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归不归》 第1章 少年郎 珠帘重重,香烟袅袅。 罗床轻摇,衣衫半褪。 虞落清在混沌中清醒过来。 还未睁眼,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扑鼻而来。 蛾眉微蹙,缓缓睁眼。 入目而来的,却是坚实的臂膀和八块肌肉的小腹。 再向上看去,白皙的皮肤,衬托出男人温润的面容。 与之不相匹配的是,少年脸上寸余长的疤痕。 “滢滢,你走神了。”少年凑到她耳边轻声提醒。 和提醒一起的,是身下的力道。 “唔!”落清轻呼出声。 这场面,他们其中有一个人,绝对是疯了。 上面是她青梅竹马的少年郎,桓殊戚。 他明明去边关六年未回,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床上呢? 而且,而且,他们是朋友,怎么可以…… 落清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 桓殊戚轻笑了一声,停下动作,将落清拥进怀里。 一举一动,轻柔地都好像对待什么宝物一样。 少年在她耳边轻声叹气,温言软语,打动了她的心。 他说:“我爱慕滢滢已久,如此龌龊心思,不敢叫滢滢知晓,只敢在梦里放荡。” 他说:“只求滢滢多眷恋我这肉体片刻也好。” 他说:“滢滢愿意做朋友,那我们就做朋友。滢滢愿意做白日谈笑,晚上颠鸾倒凤的朋友,我也愿意。” 一声声情话,直击落清心头。 什么朋友不朋友的身份,也顾不得了。 只记得此时的欢快和无边情欲。 渐渐地,落清什么也听不见了。 再睁眼,便是风沙满天,残阳如血。 空气中泛着死气,黄色沙地上的尸体堆积如山。 有的失了胳膊,有的失了腿,有的只是半边身子,有的被开膛破肚,肠子淌了一地,有的没有了头。 沙子卷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呛的虞落清睁不开眼睛,也不能呼吸。 她顶着风沙,脚下一步深一步浅地向前走着。 她脚下踩的不知道是沙土,还是将士的尸体,亦或是,埋着将士尸骨的沙地。 明明前一刻还是温言软语,少年在怀,怎么…… 风声中掺杂着无定河边河边骨、深闺梦里人幽怨的吼声。 他们都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 他们家里有父母,有妻子,有儿女翘首以待他们回去。 忽的,虞落清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前走。 只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要一直向前走。 这时,风沙在一瞬间静止了。 不远处,尸体堆中一具死气沉沉的身子用尽力气,抬起头,二人的目光隔着漫天黄沙相遇。 那双眸子浑浊,但是虞落清无比熟悉。 是刚才还与她颠鸾倒凤的桓殊戚。 “尸体”嘴角的血已经凝固了,原本的白面郎君脸上全是死皮。 “小清。”“尸体”费尽力气张了张嘴,虞落清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阿戚!”虞落清吓得叫了出来,想要去抓住什么,却落了个空,自己也跌进了一片黑暗。 “滢滢。滢滢!滢滢……” 第2章 惊鸿面 滢滢是落清的小字。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感到有人在用力晃自己,虞落清费了好大力气才翻开沉甸甸的眼皮,哑着嗓子:“怎么了……” 眼前的人蛾眉紧蹙,见她醒来方才缓了口气:“怎么了怎么了,你在梦里又哭又喊是,滢滢,你可知道醒了,吓坏我了。” 虞落清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震惊和悲伤中缓过来,下意识地抬手,将凤吟宣眉间的凸起抚平。 虞落清心跳不止,惊惧在她眼前久久萦绕不去。 凤吟宣一把抓住她的手:“好滢滢,不怕了,我在呢。。” “嗯。”掌心传来实打实的温度,让虞落清情绪逐渐平复,在凤吟宣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我梦见阿戚了。”虞落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凤吟宣知道,自家滢滢有个六年前就去了边关打仗的青梅竹马。 所以凤吟宣从未见过自家滢滢这位青梅竹马。 可她知道,这位桓殊戚是滢滢极为重要的人。 她总感叹不能陪着滢滢长大。 滢滢在梦里又哭又喊许是梦见了战场上的事。 好在那位小将军今日便能凯旋了。 “没事的滢滢,都是梦,没事的滢滢。将军他还有段夫人,今日便回来了,滢滢不是还叫了隔壁的安安,一同去看看吗?” “我没事了,九思。”虞落清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尽力安慰吟宣。 九思是凤吟宣的字。 是呀,他明明要回来了,怎么会做这样无厘头的梦。 “那个……我没有讲什么 奇怪的话吧。”想起来前一个,落清不禁面色泛红。 她真真是糊涂了,才会做这样无厘头的梦。 “嗯……”凤吟宣认真想了下,“你只是说什么小戚,说什么不要,然后就没有别的了……” 落清松了口气,还好没说出别的什么来。 “滢滢!九思!可起来了!?”郑安安的大嗓门穿透力极强,虞落清瞬间清醒过来,想起来自己今日起迟了,差点爽约。 “滢滢慢些穿衣服,我去为安安开门,莫慌。”见落清真正从害怕中缓过来,凤吟宣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去给郑安安开门。 待落清洗漱好,郑安安也不紧不慢地笑着走了进来:“呀,想不到我们滢滢也有起迟了的一天呀,这要是叫你的学生们知道了去,可不是要笑他们夫子好久。” “只要安安不说,学生们哪里会知道?”落清也往外走,脸上带着歉意,“昨夜做了噩梦,因此今早迟了,安安莫怪。” “啧啧啧,那便要看我们虞夫子的诚意了。”郑安安说着,嘴角上扬。 “安安可莫要说笑她了,滢滢当真是做了噩梦,梦里又哭又喊的,吓坏我了。”喂完黑不溜秋的凤吟宣进来,刚好听到这一句。 黑不溜秋是落清养的一条黑狗,桓殊戚走的时候送的,宝贝地很。 没等郑安安关心的话问出来,落清轻描淡写地扯开了:“也幸亏今日给学生们放了假,要不今日我这个夫子可真要下不来台了。” “那还不快些走,要是再迟些,咱怕是连桓小将军的影子也见不到了。”郑安安左手挽了凤吟宣,右手挽了虞落清,“我可是真的好奇,咱们晋国百年来,第一位将匈奴打的落花流水的小将军,咱们滢滢的小竹马——桓小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怎得,安安不好奇那巾帼不让须眉的段夫人么?”凤吟宣笑说。 “那怎么能不好奇,只是传闻中,美将军好像并不喜欢这些热闹场合。” “那只是传闻罢了。”虞落清垂着眼帘,掩不眼中的光亮“段家伯母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跟徐伯母一样好。只是世人想掩盖她的功绩罢了。他们害怕,害怕她身上的锋芒,害怕她的光芒将那些穷酸腐儒的光芒盖过去。” 郑安安怔了下,她好像从没这么想过。 好像,滢滢开办书院的时候,街头的孙秀才还有很多人,都是歇斯底里地反对的。 他们的态度让安安觉得好笑,不过是个对所有人不论男女开放的书院,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是呀,世人便是如此,从来不肯承认女子的功绩的。”凤吟宣愤愤地道。 “其实段家伯母是爱热闹的,她今天一定很高兴。” 虞落清是有些忐忑的。 她怕桓殊戚认出她来,又怕认不出她来。 他走了六年,物是人非。 她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姑娘,他也不是当年那个莽莽撞撞满腔热血的少年。 她身负阿娘的血仇,而他…… 尽管璟明和桃子在长安城不曾离开,可自从她嫁为人妇之后也鲜少见面。 自从她自请出门,更是…… “这么一说,我倒是更向往段将军的风姿了……想什么呢,滢滢,这么出神。”郑安安拍了拍落清的肩膀。 “没什么。”落清摇摇头,“我们走吧。” 长安城外二十里。 一少年,白盔白甲,立于泗水河畔。 少年身后站着一名侍卫,约摸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那侍卫不像少年白面白衣,他脸上黝黑,目光坚毅,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人 “将军,还有二十里就到长安城了。” 桓殊戚点点头:“嗯。将士们休息的怎么样?” “将士精神都很好,只等您下令就进城。” “老夫人呢?” 没等白云峰回答,远处一根利箭破空而来,桓殊戚抬手,轻而易举的攥住箭身,无奈道:“阿娘,快要到长安城了。” 段芷兰从不远处的树上跳下来,平稳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嬉皮笑脸:“不错嘛,你小子没退步。” 段芷兰根本不给他伤感的机会,转身就走,摆摆手:“好了好了,我可说好了,我不想见皇帝小儿,乖儿子可要替我应付了。” “阿娘,您还是见一见吧,该是您的功绩就是您的功绩,不必推辞的。也好……” 也好平了世人对您的偏见。 段芷兰笑了,他知道自家儿子想说什么,可是偏见,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呢。 虽然她确实不在意那些世俗名声,可是她该替世间女子在意。 该是她的,就是她的,她应该去要的。 “行吧。”段芷兰答应下来。 望着段芷兰远去的背影,桓殊戚抿了抿嘴角。 白云峰暗暗道,这将军的阿娘也是个奇人,曾经带领几百娘子军守住了云门关,还俘获了匈奴百人,可以说,如果没有段芷兰,便没有如今的将军。 尽管段芷兰战功赫赫,可不像个将军,来无影去无踪的,沉迷于研究各种作物,更像个农人。 还别说,段芷兰教授给边关百姓的耕作技术和研究出的种子,种出来的粮食不仅比往年多了三倍,质量也大大提升。 她虽是个妇人,可和将军一样跟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 “传令下去,星驰营随我进城,其余三万人马留下原地休整,等候皇上下令进城。”目送阿娘远去后,桓殊戚开口下令。 “是。”白云锋微微欠身,领命去吩咐。 桓殊戚望着茫茫的江面,在心里叹了口气:“转眼就六年了啊,阿爹,儿子一定会替您报仇的……也不知道小清她们过的好不好,如今,小清也该有十九岁了……” “将军,已经吩咐下去了,星驰营随时待命。” 桓殊戚转过身,扫了一眼身后士气高昂的将士们,掷地有声:“进城。” 虞落清三个人出来时,街头已经挤满了人。 他们看的不仅仅是打了胜仗的将军,还是百年来第一个为晋国除去匈奴隐患的将军,还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段将军,种的一地好粮食的段将军。 人群熙熙攘攘,三人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去。 “怎么还不来啊。” “不会迟了吧?” “怎么会怎么会,皇上的旨意,怎么会有错呢?” “再等等,也许是我们记错时辰了。” “那少年将军可是风光啊,年纪轻轻就封侯拜相,啧啧啧,好福气呀。” “你只道人家风光,你哪知道人家战场上的九死一生。没有人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哪有我们现在安定的日子啊。” “还是大嫂说的对啊。” “我呀,还是好好卖我的冰糖葫芦吧。” 虞落清站在人群中,听着人们的议论声,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郑安安和凤吟宣的。 “会不会……他们会不会回来……” 她更害怕,今日回来的只是同名同姓的人,而不是她认识伯母和阿戚。 伯父已经身死边关,他们母子二人,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 “清清,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脸色怎么是白的?你不会生病了吧?要不我们回去?”郑安安另一只手探上了虞落清的额头,“唉,好凉啊……” 虞落清微微一笑,摇摇头:“我没事。他会回来的吧……” “会的,滢滢。”凤吟宣坚定地回答。 凤吟宣知道,许是因为今早的那个噩梦,让滢滢才患得患失。 明明回来的是他们,近乡情怯的却是落清。 虞落清还要再说什么,人群先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来了!桓将军回来了!” “将军!” “将军!” “将军!” 马蹄声、脚步声夹杂着人群的欢呼声,淹没了虞落清的话语 马蹄声渐近,骑马行在军队前头的,就是人们口中的“桓将军”。 那少年一身白色铠甲,身子笔挺地坐在白马上,银色战靴勾勒出小腿紧绷的线条,手中轻轻挽着缰绳,目不斜视。 少年二十多岁的样子,面白无须,一双丹凤眼能仿佛将人看到心里去,美中不足的是……他脸上还有道寸余长的疤。 要不是那道寸余长的疤,定然是个令万千少女魂牵梦萦的俊俏少年郎。 “他好好看呀……”郑安安在一旁感叹,“桓小将军!清清,清清,小宣,小宣,快看! 第3章 难相认 “段将军!”段芷兰一身红衣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好像那大漠深处顶着烈日盛开的红花。 段芷兰策马走在桓殊戚身侧,长安城的风还是温温柔柔地撩起她的发梢,就像六年前一样。 她歪歪头,有意去寻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饶是一向沉稳的凤吟宣也惊呼了出来。 段芷兰身上好像有一股吸引力,勾着人们将目光往她身上放。那是强者天生的气场。 看到段芷兰,桓殊戚的风头瞬时去了大半。 “如果阿爹在,他一定会高兴的吧。”桓殊戚的余光扫到了马上笑容灿烂的段芷兰,心里感慨。 段芷兰心里忍得难受,要不是儿子告诉过她要高冷一点,她早就下马与民同乐了。 桓殊戚也将目光移向旁边,并不抱什么希望地去找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陶槿的性子还是像六年前一样张扬,要不是旁边有人拦着,他怕是真的要冲出去抱着桓殊戚的马大哭了。 “小戚小戚小戚!”一身破旧圆领袍,那样张扬的性子,桓殊戚想不注意到都难。 如若是六年前,他是真的想装作不认识他。可现在桓殊戚回了他一个笑,向他招了招手。 得到桓殊戚的回复后,陶槿兴高采烈地拉着旁边的大爷理论:“您看大爷,我说什么,我就说我和班师回朝的桓将军是老相识,您还不信,您这下信了吧?” 陶槿眉飞色舞,并不在意大爷略带嫌弃的眼神。 “滢滢!?”陶槿抛下原地语无伦次的大爷,推开人群,想去确认一下,却顿住了脚步,再看时,身影已经不见了。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般,桓殊戚一眼就认出来了人群中素衣绾发的虞落清,她身边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 “看样子是朋友吧。”桓殊戚压下了立刻上前相认的心思,轻轻勾了勾唇角 。 太好了,回来就看到了滢滢,听说她已经做到刑部尚书了,还开了书院。 滢滢果然比以前更厉害了。 虞落清心中一颤,忙藏了起来。 虞落清没想到桓殊戚还能认出她来。 直到人群散去,郑安安仍然叽叽喳喳地问:“既然滢滢认识少将军,为何不光明正大地相认呢。” “安安,”凤吟宣按住躁动的郑安安,“滢滢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有不能说的事情。” 几年前那一场火,烧灭了落清的梦。 郑安安瞬间安静下来,紧紧扣住虞落清的手:“对不起,滢滢……我……是不是说了让你伤心的事了?” “没有。”落清摇摇头,“其实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要跟你说安安,我确实瞒了你一些事情,请你原谅我。” “没关系的滢滢。不管怎么说,滢滢有自己的道理,滢滢总不会害我。非常人有非常事,非常事有非常情,这是滢滢教我的。滢滢总有可以跟我说的一天。不过,我只希望滢滢开开心心的就好。”郑安安仰头,看向天边的夕阳。 “安安再说,滢滢怕是就要哭了。”凤吟宣及时止住这伤感的气氛,“我的大小姐们,一个重要的事,今晚可要吃些什么?” 落清破涕为笑:“听安安的吧,我今晚要忙公务,刑部怕是有事情,脱不开身,本来宫宴不想去,向皇帝请辞,谁知那小儿居然驳回我的折子,让我务必去。” “啊,你又要把我丢掉,让我们独守深闺了?”郑安安哀嚎。 凤吟宣戳了戳她的脑袋:“是我独守深闺,不是你。” 转头对落清道:“小清可要早些时候回来,给你留灯。” “好。” 第4章 冠军侯 傍晚,大明宫,宫内。 “大人请。” “将军请。” 宫宴之上推杯换盏,桓殊戚不亢不卑不冷不热地应付着。 你来我往虚与委蛇,实在是有些无聊,难怪阿娘这么不愿意来。 他眼底压着光亮,宫女们跳舞婀娜身姿都没有映到他眼底。 他仿佛在期待,宫宴上出现谁的身影。 受封赏的时候,朝臣中并没有小清的影子。 他问旁人,说是刑部尚书告假。 小清为何告假?是病了吗?有人照顾吗? 若非有这宫宴,他倒是恨不得脚底抹油去看看小清到底如何了。 “依爱卿之见,三万将士的赏赐都安排妥当,各自解甲归田了。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士各自妻儿的补偿,也着户部办了,爱卿可以放心了。” 龙椅上的少年穿了身玄色礼服,头戴王冠,眉眼间本该只有只于天子的漠然,而现在,却因为边疆的胜利添上几分喜色,有了几分少年郎该有的烟火气。 “臣替三万将士,和万千英灵谢皇上恩典。”桓殊戚一直淡漠的眼尾露出一丝喜悦。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一将功成万骨枯。 牺牲将士的妻子儿女能得到妥善的安排,是他这个将领唯一能替战场上的亡灵做的了。 桓殊戚封了冠军侯,段芷兰封了永安侯。 又一轮歌女退下后,殿堂上大臣们推杯换盏已经毫不拘束了,甚至有的武将直接席地而睡。 坐在高处的皇帝也不怪罪,还让宫娥悄悄为他们披上衣物。 不过,有道身影,迟迟未来。 酒过三巡,落清才迟迟来了,她本想找个角落悄悄坐下,谁知道皇帝不肯放过。 “虞爱卿,怎么来的如此迟啊?” 柳承民故意提高了声音,好让所有人都听得到。 看到期盼的身影,桓殊戚眼神里突然有了光亮。 落清心中暗骂,这狗皇帝,明明跟他告过假了,他故意不准,还三令五申要她来。 落清吐槽归吐槽,脸上带笑,翩翩然施了一礼:“皇上,臣实在是刑部事情走不开,今日晚来,臣知罪。” “桓爱卿。” 听到皇帝唤他,桓殊戚眼神才收回来,放下酒盏,起身行礼,压住了心中的雀跃:“臣在。” “今日是你的场子,这刑部尚书却来迟许久,爱卿说如何罚她是好?” 柳承民自做太子的时候,就常常被落清怼的说不出话,今日有了机会反击,自然不肯放过。 落清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心中暗骂皇帝小儿,好一个有仇必报。 “回皇上的话,臣私以为,尚书大人忙于公务,耽误宫宴,人之常情,勤于政务,应当为众臣表率。” “表率……表率好啊……”方才还打着瞌睡的翰林编杜星岚修忽然醒来了。 在杜星岚旁边的官员听到他胡的言乱语,都忍不住笑了。 “杜大人,你看看,这可是冠军侯的庆功宴呀。”一旁的官员小声提醒他。 “嗯……冠军侯是什么……”杜星岚点点头,笑了,“庆功宴好呀,庆功宴好哈哈哈哈……” 众人为之掩面。 取笑了一顿杜星岚,便都不去管他了,这在宫宴上已是常事,皇上不介意,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落清抓到机会,不肯放过他:“杜大人,您那史书,要是今年年底再修不出来,您看……该如何谢罪呢?” 这杜星岚三年前高中状元,年方二十一,名动长安,风头无双,本来前程无限。 只是自当与长公主别离后,就一病不起,意志消磨。 落清常常咬牙切齿,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若是长公主见了,也该生气。 好好的男儿,怎么成了这样。 杜星岚瞬间醒了酒,苦笑道:“虞大人,您又不是管百官的,您管我做什么?皇上您看——” 柳承民在中间和稀泥:“虞爱卿,今日庆功宴,你可就放过杜爱卿吧。杜爱卿你也是,这史书都修了好几年了,怎么还没修好。” 杜星岚又开始装醉:“阳……羊……羊……” 柳承民:“虞爱卿你也别打岔,不是说罚你吗?” 落清摊手:“陛下,您看,冠军侯都为我说情了,陛下您胸怀天下,自然不会跟我计较。” 柳承民笑了,也不继续为难她,道:“虞爱卿忙公务辛苦,也当保重自身,这样,朕准你两日假,如何?” 落清也不含糊:“臣谢主隆恩。” 好不容易,柳承民才肯放过落清,但是旁的地方没了位置,只有桓殊戚右边空着,落清只得坐在桓殊戚旁边。 来给桓殊戚敬酒的人一波又一波,觥筹交错间,桓殊戚都没空跟落清搭上话。 落清只是自顾自地吃东西,眼神都没往他那边看一下。 饿了半宿,刑部的破事搅得落清头疼,落清也只能尽量顾着礼仪。 什么露不露身份,也顾不上了 桓殊戚着了急,觉得这群敬酒的真是烦人,好不容易全推给了副将白云峰,桓殊戚才不动声色地挪到落清旁边。 “虞大人……” 桓殊戚不知道落清为什么改姓了虞,但知道这么叫,准没错。 落清突然看向他,露出一个假笑,向他敬酒:“侯爷,恭喜,恭喜。” 桓殊戚也只能举起酒杯,辣味和苦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浑然不觉。 第5章 是故交 高台上的帝王自然将这尽收眼底,心道有意思。 “我说侯爷呀,您这可不像是喝庆功酒的样子。”章斯年捏着酒杯,瞅准时机 走到桓殊戚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您倒像是个怨妇似的,也不知道谁负了咱们侯爷,你说是吧,姐姐?” 虞落清瞪他:“没大没小的,不是跟你说过吗,在外头,叫虞大人。” 桓殊戚长年在战场上过着九死一生的日子,忽然被人拍肩膀,他的第一反应是放倒对方。 若不是坐在他旁边的副将白云峰眼疾手快拦的及时,章斯年今晚恐怕很难全须全尾地回去。 “是是是……虞大人。” 看到章斯年吃瘪,落清差点笑出声。 桓殊戚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摸摸鼻子,懊恼自己的唐突:“抱歉……长年养成的习惯……唐突了……” 想了片刻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便含糊过去了。 章斯年呲牙咧嘴地收回手腕,记下了这个教训:“唐突的是我,侯爷莫怪。” 落清看出他的囧迫,笑道:“他叫章斯年,礼部侍郎,我阿弟——准确的说,是我前夫弟弟。” 落清毫不避讳他们的关系。 “哦,原来是章大人。” 看到平时张牙舞爪的章斯年也会露出这种表情,柳承民莞尔。 他虽是帝王,理应比旁人成熟,但他毕竟也才二十一岁。 他也曾见过柳暗花明,见过女子笑意殷殷,见过天上自由翱翔发鹰,见过河底自在畅游的鱼,他也曾被人真心实意地爱着,也曾…… 可如今他是天子,是晋国的帝王,他必须收起所有的情绪,所有爱,恨,将自己伪装成无懈可击的样子。 唯独在落清这几个面前,他才得以放松。 一个是闺阁女,却助他扶摇直上,论功行赏,做了鸿胪寺少卿,几年时间,凭政绩做到了刑部尚书,饶是那些老古板,也不敢吭声;一个出身高贵却没有傲气的礼部侍郎,撒泼耍宝,没有不会的;一个是出身贫寒十年登科的探花郎。 只有在和他们一起的时候,柳承民才感到自己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似乎感受到柳承民的嘲笑,章斯年不甘示弱地转过头,向柳承安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普天之下,也就他敢这么跟皇帝挑衅了。 换作别人,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掉。 ……不,怕是也没有这个胆子。 柳承民挑了挑眉,表示不屑。 察觉到章斯年和帝王之间微妙的互动,桓殊戚忽然觉得,其实皇帝也不是那么地……冷漠。 章斯年很快忘记了刚才的痛,贱兮兮地贴上来勾住他的脖子:“当不起大人……侯爷——一定是有心事啊。” 白云峰抽了抽嘴角,应付酒的同时,时刻关注着章斯年的动向,虽然他知道自家将军不会乱打人,但是章斯年贱兮兮的样子,他也忍不住啊。 “家国未定,四海未歌舞升平,为人臣子,怎能不有心事。”桓殊戚说的平静,却一直在看落清。 “年少封侯,扬名立万,明明应该像杜编修那般醉的不知天高地厚,你偏偏跟个怨妇似的,旁人敬你酒,你也意兴阑珊,好像踏破匈奴铁骑的不是你似的。 “莫非是姻缘不如意?莫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莫非是从此萧郎是路人?跟小爷讲讲嘛,我最爱听这些痴男怨女的事了。”人家跟他讲家国大义,章斯年扯痴男怨女。 “大人多虑了,桓某只是生性冷淡罢了,哪有什么痴男怨女。”桓殊戚道,章斯年胡扯,桓殊戚也跟着胡言乱语,“难不成大人就是那痴男?” “下官自然是未有淑女结鸾筹……”章斯年一怔,吓得“下官”这么正经的称呼都出来了,“侯爷也不必一口一个大人,下官可担不起我表字与秋,你叫我与秋吧。” 章斯年自顾自地说完,看看桓殊戚,又看看落清,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侯爷和我姐……” 落清瞪他一眼。 章斯年把话咽下去,修正道:“侯爷跟虞大人认识?” 桓殊戚看向落清,他想说认识,可是不知道小清还认不认识他。 落清放下酒杯,心说现在再掩盖也没意思了,悠悠叹口气:“认识,认识了很久,我们是故交。” 桓殊戚眼里的光更明亮了,仿佛一下子活过来了,重复道:“我和小……虞大人是至交。” 章斯年觉得更奇怪了。 “小虞大人?好奇怪的称呼。”章斯年摇摇头,看向落清,“虞大人,你认识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不告诉我啊。” 落清瞥他一眼,继续吃东西:“你也没问我啊。” 落清在心里叹气,看来装不认识是不行的了,这浑水,桓殊戚是蹚进来了。 第6章 永安候 另一边女眷的宴席上,太后坐在上首,皇后陪坐在一侧,舞姬的动作都轻柔许多,几位夫人说话也是只敢低头耳语。 段芷兰在长安贵妇圈里没有几个相识,大家都看她浑身透着杀伐之气,也没有敢过来与她结交的。 段芷兰倒是乐得清静,兀自自斟自酌。 时间久了,倒有些昏昏欲睡。 “段夫人。”太后缓缓开口。 只见段芷兰头挽单刀髻,配上紫玉兰花钗和白玉蝴蝶发簪,蛾眉淡淡扫,朱唇浅浅点,眉目刚烈,身姿飒爽。 从礼节上说,段芷兰做的并不比贵妇们差,可举手投足间那股洒脱,是太后慕容灵溪无法形容的。 在他们班师回朝前,太后就与皇帝商量好了赏赐的事情,这是三年来,太后与皇帝为数不多达成共识的事情。 太后虽然不满皇帝的主张,段芷兰行为举止又规规矩矩无可 指 摘,她也知道不好再为难与段芷兰:“皇上封了你为永安侯,倒叫哀家不知道赏你什么好了。皇后,你的意思呢?” 孙琼昭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让人看了十分舒心:“回母后的话,臣妾以为千好万好,不如问问永安侯自己想要什么。” 太后深以为然,目光再次瞥向段芷兰:“段夫人尽管开口,哀家一定满足于你。” 段芷兰跪得腿都发麻了:“民妇斗胆,当真有两样东西,想跟太后娘娘讨要。” “你且讲来。” “第一件,民妇知晓太后娘娘恩泽浩荡,心挂百姓衣食,民妇想借太后娘娘恩典,在长安城里要一块地,开办学堂,教授农者耕作,传播太后娘娘恩典,福泽晋国万民。”段芷兰说的情真意切。 段芷兰暗暗道,自己一个理工女,为了生存,居然学会了花言巧语,啧啧啧。 太后被她这话说得脸上荡开笑容,这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又被段芷兰说成太后娘娘的恩典,将自己摘了个干净,丝毫没有邀功之意。 “这件哀家准了,田地的事禀报皇帝,让皇帝安排吧。” “民妇谢太后娘娘恩典。” “不要民妇民妇的,既然皇上封了你为永安侯 那就是有爵位的嘛。” “是,微臣谨记太后娘娘的话。” “你说求哀家两件事,那第二件呢?” “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第二件事是存了私心的。” “你且讲来。” “民妇跟随夫君出征,夫君战死沙场,微臣与犬子相依为命,而犬子在边关六载,已然二十有三,而微臣身边也没有个说体己话的人。因此微臣想替犬子求一道没有姓名婚旨。” 太后一听说有私心,本来心下略微警惕,又听得她为冠军侯求婚事,又放心下来,心里暗道终究是个妇人。 太后听罢,缓缓开口:“赐婚好说。不过……哀家倒是有一事好奇,为何是道没有姓名的婚旨呢?” 段芷兰早算到她要这么问,早编好了应对的话:“回太后娘娘的话,犬子幼时曾大病一场,奄奄一息之时,梦里一位仙子救了她。 “犬子问如何回报仙子,仙子在梦里答,只要犬子日后荣华富贵之时莫忘当年之恩,仙子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犬子醒后,起死回生,将此等奇事告知微臣夫妇。 “这些年来,也有意寻找仙子,终不可得。犬子怕自己人微言轻配不上仙子,因此想向太后娘娘求恩典赐一道婚。” 将一厢情愿付诸光怪陆离的鬼神之说,那太后是不信也信了。 第7章 神女梦 “嗯神女入梦?那倒是稀奇。”太后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目光扫向孙琼昭,“皇后,你怎么看?” 皇后起身行礼:“回母后的话,臣妾以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古有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也自然有郎情妾意,母后仪表天下,不如成人之美。” 太后莞尔,转向段芷兰,点点头:“永安侯平身。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郎情妾意,哀家自然应该成人之美,那哀家今日就做个媒人,赐你道无名的婚旨。” “微臣谢太后娘娘恩典,太后千岁千千岁千千岁。” 孙琼昭眉眼弯弯,用帕子掩口轻笑:“本宫只期待冠军侯何时寻到那位神女了,到时候,本宫可要向永安候讨要上几杯喜酒了,也不知永安侯舍不舍得这杯喜酒了。” “娘娘肯赏脸,微臣自然扫径相迎,荣幸之至。”段芷兰笑着,低着头,眼底似乎也染上了真心的笑意。 又说正殿这里。 章斯年:“侯爷刚到长安,怕是对长安城的吃喝玩乐……啊不,风土人情不熟悉吧。” “你又打的什么坏主意?”落清知道他又在打坏算盘。 “小清姐,你真是冤枉我了,我能有什么坏主意,长安城谁不知道我章斯年是好人啊。”章斯年往桓殊戚身后躲。 这时候,章斯年也忘记什么虞大人不虞大人了。 桓殊戚幼时就跟着阿爹卖酒送酒,高门大户的纸醉金迷,最肮脏泥泞处为生计的卑躬屈膝,长安城最绚丽处和最肮脏处,他都见过。 “啊,嗷嗷,看我这脑子,侯爷与小清姐是故友,自然是长安人士了。不过侯爷多年不曾回来,也是有变化的,这些我最熟悉了!” 桓殊戚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这样落清刚好可以看到章斯年。 章斯年躲无可躲,被落清直视着,尴尬地笑着。 “哦,知道了,你想借他之名出去玩是吧。”落清意味深长地笑了 章斯年捂住嘴,脸憋的通红,让自己咳嗽的声音尽量小一点,生怕柳承民公报私仇,给自己治一个殿前失仪之罪。 桓殊戚询问似的看向落清,还是不明白。 落清拍拍他肩膀:“小心点,别被他坑了,他没打好心眼。要把你当借口,戏弄他爹呢。” 桓殊戚心好像被什么突然击中了似的 小清居然 拍 他了! 小清拍他了! 小清拍他了! “你想看长安这些年的变化吗?陛下刚准了我的假,后日有空,我带你去吧。” 小清居然要带他去看长安城! 桓殊戚愣住了。 落清看他呆愣愣的,心说这小戚怎么走了六年,人变得更呆了。 章斯年被看穿了心思,不由得告饶:“小清姐啊,你可饶了我吧,别告诉我爹啊。” 落清绕过桓殊戚,给了章斯年一个脑瓜崩:“那行,你一起去。对了。别忘了皇上让说的正事。” 章斯年捂着脑袋揉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开始说:“侯爷初来乍到,恐怕不清楚朝中的局势。” 桓殊戚挑了挑眉毛,脸上红红的,嘴角的笑压不住:“愿闻其详。” 虽然桓殊戚突然看起来很奇怪,奈何落清在旁边紧紧盯着,章斯年硬着头皮说。 “我朝素来重文轻武,边关上又吃亏多年,所以文臣看不起武将。如今天子有意提拔武将,而文臣虎视眈眈,侯爷还是多多小心才是呐。”章斯年抬头,正好与柳承安对视上。 “某谢过与秋兄指点,改日,请虞大人和与秋兄喝酒可好?” 一听喝酒,章斯年就提起精神来了:“何日何时何处?” 章斯年似乎忘了还有个“虞大人”。 落清笑说:“你可喝不过他。” 章斯年不服:“怎会怎会,我酒量可好了……” 二人正说着,不一会,就听丹墀之上的柳承安说:“众位爱卿可要放开了畅饮,今日是国宴,不必拘束。不过近日朝事繁琐,朕有些乏了,就先回宫了,诸位爱卿不必惶恐,尽兴再归,明日起准三日假。” 太监唱完起驾回宫,各位大臣又起身来跪送皇帝:“恭送皇上。” 见柳承民走,不一会,章斯年在桓殊戚耳边道:“侯爷,御花园。” 御花园内。 桓殊戚倚在假山上,见不远处有明黄色衣衫走来,便跪下行礼:“参见皇上。” 都怪章斯年打岔,他都没跟小清说上几句话。桓殊戚心道。 第8章 天下同 “爱卿平身。”柳承民大手一挥,就让他起身了。 “谢皇上。” “爱卿可知道,朕为何唤你出来?”柳承安开门见山。 “微臣……不敢枉度君心。” “啧,你一个武将,怎得跟那群老木头似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微臣愚钝,请皇上明示。”桓殊戚低着头,不亢不卑。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如今不清楚柳承民的为人,少说,少揣测,是最好的法子。 “你可知,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柳承民收回了笑容,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臣若说实话,望皇上恕罪。” 柳承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新封的冠军侯:“讲,朕恕你无罪。” 能让章斯年主动往上贴的,果然是个妙人。 不过这冠军侯千般好万般好,就是太高了。柳承民腹诽。 最好的一点,是嘴巴不伶俐。 再来一个虞落清,他可招架不住 就算他头微低,还是比柳承民高出不少来。 “回皇上,臣私以为,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桓殊戚压低了声音说话,却掷地有声。 若非柳承民出来没有带任何人,此刻定会有人骂他“大胆”。 柳承民面部有片刻呆滞,随即大笑了起来:“好,好一个乃天下人之天下!好一个冠军侯!松晖,朕就喜欢你这性子!” 松晖,是桓殊戚的字。 如今柳承民用字来唤他,已经有拉拢之意了。 桓殊戚想起来方才在殿上章斯年跟他说的话,已经明白了几分。 “微臣不才,臣愿为皇上披肝沥胆,万死不辞。”柳承民抛出来了橄榄枝,他必须极快地表示诚意。 文臣、世家官官相护权倾朝野已久,若是再这么下去,文武失衡,法度不明,文争武斗是小事情,导致江山易主,百姓受难就覆水难收了。 “松晖,朕喜欢你的坦诚。你知不知道,如今的天下,是谁的?” “臣……不知。”这时候,桓殊戚就算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柳承民语气凌厉起来:“是权贵的天下,是富者的天下,而不是天下人的天下。” 桓殊戚沉默片刻,说:“臣从北疆回来的时候,一路上见过的百姓,十之五六瘦弱不堪,有的卖儿卖女,就为了一口饭。……而朱门……酒肉臭。” 柳承民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握紧了:“朕读少时,太傅曾跟朕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 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恶其不出於身也,不必为己。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松晖,你愿意跟朕一起,缔造一个大同吗?” 年轻的帝王伸出手,眼底映着漫天星光。 桓殊戚抬头,眸子对上柳承民的,手搭了上去,没有丝毫犹豫:“臣愿意。” 彼时清风过眼,初秋的月,照亮了两个少年的心。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冠军侯!” 第9章 夜谈心 等桓殊戚和柳承民商谈完事,宫宴已经散了,小清也已经不见身影。 桓殊戚不由得心中落寞。 冠军侯府。 回房前,段芷兰把桓殊戚叫了过去,大手一挥,将一道懿旨交给他:“这是为娘替你在太后那里求来的懿旨。” 桓殊戚接过去,眼神有些犹豫,不太明白段芷兰的意思。 “哎呀不是旁的懿旨,是道婚旨,没有名字的婚旨。”段芷兰慢悠悠地坐下,解释道,“为娘知道呢,你现在是新贵,朝里眼瞅着想把女儿往你身边送的不少。这不,先发制人,防止他们来吵。哎,你见到小清了吗?” 桓殊戚眼底暗了暗:“我跟小清坐在一处。” “她近来可还好?你们说什么了?” 桓殊戚摇摇头:“小清公务太忙,去的晚了,章侍郎打岔,我们并没说什么。不过,小清比以前清瘦了。” 能见到小清,他已经很开心了。 “好啊!不愧是小清儿,我就说这孩子不简单。不过,这些年,她肯定吃了很多苦,如今可算是日子好些了。你如今封了侯爷,可不能忘恩负义,要多帮她些。这孩子肯定是忙公务瘦了,明日!明日去给她做好吃的!” “母亲,我想问,您是如何请到这无名的懿旨的?” 段芷兰略带嫌弃地瞅了他一眼:“哎,为娘我千军万马什么没见过,这还能难倒我?不过是向太后编了个神女救过你的命的故事,神不神女的,太后还能真钻你梦里去看看啊?既有神女,太后何不成人之美呢?” “儿子明白了,阿娘费心了。” “别明白不明白了,如今你虽是个侯爷,但你要是真喜欢小清儿,可要花心思,阿娘以前叮嘱过你的,可要记住。再有,如今的长安不是以前的长安,打起点精神来。” “是,多谢阿娘。只是不知……太后有没有为难阿娘?” 段芷兰摆摆手:“太后虽然不喜欢我,但是毕竟是宫宴,当着那么多贵妇的面,我们又是主角有功在身,她也不敢为难。这些小意思,你阿娘应付得来的。” “阿娘在京中若是遇到为难你的,凡事不必理会 交给儿子处理就好。” “你这兔崽子也忒看不起你老娘了。”段芷兰敲敲桓殊的脑袋,“你阿娘可是永安侯,谁敢为难你阿娘?” 桓殊戚捂着脑袋无语地看着段芷兰:“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段芷兰道,“太后给了我块地,可以教授百姓种植,以后没有事就别来打扰我。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我看这皇帝小儿也挺倚重你的,你自己小心点。还有,你爷爷奶奶你要多去他们院里看看,他们想你。” “是,阿娘也多多注意身体,儿子不能在身边,切莫劳累过度,要记得按时吃饭,也别因为忙忘了喝水,磕到了要及时上药……” “知道了知道了。跟你爹一样啰嗦。快滚,老娘要睡了。”说着,段芷兰就将桓殊戚往门外面推。 门被“嘭”地关上后,段芷兰眼底闪过片刻的落寞。 “阿临,我蟒袍玉带加身,爹娘安好,我们的儿子如今封侯拜相,也有了喜欢的姑娘,你泉下有灵,也该放心了。”段芷兰自言自语,“你的仇,我们一定会替你报。” 第10章 故友逢 翌日,落清家。 落清刚从书院回来,就见郑安安正扑在凤吟宣怀里哭。 “这是怎的了?谁招惹我们安安了,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落清脱下外衣,挂在一旁,拉过郑安安的手。 凤吟宣无奈跟落清对视一眼,拍了拍郑安安的背:“是呀,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们家安安呀。” 郑安安扑如落清怀里,哭的更厉害了:“可不是有人招惹我了嘛,我阿爹莫名其妙带回来个登徒子,我今晚可要赖在你们家了。落清姐,吟宣姐,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哇呜呜呜。” “登徒子?”凤吟宣和落清对视一眼,齐声道,“什么登徒子?哪里来的?” 郑安安的阿娘早逝,她阿爹向来拿她做掌上明珠,喊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怎么会将登徒子带回家? “阿爹今日在铺子里遇到那个登徒子来喊救命,阿爹跟他一见如故,就……就结为忘年交,还把他带回家!他上来就对我作揖,还叫姑娘,怎么不是登徒子!”说起来,郑安安又来了气了。 凤吟宣将莲花糕往郑安安嘴里递,一面给她顺着毛。 “安安要来,我当然扫榻相迎。但是能叫伯伯看着相见如故的,倒是稀奇。他惹我们安安生气,就是他的错处。”落清道,“不过作个揖叫姑娘,本是寻常礼数,究竟什么事情惹的我们安安姑娘这么生气了?好安安跟我说说,我替你出气去。” 凤吟宣笑吟吟地看了郑安安一眼,又朝落清眨眨眼。 郑安安嘟着嘴不说话。 “可是因为他抢了你阿爹对你的关心?”落清一眼就看穿了。 郑安安小声嘟囔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才不是呢,是那登徒子小气。”凤吟宣哄道。 落清拉过郑安安的手:“那我们——去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走!”郑安安立刻起身,一下子浑身又有了劲。 落清和凤吟宣相视一笑,跟了上去。 郑印出来开门,见到刚才还气冲冲闯出去,现在又气势十足地回来的女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乖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去找虞姑娘玩吗?” “我带了滢滢和九思来玩,怎么家里来了旁人,爹爹都不想女儿回家了?”郑安安酸溜溜地道。 “怎么可能……”郑印打着哈哈。 “伯父好。” “伯父好。” 落清二人跟郑印打招呼。 “就是他!”两个人跟上来了,郑安安的气势又回来了郑安安指着刚好从里面出来的男人道。 那人一身青色圆领袍,圆领袍上还糊了好几个补丁,满脸胡子,又瘦又黑。 落清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男人一见落清喜出望外,一个箭步窜上去就抱住了落清:“小清!我可想死你了!” 另外三人见此场景目瞪口呆。 “你!你个登徒子赶紧放开滢滢!”率先反应过来的郑安安上前扯开陶槿,反手就是一巴掌。 突然挨了一巴掌的陶槿捂着半边脸泫然欲泣。 “安安。”眼看郑安安还要再揍他,落清忙拉住了她,“别打,没事没事,我认识他。” 这一巴掌打得落清忽然想起来了:“桃子?怎么是你?” “啊?你认识他?”郑安安身形一顿,有些摸不清现在的状况。 “嗯。”落清点点头,“我的一位朋友。” 陶槿拽着落清衣袖不撒手:“小清啊!我可想死你了!这说来话长……” 落清略带嫌弃看了看他打着补丁的圆领袍:“你不是出使西南了吗?怎么混成这幅样子?圣上给的钱不够?” 才反应过来的郑印道:“昆琦贤弟跟虞姑娘认识?” 陶槿:“虞姑娘?” 落清点点头,道:“如今我改了姓,不姓符了,随我阿娘。” “改了好改了好。”陶槿松口气,也跟着点头。 落清转过头对郑印施了一礼:“伯父,虽有冒昧,不知晚辈可否借一下您这位小友片刻?” 第11章 叙旧情(一) “阿爹~”见郑印愣着不讲话,郑安安娇嗔。 郑印反应过来,慌忙讨饶:“这位小友本就是俺请回来一叙的,哪有什么借不借的,自然可以。” “多谢伯父。”落清道。 “我们家就在隔壁,那……桃子移步去坐坐?”落清朝陶槿眨眨眼。 “我也去我也去。”郑安安拽着落清的袖子,回头瞥了陶槿一眼,“刚才是我唐突啦,不知道你是滢滢朋友,对不起。” “岂敢岂敢,是小生唐突。”陶槿不知郑安安为何道歉,但是红了脸。 落清打趣道:“我可不知道桃子什么时候学会自称小生了,可真是一桩奇事。” “滢滢先别忙打趣了,各位移步吧?”凤吟宣笑着推了推落清。 “好嘛好嘛。” 落清和吟宣家中。 落清起身倒茶:“向安安介绍下,这位是我的故交好友,陶槿,我们都叫他桃子。桃子,这二位是我的朋友,郑安安和凤吟宣。吟宣你见过的。” 陶槿起身作揖:“郑姑娘,失礼失礼,在下陶槿,字昆琦。凤姑娘,好久不见,方才多有唐突,二位姑娘莫怪。” 郑安安和凤吟宣二人也还礼。 “郑安安,字如岳。” “陶公子安好” 郑安安道:“刚才是我多有冒犯,公子勿怪。” “岂敢岂敢,小生的不是,惊扰姑娘了。” “说起来,我与桃子也有三年没有见了。”落清道,“陛下不是许你去通商,如今怎么这样了?” 陶槿瘪嘴:“这不刚回来吗,过两日去见陛下。” 落清笑弯了眼睛:“那我们的陶大人,怎么如此狼狈哇?” 凤吟宣将茶推到陶槿面前:“三年前陶大人可是信誓旦旦,可不是这般呐。” 陶槿抱头:“哎呀小清,凤姑娘,这一言难尽。我还差点回不来了。” 落清挑眉,表示愿闻其详。 “刚开始还好,西南边的人还比较讲理,愿意通商。但是到后来,你们知道那些人多么不讲理吗?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呐!” 陶槿回忆起来,气的直跺脚。 落清嗤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四个字还能从桃子嘴里头说出来。” 陶槿一脸苦相:“南诏国人一听说我是晋国的,就把我绑了,说要煮了吃了。” 落清噎住:“这实在是凶险万分了,你是如何脱险的?” “我说我有钱。他们说不要钱。我说我有吃的,他们不要吃的。到最后,你说我怎么活过来的?” 落清从善如流:“怎么活过来的?” “他们的王女要娶我做君后!” 落清几个哈哈大笑起来:“那你这姻缘成没成?” 陶槿推了推落清:“你就莫笑我了,我都这么惨了,哎呀。” 郑安安催促:“快说快说,你做君后了吗?” “我身负使命,我哪能做君后啊!”陶槿拍着自己的大腿,“我就跟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落清拦住了他胡言乱语:“咦咦咦,你又乱说。” 陶槿无奈:“好叭,是我半夜从王女房里翻出来,带着我们的人连夜跑出了南诏。” 落清伸了个大拇指:“高。” “但是我可是皇命在身,我怎么能忘记通商的任务呢,后来啊……” 第12章 叙旧情(二) “后来如何呢?”凤吟宣等不及。 “吟宣姑娘这么多年不见,急性子还是不改啊。”陶槿往后缩了下。 “再耍嘴皮子,姐姐就让你瞧瞧,这么多年不见,姐姐的力气改了没有。”凤吟宣在空中划拉两下拳头,威胁他。 陶槿吓得往落清身边躲,凤吟宣先一步抱住落清胳膊:“滢滢,你看他……” 陶槿目瞪口呆:“凤姑娘真是……” 凤吟宣柳眉倒竖:“姑奶奶怎么样?” 落清笑着抱住吟宣:“你明明打不过人家,就莫逞口舌之快了。” 陶槿悄悄瘪嘴。 这场面逗的郑安安笑:“小清这是哪里认识的趣人。” “美救英雄。”落清眨眨眼。 郑安安瞪大双眼 一双眸子闪啊闪。 陶槿及时求饶:“好姐姐,给我留点脸皮吧,我这还得做人呢。” 落清:“好好好,我不说,你快继续讲故事。” 陶槿清清嗓子:“这南诏山高水远,路途不便,交通闭塞,跟周边部族少有联系,更别说跟我们通商。 “再者,我先前莽撞,并不知道南诏尊女,君主也是女子。她们听说大晋以男子为尊,就拒绝与我们通商。才有了后面绑我们的事情。 “因此呢,我从王女的房间跑出来之后,在她们都城中心,拍了场大戏。说起来,这还要多谢滢滢。” 落清指向自己:“我?” “我把平阳昭公主镇守娘子关、上官评诗还有你的故事,编成了戏,让我们的人演,吸引她们的百姓去看。 “她们的女王听说了这件事,不过这次没绑我,而是请我过去。 “女王问我,大晋尊男,怎么还有如此奇女子?我回答说,大晋尊男是古来传统,可不代表女儿就输男子。 “千百年来,千千万万的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只不过她们故事没有被记下来。 “我们大晋的姑娘前赴后继地在努力。而此次通商,也是想让大晋的君主看到,世上也有女儿做君主的国家。 “也让大晋的女儿看到,她们不止一条路可走。两国通商,除却利益,更是让两国百姓交流,也让大晋学习南诏如何对女儿。” 郑安安听的入神:“你说世上还有女儿为尊的国家,这是真的吗?” 陶槿拍着胸脯:“当然是真的了。不过……” 陶槿看向落清。 落清抿口茶水:“怎么了?” 陶槿嘿嘿一笑:“他们女王听了你的故事,想要见你一面。我回来的时候,又路过南诏。 “现在南诏和大晋通商的道路已经开辟,百姓往来比以前方便的多。 “她们现在女王就是以前绑我的王女,听说嗯要回大晋,说要来大晋见你?” “见我?” “她们比我晚出发一个月,下个月应该就到了,陛下应该过两天就跟你说了。” 落清笑了:“好啊,正好我也想见一见这位王女。” “那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去跟陛下回奏,小清不如跟我一起去?” 落清摆手:“不去不去,谁要去见他。好不容易给我准了二日假,难得休息,才不去见他。” 陶槿搓手:“小清见过小戚了?” “见过了,本来想跟他保持距离来着,奈何斯年太闹腾了,想保持距离都难。” 第13章 叙旧情(三) 落清道:“说来也赶巧,你们回来都一起,这可有的陛下忙了。” 陶槿回忆了下,想起来了章斯年是何方神圣。 “哎,你说小戚这战功赫赫地,圣上给封了冠军侯,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高低要赏我个小官做做?” “西行万里,可是我朝从未有过的事情,功在当下,利在千秋,哪能是个小官呢。虽然他柳扒皮,但也不至于小气到如此。”落清吹着茶水,茶水表面泛起一阵涟漪。 陶槿望天:“我倒也不求多大的官,我本身就不是当官的料,在位上反而占着别人的地方,实在是小材大用。就要个虚名,能糊弄我爹就行。” 落清觑他:“怎么一提起你爹就蔫不拉叽的?” “这不正说到我如何沦落到此吗?”陶槿愁眉苦脸,“你说正常爹吧,三年不见儿子,不得十分想念?至少要心疼下在外面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吧?” 陶槿换了只手托着脸:“他别说心疼我了,他不骂我都是好的。 “一天到晚骂我没出息,还要给我强行娶妻。你也知道我什么样子,我哪能祸害人家好好的姑娘呢。” “你这话倒是挺妄自菲薄的。”郑安安道,“西行万里,那该是多艰难的事情啊,你居然做到了。” “嘿嘿,”陶槿被说的不好意思,脸瞬间红了,“也没有了……” “催你成亲?”落清挑眉,“这好办啊。你不是明日见陛下吗,向他求个恩典就是了。你立了这么大功劳,一句话的事情,他还能不准你的?” 陶槿没明白过来:“啊?这哪儿是一句话的事情……” 凤吟宣一巴掌拍上陶槿的后背:“亏着滢滢刚才还夸你呢。这你都反应不过来!” 被突然拍了一巴掌的陶槿还是懵懵的:“男婚女嫁,陛下如何管得?” 凤吟宣气笑了:“你想想,有什么不能成亲的理由?” “做和尚?”陶槿恍然大悟。 郑安安被他逗的哈哈笑。 落清扶额,叹气:“倒也不是,陛下哪能让你去做和尚,他还指望你出使他国呢。你要是遁入空门了,这么多活谁来做啊。 “不过倒也差不多,你就同陛下说,你想为国尽忠,你就说还未万国来朝,自己使命未完成,何以家为?” “还得是你啊滢滢!”陶槿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样我爹不仅没理由逼我,还得夸我呢。” 因为过于用力,陶槿立刻捂住刚才拍过的脑门,直叫唤。 郑安安笑得花枝乱颤。 落清无奈,这么多年,陶槿还是一如既往。 “话说回来了,滢滢为何想与小戚保持距离。我这想见他还没见到呢。”陶槿揉着脑门。 “倒也不是真的想跟他保持距离,只是不想让他蹚浑水。”落清揉了揉太阳穴,“但是这事不是我不想就不想的。” “此话怎讲?” 落清用一根手指撑着额头:“桃子走了三年,这三年朝廷可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愿闻其详。” “其实这就说远了,不过也没关系。桃子不熟悉朝堂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桃子应当知道当今天子的身份。而斯年曾是当今天子的伴读。”落清警惕地看了眼门口,继续道,“我朝文盛武衰,边关久受纷扰,小戚甫定边关,是功,也是罪。” 陶槿更加摸不着头脑.:“小清说话我怎么听不懂?” 凤吟宣起身去关门。 落清长叹一口气:“于万民,于大晋,于天子来说,是功,而于世家来说,这是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陛下登基以来,一直在打压世家,扶持寒门,世家嚣张已久,自然不可能受闷气。 “他以前还惧怕先皇,可当今陛下年纪轻,他们自然是不服的。 “虽然他们势力不比以前,可还不能小瞧他们。 “如今小戚甫为新贵,抢了他们风头,他们自然会借此向小戚发难,以此针对天子。” “世家看似拉拢他,可暗地里恨不得他身败名裂的有的是。 “我不想让他蹚浑水,只是我的私心。就像我不愿意让璟明蹚浑水一样。 “虽然璟明还是被牵扯进来了。但是小戚不同于璟明,小戚回来,就是已经入局了。” “小清说的我又不懂了,世家我倒是听明白了,是该打压他们气焰了。 “可是这又与那个花孔雀有什么关系?”陶槿困惑道。 花孔雀指的自然是章斯年。 郑安安也附和地点头:“对呀,滢滢说的我也没听懂。” 落清忍俊不禁:“当今天子幼时流落民间,见过了百姓疾苦,尝遍了人生百态,不是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观念自然与那些絮絮叨叨的老臣不一样。 “天子文功武治,有平定四海并吞八荒之心,而谁能替他平四海吞八荒,肯定不是那些絮絮叨叨固执守旧的文臣吧? “肯定不是整日里跟他作对,横行霸道的世家吧? “所以不是斯年与阿戚熟络,而是天子要斯年与阿戚熟络。 “桃子回来,亦是这局中的一员。所以啊,我们是一根绳的蚂蚱啊,分不开了。” 第14章 倒霉蛋 陶槿指着自己,不可思议:“所以说,我也是倒霉蛋?” 落清歪头想了想:“好像也可以这么说。” 陶槿欲哭无泪:“早知道不回来了。” “别呀。”落清低头啜了口茶,“还是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比如说死了他会让杜星岚给你写忌表,然后让所有大臣给你磕头。” “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处。杜星岚?这个名字好陌生,没听过啊。” 落清晃了晃茶杯:“你怎么不喝茶呀?杜星岚啊,你当然没听过了。 “他是三年前,陛下刚登基时候的新科状元郎,那时你刚走了,自然是不认识的。” 陶槿从善如流地端起茶杯:“所以是我们一伙的咯。” 落清认真想了下:“好像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他这个人怪得很。” 凤吟宣在旁边点头附和:“对对对,没错,怪得很。” “凤姑娘也知道他?”陶槿问。 “岂止是吟宣,我也知道。”郑安安回忆道,“三年前,天子开恩科,殿试点了状元,进士跨马游街,百姓出门围观,好不热闹。” 落清接着郑安安的话:“这杜星岚呢,脾气傲地很。几人去雁塔题名,杜星岚在雁塔下拿笔指着雁塔,说前辈古人,皆不如他。” 陶槿被勾起了兴趣:“然后呢?” 落清撇嘴:“然后被我揍了啊。” 陶槿目瞪口呆。 “你自然没看见,当时滢滢有多威风,太出气了!”郑安安高兴得手舞足蹈,“那杜星岚说大丈夫岂是女子般才学,他不仅要雁塔题名,他还要名传千古。真是叫人气的很。” “可不是气人嘛,我当时也去看了,就要撸袖子去揍他。没想到滢滢拦住了我。”凤吟宣回忆起来,“我还以为滢滢要拦着我,不要我冲动呢。” 郑安安笑出声来:“没想到滢滢是叫吟宣仔细手疼,这种人呢,不配吟宣出手,她来就行。” 落清想起来往事,也笑了起来。 “还有这种事?”陶槿震惊地看看落清,又看看吟宣。 好像怎么想,都不像是落清做出来的。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合理,落清向来是这种正义凛然的性子。 “可不呢,我当时也愣住了。”凤吟宣笑说,“滢滢让我等一下,然后就走上前,把还在大笑的杜星岚拽下了马。” “啊?”陶槿惊地合不上嘴。 凤吟宣有些惋惜:“可惜你没见到那场面,那杜星岚本身傲地很,目中无人,以为自己多潇洒。 “正狂着呢,被落清一把拽下了马。杜星岚当场坐在地上就蒙了。” “然后滢滢拽着他的衣领,叫他好好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哪儿。”郑安安一边笑一边说。 凤吟宣:“他说这是长安。滢滢就冷笑,说原来你不傻啊,你知道这是长安,怎么不知道这是许负,是上官婉儿待过的地方呢?” 陶槿不由得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滢滢啊。” “那杜星岚还没反应过来,博陵公主就来了。”郑安安道,“你猜博陵公主说什么?” 落清莞尔:“公主说,我心善,打的可真轻。” 第15章 前尘事 “啧,那你们倒是狼狈为奸……”陶槿差点说出口,后面的话幸亏咬住了自己舌头。 因为,凤吟宣和郑安安在同时瞪他。 杀气重重,威风阵阵。 险些丧命。 陶槿呼出一口气,庆幸自己保住了性命。 “公主说的不错,滢滢确实打轻了。”陶槿改口道,“所以他就一蹶不振了?” 这杜星岚,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没有呢,他跟陛下告状。陛下装聋作哑不见他。”凤吟宣止不住笑。 落清忍了下笑意:“他气不过,去公主府门口堵我——因为我当时恰好在公主府跟公主商讨事情。 “他来的不巧,公主送我出门,理都没理他。” “他是知难而退了?”陶槿猜测。 “不不不,他看愣了。”郑安安笑得眼睛弯了,“他对公主,一见钟情呐。” “啊?”陶槿愣了。 落清收了笑容:“更不巧的是,公主也对他,一见钟情。状元郎和公主,可不是话本里最爱写的么。” 陶槿:“所以他尚公主了?” “没有。”落清语气略带嘲讽,“公主请求陛下 放她去驻守边疆。临行前,公主问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去边关。” 落清继续道:“他呀,舍不得自己的荣华富贵,舍不得长安城的锦衣玉食,舍不得自己的大好前程。拒绝了公主。 “公主走后,他就一蹶不振,终日昏昏咯。” 吟宣啐道:“他自个儿装的倒好,早干嘛去了,这副样子装给谁看?” 陶槿频频点头:“是了是了,当真可恶。” 说笑间,到了用饭的时候。 几人用过饭,落清和陶槿又说了些各自的旧情,便安歇去了。 落清躺在床上,今日得见故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又怕吵到旁边的凤吟宣,就合着眼冥想,思来想去,心绪不由回到六年前。 四年前,符家宅邸。 北院清水阁。 符落清手里拿着一本书,站着倚在门框上,她没有看书,而是望着院子里朝气蓬勃的花花草草们出神。 眼看夕阳欲颓,出去买药的何嬷嬷也不见得回来。 符落清不由得焦躁起来。 “阿娘。”符落清抱着书走进屋子,迎面扑来一阵药草味。 翻书页的声音停了下来,床上的女子抬起头,望向走近了的符落清,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滢滢,怎么了?” “阿娘饿了吗?”符落清将书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我不饿。”虞笙摇摇头。 面前坐在床上的女子三十左右的样子,头发干干净净地挽了起来,身上穿着素色衣服,头上没有几件首饰,面容憔悴,脸色白的像张纸,嘴唇也发白,但不难看出,是个美人。 符落清心里一阵心疼,默默将那个男人骂了一顿,为虞笙掖好被角。 “阿娘暂且忍耐会。何嬷嬷去买药,还没有回来,我去看看,等回来我煎药,嬷嬷做饭。阿娘先躺会吧。” “嗯。” “滢滢。”在符落清要走出房门的时候,虞笙叫住了她。 “怎么了,阿娘?”符落清转过头。 “小心一点,早点回来。” “嗯。” 出了房门,符落清朝草丛中唤了一声“黑不溜秋”,就应声窜出一条全身黑色的小狗来。 小狗摇着尾巴,期待地看着符落清。 符落清蹲下身子摸摸它的头,温柔地说:“辛苦你了,我要去找下嬷嬷。你要在家里保护好阿娘哦,不要让图谋不轨的人进来了哦。” “汪!”黑不溜秋好像听懂了符落清的话似的,应了一声。 出了清水阁,符落清没有走符府的大门,而是直接转去了后门。 左右张望一番,见没有家丁把守,符落清悄悄推开后门溜了出去。 街上人已经稀疏,只有零零散散的纨绔或是无事可做的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顺着街道,符落清一路顺畅,来到了常去拿药的同仁堂。 伙计正招呼着点灯,见符落清在门口张望,认识她是熟人,就走 出来,笑容满面地问:“符姑娘在找什么?” “啊,孙哥,您可看到我们家何嬷嬷了?” “何嬷嬷?两个时辰前拿了药就走了呀。”伙计有些不明所以,如实回答。 “那谢谢你了。”符落清道了谢,就转身往回走。 人虽然走着,但心里不住地捣鼓:“从后门到同仁堂这段路,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何嬷嬷两个时辰前就拿到了药,不可能回不去。何嬷嬷不是怠惰的人,只怕……路上出了什么茬子……” “哟,小姑娘一个人呀。” 符落清只顾低头走路,转入一处巷子时,一抬头,猛然看见一个黑脸大汉,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 那种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让她十分不自在。 符落清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就想绕过去。 “别走嘛,跟哥哥说说话。”黑脸大汉一个闪身,拦住了符落清的去路。 符落清退后几步,沉着脸,没有说话。 这段路上平日里是安全的。只是总有那么几个目中无法的,现在又是人少的时候,在外面的也是些不管闲事的地痞流氓。 见黑脸大汉步步紧逼,符落清只得又后退了好几步。 “现在喊一嗓子,不仅旁人听不到,还可能激怒那个人。”符落清在心里道,“现在只有我自己能救自己,但是,我是打不过他的。” 符落清一边计量,一边慢慢后退,面上沉着冷静,但一颗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虽然从小跟着桓殊戚学过那么几个招式,但那都是唬人的,骗人的把戏,不管什么用。 “骗人的把戏……”符落清心下有了计较。 “后面!”符落清突然指着黑脸大汉后面,一脸惊恐地道。 “什么?”黑脸大汉转过头,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符落清趁机弯腰拾了一把石子,掖在腰带里。 见黑脸大汉转过头,符落清无辜地摇摇头,耸耸肩膀:“我也不知道,可是刚才……” 黑脸大汉有些生气,一步步逼近:“小姑娘,我可不是好骗的……” 第16章 何嬷嬷 “我没有骗你,刚才真的……后面有个红衣服的姐姐……”符落清扑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突然捂住嘴,大叫道出了,“那个姐姐又来了,就在你肩膀上!” 黑脸大汉猛地转身,身后依旧是空空如也。 符落清迅速从腰间摸出一块石子,朝着黑脸大汉太阳穴打去。 “哎哟!”石子刚好打偏,却也给了他脸一下,疼地他捂住了脸。 黑脸大汉气势汹汹地朝符落清走过来,掰着手腕,发出“咔咔”的声音:“臭婊子你皮痒了!” “我没有!”符落清一面摊手一面从容后退,“那个姐姐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符落清尖叫起来,黑脸大汉又起了疑心朝后看去。 符落清捡了快最大的时候,向他下三盘攻去,趁男人蹲下身子吃痛的时候,符落清绕过大汉朝大街上跑去。 一路不停歇地,直到跑上人较多的街道,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看来只能从大门口进去了。”符落清心想,“被姨娘抓住小尾巴,又要被奚落了……” 走至不多时,符落清已经看到了符府的大门口,与以往不同的是,管家正面色焦急地在门口寻找着什么。 看到符落清走来,管家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急急迎了上来:“我的大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请大小姐去见老爷!” 听到管家要喝,一大群侍女蜂拥而上,要绑符落清。 符落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脑壳隐隐作痛。 估计又是西院的姨娘来找岔了,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看谁敢!”符落清大喝一声,把一群丫鬟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这是在符府门口,你们是想让长安城的人都看符家笑话吗?” 管家一想也是,忙令丫鬟们退下。 “有什么事,我自己回去见符大人,但是我得先办件事情。”符落清说着,转身又要走。 管家一看,这到手的鸭子哪能让她飞了,就走上去:“大小姐,您是找何嬷嬷吧?” 符落清脚步一顿:“不干你的事。” “何嬷嬷正在二姨娘门前跪着呢。” “你说什么?”符落清几个箭步上前,吓得管家后退了几步。 管家知道,大夫人和嫡小姐虽然不受老爷喜爱,但他们家这大小姐向来是个不好惹的。 “大小姐,您要是想问清楚,还是到老爷那去吧,老奴这不过是个下人,不过奉命行事,也说不清楚呀。”管家无奈道。 符落清点点头,她也知道不该为难管家。 “你们都忙吧,我自己去找符大人。”扔下这句话,符落清就直奔东院的书房。 东院里还是跟从前一样,摆了几盆兰花,雅致地很。 兰花的幽香,并没有给符落清带来几分好心情。 院子再雅致,兰花香气再好闻,也盖不住院子主人的恶臭。 “大小姐。”书房外,站着她哥哥符和玉的书童,书童见了符落清,弯腰行礼。 “嗯,”符落清颔首,放轻了声音,“哥哥在里面?” “老爷正在问少爷今日的功课,麻烦大小姐等等吧。” 第17章 符大人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吱呀”的推门声响起,身着青衫的少年出现在门口,见了符落清,眉眼弯了起来:“妹妹,你来了。” “兄长。”符落清微微福身。 路过符落清身边时,符和玉在她耳边道:“抱歉,姨娘……父亲气你私自出门,你……不要和父亲争吵。” 符落清微微颔首,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虽然二夫人苏妙芸常常给她和母亲找麻烦,但苏妙芸的一双儿女,她异母的哥哥妹妹到时时时提点她,感情虽不说怎样深厚,可也不至于水火不容的。 符和玉走后,符落清敲了敲门。 “谁?” “符大人,我是符落清。” “进来。”里面传来符兴昭阴沉的声音。 符落清没犹豫,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跪下。”梨木雕花的书案后,身着家常白衫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本书,头也不抬。 符兴昭人到中年,没有像多数同僚一样胖起来,身材瘦削却不病态,面白无须,棱角分明,这么看去,仍是一位美男子。 若是年轻时,那定然就是玉树临风的一位美少年了。 符落清犹豫了下,还是跪下了。 她这个时候激怒符兴昭,最后吃苦头的,只能是她阿娘和何嬷嬷。 跪了有两盏茶的时间,符兴昭终于抬起头来,冷着声:“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着吗?” “抱歉,符大人,小女子愚钝,不知道。” “身为闺阁女子,没有教养,随意抛头露面,知道错了吗?” 符落直挺挺地跪着,生硬地说:“知道了,我的错,您可以放了何嬷嬷了?” “她身为奴才,不劝谏主子,应替你受罚。”符兴昭的声音一丝感情都不带。 符落清深吸了口气,忍住了骂人的冲动:“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何嬷嬷的事,何嬷嬷只是外出买药而已。可论起来,也是姨娘先扣下了嬷嬷,我和阿娘不见人,心里着急,才如此的。” “买药?” “要不然呢?” 符兴昭忽然站起来:“何人病了?为何买药?” 符落清嘲讽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阿娘。” “她病了怎么不请大夫看?”符兴昭又坐下了。 “您嘱咐下人不要对我们有好脸色,哪里请的来大夫。怎么,您是觉得,嬷嬷是出去赌钱不成?” 落清这里没说“苏姨娘”,直接说了“您”,她知道,这件事的主导,一定是符兴昭,不是旁人。 符兴昭道:“你姨娘代为管教下人,有何不是?” “符大人,我问的是您,而不是姨娘。没有您的允许,姨娘也不能动何嬷嬷。这个时候,您又想起来推脱了?’” 符兴昭知道自己不占理,冷声道:“她若要买药,吩咐府里寻常下人去便是,何必要何嬷嬷去。” “符大人您贵人多忘事,怕是忘了我们北院只有我们三个人了吧。” 符兴昭冷落虞笙,虞笙虽为主母,但也受了些白眼。 虽然苛待他们的下人被落清惩治一顿,自那之后没有下人敢给她们脸色。 可是符兴昭身为一家之主,有意苛责北院,她们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 若不是虞笙每日刺绣、落清画画出去卖,还不知道日子要过成什么样呢。 第18章 莫须有 符兴昭被符落清的话噎住了:“明日我让管家恢复北院的用度……” 他还是有几分清醒的,他只想让虞笙服软,没想逼死她。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御史台弹一个“宠妾灭妻”就够他喝几壶了。 “行,谢谢符大人。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让个人跟我去西院,放了何嬷嬷,然后把药还给我们,此事就了解了。”符落清说着,就想起身。 “清儿已经十四岁了,眼看就要及笄了,但你看那个性子,还是没大没小。从前她跟那个卖酒的的儿子走的近也就罢了,年纪还小,你看她如今要及笄的人,却像个男孩子一样整日里抛头露面的,也不学习女红,以后怎么许婆家,传出去,咱们符府的名声,也不好听……章家不是对她有意吗,若是章家见她这么不成形,这事怎么能成?” 想起母亲的话,符兴昭怒气冲冲一拍桌子:“大胆!我让你起来了吗?” 符落清抿着嘴,咽下了这口气,不情愿地重新跪下。 符兴昭捏着额角,压着怒火:“今天这个事情,必须动用家法,好好审你。” 符落清差点笑出来。她不过是出去找了圈何嬷嬷,回来就不知道被安上了什么罪名。 何嬷嬷不过是出去买了个药,就被冤枉私自拿主子的钱赌钱,唉,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今天何嬷嬷不赌钱,明日就是偷东西。 她今日不是抛头露面,明日就是不敬父母。 总之,有的是罪名等着她。 这一日日地,何时才是头。 符落清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目光磊落:“好,符大人,您说,您要怎么审我?如何审?” 片刻后,苏妙芸和三姨娘四姨娘坐在大厅的两侧,符兴昭坐在大厅正中央,符落清和何嬷嬷跪在厅上。 “清儿,只要你好好认错,你父亲不会生你的气的。”苏妙芸带着得体的笑容。 话虽这么说,苏妙芸实在是心虚。 三姨娘四姨娘脸色有些难看,没有说话。 显然,她们不想参与进来。 她们又不是傻子,被叫来不就是当靶子使的?大夫人知书达理,当家的时候从未亏待他们,对待他们子女,也是视如己出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样好的主母,上哪儿找去。 她们都是明眼人,苏妙芸看起来嚣张跋扈,可也不曾过多为难她们。可谁叫当家做主的,是老爷,不是旁人呢。 实际上不肯放过她们的是老爷。 明明是结发夫妻,本应该是相敬如宾,但符大人把大夫人和二小姐逼到如此地步,还不肯松口。 符落清面色坦荡,没说话。 符兴昭有些生气:“符落清!你母亲跟你说话呢!” 符落清这次没忍住,真的“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父亲大人,明明是您说要审我,这里最大的就是您,姨娘为我是求情,我要上接了姨娘的话,您是不是又要指责我越过您了?您说,我是该说话好,还是不该说好呢?” 第19章 入他局 落清淡淡地扫了一眼符兴昭,继续道:“您既然要用家法了,我几位姨娘都在,我阿娘却不在。父亲大人,这是要姨娘下不来台呢,还是羞辱我阿娘呢。或者说是,您想要坐实宠妾灭妻的名头呢?” 符兴昭面色一僵,他本身是气不过虞笙母女的作为,今日才拿了何嬷嬷做由头,暗示苏妙芸作借口来挑事,逼迫虞笙求饶,没想到公然被落清指出,实在是有失脸面。 符兴昭还没有开口去骂她,落清就继续道:“符大人最近要考核了吧,您也是太清闲了些,什么事情都管了,就是不知道治下如何呢。万一被哪个大公无私正直的御史大夫查出来您宠妾灭妻故生是非,弹劾上去,您看您这少卿啊,是做成,还是做不成呢?” “你!”符兴昭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这个小丫头何时知道这么多的,看来是看的不够紧,以后要关着她些了。 从前就和那个卖酒的儿子不清不楚,看在吏部侍郎和舒家的面子上,看她年纪尚小,才对她疏于管教,如今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你和何嬷嬷回去吧,少时会让人过去伺候。”符兴昭思前想后,打定主意,“以后北院的银钱也照发,掌家的事情,过两日,你姨娘会交给你母亲,这个不用你操心。” “如此多谢父亲大人。” 说完,符落清就拉起一边的何嬷嬷:“嬷嬷,我们走。” 苏妙芸来的时候,把何嬷嬷也带过来了。 落清走后,几位姨娘坐如针毡,大气都不敢出。 一来是佩服大小姐巧舌如簧,二来是害怕老爷迁怒于她们。 大夫人毕竟是出身名门,老爷再不喜欢,可也需要她来撑门面。 可她们就不一样了,出身低微,又不像二夫人那样有儿女撑腰,在这府里如同浮萍,活得谨小慎微,稍有不慎,可能就没了性命。 苏妙芸悄悄打量着符兴昭的神色,考虑着如何应对符兴昭接下来的反应。 符兴昭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把账本都送到大夫人那里吧,让大夫人搬到东院来。以后恢复大夫人院里的月银。另外,吩咐下人,以后严加看管大小姐,不许她再踏出府门一步。” 苏妙芸低眉顺眼,柔声道:“是。” 苏妙芸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些东西不属于她,所以她从未奢求过多。 “都下去吧,此事以后勿议。若要我听到……家法伺候。”符兴昭挥了挥手,示意几个姨娘下去。 符落清扶着何嬷嬷一步一拐往回走,符落清满脸心疼:“嬷嬷,您没事吧?” “老奴没有事,小姐您……”何嬷嬷担心地看着符落清,“是老奴连累您嘞……” “嬷嬷!”符落清停下脚步,跺了跺脚,“都说了私下里,您不要再自称老奴了。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还再分什么主仆!您和阿娘就是我的家人,什么连累不连累!” 何嬷嬷慌忙哄着:“好好好,小姐说的是……” 符落清抬头看着何嬷嬷:“嬷嬷,今天辛苦您了,只是,您回去不要跟阿娘说今天发生的事情。阿娘若问为什么回的晚了,就说……药房今日人多,所以耽搁了。” “好。” 符落清叹了口气。 何嬷嬷心疼地看着符落清:“小姐为何叹气?” 第20章 愿不愿 “没什么,我们走吧。”符落清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小路,没再说话。 青泥小路上,主仆二人互相搀扶,像祖孙一般。 “汪汪汪!”未见其狗,先闻其声,“汪汪汪!” 还没有走到清水阁,黑不溜秋就从一旁的草丛里窜了出来,围在符落清脚边乱窜。 “呀,是你呀。”符落清蹲下身子摸摸它的头,带着几分宠溺,“你怎么跑出来了呀?” 黑不溜秋轻轻咬着符落清的裙角,把她往前面带:“嗷呜嗷呜!” 符落清明白了它的意思,和何嬷嬷快步往前走,就见虞笙正站在清水阁门口,倚门张望。 “阿娘!”符落清一见虞笙,就跑了起来,扑进了虞笙的怀里,“阿娘,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又黑又冷的,您快进去,别伤了身子。” 虞笙见到活蹦乱跳的符落清,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这不是担心你们嘛,就出来瞧瞧,我也不能总在床上躺着,都闷坏了。” 何嬷嬷上前扶住了虞笙,满是歉疚:“夫人,是老奴的不是,让夫人和小姐担心了。” 虞笙嗔道:“何妈,你说的这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不许再自称老奴了。” 符落清在另一边扶着虞笙:“就是,阿娘说的对。嬷嬷老这么见外。” “好好好,以后我定然改。” “你们怎么回的这么晚?”虞笙担心地打量着她们两个。 黑不溜秋摇着尾巴跟在符落清后面,保护着她们。 何嬷嬷先说道:“今日买药的人多了些,等的时候也多了。正好又和小姐错开了,就耽搁了些时候,让夫人久等了。这不,总算买回来了。” “你们没事就好。”虞笙道。 “我们能有什么事呀,母亲也太担心了。”符落清笑嘻嘻地,“嬷嬷,今晚我下厨,你们歇着……” 想到符落清的厨艺,何嬷嬷何虞笙两人的心同时“咯噔”一声。 何嬷嬷抢先道:“不了不了,小姐你歇着,我来我来。” “那我去煎药……” “不用不用,我一并煎了,你们先回吧。”说着,何嬷嬷拎着药,转身向了厨房。 符落清挠挠头,奇怪母亲和嬷嬷为什么这么害怕她下厨。 虞笙笑眯了眼睛,摸了摸落清的脑袋。 这样和谐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落清被符兴昭派人关了起来,学习礼仪。 “哗啦!”碗碎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 虞笙把碗摔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瞪着符兴昭:“符兴昭!我要见我的清儿!” “既然已经恢复你管家的权力和用度,不要得寸进尺。”符兴昭忍着气。 虞笙强忍泪水,瞪着他重复道:“我要见我的清儿!” 符兴昭起身,准备离开,冷冷地说道:“符落清现在要准备出嫁,跟嬷嬷学规矩,没空见你!” “你要把我的清儿嫁给谁!”虞笙站起身来,揪住了符兴昭的衣领,眼中全是泪水和怨恨。 符兴昭一抬手,就把虞笙推倒在地上:“章家前些日子来提亲,章大公子章明远年方十八,刚刚中了进士。他愿意娶符落清,是她的福气!” “清儿同意了吗?”虞笙咬着牙,捂着胸口,她想从地上站起来,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符兴昭冷哼一声:“章公子愿意娶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敢说什么不愿意。” 第21章 悔当初 他站起身来,轻蔑地看着虞笙,半晌,笑了:“虞笙啊虞笙,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天真。” “你算什么东西!”符兴昭走到她面前,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你的意愿,她的意愿,重要么?你看看你如今,哪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样子。” 虞笙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身不由己的窒息。 “我只是来通知你的,不是问你的意见的。”符兴昭居高临下。 虞笙想用力去掰开符兴昭的手,却是徒劳:“你凭什么把我的清儿当作物品跟旁人交换,你明明就是为了你的仕途!” “是,但是那又怎样。她是符家的女儿,自然要为符家出力。”符兴昭冷冷地甩开虞笙,“我劝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大夫人,不要给我整什么幺蛾子,也不要想着跑出去。 “我能给你大夫人的荣耀,也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如同当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从虞家弄出来。你要是想要符落清活命,你就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做好你的大夫人。” 虞笙愣住了。 是啊,她还是太过天真,总以为自己不喜欢,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当年的天真,不仅害了她自己,更对不住爹娘养育之恩。 如今的天真,害的清儿不得自由。 “你们放我进去!”外面传来了何嬷嬷的声音,“我要见夫人!” 虞笙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是了,当年我不顾廉耻跟你私奔,自己选的人都是这种败类。我又怎么可以指望禽兽生出人心来?可是,清儿根本就不喜欢章明远!章家是什么地方,章家是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清儿嫁去那种地方,一定会生不如死的。我怎么能指望符兴昭这种忘恩负义、趋炎附势的伪君子心疼女儿?”虞笙心中思绪万千,这种话有口难言。 “符兴昭。”虞笙终于喘过气来,咬牙切齿地道,“你别忘了你当年答应过我什么。” 符兴昭脸色僵了片刻,淡淡地道:“逢场作戏的事情,也亏你愚蠢,信了。” 虞笙闭了眼睛,冷笑道:“我自然不信你的花言巧语,可是你也别得意忘形。” 符兴昭不为所动。 “你走!” 符兴昭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才缓步离开。 符兴昭走后,虞笙才睁开眼睛。 “夫人!” “夫人!” “夫人!” 何嬷嬷冲破阻拦,冲了进来。 何嬷嬷为虞笙递上帕子,心中悲愤,声音低了许多:“夫人,您……落泪了。” 谁家做夫人做到她家夫人这地步啊,就是平民百姓家,也没有这样受委屈的。嬷嬷暗地里为虞笙心疼。 虞笙苦笑着,擦干了眼泪,眼神空洞,不知看向何处:“何妈。” “我在,夫人。”何嬷嬷回应道。 虞笙望着远方,仿佛在望她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前半生,那充满天真快乐的前半生。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何妈妈,你知道么?我的娘家,不是长安城的,也不是寻常人家。”虞笙眼神还是呆呆的,似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何嬷嬷心里咯噔一声,大夫人从未提过她的娘家,他们都以为,大夫人的娘家人都不在了。 第22章 爹娘恩 “夫人,这不怪您。”何嬷嬷一个劲地摇头,陪着虞笙落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生在贫苦之家,自小被父母卖给人牙子,几经辗转,身如浮萍,来到符家,在她人生的这几十年里,唯有大夫人和二小姐是将她当作人来看待的。 从前也在更为富贵的人家做过下人,可是只有在夫人这里,她才不必时时担心做错事情,被责罚、被发卖。 说句颠倒主仆的,虽然她一生不曾许人家,可已经将夫人看做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是真心实意的盼着夫人好。 她进得府来的时候,也是符兴昭发家之时,十多年来,她看着夫人眼中对符兴昭的情从浓郁变到冷漠,看着夫人从青春正好到鬓生白发,看着二小姐从咿呀学语到亭亭玉立…… 她和夫人小姐早已经成为了没有关系的亲人。 十几年来,大夫人从来没有回娘家探过亲,夫人的娘家人也没有来过,府里上上下下,从符兴昭到仆人,包括夫人自己,都对她的娘家缄口不提,她也只以为夫人是父母早逝,无依无靠。 今日,夫人突然提起爹娘…… “何妈妈。”虞笙定了定心神,在何嬷嬷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替我磨墨,我要写家书。” 何嬷嬷虽然心里奇怪,可也并不多问,调开了门外的下人,为虞笙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我儿落清亲启。” 何嬷嬷认字不多,可见这几个字一落,心里更加奇怪了。 没等何嬷嬷开口问,虞笙就道:“何妈妈,您来我身边,有十四年了吧。” “夫人记性好,竟然还记得老奴在您身边的岁数。” “只有你我在此,妈妈不必自称老奴。”虞笙叹口气,“妈妈来的那年,刚好是落清生下来的那年,也是……苏姨娘进府的一年。” “是啊,日子可过得真快,一转眼,二小姐就要及笄了。”何摸摸附和道。 虞笙低头写下几行字,搁下笔,抬头望向空中,喃喃自语:“十七年了,我离开爹娘已经十七年了。我这不孝女……让爹娘劳心了。” “夫人爹娘既然在世,为何不……”何嬷嬷意识到自己的多嘴,连忙咬住舌头,“夫人恕罪……” “何妈妈不必这么说,这么多年,我已视 您为第二个母亲。”虞笙垂下眼帘,“不怕你笑话,我当年,与符兴昭是私自苟合,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生自江南的书香世家虞家,与人私奔,虞家有我这样的女儿,实在是令家族蒙羞,愧对爹娘生养,令姊妹不齿,叫我如何有脸面相认呢……” 提起往事,虞笙的泪已经流干,只剩下悲怆和悔恨。 “夫人……”何嬷嬷扶住虞笙的肩膀,安慰道,“哪有不心疼女儿的爹娘呢,这么多年了,老夫人老老爷只会心疼夫人多年在此受苦,哪有什么蒙羞不蒙羞的啊……” 虞笙摇摇头:“当年符兴昭娶我,只是贪图我的钱财和才学可以助他金榜题名,他早已平步青云,留着我关着我,不过是需要个花瓶一样的端庄的主母 而且对他的名声有好处。若被我爹娘知道了,他的名声也就毁了,所以他怎么可能让我见到爹娘呢……” 第23章 书不尽 说着,虞笙声音低了下去。 她伏案写道: “清清我儿,见字如面,阿娘无能,未能为我儿谋得称心如意的郎君,只愿那章家大郎能待我儿如心头明珠,但男子向来薄情,我儿切不可沉溺于此,步阿娘的后尘。 “今日之书,并璎珞一枚,交于我儿,切不可让他人发现。我儿切记,你并非无依无靠。苏州虞家,乃是你外祖家,就是阿娘的母家。你外祖一生治学,桃李天下。你的外祖母是闺中豪杰,阿娘的学问,都是你外祖母教的。 “你还有个大姨母,不爱红装爱武装,但是对我们总是温温柔柔的,我和你舅舅做错事被罚的时候,她总是护着我们。 “你舅舅虽然性子燥,但是才学很高,就是老爱插科打诨,气的你外祖吹胡子瞪眼……阿娘同你讲这些,只是希望你有一日能回到你外祖家,替阿娘看一眼他们,问问你外祖的书写好了吗,你外祖母喜不喜欢阿娘的刺绣,你大姨母做成了将军吗,还有你舅舅字练得怎么样了…… “还有,你冯家的舅舅,如今可还好……阿娘愧对你外祖外祖母,愧对你姨母和舅舅,更愧对你冯家舅舅,实在无颜相见,是阿娘拖累清儿。 “阿娘此生别无他愿,清儿长乐安康,一生无忧。” 书罢,虞笙无力地倒在椅子上, “若是阿爹阿娘能见到清儿,一定会喜欢她的……” 若非少年时懵懂无知,岂会有今日四面高墙,两行清泪。 虞笙将信折了起来。 “夫人……要我将它交于二小姐吗?” “不。”虞笙摇摇头,抹了把眼泪,“符兴昭性子多疑,这个关头,绝不会让你从我这带出一点东西给清清。” 虞笙摘下脖子上的璎珞,轻轻扣了下璎珞背面,竟然被打开了,虞笙将信塞进璎珞内。 “等我亲自交给清儿。” 傍晚,符落清房内。 “姐姐。” “姐姐。” 轻轻的敲门声吓得符落清一激灵,将她从昏昏欲睡的边缘拉回。 符落清定了定神,起身去开门。 面前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脸上带着婴儿肥,梳着双丫髻,头上带着一套绿雪含芳的首饰,上身穿藕荷色烟纱长衫,下身穿藕色马面裙,手上的镯子叮叮当当地响。 符娇染娇声道:“阿姐,你睡下了?” 看着她天真的眼神,符落清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实在不忍心把情绪传染给这小姑娘。。 “没有,你……进来吧,外面风大。”符落清侧身给符娇染让路。 “我就不进去了,夜深了,姐姐好生休息。”符娇染摇摇头,支支吾吾地,“那个……那个……” “怎么了?” 符娇染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眼里亮莹莹的:“阿姐,对不起。” 符落清茫然道:“啊?” “对不起阿姐。我姨娘给你和大夫人带来了很多麻烦,真的对不起……”说着,符娇染还福了福身子。 符落清把她扶起了,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 符娇染继续补充道:“我知道阿姐定然是怨姨娘,姨娘害的阿姐和大夫人没吃没穿,日子也过得冷清……阿姐若是想报复的话……我不奢求阿姐能怎样,只求阿姐留姨娘一条命。” 符落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第24章 好妹妹 符娇染犹豫了片刻,道:“阿姐比我聪明,饱读诗书,将来……定会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前程……” 落清扶额,以符娇染这单纯的性子,是不会想到这些的,那便是苏妙芸跟她说了什么了。 落清也明白,白日里苏妙芸的作为,并非是她本身想要陷害她们母女,苏妙芸不过是符兴昭的工具罢了。 “小染,有时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好的,长辈们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姐姐明白你的意思,姨娘能有小染这么好的女儿,想必也是可以放心了。”落清看了眼守在门两侧的侍女。 若是没有符兴昭的授意,符娇染今晚上也来不了,那么符兴昭的意思—— “父亲大人也是为了阿姐好,父亲大人的苦心,希望姐姐能够理解。” 好好好,原来在这里等着她么。 过不了几个月就是她的及笄礼,过了及笄礼她就可以出嫁了。 听闻章家有意与符家结亲,要不然符兴昭也不会急急忙忙地把她关起来学礼仪。 要不是大哥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恐怕这时章家的彩礼已经上门了。 符兴昭上赶着巴结章家,而她这个有可能跟章家结亲的女儿,他就必须控制好。 前些日子刚刚出了那样的事情,落清说对他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 符兴昭肯定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些年来,对于虞笙母女的亏欠,他又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来赔礼道歉,所以,让符娇染来,已经是极大的“恩典”。 符落清装懵作傻:“父亲的意思是?” 符娇染望了望两边的侍女,低声道:“父亲大人也是为了姐姐好,只有姐姐让父亲大人满意了,母亲才能过得好,姐姐是明白人,想必懂得这些。” “还有,这个是我为阿姐留下来的点心。教礼仪的孙嬷嬷严苛,我知道阿姐应该没吃东西。”符娇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 符落清接了点心过来,笑道:“这个,可不是父亲的意思了吧?” “妹妹的一点心意,算不上什么,希望姐姐不要嫌弃才好。”符娇染垂着眸子。 符落清笑了,收下了点心:“那我收下了,辛苦妹妹了。” “阿姐可以放心吃!我没有下毒!”符娇染不放心地补充说。 符落清“噗嗤”笑了出来:“我还能不相信你?好了好了,夜里风凉,更深露重,妹妹快回去吧。” “那妹妹告退了。”说罢,符娇染又福了福身子。 回到房内,落清不由得陷入沉思。 章明远是太傅章修能的儿子,这么看来,是她高攀章明远。 不过,章修能看中符兴昭的才华和“清正”,高攀不高攀,也就无所谓了。 对符兴昭来说,她嫁给章明远,是她唯一的价值,也是对他仕途最大的帮助。 说不定,他能成为大理寺卿。 “好啊,想让我成为章家的媳妇,帮你步步高升,那我就如你所愿好了。”符落清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反正她也没有喜欢的人,嫁给谁也是嫁。 第25章 温宥齐 章家比符家更有权势,规矩只会多不会少。 如今她们母女都在符兴昭的控制之下,她想逃婚,可是母亲跑不出去。 为今之计,只有先想办法让母亲获得自由,她自己才好脱身。 然而她手无寸铁,又该如何应对老谋深算的符兴昭呢。 从前她不是没有问过母亲想不想走,只被母亲当玩笑话了。 这长安城到处都是权贵,走?她们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若是嫁到章家去,借口想母亲了让母亲来看她,中间守卫必然有松懈,出了符家,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这么说来,嫁给章家不算是件坏事。 只是要想想自己该怎么从章家脱身,如何安排人手,又如何瞒天过海。 想到这里,落清眼皮就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自那以后,一个月了,落清的计划并没有什么进展,礼仪也越学越标准误。 符落清还是没有见到阿娘。 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小破屋子里闷着,落清感觉不到半点生的气息。 只有黑不溜秋和符娇染才给她的生活带去几分色彩。 符娇染得了符兴昭的许可,就经常来陪落清说话解闷儿,或者有时也教她女红。 只是这一天,符落清开门时,见到的不是符娇染,而是苏妙芸。 为了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符落清把门又关上了,又打开,发现站在门口的还是苏妙芸。 “怎么?二姑娘不欢迎妾身?”苏妙芸伸手扶住了门,笑道。 “哪能,姨娘能来,落清蓬荜生辉。有点惊讶罢了。就是奇怪今个儿是哪儿阵风啊,把姨娘给吹来了。天冷了,外面风凉,姨娘进来说话吧。”说着,落清把苏妙芸往里面让。 “叨扰姑娘了。” “深夜叨扰二小姐,是来跟二小姐赔礼道歉,先前啊,多有得罪,希望二小姐不要怪罪才是。”苏妙芸知道自己先前跟落清生了嫌隙,如今有事有求于她,坐在那里是如坐针毡,哪里都难受的很。 “这个呢……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二小姐笑纳。”苏妙芸将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 落清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姨娘说的这是哪里话,您是长辈,教训我这个晚辈本就是应该的。哪里说得上得罪不得罪的。” “不不不,这赔礼道歉,是一定要赔的。”她求着老爷让女儿来陪二小姐说话解闷,也是为了讨好二小姐,如今事到临头,不得不亲自来。 苏妙芸知道自己一是抢了虞笙的夫君,二是这些年来为了讨好符兴昭,对她们母女多有刁难。 若是换做是自己,苏妙芸觉得自己今日能让那人进这个门来就是恩德了。 落清知道苏妙芸芥蒂的是什么:“落清知道姨娘的顾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说对您没有半分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一事归一事,大家不都是为了活着,为了吃口饭罢了。姨娘让妹妹来陪了我一个月,如今又亲自前来,想必是有话说。” 话锋一转,落清道:“姨娘今日这蝴蝶簪跟您这衣服可真衬,看姨娘满面春光,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话都说到这里了,苏妙芸也不能再支吾,人逢喜事精神爽,苏妙芸说话也就格外愉悦:“喜事确实是有一桩,就是你哥哥要跟温家的嫡女定亲了。” 第26章 非男儿 “恭喜姨娘,也恭喜哥哥了。”落清打心眼里为符和玉感到高兴,“我如今被关在这屋里出不去,无法亲自向哥哥道喜,还请姨娘和哥哥见谅。” 落清心里叹了口气,如今这消息闭塞的,连大哥定亲了她都不知道。 “二小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二小姐不怪罪妾身冒昧,妾身就感恩戴德了,如今……妾身还有件事,想麻烦二小姐。” 毕竟她心里清楚,前些日子没少为难落清,尽管这并非她的本意。 “这真是奇事了,我何德何能,能帮得上姨娘的忙?” “这事还真非二小姐办不成,事关和玉终身,二小姐一定要帮妾身的忙,妾身感激不尽。” 说着,苏妙芸就要起来行礼。 落清赶紧制止她:“姨娘客气了,既然事关哥哥终身,姨娘先说说什么事情,如果我能帮得上,落清一定竭尽全力。” 苏妙芸坐下后,叹了口气:“二小姐想必也知道,这温家的嫡女,是个惊才绝艳的主儿。” “温家姐姐确实才华出众,跟哥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还未失去自由时,曾和长安城的闺秀组了个诗社,既吟诗作赋,也教授想要读书的民家女子读书识字。 尽管那很快被人斥作颠倒阴阳,倒闭了。 “我知道你哥哥自去年就喜欢上温家小姐,只是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姨娘我做不了主。和玉也明白这事是你父亲说了算,所以一直藏在心里。” 落清挑了挑眉,心里奇怪,哥哥是何时喜欢上温宥齐的。 温家姐姐向来清冷,对男子不屑一顾,况且哥哥被符兴昭管的极严,何来的机会见面啊。 而且……她最清楚这符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那个祖母不是好相与的,温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怎么会同意…… 想到这里,又为温宥齐担心起来。 “如今老爷中意温家小姐,实在是我们家高攀,但温家小姐出了个难题,说是解出来才答应提亲。” “二小姐……?” “二小姐……?” “姨娘。”落清从担心中缓过神来,脸上带了笑意,“姨娘的意思……是让我解这个难题?” “是的,多有麻烦二小姐,妾身知晓二小姐冰雪聪明,还请二小姐多费心思。” 话虽未挑明,可也说了个大概了。 “落清愚钝,不敢与温姐姐比,但是尽力而为。还请姨娘先将难题与我一观。” 拿到字条后,只见两行小字,端正清秀。 落清心下就有了思量,只是有口难言,只能先支开姨娘:“落清才疏学浅,还请姨娘先行回去,待我思忖几日,有了结果,再说与姨娘,姨娘看这可好?” 苏妙芸提着的一口气缓了半口:“如此那就有劳二小姐多多费心思了,妾身就不多打扰了,二小姐早些休息才是。” 送走苏妙芸后,落清这厢心思倒沉重起来。 倒不是因为这难题有多难解,而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难题。 她与温家姐姐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也算得上是闺中密友,这是她们互相打趣时的一句玩笑话。 “帽插宫花非男儿,长缨在手是女郎。” 她们那日开玩笑说,前朝曾开女子科举,今朝若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她们也要去考上一考。 第27章 挑是非 落清那时笑说:“可是我们在这里等着又能做些什么呢?若有一日我能得了自由,定要向君王上书重开女子科举。” 那时的温宥齐只是笑她荒唐。温姐姐嘴上这么说,可是落清看得见她眼中的落寞。 可如今,是温家姐姐与兄长议亲的关头,温家姐姐这两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两句诗的意思倒不难,就是她一时半会参不透温姐姐的意思,所以才先把姨娘给支开了。 这一边是自己的兄长,一边又是曾经共事的姐妹,叫她该如何抉择。 这边落清如何纠结暂且按下不表,那边符和玉被符兴昭罚了跪在书房。 “啪”一本书划过半空结结实实砸在符和玉脑袋上,最后落在地上滚了几滚,书页被翻开来。 再看,地上已经散落了好多本书 “你这个逆子!”符兴昭气的指着符和玉的手在半空中直抖。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要娶温家那小妮子,我今日又怎么会受这种侮辱!”符兴昭背着手在书桌前走来走去,怒气难平。 “父亲大人息怒,温小姐……并非……是那个意思……”符和玉低伏在地上。 符兴昭越说越生气:“哪个意思?什么意思?她明明就是想羞辱我符家!这样的家能教出什么好女儿!三从四德不好好学,反而去读四书五经,跟你那个不争气的妹妹一样!天地尊卑何在!一个女子,竟敢卖弄男人的东西!到现在了,你还替她说话,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看到符和玉跪在地上的样子,符兴昭更是怒从心起,一脚踹到了符和玉的肩膀上。 符和玉吃痛,闷哼一声,但没有动。 符和玉心里是有不满的。是他喜欢温家小姐不错,但是也是符兴昭想要温家钱财的助力,如今符兴昭美梦落空,自然恼羞成怒。 “你还敢叫?!滚出去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郑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炸毛一般扑到符和玉身上:“了不得了!你这是要做什么!?老身就这么一个孙子?你要打死他啊!” 见郑氏来了,符兴昭慌忙赔笑:“是谁这么不知礼数这点小事都要劳烦母亲到这里来,母亲不要动怒,一点小事,儿子教训他罢了。” “小事?小事犯得上你这样动手动脚?”郑氏狠狠瞪了他一眼,要把符和玉扶起来,“乖孙,快快起来,跪久了腿容易受寒。” 符和玉唯唯诺诺地不肯起来:“祖母……父亲还没叫我起来……” 郑氏眉头一皱,拄着的拐杖往地上用力戳了几下:“符大人,你是打算让老身给你跪下吗?” 符兴昭闻听此言吓得“啪”地跪倒在郑氏面前:“母亲恕罪,儿子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郑氏不由分说把符和玉拽了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灰尘,“走,跟祖母回去。” 经过前面一出,符兴昭不敢再拦,眼望着郑氏拉着符和玉出了书房。 “老爷。”还没来得及走的苏妙芸对他行礼。 看苏妙芸惶恐的样子,符兴昭就知道是谁把郑氏请来的了。 符兴昭上去就对她“啪”一个巴掌:“是我平时对你太纵容了吗?!本以为你是个老实本分的,谁知也学会了挑拨是非!” 第28章 忽醒悟 苏妙芸“咚”地跪在地上:“老爷息怒,妾身没有。” “没有?不是你难道是符和玉他自己跑去告状?” 苏妙芸从跟着符兴昭开始到现在有十六年了,向来是小心翼翼地服侍他,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怒不可遏的样子。 这也是符兴昭第一次打她。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身上的衣服。 刚挨过巴掌的一边脸竟然没感觉到疼痛,似乎有什么在她眼眶里打转。 她先是不可置信符兴昭竟然会打她。 她伺候符兴昭十六年,虽然他比较难伺候各方面很是挑剔,但是向来温言温语,从未对她打骂过。 很快,她就释然了,松了一口气。 苏妙芸突然想起来,自己本身就是这样的命啊。 自己本就是戏子,本就是任人踩在脚底下践踏的命。 伏低做小做了几年官家的妾,竟然以为自己真成与虞笙一样的清白人家的小姐。 “我问你话呢,你倒委屈上了。” 苏妙芸压下喉咙里的腥意:“妾身不敢,妾身只是听说玉儿多时不曾回房,故而去问问老太太是否见过。” “只是听说?”符兴昭冷哼一声,“是我对你太放纵吧,让你这些日子去北院太频繁!” 苏妙芸只是低着头,不曾回话。 “回去禁足半个月,好好想想吧。” “是,妾身知罪。”苏妙芸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又福了福身子。 离开时,她脚下不稳,绊了一下。 这边落清还在烦心这句诗的事情,猛地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一阵子没有翻过书了。 符兴昭将她关起来,不仅是逼她学规矩,还把她房里的诗书全收走了,如今她唯一的慰藉只有这张琴。 忽然想起来,她和温家姐姐的相识是因为《酒狂》。 当初酒宴上,来的都是世家小姐,有人提出说是要操琴助兴,她便弹了首《酒狂》。 就有人说,这是男人的曲子,女人家弹这个,实在是有伤风化。 她至今还记得,温宥齐从人群中走出来,宛若仙子,她说:“小姐说这话才是有伤风化,既是琴曲,就是为人寄情的,何来的男人弹的女人弹的,难不成阮嗣宗在写曲子的时候,还特意写了词曲是男人之曲,女人禁弹?” 刚开始斥责她的小姐被怼的哑口无言,她们因此结下友谊。 是了,温家姐姐才高八斗,家里又宠着她,她岂是能随随便便委身于人的。 符兴昭自视清高,而温家是商贾之家,符兴昭心里就轻视温家。 若是符兴昭能去说亲,也是看在温家的钱财上,他肯定以为温家对他毕恭毕敬,以为温家女儿嫁符家是高攀,没想到温家姐姐先给他一道题。 符兴昭这种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肯定以为自己受到了侮辱。 如此说来,温家姐姐是无意于她的兄长,只是找个理由推辞符家的求亲罢了。 符兴昭不日就要升为大理寺卿,符和玉又是刚得了官职,几个旁支的子弟也在朝中任职,符家不是世家,可也算是如日中天了,符家求亲,温家不好明面拒绝,既然温家姐姐不愿意,就出了这样的法子婉拒。 第29章 不自由 想明白了其中曲折,落清心里定下主意,等姨娘再来,再探探姨娘口风。若是果真如自己所想,那就借口说自己才疏学浅,对不出来,符兴昭肯定会找媒人说八字不合,这门婚事就作罢了。这样既如温姐姐的愿,也不至于让两家闹得太难看。 打定心中主意,落清反倒沉下心来,白日里学礼仪规矩打理家务进步也飞速。 日子一日日地过着,时间久了,落清便感到无趣起来。 一算日子,才意识到,离上次姨娘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她见的人只有教习嬷嬷和送饭的丫鬟,从她们嘴里肯定是不能问出什么的。 这一个月,别说是不见姨娘,就是妹妹,这一个月她也没有见过。 这事让她不由得奇怪起来,定然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不然姨娘不能一个月都不来见她。姨娘对哥哥和妹妹的事情最是上心。 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让落清焦躁起来,心里头总感觉像有跟针扎着一样,这天晚上送走了嬷嬷用过饭,忽然想起来那日姨娘送过来的盒子她还没有打开过。 那日收了姨娘的盒子,落清只顾考虑诗句的事情,哪里有心思去开什么盒子,随手收起来了,时间长了抛在脑后,也就忘记了打开。 今日落清忽然想了起来,忙去柜子里翻出来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没有别的东西,而是一沓信,信封上的字,分明是她的,而收信的人,不是旁人,是桓殊戚。 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落清伫在那里好久没有动。 她好像,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寄出去的信, 不是桓殊戚忙没有回,也不是因为山高路远没有寄到,而是根本没有寄出去。 而拦截下这些信的人,不是姨娘,有这个权力的,只有符兴昭。 姨娘拿了这些信给她,必然是经过了符兴昭的授意。 这是在提醒她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符兴昭的掌控之中,叫她不要生了别的心思。 原来从前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只是因为符兴昭厌恶她,不想管,不是因为她真的瞒过了谁。 或许从前她偷偷写文章的事情,符兴昭也是知道的。 只有他不想管的,没有他管不了的。 落清不知道自己那样站了多久,脑中尽是空白。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跟脸都已经冰凉。 明明刚刚入秋,天气还没有太冷,可她突然觉得像是在冰天雪地里。 第二日,教习的嬷嬷发现,落清今日异常乖顺,俨然已经有了名门正妻的风度,不由得喜上眉梢,以为落清猛然醒悟,向虞笙多夸赞了她几句。 虞笙听后,心里不仅没有一点欣慰,反倒忧心起来。 教习的嬷嬷走后,虞笙独坐房中,惆怅不已。 落清是她的女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什么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落清看起来温婉,内里跳脱,不喜欢的事情,就算被逼着做了,本身能做好,也绝要惹出几分是非来。 符兴昭将女儿关了起来,落清长久不得自由,心里本身就不痛快,能被逼着学东西,肯定是符兴昭用什么威胁了落清。 第30章 敛性情 虞笙思来想去,大抵也就是因为她这个没用的娘。 她知道虽然落清心里头不满,可顾念着她,也只能顺从,平时也故意做错点什么来撒气。 今日突然变得听话乖巧,定然是又受了什么刺激。 而今落清又没个可说话的人,只怕郁结心中,长此以往,再落下和她一样的病根…… 如果能联系上爹娘,落清的婚事也就不必被强迫了,可…… 符兴昭织的这张大网,何处是漏洞呢。 当下要紧的,只能先解决落清心里头的事。 女儿心里头不痛快,虞笙绝不能坐视不管,符兴昭那里,只能智取。 想到此,虞笙唤了何嬷嬷,去小厨房熬了汤,做了点心,又差丫鬟去请符兴昭,自己去梳洗打扮一番。 傍晚,符兴昭如虞笙所计划的来到了清水阁。 见符兴昭到了,虞笙笑吟吟地迎上去:“我就说今日这风吹得怎那么舒爽,原来是把老爷吹来了啊。” 符兴昭一到,虞笙就好像突然有了生气般,笑吟吟地。 虞笙自然地替符兴昭解了外衫,交给丫鬟拿下去。 符兴昭睨了虞笙一眼:“本不想来的,四姨娘劝我,才来看一眼。” 虞笙听出符兴昭的话中话,脸上依旧挂着笑,为符兴昭倒酒布菜:“四妹妹是老爷看中的,老爷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多亏了四妹妹讲话,我盼星星盼月亮,才见上老爷一面。回头,我可要好好谢谢四妹妹。” 这要是换作平时,虞笙早已经送客了。 符兴昭看着她,没说话。 虞笙为符兴昭盛了一碗汤:“老爷赏脸尝尝这个,老爷以前最爱喝这个汤了。” 符兴昭顺势喝了一口汤:“这个味道,似乎有些似曾相识……想起来了,我记得,当年我赶考的时候,你也为我熬过这个汤。那是多少年了……” 虞笙低垂着眉眼:“二十年了呀,妾身嫁给老爷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当年你还是青葱少女,如今已经人老珠黄了。” “妾身日日思念夫君,日久成病,哪能不老。怎能跟老爷一样,更胜当年呢。” “今日怎的转了性子。”符兴昭慢条斯理地咽下东西,看向虞笙,“像二十年前的你。” 虞笙扯了扯嘴角:“从前妾身愚钝,性子倔强,这才招了老爷的不快,今日悟明白了,想来,悔之不晚。” “确实不晚,你若好好做你的主母,等本官升官进爵,说不定能替你讨个诰命做。” “妾身不敢奢求其他,只求能长伴老爷身边,为老爷排忧解难,妾身此生无憾。” “说起来……符落清那边怎么样了,她最是不听话,处处与我作对,关了她这几个月,可有不满啊?” 虞笙心道,怎么样你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虞笙知道,符兴昭只是在试探她,试探她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听话了。 “清儿年纪小,对您有敬仰,又不知如何表达,故而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这怪妾身教导无方。不过清儿也马上及笄了,渐渐懂事了,自然能满满明白您的良苦用心。这不,她这几日学东西快了,渐渐有了样子,教习的嬷嬷也夸她了呢。” 符兴昭点点头:“她是该收敛收敛她那不知天高地厚没有长幼尊卑的性子,不然嫁到章家去叫人看了笑话!不知道的,要说我符家没有家教呢。” 第31章 久不见 “老爷说的是,从前是妾身对落清的教导多有疏忽。” “笙儿这般温婉,已是多年不见。” “往后的日子还长,来得及与郎君白头。不过……清儿婚期可定了?” “此事还需你们妇道人家张罗,过了及笄礼,挑个好日子,章家就来提亲,不过婚期大约就在明年二月了。” “妾身想着,清儿及笄礼快到了,而她已经几个月没置换新衣裳了,妾身想着及笄礼上总归需要新的衣裳首饰。 “虽说是派人到府里头供她挑就好,可是清儿到了章家,总归要慢慢接手府里的事情的,想着趁这个机会带清儿去做几身新衣裳,选些好的首饰,也好叫章家知道,符家也是有门面的,顺道教清儿学些打理家务的事,老爷您看如何?” 符兴昭放下筷子:“这我倒没想到,这是你们妇道人家的事。虽说是跟着嬷嬷学了,终究不如你亲自教。行,明日解了她的禁足,你带她去置办即可,不过要早些回来。” 虞笙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今日目的可算达到了,也不枉她今日忍气吞声一番。 翌日。 虞笙推开落清房门,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霉味。 落清忘了昨日嬷嬷跟她说的什么,只听见了今日不用上课,她就呆呆地坐在床上。 “清儿。” “清儿。” “清儿。” 虞笙连唤三声,才让落清回过神来。 见女儿双目无神,虞笙心如刀割。 落清有点不相信眼前景象,一瞬间红了眼睛,还是挣扎着站起来扑过去:“阿娘!” 虞笙被撞的往后踉跄两步,把落清搂在怀里,嘴角噙着笑:“阿娘在这,阿娘在这。” 真真切切抓到虞笙的衣角,落清的眼泪瞬间决堤。 虞笙将落清紧紧抱着,清儿这个样子,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小清是九天翱翔的凤凰,凤栖梧桐,怎么能困在这方寸之间呢。 虞笙手抚上落清的脑袋,三个月啊,清儿瘦了这么多。 “阿娘来了,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何嬷嬷在后面看着,见这副母女相逢,也不由得落泪。 “夫人,小姐。该出发了,不然一会回来晚了,老爷要斥责的。”丫鬟在一边提醒。 落清这才将将止住哭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虞笙:“阿娘,我们去哪儿。” 虞笙嗓子里好像有什么堵着。抬手替落清擦干了泪水:“阿娘带你去做新衣裳,我们清儿好久没有做新衣裳了。” “好。”落清紧紧拽着虞笙的衣袖,生怕一个不留神,虞笙就从她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上了马车,落清还在抽噎,手里还攥着虞笙的衣角不肯松开。 虞笙轻轻拍着落清的背,柔声道:“阿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缓缓再吃,我们看完衣裳首饰,我们去鹤中楼去吃饭,就吃你最爱的那几样,好不好?” 落清怯生生地:“只要跟阿娘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虞笙将落清揽过来,在她耳边道:“阿娘知道清儿有心事,不知道清儿肯不肯跟阿娘说呢。” 第32章 假低头 落清抬眼看看阿娘,垂着泪眼,咬了咬嘴唇,手攥着阿娘的衣角,半晌,声音细若蚊蝇:“阿娘,我……我从前寄给小戚的信,全部被符……被他扣下了。” 虞笙轻轻扣住落清的手:“告诉娘,谁跟你讲的。” “苏姨娘。” 虞笙心下了然,她知道这天苏妙芸被禁了足,符和玉也比从前谨慎许多,定是因为跟温家的事惹恼了符兴昭。 苏妙芸绝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手眼通天扣下清儿的书信,也只有是符兴昭授意苏妙芸这么干。 符兴昭的目的,是想警告清儿听话。 清儿这么聪慧,不可能不理解其中深意。 “清儿,那你想不想有一天,书信可以寄到你想寄的任何人手里。” 不止是书信,是可以按自己心意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落清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虞笙:“阿娘,我想。” 虞笙低头,在落清耳边说了句什么。 “答应阿娘,不要放弃好不好,阿娘相信你可以做到。” “好,阿娘。” 虞笙有意提高了声音,语重心长:“你父亲对你这几日表现很满意,所以才允许你出来做衣服。清儿还要继续努力,不要让你父亲失望呀。” “女儿明白父亲深意,回府后肯定会先去向父亲大人谢罪。从前女儿顽劣不懂事,连累母亲,带累父亲,如今已经醒悟了。”落清答地恨不得痛哭流涕。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父亲对你用心良苦,清儿现在明白还不晚。只是儿女情长事小,耽误了事情事大,思念阿娘不要紧,清儿以后要忍耐些儿女情长才是。” “女儿谨记阿娘教诲,以后再不会胡闹了。” “这便是了,如此也不枉了你父亲和我的一片良苦用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谨记就好。” “女儿明白,谢母亲教诲。” 虞笙带着落清做了新衣裳,又看了几家名下的铺子,教了些事宜,眼看天色将晚,到了回府的时候。 落清坐在马车上有些意犹未尽,马车却在这时候停下了。 落清心说,马车刚走一小会,不可能到家呀。 虞笙拉过落清,低声道:“自从你段姨母一家走后,小戚的祖父祖母孤苦无依,阿娘知道你惦记他们,也知道你之前和璟明他们经常去看他们。 “去看看吧,不然以后机会就少了。阿娘给你备了些吃穿用度的给老人家,你且拿着。” 说着,虞笙把一个盒子交给落清。 “阿娘。” 落清接过盒子,瘪着嘴看着虞笙。 “去吧,好孩子。” 破旧的门板勉强把院子掩住,但土墙却干干净净,没有污垢。 纠结了片刻,符落清才扣响门板。 里面安静了好一会,才听一声缓慢而悠长的推门声:“谁呀?” “祖父祖母,是我。” “是小清呀。”老人听出是符落清的声音,加快了脚步。 “祖母。”来开门的老人,在符落清没有看见的三个月里,眉眼间多添了几分苍老鬓边好像添了白发。 一见祖母,符落清眼睛就湿润了。 段姨母一家三口自两年前出征后,她一有时间就和璟明桃子三个人一起,带着些吃食用具来看两位老人。 只是近来璟明许了人家,在家备嫁,桃子被他爹爹关在家里读书,两个人都出不来的。 她也被关了许久不曾出来了。 想着两位老人身边,也冷清了许久了。 “小清儿快进来坐,等一会啊祖母给你煮面吃。”桓老太太一见符落清,就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往里面走,一面挪着小步子 一边朝屋里面喊,“老头子,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第33章 忽到访 “谁呀?让你这么高兴。”桓老爷子一边抱怨,一边不紧不慢地从屋里走出来。 这个功夫,桓老太太牵着符落清的手走到了屋门口。 看到是落清,桓老爷子加快了脚步:“呀,是小清儿呀,快进来,快进来。” 桓殊戚随父亲母亲去边疆打仗,桓老爷子老两口从原来的宅子搬到了这座小院子里。 平日里甚少有亲戚朋友走动,只有老两口相依为命。 儿子儿媳和孙子在边疆打仗,常来的符落清三个也有很多日子没见了,夫妻二人常常是相顾无言,屋子里头一日比一日安静。 今日见了符落清,两人异常欢喜。 符落清带些歉意说道:“祖父祖母,清儿近日有些事情,没能来看二老,这些东西就当做不能陪伴二老的心意。” “这孩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人能来我们就很高兴了,还要旁的做什么?”桓老太太满面笑容地拉着符落清坐下。 “小清儿怎么这么久没来呀?”桓老爷子关心道。 桓老太太不乐意地说:“你看看你,人家小清儿坐下连口水都没喝,你就急着问这问那!小清儿比不得你老头子清闲,人家姑娘事情多,怎么了?你这老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符落清掩嘴笑着,眼睛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 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时候了。 桓老爷子不让步:“你还说我,前两天不是你天天跟我念叨清儿么,这不这么久没见清儿了想念清儿了。”语气中,全然是笑意。 桓老太太一拍脑袋,嘟囔说:“你看!你给我气忘了,对对对,我还得给小清儿煮面来着。” “你快陪清儿说说话吧,我去吧。”桓老爷子把桓老太太按着坐下来。 “祖母祖父,您坐着就行。”符落清按住了要起身的桓老爷子,“祖父祖母,我待不了太久,我还得马上回去,这次来,想跟二老说件事情。” 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母亲还在外面等她。 还没开口,符落清眼眶先红了,今日与祖父祖母见了一面,下次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符落清从位子上起来,对着二老深深一揖。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扶起落清,道:“小清儿何必多礼,有什么话,先坐下说。” 符落清微微摇头,道:“我爹给我许了人家,半年后后,我就要嫁人了。这三个月,我都被关在家里学规矩。以后,可能就更出不来了。璟明和桃子也是,他们各有苦衷,望祖父祖母谅解。所以……清儿以后不能常来看望二老,请二老勿怪。” 说完,符落清撩起裙子,就叩下头去。 两位老人急忙把符落清扶起来。 他们显然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 桓老爷子心直口快:“清儿要嫁人了?这是何时的事情?” 桓老太太迅速在桓老爷子胳膊上拧了一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对符落清柔声说道:“清儿要嫁的是哪户人家的公子?可中意?那公子人品样貌怎样?可曾见过?” “是太傅家的大公子,现如今在朝中担任翰林院的编修,人才样貌应该都是极好的。”符落清脸上笑着,顿了下,道,“清儿……是中意的。虽未见过,可也心许已久。” 落清微微低下头,作害羞的样子。 “好好好……小清儿喜欢就好。”桓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可定下日子了?” “还没有,说是过了及笄礼就来提亲。” “好,好,小清儿也要嫁人咯。”桓老太太笑呵呵地,“小清儿也长大了呀。” 桓老爷子还想要说什么,抿了下嘴,又憋回去了,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下。 第34章 赠添妆 桓老太太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盒子来。 盒子是用黑木做成的,虽然经过岁月的磨砺,表面仍然锃亮,盒子两侧刻的是月下寒梅,盒子面上刻的是含苞待放的梅花。 虽然做工不甚精致,但能看出雕刻的人的用心。 桓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放到符落清手里。 “祖母,您这是……?” 桓老太太道:“小清儿,我们老两口,半截入黄土了,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为你添嫁妆。 “这是我年轻的时候,你祖父给我的聘礼,里面是一套银子打的首饰,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盒子是你祖父亲手雕刻的。 “小清儿见过的好东西应该比这值钱的多,但是我们老两口一片心意,希望小清儿莫要嫌弃。就当作我们老两口小清儿的添妆。” 符落清后退两步,忙忙摆手:“祖母,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太贵重了,意义非凡,这个清儿不能收。” “清儿,你就收着吧。”桓老太太把盒子往符落清怀里推,“孙女儿出嫁,我们这做祖父祖母的,哪还能不给点添妆? “你祖母我年老了,用不上这首饰了,你伯母向来不爱这些,我自有旁的给她。如今他们三人去了边关,这些年我们老两口多蒙你们的照拂。 “我们早已经把你当亲孙女了,你若是认我们老两口,就收着。小清儿出嫁,必须要风风光光的,我们为清儿做添妆,也是沾了喜气。来,收着。” 桓老爷子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小清儿快收着吧,这是我们两人的心意。” 符落清小心翼翼地接过,抱在怀里:“那……清儿谢过祖父祖母了。” “这才对嘛。”桓老太太笑的脸上的褶子堆在了一处,隐隐的,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符落清鼻子酸酸的。 桓老爷子不高兴地嘟囔道:“小清儿嫁人了,就不能陪我下棋了……哼,要是让我知道那小子对小清儿不好,我一定会去揍他个脑瓜崩。” 桓老太太给了他一肘子,强撑笑意:“说什么呢,小清儿一定会嫁个如意郎君,过得幸福美满,一生和顺。” “多谢祖父祖母,清儿一定会的。”落清再次深深行礼。 “阿娘不便来拜访二位老人家,还请二位老人家见谅。阿娘让我代她向二位老人问好。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母亲还在马车上等我,我不便久留,就此向二老作别。” “前些天我做的饼子,小清带些回去吧。”桓老爷子道。 “祖母的心意我收下了,实在是不便,叨扰祖父祖母了。” 符落清再三拜别了桓老爷子夫妇,出门上了马车。 而小院里的桓老爷子怅然若失:“小清儿要嫁人了……那谁陪我下棋啊……” 桓老太太啐他一口:“你个老东西,就知道下棋。” “我还想着小清……”桓老爷子抱紧了他的棋盒子,“小清儿过的不好怎么办……” “你个老东西,不盼着小清儿点好。小清儿才高人好,到哪儿都差不了。” “还是老婆子你会说话……” 落清回到马车上,鼻子酸酸的。 虞笙拍了拍落清的肩膀。 “阿娘,若是他——父亲问起……” “你就照实说就行,剩下的一切有阿娘担待着。” 落清扑进虞笙怀里:“阿娘……” 第35章 待时机 丰收不一定因为人们的期盼到来,可寒冬不管有没有人期盼一定会降临。 长安城的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对于富贵人家来说,无非是多添几件棉衣,添几个炉子罢了。 但有些穷苦人家除了忍受饥饿外,还要忍受刺骨的寒风。 在饥寒交迫中,冬天对他们来说,无比漫长。 往年,落清会数落着还有几天入冬,因为一入冬,就意味着她快要过生辰了。 她会想着猜着,这个辰朋友们会送她什么礼物,该去哪家酒楼吃饭…… 可是今年,连落清自己都没注意到,冬天来的这样快。 大约是因为暗无天日的时日多了,习惯了,也便不再去思忖今夕何年了。 当她收到苏姨娘和符娇染送来的贺礼时,才想起来,自己明天就要及笄了。 “替我谢过姨娘。” 吩咐下人好生收着后,落清恹恹地坐在窗边。 姨娘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再也没提过温家的事情。 她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符兴昭发了好大的火,还罚了姨娘,连着一个半月都没去过姨娘的院子。 娇染妹妹上门来求过她几次,她同阿娘说了,阿娘好几次在符兴昭面前提起,符兴昭也不说话。 直到阿娘有意无意提起,晏小山的舞低杨柳楼心月,符兴昭从阿娘那里拂袖而去,转而去了苏姨娘那里。 符兴昭最讨厌女子读书舞文弄墨,所以不许她和妹妹读书,可又迫于礼仪,不得不让人教她们识字。 符兴昭最爱苏姨娘的水袖舞,晏小山的词,大概是让他想起来了苏姨娘。 可是很快,阿娘跟符兴昭又和好了。 姨娘带着妹妹来谢她和阿娘。阿娘只是叮嘱姨娘多保重身体。 桃子和璟儿有半年没有见了,阿戚也走了两年多了…… 这个生辰,来的太突兀了,她都还没准备好。 无论是对于生辰的期待,还是对于未来的期待。 这个生辰与往年不同,往年是她和朋友们还有阿娘。 今年不仅是生辰还是及笄礼,更重要的是,她和章家的亲事要定了。 “小姐,老爷那边传话来,明日您的及笄礼,要请长安城的名门世家们来,要小姐您好生备着。夫人送来了衣服,您看……是否要挑些衣物?”孙嬷嬷在门外轻声道,生怕吓着了符落清。 孙嬷嬷是落清这些日的教习嬷嬷,让落清吃了不少苦头,落清也没少跟她说些不可思议的话。 “嬷嬷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男女同是父母生,何来的高低贵贱呢?” “分明是他们男子畏惧了!” 在教落清之前,李孙嬷嬷一直服侍在苏妙芸身边,以为落清是什么嚣张跋扈的大小姐。 可相处久了,发现落清不仅不嚣张跋扈,反而聪慧可人,除了时不时跟她说些颠倒阴阳的大胆话以外,是很好相处的。 “好,我去看看。”符落清懒洋洋地起身,什么请名门前来,分明就是章大公子和章家人要来。 这也是他们提前想看未来的媳妇。 若是明日出了什么问题,章家如果不愿意娶她,那她和阿娘在符府的日子会更难过。 “小姐……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您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孙嬷嬷观摩道。 “我的脸色……?”符落清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指尖颤了下,“很差吗?” “是呀。” “谁叫我们现在指着男人过日子呢。”符落清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小姐,您平日可不是这么说的呀。”虽然平日里落清讲些奇怪的话都是的时候她会制止,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孙嬷嬷看到这样低落的落清有点难受。 “话虽如此,我再心比天高,又能如何?不过困在方寸间罢了。” 四面都是高墙,她一个女子,是逃不出去的,更何况,还有阿娘在呢。 “小姐说过,前朝有公主解忧出嫁乌孙,侍女冯僚周游各国,为国家挣来和平。小姐虽然眼下困苦,但万一有一日有了机会呢。” 落清顿了顿,释然笑了:“倒是我想偏了,多谢嬷嬷开解。” 落清也说不上是多么的失落,只是有一点忧心罢了。自从答应了阿娘,她一定是要好好活着的,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活的漂亮。 “老奴不敢当,小姐能想开就好。” 第36章 及笄礼(一) 次日,符府。 今日符家小姐行及笄礼,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基本上都来了。 旁的小姐及笄,一般是在家庙中举行及笄礼。 而符兴昭是白衣出身,在长安没有根基,自然也没有能力将家庙迁到长安。 于是及笄礼就定在了符府里。 男客们都是各家的公子少爷,跟符和玉差不多的年纪,被安排在后园里饮酒,由符和玉招待。 女客们在侧室,等着进入正厅,见证符落清行及笄礼。 符落清沐浴好后,换了采衣采履,在另一边的侧室内安坐等候,何嬷嬷和李嬷嬷在一面侍立。 “小姐,您一会不用紧张,就跟我们之前说好了的一样,就能做到完美……”李嬷嬷放心不下,喋喋不休地嘱咐。 符落清笑盈盈地点头应下。 说实话,说她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是她的成人礼,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事情。 “小姐,待会见了夫人不要落泪,像往常一样就好。”何嬷嬷温柔地,补充道。 符落清垂着眼帘,嬷嬷还以为自己像以前那样爱哭那呢:“知道啦嬷嬷,我是大人啦,我不哭。” 忽然她又想起来了什么,仰起头,问何嬷嬷:“嬷嬷,您说璟明和桃子会来吗?” “这个……”何嬷嬷迟疑片刻,如实道,“璟明会来的,还是赞者呢,一会会为小姐您梳发,至于陶公子么……” 李嬷嬷不知道“桃子”是谁,但是一听“公子”就知道,是哪儿家少年,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板起脸来说符落清:“男客都在后院呢,不过小姐是见不到了。小姐也是有婚约的人了,不要总是心心念念旁的男子,否则以后到了夫家可怎么办?以前和小姐再好的男人,往后也是要成婚生子的,小姐是有婚约的人,不要再惦记了……” 符落清撇了撇嘴,她知道李嬷嬷是为她好,可是,可是—— 嫁了夫家,就不许与朋友交往了吗? 她不敢问李嬷嬷,得来的肯定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 如果是这样,她更不想嫁人了,感觉自己像是被裹上一层茧,已经不是自己了。 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把这场婚姻当作跳板,总归要逃出来的。 外面响起的乐声容不得符落清多想,思绪回到现实,坐直了身子,等待起身。 微微升起的阳光影影绰绰落在地面上,树上的残叶如不系之舟,摇摇晃晃,似要从枝头挣脱。 虞笙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陪着符兴昭出来迎客。 望着戴着面具的人群,她有片刻恍然。 她发现,自己半生蹉跎,如今竟没有友人在旁,所爱之人可相守。 就连女儿,都被狠心的丈夫夺走,当成了他仕途上的工具。 她不由得回想起年少时的光阴,恍如隔世。 也不知道姐姐的将军梦实现了没有,哥哥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不爱读书。 她若是能回家…… 不,她这样的人,不能给虞家蒙羞。 世代书香的虞家,不能有一个与人私奔礼节全失的女儿。 第37章 及笄礼(二) 可是小清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得替小清筹谋。虞笙如是想。 “夫人,你身子不好,一会受不了了就别坚持,一切有我。”符兴昭的手轻轻搭上虞笙的,眼里柔情似水。 “多谢官人挂念,妾身无妨。” 诚然,在世人眼里,符兴昭和虞笙是相敬如宾令人艳羡的。 见到此,来的宾客不由得称赞起来。 “别看人家虞夫人出身落魄的官宦家,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做派气度,毫不逊色国公府的夫人们和王府的王妃们。”一名女客道。 “人家符大人年少及第,风光无限,不忘发妻,仕途上又是平步青云, 何况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这样好的男人,到哪儿找去?”另一名女客低声道。 “嘘,这个可议论不得,叫你我家老爷知道了,可免不得责罚。” “不过,听说这符家大公子也是青年才俊,就是不知道许婚了没有。” “前些日子符家向温家提亲,可不是被温家拒了嘛,要我说温家也真是不识好歹。” “你这话就不对了,温家可是皇商,虽没有权势,可是有钱啊,姑娘家的婚事可不是 能随便议论的。” 这时一辆轿子停在符府前,一位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姑娘从轿子上跳下来,身后跟着下来了一位戴孔雀簪的妇人。 “两位伯母安好。”鹅黄色衣服的小姑娘施施然一礼,倒让两人眼前一亮。 “是璟明啊。我们在这里说会话,耽搁了,你母亲呢。” “阿娘在后面呢。” “璟明。过来。”头戴孔雀簪的夫人缓步走来。 “来了阿娘。”璟明跟到她身后。 三位妇人互相见过礼,又见过了虞笙和符兴昭,一同进去了。 “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们也一同进去吧。”符兴昭向虞笙伸出手。 虞笙看着符兴昭深情款款的脸,心中作呕,又察觉了他眼中威胁的意味,迟疑了下,轻轻把手搭在他手上:“好,官人。” 她几乎是忍着恶心说出最后两个字的。 如果她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一定会被他的温柔倾倒。 可她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了。 但是她明白的也太晚了。 笄礼开始,前厅来的多是女客,符兴昭在前厅多有不便,就去后面和同僚们宴饮。 虞笙主持笄礼,请了赵听寒做赞者。 徐端卿在宾客席的首位上,悄悄地将符落清观察了个遍。 从面貌到身量,再到举止,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徐夫人便是当朝太傅章修能的妻子,符落清未来丈夫的母亲。 见这样好的姑娘,徐端卿不由得暗暗点头,她早见识了落清的才学,如今再看,落清的礼节相貌都是顶好的,配她的长子绰绰有余。还好她下手快,若假以时日,做王爷侧妃或是公侯夫人都是够的。 符落清不知道,自己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被人打量个遍 ,她只知道,自己很紧张。 符落清正坐在位子上,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去看正位上的母亲。 舒璟明走过来为落清梳头,她察觉出落清呼吸有些不自然,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小清不必紧张,有我在,不会出差错的,你可以的。” 第38章 及笄礼(三) 落清心中一怔,才发现面前人是多月不见的舒璟明,忍住了上去抱住她的冲动。 她声音很小,却也很平和,令人心安。 不知怎的,符落清呼吸也平静了。 为符落清梳好发髻后,舒璟明把梳子放在南席,满意地将符落清欣赏一番,她的小清,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这时,轮到正宾起身了。 正宾请的是赵听寒,她是礼部尚书的夫人。 赵听寒出身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绣工精绝,治家有方,是长安贵妇的表率。 赵听寒走到落清面前,朗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她的声音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令符落清沉醉。 那一瞬,符落清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赵听寒在搀扶下跪坐下来,为落清梳头加笄。 赵听寒的动作十分温柔,像对待一个易碎品一样,又像在透过她,看什么人。 舒璟明则为落清象征性地正笄。 换了几番衣服,落清和璟明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落清全程恍恍惚惚,直到礼仪将近尾声。 地吃了些,然后又拜谢赵听寒,赵听 寒再回礼。 落清起身离席,心中不再恍然,反倒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坚定,她站到西阶东面,面朝南。 赵听寒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回滢滢甫。” 落清恭敬回答:“某虽不敏,敢不凤夜祗来。” 这一刻,她仿佛真的长大了。 落清向赵听寒作揖,赵听寒受之,复位。 礼仪结束后,前厅各自宴饮,落清和璟明回了房间。两人都累的不轻,一回房,落清就脱了外袍搁在一边,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没出什么差错。” “这么多夫人小姐看着,我吓都吓晕了,不愧是我的清清……或许现在可以叫你滢滢。”璟明轻轻拍了拍胸口。 “其实出差错也没什么关系的。”落清往床上躺,和璟明一起躺在床上,“及笄礼不过是做个由头,看章家对我是否满意,也好让各家互相联姻。” “事情都订了十之八九了,滢滢这么好,章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我满不满意无所谓,只是看他们对符家是不是满意。两家联谊,是两股势力缔结,我不过是装点罢了。” “那……滢滢准备好了吗?” 落清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沉默了一会:“应当是没有的。” 顿了顿,又道:“可是这不要紧,刀都架脖子上了,我没准备好也要准备好。” 璟明摸索着,手搭上落清的:“我也要定亲了。” “你喜欢吗?”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是爷爷营里文书。我爷爷说他家世清白,性子温和,他来入赘。” “你见过吗?” “躲在门后偷偷见过一面。倒是真的如爷爷说的一般温温吞吞的,半天不说一句话。是个闷葫芦。” “噗。” “你笑什么呀。”璟明爬起来看着落清。 第39章 然诺重 “难得见我的大小姐用温温吞吞形容一个人,想必是喜欢的了。” “你好讨厌,你少胡说啦。”璟明气的去掐她。 落清连连求饶:“好好好,我认罪我认罪,大小姐饶命。” 闹了一会,两个人又躺回去。 璟明歪了歪头:“我们好久没这么闹了。” “那可不,我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这么久没见,你都不说想我。” “我怎么没说……”落清卡住,“好叭,想你了,阿明。” “呜呜呜你这人好坏,不理你了。”璟明气的背过身去。 落清探头去看她,伸手戳了戳她鼓鼓的脸:“怎么生气了,我的好阿明。” “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啊。” “很快会再见面的,相信我,阿明,不会很久。”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隔了九个月了。” “最晚开春我就要嫁人了,嫁人之后,我可以邀请你去赏花啊,赏月啊,品茗啊。” “真的吗?” “真的。”落清伸出手,“我跟你拉手,骗你是小狗。我们要先好好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啊。” “才不要你变成小狗,你变成小狗就没人看我绣花了。”璟明叹了口气,“我但凡有力气,能拿起来剑,替爹爹上战场就好了。爷爷也就不必害怕我被人欺负,替我招赘好留在京城了。” “能上战场是好事,可是侍奉长辈膝下以尽孝心也很好嘛。尽忠尽不了就尽孝嘛。就算你能拿得起剑来,你阿娘也不一定舍得你去啊。 “我家璟明花绣的这么好,可让许多夫人小姐羡慕呢。我要是有你一半好,也不会被扎手了。” “扎哪儿了我看看。”璟明说着去模落清的手来看。 璟明举着落清的手仔细端详,轻轻捏了捏。 “嘶。”落清吃痛,往回缩了下。 璟明心疼地放在心口窝:“你说你,那么拼命做什么。” “活在人家的屋檐下,身不由己,没办法呀。” “我要是个男子就好了,娶了你,我们两个逍遥去,管他人怎么样呢。。” 落清笑说:“你要是个男子,定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少年郎。说起这个……他最近如何了?” “还能如何呀。他最近升了六品殿前太医,仕途风光着呢。” 她们说的“他”,就是太医院从二品院使的公子,周敛。 周家和舒家是世家,所以璟明才知道关于周敛的事情。 周敛是落清从前心仪的人,是她会小心翼翼地打听听到名字就脸红的人。 “他才十八岁就是殿前太医了,年少有为,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真搞不懂他那张死鱼脸有啥好喜欢的,整天板着脸,无趣死了。” “在宫里无趣些才是保命的道理嘛。” “说的也是。不说他那煞风景的啦,听说……你哥哥……哦不符老爷前日向温家提亲来着。” “嗯,在长安闹的动静不小吗?我天天被关在那个小屋子里,出不了门,外面的风声一点进不来,闷都闷坏了。” 第40章 梦中事 “我废了心思打听才知道符大人发了好大火。”落清补充道。 璟明:“说不上大动静,但是官宦人家多少也知道了。” 落清来了兴趣,起身坐起来,两个眸子里亮晶晶的:“此话怎讲?” 璟明也跟着翻身起来:“你这有点奇怪了,自己的家的事情,居然要问外人。” 落清撇撇嘴:“就是想听听外面怎么说,我只知道符兴昭的反应,外界怎么说,我倒是好奇。” “符大人请了礼部尚书蒋逾做媒人,温家也没说意向,只是给了温姐姐的一句诗,说是对上了才可允婚。 “蒋大人做事也是个周全的,诗也没透出去,爱看热闹的都盼着你家的动静,以为又是一对郎才女貌的佳话或者是野鸡想攀凤凰的笑话。 “但是等着等着也没见消息,就以为是符家对不上来了,渐渐的也不关心了。不过,我倒是好奇,温姐姐出了什么样的难题,他们对不出来也便罢了,还能难倒我们小清啊。” 璟明调笑道。 落清认真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难懂的意思,就是之前我们诗会上温姐姐作趣的一句‘帽插宫花非男儿,长缨在手是女郎’。”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明白了,莫非温家姐姐不愿意?” “他们解不出来,我想符大人以为这诗是笑他不如女人的意思,故而发怒。苏姨娘不明所以拿了这来问我,我才知道的。 “符大人本来就对温家不满,这婚事作罢是必然的,正好合了温姐姐的意思。温姐姐才高八斗,文采绝世,哪里看得上我哥哥那样的凡夫俗子……暂且说是凡夫俗子。 “何况符家这样的,光我祖母就不是什么好惹的,哪能让新妇有好日子过,就算温姐姐喜欢我哥哥,我也会劝阻她的。符家这样子,谁嫁进来谁倒霉。” 见落清一本正经的样子,璟明不由得笑出声来:“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家的。” “我和你相识这么多年,哪有半句假话,我家什么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嘛,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这样的日子,我巴不得跑呢。” “这就是你愿意嫁给章明远的原因吗?” 落清被问的一愣,笑了笑:“不愿意也没什么办法呀。日子总得过,人总得活着。” “你就不怕跳入了另一个火坑吗?章家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呀。”璟明担心地道。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落清揉了揉有点酸的脖子,“总比现在会好。章家不了解我,我有的是法子。只要符家拿捏不住我,我总有办法让符家拿捏不住我阿娘。只要阿娘没事了,出去的办法总会有的。” “我相信你,小清。需要我的时候,一定告诉我。” “那当然啦。” “那——你出去之后,想过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我啊,努力写书攒银子,跟阿娘还有何嬷嬷一起买一间小屋子,我们住在一起,等我攒够了银子呢,我和阿娘还有何嬷嬷到处走走,去大漠,去江南,去草原,回来呢,我就开一间学堂,教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读书。” “那你可要记得回来看我呀。” “当然啦。” 第41章 生是非 少年们坐在后花园的暖室里,此时已开宴多时,有不少人已然半醉。 有轻狂少年信口开河道:“哎,章兄,你可偷偷见过你那位未婚妻?今日可是她的及笄礼啊。” “刘兄,莫要拿章某开玩笑。”章明远低垂着眼,勾了勾唇角,“刘兄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本就轻狂,提起男女婚事来,更是起了心思,哄堂大笑起来。 章明远脸颊染上了飞红,低声劝诫:“各位年兄,莫要取笑章某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符姑娘自然是顶好的。” 他并不喜欢这位所谓的未婚妻,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喜欢女人。但毕竟,家里总需要有个所谓的大夫人做由头。 此时虽是寒冬,但暖室里鲜花开的正好 “哎,章兄可曾见过那符大姑娘吗?”醉酒的少年依依不饶。 “未婚男女怎可私下相见,章某自是不曾逾越礼法的。” 刘生身处花香暖室中,早已忘了何为天 地:“要我说啊,你那未婚妻也不过寻常容貌,不知礼数,配不得你的。” 章明远还没说什么,就听“嘭”地一声拍桌子的声音,陶摧猛然站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符大姑娘,又不是说你,是章兄的未婚妻,又不是你的未婚妻,你激动什么?”刘生漫不经心地道。 “陶兄,陶兄,坐下说。”一旁的好友也不断拉陶摧的衣袖子。 12 若是平时,陶槿是容不得旁人说自己好友 半分不好的,他定要上去揍那人一番的,可 今日也是小清的及笄礼…… “你既知道是章兄的未婚妻,又知道今日是符小姐的及笄来,还敢如此放肆,刘大人莫非没教你礼仪吗?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姑娘的婚事和容貌,哪里容得你在这随便议论?”说完,陶槿冷着脸坐下。 刘姓少年以为陶槿是怕了他,斜睨陶槿一眼,故意放大了声音继续道:“话说,这样自轻自贱不守妇道的女人,的确是配不得章兄的。” 章明远皱了皱眉头。 章明远纵然不喜欢自己这个还没有定亲的“未婚妻”,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章家的面子,别人这么评说,岂不是在打章家的脸? 他知道,长安城里高门大户的人家,知道内里的,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不知道内里的,纵然是嫁了,怕是也对他们章家没什么帮助。符落清家里门户也算高了,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公子这话未免僭越了。姑娘家清白怎可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任由外人胡乱造谣呢。这可是要扭送官府的。配不配的,跟你有什么相干呢,你这样的,怕是没有小姐愿意嫁你吧。”还没等到陶槿跳出来反驳,就有一位青衣少年看不惯,抢先道。 要是旁的时候,陶槿可是要给他一顿叫好 的,可如今处在风口浪尖的是小清,他也就 没了这些闲心。 “姓刘的,你把话放清楚了!”陶槿一个箭步从席间窜出来,一把揪住刘生的袖子,“你道歉!” 陶槿的速度快到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刘生就被揪住了领子。 第42章 何谓礼 平日里与陶槿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最是随性不过,任凭旁人如何取笑讽刺,也不会红脸,甚至……会同那人一同贬低自己。 可他今日不但红了脸,还动了手,只是因为刘生造谣符姑娘? “我道歉?”刘生冷笑一声,并不把陶槿放在眼里,在他眼里,陶槿只是个小官的儿子,任人宰割,“陶槿,符二小姐与你什么关系,你要护着她?难不成,你也与符落清有私情?” “你血口喷人!”陶摧脸涨的通红,“姓刘的,你把话放尊重点,这是符二小姐的及笄礼,你我皆是客,趁符大公子不在,你便在背后说人家坏话,这便是你的君子之道吗?” 要换在平常,陶槿的拳头就落在刘生脸上了,哪会管他是谁家的儿子。可今日不一样,今日是小清的及笄礼,全长安大半有头脸的夫人和公子都这了,他不能把事情闹大,让全长安看小清的笑话。再怎么生气,也要忍着。 “昆琦,”这时,与陶槿相熟的好友也反应过来了,上去劝阻陶槿,“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嘛,不要伤了和气。” “陶公子,为了一个不知礼数的人,犯不上生气。”方才的青衣少年也道,他凑上前去低声说。 “华鄢,你什么身份?这里有你开口的地方吗?”刘生鄙夷道。 “刘兄,你今日失礼了!”同座的少年都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到底,今日还是刘生主动闹事。 不过,他们更讶异,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华家庶子,竟然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当众跟刘家的公子对着干。 “身份?你若是顾得上身份的,也不会讲这些话。呸!”陶瑾啐他。 章明远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我这个未婚妻,倒是跟别的男人来往不少。”一股无名的火气从章明远心底升起。 陶槿顺势就松开了刘生的领子,忍着怒气道:“姓刘的,我不是怕你。但是你记住,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心思龌龊。你最好嘴里干净点,不然,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哪一日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可有你的祸事。尤其是不要随便玷污人家姑娘的清白,在人家姑娘的及笄礼上信口雌黄,满嘴胡乱言,这便是你们口口声声放在嘴上的的礼吗?国子监的老师便是这么教你的吗?” 此时,宴席上已经乱作一团,众人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被波及到。 章公子态度不明,众人不好说话。他是太傅的嫡长子,又是新晋进士。 刘生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平日里极受宠爱,是长安城一等一的纨绔。 陶瑾爹爹虽然官职位低,却权重,也是个狠角色。况且,陶瑾是独子。 除了华部,哪个都不是好招惹的。 刘生还想再说什么,可也自知理亏,加上身边人劝阻,才愤愤不平地坐下。 而一旁的章明远听到了所有的对话,他本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多了几分不满。 长安城中都知道,符家的这位二小姐,是顶有才华的。 第43章 生辰礼 符落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章作的令人拍案叫绝。 章明远一直认为女子习些琴棋书画,本就是为了侍奉夫君,而她风头太盛,反而会盖过章明远的。女子本就应该相夫教子,绣花理家,琴棋书画只能作点缀。 点缀太艳,就没了主次。 二则么……符落清打小就在书窗边偷看他,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太喜欢符落清,他又需要一位表面上的妻子,他也不能说什么。 听了这些,他皱了皱眉头。虽然符落清不是什么好女人,但刘生在这里说这些,也是打了他的脸。 “诸位年兄怎么如此安静,为何不饮酒了?”刚刚从外面处理事回来的符和玉,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屋里气氛的冰冷。 陶瑾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说话。 符和玉跟着符兴昭见识多年,虽然年纪小,但也算是半个人精,察觉出了许是发生过什么,也不多问,开口笑道:“各位年兄可听 过最近长安城的一个笑话?” “但不知是怎样的笑话?”章明远语气僵硬地附和着。 尽管他对符落清这个未婚妻不满意,但对于这位为人处事甚是精明的大舅子,他还是很认可的。 “我听说,有一位少年郎,青年才俊,前途坦荡……” “符兄,这算的什么笑话?”有一位性子急躁的少年道。 “年兄莫急,听我道来……” 这么一场风波,就被符和玉不动声色地盖过去了。 众人都回到了方才那会饮酒作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唯独陶瑾还在为小清愤愤不平,符和玉这做哥哥的,也不问妹妹受了怎么样的欺负,只顾着他的圆滑了,可见小清在符家就没什么好日子过。 事后,符和玉从下人嘴里听了事情都原委,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落清房内。 舒璟明猛的一拍脑袋:“光顾着跟你胡闹了,险些忘记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呀?” 舒璟明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油布包裹的东西:“挑子送你的生辰礼,他前些天派丫鬟送到我家去,说是不好见你,让我代他转交,我替你先收着了。” 落清双手接过,手指在上面摩挲着,勉强勾了勾唇角:“难为他有心了……” “好啦,桃子赠你礼物可不是看你哭丧个脸的,快打开看看吧。”舒璟明用一根手指轻点落清的脑袋。 落清抿了抿嘴唇:“好。” 一层层油布包裹被小心翼翼地褪去,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落清猛吸了口气:是……! “……啊!是是……” “《月华琴谱》!”舒璟明替她说了出来,“桃子手笔果真大方。” “本以为《月华琴谱》早已失传,没想到世上还能存在如此宝贝。我可得好好保存。” “相比之下,我的倒好像没那么用心了……”璟明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红木的小盒子。 落清轻声道:“你们送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舒璟明将盒子递给落清,眨眨眼:“要等我走了之后才可以打开哦。” “你这么说,我更好奇里面是什么了。”落清若有所思,恍然大悟,“不会是哪家姑娘给我的情诗吧。” 璟明用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嘻嘻地道:“你啊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想你啊。”落清脱口而出。 璟明的脸“唰”地红了,像吃了红辣椒似的:“你都及笄了,还这般没脸没皮。” “及笄了也还是你的小清呀。” 第44章 听传言 直到年关将近,落清才知道自己的及笄礼上出的事。 符和玉命令当天在场的下人不许将此事走漏风声,当日的少年们再轻浮,也知道姑娘的清白是不能乱造谣的。 所以,落清一直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两个个丫鬟说漏了嘴。 那日,落清刚从阿娘屋里回来,路上两个小丫鬟正低着头说悄悄话。 本来落清是无心去听这些悄悄话的,何况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 “那陶家的小公子被他爹爹关在家里两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一听“陶家”二字,落清忽然起了疑心,刻意放慢脚步去听二人的对话。 “岂止是陶家的公子,那刘家还因此被御史大夫参一本,父亲被贬官了呢。” “也是他说话太过分,惹恼了老爷和少爷,不被参才怪呢。” “就是,明明是小姐及笄礼,他这做客的,还出言不逊。你可知道那华家的小公子?” “怎么说?” “他倒是个可怜人,替我们家小姐说话反而被连累。他在家本身就是庶子,又死了姨娘,出了风头,家里正母怎么能轻轻松松放过呢。”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公子,也比你我过得好。不过话说回来了,就这样,章公子也愣是没敢出一声,没有退婚什么的,怕是对我们家姑娘情根深种。” “情根深种自然是好的,少爷小姐的事可还轮不到你我来讨论。”穿粉衣服的小丫鬟瞪了对方一眼,提醒对方慎言。 “你们说什么?”落清耳朵嗡嗡的,只听得进去“被关起来”四个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小姐。”两个侍女听见有人出声,慌忙低头行礼。 “你们刚才说的什么陶公子?” 两个侍女互相对视一眼,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们胡言乱语,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胡言乱语怎么会关系到朝堂上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二小姐,大公子吩咐过,不许我们走漏风声,否则要责罚的。我们两个一时该死,还请二小姐饶过我们。”两个婢女闻言跪了下去。 落清叹口气,扶她们起来:“我不为难你们,你们只告诉我,是哪家的陶公子。哥哥问起来,我替你们担待着。” “是……是……是陶御史家的陶公子。”一个侍女颤声道。 “可是叫陶槿的?”落清心中一紧。 “是。” “他为何会被父亲关起来?”落清握着她们的手一紧。 “这……”侍女们又支支吾吾了。 落清松开手:“罢了,我不问你们了,你们去吧,以后在府里要记得谨言慎行。今日被我听见还好,若是被老爷撞见,你们要受责罚的。” 侍女们对落清的宽容感激涕零,忙忙谢过,飞快走了。 落清略微思忖,改了原本要回房的路子。 “小姐,这不是回房的方向。”身后的丫鬟小阳出声提醒。 落清一脸正色:“我知道。许久不见哥哥,甚是想念,天色未晚,去同哥哥说几句话。那是我亲哥哥,即便是父亲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的,你们放心。” 见落清这么说,两个小丫鬟也不再阻拦。 第45章 兄妹争 就这样,落清一路畅通无阻地见到了符和玉。 落清到的时候,符和玉在写东西,看起来像是刚从大理寺回来。 “哥哥安好。” “妹妹不在闺房绣花,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落清笑了笑:“妹妹最近听了件事,想来问问哥哥真假。” 符和玉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她:“长安城中向来风言风语甚多,真假不一,妹妹还是少费心思为这些不想干的好。” “哥哥说的是,旁的也罢了,只是这件事到好像与妹妹我相关,所以不得不问了。” 符和玉深深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写自己的。 见符和玉不说话,落清就自己说下去:“妹妹今日听说,有人在我的及笄礼上出言不逊。” “何人说的?如此大胆,到你面前搅弄是非。”符和玉并未抬头。 “哥哥不应该回答我这件事是真是假吗?我也不必瞒着哥哥,这附中到处是眼睛,哥哥随便问问也能问出来,但是这件事与旁人无关,是我自己要问的,哥哥也是做司直的,当知道刑罚不是随意用的。” “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符和玉放下笔,定定地看着落清,“就是因为妹妹要逼问她们,所以她们才说出来,她们违反了主子的命令,就要受罚,这是规矩。” “那我倒要请教兄长,什么是规矩。”落清站起身来,说话还是温温柔柔。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地从天,风随雨,仆从主,尊卑有序,三纲五常,这,就是规矩。” “哥哥说这是规矩,是何人定的?何时有的?” “圣贤定的,自古就有。” “哥哥说是圣贤定的,可是圣贤也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又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可知世间本无尊卑,也本无高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我不过是命好了些,能为公子小姐,受人衣食。岂能因为一点权威,就随意动用刑罚?何况今日之错,本在我。” 符和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这样大逆不道的荒唐话,妹妹可不要再讲了。你们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在家从父嫁夫从夫,这样的大道理你们就是读了也是不懂的。 “妹妹不要以为自己读了两本荒唐言就以为自己学会了圣贤之道。难为妹妹特意过来一趟,是谁讲事情说出去的,我就不追究了。” 听到符和玉这样说自己,落清气的脸都红了,又想到今日来的目的,就忍了下去:“妹妹替她们谢过哥哥。我只问哥哥一句,刘公子在我的及笄礼上对我出言不逊可是真的?” “都是年少人,吃醉了酒,说些什么也是无心的,这些都是男人家的事,妹妹守好本分,还是不要操心的好。”符和玉拿起写好的纸,满意地打量着。 “哥哥告诉我守好本分,可是忘了姨娘被禁足吗。姨娘被禁足,难道也是因为不守本分?”落清向前一步,语气有些急了。 符和玉一顿,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冷冷的:“长辈的事,你我作为小辈,还是不要置喙的好。” 第46章 撕破脸 “长辈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嚼舌根。我只是想问一句真假,我现在又出不了家门,能做什么事情?我及笄礼上的事情,我总要有知情权吧。况且长安城中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哥哥瞒着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符和玉定定地看着落清,半晌,沉着声道:“你要是想知道,倒也无妨。” 如此,就一五一十地对落清说来。 听完,落清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蹊跷:“章大公子对这件婚事也是不满?既是不满,为何又要娶我?” “妹妹慎言!”符和玉冷了脸,“女儿家的婚事,怎可自己妄言,聘礼未下,怎说婚姻?” 落清撇撇嘴,心道那刘家的登徒子在她的及笄礼上污蔑于她,也不见哥哥反应如此激烈。 不过落清心里揣着疑问,倒是懒得与符和玉争执。 “到底也是我及笄礼上出的事,坏了哥哥朋友们间的义气就不好了,妹妹不过是想关心一句,陶公子几人如何了?” “该罚的都罚了,不过挨两句骂就是了。” 落清放下心来,可到底是因为自己让桃子和华公子落的这样,心里终究过意不去,只能记着这份恩情。 未等落清再说什么,符和玉劈头盖脸地道:“若非是你与外男不清不楚,也不会有这般风波,如今倒叫长安城看符家的笑话,连累的三妹婚事难议论。” 落清知道他们二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符和玉心里对她不满是自然的,本来不欲与他计较,又听他说:“平日你无礼惯了便罢,如今要议亲了还与外男不清不楚,与那等混账厮混一处,你是如何学的规矩。” 落清冷笑道:“哥哥怕是骂错人了吧。连累娇染我内心有愧,可此事不是旁人污蔑于我吗何来的我与别人不清不楚? “哥哥也是知道的,我已经快一年未出家门了,如何不清不楚?此事本就错在刘家公子,哥哥当时怕伤兄弟和气,如今倒是会责怪我了。 “哥哥怕伤与刘公子的和气,便不怕伤与陶公子的和气呢。君子不语人是非,哥哥的圣贤书,不是读的比我好么?” “你若不让人抓住把柄,别人如何污蔑于你!看来你这一年,也没学什么规矩,倒是要向父亲禀报了。”符和玉被她气的怒目圆睁。 在落清印象里,她这位哥哥向来是温文尔雅的,从未有过这样失礼的时候。 “把柄?何来的把柄?凭他一张嘴胡扯的吗?真是叫人笑话。若他想造谣,凭他一张嘴,我就成了荡妇了,何用把柄!?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反过来却要怪我们不够乖巧!明明是你妹妹受人欺辱,你倒要怪起妹妹来了。”落清冷眼瞧着他,心里对这个哥哥失望透底,“哥哥若是想说与父亲,倒也无妨。他向来最在乎名声,明明是你主场,却出了这样的事,又提起来,你说他恼我多还是恼你多?” 说完,落清也再不管符和玉的反应,转身带着丫鬟离开。 第47章 荒唐言 自从与符和玉吵了嘴,落清就再也没去见符和玉,元日见了,也只是按规矩请安问好。 开春一月多,连符娇染也不怎得见了。 终日里落清只在屋子里与针线相伴,连书画都被符兴昭收了去,直到虞笙知道了,也不知道劝了符兴昭什么话,才将收了的琴棋书画还给落清。 这样的光景直到二月二,章家来下聘。 经过几个月的打磨,落清的女工已经练的不错了,礼仪也没有半点问题,管账更是虞笙亲自教导的。 “嬷嬷,外面听起来热闹的很,可是有什么喜事?”落清话说着,眼睛没有从绣布上抬起来。 “小姐怎么这都不记得了?今日可是章家来下聘呀。” 落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章家是哪个章家。 “是我糊涂了,忘记这回事了。”落清并未多问,仍旧低头绣花。 孙嬷嬷望了眼窗外,又看了看落清,点头赞赏:“小姐近来性子越发沉稳了。” 落清扯了扯嘴角:“嬷嬷夸赞了。” 可落清心里只盼着早日从这几寸之间放出去,别的一律不关心。章家来下聘又如何?不过是两个老爷达成了结盟罢了。 章大公子不想娶,她还不愿意嫁呢。不过在这些长辈们眼里,他们的意愿,才是最不紧要的。 “小姐,明日便开始绣嫁衣吧。” 长安有风俗,新娘子须自己绣嫁衣,以祈求婚姻幸福美满。 落清捏着针的手停了下,悬在半空中:“一切听嬷嬷安排。” 孙嬷嬷:“小姐已经长大了,嫁衣的事,就全凭小姐自己了,但是老爷和夫人要过目的。” “好,但是要劳烦嬷嬷为我多寻几个花样来。” 若是可以,落清倒是真的想随便绣算了,阿娘那边倒好说,符兴昭才不好糊弄,他才不会允许她做出有损符家脸面的衣服呢。 “这好说,是老奴应当做的。” “嬷嬷,我不是讲过,您不要自称老奴吗,您教我绣花,算我的老师啊。”落清不满地抬起头。 “小姐,教您绣花只是老奴份内之职,万万不敢以师长自居,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可要罚老奴啊。”嬷嬷吓得连忙站起来行礼。 落清放下绣花去扶她:“您何必……” 忽然想起,符家规矩森严,符兴昭不说,老夫人更不是好惹的,符家不是她们的小院,章家也不是,世家重规矩,主子犯错不一定责罚,但是下人是一定要受罪的。 落清点点头:“我知道了嬷嬷,我不为难你了。” 孙嬷嬷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老奴知道小姐是好意,但是外面不比符家,小姐到了章家,一定要谨言慎行啊。” “我记住了嬷嬷,谢谢您。这些话我以后不会再提了,是我今日糊涂。”落清后悔道。 她如今处处受制于人,万一被有心人听去了什么,她和嬷嬷都要受责罚。 落清从身上解下一个小荷包,道:“嬷嬷这几日也辛苦了,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 第48章 点绛唇 景泰七年三月初九,宜嫁娶。 仲春时节,长安城里的小巷中到处都是卖花的,迎春水仙鸢尾,桃花杏花海棠花。 这时节,无论姑娘还是小子,无论高门大户或是下九流,都爱向叫卖的人招招手,买上一支挑花,或是别的什么。 别在鬓边,可以让人心情舒畅一整天。 插在花瓶里,无论什么金银珠宝都黯然失色。 若是往年,落清会和璟明一起,落清买一支玉兰花,璟明买一支栀子花,别在鬓边。 有时候,她们还会嬉闹着给陶槿和桓殊戚戴一朵牡丹花,点一个朱唇。 这二人脾气是极好的。 桓殊戚发现后,会脸红地像个灯笼说不出话来。 她们两个最爱看桓殊戚闹个大红脸。 而陶槿会跟落清她们一起评价,下次戴牡丹好,还是海棠好。 落清像往年一样,托人买了朵玉兰花。 这日三更不到,落清便被拉起来梳妆。 趁下人们换水的功夫,何嬷嬷送来了七宝粥,说是虞笙吩咐的。 落清谢过何嬷嬷,默默吃起了粥。 粥还没吃完,替她梳妆的婆子就来了。 落清只得作罢。 待婆子梳妆完,落清看着铜镜里美的不像话的自己,恍如隔世。 曾经,她也幻想过,自己穿上嫁衣,点上 朱唇,风风光光嫁给哪个意中人。 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嫁的却不是意中人。 “嬷嬷,您手艺真好。”落清对梳妆的孙嬷嬷道。 “那是自然,女人啊,一辈子也就风光这一次,自然要漂漂亮亮的了。小姐本就天姿国色,打扮起来更是倾国倾城。”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的丈夫能看?” “小姐真会说笑,女为悦己者容,不让丈夫看,谁能去看呢。” “我自己,还有许许多多,我爱的人啊。” “小姐真是个痴人,若丈夫不喜欢,长得美若天仙也是没有用的。小姐,您又说痴话了,您不是答应过老奴不说糊涂话了么,今日您出嫁,可要开开心心的呀。”孙嬷嬷推了推落清,提醒她。 落清垂下眼睑:“嬷嬷,我太高兴了,一时乱说,莫放在心上……我可以戴花吗?” “这个……”梳妆的嬷嬷犹豫道。 落清从匣子里拿出那朵玉兰花,放在手心,抬头期待地看着嬷嬷。 “规矩从未说新嫁娘不许带花,小姐想戴,那就戴吧。”孙嬷嬷松口。 “谢谢嬷嬷,您真好。” “清儿。” 落清转头,恰是虞笙进来了。 “阿娘为女儿带花好不好?”落清遥望虞笙,唇角笑着。 “好。” 落清今日戴的首饰,也是那日桓老爷子和老太太赠的,倒与那支玉兰相配。 “清儿。”虞笙未曾开言,声音已经哽 咽。 “夫人,小姐出嫁是喜事,今日不可流泪。”一旁的孙嬷嬷提醒道。 虞笙点点头:“嬷嬷辛苦了,我与清儿说会体己话,摸摸,嬷嬷先下去领赏银吧。这里有人伺候着。” “是。”嬷嬷领命下去。 “阿娘。” “对不起。阿娘对不起你。” “阿娘,别这么说阿娘,阿娘哪有对不起清儿,清儿仰慕章公子已久,如今也算了了一握心愿。” 第49章 贺新婚 虞笙咬了咬嘴唇,抚摸着落清的鬓角,喉咙发酸,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不管怎样,清儿一定耍幸福,万不可让别人欺负了去。阿娘很好,不会拖你后腿。”虞笙凑到落清耳边,悄悄道:“清儿无论想做什么,都放心去做。” “女儿会幸福的,阿娘别伤心,女儿只是嫁出去了,又不是卖出去了,不回来了。得空清儿便与夫君一道,回来看看阿娘。”落清笑着,眼里闪着微光,“阿娘和嬷嬷也照顾好自己。” 落清抬手,温柔地替虞笙拭去脸上的泪珠:“阿娘不哭,女儿已经长大了。” “好,不哭。”虞笙侧过脸,拿帕子擦了几下眼泪。 虞笙接过玉兰花,轻轻为落清簪在鬓边,继而转到落清对面坐下:“都说女大十八变,几日不见,清儿是愈发出挑了。” “那当然是因为阿娘底子好,女儿才好看。” “嬷嬷今早早起来熬的粥,清儿可用过了?”虞笙拉过落清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 “用过了阿娘,对了阿娘,嬷嬷呢?” “嬷嬷去收拾东西了,我把嬷嬷留给你,让嬷嬷跟着你去章家,这样你也好有个照应。” “阿娘,嬷嬷陪你的时间长,你在这符家又没个知心的人,若是嬷嬷跟我去了,阿娘一个人可如何是好?再说,嬷嬷也是想陪阿娘的。” “清儿,阿娘知道你的意思。阿娘在这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但是清儿刚去章家,嬷嬷陪着你,也好一些。阿娘跟嬷嬷商量过了,嬷嬷愿意陪你的。你放心,阿娘一切都好。” “我还有黑不溜秋,阿娘……” “好了清儿,阿娘心意已决,章家比符家门第高,嬷嬷跟着你,也能比跟着我过的好呀。”虞笙紧张地看了眼外面,“阿娘等着你。” 虞笙忽然想起来什么,从袖子中拿出一条璎珞,给落清戴上:“这是你外婆传给阿娘的,如今阿娘传给你。” “阿娘,我外公外婆……”这是十多年来,落清为数不多地从阿娘口中听到外婆,她以为外婆一家早已仙逝,所以阿娘不曾主动提,落清也不敢主动问。 虞笙拍了拍落清的肩膀:“阿娘知道你想问什么,阿娘想跟你说的,都在这璎珞里了。清儿以后行事,切记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 落清摸着脖子上的璎珞,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我明白了阿娘。” “夫人,小姐,章家的花轿来了,快扶小姐早些上轿吧。”孙嬷嬷在门外禀报。 虞笙拉着落清的手舍不得松开,眼眶又红了:“清儿……阿娘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一生幸福无忧。” 落清站起身来抱了抱虞笙:“阿娘放心,我会快乐的,阿娘也开心呀,阿娘开心,清儿才能开心。” “好,阿娘一定开心。”虞笙用力抱了抱落清,最后再看了落清一眼,将盖头放下,“来人,伺候小姐出门。” 话音刚落,丫鬟仆人就涌进来搀扶落清。 门一开,外面的吹打声鼓乐声也响亮起来。 第50章 新婚夜 “小清!”舒璟明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进来。 “舒小姐你这是……”几个嬷嬷出声阻拦。 “璟明?”落清问道,想抬手掀盖头,被孙嬷嬷阻止了。 “可算赶上了。”舒璟明大口喘着气,没等气喘匀,就把手上的包裹往落清手里塞,“这些是我们几个给你的新婚贺礼,你看到就知道了。” 落清摸着手上的包裹:“……谢谢你们。” 一旁的陪嫁丫鬟元潇接过东西。 虞笙:“舒姑娘,后面摆了酒席,你先去吧。” 璟明点点头:“那我走了,小清你一定要幸福呀。” 说完,舒璟明就在丫鬟的陪伴下离开了。 这一天,对落清来说,似是梦一般。她好像个木偶,被人提着一步一步地走。 晚上,章家,新房内。 妯嫂亲戚们走后,洞房里静悄悄地,落清甚至可以听见烛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屋外,人声鼎沸,推杯换盏。 除了梳妆前阿娘送来的粥,落清这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如今饿的是前胸贴后背。 幸亏花生枣子撒了一床,先前落清还拘谨着不好意思吃,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饿的都想吃盖头了,伸手摸到一个枣子,也来不及有什么情绪,迅速把她塞进嘴里。 吃了半天花生和枣子,落清饱了,刚才还勉强支撑的眼皮开始打架了。 身子开始渐渐倾斜,倚着床边,混沌中,落清懊悔早知新郎来的这样晚,她就该掀开盖头大大方方地吃了。 正这样想着,忽然间好像看到了从前还自由的时候,她依偎在阿娘身边听阿娘给她讲诗书。 或是风和日丽的春天阿娘在亭子里教她弹琴。 还有璟明和她一起背书的时候,两个人常常在一处挑灯夜读。 或是两个人一起逛街游园,肆意笑闹。 或是他们四个一处玩耍,她和桃子攀比爬树,璟明担心她,她在树上笑着跟璟明打招呼,却不小心掉下树,被小戚稳稳接住,然后笑作一团。 又或是,她托桃子递了花笺,自己偷偷躲在树后看周澹脸红的样子,直到被璟明提醒才知道自己脸也红了。 甚至有她托璟玉递了花笺,自己悄悄躲在 树后看敛脸红的样子。 “嘎吱”推门声把即将面会周公的落清拽了回来,她想伸个懒腰,恍然想起自己今日成婚,忙忙坐正。 过往种种,好像梦一场,自己这么快就嫁为人妇了。 如果能说开门声只让落清想起自己好像是成婚了,那么扑面而来的酒气,让落清彻底清醒过来。 等不得落清思考太久,盖头就被人挑开。 烛光摇曳,落清看清了面前的男人。 男人不胖不瘦,一身大红婚服,面如冠玉,两腮重红,挑花眼中,倒没有不甘,只是有些遗憾。 落清怔了下,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这“夫君”,一切来的太突然。 没等落清继续想下去,章明远就道:“你及笄礼那天……抱歉。” 落清更愣神了,这样一句抱歉,就能轻飘飘盖过他对她的伤害吗。 很快落清不再发愣,温婉一笑:“夫君说的哪里话,从今后我们夫妇一体,不必在意这些。” 落清咬重了夫妇一体四个字,意味在警告章明远打她的脸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接着又道:“妾身惭愧负有才名,认识的友人多了些,夫君误会,是妾身不是。” 以退为进,这是落清被关起来的这三个月学到的。 第51章 改名字 落清都如此说了,章明远也不好再说什么,若再说难听的 倒显得他心胸狭窄。 “并非有责怪娘子之意,娘子莫要自责。”章明远忙补充。 “多谢夫君谅解。”落清低眉顺眼地提醒他,“夫君,合欢酒还未饮。” 二人饮过合欢酒,接下来便要洞房。 这一夜对落清来说实在算不上快乐,只记得粘腻的汗水和横冲直撞带来的疼痛。 翌日一早落清就推醒了章明远,要起来奉茶。 章明远要落清服侍他,落清道:“夫君娶我是为何?” “父母之命,打理家业,辅佐我光耀门楣,延续子孙。”章明远答。 “那丫鬟小厮是做什么的?” “自然是服侍主人。” “那我服侍了夫君,丫鬟小厮做什么?那谁来做夫君所说的事呢?” 章明远愣了一下:“夫人说的是。” “并非是妾身不愿,只是阴阳有道,各司其职,妾身不敢逾越。” “夫人高义。”章明远有点明白为什么母亲非要他娶她了。 “夫君辛苦,妾身这些算不了什么的。”落清微微一笑,读书人讲道理,就是好骗。想让她一份钱做两份事,没门。 丫鬟进来服侍他们更衣洗漱,章明远瞥了眼服侍落清的丫鬟:“你瞧着眼生。” 丫鬟微微福身:“回少爷的话,奴婢是小姐的陪嫁丫鬟,昨天刚来的。” 章明远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草儿。” “你服侍少夫人多久了?这是谁起的名字?” “奴婢今天第一天服侍少夫人,名字是人伢子随便起的,说好养活。” 章明远微微惊讶:“怎么第一天服侍夫人?” 落清道:“从前我不习惯丫鬟服侍,身边只有何嬷嬷跟着。不过草儿既然跟我来了,从此就只作姐妹相待,日后我们互相照料。” 草儿低头:“是,少夫人。” “你叫草儿以前叫什么名字呀?”落清问。 草儿摇摇头:“奴婢三岁就没了母亲,被父亲养到八岁卖了,因此没有名字。” 落清愣了下:“那你喜欢草儿这个名字吗?” “草儿不知。” 章明远笑道:“夫人怎么问起一个丫鬟的名字,丫鬟只是丫鬟,名字不都是由主子决定的吗?” 落清将耳环扣上,道:“这可不见得,丫鬟与你我一样都是人,不过你我命好生的富贵人家,他们命苦罢了。生在哪里不是由我们决定,可是日子过的如何是自己定的,夫君是读书人,怎么会没见过寒门贵子呢?” “这……”章明远哑然,他想反驳落清的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那既然草儿这名字轻贱,我替她改一个吧。” 落清瞟了章明远一眼,明白了章明远的心思,却暗暗觉得奇怪:章明远看起来也不是好色之徒啊,怎么会对草儿如此感兴趣。 “夫君,这好歹是妾身的陪嫁丫鬟,改名这事,夫君总要让让妾身的吧?” “好好好,就让与夫人。” 落清笑盈盈地起身:“还是夫君体谅妾身。时间不早了,我们去给爹娘奉茶。” 如此,改名一事,就被落清含糊过去。 第52章 奉茶礼 落清两人到的时候,徐端卿和章修能也刚好起来。 落清悄悄打量自己的公婆二人,只见徐端卿面色红润,身量不胖不瘦,虽然年已不惑但是脸上没有皱纹,笑吟吟地坐在那,说是位二十的姑娘也不为过。 落清不由地想起来了徐端卿少年时名动京城的传说。 章修能坐在一旁,身上穿着浅色常服,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脸上白须寸长,饶是位老学究。 夫妇二人奉茶行礼,徐端卿夫妇也和颜悦色地接过。 “明远,落清,坐。”章修能道。 落清心里有点忐忑,若是再来一个符兴昭,她可就要疯掉了。 徐端卿打量落清,怎么看怎么满意。 章修能悄悄瞄了眼面目含笑的徐端卿,又瞄了眼低着头的小夫妇二人,轻轻咳了一声:“夫人。” 徐端卿眼神才从落清身上移开:“落清在这一切可还适应?” “回母亲的话,一切适应。” “你呀,还是太拘谨。既然进了章家的门,从此就是一家人,我就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待,不必如此拘束。” “谨记母亲教诲。” 徐端卿瞥了眼闷头不语的章明远:“明远这孩子看着呆笨,其实心肠不坏,就是有时候转不过弯来,他要是有什么委屈了你你骂他就行,不必委屈了自己。再不行,你与我说,母亲替你做主。” 落清低着头差点含不住笑,果然是知子莫若母,章明远呆笨倒是真的。 “多谢母亲。不过夫君宽怀大度,不会委屈儿媳的。” 徐端卿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章明远道:“我知道你婚前多有不愿,但是落清是个好孩子,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了,你父亲和我替你选了落清不会错的。你们还年轻,往后日子长着,小夫妻要多说说话,别跟你父亲一样,整日忙于公务,公务的事情,慢慢来,不急于一时。” “母亲教诲的是,儿子谨记。”章明远羞红了脸,昨晚上食髓知味,今日里又见识了落清的为人处事,觉得落清都比自己更胜一筹,有些明白母亲的深意了。 章修能也道:“你母亲说的有道理,你如今是娶妻的人了,以后切不可跟以前一样胡闹。” “父亲我……”章明远抬起头,想反驳什么。 “嗯?”章修能看了他一眼,章明远就收回了话。 这一眼让落清觉得他从一个和蔼的老学究变成了叱咤朝堂多年的太傅。 落清眼观鼻鼻观心,在那装作耳聋的。 章明远的事,经过桃子的打听,传给璟明又传到她这里来,她也知道大概了。 章明远从前跟一个男侍卫情难自禁,爱的死去活来,章明远甚至整日里夜不归宿,好几日也不去户部工作,惹的章修能震怒,这才起了给他娶妻约束他的心思。 章明远不愿意娶妻,因此对这婚事多有不满意,在她的及笄礼上也是冷眼相待。 落清觉得这章明远说起来也挺可怜,跟心爱之人不能相守,还要被迫娶妻。 但他再可怜,也不是欺负她的理由。 第53章 真心话 徐端卿叹了口气:“话既然说到这里,我们也不瞒着落清了,明远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 落清眉心一跳,这话可不好回答呀。 “儿媳不知夫君以前如何,只盼日后与夫君恩恩爱爱,白头偕老。”落清硬着头皮道。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要是明远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徐端卿赞赏地看着落清,“明远从前多有不懂事,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母亲。夫君才貌双全,嫁给夫君是儿媳的荣幸。”落清转过头,情意绵绵地看着章明远。 章修能满意地点头:“好,好,好,你们小夫妻相处的好,我们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 “落清在府里有什么不适应的就直接找找管家,这几天你们就好好相处,等回门过了,我再把府里的事务交给你。” “是,一切听母亲安排,多谢母亲。” 徐端卿夫妇二人又叮嘱一番,才放他们二人回去。 回去路上,章明远一直闷闷不乐。 落清猜他十有八九是为他那夭折的爱情伤心,但是懒得搭理他,反正安慰他也会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 章明远没跟她回房,而是半路跟她支吾了两声,去了别处。 落清倒是乐的清闲,回了房,叫来草儿,拉着她说话。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符家呀?” “回夫人的话,奴婢是上个月刚被大夫人买去的。” 落清点点头,原来是母亲专为她买的陪嫁丫鬟。 “你从前读过书吗?” “不曾识字,夫人。” “那我教你识字好不好?” “夫人,奴婢万万不敢。” 草儿连忙跪下,口中告罪。 落清拉她起来,把她按在椅子上:“没有什么敢不敢的,你我一样都是人,我多蒙你照顾,无以为报,你就告诉我,想不想识字。” 草儿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落清叹口气,将一个荷包塞给草儿:“你不必害怕的,好姑娘,我在这府里只有你和嬷嬷能够说说话。既然你跟我来了,我们就是姐妹,从此万事有我替你出头,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去的。” “奴婢多谢小姐。”草儿接过荷包,摸着是沉甸甸的银子,有些忐忑,她有些不太确定这位少夫人是笑面虎,还是真的人好。 落清有点恍惚,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实在是荒唐。 “好姑娘,我是真心喜欢你,想跟你做姐妹。今早少爷想给你改名字,被我推辞了,是因为我想让你自己愿意了再改,而不是把你当物件一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少爷对你有意,我也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愿意就抬你做妾。你要是不愿意,万事有我,我替你挡着,也不会亏了你。我说这话不是敲打你好姑娘,我对他无意,只盼着你能好就好。” 草儿抬起头,坚定地道:“少夫人,我不愿意做妾,我想读书。” 落清笑了出来:“好,你愿意读书我就教你,不过我可是个严师,你可不能懈怠哦。” 草儿眼里亮晶晶的:“奴婢一定勤奋有加。” “那我们拉勾?” “拉勾。” 第54章 斯年叹 说做就做,落清就开始教草儿识字,不觉已到晌午,何嬷嬷来敲门给落清送饭。 “嬷嬷放桌上就好,嬷嬷就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吧。”落清道。 何嬷嬷道:“奴婢不敢跟少夫人同桌。” “嬷嬷,我只是嫁到章家来了,又不是变了个人,我永远是你的小清儿呀,嬷嬷这么说,到叫我感觉像孤家寡人了。” “只是少爷他……” 落清摆摆手:“他走的时候说过了中午不回来用饭,不必管他。” 于是三个人就坐在一起用饭。 落清喝了口汤,不由得思忖:“我来章家,本就是将它做跳板得来自由,这得与章明远和离。和离以后以后和阿娘嬷嬷在外面吃穿用度,也需要银子,看着光景,我不妨找机会多敲诈章明远一点。既然章明远好男风,我看这小厮倒是个我与他和离的好理由。” “少夫人,您看着汤多时了,想什么呢。”何嬷嬷往落清碗里夹了菜,“这才一天,您就瘦成这个样子样子了,夫人见了该心疼了。” “没什么的,嬷嬷。”落清笑了笑。 “您可是在想少爷?”何嬷嬷关心道。 说实话何嬷嬷心里对章明远有一点不满,昨日才刚刚成婚,今日就不回来用饭了,这不是给小姐受委屈吗。 “哪有呀嬷嬷,想他做什么,就是在想回门的事情,嬷嬷您不要担心啦,在阿娘那里也说我们两个很好就行。你看少爷不回来,我们几个一起吃饭,不是好得很吗。” 草儿默默吃饭,从前的几个主子,哪有说是让主子跟奴婢一起吃饭的呀,草儿也不敢说什么话,不过少夫人教她识字,是真的好人。 何嬷嬷:“少夫人有事尽管吩咐老奴就行。” “嬷嬷您说的这是哪里话,一家人何必这么生疏,昨日您也忙了不少,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就行。您年纪大了,多替自己操心呀,我一切都好的。”落清给何嬷嬷倒了杯水递给她,“草儿,吃完饭过会陪我去府里转转。” “是,少夫人。” 午时过后。 章府和符府有些相似,都讲究一个“雅”字,但章府比符府的“雅”奢华多了。 新年刚过,即将开春,花园里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 柳树抽出了枝桠,梨花桃花似乎已经发出了花苞,只有梅花在点点绿意中盛开,独树一帜。 眼前的梅花迎风而放,花瓣上还残留着今早的露水,更加可人。 落清低头,挽过一枝梅花轻嗅。 还未细品其中意味,就听旁边“扑通”一声,惊起了三两早回的栖鸦。 “哎呀!”落清和草儿二人也同时惊呼一声,双双退后。 “哎哟——疼死小爷了——”二人定睛一看,原来从树上掉下来的是个人。 眼前少年有十八九岁的样子,面色慵懒,衣衫凌乱,一头墨发披在肩膀上,白面朱唇,一双狐狸眼睛里冒着狡黠的光,像个偷腥的猫似的。 少年容貌与章明远有几分相似,却比章明远多了几分灵气。 落清和草儿原本好好的看梅,万万没想到会从树上掉下个人来,二人都被眼前这景象给吓着了。 而罪魁祸首章斯年迷迷糊糊地,活动了被摔疼的手脚和硌到的脖子,悄悄打量这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少女。 左边那少女一头乌黑润顺的头发挽成朝云近香髻,金海棠珠花步摇和金丝八宝攒珠钗,身着胭脂色的衣裙,说不上是好看,可面容清秀,气质出尘,莫名有一股书卷气。 而右边那少女挽着双丫髻,水鸭色衣裙,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杏眼清澈见底,让人好像能听见她脆生生的笑声。 第55章 新嫂嫂 他立即反应过来,左边这少女大约就是他昨日新过门的嫂嫂了。 章斯年立马收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作揖道:“嫂嫂安好,小弟章斯年,嫂嫂叫我斯年就好。” 落清也想起来了章明远好像有个弟弟,从容点头:“阿弟不必多礼。” 章明远挠挠头,刚想打个哈哈告辞,忽然又想起来了,自己来后花园原是为愁那件事的。 听闻他这个新过门的嫂嫂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女,就道:“小弟听闻嫂嫂才名闻长安,不知可见识一二?” 落清莞尔一笑:“弟弟谬赞,才名旁人抬举妾身罢了,不过略识几个字罢了。” “嫂嫂不必谦虚,小弟近日遇上一道难题,令小弟寝食难安,还想请教嫂嫂一二,不知嫂嫂可给小弟这个机会?” 落清心道怎得又是难题,笑说:“谈不上请教,你我之间,不过探讨罢了,斯年阿弟请讲。” “今日弟弟得了一道对联,只有上联,叫‘烟锁池塘柳’,弟弟苦苦思索许久,一直想不出下联来。”说完,章斯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期待地看向落清。 落清心里觉得好笑,敢情章斯年这是拿前人的题目考她来了。 落清向前走了一步,沉吟片刻,道:“前人有‘桃燃锦江堤’之对,不过……弟弟觉得‘镜藏相湖秋’怎么样?” 章斯年愣了下,随即拍手叫好:“好呀,不愧是嫂嫂,难怪……” 幸亏章斯年反应地快,咬了舌头,把后面的话咽在肚子里了。 他原本想说“难怪太子殿下从桃花宴上回来,就对您赞不绝口呢”,这话在章家是大忌,若是被有心人听去,落清恐怕要被章大人迁怒。 草儿被章斯年滑稽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 落清也掩口而笑:“春寒料峭,阿弟原是为此在这里苦苦思索吗?弟弟果真是好学不倦,回头我要与你兄长夸你嘞。” 章斯年挠了挠脑袋,这几日太子殿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拼命读书,还给他安排一堆看了就让人头疼的文章对子,说是答不上来就不必见他。 他若是在房里,小厮就催促他作文章,比他爹催的还勤,实在头疼地慌。有时候他都想要不跟哥哥一样,好男风算了省得爹爹催他读书,但想了想都觉得受不了,还是作罢。 他好不容易从逃离小厮,借口出来透气,没想到想着想着在树上睡着了…… 章斯年当然不好意思跟他嫂嫂这么说,就干脆扯开了话题。 “春寒料峭,但是天气不错呀,嫂嫂也出来透气啊。” 落清微微点头。 草儿道:“是啊,我们少夫人赏梅好好的,谁想叫你横插一脚,可吓到我们少夫人了呢。” 章斯年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这说明合该嫂嫂与我有缘分啊,那我给嫂嫂陪个不是?” “走时间长了也没有意思,也亏了阿弟与我说说闲话。不过单赔不是哪有意思,阿弟没有别的赔礼吗?” “自然自然,等嫂嫂得了空,小弟请嫂嫂喝酒可好?” “既然阿弟作东,嫂嫂我就不客气了。” “一家人一家人,嫂嫂不必客气。嫂嫂在府上住的可习惯?” “一切都习惯,挺好的。” 章斯年见落清脸上并没有委屈或落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那我以后若文章有问题,不知道可否来问嫂嫂?” “太傅大人学富五车,文章盖世,官人……也是惊才风逸,满腹经纶,岂是我能比的。弟弟为何不去向公爹和我夫君讨教?”落清说这话时,并不诚心。 “嫂嫂也不差哪里,父亲兄长公务在身,哪有功夫管我这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章斯年央求道,“好嫂嫂,你便应了吧。” 落清道:“我倒也不忙,阿弟若有闲心,肯与我探讨,我自是荣幸至极。” 听到落清答应,章斯年喜上眉梢,心道以后有人帮他应付太子殿下了,他的新嫂嫂果然是好人呐。 章斯年正欲道谢,就被人打断了。 第56章 男女名 “少夫人,您可叫奴婢好找,何嬷嬷说您在这呢。”远远地来了一个丫鬟,朝落清行礼。 落清朝那人一看,好像是徐夫人身边叫阿沁的丫鬟。 见章斯年在此,阿沁忙忙行礼:“二公子也在此啊,奴婢未曾注意到,二公子恕罪。” 章斯年点点头,还好不是来找他的:“无妨。” “阿沁姑娘,”落清不卑不亢地道,“可是母亲寻我?” “是的,少夫人。” “好,我这就来。”落清答应下,又转头向章斯年道,“我先走了,外头冷,阿弟可要注意身子。” “嫂嫂慢走。” 看着落清一行人离开,章斯年幽幽地叹口气,自言自语:“我这小嫂嫂啊,果真是个奇人。太子殿下呀太子殿下……” 章斯年目送走了这几人,转头就去了太子府。 拿到了下联的柳承民,似笑非笑地看着心虚的章斯年,道:“斯年,难不成你在骗孤?” “啊这个……怎么会呢太子殿下……”章斯年顾左右而言他,“我对殿下是忠肝义胆,怎么会骗殿下呢……” “啧,斯年你若有这等才华,岂不是早就中了状元郎?”柳承民的笑越来越意味深长。 “太子殿下也太小看我了吧,我虽没有这等才华,可长安城里,谁也没有我知道的东西多。”章斯年急了。 柳承民才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坐回位子上,慢吞吞地说:“孤听闻,你兄长昨日新娶了夫人?”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这都逃不过您的法眼。”章斯年泄了气,道,“不瞒太子殿下猜测,这下联是我那新嫂嫂对的,她只略微一想就对上了。哎,不愧是长安城第一才女。” 别看柳承民才当了三年太子,这气度计量,丝毫不比其他王爷差。 “怎得来的‘长安城第一才女’?”柳承民挑眉,“怎么孤从前没听说过?” 章斯年理直气壮:“我现编的呀,太子殿下,别的我说不了,可这种事情,我看的最准。” 柳承民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为何叹气?” “可惜了这等好才华。” “为何可惜?” “若她是男子,孤岂不是多了个左膀右臂?这大晋岂不是多了个好丞相?这天下的百姓岂不是会过的更好?” 章斯年窜到柳承安面前,摆摆手:“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女子又如何呢?” “斯年此言是何意?” “殿下是做大事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百姓不会在意上面的是男是女,谁让他们过的更好,他们就会拥戴他。殿下,您忘了吗?” 柳承民愣了下,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又茅塞顿开似的笑了:“还得是斯年啊,不是你提醒孤,孤就要跟那些絮絮叨叨的老臣们一样了,实在是迂腐。只是不知你那新嫂嫂……” 章斯年喜上眉梢,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放心,我嫂嫂是个好人,只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帮助殿下成事。” “如此,辛苦你了。” 第57章 回门日 徐端卿房内。 “我找你本也不是什么要事,倒叫阿沁弄的像多要紧了,没打扰你吧?”徐端卿关心地问落清。 落清答道:“不妨事的母亲,我也没什么事,只是在后花园遇到了阿弟,闲聊了两句。” “你遇到斯年了?” “阿弟读书累的在花园睡了,我和草儿去闲逛,恰好遇上了。” 徐端卿不由得笑了出来:“他能读书累到了?你可不要被他骗了,他大约是躲小厮吧。” 落清也跟着笑:“阿弟年少,好玩些是天性。不过阿弟还同我探讨对子了呢。” “也好,他肯学是好事,那孩子顽劣些,肯向你讨教是好的,我还要谢谢你呢。” “母亲这说哪里话,阿弟胜似我亲弟弟,与他探讨诗文本身做嫂嫂应该的。” 徐端卿中肯地点点头:“说他说的,都忘了正事了。赵夫人请我去桃花宴,点名要你一起去,日子定在七天后,你可有时间?” “赵夫人相邀,儿媳怎么会没功夫。不过儿媳多嘴问一句,可是礼部尚书的赵夫人?” “是呀,我记得她做了你及笄礼的正宾?” “母亲记得不错。” “我与她自闺中就是好友,她是极喜欢你的,不过这桃花宴要费你番心思了。” “母亲此话怎讲?” “她这桃花宴呀说是桃花宴,其实是邀了些才女佳人去作诗饮酒呢,作不出来要罚酒呢,我有次就被她灌了好些酒。” “想不到赵夫人也有此雅兴。” “看来你也很喜欢她,你们两个聊起来肯定投缘。”徐端卿嘴角不由得带上了笑意,“听说她还邀了舒家姑娘和温家姑娘,我听你母亲说,你与这二位姑娘交情是极好的。” “儿媳全仰仗母亲提点。儿媳确实与舒家妹妹和温姐姐是闺中好友。”一想到马上就见到璟明和温宥齐了,落清脸上就挂了笑。 转眼就到了回门的日子。 这几日落清倒是清闲地很,比在符家闲了许多。 章明远这两天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落清问了几次他也不答,落清就懒得理他了。 不过落清倒是专注于打听他以前那小厮的事情,倒是有了些收获。 打听到了章明远的“情人”名叫黄裳,如今在鹤中楼做厨子。 “鹤中楼……这就好说了……” 等不及落清想明白,章明远就笑着挽她下了马车。 苍天保佑,这两天章明远也不犯病了,也学会了在外人面前装作恩爱夫妻。 看来是她骂的章明远脑袋好使了。 符兴昭和虞笙在门口迎接他们。 符兴昭脸上堆满了笑意,简单行礼寒暄过后,几人进了符府。 符兴昭符和玉陪着章明远在正厅说话,虞笙和落清等回了后院。 母女二人叙过了思念,虞笙就拉着落清手,担心地问:“清儿,那章明远待你好不好?章府的人待你好不好?” “夫君……”落清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词的,因为这太别扭了,“夫君待我很好,阿娘放心吧。章府的人也待我很好。” “章明远好个屁。”落清心道。 “我听说……那章大公子是……是……”虞笙低声道,后面支支吾吾没有说出来。 落清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小声说:“阿娘,您还记得那日我让黑不溜秋给您传的纸条吗?” 虞笙点点头。 落清说:“所以阿娘您不要担心。那男人是猫是狗,是猪是鸡,都与我没关系,我不靠着男人过活。 “他喜欢男的女的美的丑的,哪怕他喜欢头猪,也与我没有关系。阿娘您呀,您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好身体,等着女儿我接您出去过快活日子就好了。” “好孩子,是阿娘拖累你了,若是阿娘争气,也……” 落清捂住虞笙的嘴:“阿娘又说胡话了。” “阿娘!”落清抱着她的胳膊,打断了虞笙,“我不许阿娘胡说,我要和阿娘永远在一起!” “好……” 第58章 老配少 落清正欲同虞笙讲话,草儿进来道:“夫人,小姐,外面有位公子,说是来找小姐的。” 落清看了草儿一眼,转头笑嘻嘻对虞笙道:“阿娘稍安勿躁,我去去就来。” 落清跟草儿到了房外,落清低声问:“那位公子长什么样子?可有说是叫什么?为何来找我?” “那公子就寻常布衣打扮,黄脸高鼻梁,说是叫黄裳,自称小姐的故人,没说为什么来找您。” 落清眉头一挑,没想到我不去就山,山却来就我了。 “你带他到鹤中楼去,悄悄的,别引人注目,有人问,就说是章公子的客人。让他在那等我,给他点好酒好菜,好生招待着,说我过会就来。” “是。”草儿领命下去。 落清进屋又去跟虞笙说话,将虞笙安抚下。 虞笙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清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章家为难你?” “没事的母亲,我哪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夫君的一个朋友,他们有些朝堂上的事情,我跟他说不巧了今日回门 让他去酒楼稍候。”落清道。 自从嫁去章家,符兴昭安排的人也不再监视落清和虞笙,说话做事方便地多了。 虞笙这才放下心来。 外面又有丫鬟通报:“小姐,夫人,三小姐请见。” 虞笙:“快请她进来。” 不多时符娇染就娉娉袅袅地走进来了:“母亲安好,姐姐安好。” 虞笙:“不必多礼,快一旁坐下。” 落清:“几日不见,妹妹出落的愈发水灵了,就是不知道功课用功没。” 虞笙笑说:“你就会打趣她,你妹妹整日里想你想的紧,人都瘦了呢。” “真的吗?”落清伸手捏了捏娇染的脸,“确实是瘦了,妹妹又不好好吃饭了。” 落清觉得明明以前跟妹妹关系一般,但几日不见,亲切了许多。 “思念姐姐思念的紧,食不下咽了。”娇染低头道。 “你快别取笑你妹妹,你回来了都不去看你姨娘,让妹妹来看你。”虞笙对落清道。 落清莞尔一笑:“这不是我也想母亲吗,跟母亲说话,还没来得及去看姨娘,我自然是也想妹妹的。” 娇染抬头看看落清,又看看虞笙,欲言又止。 落清心下会意:“阿娘,我先陪妹妹去看下姨娘,一会用饭了。” 虞笙知道她们姐妹有话要讲,也不拦着她:“去吧,别忘了用饭。” 落清拉着娇染下去,到了后花园:“妹妹可是有什么话讲。” 娇染见状跪下:“姐姐帮帮我,我不想嫁人。” 落清吃了一惊:“妹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娇染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落清无奈道:“好妹妹,你先起来,有事我们慢慢说,起来嘛。” 符娇染这才站起来,抬头已经泫然欲泣:“姐姐,我不想嫁给老头,我知道我是为难姐姐,可是我也别无他法了姐姐。姨娘管不了,我不敢跟母亲开口,只能来求姐姐了……” 落清觉得头有些痛,敢情这是挑软柿子捏了,不过她才嫁出去几天,符兴昭就想操办娇染的事情了,这也忒早了些,娇染才十三岁呀。 落清给她擦了眼泪:“小染你先别哭,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符娇染抽抽搭搭:“父亲想将我送给礼部尚书做妾,那礼部尚书都可以做我爹爹了……” 落清一愣:“哪个礼部尚书?他夫人是赵听寒那个?” 符娇染委屈地点点头。 “你这话从哪里听说的?”落清略感震惊,符兴昭是疯了吗,卖女求荣! “那日尚书大人来咱们家做客,我正寻跑丢的兔子,被他撞见了。他跟父亲大人夸我貌美,说要是有我作伴此生足矣,父亲就同姨娘说了,姨娘劝父亲不可,父亲生气将姨娘禁足。姐姐,我知道我这是强人所难,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求姐姐救我……” 第59章 路长远 落清从前知道符兴昭冷漠无情,但是不知道他冷漠无情到如此地步,哪有好好的人家将姑娘送去做妾的?这简直是荒唐! “你先别慌,你跟哥哥讲了吗?哥哥怎么说?” 符娇染终于停止了哭泣:“兄长说一切由父亲做主,叫我好好听父亲的话就行,不要想不该想的。” 落清皱了眉头,这一个两个的是疯了吗?好好的姑娘送去给人做妾,符兴昭脸都不要了吗? “别急小染,你才十三岁,嫁人也要及笄,还有两年,变故多着呢,我们慢慢想办法。” 符娇染抿了抿嘴:“可是姐姐,他说反正是做妾室,什么时候无所谓的,他说下个月就送我去……” 落清气的要翻白眼了:“他简直是疯了!他不是一向最要脸了吗,怎么这么不顾脸面了?” 落清吸了口气,想起来自己是安抚娇染的,声音低了下去:“没事,姐姐帮你想办法,你别急。” 说着,落清就在假山附近踱步起来。 落清思忖:“眼下看来,跟符兴昭讲道理是不行的,他要是讲道理知礼仪也不能这么决定。 “要紧的是先断了礼部尚书蒋逾的念想,正好四天后去赵夫人的桃花宴,赵夫人是有一定话语权的,蒋逾这边就好说了…… “可是蒋逾这边断了,符兴昭这年头不断,还会有刘逾王逾,妹妹还是不安全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符兴昭把我嫁到章家、要让妹妹做妾,都是为了利益和仕途,要让他明白妹妹不做妾对他有利,这事说不定有转机!” 想到此,落清一拍手,说:“有了!” 符娇染忙走上前期待地问:“姐姐可是有法子了?” 落清点点头:“有思绪了,小染你放心,你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多谢姐姐,姐姐大恩大德,妹妹永世难忘。”符娇染感激涕零,说着又跪下了,“姐姐以后有需要之处,一定要找我。” 落清去扶她起来:“都是姐妹,别跪来跪去的,显得多生疏,我还没说什么办法,你怎么就先谢谢了。” “不管怎么样,姐姐肯帮我,妹妹已经感激涕零了。”符娇染紧紧地握住落清的手。 落清唤了草儿来,让他去给章明远递了纸条要他四下无人的时候悄悄看。 落清看着娇染:“小染不问这行不行吗?” “姐姐比我有主意,一定行的。”符娇染坚定地道。 落清摸摸她的头:“小染,你要学会长大。这一次过去之后,你就好好读书,不要荒废功课,知道吗?” 符娇染用力点点头:“可是……父亲大人不允许我读书……” “放心娇染,在这过后他就同意了。”落清安慰她。 “嗯嗯,谢谢姐姐。”符娇染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姐妹两个坐在长廊里说话。 “小染,你想做什么?”落清突然问。 符娇染懵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呀姐姐,以前都是父亲大人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可是小染,如今他要你做妾,你为何不做了?” “我不知道姐姐,我就是不想给人做妾室,姨娘跟我说过不要给人做妾室,屈居人下,委屈的很……” “因为你是一个人,小染,你不是物件,你不是谁的傀儡,你得有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落清语重心长的道。 “我喜欢做饭姐姐,可是他们说什么君子远庖厨……” “不要听旁人讲,小染,旁人的话永远是听不完的。” “那我该怎么办呀姐姐,可是父亲大人不喜欢我做饭。” “小染,你想过跟姨娘出去过么?没有父亲大人,只有你和姨娘,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听旁人的命令和约束。” “我……我不知道姐姐,我不能没有父亲大人……” “你慢慢想小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不管怎么样,你首先要好好读书,不管你将来做什么,字是一定要认识的。女子在这世上本就困难,唯有读书明智,我们才能走的更长远。” 符娇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姐姐呢?我觉得姐姐跟姐夫也很好呀。” 落清笑着摸摸符娇染的头:“是呀,我们很好。” 第60章 黄公子 不多时,到了用饭的时候。 符兴昭坐在主位,虞笙、章明远陪在左右,落清坐在章明远旁边。符和玉、苏妙芸、符娇染以及几位姨娘依次排座。 “贤婿啊,这饭菜可还合你口味?”符兴昭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他对这位女婿很是满意。 “多谢岳父大人,小婿实在受宠若惊。”章明远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在家章修能都是吹胡子瞪眼的。 “贤婿满意就好,以后贤婿若有功夫,也可以多来家坐坐,和玉正想跟你讨教学问呢。” “承蒙岳父抬爱,小婿与兄长也相谈甚欢。” 章明远被捧得有些飘飘然,落清瞪了他一眼,章明远才想起正事来,开口问:“敢问岳父大人,这位与夫人年纪相仿的姑娘是……?” 符兴昭顺着他目光看去:“嗷嗷,这是我的小女儿,符娇染,与和玉是一母同胞。” 符娇染起身行礼:“姐夫。” 章明远点点头:“妹妹瞧着面善,倒有些像我幼弟。” 符兴昭明白过来:“不知章二公子可有妻室?” 章明远摆摆手:“我才成婚,弟弟哪里有妻室,只不过弟弟性子顽劣,父亲母亲为他愁苦多时了。” 符兴昭赞叹:“二公子只是大器晚成,假以时日,必当出人头地。” “哪里哪里,岳父大人夸奖了。” “但不知二公子打算何时娶妻呢……” “阿弟比我小,应当是不急的,父亲母亲要他有了功名再说。”章明远按着落清讲的话道。 符兴昭点点头,了然了。 用饭过后,忽然来人找章明远,说是户部有急事,章明远就先走了。 落清松了口气,还好他走了,不然一会还要想自己如何脱身。 落清与几人一一告别,临了符娇染拉着落清的袖子,眼里都是询问之意。 落清轻轻拍拍符娇染的手,示意她安心,符娇染才松口气。 落清拉着虞笙说体己话,:“阿娘,小染还有两年就及笄了,你也要多替她相看好人家。” 虞笙自落清之后,就知道婚姻之事要趁早赶在符兴昭有主意之前,她听了落清娇染两个人的话,也很是震惊。 “放心,你哥哥还没娶妻,我会好好为小染相看的。” 再三不舍,落清才上马车离去。 路上,落清对车夫道:“去鹤中楼,我与公婆买些点心。” 鹤中楼,雅间内。 红木圆桌上摆满了酒菜,有一穿青衣的男子坐在桌前,似乎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落清没让他人跟着,就带了草儿上来。 见此场景,落清开口道:“劳烦黄公子等候多时了,既然等到我了,就别装醉了。” 黄裳闻言睁开眼,冷笑道:“符姑娘好大的架子,叫我好等。” “黄公子明知今日是我回门,不是故意为难么?” 说着,草儿替落清拉过椅子,落清坐下。 黄裳给自己倒了杯酒:“既然来了,都是痛快人,我也懒得与你虚与委蛇了,咱们有话就敞开说吧。” “公子先不要对我那么大敌意,咱们都是一样的。” “谁同你一样?”黄裳瞥了一眼落清,自顾自地喝酒,“我知道你最近在打听我,对,我就是黄裳,明远从前的小厮,如今的情人。” “他爱你,却不敢光明正大给你名分;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我们迫于父母之命在一起,他不得不跟我演相敬如宾。他懦弱,他哪个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爱或不爱,我们都是被他利用的,所以我们是一样的。”落清直勾勾地看着黄裳。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他才不是懦弱的人。”黄裳似是动了怒,“你若是来挑拨我们的,你就出去吧,恕不远送。” “公子先别动怒,我并非是要挑拨你们,我只是告诉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怜人。我来并非是为挑拨你们,反而是要你们在一起。” 黄裳并不相信落清,斜睨她:“你要我们在一起,你有什么好处?你凭什么?” “我一开始说了,我不爱他,我要的是离开他,我要的是自由。”落清叹口气,皱起眉毛,“他婚前就对我有不满,在我及笄礼上别人对我出言不逊他却冷眼相待,我对他也是有不满的。” 第61章 谈条件 落清顿了顿:“我不想跟这样的人过一生,何况他喜欢你,他的心在你身上。婚前我决定不了这婚事,但我能搞到和离。这个理由你可以相信吧?” 黄裳起身准备往外走,面无表情:“我们就当今天没见过。” 落清在后面叫住他:“还是说你想让章家人知道你们根本不是断袖?” 黄裳身形一顿,没有说话继续留步。 “黄公子留步。”落清见叫不住他,冲上去拦在他面前,“黄公子不必跟我虚与委蛇,我并不是要拿这个来拿捏公子。既然你们并非鸳鸯,你肯跟他有这样的传言肯定也有你们的原因,我不管你们在做什么我不阻拦也不关心,不过我说的事还希望公子好好考虑一下。” 黄裳皱着眉头垂着眼:“我只是一个厨子,符姑娘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该你打听的,你也不要打听的好,小心隔墙有耳,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这里我都排查好了,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其他人。”落清看黄裳情绪稳定一点,缓缓道,“我所求不多,并不想关心你们的事情。想必你们肯传断袖之名,也是因为此事行事不方便吧。你们现在除了防备章家人,又要防备我,比起章家人,我更没有威胁吧?既然如此,多一个朋友,不是好过多一个敌人吗?” 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落清跟草儿吓了一跳,但定睛一看,却是原本应该在忙公务的章明远。 “想不到我的新婚妻子,比看起来的复杂多了。” 落清看了看黄裳,又看了看章明远,事到如今,也懒得跟他演恩爱夫妻了:“彼此彼此,你也不差。” 落清自嘲地笑了笑。 黄裳替章明远关了门,章明远走到落清对面坐下:“夫人笑什么。” “我笑自己太自负,自以为聪明盖世,想套路你们,没想到入了你们的圈套。”落清道。 落清不是傻子,仔细想想,黄裳怎么可能那么巧在回门日去符家找章明远,既然是找章明远,为何乖乖跟她的侍女走了。章明远为何又恰巧有公务,给了她这个机会来鹤中楼。 每一点巧合连起来,肯定是有人规划好的,等他来跳这个坑。 “夫人看起来可没有被骗的恼怒。” 落清耸耸肩:“我恼怒什么,我不过有点惊讶罢了。” 章明远静静等着,却不见落清有什么下文:“夫人惊讶我出现在这里吗?” 落清平静地喝着茶:“我只是惊讶他们都说你脑子不好使,没想到你深藏不露这么多年。” 草儿站在一边差点笑出来,被黄裳瞪了一眼,草儿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章明远露了个十分难看的笑:“夫人不怕我告诉母亲,说你有和离之意吗?” 落清无所谓地道:“你去呗。正好你母亲生气,休了我,正合我意。” 见章明远一脸菜色,落清悠悠地道:“夫君既然要玩谋略,除了计谋外,要会攻略人心,不然你们的大事也成不了。” 章明远呵呵笑两声:“是我小看你了。” “知错能 改,善莫大焉。” 章明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落清才赶紧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夫君气量也太小了些。又说是成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夫君这也太明显了,要改。既然夫君出现,就说明对我的话有一定认可,我们也别猜来猜去了,多麻烦,有什么事直说吧。” 章明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本来确实是不喜欢你的,不过好像现在改变了些看法。” 落清连忙打断他:“我建议你继续不喜欢我,不要改变看法。你继续你继续。” “和离这件事不是我能说的算的,要母亲父亲同意才行。” “你父亲母亲肯定还是爱你,只要你喜欢了别人,或者我们感情出了问题,和离肯定没问题。” 章明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落清说:“你想问我能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是吧?” 黄裳在一边脸色差的能吃人。 落清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你家公子先套路我,你对我意见那么大干什么。螳螂捕蝉的时候就要防止黄雀在后呀,虽然不太恰当。” 第62章 何为礼 黄裳怔了一下,扭过头不再看他们。 “阿裳。”章明远轻声道,“这是我夫人。” 黄裳这才不情不愿地给落清行礼。 “公子免礼,公子大人有大量,别记恨我。话说回来,我可以帮你们遮掩,你们可以在府里就大胆做你们想做的事,也不必假装断袖了。” “你……如何帮我们遮掩?”章明远还不太相信她。 “简单,黄公子现在不是厨子吗,让他易容,进府做厨子就是。” 黄裳冷笑:“说的简单,谁会易容?” “我有个朋友会,这事可以包在我身上。我不过问你们在做什么,但是你们得告诉我这事杀不杀头,万一你们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到时候事情暴露,连累我要我性命怎么办?我只是想要自由,不想丢了性命。”落清抱着胳膊,道。 章明远犹豫了下,缓缓道:“其实……说大逆不道,倒也算,只是我想从军,可是家风不允许,我只能跟随阿裳悄悄学。借断袖之名,也是怕爹娘发现。” “你们家……这么反对从武的吗?”落清将信将疑。 章明远十分无奈:“不信你去问母亲就是了。” 落清觉得他说的不像是假的,忽然对他抱拳:“想不到章公子还是有志向之人。” 章明远勉强笑笑:“那夫人说什么时候易容,什么时候让阿裳进府呢。” “夫君今日帮了我,那易容就定在两日后,进府的话等我找个机会,向母亲说想要新厨子。”落清考虑片刻,说,“那章公子何时与我和离呢?” “等我学成之后。” 落清道:“谁知道你猴年马月学成啊。” 章明远比了个“三”:“三年,不出三年。” “好,我相信你。” “说起来,夫人今天让我说的那番话,是有意让阿弟和你妹妹?” “还要多谢章公子今天肯帮我这个忙。并非是有意让两家再结亲。”落清撇撇嘴,“说起来丢人,我父亲爱慕虚荣,要将小染送给礼部尚书做妾室。那礼部尚书何许人啊?他那年纪做我爹都可以了。但是我爹说一不二,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要是让他放弃这种想法,就得给他一个更好的想法。一个年轻的、有背景、有才华的女婿,还是做正妻,好过给一个老头做妾。我让你说的话,实际上是给他番暗示,让他误以为章家有意,这样好歹能给小染拖两年年龄。反正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你了。” 章明远的教育让他对这段话难以消化,他不理解为何会有人不要脸面将好姑娘送去给人家做妾。 看章明远呆呆的样子,落清道:“不然呢,要不是父亲一意孤行,我也不会嫁给你们家。不过还好啦,我很幸运,你是好人,婆母和公爹也是好人。” “这……这实在于礼不合。”章明远瘪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什么是礼呀?你学武在你们家不也是于礼不合呢?”落清挑眉,摇摇头,“规矩都是强者说了算的,礼不礼的,是约束百姓的。” 见章明远呆愣在那,落清才想起来他脑子不好的事情,腹诽他原来只是偶尔脑子才好用。 落清也不去理会他,转头对黄裳道:“既然公子教我夫君学武,那也算我夫君的老师了,对待老师肯定要有师徒的礼节,您也别站着了,赶紧坐吧。” 黄裳吓得后退了一步:“没有公子的命令,我怎么能坐。” “阿裳坐吧。”章明远忽然道。 “草儿你也坐。”落清道,“正好这酒菜还没凉,刚才回门也没好好吃,我们边吃边聊,接下来的细节。” 第63章 老古板 两日后,落清就邀了舒璟明到鹤中楼去。 璟明到的时候,落清已经早早到了。 两个人寒暄过后,璟明揶揄道:“小清这新嫁娘,怎么有空来见我啊。” 落清被他说的红了脸,忙给她倒茶:“今日约你只是为想你。” 璟明接过茶,好笑地看着落清:“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我什么关系,还用得着这些虚礼,你这哪里学的习惯,有事直说嘛。” 落清陪着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今天是想请你让我帮一个人易容。” 顿了顿,落清就把前因后果说了。 璟明听完把杯子一放:“爷爷的,没想到章明远这小子瞒你这么多事情,他不会欺负你了吧?” 说着凤眉一竖,就要去找章明远干架的气势。 落清拍拍璟明的手,安抚她:“他哪里敢欺负我呀璟明,他脑子不好使,那点小心思早就被我骂回去,我又不是那种能受住气的人呀。” 舒璟明这才松口气:“哎,你这嫁人嫁的也太憋屈了,我都不敢嫁人了。” “我这比以前的日子好过多了,至少章家公婆是讲道理的人。不管璟明嫁不嫁人,都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闲话少叙,我先帮你做完事再说。”璟明挽了袖子,“还好你早跟我说了让我带着易容的东西,我带来了。” 落清对草儿道:“草儿,去找黄公子来。” 不多时,黄裳便进来了,见璟明在场,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怎么有别的女子在此。” 落清略感无语:“人姑娘都不怕你怕什么啊,前两天你见我也没见你这么慌张。” 看着黄裳的背影,都能看出十分的紧张来。 饶是如此,黄裳嘴上还不肯让落清:“你……你与旁的女子能能能……一样吗?” 璟明见此场景也是笑了:“你从哪里认识这么多怪人啊?” 落清扯了扯嘴角:“章明远脑子不好使,他身边的人近墨者黑也脑子不好使也是应该的。” 草儿上前硬把黄裳身子掰过来,让他面对她们。 璟明默默伸出拇指:“你这小丫鬟力气还挺大的。” 落清骄傲地道:“那可不呢,我家草儿可优秀了。” 草儿被夸的脸红,默默退到了落清身后。 黄裳还是低着头,不肯抬头,嘴里念叨:“于礼不合于礼不合……” 落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前两天也没于礼不合,章明远身边怎么跟了你这么个老古板,赶紧坐吧,一会开始了,低着头怎么易容。” 黄裳才扭扭捏捏的在离她们很远的位置坐下。 落清跟草儿对视一眼,草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一掌下去把黄裳劈晕了。 璟明怔在原地,半晌给草儿比了个拇指:“姑娘神力。” 草儿拍拍手,再次退回落清身后,有种深藏功与名的意味。 落清半分无奈半分好笑地叹气:“谁知道他今天怎么脑子不好使了,劳烦舒大小姐了。” 璟明叫丫鬟拿来了东西,开始给他易容:“符二小姐吩咐,怎么算是劳烦呢。” 说着,她们就笑起来。 璟明在黄裳脸上比划半天:“我要是给他画丑了怎么办。” 落清赞同地点点头:“丑点好,丑点好,丑点适合他,反正他一天到晚对我臭脸。” 舒璟明也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易容。 一个半时辰后,璟明和落清已经吃到了第二盏茶,黄裳还没有醒过来。 草儿惊恐地看着黄裳:“夫人,怎么办,我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落清皱着眉头也看了一会黄裳:“放心,按理说脸那么臭的人一般来说不会死的很快。” 璟明在一旁捂着嘴笑:“小清你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都快赶上桃子了。” 落清歪歪脑袋:“说起来怎么最近不见桃子?” “你这话说的,应该是桃子见不到你才对,”璟明捻了块桂花糕,“这鹤中楼的东西就是好吃。桃子最近被他爹关在家里读书,他要死要活的,读不进去呢。” 落清笑着摇摇头:“看来他过的也不容易。” “就这他还翻墙让我给你送新婚礼物呢。” “也真是难为他了。” 第64章 拜师父 落清长叹一口气:“谢谢你们呀。” 璟明笑着打断她:“你又伤感起来了,他只是被关起来了,又不是死了,他比我们好得很呢。我们送的新婚礼物你看了吗?” 落清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那日被章明远搅得实在是头疼,我竟然忘了。” 璟明用手指点点落清脑袋:“你呀,回头桃子又该笑你了。” 落清捂着脑袋叫屈:“他那日跟我下棋的赌还没有还我呢。” “这你倒是记得清楚,这都多久了,他还不还你,改天我替你讨要去。” “还是我们璟明疼我。”落清笑嘻嘻的,拉过草儿的手,“忘记跟你正式介绍一下了,这是我的陪嫁丫鬟,草儿。” 落清转头对草儿道:“这是我的闺中好友,舒家大小姐,璟明。” 璟明笑着点点头:“你叫我璟明就行。” 三个人正说着话,黄裳那边悠悠转醒:“公……公子……” 黄裳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不是他家公子,却是三张姑娘的脸。 “啊——”黄裳猛的坐起来,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落清点头称赞:“这脸透气性挺好的。” 璟明仰着头:“那可不,我爷爷亲自教我的。” “公子醒了?”落清笑眯眯地问。 黄裳迅速站起来,摆出一副比试的架势。 草儿拍了拍他胳膊,示意让他放下去。 璟明:“公子这是干嘛呀。” 落清拍拍璟明的肩膀:“没事他脑子不好使,缓过来了就好了,谢谢你呀璟明。” “你我之间谢什么,哎,说起来两天后赵夫人办了桃花宴,你去不?” 说起桃花宴,落清又想起来小染的事情了。 “婆母是要我去的,听说温家姐姐也去呢。” 璟明犯了咕叽:“你说赵夫人一向比较孤僻,以往就算办桃花宴啊什么的,也只是邀请几个闺中好友,今年怎么还请了我们这些小辈,就连我都被请去了,你说这是为何?” 落清也觉得奇怪:“许是赵夫人年纪大了,突然爱热闹了?” “你底子不错,要不要跟我学武。”黄裳收起架子,突然对草儿道。 草儿被他这句吓得后退几步:“你要干什么?” 落清心想:“黄裳是章明远费尽心思请来的老师,想必身份不简单,黄裳应该是个假名字。” 落清对草儿道:“好姑娘,你想学武吗?” 草儿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吗?” 落清点点头:“对呀,你呀。” 草儿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落清笑起来,“你要是喜欢就跟他学吧。” “那伺候夫人呢?”草儿还是有些迟疑。 “没事的,我以前就不习惯被人伺候,你放心大胆学就行。” 草儿终于笑起来,对着黄裳就是一礼:“师父!” 不久前还跟他呲牙咧嘴的小姑娘现在居然成了他徒弟,黄裳觉得这世界有些奇怪。 黄裳朝落清伸手。 落清嘴角抽了抽,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钱:“学费,要一视同仁。” 黄裳在手里颠了颠,收进了怀里:“那是自然。” 草儿泫然欲泣,扑向落清:“呜呜呜呜夫人你真好。” 黄裳冷着脸转身:“多谢,告辞。” 说完就从窗口跳出去了。 璟明:“他为什么不走门?” 落清一边摸着怀里草儿毛茸茸的脑袋,一边道:“他可能觉得……这样更像个……侠客?” 璟明撇嘴:“没见过脾气这么臭的侠客。” “奇异之人,脾气自然也奇怪了些。”落清哄好草儿,无奈道。 璟明一拍脑袋:“我好像忘记告诉他假的脸皮使用方法了……” 落清:“你告诉我吧璟明,我替你告诉他。这性子也忒急了……” 璟明:“话说回来,赵夫人好像没有子嗣。但是他丈夫倒是纳了很多房妾室,都是些年轻的姑娘。” “不说他我还不头疼呢,”落清又换上愁苦脸,“那老头有天去符家做客,看上了我妹妹 要纳他为妾。” 璟明愤愤不平:“他疯了吗,他的年纪做你妹妹的爹都可以了!” “这群男人整天之乎者也整天满口仁义道德,做出来的事却一个比一个下流。” “谁说不是呢?那妹妹怎么办呢。”璟明担心地道。 “符家那边我倒是解决了,就怕蒋逾那老头贼心不死。” 第65章 为谁人 落清回到章家,就被徐端卿叫了过去。 徐端卿坐在正中央,两旁的椅子都空着,丫鬟也被潜下去了。 落清进来,徐端卿也没说话。 落清低着头,悄悄打量了一眼徐端卿,见她面色低沉,似是在恼怒什么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中夹杂着一两分怒火。 落清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徐端卿,但这样的场面见多,想起阿娘的话,只能先低头做人。 落清老老实实跪下行大礼:“儿媳见过母亲。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请母亲不要动怒伤了自己身子,儿媳实在惶恐。” 徐端卿冷冷开口:“你错在何处?” “儿媳愚钝,请母亲指明。” “你刚才去哪儿了?” “鹤中楼。” “与何人去的?” “侍女草儿还有舒家大小姐。” 徐端卿掷地有声:“还不明白吗?” 落清脑子空白片刻,开始分析这其中因果。落清心里思忖:“章家与符家交好,但也没听说与舒家交恶……章家与符家……?章家与符家都是逸王一派,而舒家支持太子,难道是因为这个?” 见落清跪在地上,久久不语,徐端卿道:“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章家儿媳,在外面代表着章家的脸面。以后少与舒家来往。” 落清咬着嘴唇:“是,儿媳多谢母亲教导。” “你既然身为章家儿媳,就应当履行章家儿媳的责任,从你进来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了。”徐端卿高高在上,俯视落清,缓缓开口,“你才进门几天,做的不好,我不责罚你,往后就要动家法了。明远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天,该如何侍奉夫君不消我说,想必符家已经教过你了。子嗣一事,你身为妻子,也该多上心。” 落清低下头:“母亲教导,儿媳谨记在心。” 徐端卿面色稍缓:“起来吧好孩子,母亲跟你说这些,并非是要责罚你,而是为你好。” 落清低眉顺眼,心里却不然:“儿媳感激母亲良苦用心,儿媳惭愧,让母亲费心了。” 徐端卿点点头:“我就是看中你这温顺的脾气,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经过符家多年,落清已经养成了心里不满面上顺从恭敬的能力。 “儿媳时刻谨记。” 徐端卿终于施舍一个笑:“不必这么拘谨,你就跟我的女儿一样。前几日你来问安,忘记问你回门的时候,你父亲母亲可安好?” 落清心里冷笑,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手段可比符兴昭高明多了,不愧她出身宁义侯府。 应付完徐端卿,落清浑身疲惫地回房,章明远也刚好回来,一脸沉闷。 落清打起精神,还是表演一下:“夫君可有什么烦心事?” 她本来也没指望章明远跟她说,谁知道章明远开了口:“太子跟逸王殿下吵了一架。” 落清不动声色地关门,转身说:“可是有波及父亲和你?” “是,逸王殿下十分不满。” “因为何事?” 章明远瞥了落清一眼,他也没指望落清能给他出个什么好主意,心中烦闷,索性就说了,“是逸王先发难,说太子图谋不轨,私藏龙袍。” 落清暗暗吃惊,从前她对这些事不甚了解,现在觉得这个逸王真是个蠢货。 “太子指责逸王克扣百姓,兼并土地,虐待奴仆。” 落清看了看章明远的脸色:“这些事逸王都做过吧,逸王如何反驳?” 章明远捏了捏额角:“太子拿出来了实打实的证据,逸王殿下辩无可辩。” “太子私藏龙袍的事情呢?” “从太子府里搜出来了,但是有待查证,太子被禁足,逸王也被禁足了。” 落清忽然想到“狗咬狗一嘴毛”,她要是老皇帝,估计会被这两个儿子气死。兄弟相争也就罢了,还牵扯到百姓。 落清给章明远倒了茶:“夫君打算如何做?” “父亲想借力扳倒逸王殿下。”章明远知道符家也是支持逸王的,所以对落清没有防备。 “那这么说是好事,夫君为何如此愁闷。”落清绕到章明远身后,缓缓给他捏肩膀。 章明远松了口气:“逸王下朝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底下人办事不力,父亲和温也被牵连。” 落清在章明远看不到的地方撇撇嘴: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逸王是陷害太子,太子已经是太子,老皇帝身体不好,过几年两眼一闭去了,太子就是皇帝,何必费那心思去做龙袍平白给自己惹不快呢? “夫君以为这事如何?” 章明远沉默半晌,道:“逸王殿下没有胜算,可是父亲支持他。” 落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给章明远捏肩,觉得手好累,这男的真难伺候。 “逸王殿下以前不是这样的。”章明远忽然说,“他是父亲看着长大的,他以前人很好。” “夫君有自己的想法吗?” 章明远摇摇头:“为人臣子,只能听命行事。” 落清紧接道:“明知山有虎却向虎山行,虎毒不食子,但是吃人呐。” 落清不关心谁跟谁争斗,她只知道谁对百姓好,谁才是好储君。 她也不关心章家到底站哪队,但是她现在在章家,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章家作死她也得死,她还要跟阿娘过好日子,不能死。 章明远喃喃半天,失魂落魄地道:“夫人说的有道理,可是……可是父亲……” “子女爱父母是人之常情,夫君敬爱父亲是应该的,妾身当然理解。”落清放轻声音,“父亲也是读书人,也知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而非是为一人立心为一人立命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过得好,我们才能有今天的日子,百姓过的不好……” 章明远再次沉默了。 落清也不催他,不紧不慢地给他按太阳穴。 章明远再次开口,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父亲以前很关心我的。” 第66章 良药苦 落清在心里白眼,腹诽:“你们这些男人一年到头父亲父亲,多感动自己呀,合着你们母亲不关心你们是吧。” 落清有点佩服自己演技,捏了嗓子,柔声道:“血浓于水,父亲怎么会不关心夫君呢?” 落清忽然有点理解苏妙芸了。 章明远摇摇头,十分失望:“可是现在在父亲眼里,逸王才是最重要的。” 外面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落清耐心地说:“父亲也是为我们好,章家好,父亲才能好,夫君才能好,阿弟才能好,我才能好,不是吗?” 章明远长叹一口气,摆摆手:“算了,你们女人家家的,不懂这些。” 落清要咬牙切齿了,忍住了才没跟他说话,不过捏肩的力道加重了。 “不过你不算计的时候,有时候也挺善解人意的。” 章明远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气的落清牙痒痒,半天才挤出笑:“是吗?妾身能为夫君排忧解难是妾身职责。” 落清心里只求能听懂人话,他别作死就好。 “什么都在我前头,逸王是,弟弟也是。”章明远忽然说,然后冷笑了两声。 “夫君,眼下重要的,不是谁重要,谁不重要,章家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圣上虽年迈,毕竟也是明君,不会被蒙蔽太久。夫君听过……被割掉鼻子的公子虔吗?”落清又把重点拉回来,再次重申,话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商鞅变法时惠文王犯错,太子不能面目残缺,就只能老师公子虔代为受过。 孝公再如何看重商鞅,最后江山易主,商鞅还是落个车裂的下场。 皇家闹的再难看 他们关起门来也是一家人的事情,说不定过几天他们兄长弟弟的就又恢复了表面的友好。 但是臣子不一样,臣子终究是外人,若是章修能真的跟逸王一起胡闹,皇帝追究起来,可能一念及父子亲情,就放过逸王了,但是章家就不那么容易被放过了。 “说起章家……”落清垂下眼,细细思量,“章修能要是干什么,符兴昭也要跟着干什么呀,阿娘姨娘妹妹还在符家,符家可不能完。先劝住章修能,符兴昭应该也不会乱来了。” “夫人?”章明远回过头来看落清。 落清回过神来:“怎么了夫君。” “夫人说的有道理,”章明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是我该怎么劝父亲呢,父亲不会听我的的。” 落清给他捏肩捏的手疼,此时目的达成,也懒得再装。 落清收回手,悄悄按了按酸痛的手,坐到章明远对面。 “夫君刚才说,逸王殿下是父亲看着长大的?” 章明远点头。 “那父亲的太傅,其实是教导逸王的?” 章明远再次点头。 落清扶额,陷入沉思:“章修能是逸王的老师,按他们这种情怀来说,章修能肯定死心塌地地跟着逸王,就跟自己孩子一样。 “不仅仅是君臣,还是师徒,实在是难搞……既然说章修能对逸王死心塌地,那一定是寄予厚望,这厚望支撑着他跟随逸王,如果失望,那还会跟随吗…… “章修能混迹朝堂多年,怎么会看不清呢,他只是执念罢了,这得需要个人去提醒他一下,逸王不值得呀……” 落清收回思绪,瞥了一眼满面愁容的章明远,觉得他挨骂的时候到了。 “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夫君要让父亲明白,谁值得,谁不值得啊,父亲看的明白,但是不愿意明白,要让父亲愿意明白啊。”落清故作高深道。 章明远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夫人言之有理,这个逆子,需要我做了。” 然后,章明远就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 落清心里觉得好笑:“夫君不要急,要察言观色,看待时机嘛。” 第67章 宽待人 落清让章明远瞅准时机,没想到他的时机是在他们两个去跟章修能和徐端卿请安的时候。 章明远从椅子上窜起来的时候,落清都没看清,以为自己眼花了,甚至没来得及去按他。 等落清眼神瞟到地上,章明远已经开始慷慨陈词了。 落清两眼一闭,感觉完了。她就不应该相信章明远有脑子,这下好了,也要带累她一起挨骂。 当着他父亲母亲的面,揭他父亲的短。章修能不生气才怪。 在章修能面色阴沉的要发怒之前,落清跪下去拽住了章明远的袖子,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然后落清替他开脱:“父亲母亲息怒,夫君昨夜吃醉了酒,今早还没醒酒,因此胡言乱语,请父亲母亲不要怪罪。” 谁知章明远瞠目欲裂还要继续说:“我没吃醉酒,父亲!您确实是太溺爱逸……” 落清眼疾手快地捂住章明远的嘴,陪着笑:“夫君都醉的说胡话了,请父亲母亲开恩,准许儿媳扶他下去喝醒酒汤。” “下去吧。”章修能一甩袖走了。 “多谢父亲,母亲,儿媳告退。”落清正要扶着章明远溜之大吉,却被徐端卿叫住了。 “站住。”徐端卿声音冷的能冻死人,“明远回去,你留下。” 章明远被丫鬟强行扶下去后,落清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这次徐端卿没说话,走过来,抬起落清的脸,毫不犹豫地扇了一个巴掌。 落清捂着脸,心里委屈地要落泪,明明是章明远的错,却怪到她头上来。 “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徐端卿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 “母亲息怒,儿媳知道。”落清知道不管她认不认错,徐端卿总会说的。 “魅惑夫君,吹枕边风,你可知罪?” 落清垂着眼认错:“母亲要我有罪,儿媳不敢不认,可是夫君一意孤行,非儿媳能左右。”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不成?” 落清心里冷笑,好一场莫须有的罪名。 “并非母亲冤枉儿媳,而是儿媳作为让母亲误会。儿媳的小聪明不过仅限于闺房之间,姑娘之间的把戏罢了,哪里敢染指朝堂呢?”落清声声泣血,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话说的周全,徐端卿面色稍缓:“谅你也没有那个胆子。起来吧,我是提醒你时刻记着我昨天的话。” “儿媳时时刻刻谨记在心。”落清心中怨恨,好一场虚情假意的恩赐,自己的儿子不舍得责骂,反倒责怪她身上来了。 “回去好好擦脸,明日还要去赵夫人的桃花宴,别丢了脸面。” 落清从徐端卿夫妇房里出去的时候,没走几步就撞上了捂着脸的落清。 章斯年十分吃惊:“嫂嫂你这是?” 落清似乎没心思跟他多纠缠,蔫蔫道:“无事,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磕了。弟弟要去跟母亲请安吗,快去吧,母亲等你呢。” 说完落清就匆匆离开了,这样狼狈的场面,落清实在不想让多余的人看见。 章斯年看着落清匆匆忙忙的背影,又看了眼不远处徐端卿夫妇的房间,心里了然。 “父亲母亲很少动怒,什么事情迁怒了嫂嫂?不会是兄长吧?”章斯年心里嘀咕着,丫鬟早已通报,抬腿进了徐端卿的门。 徐端卿余怒未消,见章斯年来了,脸上的笑容也有些虚假。 “母亲何事动这么大的怒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章斯年进来跪下请安。 “起来吧。”徐端卿仿佛不太愿意提刚才发生的事情,“你许久不来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母亲呢。” 章斯年却不肯放过:“母亲还是宽以待下为是的好,不然人心难测呐。” “你这么多日子不来见我,就来为了一个外人指责你母亲的是吗?” “母亲,并非是为外人,是儿子不忍心听外人说您苛待儿媳呀,嫂嫂从前在家是千娇万宠的,您也是满意嫂嫂的,怎得到了我们家就是错处了呢?这不是叫人家说我们表里不一吗。嫂嫂新到我家,不管有什么错处,母亲也该宽容点才是,母亲对我和兄长宽容,为何不对嫂嫂宽容呢?” 徐端卿这才泄了气,但是不肯低头:“我自有我的道理,自会跟她讲清楚,你就没别的话跟你母亲说吗?” 章斯年知道徐端卿意识到错处,也就点到为止,转而换上笑嘻嘻的脸:“儿子来自然有喜事跟母亲说。” 第68章 桃花宴 除了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和马车车身晃晃悠悠的声音,马车里面安静地可怕。 落清低着头,眼睛盯着袖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端卿眼神上下打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落清,脸上的伤好点了吗?” 落清还是低着头:“好多了,儿媳多谢母亲关心。” “……昨日的事,对不住。” 落清眼睛瞪大了,不久又恢复归来:“儿媳不敢,母亲折煞我了。” 落清心里冷笑,前日里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今日这是怎么了,又是什么收买人的手段,这么想着,心里愈发坚定早日逃出这个吃人的狼窝。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言,这是人之常情。”徐端卿拉过落清的手,用落清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道,“昨日我打了你,心里也过意不去。我只是……太怕明远被责罚了。” “儿媳理解母亲心疼夫君。”可是这并不是将怒火转移到她身上的理由,徐端卿还要说什么,马车就到了:“夫人,少夫人,到了。” 草儿掀开帘子,阿沁来扶徐端卿下马车。 徐端卿将话咽了回去,没再继续说。 桃花宴上。 赵听寒端坐中间,徐端卿带着落清坐的离赵听寒比较近。 仲春三月,桃花开的正喜人。 赵家的布置像极了赵听寒本人,典雅至极,桌子摆在桃花中间,两侧都是桃花树,时不时有桃花飘落到桌子上,在这里还能听到小溪流水潺潺。 小姐们一个比一个娇艳,风头与桃花无两,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任是原本烦躁的落清,也因为这场景心情好了起来。 昨日章明远失魂落魄地被押回去,见落清捂着脸回来,问她为什么如此,落清说了,章明远说:“母亲这么做有母亲的道理,你不要惹母亲生气。” 落清并不指望他为她出头,只是更加觉得他凉薄。 也不对,章明远不是凉薄,只是热忱不在她。 “小清!”落清被熟悉的声音唤醒,抬眼见是璟明。 璟明向徐端卿行礼:“伯母好。” 徐端卿只是微微点点头。 “璟明。”落清恢复了几分人气,“你同你阿娘一起来的?” “嗯嗯,我阿娘在那边拉着张家娘子说话呢,你阿娘好像也来了。”璟明注意到了落清的脸,“你的脸怎么了啊小清?” 落清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愣了下,摇摇头:“没事的,我昨天不小心自己磕到了。” 璟明看向徐端卿,徐端卿端坐着,并不理会她们两个。 落清向徐端卿说她去找她阿娘,徐端卿点点头,同意了。 璟明蹦蹦跳跳地拉着落清的手在前面走,草儿提着裙子跟在她们身后,走出去一段路后,璟明将落清拉到角落。 璟明:“其实伯母没有来,我找个理由把你喊出来罢了。” 落清握住她的手:“我知道,阿娘一向不喜欢参加这样的活动。总之谢谢你呀璟明。” 璟明捏捏落清鼻子:“怎么又说谢谢,多生疏啊,话说你的脸……到底怎么回事啊。” 落清垂下眼睑:“昨日徐夫人打的。” 璟明皱眉:“她怎么能打你呢,疼不疼啊,怎么伤成这样。” 璟明又气又恼又心疼,但徐夫人是长辈,璟明没办法,只能气的在原地跺脚。 “一会桃花宴结束了,我让人把药膏给你送过去,我的小清,你嫁个人怎么吃这么多苦啊……”璟明双眉微蹙,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早就不疼了璟明,怎么每次见面都叫你担心呀,我真没用。”落清讨好似的晃晃璟明的手。 璟明瘪嘴:“你才不是没用呢。” “说起来,你阿娘何时跟张娘子那么熟了?” 璟明无奈叹气:“何止呢,她不仅跟张娘子熟,她近来还跟李娘子,孙娘子熟呢。” 第69章 恰相逢 “这是为何?”落清好奇道。 璟明撇撇嘴,试了粉黛的脸格外可爱:“还不是因为刘家来提亲,对,就是你及笄礼那日出言不逊的刘家,就他还想娶我?” “他爹不是兵部尚书,那次被贬了么?但是好像不久又升回去了?”落清拉着璟明坐下,“他好大的脸跟你们家提亲。” “可不是嘛,”璟明双手叉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就敢来跟我提亲,他来提亲被我爷爷客客气气请出去了。” 落清松口气:“那你们家……” “放心,我爷爷虽然权力不大,但是刘家不敢怎么样,我大娘怕他们还纠缠不休,所以到处跟人说我多么多么好,话里话外之意就是他们配不上我。” “那做文书的那位相公?” 璟明眼神躲闪,脸颊微红:“说他做什么呀。” 落清看出来了端倪:“你是不是有时瞒着我。” “哎呀,”璟明看向别处,声音变轻了,“他说若要做我的夫君,要先考功名,不能丢我的脸,他先前已经考了贡士,所以就去准备明年秋天的殿试了。我家又不是养不起他,你说他何必呢。” “你呀你,嘴上这么说,其实满意地很呢。”落清捂嘴笑道。 璟明气的打她:“真真羞死个人了,你还取笑我。” 落清连忙抱住她:“好姑娘好姑娘,莫生气了,我这是为你高兴呢。” 璟明这才转过身去:“他也真真是个呆子,我送了他绣品,他先是吓得后退好几步不敢接,然后又跪在地上口称多谢小姐恩赏,我叫他快些起来,他连连给我作揖,说小姐大恩永世难忘,今生定然当牛做马相报……谁要他当牛做马了。” 落清听的直笑的停不下来:“这样呆子才好玩呢,说起来……你都没有绣品给我,都给他了,我倒是吃味呢。” “哪里没有绣品给你,”璟明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副手帕,递给落清,“这是我新学的乱针绣绣出来的,第一幅就给你了,咱俩是一对的帕子呢。他可见不着。” 落清双手接了帕子,仔细端详起来:“多谢璟明。哎呀呀,不愧是是璟明,这乱针绣嬷嬷要我学来,可惜我是学不会了,还是我家璟明手巧,这第一幅就给我了,我可要好好藏起来,不让别人瞧去。说起来,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 草儿递上一面扇子,扇子上绘的是并蒂莲。 “也是我新学的技法做的。”落清递给璟明。 璟明接过扇子:“好一朵并蒂莲,当真栩栩如生,小清画画的手法越来越高超了,这扇子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羡慕呢。” “老远就看你们笑这么开心,说什么呢。” 两人同时转头,见一蓝衣姑娘,身上环佩叮当,挽了凌虚髻,头戴点翠发钗,款款而来 好似仙子下凡。 二人同时起身行礼:“原来是温姐姐,多日不见了。” 温宥齐翩翩然回礼:“二位妹妹也多日不见了。” 温宥齐对落清道:“妹妹前些日子及笄礼,我刚好病了,怕传给妹妹,故而没去,向妹妹告罪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可养好身子了?” 温宥齐微微点头:“近来好些了才出门,竟不想连妹妹结亲也错过了,真真不碰巧。我遣人送的礼物,妹妹可收到了?” 温宥齐送了落清一对玉镯。 “早已收下了,妹妹谢过姐姐。” “两位妹妹可是自己来的?” 璟明道:“我跟我大娘来的。” 落清道:“随婆母而来,姐姐呢?” “我母亲不爱这些场合,我就自己来了,听说赵夫人为此准备了好久呢。春江水暖,桃花艳艳,当真应景。不过说起来,好久不见符妹妹的诗作了。” “进来被压着学女工,又是及笄礼又是成婚,无暇作诗了,不过今日正是机会,也正好与姐姐切磋呀。” “上次妹妹胜我一筹,这次我也不会让着妹妹哦。” 落清莞尔:“姐姐说的哪里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过个人口味评判标准不同罢了,姐姐的诗作不差哪里。” 璟明道:“是呀是呀,小清说的对,上次温姐姐做的也很好。” 温宥齐道:“上次过去一年之久,不知舒妹妹可有勤学不倦呐。” 璟明躲了落清身后:“小清你看她,温姐姐又说我,明知我诗文不好。” 第70章 入诗社 “知道啦,你向来护着她。”温宥齐笑起来把桃花比的都黯然失色。 “小清送璟明扇子了,怎么没有我的份?”温宥齐看到了璟明手中的扇子。 落清:“早给姐姐备好了,就怕姐姐今日不来呢。” 草儿向温宥齐递上一把团扇。 落清:“我觉得这空谷幽兰,更称姐姐一些。” 温宥齐捧在手里,如获至宝:“妹妹好手法,叫我喜欢的不得了 那我就收下了。” 落清微笑:“姐姐喜欢就好” 璟明道:“我也给姐姐绣了帕子,就怕姐姐嫌弃呢。” 说着,落清递上一方帕子,帕子上绣的是兰花,方才给落清的绣的却是并蒂莲。 温宥齐接过帕子:“舒妹妹送帕子我怎么会嫌弃,这帕子可是千金难求,你们二人一个画的的是兰花,一个绣的是兰花,真是默契。” 三人都笑起来。 温宥齐道:“璟明今日怎么没带丫鬟,落清今日倒是带了。” 璟明道:“我家小瑞前两天病了,我就让她歇着了。” 落清拉过草儿的手:“这是草儿,我的陪嫁丫鬟,我喜欢她就经常带着了。” 草儿行礼:“温小姐。” 温宥齐赞赏地看着草儿:“这姑娘看着就可爱,难怪你喜欢。” 草儿红了脸。 “我家姑娘容易害羞,你们就别打趣她了。”落清将草儿护在身后。 落清:“近日读了些书,有些困惑,倒想与几位妹妹探讨。” 落清跟温宥齐默契地没有提拒绝符和玉的提亲的事情。 温宥齐惊奇道:“能让符妹妹困惑的,倒是稀奇了。” 落清:“我又不是圣贤,怎么会没困惑呢姐姐。我今又读《资治通鉴》,读到齐王纳谏杀九臣那篇,想来困惑。 “九人说安平君的志向是大有作为,身为君王,臣子想大有作为襄王非但不高兴反而恼怒,这是一惑。 “貂勃问襄王是否比得上文王、齐桓公,襄王明知自己不如,却不恼怒,可见襄王是个能辨清黑白的人。 “襄王问九臣谁人能去使楚,九人说貂勃可,襄王准,貂勃说襄王不敬重安平君,襄王也改过,我第二个困惑是襄王到底是善于纳谏呢,还是说只是墙头草,没有自己的意见,谁的都会听呢。” 温宥齐沉思片刻,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旁人:“符妹妹说的事情,我倒是没有想过。不过我可以为妹妹解答第一个困惑。我想九个幸臣说的大有作为,并非只是简单的大有作为,而是危及襄王的权,因此襄王恼怒吧。” 璟明:“我倒是觉得襄王像个小人,嫉妒臣子有志向。” 落清对草儿道:“你觉得呢?” 草儿瞪大了眼睛:“小姐问我吗?” 落清道:“对呀,你很聪明。” 草儿双颊染上红色:“草儿没读过这书,但是听小姐说九人是坏人。襄王本就对安平君有猜忌,九人也是度君心而言,九人说什么话无所谓,不过是襄王借此发难推给九人罢了。” 温宥齐愣了下,赞赏地点头:“草儿倒是见解独到,我觉得有几分道理,好一个妙人啊。” 草儿低头:“都是小姐教的好。” “我只是教你识字,东西是你自己想的,是你自己本身就很好,并非我的功劳。”落清真诚地道。 璟明附和道:“是呀是呀,这本就是你自己聪明,你不要害羞嘛。” 落清对温宥齐道:“我们诗社,让草儿也进来呢。” 温宥齐无奈笑说:“你这小聪明,原来在这等我呢,我就说你怎么突然问什么困惑,原来是让人姑娘也进来呢。” 落清在来之前就问了草儿的意见,问她愿不愿进来,草儿说愿意。 落清不好意思地笑笑:“姐姐说的什么话,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真有困惑请教姐姐,不过我家小姑娘是真的聪明,我不想浪费她的才华呀。 “你都开这口了,我能说不行嘛,还有你这几个月都没交诗,别的姑娘们可要不满了。”温宥齐假装生气道。 璟明在一旁笑,对草儿道:“你看,我就说你一定能进去吧。” 落清去拉温宥齐的手:“好姐姐,你知道我忙,今日就写,今日就写。” 第71章 写花笺 “好吧,就先放过你。”温宥齐还要说什么,她的侍女来报说是宴会开始了。 三人就各自散去,回到了位置上。 “怎么去了这么久?”徐端卿端着架子问。 “璟明看错了,我阿娘没来,遇上了温家姐姐,就多聊了几句。” “嗯。”徐端卿这次意外地没说什么。 宴会开始后,先是上了几番歌舞 就有人对赵听寒道:“夫人,您看这桃花宴只有歌舞,没有诗词歌赋助兴,倒是少了意味呀。” 赵听寒含笑点头:“夫人说的是,我正准备了花笺,让姑娘们作诗,我们不如这样,花笺上写自己名字,然后由丫鬟来读,不说名字,大家来评判好不好,怎么样?” 众人都说好,于是赵听寒让丫鬟发了花笺,各夫人小姐愿意的就拿了,不愿意的就坐着喝酒等别人写出来。 落清、徐端卿都拿了花笺,落清本来想给草儿也拿,草儿说她还不会作诗,只得作罢。 徐端卿道:“若是没有题目,大家也不好评判,今日正好是桃花宴,就以春为题,大家看可好?” 花笺染了桃花花瓣磨成的汁水,因此泛着一股清香,粉粉嫩嫩的,很是好看,落清皱眉思索片刻,就落了笔。 温宥齐第一个交上去,落清等了片刻见交的差不多了,才交给收花笺的丫鬟。 丫鬟把花笺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等到所有夫人小姐都写完,丫鬟就开始念。 丫鬟念了几首,大家都觉得平平。 “新春二月见草芽,百家未见有芳华。庭前忽见白雪飘,原是杨花迎春来。” “好!”孔南初率先拍手叫好。 孔南初正是璟明的母亲,出身是太常寺少卿家四小姐,性子豪爽直接。 众人也都附和道好。 柳宿泱道:“夫人只说好,却没说哪里好呢。” 众人闻言看过去,却都吓了一跳,只见一位穿红衣戎装挽堕马髻的姑娘端坐在赵听寒旁边,不过位置隐蔽,不容易看见。 但是细细看来,姑娘的红衣服上用金线绣了暗纹,衣服料子也不是寻常锦缎,一看就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姑娘。 你说是谁,原来是当今五公主。 都说五公主生性爱武,在皇宫里组建了支娘子军,不喜文墨,大家都好奇她今日怎么来了这里。 不过不等好奇大家都起身要行礼,还没等众人起身,柳宿泱就挥挥手:“都坐下嘛,今日我来不过是寻个开心,没什么君臣之礼,我还特意让夫人给我挑不显眼的位置,谁知道夫人还给我挑了旁边。” 落清对这位公主很是好奇,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这公主年纪上比她大两岁,却已经立过战功,让落清心生好感和向往。 璟明也悄悄看这位公主,觉得这位公主性子与她相投。 孔南初笑说:“公主,臣妇读的诗书不多,只觉得这诗并非寻常咏春,不说万紫千红,单说没有颜色却平添情趣的杨花,因此觉得好。” 柳宿泱道:“夫人说的很有道理,见解独到,倒是有几分真理。大家都说说这诗好在哪里。” “我觉得……杨花在百花之前,不争奇斗艳,与草芽作伴,甘受寂寞,默默走过春天,因此写的好……”有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 众人寻声望去,之间角落里穿着绿衣服的瘦弱女孩,大家都不认识是谁,却看旁边是孙洵,也就是吏部侍郎华乘轩的夫人,估计旁边也是华家的小姑娘。 第72章 论闺怨 小姑娘声音极其微弱,见旁人目光都往这瞧,越往后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近乎听不见。 孙洵狠狠瞪了一眼小姑娘,赔笑说:“臣妇教女无方,女儿不懂事,胡言乱语,我回去便管教于她,望公主和各位贵人不要生气。” 落清不由得向那小姑娘打量过去,远远地见那小姑娘穿了绿色衣裙,布料却是粗糙地很,饶是落清被符兴昭冷落多年也没穿过这么差的衣服。又见那小姑娘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头上不见珠翠,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便可怜起这姑娘来。 落清想要说话,却意识到这孙洵是她长辈,她不好开口说回去。 在做的都是深宅里的夫人小姐,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孙洵平日里怕是虐待于儿女,也都不接她的话。 孔南初忽然扬声道:“孙夫人未免太小心些了,赵夫人办的桃花宴,本就是夫人小姐们写写辞赋,寻个乐子的事情,文章各有各的见解,哪有什么对错,我看这姑娘说的倒是不错。” 就在孙洵脸色变得难看的时候,柳宿泱道:“夫人说的不错,本宫也觉得这姑娘见解独到,可爱的紧。” 孙洵低下头:“能让公主喜欢,是臣妇之幸。” 柳宿泱并不搭她的话,径直对那小姑娘道:“那位姑娘,你不必害怕,继续说下去。” 小姑娘原本害怕地缩在角落发抖,突然被柳宿泱指名,身子抖的更厉害,但还是站起来行礼:“回……回公主的话,臣女以为春日并非只有万紫千红万物复苏,也有不起眼的绿芽和不找人喜爱的杨……杨花……虽然不一样,却也举足轻重,这样……这样不一样的风景一起,才是……春日。” 小姑娘声音虽然发抖,但说话明白。 柳宿泱听了喜上眉梢:“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臣女名叫华尽欢。” 柳宿泱:“尽欢,好名字!你多大了?” 华尽欢声音不再发抖:“臣女今年十五岁。” “你愿不愿意跟在本宫身边?” 华尽欢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柳宿泱:“公主说的是臣女吗?” 公主点头,笑着说:“对,就是你,尽欢。” 华尽欢连忙磕头,好像生怕错过似的:“臣女愿意,谢公主隆恩。” “好姑娘,快起来吧,坐到我这里来。” 华尽欢小心翼翼地小跑到柳宿泱身边,乖乖坐下。 落清为尽欢松了口气,忽然想起华尽欢的兄长华鄢,就是她从旁人口中听说的及笄礼上为她辩白的那位公子,兄妹俩都是良善之人。 这番风波稍稍平息,丫鬟就继续念下面的诗。 “戴冠丈夫不知愁,春日登高强说愁。忽见陌头青青色,又念当时倚红楼。” 丫鬟刚念完,众人都哄笑起来。 有人道:“何人写的这样大胆,怎敢讽刺男儿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又有人说:“这怕是不知音律吧。” 柳宿泱扫视一圈,看到了几个并未笑的面孔,就问道:“那位姑娘,你为何不笑?” 众人听公主说话,也停止了笑谈。 落清原本垂着眼,听周围安静下来,徐端卿轻咳一声,落清抬头见公主正看着自己,才恍然说的是自己。 落清起身行礼,脸上挂了淡淡的笑:“回公主的话,臣妇并不觉得好笑,反而觉得悲凉的仅。” 柳宿泱听她自称“臣妇”,就改了口,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夫人何出此言?” “臣妇想起来了王少伯的《闺怨》。他说‘闺中少妇不知愁’他非闺中少妇,怎么会知道闺中少妇知不知愁呢,就好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闺中少妇被困在闺中,出不去这方寸,怎么会不愁呢,不过是日子得过且过罢了。他又说‘春日凝妆上春楼’似乎是在埋怨少妇凝妆,可是闺中的姑娘还能做什么呢。 “姑娘们被困在闺中,又不能跟他们男子一样科举的科举上战场的上战场,即便是说错句话,也要被世人的口水淹没,到头来还要说我们不知愁。真真是讽刺呢。 “后面写到‘悔教夫婿觅封侯’,难不成咱们姑娘们也就为男人发愁了,他怎么知道,咱们忧愁的不是家国天下黎民百姓呢?”落清一番话下来,眼眶微红,情绪有些激动。 璟明怔在那里,她写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如今听落清这么说来,确实有道理。 温宥齐安静了许久,第一次开口:“臣女以为符小姐说的有道理。” 第73章 独此乐 “这位姑娘倒是说说,有什么道理呢?”长公主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并不对落清的话做评价。 温宥齐起身行礼,不卑不亢道:“臣女以为,自古以来,女子背负颇多,世人对女子的规矩也多,可对男子见不得有这些规矩。男子既然受了这些好处,反过来又要责骂、羞辱、指 摘我们女子,实在是不公。” 这番言论,比落清的还要大胆、直白。 听了这番话,各夫人小姐的脸色各有不同,有人赞同,有人淡然,有人不屑,有人惶恐,有人诧异。 柳宿泱:“二位姑娘好胆量,你们倒不怕我降罪于你们。” 温宥齐不见有害怕之色,面目坦然,并不说话。 落清答道:“血肉之躯,怎不畏死。公主生在天家身份高贵,自然与我们不一样,不过臣妇斗胆说一句,我们与公主同为女子,公主想必也能理解。 “臣妇并非是有所不满,不过是仅指诗文而言。臣妇听闻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英姿飒爽,早有仰慕之情,因此敢说真心话。 “若是臣妇冒犯公主,公主降罪于臣妇,也是心甘情愿的,不过温姐姐只是为天下女子说话,还请公主海涵。” 柳宿泱并未说话,而是直直打量落清。 璟明心里替落清提了口气,想要起身,被孔南初按住了,孔南初示意她静候。 徐端卿见状忙起身行礼:“公主恕罪,臣妇儿媳年纪还小,荒唐之言,公主不要当真,公主若要责罚,臣妇代为受过。” 落清惊讶地看向徐端卿。 柳宿泱莞尔一笑:“原来是宁义侯,宁义侯快请起,本宫不敢受此大礼,本宫不过见二位姑娘有趣,都是妙人,因此欢喜罢了。 “二位姑娘也请起。那想必这位粉衣服的姑娘就是传闻中的才女符家的落清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徐端卿松了口气,起身回到位置上。 落清心里好像有什么在乱撞一样,红了脸:“公主谬赞,臣妇不敢当。” 柳宿泱看向温宥齐:“那这位是……” 温宥齐还是面色如常:“臣女名叫温宥齐。” “原来是温家的姑娘,难怪有此好风度。二位姑娘宴后留步,我这里还有未解的疑惑要问二位姑娘。” 落清与温宥齐同时称“是”。 徐端卿坐在那里还在懊悔刚才怎么突然就出去了,明明看得出来公主并没有责罚之意,还是出去为她求情,大约是怕连累章家吧。 徐端卿这么安慰自己。 落清轻轻拽了拽徐端卿的袖子:“多谢母亲为我求情。” 徐端卿瞥她一眼,并未搭理。 落清也不在意,继续坐着听丫鬟念诗,听了几首,落清觉得乏味,都有倦意了。 众人也兴致缺缺,忽听到:“秦地罗敷女,采桑绿水边。素手青条上,红妆白日鲜。蚕饥妾欲去,五马莫留连。我自有如玉,唾尔万两金。” 落清顿时清醒过来,不由得跟众人一起称赞叫好。 柳宿泱扫了下面一眼:“众位夫人小姐可有什么见解?” 璟明看了看四周,大着胆子道:“我觉得这诗比那穷酸腐儒写的假清高的诗好得多,养蚕比男人可靠多了。” 话一出口,夫人们又拿着帕子掩嘴笑。 璟明红了脸。 柳宿泱打断了笑声:“姑娘果真可爱。” 璟明小声嘟囔:“为蚕付出蚕会吐丝以报酬,为男人付出可就不一定了。” “姑娘果真通透,句句是实话。”柳宿泱认可道。 “符姑娘怎么看?”柳宿泱转向落清。 落清道:“臣妇以为舒小姐说的有道理,但臣妇以为写诗的人指的并非只是男人,而是俗人,俗人不可理,我独有此乐。” 第74章 生变故 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温宥齐微不可察地颔首。 “符小姐和这位舒小姐都真是妙人,各有见解,我不善文墨,觉得都有道理,各位夫人小姐以为呢?” 此话一出,各位夫人小姐畅所欲言起来。 片刻后 议论平息,夫人小姐们兴致高涨,丫鬟又开始念诗。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这却是一首词,词牌名是《浣溪沙》。 有位夫人道:“这真是称奇了,别人都有言志,她却只道写春。” 孔南初说:“不过这春景坦荡,倒叫人惬意。” “诗中无言志,却处处言志。”温宥齐道。 徐端卿难得开口:“这惜春爱春却不是感叹春易逝人易老,倒只是……” 徐端卿后面顿住了。 璟明补充道:“只是享受当下春光罢了。” 柳宿泱:“世俗烦心事已够多,赏春只是赏春,返璞归真,更上一层楼。” 大家商议许久,这几首诗各有各的好,分不出个高低一二三来。 赵听寒打圆场:“今日桃花宴,大家本为开心,不必在乎高低名次。” 于是公布了各位写诗人的名字。 令落清惊奇的是,写杨花的那首,竟然出自徐端卿。 不出落清所料“戴冠丈夫不知愁”正是璟明写的,而“秦地罗敷女”是温宥齐所作,《玉楼春》自然是落清之作。 赵听寒让人拿了彩头来,发了下去,大家都是一样的,具是一叠花笺。 写诗作词告一段落,歌舞又起了。 落清这倒不觉得乏味,歌女舞女都是容貌绝世,身姿窈窕,落清看的出神,尤其是直盯着为首的舞女看。 徐端卿扫了落清一眼,还是放弃提醒她了。 落清看着看着,却觉出不对劲来,那舞女脸上戴着面纱,一双桃花眼,水光涟涟,落清不知怎的,从中看出几分杀伐之气。 正当落清疑惑的时候,舞女突然从背后要掏出什么,众人都以为是什么助兴的东西,也没在意,落清却看的清楚——那是一把做成彩带样子的匕首,匕首刃隐藏在彩带之下! 落清心跳漏了几拍,见那舞女正移向柳宿泱与赵听寒的方向! 落清拉过草儿,叮嘱她:“保护夫人。” 落清和柳宿泱之间就隔了个徐端卿,落清弹起来向柳宿泱身上扑过去,这个时候那舞女也向柳宿泱扑过来! 柳宿泱其实早注意到舞女的不对劲,但是为了不引起慌乱放走刺客便没有声张,想以身引得舞女暴露,却没注意到落清的动向。 因着落清的出现,舞女扑了个空,直接亮明了匕首向柳宿泱刺过来。 柳宿泱推开压在身上的落清,放身与舞女搏斗,这时候场上的夫人小姐都乱做一团,喊着有刺客,大家慌忙往外面跑,却不想场上的舞女纷纷都亮出匕首,向夫人小姐们刺过来。 孔南初踢到桌子,直接扛了桌子一下子砸到了好几个舞女。 璟明见状直接夺过她们的匕首,却在犹豫要不要下手。 孔南初见璟明犹豫,直接抢过匕首,一刀一个扎了上去。 血溅到孔南初的脸上和衣服上,孔南初毫并没有在意。 璟明虽然在家也学过几招保命的招式,但从来没见过血。 第75章 不胜防 赵听寒显然没有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但明显看出刺杀是冲着五公主来的,刺客们的目标并不是她们。 赵听寒已经有了思虑,但还在犹豫,这时柳宿泱一脚踹开刺客,冲赵听寒道:“劳烦夫人安顿好各位夫人小姐,本宫这里无须担忧。” 既然已经有了准许,赵听寒就不再犹豫,她知道不会武功的人留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影响五公主施展。 好在各夫人小姐没有乱跑,只是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了。 “各位夫人小姐,不必害怕,且随我来。”赵听寒冲大家喊道。 落清扑倒柳宿泱后就知道自己帮了倒忙,一骨碌爬起来拽着愣在原地的华尽欢跑:“快走呀。” 华尽欢也不犹豫,提起裙子就跟着赵听寒跑。 徐端卿由于草儿的保护没受什么伤。 还有吓坏的夫人小姐愣着,有的被误伤甚至吓哭了,抽抽噎噎的不肯走。 徐端卿和落清半是威胁半是哄劝地把她们哄走了。 大家都跟上了,落清往温宥齐的方向看去,见温宥齐坐在原地起不来了,中间隔了在打斗的人。 徐端卿刚想喊着落清赶紧走,转眼落清不在原地了,再抬眼,发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跑到对面去了。 落清去扶温宥齐,她的腿被刺了一剑,受了伤,疼的站不起来了。 温宥齐推推落清,着急地说:“妹妹赶紧走,我走不动了,不能连累于你。” 落清没说话,咬牙用力去扶起温宥齐。 温宥齐张了张嘴,也咬牙跟着站起来了。 落清扶着一瘸一拐的温宥齐移动,想绕开打斗的人群,并没料到正前方一支暗箭朝她们面中打来。落清来不及闭眼等死,身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徐端卿将案件甩在地上,接过温宥齐,对落清道:“赶紧走。” 落清甚至没惊讶徐端卿竟然有这等手法,提起裙子就跑。 很快,一群人跟着赵听寒跑到了一处隐蔽的屋子。 落清心还在砰砰乱跳,没想到自己能目睹一场刺杀。 温宥齐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出声音来,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徐端卿掏出帕子给温宥齐擦额头上的汗珠,撕下一片衣裙塞在温宥齐嘴里,温声劝道:“好孩子,咬着它,不然你会咬断舌头的。” 温宥齐一言不发地一口咬住布料。 众人都气喘吁吁衣衫褴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斯文不斯文的。 有的小姐受伤了,趴在她们阿娘或是婆母怀里哭,夫人们受了伤,碍于架子只能硬扛。 幽闭的空间里一时只有哭泣声和抽噎声,谁也没有说话。 这一场刺杀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赵听寒向大家施了一礼,诚恳地道:“众位夫人小姐莫要惊慌,五公主不会有事,大家也不会有事,此事是我治府不严,连累各位夫人小姐受惊了。待事情平静后,我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挨个登门赔罪。” 各位夫人小姐虽然心里有不满,都碍于情面没有说出来。见赵听寒这样诚恳,也就不纠结了。况且今日之事对方本就是有备而来,赵听寒防不胜防啊。 有人道:“夫人不必行此大礼,此事本与夫人无干,何况我们不是好好地活着吗?” 话音未落,门口处传来“嘭”地一声,大家同时向门口看去,门被人踹开了。 第76章 宁义侯 大家吓得往后面躲,却见来人也是舞女打扮,那舞女淡淡地扫了一眼屋里,转身关上门。 看清那人的面貌后,徐端卿下意识伸手把落清几个护在后面。 那“舞女”摘下面纱:“你好像并不惊讶我的到来。” 落清打量那人,一双秋娘眉下杏眼滢滢,仔细看是男子面相,但这相貌能混在舞女里面也不奇怪了。 落清只觉得他的面貌好像相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这种疯子做什么也不奇怪了。”徐端卿淡淡地回道。 落清心里瞬间激起千层浪——徐端卿竟然与这人认识。 再看徐端卿的脸——也是一双秋娘眉,一双杏眼,动人心魄。 落清心里警铃大作,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草儿看看紧张兮兮的小姐,又看看平静的夫人,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好。 听了徐端卿的嘲讽,那人也不恼怒,声音里有了几分兴奋:“疯子么?也比你这妇道人家好!你们头发长见识短,懂些什么。” 落清没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 那人原本好像忽视了所有人,此时却瞬间抓住了落清的白眼,手指向落清:“我要挖了你的眼睛。” 他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草儿刚要站出来说什么,被徐端卿拎回去了。 徐端卿没搭理他,但态度摆明了要护着落清。 “你无视我!你怎么能无视我!我……本侯可是宁义侯!”那人突然狂躁起来。 后面的年长的夫人听到宁义侯三字已经知道了事情大概,只能暗暗担心徐端卿。 落清却懵了:宁义侯不是徐端卿吗?何时又多了个宁义侯? 徐端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枉费了母亲的栽培。” “你不要跟我提她!” 徐端卿声音平静地不见波澜,仿佛见惯了对方这个样子:“怎么?你既有惭愧之心,今日也就不会来了,惺惺作态什么呢?” “惺惺作态?”“宁义侯”冷笑道,“她陪让我惺惺作态吗?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罢了。” “住口!”徐端卿喝止他,脸染上了愠色,“我不允许你侮辱母亲!母亲为了你我和侯府奔波,你怎么敢如此侮辱她!” “奔波?她明明就是偏心于你,哄骗父亲让父亲将爵位传给你!你们颠倒阴阳,其罪可诛!” 徐端卿冷笑:“真是个可怜虫,事到如今也不愿意相信,你英明神武的父亲,在死前痛哭流涕求我,让我保住侯府。当年圣旨上清清楚楚写的是我的名字,如今侯位也是我坐着,你还在自己骗自己吗?” “你不过是个女的,你凭什么继承侯位!我是父亲唯一儿子,他凭什么不把侯位传给我,都是你们的错!你经营侯府?你怕是做太傅夫人做的吃,已经忘了宁义侯的名字了吧。” 徐端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你躲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吗,真是蠢货。” 徐端卿不耐地看向别处,就在大家都松懈的时候,那人突然拔出匕首朝徐端卿刺过去。 第77章 傻丫头 就在大家以为要血溅当场的时候,听得“扑通”一声,大家看到的,是一绿衣小丫头把那男人死死压在身下。 那绿衣小丫头就是草儿。 “小姐小姐小姐!”草儿慌乱地都忘记了叫“夫人”。 落清也没注意草儿会会这么干,手足无措了一瞬,扯下来了腰间系着外裙的带子,摁住那男人的手,胡乱捆了一通。 男人乱叫着,十分惶恐:“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能不能解开不知道,捆的挺严实的反正。 落清想去捆他的脚的时候,发现腰间只有内衬裙子的腰带,解开自己就要光腿了,正在犹豫之际,华尽欢递过来了带子。 “谢谢。”落清接过绳子,又胡乱捆了一通。 徐端卿面无表情:“这是成何体统。”但是掩盖不住声音里的笑意。 捆好之后,草儿翻身起来,两人后退两步,仔细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 被捆的男人瞠目欲裂:“你们……你们……” “你们什么啊你们,不会说话滚回识字先生那里让他教你。”落清挑眉,得意洋洋地道。 “落清,草儿。”徐端卿叫住她们,“过来,没必要跟这样的蠢货浪费时间。” 落清到徐端卿身边的时候,才注意到徐端卿满手都是血:“母亲您……” 原来徐端卿不是能空手接刀,是用手挡了,难怪徐端卿刚才一直脸色煞白。 “没事,等回去叫郎中来包一下就行。”徐端卿平静地道,目光到了落清身上,徐端卿语气凌厉起来,“你怎么弄的?怎么受伤了?” 落清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小臂流血了,应该是刚才草儿扑倒他,他想拿刀扎草儿 落清上前抢刀,不小心划到了吧。 “啊,我没事母亲……”话没说完,落清就晕了过去。 “少夫人!”草儿眼疾手快把落清接住抱在怀里。 等落清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章府里了。 “嘶……头好痛……”映入眼帘的,是她和章明远屋子里头的帐子。 昏迷许久,落清还没恢复过来,艰难地歪头,看到草儿趴在自己床边睡的正香,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点地想起来。 见草儿眼下都是黑斑,想来她这几日操劳许久,落清想尝试一下自己下床,浑身痛的不行,也干脆放弃,沉沉睡过去。 “小清,小清?”再睁眼的时候,落清看到的是虞笙的脸,“唔……娘?我这是在做梦吗?” 虞笙侧脸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紧紧握住落清的手:“傻孩子,是阿娘呀,哪里是做梦呢?” “阿娘……咳咳咳咳……”落清挣扎着想要起来,起来没起成,不断地咳嗽起来。 虞笙轻轻拍她胸口:“阿娘在这里小清,别着急。” 落清扫了眼屋子,还是在章家,就问:“今天是什么时候阿娘?阿娘怎么在这……还有五公主怎么了?” 虞笙扶着她坐起来,给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让她依靠在窗边,起身给落清倒水,慢慢喂给她:“你这孩子,莽莽撞撞,不顾自己安危就去救别人。” 落清不好意思地道:“没救成别人阿娘,给帮倒忙了……” 虞笙就把前因后果,后来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落清了。 第78章 亲姐弟 博陵公主柳宿泱府中。 慕云居。 柳宿泱遣退了所有下人。 柳承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柳宿泱坐在正中央静静地喝茶。 “别转了,晃得本宫眼晕。”柳宿泱道。 “皇姐,明明你我才是亲姐弟,你为何对他比对我好!”柳承诺愤愤不平道。 柳宿泱将茶杯放到桌子上,定定地看着柳承诺:“你我是亲姐弟?我与他便不是亲姐弟弟了?你与他不是亲兄弟吗?你真是糊涂了。就是在我面前说这话,到了父皇面前,免不了你受罚。” “你我才是一母同胞!我们才是相依为命的!”柳承诺打断她。 “同是皇家血脉,同担江山社稷,何来的亲疏?”柳宿泱扫他一眼,“若不是看在你我一母同胞的份上,我怎么会阻止你找死?你真以为我想管你的破事?” “若不是你阻止我,我现在就——” “住口!”柳宿泱喝止他,“休要胡言乱语,你以为你失败只是因为我的阻止吗?你真的以为父皇年迈不分黑白了吗?你真的以为自己大权在握能瞒天过海吗?你自己胡闹算了,连着那些大臣们一起胡闹。大臣们整日里不理政务,专心于党争,尸位素餐,这江山社稷,还要不要了!” 柳承诺气势弱了:“只要等我……一定比现在好……” 柳宿泱白他一眼:“母妃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柳宿泱:“党争一旦挑起,岂是一日两日能够解决的,前朝不就是因为党争引起的内忧,又引起了外患,内忧外患,百姓民不聊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没有百姓的安稳,何来你我的富贵。你带头引起党争,动摇社稷根本,不是在自取灭亡吗?他已经处处避风头,不与你争,你实在是咄咄逼人。” 柳承诺不服:“皇姐……可是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 柳宿泱看着他,叹气:“阿诺,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心有不甘是自然的,你想争,想要,也是自然的,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阻止过你什么。但是你要清楚,争的是逸王和太子殿下,不是柳承诺和柳承安。我知道你想的什么,皇家本就是冷漠无情,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我也知道,你对我、对父皇心有怨言,你觉得我们偏心他。但是朝堂之事不能用情感衡量,你若是不服,你尽管去学制衡之术,去学君子六艺,有朝一日你能斗得过他,便是你的了。” “可是皇姐……这有什么区别吗?我差一点就赢了!” “你以为你差的是一点吗?”柳宿泱打断他的幻想,“桃花宴那天的事情,太子早就知晓,才来找我,赵夫人才办了桃花宴,将夫人们聚集起来,防止你对这些夫人小姐们下手,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些无辜的女子牵连进来,更不该派人刺杀我,柳承诺,你真是长本事了,竟敢找人刺杀我了,你好的很!” “皇姐,我只是想牵制住你和她们,并没有伤你的意思,是那群下人……” “只是?”柳宿泱冷笑,“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小姐也是太傅家的长儿媳,现在还昏迷在府里呢,自己老师的儿媳都伤,你就是这么学的制衡之术?若不是本宫习武,怕也是昏迷吧?还有那偏将军家的小姐,也受伤昏迷,他们家就这么个小姐宝贝似的捧在手心,你手底下的人伤了 ,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他们不会查出来是我的人的皇姐,况且他只是小小的五品偏将军,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太傅那边我自会解释。”柳承诺咬着嘴唇。 柳宿泱怒上心头,气红了脸:“本宫同你浪费这么多口舌,你还不明白吗?别人查不出来,心里头不清楚吗?你以为一个个的都跟你一样蠢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蚁穴微不足道,千千万万个呢?” 第79章 违母言 慕云居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父皇对一个私生子那么偏爱,这几年来冷落你我二人,皇姐就没有半分不满吗?他一个私生子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凭什么他占了大哥的位置,明明大哥才是长子!”柳承诺转而攻心。 “柳承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议论起父皇来了,我真是给你惯坏了。”柳宿泱真的生气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我朝立储从不是立嫡立长,而是能者为先。三哥虽然流落民间多年,但是不费诗书,难能可贵,深知百姓疾苦,又待人接物甚是和蔼,父皇才中意于他。他。三哥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们身上都流淌着父皇的血,他在民间受苦多年,你作为弟弟,难道就不心疼吗?” 见柳承诺低下头,柳宿泱知道他听进去了,缓和了语气:“坐下,站着晃我眼了。” 柳承诺听话坐下,但还皱着眉头,隐隐不服气。 “阿诺你口口声声为大哥愤愤不平,但是阿诺你与大哥亲近了几次?你知道大哥志向何在吗?又有多少日子不曾来见我了?” “皇姐我……”柳承诺欲言又止。” “你与三哥斗得这些年,他的手段、能力,你也是知道的,你服气吗?” 柳承诺闷头不语。 柳宿泱继续道:“你真的以为自己逼宫能瞒天过海?你以为父皇不知道吗?还是说你觉得能瞒的过父皇?” 柳承诺的手微微发抖。 “不,父皇什么都知道,你也知道父皇知道,不过你在骗自己罢了。”柳宿泱看着他,“父皇不过是在试探你能到哪一步,你会不会真的如此糊涂。若不是大哥将你拦住,阻止你逼宫,你以为你现在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吗?你难道看不出来父皇今日早朝对你不满吗?不,你只是希望父皇没有不满罢了。” 柳承诺咬着嘴唇,半晌,道:“皇姐,我……错了。” “我作为姐姐没管教好你自然有责任,你也要跟父皇去请罪,这是我作为姐姐跟你说的。”柳宿泱话锋一转,凌厉起来,“党争我不多说你,你自己处理。不过,柳承诺,你真的长本事了!背着本宫,草菅人命,强占土地,欺压百姓,横行霸道,柳承诺,你好的很!” 柳承诺抬起头,尽力掩饰着慌张:“皇姐您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啊,您可别听柳承民胡说,都是他诬陷我啊,您不能上他的当啊。” 茶水已经凉透,跟柳宿泱的心一样。 柳宿泱冷哼,看他:“你真的以为我蠢的能信你的话?” 不等柳承诺说什么,柳宿泱就道:“景泰四年五月,长安郊外占良田五百顷;九月,姑苏城占良田一千顷;十月,青州城占田八百顷;景泰三四,强迫百姓税收涨两倍;景泰四年七月,长安城打杀一农户;景泰四年八月,鹤中楼霸王餐……这只是景泰三年的一部分,后面的,还要我一件件说吗?” “皇姐,我是王爷,多收两亩土地这有什么的,天下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嘛。”柳承诺毫不在意。 “住口!”柳宿泱气的指他鼻子,“我真是对你疏于管教了。你忘了么,我们祖家是青州的书香世家,读书为什么? “不是为了天地立心,生民立命?你如今在干什么?你将良田都收归自己所有,不用畜养家奴吗? “青壮男女都被你收到自己府里去,土地也被你收走,百姓们吃什么喝什么,国家税收哪里来的? “上行下效,你身为皇子开这个头,他们一个个跟着学,百姓们哪里还有活路了? “母妃从小教导我们识明知礼,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辜负了母妃一片心血,辜负了外祖家的期望。” 柳宿泱骂到最后,气的眼睛红了。 柳承诺毫无波澜:“皇姐消消气,几个百姓而已,何必动这么大的怒气。皇姐只说外祖清流,却不知他们日子过的多么艰难,宅子只有我王府一半大。 “皇姐这几年在外镇压反贼,不知外祖家,难道忘了母妃吗?母妃不就是拘泥于清流被人害死的吗? “皇姐只说我有负外祖家,有负母妃,皇姐以为,我在青州的土地,是谁在用着,是谁允许的?” 这回轮到柳宿泱说不出话来了:“你……” “皇姐何必生这么大气,为了几个百姓不值当的。”柳承诺讨好似的给柳宿泱添了热茶。 柳宿泱又是不可置信又是生气,外祖家怎么能跟柳承诺同流合污。 “皇姐,你莫怨祖父,我们才是一家人,外祖好了,我们才能好。” “出去。”柳宿泱气的声音发抖。 “皇姐好生歇息,莫要生气,臣弟,告退了。”柳承诺陪着笑退出去了。 等柳承诺走了好久,柳宿泱像下定决心似的道:“去请华参军来。” 第80章 细思量 “小清,下次可不许这么傻,替别人挡刀了。”虞笙满脸心疼。 “知道啦阿娘。我是怕那人发起疯来谁都伤害,干脆先斩后奏了。”落清摸摸摸摸鼻子,“事态紧急,也来不及跟别人商量呀。”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徐端卿居然还有个弟弟,她从前在符家的时候不怎么参加这些宴会,因而上一辈的事情也不太清楚。 她只听过宁义侯的名号,老宁义侯实在说不上什么好人,整日里花天酒地,流连青楼,什么差事也办不好,后来听说被他辜负过的女子投毒而亡,就再也没听过宁义侯了。 她原来只知晓徐端卿出身侯府,却不想是宁义侯,而宁义侯的爵位居然传给了她。 想来也正常,徐端卿年轻的时候曾侦破了一起后宫的冤案,得到了当今皇帝的赞赏,听说当年皇帝有意召她入宫,不过她拒绝了。 虞笙悄悄跟她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逸王柳承诺不满立储之事,想陷害太子,偷养私兵,想在桃花宴那日挟持各家夫人迫使大臣们从他。 五公主柳宿泱身为亲姐姐早知道柳承诺的计划。 礼部尚书蒋逾本是柳承诺一党,但赵听寒不知为何与五公主柳宿泱站在了一起。 赵听寒举办桃花宴,本就是将各家夫人小姐保护起来,不受柳承诺胁迫。 当日蒋府外都暗藏五公主的精兵,柳承诺的私兵根本斗不过她们,只有扮成舞女的几个混了进来想拖住柳宿泱。 本意是他们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拖住五公主只是缓兵之计,谁知道越打越久,外面的人却不见进来,他们又打不过五公主的人,不就被全被擒了。 只有徐文简尾随这些夫人小姐们,找到了徐端卿。 徐文简就是那日自称“宁义侯”、伤了落清的人。 徐文简是徐端卿一母同胞的弟弟,当年那件宫廷冤案之后就没了音信,世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然拜了江湖高人为师,后潜伏柳承诺幕下,伺机杀死徐端卿。 不过徐文简蠢笨如猪,学了多年,最后竟然被落清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压制住。 至于徐文简后来如何,就是徐端卿的家事了。 柳承诺那边,本意计划与他几个心腹重臣一起带兵逼宫,章修能被章斯年砸晕在家,章明远也一同被关起来了。 而柳承诺本人被大皇子困住,脱不了身,原本的计划就没成。 符兴昭本是柳承诺一党,但那日没去,恰巧保住了一条命。 几个不知道消息的大臣,聚集到皇宫门前叫嚣,被御林军拖下去了。 圣上大怒,案子交杂在一起,正一个个审呢。 落清抹了把脸,想不到她晕过去两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小清,阿娘知道你有你的思量,可无论如何,你要记住,保命是第一位的。” “阿娘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的。”落清道。 落清思忖:若是想脱身,只有章明远肯定靠不住,五公主素有贤名,那日在桃花宴上似乎对我也有意,看起来值得结交。 见落清又走神,虞笙道:“小清,皇家的人,还是越远越好,最是无情帝王家呀。” 第81章 清流家 落清朝虞笙身边凑近了些,娇嗔道:“阿娘,我晓得啦。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我聪明着呢,阿娘不必这般忧心于我呀。对了,阿娘您怎么会在这里呀。” “此事说来话长,桃花宴那日,我原在家里查看账本,忽闻你受伤的消息,便匆忙赶了过来。 “章明远近日为朝堂之事忙碌,宁义侯又在处理私事,偌大的太傅府,除了草儿和何嬷嬷,竟再无关心你的人。 “我不放心你,就暂时过来看着,府上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了你苏姨娘。” 虞笙说着,眼眶又泛起泪花,堪堪又要落下来。 落清最见不得虞笙落泪,赶忙哄道:“阿娘莫哭。您也说了,夫君与婆母是有事缠身,他们平素对女儿还是极好的。您瞧瞧女儿的吃穿用度,哪一样短缺了呢? “嬷嬷平日忙于采买之事,虽说辛苦,可月俸丰厚,出路也多,还能见到不少人。 “况且嬷嬷与女儿失散,说不定在采买过程中就能相遇呢,您说是吧,阿娘。所以我出门都是带着草儿。 “我平常有嬷嬷和草儿伴在身旁便足够了,那日若不是草儿,女儿未必能如今日这般与您说话呢。 “再者,无聊之时,还有黑不溜秋陪着我。况且在桃花宴上,女儿还得到了五公主的赏识,往后咱们的日子,定会顺遂许多的。” 落清边说,边为虞笙擦拭眼泪。 “罢了罢了,女儿已然长大,自有盘算,做阿娘的若是管得太多,反倒是招人厌烦。”虞笙扭头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道,“阿娘给你的璎珞,你可看过了?” 落清茫然:“阿娘给我的东西,我自然是收着的呀。” 虞笙道:“小清,你可曾听闻过姑苏虞家?” 落清的心砰砰跳起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阿娘说的可是那个清流满门的姑苏虞家?” “对,世代读书,满门清流的姑苏虞家。”虞笙回忆起母家来,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阿娘不曾跟你提外祖家,是因为阿娘当年与符兴昭是无媒苟合,没有颜面再去见你外祖父外祖母。” 落清也曾想过自己外祖父外祖母是什么样的人,又不敢问虞笙,怕外祖父外祖母已经过世,提起来让虞笙伤心。万万没想到自己外祖家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姑苏虞家。 虞家世代清流,耕读教书为主,也有子弟做官,可做的都是清官,从来都是两袖清风为民做事。 虞家家族并不大,又无意于争名夺利,我朝开国以来打压门阀世家,虞家虽本来就称不上是门阀世家,却有意的规避风头,近年来做事越来越低调。 虞笙:“女儿你有自己的思量是好事,但是风浪太大时,你外祖家就是你的避风港,等到合适的机会,你一定替我向你外祖外祖母告罪,他们会喜欢你的。” “阿娘说什么呀,我们要一起回外祖家才是。” 虞笙愣神片刻,勉强笑说:“好好好,阿娘与你一起,剩下的话,都在璎珞里面,这璎珞是你外祖母给阿娘的,你带着这璎珞回去,你外祖母外祖就认识你了。” 第82章 旧事提 “咚咚咚”,落清正欲开口,门口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夫人,虞夫人,老夫人来了。”传来草儿的声音。 “快请。”落清说着,便要下床,虞笙在旁搀扶着她。 落清:“阿娘,我不过是胳膊受伤,并无大碍,不用您扶。” 两人尚未走到门口,徐端卿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阿沁。 见落清迎上前来,徐端卿道:“落清无需行礼,快躺下歇息,夫人您也请坐,莫要见外。” “落清,你的伤可好些了?”徐端卿在一旁坐下。 “多谢母亲关怀,伤势不重,儿媳已无大碍。”阿娘与徐端卿同时在场,落清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些别扭。 “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伤好了,也得多休息。府里的事都有我操持,你只管安心养伤。”徐端卿语气温柔,“明远那小子,这些天没照料好你,改日我定让他向你赔罪。这段时间,也劳烦虞夫人了。” 一向性情温和的虞笙脸上并无笑意:“亲生骨肉,我自然心疼,有劳夫人费心了。” 徐端卿的脸上瞬间僵了一下,但也理解,毕竟人家姑娘因自家之事受伤,身边又无贴心之人照顾,母亲有所不满也是应当。 “落清既然嫁到我家,我自然会视如己出,往后绝不再出半分差错,还望夫人放心。这些日子,因圣上旨意,要彻查此事,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抽不开身,若有疏忽冷落之处,还请夫人和落清多多谅解。说到底,此事因我而起,也该让落清知晓其中前因后果。”徐端卿诚恳地说道。 虞笙知晓她的诚意,便也不再为难:“本就是一家人,夫人何必如此见外,哪有什么谅解不谅解之说。夫人乃女中豪杰,实在令人钦佩,日后我们也该多多往来。” “阿娘所言极是,母亲太过客气了。”落清说道。 “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再隐瞒了。”徐端卿轻轻叹了口气,“虞夫人应当有所耳闻,我父亲那宁义侯做事实在荒唐。虽说子不言父过,我也不便多讲。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徐文简,与我乃一母同胞。我母亲生他时难产,落下病根,我父亲因此常年冷落母亲。父亲娶母亲之时,宁义侯府已然衰败,不过我外祖家势力强大,才使宁义侯府得以起死回生,因此父亲向母亲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多年来不曾纳妾。” 落清垂下眼睑,没想到这侯府竟有这般往事。 “所以父亲冷落母亲,母亲起初只当父亲忙于公务,并未多想。直到先皇命父亲纠察各地官员,却反被告发家风不正,母亲这才知晓父亲多年来在外风流,外室养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也生了一个又一个。我并非长女,徐文简也不是他唯一的儿子。” 虞笙的眼中染上一抹悲伤之色,世间女子,大多为丈夫儿女所牵累。 “其实家风不正只是一个小的借口,真正让父亲入狱的原因是他曾在青楼失手打死一个女子,那女子妹妹为女子讨说法,在宫门口击登闻鼓,惊动了先皇和当时的皇后,也是如今的太后。 “太后召来女子一问,怒不可遏,先皇也十分震怒,又查出父亲兼并土地。先皇怒火难消,将父亲打入牢狱,要择日审问。母亲听闻,并没有伤心,而是拜访了各位大臣,没几日,父亲便被放出来了。代价是,让父亲把宁义侯的爵位给我。 “父亲将爵位传给我后,没几日,就被以大不敬之罪处斩。而徐文简自始至终固执地以为,母亲在父亲第一次入狱期间勾搭各位大臣,且认为是母亲逼着父亲将爵位给我,在父亲被问斩以后耿耿于怀,多次和母亲大闹,他不相信父亲没有把爵位给他。 “甚至有一次,用刀逼问母亲,要母亲给父亲陪葬,我怒不可遏,将他押送官府,谁知被他逃脱,多年来不见音讯。母亲也被他气的怒火攻心,从此一病不起,没几日就撒手人寰了。 “多年来,他四处逃窜,四处拜师,桃花宴那日他伪装成舞女,想刺杀我,谁知落清救了我。这几日我严加审问,他已经如实供述了。多年的逃犯,这次不会让他跑了。多年不见他,实在是又气又恼,并没有注意 他的动作,好在落清伶俐,救了我。他伤了落清,新仇旧恨,我必不能叫他好过。” 徐端卿说完,心中好像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这几日,辛苦姐姐了。”虞笙心里酸涩,不由得想起来家里姐妹兄弟,“只是毕竟他是你的弟弟……” 徐端卿恨恨地道:“我呸,什么弟弟。他自小就不学无术,又气死母亲,如今伤了落清,哪里来的什么弟弟。既然他爱父亲,就叫他与父亲作伴去。有此一人,实在是辱没家风,羞死人了。这等事情,本不好意思往外讲,可落清无辜伤了,也得知道个缘由,不能白白替我挡了刀。” 在落清印象里。徐端卿一直是高高在上,端着架子的,哪怕是对她亲昵,亲昵中也带着淡淡的疏离,她第一次见徐端卿有这么直观的情绪。 “他品行不端并非是母亲的错,母亲这么多年,辛苦了。”落清纠结半晌,道,她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话来安慰徐端卿来。 “你不怨恨我吗?”徐端卿有些意外,尤其是前两天对落清这么苛刻。 “母亲既然说是一家人,一家人哪里来的什么恨不恨的呢。”落清微微笑着,虽然没有提那一巴掌的事情,可是心里总有那一巴掌的芥蒂。 虞笙并不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只以为是落清替她挡刀的事情:“小清自小心善,姐姐也别耿耿于怀了,就是换个人,小清一样会这么做。” “只是我有一件事还想问母亲。”落清犹豫半天,终于开口。 徐端卿:“你问。” “那日击鼓为姐姐鸣冤的姑娘,后来如何了?” 徐端卿没料到落清会这么问:“她呀,皇后收她做了身边的女官,如今算来,应该也是宫里的老人了。” 第83章 天子怒 一场风暴,正在暗中酝酿。 柳从厚面色阴沉,凝视着跪在丹墀之上的三人。 其中一位,是他属意的太子;一位,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儿子;还有一位,是他心爱女子所生之女。 皇家向来子嗣稀少,柳从厚仅有六个孩子,四男两女。现今,三个孩子跪在他面前,相互揭发彼此的罪责。 底下的大臣们皆缩头缩脑,唯恐将自己卷入其中。 家乱起,国亦乱。 在空气仿佛即将凝结之际,黄门前来禀报:“启奏皇上,青州府知府已至午门外,负荆请罪。” 柳从厚扫了一眼朝堂众臣,并未理会小黄门,大殿之中依旧一片沉寂。 小黄门跪在冰冷刺骨的丹墀上,额上冷汗直冒。皇帝未下指令,他绝不敢起身。 他甚至丝毫不敢动弹,唯恐因一丝一毫的差错惹得帝王不悦,而掉了脑袋。 他的师父是老黄门,老黄门曾对他讲,帝王之心不可揣测,该不听的时候要装聋,该不看的时候要作瞎。从前,小黄门对此似懂非懂,而今,他总算彻底明白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黄门终于听到了犹如救星降临般的声音。 柳从厚的声音毫无喜怒之色:“让他在外面跪着。” 小黄门如获大赦,顾不得跪得生疼的膝盖,应了一声“是”,便匆匆退下了。 柳承诺张了张嘴,却终是不敢言语。 此时开口,无疑是火上浇油。 空气持续凝结着,众人皆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老六,你有何话要说。”柳从厚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此事罪责全在儿臣一人,与外祖毫无干系,恳请父皇看在母妃的情面上,饶恕外祖一家。”柳承诺连连磕头。 “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了他?亦或是冤枉了你?”柳从厚的声音不带丝毫喜怒,却令人闻之胆寒。 柳宿泱低垂眼眸,她深知,此刻柳承诺无论说些什么,都只会是错。 “儿臣不敢。”柳承诺的头“咚”的一声重重磕在地上。 符兴昭原本紧绷的神经更加备受折磨,好在他做事周全,那日并未一同前往。 “是不敢,还是从未有过这种心思?”柳从厚不慌不忙地说道。 “儿臣从未有此等心思。”柳承诺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生怕回答晚了便会丢了性命。 “什么心思,不臣之心吗?” “儿臣,儿臣……儿臣一直对父皇敬仰有加,绝无此心!” 柳从厚冷笑一声:“所以,三天前在午门前的逼宫之举,只是一场玩闹了?” “儿臣,儿臣,儿臣……” 柳承诺心乱如麻,“儿臣”了半天,也未能说出其他内容。 这时,柳承民磕头道:“父皇,弟弟所犯之罪,虽罪不可赦,但还请父皇念及父子之情,对他从宽处置,儿臣愿替弟弟担责受过。”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傅便是如此教导你的?” 柳承民的身体瞬间僵硬:“儿臣知晓王法无情,可也割舍不下兄弟情谊,弟弟变成如今这般,也是儿臣这个做兄长的失责。” “回去禁足半月,好好反省思过。”柳从厚说道。 柳承民:“儿臣谢父皇隆恩。” “老六,剥去封号与封地,贬为庶民,所犯罪责,一切交由大理寺审理。”柳从厚对柳承诺下达了最后的判决。 第84章 兄妹情 柳承诺满脸惊愕,木然地僵立当场。 刹那间,他只觉天昏地暗,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被屏蔽在外,再也听不进去分毫。 他不过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小五,你有何说法。”柳从厚对柳宿泱说话时,语气听起来要温和许多。 “父皇,儿臣与阿诺同出一母,本不该牵涉此事。”柳宿泱轻抿嘴唇。 柳从厚眼中闪过一抹忧伤。 “阿诺已然十六,早应明辨是非,却犯下这般罪行。如今证据确凿,清晰明了。外祖父年事已高,头脑糊涂,却实实在在地鱼肉百姓,实在有负父皇与母妃。父皇依律处置,英明果决,儿臣绝无二话。母妃多年前故去,儿臣身为阿诺的姐姐,本应代为管教。只是儿臣一心沉溺于习武,这几年又在外征战,对阿诺疏于教导,对外祖一家也未能及时劝导。今日阿诺与外祖之事,儿臣实有失职之过。” 柳宿泱郑重地俯身行礼:“故而请父皇降罪于儿臣,身为姐姐,未能教导好弟弟;身为晚辈,未能劝诫祖父迷途知返,实在有负父皇期望。” 柳从厚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竟有片刻失神:“轩瑛,起身吧。小六和青州知府自己糊涂,此事与你无关。你刚刚平定夜郎:之乱,又日夜操劳为朝廷铲除毒瘤,朕应当嘉奖你才对。你今年,可是十九了?” 轩瑛是柳宿泱的字。 柳宿泱微微一怔,自从母妃离世之后,已经许久无人唤她的字了。 几位哥哥姐姐对她虽温和,却也十分疏离。不过她对此也并无奢求,生于皇家,亲情本就淡薄,父子母子之间都可能反目成仇,何况兄弟姐妹之间。 她很快回过神来,领会了柳从厚的意图:她四姐已然定下驸马,接下来便轮到她了。 “儿臣年纪尚幼,还想在父皇身边多侍奉几年。”柳宿泱急忙说道。 柳从厚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你这孩子,自幼便有自己的主见。朕又不会勉强你,何必如此慌张。” 这突如其来的父慈子孝,让原本提心吊胆的大臣们如释重负。 柳宿泱向前迈进一步行礼:“不过儿臣斗胆,想向父皇请求几件事。” 柳从厚:“轩瑛有所求,实属难得,你讲。” “儿臣想求三件事,第一件是儿臣想向父皇要一个人。” “何人,竟值得轩瑛亲自向朕讨要。” “有父皇做主,旁人便不敢妄加议论。” “即便没有朕做主,旁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逆博陵公主。” “儿臣想请父皇下旨,让孔南初夫人做儿臣的副将。” “孔南初?”柳从厚微微挑眉,“可是当年在长安大闹,当街擒获大盗的那位?” 柳从厚这话是在问身旁的太监姜公公。 “陛下记性超凡,正是此人。”姜公公垂首恭顺地回答。 “轩瑛如何与她结识?她倒是个奇女子。” “回父皇的话,半月前桃花宴上,儿臣遭遇刺杀,孔夫人对儿臣多番帮扶。” “朕准了。回头让中书省拟旨便是,叫中书省与礼部尽快办理妥当。那第二件事呢?” “儿臣在夜郎一战中,军队伤亡甚多,儿臣想去逐一慰问这些姑娘的家人。儿臣府中的参军已将这些姑娘的姓名与功绩记录在册,昨日已呈交父皇,请父皇给她们应得的封赏。” “轩瑛为国平叛,娘子军人人奋勇杀敌,堪称天下楷模,本就应当予以表彰。此事交予兵部办理,七日内办好,送到公主府上。” “儿臣谢父皇隆恩。第三件事,是儿臣想要离开长安,到民间去选拔人才,以填补空缺,恳请父皇应允。” “轩瑛准备何时启程?” “回父皇的话,一个月之后。” “准。” 柳从厚扫视下方一眼,姜公公心领神会,高声喊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章明远终究没能拉住章修能。 章修能撩起衣袍,跪地说道:“启禀皇上,老臣有话要说。” 柳从厚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不快:“若是为小六求情,就免了;若是请罪失职,也不必了。” 章修能原本要说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臣已年老力衰,辜负圣恩,请求告老还乡。” “太傅才五十余岁,哪里称得上年老,朕看太傅还能再教导太子二十年。太傅若是疲惫了,朕准你七天假期。好了,退朝吧。” 文武大臣纷纷跪地:“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直至众人散去,柳承诺依旧跪在原地,章修能被章明远劝走了。 柳宿泱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柳承诺:“地上寒冷,皇弟还是早些回府收拾行囊去吧。” “皇姐,我们乃一母所生,您怎能如此对我。”柳承诺满脸的难以置信,“您怎能为了求得荣宠而抛弃我。” “阿诺,我早就劝过你,是你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我没有错!”柳承诺狠狠地盯着柳宿泱,“错的是你们!” “父皇已给过你诸多机会,可你全然置之不理。” “我不过是想要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何错之有!” 柳宿泱冷笑一声:“你向来轻视生命、肆意妄为,自然意识不到自己的过错。” 言罢,柳宿泱转身离去,不再与他多费口舌。 柳宿泱走出奉极殿,恰好遇见柳承民在门口。 “皇兄,好巧。”柳宿泱施了一礼。 “不巧,皇妹,为兄特意在此等你。”柳承民微微一笑,“妹妹从夜郎归来已有二十日,还未有机会与为兄交谈。正好今日一同去给皇祖母和母后请安。” 柳宿泱看了眼身旁的侍女,侍女行礼后退下。 兄妹两个人没带任何随从并排走在皇宫里。 “泱泱一去就是两年,两年前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都这么高了。” 柳宿泱有些不太习惯这么跟柳承民说话,说实话,在她去夜郎平叛之前,跟这位兄长只有过一年的相处时间。 那时,柳承民刚被朝廷从民间接回来。 第85章 过往事 正值暮春,宫内芳菲满目。重重宫阙巍峨高耸,琉璃瓦于阳光下熠熠生辉,朱红色宫墙蜿蜒绵亘,仿若要将尘世的繁华尽数圈禁于内。 琉璃瓦纵是绚烂非常,却也难及这春风的半缕温柔。 缱绻春风拂过宫墙与柳枝,轻轻扬起柳承民的衣角。 柳承民身着一袭月牙色长衫,身形颀长,玉树临风。头戴二龙戏珠紫金冠,腰束白玉带。那一双瑞凤眼,笑意盈盈,望向柳宿泱。 柳宿泱一改往日戎装,着一身鹅冠红的襦裙。裙头绣着洁白的梅花,略施粉黛,将头发挽成一个倾髻。 柳宿泱初见柳承民之时,他亦是如此看着她。 彼时,柳承民衣着尚为朴素。虽说身为皇家子嗣,然身份尚未确定,接应的官员不敢逾矩,便依着世子的规制为他定制衣物。 那亦是一个这般的暮春,柳宿泱刚从练武场归来,被宫人请去见她的三哥哥。 她实是想不通,不过是如往常一般练武,怎的自己就从小四变为了小五。 叫了十六年的三姐姐,骤然变成了四姐姐,柳宿泱着实有些不适应。 故而,她老是将“三哥”错喊成“”“三姐”。 而柳承民从不气恼,仅是笑着应下。 每每事后,柳宿泱都为自己的口快而懊恼,以致面红耳赤。故而,柳宿泱自此干脆改口称其为皇兄。 除却在称呼上有些不习惯外,柳宿泱对这位皇兄倒也并无太多排斥。 听闻这位皇兄乃是父皇往昔微服私访时,与一位民女相好所生。 父皇那时微服私访,与一民女互生情愫,诞下孩子。父皇向民女隐瞒身份,谎称自己仅是一介书生。待民女生下孩子,父皇微服私访之期将满,准备向民女表明身份,将其带回皇宫。 只是那民女听闻后,毫无反应,父皇便以为民女已然顺从。 岂料次日晨起,那民女竟躲过重重暗卫,携着孩子悄然离去。 她这一去,便是十七载。 父皇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找寻,只是过了没一两年,后宫有了新人,便也将此事忘却。 半月之前,突然有人称自己曾诞下帝王血脉,并拿出帝王家独有的玉佩。 州府不敢轻慢,一面向上呈报,一面遣人快马加鞭将人送往长安。 那女子携着皇兄与父皇相认,父皇大喜,正要册封其为妃嫔,未料那女子竟在房中自缢,仅给父皇留下一封书信。 那时,皇兄并未显得过于悲恸。柳宿泱担忧他想不开,便每日陪着。 那时的柳承民身上尚带着几分疏离,对于她这个妹妹的关怀有些不大适应,不过他始终都温柔地回应着。 柳宿泱回神,绽出一个笑脸:“常言道,女大十八变,人又怎能不长大呢。” 柳宿泱脚下被裙子一绊,懊恼地提起裙子:“两年未着这宫装,还是难以适应呀。” “泱泱若不适应,便向父皇禀明,不穿便是。” “那怎行呢。”柳宿泱望向远方天空,“如此一来,怕是会被说成恃宠而骄了。” 见柳宿泱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柳承民知晓,泱泱虽未明言,心中所指的是他们的父皇。 对于他们这些子女,柳从厚未有太过严苛的管教束缚。选他这个私生子为太子,许泱泱纵马疆场,让二哥务农,皆为柳从厚应允之事。 只是,这些应允的自由,皆在一定的规矩范畴之内。 柳承民微微一笑,将此话题略过:“泱泱在外面受苦了,既已归来,可有什么打算?” “皇兄记性真好,我方才不是刚向父皇请旨了么。” “泱泱这嘴是愈发巧舌如簧了,皇兄不过是想与泱泱多聊几句罢了。” 柳承民一直唤柳宿泱“泱泱”,起初柳宿泱极为抗拒,后来也便习惯了。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未提及方才金殿上之事。 “倒是皇兄,可有何打算?听闻皇兄要选太子妃了?” “泱泱这消息倒是灵通。”柳承民笑着说道。 柳宿泱扬眉:“那是自然,我府中新来的华参军可是极为厉害呢。” “哦?可是桃花宴上的那个小姑娘?” “皇兄也听说了吗?” “能得博陵公主青眼有加,定然不是寻常之人呀。怎么,泱泱是欲将她举荐于我?” “皇兄想得美,好不容易得来的人才,怎会举荐给皇兄呢。我是想劝皇兄,应不拘一格呀。” “泱泱这话听起来耳熟,好似有人与我提及过。” “是章家那个纨绔?”柳宿泱并不意外,“难得他能讲句中听的话。” “泱泱倒是对他耿耿于怀。”柳承民颇为无奈。 “皇兄又为外人说话,他险些成了我的驸马,我不过说他纨绔,怎就成耿耿于怀了?” 兄妹之间难得有此拌嘴。 柳承民赶忙赔罪:“是皇兄有错,不该替他说话。” “不知皇兄看上哪家姑娘了?” “这要看母后看上哪家姑娘呀。” “皇兄尽推诿给母后,可别娶了姑娘心里惦记着旁人呀。”柳宿泱打趣他。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皇后宫里。 自从上次桃花宴后,徐端卿待落清温和了许多,甚至都免了落清每日的请安。 落清每日只在房里写字作画作些文章,教草儿认字,寂寞了就弹琴,时不时逗黑不溜秋玩玩。 日子难得的惬意,就这么过了半个月,落清却愈发地心思不宁。 “小姐可是有心事?” 落清让草儿在没人的时候喊她名字就行,草儿不愿意,就喊了“小姐”。 落清放下笔,长长叹了一口气:“桃花宴上五公主要请我一叙,谁知出了岔子,这些天五公主忙,也不敢叨扰……” “小姐可是怕五公主忘了此事?” 落清点头。 “如今风波暂 平,小姐何不去拜访五公主呢?” “只是……用什么由头好呢?” “五公主生在皇家,什么华贵之物都见过,送礼要新鲜,我看小姐这扇面就是极好的。” “我怎么没想到呢?幸亏有你,多谢你呀。”落清高兴地说。 第86章 凤九天 “小姐……” 见草儿欲言又止,落清问:“怎么了?” “小姐,我想改个名字,我不想叫草儿了。”说完,草儿又急忙补充,“草儿不是想僭越的意思……” 落清笑着打断她:“好呀,你可还记得从前姓什么?” “凤,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假凤虚凰的凤……”草儿低声道。 落清拉着她坐下:“也是凤鸣于九天的凤,那我可要好好想想,要配得上你的姓才是。” 草儿试探性地打量落清,跟落清相处这些日子,她知道自己小姐脾性好,可没想到这么好。 “你喜欢习武,但是不太相信自己,阴阳调和、文治武功要相称才行,你觉得吟宣怎么样?‘吟’取吟咏之意,即文采飞扬,‘宣’取发扬之意,既是希望你能遵从本心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愿你惊才绝艳之意,你觉得怎么样……” 落清正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一抬头见草儿眼眶红了。 剩下的话哽住,落清手忙脚乱地去哄她:“好姑娘,这是怎么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换一个,换一个……” 落清话还没说完,草儿就扑进她怀里了。 落清一瞬间僵住。 还没等落清反应,草儿就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小姐你太好了……” 落清手吓得悬在半空中不知道往哪儿放是好,乱动了几下,最后小心翼翼地拍拍草儿后背:“好姑娘,你弄错了,是你太好了。” 接着,就是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草儿正哭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夫人可在房内?” 落清清清嗓子:“妾身在的,夫君进来就是。” 草儿立刻从落清怀里弹起来,站到一旁,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章明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无奈的落清和哭得抽嗒嗒的草儿。 顿了顿,章明远道:“若是丫鬟有什么惹夫人不痛快的地方,尽管训斥就是,何必自己生气。” 落清起身,“噗嗤”笑出来:“夫君说什么呢,我和吟宣好得很呢,夫君误会了。” “吟宣?” “对,她改名叫吟宣了,凤吟宣,这个名字适合我家姑娘吧?”落清歪歪头。 “夫人雅兴。只是……师父叫我两个习武去了。” 黄裳到底还是被落清当厨子请了进来。 只是这事情要偷偷的,不方便假手他人,怕被章修能发现,所以每次教习前,都成了章明远来喊吟宣。 吟宣一开始还战战兢兢把他当姑爷待,后来也渐渐放纵起来。 “去吧去吧,当心些莫伤着自己。”落清对吟宣道,“好姑娘莫哭了,练完了帮我带点点心呀。” 吟宣这才停下抽噎,跟落清福了福身子,和章明远走了。 两人走后,落清刚要坐下画画,就有丫鬟来敲门,说是二公子有请。 后花园。 “阿弟怎么有空想起来寻我了?”落清看了眼章斯年身后,一如既往地没有带小厮,“我们这孤男寡女……” 章斯年陪着笑脸:“嫂嫂说的是哪里话,小弟只是关心嫂嫂身体罢了,不知嫂嫂伤可好了?” “阿弟自个儿都被父亲禁足,还有心思关心我的伤,那做嫂嫂的就谢过阿弟了。”落清也笑着看他。 章斯年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可是说来话长。 逸王柳承诺一脉,本来桃花宴那日计划到宫门口“进谏”的,章修能本也要去,只是还没出大门,就被突然冒出来的章斯年敲晕了。 章修能醒来之后,事情过去了,命和官职保住了,章斯年可就惨了。 虽然隔着院子,落清也能听见章斯年的惨叫,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落清怀疑章斯年是故意喊这么惨的。 桃花宴上落清救了徐端卿,徐端卿对落清的态度一改既往,连带章明远被骂了一顿。 章明远却对落清感恩戴德,若不是落清,自己父亲此时恐怕就没命了,虽然那天劝谏父亲受了责罚,但也是好的。 “嫂嫂就别打趣我了,嫂嫂明知我偷偷跑出来的。” 落清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瓣:“既然如此,阿弟就也别跟我打哑谜了,有话直说吧。” “前几日弟弟读书,读到‘煮豆持作羹’颇为不解,还请嫂嫂赐教一二。” 落清微微一笑:“阿弟真是高看我了,皇家的事情,我怎么敢胡言乱语?嫂嫂我可是惜命的很。” 章斯年脸红了一瞬:“嫂嫂在桃花宴对王少伯《闺怨》的一番言论,小弟略有耳闻,实在是佩服的很。嫂嫂当那么多人都敢言语,如今怎么倒是害怕了?” “阿弟不用激我,孰轻孰重,我还是清楚的。”落清敛了笑容,将手心的花瓣轻轻吹走。 正当落清准备告辞的时候,从花丛里走出一位少年。 “斯年,休得无礼。” 落清抬眼打量那少年,一身白青色长衫,长眉入鬓,瑞凤眼正含笑看向章斯年,语气中并无斥责之意,端的一副天潢贵胄的仪态。 章斯年弯腰行礼:“殿下。” 落清心中已了然,也行礼道:“殿下。” 柳承民径直朝落清走过来,扶起落清:“久闻符姑娘才名,却不知姑娘脾气也烈,百闻不如一见,在下佩服。” 落清垂着眼:“不知殿下降临章府,臣妇口无遮拦,殿下恕罪。” “不敢不敢,是我们无礼在先。” 落清心里发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殿下有话请直言。” 第87章 可怜人 “本宫只是觉得姑娘并非池中之物,被困深闺,实在可惜。” “太子殿下只是可怜臣妇么?”落清虽低着头,气势上一点不怯场,“如果是的话,太子殿下找错人了。天下姑娘比我可怜的多了去了。况且,殿下自己都被禁足了,殿下这个时候出来……” 章斯年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他知道自家嫂嫂脾气烈,没曾想这么烈。 柳承民倒是不计较,闻言受了调笑,郑重地向落清施了一礼:“姑娘见谅,本宫无礼,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落清也还礼:“殿下的道歉,臣妇收下,只是不知殿下此来何意?” “本宫早听闻姑娘博学多才,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想请姑娘做我的幕僚。” “太子殿下,臣妇多嘴问一句,没名没分的那种吗?” 章斯年在一旁差点笑出声来,他这嫂嫂可是个妙人啊。 “自然不是。眼下且委屈姑娘,等事态清明,定许诺姑娘……” 柳承民忽然顿住。 一阵风吹过,刚好有落花散落到柳承民身上。 “殿下许我恩爱两不疑吗?还是好人家?臣妇可是已有家室?” 柳承民颇为苦恼地抖落身上的花瓣:“姑娘想要何物,本宫自然双手奉上。” “臣妇所求不多,只求一个自由身,和论功行赏,臣妇应得的。” 章斯年听出了不对,嫂嫂这是,想与他哥哥离婚? “姑娘指的是?” “殿下给自己的幕僚什么,也就给我什么。”落清低头含笑。 “那是自然,本宫一言九鼎,不过自由身……” “只请殿下莫要阻碍,臣妇自有办法。” 说着,落清瞪了一眼眼睛滴溜溜转的章斯年,颇有威胁之意。 章斯年打了个寒颤,举手告饶:“嫂嫂放心,小弟守口如瓶。” “本宫既已在这,今日还是有事请教姑娘。” 落清恢复了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殿下请说。” “说来惭愧,想必姑娘也听说了前些日子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的事情。” 落清微微点头。 柳承民继续说:“对参与逼宫的官员的处置,倒出了不少岔子,因此来想请教姑娘的意见。” “审判罪犯本来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事情,不知臣妇能帮上什么忙?” “姑娘有所不知,刑部跟大理寺互相推诿,父皇发了脾气,他们仍旧没有结果,谁也不肯得罪人。毕竟……” 柳承民剩下的话没说完,毕竟这些官员牵涉甚多,根基太深,谁也不想做那个恶人。 落清微微蹙眉:“殿下说的,的确是个问题,刑部跟大理寺互相推诿多年,非一日之功能解决,可眼下事态紧急,要先结了案子再办刑部和大理寺,殿下稍安勿躁,容我想想。” 柳承民倒也不着急,竟赏起花来。 落清转身揪了一朵桃花,玩弄起来。 片刻,落清道:“如果说要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办的话,他们之间会互相推诿,若是,殿下指一个办呢?” “这个本宫并非是没想过,只是他们终究还是畏惧。” “他们畏惧,无非是怕世家报复,可是有人不怕世家,因此还愤恨世家,大理寺和刑部这么多人,总归有这样的人,此案特殊,我觉得应特办,不如提拔人选,专办此案。” “对啊,本宫怎么没想到呢?”柳承民辛苦道,“不愧是五妹举荐的人,姑娘当真解了本宫的烦恼。” 柳承民对章斯年道:“斯年,去查人选,拟一份名单出来,一天之内交给本宫。” 章斯年叫苦:“殿下,我如今都被禁足,一天,岂不是要我命?” “三倍俸禄。” “是殿下,草民这就去办。” 章斯年乐呵呵地回去办事了,独剩下落清和柳承民在这相顾无言。 “殿下若无别事,我退下了。” “姑娘留步。”柳承民叫住落清,“本宫若要查大理寺的是非,姑娘可有异议?” 落清奇怪道:“殿下查大理寺,我为何会有异议?” “大理寺少卿……” 落清恍然想起,自己父亲还是大理寺少卿。 “殿下,为君者,岂能顾及私情,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功有赏,过有罚,赏罚有道,群臣才能心悦诚服,殿下自有自己判断,莫听他人一面之词。 “殿下的判断,应从律法,而非言语。今日,我不论是不是有异议,殿下都应该以律法为准绳来判断才是,而非为赏而赏,为罚而罚。” 这番话,说得柳承民面红耳赤:“姑娘所言,本宫都谨记在心,是本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殿下疑我有他是自然,人君自然要时刻警惕。我也说句敞亮话,殿下莫怪我不知礼数,我与符大人亲情冷漠,自小他伤我母女过深,与他并无甚父女情。” “姑娘所说,本宫都理解,不过符大人为官多年,并未出过什么差错,姑娘不必担忧。” 送柳承民走后,落清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母亲提起的璎珞。 第88章 志高远 “哎呀。” 落清正往房间走着,一位侍女慌慌张张的冲过来,撞到了落清。 “少夫人恕罪,奴婢罪该万死!”侍女吓得连忙跪下去。 “发生何事?这么慌张。”落清扶起侍女,为她拂去身上的尘土。 侍女一瞬间手足无措:“少夫人不可……” “无妨,你说说什么事?” 侍女这才想起来要事:“回少夫人的话,老爷跟夫人吵起来了,遵阿沁姑姑的话,去请大公子来劝解。” 落清心道:“若是章明远去劝,估计要吵的更凶。” 落清倒是奇怪,徐端卿与章修能素日里相敬如宾,一向是章修能唯徐端卿是从,不知何事吵起来了。 “明远他有事,你且先去阿沁姑姑,你们远远地守着就行,我即刻便去。” 侍女行礼,匆匆远去,落清提着裙子跑去了西院的小厨房。 黄裳听到脚步声,早让章明远和凤吟宣藏起来了。 见是落清,黄裳松了一口气。 “少夫人为何如此惊慌?”自那次拜师后,黄裳对落清态度好了不少,却还是拉不下脸来。 落清此时也顾不上这些,气喘吁吁道:“公子可有做好的点心?” 黄裳指了指台子上的食盒:“刚……” 话还没说完,落清就一个箭步过去,拿走了食盒。 “谢过黄公子,回来跟你道谢……”此时落清已经跑出去好远了。 章明远从锅底钻出来:“夫人竟然……” 竟然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后文来。 黄裳摸了摸鼻子:“火烧眉毛了吗这是……” 凤吟宣紧跟着爬出来:“是不是有人欺负小姐了,谁?我去揍他……” 章明远眼疾手快地把她拽回来:“姑娘放心,夫人若有事就自己解决了。” 这边落清紧赶慢赶,正好赶上两个人吵完,章修能怒气冲冲地从房里走出去。 落清连忙行礼:“父亲大人。” 章修能冷哼一声离去。 阿沁这会也不慌张了,伺候徐端卿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方才六神无主才让人去请章明远。 此时阿沁冷静下来,懊恼自己刚才的莽撞。 “少夫人……” 落清拍拍阿沁的手:“莫慌,我来。” 落清拎着食盒,敲了敲门:“母亲,我是落清。” 听得出徐端卿的怒气还未平:“进来吧。” 落清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 屋里虽然没有经过打砸,依旧井井有条,徐端卿却是气红了眼睛。 落清行礼过后,将食盒放到桌子上,走到徐端卿身边,轻轻给她捏肩膀。 一下一下,捏的徐端卿心里气消了一半。 “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别使力气了。”徐端卿侧身别开。 “承蒙母亲眷顾,已好了许多,本就伤的不重,如今不疼了。” “疼不疼的你也别这么劳累。”徐端卿拉过落清的手,“如今这府里,我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还不如你贴心。” “夫君还是关心母亲的,只不过嘴笨罢了。” 落清心里翻了个白眼,章明远会说话就怪了,书香之家竟然生出他这么个嘴毒的东西,也不知道他在朝堂上怎么干下来的。 “若我与你父亲和离……罢了……” “母亲想做什么便做,母亲为这个家付出了二十年,可是没人为母亲想过,那母亲还何必浪费自己青春呢?” 徐端卿犹豫道:“你真的这么想吗?我以前还打过你。” “母亲打我我不能说心里一点怨气没有,可母亲已经道过歉了,咱们的日子不能不往前看。”落清将食盒的盖子放到一边。 盒子的第一层装了蜜浮酥奈花,白莹莹的围成一朵花的样子,小巧可爱。 “这是什么点心?”徐端卿被吸引了目光。 落清将碟子小心翼翼地端出来,放到桌子上。 也不知黄裳用了什么保存方法,蜜浮酥奈花现在还往外透着冷气。 “这是府里新来的厨子做的,母亲,说是叫蜜浮酥奈花,母亲尝尝。” 徐端卿用勺子将蜜浮酥奈花刮下一个小花瓣来往嘴里送,又甜又冰的感觉在嘴里蔓延开来。 落清期待地看着徐端卿,徐端卿微微点头,落清松了口气。 “你也坐。”徐端卿眉头松了,“这厨子还真是与众不同,难怪落清特意要我请他来。” 落清也尝了一口,眼睛亮了一点:“他说是江南的点心,因制作麻烦,很少有人会。” “说起江南,我的母亲,也是江南人。” 落清犹豫了下,没有动第二勺,听徐端卿说起了话。 “母亲出身是世家女,印象里,她不与别的母亲一样温柔贤惠,大多数时候,她对我们很严格。 “她教我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教我们文韬武略,十八般武艺。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日复一日的习文练武,一点玩乐的空子都没有。 “其实徐文简比我学的好,可是他自恃世子身份,不肯好好学,母亲管教几次,他不肯听,母亲也就不教他了。 “只要他不惹是生非,母亲就不管他。不仅是对我们,她对父亲更是若即若离。 “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你阿娘真心为你好,自小就陪伴着你。” 这话说的落清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天下父母哪有不爱儿女的,外祖母也是为母亲谋划出路,若非被逼无奈,谁想逼迫儿女呢。”落清不由得动容。 徐端卿挤出一丝笑:“你说的不错啊。若非被逼无奈,谁想逼迫儿女呢,想来我处境比其他女子好的多。” “母亲筹谋半生,也算是得偿所愿,她开了书院,开了救济堂,无论朝堂还是民间,没人不说她好。 “母亲曾对我说,徐文简可以不学无术,但是我不能,她想让我继承她的志向,继续把书院和救济堂开下去。” 话语戛然而止,徐端卿缓缓摇摇头。 “人各有志,母亲如今的选择也是很好的。” “可是我志不在此啊。”徐端卿抬头,望向远方,可望到的只有房顶。 片刻,徐端卿道:“我想与你父亲和离,然后行遍天下路,记载世间山川风貌,风土人情。” 第89章 哭啼啼 落清闻此言语,顿时瞪大了双眸。 难怪章修会与她争执不休,原来是徐端卿欲要和离。 徐端卿微微一笑:“甚是离经叛道吧,不过我已下定决心,任谁也无法动摇。 “这些年操持家务着实疲倦,现今想交付于你来操办。 “经历你赵伯母这一番经历,我亦明了人应当为自身而活。我应做回宁义侯,而非太傅之妻了。” 落清暗自惊诧,莫非桃花宴一事存有隐情? 尚未及深思,落清又于心中叫苦不迭:“婆母竟要将家务交由我打理?” 徐端卿见落清情绪外露,不禁笑出了声:“你也无需讶异,事已至此,我将实情告知于你。 “桃花宴本就是你赵家伯母所筹谋,其目的不仅在于护佑各位夫人小姐,也是对她们的一番试探。” 落清望向徐端卿,眼中的困惑愈发浓重:“礼部尚书难道不是逸王一党吗?” “你对朝堂之事尚不了解,不知晓也是正常的。”徐端卿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本册子,“此乃朝堂上有品阶的官员的立场政见以及家室。” 落清张了张嘴,尚未言语。 “莫要拒绝,也无需与我解释,我知晓你能用得上。” 落清起身行礼,双手接过:“多谢母亲。” 如今她着实需要知晓一些朝廷之事,从前对这些争斗毫无兴趣亦不愿涉足,一心只愿吟诗作画,现今看来已到时候了。 “到底多谢你来宽慰于我,听我唠叨许久。”徐端卿说道。 “母亲言重了。此乃儿媳分内之事,只盼母亲莫要因之气坏了身子。” 落清此时颇有些心不在焉,提及礼部尚书,她忽然忆起回门那日妹妹所提之事。 都怪她记性太差,如此重要之事竟给耽搁了。 回门那日虽暂且断了符兴昭的念想,然而礼部尚书那边尚未解决。 想来这几日,蒋逾应当被朝廷之事忙得晕头转向,因而无暇想起,可万一哪一日他又忆起,再与符兴昭提及,符兴昭若动摇了可如何是好。 本欲在桃花宴那日私下里与赵听寒商议,未曾想柳宿泱的出现以及刺杀之事,致使此事一再搁置。 徐端卿察觉到落清的心不在焉,知晓这孩子于大事上皆好,于小事上却易心浮气躁。 “落清可是有何烦心事?”徐端卿示意她坐下,“你若信得过我,不妨将事情与我讲讲,也好为你出个主意。”落清思前想后,实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借用了人家儿子来挡事。 可章明远已然知晓,早晚徐端卿也会知晓。落清心一横,索性说了。 “母亲恕罪,此事说来惭愧。”落清叹息,“我回门那日,妹妹将我拉至一旁说话。言称父亲要为她寻觅婚事。” 徐端卿点头示意。 “若为一门好婚事倒也罢了,可父亲欲将她许与礼部尚书,还是做妾。 “姨娘在府中无权无势,兄长又不肯违背父亲。 “妹妹无奈,只得请我帮忙拿个主意。 “我一时慌乱无措,便让夫君在家宴上提及了二弟。 “父亲这边暂且稳住,可礼部尚书那边……” 落清止住话语,看向徐端卿。 徐端卿即便见多识广,也冷笑一声:“我原以为我父亲已是冷酷无情,未料还有这般之人。” “儿媳一时情急,还望母亲见谅。” 徐端卿摆手道:“这有何妨,斯年又未失了清白无法存活,我若为你,亦会如此行事。” “多谢母亲谅解。” “此事易于解决。你去问问你妹妹愿否做我的义女,宁义侯的义女,我倒要瞧瞧,还有谁敢轻慢。” 落清听闻,满心欢喜,跪地行礼:“母亲大恩大德,落清替妹妹谢过,我姐妹二人定当铭记于心。” “快快起身,成与不成还需看妹妹的意愿。”徐端卿上前拉起落清,“明远他爹若责难你,你便让他来找我。” 落清后退两步,施了一礼:“儿媳斗胆,想请教母亲有何见解。” 此指的自然是逸王谋反之事。 落清认为她若日后辅佐太子,瞒着章修能,绝非长久之计。 “他倒是个执拗之人。”徐端卿摇摇头,“明远的脾气便随了他,一旦打定主意,便难以更改,任谁劝说亦不听。” 落清暗自腹诽:这话说得倒甚是在理,章明远确实犟种。 “你有思量不错,是好事,可要保重自己身子。”徐端卿道,“这事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徐端卿瞟了眼外面。 落清:“母亲的意思是……” “我们知道的,只是他们想让我们知道的。不过为人做事嘛,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好。不然,就跟明远他爹一样……” 落清非懂似懂,茫然点头,徐端卿这话哑谜也太难解了。 “夫人!求夫人不要与我和离!” 门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 落清被吓得后退两步,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章修能的声音。 这是章修能的声音?章修能…… 落清定在原地不敢动弹,浑身僵硬,只冒冷汗:她好像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了。 朝堂上冷漠无情一丝不苟的太傅,为了求夫人不要和离哭喊,这要传出去…… 落清抿了抿嘴唇,才没笑出来。 徐端卿的反应比落清好不到哪里去,也是呆愣愣的伫在原地,跟被定住了一样。 门外面章修能的哭喊声还在继续,徐端卿终于忍无可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门打开,一把把章修能揪了进来。 章修能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是不好看,往常干净的脸上老泪纵横,见到徐端卿欣喜若狂。 落清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夫人、夫人、夫人……” 章修能“夫人”了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来。 “这么大人了,两个孩子的爹了,孩子都娶妻了,还跟年轻时一样,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徐端卿恨铁不成钢。 落清闭上眼,想不去听,可是话一个字一个字蹦进落清耳朵里。 “若是哭哭啼啼能留住夫人,也是极好的……” 第90章 为人子 “我为你章家呕心沥血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儿子都已成人,我该过自己的人生了。”徐端卿仿佛已经习惯,对章修能的哭哭啼啼无动于衷。 “夫人若是想游览天下,我大可辞官跟夫人一同去,夫人何必跟我和离?”章修能抱着徐端卿的腿不肯撒手。 暗红的常服变得格外扎眼。 落清敛了嘴角,难怪婆母坚定了要和离,章修能其实从未了解徐端卿。 徐端卿挣扎半天,最后放弃:“好,你不愿意和离,那我休夫。” 章修能吓得止住了哭声,章明远和章斯年闻讯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落清看了眼章修能,又看了眼呆愣愣的章明远和章斯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不愧是朝堂上的老狐狸,苦肉计和感情计用的倒是好。 在章明远和章斯年兄弟二人要齐刷刷跪下之前,落清一个箭步冲上,将兄弟二人一手一个拽了起来。 饶是章明远习武多年,也被拽住了。 二人不明所以。 落清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拽着二人就往外走。 兄弟二人被这场面吓住,也跟着落清老老实实的走。 直到出了徐端卿夫妇二人的院子,落清才停下来。 章斯年率先反应过来:“嫂嫂这是何意?为何拦我二人?” 章明远转头就要走,又被落清拽住了衣领。 “你们都是读书的,应当知道子不言母过。”落清一手拽着章明远一边道。 章斯年不解:“小弟只闻子不言父过……” “母亲生养之恩,便可以胡言乱语了?” 章明远愣住,不再往前冲撞。 落清松了手,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暗暗吐槽章明远牛劲真大。 “你们扪心自问,二十年来,你们母亲待你们怎么样?” “我只有十六岁……”章斯年小声道。 落清瞪他一眼,章斯年立马噤声。 章明远低头沉默不语。 “你们应当知道,你们母亲为你们说的上是尽心尽力吧?对章家也是呕心沥血吧?” 这会章斯年也闭嘴了。 “二十年,你们母亲为你们、为你们父亲、为章家,你们何曾有人为过你们母亲?” 章明远抬头看落清,眼底露出一丝震惊。 “你们知道你们母亲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哪家糕点、喜欢做什么吗?” 落清扫了兄弟二人一眼,继续道:“你们不知道吧。” 虽然他们站在院子里,可这时候静悄悄的,只有落清的说话声。 “但是你们父亲喜好如何,习性如何,你们熟悉吗? “难道说这么多年,你们只有父亲教导吗?” 章明远头又低了下去。 “可是这么多年来,你们母亲有过一句怨言吗? “没有吧。她为你们操劳二十年,如今她想为自己活,你们身为人子,还要阻拦吗?” “闻嫂嫂之言,恍然大悟,自责不已。”章斯年难得认真。 “自责是对的,若无自责之心,岂不是连为人的资格都不配了。” 章明远依旧沉默不语,不过这会垂头丧气了。 “父亲母亲的事情,我们就别掺和了。”落清拍拍手,瞥了一眼章斯年。 章斯年溜之大吉,章明远一时竟也忘了计较落清何时跟二弟这么熟络,失魂落魄的走了。 二人走后。 “姑娘一番言论,当真令人惭愧。” 不知何时,柳承民又冒了出来。 落清瞥了眼院墙:“太子殿下好逍遥,在这太傅府里来去自如,被人发现,可不好看。” 柳承民毫无愧色:“本欲离开,见这出了桩奇闻,就好奇留下来看看。” “殿下心系天下,竟也有功夫来看寻常家事,真是稀奇。” “遇上姑娘家事只是意外,实则要姑娘帮忙做件事。”柳承民对落清的嘲讽毫不在意。 毕竟谁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外人还在看热闹,谁也不会有好脾气。 “殿下请讲。”落清语气缓和了些。 “本宫前几日读史书,读到始皇本纪,秦王嬴政下令驱逐从各诸侯国来的客卿,李斯作《谏逐客书》,秦王听之。 “后李斯又游说秦王先攻韩国,秦王又听之。斯升为廷尉,六国一统,改郡县、称皇帝,才有秦盛世。后人赞李斯为帝师。 “本宫近日来翻来覆去,生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之感悟,不知姑娘可否为本宫解忧?” 落清暗道:“好一个太子殿下,净与我寻些烦心事。” “殿下要我成他人佳话,连斯年都有月俸,不知我这牵线人可有什么好处?” 柳承民也不含糊:“我这在长安城有几处宅子的地契,事情若成,任姑娘挑选。” “殿下金口玉言,我们一言为定,不过殿下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柳承民含笑点头:“汉昭烈帝三顾茅庐才请来武侯,不过是一个月,那本宫静候姑娘佳音了。” “恭送殿下。” 好不容易彻底送走了这瘟神,落清看着柳承民的背影出神:不愧是太子殿下,连太傅府也来去自如,这若是叫人知道,不知要怎样取笑呢。 眼看天色欲晚,落清往自己院子走去。 思索了半路如何应付章修能,回到院子却见阿沁站在外面。 阿沁一脸倦色,上前行礼:“少夫人……” 见阿沁欲言又止,落清道:“姑娘请讲。” “老夫人请您今晚到她房里去歇息。” 落清明了:“姑娘先去 回了婆母,我收拾一下就去。” “是。” 落清喊了吟宣帮自己抱被褥,还没出房门,就撞上了练武回来的章明远。 “夫人这是也要与我和离?”章明远愣住了。 落清也愣住了,连忙解释:“母亲要我陪她睡几日,这几日你自己歇息吧。” “嗯,夫人多保重。” 路上吟宣跟落清说悄悄话,说是黄裳罚了章明远,因他擅自跑了。 落清低声道:“他们关系不是好得很吗?黄公子又敬重章明远,这是为何?” “少夫人有所不知,敬重归敬重,可师徒之间,严师出高徒嘛,该罚还是要罚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第91章 将远行 来到徐端卿的院子前,两人脚步忽然顿住——章修能还跪在那里。 落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纠结片刻,还是给章修能行了礼。 章修能看到落清,如遇救星,膝行着过去:“落清,我知道你跟明远母亲亲近,你帮我劝劝她好不好,我求你了……” 落清吓得弹开:“父亲,这万万不可,折煞我了……” 吟宣从被褥间探出头来:“老爷,您就别为难少夫人了,少夫人也是左右为难呀。” “吱呀——”徐端卿听见外面声音,从里面推门出来。 “来的这般快呀,快进来,外面冷。”徐端卿径直走向落清,仿佛看不见章修能一样。 此时已是初夏,傍晚悠悠的小风吹来,说不上寒冷,反倒添了丝凉爽。 落清看了眼章修能,跟着徐端卿进去了。 安顿好后,犹豫半天,落清才开口:“母亲,明日早朝,父亲他……” 徐端卿眼皮不抬一下:“他累了自然会回去。” 听徐端卿这么说,落清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愁苦起如何劝说章修能,毕竟自己还想要宅子呢。 想到这里,落清道:“母亲,并非是儿媳多嘴。父亲这样,看起来一时半会不会罢休,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不如让儿媳去劝了父亲,也好让母亲安宁。” 徐端卿满面倦容,轻声叹气:“如此也好,辛苦你了。” 落清出门对章修能盈盈一礼:“父亲,母亲有几句话托我带给您。” 章修能黯淡的眸子又亮起来:“卿卿说什么?可是原谅我了?” 落清瞥了眼紧闭的房门,颇为无奈道:“母亲这几日也颇为劳累,还请父亲移步,莫要吵到母亲。” 章修能点头如捣蒜:“是了是了,卿卿要休息。” 落清尽量绷住笑容,转过身去等章修能站起来。 两人来到书房里面。 “卿卿有何话托你带给我?卿卿为何不直接跟我说?”章修能还没坐下,就开始问。 落清叫丫鬟倒了茶水,又叫丫鬟小厮去外面候着,才开口。 “父亲可知道母亲为何突然要与您和离?” “莫不是因为我前日里与孙侍郎吃酒晚归?” 落清嘴角抽了下:“父亲可还记得,母亲的生辰?” “六月十七。” “那父亲可还记得母亲最爱吃什么吗?” 章修能愣住了。 落清继续道:“我知道,母亲最爱四方斋的八公山豆腐和望江居的七翠羹。” “父亲还记得,母亲年少时说,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章修能低下了头。 “可是我知道,母亲不想相夫教子,她想学秦时巴清,汉时班昭。父亲可还记得,母亲最爱做什么?” 见章修能继续沉默,落清道:“母亲不喜欢管家理账,她最爱的是看戏和登高。” “如此,父亲明白母亲为何执意和离了吗?儿媳作为晚辈,本不应该说什么,如今多嘴这几句,还望父亲细思量。” 直到落清告辞,章修能也没再抬起头来。 落清回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章修能,摇摇头,走了。 回去时徐端卿心情颇好,招呼落清用晚膳。 徐端卿遣了阿沁和吟宣去休息,只有她们婆媳二人。 落清尝出熟悉的味道:“母亲,这是新来的厨子做的吗?” “是呀,多亏是你请的厨子,果真比以前的师傅做的味道好。” 落清看着一桌子菜,心里暗叹倒是辛苦黄裳了,又要做菜又要教武的,辛辛苦苦做的点心,还被她抢来了,回头要好好补偿他。 “听说你给草儿改了名字?” 落清道:“草儿命苦,三岁上没了娘,爹将她养到八岁卖了,名字是人牙子取得,只说是贱名好养活。 “草儿说不想再叫草儿,我就给她改了个名字,叫吟宣,文质彬彬之意。” 徐端卿感叹:“又是个苦命人啊,倒是幸好遇上你了。” “儿媳觉得倒不是吟宣之幸,而是儿媳之幸,能遇上吟宣这样的好姑娘,是儿媳的福气。” 徐端卿点头称赞,又说:“我倒是好奇,你同你父亲说了什么,竟让他安静下来,不再来扰我。” 落清莞尔:“不过是跟父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父亲知道他本应该知道的。” 徐端卿笑说:“还是你主意多。” “母亲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先同你几个伯母姨母拜别,再去江南看看,然后在江南待一段时间。江南以后……可能去荆楚看看吧。” “那母亲要记得时常给我写信啊,我也想听听长安以外的风景。” “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啊。” 落清笑着摇摇头:“母亲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在长安,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也好,你一切多加小心,你妹妹的事情……” “我打算明日回去趟,亲自跟妹妹说,方才让丫鬟去府上递了消息。” “也好,你亲自去说倒也周全,避免假他人之口。说起来,你母亲是常年不爱出门吗,从前在宴会上也是少见她。” “阿娘不爱与人打交道,因此宴会能拒则拒。” “那你也该多回去陪陪你阿娘,没你在身边,她总会寂寞。” “母亲说的是。” “以后府里的事情你也不必忧心,若有什么不懂的,且交给斯年去做吧。” 落清抬起头,眼里都是好奇。 徐端卿:“我知道斯年这孩子喜欢你,常向你讨教问题。明远呢,人呆呆的,对什么事都刻板,府里的事情他肯定是处理不了的。 “斯年这孩子活络会变通,又跟下人们都熟络,把家务交给他打理很合适。” “多谢母亲体谅。” 第92章 外嫁女 “老爷,二小姐回来了。”小厮跪在下面向符兴昭禀报。 符兴昭头也不抬,眉头却微皱:“不是昨日回了她,叫她今日不要回来吗?” “可是二小姐已经在门外了,等着您传唤呢。” “罢了,叫她进来吧,让她在侧厅候着。” 落清坐在侧厅右侧的椅子上,旁边的茶水已经凉了。 “小姐,我去给您换茶水?”吟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 尽管心里头有对符兴昭的不满,碍于在符家,吟宣也不好说什么。 “不必了。”落清面不改色,“他这是觉得我没有价值了,想给我脸色瞧瞧。”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小清。”虞笙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后面跟着跑过来了丫鬟。 “夫人您慢着些,您还有着身孕呢。” 落清一见虞笙十分惊喜:“阿娘怎么来了?” “小清回来了阿娘怎么不能来看看呢,也就你爹心狠,把你丢在这里。”虞笙身材看着比半月前胖了点。 “阿娘您这是……”落清犹豫地看向后面赶上来的小丫鬟。 “夫人……”小丫鬟怯怯地看虞笙。 虞笙安抚道:“我女儿面前有何不能说的,又不是外人,你放心, 老夫人和大人不会责罚你的。” 小丫鬟才放下心来。 她本是胆怯月份小不敢往外讲,被大人和老夫人知道要责罚她。 虞笙对落清道:“小清,此处说话不便,我们回房去说。” “好。” 虞笙拉着落清嘘寒问暖,还没走到北院清水阁,就撞见了符兴昭。 符兴昭正和一名满头白发的男人说笑着往外走。 两个人后面都没有跟小厮。 落清打量这男人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符兴昭也看到了她们母女二人。 虞笙面色如常,向二人行礼。 符兴昭有些不高兴:“没我的命令,怎么带她进来了。” “小清虽嫁到章家,可也是我女儿,老爷可不想被人说道,卖女儿吧?”虞笙说着,瞟了那白发男人一眼,“大人说是也不是?” “夫人说的是,女儿家也该多走动些才是。” 这句话好像哄得符兴昭开心了,哈哈大笑起来:“大人能这么想,是晚辈的福气。” 好像是不愿意与她们多耽搁时间,符兴昭让她们走了。 落清回头看了一眼那白发男人,想起来了。 几年前,有一回她和璟明嬉闹,误打误撞,到了一处巷子。 巷子里到处都弥漫着脂粉气,一些打扮艳丽的姐姐笑着看她们,她们也对这些姐姐笑。 有个穿着暖和一点的姐姐,把她们拉到角落,让她们赶紧从这里走。 两个人有些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但倒是不害怕。 那个姐姐给她们指了条路,两个人谢过姐姐,转头却撞上了一个男人。 “谁啊,不长眼!” 男人烦躁地推了她们一把。 落清力气小,被男人推倒在地上。 男人本来怒气冲冲,见到是她们,却转为笑脸:“什么时候新来了小娘子哇哈哈哈……” “你干嘛推人!”璟明一边扶起落清,一边对男人斥道。 “哦哟,小娘子脾气还挺大嘛,不过这样更好玩。我不仅推你们,我还……” 璟明警惕地把落清护到身后,气势十足地瞪着男人。 “杨大人,真是许久不见,这是什么风,给您吹到这里来了,您快进去坐,奴家有新学的曲子给您听……” 刚才那个跟她们说话的姐姐挤了出来,把她们挡在身后,拉着男人往门内走。 男人当时头发还没有完全白,但是眼白不少,眼神全落在那姐姐身上了。 那姐姐将男人扯进了一个门,又有其他姐姐见状叫她们快出去,不要再来了。 两个人最终跑了出来,可是后怕的紧。 “小清,怎么了?”见落清出神,虞笙温柔地问。 看着消失的背影,落清心里有了主意:好一个杨大人,你且瞧着吧。 落清收了心思,莞尔:“没事阿娘,我们回院子吧。” 回了清水阁,落清如释重负。 “阿娘,丫鬟说你有身孕了,这是怎么回事?” 虞笙未曾开言面带忧愁,峨眉轻蹙,悠悠开了口:“那日看你回来后,我心里急躁,晕了过去。 “九春替我请了郎中,谁知这一把脉,却是圆滑如珠,事情瞒不住,很快符兴昭和老夫人就知道了这件事。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本不想留下他。 “奈何他们看的严实,我又怕失了孩子,他们责怪丫鬟。而且暂时留下他,对我们有许多好处,就只暂且能如此了。” 九春就是刚才跟着虞笙的小丫鬟,才十三岁,人机灵的很。 “阿娘,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女子有孕,对身子损耗极大,您如今的身子,已经禁不住再……”落清紧紧握住虞笙的手,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 “阿娘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它能保我们暂时安稳,就是好的。”虞笙安抚似的拍拍落清的手,“我担心你,伤可有好了?” 落清甩着胳膊:“阿娘你看,已经完全好了。” “你这丫头,就算好了,也不要如此 莽撞。” 落清笑起来:“阿娘可想过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虞笙摇摇头:“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不能留下来,它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阿娘是不放心吗,我可以养活你、何嬷嬷还有弟弟妹妹的!” “小清,我不想再跟符兴昭多一分联系了,你不用担心的。” 在这个孩子之前,符家已经十多年没有新的孩子出生了。 不仅是符兴昭一家,远在襄阳的符家二房三房,也没有女子有孕。 所以符兴昭和郑老太太对这个孩子看重得很,给虞笙房里安排了好几个丫鬟,九春就是其中一个。 除了吃穿用度,虞笙行动也比以前自由得多,符兴昭也好说话很多。 “有一件事,阿娘得与你商量。”虞笙手扶了扶鬓边的花钗。 “阿娘您说,正好我也有事与您商量。” 第93章 狠心人 “方才那个老头,你可认识?” 落清道:“不认识的,阿娘,他是什么人啊?” “中书令。” 落清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想起来了徐端卿给的书册里写的这个人。 中书令,杨立越,字予珩,荆州人氏,时年五十九,为人古板,政务严谨,两朝重臣,表里不一,好色荒诞。 “小清回来可见过娇娇?” “还没来得及,怎么了母亲?” “你父亲要把娇娇送给他。” “啊?” 落清呆住了。 凤吟宣听得发愣,那位中书令看着年纪比符大人还大,都能给三小姐做爷爷,如何使得? 落清冷笑:“我回来其实也是与母亲商量小染的事情。” “此话怎讲?” “我回门的时候,小染私下里求过我,说符大人想把她送给蒋逾做妾,我让章明远在宴会上提了斯年的事情,让他暂时歇心思。 “如今章家失势,他自然就不在乎什么二公子不二公子。只是没想到他如此无情,那杨立越岂是好东西,两个人一把年纪了,倒不怕御史弹劾。” “正因如此,他才想让符家三小姐暴毙,送丫鬟过去。”虞笙说起来还是生气。 吟宣顾不上在心里头,骂这符大人不是东西的话,忙去为虞笙顺气。 落清捏着帕子捂着胸口,气不打一处来:“真是丧尽天良!” “谁不生气呢,你姨娘急得团团转,你哥哥充耳不闻,我也曾想过办法,也曾劝过你父亲,都失败了,如今没了办法,只有你我母女商量。小清就是今日不回来,我也要去寻你的。” “阿娘莫急,听我慢慢说。婆母要与太傅和离,昨日吵闹了一天,我与婆母谈心,婆母知道了小染的事情,提出将小染收为义女,这样符兴昭就不会胡作非为了,不知道阿娘意下如何?” 虞笙松口气,心里石头放下来:“真是为难你婆母了,竟肯帮我们,改日我和你姨娘要亲自登门拜谢,不过还不知娇娇意见如何。” “吟宣,烦你去请小染和姨娘过来。” 凤吟宣欢欢喜喜地去了。 “这小姑娘看着眼熟。” “阿娘忘性这么大,吟宣不是阿娘亲自为我挑的吗,从前叫草儿的。” 虞笙恍然点头:“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见这小姑娘的时候,她畏畏缩缩的,十分害怕,我看她面善,就挑了她。 “如今比以前胖点了,行事胆子更大了,小清教的不错呀。” “吟宣从前过得太辛苦了,我也只是命好一点,如今很多事情我还要麻烦吟宣。”落清扯了扯嘴角,“郎中可说阿娘孕中有什么顾忌吗?” 说到这里,方才被虞笙指使出去做事的九春回来了。 九春眼睛周围红红的,似乎是哭过,见了两人,笑着行礼。 虞笙一见,放下手里的杯子,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九春却跪在地上磕头:“奴婢失职,请夫人责罚。” 虞笙还没弄明白什么事情,门就被人推开。 “奴婢不知道伺候主子,自然是失职。” 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褶皱的老太太。 正是装聋作哑礼佛多年的郑夫人。 落清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原来不管多大,她还是讨厌这个常年不见的祖母。 郑氏虽然也在符府,但常年礼佛,不问世事。 落清幼时也曾对这位祖母心生好感,不过早就湮灭了。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虞笙病重,符兴昭对她们母女二人不闻不问。 落清无奈,哭着去求郑氏,郑氏闭门不出,嫌落清哭闹,让人把她拉出去,说她只有一个孙子,没有什么孙女。 何嬷嬷拿出来了多年攒下的钱,为虞笙买了药,虞笙的病这才好转。 从此落清再也没有踏进郑氏的院子过。 时间久了,祖母的样子就在心里模糊起来。 “祖母。”落清虽然不愿意,也只能给郑氏行礼。 “娘。” 郑氏被人搀扶着进来,坐在正中间。 “还不快扶你家夫人坐下,累着我小孙孙怎么办,你们可担待地起?”郑氏呵斥道。 九春连忙起来扶虞笙坐下。 落清退到一边,觑着郑氏,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 “一个出嫁女,整日里在别人府上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叫人说笑话。”郑氏一坐下,就将矛头对准了落清。 “娘,落清虽出嫁,可也是符家的女儿,若是连家都回不得,才是被人笑话符家不识礼数。”虞笙轻声道,“况且我和小清相依为命十几载,小清不在身边,我思念女儿,怕也是对胎儿不利。” 虞笙对郑氏最怕什么十分清楚。 郑氏冷哼一声,并不打算继续针对落清,毕竟不是她今天来的目的。 “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了,还不会管教下人,这小丫头片子不在你身边伺候,竟然跑出去躲嫌。” 落清将九春揽到身后,轻轻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 “娘这是要问责我吗?我和小清十几年身边只有何嬷嬷,符家确实没给我管教下人的机会。” 郑氏的院子里倒是奴仆成群,每月里光礼佛的开销就要不少。 郑氏吃瘪,她不是不知道符兴昭冷落虞笙多年,也不是不知道虞笙的苦楚,只是不屑于管。 不过郑氏绝对不会就这么回去:“连个丫鬟都不会管教,老身倒要替你管教管教,来人……” 虞笙打断郑氏:“娘这是做什么?我只是要九春替我挑几朵花回来,娘就要动这么大的怒,儿媳这么多年,连朵花都采不得吗?” “什么花要她采这么久,小丫头片子就是皮痒痒了!”郑氏不肯让步。 “我本就挑剔,让九春挑的仔细些,好插在窗边,只要我心情好了,腹中孩儿自然也长得好。这个娘也要管吗?” 郑氏被说的讲不出话来:“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我是打定了,你如何拦我!” 虞笙冷笑着站起身来:“九春是我最中意的丫头,娘打了她还有谁来伺候我儿?” 第94章 谋出路 落清瞧着郑氏,心里发冷。 非是郑氏突然转了性子,突然喜欢掺和事情,而是符兴昭的授意。 他们母子两个人既眼巴巴等着这个孩子,又不想让阿娘真的过得舒坦。 什么管教奴婢,不过是想让阿娘顺服罢了。 “祖母,阿娘身子不大好,祖母如此执着,是对阿娘不满还是不想我弟弟妹妹平安生下来呢?” “你这小妮子,休要胡言乱语,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别以为嫁了人,就腰杆硬了。”郑氏也顾不上什么威严了,指着落清鼻子骂。 “娘,我乏了,需要静养,娘还是回院子歇息去吧。”虞笙下了逐客令。 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在郑氏旁边耳语了几句什么。 郑氏意味深长的看了母女二人一眼,冷哼一声,带着丫鬟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虞笙松了一口气,接着丫鬟来通报说是二姨娘和三小姐到了。 苏妙芸和符娇染进来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个巴掌印。 符娇染眼里噙着泪,泫然欲落,苏妙芸像是习以为常了,笑盈盈地给虞笙行礼。 吟宣下去拿药箱。 “妹妹……”虞笙满怀歉意地开口。 “姐姐不必自责,妹妹早已习惯,无妨的。”苏妙芸毫不在乎地道,“哟,二小姐也回来了,二小姐多日不见,越发水灵了。” “姨娘。” “妹妹,你……受委屈了。”虞笙顿了顿,最后叹口气。 吟宣把药箱拿过来,要给苏妙芸上药。 “不用不用,我皮实着呢,去给三小姐擦药吧。我这伤呢,刚好向老爷告状呢。”苏妙芸眨眨眼,俏皮地道。 吟宣看向虞笙,请她拿主意。 虞笙点点头,表示听苏妙芸的。 这伤看起来不严重,可是脸也肿了,一碰就疼,眼看着,符娇染又要落泪。 吟宣拿了帕子给符娇染擦泪:“三小姐且忍一忍,上了药就好了。” 落清在心里嘀咕:这狠心的老太婆。 “妹妹,我就不多客套话了,今日请你来,为的是娇娇的婚事。” 苏妙芸笑容一顿:“姐姐你说就是。” 虞笙与落清对视一眼。 “老爷有意让娇娇给杨大人做妾的事情,妹妹也知道。” 说着这个,苏妙芸就染上了愁云。 “妹妹我就算知道,劝过老爷多少次,老爷也不松口。 “反正娇娇要是做妾,我就吊死在符家门口,让这长安城的人都看看,他符兴昭好一个仁义道德的少卿。” “妹妹休要说这丧气话,我们的好日子在后头。让娇娇做妾,我也是不能同意的。 “妹妹别怪我多嘴,跟小清商量了这事情。徐夫人见小清愁容,问缘由。 “小清如实说了,宁义侯就提出收娇娇为义女,这样说来,娇娇的事就多了几分稳妥。 “符兴昭也不敢再瞎折腾。只不过义女这事,还要问过你和娇娇的意见才是。 “今日请妹妹来,就是想问问妹妹和娇娇意下如何。” 苏妙芸原本蹙着的蛾眉松开来,如拨云见月。 “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姐姐和二小姐的大恩大德,我母女二人,永世难忘!” 苏妙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了下去,顺便还把呆愣愣的娇染拽着跪下来了。 “妹妹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虞笙和落清去扶那母女二人。 “母亲我……我不想认别人当娘。”符娇染犹豫了下,抬起头,坚定地看着虞笙,“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 “住口!”苏妙芸喝止符娇染,“还要耍小孩子脾气吗。” “姐姐,二小姐,你们别在意,娇娇还小,胡言乱语。”苏妙芸转头跟虞笙赔笑道。 “阿娘我……”符娇染想说什么,被苏妙芸推了一把,咽下去了。 虞笙看了眼落清,落清明白意思,拉着娇染下去了。 花园内。 “姐姐我……对不起……” 符娇染低着头,不敢看落清。 落清伸手碰了碰符娇染的鼻子:“都是自家人,哪里来的什么对不起。” 顺便又掐了掐符娇染水嘟嘟的脸蛋,心想姨娘把小染养的真好。 落清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不用感到愧疚的。毕竟谁也舍不得自己阿娘。” 符娇染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落清的袖子:“那会不会给姐姐带来麻烦,让宁义侯不满意啊……” 看她这副可爱的样子,落清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不会的,婆母人很好的,婆母也说了,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姐姐……”符娇染眼里有了泪花。 落清手忙脚乱地给她擦:“这是怎么了,又要哭了……” 符娇染抽抽噎噎的给自己擦泪水,水汪汪地看向落清:“不哭了不哭了,姐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傻姑娘,你这话说的,我们是姐妹啊。”落清笑着,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心说怎么从前没发现这么好摸呢。 “我心想,若是给你求庇护,庇护也有倒的一天,所以得你自己有抗衡之力。”落清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 五公主人很好,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跟小染对得上性子。 太子是个不靠谱的,人不大心眼不小,绝不是个好东西。 若是自己有了一番天地,就不必这么苦思冥想了,暗恨自己没能力。 想了一圈,落清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小染从前说过,她想做厨娘。 以前小染给她送过糕点,跟黄裳的手艺不相上下。 落清吃的嘴馋,只是怕小染辛苦,不好再多要。 “小染,你想没想过,做厨娘啊?” 符娇染点头:“姐姐,我想。可是父亲不会同意的。” “那你敢不敢入宫,做宫里的厨娘。”落清想起来前些天跟章斯年说闲话,章斯年提起来的这事情。 符娇染怯生生地抬起头:“我吗姐姐?” 落清点头:“对,是你,宫里在招厨娘,你要不要去试试?就是宫里规矩森严,做事要谨小慎微。 “但是会有官身,连符兴昭也不能耐你何。不过你放心小染,姐姐不会让你一个人辛苦太久。 “很快,姐姐就能保护你了。” 第95章 负卿恩 “妹妹不好好在屋里学女工,怎么在此处?” 姐妹两人正说着话,听见一个男声。 落清循声望去,看来人是符和玉,自回门那日,落清倒是没见过符和玉了。 “哥哥。” “兄长。” 姐妹两个人低头行礼。 符和玉点头。 “二妹妹回来,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我回自己家,也要报会兄长一声吗。” 自从那次吵架之后,落清就再没什么好脸色给符和玉。 符和玉被落清说的有些下不来台:“妹妹到了章家,就是这般规矩吗?堂堂太傅府,二妹妹别让人笑话去。” 在符娇染面前,符和玉也不能让自己丢了脸面。 落清知道他们父子是落井下石,以为章家已经势去如山倒了。 不过落清也不想与他多争论。 “兄长,与其挂念妹妹我礼仪如何,不如多读几本圣贤书,多解几个案子,莫等妹妹都扶摇直上了,哥哥还是个靠父亲得来的司直。” 符和玉何等清高的人,被落清这么讽刺,气的脸都红了。 但符和玉又奈何不得落清,再生气也只能咽下去。 “三妹,过来。”在落清身上不能撒气,符和玉只能转向符娇染。 符娇染往落清身后缩了缩:“兄长也太过欺负人。” “你们……你们……” 符和玉对着姐妹二人,你们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气的拂袖而去。 “走吧,我们去寻阿娘和姨娘。” 落清拉起娇染的手。 “我这般戏弄兄长,妹妹不生气吗?” 符娇染小声念叨:“他这么欺负姐姐,是他的不是……姐姐对我,比他对我好多了。” 这厢,虞笙已经把苏妙芸劝好了。 “怎么,你们姐妹这般喜笑颜开,可是有了什么主意?”虞笙笑说。 落清才不能跟虞笙说刚才怼符和玉的事情,也不能跟她说入宫的事情。 “主意自然是有的,但是不能告诉阿娘和姨娘。” 落清调皮地眨眨眼睛。 娇染也跟着点点头:“不能说。” 苏妙芸一听说落清有了主意,眉头也舒展了:“如此,妾身谢过二小姐了。” “姨娘不必客气,不过要妹妹去章家小住几天,要问问姨娘的意见,” 免得在等去宫中考试的时候,符兴昭将娇染送到杨家。 “我自然是愿意的,我这就去给小染收拾东西。”苏妙芸连忙起身,要去收拾东西。 苏妙芸很快将东西收拾好,落清和虞笙又说了体己话,落清嘱咐虞笙好好养胎,多加注意身体。 眼看天色将晚,落清和娇染分别辞别自己娘亲,出了符家。 一出符府,章明远已经等在门口。 章明远发现落清身边除了吟宣还多带了个姑娘。 这姑娘跟落清长得有些像,只是脸上怯生生的,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忽然想起来了,他陪落清回门那日,这姑娘也是小心翼翼地躲在符家姨娘身后。 她是落清的妹妹。 想起娇染的身份来,章明远在心里头给了自己一巴掌,怎么这么荒唐。 “你怎么在这?”对着章明远,落清此时也懒得装柔情了,大喇喇走到他面前。 “母亲……母亲担心你,要我来接你回去。” “这是我妹妹,娇染,回门的时候你见过的,母亲请她到府上住几天。” “姐夫。”符娇染对着章明远行礼。 “母亲和娘子做主,我自然是没意见的。”章明远连忙还礼。 落清瞥他一眼:“何时问过你的意见了,只是知会你一声,莫要惹小染生气。” “夫人说的是。” 落清瞅他一眼,这呆子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不过也懒得多计较,上了马车,一行人来到章家。 徐夫人早已经在外头迎着,章修能不哭不闹,老老实实跟在徐端卿身后。 落清也不清楚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章修能又闹什么幺蛾子,总之暂时安静就好。 “母亲,父亲。” 虽然心里吐槽章修能,落清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 “晚辈见过女侯,大人。”娇染被吟宣扶着下了马车。 章明远在后面姗姗来迟。 “这位便是小染吗,经常听你姐姐提起来,百闻不如一见,这水灵灵的小姑娘,谁见了不喜欢。”徐端卿喜笑颜开。 其实徐端卿见过符娇染的。 只是那会子徐端卿心思都扑在落清身上,自然没多注意。 符娇染被夸的脸红,不知所措地看向落清。 落清忍了揉她脑袋的心思。 “妹妹自小就在闺中,少见生人,最容易害羞,母亲就别逗她来。”落清笑说。 “好好好,外头风大,咱们回去慢慢说话。今日我叫厨子备好了晚膳,这一路上,你们正好也该饿了。” 徐端卿招呼落清和娇染进去,快进门了才想起来章明远。 “你自己回院子让小厨房备饭吧,今日滢滢还歇息在我屋里头。” “是,母亲好生歇息。” 身后,父子俩无奈地对视一眼。 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凉感。 “小清,你送去公主府的拜贴公主回了,我替你先收着了,一会你看看。”徐端卿回头对落清说。 “是,多谢母亲。” “小染怎么没带丫鬟?”徐端卿问娇染。 “回女侯,晚辈怕叨扰女侯,就行装简便来了,多有打扰了。” “哎呀都是自家人,不必一口一个女侯,你跟小清一样,叫我母亲或者伯母就好。” 符娇染犹豫片刻,抢上前跪在徐端卿面前:“晚辈向女侯请罪。” 徐端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何罪之有?快些起来。” 说着,去扶符娇染。 “女侯且听我一言。女侯垂爱,晚辈不胜惶恐,女侯之恩,晚辈此生难报,愿为女侯赴汤蹈火,结草衔环。 “只是我自小与阿娘相依为命,我不能离了阿娘,阿娘也不能离了我,晚辈怕……与母亲生疏,所以晚辈得罪。 “女侯要打要罚,晚辈都认,这全是晚辈一人之过,与姐姐无关,也与旁人无关。” 符娇染低着头,字字恳切。 “哎。” 徐端卿叹气。 “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第96章 事显露 夏日的风带着慵懒吹来,吹起了姑娘长春色的衣裙。 符娇染睫毛轻颤,受宠若惊。 “这样有情有义的好姑娘,谁会不喜欢啊。”徐端卿伸手掐了下符娇染的脸蛋,“不愿意也没关系,伯母再帮你想办法。” “多谢伯母大恩。” “母亲,我已经帮妹妹想了个法子。”落清说。 “哦,是什么法子?” 阿沁和吟宣在前面开门,三个人走进厅内。 落清眨眨眼:“暂时对母亲保密。” “你这小丫头,那母亲我就拭目以待了。小染,你这几天就先睡在你姐姐旁边的屋子就好,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 “多谢伯母。” “不必拘谨,跟在自家一样就好。 ” “夫人……” 一个小丫鬟到徐端卿面前行礼,欲言又止。 “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夫人,大公子他……跟人打起来了……您,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徐端卿给了落清一个眼神,落清会意,带着娇染下去了。 落清虽然离开了,可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事。 这跟人打起来不要紧,只怕是跟黄裳在练剑。 他习武被人发现了也不要紧,只怕是章明远交代出她来。 那她后面劝导章修能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想到这里,落清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将娇染安顿好,叮嘱了些事情,让吟宣陪着娇染,转身去了后厨。 一路上落清提着裙子快跑,生怕晚一步出什么意外。 落清到的时候,章明远正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跪在地上。 黄裳像个局外人似的,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戏。 出了这种事情,章修能也被请来了。 下人都被遣散了,也没人护着章明远。 可怜年已半百的太傅大人,气的白了脸,胡子都在发抖。 徐端卿倒是事不关己,轻描淡写:“瞒着我们多久了?” “半个……半个月……” “问的是你偷偷习武的事情。” “三年。” “你!你这个逆子!”章修能直跺脚,“有辱门楣,有辱门楣啊!” “父亲大人息怒!”章明远磕头,“此事皆是孩儿一人之过,万望父亲保重身体!” “黄裳是吧,做你的小厮的时候你们就行为不端,我原以为赶走了他,再替你娶妻,你就会改过自新,没想到你!变本加厉!”章修能捂住了胸口,对天嚎啕,“我对不章家列祖列宗啊!” 黄裳见此,上前一步,扶住了章修能:“太傅大人,您且息怒。若不是您严谨明远习武,明远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你!你滚开!”章修能试图甩开黄裳的手,没有成功,转而继续恼怒,“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章家的家训,祖宗留下来的,你一介莽夫懂什么?” 黄裳不搭理他,冷着脸扶他胳膊,防止他晕过去。 真是好热闹一场戏。 “行了,你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也有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徐端卿对章修能的暴躁略有不满,“别的不说,这位黄公子说的不错,若非你步步紧逼,明远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章修能的说话声调低了些:“夫人,读书是章家立身之本,刀剑无眼,只会……只会祸乱朝纲啊。” 虽然说的声音小,但立场坚定。 眼看气氛又要剑拔弩张,落清忙站出来打圆场。 “母亲,父亲,息怒。”落清未开口先抿嘴一笑,“母亲父亲所言都有道理,只是夫君此次并非他一人之过,儿媳亦有参与。不过还请二老息怒,听儿媳一言。” 章修能冷哼一声:“你且说来。” “二老所言,都是为家和,国太平,殊途同归嘛,那要什么高下真假呢。” “一派胡言。”章修能言简意赅。 落清并不理会,笑容不减,继续道:“父亲说的是章家家训不错,我朝也素来重文轻武不错。父亲坚持,是为了孝悌和家国大义。 “可夫君一非纨绔,二不是庸才。我大晋虽重书文,可边疆也需要将士保家卫国,习武并非低人一等,只是世俗偏见。 “莫说旁人,母亲祖辈的宁义侯,也是军功挣来的,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得来的,不比哪个文人差。 “文定国,武安邦,说到底都是为我大晋太平,章家先祖也是为了大晋太平,夫君只是选了与父亲不同的路,并非不学无术之辈。” “无知小儿,胡言乱语。”章修能没听进去落清的话。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徐端卿被他的态度惹恼。 两人眼见着又要吵起来,章明远磕了个响亮无比的头:“儿子有愧于父亲母亲教导,请二老责罚。” 黄裳不由得注目,生怕给章明远本就不灵光的脑子磕坏了。 徐端卿抱着胳膊,语气平静:“你是真心想从戎?你可要想明白了,你要是真心想从戎,可是要风餐露宿,要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的。” 章明远愣了下,坚定道:“儿子心意已决,实在无心吏部,明日即请辞,请二老恩准。” “你这个逆子!你这是要气死老夫,来人,给我请家法!”章修能嘴唇发抖。 “父亲气糊涂了,这里并没什么外人。”落清笑盈盈的,“父亲一口一个礼义一口一个孝悌的,怎么能学武夫动武呢?” 章明远目瞪口呆:他的妻子何时这般大胆了? 徐端卿亦是阴阳怪气:“小清说的是,你不是自诩清高吗?怎么又学武将动武?” 文章盖世的章修能头一次哑然。 这叫他是张嘴也是,闭嘴也不是。 若叫他就此作罢,实在是有煞威风,有辱祖训。 若再坚持下去,只怕会夫妻反目。 “父亲若是真想坚持己见,何不让夫君去试一试呢,若他失败了,就证明父亲是对的。夫君撞了南墙自然会回头,好好走父亲定下的路子。 “若夫君真的有了一番天地,不也说明父亲教的好吗,夫君文成武就,无一不成,到时候,也光耀章家。” 落清见机,给了章修能台阶下。 如此也好,省得整日里偷偷摸摸。 第97章 两离心 黄裳瞟了眼落清,腹诽这小姑娘跟自己也没这么会说话。 气氛正在僵持之时,一道响亮的声音打破寂静:“哥哥!” 哪里是别人,原来是本应该处在禁足的章斯年。 章修能本来还能喘上气,一看到飞奔而来的章斯年差点就上不来气了。 “逆子!你不是在禁足吗?” 落清看看章斯年,又看看章明远,觉得今天这事完不了聊了。 章斯年脸色瞬间僵硬,四颗牙齿露在外面,笑的十分难看。 完蛋,忘记自己还在禁足了。 “父亲,是您记错了。”章斯年转而露出八颗牙齿,笑的灿烂。 任是落清也觉得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斯年。”徐端卿叫他。 “哎,母亲。”章斯年点头哈腰,“儿子只是为哥哥求情,并没有花天酒地啊。” 徐端卿看着他,笑的意味深长:“我遣走了丫鬟小厮,你——是如何知晓的?” 徐端卿淡淡笑着,落清却闻出来了压迫感。 章修能不是傻子,徐端卿一提醒,就立刻察觉:“逆子,跪下。” “嘭。” 膝盖和地面相撞,发出很大的声响。 章斯年自知事情不好,膝行几步,上前抱住徐端卿的腿:“母亲啊你不知道儿子有多想你……” 一边说,还一边抹眼泪,简直是声泪俱下。 见多识广的黄裳再次呆住——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落清有别的疑惑:明明是亲兄弟,怎么会相差这么多。 只有章明远被章斯年感动:“弟弟,你受苦了……” 说着,章明远眼眶也红了。 章修能挣脱开黄裳的搀扶,走了几步,摇摇欲倒。 徐端卿没管他,意味深长地站在一边看他:“你看,这是你十八年用忠孝礼仪,用章家祖训教出来的好儿子。” 章修能张了张嘴,嘴角向下瘪,背过身去:“好,那就一个一个罚。老大老二都禁足吧。” “这是谁家的规矩,一没问,二没审,不知前因后果,就胡乱责罚,一人说了算,章修能,这也是章家祖训吗?” 徐端卿难得话变得多了。 章斯年察觉事情不对,闭了嘴,趁着天色暗了,一个劲地朝落清使眼色。 可惜落清注意力全在徐端卿身上,并没有注意到章斯年的挤眉弄眼。 徐端卿嫁给章斯年十九年,二人相敬如宾,传为坊间佳话。 十九年来,两个人从来没有过争吵,更何况眼下这种尴尬的场面。 “夫人怨我便怨我,何苦埋怨祖宗。”章修能苦笑。 这下落清也搞不懂什么情况了,怎么好好的,又有火药味了。 落清瞥了眼黄裳。 黄裳会意,捂着章明远的嘴把他拖下去了。 要是章明远在这,只会让这火药味更浓。 章斯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松开徐端卿的大腿,悄悄挪到落清身边了。 “十几年来,你把章家祖训挂在嘴边,你亲近逸王,他是你学生,我不说什么。但是逸王骄奢淫逸……” “住口!皇家岂是我们能议论的!”章修能转过头,不肯看徐端卿。 徐端卿冷笑,向前几步:“议论?你现在知道不能议论了?你一意孤行支持逸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臣子本分了?” “那是朝堂上的事情,与你一介女子何干!妇人之仁!” “章修能,你这话说的无情了。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君主是天下之本,百姓安,你我才安,百姓乱,你觉得我们还能作壁上观几日? “你口口声声说是章家祖训,章家祖训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有事在人为,更有百姓为重,你却只心心念念你那句为臣当忠,只记得唯有读书高。 “这祖训,可是被你悟明白了。” “我是他的老师,若我不支持他,何人来支持他?他是个好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只是世道太不公了,对他如此,我为他争一个公道,怎么就是违背祖训了? “我这十几年,哪一刻不是兢兢业业,哪一刻不是为章家着想?他只是个孩子,夫人何必苛责于他呢?” 徐端卿放声大笑:“好一个孩子,你的两个儿子便不是孩子了吗,你又是如何对待他们的? “欺男霸女,骄奢淫逸,是一个孩子能做出来的吗?你为他争公道,那无辜百姓的公道谁来去争?你忘记自己做官的初心了吗! “他委屈尚有荣华富贵,百姓呢?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你为章家着想,难道不是因为你姓章吗?我为章家十九年,我可曾说过一句? “我放下自己,做一个合格的章家妇,章修能,你现在来跟我讲你的辛苦?你的良心被狗吃去了么? “你好好想想,他的作为,放到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哪个不是死罪,到他那儿却成了有苦衷! “你是为他不平,还是觉得自己不会错觉得自己不会失败?” 徐端卿立在那里,如同神明,字字动人肺腑。 说的落清和章斯年都呆住了,他们都明白,那个“他”是谁。 “别说了。”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章修能,一下子没了那股气,声音都虚浮着。 章斯年见状不好,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章修能。 徐端卿一动不动,要是以往,就要上前关心了。 落清也悄悄走到徐端卿身边。 章修能摇摇头,张嘴要说什么,还没出声,就倒在章斯年怀里。 章斯年搂着瘦弱的父亲,心绪万千。 “母亲莫要伤了自己的心。”落清小声道。“我去找郎中。” 第98章 宫闱秘 长安坊间的新传闻:太傅被宁义侯气的吐血不止,生死未卜。 章斯年觉得,现在更生死未卜的是他。 太傅府乱成了一锅粥。 徐端卿闭门不出,落清跟着安慰徐端卿,章修能卧床不起,章明远闭门思过。 太傅府的事情自然而然全部落到了章斯年身上。 前有太子催他,后有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 章斯年佩服母亲这么多年把府上治理地井井有条,这才两日,他就有点想闭门不出了。 可后面还有个催命鬼。 “二公子,别发呆了,快看账本吧。”吟宣善意地提醒。 章斯年看了眼笑眯眯的凤吟宣,那笑里藏刀的样子,有几分像落清。 这与第一眼那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简直不是一个人。 “你家夫人不需要你伺候吗?怎么天天盯着我呢?”章斯年试图转移吟宣的注意力。 凤吟宣坐在树上晃着腿,随手摘下一片树叶,用手指夹住,飞了出去。 树叶擦着章明远的脸颊而过,带起一阵风。 “我家夫人自有人伺候,不劳烦二公子操心。二公子还是快些看账本吧。” 明明是夏天,章斯年却打了个寒颤,顾不上眼前头晕眼花,只能埋头苦读。 又看了一会,听到头顶上有翻书声,章斯年抬头,发现吟宣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本书。 章斯年眯着眼睛,想要看清书名。 “资治通鉴。”吟宣头都不低,就知道章斯年的意图。 “你这是哪里来的书,你能看懂吗?” “我家夫人的书啊。看不太懂,慢慢看啊。”吟宣回答地散漫自然,“你没看过吗?你要看吗?” 章斯年挠挠头:“不不不,年少时父亲逼我读过,不过早已经忘记了。” 读书这件事,他实在提不起兴趣,因此这么多年都没考上功名。 本来章修能将希望全寄托在章明远身上,哪知他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养了十几年的乖儿子,发现全是逆子,章修能要是不气晕过去,倒是稀奇了。 “嗯。”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我家夫人说,人各有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问你干嘛。” 章斯年自讨没趣,又低头看账本。 自己这禁足虽然解了,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是没解开的。 这恰好误打误撞合了徐端卿的意。 虽然章明远没有供出落清来,但落清这两日是战战兢兢。 徐端卿不由得笑出声来。 “母亲因何发笑?” “笑你心神不宁。” 落清低下头:“母亲莫要再笑我了。” “这么点事情,怎么就让你担心成这样。” 落清不是担心事情败露自己受责罚,只是担心章修能更加恼怒,让事情不好办。 毕竟她可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太子。 若办不到,以后如何立足? “你呀,有什么就问吧,在我这里,还遮遮掩掩么?” 落清脸上一红:“母亲是如何知道二弟的事情的?” “知子莫若母,他安的什么心,我还能不知道吗?”徐端卿抿了一口茶,仿佛尽在掌握中,“他可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他爹打了他十几年,都没能让他成才,突然能在屋里老实呆着了。你会觉得,他是恍然大悟,要头悬梁锥刺股吗?” 落清摇摇头。 徐端卿接着道:“他那三分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的性子,必然是有什么治住他了。不是神鬼上身,就是——” 徐端卿眨了下眼睛,落清会意。 “放眼这长安城,能让他老老实实的,除了我和那位,也没有第二个了。” “母亲对二弟……不恼怒?” “章修能对太子避如蛇蝎,关我何事?他章修能冥顽不化,我可不是那种人。怎么,小清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人吧。” 落清不好意思地笑了:“母亲说笑话了,这哪能呢。” “再说了,他能有自己的选择,是好事,至少他比他爹明智。他不是读书的料,能为自己谋出路,我就放心了。那天故意说出来,不过是为了打击章修能罢了。” “母亲火眼金睛,儿媳佩服。” “你能有自己的谋划,是好事情,不要走我的老路。”徐端卿用手指揩去茶杯边缘的水,“想当年,你母亲我也算是办案如神的女官啊。” “母亲还做过女官吗?” 提起当年,徐端卿仍是骄傲:“当年淑妃的冤案,就是我办的。” “可是五公主的母妃?” “是啊。说起来,五公主也是可怜,当年那么小,五岁就没了母妃,还拉扯着弟弟,哎。” 那是十二年前,淑妃的锦绣宫里突然被搜查出一个扎满银针的木头人,后面还贴了皇上的生辰八字。 淑妃当时也是十分惊讶,哭诉说不是自己做的。 皇帝大怒,嫔妃居然敢行巫蛊之术来诅咒自己。 就算不是淑妃做的,出现在淑妃宫里,淑妃也有责任。 淑妃以与帝王在青州的初遇来试图唤起帝王的怜悯。 谁知道帝王冷笑,说是后悔遇到淑妃。 锦绣宫的宫女太监侍卫都被暗中处理。 淑妃被赐白绫。 阖宫上下人人自危,淑妃和锦绣宫成了禁词。 “淑妃娘娘到死,都在自证清白,只可惜没人愿意听她的自证。”徐端卿悠悠叹气,“帝王宠爱来的快,去的也快。” 落清听得神情专注,这样的宫廷秘闻,是不会被外界知道的。 普天之下,也就徐端卿和段芷兰敢说了。 “那日我有事,在宫里迷路,误入锦绣宫,遇到了当年的五公主和逸王。” 母妃被赐死,两个小孩子失去了庇护,自然不会有人在意这两个有罪妃子生下的孩子。 “他们以为,我是他们父皇派去杀他们的。那么小的孩子,居然没有一点哭闹。 “她跟我说,她的母妃是冤枉的,并且给了我一些东西,希望我能代为交给他们父皇。 “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不敢自己贸然去查的。尤其是,在看了证据以后。 “我向皇帝交了证据,皇帝又是大怒,他恼怒的不是嫔妃的冤死,而是有人欺瞒他。” 第99章 路漫漫 看到落清神色悲痛,徐端卿扯了扯嘴角:“很荒唐对吧,可是事实更荒唐。 “陷害淑妃娘娘的,不是后宫妃子,而是前朝大臣。 “从前有个安瑞伯,女儿在宫中做贤妃。淑妃娘娘为人淡泊,本没有什么仇人。 “但是安瑞伯从前跟青州知府是政敌,淑妃膝下一儿一女,贤妃却无所出。 “安瑞伯觉得自家女儿风头被抢了去,因此就想了这么个毒计。 “他还安插了所谓的人证,料定证据凿凿,以先帝的性格不会彻查。 “谁料想他遇上了我徐端卿。事情真相大白,安瑞伯被赐毒酒。贤妃也受到波及,降为贤才人。 “但是安瑞伯的儿子,也就是当时贤才人的弟弟,倒是还做了官——就是华笠珩。 “这些是宫闱秘闻,你那本册子上是没写的。” 落清神色变了几变,先是愤懑,又是悲伤,最后转为震惊。 “母亲就是被这件事连累的对吧?”落清试探问道。 “算是吧。”徐端卿拂去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当时你父亲求娶我,我厌恶了这些尔虞我诈,就脑子一热,入了这太傅府,就是十九年。” 落清敛眉。 “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你要是决定好了,以后的路只会比这难走,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落清不假思索,目光坚定:“母亲,我想好了。” “你想好了就行,那就去做吧。”徐端卿莞尔,“要比我做的更好。” 落清思索片刻,觉得第一步得先去解决章明远。 毕竟他轴,章修能更轴,儿子还是比父亲嫩,还是从容易的来吧。 落清扫视一圈周围,没有发现趁手的东西。 “母亲,我出去了。” “去吧。” 落清走的时候眼睛炯炯有神,徐端卿就知道章明远今天囫囵不了了。 落清在路上去了趟厨房,顺了黄裳的擀面杖。 黄裳已经疲于追了,在后面唉声叹气,自己做个饭都这么坎坷。 到了他们夫妻的院子的时候,落清都没有让丫鬟通报。 “嘭”落清一脚踹开了房门。 扑面而来一股霉味,让落清不由得皱起眉头,她才几天不在,章明远就把屋子折腾成这样。 绕过屏风,不出所料,章明远面朝黄天,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故去多时了。 不由分说,落清就把章明远从床上揪起来,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章明远被打的一边脸上迅速肿起来了,但他本人依旧没什么反应,任由落清把他扔到地上。 落清冷笑几声:“废物。” 章明远躺在地上,脸上沾满灰尘,嘴里喃喃自语:“我是废物……” 落清气极反笑:“章明远,你真是让我看不起。” 章明远在地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落清。 丫鬟们被落清的气势吓住,没有人敢进来,还贴心的给落清把门关上了。 “不过是被被骂了两句,你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如何上的了战场?” “可是我已经反抗过了,还连累了别人……”章明远声音细若蚊蝇,身形单薄,哪还有平时那翩翩公子的模样, “对,我佩服你,你是努力了。我佩服你不惜让自己背上好男风的名声,也要习武。 “也佩服你白日处理公文,夜晚习武,从未懈怠。 ” 章明远沉默不语。 落清话锋一转:“但是现在的你,不是章明远。我认识的章明远是坚定勤奋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骂几句就作践自己的。 “从你习武的第一日,我想你就明白,你走向了跟你父亲相反的路。 “你在习武的过程受的伤,不比被骂几句轻吧?这些你都能忍,骂几句就不能忍了? “难不成世人反对,你就不去做了? “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儿子敬仰父亲,是没错,但是你不是你父亲的附属品。 “你可以有与你父亲不同的观念,也可以有与你父亲不同的道路。 “你父亲也只是父亲,他不是神。他会犯错,也会为了自己的尊严而迁怒他人。” 章明远忽然坐起来,重复落清的话:“他是人,不是神。” “对,他是人,不是神。他不是金殿上的神佛,你不必把他当信仰,你得为自己而活。” 章明远继续重复:“为自己……而活吗?” “对。” “那你呢?” “我也为自己而活。” 从落清嘴里说出这样的话,章明远已经不震惊了。 “那我该怎么做?” “听从你的内心。” 落清拍拍手,站起身,又给了章明远一个巴掌。 “啪!” 章明远被打懵了,捂着脸,委屈地看向落清。 落清不为所动:“让你下次再颓废的时候,记住这个巴掌。虽然我们夫妻情分不深,但至少现在是一体的。 “我也不希望自己嫁一个废物,你都弱冠了,应当不需要我整天耳提面命对吧——我也没那个时间。” 章明远捂着脸笑了:“夫人教训的是。” 落清看他那副样子,更觉得他脑子不好使了:“把自己收拾了,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步干什么,我不用跟你说吧。这是咱俩的屋子,我不是不住了,希望你记住。” 说到最后,落清有点咬牙切齿。 第100章 糊涂人 “老爷,不好了,大公子……大公子……” 章修能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回忆这几天的事情。 忽然小厮来报,章修能费力地坐起来:“何事这么慌张?慢慢说,大公子怎么了?” 小厮跪在地上,袖子捂住眼睛哭哭啼啼,嘴里念叨:“老爷,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大公子他……他……” 见小厮哭哭啼啼欲言又止,章修能心中警铃大作,病好了一半,翻身下床:“快,扶我去看看!” 一路上章修能走的飞快,小厮跟在后面边哭边跑,还差点被绊倒。 还没走到落清夫妇的院子里去,就已经听见了哭声震天。 章修能心里空了下,仿佛有什么从他心里连根拔起了,再去探究时,已经空荡荡的了。 章修能瘦弱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欲坠,幸亏小厮眼疾手快扶住了。 仿佛里面有什么可惧的东西一样,章修能立在不远处,就那么钉在那里。 直到小厮不忍,出声提醒:“老爷……” 章修能才如大梦初醒般离开原地,一瘸一拐的走进了院子。 一路上侍女小厮皆是低着头,低声啜泣。 来到房门前,章修能看到大开的房门,徐端卿和落清一左一右站在屏风后面哭泣。 床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影。 不知是吓住了,还是不敢面对,章修能又停住了,呆呆地望着屏风后面的人影,哪里还有什么风度翩翩。 “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徐端卿放声痛哭,“若不是你爹逼你到如此地步,你又怎会呜呜呜呜……” 一旁的落清也不住流泪:“夫君,你我才成婚几月,你怎么就忍心抛下我而去了呢,你叫妾身如何是好呜呜呜呜……” “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娘怎么会不知你的秉性,是娘不好,这么多年没有劝住你爹……” “夫君以死明志,走的倒轻巧,妾身一人孤苦伶仃,倒不如追随夫君去了……” 说着,落清就要往一边的柱子上撞去。 徐端卿慌忙拉住她:“好媳妇,你切不可跟他一样糊涂,你没了他,还有我这个当母亲的,我跟他太傅不一样,是如何也不能让旁人欺侮你去的!” 说着,婆媳二人抱着哭作一团。 章修能一步一顿,走了进来。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看了看哭作一团的婆媳,又看了看床上直挺挺的明远。 听见他进来,婆媳二人都止住了哭声,红着眼睛看章修能。 章修能走上前,盯着章明远惨白的面容,看了好一会,仿佛要盯出个什么似的。 忽然,章修能伸出一根手指,探向章明远鼻间。 见章修能如此动作,徐端卿又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跺脚:“我的儿啊,你看看你死的多冤啊,事到如今,你父亲还不信你,你死的不值啊我糊涂的儿啊……” 毫无生气,浑身冰冷。 毫无生气,浑身冰冷。 毫无生气,浑身冰冷。 章修能脑子里重复了什么,有什么忽的断了。 他的儿子,忽然没了。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长子,没了。 “老爷!” “老爷!” “老爷!” “夫君!” “父亲!” 下人和婆媳二人忙不迭地去扶然跌坐在地上的章修能。 章修能目光空空,身体中仿佛有什么被抽走了。 空洞的眼神直愣愣地看向章明远的方向,任凭人群将他扶起来。 一瞬间,章修能的头发好像白了许多。 “明远……” 章修能机械般地张嘴,吐出这么两个字。 “老爷,节哀顺变……”小厮在一旁劝道。 众人扶着章修能坐到椅子上去。 章修能任凭人们摆布,仿佛一架提线木偶。 正如同章明远的前半生。 坐下后,徐端卿端着杯子给章修能喂水。 “明远,什么时候去的?” 徐端卿放下杯子,眼中的悲痛难忍,别过头去,抿着嘴没说话。 落清上前抚着徐端卿的背,低声劝慰。 有小厮上前答道:“老爷,大公子是……昨天夜里去的。” 说完,小厮的头低的更低了。 章修能垂下眼,语气不似平时那般中气十足:“如何去的?” “公子前日里去了趟药铺,买了些砒霜,方才在公子枕边的瓶子里发现些,应当是……是服砒霜去的。” “知道了。你们退下吧。”章修能闭了眼,转过头去。 下人们都退出去了,只剩下落清和徐端卿。 一声“哥哥!”打破死寂,章斯年划开人群,冲到了章明远面前跪倒。 “哥哥……”章斯年声泪俱下,“有什么你跟兄弟我说就是了,何苦……何苦……” 章斯年的哭声盖住了后面的话。 章斯年一哭,带起来了徐端卿和落清的伤心事,婆媳二人也哭了起来。 章修能重重地垂下头,一滴泪落到了青色衣衫上。 “哥哥你一生听从父亲的,你做的那么好,为何事到如今突然……”章斯年趴在章明远身上嚎啕大哭,“兄长一去,做弟弟的该如何是好……明明你才是做的最好的那个,怎么就扔下弟弟了呢……” “我的儿呀,早知如此,为娘我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送到军营去,你怎么就不给做娘的一个机会呢呜呜呜呜……” “夫君吾呜呜呜呜呜呜……” 章斯年趴在章明远身上痛哭流涕了好一会,直哭的章明远身上的衣服都湿了。 忽然,章明远止住了哭声,冲到章修能面前磕了一个响亮无比的头。 “父亲!兄长之死,孩儿有过,若非是孩儿不争气,重担全压在哥哥一个人身上,父亲就不会责罚兄长,父亲不责罚兄长,兄长亦不会悲郁而死。孩儿有罪,若能以孩儿之死,换哥哥一生,孩儿死不足惜,孩儿随兄长去了,万望父亲母亲多加保重身体——” 说完,章斯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起衣服撞向柱子。 落清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弟弟不可糊涂,你若走了,父亲母亲该如何是好,你哥哥亦是死不瞑目。” 第101章 后悔药 章斯年听了这话,当真不再要寻死,只是默默垂泪,再也不说什么。 任凭别人再如何哄劝,也一言不发。 章修能一见两个儿子,一死一意气已去,自己跟着心气也去了。 想来这一生,从少年时得圣宠,一心要报国报民,为生民立命,到后来洞房花烛,夫妻恩爱,初为人父,后蒙圣恩,成为太傅兼工部尚书,一心扑在柳承诺身上,盼他成为一个好君主,不承想后来连好人都没做成,人到老年,夫妻离心,又丧子。 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子。 章修能呆呆望着远方,提不起半点力气来。 原来,真的是他错了吗? 他看看失魂落魄的小儿子,又看看默默垂泪的妻子和儿媳。 本不该如此的啊。 可他战战兢兢一生,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一生都遵守章家祖训,为何…… “噗——” “夫君!” “父亲!” 一口血喷出来,染红了他的青衣。 一生一尘不染的太傅大人,被血染红了衣服。 几人慌了神。 徐端卿拿着帕子给他擦嘴角的血:“快去喊郎中!” 章斯年如梦初醒,忙跑去唤郎中了。 章修能像是释然般,嘴角溢出一丝笑,摇了摇头:“不必。” 章修能挽住徐端卿的手:“夫人,是我错了。” 徐端卿怔了下。 章修能又重复了一遍:“夫人,我错了。” 徐端卿收回帕子,背过身去:“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呢?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夫人,若再来一次,我不会糊涂了。” “世上哪有后悔的药,如何懊悔也没用了,你也不必讲这些。明远既已经去了,就该早让他入土为安,省得整日里害怕你,走也走的不安生。”徐端卿依旧背对着章修能。 “好。” 章斯年及时喊来了郎中,郎中只说是章修能忧思过重,静养就好,开了几服药就走了。 至于一切丧礼事等,皆交给了何嬷嬷。 何嬷嬷置办东西回来后 抱着落清就哭:“我苦命的姑娘啊,你自小就活的辛苦,本以为来了章家能过两天享福日子,谁知道……谁知道这姑爷怎么这样命短,抛下我苦命的姑娘,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姑娘你可怎么办啊……” 落清被何嬷嬷抱的喘不过气来。 “嬷嬷……” “我苦命的姑娘啊呜呜呜呜……我狠心的姑爷啊,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舍得抛下我姑娘了呢呜呜呜呜……” 落清觉得自己插不进去话,只能慢慢拍着嬷嬷后背,等何嬷嬷自己哭累了。 何嬷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落清不由得心疼起来。 “嬷嬷,我自有打算,您莫要伤心了。”落清像是哄孩子般耐心,“倒是嬷嬷您,这几个月忙于活计,也没去我那吃饭,瘦了这许多,我怎么跟阿娘交代啊。” 何嬷嬷仍然耿耿于怀:“小姐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落清忙止住她:“嬷嬷莫哭了,我好的很呢。嬷嬷放心,我怎么会让自己受委屈呢。不过,丧礼的事情……” 落清对着何嬷嬷耳语几句,何嬷嬷大惊失色,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小姐,小姐,小姐……” “嬷嬷放心,出了事情有我承担,嬷嬷尽管去做。” 何嬷嬷尽管犹疑,但还是点头了,这实在是惊世骇俗了。 “小姐前些日子回府去了,夫人可还好?身子可还健康?” “阿娘身子比以前爽朗多了,吃饭也多了,阿娘跟我说想嬷嬷您了,下次要我带您回去呢。” 落清想了想,觉得先不把阿娘有孕的事情说出去为好,免得嬷嬷担心。 “好好好,夫人康健就好。只是我常常不在小姐身边,小姐也要保重身体,别让自己受委屈。” 在嫁到章家前,落清就想好了,让嬷嬷照应对外的事情,这样认识的人也多一点,寻找女儿的机会也多一点。 听说何嬷嬷曾经有一个女儿,只是后来失散了。 出嫁前,母亲特意叮嘱了她这件事情,要她务必上心。 “小姐,这三小姐……”何嬷嬷提起符娇染的事情。 落清就把来龙去脉跟何嬷嬷说了。 “本来说天下哪有不爱子女的爹娘,这符……怎么如此无情!只是小姐……” “一切有我,嬷嬷,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棺材已经停到了前厅,章明远的尸身也被放进去。 徐端卿守着棺材垂泪,章修能被扶下去休息,没过多时又自己出来了,说是要多陪陪儿子。 收拾妥当,已经日落西方,落清正劝公婆去用饭,忽然听说太子到了。 太傅府素来和太子没什么交往,甚至是仇敌,这个当口上,太子怎么来了。 况且,太子尚在禁足,如何出来的? 章修能悲伤过度,也忘记了昨天的事情。 顾不得多想,章修能就出去迎接太子。 太子来的时候是一身素衣,面带悲伤,显然是哭过的。 未等章修能行礼,柳承民就对章修能微微欠身:“公子突去,实在令人感伤,太傅节哀顺变,莫要伤身。” “殿下!”章修能忙不迭去扶他,“殿下怎可如此,折煞老臣和小儿了。” “太傅德高望重,当得起一礼。只是我不能为公子戴孝,还望太傅谅解。” 吓得章修能跪下来了:“殿下情重,实不敢当。” “太傅大人请起。我此来只是为吊唁令郎,还请大人准许我为令郎上几炷香,决无过多叨扰。” 听说,柳承民是向皇帝请了旨意,才出来的。 见此情景,落清和章斯年去扶章修能起来,跟在柳承民后面,去给章明远上香。 正厅中一片惨白,叫人好不凄凉。 徐端卿触景生情,又哭起来。 落清忙去劝慰。 “殿下谅解,内人爱子,伤心难忍,我这就让内人下去。”章修连忙向柳承民请罪。 “不必。夫人爱子心切,令人感动。我冒昧前来,本就是叨扰,怎可让夫人再伤心?” 说完,柳承民又对着徐端卿行了一礼:“夫人节哀,我听闻令郎素来孝顺,想必也不愿看到夫人悲伤过度,所以夫人为自己,也为公子,当保重身子。” 第102章 故人情 柳承民祭拜完后,很快就告辞了。 章修能望着柳承民的轿子,站在那久久没动。 夜里守灵,章修能说要陪会明远。 落清和徐端卿好不容易才把章修能劝回去。 半夜,落清一个人坐在棺材旁边。 保险起见,落清让下人都去休息了。 万一谁看到不该看的,被吓到,那就不太好了。 蜡烛逐渐缩短,滴下烛油在灯台上凝固了几番,落清渐渐来了瞌睡。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 落清猛然睁开眼睛。 本来应该躺在棺材里“死了”的章明远,此时好好的站在落清面前,只是身形憔悴了许多。 “哎呦——”落清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还好章修能被劝回去了,不然他老人家得吓得魂飞魄散。 绕是落清早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章明远下意识地去扶落清,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章明远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他们才是夫妻,为何有时候感觉落清对他比吟宣更疏远呢。 大约,是错觉吧。 毕竟她费尽心思,担了这么大责任,也让自己得偿所愿。 章明远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 他暗下决心,有朝一日建功立业,一定给落清挣一个诰命回来。 这厢章明远心思飘远,落清却忙着从身上翻出盘缠来递给章明远。 章明远呆愣愣地没接,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黄裳替他接过了。 落清看了眼门外:“信我已经替你收好了,趁现在没人,你们赶紧走吧,一会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你没什么要嘱咐我的?”章明远觉得少了什么。 但是他想不出少了什么。 落清蹙眉想了一下,道:“祝你前程似锦,衣锦还乡。” “嗯,谢谢。”章明远还站在原地没动。 一旁的黄裳看出来了什么 但是他没给章明远想明白的机会,就拽着他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对落清道:“你一切多保重。” 落清挥了挥手。 送走他们,落清并不觉得身上担子轻了。 刚才的睡意也没了,琢磨起来明日怎么应付章修能来。 其实,所谓的章明远之死,不过是落清的一场计谋。 那日落清受了徐端卿的启发,明白了章修能的为人。 章修能是个死板的人。 他一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但是他还有人性,爱徐端卿,也爱自己的两个儿子。 其实他们在他心里很重要,但是章修能自己不知道。 他知道柳承诺的恶,但假装不知道。 他不肯相信,自己会教出这样的学生。 说到底他是懦弱,他不敢面对这些。 要想让章修能改变,就必须有什么痛彻心扉的事情,打击到章修能,让他明白这一切。 只有什么事情,逼迫着他看清这一切,他才不会继续跟着柳承诺干糊涂事。 顺水推舟,要让他看明白,柳承民,才是一个好的太子。 眼见章明远颓废多日,落清忽然计上心头。 让循规蹈矩者极端,让纨绔者落寞,这样反差,才能让章修能反思自己。 于是落清向周敛要了假死的药。 思来想去,还是周敛最合适。 毕竟她跟周敛也算比较熟,周敛为人厚道,不会给她说出去,也不会被人查到。 至少在计划完成之前,不会被章修能注意到到。 一天前,周敛家中。 自从周敛升了六品官,不少人都来讨好他。 因此他日日头疼,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假,又听说有人找他。 他本以为是什么达官贵人求他办事,见是落清找自己,还挺意外的。 落清和周敛,已经两年没见。 落清这次只有自己来的,落清怕人多了被察觉。 在周敛看来,落清变了很多,比两年前更加亭亭玉立。 周敛没怎么变,还是以前那样,眉目温润,看草药都温柔。 落清不由得迷了眼。 他以为落清又要倾诉心意,刚想着怎么逃避。 落清就给他一袋碎银子。 “周大人,我想麻烦你,帮我弄些东西,这些算作酬劳,不够我再添。” 周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反应:“少夫人……这是何意?” “想请周大人帮我弄一味假死的药。” 周敛心中警铃大作:“少夫人,我不能……” 落清笑着摆摆手:“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自己用,是章明远用。” 落清没称他为“夫君”,而是直呼其名。 这在周敛看来,是有些奇怪的。 不过在周敛面前,落清懒得掩饰这些。 “周大人放心,我知道你为人清正,我肯定不能用药做坏事的。只是明远一心系边疆,父亲不同意,明远就想这么个法子,还请周大人救人一命。”落清继续说,打消了周敛的顾虑。 周敛闻言,神色严肃起来:“想不到令……章公子如此让人钦佩。” 不过,周敛没有点破,这主意,肯定不是呆愣愣的章明远想的。 “周大人的恩情,我这里记下来,这些银子只算酬劳,大人以后有事,记得找我,我尽力而为。”落清并没有不自在。 “好,少夫人稍候,我这就去配药。” 周敛微微欠身,退了出去,到后面配药去了。 落清在厅上等着,时间久了,有些无聊,厅里就一名姑娘站那。 看那姑娘一本正经地站着,落清来了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哇。” 姑娘没回答。 落清又问了一遍。 姑娘才知道落清问的是她。 姑娘没说话,先红了脸。 “少夫人,我叫谢玖。” 回答的跟周敛一样,一本正经。 “你也是太医吗?” 谢玖慌慌张张地摆手:“不不不不,少夫人,我只是个打杂的。” “你身上有草药香,你肯定天天和草药作伴。” 落清用的是肯定句。 谢玖低下头:“我是周大人的徒弟,不过……我天分不好,经常给周大人惹麻烦。” 谢玖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落清觉得她好玩的紧。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神医,很厉害的神医。”这句落清说的十分认真,没有调笑。 “不不不不,我怎么可能……”谢玖像是被吓到了般,疯狂摆手。 第103章 假死药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改不了喜欢调戏人的毛病?”周敛配好药,从外面走进来,把谢玖护到身后。 “我哪里是调戏人,我只是喜欢这小姑娘,想跟她多说两句话。”落清嬉皮笑脸,“你好大的福气,徒弟都这么厉害。” 周敛无奈地看她:“你别调戏人家又不负责了。” “你这话说的,我怎么成了处处留情的了,我是那样的人嘛。” 落清没有注意到,周敛眼神闪了下。 “你要的假死药——记住,别用多了,要不就真死了。”周敛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啦知道啦。”落清仔细端详手里的药,十分好奇,“我跟章明远又没啥大仇,非得毒死他不可。” “那咱俩有什么大仇吗?”周敛忽然冒出来这么句。 落清只顾着端详药,没品出这话的不对来,不假思索:“没有啊。” “那你倒是两年不见我。”周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这么问出来了。 “这不是怕打扰你嘛。对了,还忘了恭喜你,升了六品殿前太医,恭喜啊周大人,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你这话听起来不像是——” 谢玖及时打断周敛:“大人。” 落清没听清他前半句:“什么?” 周敛自知失态:“没什么,也要恭喜你,永结同心。” 谢玖做周敛徒弟半年,这半年,不是没听说过风言风语。 有好事的太医,偷偷跟谢玖说,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小姐痴恋谢玖多年。 他们还说,那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小姐也是个人物,年纪轻轻满腹经纶,只可惜了是个姑娘。 谢玖不爱听这话。 最后他们还要感叹一句,周敛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谢玖觉得这话也不中听。 如今看来,她倒是觉得,痴恋不得的那个人是周敛。 一向含蓄端庄的周大人,失态至此。 落清将药收起来,吓得摆手:“可别祝我永结同心,谁要跟他永结同心。” 见周敛神色奇怪,落清道:“你不是外人,我就不瞒你,我与他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什么夫妻情意,并不想与他长久。” 周敛收了情绪:“那你——” 落清眨眨眼,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山人自有妙计呐。” 临走之前,落清还不忘对谢玖道:“以后记得来找我玩。” 谢玖红着脸,最后还是用力点头了。 有了周敛的药,后面的事就是顺水推舟,他先前只跟徐端卿和章明远说过这个计划,连章斯年和柳承民都被瞒了。 只是不知道,这算不算欺君之罪呢? 柳承民还不算君,所以应该不算吧。 落清这么安慰自己。 因为要是告诉了柳承民,他的关心和言行就会显得虚假,并不会打动章修能。 所以,为了目的达成,牺牲下柳承民也没什么。 还好,她提前跟何嬷嬷打过招呼了,不要把丧礼办的太张扬,明日揭露,为时不晚。 第二天一早,落清是被仆人的尖叫喊醒的。 “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爷……” 仆人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形容,最终:“大少爷诈尸了!” 棺材空荡荡。 只有一封信在里面。 落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比了个小声的手势:“小点声,别张扬,去告诉老爷去。” 大功告成,该收网了。 仆人被吓住了,也没顾得上思考落清怎么如此镇定,点头如捣蒜,一溜烟跑了。 落清起身整整衣服,刚洗过脸,还没等到章修能,就见凤吟宣带着草帽,提着菜刀,拿着锅盖来了。 凤吟宣看见落清,就把她拉到锅盖后面:“少夫人小心!大公子诈尸了!” 落清挠了挠头,好像忘记告诉吟宣了。 落清刚想张口跟凤吟宣解释,还没说什么,章修能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了。 看落清和吟宣这架势,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愣了下。 落清这时候也不装哭了,将不知道什么事的吟宣揽到身后:“父亲,夫君跑了。” 章修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挥挥手,让身边人都下去了,自己上前去,看了看棺材。 棺材果然空空如也——不,还有一封信。 章修能沉着脸,拿起信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信上写着,父亲亲启,孩儿不孝,投身军营,一人之过,莫怪我妻云云。 笔迹也是章明远,错不了。 章修能没动怒,反倒慢条斯理地把信收进袖子里。 “我的好儿子,倒是学会骗他爹了,这一招‘借尸还魂’真是用的好啊,连他爹都骗,是不是啊,好儿媳。” 落清当然不会觉得事到如今,还能瞒的过章修能。 朝堂上的老狐狸,若不是昨日他悲伤过度,他再仔细思量,说不定就戳破他们了。 “多谢父亲大人夸奖。”落清不亢不卑,“多有失礼之处,还望父亲海涵。” 章修能脸上看不出喜怒来:“我倒是不知道,少卿大人养出了这样聪明伶俐的好女儿来。” “父亲过奖,我这点雕虫小技,入不得您的眼,不过这些,都是我自学,少卿大人并没有教过我。”落清说的十分诚恳。 章修能端详落清好一会,大笑起来:“好,好,好!好一个女郎,真是令老夫大开眼界,我只道你只会闺阁把戏,谁知道竟然栽在你手上,好啊。” 落清悄悄观察章修能,见他没有真动怒,道:“父亲您怎知就不能是明远的主意呢?” 章修能笑着摇摇头:“我养的儿子,我怎会不知,他要是有这般心计,又怎么在吏部籍籍无名?” “父亲大人不生气?” “我想明白了。”章明远叹气,“若非你的提醒,我还会一直固执己见,到头来真的是妻离子散了,如今看来,悬崖勒马,为时不晚。明远能下定决心一走,我也不会拦他了他自有他的作为。” 忽然想到什么,章修能道:“只是……你不会连太子都骗了吧。” “父亲,做戏要做全套啊。” “连太子都算计进去,你倒是胆子不小啊。” 第104章 圣贤君 “若非瞒过太子,怎会看出太子贤能呢?” “你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吧。”章修能一语道破。 都是狐狸精,落清就也不遮掩了。 “父亲既然看清楚太子和逸王殿下—,不现在是庶人了,如何决断,全凭父亲。” 昨日的动静说实话不算小,柳承诺并没有被禁足,却不曾来关心一下。 章修能爽朗地笑了两声:“决断?落清早已把我卖了吧,我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父亲自谦了,明明是您心中清明。” 果不其然,事情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章明远假死从军的事情,也让皇帝知道了。 至于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御史台那群耳朵尖的,一大早就起来修了本。 参的是太子和章修能。 看他们吵了会架,柳从厚并没有给予任何评价,而是退了朝。 太傅几日的假,却接二连三的出事情。 这让柳从厚起了兴趣,很快落清被宣进了大明宫。 圣旨下来的时候,落清刚好梳妆好,一点都不慌张。 徐端卿为她簪好发簪:“小清一点不紧张?” “我闹了这么大动静,太子昨日都向皇上请旨了,陛下肯定要过问的。” 毕竟,这也算间接欺君了。 皇帝还特意说了,不准任何人陪从,只准落清一个人去。 “不过母亲放心,我不会连累章家,也会全须全尾的回来。” 徐端卿端详了会落清的头发,拍拍她肩膀:“母亲放心你,去吧。” 落清出门时,宫内来的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那女官看起来三十岁的样子,保养的极好,面目间带着一股慈悲。 落清对着为首的女官福身:“让姑姑久候多时了,姑姑恕罪。” “原来是红药姑姑,让姑姑久等了,姑姑莫怪。”徐端卿见那女官,就熟络地打招呼。 “不妨事,宁义侯,好久不见。”红药莞尔。 “落清初次进宫,不懂规矩,我们落清,劳烦姑姑照料了。改日姑姑得空到府上喝杯茶,以表谢意。” 两人寒暄几句,落清就跟红药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红药叮嘱落清几句宫规,就已经到了大明宫。 剩下的路,得走进去。 皇宫巍峨,朱墙高耸,似无尽头。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却透着冰冷。宫道悠长,宫女太监们匆匆而过,神色谨慎。 符家清雅,章家清贵,在高耸的宫墙前,都俯首称臣。 落清低着头,不敢乱看。 末了,红药柔声对落清道:“不必害怕,问什么说什么就是,圣上仁慈,不会责罚。” “是谢过姑姑。” 早在落清踏入拱宸殿之前,早已经有太监前来通报。 拱宸殿内金碧辉煌,绣着锦绣山河的地毯绵延不绝,虽然是夏天,却不见得一点闷热 。 皇帝懒懒地坐在桌前,见落清来了并没什么反应。 落清低着头跪倒行礼:“臣妇符落清,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一个温厚的男声传来。 落清缓缓直腰。 “你——不怕朕?” “天家威严,陛下是天下共主,威加四海,臣妇虽身在后宅,却早已听闻,因此自然敬畏陛下。可是臣妇又听闻陛下多年勤政,爱民如子,四海升平,慈爱有加,便觉得陛下圣贤,有如尧舜,心中就亲近了。” “你这小女子,一番话如珠玉在侧,倒是哄得朕开心。”柳从厚哈哈大笑起来,“倒比你那公爹会说话。” 落清扣了个头:“陛下圣明。” “你倒是说说,朕又怎么圣明了?” “回陛下的话,圣人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方才陛下所言,公爹讲话不好听,陛下却重用公爹多年,说明公爹所言,都是忠言,陛下听取忠言,自然是圣明贤君,臣妇身为大晋子民,自然欣喜。” 柳从厚忽然收了笑:“伶牙俐齿,你便是这么玩弄章家于股掌之间,甚至欺骗到朕这里来的?” 空气瞬间严肃起来,帝王的威严散发出来。 落清早料到他定会问到这事上来,于是从容应对:“臣妇并无欺君之意,还望陛下听臣妇细细说来。” “讲。” “臣妇年幼之时,曾与好友在城外玩耍,见一婆婆常常拾些树枝、杂草、石子回去,臣妇年幼无知,问婆婆拾这些无用之物做什么? “婆婆说,树枝可添作柴火,杂草一部分可喂家中牲畜,一部分是有药用的。 “石子看似无用,也可以镇压东西,有成色好的,也可以给她丈夫来雕刻东西去卖。看似无用,只是没用在对处。 “臣妇读书不多,却知道明珠蒙尘之悲。陛下是圣主贤君,我朝自然不会出现明珠蒙尘之事 。 “我夫君虽算不上明珠,可自有他的用处,放在吏部不过碌碌无为之徒,若是能杀一个敌人,也是为我大晋少一点威胁。 “公爹侍奉陛下多年,年纪大了总有糊涂的时候,因此触怒了圣颜。 “臣妇不愿看到明珠蒙尘,也不愿看到君臣离心,因此出此下策,冒犯天家,实在是无心之举。 “臣妇诚惶诚恐,陛下若生气,不如降罪于臣妇,以平怒气,莫伤陛下龙体。只是此事是臣妇一人主意,与旁人并无干系。” 柳从厚笑了两声:“起来吧,你都说了朕是圣主贤君了,朕还能降罪于你不成?” 落清跪在地上,膝盖都麻了,此时却不敢出岔子:“谢陛下。” “看似一箭双雕,却是一箭三雕。”柳从厚打量着落清,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另一颗明珠,是指的你自己吧?” 落清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帝王,大方承认:“回陛下,是。” “你想要什么?”柳从厚问. 一个臣子妇突然给储君献计,柳从厚愈发好奇她的目的:“太子妃?还是侧妃?或者——荣华富贵?” “臣妇年幼时读书,读到前朝贤者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臣妇感慨颇深,自小立志,势要践行前人之言。” “你可知三从四德?” 第105章 司议郎 空荡荡的大殿回荡着柳从厚的声音,仿佛不是他一人对落清的质问,而是千万人对落清的质问。 “臣妇自知三从四德,可是臣妇读书明理,更知道不拘一格用人才。前朝花木兰替父从军,平阳昭公主镇守娘子关,上官婉儿才高八斗,李易安辞赋傲世汴京。 “前朝尚且如此,今朝亦有博陵公主不让须眉 ,臣妇虽不敢自比前人,也不敢与公主相比,可也甘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落清字字诚恳,就差声泪俱下了。 “好一个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柳从厚鼓掌大笑,“你是大理寺少卿的女儿?” 落清沉声应答:“回陛下,是。” “好,少卿真是养了个好女儿,真为天下女儿表率也。” “谢陛下夸奖,可臣妇不敢当天下女儿表率,若论天下女儿表率,公主才当得起。” “朕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柳从厚话风一转,“不过这点小把戏,不足以为天地立心,更别说为生民立命。还有什么,尽管使出来,让朕看看,计究竟当得起,还是当不起。” “臣妇谢陛下隆恩。” 落清被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太傅府。 章斯年想不明白,自己死去的哥哥怎么突然就活了,怎么就突然跑了。 比起章斯年想的这些,章修能更不可思议,落清居然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符娇染正纠结自己在这府里不尴不尬的时候,姐夫突然活了又跑了。 正惊讶的时候,又开始担心落清会不会被皇帝迁怒,然后落清就回来了。 只有徐端卿并不惊讶,揉揉落清的脸蛋,道她辛苦啦。 章斯年神神秘秘地问落清皇帝问什么。 落清眨眨眼,说是子曰不可说也。 第二日,一道圣旨打断了所有人的惊讶。 太傅明日上朝,太傅之职不变,兼任丞相。 落清为太子左春坊司议郎,章明天为右春坊司议郎。 章斯年觉得自己在做梦。 自己怎么一觉醒来变右春坊司议郎了。 自己嫂嫂怎么突然成了左春坊司议郎了。 落清拍了拍他:“阿弟,别发呆了,接旨吧。” 于是,冷落了五日的太傅府又热闹起来,一朝又炙手可热了。 太傅府还改为了丞相府。 当真是君恩不可测。 一朝重获恩宠,往来宾客不绝。 连带着章家二房三房也荣耀起来。 当日晚上,章修能刚应酬完回书房,就见到了徐端卿坐在书桌前。 微弱的烛光映着徐端卿姣好的面容。 难道夫人原谅他了? 章修能喜出望外,喊出声:“夫人……” 徐端卿却不看他,仿佛早有准备,把一张纸拍在桌子上:“和离书,签了吧。” 一道惊雷,劈上章修能天灵盖。 “夫人……”章修能呆呆地望着徐端卿,最后道,“对不起……” “你我这么多年,夫妻之间,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以往恩情烟消云散,我们从此两不相识。”徐端卿没有丝毫流连,站起来。 章修能提起笔仿佛有千斤重。 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是这二十多年中的那一刻说出来了,不就是没有现在了吗? 一笔一划,像刻在章修能骨肉中。 可徐端卿多年操劳,不比这辛苦吗? “家产,宁义侯尽管拿。丞相府,永远等你。”最后,章修能一字一蹦。 “嗯。” 哆哆嗦嗦写下自己名字,章修能终于鼓起勇气:“过年,还回来吗?” “不知道。”徐端卿收起和离书,准备离开。 “府里不会有新人,夫人,丞相夫人,只有你。”章修能冲着徐端卿的背影喊。 徐端卿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脚步没停。 烛光摇摇晃晃,终于灭了。 黑暗中,章修能抱头痛哭。 门外的小厮,纠结片刻,最终没有进去安慰,也没有唤人来。 徐端卿走的突然。 连落清都没告诉,只是给落清留了封信。 落清倒是不惊讶。 章斯年连信都没有。 落清没安慰他,拉着他去太子府办事了。 虽然他们只是从六品下,不需要上朝,但是去太子府工作,还是要的。 章修能顶着哭肿的眼睛上朝的时候,柳从厚差点没忍住笑。 清冷正经一生的章修能,顶着红眼睛上朝。 这场面,实在是有些滑稽。 在得知缘由后,柳从厚更是鼓掌大笑:“好一个宁义侯!” 太子还在被禁足中,所以不能来上朝。 但是朝议一开始,就有人惹柳从厚不高兴了。 不是别人,是赵逾:“陛下,臣要弹劾章修能为臣不端!” 柳从厚脸上看不出喜怒:“讲。” 赵逾将本章呈上,太监递过来。 柳从厚还没翻开就知道赵逾要说什么了。 赵逾滔滔不绝,说了半晌,直说的柳从厚头疼。 总结起来,不外乎三条。 第一条,章修能为父管教不严,章明远从吏部请辞,至今不见人;符落清身为女子,却染指朝堂。 第二条,章修能为夫管内不严,徐端卿居然休夫,实在是有辱门楣。 第三条,章修能为臣不忠,六日未处理公务。 说完,赵逾跪在地上,长久不起,请求柳从厚严惩章修能。 柳从厚并不回答,看向章修能:“丞相,你怎么看?” 章修能站在那听了半天,听到柳从厚叫他,来到丹墀前跪倒:“皇上,臣以为,赵大人对微臣有误会在。” “讲。” “皇上,臣长子请辞,是为投奔边疆,杀敌报国,所有辞程,也是按照章程报上去,吏部并无反驳,陛下也并无不准啊。臣媳为官,是她自己的才华,也是陛下的旨意,老臣一概不知。 “赵大人的第二点,臣与臣妻乃是和离,并非臣妻休夫,况且只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又没休了赵大人,大人何必恼怒呢? “第三条,大人说老臣六日不处理公务,可是陛下准假,老臣……也只是遵旨办事啊。臣,实在是冤枉啊。”章修能早准备好了说辞。 “赵爱卿,你可听见了?”柳从厚幽幽得看向赵逾,“下次参本,可要证据明确了。” 赵逾连连称是。 第106章 烂摊子 东宫。 落清拉着章斯年到府上的时候,太子已经在东宫门口候着了。 太子扶住落清和章斯年:“符姑娘,章公子,初次见面,幸会。” 说落清初次见面还可信,说章斯年初次来…… 被章斯年调戏过许多次的东宫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看章斯年。 “太子。”章斯年被落清拉着行礼。 一觉醒来,自己成了司议郎。 还是凭着嫂嫂做上的。 皇帝虽然对兄长从军的事情不置可否,可升了父亲的官,就表明了他对章家的态度。 嫂嫂真好啊。 章斯年如是想。 柳承民何时见了这么乖巧的章斯年,真是奇怪了。 柳承民眉眼弯弯:“我带你们去见左右庶子。” 落清的官服还没发下来,因为头一次有女子做司议郎,官服得现做。 于是落清就穿了自己的芰荷色衣服。 司议郎官职不大,正六品下,官服也是芰荷色的。 章斯年小声问她为何不穿男装。 落清目不斜视:“我本就是女子身封官,无人不知,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为何要穿男装?” 章斯年深以为然。 左庶子早就知道今日会新来一个司议郎,还是个女子。 谁知道帝王怎么想的,谁知道门下省怎么同意的,竟然让个女郎来做司议郎。 真是荒唐! 内心不满归不满。 这些话左庶子卢春声是半点不敢说的。 卢恭时正打瞌睡呢,忽听的一声太子到。 卢恭时吓得从案边蹦起来了,他分明听的是阎王到。 “坏了坏了,太子不会是来检查公务的吧,上一个月的典籍还没修好,完了完了……”卢恭时一边念叨,一边起身整理衣服。 左春坊清冷许久,除了侍卫,就卢恭时一个人。 至于左中允……上一个左中允是匈奴内奸,被查出来处理了。 至于去哪儿了,怎么处理的,就不是卢春声能知道的了。 上一个左庶子虽不是匈奴内奸,却是逸王的眼线,前两天刚消失。 没来及卢恭时多准备措辞,柳承民一行人就进了左春坊。 “微臣卢恭时,参见太子殿下。” 柳承民步入左春坊,眼见一片寂静,坊中官员,只有一三十左右的男子。 正欲询问的时候,柳承民想起来之前的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必多礼,卢大人,这位是符落清,新来的左庶子。”柳承民扶起来卢恭时。 在徐端卿给的册子里,落清已经了解过卢恭时这个人。 路上,又听柳承民又说了一遍。 卢恭时,朔州人,年方三十三,景泰元年进士,为东宫左庶子,娶同乡村女为妻,生一女。性散漫。 眼前这位卢大人,三十上下的样子,却眼下青黑一片,不像是散漫的样子啊。 落清这么想着,规规矩矩行礼:“卢大人,以后多多指教。” 柳承民把落清带到左春坊,就带着章斯年去了右春坊。 卢恭时带着落清看了一下左春坊,就回到自己椅子上。 他本没指望落清做什么事的。 落清却跑到他桌子前,指着一摞奏章道:“大人,这些可是奏章?” “是。”卢恭时差点站起来,想了想自己官比她大,就坐住了。 没有左中允和司议郎,所有事务自然落到了卢恭时身上。 “多谢大人。”落清抱过那堆半人高的折子,放到了自己桌上。 卢恭时看了看被折子完全挡住的落清,叹了口气。 未至晌午,落清眼前的折子就消下去了。 卢恭时张大了嘴,这些可是攒了半个月的折子,以往都是往这放一下,就送到詹事府实行的。 太子的折子,谁敢批驳。 卢恭时心想着,居然把这句话问出来了。 落清攒眉,认真地说:“我就的职责之一就是这个,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是尸位素餐吗?” 卢恭时心中有什么震了一下,曾几何时,他也说过这样的话。 看到原本半人高的折子,被落清分成了不一样高的三摞,卢恭时问:“这是——?” “这一摞是我觉得没必要的,这一摞是我觉得需要修改的,这一摞是我的可以直接实行的。”落清一一介绍。 卢恭时一边震惊地看着这姑娘,一边随手拿起一个折子,发现上面用青色墨作了批注。 折子上是说要重修崇文馆。 落清写的是不予施行,理由是崇文馆去年刚修,又何必再兴土木? 卢恭时再次不可置信地看向落清:“你怎么知道崇文馆去年修的?” “大人,我在东宫做事,当然要知晓东宫的事情。” 卢恭时放下手中的,又拿起一本奏折,上面写的是奏请皇帝练兵。 落清写的是暂缓,我朝重文轻武,此时练兵,中书省必然驳回,殿下需与陛下面议,待到时机,再练兵。 落清见卢恭时抬头 不消他开口问,就道:“并非是我不愿,而是建议殿下暂避风头,韬光养晦,练兵是必然,不过要想办法避开中书省。不然那群老顽固必然不同意。” 半晌,卢恭时缓缓点头:“好,那送到太子书房吧。” 左春坊门庭冷落,连个送东西的人都没有。 落清不解:“那大人平日里——?” 卢恭时苦笑:“自然是我自己东跑西跑。” 落清:“这不应该啊。” “人都在六局一馆那,哪有空理我们?” 落清忽然明白,为啥皇帝要她做这个左春坊司议郎了。 敢情是,让她收拾烂摊子啊。 “成。大人稍候,我去去就回。”落清说完,抱着折子就走了。 卢恭时也没来得及问,他要去哪儿。 等落清回来时,已经快要下值了。 落清身后跟着两个个侍女和两个侍卫。 手里空荡荡。 犹豫半天,卢恭时终于问出口:“你——干什么了?” 落清将东西收拾好,抬起头:“当然是面谏太子殿下,揪着太子殿下看了下东宫各部情况,让太子殿下看清楚东宫各部都在干什么,太子殿下就就拨人了。” 卢恭时将落清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半天,伸出一个拇指来。 第107章 亲姐妹 至于柳承民这边,就不是那么好了。 柳承民有些怀疑自己的能力。 东宫在他的治理下,真的那么烂吗。 其实事情是小事,左春坊缺少人手,本来拨了人手就是。 而落清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落清强行让柳承民换了侍从的衣服,花了半天的时间,把东宫转完了。 ——不仅仅是左春坊缺少人手,更重要的是,人手分配不均,和效率低下。 柳承民犯了难,可是往年,东宫并没有出现问题啊。 落清冷笑:“殿下,没出问题,只是畏惧殿下威严——有问题估计殿下也看不到。如今殿下在都是这般样子,若殿下不在,东宫又该是何样子。” 柳承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落清继续道:“小小东宫都有这么多蛀虫,更何况,整个大晋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样的道理,殿下应该明白吧。” “那以姑娘——司议郎之见,该当如何?” “小小左春坊都查出两个蛀虫,想必整个东宫也是千疮百孔。我有上中下三策,就看殿下想用哪一策。” “司议郎请讲。” “下策自然是维持表面和谐,不管不理会,任由发展,与往常一样。” 柳承民摇头:“不好不好。” “中策是立即整顿东宫,清洗人员,提高效率。” “这本应如此,为何成了中策呢?” “殿下,整顿东宫简单,可整顿大晋吏治非一朝一夕之事。况且容易打草惊蛇,让隐藏的蛀虫不敢现身。” “那——上策呢?” “自然是引蛇出洞,杀鸡儆猴。” 听落清讲完,柳承民还是有些犹豫:“这——会不会过于残忍了?” “殿下,朝廷之蛀虫相当于朝廷之敌人,于敌人,还讲什么残忍不残忍呢?殿下若觉得残忍,怎么不觉得他们对饿死冻死的百姓太残忍了呢?” 柳承民头疼不头疼,落清不关心,因为她的事情做完了,该下值了——她还答应了小染去接她呢。 今日是小染去宫里比试的日子。 若非是今日要当值,落清也是要送她去的。 奈何恰好今日第一天当值,落清就托了吟宣送她去。 收拾好东西,落清上了马车,往宫门口赶。 正是傍晚热闹的时候,马车走得格外慢。 眼看日头西沉,要赶不及,落清叫车夫去鹤中楼等她后,下了车,提着裙子就往大明宫跑。 等落清赶到时,人已经散尽了。 落清怔在原地,以为自己来晚了——小染该有多失望啊。 正手足无措的时候,落清听到一声“姐姐”,猛然回头,小染拉着吟宣向她跑过来。 雀跃的身影跌入怀抱,落清心才安下来。 “我就说姐姐会来接我的!”符娇染抱着落清的腰,在她胸口蹭了蹭。 “对不起小染,我来晚了。”落清摸摸她的头。 吟宣笑吟吟地拎着东西:“三小姐说要等您,她说您一定会来的,这不等来了嘛。” 符娇染嘿嘿一笑,从落清怀里抬起头:“姐姐你猜——我选上了没?” 落清假装思考了好一会,道:“选上了?” “姐姐猜对了!”符娇染从落清怀里蹦出去,“我选上御厨了姐姐!” “小染最棒了!”落清笑着看她蹦蹦跳跳。 “符姑娘?” 落清回头,见是几日未见的五公主柳宿泱。 柳宿泱还是穿着宫装,身后跟着华尽欢。 听到有人叫自己姐姐,符娇染也停下蹦跳,见是位穿着华贵的姑娘,躲到了落清身后。 “参见公主。”落清拉着娇染行礼,“这位是我妹妹,娇染。” 符娇染跟着落清怯生生地行礼。 柳宿泱摆摆手:“两位姑娘不必多礼。姑娘怎么在这里?” “小妹来考御厨,我下了值,来接小妹回去。”落清眼睛弯弯。 “考御厨?”柳宿泱有些惊讶,官家小姐琴棋书画精通的不少,可考御厨的,还是头一个。 落清点点头:“小妹喜欢这个,能选上,也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柳宿泱很快就接受了官家小姐做御厨的事实,看向符娇染的眼神都带了赞叹:“恭喜啊,符三姑娘。” 符娇染在落清身后红了脸:“民女多谢公主夸奖。” 柳宿泱觉得这小姑娘跟自家欢欢一样,爱脸红。 “听闻符二姑娘封官,还未来得及向姑娘道贺,姑娘且莫怪本宫失了礼数。” “岂敢岂敢,微臣还要多谢公主举荐之恩,今日家中事情太多,还没来得及赴公主的约,希望公主勿怪才是。” “那姑娘明日下值,若有空,去本宫府上坐坐?” “公主相邀,自不敢推辞。” 辞别了公主,三个人走去鹤中楼。 “姐姐,我们不回章府吗?” “你今日选上了御厨,姐姐高兴,在鹤中楼给你定了席,当然要去好好庆祝呀。” “好耶!”符娇染又跳起来了,忽然又失落下去,“姐姐我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落清无奈笑了:“跟你姐姐我要什么规矩啊。以 后在宫里,规矩森严,束缚太多了,如今不趁着还在姐姐面前多跳跳,以后去哪儿跳呢。” 符娇染红了眼眶:“姐姐真好……姐姐那是不是因为我章……” 看着娇染快要哭了,吟宣给她递帕子:“三小姐莫哭,章家事是章家自己搞的,跟三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落清伸手给她抹眼泪:“快别哭了好妹妹,姐姐要心疼了。吟宣说的对,章家是章家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不过,你姐姐我现在也是做官的了,宫中虽要谨慎,但是你放心大胆做,有什么事,姐姐替你担着。” 眼看符娇染落下泪来,行人都往这边看。 “姐姐,我……” 落清打断她:“好了好了,别姐姐了,既然是你姐姐,那我们姐妹二人自当相互扶持,哪来的这个那个。” 吟宣附和道:“三小姐,您七日后就要进宫当值了,还不趁着今日有时间,跟二小姐好好逛逛。” 娇染这才努力把泪憋回去。 落清心中无奈,也不知道妹妹随了谁,怎么这么多金豆子。 算了,自家妹妹 又能怎么办呢。 第108章 同为官 鹤中楼。 自从黄裳走后 鹤中楼的生意比以往差了些,人们都打听以前那个做淮扬菜的厨子去哪儿了。 落清当初把黄裳从鹤中楼弄走的时候,花了重金。 掌柜的拿人钱财,肯定不能说出去的,只说是厨子家中有事,自己辞了。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掌柜的只能又请了新厨子,新厨子换了好几个,就是不如黄裳。 掌柜的为了留住客人,又给楼里请了说书先生 和戏班子,生意这才好些。 徐端卿走的时候,给落清留了不少银子,所以今日落清订了最好的位置。 今日说书先生说的不是别的事情,说的是姑苏虞家。 “话说那姑苏虞家,先祖虞可桢中状元后,却在第二天呈了一封请辞,说是不愿意在朝为官,脱去官服官帽而去,任凭前朝皇帝将长安翻过来也没找到。 “三年后,却有人在姑苏见到了他。虞可桢却是一身素衣,在街边卖字画为生。 “有好事的来问他,他也大方承认,自己就是那抛下官职而走的状元郎。 “因此就有人将自家孩子送到他那学习读书,他也就开起私塾来。 “这人开私塾也奇怪,不论贫富,不论才学,都先要经过他的考试,才能进入。 “有的人是要黄金十两,有的人是要悬崖边上的一株草药,有的人,则只是要写一个字。 “但是,凡是在他私塾读过书的,后来不是封侯拜相,就是成为一方大儒。 “就是这样的奇人,前朝皇帝几番相请,他都无动于衷。反倒被一姑娘吸引,为那姑娘,入了朝堂。 “只是这后来么——” 说书先生戛然而止。 看客被勾起了兴趣,纷纷问:“那后来呢?” “是呀那后来呢?” “倒是说呀,如何了?” “谁家姑娘这么厉害呀?” 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那先生闭目,摸了摸自己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沉吟半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分解——” 说完,那说书先生就逃也似的从台子上下去了,空留下面的看客埋怨。 “哎呀,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呢。”吟宣急的跺脚。 “这可不好有明日客嘛。”落清嗑着瓜子,道。 三个人的包厢内,刚好可以看到说书先生。 娇染托着下巴,眼睛还在愣愣地盯着台子上。 “小染,想什么呢?”落清问。 “没什么姐姐。”娇染收回眼神,“就是在想,何时自己能这么厉害。” “我家小染不已经这么厉害了吗?快和姐姐说说,今日有什么见闻?” 符娇染真的仔细回忆起来:“宫里的嬷嬷板着脸,好吓人。我炒菜的时候放多点盐,但是嬷嬷好像没尝出来……还有还有……” 好像想起什么,符娇染声音低下去:“有个男的,笑话我,怎么不在家相夫教子,跑出来丢人……” 凤吟宣双眉攒起:“狗眼看人低!他怎么不在家相妻教女呢?” 落清轻轻拍拍吟宣,耐心问:“然后呢,你怎么说的?” “我没理他姐姐,但是他输给我了!”符娇染仰起头。 落清捏捏她的脸:“小染真棒,再下次这样说你,就像你吟宣姐姐一样骂回去。” 符娇染用力点点头,又犹豫起来:“可是……父亲那边——” 落清正想安慰她不用担心呢,吟宣疯狂地扯她腰带。 落清顺着吟宣的方向看去—— 这不,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嘛。 符兴昭和杨立越正说笑着走过去。 符娇染一看,吓得白了脸。 “没事,不用害怕,他看不到我们,反正御厨已经选上了,他改不了 也不能对你怎么样。”落清瞥了一眼符兴昭,回头安慰娇染,“来,小染,吃饭。” 古人说是冤家路窄,落清没想到路这么窄。 三人吃完饭从鹤中楼出来,就遇上符兴昭。 面对面,装不认识是不行的。 “父亲,杨大人。”落清规规矩矩行礼。 符兴昭很不满在这里看到落清:“你既然已经嫁做人妇,就应当相夫教子,不为章家传宗接代,反倒跑到这里来潇洒,真是丢我的脸!” “父亲莫忘了,我现在不是章家妇,而是司议郎,朝堂上,还得称您一声,符大人。”落清垂眼,微微一笑,模样乖巧无比,并无挑衅。 这在符兴昭眼里,就是最大的挑衅。 落清自然知道,怎样才能气到符兴昭。 “你——!”符兴昭刚想发作,又想起章家刚沐皇恩,风头正盛,还需指望章家的提携,于是住了嘴。 见符娇染在旁边,于是符兴昭将矛头指向了符娇染:“许你跟你姐姐住几日已是极大恩典,怎么还抛头露面,叫人笑话,还不快回家去!” “父亲。”落清将娇染护到身后,瞥了眼长街,“这里人多眼杂的,父亲也不想让人说什么吧。更何况,我今日刚上值,拉着妹妹来庆祝,不会这父亲也要反对吧?封官的圣旨,可是陛下的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我现在的身份是跟你同朝的官员,虽然品级比你低,但是确确实实是朝廷命官,并且不归你管。 “符大人,这两位姑娘都年纪轻轻,正是好玩的年纪,偶尔放肆点倒也没什么。”杨立越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往娇染身上瞟。 吟宣上前一步,把落清没挡住的半边身子,挡在了身后,气势汹汹地瞪着杨立越。 “这位是——”看到吟宣,杨立越眼前一亮。 符兴昭立即道:“这是我家奴婢,大人若是……” 落清将两个人扒拉到自己身后,打断符兴昭,冷冷开口:“吟宣早已是自由身,哪来的奴婢!她与我同侍东宫,哪一日我身边没了她,太子要问的。 “两位大人,若是还想在朝堂上做官,若是不想明日被御史参本,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符兴昭眯起眼睛:“你虽嫁到章家,可到底是我符兴昭的女儿,怎么才几个月,就不认父亲了?” 落清知道符兴昭在拿阿娘和姨娘来威胁她。 如今虽然她和妹妹暂时脱离苦海,可阿娘和姨娘还在符家。 气氛一时间焦灼起来,谁也不肯让谁。 第109章 父女争 落清想起母亲和姨娘,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莞尔一笑:“父亲说得是哪里话,我虽为章家妇,可永远是符家女。 “如今夫君刚走,婆母又离开,父亲升官,府里应酬正多。 “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因此让妹妹陪我两天,我们姐妹情深,父亲应该高兴才是啊。” 杨立越脸上笑呵呵,可眼神还不住落清身后瞟:“符大人家门如此和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落清手心攥成了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 这老东西的眼神当真恶心! 老不死的,秋后算账的时候,第一个就是你! 符兴昭点点头,难得见落清服软:“你也该劝劝你公爹才是,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 符兴昭将落清嫁给章家,本意就是想攀附章家权势,好借势升大理寺卿。 可刚嫁过去一个月章家就得罪皇帝,本来以为章家失了势,这又攀附上了中书令。 没想到,没几天章家不仅起死回生,还扶摇直上了。 可他的升迁还迟迟不见动静。 明里暗里,是要落清劝章修能记得他升官之事。 “父亲说的是。”落清笑吟吟地答应,“如今天色不早,父亲和杨大人也该早些休息才是,明日我还要当值,就和妹妹先回去了。” 暗地里,落清骂符兴昭趋炎附势,几天前他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等一下。”符兴昭的眼神定在吟宣身上。 娇染暂时送不到中书令府上,可一个奴婢,还是简单的。 落清看着他。 “你母亲让我把这个婢女带回去。”符兴昭淡淡地说,仿佛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落清忍无可忍:“我身边就这么一个知心人,母亲不是不知道,少卿府上不会是穷的连个婢女都缺吧,母亲要从我身边要人。” 符兴昭却不肯善罢甘休:“你母亲给你带了别的婢女,说是这丫头的卖身契还在人牙子那,要去 换回来。” 这么拙劣的谎言,只要落清没傻就能看出来。 一股无名烈火从落清心中升起。 落清压了心中怒气,脸上还是笑着的:“母亲办事向来妥帖,怎么会出岔子呢,想必是父亲记错了吧。” 何况,吟宣的卖身契早被落清还给她了。吟宣把卖身契烧掉了。 说完,落清把娇染和吟宣推上马车:“我们走。” 车夫本身昏昏欲睡,如今看了这么场大戏,已经时刻准备了。 “慢着。” 符兴昭给身后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们上前把马车围住。 “怎么,符大人是要当街抢人不成?”落清提高了声音,有些路人往这边看过来。 符兴昭脸色僵了一瞬间。 落清脸色冷的吓人:“父亲,有些事情,不光彩,我不愿意扯的太明白,希望您明白。 “女儿不和您争吵,是因为还认您这个父亲。但是您要是把女儿逼到绝路 做出些什么,女儿就不敢保证了。” 符兴昭身边的小厮退下去,落清对车夫说了声“回府”。 马车内,吟宣惊魂未定,哭丧着脸:“少夫人,我是不是……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落清将吟宣揽到怀里安慰:“不是你添麻烦,是他们下贱。没事,你不会有事的,这些天,你就在府里好好待着,谁也动不了你。” 角落的娇染眼神黯淡,落清握住她的手:“小染莫怕,这七天,你先跟我去东宫当值,等你去宫里当值,他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姐姐……” 回到章府,落清让两个小姑娘睡下,转身去找了章修能。 章修能刚上任,眼下事情正多,也还未歇息。 落清于是开门见山,跟章修能说明了来意。 章修能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女儿送去做妾的呢。 可事情是千真万确,一旁的车夫跟他证明了这件事。 章修能神色耐人寻味,如果说符兴昭要送婢女和女儿到杨府,目的是升官 那他把落清嫁过来…… 落清察觉到他的目光,嘴角勾了勾:“父亲不必担心我,我能自保,只是父亲让管家安排好这几日的守卫,凡是符家来的人,不要见,也不要让吟宣出门就是了。” “好。但是你妹妹……” “妹妹我带她去东宫当值,放在我身边,符家没理由来要人。” — 翌日,落清的确把符娇染带去了东宫。 如今章家已经不安全。 若是落清把娇染一个人留在章家,符家派人来接三小姐回去,章家是没有理由留人的。 但是吟宣不一样,少夫人的侍女,就是章家的人,符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要人的。 落清今日来早了些,特意去太子跟前说明了情况。 柳承民自然没什么话讲,还给娇染安排了屋子待着。 只是柳承民想不明白,为何落清不直接参他一本。 落清无奈:“我母亲姨娘还在符家,殿下说,我能如何呢?何况是,这没有证据,怎么参他呢?” 今日本没什么活计,落清忙完手中的事情后,看向了卢恭时。 卢恭时苦笑,书的这一章,已经修了半个月了,苦于资料缺失,不能继续,也搁置半个月了。 这一章的前后都已经编好 就缺了这一章。 这本是记录太子言行的册子,本来负责这的是上一任左中允。 可是…… 落清翻了翻册子,问:“这是景泰六年的记录?” 卢恭时点头。 记录缺失,册子自然无法进行编修。 看落清平静的脸色,卢恭时继续道:“翰林院的史官从上个月就要了,可是这一章没修好,怎么交上去啊。” 这些册子记录着太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详细到一个字,事关重大,要求务必真实。 因此,谁也不敢乱写,毕竟,出了问题,是要掉脑袋的。 但是如此精细,就是太子本人,也不一定记得。 缺的那一章,是景泰六年五月上的。 “这里有没有景泰五年的史册?” “有的有的。”卢恭时连忙点头虽然不知道落清要景泰五年的做什么,但是转身去后面的架子上拿了下来。 第110章 女儿身 景泰五年五月初五,端阳节。 端阳大会,宫中举行大典。 辰时,射粽子。 午时,赐食粽子。 午时末,赛舟。 晚,宫中有宴会。 卢恭时不解:“这有何用?” “每年端午都会举行这样的活动,殿下要负责赛舟一事。所以五月前几日殿下应该都在忙这个,大致与景泰五年差不多。殿下去年端阳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卢恭时歪头回忆了一下:“有!殿下建议让普通百姓也参与到赛舟中,只是因为太混乱被陛下否决了。 “还有赛舟活动举行的不错 被陛下奖赏。还有……殿下在射粽子活动中出彩,得到了陛下的奖赏。” 卢恭时说着,落清研墨,毛笔蘸了几下墨,提笔写下。 等卢恭时说完,落清也放下笔了:“这不前七天的行程就记载完了嘛。” “那后面的呢?” “殿下每三天都要参加的早朝,若有什么特殊的,就写下来。至于其他的……我得亲自去问问,卢大人稍候,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儿?” “我得去问问各府。” 落清拿着一张纸和笔就出去了。 几个时辰过去,落清满头大汗,带着写满了的纸回来了。 “这是……?” “我去问了三寺十率府和六局的管事,他们负责殿下的衣食住行,殿下哪一日,有什么事情,他们自然都会记得。” 落清将纸放到桌子上:“大人这下可以交差了。” 卢恭时愣愣地看着落清,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六馆的人向来不好打交道,你是如何问到的?” 落清狡黠一笑:“这简单,既然他们不好打交道,那说明他们性子倨傲——为何性子倨傲,自然是离太子殿下近了,受到殿下的宠幸。 “我跟他们说,不信他们跟太子殿下最亲近,我说去年五月初几的时候殿下去了崇文馆,他们说殿下明明是去了宫里,说是他亲眼看见的,。 “我到他们每个面前都套会近乎,扯一会,他们自然就跟我说了。而且这记录,也就记录重要的事情就行,这不就成了吗?” “他们看人都用鼻子看,你是如何忍受的?” “他们爱怎么看我怎么看我,我能达到目的不就是,他们如何,与我何干?” 卢恭时彻底佩服:“高,实在是高。” “大人过奖。”落清笑道,“大人如此熟知东宫各部,为何做了四年左庶子呢?” “哎,你有所不知。”卢恭时坐下,叹口气,“不是人人都在圣上面前认得脸。” 落清将知道他说自己,但也不恼:“官员升迁,本看功绩,大人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为何一点变动没有?” 卢恭时看了眼门外,天色 欲晚。 “我虽是个左庶子,可官做的也不小了,心满意足了。”卢恭时低头不语。 落清看他反应,知道其中必有周折,却也不着急问,只是回到自己位子上研磨:“大人是左庶子,可有人一辈子是七品芝麻官,而我们女子甚至一辈子做不了官。” 卢恭时听了落清的话,并不反应,只是闷头写字。 不多时,左春坊里只剩下唰唰地翻页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恭时放下笔,闷闷地道:“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活得轻松。” 落清轻笑了一声。 卢恭时不解,抬头看向她。 落清抿抿嘴,放下手中的书卷道:“知不知道就在一念之间,这并非自己可以决定。可怎么活,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卢恭时不以为然,嗤笑:“小小女子,不必忧虑朝堂,自然没那么多忧心,自然可以轻松。” 听到他的嘲讽,落清不恼不怒,翻书的手顿了下:“女子身并非我能抉择的,不能沾染朝堂,也不是我能抉择的,更不是万千女儿能抉择的。” 落清将书和上,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继续道:“可是我们能抉择自己的日子怎么过。大人说我不能沾染朝堂,可我还是跟大人同朝为官,甚至同屋处事。 “大人觉得我没经历过寒窗苦读,但是我读过的书,不比大人您少。 “常话说,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大人所忧,是公务之事。而陛下所忧,是天下之事。寻常女子所忧,是柴米油盐。 “忧虑之事,又怎么分大小呢?没有妻子母亲的柴米油盐,大人也不能体面地坐在这里处理公务呀。 “难不成,大人是石头所生,所吃所穿,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而也有许多女子,忧虑的是生民百姓,恰如前朝的花木兰替父从军,武瞾开创盛世,王昭君出塞。 “莫说今人不比前人,当今的博陵公主十七岁大破夜郎,红药姑姑为妹讨公道。而我,亦是坐在了您的对面。 “大人心中有事,不解决而将怨气付诸女子、付诸他人身上,可不是君子之风。” 一番话下来,卢恭时面红耳赤,落清却不在意他的反应,拂了拂袖子,起身走了。 — “昨日姑娘在街上与少卿争吵,御史台参你一本,说你言行无状,这件事,恐怕姑娘还不知道吧?” 落清冷笑一声,将事情前因后果跟柳宿泱说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敢恶人先告状。” 柳宿泱不由得皱眉:“居然有这等的事情?不过姑娘放心,丞相大人的门生已经替你压下来了。” “多谢公主告知。不过他们肯定不能善罢甘休,我也料到了,此事不急,我自有反击之时。” “姑娘如果自有计策我就放心。”柳宿泱点点头,“姑娘的礼,我很喜欢。” 柳宿泱看向手中的折扇。 折扇缓缓展开,上面画的是天山雪莲,峭壁之上,凌寒自开,一朵独立,傲艳无双。 笔法凌厉,收放自如。 “公主喜欢就好,我还要担心公主嫌我笔法拙劣,并非名家呢。” “怎么会。”柳宿泱莞尔一笑,“若非是我不会久居长安,我才不舍得将姑娘举荐给三哥哥呢。不过——三哥哥那里,更适合姑娘。” 第111章 临清风 落清没想到攻击来的这么快。 她前脚出了博陵公主府,后脚就被扔了鸡蛋和菜叶子。 ——还差点连累送她出门的公主。 好在公主府门口的侍卫反应快,将人群挡住了。 但是寡不敌众,前来的人群还在增多。 “不要脸!” “贱妇!” “丧门星!” 难听的词汇不断挤入耳朵里。 落清无奈笑笑,对身旁的柳宿泱道:“抱歉公主,似乎连累您了。” 柳宿泱皱着眉头:“什么人这么大胆!你且进去,我看还能闹到府里头去不成?” 落清看看气势汹汹的人群,摇摇头:“不,多谢公主好意,这样只会带累您。不过,想请您帮个忙。” 半盏茶过后,落清坐在公主府不远处茶馆的屋顶上,气定神闲地看下面耸动的人群。 “下来!” “下来!” “下来!” 落清悠哉悠哉地将身上的蛋壳拂去,“啧啧”可惜被鸡蛋污染的这身好衣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使她慌乱,她扫了一眼人群,见群情激愤,不由地嗤笑出声。 人群更加愤怒。 “你笑什么!” “颠倒阴阳的贱人!” “娼妇!” 更有甚者,有人试图搬梯子上来,不过被落清把梯子踢倒了。 卷着暖意的夏风拂过落清的衣衫,吹得衣袂飘飘,让她想起来了几年前的夏天,她们四个人,也是这么坐在屋顶上看风景的。 当时她说什么来着? 她站在屋顶上叉着腰,手遥遥指着远方:“总有一天,我要站上那最高处。” 璟明坐在她旁边晃着腿,歪着脑袋:“高处不胜寒,我更喜欢草原,我在旁边看着你就好,这样,你一低头,就能看到我了。” 桃子啃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道:“高处太孤寂了,我要去那远处看看。” 桃子碰了碰旁边不说话的小戚:“那你呢。” 小戚仰头看着落清:“既然高处太冷,那我在小清旁边给她披一件衣服就好。” 桃子一愣,接着咯咯咯地笑起来。 如今,她站在屋顶上看着愤怒的人群,心中没有半分恐惧恼怒,反倒为他们悲哀。 她清了清嗓子:“诸位,你们口口声声骂我贱人,骂我颠倒阴阳,骂我娼妇,可是因为我吃了你们家一粒米?还是说我让你们少吃了一碗饭?如果都没有,你们在恼怒什么呢?” 人群沉寂了一瞬间:“你祸乱朝纲颠倒阴阳,枉为人妇!” 落清微微一笑:“我是如何颠倒朝纲祸乱阴阳的呢?” 人群中有个满脸胡子的男人道:“你一介女流之辈如何在朝为官!我们寒窗苦读十余载,你区区妇道人家怎么能跟我们站在一起?” 落清坐下来,将碎发拢到耳朵后面,声音清澈:“公子若是真的寒窗苦读十余载,怎么会不知班大家修史着书,巾帼宰相上官昭容,武曌临朝称帝呢? “这些可都是口口相传的才女,史书称赞的,我虽才不敢自比前几位,可公子也是听过我写的诗的吧,既是有才,朝廷如何不能用呢? “寒窗苦读久不中,确实是考试选拔人才的纰漏,我既然在朝为官,就当替公子向朝廷反应,公子莫急,静候佳音。 “公子说我是妇道人家,可公子不是妇道人家生的吗?公子所穿衣服,不是妇道人家缝的吗?妇道人家又如何了? “怎么,公子是觉得,你母亲不配坐在堂上受你的叩拜吗?” 落清慢条斯理地讲道理,男人面红耳赤:“这如何能一样!女人……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男人越说,声音越坚定,似乎自己已经坚信不疑。 落清道:“公子这圣贤书读的却不太仔细,我遍观百家,也不曾听有这样的言论。 “不过,倒是听说‘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公子如此样子想必不是什么大丈夫吧,像公子这样的人多之又多。 “我若说大丈夫当如何如何,公子做不到,是不是我也要对公子口诛笔伐呢?” “你……你……”男人支吾了半天,并没说出什么下文来。 下面的人们似乎对落清说的话有些认同。 “是啊,她说的对啊……” “你我就是女儿身,又何必苛责她呢,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啊。” “我这年过半百还一无所成,有什么资格苛责人家呢?” 不过,依旧有人不服:“你克夫!刚嫁不到两个月,夫君就被你气走,婆母也被气走,还说你没有罪过!” 这次附和他的人少了。 “大爷,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我夫君是辞官从军,你说我克夫,可是半夜趴我们夫妻门口听到的?” 众人哄笑起来。 落清继续道:“我婆母与公爹和离,他们二位老人家没什么意见,与我有什么干系?还是说你知道内情?” 那人语塞。 落清整整衣服上的褶皱:“诸位,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我也知道你们有些人是被逼无奈。 “但是你们该知道,闹到公主府去,就不是像今天这样能轻轻松松完了的。 “到时候,在场的诸位都要被扣上冒犯皇家的帽子,诸位可知其中利害?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怨气,但是且信陛下和朝廷,你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若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大家到官府去说,当今天子圣明,京兆府门口的登闻鼓不会是摆设。” “小清!” 听到熟悉的声音,落清低头,居然是许久未见的璟明。 璟明身边的下人拉开了一张大网。 风吹乱了璟明的头发。 璟明冲着屋顶上大喊:“小清你下来!我接着你!” “好!” 人群向后退了几尺,逐渐散去。 落清毫不犹豫地冲着网跳了下去。 下人们稳稳接住了落清。 落清从网里起来,冲着下人们笑笑:“多谢几位,辛苦了。” 还没说完,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久不见,想你了。” “我也是。你怎么在这啊?” 第112章 怎立身 茶楼内。 璟明拉着落清说阔别已久的思念。 “阿娘来公主府当值,我跟着你来了。听说你来了公主府,就来看看你,没想到倒是让我美救英雄了。”璟明托着腮,眼睛里亮晶晶的。 落清刮下她的鼻子:“谢谢舒大英雄。若不是你来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来了。” 璟明皱着鼻子往后躲,伸手戳了戳落清的额头:“谁跟你似的,小没良心的。这么久不见我,也不想我,也不来找我。 “咱们司议郎贵人多忘事,自然不会记得我这小喽啰了。” 璟明一边说着,一边遮起袖子来抹眼泪。 落清以为她真哭了,凑到脸前去哄,谁知道璟明变出个鬼脸来吓她。 “好啊你,学会欺负我了。”落清气的去挠她。 两个人闹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说真的,太子没为难你吗?” “太子为难我做什么,我可是太子好不容易请去的司议郎,我为难太子还差不多。”落清眨眨眼睛。 “那倒也是,太子好歹是一国储君,倒不至于为难人。只是你那个便宜夫君……”璟明说起来就生气,“你们新婚燕尔,他怎么就跑了呢,他最好是别回来……不行,他不回来你怎么办……等他回来我一定揍他,你可别拦我!” 落清听她说话,笑得花枝乱颤:“好好好,不拦你。” 落清就把怎么设计让章明远假死,又是怎么让他从军说了一遍。 璟明听得合不上嘴:“我就说怎么刚听说章大公子死了就听说章大公子跑了,我还怕你伤心,想来安慰你,没想到全是你的计谋。” 落清觉出来了不对劲:“你一向最爱在家待着,今日怎么突然跟姨母出来了?” 璟明就跟漏气的皮球似的耷拉下脑袋,有气无力地:“哪有,我就不能爱出门一次吗?” “好啊,你现在有事情都不跟我说了。” 落清假装生气,别过脑袋不看她。 “别别别啊好姑娘。”璟明去扯她衣袖,“同你讲还不行吗?” 落清收回生气的样子,听璟明讲话。 “其实就是……我想背着爹娘办个绣楼。” 璟明说,她从桃花宴上回来,去了趟郊外的东岳观给落清祈福,路过一个村庄,一个姑娘撞上了她的马车。 那姑娘衣衫褴褛,都快衣不蔽体了,遮不住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肌肤。 她刚想拦下那姑娘问问怎么了,就有个男人拽着姑娘走远了。 那男人一边揪着姑娘头发,一边踢她腹部。 璟明看的怒火中烧,让人把姑娘救了下来。 男人在一旁吐着口水骂。 “他说,我能救她一时,还能救她一世不成?”璟明说着,眼睛湿了。 落清也心疼起来,提起袖子想给璟明擦泪,发现自己袖子上还有干涸的鸡蛋液只得作罢。 璟明接过落清的帕子,擦了擦泪,恨恨地道:“我就是要救她一世,又能如何? “谁知那男的说,我今日救了她,明日还有另一个,还有下一个,千千万万个,我怎么救得过来? “我说我见一个,救一个,见一双,救一双,这样吧被我救的人,下次也可以救别人。 “我一个人救不了千千万万个,可是千千万万个姑娘,可以救千千万万个。 “我给了男的银子,把姑娘带回了家。那姑娘对我千恩万谢,说要给我做丫鬟。 “可是我觉得,人家好好的姑娘,我让人家做丫鬟,我跟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回去反复想那男的话。我觉得,这姑娘不能自立一是因为没办法养活自己,二是没有武力保护自己。 “像她这样的姑娘,肯定有千千万万个。 “我可想我可以建一座绣楼,免费教给她们手艺,她们做出绣品卖出去,这样就可以养活自己。 “然后我可以请人保护绣楼,这样她们就可以自立了。” “天呐璟明!”落清抱住了还没缓过神来的璟明,“你太厉害了!” 璟明被抱地不知所措:“我还以为你要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呢。” “怎么会,我们璟明最厉害了。” 璟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只是我想的了,做起来还是有困难的,这不……我的银子还不够,最近出来讨好下母亲……” 璟明越说,声音越小。 “这好办呀,你还差多少?” “三百两……” “我有,等我回去让丫鬟去了送到你府上去。” “这怎么行!” “别拒绝吗,这怎么不行,这是我的一份心意嘛。”落清捂住璟明的嘴,“怎么,只许你想帮姑娘们,不许我啦?别忘了姐姐我现在可是有官职在身,有俸禄的,婆母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许多银子。再说,我又不是白白拿钱的,到时候若是赚了钱,我也要拿分成的。” 璟明憋红了脸,点点头。 两个人又说了半晚上知心话,策划绣楼的事情,直到茶楼快打烊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章府。 流云阁。 自从章明远走了,落清就和吟宣一起睡在房里,并且给院子起名流云阁。 落清刚在房间坐下,章斯年就冲了进来。 “嫂嫂!嫂嫂!” “嫂嫂!” “哎哎哎二公子您不能这么进去……”吟宣在后面扯着章斯年袖子不让他进。 落清回头,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进来吧。” 章斯年这才跌跌撞撞地进来。 见落清散了头发,章斯年才意识到自己的冒昧,有些不好意思:“嫂嫂我……” 吟宣走进来,瞪了章斯年一眼,开始收拾落清的衣服。 落清觉得他这副样子好笑:“没事,坐下吧,有什么事,慢慢说。” 章斯年这才一步一挪找了个离落清比较远的地方坐下。 落清笑了:“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章斯年小声道:“怕我哥哥回来吃了我……” 落清没听清:“什么?” 章斯年往前挪了下:“没事嫂嫂,就是担心你,你今天不是被他们欺负了吗,我来看看你还好不……” 落清将桌上的宣纸用镇尺压住:“我能有什么事情啊。他们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罢了,也不能真这么样我。” 第113章 好朋友 “斯年,来替我研墨。”落清瞥了眼坐在远处如坐针毡的章斯年。 章斯年磨磨蹭蹭走过来。 落清继续说:“你是怎么听说的?” 章斯年拿起墨条,声音闷闷的:“我还被太子殿下揪着读书,听说有人将嫂嫂在公主府前围住,匆匆忙忙赶回来,你就回来了。” 落清好奇地抬头看他:“被太子揪着读书?这么晚吗?” 章斯年苦大仇深地点点头:“我就说嘛,太子非要盯我读书。” 落清勾了勾唇角,继续低头写东西:“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居然还有功夫盯着你读书。” 章斯年眼睛一亮:“嫂嫂,要不你来盯我,就别让太子殿下盯我了。” 落清瞥他一眼:“好啊,不过……我可是个严师,你得亲自跟太子去说,殿下同意了才行。” 章斯年猛然点头,研墨研地都有力气了。 “你去查查,背后是谁在指使。单单针对我倒没什么,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嫂嫂的意思是……” 两人对视一眼,章斯年明白了落清的意思。 “先自己查,别惊动殿下。殿下问起来,就说无事就行。” “殿下肯定会怀疑。” “殿下怀疑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得先稳住殿下。” “那嫂嫂觉得,会是谁?” 落清摇摇头:“谁都有可能,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怕了。” 章斯年研墨的手顿了下,不明白落清话里的意思。 “他们怕我,怕我这么一个他们看不起的女流之辈,做出点什么事来。 “我站的足够高,因此他们怕我一个女子站的比他们还高。 “他们怕太子殿下,怕殿下动了他们的利益。” “我有些懂了……” “我越从容,他们反而越慌张。” “好像又不懂了。” 落清不答反问:“你觉得陛下为什么会用我?” “难道不是因为嫂嫂才华盖世吗?” 落清笑了。 “因为我是女子。” “这我更不明白了。” “因为我是女子,我跟我爹关系差,我背后没有家族,我看起来也没野心。 “我有才华,我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我不怕世家,不怕任何人,就跟今天一样。 “我有用的时候,可以像利刃一样杀人。一旦用不着我了,也可以将我许个人家,成他们一段佳话。 “你看,无牵无挂的我,不比那些有背景、有野心的男人们好用吗?” 章斯年看向落清的眼神有些同情:“可是嫂嫂,这是利用啊……” “我能拒绝吗?不能啊。”落清笑了一声,“女子为官,多么大的荣耀我怎么敢拒绝呢?” 落清眼神暗了几分,有章斯年看不懂的东西:“世上人与人之间,有几个不利用的。机会摆在我眼前,我又如何抛弃呢?” “这样的话,嫂嫂跟我哥哥讲过吗?” “我与他露水夫妻,怎么讲这样的话呢?” 落清毫不避讳与章明远的关系。 “可嫂嫂为何愿意跟我讲?” 落清写下最后一个笔画:“因为,你不一样。” 章斯年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吗?” 落清点点头:“对,你不一样。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不一样。” 章斯年怔了下:“自小爹娘就说我性子顽劣,还是头一次有人说我不一样。” “顽劣归顽劣,可你是个可信之人。我们,是朋友吧?” 章斯年用力点点头:“对,朋友。” “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斯年,你会帮我的,对吧?” 鬼使神差地,章斯年再次点头了。 “所以,我们要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今天的幕后黑手。” “这我又不明白了,嫂嫂既然说他不重要,可为何又要查?” “重不重要是一回事,可我们知不知道,是另一回事。多知道一些事情,我们就多一些筹码。”落清眨眨眼睛。 章斯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嫂嫂。” 落清揉揉手腕:“嫂嫂嫂嫂地,叫的我头疼,以后没别人的时候,叫我姐姐吧。” “姐姐?”章斯年挑眉,“可是嫂嫂比我还小一岁啊。” 落清伸手要打他:“辈分上我比你大是你嫂嫂,叫我声姐姐怎么了?” 章斯年抱头:“好好好姐姐饶命姐姐饶命……”” “对了姐姐,不出你所料,今日符家果然有人来寻吟宣姐姐和符妹妹。” “如何回的?”落清伸了个懒腰。 “管家也是才禀的我,说是符妹妹不在,吟宣姑娘有事,符家的人回去了。” “那就好。不过幸亏我让太子把小染送回来,不然街上那一遭,小染可要吓坏了。” 说到这里,落清冷笑起来:“这幕后之人可真是心狠手辣。” “姐姐何出此言?”章斯年不解。 落清缓缓道:“他针对我便罢了。还想让这些无辜百姓受灾。 “如果我没让五公主回去,事情发生在公主府门口,这些人都要被治一个冒犯皇家的罪名。 “如果他们被治罪,我就要被诟病,太子也会遭受连累。 “陛下这半天的筹谋,全付之东流,到时候,我,章家,符家,全吃不了兜着走。” “姐姐觉得,不是符兴……大理寺少卿做的?” 章斯年其实不理解,为何他们父女关系这么差。 明明女儿做了官,身为父亲的,应该高兴才是。 可符兴昭不仅不高兴 还在街上跟落清争吵。 御史还参了落清一本。 好在太子殿下把这个事情压下去了。 不过如今看来,这事情似乎不算完。 落清歪歪头,将写完的纸举到半空,看了一会:“符大人虽然与我不和,虽然讨厌我,可是他没蠢到那个地步。 “我再如何,明面上还是他的女儿。我要是有什么事情,他也必定受到牵连。 “昨天晚上,他估计是被利益熏昏了头脑,才会与我争吵。 “如今想明白了,肯定不能再做糊涂事了,毕竟,他还想倚仗章家升官呢。” 章斯年也跟着落清看向落清举着的纸:“姐姐写的什么啊?” 落清向纸吹了口气,确认上面的字已经干了。 第114章 右庶子 烛光闪了闪,映着落清姣好的面容。 “今日在街上被围住的时候,有个人愤愤不平,说为什么他十载寒窗久考不第,而我区区女子官服加身。” 落清将纸放到桌子上。 “我同他说了前朝几位才女,又说我虽比不得前人,但也有鸿鹄之志。 “他所说的寒窗十载久不第,确实是考试机制的问题。 “古往今来,确实是有许许多多有才之人久不中。 “今我朝既然重文,就应该让这样流落在外的人才少一些。 “我既然在朝做事,就应该多做点实事。今日听他说了,就记下来。 “眼下虽没有解决的法子和机遇,他日有了机遇,也得向陛下和太子提一提。” 章斯年看着烛火下的落清,忽然惭愧起来:“姐姐这样的胸怀,实在是令小弟惭愧。” 落清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怎么你也学会了这样的客套话?右庶子不会就教了你这个吧?” 章斯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有,我是真心实意夸赞姐姐。 “不过,说起来右庶子真是没意思,整日里闷闷的,也不说话,跟哥哥似的……” 落清从记忆里读过的册子,找到了右庶子这个人。 右庶子,宋观文,江夏宋家,景泰六年进士,好风雅,为人乐善好施。 落清眯起眼睛,觉得哪里不对劲。 章斯年还在念叨:“我当值两天,他就对我说了两句话,一句话是在下宋观文,是右庶子,一句话是走吧。别的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就跟个哑巴似的……” “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落清问道。 章斯年恍然大悟:“好像是啊。宋观文出自江夏宋家,那可是一顶一的大家族,跟琅琊王家、清河崔氏一样的大家族。 “这宋观文原本跟我一个性子,最好招猫逗狗,一顶一的纨绔,比我还纨绔,听说之前在金陵,还闹出过人命呢。” “等等,闹出过人命?”章斯年自己发现了不对劲,“闹出了人命他是怎么当官的?” 落清攒眉:“此话怎讲?” 章斯年恨恨地拍了下自己脑袋,拉过椅子坐下来:“哎呀我这两天真是糊涂了,这都没反应过来。 “姐姐可能没听说过,这宋观文啊,今年二十六岁,以前是个纨绔。 “之前在江夏,好像是因为强抢民女,失手打死了那姑娘母亲,还吃官司来。 “只是宋家在江夏势力太大了,太守贪生怕死,事情被压了下去。 “这些事情,是传不到长安城的,也就我好打听消息,才知道这些的。 “只是这宋观文原本是大字不识的,不知怎么转了性子,去年中了进士,还是头榜第七名。” 落清定定地看着章斯年。 章斯年往椅子背上仰倒:“不会吧姐姐?”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从大字不识到突然中进士呢?” 章斯年猛然摇头:“这绝对不可能。” 落清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除非——” 章斯年捂住张大的嘴,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天呐,这可是在太子殿下身边呐。” 落清无奈,敲了敲桌子:“我也想说 太子殿下都是些什么人呐。” 章斯年垂头丧气:“姐姐有所不知,之前更是乌烟瘴气,这不陛下才找了机会,把你我塞到殿下身边吗?” 落清无奈捂脸:“去查查吧,查清楚了我们两个商量,谁也别说,太子殿下和父亲都不要说。” “明白。” — 送走章斯年,吟宣才贴回落清身边。 看吟宣还在等着章斯年的背影,落清伸手戳了戳吟宣的脸。 吟宣这才愤愤地回头:“这二公子现在来装什么好人呐?少夫人被人围住的时候他在哪儿呢?” 落清一边给她舒气一边笑:“他被太子殿下揪着读书,又不陪侍我左右,怎么会来的那么及。 “再说,这点事情,我怎么可能解决不了呢?” “而且这厮也太无礼了,跑的也太快了,我都拦不住他,居然敢闯姑娘闺房,真……真是岂有此理!”吟宣说着,还跺了跺脚。 落清笑着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他惹我们姑娘生气了?那我下次揍他好不好?” 吟宣低下头,扑倒落清怀里:“倒也不用揍他,就是看不惯他没点礼节,但他好像对少夫人也不坏……” “是嘛……他惹我们吟宣生气,就是最坏的了,下次我替你出气好不好?” 吟宣点点头:“好……可是少夫人,为什么要跟他讲那么多亲近的话?” “你看,你都说了他不坏,那他算不算可信之人?”落清耐心道。 吟宣点点头。 “我现在除了你和小染,就没什么可信之人了。而我身在朝堂,就需要朋友,跟我并肩作战,是不是?” 吟宣用力点头。 “那他,算不算一个好的朋友呢?” 吟宣掰着指头数:“这二公子虽然风风火火,但是对我们下人极好,经常打赏我们,做错了事情也不责骂。 “而且他总是笑眯眯的,无论是对谁都是笑着的,跟少夫人一样……不,比少夫人差一点。 “尤其是他还为少夫人说过话,他好像一开始对少夫人就挺好的。好吧,他是个好人。” 落清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姑娘,告诉我,怎么了?” 吟宣瘪着嘴,小声道:“我也想跟少夫人一起,并肩战斗。” “好呀。” “真的?”吟宣抬起头,眼里绽开光华。 “当然了。不过,这些天你还要在家里待着,等这几天过去了,再做事好不好?” “好!不过……少夫人,大公子走了,您真的不怨他?” “我怨他干嘛呀。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看到您和二公子讲话,想起来了大公子,好像,您跟大公子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多话。” “因为,我跟斯年,是朋友。跟他……只是认识吧。” 落清踢掉鞋子,爬到床上去:“这一天天的,累死我了。” 吟宣跟着爬上去,给落清揉肩膀。 “您跟大公子,倒不像夫妻。” “那像什么啊?”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太像。” 落清又笑了:“那好呀,我跟他和离,不是更方便吗?” 夫妻不夫妻,本来也没多大情分。 落清如是想。 第115章 储君怒 弹劾的风波不仅没有平息,还愈演愈烈。 谣言越传越离谱,甚至传出落清和太子殿下有私情,碍于落清已为人妇,于是太子杀了章明远,将落清拘在自己身边。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作为跟三位当事人都有关系的丞相大人,章修能,这几天的脸色可是比锅底还黑。 连带着章斯年在他旁边都不敢笑。 章斯年觉得自己爹身边的温度能冻死蚊子。 而作为谣言的主人公之一,符落清,倒是悠哉悠哉,在太子殿下身边改折子。 “噗——” “司议郎笑什么?” 听了谣言的柳承民,也十分无奈。 “我笑呀,至少当今,算得上太平盛世。” “此话怎讲?” “我这几日出门,都有往我马车里丢鸡蛋和菜叶子,若不是太平盛世,百姓能吃饱穿暖,怎么会有多余的鸡蛋和菜丢给我呢?” 落清一边说,一边笑。 柳承民也跟着她笑:“这说得也是,司议郎倒没有半点焦急。” “只要殿下不觉得臣冒犯,臣就千恩万谢。百姓愿意传些这样的话,也说明殿下为人贤德。” “这又是哪来的话?”柳承民好奇。 “若殿下是暴虐之君,百姓自然畏如猛虎,百姓传出这样荒唐的话,正说明殿下仁慈。” “你呀,倒是伶牙俐齿。我倒是不在乎这谣言,毕竟清者自清,时间久了就会不攻自破,只不过弹劾的事情——” 柳承民顿了下,看向落清。 “殿下说了嘛,清者自清。” “可这样让他们弹劾下去,别说清者自清了,清白的都要浑浊了。”柳承民摊手,“父皇在殿上发了好大的火,如今还有人敢出来继续弹劾,这阵仗,真是不死不休了。” 落清放下笔,冲着柳承民笑:“殿下记性好,可还记得,御史大夫弹劾的什么?” “说你目无尊长,说你祸乱朝纲,说你颠倒阴阳……” 柳承民戛然而止,没再说下去,转而安慰道:“司议郎不要把这些混账话往心里去。” “殿下,他们说得不错,我就是目无尊长嘛。”落清挑眉,“我与符大人的关系不好,确实算不上什么秘密。” “所以,司议郎的意思是——” 落清起身,跪到柳承民面前,恭恭敬敬地磕头:“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 太子刚宠幸了几天的左春坊司议郎被责罚了。 还是人尽皆知的责罚。 太子在东宫发了好大的火。 一向温和的太子殿下居然当众打了司议郎,旁边的侍从拦也拦不住——或许也没想拦。 以往太子殿下生气,不过是骂两句算了。 这次,太子看样子是气得狠了,还踹了司议郎一脚,好巧不巧,踹在司议郎胸口窝上。 当场,司议郎就吐血了。 换作常人,该是跪着求太子息怒。 这司议郎骨头倒是硬,不仅不请罪,还冷笑着说太子无情。 太子气不过,又加了一脚,司议郎直接晕过去了。 事情传得很快,柳从厚很快听说了。 皇帝发了好大的火,派人狠狠骂了太子。 说太子言行无状,本在思过,却犯了更大的错,让太子禁足加到三个月。 三个月,是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的。 除了责罚太子,皇帝好像没有对司议郎表现出过多的关心。 只是派人照常慰问了一下。 自此,再没有问过。 司议郎也因此不再去当值,在丞相府养病养了半个月。 这其中,最气不过的就是章斯年了。 “姐姐,你说这太子殿下怎么就这么无情?明明是他千求万求你,求你为他做事。 “你为他兢兢业业,这才做了几日,因为一句话说得不顺他的心 就要如此待你! “我跟了他这几年,怎么就没看出他心是石头做的呢?” 章斯年一边说,一边在房间里转悠,说到动情处,还气得眼眶红了。 落清揉了揉胸口,还没说话就痛得很。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不会真的要养个几个月吧。 “斯年,坐下,晃得我眼晕。”落清揉了揉太阳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不可以再说了,切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章斯年恨不得晃醒落清:“姐姐,这哪是雷霆雨露了,这分明——这分明就是无情!忘记他求你的时候了?!” 落清瞪他:“斯年,这样掉脑袋的话,不许说了,我是你嫂嫂,还管不住你不成?” 章斯年讪讪地闭嘴。 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落清也于心不忍:“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章斯年皱皱脸:“若说有,也是有的,若说没有 也是没有的。” 落清挑眉:“你何时学会你哥哥讲的话了?” 章斯年把椅子拉进了:“我这不是,想逗姐姐开心嘛。这我得一件件地讲。 “就是最近太子被责罚,心情不好,整个东宫都被阴云笼罩着,别说多压抑了。 “这太子殿下也真是的,连我都被迁怒了,我最近要见他,他都不见我。 “哦,陛下也骂我了,说我身为右春坊司议郎,本来担着侍从规谏之职,如今殿下有失,我也有责。” 落清垂下眼:“抱歉,连累你了。” 章斯年连忙摆手:“姐姐说的是哪里话,我们哪里来的连累,你不过是规劝太子,不要跟陛下过不去,明明——” 章斯年想到答应落清的话,连忙住了嘴。 落清使了个眼色,屏退了侍从。 不过,章斯年打了个哈哈,很快遮掩过去:“说东宫笼罩阴云,这话倒也不全对。右春坊这几日倒是看起来没那么闷。 “尤其是那个右庶子宋观文。哎姐姐,说起来那个宋观文,我去查了,你别说——我还真查出点东西来了。” 说到关键处,章斯年故意停住不说。 知道落清要作势打他,章斯年才老老实实讲:“我打听到了,当年宋观文打死那姑娘母亲的案子。 “那姑娘是江夏花田村人,名叫姚朝,家里务农,父亲早早走了,跟母亲相依为命。 “这母女俩在村里都是顶好的人,自己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是常常接济比他们还穷苦的人。 “而姚朝本人学了些拳脚,除了保护自己意外,也经常除暴安良。 “有一次,姚朝救下了被宋观文看中的女子,因此被宋观文盯上了。” 第116章 旧冤案 章斯年一边给落清剥橘子,一边道:“那宋观文当真可恶,放过了前一个姑娘,但是盯上了姚朝。 “姚朝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可能看上宋观文这样的东西呢。 “宋观文求爱不得,就仗着家里势力大,将姚朝强行绑了家里去。 “姚朝就是再武艺高强,双拳难敌四手,被一群人突然闯进家里,绑了去。 “姚朝母亲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绑去,就跟那群强盗拼命。 “那群强盗怎么可能顾惜人命呢,没轻没重地,推了她母亲一把,她母亲年纪大了,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磋磨,因此一病不起。 “宋观文一不请三媒六证,二不亲自上门,就这么把姚朝绑到自己外面的院子去。 “让人家好好的姑娘离开母亲,离开亲好朋友,关在方寸之间,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姚朝几次跑,几次都失败了。宋观文这个狗 ,日的,还将怒气撒在她母亲身上,威胁姚朝,她再跑,就杀了她母亲。 “邻居乡亲偷偷去照顾姚朝母亲,帮着姚朝母亲去告状,却被宋家打了回来。 “姚朝母亲身子好了之后,一张状纸告到了江夏太守那去。不过,那江夏太守倒也不是一开始说的贪生怕死。 “那太守是景泰三年恩科的探花郎,本来也当是个惊才绝艳的人,在长安城风光过的。 “他本想秉公处理,状纸都发到了宋家。宋家知道了这件事大怒。 “他们怒的不是宋观文强抢民女,怒的是江夏太守不把他们宋家放在眼里。 “第二日,江夏太守的母亲妻儿就双双在府里消失。 “直到江夏太守判姚朝归宋家,他的母亲妻儿才回来。 “不过姚朝母亲倒不是之前传闻里被打死的,是暴毙在了家中。 “第二日乡亲去看她,才发现了尸体,仵作来验,说是服毒自杀。 “乡亲们帮着办了丧礼,丧礼上姚朝穿着中衣出来,在丧礼上哭的晕了过去。 “宋家人出现,将她强行带了过去了,此后,再也没听过姚朝的消息。” 落清气的咳嗽,险些又咳出血来:“这宋观文真不是个东西!畜牲!畜牲!” 落清气的拍桌子,拍的手疼。 章斯年眼疾手快将橘子递给落清:“姐姐息怒,别伤着自己身子。” “谁不说可恶,宋家在江夏可是一家独大。” 落清冷笑:“难怪他们如此猖狂,倒是只知道他们江家,并不识得皇帝了。” 章斯年小心翼翼地看了落清一眼:“姐姐还说我说话大逆不道。”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他们宋家自己做的。” “宋家这些年做的恶事,可不止这些。”章斯年瞥了眼门外,继续道,“小小宋家就如此猖狂,姐姐可知世家势力多大了。只是在这长安城还好,出了长安城,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他们宋家来送死,我自然也不介意。” 章斯年小声道:“我还听说了小道消息,说是宋观文求娶姚朝,姚朝誓死不嫁。 “宋家本来看不上姚朝,说是做妾算了。但宋观文非姚朝不可,闹了几番,宋家妥协。 “但是姚朝说,她只嫁有功名的人。因此宋观文突然改了性子。” 落清掰开橘子送入嘴中:“他就是冰雪聪明,那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从大字不识到进士第七。” 章斯年愁眉苦脸地开始剥下一个橘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他宋家势大,没人敢说,也只能恭维。 “都说我章家势大,可我章家世世代代忠君爱民,从未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 “到了我和我哥这一代,怕是最违背祖训的了,一个从了武,一个只知道打听消息。” 落清拍了拍他肩膀:“这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不做坏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好。不过……他宋家势再大,也大不过帝王去。你说他这几日看起来没那么闷,却是为何?” “听说是,他好事将近了。”章斯年神神叨叨地,“听说婚期定在下月初八,还给我爹递了帖子呢。” 落清放下橘子:“他倒也敢,也不怕事情闹大。” “宋家横行霸道已久,哪里有怕的呢。” “既然他不怕,那是最好的了,省得掉眼泪了。”落清拾起橘子,继续吃。 “哎,姐姐,话说吟宣姑娘今日怎么不在?” 落清眨眨眼睛,脸上的怒气才消掉一点:“我叫她去符家了。” 章斯年大惊失色,话都说不利落了:“这……这不是……这不是羊入虎口嘛。” 落清将橘子在手里掂了掂:“躲了这几日,也该到时间了。我就是要符兴昭看清楚自己的地位,就是吟宣不在我身边,他也动不了她半分。” “啊?” “等吟宣回来,你就知道啦。” “小染妹妹去了宫里,他不会迁怒姐姐吗?” 落清道:“他不敢。” “啊?” “他若是表现出对小染的不满,就是对陛下的不满。堂堂大理寺少卿,怎么敢对陛下不满呢? “因此,他不仅不会对我、对姨娘有半分不满,还得好好供着。 “毕竟小染是为皇上做事,是沐浴圣恩,他得感恩戴德才对。” “姐姐这一招,玩的可真好。他就是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 落清神色冷了冷:“我们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了十几年,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该轮到他体会体会了。” 章斯年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寒颤,心想还好他没惹到过姐姐。 落清:“这才哪到哪儿,这才开始呢。” 章斯年:“姐姐,我还打听到一件事情。” “哦?” “姚朝有一位好友,跟姐姐的一位朋友颇有些关系。” “我的朋友?哪位朋友?” “姐姐前些日子,刚刚见过,还请那位朋友帮忙来着。” 落清想了一圈,才想起来:“周敛?” 章斯年点头:“对,是他。姚朝姑娘虽然不认识周敛,但却和周大人身边的徒弟,是闺中好友。” 落清一下子想起来了那张红红的脸:“谢玖?” 第117章 护周全 “少夫人!” 听吟宣的喊声,章斯年直接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落清“噗嗤”笑出声来:“躲什么?” 章斯年才愣愣地坐回去。 吟宣蹦蹦跳跳地进来,对章斯年敷衍道:“二公子。” 然后就奔向了落清。 “怎么了,这么开心?”落清站起来,笑盈盈地迎接她。 因为路上跑着,吟宣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落清拿着帕子给她擦汗:“你看跑的,慢一些,莫急。” “不愧是少夫人的出的主意,您知道符大人那脸色多难看不?赤橙黄绿青蓝紫,比二公子那衣服颜色都丰富!” 章斯年看向自己身上丁香色的衣服,居然不觉得这比喻离谱。 落清拉着她坐下:“坐下慢慢说。” “我照着您的话,去看了老夫人,您猜怎么着?那符大人果真没自己来!而是让符大公子去请我!说是要我做事情。” 落清:“你怎么说的?” 吟宣:“我照着您教我的,我说我笨手笨脚做不好事情,怕是要惹大公子不快。” “他怎么说?” “他说要我跟他去就可。” “我说我要回来伺候您。他就烦了,生气说伺候您不着急,我就装作惶恐,然后把椅子掰断了。您猜然后他怎么反应?” 落清从善如流:“怎么反应?” “他呀,大惊失色,说有人了,不必用我了,说了没两句,就溜了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呀,我听九春妹妹说,符大人这几天脸色都很不好,但是又不敢发作。 “尤其是一提到三姑娘,他那个脸色就比吃了苍蝇还难看哈哈哈哈哈。” 章斯年不由得笑了,这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怪的比喻。 落清跟着笑起来。 章斯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姐姐这一出,可是杀鸡儆猴?” 落清眉眼弯弯:“算不得杀鸡儆猴,就是告诉他符大人一个道理——人不能冒险。 “他应该清楚,究竟是这椅子硬呢,还是他杨大人的脑袋硬。 “符兴昭为官多年,应该明白这样的道理。符和玉都明白,他怎么能不明白呢。” “姐姐不怕,他报复吗?” 落清袖子下的手抓紧了衣服:“怕,当然怕。但是现在不是怕这些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住吟宣和小染。 “而且我不能坐以待毙,只有我主动,才能保住吟宣和小染。如果我不主动,等符兴昭缓过神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姐姐说的是——?” “他现在容忍,只是还觉得我到底是符家人,跟他荣辱一体。但是他,大义灭亲呢?” — 如落清所想,符兴昭的反击很快。 第二日,符兴昭参了一本,参的是自己。 说自己教女无方,任凭落清祸乱朝纲,迷惑太子。 符兴昭在柴堂上苦苦倾诉了自己的罪责,最后说欲将落清沉塘以谢罪。 朝臣都赞扬符兴昭大义灭亲,为文人表率。 但是皇帝听了不置可否,只是让符兴昭好好休养身子。 最为此担心的,莫过于符娇染。 “想什么呢,赶紧洗菜,主子们还等着用膳呢,误了时辰,小心你的脑袋!”石主膳低声提醒走神的娇染。 符娇染回过神来,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来到宫中已有三天,活倒不是很重。 娇染刚到宫中,只是二百四十主膳之一,还是末流的,只给几位重要的打打下手,并不需要她做菜。 但是她还是忙的脚不沾地。 一忙一起来,就忘记了烦恼。 明明半个月之前自己还是被锁在深闺的小姐,谁能想到现在居然在宫中做主膳。 虽然只是个小小主膳,娇染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 毕竟差一点,她就要去给老头子做妾了。 但是她觉得还不太够,她还没做到不可替代,还不足以保护姨娘。 虽然母亲让姨娘跟她一张床睡,可母亲总有看不到的时候。 符家,还是父亲说了算。 哥哥……她是指望不上了。 若不是姐姐相助,她今日恐怕就被绑在花轿上送给杨家了。 父亲和姐姐相争,她很为难。 她从小敬仰父亲,姨娘告诉他父亲是最好的人。 可是就是她敬仰的父亲,要将她送去做妾。 反倒是她从小不怎么亲近的姐姐,救她出苦海。 她和姐姐违背了父亲,父亲肯定会生气。 她担心姐姐,会不会真的被父亲沉塘。 又想了想,姐姐毕竟是有官职在身,不单单是符家女,不会有事的。 她敬仰的父亲,好像没有那么伟大了。 有什么在娇染心中坍塌,又有什么在一点点筑起。 可是,她一个厨娘,做的再好,能有什么出路呢? 就像这世道,一个女子再好,又能有什么出路呢? 这是她来考试的时候,几个男人骂她的话。 娇染没有当场反驳他们。 可她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 她的姐姐,在这样的世道以女子身做官,她不能给姐姐丢脸。 就算是厨娘,她也要做的好一点。 这样,多赚一点钱,有了钱,就可以养活姨娘,有了钱,就可以报答姐姐了。 这么想着,符娇染做的更卖力了。 石主膳看着身边打了鸡血似的小姑娘,笑了。 年轻真好啊。 “拾翠殿的莲子羹可做好了?”崔主食过来催问。 众人都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并没有回应。 崔主食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石主膳才道:“负责拾翠殿的吴主食今日告假了,并没有多余的人手。” 崔主食眉头拧的更紧,娇染觉得他眉头中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又沉默了片刻,娇染站出来,小声道:“主食,我来做吧,我现在闲着。” 此话一出,各位主膳心里都暗自嘲笑。 这小姑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 石主膳见自己徒弟出去了,暗自后悔,这时候想拉娇染回去,也来不及了。 崔主食将落清打量一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快些,半个时辰,拾翠殿就要来人了。” 毕竟,也没别人愿意做了。 等崔主食走后,石主膳才恨铁不成钢地小声跟娇染道:“你怎么敢的?你可知拾翠殿是什么人?” 第118章 拾翠殿 “不是绾妃娘娘的宫殿吗?”娇染如是答。 石主膳语塞:“你知道是绾妃你还……” 说到半路,石主膳哽住,做自己的事去了,留下娇染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她不是没听过绾妃娘娘的名号。 说起绾妃娘娘,放在十几年前,可是宫人们都上赶着巴结的对象。 绾妃娘娘曾经不仅是盛极一时的宠妃更是人人敬仰的巾帼将军。 若是宫里的老人,还会记得绾妃的姓名。 绾妃本出自河东裴氏,闺名纨素,小字含介。 待字闺中时,裴纨素在河东已经声名鹊起。 裴家世代做官,但裴纨素这一代,他的兄长弟弟都不争气,裴纨素顶了她兄长的名字,从军去了。 她真的闯出了自己的天地。 几场仗打下来,做到了四品校尉。 帝王的赏赐下来,要给裴纨素赐婚,配的是还未入宫的淑妃。 淑妃出自青州孙家,闺名单字一个嫽,小字嫣。 青州孙家算不上是世家,但跟河东裴家是世代针锋相对。 皇帝此举意图,不言而喻。 裴家慌了神,不是配的是青州孙家,而是两个女儿怎么相配。 谁知道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这裴家姑娘一人一马入长安,跪在大明宫前,求见天子陈情。 裴家姑娘夜里走的,并没有辞别父母。 没想到此后,裴纨素再也没有回过河东。 天子听了裴纨素的陈情,不仅没有责怪她,反倒表彰了她,说她是巾帼女将。 这次随着表彰一起来的,除了寻常宝物,还有一道召裴纨素入宫为绾才人的圣旨。 圣旨上说裴家七女贤良淑德,端方有礼,封为才人,不必再回河东待召,直接入宫。 同时,青州孙家也接到了这样的旨意。 听说,青州知府接到诏书的时候,哭的昏了过去。 他们夫妻年过半百,就得这么一个女儿,平时跟宝贝疙瘩似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如今…… 最后两个差点成为夫妻的姑娘,阴差阳错一起入了宫。 两个姑娘在宫里不知哪次相遇,一见如故,成了好友。 孙嫽一入宫就得了圣宠,一路直升,诞下一子一女,封妃。 而裴纨素一直不得宠,后来边关烽烟起 裴纨素又挂帅出征,立了战功回来才封妃。 裴纨素出征的时候,孙嫽正产下从前的逸王,听说裴纨素生命垂危,孙嫽血崩,差点一尸一命。 好在周太医妙手回春,救了孙嫽一命。 只是伤了根本,从此身子无法生育了。 因此,淑妃也失了圣宠。 后来被人陷害,圣上赐死淑妃。 听说裴纨素曾经替淑妃辩白,不过圣上根本不听,将裴纨素关在宫里。 再后来,有绾妃的消息,就是她在宫里疯了。 整日,讲什么阿嫽,讲什么嫣嫣。 凡是送去拾翠殿的东西,都会被摔好几次。 甚至负责拾翠殿的主膳,都死了好几个。 所以大家都不愿意给拾翠殿做事。 但是他们这几个人,本来就是负责含章宫的饮食,拾翠殿虽然位置偏僻,可归属于含章宫,怎么也是避不开的。 况且,绾妃失宠已久,拾翠殿的小厨房,早就没了。 莲子羹很快做好,拾翠殿派人来取,不多时,就说娘娘觉得莲子羹太烫了,要主膳重做。 娇染只能重新做。 不过,各宫的饮食,本来是有规定的。 今日拾翠殿的莲子羹,是单独做的,从绾妃自个儿的月银里头出。 又煮好了送过去,宫女又说莲子羹太甜了,要重做。 娇染第三碗莲子羹还没熬好,宫女就来说娘娘不喝莲子羹了,要吃醋鱼。 这第三碗莲子羹,自然是要倒掉的。 宫里有规定,主子们吃的东西,剩了,除了赏给下人的,别的只能倒掉。 娇染看着煮好的莲子羹,心里肉疼。 醋鱼不比莲子羹,麻烦的很,娇染还是照着做了。 这次醋鱼做好后,拾翠殿倒是没有再来人说什么。 只是在娇染要下值的时候,拾翠殿来人,说要见今日做醋鱼的厨娘。 — 拾翠殿。 “你就是做醋鱼的厨娘?” 不似传说中的疯疯癫癫,裴纨素的声音是温婉的。 很像,自己姐姐。 但是娇染低着头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回娘娘的话,是奴婢做的。” 裴纨素:“你从哪儿学的?” “奴婢手艺,是跟奴婢姨娘所学。” “你姨娘?你是官家小姐?” “回娘娘的话,是。” “抬起头来。” 娇染缓缓直起腰来,但垂着眼,不敢正眼看绾妃。 “你姨娘如何会的?” “回娘娘的话,奴婢姨娘本是望香楼卖艺不卖身的女子,有一恩客,是河东人。 “来长安赶考,说是思念家乡风味,因此学着做了些。后来,姨娘就教给奴婢了。” 苏妙芸从来不对娇染隐藏自己的出身。 这已经是苏妙芸自己能挣到的,最好的前程了。 “你看着我。” 犹豫片刻,娇染眼波流转,才看看向裴纨素。 与她声音不一样的是,裴纨素生的一副好容貌。 丹凤眼,柳叶眉,朱红唇,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裴纨眼睑半垂:“你是谁家的小姐?” 美人垂目,好似仙女怜凡。 惊地娇染都忘记回答,半晌,才叩头请罪:“娘娘饶命!奴婢……奴婢……” 裴纨素被她的反应逗笑:“起来吧,赦你无罪。” 娇染这才放下人,慢慢站起来:“多谢娘娘。奴婢……奴婢父亲是大理寺少卿。” 裴纨素葱长的手指滑过头上的珠翠:“大理寺少卿啊?少卿俸禄这么少吗,要你来宫里做厨娘。” 娇染一狠心一咬牙:“回娘娘,奴婢并非是因为家贫做厨娘。” “哦?” “奴婢是因为不甘愿做妾。” “大胆!”一旁的宫女呵斥娇染,“这话是你能说的?” 这话在身边人听来,是在讽刺裴纨素好好的世家女不做,来做皇帝的妾。 裴纨素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好了好了,你也别贵了,没事的。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奴婢父亲想奴婢做中书令的妾。” 第119章 两相知 此话一出,裴纨素也愣了一下,转而冷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父亲!中书令?那个老不死的?” 这样的话,整个后宫,也就裴纨素敢说了。 “娘娘慎言!”娇染吓得跪到地上请罪。 “看把你吓得。”裴纨素示意身边宫女扶她起来,“如今这拾翠殿跟囚笼没什么区别,哪里会有人听得到。再说,就是问罪,也是问罪我,连累不到你的。” “奴婢惶恐。” “看你这胆小的,快起来。” 娇染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娇染心道:不愧是做过将军的人,果然什么话都敢讲。 “奴婢并非是怕连累,只是怕娘娘伤身。” 倏地,裴纨素思绪一片空白,脑子里空洞洞地,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才不怕连累呢,我只怕你难受。” “你我既是朋友,管家里争不争做什么,横竖,咱们也出不去了,我喜欢你,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含介,还好,你……回来了……” “承诺和苏泱,就交给你了,原谅我,不能兑现诺言了。” 有什么在裴纨素脑子里炸裂开来。 那些话历历在目,那个人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 她想看清,却看不清。 像是溺水的人,越挣扎,越坠落。 模糊的身影清晰起来,变成了明黄色的龙袍。 “淑妃大逆不道,今已伏诛,朕念你身有战功,饶你不死,从今后,在拾翠殿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那张痛心疾首的脸,在脸前放大,变得狰狞起来。 “滚开!” 周围人都被裴纨素这副模样吓住了,好在身边的宫女服侍她多年,早有经验。 两个人一起按住裴纨素,一个人跑出去请太医。 符娇染以为自己哪句话惹了贵人不快,吓得跪在地上请罪。 只是今日不知道裴纨素哪里来的力气,两个宫女都按不住她。 两个宫女被推倒在地上。 裴纨素抓起桌子上一个碗,砸向地面。 碗中还有滚烫的茶水,娇染趴跪在地上,并不敢躲,吓得闭着眼,浑身发抖。 “啪!” 茶碗在谁身上砸了下,又滚落到地上碎了。 忽然间被人紧紧抱住,符娇染脑子蒙了半晌。 “绾母妃!”柳宿泱冲到裴纨素面前,“绾母妃,是我呀绾母妃,我是泱泱,你看看我呀。” “你是……”听到熟悉的声音,裴纨素眼前有片刻清明,迟疑地,“泱泱?” 见到熟悉的面孔,裴纨素也停止了动作,看向来人。 柳宿泱挽住裴纨素的手:“对,我是泱泱呀,绾母妃不记得我了吗?” 很快,熟悉的面孔又模糊起来,变成拿着刀威胁她的恶魔。 “滚!你们都去死!都去死!” 裴纨素伸手去推柳宿泱,好歹柳宿泱力气大,没有被推倒,还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裴纨素。 早等在一边的谢玖,眼疾手快地将针扎在裴纨素穴位上。 柳宿泱带来的宫女将被推倒的宫女扶起来。 还瑟瑟发抖的符娇染,抬头看向抱住自己的人。 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华尽欢松了口气。 “谢谢……”符娇染颤抖着起来,看向华尽欢背上。 华尽欢背上的衣服湿了一片,看不到里面怎么样。 “快扶几位姑娘下去休息。”柳宿泱有条不紊,“来两个人,扶着纨母妃去内室。” — 别殿。 “谢谢你救我。”符娇染看着华尽欢背上的伤口,眼里积攒了泪水。 茶水还是烫的,华尽欢背后红了一片。 除了红的一片,她背后还有纵横交错的伤口。 因为背部裸露在外面,华尽欢还不太适应。 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如此裸露,华尽欢脸上火辣辣的。 其实,劝华尽欢上药,娇染也花了点时间。 华尽欢眼睫毛颤了颤:“你姐姐救过我,你不要愧疚,我救你是应该的。” 娇染指尖沾了药膏,轻轻往华金华烫伤处抹:“人与人之间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还是要谢谢你。 “姐姐跟我说过你,她很喜欢你,说有机会想跟你做朋友,” 华尽欢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多大了?” “我?十四呀。” “那我们,算不算朋友了?” 娇染愣了一下,立即回答:“算呀!话本里都说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报,那我们这也算以身相报了吧?” 华尽欢肩膀抖了下,耳后红了一片,她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绾妃娘娘并不是想为难你,你……别恨她。” “这话该我跟你说才是。”娇染看着尽欢背后纵横交错的伤口,想说什么,终归还是什么也没说。 华尽欢扯起衣服,低头整理,语气里听不出悲欢:“是我母亲打的。” 娇染瞳孔颤了颤,她没想到官宦之家会有这样的事情。姨娘对她从来是温言细语,母亲也是处处关心。 她以为,全天下的母亲,都是姨娘和母亲那样的。 华尽欢整理好衣服,转过头,正对上娇染泪水盈盈的眸子。 “你怎么了这是?”华金华拿帕子给她擦泪。 “你怎么过得这么惨啊?” 不是怜悯,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只是单纯地替她伤心。 华尽欢被她逗笑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哇,你看公主对我多好。” 但是符娇染根没听到,哭的更大声了。 华尽欢太阳穴突突地跳,这小姑娘的泪就跟没尽头一样,帕子擦得都湿透了。 明明她只比娇染大了一岁。 明明她才是被烫伤的。 可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道理的。 “你别哭你别哭,我给你唱歌好不好?”华尽欢绞尽脑汁,温言细语的哄。 以前,姨娘还在的时候,她睡不着,姨娘就是唱歌哄她睡的。 符娇染这才停下哭,红着眼睛,水灵灵地看着她。 华尽欢硬着头皮唱:“虫儿飞,星儿笑,娃娃呀,你莫哭……” 符娇染又开始哭。 华尽欢唱的太难听了,肯定没有姨娘陪她时间太少了。 “哎呀呀,你怎么又哭了?”华尽欢手忙脚乱,“我姨娘只给我唱过这个啊……” 第120章 女儿情 娇染哭着哭着突然停下来,抓着华尽欢的手,情真意切:“你怎么这么瘦啊,今日我下了值,你去我姐姐家吃饭,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华尽欢看她认真的样子,笑了:“好。” “怎么哭成这样?”柳宿泱走进来,“回头你姐姐该说我欺负你了。” 娇染眼泪一下子收住了,低着头手忙脚乱给自己擦没干的眼泪。 “公主莫笑她了,她是为我哭呢。”华尽欢道。 “好哇好哇,你们两个悄悄谋划吃东西,倒不叫上我,真不讲义气。”柳宿泱叉腰。 华尽欢和娇染双双脸红。 谢玖跟在后面,放下药箱:“公主别逗她们了。不是说好去看符二姑娘吗?” — 符落清看着送来的帖子发愁。 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宋家真送来了帖子,七日后,请章修能去宋家参加海棠宴。 章修能直接让人转送给了落清,让落清带着章斯年一起去。 章斯年怀疑地问小厮:“除了这一句,父亲真的什么都没说了?” 小厮点点头:“是呀二公子,丞相没有说别的了。” 落清扶额:“你别为难小厮了。让他下去吧。” 小厮退下。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都明白了。 这哪儿是什么海棠宴,这是在试探章家的态度。 章家跟宋家从来没什么交集。 哦不,现在可以说,唯一的交集是,宋观文是章斯年的上司。 请丞相去海棠宴,这明显是在欺负章家。 因为下帖子的人是宋观文。 他还想试探章家态度。 看章家到底是站太子,还是…… 章修能倒不是怕宋观文,也犯不上跟宋观文生气。 只是件事,落清出面更合适。 江夏宋家,对于一个女司议郎,肯定是看不上的。 越是看不上,才越容易探出点什么来。 “我们两个去走一趟吧,他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好。” 落清挑眉:“怎么,你怕宋观文?” “倒不是怕。他做了这么多恶事,我是怕我看到他会上去抽他……” “先忍耐会,等这事办完了,给你抽他。”落清朝他眨眨眼睛。 “少夫人,五公主和三小姐到了。”吟宣进来通报。 落清抬眸:“五公主?” — 丞相府,正堂。 谢玖给落清把完脉,面色凝重。 落清打趣她:“谢姑娘,我这是命不久矣吗?” 谢玖瞪她,没说话。 柳宿泱笑着摇头:“你还这么逗她呢,她都要担心死你了。” 谢玖低着头写方子。 心说哪里她担心符姑娘,是她师父担心。 若是他生了翅膀,早就飞进丞相府了。 一听闻落清被太子迁怒,他就急的团团转,跟她说话都心不在焉的。 若是旁人问起,还要说无事。 就在周敛要自己来丞相府的时候,谢玖说我替师父走一趟吧。 谢玖忽略了周敛眼中的幽怨。 谢玖其实藏了自己的小心思。 但是她不能说。 “谢姑娘这么担心我,那留在丞相府陪我几日好不好?”落清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谢玖。 活像只花孔雀。 “哎哎哎,”柳宿泱打断她,“我还没说跟你熟了呢,你就跟我抢人了?” “微臣哪敢跟公主抢人。何况,谢姑娘也不是公主的人啊,这得看谢姑娘的意思啊。”眼波流转,瞟向谢玖。 谢玖头越来越低。 “罢了罢了,如今让你了。”柳宿泱眼里的笑意转为心疼,“皇兄真是的,怎么忽然转了性子,踹你这么狠?这么好的人,他若不想好好珍惜,你到我这来,我给你两倍的月俸。” 落清笑着垂眉:“微臣出言不逊,惹太子殿下不快。本是微臣之过,只希望殿下莫要淡了兄妹情谊。” 柳宿泱提起这件事来就冷笑:“堂堂太子,因为被讲了几句话就踹人,这是谁教出来的?如今还是太子就如此暴虐,以后怎生是……” “殿下慎言!”落清几个吓得跪下请罪。 柳宿泱顿住,摆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快起来吧。” 落清汗颜:谁教出来的?当然是章修能。 “那你跟我说实话,以后有什么打算?”柳宿泱凑近落清。 “等太子殿下消了气,微臣养好伤,该如何 还是要如何的。” “他好大的气性!”柳宿泱不忿。 落清赶紧岔开话题:“听说华参军替小妹挡了热茶,还要多谢华参军。” 几日未见,华尽欢出落的亭亭玉立,脸上也多了些肉。 说着,落清就起来对着华尽欢一大礼。 华尽欢眼疾手快地扶住落清:“司议郎不必多礼,我只是无心之举,当不起司议郎如此大礼。” 华尽欢眼神闪了闪,如果她当时也能像这样护姨娘就好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不管有心无心,华参军是伤了的。”落清拔下头上一根簪子,放到华尽欢手里,“这是我替小妹的谢礼,华参军就当是朋友见的赠礼,一定要收下才是。” “如此,多谢司议郎。” 这时,谢玖也写完了方子,交给下人下去抓药。 落清无奈:“这药一定要吃吗?” 谢玖坚定地点头。 柳宿泱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多日子了,这伤不见好,原来你不吃药啊。” 吟宣大惊失色,难怪每次少夫人吃药都把他们赶走。 落清苦笑,偷偷把药倒掉这件事,还是被发现了。 谢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符姑娘,这几天我就暂住丞相府了。” 落清咧嘴。 始作俑者柳宿泱在一边笑得眉眼弯弯。 “姐姐!公主!”娇染端着点心跑进来。 吟宣忙去接。 “慢点,小心磕着。”落清扶住娇染。 娇染笑了:“我刚做的芙蓉甘露酥,姐姐和公主快尝尝。” 吟宣接过食盒放在桌子上,第一层是芙蓉甘露酥。 柳宿泱身边的宫女拿着银针来试毒。 柳宿泱略带歉意地看向娇染。 娇染摆手道:“公主还是谨慎一点好。” 食盒的第二层是玉溪桃胶盏。 娇染红了脸:“时间太紧了,我就做了一份,是给华姑娘的……下面那一层,是给华姑娘和公主带回去的。” 柳宿泱和落清一起笑出声。 柳宿泱假作委屈:“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亏待尽欢了呢。” 华尽欢耳根也红了一片:“公主待微臣很好。” “三姑娘给你的一片心意,收着吧。”柳宿泱真心为华尽欢高兴。 自从华尽欢到了公主府,虽说吃穿用度比以前好,但是她总感觉自家尽欢还是不开心。 有一次宴会她有点明白了,同龄人都有三两好友。 而尽欢只能跟在她身边。 如今尽欢能有好朋友,那是最好的。 第121章 千万难 没有人会在意,深夜一个悄悄走出丞相府的下人。 也没有人,会在意,一座正在建起来的绣楼。 舒璟明千瞒万瞒,绣楼的事情还是被孔南初知道了。 孔南初沉着脸坐在中间。 舒行川站在孔南初后面,冲着舒璟明挤眉弄眼。 舒璟明假装看不见,站在那,梗着脖子看一边。 “你错哪儿了?”孔南初声音冷的跟冬天一样。 舒行川放弃了挤眉弄眼,跟舒璟明用口型说。 孔南初忍无可忍,猛然回头,瞪了舒行川一眼。 舒行川吓得举起手来,后退两步,陪着笑。 “我没错!”舒璟明倔道。 “小小女子,抛头露面,是何规矩?” “为何男子能抛头露面?我不服!” “你不服?可是这是自古以来规矩。” “什么规矩?破规矩!烂规矩,这规矩就该跟些老腐朽一起埋了!” 孔南初扯了扯唇角:“你不怕被骂,那那些姑娘呢?” 璟明有瞬间的失神,很快反应过来:“我……我会保护她们!是走是留,在于她们。总得……总得让她们有选择才好。” “你能救这几个人,还能救千千万万个人不成?” “并非是我救她们,而是她们救女儿。她们让女儿明白,我存在于这世间,除了困于闺阁,还有别的路可走。” “若是旁人骂你呢?” “旁人辱我骂我我不在意分毫,只是凭心而为。若是有碍舒家名声,那我就自请出门,绝不连累宗族姐妹名声。” “若她们不信你呢?” “那我就做的再好一点,让她们可以信我!” 孔南初松了一口气似的:“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听孔南初这么说,璟明愣愣地转过头,看着她。 舒行川早就松了口气,因为他从第一句话就听明白了,孔南初并没有生气。 “你既然想办绣楼,没钱了就该跟爹娘说,何苦自己一个人受着。” 舒璟明:“啊?” 孔南初痛心疾首:“你是爹娘捧在手心养的,缺这几个银子,跟爹娘说,还能短了你的不成?” 舒璟明瘪嘴,眼里泪花闪烁。 孔南初见状,拉过舒璟明坐下:“好明儿,哭什么呀,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爹娘吗?你开绣楼,这是做好事。有了为难处,不找爹娘,爹娘能不伤心吗?” “阿娘……”璟明泫然欲泣。 “明儿,阿娘刚才问你这么多,不过是想看你决心。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去做,就大胆去做。” 璟明用力点头。 “但是后面千难万艰,要比阿娘的问责苦难的多。你扛不住的时候,也要记得,背后还有阿爹阿娘。我舒家虽不富裕,万万不会让女儿受半点委屈。” 符兴昭再次在朝堂上请求将落清沉塘,柳从厚不置可否。 只是说符兴昭病了,让他这几日不必再来上朝。 但是朝堂上反对落清的声音,越来越大。 连带着,甚至开始反对太子。 这一日,五公主照常进宫看望太后。 没有人会在意公主身边的侍女,去了御书房。 至于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更不会有人知道。 七日后,宋府。 海棠宴。 落清向门口的宋家管家交了帖子,侍从伸手拦住要走的落清。 落清看向管家:“这是何意?” 宋家管家皮笑肉不笑:“章夫人,我们今日并未请女眷。” 落清咬了咬牙根,好家伙,连姓都给她改了。 落清一边伸手拦下身后要出头的章斯年和吟宣,一边道:“我是代丞相而来,还是你家大人的同僚。” 管家斜眼将落清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我家大人可没女的同僚,这要是我家少夫人知道了,要生气的。” 落清神色不改:“封官的圣旨是圣上下的,管家莫不是眼高于顶,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管家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落清整整衣裳:“既是你家闭门不待客,又何必请丞相大人。既然如此,我们走,斯年。” 管家忙拦住落清的去路,今日少爷可叮嘱了,一定要让符落清来,他本想折辱一下她,好让大人开心。 如今若是真让人走了,大人生起气来,他的脑袋…… “哎哎哎,符夫人莫走。”管家陪着笑,“方才小的跟您开玩笑呢,夫人莫不是连这个玩笑都开不起吧。” 落清定住,一本正经:“管家看起来有不举之症。” 管家脸色一僵。 落清扬起笑脸:“本官只是跟管家开个玩笑,管家不会这么小的玩笑,都开不起吧。” 说完,就飘飘然而去。 章斯年跟管家做了个鬼脸,屁颠屁颠跟上落清。 走远后,章斯年笑出声来:“姐姐,可真有你的。” 落清垂眼:“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那管家真是狗眼看人低!” 天子脚下,宋家的管家都敢这么说话,更何况宋观文了。 “哪是管家狗眼看人低,分明是宋家狗眼看人低。”一个陌生的声音道。 落清抬眼看去,见一男子出现在她身边,那男子一身西子色圆领袍,身形瘦弱,愁容惨淡。 活脱脱跟章斯年两个极端。 虽未见过,落清却觉得似曾相识。 还没等落清张口问,章斯年上去就对男子一礼,勾住了男子的脖子:“华兄,好久不见啊。嫂嫂,这是华家三公子,单名一个鄢。” 眼前男子的脸跟印象中坚定的小姑娘的脸重合,又想起来她及笄礼上华鄢为她出头的事情。 落清会心一笑,施礼:“华公子,久仰。在下东宫左春坊司议郎。” 华鄢连忙还礼:“司议郎不必多礼。还要多谢司议郎,对舍妹多有照拂。” “华公子哪来的话,明明是华参军照拂我。该是我多谢公子仗义执言才是。” “不敢不敢,某不过是看他们欺负人,气不过,说几句实话而已。” 章斯年见缝插针又勾上了华鄢的肩膀:“公子既然看不惯这些场面,为何又要来?” 落清瞪他:“斯年,不得无礼!” 章斯年讪讪收回手,跟到落清后面。 “不妨事不妨事。”华鄢露出个苍白的笑容,“跟司议郎一样,有目的而来。” 第122章 巧周旋 “我哪有什么目的,我此行不过一则受公爹所托,二则呢,寻个开心罢了。” 落清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扇子,一边摇,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华鄢微微一笑,扯开了话题:“司议郎已经很久没有写诗了。” 落清摇扇子的手一顿,摇头叹气:“身在红尘中,便无心风花雪月了。” “司议郎此言差矣。若无风花雪月,红尘中的人又怎么会对日子有希冀呢。” “听公子所言,想来也是风雅之人。” “略读一二,比不得司议郎。”华鄢咳嗽了两声。 落清递过去帕子:“华公子看起来身子不大爽利。” 华鄢摆摆手,没有接:“老毛病了。” “老毛病也要治的呀,我这认识一位医生,医术虽然比不上是妙手回春,可也年轻有为,华公子不妨让他瞧瞧。” 章斯年眼睛瞥向别的地方,敢情落清又给周敛找事情做了。 上次落清被太子踹,周敛往他这塞了好几回药。 华鄢耳朵染上霞色:“司议郎向来如此热心么?” “华公子莫误会,”落清收起折扇,“我只是想交华公子这个朋友。” 华鄢却突然敛起笑容,道声:“不必,告辞。” 说完,华鄢就带着风去了。 章斯年挠头:“他这是吃错什么药了,嫂嫂?” 落清无奈笑笑:“斯年,好好讲话。” “哪有他这样性子古怪的人那。” 说话间,已经来到宋府后花园。 花园中海棠开的正艳。 宋府的花又不比寻常人家,海棠也是开出了千万种风姿。 席位就设在后花园中,酒宴摆在海棠间。 放眼望去,除去名贵海棠,还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 且不说太子府中都没有的垂丝青海棠,就连酒盏都是世间宝物。 赤橙黄绿青蓝紫,数不清的颜色交错在一起,迷了少年人的眼睛。 见这一派富贵祥和,落清抿了抿嘴角:“真是好一派富贵迷人眼。” “章夫人出身低微,女人家见识短浅,自然没见过这样的富贵景象。”一个红衣男人道。 落清看了他一眼,问章斯年:“他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章斯年对着落清耳语几句。 落清点头,原来是在她及笄礼上出言不逊的刘生。 刘生名叫刘既庭,父亲是兵部尚书。 那日刘既庭在她及笄礼上出言不逊,第二日御史参了兵部尚书。 圣上当场斥责兵部尚书教子无方,官贬一级,不过很快,兵部尚书又升回来了。 不怪落清不认识他,因为刘既庭整日游手好闲,并未做官,所以徐端卿给的册子上并未写他。 至于及笄礼上的事情,在那之后落清也懒得打听了。 虽然刘既庭是个纨绔,可他爹倒算一等一的贤良忠臣,自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圣上,是一路辅佐过来的。 难怪刘既庭嚣张,横竖有他爹兜底呢。 知道他身份之后,介于他爹跟她的同事关系,落清并不打算跟他起冲突,转身就走。 “怎么,怕了?”刘既庭拦在落清面前。 落清抱着胳膊 ,好脾气地提醒他:“怎么,刘公子的屁股不疼了?” 刘既庭前些日子里在酒楼吃霸王餐,被他爹拎着棍子追了三条街。 落清赋闲在家,刚好听章斯年说起这件趣事。 刘既庭感觉自己屁股上隐隐作痛,连带着眼角抽了几下。 他愣神的这片刻,落清已经带着章斯年找到位置坐下了。 章斯年回头看了一眼刘既庭:“嫂嫂,他可不像是善罢甘休的性子。” 落清面无表情:“他要是乐意往刀锋上撞,我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章斯年摇头感叹:“他爹怎么就养了这么个蠢儿子?他怎么就揪着嫂嫂不放呢……” 章斯年的感叹还没说完,刘既庭就追上来了,一脚踏在落清面前的桌子上。 这一脚动静不小,引得众人都往这边看。 落清太阳穴抽了抽,觉得跟他讲道理他是听不明白的了。 客人都站在不远处看着,没有人来劝阻一下刘既庭。 他们早就想看落清的笑话了。 “刘公子,是对宋府不满吗?”落清的声音不高不低,全场都能听到。 这一句,将刘既庭架上去了。 “我是看不惯你一个娘们儿也配跟我同坐!”刘既庭歪嘴瞪眼。 落清知道现在拿皇帝出来威胁刘既庭,他是听不懂的。 落清使了个眼色给章斯年,章斯年会意赶紧下去了。 “那刘公子要将我赶出宋府啊?”落清挑眉,“可惜啊,这是宋府,不是刘府,刘公子还没这么长的手,伸到宋家来。” 刘既庭听她说宋府,才想起来今日宴会是在宋家。 但又想起跟朋友们的赌约,刘既庭只能硬着头皮上。 落清拦住了身后想动手的吟宣。 虽然落清也早就想动手了,但若是真的动手,宋家就有借口栽赃了,后面事情就不好办了。 而宋家人迟迟不过来,无非是想看戏。 刘既庭进入状态:“那又怎么样?小爷我就是将这长安城翻个底朝天,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现在,小爷叫你滚!” 落清知道兵部尚书又要被弹劾了。 落清笑眯眯的,一点也不生气:“刘公子,你呢,是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那该有读书人的礼节。 “你既然看不惯我,也要有读书人的法子才是,要不怎么服众呢? “这样,你跟我打个赌,怎么样?你若赢了,我就立刻走人。我若赢了呢,刘公子,赔礼道歉,读书人的礼节该有吧?” 刘既庭气势更盛,都斜眼看落清了:“赌什么?” 落清把手中的折扇收到袖子里,直视他:“你说赌什么,就赌什么。” “那我赌,你今天必须要给我磕三个头。” 落清仰起头:“那我就赌,我不仅不给你磕三个头,还得你给我磕三个头,你还得谢谢我呢?” 刘既庭闻言气的脸红了,一脚就踹倒了落清的桌子:“臭娘们,今天爷就管教管教你……” 刘既庭扬起来的手还没落下,就被吟宣拦下了。 落清惊讶地看向刘既庭后面:“哎呀,刘大人,您怎么来了?” 第123章 老朋友 “就你还想骗本大爷——”刘既庭不屑地转过身,在转身的瞬间僵住。 刘既庭吓得“咚”地跪在地上磕头:“爹爹爹,我错了爹……都是她,都是她先招惹的我……” 落清饶到刘既庭前面,俯身看着刘既庭:“刘公子,饭可以乱吃,但爹可不能乱认啊。” 刘既庭一愣,这才看清他面前的“爹”,原来不是他爹。 舒行川笑吟吟地:“刘公子的大礼,我可当不起呐。” 这样的场合,刑部尚书是不屑于来的。 舒家没有年轻公子,而宋观文又有意让今日的事情人尽皆知,舒家就来了舒行川。 刘既庭意识到自己出臭,刚想发作。 这个时候,刘府派来跟着刘既庭的小厮也来了:“少爷少爷……” 刘既庭被他们哄着拉走了。 见刘既庭被拉走了,看热闹的公子们也就忙着聊自己的去了。 落清松了口气,对着舒行川行抱拳礼:“伯父,麻烦您了。” 舒行川摆手:“小事小事。我还得谢谢你对明儿多有帮助。不过话说,这刘既庭今日是哪根筋搭错了?” 章斯年从舒行川身后探出来:“刘既庭还需要哪根筋搭错?他本来就跟疯狗一样。” 落清笑着:“我及笄礼他出言不逊,他受了责罚,因此记下我这个仇了。” 舒行川活动下手腕:“这可是个狗皮膏药,烦人的很,二姑娘打算怎么办?” “恶人自有恶人磨。”落清神秘一笑。 “小清!” 一个跳脱的身影出现在落清面前。 陶槿对舒行川弯腰一礼:“伯父好。” 舒行川笑着点头:“近日怎么不来找明儿玩?” 陶槿不好意思地挠头:“这不被我爹关起来读书了嘛,今日才出来放风。我听说璟明最近可忙了呢。” “是啊,她这几日天不亮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天黑了很久。”舒行川想起自己女儿来,脸上带着笑。 “璟明缺账房先生不?我不要月银的!” 舒行川哈哈笑起来:“这你得问明儿,我可做不了主。你们年轻人难得一见,好好聊,我就不在这煞风景了。” 舒行川回到了自己的座席。 落清十分惊喜:“桃子呀,这么久没见都要认不出你来,今天怎么舍得出来了?” 陶槿瘪嘴:“哪里是我舍不得出来,明明是我爹不准我出来,你知道我想你们想的多辛苦不? “若说变化大,你才是让我认不出来的,真是那什么……那个叫什么刮什什么待目?” 这话说的章斯年都疑惑了一瞬间。 落清哈哈一笑:“是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陶槿一拍手:“对对对,是士别三日,即更……” 陶槿说到后面,又忘记了:“不说了不说,不说这个了,就是惊讶你这变化太大了。” 章斯年感觉找到了知己,居然还有比他更读不懂书的人:“人生难逢一知己呐,这位小兄弟真有觉悟,真是相逢……恨……” “相逢恨晚。”落清无奈笑了,“对了,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友,吏部侍郎的儿子,叫陶槿。” “陶兄,久仰,久仰啊。”章斯年对陶槿行了个揖礼。 “这位,是我同僚,也是我弟弟……准确的说,是我……丈夫,夫君的弟弟。名斯年,如今在右春坊做司议郎。” 落清顿了下,显然是对“丈夫”和“夫君”这两个词不太熟悉。 陶槿也还礼:“早听说章二公子是个妙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小清,这次,我可说对了吧?” 落清笑着点头:“坐下说坐下说。今日怎么来了海棠宴?” 陶槿叹口气:“是我爹叫我出来认认人,说什么,叫我看看别家的二郎如今都啥样。” 落清扬眉:“可看见了刘既庭这样的纨绔?回去跟你爹说说,不得夸赞你啊。” “别说刘既庭了,我看他真是烦的很,从你及笄礼上就烦他。刚来就看见他了,真是不长记性,还跑出来吓人。”陶槿眉头拧紧。 落清拍拍他肩膀:“还忘了谢谢你及笄礼上为我仗义执言。” “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谢什么。”陶槿眉头舒展开来,凑近了落清,小声道,“你过得怎么样哇,那个,章家大公子对你好不好啊?” 章斯年耸肩,满脸无辜:“你别瞟我啊陶兄,我又不是我哥哥,我哥做的事得问他哇。” “我哪能过得不好呀。诸事顺遂青云直上,好得很呐。”落清笑眯眯的,就是半个字也不提章明远。 “你别骗我啊,他要是待你好,怎么能丢下你跑了呢?你不知道,我虽然人没出过家门口,但是听了多少风言风语。家里的侍女小厮,说章大公子待你不好……”陶槿说到一半又住了嘴,怕自己说这话于礼不合。 落清凑近了陶槿,小声道:“其实他走,是我出的主意。” 陶槿惊的眼都瞪大了。 落清比了个小声道手势:“可别说出去。” 章斯年望天,当初这事落清可是瞒的严实,连他也没说,他可是真情实意地哭了。 陶槿点如捣蒜,捂住了自己的嘴。 落清被他逗的又笑了:“说实话,我与他算不上恩爱,但差不多相敬如宾。” 陶槿低垂了眉眼。 落清戳他:“哎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有个算是相敬如宾的,我就满意了。 “再说,我现在好歹是个六品官,将来大好的天地,要什么夫妻恩爱,情深义重啊?” 听落清这么说,陶槿才有重展笑颜。 章斯年呲着大牙道:“嫂嫂,那以后,你还算我姐姐不?你要是不算我姐姐,谁教我读书啊?” “算!那当然算呀。” 陶槿:“你们这又嫂嫂又姐姐的,真是把我搞晕了。” 章斯年指了指左边,陶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怎么了?” “你有所不知,在外面,嫂嫂是我嫂嫂。” 陶槿茫然点头。 章斯年又指着自己:“私下里,嫂嫂是我姐姐。” 陶槿有点明白了:“你这个姐姐,倒是认得好么。” 第124章 未婚妻 “那可不,我姐姐是谁呀!”章斯年骄傲地昂起头。 吟宣觑他,他要是有尾巴,早就翘起来了。 眼瞅着宋观文来了,陶槿换走了落清身边的人,踏实坐了下来。 宋观文不是一个人出现的。 他旁边跟了个双十年华的姑娘。 在东宫当值多日,落清还没有见过宋观文。 说实话,宋观文其人,长身玉立,貌若潘安。 宋观文又经常在长安城施粥,因此有了乐善好施的名头。 加上他这张脸,也曾经在未婚嫁的姑娘们中间新鲜了一段日子。 落清瞅他,倒像个里外不一的恶魔。 宋观文一副淡然的模样,好像这海棠宴跟他无关一样。 他端坐在主位,一句话没说,场面话,全是管家说的。 宋观文旁边的姑娘,大约就是姚朝了。 姚朝神色自若,看也不看宋观文一眼 倒是宋观文,一直攥着姚朝的手。 “嘁”吟宣悄悄白了宋观文一眼。 宴会照常开始,宾客们把酒言欢。 只是,落清觉得少了点什么。 陶槿推了推落清,章斯年给落清倒酒。 陶槿道:“怎么了小清,发什么呆呢?” 落清回神:“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章斯年倒酒的手在空中顿住,扫视一眼全场,很快又恢复了神情。 章斯年低声道:“嫂嫂是想说,来的都是年轻人吗?” “还有,你看周围,站满了侍卫。”落清垂着眼,假装喝酒。 谁家好人家,宴会上请一排带剑的侍卫站着啊。 听落清这么一说,陶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陶槿:“那我们怎么办?” 落清神色不改:“走肯定是走不了的了,而且今天不能打草惊蛇,误了后面的大事。静观其变吧。” “嫂嫂说我哥小时候?哎呀我哥哥小时候那可是,你不知道啊,他小时候跟我一样,也不爱读书,你猜怎么着……”章斯年一巴掌拍在落清肩膀上。 落清被拍的眉头直皱,吟宣忙抚慰落清,还不忘瞪章斯年。 落清一巴掌拍回去:“干啥呢没大没小的。” 章斯年呲牙咧嘴:“这不是想让您多了解了解我哥哥呢……” 陶槿悄悄将落清的酒倒了:“你和小清讲这些,倒不如讲讲你母亲的妹妹的女儿的丈夫的姐姐的姑姑的故事。” “我母亲没有妹妹的女儿的丈夫……哦不对妹妹的姑姑……”章斯年有点醉了,“被你绕晕了。” 陶槿“噗嗤”笑出声来:“章二公子,这就醉了?” 章斯年大着舌头:“我……我才没有醉呢!你才醉了!” 落清笑着摇头:“快别理他了,他回去要被我公爹揍了。对了,还忘记给你介绍个妙人。这位是吟宣,我的朋友。” 凤吟宣含笑点头:“陶公子,小姐在家,经常念叨你,如今终于得见其人了。” 陶槿坐直了身子,憨笑着:“姑娘好,姑娘好……” 这回轮到吟宣笑了:“小姐,他怎么也是个呆子。” 落清无奈:“你小姐我也无从知晓呀。” 两个人笑起来。 酒过三巡,宋观文还是一言未发。 虽然隔得远,落清却看见宋观文捏了捏姚朝手腕,姚朝被他拽着坐了起来。 在座的都是男子,一见宋观文拽着个姑娘起来了,宾客们也安静下来。 其实,从一开始宋观文带着那姑娘出来的时候,就有人猜测这姑娘的身份了。 这姑娘脸圆圆的,皮肤有些黑,手指上还有茧子,虽然施了粉黛,穿了华服,却不像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诸位,宋某此次叨扰诸位前来,是想向诸位讨个喜。” 有耐不住心的问:“宋大人年轻有为,向我们讨什么喜呀。” “宋某呢,想向诸位介绍一个人,我的未婚妻。”宋观文眯起丹凤眼,扫视了一遍全场。 众人倒吸一口气:“恭喜宋大人,贺喜宋大人,喜得夫人呐,但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呐。”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在座认识的家里妹妹姐姐,都没有这么以为。 宋观文再次开口:“不瞒诸位所说,我这位未婚妻,是抢来的。” 吟宣的拳头攥紧了,落清轻轻拍了拍她。 全场哗然,不明白宋观文的用意。 落清在心里冷笑:宋观文,这是要造反了。宋家的手,都伸到长安城来了。宋观文这是要告诉这些权贵们,我宋观文,就是目无王法,那又如何,你们也不敢动我。 章斯年听的酒醒了一半,摇了摇落清:“嫂嫂……” 落清按住他的手:“接着听。” 宋观文慢条斯理地道:“我未婚妻呢,是江夏花田村人,家里呢,原本有个母亲,可惜我这岳母,没福气,死了。” 一条人命,宋观文说的风轻云淡。 姚朝站在一旁神色不改,落清却能感受到她心里的难受。 陶槿小声道:“这宋观文真该死啊。” 话音未落,一把剑横在陶槿脖子边。 陶槿吓得一激灵,看向拔剑的侍卫:“你干嘛!” 宋观文笑吟吟地:“我家侍卫新来的,不太懂事,陶公子莫跟他一般见识。” 语气里,丝毫没有歉意。 落清也笑着:“宋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们怎么会跟他一般见识,只是还请这侍卫大哥把剑拿稳了,在座,的都是贵人,不小心伤着谁,可担待不起。” 宋观文丝毫不受她的威胁:“在宋某眼里,都是蝼蚁罢了。” 吟宣将陶槿脖子边的剑拨开。 落清笑着:“宋大人好气度,令人敬佩。” 陶槿吓出来了一身冷汗,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章斯年酒也醒了,也想起来正事了。 宋观文继续道:“这些年,感谢她对我不离不弃,陪伴在身旁,尽管家里反对,但我 还是决定娶她为妻。” 说到最后,宋观文快将自己给说感动了。 落清咬着唇,心里的怒火压了又压:说的是感天动地,丝毫不提姚朝的姓名,丝毫不提姚朝的苦痛,明明是他造成了姚朝的苦难,是他强迫人家,还说的跟恩赐一样。到头来,还要感恩戴德。 章斯年目瞪口呆,他现在觉得,宋观文是个变态了。宋家这么有钱,怎么不给宋观文治病呢。 第125章 谋反贼 “诸位呢,肯定是觉得我疯了。”宋观文难得笑了下,“不过不打紧,我确实是疯了。我父亲呢,同意我娶朝朝,有一个条件。” 宋观文顿了下,饶有趣味地欣赏在场的人的表情。 “怎么,符姑娘不惊讶?” 落清翻了个白眼:“惊讶你要动刀子,不惊讶你也要问,怎么?” 现在,落清有跟章斯年一样,揍宋观文的想法了。 宋观文轻笑一声,不再理会:“条件是,宋家要坐上龙椅。” 全场哗然。 章斯年脸上的表情已经停滞了,茫然转头找落清。 落清拍拍他:“对,你没听错,他要谋逆。” 陶槿嘴张在半空,合不上了。 这哪儿是海棠宴,这明明是,鸿门宴呐。 宋观文很满意在场人都反应。“” “诸位都是年轻公子,前途无限。只要诸位肯臣服于我,我保证,诸位将来,一定封侯拜相!” 话音刚落,刘既庭连滚带爬地扑到前面:“宋大人万岁!” 宋观文俯身,摸了摸刘既庭的头:“刘公子果然是看得清世道的人。” 当即就有人叫骂:“宋观文你个逆贼!大逆不道!当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宋观文勾了下唇角:“施大人不必紧张,我还没说完呢。” 说话的那位施大人脖子上已经被架上了剑。 “诸位的酒里,已经被下了毒。” “咳咳咳咳……” 酒席上开始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想要把酒吐出来。 章斯年抠着嗓子眼更是恨不得当场掏出来。 陶槿愣地已经没有反应了。 落清捂住了肚子。 落清拍了拍他们两个:“别愣了,没有用的。” “毒,是剧毒。也不瞒诸位,这毒,只有我宋家才有,需要七日服解药,而且,根解不了。” “宋观文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剑与肉碰撞的声音。 接着,一个还张着嘴的人头滚落到中间。 “啊啊啊啊啊——” 有人被吓得尖叫。 一滴泪从落清眼眶中溢出,砸在地上。 落清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吐出来。 她猜测过这场海棠宴可能是腥风血雨。 但是从没想过,真的会是腥风血雨。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转瞬即逝。 这就是朝堂,是党争。 落清再也忍不住,转身疯狂呕吐起来。 陶槿和章斯年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苍白,手脚冰凉。 章斯年还有意识,去扶落清:“嫂嫂……” 宋家这是,装也不装了。 宋观文淡淡地笑着,仿佛在欣赏什么美景一样。 姚朝再也忍不住,甩开了宋观文的手:“宋观文你个疯子!你怎么不去死!” 姚朝顺手抄起酒壶,砸在宋观文额角上。 “嘭”地一声,酒壶摔在地上,碎了。 一滴血顺着宋观文的额角流下来。 宋观文却像感受不到痛一样,反而扯出一丝温柔的笑来。 “少爷!”管家冲上前,“来人啊,把这个疯女人——” “滋啦——”剑出鞘的声音之后,管家的人头也滚落到地上。 宋观文大笑起来:“朝朝,你看他们都看不起你,只有我爱你。既然他们看不起你,我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你个疯子!”姚朝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得,嘴唇发白,指着宋观文的手在发抖。 宋观文额角上的血流了半边脸,他毫不在意,轻声道:“这样,你的世界,就只有我了。” 姚朝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找到依靠。 她能依靠的两个人,早就不在了啊。 现在要紧的是,不能再让宋观文发疯下去。 想到此,姚朝跑过去抱住宋观文:“阿文,阿文,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你不要伤害别人了,好吗?” 宋观文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回抱住了姚朝。 “朝朝,朝朝,朝朝,你为什么,不早这样呢……” 落清几个面面相觑。 真是好一出大戏啊。 宋观文整整仪容,把姚朝护到身后:“想必在场的诸位,对老东西和太子不满已久了吧。” 没有人回应他。 “对吧,赵公子,杨公子,纪大人……” 宋观文开始催命似的点人,点到一个,就跪下一个。 落清正寻死他闹哪出呢,宋观文看向了章斯年:“对吧,章大人,你不满太子已久。” 章斯年指向自己:“???” 落清推了一把他。 章斯年改口:“宋大人说的是。” “太子拆散你和符姑娘,他们都看不起你们。就让我们一起把他们都杀了吧。”宋观文浅浅笑着。 章斯年目瞪口呆:“???” 他什么时候跟嫂嫂??? “章大人不必害羞,我知道你们常在无人时私会,只是害怕世俗流言蜚语。”宋观文颇具同情。 章斯年差点翻白眼晕过去。 落清在章斯年大腿上拧了一把。 章斯年打着哈哈:“宋大人说的是。” 这下好了,哥哥回来,他真得死了。 哦,回去在爹手里活不活得下来,还不一定呢。 宋观文想造反就算了,还要拉他垫背。 他好好的,根正苗红的,贤良忠臣,一下子成了反贼了。 落清起身,整理下衣服,努力让自己忽视地上蔓延的血迹。 落清笑吟吟地朝宋观文走过去:“宋大人,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们不如就把话敞开说。” 姚朝在宋观文身后拼命跟落清摇头。 宋观文好整以暇地看着落清,一言不发。 落清暗道:果然跟斯年说的一样,惜字如金。 “宋大人今日之举,想必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宋观文俯视着落清,地上的剑还在滴血。 章斯年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起来去拽落清。 落清轻轻拍拍章斯年攥住她手腕的手,继续道:“大人今日所为,不过是想让我等为大人效力吧。” 宋观文略微点头。 “那如果,我等不为大人效力,会有什么后果呢。” 章斯年退到落清身后,已经做好了随时带着落清跑的准备。 陶槿也反应过来,也站到了落清身后。 宋观文慢条斯理地开口:“会死。” 落清知道宋观文不是开玩笑。 第126章 暗思忖 “那如果,我们中间,有想背叛的呢。” “不会有这个机会。”宋观文坚定地道。 “好。”落清爽朗地道,“既然大人如此说了,我信你。因为我从来不做有危险的事情。那么,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当投名状呢?” “刺杀太子。” 落清笑了出来。 “大人真是高看我了,还刺杀太子,我刚被太子迁怒,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太子都不见我了,我都好几天没当值了,这如何刺杀。”落清摊手。 宋观文也觉得落清的话有道理。 “某听闻符姑娘素有才名。” “不敢当,不敢当。” “那便为某写一篇《讨晋檄》吧。” “嫂嫂!”章斯年拽住了落清的手腕。 落清转头看他。 章斯年摇了摇头。 落清拍了拍章斯年的手背,安抚道:“放心,斯年,为了我们的将来,这没什么的。” 落清推开章斯年的手,然后看向宋观文,“大人,《讨晋檄》我可以写,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宋观文道。 “事成之后,我要大人为我和斯年赐婚。。”落清眼神坚定地说道。 宋观文沉默片刻后,笑了 点了点头:“好,那就一言为定。” 落清微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写没问题,但是宋大人可得保证,我写完,不会九族人头落地啊。” 宋观文莞尔:“那是自然。” “原以为符姑娘是正直之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华鄢冷笑道。 落清屹然不动,没有转身,直视着宋观文:“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过是想活命,想跟所爱之人在一起罢了,我有什么错?” 华鄢将面前的桌子推倒:“宋观文,有本事你杀了我,左右不过一死。” 宋观文没有理会他,走下台阶到落清身旁:“我知道,你们中有人,跟华公子一样,不服某。” 宋观文拍了拍落清肩膀:“没关系。某是惜才之人,不同柳承民,把珍珠当鱼目。某给你们时间,回去慢慢想。” “大人,我们不是华鄢!” “对啊,大人,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大人,我们誓死追随您!” 众人纷纷附和道。 宋观文微微一笑:“放心吧,某自然分得清楚。只要你们愿意效忠于我,某定不会亏待你们。” “大人,我们愿誓死追随大人!” “大人,我们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大人……” 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响彻后园。 宋观文满意地点头。 — 章家马车上。 “嫂嫂——”章斯年轻声呼唤着。 落清赶紧捂住了章斯年的嘴,轻轻摇了摇头。 “有人。”她用口型向章斯年解释。 章斯年点了点头,落清这才松开手。 章斯年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茶几上写下:“为何?” 落清也用手指沾了水,回复道:“韬光养晦。” 章斯年抬起眼眸,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落清继续写道:“太子。” 章斯年似乎有些明白了,写道:“奸细?” 落清点了点头。 落清写道:“还记得我骂你大逆不道的话吗?” 章斯年点了点头。 那天,章斯年因为落清受到不公待遇而感到愤愤不平,骂了太子无情无义。 落清当时骂他大逆不道,并警告他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章斯年原本以为落清真的生气了,现在才明白她有更深的考虑。 其实,落清早早就察觉到章府的氛围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她想过一个个清查,但是怕打草惊蛇。 她让何嬷嬷注意着晚上的动静,果然发现了不对劲。 每隔三天晚上,都有个在她房里侍奉的下人,半夜偷偷溜出去。 这人行动极为谨慎,何嬷嬷盯了好久才发现。 但是幕后主子是谁,就不好查了。 按说这事情本可以交给章斯年。 但落清总觉得哪里不安心,于是她进宫见了柳从厚,跟柳从厚说了这几日的疑惑。 柳从厚也对宋家早有猜忌,让落清去做一件事。 但是落清还是不太明白。 今日她明白了,幕后是宋家。 落清浑身发冷,这太恐怖了。 宋家手眼通天到这个程度,他们是如何做的,怎么让这些人混进来的,落清毫无头绪。 根深蒂固,非一日之功。 今日宋观文光明正大地给他们下药,也说明了他有信心不会让他们说出去。 至少,他是能控制住这些人的。 今日宋观文还直接杀了大臣。 那位大臣本就有罪,柳从厚正想处置呢。 如今他死了,柳从厚除了心腹之患。 他的死,也就不好追究了。 宋家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长安城,不太平了。 落清将案几上的水迹擦干,拉过章斯年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何嬷嬷。” 章斯年非懂似懂地点头。 “斯年,我们回去,在父亲那里,还要保持以前的样子,知道吗?”落清轻声道。 “知道了,嫂嫂。只是……我不想等太久了。” 章斯年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回来要被哥哥打死的。 怎么死都是死,这他也是为大晋献身了。 落清也不知道,宋观文哪里听说的她跟章斯年有私情。 宋观文的探子,脑袋似乎不怎么好用。 不过,这似乎是个蛰伏在宋观文身边的好理由。 — 流云阁。 “符姑娘!”谢玖终于见到了落清,冲上前拽住落清的袖子。 落清眼疾手快地捂住谢玖的嘴,给吟宣使了个眼色。 吟宣会意,走出去把门关好,站在外面守门。 落清比了个小声手势,拉着谢玖坐下。 “我见到姚姑娘了。” “她怎么样?!”谢玖脱口而出,眼圈瞬间红了。 落清拉过她的手:“你先别急。她……不是很好。” 落清把在宋府的遭遇跟谢玖说了一遍。 谢玖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宋观文真是个畜生!” 落清抱住谢玖:“谢姑娘,姚姑娘现在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我……能做什么?” “我需要你陪我去一趟江夏。” “江夏?” “嗯,江夏。” 第127章 情未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落清一身碧落色直裾,站在寸心堂内,手捧一本《诗经》。 学生们摇头晃脑地跟着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一个穿杨妃色衣裙的小姑娘,戴了一头珠翠,举起来她的小手。 落清停下,看向她:“游意,怎么了?” 那小姑娘家里头经商,姓胡,名游意。 “老师,什么是伊人呀?” “伊人是日思夜想的人呀。” 胡游意还想不明白:“老师,什么是日思夜想的人哇?” “你们,是老师日思夜想的人。陛下,是老师日思夜想的人。天下百姓,也是老师日思夜想的人。”落清卷起书,若有所思道。 胡游意歪歪头:“那老师就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啦?” 小姑娘们哄笑起来。 落清忍不住走过去,捏捏她的脸:“是呀。” “老师又不喜欢陛下,怎么陛下会是老师日思夜想的人呢?”一名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道。 阳光照在她的冲天辫上,熠熠生辉。 落清记得这小姑娘叫许万里。 她以前的名字,许招娣。 她总是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脸上灰扑扑的,但是读书是最认真的。 落清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她趴在窗台外听课,听得入了神,连落清走到她身后去都没发现。 直到落清拍了拍她,她才回过神来,见是落清,吓得六神无主,求落清不要赶走她。 落清摸了摸她的头,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以后她可以进来听。 后来有一天,她找到落清,问落清她可不可以改名字。 落清问她想改什么名字。 她说想叫许万里。 扬鞭万里去,谒帝入明光。 书院就多了个许万里。 落清看着她:“因为陛下的言行关乎万民,所以万民之哀乐,就是陛下之哀乐,万民之哀乐,我怎么能不日思夜想呢?” 胡游意嘴角向下瘪了:“老师,可是我关心不起来万民,我只能关心我养的小猫好不好。” 落清摸摸她的头:“小猫也是万民的一部分呀,人各有志,行己所愿,这就好了。” 胡游意好像明白了什么。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 “刚才我所言,只是我一人之见,大家对《蒹葭》还有什么看法,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下次上课,大家说一声。对了,走之前记得把上次的课业交上来哦。”落清合上书,结束了今日的授课。 “老师再见。”胡游意将课业放到落清前面的桌子上,朝着落清鞠了一躬,第一个冲出了书院。 “游意再见,慢点走……”落清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气。 “老师再见。” “倾阳再见。” “老师再见……” 落清将她们交上来的作业一份一份收好,这时候,胡游意又冲回来了:“老师,外面有人在等你!” 落清一边整理手上的宣纸,一边道:“谁呀?” 胡游意嘻嘻一笑,在原地跳了两下:“是大英雄!” 落清早已经习惯胡游意的嬉皮笑脸,整理好宣纸往外走:“什么大英雄呀。” 胡游意在前面蹦蹦跳跳:“老师快来,你看到就知道了。” 提裙跨过书院大门,落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孔雀蓝暗纹圆领袍,宽肩窄腰,身姿挺拔,长身玉立,站在阳光下,看到落清,眼睛里绽放出点点光华。 桓殊戚见到落清出来,走上前几步:“小清。” “是吧是吧,是大英雄!”胡游意还在叽叽喳喳,对着桓殊戚,“哥哥,我把我们老师叫出来。” 桓殊戚蹲下来,摸摸胡游意的头:“哥哥谢谢你,这个给你。” 桓殊戚张开手,手心里是一颗玉珠。 胡游意一见玉珠眼睛都亮了:“谢谢哥哥。” 胡游意拿过玉珠,蹦蹦跳跳地走了。 “你是怎么说服她通风报信的?她可是最难哄了。”落清走到桓殊戚面前,向他伸出手。 一如他们十四年前初见,小姑娘向脏兮兮的小男孩伸出手。 桓殊戚怔了一瞬间,轻轻搭上落清的手,站了起来。 不过今天桓殊戚的脸白的奇怪。 桓殊戚是不会说出去,知道自己今天来见小清,昨晚一夜没睡着。 今早去敲段芷兰的门,段芷兰顶着乱发起来开门,刚要骂人,就看到了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桓殊戚。 段芷兰就跟见到了什么稀奇事一样,盯着桓殊戚看了好一会,然后捧腹大笑。 桓殊戚无奈道:“阿娘……” 段芷兰这才忍着笑给桓殊戚拿了珍珠粉。 段芷兰知道自己儿子呆,没想到这么呆。 桓殊戚将粉敷了又敷,生怕有一根头发丝不完美。 少年的手十分温暖结实,手上有厚厚的茧子,让落清心跳快了几分。 大约只是因为太热了。落清如是想。 松开手,落清将手藏到身后。 “她很可爱啊。” 落清赞同:“对啊。哎,你怎么来了。” 桓殊戚低头看落清,六年不见,桓殊戚已经比落清高出了许多。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脸红扑扑的,像喝醉了酒。 “我去的时候,凤姑娘刚回来,说你还在书院,我就来了。”两个人并排走在街上,落清手里还抱着作业。 桓殊戚伸手,落清自然而然地将课业放到了他手上。 落清转头看他:“恭喜啊,桓小侯爷,年轻有为啊。” 桓殊戚看她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了:“尚书郎也是。”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不是跟斯年一起吗,怎么没等他?” “他?好像被丞相在府里骂了,人家家事嘛。” 落清笑容更加灿烂:“这小子怎么又闹幺蛾子了,又被章大人揍了?” 桓殊戚小声道:“听说是,把丞相大人种的花给好了。” “噗”落清哈哈大笑起来,“他自三年前,就想着薅那棵花,这么多年,让他薅到了?” “三年前?” “那花的种子呀,是宁义侯伯母,之前寄给我的,我不爱打理,就给了斯年打理,结果让丞相据为己有了。 “斯年愤愤不平,老想着抢回来,丞相平时跟宝贝似的,这不,总算让斯年成功了。” “想不到章二公子居然是这样的妙人。”桓殊戚侧脸,看落清眉飞色舞,有种恍若在梦里的感觉。 “可不是,他可比他哥哥有趣多了。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前夫,要多无趣有多无趣。”落清絮絮叨叨,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章小将军?” “对呀,他正好回来了,改日你可以见一见,跟你一样的呆瓜。” 桓殊戚煞有介事地摇头:“哪能有我呆瓜呀。” 第128章 重聚首 落清被他笑弯了腰:“怎么堂堂冠军侯承认自己呆瓜呀?” “若不是呆瓜,说不定能让陛下多准尚书郎几天假。” “这可真是托你的福,他可是柳扒皮,”落清压低了声音,“以后有的你受的,我这多久没假了,难得清静。” “说是柳扒皮,其实是滢滢你勤政,我方才听那小姑娘说,虞老师心里有万民,她心里有虞老师。滢滢,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这回轮到落清愣住:“可以呀。吟宣她们都唤我小字,我阿娘给我取的,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吟宣?” “我的朋友,也可以说是我拜把子的妹妹,就是你口中的凤姑娘啦。待会介绍给你,她武艺可好了,这些年多亏她陪伴。” “好啊,滢滢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多年未归,还望滢滢多多指教。” 风吹起了落清道裙摆,带来一股香气:“指教谈不上啦。欢迎回来,松晖。” 落清歪了歪脑袋,看向桓殊戚。 一瞬间,桓殊戚被看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敲打了一下,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见他呆住,落清伸手拍了下他:“我们的冠军侯都不会走路了,怎么呆成这样?” 桓殊戚脸上烫烫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扯开话题:“滢滢这几年,过得好吗?” 落清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该怎么说呢,这么多事情,从哪儿件说起呢……” 正当落清思考的时候,一声响彻云霄的“姐姐”打破了落清道思绪。 止住来人,落清拍了拍胸口,看向来人,略带嫌弃地推开来人的拥抱:“章斯年,你要吓死你姐姐啊?” 哪还能有别人,可不是咋咋呼呼的章斯年。 章斯年笑嘻嘻向桓殊戚打招呼:“侯爷早啊。” 桓殊戚还不太适应自己这个称呼:“章侍郎。” 转脸,章斯年欲哭无泪:“我差点就没命见姐姐了。” 看他卖惨,落清冷笑:“谁让你把丞相的花薅到自己房里去的。” 章斯年委屈:“那本就是我娘给我的,这下好了,我都被我爹扫地出门了,姐姐你可得收留我。” “收留你,得经过吟宣同意,而且可不许招惹吟宣,再惹吟宣生气,你就去睡大明宫门口,让陛下看着办。” “我哪敢呀……”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落清家。 凤吟宣正推门出来:“滢滢你回来啦!冠军侯也在?快进来!” 落清笑眯眯的:“嗯。” 凤吟宣直接忽略了章斯年。 不好意思地章斯年,陪着笑脸躲在桓殊戚后面,灰头土脸地跟着进去。 “吟宣姐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嘴欠了。”说着,章斯年偷偷摸摸地双手捧着一把刀,送到吟宣面前,“这个,是我让人专门打的,姐姐大人有大人量,可别生我气了。” 这不由得让凤吟宣瞥了一眼缩头缩脑的章斯年,忍住了笑,冷着脸收下匕首:“先进来吧。” 见此场景,桓殊戚用眼神问落清怎么了。 落清低声跟桓殊戚说:“上次斯年跟卢大人说吟宣是母老虎,被吟宣听到了。” 听完,桓殊戚瞅了瞅章斯年,摇了摇头。 不过,章斯年可不管这些,凤吟宣可是跟他说话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章斯年跟在凤吟宣身后:“吟宣姐姐,我这个人就是嘴欠,实在是多有冒犯,吟宣姐姐莫跟我生气,伤了身子可不好……” 吟宣被他姐姐姐姐叫的脑袋疼,回头瞪了他一眼。 叽叽喳喳的章斯年立刻闭嘴了。 一行人正走到厅前,陶槿恰好盯着惺忪睡眼出来:“小清,这是几时了哇?” 陶槿还穿着他那身破烂,头发乱糟糟的,跟章斯年花孔雀似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章斯年看这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又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落清忍住笑意:“这都巳时末了呢。” 还没睡明白的陶槿好像没听清,揉了揉眼睛:“我果然是没睡醒,我得再回去睡会,都做梦了,怎么都看到小戚了。” 桓殊戚走上前去,抱了下陶槿:“不是梦,桃子,我回来了。”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陶槿一下一下子清醒了:“小清你快掐一下我,这不是梦?” 章斯年不等使唤就替落清代劳了:“陶兄,这不是梦,这都日上三竿了。” 陶槿被掐的嗷嗷叫,可算是真的清醒了。 “章兄,章兄,你怎么手劲这么大呢!” 见这一群人,陶槿看看衣冠楚楚的大家,又看看乱七八糟的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忍笑了很久的落清打圆场:“桃子旅途多有劳累,睡的迟了是正常的,快去梳洗下,我们等你。” 陶槿借着台阶,溜之大吉。 早就看了半天的凤吟宣道:“大家都别在门口说话了,快进去。” 一抬头,上面挂了知微堂三个字。 看笔法,是落清的字。 进的门去,不似寻常大户人家左右放的椅子。 而是一张圆桌,摆在正中间,几个凳子,围着圆桌放着。 厅里没什么别的摆设,只放了两盆不知名的花,倒是挂了几幅画,有山有水,有梅兰竹菊。 其中正中间一幅,画风不像大家,更像稚子初学。 画的是两朵海棠,依偎而开。 看画的落款,写的是吟宣。 落清指着画对桓殊戚介绍:“这宅子是陛下做太子时候送给我的,他要送我画做装饰,我不敢收。 “那时我看吟宣正在画画,画的是两朵海棠,我觉得好看,就拿来挂在这里了,怎么样,我说吟宣很厉害吧?” 凤吟宣脸一下子红了:“这说出去多丢人啊小清……” 落清:“哎,这怎么丢人,吟宣画的自然值得骄傲,不信你问问冠军侯,羡不羡慕。” 被点到名的桓殊戚认真地说:“在下一介武夫,虽然不懂书画,但看的出来,凤姑娘的手笔,至纯至真,至情至性,堪为珍宝。” 凤吟宣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冠军侯可别框我。” “吟宣,怎么我说好你就不信,他说好你就信呢?”落清吃味地道。 第129章 借衣裳 吟宣忙去拽落清袖子哄她:“我自然是最信小清的了。” 章斯年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吟宣姐姐至纯至真,堪比名家。” 吟宣瞥他一眼:“今日你嘴甜,姐姐我心情好,看你无家可归可怜的很,就收留于你。” 一听吟宣这么,章斯年恨不得立刻给吟宣磕两个:“多谢姐姐收留之恩!”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茶和点心,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 落清对着点心看了又看:“这点心有些熟悉啊。” “可不嘛,这是小染昨日里托人送过来的,说小清你劳累多日,定然想念这一口。”吟宣嘿嘿一笑。 落清对桓殊戚解释道:“这六年可发生了不少事情。我嫁人那一年,大理寺少卿要将我妹妹送去中书令家做妾。 “你可能不知道中书令是谁,没关系,他已经不在了,他是个糟老头子。 “这事情姨娘管不了,我兄长唯少卿大人的命是从——不对,现在是大理寺卿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小染去做妾,那时候刚投靠太子,我也不好求人,刚好宫里招御厨,我就只能送小染去宫里。 “小染争气,选拔过了,但是这御厨一做就是四年了,小染做的越来越好,陛下也倚重小染。 “只是我们姐妹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不过小染是开心的,只要小染开心,那就好。” 说起符娇染来,桓殊戚有模糊的印象。 那个总是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经常躲在落清身后的小姑娘。 但是桓殊戚只远远地见过她几次,并不熟络。 “这已经是滢滢当初可以想到的,最好的路了。若是换作我,我才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桓殊戚道。 “你这人怎么不呆瓜倒圆滑了,快尝尝小染的手艺,一般人这可尝不到。”落清用帕子拈了块透花糍给他。 桓殊戚忙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接过。 “小染妹妹有一个月没回来了吧?”章斯年吞下一口点心。 落清眉头动了动:“何止一个月。” 吟宣伸手给落清把眉毛舒展开:“我看小清呀,都快成了望妹石了。” “吟宣不也是嘛,比我还想念小染。”落清撇嘴。 “小染想念倒还能见,璟明那个没良心的,已经两三年没见我了。”说起来,落清就怨气冲天。 桓殊戚:“听说璟明开了个绣楼,生意好得很。” “那可不,自从去了江夏,她一去不返,只是每半年银子往我这寄,人是不见一个的。”落清小声念叨。 吟宣拿帕子给落清嘴角的点心渣擦掉:“你就嘴上说说,谁不知道你是最念她好的。 “当初她办绣楼,你可是最支持的。圣上面前,豁出去性命,也要帮璟明。” “那我过几日我替你去看看她。”桓殊戚试探问。 “真的吗?”落清眼里亮了下,又消失下去,“陛下不能答应吧,你刚回来……” 桓殊戚坚定地道:“可以的。” 顿了顿,又补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落清顿时兴奋了几分:“那你可要看看她夫君对她好不好,她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在江夏可住的习惯? “绣楼里的姑娘可都都好?她有没有什么难处啊?若有难处,一定要跟我说……” 桓殊戚点头 一一认真记下。 吃了许久的章斯年小声道:“我能一起去吗……” 落清打断他的幻想:“陛下让你做的事情你还没做好呢,你最好还是想想,怎么哄你爹开心。” 章斯年瞬间换上一副苦瓜脸:“小清你给我出个主意好不好?” 落清讶异地挑眉:“什么事情能难住我们侍郎大人?” “陛下昨日跟我说,过一个月南诏要来,着我差办这件事,办不好可要我脑袋。”章斯年跟泄了气的球似的,“可是南诏国向来神秘,与我大晋交往甚少,更别说……” 落清拍他肩膀:“这你可问对人了。” “姐姐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桃子知道,他刚从南诏回来。” “啊,什么……”陶槿适时地出现。 这时的陶槿已经梳洗打扮好了,头发老老实实地簪好发髻,衣服一丝不苟,俨然有了一副翩翩少年的样子。 只是,春辰色的麻布圆领袍,在他身上显得非常局促。 落清绕着他转了一圈:“还不错嘛。” 陶槿十分自然将领子扯了扯:“那可不,小清的衣服可刚和我身。” 章斯年不知道以什么表情面对:“陶兄这是……” 陶槿没有一点不自在,一屁股坐到了桓殊戚旁边:“路上多风波,衣服都丢了,这不幸亏小清借我衣服穿。” “这是……滢滢及笄前的衣服?”桓殊戚看了一眼,“这就是圣上的不是了,你是大晋的功臣,他怎么让你沦落到连身好衣服都没有?” 陶槿伸了个懒腰:“这是小清什么时候的衣服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跟陛下卖惨,好让他多赏我两个钱,给我个官做做。” “陶兄倒是比以前机灵了。”章斯年凑近了陶槿,“陶兄还记得我否?” 懒洋洋的陶槿被他的大脸吓了一跳一跳:“这哪儿能不记得,章兄可比我机灵多了。” “不敢不敢,自然是还是陶兄最机灵。” 陶槿蒙了,转头对桓殊戚道:“你快给我一拳。” 桓殊戚从善如流。 “嘶——”陶槿痛地直叫唤,“我也没做梦啊,他今日怎么这般,是要取我性命不成?” 落清忍俊不禁:“他是有求于你,别笑了斯年,你这笑得也太吓人了。” “嘿嘿,”章斯年略带讨好地又向陶槿靠近了下,“昨日陛下传诏,命我主持南诏的一干事宜,可我对南诏半点了解也没有。圣上说了,做不好要我提头来见,陶兄想必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陶槿歪头:“外头都说,章侍郎无所不知,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不成。” 陶槿一句真心的问话,点醒了落清。 落清脸色一下子拉下来了,站起身来揪着章斯年耳朵:“好啊,你小子,连我都敢算计。” 第130章 点江山 “哎呦疼疼疼我错了姐姐,疼——”章斯年疼得嗷嗷叫唤。 吟宣不解气,直接踩了章斯年一脚。 腹背受敌的章斯年刚想叫唤,被吟宣一眼瞪回去了。 落清手上的劲轻了点:“老实交代,到底要干什么,不然给你送到丞相那去!” 章斯年双手抱头:“别别别我说,我说,姐姐饶命。” 落清松开他的耳朵,气鼓鼓地坐到一边。 章斯年捂着耳朵,小心翼翼地笑着:“姐姐,我有错,确实是想诓陶兄的话,这里我得跟陶兄道个歉。” 说完,章斯年麻溜地起身对着陶槿一揖。 陶槿还在疑惑之中。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也不瞒着了,”章斯年一手捂着耳朵,一手向怀里掏。 掏了半天,章斯年脸上的表情都转成紧张了,才掏出来一张扁扁的纸。 为什么说是扁扁的,因为这纸看样子是被揉皱了,然后绽开,又揉皱,再压平。 而纸上除了歪歪扭扭勉强可以辨认的字,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放在桌子上,风一吹,随时就能飞走。 落清放下抱着的胳膊,往纸上扫了一眼,眉头皱起来了。 “这是哪儿来的?”陶槿凑过去,不由得惊呼出来。 章斯年眼疾手快捂住陶槿的嘴:“这是我的线人报来的。” 顿了下,章斯年道:“废了点功夫,折损了两个人,才千辛万苦传到手里。” 桓殊戚语气凝重:“章公子的不晓阁声名远震,消息灵通,不会有假。” “姐姐,你知道的,我们走到如今的地步不容易,所以我不能允许有丝毫的纰漏,姐姐你肯定也是。陛下更甚。”章斯年认真地说。 吟宣认识章斯年这么多年,他很少有认真地时候。 落清将纸片推回章斯年面前:“你谨慎一点是应该的。禀过陛下了?” “陛下说此事事关重大,出不得错误,一步错,步步错。两国邦交,不能出岔子。 “我这消息也只是单方的,陛下不敢冒险。不过,陛下说,只要我能找得到帮手,我可以在暗地里做。”章斯年看向沾满血迹的薄纸。 纸上赫然写着:“南诏来访有诈,女王非女王,公……” 后面的字,就看不清了。 “敌明我暗,不好办呀。”陶槿挠了挠头,“说实话,我跟南诏女王并不熟悉。只知道她耳朵后有颗红痣,还是她凑近跟我说话发现的。 “而现在这个女王脾气怪异地很,很少跟人说话,更很少笑。 “就算是我在南诏待过一段日子,知道的也不一定比章兄多。” 章斯年喜上眉梢:“陶兄这这消息有用的很,我们不如……” 落清打断他:“耳后有痣这种事情,但凡是近身的人,都可以知道,这很好伪装。” “那这个女王非女王什么意思?”吟宣看了半天才勉强辨认出来。 沉吟片刻,桓殊戚说:“南诏国小,前几年刚与吐蕃打完,这几年在休养生息,并没有必要主动挑起战争。” 落清接着道歉:“南诏女王提出前来,必然是想试探大晋实力。她都宣告天下了要亲自前来,没必要找个替身。” “那……是女王被换了人?”吟宣道。 落清回答:“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而且被换了人,可能是他们王室内部的争斗。当然也有可能,是女王想试探我们大晋,来个真假女王,当然,这种情况是最好的。” 吟宣:“那最坏的呢?” “世家。”沉默半天,落清说出两个字。 章斯年将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其实世家不好办并不是因为世家本身,而是因为这件事牵扯两国。 “怕因为这件事给了南诏借口,好对我们发难。倒不是我们怕他们——” 章斯年欲说还休。 桓殊戚适时地补充:“大晋刚跟匈奴打完,百姓需要和平和安宁,不能打下去了。” 落清拍下桌子:“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啊,我们查吧。反正陛下开口了,只要不闹到明面上,他不管我们,那就是说,星驰营可以用对吧。” “哎哎哎,”章斯年打断落清,“人冠军侯还没说要帮忙呢……” 话音未落,就听桓殊戚道:“末将愿听调遣。” 落清伸手给了章斯年一个暴栗:“陛下都金口玉言了,有何不可?” 章斯年捂住脑袋:“我就是缓和下气氛嘛……” “吟宣,这几天,辛苦你到街上最热闹的地方去,耍枪耍剑,什么都行,只要能吸引人群。”落清干脆利落。 “好。”吟宣也答的十分爽利,“小事一桩。” “桃子,你该去陛下那禀报就禀报,一切照常,不过……要辛苦你一下。”落清故意停住没说。 “辛苦什么呀?”陶槿听得云里雾里。 落清嘿嘿一笑,并不正面回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陶槿只能茫然点头。 落清看向章斯年:“斯年,事情继续暗暗查,不过等桃子明日向陛下禀报后,把女王来大晋的事情张扬出去,声势越大越好。” 章斯年打个响指:“明白。” 落清坐下:“我呢,就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女王。” 桓殊戚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己,问:“滢滢,那我呢?” 落清微微一笑:“你呀,就厉兵秣马,到时候,再告诉你。” 陶槿揉了揉脸:“滢滢气度,胜过当年啊。” 落清微微仰头:“那是自然。” 恍惚间,桓殊戚仿佛回到了自己八岁那一年。 那一年,他还是酒家少年。 他替爹娘去给贵人送酒,却被他家的少爷为难。 本来他是没机会遇上这些少爷的。 那天是那个少爷专门等的他。 没来由的,就推了他一把。 他往后退了一步,就站稳了,心想的是还好酒没洒。 桓殊戚将酒放到地上,刚想起身问怎么了,迎面传来一脚。 桓殊戚抱着酒转身闪开,那少爷却跌了个四脚朝天。 少爷本来就恼怒,这下更甚,指着桓殊戚道:“你给我跪下!” 桓殊戚咬着嘴唇,没有动。 想想爹娘,他撩起衣裙准备跪下去。 第131章 初相遇 刚刚提起的衣摆松了下去,被一双手拦住。 “刘既庭,你发什么疯?”说话的正是手的主人,一个穿绿裙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是从来没有凶过人,做出的样子并不吓人。 刘既庭皱着眉头将落清打量一遍,吐了口唾沫:“你是哪里的野丫头,敢拦本公子的路?还有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敢直呼本公子的名讳,不怕本公子治你罪吗?” 落清一脸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区区兵部侍郎的公子就如此嚣张,怎么兵部侍郎没教过你礼节吗?人家来送酒,从未招惹你,何苦欺负人家?” 刘既庭指着落清身后的桓殊戚:“他长得比我好看。” 落清看了看桓殊途戚,又看了看刘既庭,认真点头道:“对啊,你不是知道吗?” “噗嗤——”是刘既庭身后的小厮没忍住笑。 “你给我等着!”刘既庭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回头狠狠瞪了小厮一眼。 小厮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刘大人教的好公子,倒是只会恃强凌弱,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简直是猪狗不如,不配为人!”落清抱着胳膊,冷冷地嘲讽他。 不知道是震惊还愤怒,刘既庭怔在原地,没有动。 大概是因为他活了六年,身边人从来是捧着他,哄着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重的话吧。 第一次听这样的话,还是从一个野丫头嘴里说出来,刘既庭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不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野丫头已经拉着那个送酒的跑了。 “谢谢你。”落清拉着桓殊戚跑出了刘府,桓殊戚才想起来道谢。 “不用谢不用谢。”落清一只手摆手,一只手拍胸口,“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下次他肯定还会为难你,你这样……” 落清凑近桓殊戚耳朵边,悄悄说了几句。 长这么大,除了阿娘以外,还从来没有人离他这么近过。 “这样,真的可以吗?”桓殊戚结结巴巴地问。 落清眨眨眼睛:“放心吧,他最怕他爹了,保准有他好看的。哎……你耳朵怎么红了,你热吗……” 桓殊戚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没,没有……” “还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落清倒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 “桓、桓殊戚。” “你名字真好听!我叫符落清,我爹是大理寺左丞,不过这不重要,我刚从青州回来。我还有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你呢?”落清看起来很兴奋。 “我……我爹娘是卖酒的,我今日来替爹娘给刘家宴会送酒。”桓殊戚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出身自卑过,今日却有些不自在。 听到桓殊戚这么说,落清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家里卖酒!你会酿酒吗?” “我只会一点点……” “你好厉害!” “真的吗?”桓殊戚对上落清的眼睛,发现对方眼里全是崇拜。 “对呀!你这么小就会酿酒,多厉害呀!哎对了,你几岁了?”落清说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还忘记问对方几岁了。 “八岁。你呢?”桓殊戚问出来,才想起来自己阿娘说过问女孩子年龄不好,可惜话已经出嘴了。 没想到落清并没有不高兴:“我五岁呀,你比我大吗?” 落清往后退了一步,抬手在他们之间比划了下。 桓殊戚比落清还矮一寸。 “你肯定是没有好好吃饭。”落清坚定地道。“以后我给你带好吃的!” 桓殊戚哭笑不得。 桓殊戚望着落清的眼睛,笑了:“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落清向桓殊戚伸出手。 桓殊戚不解。 落清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我们不是朋友吗?” “是啊。” 而陶槿和璟明在一边目睹了这场美救英雄。 其实,他们两个本来是准备在一边守着。 看万一落清打不过,一个冲上去干架,一个去喊刘大人来。 四个人身份不同的孩子们,自然而然地成了好好朋友。 “愣什么神哇,”陶槿一巴掌拍在桓殊戚肩膀上,“走了,吃饭去,今日滢滢做东,顺便带你去看看长安城。” 章斯年纠正道:“是你们。” 陶槿嘿嘿一笑,摸下鼻子:“我不过三年不见,能有什么变化。” “怎得没变化?”落清推开门,一束阳光扑进来,落在众人身上,“长安城,不,应该说整个大晋,可是日新月异。” 一行人走出落清家,吟宣刚回头关门,就有个小家伙撞进落清怀里。 还差点给落清撞个趔趄。 好在桓殊戚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家伙捞起来。 拎起来一看,却是方才的胡游意。 但与刚才的从容不同 胡游意脸上慌慌张张的,快要哭了:“老师,老师……” 见是胡游意,桓殊戚把她放下了,胡游意去拽落清衣袖。 落清蹲下身来,按住她的肩膀:“别急,游意,你慢慢说,怎么了?” 胡游意急出来了眼泪:“老师,许万里……许……被抢走了!” 落清一听,立马站起身来:“在哪里快带我去!” 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在她家!”落清提起裙子就跑,胡游意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这时候找马车,也来不及了。 桓殊戚几步窜到落清前面,一手扛起胡游意 一手抱起落清:“得罪。我会轻功,我带你们去吧。” 落清不假思索,当即点头:“好!” 落清回头对几个人道:“你们先去,老地方,我们去去就回!” 桓殊戚在地上轻点几下,窜上了屋顶。 胡游意长这么大,虽然顽皮,却从来没攀到这么高过,还是被人抱着。 这个人还是人人敬仰的冠军侯。 她可以跟伙伴们炫耀一辈子的。 本来急出来的眼泪都干涸在眼眶中,胡游意愣愣地看着长安城的人和街道从自己脚下掠过。 落清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心里担心着许万里:“前面左转,越过这条街,然后直走……” 桓殊戚脚步踏地飞快,怀里抱着两个人,大气不喘。 不多时,就到了许万里家门口。 第132章 死复生 破旧的院子门大敞着,一群人在门前吹吹打打,却不见许万里的身影。 “老师,我……”胡游意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落清只是她的老师,何来的立场去阻拦呢? 可是,胡游意能想到的,可能管这件事的,也就只有老师了。 今日回家的时候,路过许万里家,见到一群人在她家门前吹打,胡游意问身边丫鬟这是做什么。 丫鬟说,这是要成亲啊。 胡游意不明白什么是成亲,她只知道要是成了亲,以后就见不到许万里了。 她和许万里不熟悉,可是她佩服许万里总是安安静静地读书。 她甩掉了丫鬟,按照记忆,跑到了老师家里。 还好,老师愿意管。 落清摸摸她的头:“你没有给老师添麻烦。,你做的很好。我如果都不能阻止,谁还会来阻止呢?剩下的交给我吧,你和这个哥哥在这等一会。” 桓殊戚看向落清:“我会看好她的,你放心去,他们要是欺负你,我立刻就能过去。” 他相信落清可以处理,他能做的就是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胡游意退到桓殊戚身边,拽住他的衣角。 “这长安城还没人能欺负地了我。”落清笑了笑,转身挤进了人群。 破旧的院子热闹地很,大家都喜气洋洋,说着恭贺许家的话。 一个小厮拦住了落清:“你是哪个?” 落清:“今日可是你们家小姐成亲?” 小厮上下打量落清:“不是我们家小姐成亲,是我家老爷纳妾。纳的就是这许家的大姑娘。” 落清闻言,差点气笑了。 但她神色未改:“哦?许姑娘不是才七岁,如何做妾?” 小厮神神秘秘地:“我们家老爷呀,就喜欢这嫩的,你不知道,我们老爷可花了大价钱呢……” 落清皮笑肉不笑:“你们家老爷是哪个?” 小厮一副看怪物的眼神看落清:“你不知道吗我家老爷可是大名鼎鼎的富商,徐老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落清挑眉:“什么徐老爷,我倒不知道。” 小厮急了:“徐文简,徐大老爷,你居然没听过?” “哦?徐老爷?”落清缓缓绽开一个笑容,“这我倒是略有耳闻。” 京兆府干什么吃的,多年逃犯不仅逍遥法外,还明目张胆。 四年前京兆府就说徐文简已经处死,如今不仅活着,还潇洒地很。 看来,还是清查的力度不够大啊,大晋还有这样的蛀虫。 小厮本来气势汹汹,被落清笑得没了气焰:“怎……怎么?” 落清拿出腰间的令牌:“刑部尚书,够不够来吃一杯喜酒?” 小厮知道当今的刑部尚书是女子,狐疑地看向令牌,令牌明晃晃地,写着刑部两个字。 这一看不要紧,看得他腿都软了。 落清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带我去见许万里爹娘和许文简。” “是,是是是……”小厮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老爷不老爷了,“我们家老爷没来接亲,还在客栈……” 刑部尚书的手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虽是女子,行事却是一个雷厉风行,手段那叫一个狠辣。 没有一个恶人能从刑部完整地出来的。 “那就去见许家二老。” “是……” 落清跟在小厮后面,看着他一边走一边抖的腿,十分无奈:“腿别抖啊,我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无辜的人,不会被牵连的。” “是,是……”小厮想赔笑,但是笑不出来,嘴上说着是,但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腿。 院子里的人都沉浸在贺喜中,哪里会注意到落清的到来。 来到许万里房间外,还没走进,就听见了骂声。 “你不要不识好歹,要不是徐大人准许,你能上那个劳什子学堂吗?我们把你养到这么大,你拿什么报答我们……” 是许万里他爹的声音。 落清绕过小厮,径直走上去,推开门。 “许公,好生威风啊。” 屋内,许万里被绑着,坐在床上。头上盖上了盖头,看不到她的表情。 许万里的爹回头,见一穿碧洛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是谁?谁准你进来的?”许万里的爹被打断,十分不满。 “我是万里的老师。”落清走进去,把门关上,“许公,我们聊聊?” “万里?”许万里的阿娘蹙眉。 “喏,就是她。”落清指了指许万里。 “这里只有招娣,没什么许万里。”许万里的爹冷冷的。 “是吗?”落清走到许万里身边,被许万里的爹拦住了,“那您可知道,我朝律法,女子未满十二,不得成亲吗?” 许万里的爹脸色僵硬了一瞬:“我不认识什么律法,我只认得白花花的银子。” 落清也不强行闯:“您认得白花花的银子不错,可您也得有那个命花啊。” “你是哪个?管我家的事情?”许万里的爹冷笑,“我可没读过书,不知道律例也不知道礼仪,只知道拳头。” “是吗?”落清绕开他,站到许万里前面,“那您也应当知道,刑部的棍子,要比你的拳头硬。” 落清拿出刑部的令牌,举到男人面前。 许万里的娘吓得跌坐在地上:“大……大人,我们家……我我我我们家可是良民呐……” 男人啐了她一口:“没出息的东西,头发长,见识短,等会再收拾你。” 男人抱着胳膊看落清:“我不认得什么刑部,你也不必拿这个假东西来诓我,你一个女的,装什么?” 落清握着令牌的手更紧了:“许公还真是好见识,大晋的律令都不识得了。也罢,不识得律令,是我们当官的错。” 落清收回令牌:“不认得刑部可以,您总该,认得长安万年县县令吧。” 许万里的爹脸色有一瞬间挂不住,不过他很快又找补了回来:“那又如何?就是县令,也管不得男嫁女娶。”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嘭”地响声,关着的房门再次被撞开了。 第133章 对公堂 “县令有令,捉拿许昌回到案!”几名捕头闯进房内,将许家夫妇团团围住。 “你……你们……”许昌回哪里见过这场面,登时就吓住了。 为首的捕头对着落清施礼,态度谦恭:“虞大人。” 今日大人听到有人敲鼓,急忙忙升堂,却见是一姑娘在击鼓鸣冤。 若说这姑娘身份,也是不简单的。 这姑娘与当朝刑部尚书虞大人是好朋友,在长安开了个武馆,最是嫉恶如仇,平日里最好行侠仗义。 县令大人自上任以来,没少接这姑娘的鸣冤。 不过这姑娘从来不是为自己鸣冤,而是为别人。 今时不同往日,圣上自去年严打幼龄男女嫁娶,今日这事出现在他管的县里,被圣上知道,怕是要脑袋不保。 别说是怕凤姑娘,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万年县令朱一两也不敢怠慢。 急忙忙升了堂,派了捕头去捉拿犯人。 朱一两还按照落清的话,派人去街上喊,让百姓来看审案。 落清要的是,杀一儆百的效果。 见人已经到了,落清松下一口来,微微点头:“邓捕头不必多礼,这里没什么虞大人,只有告状的人。” 她早就知道许昌回这样的人,哪里识得什么王法规矩,只有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才会知道害怕。 所以她在赶来阻止之前,就让吟宣去找了万年县令去击鼓鸣冤。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后面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凤吟宣:“还好赶上了,你没事吧滢滢。许万里呢?” 落清报以微笑:“没事。” 说着落清侧身,让出背后的许万里。 许昌回反应过来,整整威风:“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县令如何捕我?” “你罪犯嫁幼龄女!我朝女子未满十二,男子未满十五,不得嫁娶,违者父母杖三十。”邓捕头使个眼色,手下立刻把许家夫妇押起来。 “你们不能绑我,我们男嫁女娶,县令怎么能管这么宽……”许昌回还不死心地叫喊。 不过,捕快们可不管这些。 凤吟宣已经给许万里松了绑。 饶是许万里再镇定,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凤吟宣心疼地搂住她:“好孩子,你……你受苦了。” 邓捕头神色为难:“虞姑娘,这……” 当堂供述,人证物证,都要到齐的。 许万里身为当事人,是必须要去的。 可看许万里如今的样子…… 邓长休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同为女子,她同情许万里,也佩服落清。 还没等落清说什么,许万里就拽住了落清衣角,用力点了点头。 落清蹲下身,将她鬓边的散发捋到一边,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没事了万里,一切有老师在。” 落清起身,对邓长休道:“捕头请吧。” “好。”邓长休干净利落地转身。 许家本来前来贺喜的人,一见捕快来了,都吓走了。 只剩下徐家来接亲的几个不知道如何是好,院子被围起来了,他们想回去通风报信也难。 邓长休就将他们一并带去做人证。 不过,就算他们回去通风报信 也见不到徐文简了。 徐文简早已经被捉拿起来了。 朱一两要被吓死了,本来已经应该死了的犯人,如今好好地出现在他的辖区内。 不仅胳膊腿完整,还要娶幼女。 因此他战战兢兢地升了堂,只求邓长休能将许万里完整地带过来。 邓长休是将许万里完整地带过来了。 不过,不止许万里。 还有当今的刑部尚书,虞大人。 朱一两吓得,差点在堂上给落清跪下来。 还是身边的主簿扶了他一把,他才没跪下去。 但是见到落清朝他跪下去的时候,朱一两吓得腿又抖了。 邓长休面无表情。 反正朱一两没出息不是一天两天了。 倒是主簿用力地摁住朱一两的肩膀,在他耳朵边小声地提醒:“大人,百姓们看着呢,公正,公正。” 落清到的时候,外面已经围满了来看堂审的百姓了。 朱一两定定神,一拍惊堂木:“下跪何人?” 其实,朱一两问这话的时候,是十分害怕的。 毕竟,虞大人凶神恶煞的名声早有传闻,如今这凶神恶煞跪他,他怎么会不害怕呢。 但看虞大人眉眼温柔,不像是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阎王爷。 朱一两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民女虞落清,状告许昌回强嫁幼女,触犯国法。状告徐文简,强娶幼女,逍遥法外。”落清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场所有人刚好能听到。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虞落清不是当朝刑部尚书吗,居然要跪在公堂上状告他人。 朱一两“啪”地拍响惊堂木,全场安静下来。 “你可有状纸啊?”朱一两掐着嗓子问。 落清:“事态紧急,并无状纸,不过民女可以现场写来。” “来人,给虞大……给虞姑娘笔墨伺候。”朱一两咳嗽两声。 马上就有人送来了笔墨,落清不假思索,提笔而写,状纸不一会写成。 朱一两接过衙役递上来的状纸,扫了两眼,感叹这虞大人难怪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刑部尚书,真是好才华,好文笔。 收了心思,朱一两问:“这许万里跟许招娣是什么关系啊?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回大人的话,许万里乃是民女的学生。许招娣与许万里乃是一人。 “许家夫妇给她起名为招娣,后来我学生自己改为许万里。 “乃是取得‘扬鞭万里去,谒帝入明光’的意思。”落清道。 “你说许家夫妇强嫁幼女,可有什么证据啊?” 这时,朱一两已经完全没有害怕的心思了,全是愤怒。 他见这小姑娘才七岁,就被爹娘逼着嫁人,还是做妾。 莫说王法难容,就是天理也难容。 “回大人的话,民女有人证,徐文简派来接亲的小厮一干人等。 “也有邻居主人,和民女的学生胡游意,他们都能证明许家夫妇强行嫁女,徐文简强娶幼女。” 第134章 捉犯人 “物证有娉礼等,还有赃银赃物,一并可以查证,这些,邓捕头都带来了。”落清看向邓长休。 邓长休向朱一两行抱拳礼:“大人,虞姑娘说的赃物赃银确实有从许家搜出。” 朱一两:“抬上来。” 立刻就有人抬着赃物银票和娉礼上来了。 一一看过,上头写着光化三年,徐文简纳许家招娣为妾,娉礼为某某、某某。 朱一两一拍惊堂木,喝道:“许昌回,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讲?” 许昌回吓得一哆嗦:“大人,我冤枉啊,都,都怪她!” 许昌回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指着在旁边跪着,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的许母:“就是她这个贱人,是她要将招娣嫁的!” 许母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哆!大胆许昌回,公堂之上,你还敢花言巧语!” 朱一两刚想动刑,突然想起来,陛下去年下令,不准严刑逼供,如今这百姓都在这看着呢。 许昌回吓了一哆嗦,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但他还不肯就此认错:“大人,草民,草民不知啊……” “大胆!”朱一两气的指着许昌回,手直发抖,“事到如今还敢嘴硬,去年陛下推行新令,县里可是让家家户户都学了,你还敢说不知道,罪加一等!来人呐,给我把他……” “咳咳咳咳”一旁的主簿疯狂咳嗽。 朱一两一愣,主簿没有肺痨啊。 主簿的眼色使得,眼睛都快要抽筋了,朱一两还蒙着。 邓长休提醒道:“大人,还未传人证。” “哦,对,人证,人证。本官怎么会忘了传人证呢,本官就是考验下你们……”朱一两觉得脸上挂不住,扶了下自己摇摇欲坠的官帽。 朱一两:“来人啊,传人证!” 衙役跑着下去把人证带上来了。 本来就是多说了几句的小厮,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被带到公堂上的时候,还不知道跪下。 他不过是去替老爷纳妾,怎么纳到公堂上去了呢。 小厮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大胆草民,怎么见到本官不跪?” 小厮“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大大大大人,小人……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啊……求大人放了小人吧……” “住嘴,问你什么,答什么便是。”朱一两瞪他,“你家老爷姓甚名谁,一一讲来!” “回大人的话,小小小人,小人家老爷,姓姓姓徐,名文简。”小厮吞了口口水。 “你家老师是哪里人士?” “这小人并不知道,小人也是老爷到了长安才买来做下人的。只知道,老爷自江南东道而来。” 朱一两凝神,这徐文简,若说与从前那位不是一个人还好,若说是一个人…… “你替你家老爷去许家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小人替老爷去许家纳妾,老爷说他不便出面,因此让小人去。接许家姑娘做第……三四五六……做第八房姨娘。” 落清在旁边听了,皱了皱眉头。 “你家老爷纳妾的娉礼多少?” “回大人的话,是白银二百两,并各种丝绸锦缎一应俱全。” 小厮所说,与物证都对的上。 朱一两又传了邻居一干人等,都与小厮说的相差无几。 “来人,带徐文简。” 朱一两越问,越恼怒,这人证物证样样齐全,这不就是强嫁幼女嘛! 衙役上前回答:“大人,派去捉拿徐文简的,去的时候,徐文简已经从客栈跑了。” 正当朱一两懊恼的时候,听得人群中一声响亮的:“徐文简在此。” 众人定睛望去,原来是冠军侯。 桓殊戚自带着胡游意在门外等待,见一人鬼鬼祟祟遛出来,察觉不对,就将胡游意送到赶来的章斯年和陶槿手上照看,自己跟了上去。 那人步履匆忙,到了一个客栈里面。 桓殊戚躲在门外听了一会,听清了说许家事发,请老爷速速回避云云。 不出所料,徐文简收拾好东西,刚准备从后门溜走,就被桓殊戚逮住了。 桓殊戚并不知道那一年桃花宴的事情。 何况那件事涉及太多皇家之事,受伤的也只有落清等人,因此被草草收案。 但是桓殊戚知道,这老头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徐文简认识桓殊戚。 前日里桓殊戚待君归来,跨马游街,风头无双,徐文简哪能不认识呢。 不过没等徐文简换上一副笑脸 就被桓殊戚绑起来,用东西塞住了嘴巴。 而一干小厮见到这个场景,纷纷求饶。 桓殊戚就让他们跟着一并去了万年县县衙。 本来气愤不已的朱一两,见这气势汹汹的场景,差点吓得晕过去。 刑部尚书、冠军侯,都来到了他这小小县衙里面,他这他这…… 还好主簿“肺痨”又犯了,才让朱一两清醒过来。 “咳咳,你是何人,如何逮到徐文简的?”朱一两替自己捏了把汗。 他是真敢问啊。 桓殊戚将徐文简丢到公堂上跪着,自己也准备撩袍跪下。 朱一两一见,差点吓得从椅子上滑下去。 刑部尚书说是以许万里老师的身份就算了,这这这冠军侯…… 他暂时还不想结束这仕途啊…… 还好邓长休替他解了围:“侯爷,您就别跪了吧,圣上怪罪下来,县令大人不好担待啊。” 桓殊戚微微一笑,道:“县令大人审案,就应当公平公正,一视同仁,公堂之上,没什么高低贵贱侯爷老爷,只有有冤的,和作恶的。要么就一同跪,要么就都不须跪。” 说完,桓殊戚就跪下去了。 朱一两冷汗不断。 落清道看了一眼朱一两:“大人莫要紧张,桓将军只是希望大人能公正断案。 “我们如今跪了,是希望大人以后遇到案子里有权贵的,也这么做。 “若大人希望我们站着,那以后公堂上不论富贵的,还是穷苦的都应该站着。” “是是是,虞姑娘说的对……”朱一两一边给自己擦汗,一边迅速回想了下自己以前审过的案子。 还好他以前没让那个赵公子站着。 话说到这里,就继续审案。 第135章 臣三问 案子审的很顺利,徐文简和许家夫妇被定罪收监。 落清被桓殊戚搀扶着起身,笑吟吟地看向朱一两:“县令大人,希望你这万年县看管够严,可别又出现什么死而复生的奇谈啊。” 朱一两后背一凉,脸上堆笑:“是是是,大人说的是,下官一定严加看管。” 朱一两陪着笑把一行人送出去。 邓长休道:“案子虽然了结,可……这许姑娘以后……” 许万里还紧紧拽着落清的衣角。 落清蹲下身,跟她平视:“万里,你跟凤姐姐走,好不好?” 许万里点点头:“谢谢老师。” 凤吟宣大为感动,抱住了许万里:“这么乖巧的孩子,他们怎么舍得的。” 落清对吟宣道:“辛苦你把万里送到慈幼局去。” 又摸摸许万里的头:“以后你就在慈幼居住好不好,那里有很多兄弟姐妹,衣食住行都不会缺,你还照常来上课就可以。老师有时间也会去看你的哦。” 许万里含泪点头。 章斯年跟在吟宣后面:“我也去,我也去……” 落清无奈:“去吧去吧,路上慢点。” 围观的百姓散去后,落清一眼看到了还没缓过来的陶槿。 落清抓住陶槿的手腕:“你要进宫面圣是吧。” 不明所以的陶槿,点了点头。 落清拽住他的胳膊:“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陶槿:“啊?” “我有事跟陛下启奏。”落清顿住脚步,“章斯年呢?” 桓殊戚:“他去跟凤姑娘走了哇。” 落清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桃子等会我,我去找万年县令借辆马车,一会我们一块进宫,进宫前得先找个人。” 没等陶槿问什么人,落清就跑进去借马车了。 马车倒是借过来了,但是赶车的人。 桓殊戚率先跳上车:“我来吧。” 落清也不含糊,拉着陶槿上马车:“先去华府,就前面右转走一里再……” 刚要出门办事的华鄢就这么被落清掳上了马车。 华鄢和陶槿面面相觑。 落清可不管这些,拉着华鄢把情况说了一遍。 华鄢的表情从茫然变为凝重。 “尚书所言,都是实话?” 落清摊手:“这么大的事情,我何必要骗你。今日你我合作,必须要劝谏陛下编撰新法,社稷之安,立法是根本,不能再拖下去了。” 华鄢郑重地道:“尚书所言,我字字谨记,必当竭尽所能。” 不多时,就到了大明宫。 陶槿先进去了。 但是没过一会,柳承民身边的来福公公就来传唤,说让落清三个人一起进去。 落清几人进去的时候,柳承民正襟危坐,陶槿坐在一边,十分拘束。 落清几人行礼:“参见陛下。” 柳承民挥了挥手:“起来吧。” 落清退到一边:“不知陛下唤我何事?” “尚书可真有意思,明明是你要找朕,怎么成了朕寻你何事了?”柳承民挑眉。 落清笑了笑,她是想等陶槿说完再说的,不然,万一吵起来,就不好说了。 但没等落清再说什么,华鄢就“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了,饶是庄重的来福公公也被吓了一跳。 陶槿更是没见过这架势——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 华鄢往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就开始说:“陛下,臣,有本启奏。” 柳承民似乎已经见惯了这场面:“华爱卿,你先起来说。” 柳承民瞥向落清,用眼神问:你又教他什么了? 落清看向别处,装作没看到柳承民的眼神。 华鄢就跟钉在地上一样:“陛下,臣不起来。臣今早听闻,说是长安城万年县,许家有女,方才七岁,就被父母许配给别人家做妾。 “万年县县令刚刚审了这一桩案子,县令说,这样的事情并非稀事。 “陛下自登基以来,推行新令,严禁幼龄男女嫁娶,如今推行几年,却不见效果。 “甚至在长安城,天子脚下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陛下,您想想,若是出了长安城,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新令推行效果不好,臣等身为臣子,难逃其罪,而相关人等,也想必是尸位素餐。 “陛下身为天下之主,更是应当反思,为何天子脚下,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天子威严不到,还是用人唯亲? “尚书大人自去年,就上书陛下编纂新法,而陛下以休养生息为由,一推再推。 “如今陛下登基,已有三年,百姓业已安定,为何还不编撰推行新法? “这样事情,今日尚书大人见了,还能救一救,若是尚书大人看不见呢? “每天都有这样的姑娘被父母强行卖掉,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要为人家生儿育女,陛下,天理何在啊? “且不说这样有违人伦,长此以往,大家生女儿只为卖掉换取钱财,而不是真心喜欢女儿,那家何以成,国何以立啊! “陛下是男子,因此不见女儿被卖之苦,可陛下,总得为万民想想吧! “这只是问题之一,还有囚犯处理、四时税法,不得不改,不能再从旧了。 “臣,恳请陛下,立刻下令,编撰新法,以正大晋之风。” 华鄢说完,又重重地扣了下去。 柳承民神色未变:“爱卿,此事……” 落清就跪到华鄢身边:“陛下,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陛下已经推脱一年,就有成千上万的女子被卖掉。 “我大晋也就失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和税收,陛下,谏议大夫所言,不可不虑啊!” 柳承民张了张嘴,看向桓殊戚。 桓殊戚跪到落清身边:“臣以为,谏议大夫与尚书所言极是。” 一旁坐着的陶槿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也跑出来跪着:“臣附议。” 柳承民看了看他们,苦笑着:“华爱卿,尚书郎,并非是朕不想,而是朝中大臣,阻拦呐。” 落清伏跪在地上:“陛下,臣有一不敬之言。” “讲。” “臣想请问,陛下登基之时,众人可都是服从的?” “并不是。” “臣再请问,陛下立臣为鸿胪寺少卿之时,诸臣可都是顺从的?” “并不是。” “臣还有一问,陛下支持臣开办书院和慈幼堂的时候,诸臣可都是顺从的?” “并不是。” 第136章 自荐才 “臣还有几问。” “问。” “臣再请问陛下,陛下清办宋家的时候,朝臣世家可都是顺从。” “你自然知道,我们当时是逆流而上。” “陛下主持新政,朝中可没有反对的声音?” “朝中反对声音占一半。” “陛下立后,可有反对的声音?” “有。” “陛下,从做太子时到现在,我们经历这么多,从来不缺反对的声音。 “可如今,四海昌盛,大晋刚有起势,陛下就忘了,陛下的锦衣玉食都是谁给的吗? “是田间春种秋收的百姓,是绣房的织女,是河边的渔者,是千千万万的大晋百姓! “陛下如此,不是忘恩负义,舍本逐末吗?” 落清语气激愤,连一向极端的华鄢都愣住了。 往常,这样骂人的话,都是华鄢来说的,落清负责从中说和。 柳承民被气的面色泛红,手指着落清发抖:“大胆!” 落清干脆直起身来跟柳承民直视:“臣今天就是要大胆一回。 “民间女子年纪轻轻就被迫嫁人,百姓母女分离,家庭分崩离析,陛下可以视而不见,可臣,不能视而不见! “陛下可记得,您初登基之时,要追封生母为后,群臣皆反对,只有臣等支持您。 “臣当时说,不论是人还是牲畜,都是父母生,爹娘养。 “就算长久离于父母身,子女又怎能不惦念骨肉亲情?父母又怎么不会惦念子女? “我大晋以孝治国,陛下生母早早仙逝,陛下身为天下之主,不能尝尝在陵前悼念,不过是用个虚名尽自己孝心罢了。 “陛下当时被臣感动地痛哭流涕,而今民间女子早早就要离开父母,承受生育之苦、劳作之苦,陛下却怎不惦念民间女子悲苦情? “想必是这刀子没有扎在陛下身上,陛下才不知道痛吧! “从前多少千难万险,陛下能力排众议去做,如今编撰新法,陛下却推三阻四,难道陛下是怕了朝臣?还是说陛下想做高枕无忧的昏君?” 落清振振袖子,丝毫不在乎柳承民要被气晕了:“若真是如此,就当臣当初眼瞎,看错人了吧。” “你……你……”柳承民面红耳赤,“给朕拖出去……” 落清梗着脖子:“怎么,陛下是要打臣板子吗?陛下尽管来好了,不如直接赐臣一死,也好省了陛下的心!” 反应过来的陶槿连忙把落清往地上摁:“陛下息怒,尚书今日吃酒吃糊涂了,陛下息怒!” 桓殊戚在一边叩头:“陛下,臣以为尚书所言,句句为陛下忧虑,请陛下三思!若陛下要怪罪,请陛下先降罪于臣!” 华鄢:“臣附议!” 陶槿四顾,都不知道该先劝阻哪个好了。 怎么一个个的,都比他还莽了 一路上早就听闻尚书大人雷厉风行之名,没想到,是这个不要命的雷厉风行之法。 一想到干这事的是落清,倒也合理了。 落清从陶槿手中挣扎出来:“臣没有吃酒!臣所言,句句肺腑,陛下不如赐臣一死,省得陛下天天烦心,也省得陛下天天忧国忧民!”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柳承民的心窝子,本来气鼓鼓的他,忽然泄了气:“起来吧” 几人才起身。 落清起身的时候,腿还软了下,幸亏桓殊戚眼疾手快地扶住。 柳承民一脸颓色:“虞卿,多亏你提醒朕。朕这几年,的确是有所建树,但,也有懈怠。 “这几年的锦衣玉食和安生日子,让朕忘记了从前担惊受怕的日子。 “虞卿所言,句句属实,朕,大彻大悟。” 落清抿嘴笑:“只要陛下不再将臣拖出去就好了。” 华鄢松了一口气。 柳承民尴尬地笑了笑,指着落清:“爱卿啊爱卿,你这张嘴,何时管一管?” 落清扭头:“臣若管得住嘴 还有谁来惹陛下生气呢?”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双双笑了出来。 几人落座。 柳承民道:“难为你饭都没用,就拉着谏议大夫和冠军侯,跑进宫里来骂我。” 落清脸色泛红:“臣只是为陛下的天下忧虑。” 华鄢低头不语。 “你骂也骂了,朕也答允你的谏言。”柳承民换了个坐姿,“可你也得替朕想好,这修新法的人选。” 华鄢微微点头:“此人须得通晓律法,还得熟悉新政,更得年龄大,资历老,方能压得住这些朝臣呐。” “这样的人,可不好找。”落清看向华鄢。 “爱卿跑进宫来骂朕,难不成连个人选都没想好?”柳承民觑她。 落清不好意思地低头:“陛下莫要打趣为臣了,臣确实有人选了。” “哦?” “臣想,毛遂自荐。”落清抬头,对上柳承民的眼睛,“臣资历虽不老,可有陛下撑腰,想必,也压得住这群老臣。” 柳承民开怀大笑:“好你个虞落清,传出去,倒不怕旁人骂你。” 落清眨眨眼:“臣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怕别人唾沫做什么?难不成,陛下不愿意吗?” “好,朕准了!” “臣还想,再请一个人,帮臣一起修新法。” “谁?” “臣的旧上司,陛下以前的从属,如今的吏部侍郎,卢恭时,卢大人。” “卢恭时?”柳承民当然记得他这个人,“你不是与他不对付吗?怎么要与他一起修史书?” 落清真诚地道:“陛下此言差矣,臣与卢大人不对付,只是臣与卢大人私交不和。 “可卢大人的才能,臣不得不认。况且卢大人是陛下在太子府的旧部,又是出身寒门。 “卢大人,不论是从才能上,还是安抚旧部上 亦或是鼓励寒门上,都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华爱卿,你的意见呢?”柳承民笑眯眯地看向华鄢,“爱卿匆忙从家中出来,忙着骂朕 腰带都没扣好。” 几人都看向华鄢,见华鄢腰上的腰带松松垮垮地耷拉在他腰上,并没有规规整整地系好。 这一路上,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一向细致的来福公公都没看出来。 来福替自己捏了把汗,今个这是怎么了。 第137章 君臣礼 华鄢慌忙起身叩头请罪:“臣殿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爱卿请起,请起。”柳承民身子前倾,示意他起身。 来福公公十分有眼力见地去扶华鄢。 落清掩口而笑:“陛下明明知道策平日里最过严谨,还取笑他。” 策,是华鄢的字。 落清还是刚才那身碧落色直裾,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格外素净。 浅浅一笑,宛若春风拂面。 万紫千红,都不卿浅笑盈盈。 桓殊戚看的,又愣了神。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了自己的眼神,低头不语。 这一切都被柳承民看在眼里。 华鄢也坐到一边。 柳承民给来福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上茶:“你这嘴皮子不饶人,又不给朕取笑,朕在这宫里待的太过无聊,不过想找个解闷的罢了。” 听柳承民这么说,落清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陛下可是无聊?” 柳承民微微后仰:“你又要给朕出什么鬼主意?” “陛下可真是冤枉臣了,臣从来可都是,给陛下出的绝妙的好主意。”落清冤枉。 “罢了罢了。”柳承民摆摆手,“你可别给朕出主意了。” 落清看他神情尴尬,就知道他又跟皇后吵架了。 柳承民整日里忙的很,哪里是无聊。 他明明是想问怎么与皇后和好,却不好意思开口。 “陛下,臣有个故事,您要听吗?”落清思忖片刻,道。 “尚书既然如此说,朕哪有不听之理啊。”柳承民倒是好奇这尚书郎,又有什么新鲜故事。 落清端坐,目不斜视:“陛下可记得,臣的前夫。” “这怎么能不记得,现在可是朕的亲卫,羽林中郎将啊。”柳承民神色耐人寻味,“尚书郎可是想要旧情复燃,让朕为你们赐婚?” 一旁的桓殊戚脸色煞白。 落清连忙摆手:“不不不,陛下误会了。臣是想说一桩往事。臣与羽林中郎将呢,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臣本也不求与他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但求一个相敬如宾就好。 “应该在外人看来,我们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但是陛下应该没听说过,我及笄礼上,他银不满我,出言羞辱我,这件事情,陶……公子应当是知晓的。” 说起那件事,陶槿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点点头。 落清吸了口气,继续道:“他不过是一己之见,说了句臣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却不知这对闺阁女子有多大伤害。 “父兄责我,长安人议论。新婚夜,他当面与臣道歉,说他只是无心之举。 “臣自然不好说什么,轻轻揭过,再与他做恩爱夫妻。 “后来,婆母误会我,打了我一巴掌,他未安慰我一句。 “再后来,他立了军功,封了官职,回来说,要与我天长地久,恩爱不疑。 “臣应了,但第二日,臣就提了与他和离。他不知道为什么,苦苦哀求臣,说要与臣从头再来。 “可自从他在臣及笄里上出言不逊的那一刻,臣就无法与他从头再来了。 “有的芥蒂,可以放下,但是有的芥蒂是放不下的。 “臣更不能接受,这个人,是臣的夫君。我们女子在世,已经受了诸般苦楚,不能再委屈自己了。 “而夫妻情义也是一样,当下不说的话,过了那个时候,就没有再说的机会了。” 柳承民听完,有一瞬间的失神:“难怪……你当初铁了心要与羽林郎和离,原来是这般。” 陶槿茫然:“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华鄢装着自己听不懂。 只有桓殊戚一个人低头伤心,原来落清受了这么多的苦楚,她该是多难过啊。 落清轻咳一声:“这个嘛,陶公子就不必问了。说起来,陶公子不是要禀报事情吗,想必还没来得及说吧。” 陶槿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正事。 柳承民也从忧郁中回过神来,听陶槿滔滔不绝的报告。 “陛下,臣出使西南,共走过十三个国家,其中有十二个都有意与我大晋通商。 “唯一拒绝与我大晋通商的,已经被我大晋收服,成为交州府。 “通商事宜,已经在这本册子里。这本册子,还详细记录了各国特产,和国力强弱。” 说着,陶槿把册子呈上去,来福公公连忙小跑着递上去。 柳承民大概翻看一下,拍案叫好:“昆琦啊昆琦,你可是大晋的功臣啊。” 陶槿低头:“臣不敢居功,都是陛下威严,才让四海顺服。 “还有一事,臣路过一国,位于大晋西南,距大晋七百三十里,有一国,名为南诏。 “南诏国女子掌政,民风开放,盛产玉石、金矿、桑梓等。 “说来惭愧,臣曾为南诏女王所掳,他们王女要纳为君后。 “臣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让他们放臣走,并答应与晋国通商。 “他们本不屑我大晋,但听说了我大晋的几位奇女子,心生敬佩。 “尤其对刑部尚书,十分向往……” 落清咳嗽两声,桃子这词用的也真是的。 陶槿立马改词:“不不不,心生爱慕……不不不,心生……总之就是有他乡故知之情,想要见虞大人一面。” “行啊,那虞爱卿,何时启程啊?”柳承民悠悠地看向落清。 落清吓得扑出来请罪:“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乱说啊,臣还得修新法呢。臣走了,何人来挂念陛下呢?” 这柳承民卖她卖的也太快了。落清腹诽。 桓殊戚抬头看向落清,路上坎坷,滢滢如何受得了呢? 刚想出来替滢滢求情,就听柳承民笑了。 见落清这副样子,柳承民不由得笑出来:“朕哪舍得,还得留你给朕干活呢,陶爱卿,你继续说。” 陶槿加快了语速:“臣回来的时候 又路过南诏。南诏从前的王女,成了女王。 “她听说臣要回大晋,也要跟着来拜访一下。说要来看看臣口中的大国风姿。 “只是她国中事务繁忙,安排下身边的事情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她比臣晚走了一个月。算算日子,她也差不多一个月后就到了长安城。 “她说,到时候,要虞大人亲自去接她。” 第138章 昌远伯 “这个,你在给朕的信件中已经说过,朕已经差章侍郎去办了。 “至于亲自接待,虞爱卿,你可有意见?”柳承民看向落清。 “为两国邦交,臣并无意见。”落清起身回答,“只是,章侍郎还跟臣说了一件事。” “是质疑女王身份问题的事情吧。”柳承民懒懒地。 “陛下圣明。” “他和你关系甚好,自然要找你讨主意。虞爱卿,你怎么看?” 落清保持着作揖的姿势:“臣……以为,此事不容忽视。侍郎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若女王并非是女王本人,出于女王之意,那来我大晋,说明有敌意,两国之间,怕起烽烟。 “若非女王之意,她若在我大晋出了什么岔子,恐怕南诏不会善罢甘休,两国战争在所难免。” 柳承民一根指头轻敲桌面,在做着权衡:“说下去。” “臣以为此事不可轻轻揭过,必须在女王来大晋之前查清楚。于两国,都是好事。”落清说着,跪了下去。 敲击桌面的声音停止,柳承民的声音传来:“爱卿这是,想让朕松口?” 落清毫不避讳:“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没有陛下的指示,臣不敢私自行动。” 柳承民笑出声来:“早知道你会如此说,起来吧。朕一会给你写一道手谕,不过做的时候,切勿声张,不然真的要提头来见了。” 落清抬头,看着柳承民。 柳承民噎了下:“朕现在就写,行了吧?” 落清趴在地上 瞥了眼桓殊戚,又看看柳承民,眨眨眼睛。 “让冠军侯协助你,快起来吧!” 落清这才起身,谢主隆恩。 柳承民摊手,像是诉说委屈般:“诸位爱卿可都瞧见了,你们这位尚书,是这样的无理取闹,得寸进尺。” 来福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听不见。 陶槿嘿嘿笑:“这自然说明陛下是宽宏大量之人,是陛下的福气,也是我大晋的福气。” 柳承民低头,三下两下将手谕写完,递给落清,落清抱在怀里嘿嘿笑。 打量这三人,柳承民问:“你们四人,怎么在一处?” 落清将手谕收好:“陛下有所不知,我和陶公子、冠军侯,并着在江夏经营绣楼的璟明,我们四人是青梅竹马的好友。 “久别重逢,自然在一起叙旧。谏议大夫么,是被我路上拐来的,” “那你们这旧叙的,怎么叙到我这大明宫来了?”柳承民话里有话。 落清就把今日经历,前后跟柳承民说了一遍。 “徐文简?”柳承民眉头一皱,“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落清放下递到唇边的茶杯:“如陛下所言,他是应该死了的。但是如今不仅好好的活着,还为非作歹,这才是问题所在。” “臣以为事关重大,既然徐文简能从天子脚下溜走,朝中必有蛀虫。”华鄢斟酌着开口。 “官吏之事,上关朝廷,下关百姓,事在千秋,这也是臣等今日非要陛下下定决心改革法律的原因之一。”落清补充。 “大晋出了这等祸害,朕竟不知!”柳承民坐直,“虞爱卿,这件事不必过大理寺了,直接交由你刑部,你给我好好审,务必查出背后主使。” 看到落清刚准备起身谢恩,柳承民补充:“必要的时候,羽林郎和冠军侯可供你差遣——不必谢恩,朕看着头疼。” 落清喜出望外,果然还是柳承民了解自己,还没等开口要,就给了。 “臣谨遵陛下圣旨。” 柳承民头疼地撑起一只胳膊,看到了笑嘻嘻的陶槿:“陶爱卿,你这衣服怎么如此……?” 如此……地拘束。 说了半天,见柳承民终于关注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来,陶槿喜出望外,差点泪流满面。 要不是落清拦着,陶槿就扑向柳承民了:“陛下……臣在外面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呜呜呜呜…… “臣虽死无悔,是为大晋献身呜呜呜呜,可是臣身边的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子儿女呜呜呜呜……” 落清十分想松手,无助地看向桓殊戚,他也在笑。 这个笑,恍若梦中,温柔无限。 一晃神,落清真的松了手,陶槿扑在地上,还在呜呜呜。 落清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这个时候走了神呢。 来福公公十分有眼见力地给陶槿扶起来了:“陶公子,您当心着点儿。” 落清摸摸鼻子,退了回去。 这哪儿还需要她发挥什么啊,陶槿自个儿发挥的挺好。 见桓殊戚还笑,落清气不过给了他一拳。 少年间敛起了笑容,低声道:“不知何处得罪了滢滢,我自当负荆请罪,何劳滢滢动怒哇?” 少年说的十分真诚,看表情似乎真的在检讨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 落清被他说的脸一红,收回了手:“无事,无事,只是想试试冠军侯力气。” 柳承民光顾着看好戏,差点忘了还苦兮兮的陶槿:“多亏陶爱卿提醒,朕还忘了给你封官。” 陶槿喜滋滋地跪下听封。 “谏议大夫,你以为,该怎么封?”柳承民看向一旁装聋的华鄢 。 华鄢轻咳一声,提醒他:“陛下,鸿胪寺少卿的位置,还空着。” “那就封你个鸿胪寺少卿,兼昌远伯,食邑五百户,你看怎么样?”柳承民笑道,“一会就让中书省拟旨。” 陶槿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听错了。 来福公公小声提醒他:“陶大人,快领旨谢恩啊!” 陶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谢恩。 柳承民起身:“好了,既然事情都说完了,那朕也不多留你们了。” 回去路上,陶槿还在念叨:“我被封昌远伯了,我被封昌远伯了……” 落清捂脸:“他这是高兴傻了吧……” 桓殊戚颇具同情地看向陶槿:“大概是。” 落清把华鄢全须全尾地送回华府,才跟桓殊戚三个人直奔鹤中楼。 直到在鹤中楼坐下,陶槿还在双目无神地念叨。 章斯年凑到他面前挥了挥手,陶槿还是没有反应。 又戳了戳他,陶槿还是在念。 “完了,该不会傻了吧。”章斯年惊恐地捂着脸, 第139章 怎承当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凤吟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呀,这是被封了昌远伯,高兴傻了。”落清拍了拍陶槿肩膀,“你爹来找你了。” “什么?在哪儿在哪儿?”陶槿一下子跳起来,如梦初醒般,四处张望。 桓殊戚拍他肩膀:“放心,侍郎大人不在。” “我们早出了皇宫了,这是在鹤中楼。”落清拈起茶盖,轻轻拨动着上面的浮沫,“陛下说,早知你这般样子,该少给你些封赏才是。” 陶槿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不。” 几人都被他这副模样逗笑。 “怎么才封了昌远伯就高兴成这样子。”凤吟宣倒了杯酒,“那这杯酒,敬我们昌远伯啦。” “嘿嘿,这对我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惊喜。”陶槿摸摸脑袋。 落清起身,举起酒杯:“那就祝我们的昌远伯,前途似锦,青云直上!” “祝昌远伯前途似锦,青云直上!”桓殊戚也举起酒杯敬陶槿。 章斯年亦是有学有样。 “大家的这杯酒,我就不推辞了,收下了。陶某能有今日,离不开诸位的扶持,在此,还要感谢诸位。”说完,陶槿一饮而尽。 章斯年已经有了醉意:“不愧是少卿大人,能出使十三国,这话说的,我都飘飘然了。” “许久不见,章兄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胜酒力。”陶槿终于缓过劲来,调笑章斯年了。 落清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酒,给他换成了茶:“你要是醉了我可搬不动你,送你回去。” “什么嘛,姐姐明明是不想遇见我哥哥。”章斯年笑嘻嘻 “小清总算是跟那个王八蛋和离了,喜事一桩,恭喜恭喜啊!”陶槿是真心为落清高兴。 落清恨不得给他个暴栗:“你不是早就知道吗,这添什么乱。” 陶槿自顾自地添酒:“再想起来,还是喜事一桩哇。” 凤吟宣直接伸手给了章斯年一个暴栗:“谁要遇见你那烦人的哥哥,每次都上来跟我家滢滢纠缠不休,不知道的,还以为欠他什么银子呢。” 章斯年捂着脑袋委屈:“凤姐姐生气去揍我那哥哥,干我什么事哇。” “你俩一个爹妈生的,自然一个德行。”凤吟宣掐腰。 章斯年欲哭无泪,想找落清说话,落清直接不理他。 倒是陶槿拉着落清喋喋不休:“小清快与我们讲讲,你那个王八蛋前夫。” 落清无奈:“这有什么好讲的。” “你可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成家的。” 落清环顾一圈,发现好像还真是。 “桃子,莫要提滢滢的伤心事了。”桓殊戚劝阻。 落清摆手,饮下一杯酒:“哎,这也算不得什么伤心事,不过觉得斯人已逝……不,好的前夫跟死了一样,所以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既然桃子想听,那我也不妨说一说。” “其实呢,我与算不上怨侣,甚至可以说是相敬如宾。 “若说柔情蜜意,我和他倒也是有过的。虽然他有时候讨厌了些,但好歹人品还过得去,待我也算温柔,用情也算专一。 “甚至他得了军功回来之后,也有了几日夫妻恩爱,什么画眉深浅入时无,什么琴瑟和鸣,都是有过的。 “但是对我来说,夫妻之间,不能存在尚可,我只要最好和唯一。 “先是他一开始在我及笄礼上出言不逊,再是新婚第二天要我伺候,后来因他挨了一巴掌他不闻不问。 “再有是,他回来之后,不问我意见,就要为我请诰命。 “诰命一事,听起来是荣华,却会断了我的前途,束缚我的自由。 “直至后来他苦苦哀求我不要和离,他都不明白他错了什么。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他共度一生呢?” 落清说完,又饮下一杯酒。 吟宣给落清碗里添饭:“你光喝酒,不吃东西,回头又难受,我可不管你啊。” 落清嘿嘿一笑,撒娇道:“你才舍不得不管我呢。” “说到底,是他太过自负、自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敬过、爱过滢滢。这样的人,配不上滢滢的。”桓殊戚看向落清的眸子里,有说不尽的心疼。 还有一些,是陶槿还不能明白的情绪。 章斯年从位子上弹起来:“那我以茶代酒,恭喜姐姐终于脱离苦海!” 落清瞥他一眼,却也举起了酒杯:“你别跟你哥哥一起胡作非为,坑我就好。” 陶槿顺手勾住章斯年的脖子:“滢滢放心,我们在呢,他不敢胡作非为。” “好了好了,莫打趣我,小戚你呢,离开这么久,边关就没有你喜欢的姑娘么?话本里不都是说……”落清顿了顿,斟酌用词,捏着嗓子,“将军得胜回朝,带回一个貌美姑娘么。” 桓殊戚的脸瞬间红了,说话也结巴了:“没……没……边关没有……我……我我我心里没有没有别人。” 陶槿提起壶,给桓殊戚满上:“也是,他这个呆子,心里也就只有他的兵法和剑术了。” 章斯年低眉顺眼地给凤吟宣倒酒:“昆琦此话,可不尽然。” 没等陶槿问出来,就被凤吟宣的笑声打断:“滢滢,这就是你梦里念叨的呆子么?” “咦,什么梦里,小清梦里怎么不见有我?”陶槿凑过去问。 落清耳朵微红,喝了口酒压惊:“没什么,倒也不是别的,只是小戚回来前一天晚上,梦到了他在战场上,有些担心来着,幸好,将军得胜而归。” 一旁的凤吟宣把陶槿的脑袋推开:“滢滢要梦,也得是璟明才是,干你什么事,去去去。” 落清打圆场:“桃子走了三年,怎么不会想念,只是思念一事,有口难言。” 几句话间,桓殊戚心头却是翻江倒海,波涛汹涌。 原来,滢滢还会梦到他。 原来,滢滢还会思念他。 这让他,怎敢承受啊。 让滢滢担心,实在是罪过,罪过。 陶槿一点不生气,笑得更开心,转头看到了愣着的桓殊戚,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你怎么又愣住了,你不开心吗?” 第140章 师徒名 “多谢滢滢挂牵,我实在……难以承当。”桓殊戚起身,郑重其事地对落清行了一礼,“能和你们在此饮酒叙旧,哪里能不开心。” 后面这话,是对陶槿说的。 落清瞥去,见他耳根已经全红了,跟脸上的白粉相映成趣,不由得笑了出来。 “冠军侯为大晋出生入死,怎样的挂牵,冠军侯也承当的起。”落清笑着,抬手扶他起来,“既是开心,小戚就应当,多饮几杯,也替不在此的璟明饮几杯,难得我们有这清闲的时候,往后的日子,可就不清闲啦。” “就是就是,滢滢说的是,那就话怎么说来着……叫什么行乐什么……春来着……”陶槿一边说着一边给桓殊戚倒酒。 凤吟宣敲了敲桌子:“是行乐须及春啦。” 桓殊戚接过酒杯:“多谢桃子。也敬滢滢,为大晋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敬凤姑娘,行侠仗义。” 凤吟宣指着自己:“小将军认识我?” “凤姑娘侠义之名,怎能不听闻。”桓殊戚笑的时候,露出了四颗牙齿。 陶槿好奇道:“敢问凤女侠在哪儿高就啊?” 凤吟宣摆手:“害,算不上什么高就。不过是开了个武馆,偶尔也走镖。 “不过我舍不得离开滢滢,所以不常走,都交给镖局的人走。 “我要是走了,谁给她做饭,她这性子,挑剔的很,旁人都做不来。” 落清似乎有些醉了,嘿嘿笑着贴上去:“九思尽管大胆地走便是了,我又不能饿死。我可不能成为九思的拖累。” 凤吟宣揉了把她的脑袋:“你是不能饿死,但我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 “璟明走了,你就时而思念,我要是再走了,谁在你哭哭啼啼的时候给你擦眼泪哇。” “不许说了。”落清脸上一红,捂住凤吟宣的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凤吟宣跟哄孩子似的。 章斯年在旁边傻笑。 “你笑什么。”凤吟宣瞥他一眼。 “笑虞姐姐,难得有此女儿情态。” “嘁,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许久不见,徒儿脾气倒是见长。” 落清迷迷瞪瞪从吟宣身上爬起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那男子粗眉圆目黑皮,长相十分粗犷,还是一如既往地一身青衣。 凤吟宣不情不愿地起身行礼:“师父。” 嘴里却在小声念叨:“谁是你徒儿。” 黄裳大步迈进来,将点心放到桌子上,伸手敲了敲吟宣的脑袋:“我耳朵好着呢。” 凤吟宣揉着额角,不满地看着黄裳。 落清也起身行礼:“黄公子,好久不见哇。” 黄裳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下:“虞姑娘升了官,怎么也不请我喝杯酒么。” “这不是怕黄公子算计我么。” 两个人相视一笑。 第一次见面,就是这般的场景。 “那黄公子既然喝了我的酒,也该帮我的忙吧。”落清看着黄裳,眼里的光突然闪起来。 黄裳一口酒还没咽下去,堵在嗓子眼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见黄裳憋红了脸,凤吟宣干脆起身,一巴掌拍向黄裳的后背。 一口酒吞下去,黄裳不停地咳嗽起来:“逆徒,你这是咳咳咳咳……这是咳咳咳咳要谋杀为师啊咳咳咳咳……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呢咳咳咳咳……” 吟宣自然无比:“这不都是跟您学的么。” 落清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戏:“黄公子,你就别演了,这点小酒对您来说,不是洒洒水么。” 黄裳有些尴尬,坐直了身子,整整衣服:“你也忒小气了,喝口你的酒,便要我给你出生入死。” 桓殊戚给他倒酒:“公子哪里是为滢滢出生入死,这是为大晋的百姓安危着想。百姓,都会惦念您的。” 黄裳一愣,忽然笑起来:“我这是何德何能,还能让冠军侯给我倒酒。” 桓殊戚把酒杯推到他面前:“公子此言差矣,这没什么冠军侯不冠军侯,只有晚辈。” 章斯年目瞪口呆地,暗暗给他俩伸了个拇指:好小子,这三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当内应,给黄裳都快哄天上去了。 但黄裳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红脸的,忙用手扣住酒杯:“我怎么能确定,虞姑娘不会在酒里给我下上什么药呢。” 落清的笑容一顿,旋即就恢复过来了:“您老大人有大量,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还要记仇。 “况且,给明远下药,不是为了你们能脱身,给你通过气的么?再说了 他现在活蹦乱跳的,还加官进爵了,不是好得很么。” 给章明远下假死药那件事,她是没有提前跟章明远说过的。 因为他那样循规蹈矩的性子,只有让他没有退路了,他才能破釜沉舟。 黄裳往椅子后背一倚,悠悠地看向落清:“照这么说,我还得谢谢虞姑娘你不成?” 凤吟宣看不下去了,直接将装满酒的酒杯怼到黄裳嘴边:“师父,都是徒弟,你可不能偏心师兄他!” “我哪有……”黄裳话还没说完,就被吟宣灌进去了酒。 吟宣将空的酒杯“啪”地放在桌子上,章斯年跟陶槿吓得同时往后缩了下。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重复了几百遍。 “老东西,你帮不帮这个忙吧。”凤吟宣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他。 黄裳慢条斯理地抹去嘴角的酒:“好酒,好酒……你说说,你们师兄妹两个,性子就不能中和一下么。 “忽冷忽热的,为师我这心脏不太好。” 眼看凤吟宣要揍他了,黄裳摊手:“帮,帮,我帮还不行吗,怕了你了真是。” 凤吟宣给了章斯年一个眼神,后者识趣地去关门。 黄裳把腿架到桌子上:“说说吧,什么事情,值得虞姑娘犯这么大的阵仗。” 落清不紧不慢地坐下,自然地接过了桓殊戚递来的水果:“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桓殊戚忽略了凤吟宣瞪他的那一眼。 章斯年关好门回来,将前因后果跟黄裳说了。 黄裳刚送进嘴里的蜜浮酥奈花差点吐出来:“这还叫不是什么大事?” 第141章 唤元容 “事关两国邦交,确实不是小事情。”落清难得地没反驳他,“不过,到了我们黄公子这里,想必就是小事情了吧。” 黄裳咽下蜜浮酥奈花:“你可别拿对明远那套来对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落清将蜜浮酥奈花递给陶槿和桓殊戚:“桃子和小戚尝尝,这是鹤中楼的招牌,也是黄公子的招牌。” “行吧行吧,吃你这一套不行。”黄裳被夸的面红耳赤,“我倒是好奇,有什么事情,是章二公子的不晓阁解决不了的。” 章斯年狼吞虎咽,嘴里含糊不清:“我那不晓阁,只是知道的事情多,又不是办事的。” 黄裳看向落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干亏本买卖,事成有什么好处?——可别拿虚名那一套哄我。” 落清慢慢走到黄裳身边,在他身边缓缓踱步:“黄公子不爱虚名,更不爱银钱。您呢,又武艺高强,似乎我没什么能给您的。” “有一样东西。”黄裳定定地看着落清。 “什么?”落清停下脚步。 “刑部的卷宗——” 话音未落,就被落清打断:“不行!” 缓了缓脸色,落清道:“并非是我冥顽不化,刑部卷宗是刑部机密,事关重大,只有内部才可看,我不能徇私枉法。万一出了岔子,对不住百姓们。黄公子还是换一个吧。” “我就知道你不能同意。”黄裳倒也不执着,“那……我要见皇上一面。” 对于黄裳的这个请求,落清是十分吃惊的,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 至于为什么,落清并没有问。 黄裳向来为人古怪,就算落清问了,他也不会答的。 既然这样,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毕竟,船到桥头自然直。 “虞姑娘答应的这么轻松么,面圣可是大事,陛下那么忙,怎么有空见我这个无名之辈。”黄裳试探道。 落清揉了揉额角:“公子您就不必试探我了,我虽然算计过不少人,但不至于连这点事情不能说到做到。 “陛下虽日理万机,但见一见两国功臣的时间 还是有的。 “况且,您可算不上什么无名之辈,平定宋家的作乱里面,您立了不小的功劳。 “更何况,您还有战功,不过是陛下要封赏,您什么也没有,还是做了厨子罢了。” “师父,滢滢从来不骗人的。”吟宣真诚地道。 听吟宣这么说落清,黄裳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在这坐以待毙肯定查不出什么东西的。”黄裳调整了下表情。 “那黄公子有什么妙计?” “明日,我带明远去寻那南诏女王,看到底如何。” 落清:“仅凭我们已知的这些消息,如何判断?” 黄裳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这不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再不吃点心,就要不好吃了。” — 大明宫,皇后寝宫,宣徽殿。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宫女前来回禀。 要是往常的柳承民,早已经甩袖而去了。 想起今日落清的话,柳承民定定心神,对宫女和声道:“你先下去吧,我不进去,就在寝殿门口,跟皇后说几句话。” 宫女低头退下。 柳承民在宣徽殿门口,犹豫半天,才开口。 “元容,朕知道,你生朕的气。朕虽非有意责骂你,却是切切实实伤了你的心。 “朕伤你心,并非本意。伤在元容心,痛在朕心啊。 “朕不该责骂你,更不该,为了旁人责骂你。虽然华鄢陪朕从太子走到现在,朕也不该忘了,是你日日夜夜陪在朕身边,安慰朕。 “朕也不该,因国政误了跟你相处的时间。最不该的是,明明是朕的错误,却端着架子,不肯跟你道歉。 “朕不求元容原谅,只求你,还念在我们少年夫妻,四年来的日夜恩爱,夫妻情义。” 元容,是皇后孙琼昭的字。 柳承民说完后,宣徽殿内外沉寂半天,迟迟不见有声响。 就在柳承民头越来越低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里面的烛光照出来,和月光一起,洒在两个人的身上。 柳承民猛然抬头,对上孙琼昭平静的眸子。 “元容,你……原谅朕了?”柳承民眼里又燃起点点星火。 “夜深风寒,陛下保重龙体,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孙琼昭敛了眸子,转身而去。 “好。”柳承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宫女在他二人身后,将殿门关上。 “元容妹妹,这么晚了,为何还不歇息?”一进了宣徽殿,柳承民就换上了一副不一样的面孔。 若是叫白天那些朝臣见了,定要感叹有辱斯文。 算起来,其实孙琼昭算是柳承民的远房表妹。 更准确地讲,其实是柳宿泱和柳承诺的远方表妹。 孙琼昭父母双亡,青州知府见这个远房孙女可怜,就把她带在身边,当亲孙女养。 当年孙嫽冤案平复后,年底青州知府来长安述职,带了这个远房孙女。 小姑娘第一次见这锦绣长安,眼里都是好奇。 自此,她就打定了主意,以后要来这长安定居。 后来,柳承民选太子妃的时候,青州知府就举荐了孙琼昭。 什么用意,不言而喻。 可以说是监视,也可以说是试探。 更可以说是,想要用孙琼昭复宠,重获荣华富贵。 当年华鄢还劝说过柳承民不要娶孙琼昭,但被柳承民骂回去了。 因为少年一见姑娘,自此倾心,不可自拔。 “陛下既然如此厌恶于我,不如直接废了我。何必留我在身边心烦呢。”孙琼昭翻过一页书,淡淡地道,“反正我于陛下,不过是烦心事罢了。” “不不不,元容说这话,不是伤朕的心么。”柳承民搂住孙琼昭。 “那个华鄢,当年就劝阻过陛下不要娶我。如今又拿这个说事,臣妾这皇后做的,还有什么脸面呢?”孙琼昭一想起这个事情来就生气,但她并没有睁开柳承民。 “元容,你也知道。国子助教近日过于猖狂了,华爱卿并非是针对你,他参奏的还是国子监助教,并非是你。”柳承民借机,搂紧了孙琼昭的腰。 第142章 欲比天 本来庶人柳承诺被贬之后,青州知府孙玠也接着被罢官责罚。 只是这个关节眼上,他将孙琼昭送给了柳承民。 柳从厚对于这个出身已经单纯,人品样貌都好的儿媳妇,是十分满意的。 但是这样一位儿媳妇,又不能叫她身上有污点。 于是就把已经要打入大牢的孙玠,从牢里捞出来,封了个没有实权只拿俸禄的国子监助教。 近日,孙玠被人参奏说是在国子监行贿。 柳承民被南诏的事情桡的心烦,本不想管。 但这个关节眼,华鄢出来参了孙玠一本,连带着柳承民和孙琼昭都被骂了。 要不是落清给他拽回去,然后打圆场,柳承民真要当场发怒了。 好巧不巧,事情传到孙琼昭耳朵里,就跟柳承民闹了起来。 柳承民正在气头上,就骂了孙琼昭。 一气之下,两个人冷战了好久。 今日被落清察觉出来,落清才明里暗里地点拨他。 柳承民觉得,落清真的是他的福星。 若不是有她,柳承民不上不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孙琼昭摁住柳承民不安分的手,冷声道:“他参奏祖父便参奏祖父,扯我作甚?要不然,我这后位,让与他华鄢坐罢?” “不不不……”柳承敏将孙琼昭搂地更紧了些,“元容莫生气,生气伤你身子,为了他,不值当的。” 孙琼昭看向一边,冷哼一声,按着柳承民的手的力气却小了些。 见孙琼昭气小了,柳承民将手从孙琼昭手底下抽出来,轻轻包在她手上:“元容听我慢慢跟你说来。 “一来呢,这华鄢出身单纯,只效忠于朕。二来呢,他妹妹在姐姐帐下效力,这也是给姐姐一个面子 “三来,他为人正直,身为谏议大夫,有什么说什么,能纠正朕的行为,朕十分欣赏他的才能与人品。 “四来,他参奏的是国子监助教,也把朕骂了一通,说的是你身为国母,没有劝谏朕——当然,这是他说的,朕不这么认为。 “他这么说,只是让朕不要宠幸外戚,误了国政。他那个臭脾气,没有不骂的。 “朕当时也生他气,差点要骂他,要不是他被虞爱卿强行拽回去,又打了圆场,他估计要在家里养伤呢。 “他虽然脾气臭了点,说话难听了点,朕后面想,却句句都是实话,不能不听啊。 “再者呢,他是虞爱卿举荐的,为了新政,和虞爱卿,更得给他几分薄面。 “元容是一国之母,我们是君,他是臣,君度量大一些,就包容下臣子吧。 “但是呢,这个华鄢,这样说你可不行,朕肯定要说他,让他来给你道歉的。” 柳承民一边说着,一边把孙琼昭的腰带给解开了。 孙琼昭缓和了语气,垂眼:“陛下的意思,是要责罚祖父了?” 柳承民手上的动作一僵,没有言语。 “祖父做错了事情,自然该受罚。”孙琼昭抚上柳承民的脸,柔情似水,“虽然臣妾不该多说什么,可他毕竟是将臣妾养大的祖父,望陛下,能怜惜他年事已高,又为大晋兢兢业业多年,不要伤他身子和脸面。” 柳承民手包住孙琼昭的:“元容能解朕的心意 甚好。” 刚要吻上去,就又被孙琼昭用手摁住了唇。 孙琼昭的眼睛亮亮的:“陛下说的,让那华鄢来向臣妾道歉,可是真的?” “朕一言九鼎,自然不会有假。” 说完,就压了下去。 层层帘幕放下,盖住了男子的喘气声和女儿的娇吟。 — 桓殊戚派人将马车还给了万年县县令,又托人去冠军侯府带辆马车来。 桓殊戚今日出来没有带小厮,和来的章斯年把三人一个个架上马车。 车夫在车上等他们。 因为章斯年被落清劝阻,没有喝酒,才幸得清醒。 倒也不是落清不让他喝酒。 而是章斯年早年喝坏了身子,稍喝一点就头疼难忍,上吐下泻。 桓殊戚左肩上扛着陶槿,右手半抱着落清走。 章斯年扶着吟宣。 二人从鹤中楼出来。 楼外面,人声鼎沸,灯火寮亮。 “嘿嘿,你知道我是谁吗?”落清醉眼迷蒙地看向桓殊戚。 桓殊戚看着她的脸,少女双颊染上红晕,眼里好像蒙着一层雾。 桓殊戚的脸已经红的不能再红了,耳朵都能滴出血来。 桓殊戚停下脚步:“你是滢滢。” “不不不。” 落清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要不是桓殊戚力气大,搂得住她,她就要晃倒了。 “我是,刑、部、尚、书。”落清一字一顿,试图叉腰,可惜没摸到自己腰在哪儿,摸上了桓殊戚的。 桓殊戚慌得不知道手往哪里放。 “冠军侯,人,人。”章斯年及时地提醒他。 若不是章斯年提醒,陶槿就要被丢到地上去了。 “抱歉。”桓殊戚也不知道是在跟道歉。 章斯年顿时觉得,只有自己是没喝醉的了。 落清并没有在意桓殊戚的走神,试图往前走,桓殊戚也扶着她往前走。 “你知道么,我是女儿身,我以女儿身做了尚书郎。”落清大着舌头,“对男人们来说,多么的可怕呀。” 落清又停住了脚步,桓殊戚也停住,静静地看着她。 落清声音又似乎是清醒的:“他们怕我,所以这怕,变成了谩骂、羞辱、诋毁。 “你想知道,他们骂我什么吗?他们说我是荡妇,说我祸乱朝纲,说我颠倒阴阳……” “姐姐……”章斯年想出声阻止他,但是看了眼静静听着的桓殊戚,又闭了嘴。 本来醉晕过去的凤吟宣忽然醒了:“多么可笑啊,他们比不过我们,就要试图从言语上折辱我们,甚至造谣我们。” “可是这有什么!”落清挣开桓殊戚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他们怕我们,正说明我们有足以撼动他们的能力。” 凤吟宣痴痴地笑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落清稳住了脚步:“我不仅要坐稳这尚书郎,我还要爬的更高,史书上,将会记载我的名字。 “不仅有我的,还会吟宣,有璟明,有安安,有谢玖,有姚朝……有我们,哈哈哈哈哈……” 第143章 醉或醒 “是呀,”吟宣神奇般地从章斯年肩上抬起头来,“以后,谁再敢说我们半句不是,姑奶奶我砍了他们!” 说着,吟宣还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手。 章斯年向前几步,试图阻止吟宣,但失败了。 无奈何,章斯年只能在一边盯着吟宣防止她跌倒。 “就是,狗屁的中书令,杨立越你个老东西,看不过我,给我使阴招,我呸!早晚有一日唔……” 章斯年及时地捂住了落清的嘴。 他这姐姐平日里跟中书令笑嘻嘻,虽然大家都知道虞大人痛恨中书令,可这若是让人听去…… 桓殊戚拦住章斯年,轻轻摇了摇头。 章斯年叹口气,松开了她。 算了,姐姐平日里那么隐忍。 难得醉一回,就让她说去吧。 现在的姐姐又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司议郎,该放纵一回了。 也亏得章斯年松开的及时,不然吟宣的拳头就要上来了。 吟宣醉醺醺地念叨:“还有那狗屁的孙秀才,嘟嘟嚷嚷什么三从四德,考秀才了不起呢,姑奶奶我可是镖师,我姐姐可是当朝尚书,他算个狗屁,我呸!” 看着摇摇晃晃的吟宣,章斯年想触碰又不敢。 “那个孙秀才,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就他那个样子,揍他都嫌脏的。”落清接着吟宣的话,又踉跄了几步,“早晚有一日,早晚有一日,我成为名垂青史的丞相,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比我更厉害的,女丞相哈哈哈哈哈哈哇——” 落清跌了两步,“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刚好吐在了鹤中楼门前不远。 鹤中楼的伙计出来看何人在此发疯,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伙计正酝酿这脏话,桓殊戚就从腰间掏了银子,甩给伙计,道声“抱歉”。 伙计笑吟吟的去了。 落清吐完,站起身来,就要往后倒。 桓殊戚早等在一边,捞住了落清。 吟宣想上前两步看过去,酒意上头,也晕了过去。 章斯年及时接住了她。 两个人把另外三个好不容易扶上了马车。 从鹤中楼门口到马车上这几步路,硬生生走了一刻钟。 陶槿全程昏睡过去了。 期间还有人时不时凑过来,想看看哪两个醉鬼在此发疯。 隐隐约约认出是刑部尚书后倒是就站住看。 听了落清和吟宣的醉言,围观的人神色各异。 恰好路过的孙秀才,是一脸菜色。 见几人要走,人群也便接着散了。 好不容易将马车赶回了落清家中,两个人又把他们安顿好。 这时面面相觑的章斯年和桓殊戚,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落清家中,没有仆人,本只有落清和吟宣两个人互相照顾,这几日章斯年和陶槿在此借宿。 所以,现在她们两个都醉了,谁来帮她们换衣服? 这个时候桓殊戚回府上去请侍女,一来一回 也要不少时候了。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疆场上运筹帷幄的冠军侯,这时候也没了主意。 “不如我们帮她们——”章斯年绞尽脑汁,才想出来这么个主意。 “不行!万万不可!”章斯年还没说完 就被桓殊戚打断了。 “那如何是好啊?”章斯年一下子蔫下去了。 桓殊戚忽然道:“滢滢和凤姑娘平日里,可还有其他住的近的朋友?” 章斯年拍了下脑袋:“我怎么没想到呢?你别说,还真有一个!” — 当郑印拉着脸出来开门的时候,见有一个是章斯年,脸色缓和了一点。 晚上光弱,郑印并没有看清另一个是谁。 当他们说要找郑安安的时候,郑印的脸又黑下来了。 “你们找我女儿做什么?” 以桓殊戚六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可以听得出,郑印马上要砍人了。 两个人马上解释前因后果,郑印才缓和脸色。 顿了顿,郑印也看清了眼前人:“你是冠军侯?” 话是对着桓殊戚说的。 桓殊戚施了一礼:“晚辈正是。” 郑印也愣了下,准备还礼,被章斯年扶住了:“前辈莫要多礼,我们是晚辈,您是长辈,况且,这么晚了,是我们叨扰您和郑姑娘,这礼,您当得。” 郑印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叫他们在这等一会,他去叫安安过来。 郑安安听说吟宣和落清两个人,双双醉的不省人事,衣服都没披好,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郑印赶在后面叫她披好衣服。 郑安安嘴上答应着,三步并作两步走,直接忽略了章斯年和桓殊戚。 两人对着赶出来的郑印施礼:“晚辈多谢郑伯父和郑姑娘,改日定来上门道谢。” 施完礼,就跟在郑安安后面,匆匆回了落清家。 郑安安把他们两个人从屋子里赶出去,让他们在院子里等候。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 “你……是何时与滢滢相识的?”桓殊戚刚问出口 又怕自己唐突,忙补充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滢滢这几年经过的事情,如若冒犯……” “哎呀,松晖这是哪里来的话。”章斯年摆摆手,“你一个武将,说话怎么文绉绉的,比华木头都文绉绉。” 借着着清风,章斯年本来为数不多的醉意,彻底醒了。 三五好友,把酒言欢。 好久不曾这样畅快了。 章斯年一只手撑在石桌上,开始回忆:“姐姐呢,今年十九岁,她是十五岁,嫁给我哥哥的。 “一开始,我只是听说了这位嫂嫂的才名,但事实如何,并没有在意。 “是他们婚后第二日,我躲催我读书的小厮,昏睡在花园里,掉下树,惊扰了姐姐和那时的吟宣。 “吟宣那时候,叫草儿,是姐姐都陪嫁丫鬟,是符家刚买的。 “吟宣这个名字,是姐姐后来给吟宣改的,九思的字,也是她起的。 “我那时就跟着太子了,没有名分的那种。太子也催我读书,我是真不爱读书啊——” 章斯年想起这段往事,还是无语望天:“这跟陶兄,简直是同是天涯什么人什么……” 章斯年想不起来,开始抓头发:“你看看,在姐姐身边待久了,也学着她引经据典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桓殊戚笑着给他补充。 “对对对就是这句,然后我就借机将太子殿下给我出的对联,问了嫂嫂……” 第144章 此野心 当第二日落清因为作息猛然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上朝要迟了。 ——还好,跟往常一样的时间。 就是头疼的厉害。 落清看了看身边睡的还十分沉的吟宣和安安,起身去收拾了。 顺便,把陶槿和章斯年揍起来了。 陶槿还茫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起来。 还是章斯年反应快,给了陶槿一巴掌:“昆琦,今日是你新官上任第一日!” 这才让陶槿清醒过来——自己当官了。 没给他们俩太多时间思考,落清吞下最后一口馒头,去后园牵了两匹马出来。 陶槿目瞪口呆:“我们坐这个上朝?” 落清坚定地点头。 “滢滢你不是刑部尚书吗?”陶槿还是很难接受现实。 言外之意,是刑部尚书居然没有马车? “我穷。”落清面不改色,“就两匹马,你俩一匹,我一匹,赶紧上马吧。” 直到章斯年揪着陶槿上了马,走在街上的时候,陶槿才恍恍惚惚接受现实。 宣政殿。 殿里面空气闷闷的,朝臣们因为政见不合而激烈争吵。 落清正在合计,下了朝,派人去大理寺调徐文简的卷宗。 忽然争吵声被一道声音打断。 “陛下,臣要参奏一人。”跪下的是御史大夫方遂生。 “你且讲来。”柳承民来了兴趣。 上一次参奏孙玠,也是这位祖宗,柳承民倒是想知道,他又有了什么新人选。 “陛下,臣要参奏的是,刑部尚书虞落清!”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哗然。 虽然这些大臣都看落清不顺眼,但落清的能力,他们不得不认可。 况且如今落清已经站稳根基,他们就算看她不顺眼,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落清面不改色,仿佛事不关己。 方遂生才不管别人的反应,开始他的陈词:“陛下,虞落清其人,嚣张跋扈,野心勃勃,颠倒阴阳,祸乱朝纲,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罪恶非常……” 落清扯了扯嘴角,忍住笑意,心道自己干过这么多坏事吗? “……昨夜里,臣路过鹤中楼,听虞落清大放厥词,野心昭然若揭!” 柳承民坐直了身子,他倒是想听听,虞落清野心怎么个昭然若揭法。 “她言道:‘我不仅要坐稳这尚书郎,我还要爬的更高,史书上,将会记载我的名字’,还说什么羞辱中书令之词,更令人愤怒的是,她说‘早晚有一日,我成为名垂青史的丞相,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比我更厉害的,女丞相’。 “这实在是狼子野心,可比司马昭之心……” 落清听他学自己说话的口气,实在是难忍笑意。 方遂生前比古人,后望来者,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例子,方才结束陈词:“臣请陛下,严惩虞落清,以儆效尤!” 柳承民不置可否,看向落清,语气中尽是玩味:“虞爱卿,可有此事哇?” 落清躬身回答:“陛下,臣昨夜同冠军侯几人吃酒——昨日确实是吃酒了,吃得醉了,并不记得酒后说了什么,不过陛下可问冠军侯等人。” 桓殊戚:“陛下,尚书大人确实是说过这几句话,不过御史大人,似乎没说全。” 方遂生急了:“臣没有!” 柳承民:“哦?” 章斯年走出来施礼,摇头晃脑地:“陛下,臣也能证明,尚书大人的确说过这几句话。 “不过却漏了几句,比如说,明明是你们这群人,先中伤尚书大人。 “比如说,尚书大人不仅说了史书上会有她的名字,还会有凤吟宣姑娘,郑安安姑娘,舒璟明,谢玖姑娘,姚朝姑娘,还有千千万万的姑娘们。 “这话也没什么不对吧?怎么,为何御史大人这就不敢说了呢?” 方遂生收了脾气:“陛下,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话,但是都能证明,虞落清狼子野心,不可再留了啊!” 柳承民挑眉:“虞爱卿,你可有话讲?” “臣不可否认,臣,确实是有登相的野心。但是,”落清回身,指着这群大臣,“我不信在场的大人们,你们,就没有登相的野心吗?” 本来在窃窃私语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了。 柳承民坐在上面,撑着下巴,看他们表演。 落清站在原地不动:“不止你们有,前人也有,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也有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更有杜子美‘致君尧舜上’,这些前人,不都是你们向来称颂,敬仰,甚至自比的吗?” 朝臣安静如鸡。 落清向前走了一步:“怎么这些雄心壮志,这些野心,在你们那,是高等的标志,是千古流芳,怎么到了我这,倒成了罪名呢? “难道说,你们这些大人们,都甘心待在现在的位置上,不想向上爬?” “你!”不知道有谁说了这么一声。 落清冷哼一声转过身,躬身施礼:“陛下,臣是有野心不假。 “臣不以为,野心全是贬义词,臣更不以为,有野心会是坏事。 “农夫有野心,稻田今年亩产两石,明年就想法设法产三石。 “有此野心,百姓年年丰收,大晋才会粮食富足。 “商人有野心,今日瓜果卖出三十钱,明日想卖出六十钱。 “有此野心,商人会不断富裕,大晋也会百姓富而国家富。 “织女有野心,今日产布一匹,明日就想产两匹。 “织女有此野心,才有你我身上的衣服,大晋也会人人都穿上好衣服。 “臣子有野心,今日做侍郎,明日就想做尚书。 “臣子有此野心,就会不断努力,不断向上,做事,效率会更高,是大晋才会官员都两袖清风。 “有野心而不违礼法,不仅不是坏事,还是好事。长此以往,我大晋必然蒸蒸日上,国富民强! “臣不否认臣有野心,更不否认臣想做百官之首。但臣清楚现在的能力和经验还不足。 “因此臣会为了这个野心更勤于公务,以不负万民之望和陛下之托!” 整个宣政殿静的落针可闻。 “啪、啪、啪!” 直到柳承民的拍手声,彻底打破了这寂静。 “好一个虞落清!好一个尚书郎!好一个有野心而不违礼法!” 第145章 固执人 “你们这些人 ,一个个的,背着朕贪污受贿,纸醉金迷; “要么尸位素餐,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妄受俸禄; “要么恃强凌弱,欺上瞒下,横行霸道,简直令人恨的咬牙切齿! “不必低头装不是自己做的,谁干了谁没干朕心里清楚。 “也不必庆幸你们瞒住了朕,说不定下一个抄家的就是你们!” 柳承民一通发怒,吓得大臣们不敢吭声。 见朝堂上终于安静,柳承民脸上的怒气还未消。 章斯年在心里嘀咕,柳承民不会指槐骂桑,说他尸位素餐吧。 于是章斯年悄悄抬头,看柳承民脸色,顿时明白过来。 他这是演过头,没台阶下了。 章斯年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道:“陛下,妄食君禄固然可恨,可陛下身子康健更为重要呐。” 落清面不改色,目不斜视,接着他的话:“是啊,陛下当以龙体为重。” 柳承民松了口气,顺着台阶下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以后都应当以虞爱卿为表率才是! “虞爱卿,朕等你能让朕拜你为相那一日。到时候,朕把太子亲自教到你的手上!” 此言一出,文武群臣再次哗然。 陛下登基三年,后宫还尚无所出,更别说立太子。 而陛下此言,是说要封落清为太傅。 如果是,落清还是当年的司议郎,他们定认为此事是个笑话。 可如今,他们谁都知道,陛下没有说笑。 以落清如今的能力,有朝一日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女子拜相,这还了得? 落清以女子身与他们同朝为官,已经是史无前例。 若一女子成为百官之首,踩在他们头上,这让他们的脸面往哪儿放? 更别说她成为太傅,那将来大晋的天还了得了? 这让他们人人自危。 “陛下,万万不可!”杨立越第一个出来反对。 “陛下三思呐!” “陛下!” 反对声音此起彼伏。 而当朝丞相本人,章修能,一言未发。 “谁再多说一句,谁就杖责二十。”柳承民冷下脸来。 他没找这些大臣麻烦就不错了,还敢找他麻烦。 今日方遂生弹劾落清,肯定有这些顽固派撑腰。 他刚让落清修新法,这群人就跑出来闹。 这哪是弹劾落清,明明是在反对新法。 “就是陛下要打老臣,老臣也要说!”杨立越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陛下若不收回成命,臣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杨立越已经六十又三了,他若跪死在朝堂上,这不要让天下人指责柳承民么? “杨爱卿,朕敬重你为大晋呕心沥血这么多年。”柳承民顿了顿,“朕还并未下旨,爱卿这是在,威胁朕么?” 杨立越不说话,依旧没起来。 “爱卿若是觉得虞爱卿不足以拜相,就让自己能拜相,阻拦朕纳贤,是要朕误国么?”柳承民给旁边的羽林郎使了个眼色。 马上有人上前给杨立越捂住嘴,“搀扶”下去了。 大臣们目瞪口呆,谁也不敢再吭声了。 他们知道,这个陛下,已经不是三年前初登基,任人拿捏的陛下了。 陶槿又当众启奏了南诏女王来访之事,和访西南十三国的经历。 柳承民正式下旨将此事交给章斯年,又安排了一干人等负责贸易。 下朝后,柳承民把落清单独留了下来。 御书房内。 落清站在那眼观鼻,鼻观心,听柳承民絮絮叨叨说些废话。 他一开口,落清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落清啊,这事情你也有错,不该让人家抓住把柄。 “你说你也是,平日里谨慎地很,怎么好端端地吃醉了酒呢……” 察觉到落清在走神,柳承民轻咳几声,加重了语气:“朕知道你跟中书令不和……” “陛下,臣有一请。” 柳承民愣了一下,这厮又没听他说话,简直是岂有此理! “——讲。” “臣请陛下下口谕,派人去大理寺调徐文简的文书。” “准。”柳承民马上让人去了。 他知道落清和大理寺卿符兴昭是父女关系 也知道他们关系不好。 此事容不得耽误,所以他立刻派人去了。 “臣谢陛下恩典,陛下让臣做事,直说就好。”落清略带无奈。 “那个咳咳咳……”柳承民有些心虚,“爱卿啊,你跟华爱卿平日里可还熟悉?” 谏议大夫的谏言是不得降罪的,所以柳承民不好直接跟华鄢说。 而华鄢见了章斯年,就跟见了啥可怕的东西一样。 所以这事,只能让落清来做。 落清一脸悲悯地看着柳承民,好奇他脑袋是不是坏了。 不过落清很快猜测出了柳承民的意图:“陛下 可是皇后娘娘……?” 柳承民点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落清知道孙琼昭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受不得委屈。 华鄢这么说人家,确实过分。 “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劝说谏议大夫,下次早朝,定让他当众请罪。” “好!” 柳承民喜上眉梢,刚想说些什么,落清就躬身道,“陛下,臣得去刑部处理案子了。” “去吧。” 身后,是柳承民微不可察的叹息声。 出了大明宫,落清着急忙慌往外走,心里想的全是案子,却被两个人拦住了。 ——一个是丞相章修能,一个是陶槿的父亲,吏部侍郎陶侯锡。 这俩父亲后面,双双跟着自家垂头丧气的逆子。 不及落清出口询问,两个人就对落清躬身一礼:“尚书大人,这两日小儿多有叨扰了,实在是抱歉。” 落清摆手:“无妨无妨,大人们不必言歉。只是是——” 落清看了一眼在章修能后面做鬼脸的章斯年:“丞相大人,斯年偶尔顽皮,能有这般少年心气是好的。” “多谢尚书大人为他说情,回去我不会责罚他了。”章修能无奈,“不然又该去寻你这个姐姐了。” 落清笑着:“陶大人——” “老夫不会逼婚槿儿了,多谢尚书大人这些日子费心了。” 落清还礼:“二位大人不必言谢,晚辈应当的。晚辈还有公务,不能多陪二位大人说话,下次再叙,告辞了。” 几人各自离去。 还没到刑部,远远地,落清在马上就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自己跑过来。 第146章 何以解 “吁——”落清勒住马,翻身下马,“黑不溜秋!” 话音未落,黑乎乎的东西就扑到了落清怀里。 落清一手牵着马的缰绳,一手抱住黑不溜秋,十分惊喜:“你怎么在这?” 黑不溜秋一直在后院看马,黑不溜秋在这里肯定是吟宣放出来的。 难不成……吟宣出了什么事情? “汪!汪!”黑不溜秋脑袋朝着刑部门口叫了几声。 落清牵着马走近,阿沁身着青色官服,迎了出来:“大人下朝啦?” 徐端卿自与章修能和离远行之后,阿沁留在了章府。 落清与章明远和离的时候,那晚阿沁突然来,求落清带她走。 她说,她不想再这样过下去 ,她想过不一样的日子。 她说,她相信落清能带她过不一样的人生。 落清就去问章修能要阿沁的卖身契。 但是卖身契被章明远拿去了。 章明远以此威胁落清不要和离。 结果,章明远被落清扇了两个巴掌,吟宣把卖身契抢出来了。 章修能对章明远脸上的两个巴掌印,视若无睹。 落清就把阿沁安置在身边,到了刑部后,阿沁就一直在刑部做事。 虽然只是掌固,负责仓库和厅事铺设,没有品级,但是有俸禄,还可以不断提拔。 现在已经是主事了,从九品。 去年,阿沁已经自己购置了一处房产。 刑部尚书都是女子,刑部多几个女官,谁也不敢说什么。 毕竟,说了什么,也被落清骂回去了。 落清将马交给侍卫,弯腰将黑不溜秋放了下来:“嗯,这两日可还好哇?” 阿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大人休假的这些日子,倒也还好,没出什么大乱子。就是接手的卷宗越来越多了。 “对了大人,昨日万年县送了徐文简过来,刚才大理寺将卷宗送过来了,大人可要看看?” 落清拾级而上,黑不溜秋跟在后面:“要看的,现在就看。我忧心的就是这个案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下官分内之事,大人才是辛苦。对了大人,还有一件事。 “我今早上值的时候,黑不溜秋嘴里就叼了个盒子。 “我看它叼着辛苦,就将盒子放到后堂了,徐文简的卷宗也是。 “黑不溜秋真通人性,我让它进来等您,它还摇头。”阿沁和落清并肩而走。 黑不溜秋有时候会跟着落清来刑部,之前黑不溜秋在章家,也是落清、何嬷嬷和阿沁三个人照顾。 所以黑不溜秋认识阿沁,阿沁也认识黑不溜秋。 落清弯腰摸了摸黑不溜秋的头。 “好,我知道啦,谢谢你阿沁,你去忙吧。”落清笑道。 — 后堂。 落清给黑不溜秋喂了吃的,让它门外等她,自己进了门。 她先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盒子,盒子里面有一封信,看落款,是吟宣的字。 于是,落清忙展开看。 信上写着,章明远因为羽林卫的事情走不开,今早黄裳去了她们家,要吟宣陪他去走一趟。 吟宣在信上说时间紧急,就给落清做了些饼子,要她别忘了吃云云。 盒子下面一层,就是吟宣今早赶时间烙的饼子。 落清叹口气,吟宣走了,她心里还空落落的。 不过没来得及想太多,落清就坐下来看徐文简的卷宗。 越看,落清眉头皱的越紧。 徐文简 ,永初八年生人,兴宁四年,因不孝之名入狱,判斩立决,秋后问斩,兴宁四年秋,执行斩立决,后越狱潜逃。 景泰七年四月,随庶人柳承诺谋反,兵围赵府,伤太傅夫人徐端卿、吏部侍郎妻符落清、偏将军女舒璟明。 被徐端卿、符落清、草儿几人制服,押送大理寺,依照原刑,仍判斩立决。 景泰七年四月末,斩。 当年确确实实是斩过徐文简的,徐端卿好像还去看过。 不过画面过于血腥,并没有跟落清细说。 如果当年死的是徐文简,那现在这个是谁。 可看面貌,这确实是徐文简。 那如果这个确实是徐文简,那当年死的是谁,谁那么大能耐,偷梁换柱。 不管是不是徐文简,这都不是件小事。 落清最怕的,也是最坏的一种可能。 就是这件事,可能牵扯世家,和柳承诺。 柳承诺虽然被废为庶人,逐出长安,可这几年还是一直有动静的。 只是三个月前,突然没了动向。 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不得不让人深思,这其中的关联。 徐文简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他背后是何种实力。 能放他到长安城来,还如此大摇大摆。 是挑衅?示威?或者是…… 想到此,落清似乎有了些头绪。 这人是不是徐文简不重要了,查明他背后有没有人,目的是什么,才是重要的。 可这如何查呢…… 落清身子向后靠过去,想靠到椅子背上。 落清忘记了后堂之前那把椅子坏掉了,换了一把没有靠背的。 不出意外地,落清直接仰倒在地上。 四脚朝天,脑袋摔到地板上,椅子也被带倒了,发出“嘭”地一声。 落清躺在地板上,眼冒金星。 心里想的却是早知道听阿沁的建议,把地板铺上地毯了。 外面的侍卫听到声音,推门进来查看:“大人……!” 她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两个侍卫第一反应是捂住眼睛,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 两人又怕落清真摔坏了,试探性地问:“大人……” 落清更想死了。 后脑勺疼得厉害,落清心里说可别把脑子给撞坏了。 落清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我没事……” 两人才安心关门回去。 不过这一摔,可给落清摔出了个主意来。 既然徐文简大摇大摆地回长安,那他们肯定是不怕查的。 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查暗的。 案卷上写着,当年负责这案子的人,是当年的大理寺卿,现在的吏部尚书,元绛。 这位大人,向来可是被称为铁面无私的。 符兴昭在他手下多年,由于办案能力一般,硬生生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熬了十年。 直到把这位大人熬走,也是沾了落清道光,他才升为大理寺卿。 落清扳着桌子从地上站起来:“来人!” 第147章 话中话 “升堂!我亲自审徐文简!” 刑部大堂。 “升堂——” 衙役们分列两旁,手持杀威棒,目不斜视。 两位侍郎分坐两边,主簿坐在一侧。 徐文简很快就被带到了堂上。 落清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徐文简整整衣裙,嘿嘿一笑:“能让如此尤物审我,倒也是幸运。” “大胆!”落清喝止他,“刑部大堂,岂容得你放肆!” 要不是落清一向不许严刑逼供,真的就要打徐文简了。 徐文简大概就仗着这一点,干脆往地上一躺:“白日堂上审哥哥,晚上床上叫哥哥~” “来人啊,给我让他跪起来。”落清面不改色。 碰上这种无赖,反而不能生气,要是生气,就正合他意了。 话音未落,两边的衙役就架着徐文简跪在地上。 徐文简挣扎了几下,发现动不了,开始哀嚎:“来人啊——还有没有天理啊——尚书大人动用酷刑啊——” 落清冷笑,这徐文简还真是一点性子都没变,跟四年前一样,变态,又愚蠢。 两位侍郎眉头皱的能挤死苍蝇。 这徐文简真是个难伺候的主。 落清可不管这些,执掌刑部一年她什么怪人没见过。 除了穷凶恶极的,还有走投无路,上来就装疯卖傻的。 她虽然不用酷刑,但手段多的是。 “本官一不问你姓名,而不问你籍贯,单问你一个,你可知,老宁义侯怎么死的吗?”落清直接忽略掉了徐文简的哀嚎声。 这要是让御史台那群东西听去,指不定要怎么弹劾她。 眼下是顾不得这些了。 徐文简没有停止他的哀嚎,落清却察觉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到她身上来了。 徐文简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怕被落清带着走,还是沉浸在自己哀嚎中。 落清完全不理会徐文简,跟左右两位侍郎道:“想必二位大人,也听过老宁义侯的名声吧。” 两位刑部侍郎都是年轻人,都是寒门庶子,对这样的事情,哪能清楚。 “两位大人不知道不要紧,我来跟二位大人说的,当今的宁义侯是徐端卿,徐大人,老宁义侯呢……” 宁义侯这三个字,就是徐文简的软肋。 说不得软肋,算是执念吧。 这一点,四年前落清就见识过了。 “你放屁!本侯才是宁义侯!那娘们算个什么东西!” 落清话音未落,就被徐文简打断。 衙役想喝止他,被落清使了个眼色。 落清挑眉:“本官只晓得宁义侯叫徐端卿,可不识得别的什么不入流的脏东西。” “你说谁是脏东西!我才是宁义侯!父亲说过,爵位是我的,谁都抢不走!她一个娘们凭什么!”徐文简瞠目欲裂,叫嚣着,身子被两个衙役死死按住,“等着吧你,你们给我等着吧,等殿下回了长安城,我就是宁义王,你们都得死——” 这话一出来,两位侍郎和主簿心里都掀起惊涛骇浪。 这样的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徐文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又开始了哀嚎。 不过落清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等殿下回了长安城”,整个大晋,还有几位殿下呢。 “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哪能比得过徐大人。”落清冷笑。 “有没有人来管管啊——”徐文简这次学乖了,不再搭落清的话。 落清此时也知道徐文简不会再多说了,就叫人把他单独关押起来,又带了小厮上来。 一一审问了这些小厮仆从,都说是到了长安城才被徐文简雇过来的,只知道徐文简是做生意的大老爷,出手可大方了。 看他们神色和查出来的行踪,并无假话。 只是此案还没有了结,这些人暂时不能放,就好生看管起来。 下了堂,两位侍郎跟在落清身后。 落清转身,两位侍郎也顿住步:“两位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纪峦犹豫再三,道:“大人向来刚正不阿,执法严明,怎么今天……” 后面的话,纪峦没说下去。 但一旁的文堪怜却脱口而出:“大人今日,真是叫人搞不懂,堂上一不审,二不问,反倒与他说笑起来。 “他说了那样的话,大人也不喝止,威严何在? “这没问出个结果来,大人也没说怎么判,就将他带下去了。 “难不成,大人也是那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之人?” “堪怜!”纪峦打断他,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落清也不生气,转身哈哈一笑,仍是往前走。 “二位大人来刑部几年了?” “下官三年,文大人,两年。”纪峦追了上去。 “二位大人比我在刑部待的时间长,应当知道,来刑部的,要么就是穷凶恶极之徒,要么就是贪官污吏。” 文堪怜不情不愿地跟着。 “二位大人也应当知道,我一向不动用酷刑,一来呢会造就冤案,二来,这酷刑对前者没什么用处,三来,实在是太残忍了些。 “他们虽然是穷凶恶极的人或者是贪官污吏,但在定罪之前,还不是罪犯,对还不是罪犯的人用刑,这样不是没有人道么? “他们虽然失了为人的资格,你我却不能与他们为伍啊。” “说了这么多,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么?”文堪怜语气十分冲。 “刚才我也问过了,二位大人,可曾听过老宁义侯的事情。” “不曾。”纪峦道。 “老宁义侯,是徐文简的父亲。” 这一下,他们都懂了,原来徐文简在堂上说的不是疯话。 文堪怜冷冷的:“所以你是包庇亲戚?” 落清笑了出来,顺手摸了一把在后堂门口守着的黑不溜秋,推开门,走了进去。 “徐文简其人,贪婪、变态、自私,别用正常人的思路去推测他怎么想的。” 文堪怜还皱着眉头,纪峦似乎有点听明白了。 “大人此意……” 落清走到桌子后面坐下,示意两个人也坐,落清打开盒子,拿了三张饼出来,递给他们两个人一人一张。 “现在徐文简的事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他背后的人。”落清敲了敲桌子,“他们背后的人,要做的事情,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文堪怜接过了饼,但没有动。 门被黑不溜秋叼着关上。 第148章 食君禄 “背后的人?”纪峦不解。 “他刚才不小心说出来了,殿下,大晋,能有几位殿下呢?”落清扯扯嘴角,“说不定,哪位殿下不老实了,又要造反呢。” “这事不应该先禀报皇上吗?”纪峦还是不明白。 “皇上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刑部,就是让我们刑部查了。南诏女王即将来长安,必须把这事溺死在摇篮里,千万不能出乱子。”落清把饼塞到嘴里,转身去后面书架找着什么。 纪峦:“那大人有什么头绪了吗?” 落清翻找着东西,似乎没听见,直到抱了一堆半人高的文书出来。 两个人忙往旁边挪,给落清让地方。 落清将那堆文书放到文堪怜面前:“大概有了。文侍郎,这一堆,是各位王爷这几年的行事记录。你找找,哪位不对。” 文堪怜手里捏着饼子,脸上一言难尽。 “别这个表情嘛,开心点,中午就吃这个了,等案子解决了,本官跟皇上要钱,请你们吃饭。”落清拍了拍他肩膀。 文堪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分,皱着眉头,但是没说什么,拿着饼子吃了起来。 “这才对嘛。”落清拍拍手,把一张纸递给纪峦,“这是徐文简在长安城待过的地方,辛苦纪侍郎亲自走一趟,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纪峦张了张嘴,最终点了头。 文堪怜终于说了第一句话:“那你呢?” “我负责从徐文简嘴里撬话,还有一会有几个案子要核对,再过会几位大人要过来商量修新法的事情。”落清如数家珍。 纪峦听得皱了眉头。 落清推着他往外走,还不忘把纸塞到他怀里:“别皱眉了纪大人,赶紧去做事吧。” 纪峦不甘心地回头:“现在?” 落清坚定地点头:“对,现在。” 刚送走纪峦,就有人进来禀报,或是章明远要见落清。 落清咽下一口饼子,头也不抬:“不见。” 文堪怜转头看着落清,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落清还是埋头文书,笔也没停过:“文侍郎,看卷宗,本官脸上又没写字。” 侍卫犹豫片刻,道:“大人,他说如果尚书大人说不见的话,就说羽林中郎将来见。” 落清吞下最后一口饼子,手中的笔差点被掐断。 — 刑部侧厅。 章明远听到推门声,立刻起身整理仪容。 “中郎将寻我何事?”落清关门,“有话赶紧说,我忙得很。” 章明远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玄色常服。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呆呆愣愣的,还没说话就红了脸:“不……不是,是与秋托我来的。” 说着,章明远将一叠纸递过来:“这是斯年给你的,说是你要的东西。他脱不开身,就托我来了。” 落清接过,收在怀里:“他怎么效率这么高了?” “滢滢要他做事,自然要快一点。”章明远痴痴地盯着落清。 落清蹙眉:“我同中郎将可没这么熟悉,轮的上唤小字,中郎将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就……” “尚书大人,”章明远不知怎么委屈起来,“南诏一事,并非是我不愿,而是保护陛下,难以脱身。” 落清摆摆手:“中郎将难不成以为我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 “不管是保护陛下,还是南诏一事,都是家国之事,与私情无关。 “我自然不会因这事嫉恨你。不过说到这个,我还有一件事要叮嘱中郎将。 “最近这长安城中,似乎不是很安宁,中郎将可要更加谨慎了。 “尤其是进出入宫的人,要好好盘查。” “多谢滢……尚书大人提醒。”章明远垂下眼,“你也多注意身子。” 落清没搭理他的话:“时侯不早了,中郎将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罢,落清就出了门。 — “我们就在这儿议事?”终于有人发出了疑问。 几位大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十分不相信新法就在这个破落屋子里制定。 皇帝下决定的时候,想过建一个新地方来立法,落清嫌这一来二去太麻烦,干脆直接定在刑部的小屋。 落清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一下:“诸位大人暂且忍耐下,我们刑部就这个样子,穷是穷了点,可是好歹还有桌子。 “大人们都是重臣,相信不会被这点困难劝退吧。 “况且圣人说,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大人们不会堪其忧了吧?” 这一句,让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一个个的,平时之乎者也,圣人的话挂在嘴边,这个时候要是不忍耐,老脸往哪儿放。 看着安静如鸡的大臣们,落清笑了笑:“既然陛下信任我等,让我等负责编纂新法,我等沐浴皇恩,自当尽其所能。 “哪位大人要是嫌我刑部简陋,就自己拿钱来修,这个,我作为刑部尚书,自然是没意见的。” “好了,咱们闲话少叙,大人们手里应当都有两本册子。 “一本是旧法,一本是这几年陛下推行的新政。 “几位大人熟读律法,修订新法对诸位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诸位的资历都比我老,年龄比我大,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是陛下既然派了我和卢大人主事,我还是要多说几句的。 “我就几个要求,第一个,新法应当把刑罚和民礼、商事分开。 “刑罚我和大理寺卿符大人主修,民礼卢大人和蒋大人主修,商事华大人和方大人主修,几位意下如何?” 不等他们回答,落清就自顾自的说:“既然诸位没什么意见,那我就说第二点,新法务必要将陛下这两年的新政加进去。 “第三,务必简单明了,要让不识字的农夫都能听懂。 “另外我再说一点,大人们别执着于引经据典,多说点人话就好。 “行,就这三个,我说完了,大人们各自忙,初版我要一个月之内见到。” 蒋逾发出了质疑:“一个月?怎么可能?” 方遂生跟着道:“对啊,这怎么可能?” 符兴昭没说话,但看得出来他脸色阴沉地像要吃人。 “你我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平日里,诸位弹劾我的本子写的挺快啊,这个时候怎么犯难了。”落清笑吟吟地。 第149章 对与错 在场的诸位脸色各有各的难看,尤其是今日刚弹劾了落清的方遂生。 落清的笑容依旧没变,直接忽略了他们的脸色:“没有说诸位弹劾我不好哦。诸位大人遇到什么问题,下官很愿意与诸位探讨的。” 卢恭时倒是最平静的一个。 “卢大人可有什么可讲的?”为了表示尊重,落清还是问了一下卢恭时。 “一切听虞大人的。”卢恭时沉声道。 他想不明白,明明落清跟他关系不怎么样,为何还举荐了他主持新法修订。 于是今日事情做完之后,卢恭时就叫住了落清。 落清正在跟符兴昭纠缠,乐得脱身。 落清对符兴昭道:“符大人,您也看到了,本官忙的很,没时间与你纠缠。” 说完,落清就甩甩袖子走了,留下符兴昭一人在原地跳脚。 落清觉得自己能捏着鼻子跟他共事,已经不错了。 卢恭时犹豫半天,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落清笑了两声:“卢大人,你我有过什么梁子吗?是有杀亲之仇,还是夺妻之恨呢?” 卢恭时摇摇头。 “既然不曾,为何不能共事呢?”落清理理袖子,“卢大人这话问的,显得我好像多小肚鸡肠似的,好歹,你曾经还是我上级呢——华大人,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落清看到了要收拾东西走的华鄢,赶紧叫住了他。 卢恭时还要说什么,落清对他施了一礼:“卢大人,你我圣命在身,修好新法才是眼下要事。我还有事,卢大人请便。” 说完,落清就拽着华鄢到了另一个屋子。 早有侍从备好茶,放在桌子上。 落清忙了一下午,连口水也没喝上,口干舌燥,对华鄢说了声“请”,顾不上别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华鄢看得直皱眉头,落清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说“成何体统”了。 落清用帕子擦去嘴角的水渍,将茶杯推到华鄢面前。 “华大人请,在我这不必这么拘束,我又不跟方大人一样,揪着人就弹劾。” 见华鄢还是不说话,落清道:“今日找华大人来,是有事问你。” “虞大人请讲。”华鄢才开口。 落清心里感叹,难怪章斯年叫他华木头。 “不知大人可听过‘何至作楚囚相对’的典故?” 不等华鄢回答是与否,落清继续道:“晋室南渡以后,士大夫们每到天气好的时候,都相约新亭,饮酒作乐。 “有次呢,一人叹气说,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 “王导却说: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华大人,你如何相看呢?” 落清见华鄢沉默不语,微微一笑:“这王丞相讲的这句,流传千古,被人赞颂。 “却不觉得,自相矛盾么。若是真有心克复神州,哪里还会每到天气好的时候,饮酒作乐呢? “他们呀,这是乐不思蜀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克复王室,什么百姓苦不苦。” 华鄢脸上有了疑惑。 落清又道:“谏议大夫可听过苏妲己、褒姒她们祸国殃民的故事?” 华鄢慢慢点了点头。 “大人有没有想过,是谁人给她们的权力,让她们残害百姓?” 华鄢的疑惑更深了:“只有君主骄奢淫逸,女人哪来的权力呢?” 话说出口,华鄢又好像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准确:“并非是说虞大人你。” 落清莞尔:“可大人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千百年来,承担骂名的,却是这些没有权力的女人哇。” 华鄢低眉,看着茶水中漂浮的茶叶,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知道谏议大夫直言进谏,为大晋社稷着想。这点我也佩服。 “可是大人该想一想,谁该骂,谁不该被骂。” 落清循循善诱。 华鄢眉宇间的疑惑少了一点,抿着嘴唇。 面上如此淡定,落清知道他内心在做斗争。 于是,落清推波助澜:“大人有多久没收到妹妹的家书了?” 华鄢眉头忽然松开,端起茶杯,将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而后,吐出两个字:“三月。” “尽欢于大人,是怎样的程度?” 这次,华鄢没有犹豫:“至亲。” 落清知道目的快达成了:“若是大人政务上出了岔子,这时候有人说,是因为尽欢不给您写信,让您思念,所以政务出了岔子。 “说尽欢是无情无义,不敬兄长,说她无德,大人怎么想?” “并非是她的错,为何要——”华鄢说到一半,卡了壳。 落清笑着,提起茶壶,给华鄢倒茶:“是啊,皇后娘娘,何错之有呢?” 华鄢仍然不语。 “人心都是肉长的。谏议大夫尚且有妹妹相依为命,而皇后娘娘父母双亡,也没有姊妹兄弟。 “唯一一个拉扯她长大的远方祖父,还是个糊涂的。 “有个表弟,已经是废人,表姐,博陵公主,远在边疆,你说她何谁相依为命呢?” 落清轻轻吹了吹茶水,继续说:“她在深宫,无依靠,又不似我这般自由,也不能参政,更无法与那个糊涂祖父常见,你说她哪来的挑唆呢? “我看呀,她挑唆,也该是要陛下给她权力,让她参政,给她金钱。 “孙玠糊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难不成是,皇后娘娘做了皇后,他孙玠才开始糊涂的? “大人要骂,只管骂孙玠就是,大不了,说说皇上管教不严。 “皇后娘娘孤苦无依,又不得自由,还要被我们这些人时不时骂两句,你说她心里头,哭不苦? “我不想华大人,成为王丞相那样言不符实徒有其名的人哇。” “多谢虞大人指点,我……知错了。”华鄢垂头丧气,“我会跟娘娘请罪的。” 看他蔫不拉叽的样子,落清生怕给他骂过头,以后意志消沉。 想到这,落清赶紧找补:“大人做谏议大夫,从未懈怠,并无错处,不管说什么,都是尽职尽责,我时常赞叹。 “人难免有错处,我也一样,大人也不要因此事介怀,跟那杜星岚一样,醉生梦死。” 言外之意,是你醉生梦死了,谁来干活啊。 好在华鄢听不出来这言外之意,十分感动:“虞大人于我,实在是亦师亦友!” — 长安城外,星驰营的驻地。 “桓爱卿,朕没给你实权,你心里可有怨朕啊?” 第150章 星驰营 桓殊戚不假思索:“并无。” 柳承民脚步一顿,侧身看向桓殊戚:“哦?” “陛下,保家卫国,是臣的责任,也是每一个大晋子民的责任。” “说下去。” “臣此身,也不过这点用处,能让臣尽其用,臣已不胜感激。 “陛下仁德,加恩于臣这些兄弟和将士,臣感激涕零。 “况且,臣一介武夫,草莽之人,能到此地步,已是皇恩浩荡。”桓殊戚不卑不亢地道。 柳承民哈哈大笑,继续向前走:“好一个桓殊戚,朕果然没看错人。” 柳承民望向两侧肃立的星驰营将士:“桓爱卿,那三万普通将士,都已解甲归田,为何这星驰营的将士?” 桓殊戚答道:“陛下有所不知,星驰营的将士,都是臣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们大多,都是没了亲人的,因此互相视为亲人,战场上也以一敌十,十分勇猛。” “没了亲人?”柳承民不解,“这是为何?” 不过,柳承民很快明白过来,看桓殊戚为难的神色:“你呀,但说无妨,不要犹犹豫豫的,你看那虞落清,一张嘴叭叭叭,什么时候怕过朕?” 桓殊戚垂眼:“这些兄弟家里,大多都是穷苦至极,官吏不仁,世家横行霸道,吃不起饭,才来投奔了臣。” “朕小的时候,受过这样的欺负。”柳承民抬头望天,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桓殊戚沉默不语。 受惯了章斯年叽叽喳喳的柳承民,忽然不适应:“你怎么不问呢?” “陛下的私事,臣不敢过问。”桓殊戚老实道。 柳承民笑着摇头:“你啊,太老实了。” 青石路上,君臣二人并肩而行,清风徐来,神清气爽。 “朕啊,并不是在宫中长大的。”柳承民负手,缓缓而行,“朕的母亲,是个乡野夫人。” 说到这里,柳承民停下,看向桓殊戚:“你不好奇吗,皇帝的母亲出身乡野。” “陛下的母亲,一定是位奇女子。”桓殊戚道。 “是啊,她泼辣,心高气傲,脾气不是一般的大。朕时常记得,她揪着朕的耳朵要朕回家吃饭。”提起母亲,柳承民脸上有了笑意。 桓殊戚也跟着笑了,他阿娘也是这样的。 “她说她就该在这山野间摸爬滚打,不该做金丝雀。”柳承民顿了顿,“那时,朕还不懂,后来明白了,也晚了。” 又怕桓殊戚讲什么宽慰的话,柳承民连忙摆手:“你可别讲什么宽慰朕的话。” “臣倒觉得陛下,很幸运。”桓殊戚摇摇头。 “为何?” “正是因为陛下有这样的幼年,才会体恤百姓,广施仁政。” “哎,这话朕不敢认。”柳承民笑着摇头,“这些啊,都是虞爱卿的主意。说起来,你与虞爱卿是故交?” “是,尚书大人是臣的恩人,也是朋友。” 柳承民摸着下巴:“哦?她如何有恩于你?” “臣幼年为人所欺,是虞大人救了臣。”桓殊戚笑着。 “原来如此。”柳承民点头,想起来太后说的神女之事,有些了然。 但是,他可舍不得落清。 要不然,谁替他做事呢。 所以,他也就乐得这个糊涂。 “对了,你刚才说,星驰营的这些将士,都是孤苦无依之人,朕想让他们拱卫长安,在长安落户可好?” “臣,替兄弟们谢过陛下!”桓殊戚跪下磕头。 “起来起来,这么多规矩做什么。”柳承民扶他起来,“既然落了户,那免不了要娶妻生子。这样,朕宫里正好要放出一批宫女,就赐予这些将士可好?” 桓殊戚瞬间跪下:“陛下皇恩,臣替兄弟们感激不尽,但臣不敢受。” 柳承民去扶他,桓殊戚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柳承民不解:“这是为何?” “陛下,宫女都是苦命人,离却爹娘,进宫服侍陛下和各位贵人,熬到年纪出宫,已经是不易。 “我这些兄弟们,都是粗人,不懂得怜香惜玉,又时常奔波,生死不定,不敢拖累这些姑娘们。 “陛下若有意,不如多赏他们银钱,让他们自行婚嫁。”桓殊戚一字一句解释道。 “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柳承民点头,扶他起来,“就按你说的办了。” “臣谢过陛下。” 柳承民拉着桓殊戚的手:“爱卿,你可知,朕为何不给你实权吗?” 不等桓殊戚回答,就说:“不是朕不想给,而是朝中牵制,他们不肯给。 “虽然两位丞相,有一位是朕的人,可朕,双拳难敌四腿啊。” 桓殊戚明白了柳承民的用意:“臣明白了。” — 刑部。 送走华鄢,落清才发现天色已晚,腹中饥饿,才想起还没用晚饭。 刚想抬步去后堂,又来了纪峦禀报所查,落清一一记下,让纪峦回家去了。 纪峦前脚刚走,文堪怜后脚就来说了今日翻文书的结果。 徐文简的事情,总算是有了头绪。 “大人,永安候来了,在侧厅等您。”忽有侍卫来报。 “知道了,你下去歇息吧。” 听说伯母来了,落清十分惊喜,一步并作两步走,来到了侧厅。 一开门,还没等着施礼,落清就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小清儿,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伯母——”落清被段芷兰闷在怀里,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好像阿娘抱自己。 想起阿娘来,落清鼻子就酸酸的。 段芷兰将落清抱在怀里蹂躏半天,捧着她脑袋端详,发现她红了眼睛,顿时手足无措:“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别哭别哭啊……” 落清吸了下鼻子:“不是的伯母,就是想起我阿娘来了。没事的没事的。” 段芷兰心疼坏了,又将落清搂在怀里安慰了好一会,才坐下叙事。 “伯母来了多久了,怎么不通报一声,让伯母等了这么久。”落清有些愧疚,“再说,本当是我去看望伯母的,反倒让伯母……” “哎,反正我现在闲人一个,没什么事情,等会无妨的。 “我耽搁了小清儿的事情才不对呢。小清儿现在是尚书郎,肯定是忙的呀。 “我哪能端那个架子做那个不懂事的,咱们娘俩,就别说这些了,都是一样的。”段芷兰说着,打开了面前的食盒。 第151章 再生缘 食盒里,放的是荞麦饭、醋芹、虾羹、罗宋汤、玉梁糕。 “小戚听说章二公子说,你忙于政务,时常废寝忘食,因此下了朝就煮了几味菜,托我送过来。 “他本想自己来的,陛下又传他去伴驾,我收拾完了天,也想念你,就来看看你。” 段芷兰一边说着,一边把饭食往外端,顺便拦住了要行礼的落清:“哎哎哎,小清儿,我们之间,何必这些虚礼。” 落清不由得脸红了:“多谢伯母……” 段芷兰把饭碗递给落清:“快尝尝小戚手艺怎么样。” 落清双手接过饭碗,低头吃了一口,惊喜道:“小戚何时学会煮饭了?” 段芷兰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哎呀,他这些年,我们在外面摸爬滚打,他练出来的。不说他了,小清儿怎么这个时候才下值啊?” 落清放下饭碗,道:“这几日事情多了点,有件挺重要的案子,我得亲自审,陛下又令我修订新律法,因此忙了些。伯母一切可还好,住的可习惯?” “我一切都好。”段芷兰把饭碗又塞回到落清手里,“说话就说话,放饭碗干什么。” 一边说着,又被落清夹菜。 “小清走到今天 想必是十分不容易。”段芷兰感叹,“倒叫我想起来一个人。” 落清眨眨眼睛:“什么人?” 段芷兰回想起来:“倒也不是一个人,是一个故事里的人,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讲的那些故事吗?” 落清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也是多亏了伯母讲的故事,我才做成今日的。” “我们那里,有一个话本子,是我们前人写的。 “就叫她小孟吧。小孟生在和我们一样的环境,她从小饱腹诗书,学富五车,惊才绝艳。 “父母呢,想给她找门好亲事。可是当地的权贵刘家和皇甫家,都来提亲。 “这让她爹娘犯了难,这可如何是好呀,拒绝谁都不行。 “于是,他们就想了个法子。” 段芷兰这时候卖关子,故意不说,看着落清亮晶晶的眼睛,笑了:“他们让这刘家和皇甫家的儿子比武,你猜谁赢了?” “莫非是皇甫家?”落清咽下一口饭。 “你怎么知道的?”段芷兰好奇。 “因为皇甫和刘比起来,皇甫家更像主角的名字。” 段芷兰哈哈大笑:“是啊,皇甫家的赢了。但是他们比武的时候,小孟的侍女小苏在高台之上看,刘家的看见了小苏貌美,以为小苏就是小孟,于是起了歹心。 “小苏自此一见皇甫,心里也放不下,晚上梦见他们拜了月,就以为她是皇甫的人了。” 落清垂眼,有些落寞:“前些日子,我们巷子里,疯了个姑娘,就是这样的。 “死前她说,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错……我后悔了很久,当时没有救过她来。” 段芷兰拍拍她的肩膀:“不是她的错,这也不是你的错,小清儿,是这世道的错,你不必自责。 “刘家呢,就设计了皇甫,陷害他们谋反。皇甫家的儿子被刘家的女儿所救。” 落清好奇:“这又是为何?” “刘家的女儿想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就看上了皇甫,将自己许给皇甫。 “以期,他将来出头,不忘救命恩情。” 落清叹气:“她也不过是为自己谋生路罢了。” “是啊,谁让这阴差阳错呢。”段芷兰摇摇头,又给落清夹了醋芹,“于是这刘家就来提亲。小孟觉得嫁夫从夫,从一而终,就和丫鬟女扮男装,逃了出去。” “逃了出去?!” “对,她去科举了,一举考了状元郎,做了官,后来,一路官至丞相。年方二十,位列三公,无人不敬重。” “绝处逢生啊。”落清听得入了神,“那后来呢伯母?” “小孟逃走了,刘家又要来娶妻,孟家没办法,把小苏替了小孟。 “成亲那晚,小苏觉得自己是皇甫的人,跳了河,也是她命不该绝,被丞相小梁捞起来,认作义女。 “小梁给小苏招赘,这绣球刚好又让小孟接到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小孟占了三个。 “这姐妹俩相逢,做了假夫妻。小孟做了兵部尚书,提拔了皇甫,皇甫立了战功,为自家洗脱冤屈,封了王。 “一次酒宴上,皇甫给小孟磕头,感谢老师。本是夫妻,却做师生,小孟受了他八拜。” “好气度,好厉害!”落清不由得感叹。 “皇甫看了小孟娘给的小孟的自画像,觉得这老师就是自己妻子,想要小孟坦白身份。 “但小孟一是觉得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况且做的这么好,为什么要恢复女儿身相夫教子。 “二是觉得女扮男装做官是欺君杀头之罪不能乱来。 “三是觉得皇甫娶了刘家姑娘,忘了父母之仇,无情无义。 “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小孟应该恢复女儿身,做一个好王妃。 “所有人都在逼迫小孟。皇甫狗急跳墙,把小孟的画像给了皇帝,暗示皇帝。 “皇帝也喜欢上了小孟,几次三番骚扰她试探她,想让她做自己妃子。” “她是九天翱翔的凤,怎么能做金丝雀呢?”落清问出来了心里话。 “可是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做金丝雀。”段芷兰眼神黯淡,“皇帝逼她,要她不准承认自己孟家女的身份,但是要做他妃子,不然就杀了她全家,她被逼无奈,吐血了。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作者写到这里,也去世了。” “世界之大,为何就容不下她呢?”落清红了眼睛。 段芷兰忙哄她:“都是故事啦,我们家小清儿会平步青云,载入史册的,快吃饭,看给我们小清儿都饿瘦了。” 落清嘿嘿一笑:“伯母可去过书院?” “还不曾。”段芷兰摇头,“自从回来,我还没怎么出门,不过我听说了,是小清儿办的书院吗?” “是的!”落清骄傲地道,“现在,贫穷人家的女孩子,也可以读书了。” 这时,有侍卫来报:“大人,有一女子在刑部门口啼哭,说是求大人救她。” 落清立刻放下饭碗站起来:“请她进来,我去看看。” 第152章 苦命人 “我跟你一起去,小清儿。”段芷兰也站起身来。 侍卫在前面引着,落清和段芷兰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走。 那女子一见了落清,跪了下来,声泪俱下:“求大人救命啊——” 落清忙上前扶她起来:“你先起来,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有何冤情,又为何到我刑部哭诉呢?” 观那女子衣着干净,不像是极为贫苦之人。 这让落清十分奇怪,有冤情,也应当到县衙去告,再不然,就去州府,为何要到刑部来呢。 段芷兰拿着帕子给那姑娘擦泪:“好孩子,你莫哭,慢慢说,你要是有冤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在俩人的安慰下,女子才渐渐止住了哭泣。 “民女名叫二丫,是长安人氏,两年前嫁与赵家,前些日子死了夫君。 “夫家的人,说是我克死的夫君,要我给夫君陪葬。 “说是明日就要将臣妾溺死,以陪夫君。民女万般无奈,才逃了出来。 “可是万年县县衙不接民女的告状,京兆府也不接。 “民女听闻,刑部有位女官,最是开明公正,就冒着一死,来求大人救我一线生机!” 说着,二丫就跪了下去。 一字一句,含血带泪。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就连侍卫,也不忍心。 落清连忙扶住她:“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大人明察!” “好,你不必惊慌,万事有本官在这。”落清定定神,坚定地道,“明日本官派人去查清,若是果真如此,定护你周全。” “民女谢过大人恩情!” 说着,二丫又要跪下去,被落清一把搀住:“不必多礼,你可用过饭了?” 见二丫低下了头,落清就知道她好不容易逃出来 ,肯定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就叫人把饼子和刚才的东西拿来,三人一起吃了些。 落清劝了二丫安心,叫她先在刑部安身,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就与段芷兰退了出来。 “小清儿,你当真能管得了这事?” 落清思忖片刻:“伯母,我管不了,也得管啊,我若不管,谁会再管呢? “按理说,这样的事情,该是县衙和府衙管,刑部只负责复核死刑和审理重案。 “我伸手管这样的事情,是越权代位,但是县衙府衙都将她拒之门外,我若不收留,如何能看她去死呢?” “那——你该如何?”段芷兰有些担心落清。 朝堂之上,一步错,步步错,若是叫人抓住把柄…… 落清向前走几步,忽然转过身,掷地有声:“伯母,我一定要管这件事,我不仅要管,我还要名正言顺地管!” — 送走段芷兰后,落清直接在刑部后堂卷了地铺安睡。 黑不溜秋已经睡下了。 见落清来,起来欢迎了两下,很快又睡着了。 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有一桩事,在她心里,反复思量。 今日派遣纪峦出去访查,却没查到什么来。 查不出徐文简从哪儿来,也查不出谁给他的银钱。 就好像,他凭空出现在长安城一样。 可是雁过留痕,风过留声,怎么可能,一点踪迹也没有呢。 纪峦查到的,和章斯年给的东西一样。 但并没有什么用处。 难不成,这徐文简还能会移形换位不成? 根据文堪怜的翻查,也并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上次徐文简在长安,还是废人柳承诺支持。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了。 难道,真的是柳承诺造反吗? 柳承诺当年就不满陛下的太子之位,他造反也倒也合理。 但是造反得有兵、钱、权。 莫说柳承诺没有这些,就是有,他也没有那个一呼百应的能力啊。 越想越头疼,落清干脆起来坐着。 也不知,吟宣在外面怎么样了,何时能回来啊。 想到这里,落清起身,点了蜡烛,又看起文书来。 好在这几年陛下广施仁政,死囚的案子,倒是越来越少了。 批着批着,落清的笔,却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面前的这桩案子。 说来,这件案子落清并不陌生,这犯人名叫刘敬,是以前的兵部尚书刘敬。 他的小儿子,就是曾与落清结怨的刘既庭。 江夏叛乱之中,刘既庭以一人之死,不仅没让兵部尚书治罪,反而立了功,皇上加封了他做县公。 去年,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说是自己有罪。 并且列举了罪状和证据。 贪污受贿,买卖官职,罪非小可。 皇上大怒,夺了他的爵位,命大理寺审理。 大理寺审理,慎之又慎,这案子牵扯过多,拖到今日,才送到刑部复核。 罪状清晰,犯人供认不讳,可落清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是落清搁下笔,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天边。 今夜无月,一片沉闷。 落清回想这刘敬此人,他出身剑南刘氏。 刘氏一族,在剑南盘踞多年,根深蒂固。 刘敬本人,多年来兢兢业业,并无跟任何人有矛盾,或者亲近谁。 乍一看,似乎是个忠良之臣。 可谁家的忠良之臣,会做出买卖官职,收受贿赂这样的事情呢? 做了这么多年,为何突然又坦白罪状? 说是洗心革面,落清是绝对不信的。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悔过。 落清喃喃自语:“究竟……是为什么呢?也难怪大理寺审这个案子,审了这么久。” 落清手扶在窗框上,一下一下敲打着,排解心中的烦闷。 “他是如何装了这么多年的……”落清自言自语,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回桌子边。 刘敬能有这么大的权力,是因为剑南刘家给他的。 这些年他独善其身,也是因为刘家的利益已经足够。 陛下比先帝愈加打压世家,必然是触动了刘家的利益。 “可他为何……突然畏罪自明呢?”落清更加不解。 越发想不通,急的落清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睡着的黑不溜秋被脚步声吵醒,懵懵懂懂地站起来,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落清。 落清完全没有注意到黑不溜秋被吵醒了。 这案子她不是没怀疑过,可放在眼下,更觉得不妥。 这收受贿赂,买卖官职,是死罪。 家人纵使不会诛连,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也是要流放的。 “流放?”落清一拍手,给黑不溜秋吓了一跳。 第153章 闹刑部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落清自言自语。 流放的犯人会定期押送出长安城,犯人一般脸上很脏。 如果说,当初徐文简混在其中,买通了押送的人,再从路上伺机逃脱,是很容易的。 这样,既不会惊动上面抓捕,更不会暴露。 难怪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长安城溜走。 谁能想到他以这样的方式溜走呢? 万一,他们要旧计重施呢。 造反要兵和钱。 柳承民对兵部尚书这个案子十分慎重,大理寺判了又判,还是判了流放。 哪怕落清上书陈情,也没能让他判死刑。 买卖官爵,收受贿赂,按律当斩。 其实,落清也理解柳承民这么做的原因。 刘敬背后是刘氏的宗族势力,根深蒂固,如果杀了刘敬,势必让剑南刘家不满。 这倒是其次,刘敬手中,还有一股兵权。 大理寺问了又问,刘敬还是没有交代。 而且这些兵,只听从刘敬的话。 这件事情,还是章斯年的不晓阁买到的消息。 刘敬做官几十年,天子脚下,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养的兵。 柳承民不是怕叛乱,是怕叛乱劳民伤财,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所以留着刘敬,一个是为了拿捏刘家,一个是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黑不溜秋见落清情绪又低落了,走到落清身边,拿脑袋拱了拱落清的腿。 落清没有注意到腿边的动静,陷入了深思。 “有没有可能,这个刘敬也参与这个‘殿下’的谋反呢……”落清摸着下巴,坐了下来。 黑不溜秋得不到落清的回应,急的跳上了落清的腿上。 落清被它吓了一跳,安慰自己似的摸摸黑不溜秋的脑袋:“不管怎么样,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黑不溜秋不知道什么谋反不谋反,只知道自己主人不太开心。 于是它拿鼻子拱了拱落清的头,试图“汪汪”吸引落清的注意力。 在黑不溜秋叫出来第一声的时候,就被落清捏住了嘴筒子:“嘘!有人在休息呢。” 落清庆幸自己眼疾手快。 黑不溜秋的眼睛又圆又亮,看着落清。 落清被看得心软,觉得它的眼神像哪个人。 落清无奈,干脆不想了,吹了蜡烛睡觉。 — 还没等落清派人查问二丫的事情,一大早就有人到刑部门口要人了。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刑部门口围满了人,闹哄哄的,都在看热闹。 门前正中央躺了一个妇人,口中嚷嚷着刑部抢人。 “让一让,让一让。”落清人还没清醒过来,就被侍卫叫起来了。 还没到上值的点,文堪怜和纪峦还没来。 刑部没个主事的人,又不敢强行把人抬走。 侍卫们没有办法,只能把落清叫醒。 落清都来不及洗漱,一听出了事,爬起来换了官服就出来了。 落清看着乱七八糟的场面,第一直觉就是有人故意找刑部的事。 看眼下这局面,落清不清醒也得清醒了。 “虞大人,这是闹哪儿出啊。”文堪怜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落清身边,阴阳怪气。 落清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充耳不闻。 清了清嗓子,落清上前把老妇人扶起来,柔声问:“老人家,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老妇人力气还挺大,硬是往地上贴,落清都搀不起来。 见落清来扶,还是穿着紫色官服,妇人闹的更起劲。 “快来看啊,刑部杀人了,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啊……” 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这女人做官还真是随心所欲。” “怎么恃强凌弱,还有没有天理了。” “就是就是,女人能做的什么官。” “不可能吧,虞大人执法甚严,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老人家,有什么事情,您坐起来好好说,若是我刑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好当面跟您赔礼不是?”落清声如洪钟。 好在文堪怜还有点眼色,上前跟落清一起,把老妇人扶起来了。 “我看这虞大人不像是欺压百姓的人。” “是这老妇人弄错了吧。” “万一这是装出来给我们看的呢?”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落清把老夫交给侍卫“搀扶”,转身对人群施了一礼:“诸位,刑部不是玩笑之地,今日之事,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但是在结果出来之前,还请诸位先散了吧。不然,这进出刑部的都是穷凶恶极之人,哪个伤了谁,也不好说,是吧。” 话音未落,人群轰然而散。 不用落清使眼色,就有人点了妇人的哑穴,将她搀扶进刑部。 落清走到文堪怜身边,道:“文侍郎,今日不必翻文书了,你继续自己手头的事情就好。” 落清顿了顿,道:“文侍郎眼睛抽筋了的话,就请郎中看一看,向陛下请几日假。” 文堪怜一言不发,面如炭色。 落清懒得与他计较下去,去处理妇人的事情去了。 一松开老妇人的哑穴,妇人又开始大喊大叫。 落清慢悠悠坐下:“婆婆,您就是有冤情,或者说我刑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也得好好说,我们才能解决是不? “您要是继续这样无理取闹,我们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你要落一个扰乱刑部的罪了。” 老妇人停止了哭声,一屁股坐到地上,变成了哑巴。 “您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为何到我刑部这样闹?”落清使了个眼色,让人把她扶起来,坐到椅子上去了。 妇人挣脱了侍卫,再次坐到地上:“你们还我女儿,你们还我女儿,你们还我女儿……” 落清也坐到地上:“您也得说清楚,您女儿叫什么,我们才好给您找啊。” “我女儿叫二丫!”老妇人掐着腰,“就是你们抢走了我女儿!” “她有多高?” “比你矮一点。” “长什么样子?” “脸圆圆的,白白的,樱桃嘴。”老妇人一边比划,一边说,眼里还噙了泪水。 “老婆婆,是有人派你来的吧?”落清笑眯眯。 “谁说的!我自己来的!”老妇人神色慌张。 “我们可没见过什么二丫。” “谁说的,我亲眼看着她进来的——” 老妇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 落清站起身来,拍拍官服上的灰尘,冷笑:“他们是不是还跟您说,只要这么干,二丫就不用陪葬?” 第154章 畏罪死 老妇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落清。 半天,蹦出来一句:“莫非,您会算命不成?” 落清摇摇头,将老妇人扶了起来,让她坐到椅子上。 这次,老妇人没有挣扎。 “并非是我会算命,而是我了解他们。”落清冷笑。 这无非又是哪个同僚来泼脏水的手段。 放在以前,落清绝对会揪出来是谁,再反击回去。 但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已经无暇顾及。 不过,落清也不会放过这位同僚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二丫的事情,还是要赶快解决的。 老妇人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闹也不是,不闹也不是。 “大人——有囚犯上吊了!” 还没等落清开口安慰老妇人,侍卫突然来报。 “什么?!”落清惊地站了起来,“快带我过去。” 临走前,落清也没忘转头跟老妇人说:“您要是想要您女儿活命,就先安心待在刑部。” 老妇人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来。 — 刑部死牢。 自从落清上任后,把刑部的牢房换成了三部分:死囚犯、普通囚犯以及待判囚犯的。 这样,就可以防止他们之间互相串通,互相学得更坏。 牢房的环境,落清也进行了修缮。 刑部的牢房看管极为严格,有人寻思,这是天大的事情。 说小了,大家要丢乌纱帽。 说大了,可是要丢命的。 好在,落清赶到的时候,那囚犯已经被救下来了。 牢里的犯人都凑到栏杆前看热闹。 那囚犯躺在地上,还没有醒过来。 空气中各种难闻的气息交杂在一起。 原来是囚犯失禁了。 看见落清皱眉,侍卫有些犹豫:“大人,要不……” 落清摆摆手,上前查看死囚。 落清伸手探探他的鼻息,好在,还活着。 由此,落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再一看,这不是要流放的刘敬吗? 落清抬头,见他上吊的绳子还悬在木头栏杆上,脚下垫了稻草。 “去请郎中……不,拿着我的牌子,去宫里请太医来,动作要快。” 落清吩咐下去,立刻有人去了。 “谁今日当值?”落清冷声道。 “大人,是卑职。”两个狱卒颤颤巍巍地道。 出了这样事情,他们也害怕地不行。 落清蹙眉,顶上这么高,若是没有人帮助,他怎么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绳子弄上去。 若是有人帮助,周围的囚犯,难道看不到吗? “什么时候发现他上吊的?” “就刚刚,一发现,我们就报告了。”一名狱卒道。 另一名狱卒补充:“一刻钟之前放饭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落清点点头,走到角落的桌子前。 刘敬的饭碗还好好的放在桌子上,饭也在碗里一点没动。 落清伸手戳了戳饭,原本鼓出来的饭塌了下去。 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 落清走到绳子前,踮脚看了看绳子,发现绳子上还沾着饭粒。 绳子是极细的,能够团起来放到碗里。 但是不足以维持一个人的体重。 落清:“把今早做饭的厨子带过来。” “是!”立刻有狱卒马不停蹄地去了。 落清又走到桌子前,敲了敲碗,抬眼看两个狱卒:“解释一下。” “这这这……”两个狱卒吓得跪下了,“大人,我们不知道啊,我们只负责送饭,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的确,这碗饭从外表看起来,跟正常的饭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谁能想到在饭里藏绳子呢。 “你叫王虎,你叫金三?”落清看着两名狱卒,她对他们是有印象的。 他们在刑部干了七八年了,混的比落清熟多了。 平日里,都是恪尽职守,从未出过什么差错的。 “是。”两个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们想想,刘敬最近可有什么异常吗?不要害怕,慢慢想。”落清将他们两个人拉起来。 事已至此,恐吓他们也没什么用。 王虎低着头,不敢看落清:“回大人,刘敬自从进了这牢里,平日里一言不发,饭是常吃,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举动。” 落清又看向还悬在那里的绳子,发现了不对劲。 这哪里是什么绳子,明明是用稻草搓成的! “要实在说不对劲,也就是他常常盯着这堆稻草发呆。”金三努力回忆。 “是你们把他救下来的,还是进来他就躺这了?” 金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就躺在这里了。” 落清蹲下身,再仔细看去,见刘敬脖子上有一道不甚明显的勒痕。 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让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包括看热闹的囚犯们,都吓了一跳。 刘敬猛然从地上窜起来,扼住了落清的喉咙。 落清躲闪不及,被他控制住。 刘敬勒住落清道脖子,拽着她站起来,刑部的人都吓得向后退。 “给我站回来,不准往后推!”落清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这要是让囚犯们学去,一传十,十传百,个个都学,刑部不得乱套了? “都给我老实点。”刘敬喝道,“不然我就杀了她。” 落清说话带着喘气声:“你杀了我,就更出不去了。” “就算临死,有刑部尚书给我陪葬,我也死得其所,这辈子值了!”刘敬脸上浮现一股狠厉,仿佛真的要鱼死网破。 “不,你不舍得。”落清笑了,“你不舍得钱,也不不舍得权,舍不得荣华富贵——毕竟,那可是用你儿子的命换来的。” 刘敬勒紧了胳膊:“闭嘴!” “额——”落清被勒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我要是真死了,你做的这一切才是真的没有价值。” 闻言,刘敬胳膊上的力气松了点。 “刘敬!还不放开我们家大人,告诉你,别自寻死路!”狱卒们抽出来了刀。 虽然刘敬以前是兵部尚书,但并没有自己上过战场,一个人对付这么多狱卒,是没有胜算的。 想到这里,刘敬紧紧拽着落清,这是他唯一的筹码。 落清被迫抬起头,脖子十分难受:“你还记得,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你推出去,当了替死鬼,可惜啊,刘既庭到死……” “住嘴!住嘴!”刘敬被落清激怒,右腿狠狠地向落清腰部顶过去,“你们都给我把刀放下!” “咳咳咳……”落清觉得自己腰要断了。 第155章 险脱身 “往后退!”刘敬大声吼道。 “不准动!”落清也道。 狱卒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刘敬双眼发红:“再多嘴,我就杀了你。” 落清心里飞快地盘算,这刘敬今日的目的是什么。 他如果说想凭着挟持她就想出长安城,这是不可能的。 休说她自己不能答应,那群早看她不顺眼的同僚,说不定会借此杀了她。 挟持章斯年,都比挟持她来的合理的多。 出这个牢房,倒是有可能。 但是,出了牢房去哪儿呢? 他又能去哪儿,藏在哪里呢? 看来,什么上吊,什么求死,不过是演给大家看的。 他本无求死之心,那这鱼死网破,是要做什么? 若是他的目的仅仅是逃出刑部,那么说明刑部之外能护他周全的人。 是谁,权力那么大呢? 总不能是柳承民自导自演吧。 或者说,是谋反的那个人。 这么想,似乎合理了许多。 落清忽然释然地笑了。 从一开始,她就猜错了。 以为这个人是柳承诺,以为会在长安城之外起兵。 看来,灾祸就在长安城里。 “大人 御医来了!”狱卒带着御医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见这场面,愣住了。 来的御医,正是谢玖。 “许久不见,虞大人就给我这么大的惊喜啊?”谢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还不忘嘲笑一把落清。 落清无奈笑笑:“哪里话,这不许久不见谢大人,甚是想念吗。” 腰上还疼着,心想这刘敬真下死手啊,回头要让谢玖给按按。 “额——” 刘敬见她们还聊起来了,十分生气,胳膊又勒紧了落清。 落清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谢玖见此场景,也不敢再开玩笑,将药箱放在地上,想着怎么救落清。 再这么下去,落清就得提前下去见她阿娘了。 忽然灵光一现,计上心头。 “别生气,你松一点,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谢玖赶紧缓和刘敬的情绪。 “退后,都退后!”刘敬凶狠地道。 狱卒们看向谢玖,谢玖点点头。 见落清快要窒息了还想张嘴说什么,谢玖用眼神示意她住嘴。 谢玖心道她这都说不出话来了,还想着维护规矩呢,以前怎么不见这么古板。 随着狱卒们慢慢退后,逐渐退出了地牢。 落清眼前发黑,已经看不清在哪里了。 刘敬也怕给落清勒死了,胳膊上的劲松了一点。 就刘敬松胳膊的功夫,说时迟那时快,一根银针刺破沉寂,精准地扎在了刘敬的手腕上。 谢玖早就在手里偷偷攥了银针,准备着扎中刘敬。 苦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怕伤了落清。 直到他松了胳膊,谢玖才把手中的银针送出去。 “啊——”刘敬痛地手腕一摔,落清没了拦着的,身子向前跌去。 狱卒们见此,瞬间冲上前将刘敬制服在地。 谢玖上前一把扶住了落清。 落清倒在谢玖怀里,眼前还是青一片白一片,好久才缓过来。 谢玖扶着落清站起来,刘敬已经被死死摁在地上绑起来了。 落清踉跄两步,定定神:“把他绑好关起来,我马上去审问他。” “是。”狱卒们把刘敬押下去了。 狱卒走后,落清才松了口气,揉着自己的后腰,呲牙咧嘴。 “这是怎么了?”谢玖摸上落清的腰。 “那个刘敬踹的。”落清委屈。 “走吧,先进屋去,我给你看看。” “要脱衣服吗?”落清一瘸一拐,“本来是请你看囚犯,这倒好,看来看去,我伤着了。还好没请郎中,不然我今天就折在这里了,谢谢你啊。” “你少说两句吧。”谢玖埋怨她,“自己都要被勒死了,还惦念着什么规矩不规矩。” “他要是开了这个先河,那还得了?”落清蹙眉,煞有介事地,“这一个个都学去,刑部不得天塌了……” “虞大人您这是……?”纪峦刚刚到刑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被人踹了。”落清言简意赅。 纪峦又想再问,被谢玖一记眼刀,吓得闭了嘴。 但是,纪峦还是要问:“这是哪位姑娘,您可不能往刑部乱带人啊……” 谢玖空着的手从腰间掏出腰牌,面无表情,怼到纪峦面前:“太医院,正五品御医。” “那大人您请便。”纪峦终于去忙自己的了。 “你别怪罪,纪峦他这个人就这样,太过死板。”落清劝慰她,“他只是按律办事。” “我跟他生什么气,我心疼你,给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图什么呢。”谢玖低着头,收回腰牌。 落清笑着,打了圆场:“要脱衣服吗?” “自然要。” “那谢太医岂不是看光了我的身子?” 谢玖气急,又不能给落清扔了,没办法跺跺脚:“虞落清!你!” 落清低头凑过去看谢玖,发现她脸红红的:“谢太医还是这么爱脸红啊。” 谢玖把脸别过去:“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给你治了。” 话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扶着落清进了屋。 “哎呀,谢太医心地善良,可舍不得我。”落清笑嘻嘻地坐下,但不知道怎么碰到了痛处,“嘶——” 谢玖忙上前查看:“怎么了?!” 早有侍从把药箱送到了屋子里来。 谢玖也顾不上别的了,扯开落清的腰带,掀起官服,就是一阵查看。 落清趴在桌子上,还不忘调笑她:“谢太医,你说,咱俩要是被人看去了,明日是不是长安的小报上就说咱俩嘶——” 谢玖伸手在落清腿上掐了一把:“都伤成这样子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落清用手撑着脑袋:“这不是看你老这么严肃,感觉你不开心,想逗你笑一笑吗?” 谢玖没说话。 落清只感受地到腰上滑滑的凉凉的药膏,和谢玖指腹的温度。 “你说,以前姚朝被宋观文囚禁,你不开心。”落清也不知道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谢玖听,“但是现在宋观文死了,姚朝也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做了御医,怎么还不开心啊?” “你伤成这样,我能开心吗?”谢玖一边给落清上药,一边嘀咕。 “不不不,不是因为我受伤,我上次找你,你也不开心啊……” 第156章 阿玖愿 谢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自己说说,哪次找我有好事情,我能开心吗?你自己身子都不好好爱惜。” 落清陪着笑,默默数了一下,确实是这样哈。 上次是摔了,上上次是差点死了,上上上次是流产…… 落清心虚地摸摸鼻子,试图开脱:“没事,伤的是我自己,这有啥事的……” “你还没事?”谢玖没好气地给落清把衣服盖回去,“把自己折腾死你才有事吗?” 落清扶着腰,回头笑嘻嘻地想逗她,却见谢玖红了眼睛,不由得慌了神,忙去哄她。 落清将谢玖扶到椅子上:“怎么了?谁惹我们阿玖生气了?” 谢玖红着眼睛,不肯说话。 落清搂过她:“我的错,都赖我,阿玖莫跟我一般见识。气坏了阿玖,我的罪过才大呢。” 谢玖被她逗笑了:“不正经。” 见谢玖笑了,落清也跟着笑:“那我以后好好爱惜自己,阿玖可莫要伤心了,阿玖掉了眼泪,我要心疼了。” 谢玖瞥她一眼:“堂堂刑部尚书,怎么这么油嘴滑舌。” “这不是哄阿玖开心嘛。” 谢玖站起身,收拾东西:“好了,药方子我给你放桌子上了,记得按时吃药,吃五天就好了。” “好,谢谢阿玖,阿玖慢走,我就不远送了,还要去审刑犯。” — 刘敬嘴里是死也撬不出一句话来。 落清没有办法,只能叫人把他押下去,单独看管起来。 落清陷入了深思。 如果说,她的猜想正确的话,那谁是那个灾祸? 还是说,这个灾祸,是刘敬本身? 又或者说,另有其人? 正在落清想的头疼的时候,纪峦敲门了。 “大人,是我。” 落清走过去开门:“何事?” 一开门,没看到纪峦的脸,却看到高过纪峦头的文书。 见此场景,落清识趣地让道。 纪峦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把文书放到落清桌子上。 “这是?”落清挑眉问。 “大理寺送过来的刑罚复核的卷宗,需要大人您核实一下。” 落清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大理寺这是收了多少人啊。 纪峦补充道:“也有各州府的。还有大人,大理寺催刘敬的卷宗怎么还不批下来,这快到期限了。” 落清吐出口浊气:“刘敬的案子你跟大理寺那边说,要他们不要催,这件事我自会上报给皇上。往常不会这么多,这次这是?” 纪峦神神秘秘地凑近落清,压低了声音:“我也觉得不太对,但大理寺直说是积压多了,并没有说别的。下面的人已经看过了,特来给您最后审一遍。” 落清蹙眉:“好,我会看的。对了,昨天那事,就当没发生过。” “是。” 下午照例修法。 明明什么都照常,落清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送走了几位大人,有侍卫来报,说是冠军侯、昌远伯和礼部侍郎来访,已在偏厅等候。 落清进去的时候,正听章斯年说:“我说吧,姐姐一定在这,不在家。” “今日什么风,把几位大人吹到刑部来了?”落清打趣他们。 几人忙起身迎接。 桓殊戚见了落清好像松了一口气:“听闻今日刑部出了事情,我们担心滢滢安危,故来看看。” “没想到姐姐这么忙,让我们苦等好久,一会可要饮酒赔罪啊。”章斯年揶揄道。 落清摆手:“让你们久等是我得赔罪,但是这酒饮不得,今晚我还要去宫中当值,我要扣阁有要事面见皇上。” 一听落清说要扣阁,陶槿也收了笑脸:“出了什么事情了吗小清?” “你先坐下,慢慢说,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桓殊戚道。 落清揉揉太阳穴:“事情是有,还不少,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闹的我头疼。有了些猜测,因此要跟皇上说——还要只有皇上知道才行。” 桓殊戚给落清倒茶,将食盒里面的菜一样一样拿出来:“既然滢滢今晚要当值,那更得好好吃饭了。” 落清接过茶,道声谢:“你们来找我,只是为了今日刑部之事吗?” “哎呀呀,什么都瞒不过姐姐你。”章斯年叹息摇头。 “快说吧,别卖关子了。”落清将茶一饮而尽,刚才跟那群木头舌战许久,确实是渴了。 桓殊戚给落清续茶。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姐姐想先听哪个?”章斯年放下茶杯。 落清觉得这话耳熟:“还是先说那个不怎么好的消息吧。” “吟宣姐姐和黄公子按着路线,已经快要找到南诏女王到的地方了。” “他们脚程这么快么?”落清惊讶道,“这才两日啊。” “害,这不骑了千里马,那马差点跑死了。”章斯年耸肩。 “这不是好消息么?怎么成了不怎么好的消息了?” “不怎么好是因为,这南诏女王的消息好像消失了?” 茶杯停在了落清嘴边,落清抬头看向他:“嗯?” “就是说,我们现在也不知南诏女王在哪儿了,往哪儿走了。” “南诏女王那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是啊,我们也不理解,所以,这不找姐姐你来商量吗。” 落清已经见怪不怪了:“那个好消息呢?” 陶槿眼睛亮亮的:“按照滢滢的意思,南诏女王要来大晋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我们也确实收到了一些意外之喜。” 落清:“比如呢?” “我们发现,那位殿下,好像对南诏女王来大晋这件事,极为排斥和厌恶。”章斯年故意拖长了音调。 “哪位殿下?”落清最近可是一听到“殿下”这两个字就难受。 章斯年将声音压的极低:“先帝亲弟弟,宸王。” “是他?”这着实令落清有些吃惊。 先帝的这位亲弟弟,当今陛下的叔叔,宸王柳从白,向来可是不问世事的。 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从先帝时就是。 不上朝,不参与朝政,不要封地。 甚至简简单单的一座王府,都是朴素至极。 不管朝中出了什么事情,或是大晋出了什么事情,他从不否认或肯定。 仿佛这个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他甚至很少露面。 存在感低到大家都快忘了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号人 。 第157章 避世人 落清能知道他,还得多亏了先帝遗言。 先帝驾崩之前,特意嘱咐柳承民,要善待他这位皇叔。 但是柳从白似乎不需要善待。 只要能让他安安静静待着,没人去烦他,对他来说就已经是善待了。 不过,在先帝葬礼上,落清曾见过他一面。 也仅仅是一面。 “事出反常必有妖。宸王不问世事多年,突然对这件事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就算他不是主谋,也脱不了干系。”桓殊戚给落清添了饭,“滢滢别只顾着说话,先吃饭。” 说着,又给几位都添了饭。 章斯年简直是受宠若惊,能让冠军侯给他端茶倒水还添饭,实在是…… “多谢。”落清低头吃饭,听他们几个说着。 “就算我们知道他不对,就算我们有圣旨在手,宸王也不是我们想动就能动的啊。”章斯年想往后一靠,被落清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落清放下饭碗,松了口气:“当心,刑部不是太傅府,椅子没有靠背。” 章斯年心有余悸:“姐姐,刑部这也太穷了吧,。” 落清翻了个白眼:“皇帝小儿不给钱,你替我要啊。” 章斯年摸了摸鼻子,沉默了。 “说句大话,这长安城,就是连陛下我们都动的,但是这宸王我们是动不得的——”章斯年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姐姐,这不会被旁人听去吧?” “要听取早听去了,也不差这一点了。”落清面不改色,“你继续说。” “这宸王当真这么厉害?”陶槿讶异,挠了挠头,“我以前这么没怎么听说过啊。” “哎呀,陶兄你无心政事,自然是不晓得的。”章斯年挤眉弄眼。 “与秋兄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心政事的样子啊。”陶槿笑道。 章斯年摆手:“哎呀,这不一样,我关心的,这叫奇闻,不然哪来的我的不晓阁?” 桓殊戚给落清夹菜,没理这两个人。 这两人碰在一起,那简直是东拉西扯南辕北辙。 落清抬起头:“你俩说远了。说回宸王,斯年你既然有不晓阁,那就说说宸王的事情吧。” 章斯年这才收回笑容:“说起这宸王,虽与先帝不是一母同胞,年轻时却与先帝胜似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先帝能登基,少不了宸王的扶持,所以先帝一登基,就封了他宸王,可以入朝不拜。 “但是这人怪得很,不仅没接受什么一字并肩王,反而闭门不出,谁也不再见。 “即便是先帝下诏,他也不可能出门接诏。先帝没办法,就只能下令文武百官不许打扰宸王。 “由此,宸王虽然人在长安,但不与府以外的人打交道,外面的人也不了解宸王。 “宸王府的一切用度,都是别人送到他府上去的,更别说有几个人见过他了。 “与其说他活着,其实跟……” 在章斯年说出那个字之前,被落清拍了一巴掌,章斯年赶紧咬住了舌头。 章斯年纠正道:“以前见过宸王的了解宸王的,不是去世了,就是年纪大不记事了。 “再有,就是我爹这样老糊涂的,不得不记事的。 “总之,大家都对他闭口不提,讳莫如深。 “他存在感低到,连长安城的小报都没提过他。” 陶槿总结:“说了半天,还是一无所知嘛。” “不不不,哪里是一无所知……”章斯年试图辩解。 落清喝光最后一口粥:“你自己已经把解决的法子说出来了。” 章斯年:“啊?” “你都说了,不是所有人知道他的人都不在了,比如说,丞相大人。”落清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角,“所以,你去跟你爹探口风。” 章斯年告饶道:“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跟我爹说句话我都怕,更别说让他张嘴说出这样的秘密了……” 章斯年在落清的注视下,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得投降:“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说来说去,滢滢还没说今早刑部的事情。”陶槿嘴里塞满了点心。 章斯年叹为观止,:“陶兄你这……” 陶槿努力咽下一口,嘴里含糊不清:“你不懂,我那三年过得什么日子,如今有了吃的,可不能亏待自己。” 桓殊戚递给落清茶水:“滢滢莫急,慢慢说。” 章斯年觉得,莫急的那个应该是陶槿才对。 落清摇摇头,就把今早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叹气:“这事实在怪异,我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章斯年闻言,瞪大了双眼:“还有姐姐你想不明白的事情?” 落清瞅他一眼:“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又不是能掐会算,哪能事事都一清二楚。 “虽然没完全想明白,但有了个猜测,因此必须扣阁亲自跟皇上说。” 桓殊戚眉眼舒展:“什么猜测?” 落清在桌子上看了看,撸起袖子,将手指伸到茶杯里去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几个人凑过去看。 落清画了一个大方形,大方形里面包着一个小方形,小方形着一个圆。 落清指着大方形:“这个,就是长安城。” 几人点头。 “这个,是刑部。”落清指着这个小方形道,“这个圆,就是刘敬。刘敬被关在刑部里。” 几人又点头,表示明白了。 “刘敬曾经是兵部尚书,背后又有剑南刘家,我们现在已知,他手里有一支数量的方位都不明的军队,这支军队,还只认刘敬。 “好,那么现在假设。假如他这些兵,藏在剑南,天高皇帝远,确实我们不容易知道,他们也确实容易割地为王。” 说着,落清又在西南方向画了个方形,表示剑南。 “如果说是这样,那么刘敬要造反,他是不是得先逃出刑部,再逃出长安,再千里迢迢到剑南?” 落清将圆形从小方形内一路引出:“他这路上,首先要逃过刑部的重重看守,再逃过长安城的层层守卫,再一路上掩人耳目地回到剑南。 “且不说长安城守卫的人不是吃白饭的,单是逃出刑部就谈何容易?” 桓殊戚点头:“滢滢说的不错,所以这支兵没有可能在剑南。 “况且,据我所知,虽然刘敬是刘家人,但他跟刘家内部关系并不好。” 第158章 步后尘 “小戚很了解刘家?”陶槿在百忙之中抽出嘴来问。 落清不忍直视,把茶水推给他。 “说不上了解,只是知道。”桓殊戚垂眸,想起来了柳承民说的事情。 看来,无论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刘家都得覆灭了。 “陛下苦刘家久矣。”落清一手撑着脸,道,“自先帝开始,就不断打压世家,世家也在不断反抗。陛下最头疼的,莫过于宋家和刘家。” “宋家四年前已经自取灭亡了,如今,只剩下刘家了。”落清勾了勾嘴角。 陶槿打了个哆嗦:“滢滢,你笑的好可怕。” 章斯年拍拍陶槿的头顶:“习惯就好。” 落清用手指戳了戳桌子:“话又说回来了,刘敬有可能是刘家的弃子,也是刘家发难的理由。” “不错。”章斯年点头。 落清的手指移到小方形内:“刘敬宁可让自己儿子去死,也要保全自己,事到如今,他不可能束手就擒。 “他做兵部尚书十几年,为人严谨,在位子上没出过什么差错,所以断不可能做鱼死网破的事情。 “更何况,他这鱼死了,刑部的网也破不了。 “那他今日这孤注一掷,他的目的,有可能就是只逃出刑部。” 章斯年不解。 桓殊戚很快明白了落清的意思:“滢滢的意思是,或许我们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可能幕后主使,就隐身于长安城内,刘敬的兵,也有可能就藏在长安城内。”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查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和幕后主使。”落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总觉得这事跟南诏女王的事有联系,他们可能借这个机会发难,所以一定要尽快。” “好,这事交给我来办。”桓殊戚点头。 章斯年:“那我继续和吟宣姐姐黄公子保持联系。” “那我……”陶槿好不容易把糕点吞下去,哑然。 落清笑着:“桃子,你还记得南诏女王,就是以前的王女,有什么兄弟姐妹么?” “有,我记得他好像有一个弟弟……” 不等落清吩咐,桓殊戚就被落清摆好了笔墨纸砚,研好了墨。 章斯年在一旁看得愣愣的:“你怎么知道姐姐要做什么?” 桓殊戚指了指胸口。 章斯年:“?” “感觉到的。” 章斯年:“……” 他更觉得,自己哥哥被和离,一点都不冤。 陶槿努力回忆着:“虽然他们是一母同胞,但是女王的弟弟,长的一点都不像女王……啊不,是半点也不像。 “女王貌若天仙,她弟弟长的比恶鬼还丑……” 落清眼角抽了抽:“说重点。” “咳咳咳,其实也不是啦,我就是讨厌他,因为他也讨厌我,他针对我。 “他长的不高,比滢滢你高一点点……/也有可能没有你高,差不多是这样。 “脸是圆的……但是他不胖,眼睛倒是桃花眼,这一点挺像女王的。 “但是他鼻子很塌,嘴唇很厚,耳朵小,眉毛稀疏……” 照着陶槿的描述,落清在纸上很快画出来了这位王女的弟弟。 陶槿凑过来一看,惊叹道:“对对对,就是他!” 落清搁下笔:“你们这些天,就多留意下跟这个长的像的人。” 三人没有问为什么,都应下来了。 落清起身:“我得去宫里当值了,先告辞了,你们一会走的时候注意着点,别惹上文侍郎就行。” “我们和你一起走,滢滢。”桓殊戚也跟着起身。 陶槿还不忘往嘴里再塞一个糕点。 章斯年来了兴趣:“文侍郎?就是整天臭脸那个?” 落清:“……对。但是你最好听我的劝。” —— 自从听了落清建议,和孙琼昭和好之后,柳承民就一直宿在皇后寝宫,宣徽殿。 太后对此想说什么,但是又怕惹柳承民不快。 这一晚,柳承民拥着孙琼昭读史册,两人正欲浓情蜜意之时,有太监在门外报:“陛下,刑部尚书虞落清扣阁。” 柳承民直勾勾地盯着孙琼昭,有些恼火:“就说朕歇下了,不见。” 柳承民心里只想着翻云覆雨,哪里还管别的。 “哎,”孙琼昭伸手轻轻堵住他的嘴,“陛下,虞尚书来扣阁,想必是有什么要事,一定要面见您。陛下不能因为一时欢愉,而寒了重臣的心啊。夜还长着,臣妾和陛下的日子还多着。” 说着,孙琼昭将他轻轻推开,下床理理衣服。 柳承民瞬间清明:“那就依元容所言,朕就见一见他。” 孙琼昭对外面道:“去告诉尚书,先请大人候着,陛下稍后就去甘露殿。” —— 甘露殿。 落清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柳承民。 柳承民扶起行礼的落清:“行礼,这里没有旁人,你我之间,不必这些虚礼了。 “说说吧,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半夜来叩阁。” 要说柳承民一点怨言没有,那是假的。 本来温香软玉在怀,现在却被叫起来处理政事。 没办法,谁让他是一国之君呢。 “陛下,长安城中已经埋下了祸患!”落清开门见山,将这两天经历和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柳承民。 柳承民一听,也是十分吃惊,本来还有星星散散的睡意也没了。 “落清的意思,可是觉得这几件事之间有关联?” 落清躬身:“臣只是猜测,还没有查出依据,陛下勿怪。 “但是他们会在南诏女王到长安之前发难,应该是真的。 “根据徐文简的陈堂供词,以及这几日的异常,可以推测出来。 “臣怕只怕……有人要学宋家。” 落清顿了顿,还是说出了这个猜想。 这一句,是她不曾跟桓殊戚几人说的。 她并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紧张,但是在柳承民这里,必须要做万全之策。 “哼,”柳承民踱步,“有人要学宋家,那就让他们步宋家的后尘!” “臣只是猜测,事关重大,怕朝中有他们的同党,不敢在早朝上说,因此半夜扣阁,惊扰陛下了。”落清垂眼,必要的套话,还是要讲一下的。 “好,你做的很好。”柳承民拍拍落清的肩膀,“继续查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揪出来!” “臣领命。” 第159章 二十杖 不出落清所料,第二日上朝,方遂生果然弹劾他了。 好在,在方遂生弹劾自己之前,落清就上书启奏,说是自己看管不力有罪,按大晋律法,愿受杖责二十。 落清拍拍自己的脑门,这方遂生可真是勤于政务,专注于弹劾她,半点也不懈怠啊。 这次有两点,一个是弹劾她御下不严,有人在刑部门口闹腾,一个是弹劾她治理不利,让刘敬逃出。 这第二点,落清没得说,确实是差点让刘敬逃出来。 好在有谢玖,才没让他逃出来。 要是真让刘敬跑了,就不是让方遂生在这弹劾这么简单了。 那恐怕她真的要以死谢罪了。 此事,她确实难辞其咎。 听方遂生长篇大论完,柳承民忍住了打哈欠。 昨夜落清确实也跟他禀报这件事了,也请过罪了,今日又自己请罪,这…… 柳承民看向落清:“虞爱卿——” 落清出列施礼:“陛下,方大人所弹劾第一点,臣以为方大人之言有失偏颇。 “臣已经问清楚了,老妇来刑部闹事,是有人指示,此事并非是我刑部原因,也非我能所控。 “况且很快人群就散去,并未引起什么骚乱,臣也在彻查此事中。 “方大人说的第二点,臣确实无可辩驳,确实是臣失察,被刘敬所挟持。 “臣也自请罪状,按律杖责二十,请陛下依法处置臣。” 章斯年几人皆是一骇,杖责二十,这不是要半条命吗? 章斯年刚想出去求情,就被桓殊戚拉住了。 章斯年不解地看向他,桓殊戚没说话,咬着唇摇了摇头。 “朕命你戴罪立功,好好修订律法,莫要让朕失望。”柳承民思前想后,觉得这是最好的说辞。 这样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又能不让落清受罚。 方遂生刚想继续说什么,落清先出来了。 “陛下,国法不可废,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何况臣呢? “陛下令臣修订律法,本意不就要我大晋运行有序,国泰民安吗? “陛下怜悯于臣,臣感激不尽,必鞠躬尽瘁,回报万民和陛下。 “可陛下更应该怜悯于万民。臣受罚是因为臣本就犯了错,陛下不应该因臣一人,乱了国法。 “那样,更会使臣羞愧难当臣请陛下按律处置于臣,莫要让天下百姓和臣子们寒心。” 落清说完,跪在地上,重重磕下去。 本来准备了滔滔之词的方遂生,也愣住了。 朝堂之上,朝臣心思各异。 柳承民在心里叹了口气,还说华鄢是木头,如今看来,落清才是那个木头吧。 他在费尽心思为她开脱,她却坚持让自己受罚。 哪有这样的人啊。 不过,有这样的臣子,他该高兴才是。 “爱卿所言有理,那就按律法处置,早朝之后去领罚。”柳承民说的时候,面无表情。 —— 落清被打的时候,昏过去了好几次。 虽然行刑的侍卫手下都留了情,没敢下死手,但奈何棍子是实实在在的。 几年前落清受了伤又堕了胎,身子本就不太好,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刑罚。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下去。 按理说,杖刑的时候,昏过去应该拿水泼醒的。 但几个人,谁也不敢拿水泼,只能等落清自己醒过来。 侍卫们行刑多年,何时见过这样的人,莫说行刑的时候一声没吭,醒了还咬着牙让他们继续。 这二十杖,硬生生打了一个半时辰。 见二十杖打完,落清才是彻底安心地晕过去了。 落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郑安安哭的眼泪纵横的脸。 看了看四周,这应该是在自己家里。 落清有气无力地抬手,想去给郑安安把眼泪擦掉。 见落清醒了,郑安安也顾不上抹眼泪了,一把握住落清的手,哭的更凶了:“滢滢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呜呜……” 门外的桓殊戚听见动静,想推门去看,又缩回了手,觉得现在进去,太过冒犯。 还是等她们说完话吧。 落清费力地抬起眼皮:“怎么了如岳?谁欺负你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你看看你……你伤成这个样子呜呜呜呜……”郑安安听不进去落清的话,一个劲的哭。 在安安眼里,落清此时就是一朵娇弱的花,随时都有被风吹折的可能。 落清的手终于碰到了安安的脸,声音还是有气无力:“多大点事……不就是被打了二十……二十杖嘛,明天,明天我就活蹦乱跳了。 “没事的如岳,我很好,真的……不哭了啊,不哭了……” 郑安安这才渐渐地停止了哭泣,还是不住地抽噎:“你……额!怎么……怎么有额……你这么傻的啊……” 落清笑了笑:“我不是还有你们嘛。” 郑安安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想起来了正事:“对了额……谢额……谢太医来过了,她给你开了药方和敷的药,要你按时吃。” “阿玖来过了?”落清在心里叹口气,下次见阿玖,又要被她骂了。 这小姑娘,难哄的很。 罢了罢了,谁让她是谢太医呢。 “嗯,额就是脸色不太好。”郑安安瘪着嘴,“要我我也要骂你……” “如岳不舍得我。”落清笑眯眯,全然忘了身上的疼。 “哼……”郑安安总算把眼泪抹干了了,“滢滢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饭来!” 没等落清回答什么,郑安安就往外走,一开门就看到了端着饭食的桓殊戚。 桓殊戚微微点头:“辛苦郑姑娘了。我来吧,郑姑娘先去歇息吧,晚上还要多劳烦你照看落清。” 郑安安刚想抢走他手中的托盘,想想他的话也有道理。 万一她晚上睡太死,没听到落清的动静,那该如何是好。 如今吟宣出去了,落清身边亲近的也只有她了。 想想也是,郑安安就依依不舍地跟落清道别,先回家歇息去了。 送走郑安安,桓殊戚站门口深呼吸了好久,才问出来:“滢滢,我……我可以进去吗?” 落清趴在床上,回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觉有些好笑。 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可不可以了。 “……好。” 落清声音很小,但桓殊戚听到了,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进去的时候,桓殊戚一直低着头,不让自己眼睛往落清身上看,生怕冒犯了落清。 第160章 渐生情 “噗——”落清笑了出来,“别那么拘束嘛,你我之间,什么没见过?” 这话说的暧昧,桓殊戚一下子从头红到脚,愣在了原地。 落清忍住笑意,真诚地道:“不打趣你了,谢谢你来照顾我。 “哎,你和安安照顾我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才好了。” 桓殊戚将托盘放到一边,坐到塌的一侧,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地上,但说的话极为认真:“本是我欠滢滢许多,滢滢不必言谢,是我份内之事。” 落清托着腮,总算恢复了些力气:“话不是这么说的,该说谢谢,就说谢谢嘛。” 观察到桓殊戚眼角红红的,落清起了好奇之心:“你……眼睛怎么红了?” 桓殊戚慌乱地转过头去,不敢让落清看到:“没……没什么滢滢……” 落清眨眨眼:“让我猜猜,难不成冠军侯还能为我落泪?” 落清想着又摇摇头:“哎那哪儿能,这也太荒唐了。” 桓殊戚垂着眼,手中的勺子缓缓搅着粥:“是我对不住滢滢。滢滢可还疼吗?” 说完,桓殊戚就自己回答了:“肯定是还疼啊。” 落清被吓了一跳:“这又是哪里来的糊涂话?没事没事,我早不疼了,真的。” “我该替你受,却不能替你受。我该为你求情,却不能为你求情。”桓殊戚垂着眼,又要落下泪来,“我恨自己无能,只能眼睁睁看你受苦。” 话中没有逾矩之意,却听得落清心跳漏了一拍。 这样的感觉,好奇怪。 有什么在落清心中悄悄地发芽了。 “哪有什么该不该呀,这是我自己犯的错,肯定要我自己承担责任,又不是你犯的错,哪能让你承受。 “你这样照顾我,我就很于心不安了,还这样说自己,再这样讲,我可要伤心了。 “而且,你能懂我,没有为我求情,我很开心。这么多年没见,小戚还是明白我啊。”落清歪着脸看他。 桓殊戚侧过脸,这才敢小心翼翼地看落清:“真的吗?滢滢不怨我?” 其实,没有人比他更想替落清受罚、求情。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落清从闺阁走到刑部尚书,不容易。 可她还是想继续走下去,更不容易。 明明她可以用赎金,但是她没有。 因为她要用这二十杖,换自己更好走一点的前路。 她是刑部尚书,她要修新法,她推行新法,她得自己先从法。 她要在朝堂上稳稳扎根,就更得让朝臣服从,让天下百姓服从。 你看,刑部尚书连自己犯错都会罚,对待案子,怎么不会公平公正呢? 有她在这,以后官员犯错,也不会姑息。 若是有人替她求了情,就会更让朝臣不服,甚至说刑部尚书勾结朋党,来历不正。 若是有人替她受了,到最后人言的刀子还是会到她身上来。 落清最爱惜羽毛和名声,她不会让自己如此。 他也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帮凶。 所以他拉住了章斯年和陶槿。 他也阻拦了章斯年他们去看落清行刑。 落清不会想让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那只会让她无助。 他站在门外数着落下去的板子,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了。 他怨了刘敬狡猾,怨了帝王无情,怨了王法残酷,到最后怨到自己身上来。 终究是他自己无能。 这比挖了他的心还痛。 可是这二十杖,落清一声没吭。 滢滢该有多疼,她以前是很怕疼的啊。 他还不够强大,还不够成为滢滢的后盾。桓殊戚如是想。 落清笑了出来:“我谢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怨你呢?谢谢你能懂我。人生难得一知己,值了!” 粥终于不那么烫了,桓殊戚下意识地用勺子送到了落清嘴边。 勺子到了嘴边,落清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喝吧,觉得怪怪的,不喝吧,又感觉对不住桓殊戚。 落清思考了一会,还是张口咽下去了。 落清咽下去的一瞬间,桓殊戚也呆住了。 滢滢这是——喝他的粥了? 桓殊戚不可置信。 他的耳朵更红了,声音也变小了:“谢谢滢滢不怨我。” 一种诡异的气氛在他们两个中间蔓延开来。 落清瞬间察觉了这诡异,于是想打破。 只是没等落清说话,下一勺粥就送到了嘴边,落清只得就着勺子喝下去。 桓殊戚心快要跳出来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眼睛想看又不敢看落清。 终于,桓殊戚想到了一件事情:“滢滢,陛下下旨,准你这两日可以不用去刑部务公,一切公务,让人送到你家里来。” 落清拍拍脑袋,才想起来下午还要修法:“好,谢谢你告诉我。” 一想到自己要这个样子跟符兴昭见面,落清就要开始烦了。 “滢滢不用跟我说谢谢,这真是……”桓殊戚顿了顿,“滢滢有什么需要我的,随时让郑姑娘唤我就好。” “不用不用,那多麻烦你,我自己可以的。” “滢滢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我们之间,无须言谢啊。 “况且,我又没什么事情,滢滢用不到我,我才要伤心。” 桓殊戚觉得自己紧张的要喘不过气来了,生怕说错什么话,被落清讨厌。 落清觉得这话似乎有点熟悉,但又没处反驳,只能应下。 “尚书大人,章大公子前来探望!”门口有小厮在喊。 这小厮的声音,一听就是章明远的小厮。 好小子,都不敲大门直接进来了。 “咳咳咳咳咳……”落清被粥呛了两口。 这章明远,还真是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桓殊戚忙放下碗,给落清轻轻拍着后背。 “不见。”落清缓过气来,语气生冷。 她这个时候,可没功夫跟章明远虚与委蛇。 桓殊戚起身,准备将章明远等人扔出去。 “哗啦——”气势汹汹的开门声夹杂着冷气吹进来。 “滢滢就要这么一直不见我吗?”章明远直接闯了进来。 桓殊戚一个箭步上前,一言不发,就扛起来了章明远。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章明远都没反应过来,也没来得及骂人。 落清捂住了脸,在章明远即将要被丢出去的时候开了口:“放他下来吧。” 第161章 早有私 被放下来后的章明远,还是惊魂未定。 论身份,他从小就是太傅家大公子,身份尊贵,没有人会对他动手。 直到后来和落清成了婚,第一巴掌,是落清扇他的。 论武艺,他师从黄裳,任羽林中郎将,自认为不差。 竟然有人,敢把他扛起来,还准备丢出去。 面前这个人是张生面孔,于是,章明远“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桓殊戚看向落清:“滢滢,我要出去吗?” “不必,你来坐,不必管他,他脑子不好。”落清朝他眨眨眼。 谁知这一眼,让桓殊戚呆愣了半天。 “你居然叫她滢滢?你凭什么叫她滢滢?!”章明远怒不可遏。 桓殊戚忽略了他,走过去关了门,又回到落清身边乖乖坐好,继续给落清喂粥。 落清知道章明远对除了本职之外的事情不感兴趣,自然没有注意过桓殊戚。 落清咽下一口粥,对章明远道:“你要是想发疯,到别处去。 “要是不想我撕破脸,就自己找位置坐——离我远点。” 章明远听落清这么讲,顿时收了脾气,拉着脸坐下。 小厮还是在门外等着。 “哦,回答你问题,他为什么叫我滢滢。”落清慢条斯理地道,“他和安安、吟宣、璟明、温姐姐一样,是我的至交好友。” 章明远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了。 落清不理会他,继续道:“他叫桓殊戚,字松晖,对,就是前些天打败了匈奴回来的冠军侯。” 章明远觉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思索起来。 桓殊戚一听落清说他是至交好友,脸“唰”地红了。 原来他在滢滢心里,这么重要。 章明远就没那么好了。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在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了。 是他和落清成婚之前,在她的及笄礼上,刘既庭说出来的。 “原来你早就有私。”章明远冷笑,“难怪要与我和离,原来是找好了情人,有了下家。我一个小小中郎将,怎么与冠军侯相比呃……” 章明远话还没说完,就被扼住了喉咙。 他没看清对面男人是怎么冲过来的。 他看清男人的脸的时候,已经被扼住喉咙了。 桓殊戚一改在落清面前的温顺,眼中露出了杀意。 这样的眼神,章明远十分熟悉。 他去从军那几年,日日都见到这样的眼神。 他知道,这男人真的起了杀心。 这样的气场,是真正经过风沙和死亡打磨出来的。 章明远第一次害怕了。 落清只感觉到一阵风,再看清桓殊戚就掐住章明远的脖子了。 “松晖,你过来。”落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这章明远脑子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听到落清唤他的字,桓殊戚手立刻松开了章明远,乖巧地走回落清身边。 章明远扶着桌子咳起来。 “你说说,都跟你说了谨言慎行,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吃亏了。”落清耸耸肩膀。 章明远终于停止了咳嗽,向前一步:“滢滢,我……” 落清无奈:“章明远,我懒得与你吵嘴。你不过是想将过错强加给我,觉得你没有错,对吧? “你觉得,我只是一时赌气,只是在等你改,是吧? “你还觉得,只要你让我认为错出在我身上,我就会愧疚,就会惋惜,我们就会回去是吧?” 章明远愣住了。 他想反驳,却无法反驳。 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章明远,放下你的妄想和执念吧,不要去追寻已经失去了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是我作为我们曾经夫妻之恩,跟你说的最后一句忠告。 “我们回不去的,从你在及笄礼上说我那一句,我们就不可能成为真正心心相印的夫妻。 “就那一句,我就永远不可能原谅你,永远不可能喜欢你,爱上你。 “在你看来,可能是一句无心之话,在我看来,就是诛心之话。 “因为你从心底里,你从来就没有将我平等地对待过,或者是,当人一样对待过。 “你觉得我是一个物件,我应当贤良淑惠,我应当生来爱你,处处为你着想。 “你觉得,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我都应当原谅你包容你。 “你觉得只要你说了对不起,我就应当原谅你。 “你觉得我只是在怄气,只要气过来,还是那个温柔贤淑的章家少夫人,对不对?” 章明远两眼空空,仿佛失去所有力气。 桓殊戚不由自主看向落清,眼里流露出心疼和懊恼。 心疼滢滢经历这些伤心之事。 懊恼自己缺席了滢滢的这段人生。 “可是你错了。”落清还是趴在那里,说这些话时,是非常平静的,“有没有一种可能,从来不存在什么贤良淑惠的虞落清?” 章明远震惊地后退了两步。 “什么贤良淑惠,都是我装出来的。”落清冷笑,“我从来不是什么贤良淑惠的少夫人,也从未想要做贤良淑惠的少夫人。” 章明远后退两步,拼命捂住耳朵。 落清声音扬了起来:“你不爱听,我偏要说!你从来就没爱过我,你只是爱贤良淑惠的少夫人。 “章明远,收起你的幻想吧,我虞落清,就该肆意张扬,就该指点江山舞文弄墨。 “我虞落清,从来不是你想象中的什么少夫人。 “不止是我,所有女子,都从来不是你贤良淑惠的少夫人!” 落清说完,缓了口气:“从前不想跟你撕破脸,只是顾及你我同僚颜面。 “你都这样污蔑我了,我还顾及你的脸面做什么。 “还有,既然你说了,那我也说清楚。我和桓将军,从前什么关系,现在什么关系,将来什么关系,都是我们的事情,与你无关。 “我没必要,与你解释我们的关系清白不清白。 “我有没有私,与谁有私,那也只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干,没必要和你解释。 “我再听你嘴里讲一句污蔑之词,你就莫怪我不讲情面,到陛下面前去告御状了。” 章明远捂着耳朵,拼命摇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松晖,帮我送送客吧。”落清脸转向了里面。 “好。” 桓殊戚才不管章明远的反应,一手扛起章明远,走到门口扛起小厮,把这主仆们口丢到了大门外。 第162章 阳城战 跟丢章明远出去的速度一样,桓殊戚回来的很快。 “我们冠军侯这么潇洒嘛。”落清撑着脸,笑吟吟地看向他,“不愧是冠军侯。” 刚才丢章明远俩人,桓殊戚大气不喘。 落清一笑,他倒是不会呼吸了。 落清伸手探了探他的脸,喃喃自语:“也没发烧啊,怎么这么红?” 姑娘的指尖轻轻擦过脸颊,如同在他心上揪了一下。 不过落清倒是没过多纠结:“呐,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那前夫,章明远。” “他一直……这么烦人吗?”桓殊戚斟酌了下用词。 “对。不仅烦人,还自负,我说的没错吧。”落清不屑地撇嘴,“以前不愿意跟他撕破脸,是因为我和他、他父亲都同朝为官,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一个,斯年叫我一声姐姐,我也不能叫斯年脸上太难看,你说是不?” “滢滢思虑周全,是他不要脸。”桓殊戚用力点头,“要不看在滢滢的份上,早就把他丢出去了。” 桓殊戚那晚听章斯年讲了一些滢滢的事情。 其中包括滢滢和章明远的。 因此,他早就讨厌上了章明远。 若是滢滢要给他面子,章明远今日就成猪头了。 猪头也便宜了他。 不对,他不能乱打人,滢滢会不高兴的。 可是他也不算人啊。 落清自然不知道桓殊戚在想什么:“本来我不想与他过多计较,没想到今日闹到我家里来,甚至还牵扯上你了。 “你莫要跟他生气,这些天他还有用处,等过了这段日子,我给你出气。” 桓殊戚弯了眼睛,柔声说:“好。” 其实,他更想说,他愿意跟滢滢牵扯的。只要滢滢不嫌弃。 桓殊戚想起来了粥,被章明远这么一搅和,粥已经凉透了。 “滢滢,我去热一下……” “哎,不必不必,我吃点心吧,不喝粥了。”落清叫住他,“正好你陪我说话,咱俩这么久没见,也没好好说几句话。一会他们还要过来继续修法。” 于是桓殊戚就端了点心给落清。 “滢滢莫要为他烦心了。”桓殊戚暗暗下决心今晚去威胁章明远。 “他才不值得我烦心呢。”落清笑着摇摇头,“刑部尚书日理万机,他算个什么东西。等他没了用处,我自然会清理。” “能被滢滢清理,也是他的荣幸。”桓殊戚放弃自己刚才做得决定。 万一打乱了滢滢的计划就不好了。 “滢滢想听我说说草原的事情吗?”桓殊戚第一次主动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好啊。”落清眸子里亮莹莹的,藏着万千星辰,“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说说,这道疤怎么来的——我可以问吗?” 桓殊戚下意识地抚上脸上的疤痕,笑了:“当然可以。 “说起来,也算是九死一生。这道疤,是匈奴以前的单于呼韩留下的。 “那是两年前的一场仗,那时,陛下刚封了我做副将军,统领十万人马。 “说来也巧,这位呼韩单于也是刚刚杀了兄弟,做上了单于的位置。 “我们想将匈奴赶出大晋的土地,他们想侵占大晋的土地以享受。 “匈奴人主动来骚扰我军。不过,我一开始没让大家反抗,选择了守在阳城里。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我们不应战,也不出面,匈奴人以为我们打不过,就放松了下来。 “那天晚上,匈奴人在阳城外的营地喝酒,我带着星驰营的三十个兄弟,趁着夜色,闯进了他们的营地。” 桓殊戚故意停下,看向落清。 落清歪歪头,点心都不吃了:“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我听说过! “你带着三十位星驰营的将士,闯进了匈奴三万人马的军队里,取下了他们新上任单于的首级。 “消息传到长安城来,满朝哗然。这可是我大晋立国以来,为数不多让匈奴吃瘪的胜利啊。 “我当时还好奇,说这位小将军的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滢滢当真是在哪儿听过?”桓殊戚知道落清有意逗他,就接了话。 “那自然是——”落清学他的样子顿了顿,“你快往下讲。” 桓殊戚轻笑一声:“不得不说,之前那位单于的确有武艺在身上的,他的枪擦过我的脸,就留下来了这道疤。 “作为回报,我就斩下了他的头颅。” 后面那一句,桓殊戚讲的风轻云淡。 “那你不疼吗?”落清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桓殊戚笑着摇摇头:“想着我要做的事,想着天下百姓,想着想见的人,自然就不疼了。” —— 段芷兰到的时候,桓殊戚刚讲完一个故事。 “小清儿——”段芷兰直接扑到了落清身边 忽略了桓殊戚。 桓殊戚自觉地退到一边:“娘。” “伯母……”落清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起不来,“恕我不能行礼了。” “行李干啥,你好好躺着啊,让伯母看看,怎么还瘦了呢……”段芷兰捧着落清的脸蛋左右端详。 落清脸被挤的变了型,也只能任她看。 看着看着,段芷兰就红了眼睛:“小清儿……” 早知道,她不该给落清讲那些故事的。 这样的话,是不是小清儿就不会过得这么辛苦了。 落清似乎是看出了段芷兰心中所想,坚定地道:“能认识伯母,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之一。 “我宁愿清醒痛苦,也不要麻木愚蠢。” 听落清这么讲,段芷兰忽然笑了。 宁愿清醒痛苦,也不要麻木愚蠢。 这才是虞落清啊。 虞落清从来没有变。 “没事啊,伯母陪着你。 ”段芷兰朝桓殊戚挥挥手,“还不去做晚膳?” “是。” —— 下午还是照旧修法。 不过大家都来了落清家。 落清被段芷兰扶着站了起来:“诸位恕我不能行礼,我这地小了点,诸位还莫要嫌弃。” 众人看落清的眼神都一言难尽,唯有符兴昭是嘲讽的。 落清本来想直接忽略他的。 段芷兰扶着落清,直接呛了回去:“看什么看?再看给你眼睛挖下来!自己做过多少亏心事,你敢说吗你?” 符兴昭顾忌她永安侯的身份,一声也没敢吭。 本来心思各异的人又赶紧低头写字。 直到这平静被蒋逾和卢恭时的争吵声打断。 第163章 守义论 本来两人还顾忌着他人,压低着声音。 但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众人都抬起头来看。 两人也跟脱缰的野马一样,一点都不顾忌了,放开了声音吵。 “自古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夫为妻守孝,成何体统!”蒋逾气地胡子都翘起来了。 “夫妻本为一体,既然是一体,就是平等的,妻要为夫守孝,夫为妻守孝,有何不可?”卢恭时沉着脸,压着怒火。 “你简直是荒唐!颠倒阴阳!欲亡我大晋!” “大人说的罪名在下担待不起,大人才是老顽固,欲置我大晋子民于水火。” “黄口小儿!” “无知匹夫!”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让谁,气氛一时僵持起来。 “哈。”落清的笑声打破了这气氛。 四年前跟卢恭时争论的她是不会想到,有一天卢恭时会为了这个跟别人争执起来。 两个人同时扭头看向落清:“既然尚书大人在此,不如由尚书大人评评理。” 符兴昭也搁下笔,好整以暇地看着落清,准备看落清出丑。 另外俩人也不写了,都抬着头看。 落清不慌不忙地搁下笔,莞尔:“诸位的资历都比我深,让我评理,恐怕诸位不服。” “陛下命你主修,虞尚书说的话自然有分量。”华鄢难得开了口。 落清不置可否,浅浅笑着:“卢大人说夫应为妻守孝,是因为卢大人有丧妻之痛,情深义重。 “蒋大人说不应为妻守孝,是因为大人认为三纲五常才是正道。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若是说卢大人说的对,诸位就会说我偏袒卢大人。 “我若是说是蒋大人说的对,诸位就会说我偏袒蒋大人。 “各人有各人的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们若是这样争下去,别说一个月,一年都不可能争出个一二三四。 “诸位大人,你们说呢?” “然也。”方遂生面无表情。 “好,那我们放下个人偏见,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 “我们现在修的是一国之法,是大晋千秋万代的法。 “我们作为修法之人,不应有个人喜恶,而应顾虑我们写下的律法,于万民是利还是弊,于千秋万代是利还是弊? “诸位大人,你们说呢?”落清看向他们。 “不错。”华鄢点头。 落清点点头:“既然如此,我问二位一件事,我们还会退回三皇五帝茹毛饮血的时候吗?” “万物生生不息,自然不会有逆流。”蒋逾甩甩袖子。 “好,我再问,人与牲畜有何区别?” 卢恭时:“自然是因为人有伦理,尊法守礼,而牲畜没有。” “那先朝礼法中可有夫为妻守孝的一条?” 蒋逾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说了:“夫为妻守孝三月。” “既然先朝都有夫为妻守孝三月,难不成我们大晋还不如先朝么?”落清淡淡扫过他们。 “这……”蒋逾哽住。 “先朝可有说夫应为妻守义的事情?” 卢恭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愤怒逐渐淡去:“前书有云‘男子执义与女子执节同,然义在我者也’。” “先朝都有这样的言论,难不成我朝还不如先朝么?”落清顿了顿,“我还有一言。我想请问,若是并未规定夫为妻守义,百姓们会如何?” 卢恭时垂眼:“妻丧无几日就再娶。” “蒋大人觉得,这是有义,还是无义呢?”落清看向蒋逾。 蒋逾冷哼:“妻丧再娶,天经地义。” “我倒是不曾听过,这是哪朝哪代哪位圣人说的天经地义。”落清冷笑,眼直勾勾地看着符兴昭。 符兴昭被看得心虚,看向一旁。 “若是妻丧再娶天经地义,是不是臣侍二君也是天经地义了呢。”落清悠悠地道。 “你大胆!”蒋逾怒视落清。 落清露出一个假笑:“这不是大人您的意思么?” 蒋逾一下子蔫下去。 有此一言,蒋逾也无别的话可讲了。 这场争吵最终以夫为妻守义三年为结局。 争吵的俩人事后还心平气和,反倒是符兴昭,面如菜色。 段芷兰在旁边忍着笑意。 —— 日落西山,众人散去之后,华鄢留了下来。 “虞大人,您之前叮嘱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华鄢抿着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落清被吓了一跳,怎么还用上“您”了。 落清摆摆手:“华大人坐罢,不必这般拘谨,我身上有伤,坐不了。” “大人不坐,我怎敢坐,这岂不是失礼?”华鄢十分认真。 落清也懒得与他计较,心说站着就站着吧。 见华鄢一直不说话,落清看了看身边扶着自己的段芷兰,知道了他的顾虑。 落清道:“大人有什么话说就行,永安候是我的伯母。” 华鄢犹豫片刻:“下朝之后,我去了甘露殿,请求面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那娘娘见你了么?”落清已经不奇怪了,这是华鄢会做出来的事情。 “陛下和娘娘见我了。多亏虞大人点拨,我才及时醒悟。” 落清挠了挠头,觉得倒也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华鄢:“我写了罪己状,献给陛下和娘娘,陈述了我的罪过。” 落清想想柳承民的样子,就能想到他那副为难的样子。 “娘娘千岁宽宏大量,不仅不怪罪我,还亲自扶我起来,说我规谏陛下有功。”华鄢说的十分感激。 “既然如此,那就是好事啊。” 落清笑了,不管怎么样,结局是好的,至少皇后以后不必受这个气了。 “陛下还说会严办孙玠。” 落清眨眨眼,怎么感觉越听越不对劲。 华鄢吸了口气,郑重地道:“陛下说,此事,就交给您了。” 说着,华鄢就从袖子里掏出来了圣旨。 落清目瞪口呆:他是怎么从袖子里掏出来的? 段芷兰也大为震惊。 这回轮到落清倒吸口气了,她就知道,柳承民不能憋什么好动作。 罢了罢了,一件是办,两件也是办。 “臣接旨。”落清准备跪下接旨。 “陛下说,您不必跪着接旨了。”华鄢双手捧着,交给落清。 落清在心里撇嘴:那我还要谢谢他吗? 将旨意收了起来,落清问:“那娘娘对此事……?” “娘娘大义,并无包庇孙玠的意思,从前,是我唐突了。” 第164章 暖床人 好不容易送走了华鄢这尊大佛,落清刚松口气,就有人来了。 “虞尚书贵人事多,都忘记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落清就知道是温宥齐来了。 果不其然,一蓝衣少女推门进来,手里还抱了几本书。 “晚辈温宥齐见过永安侯。”温宥齐有些惊讶段芷兰也在这里,但没有表现出来。 “温姐姐。”落清微微点头,“姐姐恕我不能行礼了。伯母,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常说的温家姐姐。” 段芷兰陪了落清一下午,听得净是些之乎者也的事情,见的净是些老顽固小古板。 乍一见美人来,眼前都清明了许多:“温师长的名声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不非凡。” 温宥齐莞尔:“晚辈怎敢承当永安侯这样的夸赞。” “姐姐当得起的。”落清还是扶着桌子站着,“姐姐坐吧。” 温宥齐眸子里水光盈盈:“妹妹这副样子,怎好叫我来催你诗稿?” “姐姐是催我来给学生们教书吧。”落清无奈,“这些天,还要麻烦姐姐代我了。” “你呀,可还是快些好起来吧,虞院长的课我可替不了。” “怎么,有学生闹腾么?” 一缕发丝从温宥齐鬓边垂下来:“闹腾说不上,就是胡游意今日问了我七次虞院长什么时候来上课?” 落清挑眉:“那小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爱读书了?” 温宥齐告饶:“好吧好吧,其实是我担心你了。这二十杖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怎么就……” 落清叹口气:“旁人不懂我,姐姐还不懂我的心么?” 这时,桓殊戚送茶上来。 温宥齐刚想说什么,眼角瞥过桓殊戚,却是骇了一骇:“冠军侯?” 桓殊戚放好茶,行礼:“温姑娘。” 温宥齐忙忙站起来还礼:“冠军侯。” “松晖一起坐吧。辛苦你了。”见桓殊戚如此体贴,落清有些不好意思。 “好。” 落清主动跟温宥齐解释:“我和松晖从前就是好朋友,只是他和伯母从军六年,我们已六年不见。 “吟宣有事随她师父离了长安城,这几日都不在。还要多亏了伯母和松晖的照顾。” “原来如此。”温宥齐点点头,又蹙起蛾眉,“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该说你了。身边都没个体贴的,出了事情也没个照顾着的。之前公主送你面首你还不要。” 落清捂住耳朵,试图不要听:“姐姐看我都这副样子了,就莫要说我了。” “就是你这副样子才要说你嘛,现在还有永安侯照顾你,万一永安侯不在,你说你今天怎么办吧。” 段芷兰深以为然:“小清儿的确需要几个贴心的人,我看那个什么楼,那个……叫长乐坊的小倌就不错。” “永安侯说的不错,妹妹平日里枕边也肯定寂寞,有两个人暖床也是不错的。” “停停停!”落清打断了这诡异的对话,“这话可不像是姐姐说出来的。” 温宥齐腼腆一笑:“实话不瞒你,这话是皇后娘娘让我带给你的。” 温宥齐经常进宫教皇后读书,因此和皇后走得很近。 落清刚喝下去的茶水哽住,吐也不能,咽也咽不下去,半天,憋红了脸。 桓殊戚想起身给落清拍背,看到段芷兰已经起身,又看到温宥齐,就坐住了。 但是,他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可能限制温宥齐说话了,就想找借口离开。 没想到先被段芷兰留住了:“温姑娘的话有道理,你是得帮着物色物色,毕竟你们男人最了解男人。” 落清边咳道:“伯母……” 桓殊戚愣愣地点头应下,然后找了个借口走了。 落清终于缓过气来,半天,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不,皇后娘娘的意思。” 落清脑子飞快转了几下,也没想明白过来孙琼昭的意思。 温宥齐笑道:“皇后没旁的意思,就是怕你身边孤寂,整日里忙于公务,也没个人帮忙打理家务。吟宣姑娘有时也忙不过来不是么?” 落清拍了拍胸口,原来是她多想了。 说实话,忙起来了,什么便也顾不上了。 她和吟宣相依为命,本就十分满足了。 男欢女爱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特别上心。 因为……之前跟章明远在一起,确实体会不到什么男欢女爱的快乐。 但是她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吟宣是不是也会有需求? 吟宣也这么大了,自然会有情欲的。 是她之前疏忽了这件事情。 等吟宣回来就带她去长乐坊。 落清在心里已经敲定了主意。 这边段芷兰倒是情绪高涨:“温姑娘说的对!咱们女人是得好好享受享受!” 落清试图将段芷兰的思路拉回来:“伯母……” 很明显落清失败了。 段芷兰最后下结论:“小清儿你一定快些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伯母带你去潇洒!” 落清笑了:“好。” 温宥齐也道:“还得是伯母开明。” “皇后娘娘执掌六宫,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有空想起来我的事情?”落清终于想起来了哪里不对了。 “妹妹呀妹妹,你说你怎么就生了一颗玲珑心呢。”温宥齐摇头叹气,“今日华鄢跟皇后娘娘三叩九拜说自己有罪过,皇后娘娘觉得多亏有你,因此让我转达这句话。” “原是如此啊。”落清了然,“姐姐替我转达皇后娘娘,等我伤好了进宫感谢皇后娘娘心意。” 温宥齐看向落清身后:“妹妹的伤怎么样了?你说你……” 落清忙捂住温宥齐的嘴:“姐姐莫要说我了,我今天被说了好几遍了,姐姐心善,可怜可怜我吧。” “那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可听不了胡游意和许万里成日里念叨你。”温宥齐撇嘴,“——你已经半年没写诗了。可不是我催妹妹,是看妹妹太累了,也不知心疼自己。” “万里那孩子竟然也会念叨人?”落清倒是很稀奇,“姐姐放心,等我做完眼下的事情,一定交稿。” 温宥齐倒不是执着于落清交不交稿,只是心疼她当官之后日日劳累。 “她不念叨,只是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这些书都是我为妹妹挑的话本,妹妹可要记得看。” 两人又说了会话,温宥齐才告辞。 入夜,段芷兰宿在了落清旁边的屋子,把桓殊戚赶了回去,郑安安睡在落清身边。 第165章 宸王府 听着郑安安的鼾声,落清的心竟然静了下来。 一静下心来,又想起来了徐文简和刘敬一系列的案子。 其实昨日刘敬这桩事,既是意外,也是给了落清一个机会。 受刑是真,但这二十杖打的,落清又有了别的想法。 刑部尚书都受伤了,皇上都下旨免了上朝。 虽然要看卷宗和修法,但部分事务都交给了两位侍郎。 徐文简和刘敬的案子肯定是要搁置的。 所以幕后之人可能会放松警惕。 这样的话,就更好下手了。 这么想着,落清渐渐睡了过去。 —— 深夜,宸王府。 跟旁人说的一样,宸王府离大明宫不远,建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方。 但整个宸王府静悄悄的,跟热闹的长安城格格不入。 甚至宸王府门口都没有守卫 安静地……就像乱葬岗。 桓殊戚借着夜色隐去了身形,几个纵身,就跃入了墙内。 院墙内院墙外一样寂静。 只是这寂静让人心发慌。 桓殊戚很快察觉到了这不同之处。 果然宸王府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因为除了他之外,暗中还有几双眼睛。 府内没有行走的侍卫和侍女,原来是都隐藏在暗处了。 桓殊戚勾了勾唇角:今晚果然不负此行。 桓殊戚闭眼凝神而听,推测出了暗卫大概在的方位。 桓殊戚动作极轻,暗卫没有察觉。 身形隐在暗处片刻,趁着一个暗卫眨眼的瞬间,桓殊戚一个闪身,进入了下一处院子。 这里的暗卫看起来只多不少。 看样子,这处院子大概是会客的地方。 月光晦暗,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但是正常人家不会设这么多暗卫,而且每个院子都盯着。 桓殊戚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很快就瞒过另外几个院子的暗卫,最后来到一处亮着灯的院子。 看院子名,上面写着“思罗居”三个字。 想遍读过的书,桓殊戚也没想出来什么意思。 心中却有了个荒唐的猜测:难道柳从白爱的人姓罗? 桓殊戚摇摇头,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接着,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侧身听屋内的动静。 思罗居暗卫更多,桓殊戚无法接近,只能远远躲着听。 屋内灯火葳蕤,隐隐的能看出来似乎有个人影。 人形消瘦,但能看出来是男子。 这个,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柳从白吧。 柳从白站在窗户前,透过窗纸,看他负手而立。 听屋内动静,除了柳从白,大概还有一个人。 桓殊戚凝神细听,只听得“谨慎”“误事”“报仇”几个词。 尽管府内有重重暗卫,但两人还是很谨慎,说话声音极为轻微。 桓殊戚耳力极好 ,也只能听到这几个词。 再想去听什么,见那人已经推门要走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灯光,桓殊戚看到了刚才跟柳从白说话的人走出来。 模模糊糊看到那人容貌的时候,桓殊戚十分震惊。 来不及多想,他趁机又翻出了宸王府。 —— 宸王府一探,并没有影响桓殊戚的心情。 但是对面的小倌就不一定了。 晏小凡呆呆地看着对面的桓殊戚,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一定是听错了。 哪有来长乐坊不玩男人,却学习取悦姑娘的。 桓殊戚认真地道:“是的,我是来向您学习如何取悦姑娘的。” 那神情,认真地仿佛在说什么军国大事。 晏小凡听坊主说这人是位大官,没想到是冠军侯。 他以为是来干自己的,没想到是来求他取悦女子之术的。 晏小凡久久不能缓过神来:“冠军侯……还能有什么得不到的姑娘?” 桓殊戚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脸红了:“那姑娘如明月,如星辰,是我高攀不起的。 “不求她心悦我,只求能让她多开心一点就好。” “那冠军侯……确定要学?”晏小凡不确定地问。 这样的要求,他确实是第一次见。 “要学的,还请晏公子赐教。”桓殊戚说着,拜了下去。 晏小凡已经不震惊了,转为了好奇。 身在长乐坊,什么稀奇事没见过。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能让冠军侯低眉折腰,温言软语。 不过,这样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倌应该问的。 “那桓公子是想先学房中术,还是先学……” —— 此后七日,落清一直在家中养伤修书。 因为身边有段芷兰和桓殊戚照顾,倒是比平日里过得惬意。 那日桓殊戚跟落清讲了自己在宸王府中所见,落清更是坚定了心中猜测。 “姐姐!”落清一开门,就撞上章斯年。 章斯年急匆匆地,都不看路,一头扎进了落清怀里。 落清被他撞的退后了几步:“怎么来?这么慌张?” “有新情报!”章斯年眉飞色舞,看起来刚醒来。 落清将马牵出门来,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侧脸看了一眼章斯年:“关门,上马,到刑部去去说。” 章斯年乖乖地照做。 一路上落清疾驰,章斯年坐在后面搂着落清道药,眼前青一阵白一阵。 到了刑部,章斯年终于坚持不住,到路边吐起来。 落清无奈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将马交给了侍卫。 又拜托了侍卫照看章斯年,落清就先进去了。 一别八日,案子积攒了不少,落清自然是心急如焚。 除去积攒下的案子,落清最放心不下的,是徐文简的事情。 算算日子,徐文简也在牢里待了十多天了,该张嘴了。 阿沁见落清来了,自然是十分欢喜:“大人,您伤好了?” 落清点点头,虽然还没有以前走的利落,但应该是不影响当值了。 毕竟,昨日谢玖说了。 “带我去关徐文简的屋子。”落清活动了下手腕。 她倒是很期待,徐文简是不是个硬骨头呢。 阿沁答应下来,在前面引路,顺道叙说着这几日的事情。 “不瞒您所说,那老妇人确实是受人指使,但是那姑娘要被陪葬,是真的。” “可查出是受何人指使了?” 阿沁摇摇头:“卑职无能,没能查出来。” 落清拍拍她肩膀:“这事不怪你,是他们诡计多端,不过,我心里有数了。 “他们母女二人,如今在哪儿?” “一直在刑部好生安置着,一会大人可要亲自去看?” 落清点头:“等我审完徐文简。” “大人,还有一事……” 第166章 审犯人 刑部暗牢。 徐文简被人拖了出来,绑在柱子上。 刑部暗牢是落清上任后特意设置的,专为关押穷凶恶极又不肯张嘴的人。 暗牢如其名,建在地下,都用砖石磊成,没有窗户,门也是封死的。 暗牢密封性极好,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外面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为了防止里面的人自戕,有一个小孔洞,让人透过孔洞盯着犯人。 被关在暗牢的人,一天三顿餐饭照常,有人会从小孔递进去。 被关押期间,犯人见不到任何人,也不会有任何人说话。 没有光,没有其他人,只有四壁和自己。 为了防止犯人撞墙,落清还特意在四面墙和地面上装了毯子。 不会对肉体施加酷刑,但是这样关进去,关上个十天半个月,再穷凶恶极的人,也会张嘴。 徐文简被拖出来的时候,是昏迷的。 有衙役端了水来,直接泼在徐文简头上。 徐文简一哆嗦,渐渐苏醒过来。 一睁眼,不再是黑漆漆的,而是有了烛光。 “啊……啊……”徐文简挣扎着想要说话,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落清很有耐心,等着徐文简完全适应了烛光和环境。 “我说……我什么都说……”徐文简嗓子沙哑,垂着头,完全没了往日威风。 看来,这十几日暗牢的关押,起到了作用。 “四年前,你被重新羁押起来,是如何逃出去的?” “我没有……逃出去。”徐文简有气无力。 “没有逃出去?那你还能死而复生吗?”落清冷笑。 “我……我一直在长安城里。”徐文简抬了下眼皮,“是你们太过愚蠢,这都发现不了。” 听到这个回答,落清暗暗吃惊。 这确实是疏忽,有犯人在长安城里,都没有人发现。 但是都以为徐文简死了,就算有人看到了,也不会多想。 旁边的阿沁飞快地记着。 “本官再问你,你是如何逃出大理寺大牢的?” “我要……要喝水。”徐文简眼皮都不肯抬一下。 落清看了眼旁边狱卒金三:“给他倒水。” 水很快端过来了,金三就着碗给他喂下去。 徐文简喝完水,长舒一口气:“这还用逃么?在万年县大牢的时候,我就已经出去了。 “使两个钱,买通狱卒,再花钱买个家里没钱的囚犯,换了就是。” 落清蹙眉,长安城里,天子脚下,都能出现这样的事情,那整个大晋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要有多少。 因此逍遥法外或是枉死的人,不知道又有多少。 这是他们为官的疏忽之处,也是县衙的看管不力。 “何人将你买出去的?” “不……不知道。”徐文简吐了口唾沫,“老子哪管谁人买我出去的,只管活命就是了……不管是谁,救我出去的就是大恩人。” 落清直直地盯着徐文简,看他样子,不像是编谎话。 “买你出去之后,把你安置在哪里?你可曾见过他?他让你做什么了?” “我管那么多做什么!好吃好喝供着老子,就是好人。”徐文简抬了抬眼,“我没见过那个人,都是下人传话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住着,他们只说是让我待着,等到一定时机,助我夺回宁义侯的爵位。别看老子现在这样,等老子做上宁义侯,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大胆!”金三和王虎双双拔出剑来。 落清看他又开始耍嘴皮,知道他恢复力气了。 落清摆摆手,示意两人收回剑。 两人虽然生气徐文简的态度,但也只能收回去。 “怎么?怕我了?你要是现在跪下来磕头认错,再将老子送回去,老子大发慈悲 还能收你做个妾室。”徐文简仰起头,挑衅道。 “大人……”阿沁看向落清,犹豫这几句话要不要写在审讯记录上。 “写。”落清言简意赅。 落清就知道这个徐文简不能老实多时,不为所动:“你要是不还想被关回去的话,就老实回答。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反正我们现在也知道幕后主使,他也已经落网了。 “只是到时候你不一定怎么样了。是车裂还是斩首,还是凌迟,还是流放,就看你表现了。” “怎么可能!”徐文简不停地挣扎,试图挣脱束缚,“那位大人手眼通天,你们怎么可能!” 落清给王虎使眼色,王虎上前给了徐文简两个巴掌。 “啪”“啪”两声给了徐文简现实的一击。 只说是不对嫌犯用酷刑,没说是不对犯人用。 况且,两个巴掌,比起徐文简干过的事情,轻多了。 徐文简终于安静下来。 “你要是想活命,就老实回答。”落清道,“本官问你,你口中的那位大人什么时候将你放出来的?” 徐文简赌气,扭过头不说话。 王虎上前捏起徐文简的脸,又是响亮的两声。 “一个月月……一个月以前……”徐文简胸口上下起伏,看起来是气极了。 “他叫你做什么?” “大人……大人给了我银钱,只叫我到处花就行。”徐文简咬牙切齿,恨极了落清。 “你既然说了大人给了你银钱,说明你见过那位大人,还说你不知道,掌嘴!” 王虎不由徐文简分说,打的干脆利落。 “到底见没见过?”落清声音冷冷的。 “见……见过。但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也不怎么说话。” “何时见的?” “也是一个月以前。” “给了你多少银钱?” “一千两。” “你在衣铺就花费了一千二百两做衣服,还说谎话?” 这回,在王虎上前之前,徐文简先叫停:“别打!我说!” “给了我五千两。” “你做的什么衣服一千二百两?” “大人没说,只是叫我把钱交给了老板。” “你们住在何处?” “就在小河客栈。” 落清话锋一转:“元绛,元大人,你可认识?” “不……不认识。” 徐文简转过脸,眼神有片刻的慌张,但被落清迅速捕捉到了。 “你既然说不认识,那我来帮你好好回忆一下。”落清笑了笑,“元绛,元大人,上一任大理寺卿,如今的吏部尚书,当年,是他负责你的案子。” “那又如何?他是官,我是犯人,这有什么关系?”徐文简理直气壮。 “哦?真的只是这样吗?”落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第167章 寻踪迹 落清搁下笔,不急不慢地开口:“以前,你确实跟这位大人没什么交情。 “但是,老宁义侯一案,只有这位大人替他鸣冤。” “啐,那又如何?” “是啊,这位大人为官最是两袖清风,为人也最是端方正直。怎么会有人疑心这样一位正人君子呢?”落清站起身来,慢慢向徐文简走过去。 徐文简咽了口口水,没有说话。 “因为你父亲手里,有这位端方君子是伪君子的证据啊。”落清缓缓逼近他。 徐文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你、你怎么知、知道?” 落清潇洒转身:“人皆有利己之心,而这位大人就是败在了自己的利己心上。 “利己心并非有错,是他利己心过重。已经超过了他付出的。” 徐文简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你、你有什么证据?” 落清并没有回答,道:“一般来说,在暗牢待个几日,再恶毒的人,都会张嘴。 “你还能在这编谎话,看来,这些被关着,倒是对你磨练了不少。” “你、你到底知道什么?”徐文简慌张道。 “我知道你知道的所有。”落清突然凑近徐文简,“你那位主子已经不要你了,你宁义王的梦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不、不可能,你你你你说谎!”徐文简瞠目欲裂,挣扎着向前,但被牢牢绑住。 如同他这作茧自缚的一生。 落清坐了回去,冷冷地看向他:“二十六年前,元绛酒后曾经失手杀了自己一位仆从。 “慌慌张张的元大人急于掩盖尸体,当时的堂堂的大理寺司直,竟然自己亲手掩盖恶性。 “不巧这一幕被刚醒酒的老宁义侯看见了。从此这件事就成了元绛的心病。 “所以元绛才会在当时为宁义侯辩解,谁能想到两袖清风的元大人为人辩解,竟然是害怕自己恶性公之于众呢。 “老宁义侯死前,把这件事告诉了你。这就成了你的盾牌。 “所以,元绛当年才会冒死将你从大理寺换出去。” “你放屁!,要是真有这件事的话,为什么元绛不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安全嘛?”徐文简慌张的神色出卖了他。 “为什么?”落清歪歪头,“你不是最清楚么? “入狱之前,你就安排了心腹,带着这个秘密,逃出了长安城。 “我们大公无私的元大人,怎敢冒着个险呢?你说呢?” 一抹笑在落清嘴角缓缓展开。 明明是普通的笑,却让徐文简遍体生寒。 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被他杀死了,怎么可能还有人知道这件事? 落清很满意徐文简的反应。 看徐文简的反应,她猜的应该不错了。 想明白这件事,落清花了不少时间。 她觉得朱一两不太可能有这个胆子,让人从眼皮子底下被换掉了。 所以徐文简应该是在大理寺被换掉的。 她让章斯年找来了元绛所有的资料。 可所有的资料都表明,这是一位两袖清风正直无私的好官。 翻来覆去好几遍,落清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直到再次看到元绛当年为老宁义侯求情的事情。 这样一位清正的官员,怎么会让自己染上为恶人求情的污名呢? 其实,当年先帝并没有在意元绛的求情,也没有过多斥责。 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爱惜名声的人做出来的事情。 落清推测,会不会元绛有什么把柄在老宁义侯手里。 所以他去试探了符兴昭。 符兴昭虽然没经过这件事,但跟元绛共事多年,肯定比别人更了解元绛。 尽管讨厌符兴昭,落清还是捏着鼻子去旁敲侧击。 这一旁敲侧击,就问出来了一些资料里没有的东西。 比如说,元绛一听到“徐”字就脸色煞白。 再比如说,元绛常常换身边的侍从。 再者,元绛很少饮酒。 第一件印证了落清道猜想,可到底是什么把柄呢? 第二件事情,就更奇怪了。 一般来说,侍从都是越熟悉越好。 时间长了,做什么事情都方便。 常常更换,不是给自己造成麻烦吗? 落清就顺着侍从这一点找下去,还当真从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找到了一件相关的卷宗。 卷宗记载的是,这名小厮因为偷盗主人家财物,畏罪自裁。 而这个“主人”就是元绛。 畏罪自裁的小厮,和常常更换侍从的清官。 谁都不会认为这个官员有问题。 当年草草定了案,可仔细看来漏洞百出。 连尸首都没有,何来的定案呢? 所以,落清心中才渐渐形成了这样一个猜测。 这样说来,很多事情都能说的清楚了。 徐文简的反应,让落清肯定了这个猜测。 徐文简瞳孔瞬间收缩,垂下头不说话了。 落清轻轻敲打着桌面,每一声都敲打在徐文简心上。 “你说,这位元大人为了自保,把事情都说出来,你还有什么依仗?你还能活命吗? “徐文简,你不想死吧?你要是想死,在很多年前已经死了,何必大费周章呢?” “我凭什么信你?”徐文简不屑地笑道。 “你除了信我,你别无选择。”落清微微仰起头,“你已经是弃子了。活命与否,是你自己选的。” “你——”徐文简的拳头瞬间握紧。 半晌,徐文简泄了气:“我要是说实话,别把我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落清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 出了暗室,落清并没有松了一口气。 坐了那么久,腰又开始疼了。 虽然知道了不少事情,可这件事更难办了。 “大人——” 落清转身,发现是金三。 “怎么了?” “属下等谢过大人的恩典!大人之恩,属下万死难报!”金三说着,磕下头去。 刘敬险些逃出去的事情,王虎等人本来是免不了追责的,但是落清一力承担了下来,说是自己之过错,与旁人无关。 因此,一干人等并没有受责罚。 落清弯腰扶起他来:“我揽下罪责并非是我徇私情,而是这件事并非你们可以预测,也并非是你们的疏忽。 “是我的失察,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们不必觉得愧疚什么。”落清拍拍他的肩膀,“若是实在想做什么,做好分内之事就好啦。” 第168章 惊天闻 “大人……”金三还欲说什么。 “大人!刘敬张嘴了!”阿沁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好,这就来!” 刑部醒室。 醒室如其名,被关到这里的犯人,是不能睡觉的。 在这里,不会对犯人施行肉体的刑罚,但是会有人轮替,时时刻刻盯着犯人。 一旦犯人眼睛闭上,就会有人用水泼醒或是用别的方法搞醒。 但是人又求死不能,会有专门的药汤给犯人灌下去,维持着生命体征。 所以,被关在醒室的人,比被关在暗室的人,更加残忍。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受得了醒室的折磨。 被这么磨上三四天,任是大罗神仙也要如实招来。 落清了解刘敬,这人疑心重、嘴巴严、心思重,比徐文简难搞多了。 要让刘敬老老实实交代,就不能用普通的方法。 刘敬被重新关起来之后,前几天,落清先把他放在了普通的牢房里,让他放下戒心。 等刘敬警惕渐松,就派人将他关到了醒室。 室内整日里点着蜡烛,有人时不时地敲锣打鼓,也有人专门盯着犯人。 一般人只要四天就会如实招来。 但是刘敬用了八天。 刘敬被拖过来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 因为多日不曾歇息,脸上浮肿不堪,眼睛周围全是青色。 一般人这个时候是不需要绑起来的。 为了防止刘敬故技重施,他还是被结结实实绑住了。 即使是这个样子了,刘敬还是费力扯出一个嘲讽的笑:“虞尚书对酷刑如此排斥,还以为是什么仁义之人。 “没想到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我们比起你虞落清,手段果然还是差太多了。” 说完,刘敬仰天干笑两声。 落清坐到桌案前,阿沁坐在一侧记录。 落清浅浅笑着,笑意未达眼底:“若是仁义就能换来公道,那世界上也不会有诸多不平之事了。 “我又没打你,也没有折磨你肉身,哪里算得上什么酷刑?” 况且,醒室与暗室是陛下特许,只有刑部才能设置。 这样,也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落清缓缓铺开纸张,眼底皆是冷意:“论手段嘛,你比我狠辣多了,我还得向您学习。 “不然,您怎么隐忍这么多年,都没露出马脚的呢?” “倒是老夫小看你了。”刘敬虚弱地咳嗽声都是浮起来的。 “你我好歹也算同僚一场,我手段您大概也见识过了,您要是不想见识下别的,就有什么说什么吧。” “你想知道什么?” 落清手轻轻抚过纸面,淡淡地:“就从,你为什么自陈罪状开始说吧。” 刘敬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头突然垂下去了。 一旁侍卫立马端起凉水,干脆利落地泼在了刘敬脸上。 “啊——”刘敬猛然被泼醒,头和半个身子都湿了。 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衣襟,滴滴嗒嗒地滴到地上,渐渐汇聚成一条小溪,向外面流去。 刘敬使劲摇了摇头,甩掉脸上的水,强打精神:“没什么,只是不想再做刘家的棋子罢了。” “刘家让你做什么?” “让我提拔一个刘家的年轻子弟。”他自嘲似的,“什么提拔,不过是想替代我罢了。” “那你做了什么?” “我直接杀了他。”刘敬眼神有了片刻清明,“他该死。想继续让我做棋子?笑话。” “你说刘家让你做棋子,刘家这些年让你做了什么?” “就是我说的,买卖官爵、安插刘家子弟。” “所以你照做了?” “都是他们逼我的!”刘敬不知怎么的激动起来,“都是他们逼我!” “是么?”落清缓缓抬眸,“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 “你知道什么?都是他们逼我!都是他们……” “所以,他们逼你收钱,安插不是刘姓的子弟?”落清挑眉,“那刘家还真是挺宽怀大量啊。” 刘敬瞬间哑然。 落清却不肯就此放过他:“也是他们逼你,杀了这么多刘家人?” 刘敬咬着牙不说话。 “是他们逼你,将自己儿子送上死路么?” “你懂什么?都是你们,是你们逼我的!”提起刘既庭,刘敬又激动起来,“是你们逼我!你们咄咄逼人!你们要了庭儿的命!” 落清打断他:“别骗自己了,刘既庭是你自己送上死路的。” “你胡说!你胡说!” “你献上刘既庭,既是对你主子的投名状,又是为自己博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不过,刘既庭恶贯满盈,死的不冤。” “庭儿才不是坏孩子,他只是、他只是……” 落清再次打断刘敬:“本官问你,之前为什么要挟持本官?” 刘既庭吐了口气,好像庆幸落清没有再提刘既庭。 八日不曾合眼,头疼欲裂。 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扯不出什么来。 他明明不想说,可他的嘴就好像被人撬开了一样:“能逃出去就逃出去。逃不出去,也要给你添乱,吸引你的注意力。” “逃出去做什么?” “跟主子汇合。” “你口中的主子是谁?” 换来的是一阵沉默。 “你要是不说,就一直醒着。”落清也不着急。 理智和欲望在刘敬心里挣扎。 最终,生理的欲望胜过了理智。 “宸王殿下。” 这个答案,让落清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她已经猜到这个荒唐的可能了。 之前桓殊戚来找她说了在宸王府的见闻。 章斯年没从章修能那里问出全部往事。 但知道了大概。 南诏如今的女王叫咩施恪,上一任女王,叫罗咩。 南诏和大晋不同。 大晋是随父亲姓,或是有的随母亲姓。 南诏的习俗是,母亲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就是女儿的名字。 如此,代代相传。 章修能只说,当年罗咩也曾经来过大晋。 不过并不是作为君主来拜访,而是逃亡。 因此,是偷偷摸摸的。 还有一事,是柳从白二十多年前,曾经求先帝赐婚,他和一个没有身份家世的女子。 不过,这件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加上桓殊戚在宸王府看到的,很难不引人遐想。 可宸王笼络刘敬的目的是什么? “和他汇合,做什么?” 正当侍卫又准备泼水的时候,刘敬吐出两个字:“谋反。” 第169章 己任重 阿沁写供词的手一顿,看向落清。 落清神色未改。 阿沁便继续写下去。 “你可要想清楚了,谋反可是杀头的大罪,是不能乱说的。”落清紧紧盯着刘敬。 “我骗你做什么?我不过是不想再做刘家的棋子、柳承民的走狗了,我有什么错?”刘敬也直视落清。 “那么,他给你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只是我们都有讨厌的人罢了。” “你们计划什么时候行动?” “不知道。” 看他神色,不像是说谎。 又问了些细节,落清才命人将刘敬拖下去休息。 收拾东西,落清往侧厅走。 一面走着,一面理清思路。 果然,落清的猜测并不是杞人忧天。 刘敬和徐文简的供词,证明落清最担心的事情在酝酿了。 虽然柳承民授权落清全权处理这件事,但这件事牵扯太大了。 不仅是世家、重臣,还有个宸王。 光凭这两个人的供词,是不能定宸王的罪的。 他们现在只有猜测,掌握的证据太少了。 “大人。”一道男声打断了落清的思绪。 落清忙忙顿住了脚步,差一点就撞上了来人,抬眼一看,原来是纪峦。 “纪侍郎。”落清向他还礼。 “大人在想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落清摆摆手,刚准备敷衍过去,怀里就扑进来一个不明物体。 落清被撞的后退了好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是黑不溜秋。 落清养伤的这几日,黑不溜秋一直在刑部,由阿沁养着。 几日不见,黑不溜秋对落清更加热情了。 “大人伤势可好了?”纪峦浅笑着。 落清一边应付着黑不溜秋,一边道:“多谢侍郎关心,我已好了。” 往日纪峦话是比较少的,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话格外的多。 费了好些时候,落清才摆脱纪峦。 —— “姐姐!” 听到开门声,原本在打瞌睡的章斯年一下子蹦起来了:“姐姐可叫我好等。” 落清转身关门:“什么事,让你这么慌张?” 章斯年摸摸鼻子:“大事情,姐姐坐下说。” 落清将黑不溜秋放到地上,揉了揉酸痛的腰,走到桌子前坐下:“说吧。” “吟宣姐姐他们有消息了!”章斯年习惯性地打量了下四周,将一张纸条递给落清。 落清看向纸条,上面写的是:女王已找到。 “这是——?” 章斯年道:“听吟宣姐姐说,之前他们跟踪的那个消失了的‘女王’,并不是真正的女王。” 章斯年故意吊落清胃口,停住不说。 落清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暴栗:“赶紧说,说完我还有别的事情。” 章斯年可怜巴巴地揉着额头:“他们之前跟踪的那个,是现任女王咩施恪的同母异父弟弟,咩小惠。 “说起来有些复杂,事情跟昆琦兄也有些关系。 “昆琦兄说,他之前不是路过南诏,被咩施恪绑了嘛。 “咩小惠常常亲近他,他那时候就觉得咩小惠不是什么好东西。 “咩小惠老是缠着昆琦兄给他讲大晋的事情,他碍于咩施恪的面子,就给他说了些。 “谁知道昆琦兄这一说,激起了他的野心。他知道我大晋尊男,心里就不平。 “王位传给他姐姐,他就一直不服气,想着篡位。 “不知怎么的,他和我们大晋的一位贵人联系上了。 “他们两个谋划,咩小惠想要南诏的王位,那人不知道想要什么,他们达成了合作。 “然后趁着女王来拜访我大晋,就想借此扮作女王,先见陛下,对外宣称他才是真的王。” 落清没忍住笑出来:“他也是蠢的,若是聪明的,就该借此先回南诏,稳稳把握南诏大权。” “可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嘛,咩施恪虽然不在南诏,但有丞相等人守着,咩小惠是撬不动的,才想了这么个蠢办法。 “咩小惠用了大晋那个‘贵人’的人,绑了咩施恪,自己装作咩施恪。 “幸好被吟宣和黄公子识破,救出来女王等人,并且控制住了咩小惠。” “吟宣没有受伤吧?”落清担心地问。 “姐姐你别担心——吟宣姐姐只是受了小伤,有黄公子和女王照顾。”章斯年就知道落清会问这个。 “她怎么受伤的?”落清拽住了章斯年的袖子。 “这个……”章斯年叹了口气,“是打斗的时候,为了保护女王,中了咩小惠的毒箭。” “毒箭?” “这个箭上抹了剧毒,是他们南诏特有的。”章斯年不敢看落清,“不过姐姐放心,咩施恪向我们保证了,一定救回吟宣姐姐。” 落清迅速捕捉到了重点:“救回?你是说,吟宣有性命之忧?” “不不不不,”章斯年忙扯住落清,“是已经救回来了,姐姐莫要担心!” 章斯年暗恨自己这张嘴,他就知道落清要担心的。 落清心还没有完全放下来:“真的?” 章斯年举起三根手指:“我对天发誓!吟宣姐姐已经好了。” 落清这才放心:“那就好,还有呢?” “因为咩小惠,所以他们到长安的时间要晚两天。” 落清点头:“那咩小惠怎么样了?” “他已经死了。”章斯年摇摇头,“被捉起来之后,他就服毒自杀了,所以跟他勾结之人,我们并不知道。” “宸王。” 章斯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吓得瞪大了眼睛:“姐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这——” 落清就把徐文简和刘敬的供词跟他说了,以及桓殊戚夜探宸王府的见闻,还有她自己的推测。 章斯年缓不过神来:“这、这,这……” “我知道你难以相信,”落清站起来,“我一开始也难以想象。可是动机、目的、人证已经有了,不信,也得信了。” “可是没有物证啊。” “所以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落清敲了敲桌子,“他要干的是谋反,肯定是在长安城藏了兵。” 章斯年被自己口水呛住了。 落清拍了拍他,重新坐下:“不管他准备什么时候发难,但危险已经很近了。 “又是女王来长安,又是在长安城内的,我们不能让他阴谋得逞。 “我们必须在他发难之前,将这火苗掐灭。 “不然,一旦打起来,长安城内的百姓肯定要遭殃,到时候,又要有无辜的人死去了。” 第170章 犯颜谏 章斯年没告诉落清的是,黄裳也受伤了。 而且他伤的比吟宣重的多。 吟宣替女王挡箭,黄裳替吟宣挡了箭。 经过几日调理,吟宣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但黄裳一直处在昏迷中。 吟宣日日守在黄裳身边。 按理来说,同样的毒,虽然黄裳中的深一些,但药喂下去,不说全好,也该减轻一些。 可黄裳的症状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更加严重。 无奈何,吟宣捉了医师来质问。 这医师是南诏人,又听不懂吟宣讲话,只能乱比划。 吟宣没这个耐心讲话,跺跺脚,又掉下眼泪来。 好不容易跟上来的皮析宗气喘吁吁,见吟宣落泪,来不及把气喘匀,就道:“凤姑娘,医师的意思是,并不是药不管用,是黄公子不愿意醒过来。” 皮析宗也是南诏人,不过此来长安的队伍,只有他会说汉话,所以吟宣和她们沟通全靠皮析宗。 吟宣抹了把眼泪:“什么叫师父不愿意醒过来?” 皮析宗又将吟宣的话用南诏话转述给医师。 听完医师的话,皮析宗沉默片刻,道:“是黄公子郁结于心。比起现实,他更愿意沉溺在梦里。” 吟宣怔了下:“那……那怎么办?” 皮析宗翻译道:“只能日日在他耳边呼唤,能激起他生欲的事情。能不能醒过来,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吟宣为自己的鲁莽向医师道了歉,送走了两人。 关上门,吟宣看向躺在床上的黄裳。 她对这个便宜师父的感情十分复杂。 说是师父,她不愿意叫他师父,每次叫师父,都是被逼的。 虽说是被逼叫师父,她也并没有厌恶。 说实话,黄裳对她说是尽心尽力。 尽管一开始吟宣挨了很多揍。 尤其是后来,落清和章明远和离后,吟宣也出师了,更是很少见黄裳。 每次见黄裳,他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 和第一次见他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十分不一样。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没有求生的欲望呢? 细细想起来,吟宣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位便宜师父。 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甚至不知道他籍贯哪里,家人在哪里。 他总是独来独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也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对吟宣来说,家人就是她活着最大的动力。 吟宣虽然恨便宜爹卖了自己,可有时也会想起阿娘来。 她印象中,没有阿娘的样子,可她觉得,阿娘可以是虞夫人那般,或者是赵夫人那般,再或者,是徐夫人那般。 不管阿娘是什么样子,有阿娘的孩子总是好的。 后来,落清也没了娘。 她们两个相依为命。 吟宣就很少去想了。 落清和安安就是她的家人 她现在已经很幸福,阿娘在下面,也会好好的吧。 可是,吟宣从来没有在黄裳那里见到过脆弱的情绪。 家人,会唤起他求生的欲望吗? 如果说,家人能唤起的话,为什么他又不愿意醒过来呢? 现实有什么让他害怕的事情吗? 不知怎的,又想起来失去意识之前,黄裳突然挡在她面前的样子。 咩小惠射过来的暗箭,她不是没注意到,只是来不及躲了。 正当闭眼等着疼痛来临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箭扎入血肉的声音。 身上却没传来痛感。 再睁开眼,发现是黄裳的脸。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徒儿,你看你学艺不精了吧。” 明明只是便宜师徒,何必……何必这样子呢? 吟宣越想,心里越乱。 “不行,不能这样了。”吟宣晃了晃脑袋,想起落清。 落清每次思绪乱的时候,总是能控制住自己,静下心来,慢慢捋清思路。 吟宣吐出一口浊气,虽然她现在没有思路,但先试试吧。 没有听过黄裳的家人,她和章明远算他半个家人了吧? —— “虞落清,你话可要说清楚了!污蔑皇族,可是要掉脑袋的!” 随着吼声一起的,是金杯“嘭”地一声砸在地上的声音。 章斯年吓得一哆嗦。 认识柳承民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样子。 倒也不怪柳承民失态。 柳从白是先帝的亲弟弟,柳承民的亲叔叔。 柳承民最重视感情,尤其是这位先帝驾崩前交代了务必善待的叔叔。 换作别人,听到这样的话,也会生气。 尤其是,谋反这样的大事。 “是不是朕平日太放纵你了,让你什么话都敢说了!” 柳承民怒气冲天,吓得来福缩到了一边,生怕殃及池鱼。 本来柳承民跟皇后已经睡下,听说虞落清和章斯年半夜又叩阁,这不得不起来。 突然被叫醒,柳承民心里就有怒气,又听落清说,宸王谋反,怒气更甚。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污蔑皇叔! 反观被骂的落清,倒是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陛下息怒。”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柳承民气的走来走去,忽然顿住,指着落清,“你知不知道,今天要是别人跪在这里,人头早就落地了?” “陛下仁慈,臣谢陛下不杀之恩。可臣的话,陛下须得细细思量。”落清再次郑重地叩头。 “你——你!你还不认错!”柳承民气的手发抖,无奈何,抄起手边的砚台就砸向落清。 落清没有躲,任由砚台砸到自己头上,接着落到地上,“啪”地碎成两半。 未干的墨汁溅到落清脸上、衣服上。 墨汁顺着落清的脸滑落,墨色之下,有血渗出。 这一举动太过突然,章斯年都没反应过来。 柳承民显然也为自己这一举动后悔,可还在气头上,又不好拉下脸来安抚落清,只能背过身去不说话。 章斯年终于反应过来了扑上前,直接扯住柳承民的衣角:“陛下息怒!陛下知道虞大人的为人,从不扯谎,何况是这么大的事情。 “若是空口无凭,虞大人何必冒犯龙颜,半夜来跟陛下您说呢?” 柳承民想将自己衣角从章斯年手中扯出来。 谁知这厮好大的力气,扯了半天,柳承民也没扯出来,就继续负手不言。 “臣理解陛下珍惜亲情,可陛下是天下之主,身上负担着万民,陛下得先想想百姓的安危啊! “陛下已让臣全权负责这件事,臣本可自作主张,臣来禀报陛下,正是因为事关重大啊。 “这两个人的供词,都不是空穴来风,若此事真是宸王主使,刀兵一起,长安城的百姓又该向哪里躲呢” 第171章 瞒天海 见柳承民有所动容,落清继续道:“陛下,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若是真的没有此事,陛下大可以按律处置微臣。 “可是天下百姓当不起这个万一,大晋和南诏也当不起这个万一啊。 “臣一人之命,死不足惜,可是陛下难道忍心见长安生灵涂炭,两国刀剑相向吗?” 察觉柳承民怒气渐平,章斯年也乖乖松开他的衣服,跪了回去。 柳承民转身,不忘瞪了章斯年一眼,扶起落清,对来福道:“传太医。” 来福脚底抹油下去了,生怕晚走一秒,柳承民又发怒。 “陛下,臣不要紧,要紧的是,臣刚才说的事情。”落清摇摇头。 “朕说要紧,就要紧。”柳承民将落清按到椅子上,“朕一时怒气,伤了你,是朕的错,朕的本意并非如此,你莫在心里怨朕。” 从他是太子时,众人都反对他的时候,落清就跟着他。 几次出生入死,说是君臣,可兄妹也莫过如此了。 内心里,他是把落清当妹妹看的。 今日伤了她,他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见柳承民消了怒气,落清才算是松一口气:“臣对陛下,从无怨言。臣理解,陛下重情重义。” 章斯年看落清起来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柳承民。 柳承民装作看不见他。 “你能明白朕的心,是最好的。”柳承民叹了口气。 要是朝臣都像落清这么懂事就好了。 “臣说的事情……”落清念念不忘。 柳承民转过头,咬了咬嘴唇,十分为难:“你递上来的证据,朕方才也看过了,不无道理。 “可……皇叔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当年是皇叔将朕带回来的,他于朕,是至亲。 “而且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不问世事,怎么可能想要谋反呢?” “原因是什么,只要我们把他揪出来了,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落清没有去劝柳承民宽心,这没有用。 她知道,等迷雾层层拨开,真相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自然就信了。 太医来的很快。 好巧不巧,又是谢玖。 见又是落清受伤,谢玖脸色很难看。 可陛下在这,谢玖不好说什么。 虽然一地的狼狈已经被人收拾走了,但谢玖还是很快猜出来了发生了什么。 这家伙又不要命地犯颜直谏了。 除了她和华鄢,满朝文武,哪还有第二个。 以往总是华鄢,这几天她是怎么了? 落清第一次感受到,柳承民的存在,是如此让人安心。 柳承民紧张地问:“怎么样?伤的严重吗?” 谢玖行礼:“回陛下,虞大人的伤不是很严重,但是要好好调养,不然以后会留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承民觉得谢玖瞪了他一眼。 柳承民尴尬地摸摸鼻子,这太医脾气也古怪,耐不住太后喜欢她。 “那就给尚书开方子吧。” “是。” 柳承民这才看到跪在地上欲哭无泪的章斯年。 章斯年在那里担惊受怕,心跳不止。 要是吟宣知道他把姐姐照顾成这个样子,又要好几天不理他了。 也不知道吟宣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柳承民叫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 最后,柳承民忍无可忍:“章,斯,年。” 章斯年猛地一哆嗦,这才如大梦初醒般,好不容易站起来了。 —— 冠军侯府。 段芷兰觉得桓殊戚这几天怪异地很。 他总是半夜出去,快天亮了才回来。 从前几天照顾小清儿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 只不过之前在小清儿家里,段芷兰不好发作。 至于为什么会注意到,自然是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还会带一股脂粉香。 虽然已经处理过了,但段芷兰还是闻出来了。 段芷兰觉得这小子很不好。 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小清儿的事情了。 这很没男德。 于是段芷兰提着剑去找了桓殊戚。 桓殊戚又是一副夜行衣打扮,见段芷兰来,吓了一跳。 这反应让段芷兰更加坚定心中的猜测。 “跪下。”段芷兰面无表情。 桓殊戚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是老老实实跪下。 “说,最近在干什么?” “阿娘……我……”桓殊戚看了看段芷兰身后开着的门。 “就开着门说,让老娘听听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段芷兰忍着怒气。 桓殊戚顿了顿,脸瞬间红了:“去长乐坊了。” “长乐坊?老娘就知道你对不起小清儿,你个死小子……”段芷兰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什么,长乐坊?” 桓殊戚点点头:“对,长乐坊。” “你去长乐坊干什么?”段芷兰要尖叫了。 她没发现儿子是弯的啊。 “学讨女子欢心之术。”桓殊戚说的十分坦荡。 “学、学什么?”这回轮到段芷兰脸红了。 “阿娘说,要带滢滢去长乐坊。儿子就好奇,长乐坊的小倌有什么过人之处。 “因此,儿子去向他们讨教了些事情。如果说、这些能讨滢滢欢心的话……” “打住!”段芷兰连忙制止了他,这好像不是她能听的。 她知道自己儿子喜欢小清儿,没想到这小子阴谋诡计还挺多。 还学会自荐枕席了。 不行,不能让小清儿被他骗了。 “你怎么就知道,小清儿会选你?”段芷兰十分狐疑,“你先站起来。” 桓殊戚站起身来:“能不能被滢滢看上,是我自己的造化。 “被滢滢看上,是我的福气,没被滢滢看上,也好以后可以自荐枕席。” 段芷兰撇撇嘴。 自荐枕席这四个字被他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跟他爹一样不要脸。 “那你去吧。” —— 顺利从冠军侯府出来,桓殊戚确定了身后没有人跟着,才运行轻功,向着旧兵部尚书府的方向去。 他每日都去长乐坊不错。 但在那之前,他要在长安城四处探查。 滢滢说了,叛军就在长安城里。 这事关重大,所以他没有告诉段芷兰。 若是真有叛军,必定是不小的数目。 这些人不同于探子分散在各处,他们必定是集中在一起的。 他探查了很多地方,都是无获而归。 这让他忧心忡忡,他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以后该如何为滢滢分忧呢? 思来想去,他觉得这荒废掉的兵部尚书府可能性极大。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172章 身入局 落清家。 两人坐在屋内,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就连侍候的小厮侍女也没有。 落清还是那身碧落色直裾,头上缠了绷带。 落清这几日告了病假,说是下床的时候没站住,磕到了头。 元绛穿的是灰色常服,尽管已到耳顺之年,但脸上还不见老色。 落清笑吟吟地看着元绛:“今日什么风,怎么把大人您吹到寒舍来了?” 元绛神色如常:“于理,老夫与大人您同朝为官,大人受伤,我来看望下是应该的。 “于情,大人父亲曾在我手下为官,你也算是老夫的侄女。” 落清垂眼,不愧是老狐狸。 明明被抓住把柄的是他,话还没说几句,就拿了长辈的身份来压她。 元绛私下里从不见同僚,这次勾元绛出来,落清还是使了些手段。 倒也说不上是手段,不过是将证据甩到了他面前。 落清笑他明明内心慌得很,还要装一副沉稳的样子。 难怪这案子瞒了这么多年。 落清给元绛倒茶,眉目温顺:“大人说笑了,我姓虞,不曾有什么父亲能有幸在您手下为官。 “我除了同僚情谊,更不曾与大人有什么交情。 “不过,我一向敬仰元大人两袖清风,让您屈尊来寒舍,实在是过意不去。 “我这家里也没有下人小厮,茶也不是什么好差,委屈大人了。” “虞大人说哪里话。”元绛也没生气,“虞大人才是两袖清风,颇有古人之风。” 落清心里冷笑,倒是难为他来想些捧她的话了 。 “既然你我是同僚,咱们公务都多得很,我明人不说暗话,就直说了。”落清话锋一转,“大人身为吏部尚书,应当知道,扰乱公务,是怎么样的罪行。” 元绛喝茶的手一顿,低头轻啜了一口:“虞大人所言,老夫一概不知。” 落清放下茶杯:“大人,要是您一概不知,也不会屈尊来寒舍了。 “您既然是做长辈的,这些年,您吃过的盐也比我吃过的米多,跟晚辈,就不必打这些谜语了。” —— 冠军侯触怒陛下,被贬出长安,成了近日长安城的一道热闻。 长安城的小报传的沸沸扬扬,茶馆里也是讨论不绝。 十几日前还风光无限的冠军侯,怎么突然就沦落到远驻边疆了。 据说是冠军侯当朝调戏刑部尚书,刑部尚书大怒,转而告到了陛下面前。 陛下自然是为刑部尚书主持了公道。 而这件事的主角之一,刑部尚书虞落清,正在花洲书院门口,和学生们一起等待陛下的到来。 陛下为了安抚刑部尚书,下旨说要亲自到花洲书院来,看一看书院的学生和老师们。 温宥齐站在落清身旁,频频看向她。 落清无奈,低声道:“姐姐有什么便说就是了。” 温宥齐叹口气:“倒也没什么,就是替妹妹你不平,那冠军侯怎么看着端方正直,谁知道原来是个人面兽心的,怎么做出这样的腌臜事!” 落清理理袖子:“姐姐莫因我生气了,那狗东西已经被罚了,陛下还亲来书院,也算是因祸得福。 “书院若是能得一副陛下亲题的字,我们以后,还会愁招不到学生么?” 说话间,陛下的御辇已经到了。 一行人连忙跪拜迎圣驾。 “虞院长平身。”柳承民被人扶着下辇来,亲自扶起了落清。 花洲书院处在长安较为热闹的地方,往日书院前来往都是行人。 今日陛下亲临,要提前清道,因此街上十分安静,只有他们这些人。 看街上如此冷清,柳承民还有点失落。 “陛下请。” 陛下亲临书院,学生们都是又惊又喜,更多的,是害怕。 胡游意就是后者,跪在地上忘记起来了,直愣愣地看着柳承民。 许万里在旁边扯着胡游意起来,但是没扯动。 柳承民向她们两个看过去。 本来急的满头大汗的许万里,察觉柳承民的目光,慌忙跪下请罪。 落清和温宥齐也注意到了。 落清刚要请罪,就被柳承民拦住了:“哎,小孩子嘛,害怕正常。” 这时,胡游意才注意到自己失礼,忙不迭磕头请罪。 “都起来吧。”柳承民摆摆手。 温宥齐松了口气。 一行人进了书院。 落清带着柳承民看了书院的各处,柳承民只有点头称好的份。 不觉已日上三竿,落清刚想开口讨要牌匾,就有侍从来报:“皇上,不好了!” 落清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是发生了。 柳承民瞥了一眼侍从:“慌慌张张的,什么事?” “陛下,宸王带兵,往书院杀过来了!” 柳承民的笑,僵在了脸上。 尽管听落清说了那么多,也看过了证据,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的皇叔,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见柳承民陷入了彷徨的情绪,落清向前一步:“姐姐,你带陛下和学生们去地窖躲着。我没有过去前,不要出来。” 温宥齐虽然有点震惊现在的情况,但还是点点头:“好。” 说完,温宥齐就搀扶着柳承民,带着学生们去躲了。 学生们都是些小孩子,他们不太能理解,什么是叛乱。 他们也不能理解,这突然是怎么了。 但他们没有慌乱,乖乖地跟着温宥齐走了。 待他们都走后,落清问侍从:“一共有多少侍卫?” 来福也留下了:“虞大人,这哪有侍卫啊,陛下今日出来,一个侍卫都没带,全是我们这些阉人和宫女。” 落清点点头。 其实,不带侍卫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为了更好地引宸王出来。 这能让宸王放下警惕。 落清一开始是反对这个计划的。 虽然这能顺理成章地让桓殊戚“离开”长安,让柳从白放下戒心。 但是她不想以这些学生们为筹码。 每一个都是爹娘生,父母养,都是鲜活的生命,她不能让她们出现一点问题。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是伤亡最少的办法。 书院的老师也都留了下来,有性急的就问:“院长,这是什么情况啊?” “宸王叛乱了。”落清道,“诸位老师,你们都快随温师长去躲起来吧。” “什么?” 几位老师相互交谈起来。 很快,她们齐声道:“院长,我们不走,我们跟你一起。” 第173章 卵击石 叛乱来的太过突然,别说宫女太监们,书院的老师们也是十分愕然。 就是落清自己,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她心里还是有些慌。 她不想再看到江夏的场景再现了。 必须有人守着,拖住叛军,才能给援军和长安百姓争取更多的时间。 但是除了愕然,她们必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们一旦乱了阵脚,就没有人保护学生们了。 她们愿意和落清一起,共同保护书院和学生们。 她们有的是官家小姐,有的是平民百姓,但在这里,她们都是老师。 书院是她们和落清看着建起来的。 现在有人要破坏书院,伤害她们都学生,她们有责任站出来。 “我们跟您一起。”宫女和太监们齐声道。 宫女太监们本来只是伴驾来书院,事情来的太突然,任谁也反应不过来。 落清深吸了口气,向他们施了一礼:“虞某多谢诸位的信任。 “但是,宸王带的兵是真刀实枪,不比我们什么也没有。 “如果现在还有人想躲起来,就快去吧。” 落清说完,停了片刻。 有三两太监宫女向落清施了一礼,快步向后面躲起来了。 落清冲留下的人鞠了一躬:“诸位之恩,虞某无以为报。” 书院的老师们没有一个挪动脚步。 “这里有没有人会射箭?” 落清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宫女站了出来。 “长孙师长,你带她们先去拿弓箭,然后登上藏书阁,藏书阁地势最高,一旦有贼子靠近,就放箭。” “好。”长孙征鸿领命,带着宫女们去了。 “有没有谁力气大一点?” 又有几个宫女太监站了出来。 “姚师长,你带这些人去搬东西堵住门口,然后在院墙周围设下埋伏,防止他们翻墙进来。” “好!”姚朝痛快地应下。 “剩下的勇士,带好防身的东西,随我守住大门,一旦贼子冲进来,就跟他们拼命!”落清拔出来匕首。 这把匕首,是之前章斯年送给吟宣的。 吟宣走前,留给了落清防身。 落清略一扫过去 ,还剩下十几个宫女太监,他们或是拿了棍子,或是拔了头上的簪子,有的直接搬了椅子。 老师也只有几个,会武功的带着剑,不会武功的也拔了头上的钗子。 来福直接抱着自己的拂尘。 落清就带着这群没有经过训练的宫女太监和老师,浩浩荡荡地向书院大门走去。 一路上秋风袭来,却无萧瑟之感。 落清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但愿桓殊戚和章明远给力一点,能及时赶到吧。 姚朝很快带人用东西堵住了门口,埋伏也设下了。 大家都能听得到,杀声和脚步声已经十分近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准备接下来的抵抗。 迎接柳从白的,是紧闭的书院大门。 柳从白骑在高头大马上,秋风吹起他的衣衫,让他想起了当年助先帝夺得皇位的时候。 柳从白一抬手,身后的步兵也都停住。 “里面的人听好了,长安城已经被宸王殿下包围,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若是识相的,就打开大门,交出皇帝来,还可以留你们一条性命。”一个男人高声道。 门内以沉默回应。 落清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又想不起来。 听不见回应,柳从白也没有继续等下去。 反正他的兵已经包围了长安城,柳承民只是他的掌中之物罢了。 柳从白放下手,扬声道:“活捉昏君和刑部尚书者,封侯!” 话音刚落,杀声四起,向书院冲来。 落清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笑了笑,原来她的命这么值钱。 “咚、咚、咚——” 书院门被撞的发出巨大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所有都在默默祈祷,希望这门能结实一点,好多阻拦一会叛军。 尽管门口堵了东西,但也只是临时搬来的,在巨木的撞击下,更像是以卵击石。 “大家别怕!”落清高声道。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烟尘四起,书院大门倒塌,众人连忙后退。 烟尘还未散去,步兵就冲了进来。 为首的人高喊着:“活捉昏君!活捉妖姬!” 迎面亮晃晃的一把刀劈下来,落清险险躲过。 匕首在长刀面前,显得那样的脆弱。 耳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打斗声。 刚刚躲过面前的长刀,身后风声作响,落清忙弯腰躲过。 两名小兵不肯放过,乱砍了上来,逼的落清节节后退。 落清心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趁着弯腰躲避的功夫,瞅准时机,一刀扎进了一个小兵的腿上。 “啊——”小兵发出惨叫倒地,同伴这才注意到落清手里的匕首。 本来看落清是个女子,他们并没有仔细观察,半带戏弄去砍她。 见同伴受了伤,另一个小兵骂了句:“贱人!” 一刀就朝落清头劈过去。 落清来不及躲避,就地滚了几下,撞到了另一个小兵的腿上。 小兵见是个女子,就起了歹心,拦住了同伴。 落清趁他们交流的时候,握住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进其中一个人的胸口。 鲜血四溅,落到落清的手上、脸上、衣裳上。 忍住了恶心,落清没有犹豫,拔出匕首就狠狠扎进了另一个人的胸口。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刚才还沉浸在下作之事中,根本没有想到一个弱女子会杀了他们。 他们眼睛瞪得大大地,不可思议地望着落清,口中溢出鲜血。 落清看也没看一眼,翻身给了腿受伤的小兵一匕首。 那一边,宫女们有的来不及反抗,就被一刀砍死,有的被拉到了角落里,有的扎死了几个小兵。 太监们跟宫女一样,也在做着拼死的抵抗。 哪怕是以卵击石。 有的小兵冲进了书院更深处,但等待他们的,会是高处的箭。 姚朝手握长剑,身影翻飞,身边围了四五个小兵。 落清来不及喘气,迎面又来了一箭。 这一箭,落清没有躲过去,箭入胳膊,狠狠扎进了落清肉里。 这箭射的刚好是落清握匕首那只手。 “嘶——”落清疼得手一松,匕首“当啷”掉在了地上。 顾不得胳膊上疼痛,落清想去用另一只手捡起匕首,还没碰到匕首,一把剑就挡到了落清面前。 落清抬眼看去——是纪峦。 第174章 万民安 “虞大人,我们又见面了。”纪峦脸上也溅了血,此时笑起来,更显可怖。 落清也笑了笑,没在意他的剑,继续弯腰去捡匕首。 那是吟宣送她的匕首,不能被乱丢在地上。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纪峦的剑贴到落清脸上。 落清捡起匕首,抬眼看他:“你要是想杀我,早杀了,杀了我,你还拿什么请功。 “毕竟,你们需要一个罪人祭旗,活的我可比死的我值钱多了。” 剑逼近落清落清一分,在落清脸上划出一道血迹:“你知道么?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永远都云淡风轻的样子。” 落清迎着他的剑,直起腰来:“那要我怎么样?难不成?要我痛哭流涕,求你不要伤我不要杀我么? “还是说,我扑到宸王面前去哭一顿,他就可以让这些士兵停下杀戮,你们就会停止反叛吗?” “真是叫人无法反驳啊。”纪峦笑了两声,剑移到了落清脖子上,“不知道让你看着你的这些同伴们,一个个死在我的剑下,哦不,或者是身下,你会怎么样呢?我们的尚书大人,不是最看不得这个么?” 落清转过头,眼前闪过一片片猩红,杀戮的味道萦绕在她的鼻尖,令人作呕。 生命在流逝,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是主谋之一,她是这场杀戮的罪人之一。 为了引出宸王,有多少无辜的性命白白地逝去。 她的选择,真的对吗? 落清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所以,我求你,你会放过他们吗?” “外界都说,虞大人一身风骨,最是傲气,原来,也会求人的么?”柳从白骑在马上,眯着眼,俯视落清。 落清直视他:“外界还说,宸王殿下清心寡欲,不问政事。” “你说,你明明一身才华,堪当大任,怎么就识人不清,跟了小畜生呢?”柳从白意味深长地道。 “殿下说的是,我要是能看清贼子,也不会养虎为患,在我身边这么久,我都没发现。”落清看向纪峦。 她知道刑部有叛徒,她怀疑过文堪怜,都没怀疑过纪峦。 是她识人不清,太过愚钝了。 纪峦刚想说什么,被柳从白打断了:“不过,你现在后悔,还为时不晚。 “只要你乖乖告诉本王,小畜生在哪里,本王就可以留你一条命。 “要是本王心情好,说不定还可以让你继续做原来的官。 “小畜生能许你的,本王一样能许你。” “王爷!”纪峦激动起来,“您说了让我做刑部尚书的,您怎么……” 柳从白打断纪峦:“那自然是你的,让她在你手下做事,任你指使,不是更好么?” 落清浅笑着:“陛下许我万民安宁,您也能吗?” “万民?那有什么好的?”柳从白依旧是高高在上,“本王能许你荣华富贵,享不尽荣耀,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么,不然你也不会跟着小畜生了。” 落清摇了摇头,脸上伤口隐隐作痛,胳膊上的痛意更加明显:“你可从来就没理解过她。” “住口!”柳从白蹙眉,“你也配提她?” 落清刚想开口,一箭破空,避开所有人,扎到了柳从白的肩膀上。 柳从白发出惨叫:“是谁?” “王爷,王爷,我们实在没挡住!”几个小兵滚到了柳从白脚下。 “哎呀呀,真可惜,要是射中心脏就好啦。” 一道明媚的声音传来,落清循声望去——居然是段芷兰! 段芷兰骑在马上,一身劲装,手提长枪,依旧是意气风发:“老贼,没人告诉你,有时候站太高,会摔的更惨么?” “拦住她!给我拦住她!” 对于段芷兰这个不速之客,柳从白十分不满。 段芷兰将弓箭别在腰上,提起银枪,踏马而来,所过之处,一片惨叫。 柳从白见势不好,翻身下马,挟持了落清,被人护送着边打边退。 段芷兰解决了所有留下来的小兵,救出来姚朝和一些还活着的宫女太监以及老师。 就算还活着,但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流淌着鲜血。 血腥味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严重。 有的人在为死去的人哭泣,有的捂着自己的伤口,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有的人受不了这血腥味,到一边吐了起来。 姚朝剑上的血顺着剑锋流下,滴到了地上。 尽管姚朝也受了伤,但在一干人等里面还好。 段芷兰翻身下马:“姑娘,你还好吧?” 姚朝点点头,捂着胳膊上的伤口:“多谢永安候相助。” 段芷兰扫了一眼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们,心知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麻烦你照看下他们,我去救院长。” “好。”姚朝爽利地点头。 柳从白也下了马,纪峦将剑架在落清脖子上,一行人往书院深处去。 “皇帝藏在哪儿?”纪峦面色凶狠。 落清不语。 纪峦的剑在落清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印:“说!” 脖子上隐隐的痛意传来,落清没有在意:“纪峦,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在刑部的时间比我长,你的资历比我深,而我却能做你的上司么?” 纪峦刚想问,就被柳从白拦住了:“别跟她废话,她这是在引你进她的圈套。 “此女诡计多端,这一年来,你还没长记性么?” 纪峦猛然醒悟,欲将剑再逼近一分,柳从白喝止了她:“她死了,谁带我们找小畜生?” 纪峦讪讪地将剑挪了回去。 “宸王殿下好计谋呀。”落清因为流血过多,说话已经有气无力,“这么多年,竟然一点破绽没有。” 柳从白没理会,站在原地,等着探查的小兵回来禀报。 “殿下别等了,他们不会回来了。”落清瞥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柳从白一言未落,就听“嗖嗖嗖”地箭雨划破空气的声音。 没等叛军反应过来,就有人倒地了。 落清特意把他们引到藏书阁下面停住,前去探查的小兵们,已经被藏在暗处的人给杀了。 虽然叛军经过训练了,但是敌明我暗,很难不中招。 此起彼伏的叫声,昭示着叛军的人数在减少。 不过很快柳从白一干人等就被护送着到了安全的地方。 第175章 危不乱 “好一个歹毒的虞落清!”柳从白恶狠狠地看向落清。 身后的小兵们,不是伤了,就是受到了惊吓。 虽然对他们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但让这些人的心都乱了。 他们现在如惊弓之鸟,一丁点动静,都会被吓到。 “比不得殿下您。”落清假笑着,歪了歪头。 现在陛下没找到,柳从白确实不能怎么样。 柳从白眯起眼睛,似乎在思量着什么:“我是杀不了你,但砍你一条胳膊,还是可以的。” 落清笑容僵了下,但瞬间恢复了:“殿下要是真要这么做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不过,只会让我更不愿意带路,并且为您留下一个残暴的名声。 “连我一个弱女子殿下都要伤害,底下的人,还能信任殿下吗?” 柳从白犹豫片刻,觉得落清说的话有道理。 “殿下,不要听她妖言惑众!”纪峦这时候清醒了。 “既然打杀都不能让你说真话,那——”柳从白缓缓靠近落清,手伸向她,“别的呢?” 落清被他攥住下巴,被迫直视他,扯出一个笑:“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报!”有小兵回来禀报,“除了藏书阁,所有地方都已搜查完毕,没有发现昏君!” 落清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柳从白抓住了落清这个小动作,看向不远处的藏书阁。 他们刚在那里吃过亏,眼下要是硬让将士们去攻打的话,不仅会造成伤亡,还会激起他们的逆反心心理。 “原地休整。”柳从白下了命令。 他的兵已经包围了长安城和大明宫,只差捉住昏君了。 等援兵过来,他不急在这一时。 段芷兰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一个人单挑几千精兵。 他们现在正处在存心堂内,是落清平日里给学生们上课的地方。 眼看这些叛军随意扔了学生们的书本,落清脖子上架着剑,却也无可奈何。 —— 另一边的温宥齐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边要安抚失魂落魄的柳承民,一边还要安抚惊魂未定的学生们。 别的老师都跟着落清在外面抵抗,此时能主事的,也只有她一个人。 地窖就建在寸心堂底下,由于建的比较匆忙,刚刚能容下她们。 人挤着人,连坐下都不能。 当下就有几个年纪小的学生哭了起来。 几个哭了起来,剩下没想哭的,也跟着哭了。 一时间人群痛哭,乱成了一锅粥。 有的喊着想阿娘,有的喊着想爹爹,有的喊着想哥哥,有的喊着想姐姐。 温宥齐也刚哄好了这个,那个就哭了。 哭声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样下去,迟早会把叛军引过来的。 正当温宥齐想法子的时候,柳承民也跟着落泪了:“不可能……怎么可能……皇叔……” 温宥齐眼皮挑了挑,不明白孙琼昭为什么会喜欢这么没用的东西。 “别哭了,再哭,大家就要被罚抄了!” 在温宥齐一筹莫展之时,许万里喊了一句。 虽然没有完全喝住,但是好了不少,有几个断断续续地停止了哭泣。 “老师,交给我们吧。”胡游意眨眨眼睛,对温宥齐道。 胡游意已经不害怕,现在不仅不害怕了,还有点激动了。 跟皇帝共处一室避难,这是多么神奇的经历! 温宥齐摸摸胡游意的头:“谢谢你们。” 对现在的温宥齐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让柳承民镇定下来。 但看他这副样子,估计也听不进去别人说话。 那文的不行,只能…… 温宥齐想起来了孙琼昭之前跟她说的事。 于是咬了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挽起袖子,朝柳承民的脸甩了一个巴掌。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不仅让柳承民懵了,也让大多数小孩子停止了哭泣。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她们没看错的话,是老师,打了皇帝? 如果说皇帝哭都会被打的话,那她们…… 可是温老师平时很温柔的呀。 小孩子们不太能理解。 柳承民泪水是停住了,转而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宥齐。 温宥齐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陛下莫要怪臣,臣只是无奈之计。 “若是陛下再沉沦下去,眼下的局面恐怕不好收拾。 “宸王反叛是事实,他已经包围了大明宫和书院,长安城估计也岌岌可危。 “现在,落清和其他老师们,还有宫女太监们,用命护住了我们。 “你好歹是堂堂帝王,你难道要让他们白白牺牲么?” 温宥齐并没有激动,说这些时,也是温声细语,柳承民却被镇住了。 是啊,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茫然呢。 很快,柳承民就恢复了从容。 不管是谁反叛,都是大罪。 不管反叛的人是不是他的皇叔,他都会按律处置。 他珍惜亲情,可这些无辜的人,就没有亲情么? 事到如今,已经不可挽回,唯有让损失更少一点。 柳承民震震袖子,又恢复了少年天子的骄傲:“多谢温姑娘。” 温宥齐垂眸,好在他没有纠结这一巴掌的事情。 胡游意和许万里也没闲着,她们一个个哄过去,半是威胁,半是诱哄。 胡游意为了逗同窗们开心,甚至拿出了自己最爱的珠宝给她们。 许万里难得没一本正经的样子,温声细语地给哭的同窗讲笑话。 直到把所有同窗都哄好,两个人才松了口气。 一时间地窖内静悄悄的,反而让胡游意有些不适应了。 刚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就看温宥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头顶上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发生了争执。 灰尘不断从头上落下来,迷了人的眼睛。 但是大家都互相死死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温宥齐竖起耳朵,就听到了:“我是杀不了你,但砍你一条胳膊,还是可以的。” 柳承民也听到了,这是柳从白的声音。 这话对谁说的,并不难猜。 柳承民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是他一开始没相信落清,又是他没做好准备,才让落清落到柳从白的手里。 没有听到痛哭声和求饶声,由于隔着厚厚的地板,落清的声音十分微弱。 他们只听清了“无话可说”“残暴”“信任”。 另一个男声传来。 这个声音,温宥齐认得。 第176章 及时雨 是刑部侍郎纪峦。 温宥齐过目不忘,过耳能记。 所以她能确定,这个声音,是纪峦。 纪峦的声音非常激动,温宥齐听得一清二楚:“殿下,不要听她妖言惑众!” 纪峦为什么会跟叛军在一起? 难道他也背叛了朝廷? 柳承民显然还没听出来是谁的声音。 听到柳从白说原地休整,温宥齐不知道是喜是忧。 喜得是落清没事,忧的是落清还在叛军手里。 听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柳承民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贼,给老娘滚出来!”一声响亮的叫骂传来,连躲在地窖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兵连滚带爬地进来:“王爷,王爷!我们实在挡不住了!” 柳从白还没来得及反应,“咚”地一声,有人被扔了进来,段芷兰一脚踹开了寸心堂的门,闯了进来。 原本在休整的叛军立刻起身防备。 大门一开,带进来一股冷风,吹的在场的人一哆嗦。 落清打了个激灵,暴露在外面的伤口被风吹的更疼了。 段芷兰一手提着一个小兵,一手提着枪,将小兵扔到了地上。 原本段芷兰棠梨色的衣裙,因为染了血,颜色变得更加绚丽。 阳光映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宛若杀神。 因为长时间的打斗,段芷兰原本梳好的发髻此时也有些松散,脸上分不出是血还是汗水了。 柳从白也没想到,这么多兵,都挡不住一个段芷兰。 他看向落清,他知道,落清是他唯一的筹码。 于是,他从纪峦手中扯过落清,剑还架在落清脖子上,沉静道:“永安侯,我们谈个条件如何?” 段芷兰并没有放下长枪:“你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 话音未落,就有一道白色身影闪到了段芷兰身边:“滢滢!” 桓殊戚出现地太突然,连落清都被吓着了。 本以为他们还要过些时候才能来,倒是比她估计的用的时间要少。 要不是段芷兰拦着,桓殊戚就直接撞到柳从白身上了。 段芷兰转头瞪了桓殊戚一眼,后者老实站回去了。 桓殊戚也提着长枪,长枪尖上和杆上有的鲜血已经凝固,有的还在滴滴嗒嗒往下滴,流了一路。 他的白色盔甲已经看不出原本是白色了,被鲜血浸染地,似乎本来就是红色的。 “柳从白,叛军已经全部被清理了,你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桓殊戚长枪遥指柳从白。 柳从白身后的叛军迅速围了上来保护柳从白。 “怎么可能?”柳从白难以置信,“一万精兵,怎么可能?” “你、你不是被贬出长安了吗?”纪峦不可思议地指着桓殊戚 按常理来说,自然是不可能。 但桓殊戚自那晚在旧兵部尚书府,确定了叛军的藏身之地后,就和落清迅速制定了计划。 柳承民下旨将桓殊戚贬出长安。 再传诏说要亲临花洲书院。 虽然咩小惠已死,死无对证,但是咩施恪给他们传信,提供了一些信息。 这些是咩小惠和柳从白之间密传的信件,用的不是南诏语,也不是汉话,而是骠国话。 好在陶槿认识一些骠国话,将信件翻译了出来。 得知他们原本定在女王到长安那一日发难。 如今咩小惠已死,柳从白失去了外援,必定狗急跳墙,所以他们给柳从白提供了这个机会。 把主动权握在手里,总比等他们发难好。 桓殊戚明面上被贬出长安,但实际上和星驰营一起悄悄躲在长安郊外。 只等着信号一发出来,他们就和章明远里应外合,剿灭叛军。 章明远那边太不靠谱,出了点问题,信号没发出来。 但是桓殊戚派人探查长安城,见叛军包围了长安城,在街道上烧杀抢掠,就率星驰营进城了。 由于已经知道叛军的老巢,章明远直奔叛军老巢。 还好章明远也没有误太多事,很快和桓殊戚汇合,叛军全部投降。 章明远留在外面安抚受伤的百姓,清理街道。 桓殊戚飞速赶来救落清等人。 柳从白看着景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你、你们……你们联合骗我!?” 后知后觉的柳从白打算破罐子罐摔,想要跟落清同归于尽。 在他动手之前,桓殊戚已经察觉了他的意图,扣动机关,手中的袖剑已经飞了过去。 柳从白躲闪不及,想将落清推出去挡箭。 段芷兰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落清。 落入段芷兰怀抱的那一刻,落清才算是真正安下心来。 还好,他们及时来了。 落清一安全,桓殊戚也不再忌惮什么,手中银枪翻飞,跟冲上来的叛军余孽打了起来。 段芷兰则在一边保护落清,替她迅速清理伤口。 “多谢伯母……”落清有气无力。 段芷兰堵住她的嘴:“谢什么。你都没跟我说过这事,今日死小子突然特别早就出去了。 “我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过了会就有人包围了侯府,我就和家丁将周围的叛军清理了个干净。 “知道你在书院,怕你出事,就来找你了。你又让自己置身险境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段芷兰干净利落地个给落清把几处伤口包扎好:“几位老师、宫女太监们都还好,有个武艺不错的老师看着他们,这会星驰营的将士也赶过来了,你不必担心。” 段芷兰这么说,落清才彻底放心。 柳从白剩下的叛军被桓殊戚和星驰营的将士清理的清理,活捉的活捉,场面才安定下来。 “咚、咚、咚”落清敲了敲地板:“叛军被清理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段芷兰正好奇落清跟谁说话的时候,她敲过的地板一动,从下面打开来。 最先出来的,正是柳从白找了很久的柳承民。 后面跟着温宥齐和书院的学生们。 “我说怎么找不到小畜生,原来在这藏着呢。”柳从白目光阴暗。 柳承民面无表情,走到他面前,直视他:“宸王,朕和父皇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背叛朕?” 柳承民用的是“宸王”而不是“皇叔”。 说明他自己终于想通了。 落清不知道高兴好,还是难过好。 只是为什么,柳承民脸上隐约有一个巴掌印? 第177章 帝王愧 “待我不薄?我呸!你也好意思说!”柳从白一口唾沫吐到了柳承民脸上。 “陛下陛下——” 来福瘸着腿,拂尘已经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冲上去想替柳承民擦掉脸上的唾沫。 柳承民摆摆手,看向来福:“你的腿——?” 来福脸上堆笑:“老奴不打紧,不打紧,只要陛下没事就好。” 柳承民没说话,而是扶着来福坐下。 “陛下,陛下不可,老奴老奴——” 落清冲着来福点点头,来福哑然。 他配得上,他们配上。 他值得,他们也值得。 任何一个为这个国家拼过命的人,都值得。 安顿好来福后,柳承民走过去,伸手,毫不犹豫地扇了柳从白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柳承民一点没心软。 柳从白被扇得偏过脸,眼神不知道看向何处,许久,扯出一抹笑。 “带下去,交给刑部审问。”柳承白没有再纠结他为什么反叛。 做了就是做了,这么多人都失去了生命。 因为什么做,还重要吗? 星驰营的将士将他和被檎的叛军押下去了。 都留纪峦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陛下,臣有罪。”落清挣扎着站了起来,“刑部出了叛徒,臣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臣——” “落清,不是你的错。”柳承民打断她,“他也交给刑部审问,朕相信你,你能按律处置。” “……臣领命。” 纪峦也被押下去了。 “陛下,叛军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桓殊戚禀报,“羽林卫一部分在善后,一部分已经到书院门口,接您回宫。后续伤亡,臣会写折子报上去的。” 柳承民点点头:“此次辛苦你了。” “臣不敢。” 柳承民:“温师长,永安候。” “臣在。”温宥齐和段芷兰答应。 “你们派人把学生们都送回家,安顿好,替朕,向他们爹娘道歉,朕会给她们一个说法。” “是。” “冠军侯,你留下善后,清点活下来的人。” “臣领命。” “虞爱卿,朕有愧于你。”提起来,柳承民满是愧疚。 尤其是在看到落清额头上的伤疤,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时。 落清摇摇头:“臣一人安危不要紧,陛下和万民安宁,才是重中之重。” “这几日,你就不要操心政务了,先好好休养……” 落清急的打断他:“陛下,臣可以!臣得亲自审这些叛军!” 柳承民欲言又止:“好,那你切记,不要劳累过度。” “是。” 一一安排好后,柳承民抬步往外走。 “陛下——”来福扶着桌子想起来。 柳承民回头看他:“来福,你不用进宫了。” “陛下,奴才,奴才……”来福急的要哭了。 “朕的意思是,你在宫外好好休养,朕会派人伺候你,别的事情,等你好了再说。” 不等来福告罪,柳承民就补充:“这是圣旨。” “奴才谢主隆恩。” 柳承民拒绝了桓殊戚等人的陪伴,一个人往外面走。 上官征鸿正带着宫女们从藏书阁上下来,对柳承民行礼。 “你叫——上官征鸿?”柳承民停住脚步。 “回陛下的话,臣是叫这个。” “朕记住了。”柳承民点点头,一字一句道,“多谢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学会射箭的?” 有位大胆地宫女道:“回陛下的话,之前长公主还在的时候,奴婢的好友是她旗下的娘子军,就教了奴婢们一些。” 长公主,就是博陵公主。 “回宫后,朕会放你们出宫,给你们安家的银子,你们愿意吗?” “奴婢谢主隆恩!” 柳承民将她们一一扶起,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路上,除了个别活下来的来的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 有叛军的,也有宫女太监,和书院老师的。 可明明不久前,他们还一起谈笑风生。 书院的门都被叛军打开了,原本整齐的桌椅,被他们搞了个底朝天。 两侧的花草,被践踏的被践踏,被染血的被染血。 放眼望去,满目苍夷。 任谁也不相信,这是之前那个生机勃勃的书院。 地上的血已经凝固,没有几处是没有沾上血的。 从寸心堂到书院大门,明明不长的一段路,柳承民却仿佛走了很久。 一步一步,脚步似有千斤重。 直到走到门口,他才停下来。 幸存的伤者都被抬走医治,只有姚朝留下来指挥他们运送伤者。 姚朝并没有注意到柳承民,柳承民也没打扰姚朝。 书院的大门已经倒塌,踩在上面,像踩在悬崖上。 章明远迎了上来:“陛下,臣接您回宫。” “不必,朕走回去。” “这……”章明远再抬头的时候,柳承民已经自己走远了,于是赶忙跟上去。 幸亏桓殊戚来的及时,长安城并没有遭到很大的破坏。 可是叛军还是对无辜的百姓下了手。 街道上乱七八糟一片。 原本热闹的街道,此时变得阴森。 柳承民望着被叛军破坏后的长安城,想起了自己幼时。 他幼时,也是和阿娘一起,这样望着村子被烧杀抢掠。 他如今是帝王了,还要这么眼睁睁看着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 —— 一切都安顿好后,段芷兰和温宥齐还没回来,桓殊戚送落清回家。 心放下来之后,落清的嗅觉开始恢复。 血腥味和死气直往脑子里钻,没走两步,落清就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滢滢,滢滢你怎么了?”桓殊戚吓得慌了手脚。 落清吐完,直接坐到了地上,接过桓殊戚不知道从哪儿端来的水漱口。 “没事,只是受不了这个味道。”落清摆摆手,“还是适应不了啊。” 桓殊戚很快懂了落清说的是什么,伸出手扶她:“人性本善,怎么能受得了杀戮之事。 “更何况是滢滢呢。 换一个人在这个位置,不会比滢滢做的更好了。” 落清搭上他的手,站了起来:“不管怎么样,都已经结束了。 “话说,你刚才冲进来的时候,喊的是什么?” “啊?”桓殊戚怔了下,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顿时结巴起来,“是、是、是……” “是滢滢吗?”落清笑眯眯地看向他。 第178章 心已动 “嗯。”桓殊戚耳根红了。 路过的白云峰跟桓殊戚问好,他都没有看到。 白云峰自顾自地挠挠头,自言自语:“将军是中邪了吗?” 落清看他这样子觉得好玩的紧,比小时候更容易脸红了。 “那我可要多谢冠军侯挂牵了。”落清挑眉。 “不敢、不敢……” 桓殊戚别过头,不敢再看落清。 出了书院大门,来到马车前,落清因为胳膊受伤,上不了马车。 不等落清看向他,桓殊戚说了声得罪,将落清抱上了马车。 少年的臂膀坚实有力,只是身上的盔甲没来得及脱,着实硌人。 一上马车,桓殊戚就赶紧把落清放下,像是什么烫手山芋般。 落清对车夫道:“去刑部。” “滢滢不回家么?” 落清摇摇头,神情凝重:“我得去刑部处理下奸细,这场叛乱牵扯出来太多事情了,要尽快处理下。” 说完落清又笑了起来:“冠军侯怎么抱个姑娘就脸红啊?这可不是冠军侯的作风。” 桓殊戚也跟着落清笑,说的话十分真诚:“因为不敢唐突滢滢。” 落清伸手敲了敲桓殊戚的盔甲:“那我唐突你呢?” 随即落清拍了拍他肩膀:“逗你的啦。” 落清精准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心中有什么微微触动了。 “我来晚了,让滢滢受伤了。”桓殊戚端坐着,盯着落清的伤口。 “你来的不晚,你来的正好。”落清没受伤的手撑着脑袋,“是章明远出岔子了吧。” “是。” 落清轻轻揉着太阳穴:“我就知道是他,他要是不出岔子,就奇怪了。 “罢了,他犯错自有陛下降罪,不说他了,说起来就烦躁。 “你那边星驰营的兄弟可有伤亡?” “牺牲了十个,受伤的还在统计,那边有白云峰看着。百姓那边倒是……”桓殊戚顿住。 落清拾起一旁的湿帕子,丢给他:“我记下了,这些,全都算到柳从白头上。我不会漏掉他一条罪过。” 桓殊戚以为滢滢要他替她擦拭血迹,于是乖乖捡起帕子,轻轻擦起落清手上的血来,垂眼:“我信滢滢。” 少年的手因常年握枪,布满了茧子,但他小心翼翼,想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指尖不时传来少年的温度,落清一时间忘记了收回手,任由桓殊戚擦拭。 不仅如此,鬼使神差地,落清还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马车内空气安静地可怕。 两个人近地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血迹被一点点擦拭干净,落清心中的迷雾好像也被缓缓拨开。 她大概……是喜欢上这个呆子了? 不然,为什么心会跳的呼吸困难? 落清被这个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 好叭,她大概是喜欢上了。 落清也迅速接受了这个现实。 感受到落清的颤抖,桓殊戚抬头,眸子里水光盈盈:“我弄疼滢滢了?” “没有……”落清摇摇头,“只是不太习惯罢了。” 她没有再提醒桓殊戚,其实这帕子本来是是想让他擦自己身上的血迹的。 “滢滢害怕吗?”桓殊戚忽然问。 “你应该问,他们害怕吗。”落清挑眉,“他们本来以为我是他们的猎物,没想到反被我杀死。” “那他们害怕吗?”桓殊戚从善如流。 “害怕。”落清手指轻轻抚过嘴唇,“但他们更震惊。他们死了也不肯相信杀死他们的是我。你不害怕我吗?” 落清十分有恶趣味地凑近他:“我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 “那妖怪大人留小的一命,小的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桓殊戚还真的煞有介事地拜起来。 落清笑得前仰后合,都牵动了伤口,才呲牙咧嘴地打住:“堂堂的冠军侯,这般奴颜媚骨,叫旁人见了,岂不是要笑你。” 桓殊戚理直气壮:“笑便笑了。能让滢滢和大家开心,就是好的。” 落清伸出一根手指来摇了摇:“可不许这么说了,回头陛下又该赖我带坏你了。 “一个华鄢就够折腾我了,再加一个你,我可担不起这天大的罪过。” “好,那便不在陛下面前说。”桓殊戚乖巧点头。 “大人,到了。”马车忽然停住,落清也扑了个趔趄,还好扶住了窗户。 “我扶滢滢下车。” “好。”落清眉眼弯弯。 刑部显然也遭到了叛军的攻击,但守卫刑部的人力挽狂澜,才没让叛军攻破。 落清一路行礼,一一谢过。 刚迈进刑部的门,就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黑色的影子,直直撞到了落清怀里。 “嘶——”落清被撞的后退两步,不用看都知道是黑不溜秋。 看路线,就知道黑不溜秋本来是想撞进落清怀里的,但是落清胳膊受伤了,没抱住它。 黑不溜秋并没有为这小失败气馁,欢快地在落清身边打转。 “这是——”桓殊戚恍然。 落清弯腰摸了摸它:“是你走之前送我的呀。” 六年前,符家清水阁。 也是这样的一个秋日。 落清今日不知怎么了,格外困倦,看了几页书,就撑不住眼皮,准备早早睡下。 可是一躺下,睡意又顿时没了。 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才想起来明日是桓殊戚参军的日子。 正想着被关在家里没办法去送他呢,窗口却传来了“哒哒”地敲窗声。 落清一个激灵坐起来:“谁?!” “是我,小戚。”桓殊戚压低了声音。 落清起身去开窗,迎面而来一股凉风。 眼前的少年紧闭双眼,怀里抱着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 落清好奇:“你怎么来了,闭着眼睛做什么?” “小清、你、你先穿衣服。”桓殊戚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紧张的,脸红扑扑的。 落清笑出声来:“你睁眼吧,我穿着衣服呢。” 桓殊戚这才敢睁开眼睛。 见落清只穿了身中衣,睡眼惺忪,又迅速把头扭过去了。 “外面风大,小清要不要披件衣服?” 落清看他站在窗口,有些好笑:“没事,你要不要进来说话。” “不不不,这太唐突了。”桓殊戚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一只手解下了自己的外裳,递过去,“小清若不嫌弃……” 第179章 欲高攀 落清无奈接过,披在身上,手撑在窗框上:“现在可以说了吧,呆瓜。” 桓殊戚将怀中黑乎乎的东西捧给落清:“明日我就要去边关了。 “以后不能陪着小清,我想让它替我陪着小清,若是有什么事情,它也可以保护小清一二。” 落清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深深地望着他:“你会回来的,对吧?” “嗯。” 少年已经十六岁了,身材挺拔,比落清高出许多,看向落清时,偶尔也会让她怦然。 桓殊戚怔怔地,看着落清,眼神没再躲闪。 落清双手接过他手中的小家伙,这才看清,是一只小狗。 小家伙看起来只有几个月的样子,此时正昏睡着。 这副安逸的样子,逗的落清笑了。 桓殊戚看着落清的笑,想起来那年夏日,他们在屋顶上立下的豪言壮语。 小清,我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为你批一件衣裳。 逗弄了它一会,落清才想起来重要的事情:“对了,它叫什么名字?” 桓殊戚挠挠头,傻笑:“它还没有起名字,小清给它起一个,毕竟小清才是它的主人。” “嗯……我想想……叫什么好呢……” 落清认真地思考起来。 路上这么多颠簸,都没有吵醒一点小家伙,睡的如此安宁。 “看它黑不溜秋的,就叫黑不溜秋吧!”落清一拍即定。 “这个名字好。”桓殊戚跟着点头。 —— “扑通——” 众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文堪怜栽倒了。 刚才落清都没有注意到他。 “他这是——”落清看向阿沁。 阿沁无奈道:“大人,刚才叛军攻打刑部,文侍郎死命抵抗,自己受了伤,又不肯去医治。” 落清目瞪口呆。 倒是符合文堪怜的性子。 桓殊戚道:“滢滢,我送他去吧。” “好,那你小心。” 倒在地上的人官服上染满了血,落清都不敢碰他,生怕动一下,他就驾鹤西去了。 慰问完伤者,落清直奔刑部大牢。 此行她来并不是为了审问柳从白。 柳从白她不着急审问。 因为他直接被关到刑室去了。 她最想问的,是纪峦。 纪峦被关在暗室里,但是落清没打算关他太久。 纪峦被绑着,垂着头,听见来人的声音,也没有动弹半分。 “我知道你醒着。”落清没来得及换官服,还穿着染了血的直裾。 落清没让阿沁跟过来。 对面依旧沉默。 黑漆漆的暗室里,不见光亮,也看不到对面人都脸。 急促的喘气声,让落清知道,他醒着。 “你在刑部这么多年,也该知道刑部的手段,和我的手段。” 落清站在原地,没有靠近他。 她在等他回应。 还是只有喘气声。 “我们也是有同僚之谊。说实话,我是不愿意相信,你背叛朝廷的。” “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一声嗤笑传来。 “别着急嘛,纪侍郎。” 落清笑了,她知道对方上当了。 “我背叛朝廷?虞落清,你以为你就能长久吗? “谁不知道,当年若不是太子无人可用,怎么可能会用你个女人! “你在高傲什么,等陛下大权收拢,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纪峦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落清以为他疯了。 “哎——”落清悠悠叹口气,“纪峦,你真可怜啊。” 她跟在柳承民身边这么多年,这些事情,还用得着纪峦说吗? 她从没有期望过帝王有情。 商鞅变法秦路不拾遗,商鞅被车裂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一课,符兴昭早就给她上过了。 早在做上司议郎的那一刻,她就没想着自己能全身而退。 她要的,从来都是权力,荣耀,天下平,万民安,世上女儿皆能自由。 只要她在朝堂上一刻,就能多做一点事情。 “你既然不肯说,那我猜猜,你为什么背叛朝廷?” 黑暗中,依旧是沉默。 “你出身富贵人家,不愁吃穿,年少及第,一举高中。 “那年,你虽然不是风头无两,却也完成了多少举子的梦想。 “跟你一同进士及第的状元郎,杜星岚,今日也只是个翰林编修。 “你却一举做到了刑部侍郎,要知道,要是我下去了,或者是,高升了,你和文侍郎,有一个会成为尚书。” 虽然声音极小,落清却听到了吞咽的声音。 “所以,我想,你背叛朝廷的原因,是高官厚禄,是尚书郎的职位吧。” 回应落清的,依旧是沉默。 “我佩服你想要向上爬的野心,也佩服你的才能……” “虞落清,都是一丘之丘,就别说风凉话了吧。”纪峦冷笑,“你就不想往上爬吗?” 落清走近他,耸耸肩:“我想啊,我在早朝上都说过了,我从来不否认自己有野心,也从来不否认自己想向上爬。” 纪峦哑然。 半晌,他呵呵笑了:“你还真是不要脸。”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多高尚。”落清摊手,“可是人往上爬,要讲良心,不能用丧良心的法子。这下好了,你高官厚禄不仅没了,你的刑部侍郎也没了,反而落了个阶下囚。” 几句话好像刀子似的,直剜纪峦的心。 让纪峦不得感叹一句好恶毒,可反过来想想,她一向如此。 “你……”纪峦被气的无话可说。 “哟,气性这么小啊。”落清感叹,“那怎么在柳从白那里待下去的呢?柳从白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纪峦闭了嘴,决定不再上她的当。 “这就不说话了,哎呀,没关系,纪侍郎,本官有的是法子,要你开口。” 落清刻意加重了“纪侍郎”三个字。 “你放心,今日不是正式审讯,就当我们是老朋友,聊聊天。” 落清说完,自己摸摸鼻子,虽然没见过哪个老朋友这样聊天的。 “宸王剩下的兵,藏哪儿了?” 纪峦脸抽了一下,他没想到落清能直接问。 落清突然把脸凑到他面前:“都说了是老朋友了,老朋友之间,有话当然要直说了。 “毕竟,你也不希望你跟刘敬,或者是徐文简一个样子。” 纪峦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 话掉到地上了。 落清撇撇嘴:“哎呀,真是叫人不痛快呢。” 第180章 失权者 “你是在期望,他剩下的精兵,能救出他,然后你们一举翻盘是吗?” 落清退回到了黑暗中。 “那你这个愿望,可就要落空了。 “因为,柳从白明天就要死了哦。” 纪峦依旧不为所动。 落清跟他共事一年多,知道很少有事情能打动他。 从他嘴里撬话,不亚于从刘敬嘴里撬话。 要是等到那个时候,黄花菜都要凉了。 今天落清必须要得到答案,还必须是实话。 落清垂眼,他和纪峦共事这么久,纪峦也对她有所了解。 所以她常用的一些套路,肯定不能说动纪峦。 那——必须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落清微微一笑,有了主意。 黑暗那边长久的沉默使得纪峦心慌。 在刑部这么久,他第一次体会到暗室的磨人。 时间没有长度,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受不到生命的存活。 “听说纪大人不好色,是因为不,举。”落清挪动了步伐。 “这个传言,本官倒是很好奇,到底是是真是假。”落清绕到了绑着纪峦的柱子后面。 落清从后面在纪峦耳边吹气:“你也知道,我和离几年,没有再入得眼的。”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纪峦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慌张。 落清指尖悄无声息地抚上纪峦的喉结,吐气如兰:“干、你呀。” “你、你别乱来我跟你说啊,你你你、你,你这是违背律法的!”纪峦像被烫到般想扭过头,可惜被紧紧绑住了。 “我知道呀,”落清欢快地道,“我是刑部尚书,我自然知道呀。” 指尖触到到了男人的喉结。 她感受到男人在战栗,在恐惧。 可笑,原来他们也会恐惧啊。 落清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胸口:“可是,纪侍郎也该知道,这里可是暗室呀,没有人会知道,我在这里对你做过什么。” 手慢慢下滑,精准地找到了他的腰带,利落地扯开。 “哎呀,被绑住了,衣服滑不下来呢。”落清故作惊讶,“没关系,这样来,也别有风趣哦。” “你!你你你、你禽禽兽兽不如……” 靠的这么近,落清都能感觉到他的牙齿在颤栗。 “这才哪儿到哪儿呀。”落清蹙眉,“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侍郎这么羞涩做什么?” 说完,落清还十分愉悦地笑了一声。 纪峦感到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 落清还没有对他做什么。 可他感觉到被一股无形力量包围的恐惧。 这股力量比真真切切的绳子,还令人窒息。 束缚地他,呼吸不能。 想挣扎,却无处攀岩。 落清没有说话,而是缓慢地进行手上的动作。 她知道,无言的威压,远比话语有力量。 直到落清的手摸到了某个位置。 像是触电般,纪峦发出痛苦的尖叫:“啊啊啊——” 落清并没有因为他的尖叫停止,继续脱他的衣服。 “我说——我跟你说——”纪峦发出急促的喘气声。 落清并没有因为他的告饶而立即停止,直到解完他上衣的带子,才停下。 但她并没有远离,而在他耳边,若即若离道:“那你说呀,我刚才问的。” 纪峦急促地呼吸:“啊啊啊呼在岐州……” 落清后退了一步 :“纪侍郎应当知道,我比这可怕的手段,多得去。 “要是被我发现是假话,本官也不介意给你试一试。” 回应落清的是喘气声。 仿佛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却怎么也抓不住。 越挣扎,越无力。 可这些男人,强迫姑娘的时候,不也这样的情形吗? 纪峦之所以一开始还能保持那样的不屑,不过是还以为自己是掌权者罢了。 他以为落清只是他面前的失权者,才有那样的高高在上。 只有这么做,才能让纪峦明白。 他们之间的位置,早就不一样。 自始至终,落清才是掌权者。 他才是那个失权者。 他已经沦落到,他曾经看不起的女官,可以随意玩弄他了。 明白了这一点,纪峦也就失去了高位者与生俱来的优越,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失权者。 他不适应失权者这个身份,人生来对未知有恐惧。 他对这样的身份,强烈的厌恶,才迫切地希望从这种关系中逃脱出来。 殊不知,这是不可能的了。 落清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关押他的的暗室。 “嘭”地一声,暗室的门关上之后。 留给纪峦的,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落清一出暗室,就让人打来了水洗手。 桓殊戚刚好送文堪怜回来。 “正要找你呢。”落清让旁人都下去了,拿了帕子擦手,“你进宫一趟,跟陛下说,柳从白藏兵岐州。” 桓殊戚顿时严肃起来,点头说好,便要走。 “等等。”落清扔下帕子,“记得跟陛下说,也有可能是计谋,不要把全部兵力都分给岐州。他们可能趁虚而入攻长安。” “好。” 桓殊戚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禀报:“大人,万年县有人来报。” 落清心里嘀咕,这朱一两又搞什么幺蛾子,万年县怎么成日里跟刑部扯关系。 “你可认识是谁?” “是捕头邓长休。” “请她进来。” 不一会,邓长休进来行礼。 “捕头不必多礼,请坐。” 邓长休作揖:“谢过大人,卑职就不坐了。卑职此来是告诉大人,叛军围城的时候,确实有人想来劫走二丫和老妇人。 “不过俱已被我等拦下,两位并没有危险。” “好,辛苦你了。你们县令可有审出什么来?” “不曾。” 落清在心里腹诽,这朱一两,做点事情效率这么低下,有长休这么好的下属还做成这样。 想到此,落清话锋一转:“邓捕头,你有没有想过不做捕头?” “啊?” 邓长休原本一脸严肃地禀报事情,落清这话转变地让她猝不及防。 落清笑眯眯的,循循善诱:“或者说,捕头有机会到我刑部来看一看哇,我刑部也有很多职位适合捕头。 “而且我们刑部月俸比万年县肯定要高的。本官不才,比朱县令做事效率要高,邓捕头你看……”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大人恕罪,卑职告辞!” 一阵风从落清面前卷过去,邓长休就不见了踪影。 第181章 算连营 “哎呀,这捕头怎么这样呢……”落清自言自语。 “大人,门外有人来见!” 落清太阳穴突突地跳,抬眼:“什么人?” “是羽林中郎将,章大人。” 落清没忍住,白眼翻了出来:“这个时候,他不赶紧安抚百姓,或者向陛下请罪。他来作甚?不见!” 话还没说完,就又有侍卫来报:“大人,羽林中郎将强闯刑部。” “我去看看。” 落清刚说完,就后悔了,她要是去了,岂不是如章明远的意了? “大人,属下去吧。”阿沁自告奋勇。 “多谢,辛苦你了。” “放我进去!” “刑部重地,大人不可擅闯!” “放我进去!” 隔着很远,落清就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做什么?当我刑部是西市啊,吵吵嚷嚷的。”阿沁冷着脸呵斥。 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章明远见了阿沁先是愣了一下。 阿沁板着脸,绕过侍卫,直冲章明远:“大人,这是刑部重地,私自闯入,可是要打板子的。 “长安城刚经叛军洗劫,大人不去安抚百姓,或者向陛下请罪,反来刑部,是何居心?” 这话说的客气又不客气。 可句句都是真情实理。 章明远是一句也反应不上来。 但来人是阿沁,章明远并不觉得阿沁是真的在说她:“姑姑……” 在章明远眼里,他不觉得阿沁是刑部主事。 他只觉得,她还是母亲的婢女,永远是个下人。 “住口!”阿沁疾言厉色地打断他,“这里哪里来的姑姑,大人是吃酒了吗? “大人要是再要胡闹,不说我们真的要动粗,我家大人可要向陛下告御状了。” 见阿沁态度坚决,刑部的侍卫,也不再在意什么羽林卫不羽林卫。 敬重他是羽林卫,是看在尚书大人面子上。 阿沁的态度就是尚书大人的态度。 尚书大人对他深恶痛绝,那他们也没没必要给这个狗皮膏药脸面了。 错不在他们身上,他们已经够讲礼数了。 侍卫纷纷亮出利刃,章明远只能望而退步,溜之大吉。 落清在那边清点了下伤亡,发现整个刑部伤亡最重的居然是文堪怜。 这令落清百思不得其解。 阿沁刚好解决完章明远的事情回来,看落清蹙眉,便问怎么了。 落清就道出了心中疑惑:“文侍郎好歹是个侍郎,又不用他冲锋陷阵,也不需他抵挡叛军。 “我看刑部受伤并不严重,为何就他伤的最严重?” 阿沁:“大人有所不知,您不在刑部,纪侍郎今日不知怎么的,也不在。 “刑部能做主的,只有文侍郎一人。因此叛军来的时候,文侍郎非但没有躲起来,还站出来指挥侍卫抵抗叛军。 “因此刑部伤亡不重,也没有太大损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叛军的剑就跟长了眼睛一样,不往别人身上扎,就往文侍郎身上扎。 “文侍郎性子又倔强,受了伤也一声不吭,才伤的最严重。” 这个时候,阿沁还并不知道纪峦背叛了朝廷。 人押送地严密,阿沁自然没有见到。 也就不知道纪峦背叛了朝廷,投靠叛军的事情。 “原是如此,那文侍郎可算是刑部的大恩人了。”落清点头,忽然又摇头,“怪我,没有把所有事情安排好,才连累他。” “大人,这怎么能怪您呢,毕竟,叛军之事,又不是谁能猜出来的。”阿沁劝道,“属下着实是吓了一跳,现在也没缓过来。怎么好端端的,叛军就来了呢?” 并非落清忘记安排刑部的事情,而是她知道刑部出了奸细,却又不知道是谁。 所以她谁也不敢相信。 就只能简单交代了阿沁一些简要的事情。 “这纪峦也真够小心眼的,连文堪怜都不放过……”落清喃喃自语。 “大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纪峦背叛朝廷了。” 虽然这个消息很离谱,但是阿沁很快接受了。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守口如瓶。” “没事,这个一会就说不上什么秘密了,”落清摆手,“你下去忙吧。” 虽然叛军已平,但落清总觉得,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柳从白筹谋多年,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让人捉住呢。 况且,他这也太好上当了些。 若换成她,筹谋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让人轻而易举一网打尽呢。 更何况,柳从白恨了这么多年。 恨到柳从厚已经死去,还要把恨意转到柳承民身上来。 这么说来,她觉得柳从白跟当年柳承诺逼宫,脱不了干系。 “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柳、柳从白死了。” 还没等落清想明白,一道晴天霹雳就来了。 “什么?!”落清猛然站起来。 柳从白刚到刑部,这个节骨眼就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旁人说她包藏祸心还是轻,可重的是,这后面的事情怎么办。 柳从白是该死,但是不该这个时候死。 片刻,落清就定了心神:“带我去看看。” 醒室里,柳从白被绑在那里。 但头无力地垂了下去,了无生气。 一股奇怪的味道冲着这个房间。 金三闻了出来:“大人,是死尸的味道。” 人死后虽然会腐烂,可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散发出了腐烂的味道。 不仅仅是腐烂的味道。 柳从白身上还肉眼可见的长出了尸斑。 在场的人皆是吓得后退。 落清不顾众人阻拦,走上前探查。 腐烂的味道越来越重,几乎熏的人要昏过去。 好在在场的多多少少都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落清凑近柳从白,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柳从白的皮肤下,有什么隐隐在鼓动。 一怂一怂,感觉随时都要破体而出。 “都赶紧离开!”落清瞬间跳开,大声喊道。 侍卫一窝蜂地出了这间醒室。 落清走的晚了一步。 听得“嘭”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落清没来及回头看,就感觉有什么溅到了自己衣服上。 扑出醒室,落清眼皮开始打架,用尽最后力气,道:“赶紧让陛下,请御医,检查身体,说是,有蛊毒,要快……” 话没说完,落清彻底昏了过去。 第182章 今两问 “大人!您可算醒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落清先看到的是阿沁焦急的脸。 身上的伤痛似乎缓和了一点,但还是疲惫不堪。 “嘶——扶我起来。”落清努力睁开双眼,“现在是什么时候?” “申时三刻。”说话的却是一个男声。 循声望去,原来是周敛。 落清不由得问出声:“怎么是你?” “阿玖在救治伤员,脱不开身。”周敛面不改色。 “谢谢你。” “你我之间,就不必言谢了。”周敛叹口气,“你现在怎么样?” 落清晃晃沉重的脑袋:“我还好,对了,陛下怎么样了?” 周敛不语。 转头看向阿沁,阿沁也是一脸为难。 “怎么了,阿沁?”落清心中警铃大作。 “陛下中了蛊毒,现在正在昏迷中。”周敛摇摇头,“不过好在你的提醒,救治及时,蛊毒没有再深入,只是暂时没有解毒之法。” 落清恨恨地拍了下自己脑袋:“还是晚了一步。” “不晚,若非有你,可才是真的无力回天。这蛊毒说来奇怪,只攻击身体好的人,你虽然沾了蛊毒,但受了伤,蛊毒并没有侵入体内。”周敛安慰道。 落清扶着床起身下床,看周围还是在刑部。 “朝中大乱,大臣们六神无主,好在四位丞相稳定了局面,但还是人心惶惶。”阿沁伸手搀住落清。 周敛微微皱眉:“你先别担心旁人,你先担心下自己吧。” 落清奇怪地看向他:“你说话怎么跟阿玖一个样子?” “今日你被叛军伤了,怎么不先医治?”周敛语气十分缓和,生怕惹怒了落清。 “现在重要的不是我的伤,重要的是朝廷乱七八糟了。”落清披上衣服,也不顾腿麻了,瘸着腿往外走,“我得赶紧去,不然就乱成粥了。” 阿沁心道: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周敛不比谢玖强硬,不敢强留落清,只能在后面把药单子托付给阿沁。 “阿沁,替我看好刑部,多谢!”走到半路,落清回头喊道。 上了马车,落清直奔大明宫。 果如落清所料,大明宫真的乱成了一锅粥。 后宫还好,皇后娘娘在那里镇着,宫人们倒没有自乱阵脚。 就是前朝大臣们一个比一个难管。 宣政殿前,聚集了大臣们,大老远就听见吵吵嚷嚷的。 几个在中间试图让他们安静下来,或者是说和的,声音微弱地很快被盖住了。 然后这几个试图说和的,也加入了他们吵吵嚷嚷起来。 一个说:“这可怎么办啊?” 一个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另一个说:“你是想另立新君吗?” 又一个说:“可陛下无子,谁合适呢?” 一个说:“陛下还没驾崩呢,你这是想造反吗?” 别个说:“不然呢?那我们这怎么办啊?” 落清一眼看到了在人群中添乱的章斯年和陶槿。 尤其是章斯年,唯恐天下不乱。 落清沉着脸,挤进人群,把这两个人硬生生拽了出来。 不等这两个人反应,落清伸手,给俩人一人一个暴栗:“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添乱?” 本来一脸兴奋的章斯年一见是落清,瞬间蔫了下了:“姐……” 落清给他一记眼刀。 章斯年瞬间改口:“虞大人。” 陶槿也老实了:“嘿嘿,滢滢……” 落清看了看两边的侍卫,伸手抽出他们的剑,一人一把,塞到俩人手里:“你俩,给我两边站着去,谁再给我吵吵嚷嚷,就砍上去。” “啊,不是说不能用死刑吗……”章斯年喃喃自语。 在落清道又一记眼刀后,章斯年彻底安静了。 落清拽起旁边因为不想吵又不想加入的华鄢和卢恭时。 华鄢已然习惯了。 卢恭时显然一愣,第一反应是落清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把他拽起来。 落清也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两个玉笏,塞到他们两个人手里:“待会,你俩就站我旁边,不要说话。” “哦……”卢恭时还没明白,华鄢已经老实站好了。 就这一会的功夫,那边大臣都快要打起来了。 “无耻老儿!” “看掌!” “小畜生!” “老东西!” “老不死的!” “老匹夫!” 这个踹他一脚。 那个给他一巴掌。 那个又给他一拳。 平时一个比一个文邹邹,现在一个比一个凶悍。 平时一个比一个谦让,现在都恨不得食其骨肉。 呜呜泱泱一大群人,也不知道是谁打谁了。 就连平日里最为端庄的章修能都加入了其中。 “咣——” 这场打斗在一声巨大的锣声中结束了。 落清收回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锣,站到了台阶最顶端。 底下的大臣讪讪然,各自转过头去,装作很忙的样子。 谁也不理谁了。 落清清清嗓子:“诸位都是国之重臣,现在国家有难,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不为君分忧便罢了,还在这里添乱,都像什么样子!” 底下一片寂静,没人敢吭声,都忙着整理自己的衣着。 “有什么恩怨,有什么不满,现在就处理,不服就砍死对方,看谁看的过谁!” 落清使了个眼色,章斯年俩人迅速上前,把剑捧上去。 “剑在这里,诸位要是还有什么怨怼,现在直接砍吧。” 依旧是一片寂静。 “没人动是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下个店了。出了这个宣政殿,谁也不许再因今日之事生事。” 突然有人喊道:“你又不是丞相,你管这么多干嘛?” 落清冷笑,侧身:“那您上来,您来管?” 那人不吭声了。 他也知道他们理亏。 毕竟两个丞相都亲自下场打起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说话的人还带了个白眼。 落清不用看都知道是蒋逾。 但落清没直接回应他。 “那既然矛盾解决完了,也没有别的异议了,咱们来说说正事。”落清负手,在玉阶上走了两步。 “现在,咱们问题有二,第一个,”落清伸出一根手指,“叛军刚过,咱们要安抚受伤的百姓,要处理好后续的事情。” “不错。”有几个人陆陆续续地赞同。 毕竟不赞同,也没有别人站出来主事担责了。 “第二个,”落清又伸出一根手指,“陛下中蛊毒,咱得想想陛下的毒怎么办,陛下没醒来之前,朝政怎么处理。” 第183章 行共和 “我们一个一个来。”落清放下手指,换上了一副笑脸。 有人想跟着笑,看她旁边站着两个跟门神一样的人物,又不敢笑。 “各处可有伤亡和损失的登记哇?没关系,不管有没有,明日之前报到二位丞相大人那去。 诸位可有意见?” 有人提出了异议:“明日之前?现下已经申时末了,这也太着急了吧。” “工部做事效率这么低下么?” 落清说时很平静,但工部尚书却品出了一股寒意,瞬间噤声。 “后续的事情,诸位应该知道怎么做,就不需要我提醒了吧。” 看下面一片安静,落清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件事情,陛下醒来之前的朝政处理。”落清顿了顿,“诸位可有什么意见?” “我建议推举宸王殿下……” 此言一出,朝堂上更安静了。 众人默默地将目光移向说话的那人。 不出落清所料,又是蒋逾。 说他包藏祸心吧,包藏祸心不能这么暴露自己的。 说他一心为国吧,又偏偏推了这么个人。 “蒋大人,这次叛军的首领,正是柳从白。”落清好脾气地跟他解释。 没了赵听寒,蒋逾的蠢更加直白了。 很难相信,他曾经投靠过柳承诺,还活下来了。 “啊?”蒋逾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低头,彻底闭嘴。 “老夫觉得,陛下只是昏迷,皇家的事情,我们做臣子,推举谁都不合适。”章修能终于说话了。 落清心底冷笑。 这个老狐狸,一直不说话,等着看她笑话呢。 章明远的事情他岂能不知晓? 他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毕竟,若是她和章明远和好,她做官,他会认为是章家的势力。她不做官,他会认为章家会有个好名头。 若是他们不和好,他也懒得管他儿子给人添乱的事情。 章明远假死,对他有影响,却影响到了奇怪的地方。 落清恍然大悟,好像刚看到她他似的:“哟,原来是丞相大人,您看我,我这没注意到您,越俎代庖了,下官有罪,您宰相肚里能撑船,莫怪啊。” 章斯年在一边差点笑出来,被卢恭时瞪了一眼,才憋回去。 章修能翘着的衣角,提醒着他们,刚才那场不体面的打架。 但章修能何许人也?自然能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无妨,无妨,也是老夫年纪大了,躲懒些,虞大人继续便是。”章修能微微点头,风度翩翩。 他只是不想让杨立越那个老东西,也参与决策罢了。 杨立越又是中书令,又是丞相的,处处压他一头,实在可恨,早知道刚才多给他腿间几脚也好。 落清道:“我觉得章丞相说的有道理,诸位以为如何?” 除了杨立越和个别几个人,众人纷纷称是。 “杨丞相可有别的主意?不妨说出来给大家伙听一听。”落清当然不肯放过杨立越。 要是不想落人口舌,必须让这些反对者表面上也落个同意。 杨立越先是合了合衣裳,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这哪儿有我这个丞相说话的份?虞大人做主便是了。” 落清扬起嘴角:“杨大人说这话,实在是折煞下官了,下官站在这里,当这个恶人,也不过不希望朝廷出乱子。 “我一开始就说,诸位有不满的,就赶紧解决,有想来当这个罪人的,也可毛遂自荐。 “可没有人讲话啊,只好下官来做这个罪人了。 “杨大人这时候再说这话,倒是叫下官寒心了,也罢……” 落清叹口气,杨立越以为是她要说什么让他来。 没想到,落清下一句是:“杨大人对朝廷有意见,这是想误国误民吗?” “你!”杨立越被气得后退两步,要骂不能,朝堂之上,又不能骂什么,也不能拂袖走了,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也没人再多说别的了。 落清缓缓开口:“既然如此,依我愚见,不如效仿周召共和如何?” “我看不错,可谁来执掌呢?” 众人纷纷赞成。 “昔时是周定公和召穆公共同执掌,今日谁来合适呢?” 大臣们议论起来。 “本官不才,愿毛遂自荐。”落清拢着袖子。 “这……” “女子做主,怎么可以?” “大人太过年轻,这……” 当下就有人发发出了质疑。 落清浅浅笑着,并不急于反驳。 因为她知道,若是两位丞相共同执掌的话,这两人针锋对麦芒,很难不暗暗较劲。 比起暗中较劲,势力雄厚的杨立越,章修能肯定觉得落清更好拿捏些。 除去本身支持她的,支持章修能的,也会支持她。 果然,渐渐地,质疑声转为肯定。 众人举手表决,最后以少胜多,通过了落清。 只有杨立越和符兴昭等人脸色黑的难看。 落清作揖:“既然众位同僚抬爱,我就却之不恭了。 “那么,另一位,我想推举章大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大家自然是没什么意见。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两个重要的事情解决了,大家对别的也就没什么争执了,各自散去。 刚才还撕扯过的,还得笑语相待,一口一个仁兄贤弟,好不亲热。 众人散去之后,落清和章修能召了六部尚书、中书省、门下省等人议事。 —— 夕阳欲颓。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到吟宣脸上,如同神明一般。 吟宣紧闭着眼睛,呼吸平和。 黄裳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胸口似乎还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想来,黄裳倒是后悔起来了。 自己这么惜命的一个人,怎么就为这个小丫头挡了箭呢。 罢了罢了,好在吟宣没事。 黄裳试着坐起来,没想到动静惊动了吟宣。 吟宣原本趴在床边,一下子弹起来:“谁?” 由于硌在床上,吟宣脸上都睡出了红印子。 定定神,看到了忍笑的黄裳,吟宣瞪大了双眼。 晃晃脑袋,以为是自己睡蒙了,出现的幻觉。 再定下神来的时候,发现黄裳还睁着眼睛看她。 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吟宣这才尖叫出来:“师父——” 声音大地要刺穿黄裳的耳朵。 第184章 半囚禁 “别别别,小祖宗别叫!”黄裳痛苦地捂住耳朵。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吟宣声音这么有穿透力啊。 “师父你怎么样?你好点了吗?”吟宣一激动,就揪住了黄裳的领子。 “好点是好点了,不过你再揪我的领子,我可能就昏过去了……”黄裳有气无力。 吟宣后知后觉地松开他的衣领:“啊,哦哦哦……” “凤姑娘,公子可是好些了?”门外传来皮析宗的询问声。 “嗯嗯!我师父醒过来了!”吟宣蹦蹦跳跳地过去开门。 皮析宗身后跟着医师。 吟宣心虚地移开眼神,不好意思再看医师。 医师给黄裳看过之后,叮嘱了些事项,便走了。 皮析宗去禀报女王去了。 剩下黄裳和吟宣俩人相顾。 吟宣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太过于激动了,便想找个理由脱身。 黄裳看出了吟宣心里的小九九,就开始了表演。 “哎呦,我这胳膊怎么这么痛啊……” 哪知吟宣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戳破了他:“你伤的是胸口,又不是胳膊,胳膊疼什么疼,别装了死老头。” 黄裳半倚靠在床上:“啧啧啧,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在我耳朵边念叨了好久师父,吵死我了。” “……” “说什么,师父快醒过来,醒过来我再也不叫你死老头。” “……” “说什么,师父对你多好多好。” “……” “还把以前钻地洞的事情说出来了。” 吟宣憋红了脸,忍无可忍:“死老头,别说了。” 黄裳“噗”地笑出来:“我就说,一定是我做梦了,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徒儿……” “……是我。” 黄裳大为震撼。 吟宣低着头,再次强调:“是我在你耳朵边喊的。医师说,你不想醒过来。 “他说,要是让你醒过来,只有在耳朵边喊,能唤起你求生欲的事情。” 黄裳收起不正经的笑脸,嘴角挂上了欣慰的笑。 吟宣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你从前也没跟我们说过,你最在乎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唤起你的求生欲,就只能喊你师父了……” “你们啊。”黄裳难得没有不正经。 “啊?” 吟宣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骗你的嘻嘻。”黄裳吐了吐舌头,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快说说,我睡了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吟宣撇嘴,也难得没跟他抬杠:“你这一睡,可睡了许久。这都已经是第五天了。” 黄裳似是意有所指:“……难怪我这么饿啊。” “……我去给你端饭来。” “凤姑娘不必辛苦了。”皮析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们女王带着膳食来看望您和公子。” 黄裳:“进来吧。” 门从外面打开,两位侍女走在前面,端着膳食。 咩施恪抬步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皮析宗在一边解释:“我们女王问,黄公子和凤姑娘可好些了?” 吟宣还礼:“多谢女王挂牵,我和师父已经大好了,这几日我们二人连累女王行程。 “今我们已好,女王可以放心启程,不必挂牵我们两人了。” 咩施恪身穿红色对襟长衫,下身是绿色裤装,头发半披,肩披蜀锦黄帔,腰束锦带,腰带上挂着一把剑。 她脸上未施粉黛,不说话时,端的是一副威严样子,开口说话,如春风和煦。 咩施恪叽里呱啦说了什么,皮析宗在旁边垂首恭听。 “我们女王想请姑娘你同行。”皮析宗简单地给凤吟宣解释。 吟宣不解地看着咩施恪。 咩施恪说他们对她有救命之恩,因此才在此地耽搁许多日子,说要等黄裳转醒再继续走。 这倒不要紧,只是难为坏了当地官员,生怕陛下怪罪下来。 耽搁这些日子,吟宣本就十分难为情,如今咩施恪这是何意? 他们本就是为打探消息而来。 如今消息打探明了,危机消除了,他们该尽快赶回长安,让落清和陛下放心才是。 “吟宣姑娘不必着急拒绝,我们女王说如今大晋的皇帝已经中了我们南诏的蛊毒,暂时昏迷不醒。 “所以赶路不急于一时的,还望姑娘好好考虑一下。”皮析宗莞尔。 吟宣微微皱了下眉头,很快舒展开来:“你说什么?我们陛下中了你们南诏的毒?这是怎么回事?” 吟宣和黄裳对视一眼,心下警惕起来。 陛下中毒这个消息他们并不知道。 先不论这件事情的真假,就是真的,落清和皇后娘娘也会按下来。 这么隐秘的事情,她怎么知道的? 不及吟宣开口说话,咩施恪就又说了什么。 皮析宗翻译道:“凤姑娘,不必惊疑,我们并没有恶意,女王说的事情,还请您好好考虑。 “这些食物我们放在桌子上了,有什么需要,姑娘您就开口,叫人传话给女王便是。 “我们不便打扰,先行告辞了。” 咩施恪最后朝吟宣浅笑了下,一群人跟着咩施恪走了。 确认她们一行人走远后,吟宣才把门和窗户都关了,跟黄裳两人商量这件事。 两个人声音压的非常低。 “章二那边有几日没传来消息了?” 吟宣比了个“五”。 刚好就是黄裳昏迷的日子。 吟宣忽然明白过来,这几日她一心照顾黄裳,生怕他醒不过来,别的事情,也就没那么上心。 她竟然没有注意到,章斯年已经五天没有传信过来了。 这肯定不对,按道理说,章斯年每日都会飞鸽传书信过来。 他们也应该每日都收到才对。 五日没收到书信,要么是章斯年那边出了问题,要么—— 就是书信传了,但是被咩施恪他们扣下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容小觑。 “她刚才说的,不仅是想跟我同去长安吧?”就算是吟宣不识人心,也品出了不对劲。 “她是想与你同行,不过不是去长安,是回南诏。”黄裳若有所思。 “回南诏?”吟宣瞳孔放大,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是想让我做她的臣子?” “也许是。”黄裳不太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现在算是被半囚禁了。” “囚禁?”吟宣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迅速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第185章 真相白 吟宣不解:“可是我们对她有什么用处呢?” “不是我们,是你。”黄裳伸出一根手指来摆了摆。 “你怎么还学落清姐姐?” “——这是重点嘛?” 在吟宣的注视下,黄裳换成了两根手指。 “她不会看上我的武艺了吧。”吟宣明白过来。 “诚然。” “那她为什么知道陛下中毒的事情?”吟宣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再次瞪大了双眼,“如果说这个毒,是只有南诏有的?” “有可能。”黄裳点点头,“咩小惠和宸王相通的信件,也是他们提供的。她们也许对我们隐瞒了什么,这并不稀奇。” “也许这些隐瞒的里面有,关于这种毒的。”吟宣推测。 “你脑子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黄裳挑眉。 吟宣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他:“老头子小瞧我了吧,我和滢滢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能沾染一点呢?” “那再说说看?” “嘁,少拿那副你什么都知道样子。”吟宣不屑,“说的好像你了如指掌似的。” 黄裳告饶:“……你这伶牙俐齿也跟她学了八分像。” “那是你理亏!”吟宣正经道,“她来大晋,本就是为南诏利益。如果说,陛下中毒,大晋内乱,对南诏利益更大,她自然会选择利益更大的这条。” 黄裳深以为然。 吟宣继续道:“咩小惠跟她是相对的,可他们有一部分利益是重叠的,那就是她们都是南诏人。 “所以我猜咩施恪现在处于观望状态。如果陛下挺过去,自然还是两国会晤。 “如果……那后面的事情,我就不敢乱猜了。” 黄裳眉心直跳:“所以我们被囚禁在这里,是为了让我们不回去通风报信?” “当然,不含蓄的说,她是真想让我臣服她。”吟宣撇嘴。 因为,咩小惠看向她的眼神,她曾在柳承民眼里见过。 那是柳承民看向滢滢的时候。 是希望,和期待。 但吟宣不想看懂咩施恪眼里的这些。 她生来就是大晋人,死也是大晋的鬼。 不是咩施恪不好,是她没办法背叛自己身体里留着的血液。 —— 嘱托了六部、中书省、门下省一些重要的事情,落清和章修能又把几个人留下了。 就是章斯年、陶槿,桓殊戚已经离开长安,星夜前往岐州平叛。 落清就把华鄢和杜星岚叫过来了。 杜星岚还是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这次,落清没忍,直接上去揪着他耳朵,给他揪起来了。 待杜星岚清醒后,落清开始说事情。 因为这其中有些事情,章修能并不知道。 “丞相大人,您看眼下已经这个样子了,就不要顾忌什么秘闻不秘闻了,有什么赶紧说了叭。” 章修能还想装不知道:“尚书所言何意?老夫并不清楚。” 落清平静地道:“柳从白的叛乱我们今日是经历了的,想必丞相府也被叛军包围过。 “柳从白体内有南诏的蛊毒,还专门传给没有受过伤的人。 “他和南诏女王的弟弟咩小惠相通,欲乱我大晋,才有今日这场叛乱。 “在座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柳从白几十年来闭门不出,这场叛乱,绝非一时兴起。 “我们这几个人中,就属您年纪最大,经历了当年的事情。 “想要救陛下,我们就得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修能沉默半晌。 议事堂里静悄悄地,谁也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断了章修能的思路。 许久,章修能缓缓道:“二十一年前,春,南诏上一任女王罗咩,来长安,躲避灾祸。 “那时候他并不是女王,也不是王女,只是合女。合女类似于我们大晋的王爷。 “她来的时候本来是隐姓埋名,我们并不知道她是南诏王室的身份。 “那时宸……柳从白还没有完全闭门不出,不知怎的,这两个人遇上了。 “两个人产生了情谊……” 章修能停了一会,似乎难以开口:“罗咩怀了柳从白的孩子。” “……啊?”这个发展是让落清震惊的。 其他人也是深受震撼。 章修能用尽全身力气开口:“柳从白没问罗咩的意见,就向先帝请求赐婚。 “先帝本来不介意,柳从白娶一个平民女子做王妃,因为柳从白自己已经足够珍贵。 “慎重起见,先帝还是派人查了这人的身份,哪知…… “大约也是罗咩故意暴露身份,总之先帝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和先帝达成了什么共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并不知道。 “我只是隐隐听说,她打掉了孩子,没有跟柳从白告别,回了南诏。 “再然后,就是她在南诏夺得王位,成为女王。” 落清抓住了重点:“柳从白不会以为,罗咩没打掉他们的孩子吧?” 章修能面如土色地点点头。 这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荒唐了,难以启齿。 “先帝骗他的?”落清怀疑地问。 “是,为了不让太过难过。他当时意志消沉,几次寻死。” 落清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还不如让他死了呢。 腹诽归腹诽,落清面上还是十分严肃的:“他不会以为,咩小惠是他和罗咩的儿子吧?” “……是。” “丞相您知道,为何不跟我们说?”陶槿发出来了疑问。 “皇家秘事,我们做臣子的,如何说的?”章修能脸通红。 很难想象,他曾经抱着徐端卿的腿,求她不要和离。 “我明白了!”落清猛的一拍桌子,忽然站起来。 “啊?你明白什么了?”杜星岚又要睡眼朦胧了。 落清微微皱眉:“柳从白的目的,根本不是皇位,或者大晋。他只是想让大晋内乱,搞乱先帝的基业。” “虞尚书何出此言?”华鄢问。 “柳从白因为他和罗咩婚事没成,以为是先帝从中作梗,他认为是先帝赶走了罗咩,不认可他们的婚事。 “先帝因为他们的兄弟亲情,不肯伤他的心,就默默认下了这个。 “本来先帝以为柳从白能很快释怀——他表面上确实是了。 “但他闭门不出,让先帝愈发愧疚,甚至先帝也认为是自己的错。 “几十年的愧疚积攒而成,几十年的沉默不语,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柳从白认为自己失所爱,所以他想要先帝也失去所珍视的。” 第186章 以牙还 这下子,连杜星岚也不瞌睡了。 先帝所珍视的,除了大晋江山,还有什么? 落清越说越激动:“柳从白以为我们杀死了他儿子,他最后一口吊着的气也没了。 “所以,他要让大晋的江山不安宁,让朝廷动乱。我们,绝不能如他愿。” 杜星岚皱起脸,评价:“庸俗之人。” 落清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少清高,你也不遑多让。” 杜星岚讪讪闭嘴。 “日常政务倒是没有问题了,只是南诏女王快来长安了,必须赶紧找到解药,让陛下醒过来。”落清摸着下巴。 章斯年默默举手:“吟宣已经五天没有传来消息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往常消息是一日一传……”章斯年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失去了底气…… 正当章斯年以为要挨骂的时候,传来落清冷静的声音:“他们被咩施恪等人拦下了。” “啊?”章斯年还没反应过来。 “她是想蚌鹬相争,渔翁得利。”落清沉着脸。 “小小南诏,也敢觊觎我大晋。”章修能冷笑。 落清摇摇头:“丞相大人莫要小看南诏,南诏虽小,却能地处边陲,却能统一六诏,并且只用了几十年时间就崛起,万万不可小看。” 章修能冷哼一声。 章斯年小心翼翼:“那现在如何是好呢……” 陶槿:“强救不可,我们不如派人去同她们交涉。” “我有办法了。”落清一拍手,“后宫有位红药姑姑,最会洞察人心。万年县有位邓捕头,武艺高强,她们一文一武,一同去,最合适不过。我们刑部有位主事叫阿沁,通南诏话,她可同去翻译。” “我没意见。”杜星岚道。 “但是陛下的毒怎么办?”华鄢问。 落清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我们就咬死了说,陛下没中毒,陛下只是操劳过度,近日需要休养,朝政交给我们。 “她们也就只能猜测柳从白的计谋成功,没有亲眼见过,并不能拿准。 “大晋如今兵强马壮,她们此来,毕竟为两国邦交,也不会贸然挑起战争。 “她们三人前去,只是为接回吟宣和黄裳。毕竟陛下平安无事,我们才能管这些。 “陛下中蛊毒的事情,我们一面让太医院那边研究,实在不行——” 落清顿住。 章斯年托着脸,仰视落清:“实在不行,姐姐要怎么样?” “我也不介意,以牙还牙。”落清一字一句地道。 —— 长安城东市内某一赌坊,地下。 “哟,小年怎么今日舍得来了?”路过的人随口打趣章斯年。 章斯年还嘴:“这不是手里头多了银子,手痒痒嘛。” 不晓阁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由章斯年一手建立起来的神秘组织。 这里什么生意都做,什么买卖都接。 只要给的筹码够多。 情报,也是筹码的一种。 有人唾骂,也有人想要找到他,与之做生意。 和别的江湖组织不同的是,它没有固定的地点,也没有固定开张时间。 能不能找到它,全靠运气。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阁主是章斯年。 若是个有心的,直接上门找章斯年换消息,也是可以的。 “老二,有个人找你。”一名探子道。 他们有人称章斯年为“老二”,有人称他为“小章”,有人称他为“小年”,各式各样的都有,反正没人叫阁主。 章斯年也没把自己当阁主。 “之前的兄弟的安抚费可都发下去了?”章斯年翻过一张桌子,脑袋里还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发下去了阁主,派去探南诏消息的人也回来了。”那探子给章斯年递过去一张叠好的纸。 章斯年看完之后,什么也没说,随手放到烛火边烧掉了。 “什么人来找我?”章斯年这才接上面的话。 “说是——宫里来的人。” —— 甘露殿的烛火如往常一般温暖。 落清的心情却不比往常轻松。 桌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落清却无心动筷。 “滢滢,多少用一些吧。”孙琼昭也未施粉黛,卸下了平日的防备。 她始终记得,初来长安,到处都是生人。 嫁入东宫之前,个个视她为蝼蚁,唯有落清和温宥齐,对她温声软语,细细相劝。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为她点了一盏灯。 这盏灯一直陪伴着她,直到今日。 “皇后娘娘……”落清缓缓抬眸,却被孙琼昭倾身,挡住了嘴。 “此处没有旁人,你还是唤我元容吧。”孙琼昭和声道。 “元容,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陛下。” 孙琼昭嗤笑出声:“你哪里来的对不住,他中毒是他的命数,关你何事? “你为大晋尽心尽力,到现在一天了,一口饭都没吃上,该是我们对不住你才是。” 落清抿了口茶,一日没喝上口水,现在放松下来,还当真渴了,于是干脆一饮而尽。 “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虞落清嘛。”孙琼昭笑眯眯的,“红药是太后身边的人,我已经安排人去向太后要人了。” 一日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情。 叛军围攻长安、陛下中毒,接二连三地加起来,落清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 “皇后娘娘,章侍郎在宫门口,求见您。”忽有侍女来报。 “章斯年?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孙琼昭凤眸半眯,手撑着椅子上,“叫他进来吧。” 一天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温暖,落清也拈起玉箸吃起来。 章斯年被侍女引进来。 一进来,他就跪下:“启禀皇后娘娘,微臣有要事相商!” 孙琼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是来找滢滢的吧,什么事情一会再说,等滢滢用完膳。” “臣……怕是等不及,此事与陛下的毒相关。”章斯年跪在地上没起来。 听到这里,落清手中的玉箸一顿,随即放了下来:“快说!” “今晚宫内有侍女出宫,到微臣阁中,说是有重要消息。” 孙琼昭坐直了,重视起来,抬眼看了一眼宫人们,宫人们自行退下。 宫人们走后,章斯年才继续道:“那位侍女说,奉她家娘娘之命,前来告知。 “说是,当今太后身边的红药姑姑,就是曾经为姐姐击鼓鸣冤的那位,曾经侍奉过南诏前女王,罗咩。” 第187章 岐州城 “所以,臣推测……” 章斯年话还没说,侍女就在门外来禀报:“皇后娘娘,红药姑姑到了。” “请她进来。” 听得脚步声,章斯年不由得抬头看,见一姑娘,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着红色宫装,信步走来。 与众不同的是,红药眉心有一点红色。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红药低头行礼。 “姑姑平身,来人,赐座。” “谢皇后娘娘。” “虞大人、章大人。” 红药又和落清、章斯年分别见过礼。 一见红药,章斯年剩下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了。 毕竟,也不能当面说人家是非吧。 红药垂眉,浅笑嫣然:“奴婢前来,一是答复皇后娘娘和虞大人,奴婢愿意前去接凤姑娘二人回来。 “二是谢过皇后娘娘的信任,虞大人的举荐之恩。 “三是,对于陛下蛊毒一事,奴婢想,奴婢能说上几句话。” 孙琼昭神色和缓,并无浮动:“姑姑请讲。” “奴婢的姐姐曾是青楼女子,奴婢也是。” 章斯年刚想看向红药,被落清瞪了回去,章斯年只能老老实实低头。 没有人记得,章斯年还跪着。 红药不吭不卑地道:“奴婢斗胆,说一桩秘闻,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姑姑尽管讲就是,哪有什么罪不罪的。”孙琼昭待下人一向和煦。 “从前的宸王殿下柳从白,逛青楼之时,看中奴婢姿色,将奴婢买下。 “后来他和乔装的南诏先女王相遇,就将奴婢送给她做了婢子。 “奴婢在她身边侍奉过一段日子,知道她为人,也对南诏蛊毒有所了解。 “陛下中的蛊毒,应该是叫做‘百味蛊’,专挑无伤无病之人下。 “只需要沾染一点点唾液,或者是碰到目标,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上。 “虞大人可还记得柳从白可有碰过陛下吗?” 落清略一思索,就想起来了今早的场景:“陛下被柳从白吐了口水。” “是了,蛊毒就是这个时候下的。”红药点点头 ,“这种蛊极为阴毒,下蛊之人不久就会死去。” “柳从白今日未时左右死的。” 一想到柳从白炸了她一个醒室,还炸到她身上了,落清就不想要那个醒室了。 也不知道给清理好了没,要不干脆再建一个吧。落清默默想。 “这是为何?”章斯年不解。 “下蛊之人死了,蛊就会彻底失去约束,在被附身之人身体内乱窜,不日就将血肉吸食殆尽,再也醒不过来。”红药轻声叹气,“最可怕的是,被下蛊之人死去,身上的蛊毒也会四散,届时……” 落清按了按眉心,这柳从白也是恨极了柳从厚了。到头来,为的是什么呢? “可有解法?”孙琼昭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手在隐隐发抖。 “解法……”红药认真思索着,“我似乎曾听过,但也记不太清了,其中有一味药引,是至亲之人的血,每日要半碗,日日喂下去,以此十二日。旁的……奴婢就不知道了。这些是南诏的秘事,很少有人知道的。” “这些本宫记下了。”孙琼中手中的帕子松了些,“此行还要辛苦姑姑了。” —— 出了大明宫,章斯年终于哀嚎起来。 没等他哀嚎几声,就被落清狠狠掐了一把,后面的都憋回去了。 章斯年一瘸一拐地,全程被落清扶着。 因为他跪了半晚上。 也不知道孙琼昭是真忘记了还是假忘记了,他就这么愣跪着了。 “你后面怎么不说了?”落清悠悠看了他一眼。 “因为我想说的,红药姑姑已经说了。”章斯年呲牙咧嘴,合着他白跑一趟,“我倒是稀奇,宫女是如何躲过重重侍卫出宫的。可是那位侍女也不肯说,我也没权力问。” “太后,太妃,她们身边的女官可以出宫。”落清道。 “姐姐是想到了什么?” 落清并未回答:“她问你要的什么报酬?” “她说,她们家贵人,想要自由。”章斯年无奈摊手,“我一个小小侍郎,哪里来的那通天本领,让宫里的娘娘出宫啊,陛下醒来还不得砍了我?” “你拒绝了?”落清微微挑眉,“你不像是拒绝的样子。” “她说她有跟陛下蛊毒相关的事情。我一听,也就只好答应了。” 落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冷风吹过,章斯年打了个寒颤:“姐姐别这么笑,我害怕。” “你若是办不到,宫里的贵人也能让你喝几壶。” “姐姐可是知道是谁了?” 落清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裴”字。 章斯年想问为什么,可看落清神情,又默默闭嘴,转而道:“不过,她说的版本,跟红药姑姑说的不太一样。” “怎么说?” “这位女官说的是,红药姑姑曾经被南诏女王下蛊,后来不知怎么治好了。” 落清沉默半天:“……为什么下蛊?” “说是女王觉得红药姑姑的才华,当为她所用?” “……这。” “那后来呢?” “罗咩跑了,以前那些下人都被柳从白迁怒,砍的砍,杀的杀,没几个活下来的。 “红药姑姑之所以活下来,据说是跟柳从白说了些不知什么。 “但柳从白还是不肯放她,就把她又卖入了青楼。 “她的姐姐被前宁义侯杀害,后来又有了她击鼓鸣冤。” “滢滢!”段芷兰一眼看到了落清,朝她挥手。 “你记得自己回去。还有桃子那边翻译南诏医书,有什么新进展,记得告诉我。”落清丢下章斯年,去找段芷兰了。 —— 岐州城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接了柳承民的命令,桓殊戚就带着星驰营的将士,日夜兼程,直奔岐州。 岐州里长安较近,他们走的快,走了一日便到了。 岐州城本是商业往来之地,极为繁荣。 一踏入岐州的地界,桓殊戚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是血腥的味道,战争的味道。 还有,杀戮。 这样的味道,只有在战场上才有,怎么会在岐州附近出现? 桓殊戚放慢了马,一只手牵着缰绳。 一行人慢慢走在去岐州的小道上。 按理说,就算岐州有什么,太守也该早早禀报才是,为何到了今日,还半分消息都没有? 第188章 功罪间 “刷啦啦——” 路边的草丛发出阵阵响声,在只有马蹄声和风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桓殊戚勒住马,静听草丛中的声音。 凝神许久,却再不见草丛中有什么动静。 但桓殊戚能感觉到,草丛里有活物。 桓殊戚看了白云峰一眼,白云峰就会意,翻身下马,前去探查。 白云峰还未走到草丛前,就听到里面爆发出一声尖叫:“啊啊啊啊——” 接着就是翻身想逃跑的声音。 下一秒,白云峰继续蹿到声源面前,刀架在了那人脖子上。 这时候白云峰才看清,这是一个人。 仔细一看,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副骨架子。 刀下,那个“人”瑟瑟发抖,都能清晰看到破烂的衣服下的肋骨。 一根根,清楚无比。 白云峰拎着个人,丢到了桓殊戚马前:“将军,发现一个人。” 那个“人”跪在地上,抖成了筛子。 “你是什么人?缘何在此偷窥大军?”桓殊戚问。 “我……我……”那“人”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害怕,我们是朝廷的军队,是来此剿灭叛军的。” “朝廷……朝廷还会管我们这些人吗?”一提到朝廷,那人好像疯了一般,猛然抬起头,看向桓殊戚。 他的脸就暴露在大家面前。 那是一张恐怖无比的脸,脸上没有伤痕,却能感受到皮下的千疮百孔。 两个大大的眼袋垂着,快占据了半张脸。 嘴唇已经看不出嘴唇的颜色了。 眼睛布满了血丝,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这样可怖的神情,桓殊戚只在死了几天的尸体上见过。 “老人家,你是什么人?”桓殊戚放缓了语气。 “我……我是宸王殿下的参军。” 此言一出,让桓殊戚眉心一跳。 王府的参军,不跟随柳从白,缘何在此? “参军不在王府中,为什么在这里?可知道私自出逃,可是犯大晋律法的。” “是宸王殿下让我在此,带领军队的。”说完,那参军又咯咯笑起来,“可是殿下的大业成了,你们是殿下派来接我们的?” “不错。”桓殊戚翻身下马,“参军大人多年辛劳。” 白云峰收回刀。 “咯咯咯……王爷可让你带过来解药了?”那人浑浊的眸子透露出一丝精明。 “王爷说,让我接您回长安,犒赏过三军后,他亲自将解药交给您。”桓殊戚缓步向他走过去。 那自称参军的人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猛的扑向桓殊戚:“你撒谎!王爷已经不要我们了!” 桓殊戚一个闪身,白云峰趁势上前擒住他,厉声问:“你到底是谁?” “我……我……”那人被压制住,呜呜咽咽说了半天,最后竟然哭起来,“王爷不要我们了……我们都是棋子……” 桓殊戚活动了下手腕,走到他面前:“柳从白已经被朝廷捉拿,你到底是谁?在这里做什么?跟柳从白什么关系?在这里多久了?还有什么人?你要是从实招来,可免你死罪。” “咯咯咯咯……”那人不理会桓殊戚的问话,直接躺在地上大笑起来。 “将军……”白云峰抬眼看桓殊戚,意思是要不要杀了他。 “将他绑起来,带着他走。”桓殊戚翻身上马,“叛军大概就埋伏在不远处了,大家小心。” 先锋奉了桓殊戚的命令,前去探路。 果不其然,在离岐州城二十里的地方,有一片营地,似乎是有人驻扎的样子。 但看其场景,不像是有人长久驻扎。 先锋悄悄去探了,营地里的确有人在,虽是些军中打扮,也是些青壮年,可一个个的,骨瘦如柴。 桓殊戚命令白云峰带了一部分原地休整,顺便看着那位“参军”,他带着另一部分前去围剿。 扬鞭策马,不久便到了先锋所说的营地。 那些士兵一见有人马来了,顿时慌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有几个脑子清醒的,还知道拿枪拿剑作防,大部分都胡乱奔走,不知东西。 桓殊戚一见此场景,就知其中必有缘故。 不等这群人反应过来,已经被星驰营包围。 “里面的人听着,朝廷的军队已到,若是识时务的,就缴械投降,如果做无畏的挣扎,就立斩不怠!” 一名将士领了命,出来喊。 不多时,就从当中走出来了一位青年。 看样子,像是他们的首领。 “你奉的是什么朝廷的命令?”青年问。 星驰营的将士答:“自然是当今圣上!” “圣上可是宸王殿下?” “宸王叛乱,已被剿灭,尔等还不速速就擒。” 青年笑了:“你们就是不来杀我们,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何出此言?”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些没头苍蝇似的同伴,叹了口气:“我们原本都是宸王养的死士。 “宸王殿下安排我们到此,是为了两条路。若是他谋反成功,我们就和他里应外合。 “若是他谋反失败,我们就要全部以死谢罪,死在岐州城门前。” “他为什么要你们死在岐州城门前?” “他想让岐州城的人都染上瘟疫。” 闻言,桓殊戚目光一凛,好歹毒的柳从白,连无辜百姓都不肯放过。 “已经有人从命死了。”青年继续道,“没了宸王殿下,我们就也没了粮食供给,现下,也活不了几天了。” 桓殊戚察觉了不对:“宸王昨日刚叛乱,你们为何全是萎靡不振的样子?” “你这高高在上的贵族,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死士死士,哪有几顿饭是饱的。没了主子,我们也就没了活着的依靠。”青年嗤笑。 “你——”小将刚想骂回去,被桓殊戚拦住了。 桓殊戚:“若是你们可以不死呢?” “你这人真好笑。你不是朝廷派来剿灭我们的吗?怎么又说我们可以不死?”青年不屑地道。 青年身后的人也议论起来。 “朝廷要剿灭的是叛军和同谋,若是有功之臣,朝廷自当奖赏。”桓殊戚的声音振聋发聩。 青年愣了愣:“你是什么人,敢说这样的大话?” 待到他看到大旗上的“桓”字,瞬间了然了。 “我倒是想问冠军侯,如何让我们这群没有户籍的人,成为功臣?” 第189章 恩义重 “大人——”二丫一见落清,就哭了出来。 “莫哭,莫哭,这是怎么了?”落清忙给她擦泪。 也来不及从袖子里给她拿帕子,落清干脆直接用官服给她擦眼泪。 “民女还以为……还以为大人不要民女了……”二丫的眼泪好像无穷无尽似的。 “没有没有,我一直记得你的事情,怎么能不管你呢?” 经邓长休回去敲打,朱一两查事情的效率比平日高出来了好几倍。 老妇人的确是二丫的母亲。 二丫的确是被他们打算用来殉葬。 老妇人前来刑部闹事,是受元绛指使。 元绛生怕落清查出点什么来,慌了神。 一急之下,就想出来了这么个法子。 元绛答应,只要老妇人能给落清添乱,就能救出她女儿来。 本来老夫人是没有机会见到元绛的,只是这老妇人的夫君,恰好是元绛那年杀死的小厮的弟弟。 这才给元绛提供了这个便利。 大晋的律法上,明明白白写着,禁止殉葬。 尽管这条相当于虚无,这些年来殉葬一直屡禁不止。 这也是,一开始万年县和京兆府都拒绝管的原因。 落清并没有威逼利诱朱一两,只是让邓长休带了个东西给朱一两看。 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了两行字。 一行是大晋旧律第一百二十二条,有殉葬者,杖一百。 另一行,是官员执法不严,错判漏判,削去原职,降三等,杖五十。 朱一两将二丫殉葬的夫家被朱一两按律办了。 怕他们再找二丫麻烦,还把他们逐出了长安城。 二丫和母亲终于得到了自由,一大早,又跪在了刑部门口。 给刚来当值的阿沁给吓了一跳。 阿沁揉揉眼睛,认出来是之前来过的二丫。 上前问清楚缘由,把二丫请了进去。 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落清又叮嘱了二丫些事情,给了她银钱,二丫依依不舍地去了。 —— 长安城在落清和章修能的治理下很快恢复了往日繁荣。 皇帝中蛊毒的消息没有再散播出去,上上下下的嘴封的死死的。 因为虞尚书下了命令,谁说漏了嘴,就斩立决。 不论官职大小。 众人都害了怕,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真敢。 大臣们照常上朝下朝,照常当值,一切如常。 就是可怜了谢玖和陶槿。 谢玖整日把自己关在太医院,配制解药。 陶槿被谢玖“请”过去,给她翻译南诏医书。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谢玖在忙,陶槿在墙角睡死过去。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地过着。 —— 四天后,邓长休一行人找到了咩施恪下榻的地方。 红药常在深宫,阿沁常在刑部,都是文官,脚程不比吟宣二人,就算千里马再快,也走的慢了些。 咩施恪这日正与皮析宗商量,是否要启程入长安,就有人禀报,说是大晋天子,遣人来访。 一听说大晋天子遣人来访,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犯了难。 难道说宸王的计谋没有得逞?大晋天子没有中蛊? 可据人传来的消息说,大晋天子已经中蛊啊。 难不成大晋有什么能人异士,能解南诏的蛊? 思索片刻,咩施恪理理衣裳:“请她进来。” 红药一行人进来,却并未行跪拜礼,也未行南诏礼,而是行了揖礼。 “红药、阿沁、邓长休见过女王。” 皮析宗故意用南诏话问:“尔等见南诏女王,为何不行三叩九拜之礼?” 红药不吭不卑地用南诏话答:“三叩九拜是我们大晋子民叩见天子的礼节。 “女王是南诏之主,我们是大晋子民。按理说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我们此来,是做大晋的使者,是代大晋天子而来。 “向女王行揖礼,是大晋子民对女王的尊重,不行三叩九拜之礼,是对大晋的忠诚。” 一番话说的咩施恪心中连连称赞,面上不见变动:“你既是大晋人,为何会我南诏话?” 阿沁用南诏话道:“女王,我们二人素对南诏好奇,因此学了些南诏话。” 本来一人会南诏话就令咩施恪称奇,两位都会南诏话让她十分惊讶。 邓长休抬头,终于看清楚了这位传说中的南诏女王。 她的个头不高不矮,却生的一双凤眸如炬,坐在那里,不怒自威。 “这位姑娘,你也会南诏话么?”咩施恪问。 邓长休只见她口开开合合,却听不懂她说了什么。 阿沁便翻译给邓长休听。 邓长休答道:“女王,我并不会南诏话。” 阿沁替邓长休回了,又补了一句:“这位姑娘武艺高强,是我们长安万年县的捕头,一路护送我们两人而来。” 咩施恪点头,心下却起了试探邓长休的心思。 人都说大晋尊男卑女,怎的她见的都是些奇女子。 比起她们南诏的女儿,不遑多让。 皮析宗看穿了咩施恪的心思,便对邓长休道:“姑娘,我们女王想看看你的剑法,不知可否?” 邓长休并不想多纠缠,只想早些接到吟宣二人,将他们平安送回长安。 阿沁和红药也是这样的心思。 但是红药知道,不满足咩施恪,她们是不能接到吟宣的。 红药想罢,行礼道:“女王殿下,我们此来,是为替天子接回我们大晋的功臣。 “我们大晋的宸王与您的弟弟相互勾结,想要扰乱两国邦交,致使两国交恶,烟尘四起。 “又闻女王您在大晋境内深陷困境,我们便不能呢坐视不理,因此派人来救您。 “对于宸王的无礼和您受到的磨难,我们深感抱歉,届时您入长安,我们天子会亲自接待,向您致歉。 “现在宸王束手就擒,您也脱的困境,听闻二位功臣深受重伤,我们天子心痛如绞,特派我们接他们回去养伤。 “早听闻女王您明事理,知恩义,还望女王让我们接他们回去。” 几句话说的不卑不亢,又十分周到,令南诏女王不住点头。 第190章 脱困法 可话虽说的周全,咩施恪却不能轻易放人。 大晋皇帝有没有真的中蛊,这件事还得细细探查。 大晋皇帝白白生了双眼睛,这样的人才才做这么小的官。 若是能为她所用…… 主意定下来,咩施恪微微一笑:“姑娘说的不错,我本想和凤姑娘同行,既然你们二人来了,也该让你们接走。 “但是凤姑娘二人伤势还未完全好,恐怕不能随你们同行。 “三位姑娘不要着急,我想让人带你们去看看。” 阿沁将意思转达给邓长休,三人齐齐点头。 她们知道,咩施恪当然不会轻易放人,不然落清也不会让她们三人同来了。 —— “咚、咚、咚……” 凤吟宣跑过去开门,以为是咩施恪派人来了,一开门却发现是黄裳,毫不犹豫地又关上了。 “哎哎哎——别着急关门嘛徒儿——”黄裳伸了只脚去挡门,硬把脸挤到吟宣面前。 凤吟宣白了他一眼,转身自己进去了。 黄裳自从能下地走路之后,天天过来骚扰她。 ——他最近老做一些不太正常食物,来逼她试吃。 前天是萝卜煮樱桃,昨天是鸡蛋炖辣子,今天—— 黄裳又端着一坨奇怪的东西进来了。 “好徒儿,你快尝尝。”黄裳笑嘻嘻的。 吟宣捂住嘴,没有说话,眼神却比什么都坚定——她是不会再吃这奇怪的东西了。 她有理由怀疑,黄裳这是在借着让咩施恪放松的借口,报复她以前不叫师父。 不然他厨艺明明很好,为什么专门煮这些奇怪的东西。 这都不能称之为食物了。 “快尝尝,好徒儿——”黄裳的勺子已经怼到了吟宣捂着的嘴前。 吟宣目光如炬,坚决不肯松手,因为之前就是松手骂他,让他有可乘之机,怼到嘴里的。 “呜呜呜——”吟宣捂着嘴摇头。 “好徒儿——” 门外的邓长休听到这声音,认为一定是有人欺负吟宣了。 侍女听这声音也是一愣,下一秒,“嘭”地一声,邓长休踹开了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吟宣死命捂着嘴,黄裳端着盘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往吟宣嘴里送。 邓长休没见过黄裳。 并不知道他是黄裳,于是邓长休上前一个飞踹。 黄裳耳朵一动,早听到动静,一个闪身,右手拖着那盘奇怪的东西,后退到了几步外。 “哟,功夫不错嘛邓捕头。”黄裳挑眉。 “邓姐姐你怎么来了?”吟宣激动地扑了上去。 邓长休将吟宣一把揽到身后,怒气冲冲地瞪着黄裳:“吟宣,他是谁?怎么在你房间里?” 吟宣知道出误会了,扯了扯邓长休袖子:“邓姐姐,他是我……师父。” 犹豫半晌,吟宣终于说出来了“师父”这两个字。 实在是不想承认啊。 邓长休一怔,卸下警惕,抱拳:“黄公子,失礼了。” 黄裳抹抹头上不存在的汗:“没事没事,习惯了,邓捕头不来尝尝嘛?” 侍女带着红药和阿沁也到了。 “阿沁姐姐!”吟宣跳过去,挽住她的手,“姐姐你怎么来了?” 阿沁拍拍她的肩膀:“这位是红药姑姑,我们奉陛下之命,来接你们回去。” 听“阿沁”称她为“姑姑”,便知道是宫里的人,因此吟宣瞬间拘谨起来,行礼道:“姑姑。” 红药却亲切地挽住她的手:“姑娘救民于水火,阻止两国交恶,该是我向姑娘行礼才是。” “姑娘,可否让我们几个单独说几句话?”阿沁用南诏话对带她们来的侍女道。 “那我下去了,姑娘们自便。”侍女退下。 女王吩咐过,她们有什么要求就满足她们,这里侍卫足够多,她不担心她们能逃走。 况且她们是代大晋皇帝来接人,也不能偷偷摸摸地走。 确定侍女走后,黄裳把门关上了。 吟宣看了一眼那坨奇怪的东西,脸上一言难尽:“一定,要,吃吗?” 黄裳用力点点头。 于是,在阿沁三人的围观下,吟宣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将木箸伸向了那坨东西。 “等等……”邓长休拦住吟宣的木箸,“他不会给你下毒了吧?” “哎呀,邓捕头,你咋这样看我呢?”黄裳往后靠到椅子背上,“要不诸位一起?” 吟宣可不打算让她们尝试这坨奇怪的东西。 吟宣一闭眼,不多时就把它们吃完了。 这坨黑色东西见底后,漏出来一张纸。 邓长休蹙眉,拿过这张纸,刚要打开看,被黄裳拦住了:“这是我们计划出逃的路线。” 阿沁和红药才明白黄裳做这坨奇怪的东西,的目的是为了掩盖这个。 “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呢?”邓长休看向猛喝水的吟宣。 “她们会搜我身,”黄裳神经兮兮地看了看周围,“路线太多了,我记不住,怕记错了。” “你确定这个没问题?”阿沁将信将疑。 吟宣勉为其难地咽下水:“姐姐放心,他画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只是现在好像用不上了。” “啊?” 邓长休将东西塞进吟宣怀里:“先别管怎么得到的了,吟宣可有脱身之法?” 吟宣摇摇头:“本是我们商量好,我们将东西到手,然后找个机会悄悄翻墙走的,但是守卫太多了,我们一直没找到机会。 “邓姐姐,长安那边怎么样,女王跟我说,陛下中了毒,可是真的?” 黄裳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邓长休提高了声音:“宸王叛乱,围攻长安,已经被冠军侯当日擒住,先已经羁押起来,等待审讯问罪。 “陛下并没有中蛊,只是身边的来福公公替陛下受了,至今昏迷不醒,在宫外养伤。 “现在事情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就等你们回去,陛下一起封赏了。” 说着,邓长休朝吟宣眨眨眼睛。 吟宣会意,也故意提高了声音:“可怜来福公公了,不知来福公公如今怎么了?滢滢呢?可有受伤?” “陛下在召令太医院,一定要找到解药救来福。”红药也提高了声音,“虞尚书受了小伤,但是并无大碍。” “滢滢没有事情,我就能放心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几个人才放下警惕。 第191章 顺水舟 黄裳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看人真的走了,才彻底放心,走了回去。 黄裳耸肩:“这下你们懂了吧。而且她们只看管吟宣,不看管我……” “这是为什么?”邓长休上下打量他。 “因为南诏尊女,他不值得被看着。”凤吟宣挑眉。 阿沁低声念叨了一句:“大晋何时能这样就好了。” —— “你真听她们这么说了?”咩施恪听完,心下翻起来了惊涛骇浪。 “千真万确,奴婢亲耳所闻。”侍女回禀。 “好,那你下去吧。” 屏退了侍女,咩施恪一个人在房内踱步。 她此来大晋,本就是为两国安好,为南诏求利。 南诏国内山水险恶,百姓靠天吃饭,若是能与大晋进一步通商,百姓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况且大晋地域广阔,物产丰富,柳承民不会少给南诏什么。 她留在这里快半个月,就是为了看大晋是否真的会内乱。 若是真的乱了,她也好从中谋利。 可如今看来,倒是她的不是了。 大晋待她们一行人,可谓有礼,凤姑娘二人对她和整个南诏都有恩情。 她还拘着人家不放,不是恩将仇报吗? 大晋都来人接她们回去,她再不放人,可就是她无礼了。 不管大晋皇帝有没有中蛊,这人她必须放她们回去。 毕竟她就算是拘着凤姑娘的人,也拘不着她的心。 劝她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凤姑娘这样的人,要慢慢打动才是。 退一步讲,就算大晋皇帝真的中蛊,到现在还一点乱子没出,反倒条条有序。 这说明大晋朝廷中更有能人,能够稳住局面。 这样的话,大晋皇帝就算没想过来,他们也会想出别的法子来应对半个月后的会晤。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将那蛊毒的解药送给她们。 心下有了主意,咩施恪又换来了身边重臣和皮析宗商量。 几人都赞成咩施恪的主意。 商量已定,咩施恪就派人请了凤吟宣五人过来。 五人对咩施恪的召见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她身边站满了大臣和侍女,便知事情不简单。 “凤姑娘,您对我和南诏有恩,我们本该留您,好好谢您才是。 “这几日拘着您,也是为了偿还恩情,冒犯之处,实在是无意,请您见谅。”皮析宗笑吟吟地。 吟宣吃了一惊,更加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强打精神道:“大人言重了,是吟宣身为大晋子民,为两国安好的份内之事罢了。” “既然大晋皇帝派人来接姑娘和黄公子,本王也不能多留。”咩施恪发了话,“本王已派人去替姑娘收拾行李,姑娘随时都可以跟着她们离开。” 咩施恪全然不提那天跟吟宣说的事情,吟宣只当她忘怀了。 听她说放人,吟宣神色欢喜,抱拳道:“多谢女王高义。” “不过,我们不久就会再见面,届时本王会好好报答姑娘的恩情。”咩施恪微微一笑。 吟宣心中叫苦,祈祷她不要报恩才好。 “我也很期待再与女王您相见。” “本王听闻大晋的义士为救天子,身中蛊毒,于心不安,彻夜难眠。 “无论如何,这蛊毒毕竟源自我南诏,是我做女王的御下不严。 “为聊表歉意,本王将这蛊毒的解法,赠予红药姑娘,还望您收下。”咩施恪看了一眼皮析宗,皮析宗立刻将一封信捧给红药。 红药双手接过信,行礼道:“红药替大晋皇帝,谢过女王恩情。 “女王的大义,我们大晋不会忘记,红药一定如实禀报给皇上,以求两国安好。” “姑娘不必多礼,这事本是南诏的错。” —— 辞别南诏君臣,一行五人,策马奔向长安的方向。 尤其是吟宣,一路上畅快无比,忍不住放声高歌。 “吟宣,怎么如此高兴?”邓长休放慢了马,回头看向吟宣。 “姐姐有所不知,这几日因为养伤,不能多跑动,实在是难受。今日策马奔腾,才感觉自己活着。”吟宣笑道。 风吹在吟宣脸上,秋风已经带了寒意,吟宣却不觉得冷。 “吟宣也受伤了?”阿沁和邓长休共骑一匹马,头晕晕的。 “没事不严重啦——”吟宣摆摆手,“早就好了,等等,阿沁姐姐为什么说‘也’?” 阿沁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看来吟宣是不知道了,虞大人也受伤了。” “什么?”吟宣勒住马,“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黄裳跟在吟宣后面,差点撞上吟宣的马,忙忙勒住:“哎呀——” “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样。”邓长休有些吃惊,“我以为你知道了。” “我以为邓姐姐是跟前面一样编故事。”吟宣无辜道,“滢滢伤的可严重?可有医治?” “大人的伤是不严重,只是伤太多了,累积起来,就严重了。”阿沁摇摇头,“你也知道大人性子,她经常因为公务,忘了自己的身子。” 吟宣急的不行,手中的马鞭狠狠抽下去:“不行,我得赶紧回去看滢滢,驾——” 邓长休看着吟宣的背影,张了下嘴:“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她的?” “没事,你不告诉她,她也要一直问的。”阿沁放弃挣扎,干脆靠在邓长休怀里,“走吧,我们赶上她。” 红药骑着马,察觉了阿沁的萎靡:“主事大人可还好?” 阿沁破罐子罐摔地倚在邓长休怀里:“没事,我抱紧了——” “那我们走,驾——” 黄裳骑的马不如他们的快,急的他在后面挠头抓耳。 这马反而犯了性子,黄裳越催,它还越不跑,到后来干脆走起来了。 好在红药及时发现,黄裳没有跟上来,几个人停下来等他。 几人一路上奔波自不用多言,回到长安,又用了四日。 这四日,长安城可又发生了不少事情。 冠军侯招募叛军进星驰营,并直接驻扎在岐州,给当地将士发了粮草和种子,让他们自给自足,屯兵休养。 副将白云峰也留下驻扎。 冠军侯带着星驰营精英回到了长安。 此外,还带回来一个人证。 这人也是宸王的乱党,原来是宸王府的参军。 第192章 姐妹逢 照例,依旧是丢入刑部等待审讯。 本来刑部大牢十分空旷,这下叛军涌入,刑部大牢人满为患。 见此状况,刑部尚书虞落清日夜不休,废寝忘食,审问逆党。 辛劳至此,落清经常忘记吃药,忘记自己身子的伤还未好。 这日终于缓和下来,被段芷兰押着看太医。 谢玖还在研究解药,来的又是周敛。 桓殊戚像门神一样站在旁边。 周敛把完脉,一脸沉重。 “怎么样?”段芷兰关切地问。 周敛摇摇头:“大人的伤势并未见好,上次下去,一定会留下病根。 “我不是将药托给阿沁主事了吗?大人难道没有按时用吗?” 落清心虚地挪开眼睛,想拒绝回答。 周敛悠悠地叹口气:“难道是大人不信任在下吗?那还要请在下来做什么?如此,在下再也不来了就是。” 段芷兰在一边听的狂眨眼睛,这,这好像,哪里不对? 桓殊戚神色微动,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 他知道,滢滢从前就喜欢周敛。 他们都说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但是他看得出来,是流水有意,落花也有情。 只是周敛碍于当时境遇,不肯承认罢了。 这么多年,难道…… 落清当然不知道这母子俩心里的事情,也眨了眨眼睛:“周大人说的是哪里话? “哪有什么不信任?你我这么多年情谊,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啊?” 段芷兰见走向不对,忙找借口走了,只要滢滢身体没大碍,别的不是她应该管的。 走之前,她想扯着儿子一块走来着,谁知一向通事的他,愣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段芷兰无奈,心说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就自己溜了。 “滢滢,我知你看重民生百姓,可是你也不能以自己身子为代价,该用药还是要用的。”周敛叹了口气,不忍过多苛责。 这话听的桓殊戚心中警铃大作——为什么他也能叫上滢滢了? 落清也被叫的颤了两颤:周敛一向温和守礼,待人和蔼有界,怎么突然叫起她的小字来了? “多谢周太医关照,您说的是,我一定遵您的医嘱,好好用药。”落清仰起头,浅浅一笑。 她并不想过于深究这件事。 周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碍于桓殊戚在身边,没说出来。 “滢滢,为什么你我之间,不比以前了呢?”周敛犹豫半天,还是问了。 落清听得一顿,身子靠在床上:“我们不是一向如此,但不知周大人说的是哪个以前?” “很久以前,在你还没嫁人以前。”周敛完全忽略了桓殊戚的存在。 桓殊戚只觉得他疯了。 以前明明是他拒绝了滢滢,现在还好意思来提以前? 滢滢现在已经够辛苦了,他还好意思来添乱? 又怕滢滢对他有意,站在这里白添麻烦,桓殊戚便想借口离开。 “冠军侯请留步。”落清喊住了他,桓殊戚也就站住了。 不仅站住了,还站的更加理直气壮,滢滢叫住的他,他当然要站在这里。 落清心里暗叫不好,周敛这个意思是,他喜欢她? 落清理理头发,缓缓开口:“我们几个都是旧相识,互相之间的事情也都知晓。 “所以,我也不遮遮掩掩的了,有话呢,就说清楚。 “是,我出嫁之前,喜欢过你,这不假。” 桓殊戚怔住了,这事他心知肚明,可这么从滢滢嘴里说来,还是感觉心一抽一抽地疼。 周敛也愣了下,都没顾得上药箱。 落清继续道:“可是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周太医当年明确拒绝了我,说我们没有可能。我自然也不是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周敛想要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了,蓦然低下头。 “我都放下了,周太医您这般的人物,也不该沉溺于往事。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便是错过,没有什么破镜重圆。 “您也不必因我而失魂落魄,您前程似锦,好的女儿家很多。 “您也不必解释当年为什么拒绝,拒绝就是拒绝了,我不在意因为什么拒绝。 “今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我之间,还是朋友,好么?”落清笑吟吟地。 明明话语如往常般温柔,却句句刺着周敛的心。 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了他的胸口,让他呼吸不能。 眼眶渐渐红起来,喉咙间有什么堵着,让他说不出话来。 当年他拒绝滢滢,她也是这般痛吗? 可是…… 罢了,再说,就生人厌了。 周敛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一个“好”字。 然后低着头,迅速收拾了东西,提着药箱,逃也似的走了。 他关门之前,落清还道了句:“多谢周太医。” 桓殊戚觉得,周敛这个样子,应该不需要人送。 他不知道心里是庆幸还是怎么样。 庆幸他没有唐突,庆幸他自己还能在滢滢身边。 他并不替周敛难过,所有事情都是周敛咎由自取。 落清从床上下来,桓殊戚去扶她,落清摆摆手:“没事,我好很多了,吟宣她们昨日传信说,今日就能回来了,现在应该快到了吧,我们去城门口看看。” “好。” 她们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谁也没再提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长安城门口。 吟宣隔着很远就看到了落清几个人,心下一高兴,骑的快了些,就将四个人远远甩到身后。 “吁——”一到长安城门口,吟宣就勒住马,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跑到了落清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落清被撞地后退了几步,也回抱住吟宣:“欢迎回家,九思。” “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滢滢——”吟宣话还没说话,眼泪就掉下来。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落清一边给吟宣擦眼泪,一边哄她,“以后我不会让你冒险了,好吟宣……” 说话间,邓长休几人的马也到了,黄裳调侃道:“哟,小兔崽子也会掉眼泪啊,啧啧啧,丢不丢人——” 不出意外地,黄裳被落清瞪了一眼,然后闭嘴。 这么多熟人围着,吟宣也羞的直往落清怀里钻:“滢滢,你看他……” “没事没事,谁敢笑你?”落清给吟宣轻轻拍背,抽出嘴来说黄裳,“你怎么这么为老不尊?” 第193章 滔天恨 黄裳装作没听见,摸着鼻子看向别处。 阿沁见她们姐妹相逢,又想起自身寥落,不由起了艳羡之情。 落清察觉了阿沁低落的情绪,一手抱着吟宣,一手去牵阿沁的手:“阿沁,你走了这些日子都瘦了。” 阿沁淡淡地抽回手,向众人告辞,匆忙而去了。 “她怎么了?”章斯年摸不着头脑。 “你闭嘴。”落清瞪他。 “我错了……”章斯年小声念叨。 看吟宣哭成这副样子,章斯年也不敢再多嘴。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进宫吧,还有要事跟皇后娘娘禀报。”红药道。 —— 大明宫。 吟宣第一次进宫,因此有些害怕,扯着落清衣袖,躲在她后面。 尤其是在看到甘露殿上打扮庄严的皇后娘娘后,吟宣更加害怕了。“” 落清轻轻拍拍她,以此安慰。 红药和邓长休禀报了此行重要的几件事,红药将解药献上,孙琼昭看过。 解药里面,的确有一味药引,需要至亲之人的血。 这就让人犯了难。 当今天子是先皇与民女所生,十几岁才被接回来。 所以太后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若说兄弟姐妹…… 先皇膝下六子,二女四男。 长子庆王身子弱,前几年就随先皇去了。 二女汝阳公主远在封地汝阳。 三子柳承诺早已被废为庶人逐出长安。 四子就是当今陛下。 五女博陵公主远镇边疆。 六子梁王年龄尚小,今才十岁,随生母在封地。 “你说如今这药方有了,可这药,该如何是好?”孙琼昭一筹莫展。 “娘娘,臣倒觉得,此事不难。”落清施礼,“只要找到柳承诺便是。” “大晋这么大,该到何处去找他呢?” 落清抬头:“前些日子,冠军侯去岐州讨伐逆党,抓到了一个自称宸王府参军的人。 “这人面黄肌瘦,细细看来,臣觉得,他和庶人柳承诺十分像,就留了下来,严加审问。 “审问之下,才发现这人言语混乱,前言不搭后语,说的最多的,就是‘王爷’两个字。 “因此找了几个当年见过柳承诺的人,都说像他。 “这就让臣犯了难,天底下无奇不有,容貌相似之人也颇多。 “再次审问之下,发现他对自己的以前一无所知,只知道效忠于宸王。 “他说自己名叫罗灭柳,可若是提起博陵公主,他似乎有反应。 “臣便请了周太医给他看病,周太医说他被喂了一种叫忘忧散的东西。 “吃了这种东西,会忘记以前的事情,并且对给他下药的人心悦诚服,马首是瞻。 “并且这种药,要常年喂着。臣又派人查了柳承诺出长安之后的踪迹,确认是他无疑。” 这番话令甘露殿一时寂静。 但凡了解其中曲折的人都不敢听。 被废的皇子居然在自己亲叔叔府里,做“参军”。 还被自己亲叔叔下了药,忘了过去,变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柳从白这是多恨柳从厚啊。 落清不禁怀疑,前几年大皇子病逝,是不是跟柳从白也有一定的关系。 孙琼昭嘴角动了下:“他现在的身子,能每日半碗血还不死吗?” 落清从容答:“自从那日红药姑姑说过之后,臣就已经留意着,给他养着身子,如今身子已经好些了。 “只是许久不吃忘忧散,他隐隐有想起来一些事情的征兆。” “好,那便用他的血。若是博陵公主问起来,也说是本宫的主意,与你们没有干系的。”孙琼昭点头同意。 为以防万一,孙琼昭又召了谢玖来看药方有无问题,谢玖近日研究药方,研究出来的与这份十分相似。 于是孙琼昭让谢玖下去配药了。 孙琼昭又说了些场面话,奖赏了众人一些东西,封赏之事,等皇帝醒来,一起论。 如此,各自散去。 邓长休出了大明宫就告辞,说是回衙门要忙事。 落清一边笑着跟她告别,一边吐槽朱一两不是人。 这就又剩下了落清、吟宣、桓殊戚、章斯年、陶槿、黄裳六个人。 陶槿说在鹤中楼定了酒席,为吟宣接风洗尘,也是庆祝如今事情尘埃落定。 包括他不用再被谢玖揪着翻译南诏医书了。 章斯年贱兮兮地凑上来:“姐姐莫又要喝醉了,再被方大人参一本就是。” 落清微微一笑:“你是皮痒了吗?” “我就说我和二公子是同道中人!”黄裳不甘示弱。 “吟宣,你去叫安安来,我们一起赴宴。”落清安慰好吟宣。 吟宣眨眨眼:“滢滢不去叫安安吗?” “我有些事情,要去找阿沁。” —— 阿沁家中。 因阿沁多日未回家,门内都生了杂草。 看的出来主人心情不好,都没有关门。 阿沁家不比落清家,竟还要朴素一些。 连门都十分老旧,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为表礼貌,落清还是敲了敲门,尽管阿沁没有理会敲门声。 阿沁闺阁的门也开着。 落清推门走了进去,见阿沁缩在床上,脸朝里面,肩膀一耸一耸的。 “阿沁姐姐,我来看你了。”落清将樱桃放到桌子上,“我记得你最爱樱桃。” 阿沁听到动静,这才慌乱地起身。 落清走到床边,按住她:“姐姐不用起身,我没经姐姐同意就进来了,实在是失礼。” 阿沁脸上还挂着泪痕,显然对落清的到来猝不及防。 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将头扭过去。 落清掏出帕子来,给阿沁擦泪:“白日里,在刑部,姐姐唤我大人。 “私下里,我喊你姐姐。虽是姐姐,可论年龄,我也可以喊您一声姨母。 “不管是哪个,我都是诚心诚意,把您当作我的长辈的。 “在刑部,您虽叫我大人,可我多蒙您照顾,感激之情,一言难尽。” 阿沁渐渐收回一点理智,擦干了眼泪:“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还要多感谢大人提携才是。” “若无姐姐帮衬,我又何来的提携呢?”落清摇摇头,“这么说来,我们之间的账,是算不清了。” 阿沁破涕而笑:“大人净说这般荒唐话。” “姐姐莫叫我大人了,姐姐一叫我大人,我这心里就突突地跳,总有公务还没做完之感。”落清也笑了,“这样,姐姐不如跟吟宣她们一样的,唤我滢滢也好,小清也好,随姐姐心意。” 第194章 真长乐 阿沁不禁掩口而笑:“那我就唤你小清吧,我听永安侯都是这么唤你的。” 话刚出口,阿沁又觉得不对,解释道:“我不是那个……” 落清挽住她的手:“伯母是我的长辈,姐姐也是我长辈,这没什么不合适的,以后姐姐就唤我小清吧。” 阿沁愣了愣,又片刻失神:“小清不是有正事要做吗,快些去吧,别为我耽搁了时间。” “我们已经去宫里回过皇后娘娘了,如今算是尘埃落定了,昌远伯在鹤中楼摆了酒席,为你们接风洗尘,我来请姐姐过去。对了,皇后娘娘还说,等陛下好了,就给您升官呢……” 落清念叨着念叨着心思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心里盘算着,正好刑部空了个侍郎出来。 虽说从九品到四品跨度太大,可阿沁姐姐功劳大啊,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阿沁百感交集,眼睛发酸:“好,那我收拾一下就去。” 见阿沁同意,落清开心地跳了起来:“那姐姐换衣裳,我去外面等姐姐,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 落清欢欢喜喜地出了阿沁闺阁,阿沁这边心里五味杂陈。 看到她们姐妹欢聚的那一刻,阿沁心里不是没有嫉妒的。 明明她和吟宣都曾是奴婢身,为何吟宣能有落清这样好的亲人呢。 没有血缘关系,却比有血缘关系的姐妹还要亲。 大家都有要回的家,都有在家等的人。 只有她,孤灯一盏,冷床一张。 难道她生来就是这般寥落的命? 她不怨徐端卿走没带她,她还得感谢徐端卿才是。 若非徐端卿没带走她,她也不会有今日的官身。 可她也想,也想有亲人相伴,也想爬的更高。 —— 两人到的时候,郑安安和邓长休也到了。 郑安安一见落清就扑了上去:“滢滢!死没良心的,你这么久不回家,也不想我。” “这不回家了嘛。”落清一手挽着阿沁给郑安安介绍,“这是我们刑部主事,也是我的朋友,阿沁姐姐。” 郑安安顺着落清道方向看过去,见这姑娘年纪好像比她们大一点,头发束成一个髻,身上穿的灰色麻布衣裳,不施粉黛,仔细看过去,眼圈周围还红红的。 “阿沁姐姐,这便是嗯与你说过的安安妹妹,住我家隔壁的。” 郑安安没多想,行了万福礼,上前挽了阿沁的手:“早听熟刑部主事雷厉风行的名声,今日一见,阿沁姐姐果然名不虚传。” “安安姑娘谬赞了,姑娘才是至纯至真。”阿沁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别互相谬赞了,快些入席,一会菜要凉了。”章斯年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推着她们走。 几个故友相见,一番畅饮贪欢,不必多言。 阿沁和邓长休也渐渐融入她们。 末了,落清、吟宣、桓殊戚把阿沁、郑安安送回了家。 章斯年、陶槿、黄裳自行回去。 原本落清也是要送邓长休的,只是邓长休拒绝了,几步轻功,就不见了人。 桓殊戚走后,落清和吟宣站在家门口,落清想起来了正事:“吟宣,你要男人不要?” “嗯?”吟宣迷瞪着眼,看向落清,没太听明白,“没事,我理解,都是女人嘛,肯定有需求的。走,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于是,吟宣就这么懵懵地被落清带到了长乐坊。 吟宣一见长乐坊三个字,又看这一群花花绿绿、千娇百媚的男人们,才终于缓过神来。 长乐坊建的极为华丽,说是富贵人家的府邸,吟宣都相信。 鼻尖充斥着淡淡得香味和欲望的味道。 活了这十几年,头一次见这么多男人向她抛媚眼,吟宣看得愣了神。 坊主一见两位打扮朴素的姑娘进来,就欢欢喜喜地迎上来。 因为,按照常理,越是打扮朴素的姑娘,越有钱。 坊主谄媚地笑着,将一群男人带到了她们面前:“二位姑娘可有看的上眼的小倌?” 落清淡淡扫量面前的小倌们一眼,道:“不好。” “姑娘眼光真毒辣,小的这就给您换好的上来。”坊主知道眼前人不好糊弄,唤道,“孩子们,出来见客了!” 这一嗓子,喊的在内室教桓殊戚的晏小凡都听见了。 晏小凡秀眉微蹙:“今日是什么样的贵客,这样的挑剔?寻常小倌都看不上眼了。走,随我看看去。” 桓殊戚摇头如拨浪鼓,坚定道:“不去。” 晏小凡懒得跟他计较,自行去了。 推开阁门,倚在栏杆上,向下看去。 见一青衣姑娘,带着一黄衣姑娘,在楼下挑小倌。 晏小凡正打算看看什么样的人物,这么挑剔,于是仔细看过去。 长乐坊暧昧的灯光下,晏小凡隐隐约约看清楚了青衣姑娘的面容。 看的晏小凡后退了两步——这不是当今刑部尚书么? ——都说刑部尚书不好男色,今日这是? 一向沉稳的晏小凡,都踉跄了两步,回房向桓殊戚说这个消息去了。 晏小凡惊魂未定地坐下,先喝了两口水压压惊:“你可知我看到谁了?” 桓殊戚不语。 “这人你认识!是你同朝为官的刑部尚书虞落清,虞大人!”晏小凡自顾自地道。 这边,桓殊戚却不镇定了,一听说滢滢来了,立马起身就往外走。 “哎,你去哪儿?” 桓殊戚又退回来,将人皮面具贴到脸上,对着晏小凡转了一圈:“我身上可有疏漏?” 晏小凡依他的话,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头发是依着长乐坊最风骚的样式,散开来的。 身上穿的,是要透不透的青色南海纱。 腰上挂的,是松松垮垮的珍珠腰带,勾勒出少年人的腰线。 那张人皮面具,也是照着姑娘们最喜欢的脸做的。 “没有问题。”晏小凡点头。 “那我去了,这些日子,多谢照看。”说完,桓殊戚就风也似的出门了。 晏小凡没有过多地关心,只是将这个秘密埋到了心里。 反正,他们给钱。 刚才晏小凡倚在栏杆上看,这动静惊动了吟宣。 吟宣不由地抬头望去。 一红衣男子,身着当下最流行的红色圆领袍,衣服规规矩矩地穿着,一双桃花眼,隐隐透出情意。 就在晏小凡往阁内走的时候,吟宣指了指楼上:“滢滢,我喜欢这个。” 第195章 情难藏 “姑娘,您的眼光真好 这是我们长乐坊的头牌,叫晏小凡,我这就给您唤下来。”坊主脸上堆笑,知道来钱了。 “滢滢,我……我可以上去找他吗?”吟宣怯怯地看着落清。 “去吧。”落清把银子塞到坊主手里,又拿了些银子塞到吟宣手里,“玩的开心点。” 吟宣一步三回头地上去了。 剩下落清,在原地挑来挑去,怎么也挑不满意。 “这个瘦了。” “这个矮了。” “这个眼睛不好看。” “这个嘴唇太薄了。” “这个……看起来太短。” “这个……有点丑。” “这个眉毛太粗。” 落清每走到一个面前,都要点评一句。 这点评听得小倌们芳心碎了一地。 坊主在一边快了笑不出来了——他们长乐坊,可没有第二个头牌了。 难不成,他们长乐坊今晚这大买卖做不成了? 挑来挑去,落清眉头越皱越紧,走到一个小倌面前,上下打量他,心里却道这人长的怎么那么像方遂生? 一筹莫展之际,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个小倌,是刚才不在这里的。 落清踱步到他面前,怀疑地上下打量:“你——?” “大人,奴方才有些事情在身,这才赶来,若打扰大人雅兴,望大人恕罪。”那小倌低眉顺眼,柔顺无比。 落清起了兴趣,抬眼细看他。 飞眉入鬓,眼含情意,脸似精雕细琢的玉,剔透无比,不带瑕疵,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亵玩。 这么想着,落清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下一瞬,小倌就乖乖巧巧地把脸送到了落清手上。 小倌的脸微热,眼睛痴痴地看着落清,一刻也不曾分开。 落清显然被他的主动惊到了,看他眼神,感觉在何处见过。 “你为什么叫我大人?”落清挑眉,玩味道,“我可不曾说自己是有官之身。” “大人气度非凡,令奴折服,不由得就喊出来了,大人若不喜欢,奴就换一个。” 手心的温暖触感传来,令落清心里微微一动。 那小倌却又似懵懂又似情场高手,还是眉目含情,小心翼翼地看着落清。 “还是叫大人吧。”落清放下手,把银子塞给了坊主,“就他了。” 坊主一看,就知道女情郎意,不用他使眼色,旁的小倌悄声走了,留下他们二人。 “大人,可否容奴得罪?”小倌柔声问。 声音似一团棉花,缓缓将落清包围,令人沉醉而温暖。 落清起了心思,手指缠上他的头发:“怎么个得罪法?” 接着,便天旋地转——落清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隔着单薄的衣衫,落清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这让落清觉得更加有意思了——面上平静如水,心却跳的跟打鼓似的。 “胆子这么大,不怕本……”落清急急咬住舌头,差点说出本官来了。 清了清嗓子道:“不怕本姑娘罚你吗?” 小倌垂眼,眼含笑意,看向落清:“奴,任凭大人处置。” 说完,小倌就抱着落清,大步流星地向一间房内走去。 早有下人替他们开门关门。 小倌抱着落清,把她放到了床上。 落清扯着他的头发不肯放。 小倌便低着头,任凭落清扯着。 屋内只有她们两个人,两人靠的那样近,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叫什么名字?”落清放开他的头发,潇洒地向后一靠。 小倌熟练地为落清脱鞋:“奴名为小六。” “小六?”落清玩味地挑眉,故意将脚踹到他胸口,“你多大了?” “奴今年,二十。”小六双手捧着落清的脚,小心无比,将鞋子脱了下来。 “这么大了啊?”落清遗憾地道,“那怕是人老珠黄了吧?” “若大人不嫌弃,奴愿意日日伴大人欢乐。”小六跪在地上,垂着脸。 头发从他耳边垂下,遮住了红红的耳垂,可怜兮兮。 “年纪这么大了,怎的还会耳红?”落清摸向他的耳朵。 少年被摸的身子颤了一下:“奴是第一次。” “第一次啊……”落清意味深长,“那你是不是不会伺候人?要不换一个你的兄弟来?” “不……”小六慌乱地扯住落清的衣袖,“奴学得很好,求大人……垂怜。” 小六意识到冒犯,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松开了落清的衣袖。 落清强忍笑意,越觉得眼前人相似。 虽然极力掩饰,可是眼神骗不了人,耳边面具的缝隙也骗不了人。 小六后面,不就是小七吗。 小七,小戚。 她可从不知道,小戚还有这副面孔呢。 可她今日乐得做个糊涂人。 “我不喜欢这般懦弱的。”落清挑衅地看他。 小六怔了一下,像是被伤到了,正当落清准备哄他的时候,下一瞬,还跪在地上的眼前人就贴了上来。 落清能感受地到,捧着她脸的手上的茧子,和少年人身上兰花的香气。 还没等她沉醉在这香气中,温暖的唇就贴了上来。 正如他说的那般,第一次,生疏而胆怯,又带着坚定的爱意。 缱绻而温柔。 似一壶陈年的酒,起先并不凛冽,味道淡泊。 再品,能感受到历经岁月沉淀的烈。 最后,饮入喉中,却是无限甘甜,回味无穷。 如眼前人经年却不敢说的爱。 少年人跪在地上,以一个卑微的姿势,抬头吻着她。 落清坐在榻上,俯视一切。 正是这场游戏的主人。 沉寂间,落清轻笑一声,加深了这场试探。 眼前人本来强撑起来的勇气,顿时丢盔弃甲,撒落一地。 任由少女攻城掠地,举手投降。 一吻毕,落清略带遗憾地抹了下嘴角,伸手挑起了小六的下巴:“嘴上说的利索,其实不怎么样嘛。” 小六还没从被攻城掠地的震惊中缓过来,耳朵已经赤红一片,眼尾也隐隐透着红。 “好了,不逗你了,可沐浴过了?”落清掐着他下巴,让他直视她。 “回大人的话,奴已沐浴过。” 像只听话的小狗,他的眼睛水灵灵的,只有落清一个人。 “那你再去沐浴,我要看你沐浴。本姑娘爱干净。”落清邪恶地笑了。 她倒是好奇,这个小六,究竟能演到什么时候。 究竟是什么,让堂堂冠军侯,卑躬屈膝地,出现在长乐坊中。 第196章 调笑间 以为他会落荒而逃,没想到小六羞地低下了头。 落清脸上的笑容愈发放肆:“就在这脱,本姑娘看着。” 就在落清等他自爆身份的时候,小六伸手扯掉了腰带。 腰带一掉,衣服变得松垮,半透不透的衣服下,肉体更加诱人。 眼看他要继续下一步,落清忙叫他停住。 小六不解,抬头看着落清。 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落清强忍笑容,怕再脱下去,日后相见,不好解释,朋友做不成。 “你不必脱了,上来吧,服侍本姑娘歇息。” 小六依旧是从善如流:“是。” 小六上了塌,自觉地开始给落清捏肩。 饶是落清做官多年,演技了的,此时再也忍不住笑意。 到底是怎样天大的事情,让冠军侯卑躬屈膝至此。 “大人为何发笑?” “我见你,边想起了一位朋友。”落清伸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小六另一只给落清按肩膀的手一顿:“能和大人的朋友相似,是奴的荣幸。” “不不不,他不比你体贴。”落清煞有介事地摇头,“他太过正经,本姑娘我都不好调戏。” 小六听到这,心里泛起一股酸意,自己居然比不过自己么。 那一定是他的错,那以后就不那么正经好了。 “大人不喜欢正经的吗?”小六以为自己此时装的很好,不知道已经被落清看破身份。 “做朋友倒好,只是做这床伴么……”落清猛的将少年人往自己这边一扯。 堂堂的冠军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扯到了她身上。 小六的胸膛紧贴着落清后背,落清清晰地感受到腰上贴着的滚烫的物件。 就是落清再老谋深算,也忍不住红了脸,心里吐槽这桓殊戚怎么这么能演。 万一她把持不住,最后可别怨她强取豪夺。 小六的声音和他的心跳一样慌乱:“怎么样哇大人?” “太过无趣了些。”落清放开小六,让他继续捏肩。 淡淡的一句,在桓殊戚心里激起了千层浪——原来滢滢喜欢有趣的,那他得加紧努力才是! “罢了,你下去吧。” 落清摆摆手,打算放过他。 “奴哪里做的不好,惹了大人不快?还望大人指点。”小六怯怯地问。 落清向后看去,竟在他眼里看到了泪花。 不由得心里一软,将他拽到了自己怀里:“那你就继续陪我吧。”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落清心里绽放——难不成,小戚是为她扮成这个样子的? 有了这个想法,落清决定验证它。 小六的头发也顺势散到了落清怀里,跟它的主人一样柔顺。 落清看怀里人听话的样子,很难把他和叱咤风云的冠军侯联系起来。 落清轻笑一声,又将怀里人拽了起来,让他继续刚才的事情。 这次不是捏肩,而是让他捏腿。 这也好让落清观察他。 “你是第一次接客么?” “是。” “这个年纪,大好的男儿,怎么来做这个了?”落清略带挑剔。 “回大人,奴家贫,唯有一母,读不起圣贤书,也拿不起长剑,因此只能做这行。” “你会写字么?” “会一点,大人。” “那你写几个给我看看。” 落清喊了笔墨伺候。 落清身上穿戴还整齐,小六身上只有一件纱罩着,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桌边。 小六提笔,写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虽然已经极力隐藏原来的笔锋,但落清认得出来,这就是桓殊戚的笔记。 再好的隐藏手段,在刑部尚书面前都一览无余。 或者说,隐藏者以为自己隐藏的极好,但是动心的人,心早已经乱了。 “你这字,还不错,只是你这愿望么——”落清顿了顿,玩味地看向他,“太过愚蠢了。在这极乐之处,求一心人,愚蠢。” 小六眼睫毛颤了颤,提笔又写“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奴不求大人一心待我,只求大人愿意让奴长伴左右。” 看向落清的时候,他的眼里是充满期待的。 这样的眼神,这般的真诚,就是落清铁石心肠,也不忍心拒绝。 更何况,卿有心,郎有意。 落清语气柔和下来:“你以后可唤我滢滢,我的小字,滢滢。” 说着,落清握着小六的手,在纸上写下了“滢滢”两个字。 落清的字十分锋利,力透纸背。 “滢滢。” 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落清被他叫的心又软了一分。 “嗯。” “大人可是那位名满京城的刑部尚书?” “是啊,那你害怕了吗?”落清笑吟吟地看着他。 “不怕。” “为何不怕我?”落清伸手,拨开了他身上的纱衣。 指尖清晰的感觉,告诉她,这不是梦。 但她想起来了不久前的那个梦,那个荒唐的梦。 她有点想把那个梦变成现实了。 “大人执法如明镜,怕大人的是贪官污吏。大人对百姓向来和善,奴对大人只有仰慕。” 落清笑弯了腰。 小六在旁边给她倒茶:“大人为何发笑?” “谄媚的话我听过,这么谄媚的话,也就你能说的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倒也是门功夫。” 落清坐下,手撑在脸上,看他。 “能让大人开心,是奴的荣幸。奴不在乎谄媚 奴生来就是为取悦大人而存。”小六跪下,牵了落清搭在桌子上的手,轻轻吻上去。 指上的暖意传来,落清呼吸一滞。 落清把他拉起来,让他同坐,认真地道:“没有谁是为谁而存在的,我们都是独立的。 “你不是为取悦我而存在的,你本身就是一抹不一样的色彩,无须取悦他人。” 小六笑了,滢滢一向如此,这就是滢滢啊。 “好,奴记住大人说的话了。”小六改了措辞,“奴想一直让大人开心。” “哦?”落清低头啜了口茶,“怎么个开心法。” “奴不仅想让大人身子愉悦,更想让大人心里也开心。” 落清直勾勾地看过去,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算计,赤裸裸地全是真诚。 “想让我心里有你?” 落清勾了勾唇角。 第197章 一心人 “奴不求大人心里有奴。大人心里装着家国天下,装着万民,装着陛下和大晋。 “奴自知,不敢在大人心里有一席之地。只要大人愿意将奴当个玩意,想起来了,就来开心就好了。” 落清试图从他眼里看出半分假意,但是失败了。 她不由得想问他,这是逢场作戏,还是冠军侯你内心所想。 若是冠军侯你内心所想,为何又不敢跟我当面直言呢? 落清摩挲着他的脸,也有了心乱如麻之感。 手指上的迟疑,让小六感受到了落清情绪的变化:“大人不开心了?可否跟奴说一说?奴一定,想方设法为大人排忧解难。” 落清歪歪头:“喜欢一个人,但是不知道那个人喜不喜欢我。 “你说,我怎么办呢?” 落清凑近小六,两个人脸只有一寸的距离。 落清在他眼里看到了慌乱。 桓殊戚此时心里在想,滢滢喜欢上谁了,他是不是没有机会侍奉滢滢了? 显而易见,无需多言,落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原来,是你在害怕啊。 这厢落清想通了,小六却丢了魂魄。 为了让他回神,落清轻轻拍拍他的脸:“怎么侍奉本姑娘,还会走神呢?” “奴有罪,望大人惩罚。” “那——那就罚你酒吧。” 桌子上早已经摆好了美酒,以备客人调情之用。 落清执壶,倒了一杯酒。 少年还跪在地上,没从慌乱中完全缓过来。 落清擒住他的下巴,一杯酒灌了下去。 由于灌的太快,还有酒从他嘴角溢出,顺着白皙的脖颈,流到胸膛上,打湿了薄纱。 湿的薄衫下去,肉体更加隐隐可见。 像是在邀请着谁一般。 小六被呛了几下,落清放下酒杯,俯身,吻上了他嘴角溢出来的酒。 酒香清冽,并不醉人。 小六瞳孔颤了颤,慌乱的心,又安定下来。 罢了,不管滢滢喜欢的是谁,只要滢滢愿意让他作伴就好。 再奢求旁的,又何必呢? 落清看他心绪已定,扯了他起来同坐。 落清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你们长乐坊,就只有这点本事么?” “自然不是,大人想谈诗词歌赋,还是鱼水之欢,奴都可作陪。” 落清本想挑逗他,见他还是这副老实样子,心思更盛。 “既然你刚才写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那你倒是说说,何为一心人,何为不相离?” 不用落清说话,小六已经给她倒好了酒。 “大人才学渊博,奴这点文采,怎敢在大人面前卖弄。” 落清抛了个眼神给他:“算不得卖弄,只算得,床笫之欢。” 落清刻意加重了“床笫之欢”四个字,说的小六耳朵红的要滴血。 “大人……”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奴窃以为,一心人,是爱上一人后,便心无旁骛,眼里再容不得其他。 “乱花渐欲迷人眼,万紫千红,也不比这一人。 “不相离……并非是肉体相守,有些人同床异梦,貌合神离,虽在一处,心却隔的很远。 “这连一心人都算不上,更遑论不相离。奴以为的不相离,是无论身在何方,两颗心却从未离开。” 说完,还小心翼翼地偷看落清,补充道:“奴窃以为,奴对大人,算作这一心人。 “大人若不弃,奴愿不相离——奴不求大人待奴一心,奴待大人一心就够了。” 那副样子,生怕落清生气。 “啧,”落清不满道,“不是唤滢滢的么?怎么一口一个大人?” “滢滢……” 落清转过脸,忍不住偷笑,这冠军侯,入戏也忒深了,殊不知早已露出马脚了。 “好啊,那你我就权作这一心人。”落清转过头,笑意到了眼底,“不过你也该知道,司马相如后来做了什么吧?” “奴绝不负大人!”小六直直地看着落清,眼底坚定无比。 落清起身,勾住了他衣领:“本官我啊,不信这些海誓山盟,这些都是虚的。 “若你有真心,就多留几分力气,好到床上去伺候本官。” 小六就这么一路被落清扯到了床边,一把推倒。 在他以为狂风暴雨要来临的时候,落清却绕过他,爬到了里面,面朝墙,眼已合上了。 小六也乖乖躺到她身侧,一点一点贴到她身边:“大人莫不是嫌弃奴……奴……” 落清转过身,正好撞上他胸膛。 撞的人没心迷意乱,被撞的人已意乱神迷了。 小六下意识伸胳膊,圈住了落清。 落清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胸肌,果然跟梦里手感一样,不由得嘴角上扬。 “不是嫌弃你。而是……现在不是时候。”落清往他胸口凑了下,“歇息吧,本官累了。” 毕竟,她还不想把窗户纸捅破。 毕竟还要同朝为官。 毕竟,她还要装朋友情深。 不然他要是以为自己始乱终弃,那就好玩了。 ———— 吟宣那边,就要激荡地多。 这个时候,吟宣已经喝完两壶酒了。 吟宣把晏小凡搂在怀里,还要再喝。 “姑娘,你已经喝了许多了……”晏小凡弱弱地伸手,试图阻止吟宣继续喝酒。 “你也一起喝。”吟宣直接捏着晏小凡的下巴,用酒壶对着他的嘴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晏小凡被灌地直咳嗽。 “嘿嘿,你长得真好看。”吟宣停下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晏小凡自小就在长乐坊,早已经习惯朝秦暮楚,什么花样没玩过。 花了银子,拉着他喝酒的,还是头一次见。 “小凡啊……”吟宣拍着他的肩膀,有一种豪情万丈之感,“你说,姐姐最爱的,是我吗?” 晏小凡眼观鼻鼻观心,想装作听不见。 生怕听到不该听的,小命没了。 毕竟来这里的人,说不准哪个就是王孙贵族呢。 但吟宣还在念叨:“我在那里待了九天,姐姐都没来找我,回来姐姐也没关心我,她们欺负我了没……” 说着说着,吟宣就要哭出来了:“姐姐不拉着我在榻上嘘寒问暖,反而带我来了这里,你说,她是不是想送走我了……” 晏小凡觉得,她送不送走,他不知道。 但是他好像知道了,他不该知道的。 第198章 做小的 晏小凡试图张口安慰她,但他压根插不进去话。 罢了罢了。 直到吟宣哭完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顿时豪情万丈:“嘿嘿,滢滢。带我来找男人,她还是最爱我的。” 晏小凡:…… “但是她不知道,我不要男人,我只要滢滢。”吟宣很快说服了自己,又一巴掌拍在晏小凡胸口,“我说你,怎么长得那么像讨厌鬼呢?” 晏小凡刚想解释,就被吟宣捂住了嘴:“讨厌鬼还是闭嘴。一说话就惹滢滢生气,准没什么好话。” 晏小凡觉得,自己遇到了小倌生涯的挑战。 “你说!他怎么就那么讨人厌呢!”吟宣蹙眉。 晏小凡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他伸手,抚平了吟宣眉间的结:“惹姑娘生气的人,都是罪该万死的。 “姑娘气度不凡,必是做大事业之人,做大事业之人,这等小人,不值得姑娘生气。” 男子声音温柔,如涓涓细流,抚平了吟宣的怒气。 吟宣摇摇头:“不行不行,只有滢滢才可以这么做,你不要这么做。” “奴记下了。” “不过,你说话还是蛮好听的……” 在吟宣拉着晏小凡聊了一夜练剑之后,晏小凡确认,自己的确遇到了小倌生涯的壁垒。 —— 这一夜桓殊戚是没怎么睡的,他想了很多。 看着身边人平静的睡颜,恍若在梦里。 做梦他也不敢相信,有一天,滢滢会真的睡在他身边。 他想触碰这个美梦,又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有片刻的贪婪,他甚至就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他这个方向,还可以看到落清脖子上的伤。 要不是他没用,滢滢也不会受伤。 冠军侯和刑部尚书,一个武将,一个文臣。 这样的身份,是不能在一起的。 他不能让自己成为滢滢仕途上的绊脚石。 所以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接近滢滢。 要是滢滢知道了他的肮脏心思,会不会讨厌他呢。 连朋友也做不了。 桓殊戚不敢想。 又想到,滢滢说有喜欢的人。 不禁生出了几分嫉妒。 嫉妒没有太久,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念头。 滢滢有喜欢的人,他该高兴才是。 要他做小,他也肯的…… 南辕北辙地胡乱想了一夜,外头天已经亮了。 落清醒来的时候,小六已经醒了。 不仅醒了,似乎已经将自己梳理好了。 因为落清在看到他的时候,便是一副干净整洁的样子。 落清伸手,戳了戳他胸口的疤,似是无意问道:“怎么这长乐坊的小倌,身子上还能有疤?” 小六后知后觉——他忘记遮掩这里了。 在他绞尽脑汁想一个合适的理由的时候,落清轻轻揭过了。 “以后小心些,再让本官看见,可要拿你是问。” “奴……” 小六话还没说完,就被落清吻住了伤处。 那道疤,是几年前,在战场上留下的。 敌人刺中了他的胸口,他当时差点死了。 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阿爹的仇还没报,他还没做到答应滢滢的事情。 就这么念叨着,他活了下来。 现在,他又觉得自己要死掉了。 落清已然起身,准备下床。 小六突然从后面抱住了落清。 落清一怔,嘴角勾起一抹笑,这小子还是第二次胆子这么大呢。 不同于上一次,因为朋友身份的鸿沟产生的边界感,这次是汹涌的爱意。 少年人身上的兰香再次充斥了落清的鼻腔。 她有些认同柳承民了。 也有点明白,为什么每次半夜她扣阁,柳承民总是臭着一张脸。 温香软玉,谁能舍得。 更何况,少年人美好的肉体。 落清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炽热的心,在疯狂的跳动。 如同即将喷薄而出的爱意。 察觉到怀里人并没有厌恶的情绪,小六胆子大了点,抱的更紧了。 落清头发散着,属于她的桂花香占据了他的神经。 这一刻美好的像是梦一样。 此时已经不是恩客和小倌,而是虞落清和桓殊戚。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小六才舍得放开落清。 “奴服侍滢滢洗漱。” 落清看得出来,他在强装镇定。 “都叫滢滢了,还自称奴?” 一时间,小六手足无措,话都说不明白了。 落清风轻云淡地从他身边走过,低声说了一句:“称为夫如何?” 说罢,就挥挥手:“下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小六失魂落魄地走出去了。 门关上后,落清才放声笑了出来。 一想到冠军侯那好像被偷了心般的样子,落清就开心。 这要是被朝堂上那些老古板们知道了,不得跳脚说有辱斯文岂有此理么? —— 落清去寻吟宣,吟宣还没有醒酒。 满地的酒壶,暗示了昨夜的荒唐。 落清摸了摸鼻子,在心里设想了一下,她一个人把吟宣扛回去的可能性。 设想失败了。 她唤了人来,和她一起,把吟宣送回家了。 安顿好吟宣,落清骑马去了刑部。 因为阿沁刚回来,她就替阿沁告了三日假,因此今日阿沁不在刑部。 文堪怜的伤看起来已经好许多了——不然他也不能一脸为难地看她。 落清走到桌子前坐下:“大清早的,文侍郎有话就说吧。” 文堪怜吊着胳膊,瘸着腿,还是一脸一言难尽。 “都是同僚,侍郎坐吧。” 落清觉得要是他再这么站下去,就要有人说她虐待受伤的同僚了。 “不、不必了。多、多谢大人。”文堪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下官此来,是想多谢大人。” “这——何谢之有啊?”落清示意他说下去。 “若非大人帮扶,下官此刻,还不能站在这里跟大人说话。” 文堪怜还未娶妻,家中只有一老母相依为命,唯一的老母还年已古稀。 平日里的生活用度,都是文堪怜的俸禄支撑。 文堪怜他这一受伤,他七十的老母也没了主张。 他的医药钱多靠落清垫了,平日里下了值,落清也多有去看望。 落清笑了,就说哪里不对劲呢,原来今日文堪怜没跟她臭脸啊。 “侍郎不必多谢,你我同僚,本来帮扶一下就是应该的。 “更何况你受伤,不仅是为了刑部,也是为了朝廷和百姓。 “莫说是我,凡是有良心的,也会帮一下的。” 第199章 求君容 “若要言谢,我还要谢你,守住了刑部。” 文堪怜咬了下嘴唇,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礼:“大人之恩,在下当以死相报!” “咦,大清早,别死不死啦,快去忙公务吧。” 劝好了文堪怜,落清决定去会会纪峦。 宸王谋反一案,他是关键。 落清改了主意,没让纪峦在暗室待着,而是把他挪到了醒室。 为了这次审讯,落清还特意在纪峦对面放了个镜子。 四面的光照的纪峦眼睛都合不上。 落清推门进来的时候,纪峦条件反射般大叫:“你来干什么!?” 醒室里回荡着落清的轻笑声:“自然是想念纪侍郎了。” 精神已经在崩溃边缘的纪峦此时露着獠牙。 落清脸上的笑意更深。 表面越是张牙舞爪,内心才越是脆弱呢。 “最近学了些新手段,刚好跟纪大人探讨探讨。”落清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他面前,欣赏着纪峦的表情。 多日不眠,让纪峦眼球里面布满了血丝。 “你、你、你你是妖孽!” “哎呀,纪大人知道这件事,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嘛。” 巧笑嫣然间,落清扯掉了纪峦的腰,轻盈地绕到了纪峦后面,好让纪峦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 纪峦拼命地想转头,发现自己头动不了。 想闭上眼睛,试图逃避这一切,被落清强迫扒开他的眼睛。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镜子里,他被落清扒着眼睛。 这个姿势,好像他是落清的掌中之物。 他还看到,自己的腰带被随意丢在地上,下裳坠落,露出了里面的亵裤。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他曾经最看不起的人,虞落清。 落清静静地等他看清楚了这一切,然后抬手,扯掉了他的裤子。 “说起来,我阅男不算多,可纪大人这般小巧可爱的,倒是第一次见。”落清有意无意地看向某个地方。 “你、你……”纪峦面红耳赤,最后竟然化作了求饶,“求你、求你……” 落清冷笑一声,退开了几步:“求我?纪峦,我上次就警告过你了,不要跟我耍花样。 “可是你呢,你是不是骗了我?”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在岐州有兵!”纪峦拼命地想逃离这一切。 他的努力依旧是白费。 落清观察了一会他的反应,觉得他之前说的应该不是假的。 那么就是柳从白骗了所有人。 连纪峦这个身边人都骗了。 落清不语 ,伸手扯了他上衣的带子。 “你别、你别、你别,我告诉你、告诉你,在岐州,他有一个参军,就是柳承诺……”纪峦近乎祈求地道。 落清停住:“柳承诺已经被贬为庶民,如何出现在岐州?” “柳从白把他找了回来,给他喂了、喂了忘忧散。” “何为忘忧散?” “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一种江湖毒药,吃了就能忘记以前的事情,并对喂药的人言听计从。”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两年前,我在宸王府见过柳承诺。”纪峦说的飞快,生怕落清再有什么动作。 “也就是说,两年前,你就已经投靠了宸王?” “是。” “柳从白是在哪里找到柳承诺的?” “在……在卫州!是他手下的人替他找到的。” 落清点点头,他没必要在这里说谎。 “刘敬什么时候和他勾结的?” “这个我不知道。” 落清的手要伸向纪峦。 纪峦大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两年前,他就已经是宸王的人了,平日话少,我跟他在宸王府没怎么见过。” “那刘敬为什么投靠宸王?” “他想要剑南刘家灭亡。” “剑南刘家是他的本家,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刘家控制他,他不想被刘家控制了!他就是个蠢人!有荣华富贵,这么好的出身,要什么虚妄的自由!” 理由跟刘敬本人说的一样。 询问了一些必要的事情,落清让人记录在案。 又让人给纪峦穿了衣服,给他换到正常的牢房。 纪峦已经审讯完了。 徐文简的口供也跟纪峦差不多。 看来,他们都对岐州一事不清楚。 那可以推断,柳从白的目的,就是要扰乱大晋的秩序。 如果他泉下有知,可能要失望了。 接下来,就是柳承诺了。 在这场棋局里面,显得有些可怜的人。 柳承诺没有像他们一样被关到醒室或者暗室 而是在普通的牢房。 普通的牢房,对他来说足矣。 落清让人提了柳承诺出来审问。 金三和王虎守卫在两边。 阴暗的审讯室里,柳承诺被绑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落清知道,他是醒着的。 落清都有点认不出他来了。 地上的人骨瘦如柴,两个眼睛空洞地吓人。 和四年前的逸王,完全是两个人。 落清和他交集不多,很难想象,还能再见到他。 几日不喂忘忧散,柳承诺已经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至于想起来了多少…… 这大概也是柳从白谋划里的一环吧,让活着的人,记起屈辱的一切。 怎么不算一种折磨呢。 “你……杀了……我吧……”柳承诺发出嘶哑的声音。 很像某种黑暗深处的生物,又像磨盘的声音。 “待案件查清楚,自然会按律定你的罪。”落清道。 柳承诺和柳从白不一样。 他高傲、自负,又愚蠢。 记起来自己曾经像狗一样匍匐在别人的脚下,肯定生不如死。 落清要做的是,唤起他的生志。 “几日后,南诏女王就会到达长安,两国君主会晤。届时,博陵公主也会参加大典。” 听到“博陵公主”四个字,地上的人抽了一下。 落清给金三使了个眼色,金三上前把他扶起来,让他坐着。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你觉得,博陵公主对于一个死不悔改的弟弟,和一个知错能改的弟弟,她更怜惜哪个?” “你不必……不必用姐姐来刺激我。”柳承诺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说的再多,还是要杀了不是吗?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吗?” “你是想让后世的史书上留下一笔,庶人柳承诺愚不可及,投靠叛军,拒不悔改吗?” 第200章 亲情计 柳承诺往地上啐了一口:“后世如何……关老子屁事……” “陛下一登基,博陵公主就请镇守北疆,甚至连加封户都不肯。你猜,她是为了谁?” 博陵公主拒封,只是因为先皇新丧,当然不是因为他柳承诺。 落清这么说,只是为了刺激他。 从前听说,这两姐弟关系极好。 落清再赌,柳宿泱在他心里的分量。 落清循循善诱:“你若从实招来,又念在你并非有意做帮凶,而是被人控制,也算受害者,说不定可免你死罪。 “届时,博陵公主回来,你们姐弟相见,自是一番道理。” 柳承诺都没正眼看落清:“死就死……还用着你来施舍,你算什么东西…… “也轮得到你来审本王……你不过是柳承民的一条狗,也配来问老子?” “大胆!”王虎的剑出鞘。 落清抬手,示意王虎冷静。 落清垂眼,俯视着他。 多么可笑,无用的风骨在这里出现了。 “你不必激我。到时候,你自会自己跟我说的。” 落清起身,离开了审讯室,命人将他带下去,好好看着,好好养着。 毕竟,还要给陛下取血呢。 —— 掐指一算,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今日是新法交初稿的时候。 几个人都到齐了,唯独少了符兴昭。 落清派人去请了好几遍,都说是符大人府上有事,不能过来。 落清知道,他这是给她使绊子呢。 屋内的气氛静的可怕。 有人看笑话,有人担心落清如何处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请山。既然符大人如此忙,诸位大人,随我符府走一趟如何?” 落清站起身来,比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冲着符家去了。 符家还是如往常般。 只是一行人到了符家门口,落清还没开口,就有下人迎出来,口称:“二小姐、二小姐。” “大胆!哪个是你们二小姐?”落清怒喝,“看清楚了,本官是刑部尚书,这哪有什么二小姐!” 下人被吓得后退了两步,还是硬着头皮往上跪,依旧是叫二小姐。 约莫是早安排的,见他们来了,一溜烟地进去通报了。 蒋逾挪谕道:“虞大人,要是认亲的戏码么,我等就不方便在此了。” 落清冷笑,拂了拂袖子:“蒋大人,你我都是朝廷命官,说话做事,要讲证据。 “无凭无据的事情,大人就给在下扣帽子,在下实在当不起。” 看来,符兴昭今日,是要给她扣个不孝的罪名啊。 那她可要看看,符兴昭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蒋逾哑然。 “二小姐,诸位大人,老爷请你们进去。”下人绕在旁边念叨。 “诸位大人,请——”落清说着,抬步进入了符府。 后面的下人穷追不舍:“二小姐,知你多日不归家,老爷已经在厅堂内等你了。” 落清板着脸:“这里没什么二小姐,而是刑部尚书来请大理寺少卿交稿,若是再叫错,本官可要依法处置了。” 下人脖子一缩,不敢再乱叫,在前面乖乖引路。 符家正厅内,坐满了人。 郑老太太端坐中央,符兴昭坐在左边,两边看起来像是符家别房的长辈。 最末端,坐着符和玉。 “清儿,回来了为何不给长辈们行礼哇?”符兴昭半是慈祥,半是问罪似的道。 “符大人,您这是唱得哪出啊?”落清手拢在袖子里,屹然不动,“我们只是问你要新法的初稿,怎么还请这么多人来哇?” 落清装作懵懂,暗地里冷笑。 符兴昭真是好狠毒! 为了拉她下水,连官都不想做了。 他不就是觉得如今陛下处在昏迷之中,没人主事,她好拿捏么? 那符兴昭这老狐狸就算计错了。 她的靠山,从来不是陛下! 符兴昭没想到她把几位大人都带来了,恍然大悟般才看到几位,忙起身作揖:“诸位大人,突来寒舍,招待不周了。” “符大人,这是……”蒋逾有点看不懂符兴昭要做什么。 身后卢恭时等人亦是懵懵懂懂。 符兴昭满脸自责:“也没什么,就是我家这不成器的女儿,闹脾气,不肯回家,这不叫了亲戚几个,来劝小女回家。说起来,也怪我……” 落清直接打断他,脸上笑着:“不曾想符家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倒也是稀奇,但不知,究竟是怎样的父亲,以致于让女儿离家出走哇。” “清儿,我知道你怨为父,可是为父也知道错了。”符兴昭说着,要去拉落清的手。 落清直接甩开:“符大人若是生了疯病,那就请郎中来看。 “在下虽在朝堂上的年岁不比大人,可高低也是个刑部尚书,岂容的旁人乱认亲戚? “在下姓虞,并没有什么姓符的父亲。大人若是思念女儿,不若好好对现在的女儿。” 华鄢附和道:“虞大人说的有道理,符大人定然是思念过度,因而神志不清了,诸位亲眷,怎么还跟着胡闹?” “这样的事情,本不欲拿出来说,实在是让几位大人见笑了。”符兴昭几欲涕然,“我这女儿前几年胡闹,与章家和离,又陪着陛下胡闹,在外多年,如今,我实在不忍了……” 落清冷冷地看着他哭。 原本端坐的郑老太太也扑上来:“孙女啊,你就回家吧……咱们不做官了啊……你看你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啊呜呜呜……” 符和玉见势,也上前来扯落清袖子:“二妹妹,你就一点都不念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么? “做哥哥的日夜思念于你,你竟然全然抛下了么?” 坐在两边的“亲戚”们,也纷纷站起来 各说各的。 “侄女啊,忍下你爹爹吧,你爹爹为了你,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落清看看符兴昭,挤眼泪确实困难。 “妹妹啊,认下堂祖母吧,祖母日日念叨你,都寝食难安了。” 落清看着胖乎乎的郑氏,觉得她还是寝食难安一点地好。 “清儿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么些年不回家,也是够狠心的,也就是你爹爹和你祖母心软,还念着你……若是换做我,我……” 落清忍不住回嘴:“你啰嗦了。” ———— 小剧场: 星驰营的将士今日突然每日都发了赏银,还得了一日假。 将士们都很茫然。 因为今日不是节,也非什么大赦天下,怎么好端端地都发了赏银? 他们还发现,他们将军绕着星驰营已经跑了三圈了。 一边跑,还一边翻跟头,甚至还一边笑。 他们很快否认了将军中邪这个猜测。 因为除此之外,将军一切正常。 他们对此表示不理解,但是尊重。 第201章 毒计施 这中间,还夹杂这一道熟悉的哭泣声,落清抬眼看去——是符娇染。 郑氏察觉到了落清的眼神,忙把娇染往落清面前推:“你跟你妹妹关系向来好,你就算不认为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认你妹妹不成?” 多日不见的符娇染居然在符家。 落清点点头——是了,是她这几日对娇染疏于关心了。 娇染不在宫中当值,自然是还要回符家的。 娇染哭的梨花带雨:“姐姐……” 郑氏急了,推了她一把:“说呀,快说呀,叫你姐姐认我们。” 符娇染没站住,身子往前倾,落清一把扶住了她。 落清收回手,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些声音,全然盖住了华鄢和卢恭时试图说和的声音。 周围围满了人,似乎这样,就能让落清服软。 各种各样不堪的话不断入耳,吵的落清耳朵疼。 四面八方都是,无处躲藏。 他们当年,就是这样逼阿娘留下孩子的么。 落清抱着胳膊,站在中间,静静看他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声音稍小一点的时候,落清呵斥道:“都说够了么?” 气场铺散开来,压的众人不敢说话。 众人被她的气势吓到了。 都以为她是个很好拿捏的小姑娘 他们才敢如此的。 可这气势,真的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有的么? 他们一开始就错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是做不成刑部尚书的。 这声音吓得他们后退了两步。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落清整理了下衣袖,淡淡地道:“我不认识什么二小姐,也不知道什么姐姐妹妹侄女的。 “诸位若是要找人,该去万年县,或者京兆府击鼓鸣冤才是,我们刑部不管这个的。” 落清话还没说完,郑老太太就“扑通”一声跪在了落清面前:“我的孙女啊,你就这么狠心么?你就这么贪恋荣华富贵,忘恩负义吗?” 落清想后退两步,周围符家的人围着她,让她退不了。 这是想逼她认下郑老太太。 如此,他们就有理由指责她的一切了。 再顺理成章地取代她的功劳、夺了她的官职,最后还要哭哭啼啼地演一出家人情深。 好一出大戏,好一个符兴昭! 好狠毒! 不仅想吞她修新法的功劳,还想夺她的官职,让她落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罪名! 他就是算着,她双拳难敌四手。 他就是算着,符家人多,她走不了,必定会屈服。 一旦松口认下,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多年的苦心经营,全化作东流水。 而他一口一个家事,一同来的这四位大人也就不好管。 毕竟有些人,是来看她笑话的。 但要是如他们的愿的话,她也就不是虞落清了。 要是这就能让她屈服的话,当年她也不会孤身赴江夏之战了。 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刑部尚书。 “老太太,本官敬你年纪大,不愿伤您。您这一跪,可是将本官架在火上烤了。 “方大人,您在这里,可要看明白了,是她符家老太太主动来欺我,不是本官逼人妇女。 “您可莫要回头参在下一本,说是本官欺男霸女啊。”落清高声对方遂生道。 方遂生本来揣着手,置身事外,想看落清如何如何脱身。 忽然被人叫名字,下意识地答应了。 答应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又被落清阴阳怪气了。 落清从腰间掏出来了刑部的牌子,举了起来:“诸位都要看明白了,这是刑部的令牌。 “诸位今日如此作为,可算是欺官,也是伤人,按我大晋律,是要判处笞刑的! “不管你们受了符兴昭什么恩惠,你们觉得,符大人,他能大地过去大晋律吗? “还是说,诸位都是目无王法之人,在此助纣为虐?” 这些人都是被符兴昭半诓骗半诱哄来的。 他们本以为符家二小姐做官,是众人编纂出来的,因此敢这么大胆。 如今真见了刑部令牌,又听落清疾言厉色,不由得胆怯了。 由此,慢慢地散开了。 身边总算清静了些,落清将令牌收回腰间:“符大人,本官也不知道您这事闹哪儿出。 “本官和几位大人此来,本只是向您要新法初稿,您却召集了亲戚,来为难本官。 “按大晋律,这是欺压同僚,要降职的。且不论,您初稿有没有完成。 “单今日你这一出,本官一定是要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的!” 郑老太太见势不好,扑上去抱住落清的腿不让她走,口中哭喊:“没天理啦没天理啦—— “孙女不认祖母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官啊——没天理了——” 一边哭喊,还要上手扒落清的官服。 符和玉也跟着跪了下去,上去扒落清道官服:“妹妹,你就认下祖母吧,你看祖母年纪这么大了,你怎么忍心啊——” 符和玉还抽手推了符娇染一把:“你快劝劝你姐姐啊,别让她这么糊涂了……” “诸位演的有意思么?”落清护住身上的官袍,“符大人,你要知道这是藐视大晋王法!” 符兴昭站在一边,冷眼而观。 华鄢和卢恭时试图帮忙,但是被几个亲眷拦下来了。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有下人连滚带爬地来报:“大人,大人!大人不好了!有个姑娘杀进来了!” “哪里来的刁蛮民女,轰出去就是,慌慌张张的……” 符兴昭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大喝打断。 这声大喝,当真气震山河,符兴昭都抖了几抖。 “老头!老太婆!狗东西!还不放开我姐姐!”凤吟宣提着剑,一路打了进来。 今日她醒过来,就已经日上三竿了。 头疼得厉害,显然是昨夜喝多酒了的原因。 被子还好好地盖在身上,她的脏衣服也被换下来洗了——肯定是落清洗的。 吟宣心里泛起一阵感动:滢滢果然还是在意她的。 去镖局转了一圈,没什么事情,她就提着饭,蹦蹦跳跳地去刑部找落清,得知落清带着人来了符家。 在刑部等了好久,也不见落清几人从符家回来。 吟宣知道,符兴昭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思来想去,她就提着剑来了符家。 到门口一看——果然不简单! 第202章 空口言 符家门口站满了守卫,确认滢滢还在符家之后,凤吟宣直接提着剑一路砍了进来。 符家家丁哪里见过这不要命的砍法,抵挡不及,吟宣一路到了符家厅堂前。 见符家厅堂内围满了了人,还有人在扯滢滢的官服。 吟宣哪里能忍,上去就一脚一个踹开了,把落清护到身后。 “哪里来的大胆民女,擅闯官员府邸!”符兴昭怒视,“还不与我拿下!” 落清朝吟宣微微一笑,站了出来:“符大人,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女儿。 “那好,我们就来论此事。第一,你说本官是你女儿,可有户籍? “第二,如果本官是你女儿,那我娘在哪里? “第三,若本官是你女儿,你可认得我身边的人是谁? “一无户籍,二无生母,三不识人,就凭着你们符家几张嘴,就扒我官服,冒认官亲。 “符大人,你可知罪?” 落清说的符兴昭哑口无言。 其实在场的几位做官的,都知道落清确实是符兴昭的女儿。 可是落清后来改了户籍,建了女户,又改了姓,符兴昭确实空口无证。 这几个老狐狸,自然不会让自己蹚这趟浑水,指认落清。 “此事本官定会追究到底,符大人,您就等着本官的御状吧。 “你我之间的私事,暂且不论,本官就问问符大人,新法修的如何了?”落清话锋一转,瞪向他。 符兴昭眼看着计谋不成,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心里急躁起来。 看到旁边还在垂泪的符娇染,符兴昭计上心头。 符兴昭把娇染推到落清面前:“旁人你不认,可你这个妹妹你是要认得了吧? “她去宫中当值,是你举荐的。” 符娇染被人推着,不敢看落清。 若是娇染说一句不,她姨娘可就要受罪了。 可她若是说一句是,连累了姐姐,又该如何是好? 落清看得出来符兴昭的用意。 她要是认了娇染,就等于承认了符家女的身份,不孝的帽子就扣上了。 她是要以符兴昭女儿的身份出现,替阿娘告状,但是不是现在。 现在绝对不能松口认下。 如若不松口认下娇染,那她也无权再管娇染的事情。 那娇染以后…… 落清咬咬牙,狠狠心:娇染在宫里当值,符兴昭暂时是不能怎么样的。 至于姨娘的事……罢了,以后再说。 落清负手,冷笑:“符大人说笑了,本官和贵府的小姐,的确是私交甚好。 “可私交甚好就说的上是亲生姐妹的话,那在这长安城本官的亲生姐姐妹妹,可要多了去。 “符大人说来说去,还是在这私事,以公事的时间,来论私事,符大人,您这算不算,假公济私呢? “从本官和几位大人进符家到现在,我等问了几遍,您对新法的事情绝口不提。 “本官是不是可以推测,您根本没有修好新法,这算不算得一个渎职之罪!” 眼见逼迫不成,符兴昭伸手甩了符娇染一个巴掌:“没用的东西!” “啊——”符娇染被打的捂脸,倒在地上。 吟宣见了都不忍心地闭上眼睛。 落清没有看一眼。 “您若是管教子女,我等自然不好说什么。可您该回一句,新法可修好了?”落清步步紧逼。 符兴昭恼羞成怒,甩手走了,留下一众茫然的符家亲戚。 落清冷冷地看向符家亲戚们:“诸位的冒认官亲之罪,本官定然追究!” 吓得众人四散而去。 “虞大人,这……”华鄢终于松了口气。 “新法初稿不必担心,剩下的部分我来修,明日议会之时就好。”落清坦然道。 几位官员今日看了场热闹,也各自散去。 落清和吟宣骑马回去。 “九思,要不是你,我今日还真难以脱身,还要多谢你了。”落清和吟宣同乘一匹马。 “我和滢滢有什么谢不谢的。”吟宣手中握着缰绳,“不过滢滢就打算这么放过他们,他们也欺人太甚了!” 落清靠在吟宣怀里:“自然不会。” 见落清不再多言,吟宣就夹紧了马,想要快些回家。 落清卸下一身官服,坐在床上拉着吟宣的手:“昨日回来,都没能和你好好说话。” “姐姐只顾上男人,哪里记得我。”吟宣假作生气,脸转向一边。 “哎呀,哪里会只顾的上男人。”落清坐的近了些,“是是这样的……” 落清便把那一日温宥齐的话说了一遍:“我想正好趁着昨日有时间,不然忙起来,又被我抛到脑后了。” 吟宣抓住了重点,瞪大了眼睛:“你被打板子了?” “没事没事,这已经好了,这不重要嘛……”落清摆手。 “这怎么不重要!”吟宣拍了下大腿,拉着落清就要看她身后,“滢滢的身子是再要紧不过的了。” 顿时,凤吟宣觉得自己在外面的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落清躲着她,试图不让她看:“真的已经好了……” 拉扯间,吟宣看到了落清脖子上的伤。 白日里落清穿着官服,正好遮掩了这里,吟宣并没有注意到。 “这是怎么了?”吟宣担心地问。 落清下意识地去遮掩:“没事的……” 追问之下,落清就把宸王叛乱的事情说了。 “滢滢!你怎么又……”吟宣说着说着,眼泪直接掉下来了。 这下落清手足无措:“别哭呀吟宣,我……” 不哄还好,一哄吟宣哭的更厉害:“我一不在,你就给自己搞的伤痕累累…… “你……你笨死了!笨滢滢!我……我不喜欢你了!” 落清抓了好久,才总算把吟宣的手抓在手里,放在胸口,认真地道:“好吟宣,我跟你道歉,没保护好自己,让你担心,是我的不对。 “但是我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我不站出来,谁来站出来呢? “若不将他们提前引出来,我们将成为被动的,长安城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我既然受百姓衣食,又怎么能让他们受无妄之灾呢? “若以我一人之死,换百姓平安无事,那我义不容辞,可是……可是我没有换来……” —— 小剧场: 桓殊戚八岁时,桓渐临发现他突然经常在灶房捣鼓什么。 然后家里会出现一份精致的点心。 如此过了一个月,桓渐临终于没忍住,揪住桓殊戚问为什么。 起先桓殊戚支支吾吾不肯说。 最后桓殊戚才肯交代,说是交了新朋友。 桓渐临这才放他去。 直到几日后段芷兰发现了桓殊戚身上的玉佩。 夫妻二人这才细问桓殊戚——这样的玉佩,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无功不受禄,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受人家这样贵重的玉佩呢? 询问之下,他们才知道,那日符家二小姐救了桓殊戚,机缘巧合,成了朋友。 知道符落清挑嘴,桓殊戚就自己做了点心送给她。 吃了桓殊戚一个月的点心,落清不好意思,就把玉佩送给了他。 桓殊戚本不想收,被落清硬塞给了。 夫妻二人当下决定,由段芷兰带着桓殊戚前去道谢——以谢当日的恩情。 因此,落清就认识了段芷兰这个好玩的伯母,在她那里听说了很多奇妙的故事。 第203章 冒认亲 “滢滢不要这样自责,又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吟宣总算止住了一点眼泪,“这次原谅你,可不许有下次。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落清不停地点头:“当然啦!九思最好啦!” “那我也要看看,你的伤到底好了没。” 落清掀了衣服给她看。 吟宣放心下来。 “好啦好啦,九思还喜欢我吧?” “当然!” “我听斯年说,你也受伤了,伤到哪里了?怎么样了?好了吗?” “好啦好啦,”吟宣拍拍胸口,“师父替我挡了箭,所以我没怎么伤到,早就好啦,不信你看!” —— 次日朝会前。 还有几位大臣没到,大臣们站在宣政殿里,互相寒暄着。 桓殊戚第一个发现了落清的黑眼圈。 落清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靠在柱子上,抱着胳膊,快要昏睡过去了。 还没等他上前去,章斯年就蹦蹦跳跳地挤过去了:“虞大人你怎么黑眼圈这么严重啊?是昨夜跟小倌玩的太欢快了吗?” 桓殊戚咬了下嘴唇。 落清有气无力地抬下眼皮,扯出一个带着杀意的笑:“不晓阁没事干了?” 章斯年也不想知道落清去长乐坊的事情。 可是手下告诉他了。 虽然他也不理解属下知道这个干什么。 但是他好奇。 章斯年缩了下脖子,挠挠头:“这不是好奇嘛。” “修新法了。”落清抬手,给了他一暴栗。 章斯年爽了,他更兴奋了,搓搓手。 落清觉得他有病。 “虞大人为何要连夜修新法?”章斯年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虞大人偷懒了?不能吧?不会真的跟小倌……” 章斯年跟个麻雀一样,在落清面前跳来跳去。 说着说着,章斯年忽然感觉自己脚离开了地面,抬眼一看,发现自己被桓殊戚提起来了。 章斯年就这么被桓殊戚提到了一边。 他甚至没来得及惊呼。 始作俑者还一脸无辜。 所以章斯年决定开始吵他。 “松晖兄你怎么脸这么红啊?”章斯年顺手想去勾桓殊戚脖子。 但是后者太高,他没够到,失败了。 “我……”桓殊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脸红。 “松晖力气这么大吗?听说你力能扛鼎,这是真的吗?”章斯年转来转去,好像在看什么新鲜事物。 “……那是西楚霸王,与秋。”桓殊戚无语。 “那你能不能再提我一遍?”章斯年眨着眼睛,“好神奇的感觉。” 章斯年故作娇态,看得落清都清醒了。 “章、斯、年。”落清一字一顿,中气十足。 “哎哎哎,在呢虞大人。”章斯年隔着桓殊戚,瞬间老实下来了,真诚地道,“我是瞧您气色不好,这不担心您么。” 落清确实被他逗笑了:“下次换个不吵一点的法子。” “得嘞。”章斯年从善如流,“那虞大人……” “说来话长,你去问谏议大夫就知道了。”落清捏捏额角。 刚好华鄢就在旁边。 华鄢把昨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章斯年说了。 章斯年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样的事情?” 落清撇嘴:“我也没料到,天地之间还有这样的事情。” “虞大人打算怎么办?”章斯年凑近了落清,压低声音道。 落清站直了身子,看向符兴昭站的方向:“按律办。” 章斯年耸耸肩,觉得符兴昭罪有应得。 “不过凤姑娘真是英姿飒爽,我要是在场就……” 在落清瞪了他一眼之后,章斯年收回了后面的话。 “滢……”桓殊戚张口想叫滢滢,但想到这是朝堂之上,叫滢滢不太合适。 于是改口道:“尚书大人可有受惊?” 许是因为那夜的缘故,落清一看到桓殊戚,总是想到他跪在自己脚下,低声叫大人的样子。 落清清了清嗓子:“并无,多谢冠军侯关怀。” 陶槿姗姗来迟,见他们都已到齐,神色不同,不禁问怎么了。 没等华鄢张口,章斯年就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给陶槿复述了一遍落清昨日的遭遇。 一边复述,还时不时看向符兴昭那边。 甚至在符兴昭疑惑地看向他们的时候,章斯年还翻个白眼给他们。 仿佛这样,就能解气。 落清被他神态逗的发笑。 陶槿听了个大概,也表示大为震惊。 缺的大臣终于到齐,朝会开始。 例行说了几件民生要事,落清和章斯年做了决定。 章斯年禀报接见南诏女王筹备事宜的进度。 事情差不多处理完了,在落清要开口说昨日的事情之前,方遂生出来了。 “二位大人,诸位同僚,我要弹劾一个人。” 章修能道:“方大人请讲。” 落清心里嘀咕,不是昨日说好了吗,这方遂生不会又要弹劾她吧? 方遂生一开口,满朝皆惊。 “下官要弹劾的是,大理寺卿,符兴昭。” 方遂生将昨日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说的比华鄢还要细。 一番陈述下来,方遂生总结:“下官弹劾符兴昭有三罪。 “其罪一,唆使亲戚冒认官亲,意图伤害朝廷命官。 “其罪二,受制忘误,玩忽职守,知法犯法。 “其罪三,错不悔改,未自陈罪状。下官以为,实在是荒唐!” “符大人,他说的,可有其事啊?”章修能斟酌着开口。 符兴昭没料到方遂生会因为这个弹劾他。 “章大人,方大人说的,与事实不符。”符兴昭辩解道,“这虞大人,确实是下官的女儿,这个,您是知道的。” 章修能干笑两声,这个老狐狸,把事情倒推到自己身上来了。 “既然他是你女儿,为何现在才想起来认女儿?”章修能拢起袖子,“虞大人在朝为官已有四年了,大人难不成这四年眼睛看不见,还是耳朵听不见?” “章大人,您这话就不厚道了。”符兴昭脸色不快,“当初她可是三媒六聘嫁到你家的,这怎么又不认了呢?难不成因为她和离了,你就不认了?” 落清看不下去了:“符大人,这满朝文武,都知道我是与章大公子有过婚事。 “这人尽皆知的事情,怎么到您嘴里,倒成了把柄了呢? “我只是和离过,又不是犯了天大的罪过,我嫁到谁家过,和我是谁家女儿,有什么关系?” 第204章 怨谁人 符兴昭脸色黑的跟炭一般。 “女儿不女儿的,我们暂且不论,符大人,这新法一事,你该如何解释?”落清好整以暇地看向符兴昭。 “你一个女娃家懂什么法不法的,凭什么要我等听从你的!”符兴昭极为不满。 方遂生道:“符大人,你对虞大人有不满,那是你私人之事,为何要将私人情感带到公务上来? “再者,为何在陛下授命你的时候,你不讲,偏偏这个时候才要说? “你要是觉得谁能当的此任,或者自己能当,大可以举荐,不是你懈怠公务的理由!” “这……” 趁着符兴昭想措辞之际,落清抢先道:“既然符大人对此事没有异议了,那我们就只好按律办了。” 章修能看了一眼落清,心道这姑娘果然是个狠人,自己亲生父亲都能下得去手。 落清忽略了章修能的眼神:“受制忘误,玩忽职守,按大晋律法,笞五十。冒认官亲,笞二十,共七十。 “大人既然身为大理寺卿,自然不能不懂律法吧。来人——” 羽林卫听唤,进来将符兴昭拖下去了。 “你这是动用私刑!你……”后面的谩骂,便听不见了。 宣政殿外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不断传来,大臣面面相觑。 他们就知道,虞落清是个狠人,她来真的,一点不顾同僚情谊的。 —— 新法初稿已定,此后几日,落清依旧是朝会、刑部和家中。 宸王余党皆已审讯,案情已了然,只等陛下醒来定夺。 柳承诺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肯吐露,落清好生将他养着,每日取半碗血,送到宫里去。 周敛和谢玖为陛下配药,日日守在身边,衣不解带。 落清心中一直有一事放心不下——符娇染。 自从那日之后,符娇染也再也没去过落清家中。 落清也试图去宫里寻她,可每次都是不见。 这一日,总算让落清在宫门口堵到了娇染。 符娇染也远远地看见了落清。 可一看到她,符娇染就低下了头,快步走开了。 落清跑了两步,上前拽住了她:“娇染!” 符娇染别开脸,没看落清,想扯了袖子走。 “你躲我干嘛呀娇染——”落清紧紧拽着符娇染不肯松开。 符娇染转过头,眼圈红红的。 落清愣了一下,松开了手。 “虞大人,您满意了吗?”符娇染压抑着情绪。 “怎么了娇染,我……”落清手足无措。 “您说了,您姓虞,不姓符,怎么还认得我这个妹妹呢?”符娇染狠狠抹了把眼泪,“您是高高在上尚书大人,自然不知道我等的苦衷。” “娇染,发生什么了,别着急……”落清想去给她擦眼泪,被娇染躲开了。 “不劳烦虞大人过问了,往后,您还是别来找我了,我这等小人,得罪不起您。”符娇染说完,就要走。 落清拦到她面前,温声道:“娇染,有什么事情到家里去说好吗?” “家?那是您虞大人的家,不是我符娇染的家!”符娇染冷笑一声,“我哪里有家啊,不过跟姨娘相依为命罢了,如今……罢了,让开——” “姨娘怎么了?”落清拦着不让她走,“有什么事情你跟姐姐说,我们一起解决好吗?别这样,娇染。” “姐姐?我哪敢高攀您啊……”符娇染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眼泪还是决堤了一样,不断涌出来。 几日积攒下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路过的人们不由得纷纷为之侧目。 “小清儿,到马车内说罢。”段芷兰拍了拍落清肩膀。 今日皇后召段芷兰有事,说是要看段芷兰新研制的禾苗。 段芷兰出门本来习惯骑马,因着这些禾苗,就坐马车来的。 一出宫门,发现自己桓殊戚躲在一处,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什么。 刚想问他散了朝会不走在这干什么,见他神色紧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落清和另一个姑娘。 那姑娘还穿着宫中的衣服,眉毛间跟落清有三分相似。 看她们举止亲密,再细细想起来,段芷兰想起来,这姑娘好像小清儿的妹妹。 段芷兰看她们似是闹了矛盾,就上前为她们解围。 落清没有注意到段芷兰怎么来的,脸上的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拾,便要施礼。 段芷兰扶住她:“不必这些虚礼了,我的马车在那边,快去吧,我替你们守着。” 落清点点头,道了谢,扶着还在哭的符娇染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没了旁的顾忌,符娇染的泪水更是绵延不绝。 “娇染,这是怎么了?”落清小心翼翼地问。 符娇染本想开口斥责,可又想来,这事情毕竟不怪姐姐。 符娇染哭着摇摇头。 “是姨娘吗?是不是他们对姨娘做什么了?” 符娇染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们打了我娘……” 虞笙死后,符兴昭又娶了名门闺秀做妻。 年岁渐长,苏妙芸容颜不比从前,符兴昭也就不爱去她房里了。 苏妙芸和娇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难。 符兴昭尤其恼怒娇染进宫当值这件事。 落清那日从符家离开之后,符兴昭一腔愤怒无处发泄,就怪到娇染母子头上。 苏妙芸被打了二十板子,奄奄一息。 符家人不肯给她医治,娇染的月俸买的药几日就用完了。 第二日符兴昭又因为落清被笞七十,亦是把这些算到了苏妙芸头上。 符家人就更加冷落她们母女了。 走投无路之下,娇染心里就怨恨起了姐姐。 怨恨姐姐为什么那么冷漠无情,那日都不肯看她一眼。 怨恨姐姐造成了这一切,为什么能拍拍手事不关己。 怨恨过后,符娇染又觉得不该怨恨姐姐。 姐姐也是无可奈何,姐姐也没别的选。 可是……若不怨姐姐,她该怨谁呢? 怨父亲,这么对她们母女吗?可是父亲也奄奄一息…… 怨兄长,对她们淡薄吗?可是兄长有仕途要走,兄长心里还是…… 可是姐姐就没有仕途要走吗? 如此想着,娇染更不敢面对落清。 落清几次找,她几次躲。 她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情绪面对姐姐。 她不是圣贤,做不到什么也没发生,如往常般的姐妹情深。 第205章 听君命 在落清的劝慰之下,娇染哭哭啼啼地把这些事说了。 说的时候,娇染是不太情愿的。 可这些天来,无人倾诉,落清一问,她就忍不住吗。 落清听完,就低头翻出了荷包,塞到娇染手里:“这些你先拿着,给姨娘看伤。” “不不不不姐姐……”娇染想要推辞,不敢接着。 “姨娘是我长辈,你是我妹妹,这些是我应该的。”落清将娇染的手合上,“太医院我认识几位太医,我替你去请她们。” 娇染摇摇头:“姐姐,我都这样跟你说话了,你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姐妹啊。”落清抱了抱她,“莫哭了,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不要这样一个人躲着。” 符娇染突然觉得自己太恶心了。 姐姐救了她这么多次,帮了她这么多次,她竟然还要怨姐姐。 若换成她是姐姐,她万万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符娇染退后了些,给落清磕了个头:“多谢姐姐。” 落清拦住她:“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姐妹二人和好如初,落清不便,段芷兰就替落清将她送回了符家。 有了落清的帮助,苏妙芸的伤也渐渐好了。 不觉十二日已过去。 落清这日刚到刑部,就有侍卫来报,说是宫中来人了。 落清放下卷宗,心中一动——莫非是陛下醒了? 来不及多想,落清让人将宫中人请了进来。 来的不是旁人,是来福公公。 几日不见,来福公公瘦了些。 柳承民昏迷之后,来福知道了,自己也不顾了,又回了宫,日夜时候在他身边。 “公公。”落清往外迎着,脸上带着笑。 “大人不必多礼,杂家是来传皇上口谕的。” 落清跪下听旨。 “陛下有旨,宣刑部尚书虞落清进宫面圣。” “臣领旨。” 起身后,落清低声问来福:“公公,可是因为陛下醒了?” 来福笑而未答:“大人您随杂家进宫就是了。” 甘露殿。 今日的甘露殿不比以往,居然多了点人气。 看四周,依旧是金碧辉煌。 看宫娥,依旧是谨言慎行。 是哪里多出来的人气呢? 落清正琢磨呢,被人引到龙床前。 层层的帐子被宫女掀开,那人的身形逐渐清晰起来。 多日不见,身形更加单薄了。 落清跪下行礼:“臣虞落清,叩见陛下。” “咳咳咳咳……”柳承民被宫人扶着,坐了起来,靠在床上,“虞爱卿……起来吧,来人,赐坐。” “谢陛下。” 听声音,柳承民还是十分虚弱,果然是刚刚醒来。 “陛下刚醒,不宜操劳过多,还是以龙体为重才是。”落清道。 柳承民瞥了落清一眼:“说的好像虞爱卿没有操劳似的。” “臣……” “皇后都跟我说了,爱卿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柳承民每说一句,都要喘几口气,落清害怕他背过去了。 “为朝廷做事,是臣分内之事,臣不敢居功。” 柳承民摆摆手:“你就别推辞了……朕,有一件事,想要你替朕去做。” 落清有几分愕然:“陛下请说,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宸王这一乱,让朕这心里不踏实。”柳承民指了指胸口,“连朕这脚底下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朕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有更多的贪官污吏,乱臣贼子。” 柳承民咳嗽了几声,旁边的宫女递上来帕子 他没接。 喘了好大一口气,柳承民道:“虞爱卿,你近前来。” 落清趋步上前面:“臣在,陛下请说。” “再近些。” 落清又走了两步。 “再近些。” 直到落清走到柳承民的床前,柳承民突然拽住了落清的手:“朕昏迷的时候,梦里一直都是宸王的脸。” 落清被他这一举动吓到了,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任由他握着。 “不止宸王,还有父皇,还有……大皇兄 还有阿娘,还有好多好多人……”柳承民似乎又陷入了那种无措。 “陛下,陛下,陛下……”落清轻声唤他。 她记得柳承民以前不这个样子呀,难不成昏迷的脑袋都坏了? 当然这些话,落清是不敢说的。 柳承民回过神来:“宸王在梦里,他两个眼睛都是黑的,脸上有两行血泪。” 说这话的时候,柳承民平静地出奇。 不是害怕,惊恐,亦或厌恶,而只是单纯地叙述。 这让落清觉得柳承民并没有糊涂。 “陛下,宸王已经死了。”落清低声道。 “嗯。”柳承民点点头,“你知道,他在梦里,跟朕说什么吗?他说,要毁了朕的江山,要让这大晋全是贪官污吏,蛀虫老鼠!” 柳承民说着,手上的劲都变大了。 落清被他攥地生疼,脸上没有半分变化。 “朕还梦见母亲,对朕说,她很伤心,因为朕没做到,朕答应她的。 “父皇跟朕说,他后悔将大晋的江山交到朕手上了……” “陛下……”落清于心不忍。 “虞爱卿,朕不能如柳从白的愿,朕不能让这些变成真的。 “朕要除掉所有的蛀虫老鼠!虞爱卿,你去替朕,看一看吧。” 由于被他拽着手,落清此时弓着腰,腰已经开始酸了,她心里有了一个揣测,但是不敢说出来。 于是说道:“陛下,臣愚钝。” “这些蛀虫,之所以猖狂,是因为觉得天高皇帝远,没有人能管得住他们。”柳承民深吸了口气,“朕要你,替朕去巡查百州,查尽天下贪官污吏,将大晋的蛀虫,朕的心头之患,通通除去!” 落清眼里闪过片刻的惊讶,手上已经感受不到疼了。 取而代之的,是兴奋:“臣领旨,定不辱命!” 见落清答应的如此痛快,柳承民终于松开了落清的手:“朕还以为,要……要费些口舌呢。” “陛下能将此重任托付给臣,臣喜不自胜,遑论推辞?”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朕想让你,待女王回南诏之后,你就即刻动身,且要人越少越好,你……意下如何?” “臣但听君命!” “对了,你方才说,宸王死了,宸王怎么死的?”许是因为心头的事情放下了,柳承民精神好了点。 “他……”落清斟酌半天,竟想不到合适的词语。 第206章 沐君恩 “落清,不必怕朕伤怀。”柳承民叹息一声,“若不是他,长安也不会遭此一难,还有什么亲情可言呢?” “回陛下,他是……爆体而亡。”落清垂眼,“他给自己下了蛊毒,这种蛊毒只会依附在身体康健的人身上……这也是陛下昏迷多日的原因。未探查清楚,让犯人死了, 臣身为刑部尚书,当有罪。” “是他诡计多端,又不是你看护不力,你无罪。”柳承民想要拉起跪着的落清。 拽了几次,都没拽起来,无奈叹气:“落清,朕身子还未好,还要朕扶你么?” 落清这才诚惶诚恐地起来。 柳承民摇头叹气:“你呀,就是太倔了。” 落清又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一开始大臣们如何乱七八糟,如何打起来的。 百姓们的安抚状况。 冠军侯如何剿灭叛军余孽,救岐州城瘟疫。 黄裳和吟宣被困,红药三人前去营救,并带回来解药。 包括,被冠军侯带回的“参军”柳承诺。 以及宸王叛乱一案的审讯情况。 柳承民蹙眉,按了按额角:“元容只跟朕说了你行共和的主意,倒没说这么多事情,虞爱卿,你怎么看?” “臣以为当按律办,有功当赏,有罪当罚。” “有功当赏……这确实该赏,拖了这么久,宸王一案的功臣,也该赏了。 “若没有花洲书院的师生,也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拿下宸王,爱卿你看,该如何赏?” 落清推辞:“臣身为院长,若是臣说,定当偏袒书院,过于厚重。” “这些天不见,以往大胆的虞落清,怎么变得如此谨言慎行?”柳承民玩味地道。 “陛下,莫要戏弄臣了。”落清无奈。 “既然落清这么说了,那朕给书院亲题一副牌匾,并且下旨,令天下臣民,都如这些女儿般,你看如何?” 落清搓了搓手:“陛下既然说要赏,那就该赏罚得当,书院损失这么严重,大门都没了,陛下只给个名头,哎呀……” 落清故意说到一半不说了,等着柳承民接话。 “你呀……”柳承民笑着指了指落清,“这才是那个贪心的虞落清。” 落清摇摇头:“臣不敢贪心,臣只是替牺牲的老师们哀伤。” 眼见气氛要哀伤起来,柳承民也不好意思再戏弄她:“落清可是有什么主意?” 落清退后两步,跪了下去:“臣想请陛下立碑,将所有逝者的名字都刻上去。 “安抚其亲眷,保障其亲眷余生的生活。亡者……陛下也该给个名分。” “好,就按你说的办,来福——” 来福应声进来:“奴婢在。” “去让中书省和礼部拟诏,按最高规格来。”柳承民吩咐道。 来福领命下去。 “臣替亡者,谢过陛下。”落清深深叩拜下去。 “快些起来吧。”柳承民摆手。 落清起身。 “以姚朝为首的书院老师,朕觉得也应当奖赏,这样,爱卿以为,封她们孺人如何?” 落清垂首不语。 “爱卿不会以为朕小气了吧?” “陛下可还记得,陛下为太子之时,请臣辅佐您,臣跟陛下提的条件吗?” 柳承民沉吟片刻,抬眸:“这样的功劳,封孺人确实小气了些,可目前朝中也没有空缺的官职,爱卿可有何妙计?” “陛下,既然朝中有国子监,又何妨多一个书院呢?”落清浅浅一笑。 “好你个虞落清,原来在这里等着朕呢,”柳承民笑着道,“那就如你所言,将花洲书院,设为朝廷所有,一切老师,按国子监的规格,给予官职。” “门下省那里……”落清犹豫地看向柳承民。 “门下省群吃白饭的,这点事情都要反对,朕还要他们何用?” “谢陛下隆恩!” 君臣二人议定:原兵部尚书迁作他职,冠军侯桓殊戚加封兵部尚书。 红药晋正二品女侍中。 凤吟宣封六品兰翎侍卫,随落清在刑部做事 捕快邓长休晋五品带刀侍卫,亦在刑部供职。 原五品御医谢玖晋从四品内医正。 周敛晋三品副院使。 章斯年通信有功,加封渤海县公。 陶槿赏黄金一百两。 “你说黄裳不愿意要功劳?”柳承民问道。 他记得黄裳这个名字,从前是有功劳的,不过也拒绝了封赏。 “是的陛下,他想要见陛下一面。” “若他要了封赏,做了官,不是能常见到朕吗,为何会有这样的要求?” 落清斟酌道:“陛下,黄裳此人,为人古怪,但确有才能,陛下不如见他一面。” “那就明日唤他进宫来吧。” “是。陛下,还有一人没有封赏。” “可是你刑部那位阿沁?” “是。” 柳承民看着落清:“爱卿是有想说的吗?” “纪峦从宸王叛乱,刑部空了个侍郎出来,陛下。” 柳承民有些为难:“可阿沁原本只是个九品主事,若是一下晋到四品,更何况,她是个女子,朝中会不会有不满?” “陛下,臣也是女子。”落清抬头,坚定地道,“阿沁在刑部一年,多有功劳,只是一直没有晋升。” “那便依你所言。” 二人又暂议了旁的赏罚之事,大约敲定。 说了半天,柳承民口干舌燥,唤了茶进来,与落清同饮。 “此次宸王之乱平底,和南诏女王一事,该是爱卿的功劳最大才是,说了半天赏赐,朕未提及爱卿的赏赐,爱卿心中可有不满啊?” 落清刚凑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了回去,道:“为陛下和朝廷做事,是臣份内职责,臣不敢居功。” 柳承民看了落清半天,看不出半点怨恨之色,哈哈大笑:“朕能有爱卿这样的知己,乃是幸事!” 落清浅浅笑了:“臣能得遇陛下,亦是臣之大幸。” 君臣二人对饮。 说定了赏罚,落清就说起宸王叛乱所查的结果来。 从二十多年前,罗咩离开长安的时候,柳从白已经开始筹谋谋反了。 二十多年来,暗中筹兵,收谋士,党羽众多。 据徐文简招供,部分朝廷官员都在其中。 刘敬的口供也是这样。 落清搜了宸王府,暗中探查了这些官员,核实确有其事。 数量不多,可也不算少,处理起来,确实是难事。 第207章 君臣通 “爱卿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可心里早有主意了吧。”柳承民笑说。 落清莞尔:“陛下知我。不过此事非同小可,还是要问陛下的意见。” “先莫说朕的意见,你先说说怎么想的?” “办重了,会让后世说陛下您残忍。办轻了,会让这些奸佞更嚣张。 “重了不可,轻了也不可。臣以为,无论党羽多少,所任何职,全都依法清办,绝不容情!” “那就依你所言,按律清办。”柳承民顿了顿,“那这件事,亦是交给刑部全权处置。” “臣领命。” 一事说完,又说起南诏女王来。 “这南诏,还真是诡计多端。”柳承民面带不满,“朕还没责怪她们没管好自己人,倒先拿起腔调来了。” “陛下莫要动怒。”落清劝慰,“陛下刚刚苏醒,身子未好全,还是不宜动怒。” 想起昏迷这些日的憋屈,柳承民只好将怒气压下去:“实在是欺人太甚!” 落清低头看了看茶盏中都的茶。 茶色浅绿,不见茶沫,似是一块好玉。 “陛下以为,这茶喝起来如何?” 柳承民也看向这茶:“爱卿何出此言?” 柳承民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微末。 落清微微一笑:“陛下品一口就知道了。” 柳承民虽然不理解,还是依照落清所言,轻抿了一口茶。 刚才还未品出来,这茶色泽与其他茶不太一样。 口感上,与往日的茶不相上下。 可细细回味起来,却是苦中带甘,甘中带苦。 到最后,全化作甘甜。 喝惯了好茶,倒是难得一见如此不同的,柳承民不由得问:“这茶跟朕往日喝的,似乎不太一样,这是什么茶?” “此茶名为昔归。” “昔归?”柳承民看向手中的茶盏,“大晋似乎并没有此种茶。” “陛下说的不错,此茶不是大晋所产,而是南诏所产。 “此茶苦中带甘,甘中带苦,问起来有淡淡的清香。 “价格上,比起大晋上等茶,低廉不少,可喝起来,不相上下。 “陛下昏迷,宸王叛乱,朝廷需要安抚百姓和牺牲将士。 “皇后娘娘为了节约国库,就令宫中上下节衣缩食,减少用度。 “往日的贵茶,就换成了南诏产的昔归。”落清指着茶盏道。 柳承民点点头,感觉落清在说茶,又不像是在说茶。 落清这次没继续卖关子,直言道:“大晋地广物博,物产丰富,茶产甚多。 “陛下身为天下至尊,锦衣玉食,皆是最好的,因此对这一味茶,并不感到新奇。 “但是百姓不及天家富贵,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喝不上陛下喝习惯的茶。 “可这昔归,普通百姓就可以买的起。如此利民之事,陛下以为如何呢?” “爱卿的意思是,为百姓利益,与南诏通商,让朕忍耐一些?” 落清笑着摇摇头:“这只是臣想说的其一。这其二么…… “大晋山川广阔,百姓以耕织为主,只要有地,就能自给自足。 “但是南诏不然,南诏地处偏远,山川险恶,百姓无法耕织,就连游猎,也十分困难。只好畜养家畜,再加打猎捕鱼。 “加上他们气候多端,生活艰难,存活不易,因此南诏信奉强者为王。 “因此,南诏女王此来长安,必是因为大晋对她有利。 “陛下身为大晋天子,为大晋百姓着想,咩施恪身为南诏女王,自然也要为南诏子民着想。 “大晋和南诏山高水长,若无十足的利益,能够富她百姓,她怎会来此? “为人君者,当三思而后行,处处为百姓为国家谋划。” “朕明白爱卿的意思了。”柳承民点头,“爱卿之意,是她为人君,当权衡如何做对南诏有意,所以隔岸观火,也是情理之中?” “陛下圣明。” “那这么说,朕不仅不能恼怒,还要笑脸相迎,与南诏交好?” 落清起身:“大晋有陛下这样的明君,乃是万民之幸。” 柳承民后知后觉——又绕进落清的圈子里了。 不过,经落清一说,柳承民倒也不生气了:“只是朕这蛊毒,白白中了?” “非也。”落清意味深长地摇头。 “爱卿快些说吧,别卖关子了,那朕该如何是好?” 落清得逞似的笑了:“咩施恪在观望,观望的是陛下有没有中蛊毒,陛下若是中了蛊毒,大晋乱了,她好谋利。 “陛下若是没中蛊毒,大晋乱不了,她依然可以谋利。 “可陛下若是中了蛊毒,大晋还没乱,陛下猜,她知道了,该如何想?” 柳承民恍然大悟:“朕中了蛊毒,大晋未乱,井然有序,上下消息未露出半分。 “说明大晋上下一心,密不透风,兵强马壮,臣子忠心,这样的大晋,更令她们佩服。 “这样强大地国家,君主中了她们蛊毒,她必担心,大晋会不会因此发难。 “因此,她会适当让利于大晋。虞爱卿,可是这般?” 落清做一副讶异的样子,鼓掌赞叹:“陛下如谋圣再世,臣怎么没想到呢?” 柳承民嗤笑:“别吹捧朕了,要不是你,朕哪能猜出来呢? “倒是难得听你说朕的好话,这要是叫那群饭桶听了,可不是要说是真奸佞小人了么?” “臣愿做陛下之奸佞。”落清眨眨眼,眼里亮晶晶的。 陛下之奸佞,大晋之栋梁。 “既然如此,那几日后,这位佞臣和朕去迎一迎女王吧。” “臣谨遵圣命。” 经落清一说,柳承民心中那一点点的不快,也全然扫荡尽了,竟是通透无比。 “这么说来,朕倒有些迫不及待这场见面了。” “陛下莫急,女王的御驾,五日之后就到长安城。” “倒是比朕想的慢一些。” 落清:“女王也要处理咩小惠的事情,因此耽误了几天。” 柳承民突然良心发现:“柳从白和咩小惠一事,大晋也参与其中,我们并不是完全占理的。 “搅的人家王室不宁,女王在我大晋境内受刺杀,也是大晋保护不力。 “如此一来,我大晋也该给她们一个交代。” 柳从白已死,把人交出去是不太可能的了。 就算柳从白活着,也不能把他交出去。 第208章 卿欢心 “臣以为交人不妥。”落清思索片刻,道,“我们虽有不是,南诏也并非完全清白。” “爱卿可是有主意了?” “徐文简等逆党,须得由大晋律法制裁。若是交给他们南诏,徐文简说出些不该说的还是后话。 “首先就让大晋处在弱势之地,成为那个被动的了。万一让南诏拿捏到我们什么,就不好了。”落清缓缓道来。 “爱卿此言不错,可大晋作为东道主,也该尽到礼数才是。” “陛下所言甚是,礼数要有,我们可以给她们别的补偿。” 柳承民会意:“那就从朕的私库里取几件宝贝吧,差礼部办就好。” “是。” 柳承民还要再说什么,落清抢先开口:“陛下病体才好,臣不便多打搅,臣先告退了。” “哎……”柳承民没来得及拦,落清就逃也似的出去了。 落清刚出门,屏风后出来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姑娘。 因着柳承民近日卧床,孙琼昭换下了以往的红衣,穿上了珍珠白纱裳。 看惯了衣着艳丽的孙琼昭,乍一看如此素净的,柳承民还有点不太习惯。 “要是陛下旁的臣子,也这么有眼见力就好了。”孙琼昭略带遗憾地道。 “元容又调皮了。”柳承民语气中并无责备,含笑看向她。 “不过滢滢也太过有眼见力些了。”孙琼昭款步走来,“我又不是旁人,干嘛躲我呢。” 女孩款步而来,柳承民看直了眼睛。 “如此也好,莫要误了你我二人的好时光。” “哦,我知道了,可能是把臣妾当成了你旁的妃子了吧。”孙琼昭顿住脚步,不走了,“那臣妾还在这做什么,岂不是碍了陛下眼睛?” 说着,孙琼昭跺跺脚,就要走了。 “元容。”柳承民下意识要去拦她,忘了自己还下不了床。 孙琼昭故意站在那里唉声叹气:“罢了罢了……” 未听见柳承民再说什么,孙琼昭再抬头时,看柳承民却在翻身下床。 孙琼昭忙提裙子跑过去阻止他:“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柳承民计谋得逞,一把拽住了孙琼昭的手:“元容这下可不生气了吧?” 孙琼昭才知中计,又羞又恼:“陛下这是跟滢滢学的伎俩!” “这怎么叫伎俩呢。”柳承民握着孙琼昭的手往自己胸口凑,“虞爱卿能劝朕做一个好君主,朕能哄元容欢心,就是好计谋。” 青天白日,柳承民这般胆大,孙琼昭脸上一片霞色:“陛下怎的如此不正经?” “若非不正经,怎么能哄得元容开心?”柳承民自上次道歉后,说起这些话,越发得心应手,“元容方才,可是吃醋了?” 孙琼昭羞地说不出话,又不忍心挣脱开,只能看向一边不说话。 柳承民借机凑近了,在她耳边道:“朕知道,元容是吃朕的醋了。” “你——!”孙琼昭气鼓鼓地,“臣妾看,陛下的蛊毒已经好了,都不用御医来看了。” “有元容在,十分自然就好了九分。” 柳承民对落清的话深为认同,果然还是要多听一点落清的话。 孙琼昭羞地要拽开手,柳承民紧握着不放:“元容忍心,让朕孤零零地,在这里一个人吗?” 孙琼昭一怔,这才放弃挣脱。 柳承民忽然认真地说:“朕知道,是那些老东西上书,要朕纳妃,充盈后宫,让元容生气了。 ” 孙琼昭低着头:“陛下既然知道,还要取笑臣妾。” 一抬头,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滑出,吓得柳承民收了笑脸。 “臣妾知道,臣妾不该嫉妒。可臣妾不甘心,陛下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过去了吗?天子之言,如此轻率么?” “元容,朕从未有过背弃诺言的想法。”柳承民一字一句地道,“朕这一生,只爱元容一人,也只会有元容一人。那些老东西的话,都是不作数的,朕又从未应过。他们惹了元容生气,那朕马上就处置他们,元容觉得可好?” 孙琼昭摇摇头,忍住眼泪:“陛下切莫责怪大臣们,不然,他们又该骂臣妾红颜祸水了。” “谁敢这么羞辱于你?”柳承民将孙琼昭拉进怀里,轻轻抱住,“朕是大晋帝王,国家兴亡,在朕的身上,皆是朕一人之责,与女子何干?朕看,不过是他们欺软怕硬,不敢骂朕,又仗着元容脾气好,才这么嚣张的吧。元容放心,朕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第二次。” 柳承民服过药,歇息下之后,孙琼昭出了甘露殿,落清还在殿门口等她。 “外面日头正晒,滢滢这么不进去等?”孙琼昭遣退了侍女,和落清在宫中走着。 “臣不敢僭越。”落清低头看地。 孙琼昭被她逗笑了:“瞧你这样子,倒跟那个华鄢有些相似,你又不是那些臭男人们,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落清说的,其实是不敢打扰他们两个相处,所以今天才溜的这么快。 不过,落清也没过多解释。 “陛下已经苏醒,元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落清真心为她高兴。 “是啊。” 柳承民醒了,她该高兴才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 是为什么失落呢? 是了,是手中流逝的权力。 陛下醒了,这宫中就不是她一人说了算了。 朝廷的事情,她也无法再参与。 她又要扮演好一个好皇后的角色了。 落清察觉到了孙琼昭身上的忧伤。 也明白她身上的顾虑。 她虽贵为皇后,可荣辱哀乐,全托付在柳承民身上。 男人的心,是最不可托付的。 落清明白,也心疼她,可不能说。 毕竟皇家之间,太过复杂,她一个臣子,怎好插口? “滢滢,我想要的,是不是太多了?”孙琼昭望向天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娘娘之志,高于鸿鹄。”落清没有正面回答。 第209章 往日约 陛下恢复早朝,群臣有的惊,有的喜。 惊的是担心自己被处置,喜的是陛下身子已好。 恢复早朝第一日,陛下就不动声色地揪了几个官员出来,一一问责。 令他们惊讶的是,这些人居然是宸王的同党。 连礼部尚书蒋逾都在里面。 陛下没有大怒,可朝堂上人人自危。 本以为陛下能功过相抵,网开一面。 没想到一向心软的陛下,什么也没说,全发落刑部直接审问了。 朝堂之上一下子少了几个人,又多了几位官员。 除了落清之外,又多了女官——新刑部侍郎。 他们奇怪的是,在这之前,他们从未听过这位女官的名字。 不过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关心这个,因为柳承民正在发怒。 柳承民表面看起来很平淡。 但是大臣们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憋着一股火。 “按刑部所查,按大晋律法,抄查宸王府,剥夺宸王爵位,贬为庶人。 “遣散宸王府下人。宸王虽已死,但不许入祖庙。宸王同党,皆由刑部按律发落。” “臣领旨。”落清出列,行礼,递上折子,“陛下,依臣查办,所有人的罪责都在这上面了” 来福忙下了御阶,双手捧过奏折,呈到柳承民面前。 柳承民接过折子,认真读过,递给来福:“念。” 来福打开折子,按折子上的,念道:“同犯徐文简,犯谋逆之罪、强娶幼女、畏罪潜逃、越狱等罪,按律,判斩立决。 “同犯刘敬,原兵部尚书,私屯甲兵,试图越狱,杀朝廷命官,意图谋反,杀害朝廷命官,判斩立决。剑南刘氏一族,皆为同党,抄没家产。 “同犯纪峦,原刑部侍郎,为庶人柳从白出谋划策,伤朝廷命官,判斩立决。 “同犯柳承诺,为虎作伥,意图谋反,念在其非本意,从轻发落,流放岭南。 “岐州叛军,本为同党,但其后悔改,协助星驰营掩埋尸体,修复岐州城。 “功过相抵,给予银两,令其各自散去……” 及至来福念完,宣政殿内一片寂静。 “中书省,就按此拟旨,昭告天下,以儆效尤。”柳承民道。 中书省领命。 元绛一直吊着一颗心,听到没有自己名字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送完,就听柳承民道:“元绛,你可知罪?” 元绛心下一紧,面色如常出列,行礼:“陛下,臣不知臣有何罪。” “元大人,大晋律法,杀人者,斩。私放凶犯,与凶犯同罪。”落清目不斜视。 “这……”元绛明白过来,他这是被落清卖了。 落清来找他那日,本来说好,他给落清提供消息,落清就不会把他事情说出去。 因为落清手中有他的把柄,所以在那日推举人选的时候他也站了落清。 本以为落清会就此忘怀此事,没想到…… 元绛不知道的是,落清在去找他之前,就已经事先禀报过柳承民了。 落清所做的事情,都是经过柳承民允许。 元绛的罪,之前不是不治,而是未到时候。 现在,可算到时候了。 “虞大人,污蔑同僚可也是犯大晋律法的,你说本官杀人,可有何凭证?”元绛理直气壮。 “这里有徐文简的口供,尸体的埋藏地点,以及死者家眷。”落清毫不示弱,“元大人,可要穿上殿来,与你当面对质啊?” 元绛愣神的时候,柳承民挥了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押入刑部候审了。 抄没剑南刘家一事,柳承民安排了桓殊戚带兵前去。 并非是柳承民小题大做。 自先皇以来,各个世家要么被抄没,要么自愿放出权力。 到如今,只有剑南刘家,手握重兵,借地势之便利,无视陛下。 陛下早已视刘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刘敬一事,正好做借口。 这一去,定然是血雨腥风。 下了朝之后,桓殊戚就去星驰营点兵,准备动身了。 落清替柳承民去犒赏三军。 长安城外,星驰营驻地。 落清传达了柳承民的旨意,与三军同饮。 星驰营将士排列整齐,个个精神,豪情万丈。 秋风烈烈,“桓”字军旗被吹的刷刷作响。 转过头,落清端起酒杯敬桓殊戚:“愿将军此去,势如破竹,马到成功,早日凯歌!” 红色的官服被风吹起,落清屹然不动。 “谢过虞尚书,末将定不辱圣望!”桓殊戚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风扬起桓殊戚头盔上的簪缨,阳光照着银色的铠甲,耀地人眼睛睁不开。 落清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放低了声音:“下面几句话,不是陛下的意思,是本官对将军说的。” 桓殊戚受宠若惊,脸上一片平静,手扶着腰上的剑:“大人请讲。” “将军莫忘,与本官所约。” 桓殊戚呼吸滞了一瞬,一开始并没有明白落清道意思。 犒赏完三军,星驰营拔寨,即刻出发,抄没剑南刘氏。 直到行军路上,桓殊戚豁然明了。 他想起来了那个清早。 少女一脸严肃,戳着他的胸口。 “以后小心些,再让本官看见,可要拿你是问。” 桓殊戚心中震了一下。 ——滢滢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莫不是……那日已经看破他的身份? 他这演技该有多拙劣啊。 可刚才滢滢的意思是…… 桓殊戚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他努力压抑住了兴奋,不再去想这件事。 只要他凯旋而归,滢滢就会多看他一眼。 —— 冠军侯领兵前去剑南之后,转眼又过了三日。 离南诏女王御驾到长安,只有三日了。 落清一日比一日忙。 不仅要处理宸王一案的后续问题,日常的案子,还有元绛一案。 以及新法初稿的修改。 有时章斯年带着陶槿还要来“看一看”她。 要不是吟宣日日守着,落清又要废寝忘食了。 这不,刚下了朝,落清又被柳承民召过去商量事情了。 柳承民拉着落清东拉西扯许久,都没说到正题上来。 落清耐不住了:“陛下有事直接吩咐臣就好了。” 柳承民轻咳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个……朕想让你帮朕做件事。” “陛下请讲。” “朕想让你,前去迎接博陵公主。” 第210章 亲迎妹 落清本来低着头,一听说博陵公主,抬起来了头:“博陵公主为何会回长安?” 博陵公主镇守边疆,怎么会有时间回长安? “泱泱听说南诏女王即将到长安,想要会一会她。而且泱泱三年没回来了,也该回来看看了。” 话是没什么问题,落清却察觉出了不对:“陛下和公主兄妹感情甚好,为何陛下不亲自去迎接呢?” 柳承民避开了落清的目光:“朕……政务甚忙。” 闪躲的目光让落清明白了为什么——因为柳承诺。 柳承民和柳宿泱虽然感情不差,但是柳承诺和柳宿泱才是一母同胞。 更何况,他们从小相依为命,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候。 柳承诺被发配岭南,虽说是捡回了条命,可岭南偏远,环境恶劣。 以柳承诺现在的身子,与送他去死无异了。 柳承民是怕面对柳宿泱,怕她怪他。 想到此,落清开口道:“陛下可还记得,臣曾经跟陛下说过。 “当下不说的话,过了那个时候,就没有再说的机会了。 “夫妻之道如此,兄妹亲情亦是如此。臣明白陛下的顾虑。 “可还请陛下听臣多说一二。其一,公主虽为将军,可边关生活不比宫中和长安,公主这三年定是过得十分辛苦。 “其二,公主千里迢迢回长安,所见亲人,无非陛下、娘娘和太后。” “其三,公主三年不曾回长安,三年之中怎会不思念陛下这个兄长呢? “其四,公主和陛下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也是明理之人。柳承诺所受惩罚,都是他咎由自取,也是按律办的。” 柳承民默然片刻:“那朕……亲自去接泱泱?” “陛下圣明,公主一定会很高兴!”落清施礼。 —— 帝王亲自出城迎接博陵公主回长安,长安万人空巷,皆挤在街头,欲观帝王地面。 当今天子出行,特意下令,今日不用叩拜。 因为今日他是接妹妹回家,并非帝王。 长安街头摩肩接踵,人群不亚于冠军侯凯旋那一日。 这位博陵公主他们也都知道。 自先皇还在的时候,博陵公主就屡立战功。 陛下一登基,博陵公主就自请前去镇守边疆。 听得几声敲锣,远处柳承民的仪仗来了。 前面是六引开道,紧接着是十二排骑兵。 骑兵卫队后,是鼓吹乐队。 再之后,就是天子所乘御辇。 前后八十位武士簇拥,两侧有左、右卫大将军护驾。 御辇一侧,有位文官打扮的女子骑马而行。 这就是当朝刑部尚书虞落清了。 另一侧,一位身穿红色官服的男子跨马而行。 正是谏议大夫华鄢。 陛下今日出行,没带文武百官,只带了刑部尚书虞落清和谏议大夫华鄢。 御辇行至百姓面前,有人壮着胆子,踮着脚去看御辇之内。 帘幕重重之下,随着秋风拨动,隐隐能看到天子身穿龙袍,端坐里面。 天子生的浓眉龙目,不怒自威,身上却并无凶恶之气。 看着看着,吹奏声远去,大家才反应过来,天子御辇已然行远了。 一路行到长安城外十里,天子御辇才停,在此等候公主。 柳承民坐在御辇之内提心吊胆,手心的汗浸湿了龙袍。 心乱如麻,又顾忌天子威严,不好开口说话。 转头看看华鄢,华鄢板着脸,咬着嘴唇。 乍一看从容无比。 实际上,细细观察,华鄢并不比柳承民好多少。 华鄢原本就惨白的一张脸更白了。 他手里紧紧握着缰绳,不敢松开。 在心里叹口气,柳承民不再看他。 再继续看下去,要更紧张了。 转向另一边,只有落清神色从容,甚至还有点欣喜。 落清察觉到柳承民的目光,浅浅一笑:“公主即刻就到,公主这么着急,亦是十分思念陛下。” 听落清这么说,柳承民心里才好一点。 这时,听远处有马蹄声,似是人数众多。 未等柳承民让人前去探查,章明远就前来禀报:“启禀陛下,前面有位女将,叩见陛下。” 柳承民本想立刻下辇,碍于威压,稳稳坐住:“可问清楚是谁了?” 章明远:“她自称是博陵公主麾下女将,臣已验过腰牌,确实如此。” “唤她前来。” “是。” 不一会,女将被传到御驾之前。 “末将参见陛下!” “平身。”柳承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你可是公主部下?” “回陛下,末将正是。” “公主还有多久到?” “还有十里。” 柳承民让人赏了这女将,叫她前去回复公主,说是兄长在此,接她回家。 女将领命而去。 柳承民即刻传命,下御辇,步行迎接公主。 落清翻身下马,抬眼一看,见华鄢还愣愣地坐在马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落清不由得在心里笑他。 平日里那叫一个铁面无私,对谁都冷漠。 怎么今日要见到尽欢了,反倒变得如此失魂落魄? 落清走过去,喊他:“华大人,下马吧,公主要到了。” 落清连着喊了好几声,华鄢才如梦初醒,含羞带愧地翻身下马。 说笑间,马蹄声更大了,远处路上出现了马影和人影。 柳承民深吸口气,按捺心中的情绪,快步走了几步。 落清和华鄢跟随左右。 侍卫和来福等跟在他们后面。 走着走着,柳承民就跑了起来。 “吁——” 伴随着一声马的长鸣和吆喝声,落清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皇兄!” 柳宿泱勒住马,翻身下马,见柳承民跑了过来,心中百感交集,眼眶不由得发热。 柳宿泱下马,身后的部下亦跟着下马。 柳宿泱一步并做两步走,在离柳承民两三步的地方跪下叩头:“臣妹叩见皇兄。” 在柳宿泱跪下去之前,柳承民抢先一步,扶住了她:“泱泱不必多礼!” 许是因为经常扶落清练出来的,柳承民竟然扶住了柳宿泱。 柳宿泱忍不住抬头去看自己皇兄。 第211章 兄妹逢 昔时温润如玉的少年身上已经有了帝王之气,让人不敢靠近。 柳承民心中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悲喜相交,看着柳宿泱。 柳宿泱走的时候身上还戴孝,此时褪去孝服,一身红色戎装,头发高高挽起,腰间斜挎着剑。 比起三年前,边关的风吹的柳宿泱脸红了些。 原本娇嫩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了。 三载风雨,眉目间多了一分属于将军的坚毅。 “末将参见陛下。”柳宿泱身后的将士们叩拜,山呼万岁。 “诸位镇守边疆有功,快快平身。” 兄妹相见,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臣参见公主。”落清和华鄢两个人行礼。 柳宿泱被叫的一愣,看眼前行礼的姑娘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不禁疑惑起来。 落清弯眉浅笑,略带委屈道:“公主贵人多忘事,这才三年,怎么就不记得臣了?” 眼前之人眉眼弯弯,红衣烈烈,与记忆中那姑娘的身影重合。 柳宿泱恍然:“可是落清?” “三年不见,殿下英姿焕发,更比当年。”落清躬身,揖礼。 “尚书也比当年,风清月朗。”柳宿泱笑着扶起落清。 君臣三人想起来。 经此一打岔,原本横亘在兄妹之间的一道河,瞬间消失了。 “泱泱长高了。”柳承民踌躇半天,道。 “皇兄说笑了,臣妹都多大了,还会长高?” “泱泱再大,也是朕的妹妹。”柳承民握着她的手腕、“走,皇兄带你回家。” 说着,就要拉着柳宿泱往御辇上走。 柳宿泱忙挣脱开俩,弯腰行礼:“皇兄不可,臣妹不敢僭越。” “那朕跟你一同骑马。” “陛下不可,这有违礼制。”华鄢袍子一掀,又要跪下。 落清眼疾手快,抬腿阻止了他。 柳宿泱身后闪出来一个穿春辰色麻布长衫的姑娘,笑盈盈地走过去,挽过华鄢的手:“几年不见,阿兄还是一样的死板。” “这……”华鄢怔住。 从前怯懦的小姑娘已褪去了青涩,脸上多了些肉。 那双杏眼,依旧温柔。 “……欢儿。”哑然半晌,华鄢才叫出来。 陛下昨日才告诉他,要他同来迎接公主。 他知道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开心的。 开心过后,又开始担忧。 忧心欢儿会不会不回来。 他们一母同胞,姨娘早早去了,剩下他们两人相依为命。 他自恨懦弱,护不住欢儿,常受主母欺凌,父亲厌恶。 他暗自发誓,若有一日出人头地,要给欢儿最好的生活。 后来,欢儿先得公主赏识,他受了欢儿的庇佑。 到如今他已坐上高官,欢儿却不在身边。 他在长安荣华富贵,欢儿却在边关风餐露宿。 每每想起,痛彻心扉。 而今兄妹重逢,千万句话堵在他胸口,想说又说不出。 “华爱卿,这时候 还有违礼制吗?”柳承民打趣他。 华鄢低下头,不好意思开口。 于是两对兄妹骑马并行,打道回宫。 落清跟在他们后面。 柳宿泱开怀大笑,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十分开心。 柳承民也摒弃了帝王威仪,哈哈大笑。 一向少言寡语的华鄢,话却多起来。 “欢儿路上累不累?” “欢儿在边关过得好吗?” “欢儿在边关吃的惯不惯?” 一句接一句地问,华尽欢也着急,一句一句地回答。 说到开心时,露出两排牙齿。 落清望向远处城门,也笑了起来。 若是……天下兄妹都是这般就好了。 落清想起自己年幼时,跟符和玉关系还没有这么差。 那时的符和玉也算得上是个哥哥,会给她在符兴昭面前打掩护,也会留吃的给她。 她也会缠着符和玉叫哥哥,会蹦蹦跳跳地给他带回来吃的。 是什么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变差了呢? 是他第一次看到落清的文章的时候,还是告诉她要守好本分的时候? 是她及笄礼上他纵容别人对她恶语相向,还是她第一次和符兴昭作对? 亦或是,他们之间的裂隙,早就存在了。 可能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不能成为对好兄妹。 落清低低地笑了几声,何时变差的她已经不在乎了。 毕竟,刑部尚书不需要这样的兄长。 —— 傍晚,大明宫。 为庆祝公主回长安,陛下在宫中设宴,请文武百官前来。 落清等人自然也在席。 因为处理公务,落清、吟宣、邓长休又差点来晚了,到的时候,章斯年和陶槿已经到了。 阿沁不太喜欢热闹场合,告了假。 “吟宣,姐姐,邓护卫,你们可算来了!”章斯年迫不及待地搓搓手,“等你们好久了。” 吟宣恋恋不舍地离开落清,和邓长休去了武将那边。 看着章斯年跟着吟宣跑了的眼神,落清心里发笑。 旁边的杜星岚居然也早早来了。 不仅来了,今日还端庄衣冠,整整齐齐。 这么看上去,倒也算个美人。 陶槿悄悄问落清:“为何那位仁兄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 章斯年收回眼神,主动凑过来:“昆琦,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落清瞪了他一眼,章斯年压低声音:“我跟你说啊,这位翰林编修,跟公主……” 话还未说完,就听“公主驾到——” 文武百官起身行礼,山呼公主千岁。 柳宿泱换上了曾经穿的宫装,环佩叮当,令人侧目,她没带宫女,身后只跟着华尽欢。 “诸位都是辅佐皇兄的有功之臣,快快起身。” 柳宿泱拾阶而上,坐到了左边的位子。 邓长休早听闻过这位公主的名声,今日得见本人,便一直在看她。 柳宿泱察觉到了这目光,也面带笑意看过去:竟是位御前侍卫打扮的女官。 这女官坐在吟宣身侧,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华尽欢顺着柳宿泱的目光看去,心下了然,低声道:“公主,这位是陛下新封的五品御前带刀侍卫,名叫邓长休,原是万年县的捕快,如今在刑部供职。” 柳宿泱点点头:“想不到我大晋人才辈出,竟然有此等人物。” “公主,可要唤她前来一叙?” “贸然叫她,恐怕吓到她,待宴会之后,我和落清有约,到时候叫她和落清一起来见我。” 华尽欢称“是”,下去给落清递话了。 第212章 长公主 落清应下。 华尽欢刚要走,衣角被人拽住,侧目看去,见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年郎。 那少年穿着绿色官服,头戴乌纱帽,生的一张白面,如傅粉何郎。 “大人有何事?”尽欢不动声色将自己衣角扯出来,后退了一步。 杜星岚懊恼自己的冲动,讪讪地收回手:“抱歉,唐突了。” 华尽欢笑笑,转身回去复命。 陶槿在旁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华尽欢走上台阶,才又凑到落清面前:“滢滢,这位可是你说的那位杜编修?” 落清点点头:“然也。” “怎么,昆琦兄知道?”章斯年挑眉。 陶槿摸摸嘴角:“滢滢同我讲过,还真是……” 陶槿意味深长地看了杜星岚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真是什么啊?”章斯年接着问。 落清瞥他一眼:“你倒也不怕公主治你的罪。” 章斯年如蔫了的茄子般咽下后面的话。 没多久,陛下、皇后来了,众人行礼,高呼万岁。 太后身子不好,今日没来。 柳承民落座,宴会开始。 陛下为了博陵公主,特意让乐坊挑了好看的男子来开场。 几位少年身穿月牙色衣衫,鬓边别着一朵花。 少年们都长得端庄大方,奏乐一起,步随乐动。 衣衫翻飞,眼波流转,撩拨人心弦。 落清看得忘记饮酒了。 这一幕被孙琼昭看在眼里。 一舞毕,众人叫好,柳承民道:“泱泱,这是朕特意为你挑的,你看可好?” 柳宿泱脸颊飞红:“皇兄挑的,自然是好的。” “泱泱在边关三年,如今算来,也有二十一岁了。”柳承民沉吟,“泱泱看这几个,可有喜欢的?” 柳宿泱一愣,然后笑道:“臣妹谢过皇兄好意,不过臣妹倒怕诸位大臣们骂臣妹。” 在大晋,公主养面首,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汝阳公主府里的面首都换了好几波了,柳承民还经常给她送。 只不过,有些迂腐文人,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但是,拿到明面上说的,还是头一次。 “朕的皇妹,为大晋辛苦,养几个面首怎么了?”柳承民扫了一眼下面的大臣们,“朕不仅要送皇妹,还要封皇妹为镇国长公主。”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 因为在这之前,陛下可未与他们商量过。 但是没人敢出来反对。 镇国长公主,三年前的柳宿泱就应该得到了。 当时柳宿泱以为先皇守孝拒绝了。 而今先皇孝期已过,公主镇守边疆三载,素有威望。 没有人比她更当得起镇国长公主了。 柳宿泱起身,叩拜:“臣妹谢皇兄隆恩。” 柳承民亲自扶起她:“这样,泱泱就莫要推辞了吧。” 柳宿泱莞尔:“皇兄,臣妹……” 柳宿泱又看了看这些跳舞的少年,抿了抿嘴唇。 孙琼昭笑道:“陛下的眼光与我们女子不同,这样的事情,还是要让公主自己挑才好。” 柳承民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好好好,待宴会过后,皇妹自己挑喜欢的带回去。” —— 宫宴过后,落清和邓长休去见柳宿泱。 两人相伴,走在去公主府的路上。 落清感受到了身边人紧张的情绪,调笑道:“想不到邓护卫也有这样的一天。” 邓长休愣了一会才,说:“大人,属下永远忠于大人!” 落清被她逗的咯咯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之前你在万年县的时候,我请你你还不想来,怎么不问我怎么到刑部来的。” 邓长休红着脸不说话。 “那你可怨我,没问过你的意见,就将你提到刑部?”落清侧目。 邓长休面色未改,却不知自己脚步已经乱了:“大人,属下、属下我……” 落清拍拍她的肩膀:“好啦,只要你人在本官身边就够啦。” 拍她肩膀的时候,落清还踮了脚。 不多时来到公主府,公主府前已点了灯笼。 公主三年未回来,陛下还是令人日日打扫公主府,因此博陵公主府和有人住的时候,是没区别的。 不,现在应该是镇国长公主了。 早有人在门口等着落清二人,一见二人到,就将二人请了进去。 厅堂内,柳宿泱换下了宫装,换了常服,坐等她们。 二人上前行礼:“微臣参见公主。” “二位平身。”柳宿泱扶起她们,“坐。” 落清坐下,邓长休坐在落清一边。 落清:“公主唤我,不知何事?” 柳宿泱端起旁边的茶,吹了吹:“你我故旧,就不能叙旧么?” 落清低头,思索片刻:“公主可是想问臣柳承诺的事情?” 柳宿泱放下茶盏,也不打算多绕弯子:“本宫问的话,大人可会讲?” 落清就知道柳宿泱会问这件事。 看来,柳承民并没有主动提这件事。 “臣自然实话实说。” “大人请说。” “柳承诺确实是参与谋反。”落清指着自己,“微臣已项上人头担保!” 柳宿泱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失望:“本宫并未怀疑大人有私,大人将宸王谋反的事情,再从头讲一遍吧。” 一路之上,她虽然有所耳闻,回长安之后,尽欢也跟她说过始末。 但她更想,亲耳听听,落清讲的。 落清就将南诏女王、徐文简、刘敬、柳承诺以及柳从白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柳宿泱并未悲痛,比起柳承民,要淡定多了。 “本以为皇叔忠心耿耿,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这么死了,也是便宜他了。”柳宿泱眼里闪过一丝杀气,转而安慰落清,“倒是辛苦你了。” 落清低头:“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臣不敢居功。” 柳宿泱似乎是松了口气:“皇兄未曾提及这件事,应是怕我怪他。” 落清默然。 皇家之事,不敢多言。 “柳承诺如今在哪里?”柳宿泱问。 “在刑部大牢,殿下。” “可否容我见上一面?”柳宿泱顿了顿,“若刑部不允,便罢了。” “大晋未有法律规定不许亲人探监。” 第213章 唯有卿 “好,那本宫先谢过大人了。” “公主不必言谢,并非是下官容纳私情,而是规定本如此。” “滢滢还是一如既往地正直啊。”柳宿泱忽然笑了,“邓护卫也是这么被你骗过去的?” 邓长休方才一直装听不见,毕竟知道太多皇家事并不是什么好事。 忽然被点名,邓长休耳朵都红了,但还是解释:“公主,是陛下命微臣供职刑部。” “她说你就信啊。”柳宿泱捂嘴笑,“她指不定跟皇兄磨了多久要的你呢。” 柳宿泱一笑起来,厅堂的气氛瞬间活跃了。 落清似乎看到了三年前的柳宿泱。 “公主,臣还在呢。”落清无奈提醒。 “就是要当你面说呢。”柳宿泱扬眉,神采奕奕,“邓护卫的身手不错,甘心在刑部做个护卫吗?” 话音未落,柳宿泱就将手中的茶盏扔了出去。 邓长休下意识地闪身,一个踢腿,脚尖稳稳接住了茶盏,腿一抬,茶盏被邓长休捧在了手里。 原本茶盏中的水向上洒去,邓长休身子前倾,茶水正好又落回到了茶盏中。 “啪、啪、啪” 柳宿泱拍掌叫好:“好身手!” 邓长休才明白是柳宿泱故意试探自己,躬身将茶盏捧到柳宿泱面前:“臣冒犯了。” 柳宿泱双手接过茶盏,放到一边,扶起邓长休:“邓护卫不怪本宫冒昧才好。” 在不懂武的人看来,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扶。 暗地里,二人又一番较量。 柳宿泱扶她的时候,手上用了内力。 若是寻常人等,早已经被掀飞了。 邓长休稳稳地站着,未动丝毫。 柳宿泱收回手,哈哈大笑:“邓护卫此等人物,当为国杀敌才是。” 邓长休跪地,认真地道:“微臣有愧公主厚望。臣既已供职刑部,当忠君之事,还望公主殿下三思。” 落清站起来:“公主,常言道,人不如故,衣不如新。 “公主当年也是这般劝臣,如今又在臣面前要人了。” 柳宿泱扶起邓长休,这次并未施加内力:“本宫不是爱才嘛。” 说着,柳宿泱拍拍邓长休肩膀:“本宫真的喜欢你,你在刑部好好做,尚书会好好待你的。” “臣领旨。” 落清和柳宿泱说了些闲话,有侍卫来报:“公主,翰林编修杜星岚在府外求见。” 柳宿泱神色不改:“杜星岚?他来干什么?不见。” 侍卫下去回复。 “三年不见,滢滢从司议郎做到了刑部尚书,他还只是个翰林编修,当真是个草包。”柳宿泱不屑。 落清不知如今公主对杜星岚有情还是无情,不好多说什么,笑了两声。 “滢滢在长安,可曾去过长乐坊?”柳宿泱来了兴趣,“府中的几个都看腻了,皇兄替我挑的,也没有看上眼的,毕竟家花不如野花香。” 落清一瞬间想了八百个措辞,最后老实道:“臣只去过一次。” “哦?可有长得俊美的?”柳宿泱手撑在桌子上,饶有兴趣。 落清迟疑了下。 她总不能跟公主说,小倌是冠军侯扮的吧。 那多吓人。 “有倒是有,只是臣没体验过。”落清这话说的十分困难,“公主不如亲自一观。” 旁边的邓长休已经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如坐针毡。 说话间,侍卫又来回复:“公主,翰林院编修请卑职将这个交给你。” 侍卫递上来一支簪子。 看那簪子,是只素簪,通体由玉打造而成。雕刻精细,一看就是皇家之物。 柳宿泱将簪子握在手中,看了好久。 落清和邓长休对视一眼,知道她们不能待下去了,双双起身告辞。 —— 送走落清两人,柳宿泱唤了杜星岚进来。 簪子被柳宿泱搁在了桌子上上。 杜星岚进来叩头:“微臣杜星岚参见公主殿下。” “杜编修深夜不歇息,缘何来我公主府?”柳宿泱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微臣……微臣……”杜星岚支吾半天,早已忘记措辞,“微臣想,想……殿下几年前的问题,微臣想,已经有答案了。” “哦?”柳宿泱走到他面前,看他匍匐在自己脚下,抬脚,勾起了他下巴,强迫他仰视她,“可是本公主现在不太想知道答案。” “臣……臣愿为公主驱使。”杜星岚咬着唇。 柳宿泱放下脚,满意地看着杜星岚仰视着自己。 杜星岚这张脸,和她印象中一样。 如这玉簪一般,精雕细琢,不染尘埃,超凡脱俗。 “本宫不缺为本宫赴汤蹈火的人。”柳宿泱背过身去。 杜星岚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牵住了柳宿泱的裙角:“微臣愿自荐枕席。” “是吗?”柳宿泱往前走了两步,衣角就从他手中脱落,“本宫的府上,面首多的是,你,凭什么让本宫选你?” 杜星岚此刻无比清醒:“人人皆爱公主,人人皆想侍奉公主,而臣想,常伴公主左右,为公主欢愉。 “臣自度,臣之面容,可当一看。臣发誓,臣此生,仅公主一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柳宿泱默然良久。 她看着桌子上的玉簪,再次想起来了他们的初见。 那日滢滢找她来叙话,她送滢滢出门,一白衣少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虽然狼狈,但不落魄。 虽然带怒,但知礼数。 少年人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称得上是剑眉星目。 一双桃花眼,看谁都有情。 薄唇未笑,已让人看到了它笑起来的样子。 鼻若悬胆,多一分则高,少一分则颓。 柳宿泱自小长在宫里,也见过了不少父皇的大臣,长得如此剔透的,还是第一次见。 少年人身上有一股傲气,只有年轻人才有的傲气。 因为柳宿泱身上有,落清身上也有,所以柳宿泱第一反应把他划为了自己人。 第214章 仙人赋 直到落清对他露出一个十分假的笑,柳宿泱才知道事情不简单。 那人抿着嘴,眉头微蹙,好似西子捂心,让人心生怜意。 少年本来是冲落清走过来的,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伫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落清扬长而去,少年依旧站在原地。 柳宿泱起了兴趣,遣人去问少年来意,才知他就是那个新科状元郎杜星岚。 原本柳宿泱以为是什么惊才艳艳的人物,得知是个恃才傲物看不起女子的狂物之后,就没再在意了。 当柳宿泱要忘记这个人的时候,收到了一篇《仙人赋》。 底下的人却说,送来的人说是自己叫白水中。 柳宿泱冷笑,这么假的名字,也敢报上来。 恰好当时落清也在。 落清听闻,笑说:“公主,白与百同音,水中即水央,连起来不就是公主名字最后的泱字么。” “好大的胆子,什么人物,也敢冒犯本公主。”柳宿泱生气归生气,还是看了那篇赋。 文采飞扬,堪称一绝。 柳宿泱看完之后,气也消了一半:“这篇文章,莫不是在说本宫?” “然也。” “好大的胆子,哪个王八蛋,也敢肖想本宫?”柳宿泱柳眉倒竖。 却看落清默然不语,柳宿泱问:“滢滢莫不是知道内情?” “微臣大概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了。” 柳宿泱合上文章:“滢滢且说。” “杜星岚。” 柳宿泱回忆了下,想起来了那张玲珑剔透的脸,怒气又少了点:“是他?滢滢何以见得?” “微臣见过他写的文章,便是此等文采。” 柳宿泱又问下人,送这篇文章的人去哪儿了。 下人回说,这人放下就走了,他们检查过没有问题,才敢送来给公主。 “好一个狂傲的杜星岚。”柳宿泱勾了勾嘴角,“倒有些意思。” 后来,柳宿泱请杜星岚来见,杜星岚却不肯。 柳宿泱问责,他说是不可随便相见。 柳宿泱就设了宴,下了请帖,请他而来。 宴上,他未曾多饮,待人疏离有礼,倒真有几分傲骨。 柳宿泱忍不住,问他为何作这文章。 他说是:“昔读曹子建《洛神赋》,惊为天人。但某也只以为不过是神仙之事罢了。 “那日一见,不意天壤之中,乃有公主这样的人物。 “回去之后,始知某见识短浅,遂作此赋,以敬公主。” 言辞恳切,并无阿谀奉承之意。 “这本宫倒要问了。你说天壤之中不意有本宫这样的人物,你既读诗书,难道不知前朝许负,则天皇帝,平阳昭公主么?” “臣自然知晓。只是春风得意,风头无两,想普天之下,也没几人有我这般风光。 “想起往日不堪,和旁人羞辱,才有那般话出口,实在惭愧。” 说这话时,那人都腰杆仍旧是直的,语气有歉意,却并无卑意。 ——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柳宿泱再看向地上匍匐着的人,感觉哪里又不一样了。 少年人还是少年人。 可是好像有什么变了,又有什么没变。 “你抬起头来。” 杜星岚抬头。 柳宿泱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本宫不缺面首,也不缺忠心之人。 “可若是有个外室,也未尝不可。” 本以为杜星岚会退却,他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坚定:“臣,愿为公主解忧。” 柳宿泱哈哈大笑:“当年一身傲骨的状元郎到哪儿去了?” 柳宿泱大步走向椅子,坐下,对着跪在地上的杜星岚,命令:“过来。” 杜星岚依言,膝行而来。 像一条听话的狗。 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柳宿泱。 柳宿泱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分不甘、不情、不愿。 但是失败了。 他眼神里,只有情意。 见他这副样子,柳宿泱又想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公主府厅堂的地板很硬,对于他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书生,太过折磨了些。 自始至终,杜星岚没有皱一下眉头。 柳宿泱歪歪头,玩味地勾出一抹笑,眸光逐渐深沉:“让本宫看看,你如何留住本宫。” 杜星岚身子一僵,并未明白过来。 “脱。”柳宿泱言简意赅。 一道惊雷,将杜星岚劈的里焦外嫩。 公主的意思,是要他在这脱。 在公主府的厅堂里。 虽然下人都已下去,但是这是厅堂。 是柳宿泱待客见人的地方。 白日里,她在这里和别人谈笑风生。 现在…… 在柳宿泱要不耐烦的时候,杜星岚伸手,扯开了自己的腰带。 他脱的很慢。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柳宿泱并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跟他玩。 一件、两件、三件…… 随着衣服一件又一件地被剥下来,落到地面上,面前的少年人赤裸了上身。 下半身,也只剩下了一条亵裤。 他跪在地上,仰视着柳宿泱,身形单薄。 肤白若雪,玲珑有致。 不知道为什么,柳宿泱想到了这两个词。 她的几个面首,也都是生长在边疆。 因此都是小麦色的皮肤,紧绷的肌肉,壮实无比。 眼前人比不得面首的壮实,可白皙的皮肤,让人忍不住作恶。 柳宿泱眼神逐渐暗下去。 “好了。” 在杜星岚将手伸向自己的亵裤的时候,柳宿泱阻止了他。 杜星岚听话地垂下手。 “你会侍奉人吗?”柳宿泱目光在他身上打量。 “微臣……”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并不知晓男女之事。” 柳宿泱往椅子背上一靠,命令道:“坐上来。” 这次,他没有迟疑,乖乖地坐了上去。 方才隔得远,柳宿泱还没有注意到,他的脸红的要滴血了。 柳宿泱轻笑一声,压过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他没有抗拒,反而渐入佳境。 不一会,就已经学会了主动讨好柳宿泱。 这场情意,来的十分急。 两方谁也不肯让谁,不曾停歇。 也不知道是谁主动结束了这场吻,两个人的呼吸都很急促。 尤其是杜星岚。 隔着衣服,柳宿泱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跳之快。 柳宿泱还在喘息。 杜星岚大着胆子,吻上了柳宿泱的脖颈。 柳宿泱不满自己处于下风,揪过杜星岚,在他洁白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杜星岚闷哼一声,进而贴上了柳宿泱的唇。 不同于第一次的青涩,他已经掌握了其中要领,开始试着引导柳宿泱。 第215章 面君颜 片刻后,柳宿泱低笑几声,拉开他们的距离,欣赏着杜星岚此时情迷意乱的样子。 “杜星岚,你三年前有没有想过,自己此时这副样子?” 杜星岚瞬间从情意中回过神来,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柳宿泱此时衣冠楚楚地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而他,身上衣服褪地仅剩一件亵裤。 要是柳宿泱喊人进来,他这欺辱公主的罪名,就脱不开了。 旋即,他攀上了柳宿泱的脖子,在她耳边道:“公主,臣想你。” 顿了顿,又补充:“三年来,日思夜想,没有一刻不后悔。” 柳宿泱没说话,神色也没有变化。 她直接将杜星岚扛了起来,踹开厅堂的大门,大步向自己闺房走去。 天旋地转的那一瞬,杜星岚是茫然的。 转而笑了起来。 原来,日思夜想地,不是他一个人。 一路上,杜星岚被她扛在肩膀上,赤裸着身子。 已然入秋,天气转凉,他却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哪怕是以一个十分屈辱的姿势被扛过去。 直到侍从开门,柳宿泱扛着他进了闺房。 公主府的下人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在柳宿泱准备将他扔到床上去的时候,顿了一下。 因为——她的床上有人。 床上的人被五花大绑,嘴也被堵上了。 此时瞠目欲裂,十分抗拒地看着柳宿泱。 倒也不是别人,是尽欢的亲哥哥——华鄢。 看他这副样子,肯定不是自荐枕席,一看就是被人绑过来的。 柳宿泱挑眉:“谏议大夫怎么在这?” 闻言,华鄢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表示自己誓死不从。 在柳宿泱肩膀的杜星岚也怔住了:谏议大夫怎么在这?不会是跟他来争宠的吧?难道公主有他一个不够吗? 不等杜星岚脑海里狂风暴雨想明白,已经被柳宿泱放到床上了。 一刹那,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下一秒,又十分又默契地,把目光移开了,装作不认识。 一个衣衫褪尽,面含春色,待受君恩,自荐枕席。 一个五花大绑,宁死不屈,一脸要以死明志的样子。 都是同僚,不管是哪个,以后在朝堂上见了,都不太好说话。 尤其是华鄢,脸涨的通红,羞愤欲死。 这个样子,倒不如真的杀了他。 柳宿泱也很快明白过来,这个样子,定然是有人陷害于他。 但是,她现在倒是没有太多心思追究这个。 于是给华鄢松了绑,让贴身侍卫给他送回府里去了。 不然要是他要是真有个一二三,她也不好跟尽欢交代。 顺利地解决完这个意外,转头,杜星岚跪在床上,那双桃花眼,就这么看着他。 有什么突然戳中了心里,柳宿泱的心砰砰跳起来。 “杜星岚,你知道,本宫为什么看得上你么?” 柳宿泱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依旧是衣冠楚楚,纤尘不染。 杜星岚的眼尾已经被情欲染上,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清醒的稻草。 “能被公主看上,是臣的荣幸。”一字一句,说的十分艰难。 柳宿泱爽朗地笑了几声:“你看看,叫你说几句媚主祸上的话,都如此艰难。”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下一瞬,杜星岚就被推倒。 重重帘幕落下,遮住了床上人交叠的身影。 “因为,你跟本宫,是一种人。” —— 翌日早朝。 原本到的最早的华鄢姗姗来迟。 反而原本到的最晚的杜星岚到的很早。 本来两个就没什么交集的人,突然就跟仇人一般,视线一旦有交集,就立即闪开。 事出反常必有妖。 章斯年鬼头鬼脑地瞅他们两个,被落清一把揪回来了。 章斯年都发现了,落清怎么会没发现。 杜星岚的事情她大概知道。 她不敢推测公主对他到底还有没有情意。 不过少男少女,干柴烈火,发生点什么,也不太好说。 所以她和邓长休溜地很快。 至于华鄢为什么如此心虚,她就不知道了。 两个人反应如此激烈,肯定也是跟公主有关。 她们作为臣子,还是不知道为好。 昨夜吟宣喝了很多酒,正倚在落清肩膀上打瞌睡。 章斯年手痒,想去戳吟宣的脸,被落清一巴掌拍开了。 章斯年嘿嘿地收回手,装作什么都没干的样子。 早朝上,陛下正式宣布了封博陵公主为镇国长公主的事情。 将花洲书院设为朝廷所有,一切支出,由朝廷拨款,一切老师所任职位,对应国子监。 以及,为叛乱中的人修碑文的事。 意外地,倒没有几个反对的。 散了朝,落清托邓长休带着吟宣先去刑部,自己进了宫。 陛下那日答应,次日召见黄裳。 黄裳不应,非要今日来见。 陛下只好答应,这一日见黄裳。 落清一边走,心里一边噗噗跳,她怎么觉得,总会发生个什么事情呢。 到了甘露殿,黄裳已经等在那里了。 不似往日般衣衫不整,黄裳难得穿了件整齐衣服。 对着落清,他也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 “陛下驾到——” 来福尖锐的声音,劈开落清的思绪,两人跪下接驾。 柳承民带着一股风进来。 今日他十分高兴,和妹妹相见,又顺利给妹妹加封。 花洲书院和安抚的事情也没有受到阻拦,不由得心情好起来。 柳承民走到正中的龙椅上坐下来:“二位都是有功之臣,平身赐座。” 落清站起来,黄裳却久久未站起来,跪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柳承民。 他的眼里,全是仇恨。 落清心里暗叫不好,上前连忙扯起黄裳,对柳承民道:“陛下恕罪,黄公子未见过天颜,一下子看呆了,陛下莫怪。” 一边又悄声跟黄裳道:“你快起来呀。” 柳承民笑道:“不妨不妨,黄公子是有功之臣,朕该谢他才是。” 落清担心地不是黄裳直视柳承民冒犯天颜,而是他眼神里的情绪。 黄裳一甩手,落清就被推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旁的来福大惊失色,要去扶落清。 黄裳一甩袖,站了起来,瞪着柳承民:“狗皇帝,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柳承民见落清被推倒,他语气又如此无礼,也怒从心起:“大胆!虞爱卿扶你,你不领情就算了,缘何推她!” 第216章 苦怨生 让落清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之前就一直担心,黄裳要见柳承民,一定是要搞什么鬼。 担心的事情被印证了。 落清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前辈!你冷静一点唔——” 下一秒,黄裳一振臂,落清就被一股强大的内力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在远处的地上。 这一摔很重,落清头晕眼花,好一会都没站起来。 “大胆!你要干什么!来人——”柳承民大惊失色,忙叫羽林卫护驾。 柳承民话还没说完,黄裳就已经跃上台阶,闪身到他面前了。 在黄裳手放到柳承民脖子上的一瞬,落清刚翻身坐起来,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大喊:“住手!住手!前辈有话好好说!” 黄裳笑了一下,收回了手。 回身,羽林卫已经呼啦啦进来了。 刀剑“刷啦啦”地出鞘,直指黄裳。 甘露殿被寒光占据。 这样的场景,寻常人等早就被被吓得腿软了。 黄裳微微一笑,笑得十分诡异:“放心吧,我不杀他。你让他们下去,我有话问你。” 柳承民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看了眼羽林卫们:“你们下去。” 首领犹豫了下,带着他们下去了。 柳承民站起身来,蹙眉:“你有什么话,要跟朕说?” 两个人对视,气氛剑拔弩张。 “我就是想问问你,夜里睡的安稳吗?”黄裳勾起一抹苦笑。 虽然是笑,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柳承民皱眉不语。 落清还在努力地爬起来。 黄裳盯着他:“你跟你妹妹相聚,可开心?” 柳承民迟疑了一下,颔首。 落清终于站到一半,听到这话,愣在原地,不知道还要不要过去。 “但是你知道吗?我早就没有妹妹了。我妹妹早就死了,十年前就死了。”黄裳轻飘飘地转身,走下台阶。 柳承民愣在原地。 “死在你们柳家人的刀下。”黄裳补充道。 “你要是有冤情,为何不去官府——” 柳承民的话被黄裳无情地打断:“报官?你以为我没报过吗?你们官官相护,天底下的乌鸦一般黑,哪一回不是被打出来?!” 柳承民哑然。 落清也被钉在原地似的,不知所措。 黄裳走下台阶,看着上面的柳承民,冷笑起来:“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你当然不知道,路有冻死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呢,自小没了爹娘,靠吃百家饭长大,后来呢,有路过的游侠,见我骨子好,收我做了徒弟。 “也许不是见我资质好,也许只是可怜我,总之,她是个好人。 “我就跟着这个游侠习武、生活——我应该是叫她师父吧。 “后来,我师父死了。死在你们柳家走狗刀下。 “官府来强征兵,连七八十的老伯都不放过,师父为了保护老伯逃跑,被官兵杀了。 “她死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年龄。 “也许是三十岁,也许是四十岁,也许是五十岁,也许更大。 “那一年,我才十五岁。我什么也不能做,我什么也做不了。 “师父临死前,叫我不要报仇,叫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好好生活。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二十五年了。师父很善良,养了很多和我一样的孩子。 “在那次征兵中,他们有的跑了,有的被杀了,只剩下我,和一个一岁的妹妹阿绚。 “这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谨遵师父的话,没有报仇,好好养妹妹。 “我给人做各种活计,有时候帮人种田有时候帮人盖房子。 “有时候,也接一些别的活计,就这样,我和阿绚相依为命,我把阿绚养大了。 “与其说,是我把阿绚养大的,更不如说,是阿绚支撑着我,让我活下来了。 “我这个人,生来天煞孤星的命,克死了爹娘,本就一条烂命。 “师父给我第二次活的机会,阿绚给了我第三次活的机会。 “是阿绚,让我知道了活着的意义。 “阿绚很快长成了大姑娘,爱笑,爱跳,爱闹,爱缠着我,叫阿兄。 “阿绚读书没有天赋,也不会习武,阿绚不想嫁人。 “这正好,我也不放心阿绚嫁人,因为那些男人 都坏的很,我怕他们欺负阿绚。 “我可以养活阿绚,我们两个这么过下去,就很好。 “可是,是你们柳家人,亲手毁了我们的生活。 “景泰四年十月二十七日,也许你不记得这一天了,可是我永远记得,那是一个雨天。 “那天雨下得很大。阿绚上街去卖绣品,就一直没回来。 “我想跟着阿绚,阿绚不让我跟,她说,阿兄,我可以自己来。 “可是那天,我没由来地心慌。见外面下起了雨,我就打着伞,去到了阿绚平日里卖绣品的地方。” 说到这里,黄裳有些哽咽。 “我看到了阿绚。只是,不再是会笑会闹的阿绚。而是倒在血泊里的阿绚。 “她眼睛还是睁着的,似乎在问我,阿兄,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我,阿兄,阿兄……” 黄裳似乎失去了身上所有力气般,跌坐在地上,捂脸痛苦。 落清如梦初醒般,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 落清又不知道说什么,无奈,递了个帕子过去。 黄裳没接。 “雨打湿了她的衣服和身子,她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可是,可是,阿绚明明早上还跟我说,她今晚想吃鱼,她还说,以后等我老了,她来照顾阿兄…… “她……就这么留在了二十一岁。她才二十一岁啊……她明明还有很多好日子可以过,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带她去…… “后来,有可怜我都街坊跟我说,让我赶紧走吧,因为,阿绚是被逸王杀的。 “逸王来青州征田,阿绚挡了他们的道,就被他们……” 第217章 姐弟情 黄裳忽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柳承民。 每走一步,就问一句:“我想问问陛下你,你知道柳承诺做的事情吗? “不止阿绚,他还杀了很多别的无辜的人,可就因为他和先皇是父子,他就可以轻轻揭过吗? “他所得到的惩罚,也只是贬为庶人吗?那些死去的人呢? “我们这些低贱百姓,就该命如尘土,任人宰割吗? “你和你的妹妹团聚,那我的妹妹呢?天下人的妹妹呢?”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每一句,都问到了柳承民的心上。 直到他走上御阶,与柳承民平视。 柳承民被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以看得出,他眼尾红了。 “虞落清!” 落清立刻行礼:“臣在!” “彻查柳承诺当年做的事情,不必顾忌他的身份,一切按律办!” “是!”落清接旨。 宸王叛乱中,给柳承诺的刑罚只是流放岭南,只是因为他没有直接参与此事。 落清所审的,也仅仅是宸王谋反一案,并没有涉及当年的事情。 毕竟当年他被贬为庶人的时候,大家都以为结束了。 这次,换黄裳怔住了。 柳承民握住黄裳的手,诚恳地道:“朕替他向你道歉,也替柳家向所有无辜死去的人道歉。 “当年朕只是太子,做不了这些主,父皇之命,朕并不能反驳。 “但是朕今既为天子,就得主持公道,落清是清官,她的判决,你应当信得过的。” “这并非是朕给你的,而是你本来应当有的。 “你的问题朕一一回答你。他虽为皇子,杀了人也要偿命的。 “不止你的妹妹,所有因他而无辜死去的人,朕都会安排人安抚、补偿。 “朕和泱泱团聚,也要让天下人和他们的妹妹团聚,黄裳,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黄裳没说话,一滴泪“啪”地砸到了手背上。 他做好了死的准备,今日来见柳承民,就是为了妹妹,为了师父,要回她们的公道。 柳承民却不仅没责罚他,还答应他,要重审这个案子。 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几十年来,他一直恨着柳家。 为什么这些上位者,可以高高在上,为什么,他们可以不为自己杀死的人而翻来覆去? 可柳承民,跟他恨的,好像不太一样。 几十年心神不宁,今日心事得偿,黄裳一闭眼,晕了过去。 柳承民就这么看着他“咚”地倒在地上,吓了一跳,大喊:“太医!传太医——” —— “陛下,他只是长久忧思成疾,急火攻心,又无处发泄,才晕了过去。 “这一时嘛,是没什么大碍,只是长久忧虑,再这么下去,恐怕要生心病。” 周敛把完脉,起身回复。 柳承民点点头:“朕知道了,你给他开药吧。” “是。” 周敛瞥了一眼落清。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每次这种情况,不是落清晕,就是落清也在场。 落清也无奈,这黄裳要是真有个一二三,她可怎么跟吟宣交代啊。 说起黄裳,倒是真让人唏嘘,平日看他没个正形,没想到…… 柳承民看向落清,在落清跪下之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朕知道,你之前对这件事完全不清楚,你没有过错。” “谢陛下体谅。” 两人说着话,黄裳醒了过来。 “前辈,你醒啦?”落清迎上前去,“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黄裳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还在宫里,再看身下躺的塌——这不是龙床是什么? 迎上黄裳震惊的目光,落清点点头:“是的前辈,这是甘露殿。” 她想告诉黄裳的是,不必震惊躺在龙床上,因为她也躺了好几次了。 不止她,华鄢、杜星岚都躺过。 柳承民:“黄裳,你妹妹的案子,交给落清处理,方才的冒犯,朕也不计较。 “在宸王和南诏勾结一事中,你对大晋有功,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你尽管说来,不管是官爵还是钱财,朕都能给你。” 黄裳垂眸,勾起一丝释然般的笑:“官爵钱财于我来说,都如浮云。 “若是真的想要什么,就请陛下,继续做一个好皇上吧。” 出了宫,落清让人将黄裳送到自己家,自己去了刑部。 落清骑着马,还没到刑部大门,远远地就瞧见了门前的仪仗,就知道是公主来了。 邓长休迎上来,低声告诉她,吟宣和阿沁陪着公主去探望了柳承诺。 “走,去看看。” 柳宿泱刚好从刑部大牢出来,一行人对柳宿泱行礼。 “大人不必多礼,本宫多有叨扰,先行回府去了。” 柳宿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吟宣这才小跑过来,低声跟落清说了经过。 柳宿泱见到柳承诺之后,就让她们下去了,说是要自己跟他说几句话。 但是柳宿泱出来之后,脸色不太好。 “大人,不好了!柳承诺撞墙了!”金三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禀报。 落清二话不说,拔腿就往柳承诺的牢房跑过去。 好在金三王虎发现的及时,已经将他救了下来,并未有大碍。 柳承诺已然苏醒,只是额头上还有血迹,看起来十分渗人。 “柳承诺,你以为死了,就可以解脱了吗?你以为死了,就可以什么都不承担了吗?”落清气不打一处来。 柳承诺被人带到审讯室,像条死鱼一样地躺在地上,只有喘气的时候才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落清站在牢门前,冷冷地盯着他:“我不管公主跟你说了什么,都不是你寻死的理由! “公主来看你,正是因为她心里还有这份一母同胞的姐弟亲情。 “你要是不想让公主失望,就该好好待在这里悔过,为你之前犯下的罪行反思、负责!” “姐弟亲情?”柳承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 房间里回荡着他渗人的笑声。 “她要是有姐弟亲情,为什么不救我出去?为什么?她都镇国长公主了,堂堂镇国长公主,多么威风,多么好听!连我一个弟弟都救不出去吗?” 第218章 撼天地 落清:“公主封镇国长公主,是她应得的。你只知道她封镇国长公主,你知道她三年在边关经历的风霜和辛苦吗? “你知道她阻挡了多少叛军,杀了多少敌人,又亲手埋葬了多少同胞吗? “你知道她受了多少伤,又几次差点丧命吗?这些,你当然都不知道。 “可是你呢柳承诺,你从前谋逆不说,跟逆党为伍不说。 “你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怎么担当地起你所受的万民供养? “你只指责公主不救你,你忘了,公主她先是一国将军,才是你姐姐! “公主对的起万民、对得起百姓,她看你是因为姐弟亲情,她不救你,是因为她不想害你,也不能违背大晋律法! “公主从前就劝过你,你不是从未听过么?要不是你在长安附近招买兵马,又怎么会被柳从白捉住,这个时候,你倒怪起公主来了? “你怎么就从不想一想,你自己犯下的这些错误!” “我有什么错?老子能有什么错?老子草了!老子……” 比起之前死鱼般,柳承诺开始破口大骂,满嘴污言秽语。 落清也不着急,坐在那里看着他骂。 “老子造反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柳宿泱?踏马的柳宿泱怎么对老子的? “老子把她当姐姐,她干什么了?她倒好,匍匐在柳承民脚下,跟条狗一样……” 骂完了柳宿泱,又开始骂落清。 “你个狗 草的虞落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审问老子了? “要不是老子造反失败了,你现在也是跪在老子脚下的一条狗! “他柳承民真是倒反天罡颠倒阴阳,为了权力,竟然敢用你个婊,子!千人骑,万人骂的东西! “你个没根的东西,跟爷爷我耍起威风来了,爷爷告诉你吧! “你就是在爷爷身下叫爷爷,给爷爷提鞋,你也是不配!” 落清打了个哈欠,静静地看着他骂。 “狗娘生的柳承民,他不过是个贱妇生的,他能做上皇帝,不过是爷爷让他的! “早晚他坟都被人抛了,他生的儿子没一个是他的! “这么对老子,下辈子叫他转生成个蛆,爷爷啐他一口,都是对他的奖赏! “老子在下面等着他,第一个把他摁油锅里,叫他比油都贱!” 柳承诺似乎是来了底气,把柳从白、章斯年、柳从厚、徐文简等人,整个朝廷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骂了一遍。 骂的他唾沫横飞,气喘吁吁,脸都涨红了。 “骂完了?”落清手撑在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我们来说说案子的事情吧。” “槽里吃食,圈里痒痒的畜生……” 看到落清,柳承诺又开始唾骂。 一句比一句脏,旁边记录的主簿都不忍听。 “额——”柳承诺两眼一翻,骂的撅了过去。 “叫太医来,给他掐过来。” 金三还没出门,柳承诺又醒了过来,继续骂。 金三摇摇头,出门去唤太医了。 中间柳承诺骂的晕了三回,自己醒了三回。 谢玖一到,他刚好晕过去了。 路上,谢玖就听见了这些脏话。 “你这刑部是招了什么妖精进来吗?”谢玖眉头皱成一团。 落清起身,去抚平她眉间的疙瘩:“妖精倒也算的,不过比妖精还难缠。” 见又多了个人,柳承诺骂的更起劲了。 他不认识谢玖,但是不妨碍他骂的很难听。 很快,他又骂的撅过去了。 谢玖忍了又忍,上前给他扎针。 第四次醒过来之后,柳承诺终于没有力气骂了,倒在地上只剩喘气。 谢玖和落清对视一眼,出去了。 落清:“既然你骂完了,也累了,接下来都该说了。既然你自诩皇家,自诩身份尊贵。 “那么对于你自己做过的事情,杀过的人,你应该也不屑于隐瞒吧?” 柳承诺说一句喘半天:“那是……自然。” “景泰四年,你可还记得你做了什么?” “老子……去……去了青州,找我外祖,关、关你屁事……” “除了找你外祖,你还做了什么?” “老子不过是他……他……妈的拿了几个贱民的土地,都多少……多少年了,还来问老子?” “除此之外呢,你有没有杀过人?” “那些贱民的血……血,沾在……老子,老子,手上都脏……老子会碰他们?” “你既然不记得了,那本官就给你提个醒。景泰四年十月二十七日,你可还记得?” “我呸!什么四月多少多少的,一天到晚……那么……那么多人来巴结……老子,老子那么多事要做,怎么……怎么可能记得一天干了什么?” “你不记得,那没关系,我来提醒你,那年,你大概只有十三四岁。 “景泰四年十月二十七日,是个雨天。那日,你在街上纵马驰骋,有个姑娘挡了你的路,你可记得?” 柳承诺咯咯笑起来:“一年到头,挡老子的路的人多了去了,老子……” 笑到一半,柳承诺忽然顿住,嘴角绽开笑:“你说的是,那天那个自不量力的贱民?” 落清给了王虎一个眼神,王虎上去就是一个巴掌。 柳承诺的脸被打歪了,接着,他又咯咯笑起来:“你跟她一样,她那天也是这样的不自量力咯咯咯……” 落清声音比寒冰还冷:“这一巴掌,是虞落清打的,不是刑部尚书打的,为的是你对人命的践踏。” “老子不过是撞翻了一个老婆子的果摊,她就吵着要老子给老不死的赔钱。 “你知道她想什么吗?就像你一样,自以为蝼蚁可以撼动天地咯咯咯…… “老子一生气,就拔剑给她杀了,被她维护的老婆子,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看她死前不可置信的眼神,还真是好笑咯咯咯…… “可怜的蝼蚁,永远都是这么多脆弱,卑微,狂妄咯咯咯……” 落清挽起袖子,走上前,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两个巴掌:“狂妄自大的是你,脆弱卑微的也是你。 “你说的没错,蝼蚁是不能撼动天地,可是蝼蚁们团结起来,足以让山河倾,日月颓。 “你会为你的狂妄自大付出代价的。” 金三和王虎第一次见落清动这么大的怒气。 第219章 两国君 说罢,落清转身而去。 “长休,你带人替我去青州一趟,寻找当年目睹此事的人证。”出了审讯室,落清就唤来了邓长休,“你看看想带着谁一起,尽管提。” “大人,属下能带凤大人一起吗?” “可以,你去通知吟宣,今日你们就启程去青州带人证回来,越快越好。” 邓长休即刻和吟宣收拾一下,出发去了青州,查访此案的人证。 于此,家中又剩下了落清一人。 回到家时,家中的灯却亮着。 落清怀疑是自己看公文看得眼花了,再眨眨眼,却还是亮着。 “哟,虞尚书怎么到家了却不进门啊。”黄裳懒洋洋地倚在门框边,招呼落清。 “来了。”落清牵着马进了门。 由于担心黄裳会做出点什么来,落清就安排人把他送回了自己家里。 “小宣怎么没回来?”黄裳扒着门框探头探脑,试图从落清身后看出点什么来。 落清将马匹牵到后院拴好,换上草料:“小宣和邓护卫去青州了。” 黄裳怔了下,又恢复笑脸:“你放心她去吗?” “九思是九天翱翔的鹰,没什么担心不担心的,她的能力,我放心,这长安城,困不住她。”落清活动下手腕,往屋里走,“前辈做了什么吃的?” “啧,也不叫师叔,一口一个前辈,要么就是黄公子,还想吃我做的饭啊?”黄裳伸手拦落清。 落清灵活地闪身绕过去:“这不都做好了嘛,前辈还能丢掉不成?” 黄裳顺手把门关了:“你和小宣每天都这么晚回来?这怎么成?” 落清袍子一撩就坐下:“吃朝廷的俸禄,受百姓的供养,就得办事啊。” 黄裳走过来,坐到饭桌前:“你不问我就坐下了,你那些规矩呢?” “跟您还用得着规矩啊。”落清挑眉。 “行,吃饭。”黄裳拿起筷子,“这个小宣爱吃……” 顿了顿,黄裳才想起来,今天吟宣不在。 落清顺手夹过那口菜:“九思不在,我替她吃了,师叔,要不您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反正你也一个人。”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跟你们两个小姑娘一起住呢?” “那还有两间空屋,正好您睡一间呗。”落清咽下一口饭,“正好我和吟宣缺个给我们做饭的人,我们平日下值晚,我又不会煮饭,又不忍心再让吟宣辛苦,您也舍不得您徒儿吧……” “行吧,那我大发慈悲,答应你,不过,我这鹤中楼的掌勺厨子……” “您放心,肯定少不了您的月俸。” “得了吧,你那点月俸,没把你俩饿死就不错了。” —— 三日后,南诏女王到达长安。 陛下亲迎,文武百官相随。 长安城万人空巷,到处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长安城外,柳承民带领文武百官等候。 柳宿泱站在柳承民身后。 南诏女王的队伍渐行渐近。 比起大晋皇帝,南诏女王的仪仗要简略很多。 南诏女王没有坐御辇,而是走在正中间,在两边侍卫和百官的拥护下,骑在高头大马上。 听得一声南诏语,不知说了什么。 陶槿凑到柳承民耳边:“她们这是在说女王下马了。” 文武百官,行半礼相迎。 柳承民用南诏话道:“大晋皇帝,带文武百官,欢迎女王来访我大晋。” 咩施恪听到承民讲南诏话,很是惊奇,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大晋皇帝,我是南诏女王咩施恪,我代表南诏谢谢你的礼遇。” 陶槿将咩施恪的话翻译给柳承民听,对咩施恪道:“女王殿下,我们陛下听说您来大晋,特意学了几句南诏话,但是陛下事务繁忙,只学了几句。” 柳承民微微一笑:“女王殿下一路风霜,多有辛苦,大晋子民已深深感受到女王对两国交好的苦心。 “朕已在宫内设宴,庆祝女王殿下的到来,请。” 两国君主骑马并行,百姓夹道欢迎,山呼万岁。 柳承民:“女王看看,我大晋的子民,与你南诏,有何不同?” 皮析宗将这话翻译给咩施恪。 咩施恪看接到两边欢欢喜喜的百姓,道:“大晋与南诏的百姓,都是如此欢喜富足。 “只不过,我南诏女子比大晋的女子更壮一些。” 柳承民哈哈大笑:“大晋和南诏风俗不同,南诏尊女,自然南诏女子更强壮。 “朕倒有一问,还请女王解答。” “请问。” “朕想知道,在南诏,可真的是男子主内,洗衣做饭,伺候女子?” “那是自然!”咩施恪十分骄傲,“我们南诏的女子,可个个都是勇士。这我就要问了,大晋可是女子洗衣做饭,伺候男子?” “这个嘛,那就让朕的皇妹来回答你吧。”柳承民看向身后的柳宿泱。 柳宿泱微微点头:“女王殿下,大晋虽然尊男,可也有千千万万的女子不甘心相夫教子,沉郁一生。 “也有女子上阵杀敌,也有女子封侯拜相,也有女子商海沉浮。” 咩施恪点点头:“姑娘是——” 柳宿泱:“我是大晋的镇国长公主,皇帝是我的兄长,我也是大晋的将军,我名叫柳宿泱,殿下可以叫我公主,也可以叫我将军,叫我宿泱,也是可以的。” “我听说过你!你就是那个十七岁破夜郎的将军么?” “能被殿下知道,是我的荣幸。”柳宿泱露出两颗牙齿。 “那公主跟我的大将军一定谈的来。”咩施恪眼睛弯了弯。 “可是乾原将军?十三岁披甲上阵,抵抗吐蕃十万大军的那个?”柳宿泱眼睛里亮了亮。 她正是听说了这位将军的事情,才下决心练兵,平定夜郎叛乱的。 说起这位将军来,柳宿泱就有些激动。 “公主听说过我的将军?”咩施恪挑眉,“现下将军就在我的队伍里,随我一起来了大晋,待会公主可以跟她见一下。” 柳宿泱:“真的吗?那我先谢过女王殿下来!” “泱泱仰慕这位将军已久。”柳承民笑说,“如今可算是见到本人了。” 第220章 喜欢你 两国君主在长安会晤,这是大晋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情。 因此宴会采取了最高规格。 除了遵循大晋的传统外,也按照南诏的习俗安排了菜和舞乐。 待咩施恪一行人回驿馆安顿好行李,进入大明宫时,夕阳欲颓。 咩施恪身后,跟着南诏的文武官。 “女王殿下。”咩施恪见一紫色官服的女子,站在大明宫门前向她行礼,“我是大晋刑部尚书,虞落清,奉陛下之命,接您进宫。” 皮析宗将女子的话转述给她。 那女子生得一双荔枝眼,虎鼻大耳,身形不高,却有能撼千军之势,不胖不瘦,有能震山河之气。笑时让人如沐春风,怒时让人心生畏惧唯命是从。 “原来是虞落清虞尚书,”咩施恪笑道,“早听说你的名字,今日一见,果然不一样。” 今上午迎接南诏仪仗的时候,落清就看到了咩施恪。 看面容,只是一个普通姑娘的长相。 普通到,放到人群里都不会注意到她。 可看气度,有她们身上都没有的——帝王之气。 “殿下谬赞,请——” 落清带着她往大明宫里面走,走到宫门口,例行检查刀剑。 落清先让陶槿用南诏话解释了。 女王点点头:“那就检查吧。” 为了南诏一行人,宫门口特意安排了女侍卫来。 皮析宗不知道念叨了一句什么,陶槿撇撇嘴。 落清制止他:“桃子,不可无礼。” 咩施恪拍拍皮析宗:“他们两个说闹呢,从前他们就看不顺眼,到现在了,还是看不顺眼。” 陶槿不情不愿地把这句话讲给落清听。 落清挑眉:“你和皮姑娘有什么故旧?” “就是她把我绑过去的。”陶槿委屈,“也是他差点砍了我。” 皮析宗听得懂他在说什么,用汉话道:“怎么?你不服气?” 陶槿畏畏缩缩地躲到落清身后:“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好啦好啦桃子,技不如人,不丢人嘛。”落清把他从身后拽出来,“实在不行,向陛下讨安慰去。” “虞大人是个敞亮人,与他们不同。”咩施恪看向落清。 落清哈哈一笑:“我和女王是朋友嘛,跟皮大人也是朋友,朋友之间,自然要敞亮点。” 说着话,侍卫从皮析宗身上搜出来了一把剑。 不一会,又搜出来了袖剑、匕首、毒针,叮叮当当,摆了一桌子。 咩施恪:“虞大人别介意,我们南诏环境恶劣,须得处处防身,她为了保护我,所以身上经常带着这些东西。” 落清摆手:“没事没事,我们理解的。我们会好好替皮大人保管东西,大人莫要担心。” 待南诏一行全部检查完东西,落清带着她们往里面走。 两侧站满了侍卫,手执长枪,威严无比。 “女王请看,这就是我们大晋的皇宫。”落清指向前面,“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千秋殿,是我们陛下宴请群臣的地方。” 咩施恪点点头:“我们南诏王宫也有宴请群臣的地方,是我母王新修的,叫火云楼,站在那上面,可以俯瞰南诏都城全景。 “每到一年节庆,我都会在那上面,与民同乐,看南诏的子民们跳舞。” 落清:“那一定是非常繁华快乐,如此国泰民安,全仰仗殿下的治理。” 咩施恪煞有介事地摇头:“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我的大臣们和我的子民们的功劳。 “是子民们选择我做王,是大臣们辅佐我做王。 “没有她们,就没我咩施恪,也没有现在的南诏。” “如此说来,殿下和南诏子民,是互相成就。殿下可听过大晋有句话,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想殿下是非常明白这句话的。” 咩施恪:“我听说过这句话,我们王室子女,会学习大晋的语言和文化。 “这个小时候我学到过,是大晋之前一个皇帝讲过的,是不是?” 落清惊讶:“女王会说汉话——桃子你不要翻白眼。” 被抓到做小动作的陶槿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我会汉话的,只是我的汉话,说的不太好,因此,没有,说过。”咩施恪用别扭的汉话道。 落清鼓掌:“殿下学的很好,殿下的汉话说的很好,是我见过汉话说的最好的异国人。” “真的吗?”咩施恪眨眨眼,“你可是第一个夸我汉话说的好的大晋人。” “殿下才见过几个大晋人,日后殿下空了,在这长安城走一走,会遇到很多人夸你汉话好的。”落清莞尔,“只是说来惭愧,殿下会汉话,我却不会南诏话。” “没关系,我教你嘛!”咩施恪笑弯了眼睛,“南诏话很好学的。”咩施恪换回了南诏话,放满了语速,“你听,我,喜,欢,你。” 落清认真地模仿她的语调:“我,喜,欢,你。” 咩施恪用汉话夸她:“你看,你说的,很好吧?” 落清歪歪头:“这是什么意思啊?” 咩施恪用汉话道:“我,喜,欢,你。” 落清脸瞬间红了,脚步顿了一下。 本来要做翻译的皮析宗和陶槿,此时跟在她俩后面,十分无聊。 俩人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跟对方说话。 半晌,皮析宗用汉话道:“你们家大人一向这么会,收买人心吗?” 陶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用南诏话反击她:“你们家女王,一向都这么狂放吗?” “我们女王狂放不狂放,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陶槿面红耳赤:“你——你——你无耻——” 皮析宗:“你——你——你没用——” 一个大晋人说南诏话,一个南诏人说汉话,俩人谁也不让谁,都听不清对方在说啥了。 前面的两个人自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 不过两个人聊的开心,没有阻止后面两人。 反正他们也不至于打起来。 “能让殿下喜欢,是我的荣幸。”落清缓过神来。 “你们大晋不常说喜欢吗?”咩施恪好奇。 落清仔细回忆了一下:“我们很少对对方直接说喜欢,只有很好很好的朋友,” 第221章 千秋殿 “那我们,也算很好很好,的朋友了吧。”咩施恪笑着,看向落清。 落清心跳漏了一拍:“自然是。” 眼见千秋殿已在眼前,落清调整了神色:“殿下请,前面就是千秋殿了。” 上台阶前,咩施恪挽住了落清的手:“那我,以后,怎么,找你?” “白日我大多数时候在刑部忙公务,我家实在太小,怕辱没殿下,殿下若是想找我说话消遣,派个人去刑部,跟我说一声,得空我就去寻殿下了。”落清顺手扶住她。 咩施恪:“听说……长安有个凤吟宣,凤姑娘,大人,可知道她?” 落清:“她是我小妹,殿下若要寻她,这几日恐怕不行。” “为何?” “她因为公务,往青州去了,恐怕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那邓长休,姑娘呢?” 落清:“她和吟宣一同去了青州。不过殿下在长安住的时间够久,她们很快就回来了。 “她们一回来,我就带她们去拜访殿下,可好?” 咩施恪点点头:“好。那……红药和,阿沁呢?” “红药姑姑在宫中,殿下要见她,要通报太后或者皇后娘娘才是。 “阿沁也在刑部,殿下找她,亦是一样。” 两人并肩上台阶,落清依旧笑着:“长安城吃的玩的可多,我平日公务忙,可能无法陪殿下。 “殿下可寻陶槿,他如今是昌远伯,在鸿胪寺供职。 “不过陶槿也刚回来不久,可叫上章斯年一起,就是我们的礼部侍郎。 “殿下在长安的一切用度和宴会,都是他安排,长安城的吃喝玩乐,他最在行。” “你的,公务,很多吗?”咩施恪不解。 落清无奈笑笑:“大晋幅员辽阔,人多,事情自然也多,我这做尚书的,自然不能吃白饭,殿下不也是吗?” 二人说笑着,进了千秋殿。 早有人在殿门口接应,引着南诏君臣落座。 落清去了左面。 千秋殿正中间,是陛下的席位,左侧是皇后,右侧是咩施恪,皇后旁边,是镇国长公主。 中间是走道,左侧坐的都是大晋文武,右侧是南诏臣子。 左侧第一个,是章修能,依次又是杨立越等人,第六个,才是落清。 落清旁边,分别坐了陶槿和段芷兰。 依着官职,两位丞丞相之后,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 礼部尚书蒋逾因为宸王的案子被削去了官职,礼部尚书空了出来,两位侍郎暂代。 兵部尚书桓殊戚讨伐剑南刘家去了。 但是宴会上,少不了陶槿和南诏诸人沟通,就把座席提到了前面。 段芷兰本不爱这些场面,可听说南诏国尊女,便也来了。 姚朝、温宥齐、阿沁、华尽欢等人俱在。 符兴昭因为之前的笞刑,伤还没好,依旧没来。 “这么久不见小清儿,怎么又瘦了?”段芷兰伸手捏了捏落清的脸。 “伯母说笑话,我们前几天在宫门口才见的呢,还没好好感谢伯母这些日对我的照顾。” 段芷兰郁闷:“每次你一开口就是照顾不照顾,这多见外。 “又不是向你讨人情,只是叫你多注意自己身体,空了去府上坐一坐。” “说来不好意思,伯母回来这么久了,我还没去府上探望伯母,实在是……” “咦,刚说你,你又来这套。”段芷兰拍拍落清,“咱们娘俩谁跟谁,别在意这些的。” 落清轻咳几声:“跟旁人打官腔习惯了。” “就是说那群老东西带的吧。”段芷兰一点不掩饰自己对那群老糊涂的厌恶。 落清瞥了眼不远处的老糊涂们:“伯母的禾苗怎么样了?” 说到禾苗,段芷兰眼睛都亮了:“我最近种的,收成比以前好了很多,过两个月长大了,这些种子可以发到百姓手里。 “并且我还总结新的技术,比以前的产量高了两倍,还省了人力呢……” 段芷兰越说,声音越小,生怕南诏的听去。 “这可是好事,伯母可立了大功了。”落清真心替段芷兰高兴。 “立什么功呀,不过是偿还百姓之恩罢了。”段芷兰摆手,断不肯受这样的夸赞,“小清儿有空到府上来的时候,我带你去看我的稻田和麦子。” 落清认真地看着段芷兰:“伯母还说我呢,伯母自己,风吹日晒,比以前黑了都。” 段芷兰下意识摸摸自己额头:“这哪叫黑啊,咱这叫光荣。 “这风吹日晒算什么,比起那些农夫在田里日日耕耘,可好多了。” 落清认真地摇摇头:“都是种田,一个是为了糊口,一个是为了大家吃饭,一样辛苦的,哪有高下呀。” “小清儿这话说的好,倒是有……”段芷兰顿住,“小清儿可接触过南诏女王了?她人怎么样?” 落清笑道:“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待人和蔼,而且殿下也会说汉话呢。” 这一点让段芷兰很惊奇:“她会说汉话?” “殿下跟我说,她们南诏王室,从小就要学很多东西,包括汉话和汉文化。” “好可怜的孩子,从小就要学这么多。” 段芷兰想起来了某些回忆,想不到另一个时空,不一群人,也要学别国的语言。 落清却在想:以后要找机会,跟陛下说,让我们大晋的皇室也要学异国的语言才是。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段芷兰眼神瞥到了旁边的陶槿:“这孩子在看啥呢,眼巴巴地,看我们好久了。” “伯母伯母,您不认识我了?”陶槿委屈地指着自己,“我是陶槿呀,小时候跟小清、璟明还有小戚一起玩的那个,就、就从小脏兮兮那个,他们叫我桃子呀?伯母记起来了吗?” 段芷兰恍然大悟:“是小桃子呀,我说你看着怎么那么眼熟,还一直看我们。 “是伯母糊涂了,没认出你来,别怪伯母啊。” 陶槿不好意思地挠头:“不怪伯母不认识我,是我回来之后没去看伯母。” 段芷兰假装皱眉:“你这话说得伯母不爱听了,你跟小清儿有一个算一个,这两年怎么这么客气,一见我就道歉呀? “这么客气的话,伯母可要不高兴了。说起来,璟明呢?怎么没有见她?” 第222章 双剑鸣 说着,段芷兰又拍拍自己头:“我忘记了我忘记了,瞧我这脑子,小兔崽子跟我说过了,璟明去了江夏。” 陶槿忍俊不禁。 落清瞥他:“你笑什么?” 陶槿道:“我笑堂堂冠军侯,在家也要被叫小兔崽子。” 落清:“他冠军侯,伯母还是永安候呢!喏,这不堂堂昌远伯,在家也要怕你爹嘛。” 陶槿告饶:“滢滢好厉害的一张嘴,干嘛又扯我。” 段芷兰道:“小桃子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怕你爹呀?” 陶槿瘪嘴:“可不是嘛,我爹晚上都不让我出门。” 正当陶槿要倾诉委屈之时,一声“陛下驾到——娘娘驾到——镇国长公主到——”打断了他们。 大晋文武起身跪拜,南诏臣子行半礼。 柳承民讲了几句场面话,宴会就开始。 比起大晋臣子眼神的躲闪,南诏臣子倒是坦荡许多。 落清跟段芷兰悄声吐槽这群没用的东西丢人。 上面咩施恪和柳承民谈笑风生,不知说到什么,上面四人都笑起来。 原本是需要陶槿在上面转述的,如今看来,倒也不需要陶槿了。 “诸位爱卿,女王提出,我们双方,各派出一位臣子,比试一下,如何?”柳承民放下酒杯,颇有兴趣地看向下面。 “臣等以为甚好。” 章修能:“但不知,比试些什么?” 咩施恪略微思索:“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说比试文章么,对双方都不公平,不如比武好了。” 柳承民点头:“朕以为甚好,那贵国派谁来比试呢?” 咩施恪往下看了一眼,随手一指,点出一名武将来:“就你了。” 望千颠受宠若惊,连忙领命。 她本是乾原将军麾下的一员小将,能得女王赏识,跟大晋比试,实在是惊喜。 柳承民微微一笑,南诏点了名无名小将,若是大晋赢了,则是胜之不武,若是输了,则是丢人。 想到此,柳承民道:“虞爱卿,你以为如何?” 落清想的却不一样,既然南诏是女子,那大晋也该叫女子出来。 此番比试,输赢倒是其次,南诏不过是想看大晋的气度和礼仪罢了。 “陛下,臣可以举荐一人。”落清起身行礼。 “谁?” “花洲书院的师长,姚朝。” 姚朝起身:“臣愿意与南诏这位将军比试一二。” 咩施恪:“好,这位师长,气度不凡,那你们两个比什么?” “南诏远道而来,是客,还请这位将军挑吧。”姚朝走到望千颠面前。 陶槿小跑过去,将姚朝的话转述给望千颠。 望千颠:“既然将军这么说,那我就不推辞了,这样,我们比剑如何?” 姚朝吓得摆手:“莫叫我将军,我只是花洲书院的一个老师罢了,称不上师长的。” 陶槿将二人商讨的结果毕恭毕敬地转述给两位国君。 “那就由二位小将所说,比剑吧。”咩施恪和柳承民二人都赞成。 柳承民叫人,呈了剑上来。 剑自然不是普通的剑,都是至好的宝剑。 姚朝和望千颠都随手挑了一把。 章斯年看热闹不怕事大:“陛下,既然有舞剑,可是还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什么?” “陛下,自然是伴乐。” 温宥齐:“陛下,微臣可为两位将军弹琴。” 听得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众人循声看去,见一姑娘,长发如瀑,衣袂飘飘。 说话时,如黄鹂啼鸣。 咩施恪:“这位是——” 柳承民:“这位是花洲书院的师长,温宥齐,也是我大晋有名的才女。” 随着温宥齐的琴声起,二人的比试也开始。 两人你来我往,势均力敌。 琴声铮然处,双剑凌厉不可挡。 琴声柔和处,双剑似缠绵的情人。 剑锋相交时,时而温婉时而寒冷。 一开始两人还顾忌对方身份和两国立场,随着琴声渐激昂,两人也打得酣畅淋漓。 她们谁也没情敌,但都意外地发现对方合自己胃口。 两人从用的一分力到用了八分。 南诏剑法和大晋的不同,望千颠的剑法是姚朝从未见过的。 望千颠的剑法变化多端而神秘,姚朝摸不清规律,只能转攻为守。 望千颠也觉得姚朝是个十分厉害的对手,不觉使出来了全部力气。 姚朝没见过几个人能跟自己打得有来有回,望千颠却已经跟姚朝打了不知道多少来回了。 南诏君臣和大晋君臣都看得目不转睛。 尤其是陶槿,他站的离他们最近,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被她们的剑气伤到。 怕什么来什么,琴声接近尾声的时候,望千颠没有收住剑刃,剑气荡出去,削掉了陶槿的衣角。 陶槿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看着地上残留的衣片,庆幸自己躲得快。 要是躲得不快,地上的就不止他的衣服了。 琴声倏地收住,二人的剑也收回了剑鞘中。 千秋殿中,一时之间,寂静一片。 有人在回忆方才潇洒身姿,有人在回味刚才凌厉的剑法。 姚朝和望千颠额头上都浮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啪、啪、啪——”咩施恪首先回过神来,掌声在大殿中回荡。 如同她们方才的剑法一样,荡气回肠。 柳承民回过神来:“两位小将的剑法都好!温师长的琴声与她们的剑法,锦上添花。” 剑术并未比试出高下,不过,高下已经不重要了。 柳宿泱朗声道:“皇兄,女王殿下,南诏和大晋有这样的人才,是你我两国的幸运啊。” 咩施恪认同地点头,看向二人的眼神里,多了分欣赏。 二人齐声道:“谢殿下(陛下)夸赞。” 赏过两人,宴会继续。 经过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宴会的气氛比刚才更活跃了。 臣子们少了束缚,由意交谈起来。 陶槿捡回碎掉的袖子,灰溜溜地回到位子上,看到落清,差点哭了出来。 落清向他招手。 他凑近。 落清忍着笑意:“你回头啊,拿着这断袖,去跟陛下讨赏去,他心情好,可好好敲一笔。” 陶槿眼含热泪:“真的可以吗?” 第223章 访长乐 “昆琦就是太年轻了点,要是我,可得好好敲上他一笔呢。”章斯年突然出现。 落清给他往外推了推:“远点儿,挤着我了,你怎么不在你自己那里?” 章斯年:“这不是……想姐姐了吗……” 落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就是觉得你那里太无聊了呗。” 章斯年旁边,分别是华鄢和杜星岚。 往日杜星岚还好,今日不知为何,严肃地很。 章斯年:“嘿嘿,瞒不过姐姐。” 落清语重心长:“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跟你说。殿下来长安,总要逛逛,看看长安的风土人情。 “但是你也知道,这活交给旁人,要么不安全,要么我不放心。 “我跟殿下推举了你们两个,你们可要谨言慎行点,桃子我放心,斯年你注意点。” “是是是,姐姐吩咐,自然注意。”章斯年嬉皮笑脸。 陶槿:“滢滢,你看我们两个男子,陪殿下一群姑娘们,是不是……不太方便啊。” 章斯年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落清点点头:“这说的也是,但是……” 姚朝、温宥齐、阿沁和她都有公务,平日就忙地很。 “那个……滢滢……就是……那个……”陶槿支支吾吾起来。 落清:“有话直说。” “不知安安姑娘……”陶槿说一个字,顿一下。 “安安倒是没什么事情,不过,这个我得先去问安安。”落清犀利的眼神看向陶槿,“你,也,注,意,点。” 陶槿连忙点头。 落清看向一旁的段芷兰,她眼神不在歌舞上,也不在宴会上,而是一边喝酒,一边想着什么。 落清挪向她:“伯母可去过长乐坊了?” “啊,长乐坊!”段芷兰猛然回神,“还没呢。小清儿怎么不跟他们说话?” “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咱们娘俩去,怎么样?” 落清瞥了一眼鬼鬼祟祟的陶槿和章斯年:“还是跟伯母说话好。” 伯母和谁关系都很好,可又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 总给落清一种,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仿佛下一秒,她就要从这个世界离开。 段芷兰笑了:“好。” 宴会举行地很顺利,南诏和大晋君臣皆欢。 尤其是咩施恪,多喝了几杯酒,脸上红彤彤的。 众人各自散去之后,段芷兰和落清两人驾马车,直接去了长乐坊。 落清喝了点酒,生出几分醉意。 也不知是段芷兰扶着她,还是她扶着段芷兰了。 坊主一见这紫色官服的姑娘,乐呵呵迎上来。 他记得这姑娘,上次来过,手笔可大方。 “二位姑娘,里面请——”坊主一边招呼,小倌们也自觉地排好队。 段芷兰抬眼看,桃红柳绿,花枝招展,眼花缭乱。 段芷兰将银子塞给坊主,遥遥一点楼上那个红衣少年:“我要他,剩下的,任这位姑娘挑。” 叮嘱落清注意安全,段芷兰就上楼而去,她怕在这里,落清放不开。 落清看来看去,觉得这个不太好,那个也不太好。 看上了喜欢的,又觉得那个也喜欢。 “这个,这个,这个,我都要。” 实在难选,落清干脆将喜欢的都点了。 坊主一看大手笔,忙叫人给他们送房间去了。 落清上次是被小六抱进来的。 这次,在四个少男的簇拥下,糊里糊涂地进了房间。 都不用落清说话,就被放到了床上,四个人有的给落清脱外裳,有的给落清脱鞋,有的放下帘幕,有的已经自觉更衣了。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落清醉醺醺地,双眼迷蒙:“你们停一下。” 四个人乖乖停下手里的动作,齐刷刷看向落清:“大人有何吩咐。” 落清往身后男人的怀里靠下,一抬手,左边的男人乖乖地把脑袋放上来了。 鞋已被脱掉,两条腿,一边一个男人按着。 每个人的面容都是一等一的,说是陌上人如玉也不为过。 落清恍惚了。 有种左拥右抱的感觉。 这的确算是左拥右抱。 落清:“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大人,奴叫小止。” “大人 ,奴叫菀菀。” “大人 ,奴叫阿泽。” “大人,奴叫有风。” 耳边此起彼伏的“大人”“大人”,叫的落清有了一种还有公文没看完的感觉。 落清轻咳一声:“别叫……别叫大人了……叫我……” 落清自己说的顿了顿,思索片刻:“你们叫我娘子好了。” “娘子。” “娘子。” “娘子。” “娘子。” 温和的声线,此起彼伏的“娘子”,让落清一个头两个大。 “你是第一次吗?”落清指着跪坐在她左腿边的男子,“阿泽,你来说。” “娘子,奴今年十九了,在这三年了……”阿泽说着,低下头,似乎是在愧疚。 落清伸手揉揉他的头:“我很喜欢你。” “你是第一次吗?”落清指向跪在自己右边的男子。 “奴今年十八,在这四年了,娘子。”菀菀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眼巴巴地看着落清。 “你呢?”落清胳膊捣捣身后的男人。 “奴……奴今年十五。”有风声音怯生生的,“奴还没伺候过人。” 落清一下子从男人怀里弹了出来。 “娘子莫不是嫌弃奴?”有风快要哭了。 “不是的,你太小了。”落清摆手,叫他下去。 年纪太小,让她会有负罪感的。 有风慢吞吞地,不太想下去。 “奴今年十九岁,在这五年。”小止笑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 不同于前几位的梨花带雨,小止笑嘻嘻的。 “嘭——” 忽然一声巨响,她们的房门被踹开了。 落清隔着帘幕,只看见隐隐约约几个身影。 “他奶奶的,给老子滚出来,我管他是谁呢——小止呢,给老子叫他滚出来——” 声音是男人的,听起来,年纪不小了。 落清微微皱眉,这声音怎么听得这么熟悉呢。 “娘子,是奴的不是,奴这就去看看,马上就好。”小止听到这个声音,脸色白了一刹。 “不必,你在这等着。”落清拦住他,起身披衣去看发生了什么。 第224章 争一人 “老子倒要看看是谁,敢跟老子作对!” 落清身上披着外裳,那男人刚好撞进来,险些扑进落清怀中。 落清站在原地,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来人:“杨大人,威风不小啊。” 杨立越脸色瞬间黑了,语气不见缓和:“虞大人也来此寻欢作乐么?” 落清拽了下身上的衣服,眼神上下打量他:“寻欢作乐么,说不上,不过聊以慰藉罢了,毕竟,长夜漫漫,一人寂寥嘛。” “你——”杨立越脸憋的通红,“你不要脸!荡妇!” 落清似有似无地笑着:“长乐坊的大门向外开着,怎么,杨大人来得,我就来不得? “我是荡妇,杨大人不就是淫男了吗?这本就是供女子欢乐的地方,该羞的是您才对。” 杨立越被气的讲不出话,身后的小厮瑟瑟发抖。 杨立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人带出来?” “慢着——慢着——”落清挡在前面,“小止已经安歇下了,丞相大人这样从我床上抢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落清知道杨立越好色,没想到他好色到这种程度。 朝廷不许官员去秦楼楚馆,杨立越竟然转而好男色,寻到这长乐坊来了。 杨立越恢复了神色,拿出了丞相威严:“你既然知道本官是丞相,还敢挡在这里?” 落清“噗嗤”笑出来:“杨大人,我无意与你在这里上演什么争一男的风流佳话。 “既然到了这长乐坊,不过都是为满足一己之欲罢了,就别摆什么威严,拿什么架子了。 “您呢,犯不着跟我耍威风,也不必跟这些可怜人们发怒气。 “长乐坊本就是供女子所用,您这一男的进来,万一冲撞了哪位贵妇人,可就不好了。 “女王殿下刚到长安,您也不想,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杨立越脸色沉了又沉,最终拂袖而去。 杨立越一走,坊主就吓得瘫倒在地上。 落清叫人扶起他来:“坊主,这不是只有姑娘才能来吗?” 坊主哆哆嗦嗦地回答:“大人呐,说是这么说 可杨大人他位高权重,我们也拦不住啊——” “你不必害怕,他奈何不了你。”落清敛眸,“下次他再来闹,赶出去就是了。你去歇着吧,他闹不出什么来的。” 门关上后,小止四个人呜呜泱泱从床上下来。 小止眼含热泪,一下来就跪下了:“大人——” 落清提醒他:“叫什么来着?” 小止顿了下:“娘子……” 落清:“起来吧起来吧,别跪着了,一会有你跪的。” 小止站起来。 落清看到有风:“你怎么还不下去?” 有风欲言又止:“娘子……” 落清将银钱塞到他手里:“你去休息吧,你太小了。” 有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落清被扶着上床。 小止一边给落清捏肩膀一边道:“娘子,您为了奴得罪杨大人,会不会……” “我不是为了你得罪他。”落清闭着眼,安心地靠在阿泽怀里,“我本就和他势同水火。我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今日不管是谁来闹,我也不能让他闹成的。” 小止:“能遇上娘子这样的人,是奴一辈子修来的福气。” 落清笑了:“你们这长乐坊,可有个叫小六的?” 小止摇摇头:“奴在这里五年,并未见过有什么小六。” 落清勾了勾唇角,笑意加深。 这冠军侯,功夫做的不全呀,好明显的破绽。 菀菀:“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落清摇摇头:“没事,随口问问。那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说,奇怪的人?” “还真有一件。”菀菀道,“娘子可知道我们这的头牌?” 落清:“倒是听说过,不过知道不多,你详细说说。” 菀菀道:“我们这头牌名叫晏小凡,长得一双桃花眼,最会勾人了。” 落清道:“我怎么听出来了一股酸意?” 阿泽不紧不慢地给落清捏肩膀:“娘子莫怪他有酸意,他和小凡有过节,没有酸意就不对了。” 落清:“怎个过节?” 阿泽笑着看了一眼菀菀,菀菀扭过头去。 落清从阿泽怀里起来,手指勾过菀菀的脸:“谁惹我们家菀菀生气了?这么难以开口,说说,娘子我替你评评理。” 菀菀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小止也不由得泛上一阵酸意:“哟,往日没见你委屈,没见你脸红。 “跟小凡打架的时候,也没见你不好意思,这个时候,倒可怜兮兮的了。” 言语间,尽是挖苦,说的菀菀有口难言。 落清轻轻拍几下小止的脸:“不要吵架,不要吵架,你们是好兄弟,有什么好争的。 “娘子我本来就头嗡嗡地,你们就莫吵了啊。” 小止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菀菀低下头:“娘子,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当年我比他来的早,他来的晚。 “他性子孤僻,常被人欺负,我就时时帮扶着他,照顾着他。 “没曾想,他却阴了我。那年选头牌,本应该是我当选。 “他却……他却在选的前一日,给我下了软筋散,叫我无法登台。 “他才……他才被选上头牌。” 小止没好气地补充:“选上之后,他就更孤僻了,不跟我们说话,独来独往。” 阿泽打圆场:“其实只是他话少罢了。” 被小止瞪了一眼后,阿泽打住。 平日里审案子就够头疼,今日本是来放纵的,落清倒没什么心思给他们在这里评个一二三。 “那倒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落清问。 阿泽柔声道:“本来他不跟我们往来罢了,就是近日更奇怪。 “经常深更半夜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屋里做什么。 “有时候,都不接客了,可不接客吧,也没见他饿死,也没见坊主生气。” 落清挑眉,来了兴趣:“神神秘秘?” 阿泽绘声绘色:“就是天一擦黑,就进了自己屋子不出来,可屋子灯又是亮的。 “有人试图去看他在做什么,可还没靠近,就被奇怪的力量震走了,娘子,你说怪不怪?” 落清煞有介事地点头:“怪,可怪了。小止,你和菀菀先下去吧,这里有阿泽陪我就够了。” 第225章 收贿赂 小止和菀菀两个人,不情不愿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剜阿泽一眼。 “你继续说。”落清坐直了身子。 “奴记得之前见过娘子。”阿泽补充,“不过奴不会乱说的。那日的确多出来了一个怪人,我们从未见过他,娘子那日选了他。” 落清回头:“你坐到我前面来。” 阿泽听话地坐到落清对面。 落清仔细地打量他。 阿泽:“娘子……娘子?” 落清思索片刻,忽然笑了:“没事。” 然后落清伸手捏了捏阿泽的 胸。 一边捏,落清一边念叨:“好像没有他手感好。” 阿泽恍然。 落清拍拍他的头:“记得不要乱说哦,睡觉吧。” 阿泽就这么看着落清背过身去睡了。 —— 次日,段芷兰还未醒,落清先行去刑部当值了。 一下马,落清就被吓了一跳——章斯年愁眉苦脸地蹲在刑部门口。 落清出声问:“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姐姐——”章斯年见了落清,又要哭又要笑的,站起来就要扑过来。 落清快速后退了两步:“什么事?赶紧说?” 尽管落清退的够快,还是让章斯年拽到了袖子:“姐姐你救我小命啊……” 落清扯了下袖子,没有拽出来,就放弃了:“有什么事进去说。” 落清来的早,阿沁和文堪怜都还没来。 就这么,落清一路被章斯年扯着袖子,扯到了侧厅。 “说。”落清笑里藏刀。 因为她真的想刀了章斯年。 章斯年这才娇娇弱弱地放开落清的袖子:“姐姐可还记得之前陛下中蛊毒,有人带消息过来,要挟我让她们家贵人出宫的事情?” 落清点头:“记得。” “她们家贵人来找我了。”章斯年又要哭了。 “停。”落清在他要开始表演之前制止他,“好好说话。” “昨天晚上,有人来过我房间,把我窗子给卸了。 “不仅如此,还扬言,我要是再不办事,下一个卸的就是我的腿。 “姐姐你知道她们多么没人性吗?现在是深秋了啊……深秋了啊! “我可是吹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冷风,我今早上起来还打哆嗦呢……”章斯年还有模有样地打了个喷嚏。 落清嫌弃地看了一眼:“堂堂丞相府,这么容易有人混进去?” 章斯年:“这我才说她们恐怖,更恐怖的是,连我都不知道她们的半点底细,真是半点痕迹也没有啊……” 落清道:“那你怎么不去县衙报案?” “这又没有真凭实据,”章斯年小声道,“我怕县令给我赶出来。” 落清捏捏额角:“我知道了,你这样,今晚先搬去我家住一晚,我亲自会会那人。” “真的吗姐姐?姐姐你就是我亲姐姐——”章斯年泫然欲泣。 落清忍无可忍:“赶紧给我去礼部当值!” 章斯年乐呵呵地滚蛋了。 章斯年刚出门,文堪怜就进来了。 文堪怜抱着一堆文书:“隔好远就听见尚书大人的声音,谁这么不长眼,惹尚书大人生气?” “喏,那不刚走那个。”落清努嘴。 文堪怜:“都不知道我们尚书大人忙的站不住脚,实在是该死。” 落清:“……你是在关心我吗?” 文堪怜:“难为尚书大人还知道我在。” 落清翻个白眼,咬牙切齿:“你再不好好说话,就给我滚出去。” 亏她还以为文堪怜变了性子,嘴巴这么毒,怎么没把他自己毒死。 文堪怜:“属下是想说,大人还有这些积案没有复核。” 落清看着挡住她视线的文书:“放着吧,我这就处理。” 文堪怜还没走。 落清从文书后面探出头来:“还有什么?” 文堪怜道:“孙玠一案,因为宸王叛乱,还一直没处理。” 落清:“……知道了,一会升堂审。” 文堪怜依旧没动。 落清露出一排牙齿:“能不能一次说完。” 文堪怜不紧不慢:“还有元绛一案。” “好,我知道了。”顿了顿,落清又道,“下次能不能好好说话?” “属下怎么敢不好好说话。” 落清想让人给他把嘴堵上。 之前看不上她,就不说话,现在好了,一开口,就是淬了毒的。 有时候,落清替他庆幸他的上司是她,要是换个人,他早就被贬了又贬了。 能不能让那个沉默寡言的文堪怜回来。 罢了罢了,遇上她,是他文堪怜的幸运。 见文堪怜还不走,落清叹了口气:“现在,升堂。” 刑部大堂。 “带人犯孙玠!” 孙玠被金三和王虎押上来。 一到刑部大堂,见两边衙役威严,孙玠吓得瘫在地上,跪不起来。 两边的侍卫扯着他跪着。 “堂下何人?”落清一拍惊堂木,孙玠又开始哆嗦起来。 孙玠结结巴巴:“罪罪犯……孙……孙孙玠……” 落清:“你可知为何唤你?” 孙玠:“罪犯……罪犯不不不知。” 落清眉毛倒竖:“你既然不知,为何自称罪犯?” “我我我……”孙玠眼神左右乱看,解释不出来。 他好歹是做过青州太守的人,不至于如此窝囊。 看他眼神乱飘,落清知他并非真正害怕,而是演给他看。 “啪!”落清一拍惊堂木,孙玠忘记哆嗦了。 “你既然到了这里,自然是有实打实的证据在本官手里,本官劝你从实招来。 “你若从实招来,可从轻发落,你若咬定不招,本官必不轻饶!”落清冷声道。 “这个……”孙玠左瞧右盼半天,“罪犯不知,大概……大概只是收了别人的几两银子……罪犯真的冤枉啊……” “住口!”落清喝止他,“还敢狡辩?文侍郎,念给他听。” 文堪怜清清嗓子,念道:“义安三年二月初三,收工部员外郎贿赂一百两。 “义安三年二月初九,收鸿胪寺少卿贿赂三百两。 “义安三年五月初五,收国子监祭酒贿赂一百五十两。 “义安三年五月二十三,收军器监少监贿赂二百两。 “义安三年五月二十七,收国子监祭酒彩纹花瓶一对。 “义安三年五月二十九,收青州太守纹银一百两……” 第226章 群芳最 略微扫一眼,卷宗上密密麻麻,全是字。 落清摆手,打断文堪怜,这要是念下去,今日都不用做旁事了。 先前落清看卷宗时,就头疼地很。 也难怪,华鄢那么激动了。 “大人,罪犯和他们,不过是朋友,朋友之间私相赠银,大人也要管么?”孙玠语气十分诚恳。 是了,这些卷宗上,都是他们单方面向孙玠赠银,并没有孙玠给他们什么好处的证据。 落清:“既然是私相赠银,那必然没有利益牵扯,那为何你擅自将工部员外郎的孙子收进国子监呢?” 孙玠委屈道:“大人,这从何说起呐?工部员外郎的孙子是通过了考试,才进的国子监,我哪有这个权力? “大人不信去问问,今年员外郎的孙子,的确是参加了考试啊。” 之前落清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些疑点。 正因为没有确确实实的证据,御史台才不敢胡闹。 就华鄢敢说,闹到了陛下面前。 拖了这些天,落清自然是在四处找人证物证。 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落清自然不敢升堂。 阿沁将手边的文书递给落清。 落清结果,打开文书:“你好好看看,这是员外郎孙子的卷子不错。 “但是卷中所写,狗屁不通,这样的才学,哪里能进国子监? “当时阅卷,是你和国子监祭酒,来,带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被带上堂来。 落清问:“你可知为何带你上来?” 国子监祭酒:“因为收受工部员外郎贿赂和行贿。” 落清的手段他知道,大晋的律法他也清楚,所以回答地老老实实。 “好。”落清点头,“你照实说来,是为何行贿?何人何事何地行贿?” 国子监祭酒:“回大人的话。是义安三年二月初三,也就是今年的二月初三。 “当时是工部员外郎做东,在鹤中楼,请我们两个喝酒。 “当时我和孙玠都在,分别收了他一百两银子,照拂他的孙子。” 孙玠嗤之以鼻:“大人,罪犯冤枉,当时罪犯并不在,他这是辛苦胡言啊……” “住口!并未叫你说话。”落清打断他。 这孙玠讲话是毕恭毕敬,可没有一句老实话。 落清:“传鹤中楼老板!” 鹤中楼老板上堂。 “大人,草民卫忠,叩见尚书大人。”卫中叩头。 落清:“抬起头来。” 卫忠抬头。 落清问:“你可还记得今年二月初三,有什么人到鹤中楼去么?” 卫忠:“草民记得,当时工部员外郎在鹤中楼订了席面,说是要宴请国子监两位大人。” 落清:“你看看,你可认识旁边这两位。” 卫忠转头打量:“大人,草民认识!当时工部员外郎宴请的,就是这两位大人!” 落清声音冷了几分:“孙玠,你可有什么说法?” “大人,罪犯冤枉,罪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说不定认识,勾结起来,陷害罪犯呢。”孙玠说的十分可怜。 一副老实人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落清冤枉好人呢。 “你说他们两个勾结起来,陷害你?那他们陷害你的动机是什么?”落清目光如炬直视他,“卫忠,一个酒楼老板,跟你素日无仇往日无怨,为何陷害你?或者说,他陷害你能有什么好处?国子监祭酒,官职比你高,又为什么要陷害下属?既然是陷害,为何把自己也栽进去了呢?” “这……这罪犯也不知道啊。”孙玠被说的哑口无言,但还是不肯认罪,“万一,是他们嫉妒我呢?” 落清:“嫉妒你什么?” 孙玠:“嫉妒……嫉妒我有个当皇后的孙女呗。” 落清道:“你也好意思提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你呢?” 孙玠又要啼哭:“我也想我孙女啊……呜呜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 看这架势,孙玠跟外面的无赖并无区别。 这堂是审不下去了。 纵使是真凭实据摆在面前,他咬死了跟自己无关。 “退堂!”落清思索吧,退了堂,让人将孙玠带到侧厅里。 落清推门进去,孙玠正坐着喝茶。 见落清进来,孙玠放下茶盏,毕恭毕敬地起身行礼。 落清示意他不必多礼:“先生可尝出这茶是什么茶了吗?” 孙玠笑道:“回大人,颇似青州的群芳最。” “孙先生曾在青州做官多年,想必对着群芳最最是熟悉吧。”落清微微一笑。 “不敢不敢,”孙玠点头哈腰,“不过罪犯当年做官的时候,确实最爱喝这群芳最。多年不喝,实在恍惚。” “孙先生喜欢就好。”落清点头,“这群芳最是皇后娘娘特意让本官给先生留的。” “皇后娘娘?”孙玠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惊喜,“皇后娘娘跟大人说什么了?” 落清意味深长地笑了:“先生跟皇后娘娘关系很好吗?” “哎,我自小看着皇后娘娘长大,哪能……”孙玠欲言又止。 落清道:“大人思念皇后娘娘,娘娘又岂不思念大人,不然,也不会特意托本官给您喝这茶了。 “群芳最可是最为名贵,本官的俸禄,可是喝不起的。娘娘的一片苦心,先生想必知道了。” 孙玠低下头,半天没说话。 落清坐在一边,并不着急。 “娘娘两岁就父母双亡,没有一个亲戚愿意养她。”再次开口,孙玠哑了嗓子,“我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可怜的很。我唯一的女儿又没了,外孙,孙女,都远在长安,身边寂寞,就把她抱过来养着。” 落清端起那盏群芳最,低头,轻啜一口。 群芳最,群芳最,品来如品春。 清茶未入喉,芳香先扑鼻。 百花皆不如。 “娘娘以前也最喜欢这群芳最。”孙玠依旧低着头,回忆着什么。 落清:“先生怕是不知道,娘娘也很久没喝这样的茶了。” 孙玠愕然。 落清叹气:“娘娘虽贵为一国之母,可为天下百姓着想,宫中一切用度都是节俭的。 “尤其是陛下中蛊毒以后,娘娘夙兴夜寐,照顾陛下,打理后宫,坐镇长安,消瘦不少。” 第227章 困囚笼 “娘娘常与我说起,她自小父母双亡,也无祖父母外祖父母,更无兄弟姐妹。 “可幸得先生庇护,早已将先生视为亲生祖父。 “虽在大明宫,可心永远在青州。” 落清顿了顿,抬眼观察孙玠情绪,孙玠依然低着头。 落清继续道:“娘娘虽为国母,可难处更多,不论是前朝后宫,哪一个不盯着她? “陛下空置后宫,可大臣们骂的,是娘娘。她就是有一个表情的差错,大臣们就要揪着不放。 “娘娘自己节俭警醒,身边人也是不能出差错的。你只以为娘娘不认你这个祖父,却不知道娘娘的苦衷。 “华鄢弹劾你的折子,想必你没看过,可娘娘是仔细看过了的。 “说是弹劾你,可字字句句,无不在辱骂娘娘。” 落清拿起一侧的文书:“您仔细瞧瞧,我一个事外人看了都伤心,何况娘娘自己吗?” 孙玠接过文书。 那是华鄢弹劾孙玠的折子。 字字珠玑,怎不叫人恼怒? 可孙琼昭不能生气,因为她是皇后娘娘。 落清:“你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刑部大牢。 “诺儿!”孙玠扑到牢门前,“诺儿!” 柳承诺向里面翻个身,嘴里咒骂:“不长眼的蠢东西,谁是你的诺儿!” “诺儿,我是祖父啊,你看看我啊诺儿!”孙玠声泪俱下,“你不记得祖父了吗?” 柳承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老子哪里来的祖父,老子爹早死了!什么狗东西,也来攀附老子!” “大人,大人,求你放了他,求你放了他……”孙玠转身扑向落清,被金三王虎拦住。 落清面无表情:“把他带出去。” 出了刑部大牢,孙玠依旧啜泣不止。 落清语重心长:“柳承诺草菅人命,为虎作伥,天理昭昭,不可饶恕。” “大人,他还是个孩子啊大人……”孙玠扑通跪下。 “他是个孩子,难不成死在他剑下的那些无辜百姓,就不是孩子了吗?”落清猛然转身,“人都是爹娘生父母养,他生在皇家受百姓供养,还草菅人命,更是罪大恶极!你死了外孙伤心,那些死了女儿儿子和亲人的百姓们,便不伤心吗?” 孙玠止住了哭泣。 落清蹲下身子,和他平视:“你也是做过父母官的人,你也应当知道百姓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从他嘴里吐出来一根毫毛,就足够一村的人家过一年好日子了。 “你觉得,他真的冤枉吗?你若觉得他委屈,你倒不如替你在深宫的孙女委屈。 “他在囚笼里,是他咎由自取,皇后娘娘又何尝不是在囚笼里呢? “皇后娘娘时时刻刻挂念你,那你呢,你又做了些什么? “你打着皇后娘娘的幌子,在外头做了多少荒唐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可她……可她还有镇国长公主啊……”孙玠小声道。 落清嗤笑:“镇国长公主长年在关外,能给在深宫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什么庇护? “这便是你打着娘娘的旗帜,在外头收受贿赂的理由吗? “那真是枉费娘娘一片孝心了,本官一个外人,都替娘娘不值!” 说罢,落清就起身,还未走两步,孙玠在她身后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落清:“升堂!” 刑部大堂。 孙玠跪在下面,缩成一团,说的话断断续续:“罪犯确实是……收了贿赂。大人念的这些,没有冤枉罪犯,这些我都收了……” 落清:“你为何收下贿赂?” 孙玠:“国子监助教,品阶低,俸禄也低,在长安过得不如意,有人来送银子,我就收下了。” 落清:“那你收了这些贿赂之后,如何替行贿之人办事的?” 孙玠:“他们都知道,我孙女是皇后娘娘,所以他们都不敢得罪我。因此……因此办事顺利。” 落清:“这些年,你一共收了贿赂合计白银两千两,这么多白银,已完全超出生活所需,你怎么解释?” 孙玠自嘲似的:“哪有人会嫌银子少啊。” “荒唐!收他人银子,满足一己私欲,你可知有多少人因为你收受贿赂,遭受了不平?” 孙玠垂头丧气:“大人不必训斥我了,事到如今,罪犯俯首听判。” 落清:“罪犯孙玠,收受贿赂2000两,人证物证具有,罪犯对此供认不讳。 “依大晋现有律法‘诸受人财而为请求者,坐赃论加二等;监临势要,准枉法论’,判处流放八百里。 “其共犯,以及其给予贿赂者,皆依法判处。退堂!” 孙玠被收监,择日流放。 退堂之后,文堪怜一直跟在落清身后。 落清耐不住,转身问他:“文侍郎有什么,直接说就行。” 文堪怜一点不尴尬:“属下是想问,为何方才他还咬死不认,大人退堂一会,他就供认不讳了呢?” “原来是问这个,侍郎随我来。”落清莞尔,边走边说,“孙玠其人呢,生自书香世家,是最古板的文人。他做了很多年青州太守,为官期间,政绩还不错,还是个清官好官。他后来为虎作伥,帮着柳承诺剥削百姓,你猜是为什么?” 文堪怜摇摇头:“属下并不知。” “你刚接手这个案子,对他自然不熟悉。”落清笑容和煦,“他只有一个妻子,妻子死后,只有女儿孙嫽作伴,对待女儿,如掌上明珠,无所不从。” 顿了顿,落清吐出一口气:“为平衡势力,孙嫽入宫,做了淑妃,也就是当今镇国长公主和柳承诺的生母。 “自此父女分离,身边寂寥。后来孙玠又收留了同族远房女孩,当亲生孙女养,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据说,祖孙二人关系十分好。” 文堪怜紧追不舍:“那为何?” 落清缓缓道:“前面说到,孙玠骨子里,就是最古板的文人,十分看重感情。 “亲生女儿冤死深宫,外孙和外孙女,自然成了他在这世界上为数不多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出于对女儿的愧疚,他将这些感情全倾注到了远道而来的外孙身上。 “帮着柳承诺无恶不作。柳承诺叛变被抓,隔了不久,他就带着孙女来了长安。” 第228章 异闻传 “本想是请罪救外孙,情没求成,自己也处罚。 “先帝终归是念旧情,才没有重罚他们,柳承诺只是贬为庶人,逐出长安。 “而孙玠也只是被削去官职,收没家产。不久当今皇后嫁入动感情,成为太子妃。 “因此,孙玠的日子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他之所以收受贿赂,是因为贪心不足。所以,我带他喝了群芳最。” 文堪怜不解:“群芳最?” 落清推门,二人步入侧厅。 落清耐心解释:“群芳最是青州特产的茶,十分名贵,最为文人墨客喜爱。 “孙玠既生自书香世家,又为青州太守,想必也爱这群芳最。” “可是为什么要请他喝这茶?”文堪怜依旧不解,“他明明罪大恶极,为什么要以礼相待?” 文堪怜说着,语气又尖酸刻薄起来。 落清反手关门,也不恼怒:“请他喝这场,是好让他想起来在青州的日子。 “还有良心的日子,还是个好官的日子,还有亲人相伴的日子。 “以此让他想起来,他以前也是个人,他也曾两袖清风,好让他想想,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跟他说这茶,是皇后娘娘特赐的,激起他的愧疚之心。 “接着,我带他去看了柳承诺现在的样子,要他明白,柳承诺现在的样子,不仅是柳承诺咎由自取,也是他推波助澜。 “柳承诺身在囚笼,皇后娘娘不也是吗?愧疚、思念、亲情的感化之下,他主动招供。” 文堪怜:“大人怎么知道他会招供?” 落清抿嘴:“我是人,你是人,他也是人,人呢,总归有感情,有最软弱的地方。 “我不过是对他的经历比较了解,才抓到他的弱点,利用他的愧疚,让他自己招供罢了。” 文堪怜:“那大人的弱点是什么?” 落清挑眉:“怎么?文侍郎是要杀人于无形吗?” 文堪怜语气软下来:“并不是。只是好奇,大人看起来没有弱点。” 一抹光在落清眸子里绽开:“只有我的朋友才可以知道我的弱点,文侍郎还有待努力。” 文堪怜:“……” “元绛的案子,先不着急审,给他好生待着。”落清吩咐道。 文堪怜习惯性问:“为什么?” “这是他的弱点。”落清故作神秘。 —— 傍晚,落清家中。 落清心里奇怪,今日怎么没闻到黄裳煮饭的味道。 推开门,落清就明白了——咩施恪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 石桌边只有咩施恪一人,桌上一一壶看起来就冷掉的茶。 黄裳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上,不太友善地看着咩施恪。 咩施恪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喝茶。 “殿下。”落清关上门,行礼。 “虞大人,回来了?”咩施恪笑眯眯地起身,脸色跟黄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殿下怎么在这?”落清对咩施恪的出现,有点讶异。 落清刚注意到,缩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的章斯年。 黄裳的脸色分明在说:看看你,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可是这是落清家,带什么人到家里来,是落清自己的事情。 因此黄裳只能表情不爽,不敢说什么。 “虞大人,对我的,出现,很惊讶?”咩施恪打趣她,“还是说,虞大人不,希望,我到你家来?” 落清连忙摆手:“殿下说的哪里话,只是寒舍简陋,恐怕辱没殿下。” 咩施恪:“在我们,南诏,君主每年,都,亲自打猎、耕种、与民同乐,的,况且,南诏的王位,都是我们,杀出来的,哪有,什么,辱没不辱没。” “殿下不嫌弃是我的荣幸,只是……”落清看了一眼黄裳和章斯年,“我毕竟是大晋之臣。” 晋臣和南诏女王在臣子家里私会,若是传扬出去…… 就是有人来给落清扣帽子,说落清通敌叛国,也是百口莫辩的。 “我明白了……”咩施恪咯咯笑起来,“是我,思虑,少了。虞大人,莫怪。” 落清:“非也非也,长安城有一家酒楼,是我常去的,殿下可愿意移步?” 咩施恪眼睛笑弯了:“有虞大人,作陪,在哪儿,自然都是,一样的。” 落清:“我先与他们两个交代下事情,这就带殿下去。” 落清叮嘱黄裳,今晚他和章斯年吃饭,不必等她。 黄裳撇撇嘴,答应了。 又交代了章斯年,在她回来之前,老老实实的,不要惹是生非。 叮嘱完事项,落清刚要走,手里被章斯年塞了把银子。 落清愕然。 章斯年嘿嘿笑:“姐姐俸禄就那点,我在这借宿,自然要交借宿费的。” 落清无奈瞥他一眼:“你只要不给我惹麻烦就好。” 但是落清还是收下了。 出了落清家,落清道:“长安城晚上最是热闹,我们用完晚饭,我带殿下去看看。” 咩施恪:“好。” 落清:“殿下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咩施恪道:“我,一路上问来的,我说,刑部尚书的家,就有人,给我,指路,我就找到了。” 落清:“殿下出门未带护卫,一会我送殿下回去吧。” 天色欲晚,但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回家的百姓,出门游玩的人们,往来络绎不绝。 街上的叫卖声,比白天还热闹。 咩施恪本想婉拒,想了想,还是点头:“好。……虞大人,可听过,唱勒坊?” “唱勒坊?”落清歪头,细细品味咩施恪的话,“好像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半晌,落清回过味来:“殿下说的是,长乐坊吧?” 咩施恪微微点头:“是叫,这个名字。” “那是养小倌的地方。”落清轻咳一声,“小倌就是……就是男宠,专供女子欢愉。” “原来是这样。”咩施恪恍然大悟,“我们南诏也有这样的地方的。” 落清:“殿下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个?” 咩施恪眼里的笑意意味不明:“我听说,虞大人,昨晚,去了,长乐,坊,说,和以为,大晋臣子,为,一个,男人,吵起来了。” 说完这些,咩施恪似乎觉得不妥,就又补充:“不是,我,监视,虞大人,是,长安,现在都在,传闻,这件事情。” 落清瞪大了眼睛:“啊?” 第229章 风流事 落清迟钝地眨了两下眼睛——她就知道,遇到杨立越不是什么好事情。 可怜她在刑部兢兢业业一天,长安城在传自己的风流事都不知道。 旋即,落清就笑了:“我在刑部一天,没有听到外面的话,殿下可否与我说说?” 落清的笑,是和在宴会上、在同僚和皇帝面前不一样的,浅浅的,自然的。 或者,用咩施恪的话来讲,是活着的。 之前咩施恪听陶槿说落清的事情,就惊讶,在尊男的国度,还有这样的女子。 她很好奇,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 她甚至以为这是她们南诏的女子。 直到见到落清,她彻底相信了。 这样的姑娘,无论生在什么样的国度,无论生在哪里,总会努力生长,打破规则。 许是被落清的笑意感染,咩施恪的笑意也加深了几分:“我听她们说,虞大人,昨晚,去了,长乐坊,要了四个,小倌。 “有位大臣,也到,长乐坊去,要点的,小倌,恰好,在虞大人床上。 “虞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我记得,大晋,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最终那位,大臣,落败而归,虞大人,抱得,美人归。” 落清压着笑意,咩施恪看向落清。 最终笑意压抑不住,落清开怀大笑:“殿下讲的不错,大概过程是这样的。 “不过我倒不是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见不得那大臣欺压旁人,也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罢了。” 笑罢,落清认真地看向咩施恪:“殿下,在南诏也有这样的事情吗?” 咩施恪:“在南诏,女子找情人,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大家,对此,都习以为常,并不会,有这样的,传闻,出来。 “不过,我倒觉得,虞大人,这样的,传闻,倒是很,很不一样。” 言下之意,就是咩施恪很喜欢落清的作风。 落清:“我和殿下,英雄所见略同。我很乐意于给百姓的茶余饭后,添些乐子。” 不仅是添些乐子,明日早朝,方遂生又要弹劾她了。 想来也多亏了自己,不然方遂生一年到头,都没人弹劾。 落清如实想。 咩施恪:“我很,好奇,能让,虞大人,喜欢,的,这四位,究竟是,怎么样的,天姿国色?” 落清怔了下:“哈哈哈哈,说不定对殿下来说,是庸碌之辈。 “天姿国色谈不上,不过是挑了几个顺眼的作陪。 “不过最后,也只留下一个人睡觉,人太多了吵的我头疼。” 光天化日之下,二人谈话内容如此大胆,不由得引人侧目。 落清和咩施恪倒也任凭她们看。 又不是什么丢脸事。 “那……虞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咩施恪话锋一转。 聊的事情转变的太快,不过落清接的住:“殿下的意思是……” 咩施恪也不遮掩自己的意图,开门见山:“我有个,弟弟,自小,娇养的。 “无论是文,还是武,都学的十分好,除了性子,有些顽劣,以外,别的都十分,适合,娶回去。 “虞大人,想必,还没有,家室,我想……” 咩施恪一言未尽,被落清捂住了嘴巴:“殿下慎言!” 两国联姻,事关重大,传扬出去,岂可了得? 咩施恪点点头,落清松开她:“得罪了殿下。” 咩施恪笑容温柔:“我和,你们,大晋皇帝,商量过了。 “你们皇帝,说,他赞成,这件事,不过,要问你的,意见,才行。 “所以,在这里说,不要紧的。” 咩施恪看向身旁来来往往的人,忽然有些心疼落清。 为何活的这样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落清才松口气:“是我唐突殿下了。” “不唐突的。”咩施恪摇摇头,“我们,不是,朋友吗?” 落清愣愣地点头,又道:“既然我们是朋友,那殿下是不是也该换个称呼了? “殿下叫我虞大人,我实在受之有愧,殿下可唤我小清,阿清,滢滢也可以。滢滢是我的字。” 咩施恪:“我之前,还是,王女,的时候,教我,汉文化,的老师,曾经,告诉我,汉人,之间,只有,特别亲密的人,才会唤对方,的字。所以,我叫你,滢滢,吧。” 落清抿嘴笑了:“殿下待人和煦,要让那些老糊涂羞愧了。” 咩施恪:“老糊涂?” 落清:“就是在殿下来之前,有些老古板,传殿下是吃人的妖怪,格外凶狠。 “不过殿下别当真,也别往心里去。大晋是希望和南诏永远交好的。 “我只是感叹,他们在见过殿下的风度之后,脸上疼不疼。” 咩施恪咯咯笑起来:“滢滢,人有才华,讲话,也这么有意思。” 二人说话间,走到了鹤中楼。 好巧不巧,鹤中楼的掌柜刚好在监督小二们上菜。 一抬头,见落清和一异域女子走来,卫忠腿软了下。 权衡之下,卫忠迎了上去:“虞大人,小的做生意谨慎,可没什么坑蒙拐骗,杀人放火,大人明鉴啊。” 落清摆手止住他:“掌柜的,莫要害怕,我已经下值了。 “来您这里,只是吃饭,不是办案,您不用紧张的。 “今日传您到刑部,也只是为当人证,早早定案,我这里应当谢您才是。 “若我有不慎之处,吓到了您,我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您莫放在心上。” 一番话,倒是说的掌柜的不好意思了:“岂敢岂敢,大人,您里面请,里面请。” 落清:“以前我常订的雅间,今日可空着?” 卫忠一脸为难:“大人,今日不巧,小的不知道您来,雅间有人了,您看这样,要不小的给您安排一间好的,不收您银钱……” 落清摆手,把银子给他:“那间有人定了也没事,那就旁边那间吧。 “银子该多少还是多少,您也不用担心。还有,您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小的,我就是个来吃饭的。” 卫忠一听,心下放下一块大石头,也欢喜起来:“那您这边请。” 落清点头,和咩施恪跟着卫忠上楼。 第230章 联姻计 鹤中楼是长安城有名的酒楼。 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头百姓,都爱来这处宴饮。 只因为酒楼价格亲民,酒菜味美,大晋各地的饮食都会做。 厨子都是最好的厨子。 这几日没轮到黄裳,因此黄裳不必来。 除了做的酒菜好,酒楼陈设也是一流的。 在卫忠的带领下,二人来到三楼,卫忠推门,将二人带进了一间雅间。 雅间内,红木雕花酒桌靠着窗子,窗子向外打开,窗外便是长安街道,坐在那里,便可尽览长安夜景。 靠墙有张罗汉床,供客人歇息。 两侧的花瓶里,插着当下最流行的鲜花。 罗汉床和红木桌中间用一道屏风隔开,罗汉床的一侧,还摆着一张木桌。 木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 来此处的文人墨客,哪个诗兴来,挥笔即成。 比起普通酒楼,这更像书香人家的书房。 卫忠期待地看向她们:“二位姑娘,您看这里怎么样?” 落清望向咩施恪,后者点点头。 落清:“就在此处就好,叫你们家的招牌菜上来,掌柜的,多有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卫忠乐呵呵地下去了。 落清:“殿下请。” 咩施恪:“滢滢请。” 二人同时落座。 落清:“殿下今日在长安,可逛过了?” 咩施恪微微摇头:“今晨起来,忙了些公务,送回南诏批示,之后你们镇国长公主就来了,与她说了会话,就来寻你了。” 落清:“那正好今晚我带殿下去看看。殿下以后再寻我,差人去刑部通报一声就是了,何必劳烦殿下亲自走一趟。” 咩施恪:“见朋友,哪有那么麻烦?说回来,滢滢可愿意见见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落清:“……啊?殿下……” 咩施恪:“我此来长安,本不想带他的,谁知道他让母王惯坏了,非要缠着我来。 “缠了我一个月,我没许,他自己偷偷扮女装出来了,半路上才被我发现。 “不过你放心,他虽然骄纵了些,也不是咩小惠那样的狂妄,若是侍奉滢滢,必然体贴温顺。” 落清心中冒汗,觉得是不能扯开这个话题了,道:“殿下,我还没有成亲的想法,恐怕要埋没殿下的好意了。” “哎,没逼你成亲。”咩施恪抿嘴笑,“他上不得什么台面,哪能给你做正夫呢?你可以把他当小的,带在身边玩乐。” 落清汗颜。 南诏国女王的弟弟,给她做小的。 女王殿下要给,她也不能要啊。 两国联姻,非同小可,要是真让他做小,那满朝文武怎么看呢,陛下怎么看呢。 落清给咩施恪倒茶:“殿下的弟弟,自然是人中龙凤,前两次推拒,是怕辱没殿下。殿下恕罪。 “两国联姻,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我并不知道,殿下弟弟如何想,又与我处不处的来。” 如若真要联姻,她也并非不愿意。 咩施恪来此,除了通商之外的商谈,还有打算和陛下商榷,联兵击吐蕃。 吐蕃地处高寒,环境恶劣,当权者凶残,几次三番侵扰大晋和南诏边境。 两国百姓深受其害已久。 怎奈两国联兵,并非易事,前面几十年来,也有过两国联兵。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最后都失败了。 其中有过传信的太守被吐蕃买通,成为奸细。 也有过两国将士水土不服,甚至内讧。 这正是咩施恪亲来长安最主要的目的。 两国习俗文化差异很大,联兵一事需要慎之又慎。 如果两国联姻,能加强这根纽带。 皇室之中,除了柳宿泱,并没有适龄女子。 可若联姻,必定是要做驸马的。 柳宿泱暂时又不想要驸马,柳承民不想勉强她,这事就落到了落清身上。 正好落清和离多年,还未婚嫁。 到时候,他将落清认为义妹,封为公主,更是名正言顺,岂不是一桩美谈。 只是落清性子犟,他不敢跟落清提这件事,就让咩施恪提。 毕竟咩施恪是外人,落清也不能骂她卖弟求荣。 绕了半个圈子,其实落清本人对这件事并不反感。 能让两国安宁,是天大的好事。 况且她依旧做她的官,多出个人伺候,又不损失什么。 落清暗笑柳承民实在多想。 只是可惜……可惜要辜负一个有情人了。 咩施恪喜道:“那明日我就带他见见你,他只有愿意的份,哪里来的不愿意?” —— 两人把盏言欢,用过晚饭,出了鹤中楼。 落清带咩施恪逛起长安夜市来。 说起来,落清忙于公务,也很久没好好看长安城的夜晚了。 两人出来时,街边的店子都点上了纱灯。 虽然夜幕笼罩,可纱灯一盏接一盏的,照亮了了整条长街。 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 整个长安城,恍若白日。 两人挽着手,似寻常姐妹般,而非异国君臣。 “酥山,酥山——” 小贩的叫卖声传进咩施恪耳朵里,咩施恪向小贩望去。 落清回忆,将铜板放到小贩面前:“两份酥山。” 小贩:“好嘞——” 二人到一边坐下,不一会小贩将两份酥山呈上来。 落清将一份酥山捧给咩施恪:“殿下尝尝,此物名叫酥山。 “是用牛乳和冰沙制成,十分可口,最适合夏日解暑吃。 “近来入秋,天气转冷,卖酥山的也就少了,不过也有似我这般嘴馋的。” 精致的小盏里,盛着牛乳状的东西,看起来十分可爱。 咩施恪用勺子舀起一小勺,送入嘴里。 冰凉和酸甜味同时在嘴里弥漫开,直沁人心脾。 落清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殿下可喜欢?” 咩施恪点头:“喜欢的。” 半晌,咩施恪垂下眼眸。 落清知她是想到了南诏百姓。 南诏气候温和,一年没有很热的时候,所以百姓们没有吃到酥山的机会。 “南诏地势高,一年四季气候温和,是个好地方。”落清的笑容温和明朗,“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南诏。山水纵横间,有关心民生的君主和勤劳的百姓,这样的国家怎么能不好呢?” 第231章 不速客 二人越聊越投机。 从百姓民生聊到文章辞赋,咩施恪后来又叫了酒,醉的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的。 落清倒还好,送了咩施恪回驿馆。 皮析宗带着一群侍卫出来迎接。 最后面还跟了个脸色很臭的少年,一直瞪着落清。 落清心中好笑,并没在意,打道回家。 “虞大人好雅兴。”落清一推家门,听一道女声传来。 抬眼看去,石桌边坐了个身穿夜行衣的女子。黄裳抱着剑,面色不善。 章斯年瑟瑟发抖,躲在黄裳后面。 “贵客登门,也不知会一声,岂是贵人的礼数?”落清眉峰一挑。 那人道:“若非大人请我,我怎会来此?” 落清反手关门,浅浅一笑:“若非卿有意,我怎请的来。 “既然来了,为何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人只露了一双眸子在外面。 只那一双眸子,水波莹莹,似含情,又似无意。 黑衣人看向落清房间的位置:“堂堂虞大人的待客之道,就是这般?” 落清:“师叔,你看她这样子,像不像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黄裳:“……也就你还有心思谈笑。” 落清:“贵客来访,怎么能不谈笑?师叔,劳烦您在门外替我们守着,防止有心之人来拜访。” 黄裳没搭话,但是抱着剑站到了一边。 章斯年本来扒着黄裳的肩膀,黄裳一挪步,章斯年扑了个趔趄。 好巧不巧,章斯年跟黑衣人对上目光。 想起昨天这人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章斯年脖子一凉,往后缩了两步。 看看身边,又没遮挡物,章斯年闪到了落清身边躲着。 三人进了屋。 落清点起灯:“娘娘这下可以摘下面罩了吧?” 黑衣人双眉蹙起:“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听落清叫黑衣人“娘娘”,章斯年双腿软了一下,差点扑到地上去。 要不是落清眼疾手快捞他一把,他就以头抢地了。 “堂堂不晓阁阁主,想不到是个软骨头。”黑衣人嗤笑,摘下面罩。 落清含笑:“既然是宫里的贵人,自然就是娘娘了。 “想来宫中的娘娘,除去皇后娘娘,也只有太后和几位太妃了。 “说起有这个本事的,也只有裴太妃了。娘娘请坐。” 摘下面罩之后,丹凤眼柳叶眉之下,是艳红的嘴唇。 章斯年看愣了。 眼前美人,说是十几岁的少女他都信。 说是裴太妃年已五十,他是不信的。 不过章斯年很快规矩地收回眼神,看着地面。 落清余光瞟到了章斯年,不动声色地抬手,掐了他一把。 章斯年不敢出声。 裴纨素瞥了一眼:“不愧是刑部尚书。” “娘娘谬赞。”落清垂眼,“娘娘费了这么大劲,想必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臣吧。娘娘目的达到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想来也是,章斯年小小一个礼部侍郎,哪怕是跟皇帝关系再好,手也不能伸到后宫去啊。 自章斯年今早跟落清说了后,落清就开始猜测这人的身份。 宫里的贵人,知道红药的事情,武艺高强,知道不晓阁,目的是出宫。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先帝的绾妃,当今的裴太妃,裴纨素了。 看来,她也没想隐藏自己的身份。 不然,她要是想隐藏身份的,就是不晓阁再怎么查,也是查不出个一二三的。 裴纨素敛起笑容:“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一开始谈的,我要出宫。 “我给了你们消息,你们得满足我的要求。” 章斯年小声:“这不是强买强卖嘛……” 被裴纨素瞪了一眼之后,章斯头捂嘴。 他是真怕这位娘娘那日不高兴了,给他抹脖子了。 落清起身,向裴纨素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多谢娘娘的消息。 “没有娘娘相助,事情不能这么快解决。” 世人都说裴太妃疯疯癫癫的。 可落清看来,裴纨素不仅没有疯疯癫癫,反倒比很多人都正常。 裴纨素武功了得,出入皇宫都如入无人之地。 虽然落清不理解为何她还要一个表面上出宫的名头,但是佩服她。 章斯年跟在落清后面学的有模有样。 裴纨素点头。 落清坐下后:“娘娘的说的出宫一事,臣还要仔细思量。 “臣虽与陛下、皇后娘娘关系不错,可臣毕竟是臣子,皇家之事,臣不敢置喙。 “此事,还得娘娘自己来。” 裴纨素:“此话怎讲?” “娘娘想,您找斯年谈这件事,给的是红药的消息,条件是让您出宫。 “斯年为破局,答应下来,当时情况紧急,并没有向皇后娘娘说清楚。 “一来,如今事情已平定,再去说这件事,陛下和皇后,不就要问责了吗? “臣子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揽下后宫的事情,这不是冒犯皇家么? “二来,若是臣真将这件事禀明陛下,不就说,娘娘您私自遣人出宫么? “不仅私自遣人出宫,还与臣子有私下往来,哪一个,娘娘和斯年都难辞其罪。 “三来,娘娘以这个作为条件,换取自由,若是陛下追究,不就是要挟陛下吗? “这一点要是追究,娘娘也难免被问责。” 裴纨素赞成:“所以我找你来,就是想法子。” “娘娘爽快,待臣想想。”落清低眸,细细思量起来。 大晋废除了殉葬制度,皇帝死后,嫔妃们不必殉葬。 有儿子女儿的,可以随儿子女儿出宫立府。 没有儿子女儿的,只能在后宫,做太妃太嫔,青灯古佛终老。 如果裴纨素光明正大出了宫,那么后宫的太妃必然也想出宫。 后宫的女子也都是人,为什么要为了皇家威严,让她们困死深宫呢? 可这事情难办,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例子。 要想彻底解决这件事,就得改变法度,改变规矩,开这个先例。 此事涉及皇家威严,十分棘手。 落清想着,眉头紧锁,站起来,在房内踱步。 章斯年怕挡到落清,慌忙闪到一边去。 落清在心里想了无数个法子,又将这些法子一一否定了。 第232章 长远事 烛泪一滴一滴地无声掉落,落清神色变了又变。 裴纨素也不着急,坐在一边慢慢喝茶。 她虽然是家里娇养出来的,在宫里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最精细的。 但她事实上并不挑剔。 只是为了装疯卖傻,装出来的挑剔罢了。 她是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人,什么样的茶,对她来说都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落清眼神一亮,猛然转身:“娘娘,有个法子,就是耗时长些,娘娘要辛苦些,不知娘娘肯不肯?” 章斯年被吓得一哆嗦,觉都醒了。 裴纨素:“你说说看。” 落清坐下来:“娘娘可知,南诏女王来长安,最重要的,是为了什么?” “吐蕃。”裴纨素即答。 她虽常在深宫,对外面的事情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南诏此来的主要目的,她多多少少也听说了。 落清:“臣曾听闻,娘娘少时曾领兵上阵,剿灭叛军。” 裴纨素:“不错,是有这回事。” 落清:“臣斗胆一问,娘娘,还提得动刀吗?” 裴纨素:“若是提不动刀,今夜又怎么会在这里?” 她虽困于深宫,可几十年来,武艺从未懈怠。 落清:“娘娘可还敢上阵杀敌?” 裴纨素豪情万丈:“那是自然。” 落清道:“娘娘也知南诏尊女,军中也是女子。” 裴纨素:“不错。” 落清:“前几次南诏和大晋合兵,抵抗吐蕃失败,有一个原因,就是大晋南诏两国将士合不来。” 裴纨素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遗憾:“想不到尚书对战事也颇有研究。” 落清摆手:“并非臣有研究,臣只是爱读史书罢了。 “臣以为,如果想让两国将士并肩作战,军中势必要有女子。” 裴纨素挑眉:“你的意思是——?” “臣想上书陛下,建一支女子军队,像镇国长公主那样的女子军队,合兵打吐蕃。”落清说的眉飞色舞,“到时候,娘娘可以请命,共抗吐蕃。娘娘若是立了功,就机提离宫的事情,到时候,陛下也不会不答应。” 裴纨素:“恐怕不止如此吧?” 落清狡黠地笑了:“娘娘知我。臣再借机,向陛下提出,改此规矩,皇帝驾崩,放无子嫔妃出宫。”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裴纨素笑骂。 落清眨眼:“就是不知,娘娘肯不肯?” “一言为定。” 落清和裴纨素谈了半天兵法,才想起来黄裳还在外面守门。 秋意加深,外面已十分冷了。 比天气还冷的,是黄裳的脸。 落清叫了声师叔,黄裳脸上的冰化了。 —— 次日是休沐,落清不必上朝,也不必去刑部当值。 今日落清得去书院。 自宸王叛乱以后,书院损失惨重,休整了几日,学生们也歇了假。 这几日,学生们才又恢复上课。 书院师生的休沐和其他官员的休沐正好岔开。 落清公务太忙,这几日也没顾上书院的事情。 趁着休沐,得去看看了。 落清没被黄裳练剑的声音吵醒,也没被黑不溜秋的叫声吵醒。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子透进屋里,落清从架子床上醒来。 眼皮还有些沉重,看看外头,也该起来了。 身边没有吟宣,落清还不是很习惯。 因此落清下意识的给旁边盖被子,但盖了一场空。 也不知吟宣怎么样了,和长休一切顺利可否。 自吟宣去之后,也没有消息回来。 落清起身下了床,踢了鞋子洗漱,用过早饭后,给陛下递了封折子,让章斯年醒来后送过去。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是告诉他一声,这几日她可能会跟咩施恪走的近些。 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大晋利益。 提前知会他,好在有人弹劾她通敌的时候作证。 做完这些,落清去了书院。 书院修整的很快。 修整后的书院,比以前更风雅。 除了大门口那富贵气十足的“花洲书院”四个大字。 柳承民特意让人用金子镶边。 落清还特意提醒过他,写的朴素一点。 柳承民却认为自己应该大方一点。 所以用金子镶边。 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大方垃圾。 落清觉得他大方的不是时候。 他其实可以直接给钱的。 早知道就看着柳承民写了。 要不是落清前两天太忙,这牌匾挂上去了她才注意到,她真想让柳承民回去重写。 ……柳承民倒也不怕晚上有人来把金子抠了。 在门口盯了牌匾半晌,落清将让柳承民重写的心思咽回去,抬步进了书院。 纪念叛乱中牺牲者的碑就立在书院大门和二门中间。 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牺牲者的名字。 每天学生们这路过进讲堂,都会看到。 书院开着门的时候,每一个路过的百姓也能看到。 这些名字,有她们的老师,也有太监宫女,或者普通的侍卫。 “滢滢。”温宥齐拍拍落清肩膀,“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好久不来书院,你倒还记得你还是院长呀?” 落清收回神思,想到这是在书院,笑也是端着的:“姐姐怎么突然这般爱开玩笑了?” “不怨阿齐爱开玩笑,我都要上门找你了。”姚朝大步迈进书院,“还以为你忘了书院呢。” “你们别逗院长了,快让院长上课去吧,孩子们可都很想她呢。我们也该去上课了。”长孙征鸿也到了。 落清今日依旧讲《诗经》。 除了胡游意打了瞌睡,被落清叫起来之外,学生们听得都很认真。 许万里脸色红润了些,比以前看起来气色好了。 又去巡视了一圈,中午散了课,落清顺路送许万里几个在慈幼居住的几个孩子回去,才转道回家去。 落清到家时,咩施恪就派来的人就在了。 据黄裳所言,咩施恪派来的人很早就来了。 落清来不及换衣裳,就随来的人前去南诏驿馆。 不是落清紧张,实在是怕让咩施恪觉得自己摆架子。 让人家上门来请,就已经不好意思了。 更何况人家还白等了这么久。 只不过南诏的人没有半分不耐,面上十分恭谨有礼。 第233章 称妻主 南诏驿馆。 咩施恪早已设下宴,等落清来。 两人寒暄过后,咩施恪道:“来,滢滢,我给你见个人。” 说着,咩施恪对下人道:“去把小君叫出来。” 下人去后不久,又来回复:“大王,小殿下他……他闹脾气,不肯来……” 咩施恪脸色未变:“岂是他想来就不来的?” 落清解围道:“殿下,小殿下不愿意就算了……” 咩施恪转为笑脸:“他没有不愿意,只是被我母王骄纵坏了。” 下人又去请咩时君,这次他跟着来了。 落清定睛一看,就是昨日她送醉酒的咩施恪回来时,那个臭脸的男子。 这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穿南诏服饰。上身是织锦暗纹青色对襟长衫,肩披帔,下身青色长裤,头上插着蓝色雉鸡尾羽,腰上挂着圆型配扣,垂着银饰。 见到咩施恪,咩时君脸色收敛了些,乖乖行礼,嘴里说的是南诏话:“王姐。” 落清:“小殿下。” “快见过虞大人,就是皮将军跟你说的那位大晋的刑部尚书。”咩施恪暗中瞪他。 咩时君不情不愿地给落清行礼。 落清:“小殿下,这使不得。” 咩时君不明白,为什么姐姐要将他嫁给一个大晋人。 南诏有多少未婚的青年才俊,为什么偏偏是个晋人。 都说晋人女子柔弱不堪,哪里比的南诏女子英武。 若是把他嫁给大晋的公主也就罢了。 听闻大晋镇国长公主英姿飒爽,武艺高强,以后定是个好妻主。 一见落清,咩时君心中的不解和不满更多。 眼前这女子谈不上弱柳扶风,可比姐姐看起来柔弱多了。 而且听说她做刑部尚书,一定忙得很,哪有什么时间陪他啊。 女子长得也没什么奇特之处,但当咩时君看到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就移不开了。 咩施恪暗中发笑,她就知道,自己这不成器的弟弟,见了落清要移不开眼的。 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神,咩时君扭过头,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咩施恪:“宴席早已摆好,滢滢,请——” 用过宴席后,咩施恪假托有事,留了落清和咩时君两人在园子里闲逛。 南诏讲究两情相悦,咩施恪虽然狠心,但是也不会真的强逼弟弟嫁给旁人。 如今看来,弟弟也不是真的不愿意。 “小殿下在长安住的可还习惯?”落清知道咩施恪的用意,主动开口道。 联姻的事情,之前柳承民也私下跟她商量过了。 落清也问他,为何不选宗室女,她是个臣子,身份总有不便。 柳承民道,他对落清比对宗室女放心。 再者,宗室女中适合的人选,确实没有。 既然已经决定联姻,虽然是联姻,但落清觉得她们两个关系融洽一点,对于其他的事情会更顺利。 咩时君浑身上下不自在,负气在前面走。 “嗯。”对于落清的关心,也只是简单一声。 园子也是按照南诏王室的规格建造而成的,园中风物,皆是南诏风采。 “小殿下可是心绪不佳?”落清提了裙子,小跑两步,到了咩时君面前。 咩时君刚想发作,一看落清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时,不痛快的话全抛到脑后了。 咩时君:“嗯。” 说完,咩时君又觉得自己似乎太无礼些,完全没有南诏王室的教养,怕给王姐丢人。 于是,咩时君又补充道:“你没别的事做吗?” 明明想的时候是凶巴巴的,说出来却充满了委屈。 似乎是在跟落清控诉不满。 落清被他逗笑了:“我今日休沐,今晨去书院教书了,下午便陪小殿下。” 落清对南诏的婚姻也略有了解。 因为她们尊女,所以男子称自己的伴侣为“妻主”。 在南诏,他们也会参与一些劳动,但家中还是女子做主。 落清仔细想想,有个称自己为妻主的郎君,似乎也不错。 “教书?”话一出口,咩时君就后悔了,他明明是不想理她的,怎么还跟着她的话说起来了。 落清温和地笑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殿下也知道,大晋尊男,女子处境要比南诏男子还要差的多。 “很多穷人家的女孩,都不被允许读书,甚至有钱人家的女孩,也不被允许读书。 “还有很多女孩,年纪轻轻就被爹娘卖给别人做童养媳。 “就算是嫁了人,女孩们的境遇也不会被改变,要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可是我们觉得,女孩们的一生,不该如此。 “所以,我和很多也这么想的女孩们,建立起一个只招收女孩读书的书院。叫做花洲书院。” 咩时君的汉话比咩施恪差的多。 为了让他听得懂,落清说的很慢。 咩时君不知不觉专心听落清讲话。 南诏虽然尊女,可也没有禁止男子读书。 他和王姐们学的东西是一样的。 只不过他不愿意学罢了。 他难以想象,在这样一个看似繁华的国度,女孩子们的遭遇居然是这样的。 咩时君:“你们大晋的男人,都太蠢了,我不喜欢。” 咩时君的眸子是清澈见底的,一点心事都藏不住。 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他都直说出来。 落清笑意加深:“好巧,我也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到南诏去?”咩时君不假思索,这就是他想问的。 如果到南诏去,她将是王姐最得力的臂膀。 落清:“南诏虽好,可大晋是我的家乡。大晋生了我,养了我,我身上流着大晋的血液,我生生死死都是大晋人。 “我如今的荣华,都是大晋的百姓给我的,我亦当回报大晋的百姓。 “大晋的女子过的不好,我和志同道合的女孩们会去努力,直到变好的那一天。 “如果我背叛了大晋,就是背叛了百姓和朝廷,背叛了血液。 “如果因为我在大晋不公就叛逃,又有谁去救那些过得更苦的女孩呢?” 落清说的不紧不慢,却在咩时君心里激起一层涟漪。 他是南诏王子,他从未想过什么回报百姓。 他觉得,他生来如此,他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第234章 当年事 咩时君还愣着。 落清道:“我知道小殿下委屈,但是我可以向小殿下保证,婚后小殿下依旧是金枝玉叶的小殿下。 “请小殿下放心,我也不会有第二个。吃穿用度,还是跟小殿下以前一样。” 咩时君冷哼一声:“谁不知道大晋的虞尚书两袖清风,哪里供的起我。” 落清嘿嘿一笑,也不觉得尴尬,毕竟人家说的是实话。 落清道:“大晋不会亏待小殿下的,还请小殿下放心。 “这几日小殿下若有什么需要,尽可去找我,殿下若想去逛逛,我也可以作陪。” 刚想怼她两句,咩时君又想起王姐的警告,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 九天后。 凤吟宣和邓长休带着人证回到了长安城。 她们带回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还有一位妇人。 长安到青州,快马加鞭,需要四日。 她们一共用了十二日,中间寻找人证,花了些时间。 时间久远,又涉及皇家,很多人都不愿意说当年的事情。 这让吟宣和长休犯了难。 后来,是吟宣在乔装的时候,和一位婆婆聊天 婆婆说的。 婆婆说,很多年前,她似乎记得也有这么个小姑娘,跟吟宣一样的性格。 她说,这位小姑娘,当年是跟吟宣差不多大的年纪。 吟宣记在了心里,利用几天时间,迅速跟老婆婆拉近了关系。 直到婆婆叹息小姑娘是为她死的,死的可怜的时候。 吟宣才问婆婆,想不想给她报仇。 婆婆一开始不信,觉得是柳承诺派来清理的。 但当吟宣告诉她,她是刑部尚书虞落清手下兰翎侍卫时,婆婆动摇了。 婆婆知道,大晋朝的第一位女官,两袖清风,最恨贪官污吏。 婆婆一咬牙,一狠心,说自己就这把老骨头,半截入土了,就算是死,也要给阿绚要一个公道回来。 妇人是卖饼子的,邓长休买饼子的时候,跟她聊了起来。 邓长休夸卖饼妇人的荷包好看。 妇人苦笑下,说是曾经的邻家小姑娘给绣的。 邓长休就打听起来,说也想给银子让她给绣一个。 妇人哭起来,说那小姑娘早就不在了。 她们曾经是好朋友。 邓长休问她想不想给好朋友报。 妇人说想过,说这些年来不是没去官府告过状。 只可惜官官相护。 长休告诉她,现在阿绚的哥哥,在长安要给阿绚报仇,需要人证。 妇人说,我跟你去长安做人证。 婆婆叫于伯姜,妇人名叫封楚仪。 因为婆婆年纪大了,劳累不得。 路上才慢了些。 来不及与吟宣、长休叙话,落清升了堂。 柳承诺现在就像一头不怕开水烫的死猪。 从大牢到刑部大堂,一路上嘴里的脏话没停过。 落清叫人把他嘴堵住了,先问于伯姜姜和封楚仪。 落清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民妇于伯姜,青州人氏。” “民妇封楚仪,青州人氏。” 落清:“你们可认得这几个人?” 落清为了叫柳承诺心服口服,叫了另外几个人,跟他跪在一起。 于伯姜仔细看去,依稀看得出那个被堵住嘴的,就是当年杀了沈绚的人。 于伯姜指着柳承诺道:“大人,他就是当年杀了沈绚的人!” 柳承诺:“呜呜呜呜……” 即使是被堵住嘴,柳承诺嘴里依旧骂个不停。 看到柳承诺,于伯姜红了眼,她永远记得,那个雨天,她出来卖糕点。 听得远处人声沸腾,有人在说什么逸王来了,紧接着不少摊子就被他的马车撞翻了。 很多人,就这么被踩死在马车之下。 她腿脚不好,躲闪不及,只能闭眼等死。 忽然一股力道将她拉开,她睁开眼,发现卖绣品的沈绚挡在她面前,吓走了马。 逸王的马受惊,在马车内的逸王大怒,跳下马车,不问是非清白,一剑捅向了沈绚。 她害怕波及己身,在一边吓愣了。 逸王不解气,还连捅了沈绚好几剑,直到她倒在地上。 沈绚死了。 那个会笑着叫她阿婆的小姑娘死了。 她看到沈绚的哥哥来了。 黄裳抱着沈绚哭,就这么哭了一天。 于伯姜说完这些,已经泣不成声。 堂上的阿沁亦是不忍。 “你莫要哭泣,起来吧,朝廷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落清缓和了语气。 邓长休扶着于伯姜起来。 封楚仪也哭的不成样子。 她记得,隔壁邻居家的小姑娘,永远是笑着的。 沈绚会叫她阿姐,也会将自己绣好的荷包塞给她,告诉她,只要带着这个荷包,就会永远开心快乐。 沈绚会在丈夫打她的时候护着她。 可是她想不到,有一天,这样的小姑娘,死在了她的眼前。 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逸王的剑下。 眼睁睁看着,她倒在地上。 她试着去报官,她觉得,这样好的小姑娘,不该就这么死了。 但是她被打回来了。 丈夫又打了她。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小姑娘护着她了。 渐渐地,她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只是偶尔在看到腰间的荷包的时候,想起来,那张笑脸。 所以当邓长休问起来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丈夫的巴掌又扬起来,而被邓长休挡住的时候,她好像又看到了沈绚。 听得她字字泣血,落清红了眼眶。 “大人。”阿沁在旁边小声提醒。 落清忍住了眼泪。 落清:“你起来吧。” 邓长休扶封楚仪到一边站着。 柳承诺骂的累了,喉咙里还有小声的呜呜声。 “柳承诺,你可认得这把剑?” 落清让吟宣将剑拿到柳承诺面前。 那是逸王府的剑。 是当年柳承诺杀沈绚留下的。 这些年,黄裳一直留着它。 剑身上,清清楚楚,刻着逸王府三个字。 柳承诺嘴里的东西被拿走。 柳承诺吐了口口水:“就是老子的,那又……” 他的嘴又被堵上了。 落清:“人证物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柳承诺:“剑女人她活该,什么玩意也配……” 污秽之语,不堪入耳。 黄裳也在堂上,所有的话,他都听见了。 要不是邓长休拉着他,他就上前捅死柳承诺了。 落清蹙眉:“来人,让他画押。” 柳承诺笔一甩,画了押。 第235章 负心人 封楚仪不愿意再回家乡受丈夫欺压,落清遣人帮她回青州和离,又拿了自己银子帮她在长安安家。 于伯姜要回家乡去,落清让人好生将她送回青州。 不止沈绚一个案子,柳承诺这些年犯下的罪过数不胜数。 沈绚的案子一开头,接二连三的人告到各个县衙、府衙。 一时间,全国的百姓额手称庆。 一件一件清理过去,柳承诺的家产被用来补偿受害者家眷。 柳承诺由流刑改判斩立决。 案子彻底定下来,已过了一个月。 这期间,元绛之案,也水落石出。 元绛认罪,对杀人之事供认不讳。 柳承民问她如何审的,落清说,元绛此人重视名誉,对杀人一事,心底的害怕埋藏了多年。 不然,他也不会频繁地换身边的奴仆。 无须落清审问,只要把他关在牢房里,他自己良心折磨,自会招供。 元绛、徐文简、纪峦、刘敬、柳承诺几人,皆秋后问斩。 掐指一算,中秋将至。 宫里十四有宫宴,宴请群臣。 十五是宫里家宴。 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文武百官有五日假,与家人团圆。 落清给学生们也放了假,故而这几日书院也无须去。 难得清闲下来,十三这日,落清想起来许久不见咩时君。 他们的婚事眼看要敲定了。 这么想着,落清跟吟宣黄裳说了一声,就出门去寻咩时君。 到了南诏驿馆,下人招待了落清,说咩施恪进宫去和柳承民商讨事情去了。 不多时下人来报,说小殿下不肯见,在房中生气呢。 落清垂眼一思索,有半月不见他,虽不知他为何生气,还是去看看为好。 落清:“可劳烦姑娘带我去你们小殿下院子里?” 下人一合计,记得大王说过,驿馆之内,虞大人可以随意去,就带着落清去了。 远远地,就听见屋内人的喊声:“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见她!她是负心妻!” 落清听得出,这是咩时君的声音。 心中暗暗思索,这负心妻,难不成说的是她? 可咩时君前几次见面都挺好的呀。 下人也被他拒之门外。 下人欲劝慰:“小殿下……” 咩时君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下人见落清来了,慌忙行礼,落清摆摆手。 下人们站到一边。 听得门外安静了,咩时君才放下手,偷偷摸摸凑到门边听动静。 却听一个熟悉的女声道:“是什么惹的小殿下这么气恼?” 落清语气里带了调笑,听得咩时君更加生气,委屈一下子上来,带了哭腔:“你走!你走!我不要见你!” 落清也慌了神,不知他为什么哭:“小殿下莫哭,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讲,若是我哪处得罪了你,我向小殿下赔不是。” 落清求助似的看向下人,下人也摇头,不知道她们家小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落清叹气:“小殿下若是不满你我的婚事,我去和我们陛下说就是,小殿下莫要气坏了自己身子。” “你不许去!”咩时君一心急,以为她真要去取消婚事,冲上去开了门。 那负心人一副无辜样子站在那,咩时君以为她戏耍自己,就要关门。 落清眼疾手快,挡住了门:“小殿下既对我有情,为何我们不好好说话呢?” 咩时君羞红了脸:“哪个对你有情了?” 一害羞,咩时君手上的力气小了,让落清挤了进来。 落清抬眼瞧去,看咩施恪双眼通红,眼皮肿的,看气恼不是假的。 咩时君背过身去,不肯看落清。 落清心里好笑,走上前两步,柔声道:“小殿下叫我负心妻,在下实在冤枉。 “在下以前是成过亲不假,可也已经和离,哪里对不住小殿下了?” 咩时君又哭起来,哭得一抽一抽地:“你,你还在狡辩,你与别的男人争男人的事情都传遍了坊间,你还想骗我!你是骗子!” 咩时君一边哭,一边跺脚。 落清听了个半明白,大概知道什么了,原来是一个多月之前的那件事。 没想到咩时君居然因为这个生气。 落清笑眯眯地,想去扯他袖子。 咩时君还生她的气,不肯让她扯。 落清便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手上冰凉的触感传来,咩时君脸上发热,都忘记了把手甩开。 见咩时君安静了,落清上前一步,耐心哄道:“小殿下恼我和别的男人抢男人,可是认为我处处留情,流连花丛?” “你也知道?”咩时君瞪她一眼。 落清忍不住嘴角勾起,因为咩时君暗地里握紧了她的手。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呀。 落清:“那小殿下肯不肯给我个机会解释呢?” 咩时君:“哼。” 落清:“那次去长乐坊,是同长辈一同去。所谓与别的男人争男人,小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小殿下知道,你我皆是人,都有情有欲,是常情对吧。” 咩时君点点头,又立刻摇头:“这不是你滥情的理由!” “小殿下冤枉我,”落清假意委屈道,“我是叫了四个男人不错,不过最后只留下了一个,而且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咩时君:“真的?” 落清认真地:“真的。” 咩时君扭过头去:“那你还是跟旁人抢男人了!你不是处处留情是什么?” 落清转到他面前:“小殿下,那个男人,在大晋,是中书令,也是丞相,也是我的政敌。 “他和我在朝堂上处处作对,更嫉恨我是个女子,却做到这个位置,自然处处为难。 “长乐坊本不允许旁的男子进入,当时场景,是他为难小倌,要抢我点了的人。 “我不过和他据理力争,他恼羞退却,坊间流言,越传越假,小殿下切莫当真。” “你说的都是真的?”咩时君泪眼蒙眬。 他以为自己要遇到一位不负责任的妻主了。 “自然是真的。”落清眼里的笑意加深,“不过此事我确实有错,在这里向小殿下赔个不是,小殿下看可好?” 咩时君别别扭扭地点头:“那……那……你可以娶小,但是……但是成婚后,可不许去,去那种地方了。” 落清:“我向小殿下保证,若和小殿下成婚,就只有小殿下一人,更遑论流连花丛。 “小殿下既然不生气了,那肯不肯赏我个光?” 咩时君嘟着嘴:“你说来看看。” “中秋将近,今晚长安有灯会,小殿下愿不愿意陪我去看看?” 第236章 思亲情 甘露殿。 落清抬眼看去,见章修能、杨立越与六部尚书皆在,心中更加疑惑。 刚出了南诏驿馆,就被柳承民急急忙忙叫过来,朝中重臣都在,究竟所为何事? 柳承民装模作样开口:“众位爱卿,朕叫你们前来,其实是有件重要的事所告。” 众臣:“恭听圣训。” 柳承民道:“一个半月以前,朕派冠军侯前去剿灭剑南刘家,如今喜讯传来,星驰营势如破竹,叛军全部投降,新的剑南太守,已在赴任路上。” 众臣起身行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晋千秋万代!” 柳承民笑呵呵:“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柳承民:“虞爱卿。” 落清:“臣在。” 柳承民:“七日后,冠军侯班师回朝,还有劳爱卿前去迎接。” 落清:“臣遵旨。” 柳承民顿了顿:“朕召众位爱卿前来,实则还有一事,朕有意让大晋和南诏联姻。” 此话一出,一层石激起千层浪,大臣们都在窃窃私语,讨论联姻的人选。 这事情,陛下之前可从未跟他们商量过。 “这联姻的人选,朕和南诏女王已经定好了。”柳承民打量着下面大臣的表情。 落清进宫的时候,刚好遇见南诏女王出宫,想来是他们两个把这件事彻底定下来了。 柳承民:“诸位爱卿不用猜忌人选,人选就是虞爱卿和南诏的小殿下咩时君。” 众臣哗然。 难不成陛下是要虞落清嫁到南诏去不成? 柳承民无奈解释:“此次联姻,依照南诏习俗,由南诏王子嫁到我大晋来。” 他才舍不得自己的臂膀到别国去。 让咩时君嫁到大晋来,是两全之法,既尊重了南诏习俗,又保留了他的臂膀。 “陛下,万万不可,此事兹事体大,虞落清非宗室子弟,怎么可……”杨立越跪下反驳。 柳承民喝止他:“杨丞相,虞爱卿不可联姻,难不成你替我大晋联姻?” 杨立越低头:“臣不敢……” 柳承民不怒自威:“既然不敢,那就退下!” 杨立越:“是……” 自那日长乐坊一事之后,杨立越对落清更加怀恨在心。 若是虞落清跟南诏联姻,岂不是身份更加尊贵。 那他以后怎么报仇? 可如今陛下护着虞落清,杨立越也只好作罢。 —— 遣退众臣后,柳承民单独留下了落清。 孙琼昭从屏风后面闪出来:“几日不见,滢滢还真有了要成婚的喜色。” 落清忙行礼:“皇后娘娘。” 孙琼昭扶起她来:“快起来,不必多礼。” 柳承民酸溜溜的:“其实是元容特意要见你的。” 落清如芒在背:“臣惶恐。” “你少吓滢滢。”孙琼昭笑着推柳承民,转头对落清道,“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柳承民笑吟吟地看着她们:“不如让虞爱卿猜一猜。” 落清低头:“臣惶恐。” 这她怎么猜呀。 她也不敢猜呀。 “惶恐惶恐,你骂朕的时候可没惶恐。”柳承民终于找到了机会反将一军。 “你再打断我们你就出去。”孙琼昭不满地指着柳承民。 柳承民闭嘴。 普天之下,也就太后和她敢这么对柳承民说话了。 落清坐在那里,更加惶恐。 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看到孙琼昭过得幸福,落清也就放心了。 “滢滢猜一猜。”孙琼昭执过落清的手。 落清眨眨眼,认真地看向孙琼昭,试探道:“莫非是娘娘读书有了新体悟?” “不止不止,比这还要大的好事。”孙琼昭期待地看着落清。 落清思索片刻:“是娘娘写的诗,得了温姐姐的夸奖?” 孙琼昭轻轻摇摇头,落清心中更加疑惑。 孙琼昭狡黠一笑,凑到落清耳朵边:“是我有喜了!” 落清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有喜是什么意思。 落清起身恭贺:“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孙琼昭把她拉到罗汉床上坐下:“不用这么些礼节,这件事情我可只告诉了你和宥齐,连太后都没告诉呢。” 落清:“臣谢娘娘恩典,臣定守口如瓶。” “真是奇怪,我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孙琼昭望向远处,只见满室琳琅,不见蓝天。 落清心下咯噔一声,娘娘怕是思念亲人了。 说起亲人,娘娘在这世上,除了柳承诺、柳宿泱,也就只有孙玠了。 但是她前几天才判了孙玠的罪,怕是要惹元容伤心了…… 孙琼昭水盈盈的眸子看向落清。 这个角度,柳承民刚好看不见。 落清瞬间明白了孙琼昭的目的,配合起来。 落清也叹气:“娘娘莫要伤怀,自己的身子为重才是。” 孙琼昭低头垂泪:“眼近中秋,我又该与何人团圆呢?” 柳承民刚才还笑着,一下愣住了,不知皇后为何哭泣,只能求助般地看向落清。 落清装作没看见,继续劝慰道:“娘娘身旁有陛下,有即将出世的小公主小皇子,还有镇国长公主,怎么说没有人团聚呢?” 柳承民走过来想抱住孙琼昭,孙琼昭一下子扑进落清怀里,只是哭泣,也不说话。 柳承民抱了个空,再次无助地看向落清。 落清叹了口气,似作无意道:“若是娘娘的亲人还在世上就好了。” 柳承民欲要扯孙琼昭袖子:“元容……” 落清的话点醒了他,柳承民忽地想起来,皇后不还是有个祖父在世上么? 虽然孙玠被判了流刑,但还未押送出长安,仍在刑部囚着,这不正好么。 “元容,朕陪你出宫,去看看祖父,可好?”柳承民柔声哄道。 孙琼昭趴在落清怀里,仍是啜泣不止:“陛下,臣妾身为皇后,怎可擅自出宫,若是传扬出去……” 柳承民:“朕是天子!朕带着皇后去看祖父怎么了?谁敢多嘴!就明天,朕陪你去看祖父。” 落清喜道:“陛下圣明!” 孙琼昭梨花带雨地抬起头,行礼:“臣妾谢过陛下。” 柳承民扶住她:“元容,莫要哭了,你一哭,朕也心疼……” 落清悄无声息地功成身退。 第237章 看花灯 出了宫,落清和陶槿去看了段芷兰。 段芷兰要留他们用晚膳,落清无奈推辞,说是晚上答应了南诏小殿下去看灯。 段芷兰这才放落清走。 陶槿还是被留下来了。 落清去接咩时君。 咩时君脱下了南诏衣物,换上了大晋服饰。 一身月白锦衣,好像那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落清见惯了一身叮零当啷的咩时君,乍一见此身打扮,愣了一会。 “喂!”咩时君在她面前摆摆手,“走呀?” 落清回过神来,低头挽过他的手:“小殿下今日打扮,甚是好看。” 为此费心了一下午的咩时君窃喜,咬着唇道:“你们大晋人不是最为含蓄吗?怎么这就挽手了?” 落清回眸一笑:“南诏习俗,男女可互诉情衷,并不禁止这些。” 咩时君哑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落清在调戏自己,羞的他低下头。 半天,他道:“我怎么没见过你穿过艳色衣裙啊?” 落清歪头想想:“官服是紫色,不算艳色吗?” “是你见我时候的衣服。”咩时君低头看着自己月白色衣衫。 落清平日爱穿月白和青色,他才特意让人制作了这月白色衣衫。 正巧今日,落清也穿了月白了。 悄悄看向和自己同样颜色的衣衫时,咩时君脸上发热。 “以前我也爱艳色,后来……就不怎么穿了。”落清垂下眸子。 在阿娘还没有去世之前,她是喜欢艳色。 后来阿娘遭难,她为阿娘守孝,孝期过后,她也习惯了素色。 许久不做新衣服,也没有特意留意这些。 落清话讲的云里雾里,咩时君没听明白。 咩时君跟被落清牵着走。 今日街上比往日还要热闹,街道两边都是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灯笼。 越往西市走,两边越热闹。 年轻夫妻、一家一口、姐妹几人或是未成婚的有情人,两人或几人地走在一起。 路边摊贩的叫卖声不绝。 咩时君看向落清:“认识你这么久,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讲过你阿娘?” 落清勾了勾唇角:“我阿娘去世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咩时君慌了。 落清笑笑:“没事。小殿下想听我阿娘的事情吗?” 咩时君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可以吗?” 落清露出四颗牙齿:“当然可以啊。我阿娘出身名门,后来和我父亲两情相悦,就有了我。 “阿娘性子清冷,无欲无求,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我觉得,她不该被困在深门大院里。 “你见过,我写的文章吗?” 落清回头,看向咩时君的眸子带了笑意。 咩时君看的心跳漏了一拍:“……曾、曾、曾读过。” 落清看向渐黑的天空:“阿娘的文章,写的比我要好,我的才华学问,都是阿娘教给我的。” 片刻,落清顿了顿:“只是,我的阿娘,永远不在了。” 死于符兴昭的贪婪、恶毒。 “你、你不要伤心,我、我、我也没有了阿娘,我……我陪你。”咩时君似乎是不太习惯安慰人,握紧了落清的手。 “好啊。”落清莞尔,笑意浸透了眼底。 她本不欲再婚,一开始对这联姻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许是因为上一次婚姻的糟糕,许是因为心上的那个少年郎,许是怕负了眼前人。 与咩时君切实相处起来,落清才知他只是外表骄纵,内里善良的人。 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就没有了。 既是对两国有意,又是这样好的人,她为何要抗拒呢? 落清笑着笑着,望向远处的时候,笑容突然淡了下来。 不远处的酒楼前,有几个文人在说话,看起来十分熟稔的样子。 这当中,不乏落清的同僚。 落清顿住了脚步。 符兴昭也在那几个之中。 “怎么了?”咩时君好奇地回头看落清。 落清将视线从符兴昭身上移开,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没什么。” 符兴昭一行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落清。 符兴昭的伤刚好,还对落清怀恨在心,此时同僚都在,难免脸上黑的难看。 与符兴昭一起的杨立越刚好找到机会,上前两步,正对上落清:“虞大人,这是去哪儿啊?” 同行的蒋逾附和:“难不成虞大人又急着去长乐坊不成?” 几人笑起来。 落清眸色沉了沉,这个蒋逾,若不是新法还未修完,陛下还没有找到替代他的人,他已经被宸王一案牵连治罪了。 “蒋大人,杨大人,二位大人若是子嗣困难,去长乐坊也是无用的。”落清皮笑肉不笑。 嘴上的痛快,她从来不肯让人的。 蒋逾脸色唰一下变绿了。 杨立越倒还好:“和虞大人既然在此巧遇,不如进去一起喝一杯?也好与符大人叙叙父女之情。” 落清自然不会觉得他们真的好心请她喝酒,不过是借机羞辱罢了。 落清假笑着:“杨大人莫非是糊涂了?在下父亲早已亡故,哪里来的什么父女之情。 “在下还有事情,就先走一步,恕不奉陪。” 说完,落清拉着咩时君就要走。 “慢着。”蒋逾拦住了落清,“虞大人留步。” “你不是想知道你娘去世前说了什么吗?”符兴昭站的地方,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落清面色不改,没有回头:“符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的阿娘也早已去世,跟符大人并未有关系。” 她是想知道阿娘去世前说了什么,但若是因此被他们引进去。 之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吗。 之前好不容易摆脱他的纠缠,落清不能让以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落清毫不犹豫地牵着咩时君离开。 几个人也没敢再拦着。 “滢滢,你……心情不好?”走出去好远,咩时君怯怯地开口。 “没有啊。”落清自然地回答。 咩时君抿嘴:“可是你只低头走路,走的可快了。” 落清下意识松开咩时君:“抱歉……” 提起阿娘,她难免有些失态。 咩时君看着落清道眼睛:“对不起。” 落清:“……嗯?小殿下何出此言?” 第238章 践往诺 咩时君嗫嚅半天,道:“我今天……我今天……不该……跟你发脾气……” 咩时君越说声音越小。 落清为了听清他说的话,只能靠的更近一点。 落清凝眉思索半晌,才明白过来咩时君说的是什么。 许是娇养惯了,咩时君似乎不太喜欢对人道歉。 咩时君补充道:“我不是说……反正……” 落清笑着打断他:“你我婚后就是夫妻,小殿下不必如此拘谨的。 “小殿下不高兴是应该的,换成是我,我也会不高兴。” 咩时君抬眼看落清:“你、你,他们经常这样欺负你吗?” 落清挑眉:“这哪儿算欺负啊,小殿下刚才也看见了,我也反击回去了,不是么?” 咩时君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可是,王姐身边的臣子,都很好啊。 落清提了裙子,拉着咩时君往前走:“光顾着走了,忘记看灯了,小殿下可有什么想吃的?” —— 中秋宫宴依旧是推杯换盏,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桓殊戚凯旋而归的日子。 落清带了人前去迎接。 对桓殊戚来说,回来的路,远比去的路忐忑。 不是忐忑别的,是忐忑滢滢对他的感情。 南诏要与大晋联姻的事情迅速传遍了大晋。 一路上,桓殊戚也听到了些消息。 他第一反应是,滢滢愿不愿意。 转念一想,没有人能逼滢滢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好。 他该为滢滢高兴才是。 可是私心作祟,让他高兴不起来。 尽管这一仗打得十分顺利漂亮,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明明本不是他能奢想的,他还是控制不住地难受。 直到见到了落清。 落清依旧是穿着那身紫色官服,意气风发:“桓将军,一路多有辛苦。” 一路上心中的沉郁顿时一扫而尽。 他觉得,不管滢滢和谁成亲,只要她开心就好。 他还能见到滢滢就好。 桓殊戚也笑着回应。 落清规矩客气,似乎只是奉陛下之命。 对于离开之前她说的那句话,似乎半点不记得。 桓殊戚在落清看不见的地方笑了。 不管怎么样,见到滢滢已是万幸。 他怎敢再奢求旁的呢? 进了宫,回禀过陛下。 柳承民大乐,赏了桓殊戚些东西。 出宫看天色,已是晌午过后。 两人骑马并行,桓殊戚正要说点什么。 落清道:“冠军侯,今晚我在家中摆酒,可否赏个脸来喝?” 桓殊戚受宠若惊:“不敢、不敢,滢滢相邀,怎敢拒绝?” 落清牵着缰绳,笑着看向他:“今晚就你我二人,明日我和桃子他们在鹤中楼设宴,庆你凯旋,莫忘了约定!” 说罢,落清打马便走,留下桓殊戚一个人心慌。 —— 天色未晚,桓殊戚就如约而至。 开门的是落清。 落清一开门,还没见桓殊戚本人,却见一个巨大的箱子挡住了视线。 落清歪歪头,试图寻找桓殊戚。 桓殊戚从箱子后面探出头来,脸上红红的。 落清忙让道:“小戚!快些进来。” 桓殊戚闪身进来,将箱子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不等落清询问,桓殊戚就道:“这是……这是我之前六年,一路上遇到的新奇玩意,看到了,觉得适合滢滢,就……就买下来了。” 生怕落清拒绝似的,桓殊戚赶紧补充道:“滢滢要是拒绝,我是真不知该往哪里放好了……” 落清噗嗤笑出声来:“那我谢过冠军侯了,不过冠军侯也得帮我抬到屋里去,我是个文官,可没那么大蛮力。” “是、是……”桓殊戚紧张地挠头,立刻搬起箱子,两三步搬到了落清屋内。 在落清屋内,他一直低着头,不敢乱看。 落清有意逗他:“小戚坐吧。” “啊?”桓殊戚吓了一跳,这可是滢滢的闺房。 “我和松晖这么多年好友,以前松晖去得我的闺房,怎么今日就坐不得了?”落清挑眉,忍了笑意。 其实,他以前也不敢去落清闺房。 唯一一次,是他从军前一夜,给落清送黑不溜秋去。 那次还是低垂着眼底。 “滢滢,我……不敢、不敢……”桓殊戚手足无措,哪还有半点将军样子。 落清偷偷笑够了,不再逗他:“我们走吧,去外面厅堂。” 厅堂就是上次桓殊戚来过的样子。 依旧是那样的文雅朴素。 桌子上早已摆好了酒菜。 “吟宣和师叔他们今日去寻隔壁安安了,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好好叙旧。”落清笑吟吟坐下,“小戚不必拘束。” 桓殊戚大马金刀地坐下,才想起来重要的事情。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和一封信:“滢滢,这次平叛剑南,回来路上,我向陛下报过,自己快马加鞭,去了趟江夏,找到了璟明。 “时间紧急,璟明只有这方帕子和信给你。” 落清接过帕子和信,还没打开,就红了眼睛。 想起来了他刚回来不久,他答应她去江夏,替她看璟明。 当时她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日日思念着璟明,如今近乡情怯,落清反而不敢打开信了。 桓殊戚怕自己影响落清看信,就背过身去。 落清颤抖着手,打开了信。 上面写了璟明这几个月在江夏的见闻。 璟明的生活很美满,日子越过越好,还将要成亲了。 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璟明还说到时候会给滢滢寄东西。 以及她也很想念滢滢。 纸短情长,信看完,已经被落清的泪水打湿。 听到啜泣声,桓殊戚忍不住回头,抬手用袖子替落清拭泪。 落清直接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送璟明走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多豁达,实际上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但是她去不了江夏,也不能阻止璟明去江夏。 江夏绣艺闻名天下,去那里,对璟明的绣楼会更好。 一别多年,挚友难见。 唯有隔几个月一回的书信,聊表情衷。 桓殊戚浑身僵住了。 其实,小时候他经常这么抱着落清安慰。 只是长大后,男女有别 他不敢逾越。 怀中人哭的伤心,桓殊戚心也疼。 第239章 为人小 但是他没有出声安慰。 他知道,滢滢现在不需要任何安慰。 在思念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是虚妄。 她只需要一个哭诉的肩膀。 思念倾诉完了,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滢滢。 他坐近了些,让落清靠的更踏实。 也不知哭了多久,落清才渐渐止住了哭声,从桓殊戚身上离开。 她没有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这是她们多年来形成的默契。 帕子在旁,因为是璟明绣的,落清舍不得用。 于是,落清顺手扯过了桓殊戚的袖子,给自己擦眼泪。 六年前,桓殊戚从军之前,他们就是如此。 直到落清完全擦干眼泪,桓殊戚道:“璟明过得很好,比以前胖了些,也多了笑意。像以前一样。 “她也很想你,她说,如果可以,她想你去看她成亲。” 这是舒璟明的私心,只是跟桓殊戚说了,并没有写在信上,桓殊戚还是如实告诉了落清。 她怕影响滢滢。 可又抵不住思念。 若是能脱开身,她就来长安看滢滢了。 偏偏绣楼脱不开身。 落清点点头:“只要璟明过得好,那就够了。……我会去的。桃子要去,你也要去。璟明成亲,我们都得去。” 深吸了口气,呼吸逐渐平缓,落清道:“我得亲眼看看,那个小书生,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娶到我的璟明。” 桓殊戚脸上带了笑意:“我也见过那个小书生,他如今已是解元郎,只是舍不得璟明,才一直未参加春闱。 “不过,后年春天,他会来长安参加春闱。” “后年春天?”落清掰着指头算,三个月后是十一月,“那岂不是,璟明新婚燕尔一年多,就要夫妻分离了?” 桓殊戚:“滢滢放心,解元郎待璟明很好,璟明身边的人都很敬仰她,她不会受半点委屈。” 落清才算松下一口气:“还是得亲眼去看看才放心。话说,你是怎么让皇帝……咳咳小儿那家伙同意你去江夏的?” 说到“小儿”两个字,落清压低了声音。 “我打赢了仗,说是想去江夏买方帕子给阿娘,这要求并不过分。”桓殊戚眼含笑意,“更何况,我的战马冬行是匹千里马,来去江夏,并不耽误和大军一同回来。” 落清歪歪头,算是承认了皇帝小儿,有时候还是比较好的。 对落清来说,称柳承民为“小儿”并不合适,落清比柳承民还要小个一两岁。 但是刑部尚书愿意这么叫,就算柳承民听到了,也不会有意见的。 桓殊戚给落清倒了酒,双手递给她:“听说……滢滢要跟南诏的小殿下成亲了?” 尽管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千万遍,真正问出来的时候,桓殊戚还是害怕的。 他还是想听落清亲口说这件事。 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他没有害怕过。 身中七箭,差点死掉的时候,他也没有害怕。 身陷囹圄,一人面对两千敌兵,他更没有害怕过这。 这个时候,却生了怯意。 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声音里的颤意。 “嗯。”落清勾了勾唇角,并未立刻饮下杯中酒,看着桓殊戚倒酒,“冠军侯怎么听说的?” “民间所言,版本甚多。”桓殊戚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伤感。 落清用手撑着脑袋,饶有趣味地看向他:“冠军侯讨逆一个半月,竟然也听到了民间传言? “许久不听说书先生说故事,怪有意思的,冠军侯不如说来听听。” 落清从前也是最爱听故事的,自从做上刑部尚书后,碍于公务,已很久没去茶楼了。 “有人说,滢滢与小殿下很久就两情相悦了,只是……”桓殊戚顿住,有些说不下去。 并非是他有空知道这许多,不过是有心打听,自然知道的多。 说起滢滢跟旁人的风流事,一开始说不吃味,那是假的。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的将这吃味狠狠压在心底。 滢滢开心,他也开心。滢滢不高兴,他也不高兴。 他不能影响滢滢的情绪。 “说下去。”落清眼睛弯了弯,语气有了些审问犯人的意味。 “说是……”向来干脆利落的冠军侯倒有些难以启齿,“说是滢滢始乱终弃,睡了小殿下就脱身,回了大晋,小殿下爱而不得……此次南诏女王来访,滢滢与小殿下两人重逢,干柴……烈火,又生……情愫……借两国联姻,续……续往日之情……” 桓殊戚说着,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打翻了什么,就是不太舒服。 落清忍俊不禁:“果然还是茶楼的说书先生有趣,这编的也太有意思了些,冠军侯以为呢?” 落清悠悠地看向他,有意挑逗。 却在他眼里,看到了切实的伤怀。 见落清笑着,桓殊戚也跟着笑:“都是些无稽之谈,滢滢怎可能是始乱终弃之人。” 这回轮到落清心跳漏一拍了。 不知为何,生出来了些许愧疚。 明明,明明已经不可能,为何……为何还要再去引得他伤感呢? 落清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太心冷了。 愧疚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桓殊戚的笑容感化了。 他笑的真心实意:“我若是有小殿下那个福分,若是做小的,也是愿意的。” 落清没来及做出任何表情,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堂堂冠军侯,说要给人做小? 长乐坊那日的耳鬓厮磨,重现眼前。 那日的猜测,也再次得到了印证。 落清心里再次吃了一惊。 ——难不成,小戚对她早有心意? 暗地里将吃惊压下去,落清笑了笑:“小戚可别乱讲,谁敢让堂堂冠军侯做小。 “和我成亲,倒是有些委屈小殿下,小殿下金枝玉叶,我不太懂什么柔情蜜意,只怕以后会唐突小殿下。 “至于茶楼先生的故事,全然是凭空捏造,我哪里来的机会认识小殿下? “小殿下也是第一次认识我。说到这个,小殿下一开始还不太愿意这桩婚事。” 桓殊戚惊讶道:“他为何不愿意?” 那语气,就差揪着咩时君的领子,说他不识好歹了。 落清:“小殿下娇生惯养长大的,突然被他王姐嫁给一个异国臣子,自然难以接受。 “而且这臣子还是不怎么会照顾人,更无法日日陪伴他的臣子。 “小殿下有不愿意很正常。不过,我和小殿下相处了一段时日,小殿下是个很好的人。” 第240章 女儿红 “自从和章明远和离后,这辈子我本不打算再成婚。”落清看向桓殊戚,眼里带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此次联姻,于两国有益,于百姓有益处,我是愿意的,和我相处了一段时日后,小殿下现在也是愿意的。” 落清想了想,还是把话说明白的为好。 落清道:“既然要和小殿下成亲,那我以后就只会有小殿下一人。 “小殿下千里迢迢嫁到大晋来,已实在是委屈,我不能再委屈他了。 “决定了要有这份姻缘,我就只能好好珍重。” 桓殊戚举起酒杯:“那我提前祝滢滢,和小殿下白头偕老,永携同心。敬滢滢” 虽然心里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酸涩,但对滢滢的祝福,他是真心实意的。 看着滢滢开心,他就足够了。 他是真心希望咩时君能和滢滢好好的。 落清也举起酒杯,并未着急喝:“小戚猜猜,这是什么酒?” 桓殊戚低头闻了闻酒,酒香清甜,不似寻常酒。 他也算得喝过不少酒,也酿过不少酒,从未闻过这样的酒香。 桓殊戚:“滢滢,这是何酒?” “女儿红。”落清目光微沉,“小戚可知道女儿红的来历?” 桓殊戚:“大晋习俗,女儿出生时,父母都会埋下两坛女儿红,到了女儿出嫁时,作为嫁妆送女儿出嫁。 “待洞房花烛夜,女儿与新郎共饮女儿红,以求夫妻恩爱,福寿绵长。” 很平淡的话语,桓殊戚心跳的厉害。 滢滢拿女儿红给他喝,莫不是……? 很快他自己又在心里否定,他区区武人,一介莽夫,滢滢怎么可能对他有意? 桓殊戚收了不切实际的猜想。 滢滢拿女儿红给他喝,已是十分珍重,他该怎么还这份珍重啊。 落清挑眉:“想不到小戚还挺清楚的。” 转念一想,落清又明白了:“小戚自小酿酒,自然了解这些。” 桓殊戚被夸的脸红,眼睛不知道看哪儿好。 落清:“这女儿红,是我出生时,阿娘给我埋下的。 “一开始,我是被迫嫁给章明远的,我心里有对章明远的怨气,也有对符兴昭的怨气。 “这两坛酒虽然随我出嫁,但是我没拿给章明远喝。 “我把他们偷偷藏了起来,拿了普通的酒给章明远喝。 “不过,他是个庸人,也喝不出什么来。” 说完,落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香入喉,落清如入云端。 什么身份地位,什么规矩,全都抛在脑后。 再抬眼,落清脸上已染了红霞,眼中也柔和许多。 听落清说这些,桓殊戚心中也不好受。 桓殊戚抬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他道:“对不起。” 对不起从前没护住她。 对不起他缺失的时光。 对不起一切。 落清似是醉了,认真地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该说对不起的,是符兴昭才对。” 落清指了指酒坛:“这女儿红,我只给安安和吟宣喝过。 “连皇帝小儿都没喝到过,你是第三个。”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一个似是酒醉却清醒无比。 一个清醒无比却似是酒醉。 酒在口中划过,没有桓殊戚想的甘甜,带了些苦意、酸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纵是如此,他亦是珍重无比。 桓殊戚眸子一点点亮起来:“谢过滢滢看重。可惜我没有女儿红还滢滢。 “不过我会酿酒,记得滢滢最喜欢蓝桥风月,对吧?” 落清眯起眼睛,蓝桥风月,那是一个十分久远的名字啊。 桓殊戚从前家中卖酒,他从小也就学会了酿酒。 落清见诗文中写酒,也就好奇什么味道。 可惜当时年纪小,阿娘和何嬷嬷不许她喝酒。 只有一次,她过生辰,桓殊戚和她偷偷喝了酒。 他们两个都醉醺醺地昏了一天。 桓殊戚醒来后,段芷兰知道他带坏落清,和桓渐临揍了桓殊戚一顿。 并且拎着他上门去给落清赔罪。 事后,落清还记得那酒的名字,叫蓝桥风月。 此后好几年,落清念念不忘。 可惜年纪还小,段芷兰和虞笙严防死守,不允许他们喝。 桓殊戚当时答应落清,说是落清及笄礼会送她蓝桥风月。 那时落清还嫌他小气:“我及笄礼,你居然只送蓝桥风月?” 后来,酒没来得及酿,他就从军了。 及笄礼,是托璟明带来的一对玉镯。 玉镯乃是男女定情之物。 如今回味起来,落清才明白,那份情意,似乎很久之前就在了。 她明白的太晚了些。 已经来不及回应那份情意了。 落清咧着嘴笑:“这些年也喝了不少酒,宫中美酒喝过,琼林宴也赴过,万般美酒,都不如蓝桥风月。” “蓝桥风月已经在酿了,只是蓝桥风月需要八个月才能酿好。”桓殊戚眉目温柔,“当时答应给滢滢做及笄礼,错过了这么多年,给滢滢补上。” 落清:“一坛蓝桥风月就想打发我?冠军侯也忒小气了些,不愧是小戚呀~” 桓殊戚:“自然还有别的相赠。滢滢若有想要的,便是天上月,我也去捞来。” 落清伸出一根手指:“再加一坛秋露白。” 桓殊戚爽快答应:“好。” 落清勾勾手指:“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小戚这六年,酿酒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桓殊戚心里打鼓:“那我要勤加努力,不能让滢滢失望。” 落清眨眨眼:“若是酿不好,小戚就要多一个小气的名声了。” 二人大笑。 落清:“倒忘记正事了,我们用饭,正好我也饿了。 “这些都是吟宣和师叔做的,她们手艺很好,小戚尝尝。” 桓殊戚真的很给面子的扒了一大口,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太不雅观了。 六年边疆风沙,让他忘记了斯文。 战场上眨眼生死,吃了这顿都不一定有下一顿,哪里还顾得上斯文。 哪怕是后来得了贵人赏识,做了将军,再到后面做统帅,他也与将士们同吃同住。 习惯,也是跟将士们一样的。 上次在鹤中楼,人多,他也忘怀了。 现在只有滢滢在这,他倒不好意思起来。 落清吃饭向来斯文,不仅是虞笙教出来的习惯。 更是这么多年做官做出来的习惯。 落清莞尔,知道他尴尬,没劝解他,而是也扒了一大口饭:“上次听你说,战场上的趣事,戛然而止,今日正好有机会,继续说说?” 第241章 心中恨 战场上尽是生死,哪里来的什么趣事。 落清自然知道这些。 桓殊戚只有在提起战场、兵法的时候,才会不那么紧张。 落清才故意让他说这个。 酒过三巡,落清有了醉意,说话更加放纵了。 “我想阿娘了。”落清突然道。 桓殊戚安静下来。 重逢这些天,落清第一次主动提起她的阿娘。阿娘。 记忆里,虞笙不怎么出门。 所以桓殊戚对虞笙的印象不太清晰。 只记得,她是个很温柔博学多才的姨母。 小时候的落清,经常提她的阿娘。 他知道,对落清来说,虞笙是她最重要的人。 回来之后,虞笙的事情,他特意打听过。 只说是,大理寺卿的前夫人,死于一场火灾,一尸两命。 落清没有主动提,他也没有主动问。 他怕提起落清的伤心事。 落清趴在桌子上,眼神迷离,不知是醉了还是清醒着。 “要是阿娘还活着,能看到我今日,该多好啊。”落清低声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要告诉阿娘,不是她的错,一切不是她的错,是符兴昭的错。” 落清说着,忽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桓殊戚没出声,想了想,把手按在落清肩膀上。 落清又哭了一会,眼泪逐渐干了。 桓殊戚递上另一片干净的衣袖,给落清拭泪。 “我嫁给章明远不久,阿娘就怀孕了。”落清抽噎着,“阿娘用这个孩子作威胁,让符兴昭不许给我使绊子。符兴昭早就对阿娘怀恨在心,一直顾忌这个孩子——毕竟可是他们符家的嫡子。” 落清说着,面上露出一丝嘲讽:“多么可笑,符兴昭可笑,符和玉可笑,他们符家都可笑。 “符兴昭想去母留子,在阿娘快要十月之时,给阿娘下了药。 “没想到,一尸两命。为了掩盖他的恶行,他用一把火烧了,说是阿娘自己不注意。 “可是我知道,阿娘不会要这个孩子,是符兴昭逼她留下的。 “因为阿娘答应过我,我们娘俩以后要一直在一起。” 埋藏在心底的事终于得到一个倾诉口,如洪水般泄了出来。 “这些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杀了符兴昭。”落清咬牙切齿,恨恨地闭上眼睛,“我也恨自己。恨自己的存在,绊住了阿娘,毁了阿娘的这一生。” 桓殊戚定定地看着落清的眼睛:“滢滢,如果姨母泉下有知,我不知道姨母别的怎么想。 “但是姨母不会希望滢滢恨自己。姨母最爱滢滢,滢滢怎么可能成为绊住姨母的人呢?” 落清释然般地笑了:“谢谢你安慰我。” 桓殊戚认真地:“谢谢滢滢信任我,告诉我这些。” “那你呢?你也有心事。”落清肯定地道。 桓殊戚心颤了下:“滢滢愿意听吗?” 落清:“愿意的。” 桓殊戚叹了口气:“我爹是被人陷害死的。有人嫉妒他的才能,诱他出城杀敌。 “却不想,是那人早已通融敌军首领,要杀我爹。 “他一人面对几百匈奴士兵,力竭而死,尸首全无,被马踏成泥。” 桓殊戚手指颤了几颤,攥紧了衣服。 落清双手抱住桓殊戚的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桓殊戚看向自己被包住的手,攥紧的衣服忽然松开了:“嗯。” 两人都没说要报仇,可都明白对方心里的坚定。 —— 落清扑在桓殊戚怀里,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醉过去了。 桓殊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落清,眼含笑意。 凤吟宣和黄裳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黄裳脸瞬间黑了。 吟宣捂住了嘴,才没叫出来。 就在吟宣以为桓殊戚轻薄了落清,要上去揍他之前,桓殊戚向他们看过来。 由于落清还在他怀里睡着,他不好起身,脸上露出歉意:“凤姑娘,黄师叔,你们回来了,多谢你们。” 将落清交到吟宣怀里,桓殊戚再三致歉告辞。 直到吟宣发现这小子居然将盘子都洗干净了,桌子收拾好了,心中的怒气转为了疑惑。 ——他是怎么做到扶着滢滢睡觉,又将这些收拾干净了的? 吟宣又疑惑了下:他不是客人吗?哪有这么自觉的客人,还自己收拾啊。 怀里落清浓重的酒气,让吟宣没好想太多。 —— “滢滢,滢滢——”吟宣推了推落清。 看来落清昨夜是真的醉的不轻,吟宣一碗醒酒汤灌下去,依旧没什么反应。 好在今日休沐,不必上朝,也不必去书院。 本以为落清能好好睡一日,鸡刚叫几声,吟宣就听到有人敲门。 不情不愿地去开门,吟宣大吃一惊——居然是南诏小殿下咩时君。 吟宣忙把他请进来,再去唤落清。 吟宣敬重咩时君,不是因为他是南诏小殿下,而是因为他可能成为自己未来姐夫。 若落清的夫君换个别人,吟宣也得让他等上半天,直到滢滢睡醒为止。 吟宣清楚,咩时君代表了南诏,滢滢努力了这么久,吟宣不能让滢滢的努力付之东流。 落清头昏昏沉沉地,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推自己。 缓缓睁开眼睛,看清了是吟宣,落清嗓子沙哑:“吟宣?” 吟宣喜道:“滢滢,南诏小殿下来了?” 落清脑子顿了下:咩时君怎么会来她们家中? 来不及多想,落清翻身而起,踢了鞋子就去洗漱:“吟宣,你先帮我去看着他,我马上就过去。” “好,你慢些,滢滢。” 看落清步履还不太稳健,吟宣眼里藏不住心疼。 —— 落清还未近身,咩时君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不由出声问:“滢滢,你……饮酒了?” 落清疑惑地闻了闻自己身上,似乎没闻到什么:衣服都换了一遍,身上也洗过了呀。 “我鼻子比别人都灵,你昨晚喝了很多酒。”咩时君蹙眉,“你心情不好了?喝醒酒汤了吗?你感觉怎么样?” 没让落清回答,咩时君就往外跑:“你等着,我去给你拿醒酒药来。” 说完,咩时君提步就往外跑。 “小殿下,小殿下——” 第242章 求画像 “小殿下,小殿下——”落清拔腿去追咩时君。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跑的忒快了,落清跑了两步,就追不上了。 落清喊他,声音散在风里,前面的人半点没听见。 追到半路,已然不见了人影。 正是百姓们出门的时间,街上人陆续多起来,落清干脆放慢了脚步,走到了南诏驿馆。 守门的侍卫认识落清。 大王知会过,若是虞落清来了,可以不必通报,直接进去。 “哗啦——”咩时君推门出来,急的没看路,一头撞在了落清怀里。 也幸亏这一路上的秋风,给落清吹醒了不少。 落清被撞的后退两步,稳住身子。 咩时君直直地倒在落清怀里。 落清下意识地抬手,将他护在怀里。 侍卫目不斜视,视若无物。 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落清心情都愉悦不少。 咩时君脸“噌”地红透了。 落清扶着他站好:“小殿下莫怪。” 咩时君咬咬嘴唇,羞涩难言。 要是换个别人,以咩时君的性子,就要大骂无礼了。 可偏偏这人是落清,咩时君不仅没有不高兴,心里还有点小小的雀跃。 落清神色如常:“小殿下怎么如此匆忙?” 咩时君别过头,以遮掩自己的神色:“你……你跟我进来。” 今日他原是有事求落清,没带侍从就去落清家里。 不想落清酒醉。 本想去给落清送醒酒药,急急忙忙跑回来,并未未注意身后的动静。 落清居然跟过来了。 咩时君在前面走着,心中思绪纷乱。 这样看来,虞落清还是很关心他的。 想的太过入神,咩时君一时间都忘了脚下的路,被石子绊了一下。 在他担心磕在地上之前,落清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小殿下当心。” “谢谢。”咩时君小声道。 落清:“辛苦小殿下清早来寻我,必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小殿下不如直说吧。” 咩时君垂眼:“去我院子说。” 落清:“好。” 咩时君屋内。 落清笑得十分温和:“小殿下这下可以说了吧?” 咩时君站起来:“你先把药吃了。” 咩时君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药丸:“这是南诏特有的醒酒药。 “你昨晚喝了酒,酒没全醒,你现在应该不太舒服。” 说着,咩时君就倒了水,连药丸一起,递给落清。 落清看得目瞪口呆。 南诏的小殿下何时学会体贴旁人了? “多谢小殿下。”落清接过,就着水吞了下去。 “你不怕我给你下药吗?”咩时君居高临下地看着落清。 “若是春药,小殿下不必着急的,你我洞房,自有风光。若是小殿下现在就想要,也不必下药的,跟我说一声便是了。”落清抬眼,依旧是温柔万分。 落清放下茶盏:“若是毒药,小殿下不会那么狠心的。所以,我信小殿下。” 咩时君原想戏弄落清,反倒被落清戏弄,此时间恼也不是羞也不是,跺跺脚,坐在一边不说话,等落清来哄了。 落清看他气鼓鼓,心中好笑。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天真可爱。 落清起身去哄他:“小殿下便是给我下毒药,我也认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咩时君气的腮鼓鼓的,想起来还在跟落清生气,眉头拧了拧,装出哄不好的样子。 “好好好,那我以后不说这混账话逗小殿下了,我这里,向小殿下赔罪?”落清说着,有模有样地行礼。 暗地里,落清拿眼偷偷瞟咩时君。 咩时君也偷偷看落清,拿捏道:“好吧,你说也可以。 “只是,只是得我们成婚以后,还得,还得只有我们……” 落清:“那自然听小殿下的。小殿下既然不生气了,要不说说,今早寻我何事?” 咩时君:“王姐还有七日就要离开长安了。到时候,我就留在长安,等……” 等与落清成婚。 但咩时君没说得出口。 顿了顿,咩时君道:“这次和王姐告别,我恐怕,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王姐了。 “我听他们说,你的画技还不错,配得上王姐的英姿。 “我想将王姐英姿描摹下来,日后思念之时,也有个托付。” 生来娇养的咩时君哪里会求人,只会试着把语气软下来。 落清混迹官场多年,上到皇帝,下到百姓,她早已熟悉察言观色,很快明白了咩时君的意思。 不必咩时君明说,落清就道:“我自然愿意效劳,不知小殿下可跟女王殿下商量过此事?” “王姐知道的。”见落清答应,咩时君压下心中的欣喜,“那你定个日子,可不许骗我。” 落清:“三天后又是休沐,那就三天后,小殿下觉得呢?” 咩时君微微点头:“好。……谢谢你。” 落清:“小殿下不必言谢。” —— 落清跟着咩时君匆匆忙忙追出去,凤吟宣也再睡不着了。 黄裳在院子里头练剑,看吟宣呆坐着,一剑破空,直直地朝她刺过来。 吟宣闪身,避开了锋芒,不满道:“死老头,你要谋杀亲徒弟啊?” 黄裳挑眉:“小小年纪,一早起来,怎么这么多心事呢?” 吟宣眉头的结仍未打开:“我在想安安的事情。” 提到隔壁那小姑娘,黄裳也收起了剑:“你也看出来了不对劲?” 吟宣:“什么叫我也看出来了?我和安安是朋友,她有心事,我能不看出来吗? “不过昨晚她强颜欢笑,我不想强行问她,更让她不开心。” 郑安安和郑印相依为命。 郑印对这个宝贝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照常,昨晚郑印应该一直在家的。 但直到深更半夜,郑印才归家,且看起来精神不济。 昨晚跟吟宣聊天时,郑安安也是时不时就走神。 吟宣觉得安安遇到了什么事情,刚想跟落清商量,落清又被南诏小殿下叫去了。 吟宣心头烦,坐在那反复推测。 “不行,我得看看她去。”吟宣一拍手,转身就出门。 脚还没迈出家门槛,就听到了隔壁激烈的争吵声。 第243章 无生有 听得出来,其中一个声音是郑安安的。 另一个声音是个男声,虽然说的是汉话,但口音不似大晋人。 有点像咩施恪说汉话道口音。 吟宣脚步一顿,回身低声跟黄裳说了几句话,叫他去侍郎府找陶槿过来。 黄裳也听见了那边的声音,点点头去了。 陶槿会异国话,应该能听得出来是哪国人。 叮嘱完,凤吟宣快步出门。 一出门,就见巷子里就挤满了人。 一群人挤在郑安安的家门口,听不清在叫骂什么。 这些人的声音盖住了郑安安的声音。 “都给我闪开点!”吟宣沉下脸,大喝一声。 吟宣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条巷子,围在郑安安门口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让开道来。 门内,郑安安气得满脸通红,眼泪纵横。 见吟宣来了,郑安安又惊又喜又羞。 郑安安:“九思……” 在凤吟宣印象中,郑安安是被郑印捧在手心里的,从来没有掉过眼泪。 一见郑安安被这群人欺负成这个样子,怒从心起,大步走到郑安安身边:“你们干什么的?欺负一个小姑娘,要不要脸?有本事冲我来!” 说着,吟宣转头安慰郑安安:“安安没事,我在的。” 为首的人斜眼打量吟宣,并未把她放在眼里:“就你?他爹的茶馆的茶喝的我们老大昏迷至今,你替他偿命吗?” 郑印开了个茶馆,生意一直不错。 吟宣再次打量这为首的男人。 看着男人身高一丈,皮肤暗红,浓眉大眼,看起来不像是大晋人。 南诏男子柔弱,更不可能是南诏人。 郑印生平为人和善,少有仇敌,这人也不像是仇家找茬。 凤吟宣当然不信郑印的茶馆喝出人命来,她更觉得,这群人别有所图。 凤吟宣气势不减:“若是喝出人命,你们大可去官府报官,上门闹事算什么? “再说,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他父亲茶馆的茶的问题?” “九思……”郑安安悄悄扯了下凤吟宣的袖子,“爹爹今日出门以后,就没回来,被他们扣下了。” 凤吟宣目光如炬:“你们私自扣人,可是触犯大晋律法的!按大晋律法,要杖责三十,劝你们识相的,赶紧把人放了。” 自从到刑部任职后,吟宣跟在落清身边,对律法多少也熟悉了些。 为首的男人丝毫不惧,甚至更嚣张:“若是我们大哥醒不过来,我们就要他偿命!” 他身后的人跟着他附和:“偿命!偿命!偿命!” 男子又道:“大晋的律法只管大晋人,可管不住老子!” 他身后的人齐声道:“偿命!偿命!偿命!” 街坊邻居听到声音,纷纷出来看热闹。 听他说不是大晋人,吟宣心下又有了思索。 凤吟宣:“好,你说是伯父的茶馆喝出人命来,走,我们去报官,看看到底是不是茶的问题。” 凤吟宣拉着郑安安往外走。 “站住!”闹事的人纷纷把她们围住,“我们还没说让你们走呢!你们今日要是不偿命,休想离开一步。” 这群男人异常高大,围在一起,把光都挡住了,郑安安被吓得哭了。 “青天白日,你们在这欺负小姑娘吗?要不要脸?”街坊邻居有胆子大的,站出来替她们说话。 郑安安和吟宣都是十分好的姑娘,平日里对他们也多有帮助,如今她们被人欺负,街坊邻居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就是就是,当官府是吃白饭的吗?欺负小姑娘干什么!” “你们这不是来闹事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街坊们纷纷附和。 闹事的人似乎并不怕,还有意把事情闹大:“我们就不走,你们能怎么样?” 吟宣敏锐地察觉了他们的意图。 他们明明是不占理的一方,为何还蓄意把事情闹大? 难不成……他们蓄谋好了? 吟宣眼神冷了下来:“你们虽然不是晋人,我也不管你们是哪里人。 “但我希望你们清楚一点,你们现在在大晋的土地上。 “这里是长安城,是大晋的都城,天子脚下。 “既然到了大晋,你们就得遵守大晋律法,不管是哪国人,欺负大晋的百姓都要被绳之以法。 “如果你们不想闹到官府的话,就赶紧离开,再把人送回来。 “你们老大的事情,我们会查清楚,并且给你们一个交代。”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男人们,被凤吟宣语气里的寒意吓住了。 大晋的女子不都是柔弱不堪吗?这怎么能是一个女子能有的气势?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首的人依旧不肯退让:“要想我们放人和离开,得先偿命!” “啐!”凤吟宣怒目而视,“你们老大不是昏迷还没死呢,偿你大爷的命!今天我就站着,我看谁敢动她半根头发?” “小的们,给我上!”闹事的男人一挥手,身后的人又全围了上来,准备抓住郑安安。 凤吟宣来得急,并未拿剑出来。 凤吟宣赤手空拳,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丝毫不慌。 闹事的男人见这么多人都没抓住郑安安,着急起来,自己也上去打起来。 “安安,你进屋去躲起来,不用怕,没有人敢动你。”吟宣分出心思,对郑安安道。 郑安安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是给吟宣添乱,不仅帮不上她什么忙,反倒还会给她拖后腿。 郑安安擦干了眼泪:“九思,你注意安全。” 郑安安跑到屋内,关起了门。 眼看着郑安安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躲起来了,闹事的男人恼羞成怒,一拳向吟宣砸过来。 七八个男人围住了吟宣。 吟宣便是再武艺高强,也双拳难敌四手,七八个人同时动手,吟宣又得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再往前,渐渐有些不敌。 街坊邻居见他们打了起来,有的跑去报官,有的拿了扫把擀面杖什么的,上前来帮吟宣忙。 闹事的人们没料到街坊邻居也会来帮忙,手脚一乱,一个老婆婆被他们推开。 老婆婆年纪大了,眼看着要摔在地上。 忽地,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老婆婆。 老婆婆本来闭着眼睛,等着摔在地上了。 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睁眼看来,见是位笑容和煦的小姑娘:“婆婆,您没事吧?” 第244章 欲离间 扶着婆婆站稳,邓长休飞身上前,一剑挑开了一个男人。 闹事的这群人一开始以为就一个小姑娘,所以没带什么刀枪剑棒。 就算有街坊邻居的帮忙,他们也没放在眼里。 突然被一剑划破胳膊,那男人大叫一声,捂住胳膊,不可思议地看向邓长休。 邓长休昨日和吟宣、落清约好了今天去城外跑马,兴冲冲提早来找他们。 一进巷子,就听这边乱七八糟地,似乎是打起来。 一看吟宣被一群人围住,脱不开身,邓长休不管三七二十一 飞身上前帮忙。 “长休!”吟宣看到邓长休,如释重负。 另外几个男人也注意到了邓长休手里的剑,忌惮起来,纷纷向后退。 邓长休站到吟宣身边,瞪着男人们。 “他们来挑事的,说是他们老大在郑伯父茶馆吃茶吃出了问题,私自扣押了安安父亲,要安安偿命。我劝过,他们不肯离开,也不肯放人。 ”吟宣低声跟邓长休介绍了情况。 邓长休微微点头,打量对面这些男人。 一时间,双方僵持起来,谁也不肯让步。 “哟,仗着你有剑就随意伤人呀,这就是大晋的律法吗?”为首的人阴阳怪气。 吟宣:“是你们欺人在先。你们仗着人多势众,以少欺多,还打不过我们,丢人不丢人?” 邓长休:“你们不必再继续闹,已有人报官,官府很快就来人了。” 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万年县的捕快跟着街坊的指引,到了这里。 捕快:“有人报官,说是此处有人聚众闹事,都跟我们走一趟。” 话音未落,捕快注意到了最里面的邓长休。 捕头忙对邓长休行礼:“邓护卫。您怎么在这?” 邓长休点头还礼:“卫捕头不必多礼,是这群人私自绑架了一位姑娘的父亲,要姑娘偿命。 “我今日来寻朋友路过 见他们一群男人,在和我朋友打架,就上来帮忙。 “卫捕头来的正好,就辛苦你们了。” 卫捕头点头,对闹事的人道:“都跟我们走一趟吧。” 郑安安躲在屋里也一直注视着外面的动静,见捕快来了,也就出来了。 黄裳带着陶槿姗姗来迟。 并非是黄裳行动慢,是黄裳去的时候,陶槿还未起。 陶槿眼还没睁开,就被黄裳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甚至陶槿衣裳都没穿明白。 来的路上,黄裳还顺便把落清也叫了回来。 咩时君正给落清弹曲子听,落清一听黄裳说安安出了事,急急忙忙跟过来了。 卫捕头认得落清,忙对落清行礼。 落清摆手,还礼:“卫捕头不必多礼,今日我不是官,只是普通百姓,捕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就是了。” 陶槿原本迷瞪的眼忽然睁开了,盯了几个闹事的人一会之后,悄悄挪向了落清。 陶槿低声对落清道:“他们好像是吐蕃的人。” 落清神色不改,也压低了声音:“你确定吗?” 陶槿点点头:“他们身形、面貌、口音都很像吐蕃人。” 落清:“知道了。” 大晋国风开放,自陶槿出使之后,贸易往来更频繁,长安城有吐蕃人不是稀奇事。 只是,吐蕃人在这个时候闹事,还挑了落清家附近。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落清低声对黄裳说了几句什么。 黄裳转身离去,众人都没有察觉。 吐蕃似乎反抗情绪严重:“偿命!偿命!偿命!” 一路吵闹着,终于到了万年县县衙。 县令朱一两升堂审问,将事情原委弄清楚了。 原来是,这群吐蕃人到大晋来做生意。 昨日刚到长安,在郑印的茶馆喝茶。 回去之后,他们的老大就昏迷了过去,一直没醒过来。 他们认为,是郑印的茶出了问题,所以去了郑印的茶馆闹事,将茶馆打砸一通。 今日他们的老大仍然没有醒来,就绑了郑印,到他家里,要郑安安偿命。 郑安安说是,今早用过早饭,就有人来敲门,莫名其妙就威胁她,要她偿命。 若不是吟宣和邓长休来救她,估计就被他们逼死了。 朱一两眼睛转了转,看那群吐蕃气势汹汹 一看就是故意闹事的样子。 要想解决此事,就必须找到他们老大昏迷不醒的原因。 想到此,朱一两当即派人带郎中去了吐蕃人的下榻处。 不多时,郎中来回复说,吐蕃人昏迷不醒的原因是吐蕃人水土不服,一开始并未发现症状,以为只是累了。 猛然喝了太多水,又吃了东西,才昏迷不醒。 郎中给扎了针,开了药方子,很快就会醒了。 朱一两一拍惊堂木:“下面的吐蕃人你们可听明白了? “你们的人昏迷跟茶没有任何关系,是你们自己的原因。 “现在你们把人赶紧放了,本官看在两国友好的份上,可以既往不咎。 “若不然,本官就要按律处置了!” 吐蕃将郑印放了回来,郑安安抱着郑印泣不成声。 落清一行人将郑安安父女送回家后,进了宫。 大明宫中,黄裳已经向柳承民说完了情况。 落清行过礼,将后续简单跟柳承民汇报了下。 落清道:“陛下,长安城人口丰富,各国百姓都有,不乏互相之间起冲突。 “臣本不应以此事叨扰陛下,可臣觉得此事绝非偶然。” 柳承民:“朕也以为吐蕃人别有所求。爱卿可是有什么话说?” 落清:“允臣胆大,臣以为,吐蕃人此番举动,是有意为之。原因在于,南诏和大晋的友好。” 在此之前,南诏、大晋、吐蕃,三国边境毗邻,互相之间,勾心斗角,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如今南诏与大晋欲成友邦,吐蕃就被孤立。 从前的这种诡异的平衡就不复存在,吐蕃势必被针对,既有的利益受损。 解释之后,落清道:“吐蕃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吟宣:“吐蕃是想挑拨南诏和大晋的关系?” 落清摇头:“我看未必,这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他们的狼子野心,不止如此。” 柳承民凝眉,沉默片刻:“昌远伯!” 陶槿一激灵:“臣在!” 柳承民:“朕命你和章斯年,暗中监视吐蕃,观察动向,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陶槿看了身旁不存在的章斯年:“臣领命。” 第245章 言不逊 离了宫,陶槿心虽想着郑安安的安危,却迫于圣命,跟章斯年商量事去了。 落清、吟宣、邓长休、黄裳四人回去陪郑安安。 吟宣:“滢滢,这倒是难得。” 落清挑眉:“什么难得?” 吟宣:“难得陛下没把事情安到你身上,你终于能休息了。” 落清笑了:“毕竟有的事情还得适合的人来做。走,我们看安安去。” 原定的跑马的计划,自然作废了。 郑安安情绪很快稳定下来,和几人笑闹做一团。 —— 傍晚。 桓殊戚、陶槿来寻落清和吟宣去鹤中楼赴宴。 四人说说笑笑,落清忽然定住脚步。 另外三人顺着落清的眼神望去。 陶槿率先看出来:“滢滢,那不是南诏小殿下吗?” 落清点点头。 不远处,咩时君抱着几本书,跟一个武将打扮的人吵了起来。 再仔细看,那武将打扮的人,他们也认识——是章明远。 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吵起来,只是两个人气氛紧张,似乎谁也不肯让谁。 落清心下一紧:“我去看看。” “我们一起。”三个人附和。 “道歉。”咩时君用别扭的汉话道。 咩时君身后没有仆从,像是一个人偷溜出来的。 章明远蹙眉,嫌弃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异国人,没说话。 “小殿下!”落清提起衣衫,小跑过去。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咩时君的怒气,咩时君不可思议地向落清看过去。 “你怎么在这?”咩时君来不及惊讶,说出来的话充满了委屈。 咩时君咬了下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落清迅速察觉到了咩时君的情绪,将他护到身后,轻声问:“怎么了?” 章明远面色缓和下来:“滢滢?” 听到章明远的这句话,咩时君的委屈一扫而尽,不可置信地看向落清:“他为什么叫你滢滢?” 落清瞥了一眼章明远,对咩时君道:“小殿下,他是我的前夫。” 怕咩时君误会,落清又解释道:“我早已跟他恩断义绝,没有关系了。” 咩时君松了口气,点点头:“我相信你。” 落清不悦地看向章明远:“中郎将,我们只是同僚关系,你这么叫我,容易让人误会,还请自重。” 章明远:“滢滢,我说过,你永远是我的妻子。” 落清忍住扇他巴掌的冲动。 咩时君有些生气:“你这人好不要脸,谁允许你叫她妻子的?” 章明远冷哼一声:“小小南诏人,不男不女,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这话听得陶槿心惊肉跳。 南诏和大晋的关系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到如今这般好。 章明远一句“小小南诏人”,尽显傲慢。 若是叫有心之人听去,大做文章,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落清:“章明远,道歉。” 章明远似乎不相信:“滢滢你为了小小一个南诏人,让我道歉?” 落清打断他:“你错了。我说了,别叫我滢滢。 “第一,南诏和大晋是友邦,大晋人和南诏人都是朋友。 “你身为大晋臣子,不盼两国好便罢了,还出言不逊。 “你要是不道歉,明日上朝,我就弹劾你,挑拨两国关系,你觉得,陛下会不生气吗? “第二,他不是什么‘小小一个南诏人’,他是南诏子民,是大晋人的朋友。 “他是南诏的小殿下,是大晋的座上宾。也是我未过门的小夫君。 “不论是哪个身份,你出言不逊都得道歉。” 章明远定定地看了落清一会。 落清毫不示弱。 咩时君拽着落清的衣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对,不,起。”章明远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 “小殿下,你接受他的道歉吗?”落清回头看咩时君。 咩时君:“嗯。” 落清:“小殿下,他刚才冒犯你了吗?” 咩时君看了章明远一眼:“他撞了我。” 他今日出来其实是想替落清挑礼物。 咩时君知道落清好读书,就独自来书局,替落清挑书。 咩时君挑好了书,刚要走,就被章明远撞了一下。 章明远这厮不仅不道歉,还不屑地看他。 “章明远,我刚才的话,不需要重复吧?”落清悠悠地道。 “他自己不长眼,与我何干?”章明远看到落清和咩时君在一起就心烦。 区区南诏人,若非生得好,哪里有机会跟落清成婚。 况且,还没成婚呢。 “你不希望丞相因为你的事情烦心吧?”落清再次强调。 沉默许久,章明远不情愿道:“对不起。” 咩时君:“看在你们刑部尚书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此事了。你走吧。” 章明远带着一身怒气离去。 见他走了,咩时君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尽。 落清:“小殿下出来怎么没带侍从?” 咩时君垂眼看别处:“就是,自己想出来逛逛。你呢?” 咩时君看向落清身后的三个人。 他认识其中两个人。 有一个是差点成了他姐夫的陶槿。 还有一个是落清的妹妹吟宣。 另一个男人…… 咩时君暗地里凝神打量,这人身高八尺多,脸上有道疤,穿着青色圆领袍,不笑的时候,让人有点害怕。 咩时君打量桓殊戚的同时,桓殊戚也在打量咩时君。 眼前的少年年龄看起来比滢滢小,一脸稚嫩,衣着是南诏打扮。 原来滢滢的未婚夫长这个样子。 桓殊戚心中不知松一口气还是提起一口气了。 落清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这么多的思绪,介绍道:“我们大晋的冠军侯讨逆回来,打了个漂亮仗。 “我们几个和冠军侯是朋友,今天庆祝他打胜仗,在鹤中楼设了宴。” 也不知为何,咩时君一看到桓殊戚,就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刚走了一个前夫,不会这个也…… 咩时君收回眼神,语气楚楚可怜:“那滢滢去吧。” 那语气,仿佛落清是个负心人。 落清眨了眨眼,她怎么感觉小殿下的语气不太对。 落清说:“我送小殿下回驿馆吧,不然女王殿下要担心了。” 第246章 两般配 “不用了,你和你的朋友们去赴宴吧。”咩时君护紧了怀里的书,“本殿自己能回去。” 落清疑惑了下,咩时君何时这么通情达理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也不能真的让咩时君自己走回去。 况且今日吐蕃人刚闹了事情,保不齐就是冲着南诏来了。 落清:“还是我送小殿下吧,吟宣,你们先去,不必等我。” 桓殊戚上前一步:“既然是滢滢的……未婚夫,不如一起吧?” 咩时君推辞:“冠军侯的庆功宴,我一个南诏人,怎好叨扰?” 说是庆功宴,其实最终还是桓殊戚掏的银子。 桓殊戚莞尔:“并非是我一人之功,也是大晋和南诏友好之庆。 “就算小殿下不是滢滢的……未婚夫,也是大晋的客人,不妨事的。 “宴席过后,我送小殿下回去。” 落清也道:“小殿下可愿意?” 咩时君点点头。 —— 鹤中楼。 宴席的氛围并没有因为咩时君的加入而僵持,反倒更活跃了。 酒菜还未上,几人并不着急,闲聊起来。 陶槿对咩时君好奇的很。 他之前见过咩时君,记得咩时君似乎不是这般性子。 这咩时君是换了个人吗,还是失忆了,怎么突然这般好说话? 想着想着,陶槿竟然说出口了。 话一出口,陶槿才意识到自己冒昧,慌忙捂住了嘴,无辜地看向落清。 落清无奈:“桃子。” 落清知道他没有恶意,就怕咩时君不高兴。 “昌远伯怕也是失忆了吧?在南诏皇宫的时候,昌远伯也不是这般说话的。”咩时君不动声色地骂回去。 陶槿瞪大眼睛——那个骄纵无礼的咩时君又回来了! 咩时君看向落清:“滢滢莫怪昌远伯,是我太无礼了些。” 陶槿目瞪口呆:南诏小霸王说自己无礼! 吟宣忍笑忍得脸疼。 一股愧疚感涌上落清心头:“小殿下不要自责,该是我的错才是。” 桓殊戚给落清倒了茶:“不是滢滢的错,也不是小殿下的错,更非桃子的错。 “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若非阴差阳错,我们几个也没有机会坐在这里,不是吗?” 陶槿借着台阶下了:“小殿下,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接着,桓殊戚又依次给吟宣、咩时君、陶槿和自己添茶。 陶槿都如此说了,咩时君也不好再为难:“不过是玩笑,昌远伯也莫当真。” 话说着,咩时君一直在悄悄观察桓殊戚。 看这人,似乎是比章明远懂礼节。 但看他行事作风么…… 咩时君总觉得哪里奇怪:这人对滢滢,似乎异常亲密。 咩时君心中警铃大作。 冠军侯又是战功赫赫,又是年轻力壮,又是温柔体贴。 再看自己,虽是南诏小殿下,身份尊贵,可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地方,配得上滢滢。 滢滢的抱负是家国天下。 冠军侯是少年将军。 而咩时君自己,从小娇生惯养,什么也不会。 咩时君心中忽生出几分不甘和自卑来。 他这样子,如何配年轻的刑部尚书郎? 落清暗暗观察,察觉咩时君情绪突然低落下来,笑道:“小殿下这几日可曾出门?可看到过什么新奇的?” 落清没有提今天早上的事情。 要说新奇的,咩时君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就是昨日,桓殊戚回来,落清前去迎接。 咩时君带着人挤在人群里看。 他知道这不是一个皇室人应该做出来的事情。 但是他忍不住。 当他看到落清和桓殊戚并马而行,说说笑笑的时候,心忽然被揪了一下。 一个少年尚书,紫色官服,欲揽天下。 一个少年将军,银色战甲,意气风发。 明明他咩施恪才是落清的未婚夫,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种这二人才相配的感觉来。 这样躲在人群里偷偷看旁人的事情,咩时君当然不会说出来。 压下心底的情绪,咩时君道:“这几日在房中读书,并未出门。” 陶槿“啊呀”一声称奇,南诏的小霸王也会读书? 在被落清瞪了一眼之后,陶槿收起了不正经。 吟宣:“老在屋头闷着多无聊呀,小殿下得空多出来走走,多看看这长安城的景色。” 落清:“陛下不是安排了桃子和斯年,带小殿下看长安城么?” 陶槿表示冤枉:“小殿下并未吩咐我啊。” 咩时君:“这不怪昌远伯,是我这几日不爱出门。” 陶槿眼睛转了一圈:以前南诏小霸王不是最爱出门了么? 这次陶槿没敢说出来。 桓殊戚:“小殿下若是哪日想出门了,吩咐我也行。 “我自小在长安城混迹,对长安城最是熟悉。” 咩时君:“混迹?” 桓殊戚:“嗯。因为我自小家中酿酒卖酒,我也帮些忙,自然熟悉些。” 咩时君重新打量桓殊戚。 一个卖酒出身的人,居然能立下如此战功,咩时君心中的不甘又多了点。 除了不甘之外,他也不得不佩服。 咩时君:“酿酒?你会酿什么酒?” 不熟咩时君挖苦桓殊戚,是他真想知道。 落清哈哈笑:“他会的可多了。秦淮春,绿蚁酒,茱萸酒,竹叶青,屠苏酒……没有他不会的。” 桓殊戚不好意思地笑笑:“滢滢夸赞了。” 两人相视一笑。 看两人这样的默契,咩时君又有了昨天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名为……嫉妒的感觉。 咩时君:“可冠军侯有一样酒不会酿。” 落清:“什么酒?” 咩时君:“酒名为齐云清露,是南诏特有的酒。” “酒好喝吗?喝起来怎么样?”落清眼睛亮了。 咩时君嘴角微扬:“这酒名贵,是我们南诏皇家才喝的到的。 “王姐此来长安,带的礼物中,就有齐云清露。 “此酒甘甜,没有辣味,如饮甘露,且不醉人。” 陶槿舔了舔唇角:“小殿下说的如此动人,我等莽人,也没有这个福分啊。” 吟宣:“小殿下都说了是名贵之酒,哪是我们能想的。” “此酒虽名贵,若是滢滢和滢滢的朋友喜欢,也是喝不尽的。”咩时君深深看了一眼桓殊戚。 第247章 为卿劳 桓殊戚微微一笑:“承蒙小殿下抬爱,南诏和大晋风俗不同,酒自然也不同。 “我大晋有大晋的烈,南诏有南诏的甘甜。世上美酒千万,我尚不能尽尝,更何况酿酒呢?” 桓殊戚听出了咩时君语气里的敌意。 如果咩时君不是滢滢的未婚夫,也不是大晋的客人,桓殊戚一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但他是滢滢的未婚夫,也是大晋的客人。 只是后者 会好办很多。 咩时君偏偏还有一个前者的身份。 桓殊戚不能让落清为难。 落清混迹官场多年,也隐隐察觉了他们两个的不对劲,给吟宣递了个眼色。 吟宣暗中偷笑多时,瞬间会意,道:“旁的美酒再好,也比不得眼前的酒。 “都说是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们可不能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店小二适时地送酒菜上来。 陶槿举杯:“凤姑娘说的是,我在这里,敬小戚!” 一轮酒罢,陶槿舌头有些打结了:“要说……要说……这这这这喜事,滢滢的喜事也将近了吧? “但不知定在哪个良辰吉日,不会是滢滢小气,不愿意请我们喝酒吧?” 落清想捂住陶槿的嘴,让他别说话。 礼节让落清没真的这么做。 落清挑眉:“我何时缺过你的酒了?” 成亲之事并不着急,按照柳承民的意思,约是待落清巡察天下百官回来之后再行大礼。 落清自己无所谓,早些晚些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区别。 但这巡察百官的事情,还不能跟旁人说。 咩时君看出落清的顾虑,道:“良辰吉日还未定下来,何时行大礼,看王姐和大晋陛下的意思。” 如若可以,他恨不得明天就跟落清成亲。 可一想到一无是处的自己,咩时君又害怕起来。 他更恨从前那个骄纵无礼的自己。 陶槿本就是说笑,也没深究:“那我要提前恭贺滢滢和小殿下了。” 陶槿瞥了一眼桓殊戚,心头疑惑了一下。 小戚看起来明明是笑着的,为何他却感觉,这笑意没到眼底呢? 咩时君:“届时我还要请冠军侯守门呢,但不知冠军侯,愿不愿意?” 男女婚嫁,按常俗,女方要有人守门。 南诏尊女,落清娶咩时君,所以咩时君出嫁之时也需要人守门。 让冠军侯守门,换作旁人,都不敢说这话。 奈何这是南诏的小殿下。 桓殊戚嘴角的笑意僵硬了一瞬间。 他能接受滢滢和旁人花前月下。 也能接受做滢滢的情人。 可若要他看滢滢娶他人回去…… 落清心里咯噔一声,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荒唐的不是让冠军侯做守门人。 荒唐的是让桓殊戚做守门人。 落清已知桓殊戚对自己的心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换任何一个人,看自己心上人眉目含笑娶旁人,都不会搞笑。 正当落清想解决之法时,桓殊戚嘴角的笑容瞬间恢复:“能为滢滢效劳,荣幸之至。” 一句话说的陶槿和吟宣酒醒了大半。 陶槿和吟宣对视一眼:沉默寡言的小戚要给人守门? 咩时君眼底的笑意却消失了,因为他说的是“为滢滢”,而非为“小殿下”。 这不是对他的挑衅吗? 再看一眼松了口气的落清,咩时君歇了怼回去的心思。 嫁给大晋的刑部尚书,他已经占尽便宜了,何妨让旁人这两句? 就是让桓殊戚逞了这口舌之快,和落清日夜相守耳鬓厮磨的,也是他咩时君。 他再气不过,这冠军侯也是滢滢的朋友,作为一个合格的未婚夫,他不该让滢滢为难。 咩时君:“那有劳冠军侯了,多谢。” 此后一整晚,两个人的目光再没有对上过。 有时不得不搭话,也都避着对方的眼神说。 除了吟宣,另外两人都察觉了这诡异。 落清自然明白因为什么,但她不说。 陶槿不明白为什么,他也不能问。 许是因为怕这俩人掐起来,落清这次竟没喝太多酒。 吟宣明日要当值,也没饮太多。 咩时君和桓殊戚时刻注意着对方的动向,别说酒了,饭都没吃几口。 五个人里,只有陶槿醉的不成样子。 这场宴席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了。 好在陶槿家离得也最近,四人把他送了回去。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陶槿爹陶侯锡。 陶侯锡的笑意之下隐藏着对陶槿的杀意。 落清知道陶槿醒来之后恐怕“凶多吉少”,但她此时无暇顾及了,只想赶紧让另外两位祖宗分开。 她今日真是昏了头,才会让两个人一桌吃饭。 离开陶府,几人正欲上马车。 “虞尚书。” 听有人唤自己,落清循声望去——是周敛。 “周太医。”落清微微点头。 后面几个人,除了咩时君,都和周敛打过招呼。 “虞尚书这是——?”周敛身上背着药箱子,看起来刚从宫里下值回来。 周敛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和旧友一聚,昌远伯喝醉了,送他回来。落清言简意赅,“周院使是从宫里刚回来?” 周敛点头:“嗯,近来太医院事情有些多。……虞大人也当保重身体。” 咩时君瞬间警惕起来。 除了他是南诏人之外,这里另外还有两个大晋人。 这个什么周院使看起来跟他们都是旧识。 可他偏偏只跟落清说了保重身体。 咩时君不由得仔细打量这人。 不同于那个讨厌的什么羽林郎,这人气质清冷,风度翩翩。 谈吐之间,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 比起桓殊戚,这人似乎更会招落清喜欢。 不过,比起落清的谈吐,还是差了一些。 咩时君咬了咬牙,恨自己从前没多读几本书。 落清:“多谢周院使关心,在下很好。周院使也当保重身子。” 周敛:“阿玖很想你。” 落清:“我也很想阿玖。等这几日过去,我就去看她。” 两人相顾无言。 吟宣左顾右盼,看到了咩时君紧咬的嘴唇。 吟宣低声道:“阿玖也是太医,是我和滢滢的朋友,她是女子。” 咩时君不咬嘴唇了,装作不在意地点了下头。 第248章 黄粱梦 “滢滢,滢滢,滢滢,求你看看我,滢滢……” 落清不自觉地发出“嗯”地一声,下一瞬却被自己的声音震惊了。 这样暧昧的声音,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带着疑惑,落清缓缓睁眼,吓了个激灵——是桓殊戚。 罪魁祸首一副无辜的样子,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情意款款。 再往下去,风光尽览无余。 少年白皙的身体很难不抢眼。 落清越是想把眼睛移开,越是移不开,无奈闭上了眼睛。 落清再次震惊了。 ——她为什么会和小戚在床上? 感受到身下人的情绪变化,桓殊戚凑近了落清,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落清耳边。 他道:“滢滢是嫌弃我了吗?难道滢滢不愿意让我做小吗? “是我的错,是我勾引滢滢,滢滢,滢滢……” 一声软过一声,叫的落清心七上八下的。 落清咬咬牙,带着英勇就义般的决心,再次睁开了眼睛,问出了疑问:“我们为什么会在床上?” “我心怀不轨,我勾引滢滢,我有罪。”和回答一起的,是落下的吻。 落清刚找回的理智瞬间溃不成军。 良辰美景,岂可辜负? 就在温热的气息往下移的时候,落清再次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命令:“你,下去。” 桓殊戚乖乖地离开落清的身体。 突然的空虚感让落清呻/.吟了一声。 桓殊戚以为自己弄疼了落清,想去安抚她。 落清捂住脸,让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跪好。” 桓殊戚乖乖到一边跪好。 落清翻过身去,背对他,好一会才让情绪和呼吸平复过来。 落清想起身,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身后伸来一双手,一手扶着落清肩膀,一手扶着落清的腰,扶她靠在了床架上。 待落清坐好后,那双手的主人又乖乖坐了回去,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我们为什么会在床上?”落清对于此前,完全没有记忆。 桓殊戚扑闪着一双丹凤眼:“我心仪滢滢已久,出此下策,勾引滢滢。” 落清:“……” 想骂他,看他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话又堵在喉咙间。 “滢滢骂我吧,是我低贱,我卑鄙。”漆黑的眼睛带着情意,看向落清。 落清:“……” 深吸了口气,再次平复心情,落清道:“别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小殿下。我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好。”桓殊戚几乎带着哭意。 落清心颤了几下,刚想说什么,眼前忽地黑了。 再睁开眼,却是在自家的架子床上。 伸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落清感受地到,自己心跳如打鼓。 吐出口气,落清看向身边呼吸平稳的吟宣。 不知怎的,生出一种庆幸感。 还好,还好只是一场梦。 庆幸感之后,又是遗憾和愧疚。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落清捏捏隐隐作痛的额角,明明昨晚也没喝太多酒。 难不成……是她太久没碰男人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落清总算把心跳完全平复下来。 昨晚实在称得上是兵荒马乱。 辞别周敛之后,四人回去。 桓殊戚和咩时君两人不知道抽什么风,都要抢着送落清回去。 哪怕路过南诏驿馆,咩时君都不肯下车。 咩时君和桓殊戚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落清感受到了他两个人之间暗中的较劲。 在落清和吟宣聊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咩时君还不肯下车。 落清忍无可忍,几乎咬牙切齿:“小殿下,我送你下车。” 落清拽着咩时君下马车之后,咩时君还回头,得意洋洋地看了桓殊戚一眼。 桓殊戚依旧是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回想起来,落清仍然觉得头疼。 罢了,以后可不能让他们再遇上了。 落清下定决心,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吟宣掖好被子,翻身下床。 今日刑部要搬地方,要费好大的心神。 刑部和原本其他五部一起,在皇城内,不在皇城外。 刑部年久失修,大牢不够关押人犯,才暂时搬出皇城,在永兴坊寻了处宅子,暂做刑部。 因此这三个月内刑部众人辛苦些,下了朝还要再绕路到刑部。 刑部半个月前已经修好,今日是钦天监选的搬回去的好日子。 —— 朝会上定下来了大晋和南诏通商的详细事宜。 在大晋和南诏交界之处,设立“海市”,每逢三六九开放,两国百姓可互相买卖物品。 大晋商人可以运输货物到南诏去卖,南诏商人也可以运输货物到南诏去卖。 大晋和南诏,结为友邦,约定互不侵犯,世代友好。 大晋和南诏,可以自由通婚。 但大晋和南诏通婚者,无论男女,都不许纳小。 通婚者,愿从大晋习俗者,从大晋习俗,愿从南诏习俗者,从南诏习俗。 为抗吐蕃侵扰,大晋派出一支军队,和南诏合作,共击吐蕃,以求两国边境永远安定。 这支军队,由永安候段芷兰做统帅,裴纨素做副将,军中士兵,皆为女子。 定两个月后,从长安出发,抵大晋与吐蕃边境,与南诏军队合练。 朝会散后,落清几人被柳承民叫到了甘露殿,说是有要事相商。 看章斯年破天荒地没打盹,落清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果不其然,据章斯年得到的消息称,昨日郑安安遇到吐蕃人,并非偶然。 这群吐蕃人,也不是刚到长安。 他们在长安已久,早就蓄谋闹事。 他们特意挑了落清家附近的地方,也特意选了这样破绽百出的理由。 虽然不知他们目的为何,但肯定来者不善。 杜星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非善者,又怎么会……” 陶槿:“……” 落清:“……” 吟宣:“都什么时候,肚子疼你还酸溜溜的,章二,你继续说。” 章斯年收回了要跟着杜星岚拽诗文的心。 章斯年清清嗓子,继续道:“这群吐蕃人,应该也不是普通吐蕃人。 “他们会说汉话,且对大晋文化和内部十分熟悉,似乎是经过专门学习。 “有可靠消息,他们应该是吐蕃的贵族。” 第249章 犹未悔 柳承民:“他们再鬼鬼祟祟,就直接拿了他们,送府衙审。” 章斯年:“陛下的意思是——” 柳承民:“一切依我大晋律法来。” 章斯年:“是。” 柳承民看向落清:“虞爱卿怎么看?” 落清刚才一直低着头,此时才抬起来:“陛下,臣以为不管吐蕃来者是善,还是不善,都不可背弃与南诏定下的诺言。 杜星岚斜睨落清:“虞大人不会是被美色所惑了嘶——” 吟宣在下面偷偷踩了杜星岚一脚。 吟宣力气大,又不会跟公主一样心疼杜星岚,见他说姐姐,更下了死脚。 柳承民装看不见。 杜星岚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来,怕被治一个殿前失仪之罪。 “杜编修慎言。”落清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我是晋臣,只忠于大晋,忠于陛下。” 往常这种会议杜星岚是不会来的,这几日不知怎么了,格外地勤奋,今日居然没找理由推辞会议。 落清此时倒希望他不要来了。 落清继续道:“陛下,古人有一诺千金之说,何况我们大晋一国。 “我们不能失信于南诏,不仅仅是不失信于南诏,更是不能失信于大晋百姓,和天下人。 “昔时商鞅立柱为信,才使商鞅之法得信于天下人。 “今日我们大晋若朝令夕改,刚与南诏定了盟约,就背信弃义。 “这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大晋是无信之国,告诉百姓,朝廷是无信之朝廷。 “那以后还有哪个国家会与大晋交好,以后百姓还如何信得过朝廷?” 柳承民点头:“朕也是这个意思,我大晋和南诏费了这么多力气,本就是为抗吐蕃。 “吐蕃本阴晴不定,不可因一时之幻想被迷惑,反倒因小失大。” “臣等同陛下一心,亦是此意。”众臣齐声道。 临了,柳承民又将落清单独留下,商量事情。 “虞爱卿,杜爱卿他有时候说话是难听了些,但他并无恶意,你莫要介怀。”柳承民斟酌开口。 “陛下,臣非小肚鸡肠之人,陛下有话对臣可直说,臣洗耳恭听。”落清看透了柳承民的心思。 柳承民却要打一会太极:“裴太妃要上战场的事情,是你在背后出的主意吧。” 落清:“是臣不错。” 虽然都心知肚明,落清也不能直接把裴纨素供出来。 太妃私自出宫,还夜闯臣子家里,那可是大罪。 “你可知罪?”柳承民忽然变了脸。 “臣不知罪。”落清神色不改,知道柳承民在唬他,“臣只是在帮天下的苦命人之一,臣不认为臣有罪。” 柳承民笑着指落清:“好一个虞落清,好一个不知罪。” 柳承民站起来,兴冲冲地走到落清身边,拍拍她肩膀:“虞爱卿,朕就喜欢你胆子大这一点。” 落清低头:“全托陛下宠爱。” 柳承民:“你还记得,朕之前跟你说的,要你去巡察天下百官的事情吧?” 落清:“陛下所言,臣不敢忘。” “好,那你半个月后就出发。”柳承民语气忽然缓下来,“不过,此次巡察天下百官,还得委屈下你。” 落清认真地道:“为天下百姓,为陛下,为大晋效劳,并不委屈。” “朕还以为,你要拒绝呢。”柳承民似是松了口气。 “陛下不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么。”落清挑眉。 “你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人。”柳承民勾了勾唇角,“此去巡察天下百官,须得你微服私访,隐姓埋名,不能暴露身份。” “臣领旨。”落清痛快应下。 柳承民以为落清会拒绝,并不是没有根据。 上次落清微服私访,还是到江夏去探查宋家。 落清所经,血雨腥风,差点死在了江夏。 就连柳承民这个做君主的,都替落清后怕。 他以为落清会对此留下阴影,不敢再去。 落清也猜出了柳承民一开始绕圈子的原因:“陛下怜臣之心,臣不剩感激。 “臣的确是害怕。臣怕的是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哀鸿遍野,路有冻死骨。 “臣怕的是大晋外强中干,奸臣遍地,忠良不幸。 “除此以外,臣只有一句话。” 落清听了下,一字一句道:“虽九死其犹未悔。” 柳承民默然,看着落清,点了点头:“不过,朕也不会让你全然受委屈,来福。” 来福听到呼唤,端着一个托盘,快步进来,将托盘呈到落清面前。 托盘上,放的是一把宝剑。 剑身精细,剑鞘华美,不是寻常杀人用的宝剑。 剑柄上,刻着两条龙。 落清愕然:“这是……?” 柳承民:“朕赐你尚方宝剑。尚方宝剑,如朕亲临,可以先斩后奏。 “若遇罪大恶极或是贪官污吏,不必上报,可以直接斩杀。” 落清跪地:“臣谢主隆恩。” 柳承民扶她起来:“不必谢恩,爱卿,此去凶险,朕相信你能明察是非,当朕在民间的一双眼。 “只是山高水长,变故太多,这次时间长,危险比江夏更甚,不怀好意者甚多。 “朕思虑再三,觉得你一人去不安全,这样,你和兵部尚书同去,可好? “虽是你二人同去,他虽爵位高于你,但一切事情,还是听你的,只做一个护卫,你觉得如何?” “陛下爱臣之心,臣铭感五内。”落清应下。 让冠军侯做护卫,实在是骇人。 若说是护卫,吟宣、长休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足够。 让小戚保护她…… 除了柳承民所说的“危险”,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柳承民也不打算瞒着落清:“朕让兵部尚书做护卫,一个是保护你。 “一个呢,也是探查各地兵防情况。若有像宋家、刘家,这样的,直接剿灭。” 落清:“臣明白。” 柳承民叫了桓殊戚进来,又将一道手谕交给落清:“过几天,虞爱卿你就称病不上朝。 “明日,桓爱卿就以养伤为由不朝,半个月后 你们悄悄离开长安。 “虞爱卿,刑部的位置,朕会找人替你,兵部尚书,朕先让兵部侍郎暂代。 “此时须得保密,除了你们各自至亲知会一声,旁人一概不许说。 “这道手谕,是朕亲笔,若遇凶险,可用手谕,震慑他们。” 二人齐声:“臣等领旨,谢恩。” 第250章 犯众怒 从柳承民那里告退之后,落清马不停蹄地去刑部。 “滢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桓殊戚问。 落清沉着脸:“是担心。” 担心文堪怜给她惹事。 转角来到刑部。 落清的担心被印证了。 ——文堪怜被一群人围着,众人都拳头就差落下来了。 “桓大人去忙吧,后面我去找你商量。”扔下这句话,落清顾不上别的,挽了袖子上前。 桓殊戚在刑部门口犹豫了一下,就走了。 桓殊戚刚走出没两步,就听见“咚咚”两声。 似乎是锤在背上的声音。 文堪怜被落清捶懵了。 气势汹汹的刑部众人们也懵了。 落清掐着腰:“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闭上嘴,人家都在忙,就你指指点点,你不欠打谁欠打?我今天就为民除害!” 说着,落清的巴掌又要落下去。 几双手拦住了落清:“大人,算了算了,算了……” 文堪怜蜷缩在角落,眼睛亮了下,刚要张嘴说说什么,被凤吟宣一巴掌捂住了嘴 文堪怜:“呜呜呜……” 落清正义凛然,皱眉:“不行,文侍郎如此犯众怒,本官必须教训他。” 众人:“大人大人!算了大人……” 众人劝下落清,各自离去,继续忙手头中的工作。 落清松了口气,吟宣把拳头从文堪怜嘴上放下来,嫌弃地在他衣服上蹭了下。 在文堪怜刚要张嘴说话的时候,落清指着他,不容反驳地命令:“闭嘴。” 文堪怜张着的嘴又闭回去了。 “你就站在这里,你要是再张嘴说话,你就给我滚去礼部做事情。”落清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吟宣也瞪了他一眼,跟着落清离开。 “姐姐,你怎么知道他说浑话了?”吟宣小碎步跟在落清后面。 落清脚步慢下来:“他那张烂嘴,我就知道。他要是不犯众怒,就怪了。” 落清忽然忧心起来,她要是离了刑部,谁能容得下文堪怜。 文堪怜此人,正直有才能。 这样的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嘴太毒,虽然说的是事实,可很难不犯众怒。 今日之事,落清不用问都能猜到,一定是众人在搬东西,文堪怜转来转去挑剔,才犯众怒。 刑部众人平日里相处比较融洽,没什么尊卑之分。 文堪怜一人对刑部,大家又忙又生气,一时间肯定忘记了文堪怜官职比他们高。 要是落清上来就护着文堪怜,大家不仅委屈生气,反倒还会瓦解刑部内部关系。 落清上来先打文堪怜两下,让众人出了气,也想起来文堪怜官职比他们高。 气出了,尚书大人又站在他们这边,他们自然也不会再继续闹。 再见了文堪怜,依旧是和和气气的。 吟宣道:“他好好一个人,怎么长了张嘴。” 落清拍拍脑袋,忽然头疼起来。 她不能一世护着文堪怜,可让文堪怜闭嘴,更是个难题。 落清带着吟宣进了公房。 落清的公房已经收拾好。 看着干净的公房,落清忽然有了几分不舍。 柳承民说刑部尚书的位置让旁人代她,说明有了新的官职给她。 可她对刑部有几分特别的感情。 虽然在刑部仅一年,一开始她怕见血,怕见死亡。 到后来,得心应手。 一路上,少不了刑部众人的帮助。 落清将一些复核好的卷宗交给吟宣,又交代了些事情。 坐下来,看向手上那本《大晋律》。 新法已彻底修好,就差颁行天下了。 —— 晚上下值之前,刑部已全部收拾好,犯人也全部移送到了新的牢房里。 刑部的人没有晚退的习惯,落清也不许他们晚退。 一到下值的点,除了守卫和守夜的,刑部的人都走了个干净。 按规矩,落清今日要当值。 吟宣本要留下来陪落清,被落清半哄半威胁地赶了回去。 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夜幕完全落下了。 落清抬头望望天空,忽地感受到一丝冷意。 目光落在椅子上搭着的披袄,那是吟宣给落清留下的,叮嘱她要穿。 落清笑着摇摇头,拿了衣服穿上。 正想着去膳房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饭菜,侍卫来报:“大人,兵部尚书桓大人请见。” 落清:“请他到花厅叙话。” 刑部花厅。 桓殊戚提了个食盒进来:“虞大人还未用过膳吧?” “桓大人知我。”落清笑吟吟,“桓大人请坐。” “我来此不为公务,虞大人不必唤我桓大人了。”桓殊戚脸色微红。 落清笑道:“松晖自己都还叫我虞大人,还说我。” 桓殊戚嘿嘿地笑。 落清遣退了侍卫。 桓殊戚打开食盒,将碟子一样一样地往外拿。 落清笑着看他往外拿:“松晖今夜也当值吗?” “嗯。”桓殊戚点头,“滢滢尝尝我的手艺。” 落清指着自己:“松晖莫不是忘记我做什么了?” 桓殊戚无辜地看着落清:“虞大人是刑部尚书。” “既然是刑部尚书,自当明察秋毫。”落清意味深长,“各部当值的表我见过,松晖可不是今日。” 桓殊戚被戳破心思,脸更红了:“我跟侍郎换了,饭菜是我下值之后快马加鞭回府做的。” “谢谢松晖。”落清眼尾的笑意加深,“正好我也要找你,谈谈陛下让我们微服私访的事情。” “我一切听滢滢的。”桓殊戚将饭端给落清。 落清:“我的意思是,既然是微服私访,就应该演的像一些。 “你我就演一对去江南投奔亲戚的夫妻,如何?” 听到“夫妻”二字,桓殊戚耳垂瞬间染上血色:“好。” “姐弟、兄妹,其实都合适,只不过行动没有夫妻那么方便。”落清解释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滢滢的主意甚好。”桓殊戚深以为然,努力掩饰着自己心里的雀跃,“这样你我商量事情方便,滢滢指挥我行事也方便。” 落清跃跃欲试,还要再讲下去,桓殊戚夹了菜送到她碗里:“滢滢先吃饭,今晚你我当值,有很多时间说,滢滢辛苦许久 也应当饿了。” 第251章 往难追 两日后,南诏驿馆。 落清如约来给咩施恪画像。 咩施恪选了一处南诏样式的亭子。 咩施恪说,这亭子很像南诏皇宫里的亭子。 小时候,她经常和咩时君在亭子里玩耍。 有一次,咩时君站不稳掉进了亭子里,咩施恪的父后还把她骂了一顿。 咩时君和咩施恪不是同一个父亲。 咩时君的父君是她们的母后从民间带回来的一个男子。 他生的一副好容貌,又不争不抢,咩时君才把他留下来。 在咩施恪的记忆里,母王的这位妃子,总是温和地笑着。 咩施恪十岁,咩时君七岁那一年。 咩时君的父君和咩施恪的母王吵了一架。 从咩时君父君的宫殿出来后,母后发了好大的火。 此后,再没去过那位妃子的宫殿。 直到一年后,这位妃子在宫殿里自裁。 自裁后,他留下了一封书信。 书信上写的是,奴心所寄,唯有殿下。 咩施恪至今记忆犹新,母王那一夜把自己关在宫殿里,哭了很久,说了很久的对不起。 母王以为那位妃子背叛了自己,妃子气咩时君不信自己,不肯解释。 一个以为不肯道歉,一个以为不想听。 两两相怨,唯剩孤魂。 自那以后,母王一直宠着咩时君。 似乎把对那位妃子的愧疚,一股脑地弥补在了他身上。 所有好的东西,第一个要先送到咩时君那里。 咩施恪从来不嫉妒。 因为她知道,咩时君已经失去了父君,而她还有父后,还有王位。 她对这位弟弟,很是怜惜。 他虽然骄纵,但对咩施恪从无不敬。 要说把他送到大晋来,咩施恪没有半分愧疚,那是假的。 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有了第一个咩小惠,就会有第二个。 她虽然不怕,但她不能让南诏存在不稳定的因素。 对于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他这么一个的愿望,咩施恪当然要满足。 “殿下,我们现在开始吗?”落清已摆好了笔墨。 咩施恪:“开始吧,小君他有事情不来了。” 说着,咩施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花丛后面。 明明是他想看落清作画的,人家来了,他倒羞涩起来,不肯出来。 咩施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性子,要是嫁给旁人,这妻夫之间,哪能好过。 也幸亏咩时君要嫁的是落清。 咩施恪相信落清的为人,哪怕落清不喜欢他,也能和他做到相敬如宾。 落清会议,提笔在纸上信手画来。 和卷宗相伴许久,提起笔作画,落清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咩施恪身穿红色襟长衫,下身是绿色裤装,头发半披,肩披蜀锦黄帔,腰束绿色锦带,腰带上挂着一把剑。 笑得时候,和风细雨,不笑的时候,帝王之气就散发开来。 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咩施恪被一点点勾勒出来。 认真起来的落清抿着嘴角,心思都倾注在笔尖上,有一两缕青丝从鬓边垂下。 飘飘然若天上仙。 咩时君躲在远处,看的失了神,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落清落下最后一笔,画中女王恍然要破纸而出。 落清注意到了身后的咩时君,放下笔,行礼:“小殿下。” 咩时君只顾着看落清,忘记了落清画已经画完了,被落清一叫,脸上瞬间红了。 偷看人家作画,可不是皇室人应该做的。 想要跺跺脚离去,又怕王姐责怪。 落清及时给他打圆场:“小殿下事情忙完了?我答应殿下的画画完了,殿下要不要来看看?” 咩时君向咩施恪行过礼,咬着嘴向宣纸上看去。 宣纸的那女子红衣烈烈,目光望向远方,眼里似乎藏着不尽的心事。 “多谢。”咩时君低声道。 咩施恪微笑着看着两个人,摆摆手走了。 —— “大娘,您放心,堪怜讨媳妇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落清笑道。 两人正说的开心,文堪怜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里?” 说完才想起来落清是他的上司,文堪怜施礼道:“大人。” “母亲。”文堪怜又跟自家母亲行过礼。 “堪怜啊,你回来了。”冯晏对儿子道,“我正跟你们大人说话呢。你们大人说你今日有公务要忙,公务忙完了?怎么回来这么早?” 文堪怜:“都忙完了,母亲。” 冯晏点头:“那你们快说话吧,我这个老婆子就不打扰了。我去给你们煮饭,虞大人要在这里吃饭啊。” 落清:“大娘不必辛苦,晚辈不敢打扰。” 冯晏笑呵呵地出去了。 文堪怜绷着脸:“大人,我可是犯了什么错,为何要到我家里来?” 落清捧起茶,瞥他一眼:“没什么事情,我就不能来了吗? “你我共事这么久,也算得上半个朋友了吧。” 文堪怜:“我可不敢做大人的朋友。” 落清不与他计较:“我替你瞒了你在外面卖画的事情,你是不是在得卖我个人情?” 文堪怜紧绷的脸终于被冲垮:“……你。” 落清打断他:“我可不是威胁你的意思。这样,你先听我说两句。 “上次你受伤之后,我来看过你,你母亲跟我说,她常年生病,需要喝药,花销甚大。 “你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你对你母亲很孝顺。” “……大人是从何得知?母亲不会对外人说这些的。”提起母亲,文堪怜声音有些哽咽。 “你这人向来不听话,我不是说了么,是你母亲告诉我的。”落清指着自己,“你母亲是不跟外人说,可一个关心下属的上司,是外人吗?” 文堪怜愕然,又找不到话反驳。 文堪怜别过头去,不愿意让落清看到他的表情。 他生性孤僻,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窘境。 更不愿意,让自己的上司因此对他心生怜悯。 落清叹口气,缓缓道:“我说这些,不是说我对你怜悯,也不是说,对你同情。 “我无意揭你的伤疤,也无意窥探你的私事。 “大娘是个好人,每次我来,她都十分热情,她拉着我,说你小时候的事情。 “说你幼时孤僻,说你才华盖世,说你后来登科及第春风得意。” 第252章 感五内 “我很羡慕你,因为你还有母亲陪伴。”落清托着腮,语气充满了艳羡,“有阿娘在,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你还记得吧,前些天,大理寺卿说我是她的女儿,被我斥责了。” 文堪怜:“记得。” 他也对落清的身世有疑心。 落清从前明明是章家的儿媳,符章两家结秦晋之好,为何落清会不认父亲? 落清勾了勾唇角:“事实上,我的确是他的女儿。你要说我不孝,我是认的。” 文堪怜由于过于震惊,脸上都没来得及带上表情。 怎么会有人承认自己不笑? 落清唇角的笑带了丝无奈:“你听说过大理寺卿家几年前的那场火吗?” 文堪怜:“嗯。” 落清摩挲着茶盏上的花纹:“我阿娘死在了那场火里。火是大理寺卿放的。” 尽管落清已经努力压制情绪,声音里还是带了一丝颤抖。 文堪怜皱眉:“他为什么杀了自己的妻子?” 落清冷笑一声:“为什么?富贵、权力、名声、听话的儿子,亦或只是,单纯的厌恶,杀了人,还需要理由吗?” 文堪怜想反驳她,刑部审案子要讲理由的。 可话刚到嘴边,看着落清平静的面孔,又咽了下去。 是了,有些人作恶,是不需要理由的。 文堪怜:“你不怕我去弹劾你吗?” 落清:“我若是怕,也不会跟你说这些了。” 不知为何,文堪怜从落清的神情里看出来了一丝坦然。 他有些不明白了。 下午的阳光正好,从窗棂洒进来,微尘在空气中飞舞。 透过微尘和阳光,落清道面孔模糊起来。 落清:“我们的阿娘很像。” 文堪怜回头去寻自己的母亲,看到了窗子外忙碌的身影。 落清:“她们都很爱我们。我们不一样的是,你还有阿娘,我阿娘已经不在了。” 文堪怜沉默了。 落清:“曾经我也想过,等我以后如何如何,一定加倍地对阿娘好。 “我如今的确是做了高官,也有了名声。但是我没有机会了。” “那时已经在东宫做事,为什么他还会杀你阿娘?”文堪怜不明白。 有一个在太子面前当红的女儿,为何没有半点忌惮? “有的时候,权势和名声不一定能护住所有你想保护的人,但名声有时候可以杀死一个人。”落清状似无意道。 文堪怜垂下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落清:“权势可以杀人,名声更可以杀人。名声杀人于无形,比权势更狠。” 落清的言外之意是,你可以口无遮拦,在外树敌无数。 可你的母亲要受流言蜚语之苦。 不是落清威胁他,只是让他认清一个事实。 不要让自己到头来 成为那个凶手,成为最后悔的人。 落清叹了口气:“我们虽已做到高官,可比我们有权有势的人,大有人在。 “有人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们可以不惧生死,可我们的亲人是无辜的。” 落清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一些。 他的嘴毒并非坏事,能帮人看清自身。 可有时候毒性太大,会连身边人、无辜者也伤了。 落清不是要他跟华鄢一样沉默寡言,只是希望他能在她不在的时候,不要处处给自己树敌。 “大人的苦心,属下铭感五内。”文堪怜忽然站起身来,对着落清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他也是进士及第的少年英才,怎么会听不懂落清的言外之意? 他怕旁人接近,因此言语犀利。 恐怕不知不觉间,伤了这许多人。 这些人里,难免有对他怀恨在心的。 可他能安然无恙到如今…… “大人,属下……”文堪怜忽然撩衣跪倒,对落清磕了一个头。 细想起来,这一年里,落清为他挡下多少灾祸。 他若是再不知感恩,实在是猪狗不如了。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呀。”落清吓得弹起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快起来。” 文堪怜:“大人,属下明白了。” —— 南诏君臣离开长安那日,咩时君没有哭。 他静静地站在落清身边,目送王姐和熟悉的人离去。 落清觉得他情绪不太对,结束之后去寻他,回复的人说南诏小殿下累了,这些天不见客。 新法已修成,落清要同柳承民商量颁发的事情。 将要离开刑部,微服私访,手头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一来二去,落清竟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九月十九,落清将要动身的前一日。 到了家中,黄裳告诉她,南诏的小殿下在知微堂里等她。 落清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咩时君的事情。 落清让吟宣和黄裳先用饭,急急忙忙地一路小跑过去。 知微堂里的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落清能隐约感觉到有个人影站在里面。 “小殿下?”落清疑惑地出声,“小殿下怎么不点灯啊?” 落清摸索着进去,准备去点灯。 “别点灯。”咩时君声音里带着紧张。 落清只好停下,看咩时君似乎是披了件宽大的斗篷。 正欲出口问,咩时君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下一瞬,他从后面抱住了落清。 隔着衣料,落清能感受到一点他滚烫的体温。 似乎……斗篷之下,他只穿了一层纱。 “小殿下,这是……”落清慌慌张张地想推开他。 “滢滢,别丢下我,好不好?”他声音里带着颤抖。 落清心跳漏了一拍,放弃了挣扎,试图让他冷静:“小殿下,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别这样。” “滢滢,你听我说完。”咩时君将脑袋搁到落清肩膀上。 那人的呼吸很乱,乱到让落清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像是下定了十分的勇气,他道:“滢滢,我知道,我除了南诏小殿下这个身份,什么也不是。 “我知道,我比不上冠军侯,比不上他少年英勇,比不上他智勇双全,比不上他和你青梅竹马。 “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你才华盖世,也配不上宽阔的心胸,更配不上你惊才艳艳。 “是我拆了你们,我知道,若不是我,你和他,才是最好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