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女扮男装,换命抢我夫君》 第1章 庶弟竟是庶妹,还勾引了我夫君? 越朝,忠义伯府前院内,一道暧昧的呻吟忽然传出。 谢沅刚走进院里,闻声忙看向书房:“夫君、小弟,你们还好么?” 门窗紧闭的书房里安静下来,没有回答。 “长姐这种后宅女子真是无趣……一点小动静就草木皆兵,没眼界又小家子气!”门内的女子轻喘着,低低轻笑。 她半躺在书桌上,竟梳着男子发束,容色俏丽,红晕满脸,身上的官服衣襟处一抹刺得人眼疼的嫩白。 顾令璟俯着身,容色俊逸的脸上隐有薄汗。 他一身清冷气质本叫京城无数姑娘折服,可惜现下这清冷却在不断的动作中渐渐染上欲色。 “你虽是女子,却能站在朝堂,看到家国百姓,自然瞧不上后宅做派。”说罢,他哑声提醒,“专心点。” “嗯……” 此时,谢沅已经走到了门外。 “奴才见过世子夫人!” 守门小厮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心虚地问谢沅:“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谢沅点了点手中的食盒:“夫君与小弟从昨夜聊到天明,我担心他们忘了用膳,就来送早膳了。” 小厮压住眼底焦急,拦着她声音拔高道:“能娶到您真是咱们世子的福气!但世子正在与谢二公子议事,您将食盒给奴才,等他们聊完,奴才一定第一时间送进去!” “那好吧。” 谢沅含笑说道:“夫君对我用心,因此愿意手把手照拂我小弟,能嫁给他,应该是我的福气。” 她温柔的眼神看向小厮身后的书房。 突然。 书房里又传来一道急叫声,尾音似乎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动。 “是……小弟在喊?” “啊……是、是他们又吵起来了!” “是吗?” 门内,女子轻瞪了顾令璟一眼,媚惑开口:“世子怎么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了?” 顾令璟没有回答。 她眼神微闪,抬脚下地,反手将他拽去了窗边。 “谢昭,你做什么!” 顾令璟急忙想拦住她。 “怎么?怕我长姐听到?”谢昭挑眉,环着他脖颈将他拉近,两人再次相触。 一不小心,两人同时撞在了窗户上。 书房外,正要离开的谢沅转身看了一眼,疑惑道:“是小弟吗?你怎么了?” “长姐……我没事,只是撞到了桌子……” 谢昭呼吸急促,声音微哑,勉强保持着的理智叫她好不容易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小弟你要不要紧?” 听到她不对劲的声音,谢沅有些着急。 谢昭虽然是她庶弟,却是她父母双亡后唯一的至亲,感情更非比寻常,她下意识担心起来。 可小厮使劲儿拦着她,活像被捉奸的是他自己一样,神态紧张而充满愧疚:“世子夫人,您不能进去,否则会扰乱了世子他们议事!” “小弟撞了桌子,他们没再议事了!” 听到谢沅要进门的声音,谢昭这才慌张推开顾令璟,腿脚发软地走去桌前穿衣裳。 衣襟一拢,就又是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丝毫看不出女儿身。 顾令璟背靠着窗户,慵懒而专注地旁观她一举一动,直到看她一件件穿好了衣裳,他喉头动了动,这才上前穿起自己的。 此时,谢昭忽然环住他脖颈:“我的女儿身……你要帮我保密啊,可千万别叫长姐知道,后宅妇人最喜欢拈酸吃醋,我还要忙政事,没空跟她勾心斗角。” 一夜亲密的条件反射叫顾令璟下意识揽住了她的腰。 “嗯。”他轻声应下。 谢昭与普通女子不同,她的心志在朝堂,他不会拿对后宅妇人那样的态度去侮辱她。 见状,谢昭笑着推开他,信步出门。 此时,外头的谢沅因为担心,刚好站在了门外。 谢昭眼神一闪,佯装没注意一样撞了上去。 “啊——” 谢沅站在台阶上,直接被撞得倒地。 而谢昭在即将撞到门的瞬间,就被赶来的顾令璟稳稳扶住。 他刚想去看谢沅,就见谢昭露出了被磕出红印的手腕,在白皙的肌肤上尤为明显。 她疼得一叫,眼眶顿时红了。 顾令璟眼中浮上心疼,对谢沅瞬间没了耐心。 “我与谢昭在书房议事,你为何非要打扰?” “我——” “顾令璟!”谢昭红着眼瞪他,“我长姐好心送膳,你什么态度?难道她还能故意撞我么?” 顾令璟这才放轻语气:“平时在朝堂精明得很,却看不清后宅手段。” 他话虽说得嫌弃,但还是叫人拿来了药膏给她上药。 谢昭柔柔靠在他怀里,余光扫过谢沅时,闪过一抹明显的得意。 而此时,谢沅捂着剧痛的左手腕,愣愣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她体贴的夫君却变得不再细心。 不,他还是细心的。 只是专注而紧张的眼神却只落在了谢昭身上。 从前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融洽默契。 上完药后,顾令璟这才拧眉看向她:“我与谢昭深谈是有要事,并非她刻意霸占不叫我回去陪你,你若有气,不要朝她发,她忙政事已经够累了,也从没想过针对你什么,别拿后宅那套来对付她!” 见谢沅愣住,他更加不耐:“朝政要事哪个不比你那点小心思重要?你与谢昭同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像她一样大义为先,以朝政百姓为重?!” 第2章 长姐那样无趣的性子谁会喜欢? 谢沅忍着疼解释:“没有,我是担心你们——” “好了。” 见谢昭打了个哈欠,顾令璟立刻打断谢沅的话:“我要上朝,你先回去吧。” 谢沅抿了抿唇,她的伤这样明显,可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发现。 可见他衣衫不整,应该是忙了一夜,她又不忍心再打扰,只能忍疼与谢昭离开。 两人并肩出了院子。 谢沅姿容昳丽,苍白的脸色反而带上了一丝病弱之美。 而谢昭锦衣玉面,貌若好女,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见谢沅眼神失落,谢昭唇角微勾,轻抚了抚手腕上几近消失的红痕,这才惊讶开口:“长姐你怎么也伤到了?” “没事。”谢沅勉强笑了下。 “顾令璟也真是的,只紧张地盯着我那点红印看,竟忽视了长姐!回头我骂他!” 谢昭语气抱怨,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而是施舍又炫耀地将药膏给了谢沅。 “这是前日我伤了腿,顾令璟向神医求来的药,长姐没试过吧?效果很好呢。” 谢沅眼神黯然:“好,我试试。” 她不想再聊此事,就转移话题:“政事和身体都要紧,昨夜你们该歇好再聊。” “那样的要紧关头,怎么能歇呢?”谢昭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笑,“他不让分毫,威猛无比……唇枪舌剑的交锋,作为政敌,我怎能不与他死磕到底?” 看着谢沅心疼她的模样,谢昭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名满京城的贵女,百年世家尊贵的嫡长女,父亲手心的珍宝……不也被她这个庶女耍得团团转。 她笑了一声,问:“长姐重病在身,怎么还来送膳?” “别担心,我只要不咳血就还好,且夫君已经为我求了欧阳神医治病,就等三日后去了。” “长姐一定长命百岁!” 谢沅也笑了,连手腕的疼都轻了些。 客院离书房有些距离,两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谢昭腿脚就已经软了,脚步也沉重起来。 她昨日因为公务留在了忠义伯府,特意挑了个偏远的客院,免得办事不方便,没想到反而先坑了自己。 谢沅担心她,想去请府医,却被她拦住:“我是累了一夜,精神不足,睡一会儿就好。” 见她坚持,谢沅只能扶着她往客院走。 “你这样子只怕不能去上朝了,不如派人去告个假?” “顾令璟已经准我假了,叫我好好睡……哼,算他有良心!” 谢昭任五品大理寺丞,而顾令璟是大理寺少卿,正是她的上峰。 一刻钟后,两人才回了客院。 谢沅离开前,正见谢昭拨开鬓边发丝,露出耳后几枚暧昧的红痕。 “这是……” “哦,别人家的狗咬的。” 她神色坦荡,谢沅愣过后,在心里怪自己多想。 谢昭一向洁身自好,身边除了崔嬷嬷,连丫鬟都没一个,身上怎么可能会有情事痕迹呢? 料想是蚊虫叮咬。 谢昭笑看她离开后,哼着小曲,慢悠悠脱了衣裳,露出遍布浑身上下的红痕,有几处还带着手印的掐痕与淤青,足见昨夜有多激烈。 “这么欲求不满啊……”她拖长声音,嘲讽而得意,“长姐真是无能。” 一旁的崔嬷嬷不屑道:“大姑娘容貌虽好,却是个病秧子,世子那样龙精虎猛的年纪……怎么能忍得住呢,打从您半月前装醉揭露女儿身、与世子成就好事后,瞧这才第二回,他就离不开您了,竟在书房里就……” “长姐那样无趣的性子谁会喜欢?”谢昭嗤笑一声。 “只是有她在,以后我勾顾令璟还得偷偷摸摸来,虽然刺激……但也麻烦得很。” “就大姑娘那身体,欧阳神医能不能治好还是两说呢。”崔嬷嬷不在意道,“您哄得她在人前认了您嫡出的身份,等她死了,家产是您的,世子不也是您的?” 谢昭眼神一飘:“只要长姐能将家产与顾令璟给我,我怎会盼着她死?” “您心地善良,奴婢却见不得她那病殃殃还霸占世子不放的模样!现在您与世子两情相悦,她横在中间算什么?说不定还要破坏您与世子的感情!” 谢昭唔了一声,转身去了床上。 “嬷嬷,今夜我身体不适,昏睡不醒,知道么?” “奴婢明白了。” * 这边,谢沅回了居住的桃颐院,吃过药后就开始处理府中事务,直到晚间顾令璟回来。 见谢沅迎上前要为他宽衣,他顿了一下:“你身体不好,不用做这些事,去桌边等我一起用膳,嗯?” 谢沅笑吟吟点头。 顾令璟也笑了笑,转身进了里间更衣。 含琴扶着谢沅坐在桌边,说道:“世子真体贴,成婚三年除了您外从不叫任何女子近身,可羡煞京城不少人呢。” “谁不知道忠义伯世子宠妻如命?”含秋道,“连欧阳神医那样脾气古怪的人都能被他的三顾茅庐打动,愿意为夫人治愈奇症。” “夫人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又贤良淑德持家有道,世子自然爱重!” “我本性并不贤良,只是我愿意为他变得贤良。” 谢沅撑着下巴,莞尔一笑:“从十四岁那年,他在我受人奚落时为我摘花,我就喜欢他了,若那时他肯自己将花送给我,而不是叫路人来送,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他我的心意!” 或许这对别人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十四岁的她心境不同,在那时出现于她眼中的顾令璟便也不同起来。 所以虽然近日顾令璟对她有所忽视,她郁闷却不生气,因为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 晚间沐浴过后,丫鬟们纷纷退下。 床上,谢沅侧身靠进了顾令璟怀里。 “多谢夫君愿意为我照顾小弟,看你们相处得这么好,还能够秉烛夜谈,我心中十分高兴。” 她声音轻快,连重病带来的身体疼痛都减缓了许多。 “我与谢昭虽是政敌,但……她那样勇敢大义的人,我的确应该试着接纳她。”顾令璟眼神复杂。 “只是若夫君再宽容一些,顾及着你们的身体就好了,今日小弟连路走不稳,还是我扶她回去的。” “走不稳?”顾令璟眉头微皱,语气急了些,“她很累么?” “是啊,她脸色也不好,你就好人做到底,以后宽容些吧。” 顾令璟囫囵应了一声,眼底却染上担忧。 心里乱了后,他越发在床上躺不住了。 终于,在谢沅还在叮嘱他注意身体时,他忍不住坐起身,快速下地穿衣。 谢沅被他这忽然的动作撞去一边,本就没好全的手腕又被撞得生疼:“夫君,你做什么?” “刚想起还有一桩案子没处理完,我去书房收尾,你先睡吧。” 谢沅手腕已经红肿,似乎是被撞错位了,可顾令璟只急忙穿衣,像白日里一样没有半点察觉。 她心中忽然涌上委屈。 “可我手腕伤了……你连为我上个药的时间都没有吗?” 顾令璟这才看到她红肿的伤,不由一愣。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崔嬷嬷的急喊声:“二公子昏迷不醒,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累得太狠,世子快去看看她吧——” 第3章 束胸带松了,叫你帮个忙罢了 “昏迷不醒?” 顾令璟心下一急,再顾不得谢沅,转身大步离开,连背影都带着急切。 谢沅心中既难受于他忽视的态度,又担心谢昭。 她正想跟着一起去,却被顾令璟的人拦住:“世子担心您,特意吩咐叫您歇着,二公子那边有他。” 在知道府医已经去了客院后,谢沅也没再坚持。 手腕上完药后,她重新躺回了床上。 对于顾令璟特意关心她的话,她心中暖意融融,可脑中却总是闪过白日里他小心翼翼为谢昭上药的细致,和刚才他急切担心的背影。 渐渐的,她手腕的伤也越来越疼。 直到深夜传来谢昭没事的消息后,谢沅才渐渐睡着。 翌日起来后,含秋主动回道:“昨夜太晚,世子就在客院歇下了,奴婢刚才还叫人去看过,他们都没有起,应该是昨夜累着了。” 谢沅应了声:“叫膳房多做些滋补膳食,他们这两日睡得不够,处理公务又费脑子,要多补补。” “是!” 在她用完早膳后,谢昭就来了。 “小弟你没去上朝么?” “我昨夜又累着了,顾令璟准了我假。”谢昭揉着腰坐在了她身边,“长姐知道他精力这么好么?” “涉及公务,夫君一向勤勉。”谢沅说完,又道,“在朝为官,这么随性告假,只怕要影响仕途……算了,身体要紧。” “长姐你们后宅女子就是想太多!” 谢昭挑眉一笑,眼底深处藏着高高在上的轻蔑:“我们在前朝做事,自然有自己的底气与考量,你什么都不懂还乱指挥,可要叫人笑话的。” “还管教起你长姐来了?”谢沅拽了拽她的耳朵。 虽然觉得这话有点怪,但因为是谢昭说的,她本能的就没多想。 “长姐在做什么?” “天气回暖,要开始筹备给府中上下的春衣了。”见她无聊,谢沅忙给了她一本账册,“你若闲,就帮我一起理理。” “我哪看得懂后宅小事?”谢昭连忙摇头,“单脑子里装着的朝堂争斗就叫我头疼了。” 她将账册推回给谢沅:“长姐你更适合做这个。” 谢沅苦着脸看了账册一眼。 她身体不好,管家太浪费精力,每月里得有大半时间会变得疲累,但三年前,老夫人在她刚进门的第二日就给了她管家权,这是对她的看重,她便不能辜负老夫人的期望。 大抵是为弥补昨夜置谢沅于不顾的心虚愧疚,午膳时分,顾令璟特意送了点心回来。 “御膳阁出了新点心,要趁热吃,我就拿回来给你了。” 他将手中的食盒放下。 “还是你体贴!” 谢沅心里熨帖了些,轻快地放下账册,走上前打开食盒。 清甜的香气瞬间扑鼻。 “都是甜的?”她疑惑起来,转头看顾令璟,“我的喜好你不清楚么,我只吃咸口的。” 顾令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 爱吃甜的人,是…… “甜的我爱吃啊!”谢昭走过来,拿起点心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姓顾的,你对我长姐虽然用心,但没有完全用心啊。” 她挑眉看着顾令璟:“另一半心,去哪了?” “与你无关。”顾令璟目露不悦。 他上前握住谢沅的手,歉意道:“时间不够,我只看了名字就叫他们包了起来,没想到都是甜口,下回买前,我一定先亲自尝过。” 谢沅本来有些郁闷,但见他诚心道歉,谢昭又吃得满足,也就不怎么闷了。 能在这点时间里亲自买了点心送回来给她,这份心意已经十分难得了。 谢昭一边吃着点心,眼神一边在他们间来回扫视,正当她低头喝茶时,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有虫!” 她吓了一跳,不小心打翻了茶水,衣襟瞬间被浸湿。 见状,谢沅忙叫她去进去换衣裳:“我这里没有备你的衣裳,你先穿夫君的,一会儿回了客院再换。” 谢昭应了一声,走进里间。 没过一会儿,她忽然喊道:“啊——顾令璟!你这衣裳怎么回事?” 见顾令璟坐着不动,谢沅无奈催促他:“你进去看看,小弟昨日撞到了桌子,应该是不方便自己穿衣。”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顾令璟就已经起身进门。 门刚被关上,他就被拽着腰带拉去了墙边,入目正是谢昭衣襟半敞、欲露不露的模样。 他呼吸滞了一瞬,随即语气不快:“你做什么!” “束胸带松了,叫你帮个忙罢了。”谢昭挑了挑眉,“还是你想叫暮春进来帮我?” 暮春是谢昭的小厮,长相清秀,对她极其忠心。 “不愿意算了,你出去喊暮春——” 她话没说完,顾令璟就一把将她拉来身前,面无表情地抬手,为她裹胸。 当他微凉的手拂过时,谢昭不禁轻轻嘤咛一声。 顾令璟闭了闭眼,不再看那上面若隐若现的痕迹与春色,忍着喉间燥意快速为她裹好。 末了,谢昭一边慢吞吞地穿衣,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令璟警告道:“以后别搞这种招数,在桃颐院,你只是谢二公子,女主人只有谢沅一个!” 谢昭眼神微不可查地一暗,眼眶渐渐红了:“家产、亲人是长姐的,锦衣玉食是长姐的,忠义伯世子夫人的身份也是长姐的……她已经抢了我那么多东西,就连你……我也要让给她么?” 顾令璟眼中拂过一抹心疼,但他偏过头,坚持道:“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我……到底晚了一步。”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生硬,他补充道:“谢沅欠你的,我会为你拿回来,也不会叫她再私下欺压你。” 说罢,他转身就走,像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的背影,谢昭脸上闪过不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谢沅那种无趣的人,怎么会有男人真的喜欢?顾令璟嘴上说着只守谢沅一人,可面对她,身体不是诚实得很么? 这两夜他们那么缠绵情动……他跟谢沅有过么? 只需再添把火,顾令璟就一定会是她的! 她出去后,谢沅围着她转了一圈,摇了摇头:“同是男子,小弟你太瘦了些,夫君的衣裳穿在你身上大了不少。” 谢昭矮小瘦弱,顾令璟修长挺拔,她穿了后者的衣裳就像小孩穿了大人衣裳一样。 “是么?” 谢昭走去顾令璟跟前转了一圈,背对着谢沅,她眼神娇媚勾人。 视角不同,看到的景象自然不同,顾令璟不动声色地灌了几口茶。 “我该回衙门了。”他站起身。 谢沅笑着点头,准备送他出门。 谢昭跟在后头,故意说道:“对了,我明日要去京郊查百姓暴动一案,少则几日,多则半月,长姐你……们不要太想我啊。” 顾令璟脚步微顿,露出的侧颜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担忧。 谢昭瞥过谢沅,勾唇一笑。 对不住了长姐,这么好的男人,留在你这个病秧子身边也是浪费,倒不如给你最疼爱的妹妹享受。 她不想再等了,她要立即添火! 第4章 求你不要丢下我……带我一起走 “怎么这样突然?”谢沅问道。 “临时决定的,这桩案子也不能再拖了。” 谢沅虽然不舍,也只能叮嘱她多带侍卫和银子。 这夜,顾令璟回来后,就得到了谢昭已经离开的消息。 “不是说明日才走吗?” “夫君你是累傻了么?”谢沅看了他一眼,“小弟要出门那么长时间,不和府里道别怎么行?” 顾令璟一顿:“是我忘了。” 崔姨娘还在谢府,谢昭是该回去道别的。 半月前醉酒那夜……谢昭对他坦露了自己庶出的身份,以及谢沅因此对她的种种苛待和排斥。 谢昭哭得难受,也哭得他心疼。 但因为她平常提起已故父母时的伤心太过真实,他总是忘了她是庶出。 谢沅撑着下巴,语气苦恼又担心:“小弟除了暮春谁都没带,说是案子不能随意泄露,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 顾令璟瞬间皱起眉头。 他不自觉起身,察觉到什么,又很快坐下。 “你怎么了?” “没事,想喝茶了。” 他端起茶喝了片刻,却尝不出滋味,耳边谢沅的声音也不自觉飘远。 片刻后,他忽然说道:“明日我们就去京郊,找欧阳神医。” “不是说后日才去吗?” 顾令璟将她抱在怀里,低声说道:“你已经咳了两回血了,身体不能再耽搁,早点叫神医看过,我也好放心。” 闻言,谢沅脸上浮起满足的笑意:“那就明日去。” 她倚进顾令璟怀里,高兴地说道:“除了小弟与外祖家的长辈,夫君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我真庆幸当初没有犹豫就嫁给了你。” “我也很庆幸。”顾令璟摸了摸她鬓侧,眼中的情意想要对着她,却总是不自觉移开。 翌日,谢沅起身时就见顾令璟已经衣着整齐。 他这样为她的身体急迫,谢沅自然不会耽搁时间,收拾好后就急忙出门,准备拜别长辈。 老夫人的寿恩堂里,忠义伯夫人也在。 “有病就快治,耽误了我伯府三年子孙缘,这回若再不能生,我会亲自挑选妾室进门!”她厌恶的眼神扫过谢沅。 谢沅脸色一白,双手攥紧:“是,儿媳……知晓。” “说这些做什么!”老夫人斥了她一句,拉过谢沅道,“别听你母亲胡说,子女缘分急不得,你只管治病,身体痊愈才最重要。” 她慈眉善目,对谢沅的态度也和蔼极了。 谢沅勉强笑着点头。 打从她嫁过来起,婆母虽然不假辞色,但祖母却对她如亲孙女一样慈爱有加。 只是三年无所出,叫她心中压力也变的更大,面对婆家人也总是没有底气,不自觉就矮了三分。 若她治好了咳血之症,却还是没有孩子…… 也许是忠义伯夫人厌恶而凌厉的眼神太过明显,也许是这两天的忧郁多思叫谢沅身体到了临界点,一时想不通之下,她竟直接眼前一黑,脚下踉跄起来。 “世子夫人——”一个嬷嬷忙扶住她。 “能哄得我儿子独守你一人,却受不住别人半点风凉话?”忠义伯夫人不屑地看着她,“璟哥儿不在这,苦肉计演给谁看?” “住口!”老夫人喝止她后,忙叫人扶着谢沅出门。 为了节省时间,谢沅连早膳都是在马车上用的。 胃里有了点东西后,她身体舒服了些,心口却还是泛着闷痛。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城,走出了不短的距离,周围也渐渐没了行人房屋,只剩下树林飞鸟。 谢沅闭眼靠在软枕上假寐,一向关心她的顾令璟此时也没了声音,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她难看的脸色。 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跌跌撞撞的谢昭忽然从路边蹿了出来,看到忠义伯府马车时她眼睛一亮,正想上前,却被车身擦过撞倒。 “啊——” “吁——” 车身猛然一晃,迅速停下。 谢沅坐得不稳,心口直接撞到了桌角上,她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顾令璟忙扶住他。 外头传来马夫的声音:“哪来的野小子,也敢拦忠义伯府的马车!耽误了重病的世子夫人求医,扒你一层皮都是轻的!” “长姐救——” 谢昭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句就晕倒过去,因为声音太轻,车夫并未听到。 “何事?”顾令璟不耐问道。 马夫忙回:“回世子,有个人不知死活地蹿了出来,撞到了马车,奴才只能停下!” “不必停。” 车里,谢沅捂着隐痛的心口,对他摇了摇头,随后掀起帘子看去。 地上的人被撞倒,侧脸正对着车窗,精致如玉,面若好女。 “怎么是小弟?”谢沅瞳孔一缩。 听到这个称呼,顾令璟身体微僵,眨眼间就下了车。 谢沅被他带得身体一歪,差点撞到车壁。 她愣愣看着已经扶起谢昭的顾令璟,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身体的疼痛。 “谢昭?谢昭?”顾令璟皱眉喊了两声,查探了她的状态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来马车前,“夫人先下车。” 谢沅不明其意,但担忧谢昭的心情占了上风,扶着丫鬟的手艰难地走了下来。 “算时间,小弟不是应该才出城查案去么,怎么会晕倒在这里?” 顾令璟没有回答。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进车里,回头歉意地看向谢沅:“谢昭重伤昏迷,等我送他去了神医那里就回来接你。” 越朝礼教严苛,他们今日出行只有一辆马车,即使谢沅与谢昭是血亲,也不可共乘一辆。 谢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强忍身体的疼痛开口:“事急从权,我身体很难受,小弟也重伤昏迷,一起上马车又能怎么样?” “男女大防更重要,一会我要查看她身体哪里伤到,你在车上哪能避开?” 顾令璟也曾犹豫,可谢昭的女儿身不能被人发现,一旦叫谢沅知道,以她对谢昭的厌恶,她一定会闹出来毁了谢昭。 “可我——” “平时你再讨厌排斥谢昭,事关性命,你也该放下芥蒂,别再小家子气地惦记那点身份之别!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顾令璟俊眉微皱:“你脸色红润,可以站立行走,他却昏迷不醒,不知道伤在哪里,你便大度些,她不是你后宅中勾心斗角的对手,而是你亲弟弟。” 谢沅捂着剧痛的心口,额间坠下一滴冷汗,那张被京城盛赞昳丽无双的面容此刻一片惨白,她来不及解释自己没有讨厌谢昭、没有勾心斗角,身体的本能叫她下意识求救。 “可我……我真的好难受,夫君,我撑不到你回来接我了。” 她疼得眼睛都红了起来,拽着顾令璟的衣袖:“车上可以再起一道帘,我会避开你为小弟……查看身体,求你不要丢下我……带我一起走……” 看着她疼痛难忍的模样,顾令璟迟疑一瞬。 正巧马车里的谢昭似乎转醒,发出一道极低的嘤咛,仿佛在压抑痛苦。 他心下一急,立刻甩开了谢沅的手,转身就上了马车:“她更需要神医医治,我一定尽快回来!” 谢沅眼睁睁看着马车疾速远去,这几日他各种紧张谢昭的面容也在她脑中清晰起来。 不知是身体的疼痛还是心中难以接受,一瞬间的晕眩后,她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灭顶的疼痛袭来,随着含秋一声惊慌喊叫,她彻底晕了过去。 第5章 活一年算你命长了! 身体剧痛难忍,意识也混沌杂乱。 恍惚之间,谢沅口中被塞了什么东西,灵台有了一瞬间的清明,让她清晰感受到了手臂上针扎似的疼痛。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夫人您醒了?”含秋喜极而泣,“奴婢以为……呸呸呸,您得贵人相救,是天大的福气!” “贵人?”谢沅微微坐起,环视四周,“是谁救了我?” “奴婢也不知道贵人的身份,方才您忽然咳血晕倒,正好有一队车马经过,知道您是忠义伯世子夫人后,就叫手下的大夫救了您。” “恩人没留下什么话么?” “贵人只说是顺手救下故人之女。”含秋想了想,“不过那马车华丽得很,像是皇族才有的规制。” 谢沅点点头,只能暂时按捺下报恩的心思。 刚才那一瞬间灭顶的绝望叫她后怕,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若非那人,只怕她现在也只剩一口气了。 含秋看着她依旧苍白虚弱的面容,犹豫之下,还是没将大夫的话全部说出口。 她扶着谢沅坐在了路边石桌旁。 看着没有人烟的大道,她不忿道:“世子倒是狠心,将夫人留在这种地方,平时看着与二公子在朝堂针锋相对,不想紧急时刻,他竟然舍得先救二公子而抛弃夫人。” 含琴不赞同道:“二公子是咱们夫人唯一的弟弟,谢氏长房一脉都靠他撑着。 世子为了长房考虑,自然会先救重伤的二公子,他不是也留了侍卫保护夫人么?” “这么孝顺谢氏长房,怎么不见他来孝顺孝顺夫人?如果夫人没了命,他是不是还要上柱香求她继续保佑长房繁荣昌盛啊?” 含秋冷笑一声:“干脆他改叫谢令璟算了!” “你……胡言乱语!” 两人说着话,谢沅却始终一言不发,良久后才问:“我昏迷了多久?” “……”含秋讷讷道,“……两个多时辰。” 从午后太阳高悬,等到了夕阳西下,不见顾令璟半个人影。 谢沅脸色更白,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起。 傍晚时分,伯府的马车终于姗姗来迟。 看着谢沅平静的脸色,马夫惶恐回话:“谢二公子伤势有些重,世子正在照顾他,吩咐奴才来接夫人。” “伤得再重也有神医在。” 谢沅声音虚弱,却透着一股沉静与迫力:“神医在忙,世子也忙得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马夫支支吾吾,实在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谢沅闭上眼睛,叫他先赶路了。 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欧阳神医府里。 谢沅问前来接待的药童:“午后来了一个受重伤的公子,请问他在哪里?” “在后头!”马夫忙出言引她前去。 “哪有重伤的公子?” 留在原地的药童一头雾水:“也就来了个饿晕过去的姑娘啊……” 谢沅跟着马夫到了一座小院里,她虽心凉于顾令璟的态度,却也担心谢昭,敲过门后就进去了。 “小弟怎么样了?” 她面露担忧,却在看清床前一幕时忽然愣住。 ——床上,谢昭攥着顾令璟的衣袖,衣襟凌乱地半靠在他肩头,脸色微红,而顾令璟一向清冷的脸上也难得有了几分柔和,衬得容貌更加俊逸。 两人身体紧贴,唇也几乎快要相触。 他们都没想到谢沅会直接进来,忙快速退后,神色微慌。 谢昭更是拿起被子急忙挡在了自己胸前。 “她不安分,差点摔下床,我就扶了她一把。”顾令璟解释道。 “还不是你先吓我!”谢昭紧紧抓着快要敞开的衣襟,不自然地回道,“长姐不必担心,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谢沅下意识忽略了不对劲的地方,走上前打量着她:“你究竟伤到了哪里,神医怎么说的?” “我……”谢昭吞吞吐吐。 “只是操劳过度,又被我们马车撞得伤了脚。”顾令璟接话。 话落,他察觉到了不对,立即解释:“她昏迷不醒,我以为像你一样得了怪病,就叫神医多看了看,这才耽搁了接你的时间。” 他眼神温柔,姿态闲适而歉意。 以前,一旦他做错事露出这模样,谢沅都舍不得怨怪半分。 可历经生死一线后,看着依旧清冷坦然的男人,她却再说不出那句“没关系”。 “对不住,我真的是无心之失。” 见谢沅不说话,顾令璟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后者转身避开。 两人间陡然沉默。 “顾令璟,真有你的!”谢昭眼神在他们间来回转了一圈,了然后气道,“我只是查案累晕,你就如临大敌,连我长姐都不顾?你还是不是人!” “是,我该留着你尸体被野狼分食干净!”顾令璟反唇相讥。 “我死了都不要你救!” “小弟。”谢沅斥道,“胡说什么!” 谢昭轻哼一声。 “不过你怎么大清早就累晕了,那时不是刚出城么?” “担心证人溜走,我昨夜就出城了。”谢昭打了个哈欠,“累了一夜终于有了点结果,没想到自己先倒了……不过长姐你们怎么今日就出门了?” “他担心我,就提前了一日。”谢沅语气淡淡。 “哦……”谢昭瞥了顾令璟一眼,短短一个字,却藏都藏不住愉悦。 顾令璟没有看她。 “药好了。” 这时,发须皆白的欧阳神医端着药进门,将药碗交给了顾令璟。 后者将药递给谢昭,随后说道:“神医,这位是我夫人,她有咳血之症,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劳烦你为她瞧瞧。” “又来一个……你究竟有几个好夫人?”欧阳神医不耐道,“这么博爱,怎么不干脆收了越朝千万女子,是不想吗?” 顾令璟脸色难看下来。 欧阳神医话虽这么说,但还是示意谢沅走到桌前坐下。 诊过脉后,他问:“你今日已经发过一回病了?” “午后咳了一回血,人事不知。” “死里逃生,幸好有良医救命。” 顾令璟追问:“神医何出此言?” 含秋忍不住道:“夫人可没二公子这样的好运气,你们离开后她就咳了血昏迷,若不是有贵人救命,夫人早就……”她哽咽一声,再说不下去了。 顾令璟神色微变。 “先天急症,长成后才复发罢了,每当咳血前后,身体疼痛难忍,生死一线。”欧阳神医道,“老朽若没诊错,顾夫人先前应该已经咳了两回血……倒是可惜。” “可惜什么?”谢昭忙问。 “这种急症,可二不可三,今日若及时诊治,尚有一线生机,现在……”他看了眼外头的沉沉黑夜,对谢沅挑眉说道,“损了元气与寿命,活一年算你命长了!” 谢沅心中猛然一沉。 第6章 我从来没想过要害长姐失去治病的机会…… 顾令璟一手安抚性地托于她后背,问道:“神医可有办法?” “你不是求老朽救你夫人么?已经救了啊。” 闻言,顾令璟下意识看向谢昭,后者也一愣。 “可谢昭不是我夫人——” “一个人的诊费救两个人,既想又想,贼都没你能惦记!”说完,欧阳神医施施然起身离开,顾令璟拦了拦,但没拦住。 他蓦然顿了下来。 为了这次求欧阳神医出手,他花的代价与力气都不小,若再用同样的代价利诱欧阳神医……实在不值得了。 谢昭急道:“我只是求了神医一碗药,还没有下肚,算不得诊完,索性毁了这药,你为我长姐治病!” 她端起碗就要摔,手腕却被顾令璟牢牢握住。 “顾令璟!”她一手紧抓着被子,一手挣扎起来,“你要是敢不救我长姐,我与你势不两立!” “药已经熬好,你摔了也无济于事。” 谢昭身形一滞,看向僵坐的谢沅,眼眶忽然红了。 谢沅脸色早已惨白一片,此时才勉强站起:“多谢神医为我诊脉。” 欧阳神医顿了顿,难得多说了一句:“顾夫人若不想等死,就去找今日从阎王爷手里捞你回来的人吧。” “多谢神医。” “今夜太晚,便许你们留下,明日记得走人!” 屋里,谢昭声音不忍:“长姐——” “我今日很累,先去歇息了。”谢沅对她勉强一笑,“不用担心,救我的恩人留下了一瓶药,我身体暂时没事。” 话落,她权当没看到顾令璟满含愧疚的眼神,转身出门。 诚然他只是古板守旧,不愿意叫她与谢昭同坐一车,可她接受不了他在她的性命与礼法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离开后,屋里安静了许久。 顾令璟眼神微讽地看向谢昭:“你满意了?” 谢昭却没有像从前一样跟他吵。 半晌后,才响起她低低啜泣的声音。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眼泪流了满脸:“我承认,我是想试试你对我究竟有多少在意,所以故意饿晕自己在那里等你们,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害长姐失去治病的机会……” 看到她的眼泪,顾令璟眼神就瞬间软了下来,还带着几分说错话的懊悔。 在谢昭哭倒在他身上时,他只顿了一下,就抬手紧紧抱住了她:“哭什么,我与她都没有怪你,那位救命恩人……我会找到他,你长姐一定不会有事。” 谢昭哭得不能自已:“我真该死啊……是我一时贪心,害了长姐……” “书都读哪去了,遇事竟只会给自己揽罪名!” 顾令璟轻轻为她擦着眼泪,自己都没发现他此时的眼神有多心疼和温柔。 “可我……我真的好难受……” 谢昭哭了好一会儿,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向顾令璟,然后杂乱无章地吻上了他的唇。 后者一时没有动作,也没有推开她。 唇齿交缠之间,谢昭的声音溢出:“帮我……让我暂且忘记这样痛苦的事,好不好……” 她身体不断磨蹭着顾令璟,同时牵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衣襟散乱的身上。 像是有了借口,顾令璟顿了一下后,瞬间反守为攻,将她吻得更重,谢昭也激动地回吻,双手紧紧缠上他脖颈,同时身体后移,带着他倒在了床上。 帷帐缓缓落下,谢昭啜泣的声音很快软了下来,发出与平时的强势完全不同的娇吟。 本还满怀悲伤的屋子里,没多久就变得暧昧旖旎。 翌日,谢昭满面春光,气色好到不行地出了门。 谢沅看了她一眼:“欧阳神医果然名不虚传,一碗药就叫你的脸色好了许多。” “是吗?”谢昭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我以后可要常找神医治病才行。” “神医哪是能说见就见的。” “那也未必呢。” 今日忠义伯府的马车侍卫已经赶来了不少,三人分两辆坐。 顾令璟上了马车,第一时间对谢沅解释:“昨日即使神医施针,谢昭还是昏迷不醒,我担心她有事,与神医争辩起来,这才耽误了接你的时间。” 谢沅闭着眼睛,脸上透着病态的苍白。 顾令璟眼中浮起一抹歉疚,紧紧握起她的手,郑重承诺:“刚才我已经问了含琴经过,也已经叫人去找救你的那位神医了……我一定会找到他,叫你无病无灾。 你我年少夫妻,应该白头到老才对。” 他语气诚恳,态度坚定,一如从前情深的模样。 谢沅眼睫一颤,心软之下,一句“没关系”几乎瞬间就要脱口而出。 “啊——” 外头谢昭一声惊叫,顾令璟神色忽紧,抛开谢沅的手就一阵风似的下了车。 谢沅掀起帘子时,他已经赶去了谢昭身边:“连路都不会走,你还能做什么!” 话说得嫌弃,他手下却极其小心地扶着谢昭上了马车。 不想谢昭刚坐稳,竟反手将他也拽进了车里。 “我长姐身体不适,你打扰她做什么?还得我亲自看着你!” 顾令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谢昭炸毛,马车里吵吵闹闹,却透着异样的和谐。 谢沅低头看了看留有他余温的手,顿了半晌,紧紧攥起。 半日后到了忠义伯府。 谢昭被顾令璟扶下马车后,赶忙跟在了谢沅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前问后,关心谢沅。 “长姐,这不是桃颐院的方向吧?”谢昭忽地问。 “先去寿恩堂,再去正院,回府该先给祖母与母亲请安。”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寿恩堂外。 谢昭瞥了一眼距离,立即怒声开口:“长姐身体不适,婆母便该体谅,拿着规矩当死物,凭白叫人受罪,这是什么道理?!” “住口。”谢沅连忙呵斥。 只是她声量不小,里头的人都听到了。 忠义伯夫人愠怒的声音传来:“伯府的长辈从未苛待儿媳,谢家若觉得委屈,一纸休书滚回去就是,一个不下蛋的母鸡,也配叫我儿子守着她?!” 谢沅被戳了痛处,心口更加泛疼,本就没好的身体摇摇欲坠。 谢昭扶着她,脸上虽紧张,眼里却也带着认同和讥诮,高高在上地扫了谢沅一眼。 被父亲与谢家如珠似宝养了这么多年的嫡长女,何等尊贵,若父亲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珍视的女儿被随意磋磨欺负,谁都能来踩一脚,会不会心疼得要泣血呢? 她眼中深藏着嫉妒,唇边却不可抑制地扬起一抹轻蔑的笑。 第7章 对长辈出言不逊,这就是你谢氏的规矩?! “住口!你这是什么话!”里面,老夫人怒斥。 “当然是实话,除了母亲您,满府上下谁喜欢这个只会多事不会下蛋的搅家精?” 闻言,谢沅忍着不适快步进门,福身请安。 “见过祖母、母亲,刚才小弟只是担心我,并非怨怪府里,从我嫁入伯府起,祖母与母亲对我关怀备至,我心中动容,更是感激,也打从心底里愿意孝顺祖母与母亲,绝没有半分不满。” 她一番话说的得体,侧方坐着的忠义伯夫人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没再冷嘲热讽。 伯府庶出子女们这才上前给谢沅见礼。 忠义伯夫人只有一子一女,幼女顾令潇今日并不在府,此时寿恩堂里只有庶出的三女四子。 二公子已经成婚,夫妻俩都是话少事少的,与谢沅交情尚可。 此时,谢沅也被一双含着暖意的手扶起,抬头便看到了老夫人慈祥和蔼的面容。 “好孩子,快起来。”老夫人拉着她坐在身边,拍了拍她的手,“你有多好,祖母知道,府中上下也都看在眼里,哪就会因为你小弟一句孩子气的话就怪罪?你母亲刀子嘴豆腐心,对你却好,你还不知道她?” “是我太过小心了。”谢沅笑了笑。 忠义伯夫人冷哼一声。 谢昭却犹不满意,皱眉开口:“二位明知道我长姐身体不适,却连派个人去问候一声都没有,还叫她一路颠簸回京再来请安,没有半点体贴之心……这也算好么?怪不得我长姐整日郁郁寡欢,原来都是在你们这里受的窝囊气!” “岂有此理!”忠义伯夫人拍案而起。 “无知小儿,对长辈出言不逊,这就是你谢氏的规矩?!” 老夫人也蹙眉一瞬。 “谢昭鲁莽冲动,母亲不必与他一般见识。”刚进门的顾令璟打断了谢沅的解释。 “顾令璟,你骂谁呢!” 谢昭抬脚就要踹他,但还没好全的脚差点站不稳。 顾令璟嫌弃地扶稳她:“有找人麻烦的功夫,不如去养好伤,看你瘸了腿的份上,再准你一日假。” “璟哥儿!”忠义伯夫人怒气高涨。 顾令璟对她与老夫人行过礼后,平静道:“孙儿与谢昭还有要事相商,就不叨扰祖母与母亲了。” 听到有正事,忠义伯夫人只能沉着脸按捺下来。 “长姐,那我们先走了,前朝事忙,总是不得闲的……说起这点,我倒真羡慕你们后宅清闲。”谢昭叹了口气,暗含挑衅的目光扫过谢沅,“你好好陪家人说说话吧。” 谢沅点头后,她就离开了,仗着受伤的脚对顾令璟颐指气使,后者嘴上虽不饶人,却任劳任怨地扶着他离开。 这一幕直叫忠义伯夫人气怒交加,回头将气都发泄在了谢沅身上:“谢家小儿平时在朝堂就与我儿针锋相对,现在张狂到上门来指着我鼻子骂,枉我空活四十年,却没见过家风如此不正的所谓世家! 好一个谢氏……我真是瞎了眼,当初竟同意你进门,搅得我们全家不宁!” “母亲……” 谢沅想要解释,却被忠义伯夫人讽声打断:“别叫我母亲!今日委屈你叫一声母亲,来日还不知道要怎样怨怼揣测我磋磨你!” “母亲误会了,我从没这样想过,小弟心直口快,但她绝没有坏心——” “没有坏心都尚且找上门骂人,若有了坏心,岂不是要杀遍我忠义伯府全家,为你谢沅出气?”忠义伯夫人冷冷看着她,“你的确好本事,几句诉苦就可以叫谢昭不顾规矩地为你出头,一言不发就能笼络的我儿子这样护你姐弟——” “够了!” 老夫人打断她的话:“越说越不像话,沅姐儿是什么样的人,这三年你都看在眼里,你这样贬低她,自己就好受了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伯府世子为她谢家女空置后院,百般照顾谢家子,人家照样找上门来喊打喊骂,母亲也小心些,省得一言不合就被坑害得没了命!” 说罢,忠义伯夫人冷笑一声,快速福身:“儿媳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她转身就大步离开。 闹到这地步,剩下的人也不敢待着,纷纷告退。 老夫人叹了口气:“多大人了,还是这急脾气。” “是我惹的母亲动气了。”谢沅目露歉疚,“小弟有口无心,今日只是关心我才冲动了,并不是真的怨怼伯府……说到底,还是我对不住您与母亲。” “哪里就怪得到你身上?”老夫人抚着她一头青丝,“你身体不济,回家来还要受气,该委屈的是你啊。” 闻言,谢沅眼眶一红。 打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后,她就时刻悬着心,却不得不顾及宗妇体面,不露声色。 如今老夫人只一句委屈,就叫她心中苦涩难言,恨不能哭个痛快。 只是老夫人年纪大了,再多提这些伤心更伤身,她很快就告退回去,心中郁结得连用膳都没了味道。 晚间,在她睡醒刚起时,顾令璟拿着一束海棠回来了。 他挥退下人,走到谢沅身边,温声开口:“昨日是我一时糊涂,险些害了你,我也难受得紧,办完公务就马不停蹄回来找你认错了。” 谢沅顿了顿,眼眸微垂。 看出她的松动,顾令璟上前一步,举起盛艳海棠:“初春万紫千红,夫人更比其明媚三分,今后我一定更加体贴,叫你日日明媚。” 他牢牢看着谢沅,在烛光的映照下,俊美的面容诚挚而柔和,仿佛含着无尽真心。 谢沅顿了片刻,终于还是接过了海棠。 人非圣贤,总有过错,她要的也只是他的态度。 说到底,昨日只是意外,若早知道她会咳血,导致错失机会诊治,他绝不会弃她而去。 见她笑了,顾令璟眉宇也放松下来,含笑揽上她的腰:“多谢夫人原谅。” 谢沅噗嗤一笑,扬眉点了点手中的花:“我最喜欢梅花,你却拿海棠来唬人,这回看在你知错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下回……” “我一定不会叫夫人有下回动气的机会。” 谢沅靠在他胸膛,被逗得轻笑一声,昳丽的面容带笑后更显娇媚。 顾令璟将她抱去了床榻,低头亲了亲她。 谢沅一笑,偏头时却忽然看到他衣襟下的一抹红痕,那力道重得出奇,像是……被谁故意留下的。 堂而皇之又直白袒露,含着几分光明正大的挑衅。 第8章 我不懂你们后宅妇人弯弯绕绕的想法 “这是什么?”她抬手抚上,心中忐忑而不安。 生怕听到叫她难以接受的回答。 顾令璟一顿,去桌前照过后,他语气平淡依旧:“蚊虫叮咬罢了。” 见谢沅脸色不安,他笑了一下:“你不会以为是哪个女人留下的吧?” 他这样坦荡,谢沅心中的怀疑消了许多:“难道不是么?” “你不信我还不信自己的判断么?”顾令璟无奈开口,“这几日我什么时候在哪里,你不清楚?” 被他一提醒,谢沅这才反应过来。 顾令璟不是在大理寺就是在府里,连应酬都没有,接触过的只有她和谢昭,即使想做什么也没那个时间。 想通后,她语气懊恼:“我真是多病多想了,前几天也在小弟身上见到了,想来是府里多了蚊虫……对不住,是我多疑了。” 顾令璟眼神微闪,抬手拂去谢沅鬓边发丝:“我明白,你放心养病,我已经在找那位恩人了,等他为你治好这病,我们……来日方长。” 闻言,谢沅低低应了一声,笑意浅淡,还含着些苦涩。 她当然不愿意只相守这短短三年。 这是她从闺中起就喜欢的人,好不容易嫁给了他,夫妻恩爱和睦,她怎能甘心天人永隔? 可若找不到那人……这就是她最后的时间了。 想罢,她环着他脖颈的手更紧。 顾令璟抱着她轻声细语说了许久,终于逗得她开心起来。 末了,谢沅靠在他胸膛,随口说起:“从前夫君与小弟水火不容,叫我很是发愁,现在看来,你们相处倒是很和睦。” “和睦?” 顾令璟声音犹带倦懒,言不由衷:“我与她是政敌,平时再好再亲近……也不过是虚与委蛇,不过看在你的面上对她宽容一二罢了。” 谢沅失笑:“小弟性子虽傲,人却直率善良,为官也清廉公正——” 话没说完,见顾令璟眉头微皱,她话头一转:“就请夫君看在我的面上,与小弟和睦相处啊。” 顾令璟神色微松,点了点头。 “她若不再掺和党争,与我为敌,我当然懒得计较,省得最终斗死了她,反而叫你伤心。” 他话音刚落,胸膛就被轻捶了一下。 他轻笑一声,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翌日早膳时,谢昭晃晃悠悠来了。 她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手肘撞了撞顾令璟:“怎么样?我摘的花有用吧?” 她声音极低:“我还不知道长姐?随手一束花就能哄得她眉开眼笑,女子么,只需夫君给个笑脸,就能乐得跟什么似的。” “女子都是这样?”顾令璟转头看他。 “后宅妇人眼界狭窄,整日围着夫君儿子打转,早就失去自我的人当然如此。” 说罢,谢昭眉头微挑:“可若见过更广阔的天地、心有抱负的女子,才不会在意什么男人不男人,也学不来后宅妇人那样矫揉造作的姿态!” 顾令璟眼眸微深,手指动了动。 此时,谢沅正在说着昨日之事,谢昭走去她身边坐下。 “我是不是给长姐添麻烦了?”她面露愧色,“可我不懂你们后宅妇人弯弯绕绕的想法,也见不得你受委屈,他们这样对你,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伯府对我很好,只是小弟你没有知晓全貌。”谢沅对她一向耐心,“且你昨日对长辈那样不尊重,也并不得体,若被言官知晓,你岂不是自找麻烦?” “顾令璟若能叫这种家事传出去,大理寺少卿之位也该换人做了!”谢昭下意识反驳。 但瞥见谢沅微沉的脸色,她又恹恹地服软:“我知道,昨日是我冲动了。” 她没有丝毫对忠义伯夫人赔不是的意思,谢沅也不敢强逼,生怕弄巧成拙。 只能她代她再去赔罪了。 谢沅心里想着事就没说话,屋里一时竟有些沉默。 顾令璟看了她一眼,眸色微沉:“母亲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只因几句话就磋磨你。 谢昭好心为你出头,生怕你受委屈,她看重亲情,却并不是你害怕被母亲刁难就怨怪她的理由。” 谢沅急忙解释:“我没有——” “顾令璟!你怎么说话的!”谢昭冷哼一声,“我长姐教训我是为我好,要你乱出头?!” “单纯至此,你早晚被坑个半死。”顾令璟评价。 谢昭没理他,自顾自用起了膳。 谢沅心中委屈,险些维持不住笑容。 见状,谢昭唇角微勾,溢出一抹得意的笑,然后才随意安慰了她几句。 谢沅也只能转移话题,说道:“刚才崔姨娘派人来送衣物,我没有说你受伤,只提留你小住,你不要说漏嘴,叫她担心。” 昨夜与顾令璟深聊,她才知他已经发现了谢昭是庶出,对于他选择帮着一起隐瞒的选择,谢沅心里是感激动容的。 “我知道,顾令璟昨日就派人去告诉我姨娘了。” 谢昭不走心地道:“也就脚上擦破点皮,姓顾的倒好,一日三次换药都要盯着,非要亲眼见我伤好才肯放我走,住在别人家还怪不自在的。” 谢沅心中疑惑,忽地道:“见你们现在这样要好,我就放心了。” “谁与他要好?” “政敌而已。” 两人同时开口,谢昭不屑地偏过头去,顾令璟眼底含着明显的嫌弃。 见状,谢沅脸色微松。 或许是病重多想,她最近也随之多疑起来,竟然怀疑起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还都是两个男人。 她笑了笑,这才回了前头的话:“在姐姐家里有什么不自在?你住到天荒地老都可以。” “这家姓顾,可不姓谢。”谢昭撇撇嘴,“可不敢真当自己家了。” 顾令璟偏头扫了他一眼。 “呀,这嫩笋真不错。” 谢昭恍若未觉,没事人似的给他们两人都夹了一筷子:“你们也尝尝。” “这笋有辣味,夫君不能吃。”谢沅看了眼道。 担心谢昭有情绪,她正想将顾令璟碗里的笋夹过来自己吃,就见顾令璟已夹起嫩笋,送入口中。 “这才对嘛!”谢昭满意一笑,“大老爷们,该吃吃该喝喝,学女子那套做什么,没得矫情!” 顾令璟没说话,却又夹起一筷子笋吃了。 谢沅担心地倒了杯水给他。 顾令璟每逢吃辣,过后总要吐一回,胃烧半日之久,她知道这事后就一直严密控制膳食,不叫桌上出现一道重口的,只是谢昭嗜辣,今日膳房才上了几道。 “长姐担心什么?”谢昭大咧咧道,“他又不是没吃过辣口的,瞧这不好好的?” 谢沅一愣。 顾令璟解释道:“从前偶尔有应酬,就吃了几回。” 谢沅点了点头,心里总觉得有点闷。 以前她为此百般费心,甚至主动弃了辣口迁就他时,他从没有说过。 一顿早膳在三人的心思各异中用完。 看着端上来的药碗,谢昭一下苦了脸:“怎么还有药?” “既然怕苦,以后就带上侍卫,谨慎行事,免得麻烦别人为你收尾。”顾令璟端起药碗。 “我又没叫你收!”谢昭翻了个白眼,皱眉看着药碗,顿了好半晌才接了过去。 瞥见身边的谢沅,她眼睛一转,忽然喊道:“好烫——” 她不小心打翻了碗,药同时洒在她与谢沅身上。 顾令璟下意识将她一把护在怀里,握住了她的手查看,随即掐住她两腮,仔细观察她有没有被烫伤。 躲闪不及的谢沅被药烫了个透。 第9章 被收回了掌家权 见谢昭没事,顾令璟这才嫌弃道:“笨手笨脚,若非脑子还算灵光,怕是连吃饭的家伙什儿都找不到!” 谢昭气得一把拍掉他的手。 顾令璟转过身,余光瞥见被淋到的谢昭,这才回神:“夫人可有被烫到?” “只有一瞬疼。”谢沅拿着帕子擦拭,笑话谢昭,“碗隔着那么厚,竟还能烫到你,你整日说女子娇气,我看你比女子更娇气!” “大抵是我的手比长姐更娇嫩些,这才觉得烫了,长姐怕是在后宅斗久了,看我也成了借伤博宠的妇人丑态?”谢昭佯装生气。 “我——” “好了,长姐快去换衣裳吧,小心着凉。” 谢沅被她急急推进屋里,眉头微蹙。 等她更衣出来时,顾令璟与谢昭都不见了人影。 “小弟去大理寺了?夫君不是给了她假么?” 周嬷嬷回道:“二公子与世子又吵了起来,气不过就跟着他吵出门了。” “又吵起来了?” 谢沅皱了皱眉,叫含秋出门去瞧瞧。 后者应下,出了桃颐院就穿过回廊,往二门处一边走一边找人,却没看到她想找的人就在身后的假山里。 “光风霁月的顾世子,怎么拉我钻假山了?”谢昭靠在假山里侧,看着近在咫尺的顾令璟,似笑非笑。 “你若不拉拉扯扯,我怎会因为躲含秋而藏进来。” “原来是怕我长姐知道啊……” 谢昭忽然环住他脖颈,整个人瞬间贴近:“那你怎么还敢在她面前这样紧张我?是情不由己吗?” 顾令璟眼神偏过,没有看她。 “长姐命真是好,有父亲母亲视若珍宝,有你百般关心,什么时候……我也能被这样对待呢?我不贪心,只要你的爱就好。” 顾令璟眼神微动,有些不忍。 看出他的松动,谢昭缓缓贴近他唇畔,一下一下地轻轻触碰,低低引诱:“刚才没有看清楚吧,不如现在来看……亲自试试我有没有被烫到?” 顾令璟眼眸微垂,盯着她不断张合的唇。 片刻停顿后,他猛然掐紧她的腰,低头重重吻了下去。 谢昭立即热情回应,两人在窄小的假山里身体紧贴,唇齿碰撞。 一盏茶后,两人才一前一后出来。 顾令璟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体内燥热。 谢昭靠在他身上,哑声提议:“我陪你一起上大理寺?” 顾令璟手指微动,看向她的眼神都烫了许多。 回来的含秋看到他们,愣了一下:“世子你们怎么还在后院?” “方才丢了玉佩,才找到。” 看着顾令璟手中的玉佩,含秋恍然:“怪不得奴婢没找到……不过二公子怎么了,是方才吃了太多笋辣的么?”她盯着谢昭微肿的唇。 谢昭站直身体,笑了笑:“是啊,以后可得少吃了,要不多丑啊。” 顾令璟看了他一眼。 两人没再多说,转身就快步出门了。 含秋回来后,宽慰谢沅:“夫人您不用担心,奴婢瞧世子虽对二公子不太热络,但已经比以前融洽多了。” 谢沅皱了皱眉,略带苦恼:“以前他们水火不容,差点闹得两府断交,小弟更是直接投靠了太子,借他的势与夫君作对,现在他们眼见着关系转好,我却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怎么能不相对呢?”含琴笑道,“世子十七岁登科及第,玉面状元的风采得满京称赞,又因政绩出色而高升。 二公子也是十七高中状元,三年高升至大理寺丞,这样出色又相似的两个人,别说外人拿来比较,想来他们自己也是存着一较高下的心思的。” 说起这点,谢沅亦含着骄傲:“也是,同样年少成名,仕途坦荡,他们若能做对挚友,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正是这个理儿呢!” “可奴婢觉得,世子虽然爱重夫人,爱屋及乌二公子,却有些本末倒置。”含秋迟疑道,“若二公子是女子,怕是早就进府做妾了。” “含秋。”谢沅语气微重,“夫君待我很好,小弟也很敬重我这个长姐,你多心了,以后再说这种话,我就要罚你了。” 含秋只能应是。 “这话伤人心得很,可不能被二公子听到,生了嫌隙。”含琴也道,“老爷夫人去得早,长房一脉只留下了夫人与二公子,外人看云州谢氏依旧繁盛,个中艰难又有谁知?若以后夫人受苦,能全力为她撑腰的又会是谁?” “就像昨日回府的事,二公子虽然冲动了些,但她敢为咱们夫人问责整个伯府,谢氏的叔叔婶婶、兄弟姐妹,哪个能做到这点呢?” 说到底,女子能在夫家立足,多靠的是娘家得力,谢昭是谢沅最亲近的依靠了。 含秋这才听入了心:“奴婢日后一定对二公子恭敬再恭敬。” 谢沅笑了笑:“我只长小弟三日,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也不需你怎样小心,对他如对我就好。” 含秋重重点头,却没察觉谢沅口不对心的猜疑。 理智告诉她是因为自己病重多想,忧郁多思,但直觉总叫她消失没多久的怀疑又卷土重来。 正在此时,正院来了人。 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隐隐面含不屑:“夫人体恤世子夫人身体虚弱,特意吩咐奴婢来拿对牌账册,好叫世子夫人安心休养。” 含秋脸色微变:“世子夫人身体不济,还有奴婢们帮衬,若事事都要主子亲力亲为,还要奴婢们做什么?” “奴大欺主,谁知道你们会不会阳奉阴违?”嬷嬷不耐道,“世子夫人快将东西交给奴婢吧,夫人还等着呢!” 谢沅笑容微淡,但自幼的教养不允许她忤逆长辈,便叫含秋交了出去。 “夫人别生气!”人走后,含秋安慰道,“您虽然管着家,三年来却总贴补伯府,这回可好,虽然被收回了掌家权,咱们却终于不亏了!” 忠义伯府不穷,但底蕴差了谢氏许多,谢沅带着庞大家财嫁过来,无论银钱还是资源都无形中贴补了不少。 叫含秋看来,忠义伯夫人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是谁叫她这样滋润的。 谢沅没有说话,脸色却隐隐发白。 她难受的不在于中馈,而是忠义伯夫人这样大张旗鼓地打她的脸,没有半点情分顾及。 今日过后,满府都会知道她讨不到婆母半分脸面。 她嫁来三年,待这位婆母向来孝顺有加,她却始终不喜欢她,得知她命不久矣,或许婆母也终于松了口气。 想到这里,她心口都泛起闷痛,缓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 含琴看得不忍,提议道:“夫人,您若担心世子他们吃穿用度缩减,私底下悄悄贴补也就是了,这样世子高兴,您不也高兴了?” “夫君岂会因为这点身外之物高兴?”谢沅无奈说道,“他在乎的是我的爱,只要我身心都系于他,他就再无所求了。” 贴补伯府其余人,不过是爱屋及乌,但既然忠义伯夫人不稀罕,她自然不会再自作主张。 含琴听得一愣一愣的。 是……这样的么? 谢昭直到午后才回,第一时间就来找谢沅。 “我出门托同僚与好友留意着长姐那位恩人的消息,总不好全靠顾令璟。”她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皱了皱鼻子。 “还不知道他靠不靠谱呢,我总觉得他不在意长姐!” 第10章 我才不认这个姐夫,谁也配不上我长姐! 闻言,谢沅心中感动,又是为自己的无故揣测而愧疚,又是无奈解释:“夫君那日救你就是因为顾及我,他怎么会不在意我?” 谢昭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得意:“那是,他敢不对长姐好,我要他好看!” 谢沅一笑:“我也要他好看。” 谢昭靠在椅子上,脸色红润而有光泽,窗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谢沅愣愣地看着她:“你近日气色真好。” “是么?”谢昭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容貌虽不及长姐,但好在养得好,日后……我可要继续好好养了。” 见谢沅不明其意地赞同点头,谢昭心中嘲弄又得意,还含着几分不满足。 谢沅丝毫不知的蠢样子虽然好看又刺激,但看多了……也就没意思了,比起默不作声的炫耀得意,她更想看到谢沅得知身边一切都已经被她抢走时的崩溃伤心。 她有些遗憾,转头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与长姐单独商议。” 谢沅顿了顿,叫含秋几人退下了。 门没关,下人们都远远站去了院中,只看得到屋里的人,却听不清她们对话。 “江湖救急了,长姐……”谢昭可怜兮兮地拖长尾声。 谢沅犹豫着问:“又想要策论了?” 谢昭苦着脸道:“最近南边时局不稳,那群读书人又嚷嚷着四皇子德行俱佳,一时间涌现出无数对他歌功颂德的文章,我作为太子门下、状元之才,总要站出来对垒,一来不给太子殿下丢人,二来也好巩固地位……” “小弟。”谢沅不赞同道,“钻营弄巧并非长久之策,且靠人不如靠己,你应该靠自己立起来了。” 谢昭皱着眉:“我知道长姐是为了我好,可我才学差你太多,累积功底也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若现在就自己做文章写策论,拿出来岂不是堕我状元之名? 届时我如何在朝中立足,又如何在太子面前出头?若被政敌拿住这把柄下了大狱,你与我姨娘、还有父亲留下的基业又该怎么办?” 谢沅面露犹疑,既想满足她的要求,又不愿助长她的依赖。 谢昭双手合十,做作揖状:“我在大理寺日夜不停地查案述案,就是想积累功绩,早日走上高位,而不是只依靠长姐成事,长姐就再帮我一回吧……这一关,我实在难过啊……” 她扯了扯谢沅衣袖,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一张精致若女的面容上满是乞求。 她一向知道什么模样最能拿捏谢沅,果然,后者没多久就妥协了:“后日给你。” 谢昭喜上眉梢:“多谢长姐!长姐最疼我了!” “也望你多疼疼我!”谢沅没好气地说完,又叮嘱,“我身体还能坚持,不用你即刻出门找恩人,先养好自己的脚伤再说。” 谢昭摆了摆手:“本来就没事了,只是顾令璟紧张得很,非要我上药缠纱布,真是麻烦!” “他也是为你身体考虑。”谢沅微顿,“还有你不能叫他全名,于公,他是你上官,于私,他是你姐夫。” “他才不是!”谢昭下意识反驳。 瞥见谢沅疑惑的眼神,她不自在地道:“我是说,我才不认这个姐夫,谁也配不上我长姐!” 谢沅纠正道:“我与夫君天生一对,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知道了知道了。” 谢昭敷衍说完,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 谢沅枯坐半晌,还是认命走去桌前,凝神提笔开始写。 她只大了谢昭三日,也没有过养孩子的经验,即使时时刻刻担着作为长姐的心,但无论心理还是行动,她都做不到大家长的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拨乱反正。 这也使得谢昭越来越没了顾忌。 她一边忧愁,一边下笔。 直到掌灯时分,含秋几人才进来伺候。 “夫人又写文章了?” “闲来无事就练练笔。” 谢沅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父亲当初名满天下,我若才学不济,岂不是堕了他的身后名?” “您说的也是。”含秋接话,“咱们云州谢氏素来出文人大儒,连皇室都要礼待三分,老爷生前更是官至二品左都御史,得先帝钦点端贤皇后娘家的嫡女下嫁,风光无限。 若非老爷夫人在回京的路上不慎坠崖……现在他应该能入阁了,您哪会在别人家受尽委屈?” 若谢父还在,以忠义伯府的门第,是万万高攀不上谢沅的。 “说什么呢!”含琴瞪了含秋一眼。 后者看着眼神落寞的谢沅,反应过来说错了话,忙福身告罪。 “没事。”谢沅笑了笑,“我也时常在想,若是那年他们没有回乡祭祖,或是没有急着赶路,遇上那场暴雨……该有多好。” 含琴为她添上热茶:“夫人不必伤心,您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与二公子相互扶持,老爷夫人在天有灵,就是欣慰极了的。” “对对。” 含秋也道:“您才学虽然没有展露人前,却连二叔公都称赞不已,夸您有先父之风,二公子更是十七久高中状元,才名满京,您二位这么出色,老爷只有高兴的。” “……但愿吧。” 谢沅眼神扫过桌上的文章,叹气更重了。 “夫君还没回来么?” “回了。”含秋道,“天没黑就回府了,不过二公子伤还没好,世子在前院盯着她换药,下头人也不敢打扰。” 谢沅一顿,语气淡了些:“我今日有点累,叫他在前院歇了吧。” “是。” 含琴下去回话了。 顾令璟为人虽淡漠,在某方面却相当听话,若她不叫他回来,他就不会回来碍眼。 只是翌日一早,他一反常态地回了桃颐院。 彼时谢沅刚起,正在梳妆。 “夫君有事?” “回来瞧瞧你。”顾令璟走来她身后,接过含秋手中的梳子为她梳发,“以前我若惹了你生气,你就不会叫我回来。” “原来你知道啊。”谢沅眉梢微挑,“那怎么这回例外,回来看我一眼?” “天大地大,夫人最大。” 顾令璟动作轻缓,手法特别,竟比含秋梳发都要舒服三分,谢沅就没再计较他话中的错漏。 片刻后,她看着铜镜中有模有样的发髻,有些惊讶:“夫君竟有这么好的手艺,莫不是给哪家姑娘梳过发,练得娴熟了?” 顾令璟手下微顿,随即淡声开口:“以前在书上见过,心下好奇,就在令潇头上试了试。” 谢沅轻轻点头,揽镜自照。 “夫君与小弟似乎有些亲近太过了。” 顾令璟语气平常:“那日他晕倒,京郊的案子却没有结束,反而生出不少波折,全靠我为他扫尾担责,我怎能看着他只养伤不干活?” “大理寺少卿也这样闲么?” “若非有你,我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那就请夫君秉公办理吧。” 顾令璟蓦然一顿,低头仔细看她,像是要确认这话的真假。 第11章 夫人怀疑世子是断袖么? “嗯?”谢沅面色不变,含笑反问,“夫君难道对我心口不一吗?” “你若舍得,我今日就严办这桩案子,叫她自己承担后果。”顾令璟收回视线,继续为她挽发。 “有何不舍?”谢沅循着铜镜的反射,笑吟吟看着他。 “那便极好。” 妇人发髻复杂,顾令璟用了一刻钟才为她挽好。 在此期间,两人再未说话。 末了,谢沅瞧着铜镜中颇为细致的发髻,满意称赞:“夫君真是手巧。” “你若喜欢,以后我每日为你挽发。”顾令璟轻抚着她一头青丝,眼神柔和。 说罢,他看了眼天色:“该上朝了。” 谢沅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在他抬脚即将跨离门槛的那一瞬,忽地叫住他:“夫君。” 顾令璟回头。 “衣襟乱了。”谢沅含笑走来他身边,轻柔地为他整理,“小弟年轻不懂事,日后在官场,还要劳烦你照拂一二。” 顾令璟眉头微皱,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谢沅看着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不见半分慌乱或轻快。 “夫人怀疑世子是断袖么?”含秋心直口快。 “是啊。”谢沅笑了一声,随口回道,“我怕以后后院里塞满男人!” “您又胡说!” 谢沅去给长辈请过安后,回来又伏在书桌上埋头苦写,直到天黑才终于写完,累得脸色都白了几分。 翌日,她润色修改一番后,挑着下衙的时间送去前院,却谁也没见到。 小厮回道:“世子回来后又被刑部沈侍郎派人叫走了,谢二公子在世子书房。” 谢沅又去了书房。 这时,谢昭正站在窗边书架前,翻着顾令璟的书。 她在院中站定,叫含秋去叫谢昭。 后者很快出来,大咧咧问道:“长姐来了怎么不进去?在外头小心吹风受寒。” “夫君的书房向来要紧,轻易不许人进的。” “连长姐也不能进么?”谢昭睁大眼睛,随即皱眉道,“那他叫我进去做什么!” 谢沅想了想:“你和夫君同在大理寺,政事相同,大概是夫君信任你吧。” “哼!谁要他信任!” 谢昭说完,又若有所思道:“所以那日早上长姐给我们送早膳,其实也不会进书房么?” “是啊,本来只是想亲手交给你们。” “那真是亏了……”谢昭自言自语。 “什么?” “没什么,长姐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见谢沅笑而不语,谢昭遣退下人。 “长姐作好文章了?”人一走,她立刻急急问道。 谢沅将东西递给她。 谢昭快速接过,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片刻后,她大喜道:“长姐果然才高八斗!文章深入浅出,用词适宜而讽意十足,无论文意还是文采都胜过那群酸儒书生百倍,我若是他们,看到文章只怕都要羞死了去!” “你若觉得好,就也多研读研读。”谢沅叮嘱,“早日提升自己才最靠谱。” “明白明白。” 谢昭得了文章如获至宝,直接就赶人了,准备自己回去誊抄。 谢沅心里藏着事,也没多留。 她刚出门就与一粉衫女子迎面相撞,后者面容娇俏,细看与顾令璟有三分相像,正是顾令潇,今年十四。 看到谢沅,她眉头瞬间皱起:“你没事来前院做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嫁来伯府,就是伯府一份子,三妹妹能去的地方,我自然也能去。” 顾令潇柳眉竖起,冷笑一声:“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怎么连中馈之权都没了呢?真是丢人!” 谢沅并未计较,而是忽地赞道:“三妹妹今日发髻真美。” 顾令潇愣怔过后,下巴微抬:“我年岁正好,发髻不过是陪衬,自然是人老珠黄的深宅妇人比不了的!” “今日夫君亲手为我挽的发,三妹妹觉得不好看么?”谢沅抚了抚自己的发。 “我大哥手自然巧,只是你不配!” 她眼中没有丝毫诧异,显然早知道顾令璟有挽发的手艺。 谢沅怀疑顿消,心下轻松之余也没计较她出言不逊,点点头就离开了。 含秋回头时,正见顾令潇跺了跺脚,恶狠狠地看了她们一眼,这才转身进了谢昭所在的院子。 她心中疑惑:“夫人刚嫁过来那两年,三姑娘最亲近您,说句将您当做亲姐姐对待也不为过,为什么这一年变得这么……这么咄咄逼人?” 谢沅摇了摇头:“我问过查过,也努力与她谈过心,可她却始终不肯与我交心,既然如此,我自然也不会再上赶着。” 含秋叹了口气:“二公子与三姑娘倒是相处的不错,也不知道给您说和说和,但凡三姑娘少在夫人与世子那里挑拨一回,您在伯府的日子也能好过点。” “小弟是男子,拿后宅的事麻烦他做什么,他也理不清楚。” “……是。” 谢昭急得很,竟然赶在夜幕降临前就将这篇文章传了出去,顿时引起外头一片惊涛。 无他,这篇文章无论遣词用句还是立意渲染,都堪称文采斐然、角度新颖,能博满堂之彩。 以治国入手,深入浅出畅谈当今宣文帝政绩,以百姓之口颂盛世之章,随后才浅浅带过几笔宣文帝慧眼独具,而作为其登基之初便册立的东宫太子,自然也是他早有慧眼之故。 通篇以称颂盛世为基石,浅谈国富与民强,从内政聊到外敌,句句犀利而精准,无一字废话。 这个不眠之夜,整个京城都在讨论着谢昭所作的《治国论》。 翌日,这篇文章又回到了谢沅手中,是忠义伯夫人拿来的。 当着寿恩堂中三代人的面,她不吝赞赏。 “明着歌颂当今圣上治理之下的越朝风调雨顺,盛世太平,暗里赞颂他慧眼识珠,立储之正,通篇无一字提起太子,可举凡看过这文章之人,无不认定太子正统,就是四皇子本人也不敢说一句不是,间接承认了太子正位……高,实在是高!” 第12章 府中份例怎会骤然缩减这么多? “这样高水准的文章,比起江南那群才子,实在是高下立见啊。”四公子抹了把眼泪,“真是感人。” 他今年十二,正是读书的好年纪,也以读书为傲,举凡看到出彩的文章,总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二少夫人也笑道:“歌功颂德之章并不罕见,但能写得别具特色,为京城文人所盛传赞扬,这就不容易了。” 她含笑看向谢沅:“大嫂家学渊源,这才出了令弟这样出色的才子,当真叫人羡慕。” “家学渊源又怎样?” 忠义伯夫人嗤笑一声:“我忠义伯府往上数三代不过普通百姓,一样出了璟哥儿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当初殿试,不知道将多少所谓家学渊源的才子踩在脚下!”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谢家小儿品性不提,笔墨当真厉害。” 忠义伯夫人最喜文墨,即便几日前谢昭才指着她鼻子骂过,此刻也丝毫藏不住她满眼欣赏。 谢沅适时解释道:“小弟品行俱佳,只是平时难免会因过于在意至亲而冲动一些,并不是有意冲撞母亲——” “我自然知道!” 忠义伯夫人打断她的话:“只是再出色的大才都难逃情之一字,若有人仗着情分在他面前挑拨诉苦,叫他再度被当枪使,坏了名声和前程,怕是这辈子都成不了气候的!” 谢沅微微蹙眉。 “母亲说得对。”顾令潇冷哼一声,“谢昭哥哥才学与品性俱高,却有那见不得他好的,总拿些微不足道的后宅杂事去怂恿他出头,拖他后腿!” “住口!” 老夫人忍不住斥道:“姑娘家家,若总这么言行无忌,就带回去抄经习字好生教养,免得叫人诟病我忠义伯府家风不正!” 她是看着忠义伯夫人说的,后者虽气,也只能咬牙应是。 出寿恩堂时,这母女两人看谢沅的眼神都算不得善意。 “我若有大嫂半分谄媚的本事,也不会这么不得祖母喜欢。”顾令潇阴阳怪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学那种下作本事做什么?”忠义伯夫人冷冷说道,“日后嫁人闹得婆家家宅不宁,祖孙三代不和么?” “母亲,我没有——” 谢沅话音未落,忠义伯夫人便带顾令潇快步离开。 后者回头,给了她一个挑衅的眼神。 谢沅胸膛起伏微快,闭上眼睛缓了好半晌,才堪堪压住心头郁气。 “夫人不必跟他们计较。”含秋心疼道,“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世子与咱们的人、还有您外祖家都在找那位神医了,您一定要撑住啊……” “嗯,我知道。” 谢沅步伐虚浮而坚定地离开。 她还要与夫君长相厮守,为他相夫教子,还要看小弟青云直上,继承父志,她绝不能就这样倒下。 她们一路走来,连下人们都听到风声,讨论着谢昭。 含秋高兴地对谢沅道:“夫人您看,二公子这么争气,连下人们对您都更恭敬了呢!” “他们是最会看风向的。”含琴道,“先前夫人被正院夺了掌家权,下头见风使舵,难免轻视我们,现在眼见着二公子争气,连老夫人与夫人都赞赏有加,他们怎么敢对夫人不恭敬?” 谢沅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晚间,她照例等顾令璟回来,却直到天黑都不见人影。 “二公子也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含秋担心道,“夫人,奴婢派人去大理寺问问?” 谢沅点头。 半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才回来禀报:“承恩公世子相邀,世子与谢二公子下衙后就赴宴去了。” “怎么都不叫人来回个话?”谢沅皱眉道,“以前但凡有应酬,他都会告诉我的。” 含琴道:“听说二公子那篇《治国论》今日早朝引得当今垂询,风头大出,承恩公世子作为太子表哥,设宴感谢二公子倒也正常。” 含秋反驳:“那也是二公子的事,以前即使咱们夫人与承恩公夫人有着姻亲关系,也没见世子亲近承恩公府半分,今日怎么会赴了那边的私宴?” “小弟性子直,今日又出了风头,大概是夫君不放心,就陪他一起去了。”谢沅面色如常,语气却淡了许多。 含秋看了她一眼,没再敢说话。 这夜,顾令璟没有回来,谢沅也没等他。 翌日一早,含秋等人看着她的脸色,愣是没敢提那两人。 去寿恩堂陪老夫人用过膳后,谢沅照常去正院请安,这回正院的门终于对她敞开。 二少夫人与顾令潇也在。 见谢沅进来,前者低眉见礼,后者眼含不屑,站得笔直。 “儿媳给母亲请安。”谢沅福身行礼。 忠义伯夫人没叫起,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短短几日,府中份例怎会骤然缩减这么多?” “这还用说?”顾令潇冷哼一声,“定是她使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以此来稳住自己中馈之权喽!” 闻言,忠义伯夫人眼中染上厌恶:“你若想掌家,与我直说就是,不必在我伯府使这种下作手段,带坏弟妹!” “就是,我若学了你去,日后嫁人使出这种腌臜手段,还不被婆家厌弃?”顾令潇眼含鄙夷,“也就我们府里人好,待你宽容,这才纵得你没了规矩体统!” “我——” “想掌家,也不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忠义伯夫人不耐道,“当初老夫人敢给,你就真敢接?” “母亲没看账册吗?”谢沅放弃解释,只问道。 “我问你开支缩减是因为什么,你听不懂么?” 忠义伯夫人语气不悦,但还是随手翻了翻账册,这一看,她脸色顿时青红交加。 她每日用的血燕、饮子等膳食,竟都是出自谢沅私库,还有府中女眷的首饰衣裳、男子的应酬开支,也多是走的谢沅私账。 尤其是正院与顾令潇的落霞院,吃穿用度皆为上乘,平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大致一算,却绝非忠义伯府的家底能轻松供养,还有些有钱也买不到的玩意儿,却被他们随手把玩。 忠义伯夫人脸上浮起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母亲怎么不说话?” 顾令潇想看账本,却被忠义伯夫人猛地合上。 迎着她的眼神,谢沅低眉顺眼地开口:“儿媳身体不济,日后府中上下要劳烦母亲费心了。” 第13章 死在伯府,还要叫我大哥背上克妻之名! “你——” 忠义伯夫人眼中涌出一抹怒气,狠狠一拍桌案,上头的几篇策论登时震了一震,落款谢昭两个字也映入她余光里。 几篇与《为国论》截然不同的文章,却都文采斐然、惊艳绝伦,叫她爱不释手,看了又看。 她立即就有了借口发怒:“你弟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策论文章引得天下赞誉,你却在后宅丢尽她的脸面,胸无点墨却还要嫉妒她才华横溢,有匪君子被你挑拨得如同市井无赖般不逊!若非看中谢昭品性才华,我怎会容你留在伯府多一刻?!” “是啊。”顾令潇讽道,“同一个爹生的,一个满腹才华,有礼有度,一个却满腹心机,善妒恶毒,爹没问题,莫不是娘的——” “啪——” 她话音未落,一巴掌便狠狠落在了她脸上。 “你敢打我?!”顾令潇捂着剧痛的脸,眼神怨毒地看着谢沅。 “再辱我母亲一句,今日你能横着走出这门,算我无能。” 迎着她冷漠的眼神,顾令潇一时间竟被吓到,不敢发声。 “反了!反了!”忠义伯夫人气得直抖。 谢沅看着她怒火高涨的模样,始终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认定是我在挑拨小弟胡闹?他仅靠一篇文章就能扭转您的看法,为什么我努力三年、孝顺三年,您始终看不到我?” “你怎能与他相比?”忠义伯夫人冷笑一声,“无论品性还是才华,你这辈子都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凭你也敢与谢昭哥哥相提并论!” 顾令潇亦声音尖刻:“若谢昭哥哥是女子,世子夫人之位岂能轮得到你来坐?我大哥可怜你,赶在你快死的当口体贴一二,你就当真生出可以与我们叫板的错觉了?!” “你若识相,便速拿一纸和离书滚回谢家,省得死在伯府,还要叫我大哥背上克妻之名,没得晦气!” 含秋又气又急:“三姑娘!你怎敢如此放肆!” 她忙扶着摇摇欲坠的谢沅:“夫人,您不能动气啊……” 谢沅捂着心口,脸色更加苍白。 三年。 她嫁来伯府三年,打从进门起,她无不恭上让下,时刻谨记宗妇规训,甚至甘心用嫁妆供养婆家全家,要什么给什么。 可到头来,甚至比不过谢昭一篇张冠李戴的文章。 除了祖母,无人记她情分。 想到这里,她胸膛起伏愈发加快,连日来的不断猜疑、自省,加之发生的种种事,再到今日顾令潇母女的辱骂轻蔑,瞬间叫她软倒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夫人——” “啊——” 顾令潇吓得直躲,不小心撞歪了桌子,上头摆着的几篇策论也缓缓飘来了谢沅眼前,熟悉的字眼迅速勾起了她的回忆。 这是她写的策论,从未示人。 彻底晕过去前,署名处谢昭两个字深深印在了她眼底。 * 谢沅脑子混沌,只觉得浮在云端,整个人被晃来晃去,没有着落之处。 心中慌乱之下,她使力挣扎,眼睛便渐渐睁了开来,入目是一片浅色帷帐。 “夫人,您可算醒了!”含秋眼眶通红,似哭似笑,“太医!太医快来!” 谢沅四下看了一眼,疑惑道:“我怎么……在马车里?” “您刚才吐了血,府里请了太医,却还是束手无策,幸好有先前恩人留下的药,您性命暂时可保,咱们正在去欧阳神医府里的路上。” “欧阳神医不会为我诊治,何必白费力气。”谢沅声音虚弱。 举凡越朝之人,无人不知欧阳神医大名,也无人不知其说一不二的作风。 她发病时恰逢他游历来京城,本该拥有的机会错过,也便没有第二回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含秋道,“现在找不到恩人,就只能再求求欧阳神医……我们以手头所有钱财资源交换,万一他点头了呢?” “您不用想这些。”含琴也道,“刚才是夫人下令去找欧阳神医的,也派人去通知世子了,他总有办法的。” “世子在哪里?” “……奴婢不知,但想来夫人应当知道,也是她的人去找世子的。” “您别动气……”含秋着急道。 “嗯。”谢沅闭上眼睛,“现在我最该顾及的是自己的身体,万不会为不值得的人或事浪费心力。” “对,您说得对。”含秋擦了擦眼泪。 太医来看过后还是一样的说辞,谢沅也有了心理准备,只与一同过来的二少夫人说了几句话就又睡过去了。 在知道谢沅要去京郊后,老夫人就叫二少夫人陪着一起去,她也不放心忠义伯夫人母女。 半日后,终于到了欧阳神医府里,二少夫人求了半晌,却连人都没见到。 所幸这个宅子够大,也能容人,她们被暂时安置在一处院子里。 谢沅再度醒来后,身上恢复了些力气。 午后阳光正好,担心她闷在屋子里多想,二少夫人劝着她一起出了门散心。 她言辞恳切,谢沅也急需要转移注意力,就穿了衣裳出门散步。 “这是上回我们住的院落吧?”刚出院子,谢沅就看向隔壁。 “正是,不想前后不到半个月,我们竟然又来了这里。”含秋叹了口气。 她正想安慰谢沅,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过拐角而来。 “那不是世子身边的朝冬?” 她有些意外,在后者反应过来前迅速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她下意识觉得朝冬出现在这里有猫腻。 看着目露惊恐的朝冬,谢沅不发一言,袖中的手却渐渐攥紧,她不顾含琴的劝阻,执意走去了院墙边。 果然,另一边便传来两道她最熟悉的声音—— “承恩公世子还真热情,给我灌的人事不省,若非有你,只怕我昨夜就要被塞个女人进被窝了。” “你为太子做绝世文章,承恩公世子自然要对你更热情。”顾令璟声音清淡,“也不枉费你绞尽脑汁一场了。” “绞尽脑汁?”谢昭声音得意,“不过随手一篇,谁知道他们竟奉若至宝,真没见识!” “江南七大才子被你压得黯淡无光,你若只说随手,怕是要被套麻袋揍个半死!” “你若护我不住,我可看不起你!” 闻言,顾令璟似笑了一声。 “你也真是的,我只是醉酒不醒,你何必大惊小怪,又来找欧阳神医一回?”谢昭声音懒洋洋的,又含着些不赞同,“长姐比我更需要欧阳神医。” 第14章 包括偷我的策论给谢昭么? “我已经在找那位恩人,一定能治好她。” “也好,但此事就别叫长姐知道了。”谢昭道,“后宅妇人终日眼界不开,最爱多想,我还要忙朝事与公务,可没时间与她争风吃醋,失了风度体面!” “嗯。” 墙内气氛轻松,其乐融融,墙外的谢沅却浑身如坠冰窖,冷得直颤。 她寿命不足一年,顾令璟从未提起再为她求欧阳神医,可谢昭不过醉酒不醒……他就肯为她付出巨大的代价求医。 那她呢,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究竟算什么? “大嫂……”二少夫人担心地扶着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谢沅轻轻拂开她的手,快步走去小院门外,里头景象瞬间一览无遗。 谢昭坐在秋千上微微荡着,仰起的笑脸如芙蓉玉面,一片明媚,顾令璟站在她身后,一手搭在秋千背上,低头含笑看着她,眼中满是柔色。 “见过世子夫人、二少夫人。”下人们忙大声行礼。 谢昭偏头看来,脸色一变,险些失声:“长姐?” 顾令璟也惊慌抬头。 “不过后宅一介妇人,当不起谢状元一声长姐。”谢沅声音极冷,看向顾令璟的眼神更是一片冰凉。 顾令璟一顿,快步走上前:“你怎会来这里?是不是又咳血了?我这就——” “啪——” 话未说完,他瞬间被打得偏过了头,如玉的脸庞上瞬间浮出缕缕红印,细瞧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长姐。”谢昭紧随其后,脸上虽有慌乱,更多的却是不赞同,“妇人以夫为天,他是你夫君,你怎么敢掌掴于他?” 谢沅冷冷看着他,下一瞬,毫不犹豫地也给了她一巴掌。 “啪——” 谢沅再度抬起手来,顾令璟忙握住她手腕,声音微沉:“她是你弟弟。” “我没想打她。”谢沅淡声说完,另一只巴掌就落在了顾令璟脸上。 “她只配我一巴掌,而你。”她眼神漠然,“我的夫君,你该受的不止这两掌。” “谢沅。” 接连两巴掌下来,顾令璟眼中愧疚与惊慌也消失了大半:“适可而止。” “长姐……”谢昭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是我不对,你身体不好,千万别动气,你若心中难受,我这就给你出气!” 话落,她抹了把眼泪,扬手就要扇自己。 顾令璟眼疾手快,迅速抛开谢沅的手拦住她。 他眼中一片紧张,谢沅与他成婚三年,素来见到的只有清冷淡漠的脸上,此刻看向谢昭脸上的巴掌印时,竟浮出一抹心疼之色。 谢沅身形一颤,在极致的情绪波动下,脑中迅速一片眩晕。 而顾令璟在安抚痛哭的谢昭后,回头看向她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沉:“我与他为什么在这里可以解释,你却不分青红皂白,掌掴亲弟……谢昭真的没说错,后宅妇人见识短浅,心胸狭隘,临到生死关头竟也只会争风吃醋,毫无胸襟!” 谢沅意识涣散,隐隐听明白了他的话,心头剧痛顿时袭来。 不知是身体溃败还是心上悲伤,她眼角一滴泪缓缓落下,随之而来的,是喉头迅速涌上的一口血。 失去意识前,她似乎看到顾令璟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焦急。 * “夫人,您快醒醒啊……” “请神医出手救救我大嫂吧……我给您跪下了,您的救命之恩,日后我忠义伯府一定全力报答……” 昏昏沉沉中,谢沅只觉得耳边各种声音嘈杂,在含秋几人的哭声与二少夫人的恳求声后,欧阳神医不耐的声音也终于响起—— “吵什么,若惊扰了偏院的贵人,老朽可不会保你们!” “可我大嫂——” “闭嘴!” 谢沅脑子昏沉,没过多久就清楚感觉到了手臂与额间传来的刺痛,应该是银针入穴。 很快她就无暇在沉重中思考,一瞬间的剧痛后,她终于悠悠转醒。 入目便是欧阳神医板着的脸。 她轻咳一声,声音微弱道:“多谢神医相救……” “醒了就走,老朽府里不收无关之人!”欧阳神医冷哼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二少夫人在他身后行大礼道谢,随后连忙走来床边,担忧地看着谢沅:“大嫂感觉怎么样?” “还好。”谢沅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多谢你为我求救神医。” “都是一家人,大嫂跟我客气什么。” 谢沅随之问道:“顾令璟与谢昭呢?” 二少夫人欲言又止。 含秋几人也眼神闪烁,不敢看她。 但在谢沅虚弱而如有实质的眼神下,含秋还是忿忿开口:“夫人您晕倒后,二公子也晕了,据药童说是伤心过度,受了刺激,世子……世子在守着他。” 谢沅眼神更沉,心下失望与悲凉更重。 “夫人您别动气……”含秋哭着道,“管他什么夫君弟弟,都没有您身体重要啊,贱人自有天收,您只管看着就是了!” 可这哪是谢沅不愿动气就能不动的。 她脸色显而易见地苍白了几分,胸膛起伏微微加快。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谢昭微哑的喊声:“长姐……” 含秋脸色一变,就想出门骂人,却被含琴拉住。 后者回头看了眼垂眸不语的谢沅,对她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含秋犹豫一瞬。 这时谢沅对二少夫人道:“天色晚了,二弟妹快回去睡吧,今日辛苦你了。” 二少夫人并未多说,道了句客气便利索离开了。 “夫人,奴婢瞧着好像快下雨了。”含琴看了眼窗外,忧心道,“二公子还在外头,只怕……” “含琴。”谢沅语气极淡,“你跟我多久了?” 含琴不解,心中却打起鼓来:“奴婢从六岁起就跟着夫人,到现在已经十四年了。” “十四年……”谢沅呢喃重复,“我和你同岁,从小一起长大,自认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什么背叛我?” 含琴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不敢背叛夫人,做的一切都是为夫人着想,绝没有半点私心啊!” “包括偷我的策论给谢昭么?” 谢沅淡淡一句话,叫含琴脸色瞬间惨白。 第15章 长姐若不见我,我就长跪不起! 今日在正院中偶然看到的那几篇策论的确出自谢沅之手。 她并非真的蠢人,略一思索能接触到她书房的人都有谁,再联想到究竟是谁最喜欢给她洗脑谢昭是她的依靠,就也能得出答案了。 而含琴果然也没叫她失望。 “二公子是您唯一的依靠,他有所求,也答应过只是借鉴研习,不会将您策论泄露,奴婢便答应了她,只为她能念您一分好,日后对您更上心一分……”含琴哭着解释,“奴婢一切都是为了夫人,求夫人明鉴啊!” “好啊你!”总算听明白了的含秋气上心头,指着她骂道,“她若当真心里没鬼,大可大大方方来要,夫人没有不给的!这样偷摸寻你,你这等聪明人就真猜不透她的目的?你唬傻子玩么?!” 含秋哭道:“我真的是无心的——” “瞧你与她那么熟稔的劲儿,私下来往不止一回吧?”含秋冷笑一声,“一回是无心,两回、三回也是么?你次次都是为了夫人好,却不知怎么的,次次都最利二公子?” 她毫不留情的一番话堵得含秋顿时哑言,只能不断哭着解释自己没有背叛。 谢沅眼睛闭上一瞬:“将她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是,奴婢也会盯着,直到她肯说出与二公子的过往为止!” 含秋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含琴一眼,开门叫人将她拉了出去。 院子不大,含秋也无意在旁人府内吵闹,便叫人堵住了含琴的嘴,特意拉去了院中站着的谢昭身边打。 很快,板子敲击身体的沉闷声便响了起来。 谢昭不解道:“含秋,你这是做什么?” 含秋冷笑道:“含琴背主,竟敢偷了夫人的东西送人,夫人发怒,正叫奴婢处置了她呢!” 谢昭脸色微变。 她余光扫过含琴,后者额间冷汗不断,看向她的眼神却满是爱慕与坚定。 见状,谢昭心下稍安。 二十板子很快打完,含琴却是个硬骨头,始终一声不吭。 含秋气道:“再加二十板子!” “是!” 沉闷的气氛叫谢昭眼神闪烁不安,她终于站不住,想要强闯进门,却被含秋带人死死拦住。 “未经允准就强闯旁人屋子,这不是小人行径么?二公子厚颜无耻地偷了别人东西,还想要强闯长姐屋子?”含秋句句带刺。 谢昭眼神暗了一瞬,但转瞬即逝。 片刻后,她忽然转身走去台阶下,掀衣跪地,神情毅然:“我知道刚才的话伤了长姐的心,不求长姐原谅,但求长姐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含秋被她此举吓了一跳。 “二公子这是做什么,回头若叫人看见,可别被误会是我们夫人故意磋磨你!” 她意有所指,谢昭却充耳不闻,眼神定定看着紧闭的房门:“长姐若不见我,我就长跪不起!” 含秋皱了皱眉,眼见着含琴疼晕了过去,挥挥手叫人将她关去偏房,自己转身进门回话了。 “夫人。”她小心地看了谢沅一眼,“含琴还是没有招认与二公子的详细往来,二公子正在外头跪着,奴婢瞧着……刚才已经有了点细雨了。” 谢沅应了一声,却再没说话。 或许今日的人心便如暗沉的天气,在天色黑透之际,原先的细雨终于变成了倾盆大雨。 室内温暖安静,更衬得外头瓢泼大雨急而凶。 “长姐,我不是有意说你坏话的,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与长姐血脉相连,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存在,我不信长姐这么绝情,仅凭那只言片语就要判我的罪!” “求长姐见我一面!” 谢昭叫喊声不断,谢沅始终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谁也没看到她藏在被中不断紧握的双手。 外头大雨下了小半个时辰,却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越下越急,正如人挣扎的心绪一样杂乱无章。 而此时,谢昭的声音也几近嘶哑:“长姐,你不要讨厌我……” “二公子?二公子您快醒醒!” 外头小厮的惊叫声传来,谢沅猛地睁开眼睛。 此时,含秋也有些不忍了。 她看了眼谢沅的脸色,适时提道:“夫人,听神医说还有我们得罪不起的贵人住在不远处的院子,二公子这样吵闹也不是办法,不如奴婢去请他进来?” “……嗯。” 半晕的谢昭很快被扶了进来,她衣裳湿透,脸色惨白几近透明,曾被盛赞的小玉面状元从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看到谢沅,她抬手打偏丫鬟递来的帕子,急急跑来床前问她:“长姐你身体怎么样了?渴不渴饿不饿?神医怎么说的?” 她发丝早被雨水浇了个透,此时凌乱地贴在脸上,显得狼狈不堪。 谢沅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眉眼间划过一抹明显的不忍。 “想怎么解释?说我重病到眼花耳聋,今日看到的都是幻觉,还是胡思乱想到草木皆兵?” 谢昭眼泪瞬间盈满眼眶,潸然落下:“我知道长姐因为我那番狂悖的话动气,就在醒来后第一时间来找你解释……这两日,我的确因为那篇《为国论》得意忘形,就张狂了几句,我与顾令璟在这之前的话长姐你也没有听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顾令璟,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解释啊!” 她忙看向后头追进来的顾令璟。 后者看到她浑身狼狈,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心疼。 随后,他面向谢沅,目光复杂道:“刚才我已经问过神医……你不必担心,那位恩人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我一定会找到他为你治愈这咳血之症。” 谢沅转过头,深深注视着他,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 顾令璟一愣,心下升起一抹微不可查的恐慌。 第16章 我愿以死明志,只求长姐心无芥蒂! 谢沅不说话,他只能继续解释。 “你没来之前,我正在与谢昭一一对比各自查到的消息,以此确定那位恩人的身份,比对完确定大致范围后,她才说起昨夜在承恩公府的事……岳母是承恩公府老夫人的外甥女,谢昭虽不是岳母亲生,却因你和太子互为表亲的原因站了他,所以更不敢得罪承恩公世子,继而叫你难做,因此……她昨夜被灌了许多酒,还差点被迫收了貌美通房。” 听到这里,谢沅眼眸微垂。 谢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长姐,你知道我只愿得一人心,而不是后院塞满姨娘,做那种负心人,我白日里的话更多的是对承恩公世子强势作风的不满,并没有丝毫怨怼你的意思,后头的话……” 她哭了好半晌,这才抽噎说道:“你我自小看惯二房姨娘的手段,我真的对后宅没有半点喜欢,所以不满之下就多嘴了一句,并不是轻视你啊……我若轻视你,当初何苦在初入朝堂时就与顾令璟作对,威慑于他,后又冒险掺和党争,只为求尽快高升做你的依靠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满眼泪水地看向谢沅。 谢父谢母在他们三岁那年就离世了,谢沅本来有机会被外祖家接走抚养,却因为放心不下谢昭,选择与她一起留在二房叔婶那里长大。 叔婶虽然还算客气照顾,却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后宅是什么样子,她们两人自小就见识过,也都知道对方对后宅争斗有多厌恶。 谢沅低头定定看了谢昭半晌,终于轻声道:“你一向最懂如何戳我的心……罢了,我只问你几句话。” 谢昭忙道:“长姐你只管说。” “你初入朝堂,是我叫你与顾令璟作对?还是我叫你站队太子,掺和党争?” 谢昭一时顿住。 谢沅紧紧盯着他:“我与他新婚燕尔,夫妻恩爱,我劝你不要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前程,劝你不要因为我站了太子,做盛宠的四皇子眼中钉,更劝你低调行事,不要钻营太过。” 她每说一句话,谢昭脸色就苍白一分。 “你的行为从来与我的初衷相悖,现在却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谢沅声音虚弱,却不容轻视,“你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私心呢?” 谢昭双手猛地攥紧。 顾令璟眉头微皱,有些不满,但触及谢沅虚弱的面容,还是没有说话。 迎着谢沅如有实质的目光,谢昭不发一言。 再抬头时,她眼眶通红,眼神却坚定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姐,绝没有半点私心,若有半句谎言,谢昭愿天打雷劈,魂魄尽消!” 她语气郑重而真诚,不等谢沅说话,她就抬手抽出床边宝剑,瞬间就抵上脖颈。 “我愿以死明志,只求长姐心无芥蒂!” 谢沅脸色一变。 顾令璟也惊了,连忙上前想要抢过谢昭手中的剑,却还是晚了一步。 ——长剑已经划伤谢昭脖颈,他抢下来时,前者脖前已经被拉出一道血痕,鲜血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上,触目惊心。 “你疯了!”顾令璟眼底充血,还带着极度的紧张与后怕。 “小弟!” 谢沅也顾不上身体虚弱,直接从床上半跌下来,搭着含秋的手跌跌撞撞奔了过来。 “快请太医!” 处理伤口的间隙,谢沅终于撑不住,眼眶通红地道:“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长姐不信我、误会我,比剜我的心都难受。”谢昭眼睛鼻子通红,却笑着说道,“若能叫长姐相信我,就是叫我立刻去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胡说什么!” 谢沅红着眼轻拍了拍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否则你怎么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 “那长姐不气我了么?” 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谢沅有再多气也发不出了,一腔怒火就这样被她一剑灭了个干净。 “不气了。” 谢昭瞬间破涕为笑,抱着她的胳膊不松手。 “早这样不比什么都好?”顾令璟终于忍不住,冷声说道,“非要等到人以死明志才肯原谅,平白流一堆血损耗身体,谢昭满心为你考虑,你眼中却始终只有自己——” “啪——” 他好不容易消了手印的脸上再度落下一巴掌。 他眼中不可避免地浮起一抹怒气,转头看向谢沅,却在触及后者冷漠冰凉的眼神时蓦然顿住。 又是这个眼神。 今日之前,她看他时从来都是饱含爱意,情深几许。 “滚出去!” 顾令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谢沅却已经拉着谢昭走去一边,眼风都没扫过他。 含秋翻了个白眼,强硬地将他请了出去。 门被关上时,谢沅眼睫颤动了一瞬。 谢昭从没有真的伤害到她,所以她愿意原谅她,可顾令璟宁愿多付出一倍报酬只为治谢昭酒醉,也不愿意为了她浪费丝毫心力代价……她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海誓山盟,不过如此。 男人在床榻之间说过的情话,原来真的不能当真。 “那个,长姐……”谢昭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你也知道我不胜酒力,一喝酒就上头,浑身都会变得通红,承恩公世子太霸道了,昨夜我推脱不过,被灌得昏迷不醒……顾令璟恐怕是以为我被下药了……” 谢沅手指微颤,却没说话,只是问她:“含琴偷走的策论是怎么回事?” 谢昭神色微僵。 迎着谢沅如有实质的目光,她苦笑一声。 “我十七岁高中状元,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佳才,平时在官场应酬之间,难免要逢迎上峰,作一二篇文章应景,长姐不愿意助长我对你的依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你天资远在我之上,我与你从小跟随同样的先生启蒙,作同样的诗词歌赋与文章,我却始终比不上你的才学与天赋,你轻易不愿意替我代笔……我就只能找含琴了。” 说完,她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长姐是从忠义伯夫人那里看到你策论的么?” 第17章 因为狗男男蓄意调情而耽误了救命良机 谢沅看了他一眼:“只短短片刻就猜出事情始末,你怎能说自己没有天资?” “我——” “你若是肯将琢磨人的心思用在读书上,早就不用我代笔了。” “……是。”谢昭恹恹地低下头,“我杂心重,远不及长姐心无旁骛,只是我还想解释几句。” 谢沅被他扶着坐回了床上,静静听他开口。 “我听说忠义伯夫人收回了长姐的掌家权,心里太过急切,恰巧又知道她很推崇那篇《为国论》,我就动了心思,将那几篇文章送去了她手中,好扭转她对我的看法,叫她看清楚长姐的依靠到底有多厉害。” 她低下头,不敢看谢沅:“只是我知道你不会同意……就动了歪心思。” 而此时,谢沅脸上的郁色终于彻底消失。 “你有自己的一番天地与作为,后宅之事哪需要你插手?甚至这样偷偷摸摸地去讨好她?” “正因为知道长姐不会答应,我才偷摸叫人送去的。”谢昭眼眸微垂。 “拿我的文章还有理了?”谢沅点了点她额头,“你倒不如跟她说文章是我做的,好叫她直接扭转对我的看法!” “那怎么行?”谢昭下意识道。 “比起能做绝世文章,忠义伯府更希望长姐掌家持中馈,相夫教子孝顺长辈,若叫他们知道你的才学不在顾令璟之下,只怕反而要恼羞成怒,揣测你不安于室。” 谢沅顿了一瞬,低低应了一声。 这也是她从没有将才学展露人前的原因。 比起所谓惊世才女,时下更看重女子的德行与掌家能力,父亲母亲早逝,她作为长房唯二的血脉,更不能太过高调与特立独行,引来太多目光。 当初刚入京时,她因容貌太盛被评了个越朝第一美人,随后她就与顾令璟定下婚约,叫自己没入后宅,其中虽然有她的私心,但不愿意展露人前也是真的,尤其是只以美貌示人,这更危险。 谢昭才是那个该站在人前的长房后人。 回过神后,她问了谢昭与含琴从前的往来。 “我只叫她拿过长姐的文章策论。”谢昭保证道,“我只用得上这些,长姐其他东西,我从不曾染指!” 谢沅点了点头,既然解释清楚,她就不会再随意怀疑身边的至亲。 “对了,这件事除了长姐与含琴含秋外,可还有人知道?”谢昭紧张地问她。 谢沅摇了摇头:“这件事干系重大,我自然不会泄露出去。” “那就好。”谢昭暗暗松了口气,可怜巴巴地恳求道,“长姐一定要守口如瓶啊,就是对顾令璟也不能说,知道的人越少,我才越安全。” 谢沅头疼地点了点头。 以谢昭的才学积累本不应该金榜题名,但当初越朝外逢北疆一战大胜东临国,内又有四皇子入朝听政、广结党羽,她按照时事猜了猜科举试题,还曾与谢昭深入聊过,没想到就这么巧的押中了考题。 从秋闱到殿试,谢昭全部挪用了她的观点与看法,只稍加润色便作成了叫人拍案叫绝的文章,从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被宣文帝当庭钦点为状元。 阴差阳错,现在竟然闹得骑虎难下的地步。 见她神色萎靡,谢昭也没多留。 临走前,她为含琴求了几句情,谢沅却没答应。 无论如何,含琴背主是事实,她能忍谢昭,是因为这二十年的感情与骨肉至亲,但含琴不能留下了。 “明日送含琴去庄子上,再不许回京。” 含秋顿了顿,叹道:“是。” 后半夜时,谢沅终于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陪伴下浅浅睡去。 翌日天色大好,她就准备回京,欧阳神医看不上她能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为她治病。 顾令璟和谢昭一起从隔壁院中出来,看到谢沅时,前者脚步微顿。 “这不是忠义伯世子?”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昨日听说你来,竟无暇得见,今儿倒是赶巧了。” 三人闻声看去,脸色微变。 “见过四殿下。” 来人正是四皇子,他今年十九,乃盛宠多年的丽妃所出,大概是子肖母的原因,他容貌堪称艳丽,一双如水眼眸也素来含着温柔。 见他信步走来,谢沅眉头微蹙,没想到欧阳神医说的贵人竟然是四皇子。 行礼过后,顾令璟客气问道:“殿下也来求医么?” “算是吧。”四皇子含糊说完,挑眉在他们三人间扫了一眼,“先前忠义伯世子为救夫人,不惜三顾茅庐,风雨无阻,情深模样叫本殿下佩服不已,不知道世子夫人可病愈了?” 闻言,谢昭脸色微僵。 她顶了谢沅治病名额的事至今还只是小范围传播,并没有传出去,可看四皇子这模样,明显是知道了。 谢沅得体回道:“劳殿下挂怀,臣妇病愈还需要些时日。” “世子夫人好脾性。” 四皇子似笑非笑:“若本殿下因为狗男男蓄意调情而耽误了救命良机,别说几巴掌,必是要扒光了他们游街示众再陪葬才能罢休的。” 他话音落下,顾令璟与谢昭脸色俱变,红白交加,细看眼底深处,还带着一抹被猜透什么的惊慌。 恼羞成怒之下,谢昭顿时反驳:“微臣与世子乃皇上亲封的朝廷命官,殿下这样侮辱我们,可有将皇上放在眼里?” “本殿下还是我父皇亲生出来的皇子呢!”四皇子闲闲说道,“区区五品芝麻官,也敢拿父皇来压我?” “无论官职大小,都是为皇上尽忠,皇子的身份若是殿下肆意辱骂朝廷官员的底气,他日微臣必要上奏天听,问他一问!” “我骂你了么?”四皇子冷笑一声。 谢昭一时顿住,终于从愤怒中回过味来。 四皇子可没指名道姓,倒是她对号入座,更显心虚。 第18章 负荆请罪 “谢昭鲁莽冲动,方才因为担心长姐,不慎冒犯殿下,只是无心之失,请殿下不要介怀。”顾令璟倒是稳得住,脸上已不见方才的红白交加。 谢昭脸色难看,却不得不拱手告罪。 四皇子轻笑一声,倒未曾计较,只是扫了他们一眼:“昔日政敌冰释前嫌,还叫顾世子宁愿抛弃发妻也要二次求救神医,这样的情谊……实在感人至深呐。” 瞥见谢沅微微发白的脸色,他意味深长道:“世子夫人常年卧病,怕连身边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 闻言,谢昭立即就要反讽,但转念想到什么,又咬牙按捺下去了。 坐进马车里后,谢沅这才闭上眼睛,露出了一分真实情绪。 四皇子显然是奔着挑拨离间来的,但不可否认,那些话正戳中了她心中痛处。 成婚三年,她自认与顾令璟夫妻恩爱,她为他洗手作羹汤,而他也始终如一,只守着她一个人过,可她真的了解过他吗? * 回府后,谢沅去寿恩堂请过安后就回去了,而顾令璟被留下,不知老夫人与他说了什么。 翌日,谢沅精神不济,起得晚了点。 梳妆时,含秋小心禀报道:“夫人,世子今儿特意告了假,天没亮就等在门外,说是要见您。” 谢沅轻应了一声,没说话。 直到早膳后,她才叫含梅开了院门。 含琴离开后,她就另提了先前的三个二等丫鬟上来,分别是含梅、含兰、含竹。 顾令璟很快走了进来,谢沅见他手中竟还拿着荆条,神色微愣。 丫鬟们退下后,就见顾令璟抬手宽衣,三两下就将上衣脱了个精光。 “你做什么!”谢沅蹙眉。 “负荆请罪。” 说罢,他走到谢沅身前,毫不犹豫地跪下,双手奉上荆条。 “做了错事,就该受罚,今日我负荆请罪,只希望夫人别再生气,伤了身体。” 谢沅语气冷淡:“一切随心,你何错之有。” 他语气郑重而愧疚,眼中含着深切的关心:“你这两日起得晚,想必是因为这件事夜夜难眠,一切都是我的错,只希望你发泄过后,能不再伤心。”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叫谢沅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从前在一起时,偶尔有摩擦矛盾,她就深夜难眠。 她以为他从没有察觉到过。 顾令璟将荆条递给她:“之前一切我已经解释过,事出有因不假,但忽略你也是真,不求你原谅我,但求你出过气,别再伤到自己。” 谢沅低头看了眼手中长而柔韧、还带着些倒刺的荆条,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对你情意深重,你也知道这一点,这手……我舍得下么?” 顾令璟并未答话,却握着她的手狠狠抽在了自己身上。 “啪——” 谢沅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握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松开,而是反手继续在自己身上抽打了起来。 谢沅回过神后,手却没动,而是牢牢盯着那根荆条,神色莫辨。 屋里安静极了,只有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声传出。 顾令璟身上很快鼓起一道又一道红肿可怖的鞭痕,他额间也随之冒出冷汗,却愣是一声没吭。 谢沅手指攥得几近泛白。 顾令璟则始终看着她双眼,目光专注,下手狠厉。 终于,谢沅先撑不住,想要抽出手,却被他紧紧握着没法动弹。 “够了!”她红着眼道。 见顾令璟依旧手下不停,她扑下去一把抱住他,连带着止住了继续抽打的荆条。 顾令璟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你不怪我了。”他语气笃定。 他满身伤痕,额间冷汗不断,却对她笑得开心,像是深知自己永远会得到偏爱的孩子,有一丝得逞而满足的愉悦。 谢沅闭上眼睛。 她的确心软了。 这时,顾令璟小心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玉瓶:“恩人留下的药我给了欧阳神医一颗,叫他研制清楚,前夜我盯着他重配了一些。” 玉瓶不大,药也不多,但给的人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打碎这救命药,接的人也动作轻柔,握在手里像是忽然有了勇气与底气一样,眼泪潸然落下。 顾令璟抹去她脸上的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别哭,我不疼。” “谁管你疼不疼!” 回答她的是他的轻笑。 末了,谢沅叫含秋拿来金疮药,仔细为他上药。 顾令璟低头看着她专注的神色,眼神微动,再次解释和承诺:“我那日的话并不假,恩人的下落我已经有了眉目,欧阳神医虽然久负盛名,处事却太随性刻薄,远与心地善良的恩人不同……事关生死,我更想他来为你治病。” 谢沅手下动作不停,问道:“那夜小弟酒醉不醒,你付出了什么代价,请动了欧阳神医?” “上回利益的一半。” 顾令璟眼神微沉:“他分明看出来谢昭只是酒醉,却还是借此坑了我一回。” “你应该是乐在其中。” 顾令璟一顿,忽地将她拉入怀里,低声问她:“你吃醋了?” “吃我亲弟弟的醋?”谢沅笑了声,“我气的从来不是他,而是你。” “夫人大度,是我小人之心了。” 谢沅为他上完药,小心地抚了抚伤处:“疼不疼?” “不疼。”顾令璟道,“为你受的伤,我心中只有高兴的。” “最近你变得会说话很多。” 从前的顾令璟沉默寡言,偶尔有一句情话也只是床笫之间情难自持的低语,哪像现在,情话张口就来,说得这样自在。 “从前是我忽略了你,自然要补回来的。” 闻言,谢沅笑容温柔,靠在他怀中,终于安下心来。 大概是他们闹的动静太大,正院那边也得了消息,派人来问。 ——忠义伯夫人倒想亲自来问罪,只是自从她与顾令潇气得谢沅吐血昏迷后,她们母女就被老夫人禁足了。 亲眼来看的只有一样告了假的谢昭。 “是我闹得长姐夫妻不和么?”她眼睛有点红,“我只来了短短几日,却闹得长姐不断受苦,我……” 第19章 御史台是什么省油的灯吗? “与你无关,别自作多情。”顾令璟淡声打断他。 “是与我无关,所以我是来告别的!”谢昭横了他一眼,又对谢沅愧疚道,“自从我来后,总闹得长姐伤心难过,我若回府,想来长姐才能安心。” 顾令璟眉头微皱。 只是他还没拒绝,就被谢昭抢先。 后者一把拉起自己衣裳,露出白皙如玉的脚腕,上头浅浅印着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我伤已经好全了,你还有什么借口能拖着我!”她冷哼一声。 谢沅关心着她的伤势,没有将这话入心。 顾令璟则道:“我父亲三日后回京,他特意来信叫我请你留下。” 忠义伯任二品江陵布政使,是实打实的一方大员,近日正要回京述职。 他是文人,也素来看重有才能的后辈,先前《为国论》传遍京城,将江南七大才子压得风头半点不剩,忠义伯自然有所耳闻。 知道谢昭住在自己家里,哪还有放他离开的道理。 而谢昭闻言,胸膛气鼓了一瞬,瞪着顾令璟不说话了。 谢沅道:“既然如此,小弟就安心住下吧,崔姨娘那里我去说。” “嗯……忠义伯我还真得罪不起。”谢昭恹恹应了一声,“姓顾的,算你有能耐!” 顾令璟眼中浮起笑意,正想说什么,却见朝冬通报后匆匆进来,急道:“世子,您被参了!今日早朝,四皇子的人参了您渎职失职,包庇妻弟!” “什么?!”谢昭拍案而起,“四皇子竟当真敢与我们撕破脸!” “还有二公子您。” 朝冬道:“您被参的更狠,那日您私下去京郊查案,却没有上报大理寺,还被御史台翻出来世子为了您两次求救神医,而世子夫人……始终命悬一线,因此认定是您心思恶毒,蓄意破坏长姐求医的机会。” “御史台?”谢昭更不可置信了。 因为《治国论》,御史台将他夸了又夸,评价极高。 谁知道前几日还在一口一个好后生叫着的老头子们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好后生成了白饭粒,被架在火上,恨不能将她烧个干净。 谢昭虽为官三年,但有谢沅外家与谢父的人脉作保,又有顾令璟照拂,没遭受过多少毒打,此时被御史台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无情嘴脸打击得回不过神来。 “你为太子这么尽心尽力,四皇子怎会坐视不理?”顾令璟还算冷静道。 “想来是他知道昨日我们在欧阳神医那里的闹剧,私下探查过后,就以此开刀来攻击你了。” 《治国论》如今传颂之广不可估量,谢昭也随之名声大噪,只要打击了谢昭,太子的声望也必然大损。 四皇子行事虽然偶然很迷,却不是个蠢货。 “好不容易告回假,真不叫人安生!”谢昭大步往门外走去。 顾令璟也起身跟上。 “小弟,夫君……” 谢沅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昭打断:“前朝势力错综复杂,长姐只怕理不清楚,就无需担心了,我和顾令璟自有应对。” 谢沅闭上了嘴。 她转身坐回原位,给自己倒了杯茶。 含秋疑惑道:“二公子宽慰夫人您,您就真的不急了吗?” “有什么可急?”谢沅抿了口茶,“最晚明日,他们自然会来找我。” 含秋似懂非懂:“可他们被攻击,您……一点都不担心吗?” “人不是活得好好的?”谢沅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指,“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也是,夫人您重病难治都没失望难过,世子与二公子不过被整个御史台弹劾而已,算不了什么!” 旁听她们对话的含梅几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御史台是什么省油的灯吗? * 正如谢沅所料,那两人甚至都没撑过今夜。 晚膳过后,顾令璟就回来了。 简单的关心过后,他就说起了正事:“这件事影响太大,只有夫人出面解释才能消去外头的质疑声。” “我自然愿意为夫君与小弟解释。” 谢沅笑容温柔。 见她不再提别的,顾令璟顿了片刻,只能继续说出目的:“除此之外,可能需要你请外祖父进宫,叫他老人家在圣上面前为我和谢昭正名。” 四皇子紧咬不放,这已经不是一个谢沅解释过后就能解决的问题。 顾令璟为谢昭两次求医是事实,还曾包庇他查案失职的过错,只要被拿住这点攻击,顾令璟失职渎职是必然,而谢昭戕害长姐的罪名即使不成立,两次截胡神医诊治之下,她名声不在,仕途也一定会遭受重创。 就算太子有心保他,帝心却在四皇子那一边。 这时就需要一个有声望又简在帝心的中立派来周旋了。 谢沅外祖父曾是帝师,如今虽已致仕,声望与人脉却还在,当今宣文帝对这位老师也素来礼待。 有他出面,四皇子才不会紧追不放,宣文帝的金口玉言才能叫外头不敢质疑。 谢沅沉吟片刻,有些为难:“外祖父年纪大了,也早就不管朝事,现在忽然要劳动他老人家为我奔波,我……实在舍不得他累着。” 闻言,顾令璟愣了一瞬。 谢沅从没有拒绝过他的要求。 以前若有这种事,甚至都不必他提,她会主动为他处理好。 他沉默了半晌后,才说道:“听说表哥近日正在为天水郡豪强世家欺压百姓一案苦恼,我与孟氏有些交情,可去信一封,帮表哥破案。” 谢沅眉头微松。 她舅家姓薛,也算京城里排得上号的清流世家,大表哥任天水通判,在地方上熬资历,近日他的确正为一桩案子苦恼。 薛家权势虽有,却强压不过地头蛇,孟氏是天水郡豪强世家之首,他们若肯放话,表哥的困难就不是问题了。 难就难在孟氏的人情不好欠。 有了顾令璟的话,她很快就点头:“我明日就去找外祖父。” “有劳你了。”顾令璟声音依旧温柔,却总少了些什么。 谢沅笑了笑。 翌日,她就去了薛府。 薛府距忠义伯府远一点,马车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 谢沅虽然长在云州,自小却常与外祖家通信往来,感情没有生疏,还因为父母早亡的缘故得薛家百般疼爱照顾。 院子里,薛老夫人早就等着她了。 在抱着谢沅哭了一场后,她才稳住情绪,说道:“我还想去忠义伯府瞧你,你就自己巴巴跑来了,若是为孝顺我与你外祖父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为了那两个没心肝的东西跑这一趟!” “我跑这一趟,也是想叫您与外祖父放心,我只要不咳血,身体便没事的。”谢沅抱着她的手臂摇了摇。 只有在外祖母面前,她才像个孩子。 “那位神医你外祖父已经派人去寻了,很快就会有下落,你放宽心,养好身体才最重要。” “外祖母放心,没有比我更珍视自己身体的了。”谢沅笑着为她擦了擦眼泪。 “嗯……”薛老夫人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还有你那个庶弟,我瞧心思可不小呢,要我说,当初你就不该认下她嫡出的身份,捧着她步步高升!人家翅膀硬了,这就来反咬你一口了!” 第20章 沅姐儿还不见过太子? “小弟性子直率,偶尔行事虽然冲动,但从未有过坏心,她也向我解释过了。”谢沅说道。 “天真!”薛老夫人眉头一皱,“她若当真没坏心,岂会坏了你两次求医的机会,叫你始终命悬一线?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外祖母,此事真的是巧合,小弟绝不会故意害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若不长心眼,被卖了可别来找我哭!”薛老夫人冷哼一声,“还有无论如何,你都要记着我的嘱咐,死守着别叫她被记在你母亲名下……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谁若叫我哭,外祖母一定会提刀替我砍了那人!”谢沅笑容明媚,“最疼我的就是您了!” “你倒是机灵!”薛老夫人说完,也叹了口气。 可恨欧阳神医脾气古怪,便是薛家也不能打动他,若非如此,她岂会寄希望于忠义伯府? 两人聊了片刻,也见过几位舅母表姐妹后,谢沅这才去找薛老爷。 她刚进前院书房,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上首,这人眉眼俊美而脸色苍白,细看还有几分眼熟。 谢沅没想起来究竟熟在哪里,愣了一瞬。 侧首坐着的薛老爷咳了一声:“沅姐儿还不见过太子?” 闻言,谢沅心中诧异,但立即福身行礼:“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传闻太子身患奇症,久居东宫而不出,只有金銮殿上的朝臣见过他。 即使谢沅与他算是姨表兄妹,也从没有见过面。 “不必多礼。” “谢殿下。” 谢沅站起身。 “听说你也有病?”太子好奇地问她,眼中含着三分兴味与挑剔。 谢沅不懂他在挑剔什么,只是道:“回殿下的话,臣妇先天不足,只是成人后才复发。” “哦……这病不稀有啊?” “……据欧阳神医之言,并不算奇症。” “这样……”太子有些遗憾,又含着些得意,“本宫的病,稀有得很呢。” 谢沅又愣了一下,斟酌宽慰:“殿下福泽深厚,必能早日病愈,健康无恙。” 她说的好听,谁知太子闻言,脸却忽然拉了下来。 薛老爷见状,忙强行转移话题:“殿下先前的话,老臣心中有数了。” “嗯……那就这样吧。” 太子矜持点头,也没多留,很快便离开了。 临走前,他深沉莫测的眼神再度扫过谢沅。 谢沅低头福身。 薛老爷送过太子回来,表情轻松了许多:“太子所求与你所求是一件事,我倒是多了两个人情可讨!” 谢沅说完顾令璟已去信孟氏的事,又疑惑道:“小弟不过是个五品大理寺丞,怎么会劳动太子请外祖父出马?” “四皇子占帝宠又占实权,太子处境艰难,谢昭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当然要全力保下。” 谢沅点了点头,转而道:“我从没有见过太子,竟不想他这样……怪异,外祖父,他的病会伤到脑子吗?” “咳——没有的事,他脑子虽有些异于常人,但不是没有,才德……也算兼备。” “……哦。” 薛老爷目光复杂:“总之,你以后就知道了,还有……没事别惹他。” 谢沅云里雾里地点头。 她在薛府待了一上午,用过午膳后才回。 桃颐院外,含竹看到她后松了口气,连忙上前禀报:“夫人,三姑娘来了,正在里头等着您。” 谢沅应了一声,刚进院子就听到顾令潇阴阳怪气的声音—— “堂堂世子夫人,喝这等粗茶,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她一脚刚跨进屋门,迎面就见一个茶盏向她摔来,她迅速转身躲开。 “啪”的一声,茶盏撞在门上,应声而碎。 “你去哪了?!”看到谢沅,顾令潇立即起身,柳眉竖起,“哪家后宅夫人像你这样心野,日日不着家,看你精神奕奕,哪像个将死之人?怕不是借病来邀宠吧……真是下作!” 她上下打量了谢沅一眼,不屑之意简直要溢出来了。 谢沅眼神冷了下来:“若我没记错,祖母罚了你禁足?” “那又怎样?”顾令潇下巴微抬,“我父亲后日回府,祖母又能奈我何?” 说罢,她嗤笑一声:“你也就会拿祖母狐假虎威了!可祖母年纪大了,又能护你几年?我是我大哥唯一的嫡亲妹妹,你若识相,将我奉承好了,可比一百个祖母管用!” 谢沅没有回答,偏头对含秋道:“三姑娘打碎桃颐院茶盏一个,其余无法成套,去寻管事嬷嬷开库房另取一套……就拿斗彩三秋杯吧。” “是。” “站住!” 顾令潇忙喊住含秋,气道:“库里只有两套斗彩三秋杯,你的嘴是镶了金么,怎么配用这样名贵的茶盏?!” “堂堂世子夫人,用些上不得台面的茶盏,说出去要丢人的。”含秋原话奉还,转身就出去了。 顾令潇怒道:“你库里那么多好东西,偏要用我府里的?!” 谢沅一笑:“原来三妹妹是想要我库里的好东西了。” 顾令潇脸色涨红:“我是在给你机会将功折罪!” “我何罪之有?” “孩子不会生,中馈掌不好,霸着我大哥不放,还搅和得我们家宅不宁,你这种不安于室的妒妇,也只有我们伯府人善良,这才捏着鼻子接纳了你!” “那我还该谢你了?” 顾令潇冷笑一声:“我肯用你的东西是给你脸面,你若将你库里那两套红玉珍珠头面与那三匹烟锦纱拿出来,再给我两千两银票赔罪,我就不再追究你冒犯我的事!” 说罢,她又高傲地补充:“如此,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上,我可以叫母亲将掌家权暂时交给你!” 谢沅被逗笑了:“分明是我掌家,私下贴补全府各院的份例更高更好,在你嘴里,倒像是给我恩赐了?” “谢沅,你别不识好歹!”顾令潇看了眼天色,不耐道,“我没空与你废话,快去开库房给我拿头面与锦缎!” “三妹妹若肯改口叫我一声母亲,给你置办行头倒也无妨。” “什么?” 在顾令潇愕然的眼神下,谢沅莞尔一笑:“能这样包容满足你一切无礼要求,我受你一声母亲,不算过分。” 第21章 你要是女子就好了,我想你做我大嫂! “谢沅!” 顾令潇气得脸颊通红:“你也配侮辱我母亲?!” “既然嫌我辱你,又何必拿我的东西,左右三妹妹应该是看不上的。” “你是我大嫂,为我置办行头本就是应该的,你的东西不都是我大哥的?我用我大哥的东西更没人能挑理!” “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怎么配做你大嫂?” “你——”顾令潇气得脸色通红。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丫鬟们的行礼声:“见过谢二公子。” 谢昭大步走了进来,看到屋里景象,疑惑道:“长姐,令潇,你们这是?” “谢昭哥哥!”顾令潇眼睛微红,小跑去她身边,“明明是亲生姐弟,为什么你和这个妒妇有如云泥之别?” 不等谢昭说话,她便自顾自说道:“你要是女子就好了,我想你做我大嫂!” 闻言,谢昭眼神微闪:“胡说什么!” 她轻拍了拍顾令潇的头,声音宠溺:“你来找长姐做什么?” “三姑娘来讨东西的。”含梅忍不住道,“两套价值连城的红玉珍珠头面,三匹千金难求的烟锦纱,还要两千两银票呢!” “是为半月后齐国公府夫人的寿宴置办衣裳首饰么?”谢昭偏头问顾令潇。 “是啊,齐国公夫人是丽妃娘娘的嫡亲姐姐,满京都是独一份的,她的寿宴,我自然要艳压群芳,总不能给府里丢人!” 说罢,顾令潇斜瞥了谢沅一眼:“只是有些人见不得我好,小气的没有半点大局为重的胸襟!” “既想我为伯府任劳任怨、予取予求,又不愿意承认我世子夫人的身份,三妹妹不该做贵女,倒该去账房拨算盘。”谢沅微讽。 “你——” “这算什么事!”谢昭摆摆手,不甚在意道,“我那里还有套金累丝嵌红宝石头面,正衬你得很,还有一匹流云锦,稍后我就叫人回去取。” “多谢谢昭哥哥!” 这些并不比顾令潇一开始要的那些名贵,她却并不嫌弃:“还是你最好,不像有些人……人老珠黄而不自知,还以为自己能用这些姑娘家的物什呢!” “好了。”谢昭推着她往外走,“东西很快就到,令潇你快回去等着吧!” 顾令潇离开后,谢昭这才坐去了谢沅身边:“长姐你也是,不过几件东西打发了的事,又何苦跟她纠缠。” “待我没有半分真心的人,我何必给她脸面?” “二公子您也听到了,三姑娘言行实在过分!”含竹忍不住道,“还说什么人老珠黄,咱们夫人当初卜一进京就惊艳京城,得了越朝第一美人之称,连四皇子都折腰求娶,若非夫人不愿意掺和进皇家事,现在岂能有她顾三耀武扬威的机会!” “乱说什么!” 谢昭轻斥她一句:“长姐已经嫁为人妇,说从前那些事做什么!四皇子贪慕长姐美色,丽妃却不是蠢的,谢氏名望虽然大,长房却孤立无援,又与太子沾亲带故,她怎么会允许长姐占了四皇子正妃之位?” 谢沅也道:“含竹慎言。” 含竹虽不忿,但还是住了口。 谢沅又问谢昭:“你怎么现在回来了,现在你正在风口浪尖,更要低调。” “这事长姐不是很快就能解决了么?” 谢昭不甚在意:“大理寺没事,我就叫顾令璟帮我顶会儿,我回来看看你,顺道跟你说一声,晚间大理寺几位同僚相邀,我和顾令璟回来的会晚点。” 谢沅蹙眉:“你应酬怎么这样频繁?” “朝堂局势多变,与同僚同气连枝也需要维持关系,长姐身在后宅,很难明白,你就别担心了!”谢昭道,“且这两日我们被参得狠,就更需要同僚相助了。” 闻言,谢沅只能点头,又问:“钱可还够花?” 谢昭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沅笑她:“自己捉襟见肘,还那么大方地送头面锦缎?” “再捉襟见肘还能将那些东西当了换钱不成?我轻易又用不着那些,与其放着落灰,还不如拿出来给长姐做人情!” “你啊!” 谢沅虽然无奈,还是叫含竹拿了三千两银票给她。 “还是长姐疼我!”谢昭美滋滋拿着银票,嘴上又在抱怨,“我都这么大了,还要靠长姐接济,也不知道日后谁家姑娘肯嫁给我过苦日子!” “你俸禄虽然不高,名下的铺子收益却不少,要是花钱如流水,多少钱都不够你用!” “我应酬太多,平时还要寻摸好东西送给上峰同僚,哪能存得住钱呢!” “你的聘礼我都准备好了,更不会少了别的,你大可不必担心饿着妻子。” 谢昭微顿,随即笑容如常:“长姐最好了!” 两人聊了会儿,谢昭这才离开。 见谢沅喝着茶,含竹忍不住问道:“夫人,聘礼可不是个小数目……那些都是老爷夫人留给您的东西,您真的要分出一半来给二公子么?” “我与小弟虽只差三日,她却始终孩子心性,要人照顾着的,我是长姐,自然要为她的以后考虑。”谢沅含笑道,“你放心就是,我们姐弟感情深厚,便无所谓那些身外之物了。” “……是。”含竹小声开口,“老爷夫人临终前安排好了一切,却还是没料到夫人您会将自己的利益拱手让人。” “小弟不是别人。” 谢沅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当初父母出事,旁支觊觎他们留下的庞大家财,甚至连崔姨娘都动了心思,以谢昭是谢父唯一儿子为由要继承家财,若非二叔公竟带着谢父谢母的遗书来为她撑腰,只怕后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遗书是父母从她刚出生时就准备好的,算是给她的保障,长房的家财资源,由她独占八成,剩余两成才由长房其余子嗣平分,而谢母的嫁妆等一切东西,则全部留给了她。 有二叔公与外祖家撑腰,谢沅这才得以三岁之龄保住家财。 这些年,她也一直遵从父母的遗言嘱咐,将家财守得很紧,就是再喜欢顾令璟,她也最多提供帮助,而非直接将人脉资源交给他。 但谢昭不是别人,她是长房的希望,她不会吝啬这些身外之物。 只等谢昭成家立业,心性定下来,她就会将父亲给的那份再分六成给她,助她撑起长房,青云直上。 第22章 我已经物色好了两个良家女子 顾令潇得了东西,却依然记恨谢沅。 不知她向忠义伯夫人说了什么,后者晚间就叫人来传话,说自己身体不适,叫谢沅抄几卷经书为她祈福。 因为第二日就要,谢沅只能连夜抄经。 含秋看得心疼不已:“夫人您歇会儿,奴婢替您抄吧?” “我的字迹难仿,若被母亲看出来,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那时就不止是抄经了。” 谢沅因为久坐又耗费精力的缘故,脸色已隐隐发白。 含秋越发担心,不断看向窗外:“世子怎么还不回来?若有他在,您不抄经夫人也不会找您麻烦……再不济,他总能仿照您的字迹替您抄。” “应酬哪有这么快回来的。”谢沅一手支着下巴,一手下笔不停,“就算回来,他也只会在前院睡了。” 含秋叹了口气,只能将灯再点亮几盏,为她磨墨添茶。 谢沅手下利索,本来要抄大半夜的经书,到了丑时初就抄完了。 翌日还要请安,谢沅起得早,只觉头更加昏沉起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 “夫人您气色实在不好,不如奴婢亲自去寿恩堂回个话,老夫人疼您,不会揪着请安不放,夫人那里有了这几卷经书,暂时也不会挑您的错了。”含秋劝道。 谢沅扶着沉重的额头,还是点了头。 她实在有点撑不住。 只是含秋刚离开不久,含竹就快步进来禀报:“夫人,老爷回府了!” 谢沅一愣:“不是明日才回么?” “奴婢也不知,只是方才下人来报,说是老爷的马车已经进了城,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府里了。” “快为我梳妆!” “是!” 因为时间太紧,她只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就更衣出了门。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忠义伯已经回了府,等谢沅急急赶到寿恩堂时,里面已经一片欢声笑语。 进门后,正见伯府满堂欢聚。 老夫人坐在上首,忠义伯夫妻坐于一侧,小辈们则各自站在下首。 忠义伯年过四十,一眼看去就是文人的斯文模样,但或许是久居高位的原因,他周身气势很是凌人。 “孙媳给祖母请安。”谢沅低下头,福身行礼,“父亲、母亲安。” “不是病得起不来床了么?”忠义伯夫人目露讽意,“还是老爷面子大点,我与母亲竟都不能劳动儿媳请安一回。” 闻言,忠义伯眉头微皱。 “为妇者,孝顺长辈、开枝散叶才是正道,这两者,你可有做到?” 谢沅脸色一白。 她自认对长辈孝顺再三,可因为这副不中用的身子,成婚三年无所出,顾令璟愿意只守着她一个人,她很感动,压力却也更大。 只无子这一点,就叫她哑口无言。 “行了,大好日子说这些做什么!”老夫人瞪了他们一眼,拉着谢沅坐在自己身边,“沅姐儿孝顺有加,无所出也不过是缘分没到罢了,你们既然急,不如叫老二家的先生孙儿!” “那怎么能一样!”忠义伯夫人立即反驳。 二公子夫妻也面露惊恐与纠结,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话。 忠义伯夫人凉凉扫了他们一眼:“伯府玄长孙,必须要从长房出。” 谢沅攥紧手指。 果然,忠义伯夫人下一句话就是:“我已经物色好了两个良家女子,只等挑好日子抬进来做贵妾,有人不会生,就叫能生的来生!” “噗嗤——”顾令潇捂嘴笑出声,幸灾乐祸地看着谢沅。 谢沅脸色已经彻底惨白。 “不行!”老夫人立即否决,“璟哥儿不会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母亲老糊涂,莫不是要断了我顾家的根?”忠义伯脸色微沉,“此事全权交给夫人办,您只管颐养天年,别再插手!” 忠义伯夫人应了声。 老夫人捂着胸口,气得直喘:“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见她气得厉害,谢沅顾不得伤心,连忙为她顺气。 老夫人红着眼抓着她的手,连声叹她命苦。 谢沅眸光低垂。 “可父亲您当初也是等着母亲生下大哥后才叫姨娘们生的孩儿们啊。”四公子冷不丁道,“怎么您做了父亲,就忘了自己的根呢。” 忠义伯脸色猛然变青,指着他道:“你给我闭嘴!” 四公子吓了一跳,不敢说话了。 看着他忽然变得怯生生的模样,忠义伯心疼之余,也发不出气了。 略坐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午时,顾令璟与谢昭赶了回来。 “谢昭拜见顾伯父。”谢昭笑意吟吟,拱手行礼。 忠义伯脸色缓和许多,拍着她的肩温声与她说话:“贤侄此来,足叫伯府蓬荜生辉啊!你多留几日,我们秉烛夜谈,你与璟哥儿同为状元,想来也是投契的。” 谢昭朗声应是,一派翩翩公子模样,叫旁观的二姑娘悄悄红了脸颊。 午膳前去席间的功夫,谢沅问谢昭:“你早知道父亲今日回京?” “长姐不知道吗?”谢昭惊讶道,“顾伯父因为着急见家人,连夜赶路回来,昨日给顾伯母与顾令璟传过信的。” 谢沅笑容淡了些:“是么,我从未听说。” 她本就没睡好,此刻已经面无血色,眼底藏着深深的疲惫,面对满桌佳肴也没有胃口。 “呦,这是给谁摆脸色呢?”顾令潇阴阳怪气。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谢沅勉强一笑:“我身体虚弱,有些撑不住,倒是打搅了大家兴致。” 顾令璟面露担忧:“你脸色不太好,不如先回去歇着——” “团圆宴哪有小辈先离场的道理?”谢沅笑着打断他,“我喝碗热汤就没事了。” 顾令璟仔细看了她一眼,这才点头,为她盛了一碗汤。 这时,谢昭正与忠义伯聊到自己从前与同窗以桃花枝在沙石路上作诗作画论棋的趣事,后者笑声不绝,连连点着他:“雅,实在是雅!” “不过一些野趣,伯父谬赞了。”谢昭有些不好意思。 “文人雅士,若只囿于纸笔上的诗词书画,未免落了下乘,反倒是这种毫不拘泥的作为,颇有几分方外雅士的风范。” 末了,忠义伯感叹道:“我与贤侄实在投契,一想起你我此前竟堪比陌路之交,实在惋惜不已。” “小侄也是如此,伯父学识渊博,小侄听您一席话,如读十年书,仰慕之下,竟也有了厚着脸皮留下的念头……真是惭愧!”谢昭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忠义伯摆摆手,顺势挽留她。 “父亲既然与谢二哥这样投契,不如结个义,以后就是自家人了。”四公子积极提议。 第23章 进宫 “胡说什么!”忠义伯轻斥,“我长谢贤侄二十余岁,怎能与他结义?” “父亲不知道忘年交吗?”四公子道,“您瞧圣上,颍川王以军功异姓封王,得圣上看重,以兄弟相称……颍川王今年也就二十五岁啊。” 忠义伯思索起来。 四公子继续鼓动:“八拜之交过后,你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谢贤侄还能亲得过谢贤弟?” 见忠义伯似乎被说动,顾令璟与谢昭都神色微变。 后者忙道:“我长姐是世子夫人,我与她公爹兄弟相称,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说我顾谢两家不懂规矩?” “谢二哥,你怎得是个榆木脑袋!”四公子一拍大腿,“圣上与颍川王兄弟相称,便是太子见了他都得叫声皇叔,可若圣上收了他做义子,他就只能做皇兄了!” 瞥见四公子一副“你更惨,只能做弟弟”的同情模样,谢昭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烦。 忠义伯却眼前一亮:“是啊,收做义子又何妨?” 闻言,顾令璟眉头皱起,谢昭也不太乐意。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见无人应声,忠义伯看着他们,问谢昭:“贤侄可是不愿意?” “小侄……”谢昭骑虎难下,求救的目光不由得看向谢沅。 谢沅叹了口气,出言拒绝:“父亲疼爱小弟,儿媳与小弟都感念于心,只是认亲事关重大,需得族中长辈见证,我们父亲早逝,只留下小弟一个儿子寄予厚望,族老们恐怕不会答应……只能辜负父亲美意了。” 她起身行礼,十足恭敬。 忠义伯一时没说话。 倒是忠义伯夫人嗤笑一声:“只是认个干亲罢了,看你如临大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老爷要抢了你谢氏的儿子呢!” “母亲说的正是。”四姑娘掩唇一笑,“父亲欣赏谢二哥,就想认作义子帮扶她一把,大嫂不领情,怕是认为谢氏声望门第更高,我们高攀不上吧。” 四姑娘是秦姨娘所出,一向以忠义伯夫人母女马首是瞻。 而谢沅闻言,眉头微蹙:“儿媳绝无此意——” “行了。”忠义伯声音冷淡,“团圆日子,说别的也不嫌晦气。” 说罢,他也没再提起要收谢昭做义子的事。 谢昭悄悄松了口气,与他再度攀谈起来。 而谢沅脸上已没了丝毫血色,只能枯坐在原处,听着他们开怀畅聊。 “大嫂,你脸色不太好,再喝碗热汤吧。”二少夫人担忧地看着她。 谢沅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老夫人身体不好,中途早已离席,偌大伯府,竟只剩一个二少夫人肯与她多说几句话。 一个午膳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此时,顾令璟才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忙上前关心道:“你身子怎么样了?”他扶着谢沅,不容拒绝道,“我送你回去。” “慢着。” 见他们要离开,忠义伯夫人忙道:“不是说午后进宫么?” 是了,谢沅与薛老爷约定午后进宫,为顾令璟与谢昭的事面圣。 澄清谣言容易,想叫人相信且不再非议却难,九五至尊的金口玉言无疑是最快速且有震慑力的。 “可长姐身体不适……”谢昭有些迟疑。 “身体不适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回来多歇息就是,现在有什么能比璟哥儿与你的前程重要?”忠义伯夫人语气强硬,“世家宗妇,难道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么?” 谢昭顿了一下,有些歉意地看向谢沅。 后者停下脚步,一时竟有些啼笑皆非的荒唐感。 片刻后,她淡淡道:“昨夜我抄经累着了,身体撑不住,若晕倒在御前,即便伯府没有苛待儿媳,也要变成苛待了。” “你——”忠义伯夫人脸色猛然涨红。 “什么抄经?”忠义伯问。 “或许父亲可以问问母亲与令潇。”顾令璟脸色也淡下来,“儿子的前程若要用妻子的委屈来换,那这官不做也罢。” “璟哥儿!”忠义伯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令潇更是气得直跺脚。 顾令璟没有回头,扶着谢沅就离开了。 回了桃颐院,顾令璟扶着谢沅落座后,才屈膝在她面前蹲下:“今日父亲回来,我心中高兴,刚才与他聊得投入了些,没顾及到你,是我的错。” 在他刚才为了她当面给了忠义伯夫人没脸后,谢沅脸色就已经缓和了许多。 “没关系,我知道你也在为了被参的事烦心,我明日会与外祖父进宫。” 她刚才那话不过是为了气忠义伯夫人,对顾令璟和谢昭,她一向是上心再上心的。 她也回过味来了,在她进宫前夜还要她彻夜抄经,忠义伯夫人应该是不满她要了孟氏一个人情。 毕竟在此前,她为了顾令璟的前程,一向是主动奉献、从不图回报的。 而听到她这样说,顾令璟眼底也闪过轻松之色,起身紧紧抱着她:“多谢你为我打算。” 谢沅倚靠在他怀里,很快就被哄好了。 翌日,她一早便起身了。 “夫人今儿气色好了许多。”含秋高兴道,“果然没有那故意找您不痛快的人,您很快就能大好!” 谢沅赞同地点头。 身为人媳,她不好说婆母不对,也能做到孝顺有加,但心里的感受骗不了人,忠义伯夫人母女也的确是故意给她找不痛快。 “昨夜睡不好的想是正院呢。”含秋声音微低,“听说昨日正院里大吵一架,三姑娘也被罚了抄经,老爷更是直接歇在了前院,与二公子与世子彻夜长谈。” “我昨日若进了宫,正院不会发生任何事,可我身体疲惫,没法干正事,平白耽误夫君前程,父亲怎能不怒?” 所谓大吵一架,大多是做给她看的。 想是她昨日那番话叫忠义伯生了警惕,生怕逼她太过,她真的晕倒在御前,给忠义伯府扣屎盆子。 “他们这样待您,您反而要为他们奔波,真是不公平!”含秋不高兴道。 “我是为夫君奔波,且他也给了表哥报酬,这很公平。” 收拾好后,她就去了薛府,与薛老爷一起进宫。 今日休沐,不必上早朝,他们直接去了乾清宫,宣文帝只召了薛老爷进去,谢沅留在外头等着。 大约一刻钟后,才有内侍出来,对她笑道:“世子夫人请进,皇上等着见您呢。” 谢沅客气点头:“有劳公公。” 进了内殿,她目光低垂,行大礼参拜:“臣妇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一道醇厚的声音响起,却没有多少感情。 “多谢皇上。” “听薛太傅说,忠义伯府并未苛待于你,谢昭也并未蓄意害你?”宣文帝直接问道。 “回皇上,外祖父所言不假。”谢沅回道,“伯府待臣妇极好,小弟也素来敬重臣妇,外头所传臣妇夫君不顾发妻、小弟戕害长姐之说,不足为信。” “你言下之意,是说御史台造假了?” 第24章 夫君与小弟在里面么? 帝王威仪扑面而来,谢沅紧了紧双手,镇定回话。 “回皇上,臣妇未知全貌,不敢妄言诸位御史的对错,只是夫家、小弟对臣妇如何,没有人比臣妇更清楚,今日面圣,既是为夫家与小弟正名,也是不愿看到有心人蓄意欺君,蒙蔽圣听。” 说罢,她深深一拜:“求皇上明鉴!” 她话音落下,殿内却一片寂静。 谢沅心里打起鼓来。 难道宣文帝对四皇子的宠爱已经到了不分是非的地步了么?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时,薛老爷无奈的声音传来:“皇上,老臣这孙女体弱胆小,您别吓她了。” 他说罢,上首便传来一阵朗笑声。 “平身平身。” 谢沅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正对上薛老爷一派闲适的模样。 宣文帝亦是满面笑意:“太傅胆识过人,只是你这外孙女却不像你。” “她父母亲去得早,自幼寄人篱下,性子自然要稳重些,老臣也心疼得很呐。”薛老爷笑意吟吟,完全看不出在内涵谁。 而宣文帝闻言,眼中也浮起一丝怀念:“遥想当年,谢爱卿才高八斗,为朕舌战群儒而不落下风,若他没有遭逢意外,现在该是朕的肱股之臣了。” “世事无常,便更该珍惜眼前人。” 薛老爷一句话叫谢沅背后隐隐渗出了冷汗。 她知道外祖父绝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可面对九五之尊,他这么直白的暗示,还是叫她心里一突。 殿内寂静之时,宣文帝叹了口气:“谢爱卿去得早,他的儿子却入了朝堂为朕效力,也算子承父业,既然已经清楚真相,朕自然不会冤枉好人。” “盛世明君该当如此。”薛太傅欣慰拱手,“皇上英明!” 谢沅也随之福身:“皇上英明!” 见状,宣文帝眼中浮起一道明显的愉悦之色,但很快压了下去。 片刻后,祖孙两人一起出了乾清宫。 看着晴朗的天空,谢沅松了长长的一口气。 她本以为今日要费不少精力,来之前特意多吃了一颗药,以免真的体力不支,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了关。 回过头来,竟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看着姿态依旧轻松的薛老爷,她顿了顿,暂时压下了想出口的话。 两人安静地走在小道上,没走多久就见迎面跑来好几位太医,后者步履匆匆,到了他们跟前连个眼风都来不及给。 “快、再快点!” 一个内侍急忙撵着他们,几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医一双寒腿愣是转出了风火轮。 谢沅偏头看了眼。 为他们引路的内侍立即解释:“大抵是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几位太医就急了些,并非有意无视太傅与世子夫人。” “太子殿下身体要紧,我等自然不会在意这微末小事。”薛老爷抚着胡须笑了笑。 内侍脸色微松,也小心与他聊了起来:“翻过年后这两月,太子殿下病情更加重了些,还不乐意叫太医诊治,太医院都要束手无策了……听说颍川王即将带神医回京,只愿他当真能治好太子殿下的病。” “太子殿下有皇上龙气庇佑,自能安然无恙。” “太傅说的是。” 谢沅一言不发,安静地跟在薛老爷身后。 直到回了薛府,她才说道:“方才在乾清宫,外祖父您是否……说话有些随意了。” “没事。”薛老爷浑不在意,“不把话说透,皇帝听不懂。” 谢沅目露不解。 但薛老爷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不再问了,在去后院陪外祖母与舅母们用过午膳后,她就告辞离开。 回到忠义伯府时已是半下午。 她没有先回桃颐院,在问过下人顾令璟与谢昭在哪后,就直奔客院去了。 “见过世子夫人。” 客院外,下人们行礼后便继续各司其职,只是在谢沅走进院中后,却不见一人。 “不是说世子与二公子都在客院么?还有下人们都去哪了?”含秋疑惑道。 谢沅摇了摇头:“屋门关着,是不是小弟在歇息?” 她抬步走向屋子,刚上台阶便听到了里头似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又像是在轻叫。 “夫君与小弟在里面么?”她问道。 “啊……在。”谢昭应了一声,细听却有几分慌乱。 因为两人都在,谢沅便没有避讳,听到答话就推开了门,一抬眼就看到软榻上衣衫半褪、肩白如玉的谢昭,与坐在她面前目光深沉的顾令璟。 彼时,后者手还抚在谢昭肩窝处,两人距离极近,几乎快要身体相触。 谢昭微红的脸颊映着屋内昏暗的光线,竟平添几分暧昧之色。 谢沅愣住了:“你们……” 谢昭立即拉起衣裳草草穿好,衣衫浮动间,谢沅似乎看到了她背后一闪而过的红色蝴蝶印记。 “刚才我脖子上的伤渗透了纱布,顾令璟在给我换药。”谢昭双手拢紧衣衫,半侧着身解释。 谢沅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旁小桌上血迹斑斑的纱布。 她心里一紧,别的想法瞬间都抛去了天边,担忧地问她:“是不是扯到伤口了?怎么这么多血迹?” “刚才……”谢昭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我在够书格上的书,只是那书格太高了,我来回扯动,不小心就撕开了伤口。” “怎么这么毛毛躁躁?”谢沅有些心疼,“晚间我叫膳房做些补膳,你多吃点,这几日切记不要动作太大。” 谢昭囫囵应了一声。 这时顾令璟道:“夫人刚从宫里回来么?” 谢昭如梦方醒,忙问:“对对,长姐今日顺利吗?” “我已经向圣上禀明事实,有外祖父在,他并没有为难我。” “那就好。”谢昭松了口气,“我就知道长姐一定行,等我回头寻些好东西,亲自送给外祖父道谢。” “外祖父有我谢,你谢我就是了!”谢沅挑眉说道。 “我与长姐还要分你我啊!” 两人聊了几句,见谢昭拉着衣襟躲避着谢沅视线实在辛苦,顾令璟走上前去,握住了谢沅的手。 “今日辛苦夫人奔波,听说明日有花灯展,等我下衙后,不如我们一起去赏花灯?” 闻言,谢沅眸光亮起,就要点头应下。 “嗐,我怎么忘了这茬!”谢昭懊恼说道,“外头流言正旺,这时出门走两圈,叫外头好好瞧你们夫妻恩爱,这才能破了流言啊!” 她给了顾令璟一个赞许的眼神:“你行事总算周全了一回!” 谢沅笑容微滞。 第25章 你动作太大,扯得我伤口都裂了 “清者自清,不必强行解释什么,我只是陪夫人出门散心罢了。”顾令璟淡淡道。 谢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道:“对,他们算什么东西,哪需要长姐再度出门奔波做戏一场!倒是我多想了。” 迎着她微含歉意的目光,谢沅笑了笑,却不达眼底。 虽然知道谢昭是无心之言,她心中却不由得闷了起来。 见谢昭已经上好了药,她并未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屋门再次关上。 谢昭放松下来,连忙甩了甩发酸的双手。 随后,她跪在软榻上又缠住了顾令璟,手渐渐顺着他胸膛抚摸下移,在他耳边说道:“怎么?长姐来了一回,吓得你不敢动了?” 顾令璟沉默半晌,看着她认真说道:“是我们对不起她。” 谢昭笑容微僵,身体也顿住了。 半晌后,她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但那又能怎么样?我控制不了亲近你的念头……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即使我们是水火不容的政敌,即使你是我长姐的……夫君。” 顾令璟手指微动,眼神挣扎,有对谢沅的愧疚,也有对谢昭的无奈与纵容。 “还能怎么样呢……我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谢昭眼中含泪,却没有落下,定定看着他道,“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半分喜欢吗?” “你二次为我付出那样大的代价求欧阳神医,而非给长姐治病的机会,真的只是因为更希望她由那个不明身份的恩人来治么?” “我与她同时认识你,也日日与你朝夕相处,在你心里……我就真的比不上她么?” 在她如有实质的眼神下,顾令璟略显狼狈地移开目光。 若真的不喜欢……哪会有这么多次的亲近。 谢昭主动,又何尝不是他情难自禁的有意放纵。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中针锋相对且讨厌的谢昭竟变成了睿智、多才、有趣的模样,就连与他斗嘴吵架,都有了别样的可爱。 那夜谢昭醉酒,他发现她女儿身的真相后,竟有一瞬间的狂喜。 随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在她无意识的引诱下,也放任自己沉沦了下去…… 只是想起谢沅,责任感与她的深情叫他始终难以心安,一边拒绝着谢昭,一边又难以推开她的亲近。 看到他眼中的挣扎,谢昭满意一笑,坦坦荡荡看着他:“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可我有家有室,还是你长姐——” “你与长姐不过是联姻,长姐也知道你并不喜欢她,她要的不过是正妻的身份与体面罢了,你已经给了她,这就两清了,而这些……我都不要。” 她深深看着顾令璟,眼神灼热而占有欲十足:“我与别的女子不同,什么身份、名分、体面甚至孩子,我都不要……我只要你这个人。” 顾令璟眼神渐渐动容,又有些不忍:“你何苦……” “我既然爱上了你,就不会迟疑,我们在一起不会妨碍到任何人,包括长姐。”她坚定说道,“她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不该连你都要霸占,我不计较她从前对我的那些打压厌恶,也不计较家产都落入了她手中……我只要你。 且你我两情相悦,若论起来,她才是阻碍我们在一起的那个人,不是吗?我们并没有对不起她。” “她已经占了你正妻的位置,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而我们这样相爱,难道连亲近与否都要为了她而权衡让步吗?” 她步步紧逼,顾令璟眼神也渐渐松动。 最后一句话,她紧贴着他耳边说完。 “人活一世,若连喜欢的人都不能相守,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句话宛如利剑,彻底斩开了最后一道枷锁。 顾令璟喉头滚动,最终闭了闭眼,有了决定。 他低头看向谢昭,猛地抱住她重重吻了下去,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炙热与如释重负,像是终于歇下心理重担,得偿所愿一样,急不可耐地想要占有。 谢昭双手缠上他脖颈,也回以他同样的热情。 昏暗的屋中温度不断上升,衣物也一件件被抛下地。 暧昧缠绵间,谢昭轻喘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想起谢沅那副无知的亲近模样,又转而变成了轻蔑不屑。 她仰起头,将自己刚换了纱布的玉白脖颈露出来,轻轻抱怨:“早上你动作太大,扯得我伤口都裂了,疼……要你安抚才能好……” 顾令璟哑声应了,温凉的唇随即下移,不断在她脖颈间流连起来,动作极其小心,像是生怕弄碎了珍宝一样。 屋里很快就传来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解完手的朝冬回来,一边脸红一边又尽职尽责地守起了门。 这日直到深夜,顾令璟才回了桃颐院。 谢沅正欲上前为他宽衣,顾令璟忽地后退一步:“我身上有酒气,你身体不好,不要近身。” 谢沅顿住脚步。 有欧阳神医的金疮药在,顾令璟身上的伤已浅浅结疤,可以碰水了,她就没有跟去耳房为他擦洗。 等顾令璟出来后,她才从书中抬起头来,问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父亲高兴,拉着我与谢昭一起喝酒说话,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些。”顾令璟端起醒酒汤,仰头一饮而尽。 “小弟也喝酒了?”谢沅问,“她身边是谁在照顾?” “我亲自送了她回客院,盯着她洗漱喝汤上床歇息的。”顾令璟走来她身边,一手撑在她耳后软榻上,声音低沉,“你可放心了?” 谢沅微笑了笑。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 “你今日不高兴?” “我该高兴么?” 想起谢昭的话,顾令璟深深注视着她:“是因为谢昭么?自从她来后,你动气的次数就更多了,你若不乐意,明日我就叫她走。” “当真?” 顾令璟眼神暗了一瞬:“自然当真。” 见谢沅眼神松动,他低下头,薄唇轻扯。 果然如谢昭所料,谢沅真的容不下她。 “夫人的喜怒最重要,我的确因为谢昭能力出众而对他另眼相待了几分,可我与她始终是政敌,今日可同坐一桌一起饮酒作乐,明日也可以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听到最后一句话,谢沅抱着他的手忽然紧了紧。 顾令璟声音轻了些:“你不必担心,她是长房支柱,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与她为敌,叫你难过。” 说罢,他顿了顿:“我已经在努力示好,若她识相,我们自然可以和睦相处。” 谢沅神色惊愕。 “近日你对他这般关心,是因为替我……”她想了片刻,才不确定地用了一个词,“拉拢他?” 第26章 小弟也去么? “不然呢?我闲得发慌去帮政敌?” 谢沅愣了片刻,心中却渐渐敞亮起来。 先前她虽因为这两人的过度亲近有过怀疑,但也并不觉得两个男人——尤其还是姐夫与小舅子——能堂而皇之且毫不心虚地在一起。 所以后来分析情况时,她虽然有过顾令璟是为了她才拉拢谢昭的猜测,却难以想象顾令璟这样骄傲清冷的人会为了她放低身段到去讨好谢昭,就没有自作多情地去问。 她更多的猜测是放在了这两人关系不同寻常上。 可现在顾令璟亲口承认,竟叫她有了一股……意料之中的喜悦。 她笑容渐渐开怀,靠近他怀里轻声说道:“多谢你这样为我考虑,我……我也会劝小弟放下从前的芥蒂,到底……我们是一家人。” 顾令璟是为了她才示好谢昭,她却阴暗揣测他的意图,甚至怀疑自己的亲弟弟,一时之间,她羞愧到不敢看他。 “嗯。” 顾令璟低低应了一声。 翌日,谢沅起得稍晚些。 老夫人担心她的身体,特许她这几日不必请安,所以她用完早膳后就闲了下来,便开始寻摸着今夜出门要穿什么衣裳。 “夫人今日很高兴呢。”含秋道。 谢沅莞尔一笑:“今夜要与夫君一起出门赏花灯,我自然高兴。” 成婚三年,除正事外,顾令璟很少和她一起出门游玩踏青,他性子淡,也最喜静,平常想要他踏足人声鼎沸的地方难上加难,谢沅心疼他,也从没有勉强过。 现在他主动提出,她心中高兴,说不期待是骗人的。 闻言,含秋也笑盈盈地给她挑选起了衣裳首饰。 早朝后,消息也渐渐传了出来——顾令璟因失职,罚俸三年,谢昭私下查案,但情有可原,罚俸一年。 除此之外,忠义伯府苛待儿媳、顾令璟罔顾发妻性命,以及谢昭蓄意戕害长姐一事只是子虚乌有,被宣文帝亲口了盖章,御史台也只能憋屈闭嘴。 听到这个消息,谢沅也很高兴,等到晚间她特地亲自下厨,做好晚膳等到了顾令璟回来。 “等用完晚膳后,我们就出门。” “嗯。” 顾令璟握住她的手,正想说什么,余光却忽地瞥见鱼贯而入的丫鬟们手中捧着的一道道菜。 他极其明显地顿了一瞬:“你身体不好,怎么还亲自下厨了?是不是下头人不尽心?” 他微凉的目光扫过屋里一众下人,叫后者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们都很好,只是今日难得,我就想亲自下厨,叫你吃个满足。”谢沅笑意温柔。 “辛苦你了。” 更衣过后,两人坐在桌边,谢沅主动为他盛了一碗浓郁微稠的汤,捧着脸笑盈盈看着他喝。 舌尖卜一碰到那怪味十足的汤时,顾令璟眉头就微不可查地一皱。 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以极快的速度将一碗汤喝了个干净。 “怎么样?”谢沅含着期待。 “色香味俱全,便是宫中御厨也难及你五成功力。”顾令璟说罢,又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做菜太费神费力,我不希望你辛苦。” 谢沅眼神温柔:“为你洗手作羹汤,我心甘情愿。” 说罢,她便忙着给顾令璟布菜了。 顾令璟浅浅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将碗里如同泔水的菜吞吃入腹。 余光瞥见谢沅仿佛浑然没有味蕾,还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他目光渐渐变得复杂。 吃了六成饱后,他就放下了筷子。 不等谢沅问,他便道:“听说外头闹市有许多色香味俱全的膳食,我想与你一起尝尝。” 谢沅恍然,点点头也连忙放下了筷子。 两人略做收拾就出了门。 马车已经等在二门处,只是两人到时,除去两辆低调的马车,侧边还站着神色悠悠的谢昭。 谢沅神色微愣。 “长姐!”谢昭脚步轻快地走来了她身边,“你们怎么才来,可叫我好等!” “小弟也去么?” “是啊,顾令璟没与你说么?” “是我忘了,刚才只顾着用膳,忘了告诉你。”顾令璟握住她的手道,“今日早朝,有圣上发话,御史台已经不成气候,只是为了堵外头悠悠众口,我们三人一起出现,方可破除谣言。” 谢沅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她并非排斥谢昭,只是难得一次的夫妻共游,却忽然多了一个人,哪怕是亲弟弟,她一时也有些郁闷失落。 “长姐别这么小心眼嘛!”谢昭揽住她胳膊,“我又不是你后宅中那些当做假想敌的美娇娘,你跟我争风吃醋什么?” “我没有——” “好啦好啦。”谢昭推着她上马车,“有我看着,顾令璟身边连个母苍蝇都不会出现,你就放心吧!”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护城河边,花灯展便在这里。 月上梢头,但依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谢沅带上帷帽,搭着顾令璟的手下车,看到这样的景象,她心头都不由敞亮了几分:“好久没有来过这样热闹的地方了。” 以前在云州还自由些,一月里总有两回出门的机会,可自从三年前来京,又与顾令璟成婚后,平日她大多是在后宅管家理事,即便出门,也只是周旋于一众权贵之间,为忠义伯府维持姻亲关系或谋利。 她很久没有过自己的生活了。 谢昭走来她身边,笑道:“长姐是想念在云州的日子了么?那时候的确自在,女子一旦嫁人,就身不由己了。” 这话叫谢沅感慨万千。 顾令璟握住她的手,温声说道:“这三年你受委屈了。” 谢沅一笑:“人生有得亦有失,我乐在其中罢了。” 顾令璟唇边泛起浅笑。 “呀,前面可以猜灯谜!”谢昭喊了一声,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们过去。 走到中途,谢昭看见另一个摊位上的青鸟花灯,被那精致漂亮的模样吸引,就走上前去,饶有兴趣地盯着那花灯瞧。 “这位夫人好眼力,这可是咱们这里最好的花灯了!”摊主立即笑道,“这是用锦光锻做成,请了迎风书肆的子清先生题字作画,连青鸟都是咱们京城最好的工匠雕成的!” 说罢,他扫了跟来的顾令璟一眼,眼睛一转:“青鸟传信,更报相思,有情人即使远隔千里,亦能心有灵犀一点通!” 谢沅眼神微动。 顾令璟立即翻过花灯,将上面的灯谜一扫而过:清浊合流。 第27章 纳妾 这小摊前已经站满了人,只是大多数苦于难解的灯谜,并没有参与,只瞧个热闹。 时下百姓读过书的少,所以灯谜多偏简单,只有如“镇摊之宝”的存在才会有点难度,但也不多。 顾令璟没有犹豫就道:“泾渭不分。” 摊主笑眯眯道:“公子好才好貌,必与夫人恩爱白头!” 顾令璟道了声谢,将花灯递给谢沅,后者满眼欢喜,捧着花灯瞧了又瞧。 “这也太难了!”她旁边一个少年急得挠头,“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长流之川……这究竟是什么字!”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脸颊微红的羞涩姑娘。 谢沅莞尔一笑,提醒道:“一月又一月,两月共半边。” 少年眼睛一亮:“用!是用字!” 摊主笑赞过后,将花灯递给了他。 “多谢夫人提醒!” 谢沅道了声不客气,见他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将花灯递给了身边的姑娘,两人对视的瞬间,眼中盛满青涩而真挚的情意,她一时竟看怔了。 片刻后她才回神,偏头去找顾令璟,却不见人了。 “世子呢?”她问含秋。 “刚才二公子去了那边摊位,世子便跟去了。” 含秋指了个方向,谢沅便往那边走去。 只是走了一路,也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她身体撑不住久站,就在一处小店里歇了歇脚,叫几个侍卫四下散开去找。 直到一刻钟后,谢昭才悠悠跟着侍卫来了小店,手上还提着一盏飞鹰模样的花灯。 “你去哪了?怎得这么久不见人。”谢沅问。 “刚才看见这盏花灯招人的紧,我怕被人抢了去,就忙去那边了。” 谢昭在她身边坐下,调侃道:“青鸟传信寄相思,却不如雄鹰展翅翱翔天际……长姐这是心里只念着姓顾的了?” “那又如何?”谢沅扬了扬眉,“人各有所好罢了。” 谢昭笑嘻嘻道:“正是正是,只是这灯谜还难得紧,我竟没猜出来。” “是夫君帮你赢的灯谜?” 谢昭意味深长地一笑:“一个有妇之夫。” “有妇之夫?” “嗯。”谢昭语气炫耀,“也不知他什么毛病,晾着深爱他的妻子在一边不陪,非要来为我赢花灯……唔,看在花灯好看的份上,今日我就不骂他了。” 她语气熟稔,谢沅猜应该是她同僚,也不再问了。 她刚想叫侍卫去找顾令璟,就听到路上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她偏头看去,外头街上的百姓们正急急退去路两边,让开中间道路,好叫后头三辆华丽的马车经过。 马车穿过人群,驶过闹市,前后左右还各有一队骑兵守护,那凛凛长枪一时竟震得闹市鸦雀无声。 “颍川王府?”谢昭眼尖地透过骑兵之间的缝隙瞧见了马车上的徽记,“颍川王回京了?” “西北战事刚平定,颍川王应该还在收尾,不会这么快就回京。”谢沅猜道,“我瞧那三辆马车倒像是运送货物的,车帘浮动间还有微光闪烁,应该是西北那边的珍宝吧。” “也是,若是颍川王回京,怕不会只有这样低调的阵仗。” 两人坐了会儿,顾令璟却不知去了哪里,只是叫朝冬传信来叫他们先回。 “算时间,颍川王那几车东西应该已经进了宫,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谢昭问道。 朝冬看了外头一眼,声音极低道:“那些东西并不是颍川王进献给圣上的,而是……全部送去了东宫。” “颍川王竟这样张狂?” 说罢,谢昭又笑了:“这么明目张胆,想来他是决定要站太子了,这倒是好,以后我与他一文一武,为太子殿下效力,便是当仁不让的肱股之臣了!” “慎言!”谢沅喝止他。 谢昭应了声后,就跟着朝冬一起去找顾令璟了。 前朝各个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谢沅也明白他们今夜事出紧急,便自己回府了。 这一夜,不止顾令璟与谢昭,整个京城都因为颍川王的骚操作没睡好。 翌日,正在前朝因为颍川王罔顾圣上一事而被御史台联名参奏时,谢沅也没能安生。 她在寿恩堂陪老夫人用完早膳后就照常去了正院请安。 往日对她没个好脸色的忠义伯夫人难得和颜悦色,叫她受宠若惊之余,心中总有一股不安的预感。 果然,在她如坐针毡了一刻钟后,终于有丫鬟来报:“夫人,戚姑娘与方姑娘到了。” “嗯,叫她们进来吧。” 谢沅抬头看去,两个貌美姑娘并肩走了进来,一个娇媚动人,一个满身书卷气。 她双手猛地攥紧。 这两人行礼过后,忠义伯夫人和蔼叫起,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真是标致,我瞧了都喜欢得很……璟哥儿家的,你觉得呢?” 谢沅声音艰涩:“这两位姑娘……” “前儿不是跟你说过么?”忠义伯夫人道,“按说纳妾只照规矩纳聘就是,但昨日潇姐儿提了一嘴,你作为主母,也该亲眼瞧过才是,若觉得不合适,也好及时再挑合适的。” “哦……对了,依我之意,本该纳个贵妾,毕竟是为我伯府开枝散叶,不好亏待的,但你祖母心疼你。”她语气淡淡,“我也就依了她,这两人进府只做个良妾,待生子后再升贵妾就是。” 这两个姑娘也机灵,忙转身对谢沅行礼:“给世子夫人请安。” 谢沅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只轻声叫起。 忠义伯夫人愈发满意,说道:“她们一个是顺天府主簿之女,一个是秀才之女,出身虽然不高,却难得识大体,比起清流世家的贵女也不差什么了。” 谢沅脸色发白,但还是扶着椅子起身,屈膝开口:”夫君曾许诺此生只我一人,今日……只怕要辜负母亲的安排了。” “璟哥儿那边由我去说,只需你点头就是。” 忠义伯夫人端起茶抿了一口,说道:“你也别怪我,从你嫁来伯府已经三年了,却始终无所出,放眼京城,哪家婆母能有我这般好性,忍你三年?现在抬她们进府,也是为了子嗣着想,日后等他们产子,记在你名下就是了,女子生产艰难,你能白得个儿子,便要知道好歹。” 当着屋里一众下人的面,她一番敲打直叫谢沅脸面全无。 第28章 乱家之妇,祸乱之源! “君子一诺,千金不换。”谢沅依旧不松口。 忠义伯夫人神色微沉:“长者赐,不可辞。” “若长者之赐会叫君子失信,只怕更要贻笑大方。” “谢沅!”忠义伯夫人一拍桌案,凉凉看着她,“我是在通知你,而不是与你商量!” “夫人别动气,世子夫人想是一时想茬了。” 那位姓方的姑娘对谢沅温声说道:“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世子夫人今日霸占世子不放,来日就要有人说您善妒不容人,届时伯府没脸,谢氏女也要被说闲话,且您的身体……不适合生养,夫人这才找了民女替您分忧,您要感念夫人一片苦心啊。” “若世子无后,您有什么颜面见这伯府长辈、见顾氏列祖列宗呢?” “只要神医为我治愈难症,我自然可以生养,再不济……还可以过继。”谢沅坚持,“他说出承诺,就要遵守。” “荒谬!”忠义伯夫人拍案而起。 她正欲骂人,却见谢沅已经面如金纸,站立不稳。 她顿时目露厌恶:“又想使苦肉计?我原以为你虽然是女子,但有谢氏血脉,该像你幼弟一样光风霁月,却没料到是个只会使那等下作手段的!” “我告诉你,今日你就是吐血吐到死,妾室也一定要踩着你的尸骨进府!” 谢沅捂着闷痛的胸口,脑子眩晕之下,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勉强保持站立就用尽了她的心神。 而忠义伯夫人见状,则更认定她先前是在装弱,冷笑一声:“没事就回去吧,养好身体,迎三日后妾室进府之喜!” “夫人……”含秋急得快哭了。 见忠义伯夫人说话越来越难听,她连忙扶着谢沅离开了正院。 一路走来,满府下人都知道了谢沅脸色难看地从正院出来,连走都走不稳。 直到回了桃颐院,吃了一粒药后她才稳住濒临崩溃的身体。 “长姐!”谢昭匆匆进来,“你怎么样?我听说你又被忠义伯夫人欺负了?” 看到她,谢沅勉强打起精神:“我没事,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今日朝堂太乱,大理寺也不安生,我就想回府用个午膳,也理理思绪。”谢昭说完,又皱眉问道,“是不是忠义伯夫人又欺负你了?” “没有,你不用理会后宅之事。”谢沅提醒她,“你的天地在前朝与国家。” “夫人!”含秋忍不住了,“姨娘都要进府了,这事瞒得住么?倒不如叫二公子想想办法!” “姨娘?!”谢昭瞬间起身,气急败坏,“他姓顾的长了几张嘴,要亲几个人啊,什么姨不姨娘,不知哪来的腌臜玩意儿,也不嫌脏!” “小弟……”谢沅心口闷痛之余,还有些震惊。 谢昭从来都是外人眼中的谦谦君子,从没有过这么言语刻薄的时候。 “长姐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回场子,今日他伯府姨娘能进门,算我输!” 说罢,她转身就走。 “小弟!” 谢昭速度太快,谢沅连她的衣角都没拉住,忙对含秋道:“快去追啊!” 含秋也没想到谢昭会这样冲动,慌张地立即带人追了上去。 却晚了一步。 “二公子直奔正院而去,大骂世子背信弃义、始乱终弃,还对那两位姑娘大放厥词,将她们从头到脚贬了个彻底,方姑娘……当时就跳了湖。”含秋不安地回道,“人没事,现下正在正院里歇息。” 谢沅声音虚弱:“……母亲呢?” “夫人被气得晕了过去,刚才二公子大闹一事没想过掩饰,正院被闹得人仰马翻……随后满府都知道了,现如今老爷与老夫人都去了正院,太医也到了。” 谢沅闭了闭眼。 “夫人……”含秋连忙跪下,哭着道,“是奴婢的错,若不是奴婢多嘴,二公子不会这么冲动,闹得这么大……您罚奴婢吧……” 片刻后,谢沅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正如你所说,姨娘进府的事瞒不住,小弟本性冲动,无论什么时候知道……她总要为我闹这一场的。” 说罢,她站起身来。 含秋忙扶着她。 “去正院吧。” 此时的正院极为忙乱,正房里忠义伯夫人躺着,偏房里还有一个落水昏迷的方姑娘,下人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谢沅攥了攥手指,抬步进了正房。 忠义伯夫人似乎才醒,老夫人坐在对面的软榻上唉声叹气,忠义伯坐在桌边,脸色沉着,他脚边还跪着顾令璟,以及被他护在身后、身姿笔挺的谢昭。 见谢沅进门,忠义伯脸色瞬间难看:“乱家之妇,祸乱之源!” 谢沅活了二十年,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评价,一时脑子嗡嗡作响,心头剧痛之余,竟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屋里寂静无声。 谢沅双手紧攥,上前跪在顾令璟身边:“小弟今日任性妄为,此为儿媳教导不严之过,但请父亲责罚!” 她没有丝毫辩解,上来就主动认错,忠义伯的脸色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好上半分。 忠义伯夫人则目露嘲讽:“怎敢叫你行这般大礼?你若一个气不过,今日来我后宅大吵大闹,明日是不是就要去前朝告我忠义伯府一个苛待儿媳、宠妾灭妻了?届时满府获罪,想来你更满意!” “行了。”老夫人气道,“你身子不适就少说几句。” “我为何身子不适?”忠义伯夫人反问,“我因为她姐弟被气得昏迷不醒,现在连说都说不得一句了?母亲偏心也要有个度!” “若不是你折腾着要为璟哥儿纳妾,坏他夫妻感情,现在怎会有这场闹剧?” “长辈赐妾本就是平常事,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当初母亲赐下的妾室,我可有拒绝过一个?怎么如今到了您最疼爱的谢沅身上,您就忍不得了?” “璟哥儿与沅姐儿夫妻恩爱,你何苦做这恶人!”老夫人苦口婆心,“孩子该来时自然会来——” “子嗣大事怎能只看缘分!母亲年事已高,想是糊涂了,便莫要掺和小辈的事。”忠义伯不耐地打断她的话,“来人,送老夫人回去!” 他语气冷硬,老夫人眼中染上受伤之色,胸膛起伏也微快了些。 忠义伯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强行叫下人们将她送了回去,正与怒气冲冲的顾令潇擦肩而过。 “谢沅!你敢伤我母亲!” 顾令潇一看床上脸色苍白的忠义伯夫人,怒火顿时更甚,二话不说就走上前来,给了谢沅一巴掌。 “啪——” 谢沅被打得偏过头去,侧脸上隐隐浮现出几道鲜红的手指印。 第29章 璟哥儿,现在就去写休书! “令潇!”谢昭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攥住顾令潇再度抬起的手臂。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气的顾伯母昏迷在床,你打我吧。”她低下头,有些愧疚地说。 “关你什么事!”顾令潇指着谢沅,“要不是她撺掇你出头,好闹黄姨娘进府的事,你怎么会像市井无赖一样闹来正院,气得母亲昏迷、姨娘跳湖?” “不是!”谢昭立即否认,着急道,“不是长姐撺掇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分轻重没有规矩——” “你还在替她掩饰!” 顾令潇声音尖刻:“你若没得到消息,为什么午间突然回府?回府后又为什么直奔桃颐院?若非她没与你说什么,你从桃颐院出来为什么就直接冲去正院闹事?” “我……”谢昭一时哑言。 “是我的错。”谢沅哑声开口,“小弟为我出头,只因顾念与我的感情,父亲母亲若要责罚,就请罚我一人。” “不——”谢昭忙道,“是我逼问含秋,她才说出实情……” “够了!”忠义伯夫人讽道,“瞧你们姐弟情深,倒像是我伯府刻意为难一般……分明做了错事,却做出这般受害姿态,没得倒人胃口!” 谢昭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被顾令璟暗暗拉住了衣裳,忍着没再开口。 此时,一直等在一旁的太医这才轻咳一声,上前一步说道:“夫人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等下官开副安神方服下即可,偏房的姑娘落水受了凉,需要好生静养,再服几副药。” 忠义伯努力让自己脸色和缓下来:“有劳吴太医了。” 吴太医道了句客气后,就连忙带着药童离开。 后者脸色微妙,似乎有一万句八卦想要倾诉。 忠义伯见状,怒气涨得极快:“今日,伯府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他阴沉的目光直直扫向谢沅:“真是我伯府的好儿媳啊!别人娶妻不贤,祸害三代,可怜我伯府二代并立,却都被害了个干净!” “老爷此话何意?”忠义伯夫人忙问。 顾令璟抿唇回答:“父亲在江陵政绩颇佳,且任期将满,这次回来述职,本有机会高升回京,今日被太医旁观我伯府的闹剧……只怕要被政敌拿住把柄,攻击他治家不严了。” 偏房里还躺着个虚弱的方姑娘,连抵赖都抵赖不得。 有了这出,忠义伯高升是没指望了。 “谁请的太医?”顾令潇充满怒火的眼神一一扫过正院下人们,“府医是吃干饭的么?要请太医来看笑话?都给本姑娘拖出去打!” “三姑娘饶命啊!”正院的安嬷嬷连忙跪下,“是谢二公子叫人请的太医,那时夫人昏迷,奴婢们急得一团乱,实在无暇他顾啊!” “怪我?”谢昭不可置信,“顾伯母昏迷不醒,你们没了主心骨,我为你们做主拿事,现在倒成我的错了?” 安嬷嬷哭道:“谢公子这话好没道理,若不是你为世子夫人出头闹事,我们夫人哪会被气晕,奴婢们又何须你做主拿事啊?” “你——” “乱家之妇!乱家之妇!”忠义伯夫人怒不可遏,狠狠指着谢沅,“璟哥儿,现在就去写休书!给我休了这个毒妇!” 谢沅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母亲,我不是有意坏了府里名声与父亲仕途,您要打要罚,我都……” “打你罚你有什么用!”顾令潇狠狠看着她,“府里名声没了,父亲高升无望,就是打杀了你也没法弥补,还当你的命有多值钱不成?!大哥你还不去写休书!” “我不同意!” 谢昭立即道:“我长姐自嫁来你伯府,无不恭俭温良、持家有道,还用自己的嫁妆供养你们全家过上了奢靡日子,现在你姓顾的背信弃义想纳妾,还要休我长姐,哪来的道理!一群吃软饭的还真当自己翅膀够硬了?!” 她话落,屋里一瞬间寂静下来。 谢沅供养全府是事实,却没人挑明,毕竟对忠义伯府而言实在不光彩。 谢昭这番话可谓是将他们脸皮都彻底撕没了。 听着大快人心,也彻底得罪了所有姓顾的。 连门外正要进来的二公子等人都顿住了脚步,脸色忽青忽白,有骨气的满脸羞耻,没骨气的就只有恼羞成怒了。 “小弟!谁许你胡言乱语!”谢沅又气又急,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这样的局面叫她几乎绝望,连弥补都不知该如何弥补。 “我说的是事实!长姐你别哭,今日我一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谢沅近乎乞求地拉着她的衣袖,以求她别再开口,却被盛怒中的谢昭拂开。 “好啊!”顾令潇扫了他们一眼,终于反应过来,“我以为你是真心悔过,原来还是苦肉计么!谢沅,你心机竟然深沉至此,连亲弟弟都能毫不留情地利用,我伯府究竟做了什么孽,才迎了你这种这铁肚肠的丧门星进门!” 见谢昭欲开口,她尖叫道:“谢昭哥哥!你别傻乎乎地被人当枪使了,她根本没有将你当成过亲弟弟!” “长姐不是你口中那等人,你别妄想挑拨我们姐弟关系!” “你——” “令潇不必多说了。”一直沉默的顾令璟忽地看向忠义伯夫妻,“父亲、母亲,我与妻子夫妻恩爱和睦,今日的事也只是意外,我不会因此休妻。” “璟哥儿!”忠义伯夫人喝道,“你若还当我是母亲,就立刻去写休书!” 顾令璟低下头:“除了休妻,儿子什么都能答应母亲。” 忠义伯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满身阴沉的忠义伯制止:“这个关头休妻,还嫌伯府的笑话不够多么?” “多谢父亲。”顾令璟立即道。 谢沅心下也微松,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她连忙抹去,跟着开口:“多谢父亲——” “我话还没说完。”忠义伯抬手道,“不必休妻,但你今日怂恿谢昭大闹府里,导致我伯府名声扫地的过错不能轻轻揭过。” “是。”谢沅心下苦涩,低头开口,“但请父亲责罚。” 第30章 不愿纳妾,那就休妻! “今日过后,京中会出现许多流言,看我伯府笑话,此事既然因你而起,我不论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为府中澄清,这只是你善妒不容人之过,而非府中苛待、以致叫你忍无可忍之过。” “是,儿媳知晓。” “还有前朝。”忠义伯眸光深沉,“若有御史弹劾,我该如何应对?” 谢沅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在顾令璟握紧她右手时,闭眼妥协:“儿媳会尽力求几位叔父为您周旋。” 这是谢父留下的人脉,除去为谢昭与顾令璟铺路,她从没有动过这些人脉。 用一分,少一分,她也舍不得父亲累积半生的人脉在她手中落个干净。 但现在……没办法了。 闻言,忠义伯眉头微松:“还有你今日气得你母亲昏迷,罚你跪于祠堂一夜,你可服气?” 谢沅的身体撑不住这样消磨,却无可奈何:“儿媳……服气。” 忠义伯微微点头,这才大方道:“这些年你掌管中馈,我竟不知你私下贴补了这么多,今日既然知晓,就没有再占用你嫁妆的道理,等你母亲病愈,你就与她对账,府里占你多少就还你多少,以后你管家理事,也不能再贴补府中。” “掌家权还要给她?”忠义伯夫人不可置信。 “你身体弱,只管颐养天年就是,和小辈争什么掌家权?”忠义伯轻描淡写,“儿媳掌家,还能苛待了你不成?” 谢沅低头道:“儿媳必侍奉好母亲。” “还有偏房的方姑娘。”忠义伯夫人不甘道,“今日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满京都知道她是我伯府未过门的姨娘,若不给个交代,日后坏了名声,要她如何是好?” 谢沅脸色微变。 “不行!”谢昭极力反对,“好人家的姑娘谁做妾?想也是攀附权贵的心机女子,怎么会因坏了名声就寻死觅活!” 他语气难掩不屑:“方才做一场戏,可算叫她摸着权贵门槛了!” “你——”忠义伯夫人气怒交加。 “只要我在一日,顾令璟就别想纳妾!”谢昭语气强硬,态度分明。 看着始终挡在自己身前的谢昭,谢沅心中动容,但为防她真的得罪死了忠义伯夫妻,只能拦着她道:“小弟,这是我的事,我自有决定,你不要为我争吵!” 谢昭还想说什么,被谢沅以眼神制止。 她气得狠狠踢了一脚椅子。 顾令璟定定看了她的脸片刻,眼底竟闪过一抹并不明显的愉悦。 随后,他开口道:“儿子不会纳妾,父亲母亲便莫要逼儿子了。” “不愿纳妾,那就休妻!” 忠义伯夫人毫不退让:“你若不答应,明日我也从湖里跳下去,届时是生是死,便也与你忠义伯世子无关了!” 顾令璟脸色一变:“母亲……” “大哥你还在犹豫什么!” 顾令潇冲上前抱着忠义伯夫人,怨毒地瞪了谢沅一眼:“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只有些毒妇特殊,半点委屈都受不得,还撺掇谢昭哥哥在婆家作威作福! 她若生出个一男半女也就算了,偏生还是个下不了蛋的铁肚肠,拖累的我们顾家后继无人,届时大哥你对得起谁?!” 顾令璟眉头紧皱。 谢昭气得跳脚。 忠义伯夫人只是紧紧盯着谢沅:“今日你幼弟闹得满府人仰马翻,叫我伯府成了京城的笑话,你虽然做出了补偿,却也弥补不了我伯府名声与老爷的仕途一半……姨娘进府,今日之事才可一笔勾销!” 她语气冷漠:“也望你知道轻重好歹,此事已经闹大,现在只有我能为你幼弟洗脱责骂长辈的名声,否则,只要我多躺几日,她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谢沅心下一紧。 如果忠义伯夫人不配合澄清,谢昭的前程就真要难说了。 忠义伯夫人是在逼她让步。 但她此时毫无办法。 她闭了闭眼,攥紧双手,半晌后,声音艰涩地道:“等看好良辰吉日,我亲自操持方姑娘进府一事。” “长姐!”谢昭不可置信。 谢沅道:“我意已决,小弟不必多言。” 顾令璟转头看着她,眼中含着歉意与愧疚。 孝字当头,他心中也清楚,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以忠义伯夫人那样说一不二的性格,她说跳湖,那就绝不会是虚言,他承受不了母亲因他而受苦甚至丧命的后果,也承受不了因此带来的名声扫地,仕途难进。 更不能……叫谢昭因为他而被母亲记恨,毁了前程。 见状,忠义伯夫人也终于满意,但她看向谢沅的眼里却依然满是厌恶:“方姑娘进府是为你生子,做出这副委屈模样,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当又立给谁看?” “给大哥与谢昭哥哥看呗。” 顾令潇阴阳怪气:“别人家妾室成群,子孙满堂,偏她生不出儿子还要霸占大哥不放,狐媚嘴脸勾引得大哥色令智昏! 母亲为她以后打算,愿赐下妾室延续香火,更不惜记在她名下,她却非不知足,要装可怜撺掇谢昭哥哥大闹一场……只可惜闹过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闻言,忠义伯夫人冷笑一声。 顾令潇看着脸色煞白的谢沅,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小嫂嫂长得那么美,难得还识大体知羞耻,可比某些清流世家出来的铁肚肠狐媚子要端庄得体多了。” “小嫂嫂瞧着规矩也是极好的,没那些下作心思。”走进来的四姑娘也掩唇一笑,“日后我们在后院,也不会总是见识一些腌臜手段了。” 顾令潇噗嗤一笑。 谢沅双手紧攥,脸色更加难看。 她想很想反驳,可此时的她才求得伯府原谅,没底气再开口。 见她气得捂住心口直抖,顾令璟忙皱眉喝止那两人冷嘲热讽。 “你们若闲得慌,就多去抄经,为祖母与父母亲祈福!” “……是。” 两人不甘应下。 她们不敢怪顾令璟,仇恨便又被拉去了谢沅身上。 忠义伯夫人需要静养,在谈妥一应事宜后,除了忠义伯外的人便都告退离开。 “小弟。”出了正院,谢沅正想同谢昭说话,却被她打断。 “世子夫人大度贤良,下官拜服。”谢昭冷哼一声,微冷的眼神扫过顾令璟,“世子有齐人之福可享,想来是乐在其中的,倒叫人羡慕不已。” 见她误会,顾令璟眼中划过一抹极其明显的焦急。 第31章 夫人发热了,求世子请太医救救夫人吧—— “那还不简单?”四公子接话道,“谢二哥你若羡慕,明日叫母亲也给你寻两个貌美妾室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二公子赶忙捂住了嘴。 谢昭狠狠剜了他一眼。 “四弟性子直,并非有意冒犯——” 二公子话没说完,就被谢昭打断:“今日是我失礼,久居伯府也不大好,这就告辞了!” 谢沅忙抓住她衣袖:“小弟你不愿听我解释,可父亲与夫君也是真心想留你住下的,你……不要因为我动了气啊。” “不敢,客居别府,扰了世子新婚大喜可怎生是好?” 说罢,她冷冷看了顾令璟一眼后,拂袖便走。 “小弟!” 谢沅急忙想要追他,却被顾令璟拦住。 他道:“你身体还没好,刚才又受了气,快回去歇着吧,我去留她就好。” “歇什么歇?”顾令潇冷笑一声,“祠堂里列祖列宗都等着呢!” “可父亲不是说跪一夜么?”四公子抬头看了看天,“天还亮着呢。” “祖宗的事你少管!”顾令潇不耐道。 二少夫人犹豫地看了眼谢沅:“可大嫂的身体……” 顾令璟顿了一下,回头歉意地看向谢沅,快速道:“今日闹得太大,父亲母亲都在气头上,你先去祠堂,等我安抚好谢昭就去为你求情。” 谢沅勉强一笑:“没事,本来就是我的错。” 她话没说完,顾令璟眼中就已染上焦急之色,点了点头就连忙转身离开了。 含秋扶着谢沅,担忧道:“夫人……” “去祠堂吧。” 在顾令潇快意的眼神与二少夫人几人的担忧复杂下,谢沅缓了一口气,走去了祠堂。 “怎么这么冷?”一进祠堂,含秋就皱眉道。 看守祠堂的管事说道:“刚才三姑娘身边的翠青过来瞧了瞧,说是祠堂年久失修,需要开窗开门,叫老祖宗们待得更畅快些,并吩咐奴才们不许阳奉阴违。” 含秋急道:“三姑娘明知……” 她话未说完,就见谢沅已踱步走去蒲团前跪下了。 现在刚到四月,虽已过了寒冬,天气却并没有立即回暖,风吹来人身上,总透着薄薄一层寒凉。 而任含秋如何威逼利诱,管事始终不肯关窗关门,甚至不肯放除她们二人外的任何人进来。 “老爷叫世子夫人来跪祠堂,是为了罚您不守规矩,世子夫人若再使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逃避责罚,被老爷知道,到时就不是跪一夜祠堂就能轻轻揭过的了!”管事阴阳怪气。 “您毕竟是世子明媒正娶的正妻,老爷虽然罚了您,但最多不过受一夜的累,必不会叫您伤了身体,累得世子又为您奔波求医,您就安心跪着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 含秋又气又急,只能冲去谢沅后方站定,为她挡住寒风。 谢沅却不许,强硬地叫她站去了门后挡风。 只是她今日本就突逢打击,后又遭受了一系列心情的大起大落,体力不支都是次要,在来祠堂的路上,她心口就已经隐隐作痛起来。 很快,被冷风吹过的身体就渐渐撑不住了,她脸上也泛起了薄红。 含秋见状,忙拿出药给她喂了一颗,却连一杯热水都讨不到,祠堂外守着的人压根儿都不让她出门,她只能悄悄站在意识已经昏沉的谢沅身后,为她挡了挡一边的风。 夜幕很快降临,寒风更凉了几分,即使含秋自己都有些冷了,不断拢紧衣裳。 谢沅脑子更是已经沉重起来,勉强保持着最后的力气跪着。 “夫人,您坚持住啊……”含秋忙扶着她,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她回头看了一眼,管事的已经离开,只剩下两个小厮守在门外,她想了想,将谢沅放在地上,随后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快步走去门外,塞去小厮手里。 “含秋姑娘使不得啊……” 小厮为难道:“三姑娘的人有过吩咐,若咱们阳奉阴违……只怕明日就要被夫人发卖了去!” “我不为难你们。”含秋红着眼睛,“只需叫含梅站在门外,我跟她说几句话就好,三姑娘可有说不许丫鬟走动说话?” “这……倒是没说。” 看着手里分量不轻的银子,小厮一咬牙,小跑去了外头。 没多久,含梅就跟在他身后来了。 “含梅,快去找世子!”含秋忙道,“夫人额头烫得很,已经开始发热了,府医不敢进祠堂,你快去找世子将夫人接出去!” 闻言,含梅眼中染上慌乱,连忙点头。 “我这就去!” 她转身就往外跑去,中途路过正院,她还是抱着希望求了求。 正院却只派了个丫鬟来打发她:“安嬷嬷说夫人今日被气得胸口直疼,府医要彻夜在正院待命,世子夫人年纪轻轻,不过一夜时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她说的是人话么?!”含梅气得眼睛都红了。 她耽搁不起时间,正院不留情,只能再去找顾令璟。 只是桃颐院与前院却都没有顾令璟的身影。 “世子在哪?”她抓着守门小厮问道。 小厮吓了一跳,回道:“世子今日没来,或许、或许在客院,追着谢二公子去了。” 含梅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等她跑去客院时,双腿已经发软,人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世子、世子在吗?”她满头大汗,高声喊道,“夫人发热了,求世子请太医救救夫人吧——” “世子?”外头的小厮眼神微闪,“谢二公子出门了,世子也追出去了。” “出门了……”含梅气竭之下,竟有种绝望之感。 “老夫人,还有老夫人……”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软下的腿脚往寿恩堂奔去。 在她离开后不久,客院内忽然传来一阵高昂的娇吟声。 “嗯啊……” 小厮连忙捂住耳朵,无助地抬头望天。 第32章 那女子进府,只会把你长姐当做对手 暧昧丛生的屋里。 谢昭看着眉头微皱的顾令璟,轻喘着气道:“怎么,担心长姐?” “她已经咳了好几回血了……” 谢昭忽地嗤笑一声:“有神医的药在,长姐的病最近可有复发过?只要心情好,什么病都不会有,一旦觉得受了委屈,无论咳不咳血,都是要先晕上一晕的……后宅女子么,也就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了。” “祠堂有吃有喝,就算有个差错,还有老夫人撑着,犯得着大老远来找你?不过是邀宠装可怜的招数罢了!” 听到这话,顾令璟眉宇微松,眼中的担心渐渐变成了不悦。 见状,谢昭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长姐是嫡女,自幼娇生惯养,与我这种寒窗苦读拼出路的庶女大不相同,哪能受得了跪祠堂这样的委屈?” 顾令璟忽地摸了摸她的脸,柔声开口:“嫡庶并不重要,在我心里,无论嫡女庶女,都比不上你半分。” “真的?”谢昭嫣然一笑,又点了点他心口,佯装不悦道,“那位方姑娘是秀才之女,也是好才好貌,你就半点不动心?” 顾令璟俯身亲了亲她,哑声道:“她进门只做摆设,我不会碰她。” 谢昭冷哼一声:“一个满腹心机的女人,等她进门与长姐斗起来,可有得你受了!” 见她满眼不乐意,顾令璟想起白日里她为此大闹伯府,断然不同意纳妾的吃醋模样,心头忽然一热。 “纳妾是无奈之举,我不能忤逆母亲,那女子进府,只会把你长姐当做对手,不会碍着你分毫……你只管与我并肩站在朝堂,不用理会后宅无知妇人的勾心斗角。” 一边说着,他一边俯下身去。 谢昭这才满意地环住他的脖颈。 床榻渐渐又被摇得吱呀作响,旖旎满室。 同一时间,含梅哭倒在了寿恩堂外。 “老夫人……求您救救夫人吧,她身体真的撑不住了……”她声音已经接近嘶哑,但寿恩堂依旧一片寂静,连个声响都没有。 门外的一个嬷嬷嘲讽地看着她:“老夫人睡前喝了一碗安神汤,今夜任你叫破喉咙都叫不醒她!” 含梅又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回应后,她双手紧攥,眼神渐渐坚定下来。 在嬷嬷没有反应过来时,她猛地冲进了院子。 “哎、你干什么!” 寿恩堂丫鬟小厮十余人,含梅只闯进院内就被拦了下来,她高声喊着:“老夫人!求您救救世子夫人吧!老夫人——” “还不给我堵住她的嘴!”嬷嬷又急又怒。 “是!” 一个丫鬟应了一声,动作却故意慢了一拍,等含梅又喊了几声后才佯装慌乱地捂住了她的嘴。 幸运的是这几声竟真的喊醒了老夫人。 “是谁在吵闹?” 老夫人疲倦的声音传了出来。 含梅喜不自胜,下人们也不敢再拦着她。 “老夫人,奴婢是世子夫人的人,世子夫人在祠堂受了冷风,眼下已经发热,求您救救世子夫人吧!”她“扑通”一声跪在了院中,哭着开口。 没过多久,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青衣就走了出来,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去请府医、接谢沅出来。 随后,她问连忙道谢的含梅:“老夫人特地叫人给祠堂送去了炭火,也备了大氅,世子夫人怎么还会发热?” “奴婢不知……”含梅抹了把眼泪,“但奴婢们没有看到炭火和大氅,三姑娘还叫管事开门开窗,世子夫人生受着冷风,没多久就发起热了。” 青衣蹙了蹙眉,转身去了里间回话。 此时,祠堂里。 看到寿恩堂来了人,门外的两个小厮也松了口气。 “世子夫人怎么样了?”为首的嬷嬷高声问道。 管事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匆匆跑了过来,赔笑道:“大晚上的,什么风将孙嬷嬷吹来了?奴才竟没来得及迎您——” 孙嬷嬷没有理他,等去到祠堂,看到大开的门窗,她怒气直升:“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苛待世子夫人?!来人,给我拉出去打!” “这是三姑娘的吩咐!奴才若敢不从,明日就要吃了挂落,性命不保啊!否则就算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苛待世子夫人啊——”管事急得忙为自己辩解。 “还敢顶嘴!”孙嬷嬷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厉声说道,“三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这忠义伯府如今是三姑娘当家不成?!” 这话就重了。 满院没人敢开口,只剩下管事挨板子的惨叫声。 此时,看到谢沅已经被扶了出门,孙嬷嬷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一片灼热。 她眉头皱紧,忙叫人以最快速度将谢沅扶了回去。 谢沅意识昏沉,只觉从一片冰窟窿里被捞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她身体终于有了些温度,随之而来的就是耳边的焦急声与忙乱声。 等到她终于悠悠转醒时,外头天光已经渐渐亮起。 “夫人您醒了?”一直注意着她的含秋忙上前问道,“您身体觉得怎么样?含竹,快倒杯水来,含兰去将膳房温着的鸡丝粥端来。” “我没事了……”话一出口,谢沅才察觉到自己声音有多哑,“我不是在祠堂么?” “祠堂的风太利,您被吹得发热了。”含秋眼眶微红,“多亏含梅机灵,去找了老夫人,您这才被接了出来。” “我睡了多久?” “您后半夜被接回来,到现在有两个多时辰了,您还累不累?等喝完了粥再睡会儿吧。” “不了。”谢沅头有点疼,也沉得很,便不想再睡了,“夫君呢?还有我没跪满一夜,父亲母亲可有生气?” “您还管别人做什么!” 含秋气道:“谁都没有您的身体重要,只要您身体没事,他们气死都没关系!” “胡说什么!昨日……的确是我的错。” 含秋正想再说什么,就听外面的行礼声传来。 “见过世子、谢二公子。” 几个呼吸之间,这两人就快步走了进来。 顾令璟眉头微拧,不知在想什么,而落后他一步的谢昭走路有些不自然,一手还在整理着微微凌乱的衣裳。 “听说长姐发热了?太医怎么说的?” 看到床上脸色红的不正常的谢沅,谢昭走上前来,目露关心。 “昨夜吹了些冷风,有府医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谢昭一愣:“在祠堂怎么会吹了冷风?” 随后,她面露不赞同,小声开口:“长姐你这做得也太明显了点,想要顾令璟回来关心你,你装一装也就是了,怎么还真的吹了冷风?” 跟过来的顾令璟刚好听到这话,眉头瞬间拧得更紧,看向谢沅的眼神也冷了许多。 第33章 现在名声最差的不是二公子,是您啊! “不是,我——” “好了,你就别解释了,我们要去上朝,等午间没事了,就叫顾令璟回来看你,你好好吃药,可别再闹了啊!” 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谢沅和床边的顾令璟听到这话。 后者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不耐。 而不等谢沅解释,两人就匆匆道别,上朝去了。 出门时,谢昭不知怎的,脚下一软。 顾令璟忙揽着她的肩,小心地扶着她一路走了出去。 端着粥回来的含竹看了他们一眼,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心里觉得自己多想。 屋里,见谢沅眉头紧皱,含秋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说话的间隙,谢沅已经撑起身体掀被子准备下地。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府医说了您要静养的——” “早朝快到了,今日一定会有弹劾夫君小弟他们的折子,我要赶快写信给韩伯父,求他从中周旋。”谢沅语气里含着懊恼。 昨日她被一系列事闹得没了脑子,后来又跪了祠堂,就将这件事给忘在脑后。 万幸现在还来得及。 “韩阁老?”含秋惊讶过后,就是急切了,“夫人,这件事远没有到需要去求韩阁老的地步,您怎么……人情用一分少一分,您用在这里多浪费啊!” “此事可大可小,但四皇子不会放过这个把柄攻击小弟,前几日她和夫君被参的事才刚过去,忠义伯府又闹了这样的笑话……叫圣上与百官怎么看呢?” 谢沅坚持下地去写信了。 韩阁老与谢父曾是同窗,也一起金榜题名,谢父是状元,韩阁老是榜眼。 两人是君子之交,但当年谢氏如日中天,谢父对贫寒出身的韩阁老有过提携之恩。 后者虽然入阁时间最晚,但想要保下忠义伯父子几道治家不严的弹劾还是不在话下的。 忠义伯昨日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看中的无疑就是韩阁老这条人脉。 治家不严而已,宣文帝在意,那就是大过错,可若他不在意,御史台掀翻天也不能怎么样。 看着她匆匆写信,含秋红了眼睛:“他们都有了挽回的余地和办法,那您呢……您的名声该怎么办?二公子大闹伯府、您被罚跪祠堂又忽然发热,外头的话不知道有多难听!” 谢沅一愣:“昨夜的事也传出去了?怎么传的?” 含秋眼中闪过说错话的悔意,气得扇了自己嘴巴一下。 她刚想哄骗两句,就看到谢沅如有实质的目光,到口的话就哽在了喉间。 “当然是世子夫人因不满纳妾一事,唆使弟弟大闹伯府,气得婆母晕倒后,又不满被责罚,所以使苦肉计邀宠喽!” 随着这道声音传来,外头也响起了请安声。 顾令潇慢悠悠走了进来,在看到谢沅的瞬间,她眼神迅速变得轻蔑。 “恭喜你啊,从今日起,也成功名扬京城了。”她语气里带着怨恨,“现在满京上下都知道我母亲因纳妾一事被你姐弟二人气得卧病在床,昨夜……也不知道是哪个碎嘴子传出去的消息,叫你再度成了市井街坊的饭后谈资,你满意了?” 她乐见得谢沅倒霉,可当这倒霉连带着沾上忠义伯府时,她就不乐意了。 也因此,她更怨恨叫自己全家成了笑话的谢沅。 “市井街坊的饭后谈资?”谢沅脸色更白。 她猜到有太医旁观,这件事早晚会传出去,却没想到传得这么快,连昨夜的事都…… 在嘱咐含秋快速将信送出去后,她忙问含竹:“是谁传出去的?府中规矩一向严明,谁敢在外头乱嚼舌根?” 含竹羞愧地低下头:“此事由老夫人的人接管了,正在查,奴婢也不知道进展怎么样。”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该传的不都传出去了!” 顾令潇冷笑一声:“以后可别再厚着脸皮说你孝顺懂事、持家有道了,孝顺到母亲躺在床上,持家到府中大小事随意外传,百年世家贵女若都是你这样子,不如趁早一根绳子了结自己算了,省得出门丢人!” 谢沅哑口无言,连脸上因为高热引起的红晕都更重了几分。 无论是忠义伯夫人气倒在床,还是府中的事被传出去,她都理亏且全责。 见她脸色渐渐难看,顾令潇正想继续说话,寿恩堂的孙嬷嬷却忽然来了。 “奴婢给世子夫人、三姑娘请安,不知世子夫人如何了?”她关心问道。 谢沅勉强一笑:“我已经好多了,多谢祖母与嬷嬷昨夜接我出来,为我请医诊治。” “不用跪祠堂了,病能不好么?”顾令潇冷冷开口,“装腔作势!” 谢沅闭了闭眼,只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吹过。 倒是孙嬷嬷看了顾令潇一眼,说道:“奴婢此时前来,是老夫人有请三姑娘。” “祖母找我做什么?”顾令潇警惕又心虚,“她的茶水点心和大氅没有送到,那是下头人泛懒不干活,跟我可没关系!” 孙嬷嬷没计较她的不打自招,只道:“昨夜老夫人在喝过您送的安神汤后就一睡不醒,老夫人心中奇怪,所以叫奴婢来找姑娘要那味安神汤的方子。” “什么方子?不过一碗普通的安神汤罢了,祖母莫不是以为我给她下毒了?” 顾令潇皱紧眉头:“我是叫府医直接熬好的,祖母若想要,去找府医药就是了!” “奴婢会去找府医,只是眼下还请三姑娘前往寿恩堂一趟。” 顾令潇推脱再三,最后还是顶不住孙嬷嬷的嘴皮子,狠狠瞪了她一眼后,才与她离开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含竹忽地轻声开口:“夫人,您说昨夜的事……会不会是三姑娘为了给您找麻烦,故意叫人透露出去的?” “不是。”谢沅摇了摇头,“她虽然不喜欢我,但从来都只是找我一个人的麻烦,绝不会将整个伯府牵扯进来。” “也是。”含竹叹道,“毕竟一损俱损,伯府笑话不断,三姑娘自己说亲都要更艰难……那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呢?若不是有心人宣扬,流言绝不会短短一夜就传得这么广。” “传得有多广?” “现在……上到皇亲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知道昨日的事了。” 她小心地瞥了谢沅一眼,不忍地劝道:“刚才含秋姐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伯府的名声与二公子都有余地,可您……现在外头都说您善妒不容人,在婆家作威作福,还心思恶毒地怂恿弟弟出头,气得婆母卧病在床。 夫人,现在名声最差的不是二公子,是您啊!” 闻言,谢沅脑子忽然嗡地一声,一时间没了声响。 第34章 我们之间的事,以后你少说给谢昭听 仿佛是为了印证含竹的话,没过多久,早朝上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除了忠义伯父子和谢昭被弹劾外,谢沅也被参了一本为妇不贤。 御史台专程提到请丽妃降责,规训命妇。 皇后早逝,后位空悬,其下有郑张两位贵妃,前者有资历家世,后者生了远赴卫国和亲的宣文帝长女,地位都无可撼动,也因此,丽妃盛宠多年却无缘晋位。 但也正因盛宠,两位贵妃空有位份,协理六宫之权却稳稳掌在丽妃手上,连规训命妇这样的权利都交给了她。 多年下来,朝野之间也默认了这位隐性的“副后”。 不过在御史的弹劾刚出口后,谢昭就当庭跪下为谢沅辩解,绝口不提一句谢沅的错,只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谢沅虽然心烦意乱,但听到这里也不免动容:“小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昨日对我没个好声气,怪我对伯府妥协,可当真的出事时,她只会竭尽全力的护着我。” “二公子的确是赤子之心,竟然肯为了您做到这种地步。” “但这回的确是我连累得她坏了名声,还被朝堂攻击。”谢沅语气愧疚,“此事过后,我一定要再找机会给她铺路挽回。” “其实夫人也不必担心。” 含竹宽慰道,“二公子有当年的状元风采与那篇《为国论》保驾护航,加之年仅二十就官居五品,多的是读书人为她辩解,再有今日金銮殿上他一力护您的事,算是彻底洗清了她之前两次抢您治病机会的心机名声。” 反而是谢沅自己……成了心机深沉,故意唆使弟弟担上不敬长辈罪名的恶毒长姐。 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只是眼中的隐忧却多了不少:“你倒是想想该怎么为自己洗脱这样的名声吧。” 谢沅顿了顿,却只摇头。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没有人站出来承担罪责与骂声是过不去的,而她……也的确不冤枉。 咬死不松口纳妾的是她,谢昭出头闹伯府也是为了她,包括昨日夜里的事,也是她管家不严的错。 即使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即使是顾令璟先说过的只她一人,可闹成这样……谁是谁非已经不重要了,她不愿意为了伯府承担骂名,但她愿意为了顾令璟与谢昭承担。 或许是心头郁气更重,她没一会脑子就又昏沉起来,只嘱咐含竹有消息了就快叫醒她。 好在韩阁老的周旋的确有用。 有他开口,连御史台的攻击也放缓了许多,四皇子党但凡还想拉拢阁老,就不会在这种事上跟他翻脸,继续抓着忠义伯父子和谢昭不放。 闹到最后,御史台的攻击反而全都朝着颍川王不尊圣上的事去了。 而太子因为真的收下了那几车珍宝,也被参了一本目无尊父。 午间,想起谢昭说过顾令璟会回来,谢沅叫膳房多做了几道菜,专程等着他。 只是或许今日太忙,等顾令潇被罚了禁足抄书、还断了半年月例的消息传来,顾令璟还是连个人影都没有,直到晚间才终于回来。 更衣过后,顾令璟握着她的手表达了今日对韩阁老出手的谢意。 谢沅笑了笑:“只要夫君你们没事就好,不过小弟……她怎么说?” “她太认死理,认定我朝三暮四,始乱终弃,昨夜我跟她聊了很久,她才相信我纳妾只是权宜之计,而不是辜负……辜负了你。” 听到谢昭不生气了,谢沅这才放下心,注意到他的话:“权宜之计?” “嗯,我纳妾只是因为母亲以死相逼,而你又被她用谢昭威胁,等妾室进了门,我并不会碰她。” 听到这话,谢沅心中的郁气总算散了点。 “夫君你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很高兴,也相信你对我的心,只是……这么做,岂不是平白耽误了方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顾令璟眼神微冷:“正如谢昭之言,她能答应母亲的要求进门做妾,就证明她有攀附之心,我已经给了她名分,她若识相,就应该知道安分守己,不去肖想更多。” “人往高处走,她想入高门并不是错,我们这样对她……有些过分了。”谢沅迟疑开口,“不如去找她说清楚,也好叫她自己选择。” 她有自己的私心,不愿意后院多了妾室,也并不想方姑娘真的蹉跎余生。 “你在后宅待了怎么久,当真看不透她的心思和算计?”顾令璟深深看了她一眼。 谢沅一愣。 “我……” “好了。”顾令璟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太在意我,但在我这里,你不必佯装天真,你我夫妻一体,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谢沅皱眉,正想说什么,却被顾令璟打断。 “我们之间的事,以后你少说给谢昭听。” “我们的私事,我怎么会说给小弟听?” 顾令璟低头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复杂,似有困惑,还隐含一丝不耐。 “就像前日,你有什么委屈不满,等我回来只管跟我说,我自然会为你处理,谢昭行事冲动,更心疼你,你说给她听,她必然会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谢沅哑口无言。 含秋的行为就是她的行为,她辩驳不了。 见状,顾令璟眉宇间更浮现几抹怒气:“谢昭是什么性格,你比我更清楚,你就真没猜到谢昭知道纳妾的事后,会为了你去闹么?” 他眼含嘲讽。 谢沅怎么会猜不到? 她猜得到,却依旧选择牺牲谢昭,只为阻止忠义伯夫人纳妾,若成,是她得利,若不成,损失的也只有谢昭的名声,于她谢沅没有丝毫妨碍。 甚至昨日午间谢昭为什么会忽然回府……也很难说没有谢沅的手笔。 谢昭对原因含糊其辞,怕不是也在为谢沅掩饰。 想到这里,他心中多了几分对谢昭怒其不争的心疼,也更多了些对谢沅心机深沉的厌恶。 第35章 母亲正在挑选良辰吉日,迎你入府 顾令璟很想直接质问谢沅,她究竟为什么这样容不下谢昭,一边为了有个依靠拼命托举她,一边又介意她庶出的身份,恨不能将她毁个干净。 他认识的谢沅不是这样的人,可现实叫他只恨自己识人不清。 他也不得不考虑谢昭的劝告。 ——谢父的人脉资源还牢牢在谢沅手中,他们暂时不能撕破脸。 他藏住不耐,开口道:“母亲做事不公道,也难免有私心,但她到底是长辈,也生我养我成人,希望你不要介怀她做的事和说的话,到底……她是为了我。” 谢沅手指微紧一瞬,还是笑了笑:“我知道,因为有你,我不会对母亲心怀芥蒂,也会像从前那样孝顺她。” 还是那句话,她对忠义伯夫人没有好感,但为了顾令璟,她愿意将她当作亲母孝顺,说到底,若她身体争气,能为顾令璟生下一儿半女,忠义伯夫人也不会这么着急地纳妾进门。 作为婆母,能忍她三年。 她的确该感激了。 闻言,顾令璟眉眼舒展了些,温声开口:“若母亲有委屈了你的地方,你也不用太忍让,只管告诉我,我会为你出头。” 谢沅应了一声:“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翌日,顾令璟去上朝后,谢沅刚喝完药,就见正院的安嬷嬷来了。 “前日方姑娘受了委屈,夫人的意思是在聘礼与酒席上补偿一些,只是前日夫人晕了一回,现在还下不来床,礼单、席面等一应喜事就交给世子夫人操办了。” 安嬷嬷笑容晃眼:“夫人对您寄予厚望,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了您,您可别叫夫人失望啊。” 谢沅有了心理准备,面上没有露出异常,点头应下。 看着安嬷嬷离开的背影,含兰不忿道:“正院未免欺人太甚!这样给您没脸,等世子与二公子回来,夫人您一定要跟他们诉诉委屈啊!” 谢沅揉了揉眉心:“诉什么委屈?还嫌前日闹得不够大么,操办喜宴就操办喜宴吧,左右为夫君……纳妾,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 别人家的主母能够眉开眼笑地为丈夫抬进一房又一房妾室,她……自然也可以。 只是在办喜宴之前,她还想再见那位方姑娘一面。 昨日顾令璟说的那番话既叫她安心,又觉得对不住方姑娘。 若方姑娘介意坐冷板凳、与顾令璟有名无实,她可以为她处理好一切事,不叫她蹉跎余生,一来为良心,二来也为她自己的私心。 含秋担心道:“只是您的身体不宜见风……” “死不了。”谢沅说了句玩笑话。 她率先起身更衣,含秋忙上前服侍,特意给她多加了几件衣裳,手里还塞了个汤婆子。 前日方姑娘从正院搬出来后,被安排在了落霞院,离桃颐院不远,谢沅很快就到了地方。 “见过世子夫人。” 丫鬟们福身行礼。 里头传来一道清丽悦耳的声音:“世子夫人来了?快请进。” 谢沅抬步进门,便看到半靠在床上的方姑娘,今日她脸色已恢复过来,有了些红润之色。 看到谢沅,她友善一笑:“我身体不爽利,夫人交待我要静养,不能给世子夫人行礼请安,世子夫人千万别见怪。” “没关系。” 谢沅走去床边,丫鬟立即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她身后。 坐定后,谢沅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含秋。 见状,方姑娘眼中浮起一抹狐疑:“世子夫人有话不如直说?” 谢沅点了点头:”前日因为我小弟,累得姑娘落水昏迷,卧病在床,我先向你道个不是。” “世子夫人前日就已经送来重礼道歉了。”方姑娘柔柔一笑,“且谢大人那样出众博学的男子,想来平日一定是温文有礼的人,那时她为了世子夫人出头,这才闹得过了,我并不会怪她。” “姑娘大度。”谢沅也笑了,“今日我来,一是赔罪,二是想问你一句话。” “世子夫人但说无妨。” 谢沅想了想,斟酌道:“姑娘应当已知晓,母亲正在挑选良辰吉日,迎你入府。” 闻言,方姑娘笑意更深:“以后,我与世子夫人就是一家人了,一定帮助您侍奉世子左右,为他稳住后宅,叫他没有后顾之忧。” “不知姑娘入府,所求为何呢?求爱、求利、还是求个名分?” 谢沅顿了半晌,还是选择先问她所求是什么。 方姑娘闻言,笑意却淡了一瞬:“世子夫人不必如临大敌,我入府是为了世子生子、为伯府开枝散叶,而非与您争宠争爱,您大可放心,也不用套我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沅自然不会直说顾令璟的打算,叫双方都没脸,只是隐晦说道,“我与世子夫妻三年,素来恩爱和睦,我只是担心你受了冷落,届时余生难捱。 女子一生可贵,若能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良人白头到老,或许会比守着冷冰冰的四方宅院过日子要快乐得多。” “情爱难得,并不是谁都能得到不假,但世子夫人怎么断定我就一定得不到呢?”方姑娘说完,又嫣然一笑,“后事如何,谁能知晓?世子夫人未免杞人忧天。” “事关终身——” “世子夫人不必再劝,我既然已经踏入伯府大门,就不会再迟疑忧虑。”方姑娘轻声开口,“世子那样的绝世人物,若能伴他左右,即便是没有名分,我也一样心甘情愿的。” 话已至此,谢沅就没再说什么。 走出落霞院,她叹了口气。 “我好像弄巧成拙,叫她以为我是来示威炫耀的了。” “若奴婢不知道世子打算将方姑娘当摆设的事,恐怕也以为您是来下马威的。”含秋说得直白。 “不过这位方姑娘志向远大,夫人您还是别再说什么做什么了,否则被她知道,还以为您是要挡了她的路呢,到时闹起来,老爷夫人肯定不会站在您这边。” 谢沅点了点头:“帮人的前提是不自找麻烦、自找苦吃,我不会再做什么。” 回去后,她就开始筹备方姑娘进府的事。 因为忠义伯夫人说过阵仗要铺得大些,下人们出门采买需要的一应东西时难免会叫人看见。 在伯府没有封口的情况下,很快京城就传起了忠义伯世子纳妾的消息。 有之前闹出的事在,不少人都在看笑话,提及谢沅,多是不屑嗤笑,她因为夫君纳妾一事闹上了朝堂,如果伯府就此压下不提,即使她得个善妒的名声,至少目的达到了。 可偏偏伯府大张旗鼓地办起了纳妾的喜事,这就更衬得她之前的“闹”像个笑话。 第36章 小弟你不反对方姑娘进门了? “外头的话也太难听了!” 知道流言后,含秋气得不行:“他们不了解事情经过,也不了解夫人,凭什么这么说您!” 谢沅倒还算平和:“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还能一一堵住吗?” “可您明明就没有……”含秋气红了眼,“偏偏老爷还不叫您澄清,任由您背上骂名,实在欺人太甚!” “我善妒是事实,不许夫君纳妾也是事实。”谢沅淡淡开口,“这没什么可说的,早在应下夫君只我一人的承诺时,我就做好了被人诟病善妒的准备。” “可世子也没做到只您一人啊!” “妾室不过只是个名分,我在乎的不是名分,而是他的人和心。”说到这里,谢沅脸上总算带上了笑容,“即使母亲这么逼他,他还是不愿意违背对我的承诺,我知道他心里有我……这就够了。” “长姐通透啊!” 听到谢昭的声音,谢沅抬头看去,正见她大步进门,拍手称赞。 “今日回得这么早?”谢沅问道。 “大理寺还有点事,我不耐烦处理,就叫顾令璟替我干了。”谢昭笑嘻嘻坐在她身边,“我回来陪长姐!” 说罢,她又道:“只是长姐你这心放得也太早了,那姓方的心机深沉,你若不拿出点手段来,可制不住她啊。” 谢沅眼含诧异:“小弟你不反对方姑娘进门了?”她还想着该怎么安抚她接受这事呢。 谢昭一顿,佯装恼怒:“你们夫妻的事,我反对就能有效?”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事已成定局,我不愿意你再动气。”谢沅说道。 “我动的哪门子气。”谢昭摆手道,“姓方的进门也是在后院,长姐你不嫌恶心,我轻易见不到人,当然更不恶心了。” 她态度和缓,完全看不出半点那日的气急败坏和果断决绝。 “只是以前后院只有长姐你一个,你日子过得滋润,以后多了个人,那可未必了。” 见谢沅微微皱眉,她加了把火:“人心易变的道理长姐还不懂么?再好的感情一旦有了第三人,也一定要出问题的,何况那姓方的还不是个安分的,你若不给她点苦头吃,等她抢走了顾令璟,你可别找我哭!” “好了。”谢沅笑了笑,“你一向不耐烦后宅的事,这回话倒是多了起来。” “我还不是为了长姐你!来个两个姨娘,却只留下了一个,另一个连个名儿都没留下,你还看不出那女人的手段么?” 前日一起进府的还有个戚姑娘,不过后者不知是不是被伯府的复杂吓到了,当日就提了告辞,再没有消息。 谢沅叫人去送赔礼时,她也只露了一面,像是不想沾染。 “好了,后宅的事你哪理得清楚?”谢沅不愿叫谢昭也发愁,想转移话题,“你今日怎么样,可有人再提你不敬长辈的事?” “没了,也多亏长姐,竟叫我搭上了韩阁老这条线。”谢昭顺着她说完,又似亲近又似抱怨,“长姐也不早拿出来这样的人脉,父亲的人脉资源虽都留给了你,但我也是他的儿子啊,你们都偏心!” “韩阁老位高权重,若非大事,我怎么能轻易打扰他?”谢沅无奈道,“也只有当初在你高中状元授官时,我拜托他关照了你一回。” “算了,以后长姐就不用管这些应酬往来了,我自会再与韩阁老深入来往。” 说完,她眼睛一瞪:“还有你可别转移话题!那姓方的貌美有才还年轻,顾……男人不就喜欢这种么? 而长姐你只剩貌美,看了三年也该看腻了,自然输她一筹,顾令璟一日两日不动心,三日四日呢?不过一个姨娘罢了,你是主母,拿捏她还不容易?” 谢沅脸色淡了下来,虽然没有多说,但她的眼神明显有着忧虑。 求救欧阳神医后已经过了快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叫她潜意识里也不敢再自信顾令璟会真的对她始终如一。 见状,谢昭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继续添油加醋,直将谢沅说得焦虑不安后才施施然离开。 她出门时正遇到回来的顾令璟。 “你怎么来了桃颐院?”顾令璟问。 谢昭一边拉着他往前院走,一边说道:“长姐因为纳妾的事心情不好,对顾伯母也有怨怼,我安慰她去了。” “怨怼?”顾令璟眉头微皱,“她不是已经揭过此事了么?” “傻!”谢昭悠悠评价,“那是你亲娘,长姐怎么会蠢到当面对你表露不满?” 瞥见顾令璟不快的脸色,她眼睛一转:“不过你放心就是了,长姐不心疼顾伯母,我是为你心疼的,刚才我已经劝了她,她也在试着接受方姑娘进门与顾伯母先前对她的冒犯了。” “冒犯?她是这样说的?”顾令璟眼神冷了下来。 谢昭微愣,随即顾左右而言他:“只是用词不当,你揪着不放是什么意思!不说这些了,后日齐国公夫人寿辰,你跟长姐说说,一定要赴宴啊!” “这几日闹的笑话还不够多么?”顾令璟眼中满是对谢沅的不耐,“她身体也不好,折腾着去做什么!” “破流言、叫外人看到你与我长姐恩爱依旧啊,你还真想叫我长姐背着骂名不成!”谢昭佯怒。 见她不高兴,顾令璟妥协:“好,我会告诉她。” 谢昭这才满意点头,眼中划过一抹志得意满。 她可准备了大礼的。 谢沅不去,怎么开场呢。 见她笑容微深,明显高兴起来,顾令璟语气有着复杂:“她从没有将你当做至亲,对你只有利用,你还真心对她……” “嗐。”谢昭爽朗地一摆手,“我虽是女子,自幼却被当做男子养大,没有那么多小心思,也更看重感情,她到底是我长姐,能护着她的地方,我当然要尽全力。” 此时已经到了前院书房,顾令璟将她抱在了怀里,低声安慰:“她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难为你受尽了苦还能将她当做至亲……以后有我了。” “当然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谢昭回抱住他,抬头笑的得意:“不过以后长姐忙着与方姑娘斗,也没多少时间来打扰我们了!” 第37章 和顾令璟忙得太晚,今早差点下不来床呢 闻言,顾令璟眼中也浮起笑意。 “不气我纳妾了?” “气什么!”谢昭眉梢微挑,缓缓说起了方才谢沅的话,“你的人、你的心,都在我这里,只要你心里有我……这就够了。” 见顾令璟毫不犹豫地点头,谢昭柔弱无骨地倚靠进他怀里,垂下的眼眸间闪过一抹轻蔑和嘲笑。 顾令璟的人和心,怎么可能会在她谢沅身上? 真是天真啊。 晚间,顾令璟并没有回桃颐院。 谢沅问起时,下头人只回道:“明日老爷离京,世子今夜要与老爷和谢二公子把酒言欢,为老爷送别。” 忠义伯回京述职,时间已过,因为最近闹出的两件事,他没了高升希望,就只能再回江陵做他的布政使。 谢沅点了点头,正想起身沐浴时,头忽然一阵眩晕,脚下不稳差点跌倒。 含秋忙扶住她:“夫人,您心口又疼了?” 谢沅摇了摇头:“应该是风寒未愈。” 风寒不能出门见风,可无论是今日出门见方姑娘,还是明日送别忠义伯,她都不能不去,就只能硬熬着。 翌日,她早起去了寿恩堂,与一家人给老夫人请安后,就随同送忠义伯出二门。 路中,她看着时不时揉腰的谢昭,疑惑问道:“小弟你身体不舒服吗?” “嗯……”谢昭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昨夜和顾令璟忙得太晚,今早差点下不来床呢。” 谢沅有些不高兴他们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就多叮嘱了他们几句,谢昭左耳进右耳出,最后不耐烦,拉着顾令璟与忠义伯拜别后就先上朝去了。 这厢,忠义伯对忠义伯夫人交代完后,看了谢沅一眼:“你与璟哥儿夫妻一体,以后要更尽心尽力服侍他,等姨娘生子,你就更要做好一个贤内助,叫他前朝后宅都没有后顾之忧。” “前朝”两个字他咬的微重一点。 谢沅点头应是:“儿媳知晓。” “还有谢贤侄,她才华无双,本该站在朝堂为国为民解忧,而不是被后宅一些腌臜事脏了心和手。”他说的毫不客气,“她在前朝为你谢氏挣体面荣光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就安分点,别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嫉妒之心害得她前途不保!” 闻言,还不等谢沅解释,忠义伯已经转身走向马车。 顾令潇不屑地斜了她一眼,嘀咕着道:“解释什么,当谁都是傻子,看不到你那点算计呢?” 目送忠义伯登马车离府时,忠义伯夫人忽地指着第二辆马车车帘后一闪而过的貌美女子道:“那是谁?不像是老爷身边的丫鬟。” 管家深深低头:“这位……是谢二公子送给老爷的,说是担心老爷长途跋涉累着,就送了丫鬟照顾老爷。” “什么?!” 忠义伯夫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谢昭送的?我怎么不知道?” 谢沅脸色也微变。 “昨夜把酒言欢过后,老爷回前院歇息时就将云依姑娘带回去了。” “这……岂有此理!”忠义伯夫人怒气瞬间飙升,转身冷冷看向谢沅,“看你用心操办方姑娘进府的事,我还当你知道错了,没想到在这等着我呢……好,真是好得很!” 谢沅连忙摇头:“母亲,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谢昭自作主张了?”忠义伯夫人打断她的话,“她一个男人,没人提醒没人撺掇,她会想得到这种回击后宅女子的手段?” 谢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为自己解释了,反而将谢昭推了出去,且看忠义伯夫人这模样,显然不愿相信这是谢昭自作主张的。 “谢沅,你安的什么心啊!” 顾令潇也气得不行:“母亲为你和大哥以后打算,这才赐下一个姨娘,以后就算生了儿子也白送你养,你却不知好歹狼心狗肺,这样以牙还牙戳母亲的心?你进府三年,她忍你三年,没想到竟还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忠义伯人到中年,对女色早没了追求,府里已经很久没有进过新人了,即使江陵那边伺候着的也只有一个四姑娘的生母秦姨娘。 可谢昭送的这女子却貌美异常,浑身都透着股媚惑之气,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仅仅一夜就能哄得忠义伯为她置办了一辆马车享受,显然手段了得。 最要命的是……她在江陵,无形中上了眼药忠义伯夫人都不会知道。 诚然有顾令璟在,她的正妻之位不会动摇,但想要一个二门不迈的后宅主母不好受的办法……那可多的是。 想到这一层,忠义伯夫人看向谢沅的眼神都淬了冰:“是我小看你了,竟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手段,过往三年,真是委屈你忍我忍得这么辛苦了!” 见她动了真气,谢沅顾不得在外头,连忙跪下:“母亲,我这就叫小弟要回那女子——” “因为我母亲动怒,所以谢昭惧怕长辈之下,诚惶诚恐地要回那贱人?”顾令潇冷笑一声,“这就想给我母亲上眼药了?” 闻言,忠义伯夫人眼神更凉。 在谢沅想要开口解释时,她冷冷道:“长辈训诫,你却还不知悔改,出言顶撞,就在此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思吧!” 说罢,她甩袖便走。 顾令潇临走前,警告道:“我父亲母亲夫妻多年,互相信任,别妄想在父亲身边安插人挑拨他们夫妻关系,那贱人若敢不安分,我立即叫秦姨娘毒死了她了事!” 谢沅脑子发疼,知道自己再解释也没人信,便只一言不发。 她们离开后,剩下人也不敢多待,除去四公子安慰了她几句外,就只有二少夫人留下来劝她:“大嫂以后还是多劝着点谢二公子吧,我知道她这些举动可能只想为你出气,可这……男人不懂后宅心思,她这样做,只会叫你更成了母亲的眼中钉啊。” 谢沅苍白一笑:“多谢你,我会劝她的。” 二少夫人叹了口气,点点头也离开了。 四月的天多变,随着时间流逝,太阳也渐渐高悬,竟热得人有些难受了。 谢沅额间浮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身体也摇晃起来。 含秋急得想要去找老夫人,却被谢沅制止:“祖母喝了三妹妹一碗安神汤后,身体就不大好了,我只是跪两个时辰而已,不用打扰她休养,且我们找了祖母……只会更叫母亲生气。” 说罢,她攥紧双手,竭尽全力抵抗着隐痛的心口和发晕的额头:“再喂我一颗药。” 她不能再因为这副不中用的身体有丝毫不得体的举止,即使她是真的撑不住。 但今日她晕在这里,只怕没人信她是病重。 他们只会看笑话一样说着:世子夫人真会做戏,只跪两个时辰而已,竟然也敢违逆婆母命令,堂而皇之装晕逃避责罚。 第38章 现在多跟你说一句话,我都嫌恶心 咬牙挺了两个时辰后,谢沅腿脚发软地被扶了回去。 掀起裤腿看时,她膝盖已经淤青一片,甚至有些发紫发黑了。 晚间谢昭听到消息来看谢沅,被后者劝着别再针对忠义伯夫人时,只坚持反驳:“她对长姐不好,我就对她不好,她给长姐什么,我就给她夫君什么,叫她切身体会长姐的痛苦!” 无论谢沅怎么劝她,她都咬死不松口。 最后只道:“好了,我答应长姐,以后不再干这种事了,好了吧?” 她退了一步,谢沅也只能点头。 谢昭离开后不久,去账房领月例回来的含竹说道:“奴婢刚才看到二公子往正院去了,心下担心二公子胡闹,就多盯着了会儿,没多久就看到二公子被安嬷嬷亲自送了出来,安嬷嬷笑容满面,对二公子恭维得很,是不是夫人不生二公子的气了?” 谢沅闻言,疑惑道:“小弟是找母亲道歉去了?安嬷嬷态度这么好,想来是母亲也不计较这些事了。” “但二公子可是送了个貌美通房给老爷……”含秋迟疑道,“夫人真有这么好说话,只要道个歉就能不计较?” 谢沅也想不通,但现在能缓和关系就是好的。 她就怕忠义伯夫人因为看不惯谢昭,在外头表露出来,影响谢昭的名声。 翌日,寿恩堂里。 谢沅去请安时,忠义伯夫人对她却还是没个好脸色。 “沅姐儿腿还疼不疼?”老夫人心疼地看了眼她的膝盖,不太高兴道,“你母亲一时动气,随口说的话你也当真?跪了两个时辰,今日好好歇着就是了,还来请安做什么。” “不过两个时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什么大委屈呢。”忠义伯夫人冷冷说道。 “母亲训诫,儿媳本就该遵守,祖母不必担心,我没事。”谢沅笑了笑。 老夫人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明日齐国公夫人的寿宴,你就别去了,在府里好好养身体吧。” “能操办得了纳妾喜事,赴不了齐国公夫人的寿宴?”忠义伯夫人皱眉,“母亲这是想叫齐国公府记上我们么?” 因为顾令璟也叮嘱过要她赴宴,谢沅只能拂了老夫人的关心。 出了寿恩堂,她连忙上前一步,对忠义伯夫人赔罪道:“小弟年纪小,处事总有不周到的地方,母亲是长辈,只管训诫她就是,儿媳也会再严加教导小弟,不叫她胡闹。” 有了昨日谢昭的铺垫,她原想忠义伯夫人应该不会再计较。 只是不想她话刚说完,忠义伯夫人冷淡而又嫌恶的声音就响起:“谢沅,你若肯光明正大与我不对付,坦然承认自己就是给我添堵,我还高看你一眼,你却始终躲在阴暗处,将亲弟弟当做好使的枪,自己坐享其成……” “算了,现在多跟你说一句话,我都嫌恶心。” 说罢,她立即快步离开。 谢沅脑子懵了。 顿了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忠义伯夫人是什么意思,心中顿时更堵。 “这……二公子到底是怎么跟夫人解释的?”含秋皱眉说道,“为什么夫人会直接认定是您在背后指使呢?” 谢沅摇了摇头。 今日忠义伯夫人没说什么难听话,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平和,她心中却更加不安,郁气也更深。 晚间,她连做梦都是忠义伯夫人那冷淡的面容和嫌恶的语气,她冷冷地叫顾令璟休了她,转而娶谢昭,宁愿要男儿媳也不要她。 一时想不开之下,她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 “谢沅!谢沅!” 顾令璟着急的声音传来,谢沅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烛火还在燃烧,外头夜色也深,她疑惑道:“怎么了?” “你吐血了。”顾令璟语气复杂,又含着些不忍。 谢沅这才看到地上沾着血迹的衣裳被子,心口闷痛也后知后觉地袭来:“我……” “你别说话了。”顾令璟给她喂了一颗药,“我叫你醒来是为了吃药,吃过你就睡吧,养好精神……那位恩人的下落,我还需要时间。” 谢沅自己的人也在找那位恩人,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可见那人势力之深。 事到如今,她甚至都不太抱希望了。 便只笑着点头。 “明日你也别去齐国公府了,叫母亲同齐国公夫人解释几句就好。” “我身体没关系,我们需要一起出席。”谢沅很坚持。 她不愿意自己的名声一直坏下去,与顾令璟一起出现,只需要他们露出平时相处的模样,就能叫相当一部分说闲话的闭嘴。 而且……如果她的病治不好,在最后的时间里,她不希望外头人说起他们夫妻时,是貌合神离、新人旧人的评价。 见她坚持,顾令璟犹豫一下,想起谢昭想要她赴宴时的期待,最后也松了口:“那就去吧,明日你多吃颗药。” 谢沅脸色苍白地笑着点头。 天光微亮时,她就睁开了眼,眼角处隐含一些血丝。 她到后半夜才睡着,还只是浅眠,心口的隐痛与精神上的压力叫她几乎在深夜里崩溃。 可身边还躺着熟睡的顾令璟,她不能吵醒他,闹得他也睡不好。 她脸色不好,就叫含秋上了浓妆,所幸她压得住,本就精致的五官在妆容描绘下衬得眉目如画,容色绝伦。 她转身时,顾令璟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夫人倾城绝色,浓妆淡抹总相宜。” 谢沅莞尔一笑,因病而微微喑哑的声音轻快了些:“女为悦己者容,能得夫君一句夸赞,也不枉我坐在梳妆台前小半个时辰了。” 顾令璟浅浅微笑,和她一起出了门。 谢昭今日也要去齐国公府,在看到谢沅时,她极其明显地一顿,随即大咧咧道:“长姐今日真美,莫不是因为今日要见的人多?平时面对顾令璟,可没见你这么用心啊。” 第39章 比起心胸来,谢沅差谢昭太多 谢沅觉得这话怪怪的,便回道:“出门在外,总要庄重一些。” “原来你知道啊。”顾令潇也扶着忠义伯夫人来了。 看到谢沅,她目露怨恨:“我为了府里的面子,不过要你两个头面一匹锦缎,你就守着不给,反倒是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勾人去呢,不守妇道!” “令潇。”顾令璟皱眉警告。 “潇姐儿说的不是事实么?”忠义伯夫人道,“守着自己东西不放,到头来还要倒打一耙,说我忠义伯府吃她软饭,真是便宜都叫她占尽了!” 谢昭有些尴尬地道:“顾伯母,这话是我说的,是我……误会了,您别责怪长姐……” “我还不知道你?” 忠义伯夫人对她的态度出奇的好,全然没有前几日愤怒仇视的样子,反而恨铁不成钢:“若非有人撺掇误导你,利用你的直率和感情,你怎么会做出当众大闹、指责长辈这种出格的事?“ 谢昭想解释什么,忠义伯夫人却已经带着顾令潇上了马车,竟是不想再看谢沅一眼。 她语气带着歉意:“长姐,刚才是我错了,不该打趣你,反而叫令潇动了气,给你没脸。” 谢沅摇了摇头:“没事。” 虽然面对忠义伯夫人厌恶的态度她依然还会心堵,但习惯了……就好吧。 上了马车后,顾令璟对她道:“不过是首饰衣裳,令潇想要,你给她就是,何必守着不放,我们到底是一家人。” 谢沅忽地转头看着他:“这一年来,她从没有对我心平气和的说过一句话,出口就是冷嘲热讽,即使来要东西也是一脸高高在上,你的意思是……我该低眉顺眼,继续忍她讨好她?” “你何必曲解我的意思?”顾令璟皱起眉头,“令潇还小,平时是过分了点,但你先前也给过她一巴掌,也算是长嫂教导妹妹,这难道还不够么?” 谢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所以我活该被她讽刺嘲笑、侮辱轻蔑?” “不过是后宅女子间的勾心斗角,没什么大矛盾,你是长嫂,就大度些包容她吧。”顾令璟尽量耐心说道,“那日若不是谢昭为你善后,拿出自己私库里的东西,你又要怎么收场呢?真叫令潇再去母亲那里告你一状?” 谢沅没有再说话。 忠义伯夫人是长辈,更生养了顾令璟,所以为了他,她可以孝顺忍让,可顾令潇不过占着个嫡亲妹妹的优势,对她也全无尊重,她何必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 而且她就算给了东西,顾令潇也不会记她的好,肉包子打了狗,狗尚且不会再咬人,可顾令潇却是连吃带拿理直气壮,到头来还要反咬她一口的。 她又不是贱的慌。 见状,顾令璟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不耐。 不过一点俗物,却叫她守得比什么都紧,全然不顾他夹在中间的为难,倒是谢昭,虽然不懂后宅算计,却会为他考虑,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细致为他和谢沅周全扫尾。 同样都是女子,甚至谢昭吃得苦要比谢沅更多,可前者却从没有过怨恨,反而对人依旧善意。 比起心胸来,谢沅差她太多。 车厢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谢沅看了他一眼,声音微软:“我知道母亲会对你施压,叫你教妻,我也不忍心看你难受,以后若三妹妹不过分,我不会跟她计较,只是……教妻也好,教妹也罢,你都推脱不了。 父亲不在,这就是你的责任,你作为大哥,更该叫三妹妹学好规矩,否则在自家里我能忍她冷嘲热讽无理要求,可以后嫁了人,她一个不高兴再出言不逊,惹恼了婆家人,日子该怎么过?” 这是实话,也是谢沅的真心话,她虽然对顾令潇没了情分,但也不会盼着她过不好。 可听在顾令璟耳里,却只觉得她嫌弃顾令潇不守规矩。 他顿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了。” 他们说话间,已经到了齐国公府。 在二门处下车后,顾令璟还是耐下性子,轻声细语地对谢沅叮嘱了几句,在来往的众人面前做足了温柔夫君模样,的确叫一些以为他们夫妻感情破裂的人没了看好戏的想法。 随后他才和谢昭去了前院。 谢沅几人到了宴客厅,齐国公夫人才迎上前来:“贵客临门,大喜啊!” 作为宠妃亲姐,齐国公夫人也有着一副好相貌,一双眼睛尤其俏丽,只是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叫她多了几分不好惹的感觉。 忠义伯夫人脸上挂着笑意:“夫人寿辰,怎么不算大喜呢?” 齐国公夫人客气了两句,带着她们进门,一边问道:“听说夫人前几日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了?” 听到她这话,厅里不少夫人姑娘们视线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忠义伯夫人脸色僵硬一瞬:“已经大好了,有劳夫人挂心。” “是么?身体没事就好,要说咱们做长辈的还是苦啊,有时不过好心的一些举动,反叫小辈们曲解,有些没规矩的更是要闹个天翻地覆,真是叫人头疼。” 她这话几乎是明着挑破前几日忠义伯府因为纳妾闹出的一系列事了。 忠义伯夫人被满厅或嘲讽或同情的眼神注视,心里对谢沅的怒气又上了一层,面上却只能勉力保持平静的客气答了话。 瞥见谢沅似乎想说什么,她立即用眼神警告制止。 “小辈们待在这里也没意思,自己出去走走吧。”她道。 顾令潇拉着谢沅就要走,忠义伯府其余姑娘们也连忙跟上。 谢沅挣开顾令潇的手,先去给薛老夫人等几个长辈请了安。 没想到的是谢氏二婶竟也来了。 “二婶什么时候进的京?”谢沅惊讶道,“我竟然不知,没有迎您。” “昨儿刚到的,我想着今日来国公府能见到你,就没有专程告诉你。”谢二婶笑得慈和,“你身体不好,不用来回奔波。” 谢沅与她说了几句话,她就道:“你五妹妹也来了,就在湖边亭里,你去见见她,她可想你了。” “是。” 出了厅堂,顾令潇怨恨地看向谢沅:“刚才满厅人看好戏,忠义伯府成了满京笑话,脸都被你丢光了!你满意了?” “三妹妹,现在在别人府上,我们不能失了体面。”二姑娘悄悄拉了她一把,小声提醒。 顾令潇狠狠剜了谢沅一眼:“今日我跟你一起,你若再想丢人,我要你好看!” “丢人的可不是我。”谢沅皱眉开口。 她也不想再掰扯什么,解释再多,不想听的人也不会听入心,反而觉得她狡辩聒噪。 几人去了湖边,年纪略轻点的夫人和姑娘们多数都在这里。 “这不是忠义伯世子夫人?”一个姑娘眼尖地看到谢沅,随即怼了怼旁边的姑娘,“你心上人的姐姐来了,还不表现表现?” 她身边的姑娘眉目清冷,情绪平淡。 “什么姐姐?不怀好意的拖油瓶罢了。” 第40章 不知道我们也惦记着长房的家产么? 两人说话声很小,没被人听到。 谢沅则客气地对她们点了点头。 她认得这两人,里头那位冷美人还是她曾有意为谢昭定下的未婚妻,是太仆寺卿的嫡长女,名叫陈渺。 只是谢昭不乐意,最后只能作罢。 看到她们过来,陈渺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不喜。 谢沅找了一圈,却只找到了舅家表姐薛钟晴,连谢五的人影都没见到,她就和薛钟晴在湖边坐下歇了会儿。 “世子夫人真乃神人。”一位夫人悄悄给她竖了大拇指,“婆母赐妾,也就你敢大闹了,虽然最后没拦住,但勇气可嘉!” 她身边两个人也不由点头。 在场谁没受过这种罪?只是没人敢正面刚罢了。 所以虽然外头骂谢沅骂得难听,她们却有些佩服。 谢沅却苦笑一声,也没处说事实。 “听说世子夫人重病难愈?”一位夫人好奇问道,“我看你脸色红润,行走自如,不像是重病的样子啊?是不是误诊了?” 谢沅笑了笑:“若是误诊,那真是极好了。” “世子夫人既然没事,为什么要污蔑谢二公子阻拦你求医的机会呢?”陈渺忽地问道。 谢沅看向她:“污蔑二字担不起,此事为什么被传出,姑娘不如去问问弹劾的御史?” “御史一张嘴,还不是凭人说?” “你是聋了还是傻了?我表妹随我祖父亲自进宫为谢昭澄清,这事你不知道?”薛钟晴说道。 陈渺语气仍然平淡:“世子夫人若真心对二公子好,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她人脉资源?这样她也不会申冤无门,什么亲自进宫,不过是世子夫人拿捏她的手段罢了,可怜二公子仰人鼻息,还要被蒙在鼓里,以为亲姐姐是真心对她好……” 说到这里,她不免带上了心疼。 在场也有一些悄悄爱慕谢昭的姑娘,闻言也对谢沅有了些不满。 而谢沅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陈姑娘是靠自己的臆想过日子么?” 薛钟晴也道:“那些东西都是我姑父留给表妹的,凭什么让给别人?陈姑娘这么热心,不如将自己父亲的人脉资源让给谢昭?” 陈渺脸色微微涨红:“我与谢二公子非亲非故,怎能贸然送她这些?”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非亲非故啊。” “即便非亲非故,路见不平,我也不能坐视不理。”陈渺看向谢沅,“别人家都是将资源留给儿子,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谢家特殊,竟将偌大家产资源留给了注定外嫁的女儿,究竟是谢老大人爱女心切,还是有人仗着外祖势大,抢夺无依无靠的幼弟东西呢?” “你什么意思!”薛钟晴怒了。 谢沅脸色也沉了下来:“陈姑娘这话可有依据?” 陈渺反问:“世子夫人敢做不敢当?” “既然如此,陈姑娘不如去顺天府报官。” “什么?”陈渺一愣。 “蓄意抢夺家财已经触犯律法,陈姑娘路见不平,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谢沅看着她。 陈渺一时顿住。 见她不动,谢沅偏头对含秋道:“去替陈姑娘报官,以防薛家暗中使诈,敲登闻鼓也使得,由圣上亲自来审,若断定是我谢沅与薛家蓄意抢夺幼弟家财,我们愿承担所有责罚!” 薛钟晴也反应过来:“对,去报官!我们薛家行得正坐得端,不惧人查!” 含秋应了一声就要走。 陈渺终于坐不住了,忙喊住她:“等等!” 谢沅看着她:“陈姑娘不必担心,圣上英明神武,不会偏帮于谁,你若不放心,叫令尊亲自跟进此案也可以。” 陈渺脸色忽青忽白。 她自然不敢将事情闹大,只能道:“我只是随口一猜,并没有证据,不用报官了。” “无凭无据,张口就污蔑我?”谢沅反问,“若今日旁观的人都当了真,我名声有损,陈姑娘拿什么赔我?” 闻言,在场的多数人都点了点头。 刚才陈渺说得笃定有理,她们不少人都不自觉信了她的话,毕竟将全部东西留给女儿的真不多见。 可看着谢沅和薛钟晴底气十足,甚至不怕去御前走一回,显然是不怕人查的。 一时间,不少人看向陈渺的眼神都怪异了点。 陈渺攥紧双手,不甘不愿地吐出一句:“是我言行无忌,冒犯了世子夫人与薛家,对不住。” 薛钟晴笑了声:“做人最忌口多言而无凭据,姑娘以后还是少说闲话吧,不然自己当了真,别人也当了真,到时被追究起来,可就覆水难收了。” “……是。” 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 不屑陈渺的不少,但对谢沅依旧没有好感的更多。 年轻夫人们还好,倒是一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对顾令璟和谢昭的才华风姿仰慕于心,加上这两人出众的外貌,多是有过想法的。 只是顾令璟娶了谢沅,她们没了机会,而谢昭虽没有娶妻,却被谢沅“害得”名声扫地,她们自然对谢沅亲近不起来,言语间总露出几句针对偏讽。 “真是丢人……”顾令潇有些嫌弃,“谁家处事不是私下里来,没见你这样放在明面上给人没脸的,得罪了太仆寺卿,又给家里树敌,人缘还这么差,扫把星也不过如此了。” 谢沅没理她,裹着顾令璟叫人送来的狐裘转身离开。 她正走到假山旁,却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还是我聪明,只藏了会儿叫长姐找了一圈,就试出了她元气不足!” “全靠姑娘您聪慧,不然看大姑娘的脸色红润,奴婢还以为她没病呢!”另一道谄媚的声音道。 “谢昭真是蠢,还特地写信叫我们来看快死的长姐,不知道我们也惦记着长房的家产么?既然来了,可就没有空手回云州的道理了!” 谢沅顿了顿后,上前几步,很快就顺着假山缝隙,看到了眉眼算计的谢五。 第41章 明日我会请顺天府来人立遗书 薛钟晴面上已经浮起怒气,连手都气得颤抖起来。 她正想进去给谢五几个大耳刮子,却被谢沅拦住。 “去多找几个人来。”谢沅低声开口。 薛钟晴眼睛一转,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笑容大开,快速转身离开了。 谢沅则看着假山内的谢五,久久回不过神来,她离家时,谢五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纯真活泼,没想到只过了三年,她就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样子。 薛钟晴的动作很快,几个年轻夫人和姑娘们已经跟着她一路有说有笑地走来。 走至近前,薛钟晴忽然抬起食指竖在唇前。 其余人下意识止了声音。 下一瞬,就听到谢五轻慢而愉悦的声音传来:“谢昭倒是好手段,竟能哄得忠义伯世子两次阻拦长姐求医,但也好,连太医都断定长姐无药可救,这样的身体……只要再气她几回,哪还用等三年才能拿到家产?长姐撑不住,只怕立即就要咽了气去!” 她一番话还没落下,在场近十人就已经变了脸色。 再看看脸色沉静但隐隐发白的谢沅,哪还能不明白薛钟晴引她们过来的目的? 只是这样的八卦,即使被利用了,她们也没什么恼怒的心思,反而津津有味地凑起了热闹。 “里头是哪位啊?听着称呼,像是谢家的姑娘?”一位夫人抬高声音道。 里头顿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慌张无措的谢五就水灵灵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在看到在场多人,甚至还有谢沅时,她一张俏脸顿时变得煞白。 “长姐……”她踉跄一步,忙上前抓着谢沅的手道,“是谢昭算计我的,是她说你要死了,叫我们来见你最后一面,还暗示长房家产归属不定,我不是……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话的,长姐你千万别误会啊……” 听到她这几句话,在场人都露出了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蠢到在别人家、甚至人来人往的假山后露出自己算计的不多,蠢到自说自话将自己卖个干净的就更不多见了。 赶来的谢二婶在听到这话时表情也扭曲了一瞬,随后她迅速上前,狠狠给了谢五一巴掌。 “混账!竟敢有这样腌臜的心思,还不向你长姐道歉!” “我错了,长姐我不是有意的,我是被陷害的啊……”谢五眼泪顿时流了满脸。 谢沅面无表情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沅姐儿。”谢二婶忙解释,“谢昭那孩子细心,知道你重病难愈,所以才写信叫我们来见你最后一面,到底你父母早逝,在我们二房长大,我与你二叔一向是将你视若亲女的……” “多谢您愿意来送我最后一程。”谢沅浅浅笑了笑,“您与二叔的恩情,我也铭记于心,只是长房家产的归属……若我当真命不久矣,自然是全部留给小弟,她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也是我唯一的弟弟,正好二叔二婶来了京城,明日我会请顺天府来人立字据遗书,就请您二位连同府吏做个见证吧。” 谢二婶顿时没了声音。 谢五也睁大眼睛,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争,家产就已经从眼前溜走了。 今日有了谢沅在人前的交代,再有官府插手备案,她们再惦记长房家产……就只能盼着谢昭也快点死了。 可谢昭是那么好死的么? 恰巧此时谢昭与顾令璟也匆匆赶了过来,听到了谢沅这一番话。 谢昭眼神一闪,心里极快地松了口气。 她费尽心思,要的就是谢沅这句话,还有……带着官府见证的遗书。 不枉她苦苦设计,甚至极其冒险地在谢五身边安排了人,机关算尽地利用二房逼出了谢沅这句承诺。 “表妹!”薛钟晴不悦道,“说什么遗书!也不嫌晦气,你的病又不是没救,只要找到当日救你的另一位神医,你自然可以痊愈!” “还有救?”谢二婶表情一变。 瞥见众人看笑话的眼神,她忙整理好表情,一副庆幸模样:“老天保佑,沅姐儿一定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二婶是真心的么?”谢昭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 “天地良心,沅姐儿虽不是我亲生,却胜似亲生,我只有盼着她好的!”谢二婶不悦说道。 谢昭上前扶住谢沅:“长姐没事吧?你千万别为了不值得的人动气,伤了自己的身体,什么字据遗书的,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一边说着,她一边红了眼睛。 谢沅笑了笑,也不避讳地在人前说起:“救我的那位恩人始终没有消息,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吐了这么多回血,伤了元气寿数,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以后,我虽然走了,留下的东西却会陪伴你,你不要推辞,这是长姐能为你做的……最后的打算了。” 谢昭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长姐说什么晦气话!你才不会死,我不会叫你离开我!” 谢沅为她擦了擦眼泪,心中也不由苦涩。 她找了恩人许久,他却始终没有现身,想来是不方便或者不愿意。 他已经救了她一命,如今她自然不能再恩将仇报,为难于他。 这些日子,她看着没有大碍,却只是靠着恩人留下的药续命,实际身体有多虚只有她自己知道,且自从她发病这几个月,不论是主动受气还是被动受气……都不可避免地郁气集结,加上失眠多思又吐血,这具身体能坚持多久,她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数。 多日被病痛折磨又历经失望后……她也终于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谢昭潸然泪下,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此时哭得伤心不已。 谢沅也不由红了眼眶。 她们两人仅仅几句对话,却叫围观的不少人都心中动容起来。 “忠义伯世子夫人……不像是陈渺说得那么自私恶毒啊。”一个姑娘小声嘀咕,“许多人临死前保持镇定都不容易,更遑论为别人铺路,若不是真心,她怎么能为了谢大人当众打了谢二夫人的脸?” 谢二婶养了谢沅一场是事实,即使她自小花用的都是自己父母留下的家财,但养恩改变不了。 谢沅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谢二婶没脸,牺牲自己的名声只为将所有的东西留给谢昭,从另一方面来说,又何尝不是将谢昭放在了心上,临死前都在为她殚精竭虑地铺路。 不少人都纷纷点头,看向谢沅的眼神渐渐带上了同情。 此时此刻,谢沅的名声终于转好了些,不再是自私自利只利用弟弟争宠的善妒妇人了。 至少在外人眼里,她与谢昭是双向奔赴。 而谢二婶母女则短短片刻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 好消息:谢沅真的活不久了。 坏消息:因为她们操之过急,到手的家产都被推给了谢昭。 “我不同意!”谢五不甘心道,“我也是长姐的妹妹,你看着我长大,我们感情深厚,长姐为谢昭考虑,就不为我打算么?” 第42章 夫君得到我全部的爱,不比身外之物更珍贵吗 谢沅表情淡了下来:“你有二叔二婶,小弟却只剩我了,我们无父无母,我做长姐的,自然要为她做足打算。” 谢五眼睛都气红了。 二房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父母能支持她多少?连嫁妆都不过尔尔,她早就将长房的家产视作自己的东西,哪能甘心连个铜板都得不到?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谢二婶猛地捂住了嘴。 “孽障!还不闭嘴!我真是造了孽,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东西啊……”她语气哽咽,羞愤不已。 她对谢沅诚恳地道了歉,眼泪都险些落下,随即就带着谢五掩面离开,这才保住了二房最后的脸面。 这边,谢沅脚步也晃了晃。 谢昭紧张不已,忙与顾令璟扶着她告辞离开。 上了马车,谢沅眼中才流露出几分伤心,无力地靠在车厢上,仰头不知在想什么。 顾令璟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开口:“别担心,还有我,二房的人……我不会再叫他们出现在你眼前碍事。” 谢沅低低应了一声。 她父母早逝,三岁时被二房接走,不可否认谢二叔谢二婶在她生命中的确填补了父母的部分位置,对于谢五,她也是当做亲妹妹带大的。 今日之前,她是准备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财留给他们和外祖家各一半,再将母亲的嫁妆给了外祖家的,算是当做余生她不在时孝顺长辈的弥补。 可父亲费尽心思为她留下的东西,不是叫她拿来做滥好人的,她只会留给父亲唯二的血脉。 回去后,顾令潇顿时不忿开口:“你是我顾家妇,哪有家产全都留给弟弟的道理!你口口声声说在意我大哥,可他作为你夫君,竟然都得不到你半个铜板么?” 谢沅疑惑地看着她:“那是我父亲留下的东西,当然要留给他的血脉,而夫君得到了我全部的爱,难道不比那些身外之物更珍贵吗?” “什么玩意儿?”顾令潇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谢沅没再理她,转身离开。 在她看来,没有比爱和感情更珍贵的东西了,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顾令璟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反而是她从成婚后,对谢昭总少了几分关心和感情,就要用身外之物弥补,这才算公平。 翌日,她就叫人去请谢二叔夫妻和顺天府吏了。 她本想等三日后的休沐日,好叫谢昭也在场,不过谢昭很体谅她,主动告了假,叫她不用再等。 “我知道长姐不做这些,只怕夜里睡都睡不安心,既然如此,我就陪你吧。”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道,“只是我先与你说清楚,这只是为了叫你安心的无奈之举,今日过后,你该求医一定要求医,不能存了死志,荒废度日,否则我一定亲自去顺天府撕了那遗书!” 谢沅笑了声:“嗯,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谢昭眼神微闪:“希望长姐说到做到。” 忠义伯府前厅,一众人很快就到了。 “沅姐儿,你这……”谢二叔不自在地道,“清姐儿也是一时口误,没有坏心的,你何必真的请顺天府的人来做见证,即使以后你真的……二叔还能看着昭哥儿被人抢夺家产受了欺负不成?” “有了官府备案,我即使到了地下也放心些。” 谢沅一句话叫谢二叔满脸通红,但细看他眼底,又藏着些不甘心。 顺天府来的是府丞,此时他见没人说话,就上前一步:“世子夫人若准备好了,下官便开始记录了。” 谢沅点了点头,提笔开始写遗书。 谢昭目光不自觉紧紧盯着她手下的笔,心跳快了不少。 百年簪缨世家的嫡系积攒下来的家财……数目之庞大难以想象,从前她只能望梅止渴,今日过后……就彻底属于她了! 谢沅下手极稳,很快就将前因后果以及处理结果写清楚了,最后,她放下笔,准备按手印。 当她的手指即将按上纸间落款处时,谢昭呼吸瞬间急促了不少,眼底深藏着狂喜。 “慢着!” 这时,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沅抬头看去,正见薛钟晴扶着薛老夫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美如冠玉的锦衣少年。 谢昭眼神微暗,袖中的双手紧紧攥起,心下不可抑制地出现一抹暗恨与懊恼。 “外祖母?”谢沅忙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叫你胡闹?”薛老夫人没好气地说完,微凉的眼神扫过谢二叔夫妻和谢昭。 “瞧这事闹的……”谢二叔夫妻忙上前见礼,“小侄远道而来,还没上门拜访薛伯母,实在失礼。” “再失礼的事都干了,拜访又碍着什么?”薛老夫人毫不给他脸。 谢二叔只能尬笑着转移话题,疑惑地看向她身后的美少年:“不知这位是府上哪位公子?竟生得这样出彩。” 美少年淡淡开口:“我乃承恩公府瀚之。” “原是承恩公世子。”谢二叔忙见礼,“下官有眼无珠,不知世子今日怎得也来了?” “听说有人欺负我表妹孤苦无依,祖母派我来给她撑腰。”承恩公世子诚实回答。 谢二叔脸色瞬间通红。 “这……这……” “这什么这,哑口无言了吧你!”承恩公世子上前两步,一把拿起遗书就撕了个干净。 “别——”谢昭下意识上前一步,眼神变得急切暗怒。 “啊?”承恩公世子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她。 遗书已经在他手里成了好几片,纯白的纸张飘下,跟他的眼神一样无辜。 谢昭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只是瞥见薛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只能和血往下咽,拿出自己十分的演技笑道:“长姐因惦记着此事,夜不能寐,世子撕了这……信,我只担心长姐又焦虑起来,伤了本就虚弱的身体。” 闻言,谢沅心中微暖,眼神都更温柔了几分。 承恩公世子则尴尬起来,有种好心办坏事的无措:“可这、我已经撕了……要不表妹再写一份?” 谢昭眼中升起希冀,看向谢沅。 只是后者刚点了点头,就被薛钟晴否决:“不许写!人活得好好的,写这种晦气东西,这是咒谁呢!” “表姐,话不是这么说,我时日无多,总要为在意的人打算……”谢沅眼神苦涩,“你就别拦着我了,正如小弟之言,就当我求个心安,免得我日夜难眠,反倒伤了自己的身体。” 她话说到这份上,谁也没法再找借口拦着。 谢昭暗暗松了口气,手下牢牢攥紧,强行叫自己稳住情绪。 “谁说你时日无多?” 薛老夫人的反问叫在场人都一时愣住。 “外祖母,您这是……” 薛老夫人面露笑意,握着谢沅的手高兴道:“我沅姐儿福泽深厚,颍川王已回京了,你不用再担心自己命不久矣。” 谢沅心里渐渐升起一抹猜测,却又不敢置信:“颍川王……” “他手下的神医,就是那日救你的人。” 闻言,谢沅睁大眼睛,长久以来的失望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昭则瞬间沉下了脸,即使她极力掩饰,却仍然藏不住眼中的惊愕和怨毒。 第43章 颍川王与他手下的神医就是那日救我的人? “颍川王回京了?” 谢沅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颍川王与他手下的神医就是那日救我的人?” “正是,王爷心善,那日路过时见你命悬一线,就叫神医出手相救。”薛老夫人温声开口。 “可那时候……西北战乱刚平,他不是应该在那边收尾么?”谢沅疑惑问道。 “王爷奉秘旨回京,沿路剿灭直隶山匪,不能被人知道,所以近日来我们百般寻找,他都没有现身,现在刚回京,就第一时间通知了你外祖父。”薛老夫人有些感慨,“王爷两次大恩,我薛府真是无以为报。” 谢沅这才明白过来。 “以后我必倾尽全力报答他与神医的救命之恩。” 薛老夫人欣慰点头。 “谢大人怎么不说话了?”薛钟晴看向谢昭,挑眉深深问道。 谢昭指甲几乎将手心掐出了血痕,才勉强保持住脸上的笑容:“我太高兴了……长姐终于有救了!” 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谢沅的手腕,眼眶瞬间红了:“欧阳神医不肯救,自有肯救的人,长姐吉人天相,也不枉费我们苦苦寻找这么久了!” 薛钟晴提醒道:“颍川王是自己上门的,可不是被你找到的。” “殊途同归。”谢昭红着眼笑了一下,“无论是外祖父外祖母还是我和顾令璟,都是在为长姐的病奔波着的,现在终于有了好消息,只要长姐能治好病,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谢沅脸上也浮起笑意,眼神更是柔软了许多:“我知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许多,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一定全力配合神医治病。” 在知道恩人并非故意避而不见,也愿意为她治病后,她是松了一大口气的。 一直盘旋于心上的挂碍终于消失了大半,此时此刻,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没了那股沉重和郁气,而是多了几分鲜活。 “只是……”谢昭忽然迟疑道,“我从未听说过颍川王手下有神医,那日他救人……究竟是医术精湛,还是误打误撞呢?长姐现在的身体可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死马当活马医,也总比有些人蓄意阻拦长姐求医要强多了吧。”薛钟晴阴阳怪气。 谢昭顿了顿,苦笑一声:“我……罢了,解释的话,我都说倦了。” 谢沅忙为她解释:“表姐,我先前不是同你说过么,头一回是小弟查案累晕,我们着急才主动叫她先去欧阳神医那里诊脉,第二回是瀚之表哥劝酒太过,将他灌得人事不醒——” “长姐!” 谢昭脸色猛地一变,想阻止谢沅继续开口,只是一边的承恩公世子已经耳尖地听了个清楚。 “我劝酒?”他指着自己,疑惑狐疑而不可置信,“到底是谁把谁灌得昏迷不醒?谢昭,你怎么还颠倒黑白呢?” 谢昭心下微慌,一瞬之后,她眉头紧蹙:“颠倒黑白?世子何出此言?” “瀚之不胜酒力,更不爱喝酒,怎会去劝别人的酒?”薛老夫人问道。 “就是啊!”承恩公世子明眼见的委屈,“你是太子的座上宾、掌中宝,你骑我头上拉屎我都不带说个不字儿的,还几个胆敢灌你啊?你自己不知怎么非要喝酒,还逼着我一起喝,那晚我也醉得人事不省,可没什么忠义伯世子带我远赴京郊求医,第二日我还挨了父亲一顿板子呢!” “谢昭你怎么能到处跟人说是我劝你酒呢?你故意喝醉折腾忠义伯世子,还都赖我了?” 谢昭脸色隐隐发白,却咬死不松口:“世子说是这样,下官认就认吧!” 谢沅半信半疑,眉头紧皱。 那句“故意喝醉折腾忠义伯世子”的话太刺耳,再联想到之后发生的事……叫她竟不敢深思了。 “不是这样么?”她继续问道,“听说当夜小弟还差点被你强塞了貌美通房?” “什么叫被我强塞通房!” 承恩公世子瞬觉六月飞雪扑面而来:“她自己贪花好色,搂着我府里丫鬟不放,转头又翻脸不认人,我丫鬟被她占尽便宜都没个说法,差点一根绳子上了吊,若非我为她压下来,御史台早参死她了,还轮得到她在这里恩将仇报,倒打一耙?!” “她谢昭不乐意,我还能拽着她的手叫她摸人家姑娘、扯着她的嘴叫她亲人家姑娘么?” 承恩公世子说得太过顺溜且画面感极强,叫谢沅一时间竟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这与她了解的谢昭完全不同。 “世子怎能如此污蔑于我?”谢昭一脸难以置信,“那夜我们都喝多了,世子怎么确信这就是事实而非你的臆想?我若真是贪花好色的人,到如今岂会后院空无一人?我谢昭一向洁身自好,至今身边未有通房妾室,我调戏丫鬟……这话世子自己信吗?” 承恩公世子空长了张美少年的精明脸,脑子却转死了都转不快,一时间竟被谢昭问住,还真仔细回忆起来。 “可、可我府里那要上吊的丫鬟是事实啊……” 谢昭一顿:“人喝多了,总有不得体的时候,或许是我不慎碰了她,我会对她负责。” 说罢,她眼眶微红,一副不愿屈服却不得不屈服的无奈模样。 谢沅皱紧眉头,她在谢昭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可转头对上承恩公世子老实巴交的眼神,又实在不觉得他说谎。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信谁了。 不过见谢昭快要哭了,承恩公世子反而不好意思了,只能烦躁地摆摆手,眼不见为净地告辞离开。 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真好……真好啊……”谢二叔夫妻笑容僵硬,像是为谢沅高兴。 而一直沉默的顺天府丞这才上前一步,道了恭喜后再告辞:“既然如此,想来世子夫人也无需下官了,下官这便回去了。” “今日有劳大人了。”谢沅叫含秋递上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将满脸喜气的顺天府丞送走了。 谢昭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不甘。 这时,老夫人才被忠义伯夫人母女扶着姗姗来迟。 “贵客登门,老身有失远迎,先同老姐姐道个不是。”她脚步虚浮,脸上笑容却真诚极了。 第44章 竟然是颍川王……长姐命可真好啊 薛老夫人眉眼淡淡:“无妨,我只是来瞧瞧外孙女,好叫她别被人算计着做了傻事。” 闻言,忠义伯夫人脸上升起淡笑:“老夫人多虑了,您外孙女聪慧得很,不算计别人就是万幸了,谁还能算计得了她去?” “住口!”老夫人厉声呵斥,”沅姐儿天真纯善,你分明也心疼她,总嘴上不饶人做什么?!” “我活了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样心疼人的。”薛老夫人似笑非笑,“忠义伯府若看不惯我薛家女儿,一纸和离书了结倒也无妨。” 薛老夫人为人爽快果断,口中从无虚言,这是满京皆知的事实。 “外祖母……”谢沅想说什么,却被薛老夫人眼风一扫,瞬间闭了嘴。 忠义伯夫人本还因为薛老夫人的话有些退却,看到谢沅一脸着急后却又恢复了平静。 谢沅有多喜欢顾令璟,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也是她敢对谢沅不假辞色的原因,因为她会为爱低头,而不会像一般的高门贵女那样不服管教。 薛老夫人也没待多久,含讽带刺敲打了一番忠义伯夫人后,她就准备与薛钟晴离开。 临走前,她拉着谢沅的手道:“颍川王的人明日来接你去治病,你今日放宽心,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想,若有人敢为难你,只管来找外祖母。” 谢沅笑了笑,点头应下。 外祖母到底是了解她的,今日她接收到的讯息太多,急需要自己消化处理。 走出厅堂前,薛钟晴忽然回头:“谢二公子什么时候写了信通知云州二房叔婶?” 谢昭一愣,手下意识攥紧。 谢二婶为博好感,忙回:“是半个月前,在知道沅姐儿命不久矣后,我与她二叔担心得很,马不停蹄就上了路,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 “原来如此。”薛钟晴深深看了谢昭一眼,“在半月前,谢二公子竟然就已经未卜先知,知道长姐命不久矣了。” 谢昭抿唇开口:“那时长姐频频吐血,太医束手无策,我心中急切,想着二叔二婶是长辈,又抚养我们长大,他们若在,长姐也能安心点,所以立即写了信回去,叮嘱二叔二婶快点来京。” “半月前……正好是你二次求欧阳神医那回吧?这时间倒是算得刚刚好呢。” 谢沅眼睫一颤,刚才承恩公世子辩白的话又在她脑海中响起。 顾令璟能给欧阳神医的东西有限,可一可二不可三,代价极大。 若那日谢昭真的是主动醉酒不醒……继而误导顾令璟,利用第二次机会堵死了她向欧阳神医求救的可能一事,真的会是巧合么? 谢昭则咬紧牙关,不叫自己露出丝毫怨恨与异常。 “我一言一行从来问心无愧,若薛表姐一定要这样看我,我无话可说。” 薛钟晴笑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扶着薛老夫人离开。 老夫人带着忠义伯夫人亲自出门送人。 顾令潇留在厅内,不可置信地问谢沅:“颍川王?什么意思,那日救你的人是颍川王?” “对。”谢昭勉强笑了笑,“也合该是长姐的运道,颍川王回京,她痊愈有望了。” “颍川王怎么会救你?” 知道事情经过后,顾令潇目露嫌弃,又含着藏不住的嫉妒:“颍川王高风亮节,洁身自好,是不是你勾引的他?否则他怎会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救你?”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在被谢沅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扫过时,背后一阵发寒,下意识就闭了嘴。 见谢沅离开,她又不甘心:“颍川王身份尊贵,岂是你能见的?还不知要怎么丢我们府里的人,明日我跟你一起去,专程盯着你!” 谢沅脚步不停地离开。 谢昭连忙跟上前去,急急解释:“长姐,我今日说的都是真的,承恩公世子的话不可信……你也看到了,他自己脑子都不清楚!” 谢沅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谢昭忙再接再厉:“我发誓,我所有行为的出发点都是为了长姐,绝没有半点私心,长姐是我除了姨娘外唯一的亲人了……我用尽手段也一定要留下你的。” 谢沅沉默片刻,忽地笑了笑。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还能不知道你?只是别的我可以不计较,但那位姑娘……你去查清楚事情经过,若你真的轻薄了她,就要去赔礼道歉,对她负责——” “我知道的。”谢昭忙打断她的话,“我这就去承恩公府!” 谢沅点了点头,轻柔地为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袖,这才转身离开。 谢昭站在原地,直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眼神这才阴沉下来,还带着一丝不甘。 “竟然是颍川王……长姐命可真好啊。” “若是颍川王,也难怪我们的人查不到了,早知如此,我们也不必费尽力气拦着世子的人去查,反倒将我们的人手弄得紧张。”暮春小声开口。 “顾令璟势力深厚又心思缜密,若不拦着点,万一真被他找到人怎么办?”提起顾令璟,谢昭语气里带上了些自豪,“只是没想到颍川王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对了。” 暮春眼睛一转:“公子您还记得么,大姑娘曾说恩人是救下故人之女,这么说来,颍川王岂不是与老爷是旧识?公子您作为老爷唯一的儿子,一定会更得颍川王看重啊!” 谢昭眼神微动,片刻后,她忽然笑了起来。 “我倒是忘了,届时与颍川王搞好关系,长姐的命……还不就是我说了算了?” “正是如此,世子的心怎么到的您身上,忠义伯夫人与顾三姑娘是怎么一步步偏向于您……颍川王自然也会是如此。”暮春也意味深长地笑了。 “左右大姑娘身边的人,都留不长久的。” 想到这里,谢昭被承恩公世子和薛钟晴搞得有些不安的心终于渐渐落了下来。 “我这就去承恩公府走一趟,你去大理寺等着顾令璟下衙,请他来迎风楼。” 谢昭一边说着,一边悠悠走远:“长姐今日叫我很不高兴,只能叫她夫君来安慰我了。” 一想到谢沅守着神医找到的好消息要等着与顾令璟分享,而后者却在她的床上翻云覆雨的场景,谢昭心中就更加得意畅快。 而这边,谢沅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哄了。 回了桃颐院,她对含秋的第一句话就是:“何良最近闲着吧?叫他去查查小弟。” 何良是她名下一处钱庄的掌柜,为人圆滑且有能力,人缘极好,谢母对他有恩,因此他对谢沅极其忠心。 含秋点头应下。 她刚转身要走,就听谢沅略带迟疑的声音传来:“也查查夫君吧。” 第45章 王爷只吩咐接谢大姑娘入府治病 闻言,含秋诧异一瞬:“是。” 她离开后,谢沅疲惫地撑起额头。 今日对于承恩公世子的那番话,谢昭虽然有了解释,她却不知为何,竟不敢再全信了。 不过短短一个月,谢昭对她已经有了多次“解释”,而她……她也才发现自己先前的疑心竟然没有消下去,只需一点苗头,那点疑心就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也不想再听谁的一面之词,就拿事实说话吧。 晚间,她特地叫膳房多做了几道菜,等着顾令璟回来。 却只得到他有应酬的消息。 看着谢沅渐渐黯下来的眼神,含秋硬着头皮道:“二公子去了承恩公府,正与承恩公世子把酒言欢,世子放心不下,就去看她了,说是今夜就歇在承恩公府了。” “今日小弟分明已经与瀚之表哥闹得不好,怎么又一起……把酒言欢?” 含秋脸色也有些复杂。 今日若承恩公世子说的是实话,那谢昭明显是对他倒打一耙、想将锅都扣在他头上的,这样的前提下他竟然还能与谢昭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还又碰了酒……这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记吃不记打呢? “……应该是他们两人和解了吧。” 谢沅没再多说,只淡声道:“夫君既然放心不下,就不必等他了。” 她今日虽然心情复杂,但找到恩人的消息足以覆盖大部分负面情绪,她也非常想和顾令璟分享这份喜悦。 但也不是非等回他不可。 她食不下咽地草草吃了点,就沐浴睡觉了。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未想顾令潇竟然真的在等着她。 “懒惰无能,干什么都赶不上热乎的!”已经穿戴整齐的顾令潇嫌弃地起身,“颍川王府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还不快走?” 她今日衣着精致,穿戴都不是凡品,连鞋上都镶嵌着大颗光泽夺目的南珠,整个人瞧来明艳照人。 谢沅静静看了她一眼:“颍川王似乎没有请你一起?” “请你不就是请我?”顾令潇不耐开口,“你一个有夫之妇,孤身一人去见王爷合适么?王爷碍于礼仪情面没有将话说透,你就真能厚着脸皮一个人去?勾引谁呢你!” 话落,她不再等谢沅,抬步就出了院子,往二门处走去。 谢沅叫含竹他们带上厚礼,这才跟上。 含秋小声开口:“夫人,我们是去求医,三姑娘打扮得这样……珠光宝气,颍川王毕竟是外男,会不会叫他误会伯府借此攀附?” 一片好心救人却被打上了别的主意,任谁都要不高兴的吧? “误会什么?”谢沅反问,“难不成伯府没有借此攀附之意?” “这……” 含秋忽然惊醒:“所以三姑娘能跟着您去……是夫人和老夫人默许的?” 谢沅没有说话。 “夫人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三姑娘这种咋咋呼呼的性子,若一旦惹恼了颍川王,他不许神医给您治病了怎么办?” “今日她去不了颍川王府。” 含秋目露不解。 片刻后,在顾令潇一马当先,想要上颍川王府马车时,却猛地被侍卫的长枪横在身前。 顾令潇吓得脸色煞白,慌忙后退:“狗奴才!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本姑娘是你们颍川王府的座上宾,你竟敢冒犯我?!” “颍川王府的座上宾是谢大姑娘!”侍卫声音冷硬。 顾令潇气得跺脚:“不就是我大嫂!我担心我大嫂病情,陪她一起去,你若再敢拦我,等见到王爷,我一定叫他砍了你!” “属下只奉命接谢大姑娘去王府,其余无关人等一律不予上车。” “颍川王一个外男,怎能与我大嫂共处一室?我若不陪同,坏了王爷名声你担当得起么!” “薛老夫人会陪同在侧。” “你——” 见顾令潇又气又急,还生了几分恼羞成怒,含秋这才明白谢沅的“去不了”是什么意思。 正在此时,谢昭和顾令璟也终于回来。 “别闹了。”顾令璟皱眉说道,“你大嫂是去治病,你去凑什么热闹?” 颍川王府的人还在旁观,他不欲叫他们看笑话,就叫人强行送了顾令潇回去。 谢昭上前打过招呼后,对谢沅道:“今日我和顾令璟特意告了假,陪长姐去王府治病。” 说罢,她笑看向王府侍卫:“我总不是无关人等了吧?” “王爷只吩咐接谢大姑娘入府治病。” 听到这个称呼,顾令璟眼中闪过一抹不虞。 谢昭笑容微僵:“王爷与我父亲是旧识,故而愿意救我长姐,我身为父亲唯一的儿子,岂会是无关之人?” “王爷只吩咐接谢大姑娘入府治病。” 无论她说什么,侍卫始终是这句话,即使顾令璟作为夫君,也不能进颍川王府。 谢昭求助的目光不由看向谢沅,她实在不愿意放过与颍川王攀交情的机会。 谢沅却头一回没有为她说话:“既然如此,小弟你们就在府里等我吧,到底我的病情更要紧些。” 说罢,她转身上了马车。 不等谢昭两人回话,马车就已经动了起来,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谢昭暗暗咬牙,不甘地看着马车走远。 车上,含秋好奇问道:“夫人您怎么知道颍川王不会许旁人上车入王府?” “我虽然没见过颍川王,但这十年来,他在战场的一些事我也略知一二,以他谨慎而高傲的作风,若对忠义伯府有感,昨日就绝不会叫人通知薛府,再间接转告给我。” 含秋恍然:“奴婢倒是没想到这一茬。” 此时,马车已经驶过一条街,往皇宫方向驶去。 颍川王府就在离皇宫不远处的圣明街。 据传颍川王贫寒出身,十五参军,却天赋异禀,天生力大无穷,并在兵道上有着出乎寻常的敏锐,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崭露头角,名字被前朝熟知。 三年前西晋来犯,颍川王在西北守将杨善忠战死沙场之际,临危受命稳住军心,并带兵突围,重伤敌军,此后两年内迅速结束了两国交战,逼得西晋割地赔款。 也因此,他被龙颜大悦的宣文帝亲赐亲王爵,并以兄弟相称,风光无限。 一年前西北大乱,正在那边的颍川王又顺手平了乱,这才耽误到现在才回京。 马车穿过闹市后快了许多,好在这马车华丽与舒适并存,谢沅并没有太被颠簸到。 小半个时辰后才到了颍川王府。 第46章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下车后,谢沅眼前视野迅速宽阔起来,看到这些景象,她第一反应是颍川王真有钱。 雕栏玉砌,瑶台阆苑莫过如此,连路边的花都朵朵上品,千金难求。 “王爷与神医都在前院,姑娘这边请。” 侍卫引着她到了一处精致华丽的院落。 卜一进院门的瞬间,谢沅就愣了一下。 入目一片金碧辉煌——这还只是院内,不敢想象里间又该是何等奢华,毫不夸张地说,她眼睛都被这富丽堂皇更胜宫殿的地方晃了一下。 她缓缓走进,就见精致的屋门前站了一个更精致的男子。 他眉目如古雕刻画,俊美异常,头戴玉冠,锦衣华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有钱的气息,连本显得凌厉的眼神都被金灿灿亮闪闪的衣着中和了许多。 谢沅眼神晃了一瞬后连忙福身:“臣妇见过王爷,多谢王爷此前的救命之恩。” 颍川王点点头,随意摆了摆手:“不客气,看病去吧。” 谢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院中石桌前还坐了两个人,一个面孔熟悉,一个面容温润和善。 她忙上前行礼:“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那温润男子见她迟疑,起身说道:“在下杜若,是王爷麾下的大夫。” 谢沅了然,立即行大礼拜谢:“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那男子客气两句后,这才坐下继续给太子把脉。 谢沅见状,噤声站在一旁。 倒是她忘了,早在先前进宫时就听内侍说过颍川王带回了神医,专为太子治病,而前几日……颍川王还大张旗鼓地送了珍宝进东宫,百官参奏都没叫他受到半句斥责。 今日在颍川王府遇到太子……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这时,太子偏头打量了她几眼,苍白的脸上浮起些微不满:“不是说并非奇症么,怎么还要与本宫……咳、共用神医?” “不多治几个病,怎能彰显神医的医术举世无双?”颍川王双手环胸,闲闲开口,“神医不独一无二,怎么配得上太子的身份?” 太子眉头这才舒展了些。 在杜若诊完脉后,他矜持问道:“如何?” “殿下的病世所罕见,草民闻所未闻,想要为您治愈难症……草民并无把握。”杜若惭愧低头。 谢沅心里一惊。 却见太子脸上浮起笑意,自傲抬头:“若能被你随意治好,这难症怎配出现在本宫身上?” “太子殿下人中龙凤,有关于您的一切,自然不可以平常论处。” 杜若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开始在太子头上施针,后者被他哄得心情好了不少,眉眼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谢沅有些恍惚地坐下,叫杜若诊脉。 渐渐地,见后者收回手,她攥紧手指,唇不自觉抿起:“自从那日神医救过我后,我又吐了几回血,敢问神医,我的病……还有救么?” “当然有救,只是要徐徐养着,短时间内无法痊愈。” 听到这话,谢沅悬着的另一半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猛然松了一大口气。 有救就好。 这病有救……她才有机会计划未来,计划她与夫君的一切。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她眼睛瞬间红了,若非顾及仪态,恨不能立即哭个痛快,好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哭个干净。 “我为王爷办差,夫人若要谢,就谢王爷吧。” 说罢,杜若看了眼那边头顶银针,正在闭眼假寐的太子,快速凑过来,小声开口:“你这病与太子一模一样,只是他病得更重,你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具体症状,免得被他猜到……太子不喜欢有人和他生一样的病。” “一样的病?”颍川王走过来时正听到这话,惊讶地挑起眉头。 他下意识看向太子,正见对方眉眼安详、唇角带笑。 他嘴角一抽,顿时没了好奇的心思。 经过刚才,谢沅也隐隐明白过来太子的脑子似乎异于常人。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了,神医放心。” 杜若应了一声,这才写起了方子。 “你的病也需要施针,再辅以药丸稳住病情,今日过后,每隔五日你要再来施针。” 谢沅点头应下,再次起身行大礼:“谢沅多谢王爷与神医救命之恩,今日带了薄礼聊表谢意,今后两位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谢沅绝无二话!” “不用。”颍川王神色淡然道,“你母亲曾救过我的命,我救她女儿,也算是还了救命之恩了。” 闻言,谢沅面露诧异,但见颍川王无意提起,也识趣地不再问了。 此时,薛老夫人也到了。 她对颍川王态度和善到不行,更对谢沅说道:“王爷知道你病情危急,连夜从直隶带神医赶回京,你可谢过了王爷?” 谢沅错愕。 “你的确该谢。”颍川王率先接话,眼中还带着一丝懊恼,“若不是因为要救你,本王本可以受群臣瞩目,风光回京!” 颍川王行事高调,最喜排场,这点倒是与传闻中一样。 谢沅猜应该是她在齐国公府那番命不久矣的话传到了颍川王耳朵里,他这才带神医回了京。 她心下感激更甚,忙道歉又道谢。 “出城再进一回不就行了?”太子提议道,“礼部最近闲得很呢,正好叫他们给你筹办接风礼。” 颍川王眼睛微亮。 谢沅没敢掺和这事,在杜若为她施针完毕后就与薛老夫人告辞离开了。 她身后,太子目光深沉:“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颍川王本来还在凝神思索出城再来的可能性,闻言没忍住,仰天翻了个白眼。 “是啊,你上个月在薛府刚见过这位姨表妹。” “不是那回。”太子语气疑惑又难懂,“我小时候应该抱过她。” 颍川王眉头皱起,看登徒浪子一样看着他:“若非看你病重,今日你一定横着出门。” “病重又怎样?”太子轻笑一声,“谁能得本宫这样医术都没记载过的疑难杂症,你倒是想,你能么?” “……还真不能。” 颍川王意味深长地扫过他的脑子:“你的病……谁都超越不了。” 第47章 幸好你是被当做男子养大 谢沅从颍川王府出来后,马车就停下了。 她正疑惑,就听外头谢昭的声音传来:“长姐,你可见到王爷了?” 谢沅掀起帘子,就见谢昭拉着顾令璟站在伯府马车旁,似乎正与守门的在说什么。 “见到了,小弟你们这是?”谢沅问。 “我和顾令璟担心长姐,所以跟来看看,只是不想王府规矩严明,我们没法进去。”说到这里,谢昭语气中含着一丝恼意。 谢沅今日得了杜若准话,知道自己还有希望,心情极好,笑容里带着十分的明媚:“神医刚给我施完针,不好再打扰王爷,我们先回去再说吧。” 谢昭只能点头。 她本存着叫谢沅引荐的心思,但谢沅已经出来,也不可能再进去一回了。 马车里还坐着薛老夫人,她轻声开口:“口口声声担心你,开口却只问颍川王,甚至不曾关心你病情如何……”她语气意味深长。 “事到如今,你还坚持认为你这个弟弟毫无心机,对你也没有半点坏心思?” 谢沅顿了顿:“我已经叫人去查了,在结果没有出来前,我不会冤枉小弟,若查出来她没问题,我以后也绝不会再怀疑她。” “还算你有点脑子。”薛老夫人冷哼一声,“你放心就是,你这个弟弟……可不会叫你失望。” 谢沅没再说话。 她与谢昭一起长大,可以说是相依为命,若能选择,她不愿意怀疑她,可最近发生的一件件事……实在太巧了,前几回她虽然选择相信谢昭,但疑心却已经埋下。 直到如今,她终于忍不住想要细究。 马车一路送了薛老夫人回府后,谢沅这才转道回了忠义伯府。 她一下车,后面跟着的谢昭就迫不及待地问:“神医怎么说?长姐身体可还好?” 顾令璟也目露关心。 “神医说我这病能治,只是需要的时间会长一些。”谢沅笑容温柔。 谢昭眼神微不可查地沉了一瞬,随即她笑容大开,极其夸张地松了口气:“能治就好,时间长不要紧,只要长姐能长命百岁,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顾令璟也握着谢沅的手道:“府里的事暂时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全力配合神医养好身体就是,颍川王那边我会准备厚礼,以报答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谢沅笑了笑:“颍川王平易近人,心地善良,我也很庆幸那日遇到了他,这才有了一线生机。” “颍川王以前只回过三次京城,还都只是与圣上密谈,朝中几乎大半人都没见过他,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昭一边走一边好奇问她,“听说他容貌出色,可比四皇子风姿卓然,是不是真的?” 四皇子形貌出采,这是满京皆知的事实,可以说他和顾令璟的相貌堪称京城男子榜首。 “的确。”谢沅点了点头,想起那一府的奇珍异宝与金碧辉煌,斟酌着道,“而且他品味……十分高雅。” “战场下来的大老粗品味高雅?”谢昭私心里不太信,玩笑道,“长姐莫不是见颍川王长相俊美,就被迷昏了头,连这种明显的胡话都说得出来?“ 见顾令璟眉头微拧,谢沅忙解释:“我骗你们做什么,颍川王已经回京,等以后你们见到他就明白了。” “可颍川王只乐意见长姐呢。” 谢昭佯装不悦:“我们上哪去见王爷?连长姐你也不带我们去!” “你何时再去颍川王府治病?”顾令璟忽然问道。 “五日后。” “届时叫谢昭陪你一起。”说罢,他顿了顿,“谢昭要上朝,她若没时间,就叫令潇陪你一起。” 谢沅皱了皱眉:“不用了,外祖母会陪我。” “外祖母年纪大了,怎能这样奔波劳累?” “事关我的身体,她谁都放心不下,一定要亲眼看着才放心的。” 谢沅往常对顾令璟几乎是有求必应,但对于此事却异常坚定,任后者怎么说都半点不松口。 见状,顾令璟没再坚持,推说还有公务就离开了。 谢昭忙跟上,劝道:“你也别生气,长姐心里肯定是有你的,只是颍川王年轻俊美又位高权重,还阴差阳错救了长姐一命……女子总是感情用事,不如男子重情坦荡,长姐心中会迟疑也是人之常情。” “嗯。” 顾令璟沉默良久,才叹道:“幸好你是被当做男子养大,否则……我真怕你也会成为后宅那等见识短浅的无知妇人。” “也不尽然。”谢昭笑道,“后天教养固然重要,但归根到底还是要看人的本性……根子正了,怎么养都歪不到哪去的。” “你说得对。”顾令璟眼神欣赏,由衷说道,“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女子也可以有另一种活法,也可以不那么肤浅庸俗,拈酸吃醋。” “那是当然,我的志向在朝堂和天下,可不会做那种矫情丑陋的妇人姿态!” 顾令璟赞同点头。 片刻后,见她眼神迟疑起来,他问道:“怎么了?” “我还在想颍川王的事。”谢昭皱了皱鼻子,“颍川王与我父亲有旧,所以才出手救了长姐,而我作为父亲明面上唯一的儿子,却不能得他半分偏待,甚至连颍川王府大门都进不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对我有误会吗?” 顾令璟也顺着细想起来:“是谢沅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长姐不是这种人。”谢昭下意识说完,又泄了气,“可长姐最近对我确实不如以前那样亲近了,难道真是她……” 话没说完,她就瞪了顾令璟一眼:“都是你!若不是你纳妾,我才不会慌乱出头,招了你母亲的恨,还被长姐怨怪,只怕……因为之前我们过于亲近的事,长姐还在拈酸吃醋呢,这回可好,气都一起朝我发来了!” “是我的错。” 顾令璟自然舍不得她动气,忙百般安抚。 过后,他才沉声开口:“谢沅此举过分了。” “是啊……”谢昭躺在他胸膛,声音委屈,“平时在后宅闹一闹也就算了,我又不会跟她计较,可颍川王是什么人?那是简在帝心又军功赫赫的实权亲王,长姐替我得罪了他……以后在前朝,我岂不是举步维艰?颍川王只需要在太子那里上几句眼药,我的前程就要暗上三分了。” 她几句话挑得顾令璟心中对谢沅的不满愈发的多。 “我会叫她为你正名。” “那就好,要我说长姐就是太闲了,整天想七想八,还不如给她找点事干。” 顾令璟面露沉思,点头应下。 第48章 颍川王回朝,今夜大开庆功宴 片刻后,他叮嘱道:“颍川王回朝,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连四皇子都想要拉拢他,你有岳父的关系在,想想办法在颍川王那里卖个好,年底升任就有望了。” 谢昭自然点头。 “嗯……不过颍川王回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她道,“先前二叔二婶来闹了一回,这才气得长姐准备交给我长房的家产资源,可偏偏颍川王这时候回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倒不是眼馋那点东西,只是那毕竟是父亲留下的,我也是他的孩子,难道就因为嫡庶有别,我就要靠长姐施舍度日吗?我女扮男装寒窗苦读,就是为了重续长房荣光,可父亲没有为我打算过,长姐也牢牢把持着资源人脉不放,若非如此,当初我何至于投了太子,铤而走险地掺和党争?” 听她低低诉苦,顾令璟眼底浮现出一抹心疼之色。 他摸了摸她的脸:“嫡庶无别,只是人心有别,当年你才三岁,崔姨娘又势单力薄,那封遗书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是势强者说了算?” 谢昭一惊:“你是说……” “我会为你拿回属于你的一切。”顾令璟语气深沉。 谢昭眼神微亮,抱着他脖颈响亮地亲了他一下。 “长姐口口声声疼我,却没见多少行动,只有你对我好,万事都为我考虑。” 看着她露出与平时的自信强势完全不同的依恋眼神,顾令璟喉头一动,就势翻身覆在了她身上,缓缓低下头去。 软榻很快被摇得嘎吱作响。 青天白日里,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声音就已经响彻整个书房。 而这边,谢沅被这两人的话也闹得心情不好了。 “二公子也太言行无忌了!”含秋愤愤不平,“当着世子的面说您倾慕颍川王,这不是挑拨离间么!” “小弟的确是开玩笑,可夫君却未必这样想。”谢沅揉了揉眉心。 “那您……以后去王府治病真要带上三姑娘,叫世子放心么?” “有外祖母就够了。” 含秋松了口气,她就怕谢沅为了不被误会,真带上顾令潇那个搅屎棍,一旦惹得颍川王不喜,只怕连到手的神医都要飞了。 谢沅没再说话,只是心里思索起来太子的病。 虽然有些惊讶他们竟然有着同种奇症,但她母亲与先皇后是表姐妹,一样的血脉里……生了同一种病应该也不稀奇吧。 顾令璟直到晚膳后才回来。 他先问了问谢沅身体的具体情况。 后者回道:“神医说我身子虚,治病少则三月,多则一年才能痊愈。” “时间不要紧,只要能彻底治愈这病,我们也就放心了。”顾令璟轻声开口。 谢沅含笑点头。 “对了,方才我回来前去了一趟正院,母亲已经看好了日子,三日后妾室进府。”见谢沅脸色微白,他道,“你身体不好,不用再操办这些,届时只露面受她一杯茶就好。” 谢沅点点头,笑容微淡。 “别多想。”顾令璟揽着她道,“我唯一的妻子只有你,日后你只将她当个摆设。” 谢沅轻轻应了一声。 翌日,她本想多歇息会儿,却忽然收到了宫中的消息——颍川王回朝,今夜大开庆功宴,邀群臣为其接风。 想到昨日颍川王与太子的对话,谢沅有些明白过来。 他们倒是打消了出城再回来的想法,却改成了庆功宴,邀百官齐至,宣文帝竟也点了头,任由他们折腾皇宫和礼部。 “长姐,你在想什么?”谢昭问。 “我在想,圣上分明无视太子,独宠四皇子,为什么能眼睁睁看着颍川王投了太子而没动作?” 颍川王有军功有兵权,在军中的声望也极高,他站了太子,等同于四皇子损失一大助力,宣文帝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谢昭闻言却笑了:“长姐你不懂前朝,更不懂男人啊。” 瞥见谢沅疑惑的眼神,她道:“当年先皇后怀胎八月,却为救圣上难产而亡,腹中双胎更是只长成了一个太子,咱们这位圣上……无情却多情,丽妃母子受宠不假,但太子在他心中也并非没有地位,只要皇后的救驾之功还在,那位夭折的小公主还存留在他心里,太子就不会被厌弃。” 谢沅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只能暂时认了这个观点。 他们说了会儿话,就已经到了时辰。 一家人除了头疼的老夫人外都进了宫。 顾令潇眼神得意:“还以为我靠你才能见到颍川王不成?此后王爷在京,我多的是机会!只是你……却没有再讨好我的机会了。” “那恭喜你了。” 今夜的皇宫极其热闹,凡四品及以上官员俱都带了家眷进宫赴宴。 保和殿内人来人往,宴未开场,气氛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谢沅在同薛家人以及相熟的姻亲人家打过招呼后就坐在了位置上,只看着谢昭在各处应酬来往,喜笑颜开。 “太子殿下到——,颍川王到——” 宣文帝虽然还没来,但这场宴会的主人公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见礼过后,众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颍川王,在看到他脸的一瞬间,俱都露出惊艳之色。 连见过他的谢沅都不由再愣了一瞬。 ——实在是他穿的……太亮闪闪了。 一袭金色锦衣,还穿插着金线绘制的云纹,头戴金冠,腰佩金丝玉佩,连鞋上都嵌着金珠。 被殿内通明的灯火一照,整个人简直闪闪发光,更奇异的是本该俗气的金子在暗含心机的搭配下,竟一点都不带庸俗,再配上他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反而高贵如云端仙人,夺目到令人不敢逼视。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殿内不少姑娘都不由红了脸。 颍川王倒是对这种被人瞩目的情形适应良好,还颇有几分自得,转头与太子言笑晏晏。 谢昭反应很快,几乎在旁人愣怔的时候就已经走上前去,文质彬彬地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王爷。” 对于手下的得力干将,太子是很给脸的,笑容和蔼地叫起。 谢昭直起身,笑容满面道:“先前听说王爷回京,微臣前去拜会,却总无缘得见,今日总算得偿所愿,家父与王爷是旧识,论理,微臣倒是可厚颜叫您一声世叔。” 颍川王一顿:“你叫谁?” 第49章 长姐深居后宅,眼界不开 闻言,谢昭笑容不变,再次说道:“王爷与我父亲是旧识,若按辈分,微臣该叫您一声世叔啊。” 远处的谢沅疑惑一瞬,不由站起身来。 她从不知道谢父与颍川王竟然还是旧识。 太子也面露惊讶,偏头对颍川王道:“原来皇叔与子博还有这层关系,日后同在朝堂,你们倒是可以多亲近亲近了。” 谢昭字子博。 她含笑应下:“该微臣孝顺长辈才是。” 他们语气自然,在场不少人看向谢昭的目光都渐渐带上了一丝羡慕嫉妒,颍川王刚回来,满朝文武能跟他攀上关系的都没几个,谁想谢昭的运道竟然能这么好,攀完太子攀颍川王。 “傻了吧你?” 顾令潇走来谢沅身边,声音得意:“谢昭哥哥已经答应为我引荐颍川王,你一个后宅妇人,纵使有父亲的关系在,又怎么比得过谢昭哥哥呢,等颍川王知道了你的真面目,就只会对谢昭哥哥另眼相看了!” 谢沅还没说什么,就听远处颍川王不客气地说道:“别乱攀亲戚,谁是你世叔?” 谢昭笑容微僵,随即苦涩道:“王爷还是对微臣抱有误解么?长姐深居后宅,眼界不开,您即使再深信她的话,也该给微臣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什么?”刚走上前准备表现的顾令潇一愣,随即面露怨恨地看向谢沅,“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的,竟连亲弟弟的谣都造,王爷您可千万别信了那贱人的鬼话,误会谢昭哥哥啊!” “令潇你别这么说长姐,她只是一时想茬了,并非故意对王爷胡说!” 随着她们两人一唱一和,再联想到昨日谢沅去了颍川王府治病,不少人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带上了些不屑。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颍川王好看的眉头不耐皱起,问太子,“你们京城的人都这么莫名其妙,见人就攀关系乱咬么?” 太子也不高兴了:“你怎么还骂人呢?” 谢昭忙道:“王爷,微臣并非来攀关系,只是知道您与我父亲是旧识,这才上前来给长辈问个安,却不想您因为长姐的话误会了我——” “本王不认识你父亲!”颍川王打断她的话。 谢昭愣住:“可您之前救我长姐,不就是因为她是故人之女么?” “本王自幼失怙,流落云州时曾受谢夫人恩惠,所以见谢夫人女儿有难,自然鼎力相助,与谢大人有什么关系?”颍川王嘲弄地看着谢昭一瞬间变得青白的脸色。 “谢夫人?” 太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脑子或许真的缺点什么,竟还在自己得力干将的心上再插了一支箭:“子博你误会了,你姐姐那日治病时本宫也在,她差点都被银针吓傻了,哪还有心思再对皇叔造谣啊?” 谢昭脸色变得更白,半晌之后才干巴巴道:“……是微臣误会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颍川王却意味深长地开口:“本王只厚待谢夫人的女儿,对旁人没兴趣,你可别乱认世叔了!” 面对颍川王含着深意的眼神,谢昭心里一紧,生怕他当众戳破她庶出的身份,忙强笑开口:“长姐极像母亲,想来是叫王爷想起了恩人,倒是微臣自作主张冒犯您,实在失礼了。” 颍川王念着谢沅的面子,也没戳破,但也没回答,傲然越过她离开,竟连脸都不给了。 谢昭一瞬间难堪极了,耳边似乎已经传来政敌们的窃笑声。 等她回来时,正对上谢沅不可置信的目光。 “长姐……”谢昭暗恨自己冲动。 刚才她看到颍川王一时兴奋,急于在他面前表现,竟然直接当着谢沅的面上了眼药,还没上到位! “快开席了。”谢沅转身回了座位落座。 她心情很复杂,没想到谢昭竟然是这么看她的。 从小到大,她对谢昭怎么样,难道后者自己感觉不到么,她怎么可能造她的谣? 正沉思间,顾令璟在她身边坐下,第一句话就是问:“岳母救过颍川王,你为何不说?反故意误导谢昭,叫她今日丢尽脸面?” 谢沅心里被这话堵了一堵:“我倒想说,昨日你们给我机会了么?” 顾令璟这才想起昨日他因为不喜谢沅接近颍川王,动气之下离开,谢昭自然也跟着他离开了,谢沅当时好像是想说什么,却没了机会。 “可昨夜我回来,你也未曾与我说。”他尽力压着气。 谢沅忍了忍一瞬之间涌上的酸涩,问道:“你是在为谢昭指责我么?” “……不是。”顾令璟矢口否认,“谢昭今日没了脸,你我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只是心中不虞。” 谢沅还没回答,就听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皇上驾到——,丽妃娘娘到——,四殿下到——” 众人忙起身行礼。 一阵脚步声过后,上首宣文帝醇厚的声音传来:“平身。” “谢皇上——” 谢沅刚起身,就见宣文帝笑容满面地走去了颍川王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如何?今日的排场你可满意了?” 颍川王矜持点头:“皇兄亲临,群臣接风,臣弟心满意足。” 这样堪称狂悖的一句话却没叫宣文帝有丝毫怒意,反而朗声大笑:“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爱排场的破毛病!” “富贵不回乡,如锦衣夜行,空有权势富贵却不露,又有什么意义呢?”颍川王轻飘飘道。 宣文帝被他说服,拉着他的手走去上首。 在看到龙椅下首那比丽妃还近了一寸的座位后,众人俱心中惊诧。 但颍川王丝毫没有心理障碍地坐下了,神色矜持而含蓄地扫了一眼下头的芸芸众生。 “三年不见,皇弟瞧来精神了许多。”丽妃笑吟吟开口。 她的容貌当之无愧这个封号,即使年过四十也依旧掩不住绝色风华,反而更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 这也是她能稳居宠妃之位多年的主要原因,若非上头还有两位资历老的贵妃占了位子,她早就高居贵妃之位。 颍川王客气点头:“托皇兄龙气庇佑,臣弟在战场无往不利,未曾多劳心,自然养得更精神了些。” 宣文帝与他聊了几句,又问:“对了,方才你们在说什么,朕远远听着殿里都没了声音。” “遇到个莫名其妙挡路的。”颍川王并未多说。 宣文帝笑了笑:“谢爱卿文采俱佳,三年前殿试惊艳朝堂,朕亲眼看着他一路高升,品性是极好的,皇弟对她怕是有误会。” 闻言,不止朝臣们,连颍川王都惊讶一瞬。 宣文帝从未这样表露过欣赏看重哪个臣子。 第50章 一国储君,喊一个妾母妃? 颍川王这才正眼看向谢昭:“能得皇兄青眼,想来谢大人定有过人之处了。” 谢昭此时也忙压住欣喜,起身回道:“微臣薄才,不敢当皇上如此赞誉。” “瞧瞧。”宣文帝指着谢昭,笑呵呵对颍川王道,“谦逊有礼,难得的青年才俊啊。” 颍川王含笑点头,竟跟着捧起了谢沅:“只是臣弟更欣赏谢大姑娘面对生死淡泊于心的气节,也只有我铮铮铁骨的越朝才能养出这样不畏死亡的烈女!” 谢沅愣了一下。 她哪有不畏死亡,她都怕死了好么? 而颍川王还在继续,宣文帝夸了谢昭一句,他就必要夸谢沅两句。 末了,他环视下首一圈:“本王刚进京,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谣言,虽不知是谁推波助澜,但谢大姑娘是本王恩人之女,品行必定高洁,若有不利于她的谣言,那定是有人污蔑,本王绝不放过!” 闻言,满殿哗然。 颍川王是谁? 那是天赋异禀,短短两年就灭了西晋三十万兵马,将西晋边城官吏将士灭了个干净、逼得他们割地赔款的人。 如今西北二十万兵权还在他手中,还是最受宣文帝看重的皇弟,太子在他面前都得恭敬地叫声皇叔。 他今夜可以说是罩着谢沅的话一出口,满殿人都对谢沅多了几分重视。 谢氏长房虽没落,但有她姐弟二人在,竟隐隐有了起来的架势。 可被他们惦记着的谢昭眼中却极快地划过一抹阴沉,还有险些藏不住的怨毒。 “谢大人今年二十了吧?”四皇子忽地问道。 “回殿下,下月初三便是微臣二十生辰。” 四皇子点了点头:“如此青年才俊,可不该及冠之年还未娶妻啊。” 丽妃闻弦知意,立即道:“臣妾那小侄女还待字闺中,皇上见过的,那孩子品貌俱佳,端庄有礼,倒与谢大人般配得紧呢。” 丽妃父亲致仕前曾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哥哥林端如今任两江总督,再加上她本人盛宠多年,称得上家世显赫,林家的嫡幼女配谢昭,严格来说算是低嫁了。 此时,那位林姑娘看了谢昭一眼,悄悄红了脸颊。 谢昭却脸色微变,忙道:“微臣志在为百姓谋福祉,无暇顾及儿女情长,若娶妻,只恐要辜负佳人。” “谢大人此言差矣。”四皇子道,“所谓成家立业,只有后方稳固,在前朝才能更得心应手,连家都不齐,谈何志在天下呢。” 谢昭被他架得一时下不来,只能道:“微臣与长姐相依为命,长姐的家就是微臣的家,且长姐为母,她如今身体尚虚弱,微臣怎能只顾自己成家享乐,而不顾长姐被病痛折磨?” 四皇子以大义挟持,谢昭就以亲情将他一军,后者顾及名声,也不能再咄咄逼人。 只是那位林姑娘却目露黯然,再看向谢沅的眼神中含了几分明显的不喜。 宣文帝顺势问了几句谢沅的病情,才道:“太子的病情也愈发严重了,不知你带回来的那位神医可有法子?” 昨日就见了神医,却硬生生拖到今夜才问,还是被旁人提醒的前提下。 太子在宣文帝心中的地位可以想见。 颍川王眼中闪过一抹迟疑:“太子的病情不算严重,神医有十足把握可以治愈。” 他说得这样笃定,却没多少人信。 太子病了这么多年,一度差点去了,太医院集思广益都没有头绪,民间张榜来的名医也没个进展,怎么可能说治好就治好? 若是久负盛名的欧阳神医这样说,倒还有几分可信度,可当初第一回治病,太子就与欧阳神医不欢而散,后者直言太子时日无多,如今他又怎么可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所谓“神医”立即治愈? 丽妃瞥见他的迟疑,脸色也微微放松。 随后她笑容更盛:“万幸万幸,太子殿下贵为储君,他好了,皇上您才会好,咱们越朝才会好啊。” 太子嗤笑一声。 宣文帝不由皱起眉头:“你丽母妃为你身体日夜担着心,你这是什么态度?!” “堂堂中宫嫡子,一国储君,喊一个妾母妃?”太子傲然开口,“礼部出来说说,有没有这个规矩。” 礼部尚书就像在书堂里被先生点名的学子,汗流浃背地起身,支支吾吾半晌都没憋出来一个字。 宣文帝则指着太子,怒气飙升。 “皇上息怒。”丽妃忙劝道,“太子殿下久病于身,想是心中郁结,说话这才冲了些,您别与他计较啊。” “一国储君连言行都控制不了,还谈何担当大任?”宣文帝语气强忍怒意,扫过太子时,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既然有病,就别出来了,回东宫抄《孝经》去吧!” 这就是禁足了,连个时间限制都没有。 颍川王刚想为太子求情,就被宣文帝堵住:“皇弟虽然疼太子,却不可纵容太过,叫他没了规矩!” 太子倒也不怕,端正行礼后就闲庭信步般离开,好像不是狼狈退场,而是凭一己之力主动孤立所有人一样。 一场好好的接风宴闹成这样,宣文帝气了好半晌后,才继续与众人言笑晏晏。 一个时辰后,宴才散了。 谢沅坐在回府的马车里,神情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含秋叫了几声她也不应,不由焦急地看了眼前面的马车,那里面还时不时传来欢笑声。 顾令璟在出宫后就上了谢昭的马车,在宽敞无人的道路上疾驰,纵使她想求顾令璟来看看谢沅,现在也没法下车去。 等到回府时,谢沅已经被颠簸得脸色发白。 “长姐,是我误会你了。”谢昭一脸愧疚地上前,“这几日你对我总不如以前亲近,我以为你还是介意之前的……一些事,所以在颍川王面前说了什么,这才叫他不待见我,所以……” “颍川王携功回京,我很想为太子拉拢他,所以急迫了点,今夜口不择言。”她小心翼翼地道,“长姐你别怪我好不好?” 谢沅沉默片刻,笑了笑:“没关系。” 谢昭瞬间松了口气:“我就知道长姐最疼我了!” “不过母亲之前竟然救过颍川王?我怎么都不知道此事。” “若非颍川王说起,我也不知。”谢沅摇头。 见谢昭还想说什么,她率先道:“我今夜累了,先回去歇着了。” 路过顾令璟时,谢沅道:“今夜太子禁足,想来夫君与小弟有要事商议,我就不等你了。” 顾令璟一顿,不由得看向谢沅。 好像有什么变了,但他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她依然爱他,这点他很确信,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没了从前那样专注的倾慕和关心。 见他眼神一直留在渐行渐远的谢沅身上,谢昭笑容微顿,随即大胆地靠进了他怀里。 见顾令璟慌忙环视四周,她低低诱惑:“这里除了你我,就只有朝冬暮春了。” 第51章 岳父岳母留下的家产资源,你是否该还给谢昭 被提到的两人此时已经自觉离开。 谢昭环住顾令璟脖颈,唇边含着媚笑:“这几日忙着前朝那些事,你都没有陪我……现在长姐也找到了神医,你放心了,能陪我了么?” 顾令璟声音微柔,揽住她的腰:“陪你一会儿,稍后我还要回去。” 见谢昭不高兴了,他解释道:“岳父岳母留给你的家产还是早日拿回来的好,迟则生变。” 谢昭也明白这话,不再反对:“也好,银钱也就罢了,可那些人脉资源……长姐深居后宅,自己又用不上,还不如给你我物尽其用。” 说罢,她不经意般叹了一声:“长姐也是,守着那些东西不给我也就算了,可她口口声声喜欢你在意你,却不肯多拿出一点资源来帮你,若非如此,再加上顾伯父的助力,你早就不会止步于大理寺少卿之位了。” 顾令璟一愣,眼神不自觉深了许多。 “好不容易抢来的东西,自然是舍不得用的,用一分,少一分。” “也是,若换做我,才舍不得你这样辛苦应酬劳累呢,早用人脉助你青云直上了。” 闻言,顾令璟眼神微软:“你的东西你自己收好,不用贴在我身上,我为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并不是贪图这些。” “我知道,但我乐意给你用!” 谢昭轻哼一声:“暂且放你一夜假去陪她吧,过后可要给我补回来的!” 顾令璟轻笑一声,柔声应是。 桃颐院,谢沅刚沐浴出来。 顾令璟走上前为她擦着头发,说道:“今夜谢昭太心急了,我已经说了她,她也很愧疚,说明日再来向你道歉。” 谢沅低低应了一声。 她现在对谢昭的感情很复杂,既有这些日子以来不断的怀疑和心寒,又有过往与她相依为命长大的感情,后者占据了绝大多数,以至于她被两种感情撕扯着,迷茫犹豫又无措。 顾令璟在这点上一向了解她,不动声色地开口:“你生辰快到了,昨日她还在与我商量该如何为你过生辰。” 他手下温柔细致,语气也很轻柔:“杜大儒大概十日后会来京,她已经去信给杜大儒,求他一副墨宝,为你生辰添彩了。” 谢沅微顿,眼神有些复杂:“我只同她说过一回杜大儒墨宝难得。” “你的话,她一向都放在心上的,她或许行事冲动草率,但赤子之心难得,你与她一起长大,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才是。” 谢沅不由点头,有些恍惚:“是啊,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那样真诚勇敢,可近来……我却发现她似乎与我想象中并不一样。” “人心再变,本性也不会变,或许会好心办错事,出发点却绝不会错。” 谢沅叹了口气。 “现在我只想好好治病,其他以后再说吧。” 她还是更信自己查到的结果。 顾令璟微微皱眉。 换做以前,他这样伏低做小地哄她,她绝不会是这样淡然的态度,更不会劝得毫无成效。 “夫君有话要说?”谢沅眼神注视着铜镜里的他。 顾令璟顿了顿,还是说出目的:“岳父岳母留下的家产资源,你是否该还给谢昭?” “还?”谢沅忽地笑了,“我还当只有三妹妹她们觉得是我外祖家帮我伪造遗书,夺得家产,原来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虽然笑着,语气却有些苦涩。 “岳父已逝,如今再谈论谁是谁非已经没有意义,你和谢昭是岳父仅剩的血脉,比起在后宅生生耗尽资源,难道不该将这些留给更需要的人么?” 看着谢沅冷淡的脸色,顾令璟渐渐不耐:“谢昭拿了东西,不会如你顾虑的那样过河拆桥,只要感情还在,你依旧可以拿捏她,你不用担心她会不受控制,毕竟……她才是最重感情的那个人。” 谢沅胸膛起伏渐渐加快,眼中既有怒气,又含着伤心与不可置信。 “拿捏、控制……”她喃喃自语,“她们怎么看我,我并不在意,毕竟她们从未了解过我,可你是我相爱三年的枕边人,在你眼中……我也是这样攻于算计、不择手段的所谓后宅善妒妇人么?” 或许是她眼中的伤心实在明显,顾令璟明显一怔,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人若有问题,我不会放心将后宅与家人交到你手中,正因信任,才对你口不择言起来。”他道,“是我用词不当,你别生气。” 他道了歉,谢沅却不知为何高兴不起来。 “我不生气,神医嘱咐过我不能动气,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身体。” 只有经历过生死才能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谢沅就是如此,所以即使心中实在难受,更有疑虑,她还是强迫自己相信了顾令璟的解释。 “那岳父岳母留下的东西……” “我父亲留给我的,自然该我分配,即使我用不着,也只有主动给,没有被人要的,而我母亲的嫁妆……我与谢昭虽感情深厚,但她毕竟不是我亲弟弟,若将母亲的嫁妆给她,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去见母亲?” 若在之前谢沅态度还微微松动,可在谢昭近日做出的连番事、以及顾令璟主动开口为她讨要后,她莫名的就不想给了。 顾令璟还想说什么,被谢沅淡声打断:“我还没死,夫君不必着急替我分配我的东西。” 这话说得重,顾令璟眉头微皱:“你误会了……” 谢沅却已经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去了门外。 随后在顾令璟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将门一把关上。 “我今日不舒服,你去找谢昭议事吧。” 顾令璟从未被她赶出门过,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眼中既有愠怒,又有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52章 外头有人污蔑你霸占幼弟家产,你知道么? 翌日是休沐日,谢昭一早就来找谢沅道歉。 她像是全然不知昨夜谢沅的拒绝和顾令璟被赶出门的事一样,语气诚恳,态度良好。 到底有二十年的感情在,谢昭又没有真的伤到她,她只会选择原谅。 “日后……你无论言行都该注意着些。”她道,“颍川王那样位高权重的人物,在他面前说话都该三思而行,你太冲动了,还有那日承恩公府被你轻薄的那位姑娘……” “我没有轻薄她,只是那日醉酒,与她言语来往亲近了些。”谢昭解释,“她已经嫁了心上人,我为表歉意,还陪了一份嫁妆给她呢!” “多亏瀚之表哥反应快,不然被御史知道,你三年内升迁都无望了。” “我知道了。”谢昭恹恹说完,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长姐生辰想怎么过啊?” “你我生辰只差三日,你想怎么过?” “当然是怎么高兴怎么过了!”谢昭笑嘻嘻道,“届时我告假陪长姐!” “不许!”谢沅语气坚决,“你照常上朝理事,不许告假。” “那顾令璟呢,长姐也不许他告假陪你?” “当然了,一个生辰,不值得你们赔上公务来费心。” “长姐脾气真好!”谢昭评道,“若是我,必是要他陪我陪到满意为止的!什么公务家事的,通通给我抛去一边,半点不许想!” 谢沅被她逗笑,连日来阴郁的心情也明快了些:“你这样霸道,以后谁家姑娘敢嫁你?” “世人千千万,总有那愿意为我抛弃一切、非我不可的人。”谢昭挑眉说道。 两人说了会儿话,谢昭这才屏退左右,挽着她的手撒娇:“长姐再为我写一篇文章好不好?” 谢沅蹙眉:“近日朝中似乎没有大事。” “哪里没有?颍川王回京还不算大事么?” 谢昭哀求道:“我昨日得罪了颍川王,太子殿下必然对我不满,若我能写篇赞颂颍川王的文章,以长姐你的才华,必然能叫颍川王另眼相看,届时他就不会记恨我,说不定圣上看在我哄了颍川王高兴的份上,还能叫太子殿下早日解了禁足呢!” “你想的是不是太简单了。” 谢沅迟疑:“昨日颍川王的接风宴,圣上却给了太子没脸,还当众将他禁足,现在谁不知道颍川王与太子走得近?圣上这么做,又何尝不是打了颍川王的脸?” 她总觉得宣文帝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欣赏颍川王。 可是以后者的功绩,实际上封公就已经足够了,偏偏宣文帝愿意给他殊荣,叫他一战封王,甚至给了他封地,颍川郡虽地处偏远,也不如江南那边富庶,但一郡之大,尽数封给了一个异性王,这已经是莫大恩宠。 宣文帝堪称两极分化的行为也是她迟疑不定的原因,她实在摸不清前者的想法,所以贸然站队,很可能要招了惦记,更别说明目张胆地做文章赞颂颍川王。 哪个上位者能不忌讳这个? 谢昭却不这么想:“长姐你不在朝堂,看到的到底有限,只管听我的就是,我若真的眼光有问题,又怎会三年就高升至大理寺丞,还在朝堂站稳脚跟?” 谢沅虽还想劝劝她,但谢昭态度坚定,且因为她昨夜当众指责长姐和冒犯颍川王的行为,御史台已经蠢蠢欲动地开始参她了,其中竟还混杂了不少太子党。 ——在颍川王与谢昭之间,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会偏向谁,弹劾谢昭,就是在向颍川王示好了。 至于宣文帝当众表示欣赏谢昭? 太子党和太子本人一样不太在乎龙椅上这位的想法。 谢沅也没办法了,只能点了头。 单纯就私心来说,她是愿意作这篇文章的。 因为颍川王保家卫国,是真正的英雄,也救她于命悬一线,是她的恩人。 作这篇文章几乎不需要思考,这两年来她关注着西北局势,对颍川王的作战作风都不陌生,现在还与他近距离来往过,所以下笔几乎是一气呵成。 翌日,谢昭就来拿走了文章。 被取名《扬须眉》的一篇文章于这日早朝始,迅速传遍了京城。 通篇细数颍川王参军十年来的战绩,又引经据典,一一数过史书留名的战神名将,概述边疆安稳于国于家的重要性,以及边疆安稳来源于谁的守护,看似赞颂颍川王,却又不止赞颂颍川王。 《扬须眉》扬的是万千将士的以身许国,是一兵一卒无论寒暑俱坚守国土的奋勇当先,更是无数先辈将士守护留下的盛世太平。 文章格局之大,举凡读过的人无一不心生触动,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子弟参军的人家,看到有人肯定他们的付出,赞颂他们的勇敢大义,俱都涕泪满面。 也因为这篇文章,谢昭本有了些黑点的名声再度转好,甚至在民间都有了不少声望。 ——全都是那些家中有孩子参军的百姓自动自发地了解拥护起了她。 当谢沅第二回去颍川王府治病时,就见颍川王本人都捧着这篇文章,爱不释手地欣赏着。 “奇怪,你那弟弟不像是有如此高眼光的人啊。”他一边欣赏一边摇头。 谢沅解释道:“王爷勇冠三军,仰慕您的人数不胜数,小弟亦在其中,那日她深觉冒犯了您,这才回去作了这篇文章,既是表达自己的钦佩,也是向您道歉。” “这样么……”颍川王思考过后,对身边侍卫道,“那就别叫人参她了。” “是!” 谢沅嘴角微抽。 她猜到谢昭被参或许有颍川王的手笔,却没想到他这么真诚不做作,当着她的面也毫不掩饰。 “不对,还是不对。” 在谢沅接受杜若施针时,捧着文章看个不停的颍川王又开始摇头。 “什么不对?”杜若问。 “作这篇文章之人,必然是心灵手巧、大公无私、不同流俗、胸襟坦荡之人,可那叫谢昭的……本王怎么看怎么不像。”颍川王百思不得其解。 谢沅因为他的话有些愧不敢当的汗颜。 杜若好奇地凑上前一起看:“王爷怎么看出来做文章的是这等品性俱佳的人?” “字里行间都可窥见。” “……” 见颍川王一脸深沉,他由衷道:“王爷聪慧。” 颍川王欣赏得意犹未尽,但还是在谢沅离开前问她:“外头有人污蔑你霸占幼弟家产,你知道么?” 第53章 你来做什么?没看到有贵客么? 闻言,谢沅愣了一下。 “我霸占幼弟家产?”她蹙眉开口,“这从何说起,我没有听到过这种谣言。” 那日陈渺误导众人后,她与薛钟晴都解释过,也愿意接受顺天府甚至宣文帝的严查,因为清者自清,后面也没人再说起此事,怎么还会传出这么离谱的谣言? 颍川王道:“现在还只是在后宅间流传,并未传去前朝,但时间长了就不一定了。” 可以说若是没有他那夜当众表示对谢沅的庇护,现在这流言早就压不住传去前朝了。 “即便传去前朝,我也不惧人查。”谢沅眼眸微深,“只要在意的人相信我,旁人想怎样说就怎样说吧。” 颍川王微微皱眉,不能理解:“你就这样放任旁人污蔑?” 他是为了叫她拿出个章程来,好配合她痛击对手的,不是叫她来堵他心的。 谢沅惊讶一瞬。 “看本王做什么?” “王爷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谢沅含蓄开口。 什么多管闲事,颍川王就差把嫌麻烦这仨字刻脸上了。 “换做旁人,本王管他去死,但你是恩人之女,自与旁人不同。”颍川王坦然说道。 “王爷救我一命,恩情已消了。”谢沅无意挟恩求什么,便说了清楚。 她以为那夜颍川王那番话是为她解围,没想到他竟真的愿意为她提供庇护。 “恩虽消,但情难还。”颍川王素来矜贵自傲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怅然,似乎还带着回忆,“当你成了无根浮萍,走投无路之时,一碗冬日里的面就足以拯救濒崩溃的人。” 谢沅经历过生死之痛,倒也明白了他的感觉。 正如那日她命悬一线,得颍川王与杜若相救,即使她真能还他们一条命,可绝望时被拯救的感觉却永远消失不了,她依然会心存感激。 “多谢王爷挂怀,臣妇相信清者自清,不求得万人赞誉,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颍川王皱了皱眉,谢沅拒绝他的帮助,他也不能上赶着,可干听着外头的谣言又心堵得不行。 最后,他糟心地打量了谢沅一眼:“掐不灭苗头,总有死灰复燃的那一日,希望你运气好点吧……算了,运气不好也没事。”他也不能叫她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了。 谢沅眼神一动:“王爷相信我没有抢夺幼弟家产?” 颍川王似乎没忍住,嗤笑一声:“谢氏枝繁叶茂,百家世家,若能叫一个三岁幼女仗着已经致仕的外祖逼得谢氏满门低头,将本属于长房子弟的家产拱手相让,一窝怂蛋怎么可能繁盛至今?” 可惜,外头那群蠢货看不清这点,只会捕风捉影,人云亦云。 谢沅忽地笑了。 她没再说什么,认真道谢后告辞离开。 “对了。”颍川王叫住她,矜持而含蓄地问,“写这文章的人文采斐然,眼光也好得很,可否能请她再为本王写几篇?” 见谢沅意外,他傲然解释:“若这真是谢昭那脑袋沾了水的玩意儿所写,本王倒立吃了她所有文章!” 谢沅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料想你知道这背后作者究竟是谁,本王就不去找谢昭了,她功利得很,若叫她知道本王想再求几篇文章,她必然会借此拉近关系,再牵扯上前朝利益……反而平白污染了这纯白无暇的字句文章。” 谢沅眉头微抽。 “臣妇会转告小弟,等下回来治病时,会一同带来。” 颍川王露出一抹满意而舒心的笑容:“如此甚好。” 谢沅这才回了忠义伯府。 她去寿恩堂请完安,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后,就去了正院。 却没想到还有客人在,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齐国公夫人。 “世子夫人回来了?”齐国公夫人脸上浮起淡笑,“听说颍川王手下的神医在为你治病,不知进展如何?” 谢沅斟酌回道:“神医只说尽力而为,臣妇也不知进展,只是每隔五日会去求神医施针。” “看你气色好了许多,这神医莫不是个有真本事的?”齐国公夫人盯着她的脸仔细瞧了瞧,垂下眸若有所思。 谢沅客气了两句,也没有多说。 齐国公夫人自然不是关心她,而是在探杜若的底,若他有真本事,那就说明太子的病还有得救,这对四皇子就不是好消息了。 谢沅甚至都怀疑她第二回去欧阳神医那里时遇见四皇子都不是偶然,而是后者想要借欧阳神医之手除了病重的太子。 “神医有没有真本事不重要,只要我们府里没人逆着她来,她气色就差不到哪里去!”忠义伯夫人瞥了眼谢沅,凉凉开口。 “这说得哪里话!”齐国公夫人笑了笑,“不过这娶妻娶贤还是有些道理的,若娶个善妒有心机的,别说我们做婆母的,只怕全家都要被搅和得永无宁日了,你说是不是?” 她意有所指,忠义伯夫人自然也不会蠢到听不出她在暗讽。 她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嫌恶地看了谢沅一眼:“长辈说话,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没点儿眼力见!” 谢沅脸色微白。 齐国公夫人笑吟吟说道:“出去玩吧,国公府的姐妹们都在外头呢,你去与她们说说话。” “是。”谢沅强笑着应下。 “真是晦气!”她走出门外时,正听到忠义伯夫人嫌弃的声音,“安嬷嬷快去点上艾,省得带了病气与晦气,平白闹了贵客!” “是。” 谢沅脚下一乱,若非被含秋及时扶住,只怕要摔上一跤。 “夫人的话您别入心,她一向对您没好脸色,齐国公夫人更是挑拨离间,想来是二公子为太子拉拢颍川王,叫四皇子那边不高兴了,他们拿二公子没法子,就只能来给您添堵了。”出了正院,含秋低声宽慰道。 忠义伯夫人是个直性子,又向来不喜欢谢沅,那真是一被挑拨一个准。 谢沅应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怎么想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杜若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动气郁结,可哪是她想不郁结就能不郁结的? 她们走了段距离,就看到了远处花园里的一众姑娘们,顾令潇正与几个姐妹在笑容满面地招待着她们。 在看到那位有意无意将话题往谢昭身上拐的林姑娘时,谢沅有些明白齐国公夫人为什么走这一趟了,怕不是为了与忠义伯府联系往来,或是给她难看,而是为了这位林姑娘。 “大嫂来了?”二姑娘偏头看到她,上前福身行礼。 顾令潇却皱起眉头:“你来做什么?没看到有贵客么?” “府上来了贵客,我作为世子夫人,怎能不出面招待?”谢沅淡淡开口。 “说得好听,怎么现在才出来?” “大嫂应该是才从颍川王府回来吧?”二姑娘解围道。 “颍川王府?”那位林姑娘直白开口,“《扬须眉》传遍京城,正是谢大人为赞颂颍川王而作,世子夫人去王府怎么不带上谢大人?姐弟没有隔夜仇,您即便气谢大人言语不当,也不该拿她的前程与人脉开玩笑啊。” 听到这话,谢沅心头瞬间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陈渺也说过类似的话,也同样爱慕谢昭。 为什么她们对她误会这样深呢? 第54章 去开世子夫人的库房,没有钥匙就给我砸! “小弟还在大理寺,我怎么带她去?” “明日就是休沐日,夫人若有心,自该明日再去王府,你百般推脱,不过是不想谢大人结识颍川王罢了。”林姑娘嗤了一声。 谢沅实在疑惑:“我为何要阻止她结识颍川王?” “颍川王因你母亲对你另眼相看,甚至救你一命,可若他接触过谢大人,一定会被谢大人吸引,从而对她青眼相待,你阻止他们来往,不过是怕自己的人脉反而亲近了谢大人罢了!” “何止啊!”顾令潇凉凉嘲讽,“谢昭哥哥才华横溢,别看有些人脸上自豪,心里却不知有多嫉妒,甚至扭曲到以感情绑架谢昭哥哥为她出头顶撞长辈,继而毁了谢昭哥哥的名声呢!” 闻言,林姑娘眼中不满与鄙夷更甚。 每当说到此事,谢沅都哑口无言,诚然她真的没想过要谢昭为她出头,可事情已经发生,她有苦说不出。 “我从未想过要小弟为我出头,只是她与我感情深厚,又冲动了些,这才闹出了误会——” “没想过要她为你出头,可谁叫她心疼你,自己乐意为你出头呢!”顾令潇阴阳怪气。 四姑娘也接话:“怂恿谢二哥出头,却将自己撇个干净,谁不说一句好手段?” 谢沅解释不了,也无意再与不相信她的人解释,只是说道:“我与小弟之间的事,无需外人置喙。” “我们若再不置喙插手,谢大人还不被你欺负死?”林姑娘皱眉开口,“今日我来就是为谢大人伸张正义,你若对她还有半分感情,就赶快将属于她的家产还给她,否则我若动了真格,你就再没退路了!我不愿闹得叫谢大人伤心,所以你识相点!” “属于她的家产?” “谢大人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长房一切本就应该由她继承,你一个出嫁女,给你一份嫁妆已经够体面了!”林姑娘不耐开口。 “你仗势抢了本属于谢大人的东西,当年谢大人孤立无援,任你欺负,现在她却高官厚禄,满朝声望,还有我做她后盾,她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欺压的孩子了!若非她不愿与你撕破脸,坏了这么多年的姐弟感情,她岂会容你继续霸占家产,猖狂胡来?” “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顾令潇也眼含鄙薄,“你若识相,就赶快将家产还给谢昭哥哥,再留给我大哥一半!看在你听话的份上,我伯府还能留你一口饭!” 谢沅眼中忽地涌出一丝讽意。 刚对颍川王夸下海口说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回来就被指着鼻子骂着要债。 可她从未欠过谢昭,哪来的债呢? “本就是我的东西,我需要还给谁?”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得久了,就真敢当成自己的?”顾令潇好笑道,“长房万贯家财,谢伯父的人脉资源,还有青山书院等一众铺面书堂,哪个是你的?” “可见做人还得脸皮厚心机重,否则哪能拿着别人的东西逍遥享受这么多年?” “令潇住口!” 这时,听到消息的谢昭匆忙赶来,急急喝止顾令潇。 谢沅看了眼天色,正是午时:“小弟你怎么回来了?” “长姐今日去王府治病,我放心不下,就回来看看,却没想到一回府就听到……” 谢昭顿了顿,歉意而不容拒绝地对林姑娘等人道:“我长姐并未抢我什么东西,你们都误会了,长房的东西我也不稀罕,我有手有脚有志气,自己挣得出来!” 她字句铿锵,坚毅有力,林姑娘眼中不由划过一抹欣赏。 也因此,她对谢沅就更厌恶了几分,在扫过后者身上价值不菲的衣裳首饰时,她不由压抑怒气:“谢大人清简朴素,两袖清风,可见是过苦日子过惯了的,一身行头加起来都比不过你头上一根簪子……若谢大人在天有灵,知道唯一的儿子被这样苛待,只怕连眼睛都闭不上了!” 谢沅眼神瞬间变冷:“我父亲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你若再敢拿已逝之人作筏子,不如我送你去见他,你亲口问问,那封遗书究竟是真是假?” 怒气上头的人压抑不住周身气势,林姑娘也被谢沅猛然爆发出来的怒意吓了一跳。 “长姐你别生气。”谢昭忙拉住她衣袖,低低哀求,“我不知道外头哪里来的这些流言,可我当真从没想要拿走父亲母亲留下的东西,他们愿意给你,那就是你的东西,我不会怨怪他们半分,更不会怨你啊!” “谢昭哥哥!”顾令潇气不过,跺起了脚,“钱在哪爱在哪,她若真拿你当亲弟弟,怎会把住家产不放,甚至不给你半分?你别再被她骗了!” “住口!”谢昭斥道,“长姐对我怎么样,你还能比我更清楚不成?” 闻言,谢沅本有些寒凉的心总算有了些宽慰。 无论别人怎么想,至少谢昭对她从没有芥蒂怀疑。 “我们是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林姑娘一把拉过她,站在她身前气势凛然地开口,“我今日就是来为你出头,哪怕你怨我也好,我都要叫她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吐出来!” 她话落,花园里一时寂静下来。 林家家世显赫,更有盛宠的贵妃与四皇子做依靠,还有齐国公府这门显贵姻亲,作为林家嫡幼女,林姑娘的确有资本说这句话。 哪怕她管的是别人家的闲事。 谢沅捂了捂胸口,她没被林姑娘的话伤到,却被气到了。 谢昭见状,面上似乎更加急切:“长姐你千万别生气,神医说过你的身体不能再动气,否则再好的医术都回天乏术啊!” 闻言,顾令潇眼神一闪。 她一挥手,扬声开口:“去开世子夫人的库房,没有钥匙就给我砸,还有桃颐院也搜个彻底,今日无论如何,都得叫她将家产还给谢昭哥哥!” 第55章 谢大人不是谢夫人所出? 顾令潇话音落下片刻,四周下人们却没有动作。 她的贴身丫鬟翠青一瞪眼,环视四周:“都没听到三姑娘的吩咐么?还不动手?!” “这……” 一个嬷嬷为难地看了眼顾令潇,却被后者剜了回去:“愣着做什么?谁若敢不从,只管说是本姑娘的吩咐,我看谁敢与我作对?!”她眉眼刻薄地扫过一众下人。 得了她的保证,嬷嬷也松了口气,连忙带着人就要离开。 “放肆!”含秋几人气得不行,“世子夫人的居所,岂容你们随意擅动?!不怕世子回来发卖了你们么!” 谢沅也被气得手脚颤抖起来:“顾令潇,谁给你的权利,敢动我库房,搜我院子?!” “动就动了,搜就搜了,你能拿我怎么样?”顾令潇下巴微抬。 她话音未落,翠青就已经带人匆匆离开,仅凭含秋几人压根儿就没拦住。 此时,谢昭像是愣住了一样,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急急想拦顾令潇:“令潇,你这是做什么?快叫翠青回来,你怎么敢动长姐的东西?若被老夫人知道,岂不是又要罚你?” 她不提老夫人还好,一提顾令潇怒气更甚:“祖母一向偏心这个妒妇,可那又如何?忠义伯是我父亲做主,以后更是我大哥的,祖母老糊涂就老糊涂吧,又能奈我何?” “可——” “谢大人不必多言。”林姑娘拦住她道,“顾三姑娘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更是为了你好,你不该为一个心机深沉还抢你东西的所谓姐姐伤了顾三姑娘的心。” 谢昭急得脸都红了,手忙脚乱地想拦,却被林姑娘与齐国公府的姑娘们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路。 顾令潇见状则更加得意,挑衅的眼神扫过谢沅。 “夫人,这怎么办啊?”含秋忙问。 谢沅双手紧攥,被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最终,在顾令潇得意而趾高气扬的眼神下,她竭力咽下已经涌到喉间的血,下定决心:“叫她去搜去砸,你不必拦,只回去桃颐院,叫周嬷嬷悄悄出门报官。” 含秋几人作为她的替身丫鬟,都是熟脸,要出门会极度引人注意,但周嬷嬷虽是她的奶娘,但因年纪大了,平时出门不多,在伯府没多少存在感,又绝对忠心,由她出门最合适。 含秋惊愕的睁大眼睛。 一旦报官,叫顺天府插手,这事就闹大了,而顾令潇飞扬跋扈且不敬长嫂的名声也会彻底传出去,连带着忠义伯府也要被诟病觊觎儿媳嫁妆。 谢沅不可能想不到这层,她却依旧选择这样做。 含秋不再犹豫,立即拉着含梅离开:“还愣着干嘛,快回去拦着点啊……” 两人迅速跑远,顾令潇也没在意她们。 “长姐,你……”谢昭欲言又止。 顿了半晌,她苦笑着对众人解释:“我当真没有在意过父亲母亲留下的家产,那是他们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我绝无微词,你们又何必……何必闹得这么大?” “谢昭哥哥你脾性好,却不是有些人肆意欺负你的理由。”顾令潇冷笑一声,“即便再少,那都是谢伯父谢伯母留给你的东西,岂容旁人染指?” “我知道父亲母亲在意我就足够了,那些身外之物,当然是留给长姐,她一个深宅女子不容易,多留些银钱傍身才最要紧。” “凭什么!你的东西就是你的,凭什么要委曲求全,让给旁人?” 林姑娘也淡淡开口:“谢大人重感情是好事,但也要想想九泉之下的父母,若知道自己留给你的东西被人据为己有,他们该如何伤心?” 谢昭眼眶微红,欲言又止。 谢沅没有看她们,只是定定看着谢昭:“今日我被人轻辱至此,小弟你就不想为我解释什么吗?” 顾令潇这样听她的话,林姑娘也喜欢她,若她真的想阻止,绝不会只是几句轻飘飘的拒绝。 “长姐,我不知道……”谢昭眼泪瞬间落下,“我不知该说什么了,但你信我,我真的从未想过要拿回家产啊……” “拿回……”谢沅呢喃着重复了一句,忽然笑了。 “长房万贯家财等物,我父亲留给了我八成,这是他一片爱女之心,而青山书院等产业是我母亲的嫁妆,留给我这个唯一的女儿,难道还烫手么?” 被她一提,顾令潇几人一愣,连周围的下人们也都意外抬头。 林姑娘更是诧异:“唯一的女儿?谢大人不是谢夫人的儿子么?” 谢昭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沅,一时竟愣怔在原地。 谢沅怎么敢…… 她怎么敢这样轻描淡写就戳破了她苦苦营造的嫡子身份! 林姑娘却误会了她的意思,立即皱眉看向谢沅:“为了侵占父母遗产,你竟连这种谎言都编的出来,真是厚颜无耻!” 见谢沅要开口,谢昭忙道:“长姐——”她语气中有着乞求。 谢沅却已经淡淡说道:“事实还是谎言,林姑娘走一趟云州就知道了,我是说过她是我亲弟弟,但也只是同父所出的亲弟弟。” 因为他们出生前后不过差了三日,当初在云州连满月酒都是一起办的,也因此叫一些人误会他们是双胎,但谢氏族人都是清楚的,官府也有备案,只是从未有人想过查罢了。 归根到底,是她对谢昭过于疼爱的态度叫他们误会,以至于从未怀疑过谢昭的身份。 以至于到现在,竟都开始为谢昭抱起不平,连母亲留给她的东西都要夺走,“还”给谢昭。 真是可笑。 此时,谢昭双手紧攥,努力垂下眼眸才藏住了其间深深的怨毒。 若非薛家阻挠,她怎会不能记在谢夫人名下,成为真正的嫡出? 不等林姑娘质问,她眼泪已经溢满眼眶,苦涩一笑,承认道:“我虽自幼与长姐在母亲膝下长大……但若论出身,我的确只是妾室所出。” 林姑娘一顿,这么大的事她直到现在才知道,心中有些不舒服。 而且庶出的玉面状元……瞬间就少了几分尊贵的意味,连人都没那么好看了。 但转瞬她就被谢昭的眼泪哄住,勉强宽慰:“英雄不问出处,且你在谢夫人膝下长大,与嫡出的也不差什么了,你既叫她一声母亲,那就是她亲子。” “林姐姐说的对。”顾令潇也很快道,“谢夫人嫁进谢家,就是谢家的人,她的东西不也是谢家的东西?感情与身份都有,她怎么可能不将自己嫁妆留给谢昭哥哥傍身?” 这强词夺理的论调叫谢沅也无心再与她们纠缠,算时间周嬷嬷应该快到顺天府了,她直接转身离开。 “长姐——” “谢昭哥哥你别理她!下人们已经在挪她库房了,我这就叫人都给你搬过去一半!” 谢昭急忙拒绝,耐不住顾令潇态度强硬,拉着她不叫她动作。 这花园正是前院后院间的必经之地,眼见着一箱箱东西被搬去前院,谢昭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得偿所愿的欣喜。 虽然身份被戳破叫她恼怒,但好在家产到手了。 她是“被迫”接受,事后若追究起来,她也是受害者。 余光里瞥到林姑娘一脸心疼地看着她,她心中更加得意。 不枉她故意将流言传去她耳朵里,还费劲心思地演了场戏,被爱迷惑的女子可真是好用的一把刀,叫她兵不血刃、甚至没有损坏半分名声利益的前提下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但明面上,她还是一副迫不得已的姿态,连连摇头拒绝,极力求顾令潇将东西送回去。 “谢昭哥哥你别怕,今日有我在,谁都别想抢你东西!”顾令潇有林姑娘撑腰,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颐指气使得更加来劲,“等搜完桃颐院,想来谢伯父留下的资源与人脉名单至少能搜出一半,到时我都给你!” 两人拉扯半晌,谢昭还想说什么,却被翠青慌乱急迫的声音打断:“三姑娘,不好了!顺天府来人了——” 第56章 我不能辜负父亲母亲……就只能委屈夫君了 “顺天府?” 顾令潇扬眉一笑:“来得正好,叫他们将谢沅那个妒妇带走,严查她侵吞谢昭哥哥遗产一事!虽说这算家丑,但我伯府大义灭亲,料想外头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不是啊三姑娘!”终于找到机会插嘴的翠青慌忙说道,“顺天府是接到报官,侵吞世子夫人嫁妆的是我们伯府啊!” “什么?!” 顾令潇不可置信。 “顺天府的人刚进府,就看到前院一箱箱搬走的……世子夫人的嫁妆,立即就扣下了!”翠青快要哭了,“您快想想办法吧!” “谢沅……她竟敢报官?” 顾令潇气怒交加,但也肉眼可见的慌乱,她再心大也知道被顺天府抓到是个什么下场,不提别的,只名声就要彻底扫地,以后她想嫁高门也就彻底无望了。 “快……快叫谢沅去解释啊!”她急忙威胁,“告诉她,她若敢不从,我立刻就叫我大哥休了她!” “是!” 翠青连忙离开。 谢昭还在愣怔,她有些难以置信。 不提林府与齐国公府,谢沅怎么敢与忠义伯府彻底撕破脸? 正因为知道她对顾令璟和忠义伯府的在意,她才敢设计林姑娘来伯府推波助澜,只聊准谢沅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届时她既能得到家产,也能气得谢沅身体再差几分。 可谢沅……谢沅她怎么敢报官闹大? 恍然之间,她竟有了一种渐渐不受掌控的感觉。 而顾令潇在翠青走后,就坐立不安,潜意识里她认为谢沅一定不敢与她撕破脸,甚至请顺天府都只是吓唬她,可当顺天府的人真的扣下了那些东西后,她又不敢赌自己的感觉了。 慌乱之间,她忙抓住身边林姑娘的手:“林姐姐,我……你要帮我啊……” “帮你什么?”林姑娘退后一步,“清者自清,你若行得正,无需我帮你,你若心里有鬼,我为何要违背自己的良心帮你?” 她一把抽出自己的手,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可是你要给我撑腰,鼓动我去做的啊——”顾令潇不可置信,失态之下直接将她们私底下的话都吐了出来。 “顾三姑娘若没证据,还是别乱冤枉好人,否则我必要请我父亲与舅舅来好好说道说道!”齐国公府大姑娘冷声开口。 说罢,她拉着林姑娘转身就走,竟是打算告辞的意思。 顾令潇六神无主,既怒林姑娘过河拆桥,又恨敢报官的谢沅。 她正想回头找谢昭,转身后却忽然怔住。 谢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花园里顷刻间就只剩下她与丫鬟们。 “姑娘,谢大人去找世子夫人了。”一个丫鬟忙道,“想来是给您求情,叫世子夫人去打发了顺天府。” 顾令潇猛然松了口气:“谢昭哥哥出马,绝对没问题的……谢沅一向最听我大哥和谢昭哥哥的话。” 说罢,她想起顾令璟,忙叫人去大理寺找人。 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丫鬟还没出府门,就被顺天府以证人为由扣下了。 随后,无论顾令潇如何威胁不愿,她还是被请走了。 等怒气冲冲的忠义伯夫人赶到时,前院已人去楼空。 她气得险些昏厥,硬撑着一口气去了桃颐院。 “谢沅,你给我滚出来!”她快步走了进来,怒声开口,“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报官抓潇姐儿?!还嫌不够丢人么,今日我必要休了你这个祸家之妇——” 她进了门,却无人回答。 坐在桌前的谢昭勉力压抑心中不耐与烦躁,苦笑开口:“顾伯母,刚才令潇的人太急躁,将长姐撞晕了,长姐……又吐了血,现在还在昏迷。” 忠义伯夫人这才看到地上犹带着血迹的手帕,一腔怒气顿时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快叫府医!还有颍川王府,去请神医来!” 当务之急不是发脾气,先将顾令潇弄出来要紧,有些账……来日方长! 她阴沉的目光扫过昏睡的谢沅,转身就走。 谢昭犹豫了一下,交待了含秋几句后也跟上她的脚步离开。 屋门关上,谢沅睁开眼睛。 “夫人,三姑娘已经被带走了,府中发生之事奴婢也照您的吩咐,叫人传出去了。”含秋忙道。 谢沅轻应一声,心里并不好受。 若非迫不得已,她不想闹到这种地步,可顾令潇欺人太甚,她唯一的底线就是父亲母亲,若连他们留下的东西都护不住,她还有什么脸活着? 可走到这一步……不知夫君会怎么看她。 想到这里,她愈发苦涩:“若可以忍让,我不会选择闹出来,可我不能辜负父亲母亲……就只能委屈夫君了。” 闻言,含秋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 “三姑娘今日欺人太甚,世子若真的在意您,一定会理解的,且只要三姑娘肯服软,届时您再松口撤诉状就是了。”含秋道。 “也多亏了顺天府尹是四皇子的人,否则还真不一定敢这么利索地带走三姑娘。”含竹劝道,“今日闹得这么大,府中无一人为您出头,夫人您要想清楚,不能轻易就松口放过三姑娘啊。” “嗯……今日在场推波助澜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谢沅轻声开口,“我总想着清者自清,可他们欺人太甚,我只能用顺天府为自己正名了。” 在顺天府没有查清真相前,她绝不会“醒”。 有周嬷嬷在外传消息,薛府那边很快就知道了经过,于是也一纸诉状将顾令潇与林齐两府的姑娘都告上了公堂,罪名并非自证,而是这几人涉嫌污蔑朝廷命官。 薛老爷曾是帝师,即使已经致仕,影响力却依旧不容小觑,顺天府甚至不敢自留状纸,当日就直接移交去了大理寺,层层上报。 等顾令璟得到消息回来时,状纸已经被呈上御案。 谢昭这回是真的慌了。 等到顾令璟时,她未语泪先流,眼中满是急切:“我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怪我……若我能拦住令潇,拦住长姐报官,伯府就不会颜面扫地,还被薛府记恨,闹去御前……” 第57章 夫人只请了神医,可没请颍川王府府卫啊! 闻言,顾令璟闪过一抹极其明显的怒气。 他轻轻为谢昭擦了眼泪,沉声开口:“不怪你,本就该是你的东西,叫她占了这么久,你不过想拿回来罢了,她竟敢闹得这样大,还害了令潇……” “我这就去找她!” “好……”谢昭眼神慌乱,忙拉着他的手臂叮嘱,“你千万别与长姐起冲突,一定要她松口叫外祖父将御前的状纸撤回来,对……还有顺天府的,我们自家事,不该闹大了叫人看笑话,你一定要跟长姐好好说……” 此时此刻,她满心只想着拿回御前的那张状纸。 一旦宣文帝插手,这桩案子就会满京皆知,届时……真相揭开,成了笑话的只会是她谢昭。 “长姐被令潇的人气得吐了血,现在不知道有没有醒……不,你若去,她应当是会醒的……” 顾令璟皱了皱眉:“你是说她在装晕?” 谢昭咬了咬唇:“我不知道……只是方才在花园里,令潇与林姑娘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也不见长姐如何生气,还有心思叫人报官,我总觉得她不会被几个下人气晕,只是方才即使顾伯母去见长姐,想要为令潇求情,但还是不见长姐醒……我也不知道了。” 闻言,顾令璟眼中嘲意更甚:“那必定是装晕了,即使母亲一个长辈拉下脸面去求她,她也能狠得下心来不见。” 什么代替他好好孝顺长辈的话,原来真的只是说得好听。 “你千万别怪长姐!”谢昭拉住他的手,“长姐应该也是为今日令潇过分的举动生气……” 顾令璟应了一声,转身就大步往桃颐院走去。 谢昭忙跟上。 只是他们都还没过二门,就听到后面一阵吵嚷声与脚步声传来。 “这是忠义伯府,你们不能进去!” “贵府夫人请我们神医前来为谢大姑娘治病,为何不能进?!” “夫人只请了神医,可没请颍川王府府卫啊!” 随着管家的声音落下,顾令璟与谢昭也看到了回廊处走来的一队握着长枪长驱直入的侍卫。 为首一男子青衣长衫,形貌温润,看到他们时,还拱手客气地行了一礼:“在下杜若,乃颍川王府府医,应贵府夫人邀请,前来为谢大姑娘治病。” “你就是神医?”顾令璟多看了他一眼,勉强压住不耐,“神医请进,只是王府侍卫进我府中内院,恐怕不合适,想来王爷不是这等不懂规矩的人。” “自然如此。”杜若含笑接下了他的内涵,微微侧身,“他们只在前院守着,进内院的是四位女侍卫。” 随着他侧身,后头四个身着甲胄的女侍卫上前一步,齐齐拱手行礼。 扑面而来的煞气叫谢昭脸色忍不住微微发白。 这都是跟着颍川王上过战场的。 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顾令璟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别府内院,无论王府侍卫是男是女,都不该随意踏入。” “她们是保护在下的。”杜若笑得温柔,“在下不才,正在为太子治病,王爷担心有歹人会对在下不利,以此截断太子殿下生还的希望,故而给了在下一队侍卫保护。 今日情况特殊些,王爷体谅忠义伯府,便多拨了四个女侍卫来,望世子见谅,不然在下若出了事……皇上与太子那里可不好交代。”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顾令璟有一万种理由也再拒绝不了,只能沉着脸任他堂而皇之地带人进了内院。 而剩下一队侍卫竟就这样举着长枪,站在了二门外,像是随时待命一样。 谢昭回头看了一眼,被那凛冽长枪刺得眼睛一疼,立即转过头不敢看了。 很快就到了桃颐院。 杜若为谢沅诊脉过后,神色自然地说道:“谢大姑娘是气急攻心,这才吐血昏迷,我不是说了她不能动气么?贵府究竟有多急着盼她死?” 谢昭脸色微变,强笑着开口:“神医说笑了,我们都是长姐的亲人,只有盼着她身体健康的,只是今日事发突然,长姐这才一时气怒昏厥,我们心下也焦急得很,这不就连忙请了神医来为长姐诊治了?” “在下只是随口一说,谢大人不必这样长篇大论地解释。” 谢昭胸膛起伏微快,但再没说话。 “既如此,就请神医先救醒夫人吧。”顾令璟道。 杜若却摇了摇头:“她郁气满心,昏迷沉睡对她而言是一种修复,若为了她好,就不该强行唤醒她。” “可我府中事情急迫,实在等不了——” “若世子可以为了府中杂事不顾谢大姑娘性命,在下这就唤醒她。” 顾令璟的话瞬间哽在喉间。 他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却也没再提叫醒谢沅,只是提醒杜若:“谢沅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神医该叫她世子夫人。” “王爷这样称呼,我们做属下的只能遵从。”杜若慢悠悠为谢沅施针,“世子若有异议,就去同王爷说吧。” 顾令璟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杜若的眼神深了许多。 短短片刻的相处,他却被这看似温润的没有半点脾气的人气得险些破功几次,难怪能在颍川王手下混出名堂来,此人除去一身医术外,手段心机也绝不容小觑。 等杜若施针完毕,已经是一刻钟后了。 他拿了瓶药丸递给含秋:“一日两次,口服即可。” “多谢神医!” 杜若向顾令璟与谢昭道了告辞后就缓步离开。 可他人都走到了院门口,屋里四个女侍卫都没有半点跟上的意思。 谢昭忙道:“你们贴身保护神医,还不跟上?” 这时杜若停步转身,有些歉意地开口:“贵府能气得谢大姑娘病重,想来是照顾不好人的,我身为外男不能随身照看,就叫她们作为药童留下了,可能会叨扰贵府,但她们的口粮王府会日日送来,绝不会吃白食,我想谢大人一样同住伯府,该是能体谅的。” 被暗讽的谢昭险些忍不住想与他对骂,却被顾令璟牢牢拦住。 “无碍,多谢神医为我夫人治病。” “不必客气。” 看着杜若离开的背影,顾令璟神色冷到叫人不敢直视。 而看着屋里人高马大,活像柱子一样杵着的“药童”,谢昭心里也更堵了。 她头一回在心里后悔不该这么冲动冒进,为了家产将谢沅逼到这个地步。 颍川王都插了手,宣文帝还会远吗? 第58章 你怎敢连同嫡母的嫁妆也一起觊觎? 顾令璟等了片刻,见谢沅还是没醒,只能沉着脸大步出门,自己去薛府求情。 也是走过二门时,他才发现那一队侍卫竟然也还在。 看到顾令璟,侍卫们竟还极其礼貌地抱拳行礼。 “王爷担心恩人之女被欺,特地命我等在此保护,世子放心,我们带了口粮的!”为首的侍卫拍了拍胸口,憨笑一声。 与杜若完全不同的说辞,却都是赖在忠义伯府不走的目的。 谢昭忍不住道:“怎么现在不怕神医出意外、去护着了?” “怎么会?”那侍卫惊讶反问,“杜大夫那么厉害,孤身一人也不会受欺负的。” 谢昭面皮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顾令璟没说话,抬步快速离开。 可到了薛府时,却得知薛老爷已经进了宫。 谢昭急了,无措地拉住顾令璟的手:“怎么办……外祖父已经进宫了,他真的要与我们撕破脸了……” “二位觊觎我们表姑娘家产时难道不该想到这结果么?”薛府管家冷哼一声,“现在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谢昭眼中浮起怒气,开口却只能解释自己清白。 她计划的是谢沅虽然受气,但为了她与顾令璟愿意主动咽下委屈,在木已成舟的前提下在薛家面前周旋,这样他们什么事都不会有,毕竟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 可她没想到……没想到谢沅竟会反抗。 她咬紧牙关,满心都是恨意与怨毒。 顾令璟则当机立断:“去顺天府!” * 顺天府。 顾令璟与谢昭刚下马车,身上就落下了一阵诡异又微妙的目光,他恍若未觉,走上前道:“陈府尹可在?” “在。”门口的衙役忙道,“顾世子请,谢大人请。” 他态度很客气。 即使忠义伯府再是笑话,也不是他们下头人该笑的。 两人快步进了厅堂,陈府尹已经在等着了。 相互见礼后,他就率先苦笑开口:“贵府世子夫人叫人来报官,我不得已只能派人去,却不想正撞上顾三姑娘的人搬世子夫人的嫁妆,甚至有小半已经进了谢大人的客院和世子的前院居所,这……人赃并获,众目睽睽,都抵赖不得啊。” 听到竟然进了自己的书房,顾令璟眉头狠皱,总算明白了衙役那些诡异的目光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他也不免多了几分对顾令潇的怒气。 “明人不说暗话,我需要陈府尹为我遮掩此事,去御前走一趟澄清,陈府尹想要什么,大可直言。”他道。 陈府尹眼神微闪,却不说话了。 谢昭急得不行:“你到底什么意思,直说就是,我们现在没时间跟你绕圈子!” 陈府尹笑了笑:“我想要的,二位倒是给得起。” 谢昭猛然顿住,退了一步:“我虽是太子门下,却并非他心腹,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有什么把柄。” 顾令璟皱起眉,暗暗拉住了她手腕,制止她再开口。 陈府尹也被逗笑了:“素闻谢大人才名,原以为你是个精明能干的,却不想如此单纯。” “你什么意思?”谢昭再迟钝也知道这是在骂她蠢了。 陈府尹却没解释,直接道:“我与二位同朝为官,也欣赏二位才气,今日之事我已封口,顺天府无人知晓世子夫人的嫁妆进过二位的地盘,即使在御前,我也敢为二位担保,若二位无异议,我们这便进宫吧。” 顾令璟点了点头:“我以看望妹妹的名义进来,便先去牢里看过她吧。” 陈府尹应了声,招了个衙役进来带他们过去。 见顾令璟转身就要离开,谢昭忍不住问陈府尹:“条件呢?” 陈府尹又低头笑了一声。 顾令璟强势地拉着她离开:“我们先去看令潇。” 他们进了天牢后,只看了顾令潇一眼,甚至没来得及说话就离开了。 陈府尹已经在自己马车上等他们了。 两人也匆匆上了马车,往宫里赶去。 见终于没人了,谢昭忙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陈府尹为什么帮我们,他不是四皇子的人么?他真的没有条件?” 顾令璟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条件就是我们的把柄。” 谢昭脸色空白一瞬:“可长姐的嫁妆进过我们的院子,又能证明什么?即使日后他真的敢以此威胁,就不怕我们鱼死网破,还他个包庇罪么?” “若四皇子需要,他甚至可以主动将我们拖下水。” 朝廷命官知法犯法,侵占妻子、长姐的嫁妆,官途与名声必定全毁,有顺天府的人作证,即使那只是顾令潇的想法和举动,可谢昭在场且毫无作为本身就是铁证。 她本也只是仗着谢沅不会闹大,这才肆意撺掇顾令潇和林姑娘胡来。 可现在谢沅闹大了。 “……这样么。”谢昭沉默了半晌,忽然想起顾令潇。 “那、令潇……” “陈府尹无能为力。” 顾令璟没有拿出诚意,陈府尹自然不会费心费力去保一个无关紧要的后宅姑娘,且此事已经闹大,势必是要有人出来做替罪羊的。 小姑子出于嫉妒贪婪图谋长嫂嫁妆,影响力和代价可比朝廷命官意图侵占妻子、长姐嫁妆要小得多。 看着谢昭微微有些迷茫的神色,顾令璟头一回怀疑自己是不是将她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叫她连别人的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 今日过后,想来整个四皇子党都要知道太子门下的谢状元是个只会读书做文章、却丝毫不通算计的“才子”了。 谢昭自然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下意识靠进他怀里,带着哭腔说道:“我……我太紧张了,也太怕了,从前有你与太子护着,我也从未与人这样交锋过,我……我的确只会死读书、做些无伤大雅的文章,旁的再不会了,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顾令璟软了眼神,忙揽住了她。 “你能做出锦绣文章,这已经是很多人不能企及的才华,有我在,也无需你与人动什么心机,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依然能保持赤子之心,这才是你难得之处。” 谢昭听了这安慰,垂下的眼眸里却满是晦暗。 她声音依旧哽咽柔和:“嗯……我知道,你总会护着我的。” “当然会。” 到了皇宫,看到御书房眉目沉凝的薛老爷时,谢昭咬紧牙关。 向宣文帝行礼过后,她恭敬地叫了声:“外祖父。” “老夫只有一个外孙女,不敢当谢大人一声外祖。”薛老爷道。 谢昭攥紧手:“孙儿与长姐同叫母亲,也在母亲膝下长大,虽无亲缘,却有情分,自该叫您一声外祖。” “原来谢大人真的是庶出啊。”四皇子扬眉一笑,“本殿下还当外头胡说呢,既如此,要回父亲留下的家产也就罢了,你怎敢连同嫡母的嫁妆也一起觊觎?” “惊才绝艳、撑起门楣的状元郎,原来只是个不要脸皮的贪心苍蝇么?” 第59章 你娶的不是谢大姑娘,而是谢二公子 四皇子话说得不客气,谢昭脸色骤变。 顾令璟也皱起眉头:“真相尚未明朗,四殿下何必说得这样难听,谢大人是皇上御口钦点的状元,难道连您也信不过皇上的眼光么?” 闻言,宣文帝略含不悦的眼神扫过四皇子。 但后者到底受宠,若换做太子,此时早已受斥受罚,四皇子却依然没事人似的。 “顾世子向来维护妻弟,自然会为她辩驳。”四皇子折扇轻抵额头,故作恍然,“倒是本殿下忘了,顾世子可是宁愿牺牲妻子性命,只为治妻弟酒醉不行的痴情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娶的不是谢大姑娘,而是谢二公子呢!” 顾令璟眼中浮起怒气:“四殿下——” “行了。”宣文帝开口,“今日有正事,少说些没用的。” 顾令璟只能应是,随即解释:“微臣妹妹素与妻子不睦,今日皆因口角之争,加之旁人怂恿,妹妹在听多了外头风言风语之下,一时误会妻子抢夺谢大人家产,欲为谢大人出头,这才冲动砸开妻子库房,搬出嫁妆,一切皆为误会,并非微臣与谢大人有意谋夺妻子嫁妆,望皇上明鉴。” 谢昭也忙拱手:“微臣与长姐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深厚,绝不会因一些身外之物起了冲突,今日一切陈府尹也可作证,望皇上明鉴。” 一直在当背景板的陈府尹这才出列澄清。 “回皇上,今日顺天府衙役赶到之时,顾三姑娘正在遣人搬运世子夫人嫁妆,顾大人并不知情,而谢大人虽在场,手中却无人调用,故而没拦住顾三姑娘的人。” “原来如此。”宣文帝眉头微松,笑着对四皇子道,“皇儿,你冤枉谢大人了。” 四皇子笑了一声:“是啊,堂堂大理寺丞,当初殿试惊艳朝堂的聪慧才子,我越朝栋梁之才,父皇欣赏器重的臣子……竟没法拦住几个小姑娘胡闹,眼睁睁旁观长姐被辱,只能无奈接受长姐的嫁妆家财,真是冤枉得很呢!” 谢昭咬紧后槽牙。 薛老爷此时也道:“老臣也很疑惑,沅姐儿都被气得吐血昏迷,谢大人竟只能冷眼旁观,丝毫奈何不得几个小姑娘,甚至没办法找人求助,还要沅姐儿奶娘偷跑出门报官、闹大了才得以解决,这姐弟情深……不知从何说起?” 谢昭微凉的余光扫过四皇子与薛老爷,袖中双手攥紧。 而后见宣文帝目露疑惑地看向了她,竟真的准备听她解释,她心中气恼更甚。 堂堂一国之君,没有自己的想法与判断么,竟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但再气再无奈,她也只能哽咽解释:“长姐已经嫁去忠义伯府,顾三姑娘更是顾世子的亲妹妹,微臣即便再急……为了长姐,又如何敢真的得罪她?投鼠尚且忌器,更何况那是微臣最在意的长姐。 长姐夫妻情深,对婆家上下也素来真心,先前因为顾世子纳妾一事,微臣大闹后却反闹得长姐里外不是人,心中已经悔恨至极,这回……微臣本想事后私下里将嫁妆还回去,实在不敢再当面闹出不愉快来,叫长姐难做,却没想到……没想到长姐竟被气得吐血,微臣心中……更悔啊……” 她声音喑哑哽咽,字里行间都听得出伤心之意。 宣文帝不禁动容几分,叹了口气:“苦了你了……” 四皇子仰天翻了个白眼。 薛老爷也一脸无语,却没再争辩此事。 谢沅还在乎谢昭,而后者无论是好是歹,对外总是谢沅的一份依靠,出过气就算了,不能真闹得撕破了脸。 故而他也叹口气,佯装信了谢昭的解释,眼神渐渐温和下来。 “谢爱卿别伤心,事情说清楚就好,一家人总没有隔夜仇的,回头叫皇弟的神医好生为你长姐医治,此事便就揭过了。” 见宣文帝开始和稀泥,薛老爷忙道:“启禀皇上,顾世子与谢大人侵吞老臣外孙女嫁妆一案真相已明,可老臣被污蔑以职权之便欺压谢氏篡改女儿女婿遗书、徇私枉法一事却尚未明晓啊! 那本就是老臣女儿女婿留给外孙女的东西,却不知为何竟传成了老臣为外孙女谋夺本属于谢大人的家产,当年遗书还在,字迹皆可比对,谢氏二叔公等人也是证人,老臣问心无愧!” 他拱手深深一拜:“老臣身为帝师,在外便代表着皇上的品性学识与颜面,老臣清名有损,于皇上清名亦有损,且幕后造谣之人这样有恃无恐地针对老臣,又何尝不是轻视皇上、轻视皇室啊!老臣恳请皇上彻查此事,揪出幕后造谣之人,还皇室与老臣清名!” 宣文帝脸色不自觉严肃起来:“此事必须彻查!” 薛老爷再接再厉:“今日顾三姑娘与林姑娘凭空污蔑老臣,全然不顾皇上颜面,更敢撺掇抢夺旁人嫁妆,其行迹之恶劣,闻所未闻,若不严加惩戒,此后京城贵女皆效仿其风,更辱我越朝颜面,叫他国看足笑话,请皇上定夺!” 该说不说,薛老爷不愧是教过宣文帝多年的老师,拿捏他的心态真是一拿一个准。 即使四皇子急忙为林姑娘辩解求情,也没挡得住宣文帝高涨的怒气。 最终,顾令潇因抢夺长嫂嫁妆、污蔑朝廷重臣,本该罚杖三十、流放三千里,但念在其父劳苦功高,又有薛老爷网开一面不予计较,最终只罚了杖三十,徒一月。 而林姑娘污蔑朝廷重臣,更仗势在重臣府邸作威作福,其行迹更加恶劣,一样被罚杖三十,徒一月。 此外,这两人与其母皆被丽妃申斥,并赐下了教导嬷嬷。 而严查薛老爷被污蔑一案的重任,则落在了刑部头上。 谢昭听到时,心下微沉。 她本以为交给大理寺,她尚有操作的空间,却低估了宣文帝对自己颜面和皇室及国家颜面的重视,竟直接将这种不算太大的案子交给了铁面无私的刑部。 她双手不自觉收紧,心跳也快了许多。 第60章 沾着孤女亡父亡母鲜血的东西,谁用着都心虚 出宫后,薛老爷直接跟着忠义伯府的马车一起回了。 看到谢沅还没醒,他压抑着怒气与担心,冷冷扫过顾令璟与谢昭。 顾令璟解释道:“外祖父,今日一切我当真不知,若我早得到消息,我绝不会叫令潇这样过分。” “沅姐儿往日在你伯府过的什么日子,我也知晓一二,但她心里有你,愿意为你受委屈,更在我们面前努力掩饰,我们也不好插手太过。”薛老爷顿了顿,“但你忠义伯府……欺人太甚了。” 他语气平淡,顾令璟却猛然变了脸色。 “孽障,还不跪下!” 老夫人满含怒气的声音从外传来。 顾令璟未及多想,掀起衣袍就跪在了地上。 脸色苍白的老夫人被扶着进来,她满含愧疚地看了眼床上的谢沅,缓缓走进,低低对薛老爷叹道:“亲家……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们将好好的孩子交给我们伯府,我们却磋磨得她没了棱角,坏了身体……是我伯府没教好自己的孩子啊……” 她声音哽咽,捶胸顿足,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满眼沧桑和歉疚。 顾令璟双手紧了一瞬,随即低头诚恳道歉:“今日夫人因我妹妹被气到昏迷,这的确是我之过,等令潇回来,我一定严加惩戒,绝不徇私!此后,我也必待夫人更好三分,叫她不再受委屈。” 薛老爷脸色却没温和半点。 老夫人苦着脸说尽好话,又叫人押了今日纵容顾令潇胡闹的忠义伯夫人前来道歉,连谢昭也不得不跪了好半晌,薛老爷这才松了口。 “将沅姐儿库房的所有东西、无论大小与价值高低,都誊抄一份,送来薛府。”他对含秋吩咐,“此后她库里少了什么,用在何处,俱都要上报于我。” “这怎么行?”忠义伯夫人脸色微变。 忠义伯临走前同她交代过,先前花用谢沅嫁妆的对账与补偿只是走个过场,谢沅面薄好欺,必定不会收伯府的补偿,之后叫她再掌中馈,只需压缩所有人的份例,谢沅一定还会再贴补,届时她这个婆母只假作不知,即使后面再被翻出来,那也是谢沅自己乐意,他们伯府可是明确拒绝过的。 可现在若叫薛老爷插手……那他们还有什么便宜可占? “老夫已是花甲之年,家中更不缺家财,犯不着贪墨外孙女的东西。”薛老爷道,“伯府若不放心,一样可与老夫对账。” 不等忠义伯夫人再说话,他又深深看了众人一眼:“沅姐儿的嫁妆是她父母留下最后的寄托,这沾着孤女亡父亡母鲜血的东西,谁用着都心虚的。” 他眼神并不凌厉,可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不自觉就叫所有人都移开了眼神,不敢对视。 忠义伯夫人还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敢再开口。 她对着薛老夫人还能嘴硬讽刺一二,可面对薛老爷这个掌权者,却连开口一个字都要三思后行。 也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了谢沅的依靠究竟有多牢固。 从前薛府对他们温和有礼,她不屑一顾,甚至敢流露出一二轻视,可现在薛府较了真,连顾令潇都送进了顺天府大牢,她却不敢再无礼半分。 她以为薛府不在乎谢沅,任她再三磋磨都没动静,却不想正是因为太过在乎,他们才不愿叫谢沅夹在中间为难,而一旦伯府做得过火……他们的报复就来了。 若非谢沅只是昏迷,身体并无大碍,她毫不怀疑今日进大牢的不会是顾令潇,而是顾令璟。 想到这里,她额角青筋都险些爆了出来。 “对了。”含秋忽地道,“说起对账,先前老爷吩咐过,伯府无意占用儿媳嫁妆贴补,我们夫人花用在伯府的东西都要对账后补偿回来,奴婢闲来已对完了账,后头若得空,奴婢便与安嬷嬷再核对一回?” 此话一出,谢昭猛地看向床上昏睡的谢沅。 含秋绝不敢自作主张,那就是谢沅的意思了。 她……怎么敢做得这样绝? 薛老爷眼神却变得欣慰,此事在他面前过了明路,伯府为了颜面,也不会再拖三拖四。 傻孙女终于清醒了么? 他自然乐得做靠山,过问了此事后才离开。 顾令璟与谢昭亲自送了他出门。 忠义伯夫人不甘地看了眼床上的谢沅,却被老夫人强硬地带着离开。 屋里再度寂静下来后,谢沅睁开了眼睛,其间满含的伤心与悲哀令人心惊。 “夫人,您……没事吧?”含秋小心翼翼地问。 谢沅怔怔看着头顶的帷帐,半晌后才声音沙哑道:“我这三年……究竟是怎样糊涂过的啊……” 顾令潇猖狂至此,动静闹得这样大,满府却无一人为她张目,仿佛聋了哑了一样,仿佛这三年她的供养都是理所应当,分毫情分不记。 而她最疼爱的弟弟,满口阻拦哭着拒绝,却拦不住向来最听她话的顾令潇和爱慕她的林姑娘,任长姐被欺凌至此……她真的像她口中说的那样,毫不惦记那点家产么? 还有顾令璟……他今日的确不知情,可哪怕此前顾令潇言行过分时,他肯狠下心严训一二,顾令潇今日也绝不敢叫人堂而皇之撬了她的库房锁,当着满府上下的面抢夺她的嫁妆。 说到底,是她的忍气吞声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是她自己叫自己落到这样人尽可欺的地步。 可现在,她不想忍了。 虽下定了决心,她眼中的悲伤却几乎化成实质,心口也持续不断地闷痛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夫人……”含秋忙上前给她顺气。 颍川王府的女侍卫也忙拿起药瓶,利索地喂了谢沅一颗药。 见后者依旧眉头紧蹙,呼吸急促,她当机立断点了睡穴,谢沅顿时昏睡了过去。 瞥见含秋着急的眼神,她一脸无辜地解释:“杜大夫有吩咐,谢姑娘情绪不稳,若醒来依旧难受伤心,就叫她再睡过去,什么时候平复好心情什么时候醒,这样才不会伤身体。” 含秋转念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叫府医看过,确定谢沅身体无碍后,她也冷静下来了。 而此时,谢昭与顾令璟正送完薛老爷。 前院里,她一脸愣怔地坐下,回忆着今日种种:“府里不知谁传出去了今日的事,令潇被万人唾骂恬不知耻,你我的名声也蒙上了一层灰,更重要的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庶出了。 她费尽心思遮掩着的身份,被天下皆知,此前她以谢母亲子自居,打着她与薛府的名号被行了便利的那些人……会不会现在都在耻笑她? 还有刑部那边。 因为从未想过谢沅会反抗,她散出谣言、设计林姑娘都未曾遮掩行踪,以刑部的能力,想来只需一日就能查清真相了。 她该怎么办? 第61章 谢沅勾引四皇子 见谢昭似乎愣怔,顾令璟担心地扶着她的肩,问:“你怎么心不在焉?” “我……”谢昭欲言又止,眼眶渐渐红了,迟疑了好半晌才问,“如果我做了错事……你会对我失望吗?” “不会。”顾令璟说得笃定,“你本性纯良,善良勇敢,如果做了错事,那一定绝非你本意。” 闻言,谢昭心里微松。 又沉默了片刻后,她才坦白说道:“其实……林姑娘是我设计她来的,外面关于长姐抢夺我家产的流言也是我散播出去的。” 开了个头后,她也没再吞吞吐吐:“长姐把持家产资源不肯给我们,冷眼旁观你我在朝堂挣扎,任人欺压,我实在等不及了,我不想看到你对薛家恭敬再三,不想看你对四皇子忍让退步……你这样骄傲的如玉君子,天生就该高坐庙堂,翻手为云,我也想走得更高更远,以匹配你的高度,所以就……一时昏头,做了错事。” 顾令璟眼中闪过意外。 在他眼中,谢昭从不会使这种阴损的手段去对付别人,尤其这人还是她一直以来最重视的长姐。 谢昭则眼睛一闭,仿佛决绝赴死一般:“我知道我做得过分,你骂我吧,打我也行,这都是我该受的。” “我打你骂你做什么?”顾令璟愣过后,温声说道,“你虽做错了,但这的确并非你本意,且那家产本就是属于你的,你要回自己的东西,即使不择手段,又何错之有?” 再说……即使做错了事,她第一反应却是在乎他会不会失望,而非自己会因此遭受什么后果。 这样真挚单纯的爱意,实在叫他心里软成一团。 谢昭微微睁开眼睛,见他果然没有生气,眼泪不禁涌出眼眶,紧紧扑在了他怀里。 “你不怪我就好……我是真的气不过,旁人只误会我今日冷眼旁观长姐被欺凌,误会我狼心狗肺,可长姐守着偌大家财却不肯为我铺路,冷眼旁观我在朝堂任人欺凌时,他们可知我的心有多冷?” “我知道长姐身份尊贵,生来就被所有人宠爱,而我只是一个庶女,靠着女扮男装寒窗苦读才能为自己拼来一条出路,身份之别有如云泥之差,长姐总是能轻易夺去所有人的眼光与偏爱,就连父亲也从未因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而重视半分,这些我一直都知道,可我真的……真的好不甘。” “为什么我要过得这么苦……为什么长姐能嘴上说着疼我,却从不肯帮我半分……” 她哭得伤心,也叫顾令璟愈发心疼,心中仅有那点谢昭似乎不像他了解的那样纯良的心思也尽数忽略了。 他安慰了好半晌后,谢昭才稳住情绪。 “那此事该怎么办?一旦刑部查出来,叫圣上知道我与他心中光风霁月的玉面状元不一样……他一定会厌了我的。”她抓着顾令璟的手,有些反常的急切,“他绝不能对我失望,不可以的……” 顾令璟沉思片刻,最终下定决心:“此事交给我……你不必多管了。” 见他脸色似有异样,谢昭下意识不敢多问了。 她转移话题:“对了,今日陈府尹分明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为什么四皇子还要在御书房里针对我们,拆他自己的台?” 那股劲头,倒像是想将她彻底踩臭一样。 顾令璟不以为意:“他拆自己台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必理会。” 四皇子行事一向很迷。 宣文帝五个儿子,其余四个加起来都比不过四皇子一根手指头,大抵也正是因为受宠,四皇子十分随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不会顾及后果,因为知道有人会为他扫尾。 这是在满怀爱意的环境中才能长成的底气。 谢昭眼神微动:“可看四皇子今日的言行,好像很恨我们,即使作为政敌的太子都没有被他这样针对厌恶过……他那样的态度,就好像是为谁出气报仇一样。” 顾令璟眉头微拧。 “说来,长姐初入京时,四皇子曾见色起意,想要求娶她,如今……莫不是旧情未了?”谢昭说完,忽然脸色一变,轻拍了自己嘴一下,“我说话直,没过脑子,你别多想,长姐自成婚后与四皇子从未有过交集,又怎会旧情未了?” 她有些急的解释,顾令璟却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想了起来。 “先前在欧阳神医那里,四皇子也是如此。”他渐渐怀疑,“那时我还当他是针对你,从而打击太子,现在看来,莫不是在为谢沅抱不平?” “可我们三人之间的事,四皇子若不清楚,怎会贸然去为长姐抱不平?” 顾令璟沉思一瞬,脸色忽然沉了下来:“那夜你用自尽求了谢沅原谅,之后可有注意过她在哪里?” 谢昭回想了一下:“那时我脖颈被剑擦伤,你为我上了药后我们就一起睡了,我不知道之后长姐去了哪里,不过……”她小心地瞥了眼顾令璟,语气迟疑起来,“不过我因为伤口疼,深夜才睡着,的确听到了隔壁长姐院子里有过开门声……直到天亮好像才回来。” 闻言,顾令璟脸色难看,怒气也迅速翻涌起来。 “你觉得……那夜长姐是在四皇子那里?她在向四皇子诉苦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便当真只有诉苦?”顾令璟眼中的冰冷几乎要化为实质。 “长姐才不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更不会故意勾引四皇子!”谢昭佯装不悦地反驳,又含着些心虚,“即使……即使她的确心中委屈,想找个人安慰自己,那也不能证明她真的与四皇子……偷情啊。” 听到最后三个字,顾令璟周身阴沉与怒火迅速交杂。 “四皇子身体健康,身边也没有重病之人,那日为何忽然去了欧阳神医处?”他语气极冷,“还正与谢沅前后脚的功夫?” 谢昭回忆着:“那日长姐忽然晕倒在正院的事闹得不小,四皇子得到消息也不奇怪,可他竟能为了长姐一路追去京郊……他那样见惯美人的人,怎会这样冲动……总不能是长姐暗示引诱过他什么吧……” 第62章 我宁愿谢昭是女子,迎她入伯府做儿媳! 谢昭说完就摇了摇头:“不会,长姐绝不是这种人——” “事到如今,你还要为她遮掩辩解么?”顾令璟冷声打断她的话。 谢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恹恹地叹了口气,像是词穷了。 瞥到顾令璟乌云压顶般更加冷沉的气势,她眼神一闪,几乎压不住唇角得意的笑容。 家产被薛家把持又如何? 她就不信,等谢沅勾引四皇子的事板上钉钉,薛老爷还能再为她撑起腰!再是帝师又怎样,与四皇子比起来,区区谢沅而已,皇室一定会干净利落地除了这个污点,甚至都无需她脏了手。 届时谢父留下的东西,会全须全尾地回到她的手中,而谢母的嫁妆……薛府还有脸要回么? 她柔柔靠进了顾令璟怀中,任他紧紧抱住,脑中已经在畅想着未来。 虽然失去了谢沅这个才华满腹的血包,但她今日做得那么绝,想是已经离心,那就没用了。 有谢沅以前做的策论文章,她倒是还能再撑上两三年,只需顾令璟在这期间站到高位……届时即使她头脑空空,谁又敢非议于她? * 大抵因为忠义伯府近日的事太多,所有人都在看着热闹。 顾令潇与林姑娘的名声已经臭了个彻底,后宅民间举凡提起,无不唾骂不齿,连带着这两家的姑娘们也被影响,随着丽妃的教导嬷嬷赐下后,忠义伯夫人与林夫人也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倒是谢沅在此事上博得了不少同情,毕竟能被婆家欺负到这份上的贵女不多见。 即使有人认为她太过软弱,但对受害者总含着一分怜惜。 顾令璟因未参与,又有过往玉面状元与第一君子的光环在,只被指责了教妹不善,而谢昭……有关于她的一切,因为先前发生的许多反转,现在众人反而不敢贸然下注了,只等着刑部审查的结果。 这一夜,京城还在热闹,而谢昭有顾令璟的保证后,睡得安心了许多。 直到翌日早朝,刑部尚书当众禀报了调查结果—— “老臣派人一路追查流言源头,最终查到了谢大人身边的侍从书墨身上,关于忠义伯世子夫人侵占谢大人家产一事,正是从书墨口中流出,最终被太仆寺陈大人长女陈姑娘得知,后者不忿之下在好友面前表露了一二,此事逐渐传开。” 他话还没说完,谢昭就得到了满朝文武各异的眼神洗礼。 她却挺直背脊,丝毫不慌。 顾令璟说能为她解决,那就一定能。 今日有事的绝不会是她。 果然,刑部尚书继续说道:“但在刑部审问与调查下,却查出书墨与顾三姑娘往来密切,家中还藏有顾三姑娘给的金锭三十两,昨夜书墨也已招供自己是受顾三姑娘指使,蓄意传播流言,以谋夺世子夫人嫁妆,并妄想栽赃给谢大人,挑起他们姐弟内斗,好叫自己独占长嫂嫁妆。” 闻言,谢昭这回是真的意外,猛然转头看向顾令璟。 他说的办法……是牺牲顾令潇? 但惊诧过后,她心中感动不已,顾令潇是他的亲妹妹,也一向得他偏宠,没想到他竟肯为了她而牺牲顾令潇。 “又是这个顾三?”宣文帝已经皱起眉头。 见没了谢昭的事,部分人已经觉得无聊,顾令潇名声已经臭了个彻底,再做出什么他们都毫不意外了。 唯一追着顾令潇骂的只有御史台,有过激者甚至直接参了忠义伯和顾令璟,暗指忠义伯府家风不正。 宣文帝大抵也是烦了,也不想再处理此事,除了令丽妃申斥多嘴的陈渺外,他直接再加了顾令潇三十板子,罚了顾令璟与忠义伯三年俸禄了事。 消息传回忠义伯府时,谢沅有些疑惑,还有犹疑:“顾令潇……有这个脑子?” “奴婢也觉得奇怪,外头人不清楚,咱们却是知道三姑娘有多亲近二公子的,单是嫁祸二公子挑起您与她内斗这点就绝不是真!”含秋道。 谢沅点点头,又问:“祖母与母亲如何?” “老夫人身体不好,消息被孙嬷嬷截断了,没传去她耳朵里,夫人……夫人在听到消息后就晕过去了,府医正在为她熬安神汤。” 顾令潇一个闺阁女子,前后受了六十板子,即使顺天府下手再轻,也得去掉半条命了。 忠义伯夫人爱女心切,自然接受不了。 谢沅只顿了一瞬,就神色如常地继续喝起了药。 她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心软,顾令潇既然做得出来那些事,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至于传播流言一事,她是不是被陷害……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这样想,忠义伯夫人却不是,她醒来后就一把掀翻了药碗,一路冲来了桃颐院。 “潇姐儿不过拿了你一点东西,你就喊打喊骂,将她送入大牢,你有姓薛的撑腰,我不能耐你何,忍便忍了,可你却歹毒至此……”她目眦欲裂,“还要再诬陷她传播流言、栽赃朝廷命官……六十大板啊……毒妇!你好歹毒的心肠,这是生生要了她的命啊!!” 她衣襟微散,发丝也凌乱地贴在脸上,整个人精神都颓靡下去,眼中含着无尽心疼与怨恨。 “你要报复,冲我来啊!怎么敢只冲着孩子下手?!她才十四岁,为什么要被千夫所指,身败名裂,更承受切肤之痛啊——” “母亲若早在她从前对我百般无礼时肯说教一二,而非一味纵容,三妹妹或许不敢如此猖狂,也就没有后来打入天牢,身败名裂的事了。”谢沅硬着心肠说道。 忠义伯夫人哭得伤心,虚弱的身体里力量却不小,若非被女侍卫们拦着,只怕早已扑去谢沅跟前拳打脚踢。 此时此刻,她完全忘了对薛老爷的恐惧,心中只剩下恨意。 谢沅解释过不是自己诬陷,她却充耳不闻。 即使被钳制,屋里的摆设也被她砸了个彻底,地上一片狼藉。 她发泄过后,冷静了一些,随即眼神冰冷怨恨地看向谢沅:“今日我便抬姨娘入府!从前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说好的日子一延再延,如今我也不看吉时,只求人入我伯府,照管璟哥儿起居生活……你配不上他的倾心相待!只要他身边有了真正善良体贴的知心人,你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就绝不会再入他的眼!” “谢氏满门清贵,谢昭勇敢大义,却怎生出你这样的毒妇……我真宁愿谢昭是女子,即使她出身低微,只论品性才华,我也愿迎她过门!而你……要不了多久,等着我伯府休书便是!” 即使谢沅再安慰自己冷下心肠,还是不由得被她毫不留情的话骂白了脸。 而门外的谢昭闻言,余光挑衅地扫过谢沅,神色间含着一丝明显的喜色。 第63章 同样姓谢,你真的差谢昭太多 谢沅面如金纸,本因为杜若的药而渐渐好转的身体似乎也迅速颓败了下去。 她攥紧手下被褥,手指骨节甚至已经泛起了白,需要极大努力才能勉强叫脸色平静下来。 “顾伯母。” 谢昭缓步进门,忙上前扶着忠义伯夫人:“今日外头天冷,您怎么穿得这样少?” 忠义伯夫人看到是她,脸色微微缓和。 顾令璟随后进来,在看到前者脸色苍白憔悴与一地狼藉时,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母亲前来看你,你不出门相迎也就罢了,竟还稳稳坐在床上给她难看,又闹得家宅不宁,谢沅,你究竟想做什么?!” 迎着他的冷漠中夹杂不耐的目光,谢沅眼中闪过一抹受伤。 随后她偏过头:“我重病在身,神医交代卧床休养,母亲心下不宁,若来我房里砸了东西骂了人能叫她痛快,我作为儿媳,自不会吝啬那点东西。” “你竟还敢倒打一耙!”忠义伯夫人气极,指着她道,“若非你生事,我的潇姐儿不会有牢狱之灾,而你犹不满意,仅为往日那点口角之争,就诬陷她买通谢昭的小厮散播流言,要了潇姐儿的命!我打你骂你又如何?便是杀了你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闻言,顾令璟动作微顿。 但很快,他就将忠义伯夫人劝离了桃颐院。 后者以为他是因为心疼谢沅,胸中怒火交织:“那样一个心肠歹毒的搅家精究竟有什么好,叫你这样维护,甚至连母亲妹妹都不顾?!璟哥儿,你亲妹妹还在大牢里被责打,就快丢了命啊!!” 看着痛哭的母亲,顾令璟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愧疚。 “母亲放心,我已经与陈府尹通过气,令潇只会是皮肉伤,也会有大夫为她诊治,身体不会留下暗疾,只等一月后我就去接她回来。”说罢,他顿了顿,“谢沅并非有意针对令潇,您不要为难她。” 看着忠义伯夫人愈加暗恨的目光,他心中微松。 被盯着找麻烦……谢沅总没功夫再去勾引四皇子了。 一想到谢沅暗地里或许对四皇子也是这种爱慕亲近的神色,他心下膈应恶心之余,还存留着一分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他只将那归结于男人的占有欲。 回到房内,他正对上谢沅犹疑不定的目光。 “你相信我没有陷害令潇?”他对忠义伯夫人说的话,她也听到了。 “当然相信。”谢昭含笑走上前,被侍卫拦住也不生气,“我们是长姐最亲近的两个人,你品性如何,我们还能不清楚?即使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与矛盾太多,但都是误会罢了,这并不能成为我们否定你品性的理由啊!” 看着她陌生又熟悉的脸,谢沅本被伤透的心到底还是回暖了一些。 说她心软也好,没骨气也罢,谢昭是她一起相处了二十年的至亲,感情深厚非常人可比,而顾令璟是她唯一喜欢的人,更是朝夕相处三年、极尽亲密的夫君,即使已经对他们心寒,她却仍然忍不住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而牵动心神。 “长姐身体怎么样了?”谢昭关心问道。 “还好。” “长姐还在生我的气么?”见谢沅态度冷淡,谢昭眼睛微红,“我……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对,不求你原谅我,只愿你不要因为我的错而坏了自己身体,除了姨娘……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谢沅依旧会对她的眼泪心软,但这回她却面色冷淡地撇过头,不再看她。 “长姐……”谢昭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好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顾令璟看得心疼不已,忍怒看向谢沅:“她已经道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官叫你报了,御前也被你闹去了,薛家更已经为你出了气,我忠义伯府全家上下向你低了头,令潇更是快没了命……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谢昭从没有对不起你,相反,她无时无刻不在为你开脱,担心你的身体,甚至愿意率先低头认错,她已经卑微至此,你为什么不能大度一些?” “母亲说得没错,同样姓谢,你真的差谢昭太多,也永远都比不上她的赤子之心与胸襟眼界!” 谢沅一句话没说,顾令璟就已经因为谢昭几滴眼泪心疼得慌了神。 “娶我……真是委屈了你。”顿了半晌,谢沅抚着闷痛的心口,低低说出了这句话,“既然如此,你就去写和离书吧,我们好聚好散。” 顾令璟面带惊愕,一时竟被这话说得愣住。 他从来没想过谢沅会主动说出和离。 即使她与四皇子有染,他也没想过休了她或是怎样,只想叫她安静地待在后宅,别再欺负谢昭。 谢昭也愣了一下,继而不赞同地看着谢沅:“长姐,和离这种话怎么能轻易说出口?你那么喜欢顾令璟,怎么可能舍得?快别置气了,我这就叫顾令璟给你道歉!” 说罢,她转头看顾令璟:“还愣着干什么,刚才你那说的是什么话,快给我长姐道歉!” 顾令璟想通后,眼中瞬间带上厌恶:“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想拿和离威胁我,而不是反省自己的错么?!你若想和离,我随时恭候,别妄想我会因此让步,继而再忍让你欺负谢昭,闹得全家不宁!” 末了,他冷冷看了谢沅一眼,语气不乏冷漠:“你若有谢昭半分大度容人之心……我也不会对你失望至此。” 说完,他拂袖离开。 谢昭还想再安慰安慰谢沅,却被他一把拉走。 他舍不得谢昭再在谢沅那里受气。 而在他们身后,谢沅双手攥起,神色间竟闪过一抹仓皇,她下意识想下床去追,却生生忍住了。 失望…… 这两个字太重,一瞬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明明在几日之前,他们还那样恩爱,即使偶有摩擦矛盾,也没有影响感情,可为什么短短几日之间……就全都变了个模样呢。 那一瞬间和离的念头是真,可被这两个字牵动情绪也是真。 “夫人,世子说的是气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含秋担心地道。 谢沅黯然神伤,好像都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从没这样神色颓败过,含秋几人都急了起来。 “姑娘何须在意旁人的看法?”颍川王府那位叫红缨的女侍卫道,“只要您自己做事无愧于心,没有对自己失望,管他失不失望呢?他算什么东西,也敢站在制高点来评判您的对错?” 听到她这样的话,含秋愣住了。 谢沅也不自觉抬起头。 第64章 去拿纸笔,我要写和离书 红缨道:“他这样说,无非是拿准了您的心思,想以此来要挟叫您主动服软,还说什么您以和离要挟他……明明心思阴暗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是呢。”另一个侍卫也插嘴道,“刚才在门外,忠义伯世子脚步顿了几瞬,看您没有追出去才离开的,您应该也听到了吧?他这是在拿捏您呢!” 谢沅脸色怔愣。 拿捏…… 那样光风霁月的君子人物,也会使这种手段么? 不知是不是一瞬间的幻灭,虽然她心中依旧难受,却没有那种被揪起来隐隐作痛的感觉了,甚至……也有了些失望。 正在此时,周嬷嬷走了进来,拿出几张纸交给了谢沅。 “夫人,这是何良查出来的东西。”她低声道,“前两年还好,但就在近一年来,世子与二公子……似乎是有些过于要好了。” 谢沅抬手接过,翻看了起来。 “去年八月,他曾为谢昭挡酒,对上千杯不醉的镇国公世子,并介绍了青山书院的不少人脉给谢昭;去年九月,谢昭查案出了纰漏,冤枉好人,致后者半残,也是他摆平的……”看到这里,谢沅眼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怒气。 她继续翻了下去:“去年十二月,谢昭为一支玉簪与安阳郡主起了冲突,顾令璟斥千金为她买下,顶了安阳郡主的报复;今年一月,谢昭假借查案出京游玩,顾令璟为她遮掩,并与她同游;今年二月……直到现在,他正在为谢昭升任一事四周走关系,即使谢昭近日身处风口浪尖,他还是找了御史中丞疏通关系,好叫御史台不再攻击谢昭。” “桩桩件件,看起来……好像的确情深义重的模样。” 可安阳郡主最后报复在了她身上,若非外祖母解围,她会当众失身。 他与谢昭出京游玩时,她刚病发吐血,他明知如此却依然能安心出京。 甚至镇国公夫人都曾对她屡屡为难,那时她不知何故,原来……也是因为他逞了谢昭的英雄么? 她手指近乎麻木地翻着,自虐般逐字逐句地看。 短短几页纸,上头的记录却极其详细,也叫她直观感受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顾令璟,字里行间都满藏体贴。 在她面前清冷自持、沉稳内敛的男人,会为了谢昭逞意气、逆原则,罔顾公务同游,予取予求。 两个本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要好至此,甚至肯为了对方割让利益,徇私枉法? 见她周身的悲伤几乎化为实质,周嬷嬷不忍地道:“夫人,您想开些,或许……或许世子是因为爱重您,这才对二公子看重了几分。” 谢沅忽地一笑,含着自嘲与苦涩:“是啊,从前我也是这样以为的,为此我很感激他肯费心至此,可我……凭什么呢?无论他还是伯府的人,都更欣赏谢昭而非我……我怎么敢认为他是为了我才费心至此?” “他对谢昭满是体贴,不惜倾尽一切为她铺路,甚至肯为了她付出绝大代价再求欧阳神医,只因关心则乱……那我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 她语气不自觉哽咽,最后到底忍不住,环抱自己坐在床上,头抵着膝盖,声音嘶哑地哭了起来。 并不撕心裂肺,声音甚至很低,却像是要将所有委屈都哭出来一样,满含悲伤。 屋里几人也听得心酸。 “若老爷夫人还在……该有多好。”含秋抽噎着道,“夫人这短短二十年,只前三年过得无忧无虑,受尽宠爱,如今更是……被磋磨得受尽委屈,老爷夫人若知道,该有多心疼啊……” 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眼睛都哭肿了,谢沅才觉胸腔的气散出去不少。 “说来,您弟弟真的和您夫君没有私情么?”红缨语出惊人,“属下从没见过对妻弟好过自己妻子的,刚才您弟弟眼泪都还没掉,他就心疼得跟什么似的了,现在竟愿为她这样铺路,总不能是忠义伯世子天生热心肠吧。” “他……”谢沅迟疑一瞬,还是摇了摇头,“曾有男人对他示好,他很厌恶,回来憎恶地泡了一下午的身体,只因那人碰到了他的肩……我不知道旁人是否有龙阳之好,但他绝没有。” 这也是她之前虽然有过怀疑,却很快就打消了的原因。 顾令璟并不像有些世家子弟一样好男风,甚至私底下豢养娈童,相反,他极度厌恶与男人有身体或感情上的纠葛。 闻言,红缨皱了皱眉:“是我感觉错了么?” 她总觉得自己没错。 但没有证据,她也不好坚持己见。 “那夫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含秋问。 谢沅紧紧握着手中的纸,几乎将它们攥成一团。 在手背上青筋快要爆出来时,她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去拿纸笔,我要写和离书。” 是不是龙阳之好不重要了,她也无心再追究对错经过,但一个人心在哪里……总能感受得到,从前权当她自欺欺人。 但以后,她想清醒地活着。 闻言,屋里几人都震惊地看着谢沅,似乎没想到她竟这么果断。 但若站在谢沅的立场,其实也不过是伤心失望攒足了,这薄薄几页纸就成了破开她心防的最后一击罢了。 见她眼神悲伤却坚定,含秋同手同脚地去拿了纸笔过来。 拿起笔的一瞬间,谢沅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闭了闭眼,用几乎捏断笔的力道,一字一句地写下了和离书。 末了,她直接叫红缨点了自己睡穴,强迫自己睡了一觉,没再理会忠义伯夫人安排的方姑娘进府一事。 翌日,她多吃了一颗药,衣着整齐地去了前院。 彼时顾令璟刚下朝回来,见她静坐等着,他不耐地皱起眉头:“你又想使什么花招?我在前朝很忙,你不能像谢昭一样为我分忧,与我共议政事,就连安分都做不到么?” “当然能做到,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知道错了?”顾令璟眉宇微松,心中虽仍然厌恶四皇子的存在,但想到薛府,还是忍下不耐说道,“谢昭大度,不会与你计较,你回去向母亲赔个罪,再去天牢疏通疏通关系,叫令潇早日出来,她名声因你而毁,你要担起责任——” “去把和离书签了。” “令潇若想嫁人,你就用岳父的人脉为她找好婆家,陪厚嫁妆,她若不想嫁人,你就要担起她余生——”顾令璟说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谢沅眉目冷淡,眼神落在了桌上的纸上。 “签了和离书,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第65章 叫什么夫人,叫姑娘! 看着谢沅沉静中带着坚定的神色,顾令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他大步走上前,拿起了桌上的纸,上面“和离书”三个大字直接刺痛了他的眼,一瞬间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慌乱后,他眼中迅速浮上怒气,顾不得看后面的小字就直接撕了和离书。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冷冷看向谢沅,“和离这招对我没用,别妄想我会为此退让,你若安分些,我尚可留你在——” “你不敢么?”谢沅打断他的话。 “我不敢?”顾令璟似乎被气笑了,“我给你机会,不是叫你以此来威胁我的,如今祖母病重,府中上下没人偏向你,你若再闹,我一纸和离书给你,你就真没退路了。” “原来你知道啊。”谢沅怔了好半晌,忽然笑了,“你一直都知道我处境如何……但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是她太蠢了。 总觉得自己受些委屈不要紧,从未想要用后宅这些事去烦他,但他从来都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 看他眉宇微拧,一副不耐烦躁的模样,显然至今还在以为她是在闹。 她从未被尊重过。 想到这里,心又隐隐作痛,但她不想再叫他以为自己又借伤博宠,便只闭上眼睛,袖中指甲几乎将手掐出血印来才勉强保持脸色平静。 顾令璟却误会了,他眼中怒火更甚。 “既然你想和离,那就如你所愿!” “朝冬,拿纸笔来!” 朝冬犹豫着:“世子,和离不是儿戏,世子夫人脸色瞧着也不太好,不如奴才先送世子夫人回去,此事容后再——” 他担心的话渐渐消失在顾令璟冰冷而有压迫的眼神下。 他抱歉地看了眼谢沅,迅速去书房拿了纸笔来前厅。 顾令璟上前一步,大笔一挥就利落地写下了和离书,转身就扔给了谢沅。 “如你所愿!” 谢沅睁开眼睛,正见含秋将和离书小心捡起。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带着含秋离开。 “长姐?” 外头,谢昭刚进门就意外地看向她:“你怎么来前院了?” 谢沅对她淡淡点了头,就转身出了门。 谢昭看向送人出来的朝冬,目露征询。 后者小心地瞥了里头一眼,才转身小声对谢昭道:“世子夫人来找世子和离,世子同意了……二公子,您快想想办法吧,世子夫人已经没了双亲,谢氏与薛家都有自己的孩子,哪有她容身之地呢……” 留在伯府,纵然顾令璟的心在谢昭身上,可好歹身份与好处是实打实的。 这话他没敢说出口,但他相信谢昭能理解。 毕竟她除去在与顾令璟有私情的事上犯了糊涂外,平时对谢沅还是很关心的。 “长姐竟真舍得和离?”谢昭惊讶一瞬,随即眼神微闪,“你放心就是……我怎么会让长姐就这样和离呢?” 等她和离治好病再拿着家产二嫁? 那她费尽心机谋划的一切算什么。 她瞥了朝冬一眼:“可长姐现在与我生分了不少,我说的话……她可听不进去啊。” “那、那该怎么办?” “我拦不住长姐,但有拦得住的人啊。” 朝冬想了想:“您是说……老夫人?”他连忙摇头,“老夫人的身体拖了这么久都没好,若贸然知道此事,只怕更伤身体啊,世子绝不会答应的!” “老夫人不出面,他们和离就板上钉钉,纸包不住火,等老夫人知道了,还是要动一回气,早气晚气有区别么?” 朝冬一想也是,但依然犹豫:“可……” “他们夫妻三年,感情总有一些,长姐更有资源人脉,能帮助顾令璟步步高升,无论为感情还是利益,都该想方设法留住长姐,你若为顾令璟好,就该为他分忧啊。”谢昭意有所指。 朝冬顿了半晌,还是下定决心。 他跟了顾令璟这么久,自然看得出他不是真心和离,为防他后悔,他也要为他留下谢沅。 “奴才这就叫人去通知老夫人!” “嗯,悄悄的别闹大了,还有顾令璟那边就别告诉他我知道此事,长姐和离已经叫他很难受了,我不愿再叫他多动气。”谢昭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朝冬没多想,点头后就匆匆去安排人通知老夫人了。 桃颐院,谢沅回来时已筋疲力尽。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三年夫妻,三年感情,就这样结束了。 她将和离书细细看过后,藏起眼中的悲伤,就叫含秋她们收拾东西。 “当断则断,姑娘好魄力!”红缨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不吝赞赏,“您放心,即使和离,有咱们王爷罩着,您在京城横着走都没问题!” “只是老夫人与薛府那边该如何解释?”含兰忧心问道。 “外祖父与外祖母更看重我的喜怒哀乐,我若想和离,他们不会阻拦,祖母……”谢沅顿了片刻,说道,“我会亲口去同她老人家说……顾令璟暂时应该不会叫她知道,等她身体好转,我会再来看她。” 言下之意,竟是打算立即离开了。 老夫人对她的确疼爱更甚亲孙女,若有选择,她不愿意伤她的心,但她与顾令璟已经无可挽回……只能辜负老夫人了。 含秋道:“昨夜您写完和离书后,奴婢就叫人去收拾东街那边的宅子了,也已经着手整理东西,库房里的东西太多,今日没法全部搬走,但咱们常用的都已经整理好了,等下午就能彻底搬离。” 谢沅点了点头。 “夫人,方姨娘来请安了。” 含竹说完,就被含秋轻拍了一下:“叫什么夫人,叫姑娘!” “是是,是奴婢口误了!” 见谢沅没说话,她忙下去请人进来了。 忠义伯夫人说到做到,昨夜就直接迎了方姑娘进府做了良妾,只道喜宴择日再办,而方姑娘竟也点了头。 很快,她一袭粉衣,杏面春风地走了进来,盈盈一拜:“妾给世子夫人请安,昨夜进府太匆忙,夫人吩咐叫妾好生歇息,耽搁了给您请安,望世子夫人莫怪。” “无碍,坐吧。” 谢沅话没说完,就见方姨娘接过含兰递过来的茶,竟就势跪下,低头奉上:“自今日起,妾便是伯府的人、世子的人,今后定当侍奉世子,协助世子夫人搭理后宅,开枝散叶。” 说罢,她头更低了几分,将茶盏递来谢沅眼前。 第66章 就当祖母求你,原谅璟哥儿一回 谢沅没有接她的茶,只淡声道:“我已与世子和离,再受你的茶就不合适了,快起来吧。” 闻言,方姨娘下意识抬起头,神色间是掩饰不住的诧异。 很快,她眼中浮起莹莹泪水,泪眼婆娑地看向谢沅:“是因为妾吗?妾进府是夫人允许,夫人也是因世子夫人您三年无所出,担心世子无后才抬了妾进府,妾的存在并非膈应您,而是为您分忧啊。 世子夫人您千万别不高兴,您若不喜,妾……妾这就去正院求了夫人,自请出府——” 她话说得太快,谢沅一时间竟没能打断,循着间隙忙道:“和离是因我与世子没了感情,与你没有半分干系。” 她说得坚定,方姨娘也看出来她所言不假。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正在此时,周嬷嬷匆忙进来:“夫人,您快去寿安堂吧!方才老夫人得知您与世子和离,匆匆下床往桃颐院赶来,却不知怎得在路上摔了一跤,当时就见了血——” “什么?!” 谢沅下意识起身,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连忙出门了。 方姨娘犹豫一瞬,也抬步跟上。 她们赶到寿安堂时,府医已经到了,正为老夫人上完药。 屏风后站着忠义伯夫人和顾令璟,看到谢沅的一瞬,后者眼中怒气骤增。 “祖母怎么样了——” “啪——” 不等她话说完,迎面一个巴掌就打得她偏过头去。 “姑娘您没事吧?”含秋忙扶住她。 谢沅抬起头,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一道清晰的掌印渐渐浮现。 对上顾令璟酝酿着怒火的眼神,她怔愣一瞬。 “与我闹还不够么?非要闹得祖母重病下床来安慰你、为你撑腰?”他语气中满是厌恶,“和离是你说的,昨夜我也给过你机会挽回,你却依旧坚持,我便如你所愿,给你和离书,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怎么?发现我并不如你预想般服软,还直接写下了和离书,这才急了,没法收场才通知了祖母,好叫她挽留你?” 他眼中满含讥讽与厌恶:“夫妻三年,我竟从未了解过你,若早知你是这样满腹心机、不择手段的人,我绝不会娶了你!” 谢沅摇摇欲坠,此时她却顾不得伤心这些,刚想问老夫人怎么样了,就见红缨从外面冲进来,以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狠狠给了顾令璟一巴掌。 末了,她犹不满意,又一脚踹上了顾令璟腹部。 后者是个文人,虽会些拳脚功夫,却是敌不过久经沙场的红缨的,没撑住直接被踹得摔去了后方的椅子上,直接将椅子撞倒了。 “璟哥儿——”忠义伯夫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他起身。 她转头,怒不可遏地指着红缨:“反了……反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拉下去杖责八十!” 红缨直接从腰间抽出软剑,侧身挡在了谢沅面前,冷冷开口:“我乃颍川王亲卫,从七品,受王爷令随身保护谢姑娘,若有人敢对她不敬或伤害,我有权为她反击出头,两位如有异议,便去颍川王府分辨,王爷若判我有错,我必自尽谢罪!” 她语气铿锵,剩下三个侍卫也纷纷抽出软剑进门,气势凛然而煞气十足。 只四个人就震住了忠义伯夫人叫过来的满院侍卫。 忠义伯夫人气的直抖。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但她不敢直面红缨四人,怨恨的目光便直直刺向了谢沅。 谢沅此时无暇顾及顾令璟,安抚住红缨后就忙问:“祖母怎么样了?她有没有事?” “现在想起来问她了?”忠义伯夫人冷笑一声,“还是担心老夫人有个好歹,没法为你撑腰了?不……倒是我忘了,你有颍川王撑腰,哪还用得着没用的老夫人!狐媚长相就是吃香,即使嫁了人都藏不住那股勾人劲儿,四处招摇勾三搭四!” 谢沅眼中水光明显,她却总觉理亏,不知该如何回话。 而在红缨直接削了忠义伯夫人鬓边一截头发后,后者也不甘地闭了嘴。 “老夫人您醒了!”孙嬷嬷惊喜道。 “沅姐儿……”老夫人虚弱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谢沅忙走了进去,在看到老夫人地上的血迹与老夫人被包扎严实的腿时,她眼泪再忍不住落下。 是她害了祖母。 “祖母……”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夫人担心的声音打断:“你脸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她话中已含了心疼,还带着怒气,“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出气!” “没事。”谢沅没脸说是顾令璟,既是不想叫老夫人担心,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您身体怎么样?疼不疼?”她哭着开口,“对不住,是我害了您……” “哪就怪得到你身上?”老夫人为她擦了擦眼泪,“是我自己听说你要和离,才忍不住想去拦你,脚下一个没注意就摔了,怪你做什么?” “若不是我……” “你要和离,必是璟哥儿哪里做得不对,你要和离,何错之有?” 老夫人温柔而和缓的声音叫谢沅眼泪瞬间更多,争前恐后地涌了出来,她趴在老夫人床前,哭了个痛快。 老夫人轻抚着她的头发,也不制止,由她慢慢发泄了出来。 末了,见谢沅情绪稳定住,她才叹声开口:“我虽不知璟哥儿究竟错在了哪里,但能叫你忍不住和离,他一定错的离谱,别怕……祖母为你出气。” “母亲!”外间,忠义伯夫人不甘喊道。 老夫人声音却冷了下来:“璟哥儿罚三十板子,每日下衙回来就去跪祠堂,什么时候跪得沅姐儿原谅,什么时候再起!” “还有你南街那家栋梁书院,也过给沅姐儿吧。” 越朝官宦子弟最向往的是上书房,但后者非皇亲贵族不能进,民间便渐渐出了青山书院,是先帝朝时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所办,发展了几十年后逐渐成了官宦子弟的第二选择,人脉权势与富贵云集之地。 而栋梁书院是忠义伯当年对标青山书院所办,虽不及后者名声响亮与权势云集,却也是京城乃至越朝排的上号的书院。 当年顾令璟接手后,借此笼络了不少青年才俊,拧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若叫他割让,不亚于割肉。 谢沅也一惊,忙想要拒绝,却被老夫人紧紧握住了手。 “沅姐儿,我知道璟哥儿大抵是伤了你的心,可我、我当真舍不得你这个孙媳,更不想看你和离后受人嘲讽欺凌……”她语气哽咽,满含老态的眼中满是愧疚与乞求,“就当祖母求你,原谅璟哥儿一回,不要和离好不好?” 第67章 和离书她会立即拿去官府备案 闻言,谢沅下意识抽出了自己的手。 见老夫人眼中伤心之色更重,她又有些愧疚,低下头不敢看她:“即使和离,我也拿您当亲祖母待的……我们的感情不会影响半分。” “那怎能一样?”老夫人颤声开口,“和离就不再是我伯府的人,你若要来看我,怎会不受流言蜚语侵扰?且和离的女子总要叫人轻看,届时让祖母眼睁睁看着你被人诟病么?如此祖母如何心安啊……” 她险些捶胸顿足,谢沅忙拦着她,眼泪不自觉流了满脸。 但她依然没有松口:“我与他早已没了感情,再强迫生活也只会闹得两人都难捱,不如当断则断,各自安好,祖母您……就别拦着我了。” “璟哥儿心里有你,你当局者迷,但祖母却看得清楚,还有你……你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谢沅狼狈地躲开她的眼神。 “我的确还有感情,但也不想再被失望消磨了,我虽然喜欢他,这却不是他可以肆意折辱无视我的底气。” “你……唉,璟哥儿,还不过来跪下!” 老夫人严词厉色,以孝道相逼,顾令璟只能不情不愿地过来跪下,向谢沅道歉。 谢沅侧身避开。 老夫人紧紧握着她的手竟有些颤抖:“你们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何能一拍两散啊,沅姐儿你就真舍得离开璟哥儿、离开祖母么?” 谢沅垂下眼眸。 “我们共处三年,感情却不比养你长大的二房叔婶差半分,你舍不得祖母,祖母又何尝舍得你?就当祖母求你……求你别离开好么?” 见谢沅不语,老夫人一掀被子,竟想要下地。 谢沅忙拦住她:“祖母您做什么?” “是祖母没教好璟哥儿,叫他伤了你的心,祖母给你跪下,替璟哥儿向你赔罪——” 见状,顾令璟也跪不住了,连忙上前拦人。 他不可抑制的怒气扫过谢沅,但顾及老夫人,他只能按捺下来,强迫自己温声服软:“祖母年纪大了,又受了伤,情绪不能大起大落,你回去撕了和离书可好?” “还有栋梁书院!也给沅姐儿!这是你伤了她的赔礼!”老夫人语气强硬。 顾令璟沉默下来。 栋梁书院是他一大助力,并不能轻易示人,而老夫人说的给,显然不是只过在谢沅名下那么简单。 他不能给。 谢沅也严词拒绝,却耐不住老夫人又以孝道相压,当场就将栋梁书院过给了谢沅。 顾令璟脸色沉得难看,竟有些吓人。 “老夫人,您没事吧?”孙嬷嬷看着她又渗出血迹的腿,慌张地喊府医上前。 顾令璟只能退了出去。 而谢沅在亲眼看到府医掀开纱布,露出其下血迹斑斑的腿时,眼中不忍与心疼之色愈加明显,眼泪更是止不住往下流。 换了个药的功夫,老夫人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 她牢牢攥着谢沅的手,轻声开口:“祖母……祖母没多少时日了,沅姐儿,便是为了祖母,你留下来……陪祖母最后一段时日好不好?” 看着她老态尽显的脸和惨不忍睹的伤,谢沅说不出拒绝的话,流着泪沉默地点头。 和离书她会立即拿去官府备案,等安顿好老夫人,她会立刻离开。 她不想多待在忠义伯府哪怕一日。 从寿恩堂出来时,她对身后的顾令璟道:“栋梁书院离开时我会还给你。” “离开?” “你我早已离心,方才在祖母面前只是安慰她的情急之言,等她老人家情绪缓和些,能接受事实了,我会离开。” “对了。”她微微侧过头,“这几日我会陆续将自己嫁妆搬出,相信顾世子手段了得,不会再叫风言风语传去祖母耳中,望你也别再误会是我故意大闹叫祖母拖延撑腰,这忠义伯府……我已经待够了。” 看着她冷淡的侧颜,顾令璟终于没再误会她口是心非。 “你非要和离?”他眼神一沉,“是因为四皇子?” “什么?”谢沅疑惑地看着他。 “四皇子已有正妃,你虽有薛家依靠,但二嫁之身做侧妃也勉强,堂堂谢氏女,总不会自甘堕落地去做姨娘吧?” “你胡说什么!”谢沅含着怒气,“我与你和离,与四皇子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颍川王?”顾令璟眼神冰冷,“颍川王虽未娶妻,但他那样心计的人,你以为他真会娶你么?不过玩玩你罢了!” “啪——” 谢沅再忍不住,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她本就红着的眼眶瞬间更红:“我与你和离,无关旁人半分,你若有半点自知之明,就留些口德,别再凭空污蔑旁人!” 她与四皇子从无交集。 颍川王更是她的恩人,她尊敬有加的长辈,是越朝的英雄,顾令璟怎么敢……怎么敢这样侮辱他! 见她红着眼满含怒气地看着他,冷漠的脸色更如有实质,顾令璟心中涌起一股不明的情绪,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却仿佛堵着似的,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还想说什么,谢沅却已转身就走。 “朝冬,祖母那里是你通知的?”他偏过头。 朝冬低声开口:“奴才担心您与世子夫人,便通知了老夫人,想让她老人家拦着些?” “谢沅暗示你的?” “是……谢二公子。” 闻言,顾令璟眼中浮起怒气:“谢昭明知祖母身体难捱,怎会故意暗示你?你平日被谢沅小恩小惠收买,竟连这等事都愿为她遮掩?” “世子——” 不等朝冬解释,顾令璟就已断然道:“下去领三十板子,念在你跟我多年的份上,这回且饶过你,再有下回……” 他话未说全,朝冬却已惊出一身冷汗。 谢昭……真的是无意提醒他通知老夫人的么。 还是因为他亲近谢沅,叫她不高兴了呢? 想到这里,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额间冷汗滴落,仿佛含着些怨意。 第68章 臣女已与忠义伯世子和离 这边,谢沅回到桃颐院,她就叫含秋着手将自己的嫁妆搬出。 “可老夫人情绪与身体都不稳,您全都搬完……届时能舍得走么?”含秋迟疑着问。 “祖母只是一时想不开,她身体一向康健,必能长命百岁,日后……我孝顺她老人家的时间还长着呢,不必非要留在忠义伯府。”谢沅很坚持,“大不了,日后我常接她出府小住,只要感情还在,就总有孝顺她的机会。” 也无怪她这么想,实在是这三年来老夫人给她的偏爱太多太重,甚至都超过了自己的亲孙女亲孙子,连顾令璟都比不上她,这就叫谢沅有了底气。 她相信即使她和离,老夫人对她也依然疼爱,也一定会愿意时常被她接出府孝顺。 她搬离嫁妆的事虽然低调,但这动静还是引起了府中注意。 谢昭很快就来找她了,极力劝说她不要和离,谢沅却只冷淡地摇头,并叫人送了她出门。 她现在心里很乱,不想见谢昭。 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去对待她。 午后,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将答应给颍川王的几篇文章写完。 老夫人重病在床,她每日都会去请安服侍,直到深夜才回,老夫人或许是看到她像从前一样的模样,终于放下心来,整个人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这样过了七日后,谢沅才去了颍川王府。 “你叫杜若捎来的文章本王看过了。”颍川王语气不掩欣赏,“遣词造句直白却颇讲究,既能叫百姓们看懂,又无形赞颂本王功勋卓着,十分适合传去民间,提高本王的声望。” “王爷喜欢就好。”谢沅笑了笑。 她心中感激颍川王救命之恩,却无以为报——以颍川王的身份地位,实在很难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她唯一的长处也就是能做个文章,便只能以此入手,略报其恩了。 “只是以王爷如今的处境与地位,暂且不需要将这些传去民间。” 颍川王挑眉看了她一眼:“此话何解?” 谢沅顿了一瞬,隐晦说道:“王爷战功赫赫,是越朝千万百姓的英雄,但其上还有尊者,若英雄的声望远高于尊者,只恐叫其离心,于王爷不利。” “你不像子博说得那样无知浅薄啊。” 太子从里间走了出来,杜若跟在他身后。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臣女?”太子一顿。 “臣女已与忠义伯世子和离,自该如此自称。” 太子又惊讶了一瞬:“和离了?为什么?” “没了感情,自不该耽误对方,成为怨偶。”谢沅淡淡开口。 “这话倒是新奇。”太子颇为欣赏,“从前你藏露锋芒,将自己装成无知妇人模样,倒有些可惜了。” “无知妇人……”谢沅喃喃重复,“谢昭是这样与殿下说的么?” “是啊。”太子是真有些缺心眼,毫不犹豫就卖了自己的得力属下,“她说你深处内宅,眼界不开,总闹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还善妒不容人,也只有她与顾令璟身为至亲,才会包容你了。” 即使谢沅早有心灰意冷的趋势,听到这话,心还是不由刺疼了一下。 颍川王轻笑一声:“本王可没见过哪个真心护着姐姐的弟弟会在外人面前如此贬低轻视姐姐。” 他看向谢沅:“所谓姐弟情深,不会是你幻想出来的假象吧?” 这话毒而扎心。 太子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本宫与子博乃人生知己,与谢姑娘更是表亲,哪个算外人?有什么话说不得?” 颍川王嗤笑一声。 谢沅却已经听不进去他们的话,她被那句“姐弟情深,不会是你幻想出来的假象”刺的心里生疼。 她与谢昭相依为命二十年,从来感情深厚,她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存在,她一直笃信这一点。 可现在,她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 难道这都是她的幻想,只是假象么? 见她神色恍惚,眼眶通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太子噤了声,无辜地看了颍川王一眼。 颍川王则摆了摆手:“早点认清现实是好事。” 他看了眼杜若:“还愣着干什么?治病啊。” “可谢姑娘……” “你管的倒宽,她听话不就行了?” 见谢沅当真神色悲伤地跟着他坐去了桌边,自觉伸出手叫他施针,杜若也闭嘴了。 末了,他收回针,对谢沅叮嘱道:“太子殿下要去天水郡追查当地豪强世家勾结一案,在下要随行,近日不在京中,这是接下来两个月的药量,姑娘按时服用即可。” 谢沅抬手接过,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你。” “姑娘客气。” 太子大抵是真忙,刚解了禁足出来就要出京,收拾妥当后就带着杜若离开了。 谢沅正想同颍川王告辞,就听后者开口:“为了两个不是人的玩意儿,至于这么伤心么?” 谢沅一顿,苦笑开口:“他们……再不是人,也是我曾付出全部感情的至亲,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或许是颍川王态度和缓,加之她因救命之恩,本就对他有着微不可查的安全感,见他没有不耐,她不自觉吐露心声:“或许从前……他们对我有过感情,但随着时间消逝,感情也不复存在,是我总活在过去的世界中,忽视了他们的异样……” 这一年来,其实他们对她的感情不复从前,是有迹象的,偏偏被她下意识忽视过去。 直到现在,她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 “我不后悔曾对他们的付出与感情,但也很庆幸那日选择去查清真相。”她笑了笑,掩去眼角的泪。 “多谢王爷肯听我发这些牢骚,您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她恭敬行了一礼,告退离开。 颍川王抬了抬手,想要叫住她,却没想到谢沅脚步快得出奇,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什么真相啊……”他眼中犹带好奇,还有些不满足。 “话说一半算什么,吊人胃口么……” “王爷,方才谢姑娘出了院子好像哭了,眼睛红得厉害。”送膳的管家进来说道。 “难怪跑的这么快。”颍川王嘀咕着。 “王爷,谢姑娘这是怎么了?”因为谢沅母亲的关系,管家也十分关心谢沅,“是不是忠义伯府又给她气受了?我们得帮帮她啊!” “帮?”颍川王道,“我都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说话半遮半掩的……” “属下去查啊!”管家一拍大腿,“当初若非谢夫人收留您,您怕是躲不过朝廷的追兵,又何谈走上高位为卫家满门报仇?咱们得知恩呐!” “你说的对……”颍川王眼眸微眯,“去查吧,本王也很想知道,那谢昭与顾令璟究竟是怎么个事儿。” “是。” 第69章 跟谢沅一起去死吧! 谢沅回了伯府后,就被管家急急找上。 “世子夫人,您快去看看世子吧,跪了好几夜,世子他实在……实在是撑不住了啊……” 先前老夫人罚顾令璟跪祠堂,的确说到做到,哪怕在她眼中,谢沅已经做到“原谅”了,但顾令璟因此受到的责罚却没有免去。 前几日只是夜里跪,但今日是休沐日,老夫人直接发话叫他跪了全日。 忠义伯夫人想闹,也被老夫人罚了禁足。 谢沅一顿,回:“那你该去找祖母。” “可正是老夫人叫世子跪的啊……”管家为难又心疼,苦苦哀求,“世子夫人求您就去祠堂看上一眼吧,世子白日里要处理公务,夜里还要跪祠堂,又受了三十板子,这铁打的身体都撑不住啊,今日更是已经发起了热,迷糊间还叫着您的名字呢……” “老夫人只有这一个嫡孙,向来看重得紧,如今罚了世子,老夫人心里又何尝好受?您就当心疼老夫人,去瞧瞧世子好么?” 谢沅叫人搬嫁妆的事并没有藏着掖着,消息传得很快,如今满府都知道他们和离,连外头都隐隐听到了风声,管家只能拿老夫人来劝谢沅,只希望她念着旧情与老夫人,能在看到顾令璟的惨状后去向求求情。 他挡着路又极力哀求,谢沅的确心软了一瞬,但幸好她尚存理智。 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如果看到顾令璟的惨状,在她本就没有磨灭的情意下或许就会选择原谅,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于是,她只道:“我会去向祖母求情。” 说罢,她转身向寿安堂走去。 任管家如何再求,她都没有停顿迟疑半分。 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拐角后,管家长叹一口气。 谢昭从后面假山里出来,眼神微闪:“长姐竟绝情至此么?” “世子夫人一向在意世子,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叫她这样冷下心肠。”管家摇了摇头,”她竟连见都不愿再见世子。” “或许是终于发现自己活得像个笑话。”谢昭唇边泛起得意的笑,眼中是深深的痛快与恶意。 因为谢沅先前报官,也将她是庶出一事彻底闹了出来,连累她在朝堂受人弹劾攻击,又被同僚讽刺嘲笑,就连太子的人都隐隐对她不屑起来,连日来的郁气叫她深恨起了谢沅。 即使是庶出,她也叫了谢母这么多年的母亲,连谢沅都承认了她的嫡出身份,她拿着谢母嫡出的名号博便利有什么不对?她这么多声母亲,难道是白叫的不成? 不过借谢母得到一点便利罢了,竟也值得那些人以此攻击嘲讽她,朝堂上站着的庶出还少么?同样的出身,她还有谢氏长房唯一继承人的身份,难道不比他们尊贵? 最可恨的是薛家……虽未翻脸不认人,可每逢旁人提起,却连遮掩都不愿为她遮掩一二,从前她因为薛家而得到的好处瞬间荡然无存。 在她因为常以薛府子孙自居而现在被同僚翻起旧话、不屑轻讽时……薛老爷竟能眼睁睁看着! 想到这里,她眼中怨毒之色更甚。 她原没想过将薛家怎么样,毕竟是一等清流世家,做她外祖家也勉强合适,却没想到薛家这样不识抬举。 那就跟谢沅一起去死吧! 一个生出勾引皇子的外孙女的所谓世家,宣文帝怎么可能还会顾念那点师生情谊?只需她稍加推动,薛家覆灭就是必然! 想到这里,她终于笑了起来。 “也好,虽然后续会有些麻烦,但能看到谢沅肝肠寸断、身败名裂而死,也算值了……真想叫父亲也看看那一幕啊。” 管家没听清她的呢喃,告退后,就匆匆转身往祠堂去照顾顾令璟了。 在谢沅向老夫人求过情后,顾令璟就被从祠堂放了出来。 她这才回了桃颐院,彼时含兰刚将药端了出来,瞬间整个屋子都溢满苦味。 “夫人,这是今日的药。” 谢沅接过,几口就将药灌了下去,擦了擦唇,脸色与眼神不见半分变化。 含兰看得心疼:“姑娘您为什么不叫神医看看您口淡的病,吃什么喝什么都没有丝毫感觉,每日还要味同嚼蜡般用膳维持身体……这该有多难受啊。” “不是什么大病,有什么好治的。”谢沅不以为意,“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在乎后头几十年了。” 说罢,她想起什么:“你倒是提醒了我,往后的膳食多上些辣口的吧,我不必再为谁委屈自己了。” 打从两岁时她就离奇地得了这病,真正的食物是什么味道,她早已没有记忆,也只有辣口的能叫她嘴里有些感觉,所以她格外嗜好辣口。 但自从嫁给顾令璟后,因为后者吃不了辣口,更到了看见辣口就难受的地步,她为了迁就他,就主动弃了辣口。 只是……想起先前顾令璟在谢昭的怂恿下,主动吃了辣笋的那一幕,她心中只觉得自己可笑。 那个时候就有预兆了,只是她眼瞎心盲,竟下意识忽视了过去。 她不栽跟头,谁栽呢? 十日后,谢沅的嫁妆等物终于彻底搬离,如今她只剩一些常用物件与自己留在了伯府。 老夫人的身体却不见好,还隐隐有加重的趋势,像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一样,她越发离不得谢沅。 “祖母最想看到你与璟哥儿有个后,无论男女都好……只是可惜,祖母看不到了……”她脸上枯瘦更甚从前,连喝药都费劲。 谢沅看得心疼,悄悄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祖母您一定长命百岁!等杜大夫回京,我就去请他来为您瞧瞧身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治好您。” 其实老夫人没什么重病,只是人年纪大了,身体也在渐渐老去,加之这几个月事多,她还担心着谢沅的身体,忧思多虑下,身体自然而然就不好了,加之摔了那样重的一跤,躺下后竟就起不来了。 “胡说什么!颍川王的人情怎会好欠?他救了你就已经还清了你母亲的恩情,要你再为了祖母欠他人情,你是叫祖母在地下都不能心安么?” 见老夫人情绪激动,谢沅只能安慰她不去请杜若。 “祖母最后的心愿,就是抱一抱你们的孩子……” 走出寿安堂时,谢沅脑中还在回想着这句话,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顾令璟跟在她身后,见状眉间涌起一阵讽刺。 “祖母身体颓败到如今的地步,不正是你生事请她去劝你不要和离么?你没有咎由自取,反报应到了祖母身上,心里只怕在沾沾自喜吧,做出这副假态给谁看?” 第70章 王爷要告诉臣女什么消息? 谢沅虽然依旧自责,但看开后,她已经没了从前只钻牛角尖的心理。 闻言,她淡淡回怼:“祖母的确因我和离一事摔了腿,但究竟是谁告诉的她,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不等顾令璟开口,她又道:“若只摔一跤,祖母的身体不至于到起不来身的地步,细究起来,她是从喝了令潇那一碗安神汤后才倒下去的,你姓顾的都毫不心虚,我需要自责什么?” 顾令璟眼中迅速浮起怒气:“从前我竟没发现,你是如此牙尖嘴利、毫无担当之人!” “你避重就轻、委罪于人的确有一套。”谢沅淡淡看向他,“但我已经不是那个因为你一举一动、甚至一句‘失望’就自省自责不断的谢沅了,你如何看我,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顾令璟瞳孔猛然一缩。 “对了。”正准备离开的谢沅回过头,“从前我只以为你墨守成规,古板守旧,也没发现你竟是如此薄情寡义、毫无担当之人。” 顾令璟看着她的背影,眉间怒气骤然上升,眼中却含着一丝连他也无法控制的恐慌。 就好像……即将失去什么一样。 谢沅刚回到桃颐院,就见孙嬷嬷随后来了。 “这是老夫人给您的生辰礼。”她含笑将一个锦盒放在桌上,“方才老夫人情绪激动,忘了给您,就叫奴婢送过来,两日后就是世子夫人您的生辰,老夫人遗憾今年不能陪伴,特意叮嘱了叫世子陪您。” “祖母尚在病中,我怎能安心过生辰?明日我再去陪她老人家!” “正因为老夫人在病中,才不愿叫您在自己大喜的日子沾了病气,您过了生辰后再去看她就是。” 孙嬷嬷千叮万嘱,老夫人也是一片好心,谢沅只能点了头。 孙嬷嬷离开后,她打开锦盒。 最上面摆着一个锦囊,上面的绣工精美细致,但在细节处又带着些瑕疵,一看就出自老夫人的手。 谢沅眼眶微湿,打开锦囊,里面搁着一道平安符,是护国寺的高僧开过光的。 最下层是一叠银票,还有些田契地契,看起来厚厚一沓。 “老夫人真是用心……”含秋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年纪,眼睛也不好,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绣好了锦囊,还有这些东西,像是生怕姑娘您过得不好一样,细心至此。” 谢沅牢牢攥着锦囊,心中动容又心疼。 她闭上眼睛片刻,到底还是答应了叫顾令璟陪她过生辰的要求。 生辰这日,薛家与她交好的好友都送来了礼物,谢二叔与谢二婶更是亲自上了门。 他们自先前那事后离开了京城一段时间,谢沅本以为是没脸继续留在京城,没想到他们竟是回去找关系调任了,现在谢二叔任三品工部侍郎,也彻底在京城安了家。 “沅姐儿你自幼的生辰就是二叔二婶给你过的,先前你嫁了人,我们远在云州没办法,但现在你二叔调来了京城,以后你每年的生辰,我们都给你过!”谢二婶笑吟吟拉着她的手说着。 他们毕竟是自幼就给过她温暖的人,还有养恩,谢沅也无意再提起之前的事,含笑陪他们说了会儿话。 或许是知道谢沅有了芥蒂,他们也没多待,略坐了坐就告辞了。 这时老夫人也派人来催促了,谢沅只能更衣出门,大概前者也明白忠义伯府成了伤心地,便叫谢沅去了她名下的一间酒楼等着顾令璟。 “老夫人说世子极喜欢您做的菜,世子夫人若无事,可否再做一回?”雅间里,孙嬷嬷笑着提议,“您多做些,奴婢也好带回去给老夫人尝尝,叫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谢沅自不会拒绝。 她虽然没有味觉,但很喜欢下厨,但在家里时,有着规矩束缚,她不能随心所欲地去膳房,嫁人后顾令璟也总劝她歇着,以至于她只能忍耐。 因为老夫人要吃,她做得更用心了些,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出了酒楼的膳房。 孙嬷嬷看着手中那色香味只占了前两样的饭菜,嘴角微抽了抽。 她笑意不变:“那奴婢这就回去了,世子夫人您等着世子下衙就好。” 谢沅点了点头。 她守着一桌饭菜,眉头不自觉蹙起,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顾令璟。 但也不知是不是后者也这样想,谢沅又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他的人影。 外头夕阳西下,雅间点上了烛火。 一桌菜只剩冷气,谢沅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世子真是过分!分明答应了老夫人,若不来也好歹知会一声,哪有这么晾着人的!”含秋不忿道。 “这不是来了么?” 外头一道慵懒低沉的声音传来。 谢沅一抬头,就见雅间门开,一袭金衣的颍川王悠悠走了进来。 她意外一瞬,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颍川王摆了摆手,毫不见外地坐下。 “还有好菜?你如此用心,人家可不领你情啊。”他随手拿起筷子尝了尝长寿面,然后忽然顿住。 见他半晌不语,谢沅顾不得思索他忽然来此的原因,有些担心地问:“王爷?可是臣女做的不合您胃口?” 含秋几人也提起了心。 谢沅手艺如何,她们最明白不过,刚才若非颍川王手太快,她们一定是要拦上一拦的。 这糟心玩意儿给顾令璟吃也就算了,怎么能糟蹋颍川王呢! 随着室内寂静下来,颍川王却忽然眼睛一眨,红了:“这菜……颇有故人之味。” 他眼神悠远绵长,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声音也很沙哑,随后不带停歇地一口气吃完了整碗面。 “还有么?” 谢沅一愣,忙将自己那碗给了他。 一盏茶时间后,碗再次空了,颍川王这才将筷子移去了桌上的菜间,几乎是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一桌菜。 谢沅都没捞着自己吃,净顾着震惊地看他了。 含秋几人也愣成了呆鹅,差点以为谢沅这回超常发挥了。 末了,颍川王这才抬起头,眸光奇异而湿润:“你的手艺,竟与你母亲像了十分。” “臣女虽自幼失母,但不知为何,手艺的确像是得了母亲真传。”谢沅道,“从前崔……”崔姨娘就是这么说的。 但想到崔姨娘,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谢昭,眼神黯了下来。 颍川王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转头道:“今日本王顺路而来,本只是想告诉你个好消息,但看在你厨艺精湛的份上,本王就亲自领你去一趟吧。” 厨艺精湛? 谢沅眼中不免浮出亮光,随后才问:“王爷要告诉臣女什么消息?” “你所谓的真相。”颍川王语气微深,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事是好事,但到时候别哭就行。” 第71章 发现谢昭女儿身1 谢沅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颍川王离开了。 现在除了外祖家,她最相信颍川王与杜若。 她上了自己的马车,大约一刻钟后,马车就停下了,她扶着含秋的手下去,发现这是不知哪家铺子的院落,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前头楼里热闹嘈杂,周边院落里琴音袅袅,竟有些微妙的和谐。 等跟着颍川王渐渐走进左边颇含风尘气的一处院落后,看着四处往来的貌美而衣着露骨的女子,谢沅这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她顿时一惊:“王爷,这是……我们怎可来这里?” 说着,她就急忙告退,想转身离开,却被颍川王身边那个叫“追风”的侍卫拦住。 她蹙眉:“我虽拿王爷当长辈待,但你我到底有着男女之别,更何况这等地方……我们实在不该来,这不合规矩,若被人知道,也恐要弹劾您。” “长辈?”颍川王眉眼舒展了几分,“你倒是懂规矩。” 说罢,他挑眉看向丝毫不害怕的谢沅:“开口规矩闭口弹劾,你倒不为自己想想,也不怕本王卖了你。” “王爷若想如此,早在当初就不会救我。”谢沅微笑了笑,“更何况王爷这等胸襟开阔、善良正直的人,我若连您都不能信,还能信谁呢。” 听到这话,追风瞪圆了眼。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家主子有朝一日竟能与“善良正直”搭上边。 颍川王却已经被这些赞美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就连胸襟仿佛也真的开阔了许多。 “早知你是如此慧眼识珠又厨艺精湛之人,本王早该与你结交。”他语气轻快,唇边漾着愉悦的笑容,信步离开。 “走吧,晚了就看不上好戏了。” 谢沅云里雾里的,见他坚持,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一个中年管事在前头领着,他们直接被带去了一处厢房。 为了照顾谢沅的面子,颍川王特地叫追风等人退了出去。 “待会儿你若不怕丢人,可以叫你的婢女候着。”说完,他补充了一句,“很丢人的,你后半辈子回想起来,都要半夜起来扇自己一巴掌的丢人。” 谢沅虽然想象不出来,但很听劝地叫含秋她们下去了。 颍川王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更不会也没那个功夫耍着她玩,直觉告诉她可能有大事发生。 什么男女之别,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王爷——”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颍川王食指搭在了自己唇上,示意她噤声。 随后,他走去里面墙前,直接将上头挂着的画卸掉,顺着墙缝隙推开了一个可容一人视线的小洞。 还不等谢沅上前,就听见一道声音顺着小洞传了过来—— “这春风楼是有点意思,方才那绿柳姑娘,模样身段真是一等一的好,我看着都心动了。” 听到谢昭明朗轻快的声音,谢沅顿了一瞬,已经有了预感。 果然,紧接着就是顾令璟稍显清冷又慵懒的声音:“你若心动,不如留下她。” “那可不行,留下她不是碍事么?再说我总不能与安侍郎抢她去!” 谢沅双手紧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顾令璟为了谢昭无视她不是一回两回,她连气都懒得动了。 她顺着颍川王的示意,走上前顺着小洞向那边看去,正见谢昭坐在软榻边,柔弱无骨地往顾令璟怀里靠去,双手更是灵活又暧昧地缠上了他脖颈。 “这里只剩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她笑得娇媚,“在这种地方不是更刺激?” 看着顾令璟竟当真揽住了谢昭的腰,将她抱在怀里,谢沅瞳孔猛地一缩,随之而来的就是浓浓的不可置信。 顾令璟……他不是最厌恶断袖的么? 见她眼神震颤,久久回不过神,颍川王心满意足,往那边瞟了一眼。 谢昭已经与顾令璟唇舌交缠,耳鬓厮磨,屋中陡然升温。 他瞬间被辣了眼睛,嫌弃地瞥过头去看谢沅,虽然后者脸色发白,眼神复杂而含着伤心,但勉强也算洗了眼睛。 而谢沅不知是没回神还是发了怔,竟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直到谢昭被褪下衣裳,裹胸布也一层层落下后,她脸色瞬间惨白,似乎回了神,又好像怔得更厉害。 她身体僵硬,手脚却不知为何抖得厉害,双腿发软之下,更是险些撑不住站立的姿势,若非颍川王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她只怕要摔个额头青紫。 “谢昭……”她喃喃开口。 “嘘——” 颍川王在她耳边低低说道:“看下去。” 但他自己却始终嫌弃地偏过头不去看,恨不得将耳朵也死死堵上。 谢沅借着他的手稳住僵硬的身体,又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边的两人极尽缠绵,直到……终于看到真相。 谢昭……她不是小弟么? 谢沅头疼又懵,脑子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心脏处一阵密密麻麻的疼叫她保持清醒。 “长姐还在等着你吧……”百忙之中,谢昭轻轻说道。 “嗯……她想借祖母的手与我和好,我却只觉厌烦……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你一样大度从容,不再斤斤计较、善妒歹毒。” 谢沅双手猛地攥起。 “长姐毕竟养在后宅,眼界与见识差得远。”谢昭的声音里满含优越感,“幸亏我姨娘果断,将我自幼当做男子养大,也幸好我争气,当真寒窗苦读闯了出来,这才没被消耗在后宅中,即使长姐牢牢把持着父亲母亲的家产……同为女子,我却始终赢她许多!” “当然,环境虽能左右人的性情,但本性难移,你即使生在后宅也一样会爽朗大度,而她……即使闯入朝堂也藏不住那股小家子气,她绝不会像你一样,能走到大理寺丞的位置。” “唔……虽然这样说长姐不好,但事实的确如此。” 谢昭叹道:“只希望长姐经此一事,能有些长进吧,别再叫我们左右为难了。” 顾令璟冷哼一声:“她能安分就不错了,这辈子都别妄想追上你分毫!” “好了,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谢昭勾住他脖颈,拉了下来,“一想到生辰当日,长姐在一街之隔的酒楼苦苦等着你,而你却只与我百般缠绵……我心里真是爽快极了……” 她声音里含着藏不住的得意,随即又化成了暧昧的吟声。 一墙之隔的这边,谢沅脸色惨白,身体僵硬到动弹不得。 她怔怔地看着那边的人影,眼泪断了线一样直往下掉,好像是开闸了的水一样,争先恐后地涌出,没有尽头也没有间隙。 第72章 发现谢昭女儿身2 见状,颍川王也觉得目的达到了,立刻紧闭眼睛将小洞堵上,隔绝了那边辣眼睛又辣耳朵的两个玩意儿。 在屋里恢复安静的下一刻,谢沅身体一震,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他吓了一跳,顾不得心疼自己被溅到的新衣裳,连忙扶稳她坐在桌前。 “杜若给你的药呢?!” 他重复了两遍,谢沅似乎才听清,动作僵硬地将药瓶拿了出来。 颍川王见不得她慢吞吞的动作,一把抢过瓶子,倒出药来就塞进了她嘴里。 他一连塞了三颗,才见谢沅身体不再摇摇欲坠。 “谢沅?”他皱紧眉头,在她眼前晃了晃,“叫你来是为了亲眼看到真相,不是叫你吐血长贱人志气的!你争点气行么?”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手下不停地倒了热水塞去谢沅唇边。 怔了不知道多久,谢沅好像才回过神来,听清了耳边颍川王的声音。 “醒了?”他没好气地问。 谢沅恍惚片刻,点了点头。 “谢昭……”话一开口,她才察觉自己声音有多沙哑,“她……是女子?” “是。” “一直都是?” “是。”颍川王目光同情而复杂,“一起活了二十年,你都没发现半点么?究竟是她装得太好,还是你就那么瞎?” “是我……太瞎。”谢沅本就没断的眼泪瞬间又涌出更多,短短片刻间,她眼睛竟红得吓人。 “他们……她与顾令璟,早就在一起了?” “严格来说是两个月前。”颍川王查得很细,“在这之前的一年时间里,他们都彼此有意,但没有捅破窗户纸,两月前谢昭才揭露女儿身。” “两月前……” 回想起那段时间发生的事,谢沅心里又是一阵刺疼,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缩。 那时谢昭总有意无意在顾令璟面前说些奇怪的话,那时她不明其意,现在想来……怕不是当着她的面调情,再上她的眼药,可笑她毫不自知,竟还傻乎乎地跟着笑。 那时他们是不是也在心里笑她。 笑她愚蠢无知,被耍得团团转。 妹妹女扮男装她不知道,与她夫君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情她也不知道,他们背着她做尽恩爱之事,她却懵懂地依旧在后宅为他们尽心尽力地铺路准备,甚至主动制造机会叫他们亲近…… 越想起来,她越是恨而气,深恨自己的无知与愚蠢,又恨他们如此无情戏弄。 她急急喘着气,手不由自主捂上胸口,却缓解不了半分难受,只几瞬之间,她呼吸就微弱起来。 颍川王连忙掐上她人中,随即在她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又塞了两颗药,这才稳住了她的身体。 “你……”他无奈道,“你小心着点,本王神医的招牌,可不能砸在你身上。” “我不会叫王爷与杜大夫难做。”谢沅本能地道。 她闭上眼睛,努力叫自己心平气和,缓了好半晌,才喃喃开口:“谢昭……她究竟为什么女扮男装?即使她是女儿身,我也不会改变丝毫态度,毕竟……我们是至亲啊。”说出这句话时,她心疼得厉害。 “还能为什么?为了家产啊。”颍川王看着她,“你母亲身体有损,不能再生子,崔姨娘怎么可能不动心思?但或许是你父亲对你母亲的深情叫她觉得无望,或许再没了继续灌你父亲一回春药的机会,索性就假称自己生了儿子,与你争家产资源。” “竟这么早么?”回想起这些年崔姨娘和善亲近的态度,谢沅越发觉得自己白活了二十年。 而她们母女的算计也的确有用,虽然父亲母亲将家产留给了她,她却险些将这些东西拱手再送给谢昭。 父亲母亲早逝,二房叔婶惦记她的家产,婆家厌恶打压,本以为恩爱的夫君却对她深恶痛绝,而她当作亲弟弟疼爱呵护长大的……竟是算计而来的亲妹妹,还与她夫君……两情相悦? 原来……她糊涂的不止这三年么? 竟是为数不多的整个人生。 一想到这里,她再忍不住,低头抱着膝盖痛哭出声,嘶哑呜咽的声音里满是无望与伤心,委屈难言几乎要将她淹没。 饶是颍川王自认心肠冷硬,也不由叹了口气,有些同情了。 他没说话,静静等着她哭完。 小半个时辰后,谢沅才堪堪稳住情绪,发泄过后她终于平静了许多。 “今日……多谢王爷告知我真相,叫我不至于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她声音沙哑,低低道谢。 颍川王摆摆手:“欠本王的情,用你亲手做的饭菜还就是了。” 说完,他眼神点了点墙那边:“那边两个……你打算怎么办?” 谢沅心中仍然疼着,通红的眼眶却冰冷下来:“欠我的,自然要还,他们既两情相悦,我也不做那恶人……我会叫他们如愿相爱。” 只希望他们受得起。 颍川王瞬间欣慰,他抚了抚胸口:“看了你的经历这么久,本王心中长气……终于出了一半。” 天知道看着她只被动受气而不反击,他有多生气。 谢沅笑了笑,衬着红肿的眼眶与惨白未消的脸色,却怎么看怎么苦涩。 “你若有需要,只管来寻本王。”出门时,颍川王叮嘱,“无需客气,只需你报仇报个痛快……如此,本王也就痛快了。” “多谢王爷,但他们不配您出手,臣女自己来就是。” 这夜,等她回府时已经月上中天。 “你去哪了?”顾令璟等在前院,皱眉看着她,“我今日有应酬,不过去晚了一个时辰,你竟就闹脾气走了?你怎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谢沅抬眸,看向他的眼神冷得彻骨:“去看了场好戏,才落幕呢。” 第73章 敲锣打鼓地迎顾令潇出狱! 闻言,顾令璟一愣:“什么好戏叫你连时间都不顾?你可知祖母一直在撑着等你?连府卫都派了出门去寻你!” “你有与旁人去清风楼寻花问柳的时间,却没有来守诺赴约的时间,你都不发愁如何与祖母交代,我该如何发愁?” 听到清风楼,顾令璟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慌色,转瞬又成了愤怒:“你跟踪我?”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谢沅笑了一声,“你爱去哪里都与我没关系。” 话虽如此,她却始终没有提起自己从何得知他的行踪。 这叫顾令璟心中慌乱了片刻,可见谢沅神色如常,不像是知道了谢昭真实身份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他只是……只是觉得谢沅似乎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起来。 谢沅却已经不再理会他,转身往寿恩堂走去。 老夫人果然还在等着她。 “不必说了。”她叹了口气,“今日是璟哥儿不对,也怪祖母……只想着撮合你们和好,却又叫你受了回委屈。” “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能做为您做一顿膳食,您吃得高兴,我就满足得很了。”谢沅握住她的手。 “高兴,高兴。”老夫人笑道,“你做的东西,祖母怎会吃得不高兴?” 说罢,她仔细瞧了瞧谢沅的眼睛:“你……心里还是在意璟哥儿的吧?不过为他一回失约,竟哭得眼睛都肿了,你放心,祖母一定罚他!” 被她一提起,谢沅不可抑制地又红了眼眶,但她无意提谢昭,于是只点头:“君子一诺千金,他分明答应了祖母,却宁肯与同僚作乐都不愿赴约,君子的承诺,不该是因个人好恶而决定是否遵诺,否则还称什么君子呢。” 她话里没一句脏字,表明的含义却重得多。 老夫人鲜少见她这样针对谁,不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好,祖母给你出气!” 见老夫人精神尚可,谢沅略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叫她歇息了。 回了桃颐院,她才卸下了所有心防,脱力般倒在了桌前。 “姑娘,您千万要坚持住啊,即使世子骗了您伤了您,但还有薛家老爷和老夫人啊,他们对您那样疼爱,您即使为了他们,也一定要撑住啊!”含秋含泪扶着她。 今日跟出门的只有她与含梅,但她们并不知谢昭女儿身的事,只以为谢沅是为顾令璟失约而伤心地吐了血。 “嗯,我明白。”谢沅顿了半晌,才回道,“往后……我会更珍视自己,也绝不会再叫人欺辱半分。” “您这么想就对了!”含秋抹了抹眼泪,“明日三姑娘就要从牢里出来了,她一定会再来找您麻烦,您绝不能再退让半分!” “当然。” “咱们姑娘已经和离,同为臣女,她若再敢欺辱轻慢,就不是姑嫂矛盾,而是可以上大理寺的大案了。”含梅说道。 “就是!” “可我瞧姑娘似乎不太对劲……”含竹担心地道,“你们今日究竟去哪里了?” “久等顾令璟而不至,我就出去散心了。”谢沅开口。 她这样说,含秋两人自不会拆台。 这夜,谢沅几乎彻夜未眠,直到天光亮起的时候,她才浅浅睡了过去,一个多时辰后听到外头含秋等人轻微的脚步声,又很快醒了过来。 草草用过早膳后,正院的安嬷嬷就来了。 她神态傲慢不屑:“今日三姑娘回府,夫人已着人打扫干净各处,现下需世子夫人同去迎接三姑娘回府!” 谢沅轻笑一声:“坐了个牢出来,还需府中张灯结彩、大张旗鼓地迎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拯救越朝,功成归来呢。” 这样刻薄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饶是安嬷嬷都不由愣了一瞬。 随即她像是见鬼一样打量着谢沅:“世子夫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先前做下那样丢人不堪的事,夫人都愿意不计前嫌地叫你去迎接三姑娘回府,你竟还敢如此态度,难道你真想被伯府扫地出门么?!” 闻言,谢沅顿了一瞬,语气深而冷:“当然……不想,我还要留在这里,好好看看你们。” 还没报复回去,她怎会甘心离开。 安嬷嬷却像又有了底气,轻蔑地看了谢沅一眼:“既然如此,世子夫人这便走吧,记得要恭敬些,若哄得三姑娘高兴,您也能少受些苦不是?” 看着她神气离开的背影,含秋不忿:“姑娘,您真要去接三姑娘,给她长脸吗!” “当然,不止我去。”谢沅淡淡道,“你去雇一队人,敲锣打鼓地与我一同去!” 既然想要排场,那就给足了! 含秋眼睛一亮:“街后就有一家,今日正好闲着,奴婢这就去请!” 其余几人则震惊地看着谢沅,不敢相信这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半个时辰后,忠义伯夫人的马车先去了顺天府外。 顾令潇是被扶着出来的,她挨了六十大板,虽有陈府尹的授意,下面人下手轻了许多,但她到底是个自小娇养的小姑娘,轻轻六十大板也能要了她半条命,今日能站着出来,都是这一月来大夫上心的结果。 “母亲——”看到忠义伯夫人,她眼圈一红,憔悴消瘦了许多的脸上滑下一行清泪。 忠义伯夫人也红了眼,抬手将她紧紧揽入怀里。 “我的儿——你受苦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小半刻,顾令潇才堪堪止住泪意,她抬起头,眼神怨毒而阴沉:“谢沅那个贱人呢?” “母亲叫她来接你了,只是那毒妇一拖再拖,还有一盏茶时间才能到。”忠义伯夫人哄着她,“此番你受苦了,你放心……母亲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嗯……我也会自己来。”顾令潇语气极低,却含着数不尽的阴森怨气。 一个月的牢狱生活几乎磨平了她的棱角,可她对谢沅的恨意却始终没有消减半分,反而越发浓烈。 正在此时,一阵敲锣打鼓的热闹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顺天府门前,谁敢如此张扬?”忠义伯夫人不由皱眉,有些不喜。 直到她听见那道被刻意放大了不少的高调男声:“今日忠义伯府三姑娘出狱,世子夫人奉忠义伯夫人之命,特来迎接,望围观诸位齐齐避让,迎三姑娘出狱之喜——” 第74章 冲天大火 听到这话,忠义伯夫人眼前一黑。 而那敲锣打鼓的队伍很快就走过拐角,映入他们眼帘。 ——一队人皆穿红着绿,喜庆异常,脸上笑容真诚而和善,而在他们身后,竟还跟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顾令潇气得直抖:“谢沅……谢沅,这个贱人!” 她正想与忠义伯夫人上车离开,却见一辆马车堵在了她们前路上,随后谢沅下车,看到她们就是苦涩一笑。 “儿媳已遵循母亲之命,恭敬有礼地迎三妹妹回府,今日您知会的匆忙,儿媳只能找到这一队人,略有些寒酸,配不上三妹妹的身份,望母亲与三妹妹容谅。” “你——”瞥见四周投来的视线,忠义伯夫人气的狠狠道,“我何时叫你如此大张旗鼓?!” “不是您说的三妹妹受了苦,要儿媳恭恭敬敬来迎接三妹妹回府,必要给足她排场么?”谢沅有些疑惑。 随即她苦笑一声:“我已经照您的吩咐去做了,您即使不满,也不要在人前如此……不给儿媳脸面,到底这是我们的家事,叫外人看笑话算怎么回事呢。” 忠义伯夫人被堵住话,脸色铁青。 她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吩咐的没错,可排场是这样用的么?! 今日这一遭……只怕她们还没回府,御史的奏折就要送进乾清宫了。 她只走神了一瞬的功夫,四周的议论声就已经钻入了她耳中。 “这顾三姑娘入狱不就是因为侵占长嫂嫁妆么?如今伯夫人竟还叫世子夫人亲自来迎接顾三姑娘回府,这未免欺人太甚啊。” “何止,人家还要风光排场呢!出个狱都敲锣打鼓,还要叫我们避让迎接,公主出行都没这样大的阵势!” “这忠义伯府作风竟如此霸道,难怪能养出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儿,可见是家学渊源啊,只是可怜世子夫人,竟被欺凌到如此地步。” 这些话叫忠义伯夫人气得浑身颤抖。 她从未被如此指着鼻子骂过。 “还不叫他们停下?!”她努力维持镇定,厉声开口。 谢沅有些犹豫:“可是母亲,他们回程时候也要敲锣打鼓的,这才能彰显三妹妹的身份与儿媳的恭敬,现在停下,岂非更不符合您的要求?” 那些人早就得了吩咐,见伯府的人来就躲,手下动作也没停,灵活得像是街口卖艺的。 “啊——”顾令潇已经撑不住,扑面而来的打量与讽刺叫她几乎崩溃。 她顾不得对谢沅发怒,匆忙掩着脸在下人们的护送下上了马车。 可即使已经隔绝了外头打探不屑的目光,那些如“看清她的脸,以后见到就吐口水”的话也不断往她耳朵里钻。 她捂住耳朵,尖叫起来。 “乖乖,这不会是个疯子吧……”离马车最近的一个男人瞬间一蹦三尺远,深怕自己也被染上疯病。 周围人也被吓得退后了许多,却没有离开,反而越堆越多,俱都站在远处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见伯府侍卫赶不走人,忠义伯夫人再气再怒也只能匆匆上了马车。 谢沅看着面色为难的顺天府衙役,微微点头:“我们这就走,今日叨扰了。” 衙役松了口气,送瘟神一样目送她上了马车。 伯府两辆马车驶过,即使前头的再快,后头的总能跟上,周边敲锣打鼓也依旧没停,风风光光地将顾令潇送回了伯府。 “啊啊啊——” 回了府,顾令潇再忍不住,捂着耳朵尖叫出声。 看着后头跟进来的谢沅,她目露怨毒:“贱人!贱人!我要杀了你——” 她疾步向谢沅奔去,忠义伯夫人竟也没拦,还叫下人们制住谢沅的手脚。 但有红缨四人在,顾令潇连近谢沅的身都做不到,也被气得更崩溃。 “都给我上!给我杀了她!”她气得身体直颤,直接叫来更多侍卫,不顾一切地想要弄死谢沅。 正在此时,西边一阵浓烟升起。 “走水了!宝珠院走水了——” 随着下人们的惊叫声,伯府四下都慌乱起来,顾不得听顾令潇的命令,急忙赶去救火了。 那火势头极猛,很快就呛得在二门处的人都咳嗽起来。 “怎么会失火?!” 看着隐隐已经烧去别处院子的火,忠义伯夫人捂着起伏不断的胸口,脸色铁青:“都是吃干饭的么!竟连火都扑不灭!” 看到谢沅神色淡然的模样,她的气顿时有了处撒:“真是晦气!自己有病也就算了,自从迎了你进门,竟连累得我伯府都沾满了晦气!依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 谢沅已经不会被她的话伤到了,只淡淡回道:“自我嫁入伯府,顾令璟连升两级,满府上下日子奢靡,连您也有了余钱接济娘家,依我看,我该是福星才对。” “倒是三妹妹……”她眼神转向顾令潇,“刚回府就失火,纵使我叫人一路敲锣打鼓地迎她进门,都压不住那点晦气呢。” “谢沅!”顾令潇阴沉沉地看着她,“你害我入狱挨板子,闹得我名声尽毁,今日又这样羞辱于我……我不会放过你!” 她已经没了方才那股喊打喊杀的劲头,但整个人却变得更加阴鸷怨毒。 谢沅淡淡移开目光,转向那边的大火。 这火烧了半日之久才被彻底扑灭,烧了忠义伯府四座院子连带中间的花园长廊等处,甚至连正院都受了波及,损失极大。 冲天的大火也叫满京城看了个彻底。 都不等第二日早朝,御史们的弹劾奏折就匆匆送进了宫,摆在了御案上。 尽数都是参忠义伯府的折子——诸如忠义伯管家不严,家风不正;忠义伯夫人仗势张狂,蔑视顺天府且苛待儿媳;顾令璟纵容母亲妹妹胡来且宠妾灭妻等五花八门的理由。 即使顾令璟连方姨娘见都没见过几回,可在正妻重病时纳妾入门,还是正经有文书的良妾,若御史想掰扯,这就是妥妥的宠妾灭妻。 而顾令潇虽未被明言弹劾,但京城中已经开始流传她除去行事恶毒外,还染了疯病且是个灾星的传言。 第75章 冲天大火,还不够旺你忠义伯府么? “这场大火放得真是好!”桃颐院里,含秋喜滋滋的,“痛快!” 谢沅道:“那几座院子里留了我太多的东西,我不愿再叫顾令潇受益,也不想收回来染上晦气,索性一场大火,全都烧了干净。” 今日烧毁的除了顾令潇的宝珠院,还有正院以及几处库房。 原本前院顾令璟的院子也要烧的,只是谢沅还想找机会看看书房里面有没有些有用的东西,所以暂且搁置了。 但饶是如此,忠义伯府的损失也不小了。 “对了,今日随我去顺天府的那一队人,你记得安排妥当。”她嘱咐道,“伯府丢了面子,若奈何不得我,或许会拿他们出气。” “姑娘您放心,奴婢已给了重金与庇护,他们中有愿意来您手底下做事的也都搬过去了,不会被人欺负的。” 谢沅点了点头。 这时,正院的翠屏来了:“世子与谢二公子回府了,夫人请世子夫人去前厅议事。” “往常来的不是安嬷嬷么?” “安嬷嬷……”翠屏低了低头,“安嬷嬷被夫人以传话不力为由,打了四十板子,如今已起不来身,夫人便叫奴婢来请您了。” 正院的人来桃颐院,素来是很神气高傲的,但在早间安嬷嬷来传了一回话,就被回府的忠义伯夫人狠狠打了板子后,翠屏他们也不由得警醒了许多,不敢再如何张扬。 闻言,谢沅只轻咳一声,说道:“我身体不好,昨儿又吐了血,今日本就是强撑着才遵循了母亲的命令,如今实在没法起身出门了。” 翠屏有些急:“可世子他们如今都在前厅等着呢,世子夫人若不去,到底有失为人媳的孝道,传出去被人诟病可怎么是好?” “你不知道我已与世子和离了么?” 原先暂时不对外宣称和离是为了照顾老夫人,而现在就是为了就近报仇了。 翠屏脸色一变,但谢沅不动,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提着心回去回话。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忠义伯夫人饱含怒气的声音:“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怎么个下不来床的病法!” 她前脚刚踏进门,眼神往里一瞥,就看到谢沅满脸苍白地坐在软榻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谢沅是真的身体不济,她如今虽有杜若为她治病续命,但体虚体弱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被补回来,更何况昨日动了大气,还吐了血,正如她所说,她连出门都是强撑着的。 “什么病不病,好胳膊好腿的哪像快死的样子?不过脸色白了些,抹个脂粉就能扮出的事儿,怕不是心虚,不敢见母亲与大哥吧!” 忠义伯夫人身后,顾令潇走了进来,怨毒地看着谢沅,开口就是刻薄。 在她身边,还跟着顾令璟与谢昭。 二少夫人等人竟也跟来看她了。 今日这场大火,总算惊动了所有人。 谢昭闻言忙道:“令潇你胡说什么?长姐怎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应该是真的不舒服。” 看到谢沅,她脸色就是一变,立即浮上担心,上前打量着她:“长姐,你没事吧?听说你昨日吐血了?是因为顾令璟失约的事么?” 不等谢沅回答,她转身就瞪着顾令璟:“你怎么做事的?即使是为应酬,也不该叫长姐久等,还不来给长姐赔礼道歉?” 谢沅静静看着她仿佛真的为了她担心的模样,心中一阵苦涩与讽刺。 她演技这样好,她又怎会怀疑? “道什么歉?!”顾令潇立即道,“我大哥公务繁忙,不过晚了些时候去找她,她就要死要活地闹,说是吐血,谁又看到了?怕不是自导自演,故意装病博宠的吧!不是说要和离么?怎么又争起宠来了?” 她讽刺而轻蔑地看着谢沅,语气里满是恶意:“还拿祖母当借口,真是又当又立,恶心极了!” 谢沅轻咳一声,眉头蹙起。 红缨立即上前给了顾令潇狠狠一巴掌,直将后者扇得偏过头去。 “你敢——”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忠义伯夫人捂住了嘴。 颍川王的人他们得罪不起,今日参伯府最狠的就是颍川王的人,以宣文帝对前者的重视,他们伯府必是败方,如今万万不敢再得罪他,引得他动真格了。 “谢沅。”顾令璟深呼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止不住眼中的怒火,“你到底闹够了没有?昨夜在外游荡引得祖母担心,今日闹得令潇名声尽失,又放火烧了伯府……你若想借此博我目光,我只会觉得你心机深重,毫无胸襟与大局观!” “顾令璟!你怎么说话的,长姐只是无心之失罢了!”谢昭皱眉开口,“再说伯府被烧又不是长姐放的火,你怎能将罪名都按在她头上?如今满府狼藉,还不是要靠长姐来修葺!” 闻言,顾令璟眼神更冷。 顾令潇则立即道:“对,一定要这个贱人修葺!我宝珠院损毁了那么多东西,连库房都付之一炬,你要赔我!全部双份赔!否则我立刻叫大哥休了你,从今往后,你别想再踏入我伯府一步!” “这……”其余几人都迟疑了。 二少夫人犹豫半晌,还是道:“这火与大嫂无关,叫她来修葺,是否不太好?” 四公子也拧眉点头。 他也损失了不少,但本就是谢沅给他的,如今再要后者补偿双份……总觉得太欺负人了。 忠义伯夫人却冷冷道:“从她得重病以来,我伯府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反倒是她的病越来越好,焉知不是吸了我伯府气运!”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见状,谢沅眼神只波动了一瞬。 伯府上下承她恩惠三年,也就只值这一句回护了。 是她自愿如此,即使蠢得过头,也与人无尤。 “冲天大火,还不够旺你忠义伯府么?”红缨皱眉开口,“做人不能太贪得无厌!” “你——” 忠义伯夫人瞬间怒气飙升。 “长姐……”谢昭为难地看着谢沅,“无论这大火与你有没有关系,但伯府损了脸面是事实,况且今日你又叫令潇……这修葺也没多少银子,你便权当花钱免灾,可好?” “修葺?”谢沅淡淡开口,“我这里的确准备了些银钱,但却是为了后日小弟你的生辰宴准备的,原想包下御膳阁,大宴宾客,小弟你真的要将这些钱拿来修葺伯府么?” 第76章 她费劲心思地想要她的长姐孤立无援 谢昭闻言一愣,随即眼中浮起微光:“为我大宴宾客?在御膳阁?长姐你不怪我了么?” 谢沅叹了口气:“你我再闹,终究姓谢,也是至亲,我再气也不会拿你的前程与谢氏长房的脸面开玩笑。” 谢昭眼神动容:“多谢长姐。” 御膳阁是当年太子与四皇子还没闹翻时一起开的,故而敢以御膳为名,也吸引了不少达官显贵,为御膳阁更添了名气,此后渐渐成了高官勋贵往来之地。 如今太子与四皇子虽然成了政敌针锋相对,但因为御膳阁日进斗金的缘故,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在这上面撕扯,谁也不放弃,谁也不争抢另一半归属权。 如今御膳阁一处雅间都要以千金奉上,更要是太子或四皇子面前红人才能订下,可想而知包下整个御膳阁需要多少花费,而其代表的含义与颜面又该何等尊贵。 谢昭看重声名,若谢沅能在此为她办生辰宴而不会被御史弹劾,往后同僚上峰都要对她高看三分。 这样的诱惑,她抵挡不住,连心都狂跳了起来。 而此时,谢沅再度问她:“所以小弟,你当真要将这些钱用作修葺伯府的费用么?” 谢昭蓦然顿住。 忠义伯夫人与顾令潇也齐齐看向她。 “只是个生辰宴,谢昭哥哥你办与不办都不要紧,还是伯府颜面更重要啊。”顾令潇急急道。 她的衣裳首饰全都被烧没了原样,现在连身换洗衣裳都没了,院子更是不能住人,她是最急最气的人。 犹豫一瞬后,谢昭为难地看向谢沅:“长姐,我生辰宴要宴请同僚,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事关我的前程,也能为顾令璟多搭上些人脉,可伯府烧成这模样,显然是要立即修葺的,这……这两者都很重要啊,叫我怎么选呢。” 被她一提醒,顾令潇也看向谢沅:“好啊,原来你打着这样歹毒的心思,想叫我与谢昭哥哥生了隔阂!我警告你,你若不立刻拿出钱来给我修葺院子,我就——” “叫你大哥休了我?”谢沅接上她的话,又笑了笑,“可我与你大哥已经和离了啊,你若想求休书,我倒是可以给你伯府一份。” “你——” “我如今吃用都是用的自己的钱,即使占了你伯府的地儿,从前我供养你们三年的那些花用,总该抵得了这短短几日的住行花用,我不欠你伯府什么,反倒是你们欠我良多。” 这话饶是顾令潇嘴上反驳,心里却也明白自己是占了便宜的那一个。 顾令璟不耐道:“我伯府修葺自己的房屋,难道还需旁人插手?公中账上是没钱了么?” “当然有,只是……”顾令潇忍气道,“只是我库房里那些千金难求的珍宝首饰,哪是公中银钱能支撑的?即使买到,又能买几件?” 从前她就放不下这些东西,现在名声扫地还入了狱,就更需要这些来装点门面,好叫外头看笑话的人闭嘴。 忠义伯夫人也没说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谢沅偏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谢昭,再度问她:“前些日子我将几间铺子往外扩张,用了不少银钱,如今手里的现钱就只有这么多,也是为了小弟你才拿出来的,你当真要放弃生辰宴,将这些钱用作修葺伯府的费用么?” 谢昭咬了咬牙,心里恨透谢沅这样当面为难她。 可因为谢沅这几日的态度,她又不敢拒绝,深怕她真的不去包下御膳阁,给她做脸铺路。 最终,她只能苦笑一声:“长姐为了我这样尽心尽力,我怎能拒绝你。” “谢昭哥哥!”顾令潇不懂什么前朝应酬,只觉得谢昭不向着她了,“你少办一回生辰宴又能如何?我连衣裳首饰都没了,以后要怎么出门啊!” “我库里还有些,待会儿就叫人都送来给你。”谢昭盘算了下自己库里那些次等货,忍着不耐叫暮春回去拿了。 顾令潇还是不满:“可你那些东西怎么比得过……”谢沅给的。 说着,她眼睛一转,正想去谢沅库里挑,含秋却已经道:“我们姑娘的嫁妆现在都放在薛府,由薛老爷亲自保管,三姑娘若想再抢,可以带人去薛府。” 顾令潇脸色难看下来。 她再蠢也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了。 “令潇你别急,等日后我与你大哥多寻些好的——” 谢昭还想说什么,却被顾令潇狠狠打断:“要你那些破烂货做什么!给乞丐都不稀罕的东西!” 连日来的牢狱生活已经叫她心理失衡,眼见着自己的珠宝无望,她连谢昭都恨上了:“我为了你找谢沅麻烦,这才被报官抓进牢里,你却连区区珠宝衣裳都不愿让给我!你说谢沅对我虚情假意,只有你将我当做亲妹妹,原来都是哄骗我的!你们姐弟不过是蛇鼠一窝!自私透顶!” 闻言,谢昭眼神慌乱,忙看了谢沅一眼:“令潇,你怪我我受着就是,可你怎能如此污蔑我?” 说罢,她连忙解释:“长姐,我从没有这样污蔑过你——” “我信你。”谢沅打断她的话,“你我近来虽生了隔阂,但你品性如何,这二十年来我清楚得很,你是读书人,有着傲骨与高洁,绝不是这种背地里说人是非的两面三刀之人。” 谢昭闻言,脸色难看一瞬,随即笑了出来。 “长姐你信我就好!” 顾令潇却气坏了,连骂数句后转身就走,忠义伯夫人忙追着她离开。 看着她们的背影,谢沅眼神微冷。 前两年顾令潇将她当做亲姐姐亲近,这一年来却对她屡出恶言,甚至作对……她可能知道原因了。 还有忠义伯夫人,她总认为谢昭品性端正,每当后者做出不得体之举,也总认为是她谢沅在背后撺掇正直的弟弟,大概也是谢昭故意为之。 她费劲心思地想要她的长姐孤立无援,众叛亲离。 谢沅唇边浮起一抹讽笑。 若非知道真相,她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看清这一点。 顾令璟已经烦透,很快就拉着谢昭离开了,其余人只有二少夫人留下来安慰了谢沅几句。 人都走后,含秋不由道:“姑娘,御膳阁花费何等巨大,您真要为了二公子这样费心费力么?” “当然。”谢沅道,“损失些许银钱,请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来赴宴看戏……不知有多痛快。” 她要在所有人面前揭开这对“有情人”的假面与伪装,叫他们身败名裂! 第77章 顾令璟是死的么? 谢沅的动作很快,当夜她就叫人去包下后日的御膳阁了。 虽然时间有些紧,但她丝毫不担心,太子本就欣赏谢昭的才华,说后者是他面前第一红人都不为过,能为谢昭脸上增光且还能赚钱的事,他的人没理由拒绝。 果然,第二日御膳阁就来了人回禀。 谢沅亲自与他们对过流程,以求面面俱到。 御膳阁的管事不由赞叹:“素闻世子夫人与谢大人姐弟情深,在下却只是耳闻,如今亲眼见到,方觉您比在下想象中要更在意谢大人。” 想来前些日子那些什么姐弟不和的传言,终究也只是传言罢了。 谢沅笑意不变:“我与小弟自幼相依为命,是彼此最重要的至亲,感情自要更深厚几分,举凡她的事,我总要亲自过眼才能放心。” “世子夫人一片疼爱之心,若谢大人能早些成家,身边有个人照顾,或许您也能更放心了。”管事随口聊道。 谢沅一顿:“你倒是提醒我了。” 陈渺、林家姑娘,还有京城那些爱慕谢昭的姑娘们,她都该下个请帖才是。 痴心错付不丢人,被蒙在鼓里骗的得不偿失才更惨。 自从知道谢昭的女儿身后,她回想起从前一些事,总能有些不同的角度,比如陈渺为什么认为她侵占了谢昭家产,林姑娘为何愿意跑来忠义伯府为谢昭撑腰,怂恿顾令潇抢她嫁妆,还有那封写着她命不久矣、送往云州二房的信……诸如此类,她或许知道原因了。 午膳前的时间里,她一一检查过了请帖,这才叫人分别送了出去。 好几沓做工精美的请帖,俱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连几位皇子那里她都递了帖子。 他们来不来是一回事,请不请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若四皇子能来,那效果更佳。 末了,她从桌边抽出最后一封写好的信,递给含秋,“叫人快马加鞭送去云州给二叔公,若可以,叫我们的人直接护送他们来京。” “是。”含秋说完,又好奇问,“护送谁?” “谢氏旁支子弟。”谢沅眼眸微深,“父亲母亲没有儿子为他们传宗接代,继承香火,我就为他们过继几个,叫他们子孙满堂。” 她自己不在意什么儿女之差,但时下人总是更看重这些,届时谢昭女儿身被揭破,在他们眼里父亲便断了香火,不如直接过继旁支无父无母的子嗣。 若好生培养,以后也总是她的助力。 午膳后,她感觉身体与精力都有些跟不上,正想歇息会儿,就见含竹匆匆进来。 “姑娘,三姑娘去找老夫人闹了——您快去看看吧!” 谢沅眉头皱起,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顾令璟是死的么?他不知道祖母不能受惊?” “世子……只口头罚了三姑娘禁足,三姑娘有夫人撑腰,压根儿不当一回事,今日她在咱们这里没讨着好,又不甘心自己的库房就那么付之一炬,或许是想找老夫人……叫她给您施压了。” 所幸谢沅去得及时,顾令潇还没彻底闹开,只是在老夫人床前哭个不停,看起来可怜极了。 而老夫人蹙眉捂着胸口,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祖母——”谢沅忙上前。 “沅姐儿。”老夫人握住她的手,“府里走了水,烧了那么多东西,你怎么都不告诉祖母?” “您身体抱恙,最需要歇息,哪能叫这些小事扰了你?” “小事?”顾令潇声音猛然变大,语气带着极其明显的愤恨与阴沉,“我的库房院子都烧了个干净,昨夜都是在客院睡的,府里也没个章程,我若再不找祖母,还不知你做长嫂的要如何苛待我,你见过哪家嫡出姑娘住客院的?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如今府里母亲管家,我做长嫂的没有半点权力,要苛待你也轮不上我。”谢沅淡淡开口。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撒手不管,毫无长嫂风范?”仗着谢沅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拆穿,顾令潇肆无忌惮地以长嫂的身份压谢沅,“先前父亲不过随口一言,你竟真的对起了账,理直气壮地要了伯府的补偿,叫本就紧张的公中账面更加缩减。 你家财无数,珠宝无数,为什么不能拿出来为我撑撑脸面,我已经被你害得入狱没了名声,你还要我连最后的体面都失去么?” 说着,她眼泪又掉了下来,在老夫人面前哭得伤心。 老夫人本不喜顾令潇的跋扈,可到底是亲孙女,看到她这模样,也不由心疼:“我库里还有些首饰头面,是先帝时端贤皇后所赐,一会儿叫青衣送去给你……再给你些银票,你去置办些时兴的衣裳首饰。” 闻言,顾令潇脸色总算好了些。 德贤皇后赐的都是好东西,老夫人能给,想来现在戴出去也不算老气过时。 只是她还有些不甘地看向谢沅,却被老夫人喝止她再向谢沅要东西。 她离开后,谢沅才道:“明日我小弟生辰,宴请朝中同僚,这几日我恐会忙些,不能来服侍祖母了,您好生歇息,明日我叫人送您去京郊养着。” “京郊?”老夫人疑惑道,“我去那里做什么?” “听杜大夫说那边有一处庄子的地段极佳,十分适合养病怡情,京城虽繁华,到底多了喧嚣,我想您去那里更好,我也能更放心些。”谢沅顿了顿,“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去陪您。” 老夫人不太想去,毕竟忠义伯夫人明显不是个能撑得住事的,却耐不住谢沅坚持,只能点了头。 看着她渐渐睡过去,谢沅眼中浮出几抹愧疚与苦涩。 她不觉得自己对不住谁,毕竟是顾令璟与谢昭欺骗偷情在先,可老夫人到底无辜,若被她知道……伤心难免,只恐更要伤身。 可她必须去做。 只能安顿好老夫人,隔绝开她与京城的往来了。 这一夜,她几乎彻夜未眠。 翌日天刚亮,她就睁开了眼,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 第78章 今日我生辰,长姐送什么给我啊? 她刚收拾妥当,谢昭就与顾令璟来了。 “今日是大好日子,长姐起得也早了许多啊。”她喜笑颜开,“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用膳了,今日我特地拉了顾令璟起来,陪长姐一起用膳!” 看着被一道道摆上桌面的膳食,谢沅全无胃口。 “我身体不适,你们吃吧。” “长姐你身体还没好么?”谢昭紧张地问,“从前你吐过血后吃了杜神医的药,总能很快恢复过来的,这回是怎么了?” 瞥见顾令璟不耐而厌烦的眼神,谢沅无言地笑了一声。 不过随口一句话,也值当她来上个眼药。 从前的她傻得还以为她是真的关心她。 “没事。” 她淡淡说完就去里间看含秋收拾东西了。 今日出了这门,她就不会回来了。 早膳后他们就离开了,忠义伯夫人等人也先后来了马车前,看到谢沅,他们俱都无言,谢沅也不在意,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 御膳阁前,今日的马车格外多,只瞧外观就知他们的主人非富即贵,阁内更是热闹。 御膳阁收了钱,事也办得周到,阁内处处装饰华丽喜庆,让人一眼瞧去就心生愉快,加之伙计们个个殷勤而周到的笑容,即使谢昭的政敌都不由带上了几分惬意。 按说谢昭一个五品官是没有这样大的脸面叫朝中半数同僚来此为她庆贺生辰,但耐不住她才名远播,被宣文帝屡屡赞赏有加,还是太子面前的红人,今日又是在御膳阁这种千金难求的地方,所以买她账的人的确不少。 在与大理寺卿及其夫人寒暄过后,谢昭笑嘻嘻摇了摇谢沅的衣袖:“今日我生辰,长姐送什么给我啊?” “你放心,一定是重礼。”谢沅看着她,“叫你终生受用不尽。” 谢昭却误会了,眼神微闪:“难道是父亲母亲留下的家产?” 她迟疑一瞬,言不由衷道:“父亲母亲的东西给谁都一样,你我姐弟不分彼此,即使他们二位更看重宠爱长姐,将东西都留给了你,我虽失落,却并不怨怪,长姐你不必如此。” 现在刑部还在查当初谢父谢母的遗书是否造假,派去云州调查的人虽还没回来,但熟知内情的谢昭自然知道那遗书与二叔公等人的证词不是造假,现在不敢再多提一句有争议的话,以免叫自己以后下了不台。 “噗嗤——”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身后就传来一道笑声。 见是四皇子夫妻,她敢怒不敢言,只草草行了个礼。 “谢大人真有意思。”四皇子道,“谢老大人也就罢了,如今满京都知道你不是谢夫人所出,你在这失落什么,谢夫人不将自己的东西留给亲生女儿,难不成还要留给你这个毫不相干的庶子?同朝三年,竟不知你的脸如此之大。” “说来,今日怎得不见谢大人姨娘?”光禄寺少卿接着问。 他向来以四皇子马首是瞻,环视四周后,他意味深长地道:“都说女子生产如过鬼门关,贵府姨娘历经万难生下你,得不到个生母的名分也就罢了,连这样的日子都不能出现么?咱们越朝重孝多于重礼,她虽身份低微,但有谢大人这样出色的儿子,她露于人前也未尝不可。” “怕不是认了谢夫人做母久了,早忘了生母是谁了吧。”另一个四皇子党嗤笑。 这才是他们不屑谢昭的原因。 朝堂之上的庶出的确不少,还有高中之后就被记在嫡母名下的,但也没哪个因此不认生母,人前人后都以嫡母亲生子自居,借嫡母亲子的身份百般谋取便利,甚至刻意抹去生母的存在,以保证自己出身的“高贵”。 谢昭紧紧掐住手心,垂下的眼眸里一片阴沉森冷。 等太子登基,她与顾令璟身居高位……今日嘲笑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见气氛不太好了,不少人出来打圆场,以免真闹大了。 四皇子党也没有多纠缠。 谢沅也笑得和善:“我与小弟相依为命,不分彼此,即使家产都给你,长姐也是心甘情愿的。” 闻言,谢昭愤怒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心跳快了许多,但因为先前那次插曲叫到嘴的家产溜走,这回她不敢拖延,只稍稍拒绝后,就不得不无奈点了头。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等生辰宴后,我就叫人搬去你那里。”谢沅含笑递给她一份礼单。 谢昭立即接过,看到上面都是谢父留下的东西,她安了不少心,即将到手的喜悦险些压不住,虽然没有谢母的东西叫她有些不满,但徐徐图之也可以。 她这样心口不一的贪心做派落入了众人眼里,更叫一些人心里不屑。 而多数人则是震惊地看向谢沅,不敢相信她竟真的将家产全都给了谢昭,一时间觉得她傻透了,又不由在心里认定了谢沅的善良重情。 或许是有了这些东西,谢昭心情好得不行,与顾令璟一起满场应酬往来,可谓是春风得意。 而在后面颍川王竟也亲自前来后,更叫这场宴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谢昭脸上笑容都深了三分,即使颍川王对她爱答不理,她也能谈笑自如。 谢沅冷眼看着她。 极致的得意后,再被打入谷底,想来更能痛击人心。 两个时辰后宴席才堪堪散场。 “对了,还有一份父亲的人脉资源名单,我好像放在了楼上的雅间里。”谢沅似乎才想起来,“方才我来这里带了不少东西,竟将那样重要的东西忘在了上头,我这就去拿给你——” “我去吧。”谢昭急道,“长姐你身体不好,不好上下楼,我去拿就是了。” 说罢,她直接拽着身边的顾令璟就上了楼。 “好,我就在楼下送贵客离开了。”谢沅眼神轻讽。 她本还想着找借口叫顾令璟跟上去,谢昭倒是省了她的功夫,竟不愿叫她与顾令璟多待一刻。 也好,省得她恶心了。 那雅间她托了颍川王做了特殊的隔音,里面的人轻易听不到外头的动静,而里面的动静……外头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目送那两人消失在楼梯拐角后,谢沅手指轻抬。 含秋走入厅内,手中的托盘上端着一碗色香俱全的长寿面。 “小弟每年生辰,我都要为她做上一碗长寿面的。”谢沅笑着解释,“今年或许是她太高兴,竟忘了这茬,直接去楼上放礼单了。” 她接过含秋手中的长寿面,准备送上楼去。 经过陈渺身边时,后者道:“我等既来此,也该再向谢大人道一句喜,我们与夫人一起上去吧。” 她话说到这份上,众人也只能点头,不过一句道喜罢了,耽误不了什么工夫。 不少人跟在谢沅身后上了楼。 只是他们刚走到雅间门口,就听见一道暧昧的嘤咛声传来。 第79章 谢大人,你是……女子? “什么声音?”陈渺疑惑开口。 可已经有几个成婚的妇人隐约听了出来,脸色俱是一变,她们都不由得看向了谢沅。 谢沅蹙起眉头:“里头只有夫君与小弟在,怎会有如此……声音?” 她脸色不由得发白,脚步也顿住,不敢再上前一步。 众人也都默契地站在她身后,不发一言。 很快,里面就传来谢昭轻轻吟叫的声音:“你说……若长姐知道你我在她刚待过的雅间里做这些事……她会不会崩溃呢?” “她那种歹毒小气之人,只会觉得你我不受她掌控,崩溃从何而来?”顾令璟冷漠的声音响起。 “长姐对你还是有些情意的。”谢昭嗔怪,“只是她有着后宅女子善妒小气的通病,这才叫你的心留在了我的身上。” 她得意而炫耀的话渐渐传出,谢沅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纵使早知道了真相,再度听到这些话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难受。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而在她身后的众人俱是面色复杂而微妙,还带着些震惊。 两个男人也就罢了,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见过,但姐夫与小舅子搞在一起,还对妻子和姐姐这样贬低不屑的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要知道方才谢沅还送了谢昭全数家产啊。 见谢沅不说话,不知是受了打击还是什么,他们也就默契地不动作不说话,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继续听下去。 “我的心从来都在你身上。”顾令璟道,“她只是妻子,你才是我的挚爱,从来都是。” 谢昭轻笑一声,似乎十分满意:“那当然了!试问哪个女子能如我这般飒爽英姿、勇敢大义?多是枯坐后宅勾心斗角,一副没了男人就活不了的模样,小家子气又上不得台面,平白叫人看低!”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被刚上来的忠义伯夫人母女听了个正着,两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顾令潇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薛钟晴一把捂住了嘴。 而在场的女子们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只是谢昭微妙中隐含着另一丝含义的话叫她们选择继续听了下去,而不是当场发作。 果然,顾令璟下一句话给了她们一个大惊喜:“你虽是女子,却与她们不同,这也是我钟情于你的缘由。” 一句话炸得在场所有人愣在原地,震惊不已。 谢昭……是女子? 她们下意识看向谢沅,却看到了后者比她们还震惊与不可置信的眼神。 渐渐地,谢沅眼泪落了下来,却神色呆滞,仿佛没了知觉。 谢昭还在说着:“父亲的家产与人脉资源……终于到手了,以后我再不用看长姐的脸色过日子,等再过些时候,我将母亲的东西拿到手,就彻底两清了……” “那本就是你的东西,却放在她那里十七年,她欠你的怎能两清?” “事已至此,我也无意再纠缠什么,就当……两清了吧……” 顾令璟的声音不由心疼起来:“你太重感情,只会被她欺负打压。” “她毕竟是我长姐,即使把持父亲母亲为我留下的东西不放,我却不能像她一样自私无情,否则与她有什么区别?” 说罢,她似乎轻吟一声,语气暧昧:“你轻点……长姐他们还在楼下呢,这里可不是伯府,我若大叫出来,那丢不丢人?” “谢沅在送他们出门,哪有时间上来?” “也是……我们该多谢长姐啊……”谢昭轻笑一声,“她在楼下为我们忙里忙外,这才给了我们时间和机会亲密……冲着这点,我也不怪她强占父亲母亲留下的东西了……” 这堪称无耻的一句话出口的瞬间,谢沅再忍不住,一脚踹开了门。 “啊啊啊——” 里面的两人正衣衫大敞地在桌前亲近,正对着忽然被踹开的大门,即使顾令璟反应很快,在门被打开的下一瞬就迅速抱起半躺在桌上的谢昭,为她披上衣裳,但该看的都被众人看了个清楚。 上来时谢沅特地变了些角度,好叫在前的都是女子,虽然谢昭无耻,她却不想跟她一样无耻,也不愿叫她以被男人看光的方式诛她的心。 如此,那同样也是在侮辱她自己。 “谢大人,你是……女子?”陈渺不可置信。 谢昭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慌乱,甚至一瞬之间失去了所有言语,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顾令璟也一样慌了神,他看着脸色惨白的谢沅,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只有胸腔中一股不知名的情绪紧紧环绕着他,被他尽数当成了愤怒。 “谁叫你进来的?!” 谢沅那日只在看了几眼后就失了神,没再留意,而今日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看到他们……亲密无间,叫她又是悲哀,又是作呕。 反胃的感觉顷刻间就涌了上来,她压不住,瞬间“呕”了一声,吐出来的却是血。 她喘得更急了些,身体也隐约颤抖起来。 “世子夫人——”离她最近的大理寺卿夫人忙扶住她,叫含秋喂了她两颗药。 随后,她谴责而鄙夷的目光瞬间扫向那两人,“你们偷情苟合,怎么有脸埋怨旁人闯入的?是嫌世子夫人不够体贴大度,搅了你们好事么?” 她毫不避讳地扫过这两人袒露不少的身体,嗤笑一声:“奸夫淫妇,伤风败俗!” 其他人虽没说话,但除去震惊后,就俱是鄙夷轻蔑了。 顾令璟紧紧咬牙,冷着脸先为谢昭穿衣。 “璟哥儿——”忠义伯夫人也失神叫道,“你怎能……怎能做出如此……” 她说不下去难听话,满含恨意的目光瞬间扫向谢昭,上去就狠狠给了她两巴掌:“贱人!你女扮男装欺君犯上也就罢了,怎敢勾引我儿做出此等荒淫之事?!” 她话音未落,众人也从被震得无言的情绪中反应过来,谢昭……这是欺君啊。 听到风声后跟上来的四皇子党眼睛都亮了起来,看向谢昭的眼神就像看着即将到手的政绩,激动狂热到可以。 第80章 是有人拿刀逼着你勾引姐夫? 而此时,顾令璟忙拦住忠义伯夫人,沉声开口:“母亲!谢昭女扮男装是迫不得已,她假作男子都尚且被谢沅死死压住,饱受欺凌而无力反抗,若自幼都以女子身份示人,更不知要受多少苦,或许这辈子就被磋磨过去了,她怎能不为自己打算? 我与她……更是两情相悦,没有勾引之说,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璟哥儿!”忠义伯夫人目眦欲裂,手下掐住谢昭的力道也更重了三分。 几乎是瞬间,谢昭袒露在外的手臂就被她掐得出了血。 后者似乎这才被掐回了神,轻叫一声。 顾令璟心疼不已,忙拂开忠义伯夫人的手。 光禄寺卿看着他,讽道:“你若真心疼她,就该劝她致仕,改头换面入你后院,将她护在羽翼之下,而不是任她胡来,扰乱朝堂,犯下欺君之罪!” “女子又如何?”顾令璟冷声开口,“她虽是女子,但能靠才华站在朝堂,力压你数人黯淡无光,你们这些男子可能做到?怕不是嫉妒她惊才绝艳,这才以女儿身攻击于她吧!” 听到这话,谢昭双手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毕露。 她下意识看向谢沅,被后者冰冷而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神吓了一跳,慌乱更甚。 若叫谢沅捅出来她是拿了她的文章策论博名…… 她被这个可能惊得浑身颤抖。 在场的朝廷命官也被气到了。 赵御史怒声开口:“惊才绝艳未必代表品性上佳!即使她谢昭口中的无知妇人尚且知道廉耻,她却能做出勾引姐夫白日宣淫、谋夺长姐家产的龌龊之事,我等不嫉妒她惊才绝艳,只鄙夷她荒淫无耻,贪心不足!如此大胆欺君、不安于室之女,不配与我等同站朝堂之上!” 到底是御史,只一瞬间就抓住了重点。 纵使顾令璟自己也知道他与谢昭这叫偷情,即使再用两情相悦掩饰,却也改变不了他们对不起谢沅的事实。 “还有你。“赵御史看向他,“与妻妹无媒苟合,老夫只参你一本,但你明知谢昭女扮男装欺君犯上,却还选择为其遮掩,蓄意欺君,也不必等明日早朝了,这就跟老夫进宫面圣吧!” “孰是孰非,自有圣上分辨!” “不要!”忠义伯夫人脸色一变,哀求道,“璟哥儿只是一时糊涂,他被贱人迷了心窍啊……诸位大人有大量,千万要清楚是非,不要叫贱人得意,反叫我儿背了骂名啊!” “夫人放心,谁都跑不了!”赵御史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你们若尚有廉耻之心,就随老夫一起,莫等禁卫军来押你们进宫了!” “如此有违人伦之事,本殿下也该向父皇参你一本才是。”四皇子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谢沅,也转身离开。 见顾令璟整理衣裳,竟当真准备进宫,忠义伯夫人慌了神,四下看了一眼,竟只能去求谢沅。 “璟哥儿是你夫君啊,一损俱损,他若出事,你怎能独善其身?”她哀求着,“你去找薛老大人,叫他进宫去为璟哥儿分辨分辨,我……以后我一定叫璟哥儿好生对你,什么姨娘香火,我都不在意了,回去我就赶她出门!” 谢沅唇角尚残留血迹,身体更是摇摇欲坠,任忠义伯夫人如何说话,她都不发一言,只是蹙起眉头,捂着心口越发难受的模样。 薛钟晴直接上前甩开了忠义伯夫人的手,怒声警告她别再纠缠。 “你伯府欺人至此,不必你提我祖父,我们自会进宫,这事没完!” 后者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猛然扑来的谢昭撞开:“长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情不自禁,我与顾令璟朝夕相处,爱上了他,但我从没有想过伤害你,求你……求你救救我,我是父亲的女儿,是你亲妹妹啊——” 谢沅冷冷看着她,即使身体已经被那口血耗没了力气,她还是强撑着,用尽全身力道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谢昭被打得偏过头去,牙齿磕破嘴唇,也沾上了血迹。 她眼神阴鸷一瞬后,再度盈盈欲泣。 “长姐……我们是至亲啊……” “是有人拿刀逼着你勾引姐夫,还是逼着你抢父母家产?”大理寺卿夫人讽道,“连我这等外人都知道她对你的在意,更倾尽全力为你铺路,不知怎的,落在你奸夫口中却成了你饱受欺凌,日日被打压?这究竟是谁误传了谣言呢?” 有方才谢沅大手笔的送家产资源,即使从前不知道他们姐弟情深的人都说不出谢沅一句不是,只能肯定她对谢昭的在意,那顾令璟这种亲近的人怎会有这种认知呢? 在场多是女子,对后宅那点心思门清,瞬间就反应过来,更是不屑谢昭。 忠义伯夫人这才如梦初醒,怨恨的情绪如潮水扑来:“好啊,原来你总在我与令潇面前暗示谢沅不满伯府,私下辱骂我们,甚至威逼利诱你为她出头,都是假的么? 枉我从前以为你光风霁月,没想到你才是最龌龊的那一个!” “难怪当初忠义伯世子纳妾,急的却是谢大人。” 林家一位姑娘轻笑开口:“当初我们以为你是为长姐出头,现在想来,怕不是心急奸夫有了新欢吧?怪我们识人不清,骂声竟都朝着世子夫人去了,你倒是还得了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真是好算计!” 她眼神极冷:“可怜我妹妹信了你的鬼话,被你各种卖惨装弱撺掇地去忠义伯府为你出头,最后反倒落了个名声尽毁的下场,你却犹不知足,前日又去她面前胡说是非,引得她仇恨世子夫人,若非被我母亲拦下,不知要做下什么错事! 你说世子夫人心肠歹毒,事实上却没有比你更歹毒的人了!” 听她说完,陈渺也身形一颤。 她颤抖着声音问谢昭:“所以你对我也是利用么?利用我对你的爱慕,暗示我去为你出头,孤立辱骂你长姐,只为她撑不住旁人说道,能将家产让给你?” 谢昭牙关紧咬,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衬着惨白的脸色竟有些狰狞。 林姑娘已不屑讽笑:“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与后宅女子不同,怎么做出来的都是后宅勾当呢?” 第81章 再是才华横溢,也难掩盖其品性龌龊! 听到这些话,顾令璟微微一顿。 他诧异谢昭竟做过这么多事,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很快抛之脑后。 此时,众人也看足了戏,颍川王闲闲道:“行了,都收拾收拾进宫吧,皇兄还等着呢。” 赵御史气得可以,按他的脚程,现在应该已经进了宫了。 谢沅谢过扶着她的大理寺卿夫人,说道:“我也该进宫去,一为了结过往,二为讨个公道。” “可你的身体……” “多谢夫人挂心,我还撑得住。”她勉强一笑,可煞白的脸色与衣襟唇角上的血却触目惊心,可以想见她心中有多悲怆难捱。 在场不少人都同情得不行,他们一辈子也没遇上过几回这种事,可只需稍加代入,就能体会到谢沅此刻的绝望。 被相依为命的至亲与恩爱的夫君一起背叛,甚至险些连父母留下的家产都守不住给了狗男女,这样的真相换做谁都受不了。 见谢沅脸色冰冷地又吞下了一粒药,他们不由面露怜惜。 “发妻尚且重病未愈,就能做出与妻妹通奸的龌龊事,什么玉面状元、君子之风,原不过是个荒淫小人!”承恩公世子冷嗤。 “这谢昭也不是个好玩意儿,口口声声说不愿伤害长姐,做出的事却都是奔着要长姐命去的,我都怀疑前头她两次阻碍世子夫人求医,怕也是故意为之!” 这话一出,众人看向谢昭的眼神也不对劲起来。 而谢昭本人更是乱上加乱,六神无主。 顾令璟一把扶起她,淡声开口:“是非如何,我们去圣上面前分辨即可。” 听到宣文帝的名字,谢昭总算安稳了些,跌跌撞撞起身,腿脚发软地与他离开。 经过众多鄙夷的眼神时,她双手攥紧,目光阴沉。 谢沅紧随其后。 “我陪你。”薛钟晴扶着她,不容拒绝。 很快就到了皇宫,赵御史果然已经等在乾清宫了。 除去他外,林姑娘竟也进了宫,身边还站着安阳郡主,此时她们两人看向顾令璟与谢昭的眼神都不算善意,显然是进宫落井下石来的。 宣文帝正坐在上首,以手扶额,似乎很是疲惫。 众人进殿行礼,他这才抬起头来:“平身。” 赵御史起身后就开始罗列罪状:“老臣要参忠义伯世子知法犯法,包庇谢昭蒙蔽圣听,欺君犯上;参其德行有失,与妻妹无媒苟合;参谢昭女扮男装欺君犯上;参其蓄意勾引朝廷命官、姐夫通奸,伤风败俗;参其蓄意谋取亡父亡母家产,不敬长姐!桩桩件件,俱有实证,请皇上明察!” 宣文帝皱起眉头,看向谢昭。 后者眼眶一红,立即跪下:“皇上明鉴,微臣出生时已被产婆报了男子身份,宗族皆知,也自幼是被当作男子养大,其间内情如何……微臣的确不知啊。 自幼时直到长成,微臣的确以为自己就是男子,也从来以男子之身自居,直到后来……参加科举,这才恍觉自己的女儿身,却为时已晚,进退两难啊……” 听到这话,谢沅不由低头看了她一眼。 这意思,显然是要放弃崔姨娘,要她顶了变换身份的罪名了。 谢昭倒是舍得。 宣文帝眉头未松:“那你……你与忠义伯世子是怎么回事?” “忠义伯世子是微臣姐夫,这的确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可微臣与他却是在长姐和离后才……才在一起的,他们本就是联姻,没有感情,近日来又闹得不可开交,早在一月前,长姐就已与忠义伯世子和离,而微臣与他两情相悦,从前却从来恪守规矩,从未有逾矩之举,请皇上明鉴啊!” 赵御史惊愕转身,正见谢沅点头:“臣妇的确已与忠义伯世子和离。” 怪她手快的先去官府将和离书备了案,否则谢昭不至于能这么快洗清通奸罪名。 但也无妨,今日她与顾令璟身败名裂是事实,即使有了以后,也是寸步难行。 闻言,宣文帝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如此……倒可证明你品性无暇。” “皇上!”赵御史忙喊着。 他也知道偷情这种事没有如今日这般的铁证不足为据,所以只咬死了另外两点:“即使如此,谢昭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与忠义伯世子的包庇之罪依旧不可免!还有她今日亲口承认自己蓄意谋夺亡父亡母家产,在场多人皆可作证,岂可证明她品性无暇?” 宣文帝看向谢昭,似乎是等着她的解释。 看着他明显的态度,谢沅心里一突。 即使谢昭欺君,他也能这样好声好气、甚至隐隐为她开脱么? 谢昭已经开始哭着解释:“回皇上,微臣女扮男装一开始的确并非自愿,甚至未曾意识到自己就是女子,而在后来寒窗苦读过后,便也滋生了为国效力的念头……谁说女子不能如男子般拥有报效国家之志?女子就只能枯坐后宅,空有一腔抱负无处施展么? 而谋夺亡父亡母家产更是无从说起,敢问赵御史,今日可曾亲眼所见是我长姐亲自将家产送与我做生辰礼的?” “虽然如此,可——” “难道赵御史想说,是谢昭算计的长姐将家产亲手奉上?你可有证据?”顾令璟反问。 “是她亲口所说,要将谢夫人的家产也一并要来——” “是要来,而非算计,不是么?” 赵御史怒不可遏:“你这是强词夺理!” 在那样的前后语境及状况下,谢昭所说的要,怎么可能是正常的要! 偏生他拿不出证据! “可谢昭曾撺掇我为她抢夺家产是事实!”林姑娘不甘地开口。 若说从前她对谢昭有多爱慕,知道她是女儿身后就有多痛恨。 “你可有证据?”顾令璟转头看她,“御前说话要三四后行,若一着不慎,污蔑事小,欺君事大。” 谢沅忍不住反讽:“若论欺君,谁能比得过二位?顾世子尚且不觉欺君事大,何必去教训旁人?也不怕惹人笑话!” “我怜惜谢昭孤立无援,更欣赏她一片报国之心,一时想茬这才帮着她瞒下欺君之事,这无可辩驳,但我初衷绝非欺君,而是为越朝考虑,为皇上考虑!” “巧言令色!”赵御史气道。 “谢昭才高八斗,当初殿试力压一众男子,得皇上御口亲赐状元头衔,后来自她入朝,皇上更对她赞赏有加,称赞其为我越朝肱股之臣,她年纪轻轻就能位居五品,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她的能力么?假以时日,她必能成为我越朝栋梁之才!我为越朝考虑,为皇上考虑,自该留下谢昭!” “再是才华横溢,也难掩盖其品性龌龊!”赵御史看向顾令璟,“正如你顾令璟才惊越朝,却始终难遮掩你不堪之行!” 顾令璟脸上浮起怒气。 谢沅则看了面露慌张的谢昭一眼,意味深长道:“栋梁之才?只怕未必呢。” 第82章 御赐和离书,赐封乐安县君 “长姐!”谢昭险些破音,“我知道你嫉妒我,可你不该凭空污蔑!我与顾令璟是两情相悦,求你放过我们吧——” 谢沅眼眶一红:“是我该求你放过我才是,你们若两情相悦,与我直说就是,我岂会与你们计较?何苦耽搁我三年……离间挑拨我与婆家关系,最后闹得不得不和离的地步……你口口声声只说自己无奈,可我的苦……你又何曾在意过?” 她脸色本就泛着惨白,连进门请安都是被薛钟晴扶着的,此刻她悲戚的两行清泪不由得叫在场人都心生动容。 她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啜泣,刻意叫宣文帝看清她心如死灰的侧脸。 今日她本意是要将这两人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叫他们身败名裂,不得翻身,但宣文帝对谢昭的偏爱却叫她不敢再一次性将底牌出完了。 谢昭文章作假的事,得再找个好机会挑破了。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道通报声:“皇上,薛太傅求见——” 宣文帝揉了揉眉心:“传。” 薛老爷大步走了进来,行礼请安后,他第一时间看向谢沅,随后他眼中怒气骤然暴增,转身跪下:“老臣恳请皇上做主啊——”他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哽咽。 宣文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亲自下去扶起他:“太傅这是做什么?朕知道你外孙女有冤屈,也正在审理此案,您只管放心就是。” 薛老爷抬起头来,眼睛微红,尽显老态:“老臣唯有一女,自她早逝后更是将仅存的念想放在了外孙女身上,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愿她平安和乐,可如今……那等歹毒人竟连这点念想都不愿留给老臣,仗着她父母早亡,欺负尽了她啊……” 他涕泪横流,莫说向来敬重他的宣文帝,即使一直冷眼旁观的四皇子都叹了口气。 谢沅心下更是酸涩。 外祖父一把年纪,却还要为了她的事而奔波难受,甚至弯下膝盖,只为给她求个公道。 谢昭也哭着开口:“外祖父,我并非有意——” “老臣恳请皇上做主啊——”薛老爷打断她的话,再度哽咽开口。 宣文帝有些为难,薛老爷未来之前,他是打着委屈谢沅的念头,为谢昭开脱的,可薛老爷姿态摆得这样低,还有御史在旁盯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时,安阳郡主火上浇油:“谢昭品行如何,在座皆已明晓,还有她明知自己是女儿身,却刻意接近京中女子,只为谋取利益,此事林姑娘等人皆可作证,如此不择手段、卑鄙无耻之人,实在不该站在朝堂之上,请皇伯父明鉴!” 她只与谢昭有过抢簪子的过节,却向来与林姑娘要好,此刻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 谢昭忙哭道:“皇上,微臣冤枉啊……除去女扮男装外,他们的指控可曾有过铁证?只有人证如何能定罪,人有七情六欲,就会被收买利诱,微臣墙倒众人推,他们向往强势,自然只会落井下石,皇上……微臣冤枉啊……” 她哭得比薛老爷还伤心,宣文帝眼中不可避免地带上心疼之色。 半晌后,他闭了闭眼:“谢昭女扮男装,却并非蓄意欺君,即刻捉拿罪魁祸首崔氏与当年接生产婆,打入大牢,由刑部主审判刑;其余诸事,因证据不足,暂交由刑部审查。” “皇上!”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 宣文帝避开他们的目光,坐回上首:“忠义伯世子包庇谢昭,但念其事出有因,罚俸十年,杖责四十,闭门思过半月,谢昭……虽是女子,但念其才华不可多得,特赦其欺君之罪,罢免其大理寺丞之位,因其才华横溢,另封作上书房行走。” 上书房行走并非正式官职,谢昭以女子之身进去虽然突兀,但也不会太引人反对。 “皇上,老臣有异议!”赵御史出列,高声喊道。 “真相未明,一切等刑部审查后再议。” 或许是看到薛老爷蹒跚的步伐与谢沅通红的眼睛,宣文帝心虚不已,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该对谢沅这样残忍。 于是顿了一瞬后,他补充道:“谢大姑娘受了委屈,今御赐和离书,赐封乐安县君、黄金百两,允你异府而居,任何人不得非议!” 谢沅有过心理准备,闻言只平静谢恩。 得到的这几样东西,不能说全无用处。 时下女子和离艰难且受人诟病,有了御赐和离书,谁也不敢再非议她半句,而县君爵位虽低,到底也是个保障。 只有赵御史怒不可遏,颇有当场死谏的架势,被薛老爷拦住了。 后者深知宣文帝的脾气,没有当场唱反调,只是老态更深,连背都弯曲了不少,果然更引得宣文帝愧疚了许多。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忠义伯世子不堪大任,便官降一级,做大理寺丞吧,忠义伯……管家不严,也官降一级。” 顾令璟猛然一顿,手背青筋跳起。 他花了无数心思才稳扎稳打地走到少卿之位,父亲更是居高位多年,现在他们父子尽皆官降一级,无异于生剜了他们的肉。 谢昭也惊道:“皇上,不可啊……” “有何不可?他能勾引你坐下糊涂事,更对长姐出手,若非念在他才优干济,朕绝不会饶了他!” 宣文帝也在愤怒中,态度不由得明显了些,但赵御史等人只以为他欣赏谢昭,不由得在心里哀叹奸佞误国。 谢沅与薛钟晴扶着薛老爷离开。 宫门处,谢昭虽气顾令璟父子被降职,但此刻也不由得意地看了谢沅一眼:“长姐步步为营,算计至此,想是打着踩死我的念头来的,只是你到底算漏一步,圣上对我……可是当做亲生孩子疼爱的,只这一点,你这辈子都比不过。” 事到如今,她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落了谢沅的算计,虽不知她怎么知道的真相,但那不重要了。 谢沅机关算计又如何,她拥有的……可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第83章 谢昭是圣上流落在外的公主 闻言,谢沅淡淡看了她一眼:“乐极生悲,只望你这辈子都如此好运。” “我得天独厚,当然会一直好运。” 谢昭接道:“我劝长姐也莫要做出些过激之事,妄想同归于尽,我与你不同,身后多的是依靠,而你……”她笑了笑,“你只有自己了,若能安分度日,我饶你一命未尝不可,否则若惹恼了我……就不会是今日这样轻轻揭过了。” 谢沅也笑了声,眸中满是冷意:“既然如此,那你怕什么?” 迎着她清透的目光,谢昭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慌乱:“怕?只是不愿徒生麻烦罢了!” “毕竟若伤你一千,损我一百,我亦是亏本买卖。” “那半月后的林老大人七十大寿,我就等你来了。”谢沅看了她一眼,“毕竟禁足的只是顾令璟……当然,你若觉得丢人丢面,不敢来也无妨。” 谢昭眼神阴冷下来。 明知这是谢沅的激将法,几瞬之后,她还是只能点头应下。 林老大人曾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越朝文人之首,他的寿辰总是花样百出,但都离不开“文”之一字,今年他更是迎京城才子俱来,以文守擂。 往年谢昭素来是极其积极的,因为能扬名,但今年没了谢沅提供的文章策论,她即使去也得三思后行。 “若所谓好运是身败名裂、革职查办,那我祝你一直好运。”薛钟晴冷冷讽道。 谢昭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 无论再怎么安慰自己,都改变不了她身败名裂、被踢出朝堂的事实。 上书房行走?不过打发乞丐的东西,宣文帝的愧疚也不过如此! 谢沅三人回到薛府后,一下马车就看到眼眶通红的薛老夫人,三位舅母正扶着她,看向谢沅的神色间也满是心疼。 “外头风大,外祖母怎么出来了?”谢沅迎上前去。 薛老夫人仔细观察了她的神色,见她虽有伤心,但眼神坚定清明,心下也松了口气,没再提那煞风景的话题,只借口道:“膳房做了金丝燕窝,祖母担心凉了,就来候着你了。” “对,快些进屋说话吧。”大舅母也拉过谢沅,“在咱们家里,往后沅姐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沅鼻头一酸,忍泪点头。 虽然在今日,她彻底失去了从前假象里感情深厚的弟弟、恩爱有加的夫君,但她身后并非空无一人。 用了些膳食,也稳定住情绪后,她才跟着薛老爷去了前院书房,薛钟晴不放心,也陪着了。 一进门看到颍川王,她意外一瞬,上前行礼。 “王爷怎得来了?” “吃了你的长寿面,自该来为你答疑解惑。”颍川王示意他们坐。 谢沅看向含秋,后者点了点头:“今日您拿来做样子的长寿面……被王爷吃了。” 那一脸不吃浪费的心疼模样,简直叫她以为自己想要倒掉的是什么山珍海味、延年益寿的仙丹。 颍川王则挑眉道:“今日进宫,收获不丰吧?” 谢沅落座点头:“除去革职,谢昭分毫未伤。” 薛老爷也有些疑惑:“连姓顾的那个狗东西都挨了四十板子,要去掉半条命,谢昭却……被宽容得厉害。” “挨板子这样的糙事……圣上哪里舍得叫谢昭挨。” “王爷言下之意……”薛老爷心里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 “谢昭是圣上流落在外的公主。” 颍川王一句话直接将在场所有人都炸了个外焦里嫩。 “公主?”薛钟晴不可置信,“就那品行不堪的龌龊玩意儿?!” 谢沅也十分惊愕:“怎么会……崔姨娘她……” “她与圣上没关系。”颍川王道,“谢昭是皇后所出,与太子一胞双胎的亲妹妹。” “可那位小公主不是早就夭折了么?”薛钟晴问。 “只是丽妃造成的假象。”颍川王道,“当初行宫避暑,皇后怀胎八月挺身救驾,导致难产血崩而亡,丽妃想趁机一举杀了太子兄妹,但彼时皇后身边有人护着,她的人只来得及现身一面就被发现,情急之下就抱走了小公主,后来……” 他看向谢沅:“是你父母冒着生命危险救走了小公主,但还未等他们上报圣上,行宫就已经传来了小公主夭折的消息,丽妃受太后庇护,他们并不敢冒险将小公主送回,便只能带回去……在你母亲受惊受累生下你后,崔姨娘也生下了一女,她假作自己生下了儿子,你父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做了,毕竟女扮男装更能掩饰身份,不叫丽妃察觉。” “可即使如此,就能证明谢昭是那位小公主?”薛钟晴不信,“圣上虽天真,但绝不会这样儿戏。” “谢昭身上有着与小公主一模一样的胎记,早在殿试前夕,圣上就得到了消息,后头钦点她做状元,也只是顺势而为,为那点愧疚罢了。” 薛钟晴哑言,半晌后才问:“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认回谢昭?” “丽妃专宠势强,身后还有太后与林老大人的人,他为了太子,不敢冒险半分。” 话落,颍川王也顺势解释:“圣上对皇后情深意重,但丽妃与四皇子势强又虎视眈眈,他虽有心扶持太子,却无力扶持,只能假作冷落,私下给太子助力,我也是得他授意,唯太子马首是瞻。” 所以他本来只能封公的战功,却能一战封王。 代价就是与太子绑死。 谢沅今日收到的信息太多,脑子一时有些乱,但有一点——她总觉得宣文帝不对劲。 一个皇帝,究竟无能到什么地步,才连自己的发妻都不能明目张胆地思念,连最疼爱的儿子都只能冷落疏远,反而去独宠他心中的“仇人”。 宣文帝自登基以来毫无建树不假,但一个能坐上龙椅、且坐稳这个位置二十年的人,她不信会无能到纵容丽妃母子二十年专宠猖狂。 所谓的因疼爱太子所以冷落……究竟有几分真呢? 而叫颍川王绑死太子,究竟是真为太子好,还是觉得前者功高震主,想要麻痹他们后,一举歼灭呢? 半晌后,她才恍惚说道:“可谢昭分明与我父亲有五分像……” 第84章 遭了天谴 “世上相似之人多了去了,并非只有亲生父女才能如此相像。” “难怪……难怪谢昭如此有恃无恐。”谢沅声音沙哑,“崔姨娘有孕不假,那她的孩子呢?” “她孕期只顾争宠,胎象本就不稳,又因你母亲早产,她急于在你母亲之前生下长子,便服用了催产药,却不想难产三天三夜,只生下了一个死胎,你父母就顺势将小公主调换去了她身边,毕竟有你母亲生女顶在前,一个妾室所出的庶子,并不会惹得丽妃注意。” “所以我父母的死……莫不是被丽妃发现,才……”她不敢再说下去。 “算是吧。”颍川王叹了口气,“她虽发现是你父母带走的小公主,但你母亲早有后手,在崔姨娘产下的女婴后背刺下了与小公主同样胎记的刺青,叫丽妃以为公主真的夭折,但她咽不下被你父母戏耍的气,派人追杀过一回,那时正值暴雨……你父母的马车这才不慎滑落山崖。” 谢沅双手猛地攥起。 丽妃…… 薛老爷与薛钟晴也又怒又悲,尤其是前者大受打击,只连声颤说着好心没好报。 见他们俱都被打击得不轻,颍川王叹道:“谢夫人与皇后虽是表姐妹,但素来感情深厚,她既然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偷小公主出宫,就做好了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被追杀报复的准备。”他看向谢沅,“我想她虽遗憾不能陪你长大,但从未后悔过此举,你要想得开才是。” 谢沅眼眶通红,点了点头。 “我理解父亲母亲的选择,却无法释怀……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叫丽妃血债血偿!” “自该如此。”颍川王颔首,“我承谢夫人恩情,也从未放弃过为她报仇的念头。” 谢沅哑声道了句谢,消化半晌后才问:“谢昭……她是何时知道自己身份的?” “应当也是殿试前夕,那时你们同来京城,她无意中听到太子的下属在找小公主……嗯,太子总觉得妹妹没有夭折,他说自己感觉得到,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寻找,谢昭知道了小公主的胎记正与自己对得上,留心后暗中查了查,就与太子顺利相认了,所以圣上自然也知道了。” “原来如此。”谢沅喃喃说道。 她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有一日谢昭激动地跑了回来,只说是遇到了贵人,官运亨通只在贵人一念之间,她虽不信,但还是给了谢昭不少银钱珍宝打点,更在她的索要下,将自己从小不离身的玉佩给了她当奖励。 原来竟这样早么。 难怪她敢有恃无恐地在朝堂行走,敢明目张胆地算计她,甚至在与顾令璟的奸情被发现后,也只担心自己的名声与文章作假的事,而非身家性命。 因为她知道宣文帝一定会偏向她。 “难怪……难怪她一入朝就不管不顾地站了太子,太子竟也真的奉她为座上宾,叫她一路成了东宫红人。”她自嘲一笑,“亲妹妹……怎会不尽心尽力呢。” 在她三年来屡屡为谢昭担惊受怕、担心她做事太急惹了太子厌恶的时候,谢昭怕也在心里嘲笑她杞人忧天。 思绪渐渐清明后,她锐利的眼神看向颍川王:“我与谢昭间的仇怨解不了,王爷今日与我说这些,不怕我愤怒之下,更与她纠缠报复么?我有她的把柄,虽未必能置她于死地,但再伤个五成不是问题,届时你如何向太子交代?” “本王与圣上的约定中,只护太子,旁人与我何干?”颍川王坦然说道。 见谢沅诧异,他理所当然道:“你若与谢昭相斗,本王保你不死,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干。” 真的看不上谢昭所作所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谢沅被斗死了,谁给他做长寿面? 他还长寿得了么? 谢沅顿了一瞬,起身行大礼拜谢:“王爷大恩大德,谢沅此生不忘!” 口头许诺到底只是空谈,她并未多说。 送走颍川王后,见薛老爷神色疲惫,她就与薛钟晴道了告退,叫他自己消化这些事。 薛府一片平静,外头却已经炸开了锅。 早在今日众人撞破谢昭与顾令璟的奸情后,他们一行人进了宫,那些留下的人就迅速将此事传了出去,不过半日的功夫,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谢昭女扮男装,欺君不够还勾引姐夫,而顾令璟也与妻妹勾搭成奸,还帮忙欺君的事。 闹到这个份上,除去少数因为他们两人的才华而坚持站他们的书生,官宦贵族与市井坊间皆是一片骂声。 无耻的人不少见,但无耻到这份上的却不多。 尤其谢昭谋夺亡父亡母家产的事虽未在宣文帝跟前被定性,但坊间早已传遍且认定,由此更不齿于她。 这两人可以说彻底身败名裂。 而就在宫中的处置传出来的当口——忠义伯府又着火了。 这回的火势冲天到直接烧没了半个忠义伯府,外头见势皆是一片叫好声。 因为没多少人帮忙,即使伯府上下都扑去了救火上,这火也足足烧了一夜才被扑灭。 当第二日的朝阳缓缓升起时,忠义伯府一片疲惫之气,看着断壁残垣、一片焦土,所有人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烧成这样?”忠义伯夫人喃喃自语,“没有人为纵火痕迹,究竟是哪里来的火?” 四公子顿了顿,小声开口:“外头都说……是我们府里不人道,遭了天谴。” “蠢货!你胡说什么!”顾令潇气极,想要打他,被忠义伯夫人拦住。 她恍惚着道:“天谴……天谴从哪里来的?” 思索半晌后,她看向衣着干净、只眼下有些青色的谢昭,后者虽一夜未睡,但都在照顾被杖责后起不来身的顾令璟,并未参与救火,所以还算精神。 忠义伯夫人却像是受了刺激,猛地起身上前,揪着她的衣襟就是几巴掌,打得谢昭白皙的脸颊都出了血丝,她却犹不满足,用尽一切法子使劲抓挠踢打,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贱人!都是你!谢沅自嫁来我伯府,旺得璟哥儿高升、满府安逸,你偏说她是灾星,说她仇视辱骂婆母小姑,挑拨得我们婆媳不和!还说谢沅嫉妒你?她嫉妒你天煞孤星,克得父母姐妹都时运不济甚至早亡,克得我忠义伯府沦落至此么?!” “灾星不是谢沅,是你这个扫把星啊!!” 第85章 将谢昭逐出家族 忠义伯夫人使尽全身力道,谢昭被打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一时之间竟摆脱不得,甚至连还手的间隙都找不到。 顾令璟心急,竟直接从搬来的软榻上强撑着跌了下来。 顾令潇忙扶住他:“大哥你心疼什么?若不是这个贱人,谢沅怎会被挑拨得与我们离了心?伯府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要我说,就该火烧了这个扫把星,去去晦气!” “快叫母亲住手!”顾令璟来不及解释,只连声制止。 忠义伯夫人到底顾忌着儿子,气势汹汹地住了手。 而就在她退离的当口,就看到几个穿着劲装的男子迎面走来,竟直直冲向了她。 顾令璟脸色一变:“谢昭!” 谢昭发丝衣襟散乱,脸上红肿的巴掌印重重叠叠,极其明显,她眼神阴沉至极,但到底还是抬手制止了那几人的动作。 这是宣文帝留下保护她的人,若非今日顾令璟阻止,她不好正面起冲突……她绝不会放过忠义伯夫人。 后者下意识退后一步,看着那几人气势凛然的模样,又见顾令璟将谢昭护在身后,她心中憋气,但也没再说什么。 她转过身指使下人们清理府邸去了,一边算着损失多少,一边心疼得不行。 若谢沅还在,损失再多也能补回来,可谢沅没了……以忠义伯府的账面,除去顾令璟父子的日常应酬外,连府中开支都要省着花了,更遑论大修府邸,充盈库房。 她头一回后悔起了对谢沅太过苛刻,以至于如今竟没了挽回的余地。 “从今日起,所有人份例减半。”她下定决心。 “什么?!” “母亲——”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也并不乐意,忠义伯夫人只冷冷扫过他们:“两场大火,府中已亏损严重,没有余钱再支撑你们光鲜度日,当然,你们若自己有私房,大可自己用,府中也绝不过问。” “不过两场大火罢了,伯府的家底何时薄到了如此地步?”四姑娘不甘心道,“从前——” “还当是从前有谢沅兜底的日子呢?”忠义伯夫人打断她的话。 偌大忠义伯府,家底当然不会薄到被两场大火全部带走,但顾令璟已经和离,再成婚养家就是一大笔钱,还有顾令潇的嫁妆与忠义伯的应酬往来……这都是钱,她当然不能再用大价钱供养一批没什么用处的蛀虫。 四姑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匆匆而来的管家打断:“夫人,伯爷的信回来了!” “父亲这么快就知道府里出事了么?可也只两日时间啊。”顾令潇上前一起看信。 渐渐地,她与忠义伯夫人的脸色一起变得铁青。 顾令璟察觉不对,撑着疲惫的身体问:“怎么了?” 半晌后,顾令潇怨毒的眼神直直盯上了谢昭。 “父亲说云姨娘有孕,大喜,要府中寄去一千两与三套珍珠翡翠头面作为赏赐,还有……他说母亲喜怒无常,没有宗妇之态,叫谢沅执掌中馈。” 云依是先前谢昭送给忠义伯的丫鬟,去江陵后就被他收了房,做了良妾。 早在顾令潇第一句话时,谢昭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云依是她安插在忠义伯身边的眼线,本是为了监视后者,外加给谢沅添堵,引起忠义伯夫人的仇视。 但没想到谢沅已经知道了真相,并出手迅猛至此,她甚至都没来得及与云依通个气。 谢沅已经不在,这回忠义伯夫人的仇视…… 她抬起头,果然看到忠义伯夫人冷漠而怨毒、仿佛下一瞬就会扑上来撕了她的眼神。 “谢昭!贱人!”顾令潇已经尖叫起来,“你究竟是何居心,挑拨得我家宅不宁、谢沅和离,现在又要挑拨我父亲母亲感情,你怎么还敢踏进我伯府地界?!” 她拔下簪子就向谢昭刺去,却被后者身边的侍卫一脚踢飞。 忠义伯夫人连忙过去扶人。 “顾伯母,令潇,我——” 还没等谢昭解释,顾令潇就强撑着怨愤开口:“你不是故意的?不是又怎样,你这种灾星,怎么敢光明正大来克旁人,你怎么不去死呢!” 谢昭脸色也冷了下来:“我是不是灾星未可知,但现在只有我能带伯府翻身,你若识相,就闭紧了嘴!” 说罢,她转身就拂袖离开。 她愿意来伯府是因为顾令璟,却并不是来受气的! “璟哥儿,你不能被这个狐狸精迷惑,置我们全家于不顾啊!”忠义伯夫人哀嚎。 顾令璟耐下性子低声解释:“母亲,谢昭身份不凡,只要她留在伯府,我们青云直上也只是时间问题,你相信我。” 忠义伯夫人蓦然顿住,眼神惊疑不定。 顾令璟已经叫朝冬扶着他,追着谢昭离开了。 谢昭名声已经彻底没了,现在走出门都是过街老鼠般的存在,出了伯府,她只能回谢府。 此时的谢府门前已经聚满了人,外头还摆着不少箱笼等物,谢昭一看到就皱起眉头,迅速下车。 “管家!你这是做什么?!”她厉声道。 管家支支吾吾:“这……这是二叔公的命令。” “二叔公来京了?” 她话音未落,二叔公就已经带人出来,后头还跟着谢二叔。 “二叔公来京小住,晚辈十分欢迎,但您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我谢府大闹,这是何道理?!”她压着怒气说道,“我名声再差,也到底姓谢,是父亲亲生女,您有什么资格在谢府吆三喝四?!” “就凭老夫是谢氏族长!”二叔公须发皆白,不怒自威,“此番来京,本只是协同刑部查清你父遗书一案,但正好,清理门户也是要紧事!” 闻言,谢昭瞳孔紧缩,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家丑不可外扬,有事我们进府再说!” 她想先进府周旋,但二叔公却不给她机会:“家丑早已扬遍京城,不差今日一回,这谢府……也不再是你该进的地方了。” 不等谢昭回话,他就高声开口:“今日诸位在侧旁观,便做个见证,谢昭欺君罔上,与姐夫无媒苟合,还设计谋夺父母家产,不敬长姐,今日我谢尤在此代所有谢氏之人,将谢昭逐出家族,此后,她不再是我谢氏之人!” 第86章 林老大人的寿宴 “凭什么?!我不服!”谢昭攥紧双手,目露愤恨。 “我即使是女儿身,也是父亲的孩子,谢氏就有我一席之地,谢府就是我的家,二叔公如此过分,不怕父亲泉下不安、不怕被人指骂狠心无情么?” “你能犯下这三条无可辩驳的罪状,就足以证明你品行低劣,我谢氏清正门风,即使是我亲子亲女做出此等恶事,我也一样照逐不误!”二叔公掷地有声,“无论旁人如何诟病指责,我只求问心无愧,不负列祖列宗!” “说得好!” 人群中逐渐有人开始鼓掌叫好,这声音叫谢昭又是怨怒又是憎恨,脸色也涨红许多。 而二叔公深深看着她:“而你父亲……你在欺负他最疼爱的长女时都尚且毫不手软,不担心他泉下不安,今日若见你如此下场,他大抵也是鼓掌叫好的。” 谢昭脸色顿时惨白,但胸腔中浓烈的不甘与嫉妒几乎要烧灼了她。 谢府是谢父当年留任京城时购置的宅子,早就过去了谢沅名下,谢昭纵使想闹也不占理,也只会叫人看笑话。 所以即使她再不甘,也只能又跟着顾令璟灰溜溜回了忠义伯府。 她一向大手大脚,因为总觉得有谢沅兜底,有谢父庞大的家产撑着,手中并没有攒下多少钱,竟连再买一座宅子的钱都拿不出来。 想到伯府一样捉襟见肘的库房,她人生中第一次有了窘迫的急切之感。 “圣上没给过你什么么?”顾令璟问。 “……没有。”谢昭咬紧牙关,低低开口,“那个蠢货,私库都被丽妃盯得死死的,仅有的余钱都拿去给了太子,哪还顾得到我!” 闻言,顾令璟眉头也紧皱起来。 他最值钱的就是栋梁书院,人脉最多的也是在这里,却被老夫人给了谢沅,而后者分明说过离开前会还他,现在却没了动静。 他虽还能坐得住,但忠义伯夫人却不行。 在派人去薛府求和不成后,她就开口索要起了栋梁书院。 含秋将她的话禀报给谢沅时,语气小心极了:“姑娘,您……要给么?” “你觉得呢?” “奴婢觉得不该给!” “那就不给。”谢沅笑了一声,“顾令璟的书房里没有让我满意的东西,我很失望,加上他与谢昭屡屡伤我吐血……栋梁书院就当做是赔礼吧。” “是!” 含秋兴冲冲下去回话了。 此时,谢昭被逐出谢氏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城,许多人都在鼓掌叫好,只有她在民间的一批拥护者还在嘴硬高喊不公,而太子党早就得过太子授意,全力护谢昭,故而对此事竟也只缄默不言。 有宣文帝保着,谢昭除去流言与白眼纷扰外,竟也只在忠义伯府受了些委屈。 谢沅同样也身处流言中心,但人们对于她,除去少数觉她软弱可欺的外,多数人都抱以同情之心,对她怜惜不已。 直到半月后林老大人的寿宴。 这日宾客盈门,林府门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还停了不少皇族规制的马车。 谢沅来得不早不晚,与几位舅母与表姐妹在引路丫鬟的指引下进了后院。 “几位来得可晚了些。”林大夫人出门迎她们,笑意吟吟地嗔怪道。 “既如此,午后我们多留片刻就是。”薛大舅母笑回。 “那感情好!”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进门,谢沅搭着含秋的手,缓缓上了台阶。 自那日她撞破那两人奸情,猛吐一口血后,身体似乎就颓败了下去,足足养了半月才敢出门这一回。 “长姐!” 谢沅身体微顿,转头看去。 门口处,谢昭一袭女装,娇俏动人,此时正与顾令潇走来了她身边。 “听说长姐这几日身体不大好,怎得今日强撑着出门了?”说着关心的话,她眼中却满是挑衅。 “烦请唤我谢姑娘,你已被逐出家族,再叫长姐便不合适了。” 谢沅紧紧注视着她沉下去的眼神,再度说道:“你做下那等丑事都能毫无廉耻心地出门见人,我只是身体不适,出门有何不可?” 她声音不大,却叫满厅众人都侧目看来。 他们三人间的爱恨情仇这半月间在京城被数次提起,但都没有哪一回像现在这样的修罗场。 “谢昭姐姐为何不能来?”顾令潇先开口了,“谢昭姐姐与我大哥是真心相爱,他们两情相悦,怎能算丑事?怕不是你嫉妒吧?” 她不屑地看着谢沅:“谢昭姐姐才华横溢,勇敢大义,能站在朝堂与我大哥并肩,而你……一个目光短浅的深宅妇人,拿什么与谢昭姐姐比?这辈子你都比不过她!” “我忠义伯府也只认谢昭一个儿媳!”在满厅不可置信时,忠义伯夫人定声开口。 “才华横溢?”谢沅一笑,“那稍后的文试,我便拭目以待了。” 谢昭嗤笑,眼中含着一抹谁也看不懂的高高在上:“长姐看着就是!” 看她如何大放异彩! 她们离开后,薛大舅母皱眉:“不是说这对母女厌极了谢昭么?” “或许是……她们知道了谢昭的身份吧。” 宣文帝嫡出公主、太子的同胞妹妹,足以叫她们无视所有。 即使满厅女眷并无多少人搭理她们,也并不影响她们开怀的笑容。 谢沅身体不济,便只坐在厅里静候,直到午间开席,文试的重头戏也随之而来。 “今日老夫大寿,不如便以‘福’为题,诸位作诗一首,由老夫裁定胜者,若摘得桂冠,便得杜大儒墨宝一副,诸位意下如何?”林老大人端坐于椅上,含笑开口。 杜大儒墨宝难得,众人自不会推辞,连连称赞林老大人舍得。 在翰林院几位文官赋诗几首后,谢昭坦然站起:“晚辈不才,虽胸无点墨,但也想赋诗一首,贺林老大人寿辰之喜。” 在她起身后,在场众人就止了声音,看向她的眼神颇有几分不可思议,像是不懂她敢出席这种场合也就罢了,竟还敢当众出头。 见她神色坦荡自然,有些人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记忆出了错,身败名裂的不是谢昭,而是另有其人。 第87章 谢姑娘既然没事,就请作诗一句 面对谢昭,林老大人倒是神色如常,含笑点头:“谢姑娘当初殿试惊艳朝堂,老夫也想再睹风采。” 谢昭客气点头,随即面向众人,胸有成竹地缓缓吟道:“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她话音落下,满院一时竟无人开口。 直到林老大人眉眼生笑,率先鼓掌叫好:“不愧是圣上御口钦点的状元郎,当真无愧其名!才华盖京城啊!” 谢昭通篇都在赞颂祝福,加之文采斐然,更显得真诚无比,作为这场寿宴的主人公,林老大人不可谓不满意。 众人也都面色复杂地看着谢昭,不可否认,谢昭此人私德虽有亏,但才华当真不假。 这样的才子……不,才女,若她是男子,即使抛开私德不谈,他们也一定要留下她在朝堂。 只可惜她是女子。 “这谢昭是脑子缺了点什么吗?”薛钟晴私底下对谢沅道,“堂而皇之祝林老大人万年寿,她将圣上置于何地?” 谢沅也小声回道:“旁人说这话,圣上或许会生气猜疑,但谢昭不会。” 薛钟晴一滞,这才想起谢昭的身份,不由在心里暗骂宣文帝不生好玩意儿。 而此时,谢昭得意而挑衅的眼神扫过谢沅,在众人欣赏而复杂的眼神下施施然落座。 今日一出,她名声必然能回转许多,这世道,终究只有才华与实力才会被人看在眼里! 事实也的确如此,有林老大人毫不吝啬的赞赏,不少人也给面子地夸了几句,给人造成的印象就是谢昭虽一时落魄,但未必没有再起来的机会,尤其她背后还有宣文帝的支持,甚至连太子也没有放弃她。 一时之间,方才不屑于正眼看她的朝臣们也随大流了些,给了她些面子。 而本就因她的才华而仰慕她的人更是腰板都挺直了许多,更是吹捧起来。 谢昭面上有光,连笑容都深了许多。 此时谢沅开口:“今日林老大人寿辰,若只枯燥作诗,未免乏味,不如击鼓传诗,在座诸位同贺老大人寿辰之喜?” “击鼓传诗?”林老大人琢磨一句,兴致盎然,“这倒是新奇,诸位意下如何?” “若能博外祖父一笑,我等自乐意至极。”四皇子笑道。 见他们三言两语就定了下来,谢昭脸色微变。 她沉沉看向谢沅,却只见后者对她一笑,随后毫不犹豫地坐去了前排席位。 在场人数众多,也不是个个都能吟诗作对,所以只有参与击鼓传诗的坐去了各自席位的前排。 “谢姑娘不参与么?”谢沅看着谢昭,“以你的才华,这等简单的游戏不在话下,是不愿意再为林老大人庆贺了吗?” 谢昭一时成了目光焦点。 她咬牙深恨:“方才我喝了几杯酒,竟有些醉意,你们先行,我缓缓便来。” 谢沅含笑点头。 “真可笑,看谢昭姐姐出了风头就也想来抢?”顾令潇不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谢昭姐姐能,不代表你也能!” 谢沅笑而不语。 击鼓传诗很快开始,参与的众人此刻没了派系之别、政敌之分,俱都各展才华,令人惊讶的是谢沅一个女子,才华竟不输男子,甚至更甚,说句丢人的话,她能力压满座男子而不输半分。 方才见她出列还隐隐有些轻视的男人们此时脸疼得不行。 顾令潇更是满含震惊,她身边的忠义伯夫人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这边,谢沅正好又拿到了花,余光瞥见谢昭以手扶额,正想离开,她立刻抬手一抛,在鼓声落下的一瞬,花落在了谢昭怀里。 正想装醉的谢昭反应不及,竟抱了个满怀,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方才四殿下的诗尾字为‘德’,就请谢姑娘以此为首,作一句诗吧。” “我……”谢昭身体晃了一下,皱起眉头,“我头好疼……” “解酒汤已经送来,谢姑娘也已经喝了,怎么还醉着呢?从前你与人拼酒,连喝三坛都不脸红,今日怎得这样不胜酒力?”陈渺讽道。 谢沅从怀中玉瓶里倒出一颗药:“这是杜神医给我的解酒丸,效果立竿见影,含秋,给谢姑娘送去。” 看着递到眼前的药丸,谢昭垂下的眼里满是阴霾,双手紧紧攥起,却像是抬不起来一样,拿不起药丸。 “奴婢喂您。”含秋喂去她嘴边,却被谢昭下意识打掉。 看着她脚步飞快地后退了一步,含秋惊讶开口:“谢姑娘不是醉了么?怎得如此健步如飞?” “我、我……” 见谢昭支支吾吾,满脸掩饰不住的慌乱,众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却说不清不对在哪里。 四皇子挑起眉:“不过一句诗罢了,谢姑娘如此推脱,倒像是……不敢?” 为什么不敢? 有半数人都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置信。 林老大人脸色也沉了下来:“谢姑娘既然没事,就请作诗一句。” 谢昭骑虎难下,脸色难看而难堪,脑子却一片空白。 换做从前,她好歹能做出一句虽然普通但像模像样的诗,但自从利用谢沅金榜题名后,她尝到了甜头,也懒得再费心思做那种她自己都看不上的东西,每每都是央求谢沅代笔,就连平常与同僚好友间相处,随手拿出来惊艳他们的诗词也是谢沅所作,自己反而疏忽惫懒,连从前的水平都达不到了。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她总能糊弄过去那些蠢货。 但现在……满堂宾客,可以说朝中大半老狐狸都齐聚这里,顾令璟只给她做了那首祝寿诗,却再没有多作什么,她也不敢像对谢沅讨要那样,向他讨要。 她忘不了昨夜他知道谢沅才是那个惊才绝艳之人时的震惊,甚至连后悔的眼神都那样明显……叫她嫉妒又暗恨。 “谢姑娘不会是……作不出来吧?”林家一位姑娘意味深长地开口。 “那你从前那些惊世文章与诗句,究竟是怎么作出来的呢?” 第88章 从前有我为你代笔,捧你成名 谢昭咬牙半晌,只是推脱开口:“我今日……不胜酒力,头实在疼得紧,脑子也转不过弯来。” 话落,她承诺道:“待回去我歇息片刻,亲手做一篇文章,送予林老大人做赔礼。” “德星降人福,时雨助岁功。”谢沅神色淡淡,出口就是惊艳众人的名句,直接叫谢昭脸面全无。 “好诗!好句!”承恩公世子非常捧场。 众人虽没说话,但表情却也含着欣赏。 谢沅深深看了谢昭一眼:“不过随口一句诗罢了,谢姑娘能口齿清晰、思路清明地赔礼道歉,怎么就作不出呢?” “是啊,她还是谢状元那会,不总说那些文章诗句都是随手所作,不值一提么?”有人开口质疑。 “从前我还羡慕得很,深觉自己天赋远不如人,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啊。” 谢昭心里一紧。 她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正想胡诌解释,却已被谢沅抢先开口:“她倒是说对了一句,那些文章诗句虽然并非她随手所作,却是她随手一抄,自然轻松得很。” “谢沅!” 谢昭眼眶发红,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杀父仇人。 “敢做不敢说么?”谢沅淡淡开口,“从前有我为你代笔,捧你成名,如今也有顾令璟为你代笔,但不是自己的东西,总要被反噬的。” 有她先前表露出来的才华,听到她为谢昭代笔,众人也没有奇怪。 只是谢昭才华都是作假的消息太炸裂了,后者状元之才的念头已经深深埋在他们脑中三年,如今一句推翻,他们竟有些荒诞之感。 但谢昭的表现……实在是心虚得可以。 有些激动的直接开始往谢昭身上扔酒杯菜肴了。 “我欣赏追捧你三年,谁想竟只是个靠旁人成名的菟丝花,枉费我三年感情!” 有些才子想起从前被谢昭明里暗里贬低天赋低下的时光,心中郁气也迅速涌了上来,有那气不过的,直接将一整盘菜直接扣去了谢昭头上。 “厚颜无耻!厚颜无耻!” “抢人家夫君,抢人家家产,没想到竟连人家的才华都要抢了去!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啊啊啊——” 谢昭几乎快要疯了,她满脸阴鸷,周身气势更冷沉至极,但配合着她脸上身上的菜叶,竟只剩下好笑。 偌大人群中,竟只有忠义伯夫人母女碍于她的身份,捏着鼻子护着她离开。 三人再不复今日来时那样光鲜亮丽,几乎是灰溜溜地退场,林府也并未阻拦,甚至没人提出带她们先下去清洗一番,留个体面。 但凡她从前少炫耀自夸,听谢沅的话低调行事,如今被发现头脑空空的反噬都不会如此之大。 但这样的结果,正是谢沅想看到的。 谢昭离开后,她也告辞离开,进宫请罪。 文章造假事小,科举舞弊事大,方才众人在震惊与愤怒之中,没想太多,但等他们回过神来,自然要追究以谢昭这等没有一丝杂质的脑子是如何做出惊世文章,竟一路混去了殿试的。 她虽未舞弊,但押中了题,也尽数将自己的观点论点告诉了谢昭是不争的事实。 与其等被人被动弹劾,还不如自己坦白。 * 乾清宫。 宣文帝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你是说……朕欣赏的,从始至终都是你?” 谢沅低下头:“臣女不知,但臣女代笔谢昭是事实,误打误撞猜中了科举考题,因此透漏给了谢昭也是事实,臣女无可辩驳,请皇上降罪。” 宣文帝又是半晌无言。 没多久,御前总管走去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宣文帝眉头一皱:“林府……” 听到他前两个字,谢沅清楚林府发生的事已经传进宫了,便只低头不语。 “怎会如此?”宣文帝不信,“谢昭绝不是这等弄虚作假之人!她的才华满朝有目共睹,怎会是找人代笔?!你是说,她一个胸无点墨的姑娘家,骗过了朕,骗过了满朝文武?!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御前总管后退一步,不敢说话了。 殿内安静了小半会儿后,宣文帝复杂的声音才响起:“你先回去吧,此事朕自会调查清楚。” 对于这个结果,谢沅也有了心理准备。 宣文帝好不容易认回了女儿,还难得是个才貌双全又有能力的,先前谢昭与顾令璟的奸情就已经叫他震惊了一回,现在又来了个文章造假……他怎么会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表现出来的竟全都是假象? 谢沅出宫后,心情却并不如她想象中轻松。 “姑娘,您怎么了?”含秋问。 谢沅深思开口:“谢昭对我的恨意并非一朝一夕……我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恨我,但闹到这个地步,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即使我设计叫她身败名裂,可只要圣上与太子活着一日,她……就绝不会倒。” 反而还更会借势弄死她,甚至整个薛府。 可她若想反击,就只能对上宣文帝与太子,这又何其之难。 来来回回,她好像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含秋意会:“不如……借力打力?我们与丽妃虽有血海深仇,但未尝不能借他们先扳倒太子。” 谢沅沉默半晌。 太子居东宫多年,从未传出过什么暴行,脑子虽有些问题,但也未曾苛待下人、祸乱朝纲,他这样的上位者要比四皇子更适合,于越朝是好事。 她真的要为一己私利,与太子为敌么? “太子能护着谢昭,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含秋劝她,“我们保全自身才最要紧。” 谢沅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心口却猛然一疼,在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又一口血涌入喉间,吐了出来。 这回竟是黑血。 “姑娘!快请太医!”含秋着急地喊着。 外头侍卫应了声,快速离开。 见谢沅的脸色随着马车的晃动越来越难看,含秋不得不叫马夫停下,车厢里血腥味弥漫,她打开了车帘通风。 “姑娘,您好些了吗?” 谢沅轻咳着,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中毒了还敢出门晃悠,你倒是胆大!” 一道熟悉的苍老声传来,含秋向外一看,眼睛顿时亮起:“欧阳神医?!” 第89章 欧阳神医是四皇子的人? 闻言,谢沅撑着疼痛看向外头。 欧阳神医提着一个小药箱,正站在不远处,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们。 “神医救命啊——”含秋哭着开口,“您需要什么,我谢府必倾尽所有,即使没有的,也一定尽全力搜寻来给您,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她真的撑不住了……” 谢沅捂着心口,气若游丝,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欧阳神医冷眼旁观片刻,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走上前,打开药箱:“老朽真是欠了你的!回回撞见你,回回都要做一回义诊大夫!”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含秋喜极而泣。 只是谢沅这回的形势却不容乐观,欧阳神医单是施针就用了足足半个时辰,各种不同的药丸也喂了好几回。 被请来的太医丝毫不在意被当成背景板,目不转睛地盯着欧阳神医的种种手法,只觉受益无穷。 直到一个时辰后,欧阳神医拔出银针时,谢沅才缓缓醒来。 “多谢神医……救命。”她沙哑着声音道谢。 “你的谢,老朽不知听了多少回。”欧阳神医冷哼一声,“别再送那些没用东西,老朽救你只为这奇毒罕见,长个见识罢了!” 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他眼里从来不值一提。 “可救命之恩……” “你拿不出老朽感兴趣的东西,老朽才不会浪费精力救你,不过暂时稳定住你病情罢了。” “那也得多谢您。”谢沅笑了笑,“神医方才说,我是……中了毒?” “也不知你究竟惹着了谁,变着法的置你于死地,可长点心吧。” “变着法?神医何出此言?” “你这回的毒,与你头回病发时所中的是同一种毒。”欧阳神医语出惊人,“头回剂量小,应当只是诱导你病发,在被太医以药缓解病情,无意掩盖住,后来老朽竟也未曾察觉,若非这回正好撞上……只怕还真要被蒙骗了过去!” 谢沅怔愣一瞬。 所以……她那先天不足的病,本不是一定复发,只是被人用毒诱导了出来? 而这回……也是毒性加重,这才被欧阳神医察觉了? “难怪……”她道,“杜大夫曾说有他的药和针灸,我绝不会再吐血,可先前发现顾……他们两人的事时,我却不止一回地吐了血……” 本以为是因为她情绪太过激动,原来是因为中了毒么。 “若非那两回吐血,提前诱发了毒性,只需在不知不觉喝上半月毒药,神仙也难救你了!”欧阳神医道。 “究竟是谁?!”含秋怒不可遏,又气又急,“谁这样歹毒的心肠,竟想要了姑娘的命!” 谢沅脑中下意识闪过了顾令璟与谢昭的脸。 “此事我会去查,多谢神医告知。”说罢,她扯唇笑了笑,“也多谢那两个人,叫我气急攻心,提前诱发毒性,也希望……不是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聪明反被聪明误。” 马车下,太医耳朵伸得极长,听了个全程。 欧阳神医也没再多留,临走前,他意味深长道:“看在你这样惨的份上,提醒你一句,京城的天就要乱了……安生待在家里,可别搅和什么。” 谢沅一顿。 京城的天……也就上头那几位了。 是四皇子要有动作了么? 她郑重说道:“多谢神医相告。” 目送欧阳神医离开,含秋睁大眼睛:“这是……四皇子府的方向?欧阳神医是四皇子的人?” 谢沅面露深思。 回去后,她立即着手清查身边的人。 能长久喂她毒药的,除了身边人不做他想。 “您昏迷时,欧阳神医曾说过几句,您的毒中途曾停过一段时间,大约是您第二回从他府中回去后那段时间,约莫有个十来日。” 含秋欲言又止,谢沅也立即想到了什么:“刚好是送走含琴之后?” “……是。” 顿了半晌后,谢沅道:“谢昭女儿身败露,此事已传遍越朝,想来含琴应当也知道了,不知她作何感想,你若得空,就去看看她吧。” 含琴被送去了京郊庄子,来回也就是一日路程。 含秋立即应下,当日下午就赶去了京郊。 而谢沅在安抚了闻听她中毒而赶来的薛府众人后,这才睡下了。 ——消息传得这样快,那位马车底下的太医功不可没。 本就是在路边,往来人虽说不多,但也有一些,加上太医院的传播,谢沅中毒已久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怀疑的目光立即就转向了谢昭。 无他,实在是太巧了。 就连谢沅自己最怀疑的都是谢昭。 也不知后者如何想,翌日一早就装模作样地来看她,但连薛府的门都没能进得去,反而被大理寺的人找上了。 面对曾经的同僚,她脸色涨红:“我并未触犯律法,你们有什么资格提我去大理寺?” “谢姑娘就中毒一事报了官,已被顺天府移交至大理寺,我等自有资格提审一切有嫌疑之人!”大理寺少卿傲然而不屑地开口。 从前是谢昭仗着顾令璟,总高高在上地打压他们,现在风水轮流转,他自不会客气。 不等谢昭辩驳,他就道:“今日晨间,含琴就已被送来大理寺,坦诚自己曾受你指使向谢姑娘下毒,也上交了物证,足够提你进大理寺审讯!” “物证?”谢昭下意识道,“不可能!” 察觉到大理寺丞意味深长的目光,她白着脸解释:“我从未做过的事,怎么可能会有物证存在?这是诬陷!” “是不是诬陷,这是大理寺的事,就不劳姑娘你操心了!” 谢昭很快就被带回了大理寺,这个她曾经引以为傲并洋洋自得的地方,如今成了禁锢她的牢笼,曾经视若蝼蚁的同僚,成了她仰望的存在。 但无论如何提审,她始终咬死自己从未给过含琴金银细软、更没立过字据书信,象征身份的玉佩更是子虚乌有,被偷去的。 可她这回的话却没有人信了,即使那其中有一半是实话。 ——指使下毒是真,但她的确从未给过含琴金银细软与字据书信,那是谢沅伪造的,象征身份的玉佩则是她为了叫含琴死心塌地,许诺后者事成后做贵妾的信物。 可谢昭摇身一变,成了女子,真心爱慕着她的含琴就疯了。 所以含秋很轻松就撬开了她的嘴,并遵从谢沅的吩咐,伪造了物证。 第90章 你不是我亲妹妹 在这桩案子饱受关注时,太子低调地回京了。 杜若第一时间来了薛府。 诊过脉后,他蹙眉自责:“的确是中毒,先前我却未曾察觉,险些误了你……” “她下的毒稀有又微小,被我重病掩盖,察觉不出才是常理。”谢沅道,“若没有杜大夫,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你始终是我的救命恩人。” 杜若叹了口气:“太子在知道谢昭的事后,就匆忙结束手头的事回了京,我瞧着他虽很不齿谢昭所作所为,一路上几乎是骂回来的,但……谢昭到底是他自觉亏欠多年的妹妹,他不会放弃谢昭。” “我明白。”谢沅道,“我已经做好与他为敌的准备。” 杜若顿了顿,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锦盒:“这是太子的赔礼,他知道谢昭错得离谱,不知你愿不愿意见他,故而就托我带来了,他说此后会规劝谢昭,绝不会再叫她做下错事……听他手下的人说,他似乎有后半辈子关谢昭禁闭的意思。” 对太子来说,只要谢昭活得好好的,不出门作妖害人,这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但谢沅并不接受:“我不会叫一个妄图害我命的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安然无恙。” “这锦盒,劳烦杜大夫带回去还他吧。” “你真的不看看么?”杜若犹豫道,“太子真的很大方。” “不了,多谢杜大夫。” 杜若点了点头,收回了锦盒。 因为下毒的事,他似乎颇受打击,为谢沅施过针后就离开了,说是要继续刻苦钻研医术。 谢沅则继续叫含秋关注着外头的事。 当日下午,含秋就气愤地回来了:“忠义伯世子当庭仿写那作为证据的字据书信,证明这些并不可信,剩下的金银细软不足为证,玉佩谢昭坚持说是被偷,大理寺一时竟没了法子。” 谢昭毕竟是宣文帝与太子要保的人,仅仅这些,的确并不足以摁死她。 谢沅说道:“那就将新人证放出去吧。” 正端茶上前的含兰一顿。 察觉到谢沅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看来你心中有数了。”谢沅道,“也好,省得我多费口舌。” “砰——” 含兰手脚发软,打翻了茶杯,一下跪在了地上:“姑娘,奴婢……奴婢并非……” “你并非有意,只是你那金玉在外、装得人似的的哥哥好赌,欠下巨债,被谢昭好心相救,又不慎‘扣下’作为了人质,为了恩情与哥哥的性命,你不得已才听从了谢昭的话。”含秋冷冷接话。 含兰被抢了词,顿时面如死灰。 她已经被查了个底朝天。 含秋怜悯地看着她:“你那哥哥虽心志不坚,却的确是个经商的好料子,可惜他被人设计进了赌坊,欠下巨债,又被强行扣在京郊,养成了废物,若无转机,这辈子怕也就毁了个干净。” 含兰眼神一动,忽然抬起头:“被人设计?” “你爹娘深知他心性不定,素来看管得厉害,你猜他为什么能在你爹娘眼皮底下屡屡进赌坊?是有谁在故意为他遮掩么?” “你哥哥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含琴被送走,而你被提为大丫鬟之后出事,是巧合么?” “谢昭偏偏又能那么巧,救了你哥哥,又扣下了他做忠义伯府别庄的‘管事’?” 她每说一句,含兰脸色就更白一分。 她并非蠢人,被挑明后立即起了怀疑。 含秋最后抛出条件:“何良已经找到你哥哥,也可以安排他与你爹娘余生无忧,你跟在姑娘身边多年,该了解她言出必行。” 含兰搭在地上的双手顿时收紧,指甲划过地面,竟留下十道血印。 半晌后,她哑声开口:“多谢姑娘,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沅闭上眼睛,轻应了一声。 在谢昭即将被大理寺放出去之际,含兰被送去了大理寺,陈述自己被胁迫的经过。 顾令璟与谢昭脸色皆变。 末了,含兰高声开口:“我有证据!谢昭派人接近设计我哥哥有人证物证,还有去年十二月,谢昭曾在胭脂楼重金买下一支玉簪,两月前被我讨要去,当做封口费。” 话落,她从怀里拿出完好的玉簪,双手呈上。 她比含琴聪明得多。 在看到含琴的下场后,谢昭找上她时,她就留了心眼,故意装作垂涎模样,要了谢昭曾与安阳郡主起过冲突后才买下的玉簪,一副小人得势嘴脸,叫谢昭以为她贪财,忽略了其他,只扫兴地给了她。 谢昭咬牙开口:“我玉簪丢失,原来是被你偷了!” “您贵人多忘事,当日晚间就对外宣称玉簪摔坏,被扔了呢。”含兰说道。 当时她留了后手,刻意激谢昭是不是想用玉簪丢失的借口陷害她,谢昭还指望她下毒,再恨也只能忍下,谎称玉簪摔坏,此刻这就成了铁证。 谢昭解释不了亲口证实摔坏的玉簪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含兰手中的原因。 “奴婢手中这支究竟是不是胭脂楼那支,大人提胭脂楼掌柜来一问便知!” 大理寺卿余光瞥了太子一眼,见后者没有动作,立即铁面无私地叫人去传胭脂楼掌柜了。 而谢昭看到太子阴沉的面容,心忽然跳的很快。 太子……为什么不阻止? 明明他只需稍加暗示,大理寺卿绝不会再查下去。 因为谢昭与安阳郡主的事闹得大,胭脂楼掌柜对此印象深刻,细细看过后就笃定开口:“上等红玉,云纹雕刻,内还有我胭脂楼独家印记,的确是去年十二月那支玉簪无疑。” 谢昭慌乱的眼神看向顾令璟,却只看到后者疲惫的神色。 见顾令璟征询的目光看向了太子,她心中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 “殿下……”她眼眶通红,试图勾起太子的感情,“我一直拿您当亲兄长待,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太子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母后绝不会生出如此恶毒蠢笨的女儿。”他喃喃自语,“你不是我亲妹妹……即使是,这样心肠歹毒,不择手段,我也不能要了……” 他大抵是过不了良心那关,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神色一时恍惚起来,还含着悲伤。 可谢昭心里有鬼,在听到前两句话后,脸色瞬间就惨白下来。 第91章 凤纹玉佩 谢昭的异常没被旁人发现,但一直了解她的顾令璟却察觉到了不对。 他顿了顿,并未开口。 “殿下……”谢昭声音颤抖着,去拉太子的衣袖,“皇上那么喜欢我,若看到我被人诬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我与殿下您亦情同兄妹,我不信您会如此绝情。” 太子一向高傲的脸上难得有些疲惫:“你做下什么事,如今已举国皆知,本宫违逆良心为你开脱,本就有负于民,而你……也实在恶毒不堪,本性全无,如今证据既已俱全,你依法接受处置,就当是你最后的坦诚与体面了。” 谢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可我是你——” “你不是。”太子打断她的话,“本宫也会向父皇禀明,你若再胡言乱语,就不是依法处置那么简单了。” 母后贤德无双,满朝赞颂,他不愿叫谢昭这样的女儿堕了她身后名。 警告过谢昭后,他眼眶又有些红:“后头……我会来看你的。” 说罢,他转身匆匆离开。 “殿下——”谢昭目眦欲裂。 她敢如此猖狂而有恃无恐的底气就是宣文帝与太子,他们对失而复得的她那样珍视,她从未想过会有被他们弃如敝履的一日,无尽的愤怒之余,她头一回升起了满心惶恐,不安极了。 她心里也清楚,就凭自己做下的那些事,仅靠顾令璟,大抵救不出来她。 更何况……她看着脸色平静的顾令璟,心下惶恐更甚。 自从知道她的惊才绝艳全靠谢沅代笔后,他的态度就冷淡下来,从前她能轻松左右拿捏他,现在却怎么也看不透他了。 大理寺卿旁观过后,轻咳一声:“谢昭毕竟身负上书房行走一职,本官无权处置,暂将其压入大牢,待本官上报皇上后,再行处置!” “是!” “顾令璟——”谢昭使力挣扎着。 顾令璟看了她一眼,安抚道:“我会再找机会去御前为你澄清。” 这话并不能叫谢昭冷静,但她毫无办法,只能不甘地被大理寺衙役拉着离开。 大理寺门前,顾令璟出来时正见太子的马车缓缓离开。 朝冬上前低声禀报:“太子殿下方才哭着出来的,瞧着很是伤心,看天嘀嘀咕咕说了好半晌话后,这才上马车了,说是要去薛府。” 顾令璟目露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朝冬也不敢打扰,直到里头谢昭虚张声势的声音渐渐消失,才听他淡声道:“谢昭是先皇后流落民间的爱女,此事不该只有我们几人知晓。” 朝冬微微低头:“奴才明白了。” 同一时间,谢沅听到太子求见。 “求见?”她诧异反问。 “太子殿下……是这样说的。” 谢沅自没有拒绝的余地,好在有了杜若,她身体尚能坚持了,只要不久站费力就没事。 她刚出院门,就看到太子背身站在树下。 “东宫太子求见我一介臣女,未免折煞。”因为谢昭,她对太子也没了耐心,出口竟有些刺耳。 太子转过身来,谢沅看到他的脸,一时竟愣住了。 她没见过太子这模样……双眼泛红,湿润异常,鼻头不知是冷的还是哭的,竟也泛着微红,衬着白皙如玉的脸庞,竟显得有些……我见犹怜。 沉默半晌,太子率先开口:“我……对不住,我明知谢昭背叛你针对你,甚至险些置你于死地,但因为自己的私心,我还是助纣为虐,选择为她开脱。” 谢沅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 至亲兄妹,还是失散多年的,失而复得的感情与亲情趋势之下,太子舍不得妹妹是人之常情,但要她理解并认同,她也做不到,毕竟刀是真切扎在她身上的。 太子也没脸怪她冷淡,只是说道:“谢昭……咎由自取。”他声音哽咽一瞬,“我不会再帮她脱罪,也会劝住父皇,大理寺如何定罪,我们都认了。” 谢沅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殿下舍得?” “舍不得,但她做了那么多错事,误了那么多人……我实在做不到理所当然地帮她,去伤害旁人。” 许是谢沅冷淡却愿意聆听,他难得有了倾诉欲:“母后早亡,后宫丽妃势大,我自幼就受父皇冷落,便更思念母后,也更思念那早夭的同胞妹妹,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我总觉得她没有,即使一遍遍被人提醒,我也坚持找了她多年。 或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或许是母后在天有灵,见不得我们兄妹分离,我竟真的找到了妹妹……当谢昭拿着母后留下的凤纹玉佩找到我时,我几乎狂喜,但失望攒多了,我不敢妄下结论,私下里深入探查一番,在发现她真的是我妹妹的那一刻,我也如现在一般,哭得泣不成声。” 说到这里,太子眼中含着苦涩。 谢沅的重点却都被他前一句话吸引了过去:“凤纹玉佩?” 太子不解地看着她。 “那是我母后弥留之际留下,本是一块,被她磕破,给了我与妹妹一人一半。” “半碎的玉佩?”谢沅脑子一时混乱起来:“谢昭那块是月牙形的么?” “你见过?”太子点头,“这与我那块正能合二为一。” “这玉佩……可有同等式样的?” “怎么可能?这是父皇当初登基时特意命人雕成的,凤纹都是他亲手所绘,天下只此一块。” 谢沅不说话了。 她眉头紧锁,思绪纷杂,一时竟找不出个出口。 月牙形的凤纹玉佩……不是她从小戴到大的么? 因为上头雕着的凤纹,从小就被周嬷嬷嘱咐不能示人,以免被人拿来做文章,只有谢昭偶然见过,并向她讨要了好几回。 三年前来京城后,她见谢昭实在喜欢,又难得上进,便送给了她。 可现在太子却说……谢昭是靠着这块玉佩认回了父亲兄长? “你怎么了?”见她脸色不对,太子疑惑问道。 第92章 谢沅才是真公主? 谢沅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有些疲乏了。” 闻言,太子自不再久留,再次郑重道歉后,强行留下赔礼才转身离开。 谢沅神色恍惚地被含秋扶着回去。 她叫了周嬷嬷来房里,遣退了所有人。 “嬷嬷可知我自小佩戴的凤纹玉佩是从何而来?” 周嬷嬷笑了笑:“姑娘忘了?夫人说是先皇后所赐,只是皇后娘娘已然仙逝,他日若有继后,这凤纹玉佩难免要惹出更多事端来,便吩咐奴婢好生为您藏好,贴身佩戴。” 天下只此一块的凤纹玉佩,放在一个世家女身上,不用想也知道被发现会惹出多少事来。 谢沅自小就知道这玉佩的来历,但因谢母与先皇后姐妹情深,她从没有多想过,现在……她却不得不深想下去。 “可这样贵重的东西,不该是妥善保管才好么?母亲怎会叫我贴身佩戴?” “这……”周嬷嬷也疑惑起来,“或许是夫人怀念先皇后吧,姑娘大抵不清楚,您幼时总被夫人抱在膝前,说着先皇后的种种事迹,您那时没有记事,但奴婢却是旁听了许久的,夫人大抵是伤心表妹早逝,这才叫您贴身佩戴着她的东西,还吩咐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您摘下或是被人看到。” 说到这里,周嬷嬷有些埋怨:“姑娘您当初要将玉佩送给谢昭那个白眼狼时,奴婢就不同意,您一意孤行,现在……那玉佩是彻底回不来了。” “……是我太傻。”谢沅眼睫微颤,“母亲一片苦心,到底被我辜负了。” “您能看清那个白眼狼的真面目,焉知不知夫人在天有灵,在提醒着您,您也莫要太自责,今年先皇后忌辰时,您与她解释解释,先皇后那样好的人,也不会怪您的。” 谢沅手指收紧:“先皇后那样好的人,怪道母亲时时叮嘱我一定不能忘记她。” 每年先皇后的忌辰,她都会为她上一炷香,因为这是谢母千叮万嘱过的。 她闭了闭眼,不敢再放任自己的猜测。 这到底也只是猜测而已,她也并不知晓真假对错,事实究竟如何,总要拿证据说话。 可一时之间……她竟然不敢去探寻真相。 谢母当年怀胎十月是真,若她不是她的孩子,那……谢母的孩子呢? 还有薛府的亲人,他们那样好,若不是她的亲人,若这一切都是她偷来的亲人和温暖……她要如何面对他们。 “姑娘!” 听到含秋急迫的声音,谢沅叫她进来回话。 “姑娘,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谢昭竟是当初先皇后那夭折的小公主,传得有鼻子有眼,不止百姓,连朝堂信的人都不少!” 谢沅还沉浸在方才的猜测中,听到这消息也没有多少反应,声音极轻:“圣上与太子的偏爱这样明显,由不得他们不信啊。” 他们本就在怀疑宣文帝偏袒谢昭的原因,这流言却是正正对应了他们的疑惑。 “可恨那群势利眼的!知道谢昭身份前对她骂声连片,现在竟态度一转,为她开脱起来了!”含秋气得不行,“还有将黑锅扣在您头上的架势,姑娘,您快想想办法吧!” “办法……” 办法当然是有,只要弄清楚她心中的疑惑,就自有了应对方式。 她沉默了许久,直到心口隐隐不舒服起来,这才回过神,吞了一颗药后往颍川王府去了。 薛老爷与薛老夫人不必问,他们若知道真相,早在颍川王告知谢昭嫡公主的身份时就会起了怀疑,绝不会容她威胁针对这么久。 或许颍川王知道内情。 而听到她的来意后,颍川王竟当真没有推拒的意思,只是微微挑眉:“你问这个做什么?谢昭的身份是圣上亲自查过的,确认无误。 你若想在这点上做文章,只怕要做无用功了。” “今日太子来找我,偶然说起了当初的事,我便有些疑惑,想来问问王爷可否知情。”谢沅勉强笑了笑,“毕竟先皇后……也是我姨母,是我母亲千叮万嘱,叫我不能忘记的人。” 颍川王眼神一动,片刻后说道:“当初我还在西北,具体内情我也不知,但谢昭当初认亲时,只拿了先皇后留下的凤纹玉佩,圣上私下派人验过,谢昭背后也有一块蝴蝶形状的红色胎记,正与当初的小公主一模一样,再有当初你父母冒险从行宫将小公主偷换出来的事,足以证明谢昭就是小公主。” 谢沅脑子“轰”的一声,脸色不知为何,竟惨白一片。 蝴蝶形状的红色胎记…… 不止她,含秋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又震惊不已地说:“凤纹玉佩是我们姑娘的啊!她从小就戴在身上的,三年才才被谢昭讨要了去,还有蝴蝶胎记……我们姑娘背后就有一块啊,怎么谢昭也有么?!” 因为太过震惊,也事关谢昭与谢沅的身份,她一时竟没思量到颍川王外男的身份,将谢沅身上的胎记也说了出口。 颍川王脸色一变,猛地看向谢沅:“凤纹玉佩是你的?胎记你也有?” 谢沅脑子嗡嗡作响,半晌后才点了点头。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含秋都快哭了。 颍川王旁观者清,迅速理清了始末,笑了一声:“怕不是有人李代桃僵,胎记而已……京城的扎工还少么,仿照你的胎记重刺一个费什么事。” 谢沅才是真公主? 这转折丛生的一件件事,只怕要叫外头人大开眼界了。 “我会回禀圣上,请他再度深查此事。”顿了顿,他补充道,“这回我亲自跟进,不会全数叫圣上的人追查!” 也不知道三年前查了个什么玩意儿,竟能被谢昭轻松蒙骗过去。 宣文帝能坐稳皇位,只能说大半靠运气。 “王爷不怕是我为了扳倒谢昭,故意骗你么?”谢沅语气艰涩。 “一查就清楚的事,骗得了什么?”颍川王摆了摆手。 他没说什么信不信,坦然的态度叫谢沅也不自觉放下了些郁结。 颍川王也知道事关重大,刻不容缓,很快就进宫去了。 谢沅则回了薛府,薛老夫人正在她院中等着她:“怎么出门去了?是不是被外头的流言影响到了,沅姐儿别管他们怎么说,有我与你外祖父在,绝不会叫你受委屈!” 看着她关切的面容,谢沅心中一酸。 第93章 谢家姑娘陷害公主的事败露了? “怎么了?”薛老夫人蹙眉上前,“眼睛怎么红成这模样?你出去见谁了?” “方才身体不舒服,去颍川王府找杜大夫看了看。”谢沅勉强一笑,“杜大夫说我只是杞人忧天,并无大碍。” 薛老夫人松了口气:“你身体不适,去看看是对的……虚惊一场就是最好的结果。” “是……但愿都是虚惊一场。” 谢沅不想再提外面的流言,挽着薛老夫人的手,缠着她多讲了讲谢母曾经的故事。 而外头,关于谢昭是嫡公主的流言也越演越烈,接连两日早朝间,为谢昭请命翻案的朝臣竟也多了不少,即使御史台与刑部咬死谢昭已犯下重罪,但总有揣测上意的人,愿意为谢昭下赌。 而宣文帝也的确犹豫着,即使太子已经撒手不管,并劝他别再助纣为虐,即使颍川王提醒他谢昭未必是真公主。 但这三年来他是真的将谢昭当作亲生女儿看待,感情早已入心,并不能轻易割舍。 这就愈发助长了那群人的气焰。 也更助长了四皇子党咬死不放的决心,虽然太子党对此缄默不言,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利用谢昭的身份攻击太子德行不端,并颇有成效。 而在朝堂乌烟瘴气,争吵不休时,谢氏旁支子弟也进京了。 “本来了四位公子,只是谢晖公子……”二叔公的人为难地说道,“谢晖公子听到了些外头的传言,不敢冒皇室不虞,与姑娘您绑在一条船上,所以在进京后,他就离开去了忠义伯府。” “人之常情。”谢沅面色不变,看向另外三人,“你们若不愿,现在就可以离开,不必担心我会记恨,毕竟这是两相情愿的事。” “我们不屑与无耻之流为伍!”叫谢枫的少年朗声说道。 另外两人也很快表明立场。 这是二叔公推荐的人选,德行文采俱佳——虽然他走眼了一回,但这三人在谢沅看来,实在没找出什么可挑的余地。 于是很快,在二叔公与谢二叔的见证下,她将这三人都过继在了谢父名下。 ——薛老夫人信不过外人,当初她连有谢沅作保的谢昭都信不过,如今更不会愿意叫三个她并不熟悉的人占了谢母儿子的位置,所以最后,这三人还是没被记在谢母名下。 谢沅也没坚持,即使没有那个名分,这三人也一样要叫谢母母亲,逢年过节为谢父上香时,总少不了谢母那份。 这三人年纪性格也都差别极大,俊秀斯文的谢凛今年十八,已经中了秀才,天生大力的谢枫今年十四,准备走武将路子,最小的只有七岁,叫谢樘,小小年纪痛失双亲,叔婶不愿意要拖油瓶,二叔公看他可怜,就接了他来,若谢沅不打算过继这孩子,他就自己养着。 正式上了族谱后,谢沅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即使她依旧看走眼,但再坏的局面……也坏不过如今的谢昭了,只要他们还是谢父的儿子,在外人眼中能为他延续香火,那就够了。 至于在这之外,他们若能成为她的助力,叫她站得更稳,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送走来观礼的宾客后,她也对他们坦诚说道:“从今往后,你们三人的资源等同,我会为你们提供便利,但没有更多,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们自己了。” “长姐今日已经将我们提拔到了本不该我们到达的高度,若站在这里都不能靠自己出头,这是我们无能,并非长姐不尽心。”谢枫温声说道。 “对!”谢凛一身书生气,说话却豪迈大气,“大丈夫靠自己出人头地,只有给家人带来荣耀与尊贵的,没有靠着家人还嫌给得不够的道理!我们可干不出那种砸锅骂娘的畜生事!” 这话就差指名道姓点谢昭了。 最小的谢樘还不懂什么,只知道自己又有家人了,高兴地直喊哥哥姐姐,被谢枫抱起来举高高,乐得直拍手,院子里一时满是他稚嫩的欢笑声。 谢沅在旁看了好半晌,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她以前与谢昭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对了,现在外头隐隐传起了长姐您因为嫉妒,蓄意诬陷谢昭,忠义伯府的人竟也出面旁证,暗示你曾因嫉妒她做出许多不体面的事,如今你名声受了不少影响,不知要如何应对?”谢凛问道。 谢沅正准备回话,却被匆匆进来的管家打断。 “姑娘,御前来人了!请您进宫面圣。” 谢沅止了话头,只转身对他们道:“我先进宫,你们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先去歇息。” “是,长姐慢些走。” 谢沅上了马车,御前的人却没有离开,而是跟随在她马车两侧随行。 谢府门前还有些尚未离开的宾客,见状都有些惊讶,更有甚者已经猜测起来:“能被御前侍卫这样押着走,莫不是这谢家姑娘陷害公主的事败露了?” “什么公主,圣上可有承认过?以讹传讹的事竟也有人信,真是可笑!” “既是以讹传讹,圣上为何不制止?可笑的怕不是你吧!” 他们在这边吵着,但一群看好戏的却已经将这消息传了开来,一时间竟多了不少贬低谢沅的流言,即使谢昭被当众捉奸在床,但因为她的身份,就自动自发多了不少拥护者。 而这边,谢沅进宫时正好遇见被带进来的谢昭。 后者扫了一眼谢沅身后仿佛押送一样的御前侍卫,不由嗤笑一声:“长姐真是自不量力,你在这样针对我之前,可有想过我的身份?” 她深深看了一眼谢沅:“有些人,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先前我给你脸面,你就该听劝收手,现在……即使父亲在世也救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你也好自为之。”谢沅淡淡说完,抬步离开。 谢昭冷笑一声:“现在神气,一会儿有你哭着求饶的时候!” 她显然也知道了外头的流言与宣文帝的态度,被太子毁没了的信心又再度升了起来,明明刚出大牢,在这皇宫里却没有半分不自在,走得从容坦荡,稀奇的是宫中人精们见到她这样自信,也下意识恭敬起来,不敢得罪。 乾清宫内,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 在看到殿中央跪着的崔姨娘时,谢昭步伐极其明显地一顿,随即乱了许多。 她抬头看向上首的宣文帝,后者的眼神却再不复从前的温柔疼爱,反而满是陌生的失望与冰冷。 第94章 真相 殿内除了崔姨娘,太子、四皇子与颍川王都在,甚至还站了不少御史与刑部的人。 两人上前行礼过后,宣文帝亲自下去,扶起了谢沅。 谢沅明显感觉到那双手的颤抖,她抬起头,正对上宣文帝激动而愧疚的眼神:“你……” 他顿了顿,强行止住话头,转身回了上首:“开始吧。” 宣文帝的态度叫谢昭瞬间从得意转向不安,她忐忑地看了眼崔姨娘,袖中双手紧攥,青筋几近跳出。 颍川王率先出列,拱手说道:“回皇兄,近日关于京城流言纷纷一事,臣弟耳闻后因不知真假,又唯恐有人无视皇室并混淆皇室血脉,便私下派人查探此事,今日将诸位都请来御前,正因此事有了结果。 当年先皇后所出的小公主的确并未夭折,而是被人蓄意调包,送了出宫。” 此话一出,众人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惊愕起来:“竟是真的?!” 他们的眼神下意识转向谢昭。 后者却并不如她方才那样自信,脸色白得吓人。 她不由得抬起头,泫然欲泣地叫宣文帝:“父皇……您答应过我,要弥补我的……”她泣不成声,哭得十分可怜。 宣文帝本含着冷意的眼眸也不由闪过不忍,这三年感情不是作假,可谢沅……他也实在对她不住啊。 “弥补?”颍川王轻笑一声,“皇兄欠你的么?” “敢问王爷,您此言何意?”赵御史皱眉开口,“方才您不是说公主如今尚在人世么?怎么又说圣上不欠……”他猛然顿住话头。 理智告诉他该敬称谢昭为公主,但对后者的鄙夷又让他实在叫不出口。 “真公主尚在人世,却并非她谢昭。”颍川王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谢昭,“鸠占鹊巢再久,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留不住!” 谢昭咬紧牙关,只泪眼朦胧地看着宣文帝,一叠声地叫着父皇,似乎是想将他的心叫软。 颍川王不再开口,低头扫视了崔姨娘一眼,后者浑身一抖,连忙说出真相:“是……谢昭是我亲生的孩子,并不是真公主,真公主是……是谢沅!” “你胡说什么?!”不顾满殿震惊,谢昭厉声呵斥,狠狠看着崔姨娘。 崔姨娘眸中含泪:“昭儿……他们已经查清楚了真相,我们再……斗不过了,若主动坦白,或许还能留住你一条命……” “谁允许你擅自替我做决定?!”谢昭眼神狠厉,恨不得将她吃了,“你究竟收了谢沅什么好处,竟如此污蔑于本公主?!” 崔姨娘眼中闪过一抹受伤,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遂了谢昭的愿,顺着去污蔑谢沅。 可转瞬想到颍川王的手段,她不敢再信口胡说。 片刻后,她闭上眼睛:“我本不知道谢沅的身份,只是三年前,谢昭忽然回来问我谢沅是不是公主,我吓了一跳,但在她的引导下,的确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事。” 听到这里,谢沅眼睫微颤。 “二十年前,我只知道夫人从行宫回来后就见了红,当夜就发动了,我急得不行,也忙吃了催产药,想在她之前生下长子,但天意弄人……我与她生下的竟都是女儿。”她苦笑一声,“但我买通了稳婆,谎称生下了儿子,他们夫妻单纯,竟也未曾怀疑。 那时各处忙乱,我察觉到老爷夫人身边都换了不少人,府中上下都噤若寒蝉,探查下暗中发现祖坟里竟埋了一个女婴,当时我只以为是夫人产下双胎,但死了一个,视作不吉才未提起。” “后来……三年前,在谢昭说出太子在寻找公主,并说出了公主的胎记玉佩竟与谢沅一模一样后,我才串联起了一切。”她声音渐渐稳了下来,“夫人大抵是嫉妒先皇后,所以才将公主偷了出宫,而她自己也遭了报应,当夜就发动,产下死胎。” “崔姨娘!”谢沅红着眼睛,冷冷看着她,“你若再敢污蔑母亲身后名,我不会放过你。” 她没说什么狠话,崔姨娘却被她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战。 “我怎会胡说?夫人若不是嫉妒先皇后,为何要将你偷抱出宫——” “你只说你知道的。”太子打断她的话。 “是……再后来,就是三年前,我与谢昭发现了谢沅的身份,一合计……这是个好机会,她便骗走了谢沅的玉佩,私下找了扎工刺上了与谢沅一模一样的胎记,后来又伪造了当年的证据……成了真公主。” 颍川王适时开口:“扎工已被谢昭灭口,但其家人还留有两人往来的银钱和当年谢昭绘成的蝴蝶胎记,其余证据也在里面。” 他呈上证据后,又补了一句:“其实谢昭的伪造痕迹并不算高明,只需稍加深查,就能查个清楚。” 但偏偏宣文帝的水平实在太次,而太子也从未怀疑过亲爹,这就叫谢昭好命的瞒天过海,骗了过去。 一骗就是三年。 若非太子无意间透露出了细节,叫谢沅有了怀疑,只怕真相被谢昭带进棺材里都不奇怪。 宣文帝听到这话也不敢反驳,他理亏得厉害,一个不小心还将一页纸带飘了下去。 那上面正画着蝴蝶胎记,与谢沅背上的一模一样,甚至连大小都几乎等同。 这是含琴的手笔。 谢沅认得。 她也猛然想起,先前她从皇宫回伯府,去前院时正逢顾令璟与谢昭在房内“上药”,那时她推开门,谢昭背后的红色蝴蝶一闪而过,她竟只以为自己是眼花。 她正晃神间,谢昭已经“扑通”一声跪下,哭着开口:“父皇……我不知他们从什么地方伪造的证据与人证,您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么……” 第95章 今日起,你就是我越朝的嘉和公主 谢昭徒劳的辩解没有任何人再信。 包括脑子不太好的宣文帝,他皱眉看向谢昭:“人证物证俱在,你当朕是傻子么!” “说来,这谢昭与已故的谢大人的确有五分相像。”刑部尚书说道,“但为保皇室血脉不受混淆,还是请皇上滴血验亲。” 谢昭脸色微变,瞬间斥道:“你大胆!父皇龙体贵重,岂容随意损伤?佟尚书,你究竟是何居心?!” “龙体贵重,不可损伤,所以皇室血脉就可以因此被混淆,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了么?” 谢昭还想反驳,却被宣文帝打断:“端清水上来。” 任谢昭百般挣扎不愿,她还是被按住滴了血,送去了御案上,谢沅也顺势被刺了一滴血。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上面两个碗里的动静。 终于,在宣文帝滴完血后,正与谢沅那碗相融,而反观有谢昭血的那碗,却始终融不到一起。 谢昭脸色灰败,只有脸上的眼泪未曾停止,哀哀看着宣文帝。 后者极大地松了口气。 四皇子在旁叹道:“若三年前父皇在与她相认时就做了滴血验亲,如今何至于闹出这许多风波来。” 宣文帝没法反驳:“……那时太过高兴,倒是朕大意了。” “所以父皇当初为何不将谢昭认回,反而给她状元风光,任她在朝堂搅弄风波呢?” 宣文帝身体忽然一僵,片刻后才回:“当初我见她文采出众,十分欣赏和欣慰,公主只能待在后宫,但谢昭说她的志向在朝堂和天下,我亏欠她多年,所以便遂了她的愿。” “朝堂和天下?”四皇子轻笑一声,扫了谢昭一眼,“出众文采靠代笔,持续高升靠关系,就连做大理寺丞都要靠忠义伯世子为她扫尾遮掩,除了男人,儿臣可真没看出来她还有什么远大志向,父皇当初若认回她,或许她能在后宫颇有建树。” 这明晃晃的阴阳怪气叫谢昭脸色铁青,也叫在场众人无法反驳。 从谢昭过往的种种事迹来看,她的确在朝堂没多大建树,反而在针对打压谢沅上十分有天赋,仿佛无师自通一般,各种宅斗手段使的得心应手。 太子此时则道:“真相既已明朗,请父皇严加惩处谢昭冒充公主、污蔑暗害公主、欺君等一系列罪行,以正视听!” 谢昭心下一慌,连忙哭着喊:“父皇,儿臣叫了您三年父皇,早已将您当做亲生父亲孝顺,儿臣深知自己错的离谱,可人非圣贤,总要给儿臣改过的机会啊……” “若谢大人九泉之下听到你如此狼心狗肺的一番话,不知该多伤心。”太子冷冷开口,“谁能给你荣华富贵,权势声名,谁就是你亲爹?你当真配不上姓谢!” 宣文帝则闭了闭眼,不再看谢昭:“谢昭罪行累累,并毫无悔过之意,着……秋后问斩。” 谢昭身形僵硬,脑子一瞬间变得空白。 崔姨娘不可置信,几近疯癫:“我都说出了真相,为什么不留昭儿一命!她是无辜的啊,颍川王——” 颍川王回道:“能从你嘴里撬出真相,那是本王手下人手段了得,可并非承诺你留谁一命。” 他承认自己有过威逼,但利诱就单纯是崔姨娘自己臆想出来的结果了。 太子摆了摆手,崔姨娘立即被捂住嘴带了下去。 此时,宣文帝看向谢沅,声音柔和而饱含愧疚地道:“公主身份既明,便该认祖归宗,你母后早给你留了封号,叫‘嘉和’,今日起,你就是我越朝的嘉和公主,赐封天水郡,享食邑千户,举凡越朝子民,见嘉和如见朕!” “皇上!”金御史急忙出列,“越朝从未有过公主赐封地的先例,这不合规矩,万万不可啊!” “自今日起,先例就有了。”宣文帝在此事上异常坚持,“众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刑部尚书忙看向太子,低声道:“殿下——” “父皇英明!”太子躬身一拜。 四皇子也无所谓,跟着下拜。 连这两个幺蛾子都没意见,宣文帝腰板顿时更直,朝臣们及时磨破嘴皮也没能再叫他改变主意。 谢沅本就因身份转变有些迟钝,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得到封地,一时有些发愣。 宣文帝继续道:“国姓为萧,你既认祖归宗,便该——” “臣女是谢家女,得父亲母亲再生之恩、养育之恩,此生只愿姓谢,承父亲母亲惠泽。” 谢母的孩子因为救她而夭折,甚至他们自己都因为她而丢了命,即使没有父母之情,如此大恩……她此生也难报,更愧疚至极,她已经对不起他们,若连他们赋予她的名字都要换掉,就仿佛抹去他们在她人生中的痕迹一样,这叫她不能接受。 在她心里,谢父谢母始终是她的亲生父母。 她就该叫谢沅。 时下人看重血脉姓氏传承,更不必说皇室,这点她明白,可即使宣文帝因此动怒,甚至不认她,她也不会改掉姓名。 宣文帝倒是没有动怒,但有些为难。 异姓的嫡公主,宗室很难同意叫她上玉牒,可看谢沅的态度,显然是不愿意妥协的。 颍川王说道:“谢大人夫妻对公主恩同再造,若一朝认回公主就叫她改名换姓,未免叫人诟病皇室无情。” 太子也跟着为谢沅说话。 旁观的谢昭眼睁睁看着片刻之间,谢沅有了嫡公主身份,有了封号,甚至连封地都有,颍川王等人瞬间站在了她那边,为她争取利益,甚至能忍她不改名换姓,一时嫉妒到脸色扭曲。 此时此刻,她心中还存着数不尽的懊悔。 若早知道宣文帝的愧疚这么值钱,竟舍得给封地,她何苦去朝堂上挣扎求生! 若她早在三年前恢复身份,天然就拥有了一切,甚至能培植出自己的势力,何至于再与谢沅算计那点家产资源,甚至为此搭上了自己的名声。 若她早恢复了身份,从谢沅身边抢走顾令璟不过一句话的事,整个忠义伯府都要对她毕恭毕敬,捧着哄着,怎会到如今冷眼相待的地步! 若…… 她心中不断推演着若自己早恢复身份,自己该得到多少尊荣与风光,再对比自己身败名裂、即将人头落地的下场,无尽的悔恨与嫉妒几乎快淹没了她。 第96章 若谢沅能回来……这次他一定好好对她 最终,关于谢沅不改名换姓的问题还是没能讨论出个结果,便被暂时搁置了。 但宣文帝对她的册封圣旨已经下达,瞬间震惊了京城无数人。 他们心中已对嫡公主没死的事实有了心理准备,若说谢昭是真公主,他们不会有多惊讶,但偏偏是谢沅。 一个与谢昭有着无数恩怨情仇,还被赌坊下注赌她几时被皇室赐毒酒以全“公主”体面的人,竟才是那个真公主。 这叫他们几乎回不过神来。 京城数十年来都没有过这样炸裂又反转的消息了,此事便瞬间成了无数人热议的话题。 而此时,谢沅正出了乾清宫。 同样被带出来的谢昭怨毒地看着她:“谢沅!你别得意!笑到最后的才算是赢家,如今……还没到山穷水尽呢。” 谢沅没有理她。 这样无视的态度却叫谢昭几乎破防,她刚咒骂了一句,就被牢牢塞住了嘴,强行被拖走了。 太子转过身,面色复杂而惊喜地看着谢沅:“我说怎么每回见到你,都有种亲切的感觉,原来你才是我妹妹……”一边说着,他眼眶又红了,“先前的事……对不住,是我不分是非,险些叫你丧命,若如此……我余生都再难原谅自己,当然即使你有惊无险,也不代表我做过的一切就能被原谅,无论你认不认我,我都不会怨怪半分,你也永远是我妹妹。” 说完,他似乎觉得无颜见谢沅,连忙转身离开。 谢沅嘴刚张开,就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 “他一直是这样,不必理会,他自己会安慰好自己的。”颍川王道。 在某方面来说,太子与宣文帝真是亲父子,如出一辙。 谢沅郑重说道:“多谢王爷,若没有你屡次救我帮我,便不会有我站在这里的一日,如此大恩,我必倾尽所有报答。” “不必你倾尽所有,若闲着没事,多做几碗面送给本王就是。” “若王爷喜欢,我便常做来送你。” 两人聊过后,颍川王就去了东宫,说是讨论当年公主掉包案一事。 崔姨娘揣测的谢母因为嫉妒掉包公主的话显然不可信,而当年的真相也需查明,这就成了刑部的第一要务。 谢沅带着宣文帝赐下的十来号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皇宫。 她没想到宫门口竟守着不少人,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忠义伯府。 今日他们来此等候,本是得到消息,等着恭迎谢昭出来的,因为以外头流言的传播速度,今日若无意外,宣文帝一定会恢复她的身份。 但没想到,恢复身份的却是谢沅…… 谢沅才是真公主。 这个真相叫他们心里发凉,心中的悔恨不比谢昭少半分。 而严格说来,他们并未真的伤害到谢沅,走到这一步,竟完全是因为受了谢昭的挑拨。 顾令璟脸色更是复杂。 见谢沅出来,他下意识上前一步:“谢沅……” “大胆!”谢沅身后的内监立即呵斥,“竟敢直呼公主名讳,谁给你的狗胆!” 顾令璟一顿,恭身行礼:“微臣见过公主。” 在他之后,忠义伯府众人如梦方醒,连忙跟着行礼。 谢沅无意多说,抬步便准备离开。 “大嫂。”顾令潇忍不住叫道,“你当真对我们没有半分情分了吗?” 内监觑了一眼谢沅的脸色,立即斥道:“谁家的姑娘这样没规矩!长辈若不会教导,便叫宫里嬷嬷来教!” 忠义伯夫人忙上前赔罪:“小女无状,并非有意冒犯公主,望公主容谅。” 她弯过不少回腰,但没有哪一回像现在这样,叫她如鲠在喉,又无地自容。 见谢沅抬步就走,没有丝毫理会她的意思,她脸颊又猛地涨红。 周围看笑话的不少,不用想都知道是在嘲笑他们捡了芝麻却丢西瓜,到手的荣华富贵都抓不住。 “不就是成了公主,有什么可神气的!”顾令潇被驳了脸面,愤愤不平,又压抑着嫉妒,“宫里头又不止一位公主,她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也就靠圣上那点愧疚过日子了,不过表面光鲜罢了!” “可宫里那几位公主,连封号都没有呢。”四姑娘轻声说着。 而谢沅不止有封号,竟还有一郡之大的封地。 即使当真没了宣文帝的疼爱与愧疚,她回了封地一样能过得滋润悠闲。 想到这里,她更加后悔,她与谢沅本就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她为了忠义伯夫人母女那点蝇头小利,竟错失了与公主搭上关系的机会。 但凡她当初给谢沅一些善意,如今……进东宫都不是不可能。 偏偏她目光短浅! “对了,祖母不是还在京郊么?”她忽然道。 被她提醒后,众人如梦方醒,他们对谢沅不怎么和善,但老夫人不是啊! 忠义伯夫人从前有多怨老夫人偏心谢沅,如今就有多庆幸。 若谢沅看在老夫人的面上,能回来伯府,那以后……他们就是公主的婆家了!往日种种污名都将随风远去,整个京城都要敬着捧着他们! 顾令璟却并不如他们那样乐观,只是自和离后……他心里总对谢沅存着几分惦念,尤其在知道谢沅才是那个惊才绝艳之人后,他无比后悔自己错失珍珠,反将鱼目当宝。 若谢沅能回来……这次他一定好好对她。 * 谢沅直接回了薛府。 可到了门前,她竟不敢再进一步,生怕看到薛老爷他们厌恶疏远的眼神。 若没有她,谢母的孩子不会夭折,他们夫妻也不会被丽妃追杀而亡。 “回来了还不进门,等着谁请你么?”薛老爷的声音传来。 谢沅抬起头,就见他们站在廊下,眼神温和而含着笑意,没有半分不喜。 她猛地松了口气,眼睛瞬间就红了。 薛老夫人拍了薛老爷一下:“你吓她做什么,孩子心里且不好受呢!” 她上前拉着谢沅进门,问过她的身体后,才说道:“你不必自责,你母亲与先皇后感情深厚,她能做出那样的选择,我与你祖父都很欣慰,因为我们的孩子善良真诚,后来……也不过是命运使然,罪魁祸首是丽妃,而非你……你也是受害者,更苦了这么多年,便是自责也轮不到你。” 她态度依旧如前,谢沅忍不住,倒在她怀里狠狠哭了一场。 彻底扳倒谢昭,叫自己与薛家不会被她设计牵连,她很高兴,可这真相却如此沉重……叫她愧疚地喘不过气来。 第97章 忠义伯府来人求见 薛家人对谢沅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 大舅舅甚至还玩笑道:“圣上的嫡公主叫我舅舅,我不知有多风光呢!” “没个正形!”薛老夫人笑骂一句,随后摸了摸谢沅的头,“沅姐儿不必伤心,我们都不会怪你怨你什么,你父母舍己救人,他们是英雄,我们即使要恨,也只会恨丽妃。” “你虽非我薛家血脉,但叫了我二十年外祖父,那就是我薛家人!”薛老爷也道,“你母亲只养了你三年,可那三年她待你如何,你不清楚?她拿你当亲女待,你便该活出她期待的模样来,也省了她九泉之下也为你担忧了!” 他正说到了点子上。 谢沅只是一时钻进了牛角尖,被薛家人依旧亲近的态度与薛老爷的话开解,想通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且现在也并不是该她伤春悲秋的时候。 “外祖父放心,我知道现在最该做什么。”她眼中含着哀伤,更多的却是冰冷,“我一定会为父亲母亲报仇。” 先前她只有自己能够依靠,还要小心行事,不敢连累薛家,但现在不同,宣文帝给她的身份、还有他的愧疚,以及太子的支持……这都是她的助力。 宣文帝的支持不敢说,但以太子与四皇子的恩怨,他绝对很乐意看到四皇子母子倒台……且严格说来,先皇后临产之际被换了孩子,太子与丽妃又何尝不是大仇。 见她情绪稳定下来,薛老爷也顺势问起当年之事。 听到谢沅讲述经过后,他微微眯眼:“当年你为何会被你母亲抱出宫的原因,既然被御史盯上,那就不容丽妃躲在身后了。” 他与薛大舅几人对视了一眼,略坐了坐就纷纷离开,准备联合御史施压。 谢沅也叫人盯着了前朝的动静。 先前知道丽妃就是害死谢父谢母的罪魁祸首后,她就已经着人去找当年谢母身边的亲信了,虽然种种证据表明谢母当初是因为崔姨娘生下“长子”而恼羞成怒,因此迁怒处置了身边几个人。 但她了解谢母,她绝不是这种心胸狭隘、大开杀戒之人。 知道真相后,她倒是更倾向于谢母是秘密送走了那几个知道她身份的亲信。 而正在她将心力都放在前朝与此事上时,忠义伯府来人求见。 这回她不得不见,因为老夫人也来了。 薛府前厅,除去老夫人外,还有忠义伯夫人母女与顾令璟,谢沅进门后就将目光投向了后者。 他解释道:“你的人都没事,只是暂时被我困住,待我们离开,他们自会回来。” 京郊那边,谢沅留了不少人守着老夫人,更隔绝了忠义伯府联络她的途径,以免她听到京城的事伤心,但她到底能力与人手有限,顾令璟竟这么快就找到了老夫人,还控制了她的人,叫他们连通风报信都来不及。 老夫人也面色复杂地看着谢沅:“我不过出门休养了一段时间,竟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也没想到沅姐儿你竟是公主……“她叹了口气,“也好,如此……以后就再也没人能够欺负你了。” “祖母这话好没道理,即使往日在伯府,她也有您护着,受过什么委屈?若说几句口角之争就叫欺负,那天底下大半人都不用活了!”顾令潇嘀咕着。 她虽然依旧转变不过来对谢沅的轻视不屑,但对皇室的天然畏惧就叫她出口都小心了几分,连语气都不带怨愤讽刺之意,反而像是嗔怪。 谢沅没有理会她,只是对老夫人笑了笑:“本只是想为自己出口气,我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反转。” 老夫人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深深的愧疚与自责:“是璟哥儿对不住你啊……” 她拉着谢沅的手,声音哽咽:“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糊涂至此,错将鱼目当珍珠,反伤了你的心……是祖母没教好他,是祖母对不住你……” “既知道对不住,就该远远儿避开,今日上门来哭什么?想哭得我沅姐儿心软么?”随着这道声音落下,薛老夫人被大舅母扶了进来。 “外祖母……” “老姐姐。”老夫人搭着忠义伯夫人的手上前,满脸泪水,“我没教好孩子,叫沅姐儿受了如此委屈,怎能一声不吭,远远避开呢?璟哥儿他们做错了事,所幸也遭了报应,我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谢昭身份揭露,作为她同谋的顾令璟自也跑不掉,只是他到底有脑子得多,做事都很隐蔽,现在只是被停了职,由刑部审查。 但他已经惹了宣文帝厌恶,即使最后证明他真是清清白白一朵莲花,此生也高升无望了。 “他遭了报应,就该是我们沅姐儿活该受苦的理由么?”大舅母皱眉开口,“因为他遭了报应,所以沅姐儿遭受到的一切在你那里就可以抵消了么?” “我……大夫人误会了。”老夫人一时语塞,眼角苦涩更多,“我心疼沅姐儿都来不及,看到她受苦,是生生戳我的心啊……” 大舅母冷哼一声,没再说话,扶着薛老夫人坐去了上首。 顾令璟上前,二话不说跪了下去,轻声说道:“往日种种,皆因晚辈识人不清、意志不坚造成,晚辈不为自己辩驳,今日上门只为请罪,任由长辈责罚,只求能叫公主与长辈们消去一分怒气。” 大舅母道:“我薛府素来恩怨分明,一饭之恩必报,滔天之怨也必索,世子不必请罪,我们若觉有怨,会自己去讨去索。” 顾令潇下意识反驳:“我们已经落到如今的境地,满京城都在唾骂看我们笑话,下场还不够凄惨、恩怨还没两清么?” 大舅母笑了一声:“顾姑娘真是单纯。” 顾令潇母女俩脸色都是一变,却在老夫人的眼神逼视下生生闭了嘴。 第98章 你恢复身份的第二日,她就回了京呢! 后者拉着谢沅哭了好一番后,这才堪堪止住泪水:“那谢昭……实在是个心肠歹毒的,便是祖母自认阅尽人心,竟也没能识破她的伪装,还叫她在眼皮子底下勾了璟哥儿,给你心上捅刀,好在你机灵,及时发现了真相,叫她的奸计没能得逞,这话你或许不爱听,但祖母一定要说……” 她牢牢握住谢沅的手,深深一拜:“多谢你救了了璟哥儿,叫他不至于继续迷失在谢昭的引诱中,及时回了头……如今身败名裂、停职甚至被革职都是他活该,祖母只觉圣上惩得还不够狠!但归根到底,他是顾家的长子嫡孙,他能及时回头,不再助纣为虐,祖母对你……感激不尽。” 谢沅忙扶住她,却拗不过她的力道,眼睁睁看着她弯腰拜了下去。 “祖母……您这是何苦啊。”她急急说道,“我从没有怪过您什么,也无需您的感谢,您何苦这样折煞于我!” “应该的……应该的。” 老夫人含泪说完,也深知除了谢沅没人待见她,立即就道了告辞。 顾令潇急道:“可是——” “住口。”老夫人呵斥完,压着她也恭恭敬敬向谢沅赔罪后,立即带她离开。 顾令璟最后看了谢沅一眼,眼神复杂而情绪不明,随后才与忠义伯夫人出了门。 “沅姐儿心软了?”看着他们的背影,薛老夫人问。 谢沅摇了摇头:“忠义伯府有什么下场都是应得,但祖母……她是伯府唯一善心的人了,我只是不忍她也受到连累,晚年不安。” 薛老夫人蓦地嗤笑一声:“是啊,她可怜她无辜,一把年纪阅尽人心却看不清自己亲孙子的德行,更被掣肘限制地连儿媳与亲孙子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你在伯府受了三年委屈。” “谢昭假公主身份暴露的第二日、你恢复身份的第二日,她就回了京,巧合得不能再巧了呢!” 这些话她从前也说过,但彼时谢沅对顾令璟还有情,也觉得薛老夫人身处局外,不知伯府情况,所以说话有失偏颇。 而现在,或许是对忠义伯府下意识的不信任,也或许是她最后一句话的提醒,谢沅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怀疑。 “她那样的老狐狸,怎会被你留在京郊那么长时间都不生疑不闹事?要说她早与伯府联络上,见势不动才最说得通!” 谢沅迟疑着没说话。 老夫人性格敏锐,在送她去京郊前,她就担心前者因为隔绝与京城往来而生疑,可事实是这段时间内,京郊没有半分异动,老夫人安安心心地在养身体。 她留在那里的可以说是自己手下最精锐的部分,还是大半数人,顾令璟能这么快就找到老夫人,究竟是他能力卓绝,还是老夫人有意留下痕迹呢? 毕竟她的人只会防着外头,对老夫人却十足礼待和敬重,后者若想留下什么提醒顾令璟,那简直不要太容易…… 大舅母也道:“方才她一番话,面上是为顾令璟赔罪,话里话外却都将帽子扣在了谢昭头上,可见她心里是不认为自己孙儿有多少错的。” “从前你有利用价值,有谢家家产资源,还一心爱慕顾令璟愿意为他铺路,她自然捧着你供着你,可一旦当你反击,给了顾令璟难堪,她心中怎会没有芥蒂?你细想想,在她真的知道京城动向的前提下,先前你和离时,她可有出来阻拦、或是为你讨个公道?怕不是还在心里怨你不识好歹,不顾大局吧! 而后来谢昭被下狱,圣上与太子的态度又叫她迟疑不动,直到谢昭身份暴露,而你竟一步登天,她立即就坐不住,要回来为自己孙儿争取你了。” 谢沅眉头紧蹙,眼神挣扎。 她不愿意将老夫人想得这样心机深沉、薄情重利,自嫁入伯府后,是她给了她最大的温暖与偏爱,这三年的感情不是作假。 可现在的一切……真的太巧了。 半晌后,她终于开口:“我会叫人去查,在真相未明前,我不会随便扣给她帽子。” 薛老夫人悠悠开口:“你肯查就好。” 三人说话间,薛老爷父子也回来了。 “今日早朝,刑部已禀明当年公主错抱一案的进度,那谎称公主夭折、拿了宫外死胎来顶的嬷嬷早就被灭了口,但其还有家人尚在人世……她丈夫拿出了她被人指使调换公主的证据,正查明是当年先皇后赐给你母亲的白玉头面。”薛老爷对谢沅说道。 “那头面价值连城,更是番邦进贡而来,没有丝毫造假余地。” 此事一出,岂非证明了崔姨娘的话不假,是谢母因嫉妒先皇后而买通嬷嬷,策划了这一切? 拿着先皇后赐的东西算计她,这样堪称狼心狗肺的行为,想也知道御史台的话会如何难听。 谢沅皱眉开口:“丽妃得到了消息,自不会坐以待毙,诬陷我母亲既可反将我们一军,又能将她自己摘出去,的确一举两得。 只是那白玉头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母亲的东西都在我这里,我从未见过那白玉头面,丽妃究竟是怎样拿到手的?” 薛老夫人沉声开口:“没有登记在册的东西,想来她二十年前就拿到手了。” 他们想找证据,只会更加艰难。 “圣上如何说?”大舅母忙问。 “圣上念及小妹抚养公主之功,并不愿相信她会做出这等事,所以命刑部继续彻查,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薛大舅回道。 “刑部尚书是太子的人,一定会尽心尽力彻查此案。“薛老爷还稳得住,“举凡做过,便有痕迹,丽妃的把柄,我们未必拿不到。” 再说就算她真的铁板一片,不还有四皇子么? 在朝为官,要对付四皇子可比对付后宫的丽妃容易,这母子俩无论谁先倒台,对他们都不亏。 “圣上宠爱丽妃多年,手上就没有过一点她的把柄么?”谢沅忽地问,“他既然最疼爱太子,总不该只嘴上说说,这种关键时候,就该拿出态度和诚意才是啊。” 她始终不信宣文帝是真的疼爱太子。 “他?”薛老爷摆了摆手,“他能在丽妃手下保住自己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不必指望他做什么。” 他明白谢沅的顾虑,但自己教出来的学生,他能不知道宣文帝的水平么? 第99章 四皇子威望大损,我方可乘胜追击 薛老爷这样说,谢沅也没再反驳什么。 只是她心里对宣文帝的警惕依旧没消。 薛老爷做太傅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彼时少年的宣文帝单纯甚至愚蠢她都信,但一个坐上龙椅、并持续坐稳了二十多年而四海内外没什么大波折的皇帝——即使有,也如颍川王平乱一般很快平定了。 所以要她相信宣文帝半点心机与本事都没有,她实在做不到。 而就在他们谈完的翌日,刑部主动找上门一个证人。 ——是谢母曾经的贴身丫鬟,叫墨书。 她的出现,直接将丽妃推去了风口浪尖,直指丽妃才是当年想要杀了公主的人,而谢母因与先皇后的姐妹情分,这才救下公主,悄悄带了回去。 她的证词直接引起朝堂轩然大波,但从动机来看,丽妃因为嫉妒与争位对公主暗下杀手,显然比谢母因为嫉妒换走公主要有说服力得多。 毕竟当初先皇后生下的是双胎,谁知道丽妃当初想弄死的是公主,还是太子呢? 因为此事,四皇子党在前朝被太子党步步压制,连中立派都有站在太子党这边的架势。 听到消息后,谢沅第一时间去了刑部。 墨书是证人,不是犯人,因此她很容易就见到了墨书。 后者瞧着年过四十,颇显老态,但眉眼间的锐利与精气神却十分引人注意,举手投足也极有仪态。 看到谢沅,她莞尔一笑,缓步上前屈膝:“奴婢见过大姑娘。” 现在外头人都称谢沅公主,她一句姑娘,叫谢沅想起了谢母还在世时,她脑中那为数不多的欢快时光。 她扶住墨书,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能见到母亲曾经身边的人,好像又见过她一回一样。” 墨书蓦然红了眼眶:“夫人最念着的就是姑娘,您如今长成这般出色模样,还不忘养恩,夫人泉下有知,该是安慰极了的。” “在我心里,母亲永远是母亲。” 墨书擦了擦眼泪,含笑说好。 叙旧过后,两人这才坐下,说起当年之事。 “夫人当年有孕在身,但依旧放不下即将临产的先皇后,便去行宫看了看她,谁知正遇到皇上遇刺,先皇后为救皇上,惊了胎立即发动,丽妃便趁机出手,彼时因为出了刺客,行宫本就乱成一团,夫人大着肚子,拼尽全力才悄悄从后山离开,带您回了谢府。 但夫人也因为受惊与劳累过度早产,才七个月大的胎儿……” 墨书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七个月早产本就艰险,夫人又受惊受累,还要想尽法子避开丽妃的追查,那孩子……一生下来就咽了气,夫人便直接将您充作了大姑娘,所幸老爷善心,也帮着夫人遮掩,更对您视如己出。” 谢沅双手猛地攥紧。 她垂下的眸间已经满是水光,却不能哭。 她没有资格与立场哭。 墨书握住她的手:“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您愧疚还是怎样,只是觉得您有知道当初真相的权利……也有为老爷夫人报仇的权利。” “实不相瞒,打从二十年前夫人将我们遣散,命我们不得回京后,我便隐姓埋名,相夫教子,过起了最平常的日子,我也以为我已经忘记了曾经,也忘记了那些苦难与痛苦,即使知道夫人……意外落崖逝去,我不敢、也没有回来,可当前些时候,外头传起谢昭是真公主时……我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她怜惜地看着谢沅:“您命途多舛,后来更遇人不淑,被欺凌至此,若连身份都要被夺,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一切被仇人冒认抢走……若夫人知道自己百般疼爱的孩子落得如此境地,不知会有多心疼。” “若我面对这种境况依旧坐视不理,百年之后,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夫人呢。” 谢沅红着眼睛起身,郑重对她福身一礼:“多谢姑姑愿意挺身而出,说出真相,您的家人我会派人照管,一定保证他们的安全,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墨书笑了起来:“那就多谢姑娘了。” 谢沅微微点头,转身快步出门。 直到匆匆走出不少路,她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稳住了情绪。 她缓了半晌,擦了擦眼泪,这才走去了刑部门口,准备离开。 刑部尚书正从廊下走来。 看到她,他连忙行礼:“老臣见过公主。” “佟大人不必多礼。” 刑部尚书拱手应是,开口问道:“公主是来找墨书的?” 谢沅微微点头:“不知此案进展如何?大人可能透露一二?” “墨书是人证,还带了物证过来……当年丽妃奶娘买通稳婆的金银,上头缠有奶娘的衣带,抵赖不得,还有当年丽妃派人追查您下落时,一些刺客遗留下的痕迹。”顿了顿,他道,“经由墨书提醒,老臣已查明当年白玉头面被太后讨要了去,只是后来为何又落入了那嬷嬷的手中……暂时不得而知。” 不是不得而知,而是不敢知。 丽妃是太后的外甥女,从太后手里讨个东西还不简单? 谢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说道:“只是太后已经仙逝,当年真相究竟如何,还要劳烦大人追查了。” 刑部尚书连道不敢当:“此乃老臣分内之事。” 说罢,他又低声开口:“墨书人证物证俱全,丽妃抵赖不得,她奶娘是一定会出来顶罪的,但事实如何百官已看得分明,四皇子必定威望大损,我方可乘胜追击。” 谢沅眼神一动:“多谢大人提醒。” 丽妃已经失去人心,四皇子威望大损,能同时打击到他们母子两人的……不就是林家了? 第100章 你太普通了 她出了刑部大门,就见顾令璟负手站在外头。 似是听到动静,他转身看来,拱手行礼:“微臣见过公主。” 谢沅没有理会,转身上了马车。 “谢沅。” 他走上前来,却被马车前的侍卫拦住,他看着谢沅:“我有话想与你说,可否叫他们让个路?” “有话就说。” 见侍卫没有离开的意思,顾令璟目光复杂:“你变了许多。” “若顾世子是来说这些废话的,就请速速退开吧,你如今停职悠闲,不代表我们公主也闲得很!”含秋阴阳道。 顾令璟闭了闭眼,头一回如此低声下气:“从前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放任谢昭伤了你的心,但我们三年来的感情并非作假,我不信你对我如此绝情,说断就断……若你愿意回来,我拿余生赎罪,必定待你更胜从前。” 他看着谢沅,试图勾起她的回忆:“你我成婚三年,前两年那样恩爱,府中也十分和睦,祖母疼你爱你,母亲虽冷淡,但也从未为难于你,令潇总是挽着你的手叫姐姐,反叫我姐夫,我们一家人这样和乐……只要你点头,我们即刻就能回到这样的时光,你说是吗?” 谢沅的确被他勾起了从前的记忆,可那时的安逸美好却更衬得这一年来的她像个笑话。 她眼神更冷:“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造成今日这般局面的不是我,而是你,分明是你犯了错,却要我点头,继续承担你的错误,从前我若知道你是这种厚颜无耻之人,我绝不会嫁给你,平白被耽搁了三年。” 类似的话从前顾令璟没少说,从前因此忐忑伤心的是谢沅,现在成了他自己。 他脸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几分:“我是真心悔过,我以为我对谢昭是真心,后来却发觉我只是欣赏她的直率大义、才华横溢,可我后来才发现她直率大义是假,反而狠毒自私,真正才华横溢的也不是她,而是你…… 在知道你才是那个做出绝世文章的人后,我便后悔了,从前我们感情已经十分之好,如今我喜欢的特质也只你有,再也没有能令我们分开的理由,你从十四岁就爱慕我,六年时间……我不信你能轻易放下!所以我们重新开始……一定可以回到从前,我们比神仙眷侣更加登对。” 他目光灼热,谢沅却面无波澜,轻声开口:“我重情不假,却也素来拿得起,放得下,再者说来……自和离后,见过那么多青年才俊,才发现你也……不过如此,你喜欢的特质我有,可我喜欢的特质,在你身上却看不到了……你太普通了。” 顾令璟顺遂的人生中从未听到过这种评价,脸色一变后,瞬间惨白。 不过如此…… 他失神的当口,谢沅的马车已经快速驶离。 车上,含秋还在愤愤不平:“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您如今身份更高,资源更多,若回伯府,给他们的也就更多,打量着谁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呢?呸!真恶心!” “好了。”谢沅被她说得失笑,“我又不会回去,也是真的放下,他们的下场可以想见,我也能……咽下这口气了。” 她说放下并不是虚言,曾经她用生命在爱着顾令璟是真,但前提是后者当真是她记忆里的如玉君子。 后来他对谢昭的种种破例甚至失职之举,都叫她无比膈应。 如玉君子成了贪色小人,放弃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伤心难受是有,但被磨到现在,也真的不多了。 “说来,我倒真该谢谢他,叫我看清楚了一切,否则我现在还囿于后宅,终日忙于杂事,相夫教子,侍奉婆母,甚至连自己最擅长也最喜欢的诗书文赋也要按下不提,生怕被察觉到半点……”谢沅脸色复杂。 这样的日子,又何尝是她想要的。 * 刑部的动作很快,翌日早朝,丽妃的奶娘孟氏就被以戕害公主的罪名于三日后问斩,并株连全家。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供出丽妃半个字。 谢沅顺着她这条线查了查,果然查到她还有个孙子被林家藏了起来,这是叫孙氏甘心顶罪的代价。 可能查到容易,拿住却难,林府不是普通人家,不会任由旁人搜府,即使上报刑部这里有罪犯窝藏,等刑部上报宣文帝,再派禁卫军来查的时间,深居皇宫多年、暗桩无数的丽妃也早就得了消息,送走了人。 这也是他们敢堂而皇之将人藏在府里的原因。 既能拿住孟氏全家,又能防止太子的人暗地里偷家。 只是他们到底错估了太子的胆子,更没料到他竟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派东宫侍卫包围了林府,当场就在林家将孟氏的孙子抓了个人赃并获,并立即带他们进了宫。 彼时,谢沅正被宣文帝召进宫培养感情,旁观了全程。 林老大人颤颤巍巍地跪下,悲愤开口:“太子肆意闯重臣府邸并胡作非为,还意图污蔑,求皇上为老臣做主啊——” 太子背脊挺得笔直:“顾左右而言他!你倒是先解释解释,你府里那少年怎么回事?” “不过府中下人之子,老臣怎会关注?太子——” “明明该满门抄斩的人,却忽留了个沧海遗珠在你府里,还偏偏是你女儿奶娘的孙子?刚刚被定罪戕害公主的恶奴?” “太子一面之词,如何为证?”林老大人冷哼一声,“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莫说老臣不曾关注过此人,即便他真是孟氏的孙子,那也是孟氏心机深沉,意图隐藏血脉传承!于老臣又有何干系? 倒是殿下您,不知从何得知的消息,连重臣府邸一个下人也查得如此清楚,储君当知天下事,您当真做得事无巨细,比皇上都要出色三分了!” 到底是老狐狸,几句话就离间了太子与百官,更离间了太子与宣文帝。 只是他错估了宣文帝对太子的疼爱,换做从前,他或许会象征性做戏责骂太子,但现在这种千载难逢的落井下石的机会,蠢笨如他也知道不可多得,立即就端起威严,看着林老大人。 “太子擅闯重臣府邸之事,朕自会处置他,只是那少年的身份……这解释也只是林爱卿你一面之词啊。” 林老大人一愣,不明白宣文帝为何不再像从前那样责骂重惩太子,但他很快辩解道:“老臣所言句句属实——” “启禀父皇。”太子打断他,双手呈上证据,“这是孟氏一家画像,那孩子是她长子的外室子,少为人知,后头有她为孙儿置办一切的花销,可证明她的确有孙儿未被捉拿归案,平时照管这外室子的下人们也已在殿外,父皇可召见他们,一一辨认这少年是否就是孟氏的孙子。 林姑娘素来深得丽妃娘娘喜爱,孙氏的孙女是她的贴身丫鬟,关于她是否知情,儿臣也已查明,人证也在殿外。” 林老大人强辨自己不知情不要紧,只要林家有一个人知情就够了。 第101章 林氏包藏朝廷要犯,罪不容诛 证人很快就被带了上来。 那少年毫无疑问,正是丽妃奶娘孟氏的外室孙子,被前者藏起来躲避抄斩,以留下血脉传承的。 随后,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一直不发一言的林姑娘身上。 “林姑娘。”太子率先开口,“你可认得这少年?” 林姑娘抬起头,瞥了那少年一眼:“认得,不就是孟嬷嬷的外室孙子么,翠儿都跟我说过,也见过呢。” 翠儿就是她的贴身丫鬟,也是孟氏的孙女。 “林淑玉!”林老大人怒不可遏,“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即使你对家族不满,也不可如此污蔑生事,置至亲于不顾啊!” 说罢,他连忙拱手对宣文帝解释道:“启禀皇上,这孩子因为先前被谢昭算计、冒犯公主而名声尽毁一事,一直对家族怀恨在心,认为老臣不为她周旋转圜,故而今日上殿来胡言乱语,蒙蔽圣听,此乃老臣管教不严之过,请皇上降罪!” 宣文帝犹豫地看了眼林姑娘:“哪有姑娘家会将自己的家族置于覆灭之地的,爱卿不如再听她细细解释。” 闻言,林老大人几乎气了个仰倒。 而林姑娘也的确没叫他失望,跪地开口:“事实究竟如何,翠儿可以作证,还有当初这外室子因为当街打人,事后孟嬷嬷求去丽妃娘娘面前,还是我大哥出面摆平的,皇上尽可以传召当初参与之人,那被打之人住在城东柳巷,叫宋明旭。” 宣文帝摆了摆手,立即便有人去传召了。 其实林姑娘说得这样详细,在场多数人心里已经有了底。 而就在那几人被传来的当口,御前总管也上前禀报:“皇上,丽妃娘娘与四殿下求见。” “宣。” 很快,丽妃与四皇子快步进来。 行礼过后,丽妃阴冷的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林姑娘:“这丫头素来对家中不满,从前就爱闹事,如今竟长了出息,闹来了御前,皇上万不可轻信她妄言啊,在御前说错话做错事,可不是从前那样抄抄书就能过去的,玉丫头可要思量再三,别因为欺君被割了舌头!” 她与林老大人的说辞并无二差。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自谢沅报官,给了林姑娘与顾令潇一个没脸后,这两人名声尽毁,有一段时间甚至称得上人人唾骂。 顾令潇有疼她的母亲,在伯府一样能作威作福,但林家枝繁叶茂,林姑娘从前受的宠,也因为那样有辱家族名声与脸面的行为而被尽数收回,而在后来她受了谢昭的蛊惑,准备对付谢沅而被林家发现后,她的地位便彻底一落千丈,甚至都不如透明人一样的几个庶妹。 所以她轻而易举就被太子的人策反了。 此时,面对丽妃的威胁,她眼底闪过一抹愤恨,咬牙开口:“我说的都是实话,皇上若不信,叫证人来就是!” 宣文帝不顾丽妃的劝阻与求情,召了那几人进殿。 有宋明旭以及当初旁观者的证词,即使林家大哥再辩解自己并不认识孟氏的孙子,在铁证之下,也难以令人信服。 “皇上。”丽妃跪在宣文帝脚边,拉着他的手哭道,“这定是有奸人污蔑,林家素来忠心不二,您亲自下令抄斩的孟氏一家,皇权威严之下,林家又怎会冒着欺君之罪,去藏匿一个外室子啊,求皇上明鉴——” “那依你之见,孟氏这小孙子该如何处置?”宣文帝表情难辨。 “皇上隆恩浩荡,只处置孟氏一家,并未迁怒其九族,他们却不知悔改、妄想欺君,还诬陷林家,死不足惜!无论皇上如何处置,臣妾都没有异议!” 那少年瞬间惊慌抬头:“娘娘——” “啊——” 他话没说完,就被四皇子一脚踹翻在地。 后者冷冷看着他:“父皇母妃善心,留你一具全尸已是格外开恩了,莫非你还想尝尝凌迟处死、千刀万剐的滋味?” 那少年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一时竟不敢说话了。 宣文帝目光复杂地看了丽妃一眼:“孟氏都替你顶了罪,你却连她最后一丝血脉都不愿保下么?” 丽妃双眼睁大,不可置信地抬头。 即使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但她没想到宣文帝竟直接挑明。 他第一次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她,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看向太子,冷冷一笑:“是因为他?” “我陪了皇上二十年,到头来还是比不过那个死人么?” “放肆!”宣文帝瞬间冷下脸,“先皇后贤德无双,岂是你这般毒妇能比?!” “果然……”丽妃怔了一瞬。 不等她开口,宣文帝已经道:“林氏包藏朝廷要犯,罪不容诛,但念林卿三朝元老,劳苦功高,特免其死罪,革去其二子及其子孙一切官职,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要彻底解决林家,只靠包藏罪犯是不够的,甚至革职都暂时不能剥夺掉林家两子手中的权力,这只相当于一个信号——丽妃四皇子一脉失宠的信号。 丽妃眼神也冷了下来,“皇上这般绝情,可会伤了天下文人之心啊,百年之后,史书之上,您的生前身后名都要蒙污了。” “天下文人何其之多,仅靠一个林家就能代表全部?”谢沅轻笑开口,“娘娘自视甚高,只怕要跌得更惨。” 若论在文人清流中的影响力,林家只能说居首位,却并非垄断话语权,薛家也只稍逊他们一筹罢了。 有丽妃谋害公主与林家欺君在前,薛家在文人清流中的影响力只会随之更大。 丽妃眼神狠厉,谢沅坦然与她对上视线,眼底含着深刻而浓重的恨意。 第102章 四皇子的人去了天牢 林老大人是被人搀扶着出宫的。 随着他一起传出宫的,还有丽妃被打入冷宫,褫夺封号的消息。 宣文帝虽然能力与脑子都有限,但到底是九五之尊,他释放出的信号,多数人都是买账的,一时之间,四皇子府门庭冷落至谷底。 乾清宫。 宣文帝叫人将孟氏的孙子与林家大哥一起压入了天牢,等候处置。 殿内只剩下太子与谢沅。 “这是丽妃在宫中的部分暗桩,你带着禁卫军去处置了吧。”宣文帝从暗格中拿出一份名单,疲惫地递给太子。 谢沅瞥了一眼,上头的名字还没有在太子那里看到的多。 宣文帝与丽妃朝夕相处二十年,就只找到这么点东西?还是“卧薪尝胆”查到的? 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他与丽妃究竟谁是皇帝,谁是妃子。 谁家皇帝做得这么憋屈? 太子似乎是习惯了,面不改色地接下:“多谢父皇,儿臣这就去。” “嗯,一定要快,今日公孙荣不当值,你带人迅速处置,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宣文帝殷殷叮嘱。 公孙荣是御林军副统领,也是四皇子妃的妹夫,是丽妃一脉最强有力的助力。 或许……也是他们逼宫最大的底气。 太子离开后,谢沅忽地说道:“丽妃浸淫后宫多年,林家在前朝也党羽众多,我们若想剪掉他们的羽翼,该从何处下手呢?” “自要从他们核心助力中下手。”宣文帝细细数着,“公孙荣是一个,但此人狡猾多变,朕找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抓到他狐狸尾巴,还有林家长子,他身居两江总督之位,是最难对付的一个,但好在那边有朕的人牵制,他闹不出大麻烦来,只是卸任会有些费劲。 再一个就是老四,他与户兵两部关系密切,还与直隶往来频繁,要提防他说动直隶,反起兵进京……” 他说得极其细致,基本上将四皇子党内的核心力量说完了,也提出了相应的应对之策,只是……都很普通,普通到对手只需稍费些功夫就能瓦解危机的地步。 “对了。”他掏出一个令牌,“这是皇室暗卫,素来只有历任帝王才能驱使,朕给了太子一半,剩下这一半便留给你……天要变了,有他们护着你,朕也能放心些。” 谢沅一惊,还没来得及推辞就被强硬地塞了令牌到手里。 她一个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几乎影响不到谁的人,她不认为给她暗卫是为了控制她或是怎样,宣文帝的做法……难道真的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她内心复杂,忽然想起薛老夫人以前劝她别太痴迷顾令璟的一句话——男人爱在哪里,利益就给到哪里,什么真不真心,只看他屁股往哪儿歪就是了。 而宣文帝此举……可以说堪称诚心了。 即使是从前的谢昭,他也给了自己能给的最大殊荣,冒天下之大不韪给她女儿身做状元郎,三年高升,即使在她身败名裂,人人喊打之时,也顶住了朝堂压力,给了她上书房行走的位子,叫她不至于完全隔绝朝堂。 难道他这些年因为疼爱而冷待太子,真的只是因为他脑子不足,无法抗衡丽妃与林家? 谢沅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回到薛府,含梅上前低声禀报:“姑娘,何良回来了。” 谢沅一顿:“叫他进来吧。” 她坐在院中石桌前,静静等着。 何良被派去追查老夫人了,不知结果……是不是她愿意看到的那样。 何良很快进门,上前行礼:“姑娘,伯府老夫人的确不简单。” 见谢沅不语,他继续说道:“先前您送她去京郊别庄的前夜,她就秘密留了封信给顾世子,应当是告知始末,以及自己的下落,后来京城发生的所有事,老夫人都清楚,所以能在您恢复身份的第一时间回京;还有您第一回准备和离时,老夫人摔的那一跤,其中虽有谢昭的算计,但也是她自愿,只为用苦肉计留住您; 以及从前……您给老夫人的东西,都被她悄悄送去了顾世子兄妹的库房,她对伯府的掌控也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弱,基本发生的所有事她都知晓并清除,但她却眼睁睁看着您被为难,甚至当初顾三姑娘那碗安神汤……都是她故意喝下,为的就是叫您在祠堂多跪些时候,反省自己错在哪里,只是没想到含梅竟直接闯去了寿恩堂大闹,她不好真的坐视不理,这才叫人去救了您。” 谢沅身体僵硬了好半晌,才堪堪放松下来,苦笑一声:“原来我真的识人不清。” 瞥见何良欲言又止的神色,她道:“还有什么就说吧,我撑得住。” “是。”何良低头,“属下还查到,谢昭的女儿身,老夫人似乎很早就猜到了,只是因为她能站在朝堂,帮到顾世子,便视而不见,佯装不知。” “什么?!”含秋忍不住了,“眼睁睁看着姑娘受委屈且不说了,到底她是顾家人,偏姓顾的很正常,可谢昭的女儿身……那可是欺君啊!她怎么敢?!” “老夫人并不知道谢昭的才华皆依赖于姑娘,在她眼中,谢昭才华横溢,能与顾世子并肩站在朝堂……那才是最配得上她孙儿的女子,所以她对谢昭的种种算计视而不见,若姑娘病死,谢昭继承家产,便再好不过。” 说罢,何良补充一句:“属下的所有调查皆有人证或物证,有关老夫人的一些想法……也都是从寿安堂的青衣与红衣那里知道的,伯府势弱,遣散了不少下人,她们虽被留下,却饱受忠义伯夫人母女的磋磨,所以很容易就吐露了当初的实情。” “红衣?”含梅说道,“姑娘,当初就是红衣姐姐放了水,奴婢才得以喊醒老夫人救您出祠堂的。” 谢沅神色疲惫,点了点头:“想办法将她们接出来吧,你去拿些银两给她们,红衣那边……格外关照些,她想做什么就去做。” “是。” 何良退下钱,迟疑着说道:“对了,属下来时曾看到四皇子的人去了天牢,不知是不是去见谢昭,到底……她知道太子不少机密。” 谢沅脸色微变。 此时她再顾不得伤心老夫人的种种做法,连忙道:“你去东宫通知一声,再多关注着天牢那边的动静。” 虽说她的人能知道的消息,太子也一定能知道,但以防万一,还是通知一声更妥当。 而谢昭…… 她微微皱眉。 在天色暗下后,她乔装低调地去了天牢。 第103章 螳螂捕蝉 昏暗的天牢里,谢昭形容憔悴而狼狈,却饱含讥讽地看着谢沅。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知道了什么消息,坐立不安,来我这里打探了?” 谢沅坐在狱卒搬来椅子上,淡淡说道:“在无关正途的事上,你一向敏锐聪明。” 谢昭冷笑一声:“我若将心思用在科举与前途上,今日成就不会差你半分,我输给你,并非因我蠢笨,只因为我不屑于苦学死读罢了!” 若她以自己的才华惊艳世人,今日绝不会落到这种身败名裂、一败涂地的下场! 她也很难不承认,在终日的悔恨中,有那么一丝……是她若当真寒窗苦读一路走过,她绝不会依赖谢沅这么彻底,也就不会输得这么彻底。 她从不认为自己差谢沅半分,只是她不屑于去苦读书罢了! 谢沅看了她一眼:“你输给我,只因为你心思不纯,总走旁门左道。” “胜者为寇,你怎样说都是有理的。” 两人沉默片刻,谢沅率先开口:“我今日来,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叫我卖假消息给四皇子?”谢昭很快猜到。 “四皇子行事不定,喜怒也不定,你与他合作,必然提着心,担心自己没了利用价值,担心他给的承诺不会兑现,担心他过河拆桥。”谢沅说道,“但我不同,你了解我的,我若承诺你什么,必然会做到,与我合作,总比与虎谋皮强得多。” 她注视着谢昭:“我可以不叫你被秋后问斩,也可以叫你不再沦为阶下囚,你想与顾令璟双宿双栖,我也可以满足。” 这条件不如四皇子开出来的诱人,但谢昭心里明白,哪个才更可靠。 选择四皇子,是迫于无奈的最后一搏。 但倘若有选择,谁又愿意真的与虎谋皮。 她沉默片刻,开口却更加刺人:“你知道我做过什么吗?” 她轻笑一声:“打从你出生起,我与你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还记得你两岁时忽然没了味觉么?那是我姨娘给我的毒茶,本想毒哑了你,却被含秋那死丫头竟撞洒了大半,最终只叫你没了味觉。” 谢沅微微点头:“猜到了。” “我只可惜当年没下得了手,反倒叫父亲母亲将你护得更紧,我竟再没了机会,好在三岁时他们死了,你也终于没了依靠,只可恨……他们竟将家产都留给了你!”谢昭眼中闪过一抹嫉妒,“明明我才是亲生的,他们眼中却只看得到你!甚至在死后都不忘为你安排好一切,二婶将家管成那副德行,竟也能护得你密不透风!否则以你的蠢笨,早就该去见了阎王! 今日的嘉和公主、天水郡封地、父皇与太子哥哥的宠爱、颍川王的偏爱,都该是我的!” 提及这些东西,嫉妒几乎快要将谢昭吞噬。 “我费尽心思,筹谋三年才将顾令璟勾到了手,凭什么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嫁给他!你知道我有多不甘么?所以我再次费尽心思地挑拨忠义伯夫人母女,挑起整个伯府对你的不满,忠义伯夫人要纳妾,我午膳都顾不上吃就回来为你出头,只差一点……那日只差一点,你就能烧死在祠堂,老夫人却不忍心了……” 谢昭讽笑一声:“你不求来她跟前,她从来都假装不知道,可一旦你求去了她那里,她就承受不住害你病死的罪名……佛口蛇心,装模作样就是她! 而你谢沅……总是命不该绝!那日我拦在马车前,挡了你的求医路,偏偏你就能遇到一个颍川王与杜若,我二次再下毒,又有欧阳神医偶遇为你解毒,回回只差那一点……只差那一点!” 见谢沅面色平淡,她问:“你不意外第一回也是我下的毒么?” “二次病危时,欧阳神医告知我的病被毒诱发,我就猜到了。”谢沅道,“我与太子一胞双胎,你作为亲信与‘亲妹妹’,若知道他的病是如何而来,自然能够想到我身上或许也带有同样的先天病症,你有同样的毒,不可能只用那一回。” “你倒是聪明。”谢昭眼神阴沉,“若没有那几个多管闲事的,你早就被我玩死了!” 谢沅忽地笑了:“所以说我运气好,命不该绝,见你这样嫉妒不忿,终日苦受内心煎熬,我就放心了。” 死并不一定是解脱,或者受罪才是赎罪。 谢昭也的确被这话说得崩溃。 “所以你合不合作?”谢沅只问。 “我只来这一回,也不是非你不可,图个方便罢了,你却只有这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回话。” 她缓缓起身,抬步离开了。 她刚走了三步远,谢昭不甘的声音就响起:“事成之后,我要皇帝亲自下旨,为我和顾令璟赐婚!” 她死死盯着谢沅的侧颜,却只见后者没有波澜地就点了头。 “你就没有一点放不下他?” 谢沅回头看她:“那么个烂人,也只有从前蠢透了的我与你才将他当宝,不过……你与他的确绝配。” 说罢,无视谢昭的发疯,她抬步就走出了天牢。 “姑娘心情似乎好了许多。”马车上,含秋看着她的脸色,问道。 “嗯。”谢沅点头,“才发现什么以怨报德,过去就过去的话都不可信,只有看到仇人不爽快、受煎熬,我心里的气才能出个干净。” “就该如此,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谈什么以怨报德呢。”含秋道,“就该盼着她受尽煎熬,否则您从前受过的苦算什么呢?” 谁也不是活该受苦的。 “只是我们能知道四皇子的人去天牢,今夜即使乔装得再隐蔽,若四皇子有心,只怕也能探得一二。”含梅担心道,“他若不信谢昭该怎么办?” “螳螂捕蝉,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黄雀是谁呢?”谢沅说道。 含梅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没再开口。 第104章 庆功宴 四皇子的动作很快,没过两日,太子在暗处的人就被他连根拔起不少。 宣文帝倒是毫不掩饰的力保,但众目睽睽,更甚至有些硬骨头直接被四皇子派人暗杀,闹得京城人心惶惶,也叫太子党心肝颤抖。 即使刑部与禁卫军满大街巡逻查案,也没挡住四皇子疯了似的杀人。 偏偏他做的隐蔽,刑部一时之间查不到证据,仅凭那些蛛丝马迹,也只扣留了少数四皇子党,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于四皇子却没有半分阻碍。 颍川王很直接的提议以牙还牙,同样截杀部分为官不仁的四皇子党。 但考虑到京城的安稳与百姓的承受能力,宣文帝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 与此同时,太子暗处的人也渐渐浮出水面,开始与四皇子党硬刚。 京城的天一瞬之间就变了个透。 许多不太敏感的人甚至有些茫然,为什么盛宠二十年不衰的丽妃仅仅因为替窝藏钦犯的林家求个情就被打入了冷宫,而被宣文帝称赞最像他的四皇子也在一夕之间失了宠。 反倒是从前备受冷落的太子重获圣宠,在朝中风头极盛。 因为从前他重病难愈的原因,宣文帝不敢叫他娶妻纳妾伤了身体,便直接以“厌恶”为由拖着他的婚事,但如今有杜若为太子调养身体,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直接为太子定下了韩阁老的嫡幼女,半年后完婚。 若说旁的恩宠会叫人质疑是否做戏,那这桩婚事可以说是给了所有太子党以及偏向太子党的人一个定心丸,毫不犹豫地站了太子。 而那几个中立且有些话语权的老臣则是直接称病告了假,不出来掺和事。 他们沉默在前,四皇子党的衬托在后,近日太子可以称得上风头无两。 连带着谢沅都跟着水涨船高,从前因为她和离、因为谢昭而对她嘲讽诟病的人很快就换了口风,开始称赞嘉和公主慈悲心肠,乃公主典范。 薛家本就在弹劾窝藏钦犯的林家一事中抢了风头,而后因为谢沅依然看重薛家,并始终以外家相称,隐隐竟有些恢复了当年薛老爷鼎盛时期的景象,门庭若市。 即使死了几个太子党都没能磨灭有些人攀附的心。 而就在四皇子渐渐收手时,太子先前查的天水郡豪强世家勾结一案终于结案,宣文帝龙颜大悦,宣布为他举办庆功宴。 往年他不受重视,各种宴席大操大办只会叫四皇子党借此攻击铺张浪费,惹得宣文帝“不喜”,但今时不同往日,宣文帝的宠爱终于拿得出手了,太子党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宣文帝也像是要将从前的亏欠太子的弥补回来一样,大手一挥,直接叫礼部筹办,务必要符合一国储君身份,更是于当日早朝宣布,来年赋税减免一成,普天同庆太子功劳,给足后者脸面。 下头闻弦知意,自然尽心尽力,连民间都冲去了连日来的惶惶不安,喜气洋洋的像是过年一样。 可这半月间,京城内里的暗潮汹涌却不为人知。 到了庆功宴这日,全京城都动了起来。 百官纷纷往东宫而去,而民间因为赋税减免一事,对太子由衷感激,竟自动自发地张灯结彩,为太子庆贺,还有不少文人开始为太子歌功颂德,连曾被谢昭压得黯淡无光的江南七大才子也转而站了太子。 有他们打头,不少读书人紧随其后,渲染的朝堂与民间的欢快气氛也更浓,一时之间像是真正做到了普天同庆。 “姑娘您瞧。”含秋掀起马车帘子,“百姓们都在为太子殿下庆功呢,这才是真正的与民同乐啊。” 她打从心底里开心。 从前因为谢昭,她见不得太子,但现在太子成了谢沅这边的人,还是她的亲哥哥,她瞬间将太子划分进了自己人行列,巴不得他一好再好。 谢沅也看了几眼,笑容中却带着几分担忧:“但愿今日……不会误伤到他们。” “今日四皇子一定会动手么?” “八九成吧,万事俱备,只欠控制皇室与百官的东风了。”谢沅蹙眉道,“若非这些日子的调查与颍川王的告知,我竟不知道四皇子的势力竟如此惊人,从前……他竟还一副只依赖于圣上恩宠过日子的模样,真是忍得住啊。” 她才明白四皇子并没有真的信任宣文帝的百般宠爱,他无比清醒地安排着自己的后路,甚至连私兵都养成了不小的规模,可见是一直在准备着这一日的。 若换做旁人,有如此实力,即使不逼宫,也势必要张狂许多,甚至不将皇帝放在眼里,但四皇子却不是。 他很会伪装,也很会做戏,忍耐力更是惊人。 若非丽妃与林家已被逼至绝境,不得不反,谢沅不知道他会忍到什么时候去。 她一路胡思乱想着,很快就被提醒到了东宫。 “公主来了!”一个嬷嬷眼睛一亮,连忙上前,“奴婢给公主请安。” “不必多礼。”谢沅问道,“可有客人来了?” “公主您来得早,除了承恩公府的长辈与公子姑娘们,还没有人到呢。” 谢沅点了点头,随即问起今日宴席的细节,再度核对。 太子妃还有半年才进门,东宫也没个女主子能出来揽事,谢沅作为亲妹妹,自然要更上心些,近日来都是她与礼部在一同筹办这次宴席。 核对过后,她先去拜见了承恩公府的长辈。 今日承恩公老夫人也来了,她拉着谢沅的手,不住问着谢沅一些幼时的事。 末了,她抚摸着谢沅的发丝,温声开口:“公主长得与皇后娘娘极像,从前臣妇竟以为是因那点表亲的血脉之故,未想……未想亲外孙女就在身边,实在是眼拙啊……” 谢沅摸了摸自己的脸,含笑说道:“我第一次见皇兄时,也觉得他长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后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照镜子时,才恍觉与他相似的竟是我自己。” “亲生兄妹,怎会不相似呢。” 承恩公老夫人很高兴,拉着她连连说话,直到旁的宾客陆续而至,谢沅才得以去应酬交际。 稀奇的是在她忙不过来时,四皇子妃竟也过来帮忙了。 她温和一笑:“殿下出门时交代过我,今儿皇妹你忙不过来,要搭把手的。” “多谢四皇嫂。” “自家兄妹,不必说这等见外话。” 有了四皇子妃的帮衬,谢沅轻松了许多。 待到宴席开始时,外头传来一道高昂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第105章 四皇子造反了 听到通传声,众人都起身恭迎。 宣文帝大步进来,率先扶起了太子,含笑拉着他走上首位后,这才落座。 “平身。” “谢皇上——” 众人起身就见宣文帝一脸慈和笑容,环视着他们:“今日为太子贺功,普天同庆,众卿不必拘泥,须要宾主尽欢才是!” 薛老爷首先笑道:“太子殿下仁厚贤德,更将百姓安危得失放在心上,此前将天水郡豪强世家连根拔起,尽数定罪,当得英勇无畏,储君风范!” 有他打头,不少人都纷纷开口,将太子捧得极高。 见状,宣文帝笑容更深。 “太子殿下若真的贤德无双,怎么忍心处置掉那么多条人命呢?”林老大人忽然开口。 谢沅反驳:“若草菅人命之人都要留下,不能还被害者一个公道,他们的冤屈与仇恨谁来诉,我朝律法又岂非一纸空谈?罪犯之所以是罪犯,就是因为其触犯律法、无可饶恕,林老大人是非不分至此,倒像从前为官数十载都是空谈。” 林老大人脸色猛然沉下:“牙尖嘴利!” “放肆!”宣文帝皱眉开口,“林卿,今日朕允你前来,只是看在老四的面上,你如今已无官职在身,更非长辈尊位,岂敢冒犯公主?!” “一个公主罢了,老夫往日冒犯过的又何止一个公主!”林老大人冷哼一声,“皇上翅膀硬了,就想不起来从前低三下四的日子了?” 这话对一般的皇帝来说或许是耻辱,但对于很有自知之明的宣文帝来说,只是陈述事实,连气都懒得生。 但百官却被气到了,纷纷开始上阵对喷,颇有每日早朝时的架势,方才庆功宴的欢声笑语荡然无存。 太子则看向四皇子:“四皇弟就没什么话可说吗?” “皇兄想听什么?”四皇子勾起唇角,“我外祖父大逆不道,胆敢犯上?还是弟弟我不能约束外祖父,持身不正?或者……我继承外祖父衣钵,同样犯上作乱?” 在他开口的瞬间,百官都安静了下来。 不少聪明的已经从这半个月来的暗潮汹涌中察觉到了什么,而即使那群不算敏锐的,也有些察觉到了不对,不敢再大声说话。 太子抬起眼眸:“你没有犯上作乱么?” “皇兄说是,那就是吧。”四皇子道,“若不满足你的心愿,倒是做弟弟的不是了。” 闻言,众人心中的警惕几乎快升至顶点。 “四殿下!你想做什么?!”韩阁老厉声开口。 四皇子没有说话,只是外头却隐隐传来了刀剑相撞的清脆声音,而这声音,渐渐地越传越近。 “这、这……” 再迟钝的人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四皇子造反了! “四皇子!你怎么敢——” “诸位不必过早站队表忠心。”四皇子打断他的话,“本殿下可容你们片刻,诸位该擦亮了眼睛,来决定自己与家眷的生死荣辱才是,一念之间,就是九族俱灭啊……” 这明晃晃的威胁,叫不少人都沉默了下来。 但坚定站在宣文帝与太子这边的到底占据了大多数。 有几个武将与仗着身手不错的公子想要抢占先机,先擒住四皇子,但后者也不是吃素的,与他们打了个有来有往,宴席瞬间一片狼藉。 众人惊吓的慌忙躲避。 直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四皇子身边来的禁卫军也越来越多,众人的心慌得要死。 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谢沅抬起头,正看到顾令璟与谢昭一身甲胄,出现在花园外面。 谢昭眼睛就没离开过谢沅,见她看来,立即挑眉一笑:“禁卫军已被公孙荣掌控,京城尽在我们掌握……长姐你们是在等直隶兵马么?” 谢沅面色不变,只是沉沉看着她。 谢昭又是一笑:“对不住了长姐,虽然你的条件很诱人……我也的确不想死。 但能叫你落入地狱的诱惑更大,我实在抵抗不住,即使今日我命丧于此,能看到你落败下狱,我便觉得值了。” 含秋气的直骂:“无耻!你答应了的!” 谢昭冷笑一声:“答应了就必须遵守?以为我像你们一样蠢吗!” 四皇子一直有意接近直隶总督,后者的态度也很暧昧,但除了太子心腹,谁也不知道直隶总督早就是太子的人了,与四皇子的种种往来都不过是做戏。 这也是太子最大的底牌。 而这谢昭一直知道。 她与谢沅的交换条件就是不告知四皇子此事,由着他放任直隶总督带兵进京,名为襄助他夺位,实则是救驾。 但谢昭并没有遵守承诺。 直隶总督被一道伪造的圣旨拦在直隶,往来路上有三重关卡,他轻易越不过去,即使越过,也是四皇子登基的时候了。 届时,收拾一个他还不简单? 想到这里,谢昭更加得意:“你说四殿下不足为信,可如今,剑指于你的是我,站在上风的是我,来日位极人臣、做公主永享富贵的也是我!!” “放肆!”宣文帝脸色铁青,“你一个罪臣佞臣,恶毒不堪至此,怎配做我越朝公主?!” “我若不配,您怎会容我三年,给我最大的宽容与宠爱?即使我并非你亲生,却也叫了你三年的父皇,你眼中竟无一丝亲情,对我毫无感情,冷血至此!” 谢昭面色阴沉:“我本来是真的想好好孝顺你,扶持太子登基的,但你却不近人情,找回了亲女儿就迫不及待地将我下狱,叫我身败名裂、万人唾骂! 谢沅一回来,你给身份给地位、给封地给尊荣,而我呢?一个状元的头衔也是靠自己挣来的!你不公至此,还不许我怨么?你若早给我身份地位、封地权势,叫我不再那么辛苦,叫我与所爱的人如愿在一起,我岂会做出后面的错事来?!我能有今日,都是你偏心所致! 但没关系,你不给我,我便自己来争!” “你——” 宣文帝被她强词夺理的话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谢昭也不出意外地被朝臣们喷了。 她却并不在意,只是得意而隐含兴奋的眼神一直落在谢沅身上。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在意别的了,只有想要赢谢沅的执念在第一位,甚至为此搭上自己也不可惜。 谢沅这时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轻声问她:“你就不好奇,颍川王去哪了么?” 第106章 九族升天 闻言,谢昭冷嗤一声:“你们办这场所谓的接风宴,不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叫我们动手么?颍川王不是出去观察京中形势,保护百姓,就是去直隶调兵了呗!但仅靠他一人,再天资卓绝也成不了事!” 谢沅笑了笑:“你猜得没错,他的确在京城留意保护着百姓,但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 谢昭不以为意。 四皇子却察觉到了什么:“你们还有私兵?” 话落,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会,父皇没这么大本事养私兵,那点暗卫也只够护几个人,太子……”他微微眯了眯眼,“太子即使有私兵,也不会多出多少。” 最多与他的私兵数量等同。 但也足够被他的私兵挡在宫外。 “不错。”太子点了点头,“但你以为颍川王站了本宫的队,就只是西北那二十万大军的震慑么?” 颍川王有军权,但西北距京城何其之远,等大军一路突破重重关卡而来,宣文帝的尸体都该下皇陵了。 四皇子眉头不由皱起:“他将西北大军偷召了回来?” 但那么大动静,他不可能没察觉。 太子也不吝答疑:“颍川王姓卫名峥。”他咬字重点在“卫”。 四皇子到底是个聪明人,猛然意识过来:“他是卫家后人?” “没错。” 先帝朝时,卫家满门武将,忠烈不二,却被佞臣构陷,加之功高震主,被冠以谋反之名后就满门抄斩。 卫峥是被先皇后冒险救下的卫家幼子。 而后他被辗转送往云州时不慎与身边人失散,又得谢母收留,这才熬过了那段苦日子,得以长出羽翼,投身军营。 四皇子半信半疑:“卫家军早已被遣散,四海之大,颍川王如何能秘密收回?” “收不回多少,但他得卫老将军真传,再造个卫家军的本事还是有的。”太子说道,“人也不多,刚好够一万罢了。” 闻言,谢昭眉头微松,嗤笑道:“禁卫军在我们掌控的就有三万,真刀实枪地上,他还能拼得过我们——” “闭嘴!”四皇子沉声打断她的话。 谢昭不知道卫家军的厉害,他却是知道的。 更何况还有个用兵如神的颍川王带兵,以一敌二甚至三……恐怕不是难事。 即使最后,这场仗他能赢,只怕也会赢得惨烈。 想罢,他森冷的眼神扫过太子与谢沅:“将他们绑起来!” 再厉害的人也有软肋,而颍川王的很明显——他重恩重情。 昔年恩人的子女在他手里,他那一万精兵,还使得出来么? 他话落,身后立即有禁卫军出列,往太子与谢沅奔去,他们轻功了得,即使朝臣们不顾自身安危上前拦人也没拦住。 但太子谢沅有宣文帝给的暗卫,一时之间禁卫军竟不能奈何他们。 宣文帝虽然菜,但历代祖宗培养的暗卫可一点不菜。 原先胜券在握的四皇子眉宇间不由得闪过焦躁。 可此时外头的禁卫军还在处理剩下那部分誓死忠君的,他只能传令叫自己的私兵去宫外先挡着。 随后,他迅速提起弓箭,瞄准宣文帝。 一支箭羽擦着后者耳朵而过。 “父皇若写下退位诏书,儿臣可留您与您的好儿女一命。” “父皇!” 正与禁卫军缠斗的太子脸色一变,连忙飞身去了上首,护在了宣文帝身前。 谢沅与众人也吓了一跳,谁也没想到四皇子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弑君,毕竟纵使逼宫,也总要扯个遮羞布,像他这种毫不掩饰的,即使登基也必定被诟病良多,甚至帝位不稳。 四皇子面色不变,无视面前的骂声,再度搭箭拉弓,这回他瞄准了太子。 他箭术实在不错,加之太子又重病许久,好几回都差点没躲过,肩上也中了一箭。 这一幕看得宣文帝心头直跳。 四皇子饱含威胁的声音再次响起:“父皇考虑好了么?” 宣文帝紧咬牙关,被太子制止。 四皇子再度搭箭,这回瞄准了谢沅。 可箭只飞了一半路程,就被一把长剑打落。 四皇子抬头看去,脸色微变。 颍川王来了。 他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抓着丽妃。 “可不是只有你会绑人威胁。”他凉凉开口。 人人都说他是英雄,但他却从不这样认为。 这种绑人威胁的事,他做得不要太顺手。 “颍川王!颍川王回来了!”众人欢欣鼓舞,像是终于看到了希望。 “王爷,不知外头如何?”承恩公问。 “禁卫军已不足为惧。” “不可能!”四皇子道,“你只有一万兵马,怎会这么快就——” 话没说完,他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铁青:“直隶兵马来了?” 颍川王一笑:“你还不笨。” 四皇子猛地转身,顾令璟已经不见踪影。 谢昭也很惊愕,不住呢喃:“怎么会,他怎么会背叛我……” 她抬起头,声音几乎喊哑:“是你?!贱人!你给了他什么好处?他怎么会——” 谢沅没有说话。 她只是利用老夫人,在昨夜秘密软禁了忠义伯府的九族——老夫人还以为她不清楚她的真面目,对她十分和善,她便反利用了这个机会,此后,她与她就算两清了吧。 而当初顾令璟能看着顾令潇下狱受苦,却不见得会不在乎九族的命。 她只摆出了部分筹码,就叫他低了头,愿意放开直隶关卡,叫直隶总督带兵进京。 当然,看谢昭这模样,显然是误会顾令璟爱她爱到能背叛四皇子,放弃霸业了。 那就让她误会着吧。 大势已去,四皇子心头猛沉。 跟着他的四皇子党中,有一部分更是吓得腿软。 成事后九族升天,他们高兴,可若成不了事……九族也要跟着升天了。 他们再做好了心理准备,到这一刻时还是不由得退缩胆怯了。 第107章 你只是输给了你母妃的野心 四皇子面色铁青且阴沉,手中的弯弓紧紧握住,青筋都隐隐爆了出来。 他却不敢轻举妄动一步。 丽妃还在颍川王手上。 “颍川王!你卑鄙!”林老大人气得脸色涨红,“挟持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枉举世赞你颍川王击退西晋,骁勇无双,原来都是用这种阴损手段达成目的的么?真该叫那群赞你英雄的都来瞧瞧你如今的无耻模样!” 颍川王轻笑一声:“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真是你林家的一贯做派!” “你们挟持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也是老弱妇孺?”谢沅也道,“以牙还牙罢了,要说无耻,也该是你们无耻!” 林老大人气得直颤,半晌后,他眼中闪过不忍,随即坚定下来:“四殿下还等什么?外头的人暂时进不来,只要除掉他们,你就是赢家!” 丽妃双手猛地紧攥,却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四皇子额角都爆起青筋,却始终不曾动作一下。 在他这里,亲爹与亲娘到底是不同的。 他能眼也不眨地射杀亲爹,可颍川王的剑落在亲娘脖颈近一分,他都紧张不已。 “四殿下!” 林老大人恨铁不成钢,直接挥手,叫手下人放箭进攻。 后者也明白他们此时没了退路,只能拼一把,一部分人竟佯装没看到四皇子的挣扎,咬紧牙关提剑就上。 本用作宴席的花园里顿时乱成一团,无数人尖叫着惊慌躲避。 但杀红了眼的四皇子党却顾不了那么多了,心中只有要赢的念头。 谢沅从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一时手脚发软,但她也清楚自己不能在这时候拖后腿,从地上捡起一柄剑,横在胸前自保。 幸而东宫还有侍卫以及太子的部分私兵,足够暂时抵挡四皇子的人。 他们始终不能如愿擒拿或射杀宣文帝与太子。 四皇子站在另一头,胸口起伏极快。 丽妃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泪光,随即坚定下来,竟直直撞向了颍川王的剑。 正在应对四皇子党的颍川王一时不察,真的被她撞上,幸好他反应够快,及时撤剑,这才没叫丽妃当场丧命,但后者的脖颈还是留下了一道可怖的血痕。 鲜血顺着脖颈浸入白色衣襟,更加显得触目惊心。 她还不甘心,竟拔下头上玉簪,反手刺向颍川王。 以后者的身手,她没想过会成功,只是想以此刺激他杀了自己。 颍川王毫不费力地卸掉玉簪,直接将她绑了起来。 “娘娘不必激怒我,您这条命,不该在这时候没了。” 丽妃面露不甘,可无论是撞柱还是撞剑,都被限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但远在那头的四皇子却下定决心,在颍川王看来的一瞬间,他咬紧牙关,沉声开口:“停手!” 四皇子党犹豫了一下,却没敢听。 这时候停手,与投降何异? 见状,四皇子一摆手,他身后的死忠齐齐动了起来,这回却不是攻击向宣文帝这边的人,而是自己人。 “四殿下!”林老大人怒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我们成事,厚封你母妃就是!不可妇人之仁啊!” “追封都是给活人看的,于死人有何意义,还能让她再复活么?” 四皇子哑声说完,四皇子党也尽数停了手。 自己人拖自己人后腿,不过平白耗费自己的战力罢了。 宣文帝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多年宠爱,即使做戏也能生出几分情了,更何况他们本就是亲生父子。 对儿子的不忍促使他想说出“若降服,可饶丽妃不死”的话,可转瞬想到惨死的先皇后、谢沅与太子的多年委屈,他又说不出口了。 “不要——” 丽妃想说什么,却被御前总管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嘴。 “我输了。”四皇子看着太子。 “但并不是输给你,我只是输给父皇的偏心。” 若他如太子一样有宣文帝的全力支持,有颍川王这样强劲的助力,他未必会输。 宣文帝重重叹息一声:“你是无辜的,朕也曾想将你从丽妃身边带走,叫你远离上一代的恩怨,只是……”力不从心。 他争不过丽妃。 在她的魔爪下保全自己与太子,已经叫他用尽全力了。 “我母后从未对不起你母妃,她却为了高位利益,想要了我母子三人的命,更使我母后血崩而亡,叫我妹妹流落在外多年,前因早定,你是她的儿子,便是我的仇人。”太子道,“你的确没有输给我,你只是输给了你母妃的野心。” 太子这话没留情,但他眼中却不见对四皇子的丝毫恨意。 他们是曾有一段兄弟和睦的时光的,那是幼年还懵懂无知的时候。 甚至丽妃曾要对幼小的他下手时,是四皇子挺身而出护住了他,那时,他是真的将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的。 可随着年岁渐长,他知道了丽妃的野心与杀母杀妹之仇,四皇子也在丽妃的放纵下滋生了野心,本和睦的兄弟便渐渐成了对手,直到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 他不怪四皇子,因为幼时的他如白纸一张,全凭丽妃的意志被染色涂抹,有这样的母妃,他没有选择权。 所以即使这些年他们争锋相对,斗争不绝,念及幼时的情分与四皇子的救命之恩,他总留着一手,从没有动过真格。 四皇子眼睛似乎有些红,但细看却又没有异常。 沉默片刻后,外头的兵器相撞声竟也渐渐小了下来,应是胜负已分。 花园外传来脚步声,所有人都屏息地看向那边。 进来的是承恩公世子,他手上还提着一个人头,冷眼环视四皇子党:“公孙荣已死,所有追随其逼宫者,一半伏诛,一半投降,你们没有后路了!” 闻言,所有四皇子党面露灰败。 他们真的输了。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他们仍然有着幻想,万一颍川王失手了呢。 可此时进来的是承恩公世子,公孙荣的人头都在他手中提着,最大的倚仗已经没了,仅凭他们,成不了事了。 有些膝盖软的已经忍不住跪地,连声告饶。 四皇子脸色已经平静下来,他随手扔了弓箭,身体松弛。 “我素来用人不疑,却没想到栽在了顾令璟身上,可若再重来一回,我仍然会有今日的选择,只是会更缜密细致的布局,叫你们无力抗衡。” “母妃,儿臣对不住您。”他深深看了眼丽妃,声音沙哑。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投降时,他猛然夺过身边亲卫的剑,横在脖颈前狠力划过,自刎而尽。 第108章 四皇子自刎 “殿下——”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忽然自刎,连身边亲卫都没能反应过来,等他们上前要拦时,四皇子早已气绝。 “唔——”丽妃目眦欲裂,即使嘴被堵住,但悲切的呜咽声仍从她喉间溢出,几欲崩溃。 御前总管看了失神怔愣的宣文帝一眼,默默上前为丽妃松绑。 绳子还未完全落地,丽妃就已经挣扎开来,跌跌撞撞地跑去四皇子身边,抱着他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瀚儿……你糊涂啊,我们不争了,不争了……” “皇位哪能比得你重要……我们做个闲王,一样锦衣玉食,你快醒醒啊,母妃错了……” 四皇子抱着必死的决心,下了重手,咽气的也很快。 甚至叛军直到丽妃下来哭,才反应过来四皇子已经干脆利落地死了。 林老大人的心也彻底死了。 四皇子是他唯一的希望,但后者却不愿给他最后的希望。 他颓败地坐在地上,再没了从前那从容有度、傲气满身的影子。 四皇子这一手极狠,在场的叛军几乎被不费吹灰之力地捉拿起来,不见半点干戈。 太子闭了闭眼,有些不忍道:“他何必……” “他前半生受尽荣宠,身边尽是赞美追捧,想要的都得到,一朝跌落谷底,怎会甘心?”颍川王道,“他用尽手段想要登高,重回风光时刻,最终却落败你手,与其沦为阶下囚,倒不如自己了断。” 他看了宣文帝一眼:“但人活着才有希望,少年意气虽盛,到底有些冲动了。” 宣文帝沉默片刻,哑声开口:“他结党营私,逼宫造反害了多条人命,即使是朕的儿子,也没有饶他一命的道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若不自刎……朕也是要赐他一杯毒酒的。” 颍川王微微点头:“皇兄英明。” 因为四皇子的死,这场逼宫之乱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宣文帝有些疲累,早早就离开了,只叫太子收拾残局。 花园外,谢沅看着正被收拾的一片狼藉,问颍川王:“皇叔不信圣上么?” 她对太子等所有人的称呼都变了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对宣文帝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叫不出来“父皇”的称呼。 颍川王微顿,随即点头:“活人与死人相比,总是后者更占优势,甚至很难说先皇后早亡,才是圣上始终追忆她的原因之一。 四皇子活着时,圣上看他总厌烦不已,怨他与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争抢,可他死了,生前的好就难免会被记起,再回想起今日,谁知会不会又怨怪太子逼迫太过,逼得亲弟弟当众自刎。” 谢沅若有所思。 但不得不承认,颍川王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帝王心,谁又说得准呢。 她忽然意会到了颍川王言下之意,惊愕地看着他:“皇叔的意思是……” “储君虽风光,到底屈居人下,要看人脸色的。”颍川王深深看了她一眼,“圣上春秋鼎盛,说不准哪一日,太子就成了下一个四皇子。” 谢沅垂下眼眸:“我明白了。” 她福身一礼,转身离开。 * 乾清宫。 御前总管端了一杯参茶静静走了上来,小心地递给宣文帝:“皇上,累了一日了,您喝些茶,润润喉吧。” 宣文帝撑着额头,眼眸微阖。 无声拒绝。 御前总管叹了口气,将参茶放在桌上。 此时一个小太监悄悄走了进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御前总管眼睛一亮,忙低声对宣文帝禀告道:“皇上,嘉和公主担心您身体,带着安神汤来看您了。” 宣文帝终于动了。 很快,谢沅端着安神汤进来,福身见礼。 “不必多礼。”宣文帝哑声开口,“你皇兄那里正缺人手,你怎么来朕这里了?” “我瞧您脸色不太对……”谢沅眸中泛起担忧,“我实在担心,便冒昧前来,不知可有打扰到您?” 宣文帝脸色熨帖了许多。 打从认回谢沅后,后者总对他不冷不热,很少有这样主动和担心的时候。 他声音柔和了许多,招手叫谢沅上来:“你能记挂着父皇,父皇便再没有不满足的了,怎会打扰。” 谢沅走上前,将安神汤放在桌上,温声问:“您是在为四皇兄伤心么?” 不等宣文帝回答,她也低低说道:“其实伤心的何止是您呢,从前我还没有回来时,若有难处,四皇兄见到,总要为我抱不平,或是帮衬一二,那时我只觉他人好,现在想来,何尝不是兄妹之间的天然感情作祟呢。 他走到今日这一步……又何尝不是身在局中,身不由己,我虽深恨丽妃,却对四皇兄从无怨恨。” 一边说着,她一边打量着宣文帝的神色。 后者果然被引出了几分伤心之色,又渐渐坚定下来:“是啊,都是丽妃的错。” 若没有丽妃,他的儿子仍然是他的儿子。 但还不等他下令对丽妃如何,就已经传来后者自戕于四皇子尸首身边的消息。 宣文帝罕见地愤怒了:“一死了之,倒是便宜了这个毒妇!” “母亲爱子是天性,四皇兄已死,她即使活着,也只是煎熬罢了。”说着,谢沅苦涩一笑,“若是母后还在,知道我与皇兄艰难了二十年,今日更险些……她只怕心疼得要命。” “……她也会怪朕。”宣文帝苦笑一声,“是朕没有护好你们,叫你们出生即丧母,叫太子在宫墙内隐忍二十年,叫你流落宫外二十年……是朕对不住你们啊……” “好在苦尽甘来,以后便是我们一家人的好日子了,再也没有掣肘压制皇兄的存在,我也可以放心留在后宫,不必再担心落于仇人之手,命丧黄泉。”谢沅声音极低,却无比欣悦,“以后……父皇尽管颐养天年,我与皇兄可以名正言顺地孝顺您了。” 宣文帝下意识点头,却猛然一震:“你……你叫朕什么?” “父皇。”谢沅深深看着他,“从前顾忌丽妃,我总不敢对您太过亲近,但以后……我再没有顾虑了。” “朕还以为……还以为你在怪朕。” 或许是今日大喜大怒又大悲,他一时竟老泪纵横。 “朕虽已老,但好在……好在老年圆满了。” “我们一家人,以后只有圆满了。”谢沅不经意间再度提起,“父皇以后尽可颐养天年,烦心事留给皇兄去吧,我带您去云州,去我长大的地方看看,可好?” 她这样展示亲近,宣文帝没有不应的,含泪连声道好。 谢沅也笑了,转身去端安神汤。 看到安神汤旁的奏折,宣文帝愣了愣。 似乎一瞬,又似乎良久之后,他哑声开口:“拿圣旨来,召几位阁老及六部尚书来御书房。” 第109章 终章 东宫。 太子正在与朝臣们在清理战场,处理后续问题。 “圣旨到——” 众人忙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仰承先帝慈训,继位以来,攘外安内,仁厚待民,然朕自知平庸,有德而未有能,致使四子逼供篡位,血染京城,故传位于太子,望其继承祖志,勤政爱民,扬我国威,钦此——” 这是传位诏书!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太子也愣住了,被颍川王怼了一肘子才反应过来,低头开口:“儿臣……儿臣接旨,谢父隆恩!” 御前总管将圣旨双手奉上,随即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他。 在场静默一瞬后,颍川王最先拱手行礼:“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他带头,众人也急忙行礼:“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虽还没有适应过来自己的身份,但勉强淡定开口:“不必多礼。” 亲自送走御前总管后,他才将颍川王拉去一边:“怎么回事,你干的?” 以宣文帝的脑子,若不是有人提醒,他不会平白无故想到还有传位这个操作,更这么……大方。 颍川王神色悠闲:“皇上有个好妹妹,肯为你尽心尽力筹谋,撸上龙须。” 太子一怔:“是皇妹……”他皱紧眉头,又是动容又是担心,“父皇再好脾气,他也是一国之君,从前的丽妃都不敢在他面前乱说些什么,她怎么……怎么敢……” “有些话旁人说不得,但她说得。”颍川王道,“太上皇最愧对的不是先皇后、不是你,而是她,只要她肯放低身段去哄上一哄,以太上皇骤然失子的悲痛劲儿来说,被哄的传位并不难。” 宣文帝脑子本来就不好使,趁着这会儿刚丧子,悲痛劲儿还没过,脑子还懵着,是最容易得手的机会。 而在他心里,曾给过先皇后极尊之位与极盛之宠,夫妻恩爱相得;对于太子,他虽有委屈,可这二十年来的陪伴与父爱却并未少上半分,只有谢沅这个流落在外的可怜女儿,既没有得到父爱,也没有得到尊荣,所以即使她被认回后态度冷淡,宣文帝也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有愧。 由她开这个口,比旁人暗示引诱的效果要好得多。 太子面色复杂:“可伴君如伴虎,又何尝是一句空话,她竟肯为我如此冒险……” “皇上若心中有愧,日后便多厚待三分就是。”颍川王一笑,“现在你是皇帝,满朝文武……跟你作对的都已经下天牢了,百官唯你马首是瞻,你想给谁恩宠厚待,大大方方给就是了。” 太子眉头渐渐松开。 他赞赏地看了颍川王一眼:“皇叔所言极是。” 见颍川王忽然沉默了,他问:“怎么了?” “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颍川王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太子虽不解,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再给他琢磨颍川王哪儿不对劲了——圣旨刚刚广而告之后不久,礼部尚书就找上门来,与他商议登基的一应事宜了。 按他的想法,一生一次的登基大典必然是要十足隆重与排面的,但四皇子刚逼完宫,宫里宫外都不得安生,还要安抚伤亡的功臣,时间紧、国库也紧。 他划掉了不少不必要的流程,特地叮嘱礼部尚书不许铺张,一切从简。 此举又博得了满朝文武的好感,直赞太子仁厚爱民。 七日后,太子登基,改年号为建平,是为建**。 他登基后除去贬谪抄家叛党外,第一道圣旨就是尊宣文帝为太上皇,尊先皇后为仁贤太后。 除去太子党封赏与为颍川王家族平反外,谢沅的封赏却叫建**犯了难。 封号她有了,甚至封地也有一郡之大,公主府与珠宝首饰样样不缺,宣文帝已经将他能想到的路都堵死了。 最后,他只能亲手写了一道圣旨,在嘉和的封号前再加了“镇国”二字,是为镇国嘉和***,以示荣宠,另还将宣文帝留下的私库分了她一半,大张旗鼓地叫人送去了公主府。 此外,因为感激谢父谢母对谢沅的救命与养育之恩,除了追封他二人外,厚赏也都落在了谢氏二叔公与薛老爷头上,两人都被封了伯,与谢沅感情最深、也帮她最多的薛钟晴被封了县主。 而谢沅过继而来的三个弟弟虽没有封赏,却被建**特许进上书房,与皇子同座读书。 如此隆恩浩荡,叫京城都看清楚了谢沅在建**心中的地位。 镇国***府前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而那从前与她有过龃龉的却在此时悔青了肠子。 比如忠义伯府。 因为顾令璟最后的临阵倒戈,伯府爵位还在,忠义伯也没有被革职,但也仅止于此了,甚至因为人尽皆知的原因,往后在京城,只要顾着镇国***颜面的人,就不会善待忠义伯府。 他们煎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此时,满门挂白的伯府门前,忽然停下了一辆华丽精致的雕花马车。 “镇国***?”守门小厮见到,连忙高声行礼,“奴才给公主请安!” 谢沅环视了一圈,门庭冷落,连来上香的人都没几个。 含秋问道:“公主要进去给顾世子上香么?” 谢沅摇了摇头:“只是来瞧瞧,也算是……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她是来看热闹的,上什么香呢。 七日前的逼宫,谢昭在得知顾令璟临阵倒戈后就疯了,趁着局势混乱离开了皇宫,一路找到顾令璟,二话没说就给了他致命一刀。 然后她用同样的刀也给了自己一下。 两人直接命丧于长街之上。 谢沅得到消息时有意外,但细想想也能理解了。 以谢昭的行为逻辑与处事方式,她怎么能忍受得了自己落败,又成阶下囚,还被最爱的人背叛呢。 她既要自己死,不给谢沅折磨她的机会,也绝不会留顾令璟一人独活。 此时,得到消息的忠义伯府众人匆忙赶了出来,极其恭敬地行礼:“给***请安——” 被叫起后,忠义伯小心问道:“***此来,是要为犬子上柱香么?您快里面请!” “他配么?” 忠义伯脸色一僵。 被骂到脸上,如今的忠义伯府众人却都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满,连最冲动的顾令潇都低眉顺眼。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么? 谢沅有些恍惚,随后说道:“令子与谢昭两情相悦,本宫不忍他二人黄泉相隔,今日特来送棺,为他二人合葬。” 忠义伯府众人脸色一变。 他们这才注意到马车后面停了老远的棺材。 那里面是谢昭的尸体。 她已被谢氏逐出家族,因为声名狼藉之故,尸体放在街上竟无人去收。 谢沅为她收尸,并非因为什么同情心,只是念在她是谢父血脉的份上,至于合葬……不知道谢昭最后杀了顾令璟时是什么心情,但谢沅是想叫他们合葬的。 既然早就勾搭成奸,那就一直锁死吧。 有她的话,纵使忠义伯府再不情愿再膈应,还是只能将谢昭的棺材抬了进去,让那两人最终合葬在一起。 正当谢沅放下帘子,准备离开时,老夫人哽咽叫了一声:“沅姐儿……” 谢沅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叫马夫驶离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老夫人眼中懊悔更多:“早知她是真公主……我何必惦记谢昭对璟哥儿的那点好处啊……” 顾令潇难得没与她唱反调,咬牙嫉恨道:“连薛钟晴那女人都得了县主之位……那可是爵位啊!” 若她依旧还是谢沅的小姑子,甚至只是她看重的一个妹妹,建**封赏时就绝不会忘了她,封个郡主之位都不是不可能! 不止是她们,忠义伯府的人没有不后悔的。 若他们当初对谢沅好上半分,没有闹得撕破脸,今日或许就能有了和***搭上话的机会。 那可是新帝唯一的亲妹妹啊。 何等尊贵荣耀。 偏偏他们眼拙,错将鱼目当明珠。 马车里,含秋问:“公主,我们回宫么?” 谢沅点头:“太上皇还在伤心,进宫哄哄他吧。” “是。” 马车一路进了宫,甚至在宫门处都未曾停留片刻,只因建**特意吩咐,镇国***进宫不必通传阻拦,更可策马驱车,随意入宫。 太上皇已经搬去了永泰宫。 谢沅刚到了大门口,就见颍川王顶着满身茶叶点心悠悠然走了出来。 谢沅一惊:“皇叔这是怎么了?” “以后别叫皇叔。”颍川王摆摆手,“我已与太上皇割袍断义。” 谢沅这才看到他袍角处缺了一片。 “为……为什么?” 颍川王低头,深深看着她:“你的面很好吃,我想往后余生,时常能吃上一口,不知你可愿意?” 谢沅懵了半晌,才觉出他隐晦的意思。 “云州风光正好,你与太上皇一老一弱,还需护卫,我武艺精湛、百步穿杨,正是不二人选。” “可皇兄还需要你……” “他不需要!” 谢沅沉默了。 最后,在太上皇的强烈拒绝下,颍川王还是与他们一起踏上了云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