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柳叶刀》 第一部,遗孤 一、出海 某日,风和日丽。 太阳刚刚把海面染红,望海村的渔民就出海了。 海面上波光粼粼,白帆点点,海鸥翩翩。微风习习。 渔民们都有早起的习惯,迎着朝阳,乘着晨风,张开船帆去那南海深处,多撒几网,捞一些新鲜的鱼虾。正午过后便收网返航。渔舟唱晚,满载而归,卖于鱼市,黄金白银,铜的铁的纸的,塞满口袋,再去集市上,吃的穿的用的,大人的孩子的,买一大堆,堆在船头回家。稚子白头尽开颜,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非常惬意的生活。 宋继棠还没有出来,元达梓等得有些心焦,望了望杨帆远去的渔船,又回头看了看村口,抱起一堆渔网走向一条油光发亮的渔船。 这是一条刚打造的新船,用上好的杉木做的,刷好几遍桐油,这些都是宋继棠亲手做的,这家伙颇有些能耐,木工,油漆手艺顶呱呱,如果不是喜欢海,凭着这些手艺,也过得很舒坦。今年运气好,遇到几个鱼窝,一网下去,就有数不清的鱼捞上来,总算发了一点小财,便把那条破烂不堪的船丢弃了,打造了这只人人羡慕渔船。 今天,元达梓来得最早,天蒙蒙亮,就来收拾船上的东西,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他主要是想听听渔民对船的称赞,想看看他们羡慕的目光。 还没有看见宋继棠的身影。 搞什么名堂?每次都这样。 元达梓嘟噜道:“磨磨唧唧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出来,每次出海都要搞那一套,有什么用?这么好的天气,不趁早出去多撒几网,还搞那个,真是。” 元达梓抬起头,仰望天空,天空蔚蓝蔚蓝的;回过头又看了看大海,大海也是蔚蓝蔚蓝的,日光下彻,海水透明,细沙岩石历历可见。极目远眺,远处已经分不出那是大海那是天空了。 元达梓将渔网放进船舱,回头看见了宋继棠的身影。他刚刚走出村口,慢慢吞吞地,一边走一边张望,仰着头,走几步,低下头看一下脚下,接着又抬头看天,仿佛天上笼罩着乌云,他正在察云观雨。 “二哥,你快点,人家都走了。”元达梓忍不住叫道。 宋继棠紧走两步,又抬头望天,似乎发现天上有什么东西。 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元达梓也抬头仰望,天还是湛蓝蓝的,明晃晃的,一丝流云也没有,碧玉似的一块。 元达梓唉了一声,低声说:“真是一个应道士。” 话一出口,元达梓就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说:“二哥,你看什么呢?天上有什么?” 宋继棠终于走到元达梓身边,又看了看天空,说:“真是怪事,不应该呀。” 元达梓说:“什么怪事?” 宋继棠说:“卦上说,今天不宜出海。” 元达梓没好气地说:“我就知道你在家里摆弄那玩意儿,你那破卦什么时候算准过?这么好的天,怎么不能出海?” 宋继棠又看了看天和海,纳闷道:“是啊,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不能出海?” 元达梓说:“二哥别看看了,大伙儿都走了,只剩我俩,早点出海,早点回来,惦记着那玩意儿干什么?” 话虽如此,元达梓心里开始打鼓了,宋继棠的卦一向很准——当然也有不准的时候。凭着宋继棠的卦象,他们曾经躲过了几次台风和暴雨,但今天如此好的天气,即使三岁的小孩也知道是出海的好时机。再说,现在台风季节已经过了,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望海村的渔民一般有三大原因不出海,一、海情不明,二、天气不明,三、海神指示不明。 在宋继棠那里,还加一条:卦象不明,不出海。 出海占卦,是宋继棠的习惯,每次出海前要算一卦,看看吉凶。渔民们都知道他有一本翻得破破烂烂的,黑不溜秋的,几乎看不出文字的《周易》,平时藏在一口樟木箱子里,只有出海的时候,才恭恭敬敬地捧出来,焚香礼拜之后,排蓍画爻,判断吉凶,然后才决定出不出海。 但今天却让他为难了,一大早,他焚香礼拜之后,占了一卦,让他非常为难,意欲不出海,愣愣地看着卦象,犹豫不决。 夫人见他半天不出门,不禁燃起怒火,站在院子里嚷起来:“还磨蹭什么?又在摆你那破玩意儿?总有一天我会把你那破玩意儿烧了,让它化成一股阴风,你到阴间找去。” 宋继棠听了心惊肉跳,只好安放了《周易》,走出来。 夫人站在院子了,横着脸,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再不出海,你想把我娘俩饿死呀。” 宋继棠讷讷地说:“今天的卦象不好。” 夫人说:“你那是什么破卦?有海神灵验?海神都说了今天可以出海,你还不相信,我看你就是懒病发了。” 宋夫人说的没错,昨天,渔民们都拜祭了海神,祈祷过,也抽了签,签上写得明白:“威风五将军,五湖四海清。一网两船鱼,顺风又顺金。” 是啊,海神都这么说了,还犹豫什么? 今天,果然天气大好,风平浪静,真是出海的好日子,可是,宋继棠还是占了一卦,弄得好生烦恼,被夫人一顿抢白,灰溜溜地出了门,向海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叨念着:“不应该,不应该呀。” 元达梓抱着一堆渔网往船上放,回头对宋继棠说:“二哥,快把船帆抱上来。” 宋继棠听了,脸色不禁一变,紧盯着元达梓。 元达梓也吃了一惊,连忙扇了自己一嘴巴,说:“这张臭嘴,该打该打。”又赶忙合掌道:“海神保佑,童言无忌。” 原来,元达梓因为性急,忘了忌口,忙乱之中说出来船帆,“船帆”即“船翻”也,这多不吉利!二人心里又多了一股阴影。 宋继棠默默地将船帆抱进船里,上了船,拔锚,倾倒身子压着船桨,船离开了海岸,想大海驶去。 元达梓好久不做声,为刚才的失言懊恼不已,心里怪着宋继棠,如果不是他那么磨蹭,来得这么晚,自己也不会这么性急,慌不择言,说出那么不吉利的话来。看来这次出海恐怕不顺利呀。 元达梓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依旧碧蓝碧蓝的,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得海面一片银白,亮的刺眼,让人不敢直视,亮光的两边的海面却被染得绯红,如浸着一匹绸缎在水里涤荡着。 风非常柔和,几乎觉察不出有风吹拂。 元达梓摇了一会儿桨,身上热起来,脱了外套,光着膀子摇奖。到底是一只新船,桐油又做得好橹摇起来也很轻松。随着渔船滑向大海深处,元达梓心里愈是烦躁不安,他看了宋继棠一眼,宋继棠正在那片炫目的白光里,像一团雾,让他看不清楚。 他想起宋继棠算的卦,他觉得宋继棠与他的卦一样神秘,他忍不住问:“二哥,你究竟算了什么卦?让你疑神疑鬼的。” 宋继棠一直低头看着水下,默默地,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身在何处,听见元达梓问,才抬起头,叹了一声:“地火明夷卦。” 元达梓说:“地火明夷卦,这是一个什么卦?不吉利吗?” 宋继棠叹息了一声,说:“对,不吉利。” “怎么不吉利?”元达梓问。 宋继棠说:“说了你也不懂。” 元达梓来了兴致,说:“你说简单一点,我就懂了。” 宋继棠说:“此卦坤上离下,坤为地,离为火,火在地下,被地所掩盖,预示着前途黯淡,前程不明呀,不吉利,不吉利呀。” 元达梓说:“但是,昨天海神明明说,顺风顺水,怎么就前程不明呢?你看天气这么好,哪里像前途黯淡的样子。” 宋继棠看了看天,说:“所以我感到奇怪,难道我的卦不准?” 元达梓笑道:“二哥,你卜卦时一定不虔诚。” 宋继棠摇头说:“不,我很虔诚的。” 元达梓笑着说:“那就是昨晚你跟嫂子做了不该做的事。” 宋继棠说:“胡说八道,出海不准说那些。” 元达梓说:“那你不要纠结你那卦了,它还有海神准?” 宋继棠不说话了,倾着身子一仰一俯地摇着船桨,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天空明净如玉。海面安静得很,海浪偃旗息鼓,只是荡起缕缕涟漪,是的,只是涟漪,仿佛这里不是大海,仅仅一个小湖而已。出海的渔船都不知哪里去了?像出巢的鸟儿,各自去了自己向往的地方觅食。宋继棠只听见自己的船桨掀起海水的哗哗声。 元达梓见宋继棠仍旧心事重重,低着头,看海底,半天不说话,便说:“二哥,别想那么多,我们还是听海神的,出海最怕的就是碰到了坏天气,你看这天气这么好,怎么也不像有坏天气,昨天傍晚天上放霞了,把半边天都染得通红,今天却一点霞光也没有,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依我看这一个月都是好天气呢。” 宋继棠说:“贤弟,你说的没错,天气这么好,不出海真是可惜。” 元达梓说:“二哥,也不是说你的卦不准,你的卦只是预示前途黯淡,可能,只是说我们的鱼捕得少一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出一趟海,或多或少总有些收获——行走三分利,坐吃山也空——总比在家里呆着强。” 宋继棠说:“贤弟说的是,再不出海,连吃的都没有了。” 元达梓说:“谁说不是,家里都快断炊了,前天黄崖三清观的道士来要月例钱,我没有,还请他们缓几天呢。” 宋继棠说:“贤弟,你就不该把山山送到那里去。” 元达梓沉了脸,说:“二哥,你不要这样说,学道有什么不好?难道只能让你的明明读《四书》《五经》,就不能让山山读《道德》《黄庭》?” 宋继棠被元达梓抢白了几句,不做声了,他们已经为这事争吵了多少回,都闹得不愉快。 宋继棠看了一眼远方,摇着橹,向大海深处划去。 二、波诡 二、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耀眼的白光照在海面上,发射出强烈的反光,宋继棠不敢直视那片炫目的海区,他低着头,望着船边的海水深处。 这里海水并不深,清澈见底,像过滤了一样,阳光下彻,数丈之下,海草,沙石历历在目,阳光在海底闪烁着,变幻着,组成一幅幅梦幻般的图形。水草很安静,一顺地披拂着,像被人梳理过似的,一律向南倾倒着,像一绺绺梳得顺溜的大辫子。 宋继棠知道,这是海流给她们梳顺的,他喜欢这样的海流,海面上看不出海水流动,但在海底它们却在缓缓地流着,就这样不急不忙,像一个温柔的绅士。这样的海流,适合出海。 宋继棠不喜欢湍急的海流,急急忙忙地把水草搅得一团糟,那时,他的心情也一团糟。 每次看到柔顺的水草,宋继棠心里就会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动,桨也摇得慢了,生怕一不小心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搅扰了水草的睡梦。 出海的渔民都知道宋继棠这一怪癖,有时拿这跟他开玩笑地说:“老宋,你婆娘睡着了,是不是也是这样?小心水草成了精,把你缠下去。” 宋继棠不说什么,只是笑。 又有人说:“老宋,小心我们回去告诉你婆娘,她的降妖棒可是厉害得很呢。” 一提起宋夫人手中的降妖棒,宋继棠就矮了一大截,在那威风凛凛的降妖棒面前,宋继棠总是战战兢兢,它像一把大扫帚把宋继棠心里的旮旮旯旯儿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宋继棠不敢再看水底,摇着橹走开了。 宋继棠不明白自己竟然喜欢上那些水草,他看着它们在水里摇曳,姿态那么美,那么柔顺,觉得世界上什么样的舞蹈也比不上它们舞姿,看着看着,他就醉了,忘记了捕鱼。 “二哥我们去哪里?”元达梓问。 宋继棠抬头看了看海面,说:“划吧,像南划吧。” 元达梓说:“再向南划就到普陀山了。” 宋继棠说:“那就到深海里去。” 元达梓说:“到深海里去?二哥,你说不宜出海,怎么又要到深海里去?” 宋继棠说:“已经出来了,就管不了那么多,出门由路,深海里鱼还是多些,现在我们刚造了这只船,花光了积蓄,家里困顿,再不多捕一点鱼,冬天到了,就不好办了。” 元达梓说:“二哥说的是,今天我们去深海,捕一些大的,还会卖上好价钱。” 宋继棠没说什么,摇着橹,汩汩的水声像水中的鱼儿呼吸,又像他们在说着情话。宋继棠听着,兀自笑了。 元达梓说:“二哥,你为什么发笑?不想那卦了?” 宋继棠说:“出都出来了,想它干什么?” 宋继棠就是这样——一时急,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大家都叫他“转身忘”。让人家笑话,也让人家恼火,不过,他倒是活得舒舒坦坦,没有多少烦恼。 渔船通过一个黑暗的深海,下面黑洞洞的,像沉淀着一团墨汁在下面。宋继棠看不见水草了,心里像失去了什么。他睁大眼睛像海水深处望去,只见在那幽暗深处有星星点点的闪光,那是阳光照在深海里鱼儿身上反射的微光。 那微弱的光芒,仿佛黑夜里的萤火虫。 宋继棠想起小时候抓萤火虫的事来,不禁又笑起来。 忽然,宋继棠发现海里的萤火虫多起来,密密麻麻的,在深海里打着漩儿,一团一团,并且迅速向海面浮上来。 怎么有这么多鱼?有些鱼他见都没见过。宋继棠有些惊喜又有些疑惑。如果在这儿撒一网,收获不小呢。 宋继棠欣喜道:“贤弟,你看水里鱼真多。” 元达梓看了看水下,说:“真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鱼?要不我们就在这里撒几网?” 正当他们要下网时,只见那鱼呼喇喇地奔逃了,像受了惊吓似的,惊慌失措地向海岸窜去,有的竟跃出水面,海面像下了一阵骤雨,哗哗啦啦地一阵响。 元达梓自嘲地说:“二哥,这些鱼儿像知道我们要捕他们,这么快就游走了。” 宋继棠望着逃窜的鱼搅起的水花,有些失落,叹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走吧,再到前面去,到前面下网。” 宋继棠说罢,放下渔网,继续摇动船桨,向深海而去。 划过这片深海又是一片浅海,原来他们刚才经过的只是一条海沟,过了这片浅海,再向前划,才到深海区域。 宋继棠回头望了望,只看到平展的海面,陆地一点也看不见了。 海底的水草还依稀看得见,可令宋继棠惊奇的是:水草已经不那么柔顺了,它们在水底下凌乱地舞动着,像受了惊吓,朝着各个方向摇摆,像要挣脱泥土的束缚一般,如同一群舞蹈者乱了音乐,乱了节拍,乱了脚步,东倒西歪,狂乱地纠结在一起。 宋继棠惊慌地抬头仰望天空,天还是那么湛蓝,碧落落的一块,明镜似的悬在头顶,连一点云彩也没有。只是太阳仿佛大了一些,本来非常炫白耀眼,这会儿却有些发红了。 宋继棠十分惊讶,紧张地对元达梓说:“贤弟,情况有点不对呀。” 元达梓忙问:“有什么不对?” 宋继棠指着水底下的水草说:“水草怎么这么乱?” 元达梓知道宋继棠有些迷恋那玩意儿,看了一眼水下,笑道:“没什么,是刚才鱼儿跑过来搅乱的。” 宋继棠凝视着水下,摇头道:“不对,好像海流变了。” “海流变了?”元达梓惊诧不已,盯着海底,说,“没错,真是海流变了,原来海流是向南的,怎么变得向北了?是不是我们走错方向了?” 元达梓抬头望着天空,只见太阳仍在自己的正前方,方向一点没错,海水正在涌向北方,这是不可能的事,往年这时节,海水都是朝南方流的。 元达梓有些害怕了,说:“二哥,这怎么可能?海流应该向南呀。” 宋继棠说:“是呀,真是不可思议。” 正说着,他们突然觉得脚下的船颤抖起来,仿佛被什么顶托。宋继棠连忙丢了船桨,趴在船舷上向水下张望,只见海底不断有气泡冒出来,海水也变浑了,海底的淤泥被水流卷起,仿佛起了一团雾,水草仍旧惊慌地摇摆,许多他不认识的水中之物出现在眼前,阳光在水下似乎变得更加扭曲,随着波涛的变化,也狂乱的舞蹈着,变幻莫测地交织在一起。 元达梓望着海面,海面有些沸了,海水激荡着,飞溅着,打着漩儿,但波浪不大,看起来有些阴沉,像一个隐忍者拼命地按捺着心中的怒火,不让它发泄一样。 元达梓惊骇道:“二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海流就变了呢?” 宋继棠虽然是个“转身忘”,但对海洋还是非常熟悉的,全村没有人比他更加懂海,可是今天他只觉得莫名其妙,摇头道:“不知道呀,怎么就变了呢?” 元达梓担心地说:“我们要不要回去?我怕有大事发生。” 宋继棠摇头说:“不,我们不能回去?” 元达梓说:“为什么不能回去?” 宋继棠说:“情况不明。” 元达梓回头向家的方向望去,忽然,惊叫道:“二哥,快看,那是什么?” 宋继棠回头一看,只见海岸那边白花花的一片,原来湛蓝的海面忽然变得又白又亮,仿佛融进了一个大太阳在里面。海水在那里翻滚,倒流过来,像钱塘的浪潮,卷起一道水墙,海水光亮闪烁,银珠飞溅,宛如无数条鱼在水面上跳跃。 宋继棠大骇,在海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海流,只听得船底发出“嘎嘎”的怪响,他的那条扁舟在水面上打着漩儿,被奔流的海水卷着迅速地向大海深处漂去。 元达梓双手紧紧握着船桨,将整个身子压在船桨上,想控制渔船,但他是徒劳的,渔船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吸住,无论元达梓用多大的气力,都阻挡不了渔船滑向大海深处,像一片树叶随波逐流。 元达梓绝望地喊道:“二哥,怎么办?” 宋继棠放下船桨,说:“贤弟,放下吧,随它去吧。” 元达梓不甘心,说:“不,二哥,我们快回去,回到岸上去,不然的话,我们只有喂鱼了。” 宋继棠说:“贤弟,不要徒劳了,我们拼不过的。” 元达梓打着哭腔说:“那怎么办?今天真的不宜出海呀。” 宋继棠说:“把船桨放下,歇一歇,说不定还有更大的事在后头,养养精神,好对付后面的事。” 元达梓惊骇道:“还有大事?二哥,你别吓我。” 宋继棠说:“我不是吓你,凡事要做好准备,有备无患嘛。” 元达梓说:“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出来的。” 宋继棠说:“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没有用。” 正说着,只听见海底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像闷雷滚过。 元达梓悚然,丢了船桨,蹲在船舱里,船越是颠簸得厉害,摇篮似的乱晃。 宋继棠一把抓住船桨,喊道:“贤弟,快起来,把船摇到海中间去。” 元达梓睁大惊骇,疑惑的眼睛看着宋继棠,心想,他是不是疯了? “快,摇桨。”宋继棠喊道。 元达梓看着宋继棠,只见宋继棠紧闭着嘴唇,握着船桨,眼睛望着大海深处,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每当元达梓看到宋继棠这副神情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宋继棠已经做好了选择。 元达梓只好抓住双桨,看了宋继棠一眼,他信任宋继棠,信任这个二哥,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船划大海深处,而且还担心这大海深处隐藏更大的危险,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动双桨,渔船箭一般地滑向大海深处。 三、异象 说也奇怪,他们划了一会儿,船不怎么颠簸了,海面也平静多了,翻滚的海浪驰向远方,海水不再剧烈地喧闹,只是平静地喘息着。 元达梓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宋继棠。 宋继棠凝视着海里,海底黑洞洞的,深不可测,不过,只要仔细,可以在海的深处海水在那里旋转,下射的阳光在那里闪闪发亮,不停地变幻着光芒,仿佛被什么东西裹挟着东游西荡,载浮载沉。 以为脱离了险境的元达梓,吁了一口气,说:“二哥,你怎么知道海的深处安全些?” 宋继棠看了元达梓一眼,皱了皱眉头,说:“安全?哪里来的安全?” 元达梓看了看宋继棠,说:“船平稳多了,海浪也息了,怎么还不安全?” 宋继棠指着不远处一条急速扭动着像带子一样的东西,说:“贤弟,你看那是什么?” 元达梓看了一眼,说:“那不就是一条水蛇吗?” 宋继棠摇头道:“你再看看,那是水蛇吗?” 元达梓仔细地看了看,说:“确实不是水蛇,是一条皇带鱼。” 宋继棠说:“不错,是一条皇带鱼。” 元达梓说:“那又怎么样?” 宋继棠说:“皇带鱼是深海里的东西,轻易不浮出水面,现在浮出水面,还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海底不安生?” “海底不安生?如何不安生?” “可能有地震,或者火山要暴发了。” “海底发地震了?怪不得这么奇怪呢,发出那么奇怪的声音。” 元达梓惊骇地望着海平面,大滴汗珠流下来。 天气非常沉闷,燥热,一点风也没有,死气沉沉。 元达梓胸膛上像压了什么重物,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腥气里带着淡淡的香味,这种气味是元达梓从来没有闻到的,仿佛是花香,但没有哪一种花是这个香味,这是什么香气?这是哪里来的香味?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深处,怎么有这种香味?元达梓以为自己错觉了,说:“二哥,你闻到香味了吗?” 宋继棠也是一脸茫然,四周看着,不解地说:“闻到了,这是哪里来的香味?怎么会有香气呢?” 元达梓也四下张望,海面很平静,无边无际,海鸟紧贴着海面飞翔,远处数不清的海鸥聚集在一起低空盘旋,发出一声声凄厉地惨叫。 元达梓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抽空了一般,颓然坐在船头,双手捂着头,不敢四处张望。 “贤弟,你怎么了?”宋继棠问。 元达梓抱着头说:“二哥,我的头好疼,胸闷得很。” 宋继棠也觉得胸口如压着石头,呼吸困难,他拿着船橹说:“贤弟,别害怕,起来,我们一起划桨,划到那边去。” 元达梓不知道宋继棠为什么一定要把船划到深海里去,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他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嘴里没有说出来,因为没有人比宋继棠更懂大海了。 元达梓站起来,抓住船桨,忽然看见海底有几点亮光渐渐浮上来,元达梓仔细瞅了瞅,那不是阳光在鱼儿身上的反光。元达梓紧盯着那亮光浮上水面,原来是一条鱼,长得十分奇特,有一个宛如钓鱼竿的鼻子,亮光就是从那鱼竿鼻子发出的。 元达梓说:“二哥,你看这是什么?” 宋继棠走过来看了看,说:“这是琵琶鱼,它怎么上来了?” 元达梓说:“长得真奇怪,我从来没见过。” 宋继棠说:“它生活在水底下数百丈的地方,很少来到水面,看来水下的确不安生呀。” “二哥,既然水下不安生,我们为什么不向回划,回到岸上去?反而,要划到深海里去?”元达梓终于忍不住问道。 宋继棠说:“贤弟,你可能想错了,其实,如果真的发生了地震,海啸,最危险的地方不在深海,而在浅滩,海浪在浅滩上更剧烈,船在浅滩上容易碰到岩石,树桩,稍有不慎,就船毁人亡,深海里虽然凶险,但是相撞的东西少,反而更安全些。” 元达梓佩服道:“还是二哥的见识高。” 但宋继棠不无忧虑道:“贤弟呀,我看这场灾难确实不小,但是,无论怎样我们要活着回去。” 元达梓说:“地震不是刚才已经发了吗?怎么还有灾难?” 宋继棠摇头道:“难说,难说呀,我总觉得还有更大的事发生。” 元达梓看了看海面,说:“二哥,你别吓唬我,我可不想死,我放心不下山山,他从小就没有娘,跟着我受了不少苦------”说着说着,元达梓哽咽起来。 宋继棠叹道:“山山是个机灵的孩子,跟着你确实受了不少苦。” 元达梓泪眼婆娑,道:“谁说不是?” “你就不该让他学道士的。”宋继棠说, 元达梓皱了皱眉头,说:“二哥,你又来了,又说这些,你怎么对道士成见这么深呢?” 宋继棠说:“不是我对道士有成见,实在是我觉得学道没有什么好,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什么前途,怕耽误了山山的前程,没有儒家好。” 元达梓说:“学道怎么没有前途了?那皇帝还学道呢,还自封为玉清教主,道观就建在皇宫里,道士在那里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宋继棠揶揄道:“是的,但是他把江山都弄丢了,被俘掳了,没有一个神仙救他。” 元达梓顿时脸红了,怒气冲冲地说:“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诅咒山山吗?你是他的二伯,怎么诅咒他呢?” 宋继棠连忙说:“我没有诅咒山山。” 元达梓说:“你诅咒了,山山学道又不碍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诅咒他?你家的明明,我诅咒了吗?我关心还来不及呢。” 宋继棠说:“是的,贤弟,我知道你对明明好。” 元达梓说:“你家明明是读书的料,像大哥一样,到时候中个状元,进士什么的,但是,我家山山不是读书的料,学个道士怎么了?将来一口饭吃,总比出海,提心吊胆强吧?” 这样的争吵在每次出海都会发生,为了打发寂寞和疲乏,吵闹一阵就神清气爽,也是治愈恐惧的良药。 这时,天空忽然明亮了许多,二人惊奇地抬头仰望,只见太阳比先前更明亮了,白得耀眼,刺得眼睛生痛,宋继棠连忙躲开,眼前却一片漆黑,只听见元达梓惊慌说:“二哥,天怎么了?天黑了吗?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宋继棠说:“别慌,贤弟,我们的眼睛是被太阳灼的,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元达梓说:“我怎么觉得天旋地转的?” 宋继棠说:“别怕,你闭上眼睛坐一会儿。” 元达梓闭着眼睛,坐在船上,耳边海水激荡起来,慢慢地睁开眼睛,只见他们的渔船随着水流滑动。天空还是异常明亮,仿佛多了一个太阳在天上,但是阳光稍微柔和了一些。 宋继棠比元达梓要好些,看见元达梓睁开眼睛,说:“贤弟,你好些吗?看得见吗?” 元达梓点了点头,说:“今天的太阳太亮了,眼睛差一点被照瞎了。” 宋继棠说:“是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有两个太阳呢,不过,这会儿好了。” 宋继棠说罢,又忍不住朝天上望去,忽然,整个人仿佛凝固了,只见他站住不动,右手搭在眉梁上,一只脚踩在舱底,一只脚踩在隔板上,半张着嘴,一副要说话却吐不出来的样子。 元达梓大吃一惊,顺着宋继棠的目光看去,也立刻惊呆了。只见一根七彩的光线从天上垂下了,极细,宛如毫毛,却又异常明亮,极天极地,上达苍旻,下彻大海,宛如,一根七彩的针从天上刺进大海之中。海水被照得通亮,五彩斑斓,如同披上了一件霞衣,天空也焕出五彩,仿佛天降瑞气,祥云万端。 元达梓扑通一声,跪倒在船板上,说:“老天爷,这是哪个神仙降临了?求神仙保佑,求神仙保佑。” 宋继棠回头对元达梓说:“贤弟,快别拜了,恐怕要出大事了。” 元达梓爬起来,说:“出大事了,出什么大事了?” 宋继棠说:“你先看看海。” 元达梓朝宋继棠指着的海面望去,只见那七彩针刺进大海之处,出现了一个黑点,仿佛海面被针刺破了一个窟窿。 元达梓诧异道:“海上怎么有一个洞,海底下一定有妖魔,是神仙下海除妖呢。” 元达梓话还未说完,只听见海底下哗啦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接着,听见“滋滋滋”的声音响起,仿佛海水被裂开了。 元达梓大骇,立刻蹲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抓住船舷,呆呆地望着海面上的那个黑洞,面无人色。 宋继棠却叫起来,喊道:“贤弟,赶快起来,离开这里。” 元达梓立刻明白自己的处境,连忙站起来,抓住船桨,双腿几乎站立不住,惊恐地望着那个黑洞。 那黑洞在迅速变大,深不可测,而那根七彩针却消失了,太阳忽然变得黯淡无光,海水也暗了,黑了,仿佛黑夜提前来临。 突然,他们的渔船开始倒退,海水在眼前流动,海面像披上一块柔滑的丝绸。他们的船顺着海水漂流。 宋继棠在拼命地划桨,想遏止渔船后退。 元达梓还在惊恐看着逐渐扩大的黑洞。 宋继棠却大喊起来:“不想死,就快点划桨。” 元达梓仿佛被抽了一鞭子,激灵了一下,抓住船桨用力地划起来。 四i、海啸 过了好一会儿,元达梓才弄清那个黑点是一个漩涡,那漩涡以超乎他的想象的速度向他的渔船逼过来。元达梓已经清楚地感到它的超强威力。 海水在船下流动,像一条异常湍急的河。 宋继棠奋力地划着桨,掀起一串串水花,渔船快速地向漩涡的反方向划去。 元达梓见了,也将船橹深深地插进水里,使尽全力压起船桨,激流猛烈冲击着船桨,每当船桨插入水中的时候,一股强有力的拉力,几乎将元达梓推到,而他摇桨却轻飘飘的,完全不知道力气用到什么地方去了。,元达梓惊恐万分,拼命地摇桨,想逃离这片恐怖的区域。 凭经验,元达梓知道那个黑洞离这里还有十多里,但是,它扩展得如此迅速,他看到大片海水开始绕着它旋转,它像一个漏斗一样吞噬大量的海水,不知餍足,而且胃口越来越大,食量越来越惊人。 元达梓觉得自己越来越使不上劲了,插下去的船桨不用他摇动,自己就被海水掀起来。 “二哥,怎么办?怎么办呀。”元达梓惊叫道。 宋继棠回头觑了一眼,喊道:“左手摇桨,船桨不要插得那么深。” 元达梓看着追过了的漩涡,惊骇地说:“漩涡过来了,我们要被吸进去了。” 宋继棠说:“别慌,快摇。” “不行啊,二哥,船在后退。” “不要说话,摇啊。” 元达梓使劲地摇着船桨,只觉得水的反冲力越来越强,流得越来越快,船迅速地后退着。宋继棠调整了船方向,斜向地又向漩涡边缘划去。 这时,只听见呼呼的声音传来,那是黑洞吞噬海水的声音,巨大的,超强的漩涡飞速旋转着,深不可测的黑洞不仅吸进了大量的海水,连水面上的空气也一并吸了进去。 宋继棠知道这场劫难已经在所难免了,他觑了一眼那令人恐怖的黑洞,那是将是吞噬他们的坟墓。 但是,他不甘心,不想束手就擒,他要尽最后的努力拼搏一番,哪怕最后还是被卷进漩涡里,也做了他该做的一切。他一只手紧紧抱着一根船桨,双腿也紧紧夹着桨柄,用以固定航向,一只手拼命地摇动另一把船桨。 当漩涡延伸到船下时,宋继棠又调整了方向,他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但是,最起码能让那险恶的漩涡知道,他们不是一个轻轻松松被征服的。 “贤弟,这漩涡大不大?”宋继棠喊道。 元达梓看了一眼宋继棠,说:“大呀,二哥。” “是不是很过瘾?” “你说什么?” “是不是很过瘾?” “过瘾,很过瘾啊。” “那就快摇啊,我们要多玩一会儿。” “好,二哥,这回我们要玩得痛快。” 他们已经不计生死了。 漩涡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渔船绕着漩涡开始做顺时针旋转。元达梓怎么也想不到海水竟变得如此丝滑,船桨伸进水里,如抹了滑油一般,呲溜划过了,船无可奈何地被吸向漩涡中心。 “二哥,我们快要被吸进去了。”元达梓有些惊慌地喊道。 宋继棠说:“贤弟,你怕吗?” “怕,哦,不怕,怕也没用。”元达梓说出实话。 宋继棠说:“我倒想看看海底下是什么样的。” “你不怕吗?” “怕也没用。” “二哥,你的卦真准。” “我还算出你的山山,不该去学道士的。” “二哥,你又来了,你怎么就那么见不得道士。” “我没有见不得道士。” “你就是见不得道士。” “道士有什么好?” “道士有什么好?道士可以念咒施符,啊,若是有个道士在这儿,一念咒语,这个漩涡就没有了,哎呀,我要是会念咒就好了。” 宋继棠笑起来,说:“你不会,我会呀。” 元达梓看了宋继棠一眼,笑道:“你会?你会念咒。” 宋继棠说:‘对,我会呀。’ 元达梓说:“你会,你念一个试试。” 渔船越转越快,并且开始倾斜,已经离黑洞不远了,元达梓清晰地看见海水像瀑布似的流进黑洞里,呼呼啦啦的响声震荡着耳膜,他必须大声地对宋继棠嚷,宋继棠才能听到。 宋继棠说:“你真要我念一个?” 元达梓说:“念一个,念一个试试。” 只见宋继棠弃了船桨,右手竖在胸前,握拳伸出食指,左手横在右肘下面,掌心向上,作托举之状,念了一句:“卢迦帝伽罗帝夷醯唎。”说毕,右手食指指向漩涡中心。 没想到奇迹居然出现了,只听见汩地一声,黑洞消失了,水平如镜,一切完好如初,刚才那个巨大的漩涡没有了,巨大的吸力也消失了,渔船在水面上打着旋儿,看起来十分悠闲自在,像一条晒太阳的鱼。 这一下,元达梓完全被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神奇,刚才那个绝望的心一下子复活了,他一下子向宋继棠跪下来,痛哭流涕道:“二哥,二哥-------” 宋继棠一把挽起元达梓,说:“贤弟,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元达梓激动万分,泪流满面,说:“二哥,你太有本事了。” 宋继棠十分清楚自己只是碰巧赶上了海水灌满了海底的塌方,接着将有更大的危险接踵而来,那比刚才凶险几十倍。 宋继棠拖出桅杆,说:“贤弟,注意了,万一——你就抱住它,不要松手。” 元达梓惊骇地问:“二哥,怎么了?漩涡不是已经没有了。” 宋继棠说:“海啸来了。” 宋继棠的话刚刚落音,就听见海底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不一会儿,海水沸腾起来,渔船剧烈地抖动着。大大的气泡冒出海面,炸开了,大海就像一锅开水翻腾着。 渔船被迅速地推开,宋继棠想抓住船桨,但是怎么也站不稳,只得紧紧抓住船舷,绝望地看着海水掀起巨浪。 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一股水流冲天而起,水柱顿时遮蔽了阳光,宋继棠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似乎一下子沉入海底去了。但很快眼前又恢复了光明,宋继棠看见眼前涌起一堵巨大的水墙,像连绵的山峦一样像他们压过来,海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激荡的水流四散飞溅。 元达梓抱着桅杆,大声向宋继棠嚷着,但是宋继棠一点也听不见,咆哮的水声淹没了一切。 水墙快速地推动着,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宋继棠的眼前,高高地水墙,像巨兽一样张开着血盆大口,要吞噬眼前的一切。 相比起来,宋继棠的渔船真是太小了,是水墙下面翻起的一朵浪花,浪潮可以轻轻松松地把它卷进去。 “这个鬼东西,把一个大海里的水吞了进去,又一下子吐了出来。”宋继棠嘀咕道。 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的狂澜了,渔船的船桨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打折了,漂到哪里去了。船的围板也折断了,海水漏了进来。 元达梓跑到宋继棠身边,紧紧抱着他,浑身颤抖不已。 宋继棠什么也没说,拿起桅杆,塞进元达梓手中。 高大的水墙压了过来,渔船被激流推着,仿佛在山脚下奔跑,太阳再一次被遮住了,渔船被压在水下,宋继棠只觉得它被撕得四分五裂,自己紧紧抓住一块木板,被大浪裹挟,翻滚而去并且很快什么也不知道了。 巨大的水墙以惊人速度飞快地四面扩展着,咆哮,奔腾如亿万只出笼的野兽在大海上横冲直撞。不知多少渔船被它吞进肚子里,不知多少生命葬在它的魔爪之下。 这时,望海村山后的海神庙前面空地上坐着三个少年,两男一女,都只有七八岁的光景。他们出神地望着海面,明亮的反光让他们眯起了双眼。 海神庙坐落在望海村后山顶上,站在庙前可以俯瞰大海,望海村就在脚下。 三个孩子坐在庙前的石凳上,石桌上放着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着刚捡来的栗子,这是三个孩子的战果。 一个看起来稍微大一点的男孩扎着一对“鹁角儿”,长得有些黑,眼睛更加细小,几乎看不出他睁着眼睛,穿着一件灰布道服,看起来是一个幼小的全真。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稍显瘦弱的男孩,文文静静的,手里拿着一个栗子,栗子油光发亮,显然已经被他捏了很久了。 在他身边几步远的地方,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比他们都小,梳两条小辫,乌黑发亮,一张圆乎乎的脸,两只黑漆漆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小巧嘴巴,看起来既和谐又生动。她微微歪着头,看着那个瘦弱的男孩,说:“明明哥,你担心什么呢?” 瘦弱男孩将目光收回来,看了小女孩一眼,说:“我心里有点发慌。” 小眼睛男孩一只手按在明明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他一把,说:“慌什么慌,怕先生回来查你的功课?” 明明摇头道:“先生今天有事,来不了。” “那你慌什么?”那个男孩又摇了明明一下。 女孩说:“山山哥,明明哥的功课好得很,他才不怕先生查他的功课呢。” 山山说:“我知道,金绫,但是他一天闷闷不乐的,究竟为什么嘛?叫他‘打姣惜’也不肯,跳皮筋也不肯,连棋都不肯下,明明,你究竟怎么了吗?” 明明说:“山山哥,真对不起,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本来应该陪你好好玩一玩的,可是我心里真的慌得很。” 山山说:“明明,你慌什么?一个好汉三个帮,你说出来我来帮。” 明明说:“山山哥,你哪里学的这玩意儿。” 山山有些骄傲地说:“在山上学的,我的师父就喜欢念经。” 金绫问:“明明哥,你是不是担心二叔和三叔?” 明明没作声,看着远方的大海。 山山说:“嗐,担心他们干什么?你看这么好的天,正是出海的好时机,担心这个干什么。” 明明说:“早晨我爸出去的时候,犹犹豫豫的,被我妈骂了一顿,我猜他是不想出去。” 金绫说:“二娘就是那样的人,明明哥,你是怕二叔受了气,不好好捕鱼?” 明明摇了摇头,遥望着大海,说:“我爸不想出去,他卜了卦的。” 山山说:“嗐,我还以为什么呢,二伯伯就喜欢摆弄那破玩意,我爸说一点也不准,别担心了,再说船上不是还有我爸吗?” 明明看了一眼金绫,说:“金绫妹妹,栗子够了吗?不够,我们再去捡一点。” 金绫拿起口袋,搁在腿上,说:“够了,山山哥回来了,我妈杀了一只鸡,捡一点栗子回去烧鸡吃,明明哥,你也来呀。” 明明说:“还是烧给山山哥吃罢,他好不容易才回来,得好好补一补。” 山山说:“我比你强壮多了,要补,你才要好好补一补呢。” 明明说:“好了,都不说了,你们先回去,大妈等着栗子烧鸡呢。” 金绫站起来,说:“你呢?明明哥,你不回去吗?” 明明说:“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山山说:“我也待一会儿。” 金绫拿着栗子望山下走去,明明看着金绫的背影消失在海神庙旁边的小路上,回头又望着海面,侧耳听着远处的声音,连忙站起来,紧紧盯着海面。 忽然,他浑身颤抖起来。 山山惊问道:“明明,你怎么了?” 明明惊恐地指着大海,说:“海啸,海啸来了。” 五、海难 山山睁大眼睛望海面看去,什么也没有看到,说:“海面白花花的,什么也没有呀。” 明明急忙道:“山山哥,你看不见吗?那不是海浪吗?,白花花的,你听听,你听呀,这声音,轰隆隆的,像无数匹马在跑呢。” “真的,听到了,真的有马在跑。”山山侧着耳倾听,似乎觉得很有趣,笑着说。 明明拉了山山一把,说:“山山哥,金绫回去了,快把金绫叫回来,快去叫村里人。” 山山未动,依然侧耳倾听越来越大的海浪声。明明说完,就朝山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起来:“金绫,海啸来了,快回来,金绫,快回来,叔叔,婶婶,海啸来了,快跑呀,妈妈,海啸来了,快跑,妈妈,快跑。” 轰隆隆的响声越来越大了,如巨兽在狂叫乱吼,海面上仿佛擂起千万面战鼓。明明大声叫喊着,声嘶力竭,但他的声音还是被怒吼的潮水声淹没了。 海啸来得十分迅速,一眨眼,一条白线就增粗了几十倍,一路飞驰,腾云驾雾一般朝这边冲过来。 明明跑到山腰,看见金绫抱着栗子还在往下走,这条林中小道,两边阴翳蔽日,看不见大海,金绫显然已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探头想看一看海面,但是没有看见,也听不见明明的叫声。 明明焦急万分,疾步向她冲过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但海啸声更响亮了,惊天霹雳似的怒吼着。 山山一开始看见海面上只是一条白线,觉得十分好玩,盯着那白线看,很快惊讶地发现,海中推过来一堵水墙,成千上万条水龙在海面上飞舞,搏杀,鳞甲纷纷而落。只见远处大海的当中的一座小岛,很快不见了,沿岸的树木也被海水推倒淹没。白浪滔天,海边的码头,码头上奔跑的人群,顷刻间都被巨浪压入水底。山山惊骇得腿脚都软了,想大声呼喊,舌头却打结了,怎么也喊不出来。他跑到海神庙旁,惊讶地发现海水既然涨到半山腰了。 他跳了起来,飞跑着去追赶明明,只见明明拉着金绫往上跑。 凶猛的海浪已经扑过来了,从明明和金绫的脚下冲过,飞溅的水珠溅了他们一身。 山山连忙迎上去,一把抓住金绫的手,用力地拉着往上跑,只听见身后“哎呦”一声。 山山回过头来,只见明明抱着一颗大树,海水已经涨到他的膝盖了。湍急的水流冲得他站立不住,激荡的流水冲击着大树,发出哗啦啦响声。 山山伸手抓住明明的手,用力一拉,明明趟过水流。三人拼命地跑到海神庙前面,站在空地上大口地喘息。 这里已经是最高处了,再没有别处可去。轰隆隆的雷鸣似的海啸声敲击着他们的耳膜,海水就在他们脚下激荡,咆哮。只觉得大地都在颤抖,摇晃,周围的一切都淹没在水底了,海神庙成了一座孤岛。 山山一手抓住金绫,一手抓住明明,捏得二人的手发麻。 “山山哥,你松一下手,你捏得我好痛。”金绫说。 山山连忙松开二人的手,明明却快步向山下跑去。 山山惊呼一声,说:“明明,你干什么?” 明明边跑边哭,拼命地叫着:“妈妈,妈妈。” 山山箭步追上去,抓住明明说:“回来,你想去哪里?” 明明说:“我妈妈还在下面,我要去找她。” 山山紧紧抓住他,说:“不能去,村子都被淹了,你去干什么?” 明明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张望着山下,大声呼喊:“妈妈,妈妈。” 回答他的只有海水的喑呜叱咤声。 眼前一下子变得他们认不得了,刚才还炊烟袅袅的村庄不见了,绿油油的田野也不见了,村旁的溪流和道路也没有了,到处都是白的晃眼的水。水上面漂浮着一堆堆木头,稻草,那是谁家的屋顶?那是谁的桌椅?那是谁的床铺?谁的渔船也被打碎了,七零八落浮在浑浊的水面上。 海水终于没有再上涨了,但它依然凶猛地,用力地拍打着地面,将它的浪花推向最高处,最后无力地退了回去。 海水退得很快,只是几个浪头过去了之后,海水就退回去了,像一群溃败的逃兵。 几个时辰后,望海村重新出现在明亮的阳光下,可是,所有的房屋没有了,眼前光秃秃的一片,屋顶没有了,墙都倒了,村里什么也没有了。 还没等海水退尽,三个少年就蹚着过膝的海水,走进残破的村子。 明明几乎辨不出那是自己的家了,到处都是倒塌的墙壁,残枝败叶堆积如山,砖石,瓦砾,椽梁檩柱横七竖八地躺在湿淋淋的地上。淹死的牲口赫然倒在村口。 忽然,金绫惊叫起来。 明明抓住她的手,只见村口还横躺着几具尸体,几个人手拉着手,倒在地上,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根大柱子,柱子已经倾倒。海水还在他们身下起起伏伏。 “明明哥,我怕。”金绫的声音有些颤抖,手也不停颤抖。 “别怕,我们快去找我们的妈妈。”明明说着,朝家的方向走去。 海水已经完全退了,废墟完全露出来了。望海村没有了,被夷为平地。水,一洼一洼,白的耀眼,废墟,一片一片,黑得瘆人。到处可见倒毙尸体,骡马牛羊,猪狗鸡鸭一片一片地倒在地上。淹死的人横七竖八地躺着,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男女老幼,都被海水卷到山脚下,有的压在废墟下面,有的挂在树桩上,有的堆积在一块,姿态各异,死相痛苦难看。 明明握着金绫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进村里,他已经不再呼喊,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淌着积水,走到自己家门口。 他看见一块青石横在前面,他立刻奔过去,家已经不在了,他认不出这幢倾倒的房子就是他今天早晨还吃过饭的家。若不是这块青石,他根本不知道这里就是他的家。这块青石是他父亲从海边抬回来的,正正方方的,几乎是一个天然的桌面。 是的,他们就是把它当成桌面,放在院子里一棵槐树底下,吃饭,下棋,喝茶都在上面。妈妈做针线活,择菜也在这里,现在,它歪倒在一边,大槐树也倒在地上。 “妈妈,你在哪里?”明明紧张的四处张望,焦急地在废墟了寻找。 忽然在一堵倾倒的断墙下面,明明看见熟悉的青布头巾,他愣住了。 “妈妈,妈妈。”明明冲到断墙边,双手搬开断墙,山山连忙跑过去帮忙,浸泡过的断墙,很快被他们扒开了。 真是明明的妈妈,已经没气了。 明明抱着妈妈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呼喊,可是妈妈一动不动,再也不理睬他了。 望着明明坐在妈妈身边大哭,金绫走过来,伸手擦掉明明的妈妈脸上的泥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她不感到害怕了。 三个少年,围在一起哭泣,之后相互安慰。 等明明渐渐止住哭泣,山山说:“明明,还是把你妈埋了吧。” 明明一激灵,连忙抱住妈妈,摇头道:“不,我妈妈没死。” 山山说:“伯母死了,明明,伯母死了。” 金绫也说:“是啊,明明哥,伯母死了。” 明明看了看二人,哭道:“你们骗我,我妈妈不会死的。” 山山说:“明明,伯母真的死了,你看你叫了她这么久,她都没有答应你。” 明明看着僵硬的母亲,绝望地喊道:“妈妈,你还活着,对不对,还活着,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明明呀。” 母亲没有回音,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忽然,李金绫大声哭起来。 山山忙问:“金绫妹妹,你怎么又哭了?” 李金绫哭着说:“明明哥找到妈妈了,我的妈妈呢,我的妈妈呢?” 金绫仿佛才发现自己的母亲也没有看见,连忙站起来朝自己家走去。山山丢下明明跟着金绫去了。 明明这才明白自己的母亲的确去了,他放下母亲,来到金绫倒塌的家的废墟里,几个人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金绫的妈妈。 金绫望着倒塌的家,大哭了一场。 几个少年只好又回到明明的妈妈身边,尽管明明十分不愿意,但他们还是掘了一个坑,将他妈妈埋了。 这时,天色已晚,暮色四合,看着遍地的尸体,满目的疮痍,金绫打了一个寒战,说:“明明哥,我们离开这里吧,我怕。” 山山也说:“明明,天黑了,我们回海神庙里去吧,这里确实好怕人的。” 三个人又一起爬上山,进了海神庙。 夜里,三个孩子都睡不着,屋外风凄凄,月惨惨,海水虽然退了,但海浪还是十分响亮,猛烈撞击岩石的声音,传得很远,听惯了浪涛声的几个孩子都吓得浑身颤抖,依偎在一起,谁也不敢走开。 他们没有吃饭,半夜肚子饥饿难捱,山山忍不住爬起来,要出去找吃的,却被金绫一把拉住,说:“山山哥,别出去,外面有鬼。” 山山说:“金绫妹妹,我肚子饿得慌,出去找点吃的。你放心,我不怕鬼,我学的就是捉鬼。” 金绫紧紧抓住山山不放,说:“你别走,我怕。” 山山说:“明明在这儿陪着你,别怕,我饿了,出去找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金绫说:“我这儿有吃的。” 山山问:“你有什么吃的?” 金绫拿出一把栗子,放在山山的手里,说:“我这里还有栗子,你先拿着吃吧。” 金绫说完,又抓了一把递给明明,说:“明明哥,你也吃一点,你是不是还在想你妈妈。” 明明说:“我想我妈妈,还想我爸爸,这么大的海啸,我爸爸不知道怎么样了?” 山山正在剥栗子,听了明明的话,放下栗子,说:“我也想我爸爸。” 三个孩子又一起哭起来,凄凄惨惨戚戚。 这天在望海村的后山山顶上,在海神庙里,三个少年目睹了望海村的毁灭,他们的泪水合着海水,苦咸难咽。 六、驱狼 不用说了,聪明的您,一定知道了困在海神庙的三个少年的身份。不错,他们正是山下望海村的孩子,那个叫山山的孩子是元达梓的独子,学名元敏清。另一个男孩是宋继棠的儿子,学名宋源明,人们都叫他明明。小女孩名叫李金绫,父亲是李尚书,在朝廷里做官。李尚书,宋继棠,元达梓是从小玩到大好兄弟,他们的三个孩子也一起长大,亲密无间。 此时,三个孩子瑟缩在海神庙里,依偎在一起,互相安慰,又饿又怕。外面海浪咆哮,阴风阵阵,凄厉的鸟鸣声划破夜空,跫跫虫鸣声如野鬼在叫,让人毛骨悚然。 天终于亮了,山山忍不住饥饿,天一亮就爬起来四处找吃的,可是,找了一圈之后,什么也没有找到,悻悻地回来了。 金绫问:“山山哥,你找到吃的吗?” 山山摇了摇头,颓然坐在地上。 金绫说:“怎么办啊?村子都被冲毁了,哪里有吃的?我也饿了眼睛都花了。” 明明说:“金绫妹妹别急,我去给你找吃的。” 明明说罢,走出海神庙,金绫和山山跟着走出来,说:“你到哪里去找吃的?” 明明说:“村里有。” 山山说:“村子都被毁了,哪里有吃的?” 金绫醒悟过来了,说:“村里有吃的,埋在倒塌的墙下面。” “对呀,墙下面真的能找到吃的。”山山醒悟过来,跟着明明走下山去。 刚到村口,宋源明站住不动了,元敏清和李金绫也屏气敛息站着不动。村里有动静,呲呲,呲呲的响声,有点像阴雨天夜里走路的声音,但眼下分明阳光灿烂。只是太阳还没有升高,旁边山的阴影笼罩望海村的废墟上,废墟看起来斑斑驳驳的,仿佛梦幻的影子在里面躲躲闪闪。三个人顿时毛骨悚然,紧张地看着村里。 许久,他们才看到有一只狼在啃食什么东西,它正吃得津津有味,没有看见三个少年。 “怎么办?山山哥。”遇到这种情况,金绫总是先想到身强力壮的元敏清,也就是元山山。 元明清惊慌地向后退了一步,说:“是一条狼,它在吃人。” 看见山山向后退,金绫也惊恐地向后躲去。 “别跑。”宋源明低声说。 金绫说:“明明哥,快跑,狼在吃人。” 宋源明说:“别跑,你跑得过狼吗?” 金绫打着哭腔说:“那怎么办?” 宋源明看了看身边,只见不远处有一堆乱木头,他悄悄地走过去,拿起两根木棍,递了一根给元敏清,说:“山山哥,我们吓唬吓唬它。” 元敏清看了看宋源明,怀疑道:“这样能行吗?” 宋源明说:“试一试,能行的。” 宋源明说罢,猛地跳出来举着木棒向狼冲去,一边冲一边大叫,元敏清也接着大叫着举起木棍冲过去。 那狼突然看见有人冲过来,大吃一惊,慌忙扔下口中食物,逃跑了。 见狼夹着尾巴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金绫跑过来,欢喜道:“明明哥,你真了不起,狼被你们赶跑了。” 宋源明说:“它还会回来的。快,快找吃点东西。” 很快,元敏清在一个倒塌屋子的墙角找到了一袋大米,高兴地说:“看,我找到米了。” 接着,宋源明找到了一口铁锅,三个人背着大米,铁锅又回到海神庙里,碰巧海神庙里有一些干柴,火石也是现成的。 三个孩子淘米,架起铁锅做饭,金绫从小跟着母亲学做饭,驾轻就熟。饿了两天的孩子终于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 孩子们本来食欲旺盛,吃什么都香,又饿了两天,一下子把一锅米饭吃得精光,连锅巴都不剩一粒,元敏清还说自己才吃了一个半饱。 李金绫拿出栗子说:“山山哥你吃栗子吧,这都是给你摘的,可惜烧不了鸡公了。” 元敏清憨憨地笑了笑,说:“我就是食量大些。” 解决了肚子问题的孩子开始为前程担忧起来。 金绫问:“明明哥,村子都毁了,大人都死了,我们怎么办?” 元敏清说:“还能怎么办?走呗。” 金绫问:“到哪里去?” 元敏清说:“你找你爸去,我到黄崖我师傅哪儿去,明明,你去哪儿?” 宋源明说:“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儿等我爸爸回来。” 元敏清说:“二伯伯能回来吗?” 宋源明说:“我爸爸会回来的。” 元敏清说:“海啸这么大------” 没等元敏清说完,宋源明说:“我爸爸会回来的。” 金绫说:“我也在这儿等二叔,三叔回来。” 元敏清说:“金绫不走我也不走,等他们回来。” 正说着,忽然听到海神庙外传来几声狼嚎。 元敏清连忙站起来,惊恐地说:“狼来了。” 金绫也紧张地往后一躲,说:“快,快把门关了。” 元敏清看了宋源明一眼,没有迈动脚步,宋源明说:“不用去,我已经把门关了。” 李金绫和元敏清松了一口气,侧耳听着屋外。 金绫说:“它还在外面叫呢。” 宋源明说:“别怕,它是警告我们,要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元敏清说:“那怎么办?” 宋源明说:“不要管它,它一会儿就会走的。” 元敏清和金绫半信半疑。李金绫悄悄地给元敏清,宋源明一人递了一根木棍,侧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声响。 过了好久,没有狼的声音传来,元敏清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向外面看了看,回来道:“狼真的走了。” 金绫扔掉手里的木棍,看了宋源明一眼,说:“明明哥,你真行?你怎么知道狼不会进来?” 宋源明说:“这些都是先生教的,狼在不清楚对方实力的时候,是不会轻易地攻击对方的。” 元敏清说:“这么说,它是在试探我们?” 宋源明说:“是的。” 金绫担忧道:“那怎么办?如果它知道我们只是三个小孩子,会不会来咬我们?” 宋源明说:“暂时不会。” 元敏清说:“为什么不会?” 宋源明说:“因为它不饿,只要我们不去攻击它,它是不会来攻击我们的。” 元敏清说:“死人被它吃完了,怎么办?” 宋源明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赶走它。” 金绫说:“怎么才能赶走它?” 宋源明想了想,说:“有个办法,可以赶走它。” 金绫和元敏清齐声说:“什么办法?” 宋源明说:“只怕金绫妹妹胆小,做不得。” 金绫说:“只要能赶走它,我不怕。” 宋源明拿着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半圆,说:“你们看,这是望海村,这是望海村后山的三个山头,我们仨各在一个山头上点燃火堆,狼怕火,看见三面起火一定惊吓得很。我刚才看了,村里演社戏的锣鼓都放在庙里,我们拿起锣鼓敲打,狼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一定能吓走他们的。” 元敏清说:“这个主意好,金绫妹妹就在海神庙门前放火,点了火就跑进庙里,把门关上,我与明明一人一个山头,赶走那匹狼。” 李金绫看了看二人,说:“你们小心点,看见狼跑过来,就跑。” 宋源明微笑一下,心想:“跑得了吗?”说:“不用担心,你点燃火就回庙里,关上门,等着我们。” 三个人依照商量好的计策,悄悄地去了各自的地点,点起火来。 李金绫点燃火堆,连忙跑进屋内,连忙关了门,只听见屋外锣声震耳,夹杂着宋源明和元敏清的大声吆喝,想正上演着一出激烈打戏。 不久,锣声停了,吆喝声也没有了,四野归于寂静。李金绫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上,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声音。 很快,传来脚步声,只听见元敏清喊道:“金绫妹妹,开门,狼跑了。” 李金绫打开庙门,见宋源明,元敏清站在门口,元敏清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赶走了狼,三个少年,又来到望海村的废墟里,看着被狼啃食的尸体,宋源明庆幸自己将妈妈埋葬了。 金绫看了被日头晒得发胀的,变色的尸体,不禁呕吐起来,连忙说:“回去,快回去,明明哥,快回去吧,恶心。” 宋源明说:“是挺恶心的。” 说罢,宋源明找了一把铁锹,看了看不远处,哪里是一个土坑,海啸冲过来,海水关进坑里,一汪海水还没流走。宋源明掘开一条水沟,水放出去了。 元敏清说:“明明,你要干什么?” 宋源明说:“我想把这些尸体埋了。” 元敏清睁大眼睛,说:“你说什么?你要把这些尸体埋了?为什么要埋了他们?他们又不是我们的什么人。” 宋源明说:“不,山山哥,这些都是望海村的人,平时都叫他们: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婶婶,姑姑,兄弟姐妹,也是我们的亲人,我不想他们被野兽,野狗吃了。” “但是埋这么多人,那要挖多大一个坑?”金绫说。 宋源明说:“不用挖坑。” 元敏清说:“那埋在哪里?” 宋源明指了指土坑。 “埋在这里?”二人一起叫起来。 宋源明说:“对,就埋在这里。” 元敏清说:“就这么把他们埋了。” 宋源明说:“没办法只能委屈他们了,总比野兽吃了好。” “是啊,”金绫说,“好歹让他们有个归宿,如果叫野兽吃了,那才凄惨呢。” 金绫说罢,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知被海啸冲到何处起来,悲从心起,又哭起来了。 宋源明忙劝道:“金绫妹妹,别哭,别哭呀。” 李金绫哭道:‘我想我妈妈。’ 宋源明,元敏清愣住了,想起了自己爸爸妈妈,各自为失去亲人放声大哭起来,又互相安慰着。 金绫说:“明明哥你别安慰我了,只是我们三个人,力气这么小,怎么搬得动那些尸体?” 宋源明说:“说的是,那怎么办呢?野兽还会来的,我不忍心看到野兽糟蹋我们的亲人。” 元敏清说:“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宋源明说:“快说,山山哥,你有什么办法?” 元敏清说:“我在黄崖,曾看见师父赶尸,我想试试。” 宋源明,李金绫同时惊诧道:“你会赶尸?” 元敏清说:“只见过师父干过,试试就知道了。” 七、蝴蝶 小孩子最大的兴趣就是猎奇,听元敏清说自己会赶尸,宋源明立刻兴趣大发,闹着让元敏清赶一个试试。 元敏清摇头说:“不行。” 宋源明说:“怎么不行?” 元敏清说:“听师父说,赶尸要在月明之夜,白天阳气太重,阴魂难以附体,赶不了尸体。” 宋源明说:“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晚上赶。” 金绫睁大眼睛叫道:“晚上赶,那多吓人?” 宋源明说:“你要是害怕就在庙里呆着。” 元敏清说:“是啊,金绫妹妹,你就在庙里等我们。” 金绫不敢说话,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说呆在海神庙里更安全,但是自己一个人,想一想也毛骨悚然的,有山山,明明陪着还是踏实一些。 吃罢晚饭,宋源明就催促元敏清下山去。元敏清看看了屋外,说:“还早呢,睡一会儿再去。” 宋源明没有办法,只得挨着元敏清靠在墙上。李金绫一个人待着害怕也紧挨着他们。 元敏清闭着眼睛,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 “山山哥,你带着我,我一个人在庙里,害怕。”李金绫拉着元敏清的手说。 元敏清没有办法,只得带上她,告诫她到了那里,好好地一旁呆着,不许作声。金绫只得点头答应。 元敏清出门的时候,抓了一把米装在自己的口袋里,顺手折了一根柳枝,含了一口水喷在柳枝上,嘴里嘀嘀咕咕念了几句话。 三人走出海神庙,只见月色朦胧,海面上起了一层薄雾,飘飘渺渺,向这边荡过来。 夜,静寂得很,连海浪声也没有,只有偶尔一声野鸟尖叫着从夜空中飞过,听起来,怪吓人的,毛骨悚然。 三人慢慢地往山下走,金绫不自觉地伸手抓住了元敏清的手,看见他手里拿着柳枝,不禁松开他的手紧紧抓住了宋源明的手,可是看到宋源明手里空空的,元敏清还拿着柳枝,又丢了宋源明的手紧紧抓住了元敏清。 刚走到村口,忽然。一阵冷风刮来,天色愈是晦暗,杳杳冥冥,阴阴冷冷,仿佛走进地洞里了。 三个人毛发倒竖,手牵着手,慢慢地往村里走。金绫两股战战,脚下不稳,被什么绊了一跤,扑通摔倒在地上,差一点摔了一个嘴啃地。双手连忙往地上一撑,摸着一个东西,有些僵硬,但又不像石头,好像一块橡皮泥。 金绫低头一看,顿时魂都飞了,原来自己倒在一具尸体上。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双手用力一撑,站了起来,飞身往山上跑去。 宋源明叫道:“金绫妹妹,你跑什么?” 听见喊声,金绫站住了,望着前面黑沉沉的,不禁一股冷气窜上脊梁,顿时瘫软在地上,哭道:“鬼,有鬼。” 元敏清走过来说:“妹妹别怕,有哥在,鬼不敢来。” 宋源明说:“是啊,金绫妹妹,山山哥,学了法术的,鬼不敢来的。” 宋源明说罢,折了一根柳树枝递给金绫,说:“你拿着柳树枝,鬼就不敢过来。” 关于柳树枝的法力,金绫听过许多老人说过,是专门打鬼的,先前,有一回生病,妈妈也拿着柳树枝在她身上抽打过,说是要把鬼打走。有没有打走鬼,她不知道,反正病好了。 金绫紧紧握着柳树枝,睁大眼睛看着元敏清。只见他走到自己刚才跌倒的地方,那里横卧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那就是刚才金绫摸到的死尸。 金绫想闭上眼睛,可是稍稍一闭上,一股冷气就冲上来,胃里翻腾,哇哇想吐,打着冷战。 宋源明说:“我去看看。” 金绫一把抓住他,打着哭腔,说:“明明哥,别走,我怕。” 宋源明只好站在李金绫的身边,抓住她发抖的手,二人看着元敏清。 只见元敏清蹲在尸体旁边,左手从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右手扳开死人的嘴,左手将东西塞进死人的嘴里。 宋源明问:“他喂什么东西给死人吃?” “米。” “米?为什么喂米给它吃?” “吃了米,有力气,好走路。” 正说着,只见元敏清站起来,挥动着手中的柳树枝,指着尸体,说声“起”。 可是,尸体一动不动。 “山山哥,你行不行?”宋源明问道。 元敏清说:“不知道呀,怎么不动呢?” 宋源明说:“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 元敏清说:“没有啊,我师父也是这么做的呀。” 宋源明说:“是不是忘记念咒了?” “哦,真的忘记念咒了。”元敏清说。 元敏清说罢,从地上抓起一把灰土,向东南西北撒了撒,口里念道:“咄,你那你那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二十八宿,东西二斗,黑白双煞,夺命无常,八百罗汉,十万天兵,咸听吾言,今日赶尸,助吾成功,他日表奏功劳,阿嚏阿嚏唵,疾。起来。” 说也奇怪,那尸体居然真的起来了,随着元敏清的柳枝,迈动着脚步。 元敏清大喜,将柳枝一收,惊喜地叫道:‘金绫妹妹,明明,我成功了,他站——哎呦。’ 元敏清还未说完,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原来,他一收回柳枝,尸体就扑倒在他身上,将他扑倒,紧紧地压着了他。元敏清吓得灵魂出窍,舌头打了结,手软脚酸,想推开尸体却怎么也推不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幸亏宋源明跑过来帮忙,搬掉了尸体。元敏清一骨碌爬起来,谁知被吓得脚酸腿软,又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半天坐在地上,冷汗直冒。 宋源明却高兴地说:“山山哥,你太厉害了,没想到你的法术这么高深。” 元敏清直愣愣地看着宋源明,半天才明白宋源明在称赞自己,顿时浑身又来了劲头,想了想刚才自己真的让死尸站起来了,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一下子爬起来,得意地说:“明明,我是不是很厉害?” 宋源明伸出大拇指,说:“真的很厉害,我没想到山山哥道行这么高。” 元敏清看着金绫,得意地说:“金绫妹妹,我的道行是不是很高?” 金绫还被梦魇缠着,听见元敏清问她,方才醒悟过来,连忙点头道:“高,实在是高。” 元敏清非常得意,如法炮制,尸体随着元敏清的柳树枝,迈动脚步,慢慢地走到土坑边。可就是不倒下去,跟着元敏清走。 元敏清大惊失色,大声叫道:“明明,他不倒下,跟着我走,怎么办?怎么办呀?” 宋源明见那尸体果然跟着元敏清在土坑里转圈,不禁笑道:“山山哥,你们原来是不是好朋友,所以跟着你不放。” 元敏清着急道:“谁跟它是好朋友?我不认得它。怎么办?这不是找麻烦吗?老这么跟着我怎么办?” 宋源明说:“山山哥,你是不是没念弃尸的咒语?” 元敏清连忙说:“是的,真的没念,阿嚏阿嚏,呸。” 尸体应声倒下。 元敏清惊喜万分,叫道:“明明,它倒了,它倒了。” 三个少年整整干了三天,才将所有的尸体拖进土坑里,又花了两天盖上了泥土,只累得三个人不能动弹了,倒在地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 宋源明摇了摇还没有醒来的元敏清,说:“山山哥,快醒醒,天都亮了,唉,我叫你不睡,你偏要睡,天都亮了,还怎么赶尸?” 元敏清疑惑地看着宋源明说:“明明,我们不是已经赶尸了吗?所有人我们都埋了,不是吗?” 宋源明睁大眼睛说:“山山哥我们真的把乡亲们埋了?” 元敏清说:“是啊,我都忙了好几天,都把我累死了。” 宋源明紧盯着元敏清,非常疑惑,说:“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金绫妹妹,我们真的把乡亲们埋了?” 李金绫点头道:“是啊,我亲眼看见山山哥把死尸引到土坑里去的,我们盖上土,看我身上还有泥巴呢。” 宋源明这才注意到,三个人身上都沾满了泥土。但他仍然不相信,跑进村里,果然没有一具尸体,村口矗立着一个大坟墓。 宋源明站在墓前,似乎站在梦里。 当天吃了晚饭,三人就躺下了,累得精疲力尽,睡得像石头一样。 睡梦里,忽然,听到有人啫啫地笑,说:“嘿,这几个孩子的活干得还挺漂亮的,不错,这几个孩子我要了。” “算了吧,我们已经有那么多孩子了,看着他们挺可怜的。” “你真是一个菩萨。” “我就是一个菩萨呀。” “嘿嘿,嘿嘿嘿。” “告诉他们,明天他们的爸爸要回来了。” “他们都听见了,醒着呢。” 几个孩子听见爸爸要回来了,都起身要问,却忽然声音没有了,四野寂静无声,一轮月光射进屋内。 “明明哥,刚才谁在谁在说话?”金绫问。 宋源明摇头说:“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在说梦话呢。” 元敏清揉了揉眼睛说:“谁说梦话了?金绫妹妹,你说梦话了?” “没有,我听见有人在说话,说我们的爸爸要回来了。” 元敏清说:“我也听见有人说我们的爸爸要回来了,难道真有人来过这里?他们在哪里?难道我爸爸还没有死?” 宋源明说:“做梦呢,哪里有人?没有人呀。” 元敏清不相信,站起来四处查看,门紧紧地插栓着,没有一点松动。他将耳朵放在门缝里倾听,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 “真是怪了。”元敏清摇头说,“我们明明听见有人说话,怎么没有了呢?” 金绫说:“是呀,我也听见有人说话,明明哥,你没听见?” 宋源明说:“我也听见有人说话,说他是菩萨。” “对呀,我也听见他们说自己是菩萨呀。”金绫说。 “真的是菩萨?”三个人同时叫起来。 八、察灾 这两天,不停地有快马驰进京城,皇上的书案上摆满了沿海各地送来的海啸灾情奏折。灾情十分严重,皇上召集大臣商议。 皇帝还是初次听到海啸,便问:“海啸是什么东西?” 户部尚书李尚书说:“皇上,海啸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海难,是海底发生了地震或火山引起的巨大海浪,一旦发生就会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大量的房屋倒塌,田地道路被冲毁,牲畜被海水卷走,损失难以估计呀。” 皇帝说:“灾难已经发生,沿海各地都送来八百里加急,他们都说灾情很严重,你们说怎么办?” 张宰相说:“应该速派官员下去视察,了解灾情,赈济灾民,安抚民众。” 皇帝皱了皱眉头,说:“是不是又要花好多钱?” 张宰相说:“皇上,这时候不是心疼钱的事,稳定局势要紧。” 皇帝说:“宰相说的对,谁去视察?” 李尚书说:“臣愿意前往灾区。” 皇帝说:“发生灾害有你的家乡,爱卿去最合适。” 李尚书说:“臣愿为陛下分忧。” 皇帝说:“好好好,朕知道爱卿忠心,你去朕放心。” 张宰相说:“我听说李大人的妻子还在老家,李大人应该早点回去看看。” 张宰相言下之意是说李尚书心里惦记着自己的妻儿,才迫不及待地接下这个差事,但皇帝理解错了。 皇帝惊道:“李爱卿的妻子还在老家?为什么不接到京城里来?” 李尚书说:“臣忝为国家官员,享受国家俸禄,当为国家尽忠职守,贱内荆钗布裙,没有给国家出力,臣自然不能将她带到京城,臣老家尚有一些田地足够她们生活。” 皇帝叹道:“爱卿真是一片忠心,廉洁自律,不愧是百官典范,不过,夫妻团聚,儿女承欢,此乃人伦,不可废也。爱卿此次回去一定要把家人接过来。” 李尚书说:“臣遵旨。” 李尚书领了旨意,一路马不停蹄向灾区奔过来,州县都没去,首先奔望海村而来。 李尚书是望海村的骄傲,是望海村有史以来第一个读书中进士当官的人。在望海村,他像神一样存在,他的事迹在望海村广为流传,被望海村人树立为榜样,激励这许许多多的想出人头地人奋发向上,他的画像被挂在学馆里,排在圣人的后面,先生还有意用朱红笔标注:李尚书,字玄之,望海村人。学童见了还要恭恭敬敬地叩头。 可当李尚书赶到望海村时,望海村没有了,海啸摧毁了这里的一切,他的家毁了,村里的学馆也没有了,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子。只有海神庙孤零零地伫立在山顶上。 李尚书忍不住嚎啕大哭。 哭声惊动了海神庙里的几个少年,他们走出神庙,认出了哭泣的人,金绫大喊起来:“爸爸,我在这儿,爸爸,我在这儿。” 李尚书抬起头,看见海神庙前面站着三个少年,惊喜万分,连忙疾步奔上山去,几个少年已经飞一般地跑下来。李金绫一头扎进父亲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李尚书老泪纵横,紧紧搂着李金绫,又将宋源明,元敏清拉进怀里,放声哭起来。 许久,李尚书推开三个孩子,问:“金绫,你妈呢?” 李尚书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宋源明说:“伯母不见了。” “不见了?你们没找到她?”李尚书说。 李金绫点着头,仍然说不出话。 元敏清说:“伯母被海水冲走了。” 李尚书望了一眼大海,回头看了看望海村,说:“村里就那么三个人?” 宋源明说:“是的,这几天就我们三个人。” 李尚书惊奇地看着三个孩子,望了望山顶的海神庙,然后,朝山顶走来,进了海神庙,倒身就在海神面前跪下,叩头道:“多谢海神救了孩子们,来,孩子们,给海神叩头,幸亏这里有这个海神庙,快来叩头。” 李尚书有点语无伦次,孩子们都跪下磕了头。 李金绫说:“爸爸,你去找妈妈吧。” 李尚书说:“找,我这就派人找。” 宋源明忙央求道:“求伯伯也派人寻找我爸爸,还有三叔叔。” 元敏清哭着说:“大伯,我爸爸也不见了,派人去找找他吧。” 李尚书说:“你们的爸爸去哪里了?” 宋源明说:“他们那天出海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李尚书看见一眼大海,皱起眉头,说:“这么多天了,他们回去哪儿呢?” 元敏清说:“大伯,我爸爸会不会被大海淹死了?” 李尚书不做声,凝望着大海,表情严肃。 宋源明大声说:“不,我爸爸不会被淹死的,他不会被淹死的。” 李尚书拉起宋源明的手,将他揽入怀里,宋源明在李尚书的怀里大声哭起来。 李尚书说:“孩子,别哭,有大伯在,不要担心。” 宋源明说:“大伯,你帮我找找我爸爸。” 李尚书说:“孩子,你们放心大伯一定竭尽全力寻找你们的父亲。” 宋源明,元敏清看着李尚书,仿佛看见了一尊大神,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李尚书叫来手下的衙役,吩咐他们四处寻找。 衙役出发没多久,知州,知县都来了,拜见了钦差李尚书。寒暄数句,李尚书便说:“此次灾情如此严重,你们派人搜救了受困人没有?” 知县回答道:“回大人,这次海啸来到太突然,受灾地方大,我们县衙也受了灾-------” 李尚书说:“你县衙受了灾,就不管其他地方百姓的死活吗?” 知县嗫嚅道:“不是——是下官失职,没想到大人的家乡也——实在是下官失职。” 李尚书说:“作为朝廷官员,要时刻心里装着朝廷,装着黎民百姓,老百姓受灾这么多天了,你们连灾区都没有来,你们是干什么的?” 知州,知县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李尚书又问:“我听说那天天气晴好,很多人出海捕鱼去了,那些人回来没有?” 知县小心地说:“很多人没有回来。” 李尚书说:“派人出去找了吗?” 知县小声说:“没有。” “为什么不出去找?” “没有船只。” “没有船只,怎么没有船只?住在海边怎么没有船只?” “船只都被海啸卷走了,打烂了。”知县说到这里,竟然哭了起来,原来他自己的船也被打烂了,损失不小。 “难道所有的船都被海啸打烂了?” 知州说:“这倒没有。” 李尚书问:“那为什么不出海寻人?” 知州说:“这回海啸太凶猛,人们心有余悸,不敢出海找人,想等几天平稳了,再出去寻找。” 李尚书厉声说:“你们这是胡来,等几天平稳了,那还有人吗?早葬身鱼腹了,船呢?船在哪儿?我要上船,我要亲自去找,你们怕死,我不怕。” 知州忙说:“大人不要焦急,下官这就派人出海寻找。” 李尚书拉过宋源明和元敏清,对知州知县说:“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出海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你们知道他们多担心,多么盼望父亲早点回来。” 知州,知县连忙说:“大人不要动怒,实在是下官的失职,我们一定将功赎罪。” “实不相瞒,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是我的结义兄弟,看到孩子们孤苦伶仃,我心里不忍啊------”李尚书哽咽,说不下去了,泪水潸潸流下。 知州,知县也流下泪水,说:“大人真是重情重义之人,下官这就亲自出海寻找他们,一定把他们找回来。” 李尚书叹息道:“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可能凶多吉少,刚才是我太心急,你们派人慢慢地去找吧,这么大的灾害,受灾区域那么多,诸事繁杂,有很多事要处理,你们回去吧,干好分内之事。” 知州,知县如获赦免,连忙请李尚书回衙门居住。 李尚书摇头道:“你们回去吧,我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在这里等消息,安葬望海村的死难之人。” 知州知县说:“大人桑梓情深,难怪这么受人尊敬。” 李尚书叹道:“家乡遭到如此灾难,是李某无德,我愧对父老乡亲。” 知州知县说:“大人之德,朝廷哪个不知?哪个不赞?清正廉明,大公无私,恐怕只有包龙图才能比。” 李尚书正色道:“你们休要这么说,是要让我玷污古人吗?” 知州,知县不敢再说,告退回衙去了。 宋源明一直佩服李尚书,立志要做他这样的人,今天见李尚书如此,心里愈是佩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偶像。 傍晚,出去的人,陆续回来了,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被带回来:海啸实在太大了,光海浪就有十几丈高,稍微低一点的村庄都被吞没,海水所过之处,横扫一切,房屋,庄稼,道路,桥梁,堤坝全部被摧毁。大树连根拔起,渔船也被撕碎,死难之人,漂浮在海面上,倒毙在岸上,已经开始腐烂,面目全非,认不清死者是什么人了。 李尚书听了,半天不能出声。 李金绫哭着说:“爸爸,妈妈呢?找到妈妈了吗?” 李尚书搂着李金绫,说:“金绫,我对不起你妈妈。” 李金绫依偎在李尚书怀里,说:“我要妈妈。” 李尚书眼里含着泪水,说:“金绫,跟爸爸去京城吧。” “不,我要妈妈。” 李尚书长长叹息了一声。 出海的人也回来了,显然他们一无所获。 晚上,李金绫向李尚书说了昨晚他们听到的怪事,说:“爸爸,你说是不是真的有菩萨知道你今天要来,提前通知我们了?” 李尚书点头道:“可能是真的。” “那是哪个菩萨告诉我们的?” 元敏清说:“我知道是哪个菩萨告诉我们的。” 李金绫说:“是哪个菩萨?” 元敏清说:“当然是海神菩萨呀,这里只有他呀。” 金绫说:“对呀,在海神庙里,当然是海神菩萨,明明哥,你说对不对。” 宋源明心里想着父亲,想着死去的母亲,李尚书的到来让他高兴了好一会儿,但这时候,他看见李金绫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想起死去的母亲和生死不明的父亲,他更加伤心了,暗自流着泪。 获救 清晨,海风带来一股恶臭吹到海神庙里,李尚书皱了皱眉头,捂着鼻子,眺望着海面。 他知道那是漂浮在海面上腐烂的尸体发出臭气。这地方不能再呆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过一段时间,会有瘟疫爆发的。 还没有吃早饭,李尚书就吩咐手下人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里。 李尚书把三个孩子叫来,说:“孩子们,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宋源明说:“大伯,我们要去哪里?” 李尚书说:“去京城,我要带你们到京城去。” 宋源明说:“大伯,你不找我爸和三叔了吗?” 李尚书说:“孩子,海啸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只怕——” 宋源明连忙说:“不,我爸爸还活着,他还活着。” 李尚书说:“孩子——跟我走。” 宋源明说:“不,我不走,我要在这儿等我爸。” 李尚书叹息了一声,走到一边,也不说什么,让人备车,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李金绫走到宋源明的身边,说:“明明哥,跟我们走吧,你爸不会回来了。” 宋源明看着大海,哭了起来。 李金绫说:“明明哥,你是不是怕我爸对你不好?” 宋源明摇头道:“不是的,大伯很好。” 李金绫说:“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走?” 宋源明哭道:“我要等我爸回来,他会回来的。” 李尚书说:“明明,好孩子,大伯知道你有孝心,可是,你不能一个人呆在这里呀,大伯还有事,不能在这里等你爸爸。跟伯伯去京城,在京城等你爸爸,好不好?伯伯派人留在这里,一有你爸爸的消息,就接他去京城,好不好?” 宋源明不做声了,双眼紧紧盯着那浩瀚无际的大海。 突然一个人映入宋源明的眼帘,他激动得颤抖起来,大声叫道:“山山哥,快看,那是不是你爸?” 众人向山下望去,只见村口蹒蹒跚珊走来一个人,光着脚,裤脚一长一短,敞开上衣。走到村口,腿脚愈是不稳,忽然,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双膝跪在地上,趴着使劲地捶打地面。 “爸爸。”元敏清认出了元达梓,飞奔跑下山去。 宋源明,李尚书,李金绫也跟着跑了下去。 元达梓听见喊声,抬起头,看见一群人向他跑来,认出他们来,一把抱住奔跑过来的元敏清,止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说:“山山,你还活着?” 元敏清点头说:“是的,爸爸,我还活着,明明,金绫妹妹都活着,大伯也来了。” 元达梓抬头看见李尚书,一把抓住他的双手,说:“大哥,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李尚书紧紧握住元达梓的手,说:“三弟,你还活着?” 元达梓流着泪点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李尚书扶着元达梓,说:“来,三弟,我们到海神庙里去,慢慢地说。” 几个衙役扶着元达梓走进海神庙,找了一张凳子让元达梓坐下。 没等元达梓坐稳,宋源明就问:“三叔,我爸爸呢?我爸爸没回来吗?” 元达梓看了看宋源明,脸上闪出痛苦的神情。 李尚书说:“怎么?继棠没回来?” 元达梓摇了摇头。 李尚书说:“你们不是乘一条船出海的吗?怎么他没有回来?” 元达梓哭起来,说:“船翻了,二哥落到海里去了。” 李尚书惊奇地说:“船翻了,你们的船翻了?” 元达梓说:“是的。” 李尚书说:“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元达梓伸手合掌说:“小弟是被菩萨救的。” 李尚书愈是惊奇道:“你是被菩萨救的?怎么可能?” 元达梓说:‘是的,大哥,我真是被菩萨救的。’ 李尚书说:“真是怪了!我长这么大总听说菩萨救人,没有人证实,今天头一回听你亲口说你是被菩萨救的。” 元达梓见李尚书不相信,说:“大哥,我当着你的面不敢说假话,我真是被菩萨救起来的。” 李尚书仍不相信,说:“你且说说,你被哪个菩萨救的?” 元达梓说:“就是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阿弥陀佛。” 李尚书愈是觉得离奇,说:“怎么可能?你看见观世音菩萨了吗?” 元达梓连忙点头说:“看见了,我看见了。” 众人都惊奇万分,看着元达梓,仿佛看着一个谜团。 元达梓看了看众人,说:“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说的是真的。” 李尚书说:“三弟,不是不相信,但这事太奇怪了,你真的是被菩萨救的?” 元达梓急了,说:“真的,大哥,我还会哄你吗?” 李尚书说:“那你说说菩萨长的什么样?” 元达梓说:“跟普陀山的菩萨像有些像,长得很白净,很端正,慈眉善眼,站在莲花宝座上面,拿着一个晶晶发亮的玉瓶------” 李尚书说:“好了,三弟,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你是怎么被菩萨救起来的?” 元达梓看了看宋源明说:“当时我和二哥就在海啸中心,一开始,大海中间出现了一个黑洞,海水都向里面灌,那是一个大漩涡,很大很深的漩涡,眼看我们要被吸进去,最后漩涡平了。” 李尚书乜斜了元达梓一眼,说:“就这样你被观世音菩萨救了?” 元达梓说:“大哥,我还没有说完。 李尚书说:“你说。” 宋源明说:“三叔,我爸是不是被吸进漩涡里去了?” 元达梓摇头道:“没有。” 李尚书说:“那继棠到哪里去了?” 元达梓说:“我原本以为漩涡平了,就没有事了,谁知道,海底里翻起来海浪,大哥,你没见过那海浪有多高,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它足足有着这望海山这么高。” 李尚书不做声了,想起望海村的毁灭。 宋源明说:“三叔,你们的船是不是被浪打翻了?” 元达梓抱着宋源明,流泪点着头,说:“在涌起海浪前,你爸就把桅杆给了我,让我抱着它,死也不松手。” 李尚书说:“老二真是有情有义,关键的时候想到的还是你。” 元达梓闻到一股醋酸味,可是他没有顾那么多,流着泪,说:“是啊,大哥,二哥让我抱着桅杆不久,巨浪就把渔船掀翻了,那时候我就再没有见到二哥。” 李尚书说:“你呢,是不是那条桅杆救了你的命?” 元达梓说:“是,也不完全是。” 李尚书说:“这怎么说?” 元达梓说:“如果没有桅杆,我会很快沉入海底里去。” 李尚书说:“是啊,还是桅杆救了你。” 元达梓说:“阿弥陀佛,最后还是菩萨救了我。” 元敏清说:“爸爸,你你真的见过观世音菩萨?” 元达梓说:“当着菩萨的面怎能说假?菩萨救了我,我自然见过菩萨。” 元敏清说:“快说说,菩萨怎样救你的?” 李尚书见元达梓说得如此认真,却又不相信元达梓说的话,便紧紧地看着他。 元达梓说:“大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一点儿也没说假话。” 李尚书说:“你说出来听听,菩萨怎么救的你。” 元达梓说:“那天船翻了之后,我被巨浪压在海水里,双手紧紧抱着桅杆,只觉得心里特别憋闷,呛了几口水,头晕脑胀,渐渐地人恍惚了,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忽然浮上水面,只听见耳畔是轰隆隆的流水声。” 元敏清说:“爸爸,你一定是海水冲上岸了?” 元达梓说:“哪有那么快?我还在海中间,几个海浪怎么能把我冲到岸上?那流水声是海底翻出的海浪,但是这海浪已经比前面的小多了,我抱着桅杆再没有被压进海底里。” 宋源明说:“我爸呢,你再没有看见我爸吗?三叔。” 元达梓痛苦地摇着头,说:“我浮上水面后,就喊你爸,喊了半天没有听到你爸的回音,海水冰冷刺骨,很快人就会冻得麻木。我紧抱着桅杆,随着海水漂流,没过多久,就快睡过去了——大哥,知道不知道我说的睡过去的意思?” 李尚书点点头说:“三弟,你肯定是糊涂了,才觉得是菩萨救了你。” 元达梓说:“不,我没有糊涂,菩萨救我时,我很清醒,虽然海水已经把我冻麻木了,我几乎什么也不知道,感觉不到冷,也不觉得疼痛,什么也不知道,就是想睡,睁不开眼睛。” 李尚书说:“兄弟,这很危险,若是你一睡着就掉进海里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元达梓说:“是啊,大哥,我就拼命地睁开眼睛,自己跟自己说话,大声地喊二哥,但是没有二哥的回音,我就在海上漂着。” 李尚书说:“你漂了多久才漂上岸的?” 元达梓说:“大哥,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我是被菩萨救起来的。” 李尚书说:“三弟,你被海水冻迷糊了。” 元达梓说:“不,菩萨救我的时候,我是清醒的,我没有迷糊。” 李尚书说:“好,就算是菩萨救你起来的,你在海上漂了多久?” 元达梓说:‘这个我真的记不清了,有几回我迷迷糊糊的,像睡着了,不知道漂了多久,可能有大半天吧。’ 李尚书笑道:“三弟,你可能真的是迷糊了,我也是海边长大的,一般的人掉进海里活不过半个时辰,你怎么挺过了大半天?” 元达梓说:“究竟有多久,我不清楚,但绝对不止两个时辰,当时太阳很大,我有时还爬到桅杆上面,让太阳晒着,还没有被海水冻僵。” 李尚书说:“好,你在水上漂了这么久,极有可能会被海水冲上岸的,可能是你迷糊了,出现了幻象,以为是菩萨救了你。” 元达梓说:“不,大哥,我发誓我是菩萨救了我,当时我还在海中间,离岸上还很远,就是菩萨救了我。” 李尚书笑了,其他人也笑了。 只有宋源明没有笑,一个人走到一旁哭起来。 十、证实 李金绫走过去,拉着宋源明的手,说:“明明哥,别哭了,你看山山哥的爸爸都回来了,你爸爸也会回来的。” 李金绫不说还好,听了李金绫的话,宋源明越是心里悲痛,忍不住跑出海神庙,看着大海嚎啕大哭。 元达梓看了李尚书一眼,说:“如果二哥抱着桅杆,他或许就会回来。” 李尚书说:“三弟,你说这话干什么?继棠把桅杆给你,就是让你活下来。不管你是不是菩萨救的,继棠这份情,不能忘。” 元达梓说:“大哥说得对,二哥是我的大恩人,绝不能忘记,当时我漂流在海上的时候,就想着要活下去,我要照顾明明和他妈妈。” 李尚书皱了皱眉头,说:“她已经死了。” “是啊。——我心里好痛——明明还这么小,妈妈又死了,这该怎么办?”元达梓说。 李尚书说:“明明你不用担心,我把他带回京城,我抚养他成人。” 元达梓一把紧握着李尚书的手,说:“谢谢大哥,我替二哥谢谢你。” 李尚书说:“又说见外的话,是不是?你不记得我们兄弟三人当时结拜时,发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继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抚养他难道不是应该的?” 元达梓激动地说:“记得,大哥,还是你有肚量,我我还曾经怪过你呢。” 元达梓说罢,不禁脸红起来。 李尚书说:“我知道,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做的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们。” 元达梓说:“不,大哥,我们不是怪你没有照顾我们,是怪你没有照顾好金绫娘俩。” 李尚书看了李金绫一眼,叹道:“你说的没错,这些年是我疏忽她们了,我欠她们的,这一辈子还不清呀。” 李尚书说罢,长叹一声。 元达梓见了,连忙说:“大哥,别伤心了,嫂子不在孩子还在呀,只要你以后多关心金绫,嫂子也会欣慰的。” 李尚书说:“你说得对,兄弟,是我对不起她们,现在,金绫的妈妈,已经找不到了,怎不叫我心痛?你说我如果把她们接进京城,何至如此?” 李尚书说完,看了看李金绫,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元达梓说:“大哥,我知道,这不能怪你,是嫂子不想离开望海村。” 李尚书说:“虽说如此,也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做得不好啊。” 元达梓说:“大哥,你不要责备自己,嫂子的性情我知道,是她自己不愿意去的。” 李尚书看了一眼元达梓,说:“我不在的这几年,多亏了你和继棠照顾她们娘俩,我非常感激,我这次回京,把山山一起带着,你看怎么样?” 元达梓看了看李尚书,又看了看儿子,说:“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带上明明就可以了,山山还是留在我的身边。” 李尚书说:“怎么?你怕我照顾不好山山?” 元达梓说:“不是,我知道大哥对山山好,把他带到京城,会有更好的前程,但我爷俩在一起相处惯了,我舍不得他。” 李尚书叹道:“你说的也是,不过我听说你把山山送去学道士了,这不好,要想孩子有个好前程,还是读书科举才是正理。” 元达梓看了看李尚书,本想像对宋继棠那样反驳几句,但他忍住了,说:“大哥说得对,山山学道士,也只是玩玩,练一练把子,把身子骨练强壮些。” 李尚书抬头看了看元敏清,点头道:“这倒是不假,山山的身体确实比明明强壮多了,山山,你在黄崖都练些什么功夫?” 元敏清说:“我还没有入门,平时师父就教一些打坐运气,打拳舞剑之类的东西。” 李尚书说:“练习这些倒是可以,千万不要走旁门左道。” 元敏清说:“我师父说这些只是基本功,若是除妖捉怪,修仙驱魔还差得远呢。” 李尚书板起脸,说:“趁早不要学那些玩意儿。” 元敏清吓了一跳,立刻闭了嘴,愣愣地看着李尚书。 元达梓见李尚书恼火,连忙说:“大哥说的是,山山不学那些。” 李尚书说:“简直是无稽之谈,就像你说观世音菩萨救你一样,都是无稽之谈。” 元达梓说:“大哥,我真没有说谎,我确确实实是菩萨救起来的,虽然说我都快要昏过去了,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菩萨,是她一阵风把我送到岸上的。” 李尚书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既然你不要山山跟我去京城,我也不勉强,我带明明去。” 元达梓说:“我听大哥的。” 李尚书走出海神庙,说:“明明,金绫,上车,我们走。” 宋源明哭着说:“不,我不走,我要等我爸爸回来。” 元达梓走到宋源明身边,说:“明明,跟大伯去吧,去跟金绫做个伴儿。” 宋源明说:“我爸还没回来,我要等他。” 元达梓说:“明明,你先跟大伯到京城去,三叔在这里等你爸,你爸回来了,我们就去京城接你,好不好?” 李金绫拉着宋源明的手,说:“明明哥,跟我一起去京城吧,我不想你离开我。” 宋源明不说话了,望着海面只是哭。 李尚书令人将宋源明和李金绫扶进马车里,正要吩咐出发,只见一人骑马飞奔而来,高喊:“等一等。” 李尚书问:“你是干什么的?” 来人说:“回大人,小的是知县大人的亲随。” 李尚书说:“你来干什么?” 来人说:“回大人,我家老爷请李大人到县衙去。” “我不是说过,我这次来是视察灾情的,不去县衙,你们知县到底想干什么?” “大人,你误会我家老爷了,我家老爷请大人去县衙没有别的意思。” “他想干什么?” “县里这两天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一些怪事,想请大人去看看。” “怪事,什么怪事?” 来人说:“县衙里忽然来了好些渔民,把县城闹得人心惶惶的。” 李尚书皱眉道:“来了一些渔民就把县城闹得人心惶惶的,你们县城不允许渔民进去吗?” “不,不是,是这些渔民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怎么妖言惑众?” “那些渔民说他们是被观世音菩萨从海里救起来的,吵着要为观世音菩萨立庙,闹得我家老爷甚是不安。” 李尚书看了元达梓一眼,说:“真有这事?” 元达梓说:“真的,我没有说假话。” 李尚书说:“那我们快去县城,兴许继棠也在那儿。” 元达梓,元敏清也上了马车,一路奔县城而来。 赶到县城,只见几十个渔民围在县衙门口,窃窃私语,看见李尚书到来,立刻围了上去,其中有人认得李尚书,便叫起来:“李大人,官府这回要出这笔银子呀,我们这些人能活着回来全靠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们要为他修庙塑像,好好供奉她。” 知县连忙把李尚书接进衙门里,不等奉茶,李尚书说:“这是怎么回事?” 知县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县城里忽然来了这么多渔民,都说自己是被观世音菩萨救的,要为菩萨修庙塑像,李大人,这事听着甚是怪诞,再说,这刚刚经历过这么大的灾害,抚恤人民都抚恤不过来,哪有钱修庙?” 李尚书说:“真是怪了,怎么可能?真是菩萨救了他们?” 知县说:“是啊,这不是荒诞吗?不过他们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叫人不能不信。” 李尚书说:“这些人是不是受到什么人迷惑?故意假托菩萨之名以达到什么目的?” 知县说:“不知道呀,但是为什么会有人假托菩萨之名?目的何在?而且下官看他们说的一致,不像有假。” 李尚书说:“这世界真的有鬼神存在?” 知县说:“下官一开始也不相信,但是这些人都说的头头是道,把菩萨如何施救说得十分真切,把下官也搞糊涂了。” 李尚书说:“是啊,我也糊涂了,我的三弟也说他也是被观世音菩萨救起来的。” 知县惊奇道:“大人,这看来是实了,令弟说的岂能有假?” 李尚书又叫了几个渔民来问,所说的几乎跟元达梓说的一模一样,都一副十分虔诚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尚书真的糊涂了,他一直不相信这世间有鬼神的,觉得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但这么多人异口同声地说自己是菩萨救起来的,难道这么多人都商量好了,一起说谎?这些人都是天南地北的人,互相之间都不认识,怎么会商量好一起说谎? 那么,他们是不是眼花,迷幻了?这也不可能,总不会全部都迷幻了吧,而且,他们都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当时很清醒,还能描绘菩萨是怎么救起他们的。 真是令人不得不相信,他们真是菩萨救的。 但令李尚书想不通的是,菩萨为什么要就他们? 渔民说:“观世音大士本来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好菩萨,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但是,菩萨为什么要以真面目示人,据说菩萨很少以真面目示人,哪怕救人也是暗施援手,依照民间传说,菩萨法力无边,救起受难的渔民只需要一阵清风,何别要亲手把渔民送上岸?” “这有什么话?难道菩萨做事一定好躲着藏着,是做见不到人的事吗?” 李尚书无话可说,只好安抚渔民,说:“既然菩萨救了大家,这是莫大的恩情,我回朝廷后,一定会禀奏皇上,要为菩萨修建寺庙,广扬佛法,不负大家期望。” 众人听了,都感激不尽。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话说得不对,真正的好事也传得很快,传得很广。菩萨救难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越传越广,越传越神奇。有人说菩萨救了几万人,有人说,某个县城没有被淹,是菩萨扔下一个手巾在县城边筑了一道墙,挡住了潮水,有人反驳道,菩萨哪里还用手巾,只在那里划了一下,水就进不来了。总之,菩萨救人的消息很快深入人心,沿海之人家家供奉观世音菩萨,日日礼拜,祈祷保佑平安富贵,万事如意。 忽有一日,瘟疫流行,肆虐沿海,越传越烈,大有不可阻挡之势,官府束手无策,人们惶惶不可终日。荒村野魂,凄凉之至。 这一日,观世音大士又送来药物,患者饮用之后立刻见效,康复如初。 瘟疫很快被消灭,天下太平,人们安居乐业。 这份功德,天高海深,天下之人,无不感恩戴德,纷纷给菩萨建庙立寺,烧香进贡,虔男信女络绎不绝。 十一、迷魂 李尚书进了县衙后,却没有看见宋源明,问同乘一辆马车的李金绫,金绫摇头说她也没看见。 李尚书皱着眉头说:“一定是乘人不注意,偷偷的下车了,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不,明明哥跟我一起进了县衙。”李金绫说。 “是啊,大哥,我也看见他进来的。”元达梓说。 李尚书说:“那他一定是溜出去找那些渔夫,打听他父亲的消息去了。” 元达梓说:“这倒是对的,明明这孩子孝顺,看见我回来了,他爸爸没回来,不知道多伤心呢。” 李尚书生气说:“那快去找找,这孩子跟他爸爸一样。” 元达梓听了,急忙出来寻找,找到那些渔夫,渔夫们告诉他的确有一个孩子向他们打听他父亲的事,但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父亲,孩子很失望,伤心地哭着走了。 “请问谁见过他到哪儿去了?” 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元敏清说。 元达梓诧异地说:“你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元敏清说:“是的。” “明明哥去哪儿了?”李金绫说。 元敏清说:“他一定去海边了,到菩萨救起你们的地方去了。” 元敏清拍了拍脑袋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快,我们快去哪里找他” 果然在县城码头,元达梓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海边,身影模糊得几乎要与大海融为一体,如果不是李金绫的眼睛尖,还不会发现这个瘦小躯体。他脚下狂卷着海浪,猛烈地砸向巨石砌成的码头,浪花飞溅,到宋源明的身上沾满水珠,衣服都打湿了,他却毫不知觉。 “明明,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元达梓问。 宋源明看见元达梓,忽然,伸手紧紧抱着他,哭道:“三叔,我要爸爸。” 元达梓抱着宋源明说:“明明,你爸爸——会回来的。” 宋源明哭着说:“三叔,我爸爸会去哪儿?” 元达梓说:“这个——我们先不说这个——先回去,让大伯派人在找找,好吗?” 宋源明只好点了点头。 元达梓把宋源明带回衙门,告诉李尚书宋源明去海边寻找父亲去了。 李尚书说:“这不是胡闹吗?掉进海里,怎么办?” 元达梓说:“是啊,大哥,我就是担心他再跑到海边去,掉进海里,怎么办?所以,我想请大哥派人去海边再找一找二哥。” 李尚书说:“都这么多天了?找得到吗?” 元达梓说:“做做样子,不然,孩子不死心,他看见那么多出海人被救起来,只是没见到爸爸,你不知谁他多伤心。” 李尚书点头道:“说的也对,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那你明天就带几个人出去再找一找。” 元达梓说:“谢谢大哥。” 李尚书说:“兄弟之间,客套什么?” 可是,元达梓一连出去几天,每天都带着疲惫和坏消息给宋源明,宋源明更是一天比一天沮丧,孤单感越来越强烈,虽然身边有李金绫和元敏清陪伴着,和他说话,逗他开心,可每次听到元达梓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宋源明就不由地浑身颤抖,脸色发白,嘴唇发乌,躲在角落里落泪。 “这样可不行,孩子会焦躁,伤心坏的。”元达梓忧愁地说。 李尚书说:“是啊,他这样子我怎么带他去京城呀?” 元达梓说:“大哥说的是,而且,他也不走呀。” “这孩子倔强得很。”李尚书愠怒道。 元达梓看了看李尚书,说:“要不,不带他去京城?” 李尚书瞥了元达梓一眼,说:“什么?不带他去京城?那他跟谁?” 元达梓小心地说:“让他跟着我吧。” 李尚书瞅了瞅元达梓说:“算了吧,你照顾自己还吃力,山山,跟着你我就不放心,还照顾明明,我放心吗?” 元达梓说:“那怎么办?” 李尚书说:“得想办法让他死心。” 元达梓说:“怎么让他死心?” 李尚书说:“你明天出去就说找到了他爸爸,只是已经死了,让他死了这份心。” 元达梓点头说:“只有这么办了。” 次日,元达梓出去,宋源明早早地在门口望着,却又心里紧张,在门口没站一会儿,就连忙跑进屋里,坐在屋角了,不一会儿又跑到门口,如此跑了好几遍。终于看见元达梓的身影。他的目光在元达梓身后一群人里搜索着,没有看见他熟悉的身影。 宋源明又一次怀着失望,回到自己的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元达梓走了进来。 元达梓这回坐着好久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宋源明。 宋源明被他的目光弄得十分紧张,当然先前元达梓每次回来他都很紧张,但这次他看到元达梓一脸严肃的神情,让他不寒而栗。 宋源明怯怯地问:“三叔,我爸爸——你找到我爸爸了?” 元达梓看了看宋源明,点了点头。 “他在哪儿?”宋源明站了起来。 元达梓坐着没动,说:“你爸爸没了。” 宋源明僵住了,直愣愣地看着元达梓,过了好一会儿,他摇头道:“不,我爸没死,他没死,你骗我。” 元达梓说:“不,你爸真的没了,我没骗你,我今天出去找到了他的尸体。” “那你怎么不把他运回来?” “尸体已经腐烂了,运不回来了,我们把他埋了。” “尸体已经腐烂了,你怎么认得?你骗我,我爸没死。” “我认得你爸爸穿的衣服。” “我不相信,我爸爸没死,呜呜。” 无论元达梓怎么说,宋源明就是坚信他爸爸没死,嚷着闹着要亲自去寻找。 李尚书恼怒道:“这孩子真是倔得很,像这样我怎么带回京城?” 元达梓说:“但是,我们总不能丢下孩子不管吧,二哥就只有明明这一根独苗,大哥一定不管,那就交给我,由我带着。” 李尚书说:“瞧你说的,我什么时候说不管了?当年我曾经发过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怎能不管?明明跟着你,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这么艰难,又喜欢喝酒,孩子跟你,你管的了?” 元达梓低头不说话了,看着李尚书,欲言又止。 李尚书说:“我只是担心明明不跟我走。” 元达梓说:“说的是,他根本不相信他爸爸已经死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元达梓犹自叹息不止,自言自语:“二哥,我没有能力抚养明明,但是让明明跟着他去京城,我也不放心,我该怎么办?二哥。” “三叔,明明跟着我爸爸去京城,你怎么不放心?”李金绫进屋问。 元达梓吃了一惊,连忙说:“哦,金绫呀,我不是不放心,是舍不得明明。” 李金绫,元敏清本来陪着宋源明,看见元达梓回来,想问一问情况,遂跟着走进来,看见元达梓愁眉不展,李金绫忽然说:“山山哥,你不是会法术吗?你施一施法术,不就让明明哥听话了?” 元达梓听了,惊奇地看着元敏清说:“山山,你会法术?” 没等元敏清说话,李金绫就抢着说:“是的,三叔,山山哥,可厉害了,法力大的很。” 李金绫说到兴头上,根本看不到元敏清向她使的眼色。 元达梓看见儿子向李金绫挤眉弄眼的,不禁怒道:“好小子,有本事还藏着掖着,连你老子都瞒,是不是?” 李金绫只顾说话,没想到他们的约定,等看到元达梓要对元敏清动手,才意识到失言,忙住了口,拦着元达梓,说:“三叔,山山哥什么也不会,是我胡说的,你不要打他。” 元达梓笑了起来,说:“谁说我要打他?我儿子有本事了,我还会打他?” 李金绫这才放下心来,歉歉地看着元敏清。 元达梓向元敏清招招手,说:“山山,过来,跟爸爸说说,你会什么法术?” 元敏清走到元达梓身边,说:“我其实什么也不会。” 元达梓说:“金绫怎么说你会?” 元敏清说:“我只是看见师父演示,知道怎么做?” 元达梓说:‘这不就成了?你师父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能不能让明明不闹——听话,跟你大伯去京城?’ 元敏清犯难,道:“那——我干不了?” 元达梓说:“怎么干不了?” 元敏清说:“那怎么干?” 李金绫说:“山山哥,那死人都听你的话,活人还不听你的话?” 元达梓诧异道:“山山,你能让死人听话?” 元敏清说:“爸爸,你别听金绫胡说,死人怎能听话?” 元达梓说:“说的是,你哪有那个本事。” 元敏清怕元达梓细想,连忙岔开,道:“要想让明明听话,还是有一个办法。” 元达梓连忙问:“什么办法?” 元敏清说:“让明明喝一瓶酒。” 元达梓说:“废话,明明他喝酒吗?” 元敏清说:“是啊,明明不喝酒。” 李金绫说:“山山哥,有没有办法,让明明哥犯迷糊?” 元敏清想了想,说:“倒是有个办法。” 元达梓说:“什么办法?” 元敏清说:“迷魂术。” “迷魂术?”元达梓喜道,“儿子,你会迷魂术?” 元敏清说:“不会。” 元达梓气馁,道:“你不会,说什么说?” 元敏清说:“我看过师父干过。” 元达梓说:“你见过你师父干过?” 元敏清说:“是的,师父经常拿我做实验,给我施迷魂术。” 元达梓惊道:“你师父经常拿你做实验?这牛鼻子,我饶不了他,他怎么拿你做实验?” 元敏清说:“师父让我躺在一口井上,闭着眼睛,旁边点着檀香,然后念咒,向我身上洒水,最后我就不知道了。” 李金绫说:“你是不是睡着了?” 元敏清说:“像是睡着了,又像醒着,迷迷糊糊的,就像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李金绫说:“好哇,你如果能把明明哥带到海里去亲眼看看他爸爸死了,他才死心塌地呢。” 元达梓说:“对,这样最好了,山山,你就施法看看。” 元敏清说:“儿子不知道怎么念咒?” 李金绫说:“明明哥,你就念那天念的咒,试试看。” 元敏清想起那天的咒语自己也是胡编乱造的,居然,有灵,于是,鼓起了勇气说:“我试试看。” 十二、施法 密室,燃着一支蜡烛,火光如豆,溟溟濛濛,昏昏暗暗,影影绰绰。 做出这个密室,元达梓父子很是花了一番功夫。他们先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搬了出去,拉上厚厚的窗幔,门口又做了长长的甬道,点着若明若暗的烛光。元敏清在甬道入口写了一个“并”字,在密室中央画了一口井的模样。 元达梓担心地说:“儿子,这不是真的,能行吗?” 元敏清说:“能行,师父就是这么做的。” 一切弄好之后,便请宋源明进来。 这两天,宋源明一直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里,谁也不见,哭哭啼啼,谁的话也不听,只是吵着要去海边等爸爸回来。 李金绫说:“明明哥,你不要总呆在屋子里,出去走走,我陪你到码头去看看。” 听说要去码头,宋源明立即起身,跟着李金绫一起出了自己的房间。李金绫带着宋源明,左弯右拐,走到元达梓父子布置的甬道口。这两天,宋源明闷在屋子里,哭得头昏脑涨,几乎辨不出东西南北。他在门口站住了,满脸疑惑地说:“金绫妹妹,我们要到哪里去?里面怎么这么黑?” 李金绫说:“这里是一条隧道。” 宋源明说:“我们为什么要走隧道?” 李金绫说:“走隧道近些。” 宋源明便不疑,跟着李金绫走进了密室,忽然不见李金绫,四周一片漆黑,惊得他毛发倒竖,颤抖着喊:“金绫妹妹,你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你?” 李金绫说:“我在这儿,在海边码头上。” 宋源明说:“你在码头上,码头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李金绫说:“明明哥,你躺下来,躺下来就看见了。” 宋源明依照李金绫说的,躺在地上,这时,一粒星火亮起来,明明灭灭,照得眼前若隐若现,似有海浪涌动。 宋源明觉得自己似乎漂浮在大海上,头脑中模模糊糊出现了海浪声,四周雾气缭绕,看不分明。 元敏清见宋源明躺下,便开始叽叽咕咕的念起来,听不分明,李金绫躲在元敏清身后,却听清了,原来他念的是:“小皮球架脚踢,马莲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李金绫捅了捅元敏清悄声说:“山山哥,你念的什么?” 元敏清说:“我也不知道念什么?” 李金绫说:“山山哥,这个明明知道,他越听越清醒,你得念一个他不会的。” 元敏清说:“我不会呀,不知道念什么。” 李金绫说:“你听我的。” “好,你念我照着学。” “乾角威风,独角虫上龙。” “乾角威风,独角虫上龙。” “眼人六丁,奥入烟蒙。” “眼人六丁,奥入烟蒙。” “蒙魂神将,威展凌空。” “蒙魂神将,威展凌空。” “闻吾用法,早助神功。” “闻吾用法,早助神功。” “急急垂下,立便昏蒙。” “急急垂下,立便昏蒙。” 元敏清一念完,立即大叫起来:“金绫妹妹,你怎么知道这个?” 宋源明正昏昏欲睡,听见元敏清的叫声,立刻惊醒,爬了起来,只见烛光下面,站着元达梓,手里拿着一块黑布,元敏清拿着一柄拂尘,李金绫站在元敏清身边,手里端着一碗清水。 “你们在干什么?”宋源明问。 元敏清连忙将拂尘藏在身后,说:“没干什么。” 宋源明说:“不,你们是不是想给我施法?” 李金绫说:“明明哥,我们——” 宋源明气愤地一跺脚,走出了密室。 元敏清跟在他的身后,说:“明明,你别见怪,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李金绫也说:“是呀,明明哥,我们看你那么痛苦,想让你——忘了你爸爸,早点振作起来。” 宋源明说:“你们想我忘了我爸爸,亏你们想得出,你们能忘了你们的爸爸?” 李金绫说:“明明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源明忽然捂着脸,哭道:“我妈妈没了,我爸爸也没了,我——呜呜。” 李金绫拉着宋源明的手说:“明明哥,二叔已经不在了,我们作法,就是要告诉你,你爸爸已经不在了。” 宋源明呆住了,半天不说话,倚着墙壁,眼前波涛翻滚,白浪滔天。他睁大眼睛,绝望地看着三人。 元达梓将宋源明揽在怀里,说:“孩子,跟大伯去京城吧。” 宋源明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点着头。 宋源明毕竟是孩子,很快就忘了不愉快,元敏清的法术更让他感兴趣。 法术,这个东西,想想就叫人抑制不住兴奋,就像睡梦里的大餐,一道道美味,叫人垂涎。 这时候,宋源明已经缠上元敏清了,请他教自己如何作法。 元敏清连连摇头说:“不中用,不中用。” 宋源明说:“怎么不中用?我都快要睡着了,你到底怎么做的?山山哥,教教我。” “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做的。”元敏清说。 “骗人。”宋源明不相信,气嘟嘟地走到一边,说,“你不是我的好朋友。” 元敏清确实不知道怎么做的,见宋源明生气了,求救地看着李金绫。 李金绫说:“明明哥,山山哥确实不知道怎么作法。” 宋源明说:“那我怎么睡着了?” 李金绫说:“我想你是太困了。” “那我怎么看到了大海?” “你看到了大海?”元敏清,李金绫同时惊叫起来。 宋源明说:“是啊,还听到海浪的声音。” 元敏清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法术灵了,十分激动,没想到迷魂术这么简单,便对宋源明说:“明明,你真的听到海浪声?” 宋源明说:“真的听到了。” 元敏清说:“那我们再试一次?” 宋源明一则想验证元敏清的迷魂术,如果灵验,就让他传授手艺。二则想通过法术见到父亲,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像先前一样他被领进密室之内,密室里面依然昏昏漠漠,晦暗杳冥,如入深夜。 忽然,一星灯火点燃,宋源明顿觉,眼前一亮,如同白昼来临,他看清了屋内的一切,这分明是一间房子,哪里是隧道?大脑里如注清泉,全无睡意。躺在画有井的地上,只觉得地上一阵冰凉,哪里有什么大海,更没有海浪的声音,耳旁只有元敏清叽叽咕咕的咒语。 宋源明听着他念的咒语,就像唱摇篮曲一般,不禁笑了起来,说:“山山哥,你别念了,这法术不灵。” 元敏清说:“真是奇怪了,你头一回不是差一点睡着了,怎么这回就不灵了?” 宋源明站起来,走到元敏清身边,说:“反正是不灵,我一点瞌睡都没有。” 元敏清纳闷道:“该不是咒语念错了?” 宋源明说:“你这是念的什么咒语?” 元敏清说:“我也不知道,金绫教我的。” 李金绫说:“我是听我妈的。” 元敏清说:“你是听你妈教的?怎么跟我师父教的一样?” 李金绫说:“小时候我妈,哄我睡觉,就唱这歌,所以,记得。” 宋源明笑起来,说:“原来你们是想哄我睡觉。” 元敏清仿佛受到了侮辱,十分羞惭,他不相信是法术不行,只是自己的道行太浅,修炼不够,所以才失败了。这就好像有些人不能接受别人贬低自己的崇拜者一样。 元敏清大声说:“不对,法术是灵的,是我的功夫不到家。” 宋源明笑道:“山山哥,你这就是玩把戏,你师父哄你玩呢。” 这个结论让元敏清大为恼火,大声叫起来:“不许你这么说我们的法术,也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我师父本事大的很。” 宋源明乜斜了元敏清一眼,说:“切,我才不相信呢,他会什么法术?” 元敏清骄傲地抬起头,说:“我师父会的法术多着呢,会占卜,能知前世今生。” 宋源明说:“这个我爸爸就会。” 元敏清说:“我师父还会扶鸾,请神仙下凡。” 宋源明说:“吹,我不相信,金绫妹妹你相信吗?” 李金绫摇摇头说:“我也不信,神仙是随便请得动的。” 元敏清急了,连忙说:“是真的,我看见他请过神仙的。” 宋源明愈是不信,讥笑道:“这么说,你见过神仙了?” 元敏清一仰头,说:“当然见过。” 宋源明揶揄道:“我才不信呢。” “不信算了。” “神仙长什么样?” “又高又大,像一座铁塔,眼睛很亮,像两只灯笼,泛着红光。” 宋源明说:“噫,山山哥,你就编吧,那么高大,屋子怎么装得下?” 李金绫说:“是啊,山山哥,你就别吹牛了。” 元敏清立即挺起胸脯说:“我没吹牛,那神仙确实很高大,我们屋子容不下他,我师父请他下凡时,总是在叆叇峰上。” 宋源明顿时有些信了,说:“叆叇峰,那可是一座高峰呀,山山哥,你师父真的在那里请神仙?” 宋源明说罢,眼里流露出艳羡的光芒。 元敏清立刻昂起头,说:“当然在那里了,月明之夜,我师父就让我摆上香案,铺上新鲜的水果,糕点,上好的茶水,然后就让我们下山,自己一个人留在山上,请神仙下凡,与他一起喝茶,谈天,一直到天亮才送走神仙。” 宋源明说:“闹了半天,你还是没有看见神仙。” 元敏清说:“我当然看见了。” 李金绫说:“你不是下山去了,怎么看见神仙?” 元敏清说:“有一回,我没有下山,躲在石头中间偷看到了。” 宋源明,李金绫同时说:“真的吗?” 元敏清说:“我还会骗你们?” 十三、清水 夜里,宋源明怎么也睡不着,仿佛神仙在他脑海种下了魔咒,心里总想着叆叇峰,想着上面的神仙。神仙的影子是那样高大,那么神秘,在空中飞翔,飘飘洒洒,法力无边,可以翻江倒海,腾云驾雾,忽而在东海之滨,忽而在昆仑之巅,随心所欲,变化万端。 在宋源明充满童稚的脑海里,多么渴望拥有像神仙一样的法力,那样他就可以驾一朵祥云,到那南海之上,寻找父亲了。 尽管宋源明对元敏清的所说的持有怀疑态度,但是关于神仙一说,他还是宁可信其有,不说别的,自己就常常做梦梦到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果真有神仙的话,那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多美。可以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与自己的亲人永远在一起。 当然,在受到父母,朋友,或者什么人的气的时候,就另当别论。这时候在宋源明那可怜的心里,出现了一点点自私可——不让他们有法力,而自己却法力无边,让他们在不知不觉地吃一些苦头。 一想到这里,宋源明就乐得忍不住笑起来,仿佛看到那些“坏人”凄惨下场,而这些都是他亲手惩罚的。 不过,在他善良的内心深处是想不出恶毒的花招来,大不了就是让人走路摔一跤,跌一个嘴啃食,又或者赶一具尸体到某人面前,把他吓个半死,再或者让某人走着走着,裤子掉下来了,叫他当众出一个大丑。 那真是大快人心! 想到这里,宋源明就大受鼓舞,对神仙之说,更加痴迷,深入幻想而不能自拔,频频做着神仙之梦。 然而,事与愿违,宋源明从小就被父亲送进学堂,在一张画着一个老头的画像前,行跪拜之礼,然后对着一个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头行跪拜之礼。两个老头都是一般苍老,但二人却又天壤之别,画中的老头一脸微笑,春风满面;而太师椅上的老头表情严肃,冷若冰霜,让他看了彻骨寒冷,不停地打着哆嗦。 “跟我走吧。”冷若冰霜的老头说话也是冷若冰霜。 宋源明战战兢兢跟在冰霜后面,走到一个院子里,老远就听见一阵嘤嘤嗡嗡的声音,那是从对面一间屋里传来的。 冰霜把宋源明领进那间屋内,屋子立刻安静下来。 冰霜什么也没说,只把宋源明拉到一个个头较大的学童旁边,说:“今后,你带着他。” 交代了这些,冰霜就走了。屋内又响起嘤嘤嗡嗡的声音。 “新来的,先生对你说了些什么?”冰霜才走出门,就有人问。 宋源明有些诧异,不知先生是何物,说:“先生是什么东西?” 众人大吃一惊,大个头学童说:“先生就是带你来的那个人。” 宋源明恍然大悟,难怪刚才父亲见了那老头,一口一个先生的叫着,原来那老头叫先生。 第一堂课,宋源明知道了先生是何物,先生就是那老头,那老头姓先名生,就像村里有人叫李生,春生,水生一样。 事后,宋源明才知道,原来老头不姓先,因为很多人叫他老先生,于是,宋源明便以为“老”才是他的姓。这是因为山山学道回来曾跟他说起老子的事,跟他讲老子骑驴过潼关,变成了神仙。于是,宋源明便对姓“老”的抱有特殊的感情,以为他们与老子沾亲带故,对他们特别崇拜,认为他们早晚会成为神仙的。 这样想来,宋源明不禁沾沾自喜,以为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神仙。再看那“老先生”果然相貌奇特,仙风道骨。说他相貌奇特,因为他的脸长得很长,像马的脸,额头前凸,眼睛凹陷,嘴出奇地大,有人曾见他一口吞下一个大鹅蛋。说他仙风道骨——这不是宋源明想到的,是听别人说的——是他头发胡子都白了,走路拄着一根拐棍。 在崇拜之心的驱使下,在老先生的指导下,宋源明非常刻苦,进步非常快,很快就能背诵《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这让老先生和同学们另眼相看,以为他是一个神童。 虽然,宋源明不懂自己背诵的东西,但是,他听元山山说学道士,首先要学会念咒语,神仙做法时,要念咒语,要腾云驾雾时,也要念咒语,然后就可以坐着祥云遨游太空。宋源明以为老先生教的这些就是咒语,因此非常用心的记忆。 渐渐地,宋源明明白了《百家姓》,《三字经》不是修仙之物,也不是咒语,不禁有些失望,但接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大大地提起了他的兴趣,每每,他读到这些时,就浮想联翩,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副非常陶醉的样子。 老先生见了,大为激动,便对其他学生说:“你们看看,看看宋源明怎么在读书,读书就应该这样,这才是读书的样子。” 老先生一边说一边也摇晃起脑袋。 于是,学堂里出现了一批摇头晃脑的学生。 后来,宋源明也清楚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也不是修仙的咒语,尽管大失所望,但也渐渐明白所谓神仙,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人间没有神仙鬼魂之类的东西。 以后,再见到元山山时,对他所说的神仙和道法怎么也不相信。尽管如此,但是,每一颗童稚的心里都会住着一个神仙,那是无论如何也搬不走的,就像弱势之人总会祈祷,礼拜菩萨,除此而外,他们还能指望什么可以获得帮助的? 所以,尽管宋源明怀疑元敏清的法术,天一亮,他还是来找元敏清要他把昨天的法术再演一遍。 元敏清摇头道:“不演了,不灵,不灵。” 宋源明说:“不,山山哥,昨天你可能一时没记住咒语,所以不灵,今天你好好想一想,再演一遍试试看。” 元敏清说:“不记得咒语了,不演了。” 宋源明很失望,又不甘心,说:“山山哥,那就演一个别的吧,你不是会很多法术吗?” 李金绫听了,也兴趣盎然,说:“对,山山哥,演一个别的。” 元敏清又摇头说:“别的我不会呀。” 宋源明说:“山山哥,你学道都好几年了,怎么什么也不会?平时,你不是说你这也会,那也会,怎么这时候说不会?” 元敏清脸红了,说:“那是我吹牛的。” 李金绫说:“山山哥,你是不是怕我们学会了?” 元敏清忙说:“说什么话?怎么怕你们学会了呢?我们是好朋友呢,可我确实不会什么法术。” 李金绫说:“那你怎么知道赶尸,还有迷魂术。” 元敏清说:“那都是看见师父做的。” 宋源明说:“山山哥,你就照着你师父的样子再做一个,让我们开开眼。” 李金绫说:“是啊,山山哥,我们就要去京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你就再施一个法术我们看看。” 元敏清被逼得没法,说:“那就弄一个试试。” 元敏清说罢端来一盆清水,放在地上,找来三张黄表纸,说:“这是我看我师父做的,不知道灵不灵?” 宋源明忙说:“快做,试试看,你师父怎么做的。” 元敏清说:“我师父作法时,就让我紧盯着盆里的水,想自己心里想的事情,然后点燃黄表纸,放在水上,就可以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明明,你不是想知道你爸爸在哪里吗?你就盯着水,看能不能看到?” 宋源明依照元敏清所说,双眼紧盯着清水。元敏清点燃黄表纸,火光照着水面,水面摇曳着,闪烁着,变幻着。燃烧的黄表纸的灰烬纷纷飘落在水面上。 宋源明迷糊了,蓦然看见一只渔船航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面,暴风雨来了,渔船被暴风雨吹得摇摇晃晃,海浪一个接着一个,像山峰一样扑向渔船,渔船像飘落的树叶一样毫无反抗的能力。 忽然一个浪头将渔船压到水里,宋源明看见父亲掉入海里,沉入海底。 只听见他惊呼一声,将手伸进盆中,去抢救父亲,突然,父亲不见了,宋源明醒了,呆呆地站在水盆旁边。 过了好一会儿,宋源明忽然,蹲下来,抱着头大哭起来。 李金绫惊问:“明明哥,你看见什么了?” 宋源明哭着说:“我爸没了,他没了。” 听见哭声,元达梓走进来,见宋源明蹲在地上哭泣,说:“山山,你是不是又欺负明明了?” 元敏清大声说:“我没有。” 元达梓说:“那明明这么哭了?” 宋源明站起来说:“三叔,不怪山山哥,是我看到了我爸,他沉入海底了。” 元达梓惊问:“你怎么知道你爸爸沉入海底了?” 李金绫说:“山山哥弄了一个法术,明明看见二叔沉入海底了。” 元达梓惊奇地说:“山山,你又捣什么鬼?上次你装神弄鬼,没有糊弄到明明,这次又做什么明明就可以看到他爸爸沉入海底?什么法术,这么神奇?” 李金绫指了指那盆清水,说:“就是它。” 元达梓踢了水盆一脚,说:“就是它?明明,你在它里面看见了你爸爸沉入海底?” 宋源明说:“不,我是在海上看见我爸沉入海底的。” 元达梓知道宋源明中了魔法,拉着他的手说:“孩子,别哭,你爸爸不在了,还有大伯,还有三叔会照顾你的。” 宋源明什么也不说,只是哭。 十四、受教 这段时间,尚书也确实够忙的了,宵衣旰食,忙于赈灾,对女儿李金绫,宋源明及元达梓父子疏于照顾,平时也很少见面,只派了一个衙役照料他们饮食起居。由于元达梓喜欢贪杯,出事以来更加嗜酒如命,李尚书只得让衙役看着宋源明,不让他到处乱跑。 现在终于忙完了赈灾,回到县衙,知县设了一桌酒宴款待。李尚书见了,皱起眉头,说:“国家遭此大灾,身为朝廷命官要多为国家分忧,弄这么好的酒宴干什么,快撤去。” 知县笑着说:“大人,这桌酒宴并不是为大人做的。” 李尚书说:“那是为谁做的?” 知县说:“是为灾民元达梓父子和宋继棠的遗孤压惊的。” 李尚书没说什么,知州说:“知县大人也是一片爱民之心,其情可悯,其心可嘉。” 李尚书也不做声,默默地坐在桌旁,知县连忙让人请元达梓等人入座。 几杯酒下肚,气氛热烈起来,觥筹交错,每个人吃得满嘴流油,喝得眼睛发绿。 知县端着酒杯,眯着眼睛,说:“李大人,承蒙您照顾,这杯酒我敬你。” 李尚书端着酒杯,也眯着眼睛,说:“这,这不算什么,你做得很好,你的功劳我会上奏皇上,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知县说:“大人,赈灾我是尽力了。” 李尚书说:“当然,你们是尽力了,有目共睹,朝廷不会对你这样尽心尽力的人不重用的。” 知县说:“谢谢大人美言,下官不会忘记大人恩德的。” 知州说:“李大人慧眼识人,办事严谨,有功必赏,自然不会隐瞒功劳。” 知县说:“大人这句话说到我的心坎上了,合朝之中我最佩服的就是李大人,才华出众,刚正不阿,克己奉公,堪称一代楷模。” 知州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重情重义,这几天,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大人对待亲眷可谓仁义之至,下官还听说大人要收养义弟之子,要把他带回京城,此等心胸天下能有几人?” 知县说:“是啊,当今世道,世风日下,谁不为己谋私利?为了争名夺利,甚至手足相残,谁还会顾及他人?唯独李大人卓尔不群,出淤泥而不染,李大人殷殷之情,岂不羞煞那些人?” 李尚书说:“你们休要这等说,我与义弟情同手足,他不幸罹难,做兄长的自然要担负起抚养侄子的责任。” 知州说:“看看,这是多么有情有义啊,就是刘关张也未必能够做到。” 知州说罢,转过头来,对宋源明说:“你知道你的恩人吗?就是李大人,对,你知道知恩图报吗?我听说你读过书,知道结草衔环吗?” 宋源明点了点头。 知州说:“既然知道,就不要忘记,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打算怎么报答李大人。” 这个问题,宋源明实在没有想好,不好做出回答。 知州说:“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对于知州的断言,在场的没有人反对,元达梓想反对,但是当着众大人的面,不好顶撞,尤其是李尚书还没有说话。 李尚书摇手道:“不要这样说,我收养他,不是图他报答的,只要他听话就好。” 知县说:“大人当然不图他报答,大人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大人如此光明磊落的人,怎么会图他报答?” 知州又说:“我还听说这孩子不想跟大人去京城,可见他多么没有良心,多么不知好歹。” 知州进一步论证了自己的观点。 宋源明被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不去京城跟良心到底有多大的关系,只知道现在父亲没了,母亲也没了,连家也被海水冲毁了,自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孤儿。忽然来了一个大伯。要带他去京城,可是自己不想离开这里,只想找到父亲,为什么就没有良心了? 对于这个大伯,宋源明只有耳闻,不曾目睹,只有崇拜,没有怀疑,在他幼稚的心里,李尚书像神一样的存在,他不是人。 学堂里,除了悬挂着圣人,亚圣的画像之外,就是李尚书的画像,画像跟真人有些相像,但也有很大的区别,宋源明觉得画像看起来更加高冷,特别是眼神,凛冽得让人只打寒战,像两根冷冰冰的冰锥戳下来,叫人脊背生凉。 现实中,就在眼前,李尚书却是和蔼可亲的,特别是现在酒酣耳热之际,一双眼睛仁慈可滴。 李尚书笑容可掬地夹了一根油光可鉴的鸡腿放在宋源明的碗里,轻轻地努了努嘴,说:“吃吧,明明,多吃点,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对于来自偶像的关怀,宋源明真是受宠若惊,激动不已,手脚不由地颤抖起来,眼里饱含感激地泪水,拿起筷子夹起那只肥大的,沉甸甸的鸡腿,想送进嘴里,谁知这个恩赐过于沉重,“啪”鸡腿掉在地上。 知州惊道:“你怎么把恩人给你的鸡腿扔了?这孩子怎么这样?这不是忘恩负义吗?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人?” 宋源明还在惊慌失措之际,同时也给了知州许多措手不及,让他失望到了极点。 “我不是故意的。”宋源明抬头看着李尚书。 李尚书轻松一笑,伸手拍了拍知州,笑着说:“不就是一根鸡腿嘛,小孩子,不是故意的。” 知州说:“愈是小孩子,愈是要端正品行,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必须好好打磨打磨,我看这孩子在乡下野惯了,将来大人把他带到京城,说不定会给您惹出多大的麻烦呢。” 知县连忙赞同,道:“是啊,大人,俗话说:‘黄荆条,从小迂。’不能马虎呀,不要因为他是你义弟的骨肉,就放纵了,那说不定哪一天会毁坏您的清誉的。” 李尚书摇手道:“看你们说的什么话,李某与义弟不是同胞,胜过同胞,他的骨肉自然是我的骨肉,照顾他是我应尽的责任,我带他去京城就是要培养他成人。” 知州忙说:“李大人的心胸真是无人可比,实在令下官羞惭之至。” 知县说:“说的是,下官能出任李大人桑梓之小吏,确实荣幸,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天李大人又实实在在地给下官上了一课。” 李尚书笑道:“二位大人休要如此抬举李某,二位大人才是栋梁之才,只是一时遗珠蒙尘,李某此次回京,一定禀明圣上,拨草洗尘,再现珠光。” 知州,知县十分高兴,连忙说:“下官有幸结识大人,得入慧眼,真是三生有幸,若蒙不弃,情愿为门下走狗,给大人看家护院。” 李尚书笑道:“言重了,言重了。” 李尚书说罢,大笑,看着知州和知县。 知州,知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笑了两声,又笑了两声,接着也大笑起来。 宋源明不知道他们为何发笑,觉得没有什么酵素在里面,他们为什么大笑不止。这让他想起这些人被人挠了腋下窝,或者吃了笑笑粉。 宋源明曾听人说神仙会变化,有时变成一只虫子,钻进人的腋下窝,脚窝,或者什么敏感的地方,那人就会大笑不止,一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嘣”完了,双腿一蹬,死了,比那刀子割还痛苦呢。 宋源明惊骇地看着三个人,生怕他们一口气接不上来,“嘣”,完了,倒在桌子上。 好在三个人并没有让宋源明担心太久。 知州大人忽然停止笑,严厉地看着宋源明,恶狠狠地说:“你看什么看?你见过狗吗?” 宋源明随即点了点头。 知州说:“那你说说狗是好还是坏?” 宋源明看着知州大人,对于这个问题,他有些不好回答,他想说狗是好的,那是他家里养了一条狗,见了他摇头摆尾,显得很温顺,但是有几回他在路上遇到了狗,它却恶相狰狞,对他一阵狂吠,吓得他魂飞魄散,这狗又是坏到了极点。 见宋源明不做声,知州轻蔑地看了看宋源明,说:“狗者,天下之至忠也。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烈火不能焚其节,淤泥不能改其白。昼卧檐下,怒瞪车水马龙;夜守门前,细看贼眉鼠眼。见富者媚,见贫者凶。谦谦者如娼妓,嗷嗷者如恶神。尽忠职守,爱憎分明。千里食屎,其性坚也;一心护主,其志诚也。报一骨之恩,譬如涌泉,酬一饭之情,何惜身躯?古有哮天,今有藏獒,横刀立马,舍我其谁?” 知州说完,李尚书,知县立即拍手叫好,竖起大拇指,说:“好文,真是好文,文采斐然,不输滕王岳阳。” 知州得意洋洋说:“谬赞谬赞。” 宋源明实在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只觉得有些恶心,也没有听懂,但是听到哮天,不觉地一震,对这只神犬,宋源明曾引起无数幻想。 夜阑人静之时,他有时会走到狗窝旁边,唤起自己的哮天犬,对它进行一番训练,无奈自己这只哮天犬资质愚钝,先天不足,跃起不足数尺之高,跳远不足一丈,跨沟越堑,还畏葸不前,宋源明恨铁不成钢,免不了踢它几脚。 得此赏赐,哮天犬一溜烟地跑了。 就在宋源明一脸茫然之时,李尚书放下酒杯,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京了。” 知州,知县也站起来,说:“大人心系社稷,胸怀黎庶,下官不敢挽留,既大人要走,请吃了这杯酒,祝大人一路顺风。” 李尚书端酒杯,说:“多谢二位大人,我的义弟和侄子还需要大人照顾。” 李尚书说罢摸了摸元敏清的头。 知县说:“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像对大人一样对待他们。” 李尚书一仰头,把酒吞了下去。 十五、进京 马车就停在衙门后院里,一共二辆。本来,知县大人给李尚书一行预备了四辆马车,但李尚书大人坚决不从,说:“灾区人民不容易,能节省一分钱是一分钱,用于重建家园,算是给家乡做一份贡献。” 一句话说得众人又是感慨万千,遇上这样的好官,真是黎民之福,社稷之福啊。 这样一来,只能李金绫跟着父亲坐一辆马车,宋源明和两个大箱子坐一辆马车。 两只箱子实在是大,占满了整个车厢,弄得宋源明只得侧着身子坐着,不久,就腿脚发麻,腰酸背痛,箱子又晃晃荡荡的,撞得膝盖生痛。宋源明只得爬上箱子的顶上,但是头却顶住车顶,伸不直腰,他只好躺在箱子上。 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宋源明不清楚,据说是他的和金绫的衣物行李。但是宋源明不知道自己的衣物行李从何而来,自从自己的家被海啸冲毁之后,自己就再没有换过衣服,这会儿闻着身上的衣服,满是一股馊酸的味道,令人作呕。 也许是大伯给我买的衣服,宋源明躺在箱子上这样想着,因为,有几次李尚书走到他的身边,皱起眉头,捂着鼻子,说:“走开,你几天没洗澡了?” 也许那时候,他就给我买衣服了。宋源明笑了,仿佛看到一堆崭新的衣服穿在身上。 可是不对,既然有了新衣服,为什么不给我穿,我已经好几天没换衣服了。大伯知道我的衣服臭,为什么不让我换衣服?宋源明纳闷了,箱子里究竟装的什么? 宋源明想找一条缝隙,看看,但是箱子做得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缝隙,什么也看不见。 自从宋源明怀疑箱子里的东西之后,他越是对箱子产生了兴趣,他伸手摇了摇箱子,谁知箱子非常沉重,蚍蜉撼树般的,不能摇动分毫,箱子像铸铁一样钉在马车上。 箱子里装的什么,有一天,宋源明问了李尚书。 李尚书脸色顿时变了,说:“装的是你和金绫的衣服行李。” “怎么那么重?” “那么多行李,当然重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大伯,我想洗个澡,换一件衣服。” “你想换衣服?,怎么不跟我说?不要管那箱子。” 那天,李尚书就不让宋源明坐马车了,要了一匹马,让他坐了。 宋源明不明白李尚书为什么不让他管那箱子,李尚书看起来有些慌张,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根据宋源明观察李尚书一直是严肃的,镇定的,一本正经的——当然喝了酒除外。做事总是有条不紊,一丝不苟。 但今天为了那箱子,他慌乱了。 箱子里究竟有什么?宋源明想弄个明白。 但是直到到达李府,宋源明还是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箱子被直接抬到后院去了。 “大伯,我的衣服还在箱子里。”宋源明焦急地说。 李尚书瞅了宋源明一眼,说:“知道,你先去洗个澡,一会儿,把衣服给你拿来。” 李尚书说罢,命人领着宋源明去盥洗室里沐浴,果然,不一会儿,有人送来崭新的衣服,帮宋源明换上。 一刻钟之后,宋源明出现在李府大厅里。 大厅里坐着很多人,笑语喧哗,人声鼎沸,仿佛一个杂耍场,一群观者正迫不及待地等待心中之物上场。 目标终于出现了,大厅出现短暂的安静,目光齐刷刷地看着李尚书拉着宋源明走过来。 这么说来,我们的主角气场十足,但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看见如此多的肠肥脑满,红光满面,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不禁把心里的家伙什拿了出来,架起十五个屌子,通通通,想舀尽心中的那一汪苦水。 这样说,有些不够准确,宋源明心里何来苦水?除了失去了父母之外,其他的算是万事亨通了,而且因祸得福,他现在走在李大人府邸的地板上,被李大人亲切地牵着手,这等殊荣不是随便那个人可以享受得到的。这府邸虽然算不上金碧辉煌,气势恢宏,但起码要比那望海村的草庐棚户强一百倍,看看这大厅就知道是多么讲究:宽敞的空间,高耸的屋顶,明亮的窗户,油光发亮的楠木家具,檀香袅袅的古铜宝鼎,古色古香的名家字画,当然,这些宋源明看都没有看过,只觉得眼前发亮,让他有些紧张。 主人的手也是那么雅致——可能有人觉得好笑,觉得作者用词不当——这不能怪他,受学识限制,他只能想出这个词来——他握着宋源明的手尽量地不紧不松,让宋源明感受到温暖而慈爱,同时在必要的时候,适当的给一点严厉,揪一下他的皮肉,以示提醒。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有必要给一点颜色,可以对宋源明的倔强起到调和作用,以免他胡乱说活。 对于宋源明说活,李尚书已经告诫过了:“今天,来的都是一些朝中大人,你不可乱说话。” “他们问我,怎么办?” “你别说话,有我呢。” “如果他们逮着我不放,怎么办?” “你这孩子,就是话多,我不是说有我,你不说话,就装作没听见。” 宋源明懂事的点了点头,将小手伸进李尚书温柔的手中,走进了大厅,接受众目睽睽的检阅。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计划赶不上变化,任凭李尚书想得再周到,但是还是出了岔子。 李尚书拉着宋源明挨个给他介绍:“这位是张尚书。” 宋源明便鞠躬(跪拜就免了),说:“张尚书大人好。” 张尚书笑着说:“好,这孩子多好,很有礼貌,多大了?” 宋源明准备说话,想起李尚书的叮嘱,便抬起头看了看李尚书,李尚书忙说:“八岁了。” “八岁了,那应该明白事理了,要懂得知恩图报,孩子,李大人是你的恩人,可不要忘记他的恩情呀。”张尚书语重心长地告诉宋源明。 宋源明点了点头。 李尚书又把他推到下一位面前,说:“这是赵侍郎。” 宋源明又鞠躬,道:“赵侍郎好。” 赵侍郎照例对宋源明夸奖并告诫了一番,还伸出友好的手指在宋源明脸上捏了捏,肥瘠适中,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样子要享受一顿大餐。 宋源明惊骇地往后退了一步,李尚书拉着他来到下一位面前。 还未等李尚书介绍,那人就伸出手,抓住宋源明的胳膊,笑着说:“哦,就是这个小家伙,不错嘛,细皮嫩肉的,你是长在海边吗?我怎么看着不像,这哪里是受过海风吹的?” 宋源明想缩回手臂,却被那人紧紧拽住。 李尚书说:“郑太尉,这孩子天生就生的娇嫩,我义弟把他看得重,不曾让他吹海风,所以,养成这副模样。” 郑太尉不无忧虑地说:“李大人,你这回可麻烦了,这么娇嫩的孩子你带回来干什么?既不能给你劈柴,又不能给你放马,病病殃殃的,怎么能服侍你?你反而要服侍他呢。” 旁边一位老者说:“太尉,你想错了,李大人带回这孩子,是为了义弟,为了情义,不是带回一个佣人。” 赵侍郎说:“周翰林说得对,李大人一向有一颗惜孤怜弱之心,他的这份仁爱值得我等效仿。刑於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郑太尉说:“真他娘的,说话不腰疼,这孩子病病殃殃的,怎么好养?怎么御家邦?” 老者不禁噗地一笑,看了看郑太尉。 郑太尉红着脸,说:“怎么我说错了吗?保卫家邦,就需要一个强壮的身体,弱不禁风怎么跟敌人对阵?” 赵侍郎乜斜了郑太尉一眼,有与老者对视了一眼,会意地一笑。 李尚书趁机把宋源明推到一个黑脸,长胡子的大汉面前,说:“这位是包御史。” 宋源明连忙鞠躬,说:“包御史大人好。” 包御史一直没说话,正襟危坐,像一尊雕像,见宋源明向他问好,才开口,说:“你叫什么名字?” 宋源明抬头看了看李尚书,李尚书推了他一把,说:“大人问你叫什么,你看我做什么?说呀。” 宋源明这才说:“我叫宋源明。” “哪儿的人?” “望海村人。” “在望海村干什么?” “上学?” “上学学什么?”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论语》。” “父亲是干什么的?” “打鱼。” “你父亲被海啸淹死了,是不是?” 提起了宋源明的伤心事,他忍不住哭了,抽抽噎噎,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你母亲也死了,是不是。” 宋源明嚎啕大哭起来。 老者觉得过意不去,说:“包大人,你怎么职业病又犯了?这是与孩子见面,怎么审问起孩子了?” 包御史拉过孩子的手说:“孩子,别哭,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宋源明抽出手擦了一把眼泪,愣愣地看着包御史。 包御史问:“你知道那两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众人吃了一惊,直直地看着包御史和宋源明,李尚书更是紧紧地捏了宋源明一把。 宋源明说:“不知道。” “不知道?”包御史说,“你不是和箱子坐一辆马车吗?” 李尚书说:“箱子里装的是小女和这孩子的衣物行李。” 包御史说:“不是说望海村被海啸夷为平地,怎么还有衣服行李。” 李尚书说:“这是我又为他们置办的。” “为什么不到京城置办?京城的东西又多又便宜。” “我在那里呆了近一个月,不能不为他们添置一些东西,以备洗漱之用。”李尚书说罢,又捏了宋源明一把。 这一把,立即捏醒了宋源明,他明白了疼痛的含义,连忙说:“箱子里装的是我们的衣服行李。” 包御史看了看宋源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这孩子不错。” 十六、蛋生 大厅里,响起一片赞美的声音,有的说孩子聪明,有的说他机智,有的说他老练,有的说他冷静。 很快,赞美的声音转移到李尚书的身上,大家对这个政坛冉冉升起的新星抱有浓厚的兴趣和热烈的期望,说他有无可挑剔的品行,至情至性的仁心,大公无私的精神,是国人之楷模,时代之标杆。 听惯了恭维话的李尚书并不在意,但是在宋源明听起来,无异于又给他的偶像披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更对李尚书佩服得五体投地。 站在自己的偶像身边,宋源明免不了精神恍惚,兴逸思飞,沉浸在半醒半眠的状态之中。忽然,听到有人说:“不是我自怨自艾,为何李大人如此能干,深得皇上宠爱,又受百姓敬重?难道他不是父母生的?” 不知为什么,宋源明忽然开口道:“我大伯是蛋生的。” 众人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尤其那个郑太尉,笑得捂起肚子,说:“你大伯是蛋生的?什么蛋?鸡蛋还是鸭蛋?” “狗蛋。” “狗蛋?” 满大厅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人们都笑得浑身乱颤,郑太尉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手只抹眼泪。 宋源明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发笑,在他幼稚,朴素的心中,以为蛋生的东西更加高人一等,从他所知道的神仙当中,就有蛋生的,比如:孙悟空是石蛋所生,哪吒是肉蛋所生,非常之人当有非常之事,盘古,女娲都是非常之人,所以出身也是非常的,李尚书也是非常之人,所以出身也是非常的。 而宋源明为何说他是狗蛋所生,自然是有根据的,他曾听父亲说李尚书的小名就叫“狗蛋。”既然冠之以“狗蛋”,也当是其出处,就若西门南郭一样,姓氏即其家也。 忽然,李尚书的脸变了颜色,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宋源明有些莫名其妙,但看见李尚书被怒火烧得发红的脸,还有喷出火焰的眼睛,他知道自己闯大祸了。 看见一群人乐不可支的样子,宋源明觉得他们有可能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于是想再解释几句,说:“我大伯确实是狗蛋所生------” 没等宋源明说完,李尚书就厉声吼道:“把他带下去,他就是一个白痴,一个白痴。” 于是走过来两个人,抓住宋源明的两条胳膊提起了,一路奔跑将他带到一间小屋门前,打开房门,然后用力一推,将他推进屋内,砰地锁上了门。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宋源明百思不得其解,刚才还在宽敞明亮,热闹温暖的大厅里,为什么忽然要把他推进这又黑又小,潮湿冷清的屋子里。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宋源明想不通,自己见那些大人物时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紧开口慢开言,该不说的就不说,即使说的时候,也要等李尚书的暗示,怎么就做错了呢? 难道是“蛋生”说错了,没有错啊,我记得先生就是这么介绍的:李尚书,字汉臣,诞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先生说得非常清楚,的确是蛋所生,只可能不是狗蛋所生,虽然小名叫狗蛋,未必就是狗蛋所生,也许是鸡蛋或者鸭蛋,更或者是铁蛋所生呢。若是铁蛋所生,那岂不更厉害了?孙悟空石蛋所生,就那么厉害,铁蛋所生就更厉害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应该说他是铁蛋所生。想到这里,宋源明焦急地拍打着房门。 但坚固的房门回应他的是他所做的完全徒劳,任凭他怎么敲打,除了给自己带来一阵疼痛外,没有一个人知道。 就这样可怜的宋源明在这个小屋里呆了一日一夜,直到次日,李尚书下朝回来,腹中饥饿,吩咐管家开饭。李金绫问起:“爸爸,明明哥呢?” 李尚书恍然醒悟,拍了拍头,“哎呦,怎么把他忘了。”遂叫人把宋源明领过来。 至于李尚书为何要人把宋源明带过来,完全是他今个儿真高兴。由于这次他赈灾得力,救助得当,挽救了不少生命和财产,尤其是他一颗仁慈之心让人佩服,他收留义弟孩子的事迹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皇上也受到了感动,擢升他为右丞相。 所以在这个欢庆的时刻,带来宋源明,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嘛。 但当那小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李尚书不由地又怒火中烧,想起昨天遭到众人羞辱的事。 看来“蛋生”的这个绰号,已经牢牢地安在他的头上了,今天,他就听到有人小声嘀咕“蛋生”,一边说一边乜斜地看他,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 “大伯。”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李尚书耳边响起。 李尚书抬头一看,几乎不认得眼前的小子了,只见他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一副从幽暗山谷里走了几百里路的样子。 “你叫我吗?”李尚书说。 宋源明点了点头。 李尚书说:“你叫我做什么?” “我饿。”宋源明有气无力地说。 李尚书看了宋源明一眼,说:“饿了,张嘴。” 宋源明张开嘴,李尚书夹了一块肉塞进宋源明的嘴里,那肉太大,宋源明一口吞不下,李尚书便使劲地往他嘴里塞,一边说:“我叫你瞎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倒要看看,能不能筑住你的嘴。” 宋源明只差一口气,就差一点落个吃肉呛死的罪名。 李金绫看到宋源明被呛得双眼翻白,连忙跪下道:“爸爸,你饶了明明哥吧,他快出不了气了。” 李尚书一看,住了手,伸出手指在宋源明嘴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大堆东西,奴婢抱着那小子抖了半天,宋源明才哇地哭出声来。 好好地一顿饭,被弄得兴趣全无,李尚书看了看抽抽噎噎宋源明,挥了挥手,说:“把他送到后院房里去。” 手下抓住宋源明走了。 “明明哥还没有吃饭呢。”李金绫叫起来,说罢,端起一碗饭准备追上去。 “你要干什么?”李尚书吼道。 “明明哥还没有吃饭。” “把饭放下,”李尚书命令道,“今后不准见他。” 李金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父亲,放下饭碗。 李尚书喊了一个下人,说:“把这碗饭给那小子送去,今后,就让他住在后院,不要让他到前厅来。” “好的,大人。”下人拿起饭走了。 李金绫说:“为什么不让明明哥和我们一起吃饭?” 李尚书瞪了李金绫一眼,说:“谁叫他胡说八道的?这小子只会坏我的大事。” “爸爸有什么大事?”李金绫问 李尚书说:“吃你的饭,少问大人的事。” 李金绫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气逼过来,连忙低了头。 李府的后院是一个单独的院落,只有一道小门与前面的房屋相通,零零杂杂地十几间房子,是放杂物的地方,还住着几个下人,这几个下人,是帮助李府种菜养花的杂工,平时没有命令不准到前屋去。 宋源明到来顿时给后院带来了活力与阳光,住了这么久,还第一次住进来这么小的孩子。 虽然孩子到这里来,第一声问候就是哭泣和茫然,“这是哪儿?” “这是哪儿?这孩子是不是发烧了?”一个壮实的妇女摸了摸宋源明的头摇头道,“没有发烧呀,怎么不认得地方了。” 宋源明被那块又肥又大的肉呛得头昏脑涨,又哭得昏天黑地,不知自己被送到了什么地方,担心自己被扔到街头巷尾,被野狗吃了。 两个送宋源明到贵地来的下人,昂着头说:“大人说了,他以后就跟你们住在一起。” 壮实妇女吃了一惊,说:“哎呦,我的乖乖,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让他住在这地方,听说他是大人的贵客呀,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什么贵客,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叫花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可听说,他是大人义弟的儿子。” “唉,我看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李大人有这样的侄子吗?”那下人瞪了妇人一眼,说:“这小子恩将仇报,当众辱骂大人,不把他扔到大街上已经够仁慈的了,好好看着他,不让他跑了,否则,拿你是问。” 妇人连忙点头答应,一定看好犯人,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等那些人走后,妇人拉着宋源明的手,走进一间黑暗的小屋。宋源明半天才看清这间屋子非常低矮,本来十分狭窄,却又堆放了很多东西,一张腐朽不堪的床挨着墙壁放着,床头放着畚箕,粪桶,菜篮,镰刀锄头,铁锹,扁担,以及犁耙等农具,发出阵阵臭不可闻的气味。 一条黄毛小狗从床底下钻出来,对着宋源明一阵狂吠。妇人喝了一声“黄毛”,小狗便摇头摆尾地跑到妇人身边,歪着头看着不速之客。 夫人让宋源明在床沿上坐下,可能不欢迎宋源明的到来,宋源明刚刚坐下来,那床就大发脾气,一把将宋源明掀翻在地。 妇人连忙把他拉起来,说:“好多时没住人了,朽了,走先到我房里去,一会儿,我叫人帮你弄一弄。” 还能说什么呢,宋源明只好跟着妇人,去了她的房间,这是宋源明的饭也送来了,送饭人传来大人的口谕:让犯人单独呆着,好好反省,谁也不能和他住在一起。 送饭人走后,妇人含着泪说:“我的乖乖,这么小的孩子到底犯了什么罪?天杀的。” 十七、火灾 李府是一个很大的宅子,中间叫作府邸,有前后两个大院,府邸两边还有左右两个大园子,左边是花园叫作百花园,右边是菜园,叫作百草园。府邸后面也有一个院子,院子后面有一个很大的湖,就是太子湖。花园里有亭台楼榭,奇花异草;菜园里有瓜菜蔬果,肥猪美羊。想赏花抚琴,就去左边,保证性情陶醉,流连忘返;想饕鬄美食,请到右边,杀猪宰羊,采摘蔬果,应有尽有,大快朵颐。想欣赏湖光山色就去后院,那里建有听涛阁。 尽管如此,李大丞相还不展颜,尤其这两天更是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为的是他的平级兼对手左丞相新近购买了一大块地,乃京城数一数二的好地——狮子山,站在山顶俯瞰京城,皇宫闾阎,尽在眼底。长江玄武,襟带裙裾。 瞧他得意的劲,真是气煞人也!那样子分明是做给我看的。李尚书不能不这样想,他与那个左丞相多年来一直明争暗斗,凡是你有的,我就不能无。我有的,他也会想办法得到。不然就像低人一等,就会被人鄙视,就是被人打败了。 李尚书咽不下这口气,不能就这么败了,这以后还怎么见人?必须也弄一块地,让他们瞧瞧。 地当然是有的,而且还是一块上好的地,绝对不输于那个狮子山。 李尚书觊觎这块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李府建设以来,他对它垂涎三尺,它就是紧挨着花园的太子湖。 在京城,太子湖虽然算不上最大的湖,但是景色绝对是第一,精致清秀,小家碧玉。 李尚书修建花园时,曾费尽心思挖了一个人工湖,连通了太子湖,但是人工湖确实太猥琐,与太子湖比起来就是汪汪的一个水凼子,让同僚们笑话了几回,李尚书再没有脸领着人来花园里游玩了。 如果把太子湖买下来那就不一样了,京城里,还有谁有这个气魄? 有无数次,李尚书站在湖边遐想,如果他的花园装下了太子湖,会是怎样一幅情景:闲暇时节,携酒朋诗侣,泛舟湖上,湖光山色扑面而来,歌窈窕之章,诵明月之诗。何等清雅,何等浪漫,简直是人间天堂。 一想到这里,李尚书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几乎流下了热泪。 但是购买太子湖需要一大笔钱,李尚书盘算了很多遍,搜遍了府里的旮旮旯旯,还是凑不足款项。 真是愁死人了。 这几日,李大丞相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辗转反侧,玉容清减。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烦心。 决不能让小人得志。李尚书看了左丞相一眼,心里暗暗地说。 下朝回家,下人照例来请示用餐。 酒菜端上来了,可是面对满桌山珍海味,李尚书索然无味,食不下咽。 李尚书一直以来倡导节俭,出任官职以来,廉洁奉公,节衣缩食,一件大衣穿了一年又一年,缝缝补补又十年,就是舍不得丢掉,感动得皇上又是赐衣服又是赐金银,还要满朝文武向他学习。平时吃的也是粗食杂粮,山肴野蔌,只有逢年过节才上一点荤腥。 今天是厨子特别为他做的,见他这几天一直没有什么胃口,人也消瘦了,便给他加了几个菜。希望能大人能赏光吃一点,不然他这个大厨再怎么混下去? 但是大人还是没有胃口,这让下人们焦急万分。 这时,绣娘拉着李金绫走过来,李尚书看见女儿走来,顿时笑逐颜开,不禁站了起来,朝女儿走了过去。 李大人的失常举止叫在场的下人们大吃一惊: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糊涂了?三纲五常去哪里了?做父亲的怎么能起身迎接女儿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们的李大人一向是坐在太师椅上等着女儿前来请安,才嗯一声,说:“吃饭吧。”今天太不寻常了。 只见李尚书拉着女儿坐到桌子旁边,笑容可掬地问她想吃什么? 李金绫也被父亲的举动惊呆了,她以为自己在梦中,直愣愣地看着父亲,仿佛不认得他,对于父亲的问话则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见女儿还在恍惚之中,李尚书惊奇地问:“好女儿,你还没有睡醒吗?唉,小孩子,瞌睡真大,不过不要紧,先吃饭,吃了饭,再去睡。想吃什么?这个吗?对,来一只海虾,你最喜欢吃的。” 李尚书夹了一只海虾放在李金绫的碟子里。 李金绫这才清醒过来,将海虾扒到一边,说:“爸爸,我不吃海虾。” “哦,是的了,你在海边长大的,海虾已经吃够了,”李尚书想起了来了,“那就吃一个鸡腿。”李尚书说罢,夹了一根鸡腿放进李金绫的碟子里,顺便把海虾夹回来,自己吃了。 一切出乎一切人的意料,很少有人见到如此其乐融融的情景了,那个带李金绫的绣娘不禁热泪盈眶,感动得回过身去,暗暗地擦泪。 绣娘是李尚书专门请来教李金绫的针线活,照顾她的起居,饮食,教她的礼仪,关于礼仪这一层,李尚书是再三强调,说这是女孩子最基本,而且是最要紧的东西,决不能马虎。绣娘深知自己责任重大,对李金绫要求十分严格,训练也十分刻苦。但对于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她深表同情,同时,又对李尚书的冷酷感到气愤。哪有这样的父亲?他可以一连几天对李金绫不闻不问,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若是碰到那天心情好,见到女儿,也只是问一下针线活学得怎么样?礼仪学得怎么样?虎着脸教育她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吓得孩子脸色苍白,大气都不敢出。 但今天她感动了,李尚书的举动让她看到了殷殷爱子之心。 改变人的观点,不需要大费周章,有时几句话,就让人另眼相看。 当绣娘带着李金绫回去时,她那不争气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因为临走之时,李尚书居然拥抱了一下女儿,并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还有比这更令人动容的情景吗?绣娘想不出来,那时她觉得李金绫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母爱通常会在女人心里泛滥,并常常出现错误的理解。那一晚绣娘与李金绫一起一夜不眠,他们彻夜谈着李尚书的转变,品尝着父亲带来的甜美。 直到次日午后,绣娘还在与李金绫幸福地交谈着,展望未来,希望从此以后,李尚书能像昨天一样爱着李金绫,关心她,护着她。 可这时,一条消息在李府传开了,李大人要为女儿纳婿。 这是怎么回事? 绣娘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金绫还小,这么早就嫁人,是不是太不合人情了? 当然比李金绫还小的就嫁人的也很多,但那是穷人家的孩子,爹妈养不起送给人家当童养媳。李家是官宦之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境富裕,不存在养不起,为什么要这么早嫁人呢? 最后听说李尚书开出迎娶女儿的条件是聘礼十万两白银。 绣娘听了身子冷了一半,这与穷人家送童养媳何异,这李大人简直是疯了,居然拿女儿卖钱。 当然,这只是传言,绣娘不相信李尚书会这么做的,他是一国的宰相,怎么会这么做呢? 而且,绣娘模模糊糊地听说,李金绫从下就定了娃娃亲,似乎就是后院那个宋源明。李大人怎么就反悔了呢? 宋源明自从住进后院,就再没有见到李金绫了,心里虽然非常挂念,但是被人看着,不让他走出后院一步,可怜他像一个囚犯住在后院,偶尔出去到花园,菜园里走一走,站在人工湖边流泪。 每次看见波光粼粼的人工湖,宋源明就想起大海,想起海啸中遇难的父母,肝肠寸断,抽抽噎噎地哭半天。 可怜的孩子,多么想见父母一面呀,渴望当着他们的面大哭一场。 多少次在梦中,他希望梦见父母,躺在他们的怀里,倾诉自己的不幸,可是他一次也没有梦见他们。每次梦中醒来,他带着失望的眼泪,一直坐到天明。 这天,他又做了一个梦,同样没有梦到父母,但是他梦见了大海,自己掉进大海里面去了,他在海浪里挣扎,海浪一个个打来,把他压在水里,让他出不了气,闷得心律失常,一下子醒了。大汗淋漓,喘息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宋源明坐在床上愣了半天神,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他太想父母了,他深信父母也像他一样想着他。 夜,静极了,像进入了虚空。窗外,月色如水,穿过窗户,在地上投下白晃晃的一个方块,十分耀眼,像月亮下一柱明亮的水波。 宋源明蓦然想起元敏清的法术,一盆清水就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人,真是神奇。 若是他在这里多好,那样就可以看到爸爸妈妈了。 宋源明出神地想着,仿佛父母已经来到身边。 我为什么不做一个那样的法术,我已经知道他怎么施法了,我也能施法呀。 想到这里,宋源明兴奋得发抖。他知道哪里堆放着黄表纸,哪里有火石,水盆自己屋里就有,只需要打一盆清水,就可以大功告成。 说干就干,宋源明拿起脸盆,打来一盆清水,放在那束月光下,又偷偷地进了储物间,取出一卷黄表纸,再到厨房里拿出火石,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轻轻地掩了房门,站在脸盆旁边,合起双手默默地祷告一番。然后,学着元敏清的模样,点燃了黄表纸。 一束火焰霎时照亮了宋源明清秀的脸庞,宋源明捧着火焰,在手里颠着,像玩一团火球,直到火球飘起,飞走,散落的灰烬落在盆中,宋源明惊奇地发现水中依稀有父母模糊的身影,他想跟他们说话,可是一眨眼,他们不见了,那孩子心如刀绞,放声大哭。 哭声惊动了隔壁的壮实妇女,她连忙跑出来,想安慰一下可怜的孩子。 可是,一出门,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呆了。 只见孩子的房顶上窜起一团熊熊烈火,发火了,发火了。 十八、指引 李府发生火灾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 李尚书大发雷霆,指着纵火者,大骂:“你就是一个灾星,就是我的灾星,我养你是干什么的,是让你烧死我吗?” 宋源明战战兢兢,一直往后退着,直到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惊恐地看着怒火冲天的李尚书,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的怒火烧成灰烬。 昨晚,幸亏张家媳妇出手及时,宋源明捡回一条小命。 今天,却被李尚书的怒火炙烤着,让他无处可躲,只觉得身上被一块块地融化。 三味真火,难道这就是三味真火? 宋源明吓得矮了下去,似乎正在被烧化,一点点地灰飞烟灭。 宋源明吓得大哭,跪在地上向李尚书叩头,求他不要烧死他。 张家媳妇也跪在地上,叩头道:“大人,你就饶了这孩子吧,虽然,他一时糊涂,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好奇,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大人,再说他还是你的侄子。” 李尚书大声吼道:“他要害死我,是我什么侄子?从他来到李府,就没有让我省心,我早晚都要毁在他手里的。” 张家媳妇连忙说:“大人洪福齐天,怎么会毁在一个小孩的手里?他只是爱玩耍,不小心点燃了床铺,大人,孩子不是故意的。” “玩耍?大半夜玩耍?”李尚书一语切中要害,“分明是有意纵火,他这是蓄意报复,想害死我,没想到啊没想到,小小的年纪,怎么就长着这么歹毒的心?天哪,我李尚书到底做错什么了?真心救了你,你却来害我,这是为什么?” 李尚书痛心疾首,说:“我真不该把他带到京城来,我迟早会被你害死的。” “大人,把这灾星送走吧,”一个叫李虎的下人说, 李尚书没有作声,回头就走。 “大人要把他送到哪里去?” “不管哪里,送回老家,或者扔到大街上,或者荒山野岭,总之不能把他留在府里,不然,他会害死我的。” 李尚书做出这样的决定,恶狠狠地瞪了宋源明一眼,离开了后院。到了上朝的时间,便匆匆地出了门。 李尚书前脚出门,后脚就进来两个家丁,李虎抓住宋源明往外拉,吓得宋源明一把紧紧抱着张家媳妇,大哭起来。 壮张家媳妇连忙哀求家丁,说:“两位大哥,行行好,放了这孩子吧。” 家丁横了张家媳妇一眼,说:“放了他?老爷能放我们吗?张家媳妇,府里的规矩你不知道吗?连大人的话都不听了吗?” 张家媳妇说:“大人的话,小的怎敢不听,只是孩子太小,你们要把他送到哪里去?” “这哪有规定的地方,出门由路,看他的造化,随我们出去,走到哪里,我们看中了,就丢到哪里。” 张家媳妇哀求道:“两位大哥一定要仔细点,千万不要扔在荒山野岭里,叫豺狼虎豹吃了。” 家丁说:“这就看他的造化了,我们看没有闲工夫帮他寻找好人家,除非他给我十两银子。” 宋源明哪里有十两银子?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对火石,递给家丁,说:“我只有这个。” 家丁一看,不用摩擦那火石,已经被点着了,“啪”将火石打落,伸手抓住宋源明就往外拉。 宋源明紧紧抱着张家媳妇,张家媳妇随哀求道:“两位大哥行行好,让孩子吃碗饭再走,就是上刑场,也会让犯人吃一碗饱饭,喝一杯辞世酒,好做一个饱死鬼。” 家丁听了,只得说:“好吧。” 不久,一块烙饼放在宋源明的手里。烙饼的香味立刻止住了他的啼哭,好久没见到这么油光发亮,香气四溢的东西了,宋源明立刻忘记了行将面对的处境,高兴地拿起烙饼大嚼。 张家媳妇见了不免摸着泪水,小声劝道:“慢点,孩子,好东西要慢慢品尝,吃那么快干什么?唉,吃了这顿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顿。” 尽管有张家媳妇一旁劝着,但是宋源明还是狼吞虎咽,三下五去二地把一块烙饼送进肚子里去了,一边舔着手指,一边安慰张家媳妇,说:“大娘,我大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孩子的天真,更让张家媳妇愁肠百转,紧紧搂着宋源明,哽咽着说:“好孩子,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现在可以走了吧。” 张家媳妇抬头看见两个家丁已经站在他们身边,便松开宋源明,对家丁说:“求你们给孩子找一个好人家,这孩子太可怜了。” 家丁一把将宋源明从张家媳妇怀里拉出来,不耐烦地说:“真是婆婆妈妈,又不是你的孩子。” 家丁说罢拉着宋源明出了后院,张家媳妇看着孩子瘦小的背影,眼里又模糊了,合起双掌,念道:“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阿弥陀佛。” 张家媳妇念完之后,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回头开始收拾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屋子。 大火是没有燃尽的黄表纸落在宋源明的床铺上,点燃被褥烧起来的,当时,宋源明还站在水盆边祷告,盯着水盆寻找父母的影子,因为父母的影子过于模糊,又不能与他们说话,而黯然神伤。 幸亏张家媳妇惊醒,一把把他拉了出来,不然,葬身火海都不察觉。 张家媳妇是一个寡妇,长得粗糙,大手大脚,几年前来到李府给府上种地,来了不久男人就死了,自己一个人住在李府后院。早年他们曾有一个孩子,八九岁时,一个人在山边玩耍,被狼叼走了。从此,她就死了——跟死人一样,很少说话,闷着头做事。一个人住在后院,孤零零的,府里好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只有几个厨子来园里挑菜时见过她。 宋源明的到来,让张家媳妇十分惊喜,唤醒了她温柔的心灵,她仿佛看见自己的孩子,那个被狼叼走的孩子又回到了她的身边。这是上天给她的慰藉,让她那枯萎之花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那年因为自己的过失,失去了孩子,她心里既悲痛又歉疚,总觉得自己谋害了儿子的性命。所以,她对宋源明格外疼爱,虽然不能给他什么好的吃,但瓜果蔬菜还是管饱的,她总是看着宋源明吃饭,一脸慈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时间一久,她便真的把宋源明当成自己的了。 今天,忽然要把孩子送走,妇人心里非常难受,坐在烧毁的屋前流泪。过了好久,她忽然一激灵,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出了李府,奔到大街上,茫然四顾,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妇人在街上伫立了好久,拿不定往哪儿去,忽然,她将手里的棍子向天上一扔,“啪”棍子落在地上,她便按照棍子的指引,急急地往前奔走。以后,每走到岔口,她做这个奇怪的举动,根据棍子的指示,她出了城门,一路踉踉跄跄,像一个疯子。 确实很多人以为她疯了,她走路的姿势,失魂落魄的眼神,奇怪的占卜,无不证明她已经疯了。 出城不久就进入大山,层峦叠嶂,沟壑纵横,雾气弥漫。 一开始还有一条大路,随着山势升高,路也渐渐变窄,变陡,到了山顶几乎无路可寻。 路上荆棘丛生,枝柯蔽日,阴森森,雾蒙蒙,举目不见炊烟升起,倾耳但闻虎啸猿啼。 张家媳妇攀上山顶,放眼望去,不见有人的身影,看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心想,自己一定是走错了,家丁是不会来到这荒凉的对方的。为了一个孩子,不会费神费力,跑到这大山里来。放着大路不走,谁会走这个地方? 张家媳妇站在山顶黯然神伤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看来我这注定就是没有孩子的命,注定孤零零地过一生,孩子,你在哪里?但愿你有一个好去处。” 张家媳妇说罢,坐在路边开始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想自己这一辈子的遭遇,越想越伤心,越哭得厉害。一直哭得头昏脑涨,天旋地转,气息不畅,倒在地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妇人朦胧中听到:“大娘,醒醒,醒醒,大娘。” 张家媳妇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泪花花的脸怯怯地看着她,是孩子,这不是在做梦吧? 张家媳妇伸手抓住孩子的小手,小手冰冰凉凉的,真是在做梦。 不,这是真的,张家媳妇终于醒过来了,孩子瑟瑟发抖的身体,弄醒了她。 她急忙翻身坐起来,直愣愣地看了宋源明半天,忽然,一把紧紧地抱住,叫道:“我的儿耶,你从哪里出来的?” 宋源明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出来的,只是指了指山下,说:“他们把我丢在那里,就跑了,这是哪里?大娘。” 张家媳妇说:“这里是蟠龙岭,他们怎么把你丢到这里?这黑心的,遭雷打的,怎么下得了手?怎么这么歹毒?” 宋源明说:“大娘,你怎么来了?” 张家媳妇说:“我怎么来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了。”她拿起身边的棍子,得意地说:“是它指引我来的。” 宋源明甚是意外,愣愣地看着那根棍子,以为是一根神棒,伸手拿过来,仔细地瞧着,并没有看出神奇的地方,跟普通的棍子毫无区别。 张家媳妇说:“孩子,你在山下,怎么又跑到山顶来了?” 宋源明哭了起来,说:“大娘,我怕,我要回去。” 张家媳妇说:“回去,会哪儿去?” 宋源明无处可去,只得说:“回大伯家去。” 张家媳妇说:“李尚书不是人,他不要你了,你回去,他还要把你送走的。” 一股被遗弃的孤独感,顿时包围了宋源明,这个幼小的孩子害怕极了,紧紧地抱住张家媳妇,像抱着救命的木柱子一样。 十九、廷辨 张家媳妇擦掉宋源明脸上的泪水,说:“孩子,别怕,我们不回李府了。” 宋源明说:“我们去哪里?” 张家媳妇说:“孩子,你怕不怕吃苦?” 宋源明说:“不怕。” 张家媳妇说:“不怕就好,我送你回家,回望海村。” 宋源明高兴地叫起来,说:“回望海村?大娘,你要送我们回望海村?” “是的,孩子,我们回望海村。”张家媳妇回答道。 宋源明擦了一把眼泪,拉起妇人,过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说:“大娘,望海村那么远,我们怎么回去?” 张家媳妇说:“放心,孩子,我就是要饭也要把你送回去。你不是还有个三叔,我去找他,他会照顾你的。” 宋源明幼小的心灵一被希望点燃,立刻憧憬道:“还有山山哥,我要跟他一起去学道,学法术。” 张家媳妇拉着宋源明的手,说:“那就快走,你是不是饿了,我们下山去讨一点吃的。” 这时候,李尚书正在府里,大发雷霆。 两个家丁垂头站在李尚书面前,战战兢兢,如同站在一只暴怒的狮子面前,他们神色紧张,神情沮丧,可怜巴巴地看着主人。 “你们说,把他弄到哪里去了?”李尚书大声喊道。 一个家丁小声说:“送到蟠龙岭了。” “送到蟠龙岭了?”李尚书照着家丁脸上吐出一口玉津,因为家丁有些心不在焉,昏昏沉沉,精神不振,一口玉津足以叫他振作。我们这个李大人情急之下真是什么都做得出,这也他不同凡响之处,“谁叫你们把他送到蟠龙岭的?我说了吗?” “大人没说。”家丁承认自作主张。 李尚书又大喊一声:“还不快点把他找回来。” 如果说那口玉津只是让家丁觉得像雨像雾又像风,那么这一声霹雳,立刻让他们彻底苏醒过来,立即说:“是,大人,小的这就去把那小子抓回来。” 李尚书说:“不,要好好地把他请回来。” 家丁不知道李尚书为什么突然间来了这么大的转变,甚是诧异,惊愕地看着李尚书。 李尚书挥了挥手,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晚了,被野兽吃了,我把你们也剁了喂野兽。” 家丁身子顿时缩成一团,连忙转身出了府邸,骑上两匹骏马,向蟠龙岭去了。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李尚书这是唱的哪一出。 家丁都觉得李尚书不喜欢那个孩子,特别是那个包御史问了那孩子两个箱子的事之后,李尚书就有送走孩子的打算,可是为什么又要把他找回来呢? 原来李府昨晚遭受火灾的消息很快让百官知道了,很多人对李尚书深表同情,纷纷对他慰问,皇上也对他抚慰有加,并说要给予一些补偿。 不料,这时左丞相却说:“皇上,臣听说李大人烧毁的只是后院的两间小屋,值不了几个钱。” 包御史也说:“是的,皇上,臣曾见过,确实是两间小屋,又破又烂,不值钱。” 李尚书正愁着要买太子湖,听皇上说补偿,心里大喜,若是得到补偿,就会解决一大笔资金,便说:“皇上,臣不幸遭受灾难,那房子虽然小,但并不破旧,里面储存的东西也不少,损失极大呀,臣说这话,并不是希望得到什么补偿,只是有些人存心诋毁臣,污蔑臣的房屋,亵渎房屋主人,实在令人愤慨,望吾主展开慧眼,明识奸佞,还臣清白。” 皇帝说:“李爱卿,何人诋毁你?是左丞相吗?” 李尚书说:“事实已经很清楚了,皇上英明。” 皇帝说:“左丞相,李尚书告你诋毁他,是与不是?” 没想到左丞相暴跳起来,说:“好你个李尚书,老虎不张口,鬣狗反来蹭痒。皇上,他李尚书欺世盗名,沽名钓誉,才是真正的奸佞小人。” 皇帝愣了一下,说:“爱卿为何这般说?” 左丞相说:“皇上还记得李尚书曾经带回一个小孩吗?” 皇帝说:“朕记得,李爱卿的义弟罹难,他便将义弟之子带回京城,亲自抚养,此乃义举,有何不妥?” 左丞相说:“皇上被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蒙蔽了。” 皇帝惊问:“发生什么事了?” 左丞相说:“李尚书为了博取重情重义的美名,带回了那个小孩,蒙蔽圣上,欺骗群臣,愚弄百姓,待到目的达到,便露出狰狞嘴脸,丧尽天良竟然对那小孩施加毒手,就因为那小孩一时口误,说李尚书为狗蛋所生,李尚书便恼羞成怒,囚禁小孩于后院小屋,臣料那小孩已经命丧小屋也。” 左丞相说罢,哭了起来,凄凄惨惨,如丧考妣。 皇帝听了,勃然大怒,说:“李尚书,真有此事?” 李尚书吓得一下子跪下来,说:“绝无此事,皇上,此乃胡说八道,臣待义弟之子如同己出,怎么可能囚禁于后院小屋之中?” 皇帝听了,说:“朕也不相信你会这么做。” 左丞相说:“不,皇上,臣的确听人说他把孩子囚禁于小屋之中,他在欺骗皇上。” 李尚书说:“不,皇上,臣不敢欺骗皇上,臣没有囚禁孩子。” 皇帝一时不知道相信谁,十分为难。 包御史说:“皇上,这个好办,派个人去李大人府上一看就真相大白了。” 皇帝点头道:“说的是,包卿家,你就亲自去一趟。” 包御史便急忙去了李尚书家,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报告说:“皇上,小孩不见了。” 皇帝大惊,说:“真被烧死了?” 包御史摇道:“不知道,李府的人都不愿说真话。” 左丞相说:“一定是李尚书不许下人说实话,孩子一定是被烧死了。” 包御史说:“有没有烧死臣不敢妄断,臣看看了现场,没有发现尸骸。” 左丞相说:“哎呦,包大人,尸骸早被他埋了,怎么会还在现场?” 皇帝说:“丞相说的有道理,李尚书,你是不是把尸骸埋了?” 李尚书连忙说:“不,皇上不要听他胡说,孩子活得好好的,没有烧死。” 左丞相说:“你说孩子活得好好的,包大人怎么没有看到孩子?孩子到哪里去了?” 李尚书怔了怔,说:“孩子,孩子可能躲猫猫去了,对,一定躲猫猫去了,皇上,这孩子就喜欢躲猫猫,就像这样——藏着——谁也找不到。” 皇帝见了李尚书的样子,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也做过那个惊悚刺激的游戏,立即笑了起来,说:“对呀,李爱卿说的对,一定是躲猫猫了,那游戏太好玩了,要不朕躲一个你们找一下,看你们能不能找到?” 左丞相皱了皱眉头,说:“皇上,现在有人命关天的大事,猫猫以后再躲。” 皇帝听了,立刻板起脸,说:“说的对,猫猫以后再躲,那我们怎么办?” 左丞相说:“要李大人交出孩子,若是他交不出孩子,那他就犯了欺君之罪,皇上要治他的罪。” 皇帝说:“听见没有?李尚书,把孩子交出来。” 李尚书不知道家丁把宋源明送到哪里去了,忙说:“臣回去亲自寻找,他和臣躲猫猫惯了,臣知道他藏在哪里。” 皇帝挥挥手,道:“好吧,你回家找吧,找不来,拿你是问。” 李尚书没想到这孩子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打发家丁走后,心里忐忑不安,仿佛看到头上悬着一把利剑,渐渐地垂下了,明晃晃地刺他的眼睛。 李大人是一个做事热情且谨慎的人,虽然他把带回宋源明的事想了又想,觉得利大于弊,带回一个小孩不过是赏他两碗饭吃,赢得“泛爱众”的美名,仕途通达,岂不美哉?可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后遗症,那孩子已经怀疑那两只箱子了,万一包御史穷追不舍怎么办?还有皇帝和群臣都睁大眼睛盯着他,特别是想左丞相那种别有用心的人,会抓住孩子大做文章,绝不会饶了他的。 现在,李尚书真的后悔自己做事太草率了,怎么就那样让人把孩子送走呢?为什么见了那孩子自己就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呢?看见那孩子就仿佛看见他的父亲宋继棠呢? 为什么要恨宋继棠?他和她还有她都作古了,为什么还要纠结那些事?当年他亲自祝福他们婚姻幸福美满。高风亮节,啊,呸,只不过自己无法得到她的芳心,故作姿态罢了。 因为没能娶到她,她便给他做媒,娶了她的好姐妹,这叫什么事?分明是羞辱人嘛,但是,鬼使神差,他竟然要了她的好姐妹。给了他一个打耳光然后给一颗糖,他居然觉得好甜,吮吸很带劲,不过吸着吸着,苦涩的味道被品出来了。 李尚书终于不能忍受这种羞辱,离开了望海村,发奋苦读,一举登榜。别人高中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但他没有回望海村,直接走马上任去当了一名知县,在任三年,兢兢业业,成绩斐然,接着仕途平坦,平步青云,做到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可谓费尽心思。 不能让那孩子毁了自己,可是那孩子到底去了哪儿?还能不能找到?会不会被野兽吃掉?万一找不到,该怎么办? 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欺君之罪那是要掉脑袋的。 想到这里,李尚书后颈一阵发凉,仿佛那把冰凉的刀已经搁在脖子上了,他仿佛看见一个冬瓜被切开了。 二十、寻找 就在李尚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之时,包御史带着一帮衙役来到李府。 包御史是带着皇上的口谕来的,皇上要李尚书带着宋源明进宫面圣。 李尚书头上冒出冷汗,一边请包御史坐,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屋外。 包御史说:“怎么?李大人没找到孩子?” 李尚书揩了一把汗水,说:“包大人,这孩子,是啊,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真没找到?”包御史说。 李尚书摇头说:“没找到,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了,包大人别急,你听我说,你看孩子那么小,就像一颗芥子,随便藏个地方,就找不到,像雨滴掉进河里一样,不过大人,你放心,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回来。” “掘地三尺?”包御史看着李尚书说,“李大人不是真的把那孩子埋了吧。” 李尚书吃了一惊,连忙说:“怎么会呢?不过是打个比方,我就是把自己埋了,也不能把他埋了。” “那你快点找,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包御史说完端起茶杯开始品茶起来。 包御史一端起茶杯,李尚书就心里发怵。这包御史有个脾气,喜欢喝茶,而且一喝茶,屁股就不挪窝,非得大半天不可。李尚书正等着家丁回来,万一家丁没找到宋源明,那该怎么办?看姓包的架势,如果见不到孩子,是要拿人的,不然就不会带那么多衙役过来。 李尚书屁股下面仿佛搁着一团烈火,烤的他实在难受,也不住地端起茶,大口牛饮,借此消热降温,但头上热气腾腾,大汗淋漓。 “包大人,皇上只让您在这里等候消息吗?有没有别的事,要不您先忙别的事吧。”李尚书分明是在逐客。 包御史抿了一口茶,说:“李大人,这茶不错,是武夷山的大红袍吧。” 李尚书点头道:“是,是大红袍。” 包御史说:“大红袍确实名不虚传,下官喝了好多茶,数李大人的茶最地道,这香气,这口味,多醇厚,地地道道的老树茶。” 李尚书说:“包大人若是喜欢,拿一些回去,回家好好品尝。” 包御史连忙说:“这怎么行?君子不夺人所爱。” 李尚书说:“包大人不要这么说,这怎么叫夺人所爱呢,这是有福同享,独乐乐不如与人之乐嘛。” 李尚书说罢,命人把拿出一罐大红袍,递给包御史。 包御史拿着大红袍,说:“李大人,我这算不算受贿?” 李尚书说:“这怎么算受贿呢?俗话说:‘茶酒不分家嘛’,我的就是大人的。” 包御史说:“听大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李尚书说:“大人若是还有别的事,可先回去,等我找到了孩子,马上带着孩子进宫面圣。” 包御史说:“诶,不忙不忙,今天没有什么大事,正好在大人这里喝喝茶,与大人聊聊天,偷得人生半日闲嘛,李大人有什么事吗?” 李尚书忙说:“哦,没有,啊,不,有事,我得寻找那孩子呀。” 包御史挥挥手说:“好,你忙,你去寻找孩子吧。” 那神情分明是在嘲笑李尚书,那满面笑容的后面,仿佛在说:“你演戏吧,好好演吧,我倒要看看你要演个什么样的好戏来?” 李尚书起身说:“那我就不陪大人了,我找孩子去。” 包御史努了努嘴说:“去吧,好好地找,皇上还等着呢。” 李尚书又气又急,姓包的今天已经拿定他了,言下之意:“你接着演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李尚书匆匆地离开大厅,忽然,瞥见家丁回来,站在门口张望,李尚书连忙使了一个眼神,家丁缩了回去。李尚书连忙走出府门,两个家丁迎了上来,张口要说什么,李尚书努了努嘴,家丁没有说出来。 几个人走到一边,李尚书轻声问:“找到没有?” 家丁摇头道:“没有。” “没有?”李尚书头一阵眩晕,说:“怎么没找到?” 家丁沮丧地说:“我们去了丢下他的地方,没有看见人。” 李尚书说:“丢的地方没看见,就不能到别处去找一找?难道你们不知道他长着腿吗?” 家丁说:“小的当然知道他长着腿,我们把蟠龙岭都找遍了,树林里,草丛里,石头缝里都找了,没有看见他,连毬毛都没有。” 李尚书听了不禁怒火万丈,顺手拿起一根棍子,抽打家丁,说:“都是你们干的好事,还说毬毛没有,我看你们就是毬毛,没用的东西,皇上现在要我寻找他,若是找不到他,我就先把你们这些毬毛一把火烧了。” 家丁听了,不免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李尚书厉声吼道:“还不去找?多叫几个人,一起去找,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家丁连忙去了,李尚书急得魂不守舍,又不敢面对包御史,只得在屋外徘徊。 不知什么时候,包御史来到他的身后,说:“李大人,孩子找到没有?” 李尚书吓了一大跳,惊慌地看着包御史,像看鬼魅一样,说:“包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在屋里品茶?” 包御史轻蔑的一笑,说:“李大人说什么话,我都来了好久了,你不知道吗?” “你来了好久了?”李尚书惊骇不已,说,“我怎么没看见?” 包御史哈哈大笑,说:“看来李大人对包某还是不了解,包某有个诨名叫做‘来无影’,你不知道?” 李尚书不知道包御史有这个诨名,只知道包氏祖先包龙图日断阳夜断阴,有一个睡枕可以直通幽冥,断案如神,奇人一个,那么他的后代有此奇功,便不足为怪,吓了一身冷汗。 李尚书问:“包大人看见什么了?” 包御史说:“没看见什么,李大人找到孩子没有?” 李尚书摇头道:“没找到。” 包御史说:“那就麻烦李大人跟我走一趟。” 李尚书说:“到哪里去?” 包御史说:“去见皇上呀,我来的时候皇上就让我带你去见他,走吧。” 李尚书说:“再等等,包大人,我已经叫人找去了。” 包御史说:“李大人,你是右丞相,百官之首怎么连这都不懂?圣旨是可以违背的吗?我刚才已经给你半天的时间了,你怎么还不知足?走吧,有什么话,见了皇上说吧。” 李尚书无奈,只好跟着包御史进宫面见皇上。 一见到皇上,李尚书就放声大哭起来。 皇帝惊问:“李尚书,孩子呢?你哭什么?” 李尚书哭道:“皇上,臣正是为孩子而哭。” 皇帝说:“你为孩子而哭?孩子怎么了?” 李尚书说:“孩子不见了。” “孩子不见了?哪里去了?”皇帝问。 李尚书说:“孩子被人送走了。” “被人送走了?被谁送走了?” 李尚书伸手抽了自己几嘴巴,说:“都是臣管教无方,孩子被臣的家丁送走了。” 皇帝惊道:“孩子被你的家丁送走了?为什么要送走那孩子?” 李尚书说:“昨夜那场大火是孩子玩火误燃的,臣以为家丁没有看好孩子,就惩罚了家丁,没想到家丁因此迁怒孩子,所以,趁臣不在就送走了孩子,都是臣的错,请皇上降罪,臣甘愿受罚。” 皇帝说:“原来是这样,可怜那孩子,你可知道他们把孩子送到哪里去了?” 李尚书说:“据他们所说送到蟠龙岭了。” “蟠龙岭,那可是虎狼出没的地方,万一孩子被野兽吃了怎么办?”皇上惊骇地说。 包御史说:“臣请陛下速派人去蟠龙岭寻找。” 皇帝点头道:“对,包爱卿,你就带人去蟠龙岭寻找那孩子,务必要找回来,这孩子太可怜了。” 李尚书连忙说:“皇上,臣也要去。” 包御史说:“你干什么?虽然你没有对孩子怎么样,但是你对手下管教无方,也该下狱,听候发落。” 李尚书抹着泪,道:“孩子是我义弟的儿子,是我的侄儿,我没有看好他,确实有罪过,我去寻找他,将功赎罪,对义弟是一个交代,等寻回孩子之后,我自然进监狱,任凭发落。” 皇帝听李维尚书如此说,点头道:“李尚书说的在理,让他去吧。” 包御史不能再说什么,点了几百军士,出城直奔蟠龙岭去了。 李尚书不等包御史点兵,先一步前往蟠龙岭。你道他为何如此性急,为的是先一步去会见他的家丁,事先通个气,统一一下口径,免得说漏了嘴。 李尚书爬上蟠龙岭,四下张望,不见人影,云雾缥缈,山岭崔嵬,隐隐有虎狼之声。山上怪石嶙峋,树木张牙舞爪,虬盘蛇绕,仿佛有相搏之意。 李尚书看了不禁毛发倒竖,如此凶恶的地方,那孩子一定凶多吉少,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一根骨头在。 李尚书站在山顶,拿不准自己还要不要再进一步,如果再向前一步,或许能找到那孩子,但是万一走进狼窝虎口,怎么办?不能因为那小子,把自己送进虎口里呀。 还是回去吧,李尚书拿定主意,正欲下山回去。 “大人,你怎么来了?”一个家丁看见了李尚书。 李尚书见了家丁,精神一振,忙问:“找到没有?” 家丁摇了摇头。 李尚书说:“走,快带我去寻找。” 二十一、得福 经过众人的不懈努力,也是宋源明的鸿运高照,李尚书终于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这个自己的命运的主宰者。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的出现,李尚书激动万分,不禁流下了幸福的热泪。 他紧紧地搂着宋源明,哭得泣不成声,半天才说:“孩子,你怎么偷偷地跑出来了?你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大伯有多担心,幸亏找到你了,不然大伯怎么对得起你的爸爸,百身莫赎,那真是百身莫赎啊。” 李尚书说罢,站起来,牵着宋源明的手,亲切地说:“走,孩子,跟大伯回去。” 尽管宋源明饿得两眼发花,依靠着张家媳妇,李尚书的热情还是灼痛了他,他受宠若惊,睁着大眼睛看着李尚书,挣脱他温暖的手心,往张家媳妇的怀里钻。 李尚书惊异道:“这孩子是不是傻了,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你大伯呀,来快跟大伯回去,哦,你们还没有吃饭吧?跟我回去吃饭,厨子做了红烧肉,酱牛肚,叫花鸡,羊肉汤,鲜得很呢。” 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还有什么比美味更能吸引的?更别说小孩了。 宋源明很快就投降了,顺从地把手伸给李尚书,但是他提出一个条件:“我要跟大娘一起吃。” “跟大娘一起吃?”李尚书莫名其妙,他何时蹦出一个大娘,但很快明白过来,狠狠地瞪了张家媳妇一眼,又满脸堆笑地说,“当然可以,明明就是要和大娘一起吃。” 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酒足饭饱之后——因为要带宋源明见皇上,担心他胡言乱语——李大人就额外恩典,倒了一小盅玉液琼浆,给宋源明喝了,这样见到皇上的时候,这孩子不仅容光焕发,脸蛋红扑扑的,而且还会谦逊有礼,不至于冒渎圣上。 酒足饭饱之后,李尚书便带着昏昏欲睡的宋源明进宫,面见皇上。 皇帝见宋源明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惊道:“李爱卿,这孩子怎么了?” 李尚书忙说:“回皇上,这孩子躲猫猫辛苦了,睡着不得醒了。” 李尚书把宋源明搂在怀里,皇帝像鉴宝似的看着孩子,伸手捏了捏宋源明的脸蛋,笑道:“这孩子长得还是真可爱,这小脸红彤彤的,像红苹果一样,叫人看见就想咬两口。” 李尚书听了立刻表示,只要皇上想咬,咬一百口都没有问题。 皇帝立即拉上脸说:“李大人说什么话?朕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李尚书忙说:“皇上,误会臣的意思了,臣只是想说着孩子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哦,不对,臣是说这孩子长大了要忠于皇上,愿意为皇上粉身碎骨。” 皇帝笑道:“好了,李爱卿,朕明白你要说什么,这孩子朕是见到了,你要好好地待他,不能慢待了。” 李尚书忙说:“是,臣知道。” 皇帝问:“孩子上学没有?” 李尚书说:“上了,只是新来乍到,还没有给他请先生,平时,臣在教他。” 皇帝说:“这可不行,李爱卿日理万机,怎能再教孩子?让他来南书房吧。” 李尚书连忙说:“啊,皇上,这可不行。” 皇帝说:“为什么不行?” 李尚书说:“小侄乃乡野小子,举止粗鲁,比不得皇子金枝玉叶,倘若有个什么闪失,碰到,磕到了皇子,那怎么得了?请皇上还是让臣带回家去,请一位德才兼备的先生教她,等到孩子懂事之后,再送进南书房也不迟。” 皇帝想了想,说:“说的也是,那就在翰林院找一个人做这孩子的老师,朕看着孩子有个聪明的样,好好培养,不可耽误了。” 李尚书说:“皇上说的是,臣一定好好培养。” 皇帝说:“朕要定期检查,若有什么不好,你要负责任的。” 李尚书唯唯诺诺,说:“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不负皇上所望。” 终于挺过了这一关,幸亏我反应快,不然把这鬼东西留在南书房,说不定什么时候,皇上问起来,他说了实话,我的半世前程岂不是被他毁了? 李尚书看了一眼躺在角落里的宋源明,此时他完全睡着了,酒精的力量正在这孩子身上产生奇效,他的脸愈是红了,连脖子也红的发亮。他伸展四肢躺在一张小床上。 此时,他已经获得了超脱,远离了凄凉孤寂,抛弃了别恨离愁。刚才飘飘然去了皇宫,现在又昏昏然回到相府,然后被扔到一张吱吱呀呀的小床上,天上人间走了一回,多少感慨在心头。 然而,宋源明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云里雾里,做梦一般,他曾经做过很多类似的梦,吃着美味佳肴,住着美宅华堂,可是一觉醒来,更加饥肠辘辘,破屋寒窗,被冻得瑟瑟发抖。 李尚书几乎一夜未睡,他在为宋源明的前途操心,为了这个孩子,他可谓是殚精竭虑,举一反三。迫在眉睫的事是孩子的教育问题,这个问题是最现实的,刻不容缓的,皇上已经明确要求,要给他派一个老师,还要定期检查——虽说皇上可能只是说说而已,但哪一天他忽然抽风,心血来潮,来个突然袭击,怎么办?这鬼东西就是一个要命的绳索,说不定哪一天就套在脖子上,所以,该花钱的还是要花钱,不要吝啬几两银子。 一想到银子,李尚书就心疼,想起太子湖,现在看来太子湖是得不到了。因为李府发了火灾,小孩又走失散了,李尚书又受到皇帝的斥责,接二连三的霉运找上门,于是很多人认为李尚书已经倒霉了,他的好运已经走到头了,所以他招纳贤婿没有希望了,那些心存意向的也望而却步。 没有银子,李尚书只能对太子湖望而兴叹。 不过,李尚书不愧思维敏捷,思想大开大合,不同凡响。刚才还在为如何安置宋源明发愁,现在,豁然开朗。 他实在不愿看到这个鬼东西,一看到他就想起他那个无情的妈妈,仿佛看到她嘲弄的眼神。 李尚书想起了太子湖旁边的人工湖,湖畔原来有一个凉亭,改一改可以作一间小屋,如果把宋源明安排到那里去住,岂不是很好,对皇上就说那里幽静,是个非常适合读书的地方。 但是把一个小孩安排到如此荒僻的地方,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那将会又授人以柄,若是教书的回去传说开了,那些大臣又会抓住不放,说虐待孩子。 最好派个人给他作伴,对了,有了,就让张家媳妇跟着他吧,让她照看花园,夜里就住在那里,对外就说给他配一个佣人岂不一举两得。 思考一定,次日,李尚书就请来工匠,把凉亭改造了一番。然后叫来宋源明和张家媳妇,慈祥而亲切地说:“明明呐,自你来到京城,大伯忙于公事,对你少于照顾,荒废了你的功课,大伯对不起你,不过从今天起,大伯给你请来了最好的老师,教你读书,你可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哟。” 宋源明并着双脚,紧张地看着李尚书,半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见宋源明没有反应,李尚书皱了一下眉头,大声说:“我让你读书,你听见没有?” 宋源明一激灵,听懂了李尚书的话,忙说:“听见了。” 李尚书又说:“鉴于这里太吵闹,不适合作教室,所以我在花园里准备了一间屋,作为你的学堂,今后你就在那里攻读,我让张家媳妇陪着你,伺候你衣食住行。” 张家媳妇连忙说:“不行啊,大人,孩子太小,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花园里,不清洁。” 李尚书说:“怎么不清洁?花园里有魔有鬼有野兽?” 张家媳妇说:“这倒没有,但是那湖里。” “那湖里怎么了?”李尚书说。 张家媳妇说:“阴气太重,孩子在那里会受不了的。” 李尚书说:“胡说八道,有什么阴气?再说心存浩然之气,什么妖魔鬼怪都难以近身,再胡说八道,小心你的嘴。” 宋源明听了,忙说:“大伯,我愿意去。” 李尚书说:“这就对了嘛,来人,带他们过去。” 家丁走过来,说:“所有东西都已经送过去了,书案,笔墨纸砚也送去了,只等他们过去。” 李尚书朝宋源明挥了挥手,说:“去吧。” 宋源明便跟着家丁来到人工湖边的新居,没想到他一见到新居,就喜欢上了。 新居本是傍水而建的亭子,站在屋前几乎伸手掬水,烟波浩渺的太子湖就在眼前,极目远视,水天一色,令人心旷神怡。 宋源明从小长在水边,对水有一股特别的亲切感。 这时候,他站在湖边,不知怎的,这股亲切感更加强烈,几乎想扑进水里,那水就是他渴望的温柔的胸怀。 他站在屋前久久凝望着湖面,不肯进屋,眼里贮满了泪水。 张家媳妇叹息一声,说:“作孽呀,把这么小的娃儿放在这里,真是造孽啊。” 二十二、授业 凉亭改造的房子看上去还是不错的,虽然不大,但还有些雅致,分成明暗两间,前面一间是明堂,作为书斋,是宋源明受业之所。李尚书高薪聘请的先生就在这里给宋源明授课,他拒绝了皇上从翰林院派出老师的好意,亲自挑选了一位才高八斗,德行兼备的好老师。至于拒绝的理由当然十分充分,翰林院乃国家之机构,翰林院之人应为国家做事,私人不能聘用,否则就是贪污,挪用,为法理所不容。 皇上不禁赞叹道:“李爱卿真是一个识大体,知法度,懂廉洁之人。” 李尚书说:“皇上爱民如子,大德敦化,慈爱黎庶,万兆之福矣。” 皇帝笑道:“好了,好听的话就不要说了,好好地待那孩子,朕有时间会去看他的。” 李尚书立即说:“臣随时恭迎大驾。” 宋源明搬进新居第二天,那位才高八斗,德才兼备的好老师来了。 该尊者的确是神仙放屁——非同凡响,首先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正派人物,长得方方正正的,海拔和幅员等长。其次他又是一个圆滑的人,身体的每一处都是圆溜溜的,红光满面,可能出门时还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油脂,光彩照人。他的眼睛是他赖以骄傲的,滴溜溜,像一对猫眼,据说夜越黑,他越看得清,走夜路不用火把,这给他的第二职业——考古带来了不少方便。他的嘴巴也圆的可爱,像一条吹气泡的鲫鱼的嘴,为了突出这一特点,他在讲话的时候,也尽量撅起小嘴,仿佛要给人飞吻。 此时,他正用该姿势同宋源明说活:“听着,你这个鬼东西(鬼东西一词是从李尚书那里得知的),你的确是一个鬼东西,听说你蓄意要烧死你的恩公,你这个,鬼头鬼脑,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怎么这么歹毒?小小的年纪就心存这么歹毒的坏心思,难道你就不怕遭到雷劈,轰隆,就把你劈死了,掏出心脏,挂在恩人的帐钩子上,让你恩人炖汤喝。” 宋源明听得毛骨悚然,缩成一团,连忙辩解自己没有想害死恩公,大火是自己不小心点燃的。 老师听了,不以为然,摇着他那圆溜溜的脑袋说:“我看你这个鬼东西,确实鬼的很,不仅歹毒,而且还会撒谎。” 宋源明忙说:“先生,我没有撒谎。” 老师的嘴愈是噘得更长,说:“噫——,你怎么不脸红呢?做人首先要诚实,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宋源明急得脸红,不禁哭了起来。 老师见了,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便说:“怎么,觉得冤枉了?” 宋源明越是觉得委屈,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蒙着脸使劲地抽噎着。 忽然,老师将惊堂木猛地一拍,如同霹雳在宋源明耳边炸响,吓得他一哆嗦,忘了抽噎,呆呆地看着老师。只见老师拿起一根拇指粗细的竹棍,在书案上敲着,很有节奏,像打鼓一样。 老师一边敲打,一边紧盯着宋源明,说:“你认得这是何物?” 这不就是一根棍子吗?但是宋源明不敢回答,他知道此物拿在眼前这个人的手里,就赋予了棍子特殊含义,就像帽子戴在普通人头上是帽子,但是戴在皇帝头上就成了冠冕。 老师乜斜了宋源明一眼,说:“这是专门给你预备的,它将会在适当的时候落在你的身上,这对你是很有好处的,会让你幡然醒悟,诚实做人,懂不懂?” 宋源明点了点头,很快又想到它的威力,连忙又摇了摇头。 老师说:“不懂?那我就打个比方,你见过牛耕地吗?见过,牛不走正道的时候什么最起作用?是呵斥吗?不是,是鞭子,只有鞭子才让它规规矩矩,这个就是你的规矩。”老师说罢,做了一次尝试,宋源明立刻觉得胳膊上火辣辣的,画出一条规规矩矩的红线。 宋源明忍不住大哭起来,捂着火辣辣的红线,蹲在地上。 “起来。”老师又举起了“规矩”。 宋源明望而生畏,连忙站起来,心惊胆战地缩成一团。 “站好了,不许哭。”“规矩”还没有放下。 宋源明只得规规矩矩地站着,胆怯地望着老师手里的“规矩”。 老师有些累了,口也渴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扁瓶,拧开瓶盖,一股朦胧的香气弥漫开来。老师对着嘴渴了一口,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心满意足地咂吧了一下嘴,兀地看见宋源明站在面前,似乎刚想起他一样。 他在书案后面坐下来,说:“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告诉你,我姓袁,袁天罡的袁,我叫袁天正,袁天罡是我哥。袁天罡你知道吗?” 宋源明点了点头,不仅如此,他立刻眼前这个人肃然起敬。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竟是大名鼎鼎的袁天罡之弟。但是袁天罡已经离世数百年了,为何他的弟弟还在世,难道他长生不老?如果他真的长生不老,那一定是神仙了,那就会很多法术,跟这样的神仙学法术,那该多好。 想到这里,宋源明忘了疼痛。 “扑通”。 宋源明跪在地上,说:‘师傅,弟子给你磕头了。’ 袁天正拿起竹棍,敲打着桌子,说:“叫先生,先生,笨蛋。” 宋源明心里乐呵,只要袁天正能教自己法术,叫什么都可以。 “先生,弟子给你磕头了。” “嗯,这还差不多,你知道何谓先生?” 宋源明摇了摇头,心想先生不就是先出生吗? 袁天正说:“先生也者,先知先觉也,殷因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宋源明听了愈是觉得神奇,看来袁天正是袁天罡之弟不假,不然,百世之事,如何得知,他简直把袁天正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袁天正又掏出那个扁瓶,将剩下的瓶中之物都倒进嘴里,然后,又满意地眯起双眼,做出老虎打盹的姿势,双手撑在书案上,一动不动。 宋源明看着袁天正这奇怪的姿势,不禁心旌摇荡,浮想联翩,想到不远的将来,自己将有一身本领,游四海,入天庭,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甚至还可能见到已故的父母,哪怕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但是他还可以与他们的魂魄想见,他要告诉他们自己多么想念他们。 正这么想着,他听到一种声音,像鸡鸣,又像猪齁。宋源明四处看了看,不见有鸡,猪的影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静静一听,响声还在,原来是袁天正已经睡着了。 宋源明不知如何才好,想坐下来,但看了看那根叫作规矩的棍子,不免心里一紧,胳膊上又火辣辣地痛起来;想继续站着,袁天正已经睡着了,这一觉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 宋源明听说神仙睡觉,有时一觉就是一年,或者几十年,如是那样,自己傻站着,不是站着站着就老了? 想到这里,宋源明耍了一个滑头,决定先坐下来,看着袁天正,等他醒的时候,就站起来。 就这样,宋源明坐了下来,面前摆着一本《论语》,宋源明你起来看了两篇,书中的字跳跃起来,忽大忽小,忽左忽右,开始跟他躲猫猫。 也不知为什么,宋源明一读起这些子曰,就开始犯困,仿佛书中有蒙汗药似的,虽然,他已经能背诵全篇,但他都是在睡梦里记熟的,就好像他虽然能背诵全篇,却还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宋源明终于睡着了,手里拿着《论语》,搁在膝盖上,耷拉着头,一晃一晃的,一副依旧读书的样子。 宋源明这个动作迷惑了袁天正好一阵子,好半天,他不知道宋源明在干什么,等他明白过来,不禁大怒,十分果断地赏了宋源明一棍子,叫他规矩起来。 宋源明一激灵,连忙站起来,睡意被驱赶得无影无踪,惊骇地看着袁天正手里的棍子。 “好你个鬼东西,居然用这么高明的骗术欺骗我,在我眼皮底下,你居然敢装,还装的这么像,看来你一向就不诚实,从你娘胎里就不诚实,不知欺骗了多少人,由此可见,你娘也是一个不诚实的人。”袁天正做出一番推断。 因为事情涉及到宋源明的妈妈,宋源明立刻大声反驳道:“我妈妈是诚实的人。” 袁天正没想到宋源明竟然敢反驳他的话,一把揪过宋源明,按在书案上,说:“好你个鬼东西,我今天不叫你的屁股开花,我就不叫袁天正。” 袁天正是个信守诺言的人,果然,不一会儿,宋源明的屁股上开出鲜红的花朵。 张家媳妇听到书斋了传出一阵不同寻常的喊叫声,放下手中的锄头,冲进书斋,一把抓住袁天正的手,夺下竹棍,“嗖”地扔进人工湖里。 袁天正错愕间,不见了手中的竹棍,顿时像缴了械的军士,愣愣地问:“你想干干什么?” “干什么?有你这么打孩子的吗?” 袁天正看着高自己一头的张家媳妇,又被她缴了武器,气焰一下子没了,说:“我只是想教育教育他。” 张家媳妇说:“我看你是想打死他。” 这时宋源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家媳妇看了也止不住落泪,抱起他,放在小床上。 二十三、报应 次日一大早,宋源明就醒了。开着鲜花的屁股,疼得让他睡不着,稍微挨着床,就像火灼一样,张家媳妇只好让他趴着睡觉。但是宋源明习惯仰着睡觉,对这个姿势实在有些别扭,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几次心口憋得慌,醒了,翻过身来,很快屁股就提出严厉抗议和警告,宋源明只得又翻身过去。 张家媳妇一直守在宋源明身边,与生俱来的慈爱,让这个妇人饱受了一夜的煎熬,看着宋源明的痛苦,她心疼不已,泪水潸潸。她一夜未眠,准备好茶水和饭菜,一心只想让孩子吃一口,哪怕一小口,她也安心。但是孩子实在没有胃口,一点都不想吃,这让这个仁慈的妇女几乎绝望,真担心孩子会不会熬过那一夜。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俗话说:“穷人的孩子命大。”此言一点不虚, 我们不别为此寻找什么例证,宋源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疼痛了一夜,茶米未沾,早晨一觉醒来,便爬了起来,说:“大娘,先生来了没有?” 刚刚在打盹的张家媳妇,立刻从睡梦中惊醒,惊讶地看着宋源明。 “大娘,先生来了没有?” “先生?什么先生?”张家媳妇没好气地说,“狗屁先生,哎呦,乖乖,你怎么站起来了?屁股不疼了?来,我看看。” 张家媳妇说罢就要扒开宋源明的裤子,宋源明一把紧紧抓住裤子,不知什么时候,宋源明对于赤身露体有了固有的落入俗套的定义,认为这是极不文雅的,粗俗的行为。 宋源明羞赧万分,急得满脸通红,连忙说:“大娘,好了,不疼了,哎呦,疼疼疼,大娘,轻点。” 宋源明最终没有保住玉体,赤红的屁股露了出来。 “还说好了,不疼了,这都肿的发亮了,老东西真下得了手?不行得用热手巾敷一敷。”张家媳妇说罢麻利的倒了一盆热水,将手巾浸在水里,然后,命令宋源明趴下,将热气腾腾的手巾贴在他红通通的屁股上,等手巾不在冒烟了,就取下来,再浸在热水里,取出贴在宋源明的屁股上,如此反复了数次,直到宋源明告饶。 宋源明说:“大娘,你让我起来,一会儿先生就来了,我还要温习功课,不然——” 说到这里,宋源明身上一颤,仿佛又看到那高高举起的竹棍,连忙爬起来。 张家媳妇拿起手巾,说:“我去给你弄吃的,想吃什么?羊肉泡馍?番茄炒鸡蛋?海参大虾面?” 宋源明知道这些都没有?不过张家媳妇说说而已,借此过一过嘴瘾。 宋源明说:“那就来一个番茄炒鸡蛋吧,我们中午再吃好的,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烤鸭,烤羊肉串,嗯,烤鸭,烤羊肉串还是留着晚上吃吧。” 这是他与张家媳妇平时做的游戏,他很久都没有闻到荤腥了。 但是今天早晨,张家媳妇真的给他弄了一碗番茄炒鸡蛋,宋源明惊喜地问:“大娘,这是哪儿弄来的?” “你别管,快吃。”张家媳妇笑着说,脸上露出一副自鸣得意的神情。 还有什么比美食让人痛快的?宋源明愉快地享受着味蕾炸开的感觉,像绽放的鲜花,让人惊艳,让人陶醉,让人忘忧,让人忘了疼痛。 吃罢早饭,袁天正还没来,宋源明望着屋外,纳闷道:“怎么先生还没来?” 张家媳妇说:“他今天来不了了。” “先生来不了了,为什么?”宋源明诧异道。 张家媳妇说:“听说昨晚他被人打了。”样子有点幸灾乐祸。 宋源明愈是诧异,说:“先生被人打了?被谁打了?” 张家媳妇看了看屋外,说:“我也是刚才去府邸听人说的,袁天正昨夜被人打了。” “被谁打了?”宋源明紧问一句。 张家媳妇摇摇头,说:“不知道,没看见人。” 宋源明惊诧道:“没看见人?” 张家媳妇说:“是的,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宋源明说:“那一定是他不小心绊倒什么东西,被砸到了。” 张家媳妇摇头道:“不,不是,绊倒东西只会砸一下,但听说他被打了几十下。” 宋源明说:“打了几十下,还不知道谁打的,我不相信。” 张家媳妇说:“我也不相信,但是他们都这么说的,今天早晨袁天正屁股肿的老高,他托人来请假,大人让人去看了,确实屁股被打红了,哼哼唧唧的,不能下床。” 宋源明说:“怎么会这样?怎么连打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张家媳妇说:“是啊。” 宋源明说:“真是奇了怪了,若是打一下两下,被人偷袭,那就算了,他被打了几十下,再怎么也能看到是谁动手的。” 张家媳妇神秘地说:“有人说他是被鬼打了。” “被鬼打了?”宋源明不相信,说,“世上哪里有鬼?” 张家媳妇说:“那你说被谁打的?” 宋源明摇摇头,说不出来。 张家媳妇说:“依我看,他这是报应,谁让他昨天下毒手打你的?” 张家媳妇话音刚落,二人互相对视着,同时说:“是不是你——?” 随即二人又同时摇头道:“不会,一定不是你。” 一时,二人沉默。 这真是奇怪的事,哪有被人打成那样,都不知道被谁打的?难道真的被鬼打了?什么鬼与袁天正有如此深仇大恨? 想想就让人害怕,张家媳妇一开始幸灾乐祸,这时有些毛骨悚然,心里想着鬼的样子,一股冷气凉飕飕地窜上脊梁。 一想到那个牛头马面的东西,张家媳妇的脸色就变了,心里揣测那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一进入脑中,立刻,将她吓了一大跳。 她想起了袁天正昨天打宋源明的情景,和袁天正挨打的部位,二人同是屁股吃了亏,这是巧合吗?显然不是,的确有人想为宋源明报仇。但是,宋源明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一个小孩,谁会为他报仇?难道是他的父母的鬼魂? 如此说来,宋源明的父母的鬼魂一直跟着他。那么,昨天袁天正打孩子时,他的父母已经看到了,所以,晚上就到袁天正家里,把他的屁股一顿好打。若是这样,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张家媳妇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宋源明听了。 宋源明连忙摇头道:“不,谁看见世界上有鬼了?” 张家媳妇立刻正色道:‘鬼是随便看得到的?它不像人,有形有状,它就是一团气,看不见摸不着。’ 宋源明说:“即使如你说的,世上有鬼,那也被阎王爷管着,哪里能随便到处走,还行凶打人?” 张家媳妇说:“孩子,这你就不知道了,鬼也分几种,阎王爷管的是正常死亡的鬼,像你爸爸妈妈是被海水淹死的鬼,是冤死鬼,还没来得及收入地狱,所以,到处流浪,阎王爷管不着。” 经张家媳妇一说,宋源明觉得有些道理,想到爸爸妈妈还在外面流浪,就心里难受,仿佛看到衣衫褴褛的父母四处乞讨的样子,不禁哭了起来。 张家媳妇莫名其妙,说:“孩子,你怎么哭了?” 宋源明说:“我爸爸妈妈在那边一定没吃的,没穿的,我心疼呀。” 张家媳妇说:“是啊,流浪鬼哪里有吃的?穿的?” 宋源明愈是哭得厉害,说:“大娘,我爸爸妈妈太可怜了,能不能给他们送点吃的?” 张家媳妇说:“孩子,给他们送吃的他们也吃不到。” 宋源明绝望道:“那怎么办?” 张家媳妇说:“莫急,孩子,虽然我们不能给他们做吃的,但是,可以给他们烧一些纸钱,让他们自己在那边买些东西吃。” 宋源明说:“这行不行?” 张家媳妇说:“行,怎么不行?” 宋源明说:“那就请大娘给我爸爸妈妈卖一些纸钱。” 张家媳妇去了,不久,回来了,带回来一些草纸,黄表纸,纸元宝,纸衣裤,一大包,放在宋源明的面前,说:“孩子,这些够了吧。” 宋源明看了,连忙点头道:“够了,谢谢大娘,快拿去烧了吧。” 张家媳妇说:“不忙,烧纸也是有讲究的?” 宋源明说:“有什么讲究?” 张家媳妇说:“一,要在合适的时间,二要在合适的地点,不然,烧也是白烧。” 宋源明愣愣地看着张家媳妇。 见宋源明不明白,说:“鬼魂大白天是不能出来的,见不得阳气,只有夜里才能出来,所以,大白天烧,他们往往得不到,所以我们傍晚拿去烧。” 宋源明点了点头,又道:“拿到哪里去烧?” 张家媳妇说:“你父母都是被水淹死的,魂魄可能还在水里,我们就拿到湖边去。” 宋源明觉得张家媳妇说的很有道理,一想起父母的魂魄还在水里,心里就如刀绞,忍不住落下泪水。 张家媳妇知道他想起父母,不知道怎么劝解,只好说:“孩子,不要想太多了,先温习功课,到了傍晚,我陪你去祭奠你的爸爸妈妈。” 宋源明收住泪水,拿起那本《论语》。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二十四、湖水 傍晚,残阳如血,湖面也被染得绯红。 张家媳妇带着宋源明,拿着一包纸钱,来到湖边。 站在湖边,宋源明眼睛就直了,紧紧盯着湖面,太子湖沉浸在一片苍茫之中,瑰丽而有些神秘。 鲜红的太阳已经一半没入湖水之中,在太阳前面铺着一条银光闪闪的耀眼的笔直的水道,在水道两旁,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色彩,幽暗如深渊,谷底,黑黢黢的,让人莫测。 然而,宋源明却兴奋不已,似乎有一股特别的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每次都是这样,但今天更甚,宋源明盯着湖面,看着染着霞光的湖水,他仿佛醉了,似乎被什么东西拥抱着,亲吻着。 难道父母的魂魄真的还在水中?他们来到了这太子湖里? 这么说明明不孤单了? 点燃纸钱,宋源明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爸爸,妈妈,你们来了,你看见明明了,是不是?明明现在很好,已经十岁了,告诉你们:我现在有个大娘,对就是她。她对我很好。明明现在住在这湖边那栋房子里,房子不大,不过,住着还是挺舒服的,这里挨湖边,离你们很近,我会经常来这里看你们的,你们也能看到明明。 “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宋源明站起来看着湖水,忍不着大声喊起来。 宋源明说罢,直愣愣地看着湖水。 忽然,他惊奇地发现,湖水开始晃动,湖中间翻起一个巨大的浪花。 宋源明惊奇地望着湖水,大喜道:“爸爸是你吗?你听见我说话了?” 没有回应,宋源明止不住向湖边走去,被张家媳妇一把拉住,“孩子,你要干什么?” 宋源明指着翻起的浪花,说:“大娘,你看,我爸爸妈妈真的来了。” 张家媳妇看了看湖面,说:“孩子,你是不是眼睛看花了,哪里有你的爸爸妈妈?” 宋源明说:“你看那浪花,就是我刚才喊他们的时候,翻起来的。” 张家媳妇摇头说:“孩子,你太想你的爸爸妈妈了,那不过是一条大鱼打的浪,怎么就是你爸爸妈妈呢?” 宋源明却坚持说:“不,一定是我爸爸妈妈来了,他们看见我了,我要去见他们。” 宋源明说罢,又要往湖边走,张家媳妇紧紧拉住,说:“孩子,你不能去。” 宋源明说:“我爸爸妈妈在那里等我呢,我要去见他们。” 张家媳妇说:“不,你不能去,就是要见他们,也要等他们上来见你,你去水里怎么见他们?” 听见张家媳妇如此一说,宋源明觉得有道理,不再坚持往湖边走,眼里紧盯着湖面,半天不见动静,水平如镜。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湖底,夜色渐浓,湖面漆黑如墨。 “爸爸,妈妈,你们听见明明在喊你们吗,快上来,明明想你们,上来与明明见一面吧。” 湖面依然十分平静,也没有什么东西上岸,四周静寂,只有细浪轻轻地拍打着湖岸,仿佛要睡去一般。 宋源明感到很失望,坐在岸边,啜泣起来。 张家媳妇拉了拉宋源明,说:“孩子,我们回去吧,这里怪吓人的。” 宋源明不明白张家媳妇说的吓人的意思,抬头看了看张家媳妇。 张家媳妇解释道:“这湖里不干净。” 宋源明愈是糊涂了,日间他看过湖水,清澈透明,像滤一般,数丈之下,游鱼细石历历可见,怎么说不干净呢? 宋源明说:“大娘,你怎么说不干净呢?湖水干净得很,我们烧饭,烧茶不都是用它吗?” 张家媳妇见跟宋源明解释不清,就直接说:“湖里死了人。” 宋源明听了,有些惊慌,但是他不相信,这么清澈,漂亮的湖怎么死了人,便说:“大娘,你哄我的。” 张家媳妇说:“我为什么要哄你?就在前不久,还有一个打鱼人,淹死在湖里,连尸体都找不到呢。” 张家媳妇说罢,身上一激灵,如浇了一盆冰水,拉着宋源明,说:“走吧,回去,这黑洞洞的,挺吓人的。” 在一个小孩子面前露出胆怯,面子上有些不光彩,但是,张家媳妇看着阴森森湖水,确实发怵。 宋源明说:“大娘,你胆小了,湖里淹死打鱼人,是很正常的事,我们望海村每年就有几个打鱼人淹死在海里,不是还是有很多人半夜三更出海?” 张家媳妇说:“孩子,你还小,不知道深浅,那湖里的东西,最会迷惑人,你看着它平平静静的,又温柔又清澈,光亮闪闪的,像在跟你打招呼,那就是迷惑你,让你朝它走过去,等你走到湖边,就一把把你抓过去,就这样,你就没了。” 张家媳妇说的连自己都相信了,身上不由地发抖。 宋源明却说:“抓进去才好呢。” 张家媳妇一把拉起宋源明,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回去,快回去,早点睡觉,不然明天先生来了又要挨棍子。” 一听说先生,宋源明身上不由地颤抖起来,屁股上火辣辣地痛,连忙跟着张家媳妇往回走。 临走之际,回头看了湖面一眼,惊奇地叫道:“大娘,你看那是什么?” 张家媳妇回头一看,只见太子湖中央出现一道微弱的红光,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一抹晚霞,可是,夕阳已经落下多时,天际漆黑一片,天上繁星璀璨,不见一点霞光。 这分明是湖中什么东西发出的红光。 那是什么东西? 宋源明看出来了,说:“大娘,那是两只灯。” 确实像两只灯,红光就是从那里发出的,一闪一闪,像漂浮在湖面上,张家媳妇以为是渔火,但不久,她惊骇了,那不是渔火,渔火不会那么快,只见那红光快速移动着,并且,时而,浮出湖面,时而,没入水中,迅疾如梭,湖水犁开一道巨浪,飞快向岸边游来。 张家媳妇终于看清了,那的确不是渔火,是一对眼睛。 张家媳妇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那怪物游过来,忽地,惊醒,拉起宋源明就跑,一口气跑到屋内,砰地关上门,后背紧紧抵着,两条腿不自主地颤抖。 宋源明推了推张家媳妇说:“大娘,你怎么了?你的样子好吓人呀。” 张家媳妇的样子的确吓人,张着大口急剧地喘息着却又极力地压制着,不敢发出喘息的声音,喉咙里呲呲作响。一双眼睛睁得奇大,嘴巴也张开着,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面色苍白像抽干了血液一样。 张家媳妇压低声音,说:“别说话。” 宋源明顺从地闭了嘴,从张家媳妇的模样里,他感到事情的严重。 屋里静极了,张家媳妇喉咙里的呲呲声也没有了。张家媳妇眼睛四处看了看,忽然目光落在灯盏上,连忙一步走过去,“噗”地一口吹灭了灯火,小屋顿时漆黑如墨,仿佛坠入黑漆漆的深渊里去了。 屋外好像刮起了风,呜呜地作响,不远处似乎响起“噼噼啪啪”脚步声,越来越近。 张家媳妇惊慌不已,忙伸手摸出火石,战战巍巍打燃,把刚吹灭的灯火重新点燃。 张家媳妇这一奇怪的操作让宋源明大惑不解,问:“大娘,你怎么又把灯点燃了?” 张家媳妇拨亮灯火,小声说:“鬼怕灯火。” “那你刚才怎么把灯吹熄了?” “刚才——刚才我怕它找到这里。” “它们找到这里没有?” “别说话,”张家媳妇压低声音,说,“我叫你别说话。” 看到张家媳妇悚然的样子,宋源明也感到有些害怕,不敢作声,紧靠着张家媳妇。 张家媳妇也把宋源明紧紧搂着,这时,与其说她是在保护孩子,不如说她把孩子当成了依靠。虽然,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她可能会挺身而出,保护孩子,毫不含糊,但此时他们在一起就是相依为命了。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脚步声就在屋外,踯躅徘徊,徘徊踯躅,没完没了。有时似乎已经来到门前,有时,又渐渐远去。可没等放下心来,脚步又来到门前,仿佛踹到房门。 忽然,呼啦一声,把张家媳妇着实吓了一大跳,一把紧紧搂着宋源明,惊恐地说:“来了,怎么办?快躲到床底下去。” 宋源明没有躲到床底下去,反而,站着问:“大娘,什么来了?” 张家媳妇推了宋源明一把,说:“妖怪来了,快点躲下去。” 宋源明说:“哪里有妖怪,大娘,没有妖怪。” 张家媳妇惊魂未定,睁大眼睛看了看房门,侧耳听了听,说:“我刚才听见‘呼喇’一声,不是妖怪是什么?” 宋源明说:“大娘,那是大鱼在湖里打浪。” 张家媳妇不信,说:“不,我听见噼噼啪啪脚步声,它在外面走来走去呢。” 宋源明说:“大娘,你听错了,那是水浪声。” “水浪声?” “是的,大娘,是水浪拍打湖岸的声音。” 张家媳妇仔细听了一会儿,慢慢地才放下心来,走到床边,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双腿一软,倒在床上,愣愣地看着房门,灵魂出窍,恍如隔世。 二十五、惦念 过了好久,张家媳妇才慢慢地回到这个世界上来,看见宋源明,不禁有些脸红,今天可在孩子面前出了洋相了。 “大娘,你怕?” “怕!”张家媳妇看了宋源明一眼,立即又改口说,:“怕,怕什么?我这么大的力气,怕什么?” 张家媳妇说罢,挥了挥手,显出孔武的样子。 对于张家媳妇强壮有力,宋源明深信不疑,失火的那天晚上,他曾被她一把抓住扔出屋外,足足有二丈多远,弄得他连翻几个跟头。又见她一只手托着掉下来的屋梁,一只手还抢出一只箱子。 但今天她的确很害怕,直到现在还惊魂不定,侧着耳朵倾听屋外。 见宋源明异样地看着自己,张家媳妇说:“妖怪来了,光有力气有什么用?你说是吧?” 宋源明睁着大眼睛看着张家媳妇,似乎没有听明白她的话。 张家媳妇接着说:“不过,邪不压正,对不对?我们是正,妖怪是邪,我们怕什么?” 宋源明说:“哪里有妖怪?” 张家媳妇盯着宋源明,问:“你没有看见妖怪?刚才在湖里,两只红灯笼,你没看见?” 宋源明点头道:“看见了,挺漂亮的。” “漂亮?”张家媳妇不知道宋源明怎么有这样的想法,说,“那多吓人,你还说漂亮?” “是很漂亮,大娘,红艳艳的,你不觉得漂亮?” “那是妖怪的眼睛,你知道不知道?” “妖怪的眼睛?分明是一对大灯笼。” “哪有灯笼漂在水上的?” “就是妖怪的眼睛,也很漂亮,那妖怪也一定很漂亮。” 张家媳妇骇然地看着宋源明,觉得不可思议,这孩子怎么有这样的稀奇古怪的想法? 张家媳妇正这么想着,宋源明忽然又问了一句,大大地让她又是一惊。 “大娘,你说妖怪有没有金绫漂亮?” 张家媳妇惊诧地问:‘你是说李家小姐吗?’ 宋源明说:“是呀,金绫妹妹最漂亮了。” 张家媳妇没好气地说:“她漂亮与你何干?” 宋源明说:“看着舒服。” “看着舒服,看着舒服有什么用?又不是你的媳妇?” “是我的媳妇,她说过要做我的媳妇的。” 于是,宋源明就讲起他与李金绫从小在一起过家家的事,他们还喝过交杯酒呢。 “喝过交杯酒?”张家媳妇大笑起来。 宋源明一本正经地说:“是的,有一次我们一起吃喜宴,看见新郎新娘喝交杯酒,我和金绫就偷偷地学着新郎新娘的样子也喝了交杯酒,结果两个人都醉了。” 张家媳妇说:“就这样,她就成了你的媳妇?”接着又笑起来。 宋源明被张家媳妇笑得很不自在,像个傻子,还想说什么,张家媳妇说:“睡吧,睡吧,明天早点温习功课,考个状元,你的新娘子跑不了,不然,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宋源明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已经快两年没见到李金绫了,自从他被赶到后院小屋居住,就再没看到她了。 他被禁止到前屋去,但是金绫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随着年纪的增长,宋源明渐渐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虽然,他依旧天真无邪,头脑简单,但是他已经非常清楚感到寄人篱下痛苦,他越来越自卑,他住在后院简陋的小屋里,就已经觉得仰人鼻息,心里十分难受,就更不敢奢望前院的华宅丽堂,那只能让他更觉得亏欠李家的了。 唯一让他不甘心的痛苦的就是见不到李金绫,两年了,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了,一定长高了,也许能抓着海神庙前面的樱桃树的横枝。 宋源明记得海啸那一年,李金绫还够不着树枝,樱桃熟的时候,还是他抓住横枝,压下来,金绫摘,摘下樱桃放在她洁白的衣兜里,装了满满的一衣兜,他们就坐在树下吃。 樱桃吃完了,衣兜却染红了,金绫急了,哭着说回家一定会被骂的。 宋源明安慰道:“金绫妹妹,别哭,我有办法?” 金绫说:“明明哥,你有什么办法?” 宋源明拉着李金绫的手,走到一口池塘边,塘边有一棵桑树,树叶正抽的繁盛,绿油油的,很是养眼。 宋源明捋了一大把桑叶,走到水边,对李金绫说:“金绫妹妹,快把衣兜脱下来,我帮你洗一洗。” 李金绫看着宋源明手里的桑叶,疑惑地问:“明明哥,你用桑叶洗衣兜?” 宋源明说:“对,快脱下来。” 李金绫怀疑道:“明明哥,这能行吗?” 宋源明说:“能行的,我妈妈总是用它洗头,洗了之后,又滑又亮,很好看的。” 李金绫将信将疑,脱下衣兜递给宋源明,说:“明明哥,真的能洗吗?” “能洗。”宋源明接过衣兜,将桑叶放进衣兜里,浸在水里,片刻,取出,一双小手反复地搓揉着,渐渐衣兜的红汁不见了,可是,衣兜变成了一把烂菜叶。 宋源明惊呆了,拿着衣兜不停地在水中涤荡,使劲地揉搓,但是那绿色如同长在上面去了,无论宋源明怎么搓洗,也清洗不掉。 李金绫急得蹲在地上大哭,宋源明手足无措,拿着衣兜也大哭起来。 二人像一对受难的兄妹,心里十分害怕,却互相安慰,只是都不敢回家,一直到天黑人静,二人坐在堰堤上睡着了。 最后还是家里人找到了他们,问明原因,李金绫的妈妈扬起手掌就要打下来,却被宋源明的爸爸拦住,“嫂子,不就是一个衣兜吗,等明天我出了海,到集市上,扯两丈布送给你,你想做几个衣兜就做几个衣兜。” 李金绫的妈妈说:“我不是恼火那衣兜,你说她一个女娃,三更半夜不回家,叫人怎么放心?” 宋继棠说:“有什么不放心的?金绫跟明明在一起,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金绫的妈妈说:“金绫跟明明在一起我当然放心,可是,谁知道她就一定跟明明在一起?” 宋继棠说:“好了,现在放心了吧。” 李金绫的妈妈“哼”了一声,拉着李金绫就走。 宋继棠自言自语地悄声说:“迟早他们会在一起的。” 可是现在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咫尺天涯,金绫妹妹你为什么不来看我?难道你不理睬我了?你也像你爸爸一样,觉得我是害人精吗? 自从在李府失宠之后,这个世界上只有李金绫让宋源明牵挂的了,一想到她,他就激动不已,仿佛看见自己的前途依然那么光明。 但一想到李尚书,宋源明又不得不认清现实,连想李金绫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是不会让金绫妹妹见我的。 宋源明猜的没错,李金绫自从进了家门,就等于被囚禁起来了,平时很少让她走出房门。 “什么是闺房,闺房就是龟缩的地方,要像乌龟一样趴着,一动不动,那才叫大家闺秀。”这是李尚书的一套理论,理论指导实践,李尚书就是这么做了。 他让李金绫呆在自己房里,若非必要,不要出门。 “女孩子,好好呆在家里,出去就心野了。” “那我可以上街吗?” “上街?”李尚书吓了一大跳,说:“你说什么?上街?街上是女孩子去的地方?” 李金绫看了看李尚书的脸色,像石头一样铁青,李金绫不敢吱声,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退而求其次,说:“我可以去花园里吗?” 李尚书说:“去花园干什么?” 李金绫说:“我想去看花。” 李尚书说:“有什么好看的?” 李金绫说:“女儿正在学绣花,看一看,绣的像些。” 李尚书说:“这还差不多,让绣娘陪你去。” 绣娘对李尚书这个英明的决定大为称赞,说:“李大人啊,您不仅是个好宰相,还是一个好父亲,恪守礼仪,尊重人情,一贯会化腐朽为神奇,不为教条所拘束,朝中大臣如果都像大人这样开明,善于变通就好了,国家一定会更加欣欣向荣,繁荣昌盛。” 李尚书听了,谦逊道:“岂敢岂敢,都是圣人教导有方,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获得父亲恩准,李金绫大喜过望,回到闺房,也是兴奋得一夜不眠。 她的闺房在紧邻花园的二楼,站在窗口就可以看到花园里面的怒放的鲜花,昨天,她看见园里的桃花开了,园子里霞光万道,灼灼诱人,李金绫实在不忍心这么好的桃花无人观赏,寂寞开无主,那是多么残酷的事。 于是央求绣娘,一起向父亲求情,没想到获得了恩准。 当天晚上,她把所有的好衣服搜出来,一一比试,希望找出一件应景的时装,再怎么说要对得起那云霞般地桃花呀。 仿佛是与心上人约会,李金绫一直到深夜,都拿不定穿什么衣服才好,面对一大堆衣服,竟然一件都看不上眼,坐在一旁,手托腮帮,苦恼不已。 李金绫这是第一次如此挑剔自己的衣服,虽然,原来也喜欢打扮,但是将就能穿也就行了。 女孩子善变,就是从穿衣服开始的吧,苦恼必于是,欢喜必于是 二十六、游园 可能有人猜出李小姐的此行目的是为了与宋源明见面,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李小姐只是为了游园而游园,并没有其他目的,也不存在排愁遣恨。 这样说,好像李金绫是一个负心人一样,这对这个大小姐似乎不公平,她有时也想念宋源明,只是近来受教于父亲,从他那里知道宋源明原来是一个无赖,而且一贫如洗,无依无靠,最可恨的是他心肠歹毒,毁坏她父亲的名声,还纵火烧毁她家的房子,恩将仇报。 如此劣迹斑斑,事实胜于雄辩,李金绫不得不对重新打量自己的玩伴,对他另眼相看了。 李尚书的教育是成功的,他指出李金绫在乡下的行为是不文雅的,粗鲁的,没有气质的,他专门请来老师,就是绣娘,教她的礼仪和女工。 李金绫从父亲的教育中获益匪浅,她天生就懂得察言观色,李尚书的一言一行,都让李金绫潜移默化,犹如春风化雨。李金绫细心的领会父亲的喜恶,从而得到自己独特的理解:某公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而在父亲眼里,一切都是衣服,需要时穿在身上——这里说的是需要,并不一定是寒冷,大多数时候,是要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不需要就扔得远远地,像一堆垃圾。 大丈夫就应该这样。 但李金绫还是一个小女子。 小女子不免有时会耽于妄想,时不时地悲天悯人,与父亲的教诲背道而驰,李尚书警告了数次,让她离宋源明远一点,想都不要想,否则,是很危险的。 他现在只是一条寄生的虫子,能给你什么? 面对父亲的发问,李金绫无法回答,的确,他什么都不能给。 就这样,在父亲的英明指导下,在李金绫的眼里宋源明变得一无是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不知恩情的无赖,李金绫再不想找他了,也不再打听这个儿时伙伴。 这天天气真好,李金绫穿了一套红妆,她一向喜欢红色,而且在这个百花盛开的季节,唯有红色才能与百花争艳。 当李金绫身着盛装来到花园时,她快活得像一只蝴蝶,穿行在繁花之中。有时伫立在花枝下面,久久凝望着花朵,像一个智者由此及彼地思考生命的真谛。有时仰头,伸展双臂,眉宇绽放如花,就如一个无病呻吟的诗人。更多的时候是把鼻子伸到花下,这儿闻闻,哪儿嗅嗅,只有这时,才表现出一个刚刚十岁的小女孩的天真烂漫。 李金绫无比快活,这两年又出落得更加漂亮了,她的到来,给花园更增添了一道鲜亮的色彩。 “绣娘,你看这些花多漂亮!” “没有小姐漂亮。”绣娘说的是实话。 “绣娘笑话我了。”李金绫喜滋滋的。 “没有,小姐才是园中最漂亮的,艳压群芳。” “绣娘,这园里怎么没有牡丹?” 绣娘说:“有的,那边不就是。” 不远处有一片牡丹园圃,才刚刚长出叶子。 李金绫不免有点失望,说:“怎么还没有开花呀?” 绣娘说:“还有一个月它就会开花了,到时候,小姐再来看。” 李金绫点头道:“对,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什么是国色天香。” 绣娘说:“国色天香是小姐,牡丹只是小姐头上的一朵花。” 李金绫喜不自禁,拉着绣娘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毕竟在闺房里呆久了,外面的世界什么都新鲜,空气里流动着蜜一般的味道。 快两年了,李金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与外界隔绝了。不过,即使冷酷如李尚书,也不能切断李金绫与自然的所有联系,一扇窗户,给李金绫送来四季的问候。 伫立于小窗之下,李金绫的心才是鲜活的,与大自然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这时,她的心会飞到望海村,会想起宋源明,想起元敏清,想起母亲。 想起这些的时候,李金绫有时会心痛,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些,这些都离她远去。虽然,她知道宋源明就住在花园里(想到宋源明住在花园里,就觉得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把那么好的地方让宋源明住了。)但她还是觉得他已经远去,离她很远了。 不然,她会看到他的,可是,她一次都没有看到他。 当然,李金绫不知道宋源明受到了限制。 李府花园很大,花园又分为桃花源,杏花坞,翠竹林,春晓圃,菱花荡,人工湖等景区,宋源明只能在人工湖边生活,不准随便到别处去。而且他也不想到别处去。 看完桃花,绣娘便催李金绫回去。 李金绫玩性正浓怎么舍得就这么回去?便央求绣娘让她再玩一会儿。 看着李金绫可怜巴巴的样子,绣娘心软了,答应了她,说:“说好了,只一会儿。” “是了,绣娘,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李金绫撒娇道。 李金绫说的没错,除了李尚书,她最听绣娘的了。 紧挨着桃花源的就是杏花坞,杏花与桃花一样,开得非常热闹,一副欲与桃花争艳的架势。虽然看起来很朴素,却淡雅别致,晶莹剔透,很有一副风趣。香气似乎更加浓郁,花丛间有无数蜜蜂嗡嗡地闹着。 看到杏花,李金绫忽然想到望海村,说:“绣娘,你去过江南吗?” “江南?去过啊。怎么了?” “杏花春雨江南,好美呀。” “是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确实很美。” “我想起我老家了,在望海村东面山上也有一大片杏花林,花开的时候,我们那些小孩子就跑到那里玩,太阳暖乎乎的,草刚刚露出来,软绵绵的,躺在上面很舒服。” 李金绫一边说着,一边仰头观望,说:“望海村的杏花比这还要繁密,就是花朵儿稍微小了些。” “是吗?也像这么白吗?” “不是,一开始红艳艳的,到后来才变成白色。” “唔,都是这样的。” “绣娘,你去过望海村吗?” 绣娘摇了摇头。 “我爸爸为什么不带你去?” “大人为什么要带我去?”绣娘愕然道。 “我爸爸听你的。” 绣娘又是一愣,看着李金绫,脸上热燥燥的,说:“大人怎么会听我的?” 李金绫说:“是真的,绣娘,我爸有点怕你。” 绣娘笑了笑,说:“你爸爸怕你娘吗?” 李金绫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们总不在一起,我爸爸老不回家。” 绣娘看了李金绫一眼,说:“是吗?” 这时,李金绫被一只漂亮蝴蝶吸引了,连忙跑了过去。 绣娘站在原地,看着李金绫,半天一动不动,直到李金绫爬上一道高坎,绣娘才猛然清醒过来。 “哎呦,小姐,回来,你跑到哪里去?” 绣娘一边喊着一边追赶,爬上假山,却不见李金绫的身影,顿时慌了,大声喊起来。 “我在这儿。” 李金绫从一帘藤萝后面露出脸来。 绣娘连忙跑过去,叫道:“哎呦,我的祖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李金绫说:“绣娘,这里有个洞。” 听见有一个洞,绣娘脸色都变了,三步两步跑到李金绫跟前,伸出手说:“来,小姐,抓住我的手,快上来。” “不,你下来,看看洞里有没有什么东西?”李金绫站在洞口说。 绣娘看了看,果然是一个洞,黑幽幽的,渗着阴冷的气息,忙说:“小姐,不要胡闹,快上来,洞里有坏东西。” 李金绫看了洞一眼,说:“就一个洞,有什么坏东西?你等着,我进去看看。” 绣娘忙说:“小姐,听话,快上来,不然我告诉大人,再不让你出来了。” 李金绫听到此言,立刻软了,伸出手,抓住绣娘,被拉了上来。 就在这时,只听见洞里有响声传出,轰隆隆,像闷雷,闷雷滚过,又像有人喘息,吞咽。 绣娘大惊拉起李金绫就跑,慌不择路,绕过假山,不见路径。只见前面野草漫道,芦苇丛生。 绣娘意欲原路返回,可是一想起那个黑洞,就毛骨悚然,难道洞里真的有怪物?她曾听人说,这花园里邪得很,可能就是指的这个。 绣娘不敢回去,只好拉着李金绫扒开芦苇,寻路出去。 “绣娘,我们回去吧,我的衣服都挂破了。”李金绫说。 绣娘说:“小姐,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没见过那洞多吓人吗?” 李金绫说:“怎么吓人了,那洞我见的多了。” “你见的多了?在哪里见的?”绣娘问。 李金绫说:“在望海村,我宋源明,元敏清我们三个人一起来经常去洞里玩,洞里可好玩了,外面很热,里面很凉快,外面很冷,里面很暖和,你说怪不怪?” 绣娘不说什么,焦急地扒开芦苇,弄得满头大汗。 “绣娘,我们是不是到湖边了?” “到湖边了?” “我都听到水浪声了。” 到底是海边生长的孩子,对浪声很灵敏。 绣娘听了听,吁了一口气。说:“真是到湖边了,累死我了,喘口气。” 绣娘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喘气,撩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然后低声对李金绫说:“今天的事一定不能对大人说。” 李金绫说:“我知道。” 绣娘说:“不然,就再出不来了。” “我知道,绣娘。” 二十七、相遇 终于,走出芦苇丛。李金绫的裙子上沾满了枯草和苇花,下摆上还有泥巴,这让她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后悔跑到这里。 绣娘撮起指头将枯草和苇花一一地拈去,一边带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说:“看看,我说看了桃花源就回去,你偏要还玩一会儿,玩一会儿,哎呦,我的乖乖,头上也落满了花穗子。” 李金绫不说话,心里却十分着急。女孩子到了爱美的年纪,就走上了极端,一切有损于容貌的瑕疵,都会让她们愁苦不堪。 但绣娘似乎故意要放大她身上的污点,拈下一片芦苇的枯叶,拿到她眼前晃着,仿佛是一个重大的发现,一副等着看笑话神情。 “绣娘,求求你别在我眼前晃了,晃得我心里好烦。” “谁叫你乱跑的?哎呦,这裙子上怎么沾了这么多泥巴,这一定是在那洞里弄上去的。” 李金绫低头看了看裙子,确实有一大块污泥,黄糊糊的,叫人恶心,李金绫急了,说:“绣娘,这怎么办?这叫人看了,多难看。” 李金绫差一点哭起来。 绣娘连忙安慰道:“别怕,你脱下来洗一洗,就好了,这泥巴好洗,在水里揉几下就没有了。” 李金绫看了看四周,怯怯地说:“在这里脱下裙子,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忽然,绣娘看见一间草屋,说:“小姐,你看那里是不是一间草屋?” 李金绫顺着绣娘的手指看去,果然在一片翠竹里掩映着一间草屋。 “是一间草屋。”李金绫惊喜道。 “我们去那里,你把裙子脱了,我拿到湖里洗一洗,放在风头上,太阳底下,一会儿就干了。” 说罢,二人向草屋走去。 “绣娘,这里怎么有一间草屋?谁在这里居住?” “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你原来住在什么地方?” “我呀,原来住在清河坊,你来了以后,我才搬过来。” “离这儿远吗?” “不远,比这儿热闹多了。” “你一次都没来花园吗?” “来过两次,没到这里来,乱糟糟的,荒凉的很,大人没骗我。” “你跟我爸爸来花园的吗?” 绣娘脸上红扑扑的,没有说什么。 “你从来没有看见那个洞吗?” “没看见,我就是纳闷,花园里哪来一个洞呢?黑黢黢的,挺吓人的。” “洞里好像有人。” 绣娘悚然一惊,说:“别瞎说,这么荒凉的地方,有那么一个洞,想起来就瘆人,怎么会有人?” 李金绫严肃地说:“是真的有人,洞口被爬得光溜溜的,一定是有人进进出出。” 绣娘愈是惊骇,说:“你看清了?” 李金绫说:“看清了,就是有人进出,要不我们回去再看看。” 绣娘一把拉着李金绫,李金绫感到她的手颤抖得很厉害。 正说着,他们来到了草屋前面,草屋建在一块伸进人工湖的小半岛上,四周长满了翠竹,一条石阶通到人工湖里,屋后有一条幽僻的小径,青草漫道,像很少有人走过。 李金绫站在屋前,寻思:谁在这里建了这个草屋?看起来有人居住,屋檐下还放着锄头和铁锹。 “这里一定是哪个管理花园的下人住着,你看工具还在这里。”绣娘说。 他们走近门前,门虚掩着,从门缝里看进去,屋里洞然,房间很小,却收拾得窗明几净,靠近窗户下面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各种书籍。墙壁上挂着两副条幅,两幅字都是小楷恭写的名篇,其一是《陋室铭》,其二是《爱莲说》。虽说两幅字没有多少新意可说,字也写得幼稚,但是也可看见房屋主人一片心迹。 房屋虽小,但是一边还放着一张小床,从床的长短来看,睡在上面的人也很瘦小。 小屋后面也是一间屋子,大小如书屋相当,一张大床就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很显然,这是一间大屋隔成的两间小屋。屋子非常简陋,除了两张床,两张凳子,一张书桌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人住在这里?怎么还有人在这里读书? 李金绫看了看四周,心想,这里还真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有书声传来。 果然有人在这里读书。 李金绫走出屋外,循声望去,只见小屋前的石阶上,湖水边坐着一个人,书声就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书声琅琅,童音未脱,悦耳动听。这声音似乎很熟悉,李金绫愣愣地看着读书人。 读书人已经深入书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到他的房屋里。 也难怪读书人没有注意有人来,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除了林中的鸟雀,湖里的游鱼,还有谁到这里来呢。 李金绫终于认出了,读书人正是宋源明,她怔怔地望着宋源明的背影,拿不准是否见他,想到父亲的话,立刻就要拔腿走开,但是她的腿却迈不动,快两年了,没有见到他,不知道他变得怎么样了,那颗童稚的心又点燃了,照亮了她的眼睛,看到宋源明一个人坐在湖边,住在这荒僻的地方,李金绫眼里泛起了泪花。 “小姐,你怎么了?”绣娘问。 李金绫抓住绣娘的手,忍住哭声,摇着头。 宋源明听见有人说话,站了起来,回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连忙向李金绫跑来。 “你要干什么?”绣娘闪身挡在李金绫前面,对宋源明说。 宋源明站住了,看着李金绫,说:“她——” “你是什么人?你知道她是谁吗?还不走远点?”绣娘警告道,“再不走远点,我就要喊人了。” 宋源明只得退后一步,看着李金绫。 李金绫拉了一下绣娘,低声说:“他是我望海村的同乡。” “同乡?”绣娘看着宋源明,绣娘已经认不出他了。 宋源明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打着一大堆补丁,光着双脚,裤脚一个长一个短,面色蜡黄,瘦骨嶙峋,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少年老态,像一只猴子。 “就是我爸收留的那个人。”李金绫又解释道。 绣娘明白过来,说:“哦,原来是他呀,你就是那个恩将仇报的纵火人?看你的年纪不大呀?怎么有那么歹毒的心肠?” 宋源明说:“我没有纵火。” “你没有纵火?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看来你不仅是心肠歹毒的纵火者,还是一个惯于撒谎的阴险之人。”绣娘得出结论。 宋源明见李金绫半天没说话,分辨道:“那是一个意外,金绫妹妹,你相信我。” 绣娘听了大怒,说:“金绫妹妹,你说什么?你怎么脸这么厚?你看看你的模样,配做我们小姐的哥哥吗?你家没有镜子,你可以到湖边照照自己。金绫妹妹是你叫的吗?” 宋源明自惭形秽,愣愣地看着李金绫。 李金绫看了宋源明一眼,宋源明此时的样子确实狼狈,李金绫不禁皱了皱眉头,说:“你怎么住在这里?” 宋源明说:“是大伯安排的。” 绣娘疑惑地问:“大伯?你大伯是谁?” 李金绫小声说:“就是我爸。” 绣娘厉声对宋源明说:“你是什么人?竟敢称呼李大人为大伯,你也太会攀亲戚了,李大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侄子?真是不要脸。” 宋源明想再说一些什么。 但绣娘立刻把他的嘴筑住了:“李大人的侄子会住到这里?你也不想想,还有脸说是李大人的侄子?” 宋源明什么也说不出来,红着脸,看着李金绫。 李金绫说:“谁叫你想害死我爸爸的?” 宋源明委屈地说:“我没有,那火是一个意外。” 李金绫愤怒地说:“就算那火是一个意外,但你也不能骂我爸爸呀。” 宋源明说:“我没有骂大伯。” 李金绫说:“你还说没有?京城都知道我爸是狗蛋生的,你就是对我爸爸有意见,你也不能这么造谣,辱骂他呀。” 宋源明百口莫辩,虽然那是他不懂事,信口胡说的,但是李尚书由此多了一个笑柄,这都是他造成的。宋源明不能原谅自己。 绣娘咬牙道:“你看看,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恩人的,幸亏李大人仁慈好义,还收留你,供你吃穿,供你住宿,还请先生教你读书,你却不知道感恩,心怀怨恨。” 宋源明说:“我没有心怀怨恨,金绫妹妹,我没有怨恨大伯。” 绣娘听了,大怒道:“你说什么?你怎么还叫金绫妹妹,真是不知羞耻。” 李金绫说:“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当原来的事都没有发生,你我也都不认识,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宋源明急忙道:“金绫妹妹。你怎么这么说?我是有错,但是我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李金绫说:“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不认识。” 李金绫说罢,扭头就走。 绣娘咬牙指了指宋源明,跟着李金绫走了。 宋源明看着李金绫走进竹林,消失在小径的尽头,突然,一股悲怆袭击而来,他颓然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二十八、新课 不知过了多久,宋源明止住哭泣,抬头看见张家媳妇坐在自己旁边。 “大娘,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宋源明惊奇地问。 张家媳妇睃了宋源明一眼,说:“人家走远了,你哭什么哭?” 宋源明的脸红了,说:“你都看见了?” 张家媳妇说:“我都听见你们说话了。” 宋源明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来这里了?” 张家媳妇说:“我在园子里给芍药花松土,看见有人到这里来,心里奇怪,谁会到这儿来呢,就回来看看,李家小姐惹你生气了?” 宋源明说:“我没有生她的气,我是气我自己。” “气你自己?”张家媳妇不解。 宋源明说:“是我的嘴欠,胡说八道,伤了金绫爸爸,伤了金绫妹妹的心。” 张家媳妇说:“就是你说李尚书是狗蛋生的?我看他就是狗蛋生的。” 张家媳妇说罢大笑起来。 张家媳妇笑罢,起身拿了一把荠菜,说:“明明,今天我们吃荠菜好不好?” 宋源明说:“好,大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张家媳妇说:“我想吃荠菜馅饺子,荠菜馅肉饼子,唉,真香。” 宋源明这回没跟张家媳妇一起憧憬,说:“等我长大了,天天让大娘吃。” 张家媳妇笑道:“好哇,但是首先要读好书,要忘了李家小姐。” 宋源明没有作声,只拿起书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宋源明问:“大娘,先生快一个月没来了吧。” 张家媳妇说:“是呀,这回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屁股又挨打了?” 张家媳妇又笑起来。 宋源明说:“先生也够可怜的,总被人打。” 张家媳妇说:“活该,谁叫他打你的。” 张家媳妇一边说,一边使劲地揪手里的荠菜,仿佛在揪袁天正。 宋源明看着张家媳妇,心想:“难道先生真的是被大娘打的?”这个想法不止十次在他心里涌起,但他随即否定了,因为袁天正根本没有看到谁打了他,大娘哪里有这个手段? 张家媳妇说:“真是奇怪了,每次他打了你,他就会遭人一顿打,好像是专门为你报仇一样,你说怪不怪?” 宋源明也觉得奇怪,哪里有那么巧?大概袁天正也看出端倪来了,近来很少打宋源明了,有时举起竹棍,却又软绵绵地放下来。 不过,袁天正教授经书还是很尽责的,检查功课也用心,只要他不打瞌睡,可以称得上一个好老师。 宋源明虽然挨过袁天正的打,但还是对这个老师比较尊敬的,功课学得很有进步,也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原来一些荒诞不经的想法,现在看起来多么幼稚。特别是那些神乎其神,云里雾里的东西,现在看来真是可笑。 他曾经问过袁天正:“先生真的是袁天罡的兄弟?” 袁天正瞅了宋源明一眼,说:“你说呢?” 宋源明摇摇头说:“不像。” “算你还有点聪明,我有那么老吗?” “神仙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袁天正大笑起来,说,“你是不是想长生不老?” 袁天正说罢,举起手里的竹棍,宋源明瑟缩了一下,惊骇地望着袁天正。 袁天正慢慢地放下棍子,扔在书案上,嘀咕了一句:“荒诞东西,痴心妄想。”说罢,背着手走了。 在宋源明看来,袁天正才是荒诞不经的人,他来给宋源明授课,几乎全凭兴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有时十几天不照面,有时夜里还来检查功课。 这天,一大早,袁天正就来了。 宋源明刚起床,慌忙拿出书本,准备让袁天正检查功课。 袁天正看都没看,把书本扔在一边,说:“今天我给你讲新课。” 宋源明连忙在一堆书里翻找,但不知袁天正要给自己讲授什么新课,心里以为上回他讲了《中庸》,这回是不是要将《尚书》了?遂拿出《尚书》,放在桌子上,端端正正地等着袁天正讲授。 袁天正看了一眼,说:“收起来,我不讲那个。” 宋源明收了起来,疑惑地看着袁天正。 袁天正压低声音,带着神秘地说:“我今天给你讲考古。” “考古?”宋源明第一次听说过,心想:“考古是什么东西。” 袁天正乜斜了宋源明一眼,说:“没听说过考古?真是孤陋寡闻矣。” 宋源明眼巴巴地看着袁天正,只听见袁天正继续说:“所谓考古学,就是考证,察看古迹的一门学科,彰往察来,微显阐幽,开掘辨物,以济民行,阴阳合德,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 宋源明听得云里雾里,后听出几句出自《周易》,以为袁天正要讲述《周易》,便连忙拿出《易经》。却看见袁天正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书案上。 那个东西用一层牛皮纸包裹着,圆溜溜的,像个葫芦。 袁天正示意宋源明打开。 宋源明拿过包裹,发现硬邦邦的,有点沉重。他打开牛皮纸,吓了一大跳,毛发都竖起来了。 一个人的头骨滚落出来。 宋源明惊呆了,一双手僵硬地挺着,脸色都吓的乌青,嘴唇不停地颤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袁天正见了,笑起来,说:“现在,你知道考古学是什么东西了吧?” 宋源明连忙退后两步,惊骇的看着那个头骨,它是那么面目狰狞,白森森的骨头,一对黑洞洞的眼眶,奇怪的嘴巴,叫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袁天正伸手拿起来,一只手抚摸着头盖骨,忍不住啧啧称赞,说:“了不起,真是漂亮,这是我见到的最漂亮的头骨了,你见过更漂亮的吗?” 宋源明连忙转过头去,很快地摇着头。 袁天正说:“不要紧,你还小,有机会找到更漂亮的头骨的。” 宋源明连忙申明自己打死都不会找头骨的。 袁天正对这样断然回绝,罕见地没有生气,而是说:“考古学作为集各门学科之大全,是最富智慧,最有前途的学科,对你将来就业,发家致富大有帮助。” 宋源明没有明白袁天正的意思,想不通学了这个就能发财? 袁天正说:“不仅仅能够发财,还可以知道自己的来处,当然了,这是学术范畴的东西了,今天暂且不说。那么今天我就先讲一讲它。” 袁天正指着案上的骷髅,问:“你知道它是谁吗?” 宋源明惊慌地扫了骷髅一眼,身体又往后一缩,连忙摇了摇头。 袁天正摸着骷髅,十分得意,又低声神秘地说:“烽火戏诸侯,你可知道?” 宋源明点了点头。 袁天正笑了一下,说:“它就是戏中的那个大笑的人。” 宋源明惊呆了,盯着骷髅看了几眼。 它就是褒姒?它就是褒姒的头颅? 宋源明怎么也不相信。 “不相信,是吧?”袁天正看出了宋源明的心思,说,“可是,它的确是那龙漦之女——大美人褒姒,你好好看看,漂亮不漂亮,是不是大美人?” 袁天正说罢抱起骷髅吻了两下。 宋源明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吐了。这家伙胃口也太重了吧,即使它真是传说中的褒姒,也死了几千年了,一个烂骨头而已,他竟然跟它亲吻,变态,十足的变态。 袁天正放下骷髅,继续说:“所以说,考古是追本溯源的重要手段,明白没有?” 宋源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希望袁天正早点结束他的新课。 可是,袁天正正讲到兴头上,哪里能够罢休,他向宋源明招了招手,将骷髅朝他跟前推了推,说:“摸摸,摸一下。” 宋源明吓得连连后退,惊恐地睁着大眼睛。 袁天正轻蔑地一笑,说:“你怕什么?活人你都不怕,还怕一个骷髅,来摸一下,很好摸的。” 宋源明躲避着,说:“恶心。” 袁天正说:“恶心?哦,对了,她把大周朝搞垮了,确实挺恶心的,不过,那个褒姒已经不存在了,这个就一个骷髅。哦,你是不是怀疑这是褒姒的头骨?” 宋源明没说什么,惊慌失措地看着骷髅。 袁天正说:“我向神明保证,这百分之百的是褒姒的头颅。” 宋源明怯怯地说:“先生从哪里得来的?” 袁天正喜道:“这个问题问得好,证明你已经开始入门了?考古学最基本的知识,就是寻找来源。只有找到来源,才能进一步挖掘,当然了,关于寻找来源,是一门深奥的课程,值得你深入地研究,这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今天我就告诉它的来源。” 袁天正又摸了一下那具头骨,然后摸了摸下巴,说:“首先,我查阅了史料,太史公记载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掳褒姒,尽取周赂而去,有了这条信息,我就找到犬戎都城威戎,在那里我呆了一年多,发现掳走褒姒的犬戎人没有在威戎停留(大概怕周人报复),带着褒姒一路西行,直到昆仑山,才定居下来,当然,告诉你这些有什么用,来,你过来摸摸,可以让你变得更加聪明,漂亮。” 宋源明惊骇地躲了一下,他觉得没有那么灵验,否则,袁天正也不至于这么丑陋。 谁知袁天正竟然一把抓住宋源明的胳膊,一手拿起头骨,在宋源明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 一股冰凉直透宋源明的脊梁,连忙使劲地挣脱出来,跑进里屋,关了房门,紧紧地顶着。 袁天正也不推门,大笑而去。 二十九、失窃 半天,宋源明惊魂不定,吓得气都不敢大喘。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精神恍惚,觉得那冷冰冰的骷髅还贴在脸上,以至于他拼命地在脸上乱抓,那样子像要从脸上扯下一层皮来。 结果,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脸上实实在在多了几个红爪印,才背靠着房门,低声抽泣起来。 那天夜里,宋源明做了一夜噩梦,不停地有骷髅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几次吓得他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最后一次,他梦见那骷髅在自己的头顶上悬着,黑洞洞的眼眶里忽然放出光来,转眼间那光变成两只手,向宋源明伸过来,枯干的嘴巴,一张一合,露出狰狞的笑容。宋源明的魂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连忙伸手推开骷髅,不料想,那骷髅“呼”一下钻进了宋源明的被窝里。宋源明吓得大叫,慌忙中,一把抓起骷髅就扔了出去。 醒了,又是一身冷汗,宋源明坐起来大口喘气。 “咚咚咚,咚咚咚。” 仿佛是骷髅滚动的声音,宋源明蓦地一惊,难道还在做梦? “咚咚咚,咚咚咚。” 宋源明这时才听清,有人在急切敲门,还有拳打脚踢的声音。 这是谁这么性急,竟然对着房门如此简单粗暴,听那架势,是想破门而入。 “谁呀?这么早,谁在敲门?”张家媳妇还没起床,摸索着衣服,问道。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依旧对着房门野蛮地踢打。 “谁在敲门?”张家媳妇问,“你想干什么?告诉你,我们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若是想抢东西,这里没有,你去别处,我有的是打死老虎的力气,告诉你,我可是不好惹的,那景阳冈的武松是我的徒弟,你不要惹我,把我惹毛了,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扔到湖里喂鱼。” 也许是受了张家媳妇的警告,担心被这个力大无穷的人扔到湖里喂鱼,敲门声停止了。 但紧接着门外的人,高叫道:“宋源明,你这个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是袁天正在叫,他这么早来干什么?听口气像被火烧着了。 宋源明不敢怠慢,连忙爬起来。 这时,张家媳妇已经把房门打开了,袁天正横着膀子进来,凶恶巴巴地看着宋源明,手里抓起竹棍。 张家媳妇连忙挡在宋源明面前,涎着脸。说:“袁先生,你这一大早——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明明又哪里做错了,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袁天正气急败坏地说:“这小兔崽子把我的宝贝偷走了。” 张家媳妇和宋源明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张家媳妇忙说:“袁先生,你有没有搞错,明明,昨天一直在家里,怎么会偷你的宝贝?” 袁天正说:“就是他偷了的,我的宝贝谁都没见过,只有他看见了,不是他是谁?” 张家媳妇说:“袁先生,你真是冤枉明明了,他一步没有离开这个屋子,怎么偷你的宝贝?再说,明明连尊府在哪里都不知道,上哪里去偷?” 袁天正觉得张家媳妇说的有理,顿时,身子发软,一屁股坐在凳子,眼睛直愣愣地,嘴角不停地抽搐,继而,开始捶打书桌,大约觉得捶打书桌不够解气,就使劲地捶打自己的胸脯,抓自己的头发,抽自己的耳光。 张家媳妇和宋源明看得呆了,宋源明躲到张家媳妇身后,张家媳妇低声说:“袁先生,冷静,冷静啊。” 袁天正忽然哭起来,说:“我怎么冷静得了?那是我的宝贝,是我千辛万苦才弄到的宝贝。” 张家媳妇不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让这个博学多才,德高望重的袁先生如此牵肠挂肚,伤心欲绝? “袁先生,你到底丢了什么宝贝?”张家媳妇问。 袁天正说:“就是昨天我给小兔崽子上课的那件宝贝,今天早晨就不见了,不见了啊!” 袁天正说罢又捶打自己的头,最后盯着宋源明说:“一定是被你偷了,除了你,谁都没见过。” 宋源明瑟缩地后退一步,惊恐地摇头,说:“先生,我没偷,我看见就害怕。” 袁天正绝望地说:“我也知道你害怕,可是我的宝贝去哪儿了?谁偷走了我的褒姒?” “褒姒?褒姒是什么?”张家媳妇不明白,说,“是翡翠吗?哦,是宝石镶的翡翠,那可值钱了,不过,袁先生,明明不会偷你那玩意儿,我保证。” 袁天正只是摇头,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宋源明怯怯地说:“先生,你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袁天正摇了摇头,说:“不会的,那么宝贵的东西,我怎么会发错地方?” 张家媳妇说:“袁先生,还丢了别的东西没有?” 袁天正摇头,痛苦道:“没有,什么也没有丢,就只丢了我的褒姒呀。” 张家媳妇说:“看来,小偷是冲着你的褒姒去的。” 袁天正绝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说:“我的宝贝,我一直藏着,没给任何人看见,只有昨天为了教育小兔崽子成为一个杰出的考古专家,我才拿出来,希望能激发他的兴趣,没想到晚上就被人偷走了。不,它一定是被你偷走的,你是不是怕我再拿着它给你上课,把它藏起来了?快说,你把它藏在哪儿去了?” 袁天正说罢,拿起竹棍。 宋源明紧缩地往后一躲,说:“先生,我没偷,我碰都不敢碰,怎么会去偷它呢?自从昨天见到它,我就做噩梦,吓得我一夜没睡好。” 袁天正说:“那你一定在梦里偷了我的褒姒?” 宋源明说:“我没有,先生,我都没有离开这间屋子。” 张家媳妇说:“是啊,袁先生,明明一直在屋里睡着,没有出屋子。” 袁天正说:“不,他梦游了,到了我家里偷走了我的褒姒,快说,你把它藏哪儿了?” “扔了。”宋源明想起刚才的梦。 “扔了?扔哪了?”袁天正急忙问。 宋源明说:“我把它扔湖里了。” “扔湖里了,你把它扔湖里了?”袁天正劈头抽了宋源明两棍子,恶狠狠地说,“我就知道是你偷了,还把它扔进湖里,你是想报复我呀。” 宋源明愣了愣,捂着伤痛的头部,顿时醒了,说:“不,先生,那是在做梦,我是在做梦把你的宝贝扔进湖里去了。” 张家媳妇也是一脸愕然,听宋源明这么一说,连忙说:“我就说嘛,我一直守着这里,没见你离开半步,怎么会扔掉先生的‘宝石’,那不是讨打吗?” 袁天正立刻纠正道:“不是‘宝石’,是‘褒姒’。” “袁先生,我知道是‘宝石’,很稀罕的‘宝石’。” “不,是‘褒姒’,独一无二的褒姒,任何宝石都买不到的褒姒。” 张家媳妇没有明白,愣愣地看着宋源明。 宋源明惊恐地看着袁天正,生怕他再让他规矩,哪里还敢给张家媳妇解释。 袁天正似乎也明白了宋源明不可能偷自己的宝贝,绝望地捶打了自己一番之后,垂头丧气地走了。 看着袁天正走远,张家媳妇回头看见宋源明背靠着墙壁,双手捂着头,连忙走过去,心疼地摸着宋源明的头,说:“疼吗?” 宋源明点了点头,张家媳妇摸了摸肿起的的伤痕,恨恨道:“乖乖,真下得了手,都肿这么高了,这个挨雷劈的,钻地洞的,不得好死。下回他若是这样,我一定把他扔进湖里喂鱼。” 宋源明说:“先生一定是气极了。” 张家媳妇轻轻揉着宋源明头上的伤痕,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石’,让他急成那样?” 宋源明说:“大娘,那不是‘宝石’。” 张家媳妇诧异地问:“不是宝石,是什么?” 宋源明说:“是‘褒姒’。” 张家媳妇说:“不就是宝石嘛。” 宋源明说:“是褒姒,一个人头骷髅。” “人头骷髅?”张家媳妇惊叫起来,说,“人头骷髅那么大的宝石?我的妈呀,难怪他那么痛心呢,那得值多少钱?乖乖。” 宋源明连忙解释道:“不,大娘,不是宝石,就是一个人头骷髅。” 张家媳妇失望了,并且不解道:“就一个人头骷髅,他为什么那么伤心?” 宋源明觉得跟张家媳妇一时解释不清,心里又想着什么人偷走了那颗头骨,偷去干什么? “大娘,人的头骷髅能做什么?” 张家媳妇撇了撇嘴,说:“能干什么?恶心,当球踢呀?我就是想不通,那个钻地洞的(从此以后张家媳妇就背地里叫袁天正钻地洞的)怎么把一颗人头骷髅当宝贝,真是变态!” 宋源明也想不到人头骷髅有什么用,他曾见书上说,可以当酒杯,但那样的酒杯,确实让人恶心。 张家媳妇揉着宋源明的伤痕,忽然,停下来,紧张地看了看屋外,说:“明明,昨天钻地洞的给你上课的时候,有人来吗?” 宋源明摇摇头说:“就我和先生,没有别人来,怎么了?” 张家媳妇说:“小偷只拿走了人头骷髅,那人头骷髅一定对他有用处。” 宋源明说:“是呀,大娘,不然,他拿走它干什么?” 张家媳妇似乎有些醒悟,说:“我汀老人们说,有人会用人头骷髅练功。” “九阴白骨爪?”宋源明脱口而出。 张家媳妇瞟了宋源明一眼,说:“什么九阴白骨爪?练那东西还偏偏需要褒姒?” 宋源明想了想,觉得张家媳妇说的有道理,但是,盗贼究竟想干什么呢 三十、上课 过了两天,袁天正又来了,脸上还带着笑容,这让宋源明十分诧异。 虽然,这位博学的尊者有时也露出一丝微笑,但他一向以严肃著称,像他的褒姒,他露出了笑容,并不可能是好事。 宋源明此刻就感到了害怕。怯怯地望着袁天正,仔细地琢磨那笑容里的含义。 很可惜他的理解力有限,加上袁天正的笑容是那样渊博,如同他的学问一样,宋源明如何能理解那深奥的东西呢? 正在这时,教授开口了:“今天,我继续讲考古学。” 一听说考古学,宋源明身上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惊慌失色地看着袁天正。 袁天正看了看宋源明,笑道:“你可能纳闷我为什么要给你讲授考古学?” 宋源明正是这么想的。 袁天正说:“关于考古学的重要作用,前面我已经说了,这里我只强调一点,它可以让你发大财,发大财,你想不想?” 当然想了,不想就是傻子,但是宋源明想不通为什么学了考古学,就能发大财。 袁天正也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说:“我为什么要教你考古学,因为我发现你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非常优异,非常适合考古的人才,经过我的培养,你一定很快成为一个出色的考古工作者,不出两年,将是考古界的翘楚。” 宋源明不知道自己有那些优异条件,论身体,太瘦弱;论力气,不能缚鸡;论学问,连《中庸》还没有读完;论头脑,很愚笨,不然也不会说出李尚书是狗蛋所生。 宋源明这么想时,只见袁天正拿出一个包裹,摆在书案上,其中一把带着长柄的像铁锹一样的东西,靠在书案的旁边。 宋源明一看见包裹,心里一惊,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该不又是人身上的某一个零件吧,依照袁天正的秉性,既然他那么喜欢研究人的部件,那包裹里包着人的某一块骨头,是绝有可能的。 因为宋源明的目光集中在那包裹上,没有注意到靠在书桌旁边的东西,直到袁天正把它举起来,递到宋源明的面前,他才看见。 袁天正拿着那个铁锹似的物件,笑着对宋源明说:“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宋源明看了看,似曾相识,又不认识,犹豫不决。 袁天正把那物件塞进宋源明手里,说:“仔细瞅瞅,像什么东西?” 宋源明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只见那东西就是一个长长地铁柄下面连接着一个卷曲得像铁筒一样的东西,开着口,像一把两边卷曲的铁铲,不由地让他想起当年跟父亲一起交田租的情形。验收人就是拿着像这样的一个东西,挨个地插进布袋里,抽出粮食。那东西叫什么来着? “刬筒。”宋源明说出来了。 “刬筒?”袁天正惊异地看着宋源明,继而,连声叫道,“天才,真是天才,对它就是刬筒,不过我们叫它‘洛阳铲’。” “洛阳铲?先生,它是干什么用的?”宋源明问。 袁天正说:“干什么用的?当然是铲土用的。” 宋源明看了看洛阳铲,嫌弃道:“用它铲土,还不如用铁锹呢。” 袁天正笑道:“对,你说的没错,不愧是个天才,不过,柴胡黄连各有各的功效。” 袁天正说罢,拿过洛阳铲,说:“我们这个宝贝,是用来检查地下土质的,用它可以看出地下土是熟土还是死土,并且以此确定方位。” 宋源明听得云里雾里,一愣一愣的看着袁天正。 袁天正为了形象地说明洛阳铲的功能,进一步地说:“就像用刬筒检测西瓜的生熟一样。” 袁天正说罢,做出把洛阳铲插进地下的样子。 宋源明似乎明白了,说:“先生是地质工作者,这个东西是探矿的?” 袁天正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说:“我就说嘛,你就是一个天才,不仅脑子好,说话也这么幽默,对,它就是探矿的,所以,你今后一定会发大财的。” 宋源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大财,但既然老师这么说了,看来未来可期,心里对这门新学科有了一些好感。 袁天正介绍完洛阳铲,把包裹朝宋源明面前推了一下,说:“打开它。” 宋源明心有余悸,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那包裹,猜想那包裹里可能又装着什么人的头骨,即使不是头骨,也可能是一只手或一只脚。 袁天正乜斜宋源明一眼,伸手亲自解开包裹,包裹里没有头骨,手骨和脚骨,什么骨头都没有,只有一副非常怪异的皮手套,一块怪模怪样的木板。 那东西宋源明从来没有见过,尤其那手套,指头上长着很长的尖锐的坚硬的指甲,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像是在什么凶猛的野兽身上剥取下来的。让人不寒而栗。 只见袁天正拿起手套,说:“这东西,见过没有?” 宋源明摇摇头。 “是不是很好玩?”袁天正把手套戴上,然后放在眼前仔细欣赏,感叹道,“真漂亮。” 宋源明没有看出它有哪里漂亮,只觉得一股阴浊的气流,扑面而来。 袁天正一只手摸着那个怪异的手套,捏着那尖锐的指甲,脸上现出一副沉醉的样子。 他的确沉醉了,好半天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把学生晾在一边,一边摸着手套,一边满意的微笑。 “先生,这是什么东西?”虽然宋源明感到这个东西狰狞可怖,但好奇心驱使他忍不住还是问了。 袁天正抬起头看了看宋源明,渐渐从遥远的地方回来,眨了眨眼睛,似乎从黑暗的深处走出来,要适应一下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 袁天正说:“这是什么东西?问得好,它叫摸金符。” “摸金符?”宋源明盯着那手套,说:“摸金符是什么东西?” 袁天正笑道:“摸金符是什么东西?顾名思义,就是摸金子的。” 宋源明感到十分新奇,这么丑陋的东西竟是摸金子的,真是人不可貌相,那东西怎么也让他不能与金子联想在一起。 袁天正说:“是不是想不到它能摸金子?” 袁天正总能看清宋源明的心思,宋源明感到十分奇怪。 袁天正说:“干我们考古这一行,有四大流派,分别是摸金,发丘,搬山,卸岭,除了我摸金派属于文明外,其他都是野蛮之流,其行为简直令人发指,所到之处白骨蔽野,尸骸暴露,十室十空,百不遗一,惨不忍睹,流毒之深,遍布华夷。” 袁天正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正义凛然,说到激愤之处,声音呜咽,几乎痛哭流涕。 宋源明感到骇然,想不到这位令人尊敬的学者,感情也如此充沛,让宋源明不得不另眼相看。 袁天正歇了一会儿,说:“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昌明的时代,决不能让野蛮的事情再次发生,一切要从我做起,我们肩负着历史的光荣的使命,这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你说对不对?” 宋源明听到袁天正一番义正严辞的演说,顿时觉得责任重大,而且从袁天正的描述中,可以看出那几派的人简直就是杀人放火的恶魔,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允许的,每个人都有阻止他们猖狂的义务。 看到宋源明炯炯有神的目光,袁天正欣喜非常,说:“你听懂了?” 宋源明点了点头,说:“先生说得对,我们决不能让他们横行。” 袁天正高兴地说:“好,孺子可教也,我现在就封你为摸金校尉。” “摸金校尉,”宋源明想不到自己竟然当上了校尉,虽然他不知道摸金校尉是何职位,但是,自己已经当了官,非常高兴。 袁天正当即让宋源明戴上摸金符,告诉他这是摸金校尉的标志。 宋源明受到感染,情绪激动,伸手将摸金符戴上。 袁天正啧啧称赞:“不错,好漂亮的摸金校尉,戴上摸金符就是一个了不起的考古学者,今后,你就可以下去考古了。” 宋源明听不明白,说:“先生,何为下去考古?不是要阻止发丘,搬山,卸岭这些人为非作歹吗?” 袁天正忙说:“不错,是要与这些邪恶势力作斗争,因此我们要抢在他们前面,深挖洞广积粮。” 宋源明明白过来了,说:“还是先生有远见。” 宋源明伸手拿起那块木牌,说:“先生,这是什么?” 袁天正说:“哦,这是发丘印。” “发丘印是干什么的?” “发丘印——嗯——” “是发号施令的吗?” “对对对,你说的很对,要不我怎么说你是一个天才,看看,无师自通,一眼就看出发丘印的用途,了不起。”袁天正向宋源明竖起大拇指。 “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还有摸金符,洛阳铲都归你,这是一个考古工作者必备的东西。”袁天正十分慷慨。 宋源明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抗击那些邪恶势力?” 看到宋源明求战心切,袁天正越是高兴,笑着说:“快了,我们很快就会打击他们。” 一股豪气顿时充塞宋源明的心中,每个孩子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宋源明自然也不例外。 那天夜里,宋源明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手执发丘印,指挥千军万马冲击邪恶势力。自己身先士卒,拿着一柄洛阳铲,真是英勇无敌,打得邪恶势力大败而逃。 三十一、宝匣 宋源明自从当上摸金校尉之后,心里一直焦急地期待着领军出战的机会,他天真地构思作战计划,还请张家媳妇想办法给他弄来一本《孙子兵法》,日夜研究,走火入魔。 可是,他迟迟没有接到出战的通知,心里有些按捺不住。 这几日,袁天正又没过来。 宋源明心想,先生一定是去接任务了,看来出征的日子不远了。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宋源明已经开始行动了,他请张家媳妇给他烙了几十张菜饼子,把所有的衣服打包,鞋子也洗干净,晾晒干了。还找了一块破锅弄成一个掩心甲,拿了一个铁碗当成头盔。背上插着四只鲜艳的旗帜,手里拿着洛阳铲。 当他穿着这副古怪的行装出现在张家媳妇面前时,张家媳妇吓了一大跳。惊骇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问他是不是发烧了。 宋源明正色地告诉张家媳妇,说:“大娘,我就要出征了。” “出疹了?”张家媳妇惊愕地看着宋源明,说,“怎么这么大还出疹?快,我看看。” 张家媳妇说罢,掀起宋源明的衣服,看了看,说:“没有哇,没出疹,有两颗小泡,那不算出疹。” 宋源明连忙纠正道:“不是出疹,大娘,是出征,出去打仗。” 张家媳妇明白过来,看了看宋源明的行头,不禁大笑起来,说:“我还以为是出疹呢,原来是干这个,就你能去打仗?” 宋源明仿佛受到了侮辱,气鼓鼓地说:“大娘,你小看人,我怎么不能打仗?” 张家媳妇捂着嘴笑,说:“能,真是太能了。” 宋源明听出张家媳妇说的是反话,气忿地说:“不跟你说了。”说罢扭头走到一边。 张家媳妇跟着走过去,说:“谁说让你打仗了?” 宋源明说:“我先生。” “钻地洞的?他又不是当官的,怎么让你出去打仗?” “袁先生是当官的,他还封我是摸金校尉呢。” “摸金校尉?我只听见金城校尉,羽陵校尉-------这些校尉,摸金校尉说什么东西?我没听说过。不过这名字倒是很有意思的,孩子,若是你以后摸到了金子,不忘了给我一块。” 宋源明的脸顿时红了,仿佛他神圣的官职遭到了亵渎,幸亏是张家媳妇,换成别人,他一定会扑上去,履行其校尉职责。 不过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妇女,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可怜罢了。 宋源明便不再跟她说什么了,人不知而不愠,不也君子乎?宋源明拿着洛阳铲走到湖边,坐下来。 没过多久,宋源明听见张家媳妇叫:“明明,回来,袁先生来了。” 宋源明一阵惊喜,一下子弹起来,心想,一定是任务来了。几步冲回教室。 果然,袁天正正站在书案旁边,看见宋源明一副奇怪的行头,厉声道:“宋源明,你搞什么鬼?” 宋源明愣愣地看着袁天正,最后醒悟过来了,低声说:“先生,我这副行装确实有些简陋,影响军容,不过,没有办法,我没有钱置办盔甲,战袍,给先生丢人了,不过等我打了胜仗,就会有漂亮的衣甲了。” 袁天正明白过来,就势说:“哦,你说得对,艰苦朴素是优良传统,应该保持下去。” 宋源明受到鼓舞,高兴地说:“先生,是不是有任务?” 袁天正点头道:“你猜对了。” 宋源明忙问:“什么任务?先打哪个?是发丘,还是搬山,还是卸岭?” 袁天正说:“这个还不忙?” 宋源明问:“那是什么任务?” 袁天正说:“我们的宗旨是打有把握之仗。” 宋源明挺了挺胸,说:“先生,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为伟大的事业而战,哪怕让我献出年轻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袁天正点头道:“很好,考验你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 宋源明握起拳头说:“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袁天正满意说:“好好好,我们的事业是高尚的,光荣的事业,同时又是一个久远的事业,我们要做好长期奋斗的准备。” 宋源明坚定地说:“我一定听从您的指挥,献身于我们伟大的事业,您说吧,我现在干什么?” 袁天正笑着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积蓄力量,深挖洞广积粮,我们就是干这个。” 宋源明说:“坚决拥护先生英明的决定。” 袁天正满意地点着头,拿出一张纸,铺在书案上。 宋源明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到图纸上,一开始他以为那是一份作战地图,可是令他非常失望。图纸上画着一个匣子模样的东西。 袁天正指着画图,说:“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宋源明说:“不认识,像一个匣子。” “对,它就是一个匣子。”袁天正肯定道。 “这个匣子是干什么的?”宋源明看着图画,说。 袁天正说:“这不是一般的匣子,是一个宝匣。” “宝匣?”宋源明又看了看图画,没看出特别之处。 袁天正说:“别看图,这只是我根据传说画出来的草图,究竟实物是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宋源明说:“那这是什么宝匣?” 袁天正又低声而神秘地说:“你还记得褒姒吗?” 宋源明惊骇地睁大眼睛,身体不由地哆嗦一下,看着袁天正,点了点头。 袁天正说:“你知道褒姒的来历吗?” 宋源明说:“先生说她是龙神之子。” 袁天正说:“不错,她就是龙的唾液化成的。” 宋源明愕然,惊讶地看着袁天正。 袁天正说:“史书记载,曾经有两条龙盘踞在夏国皇庭,不肯离去,夏帝就令人占卜,得出这是两条龙神,留之不宜,驱之不宜,杀之也不宜,只有留下他们的唾液,才能驱走。于是,夏帝打造了一个匣子,方方正正,长宽高均为一尺,以为昆仑之玉为匣身,以天山玄铁为骨架,精工打造,将龙神的唾液盛装起来,贴上太上老君的封条,龙神才离开皇庭。临行之际告诫众人,不得打开匣子,否则,会引来灾害。之后一千多年,历经夏殷,都没有人敢打开,直到周厉王,看见匣子,既好奇又惊艳,便令人打开匣子,只见匣子里,并没有宝贝东西,只有绿莹莹的一团黏糊糊的东西,看起来叫人恶心,周厉王忙人将它倒掉,可是不等倾倒,那绿色液体便自己流了出来,像长了脚一样,在宫中四处流动。周厉王这才觉得大事不好,连忙让人去赶,却怎么也赶不走,周厉王忙问卜者,有什么办法才能赶走那个怪物,卜者请周厉王让妇人裸身辱骂,那唾液便化成一只大蜥蜴逃走,遇到一个年方七岁的宫女,忽而不见,小女孩长到十五岁,无婚怀孕,产下褒姒。后来褒姒被犬戎掳走,而匣子却留下来了。我们要找到它。” 宋源明问:“先生,找到它干什么?” 袁天正愣了一下,说:“哦,现在我们不是要储蓄力量吗?这个匣子那可是至宝,如果能够找到它,就能换取一大笔钱,这对我们的伟大事业非常有帮助的。” 宋源明觉得很有道理,说:“先生,您知道这宝匣在哪里吗?” 袁天正四下看了看,有些得意地说:“有些眉目了。” “在哪里?” 袁天正又弄起玄虚,说:“当年,周厉王打开匣子,龙漦流出,四处游走,众人惊慌,以为是妖魔鬼怪,纷纷逃命,一阵慌乱,直到卜者献计,众妇女裸身呼叫,才驱走怪物,宫中才恢复平静,可是,回头看时,匣子不见了。周厉王大怒,四处寻找,宫里旮旮旯旯找遍了,没有找到。周厉王便将几个看守之人捆起来拷打。其中一人醒悟过来,说匣子可能是卜者拿走了。” 宋源明也似乎明白了,说:“宝匣真的是被卜者拿走了吗?” 袁天正说:“不错,宝匣确实被卜者拿走了,他趁着宫中大乱,拿走了宝匣。周厉王发现他偷走了宝匣,就派人四处寻找,但哪里找得到?” 宋源明说:“卜者去了哪里?” 袁天正说:“他先在终南山隐居下来,直到周厉王死后,周幽王继位,他才偷偷地潜逃到楚地。后来传给了儿子,儿子传给了孙子,直到孙子的孙子,大概是穷疯了,想拿出来换一些钱使用,又怕召来祸害,便将另一块宝石拿出来献给楚厉王,楚厉王认为那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以为献宝者欺骗他,便砍了献宝者一只脚。” 宋源明明白了,说:“是和氏璧。” 袁天正笑道:“对,是和氏璧,你可知道楚厉王为何觉得那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宋源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袁天正说:“是因为那块和氏璧装在宝匣里面,被宝匣吸收了灵气,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像普普通通的石头,由此可见那个宝匣是一个多么不平凡的东西。” 宋源明说:“先生说的是,如此宝物,真的价值连城。” 袁天正说:“何止连城?你想想秦王想得到和氏璧,竟然愿意用十五座城池与赵国交换,何况那个宝匣,恐怕有人愿意用江山来交换呢。” 宋源明说:“那宝匣到底在哪里?” 袁天正神秘地一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三十二、盗宝 听到袁天正如此一说,宋源明豪气大增,一来出战之日近了——得到宝贝,有了军资,就可以与邪恶势力一决高下,二来,那宝匣深深地吸引住了他。这么富有传奇色彩的宝贝,确实令宋源明神往。 他呆呆地坐着,看着袁天正走远,一反常态,没有起身恭送先生离开。 忽然,不见袁天正,宋源明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袁天正已经走远,背影模糊,像一团雾。 宋源明只得又坐下,很快又回到那片迷幻的天地里,如痴如醉。 宋源明无数次在脑海里幻想出宝匣的样子,为了方便他还给宝匣取了一个名字——龙漦宝匣。 他想龙漦宝匣上面一定刻着龙凤图案,镌刻着谁也看不懂的太古文字,晶莹剔透,熠熠生辉,即使在漆黑的深夜,也会放出光芒,山得之则润,水遇之则清,人怀之则百毒不侵。夺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涵天盖地,历万劫而不毁。 宋源明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眯着眼睛。一束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他惊喜万分,以为那就是龙漦宝匣的光芒。 多么希望亲眼目睹一下这个神奇的上古宝物呀。 虽然他并没有占有之心,但是一想起龙漦宝匣的传奇经历,宋源明就兴奋得发抖。他一遍又一遍地幻想见到的情景。 他迫切地期待着。 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很快就来了。 两天后夜里,“黄毛”一阵狂吠。那个博学的考古学者,来了。 深夜造访,令宋源明和张家媳妇大为惊奇,而且袁天正的行装也十分古怪,只见他穿着一身十分宽大的黑袍,腰间束着几圈黑腰带。脚上穿着一双黑色胶皮鞋,背着一个黑皮包。站在宋源明面前就像一座黑色小山。 “先生,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宋源明问。 袁天正说:“先前我给你上了两堂理论课,今天给你上一堂实践课,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嘛,准备一下,跟我走。” 张家媳妇惊讶万分,说:“这么晚了,袁先生要带明明去哪里?” 袁天正说:“宋源明同学,这两天学习非常认真,对我们的考古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然,这只是停留在理论层面上的,任何学问,都要学以致用,因此,我今天特别带他出去参加实践,从而让他得到升华(什么是升华?这个你不懂,不懂不要紧,以后就会懂的),只有得到升华他才能做一个合格的有用的考古工作者。” 袁天正说罢让宋源明跟自己走,宋源明看了看屋外,夜色如墨,又怯怯地看着袁天正。 张家媳妇说:“袁先生,明明胆小,怕黑,还是等天亮了带他出去吧。” 袁天正说:“张家媳妇,你可不知,明明可不像你说的那样胆小如鼠,他是我们的摸金校尉,是要干大事的人,对不对,明明?” 听到袁天正这么说,宋源明心底里涌起一股豪气,虽然,他已经微微发抖,但是,决不能在别人面前丢了脸面,特别是不能让袁天正瞧不起。 宋源明说:“先生,我们走吧。” 袁天正说:“带上摸金符和发丘印。” 宋源明将两样东西塞进口袋里,跟着袁天正出了门。 张家媳妇追出来,她不放心宋源明,想跟着他。 袁天正说:“张家媳妇,你别跟过来,我们做的事,女人不能掺和。” 宋源明也说:“大娘,你回去吧,我上完课,就回来。” 张家媳妇只好叮嘱了一番,看着宋源明跟着袁天正消失在夜色里。 “黄毛”跟着袁天正和宋源明走了一阵,忽然,仿佛挨了一脚,又大声狂吠起来。 一转眼的功夫,张家媳妇就不知道二人到哪里去了,只能凭借噗噗的脚步声,判断出他们正走向杏花坞,不久,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张家媳妇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也说黑黢黢的,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偶尔露出一两颗星星,孤寂得很,像被遗弃的孩子。 太子湖也被黑暗笼罩着,连一两点反光也看不见,平时,湖面上还有几星渔火,此时,全看不见了。太子湖像掉进深渊里去了。 寂静无声,无风,也听不见水浪声,连蛙鸣也消失了。 张家媳妇心里忐忑不安,心“突突”地跳动着,像惊慌的野兔撞击着胸膛。 “黄毛”却叫得厉害。 宋源明小心翼翼地跟着袁天正走,两条腿不停地打着哆嗦,我不时地紧张地四面张望,但是,他什么也看不明白,仿佛走进了一个黑暗的巨口之中。有时,会看见一排模模糊糊的东西,像鬼影,又像一排黑森森的牙齿,于是,他更坚定自己走进了巨兽的血盆大嘴里了。 宋源明已经问了好几次:“先生,还有多远?”他实在走不动了,两条腿不听使唤,脊背上一阵阵发痒,衣服都汗湿了。一只手紧紧攥着摸金符,那尖锐的穿山甲爪子这时给了他一丝丝安慰。 每次问还有多远,袁天正总是回答:“快了,快到了。” 这样的对话五六次,袁天正终于停下来,说:“到了。” 宋源明定神看了看,见脚下横着一条黑魆魆带子一样的东西,宋源明猜想那是一条沟,很深的沟。 先生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宋源明心里这么想着,扭头看了看身后,身后也是黑魆魆地,仿佛是一道山梁。 这是什么地方?凭经验他觉得自己没有走多远的路,应该还没有走出李府花园,他想问一问袁天正。可当他回过头,却发现袁天正不见了。 宋源明吓了一跳,袁天正去哪儿了?怎么突然消失了? 他想大声呼喊,却记起袁天正的叮嘱:“千万不要大声说话。”宋源明明白这是行动的需要,夜里干事只能静悄悄的,古人行军打仗还需要衔枚噙木呢。 宋源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先生该不会跌进沟里去了?” 果然,宋源明没猜错,只听见袁天正在沟里低声喊道:“宋源明下来。” “先生,你在哪里?” “下面。” “在沟里吗?” “是的,快下来。” “这沟这么深,怎么下?” “不深,跳下来。” 宋源明不敢跳,袁天正点燃了一支蜡烛,宋源明眼前一亮,原来袁天正就在自己下面,站在壕沟里。 宋源明纵身一跳,脚下软绵绵的,他低头一看,原来脚下是一堆枯草,早知这样,就直接跳下来,何别点燃蜡烛? 袁天正用一只手照着蜡烛,向前走了两步,只见前面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袁天正指了指黑洞,说:“就是这里。” 宋源明向洞里看了看,一股阴冷的气息,向他扑过来,吓得他倒退两步,惊骇地问:“先生,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袁天正说:“宋源明同学,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洞吗?” 宋源明惊恐地摇摇头。 袁天正说:“这就是藏着龙漦宝匣的洞,龙漦宝匣就在里面,你下去把它取出来。” 宋源明吓得又后退了两步,连说:“不,不,我不去。” 袁天正忽然义正辞严地说:“宋源明同学,摸金校尉,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要拿出大无畏的精神来,勇于担当,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宋源明上前两步,瑟缩着说:“先生,我怕。” 袁天正严厉地说:“你怕什么?作为一个合格的摸金校尉,就应该有一往无前的精神,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要像这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宋源明又上前一步,看了看洞口,洞口很小,看起来也很深,望不到底,宋源明只觉得两条腿十分酸软,站不稳了,摔倒在地上。 袁天正说:“看来你还是一个胆小鬼,不配做摸金校尉,这点小事就让你不敢做,如何能做大事?” 宋源明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抽了几耳光,爬了起来,说:“我下去。” 血液在宋源明身上沸腾,仿佛听到了什么号角。 “这就对嘛,这就是摸金校尉应该具有的品质,再说,下面安全得很,什么也没有,就只有龙漦宝匣,我就是恨我这副身材,如果我像你这么瘦小,我自己就下去了,不会让你下去的。” 袁天正这是说的实话,这样事一般的他是亲力亲为,不劳烦别人,但是这个洞实在太狭小了,里面不知什么构造的,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凿出这么一个洞口,就再也凿不动了。不过这个洞口似乎是给宋源明量身订造的一样。 袁天正在李府惊讶地发现宋源明这个趁手的工具,适逢李尚书要给宋源明寻找老师,就毛遂自荐。 随着进一步接触,他越来越感觉到这个工具是那么合适,这孩子既胆小又天真,而且十分听话,于是他循循善诱,教导有方,宋源明被他的崇高理想征服了。 袁天正将蜡烛塞进宋源明手里,从腰间解开束带,系在宋源明的腰上,看见宋源明还在犹豫,便把宋源明提起来,放在洞里,说:“下去吧,摸金校尉需要有献身精神。” 袁天正说罢不顾宋源明反对,放下束带。洞口几乎只能容下宋源明的身体。幸亏以来他发扬艰苦朴素的传统,节衣缩食,身体保养得很苗条。如果这天他吃的太饱便会卡在洞壁,还好他顺利地通过了那段狭窄的洞口。等到他脚一落地,差一点跌了一个大跟头。原来他刚好踩在一个骷髅上,咕咕咚咚,吓得他毛发倒竖起来,大叫道:“先生,快把我拉上来。” 袁天正说:“刚下去,怎么就要上来?快看看,找到龙漦宝匣。” 宋源明哭喊着哀求道:“先生,这里面有死人,求求你,快拉我上去。” 袁天正说:“快找龙漦宝匣,找到匣子,我就拉你上来。” 宋源明没有办法,此时此刻,只能按照袁天正说的办,他举着蜡烛,四下里看了看,这是一个穹顶式的墓室,冷飕飕,阴森森的,黑暗而潮湿。 宋源明身上一阵阵发冷,脊梁上总像有什么东西,仿佛有蓝幽幽的眼睛盯着自己。 宋源明找了一遍,没有看见什么匣子,对袁天正说:“先生,里面没有匣子,快拉我上去,我快闷死了。” 袁天正说:“再找找,你去墓穴的西北角看看,带上摸金符,摸一摸。” 宋源明戴上摸金符,来到西北角,用蜡烛照了照,那里有一副腐朽的棺材,棺材里被淤泥塞满了。 宋源明战战兢兢,屏住呼吸,扭过头,背着手插进淤泥里,摸索着,果然摸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急忙取了出来,拿到洞口,激动万分地喊道:“先生,摸到了。” 袁天正惊喜道:“真的摸到了?” “摸到了,快拉我上去。” 袁天正说:“洞口太窄,你先把匣子系好,把匣子拉上来,再拉你。” 宋源明系好匣子,对袁天正说:“好了,先生,拉吧。” 匣子很快被拉了上去,可是过了好久,束带没有垂下来,宋源明呼喊了几次,不见袁天正的回应,听见自己声音在阴森森墓室里回荡。 三十三、隔绝 一种从来没有的恐惧袭击着宋源明,他极力地哭喊着,请求袁天正放下束带。没有回应,而且洞口也被盖住了,原来还能依稀看到一粒两粒发着微光的的星星,此时什么也看不见了,这说明他已经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宋源明已经醒悟过来,袁天正已经走了,而且不可能回来了。即使他喊破了嗓子,他也不会回来拉他上去。 宋源明绝望地望着洞口,恍惚觉得外面还有一丝亮光,他仿佛还能看见微弱的星星,但很快那微弱的星光也熄灭了。无边的孤独包围着他,蜡烛微弱的火光照得墓室斑斑驳驳,如同鬼魅行走,从地底下的钻出来,带着奇怪的狰狞的笑容,在他周围游荡。 宋源明吓得魂不附体,瘫软在地上,抱着头痛哭,污浊的腐朽的空气灌进他的鼻子里,让他不由地向那腐败的棺材看上几眼,每次看过去,一股阴冷的气息向他袭来,仿佛有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着他。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已经晕了过去,但他最终还是醒了过来, 他试图从洞口爬上去,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墓顶高数丈,即使你会飞檐走壁也飞不出洞口。宋源明更是望而兴叹了。 求生的欲望让他暂时忘记了对鬼魂的恐惧,他端着蜡烛——它的生命实在有限,很快就会结束——希望能找到一个出口。他仔细地查看墓室里的每一个地方,但他很快就绝望了,墓室结实得很,连一块松动的砖头都没有,也没有发现有什么机关。 蜡烛燃烧得很快,这一点仅有的光明,对于这个孩子太重要了,他看着它迅速地枯萎下去,如同看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不敢看它燃烧下去,可是,又害怕忽然一阵风吹来,它就此熄灭。没过多久,宋源明已经拿不住了,他惊恐万分,黑暗很快就会来临,他不知道蜡烛熄灭后是什么样的情景,但想想,他就不寒而栗,站立不住了。 孤独无助的孩子,瑟瑟发抖,背靠着墓壁,泪流满面,惊惶得像一只关在笼子里待死的兔子,他是那么绝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一个劲地喊着爸爸妈妈,或许他已经看到了死去的双亲了。 墓室里静的可怕,听不到如何声音,传说中的幽冥之地也许就是这么寂静吧。宋源明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随着蜡烛最后一点微光熄灭了,宋源明闭上眼睛,说:“爸爸,妈妈,儿子来见你们了。” 说完这句话,眼前完全沉入黑暗之中,一下子什么也没有了。宋源明颓然坐在地上,什么也不做了,心里只想着爸爸妈妈,嘴里喃喃地呼喊着。 哗啦,哗啦。宋源明耳畔响起了波浪声。 是海浪吗?宋源明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望海村,站在海边,海浪不停地拍打着海岸。多么亲近! 难道自己这么快就——确实是波浪声,宋源明深信自己已经死了,灵魂到了故乡,这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漆黑一片,污浊的腐朽的空气还在不断地冲进他的鼻孔,让他明白自己还在阴暗潮湿的墓室里。 不行,我必须出去,就是死了,我的灵魂也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宋源明动了一下,头碰到墓室壁上,好疼。宋源明清醒了,自己还活着。 但是活着又能怎样呢?除了绝望,痛苦。惊恐,带来的折磨,还有什么呢?还不如就那样去了,还好受些。 原来死亡,并不可怕。宋源明一度以为自己刚才已经死过一回,不然,也听不到波浪的声音。 想到很快能见到爸爸妈妈,绝望的孩子,心里竟然坦然了许多,他不再哭泣,静静地等着与父母相聚的那一刻,他甚至因此而感到幸福,最后在幸福中睡着了。 天亮了,阳光明媚,笼罩在天上的乌云全都散了,碧空万里。太阳还未露出脸,太子湖就已经明晃晃地泛着碧波。 张家媳妇一夜无眠,当熹微的晨光刚刚亲吻窗棂时,她就跑到屋外,等着宋源明回来。 当然,在夜里,她也是数次走到屋外,侧耳倾听黑暗中的脚步声,但都是失望而归。 “黄毛”叫了一夜,像咬野鬼似的,叫的让人心慌。天亮时,它终于停止叫声,跑进窝里歇息去了。 早晨终于走来,带着希冀和欢喜,让每个人重新鼓起勇气,迎接新时刻,掀开人生的新的里程牌。每个人都欢欣鼓舞,精神倍增。 张家媳妇则很焦急,她的孩子一夜未归,他到底去哪里了?那么小的孩子跟着袁天正出去了,着实让她不放心。 她不放心宋源明,更不放心袁天正。 这个钻地洞的没安什么好心。 张家媳妇一直这么认为,打她第一眼看到袁天正,她就有了如此的坚定信念——他就是来害明明的。 想到这里,张家媳妇的心一阵阵发紧,像拧发条一样。昨天真不该让明明去的。 张家媳妇站在路口的一个土墩上张望,不见人的身影,几只飞鸟锐叫着从她头上飞过。 太阳出来了,湖中的水鸟欢腾起来,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有的一声长鸣,贴着水面飞行,平静的湖面出现一连串的圆圈,像是什么人打了一个很漂亮的水漂儿。 这些,张家媳妇毫不在意,他伸长脖子望着杏花坞那边的小路,她盼望的人没有出现。随着太阳的升高,张家媳妇的心更加发紧。 明明到底去哪里了,现在还没回来,真是急死人了。 张家媳妇不由地沿着小路往前走去,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喊起来。 但是,没有人回答,她走过杏花坞,走过桃花源,又去了菱角渡,荻花浦,柳树潭,都没有看到宋源明,也没有听到宋源明的回音。沿途遇到几个园丁,他们也没有看见宋源明。 张家媳妇心里越是慌了,想起孩子一定是被袁天正带走出去了,便急急忙忙地出了花园,来到袁天正家,却见袁天正的大门紧锁,不见人影。 张家媳妇焦急地询问了袁天正的邻居。 邻居说昨天下半夜,袁天正家里有一阵响,不久就没有声音了。 张家媳妇听了大惊,心想袁天正这是带着明明逃走了,但紧接着她否定了这个想法,袁天正不可能带着明明逃走的。 张家媳妇焦急万分,心想这事一定要先禀告李尚书,毕竟宋源明是他侄子,再说,李尚书是一国丞相,势力大,如果明明真是被袁天正拐走了,李尚书可以派人寻找,总比自己干着急强多了。 张家媳妇急匆匆地回到李府,李尚书今天正好在家,听见张家媳妇说宋源明不见了,淡淡地说:“小孩子玩性大,也许躲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张家媳妇说:“不,大人,明明是被袁先生带走的。” “被袁天正带走的?”李尚书有点惊讶,说,“什么时候带走的?” “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带他干什么?”李尚书越是诧异。 张家媳妇说:“袁先生说要给明明上实践课。” “上实践课,上什么实践课?”李尚书站了起来。 张家媳妇说:“奴婢不很明白,听说什么考古学。” “考古?”李尚书脸色有些变了,眼睛直直的,忽然大声地说,“袁天正,袁天正在哪里?” 张家媳妇说:“不知道,奴婢去了袁先生的家,门锁着,没有看见袁先生。” 李尚书动了怒,切齿道:“好你个袁天正,竟然算计到我的头上了。” 张家媳妇说:“大人,你一定要找到明明呀。” 李尚书说:“你放心,袁天正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抓回来。” 李尚书说罢,命令家奴分头去找。 张家媳妇这才放下心来,回到花园里去了。 一阵蚀骨的寒冷,让宋源明醒来,眼前是无边的黑暗,他仰头看了看头顶,头顶也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宋源明知道洞口被袁天正封了,这个与外界连接的唯一通道也断绝了。 这个孩子隐隐约约地想清楚了,袁天正就是处心积虑地想利用他盗取龙漦宝匣,又怕他出去后说出来,有意杀他灭口,他好独吞宝匣。 可是想清楚了又怎样呢,徒增一些烦恼和悔恨,宋源明揉了揉麻木的腿,慢慢地麻木的神经又一次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又冷又饿,虽然他已经绝望,丧失了求生的欲望,但是,饥饿和寒冷折磨得他无法忍受,恨不得立刻就结束这一切。 他靠在冰冷的墓壁上,已经不再恐惧,他甚至不再以为自己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墓室里,心里只渴望一块馒头,一口稀饭,或者一件棉衣。 他双手紧紧抱着,牙齿激烈地打架,冰冷刺骨,像正在沉入冰冷的深渊。 哗啦,哗啦,波浪再一次响起,就在宋源明的耳边,这是哪里来的波浪声? 难道又是幻觉,或者说,死亡真正来临了。 宋源明仔细听了听,又确定自己还真真切切地活着,真的有波浪声,就在耳边,在墓室外面。 宋源明惊喜万分,拼命地拍打墓室墙壁。他对着墓壁急切地乱抓,但是毫无作用,墓壁太坚实了,他抓了半天只抓了一点点石屑。 宋源明再一次绝望了,甚至比原来更绝望。 当人失去希望时,是痛苦的,但真正没有希望了,他也便坦然了,痛苦也会减弱,甚至消失。 老天,你为什么又要折磨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去,为什么还送来希望,真让人痛不欲生。 宋源明捂起耳朵,不听外面的波浪声,但是波浪声仿佛更响亮了,似乎要跟宋源明过不去一样,更加有力地冲击着墓室,像攻城的战士奋力地驾着冲车顶撞着城门。 外面一定是刮大风了,宋源明心想,他想起太子湖的波浪,想起了大海,想起了驾船远航的父亲。 三十四、搜救 追寻了一天,一无所获。 李大丞相很不满意,将两个不称职的家丁做了相应的处理。怎么处理?当然是有法可依,先赏了他们一顿木质硬菜,再给他们挂个眼科——让他们看着众人狼吞虎咽,享受饕餮大餐,这比享受木棍还让家丁难受。两个家丁嘴角流淌着口水,肚子叽叽咕咕地乱叫,千百只虫子在腹中啃噬。家丁只觉得肚子里什么东西都被啃光了,虫子钻进骨头里去了,四肢百骸都被蚕食,生不如死。最后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每人给一个馒头,并在他们享受馒头之时,对他们进行一番谆谆教导,勉励他们将功赎罪。 一个人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悔改。 家丁自然感激涕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袁天正太狡猾了,天未亮就守在城门口,城门一开就出城了,然后,就不见踪影。 李尚书气得破口大骂:“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盗墓贼,竟然盗到我家来了。” “什么?”张家媳妇惊呼起来,“盗墓贼?大人,袁先生是盗墓贼?” 李尚书瞟了张家媳妇一眼,要在平时,他才懒得理这个奴婢,但今天他确实生气,大声说:“对,他就是一个盗墓贼,他盗过很多墓,不知干过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辱没祖宗的恶棍。” 张家媳妇说:“还真是一个钻地洞的,难怪身上有一股死人的味道,怎么没有死在坟墓里?” “是啊,他怎么没有死在墓室里?照他那样,应该死了一百次,一千次了。”李尚书骂道。 下人们面面相觑,惊异地望着李尚书,如此这般骂人的话从李大丞相口中说出来,真是太让人吃惊了。虽然,我们的丞相大人是一个性情中人,不拘小节,常常做出惊人之举,但下人们还从来没有听到他如此说话。 张家媳妇一天到晚都坐立不安,几次来到前院打听宋源明的消息,但是,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都没有见到那孩子。现在已经证明袁天正是盗墓贼,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看样子宋源明凶多吉少了。 张家媳妇焦急地说:“大人,报官吧,抓住钻地洞的。” 李尚书瞥了张家媳妇一眼,厉声说:“下去,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滚出去。” 张家媳妇看了看李尚书说,:“大人,你救救明明,他可是你的侄子呀。” 李尚书说:“好你个不知高低的奴才,我还要你教吗,把她轰出去。” 几个家丁抓住张家媳妇连推带搡地将她赶出了前院。 “大人,她说得对,我们应该报官,孩子丢了可是大事。” 不知什么时候,绣娘和李金绫来到前厅。早晨一个送早餐的奴婢把宋源明失踪的事告诉了李金绫,当时,她并不在意,但到了晚上仍然没找到宋源明,李金绫心里有点着急,毕竟是一起玩着长大的,心里总有一份难舍。便央求绣娘一起来见李尚书。 李尚书看了一眼绣娘和李金绫,说:“你们怎么来了?” 李金绫说:“爸爸,快报官吧,让官府追查,要快得多。” 李尚书说:“你懂什么?” 绣娘说:“大人,有什么不妥吗?” 李尚书说:“我是孩子的伯父,是他的监护人,孩子是从我的府上丢的,我是负有责任的,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巴不得我出事,好抓住我的把柄,扳倒我,皇上如果知道这件事,也会责怪我照看不周,我怎么向皇上交代?你说我能报官吗?” 绣娘说:“大人说的甚是,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大人要想办法,早点找到那孩子。” 李金绫说:“是呀,爸爸,明明也是怪可怜的。” 李尚书说:“他可怜,我比他更可怜,小小的年纪不学好,偏偏学盗墓,真是可恨。” “学盗墓?”绣娘惊讶道。 李尚书说:“不错,昨天晚上,他就是跟袁天正一起去盗墓,袁天正跑了,他不知到哪里去了。” 李金绫半天才醒悟过来,明白盗墓是怎么回事,说:“爸爸,你知道他们去哪里盗墓吗?” 李尚书说:“我哪里知道,盗墓人都隐秘得很,哪里能让人知道?” 这一夜,李金绫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想着宋源明,想着盗墓的事,不禁毛骨悚然,虽然,宋源明有时胆子挺大,遇到危险总是站出来保护她,像一个大英雄,但他也十分胆小,连夜路都不敢走,进入黑洞洞的墓室岂不吓晕了? 李金绫不寒而栗,怎么也不相信宋源明会去盗墓,一定是父亲搞错了。 不过,父亲说袁天正是一个惯盗,宋源明受他的蒙蔽,成了盗墓贼也是有可能的。 李金绫虽然不懂盗墓的危险,但仅仅想一想,她就瑟瑟发抖,而且绣娘还给她讲了很多盗墓贼死于墓室的事,她说墓室里有很多机关,什么伏弩射杀,活口坑杀,墓毒毒杀,积沙埋杀等等等等,机关遍布,险象环生。 怎么会这样?明明怎么成了盗墓贼呢? 她真想不通,宋源明怎么会认一个盗墓贼为老师?怎么就不学好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当初,他在望海村是一个多么单纯的,品质优良的少年,怎么到了京城就变成这样,撒谎,侮辱,纵火,现在又成了盗墓贼,真是堕落,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被伏弩射杀了?或者被毒气毒死了?又或者------ 李金绫不敢想,虽然,她对宋源明恨铁不成钢,但心里还是十分担心。 宋源明究竟在哪里? 他应该不会走远,按照父亲的说法,袁天正一早才出城,证明他昨天晚上还在城里,在城内盗了墓,得到宝贝,才匆忙离去。 城里哪里有墓室?大街上肯定没有,房屋里面也不可能。只能在哪片空地里。那会在哪片空地里? 据说昨天晚上,袁天正才找到宋源明,然后一起出去的,那么晚出去会去哪里?一定不远。 忽然,一个印象在李金绫脑中一闪,难道那就是墓室? 李金绫惊出一身冷汗。 不错,一定就是那里。 李金绫推醒绣娘,说:“绣娘,我知道墓室在哪里?” 绣娘睁开眼睛看了看李金绫说:“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大半夜里,你说这些干什么,怪吓人的。” 李金绫忙改口说:“我知道宋源明在哪里。” 绣娘完全醒了,说:“在哪里?” 李金绫说:“绣娘,你记得我俩去花园里玩,看见一个黑洞吗?” 绣娘悚然一惊,点头道:“记得,当然记得,黑洞洞的,挺吓人的,在假山后面。” “对,那就是墓室,宋源明一定在里面。” “不错,很可能在里面,”绣娘想了想,又说,“不会吧,花园里有墓室,府里人怎么不知道?” 李金绫说:“不会错的,那地方隐蔽得很,一般不会被人发现。” 绣娘说:“这倒也是,平时花园里去的人也不多,野草杂树疯长都没人理。” 李金绫起身,说:“我去告诉我爸爸。” 绣娘按住李金绫说:“大人都睡了,这会儿告诉他,要挨骂的。” 李金绫说:“那怎么办?宋源明在墓室里多危险。” 绣娘说:“再忍一忍,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等天亮了再告诉大人。” 李金绫如何睡得着,翻来覆去不停地,不停地望着窗外。 天色还未大明,她已经穿好衣服,盥洗好了,拉住绣娘走下了楼。 李尚书还未起来,前天,他告了假,称前天吃东西坏了肚子(这是常有的事),夜里上了十次茅房,以至于脚酸腿软,实在没有劲上朝。皇帝准了他两天假,并赐止泻药一副,让他在家调养。 本来李尚书只想偷偷懒,接连早朝,弄得他没有睡好,而且那两天府里来了两个知己,李尚书甚是高兴,推杯换盏,彻夜交谈,说不尽的温言款语,诉不完的儿女之情,身体力行,点灯夜战,李尚书终于双手难敌四拳,战到次日天明,只好缴械投降。作为战败方,自然要赔款割肉以奉,得胜者怀揣巨款,高兴而去。 李尚书是一个不服输之人,临别之际,相约再战。 两位战胜者,莞尔一笑,点头应允,同时不无讽刺地说:“李大人威风不减当年,只是战力不能持久,恐怕是虎鞭吃少了,回去多吃一点,或许能尽人意。”说罢,吃吃地笑。 李尚书一阵脸红,战胜者飘然而去。 李尚书本想休息两天,不料出了袁天正这件事,又气又恼又惊,只得强打精神,命人四处追寻。他十分清楚袁天正一定得到巨宝,不然不会连夜逃走。 他太了解袁天正了,他们交往不是一天两天,袁天正每有所获,必会送给他一件两件,那些东西着实稀罕。 这个盗墓老手深知李尚书对古玩有着特别的亲近和鉴赏。即使那些还未擦净的带着尸臭的锈迹斑斑的东西,李尚书拿在手里也像捧着鲜花(去他的鲜花,李尚书才不喜欢那些经不起时代洗礼的东西),放在鼻翼下,鼻翼奇怪地翕动着,那样子像要一口吞下去。袁天正这么想着,只见李尚书伸出舌头在那古怪的东西上舔上一口,满意地咽了下去。恶心! 可是,李尚书万万没想到袁天正竟然打起他的主意,真是太可恶了! 决不能让袁天正独吞了巨宝——当然,也不能让别人染指。这个老狐狸一定老早就打主意了。 听了李金绫的话,李尚书气得暴跳,说:“骗子,真是一个大骗子。” 李尚书连忙带人在李金绫和绣娘的指引下,来到洞口。 洞口盖着一堆乱草,伪装得很逼真,真像一堆乱蓬蓬的草堆,如果不是李金绫的记性好,根本找不到。 李尚书令人掀开草堆,一个黑幽幽的洞口露了出来。 李金绫连忙对着洞口喊道:“明明哥,宋源明,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 真是一个墓室,凭经验,李尚书知道这个墓室不简单,他一眼就看出建筑石料非常坚固,不是本地的东西,来自很远玄武山,能从玄武山运来石料的人,一定不简单,那么埋葬在这墓室里的人也同样不简单,陪葬品也是不简单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陪葬品,让袁天正如此处心积虑?一定是一个巨宝。什么样的巨宝呢?李尚书想不出。 “这么小的洞口,人怎么进去?”掀开草堆的人说。 李尚书看了看洞口,立刻又明白了袁天正为什么一定要教宋源明读书,不禁骂道:“狐狸,老狐狸。” 李尚书看了看身边的人,犹豫了片刻,最后把目光落在李金绫的身上。 绣娘上前一步,紧张地说:“大人,你不会让小姐下去吧。” 李尚书又看了看身边的人,最后目光还是落在李金绫的身上,同时,挤出眼泪,说:“金绫,明明就在里面,现在又冷又饿,也许都晕过去了,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你们打小就是好朋友,你不能看着他死在墓室里。” 经李尚书这么一说,李金绫想起了小时候,自己遇到危险,宋源明总是挺身而出。 绣娘忙说:“大人,不能让小姐下去,还是换别人下去吧。” “不,救人要紧,早一刻下去,宋源明就多一份希望。”李尚书坚定地说。 绣娘说:“不,大人,墓室里机关密布,而且不知道人在不在下面呢,贸然让小姐下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对呀,大人,你不能让小姐冒险。”又有人附和道。 “那你们说怎么办?”李尚书问。 “挖吧,大人,挖开它,再下去救人。” 李尚书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救人要紧。” 一个家丁说:“放一个火把下去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听声音,像里面全是水。” “对,我也听着有水。”另一个人跟着说。 李尚书便让人点燃火把,用一根绳子系着,吊进洞里,没吊下多远,有人看见洞里粼粼反光,接着“呲”的一声,火把熄灭了。 “大人,洞里真有水。” 李尚书身体摇晃了一下,倒在地上。 三十五、抽水 “大人,大人。” 一群人围着李尚书呼喊,懂行的人掐人中,不懂的人则手足无措,胡乱指挥。 绣娘则激动得热泪盈眶,谁说李尚书冷酷无情?那是他们瞎了眼,没看见这令人感动的一幕。 他是多么关心那个孩子!这种情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叔侄之间的感情,不是冷冰冰的责任和义务所能取代的,那是慈爱,是父亲之爱呀。 李金绫也没想到父亲会因为宋源明遇险而昏了过去,难道父亲平时对她的教导都是假的?对宋源明的厌恶也是假的?在他心中还是对宋源明充满着慈爱,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他可能把他的这份慈爱一直压抑着,直到此刻才沛然而发。 李尚书终于醒了,多么令人感动啊! 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这水是哪儿来的?” 再一次让绣娘激动不已,她蹲下来说:“大人,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李尚书没有理睬,又问:“这是哪儿来的水?” 一个家丁说:“像是人工湖的水冲破了墓壁,灌进来的。” 李尚书猛地站起来,大声说:“快,快在这里围一个堤坝,把水抽出去。” 听见李尚书要在人工湖里围一个堤坝,众人都觉得他疯了。 “大人,那得多少工程?” “是啊,大人,为了一个小孩,犯不着下那么大的功夫。” “大人,就是把水抽干了,人也活不了。” 李尚书怒吼道:“我让你们筑坝,你们啰嗦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赶快筑坝。” 众人见李尚书态度如此坚决,口气不容置疑,都无话可说,拿来锄头,铁锹,畚箕,大干起来。 李尚书则身先士卒,一直守在墓室旁边,任凭别人怎么劝说,就是不肯离去。 他的这份深情深深地打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竟然还有如此一股清流在缓缓流淌,像一股温暖的清泉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田。 大家都被李大人感动,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很快堤坝合拢,人们抬来十几辆水车,白花花的水从围堤里面抽出来,水面迅速降下去。 有一个洞口。 真有一个洞口? 是的,大人,好大一个洞口。 看到了,快,快抽,把水抽干。 湖底露出来了,洞口像门一样大,墓室里还有水,但是李尚书等不及了,蹚着水,来到洞口,举着火把向里面观看。 “大人,里面有没有人?” 大人没听见,手撑在石壁上,向墓室里面仔细地看着,像欣赏一副绝妙的丹青一样,一副陶醉的样子,仿佛不是站在泥泞之中,而是站在博物馆内。 “爸爸,看见明明没有?”李金绫大声问。 李尚书这才如梦方醒,摇头说:“没有,没看见。” 张家媳妇哇地一声哭了,自从她听说宋源明可能困在墓室里,她就守在这里,一刻不停地为孩子祈祷。当听到墓室里进水了,她绝望地快要疯了,心想孩子绝无生还的希望,她恨不得自己钻进墓室里,把孩子救出来。无奈那洞口实在太小,几乎只能容得下她的一只腿,她只好作罢。 后来李尚书大人要围堤抽水,张家媳妇激动得只差没去亲吻这个慈爱的大人。李尚书此举一下子改变了张家媳妇对他的看法,原来她是误会李大人了,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刻,李大人的高大而光辉形象又矗立在她的心中。 “没有,不可能。”张家媳妇来不及脱下鞋子,蹚着淤泥跑到洞口,朝里张望,并大声地喊:“明明,明明,你在哪儿。” 张家媳妇说罢,一下子跳进墓室里面,水及腰深,她要向前走,却被李尚书一把抓住,生生被提了出来,并且赏了她一个太极推手,她一下子跌倒在淤泥里。 只见李尚书怒容满面地说:“把她赶走。” 几个人拖着张家媳妇离开了墓地。 接着李尚书又让其他人离开,只留下几个亲信,说要把墓室里的水抽干,好好寻找,看宋源明是不是淹死在里面。 众人离开之后,李尚书又派了几个人守住路口,严禁任何人靠近墓室。 接下来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我们尊敬的大丞相亲自钻进墓室里,别人不得入内,李尚书在墓室里究竟干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在里面整整呆了一整天,出来时背了一个大包裹,非常沉重,几乎压得他直不起腰。 李尚书披着一身星光回到自己的房里,立刻关上门,屋内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灯光下,一双眼睛比灯光要亮十倍。 次日,李尚书大发一顿脾气,把袁天正的祖宗八代骂了一个遍,并且,严令家丁寻找袁天正,即使藏到老鼠洞里也要把他找出来。 李金绫问:“爸爸,找到明明吗?” 李尚书看了看李金绫,他似乎把寻找宋源明的事忘了,经李金绫的提醒才记起来,摇头说:“没看见。” “没看见?那你在墓室里呆了一天,在干什么?”李金绫问。 李尚书说:“在找明明呀,你不知道我找的多仔细了,每个角落里,我都找到了。” 绣娘说:“那怎么办?如果别人问起来,怎么说?” 李尚书说:“唉,这也没有办法的事,孩子爱贪玩,可能一不小心掉进湖里去了,这是常有的事。” 李金绫说:“可是,他是跟袁天正一起走的呀,没有掉进湖里。” 李尚书说:“谁说他是跟袁天正一起走的?” 李金绫说:“张家媳妇不是这样说的?” 李尚书说:“张家媳妇是这样说的,宋源明跟着袁天正一起出去了,但是去哪里了,她不知道,宋源明是不是一直跟着袁天正?她也不知道,也许宋源明不想跟着袁天正,一个人偷偷地跑了呢?对,这是很有可能的,跑着跑着,迷了路,掉进湖里,不然,怎么找不到呢?” 李尚书分析的有道理,李金绫和绣娘无话可说。 李尚书安慰道:“好了好了,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孩子就是一个短阳寿的命,没办法,你看我为了他可谓费尽心思,救苦难于水火之中,千里迢迢把他带到京城,供他吃穿,专门修房供他居住,又延师授课,希望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才不枉我一番苦心,可是他命中无福,奈何!奈何?” 李金绫说:“爸爸在墓室里找到什么没有?” 李尚书怔了怔,看着李金绫。 李金绫说:“难道连明明的一只鞋都没有找到?” 李尚书连忙说:“没有,什么也没找到,他肯定没到墓室里去,不然,不会不在里面。” 这问题一直困扰着李尚书,从墓室现场来看,一定有人进去了,而且拿走了最贵重的东西。从各种迹象来看,进入墓室的人,只有宋源明,顶上的那个洞穴,只有宋源明才能钻进来。而且,依照袁天正的为人,他一定会扔下宋源明独自离开,这样他才能独吞宝物而不被任何人察觉。可是,宋源明到底去了哪里?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从破壁处逃出去,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个破洞是在水下面。假使洞破之时,宋源明在洞里,强大的水流一定会把他冲到别地方去,他根本找不到洞口。 而且,李尚书看了,墓壁非常结实,凭着宋源明的力气,是万万不能撬开墓壁的。 那么,进入墓室的可能不止宋源明一个人,但是这绝无可能,袁天正一向独来独往,爱吃独食,绝不让别人分一杯羹。 难道有其他人也发现了这座墓室?嗐,哪有那么巧的事?即使有人进入墓室之内,也是非常瘦弱之人,同样不可能撬开墓室上的玄武石。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潜入水中从外面凿开墓壁。但是,他们凿开墓壁干什么?难道是为了救那个孩子? 这怎么可能? 他在京城举目无亲,孤苦无依,谁会救他? 难道也是为了盗宝? 同样不可能,盗墓贼不会蠢到把墓室里灌满水,再潜水盗宝的。而且从现场来看,除了死者的头部右边拿走了一个东西而外,几乎没有动过。 这么看来,撬开墓壁的不是盗墓贼。 那究竟是何人所为?宋源明又到哪里去了?怎么连尸首都找不到呢?即使是被淹死了,这么多天了,尸体也该浮起来了。 李尚书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也不想想那么多,他心里正乐着呢,看来购买太子湖不成问题了,哪怕其中一个物件,也可以惊倒一片人。 一块墓志铭写着“大楚卞和”的字样,而且死者失去了双腿,可以肯定,死者是卞和无疑。难怪袁天正处心积虑地要到这来,王八蛋早盯上这个墓室了,最贵重的宝贝,落入他的手里。 李尚书想到这里,恨不得抓住袁天正碎尸万段。 不过,虽然李尚书让家丁们严守口风,但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瞒得住。 皇上很快知道了宋源明失踪的消息,早朝时,张丞相率先发难,说:“李大人,听说贵府,发生了人员失踪之事,是不是真的?” 李尚书愣了一下,沮丧地说:“多谢张大人关怀,家门不幸,确实有一个人不见了?” 众人听了,都甚是惊奇,交头接耳。 张大人又说:“失踪者是什么人?” 李尚书见姓张的都知道了,连忙向皇帝跪下来,痛哭流涕道:“皇上,臣有负圣恩,前几天夜里,臣的侄儿宋源明走失,臣苦苦寻找,至今没有找到,臣没有看好侄儿,没有尽到做伯父的责任,而且有负皇上所望。请皇上降罪。” 皇帝听了,惊讶道:“什么?宋源明走失了?你是怎么照看的?” 李尚书说:“都是臣不小心,也是臣太心急,给宋源明找了一个老师,给他授课,可是我那侄儿嫌正屋里吵闹,想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专心读书,臣觉得有道理,就在臣的后花园里做了一间房子,专门供他读书,没想到因此酿成大祸,现在,不知他去哪里了,臣悔恨交加,愧对义弟,愧对皇上。” 李尚书说罢嚎啕大哭,凄凄惨惨,皇帝也为之动容。 皇帝说:“好了,李爱卿,这不完全是你的错,你也是一片好心,回去好好地找。” 李尚书收住眼泪,谢了皇帝,回到家里,又派出一帮人出去寻找袁天正了。 三十六、气泡 张家媳妇被李尚书赶走之后,栖栖遑遑,遥望着墓室方向垂泪好久,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这个壮实的妇女实在被忧虑,悲伤煎熬得受不了了,悄悄地接近李尚书的工作地点,在一束芦苇丛里潜伏下来。 在这里,虽然距离李尚书工作地点较远,但仍能看见那个黑魆魆的洞口。夕阳西下的时候,阳光还会照进墓室里,洞里有时会出现李尚书的影子。 张家媳妇甚是惊叹,虽然她也清楚我们这位令人尊敬的地位显赫的大丞相做事习惯亲力亲为,但对他亲自进入墓室寻找孩子,她还是难以置信,被感动得泪水哗哗地落下。 李大丞相的确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人,做事异常仔细。张家媳妇看见他弓着腰在淤泥里刨着,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像过滤器一样给墓室里的东西过滤,搜寻,滤到什么东西,有时会拿到太阳下,细心地看。 张家媳妇不知道李尚书看的是什么,但她知道那不是宋源明的东西。看来明明真的不在墓室里。 张家媳妇心里不禁有些庆幸,但他去哪里呢?难道被钻地洞的带走了? 带走了也好,在外面也许比这里还要好些。啊,不对,钻地洞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跟着他,更糟糕,还不如在这里。再说,她也舍不得那孩子。 张家媳妇一直看到日落,李尚书背着一个沉重的大包裹出来,命令家丁把围堤掘了,水又灌进墓室,李尚书离开了,张家媳妇才悻悻地回到亭子屋里。 她想不通李尚书为什么要把围堤掘了,把湖水灌进墓室里,不然的话,她还会进去看一看,可怜的孩子,到底去哪儿了?假如困在墓室的旮旯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人的思想一旦被引入什么地方,就会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张家媳妇就是这样,宁可相信宋源明被困在墓室里,也不愿想其他的东西。 可是,她无能为力了,只能流泪,叹息,自怨自艾,怪自己的命不好,是一个克星,不仅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孩子,还克死了宋源明,她简直不能原谅自己,认为自己就是罪魁祸首,谁跟她亲近,谁就倒霉。她注定就是一个孤独的人。 后来人们猜测宋源明可能掉进湖里淹死了,张家媳妇对此深信不疑,既然墓室里没有,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淹死在湖里。而且,湖里还有怪物,她已经不止一次看见怪物了。最主要的是那孩子喜欢湖水,不相信湖里有怪物,不知道害怕。 于是,她就一遍又一遍地在湖边寻找,只要有空,她就来到湖边,眺望浩淼的湖水。 “孩子,你究竟在哪里?是大娘对不起你,大娘知道那钻地洞的要害你,但是没想到他这么狠心,孩子,你若是在湖里,千万不要让妖怪吃了,阿弥陀佛。” 她希望宋源明会神奇地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她的愿望一次又一次落空了。 几天以后,人们不再谈论孩子失踪的事了,仿佛一阵风吹过,或者是府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人们已经忘了府里有这个孩子,大家议论最多的是:大人可能要购买太子湖的事。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太子湖是皇家的产业,是赐给太子的,故命名为太子湖,但是近来国家遭遇外敌侵扰,匪患猖獗,自然灾害频频发生,内忧外患,让朝廷支出捉襟见肘,于是,皇帝号召人们发扬爱国精神,捐钱捐物,支援国家克艰度难,但响应者寥寥。皇帝没有办法,只得拿出自己手中的王田出售,其中就有太子湖。 很多大臣,豪商对太子湖这块风水宝地垂涎已久,只是要价太高,而且大臣们都不好直接出手,怕惹祸上身,担负腐化之罪名。 李尚书十几年前就看中了太子湖,有心将其纳入自己的版图之内,但那毕竟是太子的产业,自然不能动手。这次是天赐良机,皇帝虽然要价太高,不过他急等钱用,会有大大的商量余地。 当然,他自己是不好出面的,于是,有一个房地产商人自动找上门来,要为大人分忧。如此,戏台搭了起来。李尚书在朝堂里禀忠直言,纵论天下形势,忧国忧民,慷慨陈词,指出若不迅速筹得军费,将无法抵御外敌,甚至会引起哗变。 商人这边则摸底还价,为了筹集军费,皇帝不得不忍痛割肉,答应低价出售太子湖,只等最后的交接。 张家媳妇对这个令人欢欣鼓舞的消息毫无兴趣,尽管,府里人都忘记了宋源明这个苦命的孩子,张家媳妇却难以忘怀,每天,都会为他伤心一场。有时还会端着一碗野菜汤来到湖边,请孩子吃一口,然后,抹半天泪珠子,才回去。 这天,张家媳妇盘算了一阵子,然后出去了,回来带回一包草纸,冥币。 宋源明已经失踪三十五天了,应是五七之日。 张家媳妇拿着草纸,冥币来到湖边焚烧,望着湖水,流着眼泪,哽咽着说:“孩子,今天是你的五七之日,大娘烧一点钱给你,你要好好地收好,在那边省着点用,你是一个孤儿,没有人给你烧纸,这点钱不经用,但是,大娘也没有办法。孩子,是大娘没有照顾好你,大娘对不住你。大娘是一个克星,你跟着大娘,是你倒霉,是大娘克死了你,大娘对不住你。今天,大娘烧些纸给你,请你原谅大娘,大娘不是有意要害你的。” 张家媳妇做了一番检讨,然后,说:“孩子,你去吧,早去早托生,下辈子找一个好人家,不要碰到我,我的命不好,不能给你带来好运气。” 张家媳妇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会儿,忍住哭泣,忽然,忍不住了,哭着说:“孩子,你还是跟着大娘吧,大娘舍不得你。大娘喜欢听你读书,喜欢看你写字,喜欢听你叫‘大娘’。” 说完这些,纸也烧过了,火熄灭了。张家媳妇又看了看湖面,夜色渐浓,湖面幽暗。张家媳妇不敢在湖边停留,回到屋里。 张家媳妇从湖边回来,觉得脚酸腿软,浑身无力,连晚饭都没有吃,便躺下了,昏昏沉沉睡到半夜,忽然听到有人叫“大娘”。 睁开眼睛看时,只见宋源明站在身边,张家媳妇又惊又喜,伸手抓住宋源明的手,说:“孩子,大娘总算梦见你了。” 宋源明说:“大娘,你不是在做梦。” 张家媳妇似乎没有听见宋源明说的话,说:“孩子,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见到你的爸爸妈妈没有?” 宋源明说:“大娘,你说些什么呢?我好好地站在你的身边,你怎么说我在那边?” 张家媳妇惊愕地看着宋源明,仍然相信自己在梦中,说:“孩子,你不在那边,在哪里?” 宋源明说:“我在你屋里,大娘,你好好摸摸,看我是不是在你身边。” 张家媳妇摸了摸宋源明,惊奇道:“明明,真的是你?你没死?” 宋源明说:“大娘,是我,我没死。” “是吗?”张家媳妇大喜,一把搂住宋源明,哭道,“孩子,大娘以为你死了呢。” 宋源明也紧紧抱住张家媳妇,哭着说:“大娘,明明差一点见不到你了。” 二人紧紧抱住,哭得眼泪花花的,好久,张家媳妇松开手,说:“孩子,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你都找不到。” 宋源明擦干眼泪,说:“我在湖里。” 张家媳妇大骇,连忙站了起来,睁大眼睛盯着宋源明,半天才说:“孩子,你是人是鬼?” 宋源明说:“大娘,我当然是人。” 张家媳妇说:“你是人,为什么在湖里?这么多天,就是不被淹死,泡也泡死了。” 宋源明说:“大娘,我真在湖里,在湖底下,但是我没死,我是人。” 张家媳妇不相信,摇着头看着宋源明。 这的确匪夷所思,难道宋源明遇到了神仙,或者宋源明自己就是非凡之体。 张家媳妇盯着宋源明看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不,你不是人。” 宋源明抓住张家媳妇的手,说:“大娘,你怎么这样说呢,明明就是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张家媳妇说:“那你为什么在湖底呆了这么久,没有被淹死?难道有神仙救了你?” 宋源明说:“大娘,明明是被搭救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神仙。” 张家媳妇说:“不是神仙,是什么?” 宋源明说:“是一个气泡。” 张家媳妇惊诧道:“一个气泡?” 宋源明说:“是的,大娘,是一个气泡,我被装在一个气泡里,在气泡里面呆了几十天。” 张家媳妇不敢相信,说:“这太稀奇了,给大娘说说,是怎样一个气泡?你是怎么装进气泡里的?” 宋源明说:“那天跟着袁先生一起出去,来到一个墓室边,他让我进去。” 张家媳妇悚然道:“他真的让你进了墓室?” 宋源明说:“进去了,没办法,袁先生连哄带骗,又威胁我,我只得下去。” 张家媳妇咬牙道:“那个钻地洞的就不是人,他让你下去偷宝贝?” 宋源明说:“是的,可是,我没想到他让我给他偷了宝贝之后,他就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墓室里,大娘,我怕。” 说到这里,宋源明哭了起来,浑身瑟瑟发抖。 张家媳妇将宋源明搂在怀里,宋源明浑身颤抖,像掉进冰窟里一样。 过了好久,宋源明才继续道:“我在墓室里,又急又怕,又冷又饿,最后蜡烛也熄灭了,墓室里像墨汁一样黑,我大声叫喊,但是没有人听到,我绝望了,害怕极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张家媳妇听了,心惊肉跳,说:“乖乖,我的天,搁着谁,还不是一样急死,黑咕隆咚的,多吓人!该死的钻地洞的,丧尽天良,若让我碰见,定让他脑袋搬家。后来呢?” 宋源明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想说出来,便说:“大娘,明明困了,想睡觉。” 张家媳妇看了宋源明一眼,这孩子瘦了,身体虚弱不堪,这几十天一定受了很多苦,真的是困了。张家媳妇便铺开被褥,让宋源明躺下。 很快,宋源明就睡着了。 三十七、鱼友 张家媳妇怎么也睡不着了,心里总是想着那黑洞洞的令人恐怖的墓室,还有宋源明神奇的获救。 究竟是谁救了宋源明?他又是如何在水底下呆了一个多月呢? 张家媳妇眼前不时地出现那个神奇的气泡,这是什么样的气泡,能让孩子在里面待上一个多月? 张家媳妇想不出,满脑子稀奇古怪,她坐在床边,要等宋源明醒来,一定要问清楚。 宋源明睡了整整一天,张家媳妇见他睡得沉,虽然心里有很多话要问他,但还是不忍心叫醒。她做了一碗纯粹的白米饭,还煎了几个野鸡蛋,一碗野菌汤,等着宋源明醒来吃。 从早晨等到傍晚,张家媳妇终于忍不住了,即使她能等,饭菜也不能等了,再不吃就馊了。 她叫醒宋源明,把闷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放到宋源明面前。 宋源明惊喜地看着这么好的饭菜,问:“大娘,你哪里弄的这么好的饭菜?” 张家媳妇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吃罢。” 宋源明端起饭碗,连扒几口,说:“大娘,我都快忘了米饭的味道了。” 张家媳妇立刻想起了一件事,说:“明明,你在湖底下吃什么东西?” 宋源明说:“不知道。” “不知道?”张家媳妇诧异道,“这么多天,你没有吃东西?” 宋源明说:“吃了。” “你不知道吃的什么东西?” 宋源明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吃的什么东西?味道咸咸的,有一股花草的香味,有点像乳汁。” 张家媳妇说:“那是什么?” 宋源明摇头道:“不知道。” “谁给你吃的?” 宋源明笑着说:“一条很漂亮的鲤鱼。” “一条很漂亮的鲤鱼?”张家媳妇惊异地说,“鲤鱼精?你是鲤鱼精救了的?” 宋源明说:“什么鲤鱼精?就是一条很漂亮的鲤鱼,它每天喂那个东西给我吃,要不是它,我早死了。” 张家媳妇说:“那是不是它把你装进气泡里?” 宋源明摇头道:“不知道,当时,我在墓室里都快昏了,忽然,墓壁开了,大水冲了进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就在气泡里。” 张家媳妇说:“孩子,那气泡一定是那个鲤鱼精吐出来的,难道你没见过鱼儿吐气泡吗?” 宋源明醒悟过来,说:“大娘说得对,还真是它吐出来的。” 张家媳妇合起双手,说:“阿弥陀佛,那是一个好妖怪。” 宋源明忙说:“大娘,那不是妖怪,它是我的朋友。” 张家媳妇说:“你的朋友?明明,它是妖怪。” 宋源明生气了,放下饭碗,说:“大娘,不许你胡说,它就是我的朋友。” 张家媳妇见宋源明生气了,便说:“好好好,是你的朋友,不过,你这个朋友为什么要救你?” 宋源明摇头道:“不知道。” 张家媳妇叹气道:“非亲非故——哦,该不是你的父亲或者母亲的魂魄吧。” 宋源明睁大眼睛看着张家媳妇,对张家媳妇的推断很有些相信,他噙着泪水,说:“若是我的父母的魂魄就好了。” 张家媳妇喃喃地说:“真有这么巧的事?”说罢,摇了摇头。 但是,宋源明已相信那就是自己父母的魂魄了,它是那样温和,那样令人亲近。这些日,他在湖底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深切地感到那条漂亮的鲤鱼温柔和善良,虽然它不能说话,但宋源明非常清楚地体会到它对他的爱。对,这就是爱,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因为有这种爱,虽然他们不能用语言交流,但是它的一举一动,都能让宋源明明白。它为他的遭遇而伤心流泪,为他能够活着而欣喜万分。 当它喂宋源明第一口食物时,它是那样担心,那样无奈,用歉疚的目光看着宋源明,像一个拿不出好东西招待客人的主妇一样,怕做出的东西不合客人的胃口。等到宋源明吞下食物,它高兴得围着宋源明打转,像一个受到老师肯定的小学生,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 这种爱,除了父母还有谁能给呢? 宋源明深信“它”就是父母亲,没想到他与父母以这种方式见面,宋源明非常高兴,非常幸福,他搂着张家媳妇在她的黝黑的脸上亲了又亲,口水和泪水都流到张家媳妇的脸上。 张家媳妇愣愣地看着宋源明,为这个孩子的疯狂举动惊呆了,她从来没有看见孩子这么高兴。一开始,她还以为宋源明会因为被遗弃在墓室里而伤心,痛苦,没想到,他似乎遗忘了那段不幸的遭遇。她想象不出他在湖底究竟遇到了什么?是什么让他很快忘掉那黑暗的恐怖的阴森的墓室? 张家媳妇忽然想到,宋源明说他呆在湖底,那湖底不也是黑暗之处吗?他是怎么呼吸的? 她把疑问放在宋源明的面前。 宋源明笑道:“大娘,那湖底明亮得很,跟外面一样。” 张家媳妇不相信,说:“瞎说,我听打鱼的人说,湖底黑黢黢的,水越深越黑,比三十夜里还黑呢。” 宋源明说:“大娘,我没骗你,真的很亮堂,湖里的泥沙,水草,游鱼都清清楚楚的。” 张家媳妇没有说话,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宋源明说:“可能是那个气泡会发光吧。” 宋源明这么一说,张家媳妇信了,连忙说:“对,一定是那气泡发出的光,太阳照着它多明亮。” 宋源明说:“是的,上面还一闪一闪的,五光十色,非常漂亮。” 张家媳妇说:“我的妈呀,那不比住在皇宫里还舒服?” 宋源明说:“是的,大娘,再没有那么漂亮的房子了。” 张家媳妇说:“这样的房子,你怎么舍得离开?” 宋源明说:“是的,我是舍不得离开,但是大娘,你昨天不是在湖边烧了纸吗?明明听见大娘说的话,看见大娘伤心,放不下大娘,就上来了。” 张家媳妇抱歉道:“是大娘不好,不该说那些话的,让你离开那么好的地方。” 宋源明说:“不,大娘,我可能是不得不离开。” “为什么?”张家媳妇问。 宋源明说:“那天,气泡有些奇怪,突然,黯淡了很多,发出呲呲地响声,我也感到很憋闷,像吸不了气,鲤鱼连忙把我送上岸边,一到岸边,气泡就不见了。” 张家媳妇说:“那是气泡要炸了。” 宋源明一阵后怕,呆呆地坐着,想着昨天晚上的情形。鲤鱼推着气泡很是急切,嘴唇紧贴着泡膜,一双腹鳍抱着气泡,嘴一翕一合,像运气一样,尾鳍使劲地摆动,急急忙忙地把气泡向水面推,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原来是气泡要炸了,不知道鲤鱼怎么样了。她像是拼尽全力才把他送上来。 宋源明记起他第一眼见到鲤鱼时,它好像异常疲惫,宛如从南海一直游到这里,耗尽了几乎所有的体力,它躺在湖底的一块沙石上,身体一偏一偏,仿佛掌握不了平衡,又似乎随时要浮出水面,头两边的腮剧烈地张合着,身上好几块鳞片都脱落了,伤痕累累。 那时,他刚刚醒来,看见它这副样子,不禁伸出手,想要帮它一把,因为它差不多肚皮朝天了。 忽然,它看见了他,尾鳍摆动了一下,翻过身来,嘴唇贴着气泡。 宋源明见了,连忙把嘴贴过去,对着它的嘴送出几口气息。它似乎受到感动,眼睛转动了几下,然后,腹鳍拥抱着气泡,脸庞紧紧贴在气泡上面。 好久,它松开气泡,慢慢地游走了。 宋源明目送它离开,一股莫名的伤感紧紧攫住了他,他没有想到在这幽深的湖底,还能遇到与自己一样受伤的人(姑且说它是人吧,在宋源明心里它已经是人了。)可是,它离开了,也许再不会回来了,孤独再一次紧紧地抓住了宋源明,他伤心地哭了。 宋源明坐在气泡里,里面很温暖,宛如阳春三月,气泡外面是绿油油的水草,仿佛他的湖岸小屋周围的翠竹。湖底的沙石光洁透亮,五彩斑斓,像铺了一层宝石,不远处还有一座山岭,巉岩断壁,深壑幽谷,鼋鼍鱼虾游于其间,嘻嘻作戏。 但是宋源明无意欣赏这些美景,对他来说,刚刚逃离令人恐怖的墓室,心有余悸,而且,现在还置身湖底,危险未除,生死难料。那个鲤鱼也离他而去,即使现在葬身湖底,任何人也不知道,怎不叫人凄凉。 正在垂泪,那个鲤鱼又游回来了,嘴贴着气泡。 宋源明欣喜万分,以为它又要他给它渡气,便将嘴唇凑过去,对着它的嘴唇,没想到一口乳汁似的东西,流进自己的口中,香香的甜甜的,还有点咸,满含着花草的香味。 宋源明异常惊讶,怔怔地看着鲤鱼。只见鲤鱼的嘴一张一合,一只腹鳍指了指宋源明的嘴,示意他吞下。 宋源明吞下嘴里的东西,鲤鱼满意地点了点头,绕着气泡欢快地游动,似乎庆贺自己的胜利。 以后每过一段时间,鲤鱼就来给宋源明喂食,每次宋源明吞下食物,它就高兴地游来游去,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明明,快把饭吃了。” 宋源明醒悟过来,扒了几口饭,放下碗,站起来说:“大娘,我出去一下。” 张家媳妇说:“你到哪里去?” 宋源明说:“我要去看看它。” “你那个水里的朋友?” 宋源明说:“是的,它受了伤,还没有复原。” “怎么受伤的?” “不知道,”宋源明摇头说,“看样子是撞伤的。” “那一定是为了救你,它撞开了墓壁,才受伤的。”张家媳妇就是这么喜欢推断。 如拨云雾,宋源明连忙点头道:“是的,一定是这样。” 宋源明说罢跑了出去。 三十八、审问 又是夕阳西下,太子湖一片苍茫。 宋源明站在湖边,瘦小的身躯仿佛愈发瘦长,他望着渐渐幽暗的湖水,想向湖里大喊一声,却不知喊什么。他想喊爸爸妈妈,可是,他又感觉那不是父母,怕喊错了,但除此他不知道它的名字。 急迫之下,他喊出了“灵儿”二字,如一阵和风霎时传过湖面,湖水在微微地颤动。 过了好久,湖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家媳妇说:“孩子,怎么没看见鲤鱼出来?” 宋源明也焦急起来,又对湖中,大喊了两声,湖中仍然没有动静。 夜已经确确实实地来了,湖面一片黑暗,透着一股冷森森的阴气。 张家媳妇拉着宋源明的手说:“孩子,我们回去吧,它不会来了,兴许已经游走了。” 宋源明忽然哭起来,说:“不,它的身体还很虚弱,不会游走,一定是气泡炸了,它受了伤,大娘,这怎么办?我想下去找她。” 张家媳妇一把拉住宋源明说:“不要去,如果真是那样,那它肯定是在休息,我们还是不打搅它,回去吧。” 宋源明看着湖面,慢慢地转身跟着张家媳妇回去了。一夜没有睡着,天未亮,就爬起来,跑到湖边,直愣愣地看着湖面。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湖面非常平静,细浪如处子之纹。水鸟已经苏醒,悠闲地在湖面游弋,梳着羽毛,打扮好了,清脆地一声鸣叫,湖彻底亮了,太阳底下,铺了一道金光,炫彩夺目。 宋源明向着湖面又喊了几声“灵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灵儿”这个字,但他深信他的朋友能听懂他的话,会出来见他。 可是,过了很久,湖面还是一片平静。 恐惧和忧虑在宋源明心里蔓延开来,碧绿的湖水,不再那么温柔,它暗藏着暴戾,喜怒无常。 “孩子,回去吧,吃了饭再来,也许这时候,你的朋友还没有醒呢。”张家媳妇说。 宋源明看着湖面,太子湖安静得如睡着了一样。 吃罢早饭,宋源明正准备到湖边去,迎面碰到了管花园的园头,猛见到宋源明,把他吓得一个倒退,睁大眼睛看着宋源明,惊问:“你还活着?” 宋源明便叫了一声:“园头早。” 园头定神看了看宋源明,小心地斜着身子,向墙边靠去,因为那边放着一把铁锹,随即,闪电般地抓住铁锹,大声嚷起来:“你是人是鬼,我有铁锹,别过来,小心我一锹拍死你。” 听见屋外的喊声,张家媳妇连忙走了出来,看见园头的架势,急忙挡在宋源明前面,对园头说:“你要干什么?” 园头紧握着铁锹,说:“他是人是鬼?” 张家媳妇说:“当然是人,大白天的那里来的鬼?” 园头仔细地看了看宋源明,没有找到鬼的迹象,问:“这么多天,他在哪里,大家都以为他死了。” 张家媳妇说:“他就在湖——” 宋源明忙说:“我昨天从湖南回来。” “湖南?”园头惊得眼珠子都差一点掉下来了,说:“你去湖南了?” 张家媳妇说:“是啊,昨天才回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园头盯着宋源明,说:“张家媳妇,你三天没出工了,你在干什么?这个月的工钱要扣了。” 张家媳妇说:“头,你高抬贵手,我这两天,身子不舒服,走路都走不动,你千万不要扣我工钱,本来就吃不饱,再扣掉工钱,还不饿死。” 园头说:“那不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都像你这样,那园子谁去修理?” 园头一边说一边盯着宋源明,慢慢地向后退,约莫一箭之地,扔下铁锹,一转身跑进芦苇后面去了。 看见园头身影消失,宋源明说:“大娘,你哪里不舒服?” 张家媳妇说:“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好着呢。” “你刚才不是说不舒服吗?” “骗他的,就是担心你,不想做事。”张家媳妇说,“你真是从湖南回来的?” 张家媳妇仍然不相信宋源明是从湖底里回来的,宁可相信他刚才说的话。 “大娘,我不是说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湖底嘛。” “你刚才不是说你从湖南回来的吗?” “我是骗他的。” “你是骗他的?明明,你是从来不骗人的。” 宋源明解释道:“大娘,我如果说我在湖底,他们可能不信,说我撒谎;如果他们信了,那会对我的湖里朋友不利,会想方设法去捕捞,会伤害我的朋友的。” 张家媳妇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明明长大了,对,就这么说,你的朋友对你那么好,千万不要出卖它。” 宋源明说:“我知道,大娘。” 二人正说着,只见一群人飞奔过来,看见宋源明,一起上来抓住了他。 张家媳妇护着宋源明,大声地问:“你要干什么?” 来人说:“带他去见大人。”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宋源明就走,张家媳妇紧跟着而去。 李府沸腾起来了,大厅里挤满了人,像杀人刑场一样,人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孩子,忽然间又回来了。他去哪儿了?怎么没有死在墓室里?他在墓室里看见什么了?等等,都那么令人好奇,叫人联想浮翩,大家都想揭开谜底,获得一个满意地答案。 可是没等到答案,所有的人都被赶了出来。 宋源明被李尚书带进了自己的房里。李尚书客客气气地请他坐下,还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宋源明的面前。 宋源明受宠若惊,慌忙起身,叫了一声“大伯。” “哎,”犹如天籁之音,宋源明吓得一跳,直愣愣地看着李尚书,他从没有听到如此清甜的嗓音,如珠落玉鸣,莺啼燕啭,令人陶醉。 但宋源明大惊失色,心想:“大伯,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不过很快,他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李尚书说:“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宋源明看了一眼李尚书,见他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他的眼里却充满了厌恶和恼怒,显然他正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我去湖南了。”宋源明说。 “去湖南了?”李尚书不相信,但他还是说,“你怎么去湖南了?” 宋源明很痛苦,他从来没有撒谎,但想到说实话会给鲤鱼带来危险,便不得不编出谎言,来对付李尚书,便说:“是袁先生带我去的。” “袁天正?” “是的。” “他去了什么地方?”李尚书急切地说。 “侄儿对湖南不熟悉,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李尚书见宋源明不肯说实话,脸色变了,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说:“你是怎么回来的?” 宋源明说:“要饭回来的。” “袁天正会放你回来?” 宋源明想起袁天正把他遗弃在墓室,不禁泪水涟涟,说:“他自然不肯放过我,我对他有些用处,能帮他干事,他舍不得我走。” “你是怎么逃走的?” “有一天,他累了,我趁他睡着了,偷偷地跑了。” 李尚书点了点头,眨着眼睛,以此来判断宋源明话的真伪。 忽然,他的眼珠子不动了,紧紧盯着宋源明,说:“你是不是帮袁天正偷了我的东西?” 宋源明诧异了,连忙摇摇头,说:“大伯,我有十个胆也不敢偷您的东西》” 李尚书厉声说:“还说没有?” 宋源明一脸茫然看着李尚书。 李尚书说:“一个月前,那天夜里,你和袁天正干什么去了?” 宋源明知道李尚书说的是盗墓的事,便说:“那天夜里,袁先生带着我盗墓,没有偷大伯的东西。” “那就是我的东西。”李尚书声色俱厉,大声嚷道。 宋源明怔怔地看着李尚书,一副茫茫然。 “你看着我干什么?那墓室在我的花园里,就是我的。”李尚书气急败坏,厉声问,“你们都偷了什么东西?” 宋源明骇然,他第一次听说墓室是自己的,这不是诅咒自己吗? “你们偷走了什么东西?”李尚书又大声问。 宋源明醒悟过来,说:“就一个匣子。” “一个匣子?”不等宋源明话音落,李尚书就说,“一个什么样的匣子?” 宋源明摇头道:“我没有看清,袁先生说叫什么龙漦宝匣。” “龙漦宝匣——”李尚书一下子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急急地倒退回来,跌坐在椅子上,脸上苍白,嘴角不停地抽搐,一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仿佛怕自己坐不稳,跌倒下去。 宋源明见了,大惊,连忙说:“大伯,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叫郎中来。” 李尚书痛苦地摇着头,像要甩掉什么,好半天,才停下来,看着宋源明说:“你说袁天正偷走的是龙漦宝匣?” 宋源明说:“袁先生是这么说的。” 李尚书突然抱着自己的头,眼睛瞪得大大地,鼻子嘴巴都跑了位置,脸上由于痛苦,皱作一团。 “那是我的,”李尚书极力地地喊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愤慨和绝望。忽然,跳起来扑向宋源明,紧紧抓住他的胸襟,说,“宝匣是我的,你还给我,还给我。” 宋源明被勒得喘不过气,只得不顾一切地抓住李尚书的手,使出全身力气,想掰开李尚书的手指。可是李尚书像一头发狂的牛,提起宋源明猛地一顿摇晃,接着像推车一样,推着宋源明抵在墙壁上,双手紧紧地顶住宋源明的胸膛,像按图钉一样,顶着宋源明,仿佛要把他按进墙壁里去。 李尚书的动作如此迅猛的,力道十足,丝毫不像出自于文弱的大丞相之手,宋源明惊骇万分,他想解释,可是脖子被勒得出不来气,只能用双手使劲地扳开李尚书的手,可是他那么瘦小,很快不动了,一双手无奈地垂下来,偃旗息鼓,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听见李尚书的大叫声,两个家丁跑进来,见李尚书还一双手抓着宋源明,往墙壁里摁,宋源明挣扎着,哀求着,但是李尚书什么都听不见,抓着宋源明瘦小的躯体连续不断地撞向墙壁。这番猛烈的操作持续了一刻钟,宋源明终于放弃了挣扎,垂下双手,头也歪在一边。 家丁惊慌地说:“大人,这孩子,这孩子死了。” 李尚书这才一下子惊醒,松开手,宋源明随即倒在地上。 三十九、银子 不得不叹服宋源明命大。 正在李大丞相惊慌,后悔,懊恼之际,他竟然“嘤”地哭了一声。 声音是那么微弱,好半天,李尚书不知出自哪里?看了看周围,没有苍蝇,也没有蟋蟀。 疑惑之际,又传来两声“嘤嘤”之音,这回李尚书终于找到了发音器,他惊喜万分,一把抱起宋源明,呼喊起来。 一番折腾,这个可怜的孩子,终于明白抱着自己的是李尚书,而不是黑白无常。 睁开眼睛,宋源明看见李尚书泪流满面。大为惊骇,立刻从李尚书怀里挣脱出来。说实话,宋源明看到李尚书的哭相丝毫不比刚才押送他前往地府的无常好看,相比起来,那两个甚至可以说是和颜悦色。 宋源明还没站起来,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急忙一把扶着墙壁,转过身,紧紧靠在墙壁上,惊恐地看着李尚书。 但李尚书忽然变得温和起来,笑着泣道:“明明,你——大伯,不好,大伯,我爱你。” 宋源明睁大眼睛,不知道李尚书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哭,更想不到他说出这样的话,也无法理解这句话深刻的含义。 李尚书说:“孩子,大伯刚才是气糊涂了,袁天正那个贼子,偷走了我的宝贝,我被气糊涂了,这不关你的事,你是个好孩子,受了袁天正的骗,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找到他,为你出气?” 宋源明惊恐地看着李尚书,瑟瑟发抖。 “不要怕,大伯刚才是跟你闹着玩的,只因为想到袁天正才下手重了一点点。罪魁祸首是袁天正,告诉我,他在哪里?”李尚书和颜悦色地对宋源明说。 宋源明惊恐地摇着头。 “你刚才不是说他在湖南吗?” 宋源明不说话,仍然摇着头。 “大人,这孩子是吓傻了。”家丁说。 李尚书看着一脸茫然的宋源明,无奈地挥了挥手,说:“带他下去。” “还是送到亭子里去?” “不,就留在前院,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两天后,宋源明终于弄清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自己还好好的活着,好菜好饭地吃得满嘴冒油。 宋源明想不通李尚书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为什么那天又要掐死他?对于这个喜怒无常的李大丞相,宋源明觉得他比黑白无常更难以让人琢磨。 不过,仔细想来,宋源明也看出一点眉头,他一定是看上了龙漦宝匣了,不然,他也不至于那么失态。 宋源明十分庆幸,自己没说湖底之事,不然,以李尚书的脾气,一定会抽干太子湖的水,也要寻找他所要的东西。漂亮朋友还能去哪里? 经过细细地思考,宋源明已经可以知道李尚书接下来要让他做什么,他不得不有所准备。 果然,这天,李尚书又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里,亲切地对他说:“明明,这两天吃的好不好?” 宋源明点了点头。 李尚书说:“这就好,那天——大伯糊涂,你不怪大伯吧?” 宋源明摇摇头。 “这就好,你是我的侄子,你爸爸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怎么会对你下手?都怪那个袁天正,我的宝贝被他偷走了,那可是天下至宝呀,我不能让他偷走,那是我的。”李尚书又激动了,声音越来越大。 宋源明惊恐地看着李尚书,身体不由地又退到墙壁上。 李尚书醒悟过来,立刻降低了声音,说:“别怕,孩子,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宝贝,告诉我,袁天正在哪里?” 宋源明说:“大伯,我离开他一个多月了,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李尚书有些失望,说:“你跟他那么久,就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宋源明知道若是不说出一个地方,李尚书是不会放了他的,幸亏他想好了,便说:“大伯,侄儿确实不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了,只不过听他说,要去什么崔嵬岭。” “崔嵬岭?崔嵬岭在哪里?”李尚书问。 宋源明摇了摇头。 李尚书叫来百事通李阳,问:“你知道崔嵬岭在哪里吗?” 李阳说:“大人,崔嵬岭有好几十个,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一个?” “湖南,湖南的崔嵬岭。” 李阳说:“洞庭之南也有几十个,诗云:崔嵬分水岭,高下与云平,上下分流水,齐齐入洞庭。不知大人-------” 没等李阳说完,李尚书跳起来,向他奔过去,一脚踹在李阳的肚子上,怒斥道:“我让你入洞庭,让你胡说八道。” 李阳捂着额肚子,蹲在地上,怯怯地看着李尚书,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虽然他对我们的李大丞相的秉性十分了解,知道他是一个性情中人,做事喜欢亲力亲为,但这一脚确实让他难受。 李尚书看着蹲下来的李阳,愈是来气,又赏了他两耳光,边打边问:“还入不入洞庭?” 李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说:“不入洞庭,不入洞庭。” 说实话,李阳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入洞庭”?对李尚书突如其来的一顿暴揍,甚是莫名其妙。 李阳也知道李尚书有时喜怒无常,喜欢拿下人开玩笑,像借酒浇愁一样,听人的哀嚎而浇心中之块垒。特别是下朝之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不过,李大丞相的玩笑也因人而开,对于像李阳这样的文人雅士,一向是彬彬有礼,执礼皆雅言,更别说动手动脚,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 今日李尚书一反常态,着实让李阳大吃一惊,怒且羞矣,捂着脸,问:“大人,这这——这是——” 李尚书说:“这是什么?今天就带着这个孩子,去崔嵬岭,我不管又多少崔嵬岭,一个一个地找,一定要找到袁天正。” 李阳看了宋源明一眼,怯怯地问:“他知道袁天正的下落?” 李尚书白了李阳一眼,说:“问这么多干什么?叫他带路,不论多远,不论多久,也要找到袁天正,否则,不要回来。” 李阳不能再说什么,低着头,狠狠地瞪了宋源明一眼。 李尚书走到宋源明面前,亲切地说:“明明,袁天正这个贼子,不怀好心,想害死你,我一定要把他抓回来,为你报仇。你今天就跟这个大叔走,去找袁天正。” 宋源明知道拒绝不了,便说:“大伯让明明去,明明义不容辞,只是我求大伯给我三百两银子,好路上使用。” 李尚书十分慷慨地说:“好,只要你好好带路,三百两银子算什么。” 李尚书当即给了宋源明三百两银子。 宋源明拿着银子,辞别了李尚书,和李阳出了李尚书的房间,对李阳说:“李大叔,我回去换一下衣服,等一会儿,我们再上路。” 正好李阳也要回家,便答应了。 宋源明揣着银子,回到亭子屋,正看见张家媳妇倚门而望,见宋源明回来,连忙走过来,一把抓住宋源明的胳膊,上下打量。 宋源明将张家媳妇一拉,进了屋内,将三百两银子都倒在床上。 张家媳妇吃了一惊,问:“明明,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宋源明说:“是李大人赏的?” “李大人赏的?他平白无故赏你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宋源明嗫嚅了一下,忽然,一把抱着张家媳妇,说:“大娘,我要走了。” 张家媳妇吃了一惊说:“孩子,你要到哪里去?” 宋源明噙着泪说:“大人令我去找袁先生。” “找钻地洞的干什么?” 宋源明说:“那天,袁先生让我进墓室,我找到了一个匣子,袁先生就带着匣子跑了,大人想找回那个匣子。” “乖乖,你去哪里找他,你又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张家媳妇气愤地说。 宋源明哭了起来,说:“都是我不好,我撒了谎,说我知道袁先生的下落,我知道撒谎不好,可是,我不能出卖朋友啊。” 张家媳妇搂着宋源明,说:“孩子,你做得对,狗蛋生的不是好人,只是你这么小,出去寻找钻地洞的能行吗?” 宋源明说:“能行的,大娘,这些银子,你留下,我不在你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张家媳妇将宋源明搂得更紧,老泪纵横,说:“孩子,银子你带着,出门在外,不容易,俗话说:穷家富路,你把银子带着。” 宋源明说:“不,大娘,银子留给你,你在李府过得不好,现在年纪也大了,身子骨不比以前,这点银子可以够你花一阵子了。” 张家媳妇忙说:“不,孩子,大娘虽然老了,但是在自己家里,好歹有一个窝,你出门在外,干什么都不自由,老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出门怎能不带银子?” 宋源明笑道:“大娘,我有。” “你有?”张家媳妇说。 宋源明说:“是的,大娘,在李阳身上,他跟我一起去找袁先生。” “李阳?百事通?好打媳妇的那个?”张家媳妇说。 宋源明说:“是一个大个子,眼睛有点毒。” 张家媳妇说:“是他,他也不是善茬,明明,你可要小心。” 宋源明说:“大娘,我会的。” 张家媳妇搂着宋源明,泪流潸潸。 宋源明从张家媳妇怀里钻出来,向她跪下来,说:“大娘,明明走了,你要保重身体。” 张家媳妇连忙把他扶起来。 宋源明说:“明明求大娘一件事。” 张家媳妇说:“什么事,你说。” 宋源明说:“我来不及跟湖里朋友辞行,请你替我跟它说一声。” 张家媳妇点头道:“放心,孩子,早去早回,大娘等着你。” 宋源明扭头就走,出门就跑,泪珠儿洒了一路。心里说:“大娘,别了,可能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保重,大娘,我的亲娘。” 宋源明一口气跑到杏花坞,他爬上假山,俯瞰太子湖,湖水银光闪闪,如千万条鱼儿在那里嬉戏。 别了,我朋友,我的灵儿。 四十、出发 宋源明蓦地一惊,弄不清自己为何突然说起“灵儿”二字?李金绫立刻像锥子一样钻进他的脑子里了。 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也好久没想起她。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她却忽然钻进了他的心里,在他心里翻腾起来。 宋源明忽然觉得一阵心痛,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见不到李金绫了,这无疑是利刃在他心上斩了一刀,让他措手不及,痛彻心扉。 虽然,宋源明还是一个刚过十一岁的少年,但在他懵懂的心里,从来都有一份依恋,一份来自于童真的情感,那是纯洁无瑕的璞玉,经过岁月的打磨,渐渐光洁,在宋源明的内心里,逐渐升华成一种神圣的东西。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它让他失眠,让他梦想,让他心惊胆战,让他难舍难分。 “你这条懒驴,在磨蹭什么?你在看什么?再不走,小心你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李阳手里拿着马鞭,指着宋源明叫道。 宋源明不明白李阳的意思,边走边向楼上张望。 李阳见语言效果不明显,甩出鞭子,“啪”地打在地上,土石飞溅,火星四射。宋源明吓了一跳,瑟缩地退后两步,惊恐地看着李阳。 李阳轻蔑地一笑,满意地抚摸着鞭子,对宋源明厉声说:“快走。” 宋源明急急忙忙地跟着李阳出了李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李阳朝宋源明努了努嘴,说:“上去吧。” 宋源明爬上马车,还没来得及坐下,李阳的鞭子就响了,马像受了惊一样,猛地一窜,马车腾空而起。宋源明扑通摔倒在车厢里,嘴磕在座位上,破了,鲜血直流。 宋源明好不容易爬起来,双手紧紧地抓住扶手,满嘴血腥,不停地吐出来。 李阳挥舞着鞭子,大声笑着,得意洋洋。那匹可怜的马儿,只恨自己只生了四条腿,它的速度似乎永远达不到李阳的要求,它还没死去,皮子就做成鼓了,李阳的鞭子击鼓似的打在它的身上。 宋源明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做了一回腾云驾雾的神仙,体会到做神仙的乐趣,也体会到了神仙也不好做,绝非妄言。 马车一路飞驰着,驭车者活力四射,一路甩着马鞭,吆吆喝喝,仿佛他驾驶的不是一辆马车,而是一块飞腾冲浪板,正在与激流搏击。 到了客栈,宋源明被腾云驾雾颠簸得快散架了,腿软脚麻,一下车,就摔倒在地上,惹得李阳一顿大笑。 宋源明羞惭地爬起来,茫然四顾,问:“大叔,这是在哪儿?” “在哪儿?怎么?找不到北了?看看天上,北斗七星在哪里?哈哈哈。刚从云里下来吧。” 李阳得意洋洋说了这些话,便走进客栈,宋源明只得跟着他进去了,头昏脑涨,跌跌撞撞,正好客栈伙计送茶来,宋源明早就口干舌燥,倒了一碗就和喝。 李阳一巴掌打落茶碗,怒道:“小崽子,还想先喝,有没有一点尊卑?” 宋源明怔怔地看着李阳,说:“大叔,我渴。” 李阳一把揪住宋源明的耳朵,说:“你还知道渴,你这个撒谎成性的无赖,你还知道渴?” 宋源明连忙说自己没有撒谎。 李阳瞪着双眼,说:“你还说没有?我看你是无可救药了,像你这样的无耻之徒,就应该摔死,我看你明天一定会掉下悬崖,一准儿被摔死。” 宋源明悚然一惊,想到今天坐车的险状,真庆幸自己还没有被摔死,但眼前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喜欢驾云腾雾的大叔,说不定会说到做到,让他一头栽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为了乞求自己明天还活着,他再次说自己没撒谎。 李阳松开宋源明的耳朵,实实在在地给了宋源明两栗骨,好让他的大脑清醒过来。并且恶狠狠地指出:“你这个可恨的小崽子,你恬不知耻地在丞相面前大编瞎话,说什么袁天正逃到湖南,还有什么崔嵬岭,你真是说瞎话不脸红,你是从哪儿学的?娘胎里带出来的吧?” 已经被李阳看穿,宋源明不得不承认自己说了瞎话。 李阳得意地说:“我说对吧,我就知道你撒谎,蒙骗大人,让老子跟着受罪。” 宋源明忙说对不起,并说愿意跟他回去解释清楚。 李阳大方地一挥手,说:“不了,我受点罪,不算什么,但是你要告诉我,大人找袁天正究竟想干什么?” 宋源明明白了,李阳一定揣测到什么,所以也想找到袁天正,便说:“袁先生手里有一个匣子,丞相想要回来。” “匣子,什么匣子?”李阳急切地问。 宋源明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一定是一个非常贵重的匣子,不然,大人也不会那么想得到。”李阳嘀咕着,忽然,他睁大眼睛盯着宋源明说,“你看见那个匣子没有?” 宋源明连忙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经过此番谈话之后,李阳忽然,变得客气了,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宋源明,并请他坐下来。吃饭的时候,也是客客气气的,还拿着酒瓶子问宋源明“来不来一点。” 得知宋源明不想再头晕,便自己斟上一杯,说:“这怕什么,酒可是一个好东西,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好不好?缄默者让他开口,谨慎者让他张狂,一醉解千愁嘛。” 几杯下肚,李阳更加话多,手搭着宋源明的肩膀,说:“小兄弟,你是不是跟着袁天正学过盗墓?” 宋源明摇头道:“不,我没有学盗墓?” “那——袁天正教你些什么?” “四书五经。” “就这些?” “还有考古。” “考古?”李阳正喝了一口酒在嘴里,猛地喷出来,大笑起来,说,“考古,真有他的,也只有袁天正想得出来。” 宋源明看着李阳笑得泪流,不知道自己哪里逗他发笑了。 “考古,”李阳仍然笑个不停,嘴里咀嚼着,“考古,考古,他考了一辈子古。” 宋源明看着李阳,笑容渐渐从李阳的脸上消失,只见他脸上一阵灰白,接连灌了几杯酒,脸立刻红彤彤的,眼睛也红了。 宋源明问:“大叔,你也认识袁先生?” 李阳咬咬牙,嘴里蹦出:“略有耳闻。” “大叔为什么说他是盗墓贼呢?”毕竟受了袁天正的洗脑,而且宋源明也不愿意背上贼名。 李阳说:“他就是盗墓贼,十几年前就是盗墓贼,曾是摸金派的盟主,后来洗手不干了,没想到他又出山了,真是贼心不死。” 宋源明彻底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已经成了盗墓贼,对自己无意之中当了贼人,宋源明羞愧不已,想起了那洛阳铲,摸金符,发丘印,以及袁天正教授的“考古学”,顿时,浑身发烫。先前他还在为获得了这些知识而沾沾自喜,原来就是一堆下三烂的东西。 李阳十分愤慨,说:“按说袁天正算是盗墓界的泰斗,会有很多人与他合作,他怎么就看中了你一个小孩子呢?” 宋源明暗暗发笑,李阳虽然是百事通,但他不知道用人之道,更佩服袁天正的狡猾。 李阳把一坛剩下的酒全部倾倒进杯子里,一口吞下,看着宋源明说:“那匣子你见过没有?” 宋源明点点头。 李阳睁大眼睛,忙问:“是什么样的?” 宋源明说:“没看清。” “没看清?” “墓室里昏暗,上面裹着泥巴,没看清。” 李阳显得有些失望,说:“那会是什么呢?你在墓室里还看见什么?” 宋源明摇摇头,说:“蜡烛熄了,什么也没有看见。” 李阳不再说什么了,饭也不吃,就躺下了,但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宋源明担心他睡得那么晚,早晨一定起不来。 但是,天还未亮,李阳就叫醒了宋源明,告诉他马上出发。 宋源明匆匆忙忙地洗了脸,拿了一个炊饼,就上路了。 今天,李阳赶车倒还比较温和,鞭子也没有甩得那么响亮,然而,领教过他的厉害的马儿,心理上上阴影很重,李阳一坐上马车,还没甩动鞭子,它就急忙往前一冲,险些把他摔下来,如此反倒领了李阳两鞭子。 一路上,李阳很少说话,既没有像昨天那样威风凛凛地吆五喝六,也没有快活地哼着小曲。 或许是晨雾还未散去,故而他得小心翼翼,因为,前面已经进入山路,马车走在狭窄的小路上,曲曲折折,起起落落,不能大意。又或许李阳大叔酒意未醒,坐在座驾上,昏昏沉沉,与腾云驾雾并无二致,所以,干脆闭着眼信马由缰。 虽然,李阳今天对马客客气气的,无奈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阳一直那么坐着,马儿走得很平稳,可是,只要他随便动一动,咳嗽一声,马就大惊失态,猛地向前一冲,险些掉下山崖。 好在李阳是个驭车的老手,可及时补救,化险为夷,而宋源明却惊出几身冷汗。 就如此走了一上午,一直到日悬中天,他们到了一个山垭,李阳喝住马,跳下马车,然后对宋源明说:“下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宋源明连忙下车,四下张望,只见自己站在高山之上,但是身边更有一座高山巍峨耸立,山腰白云缭绕,不见山顶。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李阳问。 宋源明摇头说不知道。 李阳说:“好好看看,真的不知道?这就是崔嵬岭。” 这就是崔嵬岭?宋源明睁大眼睛,没想到自己瞎编的一个山名,李阳竟然找到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李阳见宋源明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不禁有些失望,说:“你真的没见过这座山?” 宋源明仰头看了看,说:“不清楚,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李阳甚是惊诧,宋源明自己也十分惊诧,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滑头了? 李阳看了宋源明一眼,说:“好吧,我们上山看看再说。” 听说要进山,宋源明迟疑了,万一李阳找不到袁天正怎么办?宋源明胆怯地看了看李阳手里鞭子,心里冷飕飕的,身上热燥燥的。 四十一、进山 上山几乎没有路径,不过,李阳不愧是百事通,很快在落叶覆盖下面,找到了一条隐隐约约的小路。 找到了路,李阳心情不错,随即向宋源明说出了一句名言:“无论多么高的山,总有人登上山顶,无论多么陡峭的崖,李阳都能找到路径。” 李阳说罢带着宋源明向山上爬。如同李阳说的,这座崔嵬岭确实十分陡峭,而且一个峭壁接着一个峭壁。也如同李阳说的,他总能找到攀登峭壁的路径。 他们揪着野草,攀着树枝,抓着石缝,从崖壁上攀登。一路上战战兢兢。李阳不让宋源明往下看,宋源明也不敢低头看,有一回一低头看见自己悬在空中,脚下是冥冥漠漠,烟飘云缈,不知其所,吓得他连忙抬起头,惊出一身冷汗。其实,崖壁并不很高,但在宋源明看来简直深不可测,根本不敢俯视,两条腿打着哆嗦,只是紧紧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紧紧贴在石壁上。 李阳虽然四十多岁了,还是一个大个子,但身手矫健,敏捷,走崖壁如猿猴。 终于登上一个崖壁,宋源明的一双腿已经抖得几乎快甩出去了,瘫坐地上大口地喘息。 “坐着干什么?上啊。”李阳催促道。 宋源明喘息,说:“大叔,我要喝水。” “喝水?”李阳笑起来,说,“到哪里喝水?尿都没有喝的,起来走,到山顶去喝。” 宋源明说:“大叔,你别骗我了,山腰都没有水喝,山顶怎么有水?” 李阳又笑道:“那住在山顶上的人喝什么?吃什么?” 宋源明说:“山顶上住的都是神仙?” 李阳听了一阵大笑,说:“山顶住着神仙,太有意思了,唉,带你出来没带错,老子这一路不寂寞了,有一个白痴作伴,谁说不好?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宋源明见李阳如此乐不可支,感慨万千,也跟着笑,像一个傻子。但他知道李阳分明是李尚书派他出来的,怎么他说自己是他带出来的? 宋源明来不及多想,李阳愈是大笑,忽然止住笑声,说:“你见过神仙?” 宋源明连忙摇头。 “神仙不喝水,不吃东西,怎么活着?” “吸气。” “吸气?” 李阳大叔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比原来还剧烈,笑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这次宋源明知道李阳为何发笑了,说:“大叔,神仙是不吃东西的,就是吸气。” 李阳终于停止大笑,说:“神仙是如何吸气的?” 宋源明说:“欲修混元太乙门,先将真气提炼起。上至顶门泥丸宫,下至脚板涌泉穴。周流肾水入华池,气沉丹田四肢回。婴儿姹女配阴阳,铅汞相投分日月。离龙坎虎用调和,灵龟吸尽金乌血。三花聚顶得归根,五气朝元通透彻。” 宋源明说得一本正经,李阳又大笑起来,说:“真《三国》,假《封神》,《西游记》,哄死人。一点没错,一点没错。” 李阳笑罢,说:“走吧,小神仙,快到山顶吸气去。” 宋源明不得不起身跟着李阳继续往上攀登,山势陡峭如削,怪石峥嵘。宋源明每向上攀登一步,就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口地喘着气,喉咙干燥欲裂。 他想对李阳说山上没有袁天正,可是,看了看李阳手里的鞭子,只得又忍住。 如果说袁天正不在山上,就等于承认自己撒谎,那鞭子就会落在自己身上。宋源明立刻感到身上火辣辣的。 咬咬牙,登上山顶,找不到袁天正,那不是我的事。脚长在他的身上,来去自由,飘飘渺渺,谁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宋源明想不通自己随便说出崔嵬岭这么一个地方,为什么李尚书就信了?袁天正得到宝贝为什么不去集市换钱,反而跑到荒山野岭里来?李尚书竟然相信了自己的瞎话,这是为什么?还派百事通李阳一起寻找,他是真的相信袁天正去了大山里了。堂堂李大丞相能被几句话骗到的?想不通。 想不通,就想不通吧,爬上山顶去。李阳不是说山顶有水吗?现在宋源明最渴望的就是喝上一口水。 李阳还真没有瞎说,快到山顶时,宋源明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山顶弹琴。 宋源明非常惊喜,难道山顶真的住着神仙,这太好了。 一定是一个白胡子老人,拄着拐杖,慈眉善眼,笑盈盈的,手里托着一颗又红又大的桃子。 宋源明咽了一口唾沫,哪里还有唾沫,喉咙快燃烧起来了。 可是他浑身有劲了,腿脚也灵活了,身轻如燕,竟然追上了李阳。 “大叔,神仙在山顶弹琴。”宋源明说。 李阳说:“哪里有人弹琴?” “你听,叮叮咚叮叮咚,不是神仙在弹琴吗?” “那是滴水的声音。” 宋源明仔细听了听,果然不是弹琴。不过,既然有水声,宋源明也是求之不得的。很快就攀上山顶,果然有一眼清泉从石窍流出,下有一个天然水池,阔约数丈,湛湛然,如明镜新拭。 宋源明顾不得欣赏,趴在池边,如野牛似的一阵痛饮。 李阳也掬水喝了一个痛快。 宋源明喝饱泉水,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李阳却站在山顶,举目四望,叹道:“美呀,真是美呀。” “大叔,你看什么呢?” “看美景呀,你看看,这重峦叠嶂,岭绵峰簇,真是太壮观了。” 李阳如痴如醉,看着山下出神,似乎把自己的任务忘记了。 宋源明四处看了看,说:“大叔,山上没有袁先生。” 李阳仍然眺望着群峦,头也不回,说:“我知道。” “大叔,你知道?山上没看见袁先生。”宋源明说。 李阳这才回头说:“他当然不在山上。” 宋源明甚是奇怪,说:“大叔,你怎么知道?” 李阳说:“我猜的,袁天正确实是得了一个了不起的宝贝,揣着宝贝躲起来了,既然要躲起来,就要躲到人不容易找到的地方,这座山虽然有些高,但有人上来,老袁怎么会躲在这里?” 宋源明正不明白这个问题,遂问:“袁先生为什么要躲起来?” 李阳说:“我想袁天正得到宝贝躲起来,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宝贝太值钱了,一时找不到那么大的买家,又怕被人知道,有人去偷,去抢,所以,先躲起来,慢慢地再找买家。” 宋源明觉得很有道理,便问:“还有一种可能呢?” 李阳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袁天正挖那宝贝压根儿就不是卖钱的。” 宋源明惊异道:“不是卖钱,他要它做什么?” 李阳笑道:“你刚才不是说神仙吗?怎么不明白了?” 宋源明仍然不明白,恰待要问,只见山下走来一个人,头戴一顶黑色道士帽,身穿灰色道袍,背着一个竹筐,噔噔噔地往山上走,健步如飞,敏若猿猴。 李阳笑着说:“神仙来了。” 话音刚落,那道士就到了山顶。 李阳忙将宋源明朝前推了一步,说:“快去拜神仙。” 宋源明果然上前,跪倒在道士面前,说:“神仙,宋源明拜你了。” 道士见了,惊道:“孩子,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什么神仙,快起来。” 这边李阳又大笑起来,宋源明明白他在捉弄自己,脸红的厉害。 道士走到李阳面前,打个稽首,说:“道友,有请了。” 李阳还了礼,说:“敢问这是尊驾的仙山?” 道士说:“不敢不敢,鄙陋之处,何敢称仙山?道友上山,有何见教?” 宋源明正要回答,李阳抢先说:“途径宝山,见宝山钟灵毓秀,势比五岳,遂不觉寻胜而来,不想打搅了道友清修,恕罪恕罪。” 道士喜道:“诶,道友说哪里话,来者是客,见面就是缘分,请移步敝庐,清茶一杯,也绵尽地主之谊。” 李阳高兴地说:“无端打扰,已是罪过,怎可再烦道友赐茶?” 道士说:“无妨,无妨,来,请跟我来。” 李阳,宋源明便跟着道士,转过一个山嘴,只见山坳处,果然有一个草棚,甚是隐蔽,不走到跟前很难发现。 走进草棚,宋源明惊讶地发现,草棚后面还有一个山洞,洞里暗幽幽的,看起来有些瘆人。好在洞里摆放着一张桌子,几张椅子,靠里面放着一张床,床上铺着一条烂棉絮,像被山上的野兽撕咬过似的。 道士放下竹筐,便拿起柴禾烧水,从洞里取出三个陶碗放在草棚下的一块石板上,撮了一把茶叶丢在碗里。 少顷,水沸,道士提起茶壶给三个茶碗里注满开水,不久,一股茶香弥漫开来。 宋源明抿了一口,只觉得清香四溢,齿颊留芬。 李阳说:“道友在此修行几载?” 道士说:“已经五年了。” 李阳说:“真是一个得道之人。” 道士摇头说:“道友不要见笑,离得道还差得远呢。” 李阳说:“道友何必自谦,道之道非常道,修行乃心性之收敛,运阴阳之气,补先天之不足,通百脉千窍,应四时,养天性,餐风宿露,枕溪眠云,吸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精华,何愁大道不成?” 道士说:“道友说的十分有理,只可惜在下鲁钝,不能参悟玄理,虽孜孜以求,却无异于缘木求鱼,不得其妙。” 宋源明说:“神仙,我刚才看你上山,身体矫健,这么好的身手,怎么还说不得其妙?” 道士看了看李阳,笑着说:“道友,这是您的仙童?” 李阳笑道:“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心里乱七八糟的,装满了神仙天人,妖魔鬼怪。” 道士也大笑起来,说:“我怎能算神仙?不过,我这次去了一趟云荡山,确确实实地见到了神仙。” “真的?”宋源明惊叫起来。 “当然。” “大叔,我也想见神仙。” 四十二、神会 “神仙,就在眼前,你还去哪里见神仙?”李阳瞪了宋源明一眼。 道士见李阳不信,忙说:“道友,看来你不相信,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见到神仙了。” 李阳笑了笑,说:“我信,我信。” 道士看见李阳一脸假笑,似乎受到什么侮辱,怒气冲冲地说:“道友,你怎么这么不地道,我好茶招待你,把你当成同道中人,给你说实话,你却不相信,你走,你走嘛。” 李阳忙说:“道友不怪,你说的这事确实有点玄虚,我以为你是哄这孩子的。” 道士气鼓鼓地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头顶三尺有神明,我岂能说假话?” 李阳笑道:“道友真的在云荡山见到神仙了?” “当然。” “神仙在云荡山干什么?” 道士说:“他们在云荡山开了一个会。” “开了一个会?”李阳大笑起来,说,“我总以为我们凡人喜欢开会,神仙怎么也开会?” 道士一本正经地说:“是的,真是开会。” “这么说道友出席了这次大会。”李阳话里带着讽刺的味道。 道士听得很不舒服,然而,非常兴奋,似乎有话不吐不快。说:“是的,我参加了。” 李阳看着宋源明说:“我就说嘛,神仙就在这儿,听见没有,还不拜见神仙?” 宋源明大喜,连忙就要下跪。 道士摇头说:“别拜我,我不是神仙。” 李阳笑道:“道友谦虚什么?” 道士已经沉浸在欢乐之中,脸庞红红的,眼里充满了动人的神采,仿佛喝了几杯二锅头,眯着眼睛说:“不,我不是神仙,我是去打渔鼓的。” 道士说罢从竹筐里拿出一个渔鼓,敲了一下,咚咚作响,看样子像要唱上一段,宋源明听得心动,问:“神仙,你在云荡山见到哪些神仙?” 道士立刻展开眼睛,正襟危坐,说:“都是一些大名鼎鼎的仙人,有昆仑山的广玄真人,苍旻洞宇通真人,叆叇山智长真人,武当山涵虚道长,灵台峰的方灵子,总之来了好多神仙,真是大开眼界,三生有幸。” 宋源明听到叆叇山时,心里一阵激动,差一点喊出来了。他想问一问那道士有没有看到一个名叫元敏清的人。 但李阳撇了撇嘴,说:“这般说来,神仙大会还是挺热闹的。” 道士骄傲地挺直腰杆,说:“那是。” “神仙为什么开这次大会?”李阳揶揄道。 道士“嗖”站起来,咬牙道:“说起来真气人,不知那个缺德的贼人盗走了昆仑山的一件宝物。” 李阳一激灵,顿时来了精神,说:“一件宝物?一件什么样的宝物?” 道士说:“其实那东西对昆仑山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奇珍异宝——昆仑山的宝贝多了,那东西根本算不上宝贝。” 李阳听得不耐烦说:“道友,你别东扯西拉的了,究竟是什么宝贝?” 道士说:“道友莫忙,你听我说,去年的一天夜里,昆仑山来了一伙(有可能只一个人)盗墓贼,打开了昆仑山的一个古墓,盗走了墓室里的东西。” 李阳叹道:“嗐,我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墓室里有什么好宝贝?” 道士正色道:“不,道友,他偷走的确实是一件大宝贝。” 李阳问:“他偷走了什么?” 道士说:“一颗头颅。” 宋源明不禁“啊”了一声,惊骇得张大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 李阳看了宋源明一眼,鄙夷地说:“看你这点出息,不就是一颗头颅,就把你吓成这样?亏你——亏你还是一个男人。” 李阳本来想说“亏你还盗过墓”,还没出口就觉得不妥,立刻改正过来。看了看道士,说:“一颗头颅也是宝贝,犯得着召开神仙大会?” 道士说:“那不是一般的头颅。” 李阳笑道:“头颅还有贵贱之分?” 道士说:“看来道友不明白,天地万物,哪一个没有三六九等?” 李阳不想跟道士争辩,说:“那是什么样的头颅?” 道士神色凛然,说:“那是褒姒的头颅。” 宋源明又失声惊叫,李阳也不禁“啊”了一声。 过来好一会儿,李阳才说:“褒姒的头颅怎么埋在昆仑山?” 道士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甚清楚,但既然昆仑山的广玄真人这么说的,就不可能有假。” 宋源明的嘴动了动,但是他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李阳说:“那还真是一颗了不起的头颅。” 道士说:“谁说不是?不然也不会召开神仙大会。” 李阳说:“这么说召开大会就是为了查找盗墓人,追寻褒姒的头颅?” “是的。” “有没有什么眉目了?” 道士摇摇头说:“没有,盗墓贼非常高明。” 李阳说:“我就纳闷了,昆仑山乃道教第一道场,哪有自己的宝贝被人偷了还不知道?这些神仙是干什么的?” 道士说:“道友可不能这么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据说盗墓贼是穿地进去的,事先还在墓穴上放了东西。” 李阳忙问:“什么东西?” 道士说:“玉兔,灵龟的血液。” 李阳说:“这有什么用?” 道士说:“在下不甚清楚,据说可以让神仙也产生幻觉。” 李阳说:“这可是我第一次听说,只知道盗墓人要带上桃木剑,摸金符,洛阳铲,檀香,再就是糯米,还有黑驴蹄子。怎么还有玉兔,灵龟的血液呢?” 道士说:“你那说的是普通的古墓,褒姒的墓室可不一般。” 李阳说:“说的是,龙漦所化,精灵之物。” 道士说:“所以说是一个大宝贝。” 宋源明半天才从迷雾中醒来,说:“大师傅,那人偷走那个头颅有什么用?” 道士说:“正如道友所说,褒姒乃龙漦所化,精灵之物,蕴藉着天地之精华,用它修炼仙道事半功倍,成神成仙指日可待。” 宋源明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 李阳看了宋源明一眼,嘲笑道:“怎么?你也想拿它修炼?” 宋源明吃了一惊,说:“我又不是修行之人,要它干什么?” 宋源明万万没想到,袁天正偷走褒姒头颅,竟是为了修炼,难怪丢失之后,那么情绪激动,哭天喊地,如丧考妣。 可是,袁天正却不像修行之人,行为放荡,看重名利,邋里邋遢,丝毫没有修行人那份超然。 不过话也要说回来,修行人也不是超然出俗,嗜名啖利,如蝇吮血。不然也不会因为褒姒头颅召开神仙大会,看来神仙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想到这里,宋源明竟然有些担心袁天正了,说:“你们会找到褒姒的头颅吗?” 道士说:“当然能找到,盗墓贼毕竟是凡人,怎能躲过神仙的法眼?” 宋源明想了想,觉得道士说的有道理,心里不禁更加担心,问:“神仙有没有发现头颅的下落?” 道士说:“已经有所发现,那日在神仙大会上,苍旻洞的宇通真人运用法眼看了,头颅在西北方向,只不过影像很模糊,像是被什么遮盖住了。当然,这没有什么,那么宝贝的东西,贼人自然藏的很紧,但是,它总会露面的,一旦露面,它就逃不脱了。” 道士说得很得意,很轻巧,仿佛手到擒来。 宋源明却有些着急,自从那次见过褒姒的头骨之后,他就再没有看见那可怕的东西。袁天正因为失去它,急得吐血,他是真的丢失那头颅,可是,究竟是谁偷走了呢? 既然那头颅如此宝贝,袁天正一定藏的十分隐秘,谁会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 宋源明陷入沉思之中,他想不出,但凭着直觉,他隐隐地觉得,褒姒的头颅就在李尚书的府中,而且他仿佛还看见过——当然不是袁天正教学的那回。但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他实在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在梦中。 “想什么呢?呆头呆脑的。”李阳因为要向道士告别,站了起来,但是宋源明没有察觉,便骂了一句。 宋源明连忙站起来,看着李阳。 “还愣着干什么?下山去,难不成你还想赖在这里吃晚饭?”李阳说。 宋源明终于醒悟过来,临走时,他说:“大叔,你知道云荡山在哪里吗?” 李阳说:“怎么?你真想到那里去?” 宋源明点了点头。 “真是想神仙想疯了。”李阳嘀咕了一句,然后向道士拱了拱手,说:“多谢仙茗,在下告辞。” 道士说:“道友保重。” 李阳走出草庐,宋源明却在草棚里,磨磨蹭蹭地看着道士,似有很多话要讲。 李阳皱了皱眉头,喝道:“你走不走?要不就留下来跟神仙做个伴儿,学个长生不老什么的?” 宋源明说:“我就想问,神仙还在不在云荡山?” 道士说:“神仙都回洞府去了。” 宋源明有些失望,慢慢地走出草庐,临出门时,又问一句:“神仙真的能找到那颗头颅?” 道士笑了,没有回答,但宋源明似乎已经听到:“这孩子是不是一个傻子,这样的问题还用问吗?” 宋源明的确傻了,下山的路上,一直不说话,低着头走路,但连脚下的路都不看,摔倒了好几次,险些滚下悬崖。 看着宋源明一副似梦非醒的样子,李阳给了他一鞭子,终于把他出窍的魂魄收了回来。 四十三、盘缠 虽然背上还火辣辣地痛,但到了客栈,宋源明很快灵魂又飞走了,双手紧握着,放在腿上发呆。 李阳对这种姿势很不适应,简直让他怒不可遏,他看了看自己手中,鞭子不在手里,他记起来了,被他放在马车来了。于是,他只好赤手上阵了,赏了宋源明两个栗骨。 李阳一向对自己的这一武功非常自信,而且屡试不爽,每当他拿自己爱妻做实验的时候,爱妻立刻气息回转,情绪平静起来,并且显得格外温柔,服从领导听指挥,乖乖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宋源明没有听从安排——他让他去把鞭子拿进来,宋源明却一动不动,而且大声地说:“我要去云荡山。” 李阳大吃一惊,知道这孩子已经中了邪魔了,非鞭子不能让他脱离魔爪,他立刻冲到马车边,拿出鞭子,回到宋源明面前。 宋源明看见鞭子,身体瑟缩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冷冷地看着李阳。 李阳双手抻着鞭子,故意弄出清脆的响声,以造成先声夺人的效果。 可是李阳此举并没有达到目的,宋源明不为所动,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不过李阳从他冰冷的目光里看到了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气魄,他慢慢地放下了鞭子,搬了一张凳子坐下来,说:“去云荡山,是吧?那还不容易?天底下什么地方我找不到?你好好地跟着我,到时候我一定带你去云荡山。” “真的?”宋源明睁着大眼睛,说。 “真的,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们明天就去云荡山。” “这不行。” “咋不行?” “别忘了,我们出来是找袁天正的。” 宋源明看了李阳一眼,说:“假如袁先生也去了云荡山呢?” 李阳白了宋源明一眼,说:“我看你这脑子可能是石头做的,袁天正一个盗墓贼,怎敢去云荡山?那不是自找死路吗?” 宋源明立刻醒悟,觉得自己的确很笨,袁天正再大的胆,也不敢去云荡山呀,神仙正在那里开会呢。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他盗取褒姒的头颅和龙漦宝匣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叔,我们什么时候去云荡山?”宋源明问。 李阳说:“不急,先找袁天正。” 宋源明有些着急,说:“但袁先生去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怎么找呀?” 李阳说:“你不是说他在崔嵬岭吗?” 宋源明说:“我们今天不是上了崔嵬岭?上面没有。” 李阳说:“崔嵬岭不止一个,光洞庭湖周围就有好几座,武夷山,秦岭,长白山,祁连山,天山,五指山,横断山这些山脉里面都有崔嵬岭,我们得一座一座的去找。” 宋源明惊愕说:“可是,像这样去找,何时才能找到?” 李阳狡黠地笑了笑,说:“无妨,慢慢找,三年五载,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宋源明说:“三年五载?这么久?这哪里是找人?像这样不就是游山玩水吗?” 李阳立刻大笑起来,说:“啊,石头还有开化的时候,不错,就是游山玩水,你不喜欢游山玩水吗?石头,你要感谢我呀,我要带你出来长长见识,常言道:行千里路胜过读万卷书,我要让你成为第二个徐霞客。徐霞客你知道吗?” 宋源明摇摇头。 李阳说:“那里知道郦道元吗?” 宋源明仍然摇头。 李阳说:“真是一块石头,《山海经》你总知道吧?” 宋源明说:“知道,里面有很多神仙。” 李阳撮起手指,抬起胳膊,最后无奈地叹息:“啊,又是神仙,我简直要疯了,哪里有什么神仙?天底下哪里有神仙?” “《山海经》里就有神仙。” “《山海经》就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哎呀呀,真是无可救药,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李阳痛心疾首,手一会儿举起来,一会儿放下,仿佛被神仙施了法术,他多么想再赏宋源明两个栗骨,但是打在那颗石头脑袋,只能让他的指关节生痛,起不到如何警示作用。这时候还用不上鞭子,再说他曾告诫自己对宋源明少用鞭子,因为鞭子的作用在于驱赶,他担心万一把宋源明驱赶走了,自己会对李尚书无法交代,而且会丧失到手的利益。 于是,李阳强压心里蓬蓬上升的火气,说:“我跟你说,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山海经》是胡说八道的,我这里有两本好书,我拿给你看。” 李阳说罢,果然拿来两本书,递给宋源明,一本是《水经注》,一本是《徐霞客游记》。 宋源明接过书,问:“这是什么书?” 李阳说:“是写天下山川美景的好书。” 宋源明说:“大叔,你真的不找袁天正要游山玩水?” 李阳诡谲地笑了笑,说:“不,我们是地质考察。” “地质考察?”宋源明甚是惊讶,不明白什么是地质考察,想起了袁天正的考古学,立即将书还给李阳。 李阳甚是诧异,说:“你怎么不要?” 宋源明说:“我不要地质考察。” “为什么不要?” “大叔,你要对我怎么样,就直接来,不要耍阴谋诡计。” 李阳不解,说:“你这块石头,我耍什么阴谋诡计了?” 宋源明说:“你跟袁天正一样,说什么跟我上考古学,其实是引我进墓室里为他拿东西。” 吃一堑长一智,宋源明似乎学乖了。 李阳正色道:“呸,我李阳堂堂君子,岂能跟盗墓贼相比?我告诉你,我们的地质考察是奉了皇上旨意的,是盖了御印的。我还告诉你,我的此行目的不是为了寻找袁天正——呸,他算什么东西,我们有特殊任务。” 宋源明问:“什么任务?” 李阳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宋源明说:“可是我们是奉了丞相的钧旨的,不找袁天正,回去交不了差。” 李阳大笑起来,说:“我看你这颗脑袋真是石头做的,开不了窍,你以为李尚书要留你在府里吗?早想把你踢开了,让你有多远滚多远,一辈子不要回去。” 宋源明想了想,说:“那怎么办?丞相连你也要赶走吗?” 李阳冷笑道:“他早想赶走我了。” 宋源明没问为什么,有一件事让他更关心,说:“可是我们哪里有那么多盘缠?” 李阳笑道:“盘缠?你还担心盘缠?我有的是盘缠?” 宋源明说:“就是再多的盘缠,也会用光。” 李阳摇头道:“不怕,会有人不断地送银子给我们?” 宋源明不解地问:“会有人送银子给我们?” 李阳说:“不相信?不相信,就等着瞧。” 宋源明真的不相信,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不过他的怀疑很快被打消了,还真的有人送银子给李阳。 那天他们进入一个县城,住进了客栈,李阳找来一个伙计,拿出一张帖子,让他去县衙一趟,将帖子交给县令大人。 伙计去了不久,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胖子,胖子穿着一件十分宽大的衣裳,见了李阳,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说:“不知先生光临敝地,有失远迎,乞望赎罪。” 李阳说:“姚大人,李阳有礼了,李阳忝为相府管家,受丞相钧令,差在下去东南办事,路径宝地,不敢打扰,但在下知道大人与丞相情非一般,是大人的得意门生,若避而不见,也非人情,故虽丞相有令,不得拜见沿途地方官员,但想到大人跟丞相交情,所以,还是让客栈伙计送上拜帖,没想到大人亲来,这不是本末倒置,李某实在有愧。” 姚县令连忙说:“李兄,快别这么说,应该的应该的。” 接着,姚县令便给李尚书请安,李尚书不在,李阳便将宋源明推到前面,说:“姚大人,这是丞相大人的公子。” 姚县令立刻笑容欲滴,拍手道:“哎呦,这就是公子,真是丰神俊秀,仪表不凡,非丞相断不能生出如此漂亮的人来,令尊安好?” 宋源明见了,脸一下子红了。 李阳忙说:“他是丞相大人的侄子,丞相大人膝下无子,只有一个闺女,大人早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了。” 姚县令说:“这有什么?俗话说:是亲不是亲,唯亲才是亲。我看公子慈眉善眼(这县令词语也太贫乏了),一定是一个忠厚老实之人,将来一定会善待丞相,大人后事无忧。”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好在李阳没有计较这些,又跟姚大人叙了叙旧,便说:“姚大人,你公务繁忙,请回吧。” 姚大人打躬作揖道:“好的,在下告退。”说完,从他那宽大的衣服里面掏出一个布袋,放在桌子上。 李阳问:“姚大人这是何意?” 姚大人忸怩了一下,说:“先生,些许小礼,不成敬意,望笑纳。” 李阳将布袋向姚大人面前推了推,说:“姚大人,我来见你就是来与大人叙叙旧的,以慰渴想,大人不要这样,快收回去。” 姚大人又将布袋推到李阳面前,面有愧色,说:“在下素知先生廉洁,淡泊寡欲,一琴一鹤行走天下,可是今丞相公子驾到,姚某本当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但丞相大人砥节奉公,台阁生风,在下本当自律,不负丞相大人之教诲,这些菲薄之物,不当什么,愿送给公子,权当见面之礼。” 李阳笑道:“既姚大人心意拳拳,那就却之不恭,代丞相大人收下,李某回去之后,自当禀明丞相,不负大人一番心意。” 姚大人立刻感动得眼泪花花的,拉着李阳的手,说:“先生此恩,姚某没齿难忘,请先生转告丞相大人,姚某生是丞相大人的人,死是丞相大人的鬼,狗马之心,披肝沥胆,海枯石烂,山势海盟-------” 乱七八糟! 李阳听了连忙止住,说:“好了好了,大人的忠心,我知道了,我会转告丞相大人的。” 姚大人喜滋滋,笑盈盈对李阳拱手,道:“多谢先生美言。” 姚大人走后,李阳将布袋拿起来一扔,说:“这也太小气了!” 宋源明问:“这是什么?” 李阳说:“酒钱。” “酒钱?” “打开看看。” 宋源明打开布袋,倒出一堆银子,惊讶道:“姚大人为什么送你这么多银子?” 李阳撇撇嘴说:“这不是说给我的。” 宋源明甚是奇怪,说:“不是送给你的,那是送给谁的?” 李阳又撇撇嘴说:“真是一块石头,装好了,真小气。” 四十四、游历 不知不觉地,宋源明跟着李阳爬山涉水过了三个年头了。不知不觉,宋源明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因为长期奔走于野外,被日晒雨淋,脸庞黑亮黑亮的,透着红,透着青春和雄健。 现在,宋源明像一头棕熊,身上有一股使不完的劲,爬山越岭,敏捷如猿猴,如履平地,无论多么陡峭的山峰,他都能踩在脚下。 他对所谓的地质考察工作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在李阳的指导下和几年的摸爬滚打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如今,他一眼就能认出各种岩石,闭着眼睛就能摸出岩石质地,准确地叫出岩石的名称,出自哪里。凭着听声音,他也能知道岩石的品质。当他走到一座山前,不看别的,就看一看山上的植被就能知道那座山的地质构造,甚至知道山里也没有矿藏。 宋源明这些特异功能,有时连李阳都感到吃惊。 李阳现在也不隐瞒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是负责为皇上寻找金矿的,由于,近年来,朝局动荡,内忧外患,朝廷财政状况十分糟糕,于是,皇上便李阳出来寻找金矿,以此,来缓解国家财政困局。 关于李阳的身份,明里是李尚书的管家,其实,李阳是皇上安排在李尚书身边的眼线。这人的心呐,就是这样,像一只刺猬,时刻要防着别人,地位越高的人,身上的刺就长得越多,越长。 李阳接到任务后,来向李尚书请假,碰巧李尚书为袁天正的事大发脾气,没头没脑地挨了李尚书一顿揍,但是也没有办法。 李阳疏狂,却也谨慎——不然也做不了眼线(当然李尚书更是精明过人),于是忍气吞声,得知让他寻找袁天正时,他不禁喜出望外,这真是一个好机会,不需要理由,而且行动方便,隐秘,还有他不会因盘缠发愁。 李尚书的门生,故旧遍天下,谁见了李大丞相这个管家不是毕恭毕敬?而且,当李阳得知要带着宋源明一起上路,他简直大喜过望,这简直是一棵摇钱树,有了宋源明,就更能让那些巴结者痛痛快快地掏腰包了。 因此这一路走来,李阳走得非常惬意,过得十分富足,舒服。他几乎把李尚书交代的事都忘记了。 李阳也很清楚,李尚书让他寻找袁天正不过是一个由头,真正的原因是要让他离开自己。想到这里,李阳身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李尚书发现了什么?李阳仔细地回想着,觉得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他知道李尚书一向多疑,对任何人都不放心,所以支开了自己。他到底想干什么?李阳想不出,也懒得去想。他懒散惯了,这回来到大自然里,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多好! 前两年,宋源明还不停地催促他去云荡山,后来,可能也厌倦了,很少提及此事。或许经历的事多了,见识广了,走了很多山山水水,也没有遇到什么神仙,便对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有了新的认识。 野外的生活,最能锻炼人的思维和适应能力。见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惊叹之余,有时会想起鬼神的存在。于是,李阳便给宋源明讲起那些看起来神奇的东西的形成过程,一层一层地剥掉神秘的外衣,让宋源明清楚地认识到“原来如此”。 但是,人的思维一旦有了固定,往往很难改变,哪怕接受了新的观点。 宋源明躺在野营帐篷里,面对浩瀚的星河的时候,难免不浮想联翩。神仙翩翩而来,一个个在他面前飞舞。这时候,他又对神仙的存在深信不疑。 有时候,他想起袁天正,想起褒姒的头颅,想起龙漦宝匣,这些东西是那么奇特,像迷一样,他始终想不通袁天正盗取宝匣和头颅有什么作用。袁天正根本不是修行之人,再说,那颗头颅真的那么神奇?用它真的能修炼成仙? 宋源明不相信,可是,他又不得不屈服于自己的幻想,那次他与那头颅亲密接触之后,就似乎有了幻觉,仿佛有一种东西支配着他。或许袁天正就是利用这一点才让他进入墓室的。 这当然只是宋源明近来的猜测而已。 近来,宋源明不时地梦到那颗头颅,它还是那么狰狞可怕,只不过,到后来它变了,头颅面上慢慢地有了一层人皮,现出人的模样,直到后来成为一个十分俏丽的头像。 宋源明很清楚,那不过是自己加给那头颅的一个形象,不过是自己臆想中的褒姒罢了。 可是,无论自己得到多少新知识,有了多少新理念,但是都无法解释自己在湖底的事情,除非,那是一场梦。 对了,宋源明恍惚记起自己在湖底见到褒姒的头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头颅为什么会出现在湖底? 梦,除了是梦,还能是什么? 宋源明想不明白,他想回去,回去看看那湖,看看那梦。 “不,我们现在不能回去。”李阳断然拒绝。 宋源明说:“先生,我们已经出来三年了,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已经找到了几个金矿,可以向皇上交代了。” 李阳说:“那几座金矿储藏量太小,采矿难度很大,不划算。” 宋源明说:“可是,我们已经找遍了那么多大山,没有理想的矿藏,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找下去,如此拖延时间,对皇上也不好交代。” 李阳觉得宋源明说得在理,但是出来这么多年,如果不拿点成绩,回去就更不好交代,便咬咬牙,说:“还是再找找。” 宋源明说:“去哪里找?” 李阳想稳住宋源明,现在他是自己得力的助手。经过这几年的风吹雨打,李阳明显地觉得自己在快速地老去,而宋源明已经变得成熟起来,无论是体力还是思维都在赶超自己。 他需要宋源明。 李阳知道宋源明心里一直还有一个神仙梦,于是,他告诉他:“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 宋源明问:“什么地方?” “云荡山。” “云荡山?先生不是说它不属于火山岩,不存在金矿的产生条件。”宋源明说。 李阳说:“啊,是这样的,任何事物都没有绝对性,金矿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仅仅是火山岩,还有沉积岩,变质岩都有可能产生金矿。” 宋源明说:“那先生为什么说云荡山不适合金子的结晶?” 李阳说:“我也是看书上说的,不足为信,不是说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吗?凡事还是眼见为实。” 云荡山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宋源明心里一直向往着,虽然,他不再坚信神仙的存在,但它依然是一座神山。 现在终于要去朝拜了,宋源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一夜不眠,他既希望见到自己心目中的神仙,更希望帮李阳找到金矿,这是对国家,对人民做了自己的贡献。 次日一早,宋源明就收起帐篷,将帐篷,被褥一应物件都放在马车上,然后,点火做饭,就着溪涧水,熬了一锅稀饭,还做了一盆蘑菇野兔汤。 吃饱喝足之后,二人就出发了。 现在,是宋源明为车手,鞭子握在他的手里,马还是那匹马,不过也有些老了,腿脚没有先前那么有力,马车已经换了几辆。 李阳总是抱怨马车的做的太坏,不是掉了轮子,就是车厢散了。 宋源明坐在车上的时候,每次都是心惊胆战,一边担心马车散了架,一边担心自己和马也散了架。 好在现在李阳已经过足了驾驶的瘾,让贤与宋源明,自己退到二线,倒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先生,你去过云荡山吗?”宋源明问。 李阳似乎还没有睡醒,说:“云荡山嘛,去过。” “听说那里的景致不错。” “是不错。” “跟秦岭比起来,如何?” “那没法比,秦岭雄伟,云荡山秀丽,不是一个类型。” “哦,难怪神仙在那里开会呢。” “你还记得神仙开会的事?” “当然记得,也不知道我们这次去遇不遇的上神仙。” 李阳笑着说:“神仙,你不用找了,我们就是神仙。” 宋源明说:“先生,真会说笑,自封为神仙。” 李阳说:“自封的?说得好,自封的?古往今来那些大人物哪个不是自封的?秦始皇不是自封的?刘邦不是自封的?李世民,赵匡胤不是自封的?就连孙悟空还自封为齐天大圣呢,你能说神仙不能自封?” 宋源明说:“可是我们不是神仙呀。” 李阳说:“神仙是什么样的?你见过吗?” 宋源明笑道:“当然没见过。” 李阳说:“既然没见过,你能说神仙就不是我们这样?” 宋源明说:“反正我觉得神仙不是我们这样。” 李阳说:“可是神仙就是我们这样,如果哪一天我们站在一座高山之上,四周悬崖峭壁,别人都不能上去,但是你却站在上面,那你在别人眼里就是神仙。” 宋源明笑了笑,说:“原来先生心目中的神仙就是这样的。” 李阳说:“难道不是这样吗?能做到别人不能做到的事,那你就是非凡的,那就是神。” 宋源明想了想,觉得李阳说的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也不反驳。身体向后靠了靠,伸了伸手臂。马儿似乎没看见宋源明手里的鞭子,好长的时间,那支鞭子没有落在它的身上了。它老了,走得慢,宋源明也不催促,由着它慢吞吞地走,只要它不停下,或者走上别的道上去,宋源明是不会呵斥的。 李阳对宋源明如此宠着马,很不满意,在他看来,畜生生来就是挨鞭子的,抽打它们是执行上帝对它们的惩罚。 对于李阳这套歪理,宋源明不以为然,说:“先生既然否定神仙的存在,怎么又拿上帝作为说辞?天下众生皆平等,只不过各自工作不同而已。” “屁话,纯粹是屁话,你吃肉它只能吃草,它可以被你吃掉,它却不能吃掉你。若说众生平等,今天晚上你不吃肉了,跟它一起睡。”李阳说。“它”自然是指老马。 有时候真理是辩不过邪说的。宋源明只能不做声。 随着他们离云荡山越来越近,宋源明心里的神仙又强烈的复活了。 四十五、金矿 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跋涉,李阳,宋源明终于到达云荡山。 自从李阳那个站在马车上振臂一呼:“云荡山,我们来了。”宋源明就开始留意云荡山的地貌来。 云荡山果然十分奇特,秀丽无比,像一副精美的画卷。土壤肥沃,植被异常繁茂,林木葱郁,古木参天,群峰叠翠,云遮雾绕,蒙蒙漠漠,真是一片仙境气派。山突峰立,虽险峻却不失妩媚之姿;山谷幽邃,既深远又固有清雅之气。 越走近群山,宋源明越疑惑,问:“先生,这是云荡山吗?” 李阳说:“当然是云荡山。” 宋源明说:“不对呀,先生。” “怎么不对?” “我记得先生曾说云荡山属于沉积岩地貌,但这分明是火山岩嘛。” 李阳说:“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宋源明说,“沉积岩是——” 李阳打断了宋源明的话,说:“好了好了,比我还学究,你说什么岩就是什么岩,这里有一条小溪,我们去看看。” 不错,这几年,宋源明耳濡目染,受到李阳的不少熏陶,书卷气越来越浓,常常掉书袋子里,不能出来。 宋源明停下马车,给老马去了笼套,然后拍了拍老马的脸庞,说:“马大哥,在这儿歇一会儿,看看这里的草,多嫩,够你吃个饱的,别乱跑哟。” 老马将鼻子在宋源明脸上闻了闻,低头啃草去了。 宋源明跟着李阳来到小溪边,宋源明知道李阳来查看水质,他寻找金矿的第一步就是察看流水。 溪水非常清澈,细石历历,阳光下彻,直抵河底,沙石如淘过一般,五彩斑斓,仿佛绣工手里的锦缎。 宋源明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石头,非常喜欢,说走的时候一定要带几块回去,说不定能买个好价钱,发一笔横财。 李阳站在溪边看了一会儿,伸手掬起一捧水,喝了,惬意地说:“美不美山中水,亲不亲故乡人,真是不假,这水真甜。” 宋源明抬头溯流而望,只见小溪从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奔流而出。水势湍急,河底怪石嶙峋,在他们脚下汇成了一个小潭。 “先生,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上去看看。”宋源明说。 李阳看了看上游,说:“好吧。” 宋源明遂溯流而上,溪流溅溅,笑语盈盈,活泼得像一群小姑娘。 宋源明攀上一处断崖,就看见三三两两的杉树伫立河道两边,越往上走,树林越茂密,枝柯交织,隐天蔽日。脚下的草木越发茂盛,许多叫不出名的野花,成片地开着,鲜艳俏丽,花影照水,宛如靓女理鬓。宋源明折了一根木棍,扒草木,觅路径,沿着溪流迤逦而行。 溪水流得很激,河流左弯右拐,穿行在石罅之中,河面时宽时窄,有时飞流直下挂一匹银布,有时回旋往复汇成一个深潭。 潭虽深,水却清澈见底,阳光照在沙石上,沙石晶光闪亮,闪烁着迷人的色彩。 宋源明见了,心里不禁为之一动,那是什么? 不可能,只不过是细碎的石英罢了。 宋源明爬上一个陡崖,只见前面伫立着一座大山,山脚下生长着大片的杉树,直插云霄。 宋源明心里又是一动,走了那么多地方,见过很多参天大树,却从没看见这么多,这么粗壮的成片杉树。 李阳曾说:“有杉树的地方可能有金矿。” 宋源明不相信,他觉得什么地方杉树都可以生长,但当他见到这么多的杉树的时候,他宁愿相信这里有金子。 宋源明欣喜地往前走,越往前走,这种想法越强烈。 不久,他发现了鸡脚菇,这种东西虽然比较常见,但是如此大片地生长,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更让他惊喜地是在小溪里发现了凤眼兰,凤眼兰是一种常见的东西,宋源明也经常采集,有时磕到碰到,或者感冒,头疼脑热,把它捣碎,外敷内服,很有功效。 同时,李阳告诉宋源明:“鸡脚菇,凤眼兰还喜欢在有金子的地方生长。” 杉树,鸡脚菇,凤眼兰都在一块生长,长得这么好,不能让宋源明心动,以往他见到他们,都是零星的,单独出现的,今天一块冒出来了,真叫宋源明喜不自禁。他仿佛见到什么,身上一阵阵燥热,举步往前走,越往前走,鸡脚菇,凤眼兰就越多。宋源明简直不敢相信,心里砰砰直跳。 忽然,他的目光被扯直了,眼睛仿佛凝固了,睁得大大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 摆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绿油油的植物,大约没过宋源明的膝盖,有点像柏树的枝条,插在那片地里。开着孢子状的花冠。 “问荆。”宋源明终于叫起来。 对,确实是问荆,一大片一大片铺在宋源明面前,他俯身拔起两株,拿到小溪里清洗,惊奇地发现河底黄灿灿的。 宋源明伸手抓起一把泥沙,泥沙很细,却很沉重。宋源明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泥沙,放在阳光下,泥沙像金子般闪闪发亮。 宋源明连忙抓了两把,连同问荆草,一块用油纸抱裹着住,急急忙忙地回去。老远就看见李阳躺在一块绿茸茸的草甸上,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这几年,李阳衰老得很快,刚过五十,衰老得像七八十岁的老头,精神萎靡,总爱打瞌睡。 果然,李阳睡着了。 宋源明推了推李阳,抑制不住兴奋,说:“先生,醒醒,快醒醒。” 李阳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说:“回来了?” 宋源明打开油纸包,递到李阳面前,说:“先生,你看这是什么?” 李阳看了一眼,立刻不动了,嘴角却不断地抽搐,仿佛忍受着什么刑罚似的。 宋源明见了,觉得十分奇怪,李阳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样子,便说:“先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阳没听见宋源明说什么,一把抓住油纸包,拿起问荆草,端详了许久,问:“你在哪里找到的?” 宋源明说:“就在小溪的上游,先生,这是金沙吗?” “金沙,是金沙,”李阳将金沙放在太阳下面,仔细地看着,说:“没错,这真是金沙,这是你从溪水里捞起来的?” “是啊,先生,河底很多这样的金沙,这里一定有金矿,而且储藏量非常大。” “不错,矿藏量一定很大,走,去看看。” 李阳一下子来劲了,猛地站起来。 宋源明带着李阳来到他发现金沙的地方,李阳看了看,喜不自禁道:“真是一个宝藏啊。” 李阳说罢,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皇上,您交给臣的任务,臣终于可以向你交代了。” 当夜,他们就在云荡山宿营,宋源明点燃了一堆篝火,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他采了很多鸡脚菇,切了一大块腌肉,一起炖了,汤滚肉烂,香气四溢。 宋源明拿来一壶酒,倒了两碗,递了一碗给李阳,自己端起酒,与李阳碰了一下,说:“先生,为你找到金矿,完成任务,干一杯。” 李阳喝了一大口,说:“宋源明,谢谢你,这几年,辛苦你了。” 宋源明说:“先生,说什么话,这是我应该做的。” 李阳摇头说:“不,这不关你的事。” 宋源明说:“先生错也,常言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宋源明能为国家出一份力,是光荣的。” 李阳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来,喝一杯。” 宋源明端起酒碗,又与李阳碰了一下,仰头一口喝尽。 宋源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不过,他已经体会到饮酒的好处,特别是他露宿野外的时候,更需要喝几杯,一驱寒气,更主要的是一醉解千愁,少年不知愁滋味,谁说的? 宋源明放下酒碗,又给自己和李阳满满地斟了一杯。然后,举起酒碗,说:“先生,你这次能完成皇上交给你的任务,回去以后,一定会得到皇上奖赏和重用,我祝贺你。” 李阳端起酒碗,放了下来。叹息了一声。 宋源明问:“怎么了?先生,有什么事吗?” 李阳叹道:“出来这些年了,也不知道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宋源明说:“先生担心什么?” 李阳说:“我们出来的时候,社稷已经千疮百孔风雨飘摇了,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奸臣当道,内忧外患,府库枯竭,皇上才派我出来寻找财路,可惜我们一路找来,直到今天才找到,唉,真后悔没有早点听你的。” 宋源明看着李阳说:“先生是不是在回避?” 李阳说:“确切地说是在躲避。” 宋源明说:“你不想卷入朝廷的纷争?” 李阳说:“我怕皇上失望。” 宋源明说:“先生不是最终找到了吗?可以给皇上交代了。” 李阳说:“可惜,耽误了这么久,不知道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宋源明惊问:“皇上会怎么?” 李阳长叹一声,端起酒,一口气把一碗酒喝了。 宋源明又给李阳斟满,安慰道:“先生放心,皇上不会怎么样的,我们一路走来,没听说什么不好的消息。” 李阳摇头道:“你还小,不明白。” 宋源明说:“先生若是担心,明天就回朝廷,早点派人来开挖金矿,以解皇上燃眉之急。” 李阳喝了一口酒,看了看宋源明说:“我回去可以向皇上交旨,李尚书奈何不了我,可是你怎么办?你没有找到袁天正,怎么向李尚书交代?” 宋源明没有作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李阳说:“要不你就不回去了,这里还有几百两银子,你拿着,找个地方安置下来,等我见了皇上,再来找你。” 宋源明摇头道:“不,我要回去。” 李阳说:“你回去怎么向李尚书说,他会放过你吗?” 宋源明说:“随他怎么样。” 李阳说:“你这是何苦呢?那里还有你留恋的地方吗?还有你想见的人吗?” 宋源明不能说什么,是的,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宋源明想不出,大不了就是张家媳妇,但临走时,他把三百两银子,给了她,想来生活也过得去,可以放心了。可是为什么要回去呢? 宋源明自己也不明白,直愣愣地坐着,忽然,心里一动,像被什么击中,疼痛很快传遍了全身。 四十六、金鸣 李阳喝了两碗酒,双腿一蹬,歪倒在地上,呼噜噜地睡着了。 宋源明喊了两声,李阳没有回应,显然是已经醉了。 宋源明拿来一床毯子,盖在李阳身上,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木头,萎下去的火苗又窜高了,哔哔,火星四溅。火光映照着宋源明的脸,让他显得有些沧桑。 宋源明在火堆边坐下来,斟了一碗酒,一个人饮着,这便更显得与他的年纪格格不入。 这些年,他经历的事太多了,苦难一个一个地光临这个善良人,像海浪一样想把他打倒,但是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喝酒是成熟的标志,但对这个刚刚跨入十五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早了。 宋源明一边喝酒,一边想着明天的事。 明天他们就要起程会京城了。宋源明忘了他来此地的另一个目的。由于金矿的发现,他异常兴奋,想到自己能为国家出力,能为百姓解困,自己算是一个有用的人,他就高兴得颤抖。 一直以来,他都是过着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现在终于可以独立了,做一个独立的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了。 正如李阳所说,自己可以在这里开发金矿,拥有自己的财富。 可是,为什么要回去呢? 难道仅仅是为了给李尚书一个交代吗? 很显然,不是的。对李尚书他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他没有找到袁天正,怎么向他交代,回去只会自取其辱。李府是他的伤心地。这两年来,宋源明越来越看清了李尚书伪君子的那套嘴脸,虚伪,狡诈,残忍,宋源明想起了就害怕。自己一直被他当成工具使用着,不错,自己就是一个工具,李尚书使用,袁天正使用,李阳也使用。 宋源明看了李阳一眼,他睡得很沉,发出响亮的鼾声。 可是,为什么要回去呢? 宋源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但是,心已经开始飞翔,回到了凉亭改做那间小屋里了。 还是那么温暖,一张书案,两张椅子,墙壁上挂着自己亲手写的《陋室铭》。墙边放着两张条凳,靠着一扇门板,那是晚上的床铺。里屋也有一张床,他曾在那床上度过了近两年的夜晚。出了房门,走几步就到了人工湖,连接碧波浩淼的太子湖,波光粼粼,一望无际,清澈的湖水,层层的涟漪,轻柔的水浪声和鱼儿的窃窃私语声。 宋源明终于明白了,自己是放不下这太子湖。那条漂亮的鲤鱼向他游来,绕着他打转。 宋源明的心被俘了,原来自己恋恋不舍的竟是那条鲤鱼。它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直到现在,他仍然弄不清湖底的事是不是一场梦。 不过,即使是一场梦,他也要回去寻找,就算对梦里的鲤鱼一个交代。 宋源明喝干碗里的酒,席地躺下,拉起脚下的被子,盖在自己胸膛以下,露出双臂。 天气有些炎热,不过在山顶上,还是凉飕飕的,很有些寒气。 宋源明的帐篷搭在一个山洞口上,躺在地上可以欣赏满天的繁星。星河璀璨,玉露调和。洞口微风习习,篝火猎猎。 喝了几碗酒,宋源明有些醉意,很快就睡着了,临睡前,他看了一眼北斗,闭上眼睛,说:“今夜好梦。” 自然,宋源明要的好梦,是梦见那条漂亮的鲤鱼。 但是,好梦不成。 半夜,宋源明醒了。他听到一阵铮铮淙淙的声音,仿佛有人弹琴。 宋源明连忙爬起来,细听,万籁俱寂,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原来真是做了一场梦。复又躺下,迷迷糊糊,想起神仙之事。看了一眼李阳,此君正鼾声如雷,难道刚才是他发出的动听的声音? 宋源明无奈地笑了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看着星星,想着神仙,想着几年前云荡山的神仙大会,想起崔嵬岭上的道士,又自嘲地笑了笑。 如今,他心里虽然还藏着神仙,但那就是一个传说,一个符号,几年来的跋山涉水,让宋源明增长了很多见识,相信了李阳的话:神仙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但现在,宋源明置身于云荡山之中,风清月明,聆听万壑之音,虽只是唧唧虫鸣,啾啾鸟唱,也清越悦耳,如听仙乐。 忽然,又传来一阵金鸣之声,铮铮然,似乎什么人拨动了琴弦。声音不大,仿佛幽谷传响,久久不绝。 宋源明猛地爬起来,走到洞外,金鸣之声仍然余音袅袅,宛如在幽谷里回旋。 “难道真的有神仙弹琴?”宋源明看了看远处挺立的群峰,月光下,群峰别有一番风景,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宛如披上了一层细纱,显得有些神秘。 “嗐,哪里有什么神仙?或许是山里住的人家,哪位得了相思病的小姐在弹,嗨,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宋源明这样想着。 “不对,山上没有人家呀。” 白天,宋源明和李阳已经把周围都找了,山上没有住户,甚至连猎人的窝棚也没有,更别说害相思病的小姐。 难道还是自己听错了,不可能,这回绝不可能。 这时,又传来两声金鸣之声,真真切切,依然那么悦耳。 宋源明连忙叫醒李阳。 李阳说的迷迷糊糊,睁着迷离的双眼,看着宋源明,说:“大半夜里,你不睡觉,干什么?” 宋源明兴奋地说:“神仙来了?” 李阳重新闭上眼睛,嘟噜道:“神经病,哪来神仙,快睡,天亮了,早点赶路。” 正说时,又传来两声金鸣之声,这次更清晰,宛如龙吟。 宋源明高兴地说:“听,先生,你听,听见了吗?是不是神仙在弹琴?” 李阳听见了,已经坐了起来,侧身屏息倾听。 宋源明见了,说:“听见了吗?这声音多么清脆。” 李阳站了起来,走出山洞,举目四望,月明星稀,虽是月夜,但看得很远。 宋源明说:“先生,这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我记得擎天柱就在那边,神仙可能就在那边弹琴。” “别说话。”李阳命令道,他正望着擎天柱。 擎天柱是云荡山的最高峰,山势陡峭,一柱擎天,宋源明路过它时,李阳问他能不能爬上去。宋源明看了看,摇头说爬不上去。 又一声龙吟传来,声音确实来自擎天柱,擎天柱距离此地尚有十多里地,什么声音如此强劲,传得如此遥远?这岂不是有穿金破石之力。 忽然,宋源明惊喜地叫起来,说:“先生,快看,哪里有光。” 李阳也看见了,在擎天柱那边有光芒出现,闪闪烁烁,隐隐约约。 李阳说:“是有光,我眼花,那是不是萤火虫?” 宋源明说:“不是,萤火虫发出的是橘红色的光,那里却发出蓝色的光芒。” “是吗?”李阳盯着那光芒,说:“快,快把罗盘拿来,还有定位仪。” 宋源明立刻惊醒,连忙打开工具箱,取出罗盘和定位仪。 李阳拿着罗盘,定位仪,对着蓝光测量了位置,让宋源明画了地图。 这时,蓝光也消失了,只见擎天柱矗立在天际,直插苍天。 宋源明,李阳再也睡不着了,都猜测着那声音,那蓝光是什么东西。 宋源明坚称那就是神仙,李阳却摇头道:“什么神仙?哪里有什么神仙?” “不是神仙,是什么?”宋源明有些生气。 李阳说不出来,只是说:“一定是什么宝物。” “宝物?什么宝物?” “这哪里知道?反正不是什么神仙。” “我说就是神仙,什么宝物有那么锐利的声音?” 李阳忽然想起了什么,思考了片刻,说:“该不是袁天正偷的那个宝匣在那里?” 宋源明一阵惊喜,龙漦宝匣,那可是一件极为罕见的宝贝,它若是发出声音,一定会清越激烈,石破天惊。 这么说明天可以找到袁天正了。 天刚蒙蒙亮,宋源明就起来了,李阳更睡不着,拿着宋源明画的地图,就着微露的晨曦,面对擎天柱观看。 宋源明一醒来,他们就向擎天柱出发了。 到了擎天柱脚下,李阳让宋源明取出探测仪,对着地图寻找。找了半天,探测仪没有反应。 宋源明有些气馁,说:“先生,我说昨晚是神仙在这里,今天他们走了,你看探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李阳也十分纳闷,说:“是呀,真是奇怪,定位仪确定的位置,就在这里,怎么什么也探测不到呢?” 宋源明说:“是不是这探测仪测不出那个东西?” 李阳说:“不可能,我这是最先进的探测仪,金银铜铁锡,碳硅铅铝汞,什么东西测不出来?” 李阳说的很对,他的那套东西值得他骄傲一辈子。 宋源明说:“那就是神仙。” 李阳不能再说什么,抬头仰望擎天柱,心想:“真的有神仙吗?”他又看了看地图,横向走了两百多步。 宋源明拿着探测仪走了过去,突然,探测仪在有了反应,宋源明几乎拿不住了,他惊喜地叫起来,说:“先生,找到了找到了,真的有东西。” 李阳疾步跑过来,说:“在哪里?在哪里?” 宋源明抓住探测仪,说:“在这儿,反应很强烈。” 李阳看了看,只见那地方横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十分光滑,晶晶然,仿佛一块碧玉。 李阳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岩石,但从没有见过这么光润的石头,虽然,它只是一块普通的石英石,但却有着玉石的光泽。更奇怪的是,岩石上面竟然生长着一棵参天的古松,苍劲诘屈,龙干虬枝,离离蔚蔚,遮天蔽日,看起来已有数百年的树龄了。 李阳让宋源明拿来十字镐,在岩石上敲打了两下,嗡嗡然,如鸣钟罄。 宋源明说:“下面是空的?” 李阳点点头,说:“一定有东东藏在下面,挖开这块石头。” 宋源明拿起十字镐,挖了几下,但岩石异常坚硬,十字镐下去,火星四射,而岩石岿然不动,仅仅留下一个白点。 宋源明说:“先生,这石头太硬,挖不动,怎么办?” 李阳看了看岩石,说:“挖错地方了。” 宋源明不解,忙问:“挖错地方了?难道东西不在这里?” 李阳摇摇头,看了看岩石,退后十步,指了指脚下,说:“在这儿挖。” 宋源明甚是茫然,看了看李阳,又看了看石头,走了过去。 四十七、莫邪 “先生,为什么在这儿挖?”宋源明有些不解。 李阳瞪了宋源明一眼,说:“让你挖,你就挖,问这么多干什么?” 李阳脚踩的地方野草丛生,上面生长着茂盛的荆棘。宋源明几乎下不了手,他拿来一把砍刀,先砍掉荆棘,除去杂草。 这时李阳才说:“这里可能是个洞口,那东西在那岩石下面。” 宋源明看了看,这里离那岩石,有数丈之遥,洞口怎么会在这里? 李阳说:“你看,这四周草木都不茂盛,只有这里长得好,说明这里的土壤疏松,所以草木长得旺盛。” 宋源明点了点头。 李阳说:“挖吧,里面一定有东西。” 宋源明吃了一惊,不由地想起袁天正,说:“先生,这该不是墓穴吧?” 李阳摇头道:“不是,下面只是一个山洞?” 宋源明疑惑道:“山洞?” 李阳说:“是的,这里可能就是洞口,被人掩埋了,挖吧。” 宋源明没有动,想着给袁天正盗墓的事,身上一阵阵发抖。 看见宋源明没动,李阳走过来,拿过十字镐,自己挖起来。 宋源明心有余悸,墓室里的阴影笼罩着他,孤寂,恐惧,黑暗,寒冷,一切向他袭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墓室里。 他一把抓住李阳,说:“先生,别挖了。” 李阳看了宋源明一眼,问:“为什么不挖?” “里面很危险。” “很危险,有什么危险?” 宋源明说不出来,只是说:“应该没有什么东西。” 李阳白了宋源明一眼,说:“不,里面一定有好东西,你没看见那块石头?那么光润,如果没有宝贝,不会那么有光泽,难道你忘了水含玉则媚,山含玉则润?你再看看这棵松树,生在岩石上,还长得这么好,如果底下没有宝物,绝对长不到这么茂盛。” 宋源明不能再说什么,身上一阵阵发冷。 李阳挥动着十字镐,挖开泥土,忽然,咚地一声,他仿佛挖到了什么东西,连忙挖下去,却是一个大石块。刨开石块,李阳惊喜地叫起来:“洞,洞口在这里。” 宋源明瑟缩成一团,头扭到一边。 “宋源明,快看,洞口,我就说洞口在这里。”李阳十分得意。 宋源明不敢瞧那洞口,面色惨白,生怕李阳叫他过去。 李阳没有叫他,低头向洞里看了看,洞里十分黑暗,但隐隐有幽幽的蓝光在里面,仿佛笼罩着一层青雾。 “宋源明,给我那一支火把来,里面有蓝色的微光,我看不清楚。” 蓝光?那是什么?宋源明不由地好奇起来,连忙点上一支蜡烛,递给李阳。 李阳举着蜡烛,朝洞里照了照,惊喜地叫起来:“像是一只匣子。” “一只匣子?”宋源明惊异道,连忙跑过去,俯身张望。只见洞口不是很大,但可容一人弯腰进去,洞也不很深,就在松树下面。果然有一个匣子在洞里面,粗大的树根在匣子周围扎下,仿佛给匣子做了一个笼子。匣子蓝光幽幽,照得洞里的东西清晰可见。 李阳把蜡烛递给宋源明,自己躬身进入洞里。 宋源明的胆怯消失了,那匣子仿佛有一股魔力,招引着他举着蜡烛,也跟着进去了。 李阳伸手想抓取那个匣子,可是他的手太大,伸不进树根的空隙,只得让宋源明去拿。 宋源明伸手进去,刚一触摸到匣子,只听见“铮”地一声,匣子豁然打开,一束蓝光迸射而出,耀眼夺目。宋源明急忙闭上眼睛,缩手回来,却不知怎的,抓住一个东西,只听见鏦鏦铮铮,似有交兵之声,好久才渐渐停息。连忙松了手。 宋源明睁开眼睛,看见一柄利剑躺在匣子里,冷凛的蓝光正是从剑锋上发出的。宋源明又伸手过去,还未摸到剑柄,那宝剑就嗖地飞到他的手里,接着,刷地将树根斩断。 这一切仿佛是听从了宋源明的意愿,宋源明刚有那个念头,那剑就替他完成了。 宋源明惊骇不已,连忙拿了剑匣子和李阳出了洞。 李阳也惊骇万分,拿着宝剑,仔细观看。李阳越看越觉得奇怪,宝剑剑背很薄,剑刃如同蝉翼,却异常坚韧锋利,剑柄粗长,形若刀鞘。 没错,剑柄就是一个剑鞘,上面有一道道机关,可令剑身自由伸缩,最后收进剑鞘之内。 这真是一个神奇之物! “先生,这是什么宝剑?”宋源明问。 李阳仔细看了看,嘴里嘟噜道:“不对呀?怎么就一把呢?” 宋源明奇怪地问:“怎么?还有一把吗?洞里就一把呀。” 李阳仍然摇摇头,说:“不可能就一把,要么就不是它,但是这剑身上的乱纹,分明就是它呀。” 宋源明急道:“先生,这究竟是一把什么宝剑?” “莫邪。” “莫邪?”宋源明惊叫起来,睁大眼睛说:“这就是莫邪?” 李阳举起宝剑,对着太阳,点头道:“不错,就是莫邪。” “上面有铭文吗?”宋源明问。 李阳指着剑身上的乱纹,说:“来,你看,这不是莫邪两个字。” 宋源明迎着光一看,只见剑身仿佛透明一样,晶晶然,透着亮光,上面乱纹横生,看不出什么规则。不过,宋源明在李阳的指画下,真的认出莫邪两个字来。不禁欣喜万分,激动不已,泪水潸潸流下。 李阳瞥了宋源明一眼,说:“瞧你这点出息,不就是一把宝剑吗,看把你弄的鼻涕不是鼻涕,眼泪不是眼泪的。” 宋源明说:“先生,我高兴。” 李阳说:“嗯,我也高兴。” 宋源明惊喜地说:“先生,这真是莫邪剑呀,可是怎么只有莫邪,干将呢?他们应该在一起呀。” 李阳说:“是呀,干将莫邪是分不开呀。” “是不是还在洞里?”宋源明说罢,又进入洞里,可是找遍了旮旮旯旯,没有找到干将,只好走出石洞,沮丧地拿起莫邪剑,非常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有找到干将,只能带你一个走了。” 宋源明说完这句话,只听见莫邪剑“铮”地一声,剑身嗖缩进剑鞘里去了。 李阳将莫邪剑放进匣子里。 宋源明说:“先生,要不我们还是把莫邪剑放进洞里去。” 李阳问:“为什么要送进洞里去?” 宋源明说:“这个洞是它的安身之地。” “什么安身之地?难道你没看见它是被困在这里吗?”李阳说。 宋源明想起来了,果然像是被困在洞里,这石洞,还有那树根,就是一道道牢笼。宋源明想起莫邪剑斩断树根的情形,它真是急不可耐的想破除这个牢笼。 李阳说:“它早想出来了,昨晚它就向我们发出求救的信号,我们现在把它挖出来,是解救了它,知道吗?” 宋源明说:“先生说得对,我只是觉得它没有干将在身边,会孤独的。” 李阳说:“那总比困在石洞里,暗无天日好。” 宋源明觉得李阳说的对,但是心里仍旧戚戚,为两支剑不在一起而感到惋惜。 干将,莫邪本是一对恩爱夫妻,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谁料因为铸剑,招来横祸,最后惨死。虽死仍不分离,生而同衾,死而同墓。 宋源明的泪水流出来了,捧起匣子放进马车里。 李阳说:“这下好了,你我总算可以回去交差了。” 宋源明说:“我们现在就回京城?” 李阳说:“当然回京城了,唉,想不到我受命三年多,走遍了名山大川,吃尽千辛万苦,总算有些收获,不辱使命。现在你也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不容易啊。” 李阳说得有些伤感,神情落寞,举头看了看擎天柱,感叹道:“擎天柱,擎天柱,但愿你能把天擎起来。” 李阳说罢,爬上马车,说声:“走吧。” 宋源明也跳上马车,老马等宋源明坐稳,不用他驱赶就踏上了回京的征程。 快到京城,李阳让宋源明在城外一个客栈停下来,叫了一声钱掌柜。 客栈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盯着李阳和宋源明看。 李阳说:“老钱,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钱掌柜立刻惊呼道:“哎呦呦,我真是眼拙,李大哥,快请进。” 李阳与宋源明走进客栈。钱掌柜连忙让人端茶倒水,忙了一阵子,伙计下去了。李阳留下钱掌柜,问:“老钱,现在城里情况怎么样?” 钱掌柜向外面看了看,说:“李大哥,这几年你去哪里了?” 李阳说:“一言难尽,快跟我说说,城里是什么情况?” 钱掌柜叹息了一声,说:“皇上晏驾了?” 李阳吃了一惊,一下子站起来,说:“皇上晏驾了?什么时候的事?” 钱掌柜说:“就在一个月前。” “皇上得的什么病?” “不知道?” “不——知道?”李阳惊诧地看着钱掌柜,说:“那现在谁是皇帝?” “福王。” “福王?” “是的,皇上晏驾之后,张丞相拥护仁王,李丞相拥护福王,没想到几日前,仁王暴毙,登基的只好是福王了。” 李阳瞠目结舌,半晌,才说:“这么说现在社稷全掌握在李尚书手里?” 钱掌柜说:“是啊,现在李尚书执掌权柄,朝中大小事务一概取决与他。” 宋源明说:“不是还有皇上吗?” 李阳说:“当今皇上不过是四五岁的孩子,不过一傀儡耳。” 宋源明问:“那怎么办?先生是不是先去拜见皇上?” 李阳痛苦地摇头道:“我与先帝是秘密接触,这次奉旨也是秘密的,今先帝驾崩,我去拜见皇帝,不仅见不到皇帝,反而暴露了我的身份。” 钱掌柜说:“是啊,我觉得先帝死得不明不白,李兄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引来祸患。” 李阳说:“我知道,老钱,你我是先帝的心腹,我们不能让先帝走得不明不白。” 钱掌柜说:“李兄说的是,但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李阳叹道:“我刚回来,任何情况都不了解,不知道怎么办?” 钱掌柜说:“依我看,李兄还是先回到李尚书那里去,老贼,人面兽心,皇上驾崩或许跟他有关。” 李阳说:“你说的是,我是要回到他的身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一定要查清楚。” 钱掌柜说:“可是,我听说李尚书令你去找袁天正的下落,你找到没有?” 李阳摇头道:“没有。” “没找到?那你怎么去见李尚书?” 李阳在钱掌柜耳边说了几句,钱掌柜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态,说:“真的?” 李阳点点头。 钱掌柜说:“那可是一件大宝物啊,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一饱眼福?” 李阳便抱下匣子,然后,与钱掌柜进入内室,半晌,才出来,只见钱掌柜脸上露出艳羡的光芒。 四十八、交差 李府变得更气派了,几乎让李阳,宋源明认不出来,只见门匾上大书“大丞相府”四个大字,非常醒目。门也变高阔了,朱红的大门上钉着一排排闪闪发光的金色铆钉,像排列整齐的威风凛凛的卫士,把守着大门。不错,守门人也换了,原来的门卫,换成了一个个衣甲鲜明,威武雄壮,腰挎利刃的卫士。 宋源明看着那些卫士,和大门上的铜钉,几乎把二者混在一起了。 李阳,宋源明刚刚走进府门,一个卫士便手按腰刀,大声喝道:“什么人?” 李阳是进惯了朕座门的,没有把卫士的问话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卫士上前一步,挡在李阳面前,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李阳瞟了卫士一眼,说:“我要进去。” “你要进去?”卫士白了李阳一眼,说,“你算老几?这里是你随便进去的?” 李阳说:“我不算老几,我叫李阳,是府里的管家。” 卫士退后一步,盯着李阳看了两眼,揶揄道:“哟哟,来头不小啊,你是府里的管家,都管些什么呢?是管吃管喝,还是管拉屎撒尿?快滚,还想赖在这里,是不是?” 李阳说:“我真的是府里的管家。” 卫士猛地推了李阳一掌,喝道:“快滚,你这个不要脸的骗子。” 李阳大声说:“我就是府里的管家,不相信,你去府里叫几个人来,看认不认得我。” 卫士猛地抽出刀来,说:“好你个乡巴佬,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也配做府里的管家?滚,快滚。” 也难怪卫士看不起李阳,这几年跋山涉水,餐风宿露,把他风蚀得如同一具木乃伊,哪里还有半点管家的派头? 吵闹声惊动了府里的人,几个人出来询问怎么回事,卫士指着李阳,说:“这个疯子,说自己是府里的管家,赶都赶不走。” 李阳认出来人,叫起来:“孙子,是我?” 那人一听,立刻变脸,道:“果然是个疯子,你叫谁‘孙子’?把他绑起来。” 宋源明连忙上前道:“孙大叔,,是我,是我们。” 姓孙的看了看宋源明,又看了看李阳,李阳说:“孙孜,是我,是我,李阳,你不认得了。” “李阳?”孙孜盯着李阳看了看,又看了看宋源明,回头又盯着李阳,说:“真是你小子,你跑哪儿去了?三四年了,老子都认不出来。” 孙孜不甘心做“孙子”,一定要赚回一辈。 李阳说:“丞相让我出去办点事,一晃就是两三年,过得真快,这些人都不认得我了。” 孙孜说:“是啊,时间真是过得快,这位是不是——” 李阳说:“丞相的侄子。” 宋源明说:“我叫宋源明,孙大叔。” “哦哦哦,长这么高了,看来我的确是老了,不服不行啊。”孙孜免不了一副感叹。 李阳说:“别尽顾着说话,让我们进去,我还要向丞相交差呢。” 孙孜连忙点头,说:“是是是,快进去。” 李阳让宋源明捧着剑匣子,几个人进了大丞相府。 进入府门,李阳越发不认识了,原来的房屋几乎都变了,正堂,厅房,厢房,游廊,穿堂,正室,内室,都改变了,一个个都华丽焕彩,奢华耀眼。 孙孜看着李阳东张西望,有些洋洋得意地说:“不认得了吧?” 李阳说:“确实不认得了,什么时候改建的?这得多少钱啊!” 孙孜说:“放心,大人有的是银子,如今他把太子湖都买下了?” 李阳惊讶万分,说:“我的天,那得多少银子?大人哪来这么多银子?” 孙孜笑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如今大人辅助新主登基,立下了大功,被封为宁王,行大丞相之职,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太子湖算什么?” 李阳说:“说的是,丞相大人真是洪福齐天,我们做下人的跟着也沾光呀。” 正说着,他们走到一栋房屋前面,李阳依稀记得这里原来是李府正堂,房屋经过了改造,不过看起来依然像是正堂,只不过比先前更加高大,宽阔,装饰得更加富丽堂皇。 孙孜说:“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大人正在小憩,文武大臣都回去了,你们正好见大人,请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们通报。” 李阳有些纳闷,文武大臣都跑到大丞相府干什么?想问孙孜,孙孜已经走进大堂去了。 不一会儿,孙孜走了出来,说:“大人叫你们进去。” 李阳带着宋源明走进大堂,却没有看见李尚书,左右张望,不见人影。 “进来吧。”一个声音从大堂后面传出。 李阳和宋源明循声走过去,只见大堂后面有几间屋子,十分别致,幽静,声音就是从这屋子里传出的。 李阳,宋源明走进屋里。李尚书坐在中间,看起来发福了,大腹便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李阳和宋源明。 李阳,宋源明上前跪下,李阳说:“大人,我们回来了。” 李尚书“嗯”了一声,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李尚书的目光就落在宋源明手里的匣子上,顿时放出光来。 李阳说:“李阳无能,没能找到袁天正。” “没有找到袁天正?”李尚书叫起来,“你说什么?没有找到袁天正?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找到他?他去哪儿了?钻地洞里去了?” 李阳说:“大人息怒,小的确实尽心尽力地找过,找遍几十个崔嵬岭,没有袁天正的人影。” 李尚书怒喝道:“崔嵬岭没有,难道就不能去别处找吗?我就不信这么多年,你就查不出一定线索?那么大一个活人,这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李阳说:“大人,袁天正一向就是神龙不见首尾,小人这次寻找他,才认识到这人绝非一般,他不仅能瞒过我们,甚至连神仙都能瞒过。” 李尚书大声喝道:“胡说八道,世界上哪有什么神仙?” 宋源明忙说:“大人,李管家说的没错,袁天正确实瞒过了神仙。” 李尚书瞥了宋源明一眼,说:“你是谁?” 李阳说:“大丞相,他是宋源明呀,是你的侄子。” 李尚书似乎想起来了,说:“你小子一向装神弄鬼,找不到袁天正就编瞎话糊弄我,你回来干什么?” 李阳连忙说:“大人,宋源明没有编瞎话,袁天正偷了昆仑山的宝物,也是负案在逃呀。” “什么?袁天正偷了昆仑山的宝物?偷了什么宝物?”李尚书急忙问。 宋源明说:“也不是什么宝物。” “你别开口,李阳,你说。”李尚书怒气冲冲。 李阳说:“一颗人头骨。” 李尚书惊道:“一颗人头骨?那是什么宝物?” 李阳说:“大人,这颗人头骨来历不小。” “什么来历?” “它是褒姒的头骨。” “褒姒的头骨,”李尚书惊叫起来,瞬间联系到龙漦宝匣,说,“可恨,真是可恨,难怪那么处心积虑地要盗走龙漦宝匣。” “龙漦宝匣!”李阳惊呼起来,回头看着宋源明。 宋源明愧疚地望着李阳,他一直没有告诉李阳,袁天正盗走的是龙漦宝匣。 李尚书看见李阳惊讶的样子,知道宋源明没有跟李阳说实话,欣慰地点了点头,说:“褒姒的头骨怎么会在昆仑山?” 宋源明想说,但还是忍住了。 李阳说:“史书记载,周幽王被杀之后,褒姒被掳西去,然后就没有记载了,西去到了何处?昆仑山地势险要,犬戎也许担心周朝报复,所以退守昆仑山,是很有可能的。” 李尚书想了想,说:“有点道理,但昆仑山是三清道场,袁天正怎么可能盗走褒姒的头骨?” 李阳说:“所以,我说袁天正不是等闲之辈,他连神仙都能骗过,找个藏身之处还不容易?” 李尚书沉默了一会儿,说:“胡说八道,你凭什么说袁天正偷走的就是褒姒的头颅?凭什么说褒姒的头颅就是袁天正偷走的?” 李阳怔了怔,说:“是昆仑山的神仙亲口说的。” 李尚书不相信,说:“你见过昆仑山的神仙?” 宋源明刚刚准备开口,李阳抢着说:“见过。” 李尚书看着李阳,说:“你们真的见过神仙?” 李阳说:“是的,大人。” “一派胡言,你们在哪里见过神仙?” 李阳忙说:“大人,我们真的见过神仙,小人不敢骗你,在云荡山我们见过他们。” 李尚书轻蔑的说:“云荡山,云荡山有神仙?你糊鬼吧,老夫也曾去过那里,怎么没见过神仙?不尽力办事,编瞎话来骗我,来人——” 李阳连忙叫道:“且慢,大人先看一件东西,再说小人有没有编瞎话骗您。” “什么东西?”李尚书的目光又回到宋源明手里的匣子上。 匣子看起来很普通,就一块磨得光溜溜的石头,看惯了金玉珠宝的李尚书一眼就认得那匣子值不了几个钱。不过,他深知买珠还椟的道理,谁知匣子里面装的什么。 宋源明上前一步,双手托起匣子,说:“大人,请看。” 李尚书说:“这是什么?” 李阳说:“这是神仙赐给大人的宝贝,大人,打开看看。” 李尚书接过匣子,打开,忽然,一道寒光迸出,发出“铮”的一声清响。李尚书吃了一惊,连忙合上匣盖,问:“这是什么东西。” 宋源明把匣子拿过来,打开匣子,说:“这是莫邪剑,大人请看。” “莫邪剑?”李尚书惊讶万分,看着匣子内的宝剑,只觉得寒光射目,摄人心魄。 “大人,这就是莫邪剑,是神仙在云荡山托我们转交给大人的。”李阳说。 李尚书问:“神仙把莫邪剑给我?为什么给我?” 李阳说:“大人德布四海,仁及九州,中外咸仰,所谓宝剑赠英雄,昔日曹孟德拥有青釭剑,乃与德配。大人理应拥有名剑,莫邪剑就是上天赐给大人的。” 李尚书拿起宝剑,仔细欣赏了一番,赞叹道:“好剑,真是一把好剑。” 李阳说:“大人有此神剑,一定百丈竿头更进一步,小人预先祝贺大人。” 李尚书说:“说什么话,老夫富贵已极,岂敢他望?” 李阳说:“宝剑乃神仙所赐,必然有所照应,大人不要怀疑。” 李尚书拿着莫邪剑,欣赏不够,忽然说:“还有一把剑呢?” 李阳,宋源明吃了一惊。 李尚书用剑指着李阳和宋源明说:“拿出来吧,不然,我要试一试莫邪剑的锋芒。” 四十九、回眸 “大人要小人拿什么出来?”李阳说。 “干将,把干将拿出来。”李尚书说。 “干将,小人手里没有干将。” “不可能,干将莫邪是一对雌雄剑,不分不离,怎么只有莫邪,却没有干将?” “确实没有,大人,此物乃神仙所赐,只有这一把。” “真的?真是神仙所赐?”李尚书仍不相信。 “千真万确,不敢欺骗大人。” 李尚书看了看莫邪剑,说:“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去吧。” “是。” “回来,莫邪剑不能说出去。” “大人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走露半点消息。” “出去吧。” 李阳和宋源明走了出来,李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宋源明说:“我去花园。” 李阳点头道:“去吧,有事别找我,没事也别找我。” 宋源明答了一句:“我知道。”转身朝花园走去。 宋源明记得原来花园的门开在中院,可是,当他来到中院,这里完全变了,院子变得更宽大了,院子中间还挖了一个大池塘,池塘四周广植嘉木秀草,岸边建有水榭亭台,直路走马,曲径通幽。只把宋源明弄糊涂了,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去花园的门。 正在这时,走来两个人,宋源明一眼就认出那个年纪轻的是相府千金李金绫虽然李金绫的变化不小。她挽着高高的发髻,满头插着各种首饰,穿一件淡金色的夹衫,长长的红色罗裙拖曳于地,举步向他走来。 宋源明心里一阵激动。想上前打声招呼,又犹豫起来,这副模样去见她不合适吧?觉得还是回避的好,却不知脚步往哪里迈。 这时,李金绫已经走过来了,宋源明躲避不及,只得上前准备说话,可是李金绫一直在与身边中年女子讲话,头抬得高高地,眼睛看都没看他一下,径直走过去了,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宋源明目送李金绫离开,心想,也许她没有认出自己,毕竟这两年他们的变化很大,刚才自己不也差一点没认出她来。 他想朝李金绫喊一声,但没有喊出来,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李金绫走开。 正当李金绫走到游廊口时,忽然,转过头来,看了宋源明一眼,这一眼甚是匆匆,似乎有点忙乱,瞟了宋源明一下,就扭头去了。 宋源明的心一下子死了,他知道李金绫已经认出他了,只不过不想与他相认,他看出了她那回眸一瞥的意思,它充满了厌恶和嫌弃,还夹杂着些许气忿和哀怨。 这是怎么了?金绫为什么这样看我?她为什么嫌弃我?固然,她有嫌弃我的理由,宋源明十分清楚二人之间的差距,但因此被她嫌弃,宋源明还是十分难受。李金绫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他。 宋源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找到进入花园的路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找到亭子屋的。 当张家媳妇见到他时,不禁大吃一惊,看见他一副丧魂失魄的样子,更是惊讶万分,一把抓住宋源明的手,问:“乖乖,你回来了?我的乖乖,你这是怎么了?这几年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又受人欺负了?” 见宋源明半天不做声,张家媳妇惊慌失色,竟然抹起眼泪,哽咽道:“孩子,你既然已经走了,回来干什么?这一回来,就又受人欺负,回来干什么呢?” 过了好半天,宋源明才说:“大娘,我乏了,想睡一会儿。” 张家媳妇连忙扶住宋源明进屋躺下,说:“孩子,你睡吧,我去做饭,给你做点好吃的。” 宋源明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流了下来。 张家媳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宋源明平安回来,她非常高兴,但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又很担心,弄得自己六神无主,不知干什么才好,直到傍晚才煮了一锅稀饭,又想了半天,炖了一点肉,等宋源明醒来。 宋源明一觉睡到傍晚,张家媳妇来看了他几次,都见他睡得很香,便没有叫醒,最后,听见宋源明说起梦话,忍不住推了推他。 宋源明终于醒了,坐起来,看见张家媳妇,说:“大娘,我这是在哪里?” 张家媳妇看着宋源明说:“怎么?你不认得这是哪里?这是亭子屋呀。” “亭子屋?我回来了?大娘,我真的回来了?”宋源明欣喜道。 张家媳妇惊异地看着宋源明,说:“孩子,你连自己回来都不知道吗?” 宋源明看了看屋子,笑道:“我还以为在做梦呢。” 张家媳妇噙着泪,笑着说:“孩子,你可吓坏我了。快起来吃饭。” 宋源明走到桌子旁边,桌子上放着已经做好的饭菜,宋源明惊喜地说:“哎呀,好香啊,还有肉!” 张家媳妇有些得意地说:“当然有肉,大娘现在有钱,这点小肉算什么,明天我去集市买一只鸡回来给你炖汤喝。” 宋源明看了看张家媳妇,只见她挽起袖子,一副杀鸡宰鹅的样子,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战前训练了。 张家媳妇给宋源明夹了两块肉,说:“明明,这几年你去哪了?大娘好担心呀。” 宋源明说:“谢谢大娘,我也老想大娘,这些年,我去了好多地方,天南地北,到处跑。” “你们干什么呢?” “找人。”宋源明没有说实话,李阳不让说。 “找谁?” “袁先生。” “那个钻地洞的?找到没有?” 宋源明摇了摇头。 “难怪你那么垂头丧气的,是不是那狗蛋生的为难你了?是不是又打你了?”张家媳妇紧张地问。 宋源明惨然一笑,又摇了摇头,他已经想通了,李金绫的眼神刺痛了他,同时也刺醒了他。 张家媳妇说:“那你为什么没精打采的?像丢了魂似的。” 宋源明没有说什么,低着头很快吃完了饭,放下碗筷,起身往外走。 张家媳妇说:“你去哪里?” 宋源明说:“我到湖边走走。” 张家媳妇说:“天这么晚了,去湖边干什么?” “看看,好几年没看太子湖了,心里挺想念的。” 张家媳妇说:“不就是一个湖吗?想它干什么?” 宋源明笑了笑,说:“大娘,你不懂。” “我不懂,大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我不懂?”张家媳妇有些急了。 宋源明连忙解释道:“是的,大娘,你懂,天下的事,哪有大娘不懂的,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起太子湖就想起大海,就想起老家。” “哦,是这样,”张家媳妇明白过来,说:“是不是还想起那条漂亮的鲤鱼。” 宋源明说:“救命之恩岂能忘记。” 宋源明说罢,走出亭子屋,天色已晚,半月当空,清辉盈盈。出门不远,一湖碧水映明月,满潭银光入眼帘。 宋源明站在湖畔,望着满湖月光,既高兴又悲伤,心里五味杂陈,一种从没有过的亲切包围着他,这种感觉他原来没有体验过,有一种摇篮的味道。他在岸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湖面。 四年了,快四年了,你现在怎么样了?还在不在这里?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太子湖?我应该到哪里去找你? 不,不会的,你没有离开,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宋源明的心剧烈地跳着,他仿佛已经看到那条鲤鱼正向他游来,依旧那么漂亮,金光闪闪,那双眼睛是那么明亮,充满了柔情。 宋源明在岸边坐下来,天已经黑定,湖边凉气飕飕。宋源明听着湖水轻轻拍着岸边的声音,这声音是那么轻柔,如情人的絮语。几年未听到如此温柔的波浪声,对于听惯了海浪声的人来说,这声音有些琐碎,过于细腻,但这正是宋源明需要的。 不知什么时候,张家媳妇也来到湖边,站在宋源明身后,说:“回家吧,这里太冷清了。” 宋源明回头看见张家媳妇,说:“大娘,屋里有些闷热,这里多凉快,坐一会儿。” 张家媳妇说:“这里黑咕隆咚的,四周没有一个人,多吓人,回去吧。” 宋源明说:“大娘,我快四年没见到太子湖了,你就让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你看湖水多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张家媳妇叹息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喜欢太子湖,喜欢湖里的那条鲤鱼,可是,这大夜晚的,你也见不到它呀。” 宋源明说:“大娘,你可能感觉不到,它就在这里,我虽然看不见它,但我知道它就在这里。” 张家媳妇说:“唉,我说你是不是在李尚书那里受了气,才来这里消消气?” 宋源明摇摇头说:“没有,大娘,丞相大人没有给气我受。” 张家媳妇说:“我才不信。” “是真的,大人这回还很高兴,没有生气。” “我才不信,那为什么你回家的时候,像丢了魂一样?” 宋源明不做声,望着湖面。 “还说没有受气,没说的吧,那狗蛋生的就没有好心肠。” 宋源明说:“不关大人的事?” 张家媳妇问:“那是为什么?” 宋源明轻叹一声,说:“我看见金绫了。” 张家媳妇忙问:“你看见李小姐了?那又怎样?看见她你就怂成这样?没出息。” 宋源明声音忽然颤抖起来,说:“金绫妹妹看见了我,仰着头走开了,就像不认得我一样。” 张家媳妇说:“她是不是没看见你?” 宋源明痛苦地摇着头,说:“不,她看见了,走过去之后,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她就是不想认我。” 张家媳妇说:“明明,你是不是喜欢她?” 宋源明不说话。 张家媳妇叹道:“明明,大娘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宋源明忽然哭起来,说:“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可是——可是你不知道我看到她回头看我的那一眼,我的心都碎了。大娘,你知道不知道,我知道金绫妹妹再也不会理我了。” 张家媳妇说:“孩子,不要为这事伤心,毕竟人家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就只当不认识她一样,好不好?走回去吧,回去,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把她忘了吧。” 宋源明抓住张家媳妇的手,点了点头。 五十、湖畔 张家媳妇不愧是洞察事理之人,看问题别具慧眼,说问题一针见血。经过她一番苦口婆心的谆谆教导,宋源明终于开窍了:从现在起他要刻苦用功,考取功名,只有这样才能不被李金绫看不起,即使得不到她的青睐,但也不会遭她的白眼。 宋源明当晚就搬出一大堆书籍。 张家媳妇说:“孩子,你的书我都收的好好地,担心受潮,我都搁在木架子顶上。” “谢谢大娘。” “谢我干什么,要谢,你就要谢圣人,是圣人教你识字,教你做文章。” “大娘说得对,不过,大娘也教了我很多东西。” 张家媳妇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教你什么了?” 宋源明说:“叫我做人呀。” “教你做人?” “是啊,大娘。” “别胡说,我可没有那个本事。” “我没胡说,大娘,你的本事大着呢。” 张家媳妇羞愧地摇手,道:“我就是一个挖地的,有什么本事?” 宋源明说:“大娘仁厚,义气,待人诚恳,和气有礼,聪明,敢作敢为,这些都是大本事。圣人都是这么说的。” 张家媳妇惊喜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你读给大娘听听。” 宋源明便读道:“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逹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因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张家媳妇听得津津有味,说:“明明,读得好,大娘虽然不知道圣人说的什么,但是你读的确实好听。” 宋源明说:“大娘觉得好听,明明就每天读你听。” 张家媳妇喜道:“好啊,也许我听着听着就听明白了圣人说的话了。” 宋源明说:“可不是,常言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大娘,听多了,自然就听明白了。” 张家媳妇说:“那好,从今天起你就用功读书,不要让李家的人看不起。” 宋源明点头说:“我听大娘的。” “这就对了。” 宋源明看了一会儿书,合上书本,轻轻叹息了一声。 张家媳妇问:“你怎么又叹气了?又想李金绫了?我说不要想她,不要想她。” 宋源明说:“我没想她,大娘。” “那你为什么叹气?” 宋源明说:“大娘,我不能坐在这里读书。” “为什么不能读书?” “我要出去挣钱,总不能饿着肚子读书呀。” 张家媳妇说:“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等着,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张家媳妇说罢,走到墙角,从墙壁上抠出一块砖,露出一个小洞。她探手进去,拿出一个木匣子,把木匣子放在宋源明面前,得意洋洋地向宋源明努了努嘴,说:“打开。” 宋源明没有打开木匣子,只是问:“这是什么?” 张家媳妇亲自打开了木匣子,里面装满了银子。 宋源明惊问:“大娘,你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张家媳妇得意地笑道:“这还不是你给我的,这几年我又攒了一些,都在这里了,够我们花几年的。” 宋源明眼睛湿润了,说:“大娘,你怎么不用呢?攒着干什么?” 张家媳妇自鸣得意,笑道:“用钱用钱,有用处,才花钱,没有用,不是花糟蹋了?” 宋源明说:“大娘,你是不是等着我回来?” 张家媳妇说:“孩子,回来就好,好好读书,我们不能让李家人看不起,一定不要再想李金绫了。” 这是怎么办得到的?宋源明努力地去不想李金绫,但她总是强行闯入他的思想里,冷不丁地让他凭添一段愁肠,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遇到这个时候,宋源明就走到湖边,坐在石阶上,愣愣地看着湖水,开始想湖底的事情。 这天,宋源明又被李金绫搅扰得心神不宁,来到湖边坐下,一只脚几乎伸进水里,望着碧绿的湖水发呆。 忽然,水中溅起了一团水花,洒在他的脸上,吓了他一跳,心想,是谁这么促狭,礽石头溅了他一身水?抬头寻找,岸上无人。 这时,水中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像有人开心地大笑。 宋源明低头看见一跳金光闪闪的鲤鱼在水中欢快地游着,头时而浮出水面,嘴里向他吐出一团团湖水,显然是逗着他玩儿。 “灵儿。”宋源明惊喜地叫起来。 那鲤鱼愈是游得欢快起来,尾鳍轻快地拍打着湖水,溅起一圈圈水花。 宋源明高兴极了,鞋也未脱,跳进水里,向鲤鱼走过去。 鲤鱼仿佛看到了久别的朋友,连忙向宋源明游过来,围绕着宋源明打转。 宋源明伸手将它抱着,它就安静地依偎在宋源明怀里,有时调皮地在宋源明怀里拱一拱,像个撒娇的孩子。 宋源明轻轻地拍着它,哽咽着说:“灵儿,你真是灵儿吗?” 鲤鱼摇动了一下尾巴,嘴巴翘起来。 宋源明忙俯下身躯,吻了吻它。鲤鱼高兴极了,从宋源明怀里游出去,在水面打个回旋,高高地跃出水面,连续跃起十几个,那样子简直像一个高兴极了的孩子,欢喜雀跃。 宋源明禁不住拍起手,连声叫好。 鲤鱼又游回来,钻进宋源明的怀里,宋源明抱着它,说:“灵儿,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鲤鱼用腹鳍在宋源明手上拍了拍,然后围着宋源明游了一圈。 宋源明明白了,它告诉他自己很好,就是想他。 宋源明抚摸着它,说:“明明也想灵儿。” 鲤鱼抬起头,嘴里发出“吧,吧”的声音,一双眼睛灵活地闪动着,像在问:“你过得好不好?” 宋源明说:“明明过得还好。” 鲤鱼摇了摇头,眼睛紧紧地看着宋源明。 宋源明说:“是的,我过得还好,去了很多地方,长了很多见识,就是走的时间太长,想念我的灵儿。” 鲤鱼紧紧偎在宋源明的怀里,好像怕他再一次离去。 宋源明抱着鲤鱼,说:“灵儿,我跟你在一起真好,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快乐。只可惜我是一个人,如果我也是一条鱼那该多好呀,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鲤鱼翘起嘴巴,又发出“吧,吧”的声音。 宋源明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惜?不过不要紧,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到这里陪着你,对了,花园里有很多花,我会带来给你。” 鲤鱼快乐地点了点头,从宋源明怀里游出来,用腹鳍推了推宋源明。 宋源明摸着它的头说:“你是不是怕我冻着了,让我上岸?” 鲤鱼点了点头。 宋源明俯身下去,吻了吻它,走上岸边。 鲤鱼又用腹鳍指了指上面,显然是想让宋源明回家换衣服。 宋源明说:“好的,灵儿,你也回去,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 鲤鱼欢快地游了一圈,又回来,依旧指着亭子屋。 宋源明只得走上台阶,转头看见鲤鱼还看着他,便朝它挥手道:“灵儿,回去吧,明天见。” 鲤鱼在水中打了一个漩涡,不见了。 “明明,你跟谁说话?” 张家媳妇走出来,看见宋源明一身湿漉漉的,惊讶道:“我的天,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掉进水里了?” 宋源明没有说什么,笑了笑,走进屋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问:“大娘,现在什么花园里开什么花?” 张家媳妇说:“芍药花,你问这个干什么?” 宋源明说:“大娘能不能采一些回来?” 张家媳妇说:“你要花干什么?哦,是不是要送给李金绫?哎呦,你别费心事了,你怎么还不死心呢?” 宋源明说:“不,不是给她?” “那你要花干什么?” 宋源明说:“大娘,你别问了,你采不采,你不采,我自己采。” “好了,我采,只要你不给李金绫。我就给你采。” 宋源明说:“大娘,我就是送李金绫的东西,也不能送她自己园子里的花呀,她怎么看得中?” 张家媳妇说:“你总算明白了一回,难道是看上别的哪个姑娘了?” 宋源明说:“大娘,谁看得上我这个穷小子?” 张家媳妇说:“说的什么话?谁说你穷?俗话说:‘穷没有穷根,富没有富种’,人难道会穷一辈子?” 宋源明说:“好了好了,我的大娘,你说我会发达就会发达,等我发达了,先给你盖一座大宅子。” 张家媳妇说:“我等着,现在,你给我好好读书。” 宋源明听了张家媳妇的命令,乖乖地温习功课,然后给张家媳妇朗诵了一段《中庸·天子之道》,又读了一篇《采葛》。 张家媳妇听着听着,忽然,堕下眼泪。 宋源明见了,慌忙丢下书本,说:“大娘,你怎么哭了?” 张家媳妇连忙擦掉泪水,说:“没有,我没哭。” 宋源明说:“大娘,你是不是听懂了我读的书?” 张家媳妇摇头说:“不,我——没有听懂——它说的啥?什么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宋源明喜道:“大娘,你听懂了?” 张家媳妇面带羞怯地说:“听懂个啥?就是想起了孩子他爸。” 张家媳妇说罢,脸上泛起了红晕,接着开始骂起来:“那个狠心的东西,那么快就走了,真狠心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走就走了,也不来看看我,就是托梦,也该托两回,他心里一定就是没有我。” 张家媳妇说着说着,捂着脸哭起来,越哭越伤心,宋源明劝都劝不住。 最后,张家媳妇又突然,止住哭泣,笑了起来,说:“明明,你大叔——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就是粗心了一点,喜欢出远门,哦,他是一个砌匠,每年都要出门,回来都带很多东西给我,他是个好人,就是粗心。” 宋源明说:“大娘是不是很想念他?” “想他个鬼,”张家媳妇说,“我才不想他,他就是一个财迷,非要出去挣那几个钱,不过,说说回来,唉,他不挣钱,怎么办呢?” 宋源明说:“大叔是怎么死的?” 张家媳妇又抹了抹眼睛,说:“摔死的。” 二人都不做声了,张家媳妇想着丈夫,宋源明想起灵儿,耳畔忽然响起咚咚咚的撞击声。 五十一、妖气 次日一早,张家媳妇带回一大把芍药花,放在书案上,说:“趁早给人家送过去,别让人家等得太久了,新鲜着呢。” 宋源明拿着芍药花闻了闻,笑着说:“好香呀,谢谢大娘。” 张家媳妇笑道:“谢我做什么?见到人家别忘了说是我采的。” 宋源明说:“不会的,我首先就告诉它这是张大娘一大早采回来的,为了摘这些花她翻了几座山,过了几道冈,打湿了几双鞋。” 张家媳妇说:“还有我的衣服都被树枝挂破了,看看我这有头发,哎呀,披头散发的,简直像一个吊死鬼。” 宋源明暗暗发笑,昨天,听了《采葛》,张家媳妇愣愣地坐了半天,今天竟然注意头发了。 通过张家媳妇的举止,我们有幸地发现,文学还有那么一点点用处,最起码能在人的身上发出一星半点儿亮光。 吃罢早餐,张家媳妇一出门,宋源明就拿着芍药花来到湖边,喊了一声“灵儿”。 喊声刚落,只见湖面泛起一朵水花,那条鲤鱼轻快地游过来。 宋源明连忙蹲在水边,将手伸进水里,鲤鱼游到他的手边,张嘴轻轻地咬住他的手指。宋源明将编成花环的芍药花套在鲤鱼的脖子上。那鲤鱼高兴坏了,带着花环欢快又动,在水中翻滚,跳跃,仿佛在跳舞。 宋源明坐在岸边,看着它游泳,忽然,觉得它确实在跳舞,而且跳得那么优美,那么忘情。 宋源明从没有看见过这么曼妙舞姿,鲤鱼在水中舞动着,脖子上戴着鲜艳的芍药花,水面波光粼粼,仿佛一道彩虹映在碧波之中,金红的莲花在湖中盛开,风吹水鼓,摇曳生姿。 宋源明看得呆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舞蹈,虽然没有音乐,但他依旧能感觉到旋律是那么欢快,明朗,也感觉到鲤鱼是那么高兴,心花怒放。 这是一条多么单纯的鱼儿呀!宋源明看着它舞动的身躯,不禁热泪盈眶。他从它的舞蹈里,能够感受到它的挚爱,它的热情。只可惜它的这份爱,他该怎么还呢? 宋源明坐在台阶上,鲤鱼跳罢舞,游到他的身边,宋源明伸手摸着它的头,说:“灵儿,你跳得真好看。” 鲤鱼抬起头,撅起嘴巴,宋源明俯身吻了吻它。它眨动着眼睛,用风腹鳍做出拭泪的样子。 宋源明明白了,连忙擦掉眼泪,笑道:“灵儿,我这不是伤心,是看见你跳舞,高兴的流下的。” 鲤鱼张开嘴巴,又发出“吧、吧”的声音。 宋源明摸了摸鲤鱼,说:“灵儿,你怎么学会跳舞的?只可惜,我不是一条鱼,如果我是一条鱼,就能跟你一起跳舞了。” 鲤鱼俯下头,没入水中,搁在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沉思。 宋源明说:“灵儿,你是不是也很失落,不过不要紧,我会吹笛啊,明天我把笛带来,我吹笛,你跳舞好不好?” 鲤鱼将头浮出水面,点了点头。 宋源明又摸了摸它的头,说:“灵儿,真乖,既漂亮又聪明,心肠又是天底下最好的。” 鲤鱼高兴地摇摆尾巴,嘴巴又轻轻地噙着宋源明的手指,轻轻吮吸着。 宋源明说:“灵儿,你是不是想妈妈了?你的家在哪里?是不是跟我一样,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我告诉你,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哪里有大海,比这太子湖大无数倍的大海,我很喜欢大海,但是,我又恨它,因为它淹死了我的爸爸妈妈,冲毁了我的家。” 宋源明声音颤抖起来。鲤鱼的腹鳍轻轻的拍了拍宋源明,仿佛在安慰他,嘴里发出“吧,吧”的声音,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副要流泪的样子。 宋源明拍了拍它的头,说:“灵儿,你听得懂我的话?” 鲤鱼点了点头。 宋源明既惊异又欣喜,说:“让你见笑了,灵儿,男子汉不应该流泪的,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望海村,想我的父母,还有——想金绫。金绫就是李尚书的小姐,我们从小在望海村长大,我们在一起玩,一起读书,一起摘野果子吃,她叫我明明哥,我叫她金绫妹妹,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鲤鱼忽然离开宋源明,潜入水底,不见了。 宋源明怔怔地望着湖面,好久没见它出来,喊道:“灵儿,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鲤鱼忽然浮出来,溅了宋源明一脸水珠。 宋源明说:“灵儿,我的淘气的灵儿,你可吓坏我了,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鲤鱼又调皮地甩动尾巴,将水珠溅到宋源明的身上。 宋源明拍了拍鲤鱼的头,说:“灵儿,你知道我现在最高兴的是什么?就是跟你在一起,虽然,我的家没有了,望海村回不去了,李大人讨厌我,可是,我有灵儿,我就高兴了,当然,还有张大娘,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这花就是她摘的。” 鲤鱼非常高兴,将下巴搁在宋源明的膝盖上。 宋源明说:“我告诉你,这个张大娘样子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长得大手大脚,又有点吹牛,不过心肠特别好,昨天我请她帮我摘花,还有些不愿意,可是今天一大早就摘回来了,她以为我要送花给女朋友呢。” 鲤鱼的腹鳍忽然撑着宋源明的膝盖,嘴吻着宋源明。宋源明抱着它,连忙放进水里,说:“灵儿,你不能上来,你不能离开水的,乖乖地在水里呆着,对,就这样,我们就在这里说说话。” 鲤鱼果然乖巧地呆在水边。 宋源明说:“灵儿,我的好心的灵儿,我知道是你救了我的命,不是你,我早死了。” 鲤鱼摇了摇头,游了一圈又回到宋源明身边。 宋源明说:“灵儿,我知道你为了救我,你的元气大伤,差一点送了性命,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鲤鱼又抬起头,吻了吻宋源明,一对腹鳍紧紧抱着宋源明。 宋源明知道它要对他说:“我爱你。” 宋源明轻轻地抚摸着它,说:“我也爱你。”然后,又轻轻地将它放入水中,说:“灵儿,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张大娘可能要回来了,我要回去温书,不然,她又要骂我偷懒了。” 鲤鱼将头伸出水面,嘴巴“吧”了一声,回身游走了。 望着水面恢复了平静,宋源明才转身上了台阶,站在台阶上面,宋源明又回头张望,只见一道虹影在碧波之下,他知道鲤鱼还没走,一直目送他走上台阶。 唉,灵儿,如果你不是一条鱼------ 宋源明走进亭子屋,心里有些乱,恍恍惚惚地,心不在焉地拿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 忽然,屋外闪过一个人影,宋源明叫了一声:“大娘。” 没有人回应,宋源明走出亭子屋,却见四下无人,以为自己眼花了,依旧回到屋里,拿起书,看着,心里却莫名地紧张。 这时,一个人影闪进来,站在宋源明面前。 宋源明放下书,看着来人,原来来者是一个道士,背上背着一把剑,手里拿一柄拂尘。见了宋源明就紧紧盯着他看。 宋源明拱手道:“道长何来?” 道士仍盯着宋源明不放,看得宋源明十分不自主,说:“道长为什么紧盯着我看?” 道士忽然用拂尘指着宋源明,大声喝道:“妖孽。” 宋源明一头雾水,说:“道长,你是什么?谁是妖孽?” 道士叫道:“你就是妖孽,不要走,本道今天就是来拿你的。” 道士说罢,就将拂尘向宋源明扫过来。宋源明躲过拂尘,伸手抓住道士的手臂,说:“你这道士好没道理,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么一上来就动手脚?在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那道士更不答话,一反手挣脱宋源明,拂尘又忽地向宋源明脸上扫过来。 宋源明躲闪不及,踉踉跄跄险些跌倒。 正在这时,飞进来一条锄头打在道士的背上,道士被打得一个趔趄,忙回头,一看,一个粗壮的妇女,怒气冲冲地,举着锄头向自己砸过来。 道士连忙闪身躲过,叫道:“大嫂,大嫂,你这是做什么?” 张家媳妇说:“做什么?我还要问你做什么呢?”说罢,举起锄头又砸过来。 道士闪在一边,说:“大嫂,莫动手,我是来捉妖怪的。” 张家媳妇大声喝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臭道士,你捉妖怪,跑到我家来捉什么?我家哪里来的妖怪?” 道士指着宋源明说:“他就是妖怪?” 张家媳妇抡起锄头,说:“我说你不光是臭,还眼瞎,你好好看看,这是我儿子,怎么是妖怪?” 道士又盯着宋源明看了看,慢慢地摇头道:“是贫道鲁莽了,确实不是妖怪,可是,你身上怎么带有妖气呢?” “带有妖气?”张家媳妇说:“我看你是要换一个鼻子,牛鼻子能闻出什么,改换狗鼻子好了,妖气,哪里有什么妖气?我看你才是妖怪,快走,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道士急忙转身走出亭子屋,张家媳妇抡着锄头,追出屋外,道士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