瞪着老张。 “老张，你又在仓库附近抽烟……” 这时，林麦冬从老张身后出来，一把握住刘厂长的手，恳切说道：“刘教授您好，抱歉，烟是我抽的，刚刚张老师正批评我呢！” 刘厂长的怒火一下被打断了，有点懵逼：“呃，我们见过吗？” “我是导演系的大一新生，林麦冬，前几天刚上过您的摄影课。” 青影厂几乎所有领导，在北电都有教职，厂长郑冬天是导演系主任，这位刘厂长也差不多，其青影厂的实际职务是常务副厂长，教职则是摄影系副主任、副教授。 听到林麦冬的介绍，刘厂长恍然：“哦——我听说过你，《雇佣人生》对吧？” “是的。” “哎呀，本子写得好，前天早会的时候，老郑还特意拿给我看过，立意很深啊，难怪能让兴趣小组里那帮马王爷服气！” 马王爷是摄影系自嘲的“雅称”，当然也有不要脸的叫自己二郎神的。 “您抬爱，都是师兄师姐们让着我。” 林麦冬赶紧谦虚，万一这位刘厂长是比较护短的类型，认为自己的《雇佣人生》夺了摄影系的气运，自己礼貌一点，好歹不会给对方撒气的机会。 幸好，刘厂长不是那种人。 相反，他似乎还挺有集体荣誉感，和林麦冬聊了几句《雇佣人生》，想起自己带来的客人，便抓着林麦冬的手介绍道： “张主任，李总编，认识一下，这是林麦冬，我们北电导演系的小天才，入学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一部短片，剧本特别有思想……麦冬，这两位是电影频道的领导，节目部张海芳张主任，节目部李伟平总编排。” 老刘好人啊！ 林麦冬为自己片刻前的小人之心惭愧了1秒钟，然后赶紧上去握手。 虽然之前就猜测过，这两位多半是电影频道的领导，但两人尤其是张海芳的职位，还是有点超出林麦冬预料。 从级别上来说，节目部只是六公主下辖的11个部门之一，似乎没什么了不起。 但别忘了，六公主不是无情的放电影机器，它的全称是x宣部电影卫星频道节目制作中心。 节目部才是六公主核心中的核心部门。 而这位张海芳主任……如果林麦冬记忆没错，六公主虽说1994年就成立了，但直到1995年7月才完成第一次试播，今年1月1日才正式开播。 也就说，张海芳是六公主节目部的第一任主任。 华国讲究名副其实，忌讳德不配位，所以一般来说，一个有挑战性的，特别是新成立的部门工作，上级领导多半会倾向安排能力强、前途远大的官员站第一班岗，让他们保驾护航，使新部门平稳落地，不出幺蛾子。 这么一想，林麦冬看向张海芳的眼神，顿时炽热起来。 冥冥中一个声音在呐喊：冬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君若不弃，愿拜为…… 张海芳显然想不到面前与自己握手一触即分，目不斜视，一脸纯真绅士的林麦冬，内心怎样戏精。 “又见面了，林同学。”一边微笑招呼，张海芳一边打量着林麦冬。 之前听林麦冬说要拍短片，她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哪怕从李伟平那里知道了短片是源于北电导演系的计划，在她看来，也只是学生的玩闹而已。 但此刻见到身为常务副厂长的刘教授，居然郑重其事把林麦冬介绍给自己，言语间对他和他的《雇佣人生》赞誉颇多。 张海芳不由产生了些兴趣。 刘教授不是导演系的人，如果一个导演系的学生没有真材实料，他绝对不会轻易开口。 她笑着和投来疑惑目光的刘教授说了之前在楼下的偶遇，随后冲林麦冬温和问道：“之前在楼下聊天的时候，我就对你说的短片很好奇，林同学，剧本带了吗？” “抱歉，剧本我放在宿舍了。” 林麦冬摇头，有些懊恼。 自己还是不够专业呀，没有时刻做好投身“机遇”和“战斗”的准备，出门居然不带剧本，失败！ 当然，这难不倒他。 念头一转，林麦冬就满脸诚恳地提议道：“短片已经快要开拍了，张老师您要想看，等拍完做好后期，我多拷贝一份，让刘教授转交给您。” 他很心机地延续了之前的“老师”称呼。 xx主任，那是社会人才叫的，他目前的学生身份喊了不但显得市侩，还容易在称呼上制造身份隔离。 相比之下，叫“老师”不仅亲切，还不会被人拒绝。 最重要的是—— 我都叫老师了，您好意思让学生花几千块钱多做一份拷贝吗？ 果然，张海芳连连摆手：“花那冤枉钱干什么……你短片要在北电放映的吧？小李，给林同学留个电话，林同学，要放映的时候联系我！” 林麦冬一脸局促地接过写了电话的纸条。 心下却暗喜。 嘿嘿，新大腿联系方式到手！ 第24章 垃圾 几人在走廊聊了几句，但各自都有事忙，很快便分开了。 刘教授带张海芳两人去隔壁仓库拿拷贝，等他离开，刚刚一直噤若寒蝉，恨不得隐身的老张，才猛地松口气。 然后他一改之前的冷漠，用力和林麦冬握了握手：“同学，谢谢你替我顶缸，要不是你，老刘今天非得把我骂的狗血淋头不可。” 他只在意刘教授骂他，对于他自己在仓库旁边抽烟的行为，却丝毫不提。 上辈子林麦冬见多了这种人，散漫，怠惰，无纪律且自以为是，有些还很小心眼，你若劝他，越是良言他越会记恨你，甚至连你无意间见到他出丑，他都会记在心里，心心念念要“报复”回来。 所以林麦冬之前才会出头，不是行善，而是为了避小人。 他不确定老张是不是小人，他也不想赌概率，麻烦！ 因此林麦冬笑笑：“都小事儿，张老师，那车的事就麻烦您了？不光拉人，器材也得您费费心。” 老张一副豪迈的样子，拍拍胸膛：“没问题，厂里正好还有两辆闲置的面包车，正好一辆拉器材，一辆拉人，明天上班你再过来一趟，我带你跑跑手续，等拍摄的时候我也跟车走，老张办事你尽管放心。” 林麦冬一脸感激，连声感谢：“有您跟车，我是真放心了！” 心下却暗自撇嘴。 其实从头到尾他在乎的都不是车，也不是拉不拉人，而是有没有青影厂的人跟车看管器材。 前世当过跟组编剧，也当过小导演的林麦冬，特别清楚剧组底层生态那些腌臜事。 花钱租设备，结果“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的情况屡见不鲜，有些是负责具体事务的人不上心，有些则干脆是故意的——故意给坏的设备，然后倒打一耙，说你把设备弄坏了，让你赔钱。 虽说青影厂和北电是一家，不至于这么坑人，但以老张那副散漫的样子，他万一来个“疏忽”，给了有问题的设备，回头再甩锅死不认账，那耽误的可都是他林麦冬的时间，消耗的也是他的信誉。 今生第一次当导演，林麦冬还是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只可惜，世间许多期待顺顺利利的事物，都如有个叫爱德华·墨菲的乌鸦嘴说得那样——只要存在不利的可能性，那么这种可能性最终一定会实现。 入夜时分，林麦冬和彻底满足了对摄影机窥探欲的娄蒿，终于选好器材，列完清单，回到学院的时候。 一直等着他们的王虹卫，带来一个坏消息。 “文学系不同意？为什么？” 学校东门外的一家小炒菜馆里，林麦冬皱眉望着对面一脸郁闷的王虹卫，诧异说道：“实践课题对每个系都有好处，尤其是文学系，他们4个年级几十个学生，有几个自信毕业时候剧本能署自己名字的？” “贾彰科入学时候还是西山省作协会员呢，不是一样只能当枪手？编剧这行最需要履历，他们加入课题，水几篇论文，这履历不就是白捡的吗？为什么不同意？” “唉……”王虹卫唉声叹气，看了林麦冬好几眼，才含糊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发什么癫，只是听说，有人跟文学系那边反映，你的剧本寓意不好，涉嫌……” 他说了一段不能写的话。 林麦冬听得都气笑了：“螺丝钉和工具能一样吗？我要展现的世界，哪里反对集体荣誉了？” 王虹卫摸着光头：“你当然知道自己的创作初衷，但不得不说，那人提的角度，也可以作为《雇佣人生》的解读方向……我们之前确实没有考虑到这方面。” 因言罪人、扣帽子是最让人恶心的。 这也是大家为什么讨厌审查机制的原因之一。 因为说白了，人类评判一件事物的主观角度是非常多样的，若是吹毛求疵，牵强附会，再强的作品，如果用放大镜一字一句摘错摘过去，也一样能鸡蛋里挑出骨头。 刚刚初听王虹卫说的那个理由的时候，林麦冬气得险些失去理智。 但他知道，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因此很快冷静下来，问道：“向文学系提出意见的人是谁？” 王虹卫摇头，没有说话，或许他也不知道，或许他知道，但是不好说。 对方这么霸道？ 林麦冬有些惊讶。 但王虹卫不说，他也能自己思考，就像前面说的，因言罪人的招数太恶心了，一般没人会用，更别提用在他一个学生身上。 除非，他得罪过对方。 可是林麦冬自问，自己一个外地人来京城求学，从一试到三试再到入学，几乎没离开过校园，更遑论接触什么大人物。 虚空得罪吗？ 想了片刻，他微微眯起眼睛，突然问道：“是不是姓卢？” 王虹卫讶然：“你怎么知道？” 然后他反应过来，表情诧异：“你还真得罪过他？” “呵呵，那位大佬我见都没见过，上哪得罪他，不过，他儿子我倒是捋过‘虎须’……呸，有点侮辱老虎了！” “他儿子……卢川？” “对！” 锁定了幕后黑手，林麦冬没那么憋屈了，毕竟知道真相，确实比一头雾水强一点点。 但那不代表他心情好转。 是，上次剧本宣读会上，他确实没给姓卢的留面子，一段口嗨输出，把对方喷得无地自容。 可是对方也太赖皮了吧，从来只听说打架打输了叫家长，打嘴仗输了也叫家长降维打击，这么玩不起？ 林麦冬郁闷地灌下半瓶北冰洋，冰凉的液体总算让他一肚子火稍稍降温，他沉默一会儿，问道：“郑教授怎么说？” 王虹卫摇头：“今天下午我和郑教授把几个系都拉到一起开的小会，文学系是在会上发难的，姓卢的提到的那种解读，大家都听到了……郑教授觉得影响太大，实践课题的事最好不要再提。” “短片呢？” “短片继续拍，姓卢的又不是审查委员会，他诽谤一句我们就取消拍摄，那我们算什么？” 闻言，林麦冬松了口气，但还是很不爽！ 明明今天找到新大腿，应该是个快乐的日子，睡眠都应该香香甜甜的，现在好了，被姓卢的一搅和，林麦冬怀疑自己今天要睡不着了。 不行，越想越气！ 第25章 面试(上) “你不会还想找回场子吧？” 王虹卫看出来林麦冬心里不忿，怕他想不开做下错事，连忙警告：“这里是京城，你要是搞出什么事，别说我，郑教授甚至学校都保不住你。” 不是他太应激。 而是目前这个浮躁狂野的社会，将解决问题的方式诉诸于暴力，是非常常见的情况。 闻言，正咬牙的林麦冬翻个白眼儿：“您当我傻？我什么前途？未来的大导演，注定要扬名国际，拯救华国电影，我疯了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 王虹卫对林麦冬的自吹自擂很无语。 但眼见他还能开玩笑，总算是放了心，劝道：“唉，暂时忍忍吧，我知道你被针对了很难受，但现实就是这样，小人多君子少，你这还算好的，姓卢的毕竟是前辈，不好意思穷追猛打。” “等你以后真正进了社会，没有老师和教授护着你，你才会明白什么叫人心险恶……”王虹卫有些唏嘘，似乎颇有故事。 但他没有展开，而是停顿一下，继续劝道：“其实想想，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之前提议搞跨系课题，其实算是比较理想化的想法，现实要实现还是很难的。” 为什么呢？ 因为利益。 导演系愿意支持林麦冬的打算，是因为林麦冬属于自家的靓仔，如果课程确定，课题中心肯定也是《雇佣人生》。 而这和其他系是没有关系的。 就像之前林麦冬举得贾彰科的例子一样，老贾能拉拢各系帮他完成短片，是因为他们本就和老贾是朋友，还被老贾忽悠投了钱。 不帮老贾，他们投的钱就打了水漂，“利益”驱使他们不得不同心协力。 林麦冬和《雇佣人生》就不同了，老贾的短片获奖后，北电为什么急着接管兴趣小组？ 北电想要学贾彰科的模式，培养嫡系导演只是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老贾当初拍短片的时候，是没有审批的！ 他等于在搞地下电影。 也得亏了是短片，审查委员会这些年一直对短片的定位有争议，有人认为应该一起纳入审查，有人则认为短片充其量只能算实验小品，没有公映传播的可能性，那么就不应该过于限制。 结果《小山回家》得了奖，老贾赚了几万块，钱有了，名声有了，北电领导却被吓得一脑门子汗——获奖的短片，算不算有了传播性？ 和老贾获奖信息几乎同时送进北电的，就是《小山回家》禁止放映的通知！ 北电接手兴趣小组，既是为了培养下一个“贾彰科”，也是为了避免出现下一个贾彰科！ 《雇佣人生》不可能再集资拍摄，《小山回家》被禁，已经表明了广播电影电视部的态度——哪怕短片，也得按照现行的规章制度来。 如此背景下。 其他系不能“投资”，自然没有享受成果的可能性，也就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参与项目的积极性。 “……但经过姓卢的这么一闹，虽说搅黄了课题，却也让一些教授很反感。”王虹卫笑道：“像郑教授他们，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最讨厌有人上纲上线，所以，课题虽然黄了，但美术系、摄影系和表演学院，都表示会支持你。” 这倒是真的好消息。 林麦冬将剩下一半瓶北冰洋灌进肚子里，打了个嗝，问道：“支持的意思是，他们系里随便我挑人？” “……醒醒，别做梦了！”早就见识过林麦冬顺杆爬能力的王虹卫，听见这话还是有点无语，直接说道：“范围就划定在兴趣小组里，教授们会帮你排除外界因素干扰，也会帮你把兴趣小组所有成员再组织起来开个会，能拉多少人，看你自己，学校原则上还是尊重大家的个人意愿。” 闻言，林麦冬耸肩，既不失望也不惊喜。 他之所以想把《雇佣人生》剧组变成一个实践课题，就是希望创造新的“利益”，调动其他系的积极性，帮自己剧组吸引人才。 灯光、摄影、服化道……这些组成部分都是不可或缺的，而且技术含量和经验需求很高，人才和庸才带来的效果天差地别。 只是现在看来，利诱是不可能了！ 想着，林麦冬忽然发现不对的地方：“等等，表演学院那边也参与兴趣小组的会议？” “哦，那倒不是，我正想跟你说呢，表本是分开的。” 林麦冬点头，这就对了嘛！ 表本一向被幕后的苦逼们排斥，老话说台前幕后，影视作品永远是站在台上的排在前面。 人民群众喜欢追逐台上演员，被忽视的幕后苦逼们无可奈何，于是就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学校里不带你们演员一起玩。 进入社会，那些摄影师啊，美术啊，服化道啊，也特别喜欢欺负小演员——趁他们没出名，赶紧拿捏一下，以后人家成腕儿了就只能被欺负了！ “你不是给那边提了一份名单吗？明天表本那边会根据名单，帮你安排一次面试，场地选在表本大课堂，不过还是那句话，名单归名单，能拉多少人看你自己。” 说罢，王虹卫盯着林麦冬，想看看他有什么表情。 结果林麦冬没有表情，他在吃饭，胃口很好。 “……” 王虹卫抓了抓锃亮的脑袋，“看来你小子，早就准备好了是吧，我说晚上开会的时候，黄雷那小子怎么跟被下了降头似的，对面试的事比我们还积极……你是抓到他把柄了，还是塞钱了？” 林麦冬翻个白眼儿：“老师你内心真阴暗，就不能是我和黄师兄惺惺相惜，相交莫逆，所以他才拼命帮我？” “呵呵，继续编！” 王虹卫才不信呢，演艺圈哪有好人啊！ 不过，询问也只是好奇问问而已，林麦冬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他根本不在乎，应该说，系里没有帮林麦冬打理好一切，本身就有观察其处理事务的能力的意思。 只要不犯法就行。 王虹卫叮嘱着，让林麦冬记得明天的面试，还有后天参加兴趣小组会议，临了又安慰道：“别太有压力，总之，我和郑教授都支持你。” 第26章 面试(下) 林麦冬没有压力，却还是叫屈：“您和教授要真的支持，直接多批我几万经费不就行了？” “……滚！” 两人在路边小饭馆吃完饭，结账的时候，林麦冬象征性推让一下，便心安理得的满足了王虹卫请客的“愿望”。 由于时间太短，态度过于敷衍，甚至王虹卫都还没反应过来。 在饭馆老板娘同情的目光中结了账。 王虹卫找到蹲在门口喝汽水的林麦冬，没好气道：“不给你经费，你就来报复我是吧？” 两人吃了四十多块钱，他有点心疼。 林麦冬嘻嘻哈哈：“我还是学生，生活费有限嘛，放心，等未来我发达了，山珍海味鲍参翅肚，随您挑。” “那我可有得等了。”王虹卫吐槽。 但转过头，在校门口分别的时候，他又一次安抚林麦冬：“实践课题黄了，我们原本说的增加经费的事，就不太好操作，不过你放心，我和郑教授再想想办法，肯定不会耽误拍摄。” “你呢，要做的就是先忘掉那些拍摄之外的事，明天好好选演员，后天好好争取你那些师兄师姐，把《雇佣人生》拍好了，我天天请你下馆子都行！” 其实王虹卫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自问自己不是一个多热情多慷慨的人，甚至因为在八一厂没混出头，还有些丧。 但自从和林麦冬相识，他仿佛重新有了干劲儿，这段时间为了林麦冬的事跑来跑去。 他说黄雷仿佛被下了降头，其实偶尔夜深人静，他觉得自己也像是被下了降头。 除此之外，若找个合理解释。 或许……自从那天他看了林麦冬的计划书和脚本以后，便确实相信这个大一新生，未来可能真的会成为大导演吧！ 成为一个他永远都成为不了的人…… 一番意味深长，颇多感慨隐藏其中的劝慰后，王虹卫拍拍林麦冬的肩膀，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林麦冬渐渐敛去笑容。 他知道，王虹卫一直担心他被愤怒冲昏头脑。 没错，他确实很恼火。 虽然他原本没对实践课题抱有太大的期待。 那本来就是他“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是因为王虹卫对他比较纵容，他才斗胆提出来。 假如因为各系谈不拢，或者大家对《雇佣人生》不看好，不愿意参与，那么，不成功也就算了。 地球又不是绕着哪个人转，没什么好说的。 但让林麦冬不爽的是，课题黄掉不是因为他做的不好，也不是大腿们不努力，而是有人玩场外！ 输给赖子，这谁受得了啊！ 不过他也清楚，自己现在就一小卡拉米，人微言轻，没有说话的资格，就算想报复回去，也没有能力没有手段—— 人家家长随便往文学系递个话，就能在他脑袋上扣帽子，力量根本不对等。 若真的撕破脸，以他现在这副弱小无助的体量，人家要真的认真了，他的项目说不定都得黄。 刚刚跟王虹卫嬉皮笑脸，说什么未来大导，扬名国际。 虽是玩笑，但在林麦冬心里，重生以来他第一次像今晚这样，迫切地渴望自己能越爬越高，越爬越高！ 以前他的追求是生存，是享受生活。 现在，他的追求有点变了。 “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真的糟透了！” …… 清晨，颜丹辰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穿透帘幕的缝隙，从窗户漫入进来。 淡淡的辉光打在脸上，少女满满胶原蛋白的脸仿佛上了一层釉，滑如凝脂，光彩照人。 披散着头发，抱着被子在床上发呆了一会儿，颜丹辰忽然打个激灵，意识彻底从朦胧中清醒，连忙翻下床铺。 记忆不断涌现出来。 昨晚黄雷师兄特意发了通知，今天上午，林麦冬要在大课堂那边面试他的短片演员。 师兄说所有人必须要到。 昨晚收到通知的时候，不少人都怨声载道，唯独颜丹辰心里窃喜——兜兜转转，麦冬终于要开始他的事业了！ 虽然只是一部短片。 如此重要的时刻，颜丹辰不允许自己缺席或者迟到。 匆匆换下睡衣，没有惊动还在睡着的室友们，少女抱上脸盆，一路小跑去澡堂洗漱，她要趁着时间还早，去大课堂那边看看林麦冬有没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事。 结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昏暗的宿舍里，另一个人也披头散发地下来了。 “呃，薇薇，我吵到你了吗？” 看着一脸困倦的赵玮，颜丹辰有些不好意思。 就在她忐忑的时候，赵玮露出微笑，压低声音：“是我自己起来的，昨天有点失眠。” 颜丹辰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赵玮脸上的黑眼圈。 “因为什么失眠呀？” “不知道，就是睡不着……你怎么起这么早？” 面对询问，颜丹辰有些害羞，赵玮立刻明白了什么，笑容变得暧昧：“是不是想赶去大课堂那边，去见你心上人呀？” “别开玩笑，我们就是……” “就是朋友嘛，你这理由我都听得耳朵长茧子了。”赵玮一副“你少骗我”的表情，随后状似不经意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睡不着，又没什么事。” “呃……” 颜丹辰有些迟疑，但看着赵玮已经端起脸盆，出门去洗漱了，拒绝的话到嘴边，还是又咽了回去。 毕竟……人家也是一片热心。 虽然她总觉得，最近两天赵玮变得有点奇怪，这位室友以前没这么主动！ 或许是因为早就接戏的原因，宿舍四个人中，她们三个面对赵玮，总感觉像是面对社会人，根本聊不到一起，对她的一些作派也不理解。 少女当然不会注意到，端着脸盆走出门的赵玮，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什么失眠，骗小孩儿而已。 小颜心思还是太浅了，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她昨天看到颜丹辰像只小松鼠一样早早钻进被窝，就知道这姑娘惦记着今天早起去找林麦冬。 哼哼！ 她是特意强迫自己一夜没睡，就为了“早起”，这可是她等了好几天的，能不着痕迹认识那位林麦冬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第27章 工具们(上) “老娄，醒醒。” 林麦冬起床的时候，按照往常的时间表，课都要上到一半了。 不过今天他要去面试演员，所以压根不急，慢悠悠的端起脸盆，挤好牙膏，临去澡堂前，顺便踹了下下铺睡姿奇葩，屁股都撅起来的娄蒿一脚。 等睡眼朦胧的娄蒿也起来，梳洗好，两人去食堂捡了几个剩包子，一边啃着一边赶到表演学院大课堂的时候，大课堂的门已经打开了。 一群莺莺燕燕的妹子散在偌大的课堂里叽叽喳喳。 另一群臊眉耷眼的半大小伙子——掺杂了几个高职班老油条冒充新嫩——蹲在门口的台阶上聊天打屁。 长发飘飘的黄雷，一副帅哥独美的姿势站在一旁，和几个满脸横肉，似乎是特型招生招进来的，演反派都不用化妆的学生聊着天。 远远看到被丑男包围在中心的黄雷，一直迷迷糊糊不甚清醒的娄蒿，精神顿时振作起来：“我靠，都说丑男衬帅哥，胖妹衬女神，这么一看黄师兄真得好帅！” 林麦冬无语的瞥他一眼：“因为你，我们都迟到了，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人要乐观嘛，你不觉得黄师兄和他周围的场景，很有反差感和戏剧性吗？” “想要反差感和戏剧性，我们俩一起照镜子就行了，看什么黄师兄，别废话，走啦！” 娄蒿愣了愣，好像刚刚的对话有哪里不对？ 不过没时间细细考虑，他连忙跟上林麦冬，看着这位好朋友一路小跑，装作满头大汗的样子去和黄雷师兄握手： “抱歉师兄，我来晚了，都怪娄蒿老是起不来。” 跟在后面，犹豫要不要也上去握手的娄蒿：“……” 黄雷并不在意林麦冬的借口，笑眯眯和他握了握手，温和道：“我们也没到多久，真正来得早的，是颜丹辰和赵玮，俩姑娘帮着拿来钥匙，打开门又打扫了一下，很辛苦的。” 听见这俩名字，又顺着黄雷指的方向看过去，林麦冬果然在大课堂门口，看到嘟着嘴巴的颜丹辰，还有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燕子。 啊这…… 林麦冬一瞬间头皮发麻，当然，发麻的原因不一样，前者是心虚，后者是胆颤。 这俩怎么凑到一块儿去了？ 来不及多想，林麦冬赶紧岔开话题，指着蹲在台阶上，好奇望来的那群男演员：“师兄帮忙介绍一下？” 实际上根本不用介绍。 名单是他自己划的，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不过那些男演员不认识他倒是真的。 黄雷从善如流，带着林麦冬走到男演员们面前一一介绍，94级向近、向能、程创、刘红宇，95级邢家栋。 当然，94级还有一个重量级选手，富达龙！ “这是你富达龙富师兄。”黄雷揽着一个剃着平头，瘦瘦巴巴的青年的肩膀，把他带到林麦冬面前：“达龙很热心，听说要帮师弟的忙，今天一大早就等在宿舍楼下，麦冬，你要好好对待你富师兄！” 富达龙：“？” 不是说要面试吗？ 看着一脸感激地凑上来握手，仿佛已经非自己不可的林麦冬，富达龙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笑容没有太僵硬。 实际上，他到现在都是懵的。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为郑冬天郑教授的新电影做准备，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富达龙依旧很认真。 本来按照他的想法，近期不想进行其他演艺活动，连学院的表演大课都推了，以专心揣摩角色。 结果昨天先是黄雷黄师兄找到他，说让他帮个忙，给一位师弟的短片串个戏。 富达龙很为难，黄师兄出身演艺世家，自身又是目前最有知名度的明星演员，他不想答应，又不好直接拒绝得罪人。 只能托词考虑考虑，准备回头想办法婉转一点推辞。 谁知晚上就接到郑教授电话，说得还是一样的事，拜托他给一位叫林麦冬的师弟串个戏……得，大佬都找来了，再不情愿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黄师兄说他热情。 笑死，导演系主任，电影圈一方大佬昨晚打电话邀请，今天一早又打电话到舍管处提醒，放你身上你热不热情？ 反正富达龙哪怕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谁是林麦冬，《雇佣人生》又是什么，却还是颠颠赶来了，并露出青涩的笑容，和刚认识不满一分钟的林麦冬“一见如故”，亲切寒暄。 以至于俩人聊完，林麦冬被黄雷拉着去见96级的时候，富达龙立刻被94、95级的包围了，一堆人挤去角落窃窃私语。 “老富，那位什么来头？” “啊？他有来头？”富达龙持续懵逼。 “还装，别告诉我你这几天没听过林麦冬这个名字，为了他，几个系的领导差点大打出手，导演系、美术系、摄影系和我们表本，联手封杀文学系！”一个似乎颇有能量的同学，一脸不信，又神神秘秘地说。 这番话顿时勾起了大家浓厚的兴趣，连忙丢下一问三不知的富达龙，凑到那同学旁边听他口若悬河。 一会儿什么新生惊四座，折服众学长学姐，一会儿又是脚本胜莎翁，导演两师长纳头便拜。 至于后面什么文学系发难，众教授震怒护麦冬什么的，过于离谱，富达龙没再听下去。 不过，哪怕再离谱的小道消息，也是有价值的。 富达龙悄悄打量着林麦冬。 至少从那同学的造谣内容，和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看，这位林师弟要么才华惊人，要么背景惊人，否则，文学系怎么可能针对一个普通学生，王虹卫、郑冬天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普通学生，和文学系怼起来？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名声已经开始热起来的林麦冬，正和96级的黄晓明、祖峰、郭小冬打招呼。 大一的新嫩就是单纯……不，应该说善良。 没有大二的世故，大三的圆滑，黄晓明、祖峰、郭小冬这三个和林麦冬从开学就认识的，表现的很兴奋。 可惜，他们心目中的好朋友，林麦冬同志，却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人群后显得很孤僻的一个黑小子身上。 那黑小子叫陈昆！ 第28章 工具们(下) 上学时期的陈昆，还不是几年后，《金粉世家》那个文质彬彬，风度翩翩，金玉其外的贵公子金燕西。 更不是十多年后，已经彻底成长起来，寥寥几个镜头便演绎出阴柔狠辣的西厂厂花雨化田。 现在他就是个比林麦冬还穷，一身廉价地摊衣服，站在那里松松垮垮如喽啰，还是朋友借钱才上得起北电的穷小子。 从站位就看出来了。 自卑，孤僻，不合群。 但又不乏闪光点。 实际上，林麦冬入学后，第一个想认识的就是陈昆，只是这家伙神出鬼没，每天上完课就溜。 同宿舍的祖峰等人，都不知道他每天去干啥。 林麦冬倒是知道，这家伙因为上学的钱是找朋友借的，家里生活条件也不好，所以一直去歌厅打工，赚钱还债、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 也因此，他根本不敢认识同学，怕关系好了人家请客吃饭，他还得花钱回请。 人际关系嘛，别人找你玩你次次推拒，久而久之，你自然就被所有人孤立了。 看到人群后方，搓着裤腿的陈昆，林麦冬没特意叫他，免得把他吓到，跟黄晓明几人聊了一会儿后。 林麦冬硬着头皮走进大课堂，迎着颜丹辰幽怨的表情，燕子忽闪的大眼睛，还有莺莺燕燕们好奇的目光，在舞台上介绍了一下自己，便宣布面试开始。 面试官是林麦冬自己、娄蒿，还有黄雷。 在突然变得积极的富达龙师兄的热情帮助下，舞台上临时用课桌拼了一排面试桌。 三人大模大样地坐在桌后，叫人的工作被想要体验导演工作的娄蒿主动揽去。 觉得面试就是走过场的林麦冬，和同样对面试不关心的黄雷，趁机交头接耳。 “孙莉师姐真漂亮，师兄眼光不错哦！”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 “放心啦，都说了我这人出了名的守口如瓶，诶，你们总是这样偷偷摸摸也不是办法，要不干脆别惦记留校了，下海跟师弟我创业怎么样？” “……”黄雷无语，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他现成的教职铁饭碗，闲着没事还能接接活，出去演个电视剧电影什么的，不香吗？ 创业？创个屁！ 现在的影视行业压根没创业的土壤！ 不想搭理林麦冬的疯言疯语，觉得10年内影视行业都不会有改革的黄雷，熟练地指挥娄蒿开始叫人。 眼见面试开始，林麦冬暂停了挖墙角的行为——是的，他是真的想挖黄雷，准确说，是想挖黄家背后的人脉关系。 不管怎么样，黄雷也算大院子弟，看他以后交往的那批人就知道了，音乐有老狼、矮大紧，影视有海岩，赵宝刚，王家兄弟。 那帮人还有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号：京圈！ 作为一个圈子，京圈的名声确实比较烂，但架不住这个年代管用啊！ 林麦冬不嫌弃烂，他是标准的实用主义者。 只可惜老黄没老王好忽悠，压根不上钩，不过也不急，以后有得是机会。 调整了一下表情，林麦冬摊开本子，将注意力投注到面试的工作当中，虽说只是走个过场，因为严格来说，《雇佣人生》没什么表演空间。 这是短片立意带来的限制。 《雇佣人生》表现的就是一个不需要个人注意，不需要情感传达的社会形态，片子里描述的是人如工具。 而在现实里，这部短片对演员的要求也是一样。 后世的时候，作为一部相当受文艺爱好者追捧的短片，《雇佣人生》的真人版并不鲜见，但可惜，那些翻拍没有一个抓住重点——嗯，也可能人家就是故意不抓重点，毕竟找一堆美女当桌子椅子，坐在上面，念点喜闻乐见的台词，不是更吸引眼球？ 话说远了，拉回来。 林麦冬不想搞什么小日子剧情，他想当个正儿八经的导演，就得在各种细节上往原版靠拢。 尤其是演员，在林麦冬眼里，他们是真正的“工具人”！ 他的构思中，整个片子里，演员不需要有另外的表情，不需要表现出具备独立思想的可能性，甚至如果可能，他还会要求他们把个人特点消磨掉，从内心里认同他们是桌子、椅子、台灯、镜子……等等等等。 这在面试过程中，让他显得癖好古怪，不近人情。 “师姐，能不能告诉我，你举个镜子为什么还要摆个pose？为什么要露脸？是我表述不清楚吗？你是镜子！包括你的脸也是镜子！” “这位师兄，你现在扮演的是一张椅子，它没有思想，也不应该有思想，甚至‘麻木’都不应该表现出来，我要观众一看到你，就认为你是一张椅子，只不过长了人的脸，明白吗？” “……师姐，桌子的屁股不用翘那么高，我这是正经电影……” 越是面试，林麦冬眉头皱得越深，笔记本被他写写画画，记满了东西，黄雷抽空瞟了一眼，发现都是些奇怪的数字和符号。 虽然看不懂，但黄雷也知道，林麦冬不是太满意。 身为未来的表本老师，黄雷心里不太舒服，觉得自家被看低了，趁着下一个学生还没进来，他提醒道：“师弟，你这个……是不是要求有点高？” 还在写写画画的林麦冬停下手，年轻的脸上不见了平常的嘻嘻哈哈：“您觉得我不应该认真吗？要求不应该高吗？”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严肃起来，黄雷居然有点怵，连忙干咳一声：“认真当然是好事，但表本毕竟只是帮你的忙，而且还是短片……” 话还没完，就被林麦冬打断：“没错，他们确实在帮我的忙，但是师兄，以后他们毕业走入社会，这个理由还能拿出来吗？” “他们到时要和中戏的演员竞争，和上戏的演员竞争，甚至和自己师兄师姐竞争，他们能对别的剧组说：‘我是来帮忙的’吗？” “……”黄雷哑然。 林麦冬继续说道：“你说得没错，《雇佣人生》确实只是个短片，但是师兄，您难道认为我从今往后，就只有这一部短片吗？” 第29章 长片的想法 进入工作状态的林麦冬，有点不讲情面。 这是他重生后不自觉形成的应激状态。 在他小半辈子做过的工作中，无论编剧、文案还是后来的短剧导演，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在文娱产业里，它们一直处于一种扭曲的地位。 一方面，这些工作都具备作者属性，一部电视剧、电影或者游戏，大到组成它们最基础的世界观和思想核心，小到一个角色的性格、台词，都出自编剧和文案之手。 他们等于说是一部作品的奠基人。 但另一方面，没有人尊重他们的劳动成果，首先要承认一件事，即便是几十年后的未来，阅读一部几十万字的剧本、策划书，仍旧是一件颇具门槛的事，而且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成本。 很多人没有这个时间，为了节约精力，参与项目的人，一般只选择自己负责的那部分进行了解。 这带来一个严重的恶果：当他们发现文字描述对自己负责的事物不利时，他们不会去考虑整体，而是简单认为，把自己这部分修改就行了！ 场景难以匹配？ 改剧本！ 灯光不合适？ 改剧本！ 角色不契合？ 改剧本！ 因为在他们只考虑局部，不考虑整体的观念里，修改剧本和策划书，是最经济，成本也最低，最能统合所有人诉求的办法！ 就这样，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逐渐沦为谁都可以进出的公共厕所。 这个趋势随着未来的资本大肆入侵，甚至逐渐蔓延到了一部作品的灵魂人物，导演的身上！ 故事的逻辑、人物的主观能动性、作品的思想内核……这些原本足以影响一部作品最终成色的要素，渐渐沦为边缘，取而代之的是用户导向，是情绪输出，是流量营销。 重生前的林麦冬，受够了那种工作环境，所以重来一次，他就特别反感“妥协”这个词。 在他看来，妥协应该是斗争后的产物，而不应该成为根本目的。 所以面对黄雷隐隐的不满，他直接就怼了回去，哪怕事实上，确实没必要这么较真。 黄雷虽然还年轻，但家庭成长环境和过早接触社会，让他比同龄人成熟和圆滑很多。 眼见林麦冬在工作状态下像是变了一个人，换别人，可能会立刻激发矛盾，他却主动退让一步：“抱歉抱歉，是师兄的态度不对。” 当然，他之所以愿意退让，也是目前年代，第四代、第五代导演用几十年经营出来的导演权威形象，还没被某个姓郭的小个子“作家”践踏。 “导演”这个词目前还披着神圣的外衣，是高知和精英的代名词，具有天然的威慑加成。 等20年后，如果一个短片小导演，敢这么怼明星，资本爸爸一定会教他做人…… 不想和林麦冬产生龃龉的黄雷，很快岔开话题：“听师弟你意思，下一部作品已经有想法了？” 脱离了工作，林麦冬顿时又变得“正常”了，点点头：“有些想法，但还没确定。” “还是《雇佣人生》这类一盘胶片的短片？” “不。” 出乎黄雷意料，林麦冬摇摇头：“短片以后可能还会拍，但我个人的第二部作品，我想尝试长片。” “呃……”黄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大概是林麦冬刚刚怼的他有点怵，一时间不敢说心里话。 注意到他的迟疑，林麦冬笑笑：“我知道，师兄可能觉得我这个想法有点急切，我也知道长片和短片不同，有很多困难要克服，暑假时候，学校办的电影报统计的数据，师兄知道吧？” 黄雷点头，叹息一声：“去年票房进一步缩水，连10亿都不到了。” 两人说得是电影学报今年年中，对整个华国电影市场去年一年的总票房计算。 因为票务系统不完善的关系，最终预估1995年，内地总票房只有9.5亿！ 这份结果颇有水分，高估了不少，因为数据太难看了，1991年的时候，内地票房大盘还有24亿，结果93年就降到只剩一半。 94年继续下探，电影电视部没办法，为了避免总票房落下10亿红线，只得进口好莱坞片子，这是改革以来，内地影视市场第一次向好莱坞开放。 也是黄雷提起来叹息的原因之一——9.5亿里面，有一半是进口片贡献的，去年票房冠军就是《真实的谎言》。 国产能卖座，票房超过5000万的，只有《阳光灿烂的日子》。 姜纹一棵独苗被好莱坞大汉重重包围，头上施瓦辛格，下面威尔·史密斯（绝地战警），左边布鲁斯·威利斯（虎胆龙威3），右边基努·里维斯（生死时速），属实男上加男…… 即便如此，哪怕添了水分，大盘还是低于10亿。 如果去年电影电视部没批准好莱坞大片进口……那个灾难性的后果简直没人敢想。 见林麦冬愿意谈及困难，黄雷便说道：“看你明白真正原因在哪，那我也就放心说了，这不是打击你积极性，而是希望你好好考虑。” “做长片难啊，各大制片厂的制片份额不断缩水，他们自己的导演都没法开工，别说你一个外面的学生，青影厂也不要想了，那边今年拍摄郑教授的《故园》，估计明年的钱都挤出来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去门口喊人的娄蒿，低声说道：“我有准确消息，《故园》后期制作的资金都还没凑齐，青影厂快揭不开锅了。” 真惨！ 这是林麦冬唯一的想法。 票房大盘逐步下探，导致制片厂缺乏资金来源，制片厂没有资金，就很难上马新项目，全靠上面安排的份额指标拍些稀里糊涂的东西，然后进一步导致国产电影口碑降低。 简直恶性循环。 不过林麦冬并不操心，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瞄向院线电影，想了想，惦记着还要挖墙角的事，他透露了一点：“我想拍摄的长片，不是要在电影院放映的，我在考虑其他渠道。” 黄雷愣了愣，脱口而出：“你不会要搞地下电影吧？” 第30章 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 所谓地下电影，是指没有拍摄许可，也没有公映许可的那种。 就是普遍意义上的禁片！ 本身地下电影的概念，就来自国外，具体大概是5、60年代，阿美莉卡那边进行的一场秘密放映私人制作的实验影片的运动。 普及一个冷知识，阿美莉卡其实是个保守主义国家，它后来变成那副群魔乱舞的样子，其实和90年代之前一直盛行的保守主义压迫息息相关。 发端于阿美莉卡的地下电影，就是对保守主义的反抗，内容多专注于性、自由、虚无主义。 未来大名鼎鼎的极端左派antifa和安那其主义，基本就是地下电影时期培育出来的。 可以想见，“地下电影”在华国电影人心中是什么印象。 听到这个词，瞠目结舌，怀疑人生，大约是唯一的反应。 林麦冬白了他一眼：“我又没疯，地下电影能赚几个钱，我说的是电视电影！” “那是什么？” 目前内地电影人接受信息的渠道很少，对世界电影风向的认知还很落后，黄雷确实没听过这个概念。 按照林麦冬了解的情况，国内电影人接触电视电影，要到98年广电改组之后。 当然，他不介意现在科普一下：“就是一种在电视上播放的电影……” 没想到，刚开口，就被黄雷打断：“那不就是电视剧吗？” 不等林麦冬解释，他已经继续说道：“原来你对电视剧没有偏见啊，我还以为你和其他导演系的一样，认为电视剧导演算不上导演来着。” 在世界影视行业，惟有电影和电影导演，能被拔高到艺术和艺术家的层次。 除此之外，都处于鄙视链的底端——是的，对电影导演们来说，什么电视剧导演、mv导演、广告导演……他们也配？ 他们内部可能会排个高低，但在电影导演眼里，统统都是该被开除的货色！ “你要是对拍电视剧没偏见，等拍完《雇佣人生》，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我那些朋友……王硕你知道吧？” 林麦冬正准备拒绝的话有点说不出口了。 黄雷还在继续：“还有海岩海大哥，他的作品这两年挺火的，据说有可能改编成电视剧，你要是后续还没考虑好，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们。” 嘶—— 林麦冬终于反应过来，黄雷这浓眉大眼的，是想反向挖角自己？？ 一出手就是王炸啊！ 90年代，王硕+海岩，这组合谁能顶得住？ 林麦冬有点没顶住，不过他有自知之明：“你介绍我去，也不可能让我当导演吧？” “开始的时候当然不可能。”黄雷说道，“不过我和他们关系不错，帮你运作一下，让你挂个副导演或者执行导演的职位，参与拍摄还是可以的，等后面熟悉了，再接手硕哥或者海哥的本子，应该没问题。” 可恶啊！ 姓黄的乱我道心！ 林麦冬在诱惑中艰难挣扎，所幸，大课堂的门推开，娄蒿带着新的演员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看到来人，林麦冬立刻把那诱惑甩到脑后。 来的是富达龙。 还年轻青涩的富达龙一脸纯真：“林导好，黄师兄好。” 呸，一点都不纯真。 他之前趁着帮林麦冬搭面试桌的时候，已经偷偷看过分镜脚本了，作为一个文艺青年，富达龙对林麦冬画的分镜中，那个固化、沉寂到宛如一滩死水的世界，非常感兴趣。 导演功力如何还不清楚。 但这份剧本立意表现出的“才华”，分镜传达的功底，让富达龙对林麦冬陡然多了不少信心。 一个演员对导演表示信心，最好的方式就是尊敬。 所以他“纯真”的在称呼时，把林麦冬放在前面。 黄雷似笑非笑，林麦冬则表现得依旧热情：“富师兄不用太客气，老娄，把对戏的剧本给富师兄看一下。” 林麦冬给富达龙安排的是“男主角”。 之所以要加引号，是因为这位男主角一样没太多表演空间，不过相对于其他“工具人”，他是整个影片的主视角，也就是镜头跟随的人物。 至少摆脱了工具的身份。 没什么表演难度，但想表演好也不容易。 接过娄蒿递来的剧本，富达龙道谢一声，坐在台下速记、揣摩。 一直旁观的黄雷低声问林麦冬：“面试这么多人，你好像就对达龙高看一眼，是看好他以后的发展，还是你之前说的正在考虑的长片，有适合他的角色？” “咦？你不是劝我慎重考虑长片吗？” “劝归劝，我又不能钻进你脑子里，让你改变想法。”黄雷瞥他一眼，“你说的电视电影什么的我也不懂，但我知道你有主见，有行动力，电视剧的邀请算是师兄我给你托底，至于你自己的打算，我是不干涉的。” 说真的，这一瞬间林麦冬都有点感动了。 “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当然是盼望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放我和孙莉一马，你以为呢？” 这个理由当然是开玩笑。 富达龙会因为《雇佣人生》的分镜，对林麦冬高看一眼，黄雷自然也会，而且因为他参与的比较深，更能体会到林麦冬的行动力。 世界上有才华、有创意的天才并不罕见，罕见的是有执行能力，能把停留在脑子里、纸面上的想法，真正实现出来的天才。 尤其是，林麦冬还很无耻！ 这不是贬义。 抛开自身作为“受害者”的主观感受，黄雷对林麦冬能抓住自己把柄，然后借势而用，还是挺佩服的。 现实里想做成事，就得有这种厚脸皮，正人君子倒是与人为善，但现代社会，正人君子什么都不好。 最重要的是，林麦冬还不贪婪，有底线，抓住他的把柄也只是请他帮忙联络演员，没有一分牵扯到经济，或者让他为难的问题。 对待作品也认真，之前还因为演员演技怼他。 不过，太认真了也不好…… 看了一会儿剧本，富达龙按照惯例规规矩矩鞠躬，开始表演，黄雷注意到林麦冬眉头渐渐又皱了起来，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又不满意了？ 难道……嫌弃自家演员演技，是北电出身的导演的传统？ 想到凯子哥、张一谋、田壮壮这帮北电出身，却钟爱中戏演员的“叛徒”，黄雷有点头疼。 第31章 叛徒吗? 林麦冬会是北电“叛徒”吗？ 如果有人在今天之前问这个问题，那么林麦冬一定斩钉截铁，誓与母校共存亡！ 但在试镜进行到一半，包括他最关注的富达龙也出场后…… 嘶—— 不对呀！ 年轻时的富师兄居然也不靠谱？ 倒不是林麦冬对富达龙有什么粉丝滤镜。 这位富师兄在40岁之前，其实是个很低调的人，陷进“艺术家”的陷阱里拔不出来，不爱炒作也不爱应酬，人生理念是戏大过天……在浮躁的演艺圈抱着这样的理念，所以他一度穷到去送外卖养活自己。 当然，40岁之后他翻车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估计是人到中年，终于摆脱漫长的中二病，理解了现实生活里艺术什么都不是，money才是真理，所以接了几部烂片。 喜欢钱无可厚非，林麦冬自己都喜欢，只要不犯法，不予评价。 他之所以“偏爱”富达龙，是因为曾经看过对方年轻时主演的两部作品，《紫日》和《天狗》！ 片子很棒，小富同学在其中的表演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再和他北电同期的同学、乃至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横向纵向比较一下，嚯，高出不知多少，简直是一股清流！ 因为那两部电影，所以富达龙在林麦冬印象里，一直是个可以称得上老戏骨的演员。 直到今天的面试。 面试是没有实物的，《雇佣人生》也不需要对戏，林麦冬看着富达龙一板一眼表演着起床、洗漱、坐下摊开报纸吃早餐。 一应流程下来，中规中矩。 有一说一，倒也不算差，但是…… 眉头紧锁的林麦冬敲了敲桌子，笃笃声在空旷的大课堂回荡，富达龙的表演戛然而止，他按照规矩冲林麦冬等人鞠了一躬，才脱离表演状态。 这个态度就很好，让林麦冬的表情都不自禁“和蔼”几分，准备说出口的话，也下意识斟酌一下，才温声问道：“富师兄，能不能说一下，你理解中的男主角，在早晨的这段时间，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精神面貌？” 这是很正常的角色分析要求，因此富达龙没有多想，略一沉思，就答道：“应该处于一种优越的状态吧！” “为什么？” “之前搬桌子的时候，我看了您画的分镜，主角房间里所用的一切家具、设施，都是由人组成，为他举起镜子的是人，充当毛巾挂钩的是人，跪在地上，任由他坐在身上的还是人，所以我觉得，林导您锁定的主角，可能处于剧本中那个异化社会较高的层级，是剥削者和精英的象征。” “所以你给他设计了动作，表现这种优越感？” “是，可能不太成熟，所以我……” “错了！” 林麦冬出声打断他，不过神情仍然和煦，说道：“我想问你一下，剧本里每个人的工作，都是服务于他人，师兄你有没有考虑过，主角的工作是什么？” “……”富达龙错愕，迟疑了下，才说道：“也是服务别人？” 林麦冬满意点头，神情和悦，但话风却一转，说道：“是的，所以你表演的方向错了，当然，师兄没看过全本，理解出错是正常的，所以我需要你重新思考一下，另外我还想问，师兄，一个人的精神状态，需要用肢体语言去表达吗？” 真的以为自己理解错误，正专注听着的富达龙愣了愣，他总算听出来了，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 林麦冬在委婉的表示，他的表演痕迹过重…… 他看了一眼黄雷，对方和娄蒿坐在旁边一声不吭。 才20多岁的黄雷，已经算是剧组老油子了，还和大导们合作过，很清楚一部作品，一个剧组要怎么构筑稳定的结构。 那就是把导演的权威树立起来。 任何文艺作品，千万别想着发挥什么民主精神，以为集众人之智，大家坐下一起讨论，就能同心协力创造出非常好的作品。 这种论调纯扯淡！ 人类的本质就是内斗，“民主”的精神就是吵架，一个剧组无论大小，如果想顺利进行下去，有且只能有一个声音。 所以在林麦冬发言的时候，他不会说什么，就算有什么意见，也会等到私下再提。 实际上，已经参与过几部作品的富达龙，也知道这一点。 只是突然被林麦冬否定，让他有些失措。 富达龙很快调整好了心态，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认真，又难掩几分沮丧地说道：“在表演理论中，精神状态通常由表情来演绎，只是……我的演技还达不到那种程度，抱歉……” 林麦冬曾经很多次听说富达龙爱戏成痴的传闻。 姑且不提真实与否，有多少是经纪公司写的软文，但至少，对方这个年纪的态度就没得说。 再说了，他觉得不够，只是因为他要求高而已，这年月，演员哪那么好找。 别提群演。 “北漂”这个词现在还没出现，北影厂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多少人漂，至于“横漂”…… 横店影视城今年才破土动工！ 所以，眼见自己的“男主角”似乎有点被打击到了，林麦冬立刻安抚道：“其实富师兄，你可以换个思路，不要去思考主角面对满屋子的工具人，要呈现出怎样的表演状态，而是这么假设：你每天从床上醒来，看到凳子、桌子、镜子……你会怎么面对它们？” “……”富达龙愣了一下，恍然：“习以为常？熟视无睹？” 一直充当哑巴的娄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成语一溜一溜的，想考研啊？ 林麦冬则满意颔首：“对，就是习以为常，熟视无睹，对我们来说，《雇佣人生》是个异化的社会，但对男主角来说不是，那是他每天都要接触的景象，是他几十年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谁在日常生活中，会端起架子对着凳子、桌子这些家具表演、互动？那不精神病吗？” 林麦冬侃侃而谈，却见黄雷和富达龙都幽怨地望着他。 他猛然想起，表本专业确实经常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对着空气朗诵台词，嘿，可不就像精神病吗？ 第32章 双标 面试顺利地进行下去。 可惜就像林麦冬预料的那样，在黄雷拉来的这诸多“遗珠”之中，除了一个富达龙还能一看，他没有发现任何璞玉。 不过林麦冬倒也不意外。 前面说过，导演系也要上表演课的，一个导演如果不懂表演，他怎么去指导演员，向演员传达他需要的表现？ 所以有时候大家会发现，一些导演的演技非常好，比如冯晓刚，未来参演周星驰的《功夫》，短短2分钟，把一个黑社会老大诠释得入木三分。 还有《老炮儿》，冯晓刚因此片首圆金马梦，可惜拿的是影帝…… 还有张一谋，主演《老井》拿了3个影帝。 顺便说一句，《老井》的导演叫吴天明，也是北电出身，和郑冬天教授一样的第四代导演，但他更猛，属于领军人物，目前正在西北省组建影视同盟，为电影市场改革摇旗呐喊。 还是广为人知的伯乐！ 第五代最知名那几个，凯子哥、张一谋、黄建新都是他发掘提拔起来的。 是个大好人！ 林麦冬曾经就考虑过，如果自己考上北电，却在京城混不下去，等到毕业了就把自己的“才（抄）华（袭）”带到西北省，去投靠大龄师兄老吴！ 都赁师兄弟了，混口饭吃不过分吧？ 又扯远了，拉回来！ 林麦冬的演技其实相当不错，重生前他学导演顺便学的表演，就吊打剧组那些乱七八糟不知什么成份的演员。 重生回来，带着几十年的阅历，更是吊打同期。 之前参加北电艺考——导演系也要考表演——他的演技就让崔教授非常可惜，好几次想让他转表演学院。 只是林麦冬志不在此。 总之，这些师兄师姐的表演之所以不入林麦冬的眼，其实不能完全怪他们，而是北电的教学方向，和林麦冬熟悉的表演风格不同，也达不到他的要求。 北电表演学院是非常推崇表现派的。 所谓表现派，是指利用外在表现形式，突显角色个性和特点，这个派别的优点是入门简单，很容易取得成果，缺点则是同样容易形成套路和标签式的动作。 人话就是，表现派的表演痕迹很重，哪怕不懂表演的观众，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再深入一些，资深的表现派演员，演什么都像他自己，而不是角色！ 林麦冬这些师兄师姐，当然达不到那种程度。 还是在校学生的这些人，属于刚入门，还没形成风格的阶段，表演很稚嫩，把表现派的缺点放大的非常明显！ 僵硬，程式化！ 以至于面试完后，林麦冬一度想效仿前辈，跑去中戏找演员…… 可惜，《雇佣人生》不能那么做。 王虹卫、郑教授帮了他那么大的忙，这几天跑前跑后，黄雷固然有受胁迫的成分，却也是顶住压力，尽心尽力。 他这个时候要真的舍弃北电，跑去中戏，这三人就能把他生吃了！ 面试完毕，黄雷注意到林麦冬的不满意，因为之前的小小冲突，他不好再说什么要求别太高的话，便说道：“别总是想着下一部电影了，先把《雇佣人生》拍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是这个道理。 林麦冬吐了口气，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那师兄你受累一下，抽时间给师兄师姐们做个紧急特训，具体要求我晚上赶出来，特训明天开始，到拍摄的时候，最好能达到我要的效果，尤其是路上需要处于‘运动’状态的那些角色，表情和传达的信息一定不能马虎。” “……” 没完了是吧？ 莫名又揽到活的黄雷，忍不住翻翻眼睛，却也没拒绝，只是抱怨：“你呢？工作丢给我，你干嘛去？” “我要奋战幕后啊，明天要去见见兴趣小组那边的人，之后还要勘景，联络取景地，找合适的服装、道具……” 这些确实是不可缺少的环节。 黄雷不再吐槽，只是等到娄蒿先出门，通知大家都通过的“好消息”，他才一把揽住林麦冬肩膀：“能不能把孙莉从名单里划掉？” “为什么？” “废话，你说为什么，你那片子里演员要么扮演家具，要么扮演出租车，折腾死人，我怎么舍得女朋友受罪？” “嘿，师兄这就是你不对了，表演课第一节怎么说的？戏大过天！哪有你这样挑三拣四的。” “少扯那些，你答不答应！”黄雷瞪起眼睛，大有“你不同意，我就撂挑子”的架势。 林麦冬屈服了，但还有歪理：“你这样不行的，师兄，今天过来的，基本上都要进组，如果独独把孙莉姐划掉，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呃……” 黄雷可以想象，她大概会以为只有她自己不合格…… 但他没有放弃：“我可以跟她说明。” “说啥？说你不经过她同意，就帮她做决定？太大男子主义啦师兄，女孩子很讨厌这一款的！” “啊？” 第一次恋爱的黄雷表情错愕，心怀忐忑，想为女朋友走后门的念头，顿时不坚定了。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面前歪理一套一套，把他忽悠得五迷三道的林麦冬，在他发愁的离开后，转头就对一直等到结束的颜丹辰说： “《雇佣人生》你就不要参加了，我把你名字划掉。” “为什么呀？” 中午被秋老虎烘烤得炽热的风，在大课堂外的廊下呼啸而过，撩起了少女的长发。 颜丹辰捋捋头发，含着些许嗔怒的脸蛋儿风情乍现。 一大早想来帮忙，结果林麦冬却迟到，本就让她有点难受，现在听见这话，更是不满：“你是觉得我演技不行吗？” 是的！ 老烂了！ 简直不能入眼！ 当然，这话林麦冬只会在肚子里说说，面上嬉皮笑脸：“哪有，剧本你看过的，你说你是想当衣架，还是桌子，还是红绿灯？” “……” 剧本里好像也有和男主一样的路人吧？ 颜丹辰犹豫一下，质疑还没出口，就听见林麦冬嗓音低沉地说：“大热天的，被这么折腾多难受，我是心疼你呀！” 少女美丽皮囊下的灵魂，顿时迷迷糊糊：“你……你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 “对对对，是朋友，但不妨碍我关心你。” 又一阵风吹过，林麦冬帮她把撩乱的长发梳到耳后，颜丹辰顿时脸蛋彤红，仿佛有蒸汽从耳朵里喷出来。 热乎乎的，比外面的太阳都热！ 她还想挣扎一下。 “可是，如果只有我一个……” “简单！我先不划你名字，到时候你就说大姨妈来了，而且也不是不让你去剧组呀，到时你就跟在我身边，陪我坐在阴凉下看监视器，多好？” “……讨厌……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是的，女生确实会埋怨你不跟她商量。 但她所给予的反应，也只是羞羞的一拳而已，反倒上午苦等的哀怨，被刷下的恼火，都在那“关怀”下，化作心田骤然浮起的甜蜜。 唉，还是太年轻！ 第33章 班花是辣妹子 “你怎么和赵玮走到一块儿了？不是说她不大喜欢和你们一起玩吗？” 依然是东门外的小饭馆。 中午正猛烈的太阳热辣辣地烘烤地面，林麦冬和颜丹辰坐在饭馆门口搭的凉棚里，等着上菜。 热风一阵阵吹拂过来，烘得两人脸蛋儿都红扑扑的，但至少比屋里强，屋里像蒸笼。 颜丹辰一边撕下卷纸擦汗，一边答道：“我也不知道，早上她突然要跟我一起去大课堂帮忙……可能之前确实和我们没有共同语言，现在想开了吧？” 林麦冬撇嘴。 他才不信。 一个未来为了钱，连小日子军旗装都敢穿的女人，毕业后，也和寝室同学几乎没有互动的女人，指望她会和室友经营好感情？ 除非颜丹辰她们宿舍里出了一个白富美！ 林麦冬倒是记得，未来何琳会在某节目上阴阳怪气赵玮，把赵玮跟她们日常相处上的小矛盾全都说了一遍，赵玮当时一脸僵硬，转而也阴阳怪气回去。 虽然软文通稿找补说，那是她们室友之间关系好才互相揭短，但谁家关系好是揭短揭出来的？ “反正啊，最好少跟她接触，这女人太社会了，不适合你。” 林麦冬告诫说。 颜丹辰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她总觉得林麦冬面对赵玮，不是喜不喜欢那么简单，更像是……畏惧？ 从入学她就发现了，林麦冬仿佛生怕跟赵玮沾上一点关系，偶尔见面，也是打个招呼便匆匆走掉。 实际上，这次赵玮的态度变化，她也不像说的那样一无所知，再单纯的女人，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也会变得非常敏感—— 熬了一夜，那眼圈黑得遮瑕霜都遮不住，却还颠颠跑去帮忙打扫大课堂，没有一句怨言。 这什么当代圣母…… 何况，后来林麦冬赶到，赵玮望他的眼神，颜丹辰可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像是要吃人！ 可怕。 不过她没有把自己的观察和猜测说出来，而是一副乖巧的样子：“好，我听你的。” “真乖！” “讨厌，你当我小孩儿啊？”少女娇嗔，却又掌握着分寸，若即若离。 林麦冬喜欢美女，他一点都不遮掩。 艺考的时候就瞄上了颜丹辰——否则当时那么多妹子，他为什么不帮别人搭戏，只帮她？ 没别的，“不怀好意”而已。 那么颜丹辰知不知道呢？ 显然是知道的！ 96年了，不是10年20年前，这个年代因为处于社会风气放开的初期，男女之间知识的获取渠道变得非常奔放，颇有压抑松解后的报复味道。 当时市面的杂志文章，尤其是冠以专栏小说之名的东西，会直接出现欢爱描写，你敢信？ 哪像未来都得偷偷摸摸，春秋笔法。 颜丹辰知道林麦冬“不怀好意”，但她假装不知道，与其说是一种鸵鸟心态，不如说是本能的欲擒故纵。 重生前已经记不清40来年时间里，交过多少女朋友的林麦冬，当然也明白颜大班花的心思。 但无所谓，感情不就是这样互相拉扯吗？ 两人拉拉扯扯吃了午饭——顺便说句，账是颜丹辰结的——没有多聊，主要林麦冬还有很多事要做。 演员需要突击训练，训练他们该如何表演好一个“工具”，这也算表现派的优势吧，只要能针对某一表演类别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表演方案，表现派演员就可以直接套用在自己身上。 顶多根据自身情况，进行一些微调。 林麦冬准备回宿舍把自己设想的方案和需求写出来，尽快交给黄雷，让他组织演员“培训”。 除此之外，他自己也要挑选地方，准备勘景。 回去学校路上，听到林麦冬讲述接下来的工作内容，颜丹辰便强烈要求给她也安排一点活。 “我要跟你进组，又不表演，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要不服装和道具方面交给我联络吧！” 勘景的工作很重要，人物、故事、环境，小说三要素也能套用到电影上面，所以颜丹辰没有逞强，要求自己帮忙挑选地点，而是选了不那么“重要”的服装道具。 主要是因为，她知道林麦冬在脚本里画了服装和道具，她虽不会幕后，但按图索骥，应该不至于帮倒忙。 因此，林麦冬略略思考一下，就答应了。 回到学校，就带她去了男生宿舍楼，准备去寝室拿画好的脚本，天气还热，男生宿舍楼里堪称群魔乱舞，实在有碍观瞻，他便让颜丹辰等在楼下。 结果等他拿了脚本，从寝室里出来的时候，远远便听到楼下传来争吵。 “……凭什么背后说人坏话，剧本是兴趣小组递交的，通过也是导演系领导通过的，你们凭什么一口一个攀关系，走后门？” “你……你偷听人说话！” “我光明正大站在这里，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听了？哦，你们挺讲道德是吧，你们的道德就是背后诽谤人家，就是自己的本子没被选上，就污蔑选上的，这样能衬托的你好像没那么差劲，对不对？” 声音经过楼道的自然混响，有些失真，但林麦冬还是听出跟人吵架的是颜丹辰，连忙拽住一个探头探脑往下面张望的同学，让对方通知娄蒿。 自己则飞快向楼下跑。 楼下的争吵还在继续。 “你，你污蔑人……”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清楚，有没有背后诽谤林麦冬，我听到了，周围其他同学也听到了，怎么，敢做不敢当是吧？你是不是男人啊！” 和预想的不一样。 下到一楼楼梯拐角的林麦冬，错愕看着在他面前一向软乎乎，仿佛一团果冻，被他撩拨情绪，捏扁搓圆的颜丹辰，将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生，指着鼻子喷的面红耳赤，心态炸裂。 看样子居然占了上风。 她还得势不饶人，在四周围绕看热闹的人群中，她一手叉腰对着那个男生，还有他身后两个同伴指指点点，怒目而视：“你们都不是男人！” 那一瞬间，林麦冬居然有些畏惧。 对哦！ 这个他一直以为的软萌女孩，其实是南湖省的正宗辣妹子来着…… 第34章 师兄，你是一坨…… 现实不是小说，尤其这个年月，不在乎社死的人还是比较少的，很少有男人敢在大庭广众下跟女人对骂。 虽然如此，但林麦冬还是赶紧挤进人群，把颜丹辰护在身后： “怎么回事？” 他刚刚只听了个大概，具体情况还是要问问。 颜丹辰气呼呼的，正想说话，但是注意到周围随着林麦冬赶到，窃窃私语的人群，脑子陡然清醒过来。 倒是对面，那三个男生面对林麦冬，却没有性别包袱了，见颜丹辰支支吾吾，最先那个被喷的狗血淋头，刚刚又不敢还嘴的男生，涨红着脸叫道：“怎么不说了，你不是说我背后诽谤人吗，现在林麦冬就在我面前，我还是要说，他胜之不武，他就是走后门！” “你们别拉我！让大家评评理，周五兴趣小组把提名交上去，当天系里就决定了拍《雇佣人生》，哈，一句公示都没有，他到底得票多少，因为什么被选中，怎么没说呀？公平公正公开呢？” “这也就算了，第二天又通知搞什么实践课题，让我们都参与到剧组中去，给林麦冬打白工，凭什么呀？凭你关系深是吗？” 男生看起来很有怨气。 即使他两个同伴一直在拉他，劝他，他还是挣扎着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激动的模样，和刚刚判若两人。 他怒气冲冲瞪着林麦冬，一副要论理的样子。 林麦冬眉头微蹙望着他，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实践课题的事？” 男生表情一滞：“我听别人说的……” “是吗？”林麦冬似笑非笑，“这事只是我提一个想法，确实是想找大家帮忙打打白工，师兄知道为什么吗？” 听到林麦冬直接承认，周围看热闹的同学，顿时交头接耳。 林麦冬也没卖关子，甚至不等男生回复，直接说道：“因为我缺钱，经费不够，系里没办法，只能按照我的要求帮忙联系了其他专业，但是问题就在这里……这事在领导们开会的时候根本没有推进下去，所以正常来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各系的领导，请问这位师兄，是哪位领导告诉你的？师弟我孤陋寡闻，也想知道知道您背后什么关系！” “你……我……” 还在象牙塔里的人，是非常反感走后门、攀关系这种“作弊”行为的，男生以为林麦冬会否认，会狡辩。 他不怕对方否认，真相越辩越明，只要林麦冬撒谎否认，他就可以用自己所知的事实论理，辩论。 让大家看清这卑鄙小人的真面目！ 却没想到，林麦冬不按常理出牌，居然直接承认实践课题的存在。 还把背后有关系的黑锅甩到自己头上。 “你血口喷人，我一个普通学生哪有什么关系，我是听其他同学说的……” 林麦冬立刻笑眯眯询问：“哪位同学，说来我听听？师兄不是质疑我走后门吗？也许那位同学跟我一样，我们还认识呢？” 男生有点被林麦冬的厚脸皮惊住了，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远远插进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聚在这里？” 林麦冬回头，只见一张熟悉的脸，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就像几天前见到的那样，依然保持着温文尔雅的文艺模样。 “卢川师兄！” 看到对方的瞬间，男生眼睛都亮了。 卢川状似亲切地拍拍他肩膀，将男生要出口的话压下，随后看看林麦冬，又看看周围看热闹的人，叹息一声：“同学之间，有什么矛盾是说不开的，何必大庭广众的闹成这样，大家都散了吧，你们俩跟我……” 话还没完，就被林麦冬笑眯眯打断：“师兄，你不会就是那个所谓的‘其他同学’吧？” 话一出口，周围原本看到卢川这位研究生学长过来，以为没热闹看，准备散开的吃瓜群众，精神头立刻上来了。 在无数陡然炽热起来的目光中，卢川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后一副很无奈的模样：“林同学，我只是好心想来调解矛盾，你这样说……” “我这样说会揭穿你的险恶用心？” 林麦冬依旧笑呵呵的，就像在开玩笑似得：“我听说实践课题之所以没推进下去，是因为文学系反对，文学系之所以反对，是有个姓卢的大佬打了招呼，好巧哦，卢师兄，那位大佬和你姓氏一样诶！” “……” “……” 或许是短短的话语中，信息太过密集，以至于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场面一时间居然陷入寂静。 周围无数的炽热目光，先是瞧瞧林麦冬，又瞧瞧卢川。 那目光中蕴含的浓烈情感，叫八卦！ 卢川有些无措，他没想到林麦冬居然会知道，而且还曝了出来。 望着卢川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模样，林麦冬嘴角勾起的微笑，逐渐冷冽起来。 他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越是底层，越不能大度和慷慨，那是属于食腐者的专利，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资本不断试错，有闲情逸致释放他们旺盛的道德观，又不用担心影响到自己。 重生之前，林麦冬就出了名的小心眼儿，他自己倒是不惹事，但若谁惹到他头上，绝对会被他憋着坏报复回去。 重生之后，总不至于比重生前还怂，没那个道理。 只是之前他惦记着自己的《雇佣人生》，暂时忍下了这口气，没想到亲爱的卢师兄居然不依不饶！ 那就别怪他不要脸，掀桌子了！ “看来师兄是想把我赶尽杀绝呀！”林麦冬还是那副开玩笑的口吻，笑眯眯的：“搅和黄了我的实践课题，还不罢休，师兄刚刚就躲在附近吧？这三位大愚若智的同学，是不是也是师兄叫来，故意挑衅丹辰的？” “你让他们故意在丹辰旁边说我坏话，激怒她，然后吵起来，把我攀关系走后门的谣言传播出去，人嘛，最喜欢这种阴谋论，哪怕大家不一定相信，但只要他们愿意讨论就够了，就像往你裤裆甩黄泥巴，你说不是屎，大家也闻到不是屎，可是总有人会相信那是屎，这就是你的目的！” “站在你面前，我就像看到了一坨垃圾啊，卢师兄！” 第35章 一场主题为垃圾的演讲(上) 卢川涨红了脸。 比他更生气的是那三个不配拥有姓名的男生，什么大愚若智，他们初听还没反应过来，仔细一想才明白，林麦冬居然骂他们弱智？ “你——” 一个满脸通红的男生，指着林麦冬就想骂回去，谁知林麦冬比他声音更大：“你什么你，还不承认自己傻？哈哈哈，你猜卢师兄为什么指使你们造谣，他自己却不说？” “因为谣言看似是针对我，实际针对的却是系里领导，你们说我攀关系，说我走后门，变相就是在说系里的领导们徇私、受贿呗？三个大傻子，幸好这事是假的，要是真的，你们三个以后还想好好上学？做梦去吧！” 一席话说得那男生如遭雷击。 他脖子像生锈一样，脑袋僵硬转动，看向同样僵硬的卢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林麦冬却懒得管他们，既然已经掀翻桌子，他索性也懒得再“隐忍”，环顾一圈看热闹的同学们，高声说道： “本来有些话，我是准备明天兴趣小组上面，说给师兄师姐们听，说服他们来帮我的，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大家也都听到实践课题，以及我想让大家打白工的事，那话题干脆就挪到今天！” “现在我就去兴趣小组的活动室，有兴趣来听的，都可以来，有兴趣小组的成员，也麻烦去通知一下其他人，我在活动室等你们！” 说罢，他就带着颜丹辰，还有领着几个比较交好的同学，刚匆匆赶下楼的娄蒿，走出宿舍楼。 身后寂静了刹那。 嗡的一声，议论声，亢奋的尖叫、呼啸，爆发开来，之前围成一圈的吃瓜群众，或者交头接耳，或者兴冲冲跟在林麦冬身后。 当然，还有更多的四散而去，看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多半是传信去了！ 人影交错，重重叠叠，闪过的缝隙间，只有亲爱的卢川学长，还有那三个男生，面色惨白，呆站原地。 …… “麦冬……那三个人，真是故意激怒我的？” 去活动室路上，和懵逼又兴奋的娄蒿不同，跟在林麦冬身边的颜丹辰，表情一直很纠结。 实际上，她在林麦冬出来护在她身前的时候，就察觉到事情不对了。 无论那三个男人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她跟人当众吵起来，本身就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就像林麦冬说的那样，人们很多时候关注的不是真相，而是乐子。 一件事你知道是谣言，最开始传播的人也知道是谣言，但当谣言说得多了，传播范围越来越广，再后面听到的人就会信以为真！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过如此！ 现在再想想，她当时不应该那么冲动，假装没听到，之后把事情告诉林麦冬，才是正确的做法。 少女不禁有些自责。 她也是听到有人污蔑，辣妹子脾气上来，脑袋一热就跟人吵了起来——虽然那三个男生错估了她的战斗力，被她喷得狗血淋头，连还嘴都不敢。 听见她自责的话，林麦冬安抚道：“是不是不重要，错又不在你，搞阴谋诡计的是他们，应该说，幸好今天他们找的是你。” “嗯？” “你是女生，脾气又那么大，他们一时间懵了，没有继续刺激下去，如果今天他们找的是娄蒿，你觉得事情会怎么发展？” “……” 都是大学生，没几个傻子，林麦冬都说到这份儿上，颜丹辰略一思索，就明白林麦冬为什么说“幸好”。 如果是娄蒿，恐怕就不只是吵起来，娄蒿被挑衅几句，冲动之下说不定还会动手。 一旦动手，性质就恶劣了，若那三个人再狠一点，只挨打不还手，到时候学校处置下来，娄蒿是什么命运，很难说……甚至林麦冬都会受影响，最简单的逻辑，假如娄蒿被处置，林麦冬管不管？ 不管，林麦冬个人声誉受损，因为无论怎么说，娄蒿是为了他和人打起来，他不管就是忘恩负义。 一旦他管了，向学校求情，那不就坐实他和系领导有勾结的传闻？ 外人可不在乎，你林麦冬是不是因为“才华”才受到系里的爱护，他们只知道一定有py交易！ 颜丹辰一阵后怕：“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呵……这就坏了？ 林麦冬失笑，和他重生前在公司、剧组的见闻相比，卢川这套小手段，简直像过家家一样单纯。 也就是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才能上这么简单的当，换任何一个社会老油条，都知道得等子弹再飞一会儿。 “总之，错不在你。” 话虽如此，颜丹辰还是很难受，她虽然还有一些内情不清楚，但也知道，林麦冬目前的做法是在掀摊子，要把所有事都放在明里抖落出来。 这无疑会得罪人。 鲁迅说过嘛，华国人一向是折中的。 其实林麦冬自己是真的不在乎，甚至觉得鲁迅先生过于狭隘，未来的国际社会表明了，全世界的人都是折衷的，都喜欢和稀泥。 得罪人？ 未来魔幻的现实表明了，当别人用开始攻击你的时候，折衷并不能降低他的恶意，只有针尖对麦芒，拉满你的攻击力，才是最好的回击！ 今天，林麦冬就想给这个目前还折衷的社会，来个小小的未来震撼。 …… “号外号外，林麦冬和卢川师兄斗起来了……” 性格活泼的张恒，大呼小叫冲进96班教室，绘声绘色的把不久前，发生在导演系男生宿舍的事讲述一遍。 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我觉得卢学长可能没说错，林麦冬说不定真有什么大背景，否则学院为什么把我们都拉去，塞进他那个剧组里？” “是不是先不说，卢学长也太阴险了吧，故意让人激怒丹辰，这不是把人往火坑推吗？” “林麦冬要真是攀关系那种人，为啥不能动点小手段，‘作弊’的还成受害者了？” “你少在那阴阳怪气，不就是上午面试的时候，林麦冬觉得你演技不行，说了你一句吗？装客观中立给谁看呢？” “祖峰，你什么意思！” “好啦好啦，别吵啦，林麦冬不是要去活动室演讲吗，看他怎么说！” 一群学生吵吵闹闹。 唯独角落，不合群的陈昆陷入沉思，关注重点不同： 原来林麦冬找他们加入剧组，是想白嫖啊……那他还要不要去呢？ 犹豫一会儿，陈昆还是决定去活动室看看，也许林麦冬那个实践课题的白嫖想法，是有别的原因呢？ 第36章 一场主题为垃圾的演讲(中) 陈昆很喜欢表演。 虽然贫穷，但他的文艺之心却一点不弱于富达龙，对陈昆来说，现在每天去歌舞厅串场，确实赚得不少，但从没把那个当事业。 从始至终，他的事业就是表演，是演员！ 至少20多岁的他是这么想的。 可惜现在的影视行业僧多粥少。 以电影为例，华国目前每年审核备案通过的项目，只有100多部，这还是93年第一次电影市场化改革，允许民营资本出资参与影视制作后，才有这个体量。 注意，只允许参与，没资格拍摄，所以还是要看制片厂的指标。 倒是南方和西南部分地区，民营资本已经开始用“买厂标”的方式，深度主导一部电影的制作。 “买厂标”是这个独特时期的独特电影产业模式，制片厂有指标没钱，民营资本有钱没指标，于是两者干脆“有机结合”，制片厂把拍摄指标卖给民营公司，让民营公司借自己的厂标，去向电影电视部和审查委员会投档、备案。 说不上违法，也说不上合法，算是游走于灰色地带，在刀尖上跳舞。 这种模式对影视产业的提振效果很有限，那些民营公司手里的权利也不足，对陈昆这种还在校的学生，更是一分钱的好处都没有。 所以林麦冬的《雇佣人生》，陈昆还是很稀罕的。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随便放弃。 一个人不合群地追随在大部队后面，陈昆赶到兴趣小组活动室的时候，那间平房外面，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人。 表演学院几乎倾巢出动，毕竟上午那场面试，大家都确定要加入《雇佣人生》。 有部分虽然不爽上午面试时，林麦冬的态度，但若有人挤兑，他们也是可以唾面自干的——我不喜欢林麦冬，但作品是无罪的！ 理由大抵如此。 至于其他专业，来得也不少，陈昆身边就有两个看着像摄影系的师姐——肩膀挎着个摄影包，穿着马甲，非常符合马王爷的刻板印象！ 两位师姐没有在意身边其貌不扬的黑小子，踮起脚尖往人群里看，时而发出低低的惊呼： “还真是林麦冬，咦？卢师兄呢？” “你傻啊，林麦冬都差点指着卢川的脸，说他背后搞阴谋诡计，破坏实践课题了，他怎么可能过来。” “说起来，那个传闻中的实践课题是真的吗？林麦冬真的要用一个课题，把我们都绑到他剧组去？” “应该是真的，我听导演系那边说，林麦冬和卢川吵架时亲口承认的。” “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吧！” “可能他有别的想法？”右边的摄影系师姐，脸蛋潮红着说出了和陈昆一样的看法。 左边的学姐嗤之以鼻：“你就是发春，看人林师弟长得帅，不怀好意，不被美色所迷，正经人谁会共情想白嫖你的资本家呀？” 陈昆：“……” 两位师姐的虎狼之言让人头疼，陈昆不动声色绕到另一边，结果刚站定，就听到有人叫自己：“陈昆，你也来了？” 回头，是黄雷师兄。 96班的班主任是崔教授，黄雷则是崔教授带的研究生，时不时会代几节课，双方也算认识。 陈昆腼腆地打了招呼，正想溜走，就被黄雷一把抓住，帮忙介绍他身边的两个人，一个矮矮胖胖，一个光头锃亮： “这位是导演系主任郑冬天教授，这位是导演系讲师王虹卫……郑主任，王老师，这个就是麦冬唯二看中的演员之一，陈昆！” 啊？ 不知为什么，陈昆忽然有点受宠若惊，甚至有点害怕黄师兄是不是记错了。 他明明记得，上午面试的时候，林麦冬林导演对他的表演很不满意，连连摇头。 说来也奇怪，林麦冬越是表现的不满，陈昆居然越是对林麦冬敬畏……真是奇妙！ 两位导演系的老师，冲诚惶诚恐的陈昆点点头，矮胖的郑教授说道：“另一个是富达龙？” “咦？郑主任怎么知道？” “哈哈，麦冬那小子之前特意拜托我打电话给达龙，请他务必参加面试……唉，事情本来好好的，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看着人山人海，喧闹嘈杂的活动室内外，郑教授叹息一声：“麦冬真是胡闹！” 话音刚落，旁边那颗锃亮的煮鸡蛋，就开口说道：“他也是没有办法，小卢确实太过分了，一时的口角之争而已，又是叫家长，又是背后传谣言，您都没听到那谣言多过分，居然认为我们徇私、受贿，哪有道理的嘛，我是没见过林麦冬一分钱，昨天还请他吃顿饭，贴进去40多块！” 噗！ 看着王虹卫抹着煮鸡蛋头，亏到心疼的模样，陈昆险些笑出声。 郑教授也笑起来：“该，帮那小家伙，数你最积极。” “哎，我是见不得明珠蒙尘，小黄不也是嘛，他一个表本的，却为我们导演系学生忙前忙后……小黄，你有落到一分钱吗？” “小黄”黄雷连连摇头，诚恳道：“我跟王老师一样，纯粹是因为林师弟的才华，绝对没有其他因素。” “唉，就算小卢造谣，他也不能把事情闹这么大呀！” “主任，有才华的都这样，受不得气，您当年拍《邻居》，不也是一气之下硬生生搭了一栋筒子楼出来，没那栋搭出来的筒子楼，影片要表达的现实主义美学，就会大大失色！” 郑教授思索一下，缓缓点头：“是这个道理。” 啧！ 黄雷忍不住侧目，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老一中，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话里话外其实就是替林麦冬发癫找补，擦屁股。 让他觉得意外的是王虹卫，这家伙看着跟林麦冬也不像呀？怎么擦起屁股这么卖力？ 难道老王也被姓林的抓了把柄？ 正揣摩着，人群中忽地传来起哄的声音，几人踮起脚尖望去，只见被人群包围的林麦冬不知说了什么，许多人用力鼓掌，又纷纷让开。 让他能穿过人群，走到讲台上去。 林麦冬一手拿着不知谁找来的喇叭，一边挥舞手臂，慷慨激昂：“……刚刚在下面，有人问我实践课题是不是为了省钱，是不是为了把大家绑去打白工，我对他说，对，你说得对！” “但是，我还要说，你们如果抱着这样的想法，就是你们狭隘了！” “假如那个课题成真，我确实不会给你们钱，但我会教给你们更宝贵的东西，就是——如何与‘垃圾’相处！” 说着，不顾台下错愕的呼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林麦冬抓起粉笔，在活动室的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什么是阻碍我们实现梦想的“垃圾”！ 第37章 一场主题为垃圾的演讲(下) 林麦冬最开始想搞实践课题，确实奔着白嫖劳动力去的。 说到底还是为了省钱。 不过就算他再乐观也明白，学校不可能给他的打算买单，他能说服王虹卫，王虹卫能说服郑冬天出面，其实就在于“实践”二字。 林麦冬前世有丰富的剧组工作经验，他是编剧入行，非知名编剧在剧组的地位，大家都明白，基本和打杂的没区别，辛苦改剧本没有署名权，连自主权都没有不说。 甚至如果闲暇，还会被场务、生活制片等等拉去打下手。 不过这样的经历，倒是让他对剧组组成的上上下下，各方面都门清。 写完字，林麦冬回头，看着台下有些迷茫的同学们，问道：“在场各位师兄师姐，谁有在剧组的工作经验，请举手！”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举手。 林麦冬一点都不意外，华国的影视行业是导演中心制，整个剧组所有人都围绕导演打转。 导演们也倾向于培养自己的团队，熟手，有默契，能迅速理解导演意图，提高效率，所以一般剧组的拍摄团队，都是导演“私军”，流动性很差。 尤其这个年代，北电这样专业院校的学生，要么被某个导演的团队看中，直接拉走，跟组接受团队培养。 要么就呆在学校苦熬。 这些有闲情跑来看热闹的家伙，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有下家的人！ 又等一会儿，见还是没人举手，林麦冬又问道：“那么大家告诉我，你们来到北电，理想是什么？” 这次台下顿时踊跃发言。 “当然是为了艺术！” “为了拍好电影！” “拍牛批能拿奖的电影！” “为了赚钱！” 人群中一声高亢的呼声，将散散乱乱的回答彻底压下，大家愣了一下，左右寻找是哪位勇士，这么直白。 林麦冬也笑了，做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说道：“我听到有人说艺术，有人说拍好电影、拿奖，对，还有人说赚钱……” 台下哄笑。 林麦冬的笑容却收敛起来，很认真：“大家别笑，赚钱为什么不能成为理想？在我看来，你们回答的其实是一件事，也是我们这些即将踏入影视圈的电影人预备役最高的理想：拍一部能拿奖能卖钱的，能把艺术变现的好电影！” “那么，我们这个理想的反面，是什么？” 台下寂静刹那，才有一个声音不大自信地说：“阻碍我们拍好电影的人和事？” “对！” 林麦冬一拍黑板，咚的一声中，让大家精神不由一振：“一切阻碍我们拍摄好电影，阻碍我们表达艺术的，都是‘垃圾’！” “同学们，师兄师姐们，很不幸，这个世界总是理想丰满，而现实骨感。”这句大概十多年后才会流行的总结，听得下面学生们，包括外围一起倾听的老师、教授，眼前一亮。 林麦冬倒是没有在意嘴瓢，继续说道：“实现理想的过程，就像唐僧取经，总是要经历很多磨难，而且这些磨难并非因为我们的目标是错的，也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对我们报以恶意，而是一些人，一些垃圾，因为贪婪、嫉妒、自私、傲慢等等等等，人为阻碍在我们前面！” “如同宿命一样，每当一个理想起航的时候，这种人就会冒出来，他们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环节，甚至哪怕你的理想还是一个剧本的时候，他们都会忍不住在你面前跳来跳去，撩拨你，恶心你！” 听到这里，大家都知道，要到喜闻乐见的环节了。 一些心急吃瓜的，已经忍不住踮起脚尖。 果然，林麦冬不负众望谈起他和卢川之间龃龉：“……是的，这段演讲我就是因为自身经历有感而发，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正在学校支持下准备拍摄我的第一部短片《雇佣人生》。” “大家听到的传言也没错，我因为缺乏经费，向学校申请跨系课题，准备不花一分钱把大家都拉进剧组，很可惜，这个打算被卢川师兄破坏了……” 嗡—— 议论的声音顿时嘈杂起来。 但或许是过来前，大家已经听过传言，也或许是林麦冬的自曝过于离谱，台下众人居然罕见的有耐心，彼此交头接耳几句后，便再次安静下来。 听台上的林麦冬微微提高声音继续说：“……因为在兴趣小组的几句口角，他搬来他的父亲，那位文艺界姓卢的前辈，批评我，批评《雇佣人生》破坏集体主义荣誉，破坏……团结！” “真相真的如此吗？我相信兴趣小组看过我剧本的人，参加过上次宣读会的人都清楚，那就是一顶毫无理由甩过来的大帽子！” “不过今天的主题不是为了诉说我有多委屈，而是有关理想，有关破坏理想的因素，大家可以自问一下，卢川学长给我扣帽子，搅黄我的实践课题申请，是因为我做错了吗？” 呃…… 虽然台下的大家，对那什么实践课题想白嫖自己劳动力，觉得很离谱，但扪心自问，卢师兄在这件事上的表现，确实称不上好。 甚至很卑鄙！ 人群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对。 这实际已经是最好的答案，林麦冬点点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 第一种“垃圾”，嫉妒！ “我前面说过，实践课题我确实不会给大家带去金钱上的收益，但我会向你们传授一些我个人的心得，会让大家以后进入圈内，参加工作，少走很多弯路。” “假如课题没有被搅黄，那么这个‘嫉妒’，会是我教给大家的第一课——警惕同行，你永远不知道，陷入嫉妒的竞争对手，会使用什么下作的手段……” 或许是看到面相稚嫩，才18岁的林麦冬，却信誓旦旦要传授个人心得，台下有人噗嗤笑出声。 正口若悬河的林麦冬，陡然停下，笑眯眯望向那位梳着麻花辫的学姐：“学姐似乎有不同看法？” 突然被点名，那学姐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依旧坚持她自己的看法：“我不觉得其他人的嫉妒能影响我什么。” 林麦冬还是笑眯眯的：“真的吗？” 第38章 教学(上) 麻花辫学姐被他笑得心里发怵。 但她想想，嫉妒确实不能怎么样啊，她还记得同宿舍妹子的大熊呢，也没见人家少一两肉。 她用力点头！ 林麦冬笑容越发灿烂，慢悠悠说道：“学姐是女生，假如这次的事发生在学姐身上，系里选中了学姐的剧本，让学姐执导短片，假设有一个和卢川师兄一样嫉妒学姐的人，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你？” 不等麻花辫学姐回答，林麦冬已经说道：“他会传播谣言，说学姐靠和王虹卫睡觉才拿到系里的支持，学姐又该如何应对？” 人群外围，眼见陈昆、黄雷都悄咪咪望过来，连郑教授都忍不住斜过眼睛，王虹卫脸都绿了。 人群中的麻花辫学姐，也没想到林麦冬这么奔放，不由羞红了脸。 当然她也清楚，这是假设，所以害羞过后，她还是坚强地回答道：“谣言就是谣言，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话没说完，就被林麦冬的摇头打断。 他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说道：“真相真的会大白天下吗？各位同学，师兄师姐们，请看看她，也请认识她、了解她的同学朋友暂时不要发言，而是其他不认识她的人，请发自内心地告诉我，如果某一天突然听到她陪老师睡觉拿到短片拍摄资格，你们会怎么想？” 麻花辫学姐也期待地望着大家。 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她预料那样，立刻有人出言相信她的清白。 相反，很多表情犹豫，好半晌，才有一个人迟疑地举起手：“我……我会相信她不是……” 那个满脸通红的师兄，也被林麦冬打断：“一次你可以相信，如果天天听到呢？如果有人详细描述她和老师交易的细节呢？” “甚至再过分一些，如果有人故意抓拍她和老师的暧昧照片呢？她是学生，不可能一直不和老师接触，学摄影的应该都清楚，同样的场景，景别不同、角度不同可以营造多少种氛围。” “或者思维再放开一点，如果有人偷了她的内衣，塞进王虹卫的办公桌呢？或者买一些情趣道具，偷偷塞进学姐课桌里，再‘不小心’抖落出来呢？” 林麦冬越说，那个麻花辫学姐脸色越白，周围的人目光越异样，那个男生举起的手，也逐渐战战巍巍，犹豫不决。 外围的王虹卫更是一脑门儿的汗。 虽然大家都知道林麦冬说的是假的，但他给的假设，可操作性太强了，仿佛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随口又列举几个操作办法，见那个麻花辫学姐脸色已变得惨白，似乎心态快要崩溃，周围的人也渐渐代入氛围。 林麦冬主动停下，拍拍黑板：“谣言是不会清者自清的，相反，它还会随着时间不断发酵，最终从谣言变成大家相信的‘事实’……别管是不是真的事实，只要有足够多的人相信，足够多的人不愿意去求证，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就像这次卢川师兄的阴谋，如果我不掀桌子，不把一切都说开，任由它发酵下去，各位，10天20天后，有谁还会相信我的清白？” 台下一阵沉默。 现在的社会环境，包括名利较重的演艺圈，造谣抹黑的事都不多见，毕竟跑得很快的港台娱记的“优良传统”，还没传入内地，现在的媒体人还算比较有操守。 所以林麦冬这番话，简直像倾盆大雨，把大家的三观浇了个透。 连前面一直淡定听着，甚至因为林麦冬拿王虹卫举例，还有些好笑的郑冬天，听到后面，都有点额头冒冷汗。 实际上，台下先前像麻花辫学姐一样，对林麦冬所谓“传授经验”不以为然的人，并非少数。 大学生通常都有这样的心态，以为学历和学识能解决一切，殊不知那只是他们被象牙塔保护着，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叫风雨！ 直到麻花辫学姐被林麦冬一通举例，说到几乎崩溃，许多人终于放下内心隐隐的轻视。 甚至连赶来看热闹的目的都忘记了，开始专注地听林麦冬演讲。 讲台上，注意到台下情绪隐约变化的林麦冬，微微一笑。 他是真的一直没拿卢川当过对手，太小儿科了，根本提不起兴致，和未来自己独立出来单干，被竞争对手的制作工作室泼粪泼尿，剧组打群架、找人套麻袋相比，卢川师兄简直温柔的他想哭！ 虚假的斗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兵不血刃，英雄相惜！ 真实的斗争：买凶伤人，翻墙抢章，高管下毒，斗不过你我弄死你！ 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找足人手，拍好《雇佣人生》，努力提升自己名气，为未来执导长片，扬名立万做准备。 等有名有钱了，什么姓卢的，还用放在眼里？ 所以只是略略喷一喷对方，让大家知道卢川师兄有过什么战绩，并印象深刻，林麦冬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真正的教学当中。 当然，说是教学，本质却是借助举例、故事、经验，展示他对影视圈，对剧组“文化”的了解。 林麦冬很清楚北电这些幕后专业的学生，想听的是什么。 技术？ 别开玩笑了，哪里的学生都一样，专业知识是上课才会听的，私下里，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 因此接下来，林麦冬主要“传授”的，逐渐以“垃圾”为名，往大家喜闻乐见的方向靠拢。 当然，即使沉浸于猎奇的学生们也承认，林麦冬口中那些举例，确确实实是以后参加工作，能令他们赖以避雷的经验！ 于是他们听得格外认真，严肃。 “下面我们讲到贪婪！” “……生活制片可以说是整个剧组最容易捞钱的职位，就以吃饭为例，假设一个剧组300人，你准备给他们吃什么饭？如果是采购食材自己做大锅饭，你怎么确定餐标以保证每个人、每个组的相对公平？如果是盒饭，餐标多少？假设每人餐标10块，你懂当地物价吗？10块钱盒饭里有几根鸡腿？几个鸡蛋？几两米几两面？” “管理系的师兄师姐不要觉得不以为然，300人的剧组，根据个体饭量差异，你一顿至少要准备450盒盒饭，一盒哪怕抠下1块钱，一天就是一千多，一部电影4-5个月，算下来能被贪走几十万，何况，哪有生活制片这么仁慈的？” 第39章 教学(下) 很少有人辛苦考上大学，是奔着毕业参加工作后，方便贪污受贿去的——不能否认确实有这种奇葩，所以强调“很少有人”，用词要严谨！ 大多数人的目标，还是规规矩矩生活，安安分分工作，打合法的工，拿合法的酬劳。 事实上，今天之前，台下这些幕后专业的学生，也确实没有人想到，小小一个剧组，剧组里小小一个职位，居然这么有钱途，这么刑！ 美术、声音、摄影、影视技术、传媒等几个专业的学生，忍不住上下打量制片管理系的同学。 制片管理系满头大汗。 未来毕业后，这个专业的分配方向基本就是制片组（96年还分配工作），制片组就相当于一个剧组的管家团队，老大是制片人或制片主任，下辖的工作小组，除了林麦冬说的生活制片，还有现场制片、外联制片，剧务、财务等等。 分配制下，谁也说不准自己以后干制片的哪个环节，以前还觉得没前途，无所谓。 结果，现在管理系在林麦冬的侃侃而谈中，如坐针毡。 “据我所知，现在某些剧组的生活制片，在伙食方面基本是拿50%，就这还算有点良心，至少他真的把盒饭买回来，也真的给大家吃了，手更黑一些的，甚至会拿80%……为什么没有100%，因为导演、制片主任、灯光、摄影这些部门的伙食，他还不敢克扣，不过万事没有绝对，有些制片主任也会参与其中，那样整个制片组的行事就会非常狂野！” “……说完生活制片，还得提一下外联制片，这个工种师兄师姐们可能也比较陌生，他们主要负责对接场地租赁、后勤交通采购、人员招聘等等，相比生活制片，外联制片的钱途略小一点点。” “无非就是谈场地租赁的时候，和场地拥有方，比如民居啊、酒店啊、饭店啊之类的，合谋找剧组要高价租赁费，高于市价的部分，场地拥有方谈判负责人和外联制片对半分，属于甲方乙方通吃。” “不过这个操作危险性较高，所以外联制片最安全的做法，通常是抽人员招聘的人头税——你想进剧组工作？有没有交保证金啊？有没有担保啊？我给你担保，抽你30%的工资不过分吧？” “还有交通费，一部电影拍摄几个月，剧组几百人来来回回，总得车接车送，市面上租车费用按照新旧程度不同、品牌不同略有差异，你制片人了解行情吗？不了解行情，那么你就只能花高价，眼睁睁看着外联制片租回一堆旧昌河，然后告诉你，当地就这样，或者本地人欺生，你怎么办？” 怎么办？ 制片管理系的面面相觑，仓促之间，哪回答的上来？ 台上，林麦冬不依不饶：“当然，生活制片也好，外联制片也罢，实际赚的都是辛苦钱，有心的同学应该注意到了，我提到过制片人和制片主任，这才是真大鳄！” 没有在意制片管理系同学们越发发黑的脸色，林麦冬竖起一根手指：“我们假设这样一个情景——你在一家制片厂工作，你向上面提交了一个电影提案，厂里很看好，拿出拍摄指标，又派来一个制片人主持工作，你以为一切稳了，然后……” 他又做出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模仿道：“然后，那个制片人和蔼地问你：你这项目找哪个编剧啊？找哪个导演团队啊？灯光、摄影、服化道有没有目标啊？后期和配音的单位考虑好了吗？” “你怎么回答……你回答不了的！”林麦冬摊手：“除非你牛批，能拉来大导演，知名的制作团队，否则，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找来一群你听都没听过的编剧、导演、灯光、摄影……而且价格还比市面高。” “他不动声色赚得盆满钵满，至于电影最终会是什么质量，他关心吗？他一点都不关心，跟他没关系啊，那些被他拉来的编剧、导演就更不关心了，他们导完戏拍拍屁股就跑了，谁在乎？只有你在乎，但你什么都没得到。” 台下鸦雀无声。 这是没有社会经验的学生们，打死都想不到的操作，望着台上的林麦冬，有人面色惨白，仿佛已经看到毕业后，那放眼所及，皆是腐朽的黑暗与堕落。 有些则两眼放光，不知是不是被打开了新世界。 反正制片管理系感觉很复杂，林麦冬举了几个例子，整个制片管理系未来的就业方向，除了苦逼的现场制片（负责拍摄现场的调解工作，这是说好听的，难听的是擦屁股，给导演当出气筒）和财务，几乎全军覆灭在贪腐的漩涡里。 以至于，那些摄影系、美术系望向他们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不过，制片管理系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给他们解围的，居然也是林麦冬。 站在讲台上，根据自己未来的经历，把万恶的制片组酣畅淋漓地喷了一通，林麦冬舔舔嘴唇，又把矛头指向摄影和美术： “摄影系和美术系的师兄师姐别太高兴，其实要论贪腐和对一部电影的破坏，摄影、服装、道具和灯光相比制片组，不遑多让！” 摄影&美术：“(ΩДΩ)？” 吃瓜正开心，却突然吃到自己头上，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摄影系和美术系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连人群外围，因为听了林麦冬说的一系列制片组的贪腐操作办法，正眉头紧锁，思考自己过去拍摄的时候，有没被坑过的郑冬天，此刻听林麦冬提到摄影等执行部门，面色顿时变得很严肃。 转头吩咐王虹卫：“你仔细听，记下来，回头拿给我看看。” 王虹卫没有意外。 别忘了，郑教授除了是导演系主任，还是青影厂厂长，现在摄影、服化道、灯光等部门，几乎都集中在各大制片厂。 他多半是想实际了解一下，然后抓抓厂里的蠹虫—— 不用奇怪，实际上，整个影视产业所有工种里面，要论贪腐最隐蔽，最不容易被发现，非摄影、美术诸部门（服化道灯光等都算美术，甚至专业都在美术系下面）莫属。 第40章 信我的 主要原因就是，那几个工种太有专业性！ 举个最典型的例子，灯光！ 整个影视圈，除了第四代导演追求纪实，对自然光很偏执之外，第三代也好，第五代也罢，他们的理念和镜头语言，都非常依赖灯光设计——主要是利用光线的变化和对比进行构图，丰富色彩表达，借此形成独特的镜头寓意。 所以灯光玩的其实不是单纯的光，还有光影的对比，色彩的调和。 光线以什么样的亮度、色域、角度进行照射，如何对不同的色彩做出区分，统一调和。 这些专业知识，其实大部分导演是不具备的，他可能只是有一个直觉性的想法，具体只有灯光师“量身定做”新的灯光系统能实现。 而这一过程，就给了灯光师可操作的余地，他们有些会联络专业的供应商提出新系统的设计制造要求，这期间的费用剧组得承担吧？定制服务没有固定的价格，还不是供应商和灯光师怎么报价怎么算？ 如果灯光师动手能力再强一些，直接提供一套系统，那他赚得更多——举个例子，用简单的激光笔改造成的激光指示器，他敢要十多倍的价格，你没有专业知识，你都察觉不到！ 道具上面的水分就更大了。 首先是材料，现代社会，可供制造道具的材料类型太多了，型号五花八门，价格也同样五花八门。 如果不是行内人，先不提能不能弄清楚应用了什么材料，单只是材料成本你都搞不明白。 这还是最基础的，有些时候材料怎么样，好歹有个大致的判断，但在道具制造环节，非专业人士就只能懵圈了。 最典型的——开模费！ 按照行规，这是商家帮客户定制道具能够收取的合理费用，是包括模具设计、模具材料、加工、试模等等加在一起的费用。 价格跨度非常大，从几千到几十万不等，不是内行人，人家商家和道具师一勾结，哪怕拿出所谓的清单，你都看不懂，更别提估算实际成本。 按照郑教授吩咐，王虹卫在台下急得头皮发麻，像他这样非美术系的非专业人士，是真的第一次听说，灯光、道具居然有如此巨大的捞钱空间。 连他这样实际参与过剧组工作的人都如此，可以想见，那些连剧组都没进过的学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人群之中，和张恒、何琳等同学呆在一起的颜丹辰，望向林麦冬的目光逐渐变成崇拜。 而且她还不是个例。 在她身边，甚至更远地方，几乎所有看向林麦冬的眼神，都在发生变化。 虽然林麦冬每说一个职业，都有相应专业的学生表情变得很难看，有被针对的感觉。 但当这个针对你的人，把包括你的专业领域在内，几乎涉及到影视制作所有环节的行业细节和内幕，用比你更专业，比所有人都渊博的认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大家听的时候。 你能有什么反应呢？ 你连反驳的想法都提不起来。 似乎只剩崇拜才是最适合的吧！ 整个现场从最初的嘈杂，渐渐变得沉闷，又渐渐变得寂静，偌大的活动室，包括外面廊檐下，最后只有林麦冬演讲的声音在回荡。 沉默寂静的台下，是认真倾听的学生。 他们在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 如前面所说，没有多少大学生上大学是为了更好的贪污，这目标过于奔放，不是正常人的脑回路。 正常人考虑的还是合理合法。 从概率上来说，现在在场的各个系的学生，未来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一个项目的主导人。 林麦冬传授的经验，极大地开拓了他们的视野和思维。 渐渐的，对于林麦冬的“传授”之说，再也没有人排斥了，演讲到最后，连郑教授都有些后悔： “虹卫，我们之前应该再坚持一下，把实践课题的事落实下来的。” 王虹卫却反而摇头：“不可能的，主任，麦冬这些经验……怎么说呢，没法拿到台面上说，他传授的确实是有用的经验，但……太黑暗了，不符合学校的基调，就算课题通过，他教的这些东西，也没办法写进论文或者报告里面……” 郑教授表情有些惋惜：“社会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呢……” 能从一个普通导演走到今天，郑教授当然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只是，时代的变化让他看不明白而已。 有人说过，一个人一生的爱好、观念，都受他年龄巅峰时期的经历影响。 第四代的巅峰时期，是那个还穷困，却特殊的年代，那时才是真正的车马很慢，书信很远。 金钱这个魔鬼尚未出炉，无论是社会，还是人与人，都相对单纯、干净。 怔忪一会儿，郑教授忽然好奇问道：“你说，林麦冬怎么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你是92年毕业吧，你经历过吗？” “呃……没有……” 92年毕业，一事无成的王虹卫尴尬地摸抹光头。 没有在意他的尴尬，郑教授喃喃道：“我也没经历过，真是奇怪，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可能这就是天才？”王虹卫说，“很多时候我们看不出来的东西，也许天才只是一思考就能琢磨透？” 这个想法太炸裂，太慕强了。 郑冬天忍不住转头看了王虹卫一眼，欲言又止。 王虹卫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仍旧一脸的理所当然：“以前我也不信差距，可是主任，那天在办公室，我第一次看到林麦冬的《雇佣人生》的时候，您不知道我的观念受到怎样的震撼。” “那个本子的寓意，我这辈子都想不出来，甚至当天晚上，我去系里片库翻了好久，都没找到类似的题材……现实让我不得不承认，脑子不一样，确实是天差地别。” “有《雇佣人生》，还有那份工整亮眼的拍摄计划书，麦冬表现出的才华和成熟，已经很离谱了，所以他现在说的这些，我反而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 想着《雇佣人生》，郑教授无言。 两人默默看着，已经讲到尾声，按照惯例即将到达提问交流环节的活动室，台下那些之前只是来看热闹的学生，如今却拼命举起手，希望能向林麦冬提问，能和他交流他的经验。 “你看，就算没有实践课题，他依靠演讲还是抓住了大家的心……我可以跟您打个赌，现在麦冬振臂一呼，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学生，绝对削尖脑袋往他剧组钻，您信不信？” “……” 王虹卫转过头，郑重的像个传教士：“郑主任，信我的，天才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第41章 关注 郑冬天感觉王虹卫像是被洗脑了。 说话奇奇怪怪毫无逻辑可言。 但另一方面，现实好像确实是没有逻辑的……兴趣小组活动室演讲结束后，林麦冬和娄蒿在导演系外面的公告栏，贴了《雇佣人生》招聘剧组人员的告示。 告示声明拍摄期10天，管饭，管通勤，没有酬劳，有意者请联系导演系系主任办公室递交申请书。 然后当天晚上，郑冬天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看着手里厚厚一叠申请书陷入沉思。 倒不是想不明白，那些学生为什么如此积极加入林麦冬的剧组。 申请书上理由写得明明白白：学习经验！ 他只是还在纠结林麦冬为什么那么懂剧组里面的弯弯绕绕，难道真的有人一看就会，一点就透，生了七窍玲珑心？ 这太违反他的常识了。 但王虹卫说得好像又不是没有道理，郑冬天自己就见过天赋爆表，出道就风云际会、如鱼得水的导演，比如凯子哥、张一谋、田壮壮、黄建新…… 一个个浮上脑海的，具有代表性的名字，让郑冬天心头一动。 他思考片刻，叫来自己的助理，一个姓陈的研究生，把申请书递给他：“小陈，把这些给林麦冬送过去，让他自己挑选……” “好的主任。” 小陈接过，正准备离开，又被郑冬天叫住，老教授想了想，吩咐说：“这两天你详细关注一下《雇佣人生》那边的筹备进度，随时向我汇报。” 小陈愣了愣，贴心问道：“需要我加入进去吗？” 在学校，他是郑冬天的教学助理，在青影厂，他就是厂长助理，如果老郑开始导戏，那么他基本就相当于执行导演和现场制片的角色。 以这些年跟着郑教授混出来的地位，如果他加入《雇佣人生》，那么剧组的筹备事项，绝对会顺利很多。 老郑看起来也有点犹豫，但思考一会儿，还是摆手：“别干涉他，保持关注就行。” 小陈心下了然，有点羡慕。 跟在领导身边久了的人都清楚，一旦领导要关注某人，又不插手帮忙，那不是为了挑错——领导要挑错压根不需要盯着，你右脚进门都是错——而是审视、观察，准备倚重的表现！ 小陈混了几年都没这待遇。 不过他倒也不嫉妒，有些人天生就是吃导演饭的，按照戏曲行的说法，叫祖师爷追着喂饭吃，而有些人再怎么努力，哪怕每天只睡2小时，把书都翻烂了，摄影机都摇爆了，拍出来的东西还是平平无奇。 小陈就属于后者。 他早就绝了自己电影梦了，只想好好跟着郑教授，以后能留校任教，捧个铁饭碗。 因此接下来几天，他便按照郑冬天吩咐，盯着《雇佣人生》的筹备情况，事无巨细汇报。 第一天。 “主任，《雇佣人生》的剧组已经搭建起来了，人很多，但没遇到什么困难，林麦冬看起来很有掌控力，忙而不乱。” 第一天下午。 “主任，林麦冬去勘外景遇到点麻烦，他需要一段马路和十字路口，市区不太可能，所以他准备去昌平，但昌平那边不太愿意，可能是嫌弃剧组太小，封路麻烦。” 得到汇报的郑冬天，听到这消息，居然有点安心。 实在是林麦冬一直顺顺利利，好像什么都难不倒，让他都有点怀疑现实。 至于林麦冬遇到的问题，郑冬天并不意外，勘外景遭遇困难太正常了，尤其是公共路段，官方方面如果有其他考量不愿意配合，你也没得办法。 世界又不是围绕你和你的剧组转！ 当然，如果是郑冬天出面，凭他的资历，还是可以解决的，不过他不准备立刻出面，而是想看看林麦冬会如何处理，这也算是观察一个导演组织能力、取舍能力的体现。 结果，第二天中午，小陈就来汇报说： “主任，麦冬师弟把问题解决了，这小子是真能扯虎皮啊，今天他把整个剧组的幕后、演员，还有黄雷，乌泱泱几十个人都带到昌平那边转了一圈，对着他选择的路段指指点点，说要怎么布景，怎么通过镜头表现出现代观感，把陪同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中午吃完饭，那边就同意协调拍摄了。” 郑冬天：“……” 嘶—— 黄雷难道也被洗脑了？ 黄雷有没有被洗脑，没人知道，关注林麦冬和《雇佣人生》的人只注意到，自从剧组组成后，筹备的进度便突飞猛进。 拍摄设备，这部分林麦冬早就准备好了，甚至青影厂那边还支援了两辆昌河，用来拉设备和演员。 道具，林麦冬用了半天时间，和美术系的师兄师姐从学校库房里拉出全套道具——那本来是给话剧排练用的，现在表本几乎全体参与拍摄，反正暂时也用不到了，崔教授干脆做个人情。 外景1·街道，第二天get√ 外景2·公司，第三天林麦冬和娄蒿跑进校领导办公室，一通软磨硬泡，把行政楼门口和仓库“借”来了。 内景·家，第四天疑似被洗脑的黄雷，主动贡献了他在紧邻学校的北电小区的公寓房，这件事还让王虹卫不是太满意——光头本来想贡献自己房子来着，但林麦冬嫌弃太远。 灯光系统，这部分算是唯一遇到的真正困难，问题出在经费上面，林麦冬想要的一些灯光系统学校和青影厂没有闲置的，他想用要么等，要么委托设计，没钱的林麦冬犹豫半天，索性直接放弃。 自然光也不错嘛，弄点辅助设备打打光得了，还省得有了人工光又要设计布光，多费时间呀！ 林麦冬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 一星期后的上午，最近一直忙着跑来跑去，几乎没时间打理自己的林麦冬，头发蓬乱地走进兴趣小组活动室。 里面已经挤满了和他一样蓬头垢面，不拘小节的师兄师姐。 人太多了，空气不太流通，还有人带了早餐，搞得一屋子奇怪的气味，但腋下夹着本子进来的林麦冬面不改色，里面快被腌入味的师兄师姐也满不在乎。 经过一个星期相处、磨合，现在大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投入到了工作中。 第42章 拍摄(上) 活动室里人多，却不乱。 各个组井井有条地呆在各自地盘，互相讨论着目前的进度，拍摄时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遇到问题该怎么解决，有没有备选方案。 跨过几个堆积的垃圾袋，林麦冬走到人群中间，把夹在腋下的本子拿出来，拍了拍，招呼道： “大家先停一停，汇总一下情况……制片组先来。” 一个戴着眼镜，梳着麻花辫的女生站了出来，就是之前演讲时候，被林麦冬一通假设说到心态几乎崩溃的管理系师姐。 当了一章无名无姓的龙套，她现在终于有了名字，叫陆明丽。 上辈子在影视圈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林麦冬，对这位师姐没有印象，想必未来要么转行，要么籍籍无名没有混出头。 对幕后来说，这太正常了，别说她，活动室里这些被林麦冬拉进组的师兄师姐，未来混出名的没几个。 不过林麦冬对幕后没有集邮癖，只要他们愿意加入进来，帮助自己完成短片，对方未来如何都无所谓。 也没谁规定，能成名的人技术就一定好，就一定有什么亮眼的特点。 影视行业，运气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无论对作品还是对人来说，都是如此！ 陆明丽没有察觉到导演有点走神，中规中矩地汇报着：“……按照林导你的计划，拍摄是从内景1开始，我们和黄雷师兄沟通好了，他那边的房子已经空了出来，随时可以布景。” “外景1的时间也协调好了，昌平那边还是建议我们选择人少的时间段，清晨最好。” 林麦冬回过神，思考一下，回道：“可以。” 陆明丽点点头，又汇报几项协调结果，最后翻了翻手里的本子，表情突然一顿，有点不自然地继续说道：“关于伙食，按照林导你的要求，餐标定在4块，一天午晚两顿，供应方是东门外的小饭馆。” 餐标4块，其实并不少。 之前演讲时候林麦冬举例10块，只是随便定的一个数字，实际96年，哪怕在京城，4块餐标的盒饭也相当丰盛了，如果在京城之外，一碗荤面其实也就1块5或者2块那样。 也就是白嫖人工，林麦冬不好意思再克扣伙食，否则按照正常剧组标准，2块的盒饭就差不多了。 听到陆明丽谈及伙食，有人起哄：“你们制片组贪了几块啊？” 前几天的演讲还历历在目，本来有些严肃的活动室，立刻响起调侃的笑声。 陆明丽涨红了脸，狠狠瞪了起哄的那人一眼：“宋小飞，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另外你别忘了，盒饭都是我们制片组管的，再多嘴小心我们给你们摄影组加点料！” 都是年轻人，在一个活动室相处这些天，大家都熟悉了，小小威胁能吓住谁呀。 当即又有人哄笑：“加什么料？别是口水吧，你那不是奖励宋小飞他们嘛！” “哈哈哈哈哈——” 我靠，这么变态！ 正笑眯眯看大家逗乐的林麦冬，听到如此虎狼之言，忍不住瞥了一眼那位起哄的师兄。 然后惊觉那仿佛是一位师姐…… 啊这…… 林麦冬赶紧摆摆手，压制住这帮精力无处发泄的家伙，点名被起哄的主角之一宋小飞：“制片组干得很好，宋小飞，你代表摄影组说说情况。” 一副艺术家造型，扎着马尾辫，大概是头发抻得太靠后，脸皮都绷紧的宋小飞站了起来： “我们这边主要就是设备管理，林导要求的16mm胶片机倒是没什么，但配套的取景器等器材很精贵，还有胶片，青影厂那边的意思是我们当天拍摄多少，当天去仓库取，以免保存不当失火……” “就按照青影厂说得办，我们确实没条件保管。” 一边回答，林麦冬一边暗暗打量宋小飞几眼。 这位95级摄影系出身的师兄，是他这次组建剧组，摸到的未来大佬之一。 倒也没什么成就，无非是从0几年出道开始，一路给同样北电出身，91级导演系的管狐师兄掌镜过《斗牛》、《杀生》，然后凭借这两部片子，两次提名金马。 接下来又勾搭上墨镜王，掌镜对方的《一代宗师》。 还有后来宁昊的《心花路放》，陈渣男的《京城爱情故事》。 就像这家伙的面相一样，“平平无奇”，“不值一提”！ 想着，林麦冬又有点惋惜，其实摄影系95级6个独苗苗之间，他更喜欢邵耽的摄影风格，那位师兄未来掌镜过很多大烂片，其履历简直就是烂片发展史，包括但不限于《富春山居图》、《奔跑吧》等史诗级的存在。 但影片质量嘛，和摄影师关系不大，邵耽师兄的摄影风格冷冽、克制，其实非常适合《雇佣人生》。 可惜，不是所有大佬年轻时都是遗珠，林麦冬尚且有郑教授青睐，何况演艺世家出身的邵师兄，人家暑假时候就被招进《鸦片战争》剧组实习去了。 《鸦片战争》的导演叫谢晋，按照辈分和圈内地位来算，是林麦冬师祖级别…… 争不过，惹不起！ 时间缓缓流逝，在制片组和摄影组之后，其他小组也一一汇报自己负责的工作。 经过林麦冬一星期的调校（非错字，免和谐），这帮从未接触过剧组事务的新嫩，虽说还不算多熟稔，却也有条不紊。 等大家汇报完，所有人眼巴巴看着摊开手里本子，唰唰写着什么的林麦冬。 安静的活动室气氛隐隐带着压抑，又带着躁动。 特别是林麦冬写完，回头查看的时候，有几人甚至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他核对完，然后缓缓抬起头，环视一圈，露出大家期待的笑容： “筹备工作，大家完成得很好，再过两天，开拍！” “呜呼——” 欢呼声顿时爆发开来，一群蓬头垢面的家伙，疯了一样又蹦又跳。 受到他们情绪感染，林麦冬也开怀大笑。 这是上一世他都很少见到的情况，他们只是被他忽悠进剧组的白嫖劳动力、工具人而已，按理说，他们应该像林麦冬前世接触过的剧组人员一样，拿钱办事，没钱摸鱼。 但环境终究不同，这里不是社会，功利和现实并非主流，骨感的现实之外，象牙塔有很多弊端，唯独一样—— 它保护了他们追逐梦想的权利…… 第43章 action! 周六，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林麦冬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轻手轻脚摸下床的时候，一片朦朦胧胧的微光中，下铺卷成蝉蛹一般的薄被，忽然挺了起来：“你也起这么早？” 是娄蒿。 林麦冬吓了一跳，险些一拳捣过去：“你大爷的……” “咋骂人呢？” “我还打你呢，小点声，别吵着他们。” 他们住的4人宿舍，同寝的另外两人当然也是导演系的，但是前面说过，目前北电等院校，导演系、美术系等技术专业多倾向社会招生，所以另外两个“同学”，实际年纪都很大。 别说才18岁的林麦冬，娄蒿都没他们年长，一个28岁，一个29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大概自诩已婚人士，俩人平时和“小屁孩”林麦冬交流不多，林麦冬也对他们态度平平——都是陌生人，你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你。 尤其那俩人未来默默无名，甚至都无法触发林麦冬的名人集邮癖！ 说来也奇怪，北电近几年不断扩招，可是人才率却越来越差。 若以成名论成败，93年有文学系的贾彰科，94年有导演系的乌尔善，95年更不得了，导演系出了伍拾贤、陈耳、卢川（研究生）。 唯独96年，整个幕后专业未来似乎全军覆没，一个混出头的都没有。 以至于林麦冬未来听圈内笑谈，说北电的表本96明星班，把其他系的气运都吸干了。 林麦冬和娄蒿端起脸盆，蹑手蹑脚走出寝室，才小声说话。 “麦冬，是不是很激动？” “激动什么？” “少在哥们儿面前装啊，这么早起来，别告诉我你是睡到自然醒，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人生第一部作品，激动失眠很正常。” 林麦冬不置可否：“那你是怎么回事？” “我也激动啊，第一次当副导演，第一次摸专业摄影机，第一次……” 林麦冬无情打断他：“别做梦啦，机器你摸不到的。” 娄蒿急了：“为什么？” “别问我，机器我都交给宋小飞的摄影组看管了，那几个师兄恨不得把机器供起来，你想摸，恐怕得先给摄影组磕个头。” “靠！” 娄蒿爆了句粗口，不信这个邪，匆匆和林麦冬一起洗漱完，连早饭都不想吃了，拉着林麦冬就去今天的拍摄地点，准备赶早，从摄影组手上截胡。 今天是开始拍摄第一天，按照规划，从内景1开始，地点就在黄雷师兄贡献的公寓房。 可惜娄蒿没有如愿。 两人赶到的时候，十来个美术的师兄师姐，已经提前赶到，按照昨晚会上的布置，以及林麦冬的手绘场景示意图，开始搭道具。 摄影组也到了，宋小飞带着几个师兄，把摄影机和外设器材看得牢牢的，根本不给人摸。 娄蒿还想凑过去套近乎，没等走近，就被宋小飞指挥一个膀大腰圆的师兄，把娄蒿挤到一边，娄蒿麻杆一般的身材，甚至都挤不过人家半拉屁股。 “凭什么，我要抗议，机器还是我挑的！” “抗议无效，进组就归我管了，除了导演和摄影组，任何人不准碰！”宋小飞比林麦冬还无情。 林麦冬冷眼旁观，心里却对宋小飞这位师兄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对方未来能混出头，多半也不只是专业水平，为人处世方面估计加分不少。 他现在做恶人，不让大家碰摄影机，看起来好像没有情商，实际情商拉满——只是针对的不是娄蒿等人，而是他林麦冬！ 毕竟摄影机才是一个剧组最重要的东西，剧组所有的成果都保存在里面，布景出错可以重新布，演员出错可以再来一遍，但是摄影机如果不加保护，任人摆弄，别的不提，万一不小心打开了胶片仓，让胶片曝光，那就代表至少一天白干。 宋小飞实际是在帮林麦冬唱黑脸。 反正他林大导演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凶神恶煞挡住大家摸器材的，都是万恶的宋小飞和摄影组……至于摄影组为什么这么不通人情？ 人家有责任感不行啊？ 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林麦冬，走进还在布景的公寓，布景组和道具组的负责人叫齐园，也是一个大龄师兄，今年大三，已经29岁高龄！ 入学前在豫省某市戏剧院工作，戏剧院无以为继，才和几个同事一起来京城艺考。 当然，那几个同事都被涮掉了。 制片组的陆明丽也在，正带着现场制片和布景组沟通。 两人看到林麦冬进来，立刻拿着本子和图凑过来，林麦冬先吩咐陆明丽：“陆师姐，今天第一天拍摄，一会儿大家可能都会过来，所以今天可以不用按照一天两顿的标准，你找人现在去食堂弄些早餐过来。” “好的，导演。” “正好饿了。”齐园师兄挠头冲林麦冬笑笑，见陆明丽忙事情去了，他便凑上来：“师弟，你来得刚好，这段布景我还想再跟你沟通一下，主要是对道具的选用，你在示意图上只简单画了一个由人顶着托盘的床头柜……” “对，我要的就是这种简洁的效果，这是第3镜，开篇10秒以内，镜头不能容纳太多东西，出现一个工具人就足够，否则太多东西挤在一个镜头里，会破坏整体的气质……” “ok，那这边这个……” “……” 林麦冬的注意力很快专注到布景的讨论当中，相比宋小飞，齐园师兄性格有点谨小慎微，优柔寡断，布景方面几乎事无巨细都要林麦冬给出意见。 早就考虑到对方水平的林麦冬，没有不耐烦，而是跟对方比较详细的解释自己的用意，做出决定的同时，也在引导对方理解自己想法和意图。 在他的参与下，布景工作进展顺利，中间果然如林麦冬预料那样，很多本来不参与第一天拍摄的演员、幕后工作人员，都跑到公寓楼这边。 连黄雷都来了。 一群人没有打扰布景工作，站在门外的走廊和楼道里，吃着陆明丽率领制片组带来的早餐。 偶尔探头往房间里望。 几个小时后，大约上午9点左右，内景布景终于符合林麦冬预期，宋小飞也带领摄影组，将机位架好。 被选为男主角的富达龙穿着睡衣，其他扮演家具的演员拿好道具。 宋小飞拎着一台阿莱16mm摄影机走过来，把摄影机架在林麦冬面前，笑道：“你亲自掌镜，走一条？” 听见他的话，林麦冬又看看摄影机镜头上绑的红绳，立刻明白了，有点无语：“……封建迷信！” “讨彩头嘛，导演，听说人家香江剧组都这么搞，肯定有道理……您就当走个仪式，大家也想参与一下。” 林麦冬转过头。 只见不大的公寓房里，那些布完景应该退出去的布景组，本来不应该进来的道具组，参与拍摄的演员，打杂的制片组，抱着画本、衣服等等乱七八糟东西的美术组…… 还有门外更多探进来的脑袋，都安静地看着他。 眼神里隐隐带着激动，期盼！ 林麦冬沉默片刻，随后一笑，接过摄影机，拧开镜头盖子。 见到他的举动，寂静的房间里顿时忙碌起来。 “窗帘拉上，遮阳光！” “小黄，蹲好蹲好，稳住，不要摇晃！” 很快，光线暗了下去，作为主角的富达龙，穿着睡衣躺到床上，摄影组给摄影机插上电，充当场记的宋小飞在镜头中举着场记板。 林麦冬深吸口气，将镜头对准床边“床头柜”上的闹钟，眼睛对准取景器，推动变焦杆。 通电后逐渐运转起来，取景器微微闪烁的镜头逐渐推到特写。 “《雇佣人生》第1幕第1镜，action！” 他喊。 宋小飞举起手指，3、2、1…… 啪！ 第44章 拍摄(中) 开机仪式不知是什么时候在内地流行开的。 未来这种所谓仪式，甚至发展成了活动，有开机发布会，有严格的拜机流程，哪怕再不讲究的剧组，也会给摄影机盖一块大红布，上面再拉个横幅，上写“开机大吉”，现场喜庆的仿佛在逛什么庙会。 让人啼笑皆非。 林麦冬不喜欢那一套。 不过若只是单纯的仪式，他倒也不排斥，工作嘛，总得有点肃穆的氛围，给默默奉献的幕后一点参与的感觉，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的工作，是一件包含他们最初梦想的事情。 所以所谓的导演亲自掌镜走一条，也就真的走个形式而已—— 胶片那么贵，烧个几秒得了，什么家业啊，不排练就敢直接上？ 于是，庄严肃穆的“action”，清脆的打板声之后，只过了几秒，闹钟才响了几声，躺在床上的富达龙刚伸手把铃声按掉。 林麦冬就直接喊“咔”，然后关机，拧上镜头。 一群人激昂的心情只维持了几秒，便硬生生中断，有点难受…… 但林麦冬才不在乎，只要一开机烧的就是钱，他疯了才会在目前资本不足的时候，无限度的去满足一群人所谓的仪式感。 这方面，宋小飞和他比较有共同语言，大概是两人都知道，手里的胶片多么捉襟见肘吧！ 稍稍掌了一下镜，林麦冬便把摄影机还给宋小飞： “镜头和灯光还是要再调整一下，我需要再暗一点点，基于5319的灰黄主色调，我要再偏冷一点……光影对比做模糊化，柔化处理……” “……明白，我再试试。” 和宋小飞沟通完，林麦冬又叫来富达龙，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强调道：“还记得我前几天跟你说的要点吗？具体的表演上面，我需要你克制，醒来的你睡眼朦胧，可以有困倦、疲惫，但不能有迷茫，我不需要你的表情和眼神传达出这种信息，你要告诉自己，这是你家，你昨天累了一天早晨起来会是什么状态，就表现出那种状态！” 富达龙有些紧张，只能连连点头：“我，我明白了，导演。” “好！” 握了握他肩膀，林麦冬站起身拍拍手，示意“闲杂人等”退散，演员们做好准备：“扮演家具的演员活动一下身体，其他人都退出去，5分钟休息时间，过后我们排练几遍，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排练不通过是不会再次开机的，希望大家牢牢记住，你自己走神不要紧，但耽误的却是所有人的时间……”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也跑来参观的96班金花宿舍，看到里面林麦冬不讲情面的样子，互相吐吐舌头。 见大家都走出来，她们赶忙退到楼道里去。 “这林麦冬平时看他的样子，也就一普通帅的小帅哥，怎么在剧组忽然脾气这么大？”张恒拍拍胸脯，问颜丹辰：“你们平时在一起，他也会发脾气吗？” “呃……没有。” “那你可得小心点，他平时在你面前指不定怎么装呢！” “装什么装。”赵玮忽然开口，一副你们大惊小怪的样子：“导演就这样，我参加过那么多剧组，就没见过脾气好的导演。” 听见这话，陪在颜丹辰身旁的何琳隐蔽地翻个白眼，她一直看不惯赵玮把“参加过那么多剧组”挂在嘴边的作派，认为对方时刻不忘炫耀。 倒是张恒，不怎么介意赵玮反驳自己，反而好奇问道：“为什么呀？” “还能为什么，刚刚林麦冬不是说了吗，摄影机一开机就烧钱，其实不开机也烧钱，咱们刚刚不就吃了剧组的早餐，那也是钱啊，你想想这些资金压力，正常人谁受得了，如果拍摄再不顺利，遇到创作压力……脾气再好的人，也会被逼得着急上火。” “哦——” “嘁！” 何琳又翻个白眼，把颜丹辰拉到一边悄悄咬耳朵：“你可得小心点那女人，她最近对林麦冬的态度特别反常，以前她都不关注学校同学的，现在却帮林麦冬说话，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没有吧，她都替麦冬说话了，还能有什么坏心思。” “诶——你真傻假傻啊，我说的是她对你不安好心，要抢你男人！” “……” 金花宿舍女人间的尔虞我诈，屋里的林麦冬并不清楚，他现在压根就没有心思去关注别的。 赵玮说得也确实没错，他现在压力确实很大，之前没有开拍还没体会，刚才一打开机器，那种烧钱的感觉顿时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和未来的数字时代，如今的胶片机时代确实不一样啊，连压力都要高几个级别…… 因为除了赵玮所说的压力之外，他还有学习的压力！ 林麦冬只有用数字摄像机拍摄的经验，胶片机经验是完全没有的，而从操作上来说，两者差别极大。 准确说，数字摄像机过于傻瓜，而胶片机很多都要手动。 尤其是他们从青影厂租来的阿莱16mm，这是一款60年代的机器，年纪和王虹卫差不多。 其实能租到它，林麦冬已经算幸运了，至少这款机器是电驱动的，他之前和王虹卫聊天的时候，听说北影厂那边还有发条驱动的机器……离谱！ 要是租到那玩意儿，那么林麦冬基本可以宣布自己摆烂。 不过，即便是电驱动，也不代表这台阿莱16mm容易上手，特别是在观看拍摄效果方面，胶片机的弊端显露无疑——它没有办法让导演直接看到拍摄效果如何。 这是载体决定的，胶片需要药水洗印，才能真正看到印在上面的影像。 没用药水冲洗前，它表面裹着厚厚的涂层，这就导致作为导演，林麦冬想直观观察拍摄效果，得依靠安装在摄影机上的取景器——一种由多类光学镜片组成的外置设备。 它连接着摄影机镜头，可以让导演看到镜头成像。 但很不精确，有失真，不如经过光电信号转换的显示器直观，而林麦冬要学的，就是这一部分。 演员们默默活动，布景组查漏补缺，摄影组小声讨论，富达龙无声琢磨着角色。 5分钟很快过去，还凑在取景器上实验、学习的林麦冬，重新喊出那个信号： “第一次排练，action！” 第45章 磨合 哒哒哒 摄影机电机运转的声音轻轻响着，但自带的胶片夹和外置的胶片仓都没有启动，遮光网拦住了镜头摄入的光，目前只有镜头和取景器正常运作。 林麦冬一只眼睛紧闭着，一只眼睛贴在取景器的目镜上面，整个人姿势别扭地观察着从镜头传递过来的画面。 镜头前，富达龙正按照要求表演起床、按下闹铃、起身等第1镜的动作。 这一切都通过取景器传递到林麦冬的目镜里，他微微皱眉。 “咔！” 表演戛然而止，富达龙回头望来，却发现林麦冬并没有看自己，而是一副沉思的模样望着摄影机。 他有些不知所措。 其他人也莫名其妙。 宋小飞凑了过去：“怎么了？机器有问题？” “光线损失还是太严重了。”林麦冬说。 宋小飞看看他，又看看取景器，了然：“以前没用过？” 林麦冬点头。 宋小飞叹口气，拍拍他肩膀：“这款取景器是国内产的，玻璃质量一般，磨制工艺也不太行，反射率和国外同类产品不能比的，更别说反射面的镀银技术……我估计它的实际帧可能只有80%。” “这么少……” “没办法，我们能用得起的，也就这样了。” 这里涉及到光学取景器的取景原理，说穿了，它本身没什么技术含量，重要的就是里面那几块玻璃，从镜头进入的景物光线，完全依靠它们，才能投射到取景目镜上。 所以玻璃的质量和镜面镀材技术，决定了取景的真实度。 之前林麦冬所说的“失真”，说的其实也是画幅和光线，而不是真实物体的“真”——光学取景器唯一的优点，就是对真实物体取景自然、真实。 不真实的是屈光和视差！ 光线在取景器中经过多次偏折，光线衰减肯定是有的，加上镜面质量的关系，最终取景器看到的画面，可能比实际拍摄的画面要小。 而目前使用的这款，按照刚刚宋小飞的预估，就只有真实拍摄的80%，等于真正拍摄的时候，有至少20%的画面是他们无法掌控的。 “出师不利啊……” 林麦冬挠挠头。 或许受到这点不利的影响，接下来的排练，进展也不是太顺利。 “咔！” “那边的洗漱镜，你怎么回事？我强调了多少遍，没有我的明确要求，不允许露脸，你是镜子！镜子！” “咔！” “那边的立式灯，如果站不稳就直接说出来，领一份盒饭回你的宿舍随便蹬腿，如果还想继续拍，就踏马的控制好你的身体！” 最开始，林麦冬的火力还只集中在工具人身上。 等工具人被他喷得面红耳赤，一个师兄险些忍不住发脾气的时候，他不但不收敛，还把毒舌转向了男主角富达龙！ “咔！” “富达龙，我怎么跟你说的？自然！自然！你听得懂人话吗？如果听得懂，就忘掉表现派那些傻逼一样的理论、表演套路、表情和动作设计，我踏马不需要那些东西，明白吗？我需要你自然的反应，你自然地醒来，自然地拉开灯，自然地去盥洗室……再来一遍！” 十多秒后。 狂躁的呐喊声又响了起来：“咔——富达龙——” 一直到下午1点多准备吃饭的时候，第1镜都没有正式开拍，几个小时的时间，全都用在排练上面……不，准确说是被林麦冬大部分用来狂喷富达龙！ 由于场面过于“惨烈”，许多第一天没有拍摄任务的人，都悄悄溜掉了，包括96班金花宿舍的颜丹辰等人。 唯独黄雷一直留下来。 原因嘛……大约是因为一个姓孙的95级表本学姐，今天要扮演衣架。 蹲在被布景改造得面目全非的自家门口，黄雷第132次将目光从客厅门边，那个充当衣架的苗条身影上扫过。 眼神里掩不住的心疼。 但孙学姐比他预料的还要有毅力，态度认真，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排练，甚至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丝毫没有自觉的娄蒿。 “咔——” 听见屋内再次传出的怒吼，娄蒿缩了缩脑袋，往黄雷身边又凑近了点：“师兄，麦冬脾气会不会太过分了？他是一点面子不给富师兄留啊……” 对这个没有自觉的家伙，黄雷有些嫌弃，瞥了他一眼：“那你看富达龙反抗过吗？” “……好像没有哦……” “我说他俩在配合演戏你信不信？” “啊？”娄蒿挠头。 “唉……”黄雷叹口气，但反正暂时甩不开这个电灯泡，他也不介意多说几句，打发一下时间：“你觉得一位导演掌控一个剧组，靠得是什么？” “靠得是……”娄蒿下意识就想回答，但张开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见他卡壳，黄雷替他回答了：“靠得就是那个导演本身……剧组就像上班工作，人在对待工作的时候，散漫、消极才是正常状态，不要指望打工的人多有积极性和服从性，那不现实，但又不能不管，否则整个剧组的效率都要受到影响。” “最好的方式，就是竖立起一个权威，竖立起剧组的绝对权力人物，这个人物就是乐团里的指挥者，所有人都得跟着他的指挥棒行动，让你停就得停，让你走才能走，不容任何辩驳、反对、异见……如果让你竖立这样的一个人物，你会选谁？用什么办法？” 娄蒿有些恍然了：“所以麦冬现在是在立威？” “不然呢？排练，省胶片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就是林麦冬通过折磨演员，一点点培养自己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威权印象，我建议你多学学，他很会拿分寸，最开始他一直骂那些扮演家具的演员。” “但这样不能长久，扮演家具的演员戏份不多，他们对辱骂的承受能力是有阈值的，一旦你骂的程度超越了他在这部戏里的获得，他很可能会翻脸，所以后来林麦冬就转而骂富达龙。” “一方面他的戏份最重要，阈值也比较高，另一方面，富达龙地位也最高，男主角嘛，这么重要的演员，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不敢还嘴，搁你你怕不怕？” 娄蒿表情错愕：“呃……有点怕……可是，这也太冒险了，富达龙师兄万一也控制不住脾气，跟麦冬吵起来，或者打起来呢？” 黄雷冷笑：“我不是说了吗，他俩在配合演戏，他们事前肯定沟通好了！” “不会吧？” “你就瞧着吧，等吃完午饭，林麦冬顶多再骂两遍，绝对会开始实拍。”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经过一上午，磨合已经差不多，权威也竖立的差不多了，你以为骂人不耗体力啊？” 第46章 拍摄(下) 黄雷的话应验了！ 吃饭休息一个小时。 下午排练继续的时候，果然，又排练2遍，“咔”一声过后，林麦冬那如同恶魔低语一般的骂声和“继续排练”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 而是和宋小飞、富达龙两人凑在一起，商量一会儿后，启动了摄影机： “排练完毕，大家打起精神，我们实拍一条试试效果！” 闻言，室内众人居然默契的同时长长出了口气。 外面走廊里，娄蒿张大嘴巴，冲黄雷竖起大拇指！ 黄雷矜持一笑，但再次看向屋内时，笑容却收敛了，表情多了几分认真。 所谓磨合的道理，他懂是因为他从小耳濡目染，他爸爸几十年的老演员，合作过的导演和剧组不计其数，在他决定走上表演事业后，也跟他说过许多类似“潜规则”的规矩。 但是，林麦冬是怎么懂得，又是怎么运用这么熟练的呢？ 如果不是看过林麦冬的资料，他恐怕会真的以为现在屋里那个趴在取景器前的少年，是哪根面嫩的老油条！ 这让他不由想到导演系的王虹卫。 那颗煮鸡蛋最近见人就吹嘘林麦冬天赋如何如何，天生的导演，祖师爷追着喂饭吃什么的……话说导演的祖师爷是谁来着？ 不重要！ 反正，黄雷这次来旁观拍摄，一方面自然是为了陪自己还不敢暴露的女朋友，免得林麦冬拿别人的媳妇儿不当人，往死里用。 另一方面也是想观察林麦冬这个导演到底干得怎么样！ 如果真的干得好，那么，他之前说把林麦冬介绍给大院那边的事，或许步子可以迈得更大一点……？ 时间不会因为他的思考而停下。 重新阻断自然光的室内，在短暂的准备之后，摄影机哒哒哒的声响，再次运转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位录音系的师兄，举着收音杆，冲宋小飞和林麦冬比出ok的手势。 现场制片飞快扫过工具人演员们的站位、状态，同样比出ok手势。 然后是灯光、摄影…… 几个小时的排练并非单纯折磨，同样一件事重复次数多了，哪怕每次重复都很痛苦，但肌肉记忆的形成，却会大大降低出现失误的概率。 这次就没有一点失误！ 几近无声的环境中，林麦冬将掌镜的权力交还给宋小飞，自己则一边接收各组反馈，一边专注盯着还在做准备的富达龙。 等到富达龙也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之后，他示意宋小飞撤掉遮光帘，启动胶片夹。 镜头纳入的，微微闪烁的光，再次传入取景器。 林麦冬喊出那声：“action！” 3、2、1 啪！ 叮铃铃—— 设定好的铃声响起，取景器的特写镜头中，闹钟晃动着，然后一只手入画，按掉闹铃。 伴随着画外一声轻轻的叹息，第1幕第1镜，以及整个《雇佣人生》的拍摄之旅，开始了！ …… 拍摄是很枯燥的一件事。 再精彩的电影，它在创作的过程中，也是很乏味的，尤其是对一个刚刚执导处女作，又没什么钱的导演来说。 每一幕每一镜，都要进行大量的排练。 这固然是为了节约胶片的使用量，尽力避免错误导致胶片被浪费，但同时也有黄雷所说的，磨合和树立权威的因素！ 上辈子当编剧的时候，林麦冬就见过一个在剧组没有权威的导演，有多可怜。 那是一部电视剧剧组，当时他是第一次跟随编剧工作室的老板，也是拉他入行的伯乐，做跟组编剧。 那个剧组的导演就是纯粹的傀儡，所有权力都被制片人攫取了，每次开创作会议、剧本围读会，导演就像个木偶一样坐在桌子角落，没人在乎他的看法、他的意见。 他仿佛只是一个喊“action”的人肉复读机。 也正是那位导演带来的深刻印象，导致林麦冬对剧组的掌控力，有种病态的偏执。 上辈子他筹备自己第一部短剧之前，就专门了解和请教过，一个导演如何掌控自己的剧组，并最终结合自身见闻，“发明”了一套折磨法！ 很痛苦，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遍又一遍排练，他可是要从头跟到尾的，这也是将自己的形象与痛苦和恐惧挂钩，印到演员和剧组人员脑子里的必要过程。 但有一说一，这办法屡试不爽！ 就是有点费演员。 10天的拍摄周期，分配给内景1的只有2天，虽然在整个8-10分钟的短片里，它的内容占有率达到三分之一左右。 不过这部分拍摄任务相对集中和封闭，算是所有镜头里，难度最低的部分。 选择内景1开场，并利用拍摄它的机会搞排练和竖立威信，也是因为这部分难度不算高，不怕耽误时间。 拍摄的第三天上午，连续两天折磨，功效初步显现了出来。 林麦冬“片场暴君”的名声已经传扬出去，参与内景1拍摄的演员更是深有体会，现在只要他出现在剧组，几乎没人敢炸刺、走神、磨洋工！ 毕竟你挨骂不要紧，跟着你一起受罪的可是所有人！ 而且大家也渐渐发现了，只要别出错，专注在排练上面，尽快完成林麦冬的要求，他也不会一味拖下去，搞完美主义那一套。 甚至昨天有一个镜头，因为富达龙状态爆棚，只排练了一遍就直接过了。 因此多出来的时间，林麦冬也没有趁机赶进度，而是按照当天的计划拍完，就放大家离开。 意外的张弛有道！ 哒哒哒—— 摄影机运转的白噪声中，西装革履，将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却难掩神态疲惫消沉的富达龙，从人肉座椅上起来，对着镜子又整理一下领带，来到门边的衣架前。 取下外套，公文包，走出一步又停下，看着眼睛直视前方，一动不动的“衣架”，他沉默了下，从对方嘴里取下钥匙。 几秒后，在“衣架”麻木眼神的特写中，画外传来关门的声音。 “咔——” 埋首在取景器上的林麦冬举起手，片刻，放下，直起酸痛的腰，宣布道：“过了，内景1拍摄完毕！” 呼—— 回应他的是整齐的呼气声。 第47章 有朋自远方……? “一群蠢货，我在镜头面前摆一只猪都比你们会演！看什么看，眼瞪那么大你想吃人啊！让你哭你瞪眼，让你笑你瞪眼，现在我骂你你还瞪眼，除了踏马的瞪眼你还会干什么？” “啊——老娘跟你拼了！” 呼啦！ 刀刃入肉！ 林麦冬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入目的不是臆想中的前世的片场，也没有那个看不清脸，却给了他一刀的女演员。 只有半新不旧，装了许多器材、道具和服装的面包车车厢，还有保持打开车门姿势，一脸错愕看着他的孙莉。 瞄了一眼孙莉还握着车门把手的手，林麦冬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难怪梦里那女人捅我‘呼啦’一声，原来是拉车门的声音。” 原来真是梦啊！ 念及此处，他终于清醒过来，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又有点纳闷儿。 明明重生前他是车祸死的，怎么会突然梦到有人捅他一刀？ 难道是最近骂演员骂多了，潜意识产生了什么忧患意识？又或者……感受到了杀意？ 想着，他不由疑窦地望向孙莉。 孙莉倒是没多想，只以为他在无声询问，便说道：“不好意思，导演，我来拿道具，不小心吵醒你了……” “景布完没？” “差不多了，你可以再睡会儿，这段时间你一直休息不好。” 咦？ 林麦冬越发警觉：“你怎么知道我休息不好？” “娄副导说的呀，他说你这几天天天忙到凌晨，早上又6、7点就起来。” “哦——” 吓坏我了！ 安抚了下自己陡升一阶的心跳，林麦冬没再继续睡，让开地方让孙莉上了车，自己则从另一边跳下去，狠狠抻了个懒腰。 得亏还年轻，这要是20多年后，在车上睡一觉他整个人基本就半废了，一两天都得腰酸背痛。 骨节噼噼啪啪的响声中，做了几个舒展动作后，身体隐隐的酸痛缓解后的舒爽，加上清晨还算清新的空气，以及目光远眺，视野尽头那如黛山峦，薄雾如轻纱缠绕的景象，令林麦冬精神一振。 这里是昌平。 96年的昌平还是个小县城，当然，得益于距离京城太近，即便小县城，看着也比华中、华北等地的市都要整洁美观。 就是人口少了一点，没什么人气。 他们目前停驻的拍摄路段，位于县城边缘，就更少见人了，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小楼也冷冷清清的，看起来还没开发的样子。 当然，这对剧组来说是好事。 林麦冬相中这里，奔的就是周边可利用设施相对齐全，人口又不多，不会拍个片一堆人在旁边围观，他这小剧组可没人手去维持秩序。 “砰！” 车门再次打开，收纳服装的箱子丢了下来，回过头，看到孙莉吃力地搬另一个箱子，林麦冬赶紧帮忙把箱子抬下来。 这些服装道具他都门儿清，不用打开就知道是什么。 “这是要布置红绿灯了？” “嗯，娄副导借来了梯子，那边都在帮忙测试灯杆，所以才叫我过来把东西带过去。” “辛苦了嫂子，我也一起过去吧！” “哦，好……”顺口答应的孙莉，两秒才反应过来，脸一下彤红，结结巴巴低叫：“你你你，你叫我啥？” 林麦冬斜了她一眼：“别装啦嫂子，你和黄师兄的关系我知道的。” “他他他他说的？” “不是，我有次逛小月河看见的。”林麦冬随口胡诌，学校北边是元大都遗址公园海淀段，公园北边就是小月河，人少，幽静，是偷偷摸摸的好去处。 孙莉显然也是“偷偷摸摸”的一员，闻言整个脑袋像是烧开的水壶一样，脸红得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耳朵里喷出蒸汽。 浑浑噩噩跟林麦冬走出好一段，她才踌躇着，压低声音央求：“导演，我和黄雷的事你看……” “想让我帮你保密？” “嗯嗯！”她连连点头，脑后的羊角辫蹦蹦跳跳。 林麦冬表情暧昧：“那得看你诚意啦——” 虽然现在顶着一张18岁的脸，但灵魂还是20多年后那个中年油腻的灵魂，中年男人嘛，身体不行，嘴巴就特喜欢调戏良家妇女，属于本能了。 他却忘了，面前的对象并不是20多年后，那些开车比老爷们还猛的中年妇女。 人孙莉压根没get到他的玩笑，认真和他打着商量：“我请你一个月早餐？” “……” 看着那张认真的脸蛋儿，林麦冬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安心啦，我知道你们关系的事，黄师兄也知道，我答应他会保密的。” 话有点绕，孙莉脑瓜子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恍然：“难怪这次筹备《雇佣人生》，他那么积极，一直跑前跑后，亏他一直在我面前说是欣赏你才华，原来是因为……” “因为什么呀？师姐是觉得我没有才华，全靠关系？” 孙莉情商到底没有掉到负数，讨好地笑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嘴瓢了，说话不经过大脑，其实说真的，我特别喜欢《雇佣人生》，之前我还和黄雷说呢，可惜你写的主角是个男角色，不然我真的很想挑战一下。” 有没有才华，林麦冬自己清楚，也有自知之明，他当然不会敏感的别人嘴瓢一句，就急赤白脸想要证明自己。 之所以和孙莉搭讪，也不是他曹贼属性发作，单纯就是这次拍摄《雇佣人生》，黄雷前后帮忙，人品确实过硬，他想和老黄以及老黄未来的家人走得更近一些。 一个好汉三个帮，想在演艺圈顺当走下去，没点死党可不行。 目前师兄弟关系还是太浅！ 要不怎么说缘分呢？ 这边林麦冬想着和老黄走得更近一点，另一边的黄雷，在经过几天观察后，也想着和林麦冬加深一下关系。 毕竟这位未来号称神算子，或许有演的成分，但朋友遍布圈内却是事实，论交友和感情投资，他可太有一手了。 下午时分，黄雷特意把自己玩得好的铁子拉到昌平，想把他们介绍给林麦冬认识，帮小师弟拓宽一下人脉关系，为未来接近那帮大院子弟打铺垫。 但当他和朋友们从车上下来，看到的却是远处正在拍摄的片场，孙莉和林麦冬有说有笑的场面。 他的朋友们—— 一个留着长发的文艺青年，一个矮矮胖胖，同样留了长发，却像是顶着发菜的土豆。 还有两个西装革履，都作成功人士打扮，面相有些相像的兄弟，愕然、惊诧、同情地望着黄雷。 黄雷…… 黄雷脸都快绿了！ 第48章 一半京圈 “你就不能想点好是吧，去年你追我，就是因为我和一个男生一起聊了会天，以为我在跟人家暧昧，以为你再不下手就晚了，行，那时我们不熟悉，你这么想我不怪你，但今天又来一次……黄雷，你当我是什么人，是个男人我就不能和他说话呗，说话就是暧昧呗？” “不是，你听我说，我就是一时脑抽犯浑……” “您别一时脑抽，可以一直抽！” “我错了，莉莉，我真的错了……” 此时已是傍晚，结束下午的拍摄，大家已从昌平返回北电，剧组其他人都解散休息了，一行7人，包括林麦冬、黄雷、孙莉，还有黄雷带来的4个铁杆朋友，聚集在黄雷家里。 听着隔壁卧室里，隐隐传来的吵闹和哀求，客厅里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表情都有点尴尬。 都是年轻人，碰到这种误会抹不开脸，很正常。 林麦冬心理年龄更大一些，尴尬了一会儿，就厚着脸皮从口袋里掏出烟，给几人散烟： “我和黄师兄关系没得说，他就是太在乎孙师姐，才会吃飞醋，小事儿，让他们自己解决去，来来来，大家抽支烟，之前在剧组忙着拍摄的事，我也没怎么招呼你们，多多海涵！” “客气了客气了。” “哎，我有火……” 烟酒是恶习，不过在这个年代，确实是应酬拉近关系的利器，几人寒暄几句，点了烟，一番吞云吐雾，立刻熟悉了起来。 当然，林麦冬自己是不抽的。 上辈子烟瘾让他很痛苦，但是工作压力大，又戒不掉，所以重生回来后，虽然为了应酬，口袋里一直装着，但他早就决定，这辈子再也不碰！ 别人问起，他就推说嗓子不舒服，不想抽，一般看在散烟的份儿上，也没人在意。 今天同样“嗓子不舒服”的林麦冬，看着面前这几位黄雷好友，微微眯起眼睛，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在打什么主意。 其实，这几人他都认识。 留着长发，个子高瘦，体格跟娄蒿有一拼的“麻杆”，叫王阳，这是本名，没多少人知道，但他的艺名很多人一定清楚，叫“老狼”！ 对，唱《同桌的你》那个！ 他出道很早，两年前签约香江的唱片公司，出了一本民谣专辑，《同桌的你》就是其中一首，火遍大江南北。 不过，虽然名气很大，但对方的性格却非常符合广大人民群众对民谣歌手的刻板印象——话不多，有点内向。 和他呈鲜明对比的是他旁边那个矮胖子，俩人铁瓷，也是《同桌的你》的词曲作者，矮大紧！ 嗯……看见他，林麦冬有点一言难尽…… 矮大紧就是很明显的外向性格，开朗，热情，能说，烟没抽两口，就逮着林麦冬口若悬河： “……兄弟，不瞒你说，之前黄雷在我面前说你多有才，写的本子多好的时候，我特不屑，心想谁不了解你黄雷啊，吹矮大紧都能吹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嗓子抽烟抽废了的老狼都能吹成天籁之音，不信！” “但是兄弟，今天在片场看你拍摄，老高我是真的服了，工具异化，也是人的物化，让人充当出租车、红绿灯……啧啧，这点子绝了！” 矮大紧逮着林麦冬一顿吹捧，热情的简直让人怀疑他取向。 不过不用担心，这厮取向很正常，性格也确实这样，因为他是标准的社达信徒，精英论鼓吹者，对才华和天赋非常推崇。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真正的电影爱好者。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这厮1991年为了自己的音乐梦想，从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退学，转头就跑到北电报考导演系研究生，因为没考上，几十年后都还引以为憾。 反倒对于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他一般当作虎皮扯在自己身上，需要用的时候用一用，如果不需要了…… 清华是什么？清华池吗？ 所以，他说喜欢《雇佣人生》，说崇拜林麦冬，商业吹捧可能有一些，但喜欢和崇拜，多半也是真的…… 林麦冬有点难绷！ 这厮抽象的人品和三观，林麦冬是看不上的，但对方又是黄雷好友，看在黄雷面子上，林麦冬也不好恶言相向，只能哼哼哈哈应和，硬着头皮商业互吹。 唉，有点后悔表现的成熟世故了，早知道，他也应该模仿老狼，装装社恐的。 这是玩笑话。 其实林麦冬知道，黄雷这次叫来的几个朋友，老狼和矮大紧属于添头，是黄雷真的想介绍他们和他认识，成为朋友，尤其矮大紧，爱电影都爱得魔怔了，想当导演也想得魔怔了。 在黄雷看来，矮大紧一定能和林麦冬成为好兄弟…… 不过他真正的目的，是另外那对相貌相似的哥俩！ 不巧，他们林麦冬也认识，准确说是如雷贯耳，姑且不提影响正面还是负面，至少华娱未来几十年的发展历程，怎么都绕不开这哥俩和他们的公司。 那哥俩哥哥叫王忠军，弟弟叫王忠雷！ 他们创立的公司叫“华宜兄弟”！ 当然，现在是1996年，未来的巨无霸华宜兄弟集团还是没影的事，王家兄弟也不是未来圈内呼风唤雨的巨头。 他们目前经营的只是一家小广告公司，鉴于政策等原因，还没有涉足影视，全靠拍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小广告糊口。 矮大紧一直像颗牛皮糖一样黏着林麦冬，王家兄弟好不容易才找到对方上厕所的机会，和林麦冬正式攀谈上。 理所当然的，以《雇佣人生》为话题开端。 只是这哥俩都没矮大紧那么能说会道，对电影的审美和分析，也停留在野路子阶段，不会那么多专业术语，吹捧起来差点意思。 刚刚被矮大紧一通轰炸的林麦冬，对这两位未来大佬朴实的语言感官一般。 两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吹捧一会儿后，便诚恳地问：“林导，短片什么时候拍完？” “顺利的话，外景1明天可以结束，外景2和内景2都在学校，拍起来就没这么麻烦了，加起来大概还有5天左右。” “那什么时候能放映呢？” “这个不一定，胶片冲洗恐怕就要5、6天，还要剪辑等等，可能还得个20多天吧！”林麦冬估算道。 兄弟俩中的哥哥王忠军，神态越发诚挚，双手递上名片：“等片子要放映的时候，林导，请务必通知我们兄弟来观赏大作！” “哎呀，您抬举……” 林麦冬表面“诚惶诚恐”，演技拉满，心下却恍然。 王家兄弟俩，现在就已经准备涉足影视制作了？ 第49章 暂时还攀不上的另一半 黄雷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从卧室脱身。 再次出现的时候，这位仁兄昂首挺胸，笑声爽朗：“抱歉抱歉，本来说好介绍你们认识的，结果被我私事耽误了时间，一会出去吃，我请客，给大家赔罪。” 那副器宇轩昂的模样，一点没有卧室关上门时的低声下气。 林麦冬几人就笑，矮大紧更是冲他挤眉弄眼：“请不请客不要紧，抱歉的话也可以以后再说，现在的关键是你把媳妇儿哄好没有？” “哄什么哄？一点小误会，说开就好了，你以为我是老狼啊，气管炎！” 莫名被刺的老狼淡淡一笑，民谣歌手还是靠谱的，这位高中谈的女朋友，一直到现在，以及到未来几十年后，感情都很好。 属于圈内少见长情的眷侣。 几人嘲笑一会儿嘴硬的黄雷，便出门喝酒吃饭，席间黄雷又郑重为林麦冬几人互相介绍了下，在座都是他朋友，也明白他撮合的意思，很捧场。 相谈甚欢！ 至少表面看是这样的。 一场宾主尽兴的酒席之后，黄雷去结账，林麦冬叫来出租车，把另外4人送走。 矮大紧和老狼一车，老狼喝酒很克制，几乎没什么醉意，矮大紧就比较狂野，席上拼命劝林麦冬酒，不过劝一杯他自己连干三杯，很难说是不是趁机放纵一下。 另一边王家哥俩也很克制，主要是王忠军，不愧是未来真正执掌华宜的人，只要不聊电影这种他不懂的专业，好话那是一套一套的，一边捧黄雷，一边捧林麦冬，捎带着还把老狼和矮大紧吹得眉花眼笑。 等黄雷结完账出来，两辆出租车已经离开，黄雷问清林麦冬付了多少车费，自掏腰包补了，没让推辞： “人是我叫来的，不可能让你破费，再说你现在事业刚起步，就别跟我客气了，等你以后赚到钱，我指定不拦你。” 他这样说，再推拒就显得矫情。 见林麦冬收了钱，黄雷满意笑笑，揽住他肩膀，两人吹着夜风，慢悠悠往校园里晃。 时间进入10月，入了秋，京城的天气发生巨大变化，不再一味炎热，昼夜的温差也鲜明起来。 白天热得人恨不得光膀子，夜里风一吹，冷飕飕的。 用来驱散酒意倒是不错。 走了一会儿，黄雷忽然问道：“我看你好像对矮大紧，还有王家兄弟不太感冒？” “……没有。”林麦冬违心地说。 实际上，他确实不太感冒，今天带来的几人当中，如果按照林麦冬本心，真正适合交朋友的只有老狼。 矮大紧就不用说了，人品和思想问题太大，三观不合，大家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见面后矮大紧吹捧到现在，林麦冬也就看在黄雷面子上，和他虚与委蛇而已。 王家兄弟更不适合，这两人是彻头彻尾的商人习性，尤其王忠雷，90年代草莽商人的恶习，他是一样不落，知道“未来”的林麦冬，前期自身资本不足，合作可以，却不想和这样的人牵扯太深。 不过，那许多印象都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实在不能当做理由。 林麦冬也只能含糊表示，自己这人有点慢热，随即便转移话题：“师兄，你今天主要想介绍我认识的，是王家兄弟吧？” 黄雷点头：“既然你看出来，我就直说了，他们两兄弟一直很想涉足影视行业，公司已经开了，手里资金也有，目前来说，掣肘他们迟迟不能入行的因素有两个，一个是政策，另一个就是人才。” 政策问题林麦冬可以理解，但是…… “人才怎么说？”林麦冬表情平静中带着淡淡的疑惑，问道：“这兄弟俩不是京圈大院子弟出身吗？京圈不缺人才吧？” “咦？你也听说过京圈的事？” 林麦冬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王虹卫跟我聊天的时候谈起过。” 黄雷信以为真：“是他告诉你的，那就合理了，不过他应该没跟你细讲，所谓京圈，圈子，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帮混文艺的凑在一起赚钱的朋友圈，京城有京圈，南边也有沪圈，西北还有西北圈。” “《笑傲江湖》说得好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圈子里其实也分派别，就比如京圈吧，大致来分的话，应该算是有三派，一派是人艺、国话，基本都是话剧舞台剧的从业者，不过他们没什么声量，捧的也是铁饭碗，对很多事都比较……用你的说法是佛系，这词还真挺形象！” 啧啧感叹了句，黄雷继续说道：“第二派是北影厂、八一厂这些制片厂的演员、导演等等，但自从谢教授和吴教授他们在西北成立影视同盟，这一派的人大部分都跑去西北了，少数几个留在京城的，要么像王虹卫这样回北电、中戏或央广任教，要么混吃等死。” “最后一派，就是大院子弟，不过，他们里面也分派别……说派别有点抬举了，说白了就是各自玩乐的小圈子，最大的那个小圈子，核心人物是王硕硕爷，我跟你详细说说这个人……” 其实不用黄雷说，大名鼎鼎的王硕，林麦冬怎么可能不知道？ 在未来，“神通广大”的京圈一直为广大吃瓜群众津津乐道，作为广为流传的京圈核心，王硕和“京圈”的崛起历程，林麦冬不说耳熟能详，也勉强算得上了如指掌。 果然，接下来黄雷所说，也和林麦冬了解的大差不差： 王硕早期和影视其实没有关系，他是写小说的，而且因为风格关系，很不受待见。 直到86年《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问世，他才在文艺界闯出名头。 也是这一年，他认识了同是大院子弟出身，北电毕业的导演叶达英，叶达英对王硕非常推崇，把他的作品拍成电影，于是88年，王硕有四部作品被制作成影视，叫好又叫座，一下成为圈内最知名的笔杆子。 这一年，甚至被圈内称为“王硕年”！ 出名后，和王硕一个大院从小长到大的死党，在京城电视艺术中心担任副主任的郑小龙，也想拍王硕的作品，但他没制作电影的资格，王硕的本子又不适合改编成电视剧，思来想去，便拉上王硕、叶进、李小明等人，在蓟门饭店边聊天边想出一个室内剧故事。 那故事后来被李小明取名《渴望》。 70、80后对这部剧应该有深刻的印象，播出之时，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郑小龙和王硕因此剧在业内一飞冲天。 90年，被《渴望》热播激起雄心壮志的王硕，拉上未成名时就特别欣赏他的编辑马未都，创办海马影视创作中心。 此时电视市场改革还未进行到最后阶段，“制播分离”还是没影的事，海马想制作电视，依旧只能跟京城电视艺术中心合作。 所幸郑小龙也因为《渴望》爆火，意识到编剧的重要性，双方一拍即合，由马未都根据自己编辑经历确定方向，王硕等人琢磨段子，再度攒出一个本子： 《编辑部的故事》！ 收束世界线的节点来了，《编辑部的故事》命途多舛，临开拍前剧本丢失，当时参与创作的其他编剧，除了王硕和马未都，都非常消极，不想再重新写一遍。 项目眼看要黄，一个跟在郑小龙身边打杂的家伙，主动请缨，要和偶像王硕一起把剧本完成。 王硕深为感动，立马把那打杂小子提拔到自己身边，同时，郑小龙也把一个小弟塞进《编辑部的故事》剧组当导演。 这两人，一个叫冯晓刚，一个叫赵堡刚…… 第50章 会有人信的 “……《编辑部的故事》也火了，到这个时候，大院派才算真正成形，核心是王硕，辅以马未都、叶进、叶达英、郑小龙、冯晓刚、赵堡刚等人，还有后来的海岩和姜纹，但他们俩比较特殊。” 趁着未散的酒意，黄雷说得非常尽兴，侃侃而谈：“你注意到了吗？王硕对自己身边的人，是有挑选的，马未都和他一样有文学背景，叶达英把他作品搬上银幕，是他伯乐，郑小龙既是他死党，也是他和他的海马离不开的人……” “京圈确实人才济济，但那都是王硕的人，甚至接触不到王硕的，也勉强算半个——《渴望》和《编辑部的故事》横扫影视行业，谁不知道跟着硕爷混能出头？毕竟冯晓刚和赵堡刚的例子明晃晃摆在那儿呢，北影厂和八一厂又没落了，王忠军王忠雷想招揽人才，去哪儿找？” “人才，王家兄弟是真的缺，实际上，这几年他们兄弟一直想接近王硕的圈子，但人家不爱带他们玩儿，确实同是大院出身，但他俩既没有文学背景，也没有影视制作上的才华，在硕爷那帮人眼里，王忠军王忠雷只是一介臭商人，都看不起他们！” 林麦冬默默听着，或许是因为灵魂从未来而来，又身处在这个时代。 他居然有种在听历史，接近历史的感觉…… 某种程度，京圈的诞生与发展，确实算得上历史了。 比如在他记忆中，“未来”王硕会触雷跑路，然后京圈彻底分裂，变成海润和华宜两派。 海润的核心是海岩，赵堡刚后来也投靠了海岩，华宜王家兄弟则拉拢冯晓刚成为核心。 两者一个主导电视领域，一个深耕电影。 加上之后姜纹因《鬼子来了》被“封杀”，西北圈又沉迷文艺片不可自拔，在煤老板们下场搅局之前，那几年的电视和电影几乎大半被海润、华宜的触角笼罩。 甚至这种威权，一直延续到互联网大肆入侵娱乐圈，才算彻底终结——果然能治恶人的只有恶人！ 一边想着有的没的，林麦冬一边开着玩笑：“所以你在他们面前吹一吹我，那两兄弟就赶紧来了？” “求贤若渴嘛，反正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和他们接触、合作试试，之前我也说了，他俩有钱，有意愿，唯独缺一个指导项目执行项目的人，而你相反，他们缺的你一点不缺，你唯独缺钱，你们正好互补！” 确实是这样。 林麦冬沉默片刻，搭在黄雷肩膀上的手，用力拍了拍：“谢了，师兄！” “谢什么，我就是牵个线，搭个桥，你要是没本事，我就算吹得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说罢，黄雷又问：“王家兄弟怎么说？” “在你家里的时候，他俩给我递了名片，说短片放映的时候，务必通知他们过来观摩。” 黄雷了然：“看来今天在片场，他们确实相中你的业务能力了，只要成片能让他们看中，你后面的项目就不用担心了……好好拍，好好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管说。” 林麦冬哈哈大笑：“我肯定不跟你客气！” 路灯灯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偶然抬头，黄雷忽地感叹： “今天真不错，月亮也圆……” “天上没月亮，那是路灯，师兄。” “瞎扯，路灯哪这么亮，说不定是ufo呢？” “说起ufo，师兄你消息灵通，张一谋和凯子哥说看到过ufo，是真的不？” “瞎扯，说不定他们就是看到路灯了！” “但是很多人信。” “等你以后成了大导演，你这么说，也会有人信的！” 略显料峭的冷风从街头吹过，将两人半醉半醒的话语吹进夜幕深处。 …… 短暂的支线过后，林麦冬的时间和注意力，重新回到《雇佣人生》。 不管怎么经营人脉，最终这些人脉能否落实，起到决定作用的，还是他的作品，他自然不会分不清主次。 时间枯燥的拍摄中，像是入秋后京城渐起的风沙，狂暴且绝不后退地碾过任何阻拦在它前面的东西。 之前林麦冬在王忠军面前预估得没错，5天过后，《雇佣人生》终于来到最后一个镜头。 剧组几十人乌泱泱地聚集在行政楼楼顶，一派繁忙景象。 不过他们都是吃瓜群众，真正在楼顶边缘忙碌的，是几个以青影厂的名义，从北影厂借来的吊威亚的师傅。 “祝师傅，劳烦多用点心，一定要安全，我们这个镜头也不需要隐藏吊索和保护带，安全第一，什么装置牢固就选什么……” 林麦冬拿着一只喇叭，在忙碌的师傅们旁边絮絮叨叨，生怕拍到最后会出事。 这个镜头算是整个《雇佣人生》最危险的拍摄场景了，工具异化嘛，现代必不可少的电梯肯定也在异化的行列。 具体拍摄中，不可能用人搭出一个电梯轿厢，林麦冬就按照原版《雇佣人生》那样，用人作为电梯的配重块。 不过，原版因为是动画，可以画出特别夸张的巨大胖子做配重块，现实却做不到这样（除非特效）。 林麦冬就另辟蹊径，把一群人吊在一起，以量取胜。 想想，电梯冉冉向上，窗户外却有一群被吊着充当配重块的人，麻木地耷拉着手脚缓缓下落…… 那场面，惊悚，诡异，应该很有感觉！ 就是拍摄会比较危险，林麦冬不是拿别人性命逞强的人，拍摄前专门和王虹卫、郑教授，乃至学校领导沟通过。 大家商量许久，最终还是校领导拍板，认为这个镜头必须保留。 青影厂没有威亚人才，校领导就去北影厂借。 北影厂虽然人才流失严重，但多是编剧、导演之流，威亚这种技术工种，目前电影圈用的不多，这些师傅还是之前跟香江那边合作的时候，北影厂特意送去香江培训出来的。 在厂里闲了好久，好不容易出工，师傅们很高兴，连林麦冬的絮叨都忍了。 林麦冬无法从他们那里得到反馈，就“骚扰”充当配重块的演员，比如——陈昆！ “一会儿不要慌，不要乱动，只要不乱动就不会有危险，尤其注意不要让吊索蹭到头，不然……咦？昆儿你好像白了很多啊，最近没跑出去撒野吗？” 陈昆腿直哆嗦，一脸苍白，惨笑：“导演，有没有可能，我脸是被你吓白的？” “哈哈哈……开心一点嘛，你这样想，以后片子要是出名了，你逢人就能吹嘘，说自己从6楼被吊下去，全程面不改色心不跳，整个剧组都直夸你浑身是胆！” “……谁会信啊！” “出名了，会有人信的！” 第51章 杀青 和陈昆一起充当配重块的，还有祖峰、史光辉，他们和陈昆一个宿舍，算是孤僻小陈在学校为数不多的朋友。 两人很讲义气。 两天前林麦冬问陈昆想不想赚外快，有一个比较危险的镜头给他，拍完给500辛苦费。 考虑到镜头和钱，陈昆答应了，但又害怕，回去把这事跟两人一说，两人找到林麦冬，了解到还需要两三个演员，便自告奋勇参加进来。 然后…… 天台上，听过林麦冬安慰后，祖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然“呕”的一声跑到旁边吐得稀里哗啦。 林麦冬一点不嫌弃，一边拍着他的背帮他缓气，一边安慰：“吐吧吐吧，没关系的，紧张就会这样，所以早上我没让你们吃饭，把水吐出来，胆汁再吐出来，你胆子就壮了！” 祖峰：“……” “导演，这500块也太难挣了。” “社会就这样嘛，钱难挣，屎难吃，忍忍就好啦……” 一通毒鸡汤，吐得涕泪横流的祖峰，最终也没好意思说退出的话，被林麦冬亲手喂了半瓶水漱完口，回到准备队列。 陈昆关切地看着他：“没事吧？” “没，吐完好多了。” “那就好。”关怀完，陈昆黝黑中透着苍白的脸露出一丝笑容：“不过，你和史光辉不是说，加入进来就是为了陪我，没要钱吗？” 祖峰和史光辉嘿嘿尴尬地笑。 玩笑归玩笑，他俩确实没想要钱，只是林麦冬不同意，经费确实缺，但这种危险镜头，没有白嫖演员的道理。 花了一个多小时，准备工作终于完成，4个演员也被保护带牢牢捆好，另外还插了一些假人的脑袋和填充物，让“配重块”看起来很大很有份量。 林麦冬又鼓励4人几句，便回楼下主持拍摄。 听着楼下各部门汇报声不断传来，本来松弛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陈昆咽了口唾沫，为了缓解恐惧，跟操作威亚的师傅搭讪：“师傅，这吊索真的能承担4个人的重量吗？” 师傅叼着烟，沧桑的脸在缭绕的烟雾后若隐若现，居然也有几分出尘淡然：“你们多少斤啊？” “呃，我105。” “112……” “……” “加起来也就400来斤嘛，半个月前我用这吊索吊了食堂采购的5扇猪肉（一半的猪叫一扇），你们还不如它们，放心吧！” 说完，在4人懵懂的，安心中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的目光中，师傅淡定地挥挥手：“走！” 机器启动！ 4人耷拉着手脚，就仿佛半个月前师傅吊起的猪肉一样，冉冉升起…… 最后的镜头比较危险，也很重要，但其实拍摄的难度不大，在拍摄前，林麦冬和宋小飞就做好构图，规划好了角度、景别。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架好摄影机，等“配重块”从选定的窗外缓缓下落即可。 具体拍摄中，对演员也没什么动作要求，只要别乱动就行。 因此，全程就是拍了一条，又保了一条，结束！ 回到地面，被其他同学还有师傅们簇拥着，取掉吊索，解开保护带，陈昆几人还有点晕乎乎的。 周围是看热闹的同学们好奇的询问： “陈昆，吊上面什么感觉呀？” “有没有尿裤子？” 往常一直是班里小透明的陈昆，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被人围着询问，追逐，他的心情还是很复杂的，既复杂于这种被包围的感觉，也复杂于……感觉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但还没仔细思考、品味，就结束了？ 吵吵嚷嚷中，拎着喇叭的林麦冬也下来了，“喂喂”几声和喇叭劣质的电流音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了过去。 迎着大家的目光，林麦冬顿了下，举起喇叭宣布道： “最后一个镜头已经拍完了，《雇佣人生》，杀青！” 下面很安静，很多人眨巴着眼睛，在林麦冬放下喇叭后，都还看着他，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这很正常。 《雇佣人生》是林麦冬的《雇佣人生》，也是大家的，总共11天（今天是超出的）的拍摄时间，林麦冬要努力适应胶片时代，要学习，台下这些人也一样。 虽然是短片，但这也是很多人第一次接触真正的剧组和片场工作，包括各组小组长在内，很多人都是从最初的手忙脚乱，晕头转向，逐渐学习、适应、过渡。 磕磕绊绊走到今天。 如今听到“杀青”这两个字，过去11天的时光，一下子从眼前闪过。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情绪，像是松了口气，像是发生了什么改变，但看看旁边熟悉的同学，面前熟悉的行政楼，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啪！” 一片情绪莫名的寂静中，忽然，有人拍响了巴掌。 这仿佛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啪啪啪的掌声，最终汇聚成一片哗啦啦嘈杂的声浪。 那声浪是向着林麦冬的，毕竟过去这段时间，这位导演付出了什么，大家都看在眼里。 拍摄之前，他用各种剧组的内幕，吸引大家加入。 加入后，大家发现这个18岁的师弟，确实对剧组各部门，对片场有着超出常理认知的经验和了解。 他会和化妆组讨论妆造，会和服装组讨论服装风格，和道具组讨论道具的设计、布置，还有灯光、摄影、后勤……剧组最初组建的时候，因为都是新手，遇到了很多不懂的问题，几乎都是他手把手的教、指导。 十多天时间，经历过这么多事，足以让他们了解这位之前还很陌生的师弟，也足以……让他们对他发自内心的产生钦佩！ 掌声持续了很久。 林麦冬也呆站了很久，几次举起喇叭，却又在那不断的掌声中放下。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像是梦中才会有的场景，下面那黑压压的人头知道他的辛苦，他的投入，并一切结束的这天，给予了积极的反馈。 有些惭愧，那是仅剩的良心提醒他，《雇佣人生》不是他的。 但也有些骄傲，因为他付出了行动，带领一群人，做到了即使未来的林麦冬，也只能在梦中才能做的事！ 复杂的心绪中，林麦冬没有多说什么，只在掌声逐渐落下的最后，说： “大家这些天辛苦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之后我会和学校商量商量，再计算一下剩余经费，争取给大家办个杀青宴……谢谢各位！” 第52章 枯燥又充实(上) “拍完了？” 王虹卫是在傍晚的时候，才看到林麦冬的。 两人见面的时候，林麦冬坐在运动场边缘的长椅上，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黄昏的余晖之中。 递给他一瓶汽水，王虹卫也在他身旁坐下：“很感慨？” “……有点，感觉像在做梦。”摩挲着手中汽水冰凉的手感，林麦冬双眼依旧出神望着空荡荡的运动场。 “很正常，1991年毕业的时候，我和肖峰、谢鸣晓他们一起执导了一部短片……不是你这种，是我们的毕业作品，35mm黑白胶片，很有艺术氛围，女主角是表本89级的师妹俞飞虹，我们还忽悠她为艺术献身，拍了特激情的吻戏……” “可是拍完那天，我顶着大雨，一个人跑到小月河，看着涨起来的河水，很想把头插进去，试试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林麦冬愕然回头，盯着他光秃秃的脑门。 知道他在想什么，王虹卫翻个白眼：“我没病，只是……很失落，你和你的《雇佣人生》是美梦，你觉得恍惚，是因为你暂时没有适应而已，美梦适应起来没什么难的，而我……我们的是噩梦。” “那种感觉你不会明白的，这世界从来都不公平，一个人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天赋是什么，只能不断试错，然后在现实来临的那一天，才恍然察觉，他一直以为的天赋和才华，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不，我明白！ 林麦冬很想这么说，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能说出口。 一个谎言要用一千个谎言来圆，别人不能理解的真相也如此，与其诉说真相，还不如就当重生归来，脑子里装的那些东西，是自己某种特殊的“天赋”。 因此，他耸耸肩：“谢谢安慰，听你这么贬低自己，我感觉好多了。” “臭小子！” 王虹卫给了他肩膀一拳，随后和他一起，盯着操场逐渐褪去的黄昏的光发呆，许久才问道：“片子拍完了，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今天睡一顿好觉，明天开始后期制作！” “不休息几天？我听娄蒿说，这些天你没有一天睡足6小时，悠着点。” “没事，我还年轻，趁着现在有精力，准备多学点东西，像什么冲洗、剪辑之类的，我都想参与一下。” 王虹卫点点头，林麦冬这想法没什么出格的地方，现在的导演基本都是如此，看课程表就知道了，《艺术学》、《新闻传播学》、《艺术概论》、《电影声音》、《电影美术》、《视听语言》等等。 实践方面更是繁杂，《剧作》、《剪辑》，连《制片管理》都在课程范围。 几乎每个导演都堪称多面手，中外皆是如此，只是华国因为第三代导演对这方面要求更严格，便成了学院派的标志。 林麦冬想学东西，没什么不好的。 他也没拦着，只是说道：“我听说你许诺要办杀青宴？” “对，我准备明天找你和郑教授申请来着，都是自家孩子，系里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臭小子又把我们架起来……” 王虹卫无语，但是到最后，他还是同意了，谁让他现在在林麦冬身上“投资”多了，沉没成本高昂，轻易下不了车呢？ “你就专心做后期，这事我搞定。” 林麦冬比个ok手势，看着夕阳落幕。 …… 第二天，狠狠睡了10个小时的林麦冬，起床的时候，同寝其他人都上课去了，他发了会儿呆，起床赶去青影厂。 跟王虹卫说学习后期，不是托词，林麦冬是真的要学。 尤其是冲洗和剪辑！ 学校教的只有课程理论，对一般导演来说，知道理论就足够了，但一脑子才（抄）华（袭）的林麦冬，显然觉得，理论不足以兑现自己满腹经纶。 实际操作必须也得会。 如果是数码时代，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只可惜，距离世界上第一款足以商用的数码摄影机上市，还有漫长的10年…… 而且最初的数码摄影机附件不足，在专业性方面和胶片机根本不能比，至少要到2010年左右，才有相对成熟的机器可用。 林麦冬赶到青影厂的时候，宋小飞也在，拍摄这段时间，一直是他负责和青影厂这边接洽，标记和管理熟片——熟片就是拍完的胶片。 得知林麦冬要去观摩洗印，宋小飞也强烈要求要去。 “片子都提出来了吗？” “提出来了，管理员跟我说，郑教授昨晚打了招呼，他一早就做好标记，知道我们要去观摩，车间那边还派了人过来。” 车间派来的人是个老师傅，很有职业精神，大概是经常和胶片打交道，林麦冬递烟过去的时候，他都没接。 “一会儿要工作，不抽了。” 林麦冬连声感谢，好话不要钱的说。 寒暄几句，一行三人，加上仓库帮忙的仓管，提上熟片——一堆用胶带密封好的金属盒子。 彩色胶片是绝对不能漏光的，在片场拍摄的时候，打开摄影机的胶片仓换片都是用暗袋，一种只开两个小口，不透光的袋子，也不用眼看，全凭手感把片子从机器上取下来、装上去。 很考验业务能力！ 这个工作，林麦冬不敢交给剧组那帮新人，当时也是专门从青影厂借的人手。 片场取下的熟片，这些天就一直密封在盒子里，之所以不自己保管，是因为它对温度和湿度有要求，只有制片厂才有专门保存的冷库。 几人提着熟片来到洗印车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负责人也是个老师傅，穿着工装，一边清点熟片，一边瞄了林麦冬和宋小飞一眼： “你们两个要进去？” “对，麻烦您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是需要告诉你们一些注意事项，身上有能发光的东西吗？比如夜光表什么的？” “没有。” 两人赶紧回答。 师傅点点头，继续提醒道：“一会儿去换工装，进去以后也不要乱摸乱碰，特别是那些药水，别怪我说话难听，这些熟片是唯一一份，出了问题损失的是你们，只有精神上绷紧、警醒，才是杜绝问题的办法……” 这还真不是难听话，林麦冬和宋小飞都连连保证。 师傅叮嘱完就进去了，留下林麦冬两人换工装。 看着平平无奇的换衣间，以及门外幽暗几乎没什么光线，也没什么动静，显得阴嗖嗖的走廊。 林麦冬注意到宋小飞一直往走廊看，就笑：“师兄，你害怕？以前没来过？你们摄影系有洗印实践课吧！” 宋小飞尴尬一笑：“我有点幽闭恐惧，以前能逃就逃……” “……那你还要跟我一起来？” 宋小飞耸肩：“不一样，这是我第一次掌镜，不管怎么样，我都想亲眼看它洗出来。” 第53章 枯燥又充实(中) 电影胶片和照片底片冲洗原理差不多，很多人即便没有实际接触，应该也从影视上看到过。 那间挂满底片、相纸，满是暗淡红光的小房间，大概就是大家对冲洗底片最深刻的印象。 它叫暗房。 但在实际工作中，它和影视上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影视是讲故事、看画面的娱乐作品，它不是纪实，所以真正的暗房并非一直保持在亮红光的状态，那只是影视为特殊镜头赋予的特殊灯光和色彩，以加深观众对它的功能印象。 亮红光，在真实的暗房操作中，只有处理正色片才能用，不过胶片发展到现在，绝大部分都是全色片（对全部色彩都感光），所以处理的时候，在定影工序完成之前，是绝对不能见光的。 当然，定影之后，或者开始之前，开什么灯都随意。 林麦冬和宋小飞走进“暗房”的时候，里面灯光大亮，大概200多平米的屋子，被四排机器挤得满满当当。 之前接待他们的师傅姓赵，赵师傅正拿着墙上的电话跟人沟通： “……药水加热怎么样了……行，弄好你上来吧！” 挂断电话，他才冲林麦冬两人说道：“配药室和循环室都在地下，前两天刚做过大保养，阀头都是拆了清洗又重装回去的，虽然测试过，但也不好说有没有什么问题，老李在下面盯着，要再等一会儿。” 配药，说的是冲洗胶片的套药，也就是显影液之类的东西，不同厂家生产的胶片有不同需求，可以买原厂药水，也可以按照公开配方自己配。 循环室则是为了循环利用和维持药水、清水的温度，胶片冲洗过程中需要长时间流动冲刷和恒温，不对药水和清水进行循环，一个是浪费，另一个就是会导致污染。 师傅刚刚说的“加热”，则是恒温部分，制片厂一般用的都是电加热，方便，可控。 这些知识，林麦冬和宋小飞上课的时候就了解过，虽说是来观摩，但配药室和循环室都没什么可看的，无非瓶瓶罐罐和管道——厂里又不可能让他们上手配药试一试。 两人的主要关注点，都在面前那四排巨大的机器上面。 注意到两人的眼神，赵师傅笑笑，拍拍身旁的机器：“可以凑近看，没关系的，这一台就是一会帮你们冲洗片子的机器，5年前才换的，纯国产，没外国货娇贵，结实耐用！” 不用他介绍，凑近的林麦冬也注意到了，机器靠门的正面，有厂家的钢制铭牌。 【沪牌全自动洗片机】 下面是型号，适用范围等等。 “全自动啊……” 宋小飞低吟一声，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 赵师傅瞥他一眼：“不全自动难道要手洗？要真那样，你们可有得等了。” 宋小飞讪笑：“没……就是突然看到这么机械化，有点不适应。” “你要是早来5年，倒是可以看到半自动，我们厂产片少，以前也就是给学校的教学做服务，一直没用上先进机器，这东西北影厂、长影厂、上影厂和西影厂，早就用上了……也就这几年学校负担我们越来越吃力，才咬牙买了几套，让我们有能力接外面的任务，嘶——” 赵师傅用力吸口气，然后一脸严肃地问一脸懵逼的林麦冬和宋小飞：“闻到没有？” “闻到啥？” “钞票的味道！” “……” 老师傅还挺幽默。 玩笑过后，赵师傅继续介绍机器，这台巨大的机器全长15米，从前面供片口开始，大部分是冲洗槽。 但实际上看不到槽，都有密封的盖子，所以也叫暗盒。 “……看这里，你们都洗过照片吧？原理是一样的，这个槽负责前浴，照片上叫除碳，除完之后水洗，然后送进显影槽，药水冲刷完毕后，再送进这个暗盒进行停显。” “显影彻底完成，再继续水洗，接下来是漂白、定影、水洗、稳定……最后——” 带着两人来到机器尾部，那里立着一个玻璃材质的操作间，赵师傅拍拍它：“最后一道工序，烘干，这是烘干间，到这里就可以出片了。” 两个萌新一边听介绍，一边咨询过后，打开暗盒查看，啧啧感叹。 讲解完的赵师傅，又去询问药水情况了，宋小飞对林麦冬低声说：“咱们来是学东西的，这玩意儿学了也用不到啊。” “怎么学不了，显影原理我们都知道，现在见到具体机器，了解了流程，以后要是拍电影到别的地方冲洗，他们就糊弄不了我们了呀！” 和宋小飞不同，林麦冬倒是兴致勃勃：“这次拍摄，你也知道过程中真正的困难是什么——取景器不能完全让我们了解自己拍的是什么玩意儿，现在我们是拍短片，经费又不够，形势所迫下不得不妥协，但以后拍长片呢？” “你怎么知道今天的镜头能用？有没有穿帮？有没有废掉？难道要攒4、5个月的胶片，再洗出来看效果吗？肯定不可能，要么当天拍当天洗，最多也就攒一个星期，一口气洗出来，看完效果再决定接下来的拍摄任务。” “这就需要和洗印频繁打交道，我们要是什么都不懂，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浪费的只能是我们的时间和经费，但我们懂流程就不一样了，所以，怎么能说没用呢？” 宋小飞两眼有点发直。 他没想到林麦冬思考的角度居然如此长远，竟已经开始考虑长片了。 两人说话间，一直呆在地下室，被称作老李的师傅，终于上来了，赵师傅拍拍手：“好了，准备开始工作了，林……林导演你……” “哎，师傅您叫我小林就好。”林麦冬满脸挂笑，一个4、50岁的老师傅对他一个18岁的孩子叫尊称，多半不愿意，他索性把姿态放矮一点。 果然，赵师傅说话顺畅多了：“好吧，小林，你们俩搭把手，把熟片抬过来，注意自己做好的标记啊，按标记排供片口，万一弄乱了后面不好处理……” 在他的指挥声中，三人把今天提出的熟片都抬了过来。 然后机器通电，赵师傅打开供片仓，拽过一个控制器，吆喝一声：“注意啦，关灯上片喽——” 啪！ 整个世界顿时陷入黑暗…… 第54章 枯燥又充实(下) 10月的京城天气越发恶劣。 颜丹辰从表本楼出来的时候，即使用围巾牢牢包住口鼻，还是能闻到那种土腥味，还有呼吸间粗粝的质感。 风吹在身上也干巴巴的，像是有人用细砂纸从皮肤上擦过，带来微微的干痛的感觉。 这让身为南湖人的她非常不适应。 这段时间如果非必要，她基本不会出寝室或者教室，但今天她实在忍不住了。 一路穿过运动场，来到食堂，颜丹辰在外面狠狠抖掉身上的尘土，和她一样来食堂的人基本都是同样操作，一时间“黄雾”弥漫。 颜丹辰连打几个喷嚏，才推开食堂的门，目光巡梭一会儿，很快看到娄蒿那标志性的瘦高个，还有坐在他对面，背对这边的那个熟悉身影。 她气势汹汹走过去，这些天被某人忽视的怨怼，在胸中酝酿成怒火，眉毛都竖了起来，准备发难。 结果还没走近，就看到那背对她，正在吃饭的身影，脑袋忽然点了几下，咚的一声磕在餐桌上。 这一下，少女哪还顾得上发脾气呀，连忙叫着“麦冬”跑了过去，把林麦冬扶起来。 此刻的林麦冬看起来狼狈极了，一脑门的汤汤水水，又疼得龇牙咧嘴，但即便如此，也掩不住他脸上的憔悴和疲惫。 颜丹辰看到他黑眼圈浓得像熊猫一样，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你……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少女片刻前怨怼气愤消散无踪，一边赶忙掏纸给他擦拭，一边心疼、迁怒：“娄蒿！这是怎么回事？” 娄蒿赶紧举手以示清白：“不怪我啊，他自己磕上面的，应该是打瞌睡。” “你不是说他和宋小飞去参观洗印了吗？看洗印能看成这样子？” “我也不知道啊……” 娄蒿正待辩解，就见昏昏沉沉的林麦冬清醒过来：“我没事，就是两天没有睡过觉，太困了。” 前一秒还横眉冷对的颜丹辰，听到林麦冬说话，下一秒就变得柔情似水：“真的没事吗？要不我们去校医院看看。” “不用，就是困，刚刚吃着就睡着了……” “困你就回宿舍休息呀，饿了可以让娄蒿给你带饭，反正他天天闲着！” 娄蒿心塞：“……” 所以，他坐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呢？ 又询问几句，林麦冬坚持只是困，颜丹辰总算放下带他去医院的念头，却还是很心疼，见林麦冬困得精神恍惚，便端起碗，一边喂他，一边埋怨： “你和宋小飞去洗印车间，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林麦冬摇头：“胶片前天就洗印完了，我熬这两天，是在做剪辑准备……” 按照原本和青影厂协商的日程，《雇佣人生》大概要6天左右的冲洗时间，倒不是《雇佣人生》的熟片有很多。 虽然林麦冬对胶片机手生，一边拍一边学习浪费了一些镜头，但毕竟脑子里是有成片的。 为了节约拍摄成本，他每次拍摄前都会画好详细的分镜，并跟摄影组沟通，解释意图、构思，提前演练。 所以直到拍完，也不过消耗了7本胶片。 按照one-reeler的标准折算片比来说，大概1：7，这在这个时代已经很不错了，洗印车间的赵师傅说，他们平常接的洗片，平均300米的胶片只有25-30米有用。 7本胶片，又有全自动洗片机，如果全力洗的话，当然不可能洗那么长时间。 关键就是洗印车间没法围绕《雇佣人生》运作，它有为青影厂创收的任务，会接一些外面的活儿。 90年代中后期电影产业萎靡确实不假，但那说的是内地票房大盘，以及各大国营制片厂和整个院线及发行体系，而在这份萎靡背后，其实充斥着一股来自南方的虚假繁荣。 别忘了，内地电影不行，还有香江等地呢！ 临近97，香江作为门户，和内地的沟通越发频繁，影视大概是第一批大规模北上的产业，倒不是别的原因，主要是内地大而封闭、物价和消费水平又低，跑内地拍电影更容易做账！ 外面哪知道在内地拍一部戏，洗一本胶片要多少钱啊…… 总之，按照原本计划，青影厂的洗印车间每天只有一段时间用来冲洗《雇佣人生》。 但林麦冬会做人啊，两天下来就和几个师傅混熟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师傅们一合计，反正其他任务也不急，就抽出两天集中把《雇佣人生》的负片和正片都洗了出来。 在电影业内，这种负片又叫原底，原始底片的意思，它是一部电影唯一的“母带”，所以初次剪辑是不能在它上面动刀的，万一剪错，那整部片子就全完了。 再次洗出的正片，才是用来剪辑的片子，也叫工作拷贝，剪辑里的“剪”，基本大部分用在它上面。 负片和正片洗出来，就标志着剪辑要开始了。 但还有一些准备工作。 林麦冬熬的这两天，基本干的就是这事——整理拍摄记录，打板记录，熟片标号，场记本等等。 然后根据这些东西，规划好相应编号，用记号笔记在负片和正片上，方便两者的后续对应。 这个工作是纯手工的。 那工作量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雇佣人生》用的16mm胶片，一本400尺换算过来是122米。 7本就是854米。 这还是短片，如果是长片…… 做完编号规划之后，他还要列出剪辑规划，这个东西和分镜脚本一起，会拿给剪辑师看，让剪辑师了解导演意图，明白导演脑中想象的成片是什么样子，然后在剪辑师脑子里构建成一套下刀的时空想象，方便模拟、预演。 毕竟，哪怕有正片，也不能随便下刀，否则还得在一堆剪剩的余片里重新找，来回尝试会导致效率严重拖慢。 “……今天上午，我才把准备工作做完，正常来说，这种事不应该我来做的，但学习嘛，我总得上手才能了解各个环节会消耗多少时间、精力……” 被颜丹辰喂着，林麦冬艰难咽下最后一口饭，算是精神了些。 他有句话没说，他其实不太相信外面的剪辑师。 对方和他毕竟是两个人，不一定能理解他想表达的真正意思，而目前胶片时代的机器，他又没办法完全把控自己拍出了什么，如果他自己不深度参与，那么以后拍长片，双监台上一刀喀嚓下去，再想挽回，浪费的就是大量时间了。 第55章 什么叫耗时耗力(上) 在食堂吃完饭，林麦冬就回宿舍狠狠睡了一觉，从下午睡到第二天早上，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人生三问在脑袋里转悠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然后就是充分得到休息的舒爽。 但很可惜，这种感觉在接下来，基本不会再有了，因为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投入到剪辑当中。 青影厂剪辑师不少，毕竟背靠北电，这种幕后人才根本不缺，厂里给林麦冬分配了两个，一个主刀，一个是副手。 林麦冬跑去食堂吃了早餐，赶到剪辑室的时候，里面就像他离开时候一样，灯火通明。 剪辑室是通用的，简单弄了隔断代表一个个工位，目前里面除了他这个组之外，还有两个组在忙活，是厂里从外面接的单子。 那两个组的灯，已经好多天没灭过了。 偶尔还会有之前接的活，制片人或导演又重新找回来，今天就是，林麦冬刚进门，就听到里面一个男的在哀求： “……大姐，帮帮忙，这两段画面真的要改一下，原本的不能用啊……” 林麦冬瞟了一眼，男的大概40多岁，看打扮像个导演，但很面生，不认识。 他抱着一摞胶片盒，冲面前工位里的剪辑师大姐点头哈腰，态度堪称卑微。 但良好的态度不妨碍大姐很崩溃：“开什么玩笑，素材都剪完了，声音都合上去了，现在你说不能用？” “就两段……” “就两段？你懂不懂工作量啊，那两段我得重新撸原底，从十几本素材里重新截，这还是胶片，声音怎么办，你怎么办事的？有你们这么搞的吗？不干！” 大姐工作也不干了，摘下手套撞开那导演，气呼呼往门外冲。 林麦冬赶紧让开，然后看着那导演唾面自干，抱着胶片盒一路跟在大姐后面又是道歉又是说好话儿。 几人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他才收回八卦的目光，来到厂里分配给《雇佣人生》的工位。 工位灯火通明，两位剪辑师都在，正对着灯光查看编码。 两位剪辑师主刀姓郝，副手姓胡，都是女性，胶片剪辑师确实女性较多，主要这个工作很需要耐心和细心，女性在这方面有天然优势。 林麦冬冲两人打着招呼：“郝姐，胡姐，刚刚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又一不靠谱的导演呗，想一出是一出。”回答他的是胡姐，看起来很是同仇敌忾：“王姐前些天剪的时候，那导演和制片人都在场，他们当时也都同意的，结果现在又说有两段镜头要调整一下结构，小林你说说，这是不是没事找事？哪有这样的，片子剪完印完了才想换画面，早干什么去了？” 说着，她看了一眼林麦冬，半开玩笑地警告：“小林，你可不能干这种事啊！” “那不会，我是从头开始跟的，特别清楚工作量，知道两位的辛苦，肯定不会给您二位找麻烦！” 林麦冬赶紧说好话。 虽然从导演的本职来说，他挺理解那个导演的要求。 影视创作就是这样，有时候灵感来了，想要重新调整是难以避免的情况，这本身也是为了精益求精……不过，那位王姓剪辑师发脾气也属正常，从她话里就知道了，她生气倒不是撸原底，胶片毕竟是有画面且可以查记录的。 她生气是因为要重新翻声音，声音可没画面和记录给你看，你想重新剪，就得重新听，一小时的磁带可能要听一个半或两小时。 非常煎熬。 唉，都不容易。 一边暗暗叹息，林麦冬一边几句好话把胡姐哄得眉开眼笑，胡姐脾气比较率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刚刚的警告倒不是特意针对或者借题发挥。 主刀郝姐的性格相对就绵一些——外软内硬，看着柔弱，但很有主见。 她没有参与两人的八卦，等林麦冬把胡姐哄开心了，她才说：“别闲聊了，小林，一起来撸片儿吧！” “哎，好的郝姐！” 撸片就是查编码，看洗印情况，不只胶片，还有磁带，前两天林麦冬在整理拍摄记录给胶片做记号，规划剪辑的时候，两位剪辑师已经把磁带完整听了一遍，这么做是检查是否有声音没录上或录错的情况，以免后续剪辑出问题，还得重新撸磁带。 胶片是林麦冬做好记号之后，她们才开始撸，因为剪辑第一遍要剪一个组装版。 就是按照林麦冬给的记号，把7本胶片按照脚本场次顺序剪接起来，让它成为一本循环能看的片子，方便三人查看所有的拍摄画面，检查有没有问题，或者问题出在拍摄环节，还是洗印环节。 这是同样枯燥的工作。 三人先手工过了一遍，确认编码和画面清晰，没有瑕疵，一上午就过去了，然后就开始把片子装上双监台。 双监台顾名思义，就是监视图像和监听声音的操作台，由编辑器、接片机、多联胶片架组成。 青影厂用的机器有点“古董”…… 编辑器是一套立体声画机，看起来有两个老式打字机那么大，上面很多电动按钮，主要控制的是音响和齿数表，也有控制胶片转动的开关，但旁边还是装了一个手摇轮儿，在林麦冬看来，整体造型非常复古，惟有那块监视屏幕看起来有点现代感。 接片机也差不多，它就是剪辑里的剪，负责把胶片切断，粘合。 林麦冬他们这台是胶带接片机，比隔壁的隔壁工位那台胶水的“先进”一点点——胶水机为了方便胶水粘合，需要打磨胶片片基，会导致损格，意思是如果不能用，这一刀的胶片就废了。 胶带机好一些，可以直接用胶带粘，一刀错了也有挽救机会，不用再洗一遍正片。 胶片架没什么好说的，卷胶片的东西，和编辑器是配套的，编辑器几路，胶片架就是几联。 整个下午，三人基本就是查编号，切胶片接胶片，最多的声音就是接片机下刀的声音，还有手指撸过胶片，那“悦耳”的唧唧声。 傍晚，第一版组装剪辑完成，他们把它装上编辑器。 郝姐一边操作，一边吩咐副手胡姐调齿数表：“先调到40，我们在定光孔下走一遍。” “好。” 第56章 什么叫耗时耗力(下) 定光孔就是照射胶片，把胶片里的画面，投影出去的光源。 它在这台立体声画机的屏幕下面，所谓屏幕，不是以后数字时代那种显示器，其实就是几块反光镜和毛玻璃。 只不过做的像个屏幕罢了。 组装剪辑的版本，一共72分钟，从第1幕第1镜开始，11天的拍摄素材都在这上面，整体内容有很多重复，毕竟还没精剪，目前还是查漏的状态。 但它已经勉强算是半成品了，组装的意思就是把原本拍摄时打乱的场次，重新按照林麦冬规划的分镜顺序进行连接。 到这一步，它已经称得上是最终成品的超级加强版。 胡姐一边答应，一边拨弄着机器上的开关，郝姐说的40，是齿数表的数字，它用来控制胶片1秒走多少格。 40就是1秒40格，按照16mm胶片每尺的格数来算，大概1秒1尺，比正常播放速度快很多，这是为了快速过一遍。 装好胶片和磁带，对好定光孔和磁头，机器通电，定光孔里强烈的白光照射出来，声画机的屏幕一下亮了起来。 大约只有几寸的屏幕上，出现一个场记板，郝姐按下按钮，胶片和磁带开始同步运转。 旁边的音箱里，传来因为加速播放有些变形的声音： “第1幕第1镜……action！” 林麦冬表情有些恍惚，即便变形失真，他还是能听出来，那是他的声音。 辛苦11天，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拍摄成果。 屏幕上光芒摇晃，画面快速掠过，他像是傻了一样坐在那里，痴痴看着加速的画面，听着失真的声音。 心里突然五味杂陈，却又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两位剪辑师没有打扰他，这是胶片时代的常态，很多导演第一次过片的时候，都是差不多的状态。 半个多小时过去，72分钟的胶片加速走完，林麦冬才清醒过来。 胡姐调侃他：“睡醒了？感觉怎么样？” 林麦冬回味一下，认真说道：“很棒！” 刚刚光芒照射出来，胶片唰唰唰从光上掠过的场面，让他第一次有些理解，为什么“未来”胶片时代落幕后，很多老一辈的电影从业者会失落，会缅怀，会追忆。 也许他们并不是不懂变通，而是未来“冷冰冰”的数字屏幕，剪辑软件“冷冰冰”的像素点，再也无法让他们感受到，这种光影真实的从眼前走过的触动。 林麦冬第一次有些庆幸，自己决定参与到剪辑中，这种庆幸不是因为从此不被糊弄，不被欺骗。 单纯只是，他的劳动成果，真实无比地摆在他眼前。 与光同舞！ 看着林麦冬认真的表情、明亮的眼睛，胡姐有些哑然，一直话不多的郝姐，神色却越发柔和了。 但她还是残忍的把这个少年唤醒： “素材都没问题，那么就开始剪吧，接下来，我们要从这72分钟里，剪出10分钟左右的素材，小林，你最好跟学校多请几天假！” 林麦冬一个激灵，从梦和感动中回到冰冷的现实。 看着胶片架上缠着的巨大的胶卷，他肝已经开始疼了…… …… 整个影视创作的幕后，惟有一个字能概括：肝！ 接下来的时间，林麦冬整个人完全泡在剪辑室里，一泡就是一整天，而在这一整天除掉吃饭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就像机器一样和两位剪辑师守着声画机，守着闪烁的光，划过的胶片，磁头读取磁带的沙沙的声音。 真正的剪辑中，胶片不再像是组装版过片那样快速过去，剪辑要讲节奏，讲逻辑。 一段画面，从哪一格开始？哪一格结束？它们会带来什么效果？ 这些都是未知的，只能靠导演和剪辑师用脑子去想象，然后逐格（逐帧）正向的、反向的，慢慢看过去。 96年的技术还做不到以后能够胶转磁扫描进硬盘，利用电脑截取画面组合，看模拟成品的地步。 他们只能一边来回看，一边对着长长的胶片反复进行构思、画图，来“摸索”和想象，这段镜头与下一段镜头的连接关系如何。 大脑在进行“风暴”式运转的同时，还有体力活，首先是胶片来回搬运，其次就是之前林麦冬曾经做过的工作——用记号笔在胶片上写编号。 不同的是，之前是写负片和正片的对照编号，这次是写剪辑编号—— 给需要剪辑的地方，包括胶片和声音，做出标记，比如剪辑入点、出点等等。 等标记做好，才会切断，粘合，然后再给不用的胶片和磁带做标记，整理起来，它们叫余片，可能被废弃，但后面也可能会用到，如果不做标记和整理，万一要用…… 可以想象一下，在一堆纠结在一起的布条里，找到一条能用的是什么难度。 之前林麦冬看到的那位王姓剪辑师心态崩溃，发脾气不干，就是因为这个，片子剪完了，余片没了，再让她调整镜头，她只能从胶片和磁带的原底撸，至少几十倍的工作量啊，搁谁谁都要疯。 题外说一句，第二天她还是在厂里领导的劝说下回到岗位，一边哭一边骂，一边给那部片子重新调整。 没办法，这是工作！ 剪辑工作一开始的时候，林麦冬还有些新鲜感，加上跟两位剪辑师混熟了，还会开开玩笑什么的。 但两天过后，他整个人就痴呆了。 每天大部分时间就是过片，过片，惟有下刀的声音才能让他短暂从那催眠一般的闪烁的光影间挣脱出来。 当然，每次思考和讨论的时候，他也会短暂“清醒”一段时间，以和剪辑师进行口舌互动，简称争吵。 导演和剪辑师是必定会有分歧的。 这源于两者思考的角度不同，导演是作者的角度，他对自己的片子很熟悉，素材、构图都出自他手，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有些时候导演可能把自己知道的信息，不经过素材承载，直接代入到成片里。 比如一个小角色，导演对他设计是狠辣、莽撞，拍摄时副导演、摄影、编剧也根据导演设计，给这个人物展示了性格特写。 但如果导演剪辑，他很可能就会因为对角色太熟悉，把特写忽略过去，最终导致这个角色出现在成片里，前一分钟还老老实实，一分钟后拔枪杀人。 为啥呀？ 导演知道，幕后知道，但观众没看到！ 电影业之所以单独列出剪辑师这个工种，原因之一就是为了避免类似情况，剪辑师是影片的第一个“观众”，他们动刀的时候，不仅要从专业角度考虑，还要从观众的角度考虑。 不同的角度，导致有些导演和剪辑师甚至会在剪片时爆发激烈的矛盾，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林麦冬和郝姐相处还算不错，即便郝姐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原因一方面是播放组装版那天，林麦冬的表情和亮晶晶的眼睛，让郝姐有些感触，她对林麦冬印象很好，让着他。 另一方面就是—— 林麦冬脑子里有成片，他对作品有成熟的影像逻辑，这导致很多时候他都可以说服郝姐。 鉴于此，虽偶有争吵，但总得来说，两人算很和睦了。 时间快速过去，10月中旬的最后一天，依然是剪辑室里，林麦冬两眼发直地看着双监台上快速掠过的胶片出神。 当一段走完，他下意识从胶片架取下胶卷的时候，听到身旁郝姐疲惫却又松弛的声音： “最后一组镜头，总算忙完了。” 林麦冬呆了呆，看向郝姐：“完了？” 郝姐点点头：“算是吧，接下来就是剪负片，合片，配光，这些对操作环境要求比较高，不适合你参与，小林，你可以解脱了。” 第57章 我们的(上) 结束了！ 多天的奋斗在这个时刻戛然而止，林麦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听见郝姐的话，只觉得百感交集。 工作到这里，确实不再需要他了。 后面剪负片，基本就是按照他之前给正负片做的记号，对照这份剪出的正片上的剪辑出入点标记，在负片上进行重复工作。 因为负片比较娇贵，这部分工作需要进独立的操作室，全程戴着柔软的绒布手套进行，人多提升不了效率，还可能破坏操作环境。 合片则说的是合成，把多条胶片洗到一条胶片上面，这一般是和配光合作，做特效用的，比如淡入淡出（淡入是画面由暗变亮代表开始，淡出是由亮变暗代表结束）、叠化（上一段画面逐渐溶解虚化，转进到下一副逐渐由虚变实）等等。 这些都属于转场特效，在林麦冬的规划里，《雇佣人生》是伪纪实风格，转场就是画面的直接切换，几乎用不到特效。 所以合片流程，也就片头片尾字幕，和把胶片、声轨进行合成——字面意思，后续会通过转光，把剪好的磁带声纹转印到声带片（一种记录声音的胶片）上，然后再经过翻正、翻底，合成到放映拷贝的胶片边缘。 它会在画格旁边到齿孔之间，形成一条光学声带，到放映的时候，只需要有个聚光灯对其照射，再加一个光电感应器进行光转电，就能实现和胶片画格运动一致的声画同步。 想着后续的流程，林麦冬低下头，看着怀里沉甸甸的剪出来的正片，犹豫一下，又把它重新挂回胶片架上。 然后握住郝姐的手：“后面麻烦您了。” 郝姐就笑：“放心，我会好好对待它的，3天吧，你再过来拿原底和放映拷贝，保证做得漂漂亮亮！” 林麦冬又说了几句，告辞离开。 走出青影厂小楼，看着京城昏黄的天空，一阵风吹了过来，有些冷，林麦冬紧了紧衣服，看着那风吹着落叶从他眼前掠过。 秋天了啊！ 可他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大半个月前，依然烈日炎炎的时候。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些天的后期制作，确实让他忽略了季节的变化。 而以后的时间，他不用再每天天没亮，就赶紧起床洗漱跑来这里守着哗啦啦转动的胶片。 也不用再每天不断地看重复的影像，看得头晕脑胀，闭上眼都有种自己钻进了影像里，随着胶片转动狂奔的错觉。 怎么突然有些不适应呢…… 回味一会儿过去半个多月，那疲惫却充实的日子，林麦冬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脸：“振作起来，你又不是先天吃苦圣体，怎么还吃上瘾了？” 总之，对他来说，《雇佣人生》的工作到这里是真的结束了。 3天后，他的第一部作品，就会正式面世！ 想到这里，他脸上渐渐露出开怀和期待的笑容。 “耶——” 冲昏黄的天空挥舞一下拳头，在青影厂门口来去的人们错愕的目光中，林麦冬向学校奔跑而去，渐去渐远。 都是电影从业者，闻到少年身上残留在风中的，卤化银的味道，大家转瞬就明白了什么，有人摇头骑上自行车。 有人驻足眺望那远去的背影，会心一笑。 …… 期待《雇佣人生》的不只林麦冬，还有很多人。 比如制片组的陆明丽，摄影组的宋小飞，导演组的娄蒿。 今天是周六，没有课，下午属于固定的兴趣小组活动时间，和往常大家四处乱窜吹牛皮不同，现在的兴趣小组，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 一派是参加过《雇佣人生》拍摄的学生，基本由摄影、录音、剪辑等系的大二大三生组成，掺杂着一些没有参与短片拍摄，但跟在师兄师姐屁股后面凑热闹的大一萌新。 另一派是文学系，自从上次传出文学系领导否决跨系实践课题成立的事后，文学系就被以陆明丽、宋小飞等人为首的那派孤立。 文学系也不含糊，除了部分退出小组，其他人索性“弃明投暗”，围绕到卢川身边——你们不是说俺们捧卢川臭脚吗？那俺们就真的捧，气死你！ 这一派里还掺杂一些导演系的本科生和研究生，他们要么是卢川朋友，要么出于别的原因才加入——比如有些是嫉妒林麦冬的剧本胜出，于是来个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小小兴趣小组，居然也玩上政治了！ 不过这也正常，只要是人就难免有立场，陆明丽、宋小飞加入《雇佣人生》，和林麦冬走得近，自然不好再接近文学系，文学系也差不多，林麦冬开拍短片前那次演讲，让大家恨透了否决实践课题的文学系领导。 从本质上来说文学系学生属于被迁怒，但人际社会的交往，真正能保持客观中立不被情绪驱使的，毕竟是少数，情绪节奏一旦起来，就必然会失控扩大化。 校园对抗，不同专业、不同院系之间的龃龉对立，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来的。 坐在活动室角落，看见卢川和文学系的学生进来，陆明丽翻个白眼儿，转过头，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在她旁边，几个制片组和摄影组的学生，正逼问娄蒿：“……你不是和林导一个宿舍吗？片子剪什么样你不知道？” 娄蒿叫屈：“我又没参与后期，我是真不知道，要不你们去问张兰嘛，麦冬找的那个剪辑师，好像也是她们专业的老师，说不定她知道。” 名叫张兰的学生连连摇头：“郝老师上次开课还是去年，今年我都没见过她。” 几人还待继续问。 陆明丽不耐烦了：“林导昨晚不是让宋小飞通知我们了嘛，3天后去拿拷贝，到时候不就知道了，你们现在着急又有什么用。” 几人表情讪讪：“我们……唉，我们就是有点不踏实……” 实际上，自从拍摄结束后，参与《雇佣人生》拍摄的学生中，类似几人这种心态的不在少数。 说白了，大家都有点虚。 短片毕竟是大家一起参与创作的，没人不希望它成为一部好片，当初大家愿意参与进来，主要原因就是林麦冬剧本噱头搞得好，有意思有看点，又有深度。 但作为预备的电影从业者，大家也都清楚，很多时候，好的剧本，好的构思，不一定能拍出好片。 胶片盒一关，影响一部成片的因素太多了，一本惊艳的本子，最终拍成一坨平平无奇的垃圾，并非什么罕见的事。 第58章 我们的(下) 这边在对《雇佣人生》成片忧心忡忡的时候。 卢川那边也在关注着。 “哎，卢师兄，陆明丽他们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啊！”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生，冲头上打着发胶，文质彬彬的卢川笑道：“会不会剪辑后发现，片子砸了？” 眼镜是导演系的大三学生，叫孟德鸠，不知道他爹妈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可能是为了蹭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 可惜，这位孟兄并没有兑现父母的宏愿，成为文豪思想家，倒是先成了小丑——大半个月前，就是他在导演系宿舍楼下，被颜丹辰喷得狗血淋头。 当时围观群众太多，孟兄一夜成名，现在大家都知道，有个叫孟德鸠的大三学长，被96级表本班花怼的面红耳赤，还是个散播谣言的小人。 不过孟兄没有得到名人的才华，倒是学会了名人的脸皮。 面对那些私下里的指指点点和唾弃，孟兄没有一点良心难安，悔思改过，反而越发靠近卢川——被人指责是好事啊，没有千夫所指，怎么体现他孟德鸠对师兄的忠心？ 只能说人的追求确实不同。 有人就算往上爬，也是想有尊严地站着爬，而有些人，是一路贴着别人屁股贴上去的！ 传播谣言一事，令孟德鸠替卢川吸引了大量火力，卢川报之以李，也深情接纳这位忠心的师弟服侍左右。 听见他的话，卢川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敛，“训斥”说：“小孟不许再这么说啊，我知道你和林师弟有矛盾，但作为师兄，作为一个电影人，你怎么能盼着林师弟的作品砸了呢？” 孟德鸠不以为意。 卢川要脸，他是不要的，他若要脸，那卢川就不要他了：“师兄别怪我针对林师弟，是他太狂了，为了拍个破短片，把学院弄得乌烟瘴气。” “自从他的剧本选出来，学院有过一天安生没有？您看看，现在连兴趣小组都被他搞分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弄出什么旷世大作，在学院里搞起路线斗争了呢！” 这番话引来旁边几位导演系师兄的共鸣。 “是啊，那小子太能折腾了。” “就是，片子没拍出来就闹出这么多事，现在拍出来了，他以后还不得飘到天上去？” “大家不用担心，我看过他剧本，也就一般般，什么工具异化，人的物化，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一个导演系大三生附和道。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大家都盯着他看，眼神特别诡异。 那大三生捂住嘴：“咋了？我牙上有菜叶？” 看他还没反应过来，几人纷纷扭头，原来是个水货！ 有一说一，这帮人虽然和林麦冬“有仇”，但也不得不承认，《雇佣人生》构思和寓意非常巧妙。 否则几人里，也不会因为嫉妒林麦冬，直接黑化投入卢川阵营…… 忽略掉那个有失水准的大三水货，几人又批判一会儿，狗头军师孟德鸠就提议说：“卢师兄，咱们不能再让林麦冬那家伙嚣张下去了，必须杀杀他的气焰。” 卢川没说话。 哪有大佬亲自下场的道理。 自有人捧哏！ 果然，一个大四文学系的接话：“怎么杀气焰？” “他现在短片不是拍出来了嘛，学校花了几万块，后面肯定得放映让全校看看成色，你们文学系不是有给学报供稿吗？找几个笔杆子，使劲儿吹捧他，把他架起来！” “啊？那不是替他扬名吗？” “笨啊，你真信他一个新手能拍出什么牛逼的东西？但这个现实我们不管，就使劲吹，这叫拔高观众期待感，让观众对短片提起不应该有的心理预期，等到放映，就算林麦冬能拍出一部合格的作品，但肯定比不上我们吹捧引导后的观众心理预期高，到时候，那部《雇佣人生》就算合格也会变得不合格！” 啊这…… 大四文学系男生听得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不由自主冲孟德鸠竖起大拇指：“孟兄，还是你毒……还是你聪明啊！” 孟德鸠非常得意，卢川也很满意，这手就很高明，既整了林麦冬，又不会落下痕迹——谁说俺和林师弟有龌龊？诽谤！俺明明是欣赏爱护崇拜林师弟呀，短片还没上映俺就吹上了。 这不是爱，那什么叫爱？ 几人又聊一会儿，随着活动时间开始，林麦冬的派系来得越来越多——每年招生最多的就是摄影、美术、管理——基本上是个人就会瞪他们两眼。 一行人如芒在背，很快便一哄而散。 孟德鸠自然是紧跟他亲爱的卢师兄。 其他导演系和文学系的，也天然凑到一起，送别孟德鸠和卢川，这几人交头接耳： “以后得防着点孟德鸠和卢川，又黑又毒，俺们这种正人君子，可斗不过他们！” “是呀是呀！” “对极对极！” 有人感叹：“可惜我walkman（索尼的一款便携式录音机）没带来，否则要是能录下刚刚的对话……”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正人君子们若有所思…… …… 纷纷扰扰中，林麦冬没受什么影响，大家都知道他忙了大半个月，哪怕心急成片的陆明丽等人，还有黄雷，王虹卫，都没想过打扰他。 任由他在宿舍昏天黑地休息3天，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休息个饱。 周一傍晚，他才终于爬出被窝，精神抖擞地带着娄蒿、宋小飞，还有陆明丽召唤来的管理系两个膀大腰圆的苦力，走进青影厂。 一行跟来的人停在外面，翘首以盼。 十多分钟后，五人一人抱着一摞盒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娄蒿和两个苦力抱着几个箱子，箱子上面贴了黄色便签，写着“余片”。 宋小飞只抱着一个盒子，但那姿态小心翼翼，像抱着情人一样，盒子上也贴了标签，写着“母带”。 余片有了，母带也有了。 众人目光顿时集中在林麦冬怀里，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装胶卷的金属盒。 注意到大家的目光，林麦冬举起盒子，拍了拍，开心地笑： “我们的成果，都在这里面！” 第59章 不要怕失败 林麦冬手里举着的，就是放映拷贝。 此时此刻，在兴趣小组的大家眼中，它简直比美人还美，比钞票还香，人群呼啦啦就围了上来，冲着林麦冬和放映拷贝两眼发光： “林导，找地方放映，咱们看看啊！” “是啊是啊，盼着这东西盼了大半个月，我现在心里跟猫抓一样，你今天不放，我觉都睡不好！” 也不怪大家急切，就这一个小小的盒子，浓缩了他们十多天的忙碌和辛苦，剧本是大家一起选出来的，拍摄也是大家一格胶片一格胶片参与摄下来的，这哪是拷贝，这是大家的骨血呀！ 林麦冬被那围过来的，如饥似渴，如狼似虎的眼神刺激得头皮发麻，赶紧安抚：“大家冷静，今天不行！” “为啥？” “天晚了啊，而且我们没有放映设备，我得去找院领导申请，大家放心，放映肯定是会放映的，我还想申请个大的放映厅，让更多人看看我们的片子，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拿的几万块经费，我们11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好！” 许多人热血沸腾。 自己参与拍摄的片子，要上大银幕了，要被很多人看到，这不就是公映吗？怎么突然有种梦想要实现的味道？ “大家回去也帮忙宣传宣传，同学、朋友，都可以带来，回头确定好了放映时间，我会让娄蒿通知大家，大家注意留意活动室的板报啊！” 说完，林麦冬带着娄蒿、宋小飞一行离开，准备去校领导那边申请放映厅，剩下的人翘首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神色兴奋、期待。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盲目乐观。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迟疑道：“会不会太快了？突然搞什么大放映厅，咱们也没看过成品，万一拍的不好，那……” “是啊，要不咱们追上林导，跟他说说，先弄个小厅，我们自己人关起门先过一遍，至于效果怎么样，心里有个数……” “怕什么！” 一样呆在人群里的陆明丽，忽然说道：“你们看林导有在担心质量不行吗？我们没看过片子，但他可是亲手剪，亲眼看过的，他还是编剧和导演，他压力没你们大？他都敢搞大放映厅，让所有人看，你们怎么反倒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 那几个出声犹疑的人，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而更多人大声叫好： “对，林导都不担心，咱们怕什么，回宿舍我就开始拉人！” “哎，校外的人可以来不？” “校外哪个地方？” “中戏、央音、央美、北舞……我艺术类学校一路升上来的，同学遍布京城，要搞咱就搞个大的！” “可以可以，我也是，同去同去！” 一群大学生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血都快烧起来了。 前段时间的辗转反侧，喜忧参半，彻底消失不见。 陆明丽说得没错，身为编剧、导演，还是亲手剪片的林麦冬都不担心，都不怯场，他们何必遮遮掩掩，一副心虚的模样？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干了！ 宣传！ …… 另一边，离开青影厂后，林麦冬安排娄蒿、宋小飞，还有那两个管理系的苦力，把底片和余片都带去导演系的片库储藏起来——这是之前就和系里说好的，系里把片库钥匙都给了。 林麦冬则自己去找王虹卫。 王虹卫已经等在办公室了，看见林麦冬，还有他怀里那个胶片盒，老王摸着自己光滑的煮鸡蛋脑壳，先问了一句废话： “质量怎么样？” “你放心！”林麦冬信心十足，“要不要先看看？” “不用，我信你，我现在带你去找郑主任，他会帮忙带我们去找副校长，放映和申请放映厅都要副校长点头！” 王虹卫看起来比林麦冬信心还足。 但这也是没办法，片子拍出来就得放，短片花了学校几万块经费，校领导肯定要亲眼看看成色的。 他就算现在看了，发现质量不合格，也没办法压下去不给领导看。 反而不如表现出对林麦冬的信任。 许多人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那其实得看行业，导演这行当，反而是伯乐常有，千里马罕见。 一匹好的千里马，是真的能带飞伯乐。 王虹卫自己的导演生涯是没戏了，他这辈子都想好了，就指着带出来几个好苗子，让自己的名字也能写进电影史……嗯，目标有点远大，写进北电校史也行…… 因此他格外注重和林麦冬的关系，在事实证明林麦冬不堪大用之前，他不会主动破坏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和信任。 王虹卫没有看成片，等到两人去郑冬天那边的时候，郑冬天也没看。 不过理由不同。 “电影上映，接受观众检验，是每个导演都要经历的事。”郑冬天带着林麦冬和王虹卫，一边往行政楼那边去找校领导，一边笑呵呵地说：“也是一部电影的最终命运，我们导演能做的就是大大方方拿给他们看，是好是坏，是成是败，都交给观众做出评判，因为剪完洗印完之后，作为导演，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这是第四代电影人的态度。 就像他们追求的电影风格一样，纪实，自然，让一切回归事物原本的样子，做一个历史的见证者，记录者，而非编纂者和批评家——那不是他们的角色！ 要见的那位校领导，则是一位跨越第三代、第四代的电影人。 北电校长，刘国典先生。 年轻时从事新闻摄影，曾随志愿军前往战场做战地摄影，战后回北电进修，之后就一直留校任教，现在依然是摄影系的教授。 只是不怎么开课了。 当然，他还有一些其他微不足道的身份，比如80年代曾在第二次改组后的广播电影电视部电影局担任总工程师…… 这位大佬已经64岁了，他是1992年被组织调任校长职位的，按照5年任期，明年就会卸任。 60多岁的老人，精神还很好，听见郑冬天、王虹卫带着林麦冬的来意，他一点没犹豫，直接批道：“想要大放映厅，那就去大礼堂，你有信心，学校就支持你，不要怕失败，做电影的人也不能怕失败！” 第60章 惯出来的 “不过，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放映不可怕，接受观众的批评最可怕，我们学校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兴趣小组为什么成立，你作为小组一员，也应该了解过。” 刘校长笑眯眯地说。 老头儿看起来有点蔫儿坏。 他说的算是北电一个传统——盛产喷子！ 学生嘛，长在象牙塔里，普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没有真正接触社会，真正体验到做事情有多难之前，一个个多少有点自认天老大，他老二。 张一谋就说过，他的片子在别的地方放映，他一点不怕，唯独每次带到北电的时候，每次都战战兢兢。 就是因为他知道学校里的学生有多挑剔……他自己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坐在台下对着台上的电影开喷，那时候骂得有多爽，轮到他自己挨骂就有多难受！ 像凯子哥就很聪明，之前的《黄土地》什么的从来不自己拿回学校，那样有人喷他他也可以假装不知道。 等到前两年《霸王别姬》连国外电影节最挑剔的评委和观众都征服了，凯子哥才喜洋洋回归母校，理直气壮接受师弟师妹们的崇拜倾慕——什么？你说不好？人老外都说好，你算老几？ 《霸王别姬》也确实让喷子们无话可说。 这种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实际上，贾彰科当初组建兴趣小组，最初的目的就是找一个活动场所，让他和关系好的那帮同学、朋友，有点地方可以随便看录像带，然后大家一起开喷。 《小山回家》这部短片诞生的背景，就是老贾跟朋友喷一部电影喷嗨了，脑袋一热要自己上，要让外面那些虫豸知道，怎么拍出一部好电影！ 当然，《小山回家》放映的时候，雄心壮志的老贾就自闭了，看在朋友份儿上，大家倒没骂他，但片子没看完一个个都跑了，还不如骂他两句呢…… 面对大佬的调侃，林麦冬一点不怯场，笑嘻嘻提议：“要不校长您和王主任先看看片子，给评价评价，是好是坏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他说的王主任，是办公室里另一个人，叫王峰生，几人找来的时候，对方正和校长谈事情。 王峰生，院务委员会主任，不是电影人出身，没有教职，但包括林麦冬在内很多学生都认识他，因为现在已经传开了，明年刘校长卸任后，这位毕业于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的院务主任，就会接手校长职位。 他也有点微不足道的身份，目前正受聘广播电影电视部，担任审查委员会委员…… 传说中的大剪刀！ 也是一位大佬。 王主任40年的人，跟刘校长年纪差不太多，今年也50多岁了，一点没有领导架子，刚刚一直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听林麦冬提到自己，才笑眯眯问他：“我听郑主任说，洗印剪辑你都参与了，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林麦冬能说什么，当然斩钉截铁吹自己：“特别棒，根本不像大学生水平！” “哈哈哈哈——” 刘校长和王主任开怀大笑，这时候就体现出年龄和身份的优势了，如果这话是30岁的老帮菜王虹卫来说，两位领导可能会觉得这厮太狂，社会的铁拳挨得少了，还要打磨打磨！ 但换成18岁，还是学生的林麦冬来说，二位大佬反而觉得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自信和气势。 王虹卫如果能说话，这时候一定会缓缓打出一个“？”。 笑过，两位大佬说道：“你自己有自信就好，我们态度跟郑主任是一样的，片子拍出来，就要拿给群众们看，是好是坏都是群众的评价，不是你或者我能够决定。” 说到这里，虽然口口声声“你自己”，但两位大佬多半还是担心给林麦冬压力太大，王主任语气又缓和了些： “当然，我们也不希望你纠结在观众评价上面，学校支持你们导演系拍摄短片，支持的是拍摄这个行为，而不是花钱就要拿出好作品这个结果，都是搞创作的，知道那不现实，拍摄的过程中你们能得到成长，能学习到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我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一半……” 王主任做政教工作，非常擅长长篇大论，打鸡血，灌鸡汤。 那话语间的拳拳爱护之心，都快溢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林麦冬很感动。 但感动之余他也很清醒，这些其实都是套话。 学校的支持，现阶段基本就是极限了，大佬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嘴里说影片要让观众检验，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们潜意识对他和《雇佣人生》的不重视。 和目前国内短片的地位一样，短片到现在的定位都还是实验作品，连大剪刀都没兴趣看那种。 学校要做事，于是投个几万块钱，哄哄下面的学生，哄哄上面的领导。 他们本身对这事是不上心的。 这样的态度不是林麦冬拍短片的目的，他希望的是有人能看到自己“才华”，有人能给自己背书，能给自己更多支持。 刚刚试探了下放电影给两位大佬看，大佬们没接，他也不气馁。 听了王主任的教诲，又聊了几句，聊到准备什么时间放映的时候，林麦冬一边说了自己预估的时间，一边继续试探：“……老师们说得对，短片拍出来，就要给观众检验，所以我之前跟兴趣小组里的同学们说了，希望大家宣传宣传，让更多人来看我们的片子。” “小组里有不少艺术学院升上来的，他们很多同学都在中戏、央美这些院校，要真的宣传开，恐怕会来不少人，考虑到这个因素，放映时间大概要安排在后天或大后天。” 闻言，刘校长和王主任面面相觑。 两人可没想到林麦冬还有这一手，如果看短片的人是自己学校的，那么短片效果是好是坏，他们确实不在意。 可若是有校外的人……尤其还是中戏…… “咳！” 刘校长忽然干咳一声，看向王虹卫：“小王啊，你和林同学去联系一下，看放映厅的老张下班没有，找他把钥匙拿过来。” 等到王虹卫和林麦冬离开，一直不吭声的郑冬天，忽然笑出声来。 刘校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你就一点不在意？” 郑冬天摊手：“我是真的不在意，他拍得好，还是拍得差，摄影机关上那一刻就注定了。” “你呀，我都听说过，那个小林就是你和王虹卫惯出来的！” 第61章 几人能做到? 这个世界，看不得别人好的人，到处都是。 更何况还要牵扯到利益。 学校给钱拍短片，几万块，在96年这个猪肉还是3块1斤的时代，是实打实的“巨款”，有人家庭条件好可以不动心，比如卢川，但更多的人其实非常眼热。 导演系最终选了《雇佣人生》，难道真的没有异议吗？ 当然不可能。 实际选出《雇佣人生》后，郑冬天和王虹卫都颇有一些压力，只是两人都没跟林麦冬说过而已。 抱的想法都是一样的——他们希望林麦冬好好拍片，不要被外界干扰！ 所以对于有人在刘校长面前嚼舌根，郑冬天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连问的兴趣都没有，端起茶抿了一口，顺着刘校长的口风提议道：“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刘校长有点好奇：“什么赌？” “没别的，一会儿看片子，你们俩要是满意，帮忙给那孩子一些支持……不需要做太多，一个学校层面，一个是其他方面。” 刘校长和王主任对视一眼：“说说，哪方面？” “学校层面是学报，这两天我看学报上有文章对麦冬和《雇佣人生》很吹捧……片子都没放映就开始吹，他们抱的什么心思，我们这种老家伙都不陌生，你们要是对片子满意，就把这股风气按下去。” 刘校长和王主任闻言，眉头微皱。 他们平时没有关注学报，主要就是，组织上已经决定了，明年1月份刘校长卸任，王主任接任校长。 现在10月都过半了，还有1个多月时间，两人最近一直忙着交接工作，院务方面也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要处理，哪有精力去看学报上发表了什么。 沉吟了下，刘校长问道：“知道为什么有人要这么做吗？” 郑冬天摇头：“只有一点猜测，发表文章的人用了笔名，但我给学报编辑部打过电话，那边说是文学系的，那就可能和之前一件事有关……” 说着，他把林麦冬和卢川的矛盾简短讲了一下。 两位听了都是哑然：“老卢这……” 郑冬天倒没什么说的：“老的溺爱孩子，孩子恃宠而骄，受不得委屈，说实话，跟我了解到的一些事例比一比，这还算好的了……总之，我们不看家世能力，就论道理，这事最初林麦冬做的不对，小卢错更多，学校把事按下去，再约他们两个聊一聊，不能让矛盾继续激化下去了。” 刘校长缓缓点头：“行，我知道了。” 这原则上来说，是私人恩怨，学校没有理由干涉，不过毕竟是打赌，如果《雇佣人生》真的很出色，那么…… 思忖间，郑冬天已经冲王峰生说：“另一件事要麻烦一下王主任。” 王主任放下茶杯：“你说。” “麦冬那孩子很有野心，我对国外的事不太懂，但我听王虹卫说，麦冬拍这部《雇佣人生》，用了国外什么one-reeler的概念，可能是奔着电影节去的……” 听到这里，王主任就知道郑冬天要说什么了。 这是瞄准了他大剪刀委员的身份呢！ 果然，郑冬天继续说道：“……看完片子后，王主任要觉得还不错，麻烦跟孩子谈谈他的想法，他要真的想送展，也希望您能使使力。” 从程序上来说，短片是不公映的实验作品，大剪刀不会也没兴趣管这种东西。 但送展不一样，各大电影节都有给参展影片准备专门的放映厅，向公众开放，这和公映已经没区别了，还是国外。 内地任何公映或输出国外的作品，都必须得到大剪刀许可，否则就会面临严肃批评，严厉惩罚！ 几年后，姜纹就是被大剪刀卡烦了，没经许可把片子送展，然后喜提5年禁导套餐！ 听到这个赌注内容，王峰生失笑：“我还以为是多难办的事……” “对您来说很简单，但对普通家庭出身的林麦冬来说，这很困难！” “……郑主任，我能问一下，您和那位林同学是……” “没什么关系，我是老师，他是学生，只不过我亲眼看过他准备的剧本，准备的拍摄计划书，加起来厚厚一沓，10分钟左右的片子，他写了几十万字，手写的。” “我还听过他演讲，我跟您说说……我不知道他演讲里涉及到的剧组内容，究竟打听了多久，观察了多久，但我知道，我从来没见有人把拍摄的准备工作做到这种程度！” 说到这里，郑冬天停顿了下，叹口气：“后来拍摄的时候，他每天只睡3、4个小时，有时2个小时就爬起来，准备新一天的拍摄规划，因为缺钱，他要当天做好构图，准备好排练，以节省胶片。” “剪辑也是，从洗印到精剪，他一直泡在青影厂，我安排关注他的那个研究生跟我开玩笑说，林麦冬都被卤化银腌入味儿了……听起来确实很好笑，可是王主任啊，我想问一问，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王峰生有些动容。 即为林麦冬的行为，也为此刻郑冬天的态度。 他已经相信了，郑冬天和林麦冬，确实没有师生之外的关系，此刻郑冬天邀他们打赌，也不是任何不可言说的因素推动。 就像郑冬天说的，一个学生，一个老师而已…… 想着，他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闻言，郑冬天微微松了口气，他不是西北擎天柱吴天明，不是老同学谢飞，能帮到的，也就是这样了。 王虹卫一直在他面前说，林麦冬多有天赋，作为王虹卫的老师，郑冬天其实明白他的打算，无非是自觉在导演路上无法走下去，想培养一些年轻导演，过过伯乐的瘾。 林麦冬有没有天赋，郑冬天不清楚，对他来说，那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太虚。 但林麦冬对待电影的态度，他是看在眼里的，就像他跟王峰生说得那样，有几个人能做到如此程度？ 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王虹卫和林麦冬出现在外面：“校长，王主任郑主任，老张把钥匙送来了。” “好，小林啊，带上你的拷贝，我们先去一睹为快！” 一行人出门，王虹卫说着笑话在前面领路，郑冬天拉着林麦冬落在后面。 却又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肩膀：“以后……以后多拍好电影！” “？” 林麦冬不明所以。 第62章 宣传 “一大大，二大大，转——” 前后两面墙壁上镶嵌着大大的镜子，光照明亮通透的舞蹈室里，男女舞者扭动着曼妙的身姿，在老师的节拍声中，跳着舞步。 没有哪种艺术形式是轻松的，尤其是舞蹈。 10月底的京城已经有些冷了，舞蹈室里，这些穿着单薄紧身服的学生却练得汗流浃背。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宣布练习结束后，孙宏雷喘着粗气，和其他同学一起到门后桌子那里取回自己的背包，拿出带来的水，小口小口抿了一会儿，寡淡的清水因为大量出汗变得甘甜，上课时丢掉的生命，好像又回来了。 “呼——” 长舒口气，孙宏雷擦擦汗，正准备回更衣室换衣服，门口忽然有人喊他：“宏雷！” 闻声望去，孙宏雷有些意外，但还是露出一丝笑容走过去：“李振哥，你怎么跑中戏来了？” 来者是他老乡，去年艺考时认识的，关系还不错。 去年孙宏雷远离家乡，舍弃练了十来年的霹雳舞，和每天高达500块酬劳的霹雳舞小王子工作，愣头青一样跑来京城艺考。 最初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原因是姜纹，去年《阳光灿烂的日子》爆火，姜纹之名传扬寰宇，连带着其早年出演的《芙蓉镇》、《红高粱》都在录像厅蹭了一波热度。 孙宏雷艺考前特意去看了，信心大增——长成这副德行都能当演员，我不比他好看？演艺圈不过如此，中戏合该是俺龙兴之地呀！ 结果去年他跑到京城才发现，特么的，中戏95级年初就招满了…… 跑北电，人家考官看他一眼，直接扭头，号都不带叫的。 和李振相识就源于那段时间，两人都是冰城老乡，李振考北电摄影系，需要模特，老乡帮老乡，孙宏雷自告奋勇。 李振对孙宏雷也没得说，不但指点他报考什么培训班，认识哪位老师，还帮他认清了现实——你一普通家庭和人姜纹比？人家空军大院出来的，打个招呼就能上学，你哪个大院出来的？ 想上中戏，去挤大专吧！ 于是孙宏雷最终凭借霹雳舞功底，挤进中戏音乐剧大专班，算是变相圆梦，就是起点和梦里不一样…… 可能是被对方叫醒，所面对的现实太过残酷，有点不愿面对，去年入学后，孙宏雷一直没主动联系过这位老乡。 今天不知为什么找来了，他有点怕对方借钱。 所幸，那种可怕的场景没有出现。 “……振哥，你来就是邀请我去你们学校看个电影？”孙宏雷感觉有点莫名。 “短片！名字叫《雇佣人生》！”李振一脸严肃强调，并着重提醒：“我也有参与，是摄影助理，就是最后演职人员字幕会打上名字那种！” “呃……” 孙宏雷不是太能理解对方的坚持，但还是豪爽应下：“行，哥，您说个时间，我一定去。” “好兄弟，明天下午北电大礼堂，一定要来啊，看完片子也别急着走，我介绍林麦冬林导演给你认识，巨有才华我跟你说……” 这位老乡什么都好，就是来了京城后迅速被京城同化，口音没了东北味不说，连京城老爷们侃大山的技能都学会了。 张口就恨不得吹到天际。 孙宏雷嗯嗯啊啊捧着哏，没怎么放在心上，他高中就辍学跟随剧团走南闯北，见识远不像外表看起来年轻。 在他想来，应该就是一帮大学生穷极无聊，拍了部不知所谓的片子，如今要放映了，害怕人少下不来台面，拉他去凑个热闹。 答应下邀约，送别老乡，孙宏雷回宿舍洗了个澡，换套衣服，就匆匆表本教室—— 蹭课！ 他没忘记自己来中戏是干什么的，表本没考上，那就曲线救国，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 然后，让孙宏雷诧异的是，他在表本这边也听到了那个什么《雇佣人生》的消息。 “梨子，常妈为什么要让我们去北电看那部《雇佣人生》啊？我不想去！” 孙宏雷坐在教室最后，说话的女孩就坐在他前排，脸蛋像苹果一样，圆圆的很可爱。 坐在她旁边，被她称作梨子的女孩，更让人惊艳，虽是素颜，普通打扮，但容貌身段气质无一不佳。 反正孙宏雷今年蹭课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感觉心跳都少了一拍。 他认识她们，应该说，现在中戏几乎大部分学生，都认识她们。 圆脸蛋的叫胡婧，大美人儿叫曾梨，被好事者称为第一校花。 两人都是大一师妹，出自96级金钗班，之所以有这么个称呼，是因为那班里美人儿不只她俩，还有诸如章子宜、张童、梅亭、袁荃……等等，颜值各有特色。 堪称近几届质量之最，让中戏学生直呼考官开眼。 “常妈？应该是常教授吧？” 孙宏雷没心情注意美女，听到那个熟悉的短片名字，察觉到它可能不是他之前猜测那样，属于一帮大学生玩闹性质的东西。 他之后特别注意了下，发现这部片子在学校里已经有了一定讨论度。 有些人和他一样，是接到参与片子的同学、朋友的私人邀请，有些则是北电的官方邀请，比如96表本班、导演班等。 “北电在搞什么？还是说……那部短片真的很厉害？” 孙宏雷在中戏诧异的时候。 北电，也有一群人有点慌。 孟德鸠是在图书馆找到卢川的，这位导演系师兄别的不说，学习态度从没出过问题，只要有时间就泡在图书馆、教室等地方。 特别是一个月前，被林麦冬喷了之后，变得越发刻苦。 孟德鸠匆匆走进图书馆，顾不得响亮的脚步声对其他人的影响，来到卢川身边，低声急促说道：“师兄，情况有点不对，我刚刚才知道，学校从官方渠道邀请中戏、央美派学生明天来观看《雇佣人生》放映……” 闻言，本来对孟德鸠这样闯进来，有些不满的卢川，表情僵硬了一下。 “你从哪打听到的？” “还什么打听呀，师兄，其他学校都传遍了！” 卢川耷拉下脸，这情况确实有点不对，正常来说，只是一部学生拍摄的短片而已，学校不应该这么大张旗鼓。 除非…… 孟德鸠也想到了，他压低声音，迟疑道：“师兄，你说学校领导层是不是已经看过片子，可能片子的质量很好。” 心里有点慌，但卢川知道自己不能慌，依然一副淡定的样子：“着什么急，片子都还没看呢！” “呃……我是担心那片子质量真的好，万一学校要护着，那咱们的计划……” “什么计划？你有说过林师弟哪里不好吗？夸奖也不行？没有这样的道理！” 闻言，孟德鸠微微放下心，随后又问道：“那，师兄，明天咱们还要去看吗？” 卢川微笑，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为什么不去？正好趁着学校请来的人多，不但你我去，那几个导演系文学系的也要去，我们现场观摩，现场向林师弟提问，互相学习，这样才能互相进步嘛！” 他说话有点绕。 孟德鸠早就习惯了，自动翻译过来：“师兄的意思是趁着外校的人多，现场找麻烦泼脏水？对哦，艺术作品又不是有标准答案的理科，只要想，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我明白了师兄，一会儿我就去联系他们！” 孟德鸠兴冲冲走掉了。 整个过程，卢川没再说过一句话。 幕后黑手嘛，都说是幕后了，黑手了，怎么能露出痕迹呢？ 第63章 开始 “喂，张老师，我是小林，林麦冬啊，一个月前我们在青影厂见过，当时刘厂长也在……对对对，《雇佣人生》。” “是的，片子拍好了，也剪好了，本来不想打扰您，但您当时的爱护和勉励我一直记着，所以才厚起脸皮打这个电话，想请您观摩指点……” “放映时间？明天下午3点……对，您要是有事，我可以之后带拷贝……” “您要来？好的好的，辛苦您了张老师……哎，我到时会在门口等您……绝对忘不了，保准一眼就认出您……” “哎，张老师再见！” 滴—— 大哥大挂了。 王虹卫一边嘬着面条，一边看着桌子对面，林麦冬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纸条，再次按起大哥大按键。 心都在滴血啊！ 那是他的大哥大，今年放弃导演梦想，离开八一厂回北电教书，家里才支援的，机费加选号费就花了一万多。 平时他自己都不舍得用。 主要是用不起…… 可惜今天，这台备受他珍惜爱护的大哥大，终于失去了它的第一次，那簇新的按键油膜，印上了林麦冬的手指指纹。 生涩的键位触点，也被属于林麦冬的力道调校得娴熟松弛。 它已经不是原本的它了…… “喂，是忠军哥吗？我林麦冬啊……” 林麦冬再次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王虹卫内心莫名的悲戚。 其实抛开自己的“珍视之物”被人使用这一点，抽离来看，王虹卫挺好奇林麦冬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大哥大的降噪很差，王虹卫坐在桌子对面，都能听到话筒传来的声音。 那个“张老师”说话腔调很耳熟，简直跟他接触过的领导一模一样，“忠军哥”听起来就是商人口吻，油滑，八面玲珑。 后面还有什么“洋哥”，一嘴的自闭艺术味道，但音色不错，多半是歌手。 还有个叫“矮大紧”的，嚯，比林麦冬都能侃，那通电话是王虹卫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抗拒、迟疑、不情不愿的表情。 等林麦冬打完电话，王虹卫就把自己的好奇问了。 林麦冬一脸纯真：“张老师是电影频道节目部的主任，我去青影厂的时候认识的，其他几人都是黄雷师兄介绍的……” 好你个黄雷，居然偷偷摸摸挖咱家墙角！ 王虹卫心下大怒，继而出现强烈的危机感。 若是以前，他还不会这么敏感，但昨天刘校长他们跑去放映厅“先睹为快”，他可是全程陪同的。 只能说，《雇佣人生》给了王虹卫巨大的惊喜。 否则，他今天也不会忍着心头滴血，把大哥大借给林麦冬——马路旁那些公共电话亭不香吗？ 如此作态，本来就是他想借此展示实力，拉近和林麦冬这匹千里马的关系。 谁知道有人居然不要脸暗渡陈仓！ 一时间许多滋味涌上心头，不过王虹卫没在林麦冬面前表现出来，叫来一瓶啤酒，他给林麦冬倒了一杯：“明天片子放映，别紧张，接待的事我也会帮忙，你呀，就负责照顾你叫来的朋友。” “麻烦你了，老王！”林麦冬跟他碰碰杯。 “臭小子，以前都叫我老师的，没大没小。” “现在关系不一样了嘛！” “怎么不一样？”王虹卫似嗔似喜，又有些好奇。 林麦冬笑而不语。 昨天看完片子，王峰生主任特意把他叫到一旁，询问他是不是有让《雇佣人生》参加电影节的想法。 官场作风大家都清楚。 林麦冬自认自己没有让未来校长主动垂询的资历，那么，多半是有资历的人求到了王主任面前。 具体是谁，根本不用多想。 他和郑冬天教授交流不多，年纪和观念差太多了，很难聊到一起，一般都是王虹卫在两人之间牵线搭桥。 林麦冬不清楚王虹卫在教授面前天天怎么吹自己，以至于教授愿意帮忙，但情他是承的。 承教授帮忙的情，也承老王吹嘘之功。 千里马与伯乐需要相辅相成。 伯乐算是使足了力气，接下来，该千里马了！ 想着，他再次和老王碰杯：“老王，祝我明天放映顺利，以后发大财！” “……庸俗！” 训斥一句，老王那张脸，却控制不住地露出笑容。 …… 北电不大，甚至整个京城的艺术院校圈子都很小。 学校通过官方渠道邀请中戏、央美等院校，派电影专业学生过来观看《雇佣人生》放映的消息，能在其他学校传开，在北电自然也不是秘密。 送走又一个前来串门的师姐，张恒咋咋呼呼回来：“丹辰，那个林麦冬什么背景啊，学校这么捧他？” “我哪知道。” 蹲在下铺化妆的颜丹辰，随口答道。 “你和林麦冬不是情侣吗？” “……”颜丹辰感觉自己胸口都憋大了，“就你跟何琳爱传谣，没影的事被你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跟他是朋友……” “啧啧，我真想把你声音录下来让你自己听听，这满腔的酸气唷！” “……” 颜丹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谁的气，郁闷了一会儿，没好气道：“你化不化妆，不化我先走了啊！” “等等我，10分钟！” 半个小时后，第一次以受害者的身份体会到女生时间观的颜丹辰，心急火燎地拉着张恒来到学校东门。 林麦冬已经在校门口，正和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说着什么。 光头像是擦了油一样锃亮的王虹卫，还有一身呢绒西装，但因为体格瘦弱，看起来像衣架的娄蒿，左右护法一般站在林麦冬身旁。 精心化了半天妆，临到头，颜丹辰又有些迟疑了，没想好要不要过去。 张恒比她还急，狠狠推了她一把。 校门口，那个中年女人注意到这边，然后对林麦冬说了什么，林麦冬回头，看到颜丹辰，笑着向她招招手。 颜丹辰心里很迟疑，但脚很老实，自动走了过去。 等她清醒过来，已经来到林麦冬身边，被他拉住手：“丹辰，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电影频道的张海芳张老师，老师，这是我朋友，96级的颜丹辰。” 朋友…… 滋味复杂的词汇萦绕心头，学过表演的颜丹辰，隐藏情绪的能力还是有的，落落大方地向对方问好：“张老师。” 张老师笑得很和蔼：“好漂亮的姑娘。” “好漂亮的姑娘……” 与此同时，蹭中戏96班的车，赶到北电的孙宏雷，在找到自己老乡大哥的时候，也看到了颜丹辰，不由感叹一句。 “可不嘛，那是96级班花。”老乡李振随口附和，然后指点道：“重点是班花旁边那个，那就是林导演！” 孙宏雷闻言精神一振，什么班花，立刻甩到脑后了。 第64章 人生(上) 去年考中戏表本失败，让孙宏雷彻底认清一个道理。 丑成姜纹那样，能在演艺圈混，不是因为这个圈子门槛低，而是人家有背景，又有才华。 从此他对“背景”和“才华”这两个词，就有点魔怔了。 而《雇佣人生》和林麦冬这两天的横空出世，在他看来，显然是符合那两个词的特点的。 顺着李振手指望去，孙宏雷用比刚刚夸奖班花更强烈的语气赞叹道： “果然看起来器宇轩昂，瘦都瘦的这么有特点！” “？”李振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那个瘦麻杆是副导演娄蒿，另一边，和班花手拉手，穿牛仔裤那个才是林导。” “……” 孙宏雷厚起脸皮，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当然，他也为那位林导的年纪很是诧异：“哥，林导有18岁吗？” “有，生日刚过一个来月吧。” “啧……” 孙宏雷不知该说什么。 李振叫来的人不只他一个，很快就告辞去接别人去了，临走把他移交给一个师弟，不过孙宏雷没麻烦人家，自己重新跑回中戏的队伍，跟着一起往北电校园里走。 “孙师兄，刚刚那是你朋友吗？你们指来指去的在说什么呀？” 问话的是胡婧，小姑娘性格活泼，还有点自来熟，实际两人压根没说过几句话。 似乎是听见她的声音，走在前面，负责带队的常教授回过头，仿佛护着小鸡仔的母鸡。 孙宏雷赶紧露出憨笑：“对，我老乡，他刚刚在告诉我哪个是林导。” “林导？《雇佣人生》导演？”胡婧好奇问道。 经过两天宣传发酵，那部神秘的短片，已经成为几个电影艺术院校的话题中心。 此时乍听导演可能就在附近，连另一边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的大美人儿曾梨，都回头望来。 在96班班主任常教授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孙宏雷不敢跟这帮小姑娘说太多话，连忙指着林麦冬：“咯，他就是。” 随后赶紧走到另一边的男生队伍里。 只隐约听到那边女孩儿的叽叽喳喳： “看起来很普通嘛，只有一点小帅，是吧梨子？” “嗯……” “但是他旁边那个女生好漂亮，和你有一拼诶梨子。” “嗯……” 嘁，抓不住重点的小姑娘！ 孙宏雷撇嘴，但就是这样无知只会看外貌的小姑娘，却是他无法高攀的“天之骄子”，“常妈”的心头肉。 真是不公平！ 暗暗吐口气，不想多想的孙宏雷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北电和他熟悉的中戏一样，不是太大，看起来一点没有顶尖电影艺术院校的牌面。 如今这座不大的校园里，看起来挤满了人。 “好多人啊……放映地点能挤下吗？”孙宏雷望着一行人前去方向的尽头，那座好像不是太大的礼堂，脑袋里不禁冒出疑问。 答案是，挤不下！ 那些参与《雇佣人生》拍摄的学生们太亢奋了，得到林麦冬允许后，便到处拉人，他们自己拉同学、朋友，然后又让同学朋友拉他们的同学朋友。 90年代不像未来有丰富的娱乐生活，大学生都是很无聊的，碰到有热闹，基本很少有人会拒绝。 再加上后期北电也主动邀请，带来的唯一结果就是，不大的北电，接待的人数严重超支了！ 礼堂门口，负责迎宾的学生会干事们焦头烂额，被学生会拉来当苦力的北电大一新生，光是按照规划引导座位，宣读秩序，都累得嗓子冒烟。 整个北电上下，真正能高兴起来的，恐怕就是那些拉人过来的师兄师姐，还有领导们了。 哦对，孟德鸠也很高兴。 对他来说，外校人来得越多，等放映结束，他们找林麦冬“提问”造成的影响也越大。 为此，他特意找到负责礼堂秩序的学生会干事，给自己、卢川等人要了靠近前排的座位。 此刻他就坐在座位上，和那几个导演系文学系的师兄，一边帮卢川占住位子，一边喜滋滋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礼堂。 座位逐渐坐满，为了照顾外校“来宾”，很多本校的学生不得不发扬谦让精神，被迫挤在过道、后排和边边角角。 这自然引来一片怨声载道。 隐约听到抱怨的孟德鸠，暗呼天助我也！ “来吧，来吧，来得越多越好，眼看他林麦冬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嘻嘻！” 想象着放映结束后的提问环节，孟德鸠差点笑出声。 他忍不住想找大哥分享快乐，但看了一圈，却发现卢川还没来。 “哎，你们看到卢师兄了吗？” 他向坐在一旁的那几个导演系和文学系的师兄询问。 有人指向前排：“他在那边和院务王主任说话呢！” 孟德鸠望去，果然看到文质彬彬的卢师兄，正在第一排，跟那位传闻会接任校长职位的王峰生主任聊天。 卢师兄就是卢师兄，未来校长还没上任，就已经搭上关系了！ 孟德鸠喜滋滋地想。 不过可能搭上关系也不容易，正聊天的卢师兄看起来有点紧张，一直不停地擦汗。 也可能是礼堂人太多，有点热？ 不待孟德鸠细想，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旁边一个导演系师兄回头看了看，冷哼：“林麦冬来了……嘁，这出场架势，搞得好像港台明星一样，现在的人啊，就是爱捧臭脚！” 闻言，几个文学系的表情不悦，暗骂那导演系师兄小人，指桑骂槐！ 孟德鸠没有注意己方阵营的问题，他眼里只有林麦冬。 应该说，现在大部分人眼中，林麦冬都是中心。 同样被安排在前排位子的中戏，胡婧、曾梨、袁荃、张童，还有章子宜五只金钗看着被一群人簇拥进来的林麦冬，交头接耳。 “他看起来好威风，那些是什么人啊？” “应该是跟他一起拍片子的幕后吧？” “哎呀，他过来了——” 林麦冬过来，当然不是为了中戏96级那些金钗，虽然他也注意到了她们，尤其是曾梨。 前世他就听传言，这位中戏第一校花脸型不上镜，真实容貌比荧屏和银幕上好看。 如今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她，或者未来更出名的章子宜身上，而是过来感谢中戏和央美的带队老师。 还有应他邀请而来的，同样被安排在前排的张海芳主任、王家兄弟等人。 一一问候寒暄几句，又是十多分钟过去。 林麦冬回到自己座位，看着一位临时负责主持的播音专业的师姐，娴熟地开着玩笑，控住场。 然后，门窗关住，拉上窗帘。 舞台上的帷幕扯到一旁，露出后面的幕布，一束灯光从头顶上方照射下来，那银色幕布泛起光泽。 光微微闪烁几下，在四周逐渐安静下来的氛围中，一行字幕浮现： 【林麦冬导演作品】 第65章 人生(中) 字幕褪去，画面再次亮起，特写镜头粗暴地怼着一台闹钟。 闹钟嘀嘀作响，指针一顿一顿前行。 闹铃声与指针富有节奏感的运动，轻易就抓住了人的眼球，台下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再没有一丝声音。 所有人都专注看着银幕上，一只手入画，按停闹钟。 随后镜头逐渐拉远，由特写拉为近景，一个睡眼朦胧，面无表情的男人从床上坐起，下床。 一系列动作中，镜头的焦距也一直在运动，当景别拉为中景，画面中的主人翁的半身彻底入画的时候。 台下响起低低的惊呼。 画面上的“陈设”很简单，床、起床的男人、放置闹钟的床头柜，让人们惊呼的就是那台小柜子—— 昏暗、阴郁的镜头中，那缓缓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柜子，哪是柜子，而是一个背对镜头，蜷缩在角落，头顶桌面的人！ 但主人翁却对他视而不见，只是在重新推近的近景中眨了眨眼，站起来，与镜头同步移动划过一面空白的墙壁，走到一座立式台灯前。 台下再次传来压低的惊呼。 因为就像之前的床头柜一样，那台灯造型太诡异了——它的灯柱完全是一个笔直站立的男人。 一个穿着衬衣、打着领带，两手垂下，贴着裤缝的男人。 硕大的灯罩扣在他脑袋上，拉绳从旁边垂落。 但让许多人不理解的是，对这样一个明显是人装扮的台灯，主人翁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眨了眨眼，拉动灯绳。 啪！ 灯罩亮了起来，光芒从下缘和顶部照射出去，在墙面投下对比强烈的光与阴影。 而在灯罩上，则模糊显现出一个脑袋的轮廓。 主人翁再次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路过台灯，出画，画外传来门扉打开，又重新关上的声音。 随着画外门关上，屋内仅剩的嗡嗡的白噪声中，画面仿佛凝固一样定格了2秒。 灯光微微闪烁，片名在“台灯”旁边，那被台灯衬托着，仿佛也多了几分阴沉的墙面上缓缓浮现： 【雇佣人生】 【the employment】 台下观影的人群中，孙宏雷目瞪口呆，说实话，他有些被这短短1分钟展示的镜头和内容惊艳到了。 他不懂专业术语，也不知道该怎么明确表达视听语言。 但哪怕作为一名普通观众，他都能感受到，这段片名前的开场，那运镜、色彩、景别间塑造的浓郁的冰冷与漠然。 画面冷漠，里面的角色也冷漠！ 还有运镜之间，对所要传达的信息，处理的非常纯熟和透彻。 之前第一次拉中景，蹲在角落扮演“床头柜”的人影出现时，他还没反应过来片子是什么性质。 以为是个恐怖片。 但等到下一个镜头，主角来到“立式台灯”旁，拉亮台灯，片名浮现、对照。 他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家具是人，而主人翁丝毫不在意，也明白了，为什么叫《雇佣人生》！ 这……现在导演系的学生这么牛批吗？ 孙宏雷忍不住看向前排带队的两位中戏老师，演员那边是常教授，编导那边是苏教授。 两位教授也是瞠目结舌的样子。 甚至孙宏雷还注意到，另一边央美、央广，还有陪同他们左右的那些北电教授，都表现得很惊讶。 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望坐在最前排的林麦冬。 前排，坐在郑冬天旁边的谢小晶，就是抻长脖子的一员，他是北电自家培养出来的教授，和张一谋、凯子哥他们是同学，只是毕业后没有走上导演之路，而是一边留校深耕纪录片创作领域，一边任教。 如今已是党委委员，导演系95级班主任，如果不出意外，过两年郑冬天任期到了，多半就是他接任导演系主任和青影厂厂长职位。 谢小晶很是惊讶，事实上，昨天学校临时通知他今天来看短片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满。 认为是浪费时间。 还是郑冬天亲自给他打电话，他才推掉和央视那边的纪录片研究工作，跑回来看片子。 林麦冬坐在另一边，中间隔了好几个校领导，谢小晶看不到对方，只能看向郑冬天：“老师，真是他拍的？这股冷峻的气质太浓烈了……” 是的，和其他人注意到的内容创意，运镜纯熟流畅不同，谢小晶注意到的，是《雇佣人生》画面中彰显出的“气质”。 这是比较玄的说法，所谓气质，其实就是构图、色彩、光影营造出的一种感官感受。 开头短短1分钟里，白噪声，阴郁的光，灰黄的色彩，共同构成出一种麻木、冷峻的气息。 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记录者，正将镜头与画中人物进行统一。 只是在台下看着，似乎就能体会到电影里无处不在的漠然。 郑冬天笑而不语，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张海芳，望了谢小晶一眼，她不是电影专业人士，很难明确表达自己的感受，但她也和谢小晶有一样的感觉。 太冷峻了！ 风格太强烈了！ 她知道谢小晶的那句询问，只是下意识的不敢相信，拥有如此浓烈风格的片子，居然是一个18岁孩子拍出来的。 她也不敢相信，却又非常相信。 没错，她不是专业电影人，但接手组建六公主节目部的任务后，她的阅片量可不少。 如此独特的风格，她只在那些外国电影中看过类似的。 而能交到她面前的影片，一般都是各国相对知名导演的作品！ “这……再看看，再看看……” 银幕上诡异的台灯、片名，还有嗡嗡的白噪声定格了几秒，转场，一个更丰富，也更诡谲的世界，随着那冷峻镜头，一一展示出来。 主人翁刮胡子时照的镜子，吃早餐时坐的椅子，用的桌子…… 这些原本生活中的工具，全都异化成了人的样子，不，应该说在影片的世界里，是人把自己物化成了工具。 最让张海芳，让孙宏雷，让所有观众越看越沉浸，越看越恐惧的是，那些将自己物化为工具的人，是如此麻木。 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一丝声音，更没有一点点表情。 除了主人翁使用他们时，他们会像主人翁一样眨眨眼，提示他们是真人之外，在他们身上，就再也看不见任何属于人的行为！ 第66章 人生(下) 镜子、椅子、桌子、吊灯、衣架…… 就像日常生活一样熟悉，却又极度陌生，极度夸张的异化和物化的社会带来的恐惧感，紧紧攥住了娄蒿、陆明丽和宋小飞的心脏。 虽然早就看过剧本。 虽然那银幕上的画面都是他们亲自参与拍摄出来的。 但成片他们都还是第一次看到，众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最终的成片居然会如此……惊艳！ 和他们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富达龙、孙莉、张恒、赵玮等演员。 在银幕上看到自己的脸，本就是很奇特的体验，而当这张脸，被影片的风格统一，变得冰冷、麻木，越看越恐惧的时候，那体验就更加复杂了。 孙莉看到富达龙演的主人翁，从自己扮演的“衣架”上取下外套、公文包，还有钥匙。 看到直接怼在自己脸上，略微有些变形的特写镜头中，自己面无表情，眨动的眼睛后，那死寂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眸。 一股奇特的酥麻感，让她汗毛直立。 那居然是她？ 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演技了？ 不，那不是她的演技，而是影片强烈的风格把她同化了，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拍摄那段时间每天排练时，林导演为什么一次次强调，让他们不要去想表演，不要去想那些表演理论中学到的套路。 原来，片子还是剧本阶段时，成片和其风格，就已经在林导脑海里构建出来了吗？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前排。 在她身边不远处，同样看向前排的，还有赵玮、张恒、何琳、徐还幻……以及，颜丹辰！ 颜丹辰第一次强烈后悔自己情迷心窍，听了林麦冬的鬼话，没有参与拍摄。 尤其是当影片转场，主人翁离开家，站在一个【出租车（taxi）】牌子下面，招来“出租车”。 然后接下来，一段1分多钟的长镜头，从机械式奔跑的脚的特写，逐渐推移到近景，奔跑的由人演绎的出租车，坐在“出租车”的主人翁。 到中景，越来越多背负着和主人翁一样的乘客的“出租车”入画，然后停在十字路口。 她的后悔达到顶峰—— 张恒和赵玮出现在镜头里，她们被挂在一个灯杆上，张恒敞开风衣。 这个镜头，其他所有色彩都被特意调暗了，无论“出租车”还是乘客，他们的衣服，他们所在的路面，乃至天空，都是很朴素的色彩。 惟有那让“出租车”们停下的灯杆上，充当红灯的张恒的衣服上，显示着浓郁到仿佛过曝的红色。 她和接下来充当绿灯的赵玮，提供了强烈的色彩对比。 也是整部影片到目前为止，最丰富的色彩运用。 同时，“出租车”和“红绿灯”的出现，也将短片从开篇，就一直随着人的物化物品增多，而逐步提升的荒诞感，推到最高峰。 看着灯杆上敞开外套，亮出红衣服充当红灯，亮出绿衣服充当绿灯的张恒和赵玮。 所有人都被这仿佛恶作剧一般的荒谬场景，冲击得想笑。 但看着对比强烈的红色与绿色映衬下，两人挂在灯杆上，耷拉着脚，机械的动作，麻木的脸。 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影片进行到这里，即使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那位叫林麦冬的导演，通过一系列工具的异化，表面看来是在展示一个奇特世界的诡谲社会状态。 实际影射的却是现实。 如果把那一个个异化的工具，换成现实的一个个工作岗位，好像也没有违和感。 虽然没有一句台词，那一个个作为工具的人，表情也从没发生过变化，但即使还呆在象牙塔里的学生，也能深刻感受到，那些“工具人”麻木下的无奈。 谁会愿意缩在角落，顶着桌面，充当别人床边的床头柜？ 谁会情愿自己跪在地上，用背托起别人的屁股？ 谁又会愿意自己累得汗流浃背，托着别人奔跑？ 当然更没人愿意，高高挂在灯杆上面，机械地敞开衣服，拢紧衣服，把自己当做信号灯使用。 镜头的冷峻，表情的麻木，并非无病呻吟式的刻意如此，而是影片里那个社会，影片所影射的现实，必然会导致的结果。 也是无数普通人的命运！ 中戏所在地方，从短片开篇开始，这些来自中戏的“天之骄子”就再没发出过一丝声音。 无论一文不名的孙宏雷，活泼跳脱的胡婧，还是因为被姜纹相中，主演《阳光灿烂的日子》而出名的94级女演员陶红。 又或者为林麦冬构图精巧，运镜纯熟而感到惊讶的常教授、苏教授。 都再没有人说话。 他们沉浸在了影片展示的阴冷和压抑当中，这种压抑感，恐惧感，在主人翁来到公司，走进电梯轿厢。 然后电梯轿厢缓缓运转、上升。 而在镜头另一半，那突兀纳入的窗户中，一堆被锁链挂着，缓缓下降的“配重块”入画之时。 压抑和恐惧达到顶峰！ 挂着“配重块”们的锁链如同枷锁，而耷拉着手脚，一动不动的“配重块”们，仿佛吊死在了枷锁上面…… 那在白噪音衬托中，仿佛尸体一样缓缓划过窗户的画面，隐喻的意味太强烈了。 以至于让人情不自禁的，将同样身为普通人一员的自己代入其中。 胡婧有些逃避地抱紧身旁曾梨的胳膊：“梨子，那个林麦冬导演，到底在隐喻什么？” 她想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但已经看入神的曾梨没有回答她，倒是坐在前面，一直目露光彩的苏教授，看到电梯上去，主人翁来到一间类似更衣室的地方，打开储物柜，露出里面另一个“衣架”。 察觉短片使用了“重复因素”，可能即将结束，他从专注观看的状态脱离，小声回道：“他隐喻了很多东西，但主要的应该是阶级问题，虽然那位林导剔除了所有台词，乃至一切个性化的因素，可是他仍然设置了主人翁和主视角，而我们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主人翁作为特权阶级在那个社会享受到的便利，这可能……” 话音未落，苏教授忽然顿住。 正听得认真的胡婧，顺着他像是傻了一样的目光看去，只见银幕上，前一秒苏教授口中“特权阶级”的主人翁，被物化的人争相服侍的主人翁。 来到一间办公室前。 呆立两秒，他眨眨眼睛，趴了下去。 然后，主人翁近景的画面中，一双腿入画缓缓走来，那双腿在主人翁身旁站了两秒。 下一刻，踩了上去，一边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边用力在主人翁背上蹭蹭鞋底。 苏教授整个人都呆住了。 还有很多人也都呆住了。 事实上，认为林麦冬在隐喻阶级问题的人并不少，毕竟，前面以主人翁的经历作为主视角，引导性太强了。 谁都没想到。 那坐在别人身上吃饭，被人背负上班，用人当镜子、当衣架，无时无刻不被服务的主人翁…… 在最后，也只是个脚垫而已！ 第67章 师兄何故先降? 主人翁的最后一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本来通过前面一系列见闻，对于影片的主题，大家心里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认为导演借助影片里那个荒诞、冷酷，“工具人”们丧失人格、尊严的诡谲社会，影射无处不在的阶级。 但当主人翁趴下后，一切都变得不确定了。 当看似光鲜亮丽，颇有社会地位的主人翁，也不过只是“一块脚垫”，本就宏大的主题，被再次拔高。 但这种拔高不是单向的，从一个问题跳到另一个更复杂的问题，而是其所涉及问题的横向拓展。 假设依然把影片视为影射社会金字塔，可不可以？ 可以！ 在这个解读逻辑里，主角趴下，代表即便光鲜亮丽的他，也只是社会这座金字塔更高阶层的垫脚石。 拓展的意义在于，他趴下后，可解读的方向已经不只这一个了—— 你可以从新的角度去理解，可以尝试想象，也许影片要讲的并非某种政治体制、意识形态下人与人的关系，而是整个人类社会的组成和演变？ 一样可以！ 随着前9分钟，代表“特权”形象的主人翁趴下，一个新的人出现，踩到他背上，很多方向都变得可能了！ 而这样还不是结束。 随着银幕那定格的近景镜头中，被人踩踏而过，长久的沉默后，主角发出一声叹息。 画面黑了下来。 大约2秒的黑暗后，一点点光又亮起了，出现在画面中的场景是影片开头，主人翁的卧室。 灯都关闭了，房间显得越发昏暗，阴郁。 那个片头曾独占好几秒，与片名字幕分割墙壁的“立式台灯”，逐渐出现在镜头正中。 白噪声中，他枯立一会儿，忽然摘下脑袋上的灯罩，用力扔到一旁，转身离开。 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而寂静的世界，也没有他扔掉灯罩的画外后续，画面就保持在灯罩扔掉后的黑暗，如同背景音的白噪声一样，枯燥单调地运转着。 让人浮想联翩。 又让人有种透入骨髓的寒冷。 直到好几秒后，画面开始滚动演职员表，许多沉浸在那黑暗中的人，才恍然影片播放完了。 中戏的座位上，孙宏雷看得头皮发麻，许多疑问和猜想在脑子里打成了浆糊。 他浑浑噩噩坐在那里，周边是同样浑浑噩噩，盯着银幕出神的人，直到“啪”的一声。 响亮的鼓掌声传来。 大家才如梦初醒。 哗啦啦—— 越来越多的人清醒过来，越来越多的掌声加入进来，如海浪一般绵延，如雷霆一般洪亮。 前排，林麦冬回过头，看到在放映灯的照射下，那些座位上、拥挤的边边角角，许多人都站了起来，影影绰绰，冲着他用力鼓掌。 期间隐约夹杂着口哨的声音，和简短的大喊： “好片！” 掌声冲击着耳膜，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怀疑自己可能在做梦。 这确实是以前他梦里才会有的场景，那扑面而来的声浪，撞击在他耳中，也冲刷着他的脑袋，让他脸颊热热的，脑子也晕晕的。 仿佛缺氧。 有人打开了礼堂的灯，暖暖的光照射下来，林麦冬看到娄蒿、陆明丽、宋小飞他们都鼓着掌拥到面前，一个个亢奋、激动的脸都扭曲了。 “林导，拍得太棒了！” “全程头皮发麻，从头麻到脚后跟！” 娄蒿那厮激动之下，居然还想往他身上扑。 这肯定不是梦了，他疯了才会梦到娄蒿往自己怀里扑…… 林麦冬立刻清醒，赶紧躲开，看那厮一个趔趄摔倒惊叫滚到一旁，整个过程丝滑且圆润，大快人心！ 涌过来的不只参与拍摄的师兄师姐们，还有学校领导。 王虹卫揽住他肩膀，用力搓着他的脑袋——林麦冬严重怀疑这家伙嫉妒他有一头浓密秀发，估计早就憋着坏想把他也搓秃了。 郑教授笑着和他握手：“片子很棒，发人深省！” 一同来握手的，还有其他教授、老师，除了听过课，或者像青影厂刘副厂长那种接触过的，很多他都不认识。 但不妨碍他感受到他们的热情。 已经是第二次看片子的刘校长和王主任，没有其他人那么激动，却也笑容满面，刘校长没说什么，只是握手的时候，用力拍拍他的手。 王主任除了夸奖之外，还说了一个好消息：“你上次不是想申请杀青宴吗？我和刘校长批了，不限参加人数，晚上去行政楼那边走个手续，5000够不够？” 这话比夸夸夸可实在多了。 林麦冬赶紧道谢：“谢谢主任，参加的人就是参与片子的师兄师姐，还有演员，5000足够了！” 想曾经，学校批他拍片子的经费，给3万都扭扭捏捏。 现在一个杀青宴而已，5000都舍得掏，听话里意思，不够还可以再加。 前后的区别对待实在太明显了…… 但现实就是这样！ 放下内心隐隐的感慨，林麦冬继续和领导们，还有外校来的教授握手寒暄。 看着前排被众人簇拥包围的林麦冬，孙宏雷很是眼热，他跑来京城上学，可不是为了追求艺术，奔的就是演员这行的名利。 同样羡慕盯着林麦冬的，还有孟德鸠。 不过他的羡慕里，夹杂了许多嫉妒！ 知道自己不如人的嫉妒！ 事实上，刚刚观影的时候，他也和那些用力鼓掌的人一样，全程被影片的风格震慑、吸引、投入。 但短片放映完，他就清醒了。 有一说一，片子确实很棒，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唱反调，也越要唱反调！ 孟德鸠表情阴晴不定地看着人群中的林麦冬，“师兄，一会儿出去外面得碰下头，商量一下从什么角度解读林师弟的片子，角度得刁钻，还得让人挑不出错，甚至要人一看就理解我们的观点，并对林师弟的用意产生怀疑，师兄，你有什么想法吗……师兄？” 没有得到卢川回应，孟德鸠转过头。 然后，他有点傻眼…… 只见他敬爱的卢川师兄，此刻两眼发直地看着黑掉的银幕，那提供了文质彬彬、风度翩翩属性的金丝眼镜，已摘了下来。 卢川师兄泪流满面，一边擦拭眼角，一边呢喃：“好片子……太棒了……三生有幸……死而无憾……” “……” 孟德鸠错愕、惊诧、不解，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俺这还在盘算怎么阴人，师兄你却投降了？ 第68章 一部短片的争吵(上) 按照北电传统，片子放完了，会有交流环节，让学生和导演等幕后面对面，以提问和回答的方式进行互动。 但这一环节被校领导取消了。 刘校长和王主任给的理由是，一方面片子还没放映，就有吹捧文章出现在学报上，有捧杀之嫌，已经无法保证公平客观的对话环境，所以干脆取消。 另一方面，这次邀请来不少外校的人，北电的喷子传统不适合露给外人看——万一提问环节有人鸡蛋里挑骨头，人家一看，嚯，你北电就是这么对待自家导演的？都不保护一下？ 这一举动倒不是为了防备中戏。 中戏编导专业出了名的死磕话剧和舞台剧，一点都不需要担心，他们要防的是央广——此时它还叫广播学院，本来应该叫北广，但因为曾经是央广事业局的培训班，所以就延续了以前的名字。 大概10年后，它才会改名叫中传。 没有提问环节，大家都憋了一肚子话，却没地方说，非常遗憾。 孙宏雷则是特别遗憾，他还想通过提问环节，给那位林麦冬留下一些印象来着。 他不清楚林麦冬背景如何，但通过刚刚的短片，他已经确定，对方的“才华”显而易见！ 前排，林麦冬还被领导和教授们簇拥着，不知在聊些什么。 而后排已经开始散场了。 “孙师兄，走啦，教授让我们去校门口等她。” 胡婧清脆的声音飞了过来，孙宏雷收回羡慕的目光，护在跟在两个师妹身后撤出礼堂。 身边到处都是讨论声： “……林师弟太厉害了，镜头干脆利落，中间那段出租车长镜头，大画幅远景，还有色彩对比，简直绝了，像印在我脑子里一样。” “你只注意镜头，没注意留白吗？要我说，林师弟的留白才是最厉害的，那段至少10秒的片名和台灯中景，画面像定格一样，只有背景音还在运动，提示主人翁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卧室的两个‘人’，让人立刻能够明白他对异常的熟视无睹。” “是的，还有结尾那个主观镜头，全黑画面用的太神了，下意识就想，台灯扔掉灯罩在干什么？” “说起最后扔灯罩，你们觉得林导演什么用意？隐喻有工具觉醒吗？” “很有可能，不然，所有人都安安分分接受自己命运的世界，也太绝望了。” “我觉得不是，林师弟的留白已经很能说明问题，画面全黑后，你有听到台灯做出什么动静吗？没有，只有白噪音，说明那根本不是什么反抗，他也许当台灯当腻了，想去当个衣架，或者凳子，不行吗？” “你这纯属抬杠……” 讨论好热烈啊！ 但在孙宏雷看来，这恰恰反映了，在大家眼中，《雇佣人生》是部好片。 而且这些讨论的人还不是普通观众，而是北电等院校培养的影视圈未来的从业者。 即便不是这个圈子的，孙宏雷也听说过他们有多挑剔！ 或许是没有提问环节，大家都憋了不少话，孙宏雷陪着两个师妹离开礼堂，抵达校门口的路上，讨论声就没断过。 各种猜测，各种解读角度都有，让他这个没啥专业知识，连感受都说不利索的人大开眼界。 胡婧和曾梨也在讨论，不过她俩关注的是里面演员的表演，特别是里面几个扮演衣架、红绿灯的女演员。 “那个演衣架的好漂亮啊，还有演绿灯那个，眼睛又大又亮，演技也特好，那种麻木下死寂的无奈，特别传神，不过最漂亮的还是一直跟在林……林导演身边那女孩，梨子，你在片子里看到过她吗？” “……好像没有。” “我也没，她和导演指定是情侣关系。” “为什么？” “谁舍得让自己女朋友演衣架演红绿灯啊，唉，真羡慕！” “……你刚刚不还夸其他人演得好，怎么转眼又羡慕没参演那个了……” “笨啊，那几个演得再好，导演身边有她们位置吗？那个女孩儿就不一样了，没参演都能站在最有利的位置上！” 呵，庸俗的女人！ 孙宏雷板起脸，但心里其实羡慕坏了！ 唉，他大好的人生，都被颜值和性别给耽误了…… 常教授说是让等她，但其实包括孙宏雷在内的其他人都清楚，她吩咐的对象就是胡婧和曾梨，这俩是常教授心肝宝贝儿。 因此出了北电，除了梅亭、袁荃，其他人都先走了。 梅亭和袁荃是胡婧曾梨各自的闺蜜，关系很好。 除此之外，也只有孙宏雷留了下来，一脸憨厚地陪在四个师妹身边，也不插话，老老实实的，让一直觉得他面相有些凶的几朵金钗，突然感觉他顺眼不少。 但其实……孙宏雷陪的才不是她们呢！ 等了十来分钟，远远的，看到老乡李振和一堆人从礼堂那边过来，孙宏雷连忙向对方招手，见面便憨笑：“哥，片子太好了，是这个。” 他比个大拇指。 李振扬眉吐气，容光焕发，但总算还没飘起来，连连摆手：“我就是个摄影师，林导才厉害，不说这个，你还在就好，刚刚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咋了，哥？” “你记性咋回事？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我把你介绍给林导演，正好出来时林导演说了，一会儿带我们去吃杀青宴，多半能见到他。” “啊？哥，你们吃杀青宴，带我合适吗？” “笨，我告诉你地方，你提前去啊，假装在那边吃饭偶遇！” “……” 孙宏雷无声冲对方再次竖起拇指，大哥好人啊，能处。 实际他等到现在，等的就是这句话，要不是奔着和那位有才华的林导演认识，他早就溜了。 不过孙宏雷也没忘了师妹们，尤其胡婧，小姑娘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他也不好意思一句招呼不打就跑掉，便回去把情况跟几人说了。 末了问她们：“你们去不？” 实际这就是客气而已，没想到梅亭居然挺上心，胆子也大，顺杆就爬：“婧婧，梨子，一起去呗？” 第69章 杀青宴 林麦冬赶到饭店的时候，天色都黑了。 下午放映完后，他就被教授们拉住讨论《雇佣人生》的构思、想法、用意，摄影系对他的运镜和构图很感兴趣，录音系对他使用白噪音作为整部片子的声音，也非常好奇。 最热情的是95级班主任谢小晶教授，他从读研究生时就在研究纪录片，这些年也跟过不少项目。 但说实话，华国的纪录片创作早已严重落后，或者说，一直以来所谓的华国纪录片，都应该叫历史纪实。 它可以是纪录片的一种题材，但不能成为纪录片本身。 顺便说一句，90年代以前的华国纪录片，其实都是上院线的电影，直到90年后，电视逐渐普及，纪录片才慢慢转向电视领域。 但这一过程伴随着巨大的阵痛。 一方面创作思想落后，无法跳出历史纪实的藩篱。 其次就是93年电影市场第一次改革，中影逐步下放发行权到各地制片厂、分公司，这一变动导致改革的第一刀就割在纪录片、科教片等文教片身上——前面说了，纪录片在此时的放映渠道还是院线。 它的制作方叫新影厂（新闻纪实电影制片厂）。 以前新影厂制作的文教电影，都是由中影托底按价收购，93年第一次改革后，虽然出于宣传需要，中影依然承担了70%的文教电影收购份额，但剩下30%就得交给各厂和分公司自行解决。 这就等于30%的纪录片产出，被突然从计划经济丢进市场经济。 它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而且这个份额还在逐年“平衡”，到96年，中影托底的文教电影收购份额，已经降到50%。 圈外观众可能不理解，纪录片以前在华国电影的地位很高，毕竟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只有放纪录片才能不出错，不是历史虚无、靡靡之音。 因此，纪录片挨了一刀，在某些电影人看来其实是个强烈的信号——贸然的市场化害死了纪录片，下一个，就要轮到国产电影了！ 谢小晶就抱着这种想法…… 不过和某些因循守旧，强烈反对市场化的人不同，谢小晶更倾向通过研究和提升纪录片创作思想和理论，提升其竞争力。 林麦冬拍摄《雇佣人生》，应用到的伪纪实手法，让他惊为天人。 伪纪实，这种手法在未来早就烂大街了，但在1996年，它还非常新鲜，不只相对封闭的国内，即便国外，它也是非常新颖的概念——现在还没有伪纪实的说法，只有相近的思路。 最有影响力的，就是去年拉斯·冯·提尔等人发起的道格玛95共同体电影先锋运动。 这帮丹麦导演，为“新时代”电影规定了十条教条，比如不允许蒙太奇、不允许影片在时间和空间上间离、不允许光学加工和滤镜等。 某些“教条”和第四代导演的坚持比较相似，比如使用自然光。 但其他教条还是太极端了，以至于这个先锋运动最后不了了之，反倒是仿照他们的设想，几年后有几个年轻人，搞了一部叫《女巫布莱尔》的恐怖片，在阿美莉卡一举爆火。 反对类型片的拉斯·冯·提尔等人万万没想到，自己奉为神圣的教条，却让类型片中的类型片，恐怖题材电影，开拓出了伪纪实的赛道…… 谢小晶当然不知道什么道格玛95，但他通过林麦冬伪纪实化的故事《雇佣人生》，察觉到了纪录片新的方向—— 纪实故事化！ 老实说，林麦冬没想到自己拍个短片，居然还能带来这样的启发，不过他知道，谢教授受到自己“启发”的灵光一闪，确实是纪录片未来的发展方向。 得到林麦冬认可，谢教授越发兴奋，若非聊到最后天色擦黑，他都不想放人。 和林麦冬分别的时候，都还攥住手：“有时间你一定要跟我去一趟央视，把短片给他们看看，把想法说给那边听听，小林，华国纪录片生死存亡，就在你手中啊！” “……” 教授，您甩来的这顶帽子也太高了吧，戴不动呀！ 林麦冬落荒而逃，有文化的人不要脸起来，是真滴可怕，话一套一套的，让你从情感到理智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杀青宴选定的饭店在北电附近，叫蓟门饭店。 “老字号”，文艺青年都爱去，没错，就是王硕他们一群人经常去的那个，它在西土城路3号，北电西门拐出去，过了桥再走几步就是。 林麦冬赶到的时候，其他人早就到了，人来得比较多，娄蒿按照林麦冬吩咐，订了5张桌子，两大一小3个包间勉强塞下。 杀青宴没什么可说的，只在开席前，林麦冬在最大那个包间里，端起一杯啤酒，向挤进来的所有人敬了一杯： “今天都是来吃饭的，我也不多废话，拍摄的那段时间，我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脾气也不好，承蒙师兄师姐们爱护忍让，没跟我一般见识，才令咱们的电影成功拍完，这里，我先干为敬！” 一口闷掉啤酒，下面大声叫好。 有人叫道：“林导，我们才应该谢你，你教了我们很多，虽然脾气确实坏，但我听富达龙说，他还见过导演打人，说你也就是嘴巴毒一点，挨骂久了脸皮厚了，就不会在意了！” “哈哈哈哈！” 台下轰然大笑。 富达龙使劲儿伸长脖子，想看看是哪个家伙出卖他。 林麦冬也笑，他所谓的脾气坏，是刻意给自己塑造的人设，脾气软好说话的导演，可降不住剧组那么多人。 哄笑之间，还有人趁着气氛热烈，夹在人群里忽然问：“林导，你下次拍摄什么时候啊？还带我们一起不？” 闻言，整个包间很快便安静下来。 一些人目光炯炯地盯着林麦冬，一些人不好意思地扭脸看向它处，还有一些则左顾右盼，这部分大多是表本的演员。 林麦冬心下了然。 《雇佣人生》成功了，这些师兄师姐跟着他尝到了甜头，开始害怕他接下来拍摄，不会再用他们这些新手，所以安排人试探了一下。 念头电闪，林麦冬表面却嘴角噙笑，不假思索：“当然带你们，《雇佣人生》我们磨合了11天，好不容易养出默契，我怎么可能丢下大家？放心，只要有新片的拍摄计划，我一定把所有人都叫上！” “好——” “师弟局气！” 还有更豪迈的，高呼：“士为知己者死，干了！” 然后吨吨吨干了半瓶二锅头，看得林麦冬眼皮直跳，生怕那厮突然一翻白眼抽过去。 第70章 一部短片的争吵(中) 林麦冬没有忽悠大家。 如果有新片拍摄，他确实准备继续带着这帮师兄师姐。 原因一他已经说过了，《雇佣人生》虽是短片，一切却都是按照正规剧组的配置来的，这群新手固然有各种各样的缺陷，但11天磨合，他们之间的沟通效率显着提升。 对一个剧组来说，剧组幕后能不能尽快领会导演意图，非常重要。 单只是这点，林麦冬就不会轻易放弃他们。 更别说，他和他们之间还有师兄（姐）弟的关系，感情和立场上天然亲近，对林麦冬这样普通家庭出身，人脉资源一穷二白的人来说，师兄师姐，是他最有把握拉拢，也最适合作为他以后班底的群体。 最后，则是学校。 林麦冬很清楚，他现在最大的倚仗不是王虹卫，不是郑教授，甚至不是任何他努力想要经营出的关系。 他最有利的身份，就是北电的学生！ 这是一个不显山露水，但其实很大的人脉和资源平台，北电建校几十年，每年一批学生毕业，谁也说不清这个社会，这个体制，有多少从北电出来的人。 尤其影视行业。 从制片厂一个普通的洗印师傅，到x宣部高居庙堂的领导……北电烙印无处不在，只要他不作妖，只要学校愿意，可以帮他解决数不尽的麻烦和困难。 但学校显然不可能无止尽帮助某个学生，那不现实，想要维持学校的帮助，就得像做生意一样，懂得资源交换，形成某种程度上的利益绑定。 林麦冬目前能拿出来的东西不多，拍电影，就是他最有力的筹码。 这里指的不是北电有多期待他拍的电影，能给学校带来什么正向收益，而是指，只要他有“才华”，只要他能继续拍电影，只要他还愿意使用学校的学生，就能在这影视产业的冬天，政策的冬天，替学校解决一大批就业问题。 96年，处在节点时间的年份，不仅电影市场化改革方兴未艾，还有78年会议公布的一系列改革决议，其中一项悬在头顶十多年，终于落了下来。 今年开始，正式取消大学生统一分配制度！ 毕业即失业的说法，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上次异想天开一样的实践课题提议，或许可以再提交一次，让学校重新考虑一下……我林麦冬对北电真是忠心耿耿呀，下一部电影还没苗头呢，就开始为学校领导排忧解难，刘校长，王主任，你们感动不？” 校领导感不感动还不清楚，林麦冬自己很感动。 看向那些欢呼的，彼此碰杯，胡吃海塞的师兄师姐们的眼神，都和蔼不少。 这些人，都是他和学校“谈判”的筹码呀！ 正笑眯眯畅想着，一个期期艾艾的声音，把他从美梦中唤醒。 “林导……” 林麦冬回过神，看到眼前站着一个马王爷打扮的家伙，倒不陌生，是宋小飞摄影组的成员，叫李振。 30岁的人了，在摄影上没什么灵气，优点是有家室，听话，擅长揣摩他的心思。 拍摄那段时间，用着挺顺手的。 他露出笑容，和对方碰了碰杯：“师兄，找我有事？” “没，没啥，就是我有一朋友，中戏的，今天也去看了我们的短片，特崇拜你，正好他也和同学在这边吃饭，就想见见你，认识一下……” 李振有些不好意思。 别看在孙宏雷面前胸脯拍得震天响，其实李振是有点怵林麦冬的，之前在片场的时候，除了组长宋小飞，他们摄影组其他人没少挨骂。 而最让他们难受，以及最后服软的是，明明大家都能看出来，林麦冬林导演根本没摸过摄影机（准确说是没摸过胶片机），但他就是能找到好的角度，能做出好的构图。 每次做排练预演的时候，都能爆杀他们的方案，那是纯粹技术和“天赋”上的碾压，无话可说。 反正李振早就服了。 脱离片场，摆脱暴君人设，林麦冬还是很平和一人，闻言连忙说道：“师兄那么客气干嘛，都是朋友，把人叫来一起喝一杯啊！” 然后，李振就叫来一个小眉小眼儿，看起来跟牛头梗似的，面相仿佛憨厚，又俨然凶狠，看起来既青涩如梅，又宛如陈年老醋，颇具二象性的师兄。 以及，师兄身后跟着的一群莺莺燕燕。 嚯！ 林麦冬精神一振，都是熟人啊！ …… 就在蓟门饭店杀青宴进行的热热闹闹的时候，北电，学报编辑部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为什么你认为最后摔灯罩那个人一定代表觉醒？为什么不可以有其他可能？” “还有什么可能？导演的寓意放在那里，难道你认为林麦冬要影射的社会，就是一个冰冷、酷烈、绝望的社会吗？你到底什么居心？” “我什么居心？想给我扣帽子是吧？你也就会这招，他凭什么不能有其他选择？林麦冬本来探讨的就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探讨的是社会的组成，台灯当腻了台灯行不行，他想跪在地上行不行？你管得着吗？觉醒有什么用，只会带来灾难，他凭什么不能选择安然接受自己命运？那样才更现实，更贴合这个世界大部分人的选择！” “哈——你个老皮燕，我就知道你这厮哪怕别人让你当狗，也会欣然以就，暴露了吧，还大部分人选择，你以为都是你啊，膝盖跪久了站不起来！” “你，你怎么骂人！” “就骂你，怎么啦，我不但当面骂你，我还要写文章批你，是男人，明天学报上见真章！” 在诸多编辑不紧不慢的或劝或拉之中，两个怒目而视的编辑，顺驴下坡收回作势要打的姿势，气哼哼回到自己座位上。 文人，骂人没什么，真动手就落了下乘。 只有以笔杆子论胜负，把敌人批倒批臭，方为真男人！ 当然，这两个属于比较极端的例子，实际上，两人之所以吵起来，还是因为另外两个编辑对《雇佣人生》的解读观点不同，两人各站一派，怼上头了，矛盾才激发出来。 第71章 一部短片的争吵(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林麦冬头很痛。 昨天杀青宴上没喝什么酒，都同学，碰两杯啤酒意思意思也就是了，但饭后散场的时候，刚认识的孙宏雷凑过来，邀请林麦冬和李振去旁边nasa玩玩。 nasa是个迪厅，名字颇具这个时代的风格，把西方知名的人名或机构舶来当店名，洋气。 虽说90年代的迪厅一般很混乱，但nasa不一样，它的主要顾客是周边名校的大学生。 是的，北电这片5公里范围内全是名校，南边是北邮、北交和北师大，西南是人大和北理工，北边一点是北航、北科和农业大学。 西北方向则是着名的中关村应用文理学院和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 一圈下来，不是211就是985，当然，现在还没有985的概念，这概念要到98年5月北大校庆的时候才会提出，所以叫985嘛！ 林麦冬对这个时代的夜生活没什么兴趣，但他对孙宏雷，还有跟着孙宏雷一起去的那几朵金钗感兴趣。 一个个老漂亮……咳，一个个未来都是大名人，演艺方面的业务能力也不错，提前认识一下，不亏。 也确实就是认识一下而已，大家昨天刚见面，虽然林麦冬能感觉到那几个妹子对自己很好奇，但出于这个时代的风气，还有矜持，大家实际没说几句话。 在nasa的过程，主要还是孙宏雷带林麦冬“玩”。 作为曾经的霹雳小王子，孙宏雷可是迪厅大玩家，93年就能在冰城一天赚500多，腰挎大哥大，比王虹卫有出息多了。 王虹卫：？ 关键这家伙不仅会玩，还懂得怎么让林麦冬玩得舒服，即便对迪厅没什么感觉的林麦冬，后来也嗨了，喝了不少酒。 “未来能混出头的，果然都不简单。”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想着昨天孙宏雷全程没有一句暗示，仿佛就是单纯钱多烧的，请他喜欢的导演嗨皮一下。 林麦冬暗暗感叹。 如果他真是一个18岁的毛头小子，就昨天孙宏雷那殷勤伺候的劲儿，多半被捧得五迷三道，一夜之间视其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都不算夸张。 那其实都是交际的套路，孙宏雷人精一样，肯定想通过“玩”之类的活动，先跟他把关系打好，再试探提要求。 昨天一切结束，分别的时候对方就说了，有时间来找他逛逛京城其他迪厅。 林麦冬没有拒绝。 不过，他现在的精力不在吃喝玩乐上，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等脑袋不那么痛了，林麦冬下床，准备去处理今天的事。 刚刷完牙，寝室的门忽然推开，娄蒿抖着一份报纸，大呼小叫进来： “麦冬快看，你和《雇佣人生》火了！” 火了是夸张的说法。 娄蒿拿的那份报纸叫《电影学报》，原本是北电主办运营的一档艺术类期刊，这个年代因为国家重视程度滞后，还没开展学术期刊的清理和认证工作，所以学报还没有严格的规范化。 期刊本刊自然是探讨学术的，但它也存在其他栏目，比如电影分析，解读，新锐导演研究等等。 这些栏目对文章收录要求没有学术栏目高，一般也不会收录进学报正刊里，而是以校报的方式进行发行，如果有文章反响好，才会由编辑部或者某些作者以探讨的问题为题，撰写一份更为正式的论文。 《雇佣人生》和林麦冬，就分别出现在校报的电影分析和新锐导演研究栏目。 无视了亢奋的娄蒿，林麦冬接过报纸，摊开，入目便是一行醒目大字： 【雇佣人生？不，它应该叫机器世界，一个理性的、冷漠的、恐怖的社会】 抬头很醒目，撰文作者的笔锋也很醒目： “……在我看来，《雇佣人生》应该是一部恐怖片，打开衣柜看到一个人，或者在刷牙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帮你托着镜子，这都是恐怖电影里面常见的桥段。” “但《雇佣人生》的恐怖不在于此，在这部没有任何背景音乐的短片中，当主人翁打开由人化作的台灯，坐上由人做成的凳子的时候，你会发现，所有这些变成家具的人，全都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也毫无怨言。” “如果不是他们的眼睛还会偶尔眨一下的话，我甚至认为这些纯粹是道具，林麦冬导演特意安排特写和近景时，影片所有角色都要眨两下眼睛，大概用意便是将其与真正的工具做出区分，但这不妨碍片子带给我一种虚空的恐怖感。” “前一种恐怖片的常用套路，带给你的恐惧，是让你发现身边的人都是鬼，这是个人观念的破碎；而后一种，《雇佣人生》所营造的恐怖则在于，不仅你身边的人是鬼，最后你发现原来你自己就是一个鬼……” “旁观者对此感到窒息，而当局者却浑然不觉，这是世界观的破碎乃至虚无，恐惧由此而来！” “影片的最开始，镜头跟随的主人翁，是无可争议的雇佣者，从起床、刷牙、吃饭、穿衣……他享受着雇工带来的便利，似乎也是个无可争议的特权阶级，我在观看时，除了对影片那个神奇世界，由人代替工具产生的好奇和荒诞之外，最大的期待，就是主人翁的特权身份揭晓，但直到他的身份真正来临，直到他停顿两秒，像条卑微的动物一样，趴在办公室门前充当脚垫，我才陡然清醒……” “……这不是一个《1984》（一部反乌托邦电影）式的故事，影片里那些台灯、椅子、衣架、出租车，不是因为某个意识形态下的极端集权压迫，才无可奈何以自身作为工具，影片没有那么麻烦，它要描述的世界其实很简单——雇佣与被雇佣。” “这是影片世界里，每个人都有的两种身份，如同主人翁，他享受着雇工提供的便利，却在最后自己也成为另一个人的雇工，影片所要表达的，其实就是一个逻辑内生，循环高效的社会链条——每个人都是这个社会的零件，链条的一部分，所谓特权只在特定的时间生效，或者人人都有特权，只是这样一来，特权真的还存在吗？” “乍一听，好像还不错，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社会存在、运转，那么从纯粹理性的角度考虑，各司其职，各在其位的世界，似乎是一个有序、稳定，堪称完美的世界，但……那也是一个机器化的世界！” 第72章 你下一部想拍什么? “在这个有序、高效的完美社会，我看不到人性存在的余地，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人性会是一种工作吗？当然不是，于是它的存在，就妨碍了这个社会的运转。” “人性成了这个高效社会里，导致工具们会产生‘故障’的因素，想要社会运转，就必须剔除它，那么，没有了人性的人，还是人吗？没有了人性的社会，那些工具们努力工作所产生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换言之，你觉得机器努力工作，生产那么多物资，对它本身来说有意义吗？” “没有意义！这是虚无的由来。” “……关于是否拥有意义的争论，早已有之，比如当代西方哲学流派中的存在主义，在存在主义的认知中，现实、世界、宇宙都可以是没意义的实体，人的存在本身也可以没有意义，但人可以在原有存在基础上，自我塑造，自我成就，发展出个性和自由，将无意义的东西重新定义……它才是我们缤纷多彩的现实的根本。” “而《雇佣人生》，显然是林麦冬导演对存在主义的畅想，他用9分钟展示了一个没有人性，只有存在的社会，会是什么样子，然后在最后1分钟，安排片头那盏‘台灯’砸掉灯罩，将影片里的存在主义，拖入现实……” “……有人说那代表觉醒，其实不然，人性一直存在，它或许也内生在了这个循环之中，恰如现实的社会……” 文章作者大概是存在主义拥趸，里面夹杂了不少私货，拼命把林麦冬拍摄片子的思考，以及《雇佣人生》所要描述的东西，往存在主义靠拢。 关键看起来还言之有物。 已经看过文章的娄蒿，亢奋过后，见林麦冬在阅读文章，便问他：“麦冬，你思考的真像文章说得那样吗？” 林麦冬笑笑，他不会对任何解读表达评论，理由也很充足： “郑教授说得很好，导演拍摄出作品，那么工作就做完了，如何评价它，如何对待它，是观众的事，导演不能管也管不了。” “啧啧。” 娄蒿感叹两声，随后坏笑：“那我建议你看看下一篇。” 作为一份报刊，一个平台，学报当然不可能只刊登一个观点的电影分析，不同角度不同诠释，才是电影分析的正理。 林麦冬接着看下一篇，但刚开头，他脑门上就开始渗汗了。 一行粗大标题，印在文章的最上端。 【雇佣的不是人生，而是一个单向度的社会！】 好家伙！ 这是哪个家伙要害俺？ 如果不了解哲学，光看这行标题，似乎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其实问题就出在“单向度”这个词上面。 它由赫伯特·马尔库塞提出，这位大佬早年是存在主义拥趸，师从存在主义创始人马丁·海德格尔。 林麦冬之前还有点奇怪，怎么写个短片解析，还有存在主义信徒跳出来大塞私货。 现在他明白了，上一篇文章那位，是奔着这篇文章来的呀！ 赫伯特·马尔库塞早年确实“信仰”过存在主义，但中年时代，他就和自己导师“反目成仇”。 原因很简单——大佬投共了！ “单向度”概念的提出，就是马尔库塞描述现在工业社会的发展，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对人的剥削和压迫，已经转变为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 他们借由虚假的进步、繁荣享乐，使人失去思辨能力，丧失了反思、批判、抗争和自由的追求，变得顺从现实，被塑造成耽于享乐和物质消费的，单向度的人。 而单向度的人，是单向度社会的产物。 单向度社会，在马尔库塞的认知里，就是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控制下的社会…… 这篇文章就从马尔库塞的理论出发，解读《雇佣人生》所描绘的社会，具备哪些单向度的特征。 和上一篇存在主义对林麦冬“思想”积极意义的论述不同，这篇文章的作者，认为林麦冬所展现的“雇佣”社会，是一种愤怒情绪的积累和发泄。 他认为前9分钟主人翁的经历，其实就是林麦冬通过夸张式的手法，用以引起观影者的共鸣。 只有最后那一“摔”，才是真正精华，既是控诉影片所描绘世界是否存在一个创造出这些“单向度的人”的政体，也是控诉那遍地面无表情，逆来顺受的单向度人，已经失去了反抗精神。 而最重要的，文章作者认为，林麦冬真正目的是影射和控诉现实…… 大早上的，林麦冬汗都出来了！ 所幸，这只是校报上一个作者的“一家之言”，而且现在上面对电影的管束也并不严格，几年后姜纹《鬼子来了》那么跳，审查委员会不是照样通过了他的剧本审查。 后续被禁，其实原因是多方面的，本来不至于走到禁播禁导的地步，审查委员会当时没有打回《鬼子来了》，甚至考虑到姜纹的才华，还罕见写明了审查不通过的原因。 但是老姜春风得意，改了几遍就不耐烦，不再理审查委员会，直接把片子投电影节去了。 他这种行为说好听是个性，但对一个审查机构来说，是典型的挑衅和无组织无纪律，于是他成了被杀给猴看的那只鸡…… 总之，这篇似乎想把林麦冬烤熟的文章的最后，作者欣然表示，自己很期待林麦冬的下一部作品，期待他继续沿着《雇佣人生》的立意探讨！ 林麦冬看得都麻了。 幸运的是，这么“莽”的家伙毕竟是少数，校报刊登的几篇文章里，第一篇存在主义诠释毫无疑问是反对“单向度社会”解读的，那个作者以存在主义作为文章核心本身，可能就是为了恶心第二篇的作者。 毕竟马尔库塞算是存在主义“叛徒”。 后续的其他几篇文章，则从其他角度进行了理解，有大谈特谈柏拉图和本体论的，也有回归《雇佣人生》表面探讨主题——源于康德“人非工具”的批判主义哲学。 不过最后那个回归康德批判主义的作者，观点比较丧，认为林麦冬要表达的是对于社会和人的关系的绝望。 他认为现实的一切，和影片里没有两样，主人翁最后是一块脚垫，而他努力学习多年，到最后存在的价值好像就是写文章，姑且可以算作一支笔。 他对影片结局也有解读，但和其他人都不同，他认为台灯扔掉灯罩，不是觉醒，不是人性回归，单纯就只是下班了…… “只有下班，我们才能短暂的做回自己，但如果有后续，我想，那个台灯一定会重新捡回灯罩，就像我终究会重新拿起我丢掉的笔……一部发人深省，让无奈的生活稍稍有了响动的作品，期待林麦冬导演下一部电影！” 第73章 要送哪个展 为学报供稿的编辑和撰稿人，还是有些水平的。 几篇文章各有观点，互不妥协，甚至因为彼此观点冲突，还会在文章里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文人就是不一样，没点文化，你都不知道他在占你便宜。 回头重新又看了一遍第一篇存在主义解读和第二遍马尔库塞理论解读，林麦冬掩卷暗暗感叹。 “怕不怕？” 见林麦冬放下报纸，娄蒿捉狭问道。 “怕个屁，我既然敢拍，就不怕评论！”林麦冬嘴硬。 其实主要是他觉得，这只是校报，又不像学报本刊一样对外发行，影响力很有限。 但他显然疏忽了，《电影学报》是目前国内唯一的艺术类期刊，作为它的衍生品，北电校报也是唯一一个刊登电影技术与艺术栏目，且相对前沿的报刊。 关注电影的机关单位，订购《电影学报》的时候，一般也会专门附带一份北电校报，毕竟期刊刊登的文章，有些本就是校报筛选过一轮之后投放上去的。 而且，即便不提这一点，校报的影响力也没林麦冬认为的那么弱。 他的部分思维还停留在纸媒已经死去的时代，总是下意识轻视它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 因此，当他洗漱完，挎上挎包出门后，就发现几乎遇到的每一个老师和学生，都抖着报纸跟他打招呼。 有崇拜的：“林导，什么时候再去兴趣小组开个演讲，谈谈你拍摄的感想，创作剧本的思路啊？昨天没有提问环节，我就抓心挠肺的难受。” 有好奇的：“林师弟，能说说校报上这些解读，哪个更符合你本意不？我比较赞同马尔库塞理论那个……” 相对来说，好奇的比较多。 以前大家看电影，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通分析，缺乏跟作者真正沟通交流的渠道，即便有张一谋、凯子哥、田壮壮这种会回学校，讲述自己想法的自家师兄，也不可能像现在林麦冬这样，能在宿舍走廊里碰到。 这是真正的面对面呀！ 从本心上说，林麦冬是不介意跟人沟通交流的，但很明显，报纸上的针锋相对，也延伸到了现实。 那些好奇询问林麦冬观点的人，通常都是某一观点的拥护者，他们想问的根本不是林麦冬自己的想法，而是希望林麦冬这位短片导演，出言拥护他们的想法…… 就离谱！ 幸运的是，正是因为这帮人观点不一，很多时候说着说着他们自己就先吵起来了，林麦冬也往往因此借机脱身。 但即便如此，等他赶到行政楼院务办公室的时候，时间都快中午了。 笃笃—— 敲响一间办公室的门，待里面传来回应，林麦冬推门而入，开口就是道歉：“王老师，抱歉，路上耽搁了点。” 办公室的主人是王峰生。 这位50多的院务主任，正整理桌子，似乎准备出门，看到林麦冬，他笑道：“因为校报上的报道？” “……您怎么知道？” “哈哈哈，你呀，看来前段时间的拍摄，让你彻底脱离正常生活了……走吧，我正好要去食堂吃饭，一起去，算是给你开个小灶，犒劳一下你。” 在蹭饭方面，林麦冬一般是不怎么讲究的，你敢请他就敢去。 何况他今天过来，本身也是王峰生要求的。 两人出了门。 去食堂要穿过运动场，那么不可避免会再见到之前那些热烈做口腔体操的家伙。 所幸，现在有王主任在一旁，他们只敢远远冲林麦冬抖报纸，却不敢再凑近。 王峰生主任笑眯眯看着这一切，问林麦冬：“报纸上，还有身边同学都在讨论你的短片，有没有压力？” “还好……”林麦冬继续嘴硬。 王主任就笑：“没压力就好，知道我为什么清楚你是因为报道才耽误的吗？” “呃……” “你来之前，刚有领导给我电话，他今天办事路过学校，看到校报和学生都在讨论一部短片，问我是不是存在讨论上的问题，让我抽时间拿过去看看。” 林麦冬：“……老师，请问是哪位领导？” 王主任轻描淡写：“x宣部的。” “……” “哈哈哈——”王主任开怀大笑：“怕了？” 林麦冬老实了，他可没姜纹兄头铁：“有点……老师，您到时可得帮我，校报上那些是有坏人诽谤我啊，他诽谤我！” 王峰生被逗得直乐。 不过玩笑过后，他还是说道：“胆子别那么小，你敢拍，还怕人说吗？而且说实话，你片子讨论的不算太深入，校报上几个观点我都看了，恐怕最后那篇最符合你的思想吧？” 最后那篇，就是回归康德批判主义，但观点比较丧的那个。 林麦冬有点惊讶，不由竖起大拇指：“王老师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王峰生失声一笑，但随后不知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其实那篇文章，和我看过你的短片后的想法一样，有人在最后看到人性回归，有人看到觉醒，但我……只能看到绝望的愤懑，还有银幕暗淡下去后，回到的现实映衬着影片产生的无奈和空虚。” 望着对方复杂的表情，林麦冬不知该说什么，他确实比较认同观点颓丧的那篇文章，原因却不是他自身真的对此有共鸣，而是因为《雇佣人生》上一世的背景。 前世这部短片出自一个阿根廷团队。 阿根廷是个很魔幻的国家。 未来网上流行过一段时间的谣言，说阿根廷是唯一一个把自己从发达国家折腾成发展中国家的奇葩。 其实阿根廷从没发达过，作为一个南美国家，它和所有南美国家面临同样的问题——离天堂太远，离阿美莉卡太近。 “地理优势”让阿根廷在前几十年不得不沦为阿美莉卡的种植园、牧场、矿场，商品倾销的后花园。 后几十年，它则是北美金融镰刀下的韭菜田。 一个全靠贱卖原材料，金融命脉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国家，富又能富到哪去？ 事实上，阿根廷从来不乏想要解决困境的人，但几十年的努力，体制换了一茬又一茬，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坏，通胀涨得阿根廷人从头皮发麻到全身发麻，最后彻底麻木。 于是，未来他们破罐子破摔，选了米莱这么个抽象的拟人生物…… 原版的短片就是诞生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也是林麦冬比较偏向那篇观点颓丧的文章的原因——创作没有国籍，但创作者有，创作者的思想更是与他所处的环境息息相关。 所谓存在主义，马尔库塞理论的解读，都是表象，短片本质就是迷茫和沮丧，导演团队和当时的阿根廷人一样，他们通过与世界交流，能看到很多对阿根廷有用的主义，但掌握他们命运的人，心里却只有生意，内部和外部环境的共同作用，导致他们不知道未来在哪。 短片内冷漠、麻木的基调，就是由此而来，这也是林麦冬选择它作为自己第一部作品的原因—— 目前的华国，其实正经历和阿根廷相似的困惑。 我们的前路在哪里？ 这样的选择真是对的吗？ 以后的人讽刺这个时代崇洋媚外，却没有搞清楚，他们崇洋媚外不是天生软骨头，而是在目前的变革中，他们精神上“看”不到未来在哪儿。 失去信仰，那自然谁强大就崇拜谁。 两人沉默着来到食堂，直到叫来大师傅点了单，王峰生才再次开口：“我听郑教授说，你拍的短片好像是奔着电影节去的，上次没有细聊，今天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 第74章 是不是太过分了 “虽然从道理上来说，短片是学校投的钱，参不参展只需要学校决定就可以，但就像我们以前说的，学校投资的目的不是想获得什么收益，而是希望你们能成长，让我们看看你们的水平、优点或者错误……而你，给的答卷有点超出学校预料了，所以我、刘校长还有郑教授，都尊重你的想法。” “谢谢您，谢谢老师们，是的，我一开始就考虑短片参展。” 王峰生点头：“准备去哪个展？” “戛纳或者威尼斯！” 林麦冬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时代，亚洲几乎没有太过知名的电影节。 全世界14个a类电影节，亚洲只有两个，一个是东京国际电影节，一个是印度国际电影节。 后者几乎不用考虑，人家是玩票性质，偶数年才接受参选和评比，奇数年都是关起门自己玩儿。 前者也不用考虑，倒不是质疑选项，有一说一，tiff（东京国际电影节）算是亚洲艺术类电影奖项评比相对亲华的影展了，可能也和此时的政治风向有关，从1987年开始，到1994年，有4届东京大奖（最高大奖，以后会改叫樱花大奖）颁给了华国电影。 但是很可惜，人家没有设置短片单元。 这是亚洲普遍对实验电影不太重视的表现，香江倒是有个独立短片和录像比赛的奖项——贾彰科的《小山回家》，参加的就是这个，老贾回来后还煞有架势吹了一通香江如何如何。 林麦冬没有考虑过那个比赛，临近97，比较敏感，去香江不太好办手续，老贾今年能过去，是钻了空子。 那家伙先办了个马来签证，香江是整个东亚和东南亚的中转港，马来和香江有协议，持有马来签证可以入境香江无条件停留七天。 嗯，七天时间，老贾去领了奖，逛了逛油尖旺，从此香江成了他的精神自留地，第二故乡…… 无力吐槽！ 总之，亚洲范围内的参展选择不用考虑了，其他12个a类电影节，要么对华不友好，要么知名度弱，仅有的选择就是欧洲三大。 听到林麦冬的选择，王峰生点点头：“欧洲三大，柏林偏好政治，你没有考虑它，看来确实详细了解过，那么戛纳和威尼斯，你有想好选哪个参展吗？” 三大是只能选一个的。 闻言，林麦冬有些犹豫：“不瞒您说，这两个我一直没有拿定主意，从题材来看，特别青睐艺术性和先锋电影的威尼斯，肯定是最适合的，但是我个人更偏向戛纳……” 王峰生表示理解：“戛纳的知名度确实更大一些。” 这还是凯子哥带起的风气，自从《霸王别姬》拿下金棕榈，新闻报纸铺天盖地报道之后，戛纳就成了国人最“熟悉”的国际电影节，惟有世界灯塔，阿美莉卡的奥斯卡可以相提并论。 王峰生也有点犹豫。 《雇佣人生》的质量在他看来不是问题，有资格到国际上掰一掰腕子，他担心的一个是遭受不公对待，另一个就是被电影节偏好影响。 电影节偏好不是说有明文规章制度要求，必须收哪一类的影片，而是其组委会、评审委员会的个人观念导致的倾向。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组委、评委们抱成一团，共同拥护某些题材的时候，它和明文规定也没区别了。 思虑来去，王峰生劝道：“要不就专攻威尼斯吧，咱们第一次参加，稳一点，戛纳虽然知名度高，但我们题材方面没有优势，评委也很陌生，虽然威尼斯的评委一样陌生，但至少《雇佣人生》可以靠先锋电影的名头，获得一些公平对待。” 理智上来说，王峰生这番话是老成之言。 不要以为电影拍完，审核完，它就能走出去，这个世界因为政治、文化等等原因导致的偏见无处不在。 尤其是华国这样一个刚刚开放没多少年的国度。 但…… “抱歉老师，我还是想再考虑考虑。” 王峰生明白了，点了点林麦冬：“你小子……哪是偏向戛纳，你恐怕一直属意的就是戛纳，根本没考虑过威尼斯，不明着提出来，是担心学校会强逼你？” “没有，绝对没有。” 林麦冬才不承认呢！ 王峰生半点不信，甚至还看出了些其他东西：“你这么坚持，是不是有什么倚仗？” “哪有倚仗，您也知道我家里和影视行业没有半毛钱关系，更别说国外了，就是……” 说着，林麦冬表情扭捏：“我听说一谋师兄和戛纳不少评委关系不错，您看，学校是不是出面介绍我和师兄认识一下？” 此时菜已经上来了，闻言，王峰生夹着一筷头的青椒肉丝，停在嘴边，哭笑不得： “这就是你倚仗？” 他摇摇头：“一谋这几年，确实去戛纳比较多，但你的打算错了，他其实算是柏林嫡系，他第一部电影红高粱就拿的柏林金熊奖，戛纳方面对他是有点排斥的。” 这事林麦冬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可太清楚了。 只有他知道，未来的3年后，张一谋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戛纳电影节主席吉尔斯·雅各布，公开表示要和戛纳“决裂”，从此再没参展过戛纳。 又过了15年才重修旧好。 不过，林麦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张一谋。 “老师，我特别坚持去戛纳这件事，所以麻烦您了，帮我引荐一下一谋师兄，哪怕是取取经也好。” 王峰生拗不过，主要他是真的喜欢《雇佣人生》，那里边的冷漠和颓丧劲儿，让他特别有代入感。 而且，他也答应郑冬天要帮忙了。 想了想，他还是无奈答应：“行，我帮你想想办法……” 林麦冬大喜，举起一杯清水：“谢谢老师，我敬您一杯！” 王峰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敬这一杯水，能让我折寿五年……” 林麦冬嬉皮笑脸，王峰生又气又无奈，但仔细想想，眼前这小家伙还是个孩子，哪怕有些思想性，本质上还是存在着天真。 答应他，让他见见一谋，受受挫折也好。 林麦冬可不知道王主任根本不看好自己，就算知道也无所谓，因为他要抱的大腿根本不是一谋师兄，而是……巩丽！ 现在大家当然不知道，但明年4月份，华国舆论界就会忽然爆炸——巩丽作为首位华人评委，出现在戛纳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名单。 而戛纳评审团，总共也就9人！ 不过…… “一谋师兄和巩丽，好像已经分手了吧……记不清了，但应该就在这一两年，通过一谋师兄联系巩丽，不至于把两人的伤疤再揭开，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林麦冬捂了捂胸口，感到良心有一点点痛。 第75章 新目标 对于见一谋师兄，然后拜托他找前女友帮忙这件事，林麦冬良心略痛一下，很快就厚着脸皮释然了。 毕竟他想和巩丽联系，并不是为了作弊，走后门，其实和王峰生的顾虑一样，是害怕自己和作品遭到不公对待。 如今评委里恰好有老乡，联系联系，寻个安慰罢了！ 于他而言，《雇佣人生》已是过去式，他的精力不会再多投注到已经过去的事物上面。 《雇佣人生》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林麦冬利用它展示了自己的思考，自己的组织能力、导演能力，这才是最重要的，送短片参展，属于“额外收益”，有了更好，没了也不必沮丧！ 至少，它已经帮他打开局面了。 两人在食堂吃完饭，饭后，王峰生丢了一份文件给林麦冬，让回去填写，然后和《雇佣人生》的拷贝一起交给他。 林麦冬连忙答应，却表示明天才能把拷贝给他，自己今天还有用。 王峰生诧异：“有用？你要带到别的地方去放？”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林麦冬“腼腆”地笑笑：“老师放心，是电影频道制作中心那边，昨天放映的时候，电影频道节目部的张主任不是也来了嘛，看完后，她邀请我把片子带去制作中心再放一遍，说是给节目部的职员涨涨见识，别整天惦记国外的片子，贬低国产影片。” “张海芳主任啊……” 王峰生恍然，随即又扫视林麦冬几眼。 昨天张海芳主任来，就是他和刘校长作陪，据他了解，对方和林麦冬是在青影厂认识，还是副厂长，摄影系的刘教授介绍的，除此外没有别的关系。 就算看过短片后很喜欢，但大家不是一个系统，没必要这么捧着吧？ 还是……眼前这小家伙又灌了什么迷魂汤？ 昨天他可是看到的，放映结束后，林麦冬和张海芳主任聊了一会儿，只是他当时在陪中戏、央广来的教授们，没有听到。 这也只是心里一点小小的好奇而已，因此他挥挥手：“既然电影频道那边要用，你就拿去吧……这样，抽时间你去厂里多做几份拷贝，下午到我这里拿批条。” “谢谢老师！” “走走走，我现在听你说谢谢就头疼！” 王峰生连连驱赶。 今天见面，林麦冬说过两次感谢，前一次“逼”着他介绍张一谋，这一次虽然没再逼他介绍什么人，却也多掏了几份拷贝的钱，算是破财了。 跟一脸嫌弃的老头儿嘻嘻哈哈又开了几句玩笑，林麦冬才离开办公室，去到导演系片库，把寄存在这里的拷贝连盒子抱上，往六公主走去。 王峰生猜的没错，短片放映完的时候，趁着和张海芳聊天的机会，林麦冬确实给对方灌了些“迷魂汤”。 但所谓迷魂汤，其实是目前整个六公主上下最头疼的事！ 前面说过，六公主距离北电并不远，这个不远的具体路程，基本就是从导演系办公楼出来，穿过摄影棚综合楼（青影厂），出北门，再回头往西走大概30米，就到了…… 跟串门一样。 林麦冬和看门大爷说明来意，大爷打了个电话，不多时，上次在青影厂见到过的李总编，就带着一个眼镜像瓶底一样厚的年轻人，从挂着“电影频道”几个大字的6层小楼里出来。 “李总编，打扰了！”林麦冬谦逊有礼。 “林麦冬同学，欢迎欢迎。”李总编也非常热情，看林麦冬抱着个胶片盒子，连忙说道：“这就是《雇佣人生》的拷贝吧？来，交给我们就行……小孙，你把胶片送到放映厅去，林同学，请跟我来，主任在办公室等你。” 小孙就是眼镜男，他接过胶片，好奇地看了一眼林麦冬。 昨天主任和李总编从北电回来，就下达了今天观影的任务，说要给他们放一部新锐导演的先锋短片，让他们开开眼界，别整天以为国产电影就是黄土、泥巴和家长里短。 今天早上翻北电校报，他们才知道，主任口中的新锐导演，原来就是北电一个大一新生。 “看起来才18、9岁吧，真有吹得那么了不起吗？” 抱着胶片离开的小孙暗自嘀咕。 可惜他只是个小职员，领导吩咐下来，他也只敢腹诽而已，质疑的话是万万不敢说的。 现实生活，哪会有那么多人无脑跳出来让主角装逼打脸。 林麦冬对又一次错失打脸机会一无所知，他的精力都放在和李总编寒暄上了，甚至都没注意到小孙看向他的好奇目光。 “……短片拍得是真好，主任也说有国际电影的气质，对故事的着眼点，对现象的思考，跟郑教授，还有你同门师兄张一谋他们完全不一样。” “哎哟，您和张老师抬举了，我怎么敢跟师长们相提并论。” “不夸张，我说真的，今天校报的报道我也看了，几位编辑的观点我感觉角度都各有道理……林同学，能说说你倾向哪一个吗？” 这个问题都快成别人见到林麦冬后的固定模式了。 林麦冬也固定模式地挨个夸一遍，主打一个不偏不倚，敷衍了事。 大概上次去青影厂是陪着张主任办正事，所以没有暴露本性，林麦冬刚发现李总编其实挺能说的，还特爱夸人。 去办公室路上，这位一会儿《雇佣人生》堪称惊世佳作，一会儿赞林麦冬天赋奇才。 好话不要钱地说，难怪能爬到总编位置上。 直到到了办公室，对方才意犹未尽住了口，把林麦冬带进办公室，办公室里张海芳正埋首处理事务。 “主任，林麦冬同学过来了。” 张海芳这才抬起头，看见林麦冬，露出一丝亲切的笑容：“来啦？坐，小李，去拿些饮料和水果过来。” 对于蹭吃蹭喝，林麦冬一向是不拒绝的，40多岁的灵魂装18岁嫩得滴水的青少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喝着李总编拿来的可乐，吃着水果，寒暄几句后，张海芳主任终于和蔼笑着进入正题：“小林，昨天放映完你说要和我谈谈电影频道的危机，我今天可是特意等你来，听你高论的。” 她表情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或许在她看来，愿意听林麦冬所谓的危机暴论，就是在哄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林麦冬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而是酝酿一下情绪，沉声问道：“张老师，咱们频道的片库早就告急了吧？” 第76章 我对咱们频道一片忠心啊! 张海芳主任依旧微笑：“老刘跟你说的？” 她说的老刘是她和林麦冬认识那天，为两人介绍的青影厂副厂长。 林麦冬摇头：“刘教授怎么可能会跟我说这些，不瞒您说，这是我自己统计计算出来的。” “哦？” 张海芳收起了些许漫不经心：“详细说说。” “其实是很简单的统计，我注意到咱们频道是24小时不间断的，这个时长就能说明问题，24小时，考虑到部分节目和影视新闻的占用，就按照一天20小时计算，再考虑到广告等时间，这20小时放的电影，我们按照10部来算……” 林麦冬屈起手指，望着张海芳：“从1月1日开播到现在，已经过去270多天，这就代表频道已经播放了2700多部电影……老师，华国从建国以来，总共才拍了多少部电影？不到4000部！” 张海芳终于收敛了笑意，因为林麦冬说的这个数据是对的。 没错，从1949到1996，全华国的影片产量只有3000多部。 等于说，六公主正式开播到现在，从数量上来说，已经快把国产电影几十年的产量播完了。 虽然实际上，六公主播放的片子并不只是故事片，节目部这大半年来，绞尽脑汁增加电影放映外的节目时间，但收效甚微，只有一个《流金岁月》算比较成功。 除故事片和节目外，还会播放一些科教、文教电影，以及从国外进口的片子。 但都是杯水车薪。 科教文教片本来就不多，大多数还是占用不了多少时长的“中片”（比短片长，大概30-40分钟）。 进口片则是太费钱，一方面要花国家本就紧张的外汇储备，另一方面，就算买来，还得花钱翻印分离影像和声音，重新制作译制音轨和字幕，这又是一笔额外花销。 所以两者只能作为添头，不能当主力，主力还得是国产影片。 而且产量还不是最糟糕的。 “张老师，咱们频道这一年来，总共买了多少片子？” “……” 张海芳默然，听到这个问题，她就头疼：“……截止上次去你们青影厂，目前买了2100部。” “还能撑多久？” “从开播我们就很节约，偶尔还会重播一些收视率比较高的影片，但即便这样，也只能再撑几个月。” “之后呢？就是不断重播？” 林麦冬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不把国产电影全买来，因为那不现实，六公主有自己的任务，制片厂和中影也有他们的任务。 他们把片子全卖了，观众都从电视看，他们的发行、票房和宣传任务怎么办？ 张海芳默默点头。 如果有可能，她当然不愿意重播，六公主最初创立，就是尝试利用电视观看电影的便利实惠，和庞大的片库促进收视率。 而收视率，是能通过广告招商换成钱的！ 去年一年，央妈广告收入突破20亿，今年不到年底，就已经接近30亿，而六公主开播到现在，也有了几千万广告收入。 这既是蹭央妈的平台热度，也是因为不断推出的“新”电影，极大促进了收视率，引来广告商追捧。 片库的问题已经困扰张海芳很久了，她现在一想就脑壳痛，连带着对气势逼人的林麦冬都有点迁怒了，捏着眉心略微不耐道：“你提这些干什么，你能解决频道的困境吗？” “能啊！” 林麦冬点头。 “……？” 张海芳愕然，抬起头，表情惊疑不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而且解决的办法很简单，既然片库不足，那么频道拿出一部分钱，根据自己的需求投资拍摄电影不就解决了？” “……” 听到这个建议，张海芳一时间都差点气笑了，她感觉这孩子在拿她寻开心，情绪越发不耐：“这么简单的办法，你以为我们没考虑过吗？你也是拍过片子的，一部电影光胶片成本有多高，你难道没有一个基本认知……” 话未说完，她就见林麦冬摊手：“我知道，但我没说用胶片拍啊！” “嗯？” 张海芳又愣住了。 然后，她就看到林麦冬打开挎包，从里面掏出两份杂志，接着拿着那两份杂志坐到她身边，摊开给她看。 杂志是繁体字，应该是从香江那边过来的。 “这是我挤出生活费，又托摄影系一位香江师兄的关系，从香江带来的电影杂志，一本介绍电影史，您看这里，专门有一篇介绍电视电影。” “电视电影？” “对，这是一类定义比较模糊的电影制作放映模式，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它从拍摄到最终面向观众，就是奔着电视播放这个渠道去的，在国外发端于70年代，您看，这里介绍了它的主要优点就是低成本。” 看着摊开的杂志上大坨大坨的繁体字，张海芳摸来眼镜戴上，注意力很快就投入了进去。 但杂志介绍的毕竟是电视电影的发展史，具体细节描述并不太多，比如，文章中反复提及的“低成本”，张海芳就没有看到为什么低。 她再次抬头，望向林麦冬。 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林麦冬摊开另一本杂志，那是一张巨幅相片，应该是刊登在杂志上的广告。 相片里是一台摄影机。 知道她不是电影专业人士，林麦冬也没卖关子，指着那照片里的摄影机说道：“电视电影低成本的关键就是拍摄器材和耗材，这台机器叫dvcam，索尼今年新推出的一类广播级数字录像机，您看这里——” 林麦冬点了点照片里，放置在摄影机旁边的一个小盒子：“它低成本的秘诀之一，就是这个，磁带！” “磁带？” “对，就是录像带，不过它这个是专业级的，您买过录像带吗？想想胶片什么价格，它又是什么价格，我拍《雇佣人生》，一本16mm胶片，学校还给青影厂专门打了招呼，只收我1200，这盒录像带还没上市，不清楚具体价格，但从我了解到的类似录像带价格看，恐怕2、300就能拿下，成本两相对比，我们取中间数5倍来算。” “还有这个，您看磁带盒上这数字，34，代表它能录34分钟，一本胶片只能录11分钟左右，里外里又是3倍差距……这加起来就是15倍啊！” 不用林麦冬强调，张海芳的眼睛已经亮起了光。 第77章 我只想拍电影 张海芳两眼放光，是因为随着林麦冬介绍，她已经反应过来了。 其实磁带录像机并不罕见，现在的电视节目制作，都是用磁带机录制和存储，她再不懂专业，这东西还是见过的。 她懊恼道：“以前我们怎么没想到用磁带拍电影？” 坐在旁边的林麦冬微笑不语。 你们不光以前没想到，“以后”也没想到。 如果按照正常“历史”发展，六公主要到1998年，看到北电在学报正刊上刊登的一篇介绍电视电影的文章，才恍然大悟，原来拍摄电影不是只能用胶片，磁带也可以。 林麦冬倒不觉得他们蠢，现实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人是很容易被固有观念限制住思路的。 在华国，电影就应该用胶片，导演、学者、领导们对胶片之外的载体不屑一顾，专业人士都不去考虑，更何况六公主这帮刚组建起来一年多的外行人。 不过，六公主的领导层还是很有魄力的。 在察觉到磁带可以用来拍电影，了解了电视电影的概念后，六公主从1999年开始推动自制电视电影计划。 可以说，未来华国电影产业处于转型阵痛期的那几年，六公主的电视电影计划，养活了一大批幕后从业者。 当然，现在这个时间可能要提前了。 现实情况就像林麦冬之前说的那样，六公主片库告急，是无法回避的客观事实，依靠每天播放“新”电影，拉动收视率的策略，也是目前电影频道唯一的倚仗。 在中影改制，电影市场化到来，国产电影产量大幅攀升之前，电视电影是六公主摆脱桎梏最有效的方式。 果然，听林麦冬又解释了一些磁带转数字录像机拍摄，能带来的成本优势——比如磁带可以重复复写，可以直接磁转电，通过寻像器让摄影和导演可以立刻看到拍摄效果，大大提高效率等等。 她的表情越发激动，整个人都有点坐不住了，翻开之前那本介绍电视电影发展史的杂志，一边看一边踱步。 几分钟后，她望着林麦冬：“还有更多更详细的资料吗？” 林麦冬摊手：“没有，您也看到了，我得知这个概念后，也是拜托香江籍的师兄，才找到这两本对它有涉及的杂志，想要详细了解的话，可能只能从阿美莉卡或者英格兰、法兰西等电影产业发达的国家找了。” 现在可不比以后，坐在电脑前敲敲键盘，就能搜到海量的知识。 这个时代想要获取信息，国籍、地理距离依然是最大的困难。 事实上，要不是摄影系有好几个香江籍师兄师姐，林麦冬都不知道怎么把电视电影的概念讲给张海芳听。 因为这个时候内地根本没人研究它，个别出过国的电影学者可能听过，但一般都不重视，更遑论对其进行论述和科普。 连论述和科普的文章都没有，你一个学生是怎么知道的？ 张海芳深吸口气，又看了几眼发展史，亢奋的大脑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她踱着步子思考片刻，望向林麦冬：“你这个提议很好，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林麦冬一脸纯真：“老师，我就是觉得这是解决咱们频道困境的好办法，向您建议，完全出于我对咱们频道朴素的忠爱思想，没有想……” 话还未完，张海芳嗤笑一声，打断他：“你要不说，我就默认你放弃献策的功劳，好不好？” “……这么无情啊张老师？” 张海芳板起脸，面无表情。 林麦冬撇嘴，他还想装装大学生的清澈和愚蠢，把赤裸裸的利益隐藏在脉脉温情之下呢。 “我想拍电影！” 他说。 闻言，张海芳有些惊讶：“……就这个？” “就这个！” “你……你知道这个提议有多大价值吗？” 林麦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前世第一次入行，就赶上了六公主电视电影计划的尾声，那时候，因为市场化后的内地电影产量大幅攀升，电视电影计划的必要性也断崖式下跌。 但六公主依然每年拿出千万投拍。 据说99年到21世纪初的几年，六公主每年要拿出6000万到1亿用于自制和购买电视电影——购买也算投资的一种，毕竟，视频网站发展起来之前，电影频道就是电视电影的唯一客户。 但林麦冬很清醒，这个提议说白了是一种观念上的问题，而非技术上的，没提出的时候，它价值很大，因为别人都不知道。 可一旦说穿了，提议本身就变得“一文不值”。 “我当然知道它涉及的价值很大，如果频道准备走自制这条路，每年几千万的投资总归是有的……但是那和我没有关系。” 话说到这，林麦冬索性坦诚一些：“需求在那，技术也在那，没有我，咱们频道最多晚两年，一样会了解到电视电影的概念，您可以理解为，我只是提前把它展示给您还有频道的领导们看，这个概念本身不是我创造的，能用它换来咱们频道给我投资一部长片，我就很满足了！” 望着这个不久前，介绍概念时咄咄逼人，现在又平和下去的少年，张海芳一时间居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能看出来，林麦冬不是故作姿态，他眼里的光就说明了，他就是想拍电影而已！ 合上手里的杂志，张海芳沉默许久，说道：“我会按照你的建议，联系在阿美莉卡和英格兰的驻外公司，让他们尽量收集一些详细的资料传真回来，如果确实可行，我们准备自制的话，我会给你留一个名额。” “谢谢老师！”林麦冬连忙感谢。 “先别急着谢。”张海芳抬起手，“说实话，电视电影的概念对我们来说是个新事物，拍摄器材成本的降低固然看起来不错，但我也清楚，一部电影花钱的地方是方方面面的，器材成本只是其中之一，电视电影的低成本，肯定还存在别的因素。” “你很有天赋，从今天看来，你对专业内的敏感度也很高，我希望之后我们在论证电视电影计划是否可行的时候，你也参与进来，为我们这群思维转不过弯的外行，提供更多专业角度的剖析和建议。” 第78章 短片稳固的人脉 对于张海芳的要求，林麦冬不觉得意外。 目前内地恐怕确实没有比他更懂电视电影的人了，张海芳的直觉没错，电视电影的低成本不只是器材方面，还有选题、内容、制作流程等等。 这些，目前没有内地电影人实际接触过。 说起来很无奈，即便几年后北电注意到电视电影的拍摄模式，还写论文刊登在学报本刊上，但其主要思路仍然是纠结于其定义，努力尝试从理论和形式上，将它与电影进行区分，而不承认它是电影的一部分。 似乎磁带和数字这个组合的存在，在此时内地电影人心里，是对胶片的亵渎…… 这大概是任何一项新事物都要面临的劫难：保守势力的排斥和攻击！ 从这个角度看，六公主的不“专业”，反而更适合电视电影默默发展，并迎来它最终的蜕变——数字电影！ 因此，林麦冬没有拒绝，对他个人来说，能参与规划制定以后六公主每年几千万投资项目这件事本身，已经是很好的履历。 张海芳也明白这一点，给了林麦冬一个项目顾问的头衔，但要等项目论证阶段，才会给工资。 啧，有点小气！ 不过这也是央企一惯的作派，有些时候他们很大方，堪称资源浪费，有些时候又很谨慎，比如现在，张海芳估计就是怕提前给工资，以后项目论证、落地，会有人说闲话。 两人又聊了许久，基本是张海芳询问，林麦冬以自身的“专业思考”——其实是他对未来电视电影的发展了解，和电视电影的变体，网大的了解——进行设想。 张海芳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准备整理过后，向上面提交建议。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发现，里面果然处处是门道……小林，你帮了我们大忙！” 2个多小时后，张海芳摘下眼镜，合上笔记本，感慨说道：“这些谈话内容我先整理一下，过两天……大后天吧，你再来一趟，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查漏补缺的地方，没有的话，我就向电影电视部那边提交……放心，会署上你的名字。” 林麦冬一副不以物喜的样子：“署不署名其实不重要，只要能帮到老师，我就很开心啦！” 张海芳斜他一眼：“小滑头，难怪你一直老师长老师短的叫我，就是道德绑架我是吧？” “哪——有！我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您啊……” “行了行了，还在我面前装。”张海芳一副不满的表情，嘴角却勾着笑。 嘴上嫌弃，实际她并不介意林麦冬在她面前耍些小心机，18岁青葱年少，就是容易得到谅解。 “总之，这几天你也准备一下，计划如果能成，我绝对记你大功一件。” “遵命！” 林麦冬嬉皮笑脸。 他不怀疑张海芳的承诺，以前说过，这种新部门的第一任领导班子，一般上面都是选用那些前途远大、有能力的干部。 作为节目部主任，六公主领导层之一，张海芳明显属于这个序列。 和这种干部合作是最安全的，其他不说，首先他们吃相就不会太难看，目前职位只是他们仕途中的一处风景，没必要为了暂时的利益，放弃未来更广阔的进步。 如果把张海芳换成那位李总编，哪怕对方好话说得再好听，林麦冬也不会跟对方提起电视电影。 因为对方的发展已经肉眼可见走到尽头，这个时候，任何可能让他更进一步的履历、荣誉，他都会死死捏在手里，绝对不会跟人分享。 突然找到片库告急困境解决办法，张海芳迫不及待想要继续思考，怎么把它推行下去，看出她的急切，又聊了两句，林麦冬便主动告辞。 走出六公主的小楼，他长舒口气。 现实做事就是这么难，没钱没资历，想要拍部电影都得绞尽脑汁，费尽心思。 所幸，他已经依靠短片打开局面。 实际上，六公主原本就是他计划的一环，如果没有在青影厂认识张海芳，按照他原本打算，也是准备短片拍出后，通过学校和六公主搭线，然后提出电视电影的建议。 “现在一样得和学校知会一声，这是我目前最大的后台呀，张主任承诺再好，也难说会不会出变故，如果能把学校引入进去，就会更保险一点……” 内心“阴暗”的想着，林麦冬却没回学校，而是顺势从六公主西门拐了出去，找到站牌，按照之前规划好的路线，乘上公交车。 96年的京城，出租车还是黄面的，公交车还是顶上接电线的电车。 收费也不是投币箱和扫码器，而是一个大姐。 “去哪儿？” 大姐顶着时髦的爆炸头，翻着眼睛，颇有20年前国营饭店服务员的气势，就差在座位旁边贴个“不许殴打顾客”的牌子。 林麦冬老老实实答：“三元桥。” 唰唰唰 大姐笔走龙蛇，1秒就写好车票，撕下，摊手，甚至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1块！” 淦！ 和打听的不一样，涨价了？ 林麦冬摸出几张毛票，从大姐手里换来“车票”，然后跌跌撞撞走到车厢尾部，听着头顶接线闸咔嚓咔嚓电流爆射的声音，望着窗外渐渐快速后退的风景发呆。 他是去赴约的。 短片放映完的时候，王家兄弟就跟他约好了，请他去他们公司参观，吃吃饭，增进感情什么的。 不过林麦冬很清楚，那兄弟俩醉翁之意不在酒，两人其实从90年，王忠军还在阿美莉卡留学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好要做电影了。 94年王忠军和老婆带着10万美元回来，最开始就想借王硕的关系投身影视，可惜被王硕夹枪带棒顶了回去。 而且林麦冬还知道，93年郑晓龙带着冯晓刚去纽约拍《京城人在纽约》的时候，王忠军就想和冯晓刚勾搭上——这是黄雷说的。 只是冯晓刚彼时贴硕爷屁股贴得正爽，硕爷还答应他一起创办电影公司，于是没搭理王忠军。 前后一次次挫折，让这位未来大佬现在有些怀疑人生，对“人才”的渴求也有些病态。 于是看过林麦冬的短片后，他几乎连犹豫都没犹豫，就准备加深和林麦冬的关系。 第79章 偶遇 王家兄弟的华宜公司，在三元桥附近的新源路。 从北电过去倒也不算太远，沿着北二环一路狂飙即可。 林麦冬看着窗外飞退的风景，北二环基本代表了老城区的边缘，也即围绕故宫的核心区，从车上往北二环的南方看去，那视野中的景象和未来所见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今天天气还不错，夕阳像这个季节熟透的橘子，挂在道路尽头，片片火烧云点缀的天空。 没有漫天黄沙，风吹着也和煦，让人心情愉快。 一路摇摇晃晃，加上头顶电流迸射的声音伴奏，居然意外的有催眠效果，林麦冬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售票大姐的声音吵醒的： “去哪儿？” 一个活泼的女声刻意模仿京腔答：“三元桥儿！” “一人5毛！” 大姐依然是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味道，毫不拖泥带水。 迷迷糊糊间，林麦冬闻到有淡雅和馨香混合的香味扑鼻而来，应该是刚刚上车的乘客过来了，她们在他身旁坐下。 那个活泼的女生，直到坐到座位上，才嘟囔吐槽：“我最讨厌坐这路公交车，售票员一个个跟别人欠她们钱一样。” 另一人搭话，声音有些清冷：“是你自己非要上车的，还要拉着我。” “哎——呀！好梨子，陪我逛逛嘛，我还没准备过冬的衣服呢！” “想买衣服，去王府井不就可以了？” “那边不好看，特别土！” 嚯，什么家庭，王府井卖的东西都嫌弃？ 睡意朦胧的林麦冬下意识暗暗吐槽，脑袋又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王府井好像还没翻修过，不是以后那条着名商业街。 活泼女生还在叽叽喳喳说话，吵得林麦冬再也睡不着，他蠕动着身体坐起来，往旁边看去。 另一边正聊天的两个女孩，注意他的动作，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吵到了人，赶紧回头道歉： “同志，不好意思啊，我们没注意你在……林导演？” 眼熟。 看着眼前的小圆脸和大长脸，脑子还处于启动状态的林麦冬，愣了好一会儿。 这副状态让人有点误会。 那声音活泼的小圆脸撅起嘴巴，“林麦冬导演，你这么快就忘了呀，昨天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我，胡婧，她是曾梨，记起来了没？” 林麦冬终于清醒了，打了个哈欠，没有搭理她的小脾气：“我记得，刚醒来脑子有点懵……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的态度很随意，随意到仿佛大家已经认识很久，以至于见面随口就问“您去哪儿啊”那种。 倒把胡婧问得一愣一愣，下意识答道：“去燕莎逛逛。” 林麦冬打量她两眼，微笑：“原来还是个小富婆。” 燕莎全名叫燕莎友谊商城，是93年批准的第一家中外合资零售商城，这时候流行一句话，叫“东有燕莎，西有万通”，说得就是如今京城最高档的两座商场。 随着时代发展，万通后来变成了小商品市场，倒是燕莎，一直以高档商城的定位活到20多年后。 胡婧不满他的调侃，勾头瞟了眼他的车票，挑衅：“那您林导演又是去哪儿啊？不会也去燕莎吧，看不出来，原来您也是个小富翁？” 林麦冬逗她：“咦？富婆富翁，听起来很登对啊，胡婧同学，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胡婧：“……” 有点傻眼，估计没想到有人会这么臭不要脸。 她连忙哼哼唧唧去抱一旁的曾梨，拉着腔调：“梨~~~子，他真讨厌——” 一直坐在另一边，默默看着胡婧和林麦冬斗嘴的曾梨，被她撒娇的腔调弄得直起鸡皮疙瘩：“你，你找我干什么……” “他欺负我！” “又不是我欺负你。”曾梨吐槽。 “那你得帮我啊——”胡婧在曾梨胸口一阵乱拱。 本来还笑眯眯看她们闺蜜乐子的林麦冬，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唉！ 笑闹过后，终于能正经交流了。 胡婧对林麦冬的目的大惊小怪：“你要去见投资人？” “未来的投资人。”林麦冬强调，“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要去和那边谈过后，听听人家的要求，再结合一下我自身的情况，现在什么都没确定下来。” “那也很厉害了！” 胡婧很敏锐，一下就听出了林麦冬的潜台词，表情艳羡：“我感觉你特别有底气，意思就是如果投资人的要求和你情况不符，你就会拒绝是吧？” 林麦冬不承认：“没有，现在哪有导演能拒绝金主的！” 胡婧才不信。 她对林麦冬这个人不了解，昨天见面，也是被孙宏雷带着寒暄了几句，几乎没说什么话。 但她看了林麦冬的作品，那部短片她看得特别带感，那冷峻克制的镜头语言里透露出来的讽刺、麻木和冷漠，连她最尊敬的常妈，回中戏后都赞不绝口。 今天上午她去常妈办公室蹭零食，都还听对方惋惜，这样好的导演苗子，居然没考他们中戏。 话说回来，胡婧觉得幸好林麦冬没考中戏。 中戏真不适合培养导演。 胡婧相信作品能够反映创作者的思想，《雇佣人生》那么“高冷”，她才不信作为它的创作者，林麦冬是个对金钱谄媚的人。 曾梨也不信！ 和年少时学舞蹈的胡婧不一样，她从中学时就被招进戏曲学院附中学青衣，早就被戏剧艺术那一套洗了脑。 在她看来，眼前这位林麦冬导演，简直就像她读过的那些大师故事的少年现实翻版。 按照故事的逻辑，这种人物应该从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世俗的欲望，而是将自己所有爱憎，都融入到思想中，表达在作品里。 短片是冷冽的，绝望的，也是疏离于现实的。 这位林麦冬导演应该也具备同样的思想境界，此刻表现在她们面前的，可能只是一种伪装。 看着靠在车子窗边，对着打开了一条缝的窗户，迎着风，远眺夕阳的少年，曾梨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她很想知道，这一刻，这位导演脑中在想什么？ 林麦冬在想什么呢？ “车速怎么这么快，都快到目的地了，慢一点啊，我还想和妹子多聊聊……” 第80章 电影还是? 妄想让车子速度再慢一点，当然不可能实现。 迎着夕阳余晖，电车一路带着火花——真的带火花——停靠在目的地站点。 林麦冬探头往外望的时候，看到一身西装的王家兄弟，已经等在站台，白白净净的王忠雷看着有点不耐，又黑又不起眼，仿佛老农一样的王忠军，哪怕头发都被风吹乱了，都面不改色，一副大将风度。 林麦冬下了车，和同样下车的胡婧、曾梨挥手告别。 两人要去的燕莎就在新源路另一边的亮马桥，离得不远，只隔了半条河。 好奇地看了王家兄弟几眼，两位美女也跟林麦冬告别，一边交头接耳，不知聊着什么离开了。 看到林麦冬和友人告别，一直没打扰的王忠军，等两女离开，才上来握住林麦冬的手：“林导，劳烦你辛苦一趟，哎，你应该提前打个电话，让我们兄弟派车接你的。” “王哥太客气啦，我之前在和电影频道的领导商量事情，也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不敢麻烦你们。” 听见电影频道，王忠军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的路子居然能攀那么远。 正迟疑着，就听旁边王忠雷忽然说道：“林导，那两个是你同学吗？怎么不叫上一起啊？” 林麦冬挂在嘴角的笑容凝滞了下，看了一眼王忠雷，没搭理他。 这厮未来的许多作派，简直把“得志猖狂”刻在脸上，尤其是美色方面，堪称饿鬼。 没想到，这时候就已经开始露出本性了。 王忠军瞪了弟弟一眼，岔开话题：“小雷，你去酒楼那边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来，林导，请跟我来，我们先去公司看看。” 被哥哥支开的王忠雷有些不满，但大哥早夭，他一直最佩服也最惧怕自己这个哥哥，哪怕不爽，此时也不敢说什么。 只得怏怏离去。 另一边，带着林麦冬往公司走的王忠军，正道着歉：“林导别在意我弟弟那浑人，家里他最小，被我爸妈，还有我和他嫂子惯坏了，一会儿酒席上我让他自罚三杯，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话说到这份儿上，林麦冬能说什么呢？ 只能笑着表示不在意：“可以理解。” 又说了几句好话，见聊天的氛围不再那么僵硬了，王忠军提起之前没问出的问题：“林导，你在电影频道那边有关系？” “不算关系吧，电影频道节目部的张主任，比较喜欢我的短片，让我拿去给制作中心放映一下，顺便和我谈谈节目方面的事。” 前面的话还是符合常理的。 短片放映的时候，王忠军也看到张海芳主任了，对他这样的大院子弟而言，有些领导即便没见过，也听说过，特别是那些被上面关注的干部。 只不过，当时他以为张主任是北电请来的，现在听后面的话，对方却是林麦冬的私人关系。 想着，他试探问道：“频道节目的事？呃，林导，这个方便问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林麦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电影频道想自制电影，但一直没什么头绪，所以张主任招聘我担任顾问，根据频道自身需求制定计划，准备过段时间提交给电影电视部。” 啊这…… 虽说大院出身，不该为这种事表示惊讶。 但也看说话的人是谁，什么身份。 如果是x宣部大院的孩子，王忠军一点都不意外，人家依靠父辈余荫就足以搭上各种各样的关系。 可林麦冬是什么？ 王忠军最近可是调查过了，林家上溯三代没有一个当官的，家里经营一个小中药铺，贫下中农又红又专谈不上，却也是普普通通。 难道才华真能改变命运？ 仔细一想，自己不就因为对方才华，才如此折节下交吗？ 他顿时释然了，反而因为张海芳的看重，越发觉得自己眼光精准——至于林麦冬是不是吹牛，王忠军完全没有考虑，他又不傻，之后自然会求证。 察觉到王忠军态度变得又热情了一些，林麦冬暗松口气。 跟这种大院子弟打交道，是真的累，这帮人看出身看关系都已经成本能了，你出身不行，关系不行，他们就会下意识轻视。 冯晓刚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王忠军回国后，想通过王硕进军影视圈，为什么被王硕顶了回去？ 都大院子弟，按说不应该搞得这么僵硬。 原因就是王忠军私下勾搭冯晓刚，被王硕知道了——硕爷养的人，你什么交情啊就敢勾搭？问过硕爷了没有？ 没眼色的东西，堵死你！ 这做派像不像财产纠纷案？ 是的，在硕爷眼里，晓刚同学就是他的财产，王忠军私下勾搭属于不告而取，翻脸天经地义，连王忠军自己都不觉得有问题。 跟这种人打交道，就得披上虎皮。 这也是林麦冬先去六公主，取得张海芳主任的口头承诺之后，才来这边赴约——如果六公主那边不顺利，林麦冬百分之百会找借口不来。 “……来，林导，这就是我们公司了，上下三层我都租了下来，这层是我和小雷办公的地方，有点寒酸，你别介意。” 王忠军领着林麦冬来到一栋写字楼，乘电梯而上。 电梯轿厢门打开的瞬间，王忠军口中“寒酸”的办公室，险些晃花了林麦冬的眼。 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了，什么叫金碧辉煌。 入目就是一个500多平的会客厅，大到让人产生空旷的错觉，不知材质的，软软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尽头一间办公室门口。 此时天色渐暗，灯光已经亮了起来，暖色调的光照射在鎏金实木用具上，玻璃橱窗里，将一切映得熠熠生辉。 王忠军很满意林麦冬发呆的表情，引着他走到一幅挂在墙壁上的油画前：“林导您也是学艺术的，看看这幅画怎么样？” 脑子有点僵硬的林麦冬，这时才有些清醒，望向那幅画。 油画整体是冷色调的，背景是广袤荒原，白雪皑皑，画的核心则是一个穿着羊皮袍子的小女孩，泛蓝的光泽中，女孩清澈的眼睛直视过来。 第81章 拉扯 “这是艾轩的画？” 看见画布布局和核心人像的一瞬间，林麦冬就认了出来，那以苍茫原野为背景，简洁但富有张力的构图，还有人像写实主义风格中夹杂着表现主义特点（传达情感）的味道，太浓烈了。 尤其是冷色调的处理，画中雪原、天空、人物身上皮衣隐隐的风霜，甚至人物受光的脸庞，都调进了一丝淡淡的蓝色。 这也是整幅画泛蓝的原因。 它让画面渗透于隐约的冰冷氛围当中，让人像，让人像背后的风景，看起来都格外凄婉。 国内会这样做，又能表现出如此功底的画家，林麦冬想不出还有谁。 王忠军竖起大拇指：“林导厉害，当初把这幅画挂在这里的时候，我特意遮住落款，每次有人来我都要问问，但能说出来的没几个……有文化的就是不一样啊。” 王忠军喜欢文化人，他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当年没考上那两所京城名校，最终只能上个夜大。 嗯，另外说句，这位早年是学美术出身的，人生第一份出于兴趣的工作，就是自己动笔画图，制作的一份叫《购物指南》的杂志，为此甚至辞了自己在国家物资总局的工作。 其时还是80年代，不出意外，那本杂志被上面取缔了，王忠军倍受打击，之后靠给人做美术设计攒了一笔钱，才跑去阿美莉卡留学“深造”。 所以他喜欢画，倒也不算完全附庸风雅，自身的艺术欣赏水平还是有的。 当然，王忠军本质上仍然是个商人。 看到林麦冬有些感兴趣地盯着那幅油画，王忠军很得意：“林导，你猜这幅画我多少钱收来的？” “多少？”林麦冬捧哏。 王忠军竖起一食指：“1万美元！” “那您可赚翻了。” 林麦冬捧场式的笑笑，还活着的艺术家的作品，价值是很难估量的，有时候早期还处于风格摸索阶段，没有太多艺术价值的作品，能被人抬到几百万。 而晚年风格成熟，艺术成就高了，作品价格反而参差不齐。 全看有没有人捧场。 林麦冬记忆里艾轩作品价值最高的一次，好像拍出了2000万天价，但那个做不得准，因为拍下画的人，就是身边这位以后的好朋友，冯晓刚同学。 很难说晓刚同学花那么多钱，到底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听见林麦冬的“恭维”，王忠军摆摆手，眉飞色舞，语气谦和：“赚不赚对我来说无所谓，单纯就是喜欢，只有心爱的东西捡了漏才开心，而不是因为占了多少便宜开心。” 接下来，基本就是他自我展示和“炫耀”的时间。 “……我一直觉得做生意没什么难的，现在的华国，完全就是拎着麻袋捡钱，商机遍地都是，比如我这家广告公司，不瞒您说林导，每年净利润几千万，您知道我靠什么赚的吗？” “靠什么？” “眼光！见识！” 王忠军看起来颇为自得，说道：“我们现在在给中银等国有银行、国有企业，做标准规范化工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林麦冬很好的担当了一个合格的听众，摇头：“不知道。” “其实就是给银行网点，国有企业的经营门店，进行标准化规范化的设计和改造，比如招牌、行标、公司标识放置的位置，灯箱的样式，门店装修风格等等。” “听起来很复杂，但实际就是一个观念问题，阿美莉卡人家那边，早就运用标准规范化了，我在那边呆了几年，几乎就是把那边已经发展过的东西，拿回国内，立刻就能换成钱！” 王忠军说得兴致勃勃。 林麦冬也听得“津津有味”。 其实内心却在冷笑。 王忠军后面那句话没毛病，阿美莉卡比华国发展早，人家走过的路，确实可以在华国复现一遍，也确实没什么难度。 但要说拎着麻袋捡钱就纯扯淡了。 “标准规范化工程”是个观念问题，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他王忠军靠留学期间的观察，将国外的先进理念引进回来，因此得到大企业大银行的青睐，一步登天—— 这话骗骗傻子还行！ 据林麦冬了解，王忠军的华宜兄弟，去年年初都还在给人做小广告勉强糊口，结果下半年，王忠军忽然拿出一套“标准规范化工程”方案，哪个银行都没去（此是黄雷描述），似乎默认其他银行都不感兴趣的情况下，直接投给中银，然后一举拿下中银订单…… 中银在国内有家网点，等于家门店，被中银交给华宜做规范化改造！ 这离奇的经历，俨然《意林》故事。 不知外面有多少人相信如此励志的故事是真实的，反正王忠军自己是信的，黄雷跟林麦冬说起的时候，笑容古怪。 林麦冬也差不多，此刻一边吹捧王哥英明，一边“呵呵”不断。 不过他知道，王忠军在自己面前吹捧这些，并不单纯是为了炫耀，主要还是向他展示实力—— 看到没？听出来没？ 哥有钱！ 这种暗示，到两人参观完公司，来到酒楼吃饭的时候，随着两杯酒下肚，已经变成明示了。 酒桌上只有林麦冬和王忠军，王忠雷在哥哥威严下，给林麦冬陪了三杯酒，就绷着脸溜了。 两人都没搭理他。 “林导，短片现在拍完了，你后续有没有什么想法？”王忠军给林麦冬又倒一杯酒，和颜悦色：“你的天赋不用多说，王哥我是个粗人，《雇佣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也说不上来，但即便我这种粗人都觉得它很震撼，很有现实意义。” “能创作出它，整个华国影视行业，除了你，我没听说过第二个。” 哎呀！ 这么捧？ 林麦冬“诚惶诚恐”，但不待他谦虚回应，王忠军已经揽住他肩膀：“我听磊磊说，拍《雇佣人生》的时候，你经常为了经费头疼，每次说起他都长吁短叹，为你感到可惜，明明满腹才华，却因为庸俗的东西不能尽情施展。” “不过现在咱们认识了，你是磊磊好朋友，我也是磊磊好朋友，好朋友之间不藏着掖着，咱们有话敞开了说——你想拍长片吗？” 第82章 得利诱 听到他的话，林麦冬有些意动，又有些自嘲地玩笑道： “当导演的，哪有不想拍长片的……怎么，王哥想投资我啊？” 此乃试探。 但王忠军却仿佛没听懂一样，顾左右而言他： “是呀，长片是每个电影人的梦想，说起来我以前在大院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当一个导演……冯远征你知道吧？他和我差不多大，那时候我们这批年纪小的，在大院的任务就是拦着不让别人翻进院里看电影，每次‘站岗’都心急火燎的……” 靠！ 不愧商人，不见兔子不撒鹰！ 林麦冬腹诽，面上嗯嗯啊啊附和一会儿王忠军的扯淡后，忽然一脸醉意地说道：“不瞒你说，王哥，其实我下一部片子已经确定了……” 正忆往昔岁月的王忠军，面色一动，停下，瞧着醉意朦胧的林麦冬：“林导拉到投资了？” 林麦冬看起来很是得意，端起杯子和王忠军碰了碰，一饮而尽，“嘿嘿，当然，我的第一部长片，已经被电影频道预定了，实际上，今天来见你之前，我去电影频道主要就是谈两件事。” “一件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关于电影频道自制电影的规划，另一件，就是和电影频道谈我下一部片子投资的事……” 林麦冬扯起虎皮就当大旗。 他敢说，王忠军也就真的敢信，甚至听说电影频道要投资，他眼睛都亮了：“你和那边已经签合同了？” “那倒没有，是我和张海芳主任的口头约定，她亲口承诺要投资我拍一部长片。” “海芳主任啊……” 王忠军眼里的光越发明亮，他沉吟片刻，说道：“林导……” “王哥，我们兄弟称呼就好，总是林导林导的喊，太生分了。”林麦冬顶着一张被酒精烧红的脸，说道。 王忠军赶紧满上一杯：“好，我年长，就托大叫你一声林老弟……老弟，你和海芳主任的口头约定，有没有确定什么时间开始？” “嗝——没有……”又一杯酒下肚，醉意上涌，林麦冬看起来越发迷糊，嘴上也仿佛失去控制力，絮絮叨叨，夹杂着些许“抱怨”：“那实际……实际算是我献策有功的奖励，计划一天没交给电影电视部，部里一天不批，我的电影就开拍不了……不，应该说电视电影……王哥你知道什么是电视电影吧？老美付费频道经常放的那种。” 王忠军恍然，虽然他实际了解不多，留学老美的日子，他即便看电视也是看深夜频道。 但仅有的了解中他也知道，电视电影和成本低廉是划等号的。 他对什么电视电影不关心，他问这些，只是想确定电影频道投资林麦冬拍长片的事，是不是真的。 目前听来，醉话连篇的林麦冬说出的理由，倒是合情合理。 况且，酒后吐真言嘛！ 但这没有让他很高兴，相反，他还有些失落。 没错，他很看好林麦冬，不过作为一个商人，看好一个人，和要不要拿出真金白银投资，是两个概念。 无论林麦冬短片拍得多好，毋庸置疑的事实是，他没在长片上证明过自己。 其实按照王忠军原本的想法，他是准备趁着林麦冬还没拿出成绩，还没闯出名头，提前下手拉拢，将对方像王硕收冯晓刚一样，纳入麾下当“狗”和拍片机器。 没想到，半路里居然杀出个电影频道…… 这就让他原本的打算不好再推进下去了。 接下来的酒席里，越喝越多的林麦冬，开始天南地北一通胡侃乱侃。 王忠军倒是没想到，这个18岁的小导演，知识还挺渊博，天文地理，政治民生，各方各面都能侃一小段，有些还颇具观点。 吃到最后，彻底醉倒林麦冬才总算消停，整个人像滩烂泥一样，险些滑进桌子下面。 王忠军给弟弟王忠雷打了电话，把他叫进来：“小雷，去订个房间，安排林导住下。” “……哥！” “照我说得做。” 王忠雷忿忿离开，不一会儿，又带着两个酒店的服务员过来，指挥把死猪一样的林麦冬抬去订好的房间。 他自己则留下来，冲着默默思考着什么的哥哥埋怨道：“哥，一个毛头小子，臭外地的，你有必要这么看重他，对他毕恭毕敬吗？” 王忠军瞥了弟弟一眼：“看你那点出息，人家有才华，他的才华能帮我赚钱，只要能帮我赚钱，对他好点又怎么了？” “我们还稀罕他帮着赚钱？咱公司现在一年几千万……” “那是父辈余荫！”王忠军没好气道：“我整天吹嘘那是我们兄弟商业头脑，你还以为是真的？如果没有父辈遗泽，我计划书做出花来，嘴巴说得吐血，你猜中银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这种遗泽是一次性的，单子做完就再也没有了，到时候我们就会被打回原形，甚至，这段时间我们得罪过的那些广告公司，说不定还会明里暗里针对报复，几亿的体量被我们吃了，人家得多恨我们呀？” 这些话，王忠军之前从没跟王忠雷说过，王忠雷也没思考到这一层次。 此刻听完，他感觉背后出了一层汗。 看到弟弟被自己吓到了，王忠军语气放缓了些：“小雷，你其实很聪明，几年前就是你想到走影视这条路，我也是被你提醒后，考察很久，才确定内地影视市场大有可为。” “但你的脾气真得改一改，尤其是对林麦冬，影视和其他生意不一样，这行当，不是砸钱就能办好事的，好的导演，好的编剧，能让项目事半功倍……林麦冬就是这样的人，你闲着没事得罪他，不就是得罪自己摇钱树吗？简直莫名其妙！” 听了这番话，王忠雷算是理解了哥哥的苦心，只是心里还有点不自在：“可你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待摇钱树啊，跟伺候祖宗一样……” 王忠军懒得搭理。 他倒是想把林麦冬忽悠过来当狗，问题是，现在看来看重林麦冬的不止他一个。 “策略得改变一下了，有电影频道竞争，我要真想把他拉过来当摇钱树，恐怕还真要付出一些利益……啧，为什么电影频道不能眼瞎一点？” 第83章 你以后可得好好对我 酒店套房。 两个服务员吃力的把大高个，身材也相当健硕的林麦冬拖进卧室，放到床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家伙怎么这么沉，跟死猪一样。” “说啥呢，这话让经理听到，又该扣你工资了。” “这不就咱俩嘛……说起来，这人谁啊？让大王总这么巴结？给开了总统套房不说，还叫了……嘿嘿！” “谁知道，咱就打工的，别好奇那么多，走了。” 两人说着话，走出卧室。 门关上的瞬间，床上打得震天响的呼噜声停顿一瞬，只有壁灯照明的昏暗之中，林麦冬微微睁开眼睛。 那清澈的眼神，哪有什么醉意。 林麦冬上辈子烟酒两毒俱全，烟是后来当编剧时，码字构思剧情、台词发愁染上的，酒则不同，这个“爱好”属于从小培养起来。 倒不是喝不醉，而是喝得越多，脑子越清醒…… 不久前那些醉话当然是他装的，包括抱怨，包括透露电影频道要投资自己拍电影。 主要他很清楚，像王忠军这种商人，好感、感情什么都是虚的，甚至连爱好、理想都可以用价值衡量。 今晚见面后，其实王忠军一直在尝试和他产生“共鸣”。 先是带他看艾轩的画，又絮叨对电影的热爱，说白了其实就是在打感情牌，尝试在林麦冬心里刻下一个艺术爱好者、电影发烧友的印象。 如果林麦冬上钩，表现出和他兴趣相投的倾向，接下来，恐怕他就会用一系列手段，加深两人之间的“友情”，再借助友情扯出经济问题，最后，把陷入经济困顿的林麦冬绑上战车。 这不是林麦冬被迫害妄想。 而是老王未来真正做过的骚操作——他最喜欢带旗下艺人参观自己收藏，等对方礼貌性地表达对某副作品的好感时，他还会很大方地赠送。 你以为他很慷慨？ 错了，那是陷阱！ 如果艺人节操还行，自觉不能凭空受这么大礼，多半会打听一下画的价格，补给老王。 等补完钱，画入手，艺人才会发现，自己拿到手的画没有落款，没有相关艺术品鉴定手续。 等于花真品的钱买了个三无假冒货。 如果艺人收了画不给钱，那更好说了，回头他就找你要，说是本来借你玩两天，没说赠送，你能怎么办，只能还。 然后呢？ 和上面一样的操作，他说借给你的是xx的作品，你还回来的却没落款，作品被调包了，得赔钱！ 什么？不想赔？没钱？ 你是想吃官司？还是识相一点，跟俺们签几份戏约，把这事抹过去？ 众所周知，娱乐圈那帮明星没几个屁股干净的，最终的选择，也多半是有财的破财消灾，没财的签下合同，息事宁人。 跟这帮坑人的家伙打交道，要面对的套路太多了…… 所以在华宜公司的时候，王忠军吹牛，林麦冬就捧着，让看画，看艺术品，林麦冬也看着，轻易根本不发表看法。 到酒席上更是如此，几杯酒直接醉倒，然后再有意无意告诉对方，自己并非没人投资的穷酸导演。 话里话外拿电影频道狐假虎威。 为的就是让老王产生顾忌，收着点。 “老王估计很快就会去电影频道求证，嘿嘿，反正我又没骗他，张主任确实口头承诺了要投资我一部片子。” 林麦冬心情愉快。 这么勾心斗角的打交道确实累，但90年代的环境就是这样，离开王忠军，还有李忠军、刘忠军。 野蛮生长的年代，这帮所谓“企业家”，一个二个没一个心慈手软的，奔放的手段几乎都大同小异。 但凡不安于现状，想赚钱，想出人头地，就得打交道，就得累！ “其实如果只是想当导演，安安分分拍片子，倒也没这么多事，但我的理想不是只当一个导演啊……只当导演，是改变不了华国电影的……为了我的伟大理想，暂时只能虚与委蛇，希望，经过这段装神弄鬼，能让王忠军转变他的策略，别试图把我当下一个晓刚同学……” 昏暗的卧室里，林麦冬目光闪烁。 然后，卧室的门忽然推开了。 前一秒还在酝酿伟大构想的林麦冬，赶紧侧身背对门扉方向。 来人没有打开大灯，他听到一串轻盈的脚步声迈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香风。 是女人！ 那女人走到床边，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她爬了上来，床垫摇晃几下，侧身面对窗户的林麦冬，看到灯光将一道婀娜的影子，投射到窗帘上。 未几，一只冰凉小手伸了进来。 嘶—— 林麦冬暗吸一口冷气。 王总，转变太快了吧？攒劲的节目这就来了？ …… “丹辰，你去食堂不？” “干嘛？” “去的话帮我带份豆浆油条，谢谢哦宝贝儿！” “去死，想吃自己起来！” 清晨，去澡堂洗漱过，换上一身运动装的颜丹辰，无情回绝掉何琳的请求，走出寝室。 时间还很早，宿舍走廊几乎看不到人，走进校园，不大的运动场也冷冷清清。 往常这种时候，她多半也和其他同学一样赖在被窝里，但《雇佣人生》放映后，她有点受到刺激了。 虽然林麦冬又是发誓又是保证，跟她说不让她参演，是怕她累着。 可颜丹辰又不傻，参考一下林麦冬在片场的脾气，仔细想想她就明白了，多半是林麦冬嫌弃她演技不好，碍于关系又不能像对待别的演员一样骂她，所以干脆不让她参与。 既保证了拍摄进度，又照顾了她情绪，合情合理！ 只是想明白内因的颜丹辰，感觉很沮丧。 她倒不怪林麦冬，她是知道对方有多重视短片拍摄效率的，不想让她耽误进度，情有可原。 她是在为自己的业务能力懊恼。 所以从昨天起，她就开始早起，趁着没什么人的时候，先到运动场一边运动，一边练功——不是气功，而是表演方面的说法，主要是练气息、台词、表情和肢体动作。 在运动场慢跑两圈，活动开了筋骨，颜丹辰来到运动场南边。 这里远离宿舍楼，还有一个小花园，种满了树，有什么动静也不会吵到别人，她气沉丹田，张开嘴巴，正要吊嗓。 “啊……” “你咋起这么早？” 身后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颜丹辰吓得尖叫一声，回头，就看到苗圃后的长椅上，一个头发蓬乱的人探出了头。 是林麦冬。 “你你你你——” 她结结巴巴。 林麦冬打个哈欠：“别你了，你来得正好，去给我买份早餐！” “啊？” “唉，为了你，我昨晚亏大了，你以后可得对我好点……” 第84章 要不你在我腿上…… 同样的早晨，王忠军见到了梦娜。 梦娜是特殊职业者，他昨天特意雇来的，甚至为了尽快了解梦娜的服务对象的情况，他昨天难得睡了一个素觉，就是预备今天早起。 看到梦娜的时候，王忠军是很吃惊的。 “你……你怎么这副样子？” 坐到他面前的女人，头发蓬乱，整个人精神恍惚，黑眼圈用遮瑕霜都遮不住，整个人看着就像一个破布娃娃。 梦娜叹口气，哀怨道：“您说为什么？老板，您要招待的是什么人呀，折腾的我一夜没睡着。” “啊？” 王忠军表情诧异。 折腾，一夜没睡！ 听听，这什么虎狼之词。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强烈的羡慕和嫉妒差点把他淹没。 看着王忠军眼都要瞪圆的样子，梦娜隐蔽地翻个白眼儿：“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什么都没做，他喝多了，耍酒疯，整一夜把我按在床上当桌子，在我背上写写画画，说要赶剧本……大哥，您不会从哪找来的疯子吧？” “啊……” 羡慕和嫉妒褪去，同样的语气助词，表达出了完全不同的意思，王忠军此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他甚至都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一夜……赶剧本？” “对呀，嘴里还一直嘀嘀咕咕，一会儿说什么电视电影浪费他的才华，干脆选一部差一点的，一会儿又说拍电影得赚钱，他要挑一部能赚钱的本子……他还给我念台词，我真的……” 梦娜一手捂住额头，看起来快崩溃了。 看到她这副痛苦的模样，王忠军不信也得信了，虽然还是觉得很离谱…… 哪有血气方刚的少年人，美人入怀，会这么耍酒疯的？ 难道昨天真是醉得太厉害了？ 还是……林麦冬林导，不喜欢女人？ 胡思乱想一会儿，眼看坐在对面的梦娜已经开始频频点头，再不睡可能就要猝死，王忠军不好再强留，付了钱，让酒店派车把人送走了。 他则一个人坐在餐厅里，梳理分析这离奇状况。 梦娜是个……公关小姐，嗯，这个年代喜欢这么叫，姑且当她是吧，总之远近闻名，属于很高档的那种。 和“高档”这个词沾边，相貌身材没得挑剔。 王忠军昨晚依靠关系，确定了林麦冬来赴约之前，确实去过电影频道，和节目部的张海芳主任“密谈”几个小时。 自那开始，他就已经决定转变对林麦冬的策略。 从原本的套路，转为拉拢。 梦娜是第一步，美色自古动人心嘛，以他的经验，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男人，就脱不开色这把刀。 没想到，居然失利了！ “喜欢男人应该不可能，短片放映那天，我好像看到有个女生一直陪在他身边，应该是女朋友……难道他还真的是个沉浸在创作世界里的艺术家？” 摩挲着下巴，王忠军眸光明灭不定。 他没有考虑过林麦冬是不是借醉酒装疯卖傻，以己心度人心，出来应酬，逢场作戏而已，何必那么认真？ “喝醉了都不忘赶剧本，这……这么好的导演，如果被电影频道霸占了，那多可惜呀！” 王忠军喜欢艺术家，更喜欢工作狂！ 尤其是这种艺术家，工作狂，有可能帮他赚钱的时候！ “既然他不喜欢美色，喜欢工作，那我就投其所好……电影频道是个麻烦，准确说，是张海芳还有委员会是个麻烦……得想个办法参与进去！” …… “你说你装疯卖傻，和两个男的讨论了一晚上剧本？” “真的，王忠军王忠雷，还是黄雷师兄介绍我们认识的，你不信可以去问他。” “那我怎么在你身上闻到一股香水味？” 我靠！ 正拿着颜丹辰带来的早餐，狼吞虎咽的林麦冬，下意识就想闻闻身上有没有香味。 不过前世的渣男经验制止了他。 因为他很确定，首先，自己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洗过了澡，还故意撒了些酒在身上。 其次，如果颜丹辰真的闻到香水味，这时候恐怕已经寒着脸离开了。 小姑娘在诈他！ 转瞬间思索清晰的林麦冬，面不改色，理直气壮，甚至还把胳膊凑到颜丹辰面前：“你再闻，能闻到一点香水味，我叫你姐！” “讨厌！” 颜丹辰没好气地拍开他胳膊，嫌弃道：“身上臭烘烘的，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唉，陪投资人嘛，没办法。” “那你们谈好了吗？” “没有。”把最后一口千张卷油条咽下，一边吸着汽水，林麦冬摇头：“这种事哪那么容易确定，不过，不管怎么发展，作为导演，我总得拿出点东西来，所以接下来我的工作就是一边准备电影频道的事，一边写剧本。” 颜丹辰帮他剥好一个鸡蛋，递过去，关切问道：“有头绪了吗？” 林麦冬点头：“有，还很多，你要不要听听？” 她当然想听，但看着林麦冬困倦的样子，她还是温声说道：“什么时候听都可以，但现在，你得先回去睡一觉，别把身体熬坏了。” “回不去啊，男生宿舍那边都没醒，也没人开门，不然我早回去了。” 说着，林麦冬上下打量颜丹辰一眼，嘿嘿笑道：“要不我去你们寝室……” “滚！” 颜丹辰羞红了脸，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 臭家伙，把她当什么了？这么长时间了，一个关系进展都不给，还想进她寝室门？ 况且，寝室里还有那么多人呢，尤其是赵玮那女人，每次看到林麦冬都像是要吃掉他一样！ 想着几次看到的赵玮虎视眈眈的眼神。 还有同宿舍楼，其他表演班学姐饥渴的样子。 女孩咬了咬下唇，别过脑袋，慌乱的眼睛四下乱颤着，轻轻地，紧张地说道：“要不，要不你躺我腿上先睡一会儿……等男生宿舍那边开门，我，我再叫你……” “……”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忍不住回过头。 清晨的曦光之中，她看到男孩亮晶晶的眼睛在眼前缓缓挨近、放大。 微风徐来，温润的触感点在唇瓣…… 第85章 傻姑娘 颜丹辰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路上整个人心慌意乱，患得患失，既高兴，又彷徨。 高兴于一直以来，仿佛蝴蝶一样绕在她身边飞舞，却总是若即若离的林麦冬，终于通过行动表露了些许心迹。 也彷徨于……那死渣男占完她便宜，看见男生宿舍那边有人出来就跑了，没说确定关系，没有任何承诺，仿佛亲她只是小孩过家家。 这种纠结的情绪，让她回到宿舍都没法冷静下来。 住在上铺的何琳听到开门声，探头望来，失望道：“无情的女人，真不帮忙带饭啊……你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颜丹辰回过神：“没……没有……” “别嘴硬了，姐姐我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你有心思，快说说，到底为啥？” 颜丹辰犹豫一会儿，还是把自己感到困扰和彷徨的地方，说了出来。 当然，她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说是自己的遭遇，而是假托以“我有一个朋友”的名义。 可见，“我有一个朋友”，是几十年都流行的借口。 “哦，朋友——” 何琳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腔调，直到颜丹辰羞恼地抄起扫帚要打她，她才正经问道：“你……咳，你那个朋友又是怎么想的？非那个男人不可吗？” “我……她……” 颜丹辰迟疑着，给不出确定的答案。 叹了口气，何琳摇头道：“反正我感觉男的态度很不好，当然，我不是在鼓动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但作为朋友我还是得说……他好像不太尊重人。” 这个评价，已经是何琳很委婉的说法了。 “作为女孩，你……你朋友没有拒绝亲吻，这个态度可以说非常明朗，可他还是没有主动给出承诺，没有主动确认关系，要么这是个迟钝的书呆子，要么就是花丛流连的大浪子，你觉得他是哪种？” 无论怎么看，林麦冬看起来都不像个书呆子。 或许“真相”太伤人，不愿意面对，颜丹辰连强调“一个朋友”都忘记了，嘴唇翕动几下，下意识辩解道：“他，可能是因为他接下来很忙，所以没顾得上给我……” “忙？他还有什么可忙的，短片不是拍完了，也放映完了吗？”何琳不以为意。 “不是短片，他又有了新片计划，这次是长片，听他说可能和电影频道合作，还可能有私人公司投资……我对这方面也不太懂，只是听他的意思，接下来要写好几个本子……” 闻言，正从上铺爬起来，扎着头发的何琳愕然：“电影频道？公司投资？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说的是林麦冬吗？” “对，对啊。” “靠！” 何琳爆了句粗口，赶紧爬下床，一边警惕地看了眼自己下铺没有一丝动静的纱帐，一边拽住颜丹辰胳膊往外走，压低声音埋怨：“傻丫头，这种事你怎么直接就说出来了？” “怎么了？” “还怎么……你要急死我啊，某些人怎么觊觎你男人的，你看不到吗？闭嘴，出去再说！” 两人拉拉扯扯走远了，寝室陷入寂静。 没多久，何琳下铺的纱帐打开，赵玮目光闪烁探出头。 她就是何琳的下铺，其实本来论情谊的话，她和何琳都来自长三角地区，本来更应该玩到一起去。 不过何琳家庭条件好，虽然平时看起来一副优雅大方、大家闺秀的气质，其实脾气很直，做事毛毛躁躁。 跟她这种普通家庭出身，又过早进入社会，观念成熟，还多少带些功利思想的人根本聊不到一起。 入学后，两人干了不止一架，原因是赵玮要出去混剧组，每天很忙，换掉的衣服就堆在床边。 在上铺的何琳就倒霉了，下面脏衣服臭袜子的味道每天直往脑门窜。 说了几次，赵玮都不以为意，某天何琳就跟她撕了起来。 上次拍短片的时候，因为她想接近林麦冬，表现的过于明显，更是引来何琳巨大的敌意——何琳和颜丹辰是闺蜜。 “哼，整天防这防那，好像男人是你的一样，多管闲事……” 看着寝室禁闭的门扉，赵玮内心冷哼，随后，那张不大的脸蛋上，浮起微微的笑意： “这么快就有新片计划，看来，他比我原本预估的还有能耐……长片，和电影频道合作……” 一时间，许多念头涌上心头。 …… 林麦冬不知道女生宿舍发生的事。 他回到寝室就直接睡了，一觉睡到下午，睡醒后去了一趟六公主，把《雇佣人生》的拷贝拿回来，又翻出王峰生给的文件，按照格式填写好，然后把两者装进一个牛皮纸公文袋里，送到王峰生办公室。 填的文件是审查申请书。 之后王峰生会把它们带到审查委员会，以委员身份，召开一次看片会。 由于华国审查采用的是“委员意见多寡”制，指的是委员们看片的时候，意见越多，代表影片问题越多，看片会过后，委员会内部会把意见整理出来，发回制片方，让他们再次自审、修改或给出意见回复。 整个机制非常“灵活自如”。 以前说过，文艺作品没有标准答案，除了部分刑法明确规定不允许涉及的元素，其他方面，是好是坏，有没有问题，那真的是“自由心证”…… 委员会看你顺眼，或者顾及你的影响力，一般意见就会提得很谨慎——大剪刀也怕名人或大导演给出的“意见回复”里，把自己一通喷，显得自己很不专业，很丢人。 但如果你没有影响力，或者委员会看你不顺眼，那你就会知道，鸡蛋里是怎么被挑出骨头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比如，你在委员里有熟人，那熟人还愿意帮你。 虽然审查委员会总共有36人，但这36人一般都是分组工作的，按照规章制度，一部电影的审查，只需凑够6个委员即可（对5人以上的审查结果予以认同）。 换言之，你若有相熟的委员，请他帮忙操作一下，拉来熟悉的，或者好说话的委员，多半就能让影片通过。 所以当初郑冬天请王峰生帮忙的时候，王峰生认为这事很简单。 因为对他来说，是真的简单。 第86章 才华的苦恼 短片在华国没有准确定位，它究竟应该算电影，还是算实验小品，众说纷纭。 审查是否应该覆盖到，也没有定论，王峰生敢帮忙，一方面是因为他熟悉审查流程和套路，明白《雇佣人生》没有过线的地方。 另一方面就是短片的性质决定了，它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也不牵扯利益，没人会为一部短片抹他面子。 把审查的事交给王主任，林麦冬开始了闭关生活。 他要开始为自己的第一部长片，“创作”剧本了！ 虽然张海芳主任表达很谨慎，认为要做充足的准备，说服电影电视部支持六公主搞自制电视电影计划。 但林麦冬很清楚，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太操心。 六公主面临的片库匮乏的困境，是客观事实，华国电影几十年只有3000多部产量，也是客观事实。 两个客观事实决定了，六公主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走自制电视电影这条路！ 只要张海芳往上面提交申请，上面就一定会通过，在这样的客观背景下，专业性的分析可以有，却起不到决定作用——大佬们早就知道得自制电影，只是因为胶片电影的成本高昂，不敢轻易投资罢了。 当然，上面的咨询流程还是要走的。 所谓流程，按照张海芳的说法，大约就是x宣部和电影电视部那边会召开一个小会，到时会把提案人叫去咨询，让他们谈谈计划构想，相应的细节思考等等。 提案人就是张海芳和林麦冬！ 那个“小会”具体有多高规格，林麦冬不知道，但他知道，和x宣部搭上关系，里面的领导一定不懂专业知识…… 他觉得，到时与其念一大堆领导们听都听不懂的名词、概念、参数，还不如根据自己对“电视电影”在选题、内容策划方面的了解，做出剧本，以及简略的拍摄规划和预算，来得直观明了！ 领导们不就是想知道电视电影的优势在哪吗？ 我直接告诉他们哪哪省钱不就得了？ 典型的后世ppt创业模式——什么专业知识，高新概念，那都只是噱头，重点是得把饼画的让投资人看明白，如此而已！ 不过，剧本的“创作”不太顺利。 倒不是林麦冬的才（抄）华（袭）开始枯竭——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恰恰相反，他的才华太丰富了，都快溢出来了。 以至于他在脑子里挑挑拣拣，居然有点挑花了眼。 在宿舍里枯坐一整天，几番取舍，几番犹疑，最终挑了3个“创意”出来，写在笔记本上。 一曰《我们俩》。 这是前世一部国产片，根据导演马丽雯自身经历改编，不过同学们不用担心翻车，所谓改编，你可以认为90%虚构，而且马师姐——马丽雯是中戏92级影视导演系的，今年刚毕业，忽略两所院校的恩怨情仇，还是能攀一攀关系的——没有把它写成小说或者自传。 甚至此时，连这个故事的念头都没形成，马师姐还在京城一家广告公司，苦逼的当策划和场记。 未来还会因为“不懂事”，在一个剧组当副导演的时候，惹了人，被扫地出门，狼狈到了极点。 如果要拍这部片子，林麦冬考虑着，可以把马师姐招来当个副导演，拉扯一把，省得她蹉跎几年。 “我真是个好人……” 林麦冬手抚胸口，为自己的良心感动了下，随后在本子上《我们俩》的名字后面，画一个大大的√。 这部片子之所以被他从浩如烟海的扒片记忆里拎出来，不是因为它经典到让人难忘。 而是它真的太适合电视电影这个概念了！ 全片取景就一个四合院，辅以春夏秋冬四季背景，演员也只需要8个人。 除了国外几个典型的，比如《这个男人来自地球》、《彗星来的那一夜》等影片之外，简直是低成本典范。 话说，上面提到的两部电影，林麦冬也有考虑过，但最终还是被他放弃了。 那两部片子的核心是科学畅想，不管承不承认，这个时代的华国观众，是看不懂也没耐心看这种既不文艺，也不刺激的软科幻作品的。 更何况两部影片的核心思想，也与华国深入人心的文化相差甚远。 《这个男人来自地球》最直接的卖点，是对西方宗教哲学进行挑战，片子里把耶稣基督设定为长生的凡人，然后以此提出一个探讨——在不显示神迹的情况下，如何自证为神？ 《彗星来的那一夜》更直接，通过平行世界的交错，宣扬人性本恶，其实还是西方宗教哲学里，人生来具有原罪那一套。 如果只是为了满足拍片的瘾头，或者给自己未来设计一个“烧脑科幻大师”的噱头，林麦冬倒也不介意拍他们。 可惜，这次和电影频道合作，他得让六公主，还有上面看到自制电视电影的前景—— 换句话说，他准备用自己的片子，给六公主整个计划打个样儿。 做计划的排头兵，倡导者！ 这样的话，那两部片子只能pass掉了，不过后面他会写出来，看看是自己拍，还是等成名后，卖给好莱坞的片商。 至于现在，他是不会考虑的，好莱坞对新人一点都不友好。 思考着，林麦冬看向第二部。 《狩猎》 这是前世一部丹麦电影，讲的是流言杀人的故事，之所以选择它，一方面自然也是因为它成本很小，而且在这个年代拍，也很契合时代背景，既可以用来隐喻人的盲从本性，又可以diss部分地区还处于封闭愚昧的现状。 但是因为里面涉及到儿童，林麦冬对它有点迟疑，不清楚会不会触雷，特别是，故事脉络讲儿童说谎，污蔑老师，导致流言杀人，但这个时候，可是真有老师侵害儿童的案件的…… 而且它也是丹麦的真实事例改编，林麦冬想拍的话，还得进行大量本土化工作。 至于最后一个…… 如果说《狩猎》只是有可能触雷，那么，这个就是一定会触雷！ 夕阳逐渐沉入黄昏的室内，光照有些昏暗，林麦冬打开台灯，一缕光照在笔记本上，最底部，一行还残留墨渍的字迹，反射着点点灯光： 《饥饿站台》！ 第87章 混文艺圈就要作死 从分类上来说，《饥饿站台》是一部恐怖片。 故事并不复杂，在一个模糊了政治、国家背景的地方，有一座垂直监狱，意思就是这座监狱仿佛深井一样，是中间中空的垂直构造。 监狱每一层高6米，可以保证几乎不可能从下面攀爬到上面，同时每层关押两名犯人。 没人知道监狱有多少层，只知道每天固定时间，会有一桌丰盛食物，沿着监狱中空的部位，从最高的1层缓缓下降。 那是这个不知多深的监狱里，所有囚犯的食物！ 这部别出心裁的恐怖片，通过垂直监狱的构造，提出一项很有意思的看点——食物从1层开始降落，显然楼层越高，享用的食物越丰富。 而按照监狱的规定，那一桌食物足够所有囚犯食用。 那么，上层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只取用自己需要的，以保证所有人都能吃到东西吗？ 影片的答案是，不会！ 当楼层开始划分，食物从1层开始下降的规则诞生的时候，“阶级”就产生了。 是的，这部片子隐喻的就是现实社会的阶级，甚至是赤裸裸的明喻！ 现实社会确实像那座监狱，位于上层的人，心安理得对着丰盛的、品类多样、予取予求的食物挑挑拣拣，选择自己喜欢的，丢弃自己不要的，他们不在乎浪费，因为他们总是第一个享受，浪费也影响不到他们。 中层只能吃到上层吃剩的残羹冷炙，但在饥饿面前，他们没有挑拣的资格，甚至为了避免上层下一顿浪费更严重，他们还会拼命把残渣塞进嘴里，以免下次饿肚子。 轮到底层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桌的厨余垃圾。 底层还不能反抗，因为他们在下面，威胁不到上面，如果妄图威胁上层，下一次送餐下来，伴随着厨余垃圾的，可能还有排泄物！ “这部片子，现在肯定是拍不了的……” 林麦冬对着字迹吹了几口气，把墨水吹干，随后手指摩挲着字迹遗留的印痕，默默思索：“不过，我把它写出来，本就不是要拍它，而是利用它给我立人设——一个才华横溢，有着深厚人文思考，观点辛辣犀利的天才导演！” 之所以立这样的人设，是他准备尽快强化自己在学院各位领导心目中的地位，强化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才华”和思想深度。 甚至，这个打算早在短片的时候就开始了。 短片《雇佣人生》算是引子，它揭示阶级问题还比较简略，也符合林麦冬新人导演的身份。 等到拍完短片，就不需要再藏着掖着，拍摄短片的经历可以视为成长，视为催化。 总之，他林麦冬“觉醒”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年代的文人，普遍比较“叛逆”，也欣赏叛逆。 80年代流行的伤痕文学虽然被很多人诟病，但其实那个时候，赞扬的仍然是人性纯美，人与人之间，是没有太大区分的。 到90年代，这个趋势就变了。 宣扬人性纯美不再见于纸端，此时流行的文学风潮，叫城市文学，他们已经抛弃曾经的，人与人没有界限的“乡土”思维，将目光瞄准开放后城市的变化，带来的一系列社会性和阶级性的问题。 探讨“阶级”，探讨社会，是此时文艺圈的政治正确。 不光作家们如此，影视圈更是如此。 “不知道这个剧本撂出来，会不会把他们吓坏。” 林麦冬有些恶趣味，至于写这个题材敏感的剧本出来，会不会上黑名单，他倒不担心。 别说他背靠北电，算是朝里有人，即便没人，只要他不妄想把片子拍出来，也没谁会拿他怎么样。 相反，这本子拿出来，还会为他塑造一层悲情色彩——林麦冬林导演太惨了，呕心沥血写出的剧本，因为敏感了点，连审核都不敢递交，害怕被禁导，扼杀人才啊！ 嗯，好像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喜欢对遭到不公对待的人报以同情。 至于那个人是否真的遭遇不公……俺们不管！ 三部影片，除了《饥饿站台》必须拿出来，用以给领导们一个小小震撼之外，另外两个，林麦冬实在不好做取舍。 从选题和内容上看，《我们俩》是最适合电视电影拍摄模式的，低成本，剧情简单，拍摄难度低。 缺点是对林麦冬个人名声塑造没什么帮助，毕竟这部片子以情动人，没什么艺术性和思想性。 林麦冬拍它，拿的也是电影频道的死工资，几乎没什么收益…… 咦？不对！ 正在记忆里到处乱翻的林麦冬，隐约记得这部片子，好像拿过什么奖……东京国际电影节？ 唔…… “好像小日子是比较喜欢这种催泪题材……嗯，再加一个√！” “可是《狩猎》也很棒啊……” 毫无疑问，《狩猎》有触雷的点，但这种搞敏感题材，在审查刀尖游走作死的感觉，真的太刺激了！ 有那么一瞬间，林麦冬甚至想把自己早早pass的《寄生虫》也拿出来，加上《饥饿站台》，组一个作死三部曲…… 这年头，不作死，不把大剪刀气得七窍生烟，怎么好意思叫自己艺术家？ 他突然有些理解未来姜纹为什么那么做了，因为作死真的上瘾啊…… 开个玩笑！ 《寄生虫》当然不可能拿出来，那部片子的地域风格比较浓烈，除了财阀一手遮天的思密达，别的国家和地区还真拍不出那味儿。 胡思乱想间，又犹豫良久，林麦冬干脆心一横—— 全写出来！ 不就是肝嘛，想当年，他初入编剧行，跟组那个导演被架空的烂剧剧组，演员、经纪人、制片人……人人把他当码字机器，演员和经纪人拼命要他加戏，男女主角加完，三番四番也要加，没办法，他们都是投资方的人。 为片子愁白头的制片人，也拼命让他加塞所谓“流行元素”，病急乱投医。 可怜他三十岁，人到中年，一天还要敲2万字台本。 但最后不还是肝下来了？ 30岁都有如此强肝，没道理18岁的身体扛不住造。 造起来！ 第88章 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上) 林麦冬闭关了，正在创作新片剧本。 没人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忽然传遍校园的，有人说是娄蒿大嘴巴，娄蒿坚决否认，表示怀疑是同寝另外两位同学说的，且声称那两位大龄同学一直和林麦冬不对付，羡慕嫉妒之下，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两位大龄同学对此予以驳斥，但反驳非常无力，因为他们是真的羡慕嫉妒林麦冬…… 也有人说是女生宿舍那边传出的消息，人们将目光瞄准颜丹辰，毕竟她和林麦冬勾勾搭搭，大家都看在眼里。 颜丹辰有苦难言，自从何琳警告过她以后，她再也没在外人面前提起过林麦冬的事，她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何琳则怀疑是赵玮，没有理由，纯属直觉！ 总之，好一出罗生门！ 但实际上，外界的纷纷扰扰，几乎没有怎么打扰到林麦冬，消息最初传出的时候，寝室这边确实来了不少人。 和林麦冬合作过的幕后，想找林大导演打听打听是不是真的，会不会继续带他们一起玩耍。 演员们也是差不多的心思，虽然上次合作短片的时候，林大导演脾气又坏，嘴又臭，非常惹人讨厌。 但看过剪好的短片后，这帮演员一个个都真香了—— 拍摄的时候，他们是亲眼看到其他人表演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就那些“平平无奇”的演技，落在林大导演的镜头里，居然颇为传神，与画面融为一体。 为了表演，为了艺术，林大导的臭脾气也不是不能忍受嘛！ 可惜，大家几乎都没打听到什么准信，因为很快，听到传言的王虹卫，就带着学生会一帮壮劳力（基本是管理系和摄影系学生），把人都驱散了。 王虹卫在看了林麦冬画好的几张脚本后，把他拉到一边。 “外界传言说，你和电影频道有合作？” 写字画图搞得头晕脑胀的林麦冬，这才醒觉自己忘了和学校打招呼：“不好意思啊老王，是有这事，你帮我跟学校解释一下……” 说着，他把自己和张海芳，准备提议电影频道自制电视电影，以及张海芳答应事成后，给他留一部电影名额的事说了。 王虹卫听得表情怔愣，看向林麦冬的目光，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是很看好林麦冬的。 但再看好，他也没想过对方这么快就能有执导长片的机会——即便是什么电视电影，这破概念他听都没听过。 这样的成长速度，有点超出他的理解能力。 不过，他发现的千里马，能成长起来，他只有高兴的份儿，即使有些许嫉妒，也转瞬即逝。 而且，他还从林麦冬讲述的所谓“合作”中，发现了对北电有益的地方： “电影频道每天近20小时的放映时长，那么大的影片吞吐量，想填补它的窟窿，这个自制电视电影计划，恐怕要持续很长时间啊……” 林麦冬耸肩：“肯定的，只要电影频道一天不下线，片库匮乏的问题就存在一天，除非以后电影市场发展迅速，产量飙升，否则自制电视电影就得一直持续下去。” 电影市场未来产量会不会飙升，王虹卫不知道。 从目前的趋势看，他是很悲观的。 但对电影市场越悲观，这个时候他越高兴——产量少好啊，这样一来，电影频道的自制计划就基本板上钉钉，一旦它启动，就会变成一个有稳定现金流的拍片渠道！ 想着，他凑近林麦冬：“麦冬，你看……学校有没有机会？” 北电是培养电影工作者的院校，今年取消大学生统一分配后，大量幕后专业的学生就业问题，成了学校最头疼的事。 现在，解决问题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林麦冬不动声色：“明天我要去电影频道那边见张主任，商量一下提案的事，到时候我问问。” 王虹卫用力拍拍他肩膀：“辛苦了。” “学校帮我，我也帮学校，不辛苦，不过你跟刘校长还有王主任他们说下，如果计划真的能成，学校想要参与进去，也不是张主任说得算的，还需要领导们联络联络感情。” 王虹卫心领神会，微笑：“电影频道和北电互为邻里，是该多走动走动，说起来，刘校长也很久没回电影电视部串门了，我跟他说说，我们两家先联络一下，如果需要的话，刘校长也能搭把手。” 聊完，王虹卫就匆匆离开，去找领导们汇报去了。 他也没忘了帮林麦冬解决可能被打扰的问题，离开前，特意找到舍管，暂时把林麦冬安置到隔壁的研究生宿舍去，那里空房间多，方便闭关。 剧本的书写工作并不困难，进展很快。 之前林麦冬是纠结选哪部好，才耽误一天，现在确定下来要写三本，主要的困难就变成了写字的体力活，创意和构思本身是没有成本的。 成本消耗在了另一个时空…… 嗯，这么一说，抄袭都有了科幻的范儿！ 第二天，林麦冬暂时从闭关状态脱离，掐着饭点赶去六公主，张海芳理所当然请他吃了一顿。 六公主机关食堂的伙食不错，毕竟日进斗金，目前为了频道发展，上面也没抽他们资金，简直富得流油。 吃饱喝足，张海芳才拿出一本装订好的计划书，递给林麦冬：“这是我根据上次我们的讨论，整理出来的计划综述和细则，你看看，还有没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 林麦冬答应一声，接过来细细翻看。 计划书不厚，毕竟就是谈谈六公主目前面临的困境，介绍一下电视电影的概念，罗列它的特点、优势，以及林麦冬当时泛泛而谈的，对选题和内容创作方面粗略的总结。 比如在选题上，林麦冬认为电视电影应该大力支持类型片，这是因为电视电影是在电视上播放，终端设备决定了，它很难像电影院银幕和立体声一样，带给观众强烈的视听刺激。 为了弥补这部分缺憾，就需要电视电影的内容在故事叙述和视觉表现上，更加精巧和有创意。 张海芳在整理的时候，全盘认可了林麦冬的观点，她在“选题”一栏，将自己咨询过后，认为应该大力支持的类型题材都罗列出来。 其中着重提及爱情、伦理、职场、冒险、历史和军旅，应该作为重中之重，甚至这位大姐还瞄准了恐怖片…… 第89章 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中) 不光恐怖片，还有喜剧、动作也都有。 林麦冬抬起头，问张海芳：“主任，您怎么把它们又加进来了？” “不是我加的，是节目部其他人都觉得，你划定的类型片范围有点狭隘，把喜剧片和动作片都划掉了，他们不太满意你的做法，所以……” 张海芳摊手。 “哈？”林麦冬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无语一会儿，说道：“为了收视率？” “嗯，为了收视率！” 林麦冬越发无语。 电影频道目前的追求，确实应该瞄准收视率和收视份额，毕竟频道还欠着很多钱——1995年制作中心成立的时候，电影电视部只批了5万块经费，用来解决初期的人员工资。 等架子搭起来，才由电影局牵头，从全国各个制片厂以未来广告分成的模式，购买片源，充实片库，待片源到手，制作中心又利用它们向银行贷款，才算真正解决经费问题。 堪称空手套白狼的典范。 因为这，当时一些大制片厂甚至硬顶着电影局的压力，不愿意卖片： 凭啥拿俺们的片子给它贷款？ 没错，说的就是你，上影厂！ 这些都是上次讨论之余，张海芳随口闲聊告诉林麦冬的。 总之，制作中心正式开播前，其实就欠了一屁股债，也因为这些压力，六公主才格外重视收视率，以及收视率带来的广告费。 只有实实在在的钱，才能支持他们运营下去。 但是……赚钱不应该成为六公主的根本目的，事实上，它的本来职责也并非赚钱，从创立之初，它的使命就是在电影市场萎靡时，维持电影行业一定的活力和宣传能力。 简单说来，它最初的定位，是接棒票房大盘退缩后，院线市场丢掉的宣传任务（市场化之前，院线每年都要上映一定份额的爱国教育主题片）。 有这样的任务定位，是不能把六公主当一个商业电视频道看待的。 所以之前林麦冬提议类型片的时候，才会剔除喜剧片、动作片等等。 一方面，这几种类型片，香江那边有丰富的片源，这时候的香江电影还没死，产量相对客观，内地不需要再重复。 另一方面就是，它们的娱乐属性太强了，老百姓确实喜欢看，但六公主不能因为老百姓喜欢，就忘记自己的任务和使命。 张海芳继续解释道：“上次我们讨论的时候，你说喜剧、动作这两种类型片暂时不要做，香江那边有成熟的体系和团队，大不了以后吸纳他们，这个观点我是认可的，但节目部不是我的一言堂，正确的组织结构也不应该是一言堂。” “其他人认为，喜剧、动作、恐怖等类型片，在国外经历过市场检验，在电影类型中有过相当成熟的商业化尝试……后来我仔细想想，觉得他们的看法也没错，而且你也说过，我们，还有自制电视电影的计划，并不只是为了片源，还是在电影产业艰难时期，为国产电影的未来保留人才和创作能力，这么大的愿景，自缚手脚确实说不过去……” 啊这…… 那段为“国产电影的未来保留人才”之类的话，确实是之前讨论的时候，林麦冬拿出来给计划定基调的说辞。 没想到今天被人用来对他进行反驳…… 行吧！ 林麦冬知道，这么提议的人，目的也许是真的如张海芳所说，是对类型片商业元素的思考。 当然更可能故意跟他唱反调，至于原因，多半是觉得他手伸太长了。 任何组织里，这样的情况都不罕见，想真正做事的人，总会遇到一堆又一堆的魑魅魍魉！ 他也懒得较真，他们想发展，那就发展好了，反正又不是他掏钱。 正好，他之后会把《饥饿站台》拿出来—— 同志们，我多支持你们的想法呀！ 哼哼，到时再看他们是什么表情！ 忽略掉这个“瑕疵”，其他类型片发展建议倒没什么问题。 上次讨论，林麦冬提议过图文结合的模式——其实就是ppt那一套。 于是张海芳这两天整理的时候，专门安排人手从相关机构要来数据，再参考林麦冬指导的方法进行图形化。 数据是从央视要来的，这个时候的统计不算精准，统计范围也主要集中在城市，对还存在广大农村的华国来说，只具备一定的参考意义。 但已经算不错了。 比如1996年，电影频道已经覆盖全国3亿多观众，占全国电视保有量的40%左右，日常收看人次，白天平均有1500多万人，晚间4000多万人。 林麦冬重点提议的那几种类型片，爱情、伦理和职场，根据数据分析，很受白天观众的欢迎。 而冒险、历史和军旅，则深受晚间观众的青睐。 罗列的数据中，还特别用多部影片的收视率作为范例，佐证某类型的片子，在什么时段更容易吸引关注，以及通过对时段的分析，推测喜欢这种片子的观众是什么身份。 张海芳的团队，把这些对比都做成数据图表的模式，看起来非常直观。 张海芳对此就很感慨：“以前我们都是列表格或者纯文字，现在看来，果然不如这种模式清晰明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她目光热切地盯着林麦冬的脑壳。 林麦冬感觉头皮发麻，赶紧岔开话题：“计划书没什么遗漏的地方，您准备什么时候提交给电影电视部？” “你的准备呢？怎么样了？” 她问的是，作为提案人，如果上级咨询的话，他怎么向上级表明电视电影的优越性。 林麦冬答道：“我准备直接把剧本和拍摄计划书做出来……领导们日理万机，一般都没时间了解拍摄的各个环节，我准备在计划书中，列出传统胶片电影和电视电影的方案对比，系统性地阐述两者的优缺点，以及在电视终端，电视电影模式的优势在哪。” 张海芳思索片刻，点头：“好，那我等你把剧本和计划书都做出来，再提交……用心一点，你做完后，制作中心这边要再审核一遍，有些人可能会……最好不要给他们借口。” 林麦冬心领神会，转而像是刚想起什么一样，笑着说道：“对了，主任，学校知道我跟您的计划之后，也很感兴趣，您看……？” 瞥他一眼，张海芳沉吟一会儿，答：“好，让王峰生跟我联络一下，我们谈谈。” 第90章 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下) 聪明人之间说话，不需要太露骨。 哪怕不是专业电影人，张海芳也知道，电影行业不是有钱就能解决问题的，若真的要搞电视电影，那么电影频道必须要有一批足够放心的幕后人才，如此才能保证自制计划的起步和落地。 而尴尬的是，目前电影人才都集中在各大制片厂，而电影频道和制片厂们的关系很一般。 前面说过的购片计划，就是导火索。 所谓“未来广告分成作为版权费返还”的购片合同，在一众制片厂看来，就是白嫖，所以当时北影厂、八一厂、长影厂、西影厂等，和电影频道的关系搞得很僵。 尤其上影厂，今年1月1日电影频道正式开播前，这家头铁的制片厂，还硬顶着不开放片库。 电影电视部一位姓田的领导，受时任电影局老大滕近贤的委托，专门从京城赶往魔都，当面对上影厂施加压力，他们才勉强签字。 但从那以后，电影频道也别想上影厂再给好脸色。 甚至影响辐射之下，其他制片厂对电影频道态度更加恶劣，否则，当初张海芳也不会跑去青影厂求助——就那破厂子，十年产量都比不上人家一年，不是走投无路，正经人谁会考虑它呀！ 这两天讨论自制计划的时候，节目部里也有人提过拍摄团队的问题，但因为没有解决办法，暂时被搁置了。 他们准备等上面批准计划通过后，再考虑这个问题。 张海芳知道，林麦冬和北电方面，一定是了解她面临的困境，才会提出北电也参与进来的想法。 同时她还知道，这不是什么雪中送炭，而是北电自身也有相近需求，才会迫不及待。 但她不介意，各取所需，很正常。 林麦冬也不介意，甚至表现的不怎么上心，他愿意帮学校，虽说也是为了帮自己，却不会太卖力——学校难道自己没有主观能动性吗？什么都要他一个学生出面，那还要那么多领导干什么！ 左哼哼.jpg！ 从六公主回来，林麦冬就再次进入闭关状态。 其间，关于他新片的传言纷纷扰扰，有人说都是谣言，林麦冬根本没有新片计划，说他闭关是在给学校创作话剧剧本。 毕竟马上就要年底了，放完假就要开始下半学期的大戏排练，甚至还有毕业大戏。 这个说法一度得到很多人认可。 直到被新的消息打脸—— 那是林麦冬闭关两个星期后，时间已经走到11月中旬，京城的气候明显寒冷起来，与现实气候不同，之前已经冷掉的，关于林麦冬新片的传言，重新火热。 这次可不再是小道消息了！ 是从学生会传出来的。 起因是这段时间北电一直在跟电影频道接触，对于北电加入自制计划，电影频道虽然持欢迎态度，却不可能什么条件都不提。 而北电方面，虽然迫切需要自制计划提供的平台，接纳大量明年毕业即失业的学子，却也不可能腆着脸什么好处都不要。 双方你来我往，交流次数多了，难免暴露出痕迹。 尤其是校领导接待来宾的时候，经常叫学生会去帮忙打杂，一来二去，就被学生会那帮人摸清楚底细： 电影频道要搞一个自制电影的计划，计划提出人是林麦冬，林麦冬确实要拍新片，新片就是电影频道对他提出计划的奖励！ 这消息传出之后，就不得了了。 现在对林麦冬感兴趣的，不再只是之前合作过的幕后和演员们，连之前那群看他不顺眼的文学系，还有嫉妒他的导演系的一些学生，都厚着脸皮想要上门攀关系。 若非研究生宿舍比较封闭，王虹卫又亲自带着娄蒿，给林麦冬把门，恐怕他早就被骚扰的闭关不下去了。 这种熙熙攘攘，一直持续到11月底，讨论的热度还不见减少。 原因很简单，学校又下场添了把火——关于大学生取消统一分配，上面上下嘴唇一碰，文件一发，就不管了，学校可就坐蜡了。 这大半年来，学校被明里暗里各种乱喷，舆论裹挟之下，实在有点扛不住。 因此，11月底，北电和电影频道的谈判初见眉目之后，就小小往外透露了点风声，用意无非是—— 同学们，别再骂了，学校正在努力帮你们解决就业问题。 看，我从隔壁给你们找来了工作机会！ 这下顿时坐实了学生会之前流出的传言。 11月底逐渐冰冷刺骨的寒风，也再阻挡不住学生们的热情，此时如果有校外人士去北电逛逛，一定会惊讶发现，如此寒冷的天气，居然很多学生每天徘徊在研究生宿舍楼下，对着一扇窗户左右观望。 那目光里的热切，几乎要把窗户烤化。 但这外界的一切纷纷扰扰，都没有打扰到林麦冬，一个月以来，他每天的生活就在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流言与他无关。 吵嚷与他无关。 连气候的变化，他都似乎感受不到。 钢笔沙沙划过纸张，每一丝笔迹的落下，都象征着他所构思的影片世界一点点搭建出雏形，他的计划也正一点点实现。 月末的某一天。 黄昏，漫天沙尘遮蔽而显得昏暗的天光里，靠近窗户，拧亮的台灯下，林麦冬手执铅笔，在最后一张纸上，唰唰图画。 抬笔的时候，他看着那中空的垂直楼层，楼层中央巨大的桌子上，堆砌的一篇凌乱的餐具、食物残渣。 还有那仿佛垃圾堆一般的场景里，特别被他用彩色笔勾勒出来，俨然熠熠生辉的一碗布丁。 “总算结束了……” 欣赏着自己的画，林麦冬有些欣慰，也有些疲惫。 他扫了一眼桌子上堆砌的稿子，狠狠伸个懒腰，望着窗外昏沉的天空，一时有些发呆。 呆站一会儿，他才打开门，走出房间。 外面依然是昏暗的，只有一个锃亮光头反射了天光，给昏暗的走廊添上一抹明亮。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光头抬起脸，看着林麦冬，先是愣了愣，随后面露惊喜： “写完了？” “写完了……” 光头赶紧起身就往房间里挤：“让我看看你到底写了什么！” 第91章 你怎么敢的(上) 不怪王虹卫心急。 这些天来，北电和六公主关于合作的谈判，已经接近尾声，双方本来便存在互补，六公主需要幕后拍摄团队，北电需要推销自家幕后专业的学生，属实郎有情妾有意。 当然，两边也都狮子大开口过。 六公主眼馋北电庞大的校友资源，不但要求北电帮忙组建幕后团队，之前还曾开口要求北电方面联系凯子哥、张一谋等知名导演、摄影和编剧参与项目。 北电也不遑多让，组幕后团队可以，但咱也不能白帮忙，张口就把一帮教授推了出去，要求六公主投资他们的片子。 这都属于正常操作，谈判嘛，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双方的条件在谈判中不断让步，中间各种唇枪舌剑就没必要说了，反正到最后，北电同意将几个知名的编剧和摄影校友请回来——导演是不可能了，那些制片厂不会放人的——全力帮助六公主组建自制团队。 六公主也松口，答应在林麦冬的片子之后，会根据北电方面递来的剧本，挑几个项目出资。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林麦冬拿出的剧本好，最终拍出的片子好，能让六公主和上面满意，那么六公主就会多投资几部。 如果不行，那，可能就只有一两个项目意思意思了…… 所以谈判接近尾声的这些天，学校越来越紧张林麦冬正在准备的剧本，没法不紧张，这关系到一帮教授的钱途呀！ 而且校领导也从张海芳那边得知，剧本之后还要拿去应对上级领导的咨询。 自制计划今年能不能启动，又或者被上级打回，重新进行准备，也得看林麦冬拿出的剧本和规划，能不能说服领导们。 校领导大力关注，但又不敢打扰林麦冬，一直给林麦冬守门的王虹卫，这段时间就成了应答机器。 领导们的电话平均一天8、9通，他光接大哥大都接的头疼加心疼了——这时候接电话也收费的。 因此见到林麦冬“出关”，王虹卫险些哭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剧本如何。 宿舍里很乱，一个月的时间，林麦冬连写三部片子的文学剧本、分镜脚本、拍摄规划，等于一部片子，他至少要做三份文件。 哪怕不需要构思，单纯写字画图，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 几乎没有时间搞卫生。 王虹卫也不在意，走到书桌旁，两眼放光地看着桌子上，那一摞摞还没装订起来的本子。 轻轻捧起一本，看到封皮上潦草写着的《我们俩》三个字，他慢慢翻开。 林麦冬没有理会很快就沉浸到剧本中的王虹卫，神情恍惚地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直到肚子传来强烈的饥饿感。 “好饿啊……” 为了在今天赶完进度，他中午饭都没吃，之前沉浸在“创作”当中，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才有点受不了。 拿起王虹卫的大哥大，本能一样按下一串号码，神态恍惚道： “喂，阿姨，我林麦冬，帮忙叫下颜丹辰……丹辰，我饿了，我要吃饭！” 随后没有理会电话另一边，颜丹辰惊讶的询问声，还有嘈杂的叽叽喳喳的声音，挂断，继续发呆。 女生宿舍，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颜丹辰呆了呆。 她旁边围满了女生，有同宿舍的何琳、张恒、赵玮，也有刚刚舍管大妈扯着嗓子吆喝的时候，听到林麦冬名字，凑过来“窥探”的同学和学姐。 老式电话的声音很大，基本没什么私密性，大家都听到了刚刚电话里，林麦冬说的话。 有笑容古怪的，互相交头接耳：“都说她和林麦冬在谈恋爱，我听着怎么不像呢，那边跟支使丫鬟一样使唤她，你说……” 也有反驳并表示羡慕的：“就是因为不客气，才说明关系近……你说这颜丹辰什么运气啊，开学就跟林麦冬混到一起，那时候谁知道他这么有能耐，一个大一新生，拍短片也就算了，还搭上电影频道的线，马上就真的当导演了……” 这话说得一众女生无言以对。 包括那些挂着古怪笑容，言辞间略带讽刺的，别看她们话里话外嘲讽，但如果时光能倒流，能让她们取代颜丹辰的位置，别说被吆来喝去使唤，再恶劣一点她们也不是不能接受。 想演电影，想出名嘛，不寒碜。 女生还算比较矜持了，如果把林麦冬换个性别，男生那边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实际上，若非林麦冬一直闭关不见人，那帮男生早就借着同性和曾经合作过的优势，请吃唱k洗脚一条龙服务地巴结了。 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见颜丹辰还在发呆，何琳连忙拧了下她胳膊：“傻子，还愣着干什么，去给他送饭啊！” “……他挂我电话……”颜丹辰有点委屈。 靠！ 何琳差点没忍住翻白眼，“他应该是刚出关，饿了第一时间想到你，给你打电话，还不够你臭屁的？你不愿意去我就去了啊！” 颜丹辰不好意思笑笑，没再凡尔赛，拉上何琳和张恒：“你们跟我一起吧！” 何琳和张恒愣了愣，却没拒绝。 这段时间各种消息在校园里传播，女生们对林麦冬那么上心，就是听说他的新片会从学校招演员，包括主角。 电影……嗯，电视电影也是电影。 主角！ 还是电影频道那么大的平台！ 谁不想搏一把？ 何琳和张恒自然也不例外，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们也想和林麦冬攀攀关系，看能不能走运搏个女主角回来。 只是两人和颜丹辰是闺蜜，关系很好，害怕颜丹辰会误会，导致友情破裂，所以一直没开口。 却没想到，好闺蜜还真的一直记着她们俩。 三人在一众女生复杂的眼神中，回寝室换了套衣服，又匆匆赶去食堂，请师傅烧小灶炒了几个菜。 这时候也没什么打包条件，就直接用塑料袋套住盘子，三人端着往研究生宿舍走去。 赶到的时候，坐在门口发呆的林麦冬，饿得肚子咕噜噜直叫。 颜丹辰心疼的连忙摆好餐盘，一边抱怨：“饿成这样，你是不是中午又没吃饭！” 一边伺候这位精神恍惚，俨然神游天外的大爷擦手。 第92章 你怎么敢的(下)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唔唔……还是你心疼我，老王来了就知道看稿子，压根不管我饿不饿！” “你这段时间闭关，都不知道学校等你剧本急成什么样子，王老师压力很大……你慢点啊，米饭都撒了，这么大人了真是……” “要不你喂我？” “讨厌！” 看着颜丹辰和林麦冬在那卿卿我我，打情骂俏，何琳和张恒感觉有点反胃。 恋爱的酸臭味，太刺鼻了，已经引起强烈的生理不适！ 两人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看向寝室内。 乱糟糟的室内，只有临窗书桌上的台灯提供一点照明。 她们看到导演系的讲师王虹卫，正入神地看着手里的剧本，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表情时而欢欣，时而肃穆。 两人也不敢进去，刚完成的剧本，没复印也没注册版权，一些避讳她们还是懂的。 但从王虹卫的表情看，本子应该……还不错？ 何止不错！ 王虹卫在导演方面没什么天赋，但毕竟接受过系统性的科班教育，专业素养、品鉴赏析能力还是有的，而且很强。 他先看的《我们俩》。 这是一本讲述在京城上学的女学生，和房东老太太之间从陌生到熟悉，从彼此摩擦，到互相体谅的故事。 刚开始阅读文学剧本，他就被里面清新朴实的情感吸引住了眼球。 是的，情感，因为从故事构造上来说，这本子并不出奇。 它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跌宕起伏、辗转千回的戏剧冲突，有的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学生，和一个别扭老太太的日常鸡毛蒜皮。 但人性的温情，就隐藏在那看似平淡的日常之中，看到随着故事进展，女学生和老太太从争吵，到开始互相表达对彼此的关心时，王虹卫甚至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他很喜欢这个故事。 哪怕从结构上来说，它存在不小的缺点，但那缺点正是剧本叙事逻辑的一部分，是演绎整个故事必然的过程。 太讲究结构，反而会破坏故事朴实自然的氛围。 而且更让王虹卫欣喜的是，这部《我们俩》从分镜和拍摄规划来看，简直是为电视电影“量身定做”！ 取景简单——一座四合院。 演员少——包括主角在内，只有8个。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故事的发展贯穿春夏秋冬四季，以一年的轮回作为故事的开始和终结，如果要保留那种氛围，如何营造四季背景，会比较麻烦。 或者，干脆根据自然的四季，拍摄四段剧情。 林麦冬在规划里建议的就是按照自然四季拍摄。 王虹卫算了算，今年有点暖冬的意思，到现在还没下过雪，天气也不是太冷，如果计划能尽快启动，稍稍布景，就可以从秋天的故事开启，然后无缝转接到冬天。 等明年开春，就可以一路从春天拍到夏天。 算下来，只用7个月，就能拍完一年的故事。 “构思真是精巧，成本也低廉，这本子每一处细节，都完美映照了电视电影的优越……能把命题作文式的故事写得如此动人，天赋……唉，有天赋真的能为所欲为？”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看着林麦冬闭关，王虹卫都怀疑这剧本可能是从哪买来的。 这根本不是他印象中的林麦冬，会写的故事。 无法理解，只能归结为天才就是离谱…… 不过，王虹卫心中小小的疑虑，在接下来看《狩猎》的时候，立刻烟消云散。 如果说《我们俩》剧情太过细腻、朴实，让看过林麦冬短片，对短片冷峻气质印象深刻的人，有种张飞捏绣花针的别扭感，忍不住开始担心，《雇佣人生》的惊艳，是否只是昙花一现。 那么，《狩猎》就会让人把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 对嘛，这才是正确的味道！ 冷峻、荒诞、讽刺、胆大包天，这才是你林麦冬的标签！ 王虹卫看到《狩猎》开篇，作为男主角的老师，因为对好友的女儿，也是学校学生的女孩比较关心爱护，结果小女孩懵懂之下，学电视里向他表白，被他拒绝。 就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假如说《我们俩》过于不遵守戏剧格式，那么，《狩猎》则是戏剧格式的标准典范。 王虹卫几乎立刻就猜到，老师的拒绝，是剧情的转折点。 果然，故事接下来的走向印证了他的猜测，看到女孩因为生气，在懵懂之中，传播男主角欺负她的谣言。 看到亢奋的女老师，校长，镇上所有人，先入为主地相信女孩的话，将男主角一步步逼到绝境。 那人性中的愚昧、盲从，阴暗与诡谲，看得王虹卫酣畅淋漓，整个人像数九寒天吃了一顿麻辣火锅，既难受，又舒爽！ 两本本子，一本讲人性美好，一本讲人性卑劣。 皆深刻动人，入木三分。 王虹卫算是彻底服了。 从他的专业角度来说，这两本本子都非常棒，前者是命题作文的典范，通过小而精的故事，深刻演示了自制电视电影计划书里，所规定的那些选题和内容细则，究竟该怎么选择，怎么实现。 后者，则具备相当高的艺术性，挖掘人性的题材他也看过不少，但很少看到这种，借助一场“误会”，将人卑劣的一面，放在舞台上赤裸裸剖露出来的故事。 “咦？还有一本……” 随手翻了翻《狩猎》的分镜脚本和拍摄规划——他太满意这个故事了，对它的成本反而不在乎。 结果看到下面还有一本剧本。 “《饥饿站台》？” 望着封皮上的名字，这本本子看起来没有《我们俩》和《狩猎》厚，翻了翻，王虹卫发现林麦冬只是作了文学剧本和一部分分镜，没有拍摄规划。 但分镜画得很精美，看的出来，林麦冬对它的精力投入，远超前面两部。 这一下勾起了王虹卫的兴趣。 “嘿，难道这本比《狩猎》还要好？” 他兴致勃勃翻开本子。 然后，门外一直对寝室里探头探脑的何琳和张恒，惊讶看到，随着时间推移，这位导演系讲师的脑门开始往外爆汗。 是真的“爆”。 大冷天的，汗水不要钱一样从他头上流淌下来，以至于没一会儿，那煮鸡蛋一般的脑壳就淹没在汗水蒸腾起来的袅袅烟雾当中。 仿佛什么高手正在做法！ 何琳和张恒面面相觑，正使着眼色互相询问，就见王虹卫蹭地站起来，快步走出来，对她们看都不看一眼，表情扭曲地冲林麦冬压低声音： “你……你怎么敢写这种……这种……” 他结结巴巴，似乎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语言。 而在一旁的何琳和张恒，则在那张表情扭曲的脸上，第一次看到如此丰富矛盾的颜色，那是—— 惊讶，震撼，恐惧！ 还有崇拜和……狂喜！ 第93章 苗子(上) 实际上，最开始看《饥饿站台》的时候，王虹卫只注意到它新颖的背景设定——一座深不见底的垂直监狱，“囚犯”关押其中，遵守着种种社会实验式的规则。 比如所有人不需要做别的，他们在监狱中的存在，就是“吃”！ 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里，会有一张餐桌一样的平台，沿着垂直监狱的中空部位，从上往下降落。 它会在每个楼层短暂停留，以方便囚犯们进食。 文学剧本在开篇就表明了，食物足够“监狱”所有人食用，林麦冬也在分镜脚本中，通过长达2分钟的，对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的静态特写，宣读食物的意义，以及他们建造这座监狱的用意： 他们希望摆脱复杂的社会关系，尝试在一座封闭的空间之中，探讨人类的本质。 本质是什么？ 看到的第一眼，王虹卫就察觉到，本质当然是阶级！ 最初的时候，他是很喜欢垂直监狱这个设计的，他甚至敏锐察觉到，林麦冬通过垂直监狱的结构，通过餐桌平台，通过食物从上往下降落的设计。 实际是把现实的阶级关系，简化成了更直观的食物关系。 这在一开始就能给人以强烈的代入感，毕竟任何人都清楚，现实的阶级结构就是这样垂直式的，资源集中于上层，漏些残羹冷炙给中层，而下层，什么都得不到。 开篇之后，故事的发展似乎也印证了王虹卫的看法，通过莫名出现在监狱中层的主角，和一个与主角同处一室的老人，剧情通过老人之口，一点点剖析出监狱简单直观的食物关系中，上层的“富饶”，和中层的无奈。 让王虹卫觉得特别巧妙的是，在监狱诸多规则里，囚犯每隔一个月，就会被更换楼层。 有可能前往上层，也有可能前往下层。 主角很幸运，他和老人在一个月后，来到第6层。 看到这里的时候，王虹卫心中更多的是惊喜，因为这种更换规则，代表阶级的流动。 相比《雇佣人生》那死寂的社会，这条规则的出现，无疑令《饥饿站台》具备了更多可能性。 他意识到，剧情的转折点要到了。 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林麦冬自开篇就没有交代过男主角的身份，也没交代老人的身份。 男主角为什么出现在监狱？老人又是为什么？他待了多久？ 从中层来到上层，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但王虹卫没有想到，转折来得如此激烈—— 中层时期，向主角讲述各种规则，谆谆教导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忽然向主角提议：之前我们在中层的时候，上层在餐桌上拉屎，我们要不要也试试？ 主角以为他在开玩笑，随口答应。 没想到，老人真的脱下裤子蹲了上去。 面对主角的错愕、惊讶，老人用平淡的语气说： “你担心这个干什么，不管怎么样，下层都会吃的。” “可是，万一下个月下层的人来到这里，而我们去了下面呢？” “你不是已经经历过了吗？到时候，就轮到他们拉屎了。” 王虹卫直到此刻，才明白老人在剧情中的定位，他不是给主角安排的讲解员，不是随波逐流的老油子。 他在林麦冬的设计中，代表人性中，非理性的那一面。 而在之后，主角的身份也开始揭露，他是垂直监狱实验计划的拥趸。 在外界的宣传中，垂直监狱追求的是人性中的团结，理性，合作共赢。 主角笃信这一点，他是自愿进来的，他认为摆脱复杂化的社会关系后，只要“囚犯”们知道食物足够所有人食用，一定会在“看不见的手”的拨动下，出现理想的实验结果。 当老人和主角的人物设计，相继出现，尤其是“看不见的手”这段句子的出现。 王虹卫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看不见的手”来自亚当·斯密《国富论》，是一种对个人私利行为，结果却促进了产生善果的社会秩序的隐喻。 也就是说，一个人他可能是自私的，他为了满足自己的享受、爱好或者贪婪，进行经营活动，他本质上没有想要促进社会利益，但他的经营本身，却为社会带来了资源分配。 因为经营本身是在社会这个系统内活动，它能运行下去，就代表存在需求，而需求会自发调节整个系统的有序存在。 所以，“看不见的手”，指的就是社会需求，指的就是市场经济…… 林麦冬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在剧本中赤裸裸地讽刺市场经济…… 是的，讽刺！ 因为在接下来的剧情中，整个故事走向急转直下，代表人性“非理性”一面的老人，让主角察觉到整个实验过于不现实的地方—— 包括主角在内，他们看好这个社会实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人们能理性地认知到一个概念： 只要每个人各取所需，那么，食物就足够所有人食用。 但很显然，理性在人性中的占比并没有他想象的大，起初，主角将这种非理性，归结为教育的缺失、观念的落后。 于是，他开始尝试转变思路，开始试着对自身所在楼层上下进行劝导，劝上面的保留善意，劝下层不要发泄怒火激化矛盾。 他在一个新出场的角色帮助下，尝试为上下层建立起沟通的渠道。 理所当然的，他失败了。 新的一月来临，他被转移到了100层以下，在这里，主角真正经历了什么叫绝望——他重新遇到了那个“非理性”的老人，这位在中层能吃饱的时候，对主角谆谆教导。 在上层能享受的时候，肆无忌惮发泄的老人，到下层时，又有了新的面目。 他变得残忍，冷酷，兽性。 他把主角绑了起来。 “100层以下，没有光明，只有地狱……餐桌到这里，不可能再有吃的了，上层的浪费，中层饥渴的抢夺，把最后一点食物残渣都榨干了，如果想活下去，只能吃人……” 冰冷的，理所当然的台词。 分镜脚本上，彩色笔画出的，老人割下主角大腿肉的画面，一直在王虹卫脑海里闪烁。 第94章 苗子(中) 整个剧本，王虹卫只能看到满篇的“吃人”。 人性的吃人。 阶级的吃人。 所谓“自由”的吃人！ 主角进入下层后的所有遭遇，实际都是在赤裸裸地描绘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象。 第一次进入100以下，化身魔鬼的老人。 一直讲道理的主角，因为老人的转变，认识到下层截然不同的，弱肉强食的“潜规则”，他开始放弃讲道理的尝试，在新的一个月，重新回到上层后，他在另一个新出场的角色帮助下，准备来一场暴力革新。 按照垂直监狱的规则，从下层试图攀爬到上层，绝对不允许。 但上层如果跳上餐桌，自愿前往下层，却是允许的。 于是主角两人跳上餐桌，用武力强迫每一层的人必须按照自身需求，只取一定量的食物。 虚假勉强维持的，温情脉脉的和平破碎了。 血腥的厮杀自此展开。 看到这里，王虹卫已经恐惧的看不下去了，他冲出寝室，望着在颜丹辰伺候下，大口吃着饭，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林麦冬。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撬开对方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着怎样疯狂的灵魂！ 你怎么敢的？ 讽刺人性，讽刺阶级，甚至，连目前被奉为金科玉律的制度，你都敢…… 但王虹卫不得不承认，故事写得非常好。 垂直监狱的新颖设定，将复杂的阶级关系简化为食物关系，甚至包括角色设计，都非常用心。 主角毫无疑问是个理想主义者，在王虹卫看来，他代表的是制定规则，遵守规则的所谓理性群体。 而在剧情中，这种特质显然指的是建造出垂直监狱，设计整个监狱实验计划，超脱在监狱之外的那些人。 那些人毫无疑问是真正的上层，但从主角出现来看，他们可能对监狱里的一切，一无所知。 这并非褒义，也是讽刺。 讽刺制定规则的人，只能看到他们眼皮底下那部分，规则造成的真正结果，他们根本看不到。 老人是主角的反面，是非理性的，他代表“大部分人”，利己，容易被情绪左右。 这同样是讽刺人性的飘忽和情绪化，理想主义者们认为社会关系的简化，会让人们回归理性。 但现实却是，社会关系简化代表着秩序和道德的缺失，人性的恶因此脱出藩篱。 王虹卫觉得，这个人物的出现，应该是林麦冬对荀子《性恶论》的演绎——人性没有天生的善恶，是后天道德、教育和社会区分出了善恶。 还有后来帮助主角与上下层讲道理、理论的智者。 帮助主角进行暴力革新的勇者。 王虹卫发现，每个新角色的出现，既促成主角心境的成长，也代表主角思想的转变。 故事、立意、人物……都太好了。 但就是因为太好，才会让王虹卫感到恐惧！ 感到狂喜！ 那是一个艺术工作者，看到艺术品的反应！ 他有很多话想问林麦冬，可语言在这一刻，是如此匮乏，他呆立片刻，忽然返回寝室，抱起那一摞剧本、脚本和规划书。 匆匆留下一句：“这些本子我要拿给领导们看……必须拿给他们看……麦冬你，你先等着吧！” 说罢，快步离去。 从始至终，只是埋头吃东西，一句话没说的林麦冬，终于抬起头：“注意别遗漏了，过两天我还要拿去版权局注册呢！” 王虹卫脚步顿了顿，回头没好气道：“有遗漏，我全幅身家赔你……真是，明明剧本……人怎么一点操守都没有！” 等他嘟嘟哝哝离开，颜丹辰才略有些担心地问林麦冬：“王老师怎么了？是不是剧本有问题？” 何琳和张恒也眼巴巴看着林麦冬，王虹卫的表现，让她们也很好奇。 林麦冬耸肩：“别担心，可能是写的太好了，他才那么害怕，唉，老王年纪大了，胆子却小了……不对，他年轻时胆子也不大，毕业作品忽悠俞飞虹师姐拍吻戏，他都有脸吹嘘。” 写的太好？ 颜丹辰、何琳和张恒面面相觑，越发好奇那个剧本。 实际上，林麦冬也没想到，老王看本子看得那么激动，其实在老王看之前，他也不清楚《饥饿站台》这本被他修改过的本子，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是的，《饥饿站台》被他修改了。 这部片子前世林麦冬看的时候，就发现不少瑕疵，首先，它令人惊艳的垂直监狱的设定，借鉴自一部短片《下一层》。 当然，只是设定，《下一层》的主题讲的是反思贪欲，两者思想核心不同。 不过也正因为设定是借鉴而来，导致《饥饿站台》的导演，对构思故事整体思想核心的时候，有些摇摆不定。 他一方面想要讽刺阶级的产生，一方面好像又害怕太过深入，或者受西方宗教思想影响，不敢摆脱宗教哲学的叙事。 于是一边黏黏糊糊地想要攻击阶级迫害人性，一边又黏黏糊糊地想表达出人生来原罪。 这种首尾两端，导致《饥饿站台》开头惊艳，中期沉沦，后期开始意识流，脑子稍微转得慢一点的观众，都看不懂导演到底想说什么。 只觉得他在故弄玄虚，云遮雾绕。 而且导演对人物的设计把控也比较差，《饥饿站台》几个主要角色，其实各自都代表着某种意象，但导演过于贪大求全，想要每个角色都表现出弧光（成长）。 这是影视作品的大忌，毕竟标准院线电影的时长，就在90分钟-120分钟之间（标准，少部分个例除外），想要每个角色都有成长，一部电影的篇幅根本不够。 受限于篇幅，就导致原版《饥饿站台》的人物有时候很莫名其妙，动机更是一塌糊涂。 这些缺点，林麦冬都做了修改。 首先他摆脱原版的模糊不清，旗帜鲜明地强化了“自由”概念下的人性私利，人性私利下的阶级迫害，阶级迫害对人性恶性转变的影响。 其次，他参考《雪国列车》和两年后的《移魂都市》的作法，将人物弧光的大部分表达，都集中在了主角身上。 这两者也是探讨阶级问题的作品，其中《雪国列车》原着其实早就有了，是一部80年代的法国漫画。 “从老王的表现来看，我改编的应该还行？” 林麦冬想。 他承认，他在修改的时候有点放飞自我。 不过…… 反正没打算拍，应该没问题吧？ …… “问题到处都是，简直胆大包天！” 夜晚，行政楼的小会议室，室内烟雾缭绕。 从研究生宿舍楼出来后，匆忙忙把《饥饿站台》复印几份，又分别给刘校长、王主任和郑主任打电话，约他们来看剧本的王虹卫，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 刚抿完一杯茶水，他就看到王峰生主任忽然一拍桌子，怒声训斥。 第95章 苗子(下) 王峰生拍案惊堂。 王虹卫看到自己的茶杯都跳起来一下，心疼的他心里直翻白眼： 您是第一天知道他林麦冬胆大包天啊？ 干嘛不在他面前拍桌子？ 当然，这话也就心里腹诽一下，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而且王虹卫知道，王峰生那副愤怒的样子，只是表演出来的罢了。 他是院务主任，负责纠察和纪律，《饥饿站台》的大逆不道，他必须要表达一下看法。 但那不代表是他真实的想法。 果然，随着被王峰生拍桌子从剧本中惊醒的刘校长，一边紧锁眉头，一边慢慢咂了口茶水，缓缓给了定性：“确实胆大包天，也确实是部好作品！” 前一秒还怒发冲冠的王峰生，立刻偃旗息鼓，仿佛没事人一样翘起二郎腿，重新摊开剧本看了起来。 嗯，他的意见已经发表完了。 没有在意王峰生隐隐的滑头和不粘锅，刘校长摩挲着手里的纸张，感受着指尖拂过的字迹笔划凹陷的触感。 他想说什么，但话梗在喉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 他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思想、观念、认知，在目前的社会已经全面落后，他能看出林麦冬在《饥饿站台》中明喻暗喻了很多东西。 但那些东西究竟对不对？ 他不知道！ 他们那一辈的人，都比较爱惜羽毛，对自己不确定的东西，基本不会发表意见。 更何况他还是摄影系出身，一辈子都跟镜头打交道，对创作方面掌握有限。 不过，现场有比他专业的人。 他看向郑冬天：“老郑，你怎么看？” 郑冬天看得很入迷，刘校长连续叫了几遍，他的注意力才从剧本里挣扎出来，神情恍惚一会儿，轻轻吸了口气： “精彩绝伦，野心勃勃！” 这是郑冬天的评价，也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精彩绝伦说得是剧本从设定、故事到人物的构思，起承转合，峰峦叠嶂，主角的每一次转变，每一个新角色的出场，甚至每一句台词，没有赘述、突兀、多余。 信息的传达，剧情的转折，皆恰到好处。 “别跟他们讲话。” “为什么？” “因为他们在下层。” 这是剧本开篇没多久，出现在中层的主角，尝试跟自己所处楼层上下的“囚犯”交流时，老人对他的告诫。 同时出现，且与之对应的，还有另一段： “也不要和上层搭讪，他们不会理你。” “为什么？” “因为他们在上层。” 简练，犀利！ 简单的几句台词，既把此时还乐观、积极，一无所知的主角，突然从美梦中拽出半步。 也让故事外的观众，骤然接受到一个鲜明的信息——主角目前遭遇的和善，并不代表垂直监狱实验的真相，埋下不安的种子。 甚至这段对话，还和后面主角第一次思想转变，试图在上下层搭建起沟通渠道，结果失败的剧情，形成了前后呼应—— 在主角努力之前，这条路实际就已经堵死了！ 上下层的矛盾、猜疑，阶级的矛盾、猜疑。 不是沟通、讲道理就能解决的。 “因为他们在下层”。 “因为他们在上层”。 这两句废话似的回答，其实才是整个垂直监狱实验失败原因的概括——人与人之间，警惕、猜疑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鸿沟，只需要轻轻一撩拨，它就会被激发出来。 剧情中有一段，让郑冬天印象非常深刻： 主角在中层的时候，第一次遇到排泄事件，是楼上两位囚犯，他们在餐桌上拉屎。 面对主角的愤怒，楼上囚犯只是提起裤子说：“你为什么不去问更上层呢？他们也一定做了。”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遭遇过类似的事。 也许只是因为他自己在餐桌排泄，就认为更上层也会。 但到后面，主角和老人来到上层，老人蹲上餐桌的选择，显然呼应了这一段剧情。 “到时候，就轮到他们拉屎了。” 猜疑与报复，在此形成死结。 这是赤裸裸的人性的丑恶。 而更让郑冬天赞叹的是，林麦冬构思的整个剧本的核心思想，并没有停留在探讨人性的阶段，也不认为人性的恶生来如此，而是更为本质地，揭示了人性为何会发生如此的转变。 这也是他觉得，林麦冬“野心勃勃”的地方。 “……人性为什么如此丑恶？从主角在中层时，第一次看到上下层之间的矛盾，到他来到上层，看到老人代表的非理性的人，毫无怜悯的，自以为报复的羞辱下层，相信这个问题，是主角心中最大的疑惑。” “也是观众的疑惑，是什么造成了如此结果？”说着，郑冬天忍不住拍拍手里的本子，感叹道：“但林麦冬没有立刻着急输出观点，而是利用主角的思考、行动，一步步进行引导。” “最初，主角认为是‘看不见的手’失效了，整个垂直监狱的实验体系，是建立在一系列的假设之上的，其中一个假设，就是理性的人，只要理性存在，就能作为‘看不见的手’进行理性的自发调节，在资源充足的前提下，哪怕他们出于私利进行活动，依然有很大可能达成实验计划原本的目的——人们团结起来，共同构建出新的秩序……” 说到这里，郑冬天没再继续下去。 因为在剧本中，林麦冬通过主角的遭遇，几乎明示的，将目前舆论上鼓吹“自由市场”的七个假设，一顿讽刺—— 剔除了复杂关系的监狱实验系统，尚且因为一个假设不成立而崩溃，何况七个假设？何况现实社会盘根错节的各种联系带来的巨大变量？ 尤其是，坚持认为“这是个系统性错误，只要理性回归，还能拨乱反正”的主角，在这段剧情末尾，落入下层，被非理性的老人绑起来，当做人肉韭菜给割了大腿肉…… 嘲讽味道拉满。 主角理所当然转变思路。 “……认识到非理性人存在导致的错误，作为一个理性的理想主义者，主角杀死了代表非理性的老人，实际在这一段，也代表着主角理性的沦陷……在他没有察觉，观众也没有察觉的时候，剧情将主角和观众，一起拖入兽性觉醒的深渊……” 第96章 要好好培养 在郑冬天看来，接下来这一段，主角和另一个“勇者”，一起跳上餐桌，用暴力强行分配资源的行为。 才是林麦冬最可怕，最疯狂的地方。 他通过主角两人一系列的血腥杀戮，将革新过程中，理智逐渐崩溃，暴力逐渐失控，人性之恶究竟如何慢慢觉醒的脉络，直白地剖在观众面前。 那是权力（武力）失去制约。 道德沉沦，秩序泯灭。 原有规则被摧毁，所引发的必然结果。 “改变从来不是自然发生的。” “这也许是你来此的意义！” 这是主角第一次转变思想时，智者对主角说过的话，他的本意是鼓励主角坚持下去。 希望代表理性一面的主角，能对监狱实验这个简单却巨大的系统，施加足以改变的力量。 但智者恐怕没有想到，当主角认识到人的非理性无法消除的时候，会把这句话当做革新，当做理所当然施加杀戮的格言！ “……旧的规则被摧毁，新的规则建立了，但主角和勇者也因杀戮，在那恣意发泄愤恨，掌控命运的快感中迷失。” “他们成为新秩序的建立者，他们掌握了‘囚犯’们的资源和命运，他们……以革新的名义，变成了新的，不断向下侵吞，不断坠入地狱的‘上层’，成为新的分配者，新的特权阶级。” 办公桌另一边，王峰生不自在地扭了扭屁股。 他之前拍桌子发脾气，就是因为这部分。 这真的是……真的是…… 大胆！ 刘校长和王虹卫，也感觉有点不自在，讽刺的太尖刻了，直白到露骨的那种。 但他们终究什么都没说，毕竟客观事实是无法蒙混过去的，在座的也没有外人，没必要为无法辩驳的事实强行出头。 郑冬天也没在意他们的表情，摩挲着手里的本子，缓缓从那堆叠的分镜脚本中，抽出一张。 纸张上涂抹的鲜红色彩之中，画面定格在主角和勇者，在下层遇到智者。 面对智者的诘问和理论，失控的勇者杀死了智者，主角在那汩汩流淌的鲜血里，扭曲了面目，迷茫了心智。 “画的真好……剧情也是真的荒诞，一直坚持讲道理，曾鼓励主角做出改变的智者，最后死于讲道理，追随主角想要改变现状，让所有人都能吃到饭的勇者，则成为他曾经最厌恶的人。” “而在剧情的最后，因智者之死醒悟的主角，杀死勇者，也杀掉了他想通过革新重塑规则的宏愿——唯一支持他的两个人，都死在他面前！” “餐桌继续向下，失去帮手的主角，重新面对人性之恶，但亲身经历过的他已经明白，那恶并非天生如此……” “主角身受重伤，但他也终于来到最后一层，这里没有人，只有无尽的黑暗，主角无论去哪里都找不到出口，就像他内心的绝望，对他自身堕落的绝望，对整个实验的绝望，最后的路程让他意识到，从踏入这座监狱开始，他和那些囚犯们，就已经被黑暗和绝望包围了。” “任何努力都不会有结果，因为束缚他们，摧毁他们，使他们丧失理性，使他们疯狂的，不是人性，而是这座监狱，这个实验本身……” 也是人类的社会和阶级本身！ 翻了翻后面几张脚本，那是生命弥留之际，幡然悔悟的主角，艰难爬回“餐桌”，将最后剩下的一碗布丁抱在怀里，准备随餐桌返回0层。 那里是整个垂直监狱的厨房，是餐桌返回的终点，也是自知自己必死的主角，唯一的希望——他希望0层的厨师们看到自己的尸体，看到满桌的鲜血，以及自己尸体和鲜血包围中，那碗孤零零的布丁。 他没有余力做更多事情了。 但他相信，如果看到尸体和鲜血，看到那碗布丁，0层一定会察觉到下层的问题，察觉到整个实验的问题。 可在结尾的分镜里，郑冬天却只看到，片头那个静态特写的衣冠楚楚的男人，手捧那碗布丁，他掏出手帕，小心翼翼擦掉布丁碗上溅到的血滴，对着一群厨师严厉训斥。 主角去哪里了？ 已经死在底层，爬回餐桌只是他弥留之际的幻想？ 还是他真的上来，却被处理掉了？ 林麦冬没有给出答案，因为在这个镜头里，主角不重要了，这个镜头本就是讽刺。 至于嘲讽什么，那是看剧本的人的问题，和创作者无关！ “小滑头……” 郑冬天失笑一下，转而抿起嘴角，看向刘校长：“看到剧本最后，你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刘校长摘下眼镜，擦了擦：“有，一起说？” 郑冬天点头。 两人同时张口： “《七武士》！” “黑泽明！” 话音落下，两人错愕了一下，随后相视而笑： “区别不大……唉，农民的狡猾，与下层人性之恶的起源，都是相同的叙事和思想核心。” “是啊，但是可惜，这个本子绝对不能拍，想都不要想！” 刘校长沉声说道。 郑冬天暗暗叹息，却也知道，这本子确实不能拍，至少不能在国内拍。 真是可惜啊…… 想了想，他默认了这个结果，而且他知道，林麦冬一口气写出三本剧本，唯独这本没做拍摄规划。 说明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本子是不可能问世的。 之所以还要写出来，多半是他想证明自己。 郑冬天承认，自己确实被这份证明狠狠打动了。 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校长，我敢笃定地说，林麦冬这孩子，是一个电影大师的苗子，比一谋、凯歌还要有天赋，有思想，有胆识。” “我强烈建议学校好好培养他，他以后，可能是北电出身最知名的那个！” 听到郑冬天如此推崇，王峰生有些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但会议桌上首，刘校长短暂思索过后，已经转头向他望来：“王主任，上次听你说，那孩子拜托你帮忙介绍一谋？” 知道刘校长已经做出决定。 王峰生只得将自己的顾虑按捺下去，答道：“是的，麦冬同学想把《雇佣人生》投递戛纳，想从一谋那边走走关系。” “一谋在戛纳有什么……算了，不管他到底为了什么，我们是应该帮一帮，这样，用我的名义，把一谋……还有凯歌都请回来，让他们都看看这本子，看完后，再介绍他们认识。” 这是要捧了呀！ 王峰生暗道。 他当然不会多说什么，立刻答应下来。 这时，一直仿佛小透明一样的王虹卫，忽然举起手：“呃，领导们……” “？” 三人回头。 来自领导的六只眼睛注视下，王虹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但还是硬着光头说道：“能不能等我帮麦冬把剧本送到版权局注册了，再请师兄们回来看？” 三人顿时板起脸。 如此严肃的，具有艺术氛围，兼具拳拳爱护之心的场合。 煮鸡蛋怎敢如此煞风景？ 难道一屋子德高望重的师长，蜚声国际的师兄，还能昧下弟子、师弟的成果吗？ 果然光头不是好人！ “庸俗！” “鄙陋！” “卑劣！” 王虹卫：“……” 第97章 殉道者 玩笑归玩笑。 几位领导同意王虹卫把剧本拿去注册了，甚至费用都是刘校长现场批的款，王虹卫感动的差点流下泪来—— 那个穷鬼林麦冬，把剧本交给他去注册，就是奔着他钱包去的！ 剧本版权注册费用是按字数算的，三本剧本没一本低于5万字，天可怜见，老王一个月不到四百块工资，真的注册下来，恐怕老婆本都得搭进去。 其实版权注册在这个时代的约束力不高。 版权保护真正发力，还得等01年华国入世，和互联网发展起来之后。 到那时候，邮箱发送时间等等，都可以作为版权存证，提供法律效力。 像林麦冬穿越回来的时代，不但可以在网上进行剧本注册，甚至还有专业的存证平台，比如blusea等，花几块钱，几秒时间登记一个片段、一个创意、一个设计，那都算是有法律效力的存证。 所以越到后来，版权纠纷案越少。 而在这个时代，你的剧本，你的创意会不会被人抄袭，“借用”，在目前的影视圈，完全看你的背景和人脉…… 没有背景和人脉，你就算被人抄了，冒名顶替了，即便你有证据，也告不了，就算能告，告赢了，也弥补不了损失。 所以林麦冬才显得不是太上心的样子。 话说回来，就他拿出的《饥饿站台》和《狩猎》这两个本子，恐怕还真没人敢冒名—— 质量太高，风险太大。 而且别忘了，等着林麦冬剧本的不只北电，还有六公主呢！ “……太可惜了，这个本子不能拍……唉！” 第二天，收到消息的张海芳，带着节目部和编辑部的人赶到北电，第一时间观摩了林麦冬创作的三个本子。 负责接待的刘国典和郑冬天，特意把《饥饿站台》摆在最上面——没别的意思，就是炫耀。 张海芳果然被炫了一脸。 《饥饿站台》辛辣犀利的故事和风格，看得她目眩神迷，扼腕兴叹：“上次看到这样主题的作品，还是法国一本叫《雪国列车》的漫画……” 说着，看到刘国典和郑冬天有些迷茫，她便把《雪国列车》的故事略略讲了一遍。 年轻的时候，她就像那个时代很多追求革命浪漫色彩的女孩一样，也是个文艺少女，而且因为家境“还行”，能接触到不少国外的东西。 电影专业方面可能不如这两位老资格，但若说涉及之广，却是两位出身普通的老人不能比的。 简略介绍完，张海芳评价道：“不过两者的思想核心不同，同样探讨阶级问题，《雪国列车》的主题是救赎，借助个人从恶向善的转变，去反衬阶级群像，本质上坏的依然是人，而林麦冬的《饥饿站台》……全剧所有人物，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坏人。” “要吃掉主角的老人，在中层的时候，也是慈眉善目的，甚至帮助主角适应监狱里的生活，这个时候，主角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很可能下个月就看不到了，他本来没必要教对方。” “癫狂的勇者，在接触到权力之前，也有着一颗想要救助所有人的赤子之心。” “他们的改变，不是因为他们原本是什么样的人，而是生存环境，是阶级的压迫，让他们滑向深渊……” “特别是结尾，主角想要通过自己的尸体和沾染鲜血的食物，向0层示警，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看似救赎，其实更应该视作一种殉道者思维——主角理想中的制度歪曲了，破灭了，于是他要牺牲自己，把它毁灭！” 张海芳叹息：“这是只有华国人才能写出的剧本。” 曾经她看西方一些着作，说华国人有一种殉道者情结，这里说的“道”，不是宗教信仰，而是道理和道义。 西方人认为华国人忠诚于集体，如果这个集体违背他们最初的选择，或者这个集体符合他们期待的样子。 那么，为了毁灭，为了维护，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以前张海芳还觉得西方人夸张，就像他们宣传孔子日夜坐在河边，望着敌人的尸体漂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样，是一种错误解读。 但刚刚读到剧本，看到主角在深沉的黑暗中，努力爬向唯一被光笼罩的餐桌平台，让餐桌承载自己的尸体作为信息，那种毫不犹豫的牺牲情结，她看的时候，居然没有半点违和。 明明整个实验不关主角的事，他只是一个支持者而已。 但当他意识到这个系统的错误，准备牺牲自己毁灭它的时候，她下意识就认为他的举动，他的牺牲是对的，没有任何突兀。 甚至如果回头看，林麦冬为主角设计的几次思想转变，这种殉道思维都贯穿其中——只要主角发现那条路是错的，他就会毫不犹豫舍弃（杀死），哪怕他已经付出很多努力。 当然，林麦冬设计的结局，让这种理所当然的感动，成了一抹沉郁的晦暗，一句无声的辛辣嘲讽。 也让她心里堵得厉害。 她知道林麦冬想说什么，却不敢多想，甚至她怀疑，剧本中主角的几次路径转变，也是林麦冬在试图影射某个人。 否则，他没必要在剧情里，将市场经济的理论，化用到主角原本坚信的实验理论模型里。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她暗叹一声。 她很喜欢这本《饥饿站台》，但还是那个结论，它注定是无法问世的。 不过也因此，她居然对林麦冬有了些许负罪感……虽然她很清楚，林麦冬拿出这个本子，可能根本就没打算拍。 北电的刘国典和郑冬天，恐怕也没打算把本子立项，可话说回来，毕竟林麦冬创作剧本，是为了电影频道的自制计划，谁又能笃定地说，他真的没有一丝丝渴望，把《饥饿站台》拍出来呢？ 这导致她接下来看另外两部《我们俩》和《狩猎》，带上了明显的滤镜，而且坦率地说，这两个本子质量也很高。 看到《我们俩》的时候，张海芳就确定了，这个本子简直就是她和林麦冬商量出来的自制计划模板的完美映射。 不说剧情，就那取景和演员成本，就足够说服上面领导了。 至于《狩猎》，她比较纠结！ 第98章 你很勇啊 这纠结不是因为《狩猎》敏感。 说实话，看过《饥饿站台》再看《狩猎》，张海芳竟然觉得《狩猎》有点小家子气…… 这当然是开玩笑。 探究社会问题，没有小与大之说。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相比《饥饿站台》露骨的批判，《狩猎》要描述的问题，确实不那么刺激神经了。 里面确实有些可能触雷的点，但无伤大雅，对她这种地位的人而言，如果要支持，更是可以直接当那些问题不存在。 她纠结的是，要不要把《狩猎》也拿下？ 这个剧本很好，如果错失了，她会觉得很难接受，但如果拿下……自制计划还没开始，就批了林麦冬两部作品，影响不太好。 制作中心内部，本来就对林麦冬一个外人参与计划制定颇有微词。 有些人认为林麦冬强出风头，夺了他们的名。 这时再给他批两部片，让他连利也夺了……张海芳都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跳脚…… 说夺利，确实是存在的。 按照目前的初步规划，电影频道投拍一部电视电影，给出的成本是150万-500万。 如果用胶片拍摄，这样的成本区间可能只能拍出一些粗制滥造的东西。 但根据这些天，电影频道逐渐接洽谈好的磁带价格，300万就足够制作一部精品电视电影，500万可以抵胶片电影的1500万成本效果。 1500万是什么概念？ 《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样的概念！ 实际上，和北电谈判的这一个月，外界各方人士也都相继得到六公主要自制电视电影的风声。 几大制片厂不心动，其他地方制片厂却心动了，包括一些游击人士（指没有组织关系，拍地下电影的）。 张海芳知道，自己手下的总编排们，可能就和某些人有勾结，其他部门自然也难以幸免。 一旦上面批复自制计划，只要能拿到名额，就是确定的150万-500万入手，哪怕不提贪污，单只是这样的拍摄和制作经历，也足够一群人抢破头。 如此局势下，若再给林麦冬一个名额，那…… 张海芳自己倒不怕，没谁敢攻击到她头上，她就怕那些人会攻击林麦冬。 如果说《雇佣人生》只是让张海芳对林麦冬欣赏，那么看过《饥饿站台》后，就不只是欣赏那么简单了。 她很赞同郑冬天的看法，林麦冬是个电影大师的苗子！ 而且还是目前国内稀缺的，能编能导，还具备思想性的大师苗子！ 迟疑许久，张海芳拿过那本《我们俩》，对一直老神在在，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耐心等她犹豫完的刘国典和郑冬天说道： “这本，我们肯定是要拍的，还有这本《狩猎》……” “《狩猎》学院这边也很喜欢。”刘国典打断她的话，说道：“而且我们觉得，如果把它拍成电视电影，太浪费这个本子了，你提起它，若是想连它一起要走，那我们恐怕只能拒绝，实在无法割爱。” 张海芳没有着急，对方愿意把本子拿给她看，就说明有让她拍板投资的意向。 且话又说回来了，北电和青影厂的情况她又不是不知道，郑冬天的《故园秋色》都还是东拼西凑，现在都没凑齐制作费用（包含拍摄和后期）。 哪有资本再开一部《狩猎》？ 所以，都是可以谈的嘛！ 双方在会议室群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时候，引发这一切的林麦冬，却施施然在教学楼上课。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来上过课了。 得益于《雇佣人生》带来的些微名气，加上这一个月电影频道因为他，和北电进行合作接触，他林麦冬现在简直成了导演系的宝贝疙瘩。 连系主任郑冬天都对他偏袒，其他什么副主任、讲师，哪敢说半个不字？ 实际上，今天负责教授《艺术概论》的讲师，看到阔别一个月的大才子林麦冬出现在自己课堂，居然有些许受宠若惊。 其实，林麦冬来上课只是单纯为了躲人而已。 昨天刚出关，本来他还想休息两天，结果今天消息就传遍整个学校，一上午宿舍门都快被踏破了，各种上次短片合作过的，以前根本不认识的，甚或还有些小摩擦的家伙，全都找了过来。 有打听他剧本和新片计划的。 也有打听六公主自制计划具体情况的。 其中还有真正的消息灵通人士，听说了他新写三部剧本，部部让校领导惊叹，想从他这里先睹为快的。 让人头大。 校园就这么大，实在无处可躲，林麦冬只好跑到课堂上——感谢学分制，那帮家伙对扣学分还算有点敬畏，不敢打扰课堂。 不过威慑也仅限于此。 下午第二节电影理论课，那些人就找到了办法，他们也跑来课堂旁听——可没有哪条规定不允许旁听——往常相当空旷的理论课课堂，因此挤得满满当当。 搞得讲课的年轻助教，以为自己很受欢迎，亢奋的脸都红了。 却没察觉到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而是火热地，或光明正大，或隐晦地瞄着林麦冬。 林麦冬有点后悔自己太着急养出名气……当然，只有一点点。 而且，很快就有人把他救出火海。 课上到一半，教室的门被敲开，煮鸡蛋锃亮的脑门探进来，冲台上被打断讲课的助教问道：“小李，林麦冬在吗？” 30岁的“小李”回头，教室后面，林麦冬已经站了起来。 见到他，王虹卫连连招手：“快出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人？ 林麦冬有些疑惑，但只要能脱离这群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家伙，他求之不得，问也不问就跟着出去了。 直到随王虹卫走出校园，他才问道：“谁啊？” “就在那！” 王虹卫指着东门外，小卖部门口，一个脚边摆着一瓶汽水，手里夹着香烟，坐在马路牙子上，乱得跟拖把一样的长发随风飘扬，满脸胡茬子的忧郁中年。 他正在翻看一本复印本。 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林麦冬这才注意到，那人邋遢的外表下，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 就像课堂上那些人的眼睛一样…… 此刻那明亮的眼睛正注视过来，甚至他人都走了过来，死死盯着林麦冬：“《饥饿站台》是你写的？” “呃……” 林麦冬对比了一下双方体型，觉得自己应该打得过，才点头：“是我！” 咚！ 忧郁中年枯瘦的拳头，狠狠在林麦冬肩膀捶了一拳，一边疼的龇牙咧嘴，一边大声叫道：“哥们儿，你太勇了！” 第99章 你才勇 邋遢中年见面就捣来一拳。 虽然林麦冬没什么感觉，但这样的场面还是让人有些尴尬的，注意到林麦冬望来的，似乎在说“你从哪找来的神经病”的眼神。 王虹卫干咳一声，介绍道： “麦冬，这位是我们导演系的师兄，田壮壮……” 啊？ 林麦冬表情诧异，他盯着王虹卫，投去询问的眼神，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王虹卫轻轻点头，比出“七”和“八”的手势。 78级，田壮壮！ 林麦冬是真的没认出来。 按理说不应该的，毕竟作为第五代导演早期最知名的领军人物，像林麦冬这种后来者，学习电影史的时候，光照片都不知看过多少。 甚至，导演系外面的公告栏里，到现在都贴着最光彩的年份，82年朱辛庄，78级的毕业合影。 若非有玻璃挡着，那张放大的照片，恐怕早就被人摸得变形、褪色、皲裂了。 之所以如此受欢迎，是因为照片聚集了北电前后几十年，最有成就的一届。 上面有张一谋，有凯子哥，有李绍红、张俊钊、胡梅、吴子牛，还有霍建其、顾厂伟和吕乐。 但即便有如此多大佬，那几张合影的c位，却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眼前这位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田壮壮！ 当然，林麦冬觉得自己没认出来，不应该怪自己，实在是对方现在的形象，和他记忆里，无论是82年在北电老校址朱辛庄的合影，还是“未来”登上媒体的形象，差别太大了。 82年的田壮壮扎着辫子，留着精心修剪的胡须，看起来野性而富有韵味儿。 从现在数起，20多年后的田壮壮，花白了头发，瘦削，平和，谦逊，如果遮住标题，只看照片，看起来就是个比较有文化的普通胡同老汉。 至于眼前这个，和流浪汉倒是挺像的…… 背对着王虹卫的田壮壮，没注意他的手势，还有林麦冬神色的变化，甩了甩拳头，然后一把握住林麦冬的手： “什么师兄不师兄，叫我老田就行。” “哎呀，这怎么能行，长幼尊卑还是要论清楚的，更别说我一直很喜欢师兄的作品，《猎场扎撒》是我的最爱，苍茫，没有主题，像是在纪实！” 闻言，眼泡鼓鼓胀胀，看起来神经兮兮，又有些天真意味儿的田壮壮，握住林麦冬的手摇晃的动作忽然顿住：“真的？这片子很小众，当年就有很多人说看不懂，知道的人可能都不多……我以为你会说《大太监李莲英》和《蓝风筝》……” 林麦冬微笑：“真的，反倒你说的那两个，我都不喜欢，前者太商业，而且商业的很失败，后者……那是你自己的故事，离我太远，我没法评价。” 这话一说，田壮壮立刻就信了，欢喜莫名。 一方面是因为他喜欢别人跟他坦诚地说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很好。 另一方面，林麦冬说的喜欢和不喜欢的理由，跟他自己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能不一样吗？ 上面那些话，是20多年后，田壮壮参加一场座谈会，亲口跟林麦冬说的，当时林麦冬跟着自己伯乐+老板在座谈会给他捧场…… 田壮壮当然想不到，面前这个不满20的孩子，是个开挂的。 或许是因为对方剧本里表现出的才华，带来的滤镜。 也或许是因为对方对他电影的评价，说到他心坎里，总之，第一次见面，他对林麦冬观感特别好。 反倒林麦冬，对田壮壮观感有些复杂。 三人聊了一会儿电影，手里一直攥着剧本的田壮壮有些按捺不住，忽然匆匆丢下一句：“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我们回家说。” 王虹卫&林麦冬：“……” 两人无语地望着他屁颠颠跑开。 林麦冬瞥了王虹卫一眼：“老王，你怎么把他找来了……” “我这不是想给你多介绍点人脉嘛，田师兄一直挺关注我们的，我那一届，他就在北影厂捣鼓着帮扶青年导演……你不喜欢他？” 其实王虹卫刚刚就察觉到了，林麦冬对田壮壮师兄回应的很热情，但热情到极致就是虚假。 认识几个月，林麦冬什么德性，他多少也摸到一点。 这家伙从来不会轻易表达内心想法，和真正想往来的人，他一般会比较矜持，只是努力展示自己。 反而跟不想往来的人，他会说各种套话好话捧着，听着赏心悦耳，回头仔细一想，一句实话没有，主打一个油滑不粘锅。 “不喜欢倒不至于，主要是他……” 林麦冬指了指上面。 王虹卫了然：“你担心他的处境会影响到你？”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上面现在摆明了不喜欢他，要杀他和姜纹给猴看，我又刚写完《饥饿站台》，万一上面以为我跟他俩一伙儿的，那我哭都没地儿哭去。” 林麦冬摊手。 是的，和姜文一样，田壮壮也是一个被上面记在档案里的“反骨仔”…… 刚刚见面时，田壮壮说他林麦冬勇。 林麦冬表示很惭愧，自己和姜纹加起来，都不如田师兄您呀！ 这位大佬1993年的时候，拍了一部描写xx时期的片子，就是上面说的《蓝风筝》。 这其实也没啥，此时的华国，只要没有恶意扭曲，电影电视部一般不会卡住——电影开拍需要剧本审核和许可，如果上面真的不让拍，只要卡你剧本就可以了。 但事实是，凯子哥的《霸王别姬》、张一谋的《活着》，田壮壮的《蓝风筝》，这三部描写xx时期的片子，几乎是在同一年剧本过审。 最后的结果呢？ 凯子哥戛纳一战封神，张一谋远赴阿美莉卡，从奥斯卡擒回一座最佳外语片，戛纳也不算颗粒无收，拿到个二等奖。 唯独田壮壮，《蓝风筝》倒也获奖了，东京电影节的金麒麟奖。 可是国内既不给他宣传，也不允许上映。 原因是两方面，一者是，《蓝风筝》成片和田壮壮拿给审查委员会的剧本剧情不一样，涉嫌欺骗，这个行为在当时很严重。 二者，93年前后，华日关系有些小摩擦，偏偏老田还在这个节骨眼，以《蓝风筝》有日方投资为由，直接将片子挂名日方出品，以东瀛电影的身份参选…… 第100章 真香 如果说姜纹甩开审查委员会，私自参选，是脑后长了反骨。 那么，田壮壮的行为，就是反骨上长了个人—— 他不但私自参选，连影片归属都干脆换了国籍。 这么跳着脚的作，他不死谁死？ 于是喜提禁导10年套餐…… 反正目前的林麦冬，是不想跟这位大佬走得太近的，太能折腾了，小心肝承受不住。 听到林麦冬的理由，王虹卫想了想，心里也忍不住有点打鼓，觉得自己确实草率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虚与委蛇都不会？好话说着捧着，蹭顿饭就赶紧溜。”林麦冬不要脸地说。 王虹卫叹为观止：“你是怎么不动声色说出这种话的？” 白了他一眼，林麦冬反问：“我还奇怪你呢，你一八一厂的，什么时候跟他这北影厂的混到一起了？” “前两年，北影厂有个青年导演扶持计划，就是田师兄发起的，当时拉了一批北电出身的壮声势，想从北影厂要资金，扶持有能耐的师弟，我那时候在八一厂闲得无聊，被他忽悠着加入了，和他也是那段时间熟悉起来的。” 这种未来不见报端的事情，林麦冬不太了解，好奇问道：“要到多少资金？” 王虹卫挠挠脸：“30万……” “……啧！那最终得到你们30万支持的，是哪个倒霉蛋？” 30万，这成本林麦冬都不敢想会拍出什么东西，更不敢想面对这局促的资金，被选中的导演该多头疼。 “路学长……”王虹卫答。 呃，这不是指一位姓路的学长，而是人家名字就是这个…… 林麦冬咧咧嘴，不予评价。 其实他还是挺喜欢田壮壮的，可能也有“未来”的滤镜，未来的田壮壮，特别喜欢培养新人导演，各种以新人导演为主题的座谈会研讨会，他多半会出席，帮忙拉关注拉支持。 自身也不居功，对外的口吻一向说那是导演自身的努力，他只起到一点点吆喝的作用。 而在专业方面，田壮壮也是个相当纯粹的电影人。 他喜欢从情节和情感出发，认为社会、政治等等因素，不应该影响创作，是电影以外的，应该杜绝的东西。 当然对观众来说，他可能不算友好——这位的思维颇具第四代风格，认为电影是导演的电影，是作者电影，观众不重要，表达思想才重要…… 如果是7年后，10年之期已到，龙王……不，田导解禁，重出江湖，被北电聘回，担任导演系主任的时候。 林麦冬一定会抱紧这个大腿。 可惜了，现在这大腿有点细，还自身难保…… 闲聊着，田壮壮开着车回来了，一辆桑塔纳——这个时候算顶好的车了——招呼两人上了车，随后呼啸着先去菜市场，买了些熟食、酒。 全程田壮壮付钱。 那掏出钞票的风姿之慷慨曼妙，令王虹卫心旷神怡，感动莫名——平常跟林麦冬出来，掏钱包的都是他，今天总算换成别人了！ 可惜他脸皮还是不够厚，最终买二锅头和啤酒的钱，还是被他抢着付了。 田壮壮被禁导，93年的时候，连工作都停了，不过第二天暂停职务的处分就被取消。 所以他依然是北影厂的职工，也住在北影厂。 “这边都是厂里分配的宿舍，比较简单，我自己家离太远了，有时间再带你们去看看。” 带着两人打开宿舍门的时候，田壮壮抱歉地说道。 林麦冬一脸遗憾和憧憬：“那说定了，师兄，我特别想见见于老师，要是能跟她合影，拿回家去，我妈得欢喜的晕过去！” 田壮壮哈哈大笑，连声道：“一定一定。” 于老师是他母亲，叫于蓝，年轻人可能不知道，老一辈儿多半如雷贯耳，她就是《烈火中永生》的江姐。 看得出来，田壮壮和母亲关系很好，即便只是北影厂分配的宿舍，也有很多他和于老师的合影，以及于老师、田老师早年的照片。 趁着田壮壮准备碗筷的间隙，林麦冬观摩了一下。 观摩下来，心情有些复杂…… 那诸多照片里，出现了各种眼熟的面孔，让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张于老师和某位夫人的合影，两人挽着手，交头接耳，亲如姐妹。 哦，田壮壮的老爹也很牛，林麦冬看到一张装裱起来的报纸，应该是xx文艺座谈会时期，他老爹坐在c位旁边…… 唉！ 普通家庭出身的林麦冬感到很受伤。 难怪那么作，都只是禁导10年，他怀疑要是换了自己，可能导演生涯直接完蛋。 怀着复杂的心情，浏览过田爸和于老师辉煌灿烂的印记，田壮壮本身的成长轨迹，就有些“普普通通”，无非仗着爹妈，被某人抱着，和某某合影。 哼！ 唯独有一张，让林麦冬驻足一了下。 这时田壮壮也把东西准备好了，招呼林麦冬和王虹卫：“来来来，今天比较仓促，简单处理了一下，我厨艺其实不错的，以前拍戏的时候，一谋最喜欢吃我做的东西……” 他注意到林麦冬在看的照片：“那是我表弟，李雪健，你肯定认识。” 当然认识。 《渴望》里的大成，水浒里的宋江，流浪地球2里的周喆直。 未来的电影家协会主席！ 看着这简单公寓里，满屋子的“富丽堂皇”，林麦冬忽然感到，自己不想和田壮……田师兄搭上关系，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是，人家现在是有点污点，但那是年轻犯的错呀，谁年轻不作死一下？ 自己写《饥饿站台》不也放飞自我吗？ 来到饭桌前，还在用双标反思自己的林麦冬，被接下来田壮壮第一句话，就直接坚定了他的态度—— “林同学……算了，我年长，直接叫你麦冬，麦冬，这次是我强烈要求老王带我见你的，《饥饿站台》是这个！” 田壮壮竖起大拇指，然后和林麦冬碰了一杯，随后摇头：“可惜啊，这片子……国内没有拍摄它的环境，我也不建议你现在拍，我身上发生的事你应该知道，就不多说了，这次见你，我主要是为了你那部《狩猎》。” “我准备把它推给韩三坪，你看……” 本来心不在焉的林麦冬，忽然一个激灵。 等等！ 你说谁？ 第101章 时事多艰 突然听到韩三坪这个名字，让林麦冬有些怔住。 田壮壮却以为他没听过，不过这也正常，在他眼里，林麦冬毕竟还是个学生，没真正入行，便解释道： “是我们北影厂的厂长，也算我们师兄吧，80年代进修班出来的，以前是巴蜀峨影厂的副厂长，很有能力的一个人……不是指导演能力，他的导演能力……” 田壮壮迟疑了一下，委婉评价道：“可能人和人的天赋不同，他的天赋不在导演上面，和老王一样……老王，我没贬低你的意思啊！” “……” 旁边的王虹卫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感觉这厮似乎在内涵自己。 “总之呢，这人虽然导演水平不怎么样，但对电影是真的喜欢，只要能支持电影，有多困难他都会去做，而且能做到……这方面我很佩服，89年的时候，我刚拍完《摇滚青年》，特别想支持有梦想的青年导演，于是跑回学校想搞个青年导演扶持计划，老王当时也报名了吧？” “嗯！”王虹卫点点头。 田壮壮闷下一口酒，叹息一声：“那次失败了，我跑前跑后，北影厂、八一厂，甚至还跑去上影厂和西影厂，最终只从吴天明那里化缘到10万块钱，根本不够，钱我最后还给吴天明了，计划夭折。” “说这些不是埋怨，当时大家处境都很艰难，就拿北影厂说，一个厂子3000多职工，每月光是职工和直系亲属医药报销就要40多万，国家一年只拨500万经费，算下来这钱将将够看病，发工资的钱从哪来都没着落。” “但是前年，韩三坪从峨影来到北影，不知他从哪听到我的扶持计划，二话没说让我重启，还给我批了30万……” 这个之前王虹卫说过，当时林麦冬还对30万嗤之以鼻。 但此刻，他看到再次说起的田壮壮，眼尾却微微泛红：“30万……对电影来说，真的一根毛都算不上，但要考虑他面临的状况，厂子里3000多人等着他化缘开工，这30万他用在厂里不好吗？何必拿给我，让我支持什么青年导演。” “是个人都知道这30万要打水漂，但他就是想用这钱，让有意走导演道路的人才，能坚持下去，不要因为没有资金，梦想遥遥无期就转行了。” 又一口酒闷下。 林麦冬能看出田壮壮心情不好，不知是这些曾经的辛酸，触动了情感，还是回忆辛酸，又触及到他被禁导的郁结。 王虹卫陪他干了一杯，劝道：“吃点东西，别喝闷酒，对身体不好。” 田壮壮笑笑，随后一把揽住老王，对林麦冬说道：“老王今天是特意找我的，他知道我在版权登记那边有点关系，让我帮忙。” 走后门在他口中极为坦然。 坦然到林麦冬这种厚脸皮的生物，都有点不好意思，倒是田壮壮自己不以为意：“这年头，牛鬼蛇神太多了，没人递话，你的本子说不定放到落满灰才能登记上……忙我肯定会帮，不过……麦冬，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给北影厂一个机会。” “我听老王说了，你现在不愁没戏开，电影频道那个什么自制电视电影计划听说就是你弄起来的，听老王说，你三个本子里的《我们俩》就是给电视电影计划量身定做？” 闻言，林麦冬点头，对方是真正的专业人士，哪怕不懂，但只要听过概念，再看看《我们俩》的规划，多半就能明白。 “挺好！” 田壮壮跟林麦冬碰杯，说道：“《我们俩》那种类似实验小品的格式，确实适合在电视上播放，那么《狩猎》呢？” “我不是想干涉你的决定，只是，《狩猎》那么好的本子，交给电影频道真的浪费了！” 连续几杯酒下来，田壮壮脸上浮起潮红。 也越发“口不择言”： “电影频道懂什么电影，去年从我们这买版权，一分钱都不想花，呸……哪像我们北影厂，你不用担心资金不足，前面我说了，韩三坪很有能力，去年他到处化缘，给北影厂化来7000多万资金，今年更多。” “94年他刚来的时候，厂里什么熊样我太清楚了，账上只有24万，工资都发不出来，他来之前，我一个北影厂职工，拍《蓝风筝》还得去西影讨饭……1年之间，这么大变化，不用我赘述，你们都应该明白他多厉害。” “而且他这人很有魄力，只要是好剧本好片子，一时的利益得失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对上他开始朦胧的醉眼，林麦冬纯真摇头：“不明白。” 一旁，王虹卫翻个白眼。 但才刚认识林麦冬的田壮壮，可不知道面前的少年，心剖开都是黑的，还真以为他不懂，于是直言道： “意思就是，他很舍得撒钱，你给电影频道拍片，只能拿死工资，但是如果给他拍片，拍得好了，他不但工资照付，还会给你分成！” “真的？” 林麦冬还没回应，王虹卫先按捺不住了，诧异问道：“他不怕有人举报他？” 市场化改革还没完成的现在，导演和国企职工差不多，一般都是拿死工资的。 举个非常典型的例子，黄建新，韩三坪好友，以后拍过《建国大业》那位，大名鼎鼎的第五代导演，和张一谋、凯子哥在圈内地位差不多。 93年，他给西影拍《站直啰别趴下》，片子上映后口碑票房都不错，大赚不至于，小赚还是有的。 但是因为拍摄期间，成本超了6万块，黄建新不但没拿到导演工资，还被罚款700…… 如此荒诞事，在这个年代屡见不鲜。 这也是林麦冬不急着搞商业电影的原因，制度、大环境都还没到，你先踏出一步，不但吃不到螃蟹，还可能先被摁死。 “怕，怎么不怕。”田壮壮捻起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含糊说道：“要不是真的觉得《狩猎》可惜，想让它拍成胶片电影，我都不会说这事。” 说着，他睁大醉眼，眼睛隐隐闪着光： “多赚钱，多赚名声，以后有钱了，名气大了，把《饥饿站台》拍出来……” 第102章 你不会不感兴趣吧? 田壮壮有点喝醉了。 最开始聊天的时候，他就连闷几杯二锅头，说着说着，酒精发挥作用，感情就充沛了起来，絮絮叨叨： “我特别喜欢《饥饿站台》，赤裸裸的人性，赤裸裸的阶级，我，一谋，凯歌，建新……惭愧啊，我们这些人成长在特殊的时代，目光一直没办法看出太远，总是盘桓在过去的阴影里，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你的思维不一样，你能跳出去，这很好，我们觉得纠结和伤感的种种方面，你能看出繁荣，看出繁荣下的隐患，视野比我们开阔多了，以后你成就绝对比我们高……” 拽着林麦冬聊了一会儿《饥饿站台》，他又开始回忆往昔： “82年，多好的年代，那时候学校还在朱辛庄，我、一谋、凯歌他们都在一起，我拍片子，一谋和吕乐给我掌镜，凯歌当我副导演，我们每天拍完就光膀子在附近小河里乱窜，无忧无虑的……” “后来毕业了，一谋家庭一般，我努力想让他留在京城，最后也没办成，眼睁睁看着他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宁南，83年我偷偷去看他，给他做了一星期的饭，我能做到的好像也只能这样。” “我这半辈子都是这样……” “以前放出豪言壮语，说只拍自己喜欢的电影，后来真正入行才明白，掣肘太多了，社会的，政治的，金钱的……你之前说不喜欢我的《大太监李莲英》，说到我心坎去了，我也不喜欢，但投资的香江片商喜欢，厂里也要求我迁就香江投资商。” “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商业，还请了姜纹和刘小庆，《芙蓉镇》后，他俩算是香江最认可的演员，当然，最后失败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商业化那块料，于是还是想拍自己喜欢的片子，《蓝风筝》就是这么来的，但也搞砸了，毁了我自己，也毁了很多人的期待……” “韩三坪94年给我30万，当时我们说好了，以后财政宽裕了，给我100万，300万，让我带起一批导演……我不知道事情后来会演变成现在的样子，《蓝风筝》出品方换国籍，导致参选团队抗议退赛造成的影响，比我预料恶劣得多，韩三坪给我钱后没多久，电影局的处罚通知就下来了，田壮壮这个名字成了臭狗屎……” 说到最后，他眼圈通红。 林麦冬分不清那眼神中，究竟是彷徨多，还是愤怒多。 甚至都分辨不清他在愤怒谁。 只知道他很难过。 第一次见面，以田壮壮醉倒告终。 其实林麦冬和王虹卫喝得也有些微醺，两人在田壮壮醉倒后，把他扶回床上，又稍微收拾了下屋子，才走出宿舍楼。 天色刚入夜，远方的天空还能看到夕阳最后一抹橘红。 冰凉的风卷着沙砾，扑面而来，将两人面上酒精带来的燥热吹去，王虹卫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叹口气： “他这两年心情一直很郁结，今天看了你的本子，可能有感而发，所以失态了些，平常他不这样的。” 林麦冬点头：“理解。” 毕竟一个热爱电影的人，在创作欲最强，灵感最奔放的年纪，却被禁止从事导演工作，换谁都会郁郁不平。 略微解释了下田壮壮失态的原因，王虹卫就不再多说，转而问道：“他的提议，你怎么想？” 林麦冬知道，他问的是《狩猎》推给韩三坪的事。 王虹卫个人有些忧虑：“我觉得你得仔细考虑一下田壮壮的说辞，他说韩三坪愿意给分成，实话说，我觉得不太靠谱。” “一方面，北影厂是国企，韩三坪一个国企领导做这种事，太嚣张太高调了，我担心……” 担心什么，他没说，不过无非就是会被人举报转移国有资产、贪污腐败等问题。 万一韩三坪被搞下去，那么，他做的任何承诺自然都不算数了。 “另一方面，韩三坪究竟能不能做到，只是田壮壮一面之词……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很天真……别人是经历的越多越世故，他是经历越多，越不愿意成长，就像鸵鸟，以为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看不见危险，危险就不存在了。” 不是不懂，只是下意识排斥，不想往那方面想。 今天通过接触，林麦冬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田壮壮对他和王虹卫几乎没有防备之心，有什么就说什么，说醉倒就醉倒。 也因此，林麦冬和王虹卫一样，对他的说辞不是太敢信。 “而且还有一点。”察觉到林麦冬的犹豫，王虹卫说道，“电影频道那边对《狩猎》也很喜欢，我听郑主任说，张海芳根本不想放手，今天磨了一上午，就是想投拍它。” 这个消息在之前是喜讯，现在则有点让人头疼。 毕竟，林麦冬写的三个剧本，名义上是为电影频道准备的，按照现在规矩，对方有默认的优先权。 林麦冬不可能为了韩三坪，去得罪电影频道的张海芳。 当然，他不想放过搭上韩三坪的机会。 他怔怔望着天边，那渐次消退的火烧云，回忆了一下时间线——现在即将到97年，98年，电影市场化改革的声浪，终于落入现实。 99年，中影公司会和其他30家公司，加上电影频道，改组为中影集团。 这是市场化改革的第一声号角！ 届时，韩三坪将卸任北影厂职务，被调入新成立的中影集团担任副董，以及实际的执行人——董事长是上面挑选的一位过来保驾护航的领导，对电影产业没什么认知，不负责具体事务。 虽然中影集团99年才成立，但30多家公司业务组合，成立一家巨无霸，相关谈判肯定早就启动了。 说不定，现在电影频道就已经和北影厂一起，站在了和中影公司的谈判桌上。 只是一切没有确定，外界不知道而已。 思考片刻，林麦冬对王虹卫说道：“等田师兄醒了，老王你帮忙转告一下，我还是想见见韩三坪再说。” 王虹卫在他犹豫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情况，倒没怎么意外，只是郁闷：“怎么总使唤我？” “这是信任你啊，老王同志，我还想着后续几部片子，找你当制片人呢，你不会不感兴趣吧？” “……可恶！” 老王承认自己心动了。 第103章 座山雕(上) 制片人这个职业，定位比较飘忽不定。 理论上它是剧组的主宰者，负责剧本统筹、前期筹备、联络和组建拍摄团队、外联，财务监管，甚至有些还管后期制作、影展申报公关等等。 从职位定位上来说，制片人的权力可以无限大。 就像林麦冬前世刚入行遇到的那个倒霉催的导演，整个拍摄团队，从演员到摄影组到服化道，全都是制片人找来的，人家只听制片爸爸的话，那倒霉蛋连剧本围读都没有发言权，更别提具体拍摄。 他还反抗不了，稍一炸刺，就有可能会被清理出队伍——优化制作团队，也是制片人的权利。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这个职业的产生，最初就是投资方用来限制导演的，美其名曰导演负责拍摄，制片人负责拍摄之外的俗务。 林麦冬不喜欢被限制，不想像那个倒霉蛋一样被架空，更不想经历目前导演系王睿教授，“未来”遭到的待遇—— 几年后，张大胡子拍《射雕》，把王睿教授请去当总导演。 结果拍摄过程中两人发生创作冲突，整个剧组上下，没一个人支持王睿教授，他被逼得工作根本进行不下去，只得主动请辞，还因为缺乏经验没签导演合同，连酬劳都拿不到，最终只能对簿公堂争取自己合法权益。 太惨了！ 林麦冬最初抱老王大腿，除了指望以对方作为跳板，勾搭上院系领导之外，另一个打算就是把对方绑进团队，以后当他的剧组大内总管。 未来宁昊、郭凡等人的崛起证明了，老王这人确实天赋不在导演，而是制片方面。 这厮搞外联、搞推销很有一手，且不爱出风头，是个非常合格的工具人！ 两人从北影厂出来，吹着夜晚冷冷的风，步行回了北电——北影厂到北电并不远，隔一条马路而已，从北影小区西1门出来，对面就是北电东门。 之前田壮壮说去取车，其实就是回北影小区取，可惜老田烧油跑去蓟门里菜市场买熟食，自己压根没吃几口，都进了林麦冬和王虹卫的肚子。 路过东门外小饭馆的时候，王虹卫还感叹：“老田给卤肉淋的那汁儿味道不错，比饭馆好吃多了，以后多去他家蹭。” “要得！”林麦冬表示赞同。 然后第二天，两人又出现在田壮壮家。 当然不是两人不要脸不请自来，而是田壮壮宿醉醒来后，脸都没洗，顶着眼屎跑到北电，把林麦冬和王虹卫拽到自己家。 围裙一围： “昨天太仓促，今天给你们露一手，韩三坪中午也来，麦冬你不是说想见见他吗？咱也别另找时间地点，就今天，在家里边吃边谈。” “你把剧本推给他了。” “嗯，我醒来给老王打电话，他转述了你的想法后，我去找你们之前，就把剧本亲手递给韩三坪了。” 林麦冬点点头，正想说什么。 冷不防田壮壮又来一句：“不只《狩猎》，我把《饥饿站台》也递给他了！” “……” 师兄，您这是想帮我，还是想弄死我？ 见林麦冬一副无语的样子，正摘菜的田壮壮哈哈大笑：“放心，老韩是真喜欢电影的，2年前我那么作死，他都没把我赶走，你怕什么？” 就您那出身，您这一屋子的富丽堂皇，韩三坪怎么舍得赶你走？ 林麦冬腹诽。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剧本而已，既没出版也没拍摄，敏感点又能奈我何？ 说实话，他反倒怕自己本子太好，让那位一样胆大包天的座山雕，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 “现在的年轻人，胆子真大！” 就在林麦冬和王虹卫，帮着田壮壮处理食材的时候，北影厂办公楼，厂长办公室明媚的光线中，韩三坪翻着手里的剧本，感叹道。 一个胖子拎着暖水瓶，一边殷勤给大佬茶杯续水，一边瞟了眼剧本封面。 【饥饿站台】 【林麦冬】 胖子愣了愣：“林麦冬？” 听到他诧异的声音，韩三坪抬眼：“小余认识？” “听说过。”小余点点头，“咱们学校96级导演系的，在管理系名气很大，我一些师弟师妹上个月在他剧组工作过，据说特别精明，剧组里里外外的道道门清。” “96级？剧组？”韩三坪来了兴趣，询问道：“他才大一，就开始拍片子了？” 小余解释道：“一部短片，您上个月忙可能不清楚，当时放映的时候，在北电和几所艺术类院校很热闹，我也去看过，确实拍得很棒！” “哦？说说？” 见领导好奇，小余便将《雇佣人生》的剧情大致说了一遍，到底是科班出身，复述剧情之余，还顺带描绘了镜头语言和他个人理解的用意。 末了还找来上个月的学报校刊。 韩三爷被伺候得很舒心，小胖子并不是他的秘书，而是下面销售科一个小销售，原本他只是看在对方嘴甜，又是北电校友的面子，稍微提拔一手。 却没想到提拔出一个贴心棉袄来。 翻了翻校刊上对《雇佣人生》的影评文章，韩三坪又翻翻手里的剧本，叹口气：“有野心啊……短片和这个剧本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但探讨的都是相同的主题，风格辛辣、讽刺……他真的18岁？” “应该是。” 小余回想一下：“放映时候，我在礼堂看到过他，确实不满20的样子，脸嫩的能掐出水儿。” 此乃谎言，胖胖的、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小余当然不会说，他当时主要注意力，都在关注林麦冬身边那个漂亮学妹了。 韩三坪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沉思片刻，把剧本递给他：“你也看看。” 领导发话，小余自然不会拒绝，兴致勃勃看了起来。 但半个多小时后，小余原本红润的脸色就变得惨白，整个人如坐针毡，扭来扭去。 翻看另一本剧本的韩三坪，被他扭得心烦意乱：“你属毛毛虫的啊？有话就说！” 小余擦了把下巴上的汗，眼巴巴望着韩三坪：“厂长，您，您不会想拍这本子吧……” “这你别管，你就说它好不好？” 好！ 怎么不好？ 小余敢打赌，这本子好到递上去过审都过不了，就是因为它太好了！ 第104章 座山雕(中)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任何国家的审查，都遵循这一基本原则。 “自由民主”如阿美莉卡，你可以讽刺白宫，嘲笑政客，但如果你敢触及财团问题，触及他们犹太爹试试？ 不但你影片上映不了，说不定导演和编剧哪天就背中八枪自杀。 说这个不是要黑谁，而是任何国家都有不能触碰的基准线，这和所谓的“自由”无关，而是各国国情不同，关注的重点也不同。 比如在韩三坪看来，《饥饿站台》不存在不能拍摄的说法。 仅从剧本而言，他认为如果拍摄出来，这片子有成为欧洲三大夺奖热门的可能。 想到这里，他心情就有些激荡—— 他这个人是有点“迷信”的。 不是封建迷信那种，而是迷信所谓的国际奖项，目前华国所有导演里，他最喜欢两个人。 一个是凯子哥，另一个就是张一谋。 94年来到北影厂后，韩三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老同学去拜访凯子哥和张一谋，然后又托着捧着两人，去各个地方化缘。 和这两人比，他的亲密战友黄建新都得往后稍稍，之所以如此青睐，难道真是凯子哥和张一谋远超黄建新吗？ 当然不是，单论商业能力，目前的黄建新完爆凯子哥和张一谋。 但那俩都有三大奖项护体，在韩三坪眼里简直金光灿烂，所以未来他执掌中影，提出大片计划后，才会拼了命支持凯子哥和张一谋。 因为在他心里，是真的认为拿了国际大奖的导演，转型商业也同样能成功。 这也是田壮壮说他导演能力有问题的原因，他看待事物太主观太经验论了，缺乏客观冷静的视野…… 虽然田壮壮自己也缺乏。 韩三坪在沉思，胖胖的小余纠结片刻，问道：“厂长，剧本是谁递给您的？” “田壮壮。”回过神的韩三坪答。 小余一张胖脸皱成了菊花，怎么又是这位大爷！ 在小余看来，田壮壮就是灾星，奈何自己老大对获得过国际奖项的导演，实在没什么抵抗力，哪怕知道“田壮壮”这名字成了臭狗屎，都舍不得踢开，而是养在厂里，好吃好喝供着。 他也不好说什么，此时他的最大梦想，就是呆在北影厂，尽快升成正科干部。 他不敢招惹田壮壮那种家庭背景的人。 放下手里让自己看得心惊胆战的本子，小余望了望韩三坪手里另一本，问道：“另一本也是林麦冬的？” “对，一共3本，不过有一本田壮壮没给我。” “这么说最近学校传言是真的啊……” “什么传言。” “就是说林麦冬和电影频道搞了一个什么自制电视电影计划，大家都在传，说他给电影频道写了三本剧本，每本都非常好，听说学校还把本子递给一谋师兄和凯歌师兄参谋……昨天电影频道的张海芳主任，也带人去刘校长那边吵，想把其中两本全拿下……” 之前听到这传言时，小余是不信的。 因为传言有漏洞，既然3本都好，电影频道怎么可能只要2本？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了…… 韩三坪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确实没想到，田壮壮推来的本子，不但和电影频道有关，闹得还挺热闹。 想了想，他指了指门：“你先去忙，我再看看剧本……对了，中午跟我去一趟田壮壮家。” “好嘞！” 小余没有意外，他目前在韩三坪这里的角色，就是一个酒桌上的工具人。 没别的，就是因为能喝，能来事儿。 等小余胖胖的身体离开视野，韩三坪又看了会儿剧本，抓起电话，按下一串号码。 不多时，拨通： “喂，一谋吗？我韩三坪啊，摇你电话是想问问你，北电那边是不是把一个学生的本子递到你那去了……哦，刘教授亲自给你发的传真吗？……嗯嗯，嗯？你要抽时间回来看看？好，我明白了……” 啪嗒。 电话挂断，再次拿起，是一串新的号码： “喂？凯歌……哦，不好意思，陈红小姐，我韩三坪，帮我叫他一下……” 两通电话打完。 韩三坪若有所思。 两位名导，给他反馈了不同的信息。 张一谋对剧本很推崇，无论《狩猎》还是《饥饿站台》都是一顿夸，不过老谋子这人一贯如此，行事与人为善，最喜欢商业互吹。 未来一把年纪，碰到流量明星都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称赞吃苦耐劳敬业演技有灵性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反讽。 现在也是差不多风格，别问他对同行对剧本的意见，问就是好，没有坏话。 不过，这次不一样，韩三坪能听出来，张一谋确实觉得两个本子都很好，对《饥饿站台》他比较讳莫如深。 倒是《狩猎》，刚刚电话里老谋子吹得天花乱坠，听他意思，他想回来一趟和林麦冬聊聊，似乎对《狩猎》有点意思。 至于凯子哥…… 韩三坪微微皱眉，凯子哥表示两个剧本都不怎么样，一顿云遮雾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反正他没听懂，就感觉很深奥。 直到他说本子田壮壮看过，还推给他了，凯子哥才突然住嘴，表示自己最近比较忙，可能没心情关注这些，顺便还请他参加自己婚礼…… 所以，凯子哥到底是不看好，还是压根没看？ 令人费解！ “算了，等中午见见吧，当面聊聊看看……不过，本子有电影频道插手，是个麻烦啊……” 虽然说中午见见，但实际上，韩三坪内心已经有所倾向了。 现在让他犹豫的，反而是剧本之外的事，比如电影频道，比如……那个写出剧本的林麦冬，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同样的时间，田壮壮家里，等待着中午和韩三坪见面的林麦冬，也在猜测此时的座山雕同志，是怎样一个人？ “都说他早年行事匪气十足，那么，我跟他见面，究竟是矜持自爱，相谈甚欢，称兄道弟呢？还是——” “直接认作义父？” 难以抉择啊！ 第105章 座山雕(下) “田师兄把本子递过去，又请韩厂长过来，他估计也明白你在，如果本子他看不上，现在可能已经打电话说不来了，没打电话，就说明他对本子有意思，所以一会儿他过来，你也别紧张，问啥咱说啥。” 临近中午，厨房猛火爆炒的声音滋滋啦啦，林麦冬和王虹卫干坐在客厅，王虹卫絮絮叨叨。 林麦冬翻个白眼：“能不能别抖你那腿了，到底谁紧张？” “……习惯，习惯！”王虹卫赶紧按住自己的腿，讪笑。 看他这副熊样，林麦冬反倒有点不放心了：“老王，能不能支棱起来？人都还没见到，我怎么感觉你这厮想投降？” “没……哪有！”王虹卫嘴硬心虚。 林麦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警告道：“你别忘了，咱俩才是一边的，我还指望韩三坪提一些对我不利的意见的时候，你能站出来唱白脸儿呢！” 闻言，王虹卫总算摆脱曾经一个小科员，对制片厂厂长这个职位的敬畏，胆气回归，智商也回来了，脑子一转，就想通了林麦冬为什么说这话： “你担心他可能会把本子交给别人拍？” 林麦冬表情沉静，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认识韩三坪吗？在你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 “呃，我没跟他接触过，但知道这个人很有能力，北影厂在他来之前几乎半死不活，他来的第一年，就连开10部片子，上映了8部，听说有赚有赔，但靠着不断开工，他硬生生把厂子拉活……很厉害！” 对这点，王虹卫是很佩服的，这也是昨天田壮壮推崇韩三坪多有能耐的时候，他没有反驳质疑的原因。 因为人家确实强。 林麦冬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他那种强人，是相信我一个导演新手，还是更相信其他已经证明过自己的导演？” “……” 王虹卫嘴唇翕动几下，答不出话来。 犹豫片刻，他才迟疑开口：“我想了想，其实咱们也没必要巴结北影，这两天，电影频道那边不是一直跟学校谈判，想把《我们俩》和《狩猎》一起拿下吗？张主任还是很信任你的，大不了我们跟学校商量一下，两本本子，全都交给电影频道好了。” “张主任确实信任我，但……”林麦冬摇头，“她的思考方式，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怎么说？” “她是电影频道的领导，她的思考优先级，永远是电影频道在最前面……之前谈判的时候，你应该知道吧？电影频道内部一些人，对我参与自制电视电影计划有些反对意见。” “听过。”王虹卫颔首。 “那这两天，我拿出剧本后，你有再听到类似反对我的传言吗？” 当然没有。 这两天传的最厉害的，就是林麦冬3个剧本备受青睐，学校和电影频道谈判僵持。 之前若有若无的反对，好像一下就消失了。 林麦冬淡淡说道：“没有反对意见，说明张主任暂时压下了内部的异见声音，你觉得她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现在能压下，之前不行？总不能因为我剧本写得好，反对的人就消失了吧？” “另外，你觉得刘校长和郑教授，为什么拖着《狩猎》这个本子，没有答应电影频道的条件？双方的谈判其实已经结束了，学校也没钱投给《狩猎》，他们拖着实际对学校是没有益处的。” 王虹卫愕然。 这段时间，前面他的关注重点一直是林麦冬的剧本创作进度，没心情想别的。 等剧本出炉，他考虑的也是帮忙拓展林麦冬的接触面。 实在没有精力顾及别的。 直到此刻林麦冬说出来，他才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思考着，他脸色有些难看：“张海芳想拿下你的本子，交给别人拍？电影频道内部的意见，也是因为你的剧本质量高，又有张海芳透露口风，所以才暂时偃旗息鼓？她怎么……” 他下意识想质问，张海芳怎么能过河拆桥呢？ 但仔细一想，之前林麦冬已经告诉他为什么了——张海芳屁股是坐在电影频道那边的，只要剧本能捏在手里，她其实无所谓谁当导演。 看着王虹卫难看的脸色，林麦冬替张海芳说了句好话：“《我们俩》这部，她肯定还是会交给我的，毕竟我们还在合作，她，还有电影频道内部，对电视电影这个模式也很陌生，需要我打样。” “她说服内部的筹码，可能是《狩猎》！” 说起来，林麦冬一直都没有真正的、完全的信任过张海芳和六公主，说白了，他目前的名气和地位，根本没有资格要求人家顾及他的想法。 说不定，张海芳还认为她拿下林麦冬剧本，是对林麦冬好呢——现在影视行业，多少编剧的本子卖不出去，拍不出来，放在那里吃灰。 这是立场不同造成的认知不同。 写剧本的时候，林麦冬就预料过，自己有可能要面临被迫卖剧本的可能。 理智来看，他可以理解，但情感上来说，他不会接受。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一边让学校介入，另一边，是准备忽悠王家兄弟入局的——那兄弟俩有钱有人脉，对做影视也很渴望，最重要的是，林麦冬准备给他们画一个相当诱人的饼。 如果不是昨天被王虹卫拉着见田壮壮，他恐怕已经带着剧本，以及和电影频道的合作备忘录，去王家兄弟那腐败去了！ 王虹卫带他见田壮壮，田壮壮上来就要介绍他认识韩三坪，属于意外情况。 这意外情况有点打乱了林麦冬的计划，不过昨晚思考再三，他还是不想放过——认义父什么的，当然是开玩笑。 他又不是田壮壮，人家父亲是北影厂第一任厂长，母亲是儿童电影制片厂第一任厂长。 说句不好听的，没有如此家庭背景，或者一谋同学和凯子哥那种成就，他就算想跟韩三坪攀关系，人家都没兴趣搭理。 他只是觉得，相比非专业人士的张海芳、电影频道和王家兄弟，导演出身，又有一层校友关系的韩三坪，应该是最有可能被他打动的人。 前提是，他能让韩三坪觉得他靠谱！ 客厅里两人一时间无话，王虹卫在思考围绕剧本的各方复杂情况，林麦冬则在思考，一会儿怎么面对那位座山雕。 时间转瞬即逝。 某一刻，房门忽然敲响，林麦冬和王虹卫赶紧站起身，厨房里的田壮壮也用围裙擦着手小跑出来，去开门。 林麦冬对王虹卫使个颜色。 老王心领神会。 无声交流之间，玄关传来田壮壮招呼的声音：“老韩……小余也来了，快，快到里面坐。” 随着声音，林麦冬看到田壮壮引着一个和和气气，有点发福的中年人，和一个同样和和气气，看起来憨厚的小胖子走了进来。 第106章 你居然放大招(上) “老韩，小余，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剧本作者，也是我们96级导演系的师弟，林麦冬……这位是老王，也是师弟，之前在八一厂工作，目前留校任教。” “麦冬，老王，这位是韩三坪厂长，算我师弟，你们师兄，这位是90级管理系的余冬，大家都师从同门，论起来都是师兄弟，哈哈哈——” 伴随田壮壮开心的笑声，林麦冬和王虹卫赶紧上前，和胖胖的韩三坪，胖胖的余冬握手。 王虹卫有点拘谨。 林麦冬就不一样了，一把攥住韩三坪的手，张口就是：“韩师兄，神往已久啊，我特别喜欢您那部《避难》，开篇那段用全黑背景映衬烛光，反映善与恶的手法，是我学习镜头语言的启蒙！” 正拉扯韩三坪，把他引进屋的田壮壮，闻言挠了挠头，感觉这句式和态度有点熟悉。 王虹卫和余冬则瞪大了眼，前者直愣愣看着林麦冬，疑虑他是不是在胡说。 后者则惊为天人，因为那什么《避难》，他也只是拍领导马屁，打听领导资料的时候听说过，却没看过。 韩三坪就更惊讶了，甚至往了抽出手，“你看过？片子上映的时候，你应该才十岁吧……” “所以说启蒙嘛，包括片子后面通过低曝光场景叙事，规避镜头展现内容复杂性的手法，也让我受益良多，其中几处仰拍镜头，更是不拘一格……” 林麦冬一顿吹捧。 这下韩三坪是真的相信林麦冬看过，而且认出来，哪些镜头是他拍的——林麦冬提的那几个点，都是他的习惯。 于是下意识谦虚：“师弟过奖，周导对片子的贡献也很大，几处留白都颇有韵味，还有严老师，人物刻画极为鲜明……” 一边说，他一边用力晃晃林麦冬的手。 一时间心情大悦！ 他这辈子在电影方面没什么成就，第一部电影是和米家山合作，题材选得很好，通过一个老兵的视角描述长征的故事。 可惜主题犯了忌讳，米家山属于偏自由主义的思想，在反自由化的浪潮中，两人那部电影直接被毙了。 《避难》是他第二部作品，也是遭受挫折后，他第二次对自己导演天赋的尝试和验证，花了很大力气。 至于故事，怎么说呢…… 诸位看官可以认为是未来《金陵十三钗》的简化版，或者短篇版，因为它的编剧就是严歌苓严老师，两者故事脉络几乎一模一样。 林麦冬是真的看过这电影。 说实话，刚刚那两段吹嘘，已经把片子里有韩三坪印记的精华，都吹出来了，如果韩三坪不谦虚的话，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不是他不想吹对方别的作品，而是老韩出道十来年，只有三部作品，两部都是不能说的…… 聊着《避难》，林麦冬顺着韩三坪的谦虚，把话题带到电影本身和剧本的方向，聊起其中的内容。 他充分发挥了一个重生人士的信息前瞻优势，评论《避难》时，将未来《金陵十三钗》的部分角色、剧情和思考融入进去。 一番胡扯，不但让韩三坪越发坚信林麦冬对自己的电影有研究，而且研究很深，可能真是对方启蒙作。 还对对方口中“修补”的内容部分，非常感兴趣，只觉得很多地方都颇有思考，不像是临时编纂。 等到饭局开始的时候，他端起一杯酒，特意和林麦冬碰了一下，意犹未尽：“有机会我得带你去见一下严老师，当初拍《避难》的时候，她就遗憾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你的这些见解如果让她听到，一定很高兴。” “您过奖了，我就是瞎想的。” 林麦冬面不改色，一点没为抄袭别人，还要去见原作者感到心虚。 “如果你的编剧能力都算瞎想，那目前影视行业很多编剧，恐怕连瞎想都算不上了。” 韩三坪笑着说道。 闻言，王虹卫面露欣喜，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表态，说明韩三坪认可了递给他的剧本。 他望向林麦冬，却见林麦冬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耐心好的吓人。 田壮壮也听出了韩三坪的意思，见他心情颇好，便和他碰了杯酒，直接问道：“老韩，给个准信，麦冬那两个本子，厂里有没有投拍的意向？” “……” 对他的直白，韩三坪有些无语，但也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只得答道：“我个人确实很喜欢……两本都喜欢，不过那本《饥饿站台》，林麦冬同学应该明白，是很有问题的吧？” 这是废话。 但领导的废话也得给出回应，林麦冬点头：“那本算是我个人放飞自我的产物，写的时候我就知道拍不了。” 放飞自我…… 这词新鲜。 在座几人都觉得有意思。 韩三坪咂摸几下，暂时放下，继续说道：“所以如果要拍，厂里也只能拍《狩猎》……当然，听说林同学还有一本《我们俩》，也不是不能考虑。” 林麦冬没有说话，端起酒杯。 王虹卫立刻明白，自己要唱白脸了，赶紧插话：“韩厂长，不好意思，麦冬那部《我们俩》已经被电影频道预定了。” 韩三坪笑笑：“我知道，只是有点可惜不能打包林同学的作品，都是好本子啊，对了，林同学，你的《狩猎》有考虑导演人选吗？” 来了！ 林麦冬和王虹卫对视一眼，心下暗道。 王虹卫做了下心理建设，就准备跳出来，继续唱白脸，只是还没等他深呼吸完，另一边，田壮壮已经皱起眉： “老韩，你什么意思，你想把麦冬的本子给别人？” 他的语气很冲，房间的空气都好像凝滞了下，进来后一直仿佛鹌鹑一般，时刻准备发挥自己工具人属性的余冬，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大。 韩三坪表情僵硬了下，好一会儿才恢复笑容，放下酒杯：“老田，田师兄，我没有说过这话。” “你的意思就是！” “我什么意思，你又能看清，能看到我心里？我只是随口问问，那么好的本子，让一个成熟导演来导，效果会……” “狗屁效果！那是林麦冬的本子，是他的作品，我不信有谁能比他更懂，只是你这人一直迷信大导，走火入魔了！” 靠！ 林麦冬和王虹卫瞠目结舌，大佬这么刚的吗？ 倒是余冬，已经埋下头，开始研究盘子里的花生米了。 第107章 你居然放大招(中) 餐厅的氛围很僵硬。 老实说，林麦冬没想过田壮壮会帮自己出头，虽然经过这两天的事，能看出来田壮壮很看好自己，性格也是很义气的类型，但毕竟只认识两天，他不可能把主意打到对方身上。 这种得罪人的事，他是准备让王虹卫来干的。 反正老王以后要给他当制片人，得罪人的地方多了，现在正好适应适应。 王虹卫：“？” 却没想到，老王还在准备阶段，田壮壮已经刚了上去。 韩三坪被他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有点挂不住了，作势起身：“你喝多了，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今天先这样……” 他话还没完，田壮壮已经不依不饶，继续喷道： “你别想逃，也别想去我妈那告状，我今天就得给你说清楚，老韩，你想做的究竟是电影，还是卖电影得到的钱？” “如果是为了钱，那你从这个门出去，以后我们一句话不要说了，如果是为了电影，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心目中的电影就是死守着几个老家伙，准备吃他们一辈子吗？” “前年你来北影厂，拉我喝酒，一腔的雄心壮志，自诩要做北影厂的吴天明，要像吴天明拉扯西北电影一样，把北影厂、华北电影拉扯繁荣起来……这话你今天再想想，你还好意思比？” “84年凯歌拍《黄土地》，87拍《孩子王》，他一个新人，屁成就没有，如果吴天明像你一样迷信老导演，来个所谓‘有经验的导演效果更好’，没有批准凯歌拍摄，没有帮忙跑前跑后组建班底，帮忙推销，后来的《霸王别姬》还会有吗？” “86年，一谋要拍《红高粱》，他连导演科班都算不上，一摄影师，吃了熊心豹子胆，上手就要拍经典，吴天明是怎么做的？他跟一谋谈了谈，二话没说，支持，还偷偷批给一谋5万块种高粱地，自己差点因为这个被捋下去。” “还有你老同学黄建新，85年拍的那片子，剧本审核都过不去，是谁几次进京，各个部委到处跑，又是找关系，又是发动人脉，硬生生让黄建新通过了，最终电影没法上映，是谁站在西影厂台上，主动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把黄建新保了下来？” “还有我，拍《盗马贼》，剧本都没写完，吴天明就把我入藏的手续和团队准备好了，让我安心拍摄，别想其他，这部电影让西影厂亏得头疼，但《蓝风筝》的时候，北影厂穷的揭不开锅，我厚着脸皮上门，吴天明还是支持我……” 说到这里，田壮壮情绪有些失控，他暂时停顿下来，看着屁股抬起一半，脸色变幻，不知在想什么的韩三坪。 深呼吸几口气，他继续说道：“……如果吴天明和你想法一样，那么，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第五代导演，不会有凯歌和一谋，也不会有今天的西北电影！” “我知道你的抱负的，所以昨天看了麦冬师弟的本子，我厚着脸皮把他拽到家里来，想让他给北影厂一个机会……你别看我，这两年你烧钱投资的那些片子，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厂里跟中影100万的统购包销合同，你那些片子能拿满100万额度的有几部？得奖的有几部？” “去年北影厂是被你拉活了，但7000多万亏了一半，你还能亏几年，还能化缘几年？你缺好电影，北影缺好电影……” 说着，他用力拍着桌子，眼睛彤红：“人家林麦冬不缺投资，是我硬把人拉来的，可是我把好电影的剧本跟导演摆在你面前，你却想夺人家成果，你算哪门子吴天明？” “……” 一口气喷完，田壮壮气喘吁吁，整个房间除了他的喘气声，只有一片死寂。 王虹卫是整个呆住了，大概没想到平常少言寡语的田壮壮，发起脾气这么暴烈。 林麦冬则是心情复杂，望着邋邋遢遢的田壮壮，许多语言都梗在喉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该说什么。 余冬勾着脑袋继续当鹌鹑，却也侧首瞧着田壮壮，眼光闪烁着光。 而韩三坪，则表情怔忪，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他终于有了动作，却不是起身离开，而是重新坐回沙发，默默倒了一杯酒，递给田壮壮： “……给！” “干嘛？”田壮壮瞪着肿泡眼。 “请你喝一杯，消消气。”韩三坪抹了把脸，“也算赔罪吧，刚刚我态度不好……” 这话他说得有点别扭，毕竟自从在峨影厂混出头之后，就几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指着鼻子喷他了——领导们除外。 骂醒倒不至于。 但刚刚田壮壮历数那一桩桩一件件，吴天明做过的事，他听了心里确实有点惭愧。 吴天明是他偶像，他也自诩自己有一天能像对方一样，得到圈内的尊重，所以前年来北影履职，得知田壮壮的青年导演扶持计划后，他才硬着头皮批30万给对方。 如今想来，确实如田壮壮所说，他打心眼是不认为青年导演足以信任的，当时所谓的扶持，只是拙劣的模仿而已…… 即便现在，他还是这样认为的。 之所以没有甩手而去，退让一步，只是因为他冷静下来，觉得为了一个导演和田壮壮闹翻，不太合适。 毕竟自己不占理不说，田壮壮因为父亲田方先生的原因，是北影厂的宝贝疙瘩，一群田方先生时代延续下来的老人，对其很看重，若非上面故意冷处理，田壮壮自己又作死，说不定这个厂长职位，根本轮不到他。 韩三坪主动退了一步，田壮壮望着对方倒满的酒，犹豫几秒，看看林麦冬，终究没有再刚下去，一饮而尽，随后放下杯子： “我……我也给你道歉，刚刚我话说的有点过分，我知道你有难处，但是我们……唉，我去缓一会儿，你们喝吧！” 说罢，他起身躲进卧室里。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气氛比较尴尬。 但没关系，还有人精在呢，看到自家老大似乎没离开的意思，余冬眼睛滴溜溜瞄了一会儿，悄咪咪给另外三人倒满酒杯，一脸憨厚： “田师兄喝猛了，让他休息一会儿，林师弟，王师兄，来，咱们走一个！” 第108章 你居然放大招(下) 余冬刚进门的时候，林麦冬就认出他了。 毕竟这厮从现在到以后，一直圆润润的，看起来特别喜感。 混乱的90年代，既现实又魔幻，现实在于改革后浮躁的风气，让此时蓬勃向上的整体社会环境下，裹挟着暴力、黑暗、血腥。 但它也很魔幻，正是混乱与黑暗同行，这个时代才是草莽龙蛇崛起的最佳时机。 屋里所有人，包括余冬自己都想不到，未来他会成为华国影视产业的巨头之一。 不过，林麦冬不会认为对方是走了狗屎运。 应该说，这个年代能打拼出来的，身上多少都有一些闪光点，否则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别人？ 就像他坚信，自己抄袭再厉害，被薅羊毛的那些人，最终也会混出头一样。 是金子总会发光嘛！ 认真脸.jpg 开个玩笑。 未来创投圈有句话在网络上流传很广，说他们投资的从来不是具体的项目，而是投资创始人，投资创业团队。 林麦冬很赞同这个说法，人才是决定项目成功与否的最大因素，所以重生后，他从未想过涉足陌生的领域，去截胡别人的创意—— 比如企鹅、阿里！ 未来那些互联网企业，看似因为一个创意、一款产品崛起，其实发展背后的艰难和痛苦，外人根本无法想象，也难以理解。 只是因为它们活下来了，所以看热闹的人才会觉得不过如此，我上我也行。 实际情况是，那些创始人，创业团队，和你真的不一样，他们有些特质在创业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这个社会给了他们机会，去展示自己的特质，去搏击风浪，他们自身的特质，也支撑他们走过千山万仞。 比如余冬。 这位未来创立博纳集团的胖子，此时虽然还是北影厂一个小销售科员，却已经有了八面玲珑的气质。 田壮壮离开后，酒桌上有些尴尬的气氛，在他几句笑话下就重新活跃起来。 之后他更是主动挑起能让在座所有人共鸣的话题，将大家注意力从不久前的尴尬冲突上转移开。 什么能让几人共鸣？ 当然是电影产业！ “……电影产业太难了，我前段时间去附近电影院，影院墙上贴着海报，可是我推开门，进了影厅，里面哪有放电影，都在表演二人转，唯一一个放电影的厅，我进去数了数，加我和放映员只有9个观众，10个人都凑不齐。” 余冬叹口气，一边替林麦冬、王虹卫和韩三坪满上酒，一边说道：“之前田师兄说北影厂亏钱，他是不知道啊，现在哪个厂不亏钱，观众不愿意进电影院，中影公司统购包销权下放之后，我们连拷贝都卖不出去了。” “去年底我和科长去西北卖拷贝，磨了三天嘴皮子，卖出10个拷贝，赚了10万块，我和科长高兴的觉都睡不着，不是我们眼皮子浅，实在是那一单算我们销售科那两个月里最成功的生意。” 困难使人共鸣。 韩三坪也叹道：“整个环境是这样的，这个问题其实已经陷入恶性循环了，观众不愿意进电影院，影院为了运营，只能拼命涨价，你们应该都有印象，80年代初，票价还是1毛、5毛，89年就涨到5块，现在……有些地方都涨到5、60了。” “大家工资才多少呢？每月能拿400块，都算厂里效益好的……票价涨那么快，想看电影的肯定要斟酌一下，犹豫几番，于是上映的片子票房越来越萎靡，影院没办法，只能拼命涨价来提高收入，这又导致观众越发谨慎，甚至放弃电影。” “其实老田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我们现在需要好电影，把观众重新从电视拉回影院……上面其实已经在做这事了，这两年引进好莱坞大片，就是为了重新培养观众的观影习惯，可惜，有些人还百般阻挠。” 听着他的话，林麦冬若有所思。 韩三坪说的事，应该是《亡命天涯》下画事件。 引进好莱坞大片，其实不算真正从《真实的谎言》才开始，早在94年，上面就已经尝试过一次，引进了《亡命天涯》。 但当时国内的反对声浪很高。 《亡命天涯》从轰轰烈烈宣传，到仅在6个城市上映便匆匆下滑，还没一个月时间。 原因就是，当时中影公司已经下放发行权和院线，大多地方发行公司和院线根本不服从上面的命令，尤其是京城。 京城电影公司硬顶着中影公司，不允许《亡命天涯》出现在旗下影院，中影被逼得只能找海淀区电影公司“曲线救国”，勉强把放映城市扩展到6个，让数字好看一点点…… 保守派的力量可见一斑。 电影市场改革一直迁延，阻力也是因此。 听着两人的轮番吐槽，林麦冬思考片刻，忽然接话问道：“余师兄，韩师兄，你们觉得好莱坞大片，能起到让观众走回影院的目的吗？能让国产电影摆脱恶性循环吗？” 两人愣了愣。 大概没想到这个问题，还是学生的林麦冬会插言。 余冬答不上来，韩三坪考虑了下，先是点头，又摇头：“让观众回到影院，应该能做到，去年10部引进片的票房已经说明问题了，但对国产电影的影响……很难说……” 其实压根不难说。 观众看惯了好莱坞大片，怎么还忍得了现在的国产电影？ 票房大盘一直下滑就是证明。 林麦冬重生前看过的一些娱乐小说中，把国产电影的衰落，归咎为大片引进，认为引进大片既冲击了国产电影，也荼毒了观众思想，以至于国产影片萎靡10多年。 这是很愚蠢的看法。 因为恰恰是观众本身，对看什么电影做出了选择。 这种选择和后来港台明星风靡大陆一样，有人抱怨电影投资商、导演迷信港台明星，其实主要原因，是当时的观众喜欢，投资商才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他们—— 这个年代，只有他们能把观众“骗”到影院去，没有造星经验的内地，此时只有演员，没有“明星”。 这些暂且不提。 林麦冬继续问道：“那么，韩师兄，余师兄，你们认为应该怎么解决国产电影面临的问题？” 韩三坪有些哭笑不得，随口敷衍：“我想不到，林同学有什么高见？” 让他没想到的是，林麦冬还真点头：“我有些想法和假设，想跟师兄们聊聊！” 闻言。 不但韩三坪险些呛了一口酒。 连准备装鹌鹑的余冬都忍不住侧目。 不是，你一上学的学生，怎么突然这么拽，想上天啊？ 第109章 先生教我(上) 田壮壮家不大的房间，不多的人，因为林麦冬的话，呈现着不同的表情。 装傻充愣，又偷偷瞄来瞄去的余冬。 如坐针毡，却又带着些许好奇的王虹卫。 还有微微板起脸，盯着林麦冬，想看看他发表“高论”的韩三坪。 “未来知名制片人，博纳掌门人，还有中影座山雕……我混到现在，也算往来无白丁？” 林麦冬忽然想。 随后他就为自己这虚荣的想法摇摇头。 “怎么，林同学还没组织好语言？”手里拎着一听啤酒，韩三坪笑着问，倒也不算咄咄逼人：“年轻有想法，但想法模糊一些，很正常，来，先喝，等……” 他话还未完，对面，林麦冬已经端起酒杯，跟他和余冬碰了碰。 然后看着余冬：“余师兄，如果现在有一部电影交给你，让你发行，你有什么策略？能赚多少钱？” 大概没想到居然先问自己，余冬呆了呆，又看看韩三坪脸色，发现大佬没有反对的意思。 他才迟疑道：“这个说不准，得看我能喝多少酒……” “？” 旁边王虹卫一脸问号。 看出他的疑问，余冬苦笑一声，解释道：“现在很多地方走的还是统购的路子，厂里是有发行权，但没有渠道啊，对接的都是地方，要我们自己去全国各地跑，到各个地方的国企推介、游说……说白了，就是请地方国企发行的负责人、老总吃吃喝喝，把他们伺候满意了，他们才会买拷贝。” “目前师弟我最高战绩，是1杯酒1个拷贝，1个拷贝我能帮厂里赚1万多！” 说到最后，余冬语气里带着得意。 王虹卫却听得心里一阵冰凉，他还不死心：“中影下放发行权，分割院线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走票房分成吗？怎么还是老一套？” 这问题太“象牙塔”了，余冬下意识想冷笑。 但韩三坪凝望过来的眼神，让他清醒了，耐心说：“院线分成大家都知道好，但那是对精品电影好，其他电影……谁知道最终什么命运，有些人嫌麻烦，有些人发自内心的抵触，包括我们制片方都不想多事。” “为什么？” “因为得派大量人手到各地统计啊，票房分成说着省事，但实际呢？拷贝发给各省，你哪知道那边上映是什么情况，不派人盯着，到结算的时候，人家做做账，来一句亏损，你咋办？” 说着，余冬瞟了韩三坪一眼，见自家老大还是不出声，便舔舔嘴唇，继续说：“就算派了统计员，也存在另一个问题，统计员被腐化，和发行公司沆瀣一气……这很难避免，所以，与其那么费劲，还不如维持原样，碰到大热的电影才努力一下。” “……” 王虹卫没有在发行公司工作的经验，对这些确实不了解，此刻听完，突然觉得，华国电影产业如果就这熊样，那还是赶紧凉了吧！ 所幸，林麦冬拯救了他绝望的心。 林麦冬给余冬的酒杯满上，说道：“看来余师兄这个月很忙，没有关注到产业内的一些新变化。” “什么新变化？” 林麦冬起身，在田壮壮家玄关那一堆报纸中翻了翻，翻到月初，抽出一份，递给余冬。 余冬低头看去，是外号二流报纸的报刊，在政策解读版面，一块豆腐块大小的报道： 【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管理委员会办公室（简称电影专资办），自11月起，将正式收取电影专项资金】 报道里的内容不多，只是用官方口吻，确认了电影专项资金为电影票房的5%。 “这……” 余冬看向林麦冬。 林麦冬微笑：“师兄，你顾虑的统计问题，其实上面在产生电影市场化改革的想法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电影专资办1991年成立，这几年一直在埋头发展，将触角延伸到省、市单位，就在这个月，它开始正式运营！” “它就是上面为票房分账制度预备的，以后整个华国的电影市场，都由他们计算票房数据，为制片方提供数据接口，保障制片方、发行方和影院的利益……” 余冬和王虹卫听得一脸惊讶。 这也不怪他们，实际就算20多年后，很多人都不清楚电影票房要扣除的5%电影专项资金是干什么的，只是知道有这么个玩意儿，模糊理解好像是发展电影用的。 至于“发展”哪方面，就不清楚了，还有不少人因此恶意揣测是上面收的“额外税”。 其实人家的作用一直都很明确，从目前人工，到未来联网，所有票房信息都要由电影专资办统计、审查，再由专资办向相关单位和企业分发。 否则，大家以为媒体的票房数据都是从哪来的？ 以及后面几年，那些民营公司一个个吹嘘票房，疯狂上水份，却不担心税务问题，是因为什么？ 因为税务参考的数据根本不是他们那的。 包括未来让电影人和观众深恶痛绝的“偷报瞒报”、“幽灵场”等等乱象，其实通过专资办分发的数据，所有制片公司、发行公司，都知道问题出在哪些影院。 但介于院线制度（一级院线统一发行），制片方、发行公司、院线公司的谈判不对等，制片方没有选择权，拿那些有问题的影院根本没有办法。 所以到林麦冬重生前，国内才要试行分线发行制度（制片方可以自主拒绝产生过财务纠纷等问题的影院），试图彻底解决这个痼疾。 不过分线发行也不是万灵药，林麦冬重生前，这玩意儿已经成了制片方绑架影院和观众的武器。 人类对钻空子这种事，果然是本能…… 扯远了，收回来。 余冬和王虹卫，因自身职务和行业内所处地位的关系，没注意这种经营方面的政策，但韩三坪肯定知道。 果然，“科普”完专资办的定位，林麦冬就注意到，韩三坪望向自己的目光，已经开始变了。 但他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在我看来，想要拯救国产电影，不是一时一事之功，而是一件耗时颇久的工作，首先面临的根本问题，就需要我们一项项解决。” “票房分账是必然要推进的，这是强化电影产业动力的根本，要推进它，就需要一个具有公信力的统计机构，就如我前面所说，这方面国家已经做了。” “其次，国产电影需要一家赔得起钱的资本——这个赔钱不是一部两部，而是1年，2年，甚至10年！” 第110章 先生教我(中) “之前听韩师兄、余师兄你们诉苦，都在说制片厂有多难，历数各大制片厂的困境。” “昨天和田师兄喝酒，他也说韩师兄来之前，北影厂账上只有24万，开不了工，揭不开锅，北影厂尚且如此，其他厂恐怕也都差不多。”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目前电影产业的资本，分散了，北影厂很难，长影厂很难，上影厂很难……数来数去，国内最大的几家制片厂，竟然面临同样的困境，它们变得和小作坊一样，失去了抗风险的能力，一旦一部片子亏损，它们就只能依靠国家拨款艰难度日。” “这是很危险的情况，这些大制片厂，本来应该负责产业转型阵痛期间，为国产电影产业保护住有生力量，进行托底……现在很显然，它们做不到了。” “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集中力量，先堆砌一个巨无霸出来——这个巨无霸需要有雄厚的资金，需要有完善的产业链。” 林麦冬望着韩三坪，缓缓说道：“这个巨无霸是我的假想，假如它存在，它的作用没有别的，就是撒钱，保护电影人才不要流失，不计成本更新设备，完成产业升级，推动影院发展，保持和不断培养观众的观影习惯……” 随着他说出所谓“假想的巨无霸”的功能定位，韩三坪眼神已经波动起来，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林……麦冬师弟，你不觉得这个假设过于理想化吗？资本是逐利的，有什么资本会放弃利益，去做你说的那些事？” 林麦冬笑容灿烂：“有一个，以前一直在做，以后为什么不行？” “……哪个公司？” “中影，或者说，国家！” 噔！ 韩三坪有些失态地放下酒杯，面对林麦冬，还有王虹卫、余冬投来的视线，他板着脸，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看看老田，等我回来再聊。” 说罢，他冲进卧室，关上门。 一把拉起正躺在床上发呆的田壮壮，低声问道：“那个林麦冬，到底什么家庭什么身份？” “啊？”被打断文艺忧思的田壮壮，一脸懵逼：“你问我，我问谁？” “你那么支持他，都不调查一下？” “我欣赏他的才华，关他家庭背景什么事，莫名其妙……不过他家境应该挺普通的，连个bb机都没有，我想联系他还得老王转述。” “……” 韩三坪依然紧紧盯着田壮壮的眼睛：“那你有没有打听过中影的事，有没跟他说过？” 被他这样审犯人一样问，田壮壮不耐烦了，用力挣开他的手：“什么中影，都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喝多了吧你？” 看着他的眼睛，韩三坪愣了愣：“你真不知道？于蓝老师没跟你说过？” 田壮壮一脸迷惑：“……又关我妈什么事？” 确定了，他确实不知道。 韩三坪眼神闪烁。 中影要重组为集团公司，重新进行定位的事，目前最高层刚结束讨论阶段，讨论它的规模，它要发挥的功能。 因为他是北影厂厂长，按照高层的初步计划，是准备以中影公司、北影厂、儿影厂、电影频道、中影器材公司等国有企业牵头，组成一个巨无霸集团。 所以他才得到一些风声。 至于新生的中影集团的职责和要发挥的作用，看参与成员就知道了，在高层初步的构想中，就是林麦冬说的那些…… 如果林麦冬不是通过人脉或者关系听说……不，肯定不是，他今天来之前，特意打听了一下，目前出现在林麦冬身边政治地位最高的人，就是张海芳。 但她一个节目部主任，现在不可能接触到中影集团的信息。 所以—— “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上面从去年就开始讨论，反复斟酌，摸着石头过河讨论出来的东西，被他脑筋一转，就‘假设’出来了？” 韩三坪感觉有些荒谬，但现实告诉他，他好像只能接受这样荒谬的结论。 否则说不通！ 田壮壮看着韩三坪跟抽风了一样，愣在那里表情不断变幻，也起了好奇心：“你们在外面聊了什么，把你惊成这副样子？” 但此时的韩三坪，哪有心情跟他废话，转身就出了卧室，也没在意田壮壮颠颠跟了出来，冲林麦冬说道： “你继续！” 林麦冬继续！ 反正他事先说了，都是“假设”而已，大胆假设吹牛皮，难道还有人管吗？ 接下来，他详细说了自己假设中的那个巨无霸集团，应该怎么烧钱，烧钱在哪些方向。 首当其冲就是技术引进和研发，甚至确立自己的技术标准，胶片拍摄和放映产业对华国电影来说，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负担，它的核心技术完全集中在外国企业手里。 高昂的拍摄和放映成本，也是国产电影没落的原因之一。 至于方向，林麦冬直接否定目前国内因为资金缺乏而停滞的几路技术，建议直接瞄准数字化。 期间一阵吹嘘，把数字化誉为国产电影的未来——其实倒也不算吹，如果领导们有心搜集一下国外资料就会发现，目前阿莱、索尼等公司，都押注数字电影。 这是趋势，且好处是，国外的数字电影也刚刚开始发展，国内能追得上！ 其次是在“假设的”进一步深化改革中，扶持民间资本。 “大的，政策方向的事，有国家去做，小的，市场里面的行为，就得巨无霸来。” “前面我提到的引进、研发的技术，就可以在这个时候体现价值，它们都要集合到巨无霸的体量里，这个技术集合不是为了让它盈利，而是由它提供技术、资金，入股民营企业，在市场的规则内，引导他们投入到新技术新设备的更新换代。” “这是比拍电影还要要紧的事情，不要指望民间资本主动去做，他们现在没有那个能力。” “……另一种引导是电影制作，最初几年，民企必然很艰难，这时就得巨无霸出面，通过正常的市场行为，鼓励和支持民企项目，对民企制作的电影进行投资、宣传等资源倾斜，这是一定要推进的，否则初期民企活不下去，电影从业人员就有流失的风险，人才一旦失去了，再想找，就只能从头培养！” “……巨无霸最后一个作用，则是投资院线和影院改造，这种重资产，未来几年多半没有民企能够去做，市场太小，风险太大，只有巨无霸有足够的资金和体量，也有义务，顶着赔本把它做下去。” “等做到一定程度，总体环境变好了，能盈利了，资本自然会进来，届时巨无霸经营的重资产要么拆分、要么融资，再把亏掉的钱补回来，但那已经是以后的事了。” “总之，华国需要有一个或者几个这样的巨无霸，他们的任务就是赔钱放血，只有他们赔得起放得起，才能支撑华国电影走出寒冬，单纯的市场化，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一口气说完，林麦冬喝了口啤酒，还有些意犹未尽。 实在是未来10多年，由中影、上影等国企靠赔钱推动的电影产业发展，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了。 而且很多他们做的事，当时的人都不理解——就像电影专项资金。 就像，未来几年中影、上影搞全产业链，拼命建影院，业内大多人还嘲讽：电影都快死了，建影院有屁用。 那些人不会考虑到，没有国企们带头搞重资产，扩大大盘根基，就不会有08年之后，国产电影的一步步崛起！ 也不会有热钱涌入。 更不会有他们未来的好日子。 人嘛，目光总是看着眼前那点儿。 所以一旦有个目光长远的人出现，在其他人看来要么显得格外疯狂，要么显得格外智慧。 此刻的林麦冬，在韩三坪眼里，就是格外有智慧！ 第111章 先生教我(下) 王虹卫傻傻看着林麦冬，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余冬倒确实是第一次认识林麦冬，此刻也呆住了，他虽然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林麦冬口中那些什么“假设”、“假想”到底是不是信口胡说。 但他懂得察言观色啊。 韩三坪的表情，就是最佳答案。 也亏了余冬不是重生者，没看过那部《大秦帝国之纵横》，否则现在脑袋里定会浮现出一串表情包——留着两撇小胡子，笑弯了眼睛的富达龙，如逢生母，如见生父： “先生教我！” 嗯，韩三坪倒没那么夸张，但也不见了之前若有若无的高姿态，亲手拎起瓶子，为林麦冬满上啤酒，矜持的笑容变得温和亲切： “师弟说得头头是道，可一点看不出你所谓随口假设的迹象，都是有根据的吧？” 林麦冬故作羞赧：“瞎想，瞎想而已，其实我就是套了一个模式，师兄们可能没注意过，国家想振兴某个产业的时候，通常都会用一样的套路——先出政策，对固有体系进行打击，把看似平静的水面搅浑，让掩盖的问题浮现出来。” “自从93年上面出政策，让中影下放发行权，一些电影人弹冠相庆，觉得枷锁消失了，垄断发行权的怪兽终于被打倒，一些电影人则很悲观，认为国产电影失去托底和保护，这是灭亡的征兆。” “其实在我看来，那些高兴的、悲观的人，没高兴到点子上，也没悲观到点子上。” “统购包销我们现在都知道是个不合时宜的制度，但究竟不合在哪儿？很多人其实是没有概念的，当时对统购制度取消庆祝的人，只看到枷锁倒下，却没想到枷锁一倒，日子反而更艰难，就像余冬师兄说的那样，票房分成看着很美好，但太复杂了，条件还没成熟。” “悲观的人一样觉得迷惑，国产电影没有随着统购名义上的取消而快速死亡，虽然它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每年好像都有一些精品涌现，93年《霸王别姬》，94年《活着》、95年《阳光灿烂的日子》……” “两方都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矛盾和扭曲的现象，因为……他们不是统筹全局的人，庆祝者只看到中影的垄断，没看到当初统购制度下，中影一直在亏本。” “悲观者以为国产电影没有竞争力，却想不到，有了钱，国产电影也能焕发出光彩，以前中影和统购制度的存在，掩盖了这一点。” “所以，93年统购取消，中影下放发行权，其实就是上面的一次尝试，试试看脱离‘象牙塔’，国产电影究竟能不能活下去，怎么活下去，试试看中影曾经的保护措施，是不是保护错了方向，如果错了该怎么调整。” 说到这里，林麦冬顿了顿，拍拍那张刊登了电影专资办收取电影专项资金新闻的二流报纸： “3年过去，这场搅混水的试验和观摩，已经接近尾声！” “接下来，又是另外一种在其他行业已经验证过的套路——攒起几个巨型国企，根据已发现的问题，由国企带队进行市场规则内的行动进行引导，比如搞基建、扶持资本还浅薄的民企做产业升级，资助民企进行产业竞争优化。” “专项资金如期收取，说明上面，已经准备要开始下一步动作了！” 听林麦冬说完，在座几人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连对商业一向较为排斥的田壮壮，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把到了上面的脉搏。 这是很神奇的一件事，以至于接下来，几乎再没人插言说话，韩三坪、田壮壮，余冬和王虹卫，都老老实实倾听着林麦冬的“高论”。 听他继续“畅想”，按照他的“假设”模式演进下去，华国电影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比如死亡！ 林麦冬从市场的角度，详细“分析”了好莱坞引进片对华国观众电影观念的冲击，这种冲击必然是毁灭性的，好莱坞成熟的电影工业体系，目前的华国电影根本无法抗衡。 固有的剧情片叙事会被彻底摧毁，市场的变化，将逼着从业者彻底抛弃过去的道路，向强者学习。 在学习未完成之前，华国电影几乎没有生存空间。 又比如新生！ 虽然林麦冬的观点很悲观，认为华国电影在好莱坞冲击下，会“死”去很久，但他同样非常乐观，认为“死”是正常的新陈代谢。 因为不管华国电影怎么死，基本盘还在，11亿人口（90年代）的体量，就是华国电影的纵深。 国家应该出台怎样的措施，为国产电影的复苏提供扶持和保护，巨无霸们如何配合国家需要，对整个电影产业链进行从上至下的影响。 一边吃一边聊。 酒席一直到傍晚才散场。 已经有些醉了的林麦冬和王虹卫离开，酒量巨强，扮演气氛组喝了一下午，都没看出什么醉意的余冬，也在自家老大示意下走了。 留在田壮壮家，韩三坪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林麦冬被王虹卫扶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沉思。 送完人的田壮壮回来，看到他思索的样子，问道：“你觉得他说的那些……推演，有几分可能性？” 韩三坪表情迟疑：“……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理智告诉我他在吹牛，一个人的智慧，怎么可能把一个巨大的，涉及到成千上万人的产业，三两句就推演出来未来是什么样子？可是……” 韩三坪捏捏眉心，脑海里浮现下午林麦冬侃侃而谈说的那些“细节”，有点头疼：“……可是，他说的那些太细节了，就好像……” “就好像他亲眼见过一样！”田壮壮说。 韩三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有这种感觉？” 田壮壮翻个白眼：“我只是不喜欢商业和市场化，不代表我听不懂，倒是你，居然会相信麦冬的话……所以麦冬假设的那个巨无霸集团，是不是已经有了？” “对……” 韩三坪没再隐瞒，把上面正在组建中影集团的想法说了说。 第112章 入场(上) 听到韩三坪说，上面有意让中影公司牵头，联合北影厂、儿影厂、中影器材公司等国企，组建一个大集团。 虽然听了林麦冬的推演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田壮壮还是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北影厂和儿影厂负责内容创作、制片，中影公司负责发行，依靠央视的电影频道负责宣传，中影器材负责设备……还真像麦冬给巨无霸的功能定位！” “你现在理解了吧，我之前为什么问你林麦冬的家世，问你有没有透露过消息给他。” 田壮壮抓抓头发，虬结的长发洒下一阵“白雪”，他也不在意，自嘲道：“我要是有这么敏感的政治头脑，这么清晰的政策解读能力，还至于被禁导吗？” 也对！ 韩三坪也觉得自己草率了，田壮壮就不是会关心政策动向的人。 事实证明，他对田壮壮的认识没错。 谈了几句林麦冬的推演，田壮壮话风一转，又问他老问题：“麦冬的《狩猎》你到底投不投？如果你还是想把他剧本弄过来，交给别人拍，那我劝你最好死心。” 韩三坪默然，停顿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来你这之前，我给一谋和凯歌摇了电话，一谋对这个本子很喜欢……” “你——”田壮壮急了，正要开喷。 韩三坪无奈举起手：“能不能听我说完？” “……哼！你说！” “一谋的喜欢不是说说，他已经决定这两天赶过来，连他都看好的本子，我肯定是不想放过的，至于让谁导演……你之前骂得对，我确实不如吴天明有魄力，有眼光，还迷信大导。” 神色自若地将田壮壮之前骂自己的话又复述一遍。 这是调侃。 眼见田壮壮表情有点不自在了，韩三坪才放过他，叹息道：“前面其实说得不算错，我自己也知道我胆魄和眼光有问题，但那都是无奈下的选择……我来北影厂两年了，这两年厂里制作的片子什么样，你也都知道，你站在我的立场想想，亏了几千万，让你来，你还敢继续支持吗？” 想了想，田壮壮不说话了。 仔细算算，韩三坪来了之后，也确实不是没支持过青年导演，比如王晓帅。 结果一部《扁担姑娘》，给北影厂交了零分答卷——片子没上映，刻意模仿的港片风格太抽离了，人物设定导致的问题也太多，有审查方面，也有片子本身，即便后来上映了都没什么水花。 “不过……” 韩三坪话风的突然转折，让田壮壮抬起头，他看到韩三坪手指摩挲着林麦冬之前拍打过的报纸。 停顿良久，说道：“我们这位林麦冬师弟，让我有些改观……他的导演功底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和其他我接触过的导演都不一样。” 是不一样！ 除了林麦冬，哪有一个导演，会在北影厂厂长面前，分析推演国产电影的生死存亡！ 偏偏推演的听起来还很有道理。 面对田壮壮渐渐明亮起来的眼神，韩三坪笑了一声：“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迷信的不是大导，而是天才，而林麦冬……他是个天才！” …… “天才”林麦冬，像死猪一样被王虹卫拖回宿舍。 娄蒿又一次充当了搬运工，帮王虹卫把林麦冬抬到床铺上。 等他送走王虹卫，回寝室的时候，险些被突然坐起来的林麦冬吓死，“你……你没喝醉？” “没醉也差不多了！” 林麦冬扶住一阵阵胀痛的脑袋，“余冬那个胖子真能喝，我要是不装醉，他今天能把我喝死……” 娄蒿没问余冬是谁，看林麦冬表情难受，倒了杯热水递给他，然后兴致勃勃地坐到床边，问道：“和田壮壮师兄聊得怎么样？” 看到他亢奋的表情，林麦冬才想起来，老娄是田壮壮粉丝来着…… “还行吧……今天和田师兄聊得不多，主要是和北影厂厂长对话。” 田壮壮的粉丝娄蒿，闻言立刻把偶像扔到一边，期盼道：“北影厂厂长？他相中你3部本子里的那一部？北影厂是不是要投拍你的新电影？” 但林麦冬的回答让娄蒿有点失望：“我也不清楚……” 他确实不清楚。 毕竟主动权掌握在韩三坪手里，他又不是对方肚里的蛔虫，哪知道人家在想什么。 他只能努力表现自己，营造人设而已！ 是的，今天在韩三坪面前长篇大论，也是林麦冬出于经营人设才进行的，实在是他不想放过接触座山雕的机会，更不想放过北影厂入场的机会。 目前资历是他的硬伤。 哪怕他一口气写了三个本子，但在现实的考量中，毋庸置疑的，他仍然只是一个没有过长片经验的新人导演。 本子写得再好，没有导演经验，就没有讨价还价的底气。 更糟糕的是，导演这个职业不像演员，可以通过表演表达自己的专业能力，导演是个实践的学科，只有拿出真正的片子才有说服力，否则，口才再好，没有实物就没人相信。 林麦冬拿不出实物，只能另辟蹊径。 “不知道我这番装神弄鬼，有没打动亲爱的座山雕师兄？” 坐在床上，小口抿着水，一边忍受脑袋的胀痛，林麦冬一边想。 今天去田壮壮家里之前，郑教授和他沟通过，学校一直帮他拖着电影频道那边，摆出一副哪怕没钱，也不能放过《狩猎》的架势。 但学校确实真的没钱支持他拍《狩猎》，这种拖延也是有限度的，万一谈判僵持，六公主权衡过后真得放弃《狩猎》，再想拍它，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96年之后，国产电影一天比一天难捱，拉投资也一天比一天困难，错过这次机会，要么他成功忽悠王家兄弟。 要么，恐怕只能枯等几年，等煤老板们的洗脚城正能量入场…… 胡思乱想着，林麦冬喝完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娄蒿絮絮叨叨的询问，酒精作用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是被人摇醒的。 “麦冬，醒醒！” 睁开眼，摇他的人不是娄蒿，而是一颗锃亮硕大的光头，林麦冬下意识后仰将视角拉远，才惊觉看到的不是灯泡，而是王虹卫。 看到他睁开眼，老王很亢奋，以至于脑袋上的光似乎都蔓延到脸上，让室内平添几分亮度，如沐春晖： “麦冬，北影厂介入谈判了，韩三坪支持你拍《狩猎》！” 第113章 入场(中) 行政楼，会议室。 张海芳看着对面，正和郑冬天低声聊着什么，一张脸红得跟红萝卜皮似的韩三坪，一阵的无奈。 她从没想过北影厂会突然入局。 今天之前，她对剧本谈判其实是很有把握的。 原因就是北电没有能力再开一部片子，除非郑冬天放弃他的《故园秋色》，但那部片子前期筹备早已完成，演员、取景地合同都签好了，不可能说停就停。 那部《狩猎》，没有人能和她竞争。 之所以一直死拽着《狩猎》不放……没别的，实在是那本子质量太高了，六公主的节目部和编辑部请来的几个老资格编剧，对林麦冬拿出的三本剧本，进行过仔细的分析。 《我们俩》没什么好说的，一部温馨小品，完美契合电视电影计划的作品，情感细腻动人，具备一定的商业性（90年代标准），但没什么艺术价值。 而《狩猎》和《饥饿站台》，在他们的评价中，处于同一梯队。 甚至在某些人看来，《狩猎》更胜一筹，因为《饥饿站台》的叙事虽然宏大，但故事性较弱。 里面所有设计，从监狱本身到角色塑造，都是为了“影射现实”、“影射人类社会”服务，它虽然蕴含了林麦冬这位创作者的理念、思想，却瘸腿了——没有起到支配观众情感的作用。 那一派认为《饥饿站台》是林麦冬发泄自己郁结的产物，他用高高在上的视角，操弄着主人公，让主人公经历过和平谈判、堕入黑暗、暴力抗争，以及，最后牺牲自我，摧毁整个系统的癫狂。 这种手法很犀利、辛辣，却也令观众缺乏代入感，从剧本的角度通读下来，只感到彻骨的荒诞和冰冷，而观众的情绪其实是没有起伏的。 相比之下，《狩猎》显得更“完美”一些。 它和《饥饿站台》相比，是另一个极端，这个剧本故事的情感张力饱满到爆炸——因一个孩子的谎言蒙受冤屈的主人公，他的存在本身就牵动着观众的内心。 为他的委屈感到同情，为其他人指责他感到愤怒，以及，他最终洗刷冤屈，以为一切都会回到原来。 结果，一声枪响，子弹擦着主人公划过。 主人公愕然回首，看到远远的林地间，一个模糊的身影举着枪站在那里。 阳光让那人的轮廓很明亮，但主人公和观众内心的压抑和绝望，却因此达到顶点—— 是的，他的冤屈洗清了，但之前那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攻击他的人，并不准备原谅他。 是啊，如果原谅他，不就证明我们错了吗？ 这种自欺欺人的，自私到极点，以至于道德和法律都无法约束的恶，几乎要从字里行间满溢出来，狠狠攥住观众的心脏！ “我看的时候，满腔的戾气，甚至好几次忍不住想钻进剧本里，操控主角拿起他的猎枪，把那些伪君子全杀了！” 这是一位知名编剧的话。 他认为这个剧本才是林麦冬创作实力的巅峰，《饥饿站台》得往后稍稍，“……戏剧张力太强了，通过主人公的遭遇，让观众的意志一直处于一种极其微妙、一触即发的状态，那就是理智与情感的交锋。” “作为观众，理智上我们知道主角是被冤枉的，我们知道那些敌视他的人，本意是为孩子出头，并不坏。” “但在情感中，主人公的百口莫辩，道德君子们的偏听偏信，让人血压噌噌往上飙。” “故事让人从内心产生斗争，理智做出一种判断，情感做出另一种判断，引导观众自我产生分裂，这才是故事性、戏剧性最高明的境界！” 当然，那位有着鹅蛋形脑袋，胡茬子好像总是刮不干净的编剧，并不赞成电影频道“夺”走林麦冬的《狩猎》。 “这个小朋友和我见过的其他创作者都不一样，他身上没有‘时代病’，他的本子，可能只有他自己能拍好！” 那个编剧叫芦苇。 可惜，编剧在业内的话语权总是最低的，哪怕他是芦苇也不例外。 电影频道请他来当顾问，只是想通过他知道一部本子好不好，其他意见，并不在征求范围内。 包括张海芳，也只是需要他对本子的看好。 就像她曾经说过的，节目部不是她的一言堂，她也需要拉拢别人支持她的观点，她的政策。 之前电视电影计划在节目部提出的时候，就不是太顺畅，反对者不少，有些人是出于谨慎，有些人的动机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制作中心委员会的领导也有些摇摆。 计划能通过，准备向上面递交，还是她强压的结果，而在正常的政治活动中，不可能一直用强压的策略。 那样只会自绝于权力！ 所以电视电影计划流传出去，许多“游击导演”、“游击幕后”跑来接触电影频道，无论是出于什么因素，毋庸置疑的是，一些利益团体产生了。 那些副主任、总编排，都想在计划启动后“分一杯羹”。 他们需要项目参与到计划里，而计划从提出到现在，将将一个月时间，大家来不及准备。 林麦冬的三本剧本“适时”出现，在六公主内部引发广泛关注和讨论。 《我们俩》内定了林麦冬执导，这既是张海芳的合作诚信，也有着它是电视电影计划第一部样板，没人敢争的原因。 《饥饿站台》过于犀利，大部分人考虑都不敢考虑。 于是《狩猎》便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张海芳也顺势把它抛了出去，她的用意其实很简单，《狩猎》大家都想要，那我就拿下来，你们自己争吧！ 这样一来，既可以暂时缓解内部对她联合外人提出计划的“指责”，也可以用来瓦解那些反对她的人。 整个过程，她没有考虑过林麦冬会不会损失利益，林麦冬想不想执导《狩猎》。 这是观念问题。 在她看来，自己力保林麦冬执导《我们俩》，已经给了利益交换，对方应该学会妥协。 可惜啊！ 对面那个红皮萝卜，北影恶客，让她的打算落空了！ 第114章 入场(下) 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微妙。 郑冬天看看板着脸的张海芳，又看看坐在一旁，拉着他絮絮叨叨聊着在10年前学校生活的韩三坪。 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同样不清楚北影厂为什么会忽然跑来，和电影频道抢起林麦冬的剧本。 当然，之前林麦冬倒是跟学校交过底，请他和刘国典校长帮忙拖延一下，别把《狩猎》剧本交出去。 但听当时林麦冬的意思，他应该是准备拉个民企进来的。 北影厂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好意思问，但张海芳却没什么顾忌，旁观了一会儿韩三坪和郑冬天尬聊，张海芳终于忍不住问道： “韩厂长，您是从哪知道林麦冬同学的本子的？” 她心里还有点期待，期待对方是北电走投无路，临时找来讨价还价的托儿。 正和郑冬天聊着老校区的韩三坪，闻言止住话头，对于她隐隐的质问，他不以为意，只是露出微笑： “张主任，我也是北电出身，关注优秀校友很正常吧？” 张海芳却不信，笑眯眯反问：“您一直不是最喜欢一谋和凯歌那一代吗？听说过年时候，您拉资金拉赞助都要拽着他们俩一起，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年轻人了？” “……” 韩三坪脸色有点挂不住。 这是这两天来，他第三次被暗戳戳指责，他只会抱名导大腿，对青年导演不够上心了…… 一帮坏人！ 就不能站在俺的角度，想想俺的难处？ 算了，不跟你一外行一般见识！ 心里催眠一下自己，韩三坪抹抹寸头，果断甩锅：“唉，这也是没有办法，那些私企老总特别看重一谋和凯歌的名头，只有带上他俩，老总们才愿意慷慨解囊，我们北影厂毕竟和你们不能比嘛，有央视现成的盘子可以吃，我们只能自己找食。” 这话有点讽刺。 要说六公主的诞生，最不爽的是谁？ 当然是央视！ 他们努力经营的广告基本盘，自己还没吃饱呢，就被上面丢来一个电影频道，行政平级，还要吸他们血。 搁谁谁不恼火！ 韩三坪的攻击性有点强，前面说过，因为“白嫖”版权一事，电影频道和制片厂的关系很不好。 除了撕破脸的上影厂之外，北影厂和他们关系尤其差。 上影厂远在天边，都还有一位副部长千里迢迢跑去施压，同在京城，北影厂更惨…… 电影频道制作中心成立的时候，韩三坪也刚履任，满腔抱负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电影电视部的大佬叫去，强摁住他的头，让他同意签署那份版权白嫖合同。 这份不爽，老韩可一直记着呢！ 被攻击的张海芳也觉得不爽，皮笑肉不笑：“韩厂长，既然厂里找食困难，胃口就别那么大，什么都想掺一手，小心消化不良哦！” “这您不用担心，我别的本事没有，眼光眼光不行，导演导演不行，但我就是能找到钱。” 韩三坪皮肤越发红了，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熟了一样，虽然在笑着，语气却斩钉截铁：“麦冬师弟那部《狩猎》，我，田壮壮，还有厂里都很看好，这本子我们要定了，不计代价！” 张海芳气势一时为之所夺，居然说不出话来。 往常一直听说，北影厂韩三坪行事匪里匪气，她还没什么实感，这会短暂交锋，果然匪气十足。 霸道的跟暴发户似的。 关键在于，张海芳拿捏不准，对方是不是真的能不计代价……至少有一点韩三坪没说错，他别的方面怎么样不好说，找钱能力是真的强。 93年后，几大制片厂沉沦，北影厂是第一个翻过身能自己养活自己的厂子。 传闻韩三坪手里捏着几千万现金，也不知道他都从哪找来的！ 气氛有点僵住了。 刚刚一直旁观的郑冬天，赶紧打起圆场，岔开话题问道：“小韩，壮壮也看过麦冬的本子了？” “对！” “他还好吗？唉，自从上面的处罚下来，我一直想看看他，但他总是拒绝，那小子就是犟……” “教授，他好着呢，说起来，麦冬师弟的本子还是田师兄递给我的，他特别看好麦冬师弟，昨天还拉我喝酒，威胁我不准我把师弟的本子交给别人拍，他说师弟的视角独到，和目前国内大部分电影人都不一样，别人根本拍不出精髓！” “哦——原来壮壮也这么觉得。” 桌子对面，张海芳忍不住侧目，她又想起芦苇对林麦冬剧本的评价，那句“他没有‘时代病’”。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但是想起这两天，自己透露出拿下《狩猎》，并且可能交给其他导演拍的口风后，节目部内部对于她个人隐隐的指责，对林麦冬的抵触，忽然销声匿迹。 这样的迹象表明，《狩猎》很好，好到可以帮她团结一部分人，保障计划成功落地。 让她就这样放弃，她不甘心！ …… 两个本来就不对付的单位，凑在一起谈判，会是什么样子？ 围绕《狩猎》的这场争夺，大概可以解答一二。 整整一天，韩三坪、郑冬天和张海芳，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会议室里，张海芳抓住林麦冬剧本是为电视电影计划所作，电影频道应该有优先权不放手。 韩三坪就对她阴阳怪气，说难怪电影频道能做大，顺杆爬的实力就是强，人家尽心尽力写三个本子只是给你们参考，你们腆着脸就搂到自己怀里，咋不干脆抢呢？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变成双方互相攻击，算旧账。 一天下来，郑冬天光是打圆场，就累得心力交瘁。 最终也没谈出个所以然。 不过好消息是，有北影厂乱入，张海芳那边的底气弱了不少，之前对方笃定北电接不了盘，言语之间不无“要挟”。 北电还真怕张海芳破罐破摔，放弃谈判另起炉灶。 虽然他们知道不大可能，但人穷志短，哪怕有1%的可能，他们也不敢赌。 入夜，送走张海芳和韩三坪，郑冬天捏着眉心回到办公室，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谈判可能的走向，一边问他的研究生小李： “林麦冬今天有去上课吗？” 他在考虑要不要把压力转移回去，他老了，受不了这个罪。 小李摇头：“没有，他和王老师都出去了。” “出去了？干什么？”郑冬天有种不妙的预感。 “听说是勘景。”小李说，“王老师给林麦冬批了假，然后自己也请了假，说这几天不会回学校，有什么事不用找他们，他们相信学校。” “……” 郑冬天表情怔愣，欲言又止…… 与此同时，深秋的京城街头，两个骑着自行车，影子在路灯拖拽下忽长忽短的人，也正在对话： “麦冬，就这么跑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我在场才真不合适，万一张海芳或者韩三坪把我叫去，问我的立场，你说我该站谁？” “唉，之前我看你连写三部本子，还很高兴，现在看来，简直是孽缘……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急着把它们拍出来？” 林麦冬懒得回答。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早早出名，赶上后年的改革春风啊。 上辈子，他受够了有人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的日子，这辈子，他想头上站的人少一点！ 第115章 勘景 林麦冬承认，自己从学校跑出来，有逃避站队的嫌疑。 不过他找的借口，勘景，倒也不完全是借口！ 《我们俩》肯定会拍，这部片子算是和电视电影计划深度绑定了，特别是林麦冬做好的脚本与拍摄规划，将作为样板，在几天后“面呈”给上级领导。 所以无论最终的谈判结果如何，又或者六公主内部怎么认为，现实是，他们不会也不敢放弃它。 有这个“底气”在，林麦冬自然要为不久后的拍摄，做好前期筹备工作。 《我们俩》90%的故事，都发生在一座四合院里，找到一个合适的四合院作为拍摄地，显然是前期筹备的首要目标。 四合院虽是京城的标志建筑，但实际却不是哪儿都有，这东西在旧社会是有钱人和有权人的居所。 而有钱人、有权人，一般都围绕什么地方住？ 当然是故宫啦！ 所以想找四合院，还是得到二环内去。 晚风微寒，林麦冬和王虹卫骑着车，慢悠悠往二环内走，聊起四合院，王虹卫还很纳闷： “91年我刚毕业的时候，花几万就能买座四合院，现在听说什刹海和后海那边，都涨到8000一平了，你说那些人咋想的，好好的商品房不住，楼房不买，去买那些破地方？” “……” 林麦冬无语地瞥他一眼，吐槽：“这就是为什么你发不了财的原因！” “……聊天嘛，你咋还言语攻击捏？” 哈，言语攻击？ 等再过几年，你老王看到四合院飙升的价格，恐怕抽自己大嘴巴子的心都有了，还操心什么言语攻击？ 不过林麦冬自觉自己也差不多，王虹卫好歹还能用“时代的局限性”安慰自己，而他，是清楚知道京城房价以后会有多离谱的。 林麦冬不喜欢四合院，上辈子他来京城闯荡的时候，信了一京城同学的鬼话，住了一年多老胡同，体验什么胡同文化熏陶，早就住得伤心带够的了。 他只喜欢四合院的“钱途”。 可惜种种条件限制，却不能掺一手——有没有钱另说，他现在还是学校集体户口，压根没购房资格，而且到96年，好房源都被人收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四合院虽然还有很多，却产权复杂，有些甚至是部队或者某些部门持有。 基本是过了私人最佳的炒房时机，令人扼腕！ 不想考虑这些“伤心事”，林麦冬咨询王虹卫这个老京城：“我们先去哪看？” 王虹卫早就想给林麦冬当制片人了，前几天看完《我们俩》，他就私下考虑过勘景的事。 这时听林麦冬问起，便说道：“根据你剧本里房东老太太的情况，鼓楼、南锣鼓巷、后海、什刹海那边是不用想了，商业气氛太浓，我们只能考虑东四周边，不少老胡同又穷又破，有生活！” 林麦冬微微点头，但也有点头疼，因为所谓“东四周边”四个字，范围实在太大了。 基本涵盖从东直门到朝阳门。 “今天先去哪看？”他问。 王虹卫抬起手腕看看时间，说道：“先去交道口吧，离得近，条件也挺合适。” 林麦冬觉得耳熟，又有点陌生：“……雍和宫那边？” “孔庙！” 王虹卫逃避什么似的，简短答道，然后闷头蹬车。 蹬出好一段儿，在记忆里翻了半天的林麦冬，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交道口耳熟了： “窦大仙儿不就是住在那边吗？还有王斐……嘶——” 林麦冬恍然，瞪着王虹卫：“老王，你这臊眉耷眼的油腻中年，亏我一直以为你老实，结果你在这儿给我以权谋私！ “你，你说啥，听都听不懂！” “少给我装傻，今年几月份来着，香江那边还有八卦狗仔拍到王斐在交道口进公厕，你不会是奔着她去的吧？” “你你你你怎么污人清白？”老王越发结巴，简直把心虚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呸！” 林麦冬唾弃他，恨铁不成钢：“老王啊老王，人王斐和窦大仙儿都结婚了，明年孩子都要有了！” 老王涨红了脸，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才醒过味，愣愣望着林麦冬：“你说什么？孩子？你怎么知道？” 林麦冬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不过他一向机智：“废话，王斐当年跟姜欣争窦大仙儿简直恨不得撕起来，好不容易今年结婚了，她肯定要用孩子把大仙儿绑住，逼大仙儿收心呀！” 这番随口编的瞎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王虹卫不自觉戴上痛苦面具。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的女神嫁给一个人渣，还给人渣生孩子…… 嗯，所谓“人渣”是老王之言，有疑问请找他！ 王虹卫的世界晦暗了，就像入夜的京城的天空，林麦冬倒是忽然被勾起兴致，一个劲儿催促忽然慢下来的王虹卫： “赶紧的，咱去北三条那边逛逛，大仙儿家住几号来着？” “……别问我！” 老王的痛苦面具越发扭曲。 可惜最终他还是敌不过年轻力壮的林麦冬，被对方拽住车把手，往二环内拖。 但让老王庆幸的是，两人赶到的时候，天已经挺晚了，交道口北三条25号大门紧闭。 林麦冬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兴致勃勃想去敲门，王虹卫拼命才把他拉住。 “大爷，林麦冬，您是我的爷，别害我了好不好？” 林麦冬嘻嘻哈哈：“我没害你啊，你看，我们现在拍戏需要一座四合院，大仙儿有现成的四合院老宅，他老婆还是你偶像，我们要是能达成合作，也是一段佳话呀！” 说完，林麦冬就愣了愣。 本来这话他只是跟王虹卫逗乐，但越说，他居然越觉得有搞头？ 连急得脸都红了的王虹卫，都觉得有搞头…… “……老王……” “闭嘴！” “不光有前面那些优点，别忘了，窦大仙最擅长给影视作曲配乐……这么多要素，咱俩今天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是天意呀，要是能达成合作，就不只是一石三鸟，而是一石四鸟啊~” “想都别想！” 两人正争执，一个沙哑的嗓音忽然传来，质问他们：“你们是谁？在这干什么？” 第116章 你觉得她合适不? 询问声是从公厕门口传来的。 这里要说一下。 窦大仙家门口就是公厕，也就是95年，香江狗仔拍的那张照片里，王斐捂着鼻子走进的地方，背景还虚焦着隔壁一面“公用电话”的牌子。 20多年后，那破厕所还在，只是装修了一番，看起来没现在这么烂了，只有味道依旧。 林麦冬回头，就看到一个眼熟的，身段娇小，脸蛋儿还没巴掌大的女孩，站在公厕门口，沐浴着从过去延宕到未来，那让人提神醒脑的味道，警惕地看着他和王虹卫。 “你们是狗仔吗？” “狗仔？”王虹卫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香江的称呼，连忙上前解释：“这位女同志，别误会，我……哕——” 他吐了。 因为那女孩看到他靠近，连忙一把攥起厕所门口的笤帚，照脸就捅了上来…… 林麦冬叹为观止！ 事实上，在见到女孩的一瞬间，林麦冬就认出了她。 周讯！ 这姐们儿打小就那张脸，未来快50了，看着轮廓都没太大变化，林麦冬认错谁也不会认错她。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和周讯第一次见面，会以老王瀑布般呕吐的背景作为开端…… 他缓缓冲迅哥儿竖起大拇指。 可惜迅哥儿没看到，她吓坏了，毕竟老王光着脑袋的面相，看着确实不像什么好人。 直到他被那腌入味的笤帚怼到脸上，吐得稀里哗啦。 周讯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太应激了。 但天黑着，胡同里又没啥灯光，她一个女生怼了人，哪敢停留啊，丢下笤帚就一路小跑回四合院咚咚敲门。 不多时，门打开了，一个体态发福却颇有文艺气质的男人探出头。 林麦冬隐约看到周讯往这边指指点点，低声说着什么，他也没在意，捂住鼻子帮老王拍了拍背： “好点没有？” 王虹卫气若游丝，怒火却是满腔：“你……你这个混蛋……” “哎你这人，把金汁甩你脸上的又不是我，我还帮你拍背呢，真是不识好人心！” 听到金汁，王虹卫险些又吐出来，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林麦冬跟他拉拉扯扯，他何至于遭此厄运？ 他正要吐槽。 不远地方，敞开了门的四合院，一个带着京腔，自然柔美通透的声音，传了过来：“窦鹏周讯儿，你们俩在门口儿干什么呢？” 王虹卫如遭雷击！ 缓缓回头。 林麦冬也翘首望去，黑夜里看得不甚清楚，只能看到一个穿着宽松衣服，体态略为丰满的孕妇轮廓，在门后若隐若现。 但那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却是做不了假的。 王斐！ 此时的王斐已经有了天后之名，95年狗仔将她捂着鼻子上公厕的照片刊登在香江报刊上的时候，无数香江男人捶胸顿足，痛骂窦大仙不是人，不但没给堂堂天后优渥环境，还让她像街头愚妇一样上公厕端尿盆。 那些人似乎有点健忘，他们口中的香江女神、天后，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胡同妞。 去香江前，人家已经端了十几年尿盆了……嗯，也可能是他们刻意遗忘。 毕竟，没有沦落凡尘之前，女神怎么可能拉屎呢？ 或许是担心王斐被人看到，窦鹏和周讯很快进去院子里，关上门，视线被阻隔的林麦冬耸耸肩。 没看到年轻的天后大肚子的模样，有点遗憾。 收回目光的时候，他看到王虹卫还傻乎乎望着那边，便抬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打着响指：“别看啦，再看你魂儿都丢了！” “……” 王虹卫默不作声垂下头。 瞧着他黯淡的神色，林麦冬有些诧异：“你还真的迷恋她啊？” 王虹卫懒得理他，沉默地扶起自行车，往北三条另一边走去，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林麦冬也不好意思再开玩笑，陪着他慢慢走。 胡同破旧昏暗，走出好一截，才重新见到灯光。 路过一间冷饮店的时候，林麦冬跑进去买了两支北冰洋，一支给自己，一支递给王虹卫。 吹着冷风，王虹卫低头看了眼塞到自己手里的汽水，无语：“你就这么安慰我？还嫌我心不够凉？” 林麦冬叼着吸管：“你见我林麦冬什么时候请人喝过汽水？看你失恋才照顾一下你，别得寸进尺啊，不想喝还给我！” “……哼！”王虹卫掀开盖子，狠狠吸了一大口汽水，冰凉的感觉和碳酸气体一起冲击着口腔，又辐射到大脑。 脑袋疼了起来，但那疼痛仿佛也消解了他情绪的低落，他嘴硬道：“什么失恋，我又没恋爱过，我只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追星，我只是追星，喜欢她的歌。” “嗯嗯。”林麦冬敷衍点头。 “你嗯什么嗯，难道你就没有喜欢过哪个女明星吗？王祖贤？周慧敏？李嘉欣？” 林麦冬想了想，答：“喜欢过！” “谁？”王虹卫好奇，看过《狩猎》和《饥饿站台》的本子后，他一直觉得生活中的林麦冬和“创作”状态的林麦冬，仿佛两个人。 以后大家要一起搭档了，他挺想多了解一点对方的。 林麦冬表情为难：“不好说呀！” 王虹卫越发好奇了，以至于都忘了女神大肚子带来的悲伤：“有什么不好说的？” 林麦冬一脸痛苦：“长相漂亮的，身材好的，我都喜欢，你问我喜欢谁，我数来数去，脑筋都数乱了。” “……” …… 林麦冬用他的无耻，成功令王虹卫遗忘痛苦，不过因为之前的意外，王虹卫一身的味道，勘景的事自然进行不下去了。 两人离开交道口，准备回王虹卫家——都说不回学校了，说到做到！ 老王平时住在北电小区里学校给分的单身公寓，不过作为京城土着，他当然还有别的房子。 房子没窦大仙那么“财大气粗”，但在此时的京城人看来其实更体面，位于三环内，东大桥的农丰里。 相比二环内，三环的街景才更像一国首都应该有的模样，没有七扭八拐的胡同，道路宽阔，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它们在夜晚亮着霓虹，彼此辉映，连夜空都显得明亮了，让人看了满满的安全感，心胸顿时开阔。 然后，心胸开阔的王虹卫，就又被林麦冬添了堵： “明天我们再去大仙家一趟呗？” “你……” 但这次，林麦冬却不是逗弄，他神情严肃：“你不觉得戳你一笤帚那女孩，很适合演《我们俩》里的小马吗？” 第117章 什么女人，哪有拍戏重要 再次提起那个厕所门口的姑娘，王虹卫是很排斥的。 在他的潜意识里，对方的存在本身便萦绕着某种难以启齿、难以描述的味道。 但他是个合格的电影人，见林麦冬不像开玩笑，于是忍住排斥，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姑娘，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她是个演员？没印象啊！” “嗯，一个小演员，我也是在谢铁骊先生的《古墓荒斋》看到过她，她演一个狐狸精，特别有灵性。” 这不算谎言。 林麦冬入学后，拉片的时候还真拉到过谢铁骊的《古墓荒斋》——这位与谢晋齐名，当年号称南北二谢的第三代大佬，就在北影厂工作，他的片子一般都会被学校拷贝到教学片库里。 拍那部片子的时候，周讯才16、7岁，嫩的出水，但演技方面却已初现特点。 只是林麦冬对她出道后的经历了解不多，不知道她在哪，当时看过后就没往心里去。 此事正好拿出来当借口。 王虹卫信了。 自从林麦冬花一个月时间写出那三本剧本之后，几乎是亲眼看到剧本诞生的老王，现在对林麦冬有点盲目信任的趋势。 他想了一下《我们俩》的剧本。 片子的剧情其实不复杂，就像取景90%在一座四合院一样，90%的剧情，也是围绕女学生小马和房东老太太展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剧情同样是标准的冲突、缓和、再冲突的流程，所以角色设计方面，女学生小马和房东老太太的设计是尖锐对立的，老太太经历丰富，性格古怪、冷漠，作为她的反面，小马就需要不谙世事，率真泼辣。 这是戏剧理论中标准的处理手法，通过人生经历到性格的对立，使两个角色形成戏剧性的冲突，让平缓的故事变得“陡峭”。 有一说一，忽略被一笤帚怼脸上这件事，那个姑娘莽撞胆大的作风，确实挺契合“小马”。 思考间，两人已经进了农庄里。 在门卫处给林麦冬登了记，王虹卫说道：“既然你觉得合适，那咱们明天再去一趟。” “老王，你撑得住吗？”林麦冬逗他。 王虹卫拉长了脸：“废话，我是追星，又不是跟谁谈恋爱，哪有拍戏重要……说起来，也不那姑娘跟窦大仙什么关系……” 他在岔开话题。 林麦冬知道他心里还是介意的，但装作不知道，接话道：“不用管，到时上门问问就清楚了。” 其实看到周讯的时候，他已经了解了情况。 那个给周讯开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人，多半就是迅哥儿初恋窦鹏。 据林麦冬前世记忆了解，王斐和周讯这俩差点成妯娌的女星，情史都是差不多的复杂，早期胃口和爱好也差不多。 窦大仙儿和窦朋是堂兄弟，都是玩摇滚的。 当年王斐在舞台下，被窦大仙儿的摇滚迷得不要不要的。 周讯也一样，在临安当歌厅驻唱歌手的时候，也被到临安走穴的窦朋的摇滚迷得不要不要的。 王斐为了窦大仙，放弃在香江的事业，重新变回胡同妞。 周讯为了窦朋也一样放弃在临安的一切，孑然一身追随到京城。 有时候想想，爱情这东西好像真的有魔力一样…… 对林麦冬来说，在窦大仙儿家遇到周讯是个意外，事实上，他之前完全忘了这姐们儿。 在写《我们俩》的拍摄规划时，他从一开始就确定了，房东老太太这个角色，还像原版一样找金雅琴老师——老师已经从人艺离休，但还活跃在一线，前两年还在英达的《我爱我家》里演配角。 只要本子递过去，对方应该不会拒绝。 剧本里另外几个配角，也很好找，都不用林麦冬写在拍摄规划里，学校就能帮他凑够人手。 表本班那么多老师，随便找谁串一下都行。 唯独小马，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当然，也有《狩猎》牵扯了精力，没有好好回想的原因——金雅琴老师从50年开始话剧表演，40多年职业生涯，表演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跟这样的老戏骨演对台戏，林麦冬划拉一下北电的师姐们，还真找不到趁手的！ 说实话，要不是今天偶然遇到周讯，他原本的打算，其实是想跑去中戏找人的…… 北电导演，找中戏女演员。 继承前辈优良传统了说是！ 但说真的，中戏这几年确实出好演员，前面有吕丽萍、巩丽、史可、徐凡、陈晓艺、陶红，未来则有陶虹、袁荃、秦海璐、章子宜。 大家没看错，上面有两个发音一样的名字，请注意，这是两个人。 前者未来会出演《风云》，后者才是大家熟悉的徐光头的老婆！ 按照林麦冬原本打算，就是想去中戏找陶虹或秦海璐演小马。 这两人算是近几届里，年龄上既符合“小马”的学生身份，演技方面也有天赋，不至于被金雅琴老师压太惨的女演员了。 当然，现在遇到周讯，无情的林麦冬转瞬便把她们忘到脑后……他连本来打算好的，去中戏挑演员，顺便撩拨一下曾梨的想法都忘了。 什么女人，哪有拍戏重要！ 王虹卫带着林麦冬回了家，这里原本是他父母的住所，不过两个老人都退休了，回老家密云那边支了个小院，享受田园之乐，这栋单位分配的房子就留给了他。 房子比较老了，设施也很一般，但架不住它有名头呀！ 农丰里，从60年代开始就是农业部的家属院…… 打开门，点亮灯，久不住人的房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怪味儿，不过老王打开窗户，通风一会儿，气味就消失了。 家具陈设什么的也都罩了防尘布，掀开就行。 忙活一会儿，王虹卫帮林麦冬清理出一个房间：“这几天你就睡这儿，以前是客房，没人用过，床褥什么也都是新的，就是可能有点返潮，先将就一下，明天晒晒就好了。” 林麦冬没那么娇贵，本来这次就是他拉着王虹卫逃跑，哪有挑剔的道理。 “晚安老王，你回屋做好心理准备啊，别明天去窦大仙儿家，你看到王斐大着肚子，心态崩溃了。” “……滚！” 第118章 一谋师兄 王虹卫嘴上很硬，但第二天醒来，那脸上无法遮掩的黑眼圈，还是表明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不过，让他庆幸的是，他们暂时没法去窦大仙家了。 因为一大早，田壮壮就把电话摇了过来： “你们俩哪儿去了？我早上去北电到处找不到人，问了一圈才知道你俩跑了？” 老王干咳一声，隐隐带着期待：“我和麦冬出来勘景呢，有事？” “对，你们赶紧回来一趟，一谋连夜赶到京城，他现在就在学校。” 闻言，本来松了口气的王虹卫，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他看了眼叼着牙刷，在阳台冲着太阳做广播体操的林麦冬，压低声音： “一谋师兄要干啥？他还惦记着《狩猎》？” “应该吧……你们先回来和他见见面，他也特别强调想见见麦冬，而且我听一谋说，学校的王峰生主任还拜托他帮麦冬什么忙，总之，你们别在外面浪了，赶紧回来。” “好吧……” 电话挂断。 王虹卫捏着大哥大发呆，直到林麦冬做完广播体操，叫他：“谁电话啊？你跟丢了魂一样。” 王虹卫把电话内容复述一遍，忧心忡忡：“之前知道你的本子被张一谋看中，我还挺高兴，现在想想，来者不善啊！” 林麦冬想自己拍《狩猎》。 他更想担任制片人，辅佐林麦冬把《狩猎》拍出来。 对他来说，看好《狩猎》本子的张一谋，确实来者不善。 实在是对方的名头太响亮了，在第三代逐步离休，第四代因为历史原因，普遍缺乏欧洲履历的现在，手握金熊奖的张一谋和拿了金棕榈的凯子哥，是真正的巨头级别。 何况王虹卫还亲眼见过，韩三坪对张一谋、凯子哥的迷信和推崇。 目前韩三坪正介入剧本谈判，王虹卫是真的害怕，那家伙看到张一谋后会不会脑袋发热，迷信思想重新占领智商高地，来个出尔反尔，要求林麦冬把《狩猎》让给张一谋。 不只是韩三坪，还有另一种更可怕的情况——以张一谋的地位，若表现出对《狩猎》的志在必得，说不定连张海芳都会忍不住妥协。 这就是如今华国电影，手握欧洲三大奖项的大导的威慑力！ 他在一边愁得直抹光头，另一边，林麦冬却表现得很无所谓，施施然回到卫生间刷完牙，刮胡子，还翻出他从没用过的发胶，梳了个大背头。 那茂密头发反射出的油亮光泽，险些晃瞎王虹卫的眼睛。 王虹卫忍不住吐槽：“我的爷，您怎么一点不着急啊？” 林麦冬耸肩：“着急有用吗？他喜欢《狩猎》，以他的名气，若是真的想要，我一个新人，哪怕本子是我写的，也根本争不过他。” 业内编剧的地位一向如此，根本没有自己剧本的决定权。 现在还算好的，至少老一辈从文学转影视创作的还活着，还有如海岩、王硕等“新一代”活跃。 未来编剧的地位几乎和剧组打杂的没区别，别说导演、制片，连演员助理都能堂而皇之要求编剧改剧本。 这也是林麦冬为什么急着想出名的原因。 没有名气，没有成就，在这个时候的华国，真的处处艰难。 “那我们怎么办？”王虹卫问。 林麦冬拧把毛巾，擦掉脸上的肥皂泡：“别着急，按照田师兄说的，一谋师兄想和我见面，那我就回去见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有些事，躲能解决问题。 比如他俩躲出来，逃避站队。 有些事，躲是解决不了问题。 比如恶客上门！ 当然，把张一谋形容成恶客，有点主观臆断了，也许人家真的是单纯欣赏剧本，想和剧本创作者来一波学术交流呢？ 王虹卫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等林麦冬收拾好，两人饭也没吃，匆匆出了门，还特别打了一辆黄面的，争取尽快赶到田壮壮家，和这位之前为了维护林麦冬，连韩三坪都敢喷的师兄会面，商量一下情况。 远的不说，田壮壮和张一谋是同学，关系也极好。 如果对方出面的话，应该能给一谋同学施加一定的影响。 只是紧赶慢赶，赶到北影厂，来到田壮壮家的时候，还是慢了一步。 两人敲开门，目光越过田壮壮肩膀，就看到客厅里，一个穿着薄棉袄，皮肤黝黑，像老农多过像导演的中年人也正站起来，往这边微笑示意。 也许是名气影响，也许是功成名就，真的养出了气场之类的东西。 来之前絮絮叨叨，说要警惕张一谋的王虹卫，见到对方的一瞬间，忽然就软了下去，田壮壮还没介绍，他就已经主动招呼道： “一谋师兄，您也在啊？” 林麦冬：“……”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踹老王一脚。 懒得搭理这厮，林麦冬打量着张一谋，这位未来被人冠以褒贬不一的“国师”之名，年轻时意气风发却囿于经历，走不出自身阴影，老了越发妥协于资本，但也同时名满世界，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华国电影名片的中年男人。 另一边，张一谋也打量着林麦冬。 即使来之前，通过刘国典校长，通过王峰生、郑冬天，他已经知道这位写出《狩猎》、《饥饿站台》的师弟很年轻。 但那十来岁，还很稚嫩的面相，依然让他非常惊讶。 《饥饿站台》对导致一切冲突压迫之本质的阶级问题的辛辣讽刺，《狩猎》对人性的两面，对社会和道德本来应该作用于正面，却因为曲解，成为迫害武器的编排与刻画。 在张一谋看来，创作者必须要有足够的阅历，才能写出这样的本子。 林麦冬……不像他想象中的剧本作者！ “世界上是有天才的……” 这是之前他去学校，和刘校长、王主任、郑主任会面的时候，隐晦提及剧本问题，郑冬天教授对他说的话。 张一谋不是太相信，天才……他也是天才，人生第一部电影就拿到金熊奖，可他自问，他现在也写不出《狩猎》那样的剧本。 《饥饿站台》不算，那剧本摆明了“我要作死”，他压根不会去写。 “难道他比我……” 一个念头闪过，张一谋强行压了下去，他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田壮壮拉着那个孩子，走到他面前，向他介绍： “一谋，这就是林麦冬！” 林麦冬伸出手：“一谋师兄，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师弟。”张一谋微笑。 初见面，大家都很和谐。 第119章 师兄觉得是哪种 握手，寒暄，延请。 继续寒暄。 然后作为主人的田壮壮斟满茶水，端来点心，又串联左右，几句话之间，陌生仿佛就消除了。 至少在田壮壮看来是这样。 老同学很给他面子，也或许是真的喜欢林麦冬的剧本，进屋寒暄过后，便一直攥着林麦冬手腕，一个劲儿的夸： “……你选的切入点太棒了，在我们广泛的认知里，孩童代表什么？纯真，如同天使，他们的话，他们的行为往往是单纯而无意的，不掺杂任何朴素情感之外的东西。” “但是你在《狩猎》里，却让纯真的儿童，用单纯而无意的话，触及到社会道德的禁区，让纯真变成毒药，让天使变成魔鬼……” 张一谋连连赞叹，却在林麦冬谦虚笑笑，正要说什么时，忽然问道：“写剧本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嗯？ 林麦冬疑惑了一下，但也没多想，只以为对方想了解自己的思路，便问道：“师兄问的是哪方面？” “整个故事，包括主题的三人成虎，包括你设计让一个孩子无意的谎言，却摧毁了一个大人的世界这样……不同寻常的构思，是什么促成你产生这种设计想法的？” 说到这里，张一谋停顿了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问道：“你是不是见过类似的事？” 听到张一谋的询问，一旁，王虹卫和田壮壮也好奇望来。 他们没有觉得张一谋询问的有什么不妥，对于情节的灵感诞生，产生好奇是很正常的情况，尤其是面对优秀剧本。 好的剧本能让虚构的故事，像真实存在过一样刻骨铭心。 《狩猎》当然是好剧本，它讲述的故事也有那种“真实”的气质，别说张一谋好奇会不会是真事，其实他们看的时候，心里也嘀咕过，林麦冬是不是根据什么见闻改编的。 事实上，林麦冬压根没考虑过给《狩猎》的编撰找一个借口。 原版《狩猎》确实是根据丹麦一个心理医生记录的部分案例改编（实际大部分所谓真实案例改编，改编要占70%以上，毕竟影视作品要符合戏剧创作原则），但林麦冬并不准备把这一噱头，用在自己这版《狩猎》上面。 谎言是需要不断用谎言去圆的。 他不想自找麻烦。 正准备随口敷衍过去，林麦冬却注意到，张一谋紧紧盯着自己，目光锐利而明亮。 他一个激灵，心里陡然应激起来。 他可不像曾经看过的某些网络小说主角一样，抄别人的作品，抄着抄着就膨胀了，以为是自己写的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 “靠，难道老谋子怀疑俺这个正人君子抄袭？” 一个念头浮现出来，但林麦冬一点不慌——有种你把温特伯格从十多年后拽过来，我可能会紧张一点点！ 不过，这个发现也让他打消了敷衍的想法。 不解决疑问，质疑是会一直存在的。 所幸他一向有急智，在察觉到张一谋可能怀疑他的一瞬间，他的脑筋就转起来了。 几秒时间，外界看来非常正常的停顿后，紧盯的张一谋，好奇望来的王虹卫和田壮壮，看到林麦冬叹息一声： “师兄说得不错，我确实见过类似的事。” 话音刚落，林麦冬就看到，老谋子亮晶晶的眼睛，几乎要射出电来。 他几乎能想到，老谋子接下来指定会询问他事情在什么时候发生，发生在什么地点，有没有新闻报道、当事人等等等等。 他猜得没错，张一谋确实想这么问。 但接下来，林麦冬的话让他的询问直接憋在胸口： “这剧本可以算半个真实事例改编，或者说，它的主题思想的诞生，就是我的个人经历。” “啊？” 三脸错愕，张一谋刚刚升起的攻击欲，酝酿的质问，一下卡壳了。 在三人惊愕的表情中，林麦冬神情自若：“我说的当然不是故事，而是剧本里，那个摧毁男主角世界的小女孩，算是我童年的，或者所有人童年的缩影——师兄，我想请问你，你说孩子纯真，那么，你认为孩子会说谎吗？” 张一谋下意识就想回答，不会。 但下一秒，他又拦住了自己的答案。 《狩猎》整个故事，不就源于一个孩子的谎言吗？ 见他被问题卡住，林麦冬也不在意，自顾说道：“孩子会说谎，而且天生就会，不知道你们小时有没有这样的经历，你做错了一件事，你可能并不理解它为什么错，但你知道大人会因此愤怒，会因此骂你、打你，那么作为一个孩子，你应该怎么保护自己？” “答案就是说谎，把做错事的祸首，甩给弟弟妹妹，甩给邻居玩伴，甩给猫猫狗狗，唯独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如果师兄问我具体的灵感源泉，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可能源于我很小时候，我自己都记不清几岁，有次不小心打碎了家里的花瓶，小孩子没有价值的概念，但却知道爸爸妈妈一定会因为花瓶破碎发怒，于是我把我养的兔子抓进屋里，跑去找爸爸妈妈告状，说兔子把花瓶蹬掉了。” “没人教过我怎么做，但我就是会了，而且父母也没怀疑过我……长大一些，稍微懂事了，我一直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现象。” “大人们为什么会轻易相信一个孩子的话？是觉得他们无知天真？还是本能地规避着什么？一个孩子为什么无师自通学会撒谎，是真的人性本恶？还是，社会、家庭、环境在发挥着无形的作用？” “师兄，你觉得是哪种？” “……” 张一谋嘴唇翕动几下，一时间却说不出话。 因为林麦冬看似简单的几个问题，实际想想，却都可以延伸出复杂而宏大的社会、教育命题。 僵硬片刻，他摇摇头：“我……说不上来。” 随着摇头，他眼底锐利的光消失了。 他不知道林麦冬所谓的“小时候”的事，是不是真的。 但即使刨除这些，一个18岁的少年，能思考最后那句话里的系列问题，足以证明他有资格写出《狩猎》。 第120章 嫂子你好 剧本“讨论”告一段落。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张一谋，趁机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水流哗哗流淌，卫生间的门打开，又关上，张一谋从洗手池抬起头，一张毛巾已经递到他面前。 面前的镜子里，长发乱得跟拖把一样的田壮壮，正看着他： “你刚刚那么问，是怀疑麦冬的剧本……” 田壮壮不傻，甚至很精明，最开始他确实没有注意到张一谋的询问有什么不对。 直到后来林麦冬讲述他的灵感来源，然后抛出那一系列问题，显得很有攻击性，他觉得不对，回头一想，才察觉自己老同学先“居心不良”。 “嗯……” 张一谋擦着脸，声音闷在了毛巾里，显得很微弱，几乎听不清。 田壮壮不以为意，笑着问：“现在呢？还怀疑吗？” 擦完脸，尴尬的表情一闪而过，张一谋讪笑：“别取笑我了，老同学……唉，你说现在的孩子是怎么长的，年纪轻轻就开始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 “麦冬是比较特殊的那种……”田壮壮想了想，将林麦冬和电影频道搞电视电影计划，以及前两天，在这里面对韩三坪时，说的那番对华国电影市场的分析，简单说了说。 张一谋越听越惊讶，“难怪之前在学校和校长主任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们一直说林麦冬是天才……这些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两人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从学生时代关系就很好，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田壮壮白他一眼：“我哪知道你怀疑人家，我还以为你就是单纯想见见剧本作者，想拍那部本子。” 张一谋揉揉鼻子，岔开话题：“说起《狩猎》这个本子，我……” “我知道你想拍，但估计你没戏。”田壮壮打断他。 张一谋并不意外，了然道：“他自己想拍是吧……那么好的本子，确实没有让人的道理。” 事实上，之前怀疑林麦冬《狩猎》剧本创作者的身份，他是有一些阴暗心思的。 大家别被这厮憨厚的外表给骗了，他要是老实人，怎么可能在有老婆的情况下，还拖着巩丽好几年，钓得人家在情书里心甘情愿说想给他生孩子？ 而且这个时代，真正的老实人压根混不起来。 比如田壮壮。 可惜，他的打算失败了，不过老谋子这人别的难说，心态是真得好，察觉到自己不可能通过小手段得到《狩猎》，而且学校几位老师、老同学田壮壮都有想要劝说的意思，立刻表示： “你放心，这种时候我不会跟他争……” 他说的是韩三坪代表北影厂，正围绕《狩猎》和电影频道谈判的事，其实要是甩开脸面，他这时候介入进去，两方说不定都会倾向把导筒交给他。 但那样的话，他得罪了学校不说，恐怕还会惹恼田壮壮。 更重要的是，通过刚刚在客厅的对话，张一谋已经确认，看起来脸嫩的林麦冬，有着令人诧异的丰富阅历和思想性。 他同样不想得罪这位才华横溢的师弟。 出来混嘛，打打杀杀多不好，人情世故才是宇宙的中心呀！ 他不但不得罪，还要帮对方。 擦完脸，和田壮壮一起回到客厅，脸上重新挂起热情笑容的张一谋，坐到林麦冬身旁，感叹道： “师弟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对了，我听王峰生主任说，你之前还拍过一部短片？” 林麦冬露出谦逊的笑：“是的师兄。” “听王主任说，你想把短片送展戛纳？” “嗯嗯。”林麦冬连连点头。 “这事不太好办啊！”张一谋眉心紧锁，他这长相，不皱眉还好，眉头一皱就像皲裂的黄土地，苦难的气息扑面而来。 像是满脸都写着为难。 他斟酌片刻，缓缓说道：“你来之前，我去过一趟学校，王峰生主任希望我能帮你联络戛纳的一些评委，让你有机会公关……” 林麦冬插话：“师兄，只要保证不被歧视就好。” 闻言，张一谋摇头：“怎么可能不被歧视，我在戛纳都被歧视，你想去戛纳，找我是找错了，应该找凯歌，他才是戛纳嫡系。” 说这话不是想把林麦冬推给凯子哥，老谋子为凯子哥掌镜几年，很了解那位“老朋友”。 指望对方帮助人，做梦吧！ 他真正的目的是另一个建议：“你要找我帮忙的话，我更建议你送展柏林电影节，这个电影节对华语片最友好，我和那边评委关系也比戛纳好，两个选择，你先考虑一下？” 戛纳张一谋没把握，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在戛纳都被歧视。 但柏林他的把握就大多了。 他准备先让林麦冬去凯子哥那碰碰壁，等对方被凯子哥的冷屁股冻得理解了现实，对方自然会再求到他头上来。 正好，他也要抽时间看看短片是什么成色。 计划通！ 哪知道，林麦冬根本不按他的计划来，听到他的两个建议，林麦冬不好意思地笑笑： “师兄，柏林影展我之前就放弃了，那边更青睐政治题材，而且……我拜托王主任求到你头上，其实是想请你牵线，搭上另一个人。” 张一谋倒是不生气，只是有些意外：“嗯？谁？” “巩丽……” “咳！” 旁边的田壮壮一口水险些呛进气管，他瞪大眼睛，看看表情陡然僵硬的张一谋，又看看一脸懵懂，仿佛什么内情都不清楚的林麦冬。 搞什么！ 你不知道他们分手了吗？不知道巩丽都跑去国外结婚了吗？ 你不怕揭伤疤？ 林麦冬当然知道他们分手了，知道巩丽结婚了，但他更知道，这俩人的感情其实很复杂，他们的情感状态并不能用恋爱或分手去进行判定。 因为两人几乎是相互扶持崛起的，从《红高粱》开始，有张一谋的地方就有巩丽，有巩丽的地方也有张一谋，这种交缠的，相互成就的状况，已经成了大众眼中对他们的认知。 实际在他们自己心里，恐怕也是一样。 分手与其说是情变，不如说是8年的长跑过后，自然而然的各自独立。 没有伤，哪来的伤疤可揭。 果然，老谋子表情僵硬一下，就缓和下来，缓缓点头：“她在戛纳确实很受欢迎，尤其是那些女评委，某种意义上，她的影响力比我和凯歌都高……你想找她帮忙公关，确实更合适。” 田壮壮瞪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冷静。 让田壮壮更不敢相信的是，老谋子接下来就掏出笔：“我把她电话留给你，有时间你自己跟她联系，我也会跟她提一提这事。” 说着，唰唰写下一串号码。 林麦冬连声感谢。 一旁的田壮壮已经不想表达什么了，分手……呵呵，分手你们还留着联系方式，亏他刚刚还担心来着！ 第121章 您哪位 张一谋没在北电停留太久，上午和林麦冬聊聊天，中午又吃了一顿田壮壮亲自下厨炮制的饭菜，饭后就离开了。 这次回来，他是真的挤时间来的。 如果林麦冬没记错，这个时候应该是张一谋新电影《有话好好说》后期制作阶段。 相信看过前面的小盆友们，应该了解了，胶片电影时代做后期有多折磨人。 时间实在耽误不起。 想起《有话好好说》这部片子，林麦冬突然有点理解张一谋为什么看过《狩猎》本子后，想把它拿下了—— 他在转型！ 《有话好好说》在老谋子所有电影里，大众知名度属于较低那个档次的，基本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差不多。 没有奖项，票房也一般——相对张一谋的名气而言。 但任何一个看过这部片子的专业电影人，都能看出来，张一谋在这部片子里正尝试抛弃第五代的印记，从解构历史的怪圈里走出来。 在此之前的片子，张一谋最出名的就是色彩和声音的表现力，尤其是将色彩作为人物情感乃至文化的外化，设计空间造型参与影片叙事，是他最大的标志。 但在《有话好好说》里，张一谋很明显在刻意压制自己最擅长的手法，他把镜头紧紧怼在演员脸旁，让景别变得狭小、逼仄，让狭小的景别将人物的面孔特写扭曲。 再配合手持摄影的抖动、摇晃，从摄影层面营造出癫狂、荒诞的直感。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片子本就是一个癫狂荒诞的故事，是为了视听风格的统一。 从摄影风格到故事，《有话好好说》全都没有张一谋的味道，转型意图之明显，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这也就不难理解，他接触到《狩猎》剧本后，为什么会那么感兴趣。 一个导演想要转型，转的可不只是题材，而是从技巧到思想的彻底转变。 比如之前将张一谋、凯子哥和田壮壮作为第五代代表人物，就是因为他们有共性，他们的思想总是往后看，去做文化反思，做人性剖析。 张一谋拍《大红灯笼高高挂》、《活着》等片，他拍的是乡土小人物，实际却是在利用小人物的遭遇，表现民族的诟病，历史的积弊，并批判传统力量。 而《有话好好说》呢？ 这是个典型的“城市故事”，里面没有历史，而是发生在你我身边的，现实边缘的故事，里面充斥着社会发展的大幕之下，“城里人”的焦虑——新旧文化、新旧时代和新旧观念的冲突！ 这种视角，其实是第六代的特点…… “他在尝试甩掉过去的思想，把目光放到未来，或者说放眼国际，所以看到《狩猎》，他才会那么喜欢，这本子切入点独特，探讨的问题又不囿于一国一地，而是整个人类社会都有可能发生的事，如果真的让他拍，说不定他的思想还真能转型成功！” 想明白这一点，林麦冬觉得自己居然有些服气了： “其他不说，一把年纪，都还在拼命学习进步，也难怪他能出头，甚至以后被冠以‘国师’名号……” 不过，佩服归佩服，导筒是不可能转让的！ 一谋师兄再苦一苦，等师弟以后发达了，再剽……不，再“创作”一部有国际视野的本子让你过瘾！ 这意思在张一谋告辞离开的时候，林麦冬隐晦表达了一番，不知道老谋子有没get到，反正他笑出了满脸褶子。 田壮壮和王虹卫去送张一谋了，留下林麦冬按照纸条上的号码，联络巩丽。 等田壮壮和王虹卫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林麦冬在那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嫂子放心，片子绝对没问题……在您面前我哪敢吹嘘呀，您是中戏出来的，认识常教授不？您可以打电话问问，短片放映的时候常教授也在……对，96级班主任……” “好的，好的……等您抽时间回来，咱见见面，我把拷贝放给你看一遍……好嘞，谢谢嫂子……叫着亲切嘛，叫师姐显得生分呀！” “好嘞，好嘞，您忙！” 嘀！ 电话挂断，林麦冬眉飞色舞，将大哥大丢给肉疼的王虹卫，挥了挥手里的纸条，冲望来的田壮壮说道：“联系上了，巩丽还专门拜托我，代她问候你一声。” 田壮壮撇嘴，没有理会什么问候，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号码：“她在国内？” 林麦冬点头：“嗯，正在筹备凯子哥的《荆轲刺秦王》。” 《荆轲刺秦王》田壮壮也听说过，凯歌对外宣称筹备8年，他不置可否，声势倒是弄得挺大的。 之前还看到新闻报道，说凯歌准备联合南边那个叫徐闻荣的乡镇企业家，搭建一个1：1还原的秦王宫。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田壮壮懒得关心这些，自从被禁导后，他对于电影的精气神都没了，禁导10年，10年后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个心思提起导筒。 现在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想尝试着能不能培养出一批后辈。 之前失败两次，也没打击到他的信心，林麦冬的出现，更是让他精神振奋——江山代有人才出，天才这不就来了嘛！ 田壮壮现在对林麦冬很重视，他提醒道：“短片送展的事，你就不要多操心了，可以交给学校，你现在的重点，应该放在新片上面，之前打电话的时候，老王说你们在勘景？” “对。” 虽然林麦冬并没有多在乎短片送展，他在乎的只是巩丽，是以后，不过田壮壮提醒是出于好意，他也没多做辩解，说道： “《我们俩》需要一座四合院，我和老王准备趁着那边还在谈判，先在前期工作做了，对了……” 他想起周讯，干脆一并提出来：“昨天我和老王在窦大仙家门口，遇到一个演员很适合《我们俩》里的小马，我在谢铁骊先生的片子里看到过他，师兄，你看能不能问问谢导，帮我要个联系方式。” 林麦冬想了想，去窦大仙家找周讯不太靠谱，昨晚她可能只是和男朋友在堂兄家玩而已。 还是直接联系更好。 田壮壮答应了。 联系谢铁骊，谢铁骊给了一个bp机呼号，林麦冬打到寻呼台留下王虹卫的号码。 没多久，大哥大就响了，话筒里传来周讯那标志性的沙哑嗓音：“喂？您哪位？” 第122章 周讯 从公共电话亭里出来，迎面的风有点冷。 周讯裹了裹衣服，匆匆穿过马路，回到她和男友窦朋租住的小区。 老式小区的条件很一般，到处脏脏乱乱的，时间是正午，楼道里遍布的“开放式厨房”爆炒出人间的烟火气。 每到这种时候，各种菜肴混杂的香味，就像完成了化合反应似的，在空中形成某种古怪的味道，呛得人头皮发麻。 周讯捂住鼻子，快速穿过油烟区，回到家关上门，才松口气。 “回来了？是谁找你啊？” 一个头发蓬乱的脑袋，从卧室探出头询问她，那是她男朋友窦朋，不修边幅的样子倒是挺符合艺术家的气质。 但和“艺术家”呆久了，周讯只感到心累。 “一个剧组，想找我拍戏。”她简短答道，一边往阳台走去，路过厨房的时候，看到洗碗槽里堆的碗碟，她就一阵的烦躁。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动作，窦朋本来缩回的头又探了出来：“要出去？” “人家导演找我，我总得跟人见一见吧！” 她语气不是太好，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是最消耗人的意志的，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让她开始质疑3年前，自己离开临安，孑然一身追随到京城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尤其是，窦朋对她的演艺事业并不是太支持。 “见了又怎么样，现在电影竞争那么激烈，你去也只能演个小角色，之前你不还说演了凯子哥的《风月》，上映的时候我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你……咱命里就这样了……” 窦朋絮絮叨叨。 从阳台的晾衣架取下外套，正在换衣服的周讯气得胸口直疼。 她喜欢的是3年前，那个在舞台上狂野怒吼，放荡不羁的摇滚歌手，而不是现在这个音乐事业磕磕绊绊，逐渐变得怨天尤人的“怨妇”。 换完衣服，周讯便匆匆出门，门关上前，她还听到窦朋大叫：“别回来太晚，晚上我们还要去堂哥家里，陪嫂子打麻将。” 咚！ 周讯重重带上门，堂哥，打麻将，她最烦的就是去那里，窦惟、窦莹、王斐，一家子都是名人，在她面前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傲气。 无非就是她没名没利，只是一个酒吧驻唱，一个小演员，高攀了他们弟弟！ 走出小区，再次吹到冷风，周讯满腔的怨怼和愤懑才消解了些，她摊开手，看了看记在手上的地址： “西土城路4号，京城电影学院，林麦冬……” 她眼神闪过一缕迷茫。 曾经的她也是心高气傲的，因为上学时拍挂历，被谢铁骊相中，请去演小狐狸精，接着又受到谢衍青睐，参演对方的《女儿红》，和归亚蕾老师扮演一个角色的老年和青年。 去年还主演了一部爱情喜剧片。 一路堪称顺风顺水，她以为自己终于要出人头地，可以不用在窦家当个透明人。 结果跌了个跟头。 那片子根本没什么涟漪，转过头来，她还是个小角色。 就像去年参演《风月》一样。 看着手掌上的地址，迟疑一会儿，周讯还是按照原计划，往公交站走去。 她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剧组，但她现在很缺工作，《风月》之后，她已经一年没接到活了，没有工作她就没有底气，她在窦朋面前就抬不起头。 “去看看吧……哪怕看不中，至少还能让我有借口不去窦惟家。” 想到昨晚的遭遇，她就很不爽。 任何一个女孩子，刚从厕所出来突然看到两个男人站在门口，都会紧张的吧？ 结果昨晚回去，在牌桌上说起这事，没一个支持她的，还说可能是邻居，她反应太过激太娇气了！ 简直离谱！ 最离谱的是窦朋也不为她说话。 想起就有气！ 一个人生着闷气来到公交站，等到车，在售票员的吆喝声中买了票，周讯坐到角落，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景物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目的地到了。 远远看着“京城电影学院”巨大的牌匾，她拘谨地没有第一时间过去，对于她这种半途入行的野路子来说，这家学校仿佛笼罩着什么神秘光环。 让她自惭形秽。 犹豫一会儿，还没等她鼓起勇气过去。 嘀嘀！ bp机又响了，她低头摁开看了看，汉显的屏幕划过一段留言：到了吗，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门口？ 她抬起头，看了看北电大门外，人挺多的，毕竟还在午休时间，但她扫了好几眼，都没看到疑似“导演”的人。 倒是看到有十来个学生，围在一个蹲在门口花坛边，很脸嫩，看起来挺帅的男生周围，和他说着什么。 男生似乎很受欢迎，可能是表演本科班的明星学生吧！ 周讯羡慕地叹口气，往那边走了过去，她准备问问“路”。 走到近前，她听到了男生和那些人的对话： “……各位师姐，主角真的已经找好了，没办法再通融。” “林师弟，你不会也学张一谋他们，放着自家师姐不用，跑去找中戏那帮女人吧？” “绝对没有，上次短片全赖师姐们帮忙，我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没心没肺到资助敌人的地步，这次实在是时间比较紧，加上角色设定的问题，没办法我才到社会上找有经验的演员，下次，下次片子肯定给师姐们留够机会！” 男生连连告饶。 那群围住他的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左一句成交，右一句你要负责。 搞得场面怪怪的，仿佛什么不可描述的交易现场。 周讯靠近的脚步都变得犹疑了。 别误会，倒不是她真的想歪，而是那个男生的声音，很像之前打电话给她的人，再加上刚刚对话里的内容…… 凝视着男生的相貌。 周讯心跳先是加快了一下，微微一搏，以示对对方颜值的敬意，接下来就是往深渊坠落。 太年轻了！ 还是个学生！ 一点都不靠谱，告辞！ 她正想溜走，那边的男生也看到了她，立刻露出明朗的笑容：“周讯你来啦，我是林麦冬啊……各位师姐，这就是我新片女主角，你们看怎么样？” 怎么样？ 莺莺燕燕们缓缓回头。 有那么一瞬间，周讯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一个不可名状的恐怖片里，随着她们回头，一双双猩红的眼睛，藏在烟雾缭绕的黑影之中，朝她瞪过来。 她吓得腿都软了！ 第123章 试镜(上) 周讯还是没跑掉。 那群女生太吓人了，一直围在她身边对她上下打量，有个别胆大的还主动搭讪，问她哪个学校的，问她是不是和林麦冬林导认识等等。 她被问得六神无主，心里也满是迷惑—— 那个林麦冬脸那么嫩，还叫她们师姐，不就一学生吗？ 但她们为什么一副她占了大便宜，对她羡慕嫉妒恨的样子？ 周讯绞尽脑汁回忆，也没想起圈里有个叫林麦冬的学生导演，甚至现在还有能耐拍片子的，姓林的导演都不多。 她也是个能豁得出去的，既然暂时走不了，她索性就跟在林麦冬身后，一边打量对方，一边琢磨对方到底哪点能让那些女生追捧——不愧是北电表演系的学生，都老漂亮了，一个个打扮得跟天仙似的。 当然，她能这么淡定，主要还是林麦冬没把她往外面带，而是带进教学楼。 否则她一小姑娘，怎么敢跟一个陌生男人走。 这年头劳动市场门口都还承担贴寻人启事、认尸公告的功能呢…… “长得真好看……” 这是周讯打量林麦冬好一会儿，得出的结论，18岁的男生，脸白白净净的，五官柔和，对称严谨，大小适宜。 组合起来不算惊艳，但越看越耐看，还有种很难形容的气质，她也不清，但觉得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尤其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里面有光，让她印象深刻。 就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 林麦冬也注意到了周讯在打量自己，不过并不在意，他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人，人家肯定要多认认，昨天虽然见过，但当时胡同里光线昏暗，没看清或者记不住，很正常。 “片子还在前期筹备阶段，我们暂时还没组起剧组，办公地点也就没确定，所以这次试镜，我们先借用一下学校老师的办公室……呐，到了！” 说话间，林麦冬把周讯带到王虹卫的办公室，推开门，老师们都回去休息了，里面没人。 把周讯让进来，林麦冬没关门，让门半敞着能看到走廊。 这个举动，令周讯心里的安全感又提升了一些。 给周讯搬了把椅子，又翻出老王收藏的茶叶，给她泡了杯茶，林麦冬才坐到老王的工位里，细细看了一眼这位未来的迅哥儿。 怎么说呢……普普通通！ 这时还是个小卡拉米的周讯，几乎没什么气质，眉眼带着些许生活的疲惫，头发简简单单扎起一个马尾，许是风吹的，发丝还乱了，衣服也很一般，一件卡其色格子的老式呢绒外套，搭一件藏青裤子，一双棉鞋。 看起来就像胡同口路过的普通妇女。 只有那张巴掌大的小小脸蛋儿，会让人多看一眼，初看并不漂亮，和颜丹辰、曾梨那种大美人儿根本不能比。 但很有特色，青涩、灵巧，静下来显得很娴静，动起来又有种古灵精怪的感觉。 周讯被林麦冬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捋了捋头发，鼓起勇气主动开口：“林……林导演，之前在电话里我忘问了，您从哪注意到我，又拿到我联系方式的？” 啧，这是不太信任啊！ 不过这年头，出门在外警惕心高一些，也可以理解，陌生人之间确实恶意较多。 林麦冬温和笑笑，便把之前搪塞王虹卫的说辞又说了说，“……然后我拜托田壮壮师兄，找谢铁骊导演要到了你的呼号，你可以放心，我这是正规剧组，一会儿试镜完了，如果合适，我会带你去制片单位转转。” 听到谢铁骊和田壮壮的名字，周讯悬着的心骤然放下一半。 一个第三代导演，一个第五代导演，前者她合作过，当时老人家也是主动找到她请她演狐狸精，对她挺照顾。 后者就更不用说了，大名鼎鼎！ 她倒不疑虑林麦冬扯虎皮，是不是真的，回头她联系谢导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不是谢铁骊，而是谢衍。 那位谢导才是最欣赏周讯的导演，不但请还是新人的周讯演《女儿红》，未来1年后还会请她主演《花桥荣记》。 顺便说句，谢衍的父亲是谢晋…… 又寒暄几句，林麦冬找出《我们俩》的剧本，厚厚一沓复印本，递给周讯：“你先看看剧本，粗略扫一遍看看故事脉络就行，看完我们再聊。” “好的导演。” 片刻前还隐隐像个刺猬一样，保持警惕的周讯，现在却乖巧地答应一声，便低头翻开剧本。 林麦冬摇摇头，有点无奈，倒也说不上谁错，只是到头来，自己还是得借别人的名头，才能打消自己相中的演员心里的疑虑。 有点挫败。 随后，他将这丝挫败抛开，翻出一本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 前期筹备的工作很多，像勘景、挑选演员固然很重要，但搭建幕后团队，更是重中之重。 林麦冬现在记录的，就是自己心仪的名单，基本都是拍短片时合作过的师兄师姐。 之所以如此选择，不是他“任人唯亲”，而是在这个年代，你没有别的办法。 资深老师傅都捧国企制片厂饭碗，招不招得到另说，就算招到了，万一人家厂里召唤，他们随时可能撂挑子走人。 去社会上招聘风险更大，这时候可没成熟的产业化，幕后基本都是“打游击”选手，当灯光师、摄影师、场务什么的，可能只是人家兼职。 也许他们的本职是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成员……别以为这是玩笑，林麦冬记得很清楚，从影视市场改革后，到08年之前，影视行业最混乱的那十年，各个剧组爆出伤人案件的新闻层出不穷。 甚至某剧组还出现过摄影师携刀具，当街捅人报复的恶性案件。 什么样的摄影师会带刀啊？ 总之，与其招外面不熟的陌生人，林麦冬宁愿选择知根知底的师兄师姐们，菜是菜了点，但可以学嘛！ 他现在记下的名单，就是短片合作时，他觉得有天分，或者有态度，值得重点培养的人。 “宋小飞肯定要进名单的，未来能混出头的摄影师，确实有两把刷子，上次用的很顺手！” 第124章 试镜(下) “王征……可以加加担子，这家伙缺点是太圆滑，没什么主见，优点是善于和人打好关系，短片时处理几次拍摄现场的小冲突还算不错，软绵绵的，可以和我的片场形象形成互补。” “陆明丽也不错，心细，胆子也大，外联和后勤都有模有样，就是缺了点交流和管理经验，这次老王当制片主任，正好让她跟着多学学。” “还有张蒙，水平可能不是美术组里最高的，但是情商高，美术那帮一身艺术家气质的师兄师姐都听不懂人话，画多了线稿连汉字都快不认识了，阅读能力奇差，他却听得懂看得懂，还能跟其他美术交流，是个好工具人……” 林麦冬一一记录着自己心仪的人选，为了怕自己遗忘，或感情用事，还把选他们的理由都记上。 他渐渐沉浸进思考里，只有笔尖划过本子，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另一边，周讯也投入到剧本中。 事实上，初看之时她对剧本是没什么信心的，之前提及的谢铁骊和田壮壮的名字，也只是让她稍微有点安心，这剧组也许不是骗局。 至于靠不靠谱……很难说。 她承认，林麦冬挺帅的，最初自己还误以为对方是表演专业的学生，但……导演又不是演员，演员靠一张脸还可以当花瓶，导演长得帅一点用都没有。 何况还这么年轻。 她也不是什么新人了，出道以来即便没混出什么名堂，合作的却也都是名导，谢铁骊就不说了，第三代。 谢衍没有分代，因为他为了脱离父亲谢晋证明自己，80年代初便出国，回来后也基本不在内地活动，和台省那边走的近，跟台省很多文化名人是好友，比如白先勇——《花桥荣记》原着就是他的作品，多说一句，他父亲叫白崇禧…… 她目前唯一一部当主演的《小娇妻》，导演也不简单，是史蜀君老师，中戏出身的第四代导演，也是第四代中女性主题电影的代表人物，国内青春类型片的开创者。 最后就是去年的凯子哥。 圈里目前活跃的导演，基本就是类似的分代和年龄结构，40多往50岁狂奔的凯子哥，已经算是里面很年轻的了…… 所以，周讯想象不到一个不满20岁的学生，能写出什么样的剧本，拍什么样的电影。 所以，她最初的期待值是很低的，然后—— 然后她看入迷了…… 就很奇怪，明明故事并不跌宕，甚至挺平淡，围绕的也只是一老一少的日常斗嘴，甚至剧本里的角色连名字都没有。 年轻的就叫“小马”！ 年老的就叫“老太太”！ 一眼看去仿佛敷衍，但开篇的第一行字，她就看进去了： 【世间的很多故事，都始于陌生人，并在结局从平行线彼此交错】 周讯是个文艺青年，从她在临安看到窦朋，然后义无反顾放弃一切，跟随他来到京城就能看出来，她是那种骨子里晕染着浪漫色彩的人。 不谙世事，甚至称得上莽撞，却对生活有理想、有憧憬，愿意在平淡中活出不平凡。 于是，这段看似平淡，实则很有文艺气息，很有浪漫色彩的文字，一下就击中了她的心。 那种感觉是很难形容的，整个故事都很难形容，就如她接下来看到剧本中的“小马”，在开篇的雪天蹬着自行车费力前行，终于在茫茫白雪间找到老太太的房子，冲着老人家的窗户喷吐白气一样。 明明是冰冷的开端，却因为一扇窗，一口白气，在灰冷的冬季，忽然为寂寥的故事点缀上矛盾的活力。 似枝头料峭、柳吐新芽时的一朵迎春，似地如烘炉、雨如烟淼时的清风徐徐，也似寒蝉鸣泣、萧萧梧桐下的一汪秋泓。 整个故事都充斥着如此清晰和明确的矛盾感，既鸡毛蒜皮，又刻骨铭心。 周讯完全沉浸在了那满是矛盾感的故事里，角色中。 直到某一刻，脸上忽然传来温热的感觉，那温热又快速转为冰凉，她才突地清醒过来。 抬手一抹，她居然流泪。 但又不是太意外。 剧本出乎意料的好，看似平常的，家长里短的故事，其实在探讨生与死，获得与失去，但又没有说教，从头到尾，无论剧本里的人物，还是她这个观众，其实都没表达，也没注意到这一潜藏的用意。 直到她看到剧本中后段，小马和老太太相处近一年，终于因为男朋友不得不搬走，老太太抓住要走的小马，呢喃说：“真搬走了？真搬空了？就这么搬空了？” 眼泪因此滑落。 她也忽然真正明白了，剧本最初旁白一样的话，故事从陌生人开始，为什么结局只是从平行线变成交错而过。 因为这个故事讲的并不是故事，而是生活，它符合的是生活的规律，散乱，偶然，没有戏剧式的圆满，小马与老太太的人生，在生活的规律中，也就是这样交错一下，然后再次远离。 哪怕这样的别离，“搬空”了心。 而周讯心里却一时间沉甸甸的，分不清是悲伤，还是寂寥，亦或孤独。 但她知道，自己服了，服了自己面前，那个之前她还认为脸嫩、年轻、不靠谱的男生。 想着，她赶紧擦掉眼泪，偷偷瞄向林麦冬。 暖冬的进程一直迁延，都12月初了，还没迎来第一场雪，下午西斜的阳光暖暖的，不知何时从窗外照射进来，细小的纤维浮尘在光中飘荡，衍射出片片淡淡的晶莹。 林麦冬没有坐在那窗外漫入的光路里，却也没被阴影掩盖，淡淡的晶莹和桌面反射的微光笼罩在他身边，让他既不会亮的灼眼，也不会黯然无光。 便如他此刻垂首思考的样子，看不到那双明亮的眼睛，固然让人略微失落，却也不会被它盯得发慌，反而能稍稍鼓起勇气，窥视他认真的样子。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味道，周讯实名表示，确实如此！ 她就仿佛闻到了什么引人躁动的味道，心跳忽然加速，加快运行的血液令脸蛋儿浮起红晕。 热热的。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第125章 来一段 周讯偷瞄的时候，林麦冬正在规划，怎么借助拍摄《我们俩》的时机，磨练自己的团队。 拍摄短片的时候，他，以及整个团队发现了很多问题。 基本都是胶片机“缺陷”带来的。 首先就是林麦冬曾经觉得很麻烦的取景器，光学取景器的局限性，让他在拍摄过程中，只能看到不太清晰的构图和表演。 当时一遍遍排练，固然是缺乏经费，浪费不起胶片，也是因为包括他在内，还有摄影组的那群新手，都缺少拍摄经验。 他们每次开机前，都要不断画图，拉皮尺。 林麦冬熟悉的数字摄影机，看一看监视器就能判断的画面，在胶片机上，他和摄影组只能在排练、走位和实拍的过程中，不断用皮尺测量镜头到拍摄实物之间的距离，反复计算焦点。 这太耗时间了。 当时短片才10分钟，还可以这么搞，后续如果拍《狩猎》，这么搞的话，效率恐怕会被大大拖累。 于是，林麦冬就瞄上了《我们俩》。 “拍摄《我们俩》用的是磁带摄影机，它是有监视器的，磁转数已经比较成熟了……这次拍摄的过程中，可以试着多带两台胶片机，让两种机型用一样的附件，同步架设，然后通过磁带摄影机的监视器，培养摄影组镜头与实物距离的经验……” 这是他想的速成方法，他也不确定有没有用，不过反正六公主财大气粗，拍摄过程中多烧几百米胶片，应该不会介意……吧？ 这个问题还可以解决，另一个问题，就让林麦冬很困扰了。 灯光！ 拍《雇佣人生》的时候，因为经费的关系，他是几乎没有用过灯光的，全都是自然光，只稍微使用了一点遮光板、反光板之类的东西。 短片可以凑合，因为它的运镜很简单，构图的意象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中景、近景和特写也不需要层次丰富的光影强化角色心理状态，或者表达当前构图的意味。 但《我们俩》，以及后面的《狩猎》，可不能凑合了。 现在让他苦恼的是，胶片机拍摄的环境下，灯光是比摄影师还需要经验的工作。 灯光听起来好像不怎么重要，不就是一些光影效果吗？你不是有取景器吗，用取景器看不就行了？ 不！ 肉眼判断的光影，和胶片成像的光影是不一样的，用胶片拍摄的时候，千万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最简单的一点，人的视杆细胞会自动根据环境亮度自动调节，胶片和胶片机可不行！ 什么样的环境下什么样的亮度能成像，明暗区分如何，有多少噪点，噪点在不在接受范围……这些问题在胶片洗出来之前，都是未知的。 全凭灯光师，或者经验丰富的摄影、导演进行直觉判断。 目前林麦冬的团队里，显然没有这样的人！ 想了想，林麦冬在笔记本上唰唰写道：“……拍摄的时候，需要借调几位经验丰富的老灯光师，青影厂之后要全力支持郑教授的《故园秋色》，恐怕借不出来，看来，要找北影厂了……” 光借老师傅还不行，还得安排一定的测量任务： “之后召集灯光组，需要和他们确定一下，利用前面提到的那两台胶片机，固定亮度，开机半档半档的增减，用笨办法测胶片的光影效果……嗯，这样就需要一些工具……” 想着，林麦冬凭借重生前的经验，写下一串东西： 测光表，这个没什么说的，测光必用仪器。 各种灯，这是硬光源。 床单，用来做反弹光的，床单可塑性强，面积也大，光打在上面反弹的光感很柔，是柔光利器……最重要是便宜！ 灯笼，可以替代柔灯箱，优点也是便宜…… 不对！ 一串写下来，林麦冬挠挠头，《雇佣人生》好像把自己逼得下意识会省钱了…… 这样可不行呀！ 省钱能拯救华国电影吗？ 不能！ 替六公主省钱能让我富起来吗？ 当然不能！ 那不结了。 林麦冬抬起笔，果断将那些便宜的划掉，各种灯光工具使劲上，别管价格，别管这个年代有没出世，先写，写完再查！ 一番炮制，他总算满意了，然后才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抬起头的时候，林麦冬看到周讯慌忙移开眼睛，思维还半沉浸在工作中的他也没在意，笑笑：“周同志，看完了？” “嗯……” 周讯脸蛋有点红。 不过她本身皮肤就嫩，林麦冬也分不清那晕红是对方喝老王珍藏的红袍熏的，还是下午阳光暖，空气干，燥成这样的。 他甚至都没有往别的方向思考，合上本子，冲对方点点头，问道：“那我们试几个片段，可以吗？” 见林麦冬放下笔就开始谈工作，周讯心里泛起淡淡的失落。 不过她是个敬业的演员，转瞬就把那丝失落压下……反正后面相处时间还长着呢…… 是的，看过剧本后，她已经决定加入剧组了！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姿态也放低了些：“我们现在开始吗，导演？” “稍等，我叫个人。” 说着，林麦冬起身到办公室另一边摇了个电话，没多久，周讯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赶了过来。 中年男人顶着一轮锃亮的光头，身上还有粉笔灰，应该是个老师。 但是不知为什么，就像前面她觉得林麦冬有点眼熟一样，这个光头她也觉得眼熟…… 她看老王眼熟。 老王看她想吐…… 昨晚那笤帚的味道太上头，根本忘不掉，像是嗅觉细胞都被污染了，如今罪魁祸首当面，又一次唤醒它们的记忆。 “唔……你自己试镜不行？” “你是制片人，总得看看嘛！” “我看个屁，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意见，就是存心恶心我！” 坐在办公室里，周讯不知那个眼熟的光头，和林麦冬在外面低声争执什么，心里忽然有点紧张。 所幸，眼熟的光头还是和林麦冬一起进来了。 “这是《我们俩》的制片人，王虹卫，也是我们导演系的老师……老王，这是周讯，大家认识一下。” 周讯赶紧起身问好。 老王脸皮抽动，勉强才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搞得周讯莫名其妙，又很忐忑。 没有理会有点古怪的氛围，林麦冬拉着老王在办公桌后坐下，笑眯眯道：“周同志，开始吧，先表演一段小马第一次见到老太太，找她租房子的片段……对了，你需要对戏吗？” 第126章 养好你的嗓子 周讯很想说自己需要。 不过看了看坐在林麦冬旁边，自从进来后，令房间都仿佛提升几个亮度的那颗煮鸡蛋，周讯勉强控制住自己摇了摇头。 万一林导演让那厮跟自己对戏，多糟心呀？ 煮鸡蛋：“？” 翻开剧本又复习一遍台词，周讯深呼吸几下，开始表演。 办公桌后，林麦冬专注地看着，说实话，他突然选择周讯，是因为对方未来的成就很高。 现在如何，他其实是没什么把握的。 之前他拉片的谢铁骊的《古墓荒斋》，周讯在那片子的戏份并不多，看不出什么成色。 演的其他片子，林麦冬也没来得及找出来，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不过他还是为对方选了这段电影开篇的表演片段——这段没有起伏波动，没有情绪递进，很难！ 在表演理论和表演实践之中，无论表现派演员还是体验派演员，他们或许因为各自的体系存在各自的缺点，但唯独有一种表演情景，两者都不怕—— 那就是情绪剧烈波动的戏份！ 愤怒、悲伤、痛苦……这些看似极端的情绪，其实反而最容易实现。 因为它们是人类“易得”的情感，生活在社会中的每个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人生经历，负面的，极端的情绪，必然在他们生命中出现过，他们对此是有经验的。 有了经验，或者模仿，或者复现，自然不难。 难的反而是林麦冬让周讯表演的，这段相对平淡的戏份，首先它不一定在演员的经验区内，其次，它对情感表达的要求很内敛，内敛就代表很难掌握度。 尤其是当进行这段表演时，摄影机怼在你脸上，给你大特写的时候。 稍微松弛一些，面部表情不够，表现出来就会显得很呆板。 若稍微紧张一些，面部表情稍多，又会显得用力过猛，非常生硬和出戏。 原版《我们俩》小马的演员，就存在这样的毛病，要么内敛过头变成呆子，要么用力过猛，像是疯子。 但周讯…… “好自然啊……” 旁边传来王虹卫低低的感叹。 林麦冬默默点头，他眼睛里倒映着前方的画面—— 窗外漫入的阳光，仍然坚定不移的西斜。 照射进来的光路拖得长长的，将办公室正中，那个正在对空气表演的女人笼罩其中。 她在他瞳孔里氤氲成了一团光。 在那团光里，之前那个拘谨的演员周讯消失了，化身成一个气质陌生的女孩，她拢起肩膀，两手瑟缩在嘴边呼着气，像是在抵御寒风。 手遮挡了她的嘴巴，只露出一双光晕也掩不住神采的眼睛。 明亮，澄澈，仿佛第一次钻出巢穴的兔仔，亦或刚离群走出森林的小鹿，有些天真，有些警惕，还有一些第一次接触陌生事务的茫然。 “我是学生……我想租。” “多少钱啊……” “1……160行吗？” 林麦冬眉头舒展开，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周讯的表演状态，与宫哲是完全不同的。 宫哲也是好演员，但在演《我们俩》时，她还是央美摄影专业的在校学生，此前完全没有表演经历。 她的优势是身上有学生的气质，劣势是，她缺乏表演功底，无法深入表现出“小马”这个角色的弧光。 而周讯不同。 刚刚那一段里，“小马”被她刻画的淋漓尽致——一个初离开校园的学生，全凭一股来自性格深处的莽撞，走到老太太家门前。 但她本身对校园外的“天地”是陌生的，虽然她本能又青涩地利用自己学生的身份，试图为自己争取优势，但在老江湖的“老太太”面前，她立刻就被压制了，连讨价还价都显得心虚和怯懦。 最重要的是—— “她眼神里有戏啊……难怪你只是看过她演一个小角色，就记到现在。” 王虹卫低声说道。 能通过眼神传递角色内心的演员，是很少见的。 林麦冬笑笑：“再试几段？” “不用试了。”老王摆摆手，都是导演出身，他自然能看出来，林麦冬刚刚选的那一段的难度。 而周讯也通过刚刚的表演，证明了她的业务能力。 当然，他也有不满的地方：“这姑娘哪都好，就是这个嗓音……看着也不大，怎么就把自己的嗓子糟蹋成这样子？” 林麦冬翻翻眼睛，老王还是没见识，这个时候的迅哥儿，嗓音条件还没到“完全体”呢，等几年后她演黄蓉，那嗓子怕是要惊掉你下巴！ 暗暗黑了一手小周同志，林麦冬说道：“她应该抽烟，烟瘾挺大，这段时间让她戒烟试试，另外你去表本那边找个老师，教教她功课，让她学学气音技巧。” 一般来说，嗓子条件差一点，用气音是可以弥补的。 也就是未来俗称的夹子。 只要不是老烟枪的沥青肺，肺功能正常，气息量大，基本都可以拯救一下，如果拯救不了…… “真不行的话，到时候再找个配音。” 林麦冬说道，总之，他是不可能让周讯目前的嗓音扮演小马的，和角色太割裂了。 “也行。”王虹卫点点头，“那我带她去签合同？” “我也一起，之前说了带她去制片单位逛逛。” 两人在沟通，表演完的周讯站在办公室中间，心里很忐忑，她现在的心态已经和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来时几乎没抱太大期待感，但看过剧本，她是真的有点被《我们俩》这个朴实的故事征服了。 看着光头和林导演交头接耳，光头还皱着眉，似乎在嫌弃什么的样子，周讯的心七上八下的。 幸运的是，她等到的不是坏消息。 片刻后，她便看到林麦冬微笑走来，向自己伸出手：“周讯同志，你的表演我们很满意，你最近有档期吗？或者工作上有没其他安排？” 档期…… 对她这个小演员来说，这词儿真新鲜！ 她连忙点头，握手：“有档期……我目前只在三里屯兼职，随时都可以进组。” 话音刚落，周讯就有些懊恼，自己嘴巴怎么没把门儿的，什么都往外说！ 三里屯那是正经人会去的地方吗？ 果然，她看到那个光头再次皱眉：“不要去三里屯了，还有，烟酒都要戒掉，你的嗓子得好好调整一下！” 周讯气势一时为之所夺，唯唯诺诺：“……好的，老师！” 林麦冬笑眯眯站在一旁，受气包迅哥儿，真新鲜！ 第127章 有钱了 林麦冬和王虹卫，带周讯去制片单位，也就是六公主那里转了转。 之前听到制片单位的时候，周讯还以为是青影厂，没想到居然是电影频道节目制作中心。 “咱们电影是电影频道投拍的？” 走在节目制作中心办公楼的走廊里，路过一间间繁忙的办公室，一个个工位，从没正经工作过的周讯一边好奇打量，一边问道。 还没签合同，她就开始以“咱们”自居了。 这样的态度让王虹卫很满意，居然看她不再想吐，还耐心回答：“对，六套要做电视电影，电视电影就是……林麦冬导演是计划的提出者，《我们俩》则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小周，责任重大啊！” 王虹卫解释了什么叫电视电影，作用如何，会对电影产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把小周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肩膀莫名沉重了很多。 之前王虹卫让她戒烟戒酒，她还有点不舒服，现在忽然感觉有点羞愧，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耽于享乐。 “我会努力的，王老师！” 她保证道。 三人在办公楼里转了转，随后便跑到节目部，来到张海芳主任的办公室。 找到了女主角，肯定要给“金主”过过目，这是对“金主”的基本尊重，虽然，张海芳明确向林麦冬表示过，不会干涉具体的拍摄事务。 张海芳也确实没有干涉。 在办公室接待三人后，她也只是听了听林麦冬的汇报，便认可了周讯饰演小马，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这是她调任节目部，与上级领导一起搭建电影频道过程中，一直坚持的工作准则。 然后就是拟合同，批条，盖章。 《我们俩》的制作权归节目部，片子相关合同的审核和批准，自然也在这里，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制作中心之前部门会议的时候，党委已经决定，一旦上级批准计划，就会成立一个新的部门——电视电影部。 届时，电视电影的一切，都会转到电视电影部去。 王虹卫带周讯去隔壁小会议室签合同去了，林麦冬留下，应付似笑非笑的张海芳同志。 “林麦冬导演，不是听说您溜出去勘景，根本联系不到，也不准备回北电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林麦冬一脸冤枉：“领导，我确实去勘景了呀，您看，这不带个主演回来？至于什么联系不到，不准备回北电，我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绝对造谣！” “这是郑教授说的。” “郑教授被蒙蔽了，肯定是他手底下的研究生干的！”林麦冬眼都不眨地甩锅，反正主打一个不承认自己在逃避。 张海芳哼了一声，倒也没有真的为难林麦冬。 虽然这两天，她和韩三坪争《狩猎》争得厉害，但也不至于要逼着剧本编剧，一个才18岁的小孩子站队。 相比《狩猎》，她还是更看重电视电影计划能获批。 因此她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这事上：“勘景归勘景，筹备归筹备，下星期三的会议别忘了，广播电影电视部一个，x宣部一个，好好准备领导们可能会关注的细节，咱们争取一遍过。” “好的主任。” 两人又谈了两句，张海芳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林麦冬：“特别顾问的雇佣合同，在这儿签了它，下次来就能领你的工作证。” 这是合作之初，她就答应的条件。 接过合同，林麦冬略略扫了一遍，合同内容不算太复杂，包含两个方面，一个是要求他在电视电影计划的起步阶段，也就是第一年，提供选题、内容规划等方面的技术指导。 另一个就是执导计划第一部作品《我们俩》。 酬劳也是双份的，顾问酬劳按照12个月计，每个月800块，不是太多，但在96年也很不错了。 这时候京城的平均工资也800块！ 张海芳还特别解释了一下：“中心这边毕竟是国有单位，不像私企外企，职务薪资不适合给高，不过你的职务对标的是总编，还有一部分补贴，详细情况，之后你可以去财务那边咨询一下。” 还咨询个啥！ 重生回来将近1年，林麦冬兜里比脸都干净，40多岁的灵魂，还一直伸手向家里要钱维持生活，他早就受不了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正经工作，他几乎没怎么思考，便在这张合同上签下名字。 翻页，下面是导演合同。 导演酬劳就体面很多了，3万！ 林麦冬看看薪酬，又抬头看看张海芳，对方神色平静：“这是我能帮你争取到的最大片酬，希望你不要嫌低……” “不，很高了！” 林麦冬说罢，签字。 这个年代，3万片酬确实很高，其他导演怎么样林麦冬不清楚——这时候几乎没有新人能混出头，没有参照标准——明年，冯晓刚拍《甲方乙方》，北影厂给他的片酬是30万。 而那时的冯晓刚，已经拍过《京城人在纽约》、《永失我爱》等等，算是张一谋、凯子哥、英达、赵宝刚等人之后，最着名的新锐导演。 领导讲究啊！ 林麦冬决定暂时原谅对方想“夺”走自己《狩猎》的恶劣行为……不行，只能原谅三分之一，还剩三分之二以观后效！ 按照合同规定，酬劳不是一笔支付，开机给一半，后期制作剪辑完成后，再支付剩下的尾款。 不过，穷怕了的林麦冬，已经能看到小钱钱在冲自己招手了。 这让他心情格外好，以至于临走的时候，本来不想掺和谈判的他，提醒了一句张海芳： “领导，要我说，你不如退出《狩猎》的竞争，让给韩师兄！” “嗯？”张海芳眯起眼睛，盯着林麦冬。 林麦冬面不改色：“您需要它，只是用来拉拢一批墙头草，但实际他们能帮上什么忙，您自己也不确定吧？不如利用它跟韩师兄达成一些协议，毕竟，韩师兄和北影厂比咱们受上面重视，如果他也支持我们的计划，吹吹风……” 有些话不适合说得太深。 他也相信，自己的建议张海芳一定考虑过，只是可能顾虑比较多，没有下定决心而已。 第128章 演员集齐 张海芳是不是会听从建议，林麦冬不操那个心。 反正根据田壮壮的说法，韩三坪是一定要拿到《狩猎》的，老韩现在对精品电影非常渴求。 这既是他爱电影，也是为了前途。 年初，电影局的工作会议上，在x宣部、电影电视部的支持下，提出了一个所谓《九五五零》的计划。 计划名不是代号，它的意思是，要在第九个五年计划期间，也即1996到2000年之间，以各大制片厂为首的国有制片单位、中影公司等发行、院线企业，必须倾斜资源，达到每年拍摄10部精品电影，5年内50部精品的目标！ 从林麦冬记忆中的“未来”发展来看，九五五零计划毫无疑问是失败的，它犯了这个时代最典型的错误，希冀用行政力量深度干涉制片环节。 于是毫不意外的，计划被各大制片厂“误读”了。 你上面用行政命令让我做精品，那就做呗，精品谁都知道不好做，谁也没把握，那就从题材着手，让人不敢说你不是“精品”。 比如，主旋律片！ 九五五零计划提出后，光1996年，就扎堆出现了一堆样板戏一般的主旋律片。 导致的结果就是，全国大量国有单位的职工活动金储备，被行政力量用来响应“九五五零”，消耗在了根本没人看的主旋律片上。 制片厂们靠着耍小聪明，赚到了包场费，但造成的恶果，却是国产电影进一步被观众厌弃！ 听田壮壮说，有领导已经透露口风，要在年底的工作会议上严厉批评这一乱象。 韩三坪和北影厂首当其冲，多半会揪出来做典型。 因为今年唯一一部靠包场冲上票房前十的《孔繁森》，就是北影厂制作的…… 出头的椽子，不打你打谁？ 批评是躲不了的，但人也要往后看嘛，韩三坪亟需一部真正的精品，掩盖住这部分“失误”，让自己的履历干净一些。 想着，林麦冬摇摇头，这事目前来说和他关系不大，他一个小导演，也没能力对上面制定的计划指手画脚。 还是先让自己活下去，再关心别的吧！ 甩掉思绪，他去找老王和周讯，刚到小会议室门口，林麦冬就听到里面老王在叮嘱周讯： “……你的片酬是5000块，别嫌少，你算是新人，很多新人根本拿不到这价。” “王老师，我不是新人，别的不说，凯子哥的《风月》本来是找我当女主角的，片酬都谈好……” 王虹卫打断她：“你当上《风月》女主角了吗？” “没有，陈导嫌我矮……” “那不就结了！” 打开门，林麦冬看到周讯趴在桌子上一边签字，一边还不忘瞪着王虹卫，忽然理解老王为什么30岁还没结婚了，这是凭实力单身呀！ 不过，是个好工具人，资本家的好帮手！ 等周讯签完，林麦冬才走进去，笑眯眯扮红脸：“周讯同志，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正好傍晚了，走，一起吃顿饭去，算是你的迎新宴。” 被王虹卫气得够呛的周讯，心里舒坦了点，正想说什么。 另一边，检查她签字有没遗漏的老王，忽然又皱起眉头：“小周，你这字……” 周讯脸蛋红了红，假装若无其事：“有什么问题吗老师？” 林麦冬瞥了一眼合同，也有些不忍直视，字迹太奔放了，可以看出来它的主人拼命想把笔划聚拢到一起，但写出来，每个字都像有自主思想似的，每个笔划都不在它该呆的位置。 说写得不如小学生，都是对小学生的侮辱。 老王抬头，盯着周讯，表情从严肃转向严厉：“片子有小马写对联的剧情，开拍前的功课再加一项，给我突击练字！” 闻言，学渣小周一脸痛苦，但还是点头： “……好……” …… 周讯很痛苦，片子还没拍呢，给她布置的功课就堆满了，开拍后会有什么样的日子她都不敢想。 以至于“迎新宴”她都吃得闷闷不乐，也只有林麦冬给她夹菜的时候，她才会开心一下下。 可惜，林麦冬不可能一直当她的“开心果”。 第二天，阔别学校多年的周讯，就一步三回头的迈入北电校园，准备迎接她的地狱训练。 负责监督她的，是讨厌的王虹卫，而林麦冬还有别的事做。 小马找到了，该老太太了！ 金雅琴老师1925年的人，今年71岁，若从1943年参加祖国剧团算起，已经有50多年的职业表演经验。 离休前，她的主业是话剧演员，电影只演过《杜十娘》里的老鸨，真正接触影视，还是离休之后。 因此，林麦冬带着剧本找上门的时候，老人家其实是有点虚的。 “林……林导演。” 看着眼前脸蛋嫩出水，还没自己孙子大的林麦冬，金雅琴老师好不容易才把导演两个字说出口。 她捏着剧本，犹豫道：“我从没当过主演，我担心……” 林麦冬温声问：“金老师，您喜欢这剧本吗？” 老人家连连点头：“喜欢，喜欢，林导演写得好啊，老太太这个人物写得跟真的一样。” “那您觉得自己能演好她吗？毕竟老太太的性格，和您本人，还有您演过的人物差别还是很大的。” 说别的，老人家也许还会迟疑一下，说她能不能演好，老人家可不服气了，赶紧把自己演过的话剧说了一遍，什么《雷雨》、《日出》、《茶馆》。 都是话剧中的经典，角色也是，既演过陈白露，也演过庞四奶奶。 林麦冬听她絮叨、回忆，等她说完，才微笑说道：“您看，您这一辈子演过那么多经典剧、经典角色都没怕过，相比他们，我这片子还能难得到您吗？” 暗戳戳的马屁，拍得老人家心花怒放，再不迟疑，当场就决定参演。 考虑到金雅琴老师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林麦冬特意叫来田壮壮，开车把老师载到六公主签合同。 签完，谈到开拍时间，林麦冬有些不好意思：“金老师，开拍还有一段时间，而且我有个冒昧的请求，开拍前这段时间，您能不能和饰演小马的演员多相处相处，教她一些专业功课？” “没问题！” 老太太看林麦冬很顺眼，一口答应。 第129章 你真坏啊 小马和老太太凑齐。 演员这方面基本不需要太操心了，剩余6个配角，王虹卫找学校反映了一下，学校调出档案给老王划拉划拉，一天就找齐了。 男朋友和孙子，找的两个大四生，业务能力还不错，就是外形条件差点意思——不是要求多帅，而是没什么特点，所以大四了都没找到剧组。 女儿、女婿，以及搬家的师傅，老王拜托几个表演系的老师客串一下，其中演女儿的，就是96班的班主任崔新琴教授。 至于另一重要配角印老太太，也被金雅琴老师解决了，她叫来一个老朋友，林麦冬看着很陌生，应该是话剧圈的。 演技没得说，能在话剧舞台混几十年，业务能力基本都没问题。 虽然上面还没批准电视电影计划，不过，演员合同签完后，六公主就根据林麦冬的申请表，批了第一笔经费。 不多，2万块。 一部分是林麦冬、王虹卫做前期筹备期间，日常交通、食宿经费，还有几位演员配合筹备的食宿补贴。 另一部分，林麦冬拿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安排周讯和金雅琴老师这段时间住进里面，一方面培养两人合住的默契和感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提高周讯上学的效率，免得她把时间浪费在通勤上…… 反正第一次听见王虹卫安排的时候，周讯“感动”地低下头，半天没说话，揪着裤缝的手指都泛白了。 解决演员问题，林麦冬也没停下，一边为下星期三的两场小会做准备，一边和老王继续勘景，顺便解决配乐问题。 《我们俩》对配乐的要求不算太高，京城也不缺给影视做配乐的个人和团队，远的不说，西二环鲍家街那一片随便扔块砖头，说不定就能砸到一个作曲家。 而且还不用在意他们的艺术家臭脾气。 因为电影和音乐，在96年这个节点，可以算得上难兄难弟。 电影市场份额大幅下滑，票房大盘全靠进口片支撑，看起来很惨对吧？ 乐坛比电影还惨…… 目前内地乐坛被港台全面碾压，大街小巷放的是刘德桦、郭富成、黎明、孟庭苇、林忆莲，偶尔才能听到毛宁和杨钰莹……再加上盗版卡带冲击，连歌手都只能靠走穴糊口，幕后音乐人就更惨了！ 作曲家也是人，也要吃饭，饭都吃不饱，自然提不起尊严。 租下房子，周讯和金雅琴入住的第三天，林麦冬去检查她们相处情况的时候，周讯期期艾艾把他拉到一边： “林导，配乐人选您定了吗？” 看着周讯难以启齿的样子，林麦冬心下了然：“还没定……你男朋友想接这个单子？” “……嗯！” 林麦冬公事公办：“回头你把故事跟他口述一下，让他根据故事简单做个小样，我听听再说。” 其实他更想找窦惟，不过窦惟毕竟是知名摇滚歌手，价格可能会比较贵，所以，如果窦朋能做好，他也不介意把单子交给对方。 左右不过一两万而已。 配乐的事好解决，真正困扰林麦冬的，是取景地。 这段时间，他和王虹卫把东四那片几乎跑遍了，倒也不是没找到合适的四合院，很多胡同里的环境都很合适，又破又旧，就像王虹卫说的，看起来特有生活。 问题出在租赁上面，王虹卫当时觉得东四范围合适，却没考虑到，那片地儿的老胡同都住着人的。 产权不明晰，纠纷太多。 好几次，林麦冬跟相中的四合院谈租赁，八字还没一撇呢，院里几个住户就先吵起来了。 有人同意租，自然有人不同意，同意了他们就没地方住了。 有人觉得价钱合适，能赚一点是一点，自然也有人想狮子大开口。 这个问题直到周六，田壮壮约两人喝酒的时候，被他指点开了迷津。 “你们找中戏呀！”北电出身的田壮壮，理所当然地说道：“他们住的就是个大四合院，和管理四合院的单位打交道比较多，让他们帮你们牵个线，从管理单位着手找，不比你们这么瞎摸有效率多了？” 蹬自行车蹬了快一星期，还要跟各色人等打交道，累到怀疑人生的林麦冬和王虹卫，怔怔举着酒杯： “……” 然后互相甩锅。 “亏我还觉得你是老京城土着，这么简单的问题还得田师兄指点，我要你何用！” “凭什么只说我？你不也没想到？” “我是臭外地的，你是吗？” “……林麦冬，你狠！” 论甩锅，老王还是差点意思。 若论脸皮厚，他就更差意思了。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的时候，两人就联系上中戏，当然不是贸然上门，而是先找上次来北电看过短片的常丽常教授。 电话打通，林麦冬小嘴儿抹了蜜，一会儿喊教授，一会儿喊老师，再一会儿喊常妈，不清楚情况的还以为他是中戏学生呢！ 还一个劲儿夸胡婧和曾梨，说和她们关系多好多好，电影剧本写出来的时候，就想过找她们拍，但后来思考一下，她们太漂亮了，不契合角色，很遗憾云云。 把常老太太哄的眉开眼笑，直接让他们到学校去，她亲自带他们走关系！ 挂断电话，王虹卫斜眼看着林麦冬：“你什么时候认识那什么胡婧、曾梨的？” “公交车上。” “……你有请过她们？” “没有啊，所以我说‘想’，脑子里想想而已。” “……你真坏啊林麦冬！” 连人家老太太都骗！ 王虹卫当然明白林麦冬为什么那么攀关系，中戏对北电的演员可能会有些敌意，但对北电导演却是持欢迎态度的，尤其是这个导演还想找中戏学生演戏。 毕竟北电导演，中戏演员嘛，老梗了！ 林麦冬面不改色，他又没完全说谎，要不是偶遇周讯，他还真想去中戏找陶虹或者秦海璐来着。 不过这话就不用说出来了，免得刺激到老王。 老王是比较传统的那种学院派，很有集体荣誉感，什么东西都先紧着自家学校，否则他一个农业部大院出来的孩子，从八一厂离职的时候，大可以无缝转行，没必要回北电当个穷教书的。 若知道林麦冬骨子里也是个叛徒，他会伤心的~ 第130章 和我有点像啊 “中戏真的会帮咱们吗？” 周日下午，站在南锣鼓巷的中戏校门外，王虹卫浑身别扭，质疑的语气，充分表达了对老对头的不信任。 和他相比，林麦冬神色非常放松：“我自有办法！” 两人走进这座“大四合院”，随口打听了下，便很快找到常丽常教授的办公室。 上次见面，常丽和林麦冬交流过一段时间，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因此双方倒不算陌生。 这次求上门来，林麦冬一口一个教授、老师，姿态摆得也很端正，还把剧本也带了过来，以证明自己确实在筹拍电影。 其实即便他不带，常丽也不会质疑。 最近这段时间，圈内几乎传遍了，电影频道要搞电视电影计划，那些打游击的都能收到风声，何况中戏这种专业高校。 常丽早就听说了，林麦冬是计划的提议者，创始人，听说最近还和电影频道那边签了合同，被聘用为电视电影计划的特别总顾问。 匆匆翻了翻《我们俩》的剧本，常丽表情赞叹：“这就是你那个计划的第一部作品？” “是的，老师。” “本子真好，不拘泥于戏剧的格式，很自然，很生活……”说着，她有些不甘心：“梨子不能拍我可以理解，婧婧也不行吗？她也不是很漂亮啊。” 得亏胡婧不在，不然听到她最喜欢的常妈这么说她，那张小圆脸绝对笑不出来。 林麦冬摇头：“不合适，她面相太亲和太乖巧了，和小马的差异比较大，演技倒是能弥补，但她才大一，对手戏演员又是金雅琴老师，我估计她很难撑得住。” 闻言，常丽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两人都没提中戏不允许大一在上课期间接戏的规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有合适的机会，学校也不可能强硬拦着学生，把机会白白浪费掉。 后来梅亭退学，多半是她性格使然，这在她进中戏前就有端倪了，入学前，梅亭其实已经是金陵军区前线歌舞团的正排级干部，前途无量，结果她偷偷报考中戏，因为没转业，团里不给出证明，文化课考不了，她便直接退役…… 退学也是，她要参演的那部电视剧很不靠谱，学校不同意她请假，她又是直接退学，一点转圜余地都不给。 只能说行动力太强！ 常丽翻翻本子，她很喜欢这故事：“别的演员也都找齐了？” “找齐了。”林麦冬抱歉道，不过在常丽感到失望的时候，他话风一转：“但幕后还有些缺，这部片子风格细腻，我还需要一个女性副导演帮我查漏补缺，北电那边几个师姐都抽不开身，所以今天来我还想咨询一下，这边有合适的人选吗？” 闻言，王虹卫和常丽都愣了一下。 转瞬他们就明白了，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资源交换，中戏帮他找四合院，他给一个副导演的名额，帮忙“镀金”做做履历。 王虹卫嘴唇翕动，想要阻止，但想了想，阻止的话还是没出口。 这是两人第一次合作，一个副导演名额也不算太严重，没必要扫林麦冬面子。 另一边，常丽沉默一会儿，也没拒绝，她愿意牵线只是欣赏林麦冬，不代表学校其他人也和她一样。 对方愿意付出一个副导演名额，学校拿了点好处，至少不会敷衍了事。 因此，很快她就答应下来：“行，一会儿我帮你要个名单，你自己挑。” 实际上，两人都不清楚，这个所谓“资源交换”，只是林麦冬顺水推舟而已。 就算没找四合院这事，他也准备把中戏出身的马丽雯拉进剧组，帮这位《我们俩》的原作者缓解一下职业生涯早期的困境。 毕竟借（抄）鉴（袭）了人家的作品，能帮一点是一点。 …… 马丽雯从桌案上昏昏沉沉抬起头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的看不到踪迹了，只有办公楼投射过来的阴影，告诉她楼的另一边，夕阳可能正盛放着最后的光芒。 这是一家广告公司，她是文案策划。 按理来说，94年毕业的她应该早就被分配到制片厂了，不过她想留在京城，于是毕业后，没有接受工作分配，而是选择在中戏继续进修。 她家境还算不错，但也不好意思进修期间继续啃老，于是就找了个广告公司的兼职，打算半工半读。 这个决定一度让她很痛苦，因为离开了象牙塔的保护，进入社会，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钱难赚，屎难吃。 忙了一下午，累得头昏脑涨，这会儿刚抬起头放放空，另一边的上司就叫了起来：“小马，发什么呆，让你做的猪饲料广告词写好了吗？” “好，好了……” “好了还不拿过来？” “哦哦！” 是的，她所谓的文案策划，其实就是给猪饲料之类的东西写广告词，怎么顺口怎么来，什么要想小猪长得好，xx饲料不可少等等。 没有技术含量，却又挺废脑子，更摧残心智。 干了几个月，马丽雯就感觉自己已经快痴呆了！ 把写好的文案交给组长，马丽雯趁机溜去厕所，准备休息一会儿，结果bp机又响了起来。 看到是学校的号码，她便借公司电话拨了回去，然后，意料之外的惊喜突然砸到脑袋上： “……找我当副导演？” “对，林麦冬，你还记得吗？上次去北电看的那个短片的导演。” “记得，记得！” “记得就好，小马，机会难得，一般学生毕业就算分配到制片厂，也要从助理干起，哪有直接当副导演的，一定要好好把握……” 马丽雯声音颤抖，连声称是，实际电话另一边在说什么，她根本没记住。 直到挂断电话，她才握着话筒呆了好一会儿。 待回过神，连假都没请，直接从公司跑了，一路赶回中戏，累得气喘吁吁跑到常教授办公室，看到坐在常教授对面，那个气质干净的男生，她才从突然的惊喜中清醒。 有些拘谨地和林麦冬握握手，只知道不断重复：“谢谢，谢谢林导演！” 所幸，林麦冬导演很随和，而且尊重她的意见，说了两句话，就把剧本递给她：“你先看看本子，看看愿不愿意放弃工作进组。” 我愿意！ 马丽雯很想这么大声回答，什么工作，让它去死！ 不过她怕这样太不矜持，会被常教授和自己导师拿着教鞭抽，便准备随便看看，意思意思。 哪知翻开剧本，越看她越有既视感—— 这小马……咋和我有点像呢？ 第131章 雀占鸠巢 当然，倒也不是特别像。 比如性格就不一样，剧本里的小马风风火火，活力十足，而她本人其实是有点绵的，有韧劲儿，但没那么锋芒毕露。 经历差别也很大，小马遇到的房东老太太初看尖酸刻薄，细品又是刀子嘴豆腐心，总之脾气比较别扭。 而她遇到的房东老太太，人很好，住在一起虽也偶有摩擦，却没像剧本里那么“激烈”。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还租着房子呢，房东老太太活得好好的，吃嘛嘛香，早上俩人还一起在街口啃焦圈来着，和剧本里不一样。 “可能是巧合吧……” 她抓抓头发，想。 旁边，她看剧本的时候，一直笑眯眯跟常教授、陆教授——马丽雯的进修班导师——聊天的林麦冬，注意到她的动作，转过头，微笑问道：“听陆教授说师姐也在外面租房子，是不是感觉经历有点像？” 马丽雯赶紧端正坐好。 毕业后读在职进修的2年，换了几个工作，她已经从当初天真的学生，被塑造成了社会想要的样子。 林麦冬可以叫她师姐，她却不敢真的应下这个称呼，叫对方师弟。 而是恭恭敬敬，姿态摆得很低。 “是，林导，是有一点……不过没剧本里那么多矛盾。” 现在的马丽雯不是几年后的马丽雯，人的思想是会变的，现在的她在社会中的历练还少，理解了一些残酷，但也保持着许多朴素的浪漫思维。 她觉得“冲突”安排太多了，有点刻意，她个人更喜欢散文体那种叙事模式，2年前毕业的时候，她在论文中就说，最想拍的电影是一本散文集，叫《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林麦冬听出了她的潜台词，笑了笑：“师姐感觉得没错，矛盾确实多了些，现实生活相处中如果有这么多矛盾，双方很难发展出感情，但是师姐，影视创作的意义就在这里，我们要呈现给观众的不是真正的生活，哪怕它看起来很像，但实际上，它要表达的仍然是脱离生活的那部分。” “这个本子，是我听几个进修学姐聊天抱怨产生的灵感。” 当着苦主的面，林麦冬面不改色心不跳，厚着脸皮，一副教导的语气：“求学的学生，孤独的房东老太太，这样的租房组合中，我听过好几个版本，她们都在抱怨日常相处中和房东的摩擦。” “我不是当事人，我不知道谁对谁错，只是听着那些抱怨，有一天我忽然想——对你们来说，房东老太太代表麻烦，代表摩擦，那在房东老太太眼里，你们是什么样子呢？” “这很有意思，想一想，老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安静，波澜不惊，夏天听蝉鸣，挥舞扇子拍打蚊虫，秋天满地落叶，风吹过便是一院子的萧索，冬天冰凉凉的，心口寂寥得像是窗外的白雪一样，即便明媚的、舒适的春天，也无非是预备接下来三个季度的轮回。” “这样的生活一成不变，但是突然某一天，一个小女孩莽莽撞撞闯了进来，那种感觉……就像一捧五颜六色的染料，突然泼在了黑白的照片上，或许颜色不对，但是，它终究不再是寂寥的，死气沉沉的黑白！” 听到这里，马丽雯只觉寒毛直竖。 却不是因为恐惧或尴尬，而是她突然想明白了，林麦冬为什么要设计那么多矛盾。 那些矛盾就是颜色，小马是颜色的载体，她的存在，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将寂寥的、黑白的老太太，重新渲染上色彩！ 看着马丽雯逐渐明悟的神情，还有眼睛里逐渐亮起的光，林麦冬微笑：“有注意到我在剧本里，给老太太设定的背景吗？她骑过马、扛过枪、抽过大烟，年轻时的她，也有过辉煌，也有过莽撞、倔强，风风火火。” “但很残酷的是，她老了，过去的一切都在远离她，留下她一个人坐在空旷的院子里，被时间掩埋，在回忆里腐朽，被孤独和死亡一点点吞噬……你觉得，老太太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怎么可能有人喜欢！ 马丽雯摇头。 之前看剧本的时候，还有一种感觉她没好意思说，她觉得老太太最后的死，小马也有点责任，如果不是小马闯进老太太的生活，老太太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但现在马丽雯明白了，自己那样想是真的肤浅了。 就如剧本最后，以为搬出去，偶尔回来看看老太太就可以的小马一样，她们根本不理解，老太太在和她们的相处中，感受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也许是年轻时的自己？ 也许是“醒了睡，睡醒了，吃饱了歇会儿再睡”的枯燥日子里，好不容易脱离那种状态的最后动力？ 也许…… 总之，老太太从来没有拒绝过小马。 马丽雯说不清，她只是想起自己租住的那间房子的房东老太太，她产生了林导演不久前询问她的问题一样的疑问——房东老太太，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这个疑问一直纠缠着马丽雯，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办公室的，只记得自己和林导演，和那个光头老王告别，对方告诉她，明天去一趟电影频道签约，然后最近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随时注意bp机，等待召唤。 然后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回到租住的四合院门口。 院子里传来水流的哗哗声，那应该是老太太在洗白菜，马丽雯推门进去，老人果然坐在水管旁。 听见开门声，她迟缓地抬眼看了一眼：“……回来了？” 语调没什么起伏。 过去，马丽雯一直觉得老太太不热情，甚至有点冷淡，这也是她们偶尔有摩擦的原因，但今天她压制住了那种感觉，她走到水管旁，蹲下，看着老太太慢慢洗菜。 “……看什么呢？” 马丽雯摇头，顿了一会儿，忽然问：“奶奶，如果有一天我搬走，你会想我吗？” 咚！ 她亲眼看到，没洗完的白菜落进接水的盆里，她抬起头，看到老太太怔怔盯着她。 那语速依然迟缓，却又透着她从未感受过的味道：“你……你要搬走啦？” 这句话，好熟悉啊…… 马丽雯恍惚了下，很快摇头：“没有，只是问问。” 又盯了她两眼，老太太有点生气，又像是松了口气，重新捞起白菜：“……吃饱了撑的……是缺钱吗？” 听到这话，马丽雯本来想笑，但不知为什么就哭了出来。 鼻子发酸，眼泪汹涌地往外流，止也止不住。 她果然跟故事里的小马一样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老太太心里到底是什么…… 不同的是，小马直到老太太死去，才后知后觉，但一切都晚了，只能悲痛地坐在天桥哭。 而她很幸运…… 第132章 真话 离开中戏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吃饭耽误了点时间。 饭是常教授请的，在中戏食堂，让师傅开的小灶，她本就欣赏林麦冬，今天看过剧本更欣赏了，眼看见过马丽雯后，天色已晚，怎么说都不允许林麦冬空着肚子走。 小灶师傅手艺不错，林麦冬吃得很爽，王虹卫吃得很害臊： “自从和你一起工作，隔两天蹭顿饭，我都蹭得不好意思了。” 林麦冬鄙视他：“有种你别吃！” “那不行。” 两人互相吐槽，沿着胡同走了一会儿，王虹卫才忽然问：“你很看好那个马丽雯？” “嗯？怎么这么问？” “没怎么，就是……你先是给副导演，之前面谈，你又给她剖析故事什么的。”老王摸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我看她也不漂亮啊，也没感觉有什么天分，你图什么？” 林麦冬撇嘴：“做事难道还非要图什么？” “要不然呢？是，找中戏帮忙，咱是要给点好处，但一个副导演……”老王欲言又止，最终哼了一声：“……之前你说瞎话，我都懒得戳穿你，自己学校那么多师姐不找，找个外人！” “靠，原来你惦记着这个！”林麦冬无语，“大佬，剧组是我们的，几个副导演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给出去一个你着什么急……你呀，你就是不爽中戏，对吧？” “……我没有！” “你有，臭不要脸，人家还请我们吃饭呢！” “这，这不能混为一谈！” “你就是臭不要脸，狭隘的山头主义！” “你，你怎么污人清白？” “呸！” 经这一闹，王虹卫也忘了问林麦冬为什么对马丽雯好。 废话，抄人家再不对人家好一点点，那不禽兽吗？不过他也没什么能做的，提拔对方当副导演，让她少蹉跎几年，顺便引导她注意别有遗憾。 能做到这样，算尽力了。 打个商量，不欠你了哦，苦主！ …… 或许林麦冬诚意给的足，中戏那边都没劳烦转两手，直接按照林麦冬的要求，和相关管理单位接触。 只用了一天时间，就筛选出几座符合条件，产权也清晰的四合院，并把资料传真到北电。 和王虹卫最初的判断不一样，中戏筛选的几间四合院，两间在帽儿胡同，也就是紧挨着中戏西边那条胡同。 一间在什刹海那边。 林麦冬当天就和王虹卫骑车赶过去查看，什刹海那间林麦冬看一眼就放弃了，旧确实旧，但附近到处都在施工，很麻烦。 帽儿胡同两间，位于西段的也因为施工问题暂时搁置，好在最后一间，既靠近中戏，方便有需要时借用中戏资源，又没乱七八糟的问题，总算没白走关系！ 相中地方，林麦冬就跑了，房租谈判他不管，那是王虹卫这个制片人，还有六公主这个制片单位的事。 此后两天，他的所有精力都用来准备应对会议，直到周三这天，才从上次住过的研究生宿舍出关。 先去六公主和张海芳汇合，顺便领了自己的顾问工作证。 等车的时候，看着林麦冬摆弄工作证，张海芳忽然问他：“有没有想法来中心这边工作？” “啊？” 这邀请挺意外，林麦冬有点没反应过来。 注意到他诧异的样子，张海芳解释道：“不是让你来做节目编排，而是行政，我觉得你挺适合的……当然不是现在，至少等你大三吧，有一定成绩了，我们还可以保留你的导演职务，不影响你拍片。” 说实话，有一瞬间，林麦冬是有点心动的。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2年后重组的中影集团，电影频道也是参与重组的单位之一。 也就是说，重组后，如果能在电影频道往上爬，最高是能爬到中影的。 但想了想，林麦冬就掐灭了自己一瞬间的心动。 国企最讲究年龄、资历，自己就算大三进了六公主，那时也才20岁，他即便在体制内顺风顺水，压着最低年限晋升，也得至少干20年，才有资格触及中影集团核心权力。 20年，黄花菜都凉了！ “抱歉主任，我还是更喜欢拍电影。”林麦冬婉拒道。 张海芳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年轻人总是想闯一闯的，只是在专车到来，上车前，她说道：“你上次提的建议很好，我后来想了想，我确实对内部的意见倾听过于倾斜了，追求内部的团结，有时候真不如引外部入场。” “《狩猎》我放弃了，韩三坪比我更需要精品电影，他答应会帮我们……氛围可能会比较宽松，所以，今天你不用太紧张，正常报告，回答问题就好！” “……好的，主任！”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复兴门外大街的电影电视部大楼，x宣部的会议也在这里开，因为这里也有x宣部的分支机构，毕竟，广播宣传方面，一直是归属x宣部管辖。 会议确实如同张海芳所说，气氛比较松弛，人也不多，不算太大的会议室里，出席的都是相关部门的主管领导。 具体就不说了，毕竟冠以国家的名头，写谐音都可能完蛋，干脆省略。 林麦冬以为自己会紧张，上辈子他第一次在公司主持宣讲的时候，紧张的声音都跑调了。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在电影电视部的会议上，他口若悬河大谈电视电影对保护国产电影人才能够起到什么作用，面对现在低迷的电影市场，它对保持观众观影兴趣又会有多少促进。 还有电视电影在制作上的优势，尤其是拍摄数码化的趋势。 讲到酣畅处，若不是害怕领导们以为自己疯了，他都想把电视电影未来的变体——网络大电影和流媒体电影拿来说说。 可惜，这些内容过于超前，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而在x宣部的会议上，林麦冬的策略又变了，不再主讲电视电影制作方面的内容，而是谈宣传。 “九五五零”计划被他拎了上来，谈主旋律的宣传困境，谈目前主旋律电影有哪些弊端。 然后，他认为电视电影计划可以成为主旋律电影的温床，通过这种免费电影模式，有计划的实验主旋律创作模式，但最重要的是，培养观众群体，静待时机！ 不得不说，他选了一个好噱头，今年“九五五零”计划的失败，对宣传口而言，简直是当头棒喝。 观众对主旋律的厌恶出乎所有人预料，会议结尾，一个领导专门拿出数据，对林麦冬说： “今年‘九五五零’计划拍摄的电影，有包场的情况下，平均上座率也不足5%，这是一个让人很沮丧的数据，但是林麦冬同志，你似乎并不悲观，你认为主旋律遇冷，不是观众口味和观影习惯变化，而是模式不对？” “是的，领导。” “什么模式？” 林麦冬沉默了下，答道：“我个人看法，主旋律的创作模式，应该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摒弃大而全，从细节入手，融入个性化表达，将符号化的人物摘除，以贴近普通人思维的角色为主导，塑造平凡英雄……电影是平凡的娱乐方式，当英雄脱离平凡，脱离群众的时候，迎来的自然只有厌弃！” 这是整个宣讲过程中，他不多的真话之一…… 第133章 原则上同意 主旋律遇冷的问题，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拿出来说了。 80年代，影视行业曾经盛行过一段自由主义思潮，也叫“八五新潮”先锋艺术，当然，冠以艺术的名头就是说着比较好听，实际上，“八五新潮”阶段诞生的，被当时称为“娱乐片”的作品，多是擦边猎奇。 比如《关东女侠》，开头就是一个鬼子兵追一个裸身少女。 《人奈魔巢》……这影片的名字都在擦边，不得不用谐音字！ 《疯狂的代价》，开篇镜头就怼在伍于娟面前，拍了她5分钟的洗澡戏。 还有李绍红，这位林麦冬的北电师姐，田壮壮和凯子哥的导演班同学，拍《银蛇谋杀案》，硬生生把一部香江式的探案片，拍成了变态杀人狂的个人传记……总之怎么猎奇，怎么变态恐怖怎么来。 也难怪后来她拍《红楼梦》，拍得跟鬼片似的，个人风格大概在那时就固定了。 之所以提到“娱乐片”，就是因为80年代后期，为了遏制自由主义思潮，电影工作会议上第一次提出了“主旋律”的概念。 最初这个概念提出，只是为了突出一种文艺导向，以和自由主义，和片面的娱乐化做对抗。 不过，在那个年代，一些政治风气仍然残留，通常上面一吹风，就会扩大化……对抗变了性质，“主旋律”的概念很快演变成固定的艺术类型，变成以特定的形式表达某一主题，简而言之，它成了八股文！ 上面不知道主旋律存在的毛病吗？ 他们肯定知道。 甚至林麦冬前面的解答，他们肯定也清楚，改变主旋律创作模式，确实是拯救它的唯一办法——说教、宣传、僵化的情节、样板戏式的人物，这些主旋律存在的问题，随着电影越发展，越被观众讨厌！ 但，有人会做出改变吗？ 目前来看，多半是没有的。 很简单的原因，以目前主旋律的“口碑”，民营企业肯定不会拍它，会拍主旋律的只有国企，而国企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完成宣传任务，为了给领导看，而不是想拍一部电影！ 既然是拍领导马屁，那肯定不能让领导累着，领导看你的片子，还得猜你的用意，那多危险呀！ 想要不“危险”，就得把片子主题明白地表达出来，模式化，样板化，人物一出来就要分出好坏，好要好的典型，坏也要坏的典型，思想也要传达到位，批评不能含糊，表扬也要符合价值观。 遵照这个思路拍完，回头一瞧，噫——原来样板戏走的就是这条路，难怪“风靡”那么多年。 真安全！ 林麦冬在会议最后那短短一句话，所谓去除符号化，塑造平凡英雄，隐晦的意思就是建议摘掉“主旋律”的八股枷锁，把行政命令和宣传命令，从创作领域摘出去！ 身为一个电影人，领导不问便罢了，既然问了，他还是想说几句真话的。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听…… 会议结束，林麦冬走出会议室，来到大厅的等候区，很快，张海芳也出来了。 林麦冬看着她，目露询问。 张海芳表情波澜不惊：“领导们还在商讨，这种事，不可能简单的一两次会议就做出决议，要审视，要观察，要思考其中可能出现的问题，还要为问题做好预案……” 林麦冬点点头，标准流程确实是这样。 他重生前的记忆里，六公主98年初通过《电影学报》了解到电视电影的概念，之后准备了足足1年，99年才获批启动计划。 对比之下，现在的时间节点，有他参与，才两个月就走到会议讨论的阶段，已经算是很快了。 领导会做出什么决定，无论他还是张海芳都影响不了，他们也只能坐在这里，等待“宣判”！ 不过两人心态都很好，都没表现出忐忑不安之类的情绪，张海芳问了问《我们俩》的筹备工作，听说饰演小马的周讯正和金雅琴老师同居培养感情，她还笑着说有机会要去看看。 “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话剧，就是在人艺的剧场，《日出》，金老师演陈白露……说起来，那都是30多年前的事了，我才十多岁，金老师也就我现在这个年龄……” 回忆了片刻往昔，她忽然说道：“之前会议最后，领导询问你主旋律的创作模式，你的暗示太明显了，主旋律定性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把问题说得太明白，会让一些老同志接受不了。” 林麦冬沉默了下，耸肩：“会影响我们吗？” “那倒不至于，只是今天的会议内容传递出去，会让宣传口一些人了解到你的态度，可能会对你产生一些意见，如果后续你参与行政工作……” 闻言，林麦冬无奈，她还是想把他拉进六公主，即便之前他已经婉拒了。 至于张海芳为什么如此坚持，当然是有原因的：“……今天的两场会议能顺利展开，主要归功于上次我们俩合作的报告，电视电影该怎么推动，要注意什么，方方面面的细节你都在报告里做了阐述，就好像，你亲身经历了它的发展一样……” 身为重生者的林麦冬听了这话，没有任何异样。 这就是个比喻！ 果然，张海芳继续说道：“任何看过报告的人，都能察觉到你的视角很广，很独特，你对华国电影的‘未来’有独到的，和我们很多人截然不同的理解。” “会议最后，宣传口的领导问你那话，其实也是源于报告，他对你的想法很感兴趣……我理解你对事业有个人的追求，但我还是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相比你的导演能力，我们……我更看重你对华国电影独特的推演！” 这次，林麦冬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反问：“关于主旋律，领导问了我的意见，我也回答了，会有改变吗？” “……” 张海芳默然，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就像你说的，有些事要等待时机。” 那就是不会有改变！ 林麦冬摊手，没再说什么。 气氛有些沉闷，这种沉闷一直持续到下午，漫长的会议结束，林麦冬和张海芳重新出现在会议室里。 会议室烟雾缭绕，老烟枪们被二手烟熏得眼都红了，但精神却很振奋，坐在c位的一个刚掐灭烟蒂的领导，目光扫过林麦冬、张海芳，还有在座的电影频道办公室主任，语气平稳而官方： “……经过多番讨论，组织原则上同意电视电影计划……” 第134章 《我们俩》 原则上。 一个很有趣的词。 原则显然是刚性的，是必须要执行的标准，可一旦添加了“上”这个字，刚性的“原则”就变成了弹性的，模糊了其所代表的规则、通则等必然要素，成为一个变通的词，从必然性变成或然性。 它有时候可以是原则的反面，有时候又可以是对于原则暂时不成熟的强调。 领导们本次会议做出的决定，就是后者—— 我们原则上同意，但还需要再看看，再观察，所以，你们的计划可以根据报告进行有限度的展开了！ 电视电影计划，“有限度”地获得了批准。 至于“有限”的、需要观察的是什么，当然是当初做报告书的时候，林麦冬就夹私货，塞进去的《我们俩》的拍摄计划！ 这部小成本电影，得到了它本不应该得到的强烈关注…… 林麦冬本来以为自己对最终的结果，不会有太多情绪，但当他在烟雾缭绕，肺都差点变成烟熏肉的会议室，听到c位领导宣布会议决定，宣布可以推进《我们俩》的拍摄，隐隐要把它作为标准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真的改变了“历史”，电视电影计划因为他，提前了整整2年！ 2年时间看似不长，但却会发生很多事。 比如，1995年，国产电影还有100多部上映，而即将过去的1996年，这个数字只剩30多部，可以摸到导筒的华国导演锐减到20多人。 而在即将到来的，更为艰难的1997年，整个华国，只有10个导演和他们的团队有戏拍……好莱坞强势入侵带来的颠覆性影视体验，以及僵化的电影市场体制下，电影人感受到的，真的是让人喘不过气的绝望。 那种绝望别说这个时代的人，连林麦冬这个重生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它是全方位、从上至下，整个电影产业许多许多问题聚集起来，形成的绝境。 根本不是个人力量能够扭转的。 所以重生回来，考上北电后，林麦冬从来没有尝试过自己要改变些什么，他是个理智的人，很清楚个人能力的极限。 也因此，当改变真的发生的时候，他其实是缺乏实感的。 他第一时间考虑到的，是《我们俩》终于可以开拍了，自己人生第一部长片，终于有了面世的资格。 直到走出电影电视部大楼，一向沉稳的张海芳，忽然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用隐隐带着激动的声音对他说： “我们成功踏出第一步了，麦冬，你在报告里提到的国产电影的绝境，算是有了第一缕曙光！” 林麦冬才后知后觉—— 对哦！ 领导一句轻飘飘的“原则上同意”，影响到的可不只是《我们俩》，还包括每年上亿的国有资本投入。 这产生的效应，可不是影响一部两部电影，而是整个国产制片市场的体量！ 类比的话，大概足够每年拍摄10部《阳光灿烂的日子》那种“大制作”！ 我只是想抱个大腿，我只是自私地给自己打造人设，可是……居然真的成功了，影响这么大？ 注意到他短暂的恍惚，张海芳也没多想，只以为林麦冬很高兴他的心血得到认可——在张海芳看来，之前她负责誊抄、修改，林麦冬负责口述的报告书，应该汇集了林麦冬大量的准备工作和思考。 否则，报告书里的分析和推演不会那么细致，不会那么具有严密的逻辑性，看起来就像真实要发生的趋势一样。 她又旧话重提：“别再拒绝了，你的视角，你的观察、思想，才是我们最需要的……当然，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既然上面已经批准，接下来你的工作就是拍好《我们俩》，拿出成果，为你的报告书添上有力的证明！” 这次，林麦冬没再抗拒，因为他心有点乱。 不过，确实如张海芳所说，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毕竟领导还在“原则上”，计划还没真正落地呢！ …… 傍晚，北电。 扎着长发，一身艺术家气息的宋小飞，摇摇晃晃出现在电影兴趣小组的活动室。 校园生活很枯燥，没什么事可做，他又不像有些贪玩的同学一样，跑去nasa或者三里屯那边找刺激，电影兴趣小组就成了他经常活动的地方。 至少，这里还能看看电影，不爽了还能一顿嘴臭输出。 和他同样选择的人不少，很多都是上次拍摄《雇佣人生》合作过的小伙伴，见他出现，一些当初在剧组和他关系比较亲近的，就凑上来： “小飞，林导那边有具体消息没？” “是啊小飞，一直传言林导在筹备新片，怎么传言这么久了，攒剧组的迹象都没有？” “会不会是……林导不准备用咱们了？或者……”一个摄影系的学生，犹豫地说。 宋小飞正想开口，一个声音先传了过来：“真有意思，这帮人还做梦想着林麦冬那什么新片呢，谣言他们都信，卢师兄，你说他们什么心态？” 宋小飞回头看去，说风凉话的人毫不意外，是孟德鸠。 这位导演系的师兄，现在已经成了北电最大的反林头子，也不知道他对林麦冬哪来那么大仇恨，只要“林麦冬”三个字出现，这厮必定上蹿下跳。 反倒是他投靠的卢川，自从上次放映《雇佣人生》，被人注意到他看得泪洒礼堂，得到了不少林麦冬拥趸的原谅—— 卢师兄都看哭了，可见是爱电影、尊重电影的，只是受到身边小人的蒙蔽！ 嗯，小人就是孟德鸠。 不过，宋小飞才不信卢川的狗屁眼泪，那天他也在礼堂，他可是亲眼看到，《雇佣人生》放映前，卢川和王峰生主任聊天聊得满头大汗。 多半是学校警告他了，他才老实下来。 但也没有完全老实……哼，狗要是没有主人支持，怎么可能一直吠来吠去还不被打死？ 懒得搭理那帮人，宋小飞其实自己也纳闷，林导演筹备新片传得沸沸扬扬，却怎么一直没准信。 他和别人不一样，《雇佣人生》洗印的时候，他可是和林麦冬奋战一线，被卤化银腌入味的战友。 林麦冬可是亲口答应他，要找他当御用摄影师的。 第135章 吐一口再走啊 宋小飞倒不是担心林麦冬丢下自己，这年头，导演都倾向锻炼培养自己的团队，而不喜欢用外人。 这是环境逼迫所致。 一方面社会上打游击的那些家伙，专业素养堪忧，身份背景也良莠不齐，一般剧组只有到某些不熟悉的地域拍戏的时候，才会招一些比较“特殊”的本地人员，以免当地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找麻烦。 另一方面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为了效率。 之前拍《雇佣人生》的时候，林麦冬天天拉着摄影组聊他的想法，他构图的用意，选择景别有什么思考。 实际就是让摄影组熟悉他的思想，当他描述一组镜头要怎么拍的时候，摄影组能快速、准确get到他的意思。 这种默契培养起来很难，《雇佣人生》时期，大家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宋小飞不觉得林麦冬会放弃自己和摄影组。 他担心的是项目本身出了问题。 另一边，大概有同样想法的孟德鸠，见宋小飞没搭理自己，不但不觉得没趣，反而越发跳了： “有些人啊，没有脑子的，一个沽名钓誉，什么成绩都没有的大一新生，都能把他们骗得团团转，天天搁这儿跟望夫石一样，贱不贱啊？” 正准备安抚几个师弟的宋小飞，微微皱眉，只觉得一股邪火涌上心口。 他尚且如此，那几个沉不住气的师弟，当即踹开凳子： “孟德鸠，你踏马说什么！” “我说什么啦？我说什么啦？我指着你们鼻子骂了吗？我随口发牢骚，你们自己对号入座，关我什么事？” “你踏马——” “干嘛！要打我啊？来啊！来啊！” “好了！”宋小飞起身把几个气得满脸通红的师弟拦住，他依旧没搭理孟德鸠，一条跳出来卖丑的狗而已。 他看的是孟德鸠身后，捧着一本书，全程全神贯注，仿佛对俗世完全不关心也不想受到干扰的卢川。 “卢师兄，你这样搞就没意思了吧？” “啊？” 卢川“回过神”，惊讶地看着宋小飞，推了推眼镜：“宋师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呵呵！ 宋小飞都快气笑了，说起来，林麦冬没加入兴趣小组之前，北电所有导演系师兄师弟里面，他最看好的就是卢川。 这人思想性固然薄弱，偶尔念的一些台本片段，固然存在着脱离实际的毛病，但这人至少会思考，比其他那些只会捧着《电影大师解读》之类文章，模仿大师手法，临摹大师节奏的笨蛋要强。 所以之前，即便他知道卢川和林麦冬冲突很剧烈，心里也有一些倾向，却没有真的跟卢川闹翻。 毕竟，他和卢川又没有矛盾，一个学校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林麦冬也没要求他们必须站队。 但今天不一样了。 如果说，最开始孟德鸠那句话，还是“正常”诋毁林麦冬的话，那么刚刚那句，已经把他们所有人都骂上了。 骂人不稀奇，稀奇的是，孟德鸠为什么突然发癫搞地图炮？ 之前他可没这样！ 是，孟德鸠是蠢了点，但他蠢得很智慧，宋小飞一直都不觉得那家伙是真的傻，他只是为了抱紧卢川大腿，不得不扮丑角而已。 难道孟德鸠不知道，他开地图炮会引众怒吗？ 刚刚，如果不是宋小飞拦着，几个摄影系的师弟恐怕已经一拥而上，把孟德鸠那张臭嘴扇肿了。 孟德鸠地图炮出口，难道没考虑过这种后果？ 恰恰相反，宋小飞觉得他考虑到了，甚至他是故意的，故意嘴臭让大家打他…… 宋小飞冷眼看着卢川，卢川被他盯得坐立不安，许久，果然，有凌乱的脚步声远远奔跑过来： “老师，就在教室里！” “同学们让一下，我们保卫科的，里面谁在打架？” “没人打架啊老师。” “啊？” 一个看起来30多岁的导演系学生，带着保卫科的人闯进教室里来，看着正对峙着，但确实没打起来的两拨人，有点傻眼。 保卫科的老师也有点懵，搞不懂怎么回事。 宋小飞回头，扫了一眼那个带路的导演系本科生，气喘吁吁，一脸懵逼的校园保安。 最后，将目光落到卢川身上：“卢师兄，你真阴啊，是不是想让我们因为打架背个处分啊？然后因为处分，我们只能呆在学校里，啥也干不了啊？” 卢川满脸写着无辜与诚恳：“师弟，我真不明白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啥？” “tui！” 宋小飞一口唾沫突然飙射出来，啪叽一声，浓厚地贴在他脑门上。 卢川傻了，直愣愣看着宋小飞，任由浓痰滑落都忘了擦一下。 他大概没想到有人会如此粗俗，更料不到隐隐成为摄影系学生之首席的宋小飞，居然直接跟自己撕破脸？ “不好意思啊，师兄，刚刚有点控制不住！”众目睽睽之下，宋小飞笑眯眯抽走卢川手里的书，翻开书本，用书页慢慢擦掉卢川脸上的唾沫。 然后看了看封面，《黑泽明的世界》。 “啧啧，师兄真有文化，不过啊，有文化的傻逼才更可怕，衷心希望某人未来不要摸到导筒，不然全国观众就有难了！” 说着，他凑到卢川面前，咬牙切齿，“上次在礼堂见你哭了出来，我还觉得林导演会不会太强势，给你压力太大了，现在看来，他真应该一棒子敲死你啊，师兄！” “让孟德鸠挑衅我们，让姓汪的去告状，你这脑瓜子里整天装得都是什么东西呢？有这份脑容量，好好学习行不行啊？” 宋小飞甩甩头，扬了扬飘逸的长发，回头环视一下跟着他的摄影系学生，忽然哈哈大笑：“不过我不生你的气，你这么着急当显眼包，反而让我心里踏实了点——看来林导演的新片项目要开始了，你拿他没办法，才想歪主意搞我们，对不对？” 闻言，整间活动室顿时泛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啪！ 宋小飞合上那本《黑泽明的世界》，塞回卢川怀里，顺手拍拍他脸蛋儿：“你说你，要出身有出身，要资源有资源，听说文学系那边还有人给你当枪手写剧本什么的，怎么就混到这份儿上了？” “还想跟林麦冬林导比呢？你有那个资格吗？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师兄，我跟你说话都嫌跌份儿啊，何况林导，我都怀疑他还记不记得有你这号人……呵——忒，兄弟们，吐口谈再走啊！”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保卫科保安和老师诧异的目光中，一众摄影系的，跟在宋小飞身后，一边从脸色阴晴不定的卢川和孟德鸠等人身边路过，一边呵忒不断。 侮辱性极强，杀伤力也有一点。 一时间，活动室弥漫开一股耐人寻味的，社死的气息…… 第136章 校园谍战? 发生在兴趣小组活动室的事，才小半天，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因为在一些好事者口中，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在学生群体中比较有威望的高年级师兄，选择真正站边林麦冬，和卢川决裂。 此前，这种情况一般是反着来的——高年级学生，尤其是文学系和导演系的高年级，一直都是站边卢川。 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比较倾向林麦冬，但他们的影响力弱，也缺少一个牵头的人物。 当然，众多吃瓜群众关注这件事，并不只为了八卦，还有宋小飞上午离开活动室时说的那段话—— 林麦冬新片要开拍了？所以，卢川才想搞摄影系的学生，让林麦冬用不了他们？ 有关林麦冬新片的话题，一直是校园里的热门。 实在是要素太多，大一新生，拍短片崛起，因为短片被电影频道看重，关键据说人家还真的联合电影频道，策划了一个电视电影的计划。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林麦冬真的要拍新片，就代表那个计划审批通过！ 涉及到近亿资金的计划…… 坦白说，若非“谣言”是从学生会，以及部分讲师嘴里“泄漏”出来的，真实性比较可靠，否则大家都以为传谣的人在做梦—— 谣言要似真似假，难以辨别嘛，你这个也太假了！ 然而它就是真的！ 宋小飞带领摄影系和卢川“决裂”的第二天，就在大家还在讨论，宋小飞是不是反应过激了，卢师兄可恨又可怜，林麦冬新片到底有没准信，电视电影计划是不是吹牛等等。 然后一个个高谈阔论，唇枪舌剑，赌咒发誓等等轮番上演的时候，下午，一纸贴在导演系公告栏的公告，结束了诸多猜疑： 【招实习副导演三名，要求热爱电影，热爱学习，服从纪律……有意者请处理好档期，按附件表格书写申请书，并递交给导演基础和影片分析讲师王虹卫……】 在系公告栏招副导演，还是实习，这种情况很少见，哪怕国产电影最繁荣的时候，都见不到这样的事情。 何况电影产量锐减，剧组都不剩几个的现在？ 虽然公告里没说为哪部电影、哪个剧组招副导演，但结合昨天的事，傻子都知道，多半是《我们俩》！ 那个大一生林麦冬真的抖起来了！ 电视电影计划真的要开始啦！ 萧索的校园里，立刻隐隐躁动起来，不只是导演系躁动，连其他系都虎视眈眈——大家平时看举办学习活动之类的公告，可能会出现漏看举办时间、举办地点等等问题。 但这次，一个个眼神好使着呢！ 公告贴出的第一时间，就被人注意到，公告里压根没规定什么系能够申请，也就是说…… 所有系都能申请当副导演！ 好人呀林师弟！ 一向透明的录音系精神振奋，总是干脏活累活的管理系欢饮鼓舞，野心勃勃，总想把导演踹走自己上的摄影系，就更别提多开心了。 公告贴好没多久，随着看到的学生呼朋引伴，很快就把导演系外面围得水泄不通。 远远看着那拥挤的景象，卢川第一次有点感谢林麦冬——要不是对方搞这一手，他今天还不敢出门呢，实在是一出门就被人像看猴子一样盯着，短短一天，他都开始掉头发了。 但隐约感激的同时，他又有些凄凉与愤恨。 因为，之前总是跟着他的几个跟班，已经一个都不剩……哦，还有孟德鸠！ 卢川转头看看陪在身边的孟德鸠，感动地拍拍对方的肩膀，打气道：“小孟，患难才见真情啊，你的委屈我都记着，早晚有一天，咱们会还回去……不过暂时还要忍一忍，敌人势大呀！” “嗯嗯，我明白，师兄。” 小孟露出感动与强硬的笑容：“我会隐忍，不会被击垮的，我要等着师兄带我报复回去！” 转过头，等卢川离开，强硬的小孟就在墙角画圈泪奔： 臭煞笔！ 志大才疏，色厉内荏，坑害老子！ 踏马的事前指点江山，遇事恨不得缩进海里，忍忍忍，忍你马的头，龟儿子连狗都养不熟，俺……俺也想当养不熟的狗啊！ 此刻，孟德鸠臭骂的又羡慕的几条养不熟的狗，正在公告栏最外围边缘ob，顺带窃窃私语：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哪里不好？” “背叛卢师兄呀，都知道咱们是跟他混得嘛，昨天还跟他说说笑笑，现在眼看林麦冬势大就跳反，这……” “蠢！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就卢川和孟德鸠那两个又黑又坏的家伙，哪有资格配让俺们正人君子忠诚？” “呃，我主要是怕他报复……” “别怕，前天卢川吩咐孟德鸠搞事的话，小张用walkman录下来了，他要敢报复，咱就把录音带散出去，让丫名誉扫地。” 这操作太正人君子了。 质疑者顿时感到心安，这时才有心情观察挤在公告栏前的那群乌泱泱的各系学生，表情不屑： “哼，一个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以为副导演谁都能干啊……林师弟也是，这种好事应该紧着师兄们来呀，怎么直接贴公告，胡闹！” “就是就是！”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他就是防着咱们这些师兄呢？” 众人闻言，回头一看，哦，原来是那个大三水货。 唉，学校怎么净招这种没眼色的二百五，真败兴！ 几人懒得搭理大三水货，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出谋划策： “林麦……林导可能对俺们有点误会，这可得解释清楚……不过现在接触不到他啊！” “找宋小飞怎么样？” “那厮凶神恶煞的，当面都敢啐卢川，我们去恐怕话都说不出来，就被他手撕了……哎，把录音带给林导，当投名状怎么样？” “咦？还得是你啊小张，脑子就是灵活！” “是啊是啊，可以搞！” 几人一致赞同，欢喜莫名。 于是，当天傍晚，王虹卫提着一个大公文袋，找到林麦冬。 林麦冬也在填申请书，不过是向学校申请幕后人员调用的申请，人选他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宋小飞、陆明丽等都在列。 见王虹卫提着公文袋进来，他就头疼：“怎么拿我这儿来了？” 王虹卫翻个白眼：“‘海选’是你让搞的，系里几个副教授对此还颇有微词，认为我纵容你不团结，怎么，甩锅给我，现在我让你一起筛选申请书，你就受不了了？” “哎呀，我这不是信任你嘛老王！” “少嬉皮笑脸……唉，你说你跟卢川，怎么就弄得这么僵呢？还有宋小飞也是，都不让人省心……” 林麦冬不以为然：“老王，关系走到这一步，都是他自己作的，你也想来点受害者有罪论是吧？” 王虹卫哑然，不好意思再多说了，只是从公文袋里倒出一份录音带：“呐，一个研究生递来的……就是小张，你应该记得，跟卢川走得比较近那个……我听了下，里面是卢川吩咐孟德鸠搞事的一部分录音，还录下了经常和他一起的另外几个导演系学长诽谤你的话。” 说着，王虹卫有点害臊，一手半捂住脸：“他说他是间谍，一直想揭穿卢川，还有那些诽谤你的人虚伪的嘴脸，现在好不容易拿到证据，这次是来弃暗投明的……” “……？”林麦冬有些怔愣。 好家伙，校园谍战？ 第137章 就爱集邮 名叫小张的研究生师兄，太卑鄙了，林麦冬忍不住从一堆申请书里翻出他的，重重放在一边。 王虹卫询问：“把他pass掉？” 林麦冬斩钉截铁：“录用了！” “啊？”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卑鄙无耻的家伙，放外面太危险了，我得亲自看管起来！” “……我疯了才会信你鬼话。” 王虹卫翻个白眼，他又不傻，脑筋一转就明白了，林麦冬这一手是准备恶心卢川呢，说不定后续还会把“小张卧底献录音带”的事透露出去，让大家都看看卢师兄的笑话。 他懒得管这些，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局面，林麦冬当初固然有错，太扫卢川面子，但卢川后续打击报复太过分了。 若非当初有他和郑教授力顶林麦冬，说不定好好一个导演苗子，就被文学系那帮家伙一顶大帽子盖废。 因此他也不想再讲什么团结之类的话，只是提醒道：“这个小张是个真小人，古人都说，亲君子远小人，小人是同而不和的，和者无乖戾之心，同者有阿比之意，这种人，你得势的时候他会跟你步调一致，但不代表他真的认可你，一旦你失势，他会比你的仇人更仇视你、贬低你，非要把你踩进深渊才罢休！” “哎哟，老王，可以呀，还研究过朱熹的集注？” “……拐弯抹角夸你自己是吧？别老是打岔，总之，你想利用他我不反对，只是你得警醒着点儿……”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林麦冬没再嘻嘻哈哈，一边划拉着申请书，一边答道：“说起来，我其实很少主动攻击谁，包括卢川，前两次他搞事，我说过什么没有？是他越来越过分，就算如此，这次要不是宋小飞被波及，我也不想理会他的。” 王虹卫想了想，确实如此。 在他和很多人眼里，林麦冬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片场除外，按照亲历者的说法，拍摄期间的林麦冬是个疯子——爱开玩笑，喜欢口花花，有时候又油腻的仿佛中年人，但不管怎么样，其本身还是很尊重不同个体的。 据王虹卫所知，电影兴趣小组里面，也只有卢川被林麦冬喷过，其他人剧本写的再烂，他都没表示过看法。 颇有张一谋同志与人为善的作派！ 王虹卫唯独可惜副导演名额，囿于大环境，导演系近年人才凋零，成材率极低，这次林麦冬拍摄新片，加上郑教授月底也要开始的《故园秋色》，系里是想培养一批人手出来的。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大一大二目前还不堪大用……嗯，林麦冬是例外…… 按照系里原本的打算，是准备从大三大四生里面，选一批苗子出来，一部分进入《我们俩》剧组，一部分进《故园秋色》。 结果因为大三大四那几个学生跟卢川走得近，林麦冬直接就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要搞“海选”！ 翻看着申请书，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即便知道林麦冬不同意，王虹卫还是把它抽了出来，说道：“小乌你真不准备考虑一下？他的学业很好，很有潜力，94级那一批，我们都认为他最可能取得成就。” 林麦冬瞥了一眼“乌尔杉”这个名字，摇头：“不要！” “考虑一下嘛，小张录音带里，他也有弃暗投明的想法，你都愿意给小张机会，怎么不愿意给他机会？” 林麦冬随口敷衍：“他太丑了！” “……” 实际原因当然不是长相，而是林麦冬重生前，这位师兄正处于暴雷的阶段，与民粹主义相关的黑料满天飞。 林麦冬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民粹主义者，谨慎起见，还是远离为妙。 林麦冬敷衍的理由让王虹卫有点头疼。 不过很快，当林麦冬把自己选定的两个申请书，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立刻忘了“小乌”。 两个申请人，一个叫陈耳，一个叫陈青松。 前者是导演系大二生，后者是文学系大二生。 “选他们的理由？” “表格填得好，另外，这两人我都在兴趣小组接触过，相比其他人，比较言之有物，有天赋有能力。” 王虹卫看了看两人的申请书，没觉得比其他人好多少，毕竟只是填表格而已，实际上，他和林麦冬看的也不是表格。 他挠挠光头：“麦冬，两个都是大二的，这……” “怎么，大二的不行？” “没说不行，但副教授们觉得大三大四更合适，何况你这里面还有个文学系的，系里那边……” “系里如果不满意，那就继续招聘呗。”林麦冬使出杀手锏。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副教授们希望他，不要计较那几个师兄之前跟着卢川攻击他——是，他们是做的不对，但他们只是攻击你，你若反击，毁的就是他们一生呀！ 真是莫名其妙…… 最初搞招聘“海选”，就是他不想跟那几个副教授扯皮，搞出来的“掀屋顶”的手段。 果然，王虹卫犹豫一会儿，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就点头： “教授们觉得继续招聘不太合适，今天就闹得太厉害了，那么多人围着公告栏，连课都不上了，这样不利于学习……就按照你现在的名单！” 嘁！ 林麦冬没说什么。 还是鲁迅先生看得透彻呀，人们都是折衷的，你想开一扇天窗，必然招来反对，但若你先提议把屋顶掀了，人们自会考虑折衷一下，同意你开天窗。 不过，林麦冬也没想把关系搞太僵，所谓公开招聘就是走个形式，吓唬一下那几个副教授而已。 其实，他心里对副导的人选，一直都是陈耳和陈青松。 前者陈耳，第六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还是较早形成个人风格的第六代导演，喜欢着眼于灰色地带、边缘群体，借助悲剧式的人物塑造，错综复杂的人物和社会关系，让角色挣扎于命运。 简单来说，他的风格就是宿命论！ 林麦冬想相处一段时间，接触一下这位师兄的思想，看看他有没培养的可能。 至于后者陈青松……林麦冬只是单纯欣赏他，这位师兄未来入职《青年电影手册》杂志后，搞了个金扫帚奖，很有娱乐精神…… 第138章 谁是陈耳 接触陈耳和陈青松，是林麦冬为以后做的准备。 人的目标总是会随着时间，随着环境的不同，而发生变化。 刚回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林麦冬最大的想法，就是好好混下去，他甚至都没奢望能做出什么样的成就，只求这辈子别因为贸然回来，高考失利，混得连上辈子都不如。 考进北电之后，他的目标有了些许提升。 不再考虑能不能混下去的问题，而是积极筹备短片，营造人设，主动尝试提升自己的名气和地位，一点点积累话语权。 但这个时期，他的目标仍然是相对个人的。 毕竟重生前，他已经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20多年风雨，早就让他看透了这个社会的运行逻辑。 无论做什么，隐形的门槛都是无处不在的，未来那些屹立富豪榜上的人物，又有几个是“普通家庭”出身？ 倒也不是说普通家庭就完全无法突破壁垒，而是机会很小，条件苛刻。 几乎很难实现。 与那些苛刻的条件相比，突破底线，挑战道德和法律，反而成了更可能实现的选项——8、90年代崛起的那些草莽商人，难道他们真的不明白自己的手段有问题吗？ 他们没得选择而已！ 林麦冬既想往高处爬，又不想走那样的路，只能努力营造自己的“才华”和眼光，也是他没得选择。 但之前在电影电视部大楼，亲自推动“历史”发生改变，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具备了突破壁垒的机会和条件！ 王虹卫，郑冬天，王峰生…… 张海芳、田壮壮、韩三坪…… 在他有意的营造，和无意的感染中，这些人开始信任他，接纳他，而他们本身是站在“门”后的人，他们接纳他的同时，也等于将自身的门敞开了一条缝隙，让他能稍稍跨过那一道道隐形的门槛。 张海芳的邀请，就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 只是他最开始没有听懂罢了！ 当然，走出电影电视部大楼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否则，他又哪里有资格敢不听教授们的话，执意要搞什么海选？ 无非是他知道，学校已经限制不住自己，才没有继续压制自己的本性！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唯唯诺诺、性格圆滑的人，否则，重生前也不会从一个小编剧，摇身变成短剧工作室的老板——手下管理那么多人，只靠圆滑可做不到！ 思绪起伏着，林麦冬看向桌上那一堆申请书，又有点可惜。 可惜最近几届北电导演系人才凋零。 只有陈耳和陈青松可以入眼，宁昊、路阳、郭凡等未来出头的新生代导演，现在都还没影儿呢！ 王虹卫把申请表都收了起来，然后指着三份“筛选”出来的，问道：“什么时候通知他们？” “尽快吧，趁着第一场雪还没来，《我们俩》要赶紧拍了！” 目光移向窗外，林麦冬看着黄昏遍染的天空，说道。 …… “咯吱。” 这是陈耳躺在宿舍床上，不知第多少次翻身了。 下铺不配拥有姓名的导演系龙套甲，敲了敲他的床板：“老陈，愁啥呢？” 陈耳还没开口，对面另一个不配拥有姓名的龙套乙，一边四仰八叉躺着，看不知哪个香江同学带来的《龙虎豹》，旁边还放着一本《砵兰明灯》，一边说道： “还能愁啥，老陈给林师弟那边递了申请书，愁自己能不能入选呗！” “唉……” “你怎么也愁起来了？” “因为我也递了呀！” “这还用愁？都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那个招聘压根和我们无关。” “为什么？” “……哥们儿，你真不知道还是装傻？今天下午消息就传遍了，系里原本是准备把副导演名额都给导演系的，但因为卢川那个……反正林师弟硬顶着教授们的要求，搞了这次不限专业的招聘，这意思还不明白吗？” “啊？这……为什么啊，和他有矛盾的是卢川……” “嘿，我就问你，林师弟拍短片的时候，卢川那帮人散播谣言，我们谁出来帮他说过一句话？” “那……那个时候谁能想到林师弟真把短片拍了出来，还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龙套乙撇嘴：“所以嘛，我们在人家落魄的时候选择冷眼旁观，就别怪人家发达了不拉一把，人家又没那义务，你说对吧老陈！” 呵…… 太对了！ 上铺，听着两个舍友的你一言我一语，陈耳苦笑。 空气一时间有些沉默。 其实包括陈耳在内，大家都知道当初为什么没有支持林麦冬，一方面当然是身为师兄的卢川“势大”，随口就能安排文学系给林麦冬扣帽子，大家不敢出头。 另一方面，也是学校选了林麦冬的本子，让这帮学导演的都很不爽。 凭什么选他不选我？ 还有教他们《导演基础》课的王虹卫，那段时间天天对他们说，让他们向林师弟学习，还邀请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联系他，他帮忙牵线搭桥，和林师弟交流交流。 结果嘛…… 自然是没有人去交流的，这同样是因为嫉妒、不忿。 卢川那帮人造谣的时候，冷眼旁观的导演系学生们，其实未尝没有笑看他林麦冬楼塌的心理。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位大一师弟风风火火把短片拍了出来，还在学校放映，学校为此还邀请中戏、央美、国美、中传这些院校前来观摩。 仿佛一夜之间，籍籍无名的林师弟就成了冉冉升起的新星。 至少在北电内部是这样！ 关键是，林麦冬短片拍的确实厉害，能力也确实很强，不声不响居然拉上电影频道攒了一个局，眼瞅着就要开始拍长片了。 消息传出，林麦冬闭关创作剧本那段时间，很多之前冷眼旁观的人，不是没想过修复关系。 可惜林师弟大概被伤了心，除了和他关系好的娄蒿，连同学都不见，更别说他们这种隔了一层的师兄师姐们。 陈耳觉得自己挺倒霉的。 大一还没结束呢，就迎来统一分配取消的噩耗。 今年开学为了提升专业知识，整天泡在图书馆里，还没等出山，居然莫名得罪了最有前途的师弟——不过他倒不觉得自己完全无辜，那段时间，他确实有嫉妒的心理，也确实没支持过林麦冬。 “唉……错过这次机会，下次想在正规剧组当上副导演，不知道要熬几年？” 陈耳忧心忡忡。 人生能有几年可以这么熬啊！ 他不气林麦冬，只气卢川……真是该死！ 郁闷的氛围回荡在寝室里，对面的龙套乙也把杂志扔到一边，别看他很清醒，但那只是无奈而已。 明明是多好的去剧组实习的机会，稍有点上进心的，谁舍得放过！ 卢川……真该死啊！ 唉声叹气，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突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几人抬起头，只见一个瘦竹竿探进半个身子，一手拿着一张纸，问他们：“几位师兄，哪位是陈耳？” 龙套甲、乙立刻探头看向陈耳。 陈耳有点懵，坐起身：“我是，你——” 瘦竹竿说道：“陈师兄，我叫娄蒿，你的申请书通过了，林麦冬导演和制片人王老师吩咐我通知你，明天在活动室集合，王老师会带你们去电影频道那边签合同，完了就要赶去剧组，所以……” 娄蒿接下来的话，陈耳听不到了。 因为他脑袋已经一片空白，有狂喜，也有茫然，几疑身在梦境！ 第139章 傻小子 次日，陈耳一大早起来，在两个舍友羡慕嫉妒的目光中，端着脸盆跑去澡堂，大早上的热水还没烧好，整个人冻的瑟瑟发抖，也不耽误他狠狠搓了个澡。 洗去一身大学生特有的味道，又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龙套乙酸他：“你去相亲啊？” 他也不理，换上最好的衣服，兴冲冲去了活动室，赶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小胖子等着了。 小胖子的气质看起来有点阴柔，这是高情商的说法，低情商就是有点娘娘的…… 笑起来挺腼腆，但性格又很主动，见到陈耳就赶紧上来握手： “你好，我叫陈青松，文学系大二的，兄弟怎么称呼？” “陈耳，导演系大二……” 和他相反，剃着平头，满脸横肉，乍一看仿佛劳改犯的陈耳，其实性格很内向，不大爱说话。 尤其是遇到热情的人。 比如陈青松这种。 两人互相介绍认识了一下，陈青松就自来熟地坐到陈耳身边，嘴巴没停过：“……申请能通过，我其实挺意外的，情况你应该知道吧？之前文学系给林导演使绊子。” “嗯……有耳闻。” “要我说，那帮人就是傻逼。”陈青松语出惊人，“小卢整天拽得二五八万的，结果啥啥没有，之前我就看不惯他，老卢也不是什么好鸟，系里还舔他臭脚……唉，搞文学的好像是有点大病，天天讲年龄，讲资历，仗着资历到处指手画脚，还特别不要脸。” “……贾彰科你知道吧，没成名前天天给人当枪手，我也差不多，辛辛苦苦写剧本，署名权却是别人的，问就是为你好，年轻嘛，那么着急成名干嘛……哼哼，编剧这行早晚被他们玩死……” 陈耳看着陈青松，眼神有点痴呆。 这哥们儿嘴巴也太快了，而且说得这都什么话？ 看出他的诧异，陈青松却不以为然：“跟你讲的这些，我之前在系里就喷过，还被教授当众批评过呢，但那又怎么样，有种逼我退学！” 陈耳能说什么，只有竖起大拇指。 当然，陈青松说这些，主要还是想和陈耳聊林麦冬：“我递申请书的时候，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入选，我以为文学系和导演系跟林导演的关系会很差的。” “但现在看，人家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比我们系里那群老帮菜强多了……这话别说出去啊，喷归喷，骂人我就不占理了。” “……” 难道你前面没有骂？ 陈耳不知道这厮是真的心直口快，还是在自己面前表演。 不过，对于陈青松说林麦冬思想境界不一样，他还是很赞同的。 他点点头：“我也没想到他会选我，接到娄蒿通知之前，我和舍友还在宿舍发愁，大家都觉得会错过这次机会。” “是吧？”陈青松嬉笑：“你和你舍友还挺有勇气，我那个宿舍就我一个人递了申请书，其他人还嘲笑我，说林麦冬绝对不可能选文学系的，你没见到，娄蒿通知我的时候，他们脸色多难看。” 想到自己舍友昨晚羡慕嫉妒的表情，陈耳露出一丝微笑。 但他更好奇的是，林麦冬为什么选他，为什么选陈青松，为什么选那个姓张的研究生？ 这个问题他不好意思问正主，就拿出来和陈青松说了说，想和对方分析分析。 当然，根本原因，未必没有些许自恋——或许是林麦冬发现了自己身上什么闪光点，发现自己才华了呢？ 陈青松对他的想法只是笑：“哥们儿，我们有什么作品，可以展示才华和闪光点吗？而且你没注意吗？你，我，我们都是大二，学业高不成低不就，很明显，找我们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呀！” 陈耳皱眉：“那，另外那个张师兄呢？他是研究生……” “嘿，你是多久没接触外界了？那个姓张的都不认识，他原本是卢川的人啊，听说他当了二五仔，林导才选他的……你别说，这手真厉害，消息昨晚传出去，卢川那边的小团体直接分崩离析，好多人都跟卢川划清界限！” “……你听谁说的？” 陈青松嘿嘿笑道：“我们系里那帮臭鱼烂虾呗，上次他们站卢川站的多利索，昨天就有多后悔，我听了半晚上骂卢川的话，当然，也有骂那位研究生师兄的，不过……嘿嘿，我估计他们是后悔自己怎么没当二五仔，不过最爽的还是咱俩，两个傻小子，捡了大便宜！” “……” 陈耳开始觉得陈青松有些讨厌了！ 这胖子，自贬就自贬呗，怎么老带着他？ 你才傻小子！ 陈耳不善言辞，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陈青松，只是心里憋了股气。 然后这股郁结的气，在王虹卫和那位姓张的师兄到来后，变得更大了。 双方简单介绍认识了下，那位张姓师兄便不再理会他们俩，而是一个劲儿拍王虹卫马屁，拍林麦冬马屁。 一会儿夸“王老师再世孙阳（伯乐相马故事的主人公）”，一会儿夸“林师弟天纵奇才风流蕴藉”。 小词儿一套一套的，简直恨不得把溜须拍马写在脸上。 陈耳性情是很清高的，想到自己居然要与这样的人为伍，他就觉得不爽，心里那股气就憋得更厉害。 却无处可撒。 至于甩手而去……他又舍不得…… 王虹卫可不在乎他们在想什么，见三人都到齐，聊了一会儿，便带三人先去电影频道签了合同。 三人合同不一样，张姓研究生合同写的是副导，而陈耳和陈青松，合同上写的却是副导助理。 对此，王虹卫的解释是：“副导演的工作你们都清楚，需要深度参与具体的拍摄工作。” “你们俩目前的能力不足以匹配，所以先签个副导助理合同，进剧组后多看多学多做事，助理这个职位地位不高，但很锻炼人，要参与的环节很多，林麦冬那边呢，也会按照正常流程处理剧组方方面面的工作……这是一个很好的实习机会，希望你们把握住！” 第140章 剧组 虽然合同突然降了一级。 但无论陈耳还是陈青松，都没有放弃，在合同上签了名字。 一方面王虹卫那番话并非托词，副导的工作确实很重要，理论上来说，国内剧组一般没有清晰规定副导的具体人数，只从理论分工来说的话，应该分为执行副导、统筹副导和现场副导。 执行副导也叫第一副导，从名字就能看出它的重要性，而实际也是如此，执行副导在整个剧组的结构中，是导演之下的第一人，他负责的工作其实和导演有相当大的重合。 所以它的本质类似秘书，要配合导演完成剧本拆分，出各种拍摄期表，比如顺场表、分场景表、演出分配表、服化道清单等等，还要配合制片主任制定周期拍摄预算，组织剧组各部门制定详细的拍摄方案等。 有时导演忙不过来时，执行副导还要带领分组主导分场景的拍摄工作。 统筹副导顾名思义，就是做统筹的，这个工作要和所有部门打交道，跟进部门进度。 现场副导一般是执行副导的副手，主要负责具体现场拍摄时的协调和调度，比如根据输出的期表，安排当天的拍摄行程等等。 当然，这些都是理论上的权责划分。 在实际工作中，除了执行副导地位不可动摇之外，其他副导都属于拉起来有活就干的工具人。 不过，《我们俩》的剧组不一样。 前面说过，林麦冬拍这部戏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用来锻炼自己团队。 所以他对剧组的职位划分，就是按照“理论”进行。 听完王虹卫的解释，签完字，性格比较外向的陈青松好奇问道：“王老师，既然按照理论来做，那咱们组的执行副导是哪位啊？” 小张和陈耳也很好奇。 然后他们看到王虹卫淡定地答：“我！” “……” 好吧！ 三人本来还想较量一下的，这下直接闭嘴了。 不过王虹卫也不是真的想打击他们，随后说道：“这个工作我只是暂代，之后具体谁来，要看你们各自的表现，换句话说，你们签的合同是副导也好，副导助理也罢，谁有能力谁上位，合同匹配的只是薪资，不代表最后的谢幕表！” 闻言，三人顿时精神振奋了些。 接着，王虹卫就把他们带去了帽儿胡同。 赶到取景地所在的四合院的时候，往日冷清的胡同，已经几乎挤满了人，三辆面包车停在胡同口——这边没改造过的胡同比较窄，进来就调不了头，只能停在外面。 许多人正来来回回搬运器材。 看到王虹卫，纷纷打起招呼。 一边回应，王虹卫一边介绍道：“他们是麦冬上次拍短片培养的团队，基本都是大三大四的，陈耳、陈青松，你们俩后续工作主要就是和他们打交道，都是师兄师姐，你们俩注意拿捏分寸，要尊重，也要琢磨怎么建立威信，让他们配合你们……” “您放心！” 陈青松有点大大咧咧，答应的很爽快。 陈耳就没那么乐观了，甚至有点头疼，这些人本来就是高年级，还是林麦冬的“老部下”，他们这种空降的外来户，恐怕会被排斥…… 没有在意他的苦恼，王虹卫带着三人走进四合院。 不大的院子里，也和外面站满人，人群中，三人终于看到了林麦冬。 这位近来名声卓着的师弟，正被十来个穿着马夹的人围着，外围还有几个长发飘逸，看起来艺术家气质拉满的家伙。 凑近一些，三人听到，林麦冬正和身边的人商量布景的事： “……想办法去周边院子里收集一些落叶，把它们粘在枝条上，速度要快，我们现在就是在抢时间，把秋天的戏份先拍下来，第一场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美术这边尽快按照我的要求出几幅效果草图，景别我已经在分镜里规划好了，色彩你们先自己拿主意，草图出来后我们再谈。” “摄影组这边，一会儿小飞你把分镜发下去，让大家根据分镜找机位……这次是录像带机拍摄，可以实时看到拍摄画面，但我要求你们继续和上次拍短片时一样，用我申请来的两台胶片机，锻炼焦距测量的经验。” “还有灯光组也是，我知道你们没有经验，所以我也不给你们压力让你们拿出什么成果，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紧跟我特地从北影厂请来的两位老师傅身边，好好的、用心的学习，有什么疑问要主动积极地去问，每次我跟师傅们沟通的时候，你们也必须主动围拢过来，多听多记多问，明白吗？” “明白！” 听着那边传来的整齐的应和声，一路走来，本来信心满满的陈耳，不知为何有点虚了。 那是还没踏入社会的他，从未见过的状态。 当然，王虹卫可不在意他虚不虚，看林麦冬安排完工作，便带着三人走了过去。 “麦冬，人我带来了。” 人群闻声回头，将近20个人突然的注视，让三人有些紧张，别说本就内向的陈耳，连脸皮厚的张姓研究生，还有自来熟的陈青松，这一刻肌肉都绷了起来，傻傻迎接着大家视线，愣愣看着人群里，被众人环绕，坐在椅子上的林麦冬。 拿着一摞分镜脚本，林麦冬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王虹卫领来的三人。 审视！ 陈耳发现，这位久仰大名，但实际没见过几次的师弟，面相确实看着稚嫩，但……气场真的好足！ 嗯，也可能是有周围人衬托。 总之，他觉得那望来的目光特有穿透力，特有压迫感。 来之前，他本来有很多问题、很多的话，甚至之前踏进四合院的时候，他都想好了，想问问林麦冬为什么选自己，为什么选那个姓张的。 他还想跟林麦冬聊聊剧本、拍摄…… 但此刻，那些念头在那目光下，像是太阳下的雪，转眼就融化的干净。 而林麦冬，也没有如他设想一样，对他……他们多么注重、礼遇，只是上下打量几眼。 然后便转头叫道：“马姐！” “哎——” 一个相貌普普通通，穿着马夹的姑娘从房间里小跑出来。 林麦冬指指她，又指指陈耳等人：“这位是副导马丽雯，马姐，这三位是剧组招聘的副导，都是新人，这段时间你先带带他们……你们三个先跟马副导四下转转，熟悉一下附近的情况，晚点让马副导带你们读读剧本，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嗯，先这样……” 这，是陈耳第一次和林麦冬当面。 场面不是太理想，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话…… 第141章 教教她 马丽雯带着他们熟悉环境，心里却有些疑惑。 林麦冬为什么选的都是学生，一点经验都没有。 但是，她没敢直接说，只能面带微笑的带着这帮学生熟悉场地。 这群学生对马丽雯更是没听过，也没见过，自然也对林麦冬的眼光感到怀疑。 大家各怀心思，却没有一个人捅破。 这地方不像后来的横店，各种场景都不是搭建的，而是实地拍摄。 一群年轻人，看到稀奇的东西，下意识的上手触碰，都被马丽雯制止。 “林导说过，这边东西尽量少碰，如果弄坏了，他可赔不起。” 陈青松哈哈笑了一声，把手收了回去：“这地方第一次来，难免好奇！” 他挠了挠头，大大咧咧冒着傻气。 马丽雯没在意，指着各部分场地，安排了他们都要负责哪部分，便走了。 张姓师兄坐在椅子上，观察这边场地，他是拍摄出身，现在学了导演，在林麦冬的安排下当了副导演。 对于本子，他也有所研究，到了现场感觉异常眼熟。 陈耳对张姓师兄安静下来感到好奇，刚才他溜须拍马的声音可是最大的。 “咱们太幸运了！”陈青松拉着陈耳到处转。 在学校哪有机会实地看这些，来到现场别提多兴奋了！ 傻乎乎的憨样让陈耳心里闷着一口气，这傻小子能不能稳重点！跟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似的！ 晚上他们回学校，陈青松跟宿舍的人吹牛逼：“那场地都是找的真的，还有那树上的叶子都是现粘的，林导脾气看着也很好，哎呦喂别提！” 兴奋的说辞和夸张的表情，惹得室友眼红。 别人越是眼红，陈青松越是兴奋，高兴的手舞足蹈的。 林麦冬来到现场，他们几人早早就到了，立刻站起来，向他问好。 他只是轻轻点头，看他们青涩的模样，心里有些异常的感觉。 马丽雯站在一边，问林麦冬什么时候能够拍摄，林麦冬瞅了一眼演员：“都到齐了就能拍。” 演员也找齐了，他们看着传说中的林导，面上显得十分乖巧。 马丽雯看到女主，越看跟自己越像，只是脸庞更青涩一些，心中不免腹诽：故事眼熟，这女主怎的跟自己也这么像？ “这女主跟马姐还挺像的！” 陈青松开口一说，别人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他们，发现确实是像，不过马姐气质更温和些！ 林麦冬看向陈青松，这小子现在还冒着傻气，跟后世那样一点都不同。 不过，眼光还是一样的毒。 “确实是像！” 林麦冬呵呵笑了一声，何止是像，就是按着她找的。 “林导，我叫陈青松，以后多多眼熟我！” 陈青松自来熟的上去跟林麦冬攀关系，陈耳抿着唇没说话。 林麦冬跟陈青松搭了几句话：“人到齐了，就开拍！” 林麦冬一声“开拍”，剧组人员迅速行动起来。 陈耳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麦冬，他认真观察林麦冬如何指导演员走位，如何讲解表演技巧，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心中暗暗赞叹林麦冬的专业和娴熟。 饰演女主的年轻演员叫李晓梅，马丽雯站在一旁，看着李晓梅的一举一动，思绪渐渐飘远。李晓梅认真揣摩角色的样子，让她不禁回忆起自己当年的经历。 那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她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为了梦想四处奔波，饱尝了生活的艰辛。 当时的她，也像李晓梅这般青涩，对未来充满憧憬，却又带着一丝迷茫。 林麦冬注意到马丽雯的神情变化，他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马姐，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就是想到一些别的事情。”马晓雯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天还未冷，电影里的女主得把脸冻红，林麦冬让人给她化妆，马丽雯看着那个小姑娘就想起以前的自己， 也是一个冬天，找不到房子，找到了一个四合院的小胡同。 房租老太太烤着火，看到自己冻得那个样子，赶紧拉着她到火炉子旁边暖暖身子。 电影里的房租老太，看着不仅冷漠还没有人情味儿。 那时的房租老太太，见自己一个小女孩不容易，在便宜的房租上，还降了一些钱。 在那时，马丽雯感觉自己真是遇见了好人。在那么冷的冬天，不用四处奔波，再去另找房子！ 拍摄间隙，陈青松凑到林麦冬身边，搓搓手，嘿嘿笑着：“林导，你看我演个路人甲怎么样？” 林麦冬瞥了他一眼，“就你？演路人甲都得往后稍稍。” 说完，转身继续跟摄影师讨论接下来的镜头。 陈青松摸了摸鼻子，也不恼，乐呵呵地跑到陈耳身边：“你看，林导跟我说话了，哎，未来大导演，不得先跟我这未来大编剧搞好关系？” 陈耳无奈地摇摇头，将手中的剧本递给他：“与其在这儿贫嘴，不如好好研究一下剧本。” 陈青松接过剧本，撇撇嘴，“这有啥研究的，我都倒背如流了！” 说完，他却认认真真地翻看起来。 远处，李晓梅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椅子上休息，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林麦冬的身影。 “下一场戏，准备！” 林麦冬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片场的宁静。 李晓梅的眼神一直不到位，林麦冬点了支烟，把马丽雯叫到一边。 “马姐，这演员一直进不去状态，要不你教教她？” 林麦冬没有丝毫心虚，演员哪有马丽雯的亲身经历来的入戏，让马丽雯来教是最好不过。 马丽雯点了点头，这剧本跟自己亲身经历很像啊，她也觉得或许可以教导一下李晓梅。 李晓梅得知自己被林导派给马丽雯，扫视了一眼她。 虽然有个傻憨调侃自己跟她像，但她却不那么觉得。 马丽雯被社会毒打一段时间，看得出来李晓梅的眼神，心中暗暗不爽。 压下自己的情绪，坐在李晓梅身边，指着剧本告诉她自己那时的情绪。 第142章 说戏 马丽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小周，你仔细看这段剧本，女主角当时的心情，不仅仅是寒冷和饥饿，更多的是一种无助和绝望。”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我记得那天，风特别大，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我拖着行李箱，走了好久好久，才找到老太太的那个四合院。” 周讯捧着热水杯的手紧了紧，认真地听着马丽雯的讲述。 马丽雯继续说道：“老太太个子不高，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她看到我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二话不说就把我拉进屋里，让我烤火。” 她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你想象一下，一个在陌生城市举目无亲的女孩，突然感受到这种温暖，内心该是多么的感动！” 周讯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是天赋型演员，只需要稍微一点，便能完全通透。 “老太太不仅给我烤火，还给我倒了热水，问我从哪里来，怎么找到的这里。” 马丽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当时真是又冷又饿又累，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平复了一下情绪。 “你知道吗，老太太并没有像剧本里写的那样冷漠，反而非常和蔼可亲。她听完我的故事，不仅没有嫌弃我，还主动降低了房租。” 周迅放下手中的热水杯，身子微微前倾，更加专注地听着。 “我当时真的觉得，自己遇到了天大的好人！” 马丽雯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老太太的善意比那火炉子还暖和！” 她转头看向周讯：“小周，你一定要记住这种感觉，这种温暖，这种希望，只有真正体会到女主角的内心世界，你才能演好这个角色。” 周讯眼眶湿润，用力地点了点头：“马姐，谢谢你，我明白了。” 林麦冬站在不远处，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底。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场务面前：“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开拍！” 场务应了一声，迅速安排下去。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开始忙碌起来，灯光、摄影、道具各就各位。 周讯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回忆着马丽雯刚才的讲述，努力让自己融入角色的情感之中。 “开始！” 林麦冬一声令下，片场再次恢复安静。 周讯顺利地完成了表演，将女主角的内心世界展现得淋漓尽致。 “过！”林麦冬的声音响彻片场。 周讯不愧是天赋型演员，经过马丽雯的点拨，比当时的小马演的还入木三分！ 周讯长舒一口气。 林麦冬看着片子，对周讯的演绎非常满意。 陈青松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跑到林麦冬面前，一脸兴奋：“林导，下一场戏，那个路人的角色，让我试试呗！” 林麦冬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行吗？” “行！绝对行！”陈青松拍着胸脯保证，“我保证能演好！” 林麦冬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勉强答应：“行吧，让你试试。” 陈青松高兴地跳了起来，跑去化妆间准备。 王虹卫走到林麦冬身边：“这小子，真是精力旺盛。” 林麦冬笑了笑，没有说话，目光转向周讯。 周讯走到马丽雯身边，真诚地向她道谢：“马姐，谢谢你。” 刚看到马丽雯的时候，她承认心里确实有点轻视，毕竟比起自己，她更是名不见经传。 没想到，讲下来，能把小马的心理剖析的淋漓尽致！ 马丽雯看着周讯，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不用谢，好好演。” 陈耳修改完剧本，走到林麦冬身边，递给他：“林导，你看一下，我改了几个地方。” 林麦冬接过剧本，翻看起来。 陈青松化好妆，从化妆间走了出来，一脸痞气地走到林麦冬面前：“林导，你看我这造型怎么样？” 林麦冬抬头看了他一眼：“还行，别太过了。” 陈青松咧嘴一笑：“放心吧，林导，我心里有数。” “各部门准备！”林麦冬放下剧本，高声喊道。 “action！” “各部门准备！”林麦冬放下剧本，高声喊道。 场地组的工作人员立刻开始忙碌起来，调整灯光、检查道具，摄影师也开始调整机位。 “action！”林麦冬一声令下，场记板清脆地合上。 陈青松吊儿郎当地走上搭建好的街景，手里拿着道具棍子，时不时地挥舞两下。 林麦冬觉得略夸张，但还行。 “cut！”林麦冬喊停，走到陈青松面前，微微皱眉：“青松，你的表情和动作都有点过了，咱这可是胶片，浪费不得。“ 陈青松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了，林导，我再试试。” 他走到一旁，仔细回想着林麦冬的话，调整自己的状态。 陈青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重新走上街头，这次，他只是随意地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周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林麦冬看着监视器，满意了不少。 这次，陈青松的状态好了很多，虽然还有些青涩。 “好，这条过了！”林麦冬满意地喊道。 陈青松听到林麦冬的肯定，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跑到林麦冬身边，兴奋地问道：“林导，怎么样？这次是不是好多了？” 林麦冬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有进步！继续努力！” 陈青松嘿嘿一笑，又屁颠屁颠地跑到陈耳身边，炫耀道：“怎么样？哥们儿我演技还可以吧？” 陈耳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说道：“还行，就是有点嘚瑟。” 陈青松丝毫不介意陈耳的调侃，反而更加得意洋洋。 这时，一个熟悉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麦冬，拍得怎么样了？” 林麦冬循声望去，只见田壮壮正站在人群外，笑眯眯地看着他。 “田导，您怎么来了？”林麦冬连忙迎了上去。 田壮壮笑着说道：“听说你小子开始拍电影了，过来看看。怎么样？还顺利吗？” 林麦冬挠了挠头，说道：“还行，就是有点紧张。” 田壮壮哈哈大笑：“紧张什么？你小子还能被这点小场面难倒？” 第143章 路人甲 田壮壮走到监视器前，看了一遍刚才拍摄的素材，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很有感觉。这小子演得也挺好。” 他指着监视器里的陈青松说道。 林麦冬顺着田壮壮的目光看去，只见陈青松正站在一旁，手舞足蹈地跟其他工作人员吹嘘自己的演技。 田壮壮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还挺有意思。” 林麦冬也跟着笑了笑。 田壮壮又看了一会儿拍摄，准备要走。 林麦冬连忙说道：“田导，您再坐会儿吧。” 田壮壮摆了摆手：“不了，我还有事。你好好拍，争取拍出一部好作品。” 说完，田壮壮转身离开了片场。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拍摄现场，高声喊道：“各部门准备，下一场戏！” 陈青松见林麦冬回来，立刻凑了上去，一脸谄媚地问道：“林导，刚才那位是……” 林麦冬看了他一眼，说道：“田壮壮导演。” 陈青松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嘴巴也张成了“o”型：“田……田壮壮导演？我的天哪！” 他激动地抓住陈耳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听到了吗？刚才那位是田壮壮导演！我居然跟田壮壮导演同在一个片场！这也太牛了吧！” 陈耳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淡定，淡定。” 林麦冬看着陈青松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这小子，还真是个活宝。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action！” 陈青松立刻收敛了笑容，迅速进入角色。 林麦冬走到摄影师身边，两人低声交流起来，时不时用手指比划着。 还特意把张姓师兄叫了过来。 不远处的陈青松和陈耳观察着林麦冬和田壮壮互动的细节，心中暗自揣摩。 陈青松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陈耳，挤眉弄眼地低声说道：“哎，你说林导跟田导是什么关系？看起来很熟的样子。” 陈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里闪过一丝思索：“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关系应该不错。” “action！”林麦冬洪亮的声音响彻片场。 工作人员迅速到位，演员们也各就各位，开始拍摄下一场戏。 林麦冬站在监视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根据演员的表演，及时调整机位和灯光。 “卡！”几个小时后，林麦冬喊停，走到监视器前，仔细回看刚才拍摄的素材。 他反复观看，确认没有问题后，抬起头，宣布了当天的拍摄结束。 “收工！” 工作人员顿时松了一口气，开始收拾器材。演员们也纷纷卸妆，换回自己的衣服。 陈青松走到林麦冬身边，搓了搓手，有些犹豫地问道：“林导，我…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林麦冬转头看向他，眼神温和：“什么问题？” 陈青松这时像个毛头小子，明明林麦冬比自己还小！ 他挠了挠头，想问问场助什么时候能当上实习副导演。 平时嘻嘻哈哈，说起这个事情严肃了许多。 陈耳在一旁，也期待着林麦冬的回应， 林麦冬知道当时自己靠画饼，把人整来，肯定要给个说法。 林麦冬看着陈青松局促不安却又带着期盼的眼神，心中暗笑，这小子现在还没褪去青涩，倒是有几分可爱。 他故作沉吟片刻，说道：“青松啊，我看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挺积极的。” 陈青松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忙点头哈腰：“谢谢林导，我以后会更加努力的！” “嗯，”林麦冬点点头。 “这样吧，你跟着张师兄好好学习，如果表现出色，我就让你当实习副导演。” 陈青松一听，立刻眉开眼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他连连道谢，语气中充满了感激：“谢谢林导！谢谢林导！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他兴奋地跑到张姓师兄身边，主动帮忙收拾设备，干劲十足。 张姓师兄看着他这副模样，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还真是容易满足。 陈耳见状，也鼓起勇气走到林麦冬身边。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略微有些紧张地问道：“林导，我…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林麦冬看着陈耳：“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陈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开始询问关于拍摄和剧本方面的问题。 他说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提出的问题也颇有深度。 林麦冬认真解答着陈耳的每一个问题。 “陈耳，”林麦冬鼓励道：“你很有想法，要多尝试不同类型的剧本，大胆地去写，去拍。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有所成就。” 陈耳听到林麦冬的肯定，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林导，我会努力的。” 新电影的开拍，还在学院招摇地要实习副导演。 林麦冬的名声越来越响，何琳不免为颜丹辰担心。 之前写完剧本，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电影开拍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丹辰，林麦冬又开新电影了，你去看没？” 何琳看着手中学校报纸，这林麦冬在学校都成了风云人物了，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闹得沸沸扬扬。 颜丹辰心里也有点酸酸涩涩，每次有事的时候就找自己，一拍电影就没人影了！ 何琳谈起这个，坐在下铺的赵玮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注意力放在颜丹辰身上。 “没去，他没告诉我。” 颜丹辰低下头，有些不高兴。 何琳跳起来，捏着她的脸：“还不高兴呢？” “你男朋友那么忙，忘了告诉你也正常，抽个时间你去找他呗！” 何琳警惕的朝赵玮那边看了一眼，又说道：“只是去的时候要小心点，别被人看见了。” 赵玮早就习惯了何琳说话夹枪带棒的讽刺，只是抿唇没跟她计较。 林麦冬收工，学校也没回。 自从名声打出去，学校门口和宿舍总有人蹲守，要么奉承要么想要个小角色，烦都烦死了。 连带的娄蒿在学校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到哪儿都有想结交的人。 何琳带着颜丹辰来找林麦冬，扑了个空。 连娄蒿都不在宿舍。 第144章 背景音乐 颜丹辰失落地回到宿舍，手里紧紧攥着林麦冬之前送的剧本，一遍遍地翻看着。 委屈涌上心头，她忍着眼泪，憋得眼眶红红的。 林麦冬做事难以捉摸，对自己的态度更是很难想通。 何琳观察着颜丹辰，心疼地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丹辰，别看了，出去走走吧，老闷在宿舍里心情会更差。” 颜丹辰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好。” 到了离学校最近的商场。 突然，何琳停下了脚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颜丹辰，眼神示意她看向前方。 颜丹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林麦冬跟周讯站在一起。 颜丹辰和何琳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林麦冬也看到了她们，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匆匆对女生说了几句，便径直朝她们走来。 “丹辰，何琳，你们也来逛街啊？” 林麦冬总觉得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莫名的有些心虚。 颜丹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回应：“嗯。” “我……我先走了。” 颜丹辰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林麦冬和何琳站在原地，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何琳看着颜丹辰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的林麦冬，愤愤不平地说道： “电影开拍了不说，倒是有时间跟小姑娘逛街！” 林麦冬听着何琳的愤懑，反应了过来。 他连忙追了上去：“丹辰你听我解释。” 俊男靓女的感情纠缠，惹人注意。 很多人的目光投了过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女孩是女主，跟我在这边是想问点关于拍摄的事情。” 当然，有一点撩拨的意味，但林麦冬没敢说出口。 周讯看见他们拉拉扯扯，也不由好奇走过来。 何琳对她一脸敌视，警惕的盯着周讯，挡着她的出现。 林麦冬的解释终于让颜丹辰放下心防，她被林麦冬抱在怀里。 “那你开工了都不告诉我？” 林麦冬低头哄着她，说道:“学校说保密，怕有其它人打扰。” 他看着颜丹辰委屈的眼睛红红的，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想了想，还是把地址告诉了颜丹辰。 “你随时可以找我。” 周讯见两人如此亲密，心尖涩涩的。 还好，窦朋也来了。 他见到周讯站在一边，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说的导演呢？” 窦朋看着一群小年轻，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那脸嫩的，比自己年纪还小，压根儿没把他们当成年人。 周讯指了指林麦冬：“这个就是导演。” 眼前这个年轻人，成年了吗？窦朋难以掩饰眼中的轻蔑。 还有这两个年轻人，在大街上就拉拉扯扯，更是让窦朋怀疑林麦冬。 林麦冬打量了一眼这时的窦朋，名气的低迷连带着他的面相都有种颓靡，但眼下的青黑却也压不住他的桀骜。 “你好，林导。” 窦朋决定还是打个招呼，林麦冬瞅了一眼这么多人，还得跟窦朋聊音乐的事情。 决定开个包厢。 何琳知道窦朋是周讯男朋友，才收起自己的敌意。 林麦冬不太懂音乐，哪怕前世有拍摄的经验，却完全没有学过乐理。 只能告诉窦朋自己的想法。 “《我们俩》这部电影周讯应该也跟你提过吧？” 这部电影，属于慢热温馨的基调，与窦朋玩的音乐截然不同。 所以背景音乐，林麦冬还是希望尽量与原片相同。 窦朋听着林麦冬的点子，能听出来他不懂音乐，但有个大体方向。 在听完他的设想之后，他感觉若是林麦冬懂一些乐理，可能都不需要找音乐人。 林麦冬说完构想，看着窦朋的反应。 这种风格与窦朋相差极大，不过他还是希望窦朋能够试试。 窦朋确实在思考，怀疑自己是否能够驾驭。 “林导，我觉得您提出来的需要我再好好想想。” 说罢，拉着周讯走了。 “一个毛头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拍电影，你确定能放出来吗？” 窦朋在周讯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周讯已经很久没接过活儿了，这次演了女主，还得被窦朋这般调侃。 她甩开窦朋的手，脸冷了下来。 窦朋看得出来周讯不高兴，但他也懒得哄，刚当上女主就敢给自己摆脸色。 窦朋不免心中冷哼。 “林导演，这次你拍的什么电影啊？” 林麦冬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何琳还是个学生，也不免想要个小角色。 林麦冬自然看得出她的意图，拉着颜丹辰的手：“有空你也跟着丹辰过去看看。” 这次还真不是自己小气，实在是不需要那么多的演员，这次人物十分精简。 “行啊!”何琳觉得既然要不到角色，那去现场看看也不错。 这时候的学生心思单纯，并未利益熏心，还不会又争又抢。 天都快黑了，林麦冬和颜丹辰一起回了学校。 在路上，不少人的目光黏在他们身上，林麦冬的照片已经传遍了校园。 这个天才，在校内已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至于林麦冬身旁的颜丹辰，他们更是好奇，不禁猜测他们的关系。 宿舍楼下，赵玮看着林麦冬与颜丹辰亲亲密密，她盯着他们，心思不免活泛起来。 仅仅一会儿，他们身边就聚集了一圈人。没有一个敢上来打扰他们，都等着结束后想结交林麦冬。 不习惯被人围着，林麦冬赶忙结束，转身就要走。 娄蒿则跟在林麦冬身旁，林麦冬被缠的有些心烦。 “跑！” 林麦冬说完，迈开腿就是跑，娄蒿反应稍慢了些，跟着追上去。 学校很多热切盼望结交的，跟着林麦冬追了上去。 “校园跑是吧！” 林麦冬有些无语，回到租住的房子，他终于摆脱了人群，长舒一口气。 娄蒿随后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抱怨道：“我的妈呀，这些人也太热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学校搞什么粉丝见面会呢！” 他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林麦冬笑着摇了摇头，也是体验了一把明星的感觉。 第145章 照顾他们 娄蒿缓过劲来，从背包里掏出皱巴巴的剧本，仔细地翻阅着。 跟着这个天才，娄蒿都快被焦虑淹没了，但他又不得不佩服林麦冬的脑子。 不过即便在旁边做陪衬又如何？别人还没这个机会！ 林麦冬瞥了一眼娄蒿手里的剧本，随口问道：“怎么样？看得懂吗？” 娄蒿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不过整体感觉很不错，比之前那个剧本更成熟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这个窦朋，真的能行吗？他的音乐风格跟这部电影的基调完全不搭啊。” 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模拟窦朋的摇滚范儿。 林麦冬拿出一瓶可乐，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才慢悠悠地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娄蒿盯着剧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眉头紧锁。 林麦冬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怎么，还在担心呢？” 娄蒿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你说，他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林麦冬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道：“搞砸了就重来呗，怕什么？”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眼神深邃：“一部电影的成功，可不是靠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是所有工作人员共同努力的结果。”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我相信窦朋的能力，他虽然桀骜不驯，但骨子里还是个艺术家。” 孟德鸠神色兴奋地冲进宿舍，对着卢川嚷嚷道：“卢川，你猜我昨天看到谁了？” 卢川正埋头苦读一本厚厚的电影理论书籍，头也不抬地回应道：“还能是谁？林麦冬呗。” 孟德鸠一屁股坐在卢川的床上，一脸夸张地说道：“没错！就是他！他被一群人围观，简直像个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 他手舞足蹈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唾沫横飞。 宿舍里的其他几个男生听到孟德鸠的讲述，也纷纷围了上来。 “真的假的？林麦冬现在这么火了吗？” “肯定是真的！孟德鸠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哎，可惜我没看到，不然我也去凑个热闹。” 卢川听着他们的议论，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他放下手中的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故作淡定地说道：“有什么好稀奇的？不就是拍了个电影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旁边一人撇了撇嘴，反驳道：“你懂什么？那可是天才的电影！能一样吗？” 卢川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拿起书，继续翻阅，不再理会他们。 其实，在卢川的心底深处，他很欣赏林麦冬的才华。 “咔！”片场，林麦冬喊停，走到监视器前，反复回看着周讯刚才的表演片段。 他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又灵又有戏。 一旁观摩的王虹卫走过来，拍了拍林麦冬的肩膀。 感叹道：“你这眼光真毒，那天晚上就看了一眼，就决定用她。不仅会拍，还会挑演员，厉害啊！” 林麦冬谦虚地笑了笑，将剧本递给王虹卫：“王老师您过目，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 “你这天才的剧本，还用我看吗！” 但是，对于林麦冬的恭维，他很受用。 不远处，陈耳和陈青松正忙着收拾场务的活儿，虽然辛苦，但两人脸上都很兴奋。 能参与这部电影的制作，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陈青松一边擦拭着设备，一边跟陈耳闲聊：“哎，你说林导上次的短片，只要参与了都有名字，不知道这部电影会不会有咱们的名字？” 陈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中也充满期待：“希望吧，能跟着林导学习，就已经很不错了。” 京城深秋的寒风凛冽，片场四处弥散着冰冷的空气。 颜丹辰和何琳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来探班，看着林麦冬在片场来回奔走，指挥调度，不禁有些心疼。 她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走到林麦冬身边，轻声问道：“麦冬，需不需要帮忙？” 林麦冬正跟摄影师讨论机位，闻言转头看向丹辰，露出一个笑：“丹辰，你们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冷。” 他脱下手套，握住颜丹辰冰凉的手，轻轻揉搓着。 “不用帮忙，你们去休息室待着吧，里面暖和。” “我可以帮忙的，”颜丹辰坚持道，眉毛微微蹙起，“总归比我闲着强。” 林麦冬想了想，对不远处的陈青松招了招手：“青松，你过来一下。” 陈青松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林导，有什么吩咐？” “你带丹辰和何琳去熟悉一下片场，顺便帮忙照顾一下她们。”林麦冬吩咐道。 “好嘞！”陈青松爽快地答应，转头对颜丹辰和何琳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美女，这边请。” 何琳看着片场忙碌的景象，各种专业的设备和人员，比之前林麦冬拍短片时正式多了。 不禁感叹道：“这次拍得还挺正式的啊。”她转头看向颜丹辰，“丹辰，你知道这次拍的是什么剧本吗？” 颜丹辰摇了摇头，目光追随着林麦冬忙碌的身影，语气有些低落：“我不知道。” 陈青松是个自来熟，一路上不停地跟颜丹辰和何琳介绍着片场的情况，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拍摄的趣事。 “我跟你们说，这次的剧本可精彩了！讲的是一个……”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眼睛滴溜溜地转，继续说道：“一个关于老奶奶和北漂女孩之间感人至深的故事！”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剧情，时不时还模仿剧中人物的语气和动作，逗得何琳哈哈大笑。 颜丹辰听着陈青松的讲述，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 林麦冬连剧本都没告诉她，她抿了抿嘴唇，眼神淡下来。 陈青松丝毫没有察觉到颜丹辰的情绪变化，继续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我跟你说，这次的女主角是周讯！演技那叫一个绝！我跟你们说……” 第146章 黄雷探班 他突然停下来，神秘兮兮地凑到颜丹辰和何琳耳边，低声说道：“我偷偷告诉你们，周讯经常找林导，会讨论很多问题。” 还没说完，他就见林麦冬朝这边走来，立刻站直身体，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 林麦冬走到三人面前，问道：“怎么样？熟悉得差不多了吗？” “差不多了，林导。”陈青松连忙回答。 “那好，你们先去休息室吧，等会儿开拍了我会叫你们。”林麦冬说道。 颜丹辰和何琳跟着陈青松去了休息室。 片场里，工作人员正在紧张地布置着下一场戏的场景。 灯光师调整着灯光，摄影师检查着摄像机，场务来回搬运着道具。 林麦冬站在监视器前，仔细地看着画面，时不时跟身边的王虹卫交流几句。 “麦冬，这场戏的节奏我觉得还可以再加快一些。” 林麦冬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等会儿让演员再试一遍。” 休息室里，颜丹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林麦冬之前送她的剧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琳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轻声安慰道：“丹辰，别想太多了，周讯上次咱们也见了，人有男朋友。” 颜丹辰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或许吧。” 这时，陈青松端着两杯热咖啡走了进来，递给颜丹辰和何琳：“两位美女，请喝咖啡。” “谢谢。”颜丹辰接过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不客气。”陈青松笑着说道，“林导让我好好照顾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何琳看着陈青松殷勤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青松，你对丹辰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啊？” 陈青松连忙摆手，脸涨得通红：“没有没有，我只是听林导的吩咐而已。” 颜丹辰笑了笑，没有说话。 片场里，林麦冬正在指挥着演员走位。 周讯认真地听着，林麦冬虽然年纪小，但是讲话那种专业，简直叫人惊讶！ “好，我们再来一遍。”林麦冬说道。 演员们重新开始表演。 林麦冬站在监视器前，聚精会神地看着画面。 “咔！”林麦冬喊停，“很好，这条过了。” 工作人员们松了一口气，开始收拾设备，准备下一场戏。 林麦冬走到颜丹辰和何琳面前，说道：“丹辰，何琳，你们先回去吧，我这边还要忙一会儿。” 颜丹辰点点头：“那你注意休息。” “我知道了。”林麦冬笑着说道，“你们路上小心。” 颜丹辰和何琳离开了片场。 林麦冬转身回到监视器前，继续忙碌着。 “娄蒿，下一场戏准备好了吗？”林麦冬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呼出一口白气。 娄蒿小跑过来，手里拿着厚厚的场记板：“好了林导，就等您一声令下了。”他说着把场记板递给林麦冬确认。 林麦冬接过场记板快速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递还给娄蒿：“各部门注意，action！” 林麦冬一声令下，片场再次忙碌起来。 摄影机缓缓移动，灯光师调整着灯光角度，演员们迅速进入状态，开始下一场戏的拍摄。 寒风呼啸着穿过片场，工作人员们裹紧外套，哈着白气，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工作热情。 颜丹辰和何琳走出片场，寒风迎面扑来，两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何琳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看着颜丹辰略显落寞的神情，关切地问道：“丹辰，你还好吧？” 颜丹辰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就是有点冷。” 回到宿舍，颜丹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脑海里不断浮现着林麦冬和周讯在一起的画面，以及陈青松的话，让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拍摄间隙，王虹卫走到林麦冬身边，递给他一瓶水：“麦冬，休息一下吧。” 林麦冬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然后说道：“谢谢王老师。” 王虹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这家伙以后得注意休息。” 他摸着自己的光头，盯着林麦冬厚厚的头发。 林麦冬笑了笑：“放心吧。” 黄雷的突然探班，让林麦冬有些意外。 他热情地迎上去：“黄师兄，您怎么来了？” 黄雷笑着说道：“听说你小子又拍新电影了，我过来看看。” 他环顾四周，好奇地问道：“这次拍的什么题材？” 林麦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电影的剧情，黄雷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不错，很有意思。” 黄雷在片场待了一会儿，和林麦冬聊了许多关于电影创作的话题。 林麦冬回到监视器前，调整了几个拍摄参数。 冰冷的金属按键在他指尖触感清晰，屏幕上周讯的影像随着他的操作微微变幻着光影。 片场依旧喧闹，工作人员们来回穿梭，搬运道具，调整灯光，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黄雷悄无声息地走到林麦冬身后，目光落在监视器屏幕上，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画面，在思考着什么。 黄雷看着林麦冬忙碌的身影，眼中闪过赞赏。 他没想到林麦冬拍摄的风格相差那么大，从之前短片的严肃冷冽粗粝，变得温情暖心。 他看着林麦冬的脑子，有些好奇，林麦冬这脑子到底是什么结构，他之前拍的东西，看着不像一个学生能拍出来的。这小子，真是个鬼才！ 黄雷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周讯的表演，他不得不承认，林麦冬的眼光确实毒辣，周讯的表演将人物内心的挣扎和无奈展现得淋漓尽致。 黄雷走到林麦冬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林麦冬嘿嘿一笑：“必须的。” 黄雷哈哈大笑：“你小子，一点都不谦虚。” 他顿了顿，又问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接下来要拍一场夜戏。”林麦冬指着剧本说道，“这场戏比较重要，需要好好准备一下。” 黄雷点点头：“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忙你的吧。” 第147章 什么时候当实习副导 黄雷离开后，林麦冬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气，北京深秋的夜晚寒气逼人。 他走到场记娄蒿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场记板，仔细确认了场景、镜号和拍摄次数。 确认无误后，他将场记板递还给娄蒿，转头对周围的工作人员说道：“各部门准备，灯光，摄像，道具，都检查一遍，没问题我们就开始。” 片场的工作人员立刻忙碌起来，灯光师调整着灯光的亮度和角度，摄影师仔细检查着摄像机，场务们来回穿梭，搬运着道具，整理着场地。 林麦冬走到周讯和另一位男演员身边，开始讲解这场戏的拍摄细节。 “这场戏是整部电影的情绪转折点。” 林麦冬指着剧本，语气认真：“你要表现出角色内心的矛盾和挣扎，既要克制，又要爆发。” 他看向男演员：“你的表演要内敛一些，用眼神和细微的表情变化来衬托周讯的情绪。” 周讯和男演员真听着林麦冬的讲解，点头表示理解。 夜幕彻底降临，片场四周亮起了照明灯，将原本昏暗的环境照得通亮。 林麦冬看着两人，微微颔首：“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 “action！” 娄蒿清脆的打板声响起，片场瞬间安静下来。 周讯立刻进入了角色，她眼眶微红，嘴唇微微颤抖，将角色内心的痛苦和无奈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林麦冬却觉得少了点什么。 “卡！”林麦冬喊停，他走到周讯身边，眉头微皱。 “周讯姐，你刚才的表演有点太外放了，这个角色的内心戏很复杂，你要尽量用眼神和细微的表情来表达，而不是大幅度的肢体动作。” 周讯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 “再来一次！”林麦冬回到监视器前。 “action！” 第二次拍摄，林麦冬还是觉得不够完美。 “卡！周讯姐，你再感受一下角色的内心，她此刻应该是绝望的，但又带着一丝倔强，你要把这种复杂的情绪融合在一起。” 反复拍摄几次后，周讯终于找到了感觉。 她眼角的泪珠缓缓滑落，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不甘，却又带着一丝倔强。 “过！”林麦冬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条非常好，就是这种感觉！ 片场的工作人员们都松了一口气，开始准备下一场戏的拍摄。 林麦冬看了看时间，对娄蒿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通知大家收工，注意安全。” “好的，林导。” 娄蒿立刻去通知各部门的工作人员。 林麦冬走到周讯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了，周讯姐，今天的表演非常好。” 周讯笑了笑，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谢谢林导，你也辛苦了。” 林麦冬看着忙碌的工作人员，又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深吸一口气，说道：“娄蒿，明天早上八点。” 娄蒿比了个“ok”的手势：“明白，林导！” 林麦冬和娄蒿确认了第二天的拍摄计划——早上八点开工。 凛冽的夜风中，娄蒿搓着手哈气，等待着工作人员陆续离开。 林麦冬则站在原地，看着片场逐渐暗下去的灯光，思绪万千。 王虹卫走到林麦冬身边，递给他一瓶热水：“麦冬啊，别愣着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林麦冬接过热水，继续说道，“对了，王老师，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王虹卫看着他，眉毛微微一挑：“什么事？” “学校那几个实习生，您觉得怎么样？” 林麦冬顿了顿，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收拾设备的几个年轻身影上。 “他们跟着剧组也有一段时间了，表现都挺不错的。” 王虹卫顺着林麦冬的目光望去，那几个学生正认真地整理着线缆，动作虽然略显生涩。 “是挺踏实的几个孩子。” 王虹卫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缓缓说道：“做事也挺靠谱，很有眼力见儿。”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可以把他们提拔到副导演的位置？” 林麦冬试探性地问道，同时观察着王虹卫的表情。 王虹卫沉吟片刻：“副导演？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他们几个现在还太青涩，经验不足啊。” 林麦冬抿了抿嘴，解释道：“他们现在是青涩，但是早点给他们机会，也能更快地成长。” 他略微停顿，补充道，“当然，可以先让他们跟着您或者其他经验丰富的副导演学习一段时间，逐步上手。” 王虹卫看着林麦冬认真的表情，思考了片刻。 这几个学生确实表现出色，而且林麦冬的建议也合情合理。 他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我先考察他们一段时间，如果他们能够胜任，就安排他们做副导演助理，慢慢过渡到副导演。” 林麦冬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就麻烦王老师上心了。” “应该的，”王虹卫拍了拍林麦冬的肩膀，“你小子眼光不错，选的人都很靠谱。” 林麦冬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都是王老师教导有方。” 王虹卫哈哈一笑：“你小子，就会给我戴高帽。” 他抬起头，看了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好了，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您也早点休息。”林麦冬目送王虹卫离开。 周讯回到家，发现窦朋的行为举止有些古怪。 他每天早出晚归，几乎见不到人影。 周讯起初以为他是真的忙，后来才发现，窦朋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要做。 这时，窦朋从外面回来，重重地摔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吓了周讯一跳，她抬起头，皱着眉头看向门口。 窦朋并没有理会周讯，径直走到自己的床边，一头倒了下去。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暗骂：装什么装！有什么了不起的！ 周讯懒得理会窦朋的小心思，她继续低头看着剧本。 “哼！” 窦朋见周讯不理自己，心里更加不平衡，他猛地坐起身，用力地踢了一脚床边的椅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周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再次吓了一跳，她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瞪了窦朋一眼。 窦朋感受到周讯的目光，却更加变本加厉，他抓起桌上的水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周讯终于忍不住了，她放下手中的剧本，站起身，走到窦朋面前，语气冰冷：“你干什么？” 窦朋斜睨着周讯，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周讯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没必要发脾气。” 她本身拍戏就够累了，回来还得面对他的阴阳怪气。 心里郁闷的无法发泄。 窦朋冷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理会周讯。 第148章 我想试试 一阵沉默后，周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二天，窦朋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整天。 一阵风吹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他漫无目的地踢着路边的石子，思绪纷乱。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去了林麦冬的剧组探班，想去看看周讯在做什么。 片场里，工作人员正忙着准备下一场戏的拍摄。 灯光师调整着灯具的角度，摄影师检查着摄像机，场务来回穿梭，搬运着道具，一片忙碌的景象。 窦朋站在片场外，远远地望着正在拍摄的周讯。 她穿着戏服，神情专注，完全沉浸在角色之中。 工作人员都是京城的，有的认出了窦朋，毕竟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手，但也只敢远远地观望，窃窃私语。 林麦冬也看到了窦朋，但他正忙着指导演员走位，根本没时间搭理他。 窦朋朝林麦冬的方向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林麦冬匆匆点头示意，便又转身投入到工作中。 周讯趁着拍摄间隙，走到窦朋身边。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语气也有些低沉：“你来了。” 窦朋点点头，欲言又止。 周讯拿起一瓶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看着窦朋，问道：“林导提的做主题曲，你想怎么样了？” 窦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这段时间他一直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对未来感到一片茫然，也根本没心思考虑工作的事情。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闪躲：“啊……那个……” “怎么？不想做？”周讯挑了挑眉。 窦朋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最近……有点忙。” 他含糊其辞地解释道。 周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犀利。 窦朋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不定。 片刻后，周讯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林导的电影，主题曲一定很不错。” 窦朋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也没什么活，便点头说道：“行，一会儿我找林导谈谈。” 他说完，搓了搓手，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 周讯点点头，转身准备继续拍摄。 窦朋看着周讯的背影，他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阳光透过树叶光影，落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落寞。 这时，场记娄蒿拿着场记板走到周讯面前，高声喊道：“周讯姐，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周讯应了一声，转身走向拍摄场地。 窦朋站在原地，看着周讯忙碌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窦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他看着周讯在镜头前的一颦一笑，眼神复杂。 片场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碌而有序，只有他像个局外人一样，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 “窦朋？你怎么在这儿？”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窦朋回头一看，是林麦冬。 他正拿着一个对讲机，神情严肃地指挥着拍摄。 “哦，林导，我来看看。” 窦朋连忙将烟从嘴里拿下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林麦冬点点头，目光扫过窦朋，似乎想说什么，他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转头对窦朋说道：“等会儿拍完这组镜头，我们聊聊。” 说完，便转身继续投入到拍摄工作中。 窦朋将烟重新放回口袋，走到一旁找了个空位坐下。 他环顾四周，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各司其职。 化妆师正在给周讯补妆，灯光师调整着灯光，摄影师则站在摄像机后，聚精会神地盯着监视器。 窦朋看着这忙碌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不知过了多久，林麦冬终于忙完了。 他走到窦朋面前，在他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周讯说你同意了？”林麦冬开门见山地问道。 窦朋点点头：“嗯，我想试试。” 林麦冬放下水瓶，认真地看着窦朋：“你知道我的要求很高，主题曲必须符合电影的整体风格和情感基调。” 窦朋抿了抿嘴唇：“我知道，我会尽力的。” 林麦冬沉默片刻，然后说道：“这样吧，我先把剧本给你看看，你回去好好琢磨一下，看看能不能写出合适的歌曲。” 窦朋连忙应道：“好的，谢谢林导。” 林麦冬从助理手中接过剧本递给窦朋：“你先看看，有什么想法随时跟我沟通。” 窦朋接过剧本，双手捧着，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麦冬站起身，拍了拍窦朋的肩膀：“我先去忙了，你慢慢看。”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窦朋看着林麦冬离去的背影，他翻开剧本，仔细地翻阅。 他发现林麦冬的年纪小，但写出的剧本很老成，并青涩和稚嫩感。 他在周讯嘴里听过几嘴，她夸林麦冬，本以为就是周讯随意的夸赞。 却实在没想到，林麦冬还真是这么厉害！ 他沉浸在剧本的世界里，仿佛置身于电影之中。 一个场务拿着盒饭走到窦朋面前：“窦先生，您的盒饭。” 窦朋抬起头，惊讶接过盒饭，说了声谢谢。 他打开盒饭，草草地吃了几口，便又继续看起了剧本。 窦朋快速地翻看着剧本，用笔在空白处做些标记。 他被剧情深深吸引，尤其对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产生了共鸣。 他反复揣摩着人物的情感变化，想象着他们在不同场景下的心境。 窦朋看完剧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合上剧本。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记录一些零碎的旋律和关键词。 他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舞动着，一行行音符和文字跃然纸上。 收工后，窦朋婉拒了剧组聚餐的邀请。 独自一人离开了片场。回到自己租住的小房间，窦朋拿出吉他，根据记录下的灵感哼唱起来，并尝试将旋律与歌词结合。 他反复修改润色，力求将歌曲的情感表达得更加准确到位。 窗外华灯初上，屋内灯光昏黄，吉他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诉说着一个关于梦想与奋斗的故事。 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一首略显粗糙的demo终于录制完成。 第149章 买 bb机 窦朋摘下耳机，反复聆听着自己的作品，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他将demo保存好，然后躺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窦朋带着demo找到林麦冬，忐忑地播放给他听。 他站在林麦冬面前，双手紧紧地握着mp3，手心微微出汗。 他紧张地注视着林麦冬的表情。 林麦冬认真地听着demo，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demo播放完毕，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窦朋更加紧张了，他舔了舔嘴唇，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林麦冬没有立即评价，而是将mp3放到一边，抬起头看着窦朋，问道：“你创作这首歌的理念是什么？你对电影主题的理解是怎样的？” 窦朋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详细阐述自己的想法。 他从电影的剧情、人物、情感等方面入手，结合自己的创作理念，深入浅出地表达了对电影主题的理解 林麦冬表示赞同，想了想还是把原作的曲子通过一些抽象的方式说了出来。 窦朋的风格和这电影基调差太多，还需要好好磨合。 窦朋根据林麦冬的建议，对歌曲进行了部分修改。 他拿出纸笔，将林麦冬提出的修改意见一一记录下来，并思考着如何将这些意见融入到歌曲中。 “我觉得这样修改一下会更好……”林麦冬指着乐谱上的一处，对窦朋说道。 窦朋点点头：“好的，我试试。” 窦朋握着笔，笔尖在乐谱上轻轻点着，反复修改着几个音符。 他时不时抬头看看林麦冬，林麦冬耐心地解释着自己的想法。 林麦冬接过乐谱，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不错，这样就更完美了。” 他将乐谱递还给窦朋，“你回去之后，可以再完善一下细节，争取早点把完整的歌曲制作出来。” 窦朋接过乐谱，小心地叠好，放进口袋里：“好的，我回去之后马上就开始修改。” 他站起身，心里再也没有对林麦冬的轻视。 林麦冬也站起身，拍了拍窦朋的肩膀：“我相信你一定能创作出一首优秀的电影主题曲。” 窦朋离开了林麦冬的房间，回到自己租住的小房间，窦朋迫不及待地拿出吉他，开始重新录制demo。 林麦冬又联系了另外几个投资人，约他们晚上一起吃饭详谈投资事宜。 晚上七点，京城一家高档餐厅的包厢里，林麦冬正热情地招呼着几位投资人入座。 “各位老总，今晚请大家过来，主要是想跟大家详细聊聊我的新电影项目。” 林麦冬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服务员上菜：“这是我们电影的拍摄计划书，大家可以先看看。” 几位投资人接过计划书，认真地翻阅起来。 他们对林麦冬有所耳闻，圈内对他的夸赞可谓是天才出世，不然他们也不会来见一个毛头小子。 林麦冬则趁着这个机会，详细介绍了电影的拍摄计划、市场前景以及预期的投资回报率。 他侃侃而谈，逻辑清晰，数据详实，那模样让人怀疑这真是十八岁的大一学生吗？ “林导，你这个项目很有潜力，我们很感兴趣。” 一位身材略胖，戴着金丝眼镜的投资人说道：“不过，我们还是有些疑问，想再了解一下。” “您尽管问。”林麦冬做了个“请”的手势。 接下来的时间，几位投资人就电影提出了不少问题，林麦冬都一一作了详细解答。 他耐心细致地解释着每一个细节，展现出极强的专业素养和自信。 包厢里气氛热烈，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位投资人初步决定投资林麦冬的电影。 他们与林麦冬碰杯，脸上都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这几个投资人算是圈内人介绍，之前林麦冬没怎么听过。 送走投资人后，林麦冬回到住处。 他并没有立刻休息，现在还是酒桌生意，这酒喝的他实在睡不着。 今天见投资人，他还是得用王虹卫的大哥大联系。 不过他现在手里已经有了点钱，林麦冬觉得还是得买个手机。 不然，有人想联系自己还得通过中间人。，自己也不能联系别人。 而窦朋今天的这首曲，基本已经可以敲定，就等拍摄完了。 周讯回家，发现窦朋又没在，正当他她准备休息的时候，耳边听到窦朋带着一些朋友回来。 他们是一些音乐人，窦朋同他们一起开始作曲，渐渐忘我。 声音毫不客气的闯进周讯耳朵里，吵的她没办法休息，她干脆起来出去。 林麦冬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他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京城最大的商场。 琳琅满目的手机看得他眼花缭乱，他选择了最新款的bb机。 开通号码后，林麦冬赶往片场，找王虹卫记了几个手机号。 王虹卫很惊讶，林麦冬这小子竟然花大价钱买了个bb机？ “花了不少钱吧？” 王虹卫稀奇的摸着，这可是最新款！ 果然还是年轻人，花钱起来还是大手大脚！ 林麦冬点头：“确实花了不少钱。” 这几天，颜丹辰都没去探班，林麦冬有了bb机直接给她宿舍楼阿姨打过去电话。 颜丹辰听到林麦冬打来电话要找她。 宿舍门外突然涌现了许多人，都想知道林麦冬的消息。 “丹辰，这是我刚买的bb机，以后想联系我就打这个号码！” 林麦冬说完，颜丹辰身边都是起哄的声音。 何琳揶揄地碰了碰她的胳膊，颜丹辰感觉自己的心麻麻酥酥的，之前计较的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他刚买手机，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自己，就足够了。 颜丹辰轻轻的嗯了一声。 “今天你要不要来探班？” 林麦冬觉得今天不忙，突然想到颜丹辰好几天没有探班了。 “要！” 颜丹辰挂断电话，提醒阿姨不要泄露林麦冬的电话号。 虽说现在没有几个买得起手机，但还是要注意保护。 不过她心头的阴霾一扫而散，脸上的表情都变的甜丝丝儿的。 何琳拉着她，趁着没课问她：“什么时候去找林麦冬。” 颜丹辰摇头：“还没想好。” 第150章 见投资人 “喂，窦朋，是我，林麦冬。” 电话那头传来窦朋有些沙哑的声音：“麦冬啊，什么事？” “歌曲录制得怎么样了？”林麦冬问道。 窦朋沉默了一会儿，低沉地说：“已经完成了。” “太好了！”林麦冬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辛苦你了，质量怎么样？” “还行吧。” 窦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 林麦冬听出了窦朋语气中的异样问道：“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窦朋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唉，别提了，跟周讯吵架了。” 林麦冬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窦朋把昨晚的事情简单地跟林麦冬说了一遍。 听完窦朋的叙述，林麦冬思索了片刻，说道：“男女朋友吵架很正常，好好沟通一下就好了。” “唉，我知道，可是……”窦朋顿了顿，“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把歌曲的后期制作完成一下。” “随时都可以，你安排时间吧。”林麦冬说道。 “行，那我回头联系你。”窦朋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林麦冬收起手机，拦了辆出租车回到酒店。 他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想着窦朋和周讯的事情，心里有些感慨。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之前介绍投资人的朋友的电话。 “喂，李哥，是我，林麦冬。” “麦冬啊，你好，最近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声音。 “挺好的，李哥，上次的事情真是太感谢你了，多亏了你介绍的投资人，我的电影才能顺利开拍。” “哪里哪里，你的电影本来就很好，我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李哥哈哈大笑，“听说你最近在忙着后期制作，进展如何？” 林麦冬寒暄几句后，语气诚恳道：“进展顺利，李哥，还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他略微停顿，斟酌着措辞：“昨天来的投资人，您方便再引荐一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李哥爽朗的声音：“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最近正好要组个饭局，到时把他们叫上，你一起过来聊聊。” 林麦冬得到肯定答复后，喜上眉梢：“那就太感谢李哥了，您安排时间地点，我一定准时到。” 挂断电话，林麦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 林麦冬放下手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解决了投资的问题，接下来就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后期制作中了。 他拿起桌上的演员资料，目光扫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第二天，林麦冬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了xx录音棚。 录音棚内空旷安静，各种设备整齐地摆放着。 林麦冬打开设备，开始调试各项参数。 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细节，确保录音效果达到最佳状态。 窦朋准时到达录音棚，他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背着吉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林麦冬起身迎接他，两人简单寒暄。 “窦朋，关于电影的配乐，我有一些想法。” 林麦冬指着剧本说道，“我希望配乐能够贴合剧情，烘托氛围，但又不能喧宾夺主。” 他拿起笔，在剧本上圈出几个关键场景。 “尤其是这几场戏，情感比较复杂，需要配乐的烘托，才能更好地展现人物内心的变化。” 窦朋认真地听着，他翻看着剧本，眉头紧锁，在思考着。 “主题曲我已经写好了，你听听看。” 窦朋从包里拿出一个mp3播放器，递给林麦冬。 林麦冬接过mp3，戴上耳机，认真地听着。 房间里安静下来，窦朋紧张地观察着林麦冬的表情，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一曲终了，林麦冬摘下耳机说道：“旋律不错，但情感表达还不够到位。”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觉得可以加入一些民族乐器的元素，这样更能体现电影的东方韵味。” 窦朋眼睛一亮：“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完善。” 两人就配乐的细节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热烈。 窦朋时不时在钢琴上即兴演奏几段旋律，林麦冬则在一旁认真倾听，并提出自己的建议。 反复修改，精益求精，力求达到最佳效果。 最终，两人确定了电影的主题曲和配乐的整体方向。 窦朋收起吉他：“林导没想到您又会写剧本，还会拍，在音乐上还有那么多想法。” 窦朋感觉眼前的年轻人，像个六边形战士，样样都行。 他的有些想法，融合了许多元素，自己从未想过甚至听都没听过！ 如果不拍电影，专做音乐，以后的发展也不容小觑。 林麦冬也笑着说道：“我也是，期待我们的合作成果。” 送走窦朋后，林麦冬立刻前往李哥介绍的制片人公司。 林麦冬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着，迈步走进了公司大门。 前台小姐热情地接待了他，并将他带到了制片人的办公室。 “林导，您好您好，久仰大名！” 制片人是一位中年男子，身材微胖，笑容可掬。 他热情地与林麦冬握手，“李哥跟我提起过您，说您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年轻导演。” 林麦冬谦虚地笑了笑：“您过奖了，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两人落座后，林麦冬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我这次来，是想跟您谈谈我的新电影项目的投资事宜。” 他将准备好的计划书递给制片人：“这是我们电影的详细计划，您可以先看一下。” 制片人接过计划书，看得非常仔细。林麦冬则在一旁耐心等待，不时补充说明一些细节。 林麦冬耐心地等待着，他观察到制片人手指在计划书上，显然是在认真思考。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林导，你的这个计划书写得不错，很有想法。” 制片人放下计划书，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特别是这个故事的题材，很新颖，也很有市场潜力。” 他顿了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 林麦冬坐直身体，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请说。” 第151章 想合作 “首先，关于影片的市场定位，你是怎么考虑的？” 制片人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林麦冬。 林麦冬略微沉吟，条理清晰地阐述道：“这部电影的目标观众主要是年轻人，特别是那些对来北京打工的的群体。以老太太前后反差，吸引年轻人的关注。” 他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继续说道：“同时，我们会用窦朋作曲为噱头，进一步扩大电影的影响力。” “嗯，你的想法不错。” 制片人点点头，又问道：“那关于预算方面，你有什么具体的规划？” 林麦冬跟他们谈到很晚，说了一些以后的规划和想法。 …… “早，林导！” 摄影师张强已经等候在楼下，手里拿着拍摄设备。 林麦冬点点头，“早，张强。都准备好了吗？” 他一边问，一边走向停在路边的商务车。 “都准备好了，林导，就等你一声令下。” 张强将设备放进后备箱，语气中透着兴奋。 林麦冬坐进车里，司机发动了车子。 “师傅，去北影厂。” 林麦冬朝出租车司机说道。 林麦冬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王忠军打来的。 他回拨过去，电话很快接通。 “喂，王哥。” 林麦冬说道。 “麦冬啊，在哪儿呢？忙着呢？” 王忠军爽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林麦冬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刚跟一个制片人吃完饭，正准备去北影厂呢，怎么了王哥？” “没事儿，就是想看看你，我和我弟弟王忠雷在你片场附近，一起过来看看你。” 王忠军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谄媚。 王忠雷听的直皱眉，自己哥哥奉承一个毛头小子，至于吗！ 虽然都说他是天才，那也不过十八岁而已。 “行啊，王哥，我现在在出租车上，大概二十分钟到北影厂门口，咱们就在门口见吧。” 林麦冬报了自己的位置。 “好嘞，一会儿见！” 王忠军挂断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北影厂门口。林麦冬付了车费，下车后站在路边，四处张望着。 北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凉意，路边的树叶已经泛黄，偶尔一阵风吹过，冻得人抖抖瑟瑟。 没等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林麦冬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王忠军和王忠雷两兄弟的脸。 “麦冬！这里！” 王忠军热情地朝林麦冬挥了挥手，脸上堆满了笑容。 林麦冬快步走上前去。王忠军兄弟二人已经下了车，王忠军一把握住林麦冬的手，用力地摇了摇：“麦冬啊，可算见到你了！最近忙坏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林麦冬，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一旁的王忠雷也笑着跟林麦冬打招呼：“林导，你好。” 他的语气虽然没有王忠军那么热情，但也透着几分客气。 “王哥，王总，让你们久等了。” 林麦冬笑着回应，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哪里哪里，是我们来得早了。” 王忠军哈哈一笑，“走走走，咱们进去说。” 三人并肩走进了北影厂，路上，王忠军兄弟不停地跟林麦冬寒暄，询问他的近况以及电影的拍摄进度。 林麦冬一一作答，语气谦逊而自信。 “麦冬啊，听说你这部电影的演员阵容很小，只有几个人出演？” 王忠军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是啊，都是些非常优秀的演员。” 林麦冬点点头，“他们对角色的理解都很到位，表演也很精彩。” “哎呀，那我们可真是期待啊！” 王忠军搓了搓手，语气中充满期待。 穿过熙熙攘攘的北影厂，林麦冬带着王忠军兄弟来到了自己的片场。 此时，片场正在进行紧张的拍摄工作，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碌有序。 王忠军兄弟仔细地观察着片场的布置和设备，不时发出赞叹的声音。 他们对电影的拍摄流程和技术细节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并向林麦冬提出了许多专业性的问题。 “林导，你这片场的设备很先进啊。” 王忠军指着一个大型的摄影机说道：“这可是现在最顶尖的设备了。” “嗯，为了保证影片的质量，我们特意引进了这些先进的设备。” 林麦冬解释：“好的设备能够更好地呈现电影的画面效果，提升影片的整体质感。” “林导果然是精益求精啊！” 王忠军赞叹道，他转头看向王忠雷，“老弟，你看，这就是专业！” 王忠雷点点头，表示赞同。 林麦冬带着王忠军兄弟来到监视器前，指着屏幕上的画面说道：“这是我们已经拍摄完成的一些素材，两位可以看看。” 王忠军兄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脸上的表情随着剧情的发展而变化。 看完素材后，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画面。 “怎么样？两位觉得如何？” 王忠军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激动地说道：“太棒了！麦冬，你这电影绝对是精品！画面精美，剧情紧凑，演员表演也很到位，我太喜欢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赞赏和兴奋。 年纪小小的，做出来的电影精品中的精品！ 王忠雷也跟着附和道：“确实不错，很有感染力，我都被深深地吸引了。” “谢谢两位的肯定。” 林麦冬脸上露出了自信笑容：“这只是部分素材。” 这可是经过观众认证的，包是好电影的！ “林导，我们兄弟俩商量了一下。” 王忠军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们对你所有的电影都非常感兴趣，有没有机会合作？” 林麦冬的才华，让王忠雷这必是个可造之才，若能参与一手，必将获利！ “现在的话，还不行，但是相信我们肯定是有机会合作的！” 林麦冬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对方亲口说出这句话，还是感到非常高兴。 现在华夏还没开私人口子，合作需要再往后稍稍，至于什么时候，他早就想好了。 第152章 见到刘小庆 “我们对你的电影很有信心！” 王忠军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林麦冬的手，“我相信，这部电影一定会大卖！” 林麦冬也用力地回握着王忠军的手：“谢谢你们的支持，我一定会尽全力把这部电影拍好！” “合作愉快！” 王忠军和王忠雷异口同声地说道。 “合作愉快！” 三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关于合作的细节，我们找个时间再详细谈谈。” 王忠军松开林麦冬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随时可以联系我。” 林麦冬接过名片，小心地放进口袋。 “好的，王总。” 他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名片上烫金的字体上。 王忠雷也递上自己的名片。 “这是我的，林导。” “谢谢王总。” 林麦冬接过名片，同样郑重地放进口袋。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拍摄了。” 王忠军抬手看了看手表，“今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两位慢走。” 林麦冬将二人送到片场门口。 王忠军兄弟二人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王忠军又回过头来。 说道：“对了，麦冬，我有个朋友对电影也很感兴趣，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王忠军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说道：“是我一个圈内好友，影视圈的大佬，刘小庆，你应该听说过吧？” 林麦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 点点头：“当然，刘小庆老师可是家喻户晓的明星。” 王忠军点点头：“她最近也在筹备一部新电影，或许你们可以交流交流，说不定能碰撞出什么火花。” 林麦冬表示感谢：“那真是太好了，谢谢王哥的引荐。” 王忠军摆摆手：“都是朋友，应该的。”说完，他便和王忠雷一起离开了片场。 林麦冬目送两人离开，转身回到片场，继续拍摄。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每一个镜头，每一个画面，他都力求精益求精。 陈青松和陈耳每天做着场务的事情，操着副导演的心。 一有空闲，就想摸摸摄像机，胶片。 他们对林麦冬不止羡慕，更有嫉妒。 明明都是学生，他怎么又能写，又能拍！ 写出来剧本被人抢着要，他们只有被扔垃圾桶的份儿！ 越想越气，陈青松干脆坐在陈耳旁边。 “我们什么时候能年少出名啊！” 狠狠地抓了几把头发，有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拍电影了，有的年轻人只能做杂务！ 但是又一想，有些人做杂务的机会都没有，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完毕后，林麦冬伸了个懒腰，感到一阵轻松。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王忠军的电话：“王哥，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讨论一下投资的细节？” 王忠军爽快地答应：“就明天上午吧，地点还是上次那个茶楼，怎么样？” 林麦冬欣然同意：“好的，明天上午十点，不见不散。” 第二天上午，林麦冬提前十分钟到达了约定地点。 他推开包厢的门，只见王忠军兄弟二人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麦冬，来来来，快坐。” 王忠军热情地招呼着林麦冬，为他倒了一杯茶，“尝尝这龙井，新茶，味道不错。” 林麦冬道了声谢，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嗯，好茶。” 王忠军神秘一笑，对林麦冬说道：“麦冬，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对你的电影很感兴趣，今天她也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说着，他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一位气质优雅，长相很有攻击力的女人走了进来。 “小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天才导演，林麦冬。” 王忠军指着林麦冬说道。 刘小庆微笑着向林麦冬伸出手：“林导，你好，久仰大名。” 林麦冬连忙起身，与刘小庆握手：“刘老师，您好，很荣幸见到您。” “早就听说林导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小庆仔细打量着林麦冬，眼中带着一丝欣赏。 “刘老师过奖了，您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我一直都很敬佩您。” 林麦冬想到刘小庆和姜纹那些风韵事，忍不住多看两眼刘小庆。 长相确实没得说，气质更是大气强悍，确实让人移不开眼。 刘小庆自然能感觉到林麦冬打量的目光，她没有丝毫的娇羞，极其大方的展现自己的魅力。 三人落座后，闲聊起来。 刘小庆对林麦冬的电影项目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她仔细询问了电影的创作理念、拍摄计划、市场预期等等，林麦冬都一一作了详细解答。 刘小庆听完后，赞赏地点了点头：“林导，你的电影很有想法，也很有市场潜力，我相信它一定会成功的。” 她顿了顿，又说道：“我最近也在筹备一部新电影，或许我们可以合作一下。” 林麦冬没想到刘晓庆竟然主动提出合作。 他心中一喜，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平静：“能和刘老师合作是我的荣幸，我非常乐意。” “那我们找个时间再详细聊聊合作的细节。” 刘小庆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林麦冬。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随时可以联系我。” 林麦冬双手接过名片：“好的，刘老师。” “我也留个你的联系方式吧。” 林麦冬哪有名片，就把自己前几天买的bb机拿了出来。 “刘老师我还没有名片，不如互相留个电话？” 刘小庆轻轻一笑，眼波流转，魅惑尽显：“能直接有林导的联系方式也是我的荣幸。” 林麦冬连忙摆手：“哪有哪有，真是折煞我了。” 双方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刘小庆便起身告辞：“今天就先聊到这里，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好的，刘老师，您慢走。” 林麦冬起身相送。 刘小庆离开后，王忠军笑着对林麦冬说道：“怎么样？我的这位朋友不错吧？” 林麦冬点点头：“刘老师真是位非常优秀的演员，能和她合作，我感到非常荣幸。” “好好把握机会，年轻人。” 王忠军拍了拍林麦冬的肩膀：“我相信你的未来一定会更加辉煌。” 送走王忠军兄弟后，林麦冬站在茶楼门口，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刘小庆的名片，嘴角微微上扬。 第153章 能帮忙很开心 娄蒿手里拿着场记板，百无聊赖地翻看着。 突然听到旁边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他们提到林麦冬和刘小庆的名字。 他好奇地凑过去，想听个清楚，结果听到了让他震惊的消息。 “你，你见过刘小庆？！” 娄蒿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场记板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瞪大了眼睛，说话都有些结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刘小庆在京圈也算个腕儿，尤其在电影圈里，更是不少男人的梦中情人。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尽显成熟女人的魅力，娄蒿怎么也想不到，林麦冬竟然见过她！ 林麦冬淡淡一笑，语气平淡：“嗯，前几天见过一面，王忠军介绍的。” 他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场记板，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娄蒿。 娄蒿接过场记板，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他愣愣地看着林麦冬，眼神中充满了疑问和好奇。 他想问更多细节，便追了上去。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片场门口。 颜丹辰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林麦冬爱吃的饭菜。 她走到林麦冬面前，将保温桶递给他，关切地问道：“今天拍摄还顺利吗？” 林麦冬接过，笑着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正饿着呢。” 颜丹辰笑了笑，目光转向娄蒿，问道：“娄蒿也在？” “哦，娄蒿是场记。”林麦冬介绍道。 娄蒿的心思还停留在林麦冬和刘小庆的事情上。 颜丹辰将目光转向林麦冬，眼睛冒光：“麦冬，我听他们说你见过刘小庆了？” 林麦冬打开保温桶，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他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说道：“嗯，前几天王忠军介绍认识的。” “哇，真的吗？” 颜丹辰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刘小庆可是我的偶像，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林麦冬一边吃着饭，一边简单地跟颜丹辰讲述了与刘小庆见面的经过。 颜丹辰听得津津有味，娄蒿赖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心中对林麦冬的羡慕都快溢出来了！ 林麦冬的才华和能力真是够让人嫉妒的！ 小小年纪，就能结交那么多大人物！ 可一想他的才华，他心里却也敬佩。 “对了，麦冬，这部电影的剧情是什么啊？” 颜丹辰突然问道，“你拍了这么久，都还没跟我说过剧情内容呢。” 林麦冬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道：“保密，等电影上映你就知道了。” 颜丹辰嘟起嘴，有些不满地说道：“哼，小气鬼。” 林麦冬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宠溺地揉了揉颜丹辰的头发。 娄蒿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羡慕林麦冬的才华，也羡慕他拥有颜丹辰这样的美女相伴。 他默默地转身，拿起场记板，继续自己的工作。 林麦冬放下保温桶，站起身，对颜丹辰说道：“我去看看拍摄进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颜丹辰点点头，乖巧地坐在一旁。 看着林麦冬忙碌的身影，她感觉自己除了在学校，都接触不到林麦冬的圈子，突然有些失落。 林麦冬则走到摄影机前，和张姓师兄低声讨论接下来的拍摄方案。 “这场戏的情绪要稍微收敛一些，不要太外放。” 林麦冬指着监视器屏幕，解释道。 “老太太此时的内心是复杂的，既有对过去的怀念，也有对现实的无奈。” 张姓师兄点点头，表示理解，并调整了镜头的焦距和角度。 片场灯光昏黄，照在布满灰尘的道具上，营造出一种怀旧的氛围。 “不愧是林导，稍微一说，整个画面就不一样了！” 陈耳听到张姓师兄拍马屁的话，心里一阵恶寒。 果然，他拍马屁的功力和拍摄的能力差不多，都挺强的。 陈青松忍不住接话：“林导确实厉害，师兄你也厉害，尤其说话，我们这些本科生还真是有的学。” 陈耳拿着剧本挡住了自己的脸，陈青松就差直接说人家拍马屁了！ 战火一起，别烧到自己…… 张姓师兄也不恼，随意笑了笑，他心中知道林麦冬的能力。 如果能在这时候就能抱上大腿，以后自己混圈子起码顺畅点，哪怕就混个眼熟。 颜丹辰坐在一旁，心中失落，她觉得自己和林麦冬之间已经有了很多差距，看不见，摸不着。 林麦冬的谈吐举止，都透露出一种极其的专业和自信，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娄蒿身边。 “娄蒿。” 颜丹辰轻声问道，“这个女主看着眼熟，不像新人，在哪找来的？” 娄蒿正拿着场记板，百无聊赖地记录着拍摄时间，听到颜丹辰的声音，他连忙放下场记板，热情地为她讲解起来。 “麦冬和王老师晚上出去碰见的，麦冬见了一眼就非要人家来试镜。” 娄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片场的各种趣事，比如有一次拍夜戏，灯光突然熄灭，整个片场陷入一片黑暗，大家只能摸黑寻找蜡烛，场面十分滑稽。 颜丹辰认真倾听着，片场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搬运道具，调整灯光，一片忙碌的景象。 林麦冬结束了与张姓师兄的讨论，转身看到颜丹辰和娄蒿聊得热火朝天。 走到颜丹辰身边：“聊什么呢？” 颜丹辰抬起头，看到林麦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娄蒿在跟我讲片场的趣事呢。”她眼神明亮。 林麦冬伸手轻轻抚摸着颜丹辰的头发，“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颜丹辰点点头。 “明天还来探班吗？” “当然来！” 颜丹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主动提议。 “明天我帮你整理道具吧，我看好多道具都乱糟糟的。” 林麦冬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心中一暖，“好啊，那就辛苦你了。” 颜丹辰甜甜一笑，挽住林麦冬的胳膊。 娄蒿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羡慕。 而后又低头翻看着手中的场记板，默默地记录着拍摄进度。 傍晚时分，天空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 林麦冬走到颜丹辰身旁，柔声说道：“丹辰，今天辛苦你了。” 颜丹辰摇摇头，嫣然一笑：“不辛苦，能帮上你的忙我很开心。” 第154章 给你介绍个朋友 “丹辰一整天都不在宿舍。” 何琳一边整理床铺，一边打趣道，“是不是去找林麦冬了？” 颜丹辰俏脸微红，却坦然承认：“是啊，明天还要再去。” 赵玮躺在下铺，听着颜丹辰绘声绘色地讲述片场的趣事，心中生出一些盘算。 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丹辰，明天我也想去片场看看，可以吗？” 何琳一听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头。 赵玮是什么样的人，她们宿舍的人心里都有数。 仗着自己那张脸，只与有权有势的交往。 想到赵玮之前做过的那些事，何琳心中十分不喜。 语气也变得冷淡：“赵玮，片场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那里都是专业的设备和人员，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去。” 赵玮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讨好：“丹辰，我就是想去看看，不会打扰你们工作的。” 颜丹辰犹豫了一下，她虽然和赵玮的关系一般，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 她求助地看向何琳，希望她能稍微通融一下。 何琳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颜丹辰心地善良，不忍心拒绝别人。 她接过话头，语气缓和了一些：“赵玮，不是我们不让你去，是片场真的不方便。再说，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添乱。” 赵玮见何琳态度坚决，只得作罢，但心中却暗自盘算着，明天一定要找个机会跟着颜丹辰一起去片场。 第二天清晨，颜丹辰早早起床，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搭配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青春靓丽充满了活力。 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她拿起准备好的保温桶，匆匆忙忙地出了宿舍。 林麦冬在片场门口等候着颜丹辰的到来。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休闲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显得干净利落。看到颜丹辰的身影，快步迎了上去。 “今天来得真早。” 林麦冬接过颜丹辰手中的保温桶，语气温柔。 颜丹辰笑了笑，眼神中羞涩：“想早点过来帮你。” 两人并肩走进片场。 赵玮躲在别处，偷偷观察着颜丹辰和林麦冬的一举一动。 看到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她悄悄地跟在两人身后，一路尾随到了片场。 片场门口，许多人来来往往，基本上没人注意到她。 赵玮眼珠一转，既然知道了地址，她转身就走了。 这样冒然的进去，只会让颜丹辰防备心加重，不如以后再好好盘算怎么结交林麦冬。 颜丹辰帮着整理道具，搬运设备，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却做得十分认真。 休息间隙，林麦冬走到颜丹辰身边，递给她一瓶水：“辛苦了，喝点水吧。” 颜丹辰接过水，甜甜一笑：“不辛苦，能帮上你的忙我很开心。” 她拧开瓶盖，小口地喝着，眼睛一直注视着林麦冬，目光中充满爱慕。 另一边。 王歌抬手，看了眼手表，目光放在赵玮身上。 “今天带你去认识一个人。” 赵玮和王歌来到一家装修奢华的私人会所。 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映照在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迷离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舒缓的音乐若有似无地流淌着。 服务生领着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雅致的包厢。 “凯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王歌推开包厢门，对着里面一位身材略胖，西装革履的男人说道，“赵玮，我大学同学。” 陈凯放下手中的雪茄，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伸出手：“久仰大名，王歌经常提起你。” 他的眼神划过赵玮，长相确实漂亮，怪不得能让这个官二代带来认识自己。 赵玮连忙伸手与陈凯相握，她的手柔若无骨，陈凯握住的瞬间，心中微微一动。 “陈总客气了，我也经常听王歌提起您，是一位非常成功的电影投资人。” 赵玮巧笑嫣嫣，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维。 陈凯哈哈一笑，招呼两人坐下：“都是朋友，别这么客气。来来来，尝尝这茶，上好的大红袍。” 三人落座后，服务生送上茶水和点心，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凯哥，最近有什么好项目没？” 王歌主动开口问道，他一边说，一边拿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陈凯放下茶杯，沉吟片刻：“最近在看一个新导演的剧本，叫林麦冬，听说很有才华。” 赵玮听到“林麦冬”三个字，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哦？林麦冬？我好像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的剧本怎么样？” 陈凯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团烟雾：“剧本还不错，很有创意，抢的人很多。” 赵玮眼珠一转，随意地问道：“是什么题材的剧本？” “一个关于北漂年轻女孩和老太太的故事，”陈凯弹了弹烟灰，继续说道，“挺有意思的。” 赵玮故作思考状，片刻后，她说道：“这种题材的电影，市场风险比较大吧？现在观众都喜欢看商业大片，这种文艺片，恐怕很难收回成本。” 陈凯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不过我还是比较看好这个导演的潜力，年轻人嘛，值得投资。” 赵玮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自信：“陈总，如果您想投资电影的话，我有机会试镜吗？” 赵玮的眼神不敢太直白，毕竟还当着自己男朋友的面儿。 陈凯点头，就当着这个官二代，他都必须给赵玮这个面子。 更何况，这个女演员长得确实漂亮。 “必须有啊，长那么漂亮，只要你去试镜，那就是女一号！” 赵玮被夸的脸红，少女脸庞还略显青涩，娇羞起来更是惹人喜欢。 “陈导说的太夸张了，能给个小角色露露脸我就满足了。” 赵玮嘴上说着满足，但一直想当个女一号，想有个一炮成名的机会。 第155章 不让我知道 “这样，我给你一个名片，想联系我随时找我。” “那就太荣幸了！”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王歌拉着她的手，给了陈凯一个眼色。 陈凯轻轻点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还没bb机是吧？王少给我提过你好几次，这样，下次有戏，我先告诉王少，你就等着他的消息就行。” 陈凯的身材有点发福，冒着社会油腻的气息。 赵玮听到有戏拍，惊喜的捏住王歌的手：“谢谢陈导！” “我室友的男朋友就是林麦冬，有机会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王歌一听赵玮竟然认识林麦冬，眼神中原本的轻佻顿时敛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认真。 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沉吟片刻：“你认识林麦冬？” 赵玮故作随意地耸耸肩，眼波流转：“我室友的男朋友就是他呀。” 她轻描淡写地带过，陈凯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态也为之一变。 他放下手中的雪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玮：“真的？你室友是哪个院系的？叫什么名字？” 他语气急切，显然对这个消息非常感兴趣。 之前对赵玮只是欣赏，现在更多了几分重视。 “哎呀，陈导，这些不太方便透露吧。” 她眼神狡黠，欲拒还迎的态度更激起了陈凯的好奇心。 陈凯连忙赔笑道：“是我唐突了，不过，有机会的话，能不能介绍我和林麦冬认识一下？” 他搓了搓手，赵玮眼珠一转，看来林麦冬的名气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她故作沉思，片刻后才缓缓说道：“下个周末吧，我约他们一起吃饭，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陈凯一听，顿时喜笑颜开：“那太好了！下个周末，不见不散！” 他举起茶杯，向赵玮示意，眼中充满了期待。 赵玮也举起茶杯，与陈凯轻轻碰杯，眼波流转。 王歌在一旁看着赵玮和陈凯的互动，心中暗自惊讶，林麦冬竟然能让陈凯主动结交。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陈凯便起身告辞，说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陈凯走后，王歌转头看向赵玮，语气中带着好奇：“林麦冬是谁？” 王歌拿起桌上的方糖，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赵玮的脸上。 赵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拿起一块小点心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着。 “导演系，一个新起之秀，很多老师都说他是天才。” “林麦冬现在在圈里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赵玮继续说道：“他拍的那个短片，学校寄予厚望，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觉得他能冲着国外拿奖去。” 王歌之前从未听说过林麦冬这个名字，听到赵玮这么说，心中更加好奇。 “他拍的是什么短片？这么厉害？” 赵玮笑了笑，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包，“我还有事，先走了。” 窦唯的做的音乐接近尾声，低沉的鼓点渐渐消散，悠扬的笛声也逐渐飘远。 这音乐和林麦冬记忆中的相比，少了烟火气，多了几分迷幻。 但这正是林麦冬想要的，他需要的不是一模一样的复制，而是带有窦朋个人风格的再创作。 坐在一旁的周讯也听得入神，她轻轻地跟着节奏哼唱，脸上带着陶醉。 颜丹辰则好奇地问窦朋：“窦朋老师，您什么时候能安排我们和窦唯老师见一面啊？他在我们年轻人心中，那可是神一样的存在！” 她双手合十，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像个追星的小迷妹。 窦朋笑了笑，弹了弹手中的烟灰，说道：“这个嘛，得看缘分。” 他语气随意，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林麦冬将手中剩下的半截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走到窦朋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这曲子我很满意。” 窦朋腼腆地笑了笑：“林导满意就好。” 能得到林麦冬的认可，对他来说也很开心。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窦朋觉得林麦冬除了牛逼还是牛逼。 他身上不仅有文青的范儿，不单单嘴上能吹，还有能落地的能力！ 林麦冬转头对周讯和颜丹辰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时间也不早了。” 周讯点点头，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包，颜丹辰则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窦朋，又看了看林麦冬，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四人走出录音棚，夜幕已经降临。 一阵凉风吹过，颜丹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林麦冬见状，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颜丹辰身上，动作自然而亲昵。 颜丹辰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红晕，她轻轻地拉了拉外套的衣襟，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 等颜丹辰回到学校，何琳已经等了很久。 天都很晚了，她一直没回来，何琳担心她遇到什么危险。 而赵玮也等了她很久，想认识林麦冬就不得不通过颜丹辰。 明明自己也不比颜丹辰差，为什么林麦冬每次见到自己都唯恐避之不及！ 看到颜丹辰出现，赵玮连忙走上前，她挽上颜丹辰的胳膊。 “林导送你回来的？” 她眼中带笑，神情揶揄，仿佛朋友间的打趣。 颜丹辰点了点头，刚坐下，赵玮就往她身边凑：“林导最近拍的第二部电影跟我们讲讲呗？” 颜丹辰犹豫要不要讲出来，提前剧透会不会让林麦冬受到什么影响。 何琳挡在颜丹辰的身边：“快拍完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何琳的敌意，简直放到了明面。 赵玮心中起伏的情绪硬是压下去：“林导的电影，咱们学校谁不好奇，趁着丹辰在，就想多了解一些，你回回都替丹辰说话，你们都知道就不让我知道啊？” 她装作很难过的样子，低着头。 赵玮一个大美女像被自己气哭了，何琳的心揪了一下。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赵玮敌意太重，做的太过分了。 赵玮见何琳有些抱歉的样子，内心嗤了声：蠢货。 “玮玮，我们没这个意思，等我洗漱完就给你讲。” 颜丹辰急得站在赵玮旁边，不知道怎么哄她。 第156章 洋酒 颜丹辰拉着赵玮，开始讲述电影的剧情梗概。 她眉飞色舞，时不时模仿剧中人物的动作和神态，将一个发生在逼仄四合院里的故事娓娓道来。 一个为了梦想来到北京的年轻女孩，与一位孤寡老太太的相遇，两人从最初的隔阂到逐渐理解，最终建立起深厚的情感。 颜丹辰着重强调林麦冬的才华，如何将镜头语言运用得淋漓尽致，如何将人物的情感刻画得入木三分。 何琳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慢慢削着，听着颜丹辰的讲述，偶尔补充几句。 她神色复杂，赵玮的示弱明显不怀好意。 苹果皮在她手中不断旋转，落入垃圾桶中。 赵玮听完后，眼睛闪闪发亮，故作夸张地称赞道：“哇，听起来好棒啊！林麦冬真是太有才华了！” 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珠滴溜溜地转，心中盘算着如何接近林麦冬。 “是啊，麦冬真的很厉害！” 颜丹辰一脸骄傲，语气中充满了自豪和爱意。 赵玮趁热打铁，借口想看剧本，向颜丹辰索要林麦冬的联系方式。 她拿起桌上的橘子，一边剥皮一边说道：“丹辰，你能把林麦冬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想跟他请教一下剧本创作方面的问题。” 颜丹辰犹豫片刻，她不太想把林麦冬的联系方式给赵玮，她总觉得赵玮接近林麦冬的目的不纯。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水杯，何琳将削好的苹果递给颜丹辰，淡淡道。 “丹辰，林总的剧本现在还不方便外传。” 她语气平静，却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颜丹辰点点头，像是找到了拒绝的理由。 “是啊，赵玮，麦冬的剧本现在还在拍摄中，提前给你，我怕有不好的影响。” 赵玮见状，心中有些不悦，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了笑。 说“好吧，那等定稿了再说。” 她将剥好的橘子递给颜丹辰和何琳，掩饰着内心的失望。 赵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思考如何得到林麦冬的联系方式。 赵玮随意地问道：“丹辰，林导这次的剧本听着就像长片，时间跨度那么大，现场有别的导演指导吗？” 颜丹辰放下手中的梳子，想了想。 “没有啊，实习副导演都是从学校挑的学长。” 赵玮听着，心想林麦冬的这么自大吗？居然找个学生当副导。 她不动声色地遮掩自己的心绪，继续说道。 “咱们宿舍就我没见过林麦冬，有时间带我去片场看看呗。” 颜丹辰下意识地想拒绝，毕竟片场环境复杂，不太适合带外人进去。 可一看到赵玮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叹了口气，改口说道：“好吧，下次休息的时候带你去。” 赵玮见颜丹辰答应了，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太好了！谢谢你，丹辰！” 她一把抱住颜丹辰，颜丹辰轻轻拍了拍赵玮的背，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没课的时候，颜丹辰遵守承诺，带着赵玮来到了片场。 片场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搬运道具，调整灯光。 林麦冬正站在摄像机前，和张姓师兄低声讨论着拍摄方案，他时不时地用手比划着，神情专注认真。 颜丹辰带着赵玮走到林麦冬身边，轻声说道：“麦冬，我带赵玮来看看。” 林麦冬闻声转过身，看到赵玮，微微一愣，随即礼貌地点了点头：“你好。” 赵玮连忙笑着回应：“林导你好，久仰大名。”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着林麦冬，他的脸好嫩，一看就很年轻。 林麦冬简单寒暄几句后，便继续投入到拍摄工作中。 赵玮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林麦冬的一举一动，眼神中流露出欣赏和好奇。 她注意到林麦冬对拍摄的每个细节都精益求精，对演员的表演也要求极高。 而且，林麦冬看着好说话，但一到拍摄很多人都有些怕他。 赵玮不喜欢年纪小的，可林麦冬竟让自己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拍摄结束后，林麦冬走到颜丹辰和赵玮身边，问道：“要不要吃饭？” 颜丹辰笑着解释道：“现在还不想吃，玮玮想在片场转转。” 林麦冬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赵玮说道：“片场环境比较复杂，要注意安全。” 赵玮连忙点头称是，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林麦冬身上。 林麦冬和颜丹辰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了。 赵玮收回目光，看向颜丹辰，脸上堆起笑容。 “丹辰，林导看起来反差好大。” 颜丹辰双手抱在胸前，轻轻耸了耸肩。 “还行吧，只有拍摄的时候严肃一些。” 她说话时，目光扫过片场忙碌的工作人员，眼神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骄傲。 赵玮语气中带着一丝感叹：“太厉害了。” 颜丹辰轻笑一声：“他确实挺有才华的。” 天色渐晚，赵玮带着颜丹辰去了一家和男朋友常去的餐厅。 王歌就等在那里，赵玮带着颜丹辰出现，两个大美女异常惹眼。 王歌的眼神在颜丹辰身上流连：“你好。” “这是我男朋友，叫王歌，今天你带我去片场，我请你吃饭。” 赵玮亲昵拉着颜丹辰落座。 颜丹辰向王歌轻轻点了点头。 餐厅氛围很好，王歌点了三杯洋酒。 “刚出的新品，尝尝。酒味不重，这个好喝。” 颜丹辰看着眼前的酒杯，迟疑着没动。 “这个是果酒，很甜。” 赵玮喝了一口，盯着颜丹辰。 颜丹辰犹豫拿起来，闻了闻，小心喝了一口，入口确实甜甜的。 放下心来，多喝了几口。 可能是不胜酒力，颜丹辰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刚过几分钟就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 她瞪着自己的眼睛，装出没喝醉的样子。 催着赵玮：“我想回学校了。” 赵玮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刚走几步，颜丹辰就觉得自己脚步虚浮，发飘。 颜丹辰心中突突两下，尽力安慰自己身边还有赵玮。 “要不让林麦冬来接你？” 赵玮目的得逞，她扶着颜丹辰的胳膊。 第157章 喝醉 颜丹辰眼神迷离，思绪混乱，无力地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不要……麻烦他……” 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赵玮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关切地问道：“丹辰，你没事吧？” 颜丹辰努力稳住身形，强颜欢笑道：“没事，就是有点晕。” 赵玮从包里翻出bb机，递给颜丹辰：“你给林麦冬打个电话吧，让他来接你。” 颜丹辰迷迷糊糊地接过bb机，无奈地将bb机递回给赵玮，语气虚弱：“我告诉你，你打吧。” 赵玮接过bb机，转头看向王歌：“好。” 王歌挑了挑眉，从赵玮手中接过bb机。 片刻后，电话接通了。 “喂，哪位？” 林麦冬的声音从bb机中传来。 “林麦冬，我是王歌，赵玮的男朋友，你女朋友喝醉了，你过来接她一下吧。” 王歌语气随意，听着懒洋洋的。 林麦冬听到颜丹辰的名字，还跟赵玮一起。 语气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她在哪儿？” 王歌报出了餐厅的名字和地址，林麦冬简短地回复了一句：“马上到。” 王歌将bb机递还给赵玮。 赵玮扶着颜丹辰坐在沙发上，颜丹辰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双眼紧闭。 不多时，餐厅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林麦冬快步走到赵玮面前，焦急地问道：“丹辰在哪？” “没事，就是喝多了。” 赵玮连忙解释道，“我们已经给她喝了点水，休息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林麦冬点点头，弯腰将颜丹辰抱了起来 。 颜丹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林麦冬的脸，嘴角微微上扬，呢喃道：“麦冬。” 她伸手搂住林麦冬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她喝了什么，醉得这么厉害？” 林麦冬对赵玮，一向是敬而远之，今天她竟然带着颜丹辰喝酒。 “没什么，就是一杯洋酒，刚上的新品，我们就是尝个新鲜。” 王歌站在赵玮身边，略有不爽。 林麦冬牛逼怎么了，还能对自己女朋友大呼小叫？ “那我先把她送回去，谢谢。” 说完就要走，王歌挡在林麦冬的身前：“林导演是新起之秀，相见就是缘分，我有个导演朋友很想认识你。” 说着，他给林麦冬递了一支烟。 林麦冬心里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了，摆了摆手表示不抽烟，随即开口。 “今天真是太晚了，下次有时间可以组个局。” “那我能提前预约个礼拜六吗？” 王歌都这么说了，林麦冬记得看过赵玮八卦，她大学处的男朋友，非富即贵。 自己还不至于得罪别人。 “可以。” 林麦冬抱着颜丹辰走出餐厅，王歌看着林麦冬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出租车上，颜丹辰安静地躺在林麦冬怀里，她呼吸均匀，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林麦冬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两人，笑着说道：“小伙子，女朋友喝醉了？” 林麦冬点点头，没有说话。司机又说道：“年轻人，女孩子家家的，喝醉了多不好。” 林麦冬眉头微皱，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颜丹辰的后背。 司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林麦冬带着颜丹辰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 颜丹辰的脸上仍然带着一丝红晕，睡得很沉。 林麦冬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娄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麦冬，你回来了？” 他看到躺在床上的颜丹辰，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语气变得暧昧起来：“哟，这是？” 娄蒿的目光在颜丹辰和林麦冬之间来回扫视，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林麦冬瞥了他一眼：“滚一边去。” 娄蒿撇了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禽兽啊你，丹辰喝醉了你把她带回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别把我想成跟你一样的小人，我纯纯正人君子。” 林麦冬把娄蒿推出去，关上门。 留颜丹辰一个人躺在自己房间里休息。 等颜丹辰醒过来，见眼前完全是个陌生的房间，她试探叫了一声：“林麦冬？” 她打开门，看见林麦冬正在看胶片，林麦冬转过头看向她。 “醒了？” 颜丹辰问他：“这是你租的房子？” “是的，昨晚你醉得厉害，就带你来这边休息。” “你今天怎么没去片场？” 颜丹辰刚睡醒，迷迷糊糊的脸上还有点红晕，她坐在林麦冬的身边。 “今天给他们放一天假，已经连着转十来天了，得让他们休息一下。” 林麦冬看着手里的胶片：“你怎么跟赵玮去喝酒了？” “没喝，就尝了几口。” 颜丹辰想为自己狡辩两句，有点嘴硬。 林麦冬低声笑起来：“喝酒也没关系，只是下次不要跟赵玮一起，何琳人还挺好的。” 跟着赵玮，林麦冬都怕赵玮什么时候给她卖了。 “下次肯定不会了。” 颜丹辰向林麦冬保证，把手举在脑袋一边，跟宣誓一样。 林麦冬到了礼拜六，留出一天时间。 周六，林麦冬如约来到王歌指定的餐厅。 推开包厢门，他愣了一下，屋里并非只有王歌和她的导演朋友，还坐着几个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赵玮坐在他们旁边，陪着说笑，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味。 王歌起身，热情地招呼林麦冬坐下，指着身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略微有些秃顶的男人。 “林导，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李凯导演。” 他又指向林麦冬：“凯哥，这位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林麦冬导演。” 李凯起身和林麦冬握了握手，眼神中带着审视。 “久仰大名，早就听王歌提起过你，年轻有为啊。” 酒过三巡，话题逐渐转向林麦冬。 陈凯放下酒杯，开口道：“林导，我最近正在筹备一部大制作的商业电影，剧本已经打磨了两年，投资方也很看好，就差一个有能力的执行导演。” “我听说过你拍的短片，很有想法，也很有灵气，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团队？” 林麦冬笑了笑，婉拒道：“陈导抬爱了，我目前只想专心把自己的电影拍好，暂时没有考虑其他项目的打算。” 第158章 聚餐 陈凯继续劝说道：“林导，你拍文艺片固然有追求，但商业电影的平台更大，回报也更丰厚，对你以后的发展更有好处。” “你跟着我干，我保证让你少走十年弯路。” 他说着，拍了拍身旁一个投资人的肩膀。 “刘总也觉得你很有潜力，愿意投资你的电影项目。” 那位刘总立刻接过话茬，眯着眼睛说道：“林导，你的才华我们都看在眼里，只要你愿意，资金方面绝对不是问题。” “我们也希望能够参与到你的电影项目中来，共同打造一部票房口碑双丰收的佳作。” 林麦冬表面客套，内心却对这些投资人的动机有所保留。 他笑着回应道：“感谢各位的厚爱，我回去会认真考虑的。” 聚会结束后，赵玮主动提出送林麦冬回家。 在车上，赵玮一脸歉意地说道：“林导，那天晚上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灌醉丹辰姐的，只是想让你和李导认识一下，给你创造一个机会。” 林麦冬淡淡地回道：“我知道，你也是好意。” 赵玮试探性地问道：“林导，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林麦冬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挺好的，活泼开朗。” 赵玮追问道：“那你平时为什么总躲着我。” 林麦冬委婉地拒绝道：“赵玮，我只是平时没机会跟你接触，造成了一些误会。” 赵玮的脸色有些难看，强颜欢笑道：“我知道了，林导祝你电影大火！” “林导，你的才华我是真心佩服的。” 赵玮继续说道，语气真诚：“以后有机会，希望能和你合作。” “有机会一定。”林麦冬敷衍地回应。 现在赵玮还是籍籍无名，等过几年碰到琼瑶阿姨，火遍大江南北，只有别人求着她合作的份儿。 回到家，林麦冬仔细回想了今晚的饭局。 陈凯和那些投资人的热情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第二天，林麦冬回到片场，刚进门就听到一阵喧闹声。 “哎呦，陈副导来了！”一个略带夸张的声音响起。 林麦冬循声望去，只见陈青松正坐在导演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个对讲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陈耳站在他旁边，脸上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怎么回事？\"林麦冬走到王虹卫身边，低声问道。 王虹卫笑了笑，解释道：\"学校那几个，我让他们都当实习副导演了。” “你也知道，剧组人手不够，他们也愿意学，就让他们跟着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学习。\" 林麦冬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陈青松如此得意。 他看向陈青松，这家伙正拿着对讲机，对着场务指手画脚。 “那个灯光，往左一点！再左一点！不对，再往右一点！我说你耳朵聋了吗？” 明明没人理他，他就无实物表演起来了。 林麦冬无奈地摇摇头，这小子，还没当上真正的副导演呢，就开始耍起威风来了。 他走到陈青松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副导，挺威风啊。” 陈青松看到林麦冬，立刻收敛了一些，但语气中仍然带着一丝得意。 “那是，我现在可是副导演了！” “副导演也是导演。” 林麦冬笑着说道：“好好学，别丢我的脸。” “放心吧，林导！”陈青松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一定好好学，争取早日偷师成功！” 拍摄接近尾声，最后一天的戏份异常顺利。 晚上，林麦冬做东，请剧组所有成员在一家涮羊肉聚餐。 这顿饭，他既是为了庆祝拍摄顺利结束，也是为了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联络感情。 从学校招那几个实习副导演，除了人手不够外，林麦冬也是想借此机会结交他们。 可这一个多月下来，大家虽然熟悉了一些，但要说建立了多深厚的友谊，还真谈不上。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几个年轻的实习副导演，平时在片场拘谨得很，这会儿也放开了，开始互相敬酒，划拳，吆喝声此起彼伏。 林麦冬端着酒杯走到陈青松面前，笑着说道：“青松，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陈青松脸有些红，大概是酒喝多了，他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跟着林导您混呗！” 林麦冬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我看好你。” 这时，窦朋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林麦冬说道：“林导，我让我哥过来一趟，给大家一个惊喜，怎么样？” 林麦冬一愣：“你哥？窦唯？他能来？” 窦朋挤眉弄眼：“当然能来！我亲自出马，他还能不给我面子？不过，他只能待一会儿，一会儿还有个演出。” 林麦冬心里暗自激动，窦唯啊！ 那可是摇滚圈的传奇人物！ 如果他能来，这顿饭的逼格瞬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没过多久，窦唯真的来了。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戴着鸭舌帽，低调地走进包厢。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卧槽！窦唯！我没看错吧！” “真的是窦唯！我是不是在做梦？” 有人使劲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窦唯摘下帽子，露出标志性的短发，淡淡一笑：“大家好，我是窦唯。” 包厢里顿时炸开了锅，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啊啊啊！窦唯！我是你的粉丝！” “窦唯，能给我签个名吗？” 几个实习副导演瞬间化身迷弟迷妹，激动得语无伦次。 就连一向稳重的王虹卫，也忍不住凑上去，想跟窦唯握手。 窦唯和大家简单地聊了几句，签了几个名，合了几张影，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包厢里又炸开了锅。 “我靠！林导还认识窦唯！” “我刚才竟然和窦唯握手了！我的手都不敢洗了！” “我刚才居然和窦唯说话了！我得把这段话录下来，以后天天听！” 看着大家兴奋的样子，林麦冬也不禁笑了起来。这顿饭，值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林导，我敬你一杯！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林麦冬循声望去，只见陈青松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第159章 洗澡堂 陈青松满脸通红，眼神迷离，手里举着杯子晃晃悠悠地对着林麦冬说道：“林导，我…我敬您一杯！真…真的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他说话舌头都大了，一股浓烈的白酒味直冲林麦冬的鼻子。 林麦冬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笑道：“青松啊，好好干，我看好你。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说。” 这小子酒量不行啊，几杯下去就成这样了。 陈青松一听这话，更来劲了，一把抓住林麦冬的胳膊. “林导，我…我一直想跟着您学…学习！您…您就是我的偶像！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好好干！” 他用力过猛，差点把林麦冬的胳膊拽脱臼。 林麦冬哭笑不得，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说道：“行行行，我知道了，你也少喝点，别一会儿回不去。” 聚餐结束后，林麦冬和王虹卫一起走出饭店。 冷风一吹，林麦冬感觉舒服多了，刚才包厢里乌烟瘴气的，差点没把他熏晕。 “老林，可以啊，连窦唯都认识，你这人脉够广的啊！” 王虹卫语气中带着一丝羡慕。 林麦冬笑了笑，说道：“哪儿啊，这都是窦朋，他哥刚好有空，就过来露个脸。” “窦唯可是摇滚圈的传奇人物啊，能请他来，你面子够大的。” 王虹卫感慨道:“这娱乐圈，果然还是人脉最重要。” 回到家后，林麦冬刚洗完澡，手机就响了。 是窦朋打来的。 “林导，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窦朋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我哥对你的电影很感兴趣！他说你的剧本很有深度，而且…他还想帮你写主题曲！” 林麦冬愣住了，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窦唯要给他写主题曲？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林麦冬激动地问道。 “我骗你干嘛！我哥亲口说的！他说你的电影很有感觉，所以想试试看。”窦朋解释。 林麦冬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太好了！太感谢你了！你哥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跟他好好聊聊。” 第二天，林麦冬就开始着手整理剧本和电影的配乐构思。 他联系了之前合作过的音乐制作人老赵，希望他能帮忙引荐一下窦唯的御用编曲。 “老赵，我这里有个项目，想请你帮忙牵个线。”林麦冬开门见山地说道。 “什么项目？说来听听。”老赵饶有兴趣地问。 “我想请窦唯帮我写电影主题曲。” 林麦冬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老赵夸张的笑声：“我说小林导演，你小子什么时候攀上窦唯这尊大神了？行啊，有出息了！不过…窦唯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古怪，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林麦冬心里咯噔一下，古怪？脾气确实古怪些，但人一直都是挺不错的人。 老赵嘿嘿一笑，说道：“你自己去体会吧。 不过，我提醒你一句，窦唯对音乐的要求非常高，你可别拿一些垃圾东西糊弄他，不然他会把你骂得狗血淋头的。” 林麦冬心里更加忐忑了，这主题曲还没开始写，他就已经开始感受到压力了。不过，为了电影，他豁出去了！ 见面地点不是什么高档的咖啡厅或者录音棚，而是一家…澡堂子。 林麦冬站在澡堂门口，看着门口挂着的“搓澡15元”的牌子，一脸懵逼。 老赵不是说窦唯喜欢安静的地方吗？ 这澡堂子人来人往的，哪里安静了？水雾蒸腾的，面目都在水汽中模糊了！ “老林，愣着干嘛呢？进去啊！”老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麦冬硬着头皮跟着老赵进了澡堂子。 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沐浴露和汗液的味道，让他有些不适应。 澡堂里人声鼎沸，赤膊的大老爷们儿走来走去，搓澡师傅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活像一锅煮沸的饺子。 尤其到处都是男人的身体，看的林麦冬更是没有丝毫兴趣。 林麦冬环顾四周，没瞧见窦唯的身影，心里不禁犯嘀咕：这老赵不会是耍我吧？ 老赵带着他穿过湿漉漉的地板，绕过几个泡澡的大汉，来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一个身材精瘦，留着寸头的男人正闭目养神，手里拿着一个搓澡巾。 不是窦唯是谁？ “窦老师？” 林麦冬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窦唯缓缓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似乎还没完全从神游中回来。 他上下打量了林麦冬一番，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老赵赶紧上前介绍：“窦老师，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林麦冬导演，年轻有为啊！” 窦唯又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坐。” 老赵识趣地离开了，留下林麦冬和窦唯两人。 林麦冬紧张地搓了搓手，感觉比刚才在外面吹冷风还冷。 他从包里掏出剧本和配乐构思，双手递给窦唯：“窦老师，您看看，这是我的剧本和一些初步的想法。” 窦唯接过剧本，戴上一副老花镜，认真地翻看起来。 澡堂子里嘈杂的声音仿佛不存在似的，他完全沉浸在剧本的世界里。 时不时停下来，指着某一段落问林麦冬：“你这里想表达什么？” 林麦冬连忙解释自己的创作理念，努力用简洁明了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生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惹得这位摇滚巨匠不高兴。 窦唯看完剧本后，沉思了片刻，说道：“有点意思，主题曲的事儿，我可以试试。” 林麦冬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差点没忍住跳起来。他连忙道谢：“谢谢窦老师！太感谢您了！” “先别谢，我还没答应呢。” 窦唯摆了摆手：“我得先看看你的电影拍得怎么样，要是太烂，我可不给你写歌。” 林麦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咯噔一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电影和音乐，林麦冬发现窦唯虽然话不多，但对艺术的理解非常深刻，两人在很多方面都有着共同的理念和追求。 第160章 劳累过度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 “行吧，过几天你来我工作室，咱们试试。” 窦唯站起身，拿起搓澡巾。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得搓澡了。” 林麦冬也跟着站起来，正准备告辞，突然，一个肥硕的身影从他身后冲了过来，一把抱住窦唯。 激动地喊道：“窦儿！可算找到你了！走，咱哥俩好好搓搓！” 林麦冬愣住了，这又是哪位大神？ 只见窦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老张，你轻点，我肋骨还没好呢……” 老张？林麦冬仔细一看，他怎么也在这儿？ 林麦冬看着窦唯和那位“老张”勾肩搭背的背影，消失在澡堂白茫茫的雾气里，不禁摇头失笑。 摇滚巨匠？ 这分明就是个喜欢泡澡堂的大爷嘛！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窦唯穿着浴袍，手里拿着搓澡巾，在舞台上嘶吼着《无地自容》……画面太美，他不敢再想下去。 回到家，林麦冬立刻一头扎进工作室，开始准备给窦唯看的样片。 他精挑细选了几个关键片段，反复剪辑、调色，力求展现出电影最精华的部分。 这可是关系到主题曲的大事，马虎不得！ 他一边工作，一边忍不住嘀咕：“老赵说的没错，这窦唯是真难搞啊，比那些流量明星难伺候多了！” 几天后，林麦冬带着样片来到窦唯的工作室。 工作室不大，装修也简单，但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颇有几分禅意。 窦唯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拨弄着一把古琴，琴声悠扬，如泣如诉。 看到林麦冬进来，窦唯放下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林麦冬拘谨地坐下，感觉自己像个小学生，等待老师的批评。 他小心翼翼地将样片递给窦唯，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蹦出嗓子眼。 窦唯戴上耳机，认真地看起了样片。 这个林麦冬，自己的弟弟总是夸他，做音乐的文青，身上的傲气，只会文人相轻。 工作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投影仪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林麦冬紧张地盯着窦唯的表情，希望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然而窦唯始终面无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看完样片，窦唯摘下耳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还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好。” 林麦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他真怕窦唯来一句“太烂了，不给你写歌”，那他可就白忙活了。 “主题曲的事儿，我可以试试。” 窦唯顿了顿：“不过，我希望你能参与进来，一起探讨歌曲的风格和方向。” 林麦冬受宠若惊，连忙点头答应。 能和摇滚巨匠一起创作歌曲，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接下来的几天，林麦冬和窦唯几乎天天泡在工作室里，讨论音乐、电影，甚至人生哲学。 林麦冬发现，窦唯不仅对音乐有着独特的见解，对电影也颇有研究，而且他的思维天马行空，常常能提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想法。 两人在创作过程中碰撞出许多火花，主题曲的雏形逐渐清晰。 林麦冬感觉自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窦唯的才华和灵感。 与此同时，林麦冬的电影也进入了最后的后期制作阶段。 他夜以继日地工作，几乎每天都睡在工作室里。 巨大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头晕、乏力、失眠等症状接踵而至。 晚上，林麦冬正在剪辑室里工作，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坐着颜丹辰，正焦急地看着他。 “你醒了！”颜丹辰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吓死我了，医生说你过度劳累，加上营养不良，导致了短暂性休克。” 颜丹辰坐在病床边，一下一下地削着苹果，削下的苹果皮又薄又长。 林麦冬看着她，目光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这几天，颜丹辰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给他煲汤，给他喂饭，什么都亲力亲为。 “丹辰，辛苦你了。” 林麦冬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虚弱。 颜丹辰抬起头，嫣然一笑：“说什么傻话呢，我们不必那么客气。” 林麦冬出院后，第一时间就扎进了工作室。 窦唯听闻他住院的消息，竟然和窦朋亲自来医院探望，还带来了已经完成的主题曲小样。 林麦冬戴上耳机，旋律一起，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首歌，简直就是为他电影量身定做的！ “太棒了！窦哥，这简直就是天籁之作！” 林麦冬激动地握住窦唯的手，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还行吧，也就值个百八十万的。” 窦唯淡淡地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林麦冬：…… 虽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林麦冬像打了鸡血一样，工作热情高涨。 颜丹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主动提出帮忙分担后期制作的工作，两人并肩作战，常常加班到深夜。 “麦冬，休息一会儿吧，你脸色不太好。” 颜丹辰端来一杯热牛奶，关切地说。 林麦冬接过牛奶，暖意从指尖传遍全身。 他看着颜丹辰，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和柔情。 “丹辰，谢谢你。” “傻瓜，跟我还客气什么。” 颜丹辰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林麦冬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突然很想抱住她，很想亲吻她，很想告诉她，他爱她。 电影后期制作接近尾声，林麦冬开始着手宣传发行工作。 他联系了各大院线和媒体，安排了首映礼和路演。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他心里却总有一块石头悬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天晚上，林麦冬和颜丹辰一起加班。 两人忙到凌晨，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项工作。 “终于搞定了！” 林麦冬伸了个懒腰，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颜丹辰也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她起身去泡了两杯咖啡，递给林麦冬一杯。 第161章 登上报纸 “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 “你说，他们会不会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 林麦冬抿了一口咖啡，浓厚的苦味在他口中蔓延。 颜丹辰轻笑一声，伸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别瞎想，咱们的电影这么好，他们只有眼红的份儿。” 她削好的苹果递到林麦冬嘴边：“来，吃块苹果压压惊。” 林麦冬咬了一口，清脆的果肉带来一丝甘甜，却无法真正让他安心。 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 “喂，您好？” “林导您好，我是电影先锋的影评人留两手，我看了您电影的样片，非常震撼，想约您见面详谈，不知您是否有时间？” 林麦冬心头一喜，这可是业内最权威的影评人之一！ 他连忙答应下来，约定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林麦冬特意换上了一身新衣服，还喷了点古龙水，对着镜子臭美了一番，这才兴冲冲地出门了。 然而，在咖啡馆里等候他的，却不是什么影评人， 而是一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对方递上一张名片：“林导您好，我是星光娱乐的副总，李伟。” 林麦冬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林导，我们星光娱乐对您的电影非常感兴趣。” 李伟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愿意出高价购买您的电影版权，价格您随便开。” 林麦冬强忍着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说：“李总，我的电影不卖。” 李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放下咖啡杯，语气也变得冷硬起来。 “林导，年轻人不要太气盛，有些事情，不是你说了算的。” “哦？李总的意思是？”林麦冬挑了挑眉，眼神中带着一丝挑衅。 “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答应，这部电影，恐怕就没办法上映了。” 李伟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林麦冬这才明白，所谓的影评人只是个幌子，这分明就是鸿门宴！他强压着怒火，起身就走。 “李总，您这手段，对我来说可能没太大用处！” “林麦冬，你最好考虑清楚，得罪我们星光娱乐，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李伟的威胁在身后响起，却丝毫没有动摇林麦冬的决心。 林麦冬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王虹卫，王虹卫听后，气得脸色铁青。 “这帮王八蛋，居然敢这么嚣张！麦冬，你别怕，我们跟他们斗到底！” 林麦冬看着王虹卫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有她站在自己身边。 冷静下来之后，林麦冬意识到，对方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打压他，恰恰说明他们对他的电影有所忌惮。 “想让我低头？做梦！”林麦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老子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他决定反击，他要让星光娱乐这帮人知道，什么叫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开始联系一些独立的影评人和媒体，准备发动舆论攻势，揭露星光娱乐的丑恶嘴脸…… 星光娱乐总部，李伟正对着电话那头的人点头哈腰。 “王少，您放心，我已经警告过那小子了，他要是识相，就乖乖把版权卖给我们。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啪！”电话那头传来暴怒的声音：“李伟，你他妈的怎么办事的？！我让你去警告他，不是让你去激怒他！现在好了，那小子找学校撑腰，那些老家伙的人脉我们哪能干得过！！” 李伟吓得浑身哆嗦，连忙解释：“王少，我……” “我什么我？！你他妈的现在立刻去给我摆平这件事！要是摆不平，你就等着卷铺盖滚蛋吧！” 电话挂断，李伟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中暗骂：林麦冬，你这个疯子！ 报纸上同样炸开了锅。 一篇名为《星光娱乐，你手伸得太长了！》的文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了各大报纸。 文章详细地描述了星光娱乐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力打压新锐导演林麦冬。 并试图低价强买他的电影版权，甚至不惜动用关系阻止电影上映的卑劣行径。 一时间，许多人纷纷化身正义使者，对星光娱乐口诛笔伐。 “星光娱乐，娱乐圈的毒瘤！” “支持林导维权，抵制星光娱乐的电影！” “资本的傲慢嘴脸，令人作呕！” …… 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知道后，都完全不考虑去那家公司。 更让星光娱乐焦头烂额的是，林麦冬的母校，北京电影学院也公开发表声明。 表示要力挺自己的学生，谴责星光娱乐的霸道行径，并表示将保留进一步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这无疑是给星光娱乐当头一棒。 北京电影学院在业内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其公开声明无疑给星光娱乐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王少看着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负面评论，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 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他原本以为，一个小小的导演，还不是任他拿捏？ “该死的林麦冬！”王少狠狠地将手机摔在地上，玻璃屏幕瞬间四分五裂，“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 李伟在一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闯大祸了。 “王少，现在怎么办？”李伟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办？凉拌！” 王少怒吼道，“现在只能去求那个林麦冬了！” 王少不得不亲自出面，联系林麦冬。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王少的声音出奇的柔和，与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导，之前的事情是误会，都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王少低声下气地道歉：“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林麦冬听着王少那近乎谄媚的语气，心中冷笑。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王少，误会？我可不这么认为。” 林麦冬语气冰冷，“你们星光娱乐的行事作风，业内谁人不知？我今天要是就这么算了，以后谁还敢跟我合作？” “林导，您说，您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您能消气，什么都好说。”王少咬着牙。 林麦冬不紧不慢地提出了他的条件：“公开道歉，赔偿损失，并保证以后不再干涉我的创作自由。” 王少犹豫了一下，但看着网上愈演愈烈的舆论，他最终还是咬着牙答应了。 星光娱乐很快发布了官方声明，承认了之前的错误行为，并向林麦冬公开道歉。 林麦冬看着星光娱乐的道歉声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他要让星光娱乐，以及所有试图打压他的人，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第162章 炙手可热 林麦冬电影杀青的消息像病毒一样在北京电影学院蔓延开来。 王虹卫，一个在学院里没什么存在感的老教师，突然之间变成了焦点人物。 他的办公室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一波又一波的学生，甚至还有其他系的老师，都跑来打听林麦冬电影的事儿。 “王老师，林麦冬导演的新片怎么样啊？听说投资巨大？” 一个戴着厚眼镜，一脸求知欲的学生搓着手求知。 王虹卫故作深沉地扶了扶眼镜，摆出一副高人姿态：“嗯，还行吧。” “听说这次是商业大片？跟上次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另一个学生挤了进来，一脸兴奋。 王虹卫摆摆手，故作谦虚：“林麦冬这孩子啊，挺有才华的，什么风格都能驾驭。” 他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内心暗爽：总算有人知道我教过林麦冬了！这感觉，真不错！ 就连黄雷也忍不住好奇，趁着课间休息溜达到王虹卫的办公室。 “老王，听说林麦冬杀青了了？怎么样，给我透露点内幕消息呗？”黄雷挤眉弄眼地问道。 王虹卫故作神秘地抿了口茶，摆起了架子：“想知道？请我吃饭！” 黄雷哈哈大笑：“你个老小子，还跟我装上了！行，晚上老地方，我请客！” 两人一阵寒暄打趣后，王虹卫才压低声音说道：“这次的风格跟上次那部短片截然不同。 上次那个，你也知道，严肃冷峻，充满批判和反思，看得人心里压抑。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讲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据说还有不少喜剧元素。” “哦？喜剧？”黄雷挑了挑眉，有些意外，“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尝试。” “可不是嘛！” 王虹卫一脸得意：“这小子鬼点子多着呢！我看了些片场花絮，感觉这次的电影票房肯定低不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拿几个奖！”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探进头来：“王老师，林导那边还缺不缺场务啊？我有个学生想……” 王虹卫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有人敲门。 这次是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像是影视公司的人。 “请问王虹卫老师在吗？” 男人礼貌地问道，“我是星光娱乐的……” 王虹卫愣了一下，星光娱乐？ 那不是之前被狠狠教训了一顿的公司吗？ 他们来干什么？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黄雷，黄雷也一脸疑惑。 男人似乎看出了王虹卫的犹豫，连忙解释道：“王老师，您别误会，我们这次来没有恶意。我们是想跟林麦冬导演谈合作的。” “合作？”王虹卫更加疑惑了，“什么合作？” 男人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我们想投资林导的下一部电影，并且给予他最大的创作自由。这是一份初步的合作意向书，您看看。” 王虹卫接过文件，粗略地扫了一眼，上面的条件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 高额的投资，充分的创作自由，甚至还有票房分成。 这哪是合作，简直就是送钱啊！ 他抬起头，狐疑地打量着男人：“你们真的只是想合作？” 男人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当然，我们对林导的才华非常欣赏。 之前的误会，我们也深感抱歉。 我们希望能够和林导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共同创造辉煌。” 王虹卫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这次来的是学校的刘校长和教务处的王老师，两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老王啊，听说林麦冬的新电影杀青了？这次可是商业大片啊！” 刘校长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王虹卫苦笑一声，指了指办公室里的人：“校长，您来得正好，看看这阵仗，我这办公室都快成林麦冬的经纪公司了！” 刘校长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先是和星光娱乐的人寒暄了几句， 然后才转向王虹卫：“这次学校对林麦冬的电影也很重视，希望能像之前的短片一样，在学校首映，你觉得怎么样？” 王虹卫心里咯噔一下，这还真是个难题。 林麦冬现在炙手可热，学校的首映虽然能提升学校的知名度，但对林麦冬来说，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校长，这个我得问问林麦冬的意思，毕竟现在找他合作的人太多了。”王虹卫谨慎地回答。 “对对对，还是要尊重学生的意愿。” 刘校长点点头，“不过，学校之前也给了林麦冬不少帮助，你跟他说说，咱们学校的设备也不差，而且还能帮他宣传造势，这可是双赢的局面啊！” 王虹卫连忙应承下来，心里却开始盘算怎么跟林麦冬开口。 送走校长和王老师，王虹卫又应付了一波影视公司和媒体的“狂轰炸”，这才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他拿起手机，想给林麦冬打个电话，问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了。 “喂，王老师？” 林麦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麦冬啊！片子剪的怎么样了？” 王虹卫先是关心一番，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提起学校首映的事情。 林麦冬听完，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王老师，学校的首映我当然很愿意，但是我现在还在忙着剪片子，具体的事情等我忙完这阵再说吧。” 王虹卫一听，就知道林麦冬这是委婉的拒绝了。他也不好再强求，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在哪剪片子？设备够用吗？学校的剪辑室随时都可以用。” “不用了，王老师，我找了个工作室，设备还不错。” 林麦冬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行吧，那你忙，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王虹卫挂了电话，林麦冬的态度暧昧不清，没听出来在学校首映同意了没有。 “麦冬，你这都熬了几个通宵了？休息一下吧。” 宋小飞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 “不行，我得尽快把片子剪出来。” 第163章 也就那样吧 林麦冬的眼睛布满血丝，他这几天确实熬夜都在剪片。 即使知道剪出来大概是什么效果，但还是忍不住想赶快剪出来。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这部电影我看过片场花絮，绝对是爆款！”宋小飞不解地问道。 “爆款？呵。” 林麦冬自嘲地笑了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我怕的是它太爆了。” 宋小飞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太爆了不好吗？票房大卖，名声大噪，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林麦冬放下手中的鼠标，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学校剪片子吗？为什么非要躲到这个工作室来？” 宋小飞摇摇头，他确实不明白林麦冬的这番操作。 “我怕麻烦。”林麦冬叹了口气，“这部电影是什么效果我已经知道了，这题材，这剧情，想不过审都难。 我现在就怕那些娱乐公司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把我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把片子剪好，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宋小飞这才恍然大悟，他想了想，憋出一句：“你这……” 好会装，但是说的的确很对。 他如鲠在喉，很难找到一个词形容。 林麦冬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宋小飞讪讪地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咖啡递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林麦冬几乎把自己关在了工作室里，不眠不休地剪辑着影片。 宋小飞则充当起了他的后勤部长，负责买饭、送水、打扫卫生，甚至还学会了泡咖啡。 工作室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廉价香气，混杂着泡面的味道，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汗臭味。 几天下来，林麦冬彻底变成了一个“野人”。 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双眼通红，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爽气息。 要不是宋小飞一直陪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逃犯的藏身之处。 终于，在第五天的清晨，林麦冬完成了最后的剪辑工作。 他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终于…搞定了……” 林麦冬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一样。 宋小飞见状，连忙递上一杯温水：“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林麦冬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才缓缓说道。 “小飞，帮我联系一下王老师，就说片子剪好了，可以安排首映了。” 宋小飞拨通了王虹卫的电话，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王老师，片子剪好了，麦冬说可以安排首映了！” 电话那头的王虹卫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行！我这就安排，越快越好！” 学校的首映礼安排在三天后，地点是学校最大的礼堂。 消息一出，整个学校都沸腾了。 首映当天，礼堂里座无虚席，甚至连过道都挤满了人，不少学生干脆站在后排，伸长脖子，只为一睹这部“传说中”的电影。 还有不少其他学校的学生闻风而来，硬是把好好的一个礼堂挤成了沙丁鱼罐头。 学校方面如临大敌，生怕发生踩踏事件，临时增派了大量保安维持秩序。 昏暗的礼堂里，光束投射在银幕上，电影开始了。 随着剧情的推进，现场鸦雀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低泣声。 影片结束，灯光亮起，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不少学生眼眶泛红，甚至有人哭出了声。 王虹卫激动地走到林麦冬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麦冬，你小子……你小子真是个天才！这部电影，一定会引起轰动！” 林麦冬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首映结束后，参与过这部电影的学生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异常。 陈青松更是逢人就吹嘘：“我跟你们说，这电影，我也有份参与！我跟林麦冬，那可是……” 他竖起大拇指，一脸得意，“过命的交情！” 陈耳虽然没他那么夸张，但也忍不住到处显摆，仿佛自己已经是电影圈的大佬了。 一时间，不少学生都以认识陈青松和陈耳为荣，觉得即便认识不到林麦冬，认识他们两个也行啊！ 不出林麦冬所料，首映结束后，嗅觉敏锐的娱乐公司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纷纷开出高价想要购买电影版权。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六公主”的橄榄枝。 他们不仅开出了优厚的条件，甚至表示愿意提前跟林麦冬签订合同，等他一毕业就可以直接去那里上班。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盛况”，林麦冬起初并不想理会。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拍电影，并不想卷入这复杂的娱乐圈旋涡。 然而，宋小飞却力劝他抓住机会：“麦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六公主是什么地位？ 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你要是错过了，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林麦冬被各种声音包围，耳边嗡嗡作响，让他心烦意乱。 王虹卫看着被众人包围的林麦冬，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林麦冬最终哪个都不会选。天才的想法，普通人又怎能理解呢？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角落里的孟德鸠和卢川尽收眼底。 孟德鸠看着电影，心里五味杂陈。他嫉妒林麦冬的天赋，嫉妒他获得的赞誉，更嫉妒他被众人追捧。 他忍不住低声对卢川抱怨：“这电影，也就那样吧？剧情老套，镜头也一般，也就王虹卫那老家伙喜欢……” 他内心的纠结和嫉妒，几乎控制不住的把自己的面目拉扯的面目全非。 卢川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孟德鸠是在嫉妒，但他懒得点破。 他看着台上被众人簇拥的林麦冬，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突然觉得，林麦冬就像一颗耀眼的星星，而他，只是茫茫宇宙中一颗不起眼的尘埃。 忽然觉得，上次的批评自己似乎也不是无法我接受。 第164章 抄袭 林麦冬谢绝了所有娱乐公司的邀请，包括六公主抛出的橄榄枝。 办公室里，他平静地对王虹卫说：“王老师，我想我还是适合搞创作，那些商业上的东西，我不太感兴趣。” 王虹卫叹了口气，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精光。 如果是其他人，他还能稍微相信一下。 可这是林麦冬，有多精明，又不是没见过。 还不想商业化，他怕是最想的就是商业化。 但还是尊重了他的决定：“也好，你安心创作，其他的我来处理。” 与此同时，孟德鸠的嫉妒像野草一样疯长。 林麦冬的成功在他眼里是如此刺眼，像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寝食难安。 他阴沉着脸，在学校论坛上匿名发帖：“听说林麦冬的电影是抄袭的，而且他还走了王虹卫的后门，真是恶心！” 这帖子如同病毒般迅速扩散，评论区里充斥着各种质疑和谩骂：“我就说嘛，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拍出这么好的电影，原来是抄的！” “靠关系上位，真丢人！” “林麦冬，你就是个骗子！” 陈青松和陈耳看到这些评论，气得脸都绿了。 陈青松一拍桌子，破口大骂：“这帮孙子，嘴巴放干净点！老子亲眼看着麦冬拍的电影，每一个镜头都是他呕心沥血的成果，抄袭？放屁！” 陈耳也义愤填膺：“就是，他们根本就没看过电影，就在这儿瞎逼逼，真想给他们一人一个大嘴巴子！” 两人在学校里四处奔走，试图解释，但谣言传播的速度远比真相快，他们的努力收效甚微。 林麦冬得知此事后，并没有像陈青松和陈耳那样暴跳如雷。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眼神里透出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他默默地收集着证据，把所有参与电影制作的同学都召集起来，整理了大量的创作素材、 工作记录、拍摄花絮，甚至连最初的剧本草稿都翻了出来。 “这些东西，足够证明我们的清白。”林麦冬将厚厚一沓资料放在桌子上，语气坚定。 他还联系了几个在业内颇有声望的影评人，请他们对电影进行客观的评价。 几天后，几篇专业的影评文章出现在各大电影网站上。 这些影评人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了电影的剧情、镜头语言、演员表演等方面，一致认为这是一部充满创意和诚意的作品，完全没有抄袭的痕迹。 而且，这种叙事方式能抄，但国内还没有特别雷同的故事和电影。 其中一位影评人甚至在文章中写道：“这部电影让我看到了中国电影的未来，林麦冬，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些文章就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在学校里炸开了锅。 那些之前质疑林麦冬的学生，此刻都哑口无言。 孟德鸠看到这些文章，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林麦冬的反击会如此迅速而有力。 他气急败坏地将杯子摔在地上，瞬间碎裂，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支离破碎。 舆论的风向标转得比妓女的裙子还快。 前几天还在叫嚣着“林麦冬滚出电影圈”的键盘侠们，现在一个个都变成了舔狗，在评论区疯狂摇尾巴。 “林导牛逼！期待新作！” “之前错怪林导了，跪求原谅！” “林导什么时候开新电影？我第一个去电影院支持！” 陈青松看着这些评论，笑得像个傻子，逢人就说：“看看，林导牛逼吧？他拍电影我可是实习副导演！” 王虹卫趁热打铁，联系了几家院线，安排了电影的点映。 点映场场爆满，观众的反响异常热烈，现在大多都是有名的那几个。 突然出现了一个新导演，题材还很新颖，对电影讨论的同时，连带着演员跟导演都好奇上了。 点映反响热烈，院线寻思温情的电影，还不如放在新年前后放映，这样还能打一波广告。 林麦冬没有拒绝。 口碑就像吃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 几个圈内颇有名气的导演也闻风而动，纷纷向林麦冬抛出橄榄枝，其中不乏一些拿过国际大奖的大佬。 他们有的想邀请林麦冬加入自己的团队，有的想投资他的下一部电影， 甚至还有的想直接签下他，把他打造成下一个票房神话。 “这些人，一个个都跟饿狼似的。” 陈耳撇撇嘴，“麦冬，你可得把持住，别被他们给忽悠了。” 林麦冬只是淡淡一笑：“放心，我有分寸。” 他婉拒了所有邀请，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太嫩，而且他可不打算只给别人打工。 “我的目标，可不是拍几部爆米花电影就完事了。” 他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下一部作品。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孟德鸠看在眼里。 他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像一只被抢了骨头的野狗，恨不得扑上去咬林麦冬一口。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这么风光！” 孟德鸠咬牙切齿。 他开始暗中调查林麦冬，试图找出他更多的黑料。 他翻遍了林麦冬的社交账号，甚至还花钱雇人跟踪他，但一无所获。 林麦冬的生活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污点。 “该死！” 孟德鸠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上的水杯应声而碎，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颜丹辰。 郑冬天和王虹卫商量：“我们俩都拍完了，狩猎怎么想的？” 因为我们俩开拍，都还没说过狩猎怎么定。 电影频道和北影争得那么厉害，现在林麦冬也没说要给谁。 “不知道，但是麦冬看着想给北影厂，还是想自己去拍。” 林麦冬的野心，王虹卫看在眼里。 仅仅十八岁，野心与实力，厉害的让人咋舌。 既然我们俩都要拍完了，盯着狩猎的闻着味儿就来了 张海芳看到我们俩的点映，韩三坪也亲自看了电影，虽说没看短片，但是我们俩已经足够证明林麦冬的实力。 他们两个都想拿到狩猎，林麦冬连着干那么久，感觉自己身心俱疲。 第165章 合作共赢 他想出去透透气，顺便给颜丹辰买点礼物，感谢她这段时间的付出。 “丹辰，出来逛街吗？我在你家楼下。” 电话那头传来颜丹辰惊喜的声音：“真的？等我五分钟！” 不到五分钟，颜丹辰就出现在林麦冬面前，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牛仔裤，青春活力。 “走吧，今天想买什么？”林麦冬看着她笑：“随便逛逛吧。” 颜丹辰挽着林麦冬的胳膊，两人漫步在商场里。 “麦冬，你现在真是太厉害了！” 颜丹辰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突然感叹道。“点映效果那么好。” 林麦冬笑了笑：“那你会不会很骄傲？” “为你骄傲！” “但是感觉自己什么都帮不上你。” 颜丹辰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林麦冬只拍了两个片子，就已经认识了很多自己接触不到的人。 而且，引起的反响那么强烈，所有人都想与他结识。 反观自身，唯有外在还能看，但是一点都比不上林麦冬的才华。 林麦冬停下脚步，看着她：“丹辰，别这么说，你帮了我很多忙，没有你，很多事情我根本处理不来。”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是我的好搭档。” 颜丹辰眼眶微微泛红，她用力点了点头：“嗯！我会继续努力的！” 与此同时，在北影厂的会议室里，韩三坪和张海芳正为了《狩猎》的归属争得面红耳赤。 “老韩，这部电影我们电影频道已经盯了很久了，你不能半路截胡！”张海芳语气强硬。 韩三坪不甘示弱：“老张，话不能这么说，林麦冬是我们北影厂的学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学生？他毕业了吗？再说，现在市场经济，谁给的条件好，自然就跟谁合作！”张海芳寸步不让。 韩三坪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这样吧，我们追加投资，五百万，怎么样？” 张海芳冷笑一声：“五百万就想拿走这部电影？我们电影频道出六百万！” 韩三坪咬了咬牙：“七百万！” 两人你来我往，价格一路飙升，会议室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在另一间办公室里，田壮壮听着助理的汇报，眉头紧锁。 “这都吵翻天了，林麦冬那小子还在装死？” 他有些不耐烦地对王虹卫说，“赶紧把他叫回来，别让他躲清闲！” 王虹卫连忙拨通了林麦冬的bb机，留下一条简短的信息：“速回厂里，韩三坪和张海芳为了你的电影吵起来了！” 林麦冬和颜丹辰正坐在一家咖啡厅里休息，突然，他腰间的bb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信息，脸色顿时一变。 “丹辰，我得先回厂里一趟，有点急事。”他语气有些焦急。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颜丹辰关切地问道。 “电影频道和北影厂为了《狩猎》的版权吵起来了。” 林麦冬简单解释了一下。 颜丹辰也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开抢了？” 林麦冬点点头，匆匆结了账，起身就往外走。 “等等我！”颜丹辰也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疾驰，赶回北影厂，还没进会议室，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一千万！老韩，我出一千万！这已经是我们的底线了！” 张海芳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麦冬推开门，看到韩三坪和张海芳两人脸色铁青，怒目相对，会议室里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刚踏进厂门，一股紧张的气氛扑面而来。平时嘻嘻哈哈的工作人员此刻都板着脸，行色匆匆，窃窃私语声在走廊里回荡。 林麦冬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吵这么大声，两个人之前起码还比较体面，针锋相对也只是说话夹枪带棒。 现在，吵得脸红脖子粗。 他快步走到韩三坪的办公室，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他推门而入，只见韩三坪和张海芳脸红脖子粗地对峙着，田壮壮坐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三人看到林麦冬，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 田壮壮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躲清闲躲得挺舒服啊！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林麦冬装作一脸茫然：“田导，发生什么事了？我一直在忙着琢磨剧本，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啊。” 张海芳冷笑一声：“琢磨剧本？我看你是躲着我们吧！现在《狩猎》的版权我们电影频道要定了，你赶紧表个态！” 韩三坪也不甘示弱：“老张，你这话就不对了，林麦冬是我们北影厂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林麦冬心里暗骂，这俩老狐狸，还真把自己当块肥肉了。 他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两位领导，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将《狩猎》的利益最大化。 与其争个你死我活，不如合作共赢。”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案：“我建议，由电影频道和北影厂联合出品《狩猎》，共享收益，风险共担。” 韩三坪和张海芳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林麦冬会提出这样的方案。 田壮壮也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既能平息两家的争端，又能保证电影的顺利拍摄。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三方达成一致，电影频道和北影厂共同出资，比例为六比四，林麦冬拥有最终剪辑权。 签完合同，林麦冬长舒了一口气。 这步棋走对了，不仅解决了眼前的危机，还为自己争取了更大的主动权。 他哼着小曲走出办公室，心情格外舒畅。 版权的事情尘埃落定，林麦冬马不停蹄地开始了《狩猎》的筹备工作。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演员。 剧本里的两个主要角色，一个是饱经沧桑的猎人，一个是心思深沉的小女孩，这两个角色选角难度都不小。 猎人这个角色，林麦冬心中早有人选——葛优。 第166章 演员 葛大爷身上那股子既能演绎小人物的辛酸，又能展现大智慧的劲儿，跟角色简直完美契合。 还有姜文，也是林麦冬考虑的对象，姜文身上那种亦正亦邪的气质，用来诠释猎人的复杂内心戏再合适不过。 林麦冬亲自打电话联系了这两位。 本身自己接触不到这种级别的咖，但是现在背靠北影厂和电影频道，想要谁，只需要给韩三坪打个电话就能得到联系方式。 先给葛优打，电话那头，葛优标志性的慢悠悠的声音传来：“林导啊，剧本我看了，挺有意思的。不过我这档期，有点紧啊。” “葛大爷，您看这样行不行，拍摄时间我们可以根据您的档期调整。”林麦冬赶紧说道。 葛优沉吟片刻：“嗯，让我再想想，过两天给你答复。” 林麦冬知道自己名气还是太小了，在圈子里也只是稍微有了名声，大咖连自己是谁都没听过。 被葛优拒绝也很正常，这个剧本可能他都还没有了解过。 接下来是姜文。 林麦冬的短片姜文早有耳闻，甚至他还看了他的长片，很有灵气，不像一个完全没有经验的导演。 拍摄的很多手法都显得非常老练，因此他接到林麦冬的电话没有任何反感。 相反，他之前一直想找个机会认识林麦冬，现在简直就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他语气立马热情起来：“麦冬啊，听说你小子又弄了个好本子？说说，什么题材？” 林麦冬简单介绍了一下《狩猎》的剧情和人物设定。 姜文听完，来了兴趣：“有点意思，剧本有时间我去看看。” 敲定了两个候选人，林麦冬开始头疼另一个角色——小女孩。 现在市面上很多小演员，演技确实不错，人小鬼大，可林麦冬要的不是这种。 他要的是那种看着天真无邪，所有人都会被那张脸骗到的效果，这可不好找。 北影厂和电影频道也给林麦冬推荐了不少小演员，一个个简历看得他头晕眼花。 照片上的孩子们，不是挤眉弄眼装可爱，就是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没有一个符合他心里的预期。 “哎，这可真是大海捞针啊！” 林麦冬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比跟韩三坪、张海芳谈判还累。 就在林麦冬一筹莫展的时候，副导演老李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办公室：“林导，出事了！” 林麦冬心里咯噔一下，这刚消停几天，又出什么事了？ “慢慢说，什么事？” 老李喘了口气，说道：“刚才电影频道那边来电话，说他们也要参与演员的选拔，而且……” “而且什么？”林麦冬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且他们推荐了一个小演员，说是上面领导的……亲戚。”老李吞吞吐吐地说道。 林麦冬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领导的亲戚？他们这是想干什么？把《狩猎》变成儿童剧吗？” 他一把抓起外套，怒气冲冲地往外走：“走，去电影频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推荐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到了电影频道，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张海芳也在其中。 看到林麦冬进来，张海芳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孩：“林导，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推荐的小演员，叫……” 林麦冬还没来得及听清小孩的名字，就被他的模样惊呆了。 这孩子，长得……怎么说呢，简直像年画里的福娃一样，肉嘟嘟的小脸，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这要是演电影里的腹黑小女孩，不是很合适，太喜气了，没有阴郁劲儿。 林麦冬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挤出一个笑容。 “张主任，您确定没跟我开玩笑？这孩子，能演绎出那种复杂的角色？” 张海芳一脸自信：“当然能！这孩子可是很有表演天赋的，不信你让他给你表演一段。” 那小孩似乎也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立刻挺起胸膛，奶声奶气地说道：“叔叔，你想看我表演什么？我会哭，还会笑，还会翻跟头！” 林麦冬：“……” 林麦冬皮笑肉不笑地对张海芳说：“张主任，这孩子是挺可爱的，但跟我们要的角色…怎么说呢，气质上不太搭。” 张海芳不以为然：“林导，您这就是偏见了，现在的小孩儿可塑性强着呢！来，宝贝儿，给林导表演一段哭戏。” 小女孩闻言，一秒入戏，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会议室里几个女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发出“哎呀，好可爱”的惊呼。 林麦冬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哪是腹黑小萝莉，分明就是一活脱脱的观音座下善财童子。 他需要的可不是这种让人心生怜爱的哭戏，而是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郁和算计。 “张主任，您看……”林麦冬委婉地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张海芳的脸色沉了下来：“林导，这孩子可是上面领导推荐的，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林麦冬听出了她话里的威胁意味，但依旧不为所动：“张主任，我理解您的意思，但选角的事关乎电影的质量，我不能妥协。” “这个角色我心里已经有数了，我会继续寻找合适的演员。” 说完，林麦冬不再理会张海芳逐渐阴沉的脸色，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回到工作室，林麦冬把电影频道发生的事跟王虹卫说了一遍。 王虹卫听完，脸色也变得凝重：“这可难办了，要是得罪了上面的人，电影上映就麻烦了。” 林麦冬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知道，但也不能为了妥协就随便找个小孩来演啊！” “这角色多重要啊！要是演砸了，整个电影就毁了！” 老李沉思片刻，提议道：“要不，咱们去一些艺术学校或者儿童剧团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孩子。” 林麦冬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狼王你真是不愧是灯泡！” 脑袋真是没白亮！ “滚一边去！” 第167章 腹黑小萝莉 于是，两人开始联系北京各大艺术学校和儿童剧团，希望能找到那个隐藏在人群中的“腹黑小萝莉”。 几天后，林麦冬和老李来到了一家颇有名气的儿童剧团。 剧团负责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表示可以安排一些孩子进行试镜。 一个个孩子轮番上场，表演着各自的拿手好戏。唱歌的，跳舞的，朗诵的，各种才艺看得林麦冬眼花缭乱。 “哎，还是没有感觉啊。” 林麦冬叹了口气，感觉希望越来越渺茫。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引起了林麦冬的注意。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洋娃娃，默默地玩着。 小女孩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的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林麦冬心中一动，指着小女孩问剧团负责人：“那个孩子是谁？” “哦，她叫小雅，是我们剧团新来的。 这孩子挺可怜的，父母都去世了，是孤儿院送来的。” 林麦冬看着小雅，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找到了他要寻找的那个人。 “让她过来试试镜。” 小雅被叫到舞台中央，怯生生地看着林麦冬。 “你叫小雅是吗？会表演吗？”林麦冬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 小雅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你给我们表演一段吧，随便什么都可以。” 小雅沉默片刻，然后拿起手中的洋娃娃，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她一会儿给洋娃娃梳头，一会儿又对着洋娃娃唱歌，一会儿又抱着洋娃娃哭泣。 她的表演没有任何技巧，却充满了真实的情感，仿佛她真的在跟洋娃娃交流，倾诉着自己内心的孤独和悲伤。 林麦冬看着小雅，心中越来越激动。 他知道，他找到了！ 突然，小雅停止了表演，抬起头，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林麦冬，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林麦冬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小雅又恢复了怯生生的模样，低着头拨弄着洋娃娃脏兮兮的裙摆。 林麦冬心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这孩子，有点意思。 “小雅，你刚才演的是什么？” 林麦冬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一些。 小雅抬起头，用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语气说道：“我在演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她很孤独，只有这个娃娃陪着她。” 林麦冬蹲下身，与小雅平视：“那你觉得，这个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小雅盯着林麦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她在想，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而她没有。” “她在想，如果妈妈还在，她一定会很爱她。” 林麦冬心中一震，这孩子，对角色的理解竟然如此深刻。 他继续追问：“那你觉得，这个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小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她会变成一个很强大的人，一个不会再被任何人欺负的人。” 林麦冬和小雅聊了很久，了解到她悲惨的身世。 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的小雅过早地体会到了人世的冷暖，也让她拥有了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对人性的理解。 林麦冬更加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腹黑小萝莉”。 搞定剧团负责人，对林麦冬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他拍着胸脯保证会照顾好小雅的生活和学习，并暗示如果电影大火，小雅也能跟着沾光。 负责人一听，立马乐开了花，恨不得把小雅打包送给林麦冬。 回到工作室，林麦冬兴冲冲地跟王虹卫介绍了小雅。 王虹卫看着小雅的照片，也不禁点头称赞：“这孩子眼神里确实有东西，就是不知道演技怎么样。” “老王，你就放心吧！这孩子是个天才，我亲自调教，保证给你惊喜！”林麦冬信心满满。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麦冬带着小雅体验生活，去菜市场跟小贩讨价还价，去公园观察情侣间的互动，去医院感受生老病死。 他鼓励小雅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并把这些融入到角色中。 小雅的学习能力惊人，她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并将其转化为自己的表演。 她对角色的理解和演绎，一次又一次地超出了林麦冬的预期。 与此同时，张海芳得知林麦冬拒绝了自己的推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但她毕竟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深知得罪上面的后果。 于是，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竟然主动帮林麦冬说了几句话，为他争取了一些资源和支持。 一天，林麦冬带着小雅来到一家高级餐厅，观察上流社会人士的举止和谈吐。 小雅穿着不合身的公主裙，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带着儿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小男孩指着小雅，对母亲说道：“妈妈，你看那个小女孩，好像乞丐！” 妇人轻蔑地瞥了小雅一眼，捂住儿子的嘴，低声说道：“别乱说，小心人家听见。” 小雅抬起头，眼神冰冷地注视着妇人，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缓缓开口说道：“阿姨，您儿子说得没错，我就是个乞丐。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比您更有钱！” 妇人脸上堆起的笑容僵住了，像一张劣质面具即将崩裂。 她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居然敢顶嘴，而且眼神如此……瘆人。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拽着儿子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林麦冬看着小雅，心中暗爽。 这小丫头，真是个宝藏！ 他仿佛看到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闪耀着复仇的光芒。 “小雅，你真棒！” 林麦冬揉了揉小雅的头发，“不过以后这种场合，咱们低调点，知道吗？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小雅抬头，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我知道，林叔叔。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林麦冬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孩子，小小年纪，城府竟然如此之深。 看来，自己得好好调教一番，才能让她这把利刃发挥最大的作用。 回到工作室，林麦冬立刻开始着手小雅的出道计划。 他联系了相熟的媒体朋友，准备为小雅量身打造一个“腹黑小萝莉”的形象。 “老王，这次咱们要玩个大的！” 林麦冬兴奋地对王虹卫说，“我要让小雅一夜爆红！” 王虹卫虽然对小雅的演技有所保留，但看到林麦冬如此信心满满，也不好泼冷水，只能点头附和：“行，你看着办吧。不过，这孩子的背景？”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林麦冬胸有成竹，“我已经找人帮她伪造了一个悲惨的身世，保证能博取大众的同情。” “你小子，还真是！”王虹卫无奈地摇摇头，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电影的拍摄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林麦冬根据小雅的特点，对剧本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改。 小雅在林麦冬的指导下，演技突飞猛进。她将角色的内心世界演绎得淋漓尽致，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张力。 第168章 找养父母 王虹卫听完林麦冬编造的小雅“悲惨身世”，心里五味杂陈。 这孩子，演技是真好，身世也是真惨，摊上这么个玩意儿。 他弹了弹烟灰，说道：“麦冬啊，你这主意是不错，可这孩子总得有个监护人吧？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你兜得住吗？” 林麦冬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王虹卫继续说道：“我看这样吧，我先给她找个养父母，最好有点家庭底蕴，不然演过电影还不知如何敛财，到时候这小女孩还得被压榨。” 林麦冬一拍大腿：“老王，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王虹卫笑着摇摇头，这小子。 不过，他也乐得卖个人情，毕竟林麦冬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导演。 与此同时，颜丹辰听说了林麦冬“捡”了个小女孩的事，心里好奇得痒痒的。 她给林麦冬打了个电话：“麦冬，听说你找了个小女孩，很宝贝啊？什么时候带出来给姐姐看看？” 林麦冬一听，乐了：“你想见小雅？没问题啊，哪天有空，你来找我。” 颜丹辰娇笑着说道：“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挂了电话，林麦冬不禁感叹，这小雅还真是个宝。 陈青松和陈耳也听说了林麦冬正在筹备新电影的消息，两人一合计，决定一起去探探林麦冬的口风。 “麦冬啊，听说你又在搞大动作了？” 陈青松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林麦冬笑着给他们倒茶：“两位老哥消息真灵通，我这新电影才刚开始筹备呢。” 陈耳接过茶杯，笑眯眯地问道：“这次是什么题材？还能让学校和学生参与吗？” 林麦冬故作神秘地一笑：“这次的题材嘛，保密！不过，想再次参与有点困难，毕竟这次不只是我掌镜，还有北影厂和电影频道。” 陈青松和陈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失落。 看来，这次不能跟着林麦冬一起拍摄了！ 小雅的出道计划进展得异常顺利，王虹卫找的关系果然靠谱，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养父母”。 对方是一对中年夫妇，家境殷实，膝下无子，对小雅也十分喜爱。 小雅并没有排斥他们，林麦冬问她想回剧团还是跟着这对养父母。 小雅思考了一下。 在剧团还得干活儿，跟别的小孩抢吃的，决定听从林麦冬的安排。 小雅跟着养父母在林麦冬的意料之中。 小雅，现在是杜若溪了。 新名字，新生活，新父母。 杜家夫妇对她简直比亲生的还好，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小雅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每天都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以前在剧团里，她总是缩在角落里，像只受惊的小猫。 现在，她终于可以挺直腰板，有了爸爸妈妈，心里的底气也很足。 林麦冬看着小雅的变化，心里也踏实了不少，这孩子总算有个好归宿了。 他最近忙着新电影的筹备，一个是要审批，一个是《我们俩》刚拍完，还没上映。 这题材太好，上面的意见是在过年的时候上。 和电影频道提出的电影电视剧，等《我们俩》下映了，就搬上电视剧荧幕。 各种事情整的焦头烂额。 马丽雯突然造访，自从《我们俩》拍摄结束后，林麦冬就没怎么跟她联系过。 这会儿见她找上门来，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麦冬，好久不见！” 马丽雯依旧是一副干练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成熟和坚定。 “马姐，坐坐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林麦冬招呼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马丽雯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麦冬，我有个想法，想跟你聊聊。” “你说。” “我想开始写剧本。” 林麦冬一愣，随即笑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在公司干得不顺心？” 马丽雯摇摇头，“不是，公司挺好的，老板也器重我。 只是……自从参与了《我们俩》的拍摄后，我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创作。 在公司里虽然稳定，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林麦冬点点头，他理解这种感觉。 “那你有什么想法？” “我最近构思了一个故事，关于一个过气女明星的复出之路……” 马丽雯开始讲述她的故事梗概，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林麦冬认真听着，时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和建议。 他不得不承认，马丽雯的故事很有吸引力，充满了戏剧性和张力。 看来，这段时间在公司和剧组的经历，让她对娱乐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怎么样？你觉得这个故事有戏吗？” 马丽雯讲完后，一脸期待地看着林麦冬。 林麦冬沉吟片刻：“故事不错，很有潜力。不过，还需要打磨一下细节。这样吧，你把剧本写出来，我帮你看看。” “真的吗？太好了！”马丽雯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林麦冬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不禁笑了。这女人，还真是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虽然自己偷了她的一个剧本，但明显她就是吃这碗饭的，甚至写剧本的时间比上一世还早。 接下来的几天，林麦冬一边忙着新电影的筹备，一边等着马丽雯的剧本。 说实话，他心里还挺期待的。 一周后，马丽雯把剧本送了过来。 林麦冬拿到剧本后，立刻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故事讲述的是一个过气女明星为了复出，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为了博取同情，她编造了一个悲惨的身世，利用媒体的炒作，一步步走向了巅峰。 剧本比林麦冬想象的还要精彩。 虽然文笔略显青涩，故事架构也有些稚嫩，但其中展现出的对娱乐圈的洞察，对人性的刻画，以及那种压抑后的爆发力，都让林麦冬眼前一亮。 特别是女主角为了复出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这种偏激的做法，很容易引发争议和讨论，从而带来话题和热度。 “马姐，这剧本……真不错。” 第169章 马丽雯的剧本 林麦冬合上剧本，由衷地赞叹道。 马丽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行吧，就是个初稿，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修改。” “不，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就是有些细节还需要打磨一下。” 林麦冬顿了顿，说道，“这样吧，你以后写完剧本都可以拿来给我看看，我帮你润色润色。” 马丽雯愣住了，她没想到林麦冬会这么说。 她原本只是想让林麦冬提点意见，根本没想过要麻烦他帮忙修改。 “这……不太好吧？太麻烦你了。”马丽雯有些犹豫。 “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 林麦冬笑了笑，“再说，你的故事真的很有潜力，我也想看看它最终能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 其实，林麦冬心里也有点愧疚。 毕竟，他“借用”了马丽雯的创意，现在帮她修改剧本，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马丽雯见林麦冬如此真诚，也不好再推辞：“那……那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林麦冬爽快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马丽雯全身心投入到剧本创作中。 她几乎每天都会和林麦冬交流，探讨剧情走向，人物设定等等。 林麦冬也不藏私，把自己多年的创作经验倾囊相授。 在林麦冬的指导下，马丽雯的剧本越来越成熟，故事也越来越精彩。 一个月后，剧本终于完成了。 林麦冬看完最终版剧本后，激动不已。 他没想到马丽雯的进步会如此神速。 这剧本，绝对有成为爆款的潜质！ “马姐，这剧本太棒了！我敢保证，只要拍出来，绝对会大火！”林麦冬兴奋地说道。 马丽雯也难掩激动之情：“真的吗？我也觉得比之前的版本好了很多，这都多亏了你。” “不，主要还是你自己的功劳。我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林麦冬谦虚地说道。 “对了，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个剧本拍成电影？” 马丽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当然想过！不过……” 她有些犹豫，“我一个新人编剧，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投资方啊。” 林麦冬神秘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就行了。” 林麦冬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这部电影一旦成功，不仅能让自己名利双收，还能让马丽雯一举成名。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林麦冬雷厉风行，剧本敲定后，他立刻开始运作。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星光娱乐”的王总，之前一直想要自己的剧本，自己的赶不上，马丽雯的可以发给他看看。。 “有个本子，绝对爆款，要不要一起玩玩？” 林麦冬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王总一听林麦冬这语气，就知道有好东西，当即应了下来，约好第二天见面详谈。 第二天，林麦冬带着马丽雯和剧本来到星光娱乐。 王总翻看着剧本，眉头紧锁，时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 “林导，这故事…够劲爆啊！这新人编剧胆子不小啊！” 王总看完剧本，抬起头，眼里闪烁着精光。 娱乐圈的生存法则就是“眼球经济”，这剧本里的女主角为了复出无所不用其极，话题度绝对爆表。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林麦冬笑眯眯地问道。 “有！当然有！不过这新人编剧…” “新人怎么了？新人也有好创意！再说，这不是还有我嘛！” 林麦冬拍着胸脯保证：“亏不了你！” 王总哈哈大笑：“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导演方面，我推荐猫歪，他的风格跟这剧本很搭。” 林麦冬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想要的。 猫歪以拍摄女性题材见长，他之前一部爆款电视剧和这个剧本的内核颇为相似，简直是天作之合。 接下来的选角环节，林麦冬力荐木心如出演女主角。 木心如虽然名气不大，但演技扎实，眼神里带着一股狠劲儿，完美契合女主角偏执疯狂的形象。 “木心如？这小姑娘我听说过，演技是不错，但会不会太年轻了不够啊。” 王总有些担忧。 “年纪小？这剧本本身就是最大的流量！”林麦冬斩钉截铁。 “你信我，木心如绝对能把这个角色演活！” 王总拗不过林麦冬的坚持，最终同意了。 王总联系了猫歪，约好时间碰面。 猫歪一头标志性的黄毛，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花衬衫沙滩裤，趿拉着人字拖就来了，活像个来度假的游客。 一见面，他就操着一口浓重的京腔，嚷嚷着：“林导，王总，久仰大名久仰大名！这剧本，我看过啦，老盖了！只是……” 他拖长了音，吊足了胃口。 林麦冬和王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问。 猫歪不怎么出名，在一群名导中根本混不出什么成绩。 但说话的时候的时候。总是刻意带着京腔味儿装逼。 “就是啥子嘛？猫导，有话直说。” 王总性子急，忍不住催促。 猫歪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这故事，拍成电视剧更合适！电影那点篇幅，不够这故事折腾的！现在观众都喜欢看长篇大戏，细水长流慢慢品，这才能把人物的复杂性和故事的张力都展现出来嘛。” 王总一听，有点犹豫。 电影投资回报快，电视剧周期长，风险也大。 “猫导，这……” 林麦冬却眼前一亮，这不正合他意？ 电视剧集数多，能塞进去更多“私货”，更方便操作。 他笑着打断了王总的话：“猫导说得有道理，现在市场上的确是长剧更受欢迎。 王总，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按电视剧的模式来运作，如果反响好，再考虑剪辑成电影版上映。” 王总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便点头同意了。 接下来的日子，猫歪导演对剧本进行了细致的解读，并与马丽雯多次沟通，力求将剧本的精髓完美呈现。 每次讨论，猫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对剧本的理解和想法。 马丽雯也受益匪浅，她发现猫歪不仅能拍，还能写，很多她之前没考虑到的细节，猫歪都一一指了出来，并提出了修改意见。 第170章 电视剧更合适 在一次讨论中，猫歪突然说道：“马编剧，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猫导，您说。”马丽雯恭敬地说道。 “我觉得，这个故事拍成电视剧更合适。电影的篇幅太小，市场还不怎么吃这套。 电视剧可以更深入地挖掘人物的内心世界，展现故事的复杂性。” 马丽雯愣住了，她没想到猫歪会这么说。 她一直梦想着自己的剧本能拍成电影，登上大荧幕，那是她作为编剧的终极梦想。 “我知道你一直想拍电影，但你要相信我，这部剧拍出来，绝对会火！到时候，你就是金牌编剧，电影的邀约还不是纷至沓来？”猫歪看出了马丽雯的犹豫，继续劝说道。 马丽雯陷入了沉思。 猫歪的话让她动摇了。 她知道，猫歪说得对，电视剧的市场确实比电影更大，而且她也确实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猫导，我听您的。”最终，马丽雯做出了决定。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干脆的性格！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猫歪兴奋地一拍大腿。 看着猫歪和马丽雯热火朝天的讨论，林麦冬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马丽雯走出星光娱乐的大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此刻，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编剧，竟然有机会和知名导演合作，拍摄自己的剧本。 她心中对林麦冬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他，她或许还在为生计奔波，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机会。 林麦冬看着马丽雯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林麦冬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公寓，心情舒畅。 马丽雯的剧本在他看来，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如今交到猫歪手里，假以时日，必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电视剧的体量更大，更能塞进他那些“小心思”，也能最大化地榨取利益。 他拨通了猫歪的电话：“怎么样，剧本还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猫歪的声音听起来像喝了三斤二锅头，“这剧本简直神了！我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创作的激情！” 林麦冬笑了笑：“那就好。对了，演员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嘿嘿，我琢磨着，有几个演员挺合适的。”猫歪支支吾吾，有点难以启齿。 林麦冬挑眉：“是谁？” 猫歪说了几个名字，跟上一世的阵容差不多。 林麦冬心中感叹，虽说这胖子爱抄袭，但确实能缝合出爆款，选演员的眼光也毒辣，上一世几个女演员都在他手里红的。 不过，上一世的演员确实演技在线，而且自带流量，能省不少宣传费用。 “行，你看着办吧，不过预算有限，别太离谱。” “放心，我心里有数！”猫歪得到许可，立马来了精神。 挂了电话，林麦冬又想起另一件事。 《狩猎》的拍摄许可证迟迟没有批下来，田壮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老小子，拍文艺片拍惯了，一碰到这种题材就兴奋得不行，恨不得立马开机。 “麦冬啊，这证怎么还没下来啊？我这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立马开拍！”田壮壮在电话里抱怨。 “田导，您别急，这事儿急不得。上面流程复杂，需要时间。”林麦冬只能先安抚他。 “可这时间耽搁的，都是时间啊！”田壮壮心疼。 林麦冬心里无奈，你心疼时间，我更心疼钱！ 这项目拖一天，他就少赚一天的钱！ 他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开始琢磨怎么加快审批进度。 这时，黄雷的电话打了进来。 “麦冬啊，最近忙什么呢？”黄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黄老师，我还能忙什么，就拍电影呗。”林麦冬笑着回答。 “我看过你那短片了，不错，很有想法。还有你写的那个剧本，也挺有意思的。我看你小子是个好苗子，准备介绍你认识几个京圈的朋友。” 林麦冬心里一动，京圈？ 那可是影视圈的核心资源啊！ “那就谢谢黄老师了！”他连忙道谢。 黄雷笑了笑：“谢什么，咱们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不如这时候引荐一下，以后还能欠我个人情。” 林麦冬明白，黄雷这是在投资他。 但没想到这家伙，说话这么直白，跟以后圆滑的样子一点都不同。 几天后，在一个私人会所里，林麦冬见到了京圈的几位大佬。 觥筹交错间，他谈笑风生，展现出过人的才华和交际手腕。京圈的大佬们对他也颇为欣赏，纷纷表示愿意合作。 京圈的饭局果然好用，《狩猎》的拍摄许可证几天后就下来了。 田壮壮拿到许可证的当天，就激动地给林麦冬打了个电话，声音颤抖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麦冬啊！下来了！下来了！咱能开拍了！” 林麦冬听着电话那头兴奋的动静，不禁摇头失笑，这老小子，真是为艺术而生。 他安抚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开始着手电影的宣传发行工作。 他联系了几家相熟的媒体，安排了专访和报道。 通稿的内容他亲自把关，力求在不剧透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吊起观众的胃口。 果然，电影的关注度迅速上升，报纸上开始出现关于《狩猎》的讨论。 这个时候的论坛只有小范围的传播着。 与此同时，马丽雯的电视剧也正式开机了。 猫歪不愧是爆款制造机，对剧本进行了一些“魔改”，加入了当下流行的梗和元素，让原本有些沉重的现实题材，变得轻松幽默起来。 林麦冬去探班的时候，正巧碰上猫歪在导戏。 只见他站在监视器后面，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活像个跳大神儿的。 “哎！不对不对！那个谁，眼神！眼神！你要演出那种欲拒还迎，又带着点小倔强的劲儿！懂吗？！”猫歪扯着嗓子喊。 女演员一脸懵逼：“导演，欲拒还迎和小倔强，这两种情绪能同时存在吗？” 猫歪一拍大腿：“当然能！这就是戏剧的魅力！你得琢磨！琢磨！再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