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烈皇后》 第一章 薛钰端坐在大殿的宝座上,忍者瞌睡的欲望听着底下的大臣吵嚷着,实在不耐烦。瞥了一眼为首的董熠,这老狐狸一言不发,就等着她领着陛下主动向他示好呢。 “好了,都停一下,”隔着珠帘,她扫视了一眼下面的人,对为首的董熠说,“众卿商讨之事哀家是不大懂的,不知大司马可有什么主意?” 董熠作揖,恭敬道,“臣钟鸣漏尽,哪里有什么主意呢,还是请诸位同僚共同商议,太后皇上决策为是。” 此言一出,立刻有臣僚道,“大司马老当益壮,我等哪及大司马,朝廷事事还得仰仗大司马呢。” 薛钰顺着话,“此言不差,哀家一女子,对政事不大懂,皇帝年纪也还小,说不出一二,哪里能做得了什么决策,凡事还得仰仗大司马,是吧陛下?” 小皇帝板着板着一张脸不说话,这是不高兴了。 薛钰没好气地撇他一眼,“陛下!” 小皇帝瞪着她,薛钰回瞪回去,他终是笑着对大司马说,“朕年纪尚小,还得大司马多多教导。” 薛钰点头道,“确是如此,哀家有个请求,还望大司马答应。” “太后严重了。”董熠作揖,腰身笔直。 薛钰示意一旁的宫女,宫女撩起珠帘,她从珠帘中走出,雍容华贵的脸庞仍带着一丝稚气。 底下的大臣见她如此,纷纷略垂首。 她走到小皇帝的身边,牵起他的手,朝大司马走去。 薛钰笑着对董熠道,“从前陛下年纪小,哀家管教起来倒也不费什么心力,如今陛下年纪渐长,也愈加顽皮刁钻,哀家已是力不从心,想着让他拜大司马为师,好好的学学修身养性及治国之道。” 董熠婉拒道,“太后娘娘折煞老臣了,臣文韬武略哪样都难以为陛下之师还请太后另择贤良。” “大司马过谦了,满朝文武有哪一位能及大司马,”薛钰脚尖轻踹了下小皇帝的脚跟,“陛下觉得呢?” “大司马乃文武双全,大智大勇之人,惟朕心之向也,若非今日母后提及拜师之事,他日朕也是要拜大司马为师的,还请大司马勿拒朕。” 说完皇帝作揖要行拜师大礼。 董熠赶忙扶起,他权势再大,也不敢在群臣面前受皇帝这一礼。 “这......” 大臣们见他还要推拒,且做了这小皇帝的老师,无非就是更添光彩的事纷纷请求大司马接受。 薛钰见状道:“大司马,陛下,哀家可是托付给你了。” “既如此,臣也不推脱了,臣谢过皇上太后厚爱,定不负所托。” “如此,这信阳之事......” 信阳乃是小皇帝的老家,大邺朝建国一百多年仍有几位祖宗埋在那里,如今叶里作乱,眼看就要抄了小皇帝的老家了。 “此事可调夏某令去。” 太后虽不怎么懂政令军事,却也知道这位夏某令是董熠麾下的重将,素有百战百胜的美名。 “好。”太后心里终是卸下了一口气。 薛钰前脚刚进了宫殿的门,小皇帝后脚就追着进来了。 看着他满脸的不高兴,薛钰不想搭理他,看着铜镜中的苏姑姑帮她重新梳妆,偶尔轻言两句,至于小皇帝自会有宫女照应。 小皇帝见她如此,更是不高兴,手上的茶盏重重地放置在几上。 薛钰在铜镜中瞥了他一眼,开口道,“你如此作态有甚用。” 小皇帝走至她身后,怒视着她,“无用,可是母亲做决定之前为什么不跟朕商量。” 薛钰转身看着他,满头青丝披于肩上,俨然是一副少女的样子,对着皇帝轻哼到,“觉得委屈了?你在自己宫殿里胡言乱语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我如何胡言乱语了,那董熠气焰嚣张,事事都不把朕放在眼里,朝廷竟是他董家的朝廷了。” “皇上......”一旁的苏姑姑小声喊了下他。 “哼,苏姑姑你不用理他,如今他大了,觉得自己万事做得了决定,自是不用顾忌旁人。可是也不想想他家这江山若非姓董的能不能保住还是另说。” 小皇帝不出声,眼睛充满怒气和不忿。 “你如此看着我无用,事实就是如此。如今我和你都在人家的屋檐下,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姓董的供奉,朝廷大臣,军事将领哪个不是姓董的人,你萧家的天下早在我们逃出京都那天就塌了......” 小皇帝使劲跺脚,不等她说完就转身跑出了殿门。 “娘娘,何必如此......” “姑姑,他长大了。”说吧薛钰心烦地将手上的凤钗扔在镜台。 “哎......”苏姑姑深叹气,“陛下年纪还小,姑娘像陛下这时候还缠在老爷膝下撒娇呢。” 薛钰眉头皱起,脸上带着怆然,“姑姑不好,不应该提起姑娘的伤心事。” “无妨。” 薛钰父亲早逝,这一脉就得她一女,祖父祖母尤其疼爱她,自小带在身边抚养,娇惯着长大。她的祖父是大邺朝有名的大儒,天下学子莫不敬仰。 可即使如此依然没有躲过皇权的威压,一道圣旨降下,万般不情愿也得为她梳妆打扮热热闹闹地送她进宫。 薛钰想起祖父为了不让她嫁入皇家,在宫门足足跪了一天一夜,眼睛不由得热了。自此祖父就不能久站,开始了卧床休养的日子。 “姑姑,我们离开京都多久了。” 苏姑姑为她挽发的手一顿,“快一年半了。” 一年半,好似过了许久。 薛钰身上的气忽然卸掉似的,“姑姑,我好累。” 苏姑姑上前一步,薛钰自然的靠上去,伸手环住苏姑姑的腰,此时她好似回到了未出阁的样子,只听她撒娇道,“姑姑,我想回京都。” 小时候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爱用这样的语气朝她撒娇。那时她都能满足她,如今她却无法做到了,只能说到,“大司马那么厉害,很快就能带着我们打回京都的。” 薛钰没有说话,闭眼假寐,好像又回到了祖父祖母健在的日子。 那时候的她才十五六的年纪,祖父早已为她定了一段亲事,两家虽没有行过门礼,却也是双方长辈都同意的,只等对方科考过后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只是怎么都想不到变故会来的这么快。 第二章 萧正好几日未来给薛钰请安,薛钰也不搭理他,每日自会有宫女太监向她告知萧正的起居。 董熠当起皇帝的老师似乎十分的用心,每日寅时进到皇帝的勤政殿,若皇帝迟到必定训诫,丝毫不留情面。听侍人说陛下睡觉半夜惊醒,每每叫着董熠的名字。 薛钰想着这些年和萧正的种种,心里软了软。她一个大人,没必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老皇帝去的突然,她成为太后那一年也不过十六岁,懵懂无知,心里堆满了愤懑。 萧正非她所生,被立为皇帝也不过是权臣,皇亲,宦官的妥协,那年她牵着萧正的手走到龙椅的得意和些许恐慌现在还记得。 她以为自己做了太后就能惩治害死祖父的奸臣和那赵姓阉人,却也不过是她天真的想法。 董熠派去的夏某令果然了得,不到半月,那叶里就被赶出了信阳,萧正的不知道第几代祖宗的坟墓却被挖了。 他知道了痛哭不已,闹着要立即启程赶往信阳,修陵寝,重新厚葬他的祖宗们。大臣们纷纷劝说,不得已派了礼部的官员还有身边的贴身侍人去往信阳。 那侍人回来将萧氏祖墓的惨状一一说与小皇帝,累得小皇帝要绝食三天,惩罚自己不孝之过。薛钰听了心里也难受,若是祖父的墓被人糟践了她必定也是想着要拼命的。 去到萧正的寝宫,他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眼睛虚闭着,他已绝食两日了。她想不到萧正有这份心气。 薛钰心里叹息,何苦如此。 皇帝的贴身太监兆伦端着参汤跪道,“娘娘,奴婢没用,您劝劝皇上吧,龙体重要。” 薛钰落座在床沿,掖了掖被子。 “你已绝食两日,如此下去身体如何能承受,你的心思萧家的祖宗必已知晓了的,万望陛下保重身体才是......” 床上的人仍是一动不动,薛钰挥手,宫女太监皆退出皇帝的寝殿,“如今你已不小了,许多事该明白不是你或我一人就能改变的,如今是祖宗陵寝被毁,他日,他日若是......” 薛钰顿住,不知如何开口,他日若是朝廷倾覆,又该如何自处。 “姐姐.....”薛钰已许久未听到萧正这样称呼她了。 她进宫的第一年见到小皇帝时他也不过五六岁,那时他就是这样唤她的,遭到太监训斥,无人的时候皇帝仍爱这样叫她,自他们逃出京都他就不曾这么称呼过她了。 薛钰柔声道,“嗯?” “我不想,我不想做......”还没说完他哇的痛哭出声。 薛钰就这样看着他哭,没有出声,后面没有说完话她懂,皇帝不想,她也不想,亡国之君和亡国太后,有几个下场能好的。 刚逃出京都,她也曾想过能回去,后来却明白了,萧家王朝已是强弩之末,那个位置有权有野心的哪个不想坐上去。 萧正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每日读书的时间从来不迟到,功课也不落下。课间还会跟董熠交流谈笑。 董熠似乎十分满意,在教导皇帝这方面他是真的下了功夫的,无论刮风下雨,每日坚持给皇帝授课,手头珍藏的孤本也乐于献出。 薛钰看不透他这个人,若说他对萧家的天下没有野心只怕这大邺朝没人相信,可端看他对皇帝这个架势,君臣之礼,为师之道,外边人看着哪样都挑不出毛病。 那时霍韧作乱京都,那时皇帝登基也不过才一年不到。京都守备陈喧护着她和萧正,宗室贵戚,文武百官一路去往陪都,路过安阳时那安阳守备却早已和霍韧蛇鼠一窝了,后迂回赶往襄城,从那去往陪都路远却安全。 可才刚到达襄城霍韧那斯却追了上来,薛钰是做好了自尽的准备的。 那厮攻打京都时大喊着要把太后纳为他的姬妾,话传到了她的耳边,真真是气死她了。 薛钰有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况那霍韧进京朝拜时见过她,他乃是先皇的义子,每每进京先皇都会带着她一起接受他的朝拜,那眼睛提溜在她身上,让人十分讨厌。 可也正因为是先皇的义子,把他养的兵强马壮,野心膨胀。先皇一去,他便起兵造反。 他们在襄城被围了一天一夜,在霍韧攻城时董熠率军赶到,后西北边的刘俨也率军赶到,三日后两支军队合围霍韧,激战了几日那霍韧才灰溜地走了。 董熠与刘俨商讨,继续北上,夺回京都,却不想西北边的羌族和锡族联合北下,骚扰西北边境,三日后刘俨回撤后方。 董熠此时的兵力并非霍韧的对手。先皇在世时,霍韧经常贡献仙丹,以求陛下延年益寿,把他哄得晕头转向,是以那霍韧要什么就给什么,银子,兵器,粮草无不答应。 那时祖父上奏劝诫,被驳回训斥,道,霍韧如朕生子。 可这个儿子在他薨逝后把他家江山给夺了。 刘俨走时候拜辞,她同皇帝一起接见。隔着珠帘,薛钰只能看到他模糊的样子,但对他却印象深刻,剑眉星目,眼神凌厉,气势非凡。 那日他从襄城城门来,身后跟着泱泱士兵,如神邸一般出现在她眼前。 辞别时,刘俨道,待解决边境忧患,必来助陛下收复京都。初始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后来便作罢,想来也不过又是一门权阀。 大邺朝已名存实亡,皇帝无一兵一卒,各地方刺史,驻军将领对皇帝的旨意都可置之不理。 陪都的一切建制都仿造京都,规格却小上许多,她住的地方依旧叫长明殿,只是不若京都那般豪华宽敞。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天气也渐渐冷了,在陪都这些时日,她还是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潮湿黏腻,寒气钻心的冷,要不就一会冷一会热的,每每都得着凉咳嗽。 “下雪了。”薛钰伸手就要去接,被苏姑姑打断。 “娘娘,寒气重,您可要爱惜自己。”说着将挽在手上的披风帮她系上。 薛钰深吸了口气,忍不住咳了几声,道,“暖。” “这是今年西北边的刘将军供奉的,用了两只虎皮缝制的,怎能不暖。” “这东西可是稀罕物呢,他今年还送了什么?” 苏姑姑一笑,“东西可多了,都是那边的稀罕物,就这样御寒的披风送了三件,还有其他首饰珍宝,都是这边难得一见的,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薛钰摸着这暖和的披风,她对刘俨已没有多大印象了,却依稀记得身材高大,和那双犀利的眼睛,勾勾的盯着人,仿佛能穿透人心。 “好,去看看。”日子无聊,难得解闷。 苏姑姑吩咐侍人将西北边的进贡都抬上来,东西不多,打开一看果然都是稀罕物。 “娘娘的库房里的东西可都靠这位刘将军的进贡才不至于空落落。”当时出京都乃是逃命,只捡了些重要的物件带着,如今她的库房除了刘俨进贡的东西基本没什么好物。 “陛下那边也有么?” “有,都有。” “话说,这刘将军也是奇怪得很,这一年多送了许多稀罕物给皇上和娘娘,这次还有对稀罕玩意呢。” 居然还有京都苏家的罗缎,薛钰一眼就认出了,她以前就十分喜爱,衣物基本都是他家的罗缎制成。 当年霍韧占据京都,苏家一夜满门被灭,罗缎被尽抢殆尽,她已是许久未见了,未成想那刘俨居然找得出来。 薛钰爱惜地抚摸着那罗缎,问她,“什么稀罕物?” 一旁的侍人道,“那东西奴婢也未曾见过,须以竹叶喂养,如今在豫园里养着呢,刚来这,似乎精神头不大好,本想过两日养好了再让娘娘见见,逗娘娘乐呢。” “吃竹叶子的,是什么,带哀家去见见。”薛钰兴致大起。 第三章 豫园里的两只憨物仰躺,身体皮毛黑白相间,一副慵懒滑稽之相,薛钰看得十分有趣。 一旁堆放着竹叶,薛钰问道,“这两只憨物当真只吃竹叶子?” 饲养的下人恭敬地答道,“回娘娘,确是呢。” “瞧着你二人倒是眼生。”不是宫里侍人的穿着。 “禀娘娘,我二人原先在蜀地,干的就是饲养这物的活,后将军将我二人送了过来,以便照顾这两只竹熊,” “如此,哀家可否喂它们?” “娘娘,这物还未驯养过,怕伤了娘娘。”竹熊性本憨厚,不会伤人,但是这位是宫里的贵人,若是有个闪失,他二人只怕脑袋不保。 “无事,你且拿些竹叶过来。”刘俨既然送了她就不会让她处在危险中,她和皇帝可是香饽饽呢。 薛钰拿着竹枝逗弄它们,谁知那两憨货瞥了她一眼却不理,只是换个姿势,慵懒地蜷缩着。 “它们为何不理我?” 饲养人跪道,“娘娘,许是长途跋涉,待过两日将它们调养好了再给娘娘取乐。” 薛钰觉得没趣,随手扔了手上的竹枝,有一只憨物却起身悠悠漫步凑上去,薛钰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正要用晚膳,萧正跑了过来,这么大冷的天额头上都能跑出了细汗。 “何事这么激动?” “娘娘,大司马要打霍韧了。”小皇帝小声地说,语气里掩盖不住的兴奋。 “你怎知?” “那霍韧占了梁州了。” “怎会,梁州不是军事要塞,也并非富裕之地,那霍韧夺下梁州有何用处,此前可不曾听到任何消息。” “就是说,我也觉着奇怪,不过不管他,如今那董熠正和将领们商谈如何部署,不日就要出兵了,娘娘,你说我们是不是就快能回去了。” 见他神采飞扬,话语里皆是兴奋,薛钰只道,“不要多想。” 萧正不以为然,“姐姐,董熠这一年每天都在训练将士,培育战马,兵强马壮怎会不赢。” 董熠这一年多来招兵买马,锻造兵器,囤积粮草,用心无不明显。 薛钰一笑,梁州并非什么重要之地,夺下梁州取道何川,绕过梁河最后攻下陪都。陪都绕水而建,梁河乃陪都的天然屏障,若想要取下陪都,要么直渡梁河,要么取道何川。若直渡梁河需大型船只,且耗时耗力,霍韧的军队不善水性,直渡梁河实属下策。看来他的对大邺朝的天下势在必得。 第二日,董熠果然调集三十万兵马,挥师北伐,讨伐逆贼,以正皇位。 出征不到十日夺回梁州,攻下泗水,大军分两路行军北上,夺回了四座城池,看来霍韧似乎小瞧了董熠。 此前董熠需得联合刘俨才能勉强将他从襄城赶走,如今他欺董熠一人,十万兵马分三路围攻董熠,势要把董熠活活围困至死。 却不想被董熠使诈,领着伍仟兵马做饵,主力由董家的几个儿子率领从后面包抄,霍韧反被围,不过却被他亲兵护送逃了。 薛钰不参与政事,但每日的战报她还是知道的,毕竟整个陪都的人民都知道了。宫里因董熠离去清冷的的气氛变得热闹了些。 董熠如今是陪都的支柱,这会他领兵在外,陪都所管辖之地的政务也一起带出去了,平日进宫的大臣除了教导皇上学位的的那几位寥寥无几。 薛钰正闭眼假寐,苏姑姑进门禀报说是董夫人求见。 “衣衫可有不整?”薛钰问。 苏姑姑上前帮她理了理,“并无不整。” “我去迎迎她吧。” 董夫人见薛钰在殿门相迎,赶忙上前,笑着说,“娘娘亲迎,折煞老身了”。 董夫人头发花白,据说年纪比董熠要大上几岁,脸上的粉已遮盖不住那份苍老,可通身的气派和那份教养却也是难以掩盖的。 董夫人乃河西李家的贵女,当日是下嫁董熠。 “夫人要进宫,怎的不叫人告知我,好安排轿撵去接您。” “娘娘客气了,老身担不起。”作势要行礼,薛钰赶忙制止,“说了几回了,夫人进我这里大可不必如此。”薛钰搀扶着她殿门。 “老身愧不敢当。” “夫人当得起,夫人今日怎的有空进宫。” 薛钰扶着她入座,自己才坐在上首的位置。 二人叙话聊家常,又说了会朝堂上大人们的闲话,董夫人这才对着一旁的妙龄女子招手,“圆儿过来。” 那女子大约十四五岁,身形圆润,模样俏丽,肤色水润。 “这是......” “这是我本家侄孙女圆儿,今年十五了,来,见过娘娘。” 那少女向薛钰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薛钰道,“多礼了,圆儿姑娘起来。” 少女眼眸微抬,羞涩地朝薛钰望了一眼。 “圆儿且上前来。”薛钰道。 圆儿心里犹豫,朝董夫人看去,得到董夫人的颔首这才朝薛钰缓步。 待到她上前,薛钰褪下手上的玉镯,“初次见面,哀家也未有准备,这镯子颜色十分称你,且赠与你了。” “娘娘厚爱,圆儿不敢收。”圆儿推拒,面露惶色。 “夫人,你家圆儿姑娘莫不是嫌弃?”薛钰打趣道, 董夫人一笑,“既是娘娘送与你,你且收下就是。” “是。” 薛钰帮她戴上,又仔细端详了会,“果然十分称你。” 圆儿行礼,“谢娘娘厚爱。 大殿内一派祥和,说说笑笑,直至用过晚膳后董夫人带着那位圆儿姑娘方才离开。 大殿上倒是安静了,薛钰却觉得脑袋疼得厉害。 苏姑姑见了,让她虚靠着,帮她按着头上的穴位。这两年薛钰时不时有头疼的毛病,她特地去找女医学习。 “陛下呢?” “傍晚那会倒是来过一趟,见您有客在就回去了,说是不打扰您。”苏姑姑一笑。 “哎......陛下今年多大了?”薛钰脑中回想初次见小皇帝的时间,那年他九岁,她十五,一见到她就羞怯地喊她姐姐。 “十二了,娘娘如何这样问。” 那圆儿姑娘十五。 薛钰闭眼假寐,“无事,忽然感叹时间如梭。” 她日常只说皇帝大了,要懂事明理,原是才十二岁。 她这般年纪仍缠在祖父膝下撒娇,最大的忧虑也不过是想着哪里好玩,哪些地方有好吃的。 “姑姑,我好似老了。” 苏姑姑心疼地看着满头青丝的薛钰,“娘娘年轻着呢,这一头的青丝让奴看着可羡慕了。” 薛钰没有回话,只在心里叹息道,心老了。 第四章 那年,皇上薨逝,她成了太后,便处处和那赵四阉人作对,那时的她真是恨极了这人。 这赵四的义父从小伺候着皇上长大,是以他从小便也跟着,对皇上的喜好十分熟悉,又擅揣摩人心。待他义父因病告老,便渐得皇上重用。 后皇上迷上炼丹成仙,这赵四便四处帮着收集各种名贵药草用来炼制丹药,后又举荐了一道士,那道士看着不过四十的年纪,面白无须,却说自己已经一百一十九岁了。 也不知彼时的皇上是不是老了,糊涂好糊弄,偏就信了这道士,从此更加痴迷炼制丹以求得道成仙。在宫里建了个炼丹房,日夜都和这道士修炼仙道。 那赵四也越发得圣心,以至于后来凡是进宫觐见皇上的大臣都得他同意,朝政大事皆他一手统揽。 为此,薛钰祖父几次上表劝诫,最后都了无音讯,皇帝已许久不上朝了。 薛钰那时不知天高地厚,经常找那赵四的麻烦,若不是赵四这人她也不会进宫。全因他和那道士联合起来,说她的生辰八字有助皇帝陛下龙精,皇上一听,立马下旨以皇后之位许之。 一道圣旨下来她成了大邺朝的皇后,可皇上都可以做她父亲了。祖父知道后在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以至落下了腿疾的毛病,奈何天子不为所动。 皇帝对她颇为宠爱,每日必昭,也不做什么,就让她伴着读书写字,或是让她念经,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她由些许像皇帝已经逝去的女儿。 皇上儿子倒是挺多的,女儿就这么一个,从小宠爱得不行,长到薛钰这般年纪时却患上了疾病。 他找遍天下名医都查不出病因,只得每日以昂贵的药材续命,不到一年便香消玉殒。他伤心不已,一夜之间头发竟白了一半,后日渐迷上炼丹成仙,追求长生不老。 彼时薛钰得皇上宠爱,时不时地找那阉人的麻烦,他倒是镇定,丝毫不理会,且还会主动避开她。 薛钰却不想放过他,她虽聪明却年纪尚小,缺乏谋略,凡事直来直往,对赵四的讨厌满宫的人都看得出。 此时薛钰不知那赵四以退为进,外人看来只觉她事事欺压他,无端挑事,就连皇帝都对她有过训斥。 后她祖父去世,那阉人丝毫没有之前的退让,年节里发的炭火,盛夏里发的冰块,薛钰得的要不不够,要不就是劣质的,就连吃食都有所减免。 此时皇上对仙道完全痴迷了,不说后宫之事,就是国家大事都完全撒手不管,从前她祖父健在,皇上偶尔还会上上朝,自他祖父去后,再也不听其他官员劝诫,况赵四得圣宠,官员们都忌惮他。 她祖父去后没两月皇上因过量服用丹药也去了,薛钰年纪轻轻就开始了守寡生涯。她是皇后,无论先皇的哪个儿子做了皇上她都是太后。 皇上的前两个儿子都早夭,第三子萧闾是最有可能成为皇上的人,可此时赵四手上有遗诏,立萧正为皇上。 众皇子不服,萧正不过一小娃娃,母亲乃一介宫女,早已亡故,凭何继位做皇帝。奈何形式比人强,赵四早已掌握了朝政军事,待皇上一去,他便控制了禁军和京都守卫,皇子们都没有兵权,无法与他正面抗衡。 此时的赵四开始折磨薛钰,少衣缺穿不说,他喜欢往她的寝殿里丢蛇虫老鼠,每每看着她哭着惊叫跑出殿门他就觉得十分畅快,第二日又会吩咐侍人把蛇虫老鼠抓走。 至此薛钰从不敢晚上睡觉,心想他倒不如直接杀了她干脆。 薛钰在这一年里被折磨掉了骄纵,没了脾气,可对赵四的恨意与日俱增,她撑着一口气,怎么样也要看着那赵四死了她才死。 后来萧正知道后每到夜晚都要跑到她寝宫陪着她入睡,他总说薛钰是这个宫里唯一对他好的人。 薛钰刚进宫时见过他,第一眼以为他不过四五岁,不想却是八九岁的年纪,穿得简单寒酸。 他虽是皇上的儿子,却因皇上不重视,且母亲早已亡故,那些侍人宫婢都欺负他,平日里克扣他的吃穿用度,中饱私囊,一个皇上的儿子,吃都不能吃饱。 薛钰看着他十分可怜,便对他多了些疼爱,每日必派人询问他的吃穿用度,渐渐的他身边伺候的人才不敢欺辱他。 一月后,大司马董熠先后夺回十五座城池,天下人皆知无不爱戴敬仰。为表嘉奖,皇帝圣旨封丞相,统理军政大权。 半月后,太后谕旨,董家姑娘圆儿立皇后,另册封两名夫人,皆董家人。 皇帝大婚那日对她说了一句话,“这后宫已是董家的了。” 薛钰不语。 翌日,薛钰身着正服,端坐上首,受皇后及夫人朝拜。 “万望皇后和夫人们恪守宫规,共睦后宫,勤俭爱民,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诞下皇嗣。” “诺。” 另两名夫人薛钰不曾见过,如今看来最小的那位夫人也不过才八九岁,一脸懵懂稚气。 皇帝大婚后董熠继续北上,一路大胜,接连夺取了三座城池。 当年逃到陪都刚安置好,大臣纷纷上书要董熠出兵讨伐霍韧,夺回京都,他都搁置不议,担受了不少的骂名,不过是兵少马匹短缺,后他大肆扩充才有如今号称三十万兵马。 董熠一行到建业被阻,听说已经有三天了,消息都传到了后宫,怕是不止。 往日传到后宫的都是董熠大捷的消息,此次被阻许多人也并不当成一回事,丞相大胜是迟早的事。 “娘娘,南边的信。”苏姑姑轻声道。 “萧闾?,拿来。” 薛钰不知他通过何种方式能躲过董熠的暗探,把信送到她手上。 她对皇上的这些儿子不熟,唯有萧正她那时怜惜他可怜,便多照顾了些。 如今萧闾在南边称王,说是称王也不过是受王宜人挟持,若是有一日小皇帝殁了,也许他就是皇帝了,毕竟他也是先皇的儿子,萧正可是没有子嗣的。 那王宜人乃是当地刺史,后朝廷受霍韧之乱,他便趁机起事,打着绞杀逆贼,恢复皇室的口号,也不过一颗狼子野心,那萧闾趁隙投靠了他。 薛钰一目十行,便燃于烛火。 第五章 苏姑姑自当看不见,顾自忙着手头的事。 薛钰问,“姑姑,你想过出宫么?” 苏姑姑看她一眼,继续手上的针线活,“娘娘若不嫌弃,您去哪婢子就去哪。” 薛钰笑。 霍韧联合了叶里将董熠阻挡在健业城外,若拿下建业则京都就易如反掌了。 可是那叶里也不是好相与的,他有胡人血统,麾下有一支骑兵皆是胡人,能日袭千里,快如闪电。 可那叶里不受规矩束缚,专爱干掘人祖坟的事,盗取那些个阴物。 据说当年太祖建朝后遍大肆修缮祖坟,里面埋了许多财宝。萧正信阳那帮祖宗的坟就是被他给翻个底朝天。 建业的战事已胶着半月有余,若是再攻不下只怕要撤军,可是到这个节骨眼了不说董熠甘不甘心,只怕那些跟着一起从京都逃出的官员都不甘心。 薛钰在宫里的日子无聊又乏味,这日想起那刘俨进贡的两只憨物,便想要去逗一逗。 招来那豫园的管事一问,那两只憨物如今已被调教得十分温顺听话。 薛钰到那里一看,两只憨物不似刚来时的萎靡,虽然动作憨懒,但已是上蹦下窜。 “哀家可否一喂?” “能的。”豫园掌事见着太后兴趣盎然的样子,不敢拂逆。便招来那专门圈养员交代一番。 那人回去逗弄一番,两只憨物随着他的步伐朝薛钰靠近。 “娘娘小心。”苏姑姑着急道。 “无事,拿来。”豫园掌事太监递上竹叶,薛钰接过,朝那两只憨物递上。 那两只憨物伸手过来就要抢,薛钰收回,如此逗弄几番,不再理会薛钰手上的竹叶。拖着笨重的身子就要走。 薛钰朝它们喊道,“过来,过来,我这就给你们。” 随即一扔,那两只憨物好似通人性,立即就不动了,慢慢转过身看了眼掉落地上的竹叶,又看了一眼薛钰。 “赶紧都拿过来。”薛钰朝掌事太监催促道,那太监立马递上一篮子的竹叶,薛钰抓起,一把一把地朝它们扔去。 那两只憨物慢悠悠地捡起,吃了起来。 吃饭都有一股憨态劲。 “它们可有名字了?” 掌事太监垂首道,“未曾,可等着娘娘为它们赐名。” 见它们身形浑圆,体态憨厚,薛钰眼珠子一转,“那就叫圆圆,滚滚。” 掌事惊愕了下,立马应是。 薛钰返回宫殿的路上遇到皇帝敬夫人,她是萧正年纪最小的那位夫人。 敬夫人向薛钰行大礼,“娘娘安。” “安,起来吧,看你的去处是要去长明殿?”长明殿正是薛钰的住所。 “正是要去问母后安。” 自从皇帝大婚后,就数这位敬夫人最热衷朝她的长明殿跑,薛钰并不喜欢,她身后是董家,她就是太后也要让着三分。 她初见这位敬夫人只觉年纪小,尚未可以为皇帝延绵子嗣,只怕还要在宫里虚待几年,到那时,也不知道皇帝还能不能想起她,且她这般年纪本是应该在家中受父母娇养的年龄。 可后来几番接触见她心思单纯,且话语可爱,渐渐倒喜欢她来了。 薛钰和她闲聊着朝长明殿走去,“在宫里的日子可无聊?也是了,你这般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好奇,定是会无聊的,从前都在家做什么呢?” 敬夫人笑了下,羞涩可爱,“在家的时候娘亲总是爱带我去东市,里面不甚热闹,每逢初一十五庙里的和尚都出来布施,妾还曾见过黄发蓝眼的和尚呢,肤质比咱们这边的人都要白上许多。” “哦,哀家还不曾见过呢。” “听说是从那西天过来研习佛法的,娘娘,西天在何处呢。” “这个,哀家也不知道,哪天你要是知道可告诉哀家一声。” “嗯嗯。”她重重的点头,“娘娘,你为什么是太后啊,太后不都是很老很老的嘛?” 薛钰一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做了太后。” “娘娘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她自语道,“娘娘,你可真美,是我见过最美最美的人了。” 薛钰轻笑出声,“可比你柳家姐姐还要美?” 这位柳家姐姐还是从她口中知道的,她开口闭口都是柳家姐姐多美多有才华,对她多好。 敬夫人重重点头,“娘娘长得跟天上的仙子似的,我可都看呆了。” 薛钰轻点她额头,“傻子。” “晚上在哀家这里用膳吧。” “好呀好呀,娘娘这里的东西可好吃了。” “难道你宫里的东西不好吃?” 二人进殿,苏姑姑立即吩咐宫婢打水给薛钰净手。 “也好吃,可没有娘娘这里的东西好吃。”说着随手拈了几上的点心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苏姑姑和薛钰见她的吃相不由笑了,“夫人当心,别噎着。”苏姑姑说完给她倒了杯茶。 “晚上有想吃的同苏姑姑说,她嘱咐厨房做。” “娘娘吃什么妾跟着一起就是了。” 薛钰抿嘴一笑。 “娘娘笑起来真好看,您应该多笑笑。” “是么,看来哀家不笑很丑了。” 敬夫人着急道,“不是的,不是的,娘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您不笑和笑都好看,可是笑的身后更好看。” 薛钰身着白色里衣走到浴桶,宫女为她宽衣,一副凹凸有致地身材展现出来。 “娘娘可快点进去,免得着凉,这天气啊,是越来越冷了,比京都还要冷许多。”苏姑姑道。 “我从前同祖父在益州住过一段时日,可比这冷多了。” 苏姑姑见她忽然提起薛大人,怕她难过,观察她神色,但见她脸色无异样这才放心下来。 “这敬夫人来了,娘娘胃口似乎都好了许多,晚膳比平日里多吃了些,看来啊,得让这敬夫人常来。” 薛钰摸了摸水里有点微凸的肚子,确实今晚吃得有点多。 “她胃口好,看着她用膳,胃口自觉也变好了。”薛钰笑道。 “今儿晚上送她出去的时候夫人同婢子说您像她同堂的一位姐姐,可惜去年病逝,不然就是她那姐姐进宫了。” “如此,她年纪属实太小了。” “是呢,也不知她父母怎会同意,不过这位敬夫人虽是董家人却是个没什么心眼城府的。” 第六章 薛钰晚间一直睡不着,赶在早朝前起来更衣去看皇帝。 她到时萧正正在更换朝服,宫女侍人见她进来纷纷行礼。 “起来吧。”走到皇帝的身边,接过侍人递过来的冠冕。 “陛下都快高过哀家了。”从前他也就堪堪及她腰。 “朕长大了。” “确实是长大了,都成婚了。”薛钰故意逗他。 “娘娘。” 薛钰一笑,“今日丞相班师回朝......” 皇帝一笑,打断她,“娘娘,朕懂。” 薛钰站在门边送皇帝出门,苏姑姑道,“陛下好似一下就长大了。” 长大了有什么好呢,有时候真希望一直长不大。 前几日传来的战报,健康城一战丞相大败,损失了十几万兵马。那叶里真的不是一般人。勇猛多计,手下的那只胡人骑兵骁勇善战,连夺回霍韧失去的郝洲,东郡,象州三城,这三城都是人口大城,且是富庶之地。 后董熠调集三路兵马才抵挡住叶里的继续进攻,如今形成了南北对峙之势。 只是那叶里也是个可恶的,一直不服中原礼教,野性难驯,每到一个城镇仍保持胡人作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被夺回的三城也被他洗劫一空。 据说董熠听到后当场吐血不止,直呼,“臣无能。” 皇帝朝会一散,消息也传到薛钰这里了。 董熠带着伤被扶到朝堂的,直痛哭流涕地告罪,闻者无不被丞相的一片忠心感动落泪。 皇帝更是走下龙椅,亲自搀扶,赐座,且言,“丞相忠心天地祖宗可鉴,为我邺朝慷慨赴死,收复土地,乃朕恩人,朕敬以亚父之礼。” 此后董熠入宫可佩剑,不行礼,朝臣直呼陛下万岁。 “娘娘,陛下皇后来请安了。” 薛钰正在园子里侍弄白玉兰,听到侍人的禀告,嘟囔了一句,今日怎的有空一起过来。 放下工具,净完手擦拭干净这才往殿内走。 皇后便是当日董夫人领着进宫的圆儿姑娘, “母后安。” “母后安。” “安,今日你二人怎的有空一起过来。”说完端起早已泡好的茶,轻抿。 皇帝道,“路上碰见的。” “嗯。”皇后勉强一笑。 薛钰见皇后不似初见圆润,反倒清减了几分,眉眼间也无精神。皇帝自成亲后就不喜皇后,倒是多次召见另一位闾夫人陪伴。 “那母后和皇后闲谈,儿子还有事先走了。” “去吧。” 薛钰看了一眼皇后,她低眉品茶,似是无感。待到皇上要离去才起身行礼。 “我瞧着陛下的精神似不大好。”眼眶青黑,脚步虚浮。 “这些时日都是闾夫人陪伴陛下,儿臣也不知。” 薛钰道,“你既是皇后,便要时长过问陛下的起居,如何能不知呢。” “是。” 待皇后离去薛钰遍让苏姑姑去打听一番,这一打听不要紧,着实把她气着了。 皇帝今年还未满十三,医官嘱咐现时不可行房事,需将养身体,日后才好繁衍子嗣,谁知道那闾夫人如此大胆,勾着陛下行了这事。 陛下大婚时自有人叮嘱过的,现时万不可同陛下行房,那闾夫人长相艳丽,身材婀娜,姿色远胜皇后,陛下时常召着陪伴,她不以为意谁知道还出了这档子事。 当晚薛钰遍召见闾夫人严词呵斥,皇帝知道了急急赶来。 “母后息怒,儿子自知母后为儿子着想,全是儿子的错,是儿子迫她的,和她全然无干。” 皇帝一脸着急,薛钰心里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心痛,且他言语处处维护闾夫人,他这般年纪已开始沉迷女色,日后可怎的好,他往日的大志已想不起了。 这闾夫人全然不顾皇帝的身体,无非就是想早日诞下皇嗣,稳固自己的份位,奈何皇帝看不见。 “你们下去吧。”薛钰叹息道。 她和皇帝并非血缘,况他年纪越大,有些事她也不就越不好开口。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薛钰想起祖父的嘱托,既已在这个位置,就要替他守好大邺朝,她祖父到死都忠心着这腐朽的王朝。 苏姑姑劝道,“娘娘不必着急,陛下年纪尚小,还需好好教导。” “姑姑,无用了,那是董家的女儿,他都抵不住这般诱惑,他日这江山怕是难守了。” 半月,闾夫人诊出两月身孕,阖宫上下都十分欢喜,董家更是欢喜,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出自董家女儿的肚子。 皇帝亲自来向薛钰报喜,“母后不为儿子高兴么?儿子有后了。” “怎会,自是高兴的。” “母后,儿子要做爹了。”是啊,她也要做皇啊姆了。 也就这两月而已,他身体抽条了,可他也做父亲了,可他也还是个孩子。 “陛下,记得多看顾自个些。”薛钰叮嘱道。 萧正看着她道,“母后,儿臣知道,儿臣一得了信就赶紧过来跟您报喜,儿臣还要回去看看孩子呢。” “去吧。” 苏姑姑见皇帝走远了才开口道,“娘娘,不若婢子过去照顾陛下一段日子,眼见着日渐消瘦,婢子心疼。” “他自个不爱惜,谁能替他爱惜呢,他爹不就是如此,一心想着成仙,追求仙丹,连朝廷都不要了,尝尽百毒,最后却毒死了自个。” 薛钰宽慰苏姑姑,“你放心吧,董熠不会让他胡来的,毕竟还有可能是女孩呢。” 若没有董熠的授意,那闾夫人哪里来的胆子,只是薛钰想不到皇帝抵不住这诱惑。 薛钰突然想起一事,“姑姑,你可曾见过与我定亲的王家公子。” 那王家也是大家,家学渊博,王家子弟多数在朝廷为官。 “娘娘怎的提起这事。”苏姑姑为她沏好茶。 “忽然好奇,当日要是不进宫如今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姑姑可与我说说他,听说很是文采斐然。” “这个我就不大懂了,不过不过人是老大人千挑万选的,老大人在世的时候很是欣赏他,不然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只可惜啊,造化弄人,霍韧作乱后听说王老大人去世了,王家一大家子搬回了南方老家。” 第七章 闾夫人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这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热。 薛钰已经换上了薄衣,冰块也用了起来。 董熠在吃穿用度上从不曾苛待她与皇帝,太后和皇帝该有的礼仪用度一样不少。 宫女为她端上冰镇的甜汤,苏姑姑开口道,“娘娘切不可贪凉。” “姑姑不要念叨我了,这日子已是过得乏味,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岂不是更无趣。” 苏姑姑将尚衣宫送过来的衣物分类安置,“娘娘这话说的,病从口入,怎么着都得忌讳几分,从小您就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您这样不顾忌着,入了冬只怕那手脚更是冰凉......” 薛钰吐了吐舌,不理苏姑姑的念叨,接过那碗甜汤,自顾喝了起来。 冰凉爽口,沁入肺腑。 薛钰刚放下手上的空碗,便看到皇上走进殿门,脚步虚浮,脸色不是很好,不知是气的还是休息不好。 薛钰不问,等他开口。 “娘娘,这朝廷怕是姓董的了,那些大臣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薛钰心想何止朝廷,你的后宫不也都是姓董的。 他还未下朝,陛下和丞相起争执的消息已传遍阖宫,陛下丝毫不给脸色,还未下朝直接就从龙座上气呼呼地走了,丝毫不顾虑朝臣们做何想。 “你是今日才明白如今的局势?陛下,人在屋檐下得学会低头。”从前她就学不会低头,才吃了许多苦头。 萧正听了她的话,手紧握成拳,眼里满是不甘。 “朕尊他为师,拜他亚父,娶他董家女子,朝廷政令皆听他调遣,朕不曾驳斥过,朕也不过是提了让那刘宜接任工部的职务,他一口便否了,朕何曾这样不给过他颜面。” 刘宜耐工匠世家,奈何性子直,做事不懂得转弯,朝堂上许多大臣都被他得罪过。 “娘娘,娘娘,不好了......”薛钰手上的甜汤还未喝完就,宫女一脸慌张的跑进光明殿。 “何事如此这般慌张,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苏姑姑喝道。 宫女立马下跪请罪,“婢子知罪,婢子知罪。” “不用告罪了,出了何事。”薛钰问。 “闾夫人要生了。” “医官不是说下月才生产,闾夫人和孩子如何了?”薛钰一脸焦急。 “只听说是和皇后吵了起来,动了胎气,闾夫人和孩子医官说只怕要不保。” “好端端地怎会和皇后吵了起来,”也不等那宫女回答薛钰起身朝闾夫人的住处而去。 薛钰到的时候殿内乌泱乌泱的人,到处都是奔走的宫女侍人。 “陛下呢?”薛钰逮着一侍人问道。 “禀陛下在闾夫人寝室内。” “他怎的进去了,里面什么情形?”自来没有男子进入女子产房一说的。 “产婆医官一直在里面,随时有大出血的危险。”宫女道。 薛钰深吸口气,寝殿里面传来闾夫人声嘶力竭的叫声,听得她得心一跳一跳的,一盆一盆的血水从里面端出,目光碰到,她一个眩晕,立马抽回,妇人生产她也是第一回遇到。 “娘娘......”声音带着哭腔。是皇后,梨花带雨的样子我见犹怜。 皇后一向性子端稳,和人吵架不像她的作风。 “你且先别哭,究竟出了何事。”薛钰一问,皇后就恸哭出声,耳边侍人宫女的声音,闾夫人的惨叫声,听得她脑子一抽一抽地疼,苏姑姑赶紧扶着她坐下。 “娘娘可是头疼的毛病犯了。” “我没事,”薛钰看着皇后,“你且先别哭了,”对侍人道,“问医官可方便出来回话。” “喏。” 皇后是想到陛下刚刚那可怕的样子被吓哭的,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害怕。 薛钰等了一会,医官才从寝殿走出,“娘娘安。” “免,闾夫人和胎儿如何了?” “这......”医官犹豫。 “你且说。” “闾夫人血气上涌,致使胎儿过早发动,且胎儿过大,只怕有难产的危险,不过娘娘放心,下官定会全力救治闾夫人和皇子。” “怎会胎儿过大?” “这......” 薛钰怒道,“你这医官吞吞吐吐,可是有何居心。” “下官不敢,”医官跪道,“平日滋补太甚所致。” 薛钰扶额,让他下去。 “董夫人到......” 薛钰的脑袋忽然更疼了,手心手背都是他董家的人,她可不是。她起身到廊下相迎,董夫人是坐着太后仪仗进宫的。 她一脸的焦急,“娘娘,这闾夫人肚子一直好好的,怎会忽然早产,医官前几日才告知我家大人能足月生产的,这,这......哎呦,这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可如何向我家大人交代。” 董熠去焦城巡视水患一月有余,不然此刻定是他进宫了。 “夫人不着急,医官刚才说了定会全力救治闾夫人和皇子的。” “妇人生产,犹如鬼门走一遭,稍有不慎一去难回,不过娘娘定是不懂的。”董夫人看她一眼。 薛钰不语,带着她落座。 “皇上呢?” “在里面。”薛钰道。 董夫人皱眉,“成何体统,产房乃是污秽之地,一国之君怎可待在里面,”对身边的麽麽说,“你二人进去把陛下请出来。” 不到半刻,皇帝一脸哀伤地跟在两位麽麽身后出来,头发略显凌乱。 一直到太阳西下,医官一头大汗地出来,“娘娘,下官医术不精,只可保一人。” 薛钰还未来得及说话,董夫人道,“保皇子。” “董夫人,”皇帝怒道,“皇子朕可以再有,可闾夫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可弃她,况朕答应过她,定会保她性命无虞。” 医官为难地看着二人。 董夫人犀利道,“闾夫人乃我董家儿,臣妇如何不心痛,只是皇上子嗣乃是这天下头等大事,为皇家绵延子嗣更是闾夫人的荣幸,她既入了皇家的门就是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你.....”皇上气得发抖,怒指着董夫人,“你......你.....医官,你且全力救治闾夫人性命,其余不管。” “陛下,我家大人曾说皇上是个懂事明理的孩子,此刻乃关系江山后继,若皇上这般执意怕我家大人要失望了。” 董夫人话落,皇上更是怒不可遏。 “医官,你进去,保皇子。”董夫人道。 “是。” 第八章 戌时,闾夫人诞下皇子,母子均安,赐名,萧昌祚,寓意国祚昌盛。 薛钰想起萧闾给她的密信,若萧正薨逝,且无子嗣,那他便起兵称帝,待夺回江山,无论她想去何地都允她。 皇子百日,立太子,四方贺。 “娘娘可装扮好了?”宫女在前殿问。 “娘娘可要去宴席了,皇上那边来催了。”苏姑姑一旁问道, 薛钰看着铜镜里的人,端正严肃,脸上却仍带着一丝稚气,深叹气,后又自语道,“不好不好。”近来实在是太爱叹气了。 薛钰起身,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 “娘娘真是美极了。”一旁的小宫女赞叹。 “那是因为你们见得少了,近来不是说顾大人家的女儿乃是陪都第一美人,可惜哀家没有见着。”宫里无聊,薛钰极爱听那些宫女侍人说起宫外的热闹事。 “婢子见过,不及娘娘。”小宫女道。 “你们就会奉承哀家,不过你又是如何见过的。”薛钰问。 宫女要搀扶着她,薛钰心想自己还没真的老,示意不用。 “前些日婢子娘亲病了,告假回家,恰逢青莲寺庙会,婢子全家都去了,那顾家姑娘也去,不过却被董大人家的小儿子调戏了一番。” “可是前些日子才认回的那位?”董熠这位小儿子乃是外室所生,那外室重病去世,董熠这才接回,成了陪都人民议论纷纷的大事,据说董熠夫人对这现成的儿子也是照顾有加。 “正是呢,娘娘。” “那顾家好称清流世家怎肯忍受这般侮辱。”薛钰问。 “是呢,”小宫女兴奋道,“这事闹到廷尉府去了,顾大人可不肯放软话,硬是要治董大人小儿子的罪,后来听说是董大人亲自押着他家小儿子到顾家致歉,还当着顾大人的面狠狠打了一顿,这事才罢了。” “那董大人也舍的,听说董大人十分疼爱这个儿子呢。” “可不是么,那董大人的小儿子小小年纪最爱那花街柳巷。” “青洛,不可在娘娘面前嚼是非。”苏姑姑道。 “是。”青洛应道。 “姑姑,难得有人跟我说外边的新鲜事,青洛,以后外边有什么好玩的事记得要说与我听。” 青洛看了一眼苏姑姑,应道,“是。” “太后娘娘到......” 薛钰落座,群臣朝拜,山乎千岁。 今日是朝廷立太子的大日子,白日皇上带着太子祭宗庙告祖宗,晚上举行庆贺大典。 “众卿起。” “谢太后。” 闾夫人如今不再是夫人了而是贵妃,她是太子的生母,只是孩子并不在她名下抚养,而是交给了皇后。 薛钰端坐,今日的酒似乎多了几分甜味,她多饮了几杯,有些受不住,也幸好庆典已经到尾声了。 “娘娘,婢子过去和陛下说一下,娘娘先回去休息吧。”苏姑姑道。 “也好。”青洛搀扶着太后从屏风后边走。 八九月的风带着闷热,却让薛钰清醒了点。 “娘娘小心脚下。”青洛提醒道。 一转弯处,有一人,挡住薛钰,翩翩公子,唇红齿白。 “娘娘安。”声音细腻。 “你是何人,胆敢挡住太后的去路。”一旁的侍人呵斥道。 那少年一笑,添了几分邪性,“在下董瑜。” 青洛朝薛钰耳语,“是董家那位最小的公子。” 刚才呵斥的那侍人立马垂首道,“不知是董公子,还请董公子移步,太后娘娘要启程回长明殿。” “今日宴席可是不合娘娘意,为何这般早就退席了。” “娘娘今日饮得有些多了,需早些回去休息,董公子可继续欣赏。”侍人道。 那董瑜一笑,翩然让开了去路,只眼睛一只盯着薛钰,薛钰心里不喜极了。 不想回到半途又遇到一人,那侍人又怕遇到哪位贵人,不敢大声呵斥,询问是谁,那人一言不发,行礼道,“刘俨见过太后娘娘。” 薛钰让他起身,“许久未见将军了,将军可好?” 自上回一别,快两年没见过此人了,这回宴席,薛钰隔着珠帘坐在上首,待到刘俨拜见时也未得见到他模样。 此时见他,似乎比两年前健硕不少,人也黑了许多。 “臣很好,娘娘可好?” “哀家很好,多些将军挂心,将军不回去宴饮?” “酒饮多了,出来散散酒气。” “如此,那将军自便。”待走了几步,回身道,“将军,多些往日送的贡品,哀家和陛下十分喜爱。” “娘娘和陛下中意是臣的福气。” 薛钰长明殿到头就睡,这一睡就睡到午时,也幸得无人来打搅她。 “姑姑,青洛......”薛钰捂着头喊人,那酒好喝是好喝,可后劲委实有些大,她脑袋晕乎乎的。 “娘娘.....”青洛跑进来,掀起帘帐,“娘娘您可醒了。” “苏姑姑呢?”薛钰手背挡住射进来的阳光,“现下是什么时辰。” “苏姑姑去给您弄醒酒汤了,现下都午时了。” “这么晚了,姑姑怎的不叫哀家起床。”苏姑姑最是讲规矩,平日她多懒一会床都要与她立规矩。 “姑姑说您昨晚喝多了,必是不好受的,教婢子们都不要打扰您,让您多睡会儿。” 青洛搀扶薛钰起身,宫女端着洗舆进来。 苏姑姑进殿,“娘娘赶紧喝点醒酒汤就没那么难受了。” 薛钰看着苏姑姑手上那碗黑乎乎的像药一样的东西,“我不喝,难闻。” “难闻才是好东西呢,娘娘喝了就不难受了,我让人加了蜂蜜的,还有蜜饯果子在这呢,娘娘喝了要是嫌苦就吃几颗。” “那好吧。”捏住鼻子一饮而尽,苦中带着点甜味,还能接受,却也吃了几颗蜜饯,平日这类甜食苏姑姑也不给她多吃。 “嗯,这是何物?”桌上放置着几个酒壶,另有几个小箱匣。 “哦,这是刘俨刘将军送给娘娘的,昨日娘娘夸了宴席上的酒好喝,今日刘大人就送来了,还有几样说是他们那边的吃食,给娘娘尝尝鲜。” “刘俨?”想起来了,昨晚回寝殿时还遇到他。 “是呢娘娘,今日一早刘大人过来求见娘娘,可娘娘还在昏睡,苏姑姑就拒了。” 第九章 “昨儿个还好奇呢,西北可不善产酒,想不到他会有那么好喝的酒。” “听说是原来京都有名的酒师躲霍韧作乱的时候过去的,被刘大人发现了,就收到麾下了,现下在那边大办酒窖呢,娘娘喜欢,以后每年都会给娘娘送过来,刘大人还说让那酒师多弄几个味,到时候请娘娘一尝。” 薛钰掀开封口,闻了闻味道,清香悠甜,不似昨晚的浓烈,“那刘大人怎会与你说那么多。” “才不是刘大人说的呢,刘大人看着可凶了,是他身边的柳先生告诉婢子的。” “那柳先生又是何人?” “这个婢子便不知了。” 薛钰也不继续问下去,打开匣子,里头大多是京都小食,这些在陪都也有,京都的王公贵族大臣都跟着到陪都,那边的吃食风味也一并迁移,只是味道却不大一样了。 薛钰粘起来一块酥炸饼,味道一点不差,也不知是何处寻来的。 晚膳薛钰没有用,吃了那刘俨送过来的京都小食已是饱了,苏姑姑念叨了几句,薛钰不理,硬是要吃,最后她也被薛钰劝说吃了些,从前这些吃食她都是偷偷背着祖父和苏姑姑偷偷跑出去逛东市才能吃得到。 陪都如今算是大邺朝的正统京都,册立太子这样的大事各番邦使节都来了,各权阀都派了使者进贡,唯独自己不来,只有刘俨自己来了。 薛钰着白色里衣靠坐床边,轻抚肚子。 “怎的了?”苏姑姑问。 “肚子难受,似是有气在里面撑住。” 苏姑姑摇摇头,“吃撑了,娘娘现在是愈加没有世家女子的样子了。” 薛钰一笑,“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世家,那些个世家大族现下里还不是纷纷和朝中的新贵结亲,往日最看不起这些新贵的是他们,如今上赶着巴结的也是他们,董家和董家手下的那些人的门槛只怕都要被他们踩破了。” “我可是说不过娘娘您,只知道要想世道太平,万事都得有规矩,规矩没了,尊卑没了,这世道就要乱了。” “姑姑你说的可是十分有理呢,青洛.....” 苏姑姑放下手中的针线,“娘娘要什么告诉婢子就是......” “青洛在,娘娘。”青洛从外殿迈步进来。 “哀家想喝茶,要冷的。” “娘娘.....冷的不好。”青洛道。 “你只管倒来就是。”薛钰不知何时就爱上喝这冷茶,“我嘴里正是腻得很,那热茶解不了。” 苏姑姑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将那冷茶一饮而尽。 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各使节,各藩镇代表纷纷返回,整个陪都好似都安静了下来,宫里更是安静。 “娘娘,闾夫人来请安。” 薛钰还未起,听得宫女通传,强撑着睡意起来洗漱,嘀咕道,“她今日怎的过来了。” 闾夫人性格乖张,得陛下宠爱后更是嚣张,除了刚进宫那几日还会过来请安,往后再不见她来过。 上次她早产之事,皇后被罚禁足,誊抄佛经百遍,直至太子册封那日才解禁,这后宫该如何还是如何,只是太子是放在皇后膝下教养,怕不是因为这事过来。 “娘娘安。”闾夫人向薛钰行礼。 “安,你今日怎的这般早?”薛钰让她起来,她生完孩子后身形更是窈窕动人,容色丰润,难怪皇帝见天地往她那跑。 薛钰一问,闾夫人忍不住哽噎,“妾终日思念祚儿,奈何不得见,还请娘娘怜惜妾一回,让妾见见儿子吧。”说完当即跪下。 萧昌祚自出生后便交予皇后抚养,身边的侍人宫女都是董家安排的。 因这事陛下与董熠又闹了一回别扭,他坚持要闾夫人养育萧昌祚。 “这事你为何不找陛下,陛下如此爱惜你,你所求他定会答应。” 闾夫人一笑,陛下,陛下也不过是个做不了主的,委屈道,“陛下也有难处,董家未免太子和生母牵扯过多如今是不会让我见太子了,娘娘,您就让我见一眼太子吧,打从生了他后妾就未曾见过他,就连太子册封大典都不许妾参加,这宫里除了您如今是不会有人能帮妾了。” 说完她便嘤嘤地哭了起来,薛钰头疼,“你要哀家如何帮你。” “太后只需告知皇后想念太子,让她抱到您宫里,到时再把她支走,求您了,妾就想见一眼自己的儿子,只一眼就可。”说完向薛钰磕头。 “你先起来,”薛钰示意青洛把她扶起,“你如何确定皇后愿意把太子带到哀家这,且皇后怎可会让太子独自留在哀家此处。” 自孩子出生,薛钰统不过就见过三次,每次见着那孩子都是一堆人站在一旁,她也无能为力。 “哀家帮不了你,苏姑姑,送闾夫人回去。” “喏。”苏姑姑要扶她出殿门,奈何她拒绝。 “娘娘,您就当可怜可怜妾吧。” 薛钰不忍看她,皇后宫里如今都是董家的人,她如何帮得了,只不过有心无力罢了。 闾夫人挣脱,讥讽道,“娘娘未有生养竟是不知那慈母之心,念子之痛,况乎妾如今也算是知道了,这宫里做主的可不是陛下太后,原来是董家,这哪里还是他萧家的江山,怕是要改姓董了,娘娘这笼中人做的还真是有滋有味。” 说完,未等薛钰反应,一脸高傲地离去。 薛钰气极了,胸膛起伏。日常就听闻贵妃高傲乖张,如今更是跋扈,她既有这份心为何不去找董家,她可才是董家的人。 “娘娘......”青洛轻喊她一声。 “无事,青洛.....” “婢子在。” “你这几日无事出宫打听下皇后闾夫人和敬夫人的家世。” “是,娘娘。” 薛钰一向懒得理皇帝的后宫,都是董家送过来的人,左不过是董家的姑娘争风吃醋,现下有了太子只怕不一样了了。 闾夫人从她这走了后听说去找陛下大闹了一场,陛下不仅不怪罪反而多加恩赏,二人还去行宫游玩了几日,薛钰听了只能摇摇头,如今皇帝已经不爱听她在耳边说教,总归不是生母。 那行宫乃由本地的大商贾出资兴建,修修停停如今也不知完工了没。 第十章 晚膳时,薛钰见着青洛问她,“陛下用了那药汤?” 晚膳前她嘱咐青洛送了药汤去萧正那里,方子是她找医官要的,嘱咐厨房烹制,可固本强体。 “娘娘,”青洛委屈道,“婢子送过去了,闾夫人不喜那味道,陛下让您以后不要送了。” 薛钰夹菜的手顿住,淡淡地说,“知道了。” 薛钰心里不好受,当年初进皇宫,萧正那声姐姐犹似在耳。 他那时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母亲是个宫女,得先帝一夜宠幸怀上龙子,奈何不得宠,先帝也未正眼看过这位皇子一眼,何况他还有好几个皇子呢。 薛钰见到他时还是冬天,他不过就着一件单薄的衣裳,脸冻得通红,个子瘦小。 这孩子初见她也不怕生,朝她一笑,喊她,“姐姐。” 薛钰还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过她,十分新奇,此后对他照顾有加,若非薛钰,只怕皇帝去世时朝中大臣未必会想起他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无母族支撑,年纪尚小,寄养皇后膝下最合适不过。 恍惚着醒来,外边的天仍是灰蒙蒙的。 宫女见她醒来纷纷行礼,薛钰示意她们勿声张。 今晚不知为何梦到老皇帝,时间好似过去了好久,又好像没有多久,她已经有点记不清楚他的样子了。 说实话老皇帝在世时对她着实不错,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他似乎知道她不愿意嫁进宫里,只要不太过分,他从来都是纵容着她, 可后来他死了,那赵阉人便开始折磨她,后来萧正知道了便日夜伴着她的踏边陪着她入睡。 近日陪都新流行了一种绣法,薛钰找了一绣娘,跟着学了几日,奈何手艺不精,实是不是那块料,只得放弃,苏姑姑学起来可比她快多了,针法整齐,线条流畅。 “娘娘可当爱好消遣即可,闲时打发时间,若是要学得像绣娘那般,只怕娘娘要遭罪。”苏姑姑道。 “为何?”薛钰问那绣娘。 那绣娘教习太后一段时日,有了几分熟悉,自然答道,“娘娘可知绣娘大都几岁开始学针法。” 薛钰摇头。 “婢子自五岁开始,每日卯时起身,一坐便是一日,日日如此,婢子如今身体还算行,有的绣娘不过才二十出头便已看不清事物。” 薛钰怜惜道,“如此,那绣娘若是看不清了往后可如何过日子。” 那绣娘犹豫了一会道,“娘娘您是贵人,这些腌臜事不好入您的耳。” 薛钰见她不说,也没有追着问,想也是不大好的结局。 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世家大族的日子都难过,何况平民百姓。 如此日子也过得飞快,薛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角好似有了纹路。 苏姑姑见她神情似在发愣,便道,“前几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了,今日天气甚好,婢子回来时见豫园的花都开了呢,娘娘要不去看看?” 薛钰先前让她给皇帝送了养生的参汤过去,自皇帝成婚后,他已不似从前那般依赖她,有事也不与她相商,薛钰心里不是不失落的,毕竟二人一起度过了在皇宫最难的那段日子。 她已多日不曾出门,遂起身,婢女上前整理衣裙,道,“那便去看看。” 豫园除了圈养各种奇珍异兽,还有许多名贵花圃。自他们住进来后,董熠便大肆搜集天下名花,才有如今这般景象。不过,若是比起京都的豫园仍是差远了。 行至凉亭,薛钰吩咐侍人在此亭中歇息。 侍人搬来躺椅,备齐茶水点心,静立一旁,薛钰闭眼假寐。恍惚间似又回到了从前在闺阁中的日子。那时她常做公子装扮往集市上逛,祖父知道了也并不责骂,还会吩咐下人照顾好她,只是她不喜下人跟随,经常自己偷溜出去。 恍然间听到了孩童的声音,薛钰自觉听错,再一听,果然是孩童的声音,这宫里就只有皇帝的儿子一个孩童。 眼见一着玄色衣的孩童朝她走过来,薛钰起身,便听到稚嫩的声音,“皇奶奶......” 声音一落,他便踉踉跄跄地跑到她跟前,薛钰已有三月余不曾见过他。 薛钰从小身边没有这般年岁的孩童,一日一个样。当年襁褓中只会嘤嘤啼哭的婴儿如今已会亲热的喊她皇奶奶了。 萧昌祚长得并不似皇上,也不似他生母,反而似先皇,眉眼间的神态尤其神似。 “你今日怎的会来此。” “看圆圆,滚滚。”说着便朝东北一角指去。 他第一次去看圆圆滚滚还是薛钰带他去的,如此便时不时地吵着要侍人领他去。只一回被临近的西北虎吓着了,便再也不肯去了。 一旁的侍人道,“今日董公子陪太子读书,董公子说园中圈养能舔舐铜铁及竹骨的熊,太子道,并无,二人便要去看。” 薛钰明白了,这是二人起了争执。 薛钰看着一旁的董文易,他是太子陪读,董熠族中的孩子,比太子大上两岁,上月余董熠亲自送进宫。平日作息,读书都陪着太子,逢年过节才离宫回家。 薛钰知道那县志中记载,似熊而头小脚卑,黑白驳文,毛浅有光泽,能舔食铜铁及竹骨蛇虺,可那物并非此物。便问道,“你已见过,如何?” 董文易作揖,道,“小儿见识浅薄。” “无妨,你小小年纪作可读得进那地方县志。”少时祖父曾要求她读此书,只是她无感,读到一半便读不下去了,不想这董文易如此年岁居然有此爱好。 “不过闲暇间翻阅。” 薛钰点点头,也不深究。让侍人上了二人喜爱的吃食,又吩咐了晚膳,戍时才让人送二人回殿。 第二日,朝后便听闻大司马要出兵讨伐逆贼,夺回京都。 薛钰不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距上次董熠出征也不过三年,这三年董熠军政大权一手在握,大肆采购粮草,扩充兵马。 董熠此次北上,绕道郴州北上。 郴州乃是人口富庶之地。 第一仗打起来就颇为吃力,那霍韧虽暴虐,打仗却颇有才能,且手下良将颇多。得知董熠打郴州后他早早就做了部署。 第十一章 耗了约一月余,郴州居然被一名刚及冠的小郎破了。 那小郎名叫董链,乃董氏族中子弟,从小喜爱兵书军事,据说当年董熠失败而归,他做了篇策论,董熠看后大怒,立即着人将他擒住,五马分尸,却被董熠的军师救下,领着董链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董熠才见了二人,也不知军师跟他说了什么,那时起董链就一直跟在军师后面。 此次出征,耗在郴州的时间过长了,按当初议定的行军路线,现在应该应要到忻城,后过武关,沿江北上。 不想刚到郴州就被抵挡住,据说霍韧派了伍万军队防守郴州,领头的是他的子侄,颇有军事才干,此次却被董链生擒,董熠大喜,直接提他做了左将军。 那霍韧的侄子虽有才能却有些自持,看到一区区小儿并不当回事,被董链的二千兵马引诱,后被围歼。 薛钰知晓这些事时以过了月余,董熠的军报迟迟才传回。军报传不传回并不重要,只是皇帝不高兴了,可是不高兴他也做不了什么,只每日派人去查问。 薛钰的日子依旧这样平淡的过,每日看看书,种种花草,要么就做做刺绣。只她的绣工一直没有长进,苏姑姑说她耐不下那份心,兴许他也没这方面的天赋。 董熠此次北上不到半年,西北的刘俨就东进,一年不到的时间,他二人把霍韧的地盘几乎瓜分干净。 董熠此次是下了攻下京都的决心,柴城之战,战况惨烈,双方死伤数十万人马,尸横遍野。 霍韧的主力在此战中几乎消耗殆尽,至于董熠,主力丧失过半,董家好几位儿郎都在此战中战死,战况不未不激烈。 不过霍韧在此战中受了重伤,逃到武城时被董链率领的军队擒住,回到董熠的大帐时他已奄奄一息,没两日人就没了,董熠找了个地厚葬了霍韧。 大军一路北进,京都的守备早闻霍韧已死,早早就开着城门等着董熠的到了,入驻京都百姓无不欢呼。 同时遣往陪都护送太后和皇上的军队也已经出发。 薛钰得知了消息,心里不是不激动的,可也不怎么敢相信,连问了几遍苏姑姑,才确信,真的要回京都了。 薛钰特地去看了皇上,他身体近一年多都不是和好。原本体质就弱,自去年染上了风寒后,便落下了咳疾,断断续续的也不见好。 薛钰到时,闾夫人正给他喂药, 萧正挥手,示意不喝了,一碗汤药,喝了不到三分一。 “不想在有生之年还能回去。” “我来,”薛钰接过闾夫人手上的碗,瓢羹递到萧正唇边。 “娘娘还当朕是小孩子么。” 薛钰不答,用眼神示意他喝,萧正轻笑着摇头,接过她手上的陶玉碗,一饮而尽。 把碗递给一旁的侍人,薛道,“此次路途遥远,你的身体又不好,轻装上路吧,能不带的就不带,回了京都自会有人置办。” 萧正轻咳几声,道,“这事让闾夫人去办吧。” “是。” 太后和皇上要走,宫里的宫女侍人要不要走,下面的人心都跟着乱了。薛钰不管这事,交由皇后去办。 此次回京,一行人几百人,一路走走停停,花了二月余的时间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薛钰下了马车,朝皇帝的銮驾走去,还未到跟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不断的咳嗽上,那声音似被掐着喉咙发出来,带着虚弱的挣扎。 皇帝身边的侍人见她近前,向她行礼。 “皇上如何了?” “禀娘娘,皇上咳疾又犯了,闾娘娘吩咐原地歇息两个时辰。” 薛钰这才听见里面传出细弱的女声,声音停下,绣着龙纹的车帘子掀开。 闾夫人下车,向她请安,“娘娘万安。” 薛钰看她一眼,眉眼间藏着娇媚,身形越发丰腴,一路行程,都是闾夫人伴着车驾。 薛钰点头,“既皇上身体不适,那就原地歇息,劳累你照顾皇上了,有什么支使不开的,吩咐人来说一声。” “照顾皇上是妾的本分,不敢说劳累。” 皇帝这些年可以说专宠她一人,可自从她诞下萧昌祚后竟再未有子嗣。太医的方子也吃了不少,却未有半点奏效。 薛钰回到马车,侍女端上茶,轻抿一口,水不对,有些涩口,可这荒郊野清泉水估计是寻不到的。 用过茶水点心,薛钰闭目养神,直至马车开始晃动,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一路舟车劳顿,从陪都到京都,花了整整三个月。 进城时薛钰撩起车窗的锦帘,街市两旁跪满了百姓,楼宇似乎没变,可对熟悉从前京都的人来说,这城里哪里都变了,连味道都不一样了。他遭受了屠戮,霍韧当初进来时可没对京都和京都百姓手下留情。 到了城门,薛钰和皇帝下车,董熠早已领着将领百官迎接皇帝。 董熠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给足皇上面子,名义上他还是皇上的老师。 薛钰看着眼前瘦弱的皇上,风将他的龙袍吹起,将领和百官山乎万岁的声音似乎要把他震倒。 三个月的路程奔波,似乎把他熬焦了,薛钰站在他身边,他头发里居然藏了几根白发,他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他这些年对她已不再亲近,有事也不与他相商,除了节日的请安问候,极少登她的宫门。 “众卿平身,此次大司马斩首那霍韧,为朝廷除害,夺回京都,乃是朝廷的大功臣,是我萧氏的恩人.......” 附近怕再没有什么官职能抵得过董熠的功绩了,况他现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皇上还朝回宫乃是大事,各种处置的事情既多又杂。 回宫后的第二日便颁旨大赦天下,颁赏有功之臣,取消宵禁一月。 霍韧霸着京都这些年,宫里都大变样了。在他们回京都的路上董熠已让人着手修缮整各皇宫,砖墙瓦角都透露出新意。 宫里举办各种的宴席,各个地方的大臣,分封的王侯,都纷纷派人回朝祝贺。 薛钰依旧住在长明殿,许多摆设和布置和从前大变样。 虽说万事有苏姑姑大点不需她多操劳,但还是把她累着了。 此次董熠也受了伤,在家休养了月余,皇帝还亲自上门探望了几回。 第十二章 整个京都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里,能回来薛钰心里不畏不欢喜,可回来后好似又不是从前那个京都了。 董熠虽在修养,对他的奖赏却如流水般的送进了他的府邸,皇上把离皇宫最近的宅子赏赐给了他,并向外扩建原有的一半出去,如今是京城最大的宅子。 董熠夺下京都,迎回皇上,乃朝廷的大喜事。朝廷颁下圣旨,一月不宵禁。外面想是热闹非凡的。 一到晚上那烟花就砰砰的在空中炸开,薛钰的宫殿都被照亮了,只是如今她难以再出去了。 苏姑姑道,“娘娘若真想出去,不若跟皇上说一声,想是会允的。”若是从前苏姑姑定是不会教她出去,只是这些年经历了这许多,早已看开了,就是她也好奇外边如今是怎样一番光景。 薛钰心动,却道,“还是算了,我这把年纪了,再似从前那般,被人知道了只怕被笑话。” 苏姑姑笑着摇头,“娘娘打趣自己,婢子才是这把年纪呢。” 二人正说着,不想皇上身边的侍人过来了。 “拜见太后娘娘。”那侍人躬身行礼。 “起吧,陛下让你过来可是有事?”薛钰道。 侍人笑着道,“陛下说娘娘离乡多年,定是想念这家乡的风情,特让婢子送来衣物和出宫令牌。” 薛钰想不到皇上还会顾念到她这份心,她也不推辞,道,“如此,你替哀家向陛下道一声谢。” “是,陛下嘱托,若是娘娘出宫须得带上护卫,侍人,切不可为了便宜行事只带苏姑姑一人,陛下望娘娘小心。” “你回陛下,哀家知道了。” 薛钰与苏姑姑换好衣物,带上早已等在宫殿门外的护卫和侍从,坐上马车朝宫门走去。 路上苏姑姑问薛钰要不要回去看看,薛钰撩起窗帘子,看着灯火通明,低垂眼眸,想了想摇摇头。 霍韧进京时把家里的宅子烧了一大半,后来也不知何人住了进去,再就是董熠进京后,重新修建,赏给了他的底下的人。 到了集市,薛钰下了马车,眼前屋楼宇舍还似从前那般,不似从前那般热闹,但欢喜的气氛确是浓厚。 当年的京都集市,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马车堵得道都走不开,需得金吾卫出动疏导。 经历了霍韧作乱,后董熠夺京,此时的京都只怕人才凋零,所以才这般景象。 一行人走走停停,薛钰走到一家糖水铺子,店面不起眼,门头简陋,却在这片经营了许多年,这还是当年祖父带她来的。 原来是一对父子经营,可是此时只见老者和一孩童,却不见那年轻的儿郎。那老者的左脚也跛了,颇显落寞。 薛钰进去,那老者见她做小娘子打扮,且身后跟着一堆人,想必不是普通人家,弯腰道,“小娘子可有吩咐?” “店家不必如此,给我们每人一碗汤圆子。” 护卫的领队见店家称呼娘娘娘子,便道,“我们几人需得护卫娘子的安危,不可用食,待事毕自行食用吃食便是。” 苏姑姑笑道,“几位护卫娘子辛苦,既是娘子的一番心意,几位接受便是。”说完便问店家几钱,付了钱,便让护卫和侍从坐一桌。 待那店家送上汤圆子,薛钰尝了一个,对店家道,“店家,你家的汤圆子还是从前那味。” 店家笑着说,“小娘子从前经常来呀。” “是啊,常和祖父来。” 他这么一说,店家记起,笑道,“我可是想起了,小娘子那时常和你祖父来,每每可是要两碗呢,瞧您可是比从前长了些,我一时记不起,这样,我再给您上一碗,不收钱。” 薛钰笑着说,“店家您如此客气,我也不推辞了。” 那店家送了碗汤圆子上来,“您可别辞,可是好些年不见您和您祖父来了呢,想是战乱躲出去了,如今回来了。” 自皇帝回京后,董熠便颁布诏令,凡被霍韧之流夺走的屋舍田地全部返还原主,是以许多因霍韧之乱逃离京都的人家纷纷回来。另皇家的各宗室子弟可回京,官职待遇如从前一般。 薛钰吃完一碗,问,“店家,怎的不见你儿子。” 那店家听薛钰这样问道,悲伤道,“我那儿子可怜,霍韧那厮进京时纵容手下的兵士抢杀奸掳,我那可怜的儿媳妇竟被糟蹋,儿子回来时正好撞上,竟被活活打死,我这腿也被打折,可怜留下这么一个娃子,怎么着我都得好好养大。”说完那老者背过身抹了抹眼睛,“董相国杀了那霍韧可是让人太痛快了。” 薛钰听闻,面露恸色。店家的儿郎她也算得上熟悉,父子两日夜经营这家小店谋个营生,不想最后竟这般场景,白发人送黑发人。 走时薛钰让苏姑姑多留了些银两,只怕这些这店家不过是京都众多百姓一家的缩影。 苏姑姑见她脸色不似出来时欢快,“姑娘可是还在想着那店家的事?” “姑姑,你说若是我们没有逃出京都,是何种场景。”那霍韧当初可是放言要娶她做姬妾。 苏姑姑叹道,“只怕不比这店家。” 永阳候一家几百口,不就死于霍韧之下。 永阳候世代勋爵,当日逃离京都时偏偏他不肯走,不止他不走,连他的家人仆役都不许逃。 那霍韧进京后,便带人抄了永阳侯府,一家几百口,男丁直接砍杀,女子则被赏赐给他的将士,任他们作为。 薛钰听说后既惊怕又愤怒,永阳候的孙女婉仪,才华横溢样貌出挑,只怕难逃厄运。 婉仪和她年纪相当,从前经常游玩聚会,虽说不上十分熟稔,可世家女就那么些个,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些人,今天不是你家明日便是我家举办花会。 只可惜了婉仪姐姐,这般花样年纪遭那非人待遇。 薛钰一行人走走停停,却被眼前的人拦住,薛钰知道他,董熠外室生的儿子。 只见他弯腰行礼,“董瑜见过小娘子。”语带花粉味。 薛钰不理,绕过他往前走,却被他拦住,身后的护卫见他如此,便上前,“你是何人,竟敢拦我家娘子。” 第十三章 董瑜也并非一人,身后跟着护卫,他爹知道他爱惹事,派的是他的亲卫,这些护卫可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我乃董相国家之子,你且让开,我与你家娘子有话说。”话是对护卫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薛钰。 护卫听他自报家门,也未让开,道,“不管你是何人,还请速速让开。” 董熠对他从来有亏欠,从小宠爱长大。在陪都时是人都得让他几分,不想在京都竟被这么个小小护卫顶撞,遂抬手,朝护卫的脸打去,那护卫手上的刀一挡,一个回身,直接把董瑜按在地上。董瑜的护卫见状,纷纷拔刀围住他们,薛钰的护卫见状,拔刀相对,气氛剑拔弩张。 薛钰吃惊,不知这护卫是何人,竟有如此胆量,连董熠的儿子都敢如此,这天下怕没人不知道董熠是谁。 董瑜吃痛,让护卫放了他,语带威胁。 护卫不松手,反而用力一摁,董瑜立马大叫,他护卫一听,立马动起来刀,想要解救他。双方彻底打起来了。 旁边的人立马都跑得远远的,剩下些爱看热闹的和薛钰站一旁。 热闹也没多久,金吾卫便赶到,他们就在不远处执勤巡视,听到这边动静,便立马赶过来。 幸好金吾卫来得及时,没有伤亡。 那金吾卫见两人的护卫都这般,想不是普通人,只是碍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只得硬着头皮把他们带往廷尉府。 廷尉知道了董瑜身份后大惊,吩咐人搬来椅子泡好茶,又端上茶点。待到询问薛钰时,薛钰不答,护卫拿出令牌,廷尉又大惊,宫里的人,只是不知这小娘子是何身份。 董瑜只是一时的色令智昏,但也没有昏到不知所谓的地步。 从前有传闻说,当今太后乃是京都第一美人,且又是妙龄,他日常流连花街柳巷,里面不少这位太后的艳闻,听得多了,他倒有些好奇这位太后的模样了,后在宫里宴席见过一次,便觉着往日里见过的都是些庸脂俗粉,这位太后怕当得邺朝第一美人,自此便心念薛钰。 今日他刚到这集市,便见到做娘子装扮的薛钰,亭亭玉立,袅娜身姿。他想是昏眼了,后一瞧她身边的苏姑姑,以及身边的侍从护卫,果然是她。 自认祖归宗后他爹去哪里都爱带着他,他想见薛钰一面都难。 此次北伐他也跟着一起出来,已是许久未见过薛钰,日日魂牵梦萦。那日她回到京都才得见一面,不想今日竟能在这大街上见到薛钰。 董瑜想要把这事悄没生息地滑过去,这事传出去怎么都不好,说不定他爹还得打他一顿,调戏当朝太后,只怕这事不好说。 只是难得见到薛钰一面,心里藏着已久的话还没来得及对她倾诉,还挨了一顿打,心里不是不憋闷的。 他是知道他爹的,虽权倾朝野,却从来礼遇这对孤儿寡母,他爹对名声很是在乎,对萧家的江山更是忠心。 薛钰也不想把这事闹大,毕竟她一寡妇,还是太后,就这么招摇地走在集市间怎么都不好看,也会让皇上难做。那董瑜也算挨了一顿打,不算吃亏。 二人既有这份心,这事就好解决了。廷尉躬身送走了二人,待人走远,回身对骂了几句那金吾卫,招了两个祖宗回来给他。 事情闹这么一出,薛钰也没心情闲逛了,朝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启程回宫。 不想这时却热闹起来,行人纷纷朝桥边走去,一问才知道,是青楼的第一才女莹莹在船上。 那莹莹清丽脱俗,且才华出众,不少官贾富商都豪掷千金,就为一睹芳容。 被董瑜败坏的兴趣又被提起,不待苏姑姑阻止就朝桥边走去,护卫们赶忙护住她一路向前。 桥上灯火通明,波光潋滟,四面八方的人都朝这边聚集,护卫们使劲地往人群挤,把薛钰护在中间。 待到桥边,果见那莹莹姑娘的船只缓缓驶来。 那莹莹姑娘坐在船头,屈身落坐,抚动身前的古琴,琴声缓缓而来,似是诉说,又似哭泣。 薛钰转头,见远处有一人,却是那刘俨,不想他出现在这儿,前几日听闻了他回京朝拜皇帝,不想还未离京。 薛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那船头的姑娘。 待要收回目光,不想竟和他撞上,那目光犀利炙热,薛钰心里一慌,正是不知怎么办时,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眼前的热闹。 拿着手帕的纤指轻抚胸口,当朝太后出宫看一青楼女子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待那船近了,薛钰只觉这人眼熟得很,“姑姑,你瞧着可眼熟?” 苏姑姑年岁虽大,却也看清了船上的那位姑娘,小声道,“像是永阳候家的姑娘。” 是永阳候的小孙女,她姐姐便是婉仪,她叫清仪,比她小上几岁,不想竟进了那青楼。 薛钰叫领头的护卫去打听这青楼在何处,护卫略迟疑,薛钰便道,“我与她乃是旧识。” “娘子可是要与她见一面?” “可否?” “娘子可回马车等候,标下去安排。” 薛钰在马车上等了一个时辰,护卫回来告知她,事情已办妥,这就带她去见那位姑娘。 路上薛钰问护卫叫什么名字,不畏强权,尽忠职守。 “标下小名,不足娘娘挂齿。” 他既这么说,薛钰倒也不追问,回京以后护卫都换了一批,那护卫执掌马车,来到远离集市的一处屋舍。 薛钰进去,里面正是清仪,她穿着薄纱,昏黄的烛光下依然看得见白皙的肌肤,装扮艳丽,身边伴着一名婢子。见到薛钰的到来,惊讶从她脸上一闪而过,转瞬便是平静。 “便是这位娘子要见我?” 今日出宫,薛姑姑为她做的是从前的装扮,是以清仪一眼就认出她,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从前薛钰便有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号,她祖父是天下学子的楷模,世代忠良,得满朝臣民敬重,董熠对她颇多礼遇未尝没有这层原因。 她祖父去世时天下学子莫不哀伤,更甚者叹道,天下危矣。可却被言中了,她祖父去世后没多久霍韧便反了,各地方开始拥兵割据,萧家的天下名存实亡。 薛钰进门,一股清香扑鼻,“清仪妹妹,你......”她想问她可好,想是问了更添伤痛,便道,“我可有能帮你的?” 清仪朝她行礼,嘴角微弯,露出两颗贝齿,好看又带着点魅惑。只听她轻声道,“娘子,奴家莹莹,莹莹如今很好,无甚可帮的。” 第十四章 薛钰心中哀伤,“从前你总归唤我一声姐姐,若是你想从那地方出来,怎的我都是要帮一把的。”薛钰看着她道,“只不知你姐姐如今怎样。” 莹莹朝她屈膝行礼,“娘娘如今是凤仪之身,还莫污了娘娘,”说完朝她再次行礼,“娘娘,莹莹还有事,告辞了。” 薛钰看着她瘦弱的身躯,从她身边走过,那香味愈加浓烈。忽的,她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悠悠,“你我何必再见呢,污了您的眼,两厢徒增悲伤罢了,至于我姐姐,在永阳侯府的那口井里,” 薛钰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走远,想起她小时在身后用稚嫩的声音唤她薛钰姐姐。 回宫的路上薛钰说要走走,不想又与刘俨遇到。 他身边只跟着一个护卫,二人骑着马,哒哒地从她旁边经过时停了下来。 薛钰一顿,也不慌张。但见他行礼,声音浑厚,“参见娘娘,夜已深,末将送娘娘回宫。” 薛钰轻咳一声,“不劳将军了,哀家有护卫护送,将军自行去吧。” 刘俨挺直身板,直直地看着薛钰,“无妨,为安全末将送娘娘回宫。” 说完就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吩咐。 “既是如此,有劳将军了,姑姑,扶哀家上马车。” 薛钰上了马车坐定,不想刘俨将赶马车的侍人赶下马车,竟要亲自为她赶马车。 “将军乃社稷功臣,不当如此,哀家受不住。” 若论她和萧正能回京都这事,他也有一半的功劳,若非他牵制霍韧的部分军队,只怕董熠也没有那么快夺回京都,只是霍韧的地盘可也有三分又一归了他,只怕此时他已成了董熠的心头大患。 刘俨不出声,轻甩马鞭,马车跑起来,护卫们跟在车后跑着。 锦帘浮动,隐约看到他的背影,宽厚的臂膀,挺直的腰身,有些许的熟悉,她只当错觉。 到了宫门,刘俨下车,随手将马鞭丢给护卫,“末将送娘娘到这里。” “有劳将军了。” 马车悠悠的晃动,直至进了宫门才听到马蹄声渐渐远去的声音。 回到宫里,薛钰因清仪的事郁郁了几天,她倒也没想起为什么一个护卫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青楼第一名妓与她见面。至于她与那董瑜撞上的事好似没有人知道。 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近段时间还咯血了,这一路颠簸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薛钰去看了他几回,脸色蜡黄,四肢虚软无力,起床都需侍人搀扶。 皇上的身体到底为何会这样,太医却诊断不出,只说是长期忧思,加上感染风寒所致。开了许多方子都不见奏效。 “娘娘……” 薛钰瞧他说话都十分吃力,为他掖了掖被子,一旁的几上放着还未用完的稀粥,“陛下好生歇息才是,有什么话等身体好了再说。” 他挣扎着要起身,薛钰赶紧坐上床沿扶他,“你莫要激动,身体要紧。” 侍人被他赶走,只剩二人在这。 “姐姐,我身体怕是不行了……咳,咳......”说到这,忍不住咳嗽,嘴角渗出血迹。薛钰赶忙用手上的手帕帮他擦拭。 “昌祚,昌祚就要托付给你了,咳……咳......咳......” 薛钰伤心道,“你的身体还是保重,昌祚还小,需要你教导。” 薛钰疼惜他,他身体一向不是很好,加上早前不听太医嘱咐,行那男女之事,身体愈加亏损。 “朕,咳咳……..只是无言见地下的祖宗,也对不起姐姐你......咳咳......”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咳嗽声不断,薛钰打断,“陛下,我从未怪过你。” “咳咳……” 薛钰不许他再说话,扶着他躺下,自己絮叨着与他小时候的事。萧正听着她的声音渐渐入睡。 薛钰看着他皱起的眉目,他年岁不大,已经有一道道折痕。 那时他虽经常被宫人欺辱,但因年岁小,日常无忧无虑,心思单纯,对宫人的折辱并未放在心上,做了皇帝后,也并没有因此挟私报复。 不似彼时,眉间尽是忧愁,就睡着了眉头也未得展开。待到他熟睡时,薛钰才起身离开。 门外闾夫人,皇后都在,小太子被侍人抱着,一脸瞌睡。 薛钰轻声说,“太晚了,把太子抱回去歇息吧。” “是。”侍人行礼抱着太子退下。 “辛苦你二人照顾陛下了。” “妾应该的。” “妾应该的。” 算来薛钰年岁比她二人大不了多少,辈分上却大了一辈。 皇后自来不得皇上的宠爱,可不管宠不宠爱,这后宫的女子都是董家的人,生下的孩子都算董家的血脉。 如今的朝堂为董熠一家独大,凡地方官员,外邦使节,进京后必先拜见他。董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没两日董熠的夫人便进宫来见她,薛钰笑着迎她进来,“自回了京都后,董夫人难得来我这儿。” 董夫人道,“如今一家老小都搬来京都,家里要安置的事太多了,实难抽空,太后莫怪。” “夫人多虑,哀家平日无事,闲得慌,夫人平日里若无事可常来看看我。” “今日倒是有一件事求娘娘。” “夫人开口,哪是求,哀家若是能办必定办了。”薛钰无权无势,空担一太后名头。 她看了一眼董夫人身旁的女子,眉目清丽,气质温婉。 “听闻刘俨刘将军正妻已故,府中只有几房姬妾,我外家刚好有一女儿,娘娘看可配刘俨将军,嫣儿,过来,给娘娘相看相看。” 嫣儿屈膝行礼,“臣女见过娘娘。” 待得薛钰免她礼,正抬眸和薛钰的目光撞上,羞涩一笑。 薛钰捂嘴轻笑,“董夫人家的女儿必是极好的,嫣儿姑娘好相貌。” 董夫人叹息,“哎,我这外甥女啊从小没了娘,在我母亲膝下教养长大,书画女红样样精通,如今已是到了婚龄,我母亲嘱托我不管如何一定要为她择一良婿,这挑来选取,我那母亲都不大满意,听闻刘将军威武英姿,一表人才,想是不失为一个好归宿,是以想请娘娘出面撮合这桩美事。” 薛钰明白了,刘俨如今未离京,这事她出面最合适,当朝太后为朝廷的将军选妻赐婚那是荣耀。 第十五章 她看了眼一旁的嫣儿姑娘,只是那刘俨看着年纪可比她大不少。 “怪道嫣儿姑娘通身的气派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原来是在老夫人的教导下长大。”董夫人母亲可是名门世家女子,当年和公主们一起长大,得宫中礼仪教导。 薛钰沉思,为难道,“这事哀家倒是可以出面,可刘将军镇守西北,手握重兵,只怕……” 董夫人笑道,“无妨,姻缘么,自有天定。” 二人自一番闲话家常,薛钰吩咐侍从备了午膳,待用过午膳后,薛钰送董夫人出门,“哀家瞧着嫣儿姑娘十分投趣,想向夫人讨来陪哀家几天。” 董夫人不让她再送,“娘娘既喜欢,不说几天,便是一直陪也是可的。” “如此哀家谢过夫人了,只哀家可不敢夺夫人心头好,陪哀家几天就是了。” 待董夫人离去,薛钰又与嫣儿闲话一会,遂吩咐苏姑姑带她下去午歇。 苏姑姑回来时,只见薛钰身着白色里衣,青丝披散,身体撑在软枕上。 “娘娘不午歇?” “睡不着。” 苏姑姑为她斟了杯茶,“可是为刘将军婚姻这事?” 薛钰轻抿一口,撩起黑发,白皙的手指被缠了一圈又一圈。 “嗯,那刘俨虽手握重兵却如今势单,和董熠做亲家可是再好不够。” “婢子听闻,近日陛下经常召刘将军进宫,甚至夜宿宫中。” “还留宿了宫中?” “是的。” 薛钰叹息,“陛下长大了,想做什么哀家是猜不透了,董熠不好相与,可他对大邺忠心,只是要权势,只他在一日,陛下这龙椅倒是能坐得稳当,他萧家还能保住这半残的江山,可那刘俨是何人他又猜得透,此次趁着霍韧和董熠大战,占据了无数城池,势力延伸出了西北,他野心可不小,与董熠相比,只怕不遑让。” “可陛下似乎一直不喜董大人。” 薛钰轻哼一声,他何止不喜,甚至是厌恶,自他做了皇帝,就没有一天能自己做过主,初始被姓赵的阉人控制,那时小,不懂反抗,后逃到陪都,又被董熠一路相挟,代持玉玺,凡皇帝旨意必得董熠同意才能发告。 初始还觉得有人能为自己做主,后才知晓,自己不过人手中傀儡。 第二日,薛钰召刘俨觐见。 隔着屏风,薛钰隐约看到他的模样,免礼让他坐下,待侍人送上热茶,道,“哀家谢过将军了,每年都记得给哀家和陛下送东西,破费不少。” “娘娘客气了,这是臣下的本分。” 薛钰点点头,对嫣儿一旁的嫣儿示意,嫣儿转身,漫步走出屏风,看到眼前的人不免羞涩一笑。 “听闻将军府中有两位郎君,哀家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两块玉佩还是当年先皇赏赐的,权当给两位郎君做个玩意,将军莫要嫌弃。” 刘俨起身接过嫣儿手中的锦盒,行礼道,“臣下不敢,臣谢过娘娘。” “将军快坐,”薛钰轻抿一口茶,润润嗓子,“哀家听陛下说将夫人早逝,只留下两位儿郎,将军事忙,府中事宜怕是顾不上。” “谢娘娘关怀,府中有管家帮着打理。” 薛钰笑道,“将军乃国家栋梁,西北边境之事可全仰赖将军,怎好教这家中俗事耽搁将军,陛下可是与哀家说了好几次,要为陛下择一贤妻。” “娘娘,臣不需要。”刘俨说得坚决,薛钰反倒愣了一下。 “哦,将军不问问哀家要为将军挑的哪家女子。” “哪家女子臣都不需要,若是无事,臣告退。” 隔着屏风,薛钰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不悦的气息,薛钰和这人浅浅地打过交道,并不知此人的性格脾气,却也没想到他如此强硬。 “如此,那倒是哀家多此一举了。”薛钰叹道,“将军自便吧。” 薛钰看着他转身离去,至殿门时,脚步顿了一下,只见他回身道,“娘娘,臣有心仪之人,奈何与她无缘,娘娘以后莫要为臣再做此事了。” 说完转身离去。 薛钰不解地看一眼一旁的苏姑姑,作甚告诉她有心仪女子,难道她认识? 也不知此次刘俨为何这么大怨气,对她语气如此不善,相较之前和他打过的几次照面,他对她可谓恭敬有加。 薛钰自解,想是行伍出身的人直来直往惯了。 想这刘俨本是普通人家,当年不知是什么机遇得遇信阳候。 信阳候乃将门之家,领兵颇有才华,一直镇守西北,后信阳候被赵阉人陷害,全家殒命,这刘俨便渐渐执掌西北军。 西北军在率领下日渐壮大,如今已经盘踞了中原部分地方。 苏姑姑朝屏风前示意,薛钰才想起那嫣儿。 “嫣儿,过来……这人如此不识抬举,咱们不理他,哀家告诉董夫人,让董夫人为嫣儿挑一位比他更好的夫婿。” “娘娘……” 为董家与刘俨联姻这事算是黄了,想是董夫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董家与刘俨的婚事虽然黄了,刘俨却亲自过府拜会了董熠,至于二人聊了什么,无人知晓。 刘俨临行前与薛钰辞别,想起那日不欢而散,想想人家经常送的朝贡,便让苏姑姑梳妆打扮。 隔着屏风,刘俨行礼,“臣拜别太后娘娘。” “将军快起,”薛钰道,“路途遥远,将军一路好走。” “臣行伍之人,路上是走惯的了,谢娘娘挂怀。” 刘俨深看一眼屏风里面的人,起身拜辞。 董家与刘俨的婚事虽黄了,可薛钰却促成了另外一桩亲事。长信候的世子今年已二十有二,成天想着去带兵打仗,长信候却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肯,这两年物色了许多家姑娘,却都没有看得上的。 那日长信候夫人进宫请安,恰好薛钰提起这顾家,顾家乃是清流人家,从不与门阀世家多有牵扯,自成一派。 长信候夫人便顺势提起了这顾家姑娘,这姑娘在陪都时便名声大噪,有才识有样貌,提亲的人怕是都能踩平顾家的门槛,奈何这顾家姑娘就是看不上。 顾大人也并非那迂腐固执之人,眼看着姑娘的年纪渐长,竟也不着急。 第十六章 薛钰听闻长信候夫人属意这位顾姑娘,便问道,“夫人可是见过这位姑娘?” 长信候夫人抿嘴轻笑,“从前在陪都时,青莲寺的庙会可是很出名呢,娘娘竟是不知。” 见薛钰一脸好奇,长信侯夫人道,“陪都可不似京都那么多规矩,青莲寺庙会可是不少少男少女相看的地方呢,从前我倒是在那里见过两回,顾姑娘样貌举止都十分的可我意,我倒是让人探过顾夫人的口风,奈何顾大人不屑与我们这些勋贵结亲。” “如此,哀家竟是不知了。”薛钰记得她儿子,一副贵公子模样,小时候经常爱抓弄女孩,后长大了,男女有别便见得少了,不想长大了成天闹着要去带兵出征护卫边疆。 长信候夫人叹息一声,“娘娘小小年纪被困在这深宫,外面的事娘娘是闭塞难闻,哎……也是造化弄人,当年若是娘娘能与王家结亲也不至于......” “夫人可要用用这点心?这是娘娘厨房新研制的。”苏姑姑打断她的话。 长信候夫人回过神,“看我,年纪大了,老爱回想过去,娘娘不要介意。” “无事。”薛钰笑道。 从前各世家间爱举办诗会,经常互邀。 薛钰与长信候夫人本就相熟,算是看着她长大也不为过。那是长信候夫人经常开玩笑等薛钰长大了她儿媳,后来与王家定亲她还可惜了。 “那我倒是要求娘娘一件事了。” “何事?” “我家那儿子如今大了,越发不听不管教,满门的心思都是去边疆从军。可我与侯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放心他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刀枪无眼,到时候他要是有个万一,我可怎么活。如今便想着让他赶紧成家,定下心,给我生个孙子。可相来看去,满京都都没有一个比得上顾家姑娘,样貌、学识、教养,我是哪看哪满意。” 薛钰听她如此说,也对这位顾家姑娘好奇。 她想起在陪都时,董家的儿子董瑜当街调戏这顾家姑娘,顾大人直接告到廷尉府。 “夫人可是要哀家……” 长信候夫人起身,凑到她耳边与她耳语一会,薛钰笑道,“如此可行?” “必是行的。” 一月后,薛日的生辰。 皇帝还朝,加之太后生辰,太常寺上书要为太后大肆庆贺一番。 薛钰恐太过铺张浪费便拒了,饶是如此还是免不了一番铺张庆贺。 薛钰邀了一干贵门夫人,大臣亲眷。 待到开席时,中间用屏风隔开,萧正与男眷一边,薛钰与女眷一边。 女眷这边都是在聊家常理短,针线女红,胭脂珠宝。反而男眷那边时不时的就是家国天下,行军打仗以及朝廷谋策。 忽听一年轻男声道,“和亲之策虽一贯有之,可女子亦是我大邺朝的子民。但凡和亲者,莫不是病死,难产而死,算下来只有敬文,绛候两位公主活到五十,和亲女子皆无长寿之人。也不知从何时起,这安稳边境,保家卫国之担便落在了女子肩上。大丈夫本就要保家卫国,用一女子和亲安稳边塞,让我等男儿汗颜。若是陛下允许,臣愿意脱去这锦衣华服,披上战甲上阵杀敌。” 萧正笑道,“长信候可舍不得。” 那边一阵起哄,让长信候世子打消这一念头,上阵杀敌者众多,不缺世子一人。 薛钰放下酒杯,看向一旁的长信候夫人,“听了这许多话,想是方才那位是侯府世子?” 长信候夫人道,“是的娘娘,犬子无状了。臣妾回去必定好好教训一番。” 薛钰不赞同,“哀世子有如此心思乃是我大邺朝的福气,众位说呢?” 众人听得太后娘娘话语,纷纷附和。 薛钰看向一旁稍远的顾夫人,“不知顾夫人觉得呢?” 顾夫人听得太后询问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稍愣会,回过神来便道,“妾一女子,无甚见解。但闻世子不苟于富贵,一心报效朝廷,想必是侯爷及夫人的日常教导才会如此。” 薛钰点头。 待得宴席散去,薛钰便让宫婢领着各家小姐们去往花园饮茶作诗。 薛钰躺在榻上浑身已累得不行,苏姑姑帮她轻按臂膀。 “娘娘费此番心思可着实受累了。” “无事,既是长信候夫人所求,哀家不过一个顺水人情而已,况哀家也有求于她。” 苏姑姑道,“可是永阳候的孙女,清仪?” 薛钰叹息,“我日常在这宫里,外边发生了什么总是顾虑不到,长信候夫人为人热情,且与我,与清仪总有一份旧情在,我托她在外边想办法照顾一下,若是需要银子支应,一应从我这里出。在青楼那样的地方,能有什么好生活。姑姑,婉仪姐姐若是泉下有知,只怕……” 苏姑姑跟着叹气,“这世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好。” “只怕好不了了,朝廷式微,各地皆拥兵自重。萧家如今只剩半壁江山,还是在董熠的掌控之下,朝廷的旨意也就在这半壁江山好使。若是有朝一日陛下……只怕到时候更乱。” 苏姑姑替她按压的手停下,“娘娘......” 薛钰闭目,轻声道,“你放心,我总得带着姑姑你一起活下去,然后找到景儿。” “也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不管在何处,总得死见尸,活见人。” 找到薛景是薛钰此生唯一的愿景。 薛景是薛钰的侄子,薛家的单传,算起来是堂哥薛理的儿子。 薛理比薛钰大上十几岁,成婚后一直未有子嗣,可无论祖父祖母还是伯父伯母,都没有让堂哥纳妾。直至薛钰十岁那年薛理才得这一儿子,她祖父高兴得几天都睡不着。毕竟在他以为薛家就此绝后时,忽有一曾孙子为薛家传续香火怎会不高兴。 薛钰那会还嘲笑祖父重男轻女,心里只想着要男丁,不要她了,就因为她是女儿家。后来祖父还哄了她许久。 薛家被灭门时只有薛景的尸首找不到,有传闻说深夜的时候看到一小厮乘马车带着一孩童出城了,至于去了哪便无人知晓。 这么多年了,薛钰从没有放弃过找寻。 第十七章 不到一月,长信候夫人便进宫请旨,求太后谕旨赐婚。 薛钰不想就这样成了。 顾家心气高,自觉高门大户的勋贵子弟都好吃爱玩。自薛钰生辰那日听得长信候世子一番话,不想却是心中有壮志。且长信候夫人多次派人上门,表明其中心意,才得顾家点头。 至于长信候世子点头,乃是因顾家姑娘被一侍人冲撞了,不仅不恼,反而出言安抚,恰好被世子撞见,又见其长相不俗,便十分喜悦。 长信候世子夫妇新婚第二日便进宫叩谢太后恩赐,薛钰早早就吩咐人备好礼物。 薛钰望着二人脸上新婚的喜悦,想是一段美满姻缘。 “望二位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谢太后娘娘。” “谢太后娘娘。” 薛钰正用午膳,侍女通报陛下来了。 苏姑姑忙着帮萧正添碗筷,“不用,朕不饿。” “不饿也吃点,正是饭时。”薛钰为他盛了碗稀粥。 “你今日不是去了相国的府上,他身体可好一些?”自董熠在上次大战中受伤后,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虽将养可些时日,却不时有些毛病。 “还是老样子。” 萧正端起面前的稀粥尝了一口,品了品,倒是全部吃完了。 “今日胃口倒是不错,再用点?” 萧正摇摇头,示意服侍的人都下去。 薛钰不解地看着他。 “董熠怕是不行了。” 薛钰一惊,前几日见他面色红润,步伐有力。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萧正没说,嘴角扯起,薛钰居然感觉到一股邪魅。 “朕能做得了什么,董熠的府上固若金汤,就是朕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他那头风痛的毛病日渐严重,如今倒似中邪了般,喊打喊杀。” “陛下,我知你不喜董熠,可董熠这人好名声,讲正统,这天下论谁最忠心大邺的江山怕就只有他了。” “他忠心?大臣都上了多少道奏折让朕亲政,他就是不肯松口。朕发的每道旨意都需他过目按印。娘娘,你知道的,朕这个皇帝做得.....” “陛下,你长大了,心里有主意,想做什么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只你知道,董熠若是没了,大邺朝也就完了。” 萧正哼道,“若不是当日他率军来的快,此时也未必是他在这京都呼风唤雨,董熠没了后面还有一堆的董熠。” 薛钰见他如此模样便不再言语。 一月后,董熠病情加重,已是到了不能理事的地步,如今朝廷一切事务皆由其长子代理。 董标乃是董熠和董夫人生的长子,不似董熠的其他几个儿子俊秀,反而有些肥壮,却聪慧有才干,是以董熠从小带在身边历练。 前几日长信候夫人进宫请安,告知她世子夫人有喜了,薛钰着实高兴。 她日子过得无聊,便央着苏姑姑教她纳一双小虎头鞋,以便赠与长信候世子未出世的孩子。 不想正是纳到关键处,有侍人脚步凌乱地冲进大殿,薛钰被惊吓到,绣针刺到食指,流了几滴血。 宫婢见状斥道,“大胆,慌慌张张的冲撞太后,不要命了。” “娘娘,娘娘,不好了,董大人家大公子,二公子带着将士围了皇宫了。” “什么?”薛钰惊得站起来,“你起来,快说怎么回事,陛下呢?” 侍人慌张道,“奴婢也不知,董家二公子说是陛下与闾夫人谋害董大人,如今已经把陛下寝殿围起来了。” 薛钰听了,立马往殿门走,刚到门口苏姑姑唤她,“娘娘?” “姑姑,哀家去看看,万事你且筹备着。” “好,娘娘小心。” 薛钰到时,陛下的寝殿被兵士包围,刀枪战甲在日光下散发着寒光,这些人都是跟着董熠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皇后要进去,被士兵拦住,一旁的闾夫人被士兵擒住。 薛钰抬头看了眼远方的太阳,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皇后见到她,步履踉跄地跑过来,“娘娘,陛下被他们用刀挟持了。” 围守的兵士并没有因为薛钰的到来而让路,侍人上前,“烦请通传,太后娘娘到。” 一会,兵士让出路,陛下寝殿的大门紧关,待到薛钰近前,兵士拦下她的侍从,开门让她一人进去。 薛钰跨过门槛,迈步进去,大门被关上,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萧正见到他慌乱地喊她,“娘娘.....” 此时的他被董熠的次子董程用刀架在脖子上,粗喘着气,眼睛通红地看着薛钰。 “太后娘娘,你可知你这个便宜儿子,皇帝陛下做了什么好事?” 他乃董熠的二子,长得剑眉星目,身材颀长,因经常带兵打仗的缘故露出的肌肤都已呈铜色。 薛钰款款落座,道,“董公子,你可知他是陛下,是大邺朝的正统君主。” 董程头一偏,语气颇嚣张,“那又若如何,若不是我父亲出生入死,我董家儿郎拼死护卫,这萧家江山今日是否焉存都未可知,这皇帝和你这太后怕也不知在何处任人宰割。” 萧正听他如此说,满腔怒火,抑制不住咳嗽,“你家身为大邺臣民,食大邺俸禄,护卫君主,保卫朝廷本就是应该。” “哼,不要拿那一套君君臣臣的道理,这些不过是一些酸儒大夫为了巩固皇帝权威,巩固自己地位说的话,我只知道若不是我董家,你这萧家的江山早就没了,你不仅不感恩涕零反而谋害我父亲,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 “将军,哀家听闻先皇在世时巡视你父亲驻地,曾言卿乃当得护卫大邺第一人,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怎的?” “你可知你父亲平日最重声名,你今日此举不亚于毁他忠君爱国的名声。” 架在萧正脖子上的刀松了松,却也带出了一条血痕。 若非他父亲一直固守这忠君爱国的名声,只怕这天下早就是他家的了。 薛钰见他脸色没有方才的杀伐,便道,“今日之事将军是否已有证据,还是只是听信了那小人之言。” “我父亲身体日渐康健,若非这皇帝小儿送什么补药,我父亲近日又怎会患上头风痛。” 薛钰不信董熠会吃那什么劳什子补药,况就算吃了,与他头风痛有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