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传》 第一章 朝贡使团 http://.biquxs.info/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大昌国都,丰京。 一行队伍浩浩荡荡由城南而入。 清一色高头黑鬃大马中,一辆玉辇被围在中间,上面金雕玉琢、蛟凤齐飞,气派十足,玉辇后紧跟了一队足足有一两万人的年轻队伍,各个轻盔银甲,意气风发。 百姓纷纷驻足观看,时不时发出几声唏嘘赞叹。 丰京作为大昌国都,城中百姓什么场面没见过?就在两个时辰前,东越国的车队也进城而去了。 让他们惊叹的是骑马走在队列前面的年轻公子,只见其青氅玉面,眉峰如远山,双目似横波,面色沉静如从画里走出来一般,还时不时冲两旁百姓点头致意,矜贵之中多了几分亲切随和之感…… 季宾其实不习惯被这么打量,确切的说,他并不是经常出门,二十年来,这还是他第二回随自己的父王——小乐国的国主季沣来大昌朝贡。 “二哥你看,那边是王记的烩杂面,这边是刘家的炒粉,孙大娘的糖糕在西街……”季宾正对沿街景致目不暇接,旁边一身劲装的女子趋马靠近,一一为他讲解。 季宾好笑:“怎么都是些食肆,初阳,你来丰京这么多回,难道光顾着吃了?” 季初阳不以为然:“丰京吃食和咱们尹都不同,口味辛辣浓烈,每来一回权当犒劳口舌了,自然记得清楚……” “这么看不上家乡?还好还好,等这次定下你和庭鹤的婚事,你就能常住丰京了……”季宾打趣她。 季初阳忙冲他“嘘”了一声:“快别说这个了,没见父王这几日为散丞相的事发愁么?” 二人回过头看了看玉辇。 此时玉辇中的小乐国主季沣眉毛紧蹙,双目微阖,更没心思打开窗看看这皇城大街。 三百年前大昌建国以来,周边小国纷纷臣服,逐渐形成了大昌雄踞中原,以西南的小乐国、东北的吴夏国以及东部的东越国为主要属国的格局,这些小国受大昌庇佑,为其纳贡,并每三年选送两万包括五十名官宦贵胄子弟在内的精壮青年来大昌服兵役。 各国经十数代休养繁衍,声息与共,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早就潜移默化地交流融合,盘根错节难分你我。 而就在一年前,宗主国年仅三十二岁的皇帝李岩突然病逝,将大昌江山和年仅十三岁的太子李晋容扔给了代王李引、丞相散其那和大太监万福年。 三人作为李岩的托孤大臣,掌握着江山社稷的命脉,可散其那和万福年素来不睦,李岩的死更是将二人的斗争推向白热化。 今日你贬我两个门生,明日我杀你两个党僚,短短一年,朝堂上血雨腥风,大臣们人人自危。 最终,万福年在摄政梁太后的支持下赢得了这场斗争,散其那被削去官职,逐出朝堂…… 可怜散其那八十三岁高龄,历经三朝,为大昌操劳一生,却落得如此不堪下场,愤懑加忧思,竟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已有月余…… 小乐朝贡队伍在京西一处府邸停下,府门上写着“安乐府”三个字,这便是小乐国在丰京的行馆。 等候的行馆掌事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别看府门不起眼,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占地近百亩的院中,房屋错落,假山林木鳞次栉比,真配得上“安乐”二字。 季宾和季初阳兄妹二人伺候父王收拾停当,正要回自己房间休息片刻,却被季沣喊住。 “你二人去趟散府……” “……为何这般着急?”因祖上有渊源,季家和散家成了世交,季初阳记得以往来到丰京,得到消息的散庭鹤兄弟会早早等候,父王也会先带他们这些子女去散府拜访,而后再入朝述职纳贡…… 如今散家遭逢变故,散庭鹤兄弟未到也属正常,但听父王的意思…… “父王不去散府了吗?”季宾则直接问了出来。 季沣动了动嘴唇,最终只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先去看看散丞相他们……” 季宾欲再问,季初阳拉了他一把。 “今时不同往日,倒不是因为父王审时度势、刻意疏远散丞相,只是作为一国之主,哪里能只讲交情,不看时局?”季初阳一扬马鞭:“若真刻意疏远,就不会叫咱俩去了……” 季宾一声叹息,策马跟上季初阳。 散府在丰京北街,二人下马,看着这座曾经门庭若市的赫赫相府,如今却是大门紧闭、落叶枯黄,初春绿意竟未染上半分。 敲了半响门,才听得“吱呀”一声,大门从里打开一条缝。 “……庭鹤?”季宾看着那张清俊却尽显沧桑的脸,差点没认出来。 散庭鹤明显愣了片刻。 “宾兄……初阳!是你们!”待确认是季宾二人后,散庭鹤阴霾的脸上终于有了喜色,尤其是看到季初阳时,眼中微波轻荡。 “……只有你二人来?”散庭鹤越过二人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街巷…… “父王身体有恙……” 散庭鹤怎么会不明白,面上挤出一丝苦涩笑容。 “大哥,门外是谁啊?”清朗的少年声音自散庭鹤身后传来。 “是宾……宾王子和初阳公主。”散庭鹤语气间已十分疏离,微微躬身对季宾二人道:“二位里面请……” “初阳姐姐!成献来了没有?”刚进门,一明眸皓齿的少年就扑上来兴奋地拉着季初阳的手。 “小凝!不得无礼!”散庭鹤一声低喝。 散又凝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悻悻放手。 气氛略有尴尬,到底还是季宾没忍住,抓住散庭鹤的手臂,恳切望着他道:“庭鹤……你若如此疏离,咱们……还如何相处呢?” 散庭鹤垂眸。 “是啊,世兄莫要质疑咱们一同长大的情谊才好?”季初阳也走了过来道。 散庭鹤这才舒了一口气,叹道:“二位莫怪,是我狭隘了,实在是这半年来,尝尽人情冷暖,免不得有了小人之心……” 季宾拍拍他的肩:“快别这么说……遭此变故,谁的心里会舒坦呢?父王也很挂念,所以刚安顿下来就叫我二人来了……” 几人解开心结,话多了起来。 散庭鹤:“对了,越兄可好?” 季宾:“挺好的,只是大哥要代管国事,不得来……” 季初阳拉着散又凝走在二人后面。 “成献没有来,但是带了东西给你呢……”说着递上一个尺余精致木匣给散又凝,散又凝刚暗下去的双眸立刻亮了起来,双手捧过匣子,小心翼翼打开。 只见一只七彩木鸟活灵活现地卧在垫着软草的木盒里,旁边还有两颗晶莹剔透的蛋…… 散又凝爱不释手,看了又看,又发现盒子里面还有封信,拿起来刚想打开,意识到季初阳还在旁边,便看着她不说话。 季初阳恍然大悟,笑笑识趣地走开,散又凝才打开信,见上面规规整整地写道:凝弟思吾否 我思凝弟甚 神鸟增吾弟 勿忘愚兄好 散又凝眼角挂着笑,嘴上却不乐意道:你才是弟弟呢。 季成献是季沣第三子,季初阳的弟弟,论年纪,比散又凝还小两个月,但为了占点口头上的便宜,平日里没少对散又凝威逼利诱。 说话间,几人来到书房,却见一枯槁老人端坐上首,旁边站着一高壮魁梧大汉,方额阔鼻,长身美髯,周身气度,依稀是个将军模样。 “……散祖父?”季初阳有些不敢确定,眼前的枯瘦老人哪里还有曾经大昌权臣散丞相的半点影子? 此时他正佝偻着腰,撑着精神用浑浊的双眼打量着几人:“宾儿?初阳?你们……”同样向他们身后望了望,未见其他人,神色有落寞,也有释然。 “散祖父……”季宾行罢礼又道:“父王舟车劳顿身体抱恙,叫我二人先来拜访问安……”看了一眼一侧的大汉,欲言又止。 散其那为几人作了介绍:“宾儿,初阳,这是东越国年大成将军……” 二人吃了一惊,忙恭敬行晚辈礼:“久仰将军大名……” 大昌以武立国,王公贵族但凡有胳膊有腿,皆会几招拳脚功夫,民间也争相效仿,如此一来,武将在君臣百姓心中有着不一般的地位。 除去人才济济的大昌,在各属国中,也前赴后继涌现出一批批英雄将才,而放眼当下,犹以小乐的商选、吴夏的列烈以及东越的年大成为最佼佼出众。 尤其是年大成,在东越更是被奉为守护神般的存在,也是整个大昌和各属国中,唯一有封地的将军。 待得知季宾二人身份后,年大成忙还礼:“外臣失礼了……”又请示散其那:“二位和岳父大人想必有要事要谈,小婿先退下……” 年大成还有另外一层身份,那就是散其那的乘龙快婿。 一直沉默的季初阳心中微微一动,这层关系怕是这位传闻从不出国门的东越守护神破例来丰京的原因。 年大成走后,季宾便对散其那道:“父王还交代我二人,看散祖父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话问地很委婉含蓄,意思也很模糊。 但散其那何尝不明白其中含义,他摆手摇头:“事已至此,季国主勿再介怀,也千万莫要牵涉其中……老夫原本就有告老还乡之心,如今,也算是如愿了……” 随即脸上悲愤一闪而过:“可阉狗乱国,我未能将其除之,实在有负先帝,有负于社稷啊……” 说着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第二章 罚站 http://.biquxs.info/

与此同时,皇宫中,芙蓉帐暖的寿元殿,梁太后在袅袅香烟中闭目侧卧,任由万福年手法熟练地捏肩捶腿。 “不知太后听说了没?”万福年力道轻柔了些:“小乐国朝贡使团今日进京了……” “……宫人来禀过了,东越的不是也来了吗?”梁太后依旧闭着美目,懒懒道。 “新帝登基,两国都是国主亲自来,东越周国主安顿完毕便着人将礼单交给了礼部……”万福年说到此故意停了停:“可小乐季国主,到现在还无动静呢,反而先打发人去了散府……” 梁太后睁开了眼,想了想又不在意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两家交好,况且往年他来也是先拜访散其那……” “是是!”万福年见梁太后虽如此说但眉头却微蹙起来,便接着道:“季国主也是重情之人,竟浑不在意散其那有罪之身……老臣就是怕,季国主因散其那的事,怪罪于老臣呢……” 梁太后终于怒了,忽地坐起身,发冠上步摇点翠跟着肆意晃动。 “怪罪于你就是不满我,不满我就是不满整个大昌!季沣身为一国之主,怎可如此不顾大局!” 第二日一早,季沣收拾妥当,便带着季宾和侍卫首领楼牧紧赶着去皇宫,路上碰上熟人,也仅仅是对他远远点头致意然后走开,有的甚至刻意避开父子俩。 季沣心下了然,有自己和散其那的这层关系,朝臣们如此反应,也属正常,便不去理会。 楼牧将二人护送至宫门朝乾门,便不得再进,季沣父子自行来到太元殿外。 太元殿是君臣议事主殿,按照常理,属国来使要在太元殿外等候皇帝召见才可进殿。 季沣和同样等候的东越周国主见罢礼,却见旁边站着一位华服青年,浓眉细眼,薄唇尖颌,容姿也算得上俊朗,就是隐约透着些算计之态。 不等季沣开口,那青年先谦恭行礼。 “季国主安好!周国主安好!晚辈吴夏国太子夏律明……” 季沣和周国主相互看了一眼,心道吴夏太子不是夏律千吗? 但他国朝政,尤其是储君之事,二人都默契地未去细问。 不一会儿,就有太监出来传话,众人重新整理着装仪容打算面圣。 ——这是新帝登基的首次朝见,可不能马虎。 “请东越国主入殿觐见,请吴夏太子入殿觐见……” 等了半响,却未等来召小乐国主进殿的旨意。 季沣心中涌起不祥之感。 眼见那太监传完旨转身离去,季宾忙上前询问。 “有劳公公,为何无小乐国主面圣旨意?” “……想必太后和陛下另有旨意,还请季国主稍候……” 这一候就候到了退朝,出了太元殿的文武百官,看到默然静立的季沣父子,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幸灾乐祸。 周国主向他们走了两步,却又欲言又止地折返。 那夏律明则一改先前地谦恭,斜眼朝这边看了看,和几名大臣聊着走开了。 “父王……”眼看空荡荡的殿内外除了侍卫只剩下他们二人,季宾忍不住开口。 “不要问,遵从旨意,安心等候!”季沣出言打断他。 为何会如此?季沣心中大概已有猜测。 ——对于散其那,他已尽力避嫌了。 他无语望天,大昌历经三百年,四海臣服,靠的不仅是武力镇压。 各属国在边疆稳固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属国国主也从未有过这般待遇……可悲的是,朝臣并非不知道朝廷此举不妥,但无人敢说出来…… 大昌的天,怕是真的是要变了!当下季沣只想安稳渡过此一劫,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怎么会这样?”安乐居里,季初阳问前来报信的楼牧:“是何缘由?” 楼牧蹙眉摇头:“臣只能在宫外等,后来打听到,国主和二王子一进去就被责令在殿外等候,未见召见也没说让回来,这都有四个时辰了……” 季初阳心中惊骇,面上却镇定,他们到丰京不过半日一夜,别说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就连行馆的门都没出,除了…… 正在这时,掌事来报:“公主,散公子来了……” 季初阳忙迎了出去。 “初阳……”散庭鹤拿下头上的斗笠,一身粗布短衣疾步走来。 “世兄可是为父王的事而来?”季初阳没顾上客套,开门见山问道。 散庭鹤点点头:“祖父听说了宫中之事后,就命我来传话,让你们切勿乱了阵脚——若他们认定季国主犯了事,绝不可能如此不痛不痒罚站了事,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因为你们昨日到散府来,万福年又不好拿此定罪,便只能这般折辱……” 季初阳气道:“真是可恶又愚蠢,堂堂一国之主,怎么如此随意欺辱!” “万福年仗着太后践踏朝臣这又不是第一遭,这种事情,他是驾轻就熟……”散庭鹤也恨声道。 “陛下呢?对此听之任之吗?” “若陛下在朝堂中说得上话,事态何至于此?”散庭鹤苦笑:“……为今之计,咱们只得等,万福年此举意在给季国主一个下马威,他不敢真拿季国主怎么样的……” 季初阳思索片刻,却缓缓摇头:“不能坐以待毙,若任它发展,还不知万福年又给父王编造出个什么罪名来,不是说他的掌鹿监最擅长编造罪名吗?” 散庭鹤忙问:“你想怎么做?” 季初阳想了想,见散庭鹤面露担忧,心中一暖,柔声道:“散祖父的叮嘱我记住了,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此处不宜久留,你快回去吧……” 散庭鹤放心不下,又不得不离开,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目送散庭鹤离开,季初阳喊来随侍灵歌。 “把景和玉拿出来……” “啊?公主拿它做什么?”灵歌睁着一双无辜大眼,懵懵问道。 “去献宝!” “……献,献给谁?”灵歌顿时心疼地皱起脸来:“公主,景和玉全天下只有这一块,还是王后送给您和散公子的定亲礼呢……” “不是绝无仅有那位怎么能看得上?再说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定亲?”季初阳命令道:“快去拿出来包好,随我进宫!” 夜幕降临,寒意渐浓,而此时,比天气更寒的是季家父子的心。 “父王,您坐下休息一会儿吧,我替您站着!”站了一天,季宾也是嘴唇发白,双腿僵直,但腰背依然挺得笔直。 季沣不语,一动不动。 “季国主……” 忽听得从大殿内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呼喊。 父子二人立即望去。 黑暗中看不真切那人长相,况且他极力将自己缩在角落中,但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个小太监。 季宾挪了挪僵硬的脚步,走近他。 “季国主,宾王子,小人是伺候陛下的顺禄……” 父子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警惕和疑惑。 “……公公有何事?”季宾问道。 “陛下差小的来知会季国主,今日之事,绝非陛下意思,下了朝,陛下就去寿元宫为二位说情去了……” 季沣动容,心中五味杂陈。 “还有,陛下交代,宫里宫外都是万福年的人,望国主千万谨言慎行,不可叫他抓住什么把柄!” 顺禄摸索了一阵,从殿门缝隙中递出两个油布包来。 季宾伸手接过来,却是还在冒着热气的糯米鸡…… 季宾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只觉攥在手里的两包糯米鸡烫手烫心! “二位快垫垫肚子,还望再忍耐片刻……” 季沣只觉眼眶发热,凉下去的心又瞬间被这糯米鸡捂地滚烫,对欲离开的顺禄道:“劳烦公公转告陛下,别说忍耐一晚,就算刀山火海,臣也能为陛下去得!” 第三章 献宝 http://.biquxs.info/

寿元殿,烛影微晃,暗香幽浮,梁太后端坐几后,左边站着一位清瘦华服少年,少年虽面上稚气未脱,但神色冷峻,身姿渐显挺拔,这就是一年前登基的大昌新帝李晋容…… 梁太后右侧,则站着慈眉颔首的万福年,此时,三人一同看向眼前五体伏地的女子,只见其淡粉薄黛,珠翠未饰,一双眉眼顾盼神飞,谈不上容色倾城,但能叫人一见难忘。 梁太后不由得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初阳公主这么晚进宫可有事啊?” “奉家母旨意,特来向娘娘进献宝物……”季初阳俯首道。 万福年目光闪了闪。 “哦?”梁太后坐直了身体,眼中有些许期盼:“是何宝物啊?” 季初阳从跪在一旁的灵歌手中接过那精巧宝盒,双手奉上。 梁太后接过来打开一看,惊喜之情不加掩饰:“这是……这是景和玉?”只见鹅卵大的一块宝玉,外看光滑剔透,细看内里有一股淡蓝色气息流动,伸手一触,温润徐来。 梁太后的反应季初阳看在眼里:“家母常对臣女提及太后天姿国色,道如此宝物,天下只有太后娘娘配拥有……” 梁太后将玉小心翼翼拿在手里,眉眼带笑看着季初阳:“景和玉可是你们小乐国宝,相传其不仅能安神助眠,还可驻颜益寿……” 季初阳:“太后娘娘博闻强识,景和玉确有此功效!” 梁太后喜笑颜开,冲宫人道:“还不快扶初阳公主起来!” 万福年却紧一步着上前,抢先将季初阳扶起。旁人看不清,季初阳却分明感觉到那双贼手在自己腰间重重捏了一把…… 毕竟未经人事,她僵了片刻,面上一红,看着那近在咫尺淫笑的肥脸,压下阵阵恶心和厌恶,不动声色跟他拉开距离。 “臣看太后许久没这么开心了……”万福年盯着季初阳打量了片刻,对梁太后道:“不如让初阳公主在宫中多住些时日,陪陪太后……” 季初阳心里一紧。 “母后!”梁太后还未置可否,一旁一直垂手而站的李晋容冷不防开口:“公主乃未嫁之身,儿臣也尚未成婚,她若久留宫中,恐对闺誉有损……” 季初阳暗暗舒了一口气,对这位少年皇帝投去感激目光。 李晋容说完便继续垂眸,不理其他。 梁太后露出遗憾之色,随即却灵机“哎”了一声:“既然皇帝未婚,公主未嫁,不如……” “回太后,臣女今年已有二十……”季初阳忙道。 “……哦,这样啊,的确比容儿大了不少呢……”梁太后打消了念头。 夜已深,季初阳便告辞出宫,自始至终,她都未提及自己父兄还在太元殿前被罚站之事,但梁太后收下景和玉,她知道这事就成了。 “公主,请留步!”季初阳和灵歌主仆二人走至寿元殿门口,身后传来万福年的声音,季初阳深吸一口气,回身看着他小跑过来。 “万首监有何指教?”恭敬弯腰行礼。 她不得不对万福年客气,先帝李岩在世时,一手扶持这位贴身太监成立掌鹿监,名义上是肃清朝堂,稳固皇权,但实际上,万福年却利用掌鹿监铲除异己、陷害朝臣,对抗散其那等政敌…… 看如今局面,散其那对其迫害毫无还手之力,其余朝中忠臣轻者被贬,重者丧命。 万福年在党争中大获全胜,取代散其那成为了大昌名副其实的第一权臣,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梁太后的鼎力支持。 对于这位掌鹿监首监来说,捏造一项罪名简直易如反掌,也不比梁太后那般好糊弄,季初阳纵然厌恶,但还得笑脸相迎。 “啊公主客气了……”万福年边说边双手攥起季初阳来不及收回的手:“公主入宫献宝救父,本监深受感动啊,公主放心,我定会替季国主向太后求情的……” 灵歌瞪着眼睛看着那双拉着自己公主手不放的爪子,欲发作,却被季初阳眼神制止,气地转身走到一旁。 季初阳费力抽出手,扯出一丝笑来:“多谢首监……” 万福年见状淫笑更浓,索性欺身上前。 季初阳身后就是墙壁,眼见躲无可躲间,忽然她眼前一花,只见那万福年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急速向她扑来…… 急急闪身躲开,只听得“哎哟”一声,紧接着就是头颅撞墙的声音。 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灵歌,季初阳向她竖了个拇指,灵歌则收起手中的棉绳,冷眼鄙夷趴在地上的万福年。 “万首监怎的这般不小心……啊,你流血了?唔,肯定是这该死的石头挡了首监的道!”半响,灵歌才边上前扶起万福年,边一脚将脚下一块小石子踢飞。 季初阳站在一旁暗笑。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灵歌看着捂脸离去的万福年呸道:“公主您受委屈啦……” 说着向季初阳递上一样东西。 “这是……掌鹿监令牌?”季初阳拿过来一看,手掌大小的一块金牌上,刻着一只怒目圆瞪的鹿头,感情是灵歌刚才乘着扶起万福年的时候摸来的…… “做的好!”季初阳将令牌交给灵歌好好保管,她有预感,这块令牌将会帮自己大忙。 出至宫门正巧碰上相互搀扶着出来的季沣和季宾。 六目相对,无奈叹息。 楼牧带着马车等在外面,季初阳扶季沣上了马车,道“父王,眼下只怕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要紧……” 季沣想起那包糯米鸡,沉默不语。 根据那个叫顺禄太监的只言片语,明显皇权已被万福年和梁太后架空,若皇帝李晋容对此次自己的遭遇不闻不问,自己大可以一走了之,但他偏偏在这般雪中送碳,自己作为属国之主,怎能看着他深陷漩涡而不闻不问…… 一天的罚站有如重刑,虽无伤痕,但疼痛累累,季沣不得已在榻上躺了一天…… 傍晚时分,外面传来楼牧的声音:“国主,万首监来了……” 季沣蹙了蹙眉:“……他来做什么?” 楼牧也疑惑摇头:“臣不知,此刻在前厅等着呢……” 季沣费力爬起:“来了多少人?” “……就一人!” “一人?” 季沣穿了件便服,在楼牧的搀扶下就来到前厅,却见厅堂中,一男子身着低调的灰布绣服,正背对门口,正刻意挺直腰板,聚精细看那副挂在堂中的红雪山水图。 若不知情的人看上去,完全是一介风雅书生的模样。 季沣一声冷笑,万福年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再刻意挺直腰板故作风雅,那分猥琐老态是遮不住的…… 万福年听到动静回头,刚刚挺直的腰板立即哈下来,陪笑迎出来:“季国主啊,小臣特地来给您赔不是来啦……”看着季沣艰难挪进屋来,又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啊哟,怎得还受伤了?” 季沣静静看着他,那张喜怒转换自如的脸此刻皱成一朵了菊花,额上的一片殷红擦痕,更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笑里藏刀…… “万首监前来所为何事?”季沣坐下来,开门见山道。 万福年对他的冷漠视而不见,看了看左右:“来自然是有事要和季国主商量的……” 季沣想了想,着令楼牧等退下。 “说吧……” “……嘿嘿,季国主怎么对小臣这般冷淡,想必是有些误会……”万福年自顾自坐下来:“昨日的事,实在是太后生了气,我等劝说不过……” “昨日什么事?太后因何生气!”季沣喝了一口茶,幽幽道。 “……左不过,就是季国主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罢了,您何必明知故问呢……” “本国主去了哪里?又见了何人!”季沣心中升起一股久藏的怒意,突然提高了声音:“素闻万首监的掌鹿监本事了得,难不成还给我找出个结党某逆之罪来!” 万福年脸上挂着的笑容终于僵起,但仅片刻,神色又恢复如常:“国主不必动怒,小臣没这个意思,不就是散丞相嘛……说实话,散丞相之事,我也是尽可能地在太后跟前周旋,但散丞相非但不领情,还誓要与我作对到底,不瞒国主说,散丞相一生树敌太多,如不是小臣暗中帮衬护着,只怕那散府早成阴宅了……” “好大的口气!”季沣拍桌而起,怒指万福年:“你还想赶尽杀绝!” “别别!季国主别动怒……”万福年忙起身安抚:“小臣今日亲自上门,就是来请季国主劝劝散丞相,叫他向太后服个软,认个错,太后气一消,说不定他就能官复原职了……毕竟,大昌离不开他啊……” 季沣狐疑地看着他。 “天地良心,小臣句句发自肺腑!”万福年忙指天发誓。 “你会这么好心?”季沣缓缓坐下:“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万福年观察着他的神色嘿嘿一笑,蹲下来替季沣捏着腿:“怎么能对季国主打什么主意呢?只是……昨晚见初阳公主谈吐风姿不凡,心仰慕之……” 季沣闻此脸上青筋佟地暴起。 万福年未察觉,接着道:“国主知道,像小臣这样的人,上不得台面,还望国主开恩,准许公主到敝府教习小臣礼仪纲……啊!” 话未说完,就听得一声惨叫万福年已飞出数丈,结结实实砸在墙角柱子上。 “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阉狗!你打的什么主意!”季沣此刻已顾不上浑身酸痛,紧追着满面是血的万福年就要再打。 他一生三子一女,三子均由宠妃梅妃所生,唯一的女儿季初阳是王后申氏所出,他虽然和王后心有芥蒂,但对这个女儿却是宠爱有加,从她出生,只要儿子们有的,她也必须有。 他的精心培养终得回报,如今的女儿,才智不熟三个儿子…… 眼见她双十年华,到了谈婚论嫁之际,季沣选来选去,好不容易看中了世交之子散庭鹤,散家却又遭了横祸…… 然而自己的掌上明珠还未出阁,却被眼前这该死的阉人万福年惦记上了。 要在以往,作为太监哪里敢对贵胄之女如此言行不逊? 季沣想到此,心中新仇旧恨并起,公愤私怨齐发,只追着万福年满堂跑。 惨叫声引来了季初阳兄妹。 二人焦急推门而入,不想门刚被推开,万福年就双手抱头窜了出来,脸上挂着五六道红,涕泪横流,衣衫凌乱…… 二人吓了一跳。 后面追来的季沣手里拿着一方砚台,呼呼喘着粗气,脸气得通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眼见梁子已结下,让万福年跑回去后患无穷…… “父王……不能让他走掉!”季初阳望着那道仓皇而逃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季沣都怔了怔,反应过来心一横,回内堂拿出了越王剑…… 第四章 巷杀 http://.biquxs.info/

西街是丰京最繁华街道,主街东西延伸足足十里,两侧更是三十二道巷道纵横,相互联通。 小乐的行馆安乐居在丰京西街永宁巷,当初建造者就是看中这一片比邻主街的便捷与远离喧嚣的宁静。 夜幕降临,人们纷纷归家,街头巷尾一片寂静,只有寥寥野狗野猫在追逐撕咬,抢夺地盘。 突然从某个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猫狗们暂置争端,向声音传出的地方凝神注目。 那是一个衣衫凌乱,浑身是血的男子,正“嘶嘶”喘着粗气,跌跌撞撞跑来,细看他脚步虽然急促,但显然体力不支,只能扶着墙紧着小步往前挪。 此人正是从安乐居逃出来的万福年,就这样的一副状态,他还腾出力气边跑边喊“章玉……沈园……快来救我!” 他错了,错就错在为了向季沣表诚意,只身一人前往行馆,而将随侍安排在主街等候…… 这些巷道横七竖八,白日里尚且能将人绕地晕头撞向,何况是黑灯瞎火的夜晚。 万福年的呼唤没能唤来护身亲卫,反而引来了索命飞刀。 “嗖”地一声,一柄钢刀夹杂着劲风,堪堪定在了万福年身侧的石墙上,溅起的石屑和火花仿佛给他施了定身术,万福年惊恐地睁大双眼,一动也不敢动。 数十年伴驾,隐忍蛰伏,一朝得势,放纵野心,他从未感觉到离死亡如此之近过。 春寒料峭,他却血汗满面…… 僵直着脖子望向巷口,时隐时现的月光下,几人大踏步而来,定睛看去,为首的不正是季沣吗? 眼见他们再有数十步便会到跟前,万福年汗如雨下,躲无可躲。 这时,一旁的木门“吱呀”打开。 “谁砸我们家墙!”是一个是女人怒吼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万福年眼睛滴溜溜一转,飞快扑向女人。 那女人还没来得及喊叫,就感觉被一个冰凉的东西顶住咽喉…… “……万福年你敢!”追过来的季沣大喝。 却见在下一刻,万福年一阵狞笑,右手蓦地收紧,一柱热血就从女人喉间迸出…… 可怜女人连一声喊叫都没发出,就软绵绵地被万福年丢向季沣。 而万福年则利落转身,向院内跑去。 “快追!”季沣和楼牧扶着女人,令随从进院追去。 “你是什么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出,但显然没拦住万福年。 跑出来一看,一下子就炸了锅。 “娘!你怎么了?”先是惊,待看清女人已没了气息时,哀嚎声顿时响彻整个巷子,听到哭喊,院子里立即跑出来几个年轻人,一见这种情况,二话不说将季沣等人围住…… 好一番解释,待重新进院寻找时,万福年已经自小门逃出…… “丧尽天良的东西,竟歹毒狡猾至此!”季沣恨声道。 “到主街只有三个出口,除了咱们在南口之外,公主和灵歌在东口,二王子守在北边罗道口,国主放心,他逃不掉的!”楼牧边安抚那悲伤青年边道。 不管怎么说,被人命官司缠上,今晚是别想离开此地。 不同于民巷已万籁寂静,西街主街此时还依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罗道口附近,两个青衣男子正守在一个烤鸡摊前,眼巴巴看着摊主将烤鸡包好,递过来。 “能经常上街就是好啊……”其中发冠镶着红玉的男子深嗅了一口从油纸中散发出的烤鸡香味,满足叹道:“就是比前两年贵了好多呢?章玉,怎么市价涨这么快吗?” 一旁的男子则神色淡然,两手提着两包吃食,看了他一眼:“可怜呐沈园,你竟两年没出来了,市价肯定要涨的……再说,只要跟着义父,不管市价怎么涨,还能饿着你不成?” 内有沈园,外有章玉,这两位就是万福年在掌鹿监培养出来的得力左右手,沈园在宫中掌握后宫动向,而章玉,负责替万福年监测大臣。 “哎!要不咱两换换吧,你去宫中待待?”沈园撇嘴叹道:“太后醉心驻颜无心其他,对义父可谓言听计从……小皇帝更不用说了,一整天说不了几句话,实在无聊的紧……” “慎言……”章玉谨慎朝四周看了看才道:“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以为外面好呆?那些大臣们明刀不敢亮,暗箭却不断,等你哪天像我一样东奔西跑,三天负一回小伤,五天负一回大伤就满意了?” 二人溜溜达达走到罗道口:“话说义父不让我俩跟上,不知跟那季国主去商量什么了?” “忘了义父的规矩了?不该问的别问……”章玉看了一眼停在道口的马车,喃喃道:“不过到现在还没出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话音刚落,拐过弯,就见空荡荡的街巷中,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迥然玉立,如破土而出的琼林翠竹,一动不动,夜风吹起其衣摆,更显得飘飘然若谪仙。 但沈园此时顾不上细品这赏心悦目的皓月临风,因为他看到了那人手上持着的那把剑。 他一把拉起章玉就躲进角落。 “恐怕情况不妙!”沈园指了指:“看到那把剑了没?那是小乐镇国之宝越王剑!轻易不拿出……” “……那是季沣?”章玉也神色冷冽起来。 沈园摇头:“身姿不像,倒像是季宾……” 季宾望着黝黑的巷子,神色凝重,心却砰砰直跳,他既希望万福年从黑暗中走出来,又害怕他出来。 自己四兄妹,除了小弟成献尚年幼,大哥季越果断能干,妹妹初阳聪慧多智,至于自己,非要说忧点,顶多算得上个宅心仁厚…… 二十年来,他只杀过一个人,还是一次随父出征,出于自保才杀…… 而眼下父王将越王剑交给自己,是对自己斩杀万福年抱有期望的…… “救命……”突然,从某处传来一声极为微弱的呼救声,季宾收起思绪,循声望去。 借着月光,百米外的偏巷里一个人影伏在地上蠕动,仿佛痛苦至极,嘴里断断续续喊着“救命”。 季宾看了一眼,想着自己有要事在身,并未挪步,但显然那人看到了他,颤颤巍巍向他伸出手:“公子救我……” 季宾犹豫片刻,最终向他走去…… “怎么了?”季宾扶起那人,是个嘴唇惨白,气若游丝的年轻人,看衣着应当是个富家子,尤其是冠上那颗红玉,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公子,我……我这里难受……”那人说着将季宾的手拉向自己心腔的位置。 心跳有力,节奏规律,季宾按了一会儿没发现异样,抓起他手腕把脉。 却找不到脉象…… “公子……我是不是要死了……”男子见季宾皱眉,颤声问道。 季宾未答,回头向道口望了望,继续在男子身上寻找脉象。 “公子……在等人吗?”男子任由季宾在自己身上摸索。 终于目光在越过季宾,看到从巷口一闪而过的身影时,男子反手握住季宾的手,搭上自己的手腕:“公子医术不佳啊,这不是脉象吗?” 季宾疑惑看他,眼前笑意吟吟的脸,哪里还有方才的病弱之态:“你……你没事了?” 男子望着他笑意更浓:“这么好看的脸,多看一会儿自然就没事了……” 说罢翻身起来,飘然离去。 …… 半响,季宾才反应是怎么回事,急忙追出去。 停放在道口的马车不见了…… 第五章 逃离 http://.biquxs.info/

夜半时分,本该进入甜蜜梦乡,但安乐居前厅却灯火晃动,衬得各人脸上愁意更浓。 “竖子坏事……竖子坏事啊!” 季沣痛心疾首看着跪在地上的季宾,似怒更似悲。 他知道让万福年逃脱的后果。 “请父王惩罚!”季宾头垂地更低,愧疚万分,一直以来,他认为自己做事虽然中规中矩,但还算地上妥帖,不想这一次的失误,将大家甚至小乐国带向无边险境! “父王,为今之计,得赶快想出应对之策……”季初阳不忍看着季宾受罚。 四兄妹中,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的二哥最能包容迁就自己,兄妹二人的感情也最为要好。 季沣沉默半响,突然眼中精光一闪:“万福年若拿我开刀必然也不会放过散丞相,得赶快通知散府,最好连夜离开!” 随即他又兀自摇头:“不行,想必万福年对散府未放松监视,散丞相恐怕未必出得了城……” 愁眉不展之际,季初阳想到了一个人。 “年大成将军!父王,东越年将军或许能帮上忙,况且此次他进京,必然也是为了散丞相的事!” …… 大昌各属国中,吴夏最重军务,军事实力一度可与大昌齐名,小乐重经世,十数代的休养生息,如今国富民足为属国之最。 唯有东越,历代奉行老庄无为之道,倒也把一国经营地井井有条,养成了国人恣意洒脱、得失随缘的习性。尤其到了这任国主,更是将无为之治发挥得淋漓尽致,淡然,随和,甚至懒散。 但懒人有懒福,上天给他派来了个年大成…… 年大成不懂治国,只会守国,但这对于天性不争不抢的东越国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然而这次,年大成显然遇到了难题。 此时已至丑时,北街的东越国行馆中,年大成毫无睡意,确切说,这已是他的第三个不眠夜了。 老丈人身陷囹圄,自己不能无动于衷,虽然岳丈已经明确表示不要为他费心,但身为子婿,哪儿能真的无所作为。 然而他这几日暗里观察,散府周围虽看似风平浪静,但却处处暗哨…… 光明正大将那爷孙几人带走是不可能了,只有从暗处想办法。 年大成想得入神,这时,突然从屋顶传来一声极为细微的响动,常年习武之人,听觉本就异于常人,他听得分明,那是人脚踩上瓦片的声音。 脚步在自己房顶停了一会儿,就往其他地方挪了去…… 他的卧房隔壁就是周国主的起居室,故不得不谨慎。 年大成缓缓起身,悄悄开门出去。 果然,仰头一望,一个纤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步一顿,似疑惑又似茫然地看着脚下。 “主意敢打到东越头上来,这贼胆够肥!” 年大成未作犹豫,一个利落的翻身,上了屋顶。 那人见横空出现的庞大身影倒也不惊慌,反而像是早有准备般,右手一杨,一根极细的绳索如同蛛丝般缠在了行馆外的高大槐树上,继而带着那人身影轻飘飘荡了出去。 年大成暗道一声好身手,但这也不妨碍他飞身紧追去。 落在树下,定睛寻找,空荡荡的街道,哪里有人的影子? 担心是调虎离山之计,年大成正在犹豫要不要返回行馆,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年将军……” 年大成蓦地回头,两个女子疾步上前,待走近他才看清,这不正是那日在散府见到的小乐公主吗? “……这么晚打扰年将军休息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将军见谅!”季初阳简介道。 敢情是专门引自己出来的? “……公主有何事?”年大成谨慎朝四周看了看,问道。 季初阳将一封信交给年大成,道:“这是父王让我交给将军的,事出紧急,还望将军早做决断!” 年大成心中一紧,接过信打开。 短短一页纸,他却反复看了半响,季初阳知道,他是在做决定。 最终,年大成目光离开信纸,先是看了季初阳一眼,然后回头看了看行馆,果断带季初阳灵歌朝散府方向跑去。 …… 到了散府,年大成带着二人绕过后门,径直朝隔了一条巷道的对面府邸走去。 季初阳记得那仿佛是兵部尚书唐铎的府邸…… 少年时来散府,待得久时,会碰上后院里的榆树开花结果,起先她以为那是散家自己院子里长的,后来却发现只是从墙外延伸过来的一枝,经散庭鹤兄弟介绍她才知道,原来这榆树长在对面唐府内,年岁怕足足有上千年,不知在哪一代,这枝桠竟伸到了散府…… 回忆到此,季初阳已经明白年大成什么打算了。 想必夜里也有万福年的人监视,不得不另辟蹊径…… 年大成在前,轻松爬上树,季初阳紧随其后也不慎费力,两人到了一处,向下望着灵歌,招手示意她上来。 黑暗中,只见灵歌轻抬右手,一根棉绳自袖中射出,随着树枝微微晃动,灵歌如同一条鱼般,轻盈挂了上来。 …… 散庭鹤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按住狂跳的心,起身开门。 见是季初阳三人,他心道不详,止住了欲开口的几人,带他们径直来到散其那房间。 “初阳?大成?” 散其那被散庭鹤喊醒,见这般阵仗,先是惊讶,随即神色暗了下来——这个时候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岳父大人……恐怕事态有变,小婿……不得不来找您商议。”看着老岳父摇摇欲坠的身子,年大成是有些不忍的。 “快快说来!”散其那紧了紧披着的外衫。 年大成便将季沣的书信交予他。 到底三朝元老,散其那看罢信倒也镇定,只是盯着黑暗出神半响,才喃喃道:“是不得不走了……” 看了一眼散庭鹤:“大成!你想办法,将庭鹤和小凝送离散府……去哪儿都好,别再回来了?” “祖父!您跟我们一起走!”散庭鹤道。 “是啊岳父,难道您不想走?” 散其那缓缓摇头,反而想起什么似的问年大成:“你呢?你若一走了之,会不会连累周国主和东越?” “岳父放心,来之前,小婿已将心意已表达与国主……” 散其那才放心:“万福年的注意力在我身上,若我跟着你们,大家恐怕都走不了,只有我留下来,他才会放松警惕,再说,哪儿能让季国主独自承担后果,还有……年幼的陛下,我实在不放心……” “散祖父放心,我和二哥会留下来帮父王的……”季初阳道。 “恐怕……不行!”年大成对她道:“季国主信中明确吩咐,要带你一起走!” 季初阳睁大眼睛看着他,心中一阵难过,怪不得父王说信只能年将军亲启…… “求姑父带小凝和初阳离开……”散庭鹤坚定道:“我在这里陪着祖父!” “好了,谁都不许留下!”散其那提高声音:“你们长大了,也该懂事了,这个时候,留下的人越少才越对我们有利!” 众人噤声,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这危难时刻,如何能果断弃亲人而去! …… “爷爷……”突然,角落里传来一声少年带着鼻音的声音。 众人回头,见散又凝抱着个什么东西,挪了出来。 “小凝,你不去睡觉来这里做什么?”散庭鹤忙上前欲拉他离开,散又凝使劲挣脱,略带哭腔道:“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和爷爷一起……” 散其那摸着他的头无声叹息,同样的年纪,皇帝李晋容在权力的漩涡中苦苦挣扎,眼前的孙儿却还在自己膝下抽噎撒娇。 “若不听话,就不是我散家的后人!”散其那突然推开散又凝,狠声道:“大成,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他们带出去!” 昔日的威严仿佛重新回归,年大成一怵,一手抓一个就往外走。 散庭鹤双目泛红,但毕竟稳重懂事,郑重施了一礼:“万望祖父保重!”便跟年大成走。 散又凝却不干,挣扎扭捏,泪眼迷蒙,撕扯间,怀里抱着的东西掉在地上,季初阳捡起来一看,却是季成献赠与的那木鸟。 她心中一暖,将木鸟交给散又凝,柔声道:“小凝听话,你留下来帮不上散祖父忙,反而还会让他分心,我们不要添乱了好吗?” 散又凝抱回他的木鸟,还在拼命抽噎,却依言朝背对他们的散其那磕了个头:“爷爷别生气,我这就走……”摸了一把眼泪,抽抽嗒嗒跟几人出去了。 季初阳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枯槁背影,眼眶发热,这个威严又慈爱的老人,不知日后还能否得见…… 等房中没了人声,散其那才回身,发现诺大的相府,竟只剩下他自己一人…… 颤声长叹:“散家何曾至此?大昌何至于此啊!” …… 一行人来到那榆树底下,打算原路逃出,却发现散府已被重兵把手了…… “万福年动作这般快!”季初阳不由得担心起父兄来。 年大成先小心翼翼上了树,接着是散又凝、散庭鹤,由于太着急,不小心弄出了动静,外面的士兵立刻警惕围过来:“谁!” 却见树上一只鸟缓缓飞出,盘旋片刻,又飞了回去。 “什么日子!大晚上的连鸟都不消停!”士兵嘟囔抱怨着回了岗。 季初阳灵歌二人在院内看得清楚,是散又凝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那只木鸟竟直愣愣飞起,助他们躲过一劫…… “真神奇!献王子这般厉害?”灵歌感慨。 …… 万福年和掌鹿监到底谨慎缜密,在各街口和城门迅速设置了卡点严密排查出城人员,好在灵歌从万福年身上顺来的令牌帮了大忙,天大亮时,众人已顺利出城…… 第六章 返回 http://.biquxs.info/

在丰京北街,有一座高大府邸,与皇宫遥遥相对,夜幕降临,府门上“万年府”三个字在数排灯笼映照下更加醒目。 李岩在时,万福年便在宫外置地建府,起名“万府”,新帝登基,万福年便将万府改名“万年府”。 此时,季初阳主仆二人鬼鬼祟祟站在府门外隐蔽处,看着万府管家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公主,咱们既然返回城里,为什么不去行馆?”灵歌疑惑。 原来,白日里将散庭鹤等人送至城外,季初阳便开口和他们道别。 “年将军的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我实在不放心父兄……将军放心,我定不会添乱……” 年大成叹息默许,他是一个极知分寸的人,受邀帮忙可以,但要强迫一国公主跟自己走,他是不愿意做的。 “我和你一起,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散庭鹤立即道。 “不行!” “不行!” 季初阳和年大成几乎异口同声。 年大成有些尴尬,索性走开,给他们留时间道别。 “初阳姐姐和大哥有话要说吗?要不要我把马车让给你们?”散又凝从马车里探出头,一双水汪汪的无辜大眼睛在二人之见徘徊。 …… 两人面色微赧,一前一后离开马车。 城中不觉春意到,郭外柳枝泛新芽,季初阳折了一段柳枝在手中,此情此景,本应是策马寻故友,踏春会情郎的好时节,而他们却在此叹离别。 说不定,还会是一场生离死别…… “……世兄,散祖父说得对,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季初阳晓之以理。 “既然如此危险,你为何还要回去?” 季初阳刻意忽视他眼中的浓浓情意:“你和我不同,我好歹一国公主,万福年不敢轻易把我怎么样,而你……” 她想了想,到底没将我比你机灵这样的话说出…… “……我如今已是一介草民,他又能拿我怎么样……”散庭鹤幽幽望向远方,漆黑的眸子尽显悲凉。半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向季初阳剖开了心意,深深望着她:“我……主要是担心你……” 季初阳被那双眼眸看地心中一热。 “……庭鹤,你听我说,若你我有缘,日后定会详见!眼下,我们要各自珍重,好好活下去,才能图来日!”晓之以理行不通,只能动之以情。 凑效了!散庭鹤像得了某种允诺,眼中绽放出异样神彩来。 季初阳看着他这般,心中生出一丝苦涩。 其实,散庭鹤不论学识阅历,还是性格品行,都与自己大哥季越很像,一个小乐太子,一个相府世子。 故而,两人从小就要好,都是同样的果断聪慧,左右逢源,若是往常,他不可能听不出这只是一句安慰的空话——自己此一回城,势必是要与父兄共生死的,而散庭鹤此后,肯定也是另一番境遇…… 或许是一年来遭受太多世态炎凉,或许是太需要一份承诺吧,致使他不愿再去想那些近在眼前的深洞浅坑,而是宁愿捧一份久旱中的飘渺甘霖,一步三回头地远去…… …… “……公主不会是想夜闯万年府罢?”灵歌凉凉问道。 季初阳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不要命了?” 灵歌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主子有自知之明。 “咱们得盯着它!” “……谁?盯着万福年?” 季初阳摇头:“万福年已经一手遮天了,诸事自然不会亲历亲为……盯着办事的。” 让她不安的是,丰京城中除了排查严紧一些,并未听到其他消息…… 虽然至少说明自己的父兄还是安全的,但宁挨明刀,不吃暗亏,万福年不可能白白受一遭罪,他越是风平浪静,越说明在下一盘大棋。 府门再次被打开,这次出来的却是万福年本人。 脸上深深浅浅几道疤依然醒目,衬得脸色更加晦暗,在一众同样服色的年轻男子簇拥下上了一辆四驱马车。 临行前,他喊过一高瘦男子嘱咐了几句。 季初阳注意到,此男子服色乍一看与其他人相同,但细看却略深一些,紧窄袖口依稀还能看到纹绣。 他领了命,朝同万福年相反的方向离去。 “必定是个拿事儿的,就跟着他!”季初阳对灵歌道,一回头却不见了灵歌。 “公主,我在这儿呢……” 季初阳循声望去,来来往往的人群众,只闻灵歌声,不见灵歌人。 人还没找到,一股臭味却先入了鼻,定睛一瞧,却是一大爷吭哧吭哧地拉着一辆粪车缓步而来,后面带着斗笠推车的小公子怎么越看越眼熟? 等走近前来,可不就是灵歌嘛…… ——季初阳才想起来,为了方便行事,两人都换了男装。 “我的公主殿下啊,想要追踪,您这样光明正大地可不行……”灵歌边说边将一顶斗笠递给她,并示意她一同帮忙推车。 “……你们门派连追踪之术都教授?”季初阳在那满车污腻中,好不容易找了一块看似干净的地方下手,作推车状。 “并没有,只是我为了来到公主身边,能学的都学了——技多不压身嘛!”灵歌得意道:“幸亏我有先见之明……” 推车粪童,挑担货郎,讨食乞丐…… 季初阳目瞪口呆地看着灵歌在这些角色之间切换自如,手忙脚乱地照做,始终跟那男子保持着百步左右距离。 那男子起先还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慢慢地他竟到处溜达起来:这个摊边看一会儿胭脂,那个食肆买包糕点,顺便调戏一把街边花娘…… 季初阳二人跟着他在街头溜达了两圈之后,她拦住了还沉浸在扮演测字盲道中的灵歌。 “被发现了……” “啊?”灵歌撤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条:“我的追踪术是师祖亲授的,怎么会被发现?” 季初阳看着那大吸着面条、似有似无看向他们的男子,拉着灵歌就走。 “回头将你那祖师爷逐出师门!” “……是师祖,不是祖师爷……我们这又是去哪里啊公主?” “快离开!他发现了我们,只怕会反追过来——掌鹿监果然不一般!” “啊!他是掌鹿监的人?” “整个万年府都是掌鹿监的人……” “那……他是太监?”灵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发现他也在平静地看向她们。 在她印象中,太监不应该都是卑躬哈腰、唯唯诺诺的吗?怎么这人气度这般……利落洒脱? …… 季初阳的追踪以失败告终,安乐居里,众人却在集思广益,绞尽脑汁想着补救和应对之策。 楼牧:“国主,不如我趁夜带人杀进万年府,我就不信他能逃得过第二回……” 季沣:“万年府守备堪比皇宫,怎会让你轻易靠近?” 季宾:“父王,不如联络朝臣,一起请奏陛下、太后,揭露万福年的罪行!” 季沣在他说到前半句时还略感欣慰,听到后半句却直摇头:“陛下要是有实权,朝廷何至于此?太后要是明辨是非,万福年怎么会猖狂至此!” “那……父王的意思是?” 季沣捻须少顷,道:“只怕,得想办法同陛下单独见上一面……” 正在这时,掌事来报:“国主,自称散府家丁的小六求见……” 季沣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散府不应该已是人去镂空了吗?怎么还会有家丁来? “儿臣记得,那小六是伺候散祖父的,或许,散祖父有话要跟父王讲……” 季沣便依言让那小六进来回话。 片刻,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童被带了进来,季沣父子一看面熟,确定是散府的人无疑。 “禀季国主,散丞相邀您明日午后到城东郊雾庄相见……” 第七章 朝堂 http://.biquxs.info/

“梆……梆梆……” 寂静黑夜突然响起的打梆声,让守在散府大门外昏昏欲睡的士兵打了个激灵。 “天地人和,关灯关火……三更!”打更人拖着长音哟呵声格外清晰。 “这夜都过了一半了……再坚持坚持,天亮就来换班的了……”一个士兵打着哈欠,走开几步放水。 “你说上头叫咱们干的这是什么事儿啊?守着这么一座没几个人的空府……” “别抱怨了!这可是万首监的差,你不想活了!”一个类似军官头目的人呵斥道。 声音虽暴戾,但人却极瘦小,一看就是品阶不高,那身与身量及不相配的宽大盔甲披风看似也是统一尺码发放的。 众人还是立即噤了声。 “梆梆……梆” 敲梆声冷不丁地出现在众人身后。 “找死啊你!吓老子一跳!”那瘦小军官指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一头地单薄打更青年,就要跳起来踢他。 “哟!厉将军?”那人却惊喜道:“真的是您啊,小的没看错!” 那被称作厉将军的扶了扶颠偏了的头盔,定睛一瞧。 “哎!怎么是你小子?胡礼!” “厉将军,正是小人啊……” 厉将军自下而上打量着眼前人,一声嗤笑:“怎么着?你小子现在不偷鸡摸狗了?打起更来了?” “多亏厉将军的多次教诲点化,如今小人金盆洗手,安心做起这正经营生啦!”胡礼热情地上前一步,拉住厉将军的手:“不瞒将军,这些时日,小人可在到处找您呐……” 厉将军闻言,蓦地抽出手,看了看身后都是自己人,壮了胆气,梗着脖子道:“找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报复不成?告诉你,这儿可都是我的人!” 胡礼一僵:“将军说的哪里的话?将军与我有再造之恩,我是想找将军好生感谢一番……” 厉将军将信将疑,胡礼看了看四周,悄声道:“此地不宜说话,将军随我来。”说着拉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袖中。 沉甸甸的银疙瘩冲昏了那厉将军的头脑,因此也忘了问一个打更人,为什么三更半夜揣这么多钱在身上,就跟着他走开了…… …… 好一会儿,众士兵看那厉将军独自回来,却径直走到散府大门边,招了招手,示意两旁士兵撬开门。 月影横斜,将他的面孔隐藏在阴暗中…… “本将军困了,进去睡一觉!你们好好守着!” 士兵们莫名其妙,但只得依言照做。 等他进了府,大门重新关上,士兵们才开始鄙夷抱怨。 “无耻恶霸!哪门子的将军?” “忍忍吧……人家可是万首监面前的红人哦……” “既然这么会上赶着溜须拍马,不如直接一刀下去,不就和他成了自己人了?” “哈哈哈……” …… 而进了府的厉将军,则舒了舒筋骨,扔掉碍事的头盔,却是另一张面孔了…… 长脸削肩,与方才的打更人胡礼有几分相像,但却是个青年书生模样。 他紧抿薄唇,轻车熟路地朝书房疾步而去。 “……恩师?” 到书房门口,就见昏黄灯光下,那耄耋老人双手捧着一碗什么东西往自己嘴里喂,时不时哆嗦着手扒拉几下戳进碗里的碍事胡须。 听到呼唤,散其那忙抬起头,眯着眼朝门口望去。 “与修?” “恩师,学生无能,眼睁睁看着您受困却无能为力……”胡与修哽咽跪地道。 散其那颤巍巍拄着那根李岩在世时赐予的拐杖,上前扶起胡与修。 “你深夜到此想必有要事,快别说这些了,说正事吧……” 胡与修定了定心神,理了理思路,道:“恩师的嘱咐学生一直记在心上,故此在监察史默默无闻,不涉党政,而是暗中搜集万福年的罪证……” 散其那欣慰点头,胡与修却继续道:“可那厮道行极深,倒不是我没查到罪证,只是每次触摸到一些边角,就会被掌鹿监以各种理由打断……” “但就在前几日,万福年一直告假未来上朝,学生正好碰到了机会!” 散其那精神一振:“细细说来!” “恩师可记得岭西郡令文兴?” 散其那想了想,是有这么个人。 “去年陛下即位之初,南域水灾,岭西旱灾。 朝廷不偏不私,两边都派了赈灾队伍,谁知等来的是南域鬼苏部入侵,岭西饥民暴动。 很快,南域守将魏衡泰因延误战机伏法入狱,而岭西郡令文兴却迟迟不来述职…… 彼时在朝中,恩师和万福年争斗正酣,却让那文兴钻了空子,安然待在岭西至今……而就在半月前,打岭西来了一对老夫妇,指名道姓状告文兴肆意搜刮民脂民膏以致出现绝村的情况。 朝廷终于想起这么个人来,令他赴京解释,谁知他到了丰京便马不停蹄赶到了万府,这不是做实了他就是万福年的人吗? 本来,要是万福年将他当个人物,替他疏通打点,学生也没有可乘之机,可万福年近几日缺席朝堂,到正好让我有了准备时间,也联络了几位正直的大臣…… 今日来就是想问问恩师的意思,是徐徐图之,还是……” 散其那听罢缓缓摇头:“徐徐图之?咱们已没有时间了……”便将小乐行馆发生的事对他讲了。 胡与修听完半响不语,再开口却是咬牙切齿。 “丧尽天良的阉贼,原来是这么回事!如今国仇家恨一并要跟他算了!” 散其那疑惑。 胡与修难掩悲伤激愤:“不瞒恩师,就在前几日,家母突遭横祸,惨死巷口……” 散其那细一想。 “莫非,你母亲就是那……” 胡与修强忍悲伤点点头:“舍弟胡礼昨日来告知……我报仇心切,故而趁夜前来向恩师求教……” …… 第二日,万福年终于上朝了,朝堂刚轻松了几日的气氛立即又绷紧。 太监顺禄扯着嗓子喊:“有事启奏,无事……” “陛下!臣有事要奏……” “你是?”梁太后看着堂下的年轻人,似在努力想着他的名字。 “臣监察史侍御史胡与修……今要弹劾岭西郡令文兴!” 端立太后侧首的万福年细眼微动,看了一眼堂下站在末位的文兴。 至于这个胡与修,他是从未正眼瞧过的,今日也不打算给他正眼 ——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他不相信,谁还敢当着自己的面没眼色到给文兴定罪? 然而他托大了,只见胡与修引据力证,愤慨激昂,仅片刻,就将那文兴死死钉在大昌律法上…… 文兴原以为万福年已安排好,并未重视此番述职,此刻被胡与修问地破绽百出,更坐实了罪名。 文武百官,众目睽睽,万福年再一手遮天,也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心一横只得将文兴弃了,但也在心里给这胡与修记上了一笔。 岂不料文兴只是第一步,胡与修不罢休,一派正与凛然、横缠竖绕,最后绕到了赈灾官员与文兴勾结,并且拿出了足够的证据…… 万福年看着堂下胡与修薄唇一张一翕,一张伶牙俐齿左右攀咬,只恨得牙痒痒。 显然是有预谋的…… 然而此时没心思去想这胡与修背地里做了多少准备,因为那负责赈灾的是户部尚书付亥——真正算得上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御史大夫刘林也是始料未及,胡与修要弹劾人,却没跟他打招呼…… 那户部尚书付亥起先还仗着万福年和多年积攒的厚脸皮和胡与修正面交锋,朝堂顷刻变成了二人的口舌战场,但几轮下来,面对胡与修拿出的一连串证据,对战变成了胡与修单方面的鞭笞。 ——连去青楼时喜欢着女装跳舞这等事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付亥如何吃得消? 此等情况下,众臣未免引火烧身,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包括万福年。 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冷眼旁观。 梁太后不解其中门道,只夸胡与修能干。 “还有!”胡与修并未罢休享受战果,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万福年。 众臣的心也跟着一颤。 胡与修将一份奏表上呈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皇帝李晋容:“此二人之所以这般猖狂,是有人在背后致使纵容!” 李晋容打开奏表,手指微颤,看了一遍又一遍,犹豫片刻,满怀期待将它交给梁太后。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朝堂安静地仿佛能听见头发丝儿落地的声音。 然而上首始终没有动静。 “太后!请下旨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以除祸患!” 有人忍不了了。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大臣出列请旨。 胡与修藏在袖中的双手已握成拳,沁满密汗。 “母后……” “容儿住口!”梁太后起身,向万福年走去…… 后者忙低下头,眼睛却滴溜溜直转。 然而,训斥声久久未传来,万福年抬头,却见梁太后绕过自己,径直走向壁挂灯台上的烛火…… 众目睽睽之下,梁太后将那奏表付之一炬…… 朝臣,尤其是那几位请求严惩万福年的人,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希望就这样化为灰烬。 胡与修闭上眼睛。 李晋容豁然起身。 “容儿,你要做什么?”梁太后轻飘飘一句。 “来人!”李晋容一声厉喝,眼中飘着些许雾气,胸口剧烈起伏。 “还不即刻将付亥文兴拖出去斩了!留着此等蛀虫为祸天下,岂不是负了万首监这样的忠臣为大昌江山付出的心血!” 虽然极力压制屈辱,但这却是他登基后的第一道生杀令…… 第八章 雾庄 http://.biquxs.info/

雾庄。 季沣在楼牧的护送下,晌午时分就到了离皇城二十里路的雾庄。 二十年前,雾庄还是一个人丁兴旺的村庄,后来朝廷在这里建了军粮仓,强制令村民搬走安置,可没几年,不知什么原因,这座占地二三百亩的粮仓便遭遗弃。 季沣看着荒无人烟的村庄和废弃的军粮仓,神思悠远,等着散其那到来。 …… 万年府外,趴在某家屋顶的季初阳终于等来了目标。 一人骑马出了万年府门。 通过两日观察,她确定了这个叫章玉的人在万年府身份举足轻重,同时也领略了其谨慎——从万年府一出来,条条街巷横七竖八,这人却从不重走一条路…… 他日日出门,季初阳回回跟丢。 这次季初阳学乖了,和灵歌早早潜上一高处人家屋顶,就等那人现身。 果然,晌午时分章玉出门,走了一条捷径出了民巷,径直朝西出城去了。 季初阳重金买了路边商贩的两匹马,远远尾随而去。 …… “国主,不对劲啊,为何散丞相到现在还不来?”楼牧蹙眉,坚毅脸庞被正午阳光晒得发亮。 季沣也在心里打鼓,思忖片刻,决定先行离开。 一转身却见一人骑马而来。 “小六?你怎么来了?丞相呢?” 小六拱手道:“季国主,丞相忽然发病,头痛难当,叫小的来传话,说请国主进军粮仓去,丞相留了东西在里头。” …… 季初阳不敢跟太近,遥遥看见章玉拐进一条小路,便和灵歌下马步行跟了上去。 翻过山,只见眼前一片豁大盆地被群山环绕,中间零星散落着破旧房屋,另一侧,却是个占地一二百亩的巨大仓库。 雾庄? 季初阳脑中闪出这样一个地方来,她从未见过,却听说过。 从山上看去,仓库顶上破了几个大洞,显然废弃已久。而在它旁边,却出现了几个衣着华丽讲究的人。 显得格外突兀。 季初阳见前面的章玉在一处停了下来,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华服男子,二人一起望向下面。 季初阳和灵歌伏在树丛间,同时观察着两帮人。 “代王?”观察半响,季初阳认出了站在章玉身侧的男子,纳闷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正是皇帝李晋容的皇叔,也是李岩临终托孤的重臣之一…… 顺着二人目光,季初阳定睛向下望去,骤然觉得为首的人有些眼熟…… 走路目不斜视,还喜欢一手背腰……正是自己的父王! 一旁跟着的可不就是楼牧? 季初阳僵了僵身体,凝神看着。 下面的人进了仓库,片刻后又走了出来,看不真切神色,步伐倒无异常,徐徐走出众人视线。 可是,进去时分明三人,为何出来的只有父王和楼牧两人? 再看代王和章玉二人,待下面人离开后也下了山向仓库走去。 约一炷香功夫,眼见两人抱着什么东西出了仓库,季初阳才站起来“走,下去看看!” 仓库内空空如也,说话都带着回音——除了某处角落的一滩新鲜血迹…… 是人血! 大费周章跑到这荒郊野岭杀人? …… 正疑惑间,身后传来异动。 利刃破空声自身后传来,季初阳转身间,向后退了十数步,却还是被袭来的刀锋惊出一身汗。 然而那刀尖只停在了一拳之外,定神去看,却是灵歌右手硬生生将那利刃握住,鲜血瞬间顺着指缝滴滴落下…… “灵歌!” 季初阳惊呼,灵歌却用另一只手将她拦在身后。 在二人面前,是一个青衣白面,蜂目紧缩的男子。 着装打扮,俨然是掌鹿监的人。 见灵歌徒手握剑刃,他显然有些吃惊,不过仅仅一瞬,突然勾了勾嘴角,用力转动剑柄。 然而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效果,灵歌的手并没有被他绞地血肉横飞,而是见她回一声冷笑,反手一扳,剑刃竟生生被折断…… 在他愣神间,季初阳飞起一脚,用了十足力道,踹向男子心窝…… 力到用时方恨小,季初阳懊悔平日里为何不勤学多练,自己这十足的力道,却只让眼前人退后了两三步…… “哟,有两下子……”男子拍了拍身上的土,弯起嘴角,两只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别的不知道学了多少,这笑法可真是得了万福年真传。 “公主的时间不多了,有什么招全都使出来吧!”他站在七八步外,气定神闲道。 “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在这青天白日里行刺杀之事?还有……什么时间不多了?”季初阳帮灵歌包扎完手,冷声质问。 男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放肆大笑起来。 等笑够了,立即又睁大眼睛,皱着眉,撅起本就微突的嘴:“自以为是的废物!高高在上的饭桶,你以为你很聪明?跟了章掌使两日,我们若还发现不了,岂不是成了跟你一样的饭桶了?” 阴晴不定,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季初阳差点以为自己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至于什么时间不多了?”他左手托着右手捏着自己下巴,温和看着季初阳,似呢喃道:“自然是活着的时间不多了!” “放肆!你还想杀了一国公主不成!”灵歌厉喝。 “哈哈哈……”男子闻言捧腹笑地前仰后合:“不瞒两位,这样放肆的事,我做多了!” 话音刚落,一记飞刀就直照季初阳门面射来。 季初阳急忙闪开,刀擦着鼻尖飞过,斩落一缕青丝。 “狗贼大胆!”灵歌怒目圆睁,不知何时,左手中出现了一根极细银剑,闪电般朝男子刺去。 双手同工,男女同训,强者生存,这是小乐第一门派五指门的门规。 也造成了灵歌这样一个素日里单纯可爱的姑娘,一旦遇上这等关键时刻,便换了一个人似的,只惦记着要对方的命…… 但男子显然也是个狠角色,两人针尖对麦芒,算是遇上对手了,灵歌一记银剑过去,男子用短匕挡下,灵歌用伤着的右手放出棉绳套索,对方却祭出了软鞭。 季初阳忙着伺机帮忙,见此情景,却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句话。 毒辣女侍恶中官,棉绳套索对软鞭。 若不是性命攸关,他们在空荡荡的仓库中你追我赶的场景,单单看上去,的确很具看头。 正看得入神,却见那专心对战的男子,突然调转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到了季初阳跟前…… “公主!”灵歌眼看来不及阻止,失声喊道。 季初阳非但不惊慌,反而从容地将手中早准备好的一瓶红色药水照他脸泼去…… 然而未等来想象中的惨叫声。 满面鲜红似血的男子只是闭了闭眼,极力压制的抽搐,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狰狞。 即便是这样的时候,他还是能一伸手,精准无误地掐住了季初阳的脖子。 “辛椒水……公主准备挺充分啊!”男子狞笑:“但是对我没用,知道为什么吗?” 猛地靠近季初阳的脸,骤然睁开眼睛:“因为我喜食辣!哈哈哈哈!” 季初阳的心重重缩了几下,一声尖叫差点破口而出。 那是一双分不清黑白的眼睛,里面除了红色再无其他…… 他一睁眼,眼眶中不知道是血水还是辛椒水还是泪水,一股脑儿就那么流了下来…… 像个索命的恶鬼! 季初阳一个养尊出样的公主,何曾见过如此场面? 灵歌也被惊到了,怕他发了疯手上没个轻重,站在地上进退不得,干着急。 欣赏够了季初阳惊恐和嫌恶来回变换的神色,眼睛也能看清周围事物了,男子押着季初阳走向仓库最里侧堆放杂物的角落,顺便头也不回地向后勾了勾手。 灵歌只得乖乖跟过去。 那应当是粮仓废弃时,被丢弃的麻袋,粮草之类,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霉味。 男子冲杂物扬了扬下巴。 灵歌竟精确地领会到他是让自己清理那些杂物…… 看了一眼还惊魂未定的季初阳,灵歌发狠左右开弓,不一会儿,就清理出一大片来。 季初阳望着眼前整整齐齐码放的,足足有二三十桶的火油桶,目瞪口呆。 ——父王经常会给他们兄妹讲起一些宗主国大昌的新闻旧事,也说起过被废弃的雾庄军粮仓。 不是废弃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军备? 一看那桶上镌刻——光元。 新帝登基时定的年号…… 细看,除了外层被用来遮挡掩饰的杂物染上灰尘之外,其余桶都干干净净…… 是最近才运过来的! “惊讶吧!公主殿下,你的父王方才进来就是来视察这些来了,晚上还会更热闹呢!” “父王怎么会在这里屯这些?”季初阳发现自己头脑不会转了。 私屯军备最有可能是做什么?锄奸?还是……谋逆! 不不!季初阳摇摇头,自己的父王不可能会谋逆,他想到了父王离开军粮仓时的神情…… “你们想耍什么花样!” “没那么笨嘛……”男子仿佛有些欣慰:“那又如何?过了今晚,我们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随即吩咐灵歌搬下来两个桶。 “你,自负双手,钻进去!”他一手指着灵歌,掐着季初阳脖子的手收紧,季初阳脸顿时憋得通红。 “别!我钻我钻!”灵歌慢吞吞地绑上自己双手。 “别耍小聪明,你主子的命就在你一念之间哦……” 灵歌无奈,把自己绑了个结结实实。 眼看就要钻进那盛着大半桶火油的桶里,季初阳着急喊:“别……” 脖子又被用力禁锢,这次传来咔咔响声。 火油被钻进去的灵歌挤出大半,粘稠刺鼻的浓液顷刻裹满全身。 男子像抓小鸡似的一手从前面抓起季初阳的脖子,走到灵歌跟前,二话不说,盖上油桶盖子,锁死关闩…… “你干什么!灵歌!”季初阳嘶叫,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急什么?马上叫你陪她!” 很快,季初阳被扔进了另一个桶,在盖上桶盖之前,男子突然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一手按着她的头以防挣扎,一手解开了腰带…… 季初阳就这样瞠目结舌地看着那空荡荡的裆部,淅淅沥沥流出浑浊秽水,和暗黄的火油混合…… “公主这般金枝玉叶,得留点儿热乎的……” 多年被教习的礼仪廉耻在这一刻被浇得粉碎,震惊和愤怒到了极点,她反而平静了,却在他即将收起的一刹那,季初阳突然暴起,虽然头被按着,但不妨碍她给那要命处再添几道深沟。 这次是实实在在听到了惨叫。 季初阳在被一股大力击进油桶之前,看着那喷涌而出的鲜血,心中舒畅了不少。 上完闩,又忍痛连踢了油桶几脚,男子看着那满地滚的桶,大声道:“忘了自我介绍,小贱人下辈子投胎,别忘了找你邓判爷爷来寻仇!”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季初阳觉得比自己短短的二十年人生还要长,屈辱,愤恨,不甘……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本该在尹都王宫中扑蝶逗鸟,亦或这一切没发生的话,她应该在和散庭鹤的订亲宴上巧笑嫣然…… 还有竭尽全力来到自己身边的灵歌,终究是自己连累了她…… 为什么会这样! 气已经憋到了极致,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吸入浓稠的火油。 …… 突然,身上一轻,周围顿时亮了起来。 她感觉有人拍打着自己的背,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气还没顺上来一口,季初阳挣扎着抬手乱指。 朦胧中听到一个声音透着些不耐烦:“先管管你自己!” “哇”地一声,喉间拥堵的东西被拍了出来,季初阳大口大口喘着气,这才看清不远处,灵歌也似那破茧蚕蛹,伏在地上呕着。 得空看看蹲在自己身边的人。 是个从未见过的清秀男子,面色并不和善,甚至可以说有一股匪气,此刻也正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 “公子……是何人?” “被你爹害死了娘的人……” 第九章 毁仓 http://.biquxs.info/

月弯如勾,繁星点点。 不看眼前,单论这深山夜色,算得上极佳。 季初阳和灵歌藏在林间,彻骨凉意从淘洗过的衣衫上沁入肌肤。但她们显然没顾上身上的不适,而是紧盯着眼前景象。 ——白日里还一片死寂的山下,此时却是灯火通明!虽然动静声响不大,但牵马的,搬物的,整兵的……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 足足不下两三万人…… 她想起白日里那该死的疯太监邓判说的话——晚上会更热闹。 更让她吃惊的是,借着火光,赫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小乐的轻盔银甲兵…… 季初阳眉心大动,她记得父王此番来京是带来了两万服役的青壮甲士,但此时他们应该在行馆中才对,眼前的又是从哪里来的? 强烈的不安感生起。 “……你是说,你大哥胡与修差人告知你,晚上宫中宴请属国朝贡使?”季初阳问嘴角叼着一根细枝躺在一旁看星星的男子。 “天!你都问了三遍了……”胡礼翻着白眼,架起二郎腿。 “小贼,公主问话就好好回!”灵歌扬起手,作状要打。 “忘恩负义的死丫头!”胡礼坐起身吐掉木枝。 “……胡大揭发万福年未果,反而在下了朝就被掌鹿监跟上了,只得暗中求助我去找散丞相,但散府比前两日看得更严,别说我了,就连一只苍蝇都进不去……” “你不是谁你把信送到散府了吗?进不去又是如何送的?”灵歌拿着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戳戳他。 “是啊……”胡礼一本正经看着她道:“我就是找苍蝇送的!” “臭小子,敢忽悠我!”灵歌说着就要抽他。 “安静!”季初阳沉声道,脸色凝重地吓人。 “后来就看见你们鬼鬼祟祟跟人出城,我就跟上了……”胡礼继续道。 “胡说……”灵歌压低声音:“你怎么会认识我们?” 胡礼“扑哧”一声乐了:“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不认识你们,又如何救得了你们?” 灵歌歪着脑袋,认真想这其中的弯弯绕。 军队、粮草、火油、废弃仓库、朝堂、万府,还有——代王,小乐军服…… 这些串起来一想,季初阳突然心如擂鼓…… “不好!”她终于想通了其中关窍。 “怎么了公主?要……打仗了吗?”受季初阳感染,灵歌睁着一双惶恐大眼问。 “比打仗更严重……万福年怕是要构陷父王!什么接风宴?只怕是鸿门宴罢!”季初阳心急如焚。 “构陷什么?” “……谋逆!”季初阳紧缩双眸。 “我虽不懂这些,可想要构陷一国国主谋逆,谈何容易?朝廷再昏庸,不可能连这个都随意相信万福年吧?”胡礼显然不认同。 “是不会随意相信,所以他们找来了态度相对中立的代王李引来见证!” “……啊!那,那咱们怎么办?”灵歌皱起脸。 季初阳看向下面的仓库,此时已至凌晨,先前忙碌的人马纷纷回仓蛰伏,周遭又恢复了寂静。 “找证据!找他们构陷的证据!”季初阳说着就往下面走去,灵歌忙拉着胡礼跟上。 然而这些人极其谨慎,几人在军粮仓兜兜转转良久,始终无计可施。 ——除了捡到几幅弓箭,一无所获。 “别找了!”季初阳道:“这么找下去,怕是天都亮了……” “那……怎么办?”灵歌手里拿着捡到的弓箭,不甘心道。 季初阳看了看黑暗中如同巨兽般的仓库,长吁口气,转身朝山上走去。 站在一个小山头,季初阳问道:“火油桶是在这一侧吧?” 灵歌点头:“是的……” 季初阳沉吟一番,突然抓住自己的衣角,“呼啦”一声撕下来一大片。 灵歌忙问:“公主,你要干嘛?” 季初阳抓过灵歌手中的弓箭,将布料缠上箭头,示意灵歌道:“来,点火!” “……公主,你……”灵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让它彻底消失,比什么找破绽都管用!”季初阳声音低沉而冷静。 “……可……可里面有两三万人呢……” 胡礼也正色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那不是人,那是夺命符!”季初阳自己动手点起了火。 “再说……你们以为他们能活吗?若真的用作构陷父王,这些人的只要受了审,哪里的口音一听就分明!” “所以……万福年根本不会给他们机会受审!”胡礼恍然大悟。 灵歌有些着急,自己虽然没少杀过人,但眼下…… “万一……万一真是我们想错了怎么办?” 季初阳搭弓,箭头上闪烁的火苗直直对准仓库,她抬头看着漫天星空,道:“今日是二月二龙抬头,若真猜错了,就当送大昌一柱火龙升天,祝它……”“嗖”地一声,箭飞了出去。 “祝它国祚永昌!” 三人定睛看着仓库,半响没动静,就在季初阳打算再来一箭时,突然一声巨响划破长空,下面即刻成了一片火海,隐约传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喊叫,但仅仅片刻便被湮没。 深山密林,天干物燥。火势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季初阳二人被逼的连连后退,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生出了怕意,三人手脚并用逃出山去。 …… 皇宫。 琼华殿灯火通明。 佳肴美酒还未撤下去,夜宴却已变得剑拔弩张。 殿外,黑压压的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万福年!你竟敢动用陛下的亲卫禁军!”季沣从坐席上站起来怒指万福年,左侧站着季宾,右侧则是瑟缩不已的东越周国主。 “是啊……陛下,太后……万首监,我们犯了何事要如此大动干戈?”周国主唯唯诺诺问道。 “季国主,周国主,你们向来知分寸,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震惊啊……”梁太后缓缓道,眼中却极冷。 “陛下,臣对陛下、对大昌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季沣不明白,但还是立即跪地表了决心。 “臣……臣也是!”周国主也跟着跪下。 “朕知道,爱卿不必惊慌……”李晋容也有些慌乱,不明就里,但也明白是万福年策划的一出新戏。 梁太后道:“既然各执一词,你们便在此对质,若真有冤屈,哀家和皇帝自然会做主,若事情属实,也定不会轻饶!” “太后,季国主在雾庄废旧军粮仓屯兵谋逆,老臣已掌握了人证……至于周国主,私自放任大将军年大成带散府罪民逃走,也是事实!” 梁太后虽是无知弄权妇人,但一时之间要定两位属国国主的罪,她还是知道轻重的,权衡一番,目光看向罪行较轻的周国主。 “周国主可有辩解?” 周国主就等他这句话。 “回太后,前几日,臣接到越城急报,说……说王妃病危,臣就遣年将军回去看看,臣是看着年将军出城的,并未有什么散府罪民同行啊!” “嗯……周国主的品性,我是相信的……”梁太后制止了欲再言的万福年,示意周国主起身,摆明了不再追究。 周国主愣愣地起来,缩到一角。 万福年压下一口气,看向季沣:“太后,掌鹿监奉命督查臣民以防谋逆,季国主一举一动关系西南乃至大昌安危,臣断然不会凭空捏造的……”说着朝左右示意。 一个人被抬了上来,确切说是一具尸体。 “大胆,岂能容这等脏物玷污圣殿!”季沣呵斥。 梁太后忙别开眼,李晋容忍着不适盯着那尸体瞧。 “季国主放心,此事向太后禀报过,得了允准的,如今我只问,季国主可认得此人?” 季沣细看去,心底一阵凉意窜起,这不是散府的那个叫小六吗? 季沣只盯着那具白日里还生龙活虎的冰冷尸体,久久不语。 李晋容捏了一把汗。 梁太后催促道:“怎么?季国主需要辨认这么久吗?” “回陛下、太后,臣……” “你口口声声说季国主谋逆,倒不如直接拿出人证物证来,好过在这里浪费时间!”李晋容道,虽然少年的声音还带着青涩,但已含了几分威严。 “是,陛下……”万福年微微一笑。 下一刻,一直沉默坐在李晋容下首的李引就起了身。 “陛下,太后,是臣看到了季国主和此人去了城东雾庄仓库,然后这小厮就惨死在仓库中……” 众人震惊。 “感情是季国主所谋之事被人发现,从而杀人灭口啊……”一直事不关己,专心吃喝的吴夏太子夏律明放下手中的酒杯,道。 “夏太子果然聪慧,一语道破!”万福年满意道。 “就因为父王和这人同进过仓库,就认定人是父王杀的?万首监又是凭什么判定父王谋逆的?”季宾愤愤质问。 “季国主如何解释?”梁太后问季沣。 季沣想了想,决定将事情前后一五一十说了。 “季家和散家乃世交,有些走动也属正常,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故意利用这层关系从中做文章?”李晋容松了一口气。 “季国主想狡辩也无妨,臣说了,没有铁证,我是不会无缘无故随意定一国之主的罪的!” “太后,季国主等人即便是为了掩人耳目,选一处僻静之地密谋,可雾庄也太远了些,臣百思不得其解,便一直派人盯着,后来真发现了一些端倪……” 季沣斜睨着万福年:“难不成万公公要说我等屯了百万雄兵在那里!” “看来季国主要不打自招了……那废旧军粮仓屯百万不至于,几万人还是可以的……太后,臣请求即刻就派人去雾庄,将逆贼一并拿下!” “荒唐!万福年!你为了诬陷,简直丧心病狂!”季沣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荒不荒唐,一会儿就知道了!” “母后……”李晋容欲劝阻,他知道由得万福年派人去,即便没有的事,也成定局了…… 梁太后思索片刻:“罢了,去看一看也无妨……” 第一章 陷害 http://.biquxs.info/

东方将白,太元殿内,经过一夜的斗智斗勇,众人此刻都从彼此脸上看到沉重和疲惫。 梁太后不住打着哈欠,万福年忙前忙后,捶肩奉茶,不亦乐乎,李晋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看看季沣。 堂下,周国主和夏律明早已被允许回了行馆,李引等参加晚宴的众臣被赐了太师椅,虽然不必床舒服,但聊胜于无,有的人甚至打上了盹,况且看看连坐都没得坐的季沣父子,已经倍感满足了…… 季沣和万福年的唇枪舌剑告一段落,虽各执一词,胜负未分,但从梁太后的态度来看,他知道自己败了—— 此时,父子二人站得笔直,又想起了那日被罚站…… ——他们知道万福年是存心的,把大家从琼花殿刻意挪到太元殿,就是为了等上朝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自己扒光鞭笞! 代王李引心有愧疚,犹豫了半响,终于站起来走到季沣面前。 深深行了一礼:“小王只听得有人有不臣之心便前去查看,先之前并不知晓会碰到季国主,更无意针对季国主,还请国主莫要介怀!” 季沣叹了一口气,李引作为位高权重的王爷,常年在外征战,为这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以往只因两人因身份刻意避嫌,是点头之交,但他们彼此清楚对方的为人,都是最知轻重、顾大局的人。 万福年如今拿他作为算计自己的一份筹码,一来说明万福年已经猖狂到了何种境地,二来,眼见为实,当局者知其迷,却不能解其困…… “代王言重了,我自然知晓代王为人……”季沣同样还了一礼。 万福年对两人这般姿态视而不见,倒是梁太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雾庄离此也不过一二十里地,王景楝都去了一个时辰,为何还不见信?” “许是反贼负隅顽抗,耽搁了时间……”万福年恶狠狠地看向季沣。 ——为防万一,万福年建议,直接派了左将军王集的侄子,中郎将王景楝带了一队五万人的队伍去雾庄…… 季沣不搭理他,他在想可能的结果和应对之策。 天已大亮,文武百官已赶在第一缕阳光洒下来之前到了太元殿前,却见殿门早已大开,里头情况也似乎不太对劲…… 无宣召入殿的旨意,众人只得规规矩矩在殿外等候。 梁太后无精打采,正欲宣纸令百官入内,殿门外却终于有了声响。 众人皆屏住呼吸,各怀心思。 万福年更是精神一振,将满怀期待放在进来的将军王景楝身上。 那王景楝行罢礼,支吾着道:“太后、陛下……” 万福年心里一阵咯噔,快走几步上前,抢在李晋容梁太后前面喝道:“何事快说!” “……那雾庄……不知为何起了山火,现下怕是绵延了几座山头,捉贼变成了救灾,臣赶着回来就是搬救兵去救火的……”王景楝哭丧着脸道。 李晋容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喜色。 季沣则直接笑出了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呢?逆贼呢!”万福年一下子跳到王景楝面前,简直在咆哮。 王景楝被震地后退一步:“末将率人赶到半路就看到山火流窜,根本进不去,何谈去抓逆贼啊首监……” …… 万福年怒极反笑,阴狠的目光转向季沣:“好手笔啊季国主……” “万首监何意啊!难不成是我去叫人放的火?”季沣嗤笑:“自昨夜我们便以逆臣的名义被万首监纳入眼皮底下,就算万首监目障,还有太后、陛下做证呢?还请万首监莫要随意撕咬……” “季国主如此谨慎之人,保不齐就留了后手,你难道不会提前吩咐府上,若入宫未还就放火去少了雾庄军粮仓?” “万首监过分了!”季宾上前挡在自己父王面前:“臆测岂可成为罪证,如此与诛心何异!” “要是可以这般定罪,为何不能说成是万首监捏造罪证不成,自烧雾庄呢?”季沣冷眼看着他:“想来,万首监去放把火可比我们方便多了……” …… 万福年欲泼出去的脏水调转方向,洒在自己身上,气得面上直抽搐,将目光转向扶额蹙眉的梁太后。 “太后……即便军粮仓之事无可对症,但此前季国主目无君上、结交罪臣、杀人灭口等等这一系列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不能置之不理啊太后,否则后患无穷!”万福年难得的干脆跪地叩头。 “母后,儿臣认为,且不说散家和季家是世交,单说散丞相三朝元老,纵然有错,也已付出代价,若还要追究?我大昌朝廷岂不落得个刻薄无情的名声吗?”李晋容向梁太后道。 他和万福年一左一右,吵得梁太后原本就迟钝的脑袋更加如同一团浆糊。 “至于杀人……” “好了容儿!”梁太后喝断他。 “……这场山火实在离奇,我自会派人查清,到时候真相如何,岂不一目了然!”梁太后缓缓道,随后话锋一转:“不过,万首监说得在理,谋逆之罪尚不能定,但其他几项你也不能自证清白!” 季沣忙跪地道:“臣……请陛下、太后查明真相,还臣一个清白……” 梁太后看了看万福年,对季沣道:“你……就暂且在省德殿思过,直到想明白为止!” 众人讶异,那省德殿何等地方?历代王爷皇子犯错被羁押的所在,且不说里头条件何等差,就那一句“直到想明白为止”是什么意思?“明白”的尺度又由谁来定? ——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上来了。 “母后……” “皇儿不必说了,哀家心意已决!” “太后!”季宾跪地恳求道:“小臣愿替父受过,望太后成全!” 梁太后犹豫,想着要不要把父子两一起关进去。 万福年眼珠子一转:“太后,宾王子文韬武略,陛下也正是进益之时,不如……请他入宫伴驾!” 梁太后打量季宾片刻,问李晋容道:“皇儿以为如何?” “……季宾留在宫中也可……” 李晋容面上虽不能太过于表露,但还是心中一喜,他太需要个信得过的人了。 第二章 济王 http://.biquxs.info/

大昌包括各属国在内,南边多山,北部多川,丰京地处北方,京畿以及周遭皆是一马平川,沃野千里。 尤其是京南几县,可谓大昌的粮仓。 此时虽然春至,但经过一冬冰封,土地尚未完全解冻。 但勤劳的人们早已下地翻土,准备春耕。 傍晚时分,屋舍炊烟袅袅,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三三两两,被饭香牵引着回家。 “南域战事急报,闲人避让!” 突然一声急喝,众人还未完全回过头去看清,一人一马已疾驰而过,直奔丰京方向而去。 马蹄卷起片片尘土,将刚冒出新芽的小草无情踩碎…… 村民甲:“……如此着急,不会是打了败仗吧?” 村民乙:“啊!不会吧……听说去年那个魏什么的将军败了之后,接替去的可是代王的儿子呢?” 村民丙:“代王儿子又如何?据说那鬼苏首领有三头六臂呢……” 村民丁:“嘿!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仗打不到咱们这里来,我只求老天爷今年不要下那么多雨,莫要再淹了庄稼才好……” …… 寿元殿 “你为季沣的事费了一番功夫,却又为何对那季宾网开一面,还让他入宫伴驾?” 梁太后半躺在贵妃榻上,由宫女将一碗血红泥状的东西均匀涂在脸上。 万福年则躬身乖巧站在她面前。 “不知太后有没有听过一句童谣?” “什么童谣?” “麒麟下凡间 毕方走山川 枯骨千千万 四季换新天” “何意?”梁太后久居后宫,什么样的丝竹管弦没听过,对这等乡野小调自然不屑一顾,言下之意让万福年有话直说。 “……太后细品,重点在最后一句,四季换新天!” “……呵呵”梁太后略一琢磨,轻笑起来:“万首监不会敏感到将这个同季沣扯上关系吧?四季换新天就代表季沣能翻了天了?” “况且,虽无确凿的证据给季沣定罪,但他如今已在醒德殿关着,别说翻天,他能不能翻得了身都难说……” 万福年忙道:“太后圣明!但奇就奇在……童谣自尹都传出,还是在二十年前的夏日……” “那又如何?”梁太后有些不耐。 “这季宾就出生在夏日……并且,据说其出生的傍晚,晚霞红彻天空,天上的云依稀拼成个麒麟之状……” 梁太后这才起了兴致:“还有这等奇事?为何我从未听闻?” “麒麟乃祥瑞之兆,但也有改天换日之本领,恰在此时,尹都就出现了这首童谣,季沣作为一国之主,怎会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忙下令禁止传唱……” 万福年瞧着梁太后神色,继续道:“太后难道没发现,相比于其他几人,季宾甚少来京吗?” 梁太后正色起来,坐直了身体:“……可他这次不是来了吗?” “一来就翻出这么大动静,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冥冥之中,这个人,不简单!” “而且……”万福年顿了顿,凑到梁太后跟前:“太后难道忘了十四年前那一晚琼华殿的事?” “哪一晚?”梁太后更加糊涂了,小到皇家家宴,大到宫宴,哪一次不是在琼华殿举办?一年中大大小小也不下十次,况且还是在十四年前,谁能每次都记得住? 等等!十四年前,那不是? “容儿百日宴那次?”她试探问道,要说不寻常,只有那一次了。 “太后记性真好!”万福年不忘时不时恭维一番:“记得那晚,太后和臣皆侍奉于先帝左右,本是君臣上下合欢的时刻,却在十三岁的济王带着太元珠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嗯,我记得,原本先帝还很高兴,不知为何突然闷闷不乐,众臣见此,也就告辞回府了……” “是啊,太后未想过是何缘由吗?” 梁太后摇头:“先帝未提及,我也就忘了这事了……” “太元珠乃我大昌三大镇国之宝之一,原本是安放在太元殿前三司鼎上,传言其盛世蛰伏,乱世显像……” 梁太后:“你是说……当时先帝反常,是因为看到了珠子里的显像?” 万福年:"臣不得而知,但自那以后,陛下郁郁寡欢,济王殿下也不知去向……" 梁太后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目光凌厉起来。 “如此说来,季宾此人更是留不得了!” “不不!太后,相反,咱们要好好留着他……”万福年老神在在。 “何意?” “您想……如此重要之人,季沣、乃至整个小乐定对其寄予厚望的,我们拿住了他……岂不是掌握了整个小乐?” “对啊……”梁太后大悟,随即又想到:“可如此说来,倒是可以放季沣一马了?” 万福年闻言,鼻翼两边的肉一番抽搐:“不冲突的,太后交给老臣去处理,定然不叫太后失望……” …… 那头皇宫中似乎尘埃落定,这边季初阳却未得轻松。 从雾庄回来,就被掌鹿监紧追不放。 季初阳灵歌东躲西藏,艰难过了几日。待风声渐缓,二人便来到城东近郊奉来客栈吃饭,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宫中消息。 “终于可以安心吃顿饭了公主,这几日我都没吃饱过……”灵歌抱怨着,拿起酱肘子就啃。 “可别说话了快些吃吧,说不定那些狗皮膏药正在来的路上呢……”季初阳边快速扒饭边时不时环顾四周,吃饭像打仗。 “唉,行馆又去不得,银钱也快花完了,吃完这顿,下次吃肘子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灵歌惆怅道。 季初阳冷眼看她:“怎么?要不你回尹都去?” “不不!我哪里都不去,我要跟着公主!”灵歌立即表态。 二人说话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了,却还是没逃过隔壁二人的耳朵。 一墙之隔的包厢里,坐了两位年青男子,虽然寻常衣料,但还是难掩其脱俗风姿。 青衣者凤目高鼻,贵气十足,另一位皂袍的则更是剑眉入鬓,星目含情,鼻如悬胆撑五官,口似丹阳含一线,容色世间少有…… 相比于隔壁的风卷残云,这边两位只是要了壶茶,轻酌细品,一派闲适自在。 “南域的消息想必这两日就能到丰京了,但愿散丞相能争取一点时间……”青衣男子抿了一口茶道。 “……那又如何?跟你说了别跟我说这些,明知我不感兴趣!”皂衣男子不满道。 “不感兴趣?那为何天下之大,想要隐居养老的清净之地多了去了,夏太子去偏偏选了丰京来落脚?”青衣男子一语道破其心口不一。 此人正是吴夏国前太子夏律千。 只见其干脆拿起桌上茶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口对准壶嘴,似饮酒般将温茶倒入口中。 “这不得有个适应过程么,再说……”余光向旁边看了一眼:“留下并不是因为喜好,是想看看热闹罢了……这么多有意思的人!” 青衣男子正欲说话,忽然余光瞥见从门口进来一人。因雅间设在二楼,视野也开阔,定睛看去,那男子虽然是寻常打扮,但走姿神情一看就不同一般。他进门先是扫视了一番,锁定夏律千他们隔壁位置凝视一瞬,转身就欲出门。 青衣男子捏了一块桌上的点心就朝正要上前招呼的店家打去。 用了七八分力道,打在店家肩头,那店家吃痛一声惊叫。 店内食客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季初阳扭头一看,正好越过店家和那欲离去的男子来了个对视…… “……快走!”季初阳拉起灵歌,两人掀开窗,不带犹豫就跳了下去——这几日来养成的习惯,到一处先找好逃跑路线。 店家见了忙追上来,嘴里喊着:“客官……还没给钱呢……” 夏律千探出脑袋去:“店家,隔壁的算我头上!” 店家安心离去后,夏律千二人起身,站在窗边看着下面的两帮人你追我赶。 季初阳二人在民巷中被从四处追过来的掌鹿使围在中央,眼看无路可逃,绝境之中,只见灵歌右手一扬,绵绳套索飞出牢牢抓住前方屋顶一角,灵歌一揽季初阳的腰,二人便齐齐荡上了屋顶,顷刻跳出了包围圈。 ……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绵绳套索对力道要求极高,这小丫头了不得,我怎么没早点发现呢……”夏律千遗憾,“哗”一声打开一把风骚红扇。 “火灵歌,小乐五指门人。”青衣男子解释道。 “什么地方?”夏律歪头问。 “专门为小乐王室,也就是季家人培养顶级护卫的地方……你是没机会了。” 夏律千撇撇嘴:“常言道,烈主伴刁奴,主子心狠手辣,想必这奴才也不是善茬,还是不招惹的好……” 说话间,下面局面又有了变化——那掌鹿监是下定决心不抓到二人誓不罢休,转眼间又有数十人加入围堵行列,季初阳二人逐渐走投无路。 危机之中,灵歌设法将季初阳护送了出去,自己则越陷越深…… 青衣男子靠在窗边略略皱眉。 不想片刻后,季初阳又跑了回来,身后狂追着数条野狗…… 那些狗逢人就咬,不消片刻就将掌鹿使们的包围圈冲散…… “天定之人,聪慧、果断,心狠手辣,但也重情重义……”青衣男子欣慰一笑。 “是是是……都是优点,既然如此,还不快去献献殷勤……济王殿下!”夏律千揶揄道。 被叫济王的男子竟从善如流地下楼而去…… 夏律千望着其背影无奈摇头:“一边说着天意难违,一边又想破脑袋欲逆天而行,真想不通你们这些人……” 第三章 街杀 http://.biquxs.info/

丰京往北五十里余,有一矮山曰鹤山,内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温泉,晨有薄雾轻笼,暮有云海沉沉,夏日满目青翠,繁花紧簇,冬天林海雪原,红梅送香。 这样一块物华天宝之地,自然不是凡俗之人配享用的,早在开国指出,这里就已经被整修成皇家行宫。 若将鹤山比作占尽天地灵秀的蓬莱仙山,距其仅五里之遥的省德殿就堪为酆都地府…… 省德殿并不只有一间殿,相反,它有着纵横近百亩的广大院落,数百亩的住所对于此刻院中唯一的住户季沣来说见怪不怪,但如此大的院子,里头若是只有三间房就显得格外空旷了…… 黑门黑墙,黑砖黑瓦,就连院子地砖也被刻意做成了黑色。 门外仅有的两个一身黑衣的衙役透过院门望了望里头中间那个紧闭的房门,其中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啧啧道:“这国主就是不必咱们凡人,真能忍,让我住在这里,过不了一天就得废!” “你说上头这些人脑袋尽装些整人的法子,黑门黑窗,连茶具都是黑的,一天就傍晚能出得了门,出来一看,还是满眼的黑,人只道身体上的刑罚痛苦……” 年轻些的为两人斟上茶,继续道:“我看这要是给心上用上刑,也了不得哦!还省德呢,怕是用不了多久,人都醒不了了呢……进了省德殿的人,就没有正常走出来的,不是疯就是傻!” 年长者大喝一口茶凑近他神秘道:“确实用不了多久啦,我在掌鹿监有熟人,万首监今天就要过来……” “啊!过来作甚?” “二人积怨已深,你说过来做甚?” …… 丰京街头,热闹似往常,熙攘的街道人来人往,茶楼,酒馆生意火红,忽见“锵”的一声敲锣,声势浩大的一行队伍缓缓而来,吸引了忙碌着的人们目光。 “让开让开!”前后左右足足有十人骑兵的护持下,中间一两八驱马车堪称金碧辉煌。 马车两侧,风旗招展,华盖云飘。 人们被驱赶到道路两边,未敢表达不满,却还是小声猜测议论着马车里面究竟是何等人物。 队伍就这样享受着百姓的仰视,不紧不慢向北而行。 突然,“咚”的一声,一根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拐杖后面,一如同朽木般的老人尽力挺直身板,面对驱赶丝毫不为所动,浑浊的双眼此刻炯炯有神,死盯着马车。 “找死吗!快滚开!”两个士兵下马,作势要将他赶走。 “先帝御赐手杖在此!谁敢叫我滚开!”老人举起手杖,傲视众人。 “你是……散丞相!” 其中一个士兵终于认出了他,走近他,还算客气道:“散丞相有何事非要拦道鸣冤呢?” “呸!老夫要鸣冤还需挡他的道!”说着指了指马车:“他也配!” 声音之大,足以让两旁所有人听见。 “啊!他就是散丞相!” “听说他犯事被罢免了……” “看起来很普通啊……” “看来他跟车里的人有仇怨啊……” “这下有热闹看了……” 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瞪大眼睛看着事态发展。 ——这正是散其那希望看到的。 “既然不为鸣冤,散丞相可否让让路……有要事呢!”那士兵被散其那唬得后退一步,看了看马车,又为难地求散其那。 散其那不理他,冲马车大声喊道:“见杖如见先帝,万公公伺候先帝数十载,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群情立即哗然,公公竟然也有如此大的阵仗? 那士兵左右为难之际,马车门被从里打开,锦帘微微抬了一角,一张淡眉细眼,脸色白的有些吓人的脸探了出来。 “哟!散丞相啊,好久不见,不如上车来,你我叙叙旧?”这个邀请却是实打实的诚意。 “万公公因何不下来?莫非也觉得你这副尊容见不得人?难道你见了先帝,见了陛下也是这般姿态吗!”散其那厉声质问声,挑动着百姓情绪。 两侧百姓眼巴巴看着,有的甚至向中间挪了几步。 士兵护卫正欲将其逼退,万福年却思量一番,却摆摆手。 侍卫忙前呼后拥,七手八脚,终于将万福年从马车上挪了下来。 看热闹的百姓见他面上虽有笑意,眼睛却像毒蛇,令人后背发寒,不自己噤了声,静静打量着这位阵仗堪比王公的“公公”。 他走向散其那,在三步之外站定。 众人看上去,一个是膘肥体壮、锦绣云袍,另一个则枯瘦如柴,麻衣裹身。 “散丞相见罪于太后和陛下,不在府中思过,跑到这里来作什么?” 散其那上前一步,万福年警惕,却并没有马上后退,而是一点点往后挪。 “哈哈哈,万公公怎得如此小心了,老夫之所以等在此,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何秘密?”万福年心中耻笑,大昌还有什么秘密自己不知道的? 散其那再走近他,悄声道:“关于那能让人起死回生,改头换面的《异阳经》的秘密……” 万福年僵了一僵,喝退了护着自己的护卫。 大昌三大国宝,除了太元珠,还有就是斩荒剑和《异阳经》…… 其他两样万福年并不在意,唯有《异阳经》,却是他的一块心病。 急切的渴望让他甚至探近散其那:“它在哪里?” “在……”散其那凑近他的耳朵,外人看上去,二人姿势可算得上亲密无间了。 “在地府!”散其那突然拽着万福年的衣袖,声音中隐约还透着些兴奋。 万福年忙后退。 突然变故让侍卫慌了神,纷纷检查万福年身上是否有伤。 周身完好,连衣角都没破一下…… 然而百姓的惊呼,又将他们包括万福年的目光拉向散其那。 只见散其那倒在地上,拐杖还牢牢攥在左手中,右手紧紧压着腹部,那里此时正插着一把匕首,刀刃已尽没于腹中,鲜红的血正在从伤口中潺潺外冒。 万福年明白过来了,看着散其那那张看着自己,痛苦中隐隐透着痛快的脸,他恨不得再上去补上一刀。 终于,在听到一声从人群中发出的“杀人啦!太监当街杀人啦!”之后,散其那闭上了眼…… …… 丰京东城某个角落,有一座不起眼的府邸,青砖灰瓦,在众多民居包围中甚至格外普通,却在府门匾上题着“济王府”三个字。 一进到府内,却是和门外一样的萧条简单,因为此刻算上主宾在内,统共就三个人。 “公主,我刚才转了一圈,还真一个下人都没有,难不成这济王真要得道升天?”灵歌咋舌,就算稍微有些牌面的乡绅府邸都比这个气派,何况堂堂大昌济王…… “慎言,人家救了咱们,怎么可以在背后随意议论!”季初阳喝着自己刚煮的茶道。 原来,当日掌鹿监下了死手,四面街巷都部了人手,眼见二人即便自己有飞天遁地之能也难逃出去之时,突然救兵破空而来,一青衣蒙面男子带着两人躲避逃窜,很快躲进了一家宅子。 三人隔着门听外面掌鹿监的人挨家挨户敲门排查,很快便查到他们这里。 只见那青衣男子给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摘掉面巾和外衣,阔袖一甩,双手背到身后,端的是一派行云流水,潇洒自然。 淡然开了门。 季初阳灵歌二人藏在门后,听他对外面掌鹿监的人道。 “我乃大昌济王李应,诸位觉得我是那窝藏要犯的人?” 看着掌鹿监悻悻离去。 李应关门进来,季初阳和灵歌后退三步,警惕打量着他。 瘦削的脸棱角分明,一双凤目更为他增添了威严之感,却在微笑是眉眼弯弯,异常温和。 因褪去外衣,紧窄的内衫更显得他身材修长,匀称有致,叫人挪不开眼,隐约中,还有香灰之气从他身上传来。 季初阳没来由地脸上一热。 那李应温温一笑,竟还行了个同辈礼:“公主不必惊慌,本王并无不良之居心……” …… “……济王为何知晓我的身份?”不知为何,只一句话,季初阳就莫名的选择相信他。 李应指了指季初阳腰间佩戴的玉佩:“小乐太子季越身上有一块一样的玉佩,我见过几次,还知道这上面的雕刻花纹是你们兄妹四人独属……” 季初阳跪地叩首:“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同时也在心里打鼓,他看似不是路见不平的拔刀相助,自己做的那些事,他知道多少?又会如何处理? 李应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双手扶起她,道:“季国主遭人陷害脱不开身,小王既偶遇了公主遭难,怎能不略施绵力?” 季初阳这才放下心来。 后经过两日相处,二人不仅发现这李应的确没什么歪心思——因他没事就钻进主殿改成的道堂诵经,还惊讶地发现这堂堂济王府,竟只有李应一人…… “据传此人少时异常聪明,是世出无二的神童,又集父兄宠爱于一身,但在十三四岁时不知为何突然性情大变、自此从人们视野中消失……”季初阳给灵歌讲着关于这位大昌济王的传说。 “吱呀”一声,府门被从外面推开,难得出门的李应回府了。 季初阳忙上前,期待能听到一些关于父兄的消息,却见李应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济王殿下有何事不妨直说……”季初阳道。 “……散丞相当街被杀!” “什么!” “就在半个时辰前……” 季初阳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懵了:“什么叫……当街被杀,他不是被禁在府里吗?” 李应摇摇头,道:“公主不想知道杀人者是谁吗?” 季初阳睁大眼睛看向他:“谁?” “万福年……” 季初阳的不可思议很快变成了愤怒。 “他竟如此嚣张!光天化日当街杀人!” 眼见她怒不可遏,李应安抚:“公主稍安勿躁,据我推测,万福年再一手遮天,不可能当着众目睽睽的面杀人……应当是散丞相的计谋……” “……什么样的计谋要将自己的命搭进去?”季初阳想起最后一次见散丞相是的光景,眼中水光轻泛。 “万福年已在朝堂中势不可挡了,若要牵制他,唯一的办法或许就是让他的罪行众目昭彰,无可辩驳……”李应语调平静道。 “能……能牵制住他吗?”季初阳抹掉眼角眼泪,问。 李应缓缓摇头,却道:“牵制不了一世,但却能牵制一时……只这一时,救季国主足够了!” “父王?父王在哪里?二哥呢?” “季宾在陛下身边无事,季国主被关在了省德殿省过,那是一个进了就别想安然出来的地方……”李应叹了口气:“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厉害,散丞相才出此下策!” “父王会被放出来吗?”季初阳焦急问道。 李应又摇摇头:“万福年当街杀人和季国主的事无关,不过……”他嘴角微微一扬,看着季初阳:“现在拖住万福年一时,就能多一份救出季国主的可能!” “会有这个可能吗?”季初阳避开那沉静眼眸。 李应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有的!” 看他这般自信,季初阳发现了不对劲,她重新打量李应。 “我以为济王殿下只一心向道,殿下对国事也……” 李应闻言沉默半响,幽幽看向某个方向,整个人散发出某种肃穆气息:“身在皇家,怎能全然置身事外!” 第四章 南域 http://.biquxs.info/

一记春雷毫无征兆地落在皇城上空,将君臣百姓惊了个措手不及。 “二月打雷,看来又是个不平安的年份啊……”百姓望着天空乌云席卷而来,凄惶叹道。 皇宫太元殿内,还未来得及下早朝的君臣听着跪在殿中央、灰头土脸的信使说着一个堪比惊雷的消息。 “什么?李经意将军也败了?”梁太后瞪大眼睛,本能地看向自己左侧,却发现空空如也。 “还请陛下、太后尽早做决断,我军将士只余不到十万之众,怕是撑不了多久啊!”信使声泪俱下。 从他的话中,君臣算是将来龙去脉了解清楚。 ——魏衡泰渎职进京领罪之后,朝廷便派了代王李引之子李经意去接替。 虎父无犬子,李经意随父南征北战,乃大昌青年将领翘楚。他到了南域之后,的确先是风风光光打了几场胜仗,鬼苏部一度被赶回疆线以南,甚至还差点生擒鬼苏首领查日苏! 而就在李经意打算一举进攻,灭了鬼苏以绝后患时,竟遭遇百年来罕见的大雪…… 要说不是天意,将士们都不相信。 大军无法继续,只得扎营等雪停,谁知被逼上绝路的鬼苏部竟趁夜反扑,直闯大昌军营,生擒多位前锋将领,逼李经意就范。 李经意不肯。 那鬼苏到底野蛮,竟在大昌大军前悉数斩杀被俘将领…… 大昌军悲愤交加,举兵冒雪进攻,却发现可用将领寥寥无几,加之军心惶惶,让鬼苏有了可乘之机,最终反败为胜…… 李经意只得率军一路北逃,鬼苏又重新占领了南域部分县郡。 …… 李晋容眉毛皱成一团。 梁太后稍稍平复了心情,见堂下的李引虽然静立不语,但胡须被从鼻中喷出的气息吹地乱颤,便问李引:“代王兄你看,如何是好?” 并非她刻意叫代王难堪,实在是万福年因当街杀死散其那,不大惩小戒难堵悠悠之口,如今正被禁足万年府,她一个妇道人家,面对这交兵征战之事,此时已没了注意。 李引面色难堪:“……陛下、太后,孽子无能,不堪大用,臣愿替子补过,亲自帅兵前往南域,不灭鬼苏誓不回京!” 梁太后宽慰道:“那鬼苏狡猾蛮横,想来不全是经意的错……代王真愿出征鬼苏?” “臣愿为大昌江山肝脑涂地!”李引铿锵表态。 梁太后稍感欣慰,正待下旨,余光却瞥见一人从后堂走来。 苍衣窄袖,步履轻盈,微微躬身,在满朝文武的目光中走到她跟前。 李晋容见他,垂下眼皮,掩饰眼中的厌恶。 “沈园?你来做什么?”梁太后微讶,此人虽得令能自由出入后宫,却从未敢上过朝堂。 沈园双手奉上一白色云纹细绢:“太后将丝绢落在御花园中了……小人特此送来!” 梁太后更加纳闷,却在看到那叠的整整齐齐的细绢中隐隐露出的几个墨色小字时,明白了什么。 她随手拿来丝帕,道:“你有心了,下去吧……” 匆匆打开丝帕,看了一遍上头内容,梁太后再抬眼,面上已不见先前的无措。 对着亟待旨意的众臣道:“代王威名远扬,若是此去,必然能胜!不过区区鬼苏小部,眼下还用不着代王亲自出征……” 李引张了张嘴,却听她继续道:“小乐国紧挨南域,近年又出精兵强将,若是愿意出兵,便再好不过了……最好是季国主亲自带兵,还能彰显忠心!” 李晋容抬了抬眼。 “不可!小乐虽是属国,但如若出兵,败,则鬼苏势力水涨船高,怕再难以将其制服;胜,则小乐重兵阵列南域,难保万一节枝生变,到时会更棘手!”李引立即反对道。 梁太后悠然一笑,颇有些成竹在胸、指点江山的意味,她道:“代王兄多虑了,且不说这是季国主将功折罪,上表忠心的好机会……即便真如代王所言,你也别忘了,宾王子还在宫中做客,季国主不会不顾儿子的安危的……” 众臣沉默,李引仿佛有些动摇,在心中权衡利弊。 李晋容也若有所思。 “请小乐出兵南域有百利而无一害,若败,不会伤及我大昌国本,若胜,则替我大昌扫除祸患!”梁太后阔袖一甩。 “母后圣明!儿臣也赞同母后的决断!”充当摆设的李晋容突然出声。 梁太后见此,对儿子突然顺从自己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立即吩咐左右:“如此,即刻着人去省德殿,将季国主请出来,别忘了多带些赏赐,慰劳季国主报国之心!” …… “万福年此举虽居心叵测,但这也是个能让季国主出了那省德殿的机会……” 皇宫长清殿,李晋容换下朝服,对哭丧着脸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季宾道:“否则在那地方待上一段时日,不死也得疯……” “是……陛下用心良苦……”季宾只得道。 李晋容闻言回头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十四岁的年纪,虽然比寻常孩子长得快,但还是比季宾低了半个头,因此他不得不仰视。 “你是在说笑话?还是表达对朕的不满?朕倒是想用心良苦,可终究无人肯看朕的心是甜是苦呢……” 季宾如何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这几日的相处,让他深觉眼前这个少年皇帝并不只有表现出来的那点城府,此时之所以对自己无所保留地袒露心声,除了出于对自己父王的信任,还在于他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臣不敢对陛下有所怨怼,是诚心感激!”季宾转念想到一事:“不过,叫父王即刻启程是否有些着急?毕竟,带来的那两万甲士还未做安排……” “已经安排了……”李晋容示意季宾平身。 “……去何处?” “守帝陵……” “守……帝陵?”季宾难以置信。 ——各属国每三年都是精挑细选,选出两万青壮男子来大昌服役,一来展示自家门脸,二来,大昌作为共主国,军事实力为各国之最,有机会来是很好的历练机会。 如今让他们守帝陵,便毫无出头机会…… …… 济王府。 乍暖还寒的春风在寥落的院中肆意流窜,拂动几人青丝飞扬——颇有些离别的伤感之意境。 灵歌从斜挎的牛皮袋里摸出几颗青果“咯嘣”啃着,目光眼前的在二人之间流转。 她在季初阳眼中看到了不舍。 面对眼前这位济王,她几番欲言又止。 最终深深行了一礼:“臣女将没齿不忘殿下救命之恩!” 李应却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公主有何打算?” 季初阳摇摇头:“我欲随父王去南域,但又担忧宫中的二哥……只能先去行馆见了父王再做决断。” 李应想说什么,却又顿了顿:“……公主不管去哪里,都会是吉人天相的!” 季初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还是问出了想问的话。 “殿下日后有何打算?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李应愣了愣,随即嘴角荡开一个如春风般的笑容,凝视季初阳:“公主若想见我,自然还会再见……” …… 灵歌憋着笑。 季初阳未敢再去看头顶上方那双探究的目光,匆匆告了辞,在耳根的滚烫蔓延到脸上之前,疾步走出济王府。 …… 小乐行馆安乐居。 书房外,守在门外的楼牧给了季初阳一个保重的眼神,季初阳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半饷,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季初阳缓缓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形容枯槁,精神颓丧,甚至脸上还能隐隐看见伤痕…… “……父王,您…” 她在看到自己父王审视严厉的目光时蓦地住了口,低下头。 ——父王素日虽然平和,但偶尔发一次怒,却是十分吓人的…… 良久,听得一声叹息,季初阳抬起头,却见父王的目光变成了迷茫。 “雾庄的事是你做的?” “……是,父王怎么知道的?” “……虽无人告知,但我思来想去,除了你,还能有谁?为何不跟年大成走!”最后一句却是含了五六分怒气。 “父王我……实在放心不下您和二哥!”季初阳没打算辩驳:“父王若生气,就训斥我吧!不要气坏了自己……” “唉……我还如何生气?”季沣无力地抬手扶额:“若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只是你一个女儿家,未免心太大太狠了些……” 他看着眼前目光黯然的季初阳,在想自己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从小放任,导致她什么都想尝试,都想争一争,今日看来,竟不知是对是错? “罢了!你快去收拾一番,随我南去,回尹都!” “可二哥……” “这是命令!”季沣不容置疑道。 第五章 卖画 http://.biquxs.info/

难得的晴天,经太阳暖光一泼,空气中弥漫着些许青草味道,李晋容久久立在皇宫最高处,望向皇城南街那如同蚂蚁般来来往往的人流。 “……父王早已出城了,陛下,咱们回宫吧!”李晋容身后的季宾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你有没有体会过,明明周围有许多人,你却感觉无比孤独?”李晋容微眯着眼,将目光转向天上,凝视大如玉盘的太阳;“正如,明明是这般明媚和煦的日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陛下”季宾不知如何回答,他长大的地方,父慈子孝,君贤臣忠,李晋容说的这种滋味,自己着实未曾体会过…… 李晋容貌似也不打算能得到季宾的共鸣,转身看着季宾道:“散丞相死了,季国主走了,朕可以寄予希望的人一个个离去,朕若是甘于平庸,一辈子当个傀儡皇帝也就罢了,可偏偏就生了这么一副不肯罢休的心肠,这一生,若不能让皇权归位,朕毋宁死!” 季宾只垂着头,不敢作声,不知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剖心挖肺。 “而放眼这宫中,朕能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和顺禄……”李晋容继续道。 季宾忙跪地表态:“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良久,才传来李晋容的冷冷的声音:“为朕,也是为你自己!” 季宾不解,抬头看向李晋容,不知是否因仰视的缘故,此时,他眼中的李晋容似乎更加冷酷,周身散发出种不可亵渎的神圣感来。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气吧…… 李晋容看到他眼中的疑惑,缓缓解释道:“关于你的传言,宫内宫外都传遍了……麒麟托生!光凭这一条,他们若想治你于死地易如反掌!” 只这一句话,季宾便呆若木鸡,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迅速包裹全身。 麒麟降世,天下大乱!就因为这个传言,二十年来,自己不得随意外出,比初阳这个正经公主还要深居简出。 他以为,二十年了,风头早已过去,谣言早已消散…… 还有,他虽然有些优柔,但并不迟钝,李晋容这番话,看似点名要害,实则暗含威胁…… “朕才是你唯一的希望!我们要相互依存……” …… 从丰京至小乐国都尹都,单程要走上大半个月,历来,小乐使团都会选择在大昌位于两国交界的静安县修整。 去时风光,返时萧瑟。返程的小乐朝贡使团,除了季沣父子二人,就只有侍卫统领楼牧和灵歌。 四人一路无话,在从丰京出发的第九天,就到了静安。 得了命前去南域支援的小乐十五万大军已驻扎在静安县城郊外,等待季沣整军出发的旨意,大将军商选得到国主进城的消息,忙赶来碰面。 “父王休整两日再去南域吧!” 客栈中,季初阳劝季沣道:“反正想要反击鬼苏,也不急在这两日……” “是啊,国主,您都……都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还紧赶着去作甚!”商选看着自家国主那般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季沣想了想,自己被从省德殿放出来,就马不停蹄地赶路,如今的身体,确实不易再赶路,所以决定休息一番,再说有一些事,他也得好好理理。 …… 两日后,季沣拒绝了商选和楼牧为他准备的马车,翻身骑上马,对季初阳交待。 “不要再踏足丰京!尤其你二哥的事切记不要再插手,朝廷已对他有戒心,若再添乱他将必死无疑!” 季初阳郑重点了点头。 “季越性急,告诉他做事不可莽撞,守好小乐,等我回去!” 季初阳有点难过。 “即刻回尹都!不可偷偷跟我们去南域!这是旨令!” …… 目送三人离开视线,季初阳神色郁郁,正待调转马头,忽见灵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季初阳:“怎么了?” 灵歌:“那个……公主,您身上还有银钱吗?” 季初阳好笑:“银钱不是一直在你那儿吗?”看灵歌默默缩起脖子,季初阳正色起来:“不是吧小姐!到尹都还要七八天呢……” “那个……公主,国主他们应当还未走远……”灵歌嗫喏。 季初阳来不及去责怪她,一扬马鞭,立即向季沣去的方向追去。 “父王,等等我!等等我……” 季沣正骑马不紧不慢跑着,隐隐听到身后呼喊,回头一看,季初阳和灵歌策马追来,以为是他们不舍,心中泛起离别伤感。 当即一敲马背,飞驰起来,谢绝了别时泪眼。 季初阳望着遮断望眼的浮尘,心下迷茫。 …… 静安县民风安乐闲适,犹以绵绵小调闻名。 此时季初阳主仆二人,便坐在民乐最大歌楼——凉月楼听曲吃饭。 “公主,你确定这里能弄到银钱?”灵歌拿出身上戴的唯一首饰——一只手镯当了换了点钱,结果被季初阳来这里一顿饭挥霍光。 “自然!”季初阳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孟安的名头在这些文人雅士中那可是响当当的!” 说着拿出几幅画儿来,冲灵歌道:“看到没,离咱们最近的这一桌,一桌锦衣玉食,满口之乎者也……最主要的是,喝得差不多了,哪儿还能分辨出画儿的真假,快拿过去买给他们!” “可……”灵歌皱眉看着几幅画,一副雄鸡报晓,那鸡足足比寻常鸡胖了三倍不止,还一副贼眉鼠眼模样,不像报晓,倒像是偷米…… 一副八骏图,硬生生被画成了老鼠结伴过街…… 灵歌看了看季初阳盯上的那几位冤大头,不忍道:“可这也太……” 太差劲了吧,除非那些人眼瞎,否则怎么能看不出是不是孟安真迹? “少磨蹭,快去,不然把你抵押还钱!”季初阳威胁。 灵歌不情不愿挪过去。 “各……各位大爷……”心虚地看一眼季初阳,后者用茶杯挡住嘴,只对她挑了挑眉。 “我这里有孟安的真迹,各位想不想看一看呀?”灵歌硬着头皮。 “孟安?”一个柔弱似细柳的公子大着舌头,显然已经离瞎不远了,灵歌忙要趁醉打劫。 “柳兄真是喝多了,孟安你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女画家,听说不光画好,还人美,她的真迹,市面上可不多见呢……”另一个显然清醒地多的人说着伸手拿过灵歌手中的画。 灵歌暗暗拽着不肯松手。 那人莫名其面看了她一眼,使劲儿夺过去:“既然要卖还不让人摸摸……” 显然是一句浑话,他的同伴闻言哄笑起来,灵歌压制想要将他一掌劈死的冲动,抱胸站在一旁:“看吧看吧,吓不死你!” “哟!”那人欣赏了半响突然发出一声惊叹:“果然是孟安的大作,心思不同寻常啊!” 灵歌吃了一惊,其他人也凑上去一看,有几个看得不明所以,有一两个却直接笑出了声。 “哈哈哈,什么雄鸡报晓?分明就是母鸡睥睨嘛,孟安就这水平?明明就是假的……” 灵歌掩住上扬的嘴角,余光瞥见季初阳往角落里挪了挪。 “哎,柳兄,快来看看,想不想你家那只母老虎……”有人冲方才的那位弱柳公子道。 弱柳公子爬过来一看。 “哈,还真像,尤其是……是那一对眼睛,瞪人的时候特别像!” “哈哈哈……”哄堂大笑。 “我跟你说,小姑娘,不管它是真是假,画儿我买了,回头送给我家老母鸡,不对,是母老虎!”弱柳公子眼神迷离道。 灵歌大喜,就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际,从旁边伸出一把折扇,阻止了这场交易。 灵歌回头,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身穿墨绿印花长袍,腰上一根月白嵌玉腰带,更勾勒出苗条好身材,一张俏脸白里透红,配上丰唇凤目,虽然是个男子,却清俊中带着丝丝妩媚,叫人过目难忘。 “贺……”灵歌目露惊喜,差点叫出名字来。 却被那男子用折扇挡住嘴,转而对那弱柳公子道:“这位……柳兄,这幅画儿,我要了!” 季初阳显然也看到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那公子跟前,却被他轻轻斜了一眼,不再理会。 季初阳并不生气,反而止不住咧开嘴笑。 第六章 贺一娘 http://.biquxs.info/

那一桌公子哥儿目光差点没粘在眼前的俊俏绿意公子身上。 回过神来便好意提醒:“兄台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何故看不出此画乃十足赝品也……” “兄台此言差矣!”那绿意公子双手负于身后,细品那画,目露欣赏:“此作虽非孟安先生亲作,但细看这笔触走势,立意心裁,绝不再孟安之下啊!” …… 季初阳略感脸热。 众公子本就醉眼惺忪,被他这么一本正经地一忽悠,纷纷又伸长脖子细品起来。 “哈哈,兄台真乃我知己啊!”却是那一步三晃的弱柳公子,端着酒杯,巴巴地朝绿意公子黏了过来。 细看这位弱柳公子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穿着打扮也精致,就是有几分与男子不相符的弱柳扶风之姿。 眼看他就要倒在俏公子身上,却被同伴拉了一把:“柳兄莫冲动,别忘了你家河东狮!” 那弱柳公子借着酒劲大力甩开他,猛灌一口酒,不高兴道:“别提她!我虽说手无缚鸡之力,但好歹堂堂七尺男儿,竟被抢去做了上门女婿!你说她好歹县令千金,又不是山大王,怎得如此不顾礼仪廉耻?” “知足吧,人家长得也不赖,就是性子刁些,再说你俩一个县官千金,一个员外公子,这不是很相配吗?”有人打趣道。 这边季初阳三人听地有趣:敢情是弱夫悍妇! “千金一千斤,扶风不禁风……”弱柳公子重新举起杯,摇摇晃晃再到俏公子跟前,酒也只剩了半杯。 “兄台觉得我的诗作的如何?” 绿衣公子以扇遮面,使劲眨了眨眼睛:“……柳兄才情当世无双!” 弱柳公子得到认可,更加热情了,大着舌头问道:“难道……兄台可有同感?也惧内?” 季初阳贺灵歌掩嘴轻笑。 “额……”绿衣公子道:“小弟没有这个福气,尚未婚配呢……” 弱柳公子狐疑:“贤弟这般标志,怎得还未婚配?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静安城里的姑娘随便挑,我去给你说媒……对了,贤弟怎么称呼?” “……小名贺一郎。” “一郎,好名字啊!”弱柳公子咂摸一阵,踉跄着深作一揖:“愚兄柳扶风,我与贤弟一见如故,来……我们不醉不归!” 贺一郎惊讶:“敢问兄台大名是哪几个字?” “……杨柳扶风!” …… 贺一郎看了一眼季初阳,努力憋着笑:“令尊还真会取名……” “所以……画儿还买吗?”灵歌眼巴巴看着柳扶风,盘算着卖个好价钱。 贺一郎给她使了个眼色,就和柳扶风喝上了。 …… 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结果就是——季初阳和灵歌一人一条腿,将那死命趴在贺一郎身上的柳扶风挪回她们所住的客栈。 “一娘,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一个女孩子家家,酒场上这么经不住劝……”季初阳气喘吁吁,心想这柳扶风看着瘦不拉几,怎么这么重? “公主殿下贵人多忘事,这才几日不见?您想叫我变成什么模样?”贺一娘擦了擦额上的细密汗珠,想回头看一眼季初阳,脖子却被柳扶风锁得死死地,只得背着他继续往前挪。 ——三人又背又抬,着实辛苦,幸亏天色已暗,否则定叫路人侧目。 季初阳:“话说,你不在尹都温月楼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何时成了自甘堕于深闺之人?”贺一娘不乐意:“一年不出去那么几回,岂不闷死?” 原来,在小乐国都尹都最热闹的街头,有一个温月楼,楼主便是这贺一娘,贺一娘原是官家女子,少时便有才名,后嫁与贺家世交之子为妻,后丈夫得怪病意外离世,婆家人认定贺一娘克夫,里外没好脸色,贺一娘何等心高气傲,索性和婆家断了往来,在尹都闹市开了凉月楼,广招天下才女,大家以才谋生,日子过得快活。 说起贺一娘,熟知者不多,但提到她的另外一个名字孟安,那真叫享誉各国…… “我有个温月楼,在此间却看到个凉月楼,便好奇进来瞧瞧,谁知就看到某些金枝玉叶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存心砸我招牌!”说到这里,贺一娘不得不佩服季初阳的脸皮——画成那副模样还敢拿出来。 也更佩服自己口吐莲花、颠倒黑白的嘴上功夫…… 季初阳被正主抓了个正着,却并不以为意。 ——反正有贺一娘在,也不用愁回尹都的盘缠了。 …… 终于拖进了客栈,贺一娘还被那柳扶风禁锢,最终无法,只得将衣服脱给他抱着才得以脱身。 不想第二日清晨,他们住的客栈就被包围了…… 来者是一位身长近七尺,要不是带着的那对耳环就难辩男女的女人。 此时正手拿狼牙棒威立客栈中央! 她不是一个人来,周围足足跟了二十来人,客栈老板吓得大气不敢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王法,把这位女夜叉给招惹来了。 那女夜叉不多话,只让客栈老板自己想,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是…… 老板一听,这还了得,他本本分分生意人,别说对不起这位女夜叉,就连对不起自己老婆的事都没做过。 当即辩驳。 “没做过?你没做过我夫君怎么会夜宿你家客栈!”女夜叉索性一把将老板从柜台后面揪出。 客栈老板抖如筛糠:“天地良心,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留令夫在小店过夜。” 女夜叉见他还狡辩,双目危险一眯:“好,如果今日我在你的客栈找出他来,你可小心你的皮!” 一挥手,随从大汉便一拥而上,到各房间搜查。 好死不死,贺一娘正好去了柳扶风房拿回自己的衣服…… 柳扶风酒还未醒,衣服抱的死死的,贺一娘正在想办法,门就被撞开了…… 破门而入的大汉,赫然见贺一娘正和床上的柳扶风纠缠,当即一声大嚎,引来了女夜叉等一干人。 贺一娘不明就里,但见进来这么一个魁梧女子,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柳扶风家的河东狮…… 见她虽面容姣好但杀气十足,再配上那近七尺的身高,贺一娘当即有些发怵,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什么,腰杆稍微挺直了些,站在窗边跟女夜叉对峙。 那女夜叉双目冷的能掉出冰渣来,上下打量了贺一娘一番,冷声道:“叫什么名字?” 不等贺一娘回话,前一刻还梦死在床上的柳扶风仿佛对自家夫人的声音异常敏感,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酒瞬间醒了,见自己手里还抱着不知是谁的衣服,忙一把甩开,颤巍巍道:“夫人,你怎么来了,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哪里?” 贺一娘见他开始装疯,心中鄙视,眼见夫妇开战在即,她想着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清了清嗓子道:“这位想必是柳夫人吧?小弟贺一郎,昨晚和柳兄初相识,见他酒醉,便带回客栈休息。现下您既然来了,我就告退了。” 说着往外走。 第七章 千金 http://.biquxs.info/

“砰!” 贺一娘刚逃到门口,一只硕大狼牙棒就侧面飞过来,擦着她的脸,直直嵌进门框,挡住了去路。 “你这是……”贺一娘惊魂未定,本能地要质问,但回头看到那张凶眉倒竖的脸,气势立即低了大半,谄媚道:“您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嘛……” 女夜叉显然油盐不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目光最后停在贺一娘耳洞上,道:“你方才自称小弟?你是男的?” 贺一娘还未及答,缩在一边的柳扶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版道:“是啊夫人,他是男的!” 女夜叉横了他一眼,柳扶风立马噤声了。 女夜叉身边一个壮男上前来抓住贺一娘的领口,差点将她提溜起来,凶神恶煞道:“你以为我们千金小姐这么好糊弄!” 贺一娘简直惊掉下巴:这家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千金小姐是自己封的? 那女夜叉抱胸信不走过来,冷哼道:“我易千金要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还好意思在这静安城混?” …… 一千斤?别说这是个姑娘的名字! 贺一娘简直对这夫妇俩爹的起名才能叹为观止…… 她慢慢扒拉下壮汉的手,谄笑道:“那个,易小姐,您真误会了,我和令夫君真的什么都没有。我的房间在隔壁,我是刚过来拿东西的,令夫君绝对对您忠贞不二,怎么会看上我等俗物……” 易千金听这话顺耳,但见她虽然男装打扮,不施粉黛,却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妖媚之气,想到自己的夫君和这样的人一起待过,气就不打一处来。 于是对左右道:“此人来路不正,狐媚惑人,先抓进大牢关几天。” 贺一娘怒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哪条大昌律令规定狐媚也是罪?” 易千金凑近她,冷冷道:“大昌律令没规定,我规定的!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静安城,我易千金的名号值几斤几两?” 贺一娘没好气道:“还用打听?听着就很重!” 易千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把她扒光!扔进大牢!” 几名壮汉领命上前。 “你别太嚣张啊!麻烦你打听清楚,是你的相公拉着我不放手!”贺一娘又被重新薅住了衣领,勒得她呼吸有点困难。 这该死的夫妇俩,尽跟自己的脖子过不去…… “那也是你勾引在先!” 丝毫不讲道理,简直蛮横,在门外偷听半响的季初阳听到此,忙和灵歌冲进去救人:“这位千金小姐,她和令夫同为男子,因何要勾引他?” 好么,又来了两个狐狸精,那易千金看了一眼瑟缩在角落的柳扶风,磨着牙走近季初阳。 “团伙作案……好得很,看来静安城得好好整治一番了!” 季初阳:“……” “还不把她们统统扒光等什么!” 壮汉们眼冒绿光,朝三人伸出了手。 “放肆!”灵歌一声厉喝,绵绳出手,就钩住一壮汉脖子,那壮汉被勒地龇牙咧嘴。 “哟!有两下子……”那易千金来了兴趣,祭出自己的狼牙棒,雷霆万钧般照灵歌砸来。 灵歌忙抽身躲避,易千金紧追不舍途中,不消片刻,两人一前一后就打到了大殿。 灵歌在前身轻似燕,易千金在后却如饿虎下山,追赶途中顺势将客栈大殿砸了个稀烂…… 店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见状纷纷惊呼着逃命去了,留下那老板去留不得,跄地哀嚎。 …… 二人武器一硬一软,过了几招,灵歌见讨不到便宜,就不和她近搏,棉绳套索往房顶上一扎,悠悠荡到了房梁上,和易千金大眼瞪小眼。 …… “有本事你下来!”易千金仰头喝道。 灵歌耍起了无赖:“有本事你上来啊!” 两人僵持起来。 “……灵歌,下来吧……”出声的是季初阳。 灵歌忙望过去,只见几把明晃晃的刀架在自家公主脖子上……她只好悻悻下了梁。 “你们是外地人吧,也不打听打听,在这静安城里我易千金的名号!”见三人伏法,易千金满意捞起吓晕过去的柳扶风,耀武扬威道。 “天理昭昭,岂容你这般横行霸道!”季初阳算是大开了眼界。 “在这里,我就是天理!”易千金一把捏过季初阳的脸,端详片刻,冲左右道:“这细皮嫩肉的,去!给她们挑间上好的牢房!” 几人被带出凉月楼之际,听到身后传来易千金的声音:“赶明儿给我把这破客栈拆了,盖一座别院!” …… 民乐县大牢,季初阳三人被推搡着穿过呼噜震天、臭气呛鼻、睡姿各异的各牢房,来到了最里面。 越往里走,众人就越被难以形容臭气逼得不能前进。 几个壮汉憋着气打开最后一间牢门将几人推进去,门一锁便逃之夭夭了。 季初阳三人强忍呼之欲出的呕意,点燃摸到的半截蜡烛,寻找那恶臭来源。 终于在墙角发现了一个洞…… 越靠近臭味越浓郁,灵歌还凑近向里望了望,一片黑暗,却依稀听见流水声。 “想必是静安城的下水陶管……”贺一娘道:“这个夜叉,整人真有一套!” 灵歌脱了外衣团成团将那洞塞起来,臭味慢慢淡了。 几人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相对无语。 半响,贺一娘忍不住开口:“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狐狸没抓着,还惹了一身骚……” 季初阳难以置信:“你还真看上那柳扶风了?” 贺一娘不屑:“看上他?我是有多饥不择食?倒是那女夜叉,还把他当个宝……啧啧,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要说奇葩千千万,你必定是那最妖艳的一朵……”季初阳边在昏暗的烛光中观察着牢房,边漫不经心地说。 “……是吗?那真是受宠若惊啊!”贺一娘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躺下来,完全看不出为身陷囹圄的半点担忧:“不知能和奇葩成为朋友的人应该叫做什么呢?” “别耍嘴皮子了,快点一起找找看有没有办法出去?”季初阳清楚,论斗嘴,自己在贺一娘这儿占不到便宜。 第八章 鬼苏 http://.biquxs.info/

南域,为大昌南部十八县一城的统称,北起尧水县,南至静安县,多山水,地势复杂。 静安再往西南去,就是小乐国的地境。 而自小乐进入静安县再穿过数县往东去,就到了大昌军和鬼苏部冲突的主阵地——洪会县。 李经意率领的大昌军正扎营在县郊附近。 季沣安顿好大军,便带着大将军商选,侍卫统领楼牧去李经意大营。 按理说援军浩浩荡荡开来,李经意就算不亲自迎接,也应该安排专人前来相迎——何况这次来的是一国国主。 但不知为何,直到季沣等人走到营前,也没见人出来理会——确切地说,一路上根本就没见着大昌的军人…… 季沣有不详的预感。 果然一进军营,就见满地伤号哀嚎,几名医官穿梭于伤兵中间,明显忙不过来,军营前甚至连守卫的人都没有…… 几个士兵瞥见季沣等人,忙警惕上前询问。 “做什么的?” “我等奉命从小乐来,这位是我们的季国主。”商选道。 “季国主?你们是援兵?”士兵立即兴奋起来,忙又向季沣和商选行礼道:“季王爷,将军,小的失礼了,我马上去通传。” 不一会儿,从帅帐出来一个年青将领,边上下打量着季沣等人边缓步上前,态度颇为无礼。 行至季沣跟前,敷衍抬手行了个礼:“季国主大驾,我们大将军怕是不能亲自前来迎接了……” 季沣不语。 “……即便不说迎接,李大将军好歹应该露一露面说一说战况,不然如何合力打鬼苏呢?”商选不满道。 “这位将军也知道咱们是要合力打鬼苏?”那将军仿佛就等着商选这句话:“据我所知,从静安到这里只需五六日,可季国主硬生生走了近十天!若非如此,大将军不会在前日被敌重伤而昏迷不醒!” “李将军受重伤了?”季沣惊问。 “季国主不信可进帐亲自查看!” 帅帐内,聚了多名医官前后忙碌,床榻上,一人背朝帐门侧躺,背上数道溃烂深伤触目惊心。 一小将正蹲在榻边小心翼翼为其上药。 看到季沣等人进来,那小将忙放下手中的药,恭敬道:“季国主恕罪,我们大将军自前日受伤至今昏迷,怠慢了……” “……小将军不必拘礼”季沣皱眉看着榻上的李经意问道:“那鬼苏竟这般厉害?” “等季国主领教了就知道了……”方才那帐外的将军跟进来又道。 “兄长……”那小将轻喝,转头又对季沣道:“季国主莫怪,这是家兄何远,也是我军副将,打了败仗,心里不痛快!” “无妨……小将军如何称呼?” “末将何杉……” 原来,就在两日前,李经意连夜偷袭鬼苏在象鼻山南侧的营地,谁知那查日苏竟像会未卜先知,大昌军走了还不到二十里,就遭到了鬼苏军的伏击。大昌军连日吃败仗,见到这情景,士气先去了一半,纠纠缠缠打了一夜,最后李经意被查日苏重伤,便狼狈撤军。那鬼苏军倒是不追,只是扬言十日之内拿下洪会,进而攻克南域全境…… 听何杉的讲述,那鬼苏首领查日苏也不过三十来岁,因在前任首领众儿子中不得宠,所以甚少能听到他的名号。不想他在父亲弥留之际突然发难,囚禁众兄弟十余人,逼迫父亲传位于他…… 继承大位后,查日苏更是饿死父亲、诛杀手足,顺便还继承了父亲的后宫…… 总之,是一位有雄心、无伦常,让人闻之胆寒的人物。 “小将军可知……那查日苏身边可有何能人异士?”季沣前后一想便察觉出不对劲来,那查日苏在天纵奇才,用兵如神,怎么可能做到次次料事于人先。 “季国主英明!”何杉点点头:“经过数次交手,我们的确发现在对方军中,有一中原服饰打扮的白衣书生时刻在查日苏左右……” “白衣书生……” 询问清楚敌方人数、扎营等情况,季沣回营和商选一商量,决定趁查日苏打了胜长放松之际偷袭。 为免消息泄露,便没和大昌军通气商量。 是夜,商选令众将士用麻布包了马蹄,悄无声息出发了。 商选走至三十里,由官道绕过象鼻山,缓缓潜行靠近,不远处,十数个大大小小搭建潦草的营帐前,人影攒动,奇装异服的鬼苏士兵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咿呀乱叫。 商选命将士蛰伏至乌云遮月,一声令下,将士们如同离线的箭一般射出,冲火光通明的鬼苏大营袭去。 那原本围火跳舞欢歌的鬼苏士兵有一瞬的慌乱,随即有序防御抵挡起来,霎时喊杀震天,惨叫连片。 在战圈之外的某个角落,一男子云淡风轻地看着这场厮杀。 “小乐国……季沣……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跑来掺和……”男子身高九尺有余,虎目狮鼻,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双目中闪烁着战火。 “那就让他有来无回!”一个清朗低沉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却是一口地道中原话,随之从黑暗中走出来一名白衣白冠的年青男子。 “……好,令宁,就按照你的意思,今晚让他们多占些便宜……” 第九章 身死 http://.biquxs.info/

小乐军首战大捷的消息传到了大昌小乐两营中。 萎靡的大昌军一觉醒来,只觉喜从天降。 暂代主事的何远却沉着脸。 “鬼苏要是这般容易被打败,我们何必纠缠这么许久?” “是啊,很蹊跷,兄长,你快去告知季国主,让他们务必谨慎……”何杉担忧道。 “……好!我这就去说。”何远应声出门,却在外面溜达一圈便回了营。 小乐军营,将士们士气大涨。 “看来那蛮子鬼苏也并非传言那般厉害!” “莫不是这几年大昌军吃多了民脂民膏,腿脚不利索了,才被人家追打了这么久?” “哈哈哈……” 这天刚过午时,探子便来报:查日苏重新整顿军队,有意图来袭之势。 “看来他们坐不住了,这是全歼鬼苏的大好时机!”商选激动道。 季沣却让那探子继续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要速速来报! “国主有所顾虑?”商选问。 “……还是小心为上!”季沣迟疑道。 他担心的是对方营中那个白衣书生,派出去的人也没查到对方底细。 至傍晚时分,探子又来报,查日苏果然率军向县城方向来! “机会难得,咱们可得早做打算。”商选忍不住又催促道。 季沣想了想,带商选等人赶去大昌营商议。 何远一改先前傲慢,恭敬问道:“季国主您怎么看?” 季沣道:“若我们能好好利用时机,极有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象鼻山至县城的官道已被咱们堵死,查日苏想要来袭,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翻山,此一来怕是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二是有一条捷径——这山中间有条东西向的裂缝,叫做印木道,走此道通县城,三日可到……关键是,此道狭窄宜设伏!”商选解释战术。 何远面露欣喜激动:“能将贼人一网打尽,真是大快人心!不知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双方一商议,最后一致决定,由商选率兵打头阵,提前埋伏在印木道截杀,季沣带人在五六里之外接应。 为防有诈,何远带残余的五万大昌军在季沣之后又五里处,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准备就绪。 第三日清晨,商选就带人埋伏在山腰树丛,等至午时烈日渐盛,众将士被晒得躁热难耐时,印木道终于有了动静! 众人打起精神来,等到鬼苏军走过一大半,商选向打了个手势,霎时巨石滚落,惨叫四起,商选等人神兵天降般冲了下去! 鬼苏军简直不堪一击,商选手起刀落,转瞬周围空下一片,定睛看去,他惊诧地发现,来的这些鬼苏士兵,竟都是些老弱残军…… 疑惑间,一枚箭“哗”地就钉在了脚边,箭身花纹样式,并不是他们小乐军该有的…… 容不得商选想明白,紧接着大批的流矢自山上蜂一样射下来,竟不部分敌我,一律杀之! 商选骇然抬头看去,山上还哪里有自己人的影子?那密密麻麻放箭的,不是鬼苏军又是谁? 商选道声不好,大喊撤退并遣人前去向季沣报信。 但为时已晚…… 信使刚跑出印木道,就被赶上来的鬼苏军射杀。 即刻,数万鬼苏军从山顶风驰电掣般向季沣接应的地方驶去,步兵奔驰起来,竟像骑了马一样,不消三刻钟的功夫,就和季沣遇上了…… 季沣一看来人,两眼一阵发黑,心道商选怕是凶多吉少了…… 鬼苏军声势凶悍,来即开杀。 季沣等人又惊又悲又怒,卯足了力气杀上去。 双方酣战许久,就在季沣以为自己将要以人数绝对优势取胜之时,忽见自印木道方向又有大批鬼苏人马疾风般赶了过来,为首的身长九尺,虎目狮鼻,如同画中杀神般直奔自己而来……在他身侧,一人白马白衣白面,不露悲喜。 季沣心道大事不妙,立即吩咐左右去给何远报信。 “他们有多少人?”何远问那信使。 “……大约六七万左右。” 何远气定神闲道:“六七万人马,怎么和季国主比?小乐的兄弟们各个精挑细选,前些日刚让查日苏吃了败仗,我看今日取胜也足矣,兄弟莫慌!” 信使急道:“将军,那鬼苏军的凶悍将军也是领教过的,如今怎可以人数看输赢?” 何远状似思索片刻,随即对那信使道:“兄弟说得对,你快些回去,请季国主千万撑住,我整顿人马即刻赶来。” 信使得令走了。 “将军,我们真要去吗?”一旁的将士问何远。 何远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我当是如何神勇,今天看来,也不过如此。”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季沣啊季沣,谁让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 丰京,皇宫。 梁太后生辰,寿元宫夜宴。 琼楼华彩灯照人,暖殿玉露风生香。 群臣使节恭贺,乘机聊表忠心的、倾诉肺腑的、人情往来的都集于一堂,好不热闹。 万福年依旧端立梁太后身侧,丝毫未见被散其那的死影响…… 梁太后身着明皇朝服,外罩一层薄纱,温婉又华贵。 由李晋容开始,满朝大臣纷纷起身贺寿,好话说尽,听得梁太后面色更明艳了几分。 季宾为表示郑重,在月前就备好了贺礼——是季越从小乐国专程送过来的一树百年珊瑚,郑重又不取巧。 梁太后含笑收下,未置点评。 美酒下肚,气氛渐热烈。 就在此时,自殿外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报——洪会失守! 仿佛一声惊雷,击碎殿内的醉生梦死。 李引首先放下酒杯,大步走向殿外,碰上那信使在两名侍卫搀扶下蹒跚走来,李引一把抓过信使的领口,惊问:“你说什么?洪会县怎么了?” 季宾也从人群中挤出来。 殿内人的酒都醒了一半……连梁太后、万福年都一齐凝神,等着信使的一句话。 那信使大约是连夜奔波,又加上身上有伤,人已虚弱不堪,他看着李引,断断续续重新说道:“洪会……洪会失守,大将军负重伤,季国主……战死!” 殿内先是鸦雀无声,片刻又炸起了锅。 李引呆了半响,扔下信使,踉跄着不住道:“没用的东西……” 季宾怀疑是自己饮了酒听错了,使劲儿甩甩头,喉结滚动了一番,抓住信使双肩,小心问道:“你刚才说,季国主他……怎么了?” “季国主……战死,战死!”信使在昏过去之前使出最后一丝力说道。 季宾眼前一黑,一个站立不稳就向前面栽去,却被一双手牢牢扶住,季宾倚着那人站稳身形,突感一阵恶心袭来,快步冲到殿门柱子跟前,剧烈地干呕起来,身后人跟了过来,给他捶背顺气…… 第十章 越狱 http://.biquxs.info/

十数日的不见天日忍饥挨饿,让季初阳三人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着光。 狱卒的按时放饭成了她们唯一判断时间的依据。 “吃饭了吃饭了!”狱卒敲敲打打走来:“慢点慢点!饿死鬼似的……” 季初阳三人等在门口,照样只拿到了一只干馒头,半碗菜汤。 “吃吧吃吧,说不定吃了这顿就没下顿喽!”狱卒喃喃说着走远去。 “为什么?大哥,难道这些都是死囚”?另一个似乎新来的好奇问道。 “一个县城哪儿有这么多死囚?只因那鬼苏太过凶猛,听说已经占了洪会县,说不定过了多长时间就打过来了……” “啊……这般厉害?”小狱卒唏嘘:“咱们朝廷不是拍了好几拨人去打吗?” “嘿!别说了,不中用啊,李经意将军生死未卜,就连小乐的季国主也战死沙场了,啊……” 说话间,狱卒只觉背后被什么抓住,随即被一股大力迅速撤去! “……什么东西!”狱卒惊叫,很快,他感觉后背“哐”地撞在某个牢门上,脖子上也被一根细绳缠住,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洪会怎么了?季国主怎么了?” “大胆女贼!袭击狱卒,你……你想造反吗?”几名狱卒闻声赶过来呵斥。 季初阳双手一边抓一端那勒在狱卒脖子上的绵绳,冷冷道:“快说,不然用不着等到鬼苏军杀来,我让你即刻就下地狱!”说着紧了紧手中的绵绳。 那狱卒瞬间脸涨得通红,求饶道:“姑奶奶饶命,我说……这几日一直有消息……鬼苏先是打败了李经意将军,后来后打败了前去增援的季国主,如今已经……已经占领了洪会,并且扬言要……” “季国主怎么了?败了之后呢?”季初阳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握绳的力道不自觉加大,狱卒差点背过气:“轻点轻点……咳咳……季国主,战死了啊……” …… “……季沣季国主?”季初阳不敢相信般又确认一遍。 狱卒趁她分神忙挣脱开来,顺了口气大骂道:“废话!天底下有几个季国主?你这个疯妇等着,我让你好看!”说完骂骂咧咧和其他人走了。 季初阳重重坐倒在地。 “公主!” “初阳!” 灵歌和贺一娘忙惊叫着扶住她。 “不会是真的!对不对?”季初阳仿佛失了魂。 她想起最后见父王时那疾驰而去的背影,短短不到一月时间,怎么可能! 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在别人那么轻飘飘地的一句话里,就……死了? “狱卒的话不可全信,得咱们自己去求证!”相比于灵歌,贺一娘显然要镇定很多。 季初阳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冰凉眼泪,豁然起身:“想办法出去!” 灵歌看着自己主子极为阴沉的脸,不敢怠慢,忙跑到牢门前想办法。 “没用的,除非有钥匙!”贺一娘幽幽道。 季初阳一改往日和贺一娘的嘻嘻哈哈,对她道:“一娘你来想办法,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出去!” 贺一娘也郑重起来:“你若是在客栈就和那易千金亮明身份,想必也就不会有今日了,现在跟她说了反而不好,梁子已经结下了,她怕是宁愿将你关死在这里也不愿放你出去,所以……”她环视一圈闹房,指着身后角落道:“怕是只有这一条路了……” 季初阳灵歌看着那个被衣物堵死的洞。 “钻……钻洞?这么小……”灵歌难以置信。 贺一娘摇头:“洞小咱们可以将它挖大,只要能受得了里面的味道……下水陶管里有什么,想必两位也知道……” 灵歌的双目已瞪成了两个铜铃。 “钻!”季初阳似乎不带犹豫道。 “好!”贺一娘在黑暗中竖起了大拇指:“公主英勇!” 按贺一娘的推测,那狱卒定是跑去给易千金报信了,所以几人动作要快。 多亏了灵歌有一身抓攀绝活,不消片刻,那墙角的小洞已成了能容一人猫腰钻过去的大洞,水声也大了起来,三人站在洞口,努力适应着足以将人熏晕的浓烈臭味,依稀能听见别的牢房传来的抱怨声。 外面传来说话和急促的脚步声渐渐临近,季初阳看了二人一眼,打了个手势当机立断自己先跳了下去。 “公……”灵歌急喊,刚一张嘴,臭味直钻喉咙,只得强自忍住,闭眼跳了下去。 贺一娘运了运气,在牢房门被打开的一霎那,跳了下去。 陶管通往县城郊,游得快的话,能赶在易千金追上来之前逃脱…… 为防止中途放弃,三人约定都尽量不说话,一直往前走。 越走水越深,最后竟漫到了胸前,极力无视时不时拍打在脸上,混杂着不知什么漂浮物的污水,强烈遏制游回去的冲动,众人一鼓作气,行进了一大截。 终于,在又一次污水冲进鼻中后,季初阳吐了出来…… 但她不能停,于是边吐边发狠往前游,在她身后,依稀听到接二连三的呕声和更加急切的划水声,她喊着两人名字,得到了极不情愿张嘴的两声短促的回答。 还好,都没被熏晕。 不知过了多久,在三人快被冷水冻麻木之时,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 静安县衙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竟也想到了或许有人会借此越狱,便在陶管道口安排了两个狱卒把把守。 此时两个狱卒经历了一夜的把守,早就上下眼皮打架,简直等不到换班的来了。 “咱们做的这什么苦差事,大冷天的,关进大牢的又不是死囚,谁会从这臭水里逃生越狱?”一个抱怨道。 另一个附和了两声。 谁知,还真就让他们等到了奇事。 正昏昏欲睡间,忽然听见“哗哗”几声水响,定睛一看,只见三个身上挂着花花绿绿秽物的人从水中一跃而起,就要上岸…… 这一眼相当提神,两人心道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立即去岸边拿人,却见那三人不要命一样,径直向岸上冲来…… 两人不明所以地相互看看,等他们靠近后,终于知道三人为何这般无所畏惧了! 按理说二人守在这里,早都习惯了这个味道,但眼前这三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仿佛把着污水里面的精华都吸在身上一样! 那是一种混杂着世间所有糟粕的味道,只逼的二人连连后退,却又惦记着自己的差事,进退两难。 季初阳他二人反应,心下有了主意,脚下发力,一上岸去就往狱卒跟前冲。 …… 狱卒原先还强撑着举刀相抗,在其他二人也冲上来后,终于败下阵来,眼睁睁看着三人跑掉…… 易千金提狼牙棒赶来,只来得及看到三人背影,左右随从大汉欲加紧追赶,却被易千金拦了下来,望着几人狂奔背影半响,喃喃道:“竟能从那臭水沟里逃出来,罢了,绕她们一回……” 第十一章 齐心 http://.biquxs.info/

静安马市。 千辛万苦逃出来的季初阳三人不得不又返回静安城中买马。 灰头土脸,面黄肌瘦,倒也不担心被那易千金极其手下认出来。 “几位来瞧,这可是小乐丘原马场出的马……” 季初阳留了意:“哦?你这儿还能买到丘原的马?” 丘原是小乐军马场。 那卖主来了精神:“呵,姑娘一看就是行家,不瞒您说,丘原马在静安县就我这儿能买到!”拍了拍马屁股:“您看这身形牙口,是真的好,跑起来又稳又快!就连小乐季国主,也是前儿骑着丘原马去洪会替父报仇去了!” “季国主替父报仇?”季初阳敏锐问道。 “哟!您还不知道呢吧?”那卖主道:“原先的季国主战死沙场,新任的国主率兵杀仇去了……三四日前,刚经这儿去了洪会!” 季初阳眼前发黑,站立不稳,都新任季国主了,那么父王战死沙场的消息,是确定无疑了…… “哟!姑娘怎么了?”那老板被吓了一跳。 “没你的事,给我三匹马!”贺一娘付钱领了马,带她们二人快速离开了马市。 …… 静安县郊。 季初阳坐在河边出神。 贺一娘拉着灵歌在离她十步之遥的地方等着。 丧君又丧父,谁能不悲伤?这种时候,不管什么样的安慰都无济于事…… 可是,逝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活着。 尤其是逝者大仇未报,且细思其中必有蹊跷…… “哗!” 二人看过去,季初阳狠狠将马鞭往河水中一抽,起身向二人示意上马。 “去哪里?”贺一娘凝视季初阳。 “不是去洪会?”灵歌莫名其妙看了贺一娘一眼,想了想又问:“难道是回尹都?” “不!”季初阳翻身上马,马鞭向北一指。 “去丰京!” 贺一娘面露欣慰,虽然悲伤大过天,但这个人,到底始终是理智、甚至睿智的。 ——不管国主死因为何,但新任国主季越已经去替父寻仇了,她们再赶过去,非但无济于事,反而还会添乱,而国主之所以身死战场,究其根本还是在大昌、万福年…… 万福年对季国主、对小乐如此放肆的主要原因,还不是因为季宾被扣押宫中? 只要季宾还在万福年手中,季家和小乐将永无宁日! “要么救出二哥!要么杀了万福年!”季初阳阴狠道:“最好能一举两得!” 马鞭一扬,踏尘北上。 …… 丰京,皇宫。 季宾在御花园一角,企图将自己和从长清殿传来的恭贺喧闹之声隔绝。 ——自己的父王身死不足一月,梁太后和万福年就张罗着给十四岁的皇帝李晋容娶亲了…… 美其名曰:国运不顺,娶亲冲喜…… 此刻,他无比怀念在家里的那些日子,无比想念亲人。 小乐王室,那个更像是家的地方,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没有这里的勾心斗角,你死我亡! 可是家里的那个主心骨,已经不在了…… 越是思念,也让他越明白一个事实:如今父王走了,大哥再赴南域,自己再怎么不济,也要担负起护卫家人、护卫小乐的责任…… 至少,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他们。 可,能想什么办法呢? 自己四兄妹,除了小弟成献尚年幼,大哥季越果断能干,妹妹初阳聪慧多智,至于自己,非要说忧点,顶多算得上个宅心仁厚…… 自责入神,不经意间一抬头,却见那沈园立于不远处,怀里抱着一团东西,不知站了多久…… 年轻,沉稳,干练。这是季宾来到宫里对这位掌鹿监少掌使的第一印象,但知道他的种种辉煌事迹后,这种好印象变成了从心底的抵触和厌恶。 ——据说自沈园进宫以后,一个月内,就在太后和皇帝眼皮底下将宫人清洗了个遍,全部换上了万福年自己的人——包括水洗和血洗…… 庆幸的是,现在为止,他倒是没找自己的茬。 见季宾看向自己,沈园目光闪了闪,走近了些。 “宾王子……” “何事?”没像往日一般打起精神应付他。 “您的氅衣落在琼华殿了……”万沈园说着将怀里的东西递了过来。 季宾一愣,想起那夜,自己听到噩耗失了神智,哪里还会想起衣服? “多谢……”拿过衣服,却发现另头被沈园攥在手中,季宾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见沈园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鬼使神差地,季宾想起了那晚唯一在身后扶了一把自己的人…… 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抓过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 长清殿,令季宾意外的是,少年皇帝大红喜服还未脱下,就四仰八叉、毫无仪态地躺在龙床上。 新婚之日,为何没去皇后的寝殿? 殿内的人已被打法光,只留下太监顺禄。 “宾王子,陛下等候多时了……”见季宾进来,顺禄小声道。 季宾忙上前,准备屈膝下跪,却听李晋容似呢喃似的低语。 “父王在此殿驾崩,朕在此殿接过社稷重任,在此殿成婚……”他忽地坐起来,带着一股酒气。 “你说……如今朕成婚,就代表成人了,他们会放手吗?” 两颊微红,双目迷离,显然是醉话。 ——却也是心里话,想必这也是他痛快答应梁太后,娶她的侄女为皇后的原因…… 他们是谁?放什么手? 季宾自然心知肚明。 “陛下……” 季宾本意欲说几句不痛不痒安慰的话,但在看到少年皇帝满怀期待又迷茫的目光时,话到嘴边,又换了说辞。 摇头道:“怕是不会……” 李晋容有些意外,要知道平日里,季宾面对自己的问话只会嗯啊,这还是他第一次做出如此肯定的回答。 酒醒了一半,示意季宾继续讲。 “自古以来,权力如同猛兽,会吞噬一切人和事,如今‘他们’即将驯服这头猛兽,此时放手,岂不反被猛兽吞噬?” “……这头猛兽,只有一人堪拥有,那就是皇帝!”李晋容一拳砸在龙床上:“其余觊觎权力者,皆是乱臣贼子!” 季宾心中一寒,他这是将自己的母后也算在内了…… “你今日既肯说这些,想必是有了想法?”李晋容起身,目光灼灼看着他。 “……陛下说得没错,不管是小臣还是小乐,如今能依靠的人只有陛下了……”季宾跪地,恳切道。 李晋容很开心,忙扶起季宾。 “爱卿快请起,说说你可有计策助朕夺回权力?”继而又保证道:“若有那一日,朕定当厚待于你,厚待小乐!” 季宾突然怜悯起面前这个少年来,身边全是自己的亲人、近臣,却比谁都孤独,看似至高无上,实则被关在笼中,否则不会因自己的一句投靠的话,就高兴不已…… 然而季宾要的就是他的这个承诺,他安下心想了想:“小臣闻言,先帝驾崩之时,曾将陛下和社稷托付于三位大臣?” 李晋容闻言直摇头:“是啊,代王叔,散丞相……还有一位心腹大患万福年!” “如今散丞相亡故,想要制衡万福年……陛下不想试试代王殿下?”季宾观察着李晋容的脸色道。 果然,李晋容沉默了。 季宾见状道:“其实……臣一直有个疑问,代王手握重兵,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尤其他还深得先帝信任,为何陛下从未将他考虑在可用之人范围内?” “……离权力越近,有些人的野心就越容易被助长!”李晋容想到父皇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将自己的叔侄兄弟这些王爷拉进朝堂斗争中来。 季宾叹:“放眼望去,如今朝堂百官,姓万者已过半,陛下觉得,现在有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李晋容不言。 “陛下若想拿回权力,不可能一味蛰伏,势必有跟万福年撕破脸的那一天,等他注意到了陛下,还会维持表面和平吗?”季宾进一步道。 却在心里只叫苦,这一番劝说,可谓二十年来,自己才学智慧大发光的一刻,若还说不动他…… 终于,李晋容将他的话权衡再三,艰难地下了决心,道:“人心隔肚皮,即便这样,我们应当先试探其心意,不能大意!” 第十二章 异阳经 http://.biquxs.info/

皇宫,寿元殿。 花园内芬芳四溢,蝶飞蜂舞。 “太后近日气色好多了,看来臣的药很管用啊……”万福年特意瞥了一眼梁太后身后的俊秀小太监。 浓眉细眼,薄唇尖颌,容姿也算得上俊朗,就是隐约透着些算计之态。 “慎言……”梁太后的脸上的不自在一闪而过,瞟了瞟那小太监,眼中尽显风情。 万福年笑意更浓,道:“还有一件好事……”凑近梁太后的耳朵,道:“那《异阳经》有下落了!” “当真?现在何方?”梁太后惊喜。 “臣多方着手,终于打听到,先前《异阳经》由散其那保管,他赴死之前,将它给了散庭鹤……” “不知那散庭鹤如今在何处?”梁太后忙问。 “太后可记得,散其那之女嫁给了东越国大将军年大成为妻,如今散庭鹤便去了东越,投奔姑母去了!” “投奔了年大成……那可如何是好?”梁太后犯了难,东越虽是属国,但年大成威名在外,素有东越守护神之称,也不是能随意得罪的人…… 万福年给那小太监使了使眼色,那太监会意。 “太后,《异阳经》是我大昌国宝,岂可成为他私人之物,只需太后拟一道旨,臣派人把宝贝请回来即可。”说着亲昵揽住双肩…… 梁太后忙四下看了看,低声喝道:“章焕,休得放肆!” 最终还是写了一份懿旨,交给万福年。 …… 在丰京北街,有一座高大府邸,与皇宫遥遥相对,夜幕降临,府门上“万年府”三个字在数排灯笼映照下更加醒目。 李岩在时,万福年便在宫外置地建府,起名“万府”,新帝登基,万福年便将万府改名“万年府”。 深夜,万年府内,万福年打发走几个朝中心腹,卸下像是粘在脸上的笑容,沉声问万沈园:“朝中官员近来可有异动……” 沈园点点头:“散其那和季沣死后,的确有些人暗中动作不断……”说着递上了名单。 万福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笑道:“还真是不少。”突然看到一个名字,问沈园道:“何光忠?兵部的?” 沈园道是。 万福年紧蹙眉头,在地上踱起步来,突然停下问沈园:“你是何时查到他的?” “就在前几日,他在宫中徘徊了几趟,义父,可有不妥?” “他是代王李引的内弟,你觉得有何不妥?”万福年幽幽道。 沈园恍然大悟:“义父不是说过,代王不会牵连进来吗?” 万福年道:“人心最是难测……也好,也好……” “义父!我会从何光忠入手调查!”沈园知道该怎么做,就要往外走。 万福年却喊住他:“算了,这件事让章玉去做,你去一趟东越……” 万沈园顿住脚步:“义父有要事要儿子去办?” “嗯,去追回一样东西,可能不会太顺利,你去我放心。”万福年斜倚在榻上,闭上眼。 万沈园踌躇道:“儿子愿为义父分忧,只是……章玉上次受伤还未愈,像调查官员结党营私这种事,纷繁复杂,只怕会有力不从心,儿子……有些不放心。” 万福年睁眼看了一眼沈园,这还是这个义子第一次对自己的命令说不…… 但细想他的解释尚且说得通,便同意了:“我身边最得力的就你和章玉,你的顾虑也有道理……罢了,忙你的去!” 万沈园如愿,领命出去。 …… 东越地处大昌以东,建章郡,则西承大昌,北接吴夏,是东越西北的重要门户。 气候四季分明,境内山川纵横。 除了是国之要塞,它还有一个重要身份,那就是东越大将军年大成的封地…… 放眼整个大昌和各属国,年大成算是唯一有封地的将军。 只因他屡立赫赫战功,不仅成了东越的守护神,还曾在大昌需要时,挺身而出,让进犯者闻风丧胆! 东越上任国主在世时,便请奏李岩,将建章县连同周围三县合并成立建章郡,作为封地,赐给了年大成。 年大成却不居功自傲,把家人安顿在建章之后,自己仍然在东越国都越城尽臣子本分,直至年满五旬,才告老回到建章。 年大成走后东越朝中武将后继乏人,于是周国主一拍脑袋,将每年新征来的兵将先送至建章由年大成代为训练培养…… 新兵在建章受训一年就得回越城,而武将得训练三年——也亏得周国主对年大成放心。 年大成自己也感恩戴德,兢兢业业,也算发挥余热。 主圣臣良,一时,东越朝中上下一片和睦相亲,羡煞旁人。 而今日,年大成却愁眉不展。 年府院子里,自家夫人挡在散庭鹤散又凝兄弟身前,和一群锦衣黑袍的人对峙…… “想带走他们,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年夫人直视对方带头首的掌鹿使,厉声道。 那人却并不慌张,反而慢条斯理,礼数周全冲年大成再行一礼:“大将军,小人章玉,今奉太后懿旨,捉拿盗走国宝《异阳经》的散家兄弟,念其是尊夫人的内侄,想留些体面,故而僵持数日未曾动手,然而尊夫人不领小人的情,小人办不好差事,也交不了差啊。” 年大成安抚了神情激动的夫人,也客气冲章玉道:“我盘问了那兄弟二人,确实未曾见过宝物,只怕其中有误会……” 章玉笑道:“小人也正是这个理,故请二位公子随小人回丰京,若查明确实与二位无关,小人自然负荆请罪,任打任罚。只是眼下,小人只想好好办完这桩差事……还请莫要为难为谢!” 年大成一介武夫,明白自己嘴皮子上的功夫远不及眼前这位,再说对方看似客气,实则态度强硬,于是拿出门神的架势,开门见山道:“看来大人是非要人不可了?既如此,老夫也都不跟各位兜圈子,你们要从我府上拿人,可有我东越国主的批文?” 章玉何尝不知眼前这位年大将军在东越的地位,他说一,周国主绝对不会说二…… 他故作恍然道:“原来大将军是要这个,放心,批文自然会补上。” “那就等到你们拿了批文再来领人!” 章玉冷也下脸来:“年将军,不管批文在不在手,今天,人我是要定了!” 说着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其他人拔剑上前。 年大成笑了:“章大人,不是老夫自傲,你这二十人,要真动起手来,怕不是我这些军中粗人的对手。” 章玉也笑了:“那也要试试,谁让咱们职责在身呢!” 说着便先发制人,直向散庭鹤袭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先是目标指向散家兄弟,后见年大成和府兵加入战斗,便混战起来。 年达成说的不错,虽然掌鹿监各个武艺超群、身手敏捷,但年大成带出来的人可是代表着东越的攻防力量! 加之双方人数量悬殊,所以一番切磋下来,掌鹿使都挂了彩。 章玉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上的血,冷笑:“年大将军果然训导有方,不过您可要想清楚,您这刀一出鞘,就等于跟整个大昌朝廷作对!是散家兄弟重要,还是整个东越重要!” 年大成微微动容,但依然道:“陛下和太后自会明辨是非,不会为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再为难老夫与家人,更不会为牵连东越!” 不料二人说话间隙,章玉身边一个小太监突然发力,长剑直指散庭鹤喉咙…… 杀气凌冽,众人包括章玉皆大惊,散庭鹤避闪不及,剑擦着脸皮划过。 众人正松了一口气。 章玉正在考虑该如何惩罚这罔顾命令、我行我素的小鬼时,忽见那太监动作一滞,慢慢倒下。 身后,十六岁的散又凝握着带血的短剑,呆然而立…… 第一次杀人的相府小公子,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没了声息,不知作何反应。 他只是见有危险,本能地出剑保护大哥,没想到能……这么准! 有冲突是一回事,死了人,性质就变了…… 章玉过去一看,人已经咽了气。 他抬手合上那小太监瞪圆的双眼,鼻翼几番颤动,先是阴狠的目光刮向散又凝,继而又冲年大成道:“杀了朝廷派来的钦差……年大将军,这可怎么说?” 年大成等人自然也没料到事态发展至此,企图跟他说理:“大家都看的清楚,刚才分明是他先发难,趁人不备,小侄只是自保!” 章玉冷哼:“看来今天我们只能无功而返了,你们不是要批文吗?相信很快就会到,您可要做好准备!” 让左右抬起那死了的太监,往外走。 “等等!”出声的是散庭鹤。 章玉回头。 散庭鹤走到他眼前道:“我跟你们回去!” 又对年大成夫妇道:“姑父,姑母,侄儿不孝,但不愿陷东越于险境之中,只是……” 他看了一眼尚且惊魂未定的散又凝,对章玉道:“家弟年幼,方才是无心之失,还请高抬贵手……” 章玉冷脸道:“朝廷要的是你们兄弟二人,恕小人无法做主,再说杀人者偿命,他怎可置身事外!” 散庭鹤正要争辩,年大成大步走来,一把拉开他:“混账!你既然没拿那东西,跟着去做什么?谁都不许去!” 章玉见状冷笑一声,不再理众人,转身离开。 第十三章 刺客 http://.biquxs.info/

建章郡。 散庭鹤一身白衣,焦急地穿梭在年府各院。 “可有看到小凝?”他抓住一个下人问。 下人摇摇头。 散庭鹤心下又气又急,散又凝作为丞相府的小公子,从小被娇惯宠溺,已是十六岁的少年了,却还不谙世事,单纯无知。 散庭鹤怕他因杀掌鹿使而心生畏惧想不开…… 已是盛夏,散庭鹤找得满头大汗,将希望放在年府后院一处无人打理、杂草丛生的角落。 进去却碰到了也在找人的年大成。 “……姑父!”散庭鹤心怀愧疚,深深行了一礼。 年大成虽非七窍玲珑心,但何尝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当即宽慰道:“你兄弟二人不必担忧,我年大成虽无能,但连家人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大丈夫!”长叹一声:“岳父之死已让我抱憾终身,你们莫要再出事才好……” 散庭鹤感激涕零,也不再多说,一起找起散又凝来。 突然“哗啦”一声,从草丛中飞起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来,直扑散庭鹤而来。 散庭鹤因心思在找人上,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闪身堪堪躲开,正待抬手将它打落,却听得急急的一声:“大哥!” 定睛看去,不是散又凝是谁? 只见他神色紧张,紧盯着大哥那只扬起的手,生怕他一个不留意,就将那鸟给拍死。 往日里明眸皓齿的少年,遭遇一系列变故,如今却是眼圈发青,双眉紧皱。 散庭鹤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当大哥很对不起他…… 散又凝手里拿着两只晶莹剔透的浑圆石头碰撞了一下,拿只停在散庭鹤手上的鸟竟呼啦飞到他身边。 散庭鹤这才注意到那鸟虽然华丽漂亮,却飞起来姿势笨拙——竟是只木鸟! 待走近,散庭鹤看到了他手里还多拿了一只木匣,散又凝小心翼翼的将那木鸟和石蛋放进匣中,宝贝似的。 木匣内壁上还提了几行字: 凝弟思吾否 我思凝弟甚 神鸟增吾弟 勿忘愚兄好 落款是:兄,成献…… 散庭鹤突然想起来季初阳进京时,给了散又凝一样礼物,说是季成献请代为转交的。 作为小乐国的小王子,季成献不似其他两位兄长一样,或勤修政务,或修身养德,反而醉心木活儿…… 和自己这个弟弟脾性最为相投,每次到丰京,两人都是同吃同眠,亲昵非常。 想着想着,散庭鹤又想到了季初阳,当初逃离丰京时她决意留下,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思及此越加心烦意乱,加上祖父横死街头,他对万福年的恨意也就越加不可自遏。 “……姑父,大哥,你们是来找我的吗?”散又凝见大哥神色逐渐冷峻可怕,嗫喏着开口。 散庭鹤回过神来,看向弟弟的眼神又转为怜爱,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小凝别怕,有大哥在……” 散又凝瘪了瘪嘴,眼眶发红。 “男子汉怎么动不动就哭!”年大成严厉道,吓得散又凝一精神,将眼泪鼻涕又吸溜回去了。 “可否会因为我,大昌问罪建章?”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年大成目光一凝,望向东方:“问罪肯定会的,但只死了一个人,翻不起大风浪,况且,问起罪来,咱们与他们各有说法不过……”他轻捻长髯:“此事还得禀报周国主知晓……” …… 作为万福年伸在宫外的眼睛和爪牙,章玉办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差,交不了差的也有,但这次,他感觉明显不一样,得加紧回丰京向义父禀明讨个示下,对他来说,义父万福年的话就是圣旨…… 策马疾驰,穿山越岭,至午间,他们行至一处避风处,章玉号召大家稍作休息,吃点干粮。 众人动作麻利地收拾好锅灶,又去附近的河里打了水来烧。 ——掌鹿监外出办差有个规矩,一来怕节外生枝,二来办的事一般都隐秘,为防止泄密,不到万不得已,不去外面饭馆吃饭。 章玉随意地躺在地上,闭着眼享受着散落在身上的阳光,嘴角叼着的枯草枝来回抖动。 对他来说,在刀尖上走,生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也并不是真的去恨年大成和散家兄弟杀了自己的人。 人嘛,谁不想活着…… 突然,一声利器破空声入耳,章玉久在刀尖上行走,对这声音太熟悉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与此同时,正在烧水的太监突然倒地,脖子上插着一枚铜箭! 章玉大喊:“戒备!” 众人迅速背靠背,形成个对外的圆形阵,拔剑准备御敌。 章玉冲箭来的地方喊:“何方神圣,做得了暗箭伤人,没脸出来相见吗?” 回应他的又是数枚响箭。 掌鹿监的人都是经过严酷训练、层层选拔的佼佼者,这几枚箭自然是奈何不了他们。 但眼见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铜箭自不同方向射来,并且有延绵不断之势……这样下去,光体力消耗,就能将他们耗死! 章玉见这情势,猜到对方人数众多,久战下去自己必吃亏,遂命令众人,一边抵挡,一边向林中撤退。 对方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图,不放箭了。 却从四面大石后同时跳出一大波人来,竟都是东越普通百姓打扮,每个人手中拿着棍棒斧刀,二话不说,冲到跟前就砍。 章玉百忙之中抓住一人,刀抵着他脖子逼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也不慌,大喊一声:“年将军,小的先去了!”头往刀前面一伸,割颈而亡…… 从一开始章玉就怀疑,会不会是年大成先下手派人来刺杀,这下,确定无疑了…… 放眼四周,自己的人已倒下的差不多了,他自己也有几处刀伤,当即心中恨起,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向密林深处逃去。 …… 刺客收拾完最后一个掌鹿使,都向一个少年聚拢。 那少年生的圆脸圆眼,一张娃娃脸甚为惹人喜爱。 其他人拱手行礼道:“将军。” 娃娃脸将军问道:“都杀完了?” 众人道:“除了带头的那个,其他人都死了。” 娃娃脸满意地笑了,道:“如此一来,大昌朝廷的目光放在建章、甚至东越,顾及不到咱们吴夏了……走,庆功去!” 众人簇拥着他,吆喝着离去了。 第十四章 兵变 http://.biquxs.info/

月色如水,将白日里的燥热冲刷掉大半,沈园一路从皇宫踱步到万年府。 这段路,距离并不近,但他这几日总是频繁来往,像朝臣一样,早晨入宫,晚上出宫。 无他,只因最近朝中宫中暗潮涌动,连素来一年只入三回宫的代王,近来借着看望养母夏长太妃的由头频繁进宫…… 沈园之所以出宫过夜,一来是将计就计,给这些自以为聪明绝顶的人足够的准备时间,二来,则是顺路看看宫防城防情势。 经过几日观察,果然不出所料,禁军和守城大军被频频更换…… 沈园轻蔑一笑,文的斗不过,就改武斗?者架势分明是要宫变啊…… 可笑这些酒囊饭袋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义父掌握之中,用他的话说,只待一个契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是仗着祖荫横行世道罢了,又能比自己这些人人冷眼的低贱宦官高贵多少? 他心情极好,只恨自己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否则此刻能对月吟出一首诗来。 慢慢踱步到万年府,正要扣门,忽然瞥见门外俯卧着一个人,借着月光细一看,竟身穿和自己一样的衣服,是个掌鹿使! 沈园忙蹲下来,将那人翻过来,一看吓了一跳,不是章玉是谁? …… 第二日午时,章玉才慢慢转醒。 “虽然那些人是东越普通百姓着装,但各个身手了得,确实像军营里出来的,再加上他们嘴里喊将军,我觉得,当是年大成派来的无疑了!” 万福年阴着脸听完,半响,突然大笑起来,沈园章玉相互看了一眼,心道义父定是有什么好主意了…… 第二日朝堂,万福年将章玉等去东越的遭遇对群臣说了一遍,立刻引来大片愤怒,甚至叫嚣着要给东越颜色看。 万福年难得地俯首对李晋容道:“掌鹿监虽然是臣在掌管,但到底是为陛下办事,此事说小,只是死了几个掌鹿使,说大,伤的可是陛下的颜面,损的是大昌的国威啊……再说,我大昌国宝还在逆贼散庭鹤兄弟手中!” 底下立刻有人附和。 梁太后却驾轻就熟地问道:“万首监以为当如何呢?” 万福年道:“年大成罔顾君上,刺杀我钦差,手段之残忍,堪当称乱臣贼子,陛下当派兵擒拿,来京受审,方能重立我国威!” “噗”李晋容一口茶水就这样当着朝臣的面喷了出来,他被万福年那句“乱臣贼子”逗笑了,放眼整个大昌,包括几个属国在内,论起“乱臣贼子”,万福年要排第二,谁敢争第一? 看着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众臣,李晋容忙摆摆手:“各位爱卿继续……” 出兵毕竟是大事,尤其是南域战事缠绵,虽说只是擒拿一个年大成,可一旦出兵建章,往大了说就是向东越宣战!说不定会将大昌带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众臣心中都有个谱,但万福年就是有本事将这些老谱乱弹成音。 加上惦记《异阳经》的梁太后在一旁摇旗助威。 “万首监说的有理,你觉得派谁去比较合适?” 万福年立即道:“年大成战功赫赫,生性狡猾,又在当地颇具威名,臣以为,当派一位能让之一听便丧胆的大将……” 李晋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放眼整个大昌,这样的人物,除了代王殿下,又有谁堪当?”果然! 李晋容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李引,忍不住出言道:“朕记得当初派兵南域时,万首监还说代王叔去是大材小用,那查日苏何等狡诈尚不足以让王叔亲自去,如今这年大成竟这般厉害吗?” 万福年道:“查日苏到底蛮夷,臣认为,经意将军将门虎子,对付他足矣,虽说先前吃了些亏,但定会得胜归来!而年大成久经沙场,经验老练,不可小觑!” 李引这才站出来,深有意味地看了看李晋容,道:“陛下,臣愿前往建章,只是臣需要几日整顿军中,还望陛下允准!” 李晋容迟疑问道:“王叔需要几日?” 李引噙起一抹笑,望着万福年道:“灭贼而已,三日足以!” 李晋容敏锐的意会道,代王说的贼应当不是年大成…… 当即心狂跳了起来,飞快地看了一眼万福年。 万福年闻言反而更加低眉慈目了,开口道:“代王殿下英武果断,相信三日之后,定能得尝所愿,壮士出征!” …… 在激动和紧张的情绪中度过三日,天蒙蒙亮,李晋容就被请上了城楼。 ——李引列兵城门前,说要请陛下和朝中百官做阵前动员,鼓舞士气,并请朝中重臣一并前来送行,这重臣中,自然少不了万福年。 战旗招展,黑甲雄壮,李晋容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士兵,心都要跳出胸膛,如果李引真如他所想,那么今天,总算是有个结果了…… 他侧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万福年,老神在在…… 从城楼上看,李引是在下面整兵变换阵型,看似在接受李晋容的检阅。其实是拖延时间,等待天亮,等看清上面的人脸时再行动——以免误伤李晋容。 但是随着天色慢慢变亮,李晋容一颗火热的心也慢慢凉了下来,他发现自己错地离谱,错在把万福年想得太简单。 ——随着天色渐亮,原先蹲在城楼内墙根下、藏在黑暗中的禁军也慢慢显现出来,一个个神情肃穆,严正以待,可不象是来保护自己这个皇帝的! 李晋容又左右看了看,离自己最近的几个皇眷分别站在几步开外,跟自己一样,身体两侧分别站着两个杀气腾腾的禁军…… 心中了然,李晋容反而绝望生笑:代王叔原本打算是怎么做?是用箭?那么只要下面的人一有动静,自己身边站着的这两个夜叉怕是只要手起刀落,自己就要成为无头鬼了!到时候就算代王还不停手,那以后的事也是李引和万福年之间的事,跟自己无关了…… 看着东方泛起的红光,李晋容心中悲凉至极,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自己就这样独自躺在冰冷的龙床上叹息,不甘,愤恨! 终于,这是自己这一生的最后一次叹息了吗? 不!李晋容猛地睁开眼,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代王不还没开始吗?只要阻止了他,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往后再谋其他!只要——先活下去! 他看着下面向上看的李引,试着慢慢挪动脚步向前,发现没人阻止,只是身侧的人也跟着向前站了站。 而此时的李引,何尝没有察觉到城楼上的异样?自己先前悄悄安排在城楼上的人早就被换成了禁军,正在李晋容等人身后虎视眈眈! 更要命的是,李引赫然看见自己的夫人、幼子小女等家人不知何时都在城墙上! 他毕竟经过大风大浪,震惊之后立马冷静下来。 略一想,万福年此举志不在与他硬拼,而在于要挟,只要他李引没有将这天下取而代之、做个孤家寡人之心,就不会不顾城楼上这些人的安危…… 还是大意了,万福年应该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怪自己太自负!李引懊恼地想。 李晋容双手扶在城墙上,好让自己身体的战栗看起来不那么明显,看着李引:“王叔……” “陛下,臣已整顿三军,现下可出发建章,请陛下发号施令!”李引抢先对李晋容叩首行礼道。 李晋容松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道:“皇天后土,佑我大昌儿郎,此去艰险,愿待凯旋,共饮美酒,共序年华!” 端起身旁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李引饮了酒,一拱手,郑重道:“陛下保重!”话中有祝福期盼,也有担忧不舍…… 李晋容差点掉下眼泪来,如今自己的王叔,自己眼下最能依仗的人也要离开了…… 自己还能依仗谁? 第十五章 亡国 http://.biquxs.info/

丰京,仙来客栈。 季初阳寅时就醒来,收拾齐整,坐在小桌边,看着一个锦囊发呆。 她们半月前就到了丰京,一来三人势单力薄,又不能直接闯进宫去,二来,季家在丰京的所有人脉,几乎都被万福年斩草除根,三人根本无从下手。 无奈之下,还是敲响了济王府的大门…… 然而三顾王府,都无人应声。 最后一次,她们索性趁着月黑风高翻墙入府…… 但找遍整个王府,除了空荡荡的院落,黑洞洞的道堂,连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几人正在怀疑这位济王殿下是否已经羽化登仙时,却看到了挂在在府门里侧的锦囊…… 季初阳坐在客栈,反复把玩着锦囊,上面还残存着香灰的气味,她不确定它是不是李应专程留给自己的,因为里面只留了三个字:临风台…… 经过几天多方打听,才知道临风台是京郊一处山庄,而且,在丰京文人圈中,还颇具盛名。 好巧不巧地,今日便是临风台一年一度的风台雅集,她打算去一看究竟。 一声飘渺的鸡鸣,季初阳看看外面,天色渐亮。她起身出门,敲了敲旁边贺一娘的房间门。 半响,里面才传来悉悉索索声,她耐心等着。 贺一娘衣衫半开地开了门,果然不出所料地,床上坐着一个俊秀男子,此时正慌张地将衣服胡乱往身上套。 “你可以走了!”季初阳瞥了一眼那男子,见怪不怪道。 那男子怔了怔,将目光转向贺一娘,贺一娘无奈耸耸肩,给了他一个走好的眼神。 男子悻悻走后,季初阳道:“快些收拾收拾,今日得早些过去,为了方便,咱们都扮男装……” “你呀,是过于急躁了些,那临风台又不会跑……”贺一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季初阳双眉紧蹙:“二哥多在宫中一天就多一份危险,我不能懈怠!” …… 早餐后,居然细细绵绵地下起雨来,贺一娘雇了辆马车,几人向临风台赶去。 车夫是个健谈的,一路上添油加醋,将临风台的历史给几人翻了个底朝天。 原来临风台是一个贵人的宅院,因这个贵人平日喜欢和文人墨客一处饮酒作诗、消磨时光,时间一长,它便成了丰京文人们趋之若鹜的地方。 季初阳素来对这些舞文弄墨不甚关注,一路看着车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贺一娘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传说中的临风台位于矮山上,周围林木甚多,将其盖了个严实,只伸出个朱红大门在外面,因为下雨,一眼望过去就一片雾茫茫,更添神秘孤寂之感。 三人下了马车,打伞向大门走去。 远远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几名书童打扮的少年,统一皂衣红伞,发髻高梳,面目清秀。不由心道这临风台主人果然风雅,连书童都这么齐楚。 三人原想着进门得有个拜帖之类的,可眼见走在她们前面的几个人也是两手空空…… 到了门口,只见书童为来人递上一张纸,那人在上面写写画画再递上去,书童看完,要么放行,要么婉拒。 轮到季初阳三人,她们带着疑惑走近书童。 书童一见是三个俏公子——尤其为首的面容绝艳,眼中稍有讶然之色,但依然礼貌地递上纸张。 贺一娘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几个大字,写着:白面红汤绿碗。 三人相互看看,心想这是什么字谜吗? 疑惑间,书童出声解释:“贵客,这是要您对出下联。” 贺一娘再仔细看了看这六个字,不相信地问道:“对……对出下联?这是一句诗?” 书童微笑点头。 贺一娘哑然看了一眼季初阳,这主人是个小孩子?要么他是想——大俗即大雅? 正要在这句“诗”的右侧下笔作对,这时从院子里走出一个同样打扮的书童,向门口的书童耳语了几句,先前的书童便上前制止了贺一娘刚要落下的笔,道:“贵客不用对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吗?”灵歌忙问。 “自然不是,贵客请直接进来吧,我家主人有请。”书童态度更加恭敬。 三人相互看了看,心里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临风台整体建筑样式并不似一般文人般曲径通幽,反而十分的宽敞大方,一览无余,三人跟着书童边走边看,最后来到一座湖中廊亭。 “山上居然还有湖!”灵歌感慨。 “临风听雨,这主人当是风雅非常……”贺一娘难得的夸赞起来! 对这位主人更加好奇了。 只见廊亭横梁上写着“风雨亭”——名字倒是应景,横梁下挂一竹帘,外面的冷气和里面的谈笑声丝竹声混杂着木香和酒香穿帘交和。 “贺公子到!”书童朗声通报。 三人约定,季初阳灵歌扮作贺一郎的书童…… 里面安静下来,纷纷将目光集中在门口,期待着这位被主人破例允许进来的贺公子。 随着竹帘被掀起,一个修长的身影信步而入,众人见来人身穿墨绿里袍,外面披了一件灰色披风,眉目淡雅如雾,嘴唇饱满微启。 就连他身后的两个书童也都俊秀非常,一个风姿绰约、顾盼神飞,一个婷婷楚楚、水灵可爱。 几人一进来,目光快速扫过满堂肥瘦高低、或站或坐的人,最终定在了歪在最上首软榻上的人。 看呆了。 贺一娘自诩阅美男无数,天下男子凡长相俊美着,自己见过的也有十之七八,以季宾为最! 剩下的那十之二三,是她留给大昌男儿的面子…… 不想一见到眼前这位,让她恍然觉得——果然人还是要多出来走走……否则,自己怕是要在尹都那口井底过一辈子了…… 眼前人只堪用俊美绝伦来形容,即便只是个微微侧过来的侧脸,就足以让人沉沦,穿一件灰色刺绣袍子,却并未像其他人一样规矩地在腰间束上腰带,而是松松垮垮的只在对襟处用丝带系着。 此时他微微撑起上身,眼尾带丝般先轻轻扫过季初阳和灵歌,最后将目光停在贺一娘身上,细细打量,眉眼似惊似喜。 眼见两人相互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季初阳适时一声轻咳。 贺一娘拉回了一丝理智,扫了一眼众人,拱手道:“请问哪位是这临风台主人?承蒙款待,不胜感激!” 不卑不亢,甚是得体。 众人将目光转向了那灰袍美男…… 贺一娘再次冲他行礼,道:“在下贺一郎,多谢阁下盛情!” 那主人早就起身迎了上来,双手虚扶贺一娘一把,两人趁机又相互欣赏了一番。 “世上竟真有男子生的这样动人,夏某总算是见到了……兄台年岁几何?可否婚配?”那主人轻笑感叹。 …… 贺一郎噎了一下,眼前这人……似乎有点不对劲,未及作答,书童就适时上来,想引贺一娘就坐。 那夏庄主摆摆手挥退书童,直接将她安排在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坐下,随即端起酒杯,道:“今日天降好雨,得各位文友来相聚,又有幸得俊友……人生快意,不过如此!来,我们一起喝一杯,然后以雨为题,请各位留下墨宝。” 看着他这般恣意潇洒,贺一娘突然想起了门口那句对子:白面红汤绿碗…… 美酒穿肠,丝竹相伴,廊亭内气氛更显高昂,相互恭维引荐声此起彼伏。 言赋韵成,篇篇大作应景而生。 宾主言欢,其乐融融。 季初阳三人也趁机溜到人群中,寻找着一个合适的人选——且不说李应锦囊中是何意,但她们是来救人的,自然要先找一位能搭上大昌朝廷的人。 贺一娘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夏庄主的纠缠,见季初阳向自己看过来,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走到一旁角落。 “你猜这庄主是何许人?”季初阳神秘道。 贺一娘想了想道:“定是个贵人,就是不知……有多贵?” “相当之贵——吴夏国前太子!”季初阳道。 “前太子?”贺一娘又惊又疑。 季初阳解释道:“我听父王说起过,吴夏国前太子夏律千,因厌倦朝堂纷争、父子兄弟尔虞我诈,便弃了太子之位远遁江湖,没想到他竟遁到这里来了。” “……怪不得容颜气度,不像凡间所有!”贺一娘看了一眼那摇着一把风骚红扇左右寒暄,时不时还冲自己抛抛媚眼的人,感叹道:”可看他做派,倒真不像个一朝太子。” “或许真因为这样的做派,才与尔虞我诈的朝堂格格不入呢……”季初阳也看着混迹于人群中的夏律千道。 她隐约觉得李应叫自己来临风台,应该就是找此人。 说话间隙,外面吵闹声渐近。 “何事吵嚷?”夏律千冲帘外问道。 “……主子,是……从荆堂来的人。”书童在外道。 季初阳发现,夏律千闻言整个人一下子阴沉了很多,缓缓坐下,摆手道:“让他进来。” ——荆堂是吴夏国都…… 在场文人中不乏在朝为官者,极有眼色,见状道:“我等不如出去赏雨如何?“ 众人明白过来,都附和着往外走。 “外头冷,各位还是在屋里头呆着”。夏律千朗声道:“何事能比咱们一起喝酒作诗重要呢?” 众人闻言只得收回脚步。 竹帘再次被揭开,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步履虚浮走进来,像是马上要倒下…… 一进来目光寻到夏律千便扑通一声跪下,道:“太子,快救救吴夏!” 夏律千有些动容,上前扶着他问:“出了什么事?” “列烈谋逆,国主和太……和二王子被杀,三王子和小人逃出来报信,半……半路上被列烈派来的人堵截,三王子战死……只有小的逃了出来,太子殿下,吴夏只有……只有您了!”那人一口气,生怕夏律千不给自己机会说完。 字字仿佛惊雷,在场的人无不震撼! 季初阳更是极度震惊,初来风雅场,就遇亡国事,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夏律千瞳孔紧缩,僵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夏庄主?”贺一娘犹豫着走上前拍了拍他轻声道。 许久,夏律千终于开口,双目的悲痛被空洞取代,喃喃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吴夏太子,亡了就亡了,死了就死了,你大老远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随后竟广袖一挥,像没事人一样对众人道:“今日之事让各位见笑了,也扫了大家的雅兴,还请各位移步客房先休息,来日方长,我们慢慢赏乐作诗,如何?” 话虽这样说,谁还能没有眼色到见人家国破家亡了还赖着不走的?纷纷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找借口叹息着走了。 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廊亭竟没剩下几个人。 季初阳三人却是那为数不多的厚着脸皮留下的…… 第十六章 要挟 http://.biquxs.info/

从听到吴夏出了事,季初阳就对贺一娘使眼色,后者心知肚明。 虽然有趁人之危之嫌,但机会难得——眼下要搭上大昌皇宫,夏律千算是一条捷径了! 夏律千的书童颇有眼色,眼见贺一娘得主子青睐,便安排了一个离夏律千住处最近的客院供三人住。 还未进院,便听得一阵嘈杂,不是人声,而是…… “咩……” “汪汪……” “喵……” 三人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的景象,再三向书童确认,这不是隔壁农舍…… 二猫一狗,绵羊两三! 看见几人进来,竟还都亲热地迎了出来…… “贵客勿惊,我家主人喜爱小动物,又向往农家生活,故做了这般布置……”书童温声解释道:“各位放心,它们都很和善的。” 喜舞文弄墨,又爱田园农舍,这个夏律千真是奇也怪哉!季初阳边绕过亲昵蹭上来的那只狸猫边想,她要是那吴夏老国主,也不放心将社稷交给这样的人…… …… “麒麟下凡间 毕方走山川 枯骨千千万 四季换新天……”贺一娘闭着眼,坐在那颗杏树底下的藤曼摇椅上,悠哉游哉地唱到,任由小奶狗拼命拱着自己垂着的那只手。 季初阳敏感地看过来,欲言又止。 贺一娘见状,微微一笑。 “南域祸未平,吴夏乱再起,丰京还镇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万福年……当年季国主禁的这首童谣又在皇城传唱,叫人不得不多想呢!” 季初阳目光深沉。 “四季……这个词就很值得琢磨……”贺一娘再道。 季初阳甩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甩掉:“还是好好想怎么利用夏律千这个机会救出二哥吧!” 贺一娘幽幽道:“凭咱们几人的力量,不能豪夺……”话锋一转:“难道还不能巧取么?” “你有办法?” “大昌是要软禁个活人,假如宾王子死了,他们还能继续禁着他不成?” 不等季初阳发作,贺一娘赶紧道:“你先别激动,不是让他真的死,我们想办法让他假死,然后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过于冒险了。”季初阳思考着可能性。 “胜算却大!而且还能永绝后患,你想,如果确定人已经死了,难不成他们还能追着不放?到时候,怕是该咱们小乐向他们要人了……” “可是皇宫戒备那么森严,我们就算进得去,单凭我们几个人,势单力薄,也办不成此事!”季初阳顺着她的思路边想边说。 “那就在宫外!”贺一娘想了想道:“哎?最近皇帝可要出宫?” 季初阳摇摇头道不知。 “就算近日不出宫,他总有出宫的时候,到时候满朝文武随驾,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宾王子死于非命!”贺一娘越说越兴奋。 季初阳狐疑地看着她道:“我二哥死于非命让你这么激动?” “这不是假死嘛!你别这么敏感。” 季初阳笑了笑,琢磨道:不失为一个办法,那么眼下,首先得让二哥知道我们的计划,然后才能里应外合!” …… 夕阳西沉,贺一娘和季初阳一人肩上架着个猫,一人身后跟着条狗,来到夏律千的住处——二人一致认为,不管夏律千作何打算,作为吴夏的前太子,他都得进宫一趟。 一进院子就看见夏律千虔诚地双手将一物奋力举向最后一抹夕阳…… 走近看却是一只通体雪白、额上一点红的雪貂,拖着一条约足有身体两倍长的尾巴,正配合着夏律千的一番苦心,闭眼睛安静地享受夕阳…… 品相成色,着实罕见。 一人一貂沈醉其中,竟没发现有人走近。 “夏庄主好雅兴啊!” 夏律千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二人后,先小心翼翼地将雪貂拿下来抱在怀中,才笑道:“原来是贺兄啊,怎么,贺兄还有意要与我谈论诗词?” “本意是来宽慰夏兄一二,现在看来,仿佛是我多虑了。”贺一娘走近。 “国破山河还在嘛,感谢贺兄好意了……”看似心情不错。 进了屋,二人打量房中陈设,感慨果然是贵太子,即便是落魄,该享受的一点也没落下:一进门,一股清爽气夹杂着花香扑面而来,甚是解暑,屋里错落有致地摆着奇花异草、古董珍宝,房间的用料材质也都很讲究,一应茶具摆件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 中堂两侧用苍劲有力,龙飞凤舞地题了一首诗,乍看字体非同一般,细看内容却是: 早起打开窗 一片白茫茫 恰逢众友至 带来一缕香 …… 二人对视,又想起了那句“白面红汤绿碗”来…… 看来这位太子是喜文不善文、爱田不耕田,享富贵倒是做得的的确确别出心裁了。 “真是屋雅花香,沁人心脾……”贺一娘啧啧称赞了一番。 “能入得贺兄的眼,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夏律千坏笑道。 明明是一张世间难得的脸,偏偏要做风流之态。 小心地将那雪貂放在花簇小笼中,仿佛怕它闷,顺手把遮住笼子的几枝花给果断掐掉,随手就别到自己头上…… 贺季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连串动作,新奇极了! 夏律千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笑着解释道:“吴夏有带花的习俗,尤其是男子。因不像女人般可以梳妆打扮,所以每逢节日的时候,都会摘些花戴戴……” 贺一娘笑笑:“夏兄多虑了,在下虽然今日才有幸认识夏兄,但已被夏兄的风采折服,何谈见笑……恕我冒昧,夏兄如今如何打算?”她想了想,还是直入主题的好。 “明日一早便进宫,向陛下禀明情况,然后……”他环顾房间,接着道:“然后离开这地方,四海为家吧。” “夏兄舍得让这临风台城春草木深?恕愚弟直言,夏兄何不重振旗鼓,收复河山?” “我要是有那心思,又怎会早早离开?”夏律千看着贺一娘,戏谑道:“更不可能结识贺兄了,说起来,江山社稷虽然重要,怎么能比得上诗词歌赋、快意人生呢?” “夏兄果然活得通透……”贺一娘适时恭维,看了一眼季初阳,站起来冲夏律千郑重行礼。 夏律千脸上笑意渐退,道:“贺兄何意啊?” “不瞒夏兄,小弟有要事相求。” 夏律千皱了皱眉,瞟了一眼一语不发的季初阳,冲贺一娘道:“请讲……” 贺一娘:“我年少时结识了一位知己好友,我们每年会约在暮秋在丰京相聚,畅谈诗词人生,然而今年他却没来赴约,多方打听之下,才知他在皇宫中不得脱身,可否请夏兄明日进宫之际,设法告知他,我会在丰京一直等他得空,出来相聚!” 夏律千兴致道:“能得贺兄如此青睐的人,我倒很感兴趣?不知这位姓甚名谁?” “季宾!” “……小乐二王子季宾?”夏律千扶额。 “正是!” 季初阳仍然不语。 “我倒是听过此人,如今好像在做陛下的伴读。要我去为你传话……”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季初阳;“贺兄总得告诉我真实姓名,要不然,那季宾如何相信我呢?” …… 贺一娘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双手递给夏律千道:“夏兄可将此物拿给季兄,他看了自然知道。” 夏律千拿着玉佩仔细看了看,忽然目光深邃起来,等他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已不再,看着贺一娘,问道:“季宾是你哥?” 贺一娘吓了一跳,目光本能地看了一眼季初阳,强自镇定问夏律千道:“夏兄何出此言?” 夏律千拿起玉佩又看了看,解释道:“季越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上面有只鹿,他说这玉佩他们兄妹四人一人一块,用的是上好的冷凝玉,天底下只此四块……” 说完目光如炬地看着贺一娘。 “夏庄主和季越王……季越国主很交好?”出声的是季初阳。 她很怀疑夏律千是不是和李应一起听大哥说的玉的来历…… 夏律千摇头道:“见过几次而已……” “……季宾是我二哥。”季初阳决定坦诚。 夏律千挑了挑眉。 贺一娘走到一边。 …… “我是季宾的妹妹季初阳,夏庄主,之前隐瞒实属情非得已,还望见谅!” “女的?”夏律千假装讶然,又看了看贺一娘问道:“那你……” “都是女的!” 贺一娘在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 夏律千靠在椅子上,从下往上审视季初阳:“初阳公主,你的忙,在下怕是无能为力……” 将玉佩交给季初阳,逐客的意思很明显了…… 三人僵持。 突然“嗖”地一声,夏律千余光瞥见一个影子飞快地冲花丛中的笼子掠去,紧接着,那貂带笼就被贺一娘抱在怀里了…… 夏律千瞠目结舌。 季初阳也瞪大了眼,随即她迅速明白了贺一娘的用意。 ——虽然有点不道德…… 季初阳余光暼着夏律千的反应,摸着贺一娘怀中目露惊恐的貂,拉长语调,啧啧道:“真稀奇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一娘,你可得抓稳了,万一不小心摔了……” “你们要干什么?”夏律千急了。 季初阳知道她们做对了。 瞅着他道:“夏庄主,这貂呢……我就替您养一段时间,想必您也不愿意看到‘恨别貂惊心’吧?” 又把玉佩放回桌子上。 夏律千气笑了:“你好歹一国公主,用起此下流手段来怎么这般应心得手?” 季初阳闻言神情微赧:“您之前也是一国太子,不得已才远离朝堂,如今我也情非得已,还望理解!” 说完和贺一娘转身就走。 “等等!”夏律千在身后喝道。 二人转过身,眼见夏律千进了里屋,半响拿着一大盒东西出来递给季初阳,不情愿道:“这是它的食粮,别的它吃不惯……半个时辰换一次水,一个时辰添一次粮,每天必须晒太阳!” 季初阳愣了愣,收下了食盒正要走,夏律千又道:“它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 他阴沉一笑,接着道:“我就打断季宾的腿!” 二面无表情听完,提着貂、抱着粮走了。 第十七章 希望 http://.biquxs.info/

李引的被迫离开,对李晋容季宾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尤其李晋容,一度消沉好些时日。 这日下朝,却难得的将阴郁写在了脸上。 “陛下,吴夏之事有定论了?”季宾料想跟此事有关。 李晋容皱着脸道:“满朝文武当着人家吴夏前太子夏律千的面商议,说既然木已成舟,就看列烈接下来的表现,如像以往夏国主一样尽一个属国的本分,倒也无可厚非,顶多就小惩大戒一番……” 季宾愣愣问:“那……如果他不如以往呢?” 李晋容冷笑:“不如以往,还不是得去讨伐镇压!” 季宾:“依陛下的意思是想马上出兵讨伐列烈?” 李晋容一拍桌案,愤愤道:“乱臣贼子,岂可轻饶?今天小惩了列烈,以后其他国一个个内乱事小,要是起兵要反大昌,那还了得!” 季宾面露尴尬。 李晋容才想起季宾也是属国王子,略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左右朕也插不上什么话,这些时日,你可又有了主意?” 季宾摇头,一来他本就擅权谋,二来,他对大昌朝堂也并不清楚。 李晋容倒也未露出失望之色,反而神秘朝他一笑。 “咱们还有机会!” 季宾见他颇有些神采飞扬,跟着也精神一振。 “今日朝堂,定罢吴夏之事后,一向默默无闻的舅父联络司天监突然提议:这两年天下不安宁,怕是天运不济,只怕需得祭天才得保太平……” “梁尚书?”季宾捋了捋这层关系,兵部尚书梁太升,乃梁太后兄长,在朝中素来低调做事,不涉党争,对了,如今,他除了国舅这个身份外,还荣升了国丈。 “自古祭天的皇帝哪个不是亲政掌权的?等朕祭了天,就不信他们还会把持着朝政不放手……舅父想必是做的这个打算,他是朕的岳丈,想来就算不为大昌社稷着想,也得为自己的女儿想是不是?” 听此,季宾不由得腹诽,自成婚以来,这位陛下除了第一日陪皇后用了个午膳,转眼已有两月未踏足中宫了。 眼下不管梁太升出于何种目的,必定也有忠心在里头的,可李晋容首先想到的却是利益…… 或许是自小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中长大的原因,或许,是天性刻薄…… “太后同意了吗?”季宾伺候他换下朝服,半年时间,这个少年个头已快赶上自己了。 李晋容闻言开心一笑,倒有几分少年的明媚:“由不得母后不同意,提议合情合理,并且,舅父和那司天监胡与修当堂就定下了日子,在三月之后的冬日!” …… 晚膳过后,李晋容突然阔袖一挥:摆驾皇后的广宁宫。 季宾一人无事,找了本大昌群臣册回到自己住的侧殿翻看,作为皇帝的伴读,他觉得自己要尽些心,好生做做功课…… …… 夏律千对大昌朝廷的反应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失望,只求梁太后,允准自己入宫看看自己的姑母夏长太妃。 梁太后念起还有些孝心,便答应了。 夏长太妃是夏律千最小的姑母,少时入宫为英帝的妃子,性情温和豁达,虽无子嗣,但深受晚辈皇子们的尊重,此前生活算是过的无波澜,没想到到了晚年,却收到了母国被灭、亲人尽死的消息。 夏律千见她悲伤,自己也不忍,忙宽慰了一阵就打算要走,夏长太妃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道:“眼下夏家已经没什么人了,你既然来了,就在宫里多陪我几天吧,下次见面不知什么时候……” 夏律千看着她满头银发,不免动容,道:“姑母,外男不得在宫里久留……” “这不难,我派人去跟太后讲。”夏长太妃拉着他不放。 夏律千应下。 用过晚膳,夏长太妃被宫人伺候着去园中消食,夏律千便借口想到处看看,向长清殿走去。 下午他有意无意地向宫人打听到了季宾住在李晋容的正清殿,除了吃饭睡觉,基本和李晋容形影不离…… 约莫着这个时间两人应当分开了。 到长清殿门口,就有值守的侍卫拦住他,夏律千笑容可掬道:“将军,我是夏长太妃的侄子,因姑母近日服的药中有一味产自小乐,实属难寻,便差我来问问宾王子可有方法……” 侍卫客气道:“大人先稍后,卑职先去核实清楚。” 夏律千道:“应当的,只是长太妃服的是专治女人病的药,将军,可莫要细问……” 侍卫了然,点头道:“大人放心,卑职只需核实大人身份便是了。”也没细究为何治女人病的药要夏律千一个男子来问…… 等了半炷香功夫,那侍卫跑过来,说核实清楚了,放夏律千进去。 院子里有几个太监值守着,见了夏律千进来只是哈腰行礼,并未多言。 “看来只要过了侍卫那一关就行……”夏律千想着,打听到季宾的住处,便照着偏殿走去。 敲门没人应,夏律千想大概是出去了,便径直推门进去,打算在殿内等。 虽然是偏殿,室内的修饰还是比吴夏的王宫大殿要华丽庄严很多,一道一丈多高的屏风将大殿从中间隔开。 夏律千走到书桌边,见桌上摊开的宣纸上写着: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下笔不似一般王公大臣讲究大气磅礴、苍劲有力,而是体瘦而足坚,轻起重落,别具一格。 夏律千原本还疑惑季初阳怎么就那么确定自己能按照她的话进宫来见季宾,万一自己扯个谎呢?此时一见这字便明白了,季初阳指明让自己带回季宾的手信,原来这季宾的字难找人模仿…… 正看得出神,忽然余光瞥见自屏风后出现一抹白色的人影,夏律千蓦地抬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只见眼前人面带红霞,朱唇轻启,披头散发,浑身上下就穿了一件半透的白色袍子,两条修长的腿若隐若现——连双鞋都没穿,手里却拿着一盏六角宫灯,将整个人映衬地更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朦胧不真实…… 两厢对望,气氛凝滞。 要说不尴尬,只怕连那盏兀自照亮这诡异气氛的宫灯都不信。 但夏律千何许人也,只是平静收回目光,平静开口:“季宾?” 季宾未答,依旧狐疑警惕地盯着眼前人。 ——他本来想出来寻一盏灯,以便自己边泡澡边研读群臣册,谁知一出来,就见一个陌生人端立桌前。 他心中数个念头飘过:刺客? 可哪有刺客来杀人还不忘欣赏书画的?而且看此人穿着气度,跟刺客不沾边…… 那就是走正门进来的,能被侍卫放进来且能在宫里自由行走的,应当是皇亲国戚一类的了吧…… “你是何人?” 夏律千正要解释,上下一扫眼前人,遂改口道:“你……要不要先穿上衣服?” 季宾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副摸样义正言辞的质问别人有些欠妥当,便放下灯转身去屏风后面拿了外袍出来穿上,夏律千瞥见季宾赤裸的双脚,突然想起自己威胁季初阳要打断季宾的腿的话,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季宾裹好外袍。 “没什么,腿挺好的。”夏律千一本正经道。 季宾半响才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更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现在可以说了,你是何人?有何贵干?”自小的教养,他出言质问,依然文质彬彬。 “我是受人之托……不对,是受人威胁,来给你传话的人。” “受何人之托?传什么话?” 夏律千拿出玉佩递给他。 季宾一看脸色就变了,继而冷静下来,谨慎道:“这是什么?谁给你的?” 夏律千心道还真是兄妹,竟都这么小心谨慎。 “是季初阳给的,她现在在丰京,他说你见了玉佩就明白了。” 季宾顾不上戒心,忙问:“初阳?她……她怎么会在丰京?” 夏律千:“这我不知道,我只负责传话。我三天后出宫,你有什么话可以给我,我传给她。” “你到底是谁,为何帮她?”季宾对他的话一深信不疑了,但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 夏律千看着他好笑道:“宾王子殿下,我刚才说了,是受她威胁……话已带到,我先走了,告辞!” 到门口回头又打量了季宾一番,问了一句:“不穿鞋不冷吗?” 季宾这才注意到自己没穿鞋,刚才这么一折腾,他的心思早就不在脚上了。 …… 季宾拿着玉佩,思绪悠远:在他和季初阳十三岁时,父王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块好玉,决定用它为他们兄妹四人每人打造一块玉佩。几个月时间的精雕细琢,玉佩终于打造出来了,但因为工匠预测失误,四块里面有一块材料有偏差,外形看着跟其他三块一样,就是近鹿角的侧面有一个大小同香柱粗细的小洞,父王看着他们几个,道:“玉可无暇,人却无完人,凡是看开想透,犹如这玉,多上一窍,焉知非福……” 于是便把那个有暇的玉佩给了唯一的女儿初阳,初阳当然不高兴,但她小小年纪就知道隐藏自己的喜怒,直到有一天,她找到自己,神神秘秘地说:“二哥,看我发现了什么?”拿着玉佩让自己瞧。 自己翻来覆去,除了那个小洞硬是没看出有什么名堂。 “你看,它里面可以藏东西……”初阳便为他展示道。 回忆到这里,季宾忙去看鹿角的地方,果然,侧面的小口被东西堵住了。 季宾赶紧找了针慢慢把里面的东西挑出来,竟然是极细柔的绢布,打开一看,脸色立即变了。 第十八章 传信 http://.biquxs.info/

广宁殿,皇后梁婉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正要就寝。突然太监来报:“皇后娘娘,陛下正在来广宁殿的路上……” 梁皇后一愣,再三确认后,立即手忙脚乱地叫宫人帮自己重新换衣上妆。两颊的红云也慢慢升起。 刚刚收拾停当,李晋容就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进来了,梁皇后仓促跪地迎接。 李晋容上前扶起她,道:“姐姐不必多礼。” 又见她头发上的香油未干,问道:“是朕来得不巧吗?姐姐已经准备就寝了?” 梁皇后见李晋容望着自己,早已心旌摇曳。闪烁着目光答道:“不是,陛下能来,臣妾欢欣不已……”说到后来,声音几乎听不见。 李晋容温和笑笑:“婉姐姐怎么和我这么生疏起来了?” 梁皇后脸更红了。 论年纪,她比李晋容大三岁。 自打成婚以后,梁婉极少见到李晋容的面,更别说周公之礼。原本多年心愿终达成的喜悦渐渐被失落取代。 后来她想通了:罢了,只要他顺心,自己怎么样无所谓吧。 就像从小一起玩时,她总是能无限止地迁就他一样。 谁知,今晚日思夜想的人竟不声不响地来了! 梁皇后慌乱地为李晋容脱了外衣,又张罗着给他倒茶。 李晋容安静地看着。 “这些事下人做就好了,姐姐何必亲历亲为?” 一口一个姐姐,梁婉更觉难堪,低声道:“陛下,不要再这样称呼了……” 李晋容哑然:“哦是了,眼下,你已经是我的皇后了,可是我又不想喊你皇后,显得太生分,要么叫你……? 梁皇后好奇又期待地抬眼看他,李晋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柔声道:“叫你婉儿如何?“ 瞬间,梁婉感觉自己本来就烫的脸上像要烧起来,那双盯着自己的明亮双眸,仿佛看透了自己所有的心思…… …… 红烛曳堂金帐暖,鸳鸯一梦御霜寒。第二日一早,李晋容和梁皇后正用早膳,梁太后便派人过来道:“太后赐皇后一顶鎏金彩凤冠。今日中秋,请陛下、皇后晚间至寿元殿用晚膳。 梁太后格外高兴,决定广施恩,所以中秋晚宴将宫中所有后妃皇子,皇亲国戚请到了寿元殿。 季宾在席间见前一夜送信之人也坐在夏长太妃身侧,就猜到了他的身份,眼瞅着夏律千中途出了席,他便也跟了出来。 然而只前后脚的功夫,出来却找不见了人,季宾不知不觉间抹黑来到了御花园。 假山后隐约有人声,凑上去听,却听了个大红脸。 “大人……你这样……也得分个场合,首监吩咐了正经事要我去做呢……”是一个软糯的少年声音,仿佛一边撕扯,一边嗔怪…… 季宾扭头就走,又听另一男子道:“义父现下还顾不上你呢,别跑啊你!” 季宾加快脚步逃离,一转弯,却被人抱了个满怀,怔忡间,被那人趁机在腰间狠掐了几把…… 季宾一僵,一脚就踹出去,吃痛闷哼响起,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借着清凉的月光,那人也正盯着自己,半响不语。 季宾自认倒霉,记挂着正事,转身就走。 “宾王子就这么怕小人?”身后传来沈园戏谑的语调,季宾不理。 经过一处时,忽听黑暗角落里一声轻笑,季宾有了先前的经验便未作停留,不料那声音道:“总算是没白来,好歹看了一场野鸳鸯深宫幽会呢……” 季宾驻足,循着声音望去,见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衣着华贵,貌更惊人,可不就是那夏律千? 经过昨晚,季宾大约感到此人多半不正经,索性直入主题,见四下没人,郑重道谢:“多谢相助!” “千万别,我说过,我是受人胁迫的,你回头跟你那宝贝妹妹说说说别随便要挟别人,我就谢天谢地了!”夏律千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 季宾奇道:“小妹有何本事,能胁迫到您?” 夏律千冷笑:“有何不可,我又不是吴夏的太子了……” 季宾黯然:“贵国的事……还请节哀。” 夏律千道:“你看我像是有哀的样子吗?” 的确没在他脸上看到任何悲伤…… 季宾拿出玉佩,夏律千接过来,突然冲假山后喝到:“谁!” 那人走出来,季宾看了直皱眉头。 向夏律千一侧站了站,挡在他和沈园中间,问道:“你跟来这里做什么?” 沈园冲夏律千略略行了礼:“夏太子……” 夏律千方才没看清,此时打量了他一番,虽是太监打扮,却不似其他太监一般规规矩矩,反而有一些气度在身上,又见季宾这样紧张,料定不是个小角色。 便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太子,请慎言。” “是,夏公子……”沈园从善如流:“两位虽是王侯公子,但宫中不能私相授受,还望两位知晓。” 季宾见那玉佩居然还攥在夏律千手上,正要遮掩,夏律千却开口:“哦,你说这个呀?”他看了看季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地笑。 季宾有不好的预感…… 只听得夏律千道:“定情信物好像也算私相授受,是吧?” 季宾心中翻起白眼,那沈园神情却已经五彩斑斓。 夏律千则自顾自继续道:“可是怎么办呢?我和宾宾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没有他的东西陪着,我睡不着啊。” 季宾继续面无表情。 夏律千起了戏弄之心,干脆走上前,挽起季宾的胳膊,看着沈园。 季宾强忍着不适。 沈园目光闪了闪:“既如此,打扰了。”讪讪离去。 季宾赶紧甩开夏律千的手:“你真想得出……” “你这个王子当得太正经了,明明耍个嘴皮子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大费周章。”夏律千摇头道。 “我还不能理解你呢,一国太子为何深谙此道。”季宾反击。 …… 仙来客栈,灵歌将那貂连带笼子从窗边又移到桌上。 这几日,她们不仅要按照夏律千说的,为它换水添食,还每隔半个时辰要给它挪个地方,要不然就闹腾个没完。 这下好了,灵歌除了当季初阳的丫鬟兼侍卫,还当仁不让地当起了貂奴。 季初阳依旧站在窗边,望着深沉的夜幕,一言不发。 贺一娘安慰道:“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或者干脆在宫里住几天,人家好歹当过太子,不至于连这点事办不好,你先别苦着脸了。” 夜已深,对面街上的刘记茶行夫妇俩打算关门。 街上已没几个人,所以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就格外引人注意。 马车停在茶店门口,马夫急匆匆跑过去,向老板夫妇说了几句,老板转身去店后拿了一包东西交给他。 那马夫道了谢正要出门,忽然,从夜幕里冲出来几个人直向马车内奔去,在灯光的映衬下,几人手中的剑忽明忽暗。 季初阳皱了皱眉,喊来贺一娘和灵歌,三人站在二楼,看着下面的举动。 只见那马夫箭步冲到马车前,和那几个黑衣人缠斗,同时冲马车里面喊:“大人,小心!” 茶行夫妇见状,立刻从里面关了门,丝毫不理自己顾客的死活…… …… 任那马夫有些功夫在手,面对几人的围攻,还是逐渐败下阵来,而马车里面的人几次想下车,都被黑衣人一刀砍了回去…… 眼看这一主一仆将被困死,季初阳将手中的茶杯扔过去救场。 茶杯又偏又倚,砸在黑衣人脚边…… “公主大人的手法还是那么准……”贺一娘凉凉道。 季初阳不理嘲讽,吩咐灵歌:“是朝廷中人,先救下来再说。” 灵歌一扬手中套索,一个黑衣人就被拽翻在地。 其他黑衣人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向季初阳她们的方向。 季初阳三人不动声色,在黑暗里和他们对视,黑衣人商量了一下,留下三人继续和马夫打,其他几人向客栈走来。 季初阳见状对贺灵二人道:“走!” 贺一娘懵道:“从哪里走?” 季初阳道:“窗!” 贺一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跳窗?”又指了指自己:“我?” 季初阳突然想起贺一娘身娇体贵,别说拳脚功夫,自小怕是连跑都甚少跑。 此时灵歌早已翻下窗,季初阳毫不犹豫抓起贺一娘,拎小鸡似的一起从窗户跃下…… 贺一娘只觉身体一轻,还没来得及惊叫,已经落在地上了。 “灵歌,你去帮马车里的那个!” 季初阳自己则飞快跑过去帮那马夫。 马夫以一敌二本来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见来了个帮手,顿时来了精神,和季初阳一人对一个,渐渐占了上风。 季初阳毕竟是女子,加上确实欠点儿根骨,所学的功夫勉强自保尚可,和这些正规杀手还是有些差距,心知不能恋战,要是另外几人回来就更糟了。 见灵歌将马车中的人拉出来,当机立断:“快走!” 几人都是伶俐人,再无多话,飞快消失在巷子里。 跑了约莫一炷香功夫,贺一娘已经靠季初阳和灵歌拖着走了,至一处角落,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季初阳才道:“休息一下吧……” “多谢几位出手相救,鄙人的寒舍正在不远处,还请各位不要嫌弃,先进去避一避。”那从那车上就下来的清瘦男子喘息道。 季初阳救人就是为了搭上他,当下没有推脱,跟着他们回了家。 一路上,男子对几人千恩万谢了一番,顺便把家底也交代清楚了。 ——胡与修,大昌朝廷司天监正史。 季初阳得意看了看贺一娘和灵歌,庆幸自己的眼光和决定。 至于为何遭追杀、追杀者是何人,胡与修并未言明。 但季初阳心中有了猜测——中秋之夜刺杀朝廷命官,除了势力已无法无天掌鹿监,谁还敢? 想到此,她更加庆幸自己的决定了,所有掌鹿监的敌人,都可以是自己的盟友! …… 第二日,季初阳早早就醒来了,见贺一娘和灵歌的房门紧闭,就打量起这间院子来。 因在到秋日,也没什么好景致可言,树木渐秃,倒是有几只松鼠在树枝上你追我赶。 季初阳看着看着,神色凝重了起来, 该死!夏律千的那貂还在客栈! 循着夜晚的记忆一出胡府飞奔仙来客栈。 “可千万别被那几个黑衣人给拿走。”季初阳边想边急冲冲到客栈,没理掌柜的疑惑的目光,直接到二楼她们住的房间。 门是开着的! 季初阳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她记得灵歌为方便貂晚上安歇,将它放在了一树菖蒲后面。 走近菖蒲一看,什么都没有…… 突然感觉身后有异样,季初阳猛地转身,挥拳朝身后打去。 来人早有预料,轻轻向后一躲便躲开了,顺势打开折扇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一双俊目冷冷的看着季初阳。 居然是夏律千! 季初阳的担忧变成了惊喜。 “夏庄主,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从宫里回来了? 夏律千不答反问:“我倒还想问我的貂呢?” 季初阳在房间内没看到貂,心想怕是凶多吉少了,便横下心道:“可能丢了……” 见夏律千不说话,又赶紧道:“虽事出有因,但终归是我们的错,我们会赔偿的。” 夏律千找了个椅子坐下,声带讥讽道:“赔偿?你赔得起吗?敢问公主,您贵为一国公主,可曾见过这样的貂?” 季初阳老实道:“没见过……” 夏律千:“那你要怎么赔?” 季初阳急于知道季宾的消息:“您开个价,或者想要我怎么赔?” 夏律千刚要开价,听她又道:“还有,如果你带来了二哥的消息,才有资格论赔偿,如果你无功而返,就是违约在先!” 夏律千看了她半响:“你比季宾脸皮厚多了……” 季初阳激动:“你见到我二哥了?” 夏律千拿出玉佩给她。 季初阳接过,背着他从小洞里拉出绢布,着急要打开,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夏律千:“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落脚?” 夏律千缓缓摇起折扇:“很简单,那晚你们连夜出临风台,我派人跟着的……” 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闪,折扇离手朝门外掷去:“谁!” 季初阳也戒备起来,和夏律千冲门外掠去,正好看见一个带着斗笠的身影快速下楼,跑出客栈,夏律千的那折扇却钉在门外廊上,入木三分…… 季初阳要追,夏律千拉住她,脸色凝重,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季初阳忧虑道:“他是谁?怕是都被听到了……” “你可知道掌鹿监的沈园?” 季初阳点点头。 夏律千就将前一晚的事说了。 “恶鬼难缠,你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季初阳目光深沉,神思一转,心中却有了注意。 退开一步,对夏律千深深作揖行礼:“夏庄主深明大义,乐于助人,原谅我等此前的冒犯得罪,眼下那沈园瞧见你和我接头,想必会把注意转到我身上,夏庄主不会有危险的……” 夏律千皱眉:“什么意思?你还不离开……想一个人应付?” 季初阳坚定点点头;“不敢再劳烦夏庄主……” …… 看着季初阳离开的背影,夏律千咂咂嘴:“李应啊李应,可不是我不帮你这位天定的贵人,她打算单打独斗,我有什么办法呢?” 摇摇头,走到床边,掏出藏在那里的貂,提着离开…… 第十九章 巷杀(一) http://.biquxs.info/

西街是丰京最繁华街道,主街东西延伸足足十里,两侧更是三十二道巷道纵横,相互联通。 小乐在丰京的行馆就在西街永宁巷。 夜幕降临,人们纷纷归家,街头巷尾一片寂静,只有寥寥野狗野猫在追逐撕咬,抢夺地盘。 突然从某个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猫狗们暂置争端,向声音传出的地方凝神注目。 那是一个衣衫凌乱,浑身是血的男子,正“嘶嘶”喘着粗气,跌跌撞撞跑来,细看他脚步虽然急促,但显然体力不支,只能扶着墙紧着小步往前挪。 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位就是白日里在大昌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万首监…… 而他的身后,则紧跟着两个黑衣蒙面的人。 “公主,您真的是神机妙算?”两人边追边谈,却是季初阳和灵歌。 “沈园盯上我的时候,我就萌生了这个计策……”追着万福年拐过一条暗巷,季初阳继续道:“想要引万福年出宫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需提一物……” “《异阳经》?”灵歌看着前头走到末路的万福年,棉绳套索准备出手。 季初阳看着前面的踉跄背影,双目微眯道:“有什么比能让一个残缺不全的人重获新身更让万福年疯狂?” 原来,从客栈回去之后,季初阳就将自己的想法对贺一娘灵歌二人说了。 “诱杀?”贺一娘大为震惊,她用手指了指季初阳、灵歌,再指向自己:“就……咱们三个?” “不!”季初阳道:“是两个!”她指了指自己和灵歌。 “你太自负了!”贺一娘直摇头:“万福年何许人也?他要是那么容易死,岂会等到我们来杀!” 可季初阳主意已定,不容置喙。 贺一娘太了解他了,季初阳平时随和从容,但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思来想去,不能让季初阳去独自冒这个险,于是敲响了胡与修的门…… 本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然而结果却出乎意料,面对她的坦诚和劝说,胡与修先是表达了一番敬佩之语,然后喊来一人,说是自己的得力下属,叫他全力配合季初阳。 令贺一娘意外的事,那得力属下竟是那晚的马夫,叫胡礼。 能多些帮手,季初阳当然乐意,更让众人惊喜的是,那胡礼看着吊儿郎当,却是一把出谋划策的好手。 “即便宝物对他极具吸引,但公主怎么让他相信那什么经真的在您手上?”胡礼一语道破关键。 季初阳胸有成竹:“他会相信的,因为季家和散家的关系,因为我和散庭鹤的关系……” 众人了然,胡礼转着好奇的大眼左右求证真相。 “这是你该关心的吗?”灵歌敲了一记他的脑袋,令快想办法。 胡礼揉着头,头脑却转得飞快:“按照公主的想法,万福年只会带着亲信前来……但他的亲信,即便再少,也不可轻视,连小人都听说过内有沈园,外有章玉,如果这两人来,怕是会会很棘手……” “所以……”胡礼环视众人:“咱们得想办法把万福年孤立开!” “……最好是在闹市”贺一娘顺着他的思路道:“或者,是在暗巷!” “永宁巷!”季初阳脱口而出:“我先将沈园的注意力吸引到永宁巷小乐行馆,然后放出《异阳经》在我手上的消息,不怕万福年不上当!只是……”她不确定的看着胡礼:“若真的是沈园章玉来,你有办法对付他们?” 胡礼勾了勾嘴,调皮一笑:“公主放心,小人在流氓堆里长大,只要这二位还存有一丝正经,我就有办法对付他们……” …… 群策群力,事情进展很顺利,七八日后,天阴月小,万福年终于被引到了永宁巷,跟着来的果然只有沈园章玉…… 胡礼的办法,无非是喊了些流氓朋友。 不过流氓的办法很凑效,即便城府深如万福年,在他们苍蝇似的纠缠侮辱中,也发了怒,以至于沈园章玉被顺利引开。 等万福年回过神来,无尽暗巷,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章玉……沈园……快来救我!”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面对生死,只有声嘶力竭地求救。 然而万福年的呼唤没能唤来护身亲卫,反而引来了索命铁爪。 “嗖”地一声,套索夹杂着劲风,堪堪定在了万福年身侧的石墙上。 溅起的石屑和火花仿佛给他施了定身术,万福年惊恐地睁大双眼,一动也不敢动。 数十年伴驾,隐忍蛰伏,一朝得势,放纵野心,他从未感觉到离死亡如此之近过。 深秋夜寒,他却汗流满面…… 僵直着脖子望向巷口,时隐时现的月光下,二人大踏步而来,如勾魂无常! 眼见他们再有数十步便会到跟前,万福年汗如雨下,躲无可躲。 这时,一旁的木门“吱呀”打开。 “谁砸我们家墙!”是一个是女人怒吼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万福年眼睛滴溜一转,飞快扑向女人。 那女人还没来得及喊叫,就感觉被一个冰凉的东西顶住咽喉…… “……你敢!”追过来的季初阳没料到有此变故,慌忙大喝。 万福年王牌在手,镇定了下来,阴恻恻道:“季初阳,你父我都敢杀!区区贱民,有何不敢!” 一阵狞笑,他右手蓦地收紧,一柱热血就从女人喉间迸出…… 可怜女人连一声喊叫都没发出,就软绵绵地被万福年丢向季初阳。 而万福年则利落转身,向院内跑去。 “快追!”季初阳命令灵歌。 “你是什么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 但显然没拦住万福年。 跑出来一看,一下子就炸了锅。 “娘!你怎么了?”先是惊,待看清女人已没了气息时,哀嚎声顿时响彻整个巷子,听到哭喊,院子里立即跑出来几个年轻人,一见这种情况,二话不说将季初阳围住,灵歌担忧季初阳,不得离开…… 好一番解释,待重新进院寻找时,万福年早已自小门逃出…… “丧尽天良的东西,竟歹毒狡猾至此!”季初阳恨声道。 “到主街只有三个出口,除了咱们在南口之外,北口和东口都把手了人,他逃不掉的!”灵歌安慰道。 不同于民巷已万籁寂静,西街主街此时还 第二十章 巷杀(二) http://.biquxs.info/

沈园跌跌撞撞、狼狈地跑出西街。 虽然已近力竭,但他不敢丝毫停留,边跑还边往回看有没有人追上来。 小鬼难缠,他此番算是领教过了,数十个地痞流氓不顾章法地乱砍乱扯,叫嚷辱骂,极尽下流之本色。 人人都道掌鹿监无耻,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无耻本尊,真真好好学习领教了一回。 他们三人被分开对付,等他和章玉使尽浑身解数挣脱纠缠再次相遇时,都从彼此身上看到了衣衫褴褛的不堪和死里逃生的恍惚。 “快去找义父!”二人无多话,朝着万福年的方向找去。 边找边躲避后面紧追的阴魂不散,如此过了近一个时辰,在一处窄巷尽头,终于听到了人声。 “老阉贼!你窃权祸国,谋害忠臣,草菅人命,今我替天行道,取你狗命!”季初阳手持长剑,指着缩在角落里,逃无可逃的万福年,居高临下、寒气森森。 说完就执剑直直往蛇蝎一般狠狠瞪着她的万福年心口扎去。 ——她没杀过人,但这第一次却拼尽全力,毫无畏惧! “谁!” 变故只在刹那,灵歌喝问的同时,万福年身后那堵墙上,凭空竟出现了两个人,倒挂着,一人一边将万福年腾空抓起…… 灵歌朝那两人出手。 季初阳眼见扎心无望,眼疾手快,剑锋一转,就朝万福年双腿劈去。 然而那两人速度太快,腿没砍到…… 却也并不是毫无收获…… 只听得一声划破长空的惨叫,万福年双脚前掌被齐齐砍下! 惨叫声炸亮了周围民居家里的灯光,也引来了胡礼率领的流氓团。 章玉抱着心疼痛嘶吼痉挛的万福年边艰难逃跑,边急急冲沈园道:“一时半会走不掉了!你快逃出去喊人来!” 掌鹿监培养人,素来以识时务为第一条,沈园闻言,毫不犹豫,留下一句“等我!”就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还是低估了季初阳的筹谋,想要出巷,无论从哪边走,都有两三道卡点把手。 沈园过关斩将,饶是功夫不俗,等终于逃出来时,已是浑身伤痕,体力透支。 …… 宫门在望,沈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了过去。 辛运的是,一门之隔,里面就有掌鹿监的人…… 幸运的是,皇帝大婚,半年内宫禁取消…… 然而,守卫瞧着一个一个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人冲过来,首先反应却是持刀相向。 “我是……沈园!”沈园倒下去之前,软绵绵地说。 沈园的名号宫中人无人不晓,几个侍卫不敢托大,相互看了看,最终将目光转向身后头领样的人。 头领走过来,凑近看了看,先是震惊,然后申请却转为不屑。 “什么圆啊扁的?一个臭叫花子敢冒充沈大人?” 沈园已虚弱至极,但他还不能睡,闻言只得挣扎着将手探向腰侧,去拿令牌。 头领见状一脚将他的手踢开,大喝:“大胆贼人,竟敢不老实,是不是想拿暗器!” 其他守卫心知肚明,都在一旁偷偷笑。 沈园绝望,意识开始模糊。 这些狗东西,平日里对自己点头哈腰,恨不得跪地舔履,眼见自己落难,却都恨不得上来咬上一口! 义父啊,我尽力了,他缓缓闭上眼睛。 朦胧间,在最后一刹那,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从门里面朝自己走来。 仿佛有犹豫,有挣扎,但他还是走了过来。 和侍卫说了几句什么,就到自己身边,蹲下来,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手。 沈园觉得自己找回了一些力气…… …… 季宾痛恨自己的这种妇人之仁,明知道背上的人死了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但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 他因始终放心不下季初阳,本欲趁夜潜出宫见她一面,谁知就遇上了这种事。 心中一番天人交战,他最终将伪装的行头收起,选择了救人…… 进了宫门,季宾原想把沈园丢给掌鹿使,自己再伺机出宫。 但那沈园却像粘在自己背上一样,怎么都甩不开…… 只好边气自己边认命地背着人往后宫走去。 而沈园,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快速将一张金色令牌和一张银色令牌交给一个掌鹿使,眼神向西边望了望。 银牌救人,黑牌杀人,而金牌,专指首监万福年,这是只有掌鹿监才知道的规定。 很明显,首监有难。 那掌鹿使见状神色立刻凝重起来,招呼了人就往西街赶去…… …… 要说这世上没有天意,季初阳是不信的,此时她站在一处涝沟前面,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目光充满这愤恨和不甘,任雨水肆意拍打在脸上。 不错,将入冬的丰京,竟然吓起了雨,还是毫无征兆的瓢泼大雨! 这在以往是闻所未闻的,但就在方才,章玉拖着昏迷的万福年艰难爬过干燥的涝沟。 就差那么几十步,他们就要追上去结果了二人性命。 突然平地一声惊雷,雨就如同决堤的河流般,倾泻了下来。 涝沟湿滑,那些没刹住脚的小流氓们摔了进去,一片哀嚎,反应过来,却是怎么也不肯追了。 ——一来黑夜加雨水,本就不易追杀,最主要的是,平白无故打雷下雨,对这些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小流氓来说,就是极不寻常的征兆。 “杀不得杀不得……” “老天爷都不同意!” 片刻时间,几十号人一溜而光!只剩下季初阳、胡礼和灵歌。 “……公主”灵歌征求视下。 “杀!”季初阳厉喝,眼中闪烁的怒火,在倔强地对抗着周围无处不在的冰雨:“若真是天意,留得此人为祸世间,就是老天无眼!” 三人用足力气,奋力跨过那道顷刻间蓄满水的涝沟,追着章玉和万福年而去。 然而刚站稳脚跟,越过层层雨雾,赫然,就跟数排斗笠青衣、拔剑肃立的人打了个照面! 第二十一章 牢狱 http://.biquxs.info/

诱杀的结果是——万福年再无站起来的可能,而季初阳他们,则在京兆大牢里一住就是大半月。 朝廷对此甚为棘手。 万福年的意思自然是该杀、立即杀! 梁太后难得的慎重了起来,因为前两天自南域传来两个战报。 ——小乐国主季越自从到了南越之后,雷厉风行,不经解救了李经意的洪会之围,还将查日苏重新赶回象牙河以南。 ——季越和查日苏隔河对峙,迟迟不肯进攻,相反,还以协助打理军务为由,将李经意及大昌军围困在洪会县郊。 截至消息传到丰京,已有七八日…… 是何缘由,朝野上下心知肚明。 …… 太元殿内,万福年终于和梁太后李晋容能平起平坐了——只不过他坐着的是素舆,脸色更加阴骛。 “太后,陛下……”梁太升两条眉毛快皱到了一起:“季越心性不比其父,从南域战事来看,他果断、睿智,心还大!若季初阳的事处理不当,恐怕南域危矣!” “他还能反了不成!”梁太后着实为难,却也不甘受到威胁。 “也不是不可能……”胡与修出言:“经意将军为代王世子,乃皇族,季越明知道此举等于同整个李家皇朝作对,但还是执意如此,分明是要用李经意和季宾季初阳做交换!” “……胡掌事,你还是先想想为何你的家奴也会牵涉其中吧……”万福年阴冷的目光盯着他。 胡与修也不慌,直视他道:“下官已做过解释,我因遭到当街刺杀,得季初阳相救,我那马夫和季初阳的丫鬟性情相投,意气用事帮助她也有可能……至于下官为何遭到刺杀,只怕还得劳烦万首监的掌鹿监查查为好……” 眼见两人舌战要起,李晋容打断他们道:“母后,儿臣算是听明白了,季初阳因季沣的死迁怒于万首监,进而以《异阳经》为诱饵进行诱杀,可是……” 他将目光投向万福年:“万首监为何只带了两人去追国宝?若是多带些人,或者,请母后下一道旨意,叫她乖乖归还,不就没这些事了吗?” 梁太后眼神动了动。 万福年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番挑拨以为明显的话,连忙冲梁太后道:“实乃消息真假难辨,于是臣带人先去打探验证一番,如今确实正是国宝不在她手,也就免了劳民伤财……” 梁太后对他的解释不甚满意,拍板道:“既然如此,此事先按下,一人换俩,季越想得倒美!先看看他那身娇肉贵的妹妹能撑多久再说!” 李晋容、梁太升等暗暗舒了一口气。 万福年则深吸了一口气。 …… 长清殿。 季宾几日肠子都要悔青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句话,怕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吧! 当晚他要是没有多事救下沈园,只怕此时他的处境、李晋容的处境、妹妹的处境、乃至大昌天下的处境都要变了吧! 现在好了,他凭一己之力,不仅将一切拉回原点,还将家人置于危险之中…… 更可气的是,那沈园时不时还总在自己眼前恍恍,仿佛时刻提醒他自己干的蠢事…… “事已至此,懊悔有何用?还不如好好想办法将季初阳救出来,否则,即便母后不给她死罪,万福年也有的是办法叫她走不出大牢!”李晋容当然也气,除了气季宾坏事之外,也生气他居然不跟自己说一声就想出宫! …… 入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落了下来,御花园的腊梅也开了。 季宾披着大氅,已经在御花园站了半个时辰了。 ——他打听到,梁太后今日要来赏梅。 边在心中唾弃自己边给自己打气:大哥和妹妹都因自己身处险境,自己牺牲点色相算什么! 可这事毕竟不光彩…… 他感觉自己心中有两个小人,来回拉扯着名叫道德的那根弦。 身后人声响起,季宾定了定神。 伸出手,雪花落在手上片刻便融化了。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喃喃念着两句诗,看似入了迷。 梁太后和李晋容等人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白雪红梅,青氅玉面。 身边的太监刚要上前知会,梁太后拦下来,看了半饷才道:“果然好景致啊。” 季宾闻言蓦然回首,忙快步上前行礼,夹带的风吹落了树上的几片梅花……因走的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沈园眼疾手快,稳稳扶了一把,季宾微笑道了谢,数枝梅花却还牢牢攥在手上。 梅香四溢,拨人心弦。 行礼看上去更像献花,梁太后笑着从季宾手中拿了一枝梅花,看着他道:“宾王子也喜欢梅花?我记得,你母亲就姓梅?” 季宾笑得恰到好处:“正是,小乐少梅花,又不常下雪,小臣也是第一次见此景,一时入了迷才致失礼。” 梁太后端详半响,才道:“宾王子还未成婚吧?” 季宾的心“咚咚”重跳了两下。 “回太后,原本订了亲,今秋成婚……” 梁太后长长“哦”了一声。 梁太后嫌冷,逛了一会儿便回去了,走之前又对季宾道:“咱们同在宫里,时常见面,日后宾王子可不用行大礼。” 季宾忙道:“小臣不敢僭越。” 梁太后笑道:“无妨。” …… 怀着紧张不安的心,季宾终于等来了梁太后身边的宫人:“陛下,太后有请宾王子。” “何事?” “说是请教棋艺……” 李晋容正好想睡一会儿,便对季宾道:“你去罢。” 走进寿元殿,一阵浓郁的梅香袭来,大堂两侧隔五步就放着一瓶梅花。 “这是将花园的梅花全部折来了吗?”季宾心中暗暗想。 梁太后穿了一件绣着粉色梅花鹅黄丝袍,外面罩了一件淡黄罩衣,头上也没平日里珠翠争辉,反倒平添了几分婉约。 季宾行完礼,梁太后道:“不是说不用行大礼吗?起来吧。”语气有些嗔怪,还伸手扶了一把。 季宾适当拉开与梁太后的距离,道:“小臣不敢造次。” 他还是心中膈应。 梁太后让他坐,季宾见桌上摆着棋盘,便坐在另一侧,两人便你来我往下了起来,梁太后手里拿着棋,眼睛却在季宾身上打量。 她道:“宾王子似乎穿得薄了些,天气尚冷,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季宾道:“谢太后关怀,小臣不冷。” 梁太后叹道:“到底是年轻好啊,不像我这般人老珠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季宾道:“太后正值风华,怎么会老?” 梁太后眼睛亮了,期待得看着季宾道:“哦?宾王子真的这么认为?” 季宾躲避着她灼灼地目光道:“小臣不敢妄言。” 梁太后咯咯一笑,问:“宾王子,心神仿佛有些不宁呢?” 季宾一愣,抬头见梁太后正风情万种地望着自己,忙道:“跟太后对弈,小臣惶恐……” 梁太后笑得花枝乱颤:“你看你,都放错棋子了。” 季宾一看果然放错了,忙伸手去拿,没想到梁太后也伸手,两只手就这么碰到了一起…… 季宾触电般连忙缩手,不料梁太后比他更快,反手竟抓住了季宾的手,季宾大骇,抬头看梁太后。 只见她目光摄人,粉面含春,不得不说,梁太后不过四十,加上保养的好,如今更见风韵。 季宾强自镇定道:“小臣愚钝,不知太后何意?” 梁太后声音极柔:“你觉得我今日,如何?” 季宾垂眸:“太后母仪天下,四海仰慕。” “哦?那为何你都不好好看看我?” 季宾耳根发烫:“小臣不敢僭越……” 梁太后慢慢起身,绕道季宾身侧,凑近他耳边道:“我给你胆子,如何?” 季宾:…… 两人正牵扯间,突听见殿外有人喝:“有刺客,抓刺客!”随后见沈园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万沈园一眼就看到季宾,也不惊讶,对闻声躲在屏风后面的梁太后道:“有刺客夜闯寿元殿,小人前来护驾,太后没事吧?” 梁太后压下好事被搅黄的邪火:“无事,刺客抓到了吗?” “正在搜捕!” “那还不赶紧去抓!”梁太后怒。 沈园领命出来,在御花园拦下早就逃出来的季宾。 “使美人计?”沈园探究注视低头的季宾:“使美人计你冲我来啊!她能为你办到的,我未尝不可……” 季宾好笑,没好气反问道:“她能生下大昌皇帝,你能吗?” 沈园被问懵了,片刻后,凑近季宾耳旁,轻声道:“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能……” 季宾一听就炸了,难为他一个稳重人,直直跳开四五步远。 手指沈园:“你无耻!” 沈园憋笑快把自己憋出伤来。 季宾快步走出数十部远,突然想起李晋容的话,接近梁太后,是为了求她赦免了季初阳,而在赦免之前,难保万福年不会动手脚…… 踌躇一番,又返回沈园身边。 沈园保持着抱胸的姿势,等他开口。 “沈大人……”季宾突然行了一礼:“小妹在牢中无法脱身,还请大人帮忙照应一二……” “凭什么?”沈园受了他这一礼:“我为什么要帮一个差点杀了我的人?或者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凭我救了你!”季宾低吼。 沈园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发飙。 第二十二章 脱困 http://.biquxs.info/

京兆大牢。 阴冷的地面,不见天日的四壁。 季初阳消沉地席地靠墙而坐。 相比于恶劣的环境,她更难以接受的是仇人万福年还安稳地端坐朝堂,掌控自己的生死。 “公主,二王子送出来的玉佩中,到底说了什么?”被关押十多天,灵歌胡礼二人将该说的、改聊的都聊完了,依然提不起季初阳的精神。 没想到此话一出,季初阳却稍稍有了精神,她摸出玉佩抽出里头的细绢。 “祭天……”灵歌拿过来一看,不明所以。 “指的是陛下腊月十五祭天吗?”胡礼凑过来。 “陛下要出宫?”季初阳双目一凝,问胡礼。 胡礼点点头:“就是因为我家大人和梁上书在朝堂上提议了祭天的事,才遭到掌鹿监的刺杀!” 季初阳“豁”地起身,两人吓了一跳。 “咱们得想办法出去!” …… “胡大人哎,不是小人不帮您,这几位都是重犯……” 大牢门口,牢头正在无奈地跟胡与修解释。 “小何……”胡与修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本官又不做什么,只是去问问我家那马夫,饲草几添,拌料几许……否则,我家那几匹马尔闹脾气,我连上朝都难啊!” “大人……”牢头为难。 “好了!一盏茶功夫,问几句话就出来,不信,你可以跟着我……”径直走了进去。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胡与修的级别跟老头不可同日而语,牢头只得黑着脸答应。 按照牢头的指引,胡与修在最里侧找到了季初阳三人,远离其他牢房,清净,但也易下黑手…… 从外面向里看去,昏暗的牢房中,三人聚在一个角落,正在商量着什么,听见脚步声,警惕地望了过来。 “大人!”在黑暗中关了半个多月,胡礼练就了一双超长眼力,惊喜叫着跑了过来。 季初阳和灵歌跟着走了过去。 胡与修用眼神示意他们身边跟着的牢头。 胡礼机灵非常,了然,到嘴边的话突然就止住了。 “胡礼,我是来问你,府中的马儿因何这几日不吃不喝?本官都没法儿去上朝了……”胡与修一派公事公办的态度,话对着胡礼说,眼睛却一直看向季初阳。 牢头则一眼不眨,一字不漏地听着。 “额,这个问题,我想想……”胡礼看懂了他的眼神,想着尽量拖延时间,看季初阳有没有什么办法传递消息。 “大人!”就在气氛陷入安静之时,季初阳出声了:“许是马儿积食了……我这里有一物,只须将它磨成粉,加入马料中,可解决问题……”说着递上一物。 那牢头眼疾手快,一把抢夺过去看。 黑不拉几一块石头而已…… 再三确认没有异常,将他交给了胡与修。 …… 胡府。 “贺姑娘所料不错!”进了府,胡与修就忙不迭地冲迎上来的贺一娘道:“公主果然交了东西给我……” 递上那石头。 “寒光玉?”贺一娘看着石头,有些惊讶。 胡与修更加吃惊:“这……这是寒光玉?”分明是一块不起眼的黑石头。。 贺一娘笑笑,拿玉对着阳光,让胡与修仔细看。 胡与修一看,经日光一照,那看着不起眼的竟变得晶莹剔透,细看内里有一股淡紫色气息流动,伸手一触,温润徐来。 胡与修啧啧称奇:“这可是季家传家宝,世人只闻其名,不想竟是这般神奇……” “不是绝无仅有那位怎么能看得上?”贺一娘喃喃道。 胡与修听出了点意思,但却不全然明白:“姑娘的意思是……” 贺一娘将玉交到胡与修手中:“劳烦大人,设法将此物交给二王子,请他……献给太后……” …… 寿元殿。 烛影微晃,暗香幽浮,梁太后歪在贵妃榻上,风情万种地看着眼前人。 “你说有宝物献上?” 季宾双手献上精巧宝盒。 梁太后接过来打开一看,静静躺在宝盒中的美玉见了光,周身立即发出异样的光来。 饶是梁太后见多识广,还是被惊艳到了:“这是……这是寒光玉?” 梁太后的反应季宾看在眼里:“正是,其不仅能安神助眠,还可驻颜益寿……” “寒光玉可是你们季家宝物,怎么舍得送给我了?” “回太后,小臣母后仰慕太后绝代风华,赴京前就叫小臣将宝物敬献太后,小臣一时疏忽,给忘了……” “申王后……”梁太后神思悠远:“那年随你父来京,见过一面,虽是女子,但却英姿飒爽……”她不掩赞赏之色:“哎?说起来,你们兄弟三人并非申王后亲生吧?” 季宾点头:“母后只生妹妹初阳一人,但却对我们兄弟三人视如己出……” 梁太后闻言,沉默一片刻。 “……细想来,你妹妹所作所为,倒真有些申王后的风采,虽然冲动,但却也不失爱憎坦荡……” 季宾紧张得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季国主之死,她迁怒万首监,倒也不是不可理解……” “罢了!就着人将她遣送回尹都,让申王后好好教教这个女儿吧!” “谢太后!”季宾激动万分,跪地叩首道:“还望太后下令,即可将她送出丰京!” “急什么……”梁太后眼尾带丝瞟了他一眼:“咱俩好好聊聊再说……” 殿外的沈园阴着脸将一切听得一清二楚,转念一想,心中有了主意,喊过来一个小太监哨声吩咐了几句,就出宫而去了。 京兆大牢,季初阳三人正在跟几个狱卒僵持。 “晚饭不是送过了吗?为何还要送饭?”胡礼紧盯为首的那狱卒手中的一盘大鱼大肉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近二十天的剩菜馊饭已经让他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大嚼几口,但理智告诉他,这些人不会突然好心到顾及他们的饥饱。 “是咱们的好心,别不识好歹!”狱卒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是好心还是驴肝肺,你自己先吃一口不就分明了?”胡礼吞了一口口水,继续梗着脖子道。 “今天,你们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狱卒惦记着尽快完成上头的命令,不想再跟他们浪费时间,一招手,身后几人上前就要强行喂。 胡礼和灵歌将季初阳护在身后:“怎么?不装了?想毒死我们?” 狭小的牢房,饶是灵歌有再大的神通也施展不开,不出片刻,几人就被按倒。 “来吧!吃饱喝足好上路!”三人嘴被蛮横地扳开。 “干什么呢?” 突然从牢房外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 狱卒停了手,循声望去,一人斜倚在一根铁柱上,半睁着眼,像是在看一出戏。 “沈……沈大人!”为首的狱卒极有眼色,忙停下手里的活,小跑上前去。 季初阳被解了禁锢,站起身看着来人,心更凉了…… 沈园信不踱进牢房,借着忽明忽暗的烛光端详季初阳。 半饷,失望摇头:“……怎么一点都不像?” 季初阳已在心中做最坏的打算。 果然,那沈园冲狱卒勾勾手:“带他们跟我来!” …… 寿元殿。 季宾余光看到梁太后身上衣物已经所剩无几,心中把各路神仙都求了个遍,甚至希望那沈园能像上一次那样,突然闯进来救自己脱困…… 但沈园没盼来,却盼来了李晋容。 不管平日里在儿子面前有多威严,强势,但这个时候,面对李晋容那两道阴冷克制的眼神,梁太后却无法做到声色俱厉地让他出去。 于是,她又躲到了屏风后面…… 只留季宾一人面对李晋容呼之欲出的怒火…… 第二十三章 祭天 http://.biquxs.info/

“啪!” 长清殿,季宾刚跟着李晋容跨进殿门,就迎来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谁教你的这些佞臣之道!” 季宾跪倒在地,相对于被打,他更希望李晋容给自己来一剑来个干脆! 见他木头般戳在地上不语,李晋容更来气,呼呼喘着粗气,良久,才将怒气压了下去。 ——且不说这是季宾无奈之举,何况眼下他是自己唯一的帮手,不能做得太过…… “起来吧!” 季宾茫然。 “朕有事同你商量!” 季宾才起身恭敬站好。 “朕打算祭天之时和舅父等支持朕的大臣碰个面……” “……只怕不太容易!如今朝野满是万福年的耳目……”季宾想想就觉得不现实。 “所以……”李晋容凝视他:“你代朕去碰面!” …… “啪!” 万年府,万福年同样一巴掌扇到了沈园脸上,因行动不便,这一巴掌着实吃力,但却依然力道十足,顷刻,沈园脸上就出现了血印子。 “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我的命令,就擅自放走季初阳!”坐在素舆上的身体前倾,像是要吃了沈园一样。 “义父赎罪……”沈园只有猛磕头的份儿:“儿子只是听到太后说要将季初阳遣回小乐受罚……以为是义父的主意——将她放出来再收拾……” “谁让你乱猜本监的意思!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万福年气急,纵观自己的一生,从来没有受这么大的罪,季初阳!他简直想将她碎尸万端段! “愣着做什么!你不知道怎么做吗!加刑!”一声怒喝,沈园忙不迭退了出来。 任谁也想不到,万福年里,居然有一座私牢,刀斧锯枷,铡刀夹棍,甚至铁鼎铜锅…… 种类之齐全,齐齐排了长长两排,连刑部的人见了恐怕都要咋舌…… 此时,这座刑房里只有一个受刑的人——沈园。 “到底为什么?”作为施行人,章玉一边细细擦着一把锃亮小刀片,一边问安静躺在一旁铁板上的沈园:“你三言两语瞒过了义父,却瞒不过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却是我第一次看不透你!” “……欠了个人情……还了就不惦记了!”沈园向章玉伸出手。 章玉审视着他,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手起刀落…… 眼睛被蒙上,四周安静下来,只听得滴答滴答的水声——不,不是水声,是自己的血流出身体的声音。 放血,是这座私牢中,最让人胆寒的刑罚,十几年中,章玉沈园不知道尝试过了多少回…… 但都是割开一只胳膊。 而万福年所说的加刑,就是将双腿双臂都割开,然后让受刑者慢慢感受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流走…… …… 腊月十五,晴天,微风。 因为祭天要赶吉时,不能早到更不能晚到,所以上至皇帝,下至百官一律早起等候,赶着点到万岁山。 丑时三刻,大家收拾齐当,随着李晋容出发了,一路上不能明目张胆哈欠连天,憋的辛苦。 季宾却异常精神,心中挂着事,哪儿还有功夫瞌睡…… 祭天不止是掌权者的大事,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也十分期待能参与到这样一场盛事中来,一来这样的吉日难得,若是许愿当能事半功倍,二来,作为普通小老百姓,能一次见到这么多大人物,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个背影,沾沾福气,都已是三生有幸…… 所以在李晋容等到达万岁山时,山脚山腰都已经挤满了人,可谓是灯火辉煌,胜似过年。 小老百姓异常激动,虽然远远地看不真切面容,但还是纷纷下跪高呼万岁。 自从登基以来,还是李晋容第一次这样直面自己的子民,见此情景,心中一热。 他们不知道自己只是个无实权的空架子皇帝,他们只知道,这个略显单薄的少年是自己在丰衣足食时需要敬重守护,而在危难之时需要向其寻求庇护的人…… 所幸,自己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而且他依然坚信,这个日子并不遥远。 皇帝和百官需要在山脚下马下车,然后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到祭坛,以示诚敬之心。 李晋容走在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他的皇后,然后就是王公宗亲,紧接着是属国使臣,最后才是朝中百官。 人群中,几个面色比常人格外暗的人却格外安静,只是淡淡注视着蹋阶而上的人。 “这皇帝还真有几分模样……” “那你就对看几眼……” 等到达祭坛前,一行养尊处优惯了的王公大臣们也都累得差不多了。 但流程还得走完,李晋容和梁婉,作为帝后,在万福年和李引的指引下,一步步完成流程,等到第一抹太阳照在祭坛上,才将将做完前序。 奏乐在太阳升起的一霎那同时响起,李晋容走上前,静静等待乐声结束,然后郑重宣读祭辞。 当初升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当山风吹疼脸颊,当在万众瞩目下走上祭坛,这一刻,李晋容深深感受到了作为大昌皇帝的荣耀!仪式完毕后,才是早膳时间,季宾被安排在和各国使臣同帐用餐。 很快,营帐被掀开,胡与修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盒东西,道:“各位大人,不知早膳还用得惯不?这是我家乡的特色腌萝卜,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好歹能添个味道。” 各使臣因前一夜没睡好,早餐也没甚胃口,听见有能添味的,立刻来了兴致,胡与修将那萝卜给每个人分了,到了季宾这里,眼见盒中已空空如也,胡与修抱歉道:“下官拿少了,宾王子稍等,下官还有一些存货,这就去拿来。” 季宾心中一动,道:“怎敢劳烦胡大人,我与大人一同去拿。” 胡与修从善道:“那就有劳宾王子了。”二人心照不宣地出了营帐,见外面只有侍卫把守,显得格外安静。 胡与修领着季宾七拐八弯,最后在一处停了下来,道:“宾王子请先稍等,下官去让人将东西送出来。”再无二话。 季宾道了谢,站在原地等。 很快,一个小厮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包东西。季宾正要接过来,一看那小厮,却愣住了,脸色黝黑,五官难辨,只有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格外明亮,正是他的亲妹妹季初阳…… “你怎么还在这里!”季宾忙四下看了看,周围都是忙乱的下人,自己在这里虽然显眼,但好在胡与修正好选了个犄角,前面有颗枯树挡着,倒不甚引人注目。 季初阳直入主题道:“二哥,咱们闲话少说,今天是个好机会。” 季宾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压下许多想说的话,想了想道:“眼下戒备森严,下午会有百家宴,想必场面会混乱些……” 正在这时,身后有人突兀道:“宾王子,陛下正在到处找您呢……” 季宾乍然回头,见小太监顺禄正奇怪地打量着他。 季宾冲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来拿腌萝卜……” …… 走进李晋容的金帐,李晋容神色如常,淡淡问他道:“准备好了吗?” 季宾点了点头。 李晋容:“可以开始了。” 在大臣们昏昏欲睡之际,顺禄奔赴各营帐,宣皇帝口谕:请各大臣至皇帝大帐,有要事相商。 众臣皆一愣,皇帝平时朝堂上说不了三句话,怎得这个时候叫大家商议要事了呢?纷纷你看我我看你,有人甚至站出来问德福:“不知万首监去了没有?” 顺禄盯着他看了半响,等对方终于意识到自己失言后,他又将旨意大声重复一遍,众臣只得跟着去了。 第二十四章 舞剑 http://.biquxs.info/

来到皇帝金帐,见李晋容正擦拭一把锃亮的剑,众臣更摸不着头脑了,李晋容道:“各位爱卿坐,今日不同往日,咱们好好乐一乐。” 见众人不敢答话,李晋容笑道:“是这样,朕近来无事,想了个好玩意儿,但是没人陪着一起,我就想啊,既然今日要与民同乐,自然也要与臣同乐,各位都是我大昌的肱骨之臣,我们多亲近亲近也是应当的。” 众臣舒了一口气,说来说去,这是想大家伙陪着他玩。 有人站出来道:“能让陛下开心是我等的本分,只是不知陛下的规矩如何,只怕我等老臣跟不上啊。” 李晋容道:“张爱卿莫要自谦,既然把你们都喊过来,一定是人人都能参与的……是这样,我近日钻研了多种行酒令,发现大都粗俗有余,风雅不足,重要的是,无趣!所以呢,我把他们稍微改了那么一点点,发现有意思多了。” 众人被提起了兴致。 李晋容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我大昌以武立国。历代能人先贤辈出,也留下了很多武学精华,今天呢,就由一人蒙眼舞剑,每次使一出先贤留下的招式,使完后,剑尖指向在座的谁,谁就得猜出招名为何,源自何人。若猜不出,猜者喝酒,猜得出,舞剑者喝酒,朕嘛,就做这令官,如何?” 众人兴致更甚,纷纷点头附和,有人问:“陛下,那请问何人来舞剑呢?” 李晋容道:“这舞剑者,必须要精通我大昌剑术……”正作思索状,季宾站道:“陛下,臣不才,对大昌剑术略有研习,虽未精通,但愿意一试,不知可否?” 李晋容看众臣,有人道:“素问宾王子文武全才,又仪表堂堂,若是他来舞剑,那可真有看头,就是不知酒量如何?”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温和了不少。 李晋容对季宾道:“既然大家都拭目以待,那爱卿便去罢。” 季宾拿剑走到场中,同时顺禄也招呼着在各人面前摆了小桌,上面分别摆放两个酒杯,都斟满酒。 季宾解下外袍,只穿了一件月白里袍,顺禄用一块红布为他蒙上了眼,季宾持剑朝着李晋容方向行了个礼,又左右行了礼,道:“各位,小王献丑了!” 李晋容先喝了一杯,重重放下酒杯,道:“酒令如军令,童叟无欺,愿赌服输!” 闻言,场中的一些武官齐声拱手道:“得令!”把那些文官唬得一愣。 武官见状笑着解释道:“这是军中行酒令时形成的规矩,有的大人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不必在意。” 众人了然,对这酒令又多了份郑重。 季宾开始舞剑,他先跨出一步,身体也跟着转了个半圆,同时手中剑翻出剑花,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剑指长空,随后跟着身体一起劈下,气势凌人。 因为要照顾在场的文官,所以季宾每一个动作都尽量慢,看起来真的像提剑跳舞,刚柔并济,十分有看头,连李晋容也看得入了神。 一招使完,季宾收招剑指了一个方向,众人回过神来,这是到了对令的时候了,只听李晋容笑道:“看来王将军得开这个红门啊……” 季宾剑指的方向正是中郎将王景楝,王景楝哈哈笑,道:“习武之人,谁人不知圣祖的开山剑法呢?” 众人喝彩,季宾笑着朝王景楝声音方向点头致意,顺禄上前端起他桌上外侧的一杯酒,给了季宾,季宾一饮而尽,众人又喝了一番彩。 季宾开始了第二轮,身体和剑宛如一体,一招一式让那些武官们看得只咋舌:自己一生习武,但只求力量与精准,没想到这剑到人家手中,居然还可以舞出另一番风味来。 舞过三招,季宾喝了两杯酒,也大概能记得住左右两边每个人的位置了,也逐渐习惯用耳朵辨别方向了,他开始注意听里来自李晋容方向的声音…… 只听李晋容左手边响了三声,季宾起势,收剑,直指左侧第三人,李晋容道:“张大人,请!” 礼部尚书张新,年过六旬,一生没碰过剑,自然答不上来,被众人起哄着喝了一杯。 又听李晋容右手边响了两声,季宾一招舞完,直指右边第二人,李晋容道:“舅父,该你啦。” 梁太升道:“陛下取笑老臣了,老臣年轻时虽然也跟着父亲学过一些,怎奈学艺不精,怎么看得出?老臣愿赌服输!”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季宾按照李晋容的指引,一杯一杯灌着该醉的人。 梁太升慢慢地看出了门道,虽然季宾隔几次会转向别的目标,但总体大都在针对自己联络的那几人…… 在季宾再次将剑指向奉远将军姚起的时候,猜兴大发、满面红光的姚起道:“清祖时期奉远将军的疾风剑法!” 李晋容和季宾皱了皱眉头——为了不显得太刻意而被看出端倪,这一出他们没跟梁太升通过气。 那几个文官都好办,这个姚起……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猜中了,武痴果然名不虚传,季宾甚至在第二次的时候故意使出小乐家传剑法,谁知他不仅猜中了,还对来历如数家珍,有的甚至连季宾不知道! 季宾硬着头皮又左右指了一通后,再次转到姚起这儿来,姚起正要一语中的,忽然瞥见梁太升对着他微微摇头,猛然想起梁太升说要注意陛下动向……他反应极快,看似着急要说,却半天捋不直舌头,竟直接倒下了…… 季宾终于松了一口气,眼下该放倒的都放倒了,季宾也假装不胜酒力倒去:“陛下,臣怕是也不行了……” “看几位爱卿也都喝得差不多了,顺禄,你找个营帐,扶各位大人和宾王子去醒酒,可别误了午后的百家宴,来来,咱们继续……” …… 那几位大人被放在临时搭的床塌上睡,季宾也随意坐在一角,待众太监出去后,他才起身去瞧那几位,先去唤了唤梁太升,刚叫了一声,人就睁开了眼了。 两人心照不宣,叫醒了其他人。 一起请出来的五位大臣都是梁太升向李晋容透露过的人。四位三品以上的,除开梁太升,还包括吏部尚书张新,奉远将军姚起,礼部王先,四品的司天监掌事胡与修。 几人相互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季宾就简要将自己和李晋容的想法对各人讲了。 吸取季初阳砍下万福年双脚的经验,李晋容的意思是——政变!快狠准的政变! “想来惭愧,小王到底来自属国,不能像各位一样堂堂正正端立朝堂,各位都是大昌骨肱,又有忠肝义胆,此事还需仰仗各位多想些法子……”季宾道。 梁太升则想得更深远:“太后深宫妇人,昏聩至极,只要除了万福年,她倒不足为惧,怕就怕万福年不会坐以待毙,他若是反扑,可就不好说了……” 张新哈哈道:“古来朝堂斗争,哪里有不流血牺牲的,先有散丞相以身作则,我等又何惧一死!” 梁太升语重心长冲季宾道:“我等既然一心想成事,自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宾王子你和陛下都还年轻,如果真到了兵刃相见的时候,你一定要劝陛下弃车保帅!” 季宾一时无言,众人以为他怕了,梁太升笑道:“宾王子放心,我等自然也会尽力保护你的安全……” 季宾道:“梁大人言重了,我既然下定决心参与进来,自然没在怕,说句实在的,我也是想为小乐挣个安稳……” 梁太升等自然知道他是想到了季沣的死,安慰道:“季国主的事,定让万福年给个交待!” 季宾道了谢,看了一眼姚起道:“必要之时,还得麻烦姚将军……” 意思不言而喻,姚起等人都神色凝重起来。 姚起郑重点头道:“宫外之事,我等会听从梁尚书安排,只是陛下在宫中……” 梁太升皱皱眉,有了主意:“犬子年幼,可让他们多在宫内外走动!不会太引人注目……” 众人沉默,都知道梁太升有一对性格迥异的双胞胎儿子,刚满十岁…… 梁太升提振精神道:“诸位,今日回去之后,我再去找我那太后妹妹去劝说一番,不管结果如何,今日之后,我们当再无退路,拥立正统,完成散丞相未尽之事,以告天地祖宗,以忠大昌社稷!” 众人肃穆。 时间紧迫,众人又将细处商量了一番,季宾就出来了。 …… 第二十五章 暴动 http://.biquxs.info/

季宾刚进金帐,就被一股强烈的剑气逼退数步,他忙闪身躲过,李晋容见他轻松躲过,又一个回身,一剑劈了下来,招式凌厉,季宾不明白李晋容是一时兴起还是别的原因,只能一躲再躲。 几招之后,李晋容终于收了剑,突然朝季宾笑道:“你还没见过我使剑吧?” “……是未见过陛下风姿……” 李晋容撇撇嘴,颇有些少年的顽皮。 “臣觉得……仿佛太过顺利了!”季宾自顾自道。 李晋容不理,只阴郁地看着他。 季宾的心七上八下——只怕早晨见季初阳的事被他知道了。 良久,李晋容开口了,却是:“你我两家先前有过联姻吧?” “……是!”季宾摸不清眼前这位的心思。 “那我可以叫你哥吗?” 季宾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跪地道:“陛下莫要折杀臣。” 李晋容也跟着蹲下来,神情又变成了落寞:“我上有两个姐姐,和我不亲,下有个五岁的弟弟,说过的话不到十句……我也想有个哥哥,帮我,疼我。” 他干脆坐下来,靠在季宾身上,继续道:“就像这样,我能在饮了酒之后能安心靠着他……不怕被算计。” 季宾心里一抽,一动不动任他靠着。 就在他以为李晋容睡着了的时候,李晋容突然道:“你们兄妹都很亲吗?” “是……” “初阳公主和你们兄弟三人不是一母所生,也亲?”李晋容再问。 季宾想着季初阳早晨的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温和笑道:“她是最好的妹妹……” 许久,他突然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季宾,道:“要不,我娶了她吧?” “娶、娶了谁?”季宾惊问。 李晋容激动道:“初阳公主啊,你妹妹,这样我就成了你妹夫,你就成我哥了!” 季宾觉得自己下巴差点掉了。 “就这么定了,趁这次出来,我们就带她回宫吧。”越说越兴奋。 季宾无奈,哄小孩子般:“陛下莫玩笑了,您已成婚,再说她长您好几岁……” 突然,他止住了话,眼睛不敢再去看李晋容。 果然知道了…… “这样你就不会离开了吧?你会留下来帮我。” “臣已经留下来了……陛下不必……” “心也留下来了吗?” 季宾不语。 …… 百家宴设在山脚下空旷处,虽在严冬,但老百姓热情不减。 百家宴,顾名思义,摆上百张桌子,上面的饭菜都是老百姓自己带来的,也意在让皇帝以及王公大臣们吃百家饭,查百姓苦。 禁军侍卫围成一个圈,将有幸能和皇帝一同吃饭的人和普通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隔开,李晋容在几个大臣的引介带领下,一桌桌地品菜。 菜品虽然之前都已经经过多道查验的工序,李晋容还是不被允许多吃,每桌意思一下,有的在嘴边碰碰就放下了。 品完菜,李晋容正按照程序对大家说些不痛不痒、爱民如子的话,突然从圈外传来一声嚎哭,打破了这看似安乐的百家宴…… 顺着声音望去,人影熙攘,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断断续续的哭喊声,忽高忽低。 李晋容、季宾等人相互看了看,预感不祥。 万福年坐在素舆上喊道:“护卫,还不过去处理处理。” 李晋容却阻止道:“把他带过来……” 万福年道:“陛下不必在意,不过是些小事。” 李晋容不说话,万福年只得对那护卫道:“把人带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护卫带着一位白须白发、弯腰驼背的老者上前来,老人看到李晋容顿时噤了哭声,只不停抽噎。 李晋容柔声问道:“老人家,何事如此伤心?” 那老人不敢抬头,也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李晋容蹲下来,道:“老人家不要害怕,发生了何事?” 老者稍稍安定了些,嚎了一嗓子开口道:“陛下给草民做主啊,草民原来是城郊农户,因欠了债,地被抵给城中张员外家,草民成了张员外家的佃农,后来张员外告诉草民,因有人看上了草民的地,要买去盖房子,草民没地种了,眼下余粮都吃完了,草民活不了了啊!” 又开始大哭。 李晋容喊来户部韩野,韩野道:“回陛下,其实这本就是一笔无可解的帐,农户用土地抵债历来都有,抵出去了就不再归他所有,地他可以继续种,但收成很大一部分要交给地主人的,自己只能留一些口粮……” 在场的大臣都听得出来,这分明是在避重就轻:土地抵债自古有之,而这件事的根本在于那地主人不顾佃户死活,将土地转卖了…… 李晋容自然也明了:“那地主人既然将地卖出去了,自然也有责任安排好佃户的生活,怎么弄出这样的事来?等回宫了好好去查一下,将这老人家安顿好……” 这是李晋容登基以来第一次为民做主,虽然是一件小事,但他心中立即升起一股成就感来。 谁知话刚说完,人群中又有人冲了出来,嚷道:“陛下,草民冤枉!” 是个穿红带绿的胖老头。 李晋容皱眉。 护卫见上头没说话,便将那人带了过来,那人不必先前老者,倒是礼数周全。 “草民就是那张员外……” 众人惊,还有自告奋勇同主动领罪的? 张员外道:“陛下,他刚才所说虽然属实,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草民虽然收了他的地,但从未亏待过他,逢年过节还会多量些粮食送过去,至于那地,若是草民按照市规行情正正经经卖了,怎么可能不管这老人的死活?”说着,用衣袖擦擦眼睛,委屈之情溢于言表。 “难不成,你这地不是本分卖掉的?”李晋容疑惑。 那张员外点头如捣蒜,道:“今年夏,有个自称王力的人来,说他们家老爷看上我这块地了,叫我识相点,得罪了他家老爷,叫我吃不了兜着走。 草民问那老爷是何方神圣,他只不说,我以为他在唬我,就托朋友多方打听了,谁知竟真的是了不得的人,便吃了哑巴亏,让他占了地盖房。 哪知他又闲那块地太小,便把周围的几块一起占了。小人人微言轻,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料今儿这老人又来告御状,草民这是受夹板气啊陛下!” 扣头不止。 李晋容听到了不得的大人物时就觉得事情不简单,向万福年看去,见他噙着一抹笑,回看自己…… “你说的大人物姓甚名谁?为何不说出来?今儿陛下在此,难道你还怕他放肆不成?”万福年开口了…… 那员外嗫喏道:“……那人自称是国丈家人,叫甄源。其他的,草民不甚清楚。” 人群中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响起。 梁太升从李晋容身后冲出来,问道:“他叫什么?” 那员外又说了一遍。 梁太升胡子乱颤,但他知道场合,转身向李晋容跪下道:“陛下,待臣回去查明真假,任凭责罚!” 甄源正是梁府管家…… 万福年对梁太升下手了!这是李晋容的第一反应…… 怪不得这一阵子他都悄无声息!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国丈就可以仗势欺人吗?” “就是,不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吗?” 又接二连三的附和,但也有不一样的声音:“事情还未查清,相信朝廷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两伙人吵嚷声渐大。 渐渐地,吵骂中夹杂了其他声音。 “连年天灾,赋税不减反增” “霸市的不管管吗?这日子没法过了” …… 先前还一片祥和的君民相亲的景象顷刻变了样,李晋容喊道:“大家放心,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人群中有声音道:“应该将甄源就地正法!” 人声已成鼎沸之势! 万福年见达到了效果,便向李晋容道:“陛下别着急,刁民而已。老臣去解决好了……” 向身边的护卫不知说了,那护卫人去走到场地中间,拔出佩刀,一声大喊:“肃静,陛下在此,尔等休得无状!” 人群安静了片刻,不知谁又喊了一句:“我们是向陛下诉说疾苦,我们不是刁民!” 声音一出,又得了响应。 那护卫见状,命守住外围的禁军侍卫拔刀,对向人群…… 大臣们见状暗道不好——在群情激奋时对他们拔刀相向,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姚起作为暂代禁军首领,更是当即大喊:“不要!不许拔刀!” 但为时已晚,百姓见明晃晃的刀对着自己,有一些是害怕的,但也有些彪形大汉,仗着一身憨胆,就往护卫跟前凑。 那护卫没得命令,只得往后躲,大汉见状以为他们怕了,胆子更大了,还出言讥讽。 护卫毕竟血气方刚,挥刀过去本想吓吓他们,却伤了人…… 百姓们见了血,大喊“杀人了!朝廷杀人啦!” 众人的畏惧转为愤怒顷刻被点燃,一拥而上,事态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身在内场的百姓起先还自发挡在李晋容等的前面,后面见越演越烈,赶紧逃命要紧。 护卫未得命令,不能举刀砍人,也来不及入鞘,只能徒手去博,百姓见状,索性上前抢过刀,乱砍一通。 万福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在几个掌鹿使的护送下边逃边喊:“保护陛下!” 李晋容在季宾等人的保护下也艰难往后退,人群熙熙攘攘,东拉西扯。 推攘间,不见了季宾的踪影…… 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被背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加上周围一片纷杂,将他积攒心中的愤恨、不满、畏惧一下子都逼了上来! 他挣脱护卫的束缚,想冲出去大杀一场,不管是谁,统统杀个干净!索性这个皇帝当得窝囊,不如和这些奸臣、逆贼、叛徒、刁民一起同归于尽! 他感觉自己心头有一团火,迅速冲出嗓子破口而出,还未及叫喊,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身体不由控制般往下坠去,却被一双手接住。 李晋容抬眼,居然看到季宾焦急的脸,听他不停问道:“陛下,怎么样?陛下?” 李晋容一口气顺了回来,勉强站稳,挥袖擦掉嘴边的血,冲季宾喊道:“你去哪里了!” 季宾恍惚在他眼中看见了泪花,解释道:“刚才冲散了,陛下,我们得快离开!” 第二十六章 杀父 http://.biquxs.info/

李晋容过了一个味同嚼蜡的年。 ——万岁山的暴动,谁都没料到,而结果却正中万福年下怀。 民间新帝不祥的传言水涨船高,万福年也趁此机会,将受家奴连累的梁太升、禁军护卫不力的姚起以及其他人用各种理由罢免撤职。 自己的计划还没实施,就又夭折了…… 这日,被禁足的梁太升差双胞胎公子梁居梁陶受父之命入宫看望李晋容,临走时,李晋容将自己那支黄金弹弓送给了盯着它两眼发直的梁居,叮嘱他们往后不必再进宫了。 ——事到如今,能少一个人受到牵连就尽量少一个。 ——最重要,朝野上下有传言:万福年动了废帝之心…… 李晋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只上蹿下跳的猴子,等佛祖静静地看着自己耍戏耍够了,轻轻一翻手掌,自己就堕入万劫不复了。 心累?不,是万念俱灰…… 他想,他已经尽力了…… …… 另一头,季宾手中拿着一枚玉佩,细看侧面有个小洞。 那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季初阳趁乱将自己拉出混乱。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而他在最后一刻,看着陷入动乱漩涡中的李晋容无助又单薄的身影,犹豫了…… 这一犹豫,导致了他如今只能陪着李晋容一起承受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 事情的开端是那对双胞胎兄弟。 ——当日离宫之后,两人迟迟未归,梁府上下差点将丰京翻了个底朝天。 深夜,终于盼回来了,却只回来了一个——是手握弹弓的梁居,浑身颤抖,明显受惊过度,见到家人,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另一个呢? 就在众人筋疲力尽之时,清晨,京兆府敲响了梁府大门,盖着麻布的小身躯,被抬到了梁太升面前…… 梁太升疯了一样不顾禁足闯进太后的寿元殿,却看到了大着肚子的梁太后…… 怪不得这阵子深居简出,怪不得万福年变本加厉地张狂…… 声泪俱下控诉,痛心疾首怒斥,但此时的梁太后,即便后知后觉觉出不对,已经晚了…… 万福年随后赶到宫中,不由分说,以养病唯有,将梁太后禁在了寿元殿——他已经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同在宫中,李晋容却对寿元殿发生的事毫无察觉…… 这天,春光正好,李晋容懒洋洋躺在御花园晒太阳睡觉。 迷糊间,听有人喊自己,李晋容揉揉眼睛仔细一看,见梁居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李晋容坐起来仔细端详着他,发现才这么短时间未见,他竟又长高了,手里还是拿着自己给的弹弓。 李晋容道:“你怎么进来的?” 梁居勉强一笑,道:“我来看你呀容哥哥,他们没拦着我。” 李晋容道:“听婉姐姐说,你都不出门了,怎么突然想起朕了?” 梁居不说话,李晋容心里也不是滋味。 “既然来了,走,我们去玩!” 梁居见状,也笑着跟上了。 …… 半日酣玩。 二人坐在树下,李晋容数着两人的收获,一共十八只金雀,梁居皱着眉看着死在自己手上的一只只花花绿绿的生命,一言不发。 李晋容不满道:“小居,你手艺荒废大发了,这半天才这么一点。” 梁居沉默了:“……我会好好练习的……” 李晋容看着他笑道:“逗你的,这又不是什么正经事,你那么认真干嘛?” 随后仰面往地上一趟,不管脏不脏,望着天,良久道:“小居,以后别来了。” 梁居也在他身侧躺下道:“不,我要来!” 李晋容侧过脸,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这个年岁不应该有的坚毅,心里自嘲:还真是一对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 “……容哥哥,你心里不好受的话可以跟我说啊!” 李晋容敛起了笑:“我没有不高兴,这样当皇帝,逍遥的很。” “太后姑母不来陪你吗?” “我都快忘了我还有个母后在宫里了,算起来,四五个月没见了吧。” 梁居十分震惊:“容哥哥不去看看她吗?不知姑母会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李晋容猛地坐起:“你说什么?什么弟弟妹妹?” 梁居吓了一跳,跟着坐起来,惶恐的看着李晋容。 李晋容又问:“你刚才说,母后怎么了?” 梁居有些惶然,道:“容哥哥不知道吗?我偷听父亲和母亲说的……” 李晋容的脸抽搐起来。 怪不得这大半年托病不出宫门,他还以为她是受制于人,原来如此! 他霍然起身,梁居跟着站起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李晋容硬声对他道:“小居,你回去吧,以后没事就不要再来了!” 久埋在心中的阴霾、压抑、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李晋容走出御花园,就碰上了找出来的季宾。 季宾见李晋容一脸少见的张扬怒气,当即连行礼都没顾上,赶紧上前问怎么了。 李晋容顿住脚步问他道:“太后的事,你是不是也知道?” 季宾注意到他说的是太后,而非母后,略一想,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不语算是默认了。 李晋容冷笑一声,绕过他向寿元殿走去,季宾拦住他道:“陛下是想去做什么?” 李晋容不语,季宾拦了几次无果,只得一同跟着去了。 到了寿元殿门前,侍卫依旧像往常一样拦着不让进,说太后需静养…… 李晋容不等他说完,用尽力气一巴掌就招呼上去了,侍卫被打得一个趔趄,不明所以。 季宾喝道:“尔等身为侍卫,焉有阻拦陛下的道理!是想以下犯上么?” 侍卫只得不情愿地跪地领罚,李晋容道:“还不去撞死在太元殿前,一群不忠不义的狗东西!” 这是他做皇帝一来第一次这般硬气。 侍卫大惊,抬头看着李晋容,又看看季宾,想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还不快去!” 侍卫被吼的往后一躲,相互看了看,慢慢退了下去。 寿元殿内,宫人穿梭,香雾缭绕,忽见李晋容和季宾闯进来,都慌了手脚。 眼见一个想跑去内殿通风报信的宫女,被李晋容一把抓住,扔在一旁,晕了过去。 外面的慌乱没能惊醒挺着大肚子在榻上在酣眠的梁太后,她身边的章焕却闻言跑出来,正好撞上一脸黑的李晋容。 章焕有那么一瞬确实惊慌,随即却淡定下来,后退一步,行礼道:“陛下来了。” 李晋容见是个脸生的人,却不似宫人打扮,衣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放浪之气,心里的猜测已有十之八九。耐着性子沉声问:“你是何人?” “……小人章焕。” “因何在此?” “……太后需要小人在此。” 梁太后终于醒了,在里面懒懒问:“章焕,谁在外面?” 李晋容不理章焕,径直走向屏风后,章焕跟着过去,季宾站在原地,挡住围在一边的宫人。 见李晋容进来,梁太后花容失色,忙一边扯过被子往肚子上遮,一边嘴里乱嚷道:“你……容儿,你怎么来了?” 李晋容一进去,目光就放在梁太后的肚子上,轻丝薄纱、身材纤细的梁太后,肚子却显出和身材不相称的臃肿来…… 李晋容慢慢走过去,坐在梁太后旁边,柔声撒娇道:“这么长时间未见母后,儿子思念的紧,就来看了。”伸手将梁太后脸上的乱发拢到耳后,道:“母后不想念儿臣吗?” 梁太后毛骨悚然! 这么多年来,内敛的儿子何曾对自己做出这些亲昵的动作来? 加之她本就心中有愧…… 她目光闪烁道:“自然是想念的,只是母后身体不适,不便去看你……” 李晋容忽然笑了,梁太后从没见过他笑地这般灿烂。 下一刻,他突然伸手抓住被角,忽然一用力,被子飞出去。 梁太后就这样彻底暴露在眼皮底下,她怔怔地看着李晋容,甚至连惊叫都忘了。 一旁的章焕急步上前,大喝:“你做什么!” 李晋容连头都没回,反手一巴掌给了章焕。 章焕这两年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禁得住这力道十足的一巴掌,被打得在原地转了个圈,倒在了地上。 梁太后终于惊叫起来。 章焕本来仗着万福年没将这小皇帝放在心上,此刻遭辱,哪里忍得了。 当即爬起来,不顾梁太后让他退下的命令,道:“李晋容!你别太嚣张了,你是想知道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太后她不是生病了,她是有喜了,知道是谁的吗?” 梁太后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将章焕往外推,章焕甩开他,转到李晋容面前,欣赏着他怒火烧到双眼的神情,继续大声道:“是我的!是我章焕的!” 李晋容认真看着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突然笑了:“哦?这么说,你就是我的假父了?” 章焕得意地看着他。 李晋容轻柔地抚摸着瘫在地上的梁太后,突然伸手拔掉梁太后头上的金簪,一个转身,精准无误地插进章焕的脖子…… 整个动作在一瞬间完成,仿佛是他平常练剑时挥剑斩柳丝一般自然。 然后细细欣赏着章焕由震惊到惶恐再到扭曲的脸。 作为第一次杀人的他,竟没有一丝害怕,反而说不出的高兴,几近癫狂道:“假父,孩儿为您送终了,高兴吗?” 梁太后披头散发地挣扎着起来,见此情景,眼前一黑又栽倒下去。 里面的动静,季宾听得一清二楚,从刚才章焕叫嚣他就想进去,碍于李晋容的颜面,生生止住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冲进去正好看见章焕和梁太后双双倒地的场面,李晋容手里还拿着簪子,身上脸上都是血…… 李晋容将梁太后扶到榻上,将头贴在梁太后肚子上,柔声道:“不知母后给我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梁太后眼泪已串成了线,抚摸着李晋容的头,道:“是母后的错,是母后错信了人,对不起你……” “可是母后要是生了弟弟,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梁太后已肝肠寸断,道:“容儿,这不是母后想要的,我是被人陷害,你永远是我的好孩子,你赶紧走,别说你来过这里,要不等然万福年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将李晋容往外推。 此时的李晋容已经疯了,甩开梁太后:“让他来!我不怕他!母后,你认为我还有活路吗?我堂堂大昌皇帝,竟然被软禁在自己宫里,连自己母亲的面都见不着,我要看宫人的脸色,看侍卫的脸色,而你……” 他指着梁太后,双目赤红:“你身为摄政太后,不辨是非,残害忠良,不辨忠奸,听信谗言,不守妇道,先是强迫季宾,后又勾结贱人。如今作茧自缚罪有应得,可我呢,说到底,我又错了什么!” 心中悲怒交加,竟狂笑了起来。 “容儿,你听我说……”梁太后就差给他跪了下来:“千错万错都在我,你的路还长,你快走,不管以后如何,只要你能活下去,一切就有可能啊!” 李晋容颓然:“你要我去哪里,去长清殿?去太元殿?去哪里万福年找不到!” 第二十七章 身死(一) http://.biquxs.info/

皇宫大门,朝乾门,防卫比平日整整增加了两倍。 季宾和沈园面面相觑,互不相让。 “放你出宫?”沈园没了素日的吊儿郎当,正经道:“你知道这不可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放你出去,我就得死!” “……你死只是一人死,我若出不去,不仅我死,小乐千千万万的人都活不成!”季宾试图和他说理。 “我……只是……一人死?”沈园寒心:“我的命就那么无所谓?” 这两日宫中发生的一切,已让两人不可能维持素日的和平。 季宾:“……” 不管怎么样,今天,他必须出城,不止是为自己,还为李晋容,为小乐!为大昌!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季宾仰头看着沈园,最后再赌一把。 “沈大人,今夜,我必须出城,如若不然,你就……就直接杀了我吧!” 沈园身边的掌鹿使莫名其妙看着季宾,这位是……用自己的性命威胁…… “大人,首监说过,强行出宫,格杀勿论!” 季宾闭上了眼睛。 自己在赌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再然后,是利刃捅进身体里的声音,却不是自己的身体…… 季宾缓缓睁开眼睛,按住剧烈颤抖的心,看着倒在沈园身边的掌鹿使。 “多谢!”起身,未敢去看沈园的神情,忙不迭就出城而去了。 “……不要再回来!”沈园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喃喃道。 宫中已乱成一团,只怕不日,所有人的命运将被改变。 季宾出了城,没有南下,却一路向北而去。 北边有什么? 有帝陵! 帝陵里,有他们最后的指望——小乐的两万甲士! 原来,前一日晚间,他将癫狂的李晋容连拉带抱送回长清殿,却迟迟未等来万福年的问罪。 相反,宫内却格外安静,安静地人心发慌。 心惊胆战等到第二日清晨,李晋容也恢复了些神智。 却得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梁太后自缢于太元殿! 神色安详,甚至还刻意装扮了一番,若不是那和窈窕身躯极不相符的臃肿腹部,和紧闭的双眼,还有那根连接脖子和殿上横梁的白绫,倒真是一副美人图…… “怪不得昨晚这般安静,原来是太后……”季宾兀自分析,一回头却见刚刚好转的李晋容又发了疯——双手抱头,五官扭曲,极度痛苦。 “陛下!”这一刻,季宾却出奇的冷静,拿过桌上的一杯茶水,就照李晋容泼了上去,防止他走火入魔。 很见效,李晋容慢慢恢复了冷静。 “陛下!太后是给咱们争取时间!”季宾双手抓着李晋容的肩,强迫他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话上。 “咱们还有机会!” 李晋容的目光慢慢热了起来。 季宾深吸一口气:“先发制人!” “陛下可还记得我小乐那两万士甲?” 李晋容仿佛起死回生般,眼中精光乍起,他明白了季宾的意思! …… 太后薨逝,举国哀悼,罢朝罢农罢商。 刚入夜,顺禄就到万年府传旨:明日太后就要被送往帝陵,陛下有些事还不甚清楚,如今先帝的托孤大臣就只剩下万首监,还望万首领进宫指点一二。 万福年犹豫良久,布置一番,还是带领沈园、章玉等掌鹿监精壮去了。 反正早晚要和这位不安分的皇帝决一死战,倒不如,去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招! 到了梁太后停灵的极乐殿,居然梁太升、胡与修等人也在。 李晋容白衣披孝,跪在灵堂前。 万福年本就坐着素舆,只是虚虚行了个礼,道了声陛下节哀。 李晋容起身,竟向万福年鞠躬还了礼。 “万首监,本来这么晚不方便打扰,可朕年纪小,没经过事,母后的身后事,还得要万首监多辛苦……” 万福年:“陛下哪里的话,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他四周看了看,确保安全后,才问道:“陛下有何事需要老臣效力?” 李晋容:“自然是母后如何安葬之事……” 万福年看了一眼梁太升:“这些不是已经定好了吗?与先帝合葬……” 李晋容:“母后理应是要和父皇合葬的,只是,母后属自戕而亡,自古以来,嫔妃自戕是重罪,不知如何是好?” 万福年心念急转,不对劲! 李晋容所问之事是已经定好的,此时再问,根本就是…… 他又将宫防、巡逻、以及宫内又想了一遍,除了今晚梁太升等人在,还有…… 万福年不理李晋容刚才的问话,反而道:“陛下,宾王子呢……” 沈园眼角一抽。 “沈园,派人去看看!” 李晋容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 谁知沈园派的人刚走到极乐殿门口,便被一阵大力打回了原地。 “有刺客!”沈园章玉等人立刻戒备起来,做起了迎敌的准备。 万福年反应极快,转动素舆,躲在沈园的身后。 章玉上前查看,发现那被打回来的掌鹿使胸口中了箭,已气绝。 “大胆贼人,竟敢夜闯皇宫,还不快出来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就见从殿门口走进来一人,轻盔银甲,满身杀气。 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越来越多的人进来,瞬间站满了大半个院子,各个手持兵器,借着月光还能看到有人身上有血渍。 万福年脑子飞转动,愣是想不起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到底是自己那一步遗漏了? 等等……轻盔银甲,年轻力壮! 瞬间想起来了,他一把推开沈园,向那群人喊道:“听闻宾王子文武全才,看来带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 沈园僵硬地朝来人望去…… 众目睽睽之下,季宾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样的轻盔银甲,身姿挺拔,和别的士兵没什么分别,只是身上的血渍更加明显。 月光下,整个人显出一股肃穆之气,他向李晋容行了礼,冷漠地看着万福年:“有劳万首监惦记,我好得很!” 李晋容喜极,手都在颤抖。 万福年:“陛下煞费苦心,将臣诱骗到此处,又大费周折将那守帝陵的小乐两万将士征调入宫,该不会是想给臣表演一番十面埋伏吧?” 李晋容冷笑:“万首监想错了,我是想给首监大人表演个关门打狗!” 第二十八章 身死(二) http://.biquxs.info/

话音一落,李晋容向后退去,迅速上前关上门。 这样一来,就等于把万福年和他的掌鹿使们 同小乐甲士们一同关在了门外! 与此同时,季宾做了个手势,万箭齐发,枚枚对准前面站的几个人。 掌鹿使使尽浑身解数,既要挡箭,还要保护万福年。 章玉将眼看射进沈园胸口的箭斩断,冲他喊道:“发什么愣!没见过这阵仗吗!义父说往御花园撤!” 沈园回过神来道:“我来掩护,你护送义父离开!” 章玉和几个掌鹿使带着万福年一边和小乐士兵近搏,一边艰难的往外挪。 沈园一路砍杀了几个人,便和季宾对上了,二人无话,只刀剑相见。 季宾虽然精于剑术,但毕竟实战甚少,终究不及沈园久经战斗,招招狠辣,几十招下来,季宾便被沈园逼到墙角。 季宾闭上眼,心想自己也算是拼尽全力,死得其所了,不知自己为皇帝战死,算不算大义?见了父王会不会被训斥? 胸口传来一阵钝痛,季宾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飞了出去,再睁开眼睛,一摸胸口,完好无损。 ——大概只是挨了一通窝心脚,胸口疼的厉害。 没死就再战! 抬头已不见沈园踪影,自己带了的士兵,有一些已经躺下一动不动了,一些还在和几个掌鹿使缠斗,另外的,大概是追着万福年去了。 来的时候他对大家交代过,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万福年! 季宾捡起自己的剑,叩开李晋容所在的房门。 李晋容只有四个字:赶尽杀绝! …… 章玉携万福年逃往御花园的路上将两边的宫灯尽数斩落,这样一来,小乐士兵们根本无法用箭,只能跟着他们边打边走。 终于到御花园一处假山旁,万福年不走了,静等李晋容靠近。 “陛下英武,远胜先帝啊!” “多谢夸奖,要不是万首监的培养历练,我也不会是今天这番模样。”胜利在望,李晋容简直要竭力压制心中的狂喜。 万福年笑道:“陛下自谦了,眼看我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陛下可否让老臣死个明白?” “你的罪行还要一件件给你罗列出来吗?”梁太升出言。 “那倒不用,老臣自知罪孽深重,就是想知道,我是怎么被陛下算计的?难道……太后之死也是您的局?” 李晋容见大局已定,索性就让他死个明白,便道:“我身为人子,再狠绝也不会用母后的命替自己谋出路,是母后悔恨当初错信了奸人,悲愤自戕!” 万福年恍然:“……啧啧……陛下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知道太后要搭上性命助您成事,竟然也不阻拦!” 戳到了李晋容的痛楚…… “闭嘴!我根本不知道母后是这般打算!” “是吗?如果知道呢?陛下会去阻止吗?”万福年索性靠到椅背上,完全看不出面临一场生死大战。 梁太升悲愤:“无耻阉人,死到临头还在这胡言乱语,我问你,你为何要致小儿梁陶于死地!” 万福年:“梁尚书,死在我手上的人多了,令郎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在何处?我想不起来了。” 梁太升气的浑身乱颤,上去就给了万福年一巴掌。 沈园要回击,被万福年阻拦了。 他摸了摸脸,无所谓笑道:“小时候进宫,办不好差事,经常挨打,后来,学会了规矩,挨打越来越少……直至陛下登基时,挨了散丞相一巴掌,不过他也算死在了我手上,今天,又有梁尚书不吝赐教……” 他看着梁太升,脸上仍有笑意,不过眼睛了却布满寒光,在月光下格外瘆人:“梁尚书不怕也死在我手上吗?” 梁太升冷笑:“我世代受朝廷俸禄,与尔等奸贼不共戴天,死不足惜……再说,你先看看你现在是何处境,你不觉得现在说这话可笑吗?” “确实可笑,还是说回到刚才的话题,宾王子是何时出宫的呢?可有人接应?” 季宾看了一眼沈园,不语。 万福年:“料想也有人在外接应,否则就算出去容易,要带这么多人进宫,怎可能连禁军都毫无察觉?” 李晋容道:“既然都明白了,那就请万首监上路做鬼去吧!” 向后退一步。 季宾上前,举刀奋力向万福年脖子划去。 一刀下去,却空无一物! 万福年竟活生生从众人眼前消失了! 连带着旁边的沈园…… 众人包括剩下的掌鹿使都目瞪口呆,使劲眨眨,怀疑自己眼花了…… 李晋容最先反应过来,忙跑到万福年坐过的地方查看。 一无所获,就像那人从来没在这里过一样…… …… 胡与修觉得事情蹊跷,在万福年呆过的地方周围敲敲打打,终于接着火光在一处不起眼的突起的小石头上找到了关窍所在。 “是机关,如果臣没猜错,这假山后面,应该有个密道!” 李晋容难以相信,皇宫内有个密道?自己竟从来不知! “难道就这么让他跑了?” 他不甘心! 迅速吩咐季宾,赶紧带人去万年府等着。 季宾点好兵正要去,突然一阵箭雨从外墙射过来,站在外侧的小乐士兵首当其冲,顷刻倒下数十人,这场景与先前季宾围攻万福年何其相似! 众人吃了一惊,梁太升道:“糟了!” 李晋容:“怎么回事?” 外面的箭不断射进来,众人不得不护着李晋容向假山后撤去。 梁太升边撤边道:“既然这里有密道,那万福年为何不早些逃走,反而有闲心思听我们说话,他肯定是先派人从密道出去报信,调集禁军,而他自己,则在这里拖延时间,好让我们放松警惕。陛下,我们上当了啊!” 李晋容头都要炸裂了,转瞬之间,又天翻地覆! 这时禁军已经进入到御花园,隔着假山和小乐军对峙,为首的禁军副统领王爽身边,站着从刚才就消失不见的章玉。 王爽喊话:“后面的人听着,我等接到命令,有贼人潜入皇宫,意图挟持陛下……现在你们已经被包围,插翅难逃,不如识时务些出来就擒,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李晋容抱着一丝希望,回喊:“我是李晋容,我并没有被挟持,倒是你们,谁给你的命令?擅自带兵闯皇宫,意欲何为?” 王爽听声音确实是李晋容的,正不知怎么办时,章玉道:“陛下,你已被奸人蛊惑,否则他人带兵夜闯皇宫在先,陛下未置一词,怎么王爽将军带人来救驾反而要受训斥?” 这王爽一身蛮力却头脑简单,听章玉这么一说,他顿时明朗了,当即就要一马当先去救驾,被章玉拦下来。 ——义父说过,他没来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假山后面的一众人此刻却商量着如何将李晋容保全。 李晋容:“这个时候了,保全我做什么?躲得了今晚,躲得了明天吗?索性战死,不枉为七尺男儿!” 梁太升急道:“容儿,不要意气用事,先活下来,以待来日啊!” 季宾:“各位先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未必就走投无路了!陛下、梁大人胡大人,你们先找好地方躲避,我先去杀出一条路来!” 生死时刻,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性被激发…… “我和你们一起!”李晋容受他感染,意欲生死与共,但被梁太升一把拦住。 乌云遮月,两拨人展开了真正的较量。 两派军士已杀红了眼,季宾这次对上了章玉,却没讨到好处,被章玉步步紧逼。 “宾王子,你是个聪明人,难道看不出,今夜败局已定,难逃一死,为何还要这般负隅顽抗?” 季宾悲从中来,怒向心生,道:“要杀就杀,少废话!” 章玉嘲讽:“我不是不想杀你,只是本打算留你个全尸——王侯公子,落魄的时候原来也不比我们这些卑贱之躯强多少!” 挡过季宾一剑,飞身到一处高地,喊道:“弓箭手准备,若园中贼人殊死顽抗,可一律射杀,不留活口!但千万不要伤了陛下!” 禁军领命,退出近搏,等候在外面的弓箭手上前来,拉开架势,就等命令。 章玉见季宾依然傲立在一堆尸体中间,不由得对这位王子生出些敬佩,但这仍然不能阻挡他发出射杀的命令。 流矢如同雨点般打过来,季宾和仅剩的几十个小乐将士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没几处完整的,却还在拼命的抵挡…… …… 等万福年赶到宫里,一切已尘埃落定,看着满园尸山,他竟有些怅然若失。 “李晋容呢?” 章玉将他带到假山后:“睡着了……” 只见李晋容背靠着一块石头,无一丝动静,酣眠如婴孩。 “睡着了?” 章玉道:“可能是他们给吃了什么药,性命无碍。” 万福年再问梁太升等人呢,章玉又将他带到密道口,道:“这胡大人也是个能人,竟让他找到了关窍,打开了门,可咱们的人早已埋伏在里面,他和梁太升刚迈进门就被杀了。” 万福年沉默。 章玉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义父怎么知道这密道?” “……当年先帝在位时,时常烦闷,命我修此暗道,用于出宫散心……”万福年悠悠道。 章玉了然:“那还真算是先帝显灵,救了咱们。” 万福年笑道:“是啊,李晋容不满足于做一个我手里的傀儡皇帝,但这天命偏向谁,可不是谁是皇帝就能说了算的。” “这些尸体先不要动,给李晋容一个惊喜,另外,去弄些火油来,让咱们这位陛下醒来之后自己做决定……”蛇蝎般的目光看向失神的沈园:“你去安排!” “……是”沈园木然道。 …… 李晋容醒来之后,天依然没亮,仿佛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些,四周宫灯足足是平日的几倍,周围安静的出奇,要不是血腥味,他甚至要以为,这只是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夏夜在御花园贪睡做的一个梦。 他先是被梁太升的尸体绊倒,跪下喊了几声舅父,没反应,又恍恍惚惚朝假山前走去,接连不断的尸体成了迎接他这个皇帝的唯一仪仗…… 隐约间,在尸山最中间,他看到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胸膛起伏,是个活人。 在他面前还跪着一个人,但李晋容知道,那人已经死透了,因为数不清的箭从他胸口穿过。 他机械地走近,由于药效还没过,走路有些不稳,他还是想过去看个清楚。 “陛下醒了?”听到动静,那站着的人头也不回地道。 语气平常得仿佛李晋容只是在龙榻上美梦一场转醒。 “你是谁?” 那人依然一动不动盯着前方:“……沈园。” “万首监为陛下准备了火油,让陛下自己选择……” “……这么说,朕还得感谢万首监,留我体面?” …… 这一也仿佛格外漫长,直到皇宫方向的火光照亮丰京长空,新的一天又开始。 第二十九章 重逢 http://.biquxs.info/

静安城郊。 季初阳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又回到了丰京京兆大牢,那沈园要来抢夺她的玉佩,问她玉佩为何如此重要? 季初阳说因为是父王给的,他们兄妹四人四人一人一个。 沈园说既然如此重要,就给了我吧,二人边说边抢。 这时从那人后面伸出一双手,帮助季初阳将玉佩抢过来,季初阳一看,竟然是二哥!当即兴奋地过去和他相拥,紧紧抱着不肯撒手——梦做到这里,她就知道不可能是现实中了,现实中兄妹二人感情再深,也断不可能做出此等举动…… 季初阳问他怎么来了,季宾道:宫里太热,出来透透气。 转瞬间,几人又仿佛置身于一片花林中,季初阳问二哥不回宫去吗?季宾道陛下不需要我了,我就在这里终老罢,季初阳高兴道:那你跟我回去吧,梅娘想你呢。 季宾靠在一树杏花前温和笑着如清晨阳光,道不急不急,你先回去。 突然,季初阳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阵大力拖着走远,她不断回头冲季宾喊:二哥,你要快点回来啊,快回来…… 迷糊间,耳边不断有声音喊:回来啊,快回来啊…… 季初阳大力挣扎着,耳畔除了那声“回来啊”仿佛还有水声,以及各种嘈杂的声音。 一滴凉凉的东西滴到脸上,季初阳才猛地睁开眼睛。 适应了日光,才看清周围,原来还是他们前一天晚上歇息的地方——静安县郊的一个小河边,早晨的太阳照得河水波光粼粼,看着很解暑。 但河水清却不浅,又湍急。 胡礼站在河中央扑腾着抓鱼,灵歌在岸边焦急担心,喊着让他赶紧回来,贺一娘在下游梳洗…… 季初阳看着这一切,生出一种悲凉不真切感,此时她浑身汗湿透,被晨风一吹彻底清醒过来。 她回想了那个梦,不知二哥在丰京怎么样了,梦里二哥说皇宫里热,眼下正初夏,哪里都热。 ——当日在万岁山,二哥拒绝了跟自己走,季初阳失望之下,带着其他几人一路南下,走走停停,才又到了静安。 为什么不住客栈? 自然是静安城中有惹不起的人! 贺一娘走过来将一个布巾递给她示意擦擦脸,季初阳刚想接过来,突然又改主意道:“我去洗洗。” 河水洗掉了心中莫名的悲凉感,喊来胡礼灵歌,几人重新赶路。 沿着河一直走就能到小乐地界。 至晌午期间到了一处渡口,此时河较静安城郊的窄了些,但却更深,河这边紧挨着一座山峰,崎岖陡峭,只有河山夹缝中有块隆起的地势被开成官道,河对岸也是山峰,不过却平缓很多。 俗语说,怕什么来什么,看着前面的人,季初阳几人站定,感慨缘分深不可测! 只见河山之间的官道上,赫然立着一排威风凌凌的人马,领头那红衣红马,手持狼牙棒的,怎么看怎么眼熟……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易千金显然也有意外。 “……千金小姐别来无恙啊?”贺一娘忍不住嘴欠:“令夫……” “还敢提!”易千金顷刻间就变了脸,棒指贺一娘:“把她给我扒了!” 胡礼不知众人恩怨,也没领教过易千金的厉害,不可思议道:“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张口就扒人衣服?”当仁不让站上前:“要不?冲我来?” 易千金不怒反笑:“好嘛……还找了个贼眉鼠眼的帮手……一起扒了扔河里!” 季初阳看了看旁边的河,估了估深浅,摆摆手,认命道:“不劳驾了,我们自己来……” 一马当先,“噗通”就扎进河里! 胡礼急道:“我不会水啊……”下一刻就被灵歌按着跳进河。 至深水处,河水湍急起来,几人相互拉着死不放手才没被冲开,季初阳狠狠道:“丰京的臭水道都游出来了,这点河水算什么?加把劲儿!” 胡礼不清楚那臭水道什么滋味,可另外两人一听臭水道,顿时觉得周围的水亲切了不少,忆苦思甜一发力,就到了岸边,灵歌先爬上去,再将胡礼拉上去,随后是季贺二人。 季初阳躺在草地上喘气骂道:“胡礼你……既然不会水,还跑下河去抓鱼!” “抓鱼是……站在水里,这是漂在水里,不一样啊。”胡礼辩解道。 在岸上休息了片刻,天逐渐阴下来,眼看要落雨,几人四处找路。 不知不觉便分散了。 不大会儿,季初阳就到了山顶。 ——没想到在山下望去绿油油一片的山,顶上居然有一大片叫不上名字的花树! 淡粉、深红等各色花朵竞相开放,小乐尹都素来以花都著称,但这些花都是季初阳没见过的…… 她摘下一朵细看,那花朵竟都有自己的手掌心大,每朵四瓣,鹅黄的花蕊在阳光照耀下格外娇嫩。 突然空中落下来一滴雨,打在花朵上,一片花瓣瞬间凋落,剩下的三瓣有一瓣也有了萎蔫之象…… 季初阳抬头一看,只见晴空万里无云,日头正挂在空中,炫目地让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可雨依然在下! 季初阳意识到不对劲,她跑出花林,去找贺一娘他们,可不仅遍寻不到他们的身影,就连山形都跟刚才不一样了 ——方才山上遍地青草不见林木,而眼前的一眼望去却是满眼密林,绵延几百里不见尽头…… 整个山了自己,看不到别的活物身影,季初阳一阵心惊,大声喊贺一娘灵歌,都未见回应。 这时,一阵轻轻的男声传入耳朵,像是呢喃,像是吟唱,却,极为让人舒心。 循着歌声,季初阳向花林深处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她看见一处空地。 像是民间开辟的田地,上面还种着什么绿绿的禾苗,一条小溪从田地中间流过,田地尽头,一个男人蹲在哪里除草,歌声就是从哪里发出的! 季初阳走近一点,不小心踩到了几颗幼苗,男人见状,犹豫了一下没开口,季初阳脱口而出:“踩死了你的心肝,你不来为他们报仇?” 话一出口,季初阳就自觉惊诧: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听这话语气,仿佛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很熟? 男人依然不语,季初阳再走近了些,想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看不清他的脸,她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 男人闻言似乎吓了一跳,猛地一抬头,季初阳还没看清,就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 等再醒来,季初阳先听见了水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河边。 金乌西坠,火烧云将整个大地照得发红发烫。 身旁的溪水更加波光闪烁,宛若漫天繁星,季初阳顿时觉得心中无比静谧安宁。 她伸手,想把那一片片波光打散,却发现那一片片光亮的东西并不是水波光,更像一块块发光的石头,捞出一块一看,果然泛着淡光…… 仔细一看河里,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的碎片,大的沉到河底,小的随流而下。 目光溯着上游而去,却不料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一身黑衣,却不再是道袍,洁净的衣衫,袖襟等处用金线绣着时下流行的纹案,随着主人的动作,反衬着粼粼日光,细窄挺拔的腰身处用一条玉带规整系好…… 这张脸,曾经不止一次在自己梦中出现…… “公主可记得小王?”男子眉眼弯弯一笑,朝季初阳走近了些。 “……济王……殿下!”季初阳无法说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连指尖都在发疼。 只见过一面不至此啊季初阳清醒一点你忘了散庭鹤吗?她在心中叫嚣着让自己冷静,一边又为自己开脱道:一定是跟贺一娘在一起久了,才会如此如此犯花痴…… “公主别来无恙?”李应噙着笑,似亲近,又似疏远。 “有……有恙……”着迷地看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季初阳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 “父王死了,大哥上战场了,二哥……他不愿离开丰京!”到后来,声音不自主地有些哽咽…… 李应目露不忍。 “对了!济王殿下怎么在这里?”季初阳抽了抽鼻子,换了话题。 “送葬!” “送葬?给……给谁送葬?” 李应指了指河中:“……太元珠!” “太……太元珠?”季初阳初听是有些纳闷,但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 “太元珠!”她终于想起来了,大昌国宝,相传自远古流传下来的圣物! 关于它的传说,季初阳自然也有耳闻。 “它……怎么碎了?为何要在这里,送葬?还有……”还有,为何要你给它“送葬”? 一大堆疑惑充斥季初阳的脑中。 “或许,是它自觉使命已达,不想待在世间了吧,至于为何选在此处?”李应凝视季初阳:“此河通世间,它由此而去,才可赐福天下……” 季初阳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只喃喃道:“太可惜了,听闻太元珠可知天下事,要是它还在,至少……”叹了口气。 “至少可以预测二哥在丰京的吉凶……” 李应略有犹豫,最终还是向她伸出手,将一黄绢递给季初阳。 “吉凶……有时会在预测之前到来……” 季初阳心中一颤,死死盯着李应,竟不敢打开那黄绢。 “公主……刚接到的消息,你……节哀!” 深吸一口气,季初阳快速打开绢布,看了一遍,又再三确认了几遍……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那些字了。 自己不是在做梦? 兹沉痛昭告天下臣民:于光元二年五月十五日,小乐季宾率小乐二万部将攻入皇宫谋逆,致吾帝殒命,尚书梁太升,司天监掌事胡与修等忠臣,均护主战死,逆贼季宾遭诛…… 季初阳双腿一软,直直跌入河里,太元珠碎片划入手臂也浑然不觉,屡屡献血随着河水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第三十章 季越 http://.biquxs.info/

南域,洪会。 李经意和季越分别率军前后夹击逼回象牙河的鬼苏军已至穷途末路,虽因暴雨涨水,不能立即渡河一举将其歼灭,不过查日苏已至绝境,剩下些残兵,再也无法与大昌抗衡…… 眼见大雨漂泊,两军商议:先回去整休,等雨停再来收拾查日苏残兵。 …… 大昌军军营。 何远冒雨来到李经意的帅帐汇报战事情况。 路过一处营帐,他听里面嬉笑声热闹,当即心情也好了起来,按照这个进程,不日就能将鬼苏军一网打尽,想到终于能回丰京,何远激动莫名,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听着里面士兵的笑闹。 只听得一人道:“人家也是凭本事爬上去的,有本事你也去呀。” 另一人笑道:“本事我倒是有,没有脸蛋啊!” 一阵哄笑。 …… 何远蹙眉,加快脚步到了帅帐。 李经意经上次与查日苏一战,再加上后来逃窜颠簸,许是伤了脏腑,还不能骑马上阵,只能在帅帐坐镇指挥。 战事迁延,屡屡吃败,已经将他王侯贵子的气焰彻底浇灭,直到季越的到来…… 这位年轻的国主果断干练,英明神武,堪当用兵如神四个字——只要他不再像上次那样突然对自己发难,自己也甘心将用兵大权交予他调度。 什么军功,李经意如今已不去想它了…… 何远进了帐,见自己的弟弟何杉正在为李经意背部上药——经上次被查日苏一流星锤后,他背上肉皮开始溃烂,用了药竟久不见好…… 见何远未经通报就进来,两人也见怪不怪,李经意问:“有好消息?” 何远笑:“将军如何知道?” 李经意:“你是个藏不住事的人,看你的神色就知道了。” 何远哈哈道:“确是好消息,今日又歼鬼苏两万人马,本想着一举进攻歼灭,怎奈下起了暴雨,只得回来等雨停,不过……他查日苏是插翅难逃了,就算他跑回老窝,我们也得去把他逮回来!” 李经意却紧皱眉头,一旁的何杉看穿其顾虑,便道:“未必吧,可别像雪山上那次一样,叫他们反扑……” “放心,这次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季国主在江边留了人,注意观察着对岸的动向呢。”何远截了话道。 李经意才放下心。 …… 出帐前,何远对何杉使了个眼色。 何杉收拾完药包也跟着出去,何远在离帅帐十步以外打伞等他。 “兄长有事?” 何远看着他欲言又止。 何杉笑道:“兄弟之间,有话直说好了。” 何远下犹豫着开口道:“你……你自己也注意一点,外头都有闲话了……” 何杉咂着他的话,加上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便明白了,他冷笑:“兄长现在怕闲话了,当初你劝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闲话?” 何远被堵得哑口无言,一把将伞递给何杉,自己冒雨跑了。 何杉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返回了帅帐。 “何事不能在帐里说?”李经意想了想又道:“是不是我们……” “家里的事,将军不必多心。”何杉倒了一杯茶给他。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踏雨而来的声音,片刻,何远又像箭一样去而复返冲进帐里,水珠溅得到处是,李经意有些不快。 何杉怕他是为刚才说的事,极快地挡在李经意前面。 那何远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悲伤。 二人不明就里。 何远递上一张黄绢。 李经意心下疑惑,自己没接过圣旨吗?为何要这般模样?一边想打开绢布…… 何杉眼见他的神色又极度不相信到震惊再到悲痛,就知道出了大事,便没多问,而是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但仅一瞬间,李经意眼中精光一闪,恢复了神色,沉声吩咐道:“别哭了,何远,快去通知王集将军,让他迅速整顿将士待阵!” 何远明白过来,抹了一把眼泪,起身跑了。 何杉云里雾里,轻声问道:“将军,怎么了?” 李经意将黄绢给他,何杉一看,百余字的告示总结起来就八个字:季宾谋反,皇帝遇难! 何杉内心震动,问道:“将军让王将军整顿将士,是怕……季国主有心思?” 李经意道:“不管他和季宾的事有没有关系,我们得做好准备。” “将军……我认为此举不妥。” 李经意问为何? 何杉:“……退一万步讲,即便季国主真和此事有关,我们和他的实力相差悬殊,真打起来,我们毫无胜算!” 李经意先是认同,却转而一想:“即便这样,两军怕是多少会有嫌隙。还是先防着些好。” 何杉担忧道:“动静若大些,只怕他们会察觉,到时候难免会激化矛盾。” 李经意不语。 …… 几乎同时,相去不足二十里的小乐军大营。 主帐内,一英气勃发的男子坐在案几后,张扬的浓眉下面,炯灼的双目几欲喷火,依稀可见点点泪光,手中紧攥着一张纸,由于太用力,纸上的字迹已被摩地模糊不清。 “啪!”一拳砸在案几上,松木案几一分为二。 “大昌欺人太甚!” “国主!”一旁的楼牧呼哧呼哧换着气以释解喷勃将要喷勃而出的愤怒:“这分明是蓄意谋杀!那么温厚得一个人会造反?还杀了皇帝?谁会信!” 案几后的男子,正是小乐的新任国主,年仅二十四岁的季越。 与他而言,得到这样的消息,是震怒大于悲伤的。 本来季越来南域就憋着一股恨——楼牧和商觉从南域死里逃生到尹都,对自己讲述的前因后果他一个字都没忘。 本想着先杀了查日苏这个罪魁,再向丰京奏明大昌军的所作所为,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为自己父王讨个说法,顺势也将季宾讨回来…… 谁知出师尚未捷,竟先等到了这样的消息! 旧恨未消,又曾新仇! “哗”帐门突然被打开,小将商觉着急道:“国主,大昌军悄悄整军,看不出是何动向……” ——为避免父王的悲剧重现,季越一来,就悄悄派了暗探在大昌军营附近观察动向。 季越略一思索,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心中那团烈火也彻底被点燃了…… 大雨天整军,当然不是为了去打查日苏,还能去对付谁? 季越森然笑道:“既然不知动向,咱们就去看看是何动向。商觉!传我令速速整军,去大昌大营!” 大昌军突然被冒雨集合起来,起初大家还以为查日苏打过来了。 李经意思考再三还是不顾何杉的阻拦,决定向士兵们说明缘由,天子殒命,他们在外应当尽份心。 军中男儿个个血气方刚,又加上日日见血腥,气性更加激燥,李经意说完,呐喊声讨之声就覆盖了整个军营。 “季宾谋逆,那季越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 连声季国主都不称呼了。 此话一出,便将众人的情绪又推到一个高峰,不一会儿,声音就一致变成了“杀季越,为陛下报仇!” …… “季越在此,上前来杀!” 一个深沉、压抑着愤怒,却极有穿透力的声音越过鼎沸的人声,传到李经意的耳中…… 众人侧目,只见季越一身盔甲,手提越王剑,骑在他那匹叫轻燕的黑色宝驹上,冷漠的注视着李经意众人,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成股流下,更显得整个人杀气腾腾。 在他身后,是数不清的小乐将士,各个整装待发,气势摄人。 两军就这么沉默对峙着。 一瞬之间从友军就成了仇敌——这种仇恨来的突然却猛烈,甚至超过了他们这么长时间对鬼苏的恨。 眼见火花一触即发,李经意试图挽回:“季国主这是何意?” 此时他在下季越在上,他不得不仰着头对季越讲话,要是平日,季越早就下了马,而今天,他不仅没下马,在李经意说话的时候依然冷眼睥睨,态度可谓相当无理。 他缓声道:“不妨我先问问李将军,你暴雨天整军不伐敌,却在这里煽动将士杀我,又是何意?” 态度已经相当明显,李经意暗自长叹,想今日一战是不可避免了,他只恨没有先下手! “季国主,我们大将军并无此意啊,他只是将丰京发生的事给众将士如实说了而已,国丧天下发讣告,这本无可厚非啊。”老将王集慌忙解释。 季越对这位老将还是心存敬意的,道:“王老将军说得对,陛下殒命,理应天下缟素,我也不例外,只是,我的弟弟莫名其面成了反贼而被捕杀,您说这个孝,我该如何戴?” 不承认自己的弟弟谋逆,不为天子举孝,季越已将自己的意思说得明明白白! 他的言行让李经意悔不当初,却让何远等人怒不可遏:“陛下丧于季宾之手已是板上钉钉!倒是你,季国主,这个时候带兵来犯,是何用意,是不是想像你弟弟一样啊?” 看到他,季越脸色越发阴沉,紧盯他道:“像我弟弟一样如何?谋逆吗?” 众人屏息,季越继续道:“何远,我本想在剿灭鬼苏之后,再向李将军讨你来,祭我父王英灵,现在看来,没必要等到那时候了。” 何远明白季越对自己有些恨意,但没想到竟痛恨至此,听他的意思,是想现在就想杀了自己? 当即又惊又怒,急等李经意示下——当着大将军的面这么侮辱属下,他不相信李经意能咽下这口气! 然而,还未等到李经意的表态,何远就感觉脖子中间一凉,痛感瞬间传遍全身…… 他徒劳地抓着脖子试图将已经穿颈而过的箭弩拔出来,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做不到了,最后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向他射箭的人,直接倒了下去…… 隐约中听李经意喊他的名字,又有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但他再也睁不开眼了…… 季越左后方,商觉慢慢放下弓,冷眼看着何远渐渐停止挣扎。 李经意放下何远的尸体,目光看向季越,十足杀意。 “季国主,想我们并肩抗贼数月,一朝竟变仇敌……也罢,看来今日,我们两个中得有一个跟着何远一起去了。” 季越提剑指李经意道:“李经意!你们要杀我为陛下报仇,而我,也必须为我父王和死的不明不白的弟弟讨个公道,既然如此,还说什么废话!” 老将王集再想阻拦已经晚了,小乐这边由商觉先开了弓,双方很快陷入混战,在这个他们曾经共同商议对抗鬼苏的营地,冰凉的雨水不仅没有剿灭彼此心中的怒火,反而让仇恨更加放大。 …… 从午后至深夜,这场力量悬殊的厮杀,最后不出意外地以季越的胜利告终。 季越身上好几处挂了彩,但他毫不在意,打量着仅剩的两个大昌军——李经意和何杉,道:“李将军还有何遗言?” 李经意颓然道:“你对大昌朝廷有恨,我身上流着皇室血脉,此刻你尽可以杀我泄愤……” 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何杉,道:“但还请念在我们父辈有些交情的份上,请放了他吧,他跟你无冤无仇!” 何杉闻言眉心大动,苦笑着摇头道:“将军不必为我求情,兄长去了,将军要是也走了,我怎可独活?” 季越上下打量着何杉,道:“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为何要留下他?” 李经意未答,反而趁季越不注意的功夫,一把夺过越王剑,往脖子上一横,瞬间热血四溅…… 季越收回自己的剑,声音略带惋惜:“把李将军、还有王将军好好安葬了……” …… 第三十一章 言和 http://.biquxs.info/

守在象牙河北岸的两千名小乐和为数不多的大昌将士在半夜没等来查日苏突袭,却等来了疾驰而来的楼牧…… 楼牧下马,劈头盖脸就对大昌将士道:“你们的将军和士兵发难于我国主,现均已被歼灭,尔等要是缴械,便可自行离去,若要反抗,则格杀勿论!“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守江将士们一头雾水,甚至觉得自己莫不是在做梦? 就在方才,双方将士还在一起聊天讲笑话,怎么瞬间竟成了敌人? 等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大部分大昌士兵放下武器,慢慢离开,也有些激愤的,被楼牧下令当即射杀…… 季越一夜未眠,天刚亮就爬了起来。 看着大昌军营方向,看着象牙河方向。 后悔自己的冲动吗? 答案是否定的:于私且不必说,于公,季宾已经被定为谋逆,大昌未必会放得过他、放得过小乐,倒不如先下手! 可是如今他首先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是:鬼苏怎么办?自己奉大昌命攻打鬼苏,如今已与大昌决裂……放过他们吗?不!他不能忘了父亲的仇! 难道将他们杀光吗? 他看着东方山头露出的鱼肚白,重重叹息。 披着晨光,季越率部将来到象牙河。 守在河边的楼牧道:“查日苏等人一夜未动,甚至都没有离开的动向!” “他举全力北上,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不会甘心的……”季越看着对岸的营帐。 “那我们打过去,乘热打铁,一举歼灭?” 季越摇头道:“他是个人物,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杀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楼牧茫然。 季越微眯眼,半响道:“和!” “和?和查日苏讲和?”楼牧怀疑自己听错了。 季越点点头。 楼牧瞪大眼睛道:“那……那我们这仗白打了?不……重要的是,先国主和商将军,以及十数万小乐将士的性命……”他有些哽咽了。 他是那次战役的幸存者,可以说那些人的性命换来了他的逃生,他无法想象怎么面对和了之后的鬼苏军。 楼牧每说一句,季越的眉头就更皱一份,但依然未动摇他的决定。 “父王让你带给我的话,你还记得吗?”季越慢慢道。 楼牧重复了一遍,季越道:“没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家小,如今季宾已殁,我已愧对父王嘱托,现在只有稳定了南域,尽快从战事中抽离出来,我才有精力去应对大昌的反扑,才能谈得上照顾家小,才可能保护你们!” 他又何尝不是承受无限不甘。 但他是一国之主,私仇不报妄为人子人兄,可身后又千千万万百姓也要活下去…… 楼牧慢慢低下头,良久:“一切……听国主吩咐。” 季越下令道:“你,商觉,再挑几个机灵稳重的,和我渡江,其他人原地待命!” …… 查日苏正盯着部将在做战前的最后准备,昨夜的那场雨,把他又从一败涂地的死亡线上拉回来,让他相信这一切真的是天意不绝他,说不定今日一战或许有转机。 令宁曾劝他先回南域再图来日。 回去?他当时孤注一掷一意北上,杀光了反对的人,如今回去,还不如战死! 终于,有部下来报,对岸有动静了! 他从营帐中出来朝对岸望去,见一叶扁舟正飘飘荡荡地划过来,站在船头的那个人,正是他的新对手——小乐国的年轻国主季越! 这几月下来,他对这位对手由最初的不屑,到仇恨,到最后竟有些许敬佩。 此人做事果断狠辣,又极善用兵,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手。 但是查日苏不承认自己败在他手上——他是败在了兵力粮草上! 查日苏看着那叶扁舟越来越近,却不见后面的士兵跟上…… 还有一个重要的发现:他竟未在对岸列阵中看到大昌军的黑金战甲…… “难道又是诱敌之计?他们打算前后夹击?”令宁狐疑,向周围看了看:“可是昨夜未见大昌军渡江,他们不可能绕道我们前面去!” 查日苏喝退了对季越虎视眈眈的部下,沉默看着季越等人上岸。 他们虽然身着战甲,却丝毫不见战意,各个沉着冷静。 查日苏走过去,近距离打量着季越:“季国主是打算带这么几个人亲自来取我性命吗?” 季越更是不卑不亢道:“与阁下交了这么多次手,还是第一次说上话……阁下中原话说的不错。” 查日苏扯起嘴角:“过奖……不如季国主仗打得漂亮!” 季越笑笑:“能得阁下的肯定,我很高兴……阁下打算站着同我讲话?” 查日苏依然没摸清对方的意图,于是吩咐左右搬了两条简易木凳,他和季越分别坐下。 查日苏先开口道:“季国主什么意思?” 季越也直接道:“你已走投无路,我来是与你讲和!” 简单明了,反倒让查日苏不习惯起来,他在季越扁舟渡河时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只觉得太不可思议,正如季越刚才所说,自己已走投无路打算破釜沉舟,他又为何多此一举要来讲和呢? 查日苏探究着季越的神色思索真假,一旁的令宁开口道:“季国主方才可是说的与我们讲和?” 季越从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白衣白靴白冠的人,相比于一群战甲傍身的异族人,此人则是完完全全的中原书生打扮—,显得格外显眼,想不注意都难。 “这位是?”季越问。 “在下令宁,区区一介书生而已。”令宁简单回道。 能站在查日苏左右又能替他问话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区区一介书生?季越冲他略略点头,对查日苏道:“我再说一遍,我……是来讲和的!” 令宁又问:“季国主方才也说了我们已走投无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 季越道:“贵方北上,想必志不在求死,而我东来,意只在寻仇,先前已在阵前斩杀害死我父之人,再战无意!” 查日苏心中明了,季越的说辞,分明是在为自己开脱——季沣死在谁手里,他查日苏难道不知?季越这是想和自己血债勾销? 遂道:“季国主的仇已报,可我求的还未到手,如何讲和呢?” 季越嗤笑:“阁下精通中原话,相比知道一个词——成王败寇,看阁下如今光景,阁下所求能不能到手,自然得我说了算……” 查日苏微眯起眼看着他,季越回望。 令宁却又问:“季国主只身前往足见诚意,只是,不知这只是季国主的意思?还是大昌的意思,……说起来,对岸阵列中,怎么不见大昌军的黑金甲呢?” “被我杀光了……”季越轻描淡写。 见众人瞠目结舌,季越又道:“阁下不相信可以派人去看,那尸首还堆在原处呢……放心!我的人绝对不会对阁下的人放肆!” 查日苏神色复杂,看了一眼令宁,令宁转身走了。 查日苏回头冲季越问道:“季国主想怎么谈?” “象牙河以南归你!” 查日苏一眉挑起:“条件呢?” “你归我!”季越紧盯着他道。 查日苏双边眉都挑起来了。 季越接着道:“确切的说,是归我小乐,日后你鬼苏部,当作为小乐的属国,你自然也得听命于我,我呢,于外护佑你,于内,对你有生杀权!” 查日苏突然笑起来道:“据说中原人说话都喜欢拐弯抹角,季国主却喜欢这般刀枪直入?” “自然,太复杂我怕你听不明白!” 查日苏笑得更欢了,眼光一闪转而道:“既然季国主这般有诚意,咱们大事先不谈,我得先好好招待招待各位。” 命人去准备宴席。 不到一炷香功夫,所谓的宴席就上来了。 季越料到这个宴席不会太好吃,却没料到却是这般光景——个人端了几个大木盆,里面满满当当放着鲜红的、还冒着热气的血肉,那股腥膻味隔老远都能闻到…… 这荒山野岭连只野兔都看不到,这生肉的来历可想而知。 查日苏欣赏着季越的表情。 良好的教养和尊严让季越没表现出明显的厌恶来,却眼见的眉头皱了起来。 查日苏笑道:“季国主啊,实在抱歉,这段时日拜您所赐,我们粮草早已断,只能杀马充饥了。” “怪不得你们跑的越来越慢。”季越声音毫无起伏。 查日苏哈哈大笑,道:“季国主一直都这么幽默吗?” 毕竟膈应,季越不想和他继续玩笑。 查日苏看着自己和季越面前的两盆马肉,对季越做了个请的手势,季越正要拿起旁边的小刀开动,突然腕被一把握住,楼牧拿过他手里的刀,走到盆边,割了一大块肉就往嘴里塞…… 楼牧之前跟着季沣有过风餐露宿的经历,生肉也吃过,但都没有这个新鲜刺激,他企图用大肆咀嚼来掩盖不适感,血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季越商觉等人看得心里不是滋味,纷纷别开眼去。 “这位将军不必着急,人人有份。”查日苏将割下来的马肉递到季越面前,道:“我都吃了,季国主放心,没毒。” 季越看着那鲜红滑嫩、在日光下泛着血光的肉,伸手接了过来,站起来走向去而复返的令宁,道:“令相公的打扮好似中原人,不知久在鬼苏,是否吃住得惯?”说着将那肉递到他面前。 令宁不掩嫌恶地向后退了两步。 查日苏笑着站起来道:“季国主快别打趣他了,这位祖宗我们都是供着的,吃不得这么鲜的……” 季越心下了然:“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查日苏笑着凝视他。 楼牧商觉等人欲上前代劳,被季越一个手势挡了。 查日苏递的那块肉足有巴掌大,季越在心里把它想象成自己小时候喜欢的奶冻,上嘴一口就要下来一大片,假意嚼了几口,直接咽掉,然后又第二口、第三口……吃到后来,竟有些接受那个味道了。 查日苏等人欣赏着他的吃相,中途有人来对令宁耳语几句,令宁皱眉看了看季越,又走上前对查日苏耳语几句,查日苏脸上没了戏谑,神色凝重看着季越。 季越吞完最后一口肉,问道:“打探的回来了?可有见到大昌活着的一兵一卒?” 查日苏思索半响,正色对季越道:“我可以与你言和,接受你的条件,但是我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叛离大昌,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他要杀我,我先下手,仅此而已!” “为何杀你?” 季越笑了:“等到哪天我想杀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君要臣死,岂都会事出有因??” “你也会成为这样的君?”查日苏问。 “那得看对谁。”季越道。 查日苏不语,他在衡量。 季越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搓了搓手上的血水,道:“想好了就把精干的挑出来跟我渡江。” “为何要跟你渡江?”查日苏目光随着他的动作,问道。 “你既然臣服于我,难道不应该随我上阵杀敌,开疆扩土?”季越反问。 查日苏顺着他的话一想,一个全新的格局突然出现在心中,让他心向往之,转而一想,季越难道不会趁着自己势单力薄乘机杀之? 季越仿佛看出他的顾虑,道:“商觉,你带人留下,帮助打理鬼苏日后事务!” 商觉一愣,但还是郑重应声。 令宁又开口了:“自古战事结盟也好,言和也罢,都需立一纸缔约,季国主莫不是忘了吧?” 季越道:“没忘,只是我以为鬼苏不兴这个,既然提到了,就立了吧。” 第三十二章 反应 http://.biquxs.info/

东越建章。 僵持了大半年的李引和年大成却没来一场真正的较量。原因无他,只因他们是故交,对彼此十分了解。 李引深知年大成并非无视君上之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万福年在从中作梗,既然让他来,那就当出来看看老友吧。 万福年看穿之后,借新摄政太后的名义,让李引留下五万大军继续在建章待命,他自己则需奉命班师,而对朝中发生的事只字未提…… 纸终究保不住火,李引在班师回朝的途中得知了李晋容亡故的噩耗…… 从流传着的十数种多种玄乎其玄的版本中,李引归纳出了事情原委:李晋容梁太升等人原意在宫中设计绞杀万福年,最后却被反杀,于是万福年把罪名扣到季宾身上…… 李引悲痛悔恨至极,不仅为李晋容这个侄子,还为大昌江山,他只恨自己先前因怕自己被猜忌而置身事外,未能早日将万福年除之,现在为时晚矣。 但显然老天对他的折磨并没有结束。 在他满腔悔恨整军休息之时,却等来了自己儿子身死南域的消息! 带来消息的是一个自称李经意大将军的侍官,名叫何杉的。 ——原来,何杉被季越放走之后,又和象牙河边驻军的近千名大昌军士相遇,一伙人一合计,一致同意赶回丰京禀明军情,却在路上就遇上了李引…… 李引一听数万将士惨死季越之手,两眼发黑,又听到儿子也没能幸免,当场一口老血就吐了出来。 连日双重打击让这位老王爷身心近死,强撑着精神率部将连夜策马回京。 却在城门口被告知,正好赶上新皇登基大典,只能等到第二日才能进城…… 李引只得扎营城郊,也趁机好好想想自己怎么南下,怎么杀季越抽筋扒皮! 想着想着,又生出更多同病相怜的无奈来:自己心疼儿子,季越何尝不心疼父亲和弟弟,说到底,万恶之源依然是万福年! 也罢!等明日进了宫,先伺机杀了万福年,然后再奏请新帝,南下平了季越,也算自己对得起这身血脉了。 不料没等来奉旨进宫的消息,却等来一道出征的圣旨…… 圣旨是以5岁的新皇李晋汝的名义发下,大意是:已查明,当初在东越密林伏击掌鹿使钦差,是吴夏列烈父子主使,吴夏目无皇帝法纪,现差李引率军前去正法…… 李引恨的牙根痒痒,压着性子道:“还请奏明陛下,有重要军情要参奏。” 传令的章玉道:“若代王说得是南域之事,陛下已经知晓了,如何决断这几日便能见分晓,还请代王休整之后,快快赶赴吴夏,莫要贻误了时机……” 一声令下,关闭了城门…… 李引和众将士哪一次征战回来不是夹道欢迎? 这次却被阻挡在家门之外,不止李引悲愤,众将士的心也凉了一大半。 李引甚至想不顾命令,直接率军南下——反正兵权在自己手上! 但也只是想想,毕竟坐在龙椅上的,还是他李家血脉,是他的亲侄子,只得调转马头,向东北而去。 万年府,万福年斜躺在卧榻上,听到李引乖乖出发去了吴夏,嘴角裂出一丝笑意,听到季越收了鬼苏,他慢慢睁开眼,幽幽道:“这小子比他父亲强啊,看来咱们来了个不一般的对手……” 章玉不言,万福年又问:“还是没有沈园的消息?” 章玉垂眼道:“没有……” 万福年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待房中无人后,他冲里间喊道:“出来吧。” 半响,从里间缓步走来一个女子,容色清丽,却冷若冰霜。 万福年一双淫眼直勾勾盯着她走近。 嘿嘿笑道:“每次章玉来报时你总来偷听,我也没拦着,你就不能给个笑脸吗?皇后娘娘?” 此女子正是李晋容的皇后梁婉,李晋容死后,万福年便把她偷偷接到万年府,对外宣称皇后贞烈,随陛下去了…… 梁婉在一夜之间丧父丧夫,连唯一的弟弟也失踪了,所谓家破人亡,不过如此。 她本想一死了之,但见万福年还无意杀自己,便索性苟且偷生,伺机报仇。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万福年跟前,万福年笑道:“看你这样子,那李晋容嫩葱一根,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我体贴,等我找到了《异阳经》,便能让你真正做一回皇后……” 说到兴奋处,忍不住怪笑起来,伸手去拉梁婉。 梁婉闪身躲开,冷笑:“莫说《异阳经》,万首监这样的,就算神仙来,也怕是没救了!” 万福年忽地支起上身,一巴掌就扇到了她脸上…… 梁婉本来柔弱,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上。 万福年那张阴邪扭曲的脸靠近她,转瞬又变戏法似的满脸堆笑道:“心肝儿,你可盼我一点好吧,要不然,我不好过,你也过不好!” …… 建章,年府。 年大成心情不错,大昌朝廷已命李引率军离开,建章之危来得迅猛,去地突然,只留下那五万人也不足为惧。 虽然皇帝薨逝的消息也传到了建章,但对于他来说,只要自己国家的周国主安康,至于大昌皇帝,他认为那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 反正他在大昌唯一的牵挂只有散府,如今岳丈虽已亡故,而散庭鹤两兄弟,都已经在自己身边。 相比于仇恨与纷争,家国安宁,现世安稳,要重要地多…… 眼下大昌已经向吴夏出兵,而南边,季越摆明了是要反了…… 对于东越这个无论是经世还是军事都在属国中排不到前面的国家来说,夹缝中求生存,才是安身之道。 想到此,他就联想到了散庭鹤,眼下要明哲保身,还得跟两国划清界限才是,而散庭鹤,偏偏跟小乐的季初阳有婚约…… 这倒是个麻烦…… 年大成皱着眉,边想边漫无目的的踱步到了花园。 炎炎夏末,阵阵剑风带来丝丝清爽,也将年大成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花团锦簇中,散庭鹤正满头大汗挥动宝剑,震落飞花。 不远处,自己的独女年人辛,却看得含羞带怯,目不转睛。 年大成心下有了主意…… 第三十三章 阴谋 http://.biquxs.info/

丰京,太元殿。 万福年推说皇帝李晋汝贪睡未起,自己便和群臣商量起南域之事。 “季宾在丰京谋逆遭诛,季越却在南域蓄意杀害经意将军、王集将军以及我大昌男儿数万人,还同那贼人查日苏结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贼不死,无法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诸位有何妙计?” 群臣七嘴八舌、义愤填膺。 “季沣国主一生忠厚,却不想儿子一个个如此忘恩负义、罔顾朝廷对他们的恩赐……” “照我说,直接派他个五六十万大军,光吓都能吓死他个黄毛小儿,杀了季越,再顺道收了小乐!” “按理说,此时派代王去最为合适,可代王另有重任,这又该如何是好?” 却也有不同的声音:“下官认为,没必要如此麻烦……” 众人噤声,听他说下去。 说话之人极瘦,两颊凹陷,与满堂的膀圆体丰很不相配,尤其那两撇山羊胡,不招好感…… 万福年记得这人,是供职于枢密院的一个枢密使,名叫单寅午,因文章写得好,自己之前注意到过。 单寅午道:“据说季越颇具军事天分,在军中事必躬亲,威望甚高,但这样一来,他们便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如果季越有一天不在了,军中无人堪当大任,二来,他与查日苏的结盟,实则是查日苏走投无路,迫不得已,三来,他们在南域时日尚短、无甚根基。所以……” 他看向万福年道:“我们只需处理了季越,那查日苏便会找机会反扑,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等到目的达成了,过去收拾残局即可……” 众臣有的恍然:“对呀,这是一条妙计!” 有的则道:“凡事无绝对,小乐军中如何,我们具体也不清楚啊!” 万福年沉思。 单寅午道:“即便季越之后有能人,我们难道不能在查日苏身上下点功夫吗?威逼、或者利诱,那些蛮人,最会见风使舵……” “……那派谁去合适呢?”众臣问道。 单寅午恭敬对万福年道:“此事自然是要陛下和万首监决断。” …… 大昌一直没动静,季越索性向北行军,多收了三个县,将大军扎在了宜兴。 他此举其一意在试探丰京的态度,其二是为下一步粮草供应做准备。 ——既然破天荒地走出了那一步,只能硬着头皮勇往直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宜兴物产富饶,是一个很适合驻军的地方,季越征了县府衙盘踞。 又等了多日,丰京依然没动静,季越便打算乘机会好好整修整修,也正在这时,季初阳带着梅太妃和他的王妃、儿子,以及几个朝臣一路找来了。 他本想着大昌朝廷必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家人,等自己安顿好了,差人将他们接到身边来。 没想到他们却先来了。 梅太妃一见季越就想到季宾,更加肝肠寸断。 季初阳又触动情肠,眼含泪花:“大哥,我没能把二哥带回来……” 季越在一旁心酸不已,转开话题道:“怎么不见母后和成献他们?” 季初阳神色更加黯淡:“回国主,母后说她要与大家一起守好小乐,还说成献已成年,该担起家国大任,要一起留下来,叫大哥不必牵心……” 梅太妃擦了眼泪:“太后执意不来……按理说我也应该留在尹都的,可实在想你们,就跟着初阳过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拖累到你们。” 季越抱着幼子季相凌将众人领到县衙大堂,跪倒在梅妃脚下,道:“母亲别说连累我们了,是儿子不孝,无奈与大昌决裂,怕是要连累你们……” 不管在战场上如何杀伐果断,转瞬决定一国命运,可面对亲人,心中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被触动,难免生出愧意。 梅太妃的眼泪又下来了,她忙双手扶起季越,道:“太后是支持你的,至于我,虽不懂什么国法纲常,可也没觉得你做错,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要有后顾之忧,放手去做吧。” 这时一边站着的一位白发老者道:“国主啊,您也不要怪臣等迂腐,历代以来,忠君爱国已经刻进骨头里了,和大昌决裂这条路是能不走就不要走……” 跟着季初阳一起来的,除了梅太妃等,还有就是钟际等国中一干老臣。 季越听了钟际的话后不语。 “……可是万一没办法到了这一步,我等也只有誓死效命,此次跟来,也是看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钟际眼见劝说无望,便继续道。 季越看着眼前白发苍苍、年逾七旬的老人不顾山水路遥身家性命跋涉而来,心中感慨万千,感激道:“多谢钟老和各位爱卿理解,我并非嗜杀嗜功之人,若非无奈,是不会走这一步的。” …… “大哥真信得过这些人?”宜兴城楼一角,季初阳和季越看着下面混杂在军中,却格格不入、奇装异服的人。 季越摇头:“只是权宜之计罢了,好在查日苏目前还算听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季初阳深皱眉头,看到查日苏身边的白衣人,好奇道:“他就是令宁?” 季越点点头:“查日苏虽骁勇不可一世,但背后却是此人出谋划策,不苟言笑,却一肚子诡计……” “中原人?” “他对过去讳莫如深,几番打探,只知晓是大昌人……不说这个了”季越看着季初阳:“初阳,你孤身在丰京受了很多苦,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大哥吧……” “正因为受了苦,所以知道咱们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我此番来,就是协助大哥,一起为父兄报仇!”看向季越的目光充满坚毅。 季越会心一笑,虽然不指望她真的能帮到自己什么,但这样的时刻,来自亲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就是他最大的动力。 季初阳想,说起来,这还是他们兄妹第一次这样坦诚,齐心。 相比于二哥的包容和温和,大哥则更加张扬和锋芒毕露,碰巧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二人从小到大,不自觉间有些疏远…… “既如此……”季越震了震精神:“眼下确实有事要妹妹你去做!” “大哥请吩咐……”季初阳郑重道。 季越笑笑:“征战数月,又缝此大变,将士们难免有些低落与不安,你要……” “明白!”季初阳心领神会:“找时机让大家疏导放松,提振精神……” 时机就在不久后。 九月初八正好是梅太妃的生。 梅太妃受宠于季沣,又生了季越、季沣、季成献,对王室有功,往年都是要大操大办的,因今年不同往年,梅太妃本意是大家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便可。 但季越和季初阳不同意,决定全军休沐三日,季初阳着人安排好军中伙食,前提是必须安排好守班,若因守班不力导致出现任何问题,一律重罚! …… 宜兴县以东,有个义宣城,土地约有两个宜兴县大,因第一任城主曾出钱粮助大昌高祖得天下,因此后人世代受大昌优待,专门划了这一块地供其生息,经十数代休养经营。 义宣城虽地不大,却富庶异常,最重要的是,大昌国内流通钱币的取材,就来自于义宣称,用富可敌国来说不为过。 本应安乐度日,与世无争,但几日前好友的一席话,让义宣城主渝宋本锄眉头不展。 好友名叫郦恒,是早年自己在丰京游历时所交,此人满腹经纶,文武兼备,格局眼界远大,非自己一个小小的闲散城主可比。 渝宋本锄敬佩他的才华横溢,只要找到机会,两人便聚上一聚,每次谈话,都能让渝宋本锄茅塞顿开,受益非常。 前几日,郦恒突然造访,说是游历至此。 渝宋本锄责怪他没有事先书信告知自己,好让自己好好准备一番,郦恒则解释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晚间,两人秉烛夜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当前天下局势,渝宋本锄虽性子与世无争,但对这些事颇感兴趣,忙凝神静听。 郦恒捻须,目光深远道:“大昌新帝初登大宝,五岁的娃娃知道什么?说到底,这朝堂之事还是万首监说了算,所以,天下之事,六分归他,但又因如今已不是太平年份,东北的吴夏政权旁落,如今的当权者列烈不是个安分的,东越么……先前和大昌起了冲突,不过现已平息,暂且不说它,就说这南域……” 突然住了嘴,反而问渝宋本锄:“敢问贤兄,这南域如今是何形势,你不会不知吧?” 渝宋本锄正听得入神,不妨被点了名,笑道:“哪儿能?我虽年逾五十,五感尚在,只是不管季越如何叛乱,左右与我无关!” 郦恒道:“贤兄此言差矣,天下万事自有定数,你想,季越身为属国国主,能在南域起事,除去个中缘由,最重要的还是天意……” 他自顾自喝下一杯酒,继续慢悠悠道:“听说他最近每到一地,下令不许打扰百姓作息,还适当减免赋税,所以目前为止,民间甚少有反对的声音,如此下去,支持他的人会越来越多,这样一算,这天下,他已占三分。 渝宋本锄惊问:“难道天下要易主了?“ 郦恒眼睛微眯:“那倒未必,若天意让他生作蛟,他便始终成不了龙,只是搅乱时局而已,可若天命在他,光用这三分,就足以让大昌国本动摇了……” “不过……”他突然看向渝宋本锄道:“贤兄,彼时遥远且不谈,就眼下来说,他可就在你的家门口啊!” 渝宋本锄一脸茫然道:“……是的,他就在宜兴。” 郦恒继续看着他道:“我记得令祖上就是因为当初纷争时毅然选择高祖,才挣得这世代繁荣……” “……你是说……”渝宋本锄脑子灵光起来。 “我可什么都没说,来!喝酒!”郦恒截住他的话,端起酒杯。 …… 过了两日,晚饭间,郦恒见渝宋本锄眉头紧锁,打趣道:“贤兄近日可有烦忧之事啊?不妨说出来,看愚弟能否帮助一番?” “见笑见笑。”渝宋本锄扯了扯嘴角,逍遥半生,如今,他的确有烦恼。 郦恒那晚的一番话,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 “咳,父亲最近都这样,郦叔不必在意,也不知道他在愁什么,他儿子的终身大事也不管。”一旁的长子渝宋宽不满道。 这渝宋宽人如其名,长得身体壮硕,人高马大,只是天性刁蛮,素爱舞刀弄枪,是义宣城里的一霸。 故即便是城主长子,却年逾二十三依然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渝宋本锄起初还劝他改改,见他反而变本加厉,后来索性不说了,以儿孙自有儿孙福宽慰自己。 郦恒问:“宽儿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虚岁二十四呢。”渝宋宽扒拉了一口饭道。 郦恒:“是该成亲了,不过也不必着急,我听闻如今年轻人盛行晚成亲,过了二十岁尚待字闺中的姑娘也多的是。” “郦叔哄我呢吧,我怎么没听说过?”渝宋宽睁大眼。 郦恒哈哈道:“咱们近邻不就有一位吗?” 见渝宋宽瞪着眼静待下文,郦恒解释道:“就是小乐国的初阳公主,据传她容色秀丽、身段婀娜,不知为何却至今未见成婚……听说近日随他兄长到了宜兴呢……” 渝宋宽忙问年岁几何? 郦恒捻须一想,道:“算起来,今年应当二十有一。” 渝宋宽双眼放光,一旁安静吃饭的二公子渝宋和看出了大哥的心思,适时泼冷水道:“兄长不必挂念了,人家是一国公主,怎会看上我们这样的人家!” 不同于渝宋宽的性子张扬,外貌不扬,渝宋和却恰恰相反,本来长得就神采奕奕有,俊眼修眉,再加上谈吐斯文,举止得体,站在人群中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深得渝宋本锄的心。 渝宋宽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原本就事事比不上这个在别人眼中近乎完美的弟弟,父母亲偏爱也就罢了,就连那大街上的姑娘,看到自己绕着走,却在渝宋和出门时争相推挤着去看他,还给他塞小手绢! 他怒目道:“你……你休要长她志气,灭我威风,说不定她就喜欢我这样的!” 转头又向眉头皱成一团的老父亲嚷道:“我吃完饭就去宜兴,我要见见初阳公主,谁都不许拦我!” 渝宋本锄气道:“糊涂东西,人大军驻扎,岂是你说进就进的!” 渝宋宽愣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求助郦恒道:“郦叔,你有何妙计,侄儿的终身大事,就靠你了……” 郦恒见渝宋本锄没反对,便道:“要想去也不难……” “五日后是季越生母、小乐梅太妃的生辰,听说季越想大办,想必到时候备上贺礼前去,也不会被拒之门外吧?” 这话不仅为渝宋宽指了明路,连渝宋本锄也瞬间被点醒了:是啊,纠结什么呢,自己也可先借贺寿的名义去探探风,也未尝不可! 当即一拍桌子,道:“好,我们明日就出发,去宜兴贺寿,对了,和儿,你也收拾收拾,一起去!” 渝宋和还没开口,渝宋宽不乐意道:“不能让他去!他去了,公主哪儿会看我?” 按理说,渝宋宽的顾虑是对的,但渝宋本锄也要面子啊,他不能让世人认为他的后人都是渝宋宽这么个玩意儿,所以坚决要带上渝宋和。 …… 第三十四章 魂飞 http://.biquxs.info/

季越大办母亲生辰,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试探周围民意,他虽师出有名,但毕竟背着一个反字,这些被征服的郡县到底是诚意臣服,还是假意归顺尚不可知…… 然而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当日,除了该来的各县之长外,还有一些富豪乡绅,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连义宣城的城主渝宋本锄也携家眷来了! 要知道,义宣城富可敌国,随与世无争,但谁都不敢轻视于他。 寿宴设在晚间,梅太妃轻施粉黛,举杯道:“区区生辰,劳动各位前来,真的是过意不去……” 众人皆举杯贺寿,很默契的都未提战争之事,季越心思明了:这些都是人精,他想试探民意,来的这些人何尝不想暗戳戳试探他的意思呢? 季初阳也穿上了小乐公主服制,为了让梅太妃开心些,还精心修饰了一番,和季越一左一右坐在梅太妃旁边。 季越举杯:“今蒙诸位厚爱,今后定当竭尽所能,攘除奸凶,恢复盛世,凡季越所得,愿与各位共享!” 众人打着哈哈,模棱两可地敷衍过去。 季越见状也不着急,只劝着饮酒作乐。 几杯酒下肚,宴会热闹起来,主宾都放开了些许,坐在季初阳侧后方的贺一娘凑到季初阳耳边道:“看到没……你左前方那个直勾勾看着你的大汉……” 季初阳没有立刻看过去,垂着眼问道:“……他怎么了?” 贺一娘:“眼睛都长在你身上了,你说他怎么了?我要说的是他旁边的那个……端庄英俊、目不斜视的那个!” 季初阳这才抬眼向那边扫了一眼,目光越过那个喝酒似饮水、还不住拿眼睛瞟自己的大汉,看向了身姿挺拔似玉林、面目俊朗如星辰、正彬彬有礼同旁人寒暄的公子——如此人物,季初阳当然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低声问贺一娘:“是个什么人物?” “义宣城主渝宋本锄的次子,名叫渝宋和,在大昌美男谱上都是排了号的,今日一见,只怕这排名还得往前提提……” 季初阳奇道:“还有这么奇怪的谱?我怎么没听过?” 贺一娘得意:“我亲自排的,本打算广告天下,可惜没来得及……” 季初阳露出了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丝笑容,主要是好奇:“你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人家,试问你是按照什么给人家排名的?” “当然是名气,一个人若因容貌名声大作,想必不会太丑。” 季初阳看那渝宋和待人接物虽周道却疏离,笑容也未尽眼底,便问道:“那依你说,这位在你的美男谱中,当排第几?” “三……前三是有的。”贺一娘伸出三根手指。 季初阳问:“前二甲呢?” 贺一娘话到嘴边,忽而摇头道:“算了……排这个也没意思。” 季初阳何等聪慧敏锐,又与贺一娘共处这么些年月,怎可能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想必是这前三中,有一位不可提及的…… 是啊,自己的二哥要是还在,怎么可能比不上这位渝宋公子? 季初阳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和着心中苦痛一饮而尽。 她其实是讨厌喝酒的,不明白世人为什么对这种又苦又辣的东西如此热衷,但既然这是约定俗成的消愁良品,她便也遵从吧! 行至酒酣,众人也没那么拘束了,渝宋宽站起来,一手提酒壶,一手举杯,晃晃悠悠地往季初阳跟前凑,渝宋和见状起身去拦,被一记眼神警告不许跟过来。 渝宋本锄也无法,只好苦着脸祷告上苍别让他给自己丢太大的脸。 季初阳不动声色地等着他的下一步举动。 见那渝宋宽一屁股坐在季初阳面前,大着舌头道:“久闻初阳公主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姿色出众,来,我渝宋宽敬你一杯!” 当众对一个女子这般说话,本就有调戏之嫌,何况还是一国公主。 加上渝宋款的铜锣嗓门一喊…… 那些喝醉的,装醉的,清醒的都停下了手里嘴里的活儿,目光飘向了这边。 梅太妃季越等都是没料到,季初阳依旧未动声色,身后的贺一娘出声道:“哪里来的莽夫,怕是醉的不轻?” 渝宋父子赶紧上前,渝宋和抱歉道:“请公主海涵,家兄喝多了。” 渝宋本锄道:“请见谅,这就带他去醒酒……” 就要抓着他走。 “慢!”季初阳和缓道:“几句玩笑话而已,何必当真,今日高堂生辰,本就图个高兴,这位渝宋公子直爽真性情,我也很是欣赏……” 渝宋宽看到季初阳,连以后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又听她说欣赏自己,一时间就找不到北了,酒也忘了喝,一把抓住季初阳的手腕不放。 …… 季初阳本意是为季越争取点好感,不想真遇上了登徒子……那渝宋宽一身蛮力,季初阳如何挣得开? 看热闹的人纷纷凑上来,假意帮忙,实则看得更起劲儿了。 渝宋父子抓着渝宋宽,灵歌抓着季初阳,贺一娘甚至上前给了渝宋宽两巴掌,但都无动于衷。 一伙人扯来扯去,不见结果。 梅太妃也是既尴尬又无奈。 季初阳气急,正想着要不要把这莽夫的手一刀剁下来时,突然听人群中一声尖叫,季初阳艰难得越过人群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季越扶着胸口,血慢慢从指缝里渗出来,另一只手焦急而茫然地四处乱抓,身体支撑不住,只能靠在后墙上! 转瞬的变故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离季越最近的梅太妃大概是吓傻了,竟忘了上前扶一把,只顾着尖叫,众人见状像躲避瘟疫般纷纷向后退。 季初阳惊骇万分,偏偏自己又受制于渝宋宽,紧急一刻,她大喊:“传医馆!还等什么,快传医馆!” 坐在席尾楼牧赶过来,到底是两代国主近身护卫,见此情景,也没乱了分寸,当即拔刀大喊:“封锁县衙!一个都不许放走!” 季越还是没能救回来,刺向他的是一把短匕首,要命的是上面淬了剧毒,行凶者是抱着让他必死无疑的目的来的…… 凶手也很快确定了,毕竟前来赴宴的人只有一个人不见了。 那就是——和义宣城主渝宋本锄同来的郦恒 渝宋本锄不可置信木在当场,他的脑子拐不过这个弯来…… 寿宴变丧礼,宾客唏嘘,道了声节哀,也纷纷离去。 渝宋本锄是个实心人,心中极度愧疚,自知罪责难逃,默默住下来,等着自己该受的惩罚。 查日苏看着季越的棺木若有所思。 季初阳强忍悲痛,竭力让自己忙起来,同几个朝臣、楼牧一起料理季越后事,安排人不计代价抓捕郦恒——她怕一闲下来,自己会崩溃。 梅太妃则彻底垮了,半年不到,两个儿子先后亡命,季越还是她眼睁睁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 她晚上睡不着白日起不来,季越王妃杨氏抱着幼子天天不离身地照顾,也丝毫未见起色。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所有人都十分清楚季越的死意味着什么?他们将面临什么?——若不能收拾局面,他们只能回尹都等着大昌大军前来灭国! 到时候指望谁?不谙世事的季成献? 第三十五章 投名 http://.biquxs.info/

圆月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季初阳披麻戴孝守在季越灵堂前的时候,散庭鹤却在年府仓促地成了婚…… 新娘就是自己的表妹年人辛。 散其那新丧,故婚礼从简,宾客仅有驻训在年府的部将和至亲好友,算是草草了事。 送走了宾客,散庭鹤被夜风一吹,人清醒了不少,徒劳地向南望去,一片漆黑,如同此刻的自己,迷茫看不清前方。 纵是如此,他不得不听姑父姑母的劝说——此时与季家划清界限才是生存之道! 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的婚礼,幻想自己的余生,却没有一次是这般……不遂人愿! “大哥,你怎么还在这里?辛姐姐等你呢……不对,现在该改口叫大嫂啦!”看得出,散又凝他很开心。 罢了!如此世道,哪儿能事事如意?如同姑父姑母所说,珍惜眼前,足矣! 红烛摇曳,新娘眉目如画。 年人辛敏感地感知到了散庭鹤的低落。 “今日是你我的好日子,表哥为何不高兴?” 散庭鹤望着眼前柔情似水的妻子,道:“你不嫌弃我落难而嫁,夫复何求?我自然高兴,只是……” 年人辛轻轻靠在散庭鹤肩头,羞怯道:“我心早已非表哥莫属,先前,因你与小乐公主有婚约,我本已死心,但没成想,如今竟圆梦了!老天待我不薄……” 又有些不安道:“只是,怕委屈了表哥……” 散庭鹤被她触动柔肠,语气更为轻柔了:“我和她,今境遇亦天上地下,唯有珍惜眼前人方可不至负了年华……” …… 宜兴城被下令全城封禁。 数日以来,非必要,进出不得,谣言渐起,人人自危。 但偏偏有人就能穿过层层阻碍,轻松出城。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小乐军全城搜捕的头号要犯,此时他直起佝偻的身体,撕下脸上的皱巴巴的伪装,回头看了一眼宜兴城门,轻蔑一笑。 “但行不义,必遭天谴!季越啊季越,我只是替天行道,怨不得我咯!” 一扬手,向北而去。 途径一林深处,郦恒毕竟心中有鬼,加快了脚步,脚步踩上落叶的“沙沙”声让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详之感来。 “郦恒?” 突兀的声音响起,虽在疑问,语调中却透着十分的把握。 郦恒的心跟着一颤,环顾四周,却发现在自己身后七八步远,一人黑袍玉带,背手而立,正平和地看着自己。 明明两人个头相当,但郦恒却感受到了压迫之感。 “阁下是?”郦恒不动声色后退几步,确定自己没见过此人,但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李应……” 眼前人温和笑笑。 “李……”郦恒住了嘴,突然想起来为何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了。 ——自己半生走南闯北,虽只有幸见过一次先帝李晋容,但却被其气度容姿深深折服。 而眼前之人,与他虽是叔侄,气息却是非常像的。 当即不疑其他,十分确定这位就是那位活在传说中的济王殿下了。 “草民参见济王殿下!”郦恒郑重拜倒。 李应轻轻笑了两声,将他扶起。 能如此近地打量当朝王爷,郦恒还是有些激动的:“殿下怎么在此?”想了想又觉出不对来。 “殿下又为何认得草民?” 李应依旧淡淡道:“来寻人……” “寻人?何人值得殿下如此追随?” “一位……女子……” “哦……”郦恒了然,不由得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女子,能得殿下倾心至此?可算是她三生有幸了!” “可是一位奇女子呢……所以,得备一份上好的见面礼给她……” “哦?不知殿下的见面礼选好了没有?若无,草民多走了些地方,女孩子的心思,或许也可帮着参详一二……”能有机会帮上济王的忙,日后定是一番谈资了,郦恒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还未”李应认真想了想,老实道:“说实话,我对她除了姓名,也不甚了解呢……” “……这样啊,不知闺名是哪几个字?有时一个人的喜好,从姓名上,也可看出一二……”郦恒不甘心道。 李应笑意渐深:“先生果然见过识广,她叫……季初阳!”向郦恒走近了两步:“劳烦先生推算一番,当下,她最想要何物?” 郦恒的笑凝固在脸上。 “济……济王!”连逃跑都忘了,下一刻,他只见李应右手摸上腰间,接着,一柄通体黑色、剑神前端有一月牙状缺口的长剑便握在手中。 剑锋袭来,再下一刻,郦恒渐渐感觉自己对这个世间的感知被齐齐斩断…… …… 季越亡故的第六日,深夜,季初阳遣散了众人,独自守在灵前。 音容犹在,魂已远去…… 此刻季初阳心中,愤恨的火焰早已在心中燎原,只需开一个小口,就能倾泻而出! 但她不能让它肆意决口,不能在还未伤及仇人之前,先伤了自己…… 肩上一暖,过度警惕的季初阳本能地反手一抓,侧脸一看,却是让她意想不到的。 神色还是那样不起波澜,双眸依旧沉静似深井……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季初阳连尊称都忘了喊。 李应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腾出另一只手帮她整理披风。 犹如暗夜缝星辰,心中升起点点亮光,季初阳忍了几天的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了…… “……为什么会这样?大哥走出这一步后,我并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它来得如此快如此……让人难以接受!” 李应为她递上手帕:“……乱局才开始,所有人的命运将何去何从,都是未知……”李应叹道:“好在,凶手已伏诛,聊以告慰季国主英魂……” 说着递上一物,在季初阳面前打开。 是郦恒的头颅! 季初阳看着血淋淋的头论,痛心疾首:“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郦恒虽没说受何人指使,但反观天下局势,有谁想让季国主死,还不明显吗?” “……是大昌朝廷!” “确切的说,是万福年!”李应纠正道。 季初阳看着季越灵柩,片刻方道:“我该怎么做?” 李应问:“公主想要什么?” “报仇!”季初阳回身,凝视他,眼眸中尽是决绝。 “……公主会达成所愿!”李应改坐为跪,向季初阳道:“我当竭尽全力助公主成事!” 季初阳震惊,欲扶起他,李应却纹丝不动,只诚恳地望着季初阳,季初阳无法,只得蹲下来。 “为什么?”心中再怎么待他与常人不同,可理智尚在,李应怎么说都是李家血脉,会甘居人下?帮着小乐反自家江山? 她仔细打量着李应神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李家人不错,可大昌江山还姓李否?”李应也没想着三言两语就能说服季初阳:“公主眼下还不相信情有可原……日久见人心,只求公主给我时间证明忠心!” 季初阳心思急转,放眼眼下小乐跟南域局势,群龙无首,进退两难,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而李应带来郦恒首级,说明他决意和大昌决裂! 她选择相信李应! “既然如此,眼下我该当怎么办?” 李应松了口气,道:“公主若要帮季国主完成未尽之事,首先拥有他的权力……” “做小乐国主?”季初阳吃惊。 “非也,要到那一步,想必贵国上下暂时还不能认同。咱们就只说在南域,眼下季国主的后继之人尚幼,兄弟只有献王爷……而据我所知,献王心智志向都不在这上头……于情于理,公主都是当之无愧的统帅之人!” 季初阳摇头道:“此时事在小乐行不通,在南域未必就能行得通,普通百姓家,女人当家都是奇谈,更何况一国、一军!” 李应道:“历朝历代时局变迁,都有一个规律,那就是不破不立,不去旧如何迎新?凡事都有破天荒地第一遭……” 见季初阳还在犹豫,李应继续道:“公主只需按照心中所想,凡是做到强硬,便可成事!” 第三十六章 反对 http://.biquxs.info/

这几日,钟老等人眼见已无主事之人,便将目光转到季初阳身上,试探着请示她:是向大昌请罪言和,还是回尹都准备迎接战争。 “……就没有第三条路了吗?” “难道公主想继续北进?” 在他们心中,国主身死,这条路就已经被封上了。 季初阳不说话。 钟老道:“那怎么行?谁来主持大局,献王吗?他……他怎么行?现在的局面当早做决断,迟则生乱啊!” 老人家又急又悲,说得面红耳赤。 季初阳想起李应的话,深吸一口气道:“除了成献,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钟老等愣神,明白过来后嘴里嘴里仿佛能塞一个鸡蛋,半响合不拢。 ——在他们看来,季初阳的想法甚至比季越的死更让人难以置信。 钟老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他妥协道:“公主若想尽国主生前的事业也罢,老臣尽快安排人快马去接献王过来,依遵纲常,承继正统,承袭了国主之位后,当承其遗志,继续北上……” 将“依遵纲常,承继正统”八个字加重语气。 季初阳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委婉试探,不出所料地被全然否定。 季成献被一波三折地接到宜兴。 但发生的这一切对他来说,完全是惊恐大于悲伤的,他只想搞他的木鸟…… 听钟老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讲什么国家大义、军事战争之类的,他头都大了…… 来之前王太后交代的话早已在脑中糊成一团浆糊。 季初阳见状,关起门来单独和他谈,谈父亲的死,二哥的死,大哥的死……再不振作,将会死更多的人,他们将家破人亡! 越说季成献越害怕,恨不能缩成一只老鼠钻入地洞自保,季初阳看得既心疼又恨铁不成钢——即便是这样一个人,在那些大臣眼中,依然比她这个公主强百倍! 钟老等人为免季初阳有非分之想,除了季越的丧仪,其他事物一概没让她染指。 眼看季成献这个样子,众臣便商议:看来北上是行不通了,目前只有返回尹都再做商议。 但是走之前,得解决两件事——渝宋本锄和查日苏!查日苏好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甚至他若想继续打南域的主意也随他吧,左右是与小乐无关了…… 渝宋本锄……比较难办,人家本是好意来贺寿,不想却被人利用……但不管怎么说,季越的死与他脱不开干系…… 他又是义宣城主,名望在外,难道能杀了他吗? 众人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和渝宋本锄和解:未来如何尚不得知,能少点仇恨就少一点,留下的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众人打算等季越出殡后,和渝宋锄本好好把话说开。 …… 按理说季越一国之主,死后理应迁回小乐王陵,但一来天气尚炎热,来回路途遥远,二来各种事物纷杂,季初阳在询问梅太妃的意见未果后,决定就近找个好地方安葬,等以后回尹都了,再在王陵立个衣冠冢。 季越被生生拖到九月十七才下葬,梅太妃也终于在季成献来之后,接受了大儿子已死的事实,挣扎着爬起来去送儿子最后一程。 一抷红土入地,这位年轻国主成了小乐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国主,曾经的果断杀伐,年少恣意都成了历史,他是将小乐带入乱局的人,又是火速抽身离去的人,生命虽短暂但浓墨重彩! …… 季初阳陪着梅太妃睡了一晚,第二日红肿着眼睛回到自己的房间,却不见灵歌来侍奉。 遍寻不见,路过贺一娘房间时,依稀听贺一娘在愤愤说着什么。 走进一看,见贺一娘和灵歌两人对坐着,灵歌的左手被缠上厚厚的麻布,却还是能看到渗出来的血。 季初阳心一沉。 灵歌见季初阳进来忙将手背到身后。 季初阳冷脸道:“拿出来。” 灵歌只得将手伸过来,季初阳看了看,左手小指第一节生生被切掉…… 季初阳感觉周身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 “……切菜的时候切到手指了。”灵歌唯唯诺诺。 “你是第一天做饭吗?”季初阳脸更阴了。 再三逼迫追问下,终于知道了真相…… 那日宴会之后,渝宋宽难得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跟他父亲兄弟一起待在房中,等待小乐方面的判夺。 过了几天见没什么动静,渝宋宽那颗心又骚动起来,想到季初阳父兄都没了,想必急切地想找个依托,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挺身而出! 所以在夜里偷偷潜入季初阳的房间,结果没看到季初阳,倒是让灵歌发现了动静,渝宋宽记得她是季初阳的近侍丫鬟,见她水灵可人的紧,想着反正以后也要跟着嫁过来,便动了先解解渴的歪心…… 两人撕扯间,灵歌一掌甩到渝宋宽脸上,渝宋宽怒了,道了声不知好歹,抽出佩刀,一刀砍向灵歌的手,也得亏灵歌死命挣扎,才没将整个手指砍去…… 灵歌见小乐正直多事之秋,丝毫没有声张…… 季初阳安静听完闭上眼睛,睫毛却在剧烈颤动。 贺一娘怕给气出病来,忙安慰道:“你也别想了,听说钟老要和他们和解,眼下也不宜节外生枝……” 季初阳几乎将银牙咬碎,吐了一口气,道:“你帮我打扮打扮!” 贺一娘不明就里,但还是帮她收拾起来。 期间季初阳吩咐灵歌去把楼牧找来,楼牧来时见季初阳是平日少见的艳丽装扮,愣了一下,那句“国主新丧”忍了几次还是没说出口。 季初阳问他:“越王剑是不是在你那里?” 楼牧不知她何意,诚实道:“是……” 季初阳道:“你拿着它,跟我去县衙大堂!”语气不容拒绝。 几人吓了一跳,以为季初阳要去杀人,季初阳突然笑道:“放心,杀人?我怎么敢?” 楼牧只好懵懂着去了。 贺一娘还是担心,道:“钟老等人对你的态度你也知道,不想让你掺和进去,你去了他们……” “不必说了,一并解决!”季初阳打断她。 第三十七章 断臂 http://.biquxs.info/

当在县府大堂外看到李应的时候,季初阳脚步有一瞬间的迟疑,李应却对她投以鼓励的微笑。 等楼牧拿来越王剑,几人走进大堂。 里面确实一派和乐景象,钟老和渝宋本锄四手紧握,甚为动情,其他人也面带微笑,大概是为双方和解取得的丰硕成果高兴。 查日苏和季成献也在。 见季初阳等人进来,钟老顾不上质问她大丧期间为何打扮如此艳丽,而是略带不悦地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季初阳笑道:“钟老这话,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义宣城主是贵客,我来略尽半个地主之宜……”她越过钟老,走到渝宋父子跟前问道:“义宣城主难道不想看到我吗?” 渝宋本锄忙道:“公主哪里的话……” 一旁的渝宋宽直着眼睛道:“公主能来,当然再好不过了……” 季初阳看到他笑得更灿烂了:“听说宽公子长我几岁,我就叫你哥哥怎么样?” 这下不仅渝宋宽,在场各人都目瞪口呆了:钟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查日苏有兴趣地挑挑眉;跟进来的李应不动声色。 季初阳不理众人的反应,却对渝宋宽腰间佩刀感起兴趣来:“好漂亮的刀。” 渝宋宽忙解下来,递给季初阳。 在季初阳伸手来拿的一瞬间一把抓住季初阳的手道:“初阳妹妹也喜欢舞刀?” 钟老等人别过脸去。 季初阳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手还是任他抓着,娇声笑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再喜欢又怎么样,终究,也学不来……” 渝宋宽三魂已飘远,七魄只剩淫,紧凑近在她耳边道:“我教你呀……” 季初阳拉开和他脸跟脸的距离,一记媚眼道:“好呀,不过……你这刀固然好,可怎么比得上我小乐的越王剑?” 转头对楼牧道:“拿剑来。” 常年的侍卫生涯让楼牧本能的预感不好,但还是将越王剑递上。 季初阳抽出剑刃,锃亮的宝剑发出一声低鸣。 这把传承数代、无数次帮助她的祖辈化险为夷的守护者,季初阳还是第一次碰到。 只属于国主的剑,如今拿在自己手里,季初阳仿佛听到钟老等人胸中之气冲破了天灵盖。 钟老忍无可忍了,毫不客气道:“公主,要练剑以后有的是时间,现下正谈正事,不要儿戏!” 季初阳平静道:“钟老此言差矣,眼看宣城主就要离开,以后还哪有机会呢?” “好剑!”渝宋宽趁机又握上了季初阳的手…… 季初阳却看向众人道:“各位谈了一上午,想必累了,灵歌,着人上茶,让各位就地歇息一番。” 众人只得等着他俩练完剑。 季初阳拿剑,渝宋宽极尽贴身指点。 要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合适宜,众人差点以为自己在欣赏一场情意绵绵的剑舞。 季初阳彷有一个反挽剑花做不好,渝宋宽乐得多教几次,他左手搭在季初阳左肩,右手抓着她握剑的右手,慢慢将剑向季初阳和自己侧后方转。 本来是轻柔的反转,却在剑身即将划过渝宋宽右肩时,季初阳脸上笑容一凝,双手抓住剑柄,闭目用力往前一带。 顷刻她只觉得后背和侧脸一阵热,一股血腥呛入鼻腔…… 紧接着是一声惨叫和四座的惊呼之声,季初阳背对着慌乱的众人,一动不动。 越王剑何等锋利,渝宋宽的右臂就这样被齐肩铲断,像一根粗壮的枯枝,躺在被众人包围的渝宋宽几步之外…… 哀嚎声不绝于耳,季初阳缓缓转过身来,冷眼看着惨叫打滚的渝宋宽。 此时的她,像一只浴血睥睨、利齿初露的凶兽,浑身散发着不可靠近的气势,霸道又孤独。 贺一娘收起剧烈的心惊,想走过去陪她站在一起,被李应阻止了。 乱成一锅粥的大堂内,唯有查日苏拿起桌上的苹果,靠在柱子上大口吃起来。 渝宋本锄终于回过神来,仓皇向钟老道:“大人,快请医馆啊!” 钟老这才反应过来,忙派人去请医官。 季初阳看向一直站在门口的楼牧,两人目光相交,楼牧就明白了季初阳的意思,伸手拦住了要去请医馆的人。 …… 楼牧祖上世代为小乐官宦,至他这一代,因不想学习那些繁文缛节,自小便在五指门学艺,后参军练出一身好本领,被季沣赏识,收在身边做侍卫, 季沣死后,他又当仁不让地守护起了季越。 然而两代国主皆惨死在自己眼前,说到底是他这个侍卫的失职。 眼见北上无望,他原本打算在将季初阳等安全送回尹都后,只身去寻仇,然后以死谢罪。 可是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不一样的可能。 钟老见楼牧挡下了人,质问道:“楼牧你干什么?” 楼牧不理。 钟老急道:“再不救,人就要死了!” 楼牧看向季初阳,季初阳却垂着眼眸,仿佛听不见钟老的声音。 钟老顺着楼牧的目光看到季初阳端坐中堂太师椅,难以置信道:“公主啊,这是何意!” 季初阳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依旧没言语。 渝宋本锄却隐约明白她的意思。 他将渝宋宽交给渝宋和抱着,自己跑到季初阳面前双膝跪地,先一通猛磕头,后颤声道:“初阳公主,犬子昨夜无状,唐突了贵人,还请公主大发慈悲,先救救我孩儿吧,他的血快要流光了!” 昨晚渝宋宽砍掉灵歌的手指就没了兴致,回去又冲着渝宋本锄发了一通火,渝宋本锄从他的字里行间听出来他是对季初阳的丫鬟行了凶,想着一个丫鬟而已,应当不是什么大事,就也没当回事…… 季初阳任由他对自己行罢大礼,终于开口,冷声道:“你儿子这么快血要流光了?我的人昨晚流了一夜的血!还有我的兄长,长眠地下再无天日!你求我宽恕,我求谁!” 说到后来,声厉不可遏。 渝宋本锄老泪纵横:“季国主的事,我愧疚万分,可大错已铸成,杀了我儿亦无力回天,若公主能留我们父子一命,我一定举全城之力报答!” 季初阳目光微动,站起身,缓步来到钟老面前道:“钟老,渝宋城主想举全城之力报答我,您怎么看?” 她满身满脸血迹,终老不自觉后退几步。 钟老明白,这话的实际意思是:你看我现在配不配代表小乐国接受渝宋城主的报答? 他知道了季初阳今日种种的用意! 可他还能怎么看?眼见渝宋款的哀嚎声明显弱下来了,他能拦着不让救吗?让小乐和渝宋的仇恨更深? 钟老无奈道:“一切听公主做主吧……” 季初阳这才冲楼牧使了个眼色,楼牧转身离去,缩在一角的季成献见状忙跟着楼牧逃出去了。 季初阳坐回原处,对跪地的渝宋本锄道:“医官已经去请了,渝宋城主,我们不如趁这个空挡来商量一下如何报答我?” “……公主若需要钱财粮草,我回去之后马上送过来!” 季初阳却不依:“我怎么相信你呢?万一你这边出了我的门,那边就进了丰京呢?” “天地良心,我绝不做那见风使舵之事!”渝宋本锄就差发誓赌咒了。 “我不信。”季初阳摇头。 楼牧带着医官进来后就站在一边,等着季初阳发话。 此时渝宋宽已近昏迷。 渝宋本锄哭声求道:“公主想让我怎么样?不妨直说……” 季初阳低着头半响,状似思索道:“不如……就让二公子留下……” 她记得贺一娘说过,渝宋宽跋扈放浪,渝宋和才是渝宋本锄的厚望和义宣城的未来! 渝宋本锄张嘴看着她,呆了,这是要他用一个儿子换另一个儿子,况且渝宋宽和渝宋和比…… 不能这样想!他甩甩头,渝宋宽虽然不成器,到底是自己亲生的。渝宋和留在这里,好歹还能活着! ——渝宋本锄那锦衣玉食风花雪月的脑袋暂时只能想到这里,便迫不及待的答应了。 季初阳嘴角上扬,冲楼牧示意可以救人了。 渝宋和见自己父亲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卖了…… 他本就不和大哥亲厚,救他愿意,但用自己的命和自由来换那要另说! 他当即不管不顾地放下渝宋宽,来到季初阳面前道:“公主,我自问身无所长,实在不适合留在这里碍眼。” “你不需要身有所长……”季初阳眼皮不抬道。 渝宋和也是个心气高的,见她说话眼高气傲,心一横道:“既然这样,我也不愿做坐吃空饷,请公主好歹安排一官半职,将我的职务本分、级别官阶安排清楚些!” 他料定季初阳一个女儿家,并不清楚官阶制度,说到底就是在为难她。 季初阳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微红的俊脸,何尝不知他这是存心想让自己出丑知难而退——她也的确对官职之事不精…… 她看了一眼贺一娘,再回看渝宋和已眼带戏谑,一字一顿道:“既然渝宋公子如此心急,那不如做个……入幕之宾!” 渝宋和的教养和阅历,让他在听到这话时宁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坏了,当下满面通红,气的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众人当然也都听到了二人的对话,除了钟老一声哀叹,其他人因今日惊喜惊吓太多,又人忙着救人,已顾不上震惊了。 贺一娘抿嘴一笑,心想自己终于把这个人带出师了。 李应也嘴角略弯。 查日苏不明白入幕之宾是什么意思,但看渝宋和的反应就知道必定是个自己也喜欢的好话! 第三十八章 布局 http://.biquxs.info/

深秋夜凉,残月将两个身影拉长。 “我母后性子要强,和父王不睦,成婚三年没有子嗣,后来父王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就是梅娘,她进宫没多长时间就生下了大哥…… 父王可能觉得对不起母后,想要好好补偿,母后终于在梅娘生下二哥的后半年生下我。按理说我是正妃所生,是嫡公主,但我却未在母后眼中看到欣喜疼爱……或许我的存在,像是提醒着他们那段时日尴尬的关系。 母后终日沉溺武学来打发时间,甚少过问我的事,而父王……在那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对我多看重……”季初阳斜倚在柱子上,望着残月缓缓道来。 贺一娘静静听着,小乐的王室之事,坊间多少有些流传,但她还是第一次听季初阳亲口说起。 “说起来可笑,我长这么大,仅有的孺慕之情确是来自母后的对头梅娘。 很小我就察觉到父母之间微妙的关系,我想得到父王的注意,想和兄长、成献他们一样,可以在他面前肆意撒娇,于是我便经常往梅娘跟前凑,不仅刻意地表现自己,甚至还与他们三个争梅娘的宠……”说到这里,季初阳自己都觉得可笑。 “梅娘待我如亲生,母后与她也慢慢化开了心结。后来我们长大,大哥可能发现了我的心思,慢慢和我疏远了,二哥呢,或许也发现了吧——他那么聪明的人,但他依然带着我,顺着我……” “父王,大哥,二哥,不管怎么样,他们在时,我总在遇到事的时候,可以理所当然的地向后躲……”她平静地诉说,眼泪静静地淌下。 贺一娘安静地听,她觉得自己是羡慕多一些,酸甜苦辣的亲情,至少季初阳已拥有了二十余年,而她自己,就连想都想象不到亲情是什么滋味。 贺一娘突然道:“真是该死。” 季初阳转头迷蒙着双眼询问。 贺一娘:“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喝酒呢,听说过宜兴的下山虎吗?远近闻名,名号虽虎,但却是适合女儿家喝的,我们应该尝尝,你等着,我去县衙找找。” 不等季初阳搭话起身走了。 两人待得地方是县衙后院,没什么特别的布置,只引了一条溪水,建了个廊亭就算装饰了,倒显得清雅别致。 片刻后,季初阳听到脚步声,以为贺一娘回来了,也不回头,懒懒靠在柱子上,丢了一句:“这么快?想是败兴而归了吧?” 脚步声顿了顿,却传来一声轻笑,季初阳蓦地回头。 果然见李应站在那里,依然一身青衣,和夜色融在一起…… “刚才碰到贺姑娘了匆匆跑过去了,说是找什么下山虎,莫非公主砍了人又想杀虎?”李应打趣道。 季初阳脸上一阵发热,想到白日里的事,像做梦一般。 季初阳示意李应坐:“我做的对吗?” “是哪一件?”李应故意问道。 “……所有。” “公主做事时果断,完事了却犹疑?” “包括……留下渝宋和?”季初阳再追问。 ——其实她当时完全是出于打压渝宋和的态度,说完她就后悔了,尤其是看到李应之后…… 李应道:“留下渝宋和等于牵制了义宣城,对日后百利无弊,公主这一步做得最为正确,何错之有?” 季初阳看他公事公办的态度,叹了口气,又想到李应的身份,喃喃道:“李应……济王……” 李应不知她何意,静等下文。 季初阳笑道:“你说我为什么这么信任你呢?居然还问你的意见,眼下我们和大昌已撕破脸,你又是大昌的济王,我此时不应该抓了你胁迫你那侄子吗?” 李应不在意道:“我的衷心早已向公主表过了,公主不信大可绑了我……” 季初阳眼光动了动,想到了什么:“太元珠……里面有什么?” 毫无根据地,她就突然这么问了出来…… 李应的沉默,她觉得自己问对了。 良久,李应笑道:一来天机我尚未参透,二来,就算知道了又怎可泄露,再者……我人已站在公主身边了,还需要再多言语吗?” 季初阳的心狂跳了几下。 “眼下我该怎么办?” “大昌想利用郦恒杀死季国主,瓦解小乐军心!季国主一死,小乐再无人堪当大任,别说继续北上,就连刚刚结盟的鬼苏部,轻则撤兵南下,重则乘机倒戈……以后的事对他们来说,就好办多了。” 李应继续道:“所以,大昌暂时还没打算派大军来,而是静待变化。” 季初阳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双目一凝道:“所以,我们也不必着急应对大昌,而是乘他们观望做很多事!” 李应赞叹:“公主果然聪明异常!” 季初阳微微一笑:“那依你的意思,我们应当北上?还是西进?” 李应目光看向黑夜道:“北上可在他们措手不及之间夺取数县,要是顺利,甚至可以叫南域东部县郡尽数臣服……可一则,据我观察,现我军中确实缺少能担大任之人,二则,即便我们拿下南域东部全境,大昌若是在南域西部和北部夹击,我们会毫舞胜算,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长驱直入小乐国境,甚至直取尹都,就如探囊取物!” 季初阳皱眉道:“这么说,北上只可将战线拉长,但反应不及,弊大于利,那么……只能向西?” 李应拿了一颗石子在石桌上画道:“公主请看,如今我们在宜兴,再往西便是泰和县,泰和狭长,北部是南域沃野,南连静安,重要的是,它的西边,是小乐的云溪郡!” 季初阳看着李应画的如同斧钺一样的和泰、静安、宜兴,听李应继续道:“现今这三县对于我们,取则是囊中之物,弃则如夺命斧钺!” 的确,拿下这三县就等于将南域九县和小乐全境连在了一起,也让小乐和丰京之间,有了一道屏障! 季初阳豁然开朗。 突然看向李应:“你这是想当我小乐军师啊!” 李应闻言坦然道:“贫道有言在先,愿效犬马之劳……” 月色下,李应郑重看着季初阳,目光坦荡真诚。 季初阳回望着,继而轻笑了一声,问道:“李道长,你这些年除了修习行军治国之道外是不是还修了别的?” 李应愣神,颇有些纯真之态。 季初阳心里感叹:这面容哪里像是个过了而立之年的人。 便笑着打趣道:“莫不是顺便修了什么长生之术?” 李应失笑:“之前听闻小乐国初阳公主容色秀丽却不苟言笑,今日一见,原来传言也有虚。”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季初阳觉得,今夜,自己就明朗了很多,心中的阴霾消散不少。 第三十九章 列蒙 http://.biquxs.info/

“哗!” 丰京,万年府,万福年将一壶热茶砸到跪着的章玉头上。 滚烫的茶水混着血从章玉额头流下来,他却无动于衷。 “我养你们这群狗做什么!”万福年坐在榻上,身体似虎伏,脸色涨得青紫,垂首站在一角的单寅午觉得要是他能走动,下一刻,怕是要扑上去撕碎章玉。 “不是围追堵截吗?不是全力追捕吗?季初阳怎么就跑去了南域!” 章玉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请义父责罚……” “滚出去!加罚!” 章玉忙躬身退出。 万福年的恶毒地看着他的背影,办事如此不力,他原本可以将怒火全部发泄在这个人身上的,他甚至只需抬抬眼皮,就能他死无全尸,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脚掌,将理智拉回了一丝。 “回来!” “……义父有何吩咐?” “去建章!”他笃定,这宝物一定在散家兄弟手上。 ——等自己得到《异阳经》,还愁治不好这残身?到时定将季初阳撕碎! 章玉躲过了一劫,领命出去,单寅午却心里开始打鼓,该轮到自己了…… “说说吧……”万福年目如蛇信,仿佛在单寅午干瘦的身上寻找下嘴的地方。 “你说解决了季越就万事大吉,如今季初阳这个贱人又率军占了多个县郡……你如何解释!” “回首监……”单寅午强自镇定:“季初阳到底一个女娃,不足为惧!” 在万福年的怒火即将燎原之时,单寅午赶紧又道:“但又不得不防……此时倒是给下官提了个醒……季初阳初上位,小乐上下必定有人不满,还有查日苏虎视在侧……不如咱们趁机筹谋,将其和小乐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这是单寅午方才缩在角落为自己想好的免罚说辞。 论阴谋,万福年是一把好手,但说到战事,他实在一窍不通,听说能将季初阳和小乐一网打尽,气已经消了一半。 待单寅午再巧舌如簧一番描绘,万福年便已听之任之了…… …… 吴夏地处大昌东北,冬寒夏热,眼见已入冬,李引却浑身燥热,火气烧脑,站在营帐里大骂:“列烈老儿,当年虽是个莽夫,但好歹是个真汉子,如今竟不能与我光明正大地一战,尽做这些把戏!” 原来,自从大昌军队进入吴夏以来,就遇状况不断,先是官道被毁,随后百姓竟大胆到偷盗大昌粮草,生生将大军进程拖至月余才行进三县……以上种种,明眼人看来都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除了列烈,谁还会作此算计? 李引命人连吓带打、好不容易摆脱偷盗粮草的百姓,刚安生了没几日,又碰上索要过路费的! 李引气结,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小贼强盗齐上阵了,难道列烈上位之后,打算靠这些邪门歪道治国了? 而这位靠杀君篡位的名不正言不顺的新主,光能鼓动百姓这一条,足以让李引惊叹! 李引知道列烈此举种种在于激化自己和当地百姓的矛盾,但已耽误太多时间,他也顾不上了再和这些刁民周旋,反正列烈舍得,自己也就无所谓! 他在军中下了一道令:凡无故阻挡大军者,格杀勿论! 当日就杀了数十拦路的。 此后状况稍微好了一些,阻拦的人是来得少了,其他的事又出现了:上午几个士兵喝了河水,突然中毒身亡;下午大家在官道上好好走着,突然踩到了扎在路上的铁定,人仰马翻…… 这样月余下来,将士们的士气已被消磨掉一大半,再这样下去,李引感觉自己的人快要不战而降了。 此时,李引已经行进至吴夏腹地,再往东走,过当水县和合车县就到了吴夏都城荆堂。 却依然未见列烈派兵迎战…… 这日,派出去的探子终于回来报,说列烈亲自率大军在前方当水和合车交界处伏击,选择的地点正是两县交界的高峡水路处——这是前往荆堂唯一的路。 李引心道果然没料错,列烈是想先消磨大昌军的意志,然后在大昌军战力薄弱的水路伏击,想一举将大昌军尽数歼灭! 列烈到底是莽夫,计谋虽好,但做得过于明显,能成什么大事!李引不屑地想。 吴夏境内多山水,地势复杂,比如李引来的路上,以北全是山地密林,只有一条官道通联各县以至都城荆堂,所以即便深受百姓骚扰,也没有更好的路走。 现在他们处的位置以北是人迹罕至得原始密林,以南是被列烈设伏的龙潭虎穴,看似更加艰难——却也不是没有绝处逢生的选择…… 第二日,天蒙蒙亮,大昌军就出发继续前往当水县,然而等天亮仔细观察的人会发现,此时的战马虽然未少,士兵却比先前少了一大半,他们仿佛不急于行进,走两个时辰就会停歇,生活煮茶做饭…… 此时的李引当然不在他们中间,而是率大部一路向北去,穿梭在原始密林中…… 他其实在旧时来吴夏时就发现,这篇密林虽人迹罕至,蛇虫横生,但若能鼓足勇气穿过去,却是离荆堂最近的路! 列烈在水路兴致勃勃地等着自己,等那老儿反应过来,他李引却已坐在荆堂王宫等着他!想到此,李引不自觉加快脚步。 为了提高行进速度,李引安排一路先锋队在前面探路,用刀砍出一条路来。 一路顺利,就连蛇虫在冬天也格外稀少,却见到了几个猎户打扮的人。 李引起初疑心:这密林野物虽多,但方圆百里不见人家,怎么会打猎打到这里来? 猎户显然被突然出现的庞大队伍吓到了,中有个圆脸圆眼,一说话就露出一队虎牙的少年怯怯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李引身边的副将抽出刀,恐吓道:“小娃娃,问什么你说就是了,不该问的别问。” 娃娃脸和其他几个人纷纷瑟缩着点头。 李引问:“小孩,你们是哪里人,怎么打猎打到这里来?” 娃娃脸怯生生道:“我们是当水县人,原先是不来这里的,但这两年庄稼收成不好,好多人改行打猎,抢了我们的营生,我们没办法,所以进来冒险谋生活……” 李引眼见几人身上背着几只狍子,手掌粗糙,料想他说的不会有错,慢慢放下心来,而此时他们也至密林深处,有个熟悉地势路况的引路人总比罗盘好用。 于是,那圆脸少年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向导。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李引见众将士嘴唇干裂,步伐逐渐缓慢,便决定歇一歇,吃点干粮再走。 圆脸少年拿着李引赏的一块圆玉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把玩,见众人要休息,立即知恩图报道:“离这里四五里有一块地,要比这里开阔些,还有泉水,可甜了,还有温泉,我们平时累了都在那里休息。” 众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当即决定再走四五里再歇。 终于到了少年说的地方,泉水还未见到,却先看到一大片被砍倒的树木…… 李引立即警惕起来,少年和李引熟了,胆子也大了起来,见他蹙眉,便笑道:“将军不必多虑,这些也都是我们砍的,听说新国主即位以后,对原来的王宫不满,要再修建一座更大的,需要很多木材,我们也想趁机会多挣些钱,所以就……” 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李引看着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小儿子来,也是十来岁的年纪,也在不好意思的时候会挠头,语气便放软了,问道:“为何不在林子边上砍?” 少年道:“上头有规定呢?不让砍,所以只能偷着在里面砍。” 跟着少年绕过一个个树桩,果然就闻到了温泉的硫磺味道。 味道虽极浓烈,却始终望不到泉水,少年露出两颗虎牙笑道:“温泉难找,都在落叶底下呢。” 李引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命众将士就地休息,不许泡泉浪费时间,吃了干粮喝了水就出发。 少年则随意慵懒地坐在李引身边,对着点点日光,举起手中的玉环不住欣赏着,全然没了刚见到时的胆怯…… 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李引心生起好感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李引喝了一口水,突然想到还不知少年的名字。 少年转过脸来,依然笑容灿烂。 “我叫列蒙……” “列蒙,列蒙,好名字啊。”李引咂摸着这个名字。 ……但他隐约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突然,他喝水的动作凝滞。 起身和拔剑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喊一声“小心!”剑锋夹杂着落叶对着列蒙砍去。 但那列蒙动作比他更快,转瞬之间已在十步开外,冲他灿烂一笑,下一瞬便凭空消失了一般,没了踪影…… 众将士依言警觉的站起来,副将跑过来问:“王爷,怎么了?” 数九寒天,李引头上的汗不断地冒了出来,心思也飞速动转起来:猎户是假扮的、树木是新砍的、硫磺……怪不得味道异常浓烈,分明是火油!还有……列蒙!是列烈的儿子列蒙! 自己分明见过他的,怎么就……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不寻常,自己真是该死,怎么就这么大意? “离开,赶紧离开这里!”李引竭力大喊。 然而为时已晚,烈火夹杂着浓烟,从四面八方传来…… 李引强忍着呛鼻的浓烟,带着众人试图寻找出口,可不管跑到哪里都被热焰挡了回来——这是专门为他们砍出一个孤岛出来! 惨叫声此起彼伏,李引也逐渐无法呼吸,一切发生的如此快,都容不得他去好好回顾自己的一生:是南征北战的辉煌,还是出师未捷的窝囊?是国贼未杀的遗恨,还是子仇未报的不甘? 然而在最后一刻,李引的脑中只有那个笑容灿烂的圆脸少年! 第四十章 劝降 http://.biquxs.info/

季初阳并没有外传的那般风光,此时她正站在泰和城下,望眼欲穿。 一个时辰前,贺一娘只身进了城…… 数日前,季初阳安排楼牧护送梅太妃和季成献等回尹都,她自己则和前来奔丧的商觉等人,按照李应的谋划,率小乐大军开到了泰和城下,一路上过来秉承季越不打扰百姓生活的宗旨,倒是赢得了一些好感。 但在泰和城下却遇到了难题,守将杨上虞只在小乐军初到城下时远远站在城墙上露过一次面便紧闭城门不再理会。 意思很明确:誓与城中百姓共存亡! 将季初阳等晾在城门外,任凭在城楼下怎么叫嚣都无动于衷。 这样过了一天,商觉建议要不要强攻? 季初阳明白她的意思:虽然他们堵死了泰和报信求救的渠道,但夜长梦多,时间久了消息自然会走漏。 季初阳喊来李应商量,李应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强攻——虽然我们自觉师出有名,但在一般大昌百姓眼中,我们却始终占着个反字,这时候善待百姓、获取民心尤为重要!” 季初阳皱眉道:“可这杨上虞是打定主意不沟通,他又如何能得知我们的想法?” 李应道:“杨上虞这个人,先时是在京畿做了一段时间参将,有些名气,但因读多了书,有些文人风骨,便看不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自求来泰和守城,算起来,他在这里应当有十年左右了,想必和这个地方有了情分……要与他沟通,得有一个他愿意见的人。” 季初阳把自己假设成杨上虞,试图从自己的部将中找一个看着顺眼的,结果发现只有年轻的商觉还顺眼些…… 不知那杨上虞会不会对能百步穿杨的小将青眼? 边上的贺一娘突然道:“公主,让我去试试?” 季初阳以为她开玩笑,没理会。 贺一娘道:“我没开玩笑,领兵打仗我不懂,对付书呆子,我或许可以一试。” 季初阳见她郑重,心思略动,问道:“你打算怎么劝?” 贺一娘摇头道:“像他这种人心里一根直筋,只要找到关键所在,给他疏通疏通就好了……反正眼下谁也没有办法,让我去试试又何妨?” 季初阳看向李应,李应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季初阳道:“我跟你一起去!” 贺一娘摇头:“你就在这里等着!如果杨上虞真如传言,是个儒将,应当不会对我怎么样,再说不是有句话,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吗?” 季初阳不听。 两人一起下马到城楼下,贺一娘向城楼上面守军喊:“烦请军爷禀报杨将军,孟安求见。” 然后二人等了约一炷香时间未见回音,正当季初阳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行不通时,上面有了声音。 一个士兵扯着嗓子冲她们喊:“谁是孟安?” 贺一娘忙走上前道:“孟安求见杨将军。” 那士兵又问:“你怎么证明你是孟安?” 贺一娘一笑道:“将军这样问,想必应当知道‘御风听啸北,暖寒入怀间’,它还有下两句,‘轻采浮云袂,落尘倚柳烟’” 士兵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城门缓缓裂开一条缝,一士兵探出头来,道:“孟安请进!” 二人大喜过望,但在门口季初阳就被拦下来了,那士兵道:“只有孟安可进!” 季初阳不依,贺一娘将其拉到一边,道:“你听我的,就在这里等,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季初阳坚决道:“要么一起进,要么都不进!” 贺一娘道:“我的公主大人,即便一起进了,他要真拿我怎么样,你去了也帮不上多大忙……” 季初阳内心天人交战半响,才道:“好,但我只给你三三个时辰,三时辰之后你还不出来,我就强攻!” 贺一娘郑重点头,随士兵走了进去。 …… 杨上虞做了必死的准备。 他想,不管小乐是什么样的不得不反叛大昌的理由,但终究身为属国,哪里能对主国动歪心思? 季家兄妹此举,不明摆着想效仿吴夏的列烈造反么?如此大逆不道,是杨上虞最为不齿的…… 但即便是死,在听到孟安的名字时,他还是动心了,孟安的人他未见,画他却爱不释手,她的画风时而磅礴时而婉约,心思独具。 杨上虞曾在听闻这位孟安是个女子时就惊叹不已,却没想到还是个美丽的女子…… 杨上虞年逾四十,美眷两三,虽然对美丽的女子秉持着止乎礼的礼数,但还是不得不感叹造物者对眼前这位的眷顾,真可谓:腹中沟壑万章,面上颜色十分。 ——虽然她来自敌营,但还是让他欣慰。 两人互相见过礼,贺一娘见他桌案上放着一幅画,走近一看正是自己的那副风筝图…… “得杨将军赏识,真是此生之幸!”贺一娘道。 杨上虞忙道:“能见到孟安居士,才是在下三生有幸……” 贺一娘俏皮笑道:“孟安非号,名也……” 杨上虞忙道:“啊?是我无知了。”又奇道:“据我所知,文人墨客以号相传者居多,先生却用真名?” 贺一娘道:“是我平日里不常用此真名,周围都叫我贺一娘。” 杨上虞疑惑:“为何先生不将真名告知周围呢?” 贺一娘看着香案上升起的袅袅青烟,缓缓道:“从小被叫贺一娘,习惯了就懒得改。” 杨上虞更奇了,道:“为何从小叫这个名字,令尊令堂不反对?” 贺一娘转身打量着书架上的数百册各类书,不答反问:“杨将军以为我的家世如何?” 杨上虞坦诚道:“先生满腹经纶又才学惊人,容颜艳丽又谈吐优雅,家世必然是极好的。” 贺一娘莞尔:“若我说,我是从小被卖到贺家,受主家驱使,长大后虽有才名,但依旧为夫家不齿,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将军是不是认为我一定是假的孟安?” 杨上虞确实无法将此人和她口中所说联系在一起。 贺一娘又道:“你知道我为何叫一娘吗?因为还有二娘、三娘……主家将我们买来,叫我们读书识字,也对我们棍棒相加,但我依然感谢他。” 杨上虞感慨道:“真是成大事者,天必苦之。” 贺一娘笑道:“将军听完我的故事,难道不应该也斥责我不守妇道,反而抛头露面、败坏妇德吗?” 杨上虞坦率道:“先生天纵奇才,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眼看香案的焚香将尽,贺一娘从旁拿起一根重新点上,道:“是啊,繁文缛节,更多的时候,是当局者作茧自缚,或许跳出来一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认识一个人,本来有机会离开龙潭虎穴,但他却想着忠君报国,最终年纪轻轻,惨死宫闱……其实有没有他,结局又何尝改变?终究因为看不明白放不下手,反而留下一世骂名。” ……杨上虞想到几个月前那场宫墙政变传言,不动声色。 贺一娘走近杨上虞,看着他道:“说到底礼义廉耻、纲常法纪……只教会了我们如何在这世道上生存,可若是连生存的权力都被剥夺,那这些尺度还有何意义?” 杨上虞自然知道她的来意,但此时他还是愿意听一听,便道:“姑娘有话直说……” 贺一娘道:“当下乱世局面已开,不被随意决定生死,就是百姓最大的愿;不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就是掌权者最大的善!” 杨上虞坐在案后回味半响,道:“姑娘是要说我杨某人拉着城中百姓送死吗?生为大昌百姓,家国兴亡,事事关己,他们自然是愿意的。” “为一钱银子争得头破血流,为一分地官司数月不朽,为一副药跋涉数十里……杨将军,他们要的,或许更多的是活下去,或者活得更好!皇帝太远,国家太大,一个个小家,太不起眼了……”贺一娘语重心长。 杨上虞笑道:“听姑娘意思,外面的人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贺一娘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但至少眼下,他们能做的比大昌好。将军应该也听说了,他们每到一地,不扰民,减赋税!” 杨上虞:“收买人心谁不会,若是不能保证以后,我又何必拉一城百姓冒险?” 贺一娘咯咯笑:“那么大昌呢?这几年百姓生活如何,将军要装作不知吗?” 杨上虞眼神黯然,这些年下至民间,上至朝堂,发生的一系列变 故,他又何尝不知。 贺一娘继续道:“将军方才说道以后,那我还要问一句,将军既 然要顾全城中百姓的以后,为何当下又要拉着他们送死呢?” 杨上虞语塞,被绕进去了…… …… 季初阳心神不宁地等到四柱香燃尽的时候,见城门依然丝毫未动,她吩咐商觉整军,准备攻城! 大军慢慢往城墙跟前开。 忽然就见城门有了动静。 先是缓缓打开一道缝隙,像是在犹豫,然后仿佛下定决心般,哗然大开,走出一个人来。 季初阳下了马,迎着杨上虞走去,商觉跟在身后。 杨上虞在离季初阳四五步之外站定看着她,季初阳却立刻问道:“杨将军,贺一娘呢?” 杨上虞道:“公主放心,贺先生没事,我一个人出来,是跟你谈事情的。” 季初阳舒了一口气,和颜道:“杨将军想通了?” 杨上虞道:“公主派的说客很成功,将我说动了,只是我也有我的条件……” 季初阳示意他说。 杨上虞道:“善待城中百姓,永不遗弃!” 季初阳等了半天没等来下文,确认道:“就这个?” 杨上虞点点头。 季初阳对他又高看了一分,会心一笑,道:“杨将军放心,日后泰和百姓将会和我小乐百姓一样,我等定会全力守护!” …… 站在泰和城墙上,看着城中郊野,秩序井然,季初阳问贺一娘:“你怎么确定说出那两句诗,杨上虞会见你?” 贺一娘道:“是我曾经做过的一副画上的题诗,他若见过那幅画,自然会记得诗……” “……那你又是如何确定,他定见过你那副画的?”季初阳理了理其中的逻辑,越发好奇。 “巧了,我进去时,那幅画就放在他的书案上……”贺一娘故作得意道。 …… 季初阳更加糊涂:“那也是你进去之后才知道的,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在进去之前……唉!你别走啊……” 第四十一章 杀王(一) http://.biquxs.info/

一心盼着李引收拾了列烈、再调头南下的大昌众臣得到了这样的消息:李引率大部在吴夏北密林死于山火,小部南下走水路将士亦被列烈俘虏杀害。 众臣如遭晴天霹雳,代王……就这么没了?他可是那个南征北战,献逢对手的猛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还有那被他带到吴夏的十五万将士,一夕之间,尽数灭亡? 老天在开什么玩笑? 更重要的是,民间逐渐有了传言,说先有李经意,再有李引,一对李家王侯父子半年之内兵败惨死,怕是预示李家天下将亡啊! 一时之间,农民争抢钱粮,商人抛市,纷纷静观时变,伺机逃命。 这日,季初阳正和李应商议如何智取静安和民乐,商觉突然兴冲冲跑进来喊道:“公主,好消息!” 二人抬头,示意他继续讲,商觉兴奋道:“代王李引在伐吴夏途中遭遇山火,十五万大军和李引本人尽数阵亡!” 季初阳着实震惊,那李引在大昌何等威名! 她看了一眼有悲伤之色却无震惊的李应,冲商觉道:“这算什么好消息!” 商觉其实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了。 李应来了之后,虽未明言身份但大家渐渐都知道这是先前的大昌济王……自己这不是当着弟弟的面将人家兄长的丧事喜报吗? 于是立马改口道:“我是说……发生了这样的事,大昌应该暂时无暇南顾,济……李道长请节哀!” 李应微微点头致谢。 季初阳道:“事情知道了,你去忙吧。” 商觉赶紧溜之大吉。 季初阳想着怎么说些安慰的话,李应却先道:“公主若要宽慰,好意心领了,身在乱局中,谁是无辜人?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季初阳道:“你能这么想的开,自然最好了……只是此事过于蹊跷,代王何许人也,一生戎马,又不是头一回带兵,怎么会死于山火?” 李应想了想道:“虽然他早入了吴夏国境,但此前未听说大昌军与列烈有交战,想来是被什么事或人困住了,不得不进入山林。” “能将代王困住的人,必定不简单!”季初阳唏嘘。 “列烈虽骁勇好战,但终究一介莽夫,能篡得了位也是得益于吴夏当时混乱的朝局,若论计谋兵法,远不及三哥,必定不是能将他逼上山林的人……”李应蹙眉:“看来,北方出了神将啊!” 话锋一转,对季初阳道:“不过,商觉有句话说得对,出了这样的事,大昌眼下的确无暇南顾!” “那我们又有时间做很多事了……”季初阳意会道。 眼下确有一件急需解决的事,那就是先前被她封了鬼苏王的查日苏。 事实证明,许之重利能将其安抚得了一时,安抚不了一世,反倒助长了查日苏的野心! 进泰和城之后,查日苏便借口自己人多,想要占据县衙居住,在众人的强烈反对下才勉为其难同大家一起住在杨上虞的军营,但却占据了主营安顿自己的人……商觉等人不服,被季初阳制止了。 在整编泰和驻军时,季初阳有意将查日苏的人打散重编,以削弱其力量,毫不意外的又遭到明里暗里的抵制。不仅如此,查日苏察觉到季初阳的意图,对她的态度从之前的阳奉阴违到了熟视无睹的程度,就连见面行礼都懒得应付了……小乐将士虽对季初阳这个女统帅颇有微词,但也见不得她遭人欺压,纷纷表达不满,但季初阳却说:“他是王侯,我是公主,他和我平起平坐有何不可?” 查日苏听到之后更加肆无忌惮,放纵自己的部将在城中肆意作乱、强抢民女……甚至还闹出了人命来。 …… 这日,将梅太妃、季成献等人送回尹都后的楼牧赶来泰和,傍晚吃过晚饭,季初阳就请众将来营中议事。 查日苏依然不出所料地未到。 “公主,恕属下直言,您对查日苏太过纵容了。”楼牧没忍住道。 “查日苏此人……后患无穷。”杨上虞斟酌措辞说道。 季初阳看着众人神色,道:“不错,的确不能再纵容了,今日请各位来,就是商量此事。”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楼牧问:“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杀!”季初阳明了。 众将结舌。 季初阳接着道:“我父王和数万小乐将士亡于查日苏之手,君父之仇不敢忘,这是其一;兄长为稳南域形势,不得已饶其性命,依约厚待,他如今却不思感恩,野心昭昭,欺凌百姓,败坏军纪!这是其二;若想安心应对北边,就不得任由一头随时可能发狂吃人的恶虎酣睡在侧!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不应当继续活着!” 季初阳的话将众人心中的不满和仇恨彻底撕开,楼牧却犹豫道:“当初国主为稳南域,对查日苏招了安,现在如果杀了他,鬼苏军不安分,怕是对日后大事不利……再者商觉此时不在鬼苏,若是他们闹起事来,怕难以收场……” 一直不语的李应道:“楼将军此言差矣,查日苏对于鬼苏部,是说一不二的王,也是后继无人的将!他若死了,鬼苏将群蝇无首,不成气候!何况鬼苏精英着尽数在此,若不放心,可尽数杀之,以绝后患!” 季初阳忙摆手道:“那倒不比,我们不能落下个赶尽杀绝的恶名……” 李应立即欣慰道:“还是公主仁慈周到……” 季初阳知道李应必然不是嗜杀之人,他这是在众将面前给自己树德树威的机会,便感激地冲他笑笑。 听李应一言,众人的顾虑尽数打消,杨上虞问道:“既然如此,公主有何计策?” 季初阳道:“不知诸位有没有注意到查日苏身边有一个白衣书生?叫令宁,兄长在时跟我提到过,查日苏仿佛对此人颇为倚重信赖?” 楼牧道:“不错,查日苏胜在凶悍,但若要说行军变幻计谋诡谲,这功劳怕是多半要算在这位令宁的头上。” 季初阳目光微缩,看着李应道:“如此重要之人,可是大有用处……” …… 为了保险起见,季初阳让商觉即刻出发,去了鬼苏。 大昌朝廷如热锅炒蚂蚁,有人却有时间坐在泰和城街上晒太阳,这个人便是单寅午。 此刻,他正在微阖着眼睛,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过往的众人,身侧竖着的旗子上写道:测字卜卦,童叟无欺。 泰和城大街也算人来人往,但却无人驻足理会他。 不急不急,单寅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南域冬日的日光,可比丰京的暖和舒服多了。 正当腹中渐空之时,单寅午看见两个人,为首的目测身高八尺,卷发棕瞳,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在他旁边,则是一身白衣白冠,秀目冷面的书生。 两人边走边聊,对周围的人事熟视无睹,快要走过单寅午时,单寅午突然大喊一声:“测字卜卦,童叟无欺!” 两人目光被吸引过来。 查日苏驻足,看着面前这个青衣枯脸的人问:“你在跟我喊?” 单寅午迎着阳光,微眯着眼:“看来阁下是有缘人……” 查日苏脸色冷下来——他对卜卦之事甚为厌恶! 在他出生之时,鬼苏部的巫师,就说他天生反骨,不得善终……就因为这几个字,自己从小备受冷落与欺凌…… 好在自己长大之后将那这些人一一杀了——连同那个巫师。 不过这么想来,那巫师说得好像也对,起码反骨是有的…… 想到这里,查日苏神色缓和下来,蹲到单寅午面前道:“既然是有缘人,那你就给我看看。” 单寅午细看了他良久道:“阁下印堂红中发青,近日恐有血光之灾……” “真是千篇一律的说辞,好歹换个不一样的说法,既能骗得了钱,又能显得自己更高明些……”令宁在一旁不屑。 单寅午不理他的嘲讽,继续道:“阁下印堂红中发青,说明阁下近日的运势虽旺,但里面却暗藏不安,奸门有疤,则预示阁下的血光之灾可能与女人有关!” 查日苏听他胡扯得津津有味,令宁却微微变了脸色。一改先前的不屑,忙问道:“那依先生之见,当如何化解?” 单寅午反问:“相公不怕我信口胡言了?” 令宁恭敬行了一礼道:“方才失言,请先生见谅。” 查日苏满不在意道:“你还真信他?” 令宁道:“多听无弊……” 单寅午道:“化解之法倒是有,也简单,阁下只需将从此刻起遇到的第七个穿红衣的女人杀掉,记住,是一看到就杀,不可拖延!便可化解血光之灾。” 令宁不解道:“别人算命都是救人,怎么先生反倒让杀人?” 单寅午捻须深沉道:“命数之事,各人各有解法,恕我直言,阁下杀孽太多,寻常解法挡不了你的灾,只有凶煞之法才能抵挡凶煞之气……” 查日苏若有所思。 二人付了挂金离开,不由自主地注意起遇到的穿红衣的女人来,从街市数到大营,就见到了五人。 二人想着军营中清一色男子,即便是季初阳和她的两个随从,虽是女人,但为了不显眼,也甚少穿亮色衣服…… 正想着,眼前却出现一个红色身影…… 只见灵歌穿着一件粉红短衫,挎着一个篮子走了出来…… 见二人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灵歌诧异但未多问,屈膝行了个礼就往外走,令宁拦下她问道:“灵歌姑娘那里去?” 灵歌礼貌道:“上街去。” 令宁打量了她一番,又道:“甚少见姑娘穿的这般艳丽呢……” 令宁想说的是,实在太巧合了! 灵歌笑道:“今日是我们小乐的沐仙节,未嫁女子都要穿红色衣服。” 查日苏道:“都要穿,那岂不是……初阳公主也要穿?” 灵歌理所当然道:“公主未成婚,当然要穿!” 说完退去。 留下二人立在当场,查日苏失笑道:“这个算命的,直接叫我去把季初阳杀了不就行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季初阳一袭红衣,带着胡礼走了出来…… 正好是第七人! 第四十二章 杀王(二) http://.biquxs.info/

见查日苏二人神色不明,季初阳心莫名一虚,脚步顿了顿,但还是面上镇定地走上前,先行礼道:“今早议事未见鬼苏王阁下,可是有要事?” 查日苏抬手随意还了个礼,道:“外面热闹,出去逛了逛。”上下打量了一番季初阳道:“公主穿红色很好看。” 此时的令宁已绕道季初阳胡礼二人身后。 他已深信那算命的绝非凡俗了,他说过,一见即杀,不可犹疑! 胡礼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令宁。 令宁紧握剑,不断眼神示意查日苏,仿佛只要查日苏一点头,他便立刻拔剑,手起刀落。 让他失望的是,但查日苏在犹豫…… 季初阳温和笑道:“中原风俗与鬼苏不同,阁下多出去逛逛也是对的……毕竟,等以后拿下静安、民乐,到时候南域九县,都要仰仗阁下打理。” 令宁心中咯噔。 果然,查日苏闻言立刻问道:“公主愿意将辛苦打下的山河交给我打理?公主放心?” 季初阳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阁下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您是我兄长选中的人,我若不信您,又该相信谁呢?不日我将随军北上,南域如此重要,交给别人,怎么放心?” 查日苏不顾令宁的疯狂暗示,最终冲季初阳笑道:“那就助公主心想事成!” 等走到闹市,回头不见了查日苏的身影,季初阳才找了个地方蹲下大口喘气起来,胡礼跟着蹲下,问道:“公主方才也察觉到了?” 季初阳道:“那令宁就差把剑架在我脖子上了,怎么可能不察觉?查日苏果然按捺不住了!” 胡礼道:“幸亏公主机敏,以重利诱之,否则,听闻查日苏杀人不眨眼,今日这关怕是难过了。”他忽然坐直身体,惊道:“公主,莫不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 季初阳摇摇头,道:“若是察觉到了,就不会这么容易放我们走。” 胡礼后怕道:“公主,咱们快些置办了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久等二人不见的灵歌回找过来,见二人面色不佳,忙问怎么了。 季初阳道:“赶紧办事,其他的事回去再说。” 三人其实是出来替军士们采购艾草香包的。 小乐冬日湿寒,在沐仙节这日,不论男女老少都要带上艾草香包,意为抵御湿寒,也是长辈、上级对晚辈以及下属的关心。 因身在异乡,又事务繁杂,季初阳便将这事忘在脑后了,这日早上经贺一娘提醒才想起。 贺一娘的意思事是:人心不止征服,还需要一些小恩小惠的收买…… 季初阳听进去了。 采买很顺利,一个小香包也花不了多少钱,季初阳自己身为一国公主,好歹还有一些积蓄,便让灵歌先出来在银号兑了银钱,约定香包老板在天黑之前将香包尽数送来,几人便往回走。 路过一个卦摊,突兀听得那个卜卦的放开嗓子喊道:“好姻缘,好姻缘呐!” 灵歌被吓了一个机灵。 几人定睛一看,那先生虽一身粗布青衣,收拾的却干净利落。 单寅午见灵歌看过来,道:“小姐莫怪,小老儿方才唐突,但我看过这么多人,却没见过小姐如此好的姻缘相,非但姻缘好,还能育贵子啊。” 灵歌见他是在说自己,脸立即热了起来,忙道:“你不要乱说,我一个姑娘家,还未成婚呢,说什么贵子不贵子的……” 单寅午道:“正因未成婚才看姻缘,若是姑娘已成亲,我这还能算是卜卦吗?” 胡礼来了兴趣,上前道:“你倒是能说会道,那你说说,她的夫婿姓甚名谁?做何营生?你要是全部能说得出,我付两倍挂金给你。” 单寅午看着胡礼眼前一亮,道:“小姐的夫君将来可出将入相,可不威风?” 胡礼刁难道:“他姓甚名谁?” 单寅午:“小老儿惭愧,姓甚名谁的确不能得知,但我知道,他……此时却近在眼前!” 季初阳抿嘴笑了起来,胡礼灵歌二人回过神来,纷纷红了脸,不敢相互看。 胡礼指着单寅午气道:“好你个泼皮无赖!” 单寅午不理,将目光转向季初阳道:“……倒是这位贵人,姻缘不甚好。” 季初阳止住笑看向他,灵歌怒道:“你大胆!她的命格岂是你可随意议论的!” 单寅午不为所动,继续道:“贵人的命格的确贵不可言,但面相隐隐带孤寡之势,怕是要多积福,当心劳碌半生一场空啊……” 胡礼已经作势要拆招牌了,季初阳拦住他,问道:“那依先生之意,该当如何积福?” 单寅午道:“自然是少做损阴德之事……” 季初阳笑了,吩咐胡礼付卦金,胡礼不愿,季初阳无奈道:“快给了,咱们快些回去。” “你们怎么在这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几人回头,就看到李应一袭黑衣走来。 李应一看是个卦摊,笑道:“怎么还卜上卦了?” “哪里是卜卦,就听这江湖骗子胡说八道呢。”胡礼道。 李应好奇地向单寅午看去,只觉面善,便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先生?” “看吧,到处招摇撞骗,是不是连李道长都骗过?”胡礼又道。 单寅午收敛了神色:“阁下尊贵,我等末流之人此前无缘得见。” “先生贵姓?”李应问。 “弊姓单。”单寅午答。 李应回努力想着,单寅午却起身收摊。 李应见状,道:“既然他们都卜过了,那么请先生也替我补上一卦如何?” “阁下命格亦贵不可言。”单寅午头也不回。 “就这样?先生不妨细看。”李应拦下他匆忙收拾的手。 单寅午也不抬眼,道:“一日三卦,今日已满,见谅。” 说完绕过众人,忙不迭走了。 李应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胡礼见自己的卦金没被骗去,心里很满意。 没有人看到,在背对他们的时候,单寅午叹了口气道:“天意啊,天意!” 随即又目闪出精光,道:“天意又如何,逆天而为也是命!青史焉能不留我?” …… 令宁比较激愤,自从自己南去鬼苏以来,查日苏哪次不是对自己言听计从,为何这次就犹疑不定呢?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今日不杀她,来日必定受其所累!” 查日苏闭着眼,斜躺在榻上,道:“不要危言耸听,一个女人家的,能怎么样?” 令宁气笑了:“大王见过哪个女人不在家绣花描眉、相夫教子,反而一头扎进男人堆里?又有哪个女人谈笑间面不改色斩断壮汉的一条胳膊?你觉得季越可敬可畏,但季初阳此人果断毒辣不输季越啊!” 查日苏不堪其聒噪,睁开眼睛道:“可是她的允诺挺诱人……南域九县!等我拿到南域九县,再收拾了她也不晚……” 令宁冷笑:“果然是入魔了,方才分明是季初阳察觉到不对,情急之下的胡乱允诺,大王竟当真了?大王之前想要什么自己去争的雄心呢?如今怎么要等着一个女人施舍?” 查日苏终于被激怒了,忽地起身来逼近令宁道:“我的事我心中有数,什么施舍?我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南域这样不好吗?到时候还由得她在我头上撒野?你别被一个算命的说了两句就失了分寸,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忽然听到敲门声。 按理说,听到主子正在气头上,鬼苏部将是不可能有胆量去触霉头的,查日苏嚯得打开门。 来的是那个跟在季初阳身边的小子。 “什么事!”查日苏横声道。 胡礼怯怯道:“杨将军兵库里藏了好多宝贝,公主讨了杨将军的同意,要将兵器赠与鬼苏的兄弟,说要先请鬼苏王去挑呢……对了,方才公主见令相公拿着短剑,说想必是也是爱剑的,也请一同去吧?” 查日苏看了令宁一眼,意思是看吧,她若要杀我,怎么会想着赠送兵器? 对胡礼的态度缓和了些,道:“谢公主的好意,不过那些个绣花针我用不习惯……” 胡礼忙点头称是,又向令宁道:“令相公也不去看看吗?据说还有先时流传下来的柳生剑呢……” 令宁原本兴致缺缺,听到柳生剑却动心了。 相传在古时有一位书生柳生,才高八斗、胸怀天下大志,可时运不予、想施展才学报复却屡屡碰壁,最后愤而弃文习武,因缘际会下练成一身好功夫,从此仗剑天涯,惩恶扬善,被后世传为美谈,而其所用的剑,就被后人称作柳生剑。 第四十三章 杀王(三) http://.biquxs.info/

杨上虞嗜诗文,也酷爱收藏兵器,尤其爱那些有典故的兵器,在丰京时就收藏甚多,后来在泰和安定下来,就干脆将这些个宝贝搬了过来。 这次能答应季初阳开库,是因为季初阳答应他,等日后功成,让他在小乐国兵库里随意挑选…… 这日,查日苏的左右小将,斯郎和纳哥照例到处闲晃——鬼苏军可在营中各处随意走动,无意间听到小乐士兵闲聊:“听说杨上虞将军要开武库,将藏品尽数赠送给鬼苏部将……” “他们可真幸运,听说杨将军的藏品都是世上绝无仅有的。” “可不是嘛,只是给他们也是浪费,你看他们的兵器有几样能拿得出手的,只会用蛮力。” “那不一定,如果有好的武器,说不定更厉害了呢。” “是每个人都有份吗?” “哪儿能啊,他们那么多人,杨将军哪里有那么多藏品?” “那怎么分呢?” “可能是按品级,或者先到先得吧,谁知道呢,反正没咱们的份儿。” …… 武库就在军营中,斯郎和纳哥摸索着走进去,就被震惊了…… 他们本出于好奇,想看看武库长什么样子,没想到来到跟前,轻轻一推,门竟然是开着的——索性来个不进白不进。 武库里未设窗,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在他们走进时摇曳了几下,二人看着在暗光里犹熠熠生辉的各式刀剑,再看看自己手中的——仿佛破铜烂铁。 军人哪有不爱兵器,两人两眼放光! 突然库门传来响动,二人立即隐藏了起来。 胡礼带着令宁走了进去,令宁看见那几盏摇晃的灯皱眉道:“我们不是第一个来的吗?怎么灯已经点上了?” 胡礼笑道:“是杨将军吩咐人提前点的吧,要不然咱们怎么好好品好好看呢?” 令宁打消疑虑,看着一排排陈列的兵器,分别用讲究的花纹托架托着,在旁边放着一块块牌子,写着兵器名称和生平事迹。 ——先不说兵器如何,光这份仔细讲究,就足见主人的心思。 二人边看边留意寻找着柳生剑。 “令相公藏得好深……”胡礼拿起一柄短剑,状似漫不经心突然道。 令宁动作一顿,看向他道:“何意?” 胡礼笑道:“方才在大营口,令相公要不是差点拔出剑,我都没注意到令相公其实平时也是有带剑的。” 令宁走到一柄大刀跟前,端详道:“令某一介布衣,草草苟活,你不是没注意到剑,而是没注意到我这个人而已,怎么能叫藏呢?” 胡礼走近他,道:“令相公怎么能这么说呢?公主不止一次说过,相公之才可堪大用,不应湮没于小打小闹上。” 令宁嗤笑:“是吗?难得初阳公主能给这么高的评价,只怕她的心思不在我吧?” 胡礼作疑惑状:“令相公何意?” 令宁直视他:“她什么打算你自然清楚——相比于她,我的确在小打小闹,只可惜我清楚她的算计却无能为力,无法劝大王擦亮眼睛!” 胡礼扯了扯嘴角:“令相公怕是对公主有误会,公主对鬼苏王礼遇有加,又对贵方将士特殊相待,怎么?令相公还不满意吗?” “我满不满意不重要,大王满意就行了。” “听相公这语气,状似对鬼苏王不满?” “你不是带我来选剑吗?打听这些做什么?”令宁终于不耐烦。 “随便聊聊而已,你我双方沟通甚少,以至于格外生分,令相公太敏感了……我见鬼苏部将多豪爽,不知这么长时间,令相公的性子,跟他们合不合的来?”胡礼继续跟在他身后他。 “我何须跟他们合得来?”令宁冷声道。 “哦,不相合,如何跟他们共事呢?”胡礼奇道。 令宁回身冷笑:“你不必费心打探了,我既然能让查日苏听我的,自然有我的本事,用得着跟你说?” 胡礼忙称是,又道:“但听相公方才话里的意思,鬼苏王好像最近不怎么听你的了,那该当如何呢?” 令宁愤而止步:“你主子让你来到底要做什么?” 胡礼谄媚一笑,拿起身边托架上的一把剑,双手递上道:“还能做什么,左不过送上一把好剑,巴结巴结令相公……” 令宁拿过抽出剑一看,果然见靠剑柄的剑身上用小篆刻着八个字:雅风平仄,红尘起伏。 是柳生剑没错了! 他毫不客气地将剑收起,却冷目对胡礼道:“居心叵测的一对主仆,查日苏不听我的,早晚死在你们手上。”转身出去。 胡礼在他身后道:“令相公对我们主仆有不满,可别牵扯上鬼苏王,他待您不薄!” 令宁听他这么莫名其妙的话顿了顿脚,但不想跟他再费口舌,依旧快步走出兵库。 胡礼嘴角扬起一抹笑,余光看了黑暗角落里一眼,也走了出去。 …… 这夜,查日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体燥热难耐。 之前带着的两个女人在自己被季越打败后,就愤而杀之了,这泰和城的女人虽长得好,但娇俏有余,风情不足,久而久之就索然无味了。 在他看来,女人最重要的还得是那份妩媚风情,比如,季初阳身边的那个贺一娘就很不错,很知情趣,特别是最近几天,还对着他一个劲儿抛媚眼…… 想入非非间,突然余光瞥见窗户外面出现了一个身影,查日苏立即翻身起来,见月光下,那剪影高髻云鬓,脖颈修长,不正是自己正想着的贺一娘吗? 那身影仿佛知道查日苏在里面看着自己,吃吃笑了两声,转身走开,查日苏一阵激荡,打开门就追了出去。 但那身影跑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查日苏住的主营门口,还不忘停下来回头冲查日苏笑,查日苏想都没想就追上去了。 主营外面是一片荒地,平日里最为将士们的训练场,再往左去,则是一片竹林。查日苏追出来不见贺一娘的身影,料定她去了竹林,一想到美人即将入怀,当下顾不得其他,便径直钻了进去。 密密麻麻的竹子在月光下阴影斑驳,甚有些静谧诡异之感。 查日苏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心想自己此举有些大意,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忽见竹影深处,贺一娘的身影孑然而立。 查日苏慢慢向她走去,眼看就要碰到她了。 突然背后嗖的一声,查日苏本能地迅速闪身身,堪堪躲过射过来的箭,却见更多的箭从四面八方出来穿插而来…… 查日苏急忙抓过身边的“贺一娘”挡箭,触手一摸,这哪里是贺一娘?分明是快披上外衣的木头! 他此刻真正后悔自己鲁莽了,一边折下一根竹竿抵挡飞箭,一边想起令宁前几日刚说过的话……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四周算是手,饶是查日苏骁勇盖世,一番抵御下来,身上已有好几处箭伤。 他观察着这些箭的方向,突然在躲过一拨流箭之后,对准一个方向将手中的竹竿猛轧过去,只听一声惨叫,查日苏便快速朝那个缺口跑去。 身后的箭越来越少,就在他打算回去之后乘夜反击、杀了季初阳时,脚下突然一轻。 等回过神来,自己竟一只脚被倒吊着升起来数米高,地面上则走出来几个身影。 虽然倒着,但他清楚的认得这几个人:楼牧,杨上虞,季初阳身边的李应和胡礼…… 楼牧扬起脖子冲查日苏喊道:“鬼苏王,上面的感觉如何呀?” 查日苏冷哼,突然腰间用力将身体荡起,两手抓住吊着自己的绳索,竟硬生生扯断了,然后平稳的落在众人面前…… 楼牧等人显然吃了一惊,回神过来不约而同齐上阵,将查日苏困在中央。 李应原本是来观战的,没想到这查日苏真么生猛,只得也加入围攻中。 但一番近搏下来,李应发现,这个打法,就算再加上两倍人,也不见得是查日苏的对手,此人个头虽高却行动敏捷,四肢如铜墙铁壁般刀枪不入…… 李应向几人使了个脸色,示意注意查日苏的双臂。 找准机会,他和胡礼二人设法一人困一条查日苏胳膊,杨上虞楼牧会意,二人一剑一刀同时出击,齐齐砍掉查日苏的双臂…… 一瞬间血如泉涌,四人纷纷向后退,却对这查日苏也确实佩服起来:转瞬间断两臂,却未见他吭一声,反而双目越发恶毒暴戾。 楼牧喝道:“查日苏!你死到临头,别再挣扎了!” 查日苏不语,只赤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任凭将肩血如泉涌。 僵持中,一阵刀剑划地的声音传来,众人向着一个方向望去,见月色下,季初阳拖着越王剑,在竹影斑驳中缓步而来。 季初阳站定在查日苏面前,打量他的狼狈模样良久:“鬼苏王,可有想过今日?” 查日苏:“无耻贱人,竟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仿佛为了让他听清些,季初阳又走近一步,道:“一年前,我父王、数万小乐将士死在你手,其后你败于我兄,他宅心仁厚留你姓名,而今,你不知好歹、目无尊卑,纵容手下奸淫掳掠,将和我兄长的盟约也抛掷脑后意图谋逆!查日苏,你是我的仇人啊!你还期待我用什么高尚的手段对付你吗?” 查日苏原本半跪在地上,见季初阳凑过来,突然起身发力往前扑,想一口咬掉季初阳半张脸,楼牧四人想阻挡已来不及…… 危急时刻,季初阳后闪一步,咬紧牙关,反手将越王剑打横向查日苏划去,锋利的剑刃顷刻划过查日苏的喉咙,滚烫的鲜血溅在季初阳的脸上身上…… 查日苏也慢慢倒地,没了声息。 李应一剑划下自己衣袍一角,递给季初阳,季初阳在一棵竹子旁坐下,颤着双手慢慢擦着脸上的血。 害怕吗?更多的是解脱吧!从查日苏带给自己的压迫之感中解脱,她突然发现,杀人竟也这般释压…… “公主,现在吗?”看着一动不动的查日苏,楼牧问道。 “几时了?”季初阳问。 “寅时了……”楼牧道。 “……按原计划!”季初阳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道。 …… 令宁这几日总是睡得很死,这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小时候,和弟弟妹妹们坐在船上,清澈见底的河里,小鱼游来游去,小船摇晃着,放在船头的鲜花香气四溢。 突然妹妹指着一个方向说:“哥哥,你看,要下雨了……”他刚抬头,就有一滴雨落下脸上,接着第二滴,越来越多,他心想,这雨怎么有股腥气? 紧接着,他感觉有点呼吸不了。 奋力挣扎睁开眼睛。 此时天已大亮,视线模糊间,感觉自己身上压着一个人,由于离得太近,他看不清这人长相,却异常沉重,他用力推开那人,搓了一把脸想清醒一下,腥味更浓,一看竟然全是血! 再看向那人,令宁僵在那里…… 只见查日苏双目圆瞪,嘴巴大张,一道深痕划过喉咙,从里面流出来的血大多凝固,但还有少量慢慢往外渗着。 双臂……双臂处一片模糊,而两条臂膀,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各自躺着…… 令宁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内心,悲伤?震惊?愤恨?方一张口,就干呕了起来。 果然,季初阳下手了!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地想自己怎么在这里?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没被杀的意图是什么? 突然,听见身后方向传来一阵叫喊:“在哪里!” 令宁回头一看,只见斯郎带着鬼苏部将冲了过来,令宁看着自己被扔在地上的满是血的柳生剑,再看看查日苏,瞬间就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被杀了! 他抱着鬼苏部将对自己还有一点点信任的想法,设法去解释。 但他们看到自己的首领残缺不全尸体的时候,一切解释都被仇恨愤怒淹没,斯郎双目充血瞪着令宁道:“不是你?你早就对大王不满了!在兵库中你说过,你气大王不听你的,你早就想杀了他是不是?” 令宁闻言僵立,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自认为一世聪明,没想到却被人算的团团转,他边笑边说:“查日苏啊,你看,我没说错吧,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茬,她不仅算计了你我,还能让你精心栽培的部将日后乖乖听她的话!你说,你蠢不蠢,哈哈哈,我也蠢……” 斯郎等人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恶狼一般蜂拥而上,打算将令宁乱刀砍死。 令宁却不想就这么窝囊的死,举起柳生剑,击退几个鬼苏部将,转身逃亡竹林深处。 季初阳!战场上见! 第四十四章 劫持 http://.biquxs.info/

年关,建章年府却喜忧参半,喜的是年大成迎来了自己的孙女,而忧的是,散又凝已失踪月余…… 月前,散又凝带了几个人上街采办,到天黑还没回去,散庭鹤出去找,却打听到散又凝被几个山匪打扮的人带走了,连同那几个随从一起。 年大成治理建章有方,虽然算不上富甲一方,却也是民生安乐,这些年来,别说山匪,路霸盗贼都少有,现在却出现个山匪,而且还目标十分明确的将年府公子带走,年大成觉得事有蹊跷,派了人马名探暗访,连附近的山都搜了,一月下来却丝毫没有音讯。 最后,年府不得不将目光放在驻扎在城郊的那五万大昌军上…… 此刻依然惦记散家兄弟的,他们想不出第二伙人来。 碰巧在年前几天,就收到了消息。 信是年府门口不远摆摊卖菜的大爷送来的,说是一位公子给散公子的。 散庭鹤当众打开信,见上面写着:城外后山,想要人,拿国宝来换! 散庭鹤一看脸色就变了,不是被吓得,而是这没完没了的国宝之祸气的! 什么山匪?分明是大昌军不好硬碰硬,而采取的迂回之术! 散庭鹤问年大成:“姑父,这《异阳经》到底有何魔力,竟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拼命纠缠?” 年大成叹道:“大昌三大传世国宝之一,相传《异阳经》能让人容颜改变,永驻青春之态,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 散庭鹤简直觉得可笑:“若真有如此奇效,怎得先代圣贤没有一个能永生下来?为了莫须有的传言损耗国力,挑起无端是非,只怕不是十五岁的先帝和如今只有六岁的陛下的意思!” 年大成认同:“万福年身体残缺,想必比常人更想要这个宝贝。看如今连挟持这等手段都用上了,想来他是着急了。” 散庭鹤问道:“姑父,那现下我们该当如何?” 年大成反问道:“你怎么看?” 散庭鹤想了想道:“现今北方吴夏、南边小乐皆异动,民间又有骚动之象,天灾人祸,大昌气数不定,而驻守在郊外的大昌军只有五万,不如我们……” “胡说!战事一起,国将无宁日,我蒙恩于国主,穷竭一生尚不能报之一二,又怎么能将东越置于不忠不义之地!”年大成出声喝断他的话。 散庭鹤垂首道:“侄儿失言了……” “不过你说的对,他们只有五万人,他们能以山匪之名劫人,我们自然也能以山匪之名要人!”年大成话锋一转。 …… 建章郊外,五万大昌军首领侯连升揉着太阳穴,很是苦恼…… 不管用尽什么方法,那个散又凝始终不肯说出宝物的下落……最近几日甚至用绝食来相抗,让他不得不写信告知散庭鹤来用宝贝换人——否则人要真死在这里,他也是不乐意看到的。 李引走的时候嘱咐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和年大成起冲突,可丰京来的命令又不得不从,左右为难,逼军成寇……侯连升后悔自己当初没能执意跟李引去,即便葬身山火,也强过干这样的勾当。 最让他头疼的是,却没能等来散庭鹤的动静。 他已经在建章城外后山转了好几次,别说人,连只鸟都没有。 当他正考虑要不要换个别的办法时,探子急匆匆地跑来说:“将军,后山有动静!” 侯连升立马换了山匪衣服,乔装了一番,带着人出发了。 上山一看愣了,对方只有三个人,均是生面孔,想不到的是,居然和自己一样的装扮!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山匪会师呢…… 散庭鹤隐蔽在树丛里远远看去,果然如他所料,他们没有将散又凝带过来。 侯连升摸了摸贴在脸上的胡须,问那三个人道:“各位好汉在此何干啊?” 三人中领头的拿根枯枝边在手中把玩边答:“阁下这不明知故问么,自然是来赴你的约。” 侯连升装傻:“阁下哪个山头高就啊?我怎么不记得您这副尊容?” 那人道:“不认得我没关系,我来也不是交朋友的,东西我已带来,人呢?”说着示意,身边人将一个木匣向侯连升递上。 侯连升将信将疑,正欲接去,那人突然向后一躲,先前的人道:“人呢?” “人自然会完好无损送到府上,只是这宝物,我得先验明真假!” “如何验?” “不瞒阁下,我也是奉命办事,如何验,那是主子的事。” “这么说,我得等着你们验完再放人了?” “……只怕是的。” “万一您拿了东西跑了怎么办?您这不是让我人财两空吗?” “……那不至于,我们做良心买卖。” 那人看了侯连升半响突然咧嘴一笑:“那好吧,我信你。” 突如其来的信任感让侯连升颇不适应,但匣子已递上来了 侯连升接过来打开,见里面规规整整放着一本书,上面写着《异阳经》三个字,侯连升拿出翻起来。 只觉一阵香气袭来,他就失去了知觉。 …… 等侯连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房中陈设讲究,却四下无人。 他头痛欲裂,挣扎着起来去门边,手刚碰到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个灰衣年轻人手里端着茶饭走进来。 侯连升觉得此人眼熟。 那年轻人见他打量自己,微微冲他笑笑,反手就将门重新关上,将饭菜摆好,这才回身冲侯连升温和笑道:“过来吃饭。” 侯连升呛了一声,这语气跟“嗟,来食”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未动,站在那里打量着眼前人,越看越觉得眼熟,像是刚见过不久,尤其是眉眼,身型…… 侯连升一拍脑袋,这不就是山头上的那个山匪首领吗?如今只是去了胡须,穿得整齐一点。 那么,自己现在被掳到建章城年府了? “拍拍就灵光了?” “……嗯?”侯连升看向那摆碗筷的年轻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饿吗?”那人依旧笑得随意。 侯连升走过去,无意间余光撇到镜子中的自己:方额光洁,面皮白净……自己原先贴上去的刀疤和络腮胡早已不知去向!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餐桌旁坐下,就吃了起来,也不管一旁打量自己的人。 “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呢?占哪个山头?”终究那人没忍得住问。 “……侯。”侯连升头也没抬。 那人坐在桌子另一端,好奇道:“是姓侯?还是名侯?”神色可谓一本正经至极。 侯连升拿起茶水喝了一口道:“阁下不必跟我装了,说吧,你们打算将我怎么着?饭菜里下毒?还是挂上城墙示众?” 那人却不理他的话,反而自言自语道:“阁下姓侯,又占山为王,莫不是‘侯王’?” 侯连升一口水呛了出来,见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轻佻地看着自己,遂回击道:“那你呢?你又是那里冒出来的?怎么从来没在年将军身边看到过?” 那人装傻道:“年将军?我为什么要在年将军身边?我自然是从我老娘肚子里冒出来的……” 侯连升无语,不打算跟他纠缠,干脆问道:“我的人呢,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那人诧异:“不是猴王阁下要将那宝物验明真身吗?自然是让他们拿回去了。” 侯连升将信将疑,但想着一时半会儿大概因为是出不去的,只能寄希望上头能尽快将那《异阳经》验明真身,自己和年府也能撇清牵扯。 他见眼前的人还不走,眼神询问还有何事? 那人收回目光,道:“猴王阁下没什么要问的了,那我便告退了。” 利落收拾好碗筷,往外走。 “等等!” 那人回头。 “还未请教如何称呼?”侯连升问道。 “哟,怎么又客气起来了,我还以为这半响,已经和你亲近了些呢……” 侯连升放弃了:“不想说拉倒!” 那人却笑道:“巧了,猴王阁下姓侯,我名侯。” 侯连升一听捧起腹来,那人看着他前仰后合,等笑完了,侯连升道:“这么说,原来是个猴儿了?” 又笑起来。 那猴儿笑着摇摇头,出门去了。 侯连升料想年大成抓自己来,仅仅是想制衡大昌军,保证散又凝的安全,怕是同自己一样的想法,不想正面冲突,于是便放心在年府住下来了,只盼那散又凝能争点气,好歹吃一点,熬到上头放人的命令下来。 第四十五章 逼反 http://.biquxs.info/

年大成和散庭鹤却没有想要等着大昌放人的意思,那本《异阳经》假的不能再假,还需等到万福年验明真身? 他们将侯连升请过来,一来确实是为了保证散又凝的安全,二来,想趁大昌军群龙无首之际将散又凝救出。 然而,年大成和侯连升的所思所虑、委曲求全大昌军又有几人明了? 他们只隐约知道,散家兄弟拿了皇家宝贝在先,如今非但不交出,还因此连累自家的将军被俘,所以一通气撒在散又凝身上,除了不让他死,各种能用的邢全部用上了…… 等散庭鹤和方雷柏侯乔装成山匪去劫营的时候,散又凝已奄奄一息…… 散庭鹤宠爱幼弟,素日不叫他受半点委屈,特别是家庭败落之后,恨不得将他当儿子养着,哪里见得了他这般模样?当即红了眼,将来之前定好的速战速决计划抛诸脑后,从军营牢中一路杀了出来…… 在外接应的方雷柏侯见半疯魔的散庭鹤,暗道要遭,上前拉着人就要走,然而为时已晚,一大批大昌军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带来的十来人如何与之抗衡? 情急之中,方雷柏侯对身边人吩咐了一句,掩护他逃了出去。 军中男儿,见血眼红,围上来的大昌部将见自己数十人已倒在血泊之中,震天一声吼就冲了上来。 饶是散庭鹤带来的都是年府中的佼佼者,也双拳难敌四手,加上还有个昏迷不醒的散又凝拖累,激战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的人站立者仅有五人,皆已筋疲力尽靠在牢门,眼见大昌军靠近却再还手之力。 …… 营门外一声马啸,打破了这死亡前的宁静,随即营门被大力冲破,一支劲旅卷夜风袭来。 为首的一队人马径直策马杀向散庭鹤几人跟前做起了掩护。 刚刚停歇下来的打斗又开始了…… 年大成骑马随后进来,见散庭鹤几人还活着,才舒了一口气,一眼望去,却只见营院中刀枪斧剑掠影,喊杀惨叫不绝,年大成仰天长叹:“莫非,真是天意?” …… 侯连升睡了个自然醒,洗漱完,心安理得地等着那猴儿送早餐来,他很奇怪,分明可以让一般丫鬟伺候,怎么偏偏那猴儿亲自来?看着也不像个惯伺候人的。 然而他等来的,不仅有浑身是血的猴儿,还有一身铠甲、夹带凉风的年大成…… 侯连升猛地站起来,紧张地盯着他们,心中已波涛翻涌。 他怕的当然不是他们会对自己怎么样,而是,发生了什么…… 年大成仿佛很疲惫,他缓步走过去,兀自坐在椅子上,良久道:“侯将军请坐。” 侯连升看了杵在旁边的方雷柏侯一眼,冲年大成道:“年将军有话直说!” “……我们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年大成有些失神。 侯连升身体绷直、不祥之感骤升。 果然,年大成继续道:“不错,是和你的部将。” 恶战!什么称得上恶战? 侯连升再清楚不过! 他强迫自己冷静,缓缓问道:“结果呢?缘由呢……因为散又凝?” 年大成点了点头,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最后站起来,看着木然立在地上的侯连升道:“侯将军,你有何打算?” 五万将士死伤过半!还问自己有何打算? 侯连升惨笑:“多谢年大将军还费心想着我。我打算……”突然他一把抓过方雷柏侯手中的剑,转身用尽十成力气,向年大成刺去,嘴里继续说道:“取你狗命!” 年大成本已身心俱疲,眼见他杀来,凭着本能堪堪躲过一剑。 侯连升见一击不成,发了疯一样卷土重来,方雷柏侯反应过来上前阻止,二人在狭小的房间内缠斗起来。 方雷柏侯经过一夜战斗,精力不济,被侯连升占了上风,只见他一见刺过来,方雷柏侯避之不及,忙用手抓住剑刃,顷刻间,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侯连升见状愣了神,方雷柏侯乘机一个窝心脚上去,侯连升就躺在了床上。 年大成叹道:“侯将军,老夫的意思,事已至此,先请侯将军稍安勿躁,待老夫去越城甚至丰京解释一番,看还有无回旋的余地……” 侯连升气急:“你杀我将士近三万,现在还想着转圜?!” 年大成苍声道:“天地万物,因果相生,侯将军细想,此事罪魁难道真是我年某人吗?侯将军当初既种下因,最后结成什么样的果,你我都无法预料,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的将士阵亡众多,我的人也死伤不少,这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侯连升找回了一些理智,他想了想前因后果,凄然笑道:“既然如此,兄弟们都已经死了,独我活着是何道理?反正回去也是死,那就请年将军也送我一程吧!”说完闭眼等待。 年大成是个爱惜将才的,道:“侯将军还年轻,不要意气用事,我方才说了,先看还有无转圜的余地,若有,将军回去也将无性命之虞,若无……”他叹了一口气,道:“若无转圜余地,将军执意回去我也无法阻拦,但若是将军肯留下,建章甚至东越,尚且能有将军一席之地……” 说完苍凉离去。 侯连升在床上回过味来,冲着方雷柏侯吼道:“你们这是在诱降!” 方雷柏侯看了他一眼,走到洗脸盆边,也不嫌弃侯连升用过的水,洗了一把脸上的血渍。慢吞吞道:“还用诱?你不就在这里吗?” 侯连升跳下床道:“不管是诱降还是逼降,你们都别做梦了,我不会独活的,士可杀不可辱!” 方雷柏侯翻翻眼皮道:“你不会算数吗?你那五万军士,死了两万余,你怎么就是独活了?剩下人的生死你不管了?” 随即冷笑道:“是想让我带着剩下的人投降?若是我不呢?你还能杀了我?来啊,杀啊!” 方雷柏侯看了近似癫狂的眼前人,绕过他瘫在床上道:“我不会杀你,顶多砍断你的手脚筋,养在这里等死……” 侯连升呛道:“你做梦!年大成不是说去留自由吗?” 方雷柏侯坐起来,笑了:“这么说,你还是不想死?” 侯连升自觉失言,索性道:“你别做梦了,我要好好活着,杀了你们所有人,为我那些死去的将士报仇……” 防雷柏侯打断他:“猴王大人,声音小一些,实在困得很……” 侯连升见他渐渐睡熟,拿起被他随意丢在地上的剑走过去,对着脖子试了几次,还是忍住了。 前一秒打鼾的方雷柏侯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依然闭着眼睛,懒洋洋道:“怎么不杀?” 侯连升愤愤扔掉剑:“你以为我傻,杀了你,我能走出这将军府?” 方雷柏侯道:“这有什么,反正你一心寻死,杀了我,黄泉路上好做伴儿……” 说完竟安心的睡过去了。 …… 等散又凝好转之后,年大成将散庭鹤打了二十军杖责令思过,然后安顿好家里,动身去了国都越城。 几日之后,丰京还是得到了消息,接二连三的全军阵亡已经让朝臣百姓不只是惊骇了,就连素日对万福年言听计从的一些大臣都坐不住了,纷纷上表,请求应战。 万福年眼见朝中武将已无可堪大用之人,第一次真正凝重起来。 第四十六章 故人 http://.biquxs.info/

万年府,一时之间两个消息传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昌济王李应投靠季初阳! ——东越建章年大成连夜屠杀近三万大昌军…… 年大成的事正合他意,如此,更有由头拿了散家兄弟,他比较诧异的是,李应。 万福年侧卧在榻上,美艳侍女喂进嘴的香缇咬了一半边住了嘴,看着堂下坐着的人问:“你真的见到李应了?” 单寅午道:“千真万确,他确实在季初阳左右。” 万福年蹙眉:“这个济王,怎干出吃里爬外的事来!” 单寅午道:“据说这位从小思虑就异于常人,又心高气傲,这次能心甘情愿供他人驱策,在下官看来,怕是要归咎于天命之说……” 万福年目光凌厉起来:“你是说,小乐的那个贱人,有天命在身?” 单寅午也不畏惧,道:“天命在不在她还未可知,只是我观其面相,确有改天换日之命格……” “一派胡言,相面之事,岂可与国事混为一谈……”万福年喝道:“本座小的时候就有相士说我将死于淫欲……哼!你看我现在,哪里像是有淫欲的人?” 单寅午细看他脸半响,心中已有数,笑道:“首监说的是,相面之事确实不可当真。不过眼下如此局面,大人可有应对之法?” “还是依你之法,先让守西疆的韩征回来再看他怎么说吧,我又没打过仗,怎么知道……”说到这里,又有些期许地看向单寅午:“你这么问,可是有了主意?” “下官不才,却有一法……” 万福年示意他说。 单寅午道:“季初阳在南域作威作福,吴夏反叛已成定局,年大成又作乱在后,敢问首监大人,若同时向他们出击,有几成得胜把握?” 万福年想了想道:“怕是五成不到……” 单寅午道:“兵法之事贵在精、在专,而不在散……这三方,我们当择一聚力打击。” 万福年问:“何意?” 单寅午道:“三方势力,唯有季初阳兵侵我大昌国境,将南域和小乐连片而据,我们应当将精力放在南域。” “那吴夏和年大成就不管了?”万福年不甘心。 单寅午笑道:“当然不是,列烈野心勃勃,首监您可许他好处,让他和年大成甚至整个东越狗咬狗,等到两败俱伤之计,再坐收渔利!” 万福豁然:“……计策是挺好的,只是给他许何好处?” 单寅午道:“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见万福年不明白,单寅午解释道:“列烈如此野心,可不只是为了在吴夏耀武扬威……” 万福年眯起眼,半响:“你是说,将东越许给他,然后再让他自己去打?” 单寅午道:“自然不是整个东越……” 万福年又问:“若是他们不会两败俱伤呢?一方若有绝对优势,岂不是引狼入室?” 单寅午道:“那时想必南域之事已解决,咱们挥师东进剿灭列烈,也不是什么难事!” 万福年点头:“你去安排人和列烈接头……别忘了散庭鹤兄弟给我留活口。” …… 南域,泰和。 季初阳按照李应的建议,由楼牧和杨上虞分别率一路人马,奔赴与泰和接壤两县,民乐与静安,以劝降为主,不得已时可用武力,也达到速战速决。 不料这两个县的守将一个比一个难对付,楼牧去的民乐县守将先是出城会了会楼牧,见毫无胜算,便在城楼上一通大骂,将楼牧带来的劝降书撕成条索挂在城墙上当旌旗迎风招展,楼牧耐着性子等了三天,最后破城而入,俘虏守将带去泰和,留部分人马看守降军,等待钟老安排人来安置。 负责静安的杨上虞情况稍微好些,那首将也许想效仿杨上虞大门一闭,不听不问不见。 而杨上虞是斯文人,加上这静安城守将本是自己的旧相识,便遣人在城门底下不厌其烦地劝降,半个时辰换一次人,企图让守军迷途知返,至少打开城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可那守将将自己那一套闭门谢客学了个精通,过了两日,城门依旧纹丝不动,杨上虞只得准备攻城。 却在午夜,静安城门突然打开了,出来的却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女人、一手拿着狼牙棒,另一只手……则是守将的头颅! 杨上虞此前了解过静安县的情况,也对易千金的名号有所耳闻,想着顶多是个刁蛮任性的女儿家,不想却这般凶悍! 易千金策马走近,问道:“谁是杨将军?” 杨上虞谦恭上前:“正是在下。” 易千金下马抱拳,态度倒是不卑不亢,道:“我叫易千金,静安守将已被我杀了,现在我带全城百姓接受你的劝降……不过我有条件!”说着将守将的脑袋递上来。 杨上虞看了一眼那脑袋,略微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对易千金道:“小姐英武不输男儿,不过我只是奉命来办事的,小姐有什么样的条件可以随我到泰和,讲与初阳公主。” 三日之后,楼牧竟与杨上虞同时回到泰和。 季初阳对他们的战果很满意,但当听到易千金的名字时,她还是惊讶了片刻,尤其是一旁的贺一娘,惊与诧齐上眉头。 “那易千金没说要什么条件?”季初阳问。 “末将未问,想着允不允许她提条件,只能公主首肯。”杨上虞道。 季初阳看了一眼贺一娘,嘴角略弯,示意让易千金进来。 易千金一身英武铠甲,本身修长的身躯更显出女儿家少见的挺拔,但当看看清坐在上首的季初阳和她旁边的人时,她脸色便阴晴变幻、甚是精彩。 连贺一娘也逗笑了。 易千金虽然霸道骄悍,却是个懂得时务的,迅速转过弯来,下跪恭敬行了礼。 季初阳观察着她脸色的每一分变化,吃惊于她能这么快就接受事实——联想到曾经的围追堵截、锱铢必较,不免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季初阳道:“千金小姐免礼……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杨上虞等人闻言看着二人,心道原来是故人! 易千金起身,道:“我也吃惊的很,只是听闻小乐军所到之处,都会减免赋税、善待百姓,所以我杀静安守将率全城百姓投诚,如此想来,公主殿下必定是仁慈心善之人,也不会为以前的事斤斤计较吧?” 季初阳笑道:“所谓不打不相识,正因为我见识过千金小姐的胆识和才能,所以才敢询问你的条件,小姐请讲。” 易千金正视季初阳道:“我的条件就是——做静安城的守将!” 季初阳其实在她进来时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条件,当即答应道:“小姐英武不输男儿,又能当机立断识时务,这样的人物,做个一城守将,有何不可?” 易千金脸上露出喜色,谢了恩,又道:“公主,既如此,末将还有一个请求。” 季初阳示意她讲。 易千金道:“既然往后我们将共事,末将定会竭尽全力做好分内之事,但也请公主约束好身边的人,不要做那些沾花惹草、偷香窃玉之事!” 最后几句话,她是看着贺一娘说的。 一旁的众人立刻目光立刻在三人之间逡巡,换上了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贺一娘瞪大双眼,好么,还以为她真转性了,不想还这般计较!开口要辩,季初阳拦下她,道:“那是自然,易将军在办好公事之余,也要注意家庭和睦……” …… 第四十七章 迎战 http://.biquxs.info/

静安之后,南域九县已悉数被小乐收入囊中,小乐国境也与大昌之间横亘起了一道屏障。 接下来,就是要考虑如何应对即将来自北边的威胁…… 这日,李应见季初阳正在出神,便问:“公主在想什么?” 季初阳微微一笑:“也没什么,是想东越建章之事,建章军和大昌军起了冲突……” 按理说以眼下的局势,大昌树敌越多,局势越乱,就对小乐有利,但李应未在季初阳脸上看到任何欣喜之色,反而有淡淡的愁容…… 李应心思何其玲珑?略略想了想,就明白了。 “公主,是在担心散家兄弟?” 被道破了心思,季初阳也未掩饰:“……虽说散庭鹤已成婚,跟我缘分已尽,但世代的情谊,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岂是说断就断的?”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我关心的人,都能好……”她凝视李应:“父兄已与我们阴阳相隔,我怕……” 怕再失去更多…… 李应问:“公主萌生退意了?” 许久,季初阳道:“……其实我是在想,若大昌一直未有动静,我们又何必再大动干戈、涂炭生灵呢?要想为父兄报仇,我们也可以找到罪魁祸首万福年,直接杀了他不就行了?” 李应失笑:“普通农户喽啰之家受人侵扰欺凌尚且要反击,更何况大昌这样聚集了整个中原大地尊严的国家,被如此侵犯,怎么可能不做理会,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我能肯定,反击马上就要来了!” 季初阳问:“何出此言?” 李应将一封信递给她,道:“刚接到丰京来的信,大昌朝廷近日派了两路人马,一方西去,一方东去。” 季初阳不解。 李应问:“公主认为眼下天下局势是何?” 季初阳想了想道:“我们已占南域一半,东北的吴夏虽说未出国境,但野心昭然若揭,前段时日东越建章又出了冲突,大昌近乎四面楚歌了……” 李应语气略显苍凉道:“是啊,三百年大昌,一朝崩析,纷争已起,四面楚歌……它也是时候做出应对之策了! 大昌以往也是人才济济,但仅仅就在此二年,武将损耗甚众,从魏衡泰、到王集、李经意,到后面的代王等……虽说将才可以培养,但堪当大任者百里挑一,如今放眼整个大昌,竟鲜少有此等大将了……所以,他们应当是将目光放在了那些驻守在边关的将领身上,西边的韩征,北方的刘太农,这些人都是战功赫赫,但以往都被人遗忘了的。” 季初阳恍然道:“大昌派去西向的,莫非是请韩征去了?” 李应点点头:“大致错不了。” 信武侯韩征,在大昌朝中根基深厚,虽终年在外,但说起他,李引都要靠后,若他南下…… 季初阳问:“那东去的呢?攻打列烈,不可能只派了一路人吧?” 李应蹙眉道:“这也是我此前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但就在方才,我突然明白了,公主想,他们只着人去请了韩征,而现下三面环敌,韩征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这说明什么?说明韩征只能择一攻打,那其他的两边呢?” 季初阳双手相扣,大拇指相互摸索着,想得入神,喃喃道:“大昌想要集中精力对付一方,要想其他两方无暇西顾,最好的办法就是……” 她抬眼看着李应道:“让他们打起来?” 李应欣慰点头,道:“我想,很可能那路西去的人马带着大昌的某种允诺,去和吴夏讲和了!” 季初阳蹙眉:“……这么说来,韩征是被请回来对付咱们的?” 李应点头:“韩征经验老道有手段毒辣,其麾下猛将众多,是个劲敌,所以,公主千万不要再做他想,咱们需集中力量应对即将到来的恶战!” 季初阳更惆怅了,叹气问道:“以你所见,我军中何人堪与韩征一战?”随机她自己摇头道:“怕是无人,先前还有商选将军,有父王、有大哥……” 李应道:“近数十年西疆胡人不敢越边境一步,韩征的威信和功劳可以想见……不过也不能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依我看,我军中能力出众者不少,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楼牧、杨上虞、年轻的商觉、易千金都是可用之人。” 季初阳有些诧异:“你觉得易千金也是将帅之才?” 李应笑道:“公主可以做千军统帅,那易千金怎么就不能是个将才?我倒是觉得,这个人的眼界、才能皆不输男儿,听闻她当上静安守将以来,治军很有一套。” 季初阳信心略足,道:“既然这样,就劳烦军师你对这些人重点培养提点,怕是假不了多少时日就得派上用场了……” 李应不确定道:“军师?” 季初阳笑道:“怎么,你不满意?你来,不只是想做个默默无闻的献计之人,如今我将最重要的位置拱手相送,不知可得欢心?” 最后一句她脱口而出,脸慢慢热起来。 但李应毫无察觉她的变化,只是郑重跪地道:“当竭尽全力,定不负公主所托!” …… 夜里,季初阳由灵歌伺候着洗漱完,歪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这两日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怀念起以前来。 那时的自己,对未来的日子虽然不甚期待,但也不用恐惧,最多怨父王母后对自己疏忽,但也无甚要紧…… 她想,如果没有这些事,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极有可能按照父王的意愿,和散庭鹤成亲,过着外人羡慕的富贵日子。 那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起码在父王带自己和二哥上京朝贡之前,她从未期待过另外的生活…… 灵歌走了进来,道:“公主,渝宋公子求见。” 季初阳微讶。 自从渝宋和被自己收为“入慕之宾”后,便几乎没见过他的人,据说他平日只和李应还能说的了几句话,其余人也都视而不见。 季初阳没想到这人这么大气性,也无心理睬。 她坐起身来,看着渝宋和走进来——依旧衣冠济楚,一丝不苟…… 他大概是用余光看清了季初阳的方向,便行礼道:“公主,义宣城奉命送的十万石粮草已到,请安排人接收。” 季初阳点头,又意识到他未正眼瞧自己,大概看不到自己的点头,便清了清嗓子道:“知道了。” 渝宋和闻言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等等!”季初阳叫住他。 渝宋和转身看向她,只一眼又垂下眼,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你兄长,如何了?”季初阳问。 “劳公主挂心,尚且在世!”渝宋和面无表情、声无波澜道。 季初阳忍不住笑了,道:“渝宋公子,你对我不满,也没必要苦了自己,那日我不应该对你说那样的话,只是……眼下你还不能走。” 渝宋和闻言终于肯赏脸正眼瞧了季初阳,道:“公主若无事,小人就告退了。” 季初阳颔首。 …… 李应的分析没错,没过两日,他就接到密信,韩征由西疆边境起兵,一路南下而来,预计不出半月就能到达南域。 他领命上任,马不停蹄地部署起来。 按照李应的计划,泰和县多险要地势,尤其与北边的华阳县接壤处的华阴山,山峦峭壁,易守难攻,乃是御敌的好地方,当率军北上,在山南侧驻扎安营,一来熟悉地势,二来提前布置,以求首战胜利。 季初阳下令,任李应为军师,命商觉、易千金打点好一切,来泰和议事。 命令一出,雷厉风行,两日之后,季初阳留五万人马随钟老在泰和县城负责粮草供给等事宜,其余十五万北上于华阴山南侧安营扎寨! 第四十八章 劫囚 http://.biquxs.info/

这是季初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她看着华阴山峰,仿佛如韩征的大军黑压压压过来,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她走到溪水边洗了一把脸,贺一娘跟过来问道:“紧张了?” 季初阳对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不在意道:“你又看出来了?” 贺一娘道:“你一紧张就会做一些看似不着边的事。” 季初阳都没发现自己有这个习惯,好奇道:“比如呢?” 贺一娘道:“比如,你半个时辰前洗过脸了……” 季初阳想了想还真是,遂叹道:“我不像父王、大哥他们可以在军中一呼百应,如今好不容易让他们齐心跟着我出来,如果我做不好,害他们白白丧命,我……” “难道他们不跟着你出来,就不会丧命了吗?大昌要是能放过我们,你大哥就不会死了。”贺一娘打断她道。 季初阳冲她会心一笑,心里好受了一些,二人起身向主营帐走去。 李应正在抓紧时间为众将士普及关于韩征的一些事迹。 他的眼光是对的,这些天相处摸索下来,楼牧、杨上虞这些老将就不用说了,年轻的将士各个确是可塑之才,只是,他们要么没上过战场,要么刚刚崭露头角,不知能不能经受住主场恶战的磨砺。 季初阳进来,众人起身,季初阳见大家伙儿脸上笑容未退,问李应道:“在说什么呢?” 易千金抢先道:“军师在说韩征的三个老婆。” 说罢惹来一场哄笑,季初阳料定也不是什么好话,难为易千金一个女孩子也听得津津有味,便冲李应道:“怎么说这些?” 李应道:“公主莫不是误会了?我只是说韩征三娶,个个河东狮罢了。” 季初阳心道原来是自己想错了,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 杨上虞善解人意道:“公主面皮薄,河东狮这等事还是不要听的好。” 又引来一场笑。 季初阳看着这些人,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担忧,脸上却无半分露怯,便也跟着心情也好了起来,接着杨上虞的话道:“我的面皮不比你杨将军薄吧?否则怎么能在被将军拒之门外之后,还能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呢?” 众人又起哄笑起来。 …… 建章,年府。 年夫人携众人正用午餐,突然一人火急火燎的跑进来,慌张道:“夫人,姑爷,小姐,刚得到的消息,将军……将军被国主扣押,即将送往丰京!” 年夫人闻言向后倒去,散又凝轻车熟路起身扶着,年人辛怀中的幼女适时地哭闹起来。 散庭鹤吩咐散又凝将她们带去后堂用餐。 他自己则眉头紧锁问那信使:“消息真实吗?“ 信使肯定道:“买通了越城王宫的公公打听到的,说头几天国主还待之礼遇有加,后面突然发难,在夜里将将军绑了,过两日就要送往丰京了。“ 散庭鹤略略思索,道:“你先下去休息,有任消息务必速速来报!“ 信使退下,散庭鹤又吩咐人道:“去把方雷请过来。” 方雷柏侯也是周国主派往建章修习的后生将领,平时就住在年府侧院,听说有要紧的事,放下手中碗筷就赶了过来。 进门见散庭鹤眉头紧皱,脸上阴晴不定,便郑重问:“怎么了?” 散庭鹤将信使的话说了。 方雷柏侯陷入了沉思,半响道:“你是想劫囚?” 散庭鹤道:“没别的办法,总不能真叫将军去丰京,要去也是我去……” 方雷柏侯一言不发。 散庭鹤忽然意识到自己真是蠢到家了,他看着方雷柏侯道:“是我疏忽了,方雷将军是东越臣子,怎么能干这样的事?” 方雷柏侯抬头,撞上散庭鹤探究的目光,一愣。 笑道:“姑少爷的意思,我若是不答应劫囚,就凭我这东越臣子的身份,怕是走不出这大门了?” 散庭鹤缓和了神色,道:“多虑了,论算计、身手,我哪一样是你的对手?只是将军若不愿参与,还请看在大将军于你有半师之宜的份儿上,莫要声张。” 方雷柏侯也坦诚道:“我确是东越臣子,且世代蒙恩,只是我在想,国主此番作为……甚为不当。此事缘由想必大将军已对国主禀明了……《异阳经》到不了丰京,这事就没完!反而没了年大将军,他们将更无所顾忌!” 散庭鹤欣喜道:“这么说,你同意劫囚?” 方雷柏侯却胸有成竹安抚他道:“公子,就算劫囚,也还轮不上咱们……” 散庭鹤不解。 方雷柏侯道:“你忘了,近日,我刚劝降了一位猛将,这次就当是他的投名状吧!” 散庭鹤恍然大悟,笑道:“真是妙,让大昌的将军劫大昌的囚,这样一来,只怕侯连升回大昌再也无望了。” 方雷柏侯目光深沉:“要的就是让他回头无望!” …… 为了尽可能做得不那么明显,劫囚车选在了离建章百里之外的百虹峡,侯连升带人自夜间就埋伏在山间密林。 等至天大亮也未见人来,至巳时,见有一人一摇三晃,迈着四方步走过来。 侯连升定睛一看,这不是那笑面虎方雷柏侯吗?果然还是不放心自己,亲自跑来盯梢来了。 方雷柏侯精准地找到侯连升栖息地,挤到他身边蹲下,抱怨道:“果然穷乡僻壤,连个像样的早饭都没有,害我只吃了四个鸡蛋。” 早已腹中空空的侯连升瞪了他一眼不做理会。 他的目光撇到方雷柏侯那只缠着麻布的手,心想着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能再用点力,将这爪子连根斩断…… 方雷柏侯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怎么,愧疚了?” 侯连升冷笑:“愧疚怎么没把这狗爪子砍下来……”想了想不解气,又补上一句:“还有狗头!” 方雷柏侯乐了:“你看你,幸亏当时没有这心思,我们才有这么愉快的合作……” 侯连升愤愤:“愉快?还不是你使那下三滥逼人就范的手段!” 方雷柏侯委屈状道:“猴王你冤枉我了,我是念及你思念家人,才把他们接过来的,还好我去得早,要不然,你的家人都要被株连了呢,你还不领情……” 侯连升气道:“我领情!我谢你十八辈祖宗!” 两人斗嘴间,突然侯连升身边的将士拍了拍他道:“将军,看!” 侯连升看去,只见一支百余人的骑兵队伍,中间围着一个囚车,沉重而来。 侯连升示意噤声等待。 百虹峡两侧夹山,中间只有一条狭长的管道供人通过,后连升的人便藏身两侧的陡峭密林中,爬上去颇费了些功夫,但下来却容易,纵身一跃就将负责押解的人马包围了。 侯连升到底拉不下脸堂而皇之地去劫囚车,他和众士兵提前准备了面巾蒙在脸上。 而方雷柏侯依旧坐在原来的地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下面的打斗。 囚车中的年大成却是纠结无比,他其实是不想被救的,虽然周国主做法有欠妥当,但到底事情是他年府出的,身为东越臣民,不能为国主分忧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连累整个东越吗?他也很能理解周国主的无奈,索性不反抗,任凭被押解到丰京,到时候生死有命、全看天意吧! 谁知不该来的还是来了…… 由于年大成特殊,周国主派去押送的人都是东越精兵。 但再厉害也只有百人,哪里敌得过侯连升的万余人。不到一会儿,押送队伍已被齐齐放到,不过还是遵从了年大成的意思,没伤了性命。 年大成被从囚车中解救出来,对被制服的押送队伍想说点什么,终究只叹了一口气,跟着侯连升走了。 散庭鹤早在山下备好了车马等着,当年大成看清摘了面巾的侯连升时,还是小小惊了一番,道:“将军能够想明白,是咱们大家的造化啊。” 事已至此,侯连升再无退路,他看了看自己身后活生生的万余人,心一横,向年大成叩头道:“多谢大将军收容之恩!” 众士兵也都跟着跪下表了态。 一回到年府,众人退去,散庭鹤就跪在年大成的面前:“我先是违反军令,铸成大错,后又不顾王威,筹谋劫囚车,若是姑父执意要向丰京谢罪,就请把我送去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万不敢叫姑父背上这不忠不义之名!” 年大成叹道:“庭鹤,你前后的心思我何尝不明白?事已至此,把你送去了又如何呢?既已无法挽回,还是一起想想往后的事吧。” 散庭鹤这才放下心来,起身道:“这次劫囚车之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建章做的,只怕如今咱们把大昌、东越两边都得罪了。” 年大成道:“事既然来了,就不要怕,从明日起,好好整兵备战吧……” 散庭鹤重重点头。 第四十九章 首战 http://.biquxs.info/

季初阳终于等来了韩征,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至华阳县城,却驻扎不前。 如此过了七八日,季初阳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和李应商量。 李应只有一个字:“等……” “他们在等,我们也要等,他们等是意有所图,而我们却不知所为,这样等下去还有意义吗?” “如果我没猜错,韩征此举,意在试探公主的底细,越沉得住气,越能让他摸不透,公主稍安勿躁。” “但是如果他们反其道而行呢?看着像是试探咱们,实则做其他打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所以我派了探子盯着。” 到了第十日,依旧没有动静,季初阳问李应:“假如我们一鼓作气,攻打过去呢?” 李应忙道:“万万不可,我们在此占了地利优势,想必韩征也是苦于无应对计策,所以以不动应万变。” “你确定他知道咱们在这里吗?”季初阳开始有点怀疑了。 李应一愣,继而笑道:“公主放心,既然咱们能打听到他们几时到了华阳,他们也能知道我们的所在,正是因为他知道咱们在这里,所以不敢贸然前往。” 季初阳道:“那若是我们能提前不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行踪,是不是就可以攻其不备了?” 理应赞赏道:“公主举一反三,甚是难得,不错!行军之事,往往再小心也不可能做到隐而不见……所以兵贵神速!只有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就出现在他们面前,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那是不是我们在他们到达华阳之前去截杀,就算是出其不意?”季初阳想到了这个可能。 李应摇头:“且不说这些都可能在韩征的预料之内,就说双方的战力,韩征治军数十年,其部下已达到整齐划一,一呼百应的地步,反观咱们,皆是东拼西凑来的将士,磨合尚且需要时日……公主相信我,再往北,不会有比华阴山更好的御敌之所了。” 季初阳喃喃道:“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只是,越等越心焦。” 李应知道她其实更多的是对战事的畏惧,安慰道:“公主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沉得住气。韩征虽然本领高、名气大,但只要十个人就有弱点……” 季初阳只得沉住气再等。 …… 华阳县大营。 韩征看着面前的舆图,沉声道:“时侯差不多了吧?” 身后之人答道:“差不多了,将军。” 韩征朗声一喝:“冯典!” 一青年将军上前,韩征道:“命你率三万人马,夜袭华阴!” 冯典领命出去了。 ……… 小乐军营中,焦躁的除了季初阳,还有楼牧这些将士。 双方不动声色半月,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场意志消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军中传出一种说法,说对方只是听着威名赫赫,实则不堪一击,否则,怎么这么久还不打过来? 久而久之,将士们需要出去验证一番的心思越加强烈,但苦于命令压着,不敢妄动,于是军中又有了果然女人做不得统帅,优柔寡断,贻误战机! 连带着对李应这个大昌济王的不满和敌意也浮于面上。 李应察觉到,严令各将军整顿军纪,不得乱语,但效果不甚理想。 这夜,楼牧依然带人守在山头,看着月亮发呆,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句:“来了!” 等了这么久,什么来了自然不言而喻! 楼牧立刻俯身,盯着对面蜿蜒的山路。 果然,月光下,一路人马疾驰而来!为了隐蔽,他们连火把都没用,但哪里逃得了这群挂在山上半月、眼睛都要等出火来的将士。 楼牧立刻着人去向季初阳李应禀报。 正打算就寝的季初阳闻言立刻披衣走出营帐却见李应已整装。 见季初阳出来,李应道:“一切准备妥当,公主安心就寝即可罢!” 说完上山去。 季初阳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按住狂跳的心进了营帐。 将至华阴山前,冯典谨慎了起来,放慢了速度,观察着周围,徐徐策马前进。 要想从华阳县进入泰和,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一路向东,绕过华阴山,进入宜兴,然后再到泰和,但因山水灾害频发,路况奇差,已被人们弃之不用数十年,另一条就是直接翻过九曲十八弯的华阴山路,直入泰和县。 冯典见一路无事,便大胆翻起了山,李应一直在注意着对方带了多少人马,但因夜间又有山路蜿蜒遮挡,始终没看清…… 当对方行至半山腰,一边的楼牧着急道:“军师,再不动手,他们就要上到山顶了!” 李应缓缓点头,楼牧立刻一声大吼:“杀!” 顷刻山上滚石落下,火把四起。 冯典见状一边大喊:“撤!快撤到山下!”一边闪躲着飞石往回跑。 惨叫声与石头撞地声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久,冯典好不容易摸索到了一个浅洞,召集自己的人马躲在里面。 大约一炷香功夫,上面没了动静,冯典谨慎的走出洞,刚一探头,就见一支火箭贴着头皮飞来,照亮了藏在里面的人脸,冯典忙道:“快跑,快出来!” 伴随他喊声的是无数火箭射过来,冯典带众人边挡边向山下跑。 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跑到山下,众将士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提早埋伏在路两侧的易千金一挥狼牙棒,杀了出来。 韩征的兵到底是精练出来的,遭遇接二连三的袭击照样能有条不紊迎敌,见易千金等人跳出来兵刃相见,却惊而不慌。冯典一边应付着易千金的狼牙棒,一边冲自己的人喊:“不可恋战,快走!” 他自己也在左臂受了易千金一棒之后,奋力逃了出去。 东方渐白,冯典率残部回到了韩征大营,韩征见状也不惊讶,淡淡问道:“折了多少?” 冯典回道:“去时三万,回来一半。” 韩征见他吊着胳膊,微微惊讶:“你受伤了?” 冯典苦笑道:“对方有一女将,生猛的很,不提防挨了一棒……” 第五十章 端倪 http://.biquxs.info/

第五十章端倪 首战告捷,李应面上却不见喜色,楼牧来报过:杀敌军一万三千余人…… 准备月余,才歼敌万余,况且,昨夜他们甚至连率军之将面貌都没看清,更不用说摸清到底来了多少人。 李应疑道:倘若来的人多,为何这般围追堵截,却只伤亡万余,倘若来的人少——既然是乘夜偷袭,为何不多带些人马? 但军中士气却更加高涨起来,传说中的韩征,也不过如此,蓄力了大半月的偷袭,竟就这样狼狈了结了! 李应吩咐诸将士不可轻敌,先休整一番,等待下一场战争——既然开始了,韩征就必定有后手。 众将士一听还要等,瞬间脸色垮塌。 李应坚定道:“只一场战斗而已,对方底细还不清,还是得等!” 这一等又是七八日,就在众将士心思和天气一样慢慢燥热起来之际,韩征的军队终于来了。 这次他们选择远远站在山下,冲山上喊话,为首之人道:“你们别藏了,我知道山上都是你们的人,大白天的,就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出来说两句吗?” 楼牧闻言真的就站出来了,扯着嗓子道:“下面何人叫嚣?报上名来!” 喊话的人一抱拳道:“罗盛,将军尊姓大名啊?” 楼牧同样抱拳:“楼牧!” 罗盛道:“楼将军,久仰大名,但我听闻贵方有一女将,巾帼不让须眉,不知今日是否能有幸会上一会啊?” 楼牧笑道:“你想会她,得先过了我这关!” 罗盛也笑道:“那你下来啊,难不成,楼将军打算跟我比声音高低?” 楼牧见如此形势,对方断然使不出炸,征得李应点头后,带了百余人下去了。 李应想了想,让易千金也跟着下去。 楼牧等人走至离罗盛百步之遥站定,打量着这位上了李应“韩征麾下悍将谱”的罗盛:肤色黝黑,浓眉细眼,总是一副笑脸。 而罗盛则第一时间将目光集中在楼牧身边的易千金身上,只见她身长与男儿相当,细看皮肤白皙、五官清秀。 打量了一会儿,问道:“这位想必就是女巾帼了吧?敢问芳名?” 易千金扬起下巴,道:“芳名不必,易千金。” 罗盛见对方脸色郑重,不像是开玩笑,于是笑道:“好名字,和将军的气度……很配。” 而他身后,则传来阵阵放肆的笑声。 易千金沉默的看着,楼牧则道:“罗盛,你叫我下来,就是听你逞口舌之快的?” 罗盛道:“楼将军何必着急,只是军中许久不见红妆,忍不住想亲近亲近……又不像楼将军,听闻贵方统领初阳公主容姿倾城,身为属下打起仗来,也有精神啊!” 楼牧大怒:“那你何不杀了韩征,让他的三位河东狮做主帅,岂不更精神?” 罗盛脸上的笑容没了,因为那三位河东狮中,有一位是自己的亲姐姐…… 他冷眼看着楼牧道:“不必耍弄嘴皮子了,刀剑底下见真章!”提枪策马,直冲楼牧而来。 他在马上本就占了优势,但楼牧身为小乐第一高手,岂能让他占了便宜?挥起刀就迎了上去。 罗盛占了高处的优势,却输在调度不足,楼牧在地上,却赢在运转够灵活,双方一刀一枪,你来我往战了十几回合,竟不分胜负。 在又一番刺枪被楼牧当回去之后,罗盛突然掉头撤退数十步,道:“楼将军,你我带这么多人来,何必干站着看你我在中间耍猴?” 一声令下:“上!”身后的士兵像蜂一样冲了过来,楼牧等人想到他会使这招,倒也不惧,以一挡百地打了起来,李应看到下面的情况,立即下令山上的将士下山支援。 双方混战,李应却站在高处看的分明:罗盛带来的约莫有近十万人,却只有一部分参与到战斗中,其余人只站在外围周旋…… 罗盛如愿以偿地和易千金打上了,他早想见识见识能将冯典打伤的女人到底如何厉害? 但楼牧总不给他和易千金单打独斗的机会,大概是想两人合力,置他于死地! 罗盛心想:我要是死在尔等手上,岂不辜负了西疆黄沙的锤炼!遂谨慎十分地应付起两人来。 刀来枪往,棒退枪进,罗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两人围攻下,有逐渐落败之象。 一想到自己不可恋战,便想尽快抽离,情急之下,一不注意,没挡住易千金砸到背上的狼牙棒…… 罗盛忍痛敏捷转身,钻出双方混乱的战圈,找到自己的战马一跃而上,同时大喊:“撤!” 众士兵闻令立刻收手,跟随自己将军逃离现场。 李应见状,皱起了眉头,制止了楼牧等人的追赶,回了营。 …… 李应询问楼牧和易千金,在和罗盛对阵时可有发现异样? 楼牧道:“除了他非要和易千金打之外,并无异样。” 李应问:“战力如何?” 楼牧道:“……光说武力,和我相当,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吃了千金一棒,狼狈逃走了!” 李应不说话,低头沉思。 楼牧见状道:“军师有何顾虑?” 李应摇头道:“说不上,这两场战争,透着诡异之象,不得不防。” 楼牧不满道:“军师啊,你定是被韩征的虚名吓到了,照我说,哪里有什么常胜将军,只是没碰到克星罢了,先前查日苏何等厉害,还不是被国主打得屁滚尿流,最后死在公主手上。” 李应不理他,问易千金:“你呢?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易千金一愣,道:“我没上过几次战场,不知道怎样算不寻常,但这两次,我发现在我们厮杀的时候,外圈站了他们很多人在那里看,不知道这算不算不寻常。” 李应欣慰道:“你果然细心,不错,你们在下面看的不甚清楚,我站在山上却看得明白,他们来了有七八万人,可真正参与到战斗中的却很少,最后竟不败而逃,让人费解。” 楼牧看着两人,有些无语,道:“场地就那么大,施展不开也是有的嘛!” 易千金道:“既然场地不大,他们完全可以一拥而上,将我们困在里面歼灭!” 楼牧道:“他们又不傻,我们也有那么多人还没有上场,他们围住我们,我们难道就不能再将他们围住?” 李应道:“总之接下来的战事,不能轻举妄动,必须听命行事!” 楼牧无奈,懒懒道了一声是。 第五十一章 中计 http://.biquxs.info/

如此又过了十日,小乐将士们被这种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中的等待磨得没了脾气,又叫对方轻搔慢刮般的骚扰磨得心痒难耐。 好在,终于等来了,而且这次,两位韩征麾下的大将——罗盛和冯典齐上阵,目测带了足足十余万人,人头攒动、战旗云飘,密密麻麻站满了几个山头,看来是终于准备实实在在地较量一番了! 小乐军立马来了精神,打算将积攒了月余的火气发泄到对方身上。 李应依旧坐镇山头,他派出的是楼牧和杨上虞这两位在小乐军中堪称作大将的,各率八万人迎战。 临行前嘱咐:若对方再故技重施,不败而逃,则立即班师回营,千万不要纠缠。 楼牧左耳进右耳出,应了一声就去了。 双方将士仿佛都在等着这一天,一见面就分外眼红,刚开始还讲究阵法战略,一炷香功夫下来打酣了,也就顾不上这些了,各种兵器打法齐上,从各山头到山下,只见得刀光剑影,听得杀声震天。 楼牧和罗盛打斗的间隙在想:果然李应想多了,这次对方从将到兵,各个可谓是用尽全力了,哪儿有什么不败而逃的迹象。 从晌午战至午后,一眼望去,躺下的比站立的人多,杨上虞挂了彩,楼牧却占了上风。 冯典罗盛均负了伤,眼见自己的人伤亡者过半,终于不甘心下令撤退。 楼牧见状心道:还能让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去自由? 一声令下,追了出去。 李应在山上见状,忙命左右鸣金收兵,楼牧听见,回头望了一眼李应方向,权衡再三,最终对李应的命令不做理会,继续追赶而去。 那罗盛冯典跑的还挺快,一眨眼只剩下马蹄卷起的飞尘,楼牧杀了几个落在后面的残兵,狠抽了几鞭战马,一马当先追了过去,在他身后,数万小乐士兵策马紧紧跟随。 当他追出十数里,依旧未见逃兵的身影时,终于发现不对劲了——路上竟连马蹄印都没有了…… 此时他们处在一处谷地,两岸夹山,再往前走数里,出了华阴山口,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楼牧前后想了想,决定不再冒险往前,下令回营。 几乎与此同时,两侧山头上瞬间冒出无数人来,其中就有先前跑的无影无踪的罗盛冯典…… 伴随着他们一起出来的是无数落石飞箭! 楼牧已顾不上后悔了,忙令众将士隐蔽躲闪,可哪里来得及?这一幕何其似曾相识!就在月前,他还是那个站在山上看着冯典落荒而逃的人,如今却换了个儿。 一番洗劫下来,楼牧一眼望去,自己的人马已损伤过半,他也左腿中了一箭。 冯典冲楼牧喊道:“楼将军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好像有些熟悉?” 楼牧看着两人,哪儿还有方才大战时力不从心的样子,此时悔之晚矣,喝道:“是男人就下来和我痛痛快快大战一场,别躲在上面做缩头乌龟!” 罗盛笑道:“楼将军这话,说的好像你自己没在山上躲过似的。” 楼牧看了一眼周围,好歹自己还有些人手,尚能一战,便道:“是我大意中你们的计,还有什么招都使出来罢!” 罗盛道:“这个自然……只是楼将军不着人去请救兵吗?” 楼牧心道:我不听李应命令擅自主张,已违反军令,眼下还有何脸面去请救兵?若此番还能回去,定向李应负荆请罪,若不能回去,也是咎由自取,但连累这么多将士跟自己赴死…… 他看着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季越在时就跟着自己的。随即向自己的人喊道:“听我的命令,待会儿逃命第一!若能逃出去,就立刻返回大营,务必告诉军师不必前来营救!” 众将士却几乎齐声道:“誓与将军共生死!” 楼牧心中感慨万分,道:“好,那我们就一起杀出去!” 罗盛却在上面凉凉道:“真是感人啊,既然楼将军不愿去请救兵,我就代劳了……” 楼牧此时已悔疚万分,但卷土重来的箭,已让他无暇他顾。 …… 李应下了山,见杨上虞的伤势无大碍,就同他一起等着楼牧的消息,楼牧罔顾军令,这已经不是他最在意的了,下山已有一个时辰,却还等不到楼牧的消息,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果不其然,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来报:楼牧中了埋伏,就在十余里之外的谷地! 李应忙问:“对方有多少人?” 士兵道:“都在山顶,看不清,大概不到十万吧。” 杨上虞道:“军师,让我去吧!” 李应看着他:“你有伤在身……” 杨上虞摆摆手:“行军打仗之人,这点伤算什么,军师放心,我一定将楼将军平安带回来。” 李应嘱咐道:“那好,你带五万人去,记得,救人要紧,千万不要过多纠缠。” 杨上虞答应,上马走了。 然而等到天黑,却等来了坏消息——对方提早在路途中埋伏,五万救援将士悉数丧命。 杨上虞也阵亡! 李应平息着心中的震惊与悲伤,这次战事,对季初阳来说是第一次,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纵然读书万卷,纵然准备多时,但身边的人一个个出事,他做不到云淡风轻。 他问道:“还没……跟楼牧碰面就……阵亡?” 士兵道:“一路上未发现楼将军,想来楼将军应该走得远……” 李应重重的坐在石头上,闭上眼睛,道:“大意了啊,可惜了杨将军和那五万将士,楼牧怕是也凶多吉少了……” “军师,我去看看吧。”说话的是商觉。 李应睁眼缓缓道:“他们既然早有埋伏,你去了也是多送个人头而已。” 商觉坚决道:“我不需要人,我一个人去!” 李应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快去快回!” 商觉领命,挽弓策马而去。 …… 楼牧看着渐渐逼近的队伍,撑着刀挣扎着站起来,终于只剩他一人了…… 他想起季沣,想起季越,想自己作为侍卫,没尽好责,两代国主在自己眼前死于非命;作为将帅,罔顾军纪,落得如此下场……如今即便死,也要堂堂正正地战死!多少洗刷心中的愧疚。 对方举的火把越来越近,冯典持刀上前来,对楼牧道:“楼牧!你目无君上,助纣为虐,今天死在我手上,也不算亏……不过死之前,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就在刚刚,来救你的五万小乐军士已全部被杀,一个不留!” 楼牧哑然。 冯典走近他一部,接着道:“包括逆贼杨上虞!” 楼牧瞳孔大震,悲愤愧疚全部倾注在手中的宝刀上,打算和眼前人同归于尽,但激战一日的他哪里是冯典的对手,被他轻轻一挡,楼牧便重新跌倒在地。 此刻,楼牧第一次对死有了恐惧,他怕死后见到杨上虞,以及被他连累致死的近十万将士! …… 然而,仿佛老天感知到到他的恐惧,冯典手里的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耳边传来一阵惊呼,楼牧睁开眼睛,只见火光中,冯典左眼上竟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支箭,冯典甚至连惨叫没发出就轰然倒下,他身边的将士反应过来,忙向箭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人一骑,黑夜中,迎着火光疾驰而来,挽弓搭箭间,又有三人同时倒地。冯典的人何等训练有素,见自家将军生还无望,立即有人站出来大喊一声:“上!” 众人便朝着商觉扑过去,但他们不举火把还好,黑夜中的火把将他们变成了活靶子,商觉一箭一个,清理出一条路来,转眼就到了楼牧跟前。 楼牧看着商觉有如天降神兵般对自己伸出手,他心领神会地递上手去。 商觉将楼牧拉上马,用弓敲退纠缠上来的人,疾驰向来路而去,整个过程,竟未有丝毫停留。 冯典部下因为要和楼牧近搏,均未骑马,只能望着那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第五十二章 福将 http://.biquxs.info/

碧草血染,清风夹腥,季初阳站在山腰,却不敢再往下走。 这群几日前还嬉笑打闹的男儿,如今躺的漫山遍野,毫无声息,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或许也和自己一样,在战争中失去了父兄……十万将士,转瞬成了亡魂! 清理战场的士兵在尸海中挑拣着,大概是想挑出自己的人好生安葬了…… 李应也在山下,和胡礼、易千金等人在不知道在说什么。 见季初阳来了,众人行过礼,声音中尽显疲惫与失落。 “各位一夜未眠吧?辛苦了。”季初阳强打起精神道。 “公主……”李应自己身为军师,责无旁贷! 季初阳不等他说完,问道:“杨将军的尸首呢?” “已命人运回来了,等着和其他人一起安葬。”李应答。 季初阳看了看四周青山道:“青山眠铁骨,是个长眠的好地方……” “逝者长眠于此,生者却不能苟活偷生……只怕韩征会乘胜打击。”李应道。 季初阳看着满眼的尸山,木然问道:“军师有何良策?” “……眼下只能先守住山。”李应道。 季初阳点点头:“听军师的。” 李应还想说些什么,见季初阳无心听,就忍住了。 季初阳见贺一娘蹲在一具士兵尸体旁一动不动,便走了过去,她手里拿着一个荷包正在端详,粉底白边,上面绣着一朵山凌花,做工精巧。 见季初阳过来,贺一娘举起荷包给她看:“想必是心上人给他绣的。” 山凌花在小乐象征两情相悦,季初阳看了一眼,再看看那个士兵,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颈间裂了一道大口子,血已经凝固。 贺一娘索性不顾地上的血迹斑驳,坐了下来,喃喃地说着什么。 季初阳问:“什么?” 贺一娘道:“柔柔蒲草穿郎肠 来年妾采做衣裳 日日白衣夜红妆 只影也作配成双” 季初阳闭眼,深吸一口腥甜的气息,将它和不能喊出口的万千悲痛一齐咽回肚中,向众人道:“回营吧……” 刚翻过山,远远就见楼牧裸着上身跪在季初阳的主营帐外。 季初阳顿了顿脚步,还是走了过去。 跪着地楼牧听见脚步声,身伏地更低了——浑身是伤的他也没力气挺起腰杆,季初阳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进了营帐。 其他人看着于心不忍,但都没敢去扶起他。 季初阳坐下来,道:“军师,你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吧。” 李应先跪下来,道:“请公主先定我治军不力、损失良将之罪!” 季初阳抬了抬眼:“你怎么治军不力了?” 李应道:“因我未及时约束楼牧,致使他追敌犯险,后我又对敌情预判不明,致使杨上虞将军和五万将士在援救楼牧时阵亡……错都在我,请公主责罚!” 季初阳看了一眼帐外,问:“楼牧为何不受你约束?” 李应还未作答,季初阳向帐外喊:“来解释解释,为何不受军师约束!” 楼牧身躯一震,哽咽道:“请公主治臣之罪,臣愧对公主,愧对死去的将士,愧对杨将军……罪该万死,臣无话可说!” 季初阳忽地站起来,厉声道:“你是罪该万死!军师!依军法处置!” 李应忙道:“公主息怒!楼牧罪无可赦,但,还请公主念在……” “念在什么?念在他有功于我父兄?饶恕了他?”季初阳气上心头,手指微颤。 “……就算不念过去,可是公主,眼下我军中将领匮乏,韩征又虎视眈眈,实在不宜再损兵折将啊!”李应晓之以理。 “不折他,留着他再当害群之马?”别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是她最寄予厚望、最为倚重的楼牧? 楼牧听到“害群之马”四个字浑身战栗起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泪,叩头道:“公主,如果公主需要,还请留下臣这条贱命,为那些因我死去的将士报仇,只愿能赎罪孽之一二!” 易千金、商觉等人也跪下,请求季初阳饶楼牧不死。 季初阳平复了情绪,是的,即便如何气急,于情于理,她不想之楼牧于死地,正因为这样,她才更气…… 她几步走到楼牧跟前,俯视着他:“因你死了那么多人,你百死不足以抵万一,既然军师和众将替你求情,就先留着这条命,但活罪难饶!军师,你看着处置,让他记住教训!” 李应忙道:“是!” 季初阳又向李应道:“还有你,身为军师,御下无方,你……该当何罪?” 李应道:“请公主放心,我自会和楼将军请求军杖处罚,绝不姑息!” 季初阳愣了愣,她知道错不在李应,只是作为军师,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担些责的,故她原想当着众人训斥一番了事,谁知李应这般实心眼,道:“你吃了军杖,谁来对付韩征?军杖就免了,想个别的处罚……” 李应道:“谢公主体恤,一百军杖可分五日打完,与身体应当无碍。” 季初阳无奈,只得作罢。 …… 一场较量,人马损失过半,季初阳根本无法对抗韩征的随时来犯,李应的意思是让留在泰和县城的三万鬼苏军得立马来做填补,另外还得从尹都调集人马前来支援。 但韩征可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没过两日,一小将就率兵来叫阵,点名说要那个射箭的出来应战。 商觉、季初阳等这才知道那晚被商觉一箭射杀的居然就是冯典…… 只因黑灯瞎火,着实没看清,这一个消息让小乐军中日渐低迷的士气稍微回升了一些,纷纷请愿跟着商小将军上阵杀敌。 军中原本就有许多是商选的旧部,这下心更齐了。 李应对这样的事自然喜闻乐见,索性无人可用,当即决定让商觉带三万人马去应战。 对方兵马却生生比自己多了三倍,李应也没想着让商觉打胜仗,只盼他能尽量托,尽量拖到援军赶来…… 对方小将约莫二十来岁,名叫晓之乙,见眼前杀了自家将军的人比自己还小,一股好胜之心和羞愤之感油然而生。 商觉善射,近战却无优势,晓之乙的长戟招招对准要害而来,十几招下来,商觉渐招架乏力,左腿甚至被划了一道,血潺潺往外冒。 眼看要落败,商觉忽然转身下马,向山上小路跑去,晓之乙见他要逃,也下马追了过去,距离渐渐拉近,商觉在抵达一块大石之时突然助力,一脚踩上石身,转身间开弓搭箭,对准猛追着自己的晓之乙,当晓知仪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已经晚了,长戟终不及快箭…… 不打胜仗,只杀主将! 小乐军营中,李应对商觉赞不绝口,他很欣慰的,毕竟他派出商觉前,没期望用三万人就能扭转战局…… 要不是商觉的那一箭了结了晓之乙,对方不可能那么快就撤兵,到时候,可能连这一万余人都回不来。 按照李应的估计,连折两位将领,韩征应该要坐不住了,果然,在斯郎率鬼苏军来增援的第二天,韩征来了! 第五十三章 决战 http://.biquxs.info/

不同于众人对将领身形高大健壮的想象,韩征本人却是个形容枯瘦、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但要细看去,却见其目似鹰隼、鼻梁惯印,狠厉全藏在眼底。 季初阳骑在马上,左首李应、右手商觉和易千金,和韩征隔着尸海对望着,韩征右侧罗盛和一个小将,而左侧,却是个熟人。 韩征目光首先放在李应身上:“济王殿下,听闻殿下投贼叛国,老夫起先还不信,没想到眼见竟是真的,既然这样,就恕老夫不能行礼了。” 李应目无波澜,平和道:“将军不必客气。” 韩征微怔,继而将目光转向季初阳,道:“这位便是初阳公主吧?听闻季国主训子有方,那么季国主的忠义,公主学到了多少?” 季初阳道:“父王成也忠义,亡也忠义,将军是要我学父王要名不要命吗?” 韩征冷哼一声:“如此大逆又不孝之言,倒很配你现在做的事。” 季初阳笑笑:“就权当是将军的赞赏了。” 韩征又将目光转向商觉和易千金,目光中露出毫不掩饰的真赞赏,道:“这二位便是商觉和易千金吧?果然神姿不凡,只可惜如此英才,却误入歧途。” 李应道:“眼见这棋局甫开,天下未定,何为无歧途何为正道,尚不分明也!” 韩征左首的人开口了:“……说的极是,所谓正邪之说,乃是胜者之言,不过依我看,不用等到将来,我们双方之间孰胜孰败,顷刻间就能见分晓。” 季初阳对这张脸印象深刻:“单先生,上次卦金还未付上,我为此心有愧疚,哪知竟还能在这荒山碰上,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单寅午笑着虚行了个礼:“见过初阳公主,这厢有礼了,卦金的事,不如今日一并算了?” 季初阳转向韩征正色道:“信武侯,今日倾巢而出,是想怎么打?” 韩征道:“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打,初阳公主是想和老夫一见高低?” 季初阳笑着摇头:“我一介女流,怎么受的住韩将军的铜拳铁臂?” 韩征道:“是啊,一介女流,就该回家洗衣做饭,伺候男人,而不是往男人堆里扎!” 说完一声令下:“众将士听令!此辈逆贼,罔顾纲常、兴风作浪,今日,我等将其诛之,以平天怨,以平民愤!” 这次不同往日,双方都投入了全部兵力,没有试探,而是全力以赴,双方的士兵都从山脚蔓延到几个山头。 季初阳被胡礼掩护着退出战团,韩征瞧见不屑一笑。 他自己则左右开弓,手起刀落,游刃有余。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十万对二十余万,即便是李应提前安排斯郎率鬼苏部埋伏在各山头对韩征形成合围之势,也只能拖延时间,未能扭转战局。 周围数里皆是震天的杀喊声和无孔不入的血腥,季初阳感觉,一切那么的不真实,周围不断有血迹溅过来,季初阳衣衫尽湿。 她木然地任由胡礼将自己拉出重围。 “哐当!” 越王剑滑脱了手,掉在地上,震醒了季初阳,她鬼神,甩开胡礼,抓起剑,杀入了战圈。 只有小乐有一人,越王剑就不能倒下! 李应远远地看见,一路杀到季初阳跟前,道:“公主,快撤回去!” 季初阳回头,脸上却已血泪交错,她愣愣地问道:“回哪里?” 李应道:“回大营,回泰和,实在不行,回小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季初阳看着四周不知道谁放的战火浓烟,看着已经精疲力竭却还挥动手中的刀要杀敌的小乐士兵,看着遍地的分不清是敌是我的尸体凄然道:“青山常在,而我就剩这一把火了,今夜就一起烧了吧!”说着又想冲过去。 李应一把拉住她,急切地看着她,试图换回她的理智:“公主,你看着我,你相信我,你的青山还在,你的火还会重新燃起,和韩征硬碰硬只是权宜之计,这不是结局!你相信我好吗?” 季初阳在李应眼眸里仿佛重新看到了自己,拉回了理智,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 李应立即唤道:“胡礼!快带公主离开!” 季初阳抓住李应问道:“那你呢?” 李应道:“我随后就来!” 韩征眼见季初阳要逃走,一把抓来身边士兵的弓箭,对准季初阳就射了过来,胡礼眼尖,一个飞身起来将箭踢开。 但他挡了第一箭,却没料到接踵而来地第二箭,就在它堪堪到胡礼眼前时,季初阳推开胡礼,一剑将那箭拦腰斩断,胡礼大喘了一口气。 二人转身又跑,就在季初阳即将转出山路时,习惯地回头一看,却见胡礼卧倒在地,双手紧紧抱着左腿,而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小腿。 季初阳忙跑向他,胡礼大喝:“公主,别过来……求你了,快走!” 季初阳顿了脚步,紧接着,她爬倒在地,匍匐着向胡礼爬去。 一抬头,却见两个敌兵正从胡礼身后赶来,手中明晃晃的刀还滴着血,季初阳正要起身,胡礼察觉到了,右腿一用力,转身就挥刀奋力砍去,季初阳要上前帮忙,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拉回去,季初阳回头一看,是灵歌! 灵歌将季初阳往后一推,道:“公主快走,我去帮他!” 胡礼解决了那两个士兵,看着跟上山向自己走来的韩征,忍痛回头道:“快走!灵歌,快带公主走!不然来不及了,放心,我不会死的!” 灵歌看了他一眼,果断和贺一娘将季初阳拉走了。 韩征跑上来,见只有胡礼,抬刀就要杀,胡礼忙道:“将军,且慢!” 韩征顿了顿,胡礼忙道:“将军是惜才之人,好歹我也算是个人才,将军若不杀我,日后必定舍命相报!” 韩征冷笑,道:“无名小卒……”又要手起刀落。 情急之下,胡礼脱口而出:“将军!我若真的是无名小卒,怎么配在初阳公主身边伺候?” 韩征缓缓放下刀,对身边人道:“带下去!” 胡礼松了一口气。 第五十四章 被俘 http://.biquxs.info/

韩征终于翻过了华阴山。 住在季初阳先前住的营帐,看着一望无际的广阔原野,韩征相信,天意是眷顾他的,是眷顾大昌的,季初阳一介女流,她拿什么跟自己、跟大昌挣! 他派出去的人,终没能赶在进城之前追上季初阳李应等人的踪迹,不过没关系,往南去就只有那几个地方,难道季初阳还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不成? 胡礼一瘸一拐地被押到韩征面前,他惊讶地发现商觉居然也在。 ——但他的待遇显然比自己好多了,没被绑,身边还放了一把椅子,只是商觉没坐上去,而是倔犟地站着。 韩征正擦着自己宝刀上的血迹,头也不抬,问道:叫什么名字? 胡礼立即哈腰陪笑道:“回将军,小人叫胡礼。” 商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神情由冷漠渐变为不齿。 胡礼也回瞥了一眼商觉,没理会。 韩征慢悠悠道:“你说你是个人才?才在何处?” 胡礼正要回答,韩征又道:“想好了再回答,我可以饶你一次,可饶不了第二次……” 胡礼腰哈地更低了:“……将军眼下烦忧之事,小人……都可以效劳。” “哦?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猜猜,我如今烦忧何事?”韩征终于看了他一眼。 “无非就是……”他看了一眼商觉留给自己的孤傲后背,道:“怎样将商将军劝降,还有,初阳公主手中到底还有多少人马?”说着往前挪了挪,凑近韩征跟前不只说了句什么。 韩征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 道:“季初阳何足挂齿,无论她还有多少人,都难逃一死!”又看了一眼商觉道:“商小将军确是人才,老夫爱才,尚且不计较他折我两员大将之前嫌,若是你能劝他回头是岸,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马!“ 胡礼忙道:“将军放心,举手之劳而已……” 一声冷哼从商觉鼻子里溢出来。 韩征打量着他俩,将刀重重插在面前桌上道:“可别耍什么花招!” 胡礼吓得一激灵,忙道:“将军说笑,怎么会?” 韩征道:“不会?你不是自己说,在季初阳近身伺候,难道就这么果断背弃旧主?” 胡礼忙解释:“她不是我的主子!将军有所不知,我的主人乃是大昌司天监胡与修大人!” 韩征想了想,狐疑地看着他:“我听说过这个人……那你怎么又跟了季初阳,难道也是背弃旧主?” 胡礼直起身,道:“我主人被季初阳要挟,不得已帮她和当时在皇宫里的季宾传递消息……没想到季宾丧心病狂,竟干出弑君的逆行来,当时我主人察觉到他二人的贼心,想要进宫护驾,却不料被季宾一齐杀害……我之所以待在季初阳身边,就是要有朝一日,为主人报仇!” 说到最后,更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商觉瞪大眼睛看着他,又惊又怒,指着他骂道:“胡礼!你这个小人,公主何曾亏待过你?二王子也断不是那贪图皇权谋逆之人,你……你竟然恩将仇报……” “我没有胡说!我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将军为小人做主!”边说边向韩征叩头。 商觉气结,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 韩征观察着二人神情,道:“你说的我会去找人核实,别忘了你的任务,别耍什么花招!” 胡礼一边擦泪一边点头。 商觉和胡礼被安排在同一个营帐里住,商觉化气愤为力量,一步一坑地向营帐走去,胡礼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 眼见商觉掀开营帐走进去,胡礼刚到跟前,就从里面伸出来一只脚将他踹飞出来,许是用了八九成力气,胡礼被踹出老远…… 他瞥了两眼站在不远看笑话的士兵,顺了顺气,揉着胸口站起来,重新走到营帐前,确认无危险才探头探脑地走进去。 商觉已经背对着门口,和衣躺下了。 胡礼挪过去看着他叹气道:“怎么这么大气性呢?”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只见商觉忽地从榻上弹起来,虎视着胡礼,胡礼忙向后退去。 但商觉没动手,眼圈却红了:“老国主临死前和父亲拼着最后的力气,让楼将军把我带出来,越国主英明神武,为保护小乐被迫起兵,最后死于非命,初阳公主,一个女儿家在这危难之中拼命撑着,你以为那都是一己私欲吗?季家的恩情我虽死不能报万一,你别做梦了,若想卖主求荣另谋高就,别在我身上打主意! 胡礼动容了,他想起了胡与修,自己从小生于街头匪窝,一身流氓习气,本想着就这样偷鸡摸狗、浑浑噩噩过一生,谁知却遇上了胡与修,那是他这一生打定主意想要用一生去报答的人。 将心比心,能理解商觉此刻的心情,但这样的世道,光有忠心怎么够? 他走近商觉,轻声道:“将军,我佩服你的忠烈,但你也看得到,我们是无法逃出韩征的手掌心的。“ 商觉怒视他:“逃不出又能怎样,我死也不会降的!” 胡礼忽然又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死多容易啊,要想在这乱世中活下去才难呢……” 边说边扭动五官,死命向商觉示意营帐外,商觉见不得他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子,看了一眼营帐外隐隐绰绰的人影,没好气向胡礼道:“你抽什么风?” 胡礼立马泄了气。 帐内只有一张床塌,夜晚,胡礼极有自知之明地在地上铺了点草,就躺下了。 两人无话,但都没有睡意,胡礼看了看帐外,又换了一班人了。 隐约间,商觉感到有一双手摸了上来,一阵恶心窜上心头,低喝道:“找死吗!” 胡礼贱笑道:“我就试试床上暖和不?”手还不死心地摸索。 商觉抽出身上佩戴的短刀,二话不说就砍,胡礼一把抓住他拿短刀的手,顺势就上了床,并就着侧卧的姿势,捂住了商觉的嘴,商觉奋力挣扎,胡礼道:“祖宗,你先听我说行不行!” 商觉慢慢不动了,两人保持着紧贴的姿势,看上去像极冷的两个人依偎着取暖,胡礼凑近商觉的耳边,用极低的与语气说:“将军出身将门,又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什么是权宜之计总该懂的吧?” 半响,商觉摇头挣扎了下,胡礼试探着放开手,商觉喘气道:“你倒挺会两面三刀!”声音却压得很低。 胡礼放心下来,道:“两面三刀,生存之道!只要我知道我心里向着谁就行了,不然像你一样,宁折不弯白白丢了性命,你以为很了不起!” 商觉不说话了,过一会儿,他挣扎着被胡礼反握的左臂,道:“离我远一点!” 胡礼放开他,仰卧在一旁,商觉也换了个仰躺的姿势,低声道:“你以为你很聪敏,那韩征不是傻子,会由得你自由穿梭?” 胡礼道:“还有其他办法吗?商将军你骁勇,百步穿杨以一敌百,可还不是被俘虏了来,我就更不用说了,伤了一条腿,怎么逃?” 商觉想了想确实没有,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假降?可是韩征会白养着我们?必定会让我们做些事以证明真心归降,比如……让我们将初阳公主杀掉,你能干吗?” 胡礼道:“先还不到那一步……韩征不会那么快就攻打泰和城的,再说真到了那时,能重新碰到公主,那岂不是好事?直接跟着她走了不就行了?” 商觉白了他一眼道:“你想的挺美,韩征让你堂而皇之的走?” 胡礼笑道:“那就偷偷摸摸走,现在,主要先保住小命!” 商觉瞪他,胡礼马上改口道:“我的小命,你的大命!” 胡礼所说不错,韩征下令,原地整修,十日后,攻破泰和城,生擒季初阳李应! 第五十五章 战火 http://.biquxs.info/

建章。 年大成没等来丰京和越城的问罪,却等来了另一个噩耗…… 这日,年大成依旧站在建章城楼最高处,望着越城方向,越是风平浪静,他的心就越忐忑,连着几日,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心中不安之感愈发强烈……若越城还没动静,他就打算再次起身,去向周国主解释一番。 背后有脚步声,年大成敏感回头,见散又凝跑过来,行礼道:“姑父,该用午饭了。” 年大成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去,在将进府门时,看到了一个慌张急促的士兵跑来,边跑边嘴里喊着“将军”。 年大成驻足,等他上前来,问道:“何事如此慌张?丰京打过来了?” 那士兵喘着粗气道:“不是……将军,越城告急!” 年大成没听清,或者说,他没听明白,他走近士兵,问道:“越城什么?” 士兵缓了口气,道:“吴夏列蒙率军一路南下,现驻扎在距越城五十里之地,越城告急!” 此时,散庭鹤等人闻言走了出来,听他讲。 年大成努力理着这其中的逻辑,却还是无法理清,道:“你乱说什么?吴夏的列蒙?那是谁?列烈的弟弟?他为何率军攻打越城?” 士兵急道道:“将军,千真万确!” 年大成面色逐渐凝重,再到铁青,用了半响,才难以置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踉跄几步,切先不追问为何要攻越城:“他们有多少人?” 士兵道:“列蒙只带了五万人……” 年大成怪声:“多少?五万?不是五十万?” 士兵吞了一口口水道:“……五万,只有五万。” “只有五万人,他们是怎么突破我东越的北部边境十数万守军的?”突然,他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还剩五万对不对?” 他殷切希望士兵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然而事与愿违,士兵硬着头皮道:“将军,据这几日的消息,列蒙在从吴夏荆堂出发时,就只带了五万余人……” 年大成脸色已经来回变换数次,愤怒、震惊,后来,甚至有一丝惊惧——带五万人穿越两国千里,破数关,竟能做到几乎无伤亡,这样的军队,真的存在吗? 散庭鹤在一旁出声道:“那列蒙是列烈之子,如今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怎得就如此厉害了?” 回神过后,年大成当即返回府中,吩咐侍官整军,他自己则披上战甲,就要往外走,年夫人和年人辛见状也不敢多言,散庭鹤道:“姑父,我跟你一起去!” “谁都不许去!”年大成道。 散庭鹤还要坚持,年大成摆手道:“不必担忧,老夫戎马一生,手底下各个精兵强将,难不成还怕他区区五万人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那报信士兵又上前道:“将军稍安勿躁,列蒙只是带五万人打头阵,三日前,列烈已经亲自带着三十万大军越过边境,向越城而来!” 年大成穿战甲的动作一顿,继而道:“来得正好,我到要去问问这个老贼,此番意欲何为!” 在建章的诸将领也听到了消息,这会儿都聚集在了年府,个个义愤填膺,只等着年大成一声令下,支援越城去。 只有方雷柏侯却异常冷静,他又将那士兵问了一遍话,对年大成道:“将军,属下认为,此事不妨从长计议。” 方雷柏侯是东越年轻一辈将领中的佼佼者,年大成素来对他另眼相看,此时听他有不同的想法,便示意他继续讲。 方雷柏侯道:“原先咱们还疑惑为何不见丰京前来问罪,现在看来,他们打的确实这个主意。” 年大成坐下来问:“怎么讲?” 方雷道:“季初阳盘踞南域,大昌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北边又出了吴夏和咱们的事,大昌并不是想听之任之,只是近年连损大将,已无人堪当大任!别说大昌朝廷同时以一敌三,就算单独对上其中一个,都难有必胜把握,所以,前不久才从西疆将信武侯韩征调往南域对付季初阳,但同时,却又不得不防着东越和吴夏,那么怎么样才能让我们同时无暇西顾呢?唯有让我们互相打起来!” 年大成听着,像是入定了一般,平日里的大好河山、国泰民安,转眼间,却已想见山河破碎、战火纷飞…… 乱了,这下,天下真的乱了!只怕是也没有人会相信,唯有东越,是这场乱局中最无辜的…… 他愤而起身,道:“事已至此,再去追寻考究已无意义,我不犯人,人却屡犯不止,不管他是谁,既然来了,就休想活着离开!” 方雷点头道:“列烈三日前就越过边境,若脚程快些,只怕这两日就能到越城,我们即便立马出发,等到越城,最快也在两日后,而列蒙得到消息,必然不会让我们那么顺利挺进——倘若这个列蒙真的如传说这般厉害,他只需在我们前去越城的路上加以阻截,而列烈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攻王城……” 年大成冷笑道:“那也要他列蒙能拦住我,黄毛小儿,他用什么挡我二十余万大军?” “只怕,他真的能挡得住!”人群中一个声音冷静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侯连升双臂环抱在胸前,垂着眼睛,一副清冷淡薄之态。 见众人的目光投过来,侯连升缓缓道:“将军,我之前的主子代王在吴夏全军覆灭之后,我便一直派人去查找真相,近日才得知,他们是被人使了连环计,诱进吴夏北境密林,然后以火攻之,使计之人,只以区区十数人,就让代王的十数万人葬身火海!而这个人,就是列蒙!” 此话一出,人群中唏嘘声不断,没想到一生征战,鲜少失利的代王李引,竟将性名葬送在一个小孩子手里,不由得对这个列蒙畏惧之感再增。 侯连升继续道:“不止如此,先前丰京派去越城的掌鹿监使回程途中遭人突袭,之前大家都认为是建章这边做的,可后来经查明,也是列蒙带人潜入东越境内,杀人栽赃嫁祸……现在看来,他是想挑起东越和大昌之间的矛盾,吴夏好收渔翁之利。” 众人已经没了声息,先前的一腔怒火,仿佛被浇灭了一半,年大成也沉思不语,方雷柏侯道:“如此看来,这个列蒙小小年纪有谋略也有野心,竟是比他老子还厉害的角色。” 年大成不信邪道:“即便他是天将下凡,如今做残害生灵、师出无名之事,即便是拼死,我也要去越城!否则,我罔为东越之臣,罔食东越之奉!”众将领闻言,纷纷举臂响应。 方雷柏侯道:“去是肯定要去的,只是既然对手如此凶悍,咱们不能将宝全部压在一处……” …… 散庭鹤执意参战,年大成无法,翁婿二人一齐告别年夫人母女,共赴战场。 散又凝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军队,站了很久,散庭鹤临行前嘱咐他照顾好家里,不要到处乱跑惹是生非。 可是,他没告诉这位一直把自己当小孩子的大哥,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再顽劣也该懂事了,其实他也很想跟大家一起去,可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自己去了能干什么?添乱吗?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由心头升起,仿佛人人都有事干,唯独自己,像是被抛弃了。 但是想起姑母和大嫂,还有可爱的小侄女,又觉得自己作为男人,应该好好去保护他们,等着姑父和大哥回来,想到这里,散又凝心情好多了,遥遥祝福离人得凯旋,便回去了。 却不想,他自己的劫数也在靠近…… 第五十六章 投毒 http://.biquxs.info/

泰和城。 季初阳一夜未眠,不止她,几乎所有人都成了霜打的茄子,尤其是钟老等人,见事已至此季初阳还不思归降,企图反击,更是急得头顶生烟。 这日清晨,季初阳洗漱完毕,遣了灵歌去招李应来议事,灵歌刚出去,就见钟老的长子钟轻由端着东西走了进来。 钟轻由三十岁的年纪,一直在尹都吏部供职,此次也是不放心老父亲的身体,便一同跟随而来,协助父亲处理着一应事务,平时出现在季初阳面前的次数不多,更不用说端茶倒水这种活儿。 钟轻由行了礼,道:“公主殿下,父亲见公主近日为战事烦忧,神思不宁,恐夜不能深寐,便请医馆熬了安神汤来,早晚服用。” 季初阳心中一热,虽说钟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略有微词,但最终还是站在自己一边的,心中的阴霾稍稍少了一些,她拿起汤碗,道:“钟老有心了,让他自己也保重身体。” 钟轻由忙致谢,季初阳正要喝下。 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大喝:“别喝!”同时一柄长剑飞来打掉季初阳手中的碗!汤药撒了一身。 季初阳后退几步,惊疑地望向门口,只见渝宋和还保持着掷剑的姿势,凝重地看着自己,季初阳看了一眼定到自己身后墙上的剑,若是它再偏一点,自己怕是要毙命了! 正要呵斥,却在无意间余光却瞄到自己的被撒上汤药的衣衫——大片被腐蚀掉落…… 季初阳顿时明白了。 不等她震怒,钟轻由的匕首就到了眼前,季初阳情急之下只能徒手去挡,那匕首锋利无比,季初阳只感觉左手掌一凉,血就顺着指缝伤口流了出来,钟轻由见一刀不中,抽刀再度朝季初阳喉咙间刺去,刀刀致命全力以赴,不留余地…… 危急间,从季初阳身侧飞来一脚,将钟轻由的匕首踹掉。 钟轻由本是一介儒官,不善刀枪,被渝宋和一脚踹掉匕首却还不甘心地再度扑向季初阳,渝宋和哪里会给他机会,一个飞身回旋,一脚踢到钟轻由的脸上,钟轻由倒地。 渝宋和看了一眼季初阳,朝门外大喊:“来人!” 半响两个侍卫进来,渝宋和示意他们看着钟轻由,自己忙去看季初阳。 季初阳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流血的左手,两眼空洞,渝宋和见她伤口隐隐发黑,抓过来仔细一看心道不妙,正要差人请医馆,转身却见李应和灵歌走了进来。 李应见屋内狼藉,忙问发生了何事。 渝宋和顾不上和他解释,他抓着季初阳的手向李应道:“毒!” 李应也没多问,伸手为季初阳把起了脉,见季初阳的脸色发白,伤口颜色益见变深,忙从腰间锦囊中拿出一粒药来让季初阳服下。 灵歌早已慌了神,颤声问道:“军师,怎么样?” 李应道:“是剧毒,但还未伤及心脉,我的药只能延缓剧毒发作,你快去请医官来。” 灵歌慌忙跑了出去。 李应这才问渝宋和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渝宋和前一夜未能入睡,便起身想在院中走走,没想到却无意间听到钟轻由父子的阴谋,本想着去告知季初阳,但思及深夜不便,就打算一早过来,却不想钟轻由这般急不可待,一大清早就来送毒了。 季初阳在一旁默默听完,将目光慢慢转向被压制在地上一言不发的钟轻由,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痛心问:“为什么?” 钟轻由抬起头看着她道:“公主,你本可以安生富贵地过一生,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你还要将小乐带向万劫不复!” “是钟老的意思?”季初阳的声音已经冰凉刺骨。 她怎能不恨! 钟轻由身体一颤,道:“不是,仅仅是我,不忍心看到你将千千万万小乐百姓送入火海!” 季初阳看着他半响,吩咐其中一个侍卫:“你去把大家召集到前堂。” 侍卫领命而去。 李应见状道:“公主,还是等解了毒再做处理不迟。” 季初阳沉声道道:“叫医官也去前堂罢!” 李应突然觉得,眼前人要是真正决绝起来,只怕自己也约束不了他,想了想又问:“眼下韩征虎视眈眈,百姓,包括群臣心思不免动摇,公主……打算怎么处理?” 季初阳不语,目光却更加寒凉。 …… 季初阳坐在中堂,将手搭在桌子上,由医官重新处理伤口,众臣见她嘴唇发青,面色冷峻,一言不发,也都不敢出言,唯独钟老,见此心知计划败落,心中凄然,想着自己怕是也难逃一死,反倒显得泰然自若。 医官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战战兢兢地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道:“公主,接下来,需要针灸排毒,可能……” 季初阳问道:“要如何?” 医官心一横,道:“要……把双臂和肩背露出来……” 季初阳看着闻言将头压得更低了的大臣们,对医官道:“好,我去后面准备一下。” 医官松了口气,正打算跟着她去,季初阳却对他道:“你就在这里等着!” 医官和众臣目瞪口呆。 半炷香功夫,季初阳由灵歌贺一娘陪着出来了,只见进去时还穿的好好的衣服,这时平白少了两个袖子,甚至连胸以上的衣料都没有了,露出了双臂和肩背…… 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坐在原来的位置,示意医官开始针灸,医官使劲眨巴着眼睛,不敢去看其他人的反应。 渝宋和和众臣也别开眼睛,唯有李应,见季初阳嘴唇越发乌青,医官还在那儿磨蹭,喝道:“你没给人针灸过吗?还不快排毒,磨蹭什么!” 医官忙灸起来。 季初阳这才对众臣开口道:“众爱卿可能好奇,大清早,我为何唱这么一出?”看着一眼钟老道:“钟老,您不好奇吗?” 钟老依旧神色自若道:“公主有话直讲罢。” 季初阳直讲道:“实不相瞒,我,中毒了……” ……众臣心道,大家又不瞎。 季初阳转向钟老,问道:“钟老,小乐律法,毒杀公主,该当何罪?” 钟老眼神闪烁着,道:“公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反正公主如今大权在握!谁敢说一个不字?” 季初阳凝视着他点点头,示意侍卫把人带上来。 众人看到钟轻由被押上来,唏嘘不已,惊疑的目光在钟老、钟轻由、季初阳三人脸上穿梭。 钟老看见钟轻由,眼中露出不忍,很快垂下眸,不再去看。 季初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道:“钟老及诸位不问问来龙去脉吗?” 没人说话。 季初阳便自顾自道:“没错,给我下毒的人就是这位了……本来,我可将其千刀万剐,我念钟老一生劳苦功高、年谁更高,我怎么忍心让您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 众人屏息听着,季初阳道:“灵歌,把东西拿上来。” 片刻,灵歌用小盘子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 季初阳继续道:“所以,我愿破个例,让钟老您来选……” 灵歌将东西端到钟老面前,钟老看了一眼:“这是何物?” 灵歌道:“是今早钟大人呈给公主安神的汤药……钟大人说,服用了可以睡个好觉……” 钟老明白了,他看向季初阳,坦然道:“公主不必再意有所指来回试探,没错,这碗汤药是老臣让犬子送过去的……公主将它原封不动地还与我,我无话可说,但我钟际一生七十三载,今扪心自问,无愧于天地君亲。只因不愿看到生灵涂炭,故出此下策……若事成,我无颜再苟活于世,当已死谢罪;若事不可成,也算是我为小乐尽了最后一份力,死而无憾了……总之,罪责在我,请公主赐罪罢! 季初阳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说完,目光阴冷至极,半响喃喃道:“钟际,你真是个敢做敢当的!可你就这么死了,我却还活着祸国殃民,你甘心吗?” 钟老惨笑道:“若上天怜悯生灵,这碗汤药怕是早已入了公主之腹了,反之,则是百姓注定有此一劫。” 季初阳道:“我很好奇,你毒杀我了之后呢?带着我的尸体向韩征、向丰京请罪求和?” 钟老不语。 季初阳突然笑出了声,站起身来,对钟老道:“钟际啊,七十三年你白活了吗?你睁开你的老眼看看!残害忠良、滥杀无辜、民不聊生!如今的大昌,是你想要的国泰民安吗!” “那也不是你恣意妄为、女子当道的理由!”钟老吼道。由于太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 季初阳慢慢坐回去,扯起嘴角冷笑一声:“终于说到点子上了?钟际,我问你,如果这个位子上坐的是成献,你刚才那些义正言辞的话还会说出来吗?即便是他同样战事失利,你依然会送他一碗汤药?” 钟际不言,径直走到灵歌面前,拿起那碗汤药,钟轻由大叫:“父亲,不要!” 季初阳本能地起身,上前两步,下一刻却不知道自己是该阻止还是怎么办。 钟老一仰头,将汤药一滴不剩地喝下,对季初阳道:“公主,恕老臣再多说一句,牝鸡司晨,必遭天谴啊!” 季初阳眼睁睁看着他七窍流血,缓缓倒地,只觉自己身上的力气也被抽走了一样,颓然坐在椅子上。 满堂除了钟轻由的哭喊声,再无杂声,医官也仿佛忘了自己的职责是救人,呆呆看着钟老逐渐失去声息。…… 第五十七章 振作 http://.biquxs.info/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季初阳依然独自站在城楼最高处,看着华阴山方向。 战事失利和钟老的死,将现实撕开血淋淋的一道口子摆在她面前,曾经的一腔热血和雄心胆略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或许,真的像钟老说的,牝鸡司晨,必遭天谴? 身后传来脚步声,季初阳以为是李应,便没回头,道:“你是来安慰我的?” 来人止住脚步不说话,季初阳回头,却见是易千金,正和她一样,看着华阴山的方向。 “怎么是你?”季初阳奇道。 “不然,你以为是谁?”易千金看向她。 季初阳无心理会她的无礼。 易千金想了想,道:“军师是让我来安慰你,但是……我却觉得,眼下我自己更应该被安慰。” 季初阳眼神询问为什么。 “当初我杀静安守将,毅然投诚与你,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易千金道。 季初阳别开脸,问:“后悔了?” 易千金道:“倒不至于,只是,若以这样的颜面去见静安父老,未免太寒酸。” 季初阳好笑道:“静安的百姓之前也不是受你蹂躏?他们敢嘲笑?” 易千金道:“那不一样,我虽蛮横霸道,但尚且能保他们生存无忧,换做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季初阳佩服她的自信,问道:“若真到了那时候,你会有愧疚吗?” “应该不多,毕竟弱者服从强者才是天道,我既然有能力护其周全,也可以让他们同我共进退,不是吗?”易千金看着她。 季初阳心中有所触动,她叹道:“可是……” “可是,你不想那么多人因你而送死,对吗?” 季初阳缓缓点点头。 “天下不宁,英雄辈出,或名或利,有野心者,总想趁机出来分一杯羹,可若是才不配位,岂不是祸国殃民?”易千金目不斜视、望向远方。 季初阳霍然转头看着她,易千金也回看,季初阳冷笑:“野心?你也认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若此时谁有这个野心可以站出来,我自当退位让贤!” “是吗?可是我听说,当初公主对这个位子可是当仁不让,事到如今才想到退位让贤,不觉得晚了吗?”易千金淡淡道。 “当初父兄惨死,幼弟懦弱,大昌和查日苏虎视眈眈,我不站出来,谁来收拾残局?”季初阳道。 “我说了,强者有强者的法则,弱者,也有弱者的生存之道,公主若是没那个心,自然可以向丰京认罪,换一世平安无忧。” “你让我向仇人俯首认罪!”季初阳气急。 易千金凝视着她:“公主做不到对不对?可是古往今来,朝廷冤杀了那么多人,若是各个像公主这样,大昌早亡了多少回了……” 季初阳不言,易千金继续道:“我们的所作所为,证明我们不甘只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平凡女人,若是在往常还罢了,可是想在这乱世中寻得一席安身之地,若没几分才能加持,怕是命都要丢了。” 季初阳冷笑:“你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让我认清自己,退位让贤罢?” 说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是李应的意思?” 易千金一愣,突然笑了,季初阳很少见她笑,冷不防地这么一笑,让她很不习惯,易千金道:“公主思绪跑得倒挺快,放心吧,军师对公主,绝无二心!” 季初阳听到绝无二心四个字,心中涌上阵阵热流,易千金接着道:“军师的眼光应当不会错,只是,你若真有那本事,得趁早拿出来,否则害人害己……若是哪天你真的不想撑着了,也要劳烦趁早告知于我,我好做打算。” “你要做什么打算?”季初阳好奇。 “当然是不跟着你送死的打算!” 季初阳没想到她会把叛变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堂而皇之,无语道:“你……你会叛变?” “若是我孤身一人,把这条命卖给你又如何?只是一来,我们的交情尚不及此,二来,我身后还有静安十数万人。”易千金剖析道。 好么……算的很清楚! 季初阳觉得和她说了半天的话,自觉承受能力仿佛有所提高,挖苦道:“易将军真耿直,只是没看出来,你也是个心怀百姓之人。” “公主谬赞了,心怀百姓不敢当,那是掌权者的事,我呢也是有些野心的,不过是想以后回到静安,在他们脸上除了看到畏惧和厌恶之外,还想看到别的东西——征服土地哪儿有征服人心痛快!” ……易千金自华阴山一战,名声大祚,已经让季初阳刮目相看了,这一刻,季初阳仿佛重新认识她。 “……最起码,他们不能因为我是女人而有半分轻视!公主不觉得这样更加大快人心吗?” 季初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觉得这些日子堵在心中的那堵墙突然就被劈开了一道口子。 月华洒落,任晚风吹拂衣袂,望向华阴山方向的眼眸,包含了别的东西。 一阵饿意涌上六腑,季初阳才想起,自己一天未进粒米,她紧了紧衣杉,向回走去。 灵歌贺一娘等人因有李应之前的招呼,不敢去打扰季初阳,只得在县衙等候,饭菜也在灵歌的张罗下热了一遍又一遍。 季初阳进了门,见昏黄的灯光下,李应修长的身影在月光下修竹般提拔。 李应见她步伐轻快神采飞扬,放下心来。 他欠了欠身,道:“看来易将军劝说很凑效。” 季初阳微微笑道:“有些效果……” 两人边说边走进内堂,贺一娘和灵歌闻声迎了出来,见季初阳的神态,都放下心来。 季初阳见饭桌上摆着四五副餐食碗筷,知道他们为了等自己都没吃饭,便招呼着一起吃起饭来。 李应吃了几口,问道:“公主可有什么想法?” 季初阳知道他问的是战事,反问道:“军师有什么想法?” 李应将身体坐直了些,道:“公主一直问那日明知是败局,我为何还决定和韩征一战,其实是要给韩征一种我们兵力充足、有恃无恐的假象……这两日韩征未能一鼓作气打到泰和城,说明咱们的计谋凑效了!” 季初阳恍然大悟。 李应继续道:“但只能拖得了一时,若尹都援军不得及时赶到,我们还得想想别的法子……” 季初阳放下碗筷,示意他继续讲。 李应道:“得让他们放松警惕,为咱们争取更多时间。” 季初阳沉思着,拿起桌上的茶水慢慢喝完,已有了想法,吩咐灵歌道:“灵歌,你放出话去:我因战事失利,与众臣起了纷争,至钟际身死,大家矛盾日渐不可调和!” 灵歌领命,季初阳看向李应,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李应仔细想了想,会心一笑。 第五十八章 交锋 http://.biquxs.info/

建章去往越城的路有两条,除了最近、最便捷的官道之外,还有一条是一路往北,穿经三县再南下,最后自越城北门进城。 年大成经过慎之又慎的思虑,决定采用方雷柏侯的建议——不能将宝全部压在一个碗里。 经过统筹,他自己领着一半人马自官道前行,由方雷柏侯、侯连升等将领率其余人向北而去,年大成本意是想让散庭鹤跟着自己,但方雷柏侯主动请了散庭鹤一起走,年大成也不好强行留下。 于是两拨人马在出了建章之后便分开了。 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年大成在行军一日之后,便在建章的邻县临越的一个小村庄,遭到了列蒙的伏击! 起因是路被一伙送葬的人给挡了,几十个披麻戴孝的人围在路中间,哀嚎一片,年大成起先示意停止前进等待让路,但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前面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准备,反而哭的越来越凶…… 官道两侧都是民房和百姓晒的秋收粮食,没法直接穿过去,年大成只好差副将前去劝说哭丧队,不想不去还好,一去就被拉着诉起苦来,人群中的老伯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军爷啊,你们要替我们做主,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前天,村里突然来了一伙强盗,要抢我们的钱粮,还要霸占村里的女人,我们不干,他们就杀人,我的老伴和儿子都给杀了,还赖在村里不走……” 副将叫老人哭心软了,跑回来把情况向年大成禀报了一边,年大成略一思索,认为还是去越城要紧,让副将再去传话,若再不让开,就要行遣散之举了。 谁知那群人闻言非但不让,反而整齐地跪向年大成,猛磕起头来,嘴里还喊到:“求将军救命啊!我们活不下去了,若将军不肯出手,我等宁愿死在这里!” 有人就冲上前要拔士兵手里的刀自裁。 年大成被喊得心烦意乱,无奈冲副将道:“你去安排,留下百余人帮他们剿匪……” 副将领命,年大成对村民道:“各位父老,你们有困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现已留下人定能帮助你们驱赶匪徒,还请让开路。” 那先前的老者上前道:“将军有所不知,那匪徒凶悍,留下区区百人顶不了事。” 年大成安慰道:“老人家莫要害怕,素日未听闻附近有山匪出没,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我军中皆是精兵强将,相信不消一刻钟,便能将贼人剿灭!” 老者道:“将军莫要妄言,听说那匪头名气大得很呐……” 年大成无奈问道:“哦?匪头叫何名号?说来听听。” 老者表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四处看看,踮起脚凑近年大成。在马上的年大成见状,也刻意将身体往下压了压,听他说。 老者嘴凑到年大成耳朵旁,轻声说道:“那匪头叫——列蒙!”瞬间脸上换了一副不同于年纪的狡黠笑容,先前一直垂着的双手猛然发力,向年大成脖子袭去。 年大成在听到列蒙这两个字便浑身一凛,也得亏这两日一直被这个名字洗礼,对它有了本能的敌意,才让他躲过老者的双掌,他整个身体闪电般后仰,同时勒转马头,与老者拉开距离,同时大喊一声:“小心有诈!” 周围的将士立刻警惕起来,几乎与此同时,那些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一改萎靡,各个目露凶光向军队袭击而来,何止这些,年大成举目望去,先前宁静的村子,街巷之间顿时窜出无数人来,各个手持刀枪。 双方顷刻混战起来,年大成当然想到了列蒙会半路袭击,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小村里藏了这么多敌兵,却安静的出奇,最坏的可能是——被灭了村! 年大成对列蒙的歹毒和谋略有了切身的认识。 年大成三两下将眼前的敌兵杀掉,开始在人群中搜寻起列蒙的身影来。 十七八岁,长着一张娃娃圆脸,年大成按照传言寻找着,突然,在不远的一座土墙上,年大成看到了一个少年盘腿而坐,顶着一头和面容极不相配的灰发,正闪着一双狡黠的眼睛,看着自己笑! 那笑容竟带着八分天真,而这张脸,在前一刻,还是和自己对话的老者…… 年大成已经不知道从哪个方面去感慨列蒙,只隐约叹道:上天给了他别人一辈子求不来的天赋才能,而他却用上了歪途……不!逢乱世而生,他恰恰用到了正途! 天降祸星! 列蒙毕竟只有五万人,再凶悍,也不敌年大成的十数万大军,不过看样子,他也没想着能在这里将年大成拿下,因为只战了约一刻钟,列蒙便一声令下,对方便火速撤离,丝毫不恋战,年大成着人数了数,躺在地上的敌兵,竟只有不到十人…… 既然不想着截杀,那么列蒙大费周章出现在这里,怕不是为了跟自己认识一下吧? 年大成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在列蒙撤离后,年大成继续行进,不过却留着十分的警惕,行至夜幕降临,年大成安排好轮班值守休息。 为了防止列蒙偷袭,在修整三个时辰后,凌晨时分,年大成便命令继续前行,大家刚挪动脚步,对面矮山上就亮起无数火把,紧接着乱箭便飞了过来,年大成和众将士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抵挡。 列蒙却也不靠近,只着人站在远处放箭。 双方纠缠到天大亮,列蒙才收手,又火速带人撤离,年大成看着他们卷起的一路扬尘,隐约觉出来列蒙此举的用意,当即对军队做了安排。 当列蒙第三次出现时,年大成吩咐副将依计行事——副将带人抵御列蒙,掩护年大成和大部分人大部队绕开前行。 就当他以为自己识破列蒙计量,打算一路飞奔至越城救援时,却在距越城百里之外的浪人沟正面遇上了列烈和他的大军…… 他们安静地注视着年大成等人飞奔而来,就像一头恶狼张嘴等着猎物自己跑进嘴里。 浪人沟其实是一片河谷,好进难出,年大成勒驻马蹄,看着列烈,依旧颈短头大,满身膘肉。 看到年大成后,列烈抑制不住仰天大笑起来:“我儿果然料事如神,年大成,你上当啦!” 用不着他说,年大成在看到列烈整装以待时,就已有万千念头在心头飘过,他最担忧的是:列烈都在这里了,那越城…… 年大成镇定道:“烈将军,十年前一别,没想到再见却是在我东越,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列烈笑得更欢了:“年将军,什么烈将军,你该改口喊我国主啦!”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扔过来,里面仿佛是个圆的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在年大成面前停住,年大成身边的小将拿起来查看,一打开,瞬间就魂飞魄散! 小将并不是没见过死人头颅,他自己砍掉的头颅就不少,但这颗头颅的主人原本应该端坐朝前,而不是这般让人随意丢弃…… 年大成侧过头一看,只见自家国主双目紧闭,嘴角益血,正被小将端在手里,如烫手山芋,去留不得。 年大成只觉全身血液沸腾起来,他双目赤红的怒视着列烈,就要冲过去将他撕裂。 列烈欣赏着他的反应,上下翻动两片厚唇:“年将军不必着急,左右,你今天也出不了这浪人沟,很快,你就能和你的好国主相见了!” 这时,身边的小将指着身后提醒年大成道:“将军,快看!” 年大成回头一看,只见自己身后的河谷山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满了人,与列烈一道形成合围之势,将自己的人马困在中间…… 年大成仰天长叹,想想自己一生,也算是功成名就,仕途坦荡,得国君器重,受人尊敬,如今落的如此下场也就罢了……老天啊!不该让他临死前看着国主被害而无力营救,不该让他遭受灭国之痛! 年大成刀指列烈:“列烈老贼!我东越世代与吴夏交好,你老贼杀夏国主自立,是为不忠,无出师之名而发兵邻国,是为不义!今日若不能杀你,我便亲自去向国主请罪!”说罢策马直奔列烈而去。 第五十九章 突围 http://.biquxs.info/

列烈原本就好战,想当年,列烈,年大成,李引,韩征,商选等人都是同一辈武将中拔尖的,但一直无缘相互比试一番,如今其他人死的死,远的远,能与眼前年大成对决一番,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两人都使出了十分的力气与招式,双方部将也不甘落后,塬上的列蒙也带人从后杀来。 年大成和建章军腹背受敌,但国仇当前,众将士都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只盼望能多杀几个仇人。 死伤也不计其数,而年大成和列烈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二人从马上打到地上,期间各有胜负,但都不认输,列烈打定主意耗得起,而年大成也报了必死的打算。 月黑风高,建章军强弩之末,列蒙吩咐点亮火把,进行最后的清理,而几乎同时,塬上也亮起了无数火把…… 列蒙清楚,他的人都已经下来了……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上面,直到他们响起冲锋号角,举着火把的军队在黑夜里如同满天星河,从塬上流到河谷来。 等走近了,确是与建章军穿着打扮一样的士兵,战局顷刻间有了变化! 年大成顿时精神大涨,数十招之后,再度将列烈打倒在地,列烈挣扎着再度向年大成扑去,从旁边跑来一个士兵,拉起他就往外跑,边道:“国主,情况不妙,快撤!” 列烈看了一眼追过来的年大成,果断跟着士兵跑了。 年大成再骁勇,毕竟年岁不饶人,先前有一腔怒火撑着,此时被一群士兵纠缠,逐渐显现体力不支来,他在包围圈中奋力挥动着刀,却冲不出去。 关键之时,只见一剑飞来,斩杀两人,一人紧随其后,挡掉砍向年大成的刀。年大成恍惚看去,却是一身铠甲的散庭鹤。 散庭鹤见他浑身上下无甚致命伤,稍稍安心,年大成有不解,却已精疲力竭。 年大成醒来,见自己躺在一个帐篷里,转动双眼,只见散庭鹤和方雷柏侯一站一坐,望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心事重重。 年大成一开口,却发现嗓子干哑难受,散庭鹤和方雷柏侯听到动静忙跑过来,扶起想要起身的年大成。 年大成哑声问:“你们……你们怎么会出现?” 方雷柏侯从桌上端过来茶水,递给散庭鹤,散庭鹤给年大成递上,道:“姑父,先喝口茶润润,容我慢慢跟您解释。” 原来,两支队伍分开之后,方雷柏侯便跟散庭鹤谈了自己的想法:列烈举全国之力南下,只怕越城凶多吉少! 散庭鹤不得不认同他的想法:列蒙能以五万军士盘踞越城近郊,有恃无恐,怎么会给他们去救援的机会? “只怕是等着咱们过去一网打尽……”散庭鹤喃喃道。 方雷柏侯叹道:“年大将军一腔报国热情,即便是知道已于事无补,也要去闯这龙潭虎穴。” “姑父蒙受东越国恩,如此冲动,也是人之常情。” “恰恰是这种人之常情才最为致命,到最后人没救到、仇不得报,只怕反而还会搭上自己……”方雷柏侯很直白。 散庭鹤勒住马缰绳,看着方雷柏侯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方雷柏侯也停下来,道:“我们没办法让年大将军回头,但是可以改变自己的方向。” “……你是说……”散庭鹤犹疑着开口。 “我们不能再前进了!”方雷柏侯点头。 “方雷将军,违反军令可是死罪……”散庭鹤正视他。 方雷柏侯笑道:“那倘若违反了军令可以救大将军的命呢?” 散庭鹤思索道:“你是说……我们改走官道?跟在姑父他们后面?” 方雷柏侯挑眉。 半响,散庭鹤点头。 散庭鹤跪在地上,道:“我私自违反军令,请将军责罚!” 方雷柏侯见状也跪下来。 年大成无力的抬抬手,示意他们起来,道:“随机应变你们做得很好,何罪之有,唉,到底是我老了,看不清形势……即便看清了又怎么样,国主惨死,东越覆灭,我身为大将军,却无能为力,实在愧对王恩……” 方雷柏侯道:“将军不必自责,一来此事怨不得将军,二来,谁说东越覆亡了?不是还有咱们呢吗?” 年大成泪眼模糊地看向他,散庭鹤接上话道:“是啊姑父,只要我们还在,东越就不会亡,即便列烈占领了越城,咱们也能转战周旋,与列烈、大昌势不两立!” 年大成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重新梳理起眼下的局势来,突然眼中精光闪现,往日的雄风仿佛瞬间重新回来,他缓缓道:“既然列烈占领了我们的越城,咱们……就去他的荆堂!” 散庭鹤和方雷柏侯相互看一眼,豁然开朗。 …… 泰和。 季初阳、李应等人一夜之间失踪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韩征耳中,韩征鹰眼精光闪烁,问探子:“当真?” 探子道:“消息是钟际之子钟轻由传出来的,千真万确!” 韩征问单寅午道:“先生认为此事如何?” 单寅午捻着两撮胡须,道:“下官先前去泰和城时,就从查日苏口中得知,钟际等老臣对季初阳本就不满,一度想扶季沣少子季成献上位,无奈此女凶悍,排众异上位……依我之见,此次战败,季初阳和众臣的矛盾彻底激化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说,钟际乃三朝元老,季初阳说杀就杀,毫不讲情面,如此暴戾之人,谁会心甘情愿跟着她送死呢?钟轻由既与她有杀父之仇,传过来的消息,应当不假。” 韩征颔首:“这么说来,倒不用我们大费周章了,坐山观虎斗便可?” 单寅午道:“只是季初阳目前下落不明,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得找到踪迹为好。” 韩征同意。 …… 义宣城,闹市街头。 “义宣城的繁华果然名不虚传……”贺一娘拿着大包小包买来的胭脂水粉感慨:“就是东西有点贵,早知道将你那男宠渝宋和也一起带上,说不定可以压个价……” 季初阳斜了她一眼:“别这样说,当心被听到,那人脾气大着呢……” 贺一娘忍不住笑地花枝乱颤,道:“公主大人居然顾及他感受,看来真有意于他?” “莫要乱点鸳鸯谱……” “这可就是你不对了,当初当着众人的面许了人家一个入幕之宾,如今说一口唱掉就唱掉,君无戏言……” 季初阳环视了一眼四周,歪着头看向贺一娘:“我还曾许诺查日苏半个南域呢……” 贺一娘:…… 言归正传,季初阳问灵歌:“进行地怎么样了?” 灵歌道:“尹都的援军脚程挺快,预计不出五日就能到泰和,咱们的人,进展也顺利,没有引起怀疑,军师和易将军也都过去了。” 季初阳颔首,又不动声色四处看了看,几人各个摊点逛了个遍,看似将悠闲地溜达,实则对四周打着十二分的警惕。 在她们来回逛了第三回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罗盛! 第六十章 索命 http://.biquxs.info/

季初阳只在乱军中匆匆见过他一面,不太确定他的容貌,只看到一伙气度不俗的便装男子自街头走来,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要等的人,但街边卖菜的小贩突然拉着她往她手里塞一把白菜,在拉扯的间隙,低声说了一句:“南街,罗盛!” 她才确定。 浓眉豹眼络腮胡,要说这罗盛长相,相当有男人味,贺一娘在不知他就是那个索命鬼之前,还冲他抛了好几个媚眼儿…… 季初阳喊灵歌付了钱,拿起白菜向北而去,临转身向南边扫了一眼,果然,人群中,那伙人目不斜视地向她紧跟而来。 季初阳招呼贺灵二人快走。 三人一路按照设计好的路线,在街头巷口七拐八弯,罗盛带人一路追赶。 至一处巷口,三人分开,往不同的方向跑,罗盛见状,也将自己的人分成三路跟上,他自己带着人紧追着季初阳。 慢慢地,罗盛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近在咫尺、即将的手的猎物,让他忘了潜在的危险…… 季初阳停在一处民居前,回头看着他。 罗盛在十步开外的地方驻脚,笑道:“初阳公主,这么巧?” “是啊,罗将军,华阴山一别,还以为再无相见之日呢。” “怎么会呢?公主花容月貌,令人一见难忘,就算公主不想见末将,末将也会想办法去见公主的。” 季初阳突然笑了,道:“没想到能得罗将军如此厚爱,那我送将军一份大礼如何?” 罗盛正待问是何礼,却在霎那之间,两侧的民居涌出数十手持菜刀枪棍棒的居民,二话不说就来砍。 变故就在瞬息,罗盛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一路追赶过来,满是民居的街巷,竟然没见到一个住民! 此时再追悔已经没用了,他突然想起临行前单寅午的一句话来:“这个女人有些本事,不可掉以轻心。” 罗盛被俘也没花太多功夫,仿佛在同一时间,自己那些分开去追另外两人的人,也都被押解着过来了,他们同被押进一所民房院中,季初阳坐在上首椅子上,看着他们齐刷刷跪成几排。 “罗将军,这份礼物喜欢吗?”季初阳看着罗盛道。 “公主果然是使诈的一把好手,只可惜投错了胎,是个女儿…… 他转念一想,问道:“公主想方设法将我等引到这里来,难道仅仅是为了捕杀我?” 季初阳不语。 他忽然看向季初阳:“所以,泰和城发生的事情是假的?” 季初阳道:“真假又如何,跟你还有关系吗?难道你还期待着回去向韩征报信?” 罗盛闻言,干脆就着被绑的姿势坐在地上,扯起嘴角,道:“我是回不去了,只是感慨一番,公主真是好一番狡猾!” 季初阳道:“多谢夸赞!向将军打听两个人,商觉和胡礼……他们可还活着?” 罗盛摇头:“从未听闻。” 季初阳压低身影,凑近他道:“胡礼就算了,商觉你也不知道吗?” 罗盛直视着她,一脸无辜地继续摇头。 季初阳直起身,冷冷看着他道:“先前,你们杀我的将士不计其数,今日我本可以将你斩立决,但念在你也算个人物,或许会考虑留你一命,具体该怎么做,你不会不知道罢?” 罗盛突然笑了起来:“我的公主啊,哪儿有战场上不死人的,公主娇贵,若见不得这些打杀之事,怎么不回去绣花儿呢?或者,公主何不换个方式?” 季初阳沉声问:“什么方式?” 罗盛到:“公主和我睡上一晚,我就告诉你?”说到开心处,竟仰天大笑起来。 一旁的灵歌上前一巴掌就呼到罗盛脸上,罗盛却仿佛受了什么奖励,笑得更欢了,灵歌气急,抽出腰间短佩剑,指着他大喝:“放肆!” 季初阳站起来,拿过灵歌手中的剑,慢慢摩挲着,道:“罗将军,比起陪你睡觉,我觉得,我更擅长——封喉!” 话音未落,季初阳右手反执短剑,一侧身,利落的划过罗盛的喉咙,罗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仿佛看到血注从自己的脖子喷涌而出,溅在季初阳和她的丫鬟身上,那丫鬟甚至还厌恶地向后退两步…… 罗盛声息渐无,在他身后的部将们一声声的“将军”也没能将他唤醒,纷纷对季初阳怒目而视,“贱人,毒妇”等称呼不绝于耳。 季初阳缓缓坐下,不去理会,反倒是贺一娘开口:“你们是死人吗?由得他们放肆!” 侍卫闻言,二话不说,就将那些嘴里不干净的也封了喉。 为了方便轻快,罗盛只带了三十余人来,至此却只剩下二十人不到,季初阳见剩下的人,并不全是清一色的视死如归。 季初阳道:“还是刚才的问题,我数三声,如果还不愿意说的,这就是下场!一……” 有一两个神色慌张。 “二……” 三个有犹疑之色。 “三!” 三个人不约而同道:“我说我说!” 季初阳冲侍卫示意,侍卫手起刀落后,只剩下那三个人跪在地上。 季初阳走到其中一个跟前,道:“说吧!” 那人道:“确实有这两个人,但是……但是他们投诚了。” 季初阳闻言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动,却没说出话来,半响,她弯下腰,凑近那人又问道:“你说,他们都投降了?” 那人还未说话,另一个喊道:“千真万确,我还负责看守过他们……” 季初阳直起身,仿佛在消化着这个事实。 灵歌不信道:“公主,他们不会的!商觉是商大将军的儿子,他家数代忠烈,怎么会降敌?还有胡礼……胡礼,虽然咱们认识地晚,有些小聪明,但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 “对!好像还是那个叫胡礼的劝那个射箭的,两人最后都投降了!”那个人又补充道。 季初阳背过身,灵歌还要继续为他们辩解,季初阳抬手制止了她,喃喃道:“即便真的是这样,我……也不会怪他们!” 第六十一章 返营 http://.biquxs.info/

赵斗和其他两人一起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季初阳命人对他们的乡籍等做了记录便不再理会,只一日三餐地送着饭。 第二日夜里,房门被打开,灵歌走进去,问道:“谁是赵斗?” 赵斗不知何事,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灵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示意跟自己出去。 来到一处有人把守的房子前,见里面烛光摇曳,将来回走动的人影倒映在窗纸上,依稀可以辨认出里面有老人,小孩,妇人。 灵歌冲他仰头示意,走近些,赵斗心生疑惑,但还是依言靠近窗户,他听到房间里的笑闹声,那个小孩的声音:“爷爷,爹爹真的会来看我们吗?” 老人笑笑,声音里充斥着骄傲道:“当然,你爹打了胜仗,立了功,将军准许他回来看看。” 小孩不解道:“可是,为什么他不能回家呢?” 这时那妇人道:“小乔,快从爷爷身上下来,你看你把爷爷衣服都弄脏了。” 小乔?赵斗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仔细回味着。 可不是嘛!自己的儿子就叫小乔……忽然,他身体一凛,瞪大眼睛看向灵歌,灵歌依然看着窗户剪影,不动声色,赵斗想绕过她进入房间,被灵歌伸手挡下。 这时,房间里又传来老妇人和蔼的声音:“小孩子顽皮,清双,就让他玩吧,来,你吃些果子,将军赏的,都是好东西啊!” 清双,那时自己从小青梅竹马妻子的名字,不用怀疑,在里面的都是自己的家人! 赵斗后悔了,他不该老实到将真实的乡籍告知他们…… 苦笑一声,原来因果报应,真的是屡试不爽,他因舍不下父母妻儿做了背叛之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受到惩罚。 灵歌不再逗留,示意他跟着自己走,赵斗又看了一眼房间里面温馨的剪影,跟着灵歌走了。 来到一处空旷之地,灵歌开口道:“你放心,你的家人不会有事的……” 赵斗木然道:“要我做什么?” 灵歌凝视着他道:“带我回营!” 赵斗闻言后退两步。 …… 第二日,季初阳起了个大早,按照跟李应约好的时间,她也应该动身回泰和了。 却左等右等等不到灵歌进来伺候,她冲隔壁屋喊了两声,不见回应,却见贺一娘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贺一娘也不言语,直接将信递了过来,季初阳打开,只见上面写着简短的几个字:公主恕罪,奴婢斗胆前去探营,若他们所说是真,我当竭力清理门户!若假,可里应外合,助成大事! 季初阳将信反复看了几遍,难以置信道:“她……她一个人去了?”她本来想说她大胆放肆之类的话,到嘴边,却更担心起她的安危来。 贺一娘道:“我刚去看了一番,罗盛部下那三个人中,有个叫赵斗的不见了。” 季初阳气急:“真是蠢丫头,以为挟持一个叛兵就能混进去!” 贺一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可不蠢,她将那赵斗的家人请了过来呢。” 季初阳疑惑:“他家人?” 贺一娘道:“赵斗家就在义宣城,灵歌应该是知道了之后,将他的家人请到这里,要挟赵斗玉跟自己走的。” 季初阳越发不可置信,细想却是在情理之中,在她的印象中,灵歌一向是乖巧、听话的,仿佛一门心思都在自己身上,可说到底,她是出自五指门那样的地方,自然不会是个善茬…… 贺一娘见季初阳不停变化的脸色,道:“人都道虎父无犬子,我看这回,倒是烈主出刁奴了……” 季初阳无奈:“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但愿,她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季初阳留了三个人看着赵斗的家人,带其余人返回泰和。 …… 华阴山帅营,韩征正在听探子报:泰和城近几日无甚动静,不过,倒是有大量百姓从泰和至宜兴县出城,比平日多了数倍。 韩征欣慰:“看来百姓也懂得看风向,知道季初阳大势已去,纷纷向北逃命去也。” 单寅午却多了份心思,问那信使道:“可有注意,出城的是青壮多,还是老人多?男的多还是女的多?” 信使想了想道:“青壮多,男的多。” 单寅午皱起了眉头,向韩征道:“将军,此事怕有蹊跷……” “有何蹊跷?”韩征问。 “季初阳能迅速占领南域九县,固然有运气的成分在,但不得不说,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此番她遇将军您的神威,兵败山倒也就罢了,可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再加上内乱、百姓逃亡,虽然都有迹可循,可也处处透着异象啊!”单寅午道。 “你不是说,那钟轻由的消息可靠吗?”韩征语气透着不耐与责备。 “消息是可靠,但也不排除季初阳也借此做文章!”单寅午道。 韩征慎重起来:“……季初阳逃到义宣称去了。罗盛带人过去,应该快有消息了。我们先等等,看看虚实再说。” 这时,帐外有报:“报将军,罗盛将军麾下赵斗求见。” 韩征精神一震,示意快进来回话。 赵斗玉大步走进营帐,手里还抓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 行完礼,赵斗道:“将军,小人跟随罗将军到义宣称,果然发现了季初阳等人的踪迹,但此人阴险狡诈,正当我们抓捕之际被她识破,仓皇逃出城外,只抓到了这个丫头,罗将军带人继续追寻而去,命小的二人将这丫头带回审问。” 说着,他将灵歌因为虚弱无法抬起的头扳起来给众人看。 单寅午看了一眼,又跑上前抓起灵歌的手指看了看,冲韩征道:“没错,确实是季初阳身边的那个丫头。” 韩征往后一躺,笑道:“既如此,说明季初阳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先生疑心,尽可消了罢?” 单寅午却略略摇头道:“怕是还得等这丫头清醒过来,审问了才能定夺。” 第六十二章 母女 http://.biquxs.info/

尹都的援军脚程比众人想象中要快,赶在季初阳到达前一晚悄悄到了泰和。 出乎众人想象,领军的确是小乐王太后——申悯。 楼牧忙领着众臣去城门迎接,申太后在人群中看了看,常年不见笑意地脸上更添冷色,问道:“怎么不见初阳?” “回太后,公主……有事外出了。”楼牧小心答道。 申太后见他搪塞,也不多问,反而关心道:“楼将军,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谢太后关怀,都好了。”楼牧赧然。 申太后扫视一圈众臣,道:“众爱卿辛苦了。” 在人群中看到了无论是衣着长相、还是神态举止,都和其他人明显不同的渝宋和,打量一番道:“这位想必就是义宣城的渝宋公子吧?” 渝宋和上前,再次郑重行礼道:“小人渝宋和,参见太后。” 申太后难得的露出微微一丝笑容,道:“公子不必多礼。” 楼牧将申太后安顿在事先准备好的住所,又将她带来的十数万大军作了安排。 申太后随口问道:“怎么不见终老,可是早歇下了?” 楼牧支支吾吾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 申太后听完,久久不语。 楼牧见状,不敢多做逗留,便请了个晚安,溜了出去。 季初阳在第二日清晨到了泰和,听闻自己的母后来了,惊讶之余却也有些暗暗的开心。 但母女二人见面却比寻常的父子之间更显生分…… 申太后将援军的情况说了说,顺带着说了些尹都的事,季初阳也说了新近发生的事。 在外人看来,这场面倒是更像双方例行公事地交接事宜,气氛怪异至极! 贺一娘看不下去了,提议自己带着太后四处看看。 季初阳明显吁了一口气。 二十多年了,不管她在别人面前如何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却始终学不会跟自己的亲生母亲相处。 她也摸不透,在母亲心中,自己到底算是怎么样的存在? …… 华阴山大营。 灵歌被塞进一个小小营帐单独看押,军中医官去过几次之后,灵歌的情况好转,单寅午也跟着过来了。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灵歌不语。 单寅午继续套近乎:“胡礼那小子说,你叫灵歌?真是好名字。” 灵歌目光闪了闪,依旧不语。 就这样,单寅午一上午尽自言自语了,丝毫撬不开灵歌的嘴。 最后他只好无奈道:“姑娘初来乍到,不免有些怕生,也好,我让你的旧相识来,多陪陪你。” 如她所盼,午饭过后,胡礼和商觉就进了营帐,灵歌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 走在前面的胡礼比平日更加不着调——迈着八字步,吊儿郎当地朝灵歌走来…… 灵歌注意到他的腿,见其行动自如抖动轻松。 而跟在身后的商觉,看到软塌塌倒在榻上的灵歌显然蹙了蹙眉,但也没说什么。 胡礼嬉皮笑脸走近道:“哟,灵歌姑娘,您怎么也来了,看这样子,是伤着了?” 又转头对商觉道:“看吧,我就说,跟着季初阳没好事。” 灵歌挣扎着爬起来,差点摔倒,胡礼忙上前扶了扶:“姑娘要做什么?吩咐一声我替你办啊,何必自己辛苦起来呢?” 灵歌不理他,颤巍巍走到小桌旁,在一堆碗筷剩菜中间翻找着,胡礼不明就里,还帮她一起翻。 终于,灵歌拿起一个里面还放着剩菜的瓷盘,在手里掂了掂轻重,然后在胡礼疑惑之际,使尽全力,将盘子连带剩菜招呼道胡礼头上…… 盘子掉在地上碎了,剩菜顺着发懵的胡礼脸流了下来…… 商觉却忍不住掩起嘴角。 胡礼抹了一把脸,无奈叹一口气,道:“姑娘怎么这么大气?当心伤了身体……” 灵歌瞪着他道:“伤的是我自己的身体,关你何事?你只管吃好喝好,投你的明主降你的贼!” 胡礼见她眼眶微红,欲上前扶她坐下,灵歌推开他,跟他保持着四五步距离。 见她这般地生人勿近,胡礼求助地看向商觉,商觉瞪他一眼,还是走到灵歌跟前问道:“伤如何了?” 商觉到底是大将军商选之子,不管情形如何,灵歌也不好放肆,所以只好将气全部撒在胡礼身上。 于是不阴不阳回道:“多谢将军关心,死不了!” 商觉吃了个闭门羹,也觉得没脸起来,他受不了这种被人鄙视唾弃之感,真恨不得将实情向灵歌全盘托出,但看了一眼营帐外,生生将这个念头憋回去了。 但是不说点什么心里不痛快,憋了半天,只听得他说了一句:“姑娘别怪我了,这事其实它是……它是胡礼的注意!” 胡礼瞪大眼睛,没想到商觉这么快就出卖自己。 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却让灵歌心里有了一份期待,她盯着胡礼,企图在他不正经的脸上寻找出答案。 胡礼被她灼热地目光看的毛骨悚然,摸摸鼻子,走到灵歌跟前,蹲下来,跟灵歌靠地极近,灵歌以为他要坦白,便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胡礼吞了一口口水,看着灵歌道:“其实,真相就是,这么多日未见……我对姑娘,甚是思念!” 说完不等灵歌反应过来,就欺身亲上了灵歌的嘴…… 灵歌木在当场,脑中空空…… 商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都忘了非礼勿视! 纠缠半响,灵歌终于挣脱胡礼,原本不见血色的脸上青红交加。 胡礼怕她发威,慌忙后退。 刚退到商觉跟前,就被商觉一把重新推到灵歌面前,灵歌见机不可失,抬手一巴掌就打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胡礼的无礼激发了她的潜能,这一掌可比那一盘力气大多了! 胡礼瞪了一眼看戏的商觉,捂脸站起来,慌张道:“姑……姑娘好生歇着吧,我明日再来。”逃似的出了营帐。 果然胡礼商觉走后,就有营帐外士兵前来搜身,将帐内角角落落、灵歌浑身上下都搜了一遍,顺势还占了两把便宜,灵歌只得忍气吞声。 等他们走后,灵歌才拿出口中的东西,顺带着吐了几口口水,见是一个小小竹管,灵歌从一侧打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油纸包出现在眼前,灵歌慌忙打开,见上面写着八个字:权宜之计! 灵歌重重躺在榻上,感觉一直绷着的身体瞬间轻松了不少。 第六十三章 离别 http://.biquxs.info/

只待了两日,申太后就张罗着要回尹都,季初阳也有意让她早些回去,不然自己也会分心。 临行前一夜,季初阳来到申太后的房间,拿了几包东西,环顾左右道:“……这是泰和特色,母后带回去让大家尝尝吧。” 申太后面上不见悲喜,只点了点头,坐在床榻上看着季初阳替自己收拾行装。 许久,久到季初阳以为母女二人的道别就要在无声中结束时,申太后开口了。 “一直有些话我想问你,但是怕打扰你,如今我要走了,再见也不知何时,我还是不得不问问。” “……母后问吧。” 申太后深吸一口气,道:“你口口声声叫我母后,可国无主,我这个太后从何当得?” 季初阳停下手中的活儿,依旧背对着申太后问:“母后何意?” 梁太后站起身,向季初阳走了几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季初阳转过身来,道:“母后是想问哪件事?” 申太后凝视她:“所有的……” “替父兄报仇,为家小保命!”季初阳斩钉截铁道。 “仅此而已?”申太后丝毫不掩饰探究的目光。 “要不然,母后以为我要做什么?”季初阳突兀笑道。 “……可你行国主之事,尹都也有非议,包括此次援军,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申太后直言。 季初阳心里不是滋味,道:“母后受委屈了。” 申太后摇摇头:“我知道,我这点委屈比起你算不得什么,可是……国不可一日无主,你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更不应该……杀了钟老!” “……母后想什么呢?怎么样才算名正言顺呢?我不杀钟际,由得他来杀我吗?”季初阳依旧平静,眼中却再无温情。 申太后忙道:“当然不是,可是……你本不必如此辛苦的。还有成献,他的处境也很尴尬,本来……” 这一刻,季初阳突然发现,母后在跟自己说话时,在斟酌措辞,甚至有些无措与慌乱…… 像别人一样,对自己害怕?恐惧? 她对自己的女儿,难道就没有丝毫别的,还有的感情吗? 长久以来的委屈和愤懑,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本来,他是可以顺理成章即位为国主的,是吗?因为我,他不上不下受人非议,对吗?”季初阳打断她。 申太后叹气着点头:“阳阳,天道有伦常啊!” 季初阳:“母后,究竟是天道的伦常,还是人心的伦常?说我逆天而行,天尚未谴我半分,人却辱我十分!我为父兄复仇,守护家人臣民这有何错?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儿家?” 申太后素日的不苟言笑,此刻荡然无存,她徒劳地解释道:“是的,这本没有错,可是你的行为,却让被你保护的人困惑了……” 季初阳觉得自己已无力辩驳了,母女二相对站立良久,季初阳缓缓开口道:“母后,你回去之后,就让成献即位吧。” 申太后眼睛一亮,但季初阳接着道:“不过不能是国主,而是乐王!” 申太后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季初阳走到门口,顿下脚步,背对着申太后道:“母后你……你怎么想的?成献是我亲弟弟,我跟任何人挣,难道……” 她哽咽一声,转过身来已是满面泪水,看着申太后,满目痛心,道:“难道我还能跟他挣吗?只是……他若即位为国主,那我,这么过着有今日无明日的日子,我算什么?跳梁小丑吗?” …… 季初阳本意是让楼牧送申太后回去,但申太后见她身边再无可用之人,便坚持自己带百十号人回尹都。 母女二人道声彼此,再次天涯相隔。 …… 建章。 散又凝陪年夫人和年人辛吃过早饭,便去后院练起甩鞭来——自从上次失手杀了掌鹿使闯了祸之后,他就弃用刀枪了,可又不能没有防身之物,几经考虑之下,便选了长鞭。 他对准一块石头,想象着那是自己的的仇人万福年,或者那个什么列烈列蒙的,一鞭使劲儿甩了出去,精准的打在石头中间,一开两半。 其实散又凝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武学天分在的,只是自小好日子过惯了,吃不了那份苦,便荒废了天分。 他叹了口气,谁知道要出这些事呢? 正自怜自哀,家丁突然跑进来,慌张道:“凝少爷,丰京来人了,夫人让我告诉您,千万不要出去!” 散又凝对丰京二字有本能的畏惧,闻言也想赶紧躲起来,但能让姑母和嫂嫂两个妇道人家去面对那些豺狼虎豹吗? 于是不顾家丁的劝阻,毅然去了前堂。 黑压压的数十名掌鹿使严正以待,将前堂围了起来…… 见散又凝来,也没加阻拦。 年夫人正坐在上首,和章玉对峙着,见散又凝进来,急道:“你来做什么?” 散又凝走到年夫人跟前:“姑母……” 又转身对章玉道:“章大人此番来又有何贵干?” 章玉冲散又凝行礼道:“散小公子,小人依然是为了《异阳经》而来。” 散又凝火气上涌:“没完没了了吗?不是说了不在我们手里嘛?” 章玉平和道:“朝廷是相信公子的,只是《异阳经》的失踪,与散丞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请散公子到丰京,也不过是了解了解情况,希望公子能行个方便,帮助朝廷早日找回国宝。” 一番话,还是换汤不换药,只是换了个方式要人。 年夫人喝道:“他们若是知道那什么国宝的下落,还会受你们这么长时间的折磨?追杀、绑架……你们使的手段还少吗?” “可这么多手段使下来,也未见到成效啊。”章玉幽幽道。 年夫人豁地起身,几步走到章玉身边:“要什么成效?逼死他们吗?” 散又凝忙拦住年夫人,章玉道:“年夫人肝火不要这么旺盛,说到底,小人只是个办差的,跟两位公子无冤无仇的,也做不来无端将人逼死之事,只是方法手段多些罢了。” 散又凝敏锐道:“你又想做什么?” 章玉看着他道:“也没什么,散小公子若是不跟我们走,只怕府上一年半载出不了门了,吃什么?有没有的吃?都得我说了算……” “你放肆!”年夫人怒斥。 “好吧,我跟你们走……”散又凝叹口气。 “不许去!傻小子,跟着他去会有好结果吗!”年夫人一把抓住散又凝。 散又凝平静地看着年夫人道:“姑母,姑父和大哥杀敌去了,留下没用的我照顾你们,我……不能再连累大家……” 章玉见状走了出去,带上门,留时间给这对姑侄道别。 年夫人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你胡说什么?你要是出什么事,我怎么面对你大哥?我怎么对父亲和散家列祖列宗交代?” 散又凝将眼泪憋回去,道:“姑母放心,我一定会设法自保的……” 年夫人道:“自保?就你这功夫,怎么自保?” 散又凝笑道:“你看,姑母也觉得我没用了吧?就当是我出去历练一番,可好?” 年夫人态度坚决,甚至说出了要想去,除非她死的话来。 散又凝只好答应不去,道:“不去就不去罢,姑母,让他们在外面守着,咱们不出去便罢。” 年夫人安心了,散又凝给她倒了一杯茶,年夫人接过来低头去喝,散又凝却抬起右掌,劈向年夫人后颈,年夫人应声倒地…… 第六十四章 反击 http://.biquxs.info/

泰和遭遇了难得的旱季,已有两月未下一滴雨。 这几日,季初阳总是望着天空发呆。 终于,在看到天空飘飘洒洒落下雨滴的时候,一直绷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吩咐楼牧:准备! …… 胡礼最近给自己和商觉找了个活儿。 华阴山上有一种草,叫冰锦,身长根韧,用来编制绳索草鞋再好不过,他便在士兵的监视下,每日采来数捆草,将根捣烂,挤出汁液,心无旁骛地为那些大昌士兵们编起草鞋绳索,说是送给他们的礼物……士兵见几日来也未有异常,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小乐援军的事虽然季初阳下令严防死守,却还是传到韩征营中,单寅午摸着胡须出神道:“原来如此!” 韩征问如何。 单寅午道:“季初阳搞了这么多事出来,原来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韩征无所谓道:“十五万而已,也不是什么神兵天降,怕她作甚?” 只是,韩征担忧的是,既然季初阳回到了泰和城,说明罗盛捕杀失败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单寅午道:“若光是这十五万,那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怕……” 正在这时,营外传来慌张一声:“报!”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进来就道:“将军,华阳县粮草在昨夜尽数被烧!” 韩征惊喝:“什么?谁干的?” 士兵道:“是姓易的那个女将军!他们大概有五六万人,还……还占据了华阳县!” 女将军……这天下,女将军有几个?是季初阳手下那个叫易千金的! 韩征微眯起眼睛,不做声响。 单寅午回味道:“果然!前些时日那些出城青壮,想必就是季初阳派过去的!” “你不是拷问了那个丫头吗?怎么没问出来?”韩征声音平静,语气却极冷。 单寅午有些发怵,道:“那丫头嘴紧得很,想尽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事已至此,将军,还是谋划接下来怎么办吧?” “她这是要包围夹击……”韩征喃喃道,问一旁的副将张岚:“营中可还有余粮?” “……尚够吃五日。” “够了……传令!今夜兵分两路,一举拿下华阳和泰和,杀季初阳者,赏银千两!”韩征一掌将面前的桌案拍得粉碎。 从来没有人这般戏弄过他! 临行前,韩征站在高处,对自己的士兵做最后的动员:“将士们,贼人狡猾,将我们在华阳县的粮草供给毁尽,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如果我们战败,等待我们的,将是饥饿!是死亡!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季初阳!她将骑着高头大马,踏着我们的尸体,再去凌虐我们的家人!你们想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 将士们振臂高呼:“不想!杀了季初阳!” 猫在角落里的商觉看着这一幕,踟蹰道:“咱们这样真的好吗?” 胡礼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我的大将军,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有办法不用,才是暴殄天物!” “……你真是”商觉蹙眉。 “无底线是吗?”胡礼接了他的话:“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我……” …… 韩征率军南下,副将张岚则挥师北上。 他们几乎同时,分别和季初阳、李应遇上。 关乎生死存亡,双方都不想着坐以待毙。 数月的纠缠煎熬已经让双方的将士心中战火蔓延灼烧,只待一声令下,就扑向对方。 韩征看着这个在自己眼皮底下耍弄小聪明的女人,心头的不屑已经变成了深深的厌恶,甚至仇恨! 季初阳慢慢举起越王剑指向韩征,不用言语,将士仿佛一只只看见猎物的饿狼,怒吼着冲向对方。 一时间,刀光划破长空,鲜血倾注山河。 …… 季初阳楼牧在平川会韩征,李应易千金却在石林战张岚,说巧不巧,双方遇上的位置,恰好是先前楼牧被设计包围的石峡。 李应见来的是个小将,便知韩征手下已无人可用,但还是本着惜才之德,打算先劝说一番。 他只身站上一处高石,道:“前面的小将,韩征今夜必败,何不弃暗投明,另择明主呢?” 张岚扬起下巴,道:“谢济王殿下抬爱,殿下自己做了叛国投敌之事,难道还不给别人忠义的机会?” “贫道佩服将军气节,只是天道轮回,顺应则昌,逆反则亡,既然将军心意已决,那便放马过来吧。” 李应冲开战圈,挑了更高处的一块石头作壁上观。 借着火光,他看得出,自己的人马是不及张岚的——光数量就处在劣势。纵然方才行劝降之举,但要继续这样打下去,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他看到杀的不亦乐乎的易千金,大喝:“易千金,杀张岚!” 易千金闻言,找到张岚的方位,摆脱左右纠缠,直奔张岚而去。 易千金虽当得起英勇的名头,但张岚也是韩征军中武力佼佼者,不是说杀就能杀。 再加上不断有对方士兵加入搅局,易千金几番尝试都失败了,反被张岚逼到一处大石前,一刀就冲易千金左肩砍去。 危急时刻,李应赶来以剑挡刀,救下易千金,随后两人二对一,终于在数十回合后,叫张岚无力招架。 李应看着这么年轻的面容,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道:“张将军大好年华,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张岚瞪着他惨笑一声:“士可杀不可辱!” 举起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划向了自己的脖子…… 李应叹息一声,转身回到高处,高声道:“大昌军士听着,你们的将军张岚,已身死……”把举火指向张岚躺倒的地方,易千金也将火把照到张岚脸上,让他们看得清楚。 打斗声小了些许,李应继续道:“过了今夜,韩征也将再无生还之路!” 打斗声已经寥寥无几了。 “近十数年,大昌掌权者日渐无道,民不聊生,诸位大都出身寒微,百姓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应当比我清楚……而小乐季初阳公主,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自起事后,每到一地轻徭薄赋、善待百姓,又礼遇英才、赏罚有度……诸位,我们征战沙场,罔顾生死,为的不就是这些吗?倘若诸位随我投效小乐,我保证大家定能得偿所愿!” 要是别人也就罢了,眼前说话的人,偏偏却是大昌的济王!这位曾经锦衣玉食的王爷,放着富贵日子不要,偏偏要投靠到季初阳手下,让众士兵不由得好好思考起他的话来,况且他说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重要的是,主将一死,战势明晰。作为普通士兵,此刻,他们要择的不是明主,而是生死…… 安静的夜幕,众士兵挣扎徘徊、思绪澎湃,突然,只听得一声兵器落地的声音,仿佛是按动了洪水闸口,跟随着的,是更多、无数兵器落地的声音。 李应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颗心还未彻底放下,突然,人群中一声惨叫,有人按着肚子倒地蜷缩…… 第六十五章 兵败 http://.biquxs.info/

不断有人接二连三相继倒下,无一例外,都是大昌士兵! 丢在地上的兵器被再度拿起,警惕的指向小乐士兵,小乐士兵不明就里,但还是同样防御起来。 李应见状要遭,急忙跳下来,大喊道:“别动,都不要冲动!” 快步跑到其中一人跟前搭起了脉,疼痛已让他面容扭曲,冷汗直冒。 半响,李应放下他的胳膊,缓缓站起来道:“诸位稍安勿躁,你们……应当是中毒了……” 此话一出,四周惊慌之声瞬起。 “不过,此毒看着凶险,但却无大碍,若不出我所料,一个时辰之内,毒性便会自行消散……”李应忙继续道。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难道不是你们下的毒?”一人出声,更多的人附和。 李应示意安静,解释道:“诸位想想,比起杀了你们,留下你们对我更有好处吧?再者,且不说我们一相遇便开战,我无从给你们下毒,就算真的是我做的,我方才又何必多费口舌,来劝各位呢?” 众人又慢慢安静了下来。 李应接着道:“据我推测,你们这么多人中毒,应当是有人在餐食中做了手脚……” 说到这里,李应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但下毒的人,却存了善念的,到时间了自然会解,否则,诸位怕是要随你们的小将军去了。” 众人显然听进去了,对于下毒的人,也都心中有了数。 但既然决心投靠,便不好再去追究,于是收拾了一番,彼此搀扶着,跟李应往华阴山方向去。 …… 楼牧和韩征,还是第一次交手,双方都有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感,一交起手来便旁若无人。 以至于自己的士兵突然倒地抽搐,韩征都没有察觉,倒是一旁观战的单寅午先发现了,他左右闪躲走近韩征,大喊:“将军!将军!” 韩征百忙之中看了一眼他,单寅午道:“将军,不妙啊!”说着指了指周围。 韩征顺着他的手势一看,这一眼不要紧,让他差点从马上栽下来:只见放眼望去,自己黑金甲的士兵齐刷刷倒下一大片,小乐军见状也有片刻的愣神,战局顷刻改变! 他躲开楼牧的攻击,下马去查看士兵情况,单寅午赶在前面号了脉,发现是中毒,他缓缓站起身,望向周围,知道大势已去…… 韩征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步态都不稳了。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便使劲摇晃着头,试图从梦中醒来。 常胜将军……镇西大将……信武侯!眼下,这些殊荣是多么可笑! 单寅午却无暇悲戚,他对韩征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拉起韩征就要走。 韩征用力甩开,道:“哪里都去不了!唯有战死,不做逃兵!” 单寅午急道:“将军,我们还没到绝路,不至于此啊!” 韩征怔怔地问:“还有什么机会?” 单寅午道:“只要过了华阴山,就能活着,活下来,才有机会报今日之仇!” 楼牧吩咐部将收拾战场,清点伤亡及降兵,自己则找到季初阳,汇报战况。 “没追到韩征?”季初阳问。 “跑得太快,没追得上,我已经重新派人去追了。”楼牧道。 “……不知道军师他们怎么样了……对了!方才韩征的人怎么回事?”方才实在太过诡异,对方基本上半数士兵突然丧失战力……若照常打下去,季初阳没把握自己能赢。 楼牧道:“医官看了,说看着像中毒,管他是怎么回事呢,总之,是帮了咱们大忙了。” 中毒? 季初阳突然想起了灵歌,不免又担忧起来,对楼牧道:“留下人收拾,带上其他人,咱们去华阴山。” 韩征此前留了三万人在华阴山看守大营粮草一应事务,但他没想到,一夜之间这些人竟成了自己最后的护身符。 …… 天蒙蒙亮,韩征和单寅午带着几十人赶到大营,和留守将士两两相望,皆是满目震惊,一样的垂头丧气,一样的灰头土脸。 韩征望着眼前已化为灰烬的大营,哀道:“果然,生死瞬息,天要亡我!” 他悔,后悔没能趁季初阳兵败追杀,后悔没早听单寅午的话先发制人,后悔对商觉等人有所期待。 他恨,恨自己大意轻敌,恨贼人,窃国求荣,恨季初阳,无耻妇人,阴险狡诈! 就这样死在她手里吗?不!他大吼一声,策马直奔华阴山上而去,部将紧紧跟上。 韩征的一腔怒火,很快遇上了一盆冷水——半山腰,那些排排站立的士兵,可不象是大昌军的装束,那招展的军旗上面,分明写着“乐”字…… 张岚也败了…… 也是,自己都这样了,还期待张岚能出奇制胜吗? 韩征下马,选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吩咐部将们原地休息。 此时已深秋,山间林木萧瑟,落叶堆积,韩征拿出随身带的火石吹着,单寅午不解,瞪着浑黄的眼睛看着这位发须散乱,却异常平静地将军。 韩征瞥了他一眼,突然笑了,漫不经心道:“深秋天凉,放把火取取暖……”说完,将手中的火石精准的扔到一堆落叶上。 先是只有一缕青烟冒出,接着便是红光青苗,转瞬燎原。 单寅午问道:“将军这是为何?” 韩征盯着四处蔓延流窜的火苗,道:“就最后这么一招了,若成,我们尚能逃过一劫,若不成……”他望了望山顶方向,道:“不成,便同归于尽吧!” 李应在山顶,并没有看到窝在山腰的韩征,他原本打算快速翻山,助季初阳一臂之力,却碰上了放火烧营后逃出来的商觉、胡礼和灵歌,听他们说了采冰锦草投毒、又放火烧了他们的存粮之后,李应料想季初阳楼牧对付韩征应当绰绰有余,再加上大昌降军内毒未完全消,故决定放慢脚程。 三人,尤其是商觉对自己投毒之事惴惴不安,但李应却始终未置一词。 等他们发现山腰上弥漫的青烟时,李应还以为火是从山下大营烧上来的。 胡礼肯定道:“不可能!大营和山之间隔了一条河,不会跨过来的。“ 李应心念急转,想到了一个可能:火是韩征放的!并且,他已被逼走投无路,只能冒险从华阴山走! 眼见青烟升至半空,火苗掩盖了林木,迅速向四周弥漫,李应甚至都能感觉到热浪了。 当机立断,下令翻山返回。 韩征顶着热浪艰难上山,他们捂着口鼻,在浓烟和火星遮蔽的小路上摸索前行,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要被烤熟了…… 火挡了一部分人的去路,却给了另一些人生路。 韩征硬是靠着这场将整座华阴山烧秃的大火,靠着吃烧焦的野味,撑过了四五天,东躲西藏,绕过李应楼牧的两面夹击,逃出了包围圈。跟着他的最后三万人也损失过半。 在确认安全后,他们一起蜷缩在了一个山洞里,单寅午盘算着回丰京的路。 “丰京?谁说要回丰京?“韩征问道。 单寅午不解。 韩征又道:“逆贼不死,不回丰京!” 第六十六章 恻隐 http://.biquxs.info/

打天下易,坐江山难,这句话,列烈在东越有了充分的体会——并不是人人都可以被武力征服的。 周国主虽是个懦弱的,可东越群臣却不乏忠烈死节之士,在列烈破城时就有一批追随周国主去了,他以为剩下的都是听话的,可没想到剩下的更难对付…… 列烈在浪人沟失利之后,那些个酸臣简直就差当着他的面为年大成庆功了,要不是他身边的人一直劝他初来乍到要收买人心,他早就一刀一个,杀个干净。 再说民间,百姓显然是并不认可他这个入侵者的。 本来东越百姓为自己的国度没卷入战争而暗自庆幸,谁知祸水却悄无声息地从北边淌了过来。 列烈杀了自家国主不说,还要求东越从朝堂到民间,从礼仪纲常到货币度量等,一营法度都要按照吴夏的来…… 这下可好,战事刚起,百姓的生活却立刻陷入一团乱七八糟。 列烈刚入主东越半月不到,民间怨声载道,就差暴乱了。 而更让列烈血气上涌的是,他一直搜寻无果的年大成部,竟然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他吴夏境内,还将他钟爱的十只熬鹰八百里加急送到越城…… 当满盛着鹰肉的食盒在东越朝堂上被打开时,那叫一个香气四溢,那些正被列烈训斥的吴夏老臣,甚至要迫不及待地品尝一番了! 列烈气的胡子直往脸上翻。 由于南下是报了必胜的决心的,留守在在荆堂的军队,就只有五六万之众。 他原本打算事成之后,再重新定都,重新编军,谁知年大成也是如此狡猾,竟然直接攻到荆堂,那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地! 而他的宝贝儿子列蒙,战场上如同蛟龙入海,朝堂之事却向来不闻不问,平时就只能在两个地方找到他——战场上和宿瓦那个女人身边。 ——想当年,这女人还是自己指派过去照顾年幼的列蒙,没想到,现在却比他这个亲爹都要亲了,整天黏在一起…… 列烈找来幕僚秦广龄,叫他为自己想注意,秦广龄眼观鼻鼻观心道:“眼下不管如何做,都是很被动的,都是下下之选……” 列烈暴起,吼道:“下下之选?那我在这里做什么?” 秦广龄丝毫不畏惧:“国主,在丰京派人来下套时,我就说过:他们意在挑起吴夏和东越的战事,以收渔翁之利。一旦我们陷入战局,就绝不能轻易抽身!” “国主执意南下,以至于如此局面。如今,国主是想北上夺回荆堂?我敢说国主一旦离开越城,身后之路就会被立马堵死,最好的结果就是国主能顺利夺回荆堂,乖乖做回吴夏的国君,但看眼下的情况,年大成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败的!” “倘若我不北上呢?”列烈暴躁,但并不是没脑子,秦广龄说的,句句在理,他只得不耐烦问。 秦广龄道:“不北上,留在越城安心经营?倘若国主真能静下心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过个经营个十年二十年,等到百姓顺服,国主再图起事——只要那时候国主还有那个心,照样能成事。” 列烈气笑:“十年二十年,你倒挺会为我谋划!”列烈一听希望渺茫,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天下我现在就要!百姓能靠安抚吗?那些个刁民,越顺着他们,他们会越来劲儿,谁不服我,我就打到他服为止!” …… 这日,万福年得到了两个消息:南边韩征惨败,音讯全无;东北年大成挺进吴夏荆堂。 后者算是好消息,毕竟他本意就是要让吴夏和东越打起来。 而韩征,这位镇西将军,却败得如此让人难以置信,上一个从南域传来的消息还是季初阳率部仓皇逃窜,怎么不到一个月时间,战事就如此反转?那可是韩征啊! 万福年难得的为战事烦忧起来,他现在只希望韩征是诈败,可是那伤亡人数在那里摆着,几乎全军覆灭…… 果然,没过两天,从南域战场上逃回来的单寅午就证实了韩征的惨败…… 听到韩征率万余人马还要潜入到宜兴,继续和季初阳周旋,众臣沉默了,有人甚至为他的忠贞不屈折服,掉下眼泪。 万福年顾不上去唏嘘韩征的遭遇,因为现在,真的无人可用了…… 面对的对手确实一个强似一个,这些以往对大昌毕恭毕敬的属国,是何时变得如此强大的?大昌又是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的? …… 一路上,章玉倒是没为难散又凝。出了建章,就进入大昌境内,经过河远县和吉县,就到丰京。 章玉决定在河远县休整一番再出发,为了不再出现差错,他将散又凝和自己安排在一个房间内,吩咐店家找了个套间。 散又凝乖乖跟着章玉进了屋。 章玉环顾房间一周,毕竟小县城条件有限,用一块屏风将一个稍大的房间隔开就成了所谓的套间。 屏风后面的床铺稍大一些,前面的仅够一个人睡,章玉将散又凝的东西放到后面的大床旁边桌上,意思是让散又凝住后面。 散又凝心道掌鹿监的人果然谨慎,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人守着,还怕自己跑了,自己要睡在外面防着自己? 为避免节外生枝,章玉命令掌鹿使无事不得外出,叫店家将饭菜送到各自房间。 散又凝早就饿了,但见章玉还在收拾东西,自己没好意思坐过去吃。 章玉一个不经意,余光看见散又凝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眼神在自己和饭菜之间游移,不免有些失笑,他道:“散公子,请用餐。” 散又凝挪过去,却不见章玉就坐,就闻着饭香煎熬,章玉脱下外袍,顿时感觉轻松自在了些,一扭头,看见散又凝背对着自己,挺着笔直的腰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不禁好奇道:“饭菜不合口味吗?” “……不是。”散又凝闻言稍稍向他侧了侧头道。 章玉奇怪了,难道这公子要在吃饭之前行个什么仪式?或者……难道散又凝趁他不注意,偷偷在饭菜里面下了毒?他警惕走过去坐在另一侧,打量着散又凝。 当感受到散又凝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一丝炽热时,章玉顿时明白了。 原来是自己多想了,这位丞相府的公子是在等自己一起吃…… 富贵人家的习惯,要等到人齐了才动筷……章玉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他觉得,散又凝似乎忘了自己是押送他回京的,摇了摇头,拿起筷子,道:“吃吧。” 散又凝立刻开动,不多时,碗中的米饭就下去了大半,章玉惊奇的发现,他居然能做到吃得既文雅又迅速。 章玉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章焕来,比散又凝大一点,但却永远停在了二十岁! 散又凝见章玉慢慢不动筷了,他自己也放慢了夹菜的速度,章玉就笑出声来,语气不自觉柔和道:“你慢慢吃,我吃好了。” 散又凝耳根刷地红了,他知道章玉肯定在心里笑话自己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苦日子,甚至丢了性命也未可知,现在多吃一点过分吗?随即也就不管不顾,大吃起来。 当散又凝打着饱嗝从餐桌旁站起身来时,章玉已经和衣躺下了,他慢慢踱步到自己的床边,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章玉只是闭目休息,并没有睡着,他听散又凝没了动静,以为睡了,便起身打算喊店小二收拾碗筷,刚一起来,就看见散又凝怔怔地看着自己,章玉和他的的目光对上。 “……没吃饱?” 散又凝立刻摇头:“吃……很饱了。” 章玉又不解了,问道:“那这是?” 散又凝挠挠头道:“就这样……睡吗?” “要不呢?”章玉莫名其妙,难道还要自己抱着他睡? “……不洗洗吗?”散又凝迷茫了。 章玉心中一声长啸,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店小二便来收拾了碗筷,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抬着木桶走了进来。 散又凝坐在凳子上,默默看着这一切,等房间只剩下他和章玉时,章玉道:“散公子不是要洗洗吗?怎么不动身?” 散又凝才明白这木桶原来是给自己准备的,开口问:“那你呢?” 章玉笑道:“我等粗人,没散公子这么讲究……” 散又凝不好意思起来,磨蹭着向木桶靠近,但却迟迟不肯脱衣服,这次章玉伶俐了,自觉走了出去,站在房间门口守着。 终于折腾完毕,散又凝躺在床上,黑夜里双目越发晶亮地盯着屋顶,就在章玉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会怎么样?” 章玉起先以为他在说梦话,可他紧接着又问道:“会杀了我吗?” 章玉翻了个身,道:“散公子不要想多了,只是问个话而已……”可章玉自己心里清楚,掌鹿监所谓的问话有着几百种方式,各个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如果万福年要杀我呢?你会帮我说情吗?”随即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天真了,立刻否定道:“应该不会吧!” 章玉未答,轻轻闭上眼,脑中却又浮现出自己弟弟的身影来。 第六十七章 义宣 http://.biquxs.info/

华阴山大胜而归,季初阳和李应在军中立了威,李应建议论功行赏,以振士气。季初阳欣然同意。 然而比封赏先到的,是宜兴县遇袭的消息。 侵犯者只带万余人,一路掠城池、杀守将,散播谣言、蛊惑百姓。 季初阳一边吩咐再探,一边找来李应商议。 “未听闻附近有出什么奇人,怎么短短这些时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季初阳蹙眉。 李应想了想,问:“可知道那人长什么模样?” 季初阳道:“只说长相普通,五六十岁模样……” 说到此,她猛地看向李应。 李应也给了同样的反应,两人相视不语,想到了同一个人。 “那条路虽险,但也不是翻不过去,我们大意了。”季初阳喃喃道。 “是我的错,只吩咐向北追去,却没想到他还可以南来,看来韩征极度不甘心啊!”李应自责。 …… 三日之后,季初阳李应到达宜兴城外,一路上明显感觉到百姓的疏远与警惕。 季初阳骑在马上,看着大路上两边躲开的人群道:“看来韩征这些时日确实没少做动作。” 李应道:“他以正统大义自居,百姓自古就容易被怂恿,简直成了他天然的保护。” 季初阳等人招摇而来,却没等来韩征的一兵一卒,直到探子打听回来才知道:“韩征已向南而去……” 季初阳不解,李应略一思索却明白了:“韩征明知道自己的一万人不是咱们的对手,却将心思放在蛊惑百姓上,等到煽动起民愤,他再伺机杀来也不晚!” 季初阳冷笑:“他想得美……他南下,是要去……” 李应道:“南边是义宣城,策反了义宣城,可相当于将咱们的饭碗断掉……” 季初阳面色沉重起来。事不宜迟,又率军策马南下。 …… 宣城不复以往的热闹,大街上散落的菜蔬小食、躺着的士兵的尸体证明,韩征在义宣称并没有那么顺利。 一路狼藉直铺到了城主府,季初阳有些担心,渝宋本锄那胆小的性子,能不能撑到他们赶到。 府内的情况比外面更为严重,光门外就躺着几十具尸体。 进了大开的府门,季初阳唏嘘,简直像是到了停尸场——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尸体不知躺了多久。 满是铠甲的尸体中,季初阳看到了几具普通人着装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终于,大睁着双眼、胸口插着刀的渝宋本锄还是以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季初阳沉默地看了半响,抬手为他合上双眼。 让众人不安的是,始终没见到韩征的人或者尸体,季初阳吩咐大家在府中四处寻找,她和李应两人循着一处血迹一路找到了后院,门虚掩着,季初阳一把推开,却冷不防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那双亮晶的眼睛和站立的姿势,证明是个活人,他半举着一只手,看样子是要拉开门。 季初阳一瞬愣神,那人看见她,明显也愣了,尝试着动了几次嘴唇,还是没说出话来,两眼一翻,直挺挺倒下…… 季初阳和李应忙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他,季初阳在没摸到那人的右臂时,才蓦然想到这人是谁! 心情复杂,季初阳却又院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人,她将渝宋宽交给李应,走到那人跟前一看。 不出所料,一直未现身的韩征,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季初阳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浑身刀口的身体,想到他平日的横眉冷对,突然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她恨韩征吗?或许韩征更恨自己吧,倘若未逢乱世,自己或许会作为后辈,被父王领着和韩征见上一面,听他说着西疆风情,可能还会有他从那里带回来的新奇玩物。 可是如今,这一切颠倒混乱,如同洪水猛兽将大家吞噬,几人可避免? …… 渝宋宽昏睡了一天一夜,也亏得他身强体壮,第二日午后,才缓缓转醒。 大夫上了药后,李应便问了来龙去脉。 和预想的差不多:韩征照例杀了守将进城,不同于宜兴,韩征一进城就直奔城主府,在劝说无果后,便失去耐心闯府,一路杀进来,先是府兵,再是家丁,然后是主人,无一幸免。 渝宋本锄的殊死抵抗也让韩征没想到,以至于到最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自己也死在渝宋宽的手中。 李应将情况向季初阳说了,季初阳听完依然眉头不展,李应问还有何不妥。 季初阳面色不自然道:“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他?” 李应明白了,笑道:“渝宋宽功不可没,加上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公主是应当去慰问一番的。” 季初阳心情更复杂了。 在渝宋宽房门口徘徊一阵,季初阳便下定决心似的敲了敲门。 “进来!”底气很足,看来伤好得挺快…… 季初阳推门走了进去,半躺在床上的渝宋宽见她进来,脸上也出现错愕与不知所措。 季初阳面上镇定,心中却尴尬无比,向渝宋宽走了几步,站定,和渝宋宽大眼对上小眼。 最后,季初阳正了正神色,道:“公子……辛苦了。” 渝宋宽也回神过来,向季初阳侧身道:“参见公主……” 季初阳上前虚扶了一把,道:“公子不必拘礼,安心养伤吧?”想了想又道:“城主和府上的后事都已料理完毕,公子……节哀。” 渝宋宽垂下眼眸,道:“多谢公主关怀,亲自带人来……” 季初阳苦笑道:“来了又能怎样,还是没能救下城主和贵府上下数千人……” 自责,不是假的。 渝宋宽摇头道:“公主不必自责,是那韩征丧心病狂……” 季初阳不由得向他的右臂看去,问道:“公子有何打算?” “……如今府中只剩我一人,二弟又……又不在,我自当尽力做好本分,守好义宣城,还有……”他看了一眼季初阳道:“公主放心,粮草供应,义宣城会一如既往做好!” 季初阳道:“你先养好伤,以后的事情,慢慢说。” 二人不尴不尬地聊了一会儿,季初阳便告辞出来了。 有内疚,也有释怀。 季初阳乘着月光,慢慢晃到前院,却发现李应独自坐在假山石桌旁,拿着一壶酒对月独饮,季初阳走过去,歪脸看着他,李应察觉到后起身,问道:“释怀了?” 季初阳走到石桌另一边坐下,假装听不懂:“嗯?释什么怀?” 李应也不追问,也坐下来道:“虽然代价惨重,但是韩征已死,公主少了一个劲敌。” 季初阳眼神迷茫道:“是啊,代价惨重……我在想,我因自己的私仇、因为自己想活下去,而让这么多人付出性命的代价,这样做,又何其自私疯狂!” 李应微微一笑道:“公主看今夜月亮,不似以往盈润,事实上,一月中,月圆就只有那么几日,但人总不能等到月圆再喜,月缺再悲,月缺月圆自定数,如同这世道天意,不以纣停,不以武行。公主以为是自己导致生灵涂炭,可若没有你,生灵便会安宁吗?那吴夏,东越之祸又该当如何解释呢?只能说要不是你,便会换一个人,或者换个时间,既然是天意,便总会来。” 季初阳笑道看他:“你总是能很恰如其锋地安慰我……说到天意,你为何就那么笃定,天意会向着我呢?” 李应笑着回望她道:“这世上,会看相的可不止单寅午……” 季初阳感兴趣道:“那烦请军师再为我相相面。” “公主想看什么?”李应问: “……看姻缘!”季初阳直视他的眼睛。 李应笑出了声,摇头道:“都说公主志比男儿,没想到,也有这女儿家心思。” “怎么,别人有得,我就有不得?”季初阳不满道。 “自然有得,只是,公主做非常之事,姻缘……只怕也会不同寻常。”李应道。 “何意?”季初阳问。 “平常夫妻,夫唱妇随,到公主这里,只怕要反过来了……”李应解释。 季初阳笑笑,目光灼灼看着李应,道:“若真是那样,也未尝不好。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李应道:“他实心跟随,自然是喜欢的,公主何须担忧。” 季初阳心中仿佛开了花儿,就连那弯冷月,仿佛变得圆润起来。 突然想起了大荒山的幻境来,便对李应说了。 李应深想半饷,方道:“幻境想必是太元珠的缘故,不过那男子……”他眉皱起又舒展开来:“不管怎么说,能入公主的梦境的,毕定是命中重要之人,只是尚且未遇到,但以后定会相见!” 季初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第六十八章 噩耗 http://.biquxs.info/

片刻的温馨如意被楼牧慌乱焦急的脚步打破。 楼牧快步跑向二人,脸色凝重,看着季初阳欲言又止,季初阳和李应警觉地站起来,问道:“怎么了?” 楼牧一再欲言又止,季初阳佟然升起不祥之感,她催促道:“怎么了,你说!” 楼牧嗫喏道:“公主,太后她……” 季初阳心砰砰跳起来,颤声问:“母后怎么了?她……又回来了?”心中越感觉不祥,越刻意往其他的方向去想。 楼牧摇头道:“太后,回尹都的途中,遭人……遭人迫害……”最后声音几不可闻,也不敢去看季初阳的神情。 季初阳抓着石桌一角,指甲仿佛嵌进石桌里面,指尖传来的疼痛告诉她,自己不是在做梦,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人呢……怎么样了?” 楼牧强忍悲痛她:“太后……薨逝!” 季初阳双腿一软就要倒下去,幸亏有石凳挡着,抓在石桌上的手因为太用力,指甲缝里面渗出了血。 李应忙将她的手从石桌上扳开。 这种情况,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徒劳多余。 楼牧突然觉得,她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他怪自己为什么不晚些告诉她这个消息,好歹让她多有一夜的好梦…… 李应拍着她的背,一边道:“公主,想哭就哭出来吧。” 季初阳没有哭,反而将呼吸慢慢平息,紧紧盯着楼牧道:“什么时候的事?受谁迫害?” 楼牧道:“大约五日前,百十号人只活下来一个,跑回泰和报的信。” 活下来了一个?为什么活着的那个不是自己的母后?季初阳的心在滴血。 楼牧继续道:“听那人说,对方一身白衣……自称……令宁!” 季初阳看他,仿佛再问:“令宁是谁?” 李应问道:“令宁?先前查日苏的幕僚?” 楼牧点点头。 当夜,季初阳便率大军返回泰和,一路上极少言语,第二日午时到了泰和城。 …… 贺一娘、商觉、胡礼、渝宋和等,都来到泰和城门口迎接,每个人脸上没有对他们凯旋的喜悦,相反是悲伤和担忧。 季初阳下马,平静对众人道:“多谢各位……都回去吧!” 又回头对李应讲:“接下来的赏罚奖惩之事,还要有劳军师。” 李应领命。 季初阳安排完,穿过众人往回走,贺一娘轻声喊道:“初阳……” 季初阳抬手制止了她。 快要走过渝宋和时,季初阳停下脚步,转头对他道:“公子……节哀!” 渝宋和神色黯然,眼见季初阳要走,突然喊道:“公主!” 季初阳驻足却未转身,渝宋和看着她的背影道:“公主……也节哀。” 季初阳大步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季初阳只传召那个幸免于死的申太后侍卫,然后一个人待在房间,谁也不见,饭也吃得少,众人更加担忧。 灵歌有重伤在身,不能伺候,贺一娘尝试了几次去敲门,均无功而返。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她在什么时候能重新振作! …… 韩征死亡的消息传到了丰京,但对于万福年来说,在韩征兵败之时,他就已经死了,所以也不甚惊讶,只有那些和韩征有交情朝臣,不免唏嘘悲痛一番。 随之,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问题横亘在众臣心中:连韩征都死了,难道大昌真的命数将尽吗? 万福年做的事,除了让单寅午负责物色选拔可用之将,还下令广征壮丁,凡有男丁,十三至五十岁之间者,皆严令入伍,违者格杀勿论! 做完这些,万福年便安心地等散又凝。 …… 越靠近丰京,散又凝就越忐忑,他一边为自己排解:大男儿何惧一死!一边又在心里历数着传说中的掌鹿监的各种刑法。 如此冰火两重天,浑浑噩噩地到了吉县。 没有他盼望中的休整,章玉下令尽快赶路到丰京。 但还是未能避免变故。 变故就在吉县近郊竹林。 章玉正带领众人正常行进,突然,面前就那么冷不防地出现一队人马,看穿着打扮,似乎是普通百姓,但各个精壮,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 百余人挡在路中央,静静等着他们靠近。 章玉也不慌,走到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这时身后的一个掌鹿使喊道:“少使大人……” 章玉回过头,只见他们后面,不知何事也围了大约百余人,一样的装扮,一样的虎视眈眈。 先礼后兵,章玉一抱拳,道:“不知是哪路好汉?有何贵干啊?” 前面人中间的一年轻人道:“听闻各位公公要路经此地,我等等候多时,至于贵干么……自然是取你性命!” 自从万福年掌权后,公公这个字眼,成了朝堂上下的大忌,如今再听到,章玉本能的挑了挑眉毛:“既然要取我性命,何不报上大名,叫我死个明白,或者……让我杀个明白!” 说话间,腰间剑已飞出,直奔那人面门而去,那人早有准备,一闪躲过,口中回道:“在下何杉!”也拔剑冲章玉而来。 章玉隐约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形势不容多想,他一边将散又凝拉在自己身边,一边和何杉过招,其他人也都没有闲着,战局迅速拉开。 较量下来,章玉发现了两个问题:一,这帮人不是冲着散又凝来的,他们甚至可能不认识散又凝。二,这帮人训练极其有素,甚至像是军队出来的…… 章玉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何杉这个名字了。 章玉挡开何杉袭来的剑,道:“放着将军不当,却来做山贼,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何杉知道他认出了自己,道:“阉人当道,官逼民反尚且不足以让你大开眼界,怎么我让你很意外吗?” 章玉冷笑,发狠一剑刺去道:“开口公公、闭口阉人,何杉!我问你,你又比我高贵多少?” 何杉避开一剑,不理会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话,道:“不做祸国殃民之事,就是我比你高贵的地方!” 章玉道:“不做祸国殃民之事,却也未尽安境保民之责!” 何杉毕竟受李经意的指点,再加上颇有武学造诣,对上这位掌鹿监第一人,倒显得旗鼓相当。 章玉却无心恋战,尽快将散又凝送到丰京,是他目前的第一职责! 他就不明白了,为何每次一遇上散家兄弟的事,总会出乱子…… 好在散又凝还算乖,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章玉回头瞥一眼自己身后的散又凝,这一看倒好,身后哪里还有散又凝的影子? 他忙扫视四周,却在竹林深处看到了散又凝慌忙逃走的身影…… 章玉躲开何杉的攻击,用足十成力气,就要将手中的剑向散又凝掷去,却在剑即将离手的一瞬间犹豫了,这一犹豫,散又凝就没影儿了。 …… 最终,章玉独自一人回了京,万福年心中千呼万唤的人没有出现,他要找的东西也再一次远离自己,近乎癫狂地一巴掌打到章玉脸上,咆哮道:“章玉!你可越来越出息了,这几次的差事,哪次办好过?!现下不但事没办成,自己的人也有去无回!” 章玉跪在地上,任打任罚。 等万福年气消了些,又重新回味起章玉的话。 “你是说,散又凝被那个何杉截去了?” “是的。”章玉顶着一脸青紫肯定道。 “按你说的,何杉原本是跟着李经意的,即便是他意图造反,截去散又凝做什么?”万福年思忖,突然心中警铃大作:“难道他也意在《异阳经》?” 章玉看了他一眼,道:“据孩儿观察,他们跟散又凝应当不认识的,劫走散又凝,可能纯属巧合。” 万福年略安心了些,可到手的鸭子被人顺手抓走,他要是能咽下这口气,就不是人人畏惧的万大首监了! 三日之后,就有一支五万人的军队由丰京开到吉县,为将者,是万福年紧急提拔的兵部侍郎步生衍。 第六十九章 商贾 http://.biquxs.info/

季初阳终于走出了房间,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周身生人勿近的阴郁气息也更让人难以靠近。 季初阳下了两道令,不惜代价抓捕令宁;大军北上,控制整个南域! 至此,大昌兵力青黄不接,东边年大成和列烈相互牵制胶着,北部又出了以张先余为首的草军叛乱,季初阳一路北上,竟如入无人之境! …… 吉县虽然是丰京近邻,但由于境内多山,耕地受限,人们为了寻找出路,便从起商来,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尊商重商的风气。 城东季仲文便是吉县最有名望的商人,但眼下,他却愁眉不展起来。 季仲文十五岁时从父亲手中接过贩香料的摊铺,由于手脚轻快、货真价廉又童叟无欺,生意越做越好,后来他干脆又拓展了些别的生意,慢慢也和官家搭上了关系,也不用愁销路了。 就这样半生无忧地到了五十岁,本来财源滚滚,家境和睦。 不料,去年城中出现了一队人马,自称李经意将军的部下,将他们这些城中富翁召集起来,先是家国大义地讲了一通,最后,季仲文才听明白:奸臣当道,叛军四起,他们欲起事复纲常,而自己这些商人,是有义务捐出钱财,供他们招兵买粮,匡扶大义的! 众人惊骇,这是要逼着自己和他们一道造反啊,谁能同意? 何杉等了许久,见吉县富上非但没有动静,甚至有人还意图跑去丰京报信!便决定拿吉县最有名望的季仲文开刀。 眼下,何杉就坐在季府太师椅上,逼问季仲文是自己捐还是自己帮他捐? 季仲文见无路可退,于是和何杉讲起价来:他可以捐,但要留足自己五代之内的吃穿用度。 何杉一听,这有何难,以季仲文的财力,别说五代,就是留够十代又如何? 季仲文道:“我有子二人,女一人,夫人两位,按现在的规格,一人每日的吃穿用度开销换成银钱最低是一两银子……” 何杉欣然同意,让身边跟着的小副官来计算,看能给季仲文留下多少。 这一算,小副官脸直接绿了:按照季仲文的想法,不把家丁仆人等算在内,就只有季家这六个人,一年的开销就有一千多两,按照没人能活到六十岁,差不多平均下来这一家子就得留六万两左右。 但按照季仲文的说法,自己的两个儿子将来成家,至少一家得有六口人,如果按照这个便准延续下去,至第五代,总共有一百五十六人,这么算下来,至少得留给季仲文九百万两银子…… 小副官苦着脸将情况对何杉讲了,何杉问季仲文,他的财富折合现银得有多少。 季仲文道:“不多,满打满算一千两而已。” 何杉觉得被季仲文作弄了,他也不恼,术业有专攻,季仲文用他擅长的方式戏弄自己,那么自己就要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回击。 不再多言,只下令抄家。 部下将四处搜刮一番,就要去内院,季仲文急了,拦在门口,喝道:“你大胆!” 何杉奇了,方才将他的钱银账本老底等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看到他如此激动,他笑道:“有什么大不大胆的,难不成季员外的内院藏了什么国色天香不成?” 季仲文缓声道:“该拿的你们都拿走了,院里都是内眷,还请将军不要再相逼了!” 何杉饶有兴趣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去看看了。”说着就要跨们而入。 季仲文一时急火攻心,乱了神智,一把抽出何杉腰间的刀就抹了自己脖子…… 一切电光石火之间,太出乎意料,以至于季仲文都躺在地上不动了,何杉等人还在僵立。 何杉想不明白,他是谋财的,怎么就变成了害命? 这季仲文说死就死,毫不犹豫,难道他就这么宝贝自己的家人? 何杉突然沮丧起来,他退了出去,吩咐部下去内院看看,有什么人都带出来。 片刻,部下带着一群男男女女走了出来,中间的两个妇人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季仲文,扑上去哭得撕心裂肺。 何杉跟着蹲下来,想解释一番,那年纪大一些的妇人双目赤红瞪着他,颤抖着动了几下嘴唇,突然抓来她近侧士兵手中刀,往脖子上一抹! 何杉原本可以阻止的,但在出手的前一刻他放弃了:或许有的时候,死了比活着更能解脱…… 又有部下跑过来道:“将军,季仲文的子女都没找到。” 何杉摆摆手道:“算了,随他们去吧。” 着人处理了季仲文夫妇的后事,他便着手招兵买马——丰京已经注意到自己了,得加快准备。 季仲文的死还是帮了何杉很大的忙,吉县商人接二连三前来,表示自己愿意捐出钱来。 何杉本意不再去行逼迫之事,但既然他们主动来了,岂有不受之礼? …… 吉县郊外有一处大山,原本山前是大片的农田,近十数年,农户逐渐弃农从商搬走之后,田地也就荒废了。 远远看过去,一条清澈的溪水绕山而走,田里虽然杂草疯长,但也颇有一番山清水秀的风姿——除了那几处煞风景的破旧房屋。 而这几处破屋,却成了季未舒兄妹的避难之所。 能从季府逃出来已经是不容易,更别谈带上足够的钱银,兄妹三人靠着季未舒当掉的配饰勉强度过了寒冷的冬日。 正当他们打算走远一些再图生计之时,两岁的小妹五羊却发起了温病…… 原来,自从逃到这里,季未舒和季时兄弟二人不仅得学着烧火做饭、洗衣砍柴等十八般武艺,还要照顾刚学会走路的季五羊,将爹妈的日子都体验了一遍。 眼看春天来了,一切都做的顺手了,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季未舒又去下河捉鱼,打算给小五羊炖个汤。 负责照顾妹妹的季时见河水生温,便给她洗了个澡,小家伙在水里玩得高兴,兄弟二人就没在意,到了晚饭时间,小五羊就吃不下饭、神情萎靡。 季未舒一按她额头烫手,顿时吓到了,这个时候生病,无疑是雪上加霜,二人轮番抱着捂了一夜,却依旧不见好。 季时建议去城里看大夫,季未舒摇头:三人一起目标太明显,就让季时照顾着在家里等,自己去请大夫。 …… 季时抱着妹妹一刻都不敢撒手,期间热水敷、搓脚底等各种他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却见小五羊脸色从通红变成惨白,嘴里还咿咿呀呀地乱说着什么。 季时自己毕竟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只能颤抖着手抱着她无助地摇晃,试图为她缓解痛苦。 近午时,季未舒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他跑了大大小小十几个药房,别说请大夫,身无分文的他,连药都抓不起。 在回来的路上,他还盼望着出现奇迹——小五羊的烧能自行退了,进门一看……果然,奇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两兄弟相顾无语,小五羊却突然浑身抽搐起来,半阖的双眼只剩下眼白。 季时慌了,一边喊“哥”,一边手忙脚乱的拍打妹妹。 季未舒过去看了一眼,不忍与怜惜都写在了脸上,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背过身去不看。 “……哥,我们不要丢下她,好不好?”半响,他突然听到季时在他身后哽咽道。 季未舒转过身来,见季时已经泪流满面,到嘴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季时看着怀中的小五羊,摸了一把眼泪,下定决心般对季未舒道:“我去吧,哥,我平日出门少,他们都不认识,我带着五羊再去求求大夫!” 季未舒内心天人交战。 他透过挂在墙上的破铜镜看着自己的脸,半响道:“人心不古,那些声称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还不是只看钱不认人,你去了又怎么样,他们不会搭理的。” 季时哭声带着颤抖,道:“那怎么办?我不能再看着她死,哥,咱们想想办法好吗?” 季未舒动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利索地收拾起东西来,季时茫然地看着。 他们能用的东西很少,季未舒胡乱将他们包好递给季时,自己则抱起小五羊,道:“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第七十章 投主 http://.biquxs.info/

招兵买马进展地有条不紊,可远远达不到何杉心中的预期,怎样迅速地手边一批招之能战的队伍?何杉将目光望向了北方草军…… 他喊来几个能说得来话的,刚说了自己的想法,就有士兵报:“将军!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季仲文的子女!” 何杉微微蹙眉,让他们进来了。 只见两个少年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走了进来,为首的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颇有些剑眉星目的英气。 后面抱着孩子的大约十二三岁,虽然有些稚嫩,但却生的浓眉大眼,十分灵动,和前面的有一两分相似。 两人上前,对着何杉弯腰行了礼,何杉端详着他们道:“季仲文的儿子?” 季未舒半低着头道:“正是,小人季未舒,弟弟季时,小妹季五羊。” 何杉道:“怎么一点也不像季仲文?” 不管是气度还是相貌,都和季仲文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比季仲文上了不少…… 季未舒道:“我和弟弟长相都随母亲……” 何杉回忆起及夫人的容貌来,但那日见面匆匆,后来她又自戕,是在没看清具体长什么样子。 季未舒见何杉在犹豫,便道:“我是长光十六年生人,将军不信可以去附近打听,我身为长子出生后,父亲大摆百日宴,宴请街坊邻里,三日流水席不断……” “长光十六年……这么说,你今年二十有一了?”何杉算道。 “正是。”季未舒道。 何杉仔细看着那张脸:“可你这张脸看上去也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啊!” 季未舒依旧低着头道:“平日里出门少,脸嫩而已……” 何杉不打算再纠缠这些问题,直接问到:“你们来找我所为何事?” 看他们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来寻仇的。 季未舒舒了一口气,再次拱手道:“将军,如今我们兄妹三人已无处可去,小妹又发起染了风寒,不省人事,还望将军能行好生之德,救我小妹!” 何杉远远看向小五羊,只见露出来的小脸惨白,进门已有半响,却毫无动静。 问季未舒:“风寒不是什么大病,怎么拖延至此了?” “……因为没钱。”季未舒老实道。 ……得!这是讨债来了。 何杉吩咐身边的下属:“去请个好大夫来。” 他见季未舒兄弟脸上顿时有了喜色,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来确实是到了穷途末路,逼不得已才来找自己的…… 何杉站起来,慢慢向踱步到兄弟二人面前,诚意道:“那日我无心害令尊性命……但到说到底令尊令堂都是因我而死,要说你们今日是来寻仇的,我也不惊讶。”说完站定看着季未舒。 说不恨眼前这个人是假的,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天翻地覆,而罪魁却生龙活虎站在自己面前。 可眼下……小五羊的命还要仰仗人家。 季未舒遂道:“我父母因将军而死,这是事实,但今日小妹若因将军得救,那么,这笔帐就算两清了……” 何杉看着他说完,重新打量了他一番,片刻道:“季公子是个人物!” 季未舒头更低了:“多谢将军夸赞!” 大夫到了之后,何杉让季未舒他们去内院医治,自己则和众部下继续商量如何讨伐招安草军之事。 …… 所幸救治及时,小五羊的命是保住了,但大夫说毕竟年纪小,会不会留下些后遗症,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留下几副药走了。 一副汤药喝下,小家伙幽幽转性,季时眼睛不眨地看着她揉揉眼睛,看向自己,然后甜甜地叫着哥。 他感觉自己也仿佛新生了一样,满心满眼的欢喜。 季未舒看着两人,心中一抹温情被点燃:倘若这一生注定要淹没在尘埃中度过,那就护好身边人罢! 至傍晚,小五羊的烧已经退地差不多了,季未舒想了想,让季时带着妹妹在门外等,自己去前堂向还在议事的何杉告辞。 何杉听他说小五羊药到病除,脸上也露出微笑,又问了季未舒有何打算? 季未舒道:“……离开这里,找地方安心生活。” 何杉想了想道:“钱财呢?你自己看着带走一些罢,毕竟……是你家的东西。” 季未舒想了想,拒绝了。 他告了辞就往外走时,听到他们说着“丰京”“张先余”等字眼。 在即将走出门的那一瞬间,季未舒突然顿住了脚!看着门外等着的季时和小五羊良久,然后毅然转过身,回到何杉面前。 何杉以为他后悔没拿银钱了,等着他开口,不想他开口便是:“将军若不嫌弃,我愿为将军效力!” 何杉还是有些吃惊的,他看得出此人气度不凡,若说他有些这方面的心思,也不是什么奇事,但是自己和他毕竟有仇怨在先,就算像他说得一笔勾销了,但那道疤毕竟横亘在中间…… 不得不顾虑…… 见何杉在犹豫,季未舒道:“将军可是筹谋草军之事?” 何杉等人相互看了看,没想到这人耳朵还挺好。 何杉突然笑了:“季公子,这下就算你想走都走不了了,除非此事了了。” 季未舒没理会他的调侃,道:“我曾听父亲说过,这些年阉人当道,朝堂上下乌烟瘴气,父亲一直重视我们的学问,更教悔我们正直做人,忠君报国……将军招兵买马,意欲收编草军,想必也志在于此!” “哦?令尊如此胸襟辽阔,心怀家国?”何杉问。 季未舒道:“家父素来和朝廷上有些瓜葛,耳濡目染,也就多了解了一些。” 何杉更加后悔自己无意间逼死了季仲文了,他道:“既然季公子有此意,就留下来吧,不过,虽然按理说我养着你们兄妹三人也无可厚非,但毕竟如今局势不比以往,所以丑话说在前头,我不能养着闲人!” 季未舒坚定看着他道:“将军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助将军成事,若父亲知道我的决定,也会含笑九泉的。” 第七十一章 新敌 http://.biquxs.info/

张先余率领的草军,在两年前还只是只有百余人的的匪寇,没被大昌朝廷放在眼里,但这两年天下大乱,无疑给了他们最肥沃的滋长土壤…… 如今的规模,已然达到了七八万人。 这样的一支势力,自然惹得有心人垂涎…… 何杉对草军先是发了一篇招安榜文,言辞恳切、许以重利,想着先礼后兵,招安行不通,再行兵降之策! 但效果却是出乎他意料的好,那草军大多出身贫苦农民,又都是些亡命徒,见榜不免心思动摇…… 何杉心情不错。 没轻松多久,就得到了大昌朝廷派步生衍率十万军前来吉县的消息。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在皇城边上造反,也做好了被反扑的准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何杉好好想了想,却对这个步生衍这个人却毫无印象,便问左右:“谁知道这个步生衍是何来路?” 无人说话,角落中传来季未舒的声音:“据小人所知,步生衍是曾经裕宗时期丞相步威后代,步威之后步家日渐没落,至步生衍这一代,原先只在禁军之中谋了个小头目做……” 此话一出,堂中嬉笑感慨之声不断,有人嘲讽道:“看来朝廷真的无人了,竟然派了个小喽啰来……” 何杉止住了他们:“不可轻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大昌还没到完全无人可用的地步,这个步生衍能在这个时候被选中出征,想必是有些本事的。” 又将目光转向季未舒:“季公子不仅学识渊博,对大昌史实也如此精通?” 季未舒道:“父亲向来重文,尤其用历代名人名仕教导我们,所以知道的略多一些。” “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去考个功名,像你这样的人才,不去做个官,岂不遗憾?”何杉问出了自己一直不解的问题。 季未舒老实道:“原本是有这上头的心的,但前些年生了一场病,耽搁了,后来,见朝堂行事章法非我所愿,也就断了念想。” 何杉哈哈笑道:“你真是个通透之人……如此说来,有了你,就相当于有了一部大昌国册,甚好!”话锋一转:“那你对此次迎战步生衍有何高见?” 季未舒忙道:“将军取笑小人了,区区一介草民,能谈甚高见?只是将军方才说得对,此人能在这种时候被派出来,想必是有些本事的,自然是小心为上。” 何杉满意点头,若是季未舒真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办法来,他倒还真得提防着此人了…… …… 何杉决定,先探探这个步生衍的底细! 便带人埋伏在他们必经之处,躲在高树上。 看着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战便败气显露的大昌军,不由得在心中道:泱泱大昌,如今真的只能依靠这些人来保家卫国了吗?再一看为首的步生衍,三十多岁的年纪,同样的灰头土脸,长相更是十分对不住他那传说中容貌伟岸、多才多智的先祖步威。 ……但愿自己真的高估了这个步生衍,何杉想。 真相即刻见了分晓。 等步生衍进入了何杉的包围圈,何杉便率人像雨点般从树而降,还没开战,对方就先慌了阵脚,一部分人竟然抱头鼠窜起来。 步生衍好歹还记得自己挂着个将军的职务,勉强和何杉打了几个回合,竟然一拍马屁股逃之夭夭! 留下何杉等人望着他们决然逃亡的背影,震惊地无以复加:自己只不过区区几十人而已…… 何杉以为步生衍逃了,朝廷会换个人过来,没想到过了几天,他又接到了步生衍再度挺进吉县的消息…… 何杉决定这次不能那么便宜地放他回去了,便整了五万兵马,正面迎敌。 让他没想到的是,前几日还垂头丧气的大昌军,这次竟然想换了个人,精神抖擞、战力十足,尤其是那个步生衍,哪里还有先前的半点懦弱之气?招招狠辣,环环夺命。 何杉明白自己这是中了轻敌的招了…… 对方人马数倍于自己,半日打下来,灰头土脸、抱头鼠窜的变成了自己的人,尤其是那些新招来的,见败局已定,跑得比谁都快…… 何杉只能下令撤军止损。 而吉县城中百姓听到何杉败了,对他们的态度也变了,仿佛步生衍下一刻就能率军来解救他们了。 何杉权衡一番,决定带领部队撤离县城,到百里之外的响银滩扎了营。 …… 烟柳三月,草长莺飞,季初阳看着尧水县郊一片春意朦胧,在心中计算着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地赏过春景了。 之前看花是花,见水是水,如今,仅仅两三年而已……一切都不同了。 尧水县是南域最北边的县,紧挨着新集县,新集再往北就是安化县,再往北,就是大昌国都丰京了。 一路北上,便走边守,因为韩征的惨败,南域诸县不管是心悦诚服还是表面顺服,都做出了该有的姿态。 但尧水是李应选定的据点,还是得谨慎。 他们之所以选在县郊驻扎,主要是想先看看尧水百姓和县官守将们的反应,若是同其他县一样,那么一切顺理成章,就会少很多麻烦。若是攻打进去,反而以后会少不了麻烦。 在他们扎营的第三天早上,尧水县终于来了动静,尧水县令董干携下属和守将骑马而来,双手呈上令印和军印,共请季初阳大军进城。 虽然意料之中,但众人还是都松了一口气。 所以不管朝廷还是民间,习惯地将南域归结为一片是有道理的 ——面对同一件事,南域各县仿佛同气连枝般,总能做出一样的反应。 季初阳的意思是稍作休整,便一鼓作气,直取丰京,但李应却认为,南域局势刚稳,不可急躁。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一来就听说了吉县出了个何杉,起先带着万余人起兵反昌,后来又广招人马,甚至欲招安北方的农民起义军,与大昌派去的步生衍已经经历了数战,未分胜负! 李应的意思是先坐山观虎斗,反正大昌如今也分不出心来对付小乐军。 季初阳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和李应等一众大臣将心思暂时放在经营南域上。 小乐原本就是大昌的属国,立法制度方面,一直都是遵从效仿大昌,无需刻意改之。 李应认为,要守住后方,最关键的是民心,近些年,大昌横征暴敛,在原本纳税的基础上又大大小小加了好几个税种,民生疾苦不堪,所以对新的政权有了期待,这也是他们能顺利入主整个南域的根本原因,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安民,给他们吃个定心丸。 季初阳和李应一商议,一致同意官吏依旧按照原先的制度,只要无甚大问题,各县县令依旧沿用原来的;减轻赋税,原来增添的乱七八糟的税种能免都免除…… 这样一来,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赋税要纳到什么地方? 季初阳问李应:“你怎么看?” 李应道:“赋税是国本,它流向哪里,就代表以后纳税之人的从属,公主还是要考虑清楚,这退路……要不要留?” 退路,当然不是对大昌的退路,若败于大昌,还需要什么退路?李应说的,无非是要看季初阳怎么样处理和小乐国的关系,或者确切一点,是和季成献的关系。 摆在眼前的路有两条:合或分。 若合,他们二人,由谁主合,若分,那自然就是分道扬镳,各自为政…… 分这条路,季初阳肯定是不愿意走的,但是如何合……却又是她一直逃避的。 她喃喃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李应看出了季初阳的为难,道:“倒是也有。” 季初阳期待他的下文。 李应道:“咱们的粮草一直都是义宣城供应的,公主若是放心渝宋宽,就暂时交给他来打理。” 季初阳迟疑道:“渝宋宽确是有很大改变,但是否有经世之才,还有待考证啊……” 李应道:“一个人的改变,无非是为人处世,你若让他连心性都改了,无异于回炉重造……渝宋宽原本就不是能精打细算的性子,再变也变不成这上头的人。” 季初阳不解道:“那你还……” 李应道:“说让他看着,代为管理,没说让他事事经手。公主可以选一位这方面的人给他送过去。” 季初阳一想可行,便安心交由李应去办。 第七十二章 旧仇 http://.biquxs.info/

转眼已到夏末,步生衍紧跟着何杉打了几场反败为胜的仗,何杉有了落败之象。 但就在几日前,吉县传来的消息,何杉又在被追至吉县和怀远县之间,一反疲态,打败步生衍,如此反反复复,缠缠绵绵的战局,让人摸不准头绪。 来到尧水县后,易千金便在原来尧水守军的驻训场找了一个地方,带着平日里跟着自己的几个小将苦练。 这日午后,季初阳无事可做,就和贺一娘来驻训场,看易千金训人,刚一进场,就听到易千金扯着嗓子训斥,烈日炎炎,几个小将噤若寒蝉、汗流浃背。 季初阳打算找一个阴凉地坐着看,却在一个树荫底下看到了一个熟人——柳扶风。 她知道易千金一直将柳扶风带在身边,却一直未能得见。 柳扶风忙站起来行礼:“公主殿下。”又看了一眼季初阳身边得贺一娘,也行礼道:“冷……贺姑娘。” 贺一娘笑了笑,她是打定主意不跟柳扶风说话了,以免惹上桃花官司。 “柳公子,好久不见啊。”季初阳笑道。 柳扶风腼腆笑笑。 季初阳见在这人人都被烤得黑红莫辨的季节,柳扶风居然越发白皙,只有额头一层薄汗,却更显标志,心道果然是烈日也难败美人! 几人刚聊了一会儿,易千金远远瞧见就跑了过来,对季初阳行罢礼,又警惕的看着贺一娘,贺一娘有苦难言,有冤难伸,索性走开了。 季初阳对易千金道:“天气炎热,当心中暑,回头多喝点绿豆汤。” 易千金应了声,却见李应和渝宋和也度着步来了,心想今天什么日子,平日冷冷清的地方,今日成了香饽饽。 几人相互打了招呼,李应开口道:“公主,令宁有消息了!” 季初阳立刻来了精神,李应继续道:“公主肯定猜不到他身在何处。” 季初阳脑筋快转,突然想到近日吉县的战局,道:“难道,他在吉县?” “公主圣明!”李应眼里的赞赏是藏不住的。 吉县战事,起先看似何杉赢了,确是步生衍的诱敌计谋,后来何杉吃败,几乎无路可走,现在得令宁助阵,又扳回一局,双方僵持在响银滩。 “原本是要坐山观虎斗的,看来现在不能了。”季初阳道。 “看来,得重新谋划了。”李应点头附和。 渝宋和见几人开始商量军事,便独自走开,挑了一块阴凉地坐下看着远处几人拉弓作训。 他对柳扶风的频频相顾不做理会,依旧看着训练场几个人教一个笨拙的小兵拉弓搭箭,时不时也会瞄一眼不远处站着议事的几个人。 这个柳扶风他之前远远地在易千金的营帐外见过一次,后来听人说是易千金的夫君…… 身侧有脚步声传来,很快就听那柳扶风的声音:“见过渝宋公子。” 渝宋和起身回了礼:“柳公子。” 渝宋和居然知道自己,柳扶风还是有些欣喜的。 两人重新坐下来,渝宋和依旧直视前方,柳扶风却打定主意要和他交交心,他观察着渝宋和的脸色道:“在下和公子曾见过的,只是没想到,今日才说地上话。” 渝宋和客气地回道:“有幸与公子相识。” 柳扶风看似很高兴,又找话题道:“公子是过来找公主的吗?我也是为我们家将军拿水来的,他们训练太辛苦了……” 渝宋和调整了下姿势,扯起嘴角笑了笑,心中打起一个结来…… 柳扶风继续道:“我觉得以后我们应该多在一起说说话,要不然公主将军她们要出去打仗,我们闷在家里多无聊……” 啪!渝宋和感觉心里那个结锁死了,他佟地起身,却依旧保持着直视前方的姿势,正在兀自说话的柳扶风吓得往后缩了一圈,睁着水汪汪的惊恐大眼看着渝宋和。 渝宋和正欲愤愤抬脚离开,却见那边的新手弓没拿稳,箭就朝着他们这边飞来。 在即将正中柳扶风面门的时候,渝宋和抬手一把抓住箭,一个行云流水的转身,将箭锋回转,同时运足力道,将箭向来的方向掷回去…… 一切是那么的突如其来又顺其自然,渝宋和淡褐色的衣纱无风而起,抚乱了柳扶风梳得整整齐齐的额发。箭身擦着僵立着看向这边的几个士兵,钉入他们身后的树上。 而柳扶风仿佛忘了自己被人从阎王手里拉了回来,还顾着在心中感慨这天人之恣,心道:这样的人,怪不得初阳公主要留在身边。 又看看那支原路返回被钉入树中的箭,讪讪想到:大概也是为了安全罢! 季初阳几人闻声已经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渝宋和黑着脸一语不发,季初阳见他右手掌有血,又不好拉过来看,便指着他的手问道:“手受伤了?” 易千金忙上下打量起柳扶风来,看有没有受伤 渝宋和这才发现手掌有些疼,他低头搓搓手,道:“多谢公主关心,无碍。”说完竟然绕过众人走了…… 留下其余人相互莫名其妙地看着,最后都将目光集中在柳扶风脸上。 柳扶风经众人这么一看,紧张起来,支吾半天,众人才听明白。 这时那几个小兵也快步跑了过来,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易千金刚要抬脚往他们身上招呼,但看季初阳他们还在,就告了辞,带他们去训练场去惩罚。 柳扶风也自觉地缩到一边去了,李应看着季初阳问道:“公主……最近和渝宋和闹不愉快了?” 季初阳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应道:“什么不愉快?我和渝宋和能有什么不愉快!” 李应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忙微笑道:“哦哦,那就好。” 二人走出驻训场便分道扬镳了,李应去准备战事事宜,季初阳向前院自己的住所走去,半道上遇上了等候着的贺一娘。 一见到季初阳就劈头盖脸地问:“怎么?和渝宋和吵架了?” 居然和李应同样问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季初阳没好气道:“你和李应是心有灵犀吗?” 贺一娘面色有一瞬的难以形容,季初阳见状笑道:“他方才也这么问我,我和渝宋和能吵什么架?几天里说不了一句话……” 贺一娘道:“方才见他气冲冲走回去了,那架势,差点将这地踩出几个坑来。” 季初阳摇摇头道:“好好地一个公子哥儿,心眼儿也太小了,在练武场,不小心被误伤了。” “哦~原来是被别人误伤了,我还以为,被你误伤了呢……”贺一娘拖着长长的尾音道。 “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跟他清清白白!”季初阳季初阳心里想着令宁的事,无心和她玩笑。 贺一娘却正色起来:“说真的,你没那个心,却难保别人也不会有,这世上最难猜、最难掌控的就是人的心,你无意将他放在心里,却一直留在身边,这难道不是给了他幻想吗?” 季初阳觉得难以理解:“我既然无心,他为何要幻想?再说,我也没看出来渝宋和有任何异样啊。” 贺一娘恨铁不成钢道:“我的公主殿下,他要是无意,怎么会在钟轻由给你下毒时恰好到场?为何对你的言行举动那么在意,变成你所说的小心眼儿。” 季初阳依然不相信,摇头道:“他之所以这样,可能是我让他没尊严地待在这里罢,他应该厌恶我甚至恨我才对。” 贺一娘道:“那便放他回去罢?” 季初阳原本是有这个心的,但想到李应说的赋税之事,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或许行,现在,怕是不行了……” 第七十三章 失散 http://.biquxs.info/

吴夏,荆堂 年大成和所有人都清楚,他们不是来坐江山的,而是要筹划反攻列烈、夺回东越,所以还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再说那个如同野狐一样狡猾的列蒙,万一哪一天来个出其不意,岂不是要遭? 虽然身在敌国,但年大成依然做不来强抢之事。 最后,还是方雷柏侯心生一计,先是放出谣言:年大成欲杀吴夏百官以祭周国主在天之灵! 消息一出,文武百官人心惶惶,纷纷变卖家产,伺机逃亡。 方雷柏侯又故意在守军中留下漏洞,放百官逃出去,又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安排人假扮山匪,将这些官员携带的财务抢劫一空,最后放他们南逃而去! 这个办法除了为建章军赚足了口粮,还让大家看到了一个事实:吴夏官员腐败,竟比大昌有过之而无不及!光这次抢回来的、官员们能带走的钱银,就比吴夏国库多上数倍不止! 年大成道:“吴夏朝局动荡,也非一日两日。前任国主生性猜忌,众皇子培植党羽、争权夺势,为官者见风使舵、尔虞我诈,以至于最后太子出走,朝堂混乱,国本动荡,才给了列烈可乘之机。” “但列烈这个莽夫,懂什么治国之道?只会让吴夏拖入更深的泥潭。难为这些百姓,即便是这样的当权者,他们还一味拥护!” “愚不可及!”方雷柏侯不屑总结道。 年大成叹道:“愚还是忠?只怕我们不能十分准确地去评判。” 让年大成烦忧的还有一个事,散庭鹤前去建章接家人,已去了十日,却依然不见音讯。 …… 东越,越城。 列烈很生气,年大成家眷还在建章这事,秦广龄怎么没早告诉自己?虽然他有可能也刚得到消息,但身为谋士,这些事不应该早预料到吗? 秦广龄很无语,当初被年大成逃脱,自己就曾谏言,派一支军队拿下年大成的建章,列烈却说区区弹丸之地,看不上! 如今在得知年大成家眷还留在建章时,却将罪责推到自己身上,他对列烈已失望至极,要不是列烈父亲曾对自己家族有恩,自己怕是早就一走了之! …… 散庭鹤建章之行,原本一切顺利,带着因散又凝被带去丰京而万分自责、精神恍惚的年夫人、年人辛等昼夜不停地赶路,谨慎越过吴夏东越边境,才安心了些。 见这些女眷强忍着疲态坚持赶路,散庭鹤不忍,打算在开野县休息一夜再出发。 一来因为人多,二来住客栈毕竟目标太大,散庭鹤就在开野县城外隐蔽处搭了营帐,又派了人分别在一里外和二里外不同的方向轮班守夜,才略安心地休息。 可他怎么睡得着?散又凝又成了他的心病,原本他是想只身去丰京寻找弟弟的,可这一众家眷怎么办?现在他只盼望能顺利地将家人送去荆堂,自己再返回去救散又凝。 前半夜安稳度过,在后半夜,突然有人跑到散庭鹤的营帐外低声道:“散公子,有情况!” 本来未眠的散庭鹤瞬间起身,拿起剑就跟着那士兵骑马来到一里外士兵们值守的地方,原本守在那里的士兵已经隐藏在一颗大石后面冲他们招手,散庭鹤小心翼翼过去,那士兵指着一个方向道:“公子你看。” 由于是个阴天,夜色更为黑暗。 散庭鹤眯起眼睛一看,虽然对方及其小心,但依然能看到慢慢蠕动的黑压压一片人影,正向他们挪过来。 散庭鹤凝视着他们,面色镇静,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飞快地想着应对之策。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这种情况,说不紧张是假的,更重要的,他身后是自己最亲的人! 片刻,散庭鹤招呼其他人跟自己回去,到营帐一看,大家都已经整装待发,看来都未深睡,年夫人拉着他问:“小鹤,出什么事了?是列烈派人跟过来了吗?” 散庭鹤只得点点头:“他们人不少,正在往这边靠近,你们得赶紧走。” 年人辛忙问:“我们?那你呢?” 散庭鹤道:“得有人拖住他们,放心,我很快会追上来的!” 见众人犹豫,散庭鹤不得不加重语气:“别再浪费时间了,否则我们谁都走不了!” 年夫人心中一衡量,拉起年与辛,招呼女眷都跟自己走,散庭鹤派了二十余人跟着走了,他自己则和剩下的人钻进帐篷,熄了灯,等着列烈的人靠近。 大约一刻钟左右,对方就靠近了,虽然他们已经将动静压到最小,但散庭鹤等人聚神听地分外仔细。黑夜中,那种刻意放慢脚步摩擦地面和落叶的声音听着更让人毛骨悚然。 近了,更近了,直至散庭鹤隔着营帐,仿佛能听到外面人的呼吸声。 散庭鹤深吸一口气,突然举剑发力,对准一个方向就刺了出去,由剑柄传过来的触感证明他刺对了,同时他口中大喊:“杀!”顿时杀声四起,刀剑碰撞! 打斗中,双方为了不误伤自己人,都点起了火把,散庭鹤才看清,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是自己的好几倍。 但他没看到列蒙的身影,隐隐松了一口气。 对方没有看到散庭鹤这边像家眷样的人,一个将军摸样的人拉过一个人说了句什么,那人招呼一伙人,就要撤离战场,往年夫人等去的方向追,散庭鹤眼快,脚步更快,横剑就当在他们面前,意图阻止。 那个将军摸样的人立刻过来,缠上了散庭鹤,那伙人继续往前走,散庭鹤再三试图阻止都没能成功,那将军也是个悍将,招招沉稳但戾气十足,散庭鹤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忍不住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那将军道:“封北奇!” “哦?我以为,只有列蒙会打仗!”散庭鹤试图激怒干扰他。 那封北奇气息丝毫不乱,道:“多谢夸奖!” 散庭鹤心急如焚,却摆脱不了。 年夫人等骑马而逃,吴夏军徒步去追,但这些步兵却非比寻常,是列烈专门训练地上作战的兵种,夜间山路行走,有如在白昼平地,不消半个时辰,年夫人仿佛已经能听到后面的追赶声…… 但年夫人毕竟受年大成耳濡目染,紧要关头出乎寻常地镇定,她下了马,一把从马上拉下年人辛和她怀中的孩子,就往路边的树丛中塞,年人辛不明所以,年夫人道:“藏好,等他们过去了你再出来!” 年与辛嘴唇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夜里冻得还是吓得,懵懵的问:“那……你们呢?” 年夫人转身上了马,回头看了一眼乖乖听话缩在树丛的年人辛:“藏好啊,我们马上回来!” 扬手策马,带着众人消失在夜色中。 年人辛抖得更厉害了,她拼命压抑着哭声,还是不能阻止眼泪夺眶而出。 看着睡熟的女儿,那么恬静美好,年人辛慢慢平静下来。 年夫人刚走不久,后面的追兵就疾驰而至,彷佛夜出的巨兽,嗅着人味儿追寻去,年人辛将手按在女儿口鼻出,防止万一她出声。等听不到脚步声,她才放下心来,回望一条山路两头伸,她却不知道该选择那头…… 第七十四章 相遇 http://.biquxs.info/

年人辛两头都没有选择,她摸索着走进树丛深处,抱着孩子靠在一棵树下,等到了天亮,心也沉到了谷底:散庭鹤没有追过来,母亲也没有找回来…… 而她依然不敢痛快地放声痛苦一场,为女儿喂完奶,抹了抹脸上泪水,找了一条小路,下山而去。 …… 等天微亮,散庭鹤终于摆脱了封北奇的纠缠,他策马沿足迹追赶而去,。 路没有发现年人辛等的踪影,散庭鹤很焦急,但也心存一丝侥幸——也许没被追上…… 但行至一处路口时,散庭鹤心中的幻想却顷刻化为了泡影。 他先是看到了马匹在路边悠闲地吃着草,目光越过马匹,那横七竖八、有男有女躺着的,正是他昨晚别过的家人…… 散庭鹤下了马,却迟迟不敢上前。 …… 尧水。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季初阳决定发兵响银滩。 原本她想着给何杉修书一封,让他将令宁交出来,毕竟自己也不想多结仇怨。 但李应却摇头道:“公主以为何杉何许人也?” 季初阳摇头,的确不知何杉何许人。 “何杉本是李经意的人,公主想想,李经意是如何死的?”李应道。 季初阳恍然大悟:“王兄杀了李经意,何杉欲为他报仇?” “经意之死,表面上是越国主做的,但究其原因,却是令兄宾王子的死引发的两军乱斗,而这一切的根源……” “自然是万恶之首——万福年!”季初阳阴沉脸道。 李应点头:“何杉此时虽行反昌之事,但倘若有朝一日得了势,必定也不会放过咱们,公主让他乖乖将自己的盟友交给咱们这个仇人,他怎么会照做?” 季初阳坦然了:“这下好了,大昌军和何杉,左右都是仇敌,我要是再等下去,岂不是对不住上天精心的安排!” …… 令宁的到来,再次将何杉压竭力遮掩的伤疤撕裂。 同时也让他看清了事实。 既然有相同的目的,相同的仇人,为何不合作呢?即便是曾经各自为营,但身在乱世,哪里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仇人! 击败步生衍后,大昌军和何杉双方损失惨重,心照不宣各自修正恢复元气。 令宁更是无事不出营帐,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一日,何杉着人将令宁请到自己的营帐,幽幽对他道:“季初阳已着令李应率军北上了……” 令宁闻言眼中精光迸现,只可惜来的只是李应…… 二人当即谋划起来。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以一敌二,所需粮草装备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何杉喊来自请去打理军务的季未舒。 季未舒道:“若是能速战速决,那粮草定是充足的,就怕时间拖得久了,无论有多少粮草,都会用完。” 说了等于没说,不过确是实情。 这时,外面有报:“禀将军,抓到了掌鹿使章玉的同伙!” 当日除了章玉逃脱之外,还有一个人在打起来时就跑了,何杉见他着装行动不似掌鹿监的人,就只是着人去寻找,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却抓到了。 何杉看着被迫跪在地上的人,衣着虽华丽但已脏破不堪,脸上虽然尽显恐惧与疲惫,但依然看得出,容貌甚佳! 何杉问道:“你是何人,和掌鹿监什么关系?” “将军,我叫……我叫散又凝,和掌鹿监……没关系,我是被他们抓着去丰京的……” 这话印证了何杉的猜测,听他说姓散,又问道:“大昌姓散的不多,前丞相就姓散,不知与你和有关系?” 散又凝低声道:“……是我祖父。” 何杉几人相互看了看:“原来如此……听闻散丞相亦是受万福年迫害死于非命,可有此事?” 散又凝缓缓点了点头。 何杉又问:“那他抓你又所为何事?” 散又凝话到嘴边又改口道:“他……他想赶尽杀绝!” 也是可怜人,何杉心中感叹,正要吩咐下属放人,一直不言语的令宁忽然走到他跟前,俯身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几句什么。 何杉犹豫了,看着跪在地上仿佛等着自己给他下判决书的散又凝思索着。 这时,退至一侧的季未舒上前道:“将军,这散又凝也堪称忠烈之后,请将军念其命途坎坷,放他离开吧……” 散又凝听到有人为自己求情,这些日子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委屈一下子就变成眼泪流了出来。 何杉见状也于心不忍,看了一眼令宁,对季未舒道:“给他打发些钱粮,送出去吧!” 季未舒道了谢,领着散又凝出去了。 见人走了,令宁冷冷道:“将军本可以利用他下一盘好棋……” 何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若是那样做了,和那万福年又有何异?” 散又凝跟着季未舒进了一个营帐,季未舒为他倒了杯茶水,转身去给他准备钱粮去了,散又凝则在他身后扑通跪下,道:“多谢恩人为我求情!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季未舒扶起他:“我姓季,季未舒,你不必对我感恩戴德,散丞相乃忠义之士、栋梁之材……他的后人不应受此不公。” …… 散庭鹤带着仇恨回到了荆堂,而年人辛却带着孩子游荡在开野县街头。 她变卖了身上的所有首饰,租住在城中一间小破房里,艰难度日。期盼着自己的父亲能派人来寻找自己,但日盼夜盼,父亲没盼来,却盼来了别的人。 年人辛租住的房屋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她告诉那房主,自己是来投奔亲戚的。 但住了月余,也没见她的亲戚来找她,老妇便旁敲侧击得问东问西,年与辛只得说自己亲戚已亡故,老妇来了精神,立马便张罗着为她说起媒来,年人辛果断拒绝。 这天夜里,年与辛正抱着孩子睡觉,朦胧间,她听到窗户边仿佛有异响,年人辛本就存着十分警惕,她猛地清醒,小心翼翼坐起来,赫然看见从窗户破洞外缓缓伸进来一只手,正欲摸索着打开反锁的窗户。 年人辛抓过床边的剪刀握在手里,慢慢挪下床,就在那只手即将打开窗户的一瞬间,对着它就乱扎。 窗外传来一阵惨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近致远,年人辛按住砰砰狂跳的心,瘫坐在地上。 这房子是不能住了,第二日天微微亮,年与辛就抱着孩子离开了,但是能去哪里? 近一月的花费,身上的银钱已无多,年与辛边在一个小居民巷子里张望着寻找住所,一边盘算着看能不能找点刺绣之类的活儿做做赚点钱。 忽然,她听到背后有人轻轻地喊了一声:“嫂嫂?” 清爽的声音,仿佛不确定般,带着试探的语气。 年与辛猛地转头。 虽然对面的人不复往日的神采,但那面容,确确实实是散又凝没错的! 年与辛边抹着眼泪边向散又凝跑过去,两人几乎同时问对方: “你怎么在这里?” 散又凝在较偏僻的地方找了一家面馆,两人边吃边说着各自的遭遇。 原来,散又凝被季未舒打发出吉县之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建章,但建章早已人去楼空,几番打听,才知道姑父出征未还,似乎去了吴夏,一个多月前,府中其他人也被大哥接走了…… 散又凝又一路向东北赶来,正打算在开野再去打听一番,谁知在街头就看见了一个神似自己嫂嫂的女人…… 散又凝一开始是不相信的,自己的嫂嫂,怎么会孤身一人带着孩子流浪在大街上,但还是忍不住跟上她…… 但年人辛说的事实却无法让散又凝接受,他一口面卡在喉咙忘了咽下,努力消化着自己的大哥和姑母很可能已经被害的事实。 不!除非事实摆在眼前,否则,他是不会相信自己的大哥就这么轻易地死去的! 这一路的磨练让散又凝心智沉稳不少,他几口吃完面,又叫掌柜的打包一些干粮,和年人辛走到城南为她买了一批马,两人带着孩子骑马向荆堂方向疾驰而去。 第七十五章 舍命 http://.biquxs.info/

李应率军驻扎在离响银滩五十里外的地方,和步生衍、何杉的大军呈三角对峙之势。 季初阳原本要给他二十万军队,但李应怕万一大昌乘机发兵尧水,季初阳运筹起来有困难,就只带了十五万人马,将帅带了易千金和商觉。 何杉和步生衍本来就在僵持,现在来了个李应,局势更复杂。 三方都知道,此番不止要斗勇,更要斗智,所以谁都不当出头鸟,静观其变。 如此过了七八日,终究第一个做出动静的是步生衍,他修书一封给李应,约他第二日清晨,向西二十里见,李应带着商觉赴了约。 到了地方,李应发现步生衍也只带了几个人,而单寅午居然也在……当日在义宣城未见到单寅午,李应就猜测此人是逃了,没想到却在这里再度碰到他。 见李应骑马而来,步生衍招呼其他人下马,恭恭敬敬地冲李应行了礼,李应骑在马上笑道:“步将军太客气了,如今各自为营,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步生衍不死心道:“恕臣直言,济王殿下不世英才,为何要助纣为虐,讨伐自家的天下?” 李应道:“逆天而行才叫助纣为虐,我只是顺应天意而已,再者,步将军说反自家的天下,敢问这天下,如今真的是我李家做主吗?” 步生衍面不改色道:“济王这是开玩笑吗?坐在龙椅上的难道不是您的亲侄子?” 李应道:“步将军休要自欺欺人,我那七八岁的侄子端坐龙椅,可天下事又知晓多少?能做主多少?不说别的,步将军此次兴兵平反,可曾向我那皇帝侄子辞行啊?” 步生衍语塞。 李应继续道:“步将军约我前来所谓何事我心中知晓,话已至此,希望将军也明白我的意思,逆天而行,助纣为虐的到底是谁?各位心中也得有个谱。” 步生衍算是彻底断了规劝的打算,他翻身上马,道:“多谢王爷点拨!只是堂堂大昌正统王爷,如今为一个女人鞍前马后,也是一桩奇谈!” 李应听完不仅不生气,反而还大笑起来:“步生衍,如果你轻视这个女人,韩征就是你的下场!” 说完正待调转马头离去,单寅午开口:“李军师!” 李应停下来看着他,单寅午道:“既然济王殿下不愿被以大昌旧称称呼,那我只好喊您李军师了,只是想与您再正式认识一番,日后,怕是你我有的日子打交道!” 李应道:“单先生卜得一手好卦,不知这次可有算好逃亡线路?” 说完一甩马鞭,绝尘而去。 商觉跟在后面好奇道:“军师,您既然知道他们约您所为何事,又为何要来赴约?” 李应道:“来看看这个步生衍道行深浅。” “如何?”商觉问。 “没有韩征的本事,却有韩征的傲气……”李应勾勾嘴角。 “那是不是我们能少费些力气?” 李应摇头:“步生衍不足为惧,倒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单寅午,说不定会是个变数……就看他能不能约束的了步生衍。再说,你别忘了,响银滩还有一拨呢。” 商觉道:“这个何杉,我之前见过几次,他是一直站在李经意旁边不怎么说话,没想到如今也成了气候。” 李应道:“先撇开何杉不说,光是这个令宁,怕要让我们头疼一阵子,一个人诡谲多智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下限……” …… 散又凝和年与辛一路还算顺利地到达了吴夏腹地林周县,此时距荆堂已不远,散又凝照顾到年人辛母女的身体,就放慢了脚程。 林周县城,却是不同于吴夏其他任何地方的热闹,如此战乱年月,林周城街上,游荡着的居然几乎全部是青壮年男人,散又凝心想不对啊,林周离荆堂不远,怎么可能绝世独立呢? 散又凝看着这个景象,慢慢地却察觉出不对来:这些人看似在街上逛,但大都目不斜视,径直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只是仿佛怕被人发现,走得极慢; 看似普通百姓打扮,但散又凝毕竟在将军府待过,基本能从一个人的姿态神情分辨出,士兵、尤其是精尖的士兵,和普通人是有区别的…… 如今荆堂被自己的姑父年大将军控制,这些人也绝不可能是姑父的人,那就只能是吴夏的士兵,但是他们为何要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混迹市井,目标恐怕只有一个了…… 散又凝越想后背越凉,光自己这一时间碰上的能分辨出来的就有数百人,之前混进来了多少?以后还会来多少都不得而知。 还有一个更可怕地事实:一个城中突然多了这么多人,百姓不可能没察觉,但这些百姓一副泰然自若地样子,只怕是他们早已经串通好了…… 散又凝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断对年人辛说了,年与辛也紧张担忧起来。为印证自己的猜测,散又凝安顿好年人辛,打算去查看一番。 他远远地跟上了一个看上去十成把握是精尖士兵的人。 只见此人走出大街,转而进入巷子,转了几个弯,就进了一户人家,散又凝看那门,只是普通百姓居所,他假装不经意地环视周围,只见很多这样的人,纷纷找准一户人家,钻了进去…… 他猜测是对的!百姓已经和士兵串通好了,他们只是暂时在普通老百姓家中作掩护。想明白,散又凝便走出巷子,迅速离去,却没注意到不远处,已经有好几双眼睛盯上了他…… 散又凝回到安顿年人辛的客栈,抱起小侄女,拉上嫂嫂就往外走:他得尽快赶去荆堂,将这个发现告诉姑父。 他们一路策马疾驰出城而去,至人烟稀少处,散又凝终于察觉后面有人一直紧追着他们了,距离已越来越近! 说不慌乱是假的,但却不能在年人辛面前露怯,否则只会让她更紧张,行至一处岔路口,散又凝让年人辛下马,将孩子递给她,道:“嫂嫂,咱们分开走,你带着孩子向南去,我先带着马将后面的人引开……” 多么熟悉的话了,多熟悉的情景,前不久,自己的母亲刚跟自己说过! 年与辛本能地摇摇头,她不想再被抛弃了,她不想在等待中慢慢绝望。 她抱紧孩子,对散又凝道:“小凝,你不必为我考虑,咱们快走吧!” 说完一马当先疾驰起来,散又凝无法只得跟上,但他们跑得再快,怎么能与后面的战马相比,不消片刻,就被追上了。 来人中看似头目的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赶路人……”散又凝压抑着心慌道。 “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叫什么名字?”那人问。 “从开野来,到荆堂探亲,叫……”一时想不出个假名来。 “各位大哥,我们夫妇俩从开野去荆堂看亲戚的,他叫方凝,我叫雷杏儿,可是有什么不妥吗?”年与辛却接话道。 那人审视他们半响,道:“如今荆堂是何光景你们不知道吗?你们却在这个时候去探亲?” 散又凝惊讶道:“啊?荆堂怎么了?” 那人眼中狐疑闪过,问:“你们的亲戚叫什么名字?在荆堂做什么?家中有多少人?” 二人事先怎么会想到这么多,一瞬间反应不及,那人便已抽刀在手,大喝:“拿下!” 散又凝只得一边慌乱抵挡,一边对年人辛大喊:“快走!” 哪里走得了,别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年人辛,就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散又凝也是招架不了几招就败下来,二人就被刀架在脖子上逼问到底是何人,来做什么的?还问散又凝之前去巷子里干什么。 散又凝依然说着之前的说辞,但无人再相信,糟糕的是,年与辛怀中的孩子却十分不合时宜地哭起来,那头目伸手就要去把她捞过来,年与辛怎么能让她得逞? 生死之念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年人辛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孩子吸引,不顾自己脖子上刀割伤皮肉的疼痛,径直冲过去,将怀中的孩子往散又凝手中使劲一塞,迸发出来的一个母亲的强大力气,将散又凝连同孩子一起推下散又凝背对着的山崖…… 散又凝只来得及声嘶力竭地喊一句:“嫂嫂!辛姐姐!“ 然而回应他的是尖刀穿过身体时,年与辛撕心裂肺的呐喊…… 第七十六章 拜营 http://.biquxs.info/

说是山崖,其实并不高。 想必是辛姐姐在自觉走投无路时就看好了,否则她怎么忍心将自己的骨肉推下来? 散又凝顾不上浑身似散架了的疼痛,忙看向怀中的孩子,除了依然哭闹不止,脸上有几处划伤外,看似没有其他伤处。 散又凝手脚并用地爬起,找了个方向就跑起来。 悲痛吗?痛到他可以忘了现下身上的痛! 停下吗?不!辛姐姐被杀!大哥很有可能也被害了,他怀中的是他们唯一的骨肉,他要将她保护好,将她养大! 散又凝感觉自己周身的血在一点点沸腾,烧到他双目赤红。 他受够了总是被追杀的日子,总是在别人手中祈求活路的日子,受够了亲人一个个被害而自己无能为力! 他要报仇!报仇! …… 这日,荆堂城门的建章守军看到了一个人。 看似是个年轻人,却步履蹒跚,衣衫破碎不见原形,鼻青脸肿唇无血色,怀中还抱着个婴孩,身体的全部重量仿佛都压在右手的那根枯树枝拐杖上…… 守军受命排查进出城可疑人物,一见此人就知道来活儿了,正要上前去阻拦,却见那人直直朝他们走来。 “从哪里来的?进城做什么?“ 那人微微抬头,有气无力道:“我是……散又凝……麻烦通报年大将军……“ 话还未及说完,一头便栽倒了,却将婴孩稳稳的护在怀中。 守军相互看了看,散又凝……这个名字在军中是无人不知的。 几人走近,仔细打量着晕倒的散又凝,终于在那张几乎肿的面目全非的脸上找到了散公子的蛛丝马迹。 …… 散又凝做了很多梦,一个接一个纷至沓来。 朦胧中,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火海,想奋力逃出去却无法挣脱,身体越来越热,就在他感觉自己被烧得向无尽黑暗下沉之时,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流来一汪水,先是头脸、再是两条胳膊、后来整个人清凉了不少…… 缓缓睁开眼睛,适应了亮光之后,首先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由焦急转为惊喜。 只听他道:“小凝?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是大哥!他果然还活着!散又凝张张嘴,只觉舌根嘴唇僵硬,不能言语。 散庭鹤忙拿过桌上的一碗汤药,一点一点喂给他,直到散又凝闭嘴不喝,散庭鹤才放下碗,见散又凝挣扎着要起来,便将他小心翼翼扶起来,腰间垫上软枕半躺着。 散又凝张了张嘴:“……大哥,姑父姑母呢?” 散庭鹤闻言神色晦暗,低声道:“姑母……姑母不在了……” 散又凝闭上眼。 散庭鹤问:“你呢?不是被章玉带走了吗?怎么会和小元在一起?你嫂子呢?” 散又凝缓缓睁开眼睛:“大哥,你将姑父请来吧……” 散庭鹤一怔。 他原本已经接受了妻女要么亡故、要么落入敌手的事实,没想到散又凝带着女儿回来了。 却唯独不见妻子,散又凝没醒来之前,他还抱着些许希望,现在看来…… 年大成听到散又凝醒来忙赶过来,一进门对上他那泪眼婆娑的眼睛,心一凉。 果不其然,散又凝开口:“姑父,辛姐姐她……” 年大成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只吩咐好好修养,扭头往外走,刚一转身,便已老泪纵横。 散又凝在背后忙喊住他:“姑父!林周有异!” 年大成停住脚步,缓了半响,擦掉眼泪,重新转过身来。 …… 响银滩,最终还是李应迈出了第一步。 这日清晨,商觉来到了何杉响银滩大营。 被带进何杉营帐后,他先打量了一眼,何杉端坐中央,一身白衣的令宁就站在他的左后方,其余人分站何杉下首两侧,全都将目光集中在商觉身上。 商觉径直走到何杉跟前,弯腰拱手行礼:“何将军……” 何杉不动声色,却微缩双目许久,才开口:“商小将军,我们又见面了,你说这天下的缘分还真是巧啊!” 商觉假装看不见他眼里的仇视,道:“倒也不算巧,在下专程前来拜访……” “哦?那么请问商将军有何要事?”何杉问。 商觉笑道:“将军真会玩笑,两军……哦不,三军对峙了这么长时间,将军问我有何要事?” 何杉看着他不说话,商觉见状道:“想必将军打听过了,此次来的是我们家军师。李军师一向仁厚,又听闻何将军您是他侄子的人,此番起事,也算是为全忠义,故而派我来同将军讲和……” 何杉眼里一丝讥讽掠过:“哦?济王要如何讲和?” 商觉道:“很简单,军师再想包庇将军,也首先得要和初阳公主有个交代,而公主想要的,莫过于您身后这位……” 何杉余光扫了一眼令宁,后者则看着商觉,面无表情。 何杉笑道:“也未尝不可……只是,我也想向李军师讨个条件……” 商觉凝神静听。 何杉继续道:“让你们的初阳公主亲自来拿人,如何?” 话已至此,无需多言。 “明白将军的意思了,那么,在下就告退了……”商觉说完往外走。 “慢着!”背后传来何杉不大却冰冷的声音。 站在两侧的部将闻言,纷纷拔刀剑向商觉。 商觉停住脚步,何杉起身,走到商觉跟前。 “商将军莫不是忘了,我们好像还一笔旧账……” 商觉当然没忘自己当日将何杉的亲哥——何远一箭封喉的事。 他对上何杉的目光,装傻道:“将军何意?” 何杉道:“小将军好箭法,当日给了家兄一个痛快,只是不知道别的本事如何?比如,抗不抗刀枪?” 商觉道:“将军不必谢我,之所以给令兄一个痛快,是为了报答他先前对我君、我父所做之事……” 何杉目光几番闪烁,突然一笑:“所以我就说嘛,你我渊缘颇深!” 商觉抱胸:“看将军的意思,是像在此时此处也给我一个痛快了?” 何杉看着他,脸上伪装的笑意终于消失了,仿佛下一刻就要下令砍下商觉的头来。 商觉面上平静,心里却直打鼓,进营前弓箭都被下了,此时只能寄希望于李应能预判准确…… 终于,令宁终于说话了。 “将军……” 何杉收敛神色,令宁上前来,眼睛看着商觉,话却是对何杉说的:“将军,留着此人,有用!” 商觉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七十七章 敌营 http://.biquxs.info/

在李应扎营向东二十里,有一条河,名叫同心,河水自北向南流过。再往上游约五六十里,就是步生衍的驻营地。 此时已入深秋,雨水渐少,同心河水清澈见底,河中两条身影嬉戏正酣,忽然听见岸上林中有说话声,两人立刻矮身藏在近岸芦苇丛。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依稀好像也是两人。河中两人以为他们也要下水,互相打了个眼色,正要潜到对岸,岸上的人却开口了。 一个道:“你说你,拉个屎还跑这么远,不怕被上面的伏击吗?” 另一个道:“伏击也是伏击大人物,我们这些小喽啰,人家犯得着吗?” 随着几声酣畅通透的声音,一阵提神醒脑的气味弥漫开来,水中两人脸色几经变化,再次打脸色打算水遁。却听岸上人又说道:“也是,话说回来,今日商将军去拜营了!” “拜营?拜哪个营?” “还有哪个?上面的那个……”第一人指了指河上游,继续道:“听说被军师直接骂走了,只能是响银滩那个了……” “这么说,要两个打一个了?” “何杉将军原先是李经意大将军的部下,李经意大将军又是咱们军师的侄子,有这层关系在,咱俩家怎么可能打的起来?肯定要力的……” 说话间,两人正事完毕,提上裤子,朝远处隐约丢在草丛里的衣物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离开了。 他们走后,水中两人掐着鼻子游到自己衣服跟前,上岸穿上衣服,就向上游赶回去。 …… 步生衍大营中,单寅午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将军先前胜何杉,一来是将军确是有过人之才,二来,那何杉也是正经军人出身,只依兵法行事,但如今形势却变了样,小乐军这边有个济王李应,何杉这边又来了个令宁,这二位我都是打过交道的,当世不二的阴诡之士,不但精通兵法,还颇懂算计之道,将军若贸然出手,不管对哪一方,我们必然会输在先……” 步生衍阴沉着脸,哼声道:“先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好歹先打个照面,才好知道深浅……” 单寅午道:“先有查日苏作乱南域,后又季初阳占据整个南域,而这两个人背后,就是令宁和李应……他们的深浅如何,将军难道还要再去试探吗?” 步生衍烦躁道:“他们有李应令宁,我们不是也有先生您吗?依我看,先生之才不在二人之下……” 单寅午叹气道:“将军此言差矣,乱世之局,不单以才论英雄,还要以运看输赢!” 步生衍问:“先生何意?难道咱们没运?” ——既然如此,那他还跟着自己作甚? 单寅午摇头不语。 步生衍以为他故作深沉,便烦了,也不去理会。 这时,先锋曹圣甲走了进来,神色颇为凝重,喘气道:“将军,有军情……” 步生衍看了一眼单寅午,冲曹圣甲:“说来!” 曹圣甲道:“今日属下顺着同心河巡逻,无意间听到两个小乐军谈话,听话里意思,仿佛……李应打算和那何杉合力……” 合力做什么?自然不必说。 步生衍坐直了身体,叫他详细说来,曹圣甲略去自己在水中嬉戏,将那两个小乐军的谈话说了一遍。 单寅午听完,皱起了眉头,问道:“当时你离那二人多远?” 曹圣甲道:“十步之遥……” 单寅午听出不对来:“区区十步之遥……未曾被发现?” 曹圣甲道:“听到脚步声时,我就躲进了河中,有芦苇掩饰,未曾被发现……” 步生衍却恍然大悟:怪不得不见动静,原来如此!若自己再等下去,只怕是性命都要不保了!当即对曹圣甲道:“你去把众将招来。” 曹圣甲领命而去,单寅午忙劝道:“将军稍安勿躁……” “先生不必再言……”步生衍横声打断,想了想自己能有今日,单寅午也没少出力,便又放缓语气。 “先生先前所说我都记住了,只是这深浅虚实还是要去探一探的,他们如果真的联手,咱们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不如先下手为强!” “先生若还要劝,倒不如干脆替我想个出奇制胜的法子来……” 单寅午无奈闭嘴。 众部将来听闻来龙去脉之后,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如何先下手。 单寅午听得无声长叹,说实话这军中,没几个是他能瞧得上的,偏偏他看进眼里的那几个,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 出声制止了这片嘈杂之声:“将军!” 众人安静下来,听单寅午继续道:“将军若执意要先下手,我倒是有个法子,但将军需对李何二人联手之事辨个虚实。” 步生衍这才微笑道:“先生请讲……” 单寅午道:“我昨夜观天象,两日后有大风可借……” …… 商觉被看押在一个营帐里,不过也不是看得很死,期间李应派人来要人遭拒后也没了动静,商觉隐约听到看守说要将自己送到什么地方去,便也听之任之了。 他试探性地在营帐门口徘徊,未见守卫阻止,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着远处的士兵训练。 远远看过去,哪些是何杉才收编不久的草军,哪些是正经军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那些动作多蛮力少技巧的,肯定就是草军跑不了。 在训练队伍旁边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粉粉的衣服,扎着两个冲天鬏 ——竟还是个小女孩。 她跟着士兵们的动作挥动手中的一个小树枝,胖嘟嘟的脸随着动静一阵阵颤动,训练的士兵也时不时被她逗笑,商觉弯起嘴角,饶有兴趣地看着。 季五羊跟着士兵们一通嘿哈使着力气,无意间一抬头,发现在不远处的小营帐门口,坐着一个好看的哥哥,虽然有点黑,但是他笑起来很好看。 她便一步步向他慢慢挪过来。 负责照顾她的季时入神地看着士兵们训练,一转眼,就见小五羊已经挪到了商觉跟前。 商觉看着这个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又有些腼腆的小姑娘,不觉放柔和了声音,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五羊还未答话,季时就跑过来,抱起妹妹连连向商觉致歉:“抱歉,打扰了。” 商觉看他大约十四五岁年纪,举手投足间却有不同于军营的矜贵气质,便笑着站起来道:“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谈何打扰?小公子你也是何杉将军的部下?不知如何称呼?” 季时摇头道:“小人季时,还称不上何将军的部下……” 商觉重复道:“季时?好名字,可是季节的季?” 季时点头。 “近乡人?” “吉县人。” 商觉想起没介绍自己,便道:“我叫商觉……” 季时闻言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商将军。” 商觉一想是啊,自己是他们的阶下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季时转身要走,却又迟疑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一眼商觉,支吾着开口道:“我……我可以看一下你的弓箭吗?” 商觉闻言却不好意思起来,忙道:“可以……哦不,它们现在不在我手中……”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守卫。 季时明了,他想了想,放下小五羊跑了,商觉不明所以,见小女孩还在一个劲儿盯着自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刚才的是你哥哥吗?” 小五羊奶声奶气道:“我叫……五羊,是二哥。” 商觉问:“哦……是二哥呀,那你大哥呢?” 这时,却见那二哥季时急匆匆跑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副弓箭…… 季时跑上前来,不好意思道:“商将军,那边的军爷同意给我三支箭……” 说着双手将弓箭奉上,商觉明白了,感情是让自己为他演示一番。 商觉慢慢接过弓箭,见守卫不曾反对,便拉起弓来,搭上箭,瞄准一个地方…… 第七十八章 双雕 http://.biquxs.info/

远处作训的和近处来往的士兵都停下来,准备也大饱一顿眼福,开玩笑,冯典何许人也?韩征手下头号战将!被眼前这位在黑夜中一箭穿眼而死! 虽说自家将军的长兄也横死他手上,但相比于仇恨,在他们心中,还是敬畏要多一些,战场上嘛,谁有本事谁就是王。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瞩目,商觉有些不自然,只见他瞅准一个地方,搭箭拉弓,咻的一声,箭就穿进了百步之外的一个小土丘,人群中安静一阵后,隐隐传来了不屑之声:虽然是厉害,但能做到这般的,自己军中也不乏其人,看来传说有假…… 到底厉不厉害,怕是只有藏身在那个小土丘后面的人知晓了,此人正是步生衍派来打探虚实的部下。其实商觉早就有所察觉,毕竟作为一个远距离杀手,眼力要比一般人高很多。 探子眼见商觉朝着自己的方向搭弓,忙缩起脑袋不敢大动,还没大喘上一口气,就见一支箭头破土而出,直指自己的鼻尖,不近不远,不深不浅,就在那个“恰好”的分寸之间……探子冷汗直冒,若不是那个被当成靶子的人是自己,他简直要跳起来鼓掌喝彩了。 商觉不理众人的不屑搭上了第二支箭,朝着另一个方向利落地射过去,众人顺着方向看去,依稀是个地鼠之类的小东西抽搐了一下,便没了动静,一个士兵跑过去将那东西提溜了过来,众人一看,不屑变成了唏嘘,射杀的是一只灰色小兔子,这倒没什么,打猎谁不会?只是,商觉射穿的却是兔子的右眼……和杀冯典如出一辙,要知道响银滩是一片银灰滩涂,草木甚少,要发现一直灰色的兔子本就不易,更别说直接射穿右眼…… 商觉觉得再下去有卖弄之嫌,也就罢了,将第三只箭交给了季时,转身坐在小凳子上专心地逗起了季五羊,小五羊仿佛更喜欢眼前这个大哥哥了。 众人散去之后,季时却见自己的大哥季未舒不知何时也来了,他走上前抱起正在缠着商觉胳膊的小五羊,道:“商将军,小妹无状,请莫见怪!” 声音虽有少年人的清澈却有一种低沉的稳重,商觉抬头,见一双漆黑的眸子俯视着自己,平静而专注,甚至,有一丝丝——威严,商觉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与来人拉开一些距离,上下打量一番。 只见此人一身粗布衣,却穿戴整齐,剑眉星目,方口阔鼻,长相谈不上出类拔萃,却能让人耳目一新,分明看着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来。 仿佛不习惯商觉肆意打量的目光,眼前人垂下眼眸,商觉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忙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他没听清小五羊说自己的名字,改口道:“便是季时兄弟的兄长了吧?” 季未舒将小五羊交给季时,回礼道:“将军客气了,在下季未舒……” 商觉道:“幸会了。”心道此等人物却先前未在何杉营帐见到,便问:“不知阁下在军中高就何职?” 季未舒神色淡然道:“将军抬举了,区区军务官而已……” 商觉心中叹息,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听季时兄弟说,阁下祖籍就在这吉县?” 季未舒道:“正是。” 商觉问:“在下孤陋寡闻,只听闻吉县多商贾,却不料能养出这般人才来?” 这是赤裸裸的夸赞,却又透着对商贾之流的不屑。 季未舒微微笑道:“将军谬赞,家父讳仲文,向来重德行修养,在下不才,未得偿家父心愿十之一二,流落草泽,幸得何将军收留,才得以乱世安身……” 商觉对他好感又增,道:“方才一见公子,就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你与他神态气息有些相似,若他见了你,也必定欢喜……” 季未舒眼波微动,问道:“敢问那位贵人尊姓大名?” 商觉也不忌讳,道:“李应!先前的大昌济王,如今是我方军师。” 见季未舒眉目间似有向往之色,商觉继续道:“外貌就不说了,最重要的是,他博古通今、淡泊名利,能只身助我们公主匡扶正义,就非常难得了……” 季未舒道:“济……李军师威名,在下是早有听闻的,只是无缘得见……或许早晚会见到罢。” 商觉在他眼中甚至看到了沧桑悲凉之感…… 在听到探子说商觉在何杉军中众星捧月、教习射箭之后,步生衍看向单寅午,一副不用我多说了吧的神情。 单寅午道:“既如此,将军,明日午后,咱们可得打起精神。” 不料第二日上午,却见令宁前来拜营。 步生衍问道:“来了多少人?” 士兵道:“就……就十来个人,还有那个商觉……” 步生衍和单寅午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令宁进了营,周全礼数后道:“步将军,我们两方激战数十日,各有胜负,可如今来了大敌,我们何不化干戈为玉帛,联手抗敌呢?” 步生衍和单寅午心道好一出两面三刀左右逢源! 令宁见步生衍不语,接着道:“当然,我空口白牙,将军心有疑虑情有可原,为表诚意,何将军特地送上一份大礼。” 话说完,商觉便兀自走了进来,令宁见他神情自若,完全不象是被俘进敌营,反倒像是进了自家门,隐约觉得不妥,但未去细想,对步生衍道:“此人是季初阳手下得力干将,曾于乱军中一箭射杀冯典救下楼牧,在季初阳占据南域过程中功不可没,想来,各位将军早有耳闻罢?” 步生衍道:“当然,小乐国大将军商选之子——商觉,倒真是虎父无犬子,令先生是想用他做筹码,换得你我双方联盟?” 令宁点头道:“正是。” 商觉适时赞许地看向令宁,颇有自己完全同意令宁安排之意。 步生衍将一切看在眼里,看了一眼单寅午,对令宁道:“令先生别光顾着介绍别人的丰功伟绩,先生之名气在我军之中亦是如雷贯耳啊……既然你我双方要合作,我看不如,先生也留下来罢……” “令先生怎么能留下呢?”令宁还未开口,商觉却急道。 令宁心思终于转过弯来,脸都绿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商觉,对步生衍道:“贵方已有单先生,在下萤火之光,怎配与单先生同立左右?” 单寅午道:“阁下思虑,不才望尘莫及,若能留下来,我求之不得呢……” 就这样,令宁一去不复返。 第七十九章 乱战 http://.biquxs.info/

响银滩天气多变,这日午后,天上便出现了巨大日晕。 何杉久等令宁不见归,预感不祥,率军向西迎了十里,终于见步生衍大军开过来,却个个严阵以待,不像是来联盟的。 也未见令宁身影…… 何杉立刻警惕。 刚打了照面,步生衍就一声令下,双方开战。 就在此时,天色忽暗,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瞬间将双方人马包围,三步开外,难辨敌我,七步之外,人畜不分。厮杀惨叫声和狂风怒吼声混作一团…… 何杉差点误伤了两个自己的部下,不妙!这样下去,难免会造成误伤自己人,想到这里,何杉顶着风沙和左右乱砍而来的刀剑,仔细辨认,震惊地发现周围竟不见步生衍的人,都是自己的人在自相残杀! 略一思索何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忙喝令停手,刚一张口,沙石就灌了满嘴,呛得拼命咳嗽。喊声也被风声淹没。 他只能吩咐周围几人,分别向各个方向去制止,这样一来,五万人的战团,等一一制止完,估计死伤地也差不多了…… 何杉听着周围厮杀声,仿佛一刀一刀砍在自己身上……他找到一匹马,凭着记忆,摸索着往响银滩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响银滩还留了三万余人,尽快带他们撤退才是正经! 等他摸索到了响银滩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此时天色将暗,狂风渐停歇,所以,滩上的情况也更加一目了然:尸横遍地,滩涂尽染。 何杉踉跄下马,任风将头发吹散吹乱,内心却异常平静起来,跨过自己将士的尸体,向步生衍走去。 与其说交战还不如说单方面的屠杀,步生衍带人将负责留守的张先余等万余人重重包围,即将给他们最后一击,季未舒持剑,将季时和大哭的季五羊护到身后,和张先余并肩,与步生衍的人对峙。 喧嚣的战场,这一刻异常平静,平静到来自包围圈外的一声“步生衍”,众人都听得格外清晰。 步生衍和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何杉一人一剑屹立尸海,平静地看着他们。 步生衍下令部下继续包抄,自己则向何杉走去。 和别的将士不同,步生衍是享受杀戮的,甚至到了可以忽略输赢的地步,眼见献血四溅,生灵凋敝,他的心情是愉悦的。 步生衍一步步靠近何杉,何杉见他双目赤红、身体激动到颤抖,分明是一头嗜血恶兽!这一刻,他突然就想起了或许当日,李经意也是以自己这样的姿态,这样的心情面对凶悍的查日苏…… 何杉的功夫还是李经意教的,灵活有余却力道不足,碰上烈性对手,要么逃,要么只有死路一条…… 他始终认为,自己最为骄傲的,应当是谋略,起码比自己那个鲁莽的哥哥强很多,但李经意却有意无意忽略了这一点…… 遗憾吗?自己这一生,是有遗憾的,误把歧途当正途,并甘之如饴,想要杀仇慰故人,却无力得报;失败吗?这一生,他是满足的,唯一的不足就是季越没能在当日给自己一个痛快…… 好在,还不晚吧,只要自己脚程够快,便能追上想见之人…… 季未舒远远看着倒下的何杉,心情是复杂的,明白地说,他对何杉没多少恨意的,甚至——有些惋惜。 面对生死,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万余人的残军,硬生生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大口子。季未舒设法到有些自顾不暇的张先余身边,冲他喊道:“将军,快下令,冲出去!” 张先余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大喊:“撤!跟我走!”一路率残军艰难地撤离出去。 步生衍怎么可能轻易让他们走,一路狂追过来。 忽听身后号角响起,如猛兽咆哮,步生衍停下追击的脚步向后望去,这个时候来的,只可能是…… 季未舒乱军中回头看了一眼号角响起的地方,透过黑暗,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商觉口中和自己气息很像的人,不管怎么说,这一刻,他救了自己的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眼见李应率军蹋尸而来,而原本当自己俘虏的商觉也威风凛凛地跟在李应身后。步生衍终于清醒了过来,恢复了人样,心道果然李应和何杉联合夹击自己。 他环顾四周,单寅午已不知去向,自己的部将士兵正眼巴巴看着自己,想要自己拿个主意。 一场酣战,虽然胜了,但再去对战一支精力充沛的军队是不可能的,而步生衍却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以一敌二的准备,他冲李应喊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和济王厮杀一场,此生无憾矣!” 李应道:“怕是要让步将军遗憾了,将军如此骁勇之人,我怎敢轻易来送死?我这里有一良才,早就想请将军指点一二了,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易千金轻拍马背,走出阵列。 步生衍看了她一眼道:“济王真是用人无类,这么一个女娇娥,是想送我一份大礼吗?” 他是听说过易千金的名号的,此时真正见了,依然不屑。 李应笑道:“只要步将军能拿走,就当是送你的大礼了……” 步生衍道:“那就敬谢不敏了!”冲易千金招招手。 易千金却先下了马,手持狼牙棒,一步步走近步生衍,虽然易千金神态举止已非寻常女儿家可比,但在步生衍眼中,她却是踩着莲花步向自己走来,可笑至极,他确实没忍住,真的笑了出来。 易千金沉着脸,在离步生衍七八步之外站定,等他笑完。 步生衍笑完,冲易千金再次招招手,示意她再靠近一点。却招来易千金的狼牙棒,直逼他的面门而来。 步生衍本能地举刀挡,堪堪在最后一刻挡住了,但狼牙棒夹带的强大力道,却让这位可与猛兽比肩的将军生生后退了两三步…… 就算刚经过一场酣战,体力透支,但被一个女人逼退,步生衍深觉脸上无光,他面上凶光乍现,咆哮着冲易千金扑去。 易千金看似没有招架之力,左躲右闪,等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便闪身飞扑,狼牙棒照着步生衍颅顶直直劈下去,步生衍抬刀生生挡下,付出的代价却是半跪在了地上。 虽然夜深,但双方都点起火把,响银滩光明如白昼。 不断的你来我往,双方围观将士算是看明白了:步生衍凶悍,易千金却狠辣,两人属于一个路子! 战场硬生生被二人打出了千军万马、尘土飞扬的气势,百余招后,易千金逐渐看明白了步生衍功夫路数,步生衍不敢再轻敌。双方全力以赴的结果,到底是步生衍吃了体力的亏,先败下阵来。 强者对战,先露败的一方几乎是再无还手之力的,未出数十回合,步生衍就被卸了甲…… 李应凉凉的声音传来:“怎么样,步将军,这份礼份量重不重?” 步生衍躺在地上喘息,易千金的狼牙棒就在自己当头顶,只要她心思一动,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步生衍却不想就这么认命,尤其是死在一个女人手中,他道:“济王手中果然人才济济,是我大意了!” 眼见易千金闻言露得意之色,步生衍忽地翻身而起,却不是偷袭,而是跳出数丈之外,落在他自己的军队包围之中,紧接着一声大喊:“杀!” 将士应声而动,双方展开厮杀! 结局是意料之中的,何杉、步生衍皆战死,李应赢得满堂彩。 两方部下皆有逃亡,但已不足为虑。 令宁要带回去给季初阳处置。 第八十章 诡事 http://.biquxs.info/

回营已近天亮,李应和衣躺下打算眯一阵,不料却睡死过去。 朦胧间听到帐外喊道:“军师……” 李应清醒过来,问道:“何事?” 士兵道:“军师,响银滩有异象!” 李应斟酌着这几个字,他说的是异象,不是异动… 立刻下床批了衣服跟着士兵向响银滩走去,李应睡了近一天,此时头昏脑胀,到响银滩时,夜幕已开始降临,站在高地向下望去,原本堆尸如山、一片死寂的荒滩,此刻确是灯火辉煌! 灯火上空,依稀可见一层薄雾笼罩,火光之中有什么,却看不仔细,李应蹙眉。 “我等奉命连夜打扫战场,一个时辰前,滩里突然响起喊杀之声,将士们以为敌军袭来,举刀抵御,谁知一番打斗下来,敌军没见着一个,自己人反而伤了不少……”那报信的士兵道。 李应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问:“你是说,在里面看不清敌我?还有喊杀声?” 可他分明听不到任何动静,只看到一片火光…… 士兵道:“就是啊军师,商将军也察觉到了异样,命小的来禀明军师。” “商觉也在里面?”李应问。 士兵点头答是。 李应是修道之人,这样的情形,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道法意在济世救人,此刻却被用在战场上…… 他不愿纠缠在此,打算连夜启程,对士兵道:“你去把下面的人喊上来,我们立即启程离开。” 士兵的脸苦成了一朵菊花:“哎呦军师,要是能喊上来就好了,里面的人不知着了什么魔,听不进人话,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李应深色凝重起来:“下面有多少人?”又问:“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大约一两千人,小的本来就在边缘打些杂,没进到里面去……”士兵道。 一两千人……李应吩咐小兵去喊醒其他人,原地待命,他自己则走向响银滩。 果然到下面一看,哪里还见得火光?倒是真的看到士兵们在互相砍杀,李应在心里默默念了个诀,走了进去。 随着他的走近,打斗的场景大多逐渐消失,只有少数身穿小乐战甲的士兵还在相互拼杀,李应扒开纠缠着的几波人,眼见商觉也拿着一把刀也在胡乱挥舞,李应使劲儿拉了几把没拉的住,只得咬破手指,用血在商觉手心画了个清心符。 片刻后,商觉眸子清明过来,看到李应,忙问自己怎么了?李应言简意赅:“中招了!” 见其他人还如同无头苍蝇乱砍乱撞,李应摸索出一片空地,画出一大片符来,又将自己还在流着血在符的四角滴了四滴,然后手轻轻按在符身某个地方,嘴里念着诀,道:“破!” 顷刻一阵微风刮来,商觉只觉神清气爽、五内明亮,周围的士兵也慢慢安静下来。 就在二人以为搞定了的时候,突然间,士兵们齐刷刷转身朝他们走了过来,目光呆滞…… 李应一愣,心道自己没出错啊。 士兵们如提线木偶,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将二人包围在里面。商觉在战场上可以说自己无所畏惧,但这般阵势却让他身上寒毛直竖,鬼怪之事此前只是耳闻而已,不想真遇上了…… 李应飞快寻找症结所在,终于,在他看到响银滩东北角方向不知何时立了一块大石时,便明白了一切:是夜无月,阴,滩涂临水,阴,数万死尸,阴,三阴夺魂,原本自己化的清心符可破阵,但布阵者仿佛早算准自己会这么做,便在东北方向立了一块石头,将破阵之气生生挡了回来。 如此一来,非但解不了士兵们身上的咒,反而加重了戾气,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这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布阵者除了单寅午,他想不出第二人来! 士兵们已经围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圆墙,将二人围在里头,每个人的刀剑都齐刷刷指向二人。 圈子越缩越小,商觉焦急地看向李应,无声催促他快想办法。 其实李应早就在心里挣扎:眼下的情形要出去,只能杀掉眼前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士兵!否则他们会一而再地阻止他们。 但这样做一来正好遂了单寅午的心思,二来自己实在下不去手,又不能拉过他们的手挨个儿画符…… 士兵们的剑尖已经离二人只有一步之遥了,李应选择了最下下策:和商觉背对背勉强抵挡来袭,好在士兵们虽然神志已失,但行动迟缓,勉强应付的过来,但这样下去后果依然不堪设想,李应百忙中问商觉:“能跳多远?” 商觉道:“五丈许!” 李应指着一个方向道:“那里人少,我们想办法跳过去!” 商觉看了一眼,道声好,二人击退一波进攻,向反方向助跑几步,踩着两个士兵的身体,借了一把力,向定好的方向飞掠而去,如此跳了两次,才跳出了包围圈。 二人回头一看,还哪里有士兵的影子,只见琼楼玉宇,仙乐飘飘…… …… 此时的易千金也几近崩溃,自从听小士兵说了情况,她就带着一干人来到响银滩准备增援,不曾想从戌时走到天亮,始终没能找到响银滩,非但如此,不知怎么的,他们竟然走进了一片密林,众人回想,来这个地方这么长时间,未曾见过这样的林子,怎么好端端就出现了?易千金伸手摸着身边一颗杨树,触感真实,但不得不承认,他们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易千金之前也听说过发生在战场上的一些诡异事件,没想到自己竟也遇上了,那个报信的士兵始终已不见身影,易千金心知中计,着急也无用,只好下令原地休整,先想办法走出迷阵。 第八十一章 殒命 http://.biquxs.info/

列烈在越城待得不愉快,年大成在荆堂又何尝安稳? 或许是认为列烈将他们从之前夏国主手中解救出来,荆堂的百姓仇年大成之心,比起越城百姓对列烈,有过之而无不及!年大成不得不采取一些减免赋税的安抚措施,又专门派了人去施以小恩小惠拉近和百姓的距离,算是暂时稳住了百姓的情绪。 谁知近日城中又流言四起,说是列烈很快要攻入吴夏,返回荆堂!百姓的心思顷刻又被调动起来…… 年大成焦头烂额,再加上妻女被害,雪上加霜,仿佛老了十岁,军务一应交由散庭鹤和方雷柏侯打理。 年大成余生就剩下一年念头:国仇家恨,一并找列烈算! 散庭鹤和方雷柏侯按照散又凝的情报积极部署着应对之策。 或许是散又凝的出现让潜入林周县的吴夏军有了警惕,他们的行动速度极快,两三日之后就到了荆堂城郊,起先还装成老百姓的样子,最后索性露出了本来面目,近十万人马屯兵城郊,只待进攻。 出乎人意料的是,领兵的却是封北奇。 城中散庭鹤和方雷的部署很被动,城中百姓人人都是吴夏军的眼线,除了关闭城门不让一个百姓出城外别无他法,但这样一来,又引起了百姓的反抗情绪,城中隐隐有暴动之象。 战争是在封北奇到达荆堂城郊的当天傍晚打响的,年大成首先率数万将士从城东门正面迎敌,散庭鹤和方雷柏侯分别率领其余人从南北门出,形成侧面包抄之势,如此倾巢出动,也就绝了他们再回城之路…… 背水一战,能不全力以赴? 封北奇虽然比不上列蒙的行兵诡谲、出奇制胜,但他也不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将领,大部扎在城东门附近,南北两侧也安排了一部分人守着。 最后,双方心有灵犀般分三拨同时展开厮杀。 仇怨已深,无需多言。尤其是年大成,已经顾不上什么阵前风度了,只想痛痛快快杀敌泄愤。 年大成老当益壮,遇上封北奇毫不势弱;方雷柏侯和荣升为他副将的侯连升互为支撑,如鱼得水;散庭鹤与初入战场的散又凝兄弟齐心,配合默契。 毕竟主战场在年大成,散庭鹤忧心,见自己战场胜负已分,便尽快抽离,赶去东门战场支援。 兄弟二人刚到东门,不早不晚地,正好看到自己的姑父被封北奇击落马下,瞬间被的吴夏军包围,又战作一团,数百人围攻一人,结果可想而知,何况还有一个封北奇! 散庭鹤兄弟飞身上前,杀到年达成身边时,只来得及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刀从年大成的背部穿透胸膛…… 兄弟二人瞠目结舌…… 疼痛和不甘让年大成瞪大双眼,看着兄弟二人张张嘴,却什么都未能说出来,大山般轰然倒下…… 封北奇很快发现了散庭鹤。 那晚能让他只身逃走对他来说已经是奇耻大辱,今日正好一并洗刷了。 他从马上下来,捡起被扔在地上的不知是谁的刀,直冲愣神的散家兄弟而去。 谁知刚出手就被一柄三棱锏挡了。方雷柏侯和侯连升一边挡着封北奇一边冲散庭鹤喊:“别发愣!杀了这厮!” 散庭鹤回过神来,化悲伤为武力,加入到围攻封北奇的战团。 封北奇以一敌三,不多时便心力不足,三人正打算合力给他最后一击时,一根软鞭从散庭鹤左侧窜入,像蛇一样缠上封北奇脖颈。 封北奇只觉得脖子一紧,便不能呼吸。 封北奇的头颅从肩颈上被直直扯下,鲜血泉涌…… 三人回头,见散又凝右手攥着软鞭,死死地盯着在地上滚落的啸北的头颅,那神情是散庭鹤以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 战事以建章军的胜利告终,吴夏十万士兵有来无回,被悉数屠杀殆尽,建章军也代价惨重,尤其是年大成的死,犹如抽了建章军的脊梁,上下一片垂头丧气。 荆堂是回不去了,散庭鹤和方雷柏侯一商议,决定迁营林周。 侯连升骑在马上心不在焉,方雷柏侯喊了几声都没听到。方雷柏侯随性勒住马缰,等他走近。 “猴王大人……”尾音上扬、缠绵悱恻的一声,让侯连升瞬间一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看了方雷柏侯一眼,继续不做理会。 “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嚣张的副手……”方雷柏侯抱怨道。 “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你这般心大的下属……”侯连升回击。 “怎么心大了?” “大将军殒命,也不见你有悲伤之色,建章军何去何从,你也不忧心!” “为何要我忧心?这么重的担子,我这娇嫩的肩膀如何担得起?难不成……”策马靠近侯连升问道:“猴王大人希望我来担?” 侯连升斜了他一眼:“也是!你还是算了吧,就你那张嘴,只怕会为大家招来更多仇家……” 方雷柏侯只咧嘴笑。 第八十二章 幻境 http://.biquxs.info/

琼楼玉宇,仙乐飘飘,商觉差点以为自己升天了,反观身边的李应,却带着三分疑惑七分怀念向宫殿内走去…… 商觉只得跟着。 殿门大开,香气萦绕,商觉感觉自己脚步都有些软了,进殿只见人影攒动笑语妍妍,觥筹交错衣袂流彩,一派乐天之象。 突然,殿内有人喊道:“济王来了!” 众人都扭头看向门口,纷纷说着:“济王殿下……”、“济王来啦……” 商觉一回头,自己的军师竟成了十来岁模样。 从一进门,李应的目光就一直盯着殿上高座之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皇冠束发,浓眉入鬓目光柔和,尤其是看到李应之后,嘴角笑意更深:“阿应快来,你又跑去哪里玩了?一天见不到人影……” 李应追随着那笑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众人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李应边走边仰头看着熟悉的面容恍若隔世,梁太升,散其那,李经意,李引…… 他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变回了十三岁是的模样…… 突然,李引大叫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众人纷纷看向李应垂着的手,李应也低头一看,只见早在大荒山已经破碎了的太元珠,正被自己攥在手中,只是毫无光泽,就是一个深紫色的琉璃球。 李引上前作势要拿走他手上的太元珠,李应闪身躲开了,还冲自己的兄长做鬼脸,李应才发现,自己只能做十三岁时的李应的反应。 李引抓了个空,转眼见李应已经跳到李岩身边去了,气的大叫:“快下来,那地方岂是你能上去的?” 李应冲他吐舌头,李岩笑道:“代王兄莫要小题大做,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李引不依道:“陛下不要骄纵了他,您看他手里拿的可是太元珠,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拿这圣物作玩!” 李岩柔声对幼弟道:“阿应,王兄说得对,明日快把圣物放回原处,不可玩笑!” 李应听了仿佛很高兴。 是啊,明日再还,意味着自己有一夜时间可以把玩。 他突然四处张望,在殿内寻找着什么,找了一圈没找到,便问李岩:“皇兄,小晋容呢?今日不是他的百日宴吗?怎么不见他?” 李岩为他斟上一杯果酒道:“在,刚刚抱到里间喂奶去了……”随即吩咐身边的梁妃:“爱妃,快把晋容抱出来让阿应看看。”梁妃笑着领命进去了。 不一会儿,襁褓中的李晋容被抱了出来,李应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过来,李晋容软软糯糯地躺在他怀中,也不挣扎哭闹,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看着这个小叔叔。 李应记得,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这个小侄儿,之前代王怕他太跳脱,弄伤孩子,一直拦着没让他见,这次他打算看个够,他将手中的太元珠夹在李晋容的襁褓和自己的身体之间,双手抱着这两个宝贝,学着奶妈的样子轻轻晃着,僵硬滑稽的模样引得李岩和众臣笑了起来。 连李引都弯了嘴角。 笑着笑着,李引突然脸色变了。 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在太元珠上,因为生怕李应一不小心摔了碰了这个圣物,就在李应抱着李晋容左右晃的时候,李引分明看到那太元珠里面微光闪烁! 起先他以为自己花了眼,但当微光闪烁频繁,并且越来越亮的时候,便不再怀疑。 李引几步跨上台阶,用自己的身体将李应和众臣隔开,嘴中却道:你看你,这么大人了,抱个孩子都不会……一边拿眼去看李岩,发现李岩也正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他也看到太元珠异象了! 两人心照不宣,李岩不动声色地抱过李晋容,李引则拿走了太元珠。 这一切的变化,除了李引李岩两兄弟之外,还有一个人看到了,就是从一进门就没被众人看到过的商觉…… 是的,他发现,自己在众人眼中仿佛不存在一般,自由穿梭在人群中,却无人发觉。 他看到了自己的国主季沣,和几个衣着华贵、但却不似在场大多数朝服打扮的人聊得正欢;看到了当时还是小王子的季越,还是七八岁的年纪,正和同他一般大小的小娃娃们一起往几位大人的酒里偷偷掺梅子汁……他甚至看到了韩征——三十来岁的年纪就一副苦大仇深之象,有点不合群,但看得出来,他也很高兴…… 这个时候,尚且算太平盛世,百姓衣足粮丰,朝臣和乐融融,帝王意气风发! 商觉听说过太元珠:盛世蛰伏,乱世显像。 这么说来,原来乱世之局,早有征兆! 后半场宴席,李岩依旧打起精神和群臣同乐。 好不容易到群臣酒足饭饱,纷纷跪安,李岩就让宫人纷纷退下,只留下李引李应,李晋容,以及大家都看不见的商觉…… 李岩抱着李晋容片刻,抬头对李引道:“代王兄,再看看……” 李引明白他的意思,上前双手奉上太元珠,同时双膝跪地道:“陛下虽待臣无二心,但臣自知作为臣子本分,接下来不管圣物中能看到什么,臣都不宜在场,请陛下允准臣告退……” 李岩听罢,缓缓点头,李引起身告退。 小李应聪明绝顶,隐约明白自己将知晓一些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但毕竟年纪小,社稷在他心中还无概念,对秘密的好奇让他忍不住激动起来。 李岩一手抱着李晋容,一手拿着太元珠,在犹豫,商觉仿佛能感觉到,李岩在怕,怕真像传说的那样,太元显像,乱世将出,他怕乱世由自己始,更怕从刚被封了太子的李晋容出…… 李岩示意李应将手按在太元珠上面,半响,毫无动静,李岩又抓起李晋容的小手按在上面,也没动静…… 李岩刚松了一口气,李应却自己拿起太元珠,贴着李晋容的小手,他太好奇了。 不多时,太元珠紫光乍起,李岩的面色也沉下去…… 一个是幼弟,一个是爱子,李岩看着他们,不知在想什么。太元珠内却有了动静。 二人眼睛不眨地看着,李岩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极度震撼、难以置信,到最后竟麻木了,仿佛魂游天外。 而李应,心中的好奇彻底被浇灭,害怕地向后退,仿佛太元珠里有什么妖魔鬼怪。 商觉看得清楚,里面的显像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可对李岩和李应来说,却太难以接受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亲人、臣子一个个惨死,还有一些他们不认识的人,匆匆登场又匆匆死去,小乐、吴夏、东越这些属国战旗四起…… 商觉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国君和父亲的死,看到了季越的死,看到了季宾,看到了季初阳、季成献…… 直至最后,背对着朝臣走向龙椅的人——那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第八十三章 缘由 http://.biquxs.info/

商觉深深疑惑,如果说,自己看到的这些都是李应记忆中的场景,那么李应必然也看过太元珠里的显像,那李应为什么要选择小乐?选择初阳公主? 同时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两位可以让太元珠显像的人——李应和李晋容,他们却未出现在太元珠里,商觉不明白。 而显像中的李岩,仿佛已万念俱灰,自己的天下,将来难道真的要变成那般千疮百孔? 而一切的罪魁,是眼前这两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突然看向李应,再看着怀中的李晋容,目光是李应从没见过的狠绝…… 李应何等聪明?刹那间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双膝跪倒在李岩跟前,颤声道:“皇兄!陛下!里面的东西不一定会成真,我不会祸国殃民,晋容也不会!就算……就算真的会这样,皇兄,即便您现在杀了我们,将来还会出现别人接替我们的!” 李岩仿佛听进去了,李应继续道:“皇兄,请您相信我,我还小,我还有时间,我一定会找到方法……” 李岩下定决心般,缓缓半蹲下来,凝视着李应,眼中是帝王该有的威严和冷酷,道:“阿应,你从小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聪明异常,顽皮异常,以前我可以宠着你、惯着你,但从现在开始,我命令你负起你济王的职责,护佑大昌江山,护佑李家天下!” 李应忙点头,李岩将手中的太元珠递给他,道:“你拿着,不用归还回去了。” 李应起身接过来,二人彼此不言,一前一后向后殿走去,商觉打算跟上,忽然,小李应仿佛有感知般,猛地一回头,直直盯着商觉方向——那不像是个十三岁少年该有的目光! 商觉本能后退了几步。 小李应看了一会儿,似乎没看出什么来,转身跟着李岩走了。 商觉却不敢再跟上了。 李应却仿佛附身般,依旧在自己小时候的身体内,通过小李应的眼睛,他知道了商觉看到了他不想让看到的一切,但当务之急是,自己怎么走出小李应的身体?路过御花园的水塘时,他突然想起自己当时就是落了水之后,逐渐萌生离开皇宫之意…… 或许,可以一试…… 自从太元珠现象之后,小李应发现自己一人之力,也可以让它显出像来,到了御花园水塘边,小李应由于看得太入神,一不注意,失足落了水…… 此时在他身体里的大李应迅速在心中捏起口诀,神思聚拢。 他先感觉自己身体异常沉重,然后觉得像被一双手拖着,慢慢向飘向无边的远方,神思渐渐飘散,李应不断在心中喊着:“回来……回来!” 一股力量猛地浇满全身,李应奋力向上一跃,浮出水面,先是猛咳了几下,将呛入口中的水咳出,然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洞中,自己身处的是一个水汽缭绕的汤泉。 李应爬了出来,外面的冷气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还没好好看看周围环境,却听得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想起:“原来如此!怪不得堂堂济王,肯屈尊为一个女人当军师!” 听声音李应就知道是谁了,他回过身,看着单寅午手持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打扮,踩着汤泉蒸出来的雾气仿佛飘了过来。 李应道:”单先生费了这么大周章不会是就想看看我为什么会选择季初阳吧?” 单寅午笑着坦诚答道:“自然不是,我是想来取你性命的……” 李应也笑了:先生既然看到了圣物中的景象,同为修道之人,难道天意不可违?先生以为,能杀得了我吗? 单寅午道:“从看到季初阳,我就知道了你所说的天意,但是逆天而行,何尝不是勇气?当初若不是太祖逆天而行,何来你李家天下?” 李应道:“既然是天意,又怎会可逆,太祖不是逆天,而是逆行,逆当时当权者而行……”他斜眼看着单寅午道:“你又何德何能,能与我太祖相提并论!” 单寅午哈哈笑:“我自然无德无能,也没想着改命,我只是想……日后史册上有你李应的地方,少不了我单某人的一笔!” “做梦!”李应厉声道,同时右手摸向腰间,原本的腰带,变成一柄黑金软剑握在李应手中,单寅午神色微变,看着那柄剑道:“斩荒剑!” “正是!专斩你这逆天之人!”李应说着朝他刺去。 斩荒剑作为和太元珠、《异阳经》齐名的大昌三大国宝之一,除了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之外,还有一个奇妙之处,就是它能见血变色——平时玄色,遇到血之后就会变成银色!而且据说一个人性情越忠义纯良,他的血碰到斩荒剑,斩荒剑就会越亮! 单寅午素来以书生之恣见于世人,于武艺上本就只会些皮毛,和李应硬拼就已经很吃力,加上李应手上的斩荒剑…… 且不说它遇到自己的血会不会发亮,光是那般出鞘见血的锋利就让单寅午吃不消,不出几招,单寅午身上已经伤痕累累,李应看着毫无光泽的斩荒剑,一声冷哼送给了单寅午。 单寅午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道:“我有无忠义纯良之心,岂是一柄破铜烂铁能评判的!”说完竟一转身,遁了……留下李应一人在洞中发了半响呆。 收起剑,李应开始打量这个地方,自己应该依旧在单寅午布置的幻境之中,但单寅午既然也出现在其中,说明阵眼就在附近…… 李应想起了御花园的水塘,又看了看眼前的汤泉,他站在泉边,拿出身上佩戴的小刀划破中指指尖,用血在自己印堂划上一道竖线,口中念念有词,深吸一口气,跳进汤泉中。 不知过了多久,汤泉的温度逐渐散去,身上有些发冷的时候,李应突然被人从后背一把抓起。 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一看,天色已经大亮,周围横尸遍地,没错了,是响银滩……再看自己眼前,哪里还有汤泉的影子,分明是一滩血水! 李应想起将自己救起的人,蓦地回头,见商觉看到自己后猛然向后躲去,那神情,可不仅是被自己脸上的血水吓到…… 李应想起在幻境中的事,叹了口气,自己先站起身来,向商觉伸出手,商觉沉默半响,最终还是伸出手去,由李应将自己拉起来…… 第八十四章 选帅 http://.biquxs.info/

吴夏林周县府衙。 办完年大成的后事,散庭鹤却还没从痛苦自责中走出来,他想报仇不假,他甚至想直接杀到丰京,将那万恶之首万福年千刀万剐,可是不曾想,却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方雷柏侯找到散庭鹤时,只见他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散又凝不知疲倦地练习甩鞭,一块大石在他几鞭下去之后变得四分五裂,方雷柏侯微微蹙眉,想起被散又凝一鞭剃头的封北奇…… 散又凝已大汗淋漓,却越发来劲,方雷柏侯啪啪鼓了几个掌,说道:“小公子进益不少啊……” 散庭鹤这才注意到方雷柏侯,散又凝闻言回身,却是略有几分兴奋的神情。 散又凝道:“将军见笑了,只是想要真进益,还得在战场上练!” ……颇有些食髓知味的意味。 方雷柏侯笑着点点头,转头对一直一言未发的散庭鹤道:“公子,我有事要与你商议。” 散庭鹤在他脸上看到了郑重,他对散又凝道:“你歇一歇罢……” 散又凝点头,看二人离去。 初冬的林周已经有些寒冷刺骨了,散庭鹤紧了紧衣角,等着方雷柏侯开口。 “很冷吧,这个时候的荆堂应该更冷,幸亏咱们来林周了……”方雷柏侯道。 “是啊,林州人多物博,气候还相对荆堂温暖一些,真不知道当初吴夏国君为何将都成定在荆堂……”散庭鹤应和道。 方雷柏侯笑道:“或许是……喜欢冷罢?” 两人相视一笑,方雷柏侯慢慢收敛了笑容,道:“都道高处不胜寒,散公子,你怕冷吗?” 散庭鹤心中一动,反问道:“将军你呢?” “怕,很怕!”方雷柏侯很快道。 “我看不像。”散庭鹤凝视他。 方雷柏侯正色道:“主帅空悬是军中大忌,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孤军,当下只有确定了主帅,才能再定方向,我看公子居此位,合情合理!” 散庭鹤看着他道:“将军抬爱了,只是我虽与大将军有翁婿之旧,但一无领军之才,二来……说起来,我始终不是东越人,怎么能当此大任……反而是将军你,东越贵胄,又在军中有基础,才是名正言顺……” 方雷柏侯笑道:“公子不必自谦,有才无才,我们看的清楚,至于其他的担忧,实在没必要,再说,不还有我呢吗?” 散庭鹤见他情真,放下心来,又好奇道:“将军为何不愿当这主帅,将军的才能远在我之上……” “别别!”方雷柏侯打断他道:“我清楚自己斤两……况且,抛去其他的,我认为你还有个比我更适合的重要原因……” “什么?” “仇……” 散庭鹤语凝,片刻,郑重向方雷柏侯道:“既然如此,那日后,就有劳将军提点……” 方雷柏侯忙道:“必当尽心竭力!” ……… 选帅大戏不只发生在建章军中。 这日,在吉县以南的三河县境内一处深山里,新驻扎的大营中,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依旧白衣白帽白靴…… 已经自动升为残军主帅的张先余原本就是农民出身,见不得令宁这副一身披麻戴孝似的打扮,一见他来,除了暗道一声晦气之外,不禁好奇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原来,单寅午的阵法困住了李应商觉等人,后来去增援的易千金也中了招,留下来负责看守令宁的人就显得寥寥无几,令宁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逃出来之后,令宁原本以为何杉被杀,他的部下也大约阵亡,自己只能另谋他就,但莫名的,他想去一个地方看看,那个养育了他,让他魂牵梦绕,却数年不敢靠近的地方。 三河县紧挨大昌最大的河流——乌令江,数千年来,享受自河水的馈赠和滋养,三河县成了大昌最富盛名的鱼米之乡。 在这样一个盛产稻米的地方长大,令宁却独爱吃面。 他在县城面馆要了一碗面,打算吃完就动身去红柳镇看看。 不想不经意间抬头,却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两个少年模样的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几包东西,从他眼前走过。 令宁突然决定改变行程,跟上他们…… 季未舒因为小五羊的咳疾复发,向张先余告了一日假,带着季时季五羊去三河县城看病抓药,不想却被令宁跟上,起先未留意,随着人烟逐渐稀少,他终于察觉到了,行至隐蔽之处,季未舒藏好弟妹,拔剑以待,等那人白衣刚触及眼角,季未舒就出了招,一剑刺过去,却被轻松躲开,季未舒也看清了那人面容,惊讶道:“令先生?你怎么在此?” 令宁道:“碰巧路过。” 季未舒不解:“既然认出了我,先生何不大大方方告知,何必……” 令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一直大方跟着,是你自己小人之心了!” 季未舒无言,只得和他同行,一路上,将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跟令宁说了,当令宁听到那个自己最看不上的张先余当仁不让做了主帅,深深皱起了眉头。 看不顺眼往往是相互的,在张先余和令宁相看两相厌中,残军不得不重新考虑主帅人选,何杉原本的部将都是正统大昌军,内心里是有些瞧不上草军的,张先余的主帅做得本来就有些不自在,但让大昌军去选令宁做主帅……相比之下,张先余就顺眼多了。 张先余将稍微有些头脸的人集中在自己的营帐,索性让大家伙儿开选,一番争执下来,季未舒赫然在他们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孤零零的一声足以让他心神摇曳! 令宁也注意到了,看向季未舒,心中做着盘算。 草军必选张先余,何杉部将彷佛没得选了,这时候不争不抢、闷声做事的季未舒自然就进入大家的视野…… 令宁想得开,他自知自己无望,但选一个能抓在手中的主帅,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当即表态道:“我也选季未舒!” 张先余见状,知道这个令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当这个主帅,索性也放弃了,既然令宁想卖个人情,自己也不能落后,也紧跟其后,表态道:“我也……也选季兄弟!” 一直抱胸低头站在角落的季未舒将心思掩在眼底,这般半推半就地被扶上了那个位置! 第八十五章 尧水 http://.biquxs.info/

季初阳所在的尧水并不太平。 李应刚走没两天,大昌就派了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南域将鬼苏放入国门的魏衡泰 跟在魏衡泰身边的还有一个容色及其艳丽的女人,连贺一娘看到之后都忍不住赞叹:“这个魏衡泰真有艳福!” 季初阳问:“你怎么知道她是魏衡泰的人,万一她也是一个军师之类的呢?” 贺一娘道:“你看她那双娇媚无辜的眼睛,像是一个军师该有的样子吗?再看她黏在魏衡泰身上的目光,反正一般的军师不会这么看自己的主将!” 季初阳想到了自己和李应,对贺一娘的理论倒也赞同。 季初阳重新远远打量着魏衡泰,虽说曾经是败军之将,但能在此时被大昌祭出来,想必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黑鬃烈马,鹰眉豹眼,不动如山,光着架势就够唬人…… 他话不多,只率大军在尧水城下虎视眈眈,时不时派人来叫阵。 季初阳问身侧的楼牧,问道:“有把握吗?” 楼牧不敢再倨傲,道:“不确定,此人是有些本事的……” 季初阳沉声道:“先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依我看,你二人倒有些旗鼓相当,先去探探他的底细!” 楼牧领命,转身点兵迎战去了。 季初阳想了想对一旁的胡礼道:“你也去,协助楼将军!” 城楼上就剩下季初阳、贺一娘和灵歌,看着城楼地下这些男人们的战争。 一刻钟之后,楼牧率兵出了城门。 季初阳几人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身影,未着战甲,一身褐衣在银甲之众中,格格不入。 “渝宋和!”贺一娘惊讶。 季初阳未作声,只看着那马上的背影。 自从那次练武场之事后,季初阳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谈而被避之不见。 眼下却出城去迎战了,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季初阳有些烦躁,甩甩头,专心注视着城下战事。 战事一开始,魏衡泰身边的那个女人就被几个士兵护送着离开了战圈,魏衡泰也安心地跟楼牧打起来。 季初阳眼光不错,两人确实旗鼓相当,几十回合下来,未见胜负,倒是他们周围已经死伤一片…… 每当看到这种横尸遍野的场景,季初阳就会在心中问自己一遍,用这么多鲜活的生命去换一个说法、换一个所谓的公道、换一个胜利,甚至,换一个新的天下!代价是不是有些大? 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成了那个最终胜利者,然后呢? 她突然在心中自嘲起来,想什么呢?说不定哪一天,这遍野横尸中,就会有自己的身影……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空间,战局有了变化,一直与楼牧不相上下的魏衡泰,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狂性大发,招式变了章法,让楼牧有些招架不住,幸好在附近的胡礼看到不对劲,赶过来增援,左右分散魏衡泰的注意力,楼牧才得以脱身。 胡礼心思多,他仔细观察着魏衡泰的神色动作,看出些不对劲来,当即对楼牧道:“将军,不对劲,只怕咱们得撤兵!” 楼牧也觉得怪异,他不敢大意,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城楼观战的季初阳,吩咐胡礼鸣金收兵。 …… 季初阳听着楼牧和胡礼的讲述眉头紧锁,这魏衡泰看着实在不像性情多变之人,突然性情大变……她看到欲言又止的胡礼,示意他说。 胡礼道:“公主可知,有些药物,会使人性情异常,兴奋无比?” 季初阳点头道:“听说是有这样的药,但是魏衡泰看着神色倒还正常,就是……” “就是突然异常敏捷,力大无穷对不对?”胡礼道:“只怕,他是用了非比寻常的药物或者手段,我仔细观察了,楼将军刺伤了他好几处,但他好像无知觉般,只会紧盯一个目标击杀!” 季初阳等人唏嘘:“不管什么药,岂能这般不要命的用?” 贺一娘幽幽道:“只怕,这个药不是他自己给自己用的……” 见众人看向她,贺一娘继续道:“公主可还记得当初我们在丰京时,胡大人讲过,魏横泰兵败后,不知李晋容用了什么方法保住了他的性命,李晋容死后,大家都以为魏衡泰也死了,可是如今,他又出现了,还成了大昌的将军率兵打仗,按理说魏衡泰和万福年算是仇敌,又为何这般听他的话来攻打咱们?” 众人听出了意思:“极有可能万福年用什么手段控制了魏衡泰!” 季初阳狠狠一拍桌子:“果然其心狠毒!此老贼不死,天下将永无宁日!” …… 找到了症结所在,却依然没有办法对付魏衡泰,季初阳派人从侧门出去,攻击魏衡泰的侧后方,试图引开他的注意力,但魏衡泰丝毫不为所动,只认一个目标,其他的只派了副将应付着就是了。 最后,胡礼想了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既然魏衡泰只是死盯着尧水城,这么多天又没有其他的动静,那是不是只要咱们待在城中不出去,魏衡泰就没有办法?眼见他如今心智有些不全,很可能也想不到要攻进来……” 话还未说完,就遭到灵歌的一通猛掐:“那魏衡泰若真的心智不全至此,他又是怎么将大军领到这个地方来的?” 突然,贺一娘“哎”了一声,众人看向她,贺一娘道:“大家想想,魏衡泰起先好好的,中途突然就发起狂来……他发病的诱因是什么?会不会是……操控他的人就在附近?” 季初阳反应极快,道:“那个女人!” 是的,那个女人的出现极为不合时宜,即便是她看向魏衡泰的目光含情脉脉,但这么多年将士出征,却从未听说带着自己的女人一起的…… 第二日,尧水城门又打开了,楼牧依然主攻魏衡泰,胡礼和渝宋和却悄悄地深入敌军,找到那个被众士兵包围保护着的女人,果然,在众人的保护包围下,那个女人手里拿着两个模样奇特的八角铃铛,不断晃动,胡礼二人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和楼牧对战的魏衡泰,随着女人摇铃动作越来越频繁,魏衡泰就越来越发狂! 这还了得!胡礼和渝宋和相互看了一眼,随即胡礼大喊一声,吸引了保护着女人的士兵的注意,将他们向一边引开,燕九凤见状慌了,看了一眼魏衡泰方向,起身就要逃走,却不料刚一转身,一把锋利的剑就穿透了她的胸膛,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一场好看而又冷峻的面容,燕九凤低头看着没入胸中的剑,又挣扎着回头,看着魏衡泰的方向,嘴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软软倒下去。 渝宋和将自己的剑抽出来,抓起女人还捏在手中的怪异铃铛,挡开来袭的敌兵,向城中走去,胡礼见渝宋和得手,也不恋战,通知了楼牧,撤军回城。 失去操控,魏衡泰仿佛回复了些神智,他突然变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副将下令回营,将魏衡泰搀扶着走了。 季初阳等人将那铃铛观察半日,也未参透其中的门道,楼牧提议干脆毁了,季初阳摇头,若真的事情像贺一娘分析的那样,那这个魏衡泰也是可怜人,万一毁了铃铛,伤了魏衡泰的性命,就不值当了。 最后,季初阳决定将它们安放起来,不得随意触碰,看魏衡泰日后的行为如何再说。 那日之后,再未曾见到魏衡泰,只有他的副将又来叫过几次阵,被楼牧收拾了一通之后,便班师回了丰京…… 来得突然,去的萧瑟,季初阳本打算追上去一举歼灭,但想起李应临行前说的话“只守住尧水,其余等我来再做商议”也就罢了。 第八十六章 西境 http://.biquxs.info/

在李应等回尧水的前一日,有个故人来到了季初阳身边,她就是差点成为季初阳二嫂的吴饮月。 胡礼来报时,季初阳正在硬着头皮问候渝宋和的伤情——在解尧水之围中,还是受了些不大不小的伤,但不知什么原因,渝宋和一直不愿意配合医官的治疗,季初阳无法,只得亲自去过问过问。 两人正在不咸不淡,一问一答地说着,胡礼就跑了进来。 没理会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对季初阳道:“公主,尹都来人了!”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季初阳嚯得站了起来,深色紧张地看着胡礼等待下文。 胡礼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解释道:“公主莫急,来的是一位姓吴的小姐,说是公主的故交,看她神色,应当无甚大事……” 吴饮月!季初阳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姐妹,是她结识贺一娘之前最好的朋友。 也是通过季初阳,吴饮月才得以和季宾相识,定亲…… 季初阳一听就要抬脚去迎,突然想起旁边还有个渝宋和,便压下内心的激动,对胡礼道:“快请她来此相见!” 胡礼领命去了,季初阳回头见渝宋和依旧一副木木然的样子,便冲他招手道:“过来!” 渝宋和晃了一下眼睛,站着没动,季初阳又说了一遍:“渝宋公子,过来……” 渝宋和这才慢慢挪过来,直至走到两步开外,渝宋和站定,犹豫得看向季初阳,季初阳从那双好看的眼中看到了试探、犹豫,还有那么一丝——思怨! …… 季初阳别开眼睛,指着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道:“坐……” 渝宋和乖乖坐下,季初阳拿起放在桌上的外伤药,示意他卷起衣袖。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渝宋和磨蹭着挽起衣袖,任由她为自己涂药。 有那么瞬间,渝宋和觉得自己像个深宫怨妇,像是生了病不自己吃药,撒着娇让君王来喂自己?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虽然是浅笑,但两人离得不远,季初阳迅速察觉到了。 确实……很好看! 季初阳也不自觉柔和了神色,轻声问:“笑什么?” 渝宋和老实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像个怨妇!” 季初阳涂药的动作顿了顿,眼睛依旧看着他的伤口,问道:“你想做怨妇吗?” 渝宋和的目光从季初阳不断动作的手移到她的双眸,目光灼热,烫得季初阳不得不回望着他,渝宋和正待开口,季初阳却先道:“去找一个能让你变得更好的人……别做怨妇!” 渝宋和仿佛没听到季初阳的话般,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她。 他很想知道自己在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的份量。 他想不起,到底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这般在意眼前这个人,就连曾经那些她让他颜面扫的过往,如今回想却甘之如饴…… 季初阳有些吃不消他的目光,上完药别开眼去。 正好这时,胡礼带着吴饮月快步走了进来,解了二人尴尬。 好友见面,却是喜悲参半,两人一看到彼此,都绕不开那个最亲近的人…… 吴饮月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柔弱腼腆,让人一见就想去守着护着。 吴饮月反观季初阳已褪去女儿家的娇态,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但目光越过季初阳看到了在她身后的渝宋和时,她一下子就晃了神,愣愣得不知作何反应…… 季初阳见状,为两人介绍道:“饮月,这是义宣城二公子,渝宋和!”又对渝宋和道:“这位是我们小乐吴太常之女,吴饮月!” 二人互相行了一礼,客套规矩。 吴饮月是带着任务来的——季成献已于上月继承王位,称乐王! 按理说,乐王即位,颁个诏,昭告天下就行了,可如今形势不同以往。 季成献也不知道要以何种方式对自己这个王姐告知,最后还是丞相想了个办法,请出了季初阳好友吴饮月向季初阳温和得告知了这个消息。 季初阳听完倒无甚表示,第二日吩咐楼牧启程前往尹都述职道贺,算是模模糊糊地处理了这场尴尬情势。 …… 楼牧前脚刚走,李应就率军凯旋了,季初阳带众人到城门迎接。 李应下马欲下跪行礼,季初阳忙上前几步扶起他,深深看着他略显沧桑之色的脸,道:“军师辛苦了!” 李应却有些惭愧,道:“臣失职,未能将令宁带回。” 季初阳恨声道:“只要他还活着,就逃不掉!” 季初阳吩咐大家先回去休息,晚间设宴庆功! 云去月出,夜寒酒温。 掌据南域一来,算是首战双双告捷,军师凯旋、好友重逢,此时设宴庆功,再合适不过! 席间,贺一娘作了一幅秀丽山水,李应难得的提笔为画题了一首诗;胡礼表演了民间杂耍戏,灵歌站在季初阳身后直看得笑不拢嘴;易千金难得的穿了一回女装,却依然粗着嗓门拉着商觉拼酒,柳扶风不敢怒也不敢言;渝宋和更是难得的舞了一会剑,吴饮月默默地抚琴为他增色…… 季初阳微醺,看着眼前情景,是久违的安心与知足。 她双眼迷离,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却是自己每年盼着的温馨时光…… 人生难再少,岁月不重来! 等季初阳回过神来,已经是满脸清泪。 …… 冬雪初降,喧闹折腾了一整年的天下,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安静。 列烈和建章军两败俱伤;何杉残军杳无音讯;丰京日渐被动;季初阳带领的小乐军除了南域,还拿下了吉县及沿途三县,看似成了这一年的唯一赢家…… 已有只手遮天之势! 而李应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喜色,终于在小年这一天,李应找到季初阳,禀报自己刚得到的消息:西境胡人作乱,攻势迅猛,已入侵到白水关! 白水关是当年陈简大将军西击胡人的据点,以此为根据,一度将隔三岔五前来进犯的湖人驱赶至千里之外的荒野,设关卡、派守将,此后百年间,胡人虽有进犯,但都能被迅速剿灭平息,对大昌已经构不成威胁。 直到韩征被调回对付季初阳,胡人有了可乘之机,如今俨然已经成了气候…… “你的意思,莫不是要想法子驱赶那胡人?”季初阳很意外。 李应郑重道:“公主,大昌及属国再乱再斗,到底是内乱,若是任凭胡人东进,烧杀抢掠,说不定……我们将面临灭种的危险!” 季初阳犹豫道:“可是丰京……” 李应道:“大昌已无力靠自己的力量去阻止胡人,如今,怕是只有重新将几方势力整合,才能重新将其驱逐出境!” 季初阳笑着摇头:“先不说咱们,你看其他那几方,哪个是像军师你一样,这般忧国忧民之人?” 李应眉头锁得更紧了。 季初阳看着不忍,便道:“你先不要着急,若是真的有办法说动其他几方联合,咱们这边,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即便大家真联盟了,你可有想过以后?” 倘若真如李应所愿,合力打胡人,不管对谁,都将是一场巨大的消耗! 李应道:“即便真如所愿,待驱逐胡人之后,重新回到分裂战乱的局势怕是在所难免,只是……我们不得不先考虑当下。” 季初阳问:“你有把握吗?” 李应皱眉摇头:“如今这局面,你死我活虎狼之争,不管是哪一方出面倡议,必然不会引起其他几方的同意……” 突然他目光一亮,想到了什么,道:“或许,有一个人可以!” 第八十七章 联盟 http://.biquxs.info/

从百姓到君王,大家都算是枕着风雨过了一个安稳年。 刚过完年,一封倡议便从丰京以西的成目郡出发,分别奔赴丰京、尧水、越城、林周等地。 成目郡是先烈祖之幼弟、李岩李应之皇叔李盛遇的封地,因李盛遇醉心酒乐,甚少过问朝堂之事,以致大家渐渐忘记了这个人。 现今胡人来犯,倘若越过西边的几个县,李盛遇和成目郡就变成了待宰羔羊…… 此时,应当没有人比他更焦急…… 倡议一发出,他更是度日如年,望眼欲穿。 眼见到了正月十五——李盛遇在倡议中约定的日子。 李盛遇顶着一夜未眠的黑眼圈,早早地就在王府院中徘徊。 临近中午,他终于迎来了第一批贵客。 门童来报之后,李盛遇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忙迎了出去。 只见几十人的队伍整齐排列在自家门口,为首的却是两个年轻人,一个肃穆一个温和,却都是一样的衣着济楚,英气逼人! 李盛遇向来来纵情享乐,本来就没有什么王爷架子,边打量这两位救星边拱手道:“哎呦,老夫有失远迎各位大驾!” 那众人也立刻回礼,为首的年轻人道:“请成王安,在下建章散庭鹤!”又指着身边的人道:“这位是方雷柏侯!” 李盛遇忙一阵恭维后将二人请进了府中。 午后,李盛遇又迎来了义军将领张先余——自从季未舒当了主帅之后,便决定对外一致自称义军…… 但外界却更习惯称呼他们为草军。 那张先余见了李盛遇那般点头哈腰的样子,五分好奇五分不屑,横着嗓子道:“我们家主公派我来议事!” 李盛遇一看便知这是个粗人,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对方粗细,只要是能救自己,就都是菩萨!也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小乐这边李盛遇是不担心的,他怕的是列烈不来,倒不是因为他不来联盟就结不了,而是他若不加盟,必定会集中精力对付其他几方,导致他们一旦自保起来,哪里还有精力对付胡人? 却不曾想,让他欢喜让他忧地这两方,却正好在成王府外遇上了…… 季初阳带的人不多——李应作为实际发起人,自然是要来,贺一娘点子多,必须带,还有易千金和商觉,然后就是十来个侍卫。 胡礼机灵,季初阳将他留给楼牧做帮手,守着尧水,灵歌自然也就没让她跟来。 按理说,这几方除了丰京,要数尧水离成目郡最近,当早到,但李应却说不着急。 几人慢慢赶过来,到成王府已经是傍晚了,下了马,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下传说中风雅别致的成王府外门,就见对面一行人马也赶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娃娃脸的灵动少年,发髻左首别着一朵淡红腊梅,左边耳朵上,却挂着一只暗红蝴蝶耳坠,随着少年的动作翩翩飞舞,逼真极了。 他的右侧是一个高壮的男子,左侧,却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体态丰盈,目含秋水…… 对方看到季初阳一行也同样打量了一番,那女人凑到少年耳边说了句什么。 李应也凑近季初阳,轻声道:“列蒙……” 如雷贯耳的名号,却和眼前的人有种怪异的不搭…… 季初阳和列蒙相互打量着,最终列蒙先走了过来,开口就问:“你就是小乐公主?”声音透着少年人的纯真和好奇。 问得却有些无礼。 季初阳生不起气来,看着这个明媚少年,无法将他和那个令众将士闻之色变的“野狐”联系到一起,微微颔首,道:“烈小将军。” 列蒙嗯了一声,将目光移到季初阳身后,眼睛亮了起来,冲易千金道:“易千金?” 易千金拱手行了礼,道:“正是!” 列蒙嘴角略弯,露出两个酒窝,打量了易千金一番,又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商觉,见商觉也看着自己,笑得更甜了,伸手摸了摸商觉背上的弓,仿佛一个孩子在摸另一个孩子心爱的玩物…… 成王李盛遇恰到好处的迎出来,打断了列蒙慢慢赏玩的心思。 李应见自己这位皇叔已经笑得看不见眼睛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来人就是一阵行礼作揖,走近一看,又有这么多美人,更是嘴都要裂到耳根子边去了。 李应上前行了礼道:“见过皇叔……” 李盛遇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侄儿,道:“听说你去做了什么道士,难不成修了长生之术,怎不见老?” 李应笑笑不答,向李盛遇介绍道:“皇叔,这位是小乐初阳公主,也是我的主公!” 季初阳以平辈之礼见了,李盛遇边回礼便道:“小乐好地方,真是养人啊!” 一番介绍下来,李盛遇将一行人词不重样地夸了个遍,对着列蒙更是惊讶地长大嘴巴,啧啧道:“久仰大名,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等李盛遇终于将众人请进府,天已蒙黑。 坐在大殿内等待开席的散庭鹤、方雷柏侯和张先余可以说是相谈甚欢,尤其是张先余和方雷二人,简直相见恨晚。 散庭鹤听着他们从连年庄稼收成到起兵造反,从征服女人到争夺土地,不禁感慨方雷柏侯真是博学广猎! 李盛遇被喊去接待来客时,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猜测,此次来的会是谁? 等了近一刻钟,进来的却是让散庭鹤冰火两重天之人。 ——季初阳,不管是家世还是私人情分,都不可与他人相同,二人见了礼,四目相对,沧海桑田。 季初阳轻轻问了句:“一别经年,世兄可好?” 散庭鹤万千悲喜化到嘴边,却只有两个字:“尚可。” 又问道:“公主如何?” 季初阳动了动嘴唇,却也只笑着说了有两个字:“尚可。” 与季初阳重逢的喜悦却在看到另一个人时顷刻被冲散。 散庭鹤看着列蒙,目光阴沉狠毒。 列蒙却是不知所谓地冲他点头致意。 散庭鹤当然记得李盛遇倡议中所说:暂缓仇怨,共御大敌! 但碰到仇人,他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事实上,这算得上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列蒙的长相,但不管这张脸有多让人生好感,他始终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 而面对散庭鹤刀刃一般的眼神,列蒙却是一副任君打量的态度。 李盛遇头大了,他虽然也是人情世故个中高手,却也只能解得了怨,而劝不了仇。 只得打哈哈道:“各位一路风尘,都别占着了,快到后堂入席。” 散庭鹤暂时压制下仇恨,随众人一同走了进去…… 第八十八掌 探究 http://.biquxs.info/

怪不得成王老是惦记着自家内堂,众人走进了才恍然:原来外面和别的府邸并无二致的大堂是做给别人的,内堂才是成王的本色天地! 只见内堂八个大圆柱雕金刻银,左右两排编钟气势恢宏,能照见人影的地面油亮光滑,除了主桌,左右摆放的八张客桌做工精巧讲究,上面早已摆得满满当当。 玉盘待珍馐,美酒迎嘉宾。 众人刚入座,只见从四个角落分别飘进来数位锦衣佳人,各个粉黛精致,容颜绮丽。季初阳看到她们,才明白李盛遇这老王爷果然会忽悠人,日日见惯了这般姿色,却还对自己的容貌不吝溢美之词…… 众美娥门步态轻盈地飘到编钟旁,美妙的乐声自她们的手中播散开来,其他人还好,张先余却冷不防被吓一个激灵。 待弄清那东西后,张先余感慨:看吧!这老东西,果然搜刮了民脂民膏,净搞这些劳民伤财的玩意儿……不过,是真的好听! 何止草莽出身的张先余,即便是其余人出身王公贵胄,也不得不感慨,李盛遇真不负他那纵情声色的美名! 除了李盛遇高居上首之外,其余四方自觉分为两派,于左右两侧客桌就坐。散庭鹤主动将上侧位置留给季初阳,自己和方雷柏候坐了下首;张先余原本是想挨着散庭鹤一桌做的,但他隐隐觉得让烈蒙一桌孤立仿佛有些不妥——本来这也轮不到他操心,但他一番相处,觉得这老王爷腐败是过于腐败了,但人好像还不错,所以替他解了尴尬,自觉坐在了烈蒙下首。 又一番奏乐过后,另一批美娥捧着佳肴上来了。如果说奏乐的宫娥给人一种月宫嫦娥般脱俗,那这批侍宴的,却是清新淡雅,让人不觉食欲大增。 季初阳看着连宫女都能这般规矩有素,丝毫不亚丰京皇宫,不由得轻问李应:“当年清祖在时,真的没怀疑过你这皇叔有造反之心吗?” 李应笑着摇头:“就是因为他在这上头太用心,所以不可能有不臣之心……”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尝口腹之欲,期待着成王府菜肴的惊喜时,门童进来报,又来贵客了…… 这个时候来的还能有谁?无非是大家在内心都默默除名了的丰京使者。 作为李家王爷,李盛遇其实还是最期待丰京来人的,只是久等未到,便渐渐死了这份心,谁知竟擦着饭点来了,他慌忙要起身去迎。 不想来人已跟随门童步入内堂了,是三个李盛遇从未见过的人——年轻的一身青衣,宽肩细腰,面色冷白,装束一丝不苟;年长的却一身灰袍,面容枯瘦,眼含三白,几捋胡须随夜风抖动……还有一位白发苍苍,颇有些风烛残年之态的老人,李盛遇思忖:按理说这个年纪还在朝廷做官的人,自己应该有印象,但他始终想不起是谁。 李盛遇有些疑虑,但还是客气问道:“三位自丰京来?可是为了结盟之事?” 年轻人见他问得奇怪,略一思索,知道大概是怀疑他们的身份,便行礼道:“成王安好!小人章玉,奉大昌朝廷之命前来商议御胡之事,这位是……”不等他介绍,那灰衣人也行礼道:“下官单寅午,供职于枢密院!这位是奇野先生!” 奇野先生……好熟悉的名字,李盛遇还没想起是谁,在坐的李应贺一娘等人却在心中暗暗吃惊:再往前三十年,奇野先生在大昌文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来销声匿迹,算来也有七八十岁高龄了,没想到却还在世! 李盛遇终于也想起来了这位神人,他年轻的时候也曾附庸风雅过,想着要一睹这位文坛圣人的真容而不得见,没想到如今终于得见却在这般情形下,他有些激动,忙制止了奇野先生的行礼。 章玉双手递上了函文,李盛遇看罢,便不再疑其他,请让三人就了座。 章玉扫了一眼神色各异却也不动声色的其他人,有他见过的,有没见过的,但大都能猜的出是谁,他和单寅午选择坐在张先余下首。 李盛遇正要为大家介绍一番三位丰京使者,刚一开口,散庭鹤便道:“王爷不必介绍了,已经打过多次交道,怎么会不认识?” 李盛遇有些尴尬,贺一娘站起来道:“久仰奇野先生尊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奇野先生面容老态,眼睛却晶亮异常,看着贺一娘和蔼问道:“这位姑娘是?” 贺一娘淡淡一笑道:“晚辈孟安,虽未有幸得先生教诲,但早已将先生言行作为平生之志!” 奇野道:“哦……原来你就是孟安,倒也不必自谦,老夫也听说过你的大名,见过你的大作!” 贺一娘有些激动,她没想到自己的画作竟也入了奇野先生的眼,脸上现出平日少见的光彩来。 李盛遇见气氛渐和谐,便也插话附和几句,提议不错共同举杯…… 整体来说,这场接风宴还算和谐,主宾客气而疏离,李盛遇已知足,心道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五波人分别被安排在五个雅院,季初阳一行住在了听风阁,列蒙等在悦雨楼,散庭鹤等在观云台,章玉等在赏月堂,张先余在倚星殿。 李盛遇安心地睡下了,其他人却未必能睡着,这算是活跃在大昌境内几股最大势力的聚首,几方对彼此也有了一个初印象。 李应为季初阳倒上一杯茶,道:“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公主今日既见了他们,有何想法?” 季初阳笑着反问道:“怎么,军师这次不是来讲和的?” 李应知道她在揶揄自己,也笑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哪里有永远的和?分分合合,不过是看利向何往……” 季初阳道:“说起利,今日这几波人中,为利着不过一二……” “公主不为利?”李应问道。 “若是我说我为自保,你应该相信的吧?”季初阳叹了口气。 李应点头:“自然相信,但说到底,自保就是求生,求生也是最基本的人欲,人一旦有欲望,就是趋利的。” 季初阳仔细想了想他的话,反驳道:“照你这么说,这天下不为利者无几,更别说今日聚首的这几人了。” 李应道:“虽说人皆趋利,但也分大小利,为国为民为大利,为己则小利。”话锋一转,又问:“公主想过没有?朝代更替间,那么多颠覆天地的英雄人物,为何有的能创一朝数百年基业,而有的却只是昙花一现?” 这个问题对季初阳来说有些陌生了,她专注得看着李应,等他的答案。 李应道:“很简单,那些昙花一现的,打天下是他们的最终目标,而那些能开一朝盛世的,坐江山才是他们的开端……“ 季初阳若有所思,道:“这二者具体有何差别?” 李应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两种人,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已千差万别,前者虽然能在乱世颠倒日月,扭转乾坤,却在心底,始终是为了己而战,是为小利;而后者,心里放的却是天下苍生,所谓大利大义、为国为民,江山要坐稳,还得坐在百姓心上!” 久久,季初阳从他的这番话中回过神来,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底泛起,她问道:“军师这是在教授我帝王之道吗?” 李应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公主难道从未想过吗?” 季初阳站起来,看着窗外的月色,老实答道:“想过,但越想越莫名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李应走到她身后,喃喃道:“远吗?可丰京几乎就在眼前了,若不是出了胡人的事,或许这一刻,公主已经在北伐的路上了……” 季初阳摇头苦笑:“哪有那么容易,你也是知道的,觊觎丰京的,何止咱们,今日来的这些人……或许还有没来的那些,哪个不是虎视眈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她突然转过身问李应问道:“依你看,来的这些人中,谁算得上大利大义?” 李应想了想,摇头道:“倒是真有一个人,但此人对公主的大业无碍。” 季初阳想了想:“奇野先生?” 李应点点头:“他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肯定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远赴成目。” 季初阳道:“我对学术之事不甚精通,此前也甚少听说关于他的事,但他已远离尘世喧嚣多年,却在此刻突然出世,而且跟着大昌使的人一道……即便没有野心,也免不了想在此乱局中插上一脚的心思。” 李应高深莫测状:“想插一脚自然是免不了的,只是……我赌他是大利大义的哪一类!” 季初阳笑了,顺着他的话道:“你说是,那自然是了。”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这个元宵之夜,却冷清的有些刻意,但它无疑是特别的,无论是对手还是盟友,今日相聚的这些人、这几方势力,以后,终将会相互许久纠缠…… 而这一刻,对季初阳来说,看着圆月,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番情景,眼前月是天上月,身边人是意中人,按照她的想法,俩人独处,似乎不应该只谈论这些…… 季初阳又喜又忧,喜的是,身边这个人总是愿意先自己忧而忧,为自己分担,忧的是,她怕自己秋水错付,也怕李应不敢近前。 季初阳不愿在猜测中度过这一夜,决定问一问,她关上窗,慢慢转过身来,看向李应,道:“你口口声声天下、江山,可江山不只有百姓,还有美人,在军师心中,不知孰轻孰重?”说完目含春水,紧盯着李应。 李应愣了,在他的印象中,一直以来从季初阳眼里流露出来的,就只有坚毅,隐忍,仇恨,甚至狠戾……而眼前这双眼睛,是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的柔情与热烈! 他想,自己错了,他忽略了这个人,其实也只是一个也需要被呵护,被疼爱的姑娘。 季初阳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李应的任何一个神态,他的迟疑让她期待的眼睛差点等出泪来。 最终,李应垂下眼眸想了想,反问道:“公主呢?江山和美人,想如何入选?” 季初阳眨了眨眼,道:“我都要!” 李应哈哈一笑,避开她的目光道:“我和公主一样,也都想要,但这世上,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与其顾此失彼,还不如,顺其自然!” 季初阳看着他,似乎没明白他的回答,但她不想、甚至有些害怕去追问了。 第八十九章 争执 http://.biquxs.info/

第二日用过早饭,李盛遇便差人请众人到前堂议事,刚走出听风阁,就见散庭鹤和方雷柏侯两人走了过来,几人互相问候过,便一同往前厅走去,散庭鹤看着季初阳身上披着的大氅若有所思,季初阳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问道:“世兄,有何不妥吗?” 散庭鹤回过神来,忙道:“无事,只是想起以前很多事来。” 季初阳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这件大氅,还是早先去丰京时,散庭鹤的祖母送给自己的,据说是老人家当年的嫁妆,将它送给自己意味着什么,季初阳自然明白,两家有意结姻亲,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季初阳也默认了……现在想来,彷佛那才是自己应该走的路,反观如今二人,容貌虽未大改,但眼里的风霜却是藏不住的。 季初阳长吁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李应见状,招呼着其他人先走了,散庭鹤心照不宣地站住。 季初阳先开了口:“数年前一分别,不曾想再见却是这般光景,世兄先前说过得尚可,恐怕也是和我一般的尚可。” 散庭鹤不再掩饰眼中的悲凉,道:“尚可是尚且还活着,至于活得怎么样,早已不是我去考虑的事了。” 季初阳眼含关怀,望着散庭鹤道:“嫂嫂的事我听说了,你节哀。” 散庭鹤闻言笑出了声:“要节哀的何止这一桩!” 他如今也算得上家破人亡了,除了小弟幼女,就只剩下满腔仇恨陪伴着他了,反观季初阳,又比自己好多少? 他道:“很多时候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离去的人,但这样就能忘了吗?不,仇恨只会如影随形!”问季初阳:“公主你呢?” 季初阳苦笑:“如今你我只能互道节哀了……” 散庭鹤突然打起精神,道:“不说这些了,说说眼下吧,既然公主前来赴约了,想必也准备好一应对西事宜?” 季初阳不答反问道:“你呢,也准备好了?” 散庭鹤露出一个别样的笑:“自然是以公主马首是瞻!” 季初阳假装开玩笑道:“这么说,世兄是打算先和我结盟了?” 散庭鹤别有深意道:“难道不早该如此吗?” 季初阳想到了以前,笑意更深了:“是了,早该如此!” 李盛遇是真有些着急了,他一大早接到战报,胡人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如今已接近大昌国境,再不想办法,自己就要无家可归啦!偏偏五派人中,有两位正主还未到,李盛遇心里嘀咕:这些小年轻,要谈情说爱找什么时间不行,偏偏要在这大清早的! 眼观前厅中,李应八面玲珑地和众人展开了友好亲切交谈;贺一娘和奇野先生相谈甚欢;章玉和单寅午受众人排挤,但悠然自得地说着悄悄话;列蒙缩在他身边那个叫宿瓦的女人身边,任由她为自己重新编发。 一众人中,唯有列蒙带来的那个高壮青年正襟危坐,像是正经来谈事的,李盛遇不由得对他好感大增,他记得这人叫什么来着,哦,好像是叫申石异…… 终于,季初阳和散庭鹤在李盛遇叹了第五遍气之后出现了,李盛遇忙大臂一挥:“诸位,既然人已到齐,不如咱们来议正事吧?” 众人闻言纷纷归了位,神色凛然,目光齐刷刷看向李盛遇,等着他作开场。 李盛遇突然有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虽然这样的情景他遇到的不少,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家国大事怎可与声乐酒色相提并论,他压着自己有一瞬间的慌乱道:“诸位,英雄逢乱世而出,匡扶大义,为国为民,纵观如今天下,堪为英雄者,我蓬荜中已占十之八九,小王不胜惶恐,荣幸之至。然贵宾至此却夜不能深寐,只因胡党作乱,占我土地,抢我财物,杀我百姓……小王惭愧,虽一生得祖上庇佑,享尽此间富贵,却在国难面前不能尽臣之道,为君分忧;不能尽王之责,安境保民;只能以匹夫之身,央求各位,为天下苍生着想,为中原大族着想,暂缓仇怨,联盟抗敌,才不至于千万血脉流离灭种,百代传承毁于一旦!” 说到后来,却是动了真情,两行清泪加一把鼻涕,牵动了在座的情肠,内心那一点微弱的情感,有了一瞬的共鸣。 李盛遇抹泪的间隙看了一眼李应,见李应冲自己微微点头,便知道自己成功了。 不错,这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陈词,是李应提前给他的。 李应原本还担心自己这位酒色皇叔不能完全掌握背诵,却不想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奇野先生颤巍巍得站了起来,在场就数他最动容,他走到厅堂中央,冲李盛遇行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礼,道:“王爷一番话,让老朽五内如火焚,恨不能再年轻三十岁,上阵杀敌!”说到此,他跄踉着后退两步,闭目仰天长叹,倒把其余人吓了一跳,生怕他太过激动,一下子过去了,所幸老人家稳了稳心神,睁开眼,以极卑微恭敬之恣向在座的各方人分别行礼…… 让一个耄耋老人,尤其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一一深拜,众人内心是深感不安的,但相互看着其余各方无甚表示,自己便也强忍着不做表示,李应依旧端坐着,只是深深向他低头致意,贺一娘不敢受礼,站起来躲到一旁,张先余虽读书不多,但他直到,平白受一个老人的大礼,是会折寿的,遂赶紧起身,连摆双手拒绝他的行礼。 奇野先生对众人行完礼,开口道:“老朽愿替天下苍生向各位请命,暂缓仇怨,搁置争端,将胡贼驱逐出境,还天下一片安宁!” 一片沉寂中,季初阳先站起身,走到奇野先生面前,道:“老先生品行气节让我辈汗颜,先生放心,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袖手旁观的!” 奇野先生眼睛越发亮了,他紧盯季初阳,道:“老朽有幸,曾目睹过季沣国主的风采,当年他还是意气风发少年郎,于百人中猎得头狼,将他献于英宗,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再见他的后人,亦可为天下百姓再赴征程,虽是女儿身,但显男儿志,老朽三生有幸啊! 季初阳原本以为这样的老学究对自己也是看不过眼的,没想到却能在他嘴里得到这般高的评价,当即道:“晚辈惭愧,能得先生一番教诲才是晚辈三生有幸!” “是啊!”又有一人出了声,众人看过去,却是单寅午,他轻捻胡须,站起来道:“初阳公主和小乐国能慷慨为国西征,是我大昌之幸啊,想必不日,那胡贼就能被驱逐出境,不敢再来!” 好一个为国西征!季初阳心中冷笑,这个老道,这个时候还不忘占点口头上的便宜,她刚要出声,李应却站了起来接了单寅午的话头:“单先生别光指望着我主公西出抗贼,先生此次来带了多少诚意?” 单寅午看向李应,两人用眼神暗自较量半响,单寅午笑道:“李军师不必着急,既然大家得来,自然不会独独辛苦了你家主公!” 李应同样笑道:“那就好!” 第九十章 得利 http://.biquxs.info/

“实在是太好了!”又有人出声,这次却是个女人的声音,在场的女人只有三位,除开季初阳外,贺一娘从来不在这些事上头露脸,那么只有……众人望去,只见列蒙旁边那个叫宿瓦的女人这两日来第一次开了口,她的声音极软极柔,仿佛像她的人、没有骨头一般,她缓缓站起来,袅袅婷婷地走向众人,看着众人的眼睛却有种——慈母的柔和! 宿瓦边走便道:“以大昌和小乐的实力,此次各自派出十五万精兵不在话下,这样一来,不知我们这些小国可否也能打打下手,出一份微弱之力呢?”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列蒙,心中的好奇可想而知——这个女人能不能代表吴夏,代表列蒙? 而列蒙却已在原来的位置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宿瓦见状咯咯笑了起来:“他人小贪睡,众位多多见谅,众位是觉得我不配和你们说话吗?” 众人不言,李盛遇见状立刻道:“哪里哪里,能赏脸来到蔽府者,怎么会是泛泛之辈?夫人请直言!” 他此刻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众人尽快想出策略来,以解自己燃眉之急,至于谁出这个风头,他一点都不在意。 宿瓦闻言微微向李盛遇欠了欠身,继续道:“胡人虽凶悍,却甚少讲策略,只会用蛮力,大昌小乐都有虎狼之师,不论将还是兵,能人众多,依我看,三十万大军抗敌,足矣!” 季初阳听出了问题所在,问道:“夫人怎么知道胡人不讲策略?” 宿瓦淡淡一笑,答道:“因为我就是胡人啊……” 众人皆惊! 宿瓦不理会他们的吃惊,接着道:“至于我为何在此,各位无须知晓。” 李应道:“夫人方才道三十万大军足矣,敢问夫人可清楚对方有多少人马?” 宿瓦道:“这个真不清楚,只是他们看似凶悍,却各自为政,自相残杀,根本就没有我们看到的那般强悍,不像咱们……” 她环顾一眼众人,别有意味道:“这般精诚团结!” 其他人相互看了一眼,露出尴尬之色。 “话虽如此……”季初阳道:“但此次西征之事,在座的各位见者有份,怎么听夫人的意思,吴夏仿佛是要在一旁摇旗呐喊呢?” 宿瓦笑道:“公主想给我们安排个什么位置呢?” 季初阳也笑了:“我若真安排了,你们听吗?” 宿瓦还未答话,章玉却忽地起身道:“当然不行!” 众人看向他,一副你终于肯开口了地神情。虽然在丰京来使中,奇野先生事事出头,单寅午咋咋呼呼,但大家心中明白,真正拿事的,却是这个无甚官职地位的章玉! 章玉走到众人跟前,看了一眼宿瓦道:“既然是联盟,必须各自出力,而这领军之人,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宿瓦两只柔和的双眸看向他:“倚大人的意思呢?” 章玉面无表情道:“小人只是来传话的,不敢有什么意思!” 奉命传话,奉谁的命,大家心知肚明,季初阳沉声问:“那么让你来传话人的意思呢?” 章玉看着季初阳道:“他的意思仿佛和您的意思差不多!” 此话包含了两个意思,第一,他知道季初阳有心将此次西征统领权握在自己手中,第二,他们不会让季初阳得逞的,犹如季初阳不会让统领权归了大昌一样! 季初阳目光渐冷。 眼看事陷入态胶着,李盛遇却掺和不进去,李应不得不将众人从谈崩的边缘拉回来,他道:“诸位,我们仿佛偏离了本质,首先,我们得确定各自参遇西征的人马数量,至于主帅,自然是要视各方参与人数再做商议定夺。” 此话一出,李盛遇立即附和道:“对对,先定好人马,再选将帅!” 沉默了一会儿,首先出声的却是一直沉默的张先余,他起身道:“先说好哈,我们义军只出五万,多的没有!” 章玉随后出声道:“大昌出十万人马!” 季初阳和李应相互看了一眼,道:“小乐十万!” 众人看向方才意在摇旗呐喊的宿瓦,宿瓦柔柔道:“既然这样,吴夏就出六万吧,也不好抢了各位的风头……” 众人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最后剩下最为沉默的散庭鹤和方雷柏侯,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看,方雷柏侯起身道:“那我们就……” “六万!”散庭鹤截了方雷柏侯的话,他看了一眼在一旁睡大觉的列蒙,站起来,对众人道:“诸位见谅,我建章军兵力有限,又连遭摧残,六万已是极限了,再多,我只怕会自身难保!”说着又看了看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的列蒙。 众人心照不宣。 精兵易得,良将难定,三十七万大军瞬间凑齐,接下来的两三个时辰时间,却都花在了定将领上,连午饭都是在前厅用了。 张先余将传话筒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只说出兵五万,至于将领归谁,他也不甚关心;散庭鹤虽然不想吴夏占了便宜,但也自知门下无人,所以索性将六万士兵交由小乐选定的将士统领,如此一来,既加强了和季初阳的联盟,又为小乐争取统领之位加了筹码。 期间,众人真正见识了这个叫宿瓦的女人的厉害,一扫先前的摇旗呐喊的姿态,硬生生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将小乐大昌两方的统领之争打成了三方的战争,季初阳原先还和他们唇枪舌剑,一个时辰之后她不得不认输——军师说客之类,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只好坐下来,看着李应单寅午宿瓦三人你来我往。 “既然夫人认为贵方可以以六万之众力压我十万精兵,总得拿出本事来,不能光说说就算了!”单寅午言辞逐渐不客气起来,李应好歹可以跟自己一争高低,这个叫宿瓦的女人,还是个是胡人,却还在这里跟自己叫板,真是没道理了。 宿瓦丝毫不退缩,指着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的高壮男子道:“自然,他叫申石异,是我吴夏不二将领,此次可率五军出征,保证凯旋!” 申石异见自己被点了名,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谦逊的冲各人行礼致意。 单寅午笑了:“夫人莫不是同我们开玩笑,你说凯旋就能保证凯旋?战场何等凶险,岂是一个深闺妇人凭一己揣测就能断输赢……” 宿瓦笑得放肆,道:“哦?原来深闺妇人不能断输赢,那请问单先生,当日又是被谁打得落花流水、火遁深山呢?” 单寅午脸上立刻五彩缤纷了起来,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季初阳,季初阳垂眸不语,只听着二人狗咬狗。 李应眼见要变成人身攻击,忙插话道:“宿瓦夫人,您举荐的这位申将军有何过人之处,不妨细细说来,西征之事非同小可,还请谨慎为妙。” 宿瓦道:“行军打仗的本事,自然不是在这五尺之地就能展示出来的,作为我方将士,我了解他,故而举荐他,至于真本事,当然要在战场上见。” 绕来绕去,全都是自己有理,然而旁人偏偏还找不到破绽反击,李应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嘴皮子和自信是从哪里练的,他有些无语,宿瓦却追问道:“小乐呢?打算派哪位神将出征?” 李应道:“巧了,我也举荐自家猛将一位,就是商觉将军!” 季初阳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地将商觉推出去,向李应看了一眼,却也未加阻止。商觉神色微动,站起来,也向众人行礼致意,脸上同样看不出悲喜。 …… 吵吵嚷嚷一天,也没出个什么结果来,最后李应只得提议,五军分成由小乐建章、大昌以及吴夏义军组成的三股力量,分别从正面、左右两侧攻打胡人。 但群龙无首始终不成体统,即便定了规章,但缺少一个发号施令的人…… 问题看似解决了,却仿佛又回到了原点,正当大家打算彻夜长战之时,方雷柏侯站了出来,推荐自家的主公散庭鹤…… 并从全局出发,历数了这么做的好处:一、相比于其他各方,建章军力量略薄弱些,对其他人构不成太大威胁;二、建章军和散庭鹤承袭年大成将军的治军之法,忠义立世,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三、散庭鹤虽然如今是建章军首领,但却出生于大昌,又和季初阳是故交,有情分在,沟通起来也更容易些。 防雷柏侯刻意略过了散庭鹤和吴夏、和列家父子的仇。但不成想,话一说出,宿瓦却是第一个赞成的,季初阳不好反对,也持了赞成态度,单寅午虽不悦,但也没理由反对,只好沉默…… 尘埃落定,为避免五军联盟行事中命令不达从而陷入混乱,众人最后一致决定又成王李盛遇制定印信,由散庭鹤执掌,对胡战事中一应大事由各方签字画押后,再由持印着散庭鹤盖印后统一施行…… 但明确指出,印信对盟军没有统一调度权…… 第九十一章 策反 http://.biquxs.info/

听风阁,季初阳难得的对李应硬了口气:“你应当提前跟我商议的!” 李应自知理亏,垂首道:“请公主责罚!” 季初阳发不起来火,却有如在心上被塞了一坨棉花,进出不得,李应向来诸事都和自己商议,这样擅自做主还是第一次。 她压下自己心中的莫名不安和烦躁,道:“别人也就罢了,商觉明面上是臣子,实际上却我的弟弟差不多,此一去前途未卜,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已故的商老将军交待?如何向商家交待?” 李应道:“公主若有所顾忌,临时换将也是可行的,但公主请细想,西征固然事大,但我们的北伐可不会止于此,恰恰正是用人之际,商觉虽好,但和楼牧相比,显然楼牧更适合留下来,难不成公主想让易千金西去吗?” 不得不说,李应的决定是对的。 季初阳扶额叹息:“想当初起事的时候,不甚觉得将才少,如今,怎么越来越觉得无可用之人了?” 李应道:“非也,我军中,可堪大用者有楼牧,下来是商觉易千金,还有……胡礼!此人虽有些市井之气,但思路活泛,不拘一格,往往能出奇制胜!再者,若公主愿意,渝宋公子,也是个中人才……” 季初阳闻此地看了一眼李应,见他一脸郑重,没好气道:“为何是我愿意?渝宋和又不是我的……” 李应忙道:“是,待我回去先试探试探他的口风……” “不过……”李应又道:“公主若有纳才之心,眼下不就有机会么?” 季初阳想了想:“你是想……策反?” 李应道:“也不算策反,自古乱世出英雄,向来凤凰栖梧桐,眼观如今天下,大昌日渐式微,能与咱们抗衡着唯有吴夏,这两颗梧桐让凤凰们选,怎么说,得有一半归咱们……” 季初阳摇头道:“你还记得跟我说的利益论吗?凤凰栖梧桐,因为它不会想那么多,只看重眼前,可人毕竟是有感情的,背弃旧主这样的事,谁会去轻易做?” 李应道:“咱们没让他背弃,只是他日旧主不再时,为其打开一道欢迎的大门……” 季初阳目光暗下来,旧主不再……她首先想到的是散庭鹤,问李应道:“你看中的是哪个?” 李应观察着她的脸色道:“我看那个方雷柏侯不错……” 季初阳目光闪了闪,看着李应笑道:“你就不怕散庭鹤跟你拼命?” 李应也笑笑:“我说了,只是暂时给这位凤凰留个后门,不过……”他话锋一转:“说起散庭鹤,公主了解这个人吗?” “怎么?” “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何以见得?” “只是一种感觉,今天咱们在前厅吵得不见天日,最终印信却归了一直默默无闻的散庭鹤,公主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季初阳思索道:“他能拿到,除了占渔翁之利的便宜外,还要归功于那个方雷柏侯,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吴夏竟然也同意了!” “至于散庭鹤这个人,我们相识于少年时,他和我大哥交好,一样的意气风发、无所畏惧,只是散庭鹤多了一份儒雅。至于现在么……她苦笑一声:“家破人亡,担惊受怕,怎么可能不变呢?” 李应道:“变是应当的,只是……公主别被利用了就好……“ 季初阳心中一阵烦躁袭来,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散庭鹤有意无意地表达结盟之意,又自愿将自己六万人马交给自己统筹,换来的是什么?是当方雷柏侯提出由散庭鹤执掌五军印信时,自己无反对的理由和立场! 但自己何尝没做过算计人心之事,只要散庭鹤对自己还有故交的些许情分在,只要他的矛头不指向自己,和他相互扶持相互成就,何乐而不为呢? 季初阳放下掐着太阳穴的手,道:“未曾利用……“又道:”你仿佛对散庭鹤有些看法?” 李应摇头:“那倒没有,当初我离宫时他还小,本就无甚交流,如今再见已是风月不同天,我可以选择明主,他自然可另立门户!何谈看法?” 季初阳转开话题:“对了,方雷柏侯是不错,但是轻佻跳脱,怕难以把控,相比之下,我觉得那个张先余很不错,草莽出身,懂得感恩,性子直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作为草军首领,本领想必也不会差……”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说起来,何杉死了之后,怎么他们主公换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叫什么……季……” “季未舒!”李应答道:“确实未曾听闻,但令宁尚在草军中,以他的本事,扶持一个傀儡,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季初阳听到令宁脸色佟地阴沉下来,对张先余也没什么心思了。 第九十二章 劝说 http://.biquxs.info/

按照李盛遇的意思,大军当然是越早出发越好,但各方还需要运作筹备,调集人马。路途遥远者如建章军,吴夏军,最快也得等七八日到成目。 众人只得等到自己的人马到了成目,一应交接之后再返回,李盛遇也只好压下心头的焦虑,将心思放在别处。 盟军将出征,各方也将辞行,总得有个仪式,有个宴席什么的,既然要做宴,怎么能不办好?李盛遇亲自操办起来步步生风,容光焕发! 除了李盛遇,还有一个人也忙碌起来。 初春的阳光正好,李应落实他留门的计划去了,商觉忙着恶补西疆及胡人常识,易千金也去帮他了,季初阳和贺一娘两人无事,坐在听风阁院子里,欣赏着一株快凋谢了的腊梅。季初阳向来对这些花花草草无甚感觉,但贺一娘却每每能发现它们的不同来,比如别人作诗作画叹怒放、赞生命,贺一娘却独独钟情于凋残与破败,季初阳说她内心其实是极悲的,贺一娘却不以为然,她道:国色天香趋之若鹜,美人迟暮几人在意?人人都爱盛放的娇花,爱艳丽的美人,却不知,花只开一瞬,凋残与枯萎才是常态,但就是盛开的那一瞬,它所得到的赞美,会让日后清冷、无人问津的日子变得更加难熬,而失意的沉淀,才是才华的开始! 季初阳不甚明白,只看她在一张宣纸上,反复勾描,不一会儿,眼前的腊梅便跃然纸上了。 正在这时,被指派过来伺候的门童进来报:“奇野先生前来拜访!” 季贺二人吃了一惊,尤其是贺一娘,突然有种学生碰到先生前来查功课的慌乱,忙将自己的画收拾起来,但还是被奇野先生进来的看到了,哈哈笑道:“看来老朽有眼福啊,能有幸见到小先生的大作!” 说着向季初阳行了礼,季初阳忙还了个礼,道:“先生来了也不早些知会,晚辈深感惶恐!”说着扶奇野先生坐下。 奇野先生忙道了谢:“老朽无用之人,四处串串,怎敢到处张扬?” 他拿起贺一娘的画,细细看着。贺一娘没来由地一阵紧张,直到先生面露赞赏之色才松了一口气,季初阳见她辛苦,便道:“一娘,去重新换茶水来罢。” 贺一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飞快跑了。 奇野先生放下画,开口道:“孟小先生的画作别具一格,细致入微,可见内心也是个极柔和之人。” “不错,她见解独到,往往超脱于世俗之外。”对于好友的才华,季初阳向来是不吝溢美之词的。 奇野先生更和蔼了:“能和如此之人成为好友,相比公主也是个极度包容和善之人。” 冷不防被夸,季初阳有些不自然,道:“先生夸赞,晚辈不敢当。” 奇野先生道:“公主敢当得很,老朽虽已不问世事,但有些消息也能随风入耳。听闻公主这些年每到一处,都能善待百姓,轻徭薄赋,才得以被百姓所拥护支持,公主这般年轻,能做到如此,已经时非常难得了。” 季初阳斟酌道:“我虽身负家仇不得已而起事,但若只顾自己的私仇却不能为民请命、为国除贼,又怎敢立于这茫茫世间?” 奇野先生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微笑道:“公主虽为女儿身,但志向胸襟,虽七尺男儿尚不可及,只是老朽尚有一问,公主口中的的仇家是谁?国贼又是何人?” 季初阳微笑道:“晚辈在南域区区微行尚能入了先生的耳,国贼为祸多年,先生怎会不知?” 奇野先生一愣,继而笑起来,季初阳也笑了。 奇野先生止住笑,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公主此番作为,意在杀贼而不在灭君?” 此话问的很委婉,也很巧妙,季初阳扶了扶额,不答反道:“先生此来,想必有话要说,不妨直说。” 奇野先生面上一丝失望之色扫过,叹道:“公主虽有苦衷,做的事也算是为国为民,如此看来,老朽和公主的目的是一致的,只是老朽形单影只,不如公主般可以一呼百应……”话锋一转:“但公主想过没有,连年战乱,久而久之,百姓不堪重负,如此一来,到底是在这场战争中获利者多还是失利者多?” 季初阳道:“先生所说,也是我曾经考虑的,甚至我因为这个困惑身心疲惫,有一日我终于想通了,倘若那仇人国贼肯堂堂正正站出来,和我光明正大厮杀一场,到时候胜负输赢全凭天意,我无怨言,亦不连累他人……我愿如此,但他肯吗?” 奇野先生不语,季初阳继续道:“先生心怀天下百姓,晚辈敬服,但先生既然来找我,想必也去了其他各处,即便今日说动了我,可否也能说动他人?若是不行,先生便能保证他人比我强?” 奇野先生叹气道:“实不相瞒,老朽是这般打算的,明知行不通,我还是要试上一试,才能无愧于天地君师!” 这样的毅力,季初阳是佩服的,但她知道他只能无功而返。 奇野先生站了起来,道:“老朽愿尽人事,至于后果如何,只能看天意,只是在此,老朽还有一个请求……” 季初阳忙道:“先生请讲。” 奇野先生道:“若百姓有此一劫,只愿公主日后初衷不变,善待百姓。”说着深深行了一礼。 季初阳也郑重还以晚辈之礼:“晚辈义不容辞!” 奇野先生走后,去换茶水的贺一娘才走出来,季初阳问道:“都听到了?” 贺一娘望着奇野先生离去的门口道:“先生胸襟,可堪文人楷模。是我永远不能及的……” 第九十三章 心思 http://.biquxs.info/

李盛遇将众人的膳食安排在了各自居住的院中,一来于人便,二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几伙人在一起一点火星就能着,为防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联盟即刻瓦解,还是尽量避免让他们碰面…… 李应晚饭时方归,商觉和易千金也告了一段落,众人用起了晚餐,期间,季初阳还是向众人说了奇野先生前来的事。 易千金听完道:“这个老先生也真是,要是游说劝说有用,国家养着那么多兵马做什么?” 李应放下筷子缓缓道:“话不能这么说,历朝历代虽然依仗武者开疆拓土,征讨镇压,但也离不开文人经世治国、休养生息,乱世武者勇,治世文者智。纵观历史,乱世毕竟在少数,但完完全全被称作治世的也无几,剩下的又是什么样的天下呢?虽不及改朝换代、战乱纷飞,但天灾人祸、百姓疾苦,每逢这时候,总会有一批人义不容辞上下奔走,救社稷于危难,正是他们平衡了掌权者和百姓之间的矛盾,然而当又一个风平浪静的盛世出现,人们往往只会记得掌舵者,却忽略了在背后努力稳住帆船的人。这样的人,他们无兵无卒,只身救国,所做的事或许微不足道,但却不能去嘲笑他们,因为他们比任何人有勇气! 易千金面有赧色,忙道:“是,末将受教了!” 李应笑笑,又问商觉:“商将军,西去可有难处?” 正在低头扒饭的商觉抬眼看了一眼李应,道:“谢军师,并无什么困难,正在熟悉风土……” 季初阳不知道时不时自己的错觉,最近以来,她似乎总觉得商觉有些闷闷不乐,遂叫了一声道:“小觉……” 商觉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季初阳,这样的称呼,只有他们小时候季初阳偶尔会叫,长大之后,除了父母亲人很少有人再这么称呼自己,他一口饭来不及吞咽,呛了出来,季初阳看了好笑,道:“若是真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即便不行,换人去也可……” 商觉忙站起来,咽掉嘴里的饭,表态道:“公主关怀体谅,末将感激不尽,但此次西征,既能驱逐胡贼,保家卫国,又能一展身手,建功立业,对我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还望公主不要有所顾虑,就让我去吧!” 季初阳见他恳切坚决,也不再有疑虑。 这几日,季初阳发现,似乎一下子人人都有了心事,也许是商觉即将远行,也许是近日各方的矛盾与碰撞,让大家对眼下有了新的思考,总之,明明难得清闲的几日,却被大家硬生生过成了垂头丧气、欲言又止。 这日用完午膳,季初阳索性喊上贺一娘,去成王府中看看。 成王府说大其实也不大,贵在精致,就说季初阳等人住的各个小别院风格雅致却迥异,比如听风阁,居各院最东侧,进门院中摆放一鸣金,遇风似凤鸣,清脆悦耳,院中有梅树,倚梅听凤,别有一番风味;再如悦雨堂,却是院内芭蕉院外海棠,晴时日照海棠,阴时雨戏芭蕉,诸如此类,其余各院也都别具一格。 各院相距一二里,中有幽径相通,居成王府中部,围成一个扇形,将王府花园包在中间。 季初阳和贺一娘出了门,直向花园而来,虽然这个时节万花沉寂,但成王府到底是与众不同的,不知着的是哪门风水,竟然花花绿绿开了好些花,湖水映衬,假山点缀,尽显层次美感。 二人边看边走,生出了一种忙里偷闲、游山玩水的错觉来,到一处假山后面,隐约听到有拍水声,二人绕到水边,却见一少年背对着她们,赤裸着双脚拍打湖水嬉戏,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这么冷的水,这少年竟像没知觉般乐在其中,季初阳正要出声制止,贺一娘却拉了她一把,示意先看看。二人慢慢绕道少年侧面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列蒙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列蒙听到动静转头看着二人,季初阳的神情转为客气疏离,微微点头示意一番,就抬脚打算离开,刚一转身,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初阳姐姐!” 季初阳一顿,这个称呼实在让她始料未及!不自觉就停下了脚步,贺一娘却冲她使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初阳缓缓回过身,看着列蒙那灿烂似朝阳的笑脸,笑笑:“水还凉,当心冰出病来……” 列蒙听闻,竟从善如流地将双脚从水里捞出来,大大咧咧搭在石头上等晾干,眼睛亮晶晶看着季初阳,仿佛等着她夸奖自己乖巧听话! 季初阳觉得可爱又好玩,即便是亲弟弟季成献,也未在自己面前坦露过如此憨态。 列蒙彷佛也很开心,伸手拍拍离自己不远的一处石头的灰尘,道:“姐姐坐呀!” 季初阳不自觉顺着他的话坐下来。 列蒙打量着季初阳的脸问道:“姐姐觉得成王府好看吗?” 如同冬日暖阳般的纯真烂漫已经让季初阳戒心全无,她看着面前的景色道:“好看,让人忍不住也想过过主人这赛神仙的日子……你呢?莫非也是贪恋美景跑到这里来了?” 列蒙认真道:“不是,我是来洗脚的。” 季初阳笑意更深了:“诺大的成王府,莫非不能给你供点热水?” “我从来不用热水洗脚的。” “为何?”季初阳惊讶。 “宿瓦姑姑这么说的呀!”列蒙道。 季初阳诧异,联想到近日种种,更觉这个女人神秘异常,问道:“宿瓦夫人难道还通医理?” 列蒙点点头,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得看着季初阳,虽知他并无邪念,季初阳还是不习惯被人这么赤裸裸地打量,便温声问:“看什么呢?” 列蒙却问得更直白:“姐姐成婚了么?” 季初阳一口气来不及换,差点呛到,嗔怪着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列蒙笑道:“那就是没成婚?那姐姐有意中人吗?” 越问越离谱,季初阳不答反问道:“你呢?” 列蒙闻言腼腆一笑,那模样仿佛口袋里满装着显而易见的糖果,就等大人来猜的样子,季初阳彷佛觉得自己也变得有些慈爱了,完全忘了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是让多少人闻风丧胆的野狐! 二人有说有笑,别人若远远看去,俨然一对心无间隙的姐弟,而散庭鹤在不远处不经意间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情形,看着有说有笑、心无旁骛的二人,他心绪复杂…… 季初阳发现,列蒙很喜欢戴花,几乎每天换着不同的鲜花戴着,想着便就问了出来:“你很喜欢花?” 列蒙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海棠——这可是成王府这块宝地里开的第一朵海棠,列蒙将它拿下来递给季初阳,道:“很喜欢,越鲜艳的越喜欢。” 季初阳伸手接了,只见粉白相间、格外明媚可爱,花枝上的绿叶,成了最相宜的衬托,不由得喃喃道:“喜花之人多纯净……”抬眼看列蒙比花还纯净的脸。 列蒙屈起右膝,将头枕在上面问:“听闻尹都牡丹妖艳异常,姐姐可否欢迎我去采上一朵?” 是啊,牡丹堪称小乐的国花,除了尹都王宫,普通百姓几乎每家院子里都至少有那么一株,牡丹,不管是什么颜色,几乎成了小乐的象征…… 想到此,季初阳的脸色忽然僵了下来,心头阵阵发凉,缓缓扭头看着列蒙依旧亮晶晶的双眼,道:“尹都路远且险,列小将军若不嫌辛劳,自然可来!” 毕竟是个一念之间屠尽十数万大军的人物,自己何等可笑,竟然还对他抱了姐弟情深的梦。 季初阳说完,站起身就走,列蒙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吴夏的茶靡最漂亮,他日若得去尹都,必然带去送姐姐一束!” 季初阳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列蒙半响方道:“用不着等到那一日,恐怕他日再相见,将是血色红花相随,定叫你我看个够!” 第九十四章 百花宴 http://.biquxs.info/

正月二十五日这天,也是众人到达成目的第十日,盟军中最后一支队伍——建章六万人马到达成目。 此时,胡人已经在大昌边境的接余县骚扰多日,守军接到盟军已然成立的消息,精神大振,军民同心,硬生生将胡人抵挡在城墙之外。但即便再能坚持,连日的战争,早已到了殚精竭虑的边缘,所以盟军出征,事不宜迟! 李盛遇决定精简流程以节省时间,将建章军的欢迎仪式和盟军结盟仪式一起办了,拿出提前请奇野先生写好的《告天下万民书》念上一通,锣鼓齐鸣,赢得一片百姓欢呼,就算是礼成了。 傍晚紧接着安排了宴席,却是办的一点都不马虎,后厅比之众人初来时又有了新的布置,大堂门口,两张红的对联格外醒目:中原千年有异声九州何日不同天 隔着大门,一股幽香袅袅飘来,时而热烈,时而细腻,却是浓淡相宜,令人沉醉。果然,一进大堂,只见满厅鲜花争相开放,除了地上留出一块圆形的空地,其余各处,只要能摆放的,是能铺尽铺——名副其实的百花宴! 拜列蒙所赐,季初阳对这铺天盖地的花,生不出多少好感来。其余人却无不惊叹,不说别的,光是在这五九之际,能收集到这么多花儿来,就足以令人佩服,至于用这百花宴为将士们践行妥不妥当?评价当然因人而异了…… 不过看人家成王却是认认真真践行,高高兴兴作乐,至于和主旨搭不搭边,不必在意!也是,过了这一夜,无论是西出的,还是东归的,从此前途未知,还不如享受当下,花间一眠…… 席间,除了几位随军新来的将领和众人重新认识了一番之外,其余时间,在酒场高手李盛遇的带领下,相互祝酒寒暄奉承一番后,气氛越来越热烈。 在座的哪个不是绝顶聪明?日日算计年年算计,眼下偷得浮生半日闲又如何?这么想着,再看前后左右的人,竟变得顺眼起来。 此时已酒至半酣,红光满面的李盛遇一脸满足地站了起来,举杯道:“天道无常,不如及时行乐,诸位,光有花酒怎么行,这样的日子,当然……得有美人!” 话音刚落,十数名婀娜美人步态若仙鱼贯而入。她们有的半抱琵琶,有的手持长笛……器乐各异、神色尽美,行至中间地上那块空地。 纤手微动,丝竹轻启,是一首传唱甚广的民间小调,众人静静听着,闭上眼睛,彷佛置身小桥流水、花红柳绿的世外桃源。 庭前烟波,醉眠柳荫。 乐声调转,一声低沉清脆的歌声传来,却是男子的声音,季初阳等人向门口望去,只见十数名少年身着相同的藕荷色轻纱服饰,面色明朗,步态轻盈,边唱边跳,向厅中走来,先前的少女不知何时悄悄退到了众宾客后面继续奏乐,将场地留给了少年们。 庭前烟波,醉眠柳荫,寄人遗落花间。 取清河浊酒,拈杯轻嗅。 大漠寂寥谁知,可叹壮志未竟。 正与花开时,青山挽留、孤影难付。 山河万里,无根漂萍,哪堪相聚无期。 万家灯,炊烟四起,半生无悔。 晨将乡思寄起,暮来更将难舍。 快马轻蹄,恨不能,将此间看遍! 是少年宰相玉知恒的词作《雨中花》! 相传玉知恒少年得意,年仅二十四便官至丞相,那时大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再祥和的盛世也会死人,而且也避免不了冤死人——当时胡人来犯,设计让敬宗以玩忽职守之名处死当时西疆青年守将祁南道,玉知恒早知其阴谋,拼死挽救却没能改变结局,索性辞官游历,最后在南域写下这首词,明为写景,实则抒情,最后玉知恒的结局如何无人知晓,唯有这首词却被代代传唱下来。最后敬宗醒悟,知晓自己冤杀忠臣,痛心悔过,更加励精图治。 而这首明快的南域小调,却渐渐被当做是朝臣和睦,直言进谏,忠君爱国的象征…… 季初阳发现,这场百花晏处处不言家国情,却时时暗含思乡意,当真是那脑满肠肥的成王李盛遇能想出来的点子?她看向李应,却见他专心歌舞,面无其他。 再看其他人,散庭鹤仿佛神思已飘远,旁边的方雷柏侯斜着身子,看着歌舞也若有所思,张先余直直盯着一个抚琴的美人目不转睛,章玉闷头喝酒,单寅午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商觉、申石异、姚起等各方出征将领坐一处,时不时会说上几句…… 少年们各个肩宽腰细、丰神俊朗、眉目灵秀,既有男子的阳刚洒脱,又有不同于其他男子的风情明媚,一举一动,动人心弦。贺一娘慢慢凑近季初阳耳边道:“成王用心了……” 想必是李盛遇也充分顾及了季初阳等在场女子,想到此季初阳拿眼去瞧对面的宿瓦,见她酒过半憨,尽态极妍,一双美目含情,两朵红云上脸,低头看着几乎将半个身子埋在她怀里的烈蒙,半是怜爱半是情…… 季初阳突然想起那日烈蒙说起心上人时的神情,心中泛起阵阵波浪,她不是多事之人,但还是忍不住又想确认一般的看向两人,正巧看到宿瓦一杯美酒入口,又低头渡到烈蒙嘴里……仿佛感受到季初阳的目光,宿瓦一记眼光幽幽飘过来,含情带丝般看着季初阳。季初阳掩起内心的震动,垂下眼帘,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开眼界了吧?”贺一娘在一侧道,季初阳微微侧头,贺一娘继续道:“你总说我是个中高手,殊不知强中还有强中手!”季初阳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对面那一对,看来她也看到了。 在二人走神间,场上的歌舞又换了章法:原本散开作舞的十数名少年紧紧围成一团,中间围了个一身绿衣的少年,待看清其长相时,场内唏嘘惊叹声此起彼伏。 并非在座的没见过世面,只是眼前的人面貌太过脱俗,大家第一次觉得,原来男人也可以用惊鸿一瞥来形容,眉如青山远去,目似秋水静待,眼尾一颗红痣,平添了多情之态,唇如朱砂勾魂夺命,偏偏含了一株怒放海棠…… 季初阳暗叹:怪不得纣王沉于妲己,幽王溺于褒姒,假如换个位置,有这样的人日日在侧,江山又值几何?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危险,她忙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应,搬回了心神。 再看去,却是一曲终了,众人褪去,唯有那绿衣少年双手捧着海棠,眉目含情带怯,径直朝季初阳走来,季初阳一阵慌,但面上强自镇定。 伴随着众人的目光,绿衣少年双膝跪地,将海棠向季初阳奉上,引来满堂起哄喝彩,季初阳久久未动,绿衣少年忍不住抬眼看来,离近了看,那双眼更加摄人心魄,带着敬重与期待。 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李盛遇哈哈开口道:“这孩子有眼光,海棠衬花王,在场除了初阳公主,谁堪作花王啊?” …… 还好他没有一时顺口说成花魁…… 季初阳慢慢抬手,将他双手中的海棠接过来,众人又起哄,季初阳却是第一时间看向李应,见他也是满眼笑意,却没有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份情思在里头…… 第九十五章 已定 http://.biquxs.info/

歌舞已罢,宴席终散,众人带着醉意和满足各自回房。 季初阳坐在房间,头脑昏沉却毫无睡意。酒可以腾空一个人的心,也可以让人的情感无限放大。她的情感必须在更广阔的天地——与对手共处一堂,她必须平静,情同手足出征在即,她必须平静,美男在前,她也必须平静……她的情感,人前有多压抑,独处时就有多肆虐。此时,儿女情长对于季初阳来说,更像是迷途与挣扎中,老天对自己的甘霖和馈赠。 李应的模棱两可甚至刻意回避让她觉得自己太过情思缱绻、不堪大任。 李应的大利之论,奇野先生的为民请命,都在她心上留下深深印记,一个让她勇往直前,一个让她适可而止。 易千金说她有野心,她不否认,可自己的野心是否能大到装下天下,她越来越迷茫…… 一声敲门将季初阳唤醒,她打开门,却是商觉,进来也不坐,直愣愣站着开口道:“明日就要出发了,特来向公主辞行……” 季初阳关怀道:“此去路远且险,务必珍重!” 商觉道了谢,看了季初阳一眼又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季初阳道:“你明日就要走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商觉嗫喏半响,才道:“公主觉得……军师怎么样?” “什么……什么怎么样?”季初阳愣了。 商觉见她明显不自然的神情,就知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公主对李应是有情的。 他想了想措辞,又问:“就是各方面,重要的是……性行人品……” “你问这个做什么?”季初阳疑惑。 商觉支吾道:“没……没什么,就是希望他不要做……对不起公主的事……” 季初阳突然了然,这个情景,仿佛即将要将自己女儿托付的老父亲,她莞尔一笑道:“你人不大,操的心还挺多,有空多为自己考虑考虑,说起来,这些事我应当多为你筹谋筹谋……等你回来,我一定为你选一位花容月貌、善解人意的夫人!” 商觉没想到季初阳误解了,并且还将矛头引向自己,顿感自己此行的失败,但看她的样子分明是开心的,商觉也不打算再去说那些捕风捉影,虚无缥缈的事了…… 第二日天色阴沉,仿佛老天也在为即将远去的将士壮行,他们将兵分三路,奔赴战场。 在践行者之中,众人却未曾见到对此事最乐见其成的奇野先生…… 等飞尘绝了离人影,众人也正式向李盛遇辞行,各自返回。 李盛遇向各人赠送了别礼,却将一人带到季初阳跟前。 面如冠玉,身似韧柳,即便一身素衣,也难掩绝代风姿——不是昨夜的绿衣少年又是谁? 季初阳不解:“成王殿下,这是……” 李盛遇呵呵一笑:“公主请勿见怪,此少年名叫阳玄,昨夜一睹公主芳容便深深倾倒,愿当牛做马侍奉在侧,还望公主感其痴心,了其心愿……” 季初阳挑眉,这李盛遇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正要义正言辞拒绝,贺一娘却道:“成王殿下呀,我们初阳公主的风姿谁见了不为其倾倒?只是那么多倾慕的人,难不成都要让公主感其痴心,了其心愿?” 李盛遇讪笑道:“先生哪里话?只是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美人配英雄……” 越说越离谱,想必那阳玄也听不下去了,上前对季初阳拜了拜,垂眸道:“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声音清澈温和,如三月微风,半响,季初阳也没等来那个她最希望的人站出来替自己解围,再加上宿瓦等那么多人看着,念及一再拒绝,想必对阳玄也不好,索性心一横,就当是增添一双碗筷了…… 她瞥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李应,道:“军营辛苦,希望公子能吃得下这份苦。” 咸临亮着眼眸忙点头称是。 就在众人还未等到奇野先生,打算告辞之时,有一人风风火火跑来,到李盛遇面前就跪下,惊魂未定带着道:“王爷……奇野先生他……” 众人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人道:“奇野先生在房间中辞世了……”说着将一封信交给李盛遇,道:“在桌上留下了这个。” 众人的震惊和痛惜是无法掩饰的,先是章玉和单寅午,人毕竟是他们带来的,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二人肩上的责任可不小;还有李盛遇,他尤其震惊慌乱,毕竟名满天下的文学泰斗在自己的成王府辞世,这可不是小事! 看完信后,他的神情更加复杂了,木然将信传给望着他的众人。 信很短,也很简单,只有寥寥十数字:“老朽冒昧,愿以我之死,换一年天下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