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血玉镯子》 (1)新娘的离奇死亡 2022年的苏城,阳光正好,细碎的金光洒在窗前的书案上,便是咖啡杯中袅袅蒸腾的雾气都渡上了浅浅的金辉。 “……这,未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带着新的生活,和新的希望。” 杨光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句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有些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梳着羊角辫的女儿跑了过来,趴在他的书案前探着头:“爸爸,爸爸,你在写什么呢?” 杨光合上电脑,将女儿抱起放在膝上,下颌摩挲着她头顶软软的头发,目光温柔:“爸爸在写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呀?”女儿扬起脸,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眸,懵懂好奇。 窗外小院里的花开的灿烂,年轻女人拿着花剪正低头仔细地修剪着花枝,细碎的墨发落了下来,垂在她洁白的面庞上,专注而温柔。皓白如玉的手腕上一只红色的玉镯尤为醒目,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火般华丽灿烂。 杨光的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身上,嘴边牵出缱绻的微笑:开头意想不到,中间颇多曲折,所幸结局终是圆满的。 只是这个故事发生在十五年前,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楚脑海中的那些记忆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仅仅只是他笔下虚构的一个故事…… 2007年,c市。 郑文宇很讨厌古旧的东西,因为越古旧的东西,邪气越重,谁知道在这一件原本普普通通的物件本后见证着怎样一段血腥的故事?所以古旧的东西常常都是邪灵的附体,带着不散的怨气,阴魂不散地继续害人。 郑文宇,郑氏集体总裁郑邦兴的二公子。说到郑氏集团,那简直就是一个传奇。郑邦兴的父亲郑远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修鞋匠,30岁的时候娶了个老婆叫关影,关影是个私生女,从小就没见过父亲,是张寡妇一手辛苦拉扯大的。夫妻俩日子虽过得艰辛,但也恩爱。 后来打战,颠沛流离来到海滨城市c市,生了郑邦兴,郑远开始作些投机套购的买卖,运气出奇地好,买什么,就涨什么,再卖出去,利润都能翻几翻。九十年代初涉足房地产,终于在郑邦兴手上发扬光大,成了地产界的大亨。老头子郑邦兴连续五年上了全国十大富豪榜,业务领域涉及到金融业、房地产、酒店业,个人资产那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了。 只是老爷子没过上几年的好日子突然心脏病死了,但看着郑家神话般崛起,也算是死得瞑目了。 郑文宇初中毕业后就一直被郑老爷子送往m国留学,现在是m国最有名的商学院的高才生,老头子一直费尽心思地想把这根独苗培养成郑氏集团的接班人。可能因为从小留学海外,郑文宇的性格一直比较孤傲,身边朋友不多,这次回来一来是学校放假,二来是参加姐姐的婚礼,虽然和姐姐郑雨岚不是很亲密,一直少有联系,但毕竟是亲姐弟,血缘关系还是在那的。 婚礼安排在郑家的海边别墅举行,婚礼的排场可以想象有多么豪华,政界、商界和娱乐界三界名流齐齐到场庆贺,郑老爷子别提有多开心了。 郑雨岚高中一毕业就进入郑氏集团协助老头子工作了,从经理助理一直做到财务总监,自学通过多门专业考试,也算是勤恳好学了。只是大小姐生性刁蛮,飞扬跋扈,酒肉朋友多多,真心的朋友却没有几个,一直到30多,都还是待字闺中。 老头子急了,再这么下去可就成老姑娘了,奈何大小姐挑剔多多,终于挑上一个,却是郑氏集团市场部的一个销售推广职员周耀祖,博士研究生毕业,一米八几的个头还是挺帅的,最主要的是一张嘴能说会道,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老头子虽说不是很满意,但女儿喜欢,也就由她了,说不定还是块金子呢。 切完蛋糕,一对新人在大家的祝福声中甜蜜相拥。忽然,老管家炳叔穿过人群,递上一份贺礼。炳叔50多岁,在郑家干了30多年,是看着雨岚和文宇长大的。可能是跟着老爷子的日子久了,细小的眼睛里透出精明能干的神采,把郑家一众仆役管理地井井有条。 他本来是不想打扰大小姐的婚礼的,因为这份贺礼看起来很古怪,只是来人说是大小姐的朋友,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一定要亲手交到大小姐的手里,炳叔担心是很重要的东西,不敢擅自作主,就送上来了。 贺礼是一个很古色古香的方型的盒子,盒面上雕刻着两只凤凰,凤求凰倒是很好的寓意,暗红色的檀香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郑雨岚疑惑地打开盒子,纯白色的水貂皮毛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红色的玉镯,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火般华丽灿烂,盒背面暗红色地雕刻着六个字:凤凰血玉镯子。雨岚现出厌恶的情绪,关上盒盖,扔在一边,谁都知道,大小姐一向都是走在时尚前沿的,古董的东西素来不喜欢。 老头子问:“阿炳,送礼物来的人长的什么样?” 一向精明能干的炳叔双眼露出迷茫的神色:奇了,对那个人长什么模样居然毫无印象了。 这段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大家的兴致,大家继续喝酒,跳舞。 老夫人关影看到凤凰血玉镯子的刹那,脸色有点苍白,推说头疼就独自回房休息了,众人也没在意,年纪大了,精力自然不能和年轻人相比。只是郑文宇看到了夫人脸上转瞬即逝的惊骇,难道奶奶知道那只凤凰血玉镯子的来历? 好不容易送走女朋友楚薇薇,郑文宇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婚礼现场。 众人还在轮番敬酒,一向争强好胜的郑雨岚也不胜酒力,附在耀祖的耳边撒娇着说:“阿祖,我醉了,我先回房间去了,我在房间等你啊。” 周耀祖搂着新娘,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体贴地说:“好,雨岚,你先回房休息,我很快就来陪你。” 送走最后一批宾客,喧闹的郑家别墅陡然间安静下来了。想着新娘还在新房里等着自己,不知道这个平时飞扬跋扈的大小姐等下是何等风骚,周耀祖一时之间有点心猿意马了。 新房布置在三楼,朝海的方向。二楼是郑家老爷子郑邦兴和夫人赵明玉的卧房,老夫人关影的卧房也在二楼,毕竟老夫人年纪大了,上楼辛苦。郑文宇的卧房在四楼,由于文宇并不经常回家,所以他的房间安排在顶楼,他自己也喜欢,安静。 上到三楼,看到象牙白的门上贴着红红的喜字,带着醉意,周耀祖都有点恍惚了,自己居然成为郑家的女婿了,平时欺压自己的顶头上司吴经理现在看见自己都是不住地点头哈腰,以后给自己提鞋都不配了。想着将来的平步青云,前程无限,只怕梦里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门虚掩着,没有开灯,厚重的夜色中彷佛透出一点烛光。推开门,就见梳妆台上正点着一对红烛,窗半开着,海风涌进来,吹着白色的窗帘,不断飞舞,暗黄色的火苗在风中一闪一闪,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双人床是正对着镜子的方向,镜子里映照着新娘正端坐在床尾,穿着红红的大红喜袍,顶着红红的喜帕。 周耀祖心里暗笑:新娘子什么时候换衣服了?想象了无数雨岚风情万种的场景,只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平日追求时尚的大小姐内心居然崇尚复古风,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周耀祖反手将门关了,嘻笑道:“娘子,是不是掀了盖头以后还要喝交杯酒啊?”伸手就欲掀开喜帕,突然手被另一只手抓住,新娘白皙的手腕上赫然就是那只凤凰血玉镯子。周耀祖突然觉得脊背有点发凉,她不是不喜欢这只镯子吗?怎么突然拿出来戴上了?感觉有点怪异,只是趁着酒劲,勉强笑道:“怎么?新娘子害臊了?” 新娘子慢慢松开手,周耀祖一把掀开新娘头上的喜帕,酒劲陡然间全醒了,牙齿不断地打颤,却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新娘没有头,大红喜帕就这样盖在还在汩汩流血的脖子上…… (2)失踪的新娘 外面还在喧闹,郑文宇忽然觉得非常的头痛,还是怀念国外的宁静生活,没有应酬,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书。 而且,回来以后就经常做着一个非常古怪的梦: 梦中,一栋古旧的大宅院,冗长的走道,走道的尽头是一扇古旧的大门,暗红色的门漆上雕刻着两只凤凰,然后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黑暗中透出一点红色……渐渐近了,看清了,是一对红色的喜烛,似乎刚刚熄灭,还不断升起袅袅的白烟……红色的喜服,一个身穿喜服的新娘端坐在镜子前,头上盖着大红的喜帕。风一吹,吹起红红的喜帕…… 这时候便会陡然惊醒,这红红的喜帕下究竟是怎样一副面孔?为什么回来后会做着这样一个诡异的梦? 一阵嘈杂的声音,楼下咚咚咚的脚步声不断传来,好像都是朝着姐姐郑雨岚新房的方向。一看时间,才凌晨六点,莫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郑文宇再无睡意,打开门下到三楼就看见不断有警察进进出出,一个个神色肃穆,姐姐郑雨岚的新房已经用黄色的警戒线拦住了,可以听见母亲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雨岚啊,雨岚啊……” 文宇拨开人群,新房还是新房,只是梳妆台上两只瘦长的红烛和新房现代化的设施很不协调,红烛已经燃了一半,黑色的烛芯和红色的烛泪在晨曦的光芒中依旧显得有些诡异。这对红烛好像很眼熟,是了,彷佛就是梦中那对红烛!周耀祖已经完全没有昨天的喜气了,瘫坐在床前,英俊的脸有些扭曲,脸色惨白的吓人,不断呆呆地重复着六个字:“凤凰血玉镯子,凤凰血玉镯子……” 而且,最奇怪的是:新娘去哪了? 布置新房的何嫂被叫了过来。 “新房里的那对红烛是谁放进来的?还有什么人进过大小姐的新房?” 何嫂肯定地摇了摇头,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大小姐新房的,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梳妆台上有那对红烛,而且之后就再没有人进入过新房了。 话音刚落,炳叔就脸色苍白地跑了过来:“老爷,找遍了郑家上上下下,都没有找到那只凤凰血玉镯子。”昨天大小姐随意把盒子扔了之后,炳叔按照老头子的吩咐将神秘的贺礼锁进了二楼书房的保险柜里,而保险柜的钥匙只有老头子和炳叔有。也就是说,那只神秘的凤凰血玉镯子和新娘一起失踪了! 文宇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奶奶的身上,老夫人关影布满皱纹的脸上现出恐怖的神情,身体微微颤抖,不住喃喃地说:“是大少奶奶,是大少奶奶的邪灵……”只是没人在意,大家都认为老夫人被吓得神情不清了,只是文宇有些相信,因为越古旧的东西,邪气越重,谁知道在这一件原本普普通通的物件本后见证着怎样一段血腥的故事?特别是那只如同血一般的凤凰血玉镯子。 刘警官不失时机地献殷勤:‘“郑先生,您放心,我们警队一定将此案列为一等案件,重点处理。一定尽快破案,将这恶作剧的凶手绳之于法!” 郑邦兴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盯着新房里翻飞的窗帘:这真的只是一场恶作剧吗?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七魂不见六魄的周耀祖被抬了出去,刘警官叮嘱要对周耀祖进行重点看护,尽快恢复神志,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郑家很快又安静下来了,只是所有人心中都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新房惊魂:郑家大小姐神秘失踪!” 第二天,c市所有报纸上的头版头条都是关于郑家大小姐神秘失踪的报导,一时间,谣言四起:有的说大小姐和人私奔了,有的说大小姐被人拐卖了,有的说郑家新房闹邪祟了…… c市某著名大学。 楚薇薇烦乱地把报纸一扔,想着昨天郑文宇冷漠的态度,心中就有种沉甸甸的担心。楚薇薇是大学里有名的校花,追求者无数,只是她都不屑一顾,不仅因为她是c市市长大人的千金,更重要的是她的婚姻已经安排好了。 她18岁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和c市郑氏集团的二公子郑文宇订婚了,这个年代还弄什么父母之命,楚薇薇本来也很反感,只是看到文宇的第一眼,她就同意了,那真的是一见钟情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只是郑文宇,没有表示过欢喜,也没有表示过厌恶,似乎永远都是那种漠不关己的神情。 说到真正的好朋友,也只有同宿舍的萧然和那个绝对的乐天派杨光了。 萧然是个有点古怪的女孩子,父亲是这所大学里中文系的老师,母亲是后勤行政人员,可能由于出生于书香世家的关系吧,萧然从骨子里就透出一股书卷气。所以楚薇薇常说,萧然不去读中文,简直就是中文系的损失。本来父亲也想萧然读中文,保研,然后直博,留在大学里当老师,只是萧然不愿意,她说这样的生活太没意思了,她喜欢未来是充满未知和变数的,这样才能使自己的生命有激情一些,所以大一那阵她选择从心理学转读商科。然后就碰上了楚薇薇,只是楚薇薇是为了文宇才来读商科,因为文宇读的也是商科,而且是在最好的学校里读。 萧然有时候会取笑楚薇薇,笑她的世界中心就是文宇,毕业以后去做居家少奶奶,洗衣煮饭带孩子,成为标准的师奶了。然后楚薇薇就会格格娇笑地打她,但脸上却满是幸福的憧憬。唉,那个郑文宇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让心高气傲的楚薇薇如此死心塌地? 杨光是计算机专业的,父母只是一家国企里的小职员,但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杨光是绝对的乐天派。虽然成绩不怎么样,却常拿比尔盖茨打比喻,而且打篮球是超级棒的。本来就很帅,每次打球又都有楚薇薇和萧然两大粉丝团助阵,不吸引眼球也难。 萧然也常常打趣杨光:不要老和她们呆在一块,否则大学四年就要打四年的光棍了。 然后杨光就不置可否地说:才不稀罕呢,你萧然不也是孑然一身吗? 萧然就恨恨地说:我是一辈子注定当修女的了! 就是这么三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居然能成为好朋友,那只能用两个字来解释:缘份。 楚薇薇一直没敢打文宇的电话,她知道他肯定需要时间恢复,特别是像他那样喜欢一个人呆着的人。过了三天,实在忍不住了,打文宇的电话,却一直没人接。 心里惴惴不安,楚薇薇拉着萧然一起去郑家找文宇。萧然本不想去,只是楚薇薇说自从郑家传说闹鬼之后,小丫头就不敢一个人去郑家了,感觉有点邪。 萧然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呢。 “要不要叫上杨光?” “暂时不要了吧,”楚薇薇摇了摇头,“他们也不想太多的人打扰,况且,杨光现在在上课吧。” 来到郑家,看到警车停在门外。 跟着炳叔进到郑家大厅,郑家人居然都在,郑老爷子,郑夫人赵明玉,老夫人,还有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站在老夫人身后,一定就是楚薇薇的未婚夫郑文宇了。 这是萧然第一次见文宇,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自己也说不上来,一种莫名的熟悉,却又是实实在在的陌生。她之前在薇薇那见过郑文宇的照片,只是照片上的文宇太过严肃了,萧然不明白,小小年纪,怎么就如此孤傲和自负。其实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是有资本自负的,只是萧然不喜欢,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投胎投得好么。 郑夫人的眼睛还是红红的,看到楚薇薇和萧然,怔了一下: “薇薇,你怎么来了?之前打个电话,让文宇去接你啊。” 楚薇薇看了一眼文宇,柔声道:“不劳烦了,伯母,我只是过来看看,大家都还好么?” 郑夫人叹了口气,说:“昨天你父母也有打电话过来慰问,你代我谢谢他们,有心了,谁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想到伤心处,郑夫人又开始抽泣起来。 萧然看到老夫人关影的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的感觉,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到目前为止,案情还是毫无头绪。 这种场合,真是不该来,萧然后悔了,拉了拉楚薇薇的衣袖。 楚薇薇安慰了郑夫人几句,就告辞了。 郑夫人也不再挽留,只是要文宇送送楚薇薇,看得出,郑夫人还是挺喜欢楚薇薇的,本来嘛,楚薇薇大家闺秀,又美丽乖巧,一向都是人见人爱的。 文宇默默地陪着我们走出郑家大厅,楚薇薇挽着文宇的手,小鸟依人般:“文宇,你还好吗?”唉,这个薇薇,完全当萧然是透明的了。 郑文宇似乎不太习惯突然的亲昵举动,将目光投向萧然,问薇薇:“她是?” 萧然很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叫萧然,薇薇的室友。” 文宇很礼貌地握了握萧然的手:“你好,我是郑文宇。” 很绅士的风度,手很温暖,不像他冷冷的表情。 (3)不是第一宗失踪案 大门外一对年老的夫妻正在和炳叔争执着什么。穿着朴素干净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从乡村来的。 “炳叔,发生什么事了?” 炳叔向着文宇说道:“少爷,他们想见老爷。可是,老爷哪认识乡下来的人啊!” 那对夫妻神情凄楚,说:“我们昨天已经来过了,只是他们不让我们进去。我们一看到报纸就赶过来了。” 报纸?难道是关于大小姐神秘失踪的报导? 郑文宇皱了皱眉,让炳叔先进去,然后对老夫妻说:“父亲现在很忙,你们和我说吧。”然后将车开了过来,很普通的黑色福特车,本以为像他这样的富家子,一定是开着法拉利跑车的,他真的是很不一样的一个人,萧然想。 老夫妻想必没坐过这么好的车,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楚薇薇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撒娇地说:“我也要去,文宇,萧然懂些灵异之事的。” “哦,是吗?”文宇看了我一眼,有些惊奇。是啊,这个年代居然有小姑娘跑去研究邪祟魂之事,确实很神奇。 萧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没否认,她对这件事情有些兴趣了。楚薇薇是纯属瞎编,但萧然确实有个姑妈是做灵媒的,她小时候跟着姑妈也了解一些,这就是为什么萧然仍然选择辅修心理学的原因,邪灵是人心理情感积聚的产物,可能是心事未了,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也有可能是死不瞑目,怨恨所化。 来到一处幽静的庭院,这也是郑家的房产,不大,靠近山,平常很少来,安静的地方只有郑文宇喜欢。 坐在客厅里,老夫妻俩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自我介绍了: “大家都叫我高老头,她是我老婆子。我们夫妻俩是看到报纸后马上赶过来的,我们的儿子、媳妇也是这么离奇死了的。” 高老头夫妇是住在离c市不远的乡下,但因为是在大山里,所以要从大山走到附近的乡镇再转车来c市,就花了两天的时间。乡村里即使发生什么大事,也无人问津,穷乡僻壤的,没几个记者愿意跋山涉水。 老夫妻有个儿子叫高旺财,今年年初迎娶隔壁村的大姑娘黄梅,新婚之夜,却听到儿子高旺财的惨叫声,老两口战战兢兢地跑到小两口的房间,却看到儿子倒在地上,面部扭曲,脸色惨白,眼睛瞪的老大,似乎看到什么很恐怖的事情,旺财啊,就这么死了。 “我们本以为是新娘子下的手,因为那时候新娘子不见了。只是我们老两口一听见旺财的呼叫声就过来了,并没有看到新娘子的身影。要知道,就算逃走,也必定要先经过我们老两口的房间。” 文宇插了一句:“那你们当时有没有看到房里有一对燃了一半的红烛?” “红烛?”高老头想了半天,似乎吓了一跳,说:“当时没怎么留意,少爷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对红烛,挺诡异的,一对红烛就插在梳妆台上。” 高老头继续说着: 第二天我们就去找娘家人理论,但是娘家人说新娘并没有回来,也不可能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黄梅那丫头我们也是知道的,从小就连蚂蚁也不忍心踩死的,真是想不通啊…… 我们决定先把旺财葬了再说。 下葬那天,抬棺材的人说棺材莫名其妙地重了很多,彷佛里面多了一个人。大家半信半疑地打开了棺材盖,一下子全瘫了—— 棺材里真的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可怜的旺财的,另一具就是新娘子黄梅,穿着红红的喜服,头不见了,而右手手腕上就带着一个血红色的镯子,看了报纸才知道那叫什么凤凰血玉镯子。那个镯子是作为贺礼送过来的,只是当时不知道谁会送这么一份贵重的礼物。 楚薇薇听到这里,已经吓得晕过去了,现在听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当时看到这一幕又该是多么恐怖! 萧然补充问了一句:“那喜服是之前新娘过门穿的吗?” 高老头摇了摇头,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不是的,那喜袍的样式很古旧了,是我祖母那一辈人才会穿的。新娘过门的时候穿的是大红旗袍。” “那如何又能确定是新娘子?” “因为脚咯,黄梅那丫头小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过,左脚有些跛。后来叫了娘家人来辨认,没错的。” “那新娘子的头后来找到没?” “没,一直都没有找到。大家觉得很邪门,就急急忙忙地把他们俩给合葬了,见到的人也不敢往外说,半年过去了,大家心里都还有这个疙瘩。” 老两口伸手抹了抹眼泪,好不容易拉扯大一个儿子,刚娶上媳妇,就突然没了,叫人如何不伤心呢? “我们老两口是看到报纸,才知道……唉,其实我们心里还是希望这个事情能给个说法的。只是我们穷,又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怎么查。” 萧然心里也有些发毛……真的是闹鬼了! 突然,一阵电话铃响,吓了大家一跳,原来是文宇的手机响了。 不祥的预感! 文宇的眉头皱地更紧了:周耀祖死了,那么姐姐会不会也出现在棺材里? 文宇对着高老头夫妇说:“您二老如愿意的话就先住在这里。”然后对萧然道:“麻烦你把薇薇送回家去。” 萧然站起身来:“我也要去!” 文宇突然冷冷地说:“这是我们的家事,还是不麻烦你了。”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萧然才不干,打电话给杨光,要他帮忙把楚薇薇送回家去。周耀祖,是个人都知道他在哪家医院啦,都上报纸头条了。 杨光接到萧然的电话就心急火燎地赶到了,但萧然也只是匆忙交代了几句就走了,丢下傻愣住的杨光。 医院特护病房外围满了人,大老远就听见一片哭声了 医院已经警戒了,无关人员一律不准靠近3号特护病房,萧然根本没有办法混进现场,早知道就应该叫醒楚薇薇的,可怜的楚薇薇,只怕还要怕上好几天呢。踮着脚看了半天也没看见郑文宇,萧然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难道真的是凤凰血玉镯子里的怨灵作怪? 萧然在麦当当里啃着汉堡,想着那只镯子出神…… 对了,何不去找“古玩今赏”古董店的宋伯伯呢?他是古董的名家,一定对凤凰血玉镯子有所了解的。 萧然的父亲对历史颇有研究,因此宋老板经常就古董的历史来请教。古玩的背后是一定要有一段历史沉淀的,这也才俞显出古董的价值。一来二去,连萧然和宋老板都小有交情了。打电话过去,宋老板居然就在店里,不过宋老板说预约了人,只能给萧然10分钟的时间。 路上塞车,赶到“古玩今赏”时已经比规定的时间晚了9分钟。 店面很大,如同多数复古装潢的店铺一样,装修地古色古香,只是更精致细腻和恢宏一些。橱窗、橱柜上铺展着大幅的天鹅绒,随意高低摆放着各色物品。 宋老板看到萧然就笑了,笑得有点夸张,他的眼神越过萧然,落在她的身后—— 萧然回头一看,居然是郑文宇。 郑文宇看见萧然也怔了一下,不过那一丝惊异转瞬即逝。 萧然也笑了,笑得有点夸张…… 然后就是宋老板的声音:“两位认识?这个世界居然这么小。” 宋老板把郑文宇和萧然请进里间的一个小房间,房间布置地很古色,清新雅致,服务人员奉上茶,碧绿的茶叶散发出淡淡的暗香。 宋老板打开早已置放在桌上的匣子,里面赫然摆的就是血玉,不过颜色略微不同,而且,比想象中普通了点。 “血玉一种是指在雪域高原出产有一种红色的玉石,叫贡觉玛之歌,俗称高原血玉,因其色彩殷红而得名。这种石头的记载极少,在史料中,只在吐蕃时代,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时的礼单中有过它的纪录与介绍。这种玉十分难得,所以到现在,我也还没眼福见到。 另一种血玉则让人感到有一点恐怖,它指的不是单单哪一种玉,而是指透了血进去的玉石,不管是翡翠,和阗,还是黄玉等诸类,只要是真的透了血的,就是血玉,血玉的形成,和尸体有关,当人落葬的时候,作为衔玉的玉器,被强行塞入人口,若人刚死,一口气咽下的当时玉被塞入,便会随气落入咽喉,进入血管密布之中,久置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便会形成华丽的血玉。” 宋老板小心拿起匣中的血玉:“这种东西往往落在骷髅的咽下,是所有尸体玉塞中最宝贵的一个。按品质定价,少则几千,多则达到百万。于是伪商也用一种相似自然的手段来造血玉。将玉塞入狗嘴之中,再封其嘴,狗被活活噫死之后,尸骨埋入地下。几十年后再掘,就可以得到血玉。当代血玉之所以会那么多,更多是用人工染色而得来的,这样的玉,就不是血玉了。” “我收集来的这几块血玉,历史最久的不过几十年,也卖不到天价。” 文宇想起那个凤凰血玉镯子,那些凄美艳丽的血丝泾渭分明,渗透玉心,倒似有千年之久的历史。 “据说,不管是人血还是狗血,都比较通灵,是可以看见邪灵的。听说那只凤凰血玉镯子就是千年的血玉呢。”宋老板将目光投向郑文宇。 “可惜我对血玉没什么研究,你知道,我向来都不喜欢古旧的东西。” 宋老板“哦”了一声,透出些许失望。 郑文宇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萧然追出去,郑文宇已经走了。 好冷的一个人。 没什么收获,宋老板虽然是个古董鉴赏名家,但也终究不过是个商人。 (4)揭开尘封的记忆 医院,生与死的交界边缘,本来就是充满着灵异的地方,而晚上的医院更是分外的恐怖。 3号特护病房在9楼。 萧然站在电梯里,看着上升的数字,想到不久前看到过的一个邪灵故事: 一个医生半夜值夜班,要下到一楼取东西。进了电梯,发现里面有一个漂亮的女护士,也是值夜班的。 电梯在9楼的时候突然停了,门开,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医生赶紧把电梯门关了,漂亮的护士问:为什么不让那个小男孩进来? 医生说:9楼是太平间,尸体在被推入太平间的时候,医生会给每具尸体的手上都绑上一根红绳。刚刚那个小男孩的手上就有一段红绳。 这时候,护士突然伸出手,幽幽地说:是这样的红绳吗? 萧然心里还是有点发毛,偏偏人越是恐惧的时候,这些鬼故事却拼命地往你头脑里钻。 电梯在9楼停了,门开了,现出医院长长的走廊轮廓。特护病房在长廊尽头的转弯处,依稀还可以看见留下来的警戒线。 一转弯,猛地撞到一个人身上,萧然全身的寒毛立时竖了起来。但感觉到对方身上的体温,可以确定至少还是个人。萧然壮着胆子抬头:那如雕塑般冷冷的脸,一双漆黑的瞳仁在黑暗中也幽深莫测,正是郑文宇。 郑文宇扶正萧然,“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跑到医院来做什么?” 一天之中,居然能碰到三次,真是巧合地有点人为痕迹了。 萧然偏过头,看见周耀祖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还好没有搬去太平间。 “听说明早就下葬了,我赶着来照相的。”说着,拉亮房间的灯,这个时候了,医院也不会有人注意这个房间的动静了。 文宇看着萧然瘦长的身影: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 萧然拿出相机,给尸体拍照。然后拉进镜头,对着尸体圆睁的眼睛按下了快门。 “人的眼睛是心理最直接的反映,大脑可以通过过滤信息,思考然后说出假话,而眼睛是不会对信息进行任何处理的,是心里情感最直接的表露。照下这些照片,然后再去查他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文宇想起楚薇薇的话,“你对灵异真的有研究吗?” 萧然收好相机。 “我有一个姑妈是做灵媒的,上高中之前我都是住在姑妈家。” 门突然“吱呀”地一声开了,寂静的夜晚,这一声显得特别的刺耳和恐怖。郑文宇和萧然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郑家的老夫人——关影! 郑文宇走过去扶着老夫人:“奶奶,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萧然忽然觉得文宇并不是表面那么冷,他的内心其实也有很柔软的地方。 老夫人叹了口气:“想着耀祖那孩子怪可怜的,明早就要下葬了,反正睡不着,就过来看看了。对了,是阿炳送我过来的,他还在下面。” 文宇很担心奶奶会问他怎么在这里,不过老夫人并没有问,她很了解文宇这孩子,他做什么事,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老夫人看着萧然和蔼地笑了:“我记得你,你是薇薇的同学。” 萧然点了点头:“奶奶的记忆真好,我叫萧然。” 老夫人拉着萧然的手:“我很喜欢读书的女孩子,薇薇很好,你也很好。” 停尸房里原本恐怖的气氛顿时变得温暖起来。 只是在停尸房里聊天,旁边还躺着一具尸体,确实有点诡异。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是炳叔。 “我是上来接老夫人的,咦,少爷也在。” 文宇“恩”了一声,没必要解释。 老夫人站起身:“我们走吧。” 到电梯门口的时候,炳叔摸了摸口袋说:“少爷,你和老夫人先走,我把车钥匙落在特护病房里了。” 等了一小会儿,炳叔就下来了,敢一个人重回停尸房,炳叔的胆子也还真是大。 郑文宇看了看萧然,说:“炳叔,先送萧然回学校去吧。” “这么晚了,学校早就关门了。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去你那借宿一晚?” 反正你家那么大,萧然心想,只是这句话萧然没有说出口。 文宇迟疑着,老夫人接口道:“自然没问题,大姑娘家这么晚回去不安全,而且,被学校批评也不好。” 文宇知道,萧然是想明天又跟过来,不知道这个看似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怎么对灵异事件如此感兴趣。 萧然吐了吐舌头,想到楚薇薇,心中突然有点内疚。 回到郑家,已经是接近凌晨3点了。郑家静悄悄的,郑老爷子和夫人已经睡了,诺大的房子在厚重的夜色中显得很孤寂。 一进门,老夫人就拉住郑文宇的手,轻声说:“文宇,跟奶奶来。” 郑文宇想起奶奶看见凤凰血玉镯子时恐惧的眼神,在姐姐新房外的喃喃自语。奶奶心中一定有个故事想告诉自己,只是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 萧然不知道是不是该离开,只是关于文宇的故事,她很想知道。 老夫人回头道:“你是文宇的朋友,你也来吧。文宇的朋友,不多的。” 老夫人的房间布置得比较简朴,老人家不喜欢太奢靡的东西。 “其实从我看到那只镯子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只是说出来,没人相信,还徒增邦兴和明玉的负担,所以我一直都没说。现在看到你们,或许你们会相信我的。特别是文宇,我很担心。” 老夫人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一张很旧的照片,照片已经发黄,四角已经微微卷起,但还是可以看清照片里的一对男女,他们神态亲昵,显然是一对情侣。女人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清纯秀丽,男人轮廓分明,英俊儒雅,细看之下,照片上的男人居然很像文宇。只是男人的微笑太过轻浮,而文宇脸上就像挂着寒冰。 “这几天,我都在看着这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就是我的母亲张氏和父亲关昊。在印象中,母亲很少说起父亲,我也不想知道,抛弃我们母女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为了这么一个负心薄幸的人,母亲却终身守寡。” 老夫人想起了自己苦命的母亲,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文宇伸手握住奶奶的手,这双长满老茧的手,年轻时该经历过多少的磨难。 “母亲说过,父亲是有家室的人,关家的大少奶奶傅贤淑真的是个贤惠善良的女人,认识她的人无不夸她的贤良淑德。母亲也没想过向父亲要什么名分,只是单纯的爱着父亲,那时的父亲,应该的确是个容易让女人爱上的人吧。” 萧然心里一动,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在郑文宇的身上,只是郑文宇神色冷漠,俊美的五官好似生来就不会有表情一般。 关影继续陷入自己的回忆当中: “只是,父亲实在是太花心,对于女人,他永远都不会满足。母亲没身份,没地位,按现在的话说,她一个情妇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取什么呢? 所以不久,母亲就被父亲抛弃了,她那时候已经怀了关影,只是她不想告诉父亲,因为她知道,即使告诉了他,他也不会为她做任何事情的。所以,母亲选择了离开,离开南沙镇,离开父亲。 后来,母亲听说关家的大少奶奶自杀了,死的时候手上就戴着那只凤凰血玉镯子,不久,父亲也很离奇地死了,关家也就从此败落了。母亲也没有再去详细地打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而且母亲觉得很邪,特别是大少奶奶死时手腕上戴的那只凤凰血玉镯子。” 文宇想起高老头夫妇说的没有头的新娘子: “那您知道关家大少奶奶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是不是穿着红红的喜袍,却没有了头?” 老夫人怔了一下,看着文宇:“是的,听母亲说,关家大少奶奶死得很惨,没有了头,但是不是穿着红红的喜袍,母亲没有说,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是不想说,谁会那么残忍,割了头,还要这么作贱死者的尸体呢?”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那只凤凰血玉镯子,但我能肯定,一定就是雨岚新婚时出现过的那只。看到它的时候,就没来由地心惊肉跳,就想起母亲说的大少奶奶死时还戴着的那只凤凰血玉镯子。 以后每个晚上,一闭上眼睛,那只血红色的镯子就在眼前晃荡,我知道,一定是是大少奶奶的冤魂要来索命了,只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郑家呢?难道是因为我是父亲的私生女吗?那我岂不是害了雨岚,还有你啊。” 文宇不敢告诉奶奶自己经常做的那个诡异的梦,只是事情终于有些头绪了。 萧然也想不通,如果是大少奶奶的怨灵的话,为什么要找上郑家呢?老夫人的母亲在她死之前就离开了她的丈夫了,她的死和关影的夫人张寡妇毫无关系。如果说是因为私生女的关系,从心理上分析也太牵强了。有没有可能是凤凰血玉镯子里的怨灵杀死了大少奶奶?然后现在又开始杀人了?看样子要去找姑妈帮忙了。 一片沉默…… 三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5)看似了结的案件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人就过来了,给周耀祖换好衣裳,合上他的双眼,哭哭啼啼地把尸体抬着放进了棺材。 楚薇薇也赶过来了,本来文宇是让楚薇薇在家里休息,不过楚薇薇不同意,坚持要来,看到萧然,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萧然也在。 文宇看到了楚薇薇的神色:“她懂灵异的,请她过来帮忙。” 听到文宇的解释,楚薇薇顿时笑靥如花。 唉,女人真是的,只要听到爱人的解释,哪怕是谎言都幸福的要死。他愿意解释,就说明心中有你,可能这就是爱情吧,爱情的神经是敏感的,特别是当你的另一半优秀得让你没有自信的时候。本来像楚薇薇这样的女孩子,是该让对方担心的,只可惜碰上的却偏偏是文宇。萧然在心底叹气。 “昨晚没有睡好么?好像眼眶有些黑呢”楚薇薇关心地看着文宇。 郑文宇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才睡了两个钟,不熊猫眼才怪。只是他干嘛要解释,怕楚薇薇误会吗?还是担心自己难以自处?他确实也可能只是请自己过来帮忙而已。萧然突然有点恨自己了,干嘛去揣摩他的心思?还这么花痴,真当心自己没人要拉? 文宇,楚薇薇,萧然是看着周耀祖的尸体被抬着放进棺材,然后盖好棺盖。三人心里都有个疙瘩:如果下葬的时候,郑雨岚的尸体真出现在棺材里的话,那真的就是闹鬼了! 殡仪馆的人正准备抬出去的时候—— 郑家的何嫂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像是随时都会摔倒一样,脸色苍白地吓人:“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夫人……” 郑老爷子一把扶住何嫂,皱眉道:“今天是姑爷出1殡的日子,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何嫂满脸恐怖的神色:“大小姐,大小姐的头……” 大家走了以后,何嫂就去老爷的书房清洁,突然发现保险柜的柜门居然没有锁,开着一条缝,本来何嫂也不想管的,老爷的东西,她是不敢乱动的。只是总觉得柜子里似乎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全身不自在。终于忍不住打开保险柜的门,就看见大小姐的头,眼睛睁得老大—— 何嫂说的时候牙齿还不断在打颤。 郑老爷子皱了皱眉,对着周家的人说:“出这样的事了,我们是要先回去看看,稍后再赶去郊区公墓参加耀祖的葬礼吧。” 楚薇薇是肯定跟着文宇的了。 走的时候,文宇小声地对着萧然说:“你和他们去参加葬礼吧。” 这是文宇第一次主动和萧然说话,萧然知道,她真的成为郑文宇的朋友了。 郑家的人匆忙走了以后,萧然马上打电话给杨光:“快点带高老头夫妻来郊区公墓!”没说理由,匆匆扔下这么一句话就挂了。 杨光老大不爽,这个死萧然,上课的时候打个电话要他赶到落山度假村照顾一对老夫妻,然后一天没影。一大早,又要他带着这对老夫妻去郊区公墓,还真当他杨光好使唤呢。 回到郑家二楼书房,果然,郑雨岚的头端端正正地放在保险柜里。头,已经没有血了,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前额梳着整齐的刘海,眼睛瞪得很圆,里面充满着怨愤,说不出的诡异。 郑夫人“啊”的一声就晕过去了。 很快,周家派人过来说:郑雨岚的尸体找到了,就在周耀祖的棺材里,穿着红红的喜袍,没有头,而手上赫然戴着那只凤凰血玉镯子。 不久,炳叔被抓走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炳叔就是这起无头案的杀人凶手。 回想起来,由始至终所有的事情都似乎和炳叔有关。 婚礼上送上那份神秘的贺礼,然后又说不清是谁送来的贺礼;和郑老爷子说锁进保险柜的凤凰血玉镯子不翼而飞;大小姐的头出现在保险柜里,而保险柜的钥匙只有郑老爷子和炳叔两个人有;最能接近新房,调开其他仆役的人;半夜三更带着老夫人去医院……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预谋好的。 郑家,刘警官正洋洋得意地跟郑老爷子分析案情。 “郑雨岚新婚,炳叔送上制造诡异气氛的凤凰血玉镯子,支开其他仆役,趁郑雨岚一个人在新房时,残忍地杀了她,点上红烛,给她换上喜服,然后把尸体放在床头。” 郑邦兴不明白:“如果炳叔残忍地割下了雨岚的头,那为什么新房里却没有一丝血迹?” “因为是早有预谋,杀人的凶器一定是把非常锋利的刀,新房直接连着洗手间,炳叔完全有充裕的时间把郑雨岚的血放的干干净净,然后清理干净现场。趁着宾客都在楼下,把郑雨岚的头放进保险柜,取出原本放在里面的凤凰血玉镯子。” “那周耀祖为什么吓傻了?他一定是看见尸体了。” “没错,等周耀祖吓傻以后,炳叔再将郑雨岚的尸体运出去藏了起来。周耀祖吓傻后,只记得那只凤凰血玉镯子,就算炳叔在他前面搬尸体,擦血迹、指纹,他都不会有任何印象的。” “那炳叔怎么不把周耀祖也一并杀了?” “杀了就制造不出这种诡异的气氛了,留下已经疯疯癫癫的周耀祖,把所有人的视线转移到郑家闹邪祟上去,混淆警方视线,这个杀人布局岂不是更完美?给新娘穿上喜服,给她梳上老式的头,真是天才加变态的想法。”刘警官还是挺佩服炳叔的构思的。 “那郑雨岚的尸体又是如何出现在周耀祖的棺材里的?大家是看着棺材盖封盖的。” “炳叔事先将郑雨岚的尸体藏在医院,不是说你们在医院碰见炳叔了吗?炳叔故意把老夫人带过来,就是为了有借口把尸体放在周耀祖的床下。他事先将大小姐的尸体放在后车箱,等老夫人先走之后,就将尸体搬到医院9楼的某个角落,然后借口忘拿车钥匙,独自返回,将大小姐的尸体藏在周耀祖的床下。 第二天一大早,故意将保险柜的柜门打开,就是为了要让何嫂看见大小姐的头,当何嫂失魂落魄地说出在郑家发现大小姐的头的经过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何嫂身上,趁着这个间隙,炳叔把大小姐的尸体放进棺材,而大小姐的手上早已经戴上那只传言很恐怖的凤凰血玉镯子了。 郑家人决定回郑家看大小姐的头,延迟参加周耀祖的葬礼,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关心棺材里到底是一具尸体还是两具尸体了。” “那周耀祖是怎么死的?也是炳叔杀的吗?” “医院出具的死亡报告是‘心脏承受负荷过重,以至停止跳动’。简而言之,就是吓死的。周耀祖虽然已经疯疯癫癫,但潜意识里却总不自觉得呈现出当晚郑雨岚无头新娘装的诡异画面,一天天积累,到第四天晚上终于受不了,自己被自己吓死了。所以,虽然周耀祖不是炳叔直接杀死的,但他的死也是炳叔间接造成的。” “那最后,动机是什么呢?” “很简单,仇富,进而仇恨社会以至心理变态。30多年了也还是做着一个小管家,看着郑家的财富神话,强烈的自卑感和仇富心理不断滋长扭曲,最终一发不可收拾,策划出这一起惨绝人寰的杀人案件。” …… 大家好半天才恍过神来,议论纷纷:平时看上去值得信赖的炳叔居然这么残忍,做出如此变态的事情…… 郑邦兴叹了口气:“炳叔跟着自己30多年,忠心耿耿,自己待他也不薄,没想到最后竟做出这种事来。” 刘警官很为自己的推理得意,就算福尔摩斯在世,也不过如此吧。短短一周,就将这起轰动的新娘神秘失踪案破获,晋升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虽然有点牵强,但勉强都能够解释过去,何况是炳叔自己受不了良心谴责,投案认罪的。 无头新娘案就这么告一段落了,郑文宇知道绝不会这么简单,很多细节,刘警官都无法解释,炳叔是如何找到那只凤凰血玉镯子的,那么古旧的喜服,炳叔又是如何找到的?当时警方已经将郑家上上下下搜遍,为什么没有找到郑雨岚的尸体?棺材里一下子多出一具尸体的重量,殡仪馆的人不可能没有感觉……还有高老头儿子高旺财和他的媳妇,照片里的男人,奶奶口中的大少奶奶……把这些串在一起,扑朔迷离,但隐隐中又透出一丝关联…… 萧然的电话:有新的线索了。 (6)瞳仁里的邪灵影像 郑文宇和楚薇薇回到落山度假村庭院时高老头夫妇已经回去了,自从葬礼场回来以后,他们脸上一直留有惊惧的神情,坚持要回去了。 萧然和杨光已经在那了,杨光正盯着手提电脑上的屏幕发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经过电脑技术处理,将周耀祖瞳孔里的影像用特别的软件抽出,放大,居然是个女人的身影。 女人红红的喜服,顶着红红的喜帕,伸出尖尖的手指,惨白泛青的手腕上赫然就是那只凤凰血玉镯子。影像有些模糊,而且是黑白的,但这副诡异的画面和郑雨岚的喜服完全重叠起来了。 郑文宇忽然觉得很头疼,这个女人的身影和梦中那新娘的身形为何如此相象?那个梦是预示着什么还是想警告什么?姐姐在死前有没有也做过这样一个梦呢? 萧然说发现大小姐尸体的时候也很诡异。 在落棺的时候,殡仪馆的人突然脚滑,手一松,棺材掉进墓穴,斜在一边,棺盖也震开了,然后就看见一具红色的尸体从棺材里面滚出来,没有头,红红的喜服,手上戴着那只凤凰血玉镯子。 萧然问过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那人很肯定的说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才脚滑的。 那就是说那只怨灵是想大家看到郑雨岚的尸体才这么做的,否则落棺盖土之后,谁还会没事开棺,惊扰死者的遗体呢? “那高老头夫妇有没有说什么?”郑文宇看着电脑里女人的影像。 “高老头夫妇当时就傻眼了,不过很肯定的说就是那样的喜服和镯子,和他们死去的媳妇黄梅一样。” 文宇和郑老爷子是稍后才赶来的,高老头夫妇那时已经离开公墓了。 红红的喜服,诡异的凤凰血玉镯子,没有头的新娘。 但确实是郑雨岚,父母是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的。大家哭哭啼啼了一阵,就将两新婚夫妇合葬了,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也算是一点点安慰了。 萧然叹了口气:“可惜当时没有把那只凤凰血玉镯子拿回来,如今就算去盗墓,那镯子也恐怕不见了。” “为什么会不见?”杨光愣愣地说。 萧然剜了杨光一眼:“邪物会走的嘛。” 郑文宇突然伸出手,摊开手掌,手心赫然就是那只凤凰血玉镯子。红色的玉镯,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焰火般华丽灿烂,又凄美诡异。 楚薇薇吓了一跳:“文宇,你什么时候收到这个镯子的?” 在辩明新娘身份的时候,郑文宇就悄悄地将凤凰血玉镯子从姐姐手上退了下来,那冰一样的血玉握在手中,寒气直透心中。 落山度假村,高老头走后,这个地方就成了四人开会的地方。 萧然催着杨光:“杨光,你找得怎么样了?薇薇说,他们等下就过来了。” “别催啦,萧大组长,就好了。” 杨光素来不喜欢看邪灵有关的影片,觉得那是给都市无聊人寻求视觉刺激打发时间用的,而且这单“鬼案”都已经结案了,真弄不明白萧然还要查什么。 萧然撇撇嘴:“郑文宇和楚薇薇不也都还在调查吗?” “那是人家大少爷闲着无聊,楚薇薇是他女朋友,只能跟着他瞎闹。你萧然跟着瞎搅和啥?莫不是小女子春心动了?” 萧然猛拍杨光的头说:“你个死杨光,胡说啥呢?你是不是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帅就不干啦?” “哈?笑话,我杨光什么人,怎么可能那么小器量?更何况,我都没觉得文宇有多帅,只是你们这种小女生,偏生都喜欢那种少年老成装冷酷的人。” 萧然就猛翻白眼:“那叫气质天成,你想模仿都模仿不来呢。” 而且萧然说现在侦破灵异事件也要和高科技结合,就死拉着杨光进来了,还美名其曰“灵异侦破特别四人组”。 所以杨光常说萧然:表面上看起来像个大家闺秀,其实小丫头疯得很。 郑文宇和楚薇薇到了,郑文宇的神情中透着隐隐的愤怒,萧然知道,和炳叔的死有关。 炳叔的案子宣判了:鉴于情节恶劣,社会影响大,判处死刑,马上执行。 炳叔至始至终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提出上诉。只是死刑前的一天,炳叔上吊了。 留给文宇一封信,只有两页。 第一页说,他不想上诉,郑家待他很好,他不想加重老爷的思想负担,没有人能承受住邪祟索命的纠缠,可能老爷从此要恨他一辈子,但如果这样做能使老爷放下心中大石的话,为了郑家,自己可以拼上自己的声誉,乃至性命。不过他知道少爷是个顶聪明的人,所以想了很久,还是告诉少爷自己是冤枉的,希望少爷不要结案,继续查下去,因为这件事委实太诡异了。而且如果真的有邪灵的存在,那就让他也能化为邪灵,对抗着那只恶灵,保护老爷,保护郑家。 第二页的字迹很潦草,只匆匆写了几个字,就没了。据发现炳叔吊死的警卫说,炳叔是将身上的囚服撕成布条,然后吊死在窗子上,眼睛睁得很大,没写完的信飘洒在地上…… 郑文宇相信炳叔,炳叔在郑家三十多年,一生未娶,全部心血都贡献给郑家了。去m国之前,他是炳叔看着长大的,明知道炳叔是冤枉的,却什么也不能做,人在超自然面前真的是这么软弱无力吗? 而且既然炳叔已经被判死刑了,怨灵为何还要杀死他?单单为了增加恐怖气氛?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楚薇薇转头向萧然:“你们那边查的如何了?” 萧然把一叠纸递给文宇:“上网搜索类似的案件,第一宗这样的案子是1935年南沙镇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不过根据郑家老夫人关影的说法,她是自杀的。另一起则是在傅贤淑死后一年,上海一个名叫媚云的交际花,然后就一直没有看到过类似的案件报导。直到今年年初高老头夫妻的媳妇黄梅,半年之后的郑雨岚。” “可能还有,只是害怕而没有报警,或者太僻远了而没人知晓,就像高老头夫妻的儿媳一样。”杨光补充说。 文宇翻着文稿:“好像死的都是新嫁娘,除了自杀的傅贤淑以外。如果真的是傅贤淑的怨灵的话,为什么在杀了交际花媚云时隔70年之后又再杀人?” “而且为什么要在女方新婚出嫁的时候下手呢?如果怨灵要复仇的话,完全可以任意选择时间。” “周耀祖瞳仁里的那个邪祟穿着红红的喜服,顶着红红的喜帕,应该就是大少奶奶傅贤淑的装扮。” 似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傅贤淑恨自己的丈夫负心薄幸,所以不放过丈夫的情人。张寡妇是这样,那这个叫媚云的交际花应该也是关昊的情人。那为什么当时杀了媚云,却没有杀张寡妇呢? 萧然突然说:“我有个姑妈是做灵媒的,或许她能帮我们。” (7)做灵媒的萧姑妈 萧然的姑妈住在清水镇,离c市大概5个小时的车程。 文宇开着车,楚薇薇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萧然和杨光坐在后座。 姑妈是父亲的姐姐,不过身为知识分子的父亲是很讨厌这些“怪力乱神”。萧然小的时候,父亲去海外求学,母亲要辛苦工作以便为父亲筹措高昂的学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照顾萧然,无奈之下把萧然送到姑妈家寄养。萧然初中毕业后,父亲海外归来,在大学里当老师,母亲也进了父亲的大学做行政工作,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之后,才把萧然接回来,这个家才终于像个家了。 父亲说,还好萧然出淤泥而不染,如果像姑妈一样迷上这样的怪力乱神,那可怎么好。 萧然就会很不满:“如果不是姑妈,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流浪呢。”倒不是责备父母,只是他们对姑妈,存在太多的误解和偏见。 姑妈二十几岁开始就做灵媒了,年轻时的姑妈是美丽的,姑妈有时会眯缝着眼回忆说,追求他的小伙子那阵都排满整条清水街了。 萧然就很羡慕地看着姑妈:“姑妈好厉害哦,那姑妈为什么不给然然找个姑父呢?” 姑妈就抱着萧然,叹了口气:“唉,也曾想过,不过他们知道姑妈要去做灵媒后,都不敢求亲了。” 萧然就不解地问姑妈为什么要做灵媒,姑妈的下颌轻轻顶着萧然的头:“是宿命。” 姑妈本来也不信,但不久之后,意识就会不自觉地进入恍惚状态,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另外的意识占据着,传达着亡灵的讯息,大家说,姑妈有做灵媒的潜质,所以姑妈信了,就真正开始做灵媒了。 每每帮死去的人传达他们未了的心愿给活着的亲人,也会有些满足感,毕竟,能做灵媒的人还是不多的。久了,也就习惯了,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 萧然的父母也就是逢年过节才会打电话给姑妈,好像例行公事般问候一下,而萧然每次听电话,姑妈都会用有点沙哑却充满慈爱的声音说:“然然,现在成大姑娘了吧,姑妈总梦见你走的那阵,还梳着两条羊角辫呢,口里喊着姑妈……” 萧然就会有点内疚,自从六年多前离开姑妈家,竟再没有回去看过姑妈了。萧然知道,其实姑妈也会寂寞的,只是有太多的无奈和执着了。 前天打电话给姑妈,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六年后,竟是有求于她才回去,姑妈该会如何地伤心啊。只是姑妈的声音还是那么慈爱:“然然啊,你来看姑妈,姑妈就很开心了,和姑妈还客气什么呢。” 萧然看着窗外的远山,姑妈今年都该七十五了吧,六年了,姑妈的背可能都已经有些弯了。 杨光伸手在萧然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这个杨光,就不能安静一点么?“没什么,发呆而已。”萧然收回视线。 薇薇转过头,“萧然,你的姑妈会不会很奇怪?就像通常电影里演的那样?” 萧然摇了摇头:“姑妈性格可能有点古怪,不过她人,是很好的。”突然想起文宇的奶奶,她看文宇的眼神也是那么得慈祥。 文宇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专心地开着车。萧然从车镜里看到他的脸,如雕塑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头微微地皱着,想起杨光的话,小小年纪,怎么就那么多的愁绪呢? 心底有种想抚平他眉头的冲动,可他是薇薇的男朋友,自己也只能狠狠地忍住。想起李清照的“柔肠一寸愁千缕”,不觉叹了口气,却感觉镜子里的一双很深的眼眸在她身上聚焦,再抬头望去,却依然只看到他眼睛很专注地盯着前方,开车。 他,是在留意我吗? 未到正午,就已经到达清水镇了。清水镇虽说是一个小镇,倒也物欲民丰,整齐宽阔的街道,两旁整齐的民居,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少了一份喧嚣,多了一份宁静。 萧然的姑妈住在一个四合院里,在街角的尽头,六年多,这里的变化却也不大,只是漆着古铜色漆的门已经显得有些残旧了。 萧然伸手拍了拍门。 杨光嚷嚷道:“这么小声,你姑妈能听到吗?” 余音未落,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四人吓了一跳,开门的女人身板挺直,穿着干净朴素的衣裳,头上,已经有些白发,显得有些过早地衰老,只是她一双眼睛倒是明亮异常,炯炯有神。 女人一看见萧然就笑了:“然然,姑妈终于再见到你了。” 她,应该就是萧然的姑妈了。 萧然有些不好意思,差不多七年了,还是有些生疏了。 向姑妈介绍说:“姑妈,他们都是然然的朋友:楚薇薇,杨光,还有郑文宇。”说到郑文宇名字,语气都好似有点不正常了,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喊他的名字吧。 姑妈礼貌地点了点头,口里说着:“请进,请进,等你们好久了。”身子侧在一边,只是仍然握住萧然的手不放。 院里种着一棵榕树,粗大的树干和盘根错节的榕须、枝桠显示着它古老的历史。整个院子似乎一下子阴凉下来,榕树自古被称为“招邪树”,可能就是因为榕树枝繁叶盛,遮蔽了阳光,大树底下好乘凉,邪祟又何尝不是好乘凉呢? 进到厅房,布置简朴而雅致,竹桌竹椅,唯一的一件现代化设施应该就是那台32寸的电视机了,只是对比着现在的等离子、背投啊,也显得古旧了。 姑妈将沏好的茶端上来,嘴里念叨着:“小地方,没什么好茶招待你们,这是清水镇后山上的清水银针,自己采摘的。” 嫩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摇摆,透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别有一番风韵,品一口,唇齿留香。 萧然简要地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从郑雨岚的死,到周耀祖,到高老头夫妻的儿子和儿媳,还有文宇奶奶说的故事,然后把那张女人的照片递给了姑妈,可是照片上一片黑色,女人的影像消失了,仿佛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大家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来的时候还有影像的。” 姑妈似乎已预料到一般:“不用惊奇,即使用一些超波长的设备捕捉到灵体的影像,也很快就会消失,因为它们本身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人们常说哪哪哪闹邪祟,其实很多都是人心中的幻觉罢了,要知道,形成一个怨灵,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否则这阳阴两界的平衡就打破了。 人死后,灵体通常都会进入另一个空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阴界,它的灵体是不可以留在阳界的,如果强留在阳界,它们会不断受到阳界阳气的损伤,特别是阳光的灼伤。所以,它们留在阳界的时间越长,受的痛苦也就越大,那么对人世的怨恨就会不断地加强,变成怨灵,四处害人。” “那如果是附在人身呢?”杨光插口问道。 “它们本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无论采用什么方式,都减消不了它们要承受的痛苦。所以即使我们灵媒用符咒召唤亡灵,也无法召唤到所有的灵体,可能是灵媒本身的通灵能力限制,也可能是灵体对痛苦的恐惧而不愿被召唤。 附在人身,对宿主阳寿,对灵体灵力的损害都大,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灵体是不会附在人身上的。” “既然如此痛苦,为什么还不离去呢?”萧然不明白。 “每一种选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还记得姑妈和你说过的美人鱼的故事吗?那条痴心的美人鱼如果要变回鱼尾,就要刺穿王子的心脏,让他的血流在腿上,否则它就只能化为泡沫。人们在为美人鱼的痴心黯然神伤时,其实就要明白,当你做出任何一种选择的时候,你都有可能要为此付出代价。 所以选择留在阳界的灵体可能无法回到阴界,或者它回去要付出更多的痛苦,这是它要报仇的代价。当然,也有可能是它根本不想回去,灼伤的痛苦远远抵消不了它心中的怨气。 “如果这股怨气消不了会怎么样?” “那就很恐怖了,有着强大怨气的怨灵会不断地杀人,直到它的怨气平息。其实,要想变成怨灵,哪有那么容易,也要讲究天时地时和鬼物仪式的。” 姑妈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那只凤凰血玉镯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文宇将一个小方盒子递给姑妈,打开盖子,红红的血色直逼眼帘。 (8)最后一个就是你 姑妈拿起那只血红色的镯子,仔细端详着:红色的玉镯,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焰火般华丽灿烂,而又凄美诡异。 “这确是千年的血玉所造,几经转手,不知已经吸了多少灵气了。常有言,玉养人,然而,何尝不是人养玉呢? 人们只知血玉的形成和尸体有关,但事实上,人血玉,初始是古时贵族人氏中比较盛行的一种葬祭仪式。死者家人希望借由死者的血与玉的结合做为灵媒,让死者的灵魂可以往返阴阳两界。 玉本身就有通灵的潜质,而这种血玉乃是人血所养,打造成玉镯之后又不断地吸收人的精气,因此它的凶性也远较他玉为猛。只要再度与血结合,就有可能重借当年的祭祀,让死者的灵体停留在人间,这就是所谓的邪物,而且如果当死者死时还穿着红色的衣服,死不瞑目,就很有可能化为怨灵。 所以,你们所说的怨灵应该不是血玉初始的主人,这只镯子看成色都有千年的历史了,也就是古早时期。通常,怨灵生前如果死不瞑目,就会不断复制当年它死的时候的场面,来表达自己的怨愤。而你们描述的都是穿着红红的喜服,是三十年代民治时代那种喜服,就说明这只怨灵是来自那个年代的。 红红的喜服,红红的喜帕,还燃着刚熄灭的红烛,那就可能意味着她是死于新婚之夜,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雨岚,还有黄梅都是在新婚之夜死的原因了。” “只是,我不明白”姑妈眼里露出疑惑的表情,“为什么这只镯子现在会在你们手中?难道你们之中有人是怨灵的目标?” 姑妈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楚薇薇强笑着说:“姑妈,您别吓我们。” “我也只是推测而已,邪物寄生着怨灵的灵魂,会随着怨灵的意念而移动,本身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别猜了,最方便的办法就是麻烦姑妈把死去的人的灵魂召唤上来,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杨光很为自己这个主意得意,灵媒不就是干这行的么。 “你们知道那些人的生辰吗?不知道被召唤的灵体的生辰八字是很难召唤到它们的。” “郑雨岚啊,雨岚是文宇的姐姐,文宇应该知道。” 文宇表情古怪:“姐姐的生日我是知道的,生辰八字这说法,我第一次听说,哪知道?” “你给我她的生日,我先姑且一试。” 靠西边的那间就是问卜房。黑色的帘子将阳光牢牢地挡在外面。四人跟着姑妈掀开帘子进去。 里面光线昏暗,烟雾缭绕,供奉着不少鬼神。 灵媒的力量来自鬼神的灵力,因为经常为人赶邪祟、治病、禳灾、锥厄,轮番接受到许多不同的灵体附身,有损自身精元,当灵体离身之后,灵媒自己本身就会变得非常虚弱。因此,凡是灵媒,需常设法请邪祟、迎邪祟、供邪祟、养邪祟保持与鬼灵接触以达役使鬼灵且保护灵媒本身的目的。 一见房中的布置,郑文宇眼神里就不自觉地流露出惊奇和厌恶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来了。 郑文宇本身就很讨厌古旧的东西,在m国又接收西式教育,如今居然沦落到要来姑妈的问卜房求神问鬼,萧然觉得很想笑,看着郑文宇,拼命忍住。 郑文宇看到萧然忍得很辛苦的表情,给了萧然一个白眼:小丫头,自然知道你心里笑什么。 姑妈在桌上点上香宝蜡烛,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点燃一道符,将符灰放进碗里搅拌,随后将符水一饮而尽。 扣起手指,继续念着什么,然后就看见姑妈的身子如筛糠一下抖动起来。姑妈的眉头皱得很紧,缓缓说道:“你们要找的灵体都召唤不到,很有可能,它们被其他的亡灵控制住而无法被召唤。” 傅贤淑?这个名字同时出现在四人的脑海里,只有她,才有足够的灵力控制住这些死在她手中的亡灵。 突然—— 姑妈眼里露出恐怖的神情:一个女人就坐在屋角,穿着红红的喜服,头上盖着红红的喜帕,只是,手腕上没有那只凤凰血玉镯子。 文宇、楚薇薇、萧然、杨光顺着姑妈的眼神看过去,屋角只有一张椅子,漆着暗红色漆的有点破旧的椅子,椅子上面有层薄薄的灰,可见很久没人坐过了。只是姑妈的神情明明白白地说明了那张椅子上现在正坐着什么! 女人慢慢站起身子,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不紧不慢,如同散步一般—— 头上的喜帕轻轻摇晃着,向姑妈伸出尖尖的手指,姑妈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哆嗦着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姑妈的表情很痛苦,话音渐渐微弱。 突然—— 姑妈将身体逼近楚薇薇,森然道:“凤凰血玉镯子还你,最后一个就是你!”那声音如同从地狱出来般尖锐和寒冷,肯定不是姑妈的声音! 楚薇薇“啊”的大叫一声,跌进文宇的怀里,面色惨白。 姑妈坐回位置,眼睛重又闭上了,浑身抽搐一样抖了几下,渐渐不动…… 杨光戳了戳萧然,小声道:“你姑妈,没事吧?” 姑妈缓缓睁开眼睛,神色说不出的疲惫,脸色苍白,萧然扶着姑妈,姑妈沙哑着声音说:“然然,扶我回厅房吧,事情,很棘手。” 四人跟着姑妈回到厅房,姑妈想着那个穿喜服的女人,端着茶的手还在不停地哆嗦。 …… 郑文宇终于打破沉默:“姑妈,你看到的那个女人是不是穿着红红的喜服,顶着红红的喜帕,手腕上戴着凤凰血玉镯子?” 这是大家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心底的想法真的很奇怪,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是”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只是如果是的话,那就意味着这只怨灵一直跟着他们!从郑雨岚死的时候开始,到周耀祖的葬礼,到度假屋,到现在的清水镇,而且还要一直跟下去…… 虽然,看不见她,但每逢一想到这个女人正在某个角落里窥视着自己,说不定她就在自己对面冷冷地站着—— 一股寒气不自觉地就从心底升起! …… 姑妈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只是她手腕上没有戴那只凤凰血玉镯子。”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桌上那只血色的镯子上,它正静静地躺在匣子里,散发出玉石特有的温润光芒。 女人尖锐而寒冷的声音还在脑海中回荡:“凤凰血玉镯子,最后一个就是你!” 楚薇薇一直紧紧抓住文宇的手,眼角还挂着泪珠,她真的是吓坏了,一双好看的眼眸中,露出恐惧而又迷茫的神色。 姑妈叹了口气:“唉,孽缘啊,肯定是孽缘,很有可能就是关家那自杀的大少奶奶傅贤淑,所有与关昊有关系的后人都逃脱不了。” “那么,这就意味着楚薇薇的祖上也有人曾经是关昊的情人?” 居然如此巧合,绕了半天,郑文宇和楚薇薇居然是远方表兄妹。 楚薇薇摇了摇头,从记事起,就没有听说过祖上有人姓关。 杨光挠了挠头:“是不是那情人恨关昊的寡情薄幸,所以所生的子女没有跟随父姓,而是随母姓?只是隔了三代,现在要查也很难了。” “再难也要查,否则怨灵会不断地追杀关昊的后人。只要有血缘关系,即使是隔了很多代,天涯海角,时空变换,怨灵都可以找到他们的,黄梅,郑雨岚,还有……”姑妈将目光投向楚薇薇,“薇薇。” “那该如何做才能化解她的怨气?”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凡事解铃还需系铃人,必须要查清楚所有和关昊有关系的人,关家大少奶奶到底是怎么死的。以及,”姑妈顿了顿:“查那个叫媚云的女子,她是关昊的情人,但她确在傅贤淑死的第二年就死了。” 姑妈安慰着楚薇薇:“薇薇,不要怕,如果你是最后一个,那说明你前面还有怨灵要杀的人,而且按照怨灵杀人的手法,应该是新婚的女子。” “但是如果要查目前要结婚的女子,那岂不是如大海捞针?每天登记的都不知有多少。而且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并不是新婚死的啊,她是嫁给关昊后才自杀的。”楚薇薇颤颤地说。 “现在很多都是我们的推测,所以一定要先知道关昊曾经有哪些情人,特别是傅贤淑死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恩,那我们就先从黄梅那查起,看她的祖上和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是否有关。” “那这只镯子怎么办?” “既然是邪物,就砸了吧。”杨光说着,把凤凰血玉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 镯子与地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凤凰血玉镯子转了几转,终归停下……只是那玉镯丝毫无损。 “没用的,不论你们把这支镯子扔到哪去,它都会再出现的,我不是说过了吗?它是随着怨灵的意念而移动的。带着它吧,可能还会有人认识这只凤凰血玉镯子。” 时间也不早了,大家起身告辞。 姑妈拉着萧然的手:“姑妈很累,就不送你们了,然然,不论碰上什么困难,姑妈都会在这儿等着你的。” “姑妈”萧然轻轻唤了一声,抱住姑妈,良久—— 出门时,文宇要求和姑妈单独说一会儿话。楚薇薇、萧然和杨光不解地看着郑文宇:有什么事大家不能知道呢?和这件事有关吗? 只是郑文宇很坚持地要单独和姑妈说,姑妈也催着大家先在院子里等等,似乎姑妈也有事要和文宇单独说一样。 萧然、楚薇薇、杨光看着姑妈和郑文宇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文宇和姑妈说了自己时常做的那个古怪而诡异的梦境,古旧的大宅,燃着的红烛,穿着红红喜服的新娘,还有风一吹仿佛就要掀起的红红喜帕…… 究竟喜帕下是怎样一副面孔?为什么自己会不断做着这个梦? 姑妈看了文宇好一会才说:“你心里应该也明白,这一幕应该是怨灵复制给你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你的梦境虽然诡异,却感觉不到杀气,之前听萧然说,你的祖上和关昊也有关系?” 文宇就说了奶奶的故事,那张照片,和那个叫关昊的男人和自己长得很像。姐姐雨岚死了之后,他本来以为怨灵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只是从周耀祖,到炳叔,到楚薇薇,怨灵似乎放过他了。 “文宇,告诉姑妈,你有曾经爱上过一个人吗?”姑妈突然话锋一转。 郑文宇料不到姑妈会问这个问题,呆了一下,有些答非所问地说:“楚薇薇是我的女朋友。” 姑妈慈爱地笑了:“文宇,你是个很聪明很特别的孩子,只是为什么不愿意面对心底最真实的自己,这样,不辛苦吗?” 文宇没有说话,自己又何尝不想自由地笑,自由地哭呢,只是,有太多的无奈和束缚了,或许这些也只是借口,自己其实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坚强,自己也是害怕受到伤害的,不是说冷酷是胆怯的伪装吗? 姑妈眯缝着眼,目光放地很远很远:“傅贤淑其实是爱着关昊的,为了他,可以牺牲一切,即使充满怨恨地为他死了,但,终究下不了狠心,去杀他。特别是在那么漫长的等待之后再见到他,或许,她也在期盼着和他重逢的时刻。” “重逢?”文宇心里咯噔了一下,如何重逢?难道关昊没死,还是…… 姑妈:“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走的时候,姑妈突然和文宇说:“如果见到梦境中的古屋,照看好萧然。” 文宇觉得,姑妈还隐瞒着什么没有说,为什么她不说?是不敢说,还是不愿意说?冥冥之中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把他们四个人纠结在一起。 而且—— 姑妈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话?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很古怪的想法:难道喜帕底下的那张面孔是萧然? 自己也被这个奇怪的想法吓了一跳。 (9)似乎接近了真相 到目前为止,要查清楚的有四件事: 楚楚薇薇祖上和关昊的关系 高老头的媳妇黄梅是不是也和关昊有血缘关系 三十年代那个叫媚云的交际花与关昊的关系 走访南沙镇,看对当年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自杀一事有了解的人还有吗 楚薇薇父亲有朋友在刑侦局,调出这一宗卷没问题,只是父亲去了外地开会,一切须要等父亲回来才能清楚,大家决定还是先去高老头夫妇的山村调查黄梅一事开始。 文宇本要楚薇薇在家好好休息,只是薇薇说与其一个人呆在家胡思乱想的,不如和大家一起去调查,心里反倒踏实些,当然,萧然知道,和文宇在一起是最主要的原因。 薇薇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文宇的爱,而自己呢?可能正如杨光所说:你左一个掩饰,右一个不稀罕,人家能知道吗?杨光,其实并非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他居然能知道萧然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萧然心里突然有丝感动。 驱车来到距雾山村最近的小镇已花了一天的时间,从小镇进入雾山村,路不是很远,只是车无法进入,只能步行翻越过雾山。萧然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杨光自然义不容辞地帮忙扛着,却不停地嚷嚷女孩子家装了啥东西,那么重,萧然只嘻嘻不语,杨光说归说,还是会小心地照管着自己的东西的。 雾山并不高,只是连绵地很远,雾山村和其他一些村庄就坐落在雾山的怀抱里。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斜斜地洒在四人身上,厚厚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一阵酥脆的声音。 萧然觉得很开心,专挑树叶积聚的地方走。在城市呆久了,就喜欢乡村这股轻轻淡淡的气息,好舒服。 楚薇薇看着萧然,笑道:“萧然,一到乡村,你都不像平时的你了。” “这才是她的本性,平时都是装出来的。”杨光不忘落井下石。 萧然俯下身,掀起一把落叶:“费事睬你们。真的很好玩耶,你们也试试?”落叶在空中飞舞着,飘飘洒洒,落在大家的头上、身上。 “闻到这股气息,我都止不住有些雀跃了。”文宇微笑着拍落身上的叶子。 突然—— “小心!”大家齐齐喊着。 “小心什么?”萧然不明白。身后撞到一个软软的物体,然后一个破锣一样的声音想起:“小丫头,走路都不规矩的?” 萧然吓了一跳,一转身,就看见一个老头站在身后,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堆在脑后,身上的衣服也很破旧了,不少地方打着补丁。不自觉退后几步,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 文宇扶起萧然,礼貌地向着那老头问道:“老伯,请问……” 话还没说完,那老头的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跑,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杨光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我们被那怪老头吓得半死,没想到,这怪老头居然被文宇吓着了,哈哈哈,太搞笑了。” 怎么雾山里住着这么一个怪老头。 文宇皱了皱眉:“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吧,否则走到雾山村都天黑了。” 雾山村是个不大的村庄,住着一百多户人家,一打听,很容易就知道高老头住在村尾。高老头本名叫高海柱,老婆子叫黄翠华,就是隔壁村的。 这是一个用篱笆围住的院子,不时传出鸡鸭追逐的声音,烟囱里正冒着袅袅的白烟,恬淡地如同古诗里的桃源生活。 郑文宇敲了敲大门。 门开了,露出高老头那张朴实憨厚的脸。 高老头看见文宇、萧然,像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几个年轻人会跑来这偏远的小山村,但乡村人特有的淳朴和热情让他马上就将几人迎进屋内。 “吃了饭没?不嫌村里简单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吧,只是乡里乡下的,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 杨光笑嘻嘻地说:“不会不会,有饭吃,太好了!走了一天的山路,都饿坏了。” 高老头向着里屋高声喊道:“老婆子,添几双筷子!” 大家围坐在院子里吃饭,夕阳的余晖照进院子里,气氛暖暖的。 高大娘眯缝着眼,目光停留在四人身上:“那时只顾着案子,没留意,现在看着你们,就像从画里出来一样,个个都那么标致。真好,感觉就像和自己的儿子、儿媳一块儿吃饭。” 四人一呆,没有说话。 高老头瞪了一眼老婆子,说:“赶紧吃饭,话真多。” 萧然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也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呢。” 杨光突然插了一句:“大娘,那您猜猜看,谁是您大儿子儿媳,和小儿子儿媳呢?” 高大娘倒挺有兴致,想了想,说:“这位小哥看起来没啥心眼的,岁数一定最小啦。”向着楚薇薇说:“这位小姐明朗漂亮,和这位小哥挺登对的。” 看了一眼文宇和萧然,继续说着:“这位小姐看起来就像喝过墨水的,然后,这位小哥斯斯文文,和这位小姐很般配呢。” 萧然心底开心,看了文宇一眼,文宇只顾着扒饭。 楚薇薇有些不高兴地说:“错了,错了,大娘错了。” 杨光指着楚薇薇:“大娘猜错了,这位小姐才是这位小哥的女朋友呢。” 高大娘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着。 高老头推了老婆子一把:“说错话了吧,不说话会噎死啊?” 郑文宇终于有些反应了:“不要紧,只是随便猜猜罢了。老伯,您的儿女不陪在您老身边吗?” 高老头说:“大女儿已经嫁人了,都只逢年过节才回来;小儿子在城里打工,指望攒些钱,娶个媳妇。至于老二旺财,你们也知道的,唉!” “不好意思,又提起你们的伤心事了。”萧然忙安慰着。 “那您知道,黄梅家里或祖上有姓关的吗?” 高老头摇了摇头,说:“没,没听说过,自从黄梅那丫头死后,她娘神志就有些不清醒,她爷爷也疯疯癫癫的,好好的一家人,弄成这样,真是可怜啊。” “或者你们去问问,他们就住在隔壁村,走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高大娘不忘补充着说。 高老头接口道:“吃完饭,我带你们过去吧。” “那就麻烦老伯了” 黄家村离雾山村不远,翻过一个小山头就到了,过山的路由于来来往往的村民,已经很自然地被踩出一条路了。 这是一间更简陋的民居,土砌的篱笆有一边已经坍塌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抱着枕头,坐在门槛上,嘴里轻轻哼着:“宝宝,别怕,阿娘在这里,阿娘在这里……” 一个男人在院里忙着拾掇东西。 高老头向着那个男人说:“亲家公,亲家母还没好一点吗?” 黄老头摇了摇头:“还是这样,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唉,这日子往后还怎么过啊?” 高老头拍了拍黄老头的肩:“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怎么也都还是亲家。” “恩,恩”黄老头叠声感谢着,“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串门?” 高老头介绍着文宇、萧然,说:“他们大老远从城里跑来的,有些事想问你。” 郑文宇礼貌地点了点头:“就是想请问一下老伯祖上有没有人姓关?” 黄老头摇了摇头:“这里是黄家村,哪有姓关的?” “那黄梅的外祖父啊或是外祖母呢?” “没,村里人都是邻近几个村的,确实没这个姓。” 大家面面相觑:不可能啊,难道推断错了? 高老头扫视了一下院子:“怎么,丫头的姥爷还没回来?” 黄老头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岳父,说:“还是一样疯疯癫癫,丫头死后没多久,他就总是胡言乱语,说什么冤魂不息,冤魂索命,都不知道胡说些什么,一个人住进雾山里去了,偶尔才会回来几次。” 难道,雾山里碰见的那个怪老头居然是要找的黄梅的外祖父?现在回想起那个怪老头看见文宇时惊恐的模样,他一定也见过关昊的照片!才会把文宇误认为关昊,才会那么害怕。萧然看着文宇,文宇微微点了点头:那个怪老头一定与关昊存在某种联系,所以黄梅才会被怨灵杀死。 萧然看着略显昏暗的里屋,道:“可以去您老屋里看看么?” 黄老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可以,可以,只是太破烂了,怕你们城里来的人不习惯。” 五人跟着黄老头进到里屋,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全家福的照片,一个姑娘梳着马尾,圆圆的脸带着红润,健康而可爱,黄老头抹了抹眼睛,道:“这就是我闺女,唉,说没就没了啊……” “砰”的一声,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跌落在地,紧接着就听见萧然惊恐的叫声。 五人忙跟着进去,昏黄的灯光下,一颗女人的头正静静地躺在地上,面目已经模糊不堪,只是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前额梳着整齐的刘海,说不出的诡异。 文宇想到了姐姐郑雨岚的头,一样如此诡异的装束! 头先坐在门槛上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疯一样地冲上前去抱着这颗头颅,哭喊着:“梅儿,你死得好惨啊!你死得好惨啊!” “之前怎么找都找不到失踪的头,怎么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黄老头颤抖着声音说。 萧然的眼睛里出现惊恐的神色,“只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我一转身,就看见地上躺着这头颅,彷佛,彷佛对着我笑一般……” “那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或物?” “红色的喜服……”萧然几乎脱口而出,转眼看见楚薇薇日渐苍白的脸颊,终叹了口气,“可能,是我眼花了。”当下不再言语。 …… 没有人能说出为什么这颗失踪了半年的头颅突然出现在这里,或许,是为了警告他们?或许,是案情的方向对了? (10)墓地旁的女人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只有月亮散发出清冷的光芒,照着回去的路。 走了半个钟,好像和来时的路不太一样,萧然忍不住问:“老伯,您确定来的时候是这条路吗?感觉好像越走越偏僻了。” “放心,这条路我闭着眼都能走回去。”高老头倒是挺有信心的。 楚薇薇扫视着四周,不远处一丛杂草,微微露出一角灰色的石碑……夜色中, 一个女人正静静地站在墓碑旁:红红的喜服,红红的喜帕……尖尖的手指优雅地叠在一起…… 楚薇薇心跳加速,眨了眨眼:没错,那个女人正站在石碑旁,楚薇薇甚至可以感受到喜帕后面那森然的目光。 “啊”楚薇薇尖叫着扑进文宇的怀中,颤抖着说:“有邪祟!有邪祟!” 郑文宇、萧然、杨光和高老头顺着楚薇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只有在杂草中露出的石碑一角。 “什么也没有啊!”杨光不解。 楚薇薇哭着说:“是那个女鬼,是那个女鬼,她就站在那个石碑旁,她一直跟着我们!” 红红的喜服,红红的喜帕,大家心里不自觉地都浮上这一画面,风,陡地寒冷起来—— 高老头怔怔地盯着那个石碑,脸色苍白:“那,那不是石碑,是墓碑。” 萧然壮着胆子问:“那,是谁的墓碑啊?” 高老头眼睛红红的:“就是我那可怜的旺财和媳妇黄梅的墓啊!” 想起刚刚诡异的头颅,楚薇薇说的站在墓碑旁的女人,一股寒意陡然从脚底升起,汗毛都好似竖了起来。 萧然也很想像楚薇薇那样可以扑进文宇的怀中,减低心中的恐惧,只是她不可以,只有一个人站着,独自发抖。突然,杨光握住萧然的手,手心里全是汗,萧然知道,他也怕得紧。 只是这样握着,紧绷的神经好似有些舒缓了。 “为什么要单独葬在这呢?” 萧然都有些佩服郑文宇了,他居然不怕? “村里人觉得他们死的邪门,不吉利,怕破坏雾山村祖坟的风水,所以不让葬在祖坟那,就只能随意选个荒凉的地方,早早地合葬了。只是,走着走着,怎么会走到这来呢?这条路并不是回雾山村的路啊”高老头不解。 大家心里已经明白了,是那只怨灵,肯定是那只怨灵,它一直跟着他们,或者确切地说,它一直跟着楚薇薇!这么想着,心里似乎没那么害怕了,只是替楚薇薇担心。 楚薇薇将头埋在文宇的胸前,惊恐地说:“文宇,我们回去吧,我不要呆在这了!我不要呆在这了!” 但,黄梅的外祖父还没找到,就这样毫无所获地回去吗? 文宇轻拍着楚薇薇的背,安慰着楚薇薇:“别怕,可能是你看花眼了,我们明天去找那个怪老头,雾山不大,应该好找,找到我们就回去。” 回到雾山村,已经很晚了,大家心里都压着一块大石,气氛变得沉闷起来,草草地梳洗完毕,就休息了。楚薇薇和萧然一间房,楚薇薇一直抓住萧然的手,萧然看着楚薇薇,心里开始同情她了。 第二天一早,郑文宇、萧然和杨光就上雾山去找黄梅的外祖父。楚薇薇脸色苍白,神情困倦,就让她留在高老头家好好休息,高大娘让大家放心,她会好好照看薇薇的。 在雾山搜寻了一个上午都没有再看到怪老头的身影,到中午,日光逐渐灼热起来,大家随意吃了些带着的干粮,杨光说要小解,就把萧然撇下了。 杨光一走,只剩下郑文宇和萧然,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萧然背对着文宇,不敢转身,她不知道文宇此时是不是也这么想着,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彷佛这里只有她萧然一人。 萧然终究难耐这样的僵持,借口说:“杨光怎么这么久?我去看看。”走了几步,却想起杨光说去小解,自己一个女孩子家跑去干什么?尴尬地站在原地,汗,自己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笨拙了?不如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 “萧然。”文宇突然喊了一声萧然的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的名字,他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萧然欣喜而又惴惴不安地转过身,哪知脚下一滑,却扑到在地。天哪,萧然,你是怎么了?如此笨手笨脚的?而且,还是在他面前如此狼狈! 他的身影渐渐走进,萧然低着头,不敢看他,如果现在地上有条缝,她愿意就这么钻进去,然后……消失。 文宇蹲下身,看着萧然,嘴角居然有丝笑意:“你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萧然心中懊恼地要死,遮掩地“恩”了一声。 “摔着没?” 萧然惊奇于他猝然的关心,摊开手掌,手心被粗糙的地面蹭得红红的,一根细细的枝桠插入皮肤,只露出小小的一截,只是并不怎么疼。 文宇眉头微敛,突然很自然地左手握住萧然的手,右手小心地将刺入皮肤的枝桠拔了出来。那么温柔亲切,那么淡然随和,都不似平时的……他了。 萧然怔怔地看着他,脑中似乎一片空白,只是沉迷地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 “萧然!”杨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萧然像是突然作贼被人逮个正着般,秀眸微颤,脸上也不自觉印上一抹淡红,只是故作镇定的将目光投向远处。 郑文宇很自然、很绅士地站了起来,萧然有些好奇,在他,是否曾有过慌乱的时刻? 文宇直视着杨光的目光说:“你回来正好,时间也不多了,我们分开找吧。” 萧然赶紧表示同意,神色稍微恢复正常。 只是郑文宇坚决不同意:“一个女孩子,在大山里独自行走,太危险了。我朝东,你和杨光朝西。”说完,也不待萧然和杨光表态,就径自离去了。 萧然看着他愈走愈远的背影,心下怅然:前刻,你还如此温柔,为何现在竟又如此冷酷?难道真的是我自己多心了? 杨光叉着手,冷不丁地说:“人都走啦,还恋恋不舍啊?” 萧然站起身来,佯怒道:“你走你的,不用理我。” “不行,万一你丢了,怎么办?” “全世界的人丢了,我萧然都不会丢。”萧然赌气地说。 “好啦,就算我说错话了,走吧。”杨光妥协着,跟萧然拌嘴,每次都是杨光告饶。 萧然却朝着文宇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说:“你一个人朝西边找,我和文宇一起往东边找。” 杨光看萧然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恨恨地说:“好,你说的,那我走了。”只听见落叶在脚底下的沙沙声渐渐远去,以至听不见。 萧然当然是不可能去追文宇的,她也不想,既然文宇不愿意和她单独呆在一起,她萧然才不会死皮赖脸地乞求,才不稀罕呢。 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萧然决定还是先回去雾山村去。 天微黑的时候,文宇回来了。 高大娘朝外看了看,没有萧然和杨光的影子:“伢子,怎么就你一人?杨光和萧然呢?” “我们分头找的,萧然和杨光一起。”郑文宇淡淡地说,“薇薇呢?” “文宇!” 楚薇薇出现在门口,着一身粉红的裙衫,笑靥如花,更显娇艳。文宇突然想起萧然,印象中的萧然始终喜爱素雅的衣裙,她就如同一副渐渐展开的卷轴画,轻轻淡淡,散发着浅浅的墨香,而楚薇薇则更像工笔画,雕刻精制,浓墨重彩。 (11)不该有的相思 晚饭过后,杨光和萧然还未回来。 文宇不想呆在屋里,心里莫名地有些躁动,独自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月光里悄然孤立,看着夜色中的雾山如同一团浓墨,厚重地无法散开。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为什么?这么晚了,他们却还没有回? 影子旁多了个修长的人影,文宇知道,是楚薇薇。 楚薇薇温柔地看着文宇:“有杨光在,他们不会有事的。” 顿了顿,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很认真地说:“文宇,看着我,你可否回答我一件事?不能敷衍,不能搪塞,就一件事。” 楚薇薇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文宇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原本就不了解文宇。文宇一直都在国外读书,一年很少见面,电话也很少,朋友故而经常打趣地说,哪有男朋友像文宇这般对薇薇不闻不问的?薇薇就会辩解地说,文宇在国外念书,压力自然大些,况且郑老爷子对他的期望又高。 只是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却也是若即若离的,永远带着有隔阂的礼貌,绅士却感觉那么遥远。楚薇薇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他是否爱自己,订婚以来,他从未对楚薇薇说过“爱”这个字,即使“喜欢”两个字,他都似乎吝于表达。可能是他不善言辞吧,楚薇薇时常如此安慰着自己。虽然偶尔也会撒娇地要文宇说爱自己,可是文宇都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岔开话题。 于他,难道真的如此勉强吗?很想知道答案,却不敢问,担心,真的印证了心底深处最不愿意面对的答案,那她该如何自处呢?她不想失去文宇,即使他现在真的不爱她。只要她还是他的女朋友,终有一天,他会爱上自己的。 可是,可是现在她等不起了,那只怨灵一直跟着她,如果有一天她……那么她永远都无法知道这个答案,这将成为她此生最大的遗憾了。 郑文宇心里一动,凝眸看着楚薇薇,美丽的脸上竟有着无比坚毅的表情,这是从未在楚薇薇脸上瞧见过的。 “你问吧,我一定会真心地回答。”文宇疑惑着。 楚薇薇仰着头,双眸剪水,眼底闪动着期待:“文宇,在你心底,你到底有没有……” 话音未落,就听见杨光的声音:“差点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是杨光,只是,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楚薇薇心底叹了口气,或许这是天意?或许时机还未到?其实,自己何必要去纠结这个答案呢?文宇是她的男朋友,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问出口了。 郑文宇看着杨光:“杨光,萧然没和你在一起吗?” 杨光吓了一跳:“没啊,她说要和你一块找的。怎么?她没有赶上你吗?” “没。”郑文宇眉头纠结着,没有自己的邀请,矜持如萧然是绝不会自己追上来和自己一起找寻的。 …… 萧然不见了! 杨光后悔地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应该和萧然赌气了,结果把她给弄丢了。 文宇突然转身进屋,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手电筒:“这么晚了,我们要赶紧找到她。” 楚薇薇一把拽住文宇的衣角说:“文宇,我好害怕,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郑文宇看着楚薇薇:“可是萧然……”文宇犹豫着。 “你们继续商量吧,我先去找萧然!”杨光一把拿过手电筒,转身就走,挺拔的背影迅速地隐没在雾山的夜色中。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夜晚的雾山,山影重重,在厚重的夜幕下显得特别阴森。 萧然喊得嗓子都快冒烟了,心里后悔得要死,真是不应该赌气,结果把自己给赌迷路在雾山里了。 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眼前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萧然摸索着,忽然—— 不知是绊到一个树桩还是什么的,脚一滑,萧然身子直直地往前扑了出去,更恐怖的是,居然扑空了! 骨碌碌地顺着一个山坡滚了下去,还好,山坡不是很陡,只是左脚踝钻心地疼,萧然知道,肯定是扭伤了,打从进高家村开始,就没遇上一件好事。 萧然索性就这么坐在地上,任凭夜色静静地在身上流淌,心里突然不那么害怕了。赌气地想着:死就死吧,那也是命里注定的。 我不见了,薇薇、杨光,还有文宇会着急吗?他们此刻是不是也在雾山里找我呢? 萧然突然想着,如果是文宇找到自己,自己现在披头散发,肯定丑死了,千万不能这么狼狈地出现在文宇的面前。可是心里又隐隐地希望他找到自己,他找到自己时是什么样的表情?还是那么冷冷的,还是会松了口气说:终于找到你了,萧然。 那自己呢?如果真的是他,自己该如何做呢?继续装着一副淡然的表情说“谢谢”?不要,才不要,最想做的,就是狠狠地,狠狠地一把抱住他,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狠狠地哭。唉,萧然心底叹了口气,只怕自己真见到他了,也只是傻傻地憋着,一句话都不会说。 正在萧然幻想见到文宇该怎么做时—— 一束手电筒的光芒射破浓重的夜色,一个人影出现在光亮的背后。 萧然的心莫名地悸动起来:是他么? 人影渐渐地近了,不是他,是杨光。 杨光看见萧然,口气中满是欣喜:“萧然,终于找到你了!”语气顿了顿,接着道:“文宇他来不了,他要照顾楚薇薇。”他一定是看见萧然眼里掩藏不住的失望了。是的,在杨光面前的萧然是真实的,不会那么辛苦地去掩饰自己的情感,无论是快乐,抑或是忧伤。 是啊,薇薇是他的女朋友,他,自然是要留下来照顾她的。自己的死活与他又有什么相关呢?他怎么可能扔下薇薇来找我萧然呢?萧然抚着扭伤的脚踝,心中说不出的难过,细小的伤痛从心底的深处一圈一圈如涟漪般荡开去,伤的全身都痛。 手电筒的光停留在萧然的脸上,反射着亮晶晶的光芒。 “怎么,你哭了?”杨光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只是沙子进到眼里了。”萧然慌忙掩饰着,伸手擦着眼睛,自己都觉得这个慌说得无比的拙劣。 杨光蹲下来,看见萧然肿起的脚踝:“怎么这么不小心,扭到脚拉?” “还好拉,腿没断,还可以走。”萧然忍住痛,拼命站起来,牵动了扭伤的左脚,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重又跌坐在地上。 心里好难过,好难过,拼命忍回去的眼泪又不争气地留下来了。自己这是怎么了,一下子变得如此软弱?一点都不像我萧然了! 杨光突然叹了口气,于萧然,乐天派的杨光是从不叹气的。杨光扶起萧然,说:“别逞强了,还是让我背你回去吧。” 萧然“恩”了一声,乖乖地伏在杨光的背上。 山村的夜其实特别的美,不知何时,月亮已经出来了,斜斜地挂在山头,整片山都披上了淡淡的清辉,婆娑的树影投下点点斑驳,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萧然突然发现,杨光的背很温暖,很安全,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暖暖地竟有些困倦了。 杨光,难道他是喜欢我么?只是,我那么傻,一直都没有察觉到? 还是自己一直都未曾给过他说的机会,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劲地撮合着他和其他的女生,所以杨光才会经常恨恨地说:萧然,你不要这么死热心地忙着我的终身大事!才会说:才不稀罕呢,你萧然不也是孑然一身吗? 往事慕地一幕幕浮上心头,杨光,总是那么阳光灿烂地笑着,从没在自己面前忧伤过,是因为,他的心里只装着萧然的忧伤,不想萧然心里装着他的忧伤,在他的心里,希望萧然的心里永远都只是明媚的阳光和快乐。 只是,自从看见郑文宇,自己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心里满满的都是文宇了,明知道这是不对也不可能,但自己却还是这么不争气地沉沦下去了……只希望,只希望,有一天,他能握住我的手,温柔地喊我的名字:萧然。 就——足够了 好没出息啊,萧然。 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傻?在身边的幸福明明触手可及,却不珍惜;却偏要死心眼地去追求一些遥不可及的幸福,而最终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萧然都也不明白自己了…… 不想了,头好痛,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不想…… 似乎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在林间一闪而过。 是他么?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来找寻我了么? 萧然很无奈,自己还是抑制不住地—— 想他。 (12)又是一桩风流韵事 回到高老头家,已经很晚了,只有高大娘还掌灯未睡,看见萧然肿起的脚踝,小心地扶着萧然坐下,说:“闺女,怎么扭到脚了?” “不小心从山坡上摔了下来,还好只是扭伤了脚。”萧然挤出个笑容。 看着黑黑的卧房,不禁脱口而出:“文宇睡了吗?” 高婆婆拿出药酒,帮萧然揉着脚踝,说:“没,他出去找你们了,你们在路上没看到他吗?” 萧然心里陡地明朗起来:“没呢,可能是错过了吧。”脚踝似乎已经不那么痛了,那个身影一定是他,一定是的!萧然觉得自己心里都想笑出来了。 杨光的眼神落在萧然头上,萧然躲闪着他的目光,对不起,杨光,对不起,对你,或许,我,只有对不起了。 “只是,他一个人,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萧然黛眉微蹙,有些担心。 “全世界人能出意外,他都不会出意外的!放心,萧大小姐,我不等了,先睡了!”杨光撂下这句话后,就气鼓鼓地进卧房了。 萧然心中歉然,向着高大娘说:“大娘,谢谢,已经不疼了,您先去睡吧,我来等他好了。” 高大娘慈爱地看着萧然:“闺女,大娘是过来人,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只是,他们毕竟是定了婚的。” 萧然脸腾地红了,高大娘的语气,好像自己成了第三者,然而细细思量,高大娘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毕竟,他们是定了婚的。而且破坏薇薇和文宇的感情,也实非自己所愿,只是情之所钟,又岂能是如此轻易能够忘却的? 心下一片黯然…… 高大娘安慰着萧然:“闺女,文宇是很好,和你,也很般配,只是他到底是薇薇的,你有没有考虑过杨光?这孩子心眼也挺好的。” 萧然“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高大娘叹了口气,说:“唉,现在真不了解你们年轻人了。那你等文宇吧,大娘就先睡了。药酒放在这,疼就再擦些。”看着高婆婆消失的身影,萧然心下有些茫然。 萧然跛着脚走到院子里,此时皓月当空,暮云飘散,坐在院子里,看着月光将自己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地上。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满天星光璀璨,凉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好舒服,明天一定是个晴朗的日子。 文宇,文宇,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名字,自己仿佛成了提着明灯的妻子,在暗夜中等着自己的夫君归家……眼皮越来越重,渐渐靠在门柱旁睡着了。 “啊——” 寂静的夜晚,女人凄厉的叫声划破黑色的静谧,显得犹为刺耳和战栗。 楚薇薇房里的灯迅速地亮了起来,萧然倏然惊醒,天色已经微微亮了,这会儿是一天中温度最低的时候,飕飕地有些凉意,身上盖着一件薄毯,是文宇给自己盖上的么?自己在院子里等文宇,可能太困倦了,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只是,他,回来了么?不过这个时间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个问题了,薇薇,莫非她又见到那个女人了? 萧然冲进房,杨光和文宇已经在房中了,只见楚薇薇拉着被子盖住全身,瑟瑟颤抖着:“那个新娘,那个穿着喜服的新娘……” “你又见到她了么?”几人似乎异口同声。 “她,她就站在床尾,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喜帕后她那双眼睛,在冷冷地盯着我。”说到后面,或许实在恐惧紧了,竟嘤嘤哭泣起来。 郑文宇坐在楚薇薇身旁,安慰着:“或许只是一个噩梦罢了,只是你的幻觉,那个女人并没有在这里。” 楚薇薇抓住文宇的手,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哀声道:“你不要走,你留在这里陪我好么?” 郑文宇轻拍着楚薇薇的背脊,温言道:“天已经快亮了,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你好好地再睡一会儿,我在这别害怕。” 萧然心里不觉滑过一丝黯然,手中攥紧的薄毯似乎也失了温度,有些冰冷,知道是否是他盖上的又有何意呢? 连续几天寻找怪老头依然未果,而萧然的脚踝依旧肿得老高,文宇说一定要回去了,找寻怪老头的事先放一放,萧然的脚要紧,再耽搁,只怕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萧然无法行走,只能背着她穿过雾山。 萧然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扭伤脚了。 杨光背着萧然走了一段路,就喊累了:“萧大小姐,拜托你以后减减肥啦!” 萧然没和杨光顶嘴,经过昨晚,萧然觉得,杨光表面上没心没肺的,内心却七窍玲珑心,想得比谁都周到。 萧然从杨光背上下来,楚薇薇扶着萧然,趴上文宇的背,碰到文宇的刹那,萧然觉得自己心不自觉地就砰砰跳了起来,俏脸流红,只能低着头,让长发遮盖住自己的窘态,拼命掩饰着,生怕楚薇薇看出什么端倪来。 ……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走了不多远,居然看见怪老头在一间土胚屋前静静地坐着,低着头,很专注地盯着手中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张旧得已经发黄的照片…… 怪老头猛然惊醒,一抬头,正迎上文宇的目光,“啊!”的一声,惊吓地摔倒在地。 杨光忙扶起怪老头,说:“老伯,青天白日的,我们都是人啦!” 怪老头使劲揉了揉眼睛,喃喃地说着:“太像了,太像了……”楚薇薇俯身拾起飘落在地上的照片,看着文宇,眸中也是惊奇的神色。 萧然知道,一定又是关昊的照片。 这是一张很残旧的照片,上面的人像都已经磨损地有些模糊了。 照片上的男人很像文宇,毫无疑问地,是关昊,那个风流的关家大少爷。女人圆圆的脸庞,梳着一条大辫子,娇憨可爱,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这是我的爹娘,娘说,照片上这个男人才是我的亲爹,叫关昊,这是她临死前才告诉我的。 娘本来一直不想说的,只是临死的时候,觉得还是有必要让自己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娘一直保留着这一张老照片,没舍得扔。 娘认识爹的时候,爹还没有成亲,而娘,那时在关家做丫鬟。爹在南沙镇花心是出了名的,那时候爹花言巧语地说要娶娘,娘也不相信,他堂堂一个大少爷,怎么可能娶她一个出身下贱的丫头,只是怀春的少女总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即使做偏房,娘都愿意。 哪知道不久,爹就娶了傅家的大小姐傅贤淑,娘说她见过傅贤淑,绝对的大富人家的小姐,修养气质都很好,长得也很端庄,只是,大少奶奶的前额有一块手指头大小的红斑,艳丽如血,有些恐怖,或许这就是爹不喜欢她的缘故。 这门亲事只是父母之命,关家和傅家那阵都是南沙镇的名门望族,联姻是门当户对。那时候,婚姻自己都是做不了主的,爹对大少奶奶很不好,经常夜不归宿。娘有些时候都很同情大少奶奶。 后来,娘发现自己怀孕了,可以想象,娘那时是何等的惊恐,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件很伤风败俗的事,为道德所不容,但另一方面,娘却又幻想着母凭子贵,有了这个孩子,说不定关家能承认她,能让关昊娶她。 娘太天真了,那种有钱人家怎么可能会娶一个身份下贱的丫头做儿媳妇呢?关家给了娘一笔钱,就让娘的父亲将娘领回家去了,并说以后即使孩子生下来,也和关家没有任何瓜葛。临走那阵,娘泪眼汪汪地看着爹,爹却绝情地一声不吭,那时,娘连死的心都有了。 娘的爹气的差点就背过气去了,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挺着个大肚子,以后还怎么见人?还好后来的爹一直喜欢娘,他不介意娘的过去,娘已经心灰意冷了,为了自己的阿爹,为了名声,或许也为了肚里孩子的将来,就匆匆嫁给后爹了。 婚后不久,后爹就带着娘一家搬离了南沙镇,无法忍受关家飞扬跋扈的丑恶嘴脸。后爹姓黄,所以他就跟着姓黄了。不久,由于战乱,为了逃避,一直南迁,最后就在这雾山村落脚了。 从此,娘就再也没有爹的消息了,只是,她一直保留着这张照片,临死前说起这段往事,虽然心酸,但语气中却仍然带着对爹的爱。毕竟,爱过一场,就足够了,而这种爱情,是后爹永远也无法给予的。 娘死了,带着辛酸,带着不舍,也还带着对亲爹的思念。 萧然黯然心叹:为何这些女人都如此死心塌地的爱着那个花心大少?明知道他对她们不是真心,还心甘情愿地一头扎进去。那个关昊,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仔细看他的照片,嘴角浮滑的笑容,带着不羁,带着嘲讽,即使英俊秀雅,又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魅力? (13)他杀,而非自杀 “打从知道自己的亲爹后,自己就忍不住去打听了爹的消息,终于知道亲爹早在三十年代就已经死了,死得很离奇,没人能找到他的尸体,起初还以为他是失踪了,后来给大少奶奶出葬时,居然发现亲爹直挺挺地死在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的棺材里。” 难怪新娘的尸体总是被发现在新郎的棺材里,傅贤淑死后都要和关昊生死同穴,只是,为什么和当时的情景反过来了?为什么不是新郎的尸体被发现在新娘的棺材里呢? “那阵关家赶紧辩解说,可能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伉俪情深,大少奶奶去了,大少爷不愿意独活,就自杀死在大少奶奶旁边。可是这话谁信呢?如果大少爷真如此长情的话,怎么可能还出去玩女人?” “恩!”杨光同意着,“如果不是伤心伤得狠了,傅贤淑也不会自杀了。” 怪老头睁大眼睛说:“谁说大少奶奶是自杀的?据说她是被关家一个长工谋杀死的,死的时候,头都没啦。后来在长工屋里的木柜里找到头的。” “啊?不是自杀?”四人均吃了一惊,之前一直都以为大少奶奶是因为关昊寡情薄幸才愤而自杀的。 “这件事不久,关家的老爷、夫人、姨太啊都接连离奇死去,丫头管家都跑了,所以整个南沙镇都谣传说是大少奶奶死不瞑目,化成厉害的怨鬼,找关家报仇来了,关家从此就从南沙镇消失了。” “那傅家呢?”文宇突然问了一句。 “那倒不知道,我那时就想知道亲爹和关家的事情,傅家怎么样倒没留意。 由于死得太离奇,曾经轰动一时,上了报纸头条。我还保留了那份报纸。”怪老头说着从一个小盒里取出一张折叠地很整齐的报纸。 报纸上的图片很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到图片中的女人端坐在凳子上,穿着喜服,没有头,红红的喜帕就那么盖在脖子上,双手优雅地叠在一起,而右手上戴着一个玉镯,四人默默对望了一眼:凤凰血玉镯子! 完全就是梦中景象的再现,只是梦中的女人似乎是有头的。文宇心下惑然。 然—— 为什么傅贤淑要穿着喜服呢?如果是长工谋杀大少奶奶,是为什么呢?为钱?为情?暂先不理那个长工为什么要杀害大少奶奶,他是杀人后给她换上喜服的,还是他杀人时大少奶奶就已经穿着喜服了?如果已经穿着,为什么要穿?这一切想来都好似没有什么逻辑。 怪老头继续说着: “黄梅被抬到高家的时候,收到一个古旧的匣子,盒面上雕刻着两只凤凰,背面则雕刻着‘凤凰血玉镯子’六个字。当时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大家也没留意,丫头还很喜欢,你们知道,穷乡村,难得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 哪知婚后第二天,高家就跑来说旺财死了,丫头不见了,还怀疑是丫头杀了旺财。那时,我就觉得纳闷了…… 后来给旺财出葬,我也去了,你们不知道,棺材盖打开的那阵,我吓得魂都快没了。丫头死时的样子简直就和大少奶奶一样,红红的喜服,头没了,手上戴着那只凤凰血玉镯子。我是那时才发觉那镯子的古怪,回来一翻报纸,果然图片上大少奶奶的右手上也戴着一个镯子,虽然看不清,但肯定就是那只凤凰血玉镯子。不是大少奶奶的冤魂找上来了,还能是什么原因?只是我说的大家都不信,其实他们信,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之后,住在老屋里,总感觉全身毛毛的不自在,所以我就搬到雾山上来了。偶尔才回去几天。“ 推断没有错,黄梅果然和关昊有血缘关系。只是傅贤淑如果是被长工谋杀的,那和关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杀了关家一家后,现在还要杀关家的后人?而且偏偏是第三代的人? “那老伯除了黄梅这个外孙女外,还有其他外孙吗?” 怪老头摇了摇头,“没,黄家就丫头一个女儿,所以丫头死了别提有多伤心了,丫头的娘都疯啦,唉!真是祖上造孽啊。” 楚薇薇目光重新落在报纸的图片上,女人很端正地坐在凳子上……只是喜帕上忽然渗出殷红的血来,一点一点,然后汩汩地从喜帕上流出来,顺着女人右手臂留下,那只黑白的镯子顿时变得一片血红:红色的玉镯,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焰火般华丽灿烂,而又凄美诡异。 “啊!”楚薇薇尖叫着死死地抓住文宇的胳膊,“血!血!报纸上有血!”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报纸上,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啊,薇薇,你是不是眼花了?报纸上怎么可能有血呢?”杨光不明白,忽然话锋一转,“不会,你又看见那只鬼啦?这可是大白天啊。” 楚薇薇胆战心惊地瞥了报纸一眼,一切却又恢复正常,还是那张发黄的报纸,黑白的图片。 难道真是自己眼花了?心之所优,目之所见?不,不可能,那一切那么真实,殷红的血,诡异的凤凰血玉镯子……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楚薇薇抓着文宇的手:“文宇,我们走吧,这雾山村总感觉怪怪的。” 怪老头看着文宇,说:“你和关昊长得如此相象,难道你祖上也和关昊有关系?” 没想到关影和这怪老头居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那郑文宇就是这怪老伯的侄子了。只是同为关家后人,命运却相差如此之大,本永世不会有交点,却因为这凤凰血玉镯子,所有和关家有关的后人终究都被卷进这命运之轮了,那她和文宇之间是不是也有什么关联呢?萧然看着文宇,心下茫然起来。 文宇淡淡一笑说:“巧合罢了,老伯,打扰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怪老头目送着他们离去,嘴里还喃喃地念着:“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一切都不会这么简单。” *** 萧然抱膝坐在窗前,手指在玻璃上随意地划着:回来好几天了,文宇和薇薇居然一点消息都没了,他们不要理这件事了吗?只有杨光,热心地隔三岔五地就打电话过来问好,弄得母亲成日审问着她:是班里的男同学吗?人品好不好?家境好不好?……真是烦都烦死了。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萧然的思绪…… 又是杨光? 萧然懒洋洋地爬到床上拿起电话,却是楚薇薇的母亲。 “萧然吗?我是薇薇的母亲。你是她的好朋友,有没有时间过来看看薇薇?” 萧然心里一紧:“薇薇?伯母,她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啊,薇薇这些天总把自己锁在房里,大门不出的,吃饭也是低着头,问她遇上什么烦心事,她也不说,这孩子,都不知道我做母亲的有多担心。”楚夫人口气中掩饰不住的担忧。 “好的,反正学校放假也没什么事,我马上就过来。”萧然一口答应着,自己也正想去看看薇薇。 挂了电话,和家里说去楚薇薇家就出门了。 萧妈妈看着萧然消失的身影,担忧地说:“最近萧然往外面跑得勤快了,以前假期她可都是呆在家里温书的。” 萧远山看着书,头都没抬:“孩子大了,总有她自己的交际圈,出去多锻炼锻炼,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想太多了。” 萧妈妈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你啊,对女儿关注就是少,然然这么单纯,万一给坏人骗了怎么办?” “做母亲的就是瞎担心,她不是说了去楚薇薇家么?” “真的是去薇薇家吗?”萧妈妈喃喃自语着。 (14)诡异的红斑 楚薇薇的母亲很热心的把萧然迎进屋,萧然礼貌地寒暄了几句,看着有些空空荡荡的大屋子,问:“伯父还没有回吗?” 楚夫人“恩”了一声:“明天才回,薇薇这孩子还是很听他爸的话的。你去看看薇薇吧,她就在房里。” 萧然敲了敲门:“薇薇,我是萧然。” “门没锁,你直接推门进来吧。”里面传来楚薇薇软软的声音。 楚薇薇躺在床上,被子蒙着头。 萧然在床边坐下,关心地问:“薇薇,怎么了?” 薇薇一把掀开被子,几日不见,楚薇薇竟然有些憔悴了,昔日娇艳如花的脸颊都有些凹陷下去了。 萧然心下怜惜,却不知这几日薇薇遭受了何等的变故。 楚薇薇拨开自己额前的刘海,一块指头大小的红斑顿时映入眼帘。 萧然吓了一跳:“这块红斑,这块红斑什么时候出现的?” 楚薇薇眼睛蕴红,显然刚刚哭过: “雾山村回来以后,前额就开始若隐若现地出现一块浅浅的斑,开始也没留意,以为是太阳留下的晒伤,过几天就会消了。 然恐怖的是,这块斑却越来越明显,颜色也越来越鲜艳,最后变成血样的鲜红!洗也洗不掉,擦也擦不掉。我不敢告诉母亲,怕她担心,就只能梳着长长的刘海,遮盖住这块红斑。” 萧然凝眸看着楚薇薇,心下惶然:在雾山时,怪老头说他娘看见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的前额也有一块手指头大小的红斑,艳丽如血,不会如此巧合吧? 双睫轻扇,话锋一转:“有没有告诉文宇?” 楚薇薇双眸泛波,似乎又要哭出来一般:“还没,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如此憔悴的模样。” 萧然扳过楚薇薇的肩头,严肃地说:“薇薇,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肯定也想到了雾山那怪老头的话吧,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好不好?” 楚薇薇看着萧然严肃认真的神色,终于点了点头。 打电话给杨光,要他下午三点赶去落山度假屋,杨光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更何况是萧大小姐的指示呢。 然后是文宇,小心地按下每一个数字键……电话通了—— “是我,……萧然。”萧然觉得好辛苦,为什么每次和文宇说话都要那么小心?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一阵:没有想到是萧然的电话。 “什么事?”——文宇低沉的声音。 “你,现在很忙吗?”萧然听到话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恩,还好。”——文宇向来简短的语句。 “你,下午三点有时间去落山的度假屋吗?……是关于楚薇薇的!”萧然慌忙补充着。 “薇薇?她怎么了?”——听不出语调的任何变化。 “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总之,和凤凰血玉镯子有关。你,能来吗?” …… “我会到的。”说完,文宇挂了电话。 萧然却兀自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发呆……死人郑文宇,有什么了不起? 落山度假屋。 萧然和楚薇薇到的时候,杨光已经到了,文宇居然也到了,本以为……他会迟到的,为什么,他会来那么早? 杨光坐在沙发上,一反常态的一声不吭;文宇倚着窗,眉头微蹙着,看着窗外秀丽的落山怔怔出神,连推门的声音都仿若未闻,两人之间的空气中似乎充斥着某种电流……让空气都为之阻滞了。 萧然暗笑自己的多心,如果他们俩亲密地聊着天,那才出奇呢。 楚薇薇脸色苍白着,面上泪迹未干,泫然的神情依旧幽浮于凄凄的眼底,杨光小心地扶着薇薇在沙发上坐下:“才几日不见,薇薇怎么憔悴成这样?” 文宇终于回过神来,在薇薇的身侧坐下,握住她的手,柔声问着:“出什么事了?你又见到……?” 楚薇薇凄然地瞅着文宇,目光中带着惊悚,文宇话音未落,突然扑进文宇的怀中,没有来由般,大哭起来,郁积多日的情绪彷佛一下子得以发泄出来。 杨光不解地望着萧然…… 萧然叹了口气:“还记得在雾山时,怪老头说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额上有块红斑吗?” 杨光点了点头:“那和薇薇有什么关系?” 萧然不语,只是指了指额头,看了看薇薇。 杨光的眼睛睁的老大:“天!不会吧?” 文宇扶起薇薇,拨开她额前的刘海,血红的斑纹如火焰燃烧,直逼眼帘!楚薇薇抽泣着把发现红斑的经过略微说了一遍。 “那你家人还不知道?” 楚薇薇摇了摇头:“我没敢告诉他们,怕他们担心。” 杨光拨弄了一下楚薇薇的刘海,说:“薇薇,加上你梳的这个发式,恐怕更像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了,你祖上不会是和傅贤淑有关吧?” 萧然剜了杨光一眼:“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你想吓死薇薇么。” 杨光本是一句玩笑话,但文宇却似乎若有所思:“我们现在也不能确定这块红斑是否就是傅贤淑额上的那块红斑,而且如果真是和傅贤淑有关,那傅贤淑的怨灵应该不会伤害她自己的后人。” 萧然却有些不认同:“但姑妈明明说楚薇薇是最后一个,怨灵追杀的不都是关昊的后人么?” “恩”文宇微微颔首,有些茫然的神色,“薇薇,所以你最好能够问下你父母关于你祖上的事情,无论是和傅贤淑有关抑或是和关昊有关。” 楚薇薇心情略微平复了些,点了点头:“父亲明天回,我问了就联系你们吧。” “我送你回去吧。”文宇主动和楚薇薇说,只是,临上车的时候,萧然可以感觉到文宇那幽深如寒潭的眼眸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虽然,可能只是电光火石的瞬间,但,萧然感受到了,与文宇之间,萧然一直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彷佛有股神秘的力量把他们俩牵扯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复杂? 萧然的心,是敏感的:是杨光,杨光一定对文宇说过什么了。看着文宇的车影愈去愈远,终于忍不住,一把拉住杨光:“你是不是跟文宇说了什么了?” 杨光望着萧然焦灼的眼眸,心中倏然沉重:“是!我告诉他,你喜欢他,从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了!”挣脱萧然的手,恨恨地转身就跑……萧然想喊他,可声音却生硬地卡在喉中,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聪明如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只是,如果不说……如果不说,那他们终究还是可以装作不知道,继续做朋友,而如今呢?自己,该如何面对呢?怪杨光吗?不,不,他是那么好,那么怜惜自己,那么……萧然心下一片慌乱,茫然无计:也或许,知道就不用再那么辛苦地掩饰了,知道就知道了吧……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楚薇薇看着父母,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们祖上有没有姓关的?” 母亲吓了一跳;“薇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楚薇薇撒娇着说:“就是想知道多一些我们祖辈的事情嘛。” 父亲很干脆地回答着:“没,你爷爷奶奶的祖籍里都没出现过这个姓。” 楚薇薇转向母亲,“那外婆这边呢?” 母亲摇了摇头:“你外婆去世的早,她也没和我说太多关于你祖外婆、祖外公的事情。祖外公在你外婆出生之前就病死了,之后祖外婆就没有再嫁人了。不过,你外婆一生都不能原谅你祖外婆。” “为什么?难道祖外公的死和祖外婆有关吗?” “那倒不是,只是你外婆两岁还不到的时候,祖外婆就不要她了,把她送给了远方亲戚寄养,而自己则坚持带发出家了。” “啊?出家?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家?” “没有人知道缘由,哪有自己的亲娘那么狠心可以不要自己的子女的?”楚夫人也责备着,“所以你外婆一直都无法原谅你祖外婆。” “可能祖外婆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 “你外婆曾也以为是因为什么苦衷,祖外婆才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也曾回去南沙镇想问问原因,只是祖外婆闭门不见,伤透你外婆的心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南沙镇? 楚薇薇心跳陡然加快起来,不会真那么巧吧? “妈,那你知道……祖外婆姓什么吗?关吗?”楚薇薇的心纠紧着—— “不是,你外婆说过的,好像是叫……”楚夫人思索着,“傅……贤情,对,叫傅贤情,以前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呢。” ——傅贤情—— 楚薇薇拿着碗的手一颤,整个碗就这么“啪”的一声跌落在大理石的饭桌上,白白的米粒撒了一桌。 “唉呀,你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神神怪怪的,吃个饭都摔了饭碗。”楚夫人赶紧收拾着有些狼藉的桌面。 “啊,不小心手软。”楚薇薇慌忙遮掩着,“妈,那你知道祖外婆现在住哪吗?她还有没有其他亲人啊?” “自从那一次之后,你外婆就发誓再也不见你祖外婆了,所以我都从未见过她,怎么可能知道?或许还在南沙镇也不一定。至于有没有其他亲人,你外婆没说,我也不清楚。”楚夫人重新盛了碗饭给薇薇,“安心吃饭,总问这些陈旧的事情干嘛?” “唔……”楚薇薇扒着饭敷衍着。 傅贤情?南沙镇?和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亲姐妹?她的出家是否和傅贤淑的死有关?……一连串的问号在脑海中浮现,纠结成乱糟糟的一团。 (15)另有隐情的案件 楚薇薇凭着市长父亲的身份地位,很快便托人调出了媚云这单卷宗,只是年代实在太久远了,而且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h市,死个人实在也是件太普通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媚云是十里洋场颇有名气的交际花,如果不是因为她死得实在太离奇,也不会引起警方的注意,给她备了案。 只是,卷宗里只简简单单地描述了一下媚云的生平,媚云的案情,没有结案,留下了一个大大的谜团。 媚云,1935年只身一人初到h市,虽然人生地不熟的,但不久就便成为十里洋场有名的交际花,倒不是因为她有多漂亮,多香艳。媚云于上海,就如一则传奇,浓烈而短暂。 先说媚云这个名字,是个俗到极致却又似乎雅到极致的名字,寻常人家的正经女儿是不会取“媚”这个字,说是艳俗,而且沾了风尘的味道。但“媚云”却把那俗的味道给一并抹了,那时正兴着著名诗人的《再别康桥》,且不论大户人家的小姐,就连一些普通的农家女儿都知道“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加上媚云的故事,那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再说到媚云这个人,虽端庄大方,气质宛然天成,但绝对算不上美人,特别是在大上海那种美女如云的花花世界,本应该是泯然众人里,但凭着高调的行事作风,出众的气质文墨……转瞬间便脱颖而出,她那阵还有个特别雅致的别称,叫:红梅夫人。 因为,她的前额刻着一朵血色的红梅,凄美艳丽,不着人工痕迹,就如同天生一般,再称着她高高的发髻,显得无比清傲高贵,这样的女人是很容易唤起男人的征服欲望的,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阅过无数女人的情场老手。而且媚云文墨不错,倒似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出得了大场合,故而同时也受到不少文人的追捧。 她素来只穿旗袍,而且是偏爱红色系列的旗袍,她说过,既然大家赏面封她为“红梅夫人”,那她就只能喜欢如同红梅一般颜色的旗袍,而且旗袍更能把她高挑匀称的身段称的凹凸有致。 媚云,是一个绝对耐不住寂寞的女人,短短一年间,与她闹过绯闻的政客、富商巨贾、自命风流的文人墨客不知有多少,她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是呆在自己家的,就如同她额上的红梅,清高孤傲的外表,却又如同火焰般不断纵情燃烧自己,冰与火两重天的结合,所以那阵交际圈里是没有人不知道红梅夫人媚云的。 遗憾的是,这朵红梅开得绚烂,也开得短暂,第二年就凋谢了。那时,她正和法租界的华人董事打得火热,几乎就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可惜却离奇地死了。死在她自己的寓所里,穿着红红的喜服,顶着红红的喜帕,手腕上带着火红的镯子,没了头,诡异得很,巡捕房也就是象征性地查了查,没什么头绪,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媚云的死状可以说明她一定和关昊有关系,可能曾经是他的情人,关昊死后,她就来到h市发展,毕竟南沙镇离上海也不远,而且像她这样一个风尘女子,摇身变成交际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为什么她的前额会有红梅?仅仅是为了制造一个噱头,就在女人视作生命的脸上雕刻上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 还是说为了掩盖前额的红斑,从而把红斑雕刻成红梅?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的额上也有红斑,这么巧,这个叫媚云的女人的前额也有?难道媚云就是傅贤淑?可傅贤淑早在媚云到达上海的那一年就死了,或者死的不是傅贤淑,而是另有其人? 大家吓了一跳,这真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死的不是傅贤淑,那是谁?如果傅贤淑到上海之后改名媚云,但媚云的行事作风却与众人印象中贤良淑德的关家大少奶奶大相径庭,而且,逻辑上也似乎不通,长工杀了傅贤淑,却杀错了人?还是长工本来要杀的就是另外一个人?为什么当时没有人认出死的不是傅贤淑? …… 本来已有些明晰的案情现在彷佛蒙上了更多的水雾,一层一层缠绕层叠着,浓郁地化不开…… 仔细再看了看宗卷,没有更多的信息了,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警探叫毕少锋,但都已经过去70年了,不知道这个叫毕少锋的警探是否还在世。就算在,都90多高龄了,还能记得当初这单无头公案吗? 无论如何,都还是要去南沙镇找楚薇薇的祖外婆傅贤情,再看看南沙镇还有没有老人对当年这单无头公案有了解。顺便取道上海,希望能够找到毕少锋,当年负责这个案件的警探,他知道的应该更多。 希望此行可以让一切水落石出。 *** 夜,已有些深沉了,天上零星的星光在城市五彩霓虹灯的闪烁下显得有些黯淡。 萧然一个人在路上闲逛着,喧闹的城市,来来往往的车辆,浮华的景象……突然有种恍惚,好似自己正行走在世界的边缘,所有的景象越去越远,渐渐模糊……最终缩化成一幕有些可笑的皮影…… “小姐,你找谁?”一个声音在暗夜中猛然想起,将萧然拉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萧然怔怔地抬起头,正迎上一双怀疑的眼睛,隔着巨大的铁门,警惕地打量着她。 噢,原来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文宇家门口。 夜空下,巨大的白色别墅黏黏的溶化在稠稠的夜色中,浓缩成一个感叹号,警告着想通往这个世界的穷人,还有那巨大漆花的铁门蛮横地隔绝着两个世界,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压迫着萧然敏感的神经。 自己和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傅贤淑的案子,可能她一辈子都不会认识他,就如同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各自沿着自己的生命轨迹延伸,最多就是在楚薇薇的婚宴上见到他,但那时,一切已成定局。 只是命运把他推到了她的面前,抑或是将她推到了他的面前,但又怎么样呢?他会放弃楚薇薇来爱她吗?即使他愿意,可他的家人呢,特别是他那带着挑剔眼光的母亲能接收她吗? 萧然其实并不相信爱情小说中天崩地裂的爱情,现实是可以把爱情磨平的,况且,为了爱情,去伤害家人、朋友和身边爱你的人,值得吗?很多时候,人只能是屈从于残酷的现实,屈从于琐碎的生活,不要愤恨,不要抱怨,毕竟你终究是生活在现实中,而不是童话里。所以,这也是萧然不喜欢舞文弄墨的原因,那只会让自己远离现实,而商科,它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你生活的世界是多么的现实和物欲横流,你随时可以很快地用成本收益衡量出项目的可行性。 市长千金和商界翘楚才是人们眼中的门当户对,天造地设,而且,于自己,能去伤害楚薇薇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就算有一天,这样的幸福真的能够握在手中,自己又能够在楚薇薇的眼泪和怨愤中处之泰然吗?虽然从理智上来说,是公平竞争的结果,但……萧然也只是凡人,是凡人就还是有情感的,怕,薇薇会恨她一辈子了,就像那只怨灵,追逐着关昊的情人,无休无止的怨愤噬咬自己的同时,也吞噬着其他无辜的生命。 心中千缠百转,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那管家看着萧然只是怔怔地瞅着大门不说话,想是急了:“小姐,小姐,你是找人么?” 萧然摇了摇头:“不,不……我,只是随意走走。” 管家疑惑地瞧了瞧萧然,摇了摇头,踏着小碎步转身离去,还一步三回头的,嘴里喃喃地说着:“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好似神经有些不正常呢?” 萧然心底黯然,这个世界本就变化无常,不是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吗?到如今,她也不知道文宇究竟是如何想的,也不想再去揣测了,爱情于自己,虽然憧憬过,幻想过,但,始终不是生命的全部,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这么想着,心里竟舒坦了一些,借口也罢,自欺欺人也罢,总之不理了,不要理了…… 一回身,居然看见黑暗中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定定地站在夜色中,是文宇!他何时站在那的,站了多久了? 萧然有些尴尬,自己的心事他都知晓了,该怎么办?淡定自若地和他打招呼?或者装着没有看见他?……千百个念头在脑海中急速地旋转……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如当时在雾山上,但那时他还会温柔地问她摔着没,关心地帮她拔出手心的枝桠,现在呢?在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后,他还会看她一眼吗?只怕他心中只会耻笑她,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丫头的自作多情…… “你,……来找我的吗?”文宇的声音缥缈得有些遥远。 本不打算来的,奈何心中的思念竟如此强烈,竟不由自主地来了,可是,来了,见着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还是你,我也终归还是以前的我,萧然按捺住心中涌起的一丝酸涩,淡淡地说:“不,我只是,……随意走走……罢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文宇迟疑着说。 “不,不用了,我……一个人能回去的。”萧然匆匆忙忙的只想逃离,经过他身边时,忽然手腕一紧,被他紧紧地拉住……他手心的热度透过肌肤炽热地传来,灼烧着萧然敏感的神经。 “若你不愿意我……送你,那就到路口吧,这段路,不太安全。”文宇妥协着。 “恩”萧然轻轻颔首,就,一段路吧。 是因为夜太深沉,还是这里实在太远离市区,竟如此静谧,如同墓碑一样沉寂和压抑。 两人并排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单纯地走着…… 萧然偷偷瞥了文宇一眼,他微微蹙着眉,刚毅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他,是想和我说什么吗?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词? 唉,萧然心底叹息着,明明说好不要再去想的,却仍旧忍不住去揣测他的心思,萧然,你真的好没出息,好没出息…… 忽然—— 一束耀眼的车灯刺破厚重的夜色,也刺破如同墓碑一样的沉默,一辆车疾驰过来,萧然反射似的抬起头,却有些茫然,只是傻傻地看着它越来越近…… 车,呼啸着从身边驰过,卷起一阵风……身体飘起来了,只是,不是被车给撞飞的,而是被文宇一把拉开,他的力道如此之大,萧然站不稳,直直地扑进他的怀中…… 曾经,偷偷地幻想过他会轻拥我入怀,在我耳边低声软语,而我则低眉浅笑的欲拒还迎……然此刻,真伏在他的怀中时,起伏躁动的心,竟渐渐平息下来,是到家了么?好累,好累,好想就这么睡了……如果不是这个现实的世界,如果不是自己虚伪的厚茧,只想就这么躺在他的怀中,一辈子。 “你怎么了?车过来都不闪避的?不要命了?”文宇轻轻责备着。 萧然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距离如此之近,为什么却如此不真实?只怕自己和他,终究是镜花水月,幻影一场。 “你,哭了?”文宇扶起萧然,伸手想拭去萧然脸上的泪。 “没,没……没有。”萧然低头挣脱着,遮掩着朝前跑了几步。 “萧然,我……” “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明白的,真的,我明白的,我现在只想着傅贤淑的案子,我们……明天见。”萧然逃也似的离开了,瘦削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只看见白色裙锯的一角,最终也隐没不见…… 不要听他说拒绝的话,虽然知道这就是故事该有的结局,但我不要他亲口说出来,就让时间冲谈我的思念,我会好的,我会好的…… (16)玉镯再现 萧然逃也似的离开了,瘦削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只看见白色裙锯的一角,晃的眼睛辣辣地,疼…… 第一次见到萧然,是在家里的大厅,楚薇薇带着她来的,扎着简单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依稀记得裙子上绣着浅浅一片兰花,简单干净,却有种出世的感觉。是的,出世,这是当时唯一想到的两个字。 看着她静静地站在门口,无边的夜色包裹住她的身躯,更加娇小柔弱地如同一株绛仙草,是的,绛仙草,要用今生的泪来偿还前世的浇灌之恩。可我不愿意你哭,我多希望你笑,但,我却不能带给你这看似简单的幸福。心里滑过一丝悲凉,萧然,萧然……这个在心底曾念过无数遍的名字,你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吗?为什么你是那么仓惶地逃离,带着无助,带着哀伤?你根本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于你,我怎么忍心伤害? 想起萧姑妈的话,我其实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坚强,我也是害怕受到伤害的,不是说冷酷是胆怯的伪装吗?所以,你一直都不知道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其实,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文宇看着无边的夜色,波涛拍击着海岸,海风吹在脸上,咸咸的,湿湿的,一如从前的泪…… 很多人都羡慕我,因为我生在富豪之家,倍受宠爱,锦衣玉食,香车豪宅,不用为衣食担忧,不用为前程担忧,一条平坦的金光大道熠熠生辉,吸引着无数拜倒在它脚下的红男绿女。 小学时的我,很顽皮,完全不像现在的我,因此成绩并不好,但学校的老师不但不会责罚我,反而还会千方百计地安慰我,讨好我,而与我一样成绩不好的小伙伴却常被老师狠狠批评着,勒令写检讨书,喊父母来学校,我也没想过有什么不对,老师喜爱我呗,大家听了也都只是讪讪地笑着。 有一次好朋友的皮球被老师收缴了,他哭着央求我去找老师求情要回来,我自然应允。然而这一去竟然成为心中永远的痛,永远忘不掉的是班主任尖酸刻薄的话语,走到门口,老师们正在闲聊着,突然很好奇,老师们课下会聊些什么呢?头一次在老师的办公室门口止住了脚步。 “周老师啊,听说这次期中考文宇有一门都没及格啊?” 周老师哼了一声,说:“有什么好稀奇的?这孩子成天调皮捣蛋怎么可能有好成绩?以后一定是个败家子。” 不知道是那个老师插了一句:“听说他老子的资产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能败完吗?” 周老师接道:“人家即使读书不好,考试零分,将来都是进大公司,做老板的,如果不是家里有钱,又会有什么出息?最多不过是去摆地摊,拣垃圾,败家子一个。” 不知是哪个老师突然很精辟地总结了一句:“他爸是李刚。” 办公室的老师全员哄然大笑,那尖锐的带着嘲讽的笑声,深深地刻进骨子里,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手一松,皮球啪啪啪地在地上弹跳着,滚进了老师的办公室…… 老师们惊讶地回头,看着门口呆呆的我,然后起刷刷地看着我的班主任周老师……周老师的面孔马上换上一副,以前觉得无比亲切的面容顿时恶心起来,那谄媚的诞着笑的肥胖的脸! 我冲进办公室,拣起皮球,大声地冲着她喊着:“我恨你,恨死你了!” 后来我转学了,再也没有周老师的消息了,听说她辞职了,她那时肯定很后悔自己说的话,懵懂中竟有一丝报复的快感,但那时也没意识到这就是金钱的魅力。 初中毕业后,我就去了m国,既是父亲的希望,自己也想换个环境,不要再受家里的恩惠,我发誓要证明给大家看,即使不靠家里,自己依然能够自立自强。我不是寄生虫,不是败家子!不是,绝不是! 在m国,把家里寄来的钱一分不动地存在银行里,打工,靠自己辛勤的劳动,虽然是一段艰辛的日子,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高二时,在m国也曾有过一个女朋友,在m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她后来跟别人了,因为那个人比我有钱,后来当那个女孩知道自己的身份时,居然痛哭流涕地要求重归于好,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钱的符号。 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这是穷孩子安慰鼓励自己的话,像他这样一个含着金钥匙出世的人,他要走的路已经铺好了,为什么还要绕那么远的路去达到一个同样的结果? 我不想再挣扎了,也不想再抗拒了,在这样一个现实的世界里,在这样一个为金钱疲于奔命的世界里,金钱、权势就是最坚固的城堡,保护着自己,还谈什么自尊?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况且这么个令人羡慕的出身我为什么还要抗拒呢? 好好地念书,将来接掌父亲的事业,我本以为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但心里却越发地寂寞,空空地似跌落了某个东西,想找回来却又茫然无头绪,有的时候我也会想:人是生活于一个时代里的,当这个时代影子似的沉没于新的晨曦中时,人自己是否也被抛弃了?就如同我若真的只是草根出身,如今的我该是如何一副模样呢? *** 郑老爷子居然对文宇的行动表示默许了,或许在他心中,也曾怀疑过炳叔是被冤枉的,雨岚的死太过离奇,这件事情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他不能说,这么人心惶惶的猜测只会动摇郑家的家族,郑家的名望,还有郑家正如日中天的事业。 所以,郑老爷子选择了沉默,只是让文宇借着旅游的名义低调地去调查这件事情。 h市,一个崭新的璀璨奢华的城市在东海之滨流光异彩,早已没了旧时胭脂水粉的气息和灯红酒绿的靡靡之音,面对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大家都有些迷惘,茫茫人海中去哪找寻当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警探?他还在世吗?即使他在世,他又还会在上海吗? 所幸在为这些忧心时,不用分神为金钱费心,有郑老爷子经济上的支持,很多事情还是方便了许多。萧然和杨光不得不感叹金钱的魅力,不用在拥挤的火车上渡过嘈杂的长夜,不用在人头攒动的市场寻找廉价的旅馆……一切都自然有人接待和安排。 面对着物欲横流繁华的上海,楚薇薇心情似好了许多,磨着大家出去逛街。 “我不想出去,你们去逛吧。”文宇推辞着。 文宇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楚薇薇嘟了嘟嘴,还是放弃了:“那好吧,我和萧然、杨光出去,你好好休息。” 萧然本也不想出去,只想捧一杯清茶,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安安静静地看看h市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但想着要和文宇独处,心里却不免有些紧张,心跳也彷佛漏了一拍似的,也就答应了,再则,也不好扫了楚薇薇难得的兴致。 这是一家门面颇大的首饰店,陈列窗里精致的珠宝闪耀的动人光芒让路过的行人不禁为之驻足。 楚薇薇拉着萧然就往里走:“我们也进来看看吧,我一直想挑款项链,可文宇却一直没时间陪我来。” 萧然笑了笑,没有回答,孤傲如他的心里,会真的去爱一个人,去真正关心一个人吗?作为文宇女朋友的楚薇薇,她到底是该羡慕她呢?还是该同情她? 萧然陪着楚薇薇在琳琅满目的珠宝中挑选着……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妻大声地呵斥着:“我们要求定制的是一对白金的手镯,怎么变成玉镯了?还是这种颜色?” 三人条件反射似的一震,回头看去,玻璃柜面上一个包着锦缎的盒子里正静静躺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玉镯:红色的玉镯,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焰火般华丽灿烂,而又凄美诡异,正是凤凰血玉镯子! 这个镯子文宇不是一直都带在身边的吗?怎么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17)一份陈年案件手稿 杨光拿出手机就往外走:“我去打电话给文宇,你们问问那对夫妻,难道和关昊又有关系?” 售货小姐脸上一副全然不解的表情:“不可能啊,早上送过来的时候我还看过,确是一对白金的手镯,怎么现在无端端地会变成一只玉镯?” 男人皱了皱眉,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这我们不管,在你们这买的,你们就应该负责任!” “对不起,对不起,这就帮你们去换”售货小姐连声道歉着离开。 萧然和楚薇薇走近那对中年夫妻,楚薇薇礼貌地笑着:“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们家里是否有姓关的人?” 中年夫妻疑惑地打量了二人一眼,但也还是耐心地回答着:“没有。” “哦,谢谢了。”楚薇薇语气中透着一丝失望,既然没有姓关之人,那这只凤凰血玉镯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看着血红的玉镯,一个名字倏然浮现在萧然的脑海中:“那,你们是否认识一个叫毕少锋的人呢?” 男人眼中透出惊奇的神色:“毕少锋?你们找毕少锋做什么?” 杨光走了过来,神色肃穆:“那只凤凰血玉镯子不见了,文宇说他马上过来。” 果然,这只凤凰血玉镯子似乎在指引他们找到毕少锋,可,为什么?和那个叫媚云的交际花有关吗? “我们想找他了解当年一个叫红梅夫人媚云的女人的事。” 男人眼中惊奇之色更浓:“他是我爷爷,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不过他死前,曾说起过媚云,他说,终有一天,会有人来找她的。” 这对夫妻的房子不大,布置得却很温馨。 对于凤凰血玉镯子的故事,毕夫妇并不知道,只因是结婚15周年的纪念,才特意去首饰店定制了一对手镯,没想到手镯变成了那样一只诡异的玉镯。虽然店主赔礼道歉并重新定制了,但心里总有个疙瘩,愤懑着。 萧然欲言又止,既然他们并不知晓这段古旧的故事,自己又何必说出来增加这对幸福夫妻的恐惧呢?就让他们以为是店家的疏漏好了。 女人热情地奉上茶,并端出一些生果。 男人呷了口茶,缓缓说着: “印象中,爷爷是个很倔的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办成不少事,也得罪不少人,小时候经常和我们说他年轻时侦破的奇案,得意是自不必说,但唯独有一件案子,他每次都只开了头,便缄口不言了,再问他,也只是烦躁地摇头,对于这个案子,爷爷应该是一直耿耿于怀的。临终前,他留下了一份手稿,千叮万嘱地说将来若有人为了一个名叫媚云的女人而来,就把这份手稿给他,我当时本以为是爷爷病糊涂了,没想到,隔了这许多年,竟真有人找上来了。” 杨光啧啧称奇:“您爷爷还真了不起,居然能算到一定会有人找来。” 男人对自己的爷爷还是挺赞叹的:“怎么说爷爷当年在h市也还算是小有名气的侦探,只是到我们这一辈,对破案这些事都没什么兴致了,爷爷留下的那份手稿也闲置着,没时间,也没什么兴趣了。” 男人说罢放下茶杯,从房间里拿出一卷纸,“我虽然不信,但爷爷的手稿还是好好地保存着,没准真的有一天有人找上门来。” 文宇接过手稿,手稿已有些发黄,纸上的墨迹全然干透了,整整十页纸,不断出现着潦草的“为什么,为什么”,可以想象毕少锋当年对于此案的困惑,终于纠结成他心里一个永远接不开的结。 对于这个案子,倔强如毕少锋最终也还是放弃了,是案情太复杂了,还是受到什么阻绕了?当年没有破出的案子,隔了这许多年,还能找到结果吗? *** 手稿的开头是对媚云在上海一年的介绍,和之前从警局调出的宗卷的描述差不多,媚云死得离奇,死得诡异,只是,三十年代的h市,人命如草芥,死了个人就好比死了只蚂蚁,人情冷漠,这个案子没有头绪,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我当年年轻好胜,又实在好奇,就一个人跟踪调查下去了。 先去了媚云租的公寓,包租婆不喜欢媚云这个女人,她也不常打听她的事,只要房客按时给租金,她老婆子就谢天谢地了,况且,媚云呆在寓所的时间实在不多,除了每月的十三号,她会一个人呆在寓所里一整天,不出门也不见客。 “十三号?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吗?” “老婆子也好奇呢,终于忍不住偷窥了一次:她竟是拿着一张照片,一边看,一边叹气,一边流泪。” 我心中也嘀咕,是谁的照片呢?为什么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会为照片上的人如此神伤? “她的孩子?亲人?抑或是她的情人?” 包租婆翻着鱼泡眼睛:“哪能呢?肯定是男人,没准就是她以前的情人。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我后来趁着媚云不在,找到了那张照片,呸,果然是个男人,她和一个挺标致的男人的照片,只是你不知道,嘿!这媚云变化可大呢,初一看,我还以为是别人,以前端端正正地可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的放荡的行为举止是肯定不像的,但她天然的气质,她佼好的文墨,都说明着她过去良好的出身,穷人家的女儿是没钱去念书的。她是家道没落,为生计所迫吗?但凭着她的才学,是完全可以谋求到一份满足她温饱的工作,为何要自甘堕落地去做交际花呢? 包租婆说的这张照片后来也一直没找到,如同媚云的头颅一样神秘地消失了。照片上的男人是谁?我更迫切地想知道了,他对于媚云,一定是个足以影响她一生的人吧。 包租婆那再没查出其他有价值的信息了,于是我托人找到船行里的管事,通过查阅码头船家的记录得知,一年前,媚云搭的船是从北面不远的南沙镇来的,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搭早船赶往南沙镇了。 南沙镇虽是一个小镇,但酒楼茶馆、妓院赌坊,吃喝嫖赌的糜烂玩意儿一样都不缺。 我在南沙镇临时租了个公寓,付了一个月的房钱,向老板娘打听媚云的名字,那老板娘想是收了钱高兴得紧,又是个没事喜欢念叨些蜚短流长的人,于是乎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事儿一古脑儿全说了,媚云是醉红楼曾经有名的姑娘,又是关家大少爷的情妇,自然是三姑六婆们经常磕叨的对象。 媚云也不是南沙镇人,她1933年来到南沙镇,对于媚云的身世,一直都是个迷,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也没对任何人说起过,或许,每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都有她的苦衷,都有一段她不愿再提及的伤心过往。 “谁知道呢?看她那装扮以前也定是青楼出身的,要不怎么一来南沙镇就进了醉红楼?又没人拿刀逼着她。”老板娘对于媚云是一脸的不屑,女人对女人,是最不容易容忍的,特别是漂亮而且又招人喜欢的女人。 她孤身一人来到南沙镇,直接就投靠了当地最红的风月场所醉红楼,成为醉红楼的头牌姑娘。不过媚云却不同于一般的风尘女子,她有她自己的原则,看不上眼的,即使出钱万金,她都不屑一顾,鸨母也没办法,毕竟鸨母的手中没有媚云的卖身契。媚云和醉红楼,不过是暂时的交易关系,于媚云,找个落脚的地方,于醉红楼,多了棵摇钱树,虽然无根,但能摇钱就行。 “咳,你不知道啊,媚云来的那阵,醉红楼可热闹啊,多少富家子弟为她争得头破血流呢,不过她都看不上,陪着他们也只是打打闹闹,逢场作戏。”老板娘的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羡慕,“那么媚俗的女人不知道怎么就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是不是男人天生就喜欢不正经的女人啊? 咳咳,后来,这媚云看上关家大少爷了,不过听说关家大少爷在她身上也是砸了不少银子,才博得美人一笑,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有人说媚云对关昊是真心的,跟着关昊那阵,她可是对其他男人正眼都不瞧的,但都说青楼女子无情,我才不信呢,要不也不会拼命地烧他家的银子,关家老爷也为此责备过少爷很多次,只是大少爷似乎对媚云甚是迷恋,常常都夜不归宿的,听人说,他甚至动了想把媚云娶回家的念头。关老爷不许,两个人就约好要一起私奔,那会儿闹得可大呢。” “他家里会同意他娶一个青楼女子吗?” “呀!自然不会啦,正经人家怎么可能娶那样一个女人?”老板娘瞪大着涂的黑黑的眼睛,像被蛰了一口似的,这真真是不能容忍的,“况且,关家的大少奶奶傅贤淑那么贤惠,关大少爷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唉,只可惜,那么贤惠的一个大家闺秀,后来居然被家里的长工给谋财害命了。” (18)手稿之关家大少奶奶 老板娘讪讪地笑了:“你看我,说着说着,又扯远了,咳,你别看我们这镇小,古怪事儿还特多呢,你知道吗?这傅贤淑死得可惨呢,也邪乎着,她死了不久,关家的大少爷、老爷、夫人、姨太啊都死了,大家都说,是大少奶奶的冤枉讨债来了,指不定以前在关家受了不少委屈。” 本来是调查媚云的事情,没料到还有这样的故事,一向猎奇的我对这事也来了兴致,于是追问着老板娘:“那这关家大少奶奶是怎样一个人?又是怎么死的?” “这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是南沙镇望族傅镇长的女儿,傅镇长在我们南沙镇可是一号人物呢……” 我担心她又要把这傅镇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抬出来,赶紧打断她:“哦,那这傅镇长的女儿傅贤淑……” 老板娘摇着手里的芭蕉扇,继续说着:“这傅贤淑是傅镇长的大女儿,从小家教就严,规规矩矩,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求亲的那么多,不知道怎的偏就看上了关家的少爷,那关少爷没成亲前就有一堆的风流韵事了。关家和傅家联姻那阵,整个南沙镇可热闹呢。不过可惜,这傅大小姐嫁过去没多久,关大少爷就又开始在外面开始沾花惹草了,不过大少奶奶都睁只眼闭只眼的,容忍了,要是其他人家的大小姐,还不早一哭二闹三上吊,回娘家去了?啧啧,真是贤惠呢。” “那傅家对女儿的苦处就不管了?” 老板娘一双大手搓的芭蕉扇柄的溜溜的转:“想管也无力啊,这傅贤淑人是没得说啦,可偏偏嫁到关家七年都未曾替关家添得一男半女,唉,真是命苦,女人不能做母亲,还能算是完整的女人吗?而且关少爷在外面玩是玩,但从没动过娶进门的念头,傅小姐能坐稳大少奶奶的位置,傅家还能说什么?高门大户的那杆子事,谁又说得清呢? 而且呀,听说这关家大少奶奶天生有块克星斑,命硬得很,但嫁女的时候傅家隐瞒了这件事,所以啊,这傅老爷于理有亏,更不敢管了。” 对于这些传统的忍气吞声的小媳妇,我一向都是无奈的,她们谨小慎微地伺候着公婆、丈夫,辛勤地操持着家务,忍受着呵斥和丈夫的花心,只盼着十年媳妇熬成婆的一天,然后继续折磨着自己的媳妇,发泄着当年的不满,她们不会去抗争,只会在这个死胡同里畸形地打着转。 “那她后来是如何死的?” 有些日光从芭蕉扇筋纹里漏出来,映的老板娘的脸忽明忽暗的:“七年多,也算是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媚云出现,这大少奶奶终坐不住了,大少爷想把她娶进门来,一个青楼的女子来和她争地位,这还了得?少奶奶动员了所有的关系来阻止他们,可这大少爷似乎是铁了心一般,真可怜啊。听说为了少爷,大少奶奶和媚云居然在街上大打出手呢,啧啧,真可惜,我那阵有事没看到,不过,贤良淑德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是泼皮烟花女的对手?更惨的是少爷居然搂着那个女人扬长而去,当众撇下她,这是何等的羞辱啊?” “所以,这件事没多久之后,大少奶奶死了,开始我还以为是自杀的呢,但后来查清楚居然是被家里一个长工杀死的,说是谋财害命。不久这长工就被枪毙了。” “那长工招认了吗?” “没法招,舌头都没了,不过大少奶奶的头在他那屋里找到的,又藏匿了不少关家的金银财宝,不是他是谁?真残忍啊,还割了头藏着。” “那长工一直都是哑巴吗?” “那倒不是,不过话也不多,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没想到胆大包天,居然谋财害命杀了那么贤惠的大少奶奶,唉,真是想不到啊。”老板娘一脸惋惜的样子。 “这案子就这样结了?” “结了,要不还怎么着?这种人应该拿去凌迟的,枪毙还算便宜他了呢。不过这大少奶奶死后,关家就惨了,咳,现在想来,我心里都还有些毛毛的。” “怎么了?”我追问着,大凡讲故事的人都喜欢卖个关子,等着听众催他。 老板娘瞪着眼睛四周看了看,用扇子捂住嘴,小声地说:“关家闹……鬼,你信不?” 鬼神之说我向来都是不信的,不过是人无聊自己吓自己罢了,但看着老板娘一副期待的模样,我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咳,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要不这么诺大一个关家,怎么会这么快就衰败了呢?大少奶奶被长工杀害以后,关家就开始闹鬼了。我们这有风俗,举凡亲人死后,要把棺材停在灵堂里七天,过了头七,才能下葬。你猜怎么着,到第七天晚上,大少爷失踪了,第二天给大少奶奶下葬的时候,抬棺材的人说棺材无端端重了好多,打开一看,吓,发现大少爷就躺在棺材里,死了。 后来关家辩解说,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伉俪情深,大少奶奶去了,大少爷不愿意独活,就自杀死在大少奶奶身边了。这大少爷是这样的痴情种子么?肯定是被大少奶奶的冤魂给钩走的。” “但大少奶奶不是被长工给谋财害命的吗?与关家又有什么关系?” 老板娘似被人踩了一脚,嚷道:“哎呀呀,话虽这么说,但死了不还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么?大家都这么说,是以前大少奶奶在关家受的委屈多了,才回来找他们报仇的。要不,怎么自从大少奶奶死后,关家的老爷、夫人、姨太啊都离奇死去了?” 但大少奶奶傅贤淑如果真如他们所说那般贤淑,又怎会在死后如此残忍地杀了关家一家呢?而且即使是关大少爷负心薄幸,又与关家其他人有何关系,为何要残杀其他无辜的人泄愤? 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大少爷死后,那媚云呢?” 老板娘啐了一口,说:“就说烟花女子无情嘛,大少爷死后,媚云也不见了,说是离开南沙镇了,不知道又去哪媚惑男人去了?先生是从外地来的吧?一来就打听媚云的事,莫不是……” 我连忙打断老板娘的话,不知她又要往哪想了:“没,没,我只是受人之托来办些事罢了。” 老板娘悻悻地走了,但她看着我那暧昧的眼光,真叫人浑身不舒服。 (19)手稿之醉红楼媚云 醉红楼,脂粉聚集的地方,一个可以真切感受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1庭花”的地方,我素来是很厌恶这种地方的,如同满清遗留下来的毒瘤,散发着腐臭的味道,要不是为了媚云的案子,我是决计不会踏进这种地方的。 一踏入醉红楼的大门,老鸨和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便围了上来,老鸨用贯有的挑剔眼睛打量着我的装扮:“大爷,面生得很呢,第一次来醉红楼么?” 若想从这么势力的嘴巴中套出有用的信息,那只有一个办法:钱。 老鸨娴熟地数着手中的大洋,谄媚地笑道:“媚云啊,两年多前可是我们这最红的姑娘,可惜,话都没留下一句,就走了,唉,真是外来的白眼狼,养不熟啊。” 顿了顿,说:“大爷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月娘吧,整个醉红楼里,也就月娘和她熟些。” 说罢转头唤着“月娘,月娘”,不消一会儿,一个穿着宝蓝色旗袍,盘着高髻的女子应声而来,老鸨交代了几句,便摇着肥胖的屁股去招呼陆续进门的其他客人了。 我问着媚云的事,月娘拨弄着手中的丝巾:“媚云是两年前来到醉红楼,高张艳炽,很快便红遍南沙镇了,为此,青楼其他的姐妹是不喜欢她的,你知道,头牌的姑娘往往是容易招到嫉恨的,虽然表面笑着巴结你,其实背后恨的是牙痒痒的,而且媚云性格孤僻,素喜独来独往,在南沙镇,她几乎是没什么朋友的。” “那,你……” 月娘是典型的丹凤眼,笑起来,眼睛向上挑着:“我在醉红楼里,年纪算长的了,要不是还能帮妈妈管些琐碎事情,也早就该撵走的了。我的应酬不多,有钱的客人也挑不上我,落得一身轻闲,反倒因此与媚云走得近些,她说,这虚情假意的风月场里,我算是一个有些真性情的人了,能说说贴己的话。”月娘说着这话笑了,“咳,我算是哪门子真性情的人啊? 除了交际应酬陪客人,媚云是很少说话的,我有时候问她的过去,她咬着唇不说,再问,眼眶就红了,咬的也越发狠了,又是倔强,又是委屈,那模样真叫人心疼,怕是一段恶梦吧,大凡好人家的女子,谁愿意干这行啊,都是迫不得已。” 侦探的直觉让我觉的她的过去一定很重要,幼年时的伤痛往往是刻骨铭心的,或许她的过去就是她要来南沙镇的原因,就是她要堕入青楼的原因,只是媚云的过去,没有人知道,她就是一叶飘萍,飘到了南沙镇,又飘到了上海,最终飘向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月娘继续说着:“不久,她就和关家的少爷好上了,现在想想,她对关家还是挺留心的,刚来那阵,她还向我打听过关家的事儿,想是大富人家招人眼吧,我也就没往心里去。那关少爷待媚云也不薄,花的银子自不必说,甚至说要将媚云娶了回去,脱离这烟花之地。” “那媚云应允了吗?” “媚云自然应允了,不过她不愿作偏房,除非明媒正娶,否则她宁愿作他的情人,也不愿意踏进关家的大门,关家为此几乎快闹翻天了。 你想想,关家少爷娶傅家的大小姐已经七年多了,况且大少奶奶贤良淑德的名声在南沙镇是有名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挑不出一丁点错,傅家在南沙镇又是有名的望族,关家怎么可能允许少爷休妻娶一个青楼女子作正室呢? 所以,我也劝她,我们青楼女子,能从良作个偏房都不错了,干嘛非要作正室呢?不过是个名分,能过上安稳日子就谢天谢地了。而且,关家少爷在南沙镇风流是出了名的,说不准他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话又岂能当真的?所以,玩归玩,可千万别动了真感情,否则到头来伤心的恐怕只是自己。” “她,听了你们的劝吗?” “唉,她是那样有主见的一个人,我们的话她又岂能听得进去?她坚持着自己的原则,甚至和关家少奶奶在街上大打出手,都完全不似她了。不知道对于关家,对于关家少爷,为何她就放不开呢?你不知道,媚云经常会一个人在暗夜中哭泣,我路过她的房门,隔着窗听着她细细的抽泣声,唉,想着她在众人前强颜欢笑,倔强的模样,心都有些碎了。”月娘抽了抽鼻子,叹道。 我脑中都有些媚云柔艳而又倔强的影子了,只是这样一个人会是红梅夫人那如火焰般燃烧的性情吗?一个人真能戴着如此多的面具在现实中游刃有余地沉浮?我真的不了解媚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了。 想起公寓老板娘的话,媚云在关家少爷死后就离开南沙镇了,她如果对关少爷情深至斯的话,是该去奠祭的,只是为什么她就这样看似无情地离开了呢? “媚云是在关家少爷死后就离开南沙镇了吗?”我继续纠缠着这个问题。 “咳,一年多前的事了,谁还记得啊?只是那天是新年刚过去没多久,而我以前的老相好又跑来央着我破镜重圆,所以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呢。”月娘脸上略有得意之色: “媚云是在去年二月十三号离开醉红楼,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我想她是离开南沙镇了,她曾提过她要离开南沙镇,离开这是非伤心之地,只是,没想到,她真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什么都没有带走,什么话也没留下,唉,我本以为她至少会和我说一声的,不过像她那样一个人,像她那样的一个人,……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的心中“咯噔”了一下,十三号?为什么又是这个日子?这个日子对于媚云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笔,在这个时候没墨了,我探手入怀,想重新换一支,突然一张纸飘落出来,哦,我是带着媚云的照片的,确切的说,是一本杂志的封面。 月娘俯身拾起那页纸,看了一眼,便还了我,神色上没有丝毫变化,她和媚云,总算是姐妹一场,听她的语气,对媚云,她还是会惦记着,为何对封面上的媚云却无丝毫反映? 我谢着接过封页,小心地探询着:“这上面的人,你……不认识?” 月娘探着身子再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咳,我见识浅薄呢,这封面上的美人,我还真不认识。” 我的脑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锤了一下,一阵眩晕,红梅夫人媚云和南沙镇的媚云居然是两个不同的人!一直都以为上海的红梅夫人媚云便是南沙镇的媚云,是巧合的同名同姓吗?还是这里面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南沙镇还有叫媚云的女子吗?或者是额上有红梅的女子?”我抱着一丝希望。 月娘笑了:“小小一个南沙镇还能有几个媚云呢?我呆在这快三十年了,也只见过一个媚云,不过说到额上有红梅的女子,虽没见过,不过听说关家的少奶奶额上有块如血般的红斑呢。之前也不知道,是媚云和关家少奶奶打架那会儿才知道,密实的刘海下有块那样吓人的红斑,说不准关少爷就是因为这块红斑才嫌弃她的,听街坊说,那红斑又叫克星斑,难怪关家少奶奶七年来都生不出一个蛋来,后年关家也全死光了,咳,还真准呢。” 全身血液的流动速度也仿佛加快了,本来自以为有些线索的案情迅速地急转直下,但这千头万绪又似乎在某一处纠结着,明朗而又模糊,这个关键的线头在哪? 红梅夫人媚云和南沙镇的媚云并非同一个人,媚云在十三号离开醉红楼,再也没有回去,很可能她是被杀害了,所以她才无法去祭奠她的心上人,才从南沙镇消失了。但,是谁要杀了她?是红梅夫人吗?因为内疚,所以才在每月的十三号流泪忏悔?但为什么又是捧着和关家少爷的照片?因为她就是傅贤淑,关家的大少奶奶? 之前听公寓的老板娘说过,在傅贤淑,应该是恨媚云的,那个抢了她丈夫的女人。媚云不同于关少爷以前的女人,关少爷对媚云,是动了真情的,所以才坚定地要给媚云一个名份,而这在傅贤淑看来是万万不能容忍的,她,很有杀人的动机,只是,……她那样贤淑柔弱的一个大家闺秀,会举起如此残忍的屠刀? 或者傅贤淑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合谋杀死了媚云,关少爷后来后悔的终自杀了,但关少爷既然爱媚云,他应该是不会杀她的,而且傅贤淑不是被关家的长工杀害了吗?除非她没死,死的是媚云!是长工杀错了人,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骗局? 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傅贤淑杀了媚云,但即使不是她,假设死的也不是她的话,于她,一定是知道媚云死了,才会盗用着媚云的身份,重新活着,可为什么要借着媚云的身份?一个风尘女子,而且曾经又是那么地憎恨她。 我决定去拜访傅家,傅贤淑,关家的大少奶奶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20)手稿之又一个傅家女人 傅镇长的家古色古香,厅中一应都是红梨木的家具,云母石心子的雕花方桌上放着高脚银碟子,透出傅家的殷实和端正。 傅镇长饮了口茶,淡淡地说:“哦,毕先生是从h市来的,不知今天登门拜访,有何指教?” 我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和所调查的案子,无头的新娘,红红的喜服,红红的喜帕,还有那只有些诡异的血玉镯子。 傅镇长“哼”了一声:“媚云?没想到她居然去了h市,像她那样的风尘女子,不三不四,死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她的死和一年前傅家小姐的死一模一样,傅镇长难道不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了吗?” “这天底下千奇百怪的事多得很,我的女儿是被贼人所害,一个烟花女子怎能和我女儿相提并论?”傅镇长冷冷地答着。 傅镇长的夫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端庄妇人:“老爷,可这位先生所说的那只血玉镯子……” “凭他所说,又岂能断定就是我傅家的凤凰血玉镯子?”傅镇长蛮横地打断傅夫人的话。 我心中的火也腾地上来了,这傅镇长也委实太独断专横了,冷笑着说:“奇怪的是这名叫媚云的女子却并不是您所知道的醉红楼的媚云,她通晓文墨,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而且,她的额上有一朵红梅,仿若天生。” 我说着将红梅夫人的封面相递给了傅镇长夫妇。 厅门后面露出一张年轻少妇的脸,一双眸子紧紧地盯在封页上,她似是发现了我在看着她,眼里出现焦灼的神色,嘴唇动了动,看了看傅镇长,终是缩回了脸,消失在门后。 她是谁?她似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傅镇长依旧满脸鄙夷之色:“不是媚云又如何?正经人家的女孩儿恁得如此出来抛头露面?我们傅家礼数甚严,怎么可能结交这样的人家?” “可这女子额上的红梅,傅镇长可认得?听说,傅大小姐,也就是关家少奶奶傅贤淑的前额上也有这般颜色的红斑。” 傅镇长的脸陡地寒下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傅家的女儿宁可死了,也绝不会去做那些丢人现眼的事!” 傅夫人也擦着泪道:“这位探长,我们家贤淑一年之前就已经不幸遇害了,女人家名节最重要,你为何还要如此污蔑于她?让她地下不安。” “傅镇长……”明明是来查访案情的,却让谈话迅速地陷入了僵局,我欲解释着,可傅镇长气恼地摆了摆手,喊道:“管家,送客!”便冷冷地拂袖而去了,傅夫人看了我一眼,摇着头叹道:“年轻人,你怎么可以……唉,我们傅家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般说。”说罢追着傅镇长的步伐也离开了厅堂。 管家忙着将我向门外领…… 快要迈出傅家大门时,身后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先生,请留步。”回头一看,却是刚刚藏于门后那位少妇,想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先生,可否把那张照片再借我看看?” “当然可以”我说着递过了红梅夫人的封页。 “是姐姐,一定是姐姐!”年轻的少妇喃喃说着,眼里啜着泪:“不瞒先生,我是傅贤淑的妹妹,傅贤情。” 心中已猜到她必然和傅贤淑有关系,只是没想到这年轻的少妇竟是她的妹妹,她们的眉梢眼角,并不相似。 “原来一年前姐姐并没有死,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和我们说一声就离开了南沙镇?又是谁终要杀了她?” 我竟有些不忍心告诉她事实的真相了,而且我也无法确定就是傅贤淑杀了媚云。“令尊令堂都认不出她就是傅贤淑,为何夫人会如此肯定她就是令姐呢?” 傅贤情惨然一笑:“先生刚刚也看到了,父亲固执而又严厉,从小,父亲就教导我们,身为女子,应该遵循礼数,秉守三从四德,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因此,姐姐的贤良淑德终在南沙镇出了名,父亲还很为此自豪,只是,我知道姐姐的内心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没有遵从她自己的心,她是为了父亲活着,为了那些礼数活着的。 姐姐曾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能重新选择,她宁愿活得轰轰烈烈的,就像陆小曼一样,为什么从来女人都只能逆来顺受、循规蹈矩?为什么陆小曼可以冲破礼教防线,排除社会舆论,挣脱家庭束缚,去追求真挚的爱情和火一样耀眼的生活而她却不可以? 姐姐是羡慕这样的生活的,你知道吗?上‘良友’的封面一直都是姐姐的愿望,她,终于做到了,我想,即使她死了,她也无撼了。” 我大大地震惊了,这才是真实的傅贤淑啊,严厉教导下不得以形成的双重性格,封建礼数压抑下的内心叛逆终造成的人格扭曲和矛盾。 我也终于了然为什么傅贤淑愿意盗用媚云的身份了,这个让整个南沙镇交口称赞的贤良淑德的大少奶奶,虽然她心里是恨媚云的,但却又矛盾地羡慕着媚云的生活,媚云的性情,媚云的一切…… “而且,先生说的那只镯子是叫凤凰血玉镯子,是姐姐的娘给姐姐的,姐姐是从不离身的。” “令姐的娘?” 傅贤情点头道:“是的,我们,……并不是亲姐妹,姐姐的娘是我的大娘,去世得早,那只镯子听说是大娘娘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大娘临死前把它给了姐姐,姐姐就一直戴着,从未离身。” “只是,令尊说可能并不是一样的镯子。”我疑惑着。 “不,先生也是见过那镯子的吧?那红色的玉镯,看着看着,心头尖儿也彷佛会不由自主地冒上一股凉意,它是那样的特别,特别到只消看上一眼,便永世不会忘记了。” 我想着红梅夫人死时手上戴的那只镯子,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焰火般华丽灿烂,却瞅着让人心里发冷,这只玉镯的气质的确是顶不一样的。 “只是,先生”傅贤情睁大了眼睛,“姐姐的凤凰血玉镯子已经随着死去的女人陪葬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h市?” “陪葬了?”我吓了一跳,“这……我也不明白,或许有贪财的贼人盗墓转卖了?” “唉,姐姐为什么会把镯子给了那死去的女人?那个死去的女人又是谁呢?我都不明白了。先生,”傅贤情抬头盯着我的眼睛,“先生有了线索以后可否告诉我这事情的始末?委实,太离奇了。” 我终点了点头,于我,又何尝不想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呢? 傅贤情递了个护身符咒过来:“先生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关于关家,关于姐姐都有太多离奇之说了,这个平安符希望先生平安。” 她是一番好意,我虽不信,亦不好拒绝。 离开傅家,对于案情,心中已有一丝明朗,那么重要的玉镯,傅贤淑都给了媚云,唯一的原因就是她要所有的人都认为死的是她傅贤淑,是关家的大少奶奶,而真正的她,就可以用媚云的身份重新活着,轰轰烈烈地活着,颠倒众生,纵情燃烧。 傅贤淑,一直就是矛盾的共同体,媚云的出现终激发了她心中深埋多年的仇恨和反叛,她终于决定要杀了媚云,只是,她是和长工合谋的,还是长工杀错了人?关家的人已经散尽,我已无从知晓,但无论如何,媚云的死,傅贤淑一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否则那个长工不会哑。 而傅贤淑逃出了关家,逃出了南沙镇后,便到了h市,变身为红梅夫人,借着媚云的身份重新活着,只是,她就那么有把握,“媚云”的名字不会将她真实的过去抖露出来?如果她改了名字,或许我今天就无法知道这一切,她终是为她的行为感到愧疚么? 我不知道媚云是否还有亲人,但一定是有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才会隔了一年之后终杀了傅贤淑,为媚云报仇,否则傅贤淑的死状不会如此巧合地和一年前媚云的死状一样,只是,这会是谁?是谁?关家一家的死也和这个人有关吗?如此的深仇大恨,而且就是在媚云死后不久,这个人居然就可以如此迅速地知道死的是媚云,而不是傅贤淑,这个人会是谁? 而且—— 凤凰血玉镯子随着媚云的死而永远地埋葬在土里了,但为什么那只镯子会再次出现在h市?出现在傅贤淑的手上?一定是有人盗了墓,而盗墓的人不是为了财,就应该是为媚云报仇,是同一个人干的吗?仅仅是为了精确地复制当年媚云死时的场景? 我终于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掘坟。我一定要知道,那只凤凰血玉镯子究竟是否还在墓中。 (21)手稿之坟茔新娘 夜晚的山,特别的阴森和巨大,月亮斜斜地挂在山头,显得苍白惨淡,黯淡到无法抗拒那夜色重重地压下来,压得人的神经紧绷的疼。 初春的三月,风,还带着些许的寒意,透进皮肤,涌起一股寒意,我裹紧了衣领,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也不相信鬼神之说,只是,这样的黑暗,这样的山路,人,不自觉地就显得有些弱小无助了。 树枝掩映的小路蜿蜒进浓浓的黑暗中,只有手电里微弱的光芒照着前方崎岖的路,忽然在光芒的尽头,在那与黑暗的交接处静静地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红红的喜服,头上顶着红红的喜帕,双手自然优雅地交叠着……风,吹着大红的喜帕,轻轻地晃动…… 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睁眼再看: 然—— 那女人已消失不见,黑暗的尽头依旧是无边的黑暗和婆娑的树影……是我眼花了么? 我安慰着自己,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见。 终于找到了街坊口中说的那棵大榕树,榕树已经有些枯萎,剩下些黑褐色的树杆和枝丫,干瘪枯瘦地挣扎着站立着……一座及人高的孤坟静静地立在巨大的墓碑后,尖尖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青草,及人高的衰草肆意疯长着,纤细的茎在料峭的风中来回摆动,更增添荒凉诡异的气氛。 我将电筒射向墓碑,碑面已灰尘蒙面,光之所及,隐隐可见碑面上刻着关氏长子昊、关氏长媳傅氏之墓,确是关家少爷和媚云合葬之墓,只是,没人知道那棺木中的女人是媚云,而非傅贤淑了。媚云生前未能嫁入关家,死后却能与关家少爷同穴,也算是对生前的一种补偿了。 我收住游离的思绪,定了下神,开始拿出工具,挖掘着坟上的泥土,一下,两下,三下……一具棺木裸露在眼前,深深呼吸一口,起开棺木钉,用力一推,伴随着“吱呀”一声,棺盖斜在一边,寂静的夜晚,这一声特别的刺耳,如同女人凄厉的叫声。 棺中,两具尸骨并排躺着,一具骨架娇小瘦长,红色的喜服已经破损褪色,明显是个女人,但颈骨已折断,森森的头骨,空洞的眼睛,咧开着黑黑的嘴,彷佛正诉说着无尽的冤屈与愤怒,我收回目光,竟不敢再看,视线落在女尸的右手骨上。 尸骨的右手上带着一只镯子,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红色的玉镯,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焰火般华丽灿烂,而又凄美诡异,正是凤凰血玉镯子,正是红梅夫人死时手上的血玉镯子!只是当时这只玉镯已经被当作证物锁在巡捕房里了,怎么此时又会出现在这尸骨的手上?难道那人竟又从巡捕房里偷回了镯子,重又埋入这墓穴之中? 然,更恐怖的是—— 在女人尸骨的脚旁,放着一个死了没多久的女人头颅,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前额梳着整齐的刘海,面色苍白得泛青,正是消失了的红梅夫人的头! 一股寒气从脚底迅速地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处神经,喉头堵得慌,两只腿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软,这真真是撞鬼了! 我匆匆盖上棺盖,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坟茔,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背上凉涔涔的,风,还在冷飕飕地灌着,衣衫死死地贴在背上…… 突然—— 惨白的月光下投下一道影子,一个女人的影子…… 我惊暮地抬起头,一个女人几乎就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穿着红红的喜服,头上顶着红红的喜帕,双手自然优雅地交叠着……风,吹着大红的喜帕,轻轻地晃动…… 是那个女人,又是那个女人,来时路上碰见的女人,我以为是我自己看花眼了,可,此时,她再一次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如此真切! 我傻了似的站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连害怕都似乎忘记了…… 女人什么也没说,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沿着山路缓缓离去,喜服长长的下摆滑过路上的青草……终于,女人融入黑黑的夜色中,消失不见,周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群乌鸦惊叫着飞过—— 空中缥缈着传来女人凄厉的声音:“凤凰血玉镯子,不会就这么结束的,一切,不过还只是开始……” 我不敢再说这样的女人是“人”了,我是真真切切地撞鬼了! 回到公寓,衣衫竟湿透了。一切还只是开始,一切还只是开始……女人的声音依旧在脑海中久久地萦绕不去。 我不得不承认我心里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闹鬼! 如果是闹鬼,那么一切的疑团就可以迎刃而解: 为什么关家的人会一个接一个的离奇死亡; 为什么能有人知道死的是媚云而不是全镇人都认为的傅贤淑; 为什么傅贤淑会如此离奇地死在h市公寓里,而且装扮正是一年前她杀媚云时的模样; 为什么凤凰血玉镯子能够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为什么傅贤淑不见的头会出现在媚云的棺木里; 还有坟茔旁的那个穿着喜服的女鬼…… 案情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我却依旧无法为此结案,我能告诉大家,这一个月来查证的结果就是“闹鬼”吗?这个早已在南沙镇传遍的事实,唯一的不同便是这只鬼不是傅贤淑,而是媚云,是醉红楼的媚云,更传奇的还是这个烟花女子媚云是被贤良淑德的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所杀,我想,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结论,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去相信案情的结果竟然会是冤魂索命! 多大的讽刺,人间的正义居然要靠冤灵自己去维持,如果不是傅贤淑的死,如果不是媚云的冤灵,相信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但现下又何尝不是每天都在上演着众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而且这些秘密很多的成为了永远,靠人,会有谁能够去执掌起这沉重的正义大旗?或许,媚云是明白了,才化作了怨灵,去为自己身前讨一个公道,但,这正义二字能靠她心中的尺来衡量吗?我担心始终会有无辜的人死在她手里,那么,这个正义又将靠谁来维持呢?死去的人的冤灵吗?我不知道,对于现下这个世道,我真真的是不知道了。 想着媚云的话“一切还只是开始,一切还只是开始……”,她,究竟还想要什么?所有曾经害过她的人都已经死在了她的手下,她还想索取什么? 这个案子,我也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结案,或许,穷尽我一生,也无法等到了,所以我留下了这份手稿,如果一切还只是开始,将来一定还会有人为了媚云而来,我期待着,这份手稿会对后来的人有所帮助,也希望着冤灵能够安息,媚云,媚云的过去,一定是要知道的…… 文稿到这里就结束了,那只怨灵果真不是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而是媚云! …… 一切还只是开始,雾山村黄梅夫妻的死,雨岚夫妻的死,炳叔的死,楚薇薇额上的红斑,媚云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报复关昊的情人,早在七十年前她就应该做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又要如何才能结束?是和媚云的过去有关吗?只是,媚云的过去,当年毕少锋都没有查到,他们又如何能够查到? 萧然双眸神色渐渐笃定:“傅家二小姐傅贤情,傅贤情的出家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一定是她后来也知道了什么。” “媚云的怨灵后来找过她也不一定”杨光赞同着。 楚薇薇脆弱的神经再也经受不住,哭喊道:“祖外婆果真是傅贤淑的妹妹,媚云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要就这么死去!我不要就这么死去!” 楚薇薇惊颤的声音滑过三人的心扉,惊起阵阵涟漪:媚云,她会放过楚薇薇吗?她是那么地恨傅贤淑,但七十年前她既然放过了傅贤淑的妹妹傅贤情,七十年后她更不应该迁怒于楚薇薇。 郑文宇想起萧然姑妈的话:傅贤淑其实是爱着关昊的,即使充满怨恨地为他死了,但,终究下不了狠心,去杀他。特别是在那么漫长的等待之后再见到他,或许,她也在期盼着和他重逢的时刻。 现在知道这只怨灵是媚云,但媚云对关昊,又何尝不是情之所钟?心下隐隐地担忧起来:南沙镇之行,是这次旅途的终结,还仅仅只是怨灵阴谋的开始? (22)是开始亦或是结局 八月的h市,白天蒸腾了一整天,夜晚从地底下喷出来的热气,凝结成一朵朵巨大的绯红的花,映着闪烁的霓虹灯,在一片热气中蒸腾成一片繁华而迷蒙的梦。 萧然坐在房间阳台的秋千摇椅上,月光照得地上碧清,低头就看见自己的影子在一片清辉中来回摆动,并着的双脚,映得莹白。 七十一年前,红梅夫人媚云,哦,不,是傅贤淑,她是不是也曾斜倚着栏杆看着这样的夜呢?那黑漆漆、亮闪闪、烟烘烘、闹嚷嚷织成一片的夜?她的心底会不会仍然念滋滋地牵挂着自己的丈夫呢?还是,偶尔也会为自己杀了媚云而愧疚? 碧清的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人影,遮住萧然腿上的一片月光,夹杂着热气的风徐徐佛过,荡起几抹发丝细碎地粘在脸颊上,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文宇,空气中传来他特有的气息,杨光和楚薇薇定是还在楼下餐厅里,杨光这个大馋虫,是恨不得把那些山珍海味明早打包上路。 文宇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在旁边的秋千摇椅上坐下,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交替摇晃着,只有藤木摇摆时间或发出的摩擦声…… 这是他们第三次独处了,第一次是在雾山,他温柔地帮她拔出手心的刺;第二次是在文宇的家外,他小心翼翼地护送着她回家;第三次,就是今晚,忽然想起一首老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一丝柔情缓缓在心湖次第荡漾开去,萧然偷眼瞧着他,如水的月光泻在他的身上,清隽的脸庞都映得温暖起来,此刻,他是否也在揣测自己在想些什么呢?文宇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扬起来,回过头,正逮住萧然的目光…… 萧然有些发窘,但仍装着淡定地迎着他的目光:“明早出发去南沙镇么?” “恩,你,在想些什么?”文宇的眼里浮现着笑意。 他,为什么在笑?呀,肯定是自己刚才偷眼瞧他被他发现了,萧然感到一阵羞惭,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偷,什么都隐藏不好,咬了咬唇,扭过头道:“……我在想,七十一年前,傅贤淑看着这样的h市会想些什么呢?她心中,有没有后悔过?” 萧然迎着清浅的弯月伸开手掌,看着月光在手心静静流淌,握紧手指,手指穿透了月光,却什么也没有抓住:“七年的等待,换来一年浮世繁华,到最后,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客死异乡。” “不,”文宇看着萧然手中的一片清辉,“这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你为抓不住月光而惋惜,但,你可曾留意过那月光也曾在你手心停留?这,就够了,有时候,经历比结局更重要,我想,即使再给她选择一次,她也还是会这么做。” “那关昊和十里洋场纵情燃烧的生活,哪个更重要?我始终不明白,如果爱他,为什么选择离开;如果不爱他,又为什么会每月的十三号捧着他的照片黯然神伤?” 文宇看着萧然眉目间陡然凝聚的倔强,笑道:“不是说,这世上最说不清的一个字就是‘情’字吗?若然不是亲身经历过,旁人又怎能明白个中真意?所以,……我不懂,或许”文宇话锋一转,眼眸中渐渐凝结了神采,“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就选择了离开,选择了逃避,你说,是吗?” 萧然心中一颤,彷佛被拨动了心灵深处最敏感的一根心弦,他的话是在暗示什么吗?我们,究竟是谁在逃避,谁在离开?难道他心中,对我,竟也有一丝丝的欢喜?想到这,心跳陡然加快起来,秀睫颤抖,莹眸中泛起波粼的惊喜…… 一弯新月在云中显露出一角清浅的月钩,融融的月光把这个燥热的夜晚竟薰出一种莫名的诗情画意。 望着萧然略显迷离的莹眸,文宇的双眸却陡然间黯淡下去了,恢复成往常那深然无波的幽远,心中的担忧再次翻涌上来,蛮横地横亘在心头,萧然,如果,我不能给你稳定的幸福,我宁愿选择沉默,尽管,我是那么不愿意看见你强自隐在眼后的哀伤,你可知道,承诺于我,实在是,……太沉重了。 萧然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解,是我自作多情地会错意了,还是你竟能如此自如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天真和无知?紧紧地握着秋千摇椅的扶手,上面的雕花纹深深地嵌入手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良久—— 文宇的话彷佛从另一个世界遥远地传来:“媚云的话这些天总萦绕在我耳边,‘一切还只是开始’,究竟是什么意思?萧然,你知道吗?我感觉,一切彷佛是设好的圈套,姐姐死了,怨灵为什么会放过我?来到h市,本对找到毕少锋不抱什么希望,但突然出现的凤凰血玉镯子却引导我们找到他的后人,得到他的手稿,了解事情的真相。 是怨灵希望我们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是媚云,而不是大少奶奶傅贤淑吗?她这样做的目的会是什么呢?我们的南沙镇之行是否也是在她的计划中?还有我们的身份,我担心,一切都是怨灵的一个阴谋,当我们一步步靠近事情的真相时,也就一步步地步入了她设好的圈套。” 萧然混沌的心中猛然一震,强迫自己将思绪集中在案情上:“……我也曾想过,是什么让我们相遇在一起?你是关昊的后人,楚薇薇和傅贤淑有关联,那么,我和杨光呢?是不是也和关家、傅家抑或是媚云有关呢?” “还有,雾山村的黄梅,我的姐姐也是和关昊有关,但,为什么媚云就杀了她们,而我们被选择留下?她这样做已经不再是复仇那么简单了,毕竟,七十多年前,所有害她的人都已经死了。” 萧然茫然地望着远方:“文宇,即使我们知道,但我们又能如何做呢?难道不去南沙镇吗?那楚薇薇可能会死的。” 文宇的心跳陡然加快起来:“是啊,楚薇薇,楚薇薇额上出现的红斑一定是有寓意的,媚云就是想让他们去南沙镇,因为楚薇薇的祖外婆在南沙镇,他们是一定得去的,南沙镇,南沙镇,这个旅途的终点究竟暗藏着一个怎样的阴谋?” “而且,”萧然也担忧着“七十二年前,媚云就是死在南沙镇的,她生命终结的地方就是她怨气最重的地方。” “我们明知道这可能是一个阴谋,但我们却依然无法抗拒。”文宇回头看着萧然,“很多时候,人,就是那么无奈,做的和想的偏生就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萧然低下头,看着地上碧清的月光:“我……不知道,或许是我们想得太多了,乐观些看,说不定所有的事情都能在南沙镇有个了结。” “是吗?所有的事情都能有个了解吗?萧然……” 他此刻如此温柔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这不正是自己所想吗?自己不是只希望,有一天,他能握住我的手,温柔地喊我的名字萧然吗? 萧然停住摇椅秋千,他幽深的瞳仁里此刻正映着她的影子,难道他……?真是寸寸柔肠,盈盈粉泪,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文宇的话中有话?难道这都是自己的错觉?幻觉? 文宇的话还没说完,落地窗被一把推开,是楚薇薇和杨光。 楚薇薇上前亲热地搂着文宇的脖颈:“文宇,你们在聊什么呢?” 萧然浑身彷佛被兜头浇下一盘冷水,冷热的感觉交替着,现实,这才是现实!楚薇薇,文宇的女朋友呵……这个关系是绝不可能轻易抹去的! “我们,……没聊什么。”文宇试图挣脱楚薇薇八爪鱼似的手。 萧然心中涌上一丝酸楚,你是在顾忌我吗?可,这又何必呢?如果你始终不敢面对,我宁可不要这份关心。想起媚云倔强的话语:如果你不愿娶我做正室,那,我是决计不会踏进你关家大门的。宁可做你的情人,也不愿做偏房,在一个屋檐下同另一个女人分享你的爱。 “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去睡了。”站起身,不想再有片刻的停留,不要,不要,突然,有些理解媚云了,那个怨灵,本该,是恨她的。 杨光侧着身,默默地让在一旁,但,他的眼中那分明流动的,是怜惜吗?好烦,好烦,不要再去想了,萧然,你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还顾得上别人吗? 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萧然无力地倚着门,慢慢滑落在地,想着未卜的案情,想着未卜的感情,好像放声大哭一场……好烦,好恨,为什么斩不断,理还乱?恨死文宇了,等南沙镇之行后,让所有都化上一个句号吧,请你,也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吧,彻底地,狠狠地,消失! (23)傅贤情的故事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就上路了,南沙镇有支流直通申江,古时交通便利,现今,修了高速,水道也就有些荒废了,因此,南沙镇向北发展了自己新的城区,以前的南沙镇成了老街,比不上新镇的繁荣,街道两旁都是些青砖青瓦的老式平房与小四合院,但却保留了原貌的古朴,成为旅游之地。 稍微打听一下也并不难找,只是当四邻街坊听说他们是来找傅家老太的,莫不多打量了他们几眼,眼神复杂。 再多问几句,便摇头走了。看样子,这傅家老太的人缘确实不好。 傅家大宅在一条幽深曲折的窄巷尽头,巷子路面都是清一色的大青石铺就,由于年深历久,那一块块铺路青石都被行人踩踏的十分光滑,抚摸着巷子旁古老粗糙的墙壁,不免想起它的沧桑与悠久。 傅家的大宅依稀可见当年的气派,只是,隔了这许多年,大门上暗红色的门漆也剥落了些许,露出黑褐色的实木和零星绿色的苔藓。 杨光使劲敲着门环,隔了好一阵,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角,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这是一个年约九十的老太太,头发已经完全花白了,佝偻着背,满脸的褶皱让嘴唇缩小成一个核,穿着青黑色的布衣,颈上、手上都挂着佛珠,脸色有点苍白暗沉。 老人疑惑地看着四人:“你们找谁?” 楚薇薇走上前,颤抖着喊了一声:“祖……外婆……?” “你?……”老人眯缝着的眼睛陡然睁大,“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走,走。”老人惊惶地就要关门。 文宇一把按住门:“老人家,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敢冒昧打扰您,醉红楼媚云,您可还记得?” 听到媚云二字,老人如同电击般抖动了一下:“媚云……媚云,七十二年了,整整七十二年了啊,她还没有放下么,所有欠她的人都已经死了啊,她又来了么?” 看到老人仓惶的神态,心下已经了然,她,应该就是傅家二小姐傅贤情了,只是,当年毕少锋并没有将媚云之事的结果告知,傅贤情是如何知道怨灵是媚云的呢?难道,媚云来找过她? 傅贤情颤巍巍地把众人迎进屋,穿过前院,进到厅堂,厅堂仍旧是红梨木的家居布置,云母石心子的雕花方桌上也依旧放着高脚银碟子,一如当年。 墙上挂着一幅年轻时的肖像,披肩的长发上扎着一只粉色蝴蝶结。 “唉,年纪大了,如今连走路都有些费力了。”老人说着在一张梨木椅上坐下,“当年蛮族南下之时,镇里的人能逃的都逃了,家里的人也都走了,从此便都散了,失去了音信,只有我固执地留在了这里,这栋祖屋也奇迹般地在战火中幸存了下来。” “那,老人家为何不一块儿走呢?”萧然问着,那样的战争年代,人人都是顾着逃命。 傅贤情摩挲着手里的佛珠:“……赎罪,为了赎罪。” “赎罪?” “是,赎罪,为了赎罪,我坚决地出家礼佛,希望能够为姐姐赎罪,最后,竟连我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不能够原谅我了。”老人看着楚薇薇,有些浑浊的眼睛竟湿润起来:“孩子,你叫什么?” 面对着从未见过面的祖外婆,陌生的感觉让楚薇薇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她的亲切,嗫嚅着:“我,我叫楚……薇薇。” “薇薇,薇薇……”傅贤情喃喃地重复着,半晌,才道:“多好的名字啊,那,你的外婆还好吗?” 楚薇薇摇了摇头:“外婆,外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 乍听此言,老人猛地怔住了,眼泪止不住地就流了下来:“死了?囡囡死了?……她,她死的时候一定还在怪我这个狠心的亲娘吧,我,我……”哽咽地竟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一个劲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大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七十多年了,且不论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连女儿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让女儿带着对母亲的不解和遗憾,终含恨而去。 良久—— 傅贤情才止住泪水,缓缓道:“想着伤心的事儿,我竟忘了正事儿了,她,她又来了么?” 楚薇薇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抽泣着说了在萧姑妈那发生的事,女人尖叫的声音,还有,额上那诡异的红斑。 傅贤情伸手抚摸着楚薇薇额上的红斑,眼角又溢出泪来:“真的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了,她的恨还没消吗?” “是媚云吗?老人家,你,也见过她?” 傅贤情叹息道:“真是冤孽啊,冤孽啊,是我们傅家对不起她,我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也始终消减不了她心中的怨气啊。” “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傅贤情转动着念珠的手停了下来,视线飘忽着,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姐姐是傅家的大小姐,长我八岁,是大娘所生,我从没有见过大娘,据说在我出生的前一年病死了,临死前只留给姐姐一样东西,你们也见过了,就是那只凤凰血玉镯子,是大娘的娘家祖传下来的,那样的一只镯子背后一定有个不平凡的故事,我曾缠着问过姐姐,可姐姐说我是瞎猜,从没告诉过我。 姐姐在她二十岁那年嫁给了关家的少爷关昊,那一年,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姐夫,我还记得,那年的红梅开得特别的灿烂,特别的红,就和姐夫身上的红袍子一样的红,映着白白的雪,漂亮极了……还有那满天的爆竹声,锣鼓声,小孩儿吵着闹着要喜钱的欢笑声……”傅贤情黯淡的眼睛中出现一丝光彩,“我羡慕极了,盼望着有一天我也能和姐姐一样,穿上那大红的喜服,嫁给一个像姐夫那么好看的人。” 红红的喜服?文宇想起女人红红的喜服,红红的喜帕,莫非……?心中一动,打断傅贤情的话:“那,您还记得傅贤淑成亲那年的具体日子吗?” 傅贤情叹了口气:“那年我不过才十二岁,一个小丫头片子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只记得是新年,不过,姐姐死的那天,我知道了,那阵,我也嫁人了,只有当过新娘子的人,才能体会到那个日子的意义。也是二月十三,姐姐是在1927年的二月十三嫁给姐夫的,1935年死去……哦,不,你们一定也知道了,那年的二月十三是姐姐杀了媚云,离开南沙镇的日子。” 二月十三,这个日子于傅贤淑果然是个特殊的日子,这就是媚云死的日子,傅贤淑选了这一天,是因为这是八年前她嫁入关家当上新嫁娘的日子,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会给‘自己’穿上喜服的原因,这也就是为什么媚云的怨灵总是穿着喜服的原因,也就是为什么红梅夫人会每月的十三号都捧着关昊的照片黯然神伤的原因了,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这是一个懦怯的女儿,给逼到实在没有退路了才干出来这么一件事,她以前不会燃起火把泄尽自己胸中的热情和委屈,只会跟着生命的胡琴,咿咿呀呀如泣如诉地响着,碰着了媚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他,纵情地燃烧一回了。 傅贤淑眼里的光暗了下去,继续说着: “后来,年纪渐渐大了,我才知道,姐姐在关家一点儿也不幸福,姐夫在外沾花惹草不算,还经常夜不归宿,对姐姐不理不睬,姐姐一个人呆在那空荡荡的屋子里,就一个人这么看着自己的青春慢慢逝去……这真真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所以,即使在后来我知道是姐姐杀了媚云的真相后,也并不吃惊,那样的日子,能不把人逼疯吗? 姐姐很少回来,遭了苦也一个人偷偷地忍着,因为是家里的长女,父亲从小就对姐姐很严厉,身为一镇之长,家里人的一言一行镇里的人都瞧着,虽然父亲对姐夫很不满,但八年来,姐姐无法为关家生育子嗣,姐夫也竟没纳妾,再加上出嫁前,父亲隐瞒了姐姐额上红斑一事。那个红斑不吉利,又叫克星斑,所以父亲也容忍了姐夫的所作所为,由着姐夫在外面风流快活。 我去关家看过姐姐几次,大屋里似乎永远都只有姐姐一个人,但她每天依旧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密实的刘海,姐姐的脸形其实并不适合刘海,只是为了遮盖额前那块红斑,所以才留着刘海。发髻上插着的珍珠翡翠簪子映着姐姐日益苍白消瘦的脸,看着看着我都想哭,可姐姐却拨弄着手上的凤凰血玉镯子,一直说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着姐姐在关家那些凄苦的岁月,傅贤情浑浊的眼睛再次涌出泪来,这些回忆如同刀割在心头一样,都过了这许多年,却仍旧消弭不了心中的仇恨。 “我二十岁那年,1935年的年前,父亲担心我再受委屈,为我入赘招夫,成亲的时候,姐姐也来了,姐夫,依旧没来,姐夫那时候正迷恋着醉红楼的媚云,根本就对姐姐不闻不问,姐姐面上虽然笑着,但我看得出她那时的心情很不好,但大喜之日,我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她说说交心的话儿。 年后不久,就听说姐姐被关家的长工给谋财害命了,我还记得那天早上,天上飘着雪花子,乌鸦在屋檐上刮刮叫着,让人心中越发的冷了,姐姐是死在自己屋里的,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子前,穿着嫁进来时红红的喜袍,手上戴着她永不离身的凤凰血玉镯子,只是头没了,红红的喜帕就那么盖在脖颈上,说不出的诡异,后来头在那长工的破屋柜子里找到了,只是已经被刀划得分不清面目了,但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齐整的刘海,确像是姐姐的头。只是,我不明白,如果是长工杀了姐姐,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多费事啊。 我是见过那个长工的,是个顶老实的人,干活是个好把式,不知为什么要杀了姐姐,那时,他舌头也不知怎么没了,咿咿呀呀地嚷着、比划着,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不过没人理,不久他就以谋杀罪给枪毙了。 (24)第一次出现的苏城柳家 我心里虽然有些怀疑,但也没多想,只是,这事儿却还没完,姐姐死后没多久,关家的老爷、姨太啊都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了,于是镇上就传开了,说是姐姐冤魂不息,回来找关家报仇来了。” 一直都听说关家的人离奇死了,但究竟怎么个离奇死法,到现在,仍旧是不知道,于是再次打断了傅贤情的话,插口问道:“那,关家的人都是怎么个离奇死的?” “真真是惨啊,好好的一家子,说没了就没了……”傅贤情叹息着,握着念珠的手也微微颤抖着:“过了头七,在给姐姐下葬的时候,发现姐夫竟莫名其妙地死在姐姐的棺材里,白色的裘毛衬着他惨白的脸,已没有血色的嘴角微微上扬着,我瞅着好生奇怪,那笑,彷佛是一种解脱,一种安乐,难道姐夫真的是自杀的?为了姐姐,还是为了媚云? 后来不到一个月,关家又开始出事了,先是姐夫的二娘,大清早的,坐在镜子前,长长的头发还没梳好,眼睛睁得大大的,丫鬟进去伺候那阵时,还不知道死了,一推,夫人就那么直直地倒在地上,手上还握着一把梳子…… 然后就是其余的姨太太们,全都是吊颈死的,据发现的丫头们说,一推门进去,就看见镜子里映着女人的小脚,一晃一晃的,抬头一看,只见主子们吊死在房梁上,舌头伸得老长,眼睛也睁得老大,那是死不瞑目呢,有几个胆小的丫鬟还给吓得傻了。 最后一个是老爷,二姨娘死后不久,老爷就着手开始卖这栋宅子,但,由于太邪门了,价再低,也没人敢买,后来姨太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死了,就更没有人敢买关家的宅子,于是老爷只好闲置了这宅子,打算离开南沙镇。临走的前一晚,老爷居然登门拜访父亲,没想到,那次竟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我端酒给他们,因为好奇,就躲在窗棱子底下偷听,关老爷一个劲地叹气,说过去做的坏事太多,如今是遭报应了,大家都说是媳妇傅贤淑的冤魂索命,可他不相信,那么贤惠的儿媳妇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关家和她又没有深仇大恨,反倒是他,累得媳妇丢了性命。 我心里就纳闷着,不是长工杀了姐姐的吗?那时,我还不知道是媚云的冤灵干的,怎么关老爷会说是自己连累了姐姐? 父亲也无法接受姐姐化为冤魂索命一说,赞同着,但他却不明白关老爷的意思,劝着关老爷想开些,想是亲家公喝醉了,居然说起胡话来。 关老爷简直就是捧着酒壶往嘴里灌,嚷着:‘我没醉,我清醒着很呢。你知道我离开南沙镇打算去哪吗?我现在已经是糟老头一个,儿子没了,家没了,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大不了就是死嘛,我关祥瑞这一辈子,什么都够了!够了!但是,我要去苏城,苏城!’ 苏城?我不明白关老爷为什么要去苏城,不过我曾听姐姐说过,关家以前并不住在南沙镇,他们是从苏城搬过来的,只是,为什么要从省城搬来这样的一个小地方呢? 父亲也糊涂了:“亲家公去苏城做什么呢?” 关老爷不知是由于酒还是激动的缘故,憔悴的脸上一片通红:“哼,哼,是我对不起苏城柳家的当家,是我栽赃嫁祸,但有什么都冲我来啊,凭啥报应在我的儿子儿媳身上?生前没胆和我争,死后竟用这样的手段,我就算变成鬼,也还要把柳家整个底朝天!我赶明儿就去苏城,掘了他的祖坟,就算作鬼也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哼,哼……”关老爷想是太激动了,挥舞着手就往门外冲。 父亲一把搀住关老爷,说:“亲家公真是喝醉了,你心里的苦,我知道,谁家遭了这样的罪,都不好受啊,我让管家送你回去吧。” 我听着赶紧离开了,想着关老爷的话,好生奇了,难道真是关老爷口中所谓的柳家寻仇来了?关家来南沙镇也有十多年了,为何偏要等到现在?难道关家当初真是为了躲避仇家才从省城搬到这小镇上来的?可听着关老爷的口气,这柳家好似已被折腾地衰败了,我不知道关老爷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看他风烛残年之际,竟还要遭受家破人亡、颠破流离之苦,对那“苏城柳家”竟有些怨愤起来,或许,我心里也默认了是柳家的冤魂害死了姐姐吧。 第二天一大早,关家又围满了人,原来关老爷子死了,就死在自家的前院里,面朝着南方跪着,胸口上插着一把雪亮的刀,红红的血染红了身上的袄子,眼睛睁得老大……大家都说瞧关老爷那恐怖的神情,肯定是见鬼了,指不定就是以前虐待过自己的儿媳妇,所以死后是跪着的姿势,这是赔罪呢,关家的人都死光了,傅贤淑心里的冤气也该消了。 从此,关家的丫鬟、仆人都散了,关家的大宅也被封了,没人再敢靠近,有人说,一到深夜,能听见里面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这么一传十,十传白,附近的人也都陆续搬走了,只剩下这栋大宅孤零零地守着一屋的冤魂。 这个寒冷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四月的春天变得无比明媚起来,带着蓬勃的生机吹绿了整个南沙镇,也吹散了人们心中不安的阴霾,人们开始渐渐淡忘曾经显赫的关家,诡异的故事,还有,关家那所闹鬼的宅院。 九月的时候,由于身子骨不好,我早产了,生了个女儿,小名就叫囡囡,我爱她,疼惜她到了极点,我想,天下间所有的娘亲都疼爱自己的儿女吧,毕竟都是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啊,身为娘亲,我多想能看着她长大、嫁人,可……因为我的过错,竟让我这个娘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 说到此处,傅贤情又泣不成声,晶莹的泪珠顺着褶皱的脸往下滑,作为母亲,傅贤情是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对女儿的伤害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娘亲能放弃自己最最宝贵的儿女呢? 傅贤情一个人捧着脸哭泣了一阵,好不容易待心情略微平复些才继续说道: “女儿还没满百天,我的先生就得痨病死了,开始还只是发热感冒,以为是受了风寒,吃几剂药便没事了,哪知到后来不知怎地就变成了痨病,整天咳嗽着,彷佛连心肺都要咳出来般,还时常咯血,那个年代,这痨病是没法治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日渐消瘦,死的那阵简直瘦的不成人形了。 唉,囡囡那阵想必也是知道她父亲要去了,成天哭个不停,我又是伤心,又是忙乱,这个冬天就这样给折腾过去了,也别提过什么新年,一片愁云惨雾的将就应付着。等到第二年开春,看着喃喃日渐红润的小脸,听着她乖巧的笑声,我心里的伤也渐渐好了,这日子总还得继续,更何况,我还有囡囡。 三月的时候,从h市突然来了个侦探,竟说是为了姐姐的案子而来,姐姐去世已经有一年多了,干他什么事?何况是那么大老远的一个地方,我身上戴着白事,父亲不让我出门会客,于是我只能躲在厅门后面偷听着。 那侦探说不久前一个叫红梅夫人的女人在这年的二月十三死在自己的公寓里,穿着红红的喜服,顶着红红的喜帕,手上还戴着个诡异的血玉镯子,但头没了,这不是和姐姐的死状一样么?而且也是在二月十三,怎么会如此巧合? 最想不明白的是那只血玉镯子,难道真的是姐姐的凤凰血玉镯子?可当年我是看着姐姐戴着它下葬的啊。我怀疑着,可当那侦探掏出那张封页时,我只感觉我的脑袋‘轰’的一声,是姐姐,我敢肯定封页上的女郎就是姐姐,虽然那女人比姐姐原先在南沙镇妖艳了许多,前额的红斑也变成了一朵红梅的印记,但,女人眉梢眼角的神情,我是见过的,那就是姐姐心中最最真实的自己。 然—— 如果当年死的不是姐姐,那死的又是谁?会是谁追踪到h市杀了姐姐,而且如此准确地再现当年的场景? 我想起那个咿咿呀呀哑巴了的长工,关家闹鬼的传言,关老爷口中的苏城柳家……曾经藏在心头的疑问又翻滚上来,姐姐为什么要用媚云的名字?她是那么地不喜欢她,而且,我的心突突地跳动着,媚云,媚云在姐姐死后竟再没出现在南沙镇了,大家都说她是离开了,但,会不会有可能是姐姐杀了她! 真真是吓了一跳,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姐姐,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姐姐杀了媚云,姐姐杀了媚云……这个念头竟盘桓在脑中挥之不去。 我曾希望那个侦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可惜他在离开傅家后就再也没有登门拜访过,我也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揭开案情的面纱,不管结论是什么,我都希望他能和我说一声,难道是案情的发展让他无法启齿,还是,他也死了? 所有这些都成为我心头一只萦绕不去的疑问…… (25)竟是苏城柳家的后人 又过了一年,等到1937年的春天,母亲看我一个人守着囡囡可怜,终于劝动父亲再为我招夫。 傅家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整个宅子张灯结彩,爆竹声声,登门恭贺的人几乎站满了整个院子。 不知是谁送上一份很奇特的贺礼,一个暗红色的檀香木盒子,盒面上雕刻着两只凤凰,打开一看,纯白色的水貂皮毛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红色的玉镯,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火般华丽灿烂,凄美而又诡异。 见过这镯子的人立马就嚷了起来:凤凰血玉镯子,是关家大少奶奶的凤凰血玉镯子呢!喧闹的喜堂顿时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父亲和父亲手中的血玉镯子上。 父亲当场就变了脸色,但还是强自镇定地说绝不是傅家的凤凰血玉镯子,自家的东西,能不认识吗?并呵斥着管家,是谁送来这样一份贺礼,这不是存心捣乱吗?让管家立刻有多远就扔多远。 人们虽然怀疑着,但喜庆的气氛很就快便冲淡了人们心中的猜测,喜堂又开始热闹起来…… 我当时盖着喜帕,没能瞧见,但异常的气氛却丝丝漫入心中:凤凰血玉镯子?是姐姐的凤凰血玉镯子吗?…… 婚礼继续进行着,三叩首礼成之后,我机械地被搀扶着送入了喜房。 喜娘将我扶着坐上喜床,说了些恭贺的话便关上房门,退了出去,喜房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锦桌上一对红烛轻轻摇曳,欢闹的声音透过门缝隐隐地传来,陌生而又遥远……可心中却丝毫没有期盼和娇羞的感觉,不安萦绕在心头:那只凤凰血玉镯子去哪了? 更可怖的是—— 我分明感觉我的身旁坐着个人,只是,为什么,喜娘进来时不说? 隔着头上大红的喜帕,我看不见旁边坐着什么人,只是透过喜帕的下沿,知道是个女人,她也穿着红红的喜服,喜服的款式我很熟悉,但一下子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呢? 女人将两旁的手慢慢合拢,放在腿上,优雅地叠了起来,我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头被涌上来的血胀得发疼,那女人白皙的右手手腕上戴着的分明就是凤凰血玉镯子! 是的,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火般华丽灿烂,凄美而又诡异,就是姐姐的凤凰血玉镯子!可,可父亲不是让关家有多远扔多远了吗? 啊!我想起来了,这喜服,就是姐姐出嫁时的喜服啊! 傅贤情的手颤抖着,隔了七十年了,但如今回想起来,恐怖的气息在夜晚依旧无可阻挡地弥漫开来…… 我那时已经知道不是姐姐了,如果是姐姐,我反而不会那么害怕了,我惊叫着往床里退缩,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女人阴恻地说“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你死去的姐姐了?为什么你不掀开你的盖头,看看我是谁,看看我究竟是谁?你不是一只都想知道吗?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姐姐把这样一只宝贝的凤凰血玉镯子给了谁么?” 我那时真是吓得紧了,只哆嗦着没有说话,也不敢掀起盖头看她的脸,我害怕那样一张脸,扭曲的?鲜血淋淋的?还是根本就没有头? 女人尖细的声音略微缓和下来:“我也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毕竟,你没有害过我。” 女人站了起来,擎起桌上的红烛: “你可以好好地活着,你的女儿也可以好好地活着,但从此你便只能呆在这傅家大宅里吃斋念佛,为你姐姐赎罪,因为,即使她死了,也消减不了我心中的怨愤和身上的痛!你知道,我停留在这一个根本就不再属于我的世界,有多痛苦吗?你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哼,成亲?今晚是你成亲的日子吧?忘了吧,忘了吧,替你姐姐好好赎罪,一直到你死,否则,这只镯子将来就会戴在你女儿的手上,那时,便是我来接她的时候了,哈哈哈……” 女人狂笑着,带着发泄与苍凉…… 突然—— 女人的手抓住我的衣领,阴阴的寒冷直沁入心脾,低头可以看见那晃动的凤凰血玉镯子:“我杀的人都是该死的,都是该死的!关家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只是,除了他……”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忽然,她轻笑一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 女人缓缓凑向我的耳边,轻声吐出了两个字:“媚云……” 衣领一松,窒息的感觉消失,女人不见了,我知道,她走了……但她可能就站在某个角落,随时都还会回来,而她回来的时候,就是她带走囡囡的时候,不,这决不可以,我即使丢掉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她带走囡囡! 而且,她,果真是醉红楼的媚云,是媚云,是姐姐杀了她! 我不知道心中究竟是恨还是怨还是可怜,姐姐是一个可怜的人,媚云也是一个可怜的人,这样的年代,我根本就没有选择,出家?也许是我最好的选择,为姐姐,为媚云,为囡囡,也为我自己……泪顺着脸颊留下,冷得刺骨……一如我的心…… 待得闹新房的人进来,所有人都似乎怔住了,新娘子哆嗦着缩在床角,掀开盖头,双目无神,泪水早已融化了红妆,只喃喃地重复着:凤凰血玉镯子,凤凰血玉镯子…… 又是凤凰血玉镯子?闹喜房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恐怖的气氛立刻感染了其他人,人们争先恐后地就往门外跑,我的第二场婚礼就这么草草结束了,父亲看我痴痴傻傻的,只能将囡囡送到远方的亲戚家寄养,我也开始慢慢地好了,只是坚持着在家里设了一间佛堂,大部分时间也都在佛堂里渡过了。 不久,蛮族打过来了,镇里的人能逃的都扶老携幼地四散逃逸了,父亲,母亲收拾好东西,也劝着我一块儿走,只是,我固执地要留下来,什么也听不进,母亲终于含着泪和父亲走了,诺大的傅家也就我一个人守着。 战火过后,南沙镇破坏严重,但这所宅子却奇迹般的存留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媚云暗中护着这宅子。 解放后,囡囡来探望过我一次,她那时已经成大姑娘了,可是想着女人的话,我硬是狠下心肠不见她:囡囡啊,不是为娘的狠心,为娘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囡囡终失望地走了,从此我便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傅贤情拉住楚薇薇的手,垂泪道:“我以为她会遵守她的承诺,放过我们傅家的人,可……为什么她还要这么做,为什么?难道要我七十年吃斋念佛都是假的么?” “祖外婆……”仿佛受到感染般,楚薇薇也哀哀地哭了起来。 “媚云既然这么说了,应该会遵守她的承诺,薇薇,不会有事的。”文宇安慰着她。 傅贤情止住泪,叹道:“现在也只有希望媚云能够遵守她当年的承诺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已经隔了这许多年,媚云,为什么又要开始杀人? 苏城柳家?媚云!云枚! 萧然的脸寸寸白了下去,媚云孤身一人从外地来到南沙镇,为何偏偏入了醉红楼,她缠上关昊究竟是情之所钟,还是意有所图。 郑文宇发现了萧然的异样,探寻的目光中有几分关切:“萧然,你想到什么了?” 萧然抬起头,一字一顿道:“我姑妈曾告诉过,我的奶奶临走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祖奶奶本想瞒着她一世,但总觉得她还是有权利知道的。奶奶亲生母亲的名字是柳云枚,祖上为苏城柳家。” “……!!” (26)梦中的宅院 杨光大张着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是吧,我说萧大小姐,这么关键的线索你这会儿才说出来?查了半天,你竟是这怨灵的后人。” 萧然心中说不出的悚然,抱了抱自己的胳膊:“这还只是我的猜测,之前谁知道这只鬼就是媚云,而媚云就是苏城柳家的柳云枚呢?别说了,我这会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郑文宇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你奶奶是跟谁姓?她又是否知道曾经发生在苏城柳家的故事?” 萧然摇了摇头:“奶奶自然不姓柳,她跟了养父母的姓,姓徐,名小念。”原来这个念字便暗含了怀念生母之意。 “奶奶去世的早,便是父亲也对奶奶的印象甚是模糊。只是姑妈曾经提过,奶奶的养父母也并没有和她说更多关于苏城柳家的事情,可能是不知道,可能也是不想她惦记着过去。” 傅贤情了然,竟冷笑了一声:“听你们这么一说,还真对应上了,媚云取的不就是云枚倒过来念的发音么,可笑关瑞祥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其中蹊跷之处。或许他坏事做的太多,早就忘了。” 老人苍白的面容有一瞬间骇人的阴鸷,屋内的灯光有些接触不良般地闪了闪。 文宇依然蹙着眉头,很多事情似乎清晰了,却又隔着一层水雾,看不真切。 “关家的那所宅子,现在,还在吗?” 傅贤情叹息着:“在,只是损坏得厉害了,而且战后,那一带地方一直荒废着没做开发利用,如今,恐怕也只剩下些瓦砾和杂草了。” “但,既然来了,我们还是想去看看。”郑文宇坚持着。 “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再带你们去关家大宅看看,不嫌宅子简陋,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屋子还是挺多的,我每天也打扫着。” “那就打扰了。”四人本来也没打算去住酒店。 跟着傅贤情穿过厅堂,来到后院,后院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月光,依稀勾勒出后院的轮廓。 杨光看着傅贤情的背影,打趣地笑道:“萧然,你看薇薇的祖外婆都九十高龄了,没想到还健步如飞呢。” 萧然横了杨光一眼,却没言语。 后院比起前院来,大了许多,是北方的四合连套格局,后院分东西北三个小院,都有内门和游廊相通,结构疏密有度,回还自如,是典型的内宅外院结构。 傅贤情说,这北院的主屋都是以前父亲母亲住着的,西边是姨太们,而东边则住着傅家的小姐们。西边有些损毁了,如今也就北院的三间和东院的两间可以住人了。楚薇薇和杨光选了北院的房间住了,傅贤情说好久没见到薇薇了,想她一起在北院说说话。 萧然和文宇进到东院,院中是人工堆砌的一片假山,旁边栽着几株垂柳,一个石桌配着几个石凳,错落有致。 另一侧是一条冗长的走道,走道的尽头是一扇古旧的大门,暗红色的门漆上雕刻着两只凤凰,一边凤,一边凰,只是由于年代久远的关系,凤凰上的金漆剥落了不少,倒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文宇的脚步变得有些迟滞,这里,不就是梦中的景象吗?为什么,为什么竟会在这里见到?一直都以为梦中的屋子便是当年媚云死的地方,却万万料想不到竟然会是傅家小姐的厢房,这里头究竟有何牵连? 傅贤情推开门,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漆黑的屋子立马亮了起来,果然,和梦中的布置分毫不差,偌大的一间房里充塞着高低的箱笼柜台,中间紫榆百龄小圆桌上铺着红毡条,墙上挂着老式的挂钟,已经不走了,分针秒针都正指向24点,昏暗的惨白的帐子遮盖住紫楠木雕花大床,风,涌进来,吹着帐上系着的风铃不住晃动,铃铃地发出无节奏的清冷的声音,床尾正对着一张老式的梳妆台,台面上纤尘不染,放着一把檀香木质梳子。 整间屋子布置得兼具传统和西洋的味道,在昏黄壁灯的映照下,屋子里更是充斥着一种古旧而清冷的味道。 但是,彷佛又有点什么不一样,文宇极力搜寻着梦中的景象,可究竟哪里不一样,竟毫无印象了。 傅贤情向着萧然说道:“闺女,你就住这间屋吧。” 文宇想起萧姑妈的话,“如果见到梦中的屋子,照顾好萧然”,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萧姑妈会留下这么一句话,但,萧姑妈总归有她的道理,未待萧然开口,文宇便抢先说着:“这间屋子,还是我住吧。” 傅贤情诧异地看了文宇一眼,“你?”顿了顿,接道:“这些屋子你们随意挑,你中意这间就你住吧,萧丫头继续跟我来。” 萧然看着文宇,心下生疑,平常,他是不会主动提出要求的,为什么今天他坚持要选择这间屋子? 但—— 却不想开口问他,他若想说,自然会说,若不想说,便是求他千百次,他也不为所动,当下“恩”了一声便跟着傅贤情转身离去,只是,身后彷佛可以感受到文宇那追随的幽深的眼眸,回头望去,雕着凤凰的门却刚好关上了,只有遗留在门上的一片清辉。 夜已经很深沉了,但萧然睡不安稳,这旧式的木板床实在硌的自己不舒服。 起身坐在梳妆台前,这是一款带着浓郁西洋气息的白玉梳妆台,不知是不是雨夜的关系,平滑的镜面蒸腾起一片蒙蒙的雾气,然后渐渐化开,露出镜子里的女人,媚眼如丝,秋波流转,可是这样一张凄美的容颜为什么如此陌生呢?她彷佛在笑,笑得诡异,笑得邪恶,而我,并没有在笑啊! 这是怎么回事?恐惧的感觉瞬时延伸到全身每一根神经,萧然想跑,想叫,可是彷佛被定格一般,跑不动,也叫不了。镜子里的人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止不住地狂笑起来…… 女人的脸很端庄,斜斜的刘海打理成旧上海时髦的小卷,只是脸上涂抹了太多的脂粉,黑黑的眼睛,红红的嘴唇,显得有些浓艳,有些狰狞。 “你是谁?你是媚云对不对!”不知陡然从哪里升起的勇气,萧然大声喊道。若然她真的是苏城柳家的女儿,便是自己的祖上,不会害自己的。 镜子里的笑容终于停止了,神情变得寒冷而又怨恨:“是的,我是媚云。萧然,你终于来了,你可知道,我等你很久了……” 一双惨白的手从镜子中伸了出来,猛然掐住萧然纤细的喉咙…… “啊——”萧然仓皇惊叫着从梦中挣扎惊醒过来,背上早已大汗涔涔,心跳快地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那双涂着鲜红甲油的手还在眼前晃动。 难道媚云的目标其实一直都是我,而不是楚薇薇?但“最后一个就是你”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杨光看着萧然,奇怪道:“萧然,你昨晚没睡好么?黑眼圈大的和熊猫一样。” 萧然看了文宇一眼,梦中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可是,告诉他们自己才是媚云的目标么?说不定媚云的怨灵就是自己招惹过来的。而且,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不过是个自己吓自己的梦罢了。 难得的没有回怼杨光,只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吃过早饭,四人就跟着傅贤情去关家大宅,但临出门之际,傅贤情推说头疼,可能无法和他们一起去了。 “唉,人老了,毛病也多了。”傅贤情叹息着拿出一张地图,画了个方向给他们,“你们寻着这个方向去,就能找着了。” (27)阴魂不散的镯子 还没出巷子口,就看见一个皮球弹着滚在脚下,杨光蹲下身,刚拾起,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了过来,仰起头,清晨的阳光撒在他纯真的脸上:“大哥哥,这是我的皮球。” 杨光笑着将球递给那小男孩:“喏,你的皮球,拿好了,可别再掉了……” 话音还未落,一个约莫七十来岁的老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老人躬着身,赶得如此之急以至趔趄得似乎就要摔倒,萧然忙搀扶着老人,老人却似受到惊吓一般,断然甩开萧然的手,猛地一把拽住小男孩就往外走,口里念着:“不是和你说过不要靠近这里吗?你怎么不听?太不听话了,回去非打你不可。” 小男孩哇的一声就哭了,一手抱着皮球,一手却被老人死命地拽住挣不脱,祖孙俩的背影渐渐走远了,只依稀还听见小男孩的哭泣声…… 没料到大清早的还碰上这样的事,楚薇薇奇怪地看了文宇一眼:“为什么老人会那么惊恐?活生生白日见鬼一样的表情。” 杨光也不解地摊了摊手,这宅子总透着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跟着地图穿街过巷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视野渐渐开阔了,来到一片空旷的地方,这片地已经废弃了,杂草丛生,到处都是些破碎的木板和一些残垣断壁,远远的就看见关家大宅的门匾孤零零地立在视线当中,由于战火的原因,房屋都已经损坏,不少围墙都已坍塌了,只是那大门却还保留着,旁边的影壁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 文宇轻按着残旧的门环,这就是当年关家的大宅么?用力一推,门“吱呀”一声应手而开,惊动了门上的蜘蛛,四下逃匿,沉积多年的灰尘,也陡地飞扬开来,萧然呛地咳嗽了几声。 楚薇薇拉了拉文宇的衣袖:“文宇,我们……还要进去吗?不如……走吧。” 杨光越过楚薇薇,一把跳过门槛,“来了,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怕的?不是说人怕鬼三分,鬼还怕人七分呢。” 前院的树倒是长得极好,茂盛的枝桠,遮蔽住大半个院子,厅门已经没了,露出一片狼藉的厅堂,想必是当年这屋里稍微值些钱的东西被一些胆大的贼给洗劫一空了。 穿过厅堂,后院更是一片狼藉,目之所及,都是些残垣断壁,厚厚的蛛网和凹陷在裂缝里的尘垢, 杨光踢着脚下的几块碎砖:“都过去几十年了,即便当年留有什么痕迹,现在也剩不下什么了。” 众人心下未免都有几分失望,传言中的关家大宅竟如此残破凋敝,只剩下前院的厅堂,难道,南沙镇之行就此结束了? 离开关家旧地走了不多远,就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挎着一个篮子,向过往的行人兜售着什么,大多数人瞟了一眼就走了,有些行人为免麻烦干脆就绕道而走,走近了,发现那老婆婆竟然已经盲了,篮子里卖的是些玉镯子,看成色,极其一般。 萧然心下同情,这样的年纪该是在家颐养天年,享受儿孙满堂幸福的时候,若不是生活所破,怎么会沿街叫卖呢? 当下柔声问道:“老婆婆,您这镯子怎么卖?” 老婆婆裂开嘴笑着:“不贵,不贵,才十元一个,姑娘,你试试吧,很漂亮的。” 说着拉住萧然的手,取出一个镯子就往萧然手腕上戴去,可是那玉镯哪是什么翡翠镯子,明明就是那凤凰血玉镯子,红色的玉镯,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火般华丽灿烂,凄美而又诡异。 如血的鲜红刺得人眼睛辣辣地生疼! 众人一时之间竟呆住了—— 杨光一把将玉镯从萧然手腕上退了下来,塞给那老婆婆,有些不满地说:“老人家,这哪是什么翡翠镯子?你从哪得来的这血玉镯子?” 老婆婆诧异着,干瘪的嘴唇抖动着:“我,我……哪有什么血玉镯子?” 萧然阻止着:“她可能真的是不知道,算了,我们走吧。” 但众人心里彷佛蒙上了一层阴影,再次出现的凤凰血玉镯子预示了什么?而且,楚薇薇的事情还未完,为什么又是萧然?萧然想起了昨晚自己那个诡异的梦境。 众人默默地走着,转了个弯,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抬头可见红墙里高大的庙宇掩映在青翠的林木之间。 杨光看着捧着香烛进进出出的善男信女,有些疑惑:“这是个什么寺庙,香火如此旺盛?” 旁边一个路过的行人笑道:“这是红娘子庙,来南沙镇的人都会来这里拜红娘子求姻缘,可灵了,看你们像来旅游的,要不也进去求求?” “红娘子庙?”楚薇薇略一怔忡,瞧着文宇,转瞬便笑靥如花:“好啊,我们进去看看吧。”不由分说地就挽着文宇的手往里面走。 萧然举目看着门匾上“红娘子庙”四个朱砂字,心下柔肠百转,这红娘子庙供奉的想必就是撮合人姻缘的红娘吧?但如若不是有宿命中的姻缘在先,只怕任她舌绽莲花,也是徒劳无力,所以,姻缘一事不过是命中注定,是你的便总归是你的,不是便是求上一万遍,也依旧不是你的,自己,又何必进去徒增烦恼呢? 杨光伸手在萧然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进去啊。” 萧然回过神来,却将目光投向别处,掩饰道:“我……一向都不信的,你们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杨光却一把抓住萧然的手腕往里走:“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反正你也不信,进去又何妨?” 萧然微微一愣,从未发现他竟也会如此蛮横,思忖间,人已不由自主的跟着杨光的步伐进去了。 进到里面才发现人之多,一人之于众人,如雨入湖,如枝在林,全然失了自身,好不容易挤进庙门,神龛上巨大的红娘子像逼目而来,竟将鼎沸的人声压低了不少,进香的人是抱着求姻缘之心而来,大都眉目低垂,虔诚而拜,竟将庙堂变成了另一番肃穆的天地。 萧然抬头看着神龛上的红娘子,雕刻地栩栩如生,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美得耀目,却失了人的活气,夸张得有些神化了。 正自出神间,耳畔传来楚薇薇低低的声音:“终于找到你们了,我们先去解签,外面好长的队伍呢,你和杨光求完千就出来找我们吧。” 萧然惯性地“唔”了一声,文宇手中也握着一纸签文,他,竟也信么?文宇看着萧然,眉头微皱,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杨光学着众人的样子,跪在那布包的蒲团上,静默一阵,然后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拿起千筒,猛地一摇,竹千却洒了一地。 萧然见状,“嗤”地一笑,忙跪在蒲团上,帮着将散落在地上的竹签装入竹筒,含笑道:“你这样笨手笨脚的怎么可能求到签?” 杨光自嘲地挠了挠头:“我是笨手笨脚,那应该怎么做?” “应该将千筒微微倾斜,不要超过四十五度,”萧然慢慢摇着千筒,示范着,一把的竹千开始变得长长短短……终于,一根千跌落在地……“要这样才行,你再试试。”说着将千筒递给杨光。 杨光却一把从地上拾起萧然的千,笑道:“我不要试了,这会儿你可求了千吧?我倒要去帮你问问,看看你的姻缘。” 萧然这才明白杨光刚才装着倒了千,不过是骗自己求千,不禁又是惶急,又是恼怒,又是害羞,万一……万一自己的心事真的写在了千上,那该如何是好?想着音调不禁提高了一倍:“杨光,你……你,你快还我!” 杨光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解千处,将千递给了解千人,催促着:“快,问姻缘。” (28)纠缠不清的情感 解千人利索地抽出一纸签文递给杨光,头也不抬地说:“门外解签文,上签30,中签20,下签不要钱。” 杨光伸手刚碰触到签文,却被萧然横地里一把抢了过去,“嘶”的一声,签文竟被撕成了两半。 杨光握着手里的半片纸片,怔了一会儿,微微有些恼怒:“干嘛那么紧张,萧大小姐?我又不是不知道……” 萧然跺脚道:“你知道……你知道却还要这般戏弄我?现下撕成两半可好了,谁都瞧不见!”脸颊莹红,不知是气恼还是羞惭,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哎——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么?”杨光忙推开陆续进来的人群,向外追去。 楚薇薇看见萧然和杨光一前一后地出了庙门,忙向萧然招手:“萧然,杨光,你们快点过来啊!” 走到近前,却看见萧然眼底蕴红,楚薇薇拉着萧然的手,关心地问着:“怎么了,萧然?杨光又欺负你了?” 杨光吐了吐舌头:“我已经赔罪了,都是我不好,抢了萧大小姐的千,弄得签文……” 语音未落,萧然一把抢过话头:“没,我才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不过是沙子入了眼罢了。”别过头去,也不让他们细瞧。 文宇也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仿佛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隔了一会儿,却似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萧然该小心才是,免得总是让沙子入了眼。” 萧然闻言心突地一跳,想起那夜文宇送她回家之时,也是“沙子入了眼”,他,他竟还记得……,只是他这般说,是什么意思?自己的心思,他明明是知道的,却还要这般嘲讽,心下怨艾,赌气道:“反正我也是没人疼没人爱的人,由得沙子入了我的眼,看不见了倒还干净了。” 文宇双眉一挑,正欲答话,却看见萧然眸中莹然的雾气,终自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杨光之前得罪了萧然,忙赶着出来圆场:“好好的怎么说起气话来了?如果萧大小姐要招亲,只怕队伍排的比这求着解签的人还多呢。” 萧然勉强一笑,不再纠缠,但心下却依然纠葛着文宇的话语,他那是什么话?自己待他之心,从未变过,真是叫人气恼。 解签的人是个缁衣和尚,年纪也颇大了,只是和尚不是早已经断了凡尘俗念吗?却还能为世人求解姻缘,真是有些滑稽了。 楚薇薇将签文递给解签人,解千人缓缓念道:“冬来岭上一枝梅,叶落花枯总不摧。待到春来消息至,依然还我作花魁。施主,这是上签,本签者梅花占魁之象,冬至,岭上之一枝梅也,虽是叶落枯根,亦能傲霜斗雪,待得春至,君多年之傲苦,必得一报,纵使情路横生枝节,但总能出头天者。易言之,君之运,皆有定数,不要强求,是你的就是你的了。” 楚薇薇听了半响,脸上一副茫然之色,不过却很欢喜:“我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是上签,那就是很好的,大师,谢谢啊。”说着很爽快的给了酬金。 解千人伸手接过,接着展开文宇的签文:“前世孽缘前世债,今生无缘今生断。但凡交人应交心,莫教他日单相思。”解签人面色殊无改变,只是微微叹道:“这个签倒是下签了,彼岸花,开彼岸,花和叶,相交错,彼岸花,开彼岸,前世梦,今生断,相交错,永无缘,可惜,可惜,或者施主可以尝试真心相待,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过……甚是渺茫,渺茫。”解千人摇着头将签文交回给文宇。 这可就真叫人费解了,薇薇的签是上签,为何文宇的签却是下签呢? 楚薇薇嘴一嘟,娇嗔道:“不要费事想了,反正我的是吉签呵,”转头看向杨光:“你们求的签呢?” 杨光的手插在裤兜里:“我没求签,只哄着萧然求了支千,可惜……成了两半。”紧接着又嘻笑道:“不过还好,我是拜了拜红娘子的,也许了愿,总算没白走这一趟。” “那萧然的签文呢?” 萧然忙将手里的半张签文揉成一团,佯装着吃惊的样子:“啊,我的签文不见了,想是刚才赶得忙,给弄丢了。” “不是说你手里还有另外半张签文么?”楚薇薇又瞅着杨光。 杨光手一摊,很是无奈地说:“人太多,也给挤没了。” 楚薇薇真是无语了,轻声责备着:“都不见了?你们也太不小心了,要不再去庙里求一次?” 萧然推搪着:“不了,不过是图个热闹,玩玩而已。” 解千人却瞪了萧然一眼:“小姐,红娘子庙前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大不敬的,触怒了红娘子,即使是段大好的姻缘,红娘子也不会成全的了。” 楚薇薇挽起萧然的手:“好了,好了,不说这么多了,萧然,我们去里面进香吧。” 萧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进香?” “是啊,不进香的话,每天都这么多人向她许愿,她怎能都记得?”楚薇薇睁着双眸,反似萧然不谙世事般:“只有那些最诚心的,进香最多的,红娘子才记得,不是说‘礼多人不怪’吗?” 杨光撇了撇嘴:“是啊,这个薇薇最清楚了。” 楚薇薇“哼”了一声:“你少嘲讽我,萧然,我们走。” 文宇面色却略显困倦:“我们在外面的亭子里等你们。” 萧然抬眼望向文宇,文宇似有所察觉,却只怔怔地顿住了眸色,往昔幽若寒潭的眼眸中似乎流露出一缕淡淡的哀伤,这,是之前从未见过的。他,难道是为之前的签文所扰么? 萧然握紧了手中早已揉成一团的签文,疑惑和不安在心湖深处荡漾开来,自己的签文又如是说呢?是不是也和他的一样,终究是咫尺天涯,有缘无份? 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去,文宇颀长的身影却早已在攘攘的众人间淹没不见,只徒留下驻在心头的一片惆怅。 文宇望向亭外,本是陪着楚薇薇无心而来,但真的跪在红娘子像前,竟隐隐有些心动了,希冀着红娘子真如所说那般灵验,许了自己的心愿,怀着忐忑的心情求了一纸签文,但何为前世孽缘前世债,今生无缘今生断?解千人的一番话语,真真似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心头燃起的一点希冀都被彻底地浇灭了,强迫自己不要去相信,这只不过是江湖术士无稽之言,又何必当真?但内心深处竟会为之所扰,不能忘怀。 怅然四望之际,却瞥见一十几岁的女孩挎着一个竹篮,在拥挤的人群中倔强地穿行叫卖,或许是看到文宇不经意的一瞥,径自含笑着走过来,女孩有些黝黑的手腕上带着十几根红绳,篮子里也尽都是些手工编织的手绳。 女孩的脸笑得愈发灿烂了:“先生,这些红绳都是向红娘子许过愿的,买一根系在心上人的手腕上,红娘子娘娘就会保佑你们得偿所愿,白头到老的。” 文宇牵扯起嘴角,涩然一笑,得偿所愿,白头到老?这番话不过是招揽顾客的惯用手法罢了。解千人的话是真叫自己寒了心,一时半会儿怕是痉挛地不会有知觉了,当下摇了摇头。 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骨溜溜地一转,继续纠缠着:“这红绳还请庙里的师傅开过光的呢,可以避邪消灾,先生,就买一根吧,给朋友,给自己,都好。” 避邪?文宇心中没来由地一动,终伸手接过女孩手中的红绳,这红绳纯属手工编织,全无其他装饰,手绳的衔接处是用桃木作的扣子,雕刻成凤凰嘴的形状,倒是花了一番心思。 送给萧然,也是好的,自从来了南沙镇,总感觉心头萦绕着一丝不安,但具体是什么,自己却又说不上来。 杨光捏了捏女孩的脸:“鬼丫头,倒是挺灵精的。那我也买一根吧。”递了钱过去:“不用找了,剩下的给你买零食。” 女孩裂开嘴一笑:“谢谢先生了。”扮个鬼脸,蹦跳着下了凉亭。 杨光瞧着手中的红绳:“这红绳瞧着挺漂亮的,萧然会喜欢么?”突然出现的凤凰血玉镯子总不是什么好兆头,一切都须小心才是。 文宇轻轻一笑,却不言语。 文宇将红绳握在手中,感受着丝线的细滑,一定是要给她了,心中的有些话,也该是要和她说了,否则,只怕真会应了那签文,徒留下一生的遗憾。 等了一会儿,还没有见萧然和楚薇薇回来,杨光有些不耐烦了:“女生真是磨蹭,文宇,我过去催催她们。” (29)新的故事出现 文宇又等了大半个小时,楚薇薇和萧然终于回来了,却不见杨光的身影。 楚薇薇过来挽着郑文宇的手,嘟嘴抱怨着:“文宇,你没去真是太明智了,里面的人真是多到疯。” 文宇看了看二人的身后,疑惑着:“杨光不是去找你们了么?你们没见到他?” 楚薇薇摇了摇头:“里面人太多了,估计没看见,错过了吧。” 萧然倚在凉亭的廊柱上,接近正午的阳光变得有些灼热了:“想是人多,不小心走散了,我们等等看吧。” 等了一阵,终不见杨光,众人决定先回傅家等,谁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什么好玩的走开了。 青天白日的,这么大一个小伙子怎么可能走丢?但杨光不似如此没交代的人,他,究竟去哪了呢? 巨大的香炉里扬出厚厚的香灰,烟熏火燎的。 进香的人委实是太多了,刚一转身,杨光便感觉膝盖处碰到一个软软的躯体,低头一看,却是不久前在傅家巷子口碰到的那个小男孩。 杨光俯下身,笑道:“小朋友,还记得我吗?” 小男孩揉着撞到的前额,嘴巴一撇,正想哭,忽然迎上杨光的笑脸,想了一阵,破泣为笑:“我记得你啦,你是清晨帮我拣球的那个大哥哥。” 杨光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赞道:“小子记性真好,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小男孩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卖香的摊位:“我没一个人,我和奶奶来的,奶奶在这里卖香呢,不好玩,我就跑出来了。” 顺着小男孩手指向的方向看去,老人正忙前忙后地卖着香烛,想是突然发现孙子走丢了,猛地一愣,马上就喊开了:“乐乐!乐乐!” “你看,你不见了,你奶奶多担心。”杨光说着便牵了小男孩的手走过去,还没开口说话,老人就一把将小男孩拖了过去,责备着:“不是和你说不要乱跑么?这里这么多人,丢了该如何是好?” 小男孩做了个鬼脸,道:“奶奶放心,乐乐不会丢的,我又碰见早上帮我拣球的大哥哥了。” 老人看着杨光,眼中又露出惊恐的神色,冷冷地说:“谢谢你送乐乐回来。”语毕低下头继续整理着摊位上的香烛,摆明了就是下了逐客令,不想再和杨过多说一个字了。 杨光心下老大纳闷,清早在巷子口就觉得有些愤懑了,这老人家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自己又没有得罪她,干嘛老摆着一副见到土匪强盗的神情?当下也没好气地说:“这位奶奶,我们不过是来南沙镇旅游的,哪得罪你了?” 老人停止住整理香烛的动作,彷佛要确认般地再三强调:“你,你们当是傅家的亲戚?” 难道她和傅家有仇?杨光心中想着,但口里如实回答着:“我不是,我只是陪同学来探亲的,傅家的那位奶奶是我同学的祖外婆。” “哦”老人吁了一口气,但马上又神色肃穆地说:“那,小伙子,你赶紧走吧,趁早走,最好现在就走,离傅家那屋子越远越好。” 杨光不明白了:“为什么啊?” 老人摇着头,脸上有掩饰不住地害怕:“不能说的,不能说的……” “奶奶,”杨光一把抓住老人的手:“你不说原因,只叫我走,我就是走了,心里记挂着也还会回来的,而且,我还有其他的朋友在傅家啊。” 老人看了看周围,憋了好久,才低低地说:“那屋子,……不干净。” 老人驼着背,说这话时眼睛翻着,眼白多过眼黑,杨光吓了一跳:“什么……不干净?” “此事说来话长,反正中午我也要收档了,如果你想知道原因,就跟我走吧,回去我再细细和你说。” “那,我和我的朋友说一声?” 老人神色坚决:“不行!千万不能让傅家的人知道!而且,告诉你,唉,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也不知道会不会害了你。” 杨光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大,傅家的屋子不干净?之前怎么没听傅贤情提起过?而且昨晚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啊,莫非是这老太婆骗人?但看她眼中的惊恐谨慎之色又不似装出来的,而且乐乐天真可爱,不像串骗之人,……思量良久,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点了点头:“好吧,我和你去。” 老人的家离傅家大宅不远,就在傅家街对面的三楼,屋子想必是有些年份了,阴冷潮湿的厉害,不过布置倒是干净简洁,神龛上供着观音像,旁边摆着灵牌,盖着白布,只隐约露出“……淑之灵位”的几个字,桌上的相框倒在台面上。 杨光并未留意,只是发现从窗台望出去,傅家的大门、院落和门前的小巷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老人家草草吃过午饭后,老人哄着乐乐去睡觉了,然后端了杯水给杨光。 杨光趴在窗台上望着傅家暗红色的院门,这里的视野的确是绝佳,谢着接过老人手中的水杯。 老人在窗台的另一侧坐下,瞅着傅家门前那条窄巷,缓缓道:“说起来这都是差不多七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小,才六岁左右,也住在这间屋子里,喜欢趴在窗台上看着街上这来来往往的人。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天特别的黑,只有零星的星子,映着巷子口那盏昏黄的街灯,像石印的画,我睡不着,就起来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寂静的夜,那时应该是半夜了,却瞥见那窄巷里静悄悄地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桃红色的旗袍,长长的头发,打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背对着我,看不清面容。 但我知道那条巷子是通向鬼宅的,母亲一直都告诫我,千万不能靠近那宅子,连巷子都不行。 我问为什么,母亲只说那宅子里闹鬼,死了太多的人,至于为什么闹鬼,母亲说我还小,不懂,只需记得不要靠近关家那屋子就好。” “关家?”杨光惊得险些将水杯中的水泼洒在地。 “是的,”老人似乎早已料到杨光会有此反应,平静地点了点头:“现在那傅老太住的地方就是当年的关家鬼屋。” 杨光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一切都好似怨灵设好一个巨大的陷阱,就等着他们一群人往里面跳,但,傅贤情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 老人继续说着:“我似懂非懂地答应了母亲,但,此时,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独自站在那危险的巷子里呢?她难道不知道那屋子里闹鬼么? 我那时是小孩儿心性,又是纯真,又是好奇,一心想着得告诉她,让她快些离开才好。 于是我再也坐不住了,偷偷地打开门闩,跑了出去,走到巷子口,却发现傅家的二小姐,也就是傅贤情居然在这半夜忙着搬东西,原先宅子上‘关宅’的匾也被换成了‘傅宅’,而那个女人就撑着红色的油纸伞默默地看着。 我那时并不认识傅老太,只是奇怪着为什么有人要在这样的深夜搬入‘鬼宅’?而且,天并没有下雨,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撑着一把伞? 女人似有所察觉,缓缓地转过身来,伞遮地很低,我依旧看不见她的面容,只是她的头发好长,长得都快到膝盖了。 女人缓缓地向我走近,不,那不是走,是飘。 女人走到我身前,却静静地站着,我抬起头,仍就是一片黑色,她的头发好长,遮住了她的脸。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红色的油纸伞,昏黄的街灯,桃红色的旗袍……这些奇怪的颜色交织着,我心里倏地有些害怕了,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女人俯下身,在我耳边轻轻地吐着气:‘孩子,你今晚看见的一切从此便都要忘了,不要向任何人说起。’我从没有听过如此阴冷的声音,现在想起来,那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啊。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怯怯地说:‘阿姨,你,你不要进那屋子,妈妈说,那宅子里闹鬼。’ 女人的喉里发出一种似笑声的声音,我虽看不见她的脸,但她肯定是笑了,是笑我的无知吧,女人说:‘我知道,可我住在这里呵。’ 住在这里?我不明白了:‘母亲说这宅子里早就没人了,你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女人站直了身子,幽幽地说:‘是啊,早就没人了,都走了,都走了……只留下了我,’女人伸出一只手抱住自己的另一只胳膊,声音变得有些凄冷,‘好冷,好冷,屋子里好冷……’ 现下已经入夏了,怎么会冷?这个女人好生奇怪!突然母亲的话串入脑海:千万不能靠近那宅子,连巷子都不行,关家那屋子闹鬼呢! 低头一看,此时我正站在巷子里! 我突然害怕的不得了,后悔忘了母亲的话,转身拔腿就跑,我一定跑得很快,只听见风从耳边刮过的声音…… 但,女人的声音依旧清晰地钻入耳中:‘孩子,乖乖地,不要说出去呵,否则,你的亲人就要离开你,离开你……’ 冲进家里,赶忙跳上床,猛地将被子拉住盖了头,眼泪哗地就刷刷往下流……我是吓得紧了,但女人的声音仿佛依旧在耳边萦绕…… (30)傅家老太不是人 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呢?可想着女人的话,心里却有隐隐的害怕……我就这么憋了几天,母亲想是发现了我的不对劲,终于问起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我再也忍不住,将那天晚上碰上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一把拉过我就狠命地打:‘叫你不要靠近那巷子你偏不听,现下可好,出事了。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我‘哇’的一声就哭开了,母亲骂着骂着也跟着哀哀地哭了起来,终于住了手,将我搂在怀里:‘我们马上离开,明天一早就走,明天一早就走。’ 晚上就看见母亲忙着拾掇行李,之前父亲也提过要走,蛮族就要打来的消息在南沙镇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奶奶身体不好,就一直拖着,现下碰上这样的事情,是到了不走不行的地步了。 那时我对关家闹鬼的事情并不明了,传说几天之间关家的人全死完了,虽然心中也害怕,但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带给家人如此深的恐惧。 第二天清早,母亲将我从床上拖起来,关了这家已经营了百来年的包子铺,和父亲,带着奶奶就往南逃,可就在我们逃出南沙镇不多远,竟真碰上了蛮族,大家都慌乱地跑着,人挤着人,净找荒凉的山头里钻…… 待逃到一个破庙,发现母亲竟不见了!父亲放心不下,安顿好我和奶奶,嘱咐我们不要乱跑,他和几个年轻人一起回头去寻母亲,看着父亲消失的背影,我心里的不安再次窜了上来,母亲,你千万不能有事,否则……我是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自己的了…… 待到天黑,父亲终于回来了,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奶奶问他,他也不答,只是拳头握得紧紧的,若不是想着我和奶奶,父亲可能宁愿选择和蛮族拼命。最后还是那几个年轻人说了,几个失散的妇女被日本鬼子抓住了,命运可想而知,他们赶去的时候,蛮族已经走了,女人们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支离破碎,身上还有刺刀刺的窟窿,鲜红的血然红了一身…… 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我拼命地哭,如果不是我和母亲说,母亲就不会死,我恨那些入侵的蛮族,恨我自己,也恨那天晚上撑着伞的女人,一定是她,害死了妈妈,一定是她! 奶奶死命地抱住我,咸咸的泪落在我的脸上,可我们除了哭,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第二天天没亮,我们又继续开始了逃命。 战争结束后,我就又回到了南沙镇,回到了这屋子,我一定要亲眼看着,傅家老太究竟想搞什么鬼,那个女人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这个秘密。” “以前的关家变成了傅家,镇上就没有其他人知道吗?” “蛮族打来那阵,镇上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不是死在蛮族的炸弹下,就是年龄太小,对于过去的事一无所知,战争胜利后,陆续有新的人搬迁过来,而且现在北面扩建了新城区,很多人都搬去新区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基本没了。” 杨光想起傅贤情让他们去看的“关家”,难道那是傅家?当下问道:“那桥南路的‘关家大宅’是怎么回事?” “那是傅家,以前傅家在的桥南路一带是镇的中心,所以被蛮族瞄上了,损坏地也就特别厉害了,那片地也一直荒废着。” 原来是这样,只是,傅贤情,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老人的故事是真的,那么连同她说的那些故事都不可信了。 “那这么多年来,你可有什么发现?”杨光觉得自己的心都有些提起来了。 老人摇了摇头:“我也很奇怪,傅家老太一直都呆在屋里打坐念佛,除了买些生活所需,一般都不会出门。只是去年以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竟连大门都没出过一步了。直到……” 老人不安地看着杨光:“大半年前,有街坊发现傅老太死在宅子里,不过调查结果公布说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是自然老死的。唉,也真是奇怪啊……” “……!!”虽然是八月酷暑的天气,屋子里只有一台老式的风扇正吱呀吱呀地转着,但杨光全身都有些发冷,傅贤情大半年前就老死的话,昨天接待他们的老人是谁? 难怪一开始那些街坊四邻看他们的眼神便充满怪异。不行,一定得赶紧回去告诉大家,赶紧离开,离开! 杨光告辞出来,匆匆忙忙地就往关家赶,刚下了几阶楼梯,就看见昏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女人,红红的喜服,红红的喜帕……杨光心里一颤,睁眼再看,角落里却什么也没有,难道真是自己眼花了?当下顾不了这么多,就要到一楼了,可以看见街外明亮的光线了……忽然,后脑勺一阵剧烈的疼痛,似被人用什么利器猛烈一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文宇倚着窗看着外面假山隐隐的轮廓,无星的天空时而打着没雷的闪电,蓝森森地一晃,闪露出来假山边的垂柳在风中颤动着,闪光过去,依旧是黑黝黝的一片,似乎快要下雨了。 手中还握着那条红绳,却一直没找到机会给萧然,这会儿她恐怕是已经睡了,楚薇薇才走不久,饭后她就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自己海聊着,都不明白,小女生怎偏生那么多事可以唠叨,待得现下一切静了下来,却发现夜已沉沉地压了下来。 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文宇蹙了蹙眉头,这么晚了,还会是谁呢?打开门,一阵风夹着闷热的潮气涌了进来,却是萧然。 萧然穿着一条湖蓝色的裙子,称得肤色更加白皙,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散着,柔柔的发丝贴在脸颊上,一双略显茫然的莹眸中竟溢出点点轻愁,宛似一株幽兰,弱不禁风。 “你……”文宇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萧然抬眼瞧着他,又想起那撕裂的半张签文…… 想是握得久了,待回到房中,才发现手中的半张签文已经给沁得有些湿了,打开一看,却只有用小篆写着的四个字:霸王别姬。 居然又是霸王别姬!梦中,自己唱的是霸王别姬,回到这现实的生活,居然还是霸王别姬!看样子,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自己与他都只是有缘无份。 对于出生于书香门第的萧然来说,霸王别姬的典故是再熟悉不过:垓下一战,四面楚歌声中,霸王饮剑楚帐,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虞姬和之:“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遂吻剑以报霸王待之之深情,霸王虽在垓下突围而出,但终自刎于乌江边,不愿过江东,是否也有一丝原因是因为虞姬已逝?景物依旧,人面全非,项羽,是英雄,亦是情痴。 这签文只怕是下下签,文宇的签文不也是“前世孽缘前世债,今生无缘今生断”么?解签那阵,想是除了薇薇,这里面的意思三人都懂,既然文宇注定是和自己有缘无分,自己又何必再强求?况且文宇是薇薇的未婚夫,而自己是薇薇最信任的好朋友,又怎么可以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一任自己沉沦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下,这签文已经再次给自己指明了路,霸王别姬,文宇若是霸王,自己便是虞姬,是垓下的霸王和虞姬,是分别的霸王和虞姬,是从此不再见的霸王和虞姬,不论结果如何,霸王与虞姬毕竟相爱过,相守过,富贵过,也患难过,至于生与死与离别,那都是大事,是历史,是半点由不得人的,而自己和他,竟连这些也未曾留下,便是离别,萧然苦笑,真真是多情自古伤离别,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只是,不知道杨光手中的另外半张签文上写了些什么,是否还有柳暗花明的转圜之地呢?萧然紧紧地抱住了手臂,将头枕在胳膊弯里,那异样的柔情又丝丝地如藤蔓般蔓延上来,为什么?为什么?一向理智的自己为什么却总对这样的感情抱着幻想?无数次下定决心要有一个了断,却偏生害怕拒绝的字眼从他嘴里说出,宁愿就这样纠缠着,幻想着,期冀着……躲在自己构建的城堡里不愿意出来,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想到杨光,纠结的心头又平添了几份担忧,他究竟去哪了?杨光虽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全然不似如此没交代的人,在雾山的时候,就已然知道了,他就如同个红泥小火炉,看得见红焰的光,听得见哔呖剥落的声响,是可以在瑟瑟的寒夜里感受着细腻的热情,他也是很好很好的…… 闷热潮湿的空气压了进来,紧紧地箍在身上,逼得人几乎要发狂了,萧然再也无法忍受,爬了起来,一把推开门,带着湿气的夜风顿时让缺氧的大脑有些舒坦了,看着蓝森森的闪电下摇曳不止的垂柳,忍不住望向文宇的房间,却也还透着昏黄的灯光,他,竟也还没睡么? 现下见到了,是的,见到了那滋滋在念的清隽的如雕刻般的脸庞,那幽若如寒潭般的眸子,可,又能怎样呢?算了,还是忘了吧,忘了吧,但……,总还是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能真真的断了自己的念头,就像这撕裂天空的闪电,彻底地撕裂这恼人的思念。 “我……睡不着,见你房中的灯还亮着,……打扰你了么?” (31)消失的镜子 文宇的目光落在萧然抚弄裙带的手上,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没,想是要这场雨过后才能安睡吧。” “哦”萧然低低地回应着,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开口问他,伸手抚着耳际狂乱飞舞的发丝,兀自怔怔地出神。 看着她纤细的身子在狂风中轻颤,文宇心下不由生出一丝怜惜:“进来吧,外头风大,而且,”文宇顿了顿,接道,“我也有样东西……想给你。” “给我?”一颗心本彷佛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漂浮着,文宇的话却犹若瞬间在灯塔上燃起的一点明灯,眸中莹跃出不解和期盼,脚下不由地跟着进来了。 昏黄的壁灯浅浅地洒在房间里,在这样冷森的雷雨天竟奇异地熏出一抹暖色,萧然望着墙上的老式挂钟,脱口道:“原来已经12点这般晚了。” 文宇瞧了一眼那挂钟,淡淡笑道:“那钟已经坏了,不过这会儿也差不多是凌晨了。” 风寻着窗棱的缝隙依旧钻了进来,吹着帐上系着的风铃不住晃动,铃铃地发出无节奏的清铃的声音,萧然伸手抚过铺着红毡条的紫榆百龄小圆桌,抚过紫楠木的雕花大床,最后在床尾正对着的那一张老式的梳妆台前坐下,神情有些惘然的萧索:“不知道为什么,进到这间房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种隐隐的呼唤遥迢地传来……” 倚在窗侧的文宇一震,手中的红绳竟自跌落了下来…… 萧然俯身拾起,抬起头,正迎上他漆黑若墨的瞳仁,不觉莞尔:“你什么时候带了这样的一根红绳?很漂亮。” 从见到萧然第一眼起,就觉得她很特别,在c市那样的大都市是不缺美女的,若真要比五官的精致,薇薇都还要略胜一筹,可,不知为什么,萧然身上散发出一种遥远而又恍然的感觉,她就像从水墨画中走出的百合,带着灵异的神秘,特别是在得知她懂灵异之事之后,还有她做灵媒的姑妈,这种感觉更强烈了,现下,为什么她对这个房间也有这异样的感觉? 梦中的那个女人无疑是媚云,难道她和媚云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可,如果如此,媚云为何还要将凤凰血玉镯子戴在萧然的手上?薇薇是最后一个,那萧然呢?媚云究竟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就算已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知道那个穿着喜服的怨灵是媚云,然又如何?眼前依旧是一团化不开的迷雾……我们究竟该如何做?该如何做才能彻底摆脱媚云的纠缠? 萧然见文宇只怔怔地瞧着自己,却不言语,不觉颊带两抹绯霞,转过头去,嗔道:“我脸上有什么吗?你这般瞧着我?” 文宇眼眸一敛,回过神来,也觉一丝窘然,含笑道:“没,只是我一时走了神,这根红绳是送你的。” “送我?”萧然愕然重复着,但转瞬一抹羞色便在颊间晕开:“谢谢,可好端端的为什么送东西给我?” 文宇从萧然温1湿的手心取过红绳,浅笑中带着一丝促狭的意味:“怎么?送东西偏生要有个理由吗?喜欢就好,我给你戴上吧。” 只要是你送的,都好。可这句话太过暧昧,终究卡在喉间,没说出口,只柔顺地伸出手腕…… “在红娘子庙等你们时买的,说是可以避邪,”文宇半跪着小心地将红绳系在萧然白皙的手腕上,凤凰嘴里垂下的丝绦在风中摇曳生姿,只是,他的声音渐渐失了玩笑的意味,微有沉意:“你还记得在清水镇,我曾单独要求和你姑妈单独谈一会儿吗?” “恩,记得。那时觉得奇怪,不过你不说,我,也就没问了。”为什么此时会提到姑妈呢?萧然凝眸望着文宇,不解。 文宇站起身来,又是一道森然的蓝色闪电,映染了半边的天空,接着便是几声沉闷的雷声,“我本是以为这事可不用再提,却没料想到竟会在傅家见到梦中的景象。” “梦中的景象?”萧然喃喃地重复着,更是不解。 “是的,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一栋古旧的大宅院,冗长的走道,走道的尽头是一扇古旧的大门,暗红色的门漆上雕刻着两只凤凰,然后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黑暗中透出一点红色……渐渐近了,看清了,是一对红色的喜烛,似乎刚刚熄灭,还不断升起袅袅的白烟……红色的喜服,一个身穿喜服的新娘端坐在镜子前,头上盖着大红的喜帕。风一吹,吹起红红的喜帕……” 风吹着窗外的树沙沙作响,文宇的声音竟似有一丝缥缈,瓮瓮地传入耳中,“自从离开c市后,我便再没做过这个梦了,然——没料想竟在傅家见到这梦中的屋子,摆设布置分毫不差,可,彷佛又有点什么不一样……” 文宇拧着眉,思索着,可哪里不一样,却真是一点印象都没了。 萧然伸手拿起台面上那把檀香木质梳子,是很好的檀香木,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沉香:“那个女人是媚云吧?但她是死在关家,怎么会出现在傅家的屋子里?而且……”萧然沉吟着:“这个梦境里竟流淌着一丝奇怪的暖意,感受不到丝毫媚云的怨气,我常想,……在媚云的身后一定也有段辛酸的故事吧,她就像陶瓷的汤壶,温润如玉的在脚头,里面的水渐渐冷去的时候,令人感到一阵温柔的惆怅。” 文宇微微一怔,哑然地望着萧然。 萧然别过头去,叹了口气:“你一定笑我傻了,她杀了那么多人,终归不是好人,……只是,对于媚云,我心里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也说不上来,就好像,就好像很了解她似的,她就像住在我心里的最深处,离开很久很久后……回来了。” 又是几声雷声,沉闷却隐隐地近了,雨却依然还没下来…… 文宇的瞳仁里弥漫着一层不解:“你真是很奇怪的想法,不管她前世是如何的怨愤委屈,那都是前世的事了,总不该和后世纠结着,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萧然梳着有些散乱的头发,低低道:“我知道,可……”不经意一瞥间,目光却被那红酸枝梳妆台的实木牢牢地挡了回来,顿时惊道:“这,这梳妆台的镜子……去哪了? 萧然的话音似一声闷雷响在心间,文宇的目光迅间落在那雕花画凤的梳妆台上,是的,是的,难怪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梦中的新娘端坐在镜前,镜里映着那对红烛和新娘窈窕的身影……可,为什么会和梦中的景象不一样?更可怖的是,这梳妆台里嵌着的镜子去哪了? 萧然握着梳子的手加重了力气,不安袭上心头,为何会独独缺了这面镜子?梦中的那面镜子! “我听姑妈说过,镜子本是种很阴、很寒冷的东西,本就是不该对着床摆放的,而且媚云是死在镜子前,很有可能镜子吸附了她的元灵,那么镜子也就吸附了她强大的怨气和诅咒,”萧然转过身,不自觉按上文宇的手:“这一切是不是暗示了什么?从你的梦里看,媚云是死在那间屋子里的,可为什么变成了傅家的屋子?梳妆台上的镜子去哪了?去哪了?” 望着萧然焦灼而有些狂乱的神情,姑妈的话再次在耳边想起:如果见到梦境中的古屋,请照看好萧然。她刚刚还在为媚云而感伤,为什么镜子不见了,她就会变得如此恐慌? 文宇轻拍着萧然有些冷颤的手背,安慰着:“想必是这梳妆台本就没有镜子,或者是镜子碎了,或者……总之,不过是一面镜子……” “不,不,不会这么简单,”萧然打断文宇的话,“在你的梦中,媚云是坐在镜子前,这面镜子就一定不是普通的镜子了,它就像那凤凰血玉镯子般,变成了鬼物,傅贤情,傅贤情,她一定还有什么没有说,难道这间房就是她当年的喜房?媚云来过的,媚云来过的……” “现在已经很晚了,也只有明早才能去找她问个明白。”文宇看着萧然,喟叹道:“看你现在的模样,我总算是明白了,难怪临走的时候,你姑妈和我说,如果见到梦境中的古屋,请照看好萧然。” 姑妈?一丝感激愧疚之情攀上萧然略有些狂噪的心,是啊,姑妈恐怕是这世界上最最疼惜自己的人了,可自己却没好好待姑妈,这许多年也没想过回去探望她,而她……却一直惦念着自己…… “所以我才买了这红绳送你,虽不知道可不可以避邪消灾,但目前这种情况,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萧然恍然,难怪文宇昨晚会坚持要住这屋子,今晚会送自己这样一根红绳,却有这样一段缘由,当下赧然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些失态了,只是,不知怎么,一想到那面镜子,一股惧意和烦闷就直往心里钻,谢谢你啦,……可,你不怕么?” “我?”一丝自嘲的笑意在他唇边荡开,摇了摇头:“姑妈曾和你说的一样,我的梦境虽然诡异,却感觉不到杀气,特别是在这么多人都死了,而我却还活着后,我就知道,媚云是肯定不会杀我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放过我,但既然我不用害怕她,就可以尽我最大的力量来保护你们,只是你……” 文宇脸上现出担忧的神情:“凤凰血玉镯子出现在你的手上,你刚刚又如此的反常,倒是要小心才好。” 萧然心头止不住一颤:他在担心我,他在担心我,他心里一直都还记着姑妈的话……风吹着帐上系着的风铃不住晃动,铃铃地发出无节奏的清铃的声音,那感觉又来了,无数小小的冷冷的快乐,就如同那金铃一般在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作响…… 蓦地发现自己的手还握在文宇的手里,不由脸一红,轻轻地就欲把手抽回……可文宇却突然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没有挣开…… ——“咚”—— 彷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曾经的想法再次撩拨着心湖的平静,他?他是喜欢我么?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萧然凝眸瞧着文宇,他亦瞧着他,眸子里也似映上了浅浅的光芒,亲切而温暖,从没瞧见过他的眼神也会如此的温柔,如此的让人想沉醉在里面,是的,沉醉,沉醉……不醒…… “铛铛铛……”墙上老式的挂钟却突然敲响,“哗”的一声,雨,也伴着这钟声终于倾泻而下,借着风势,猛烈地敲打在窗玻璃上,如鼓槌声声在心。 (32)两世的交错 萧然一震,这挂钟不是已坏了许多年么?怎么此时会无端端地响起?而如此巧合的分针秒针都正正地指向午夜24点? 这是对我的预警么?薇薇,薇薇她一定会恨死我的,我必须马上离开,是的,马上离开,离开,我担心我终会控制不住,在他异样温柔的眼神里万劫不复,尽管,尽管,我是那么想…… 萧然匆忙站起身子,垂首低低道:“夜深了,我……我该走了。” 又是一阵雷声轰然响过,一阵风涌进来,关着的窗竟被这强烈的风势给猛地撞开了,雨潮湿冰冷的气息瞬间充盈着整间屋子…… 萧然……文宇回头欲叫住她,可声音却生硬地卡在喉间,然这一转头,一股寒气直从脚底升起…… 只见一个女人不紧不慢地贴在萧然身后,红红的喜服,红红的喜帕,那红红的绣着凤凰的喜帕兀自还在风中轻轻摇曳……再凝神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只有萧然瘦削纤弱的背影。 难道是我眼花了?还是心中的担忧终纠结成的一片幻影? 门“呀”的一声被拧开了……风夹着雨更猛烈地灌了进来……萧然“嘤”了一声,不自禁退了几步。 墙上的挂钟铛铛铛兀自继续地敲着……和着风声、雨声、雷声、交织成一片,解签人的话语,强烈不安的预感,在脑海里剧烈回旋着:萧然,萧然,此时若再不和你说,只怕从此我便要永远地失去你了,便要永远地失去你了…… “萧然!”情感的潮流终冲破强自压抑的闸门,一泻千里,文宇冲过去一把搂住萧然,那么紧,那么有力,就彷佛担心她从此离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然身体颤了一下,如同坠在惊喜与茫然的云端,这一幕,想着,盼着,多久了?穿越四季,穿越千山万水,他终于带着世上最美丽的颜色穿越而来了……可,一切仿佛又那么不真实,但,他身上的温热却通过单薄的衣物实实在在地传来,驱散着雨夜的寒意…… “铛”的一声,钟声敲过12下,终于再次停了,只有落入屋中的轻雨在昏黄的壁灯映照下蒸腾出一片渺茫的迷雾…… 文宇的下颌抵着萧然柔顺的长发,渐渐慢滑至耳际,低声道:“萧然,别走,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吧,哪怕是一会儿,一会儿……” 独自沉睡在城堡里的公主终于等到了她的王子,所有的猜测和愁苦瞬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幸福,萧然伸手握上他的手,竟有些微微的颤抖,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这幸福的感觉好不真实? 彼岸花,开彼岸,花和叶,相交错;彼岸花,开彼岸,前世梦,今生断,相交错,永无缘……英雄如霸王也终究只能离虞姬而去,虞姬虞姬奈若何? 一滴泪滴了下来,刚好落在文宇的手上,划出一抹泪痕。 文宇似有所感,松开萧然,扳过她的身子,手掌温柔地抚上她的脸庞:“怎么?你哭了?” 萧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却带着一丝涩然的苦:“不,不,你这样待我,我……心里实在……实在是很开心,只是……” 他的瞳仁明亮而清澈,微微笑道:“没有只是了,真是个傻丫头,我一直都没和你说,所以让你胡思乱想,是我不好。” 萧然抬眼望着他,依然有些恍惚,听到他的表白,自己理应是开心的,可,为什么心头却依然萦绕着不安?而且,文宇今夜好奇怪,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一番话?虽然这番话是自己所期盼听到的。 萧然踮起脚,忽然—— 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印上浅浅的一吻,不敢再看他一眼,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又是愁苦……一咬牙,转身径自跑了出去…… 我知道,我害怕雨水冲走眼里的尘埃,漏出真实的世界,让我沙子掉进眼里的谎言破灭。 终,只见萧然裙锯的一角在漫漫的雨夜里隐没不见 雨渐渐的小了,但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没有点灯,房屋被黑暗的手包围住,可心中却鼓鼓地流淌着缕缕柔情和对薇薇的愧疚与矛盾,是啊,明天依然很快就会来临,明天,再见到文宇和薇薇,该怎么办呢?他,又会如何做呢?他会和薇薇说么?自己该如何面对? 眼皮越来越沉,屋中的镜面上再次蒸腾起一片白色的雾气,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小脚伸了出来,深红色的绸缎上绣着一对交颈的鸳鸯。 一个女人出现在了屋里,朝着萧然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至在床边停住,低头凝视着那张脸:像,真的太像了,萧然,我等你很久了。 “萧然……萧然……”遥远的呼唤由远及近,带着魅惑,带着阴森,萧然体内的不安感愈来愈强,谁在叫我?冰冷的手触上脖颈,萧然蓦地睁大双眸,眼前一片黑暗,但她分明感觉到屋子里有人! 鸡皮疙瘩瞬间遍布全身,萧然拽紧身上的毛毯,勉强安慰着自己:不怕不怕,都是幻象,不过是惊惧之中自己暗示给自己的幻象……姑妈说过,所谓鬼杀人,不过都是内心生出的恐惧而形成的幻象,往往都是自己杀了自己,屋子内不是什么都没有么,萧然,别怕别怕。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猛烈地敲打着屋檐,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瞬间亮起的光影中萧然分明看见身着红色喜服的新娘由远及近地闪现在了自己床头,红色的盖头掀起,露出一张未曾想到的脸庞…… “啊——”瞬间而起的惊叫声被轰轰的雷声掩没,一切重归平静。 雨,终于歇停了,叶子彷佛不胜其重,一滴水珠顺着叶尖,终,滴落在地,整个夜,渐渐地静了下来,暗淡的月光从乌蓝的云层后照下来,朦胧地投射在几株垂柳上,看上去像是地面冒出一股股的蓝烟。 梦中,一栋古旧的大宅院,冗长的走道,走道的尽头是一扇古旧的大门,暗红色的门漆上雕刻着两只凤凰,然后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黑暗中透出一点红色……渐渐近了,看清了,是一对红色的喜烛,似乎刚刚熄灭,还不断升起袅袅的白烟……红色的喜服,一个身穿喜服的新娘端坐在镜子前,头上盖着大红的喜帕。风一吹,吹起红红的喜帕…… 以前,这个梦到这里便会嘎然而止,渴望而又惧怕看见喜帕下那一张脸,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美丽的,狰狞的,抑或是根本就没有头? 文宇挣扎着想从梦魇中醒来,可眼皮似有千均的重量,抬不起分毫…… 风,陡地从身后涌了进来,穿过门,穿过自己,掀起新娘红红的喜帕,落在地上,伸展成一片刺目的颜色…… 女人乌黑的头发盘着,斜插着一支碧玉的凤凰簪子,凤凰的嘴中含着一颗莹白的珍珠,温润的颜色映着女人光洁的额头,女人起先是低着头,黛黑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然后女人缓缓抬起头来,眉目之间的神情居然有几分似萧然,颊带两抹绯霞,望着他,幽幽地笑了:昊郎,我终于等到你了,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我? 文宇猛然惊醒,却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自己居然睡得如此沉,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女人的声音犹在耳边,文宇伸手摸了摸前额,竟布满冷汗。 曾经猜想过喜帕下究竟是怎样一副容颜,那个女人该是媚云吧,萧然是苏城柳家的后人,她的面容自然会和曾经的媚云有几分相似!终于知道为什么命运会把他们纠缠在一起,竟是前世的宿命! 萧然!萧然的名字神经质的浮现在脑海中:萧然,萧然怎么样了?心中滋滋念念的竟都是萧然了,想着昨晚跟在萧然身后的魅影,不禁打了个寒颤,难道我真的就要永远地失去你了吗? 再无犹豫,文宇简单地整理完便冲到萧然房前,房门静静地紧闭着,可心却跳到了嗓子眼,萧然,萧然,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定了定神,伸手敲了敲门,没有反应,不祥的预感再次袭上心头,一把推开房门,有些昏暗的屋子立时被涌进来的光线照亮,被子叠地很齐整,屋子也照例是纤尘不染。 文宇的目光终落在梳妆台侧的地上,自己送给萧然的那根红绳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桃木做的凤凰扣子已经断开,文宇俯身拾起那根红绳,为什么?为什么这根红绳会跌落在这?是她早上遗忘了吗?还是……?不,不会的,萧然若真是媚云的今生,媚云是不会伤害她的! 可这样的理由此时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一颗心飘飘荡荡地似悬浮在半空,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慌慌的。 萧然,萧然,你现究竟在哪? (33)似乎终结的故事 失魂落魄般来到饭厅,却只有楚薇薇一人,楚薇薇正开心地不得了,好看的眼眸如同清晨的阳光般明媚闪亮,一看见文宇就跑上来撒娇说:“文宇,你看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有什么不一样?”文宇口里敷衍着,心里却依然惦记着萧然。 薇薇扑闪着双眼,嗔道:“我额上的红斑没啦!你看!” 文宇一怔,望向薇薇,果然,薇薇光洁的额头上那块颜色鲜红的红斑消失了!为什么……会这样?想到出现在萧然手腕上的凤凰血玉镯,她背后的魅影,屋子里掉落的红绳,薇薇此时消失的红斑,一切的矛头仿佛都在瞬时指向了萧然,难道……?不,不,文宇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了。 “萧然呢?”按奈住心中的惶恐,文宇装作随口问道。 楚薇薇正欲答话,却见帘子被掀开,萧然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看见文宇,微微一笑。 萧然仿佛……没什么异样,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是没有睡好吗?但只要萧然没事,就好,文宇心里松了口气,可能真是自己多心了。但,媚云的怨灵就如此放过我们了么? 突然—— 傅贤情带着惊异的声音传来:“你们快过来帮忙,杨光这孩子怎么睡在门口?也不怕着凉,唉,真不懂得照顾自己,这让做父母的如何放心?” 大家搀扶着杨光进到厅堂,傅贤情伸手按了按他的人中,杨光“啊”的一声舒醒过来。 杨光的眼圈有些发黑,脸色也显得很憔悴。 楚薇薇使劲掐了杨光一把,恨恨道:“死人杨光啊,你昨天一天去哪了?怎么好端端地会睡在门口啊?” 杨光的眼神有些恍惚,怔怔道:“我昨天在红娘子庙遇到一个奶奶,然后就跟着她回去,然后……她,她好像和我说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然后……”杨光定定地望着门外的天空,半晌,喃喃接道,“我不记得了,今早醒来就在这里了。” 萧然用匙羹缓缓搅着热粥,淡淡地问着:“那奶奶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杨光捧着头,脸上一副痛苦的神情:“不,我不记得了,好痛好痛,我的头好痛!” “好了,好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家赶紧吃饭吧,凉了就不好了。”傅贤情截住大家的话头,劝着。 楚薇薇拉着文宇在萧然身旁坐下,萧然斜了薇薇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装作有意无意地说道:“薇薇,吃饭的时候你还拉着文宇的手不放干嘛?怕他平白无故飞了不成?” 文宇心中一震,她此时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她是想暗示自己什么么?自己昨天既然已经对她表明了心意,总归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楚薇薇向着萧然扮了个鬼脸,由着红斑的消失,心中开心,并不在意。 伸着筷子道:“咦,怎么今天没有水煮蛋,换成煎蛋了?” 几人才发现,今日的早餐除了这几日常有的五谷杂粮粥和包子,还多了一碟香椿煎蛋,只是香椿的味道有人喜欢有人不喜。但傅贤情心情似乎很好,夹了一些给萧然:“我怕你们这几日吃水煮蛋腻了,换个做法。” 萧然对这个味道似乎很喜欢,楚薇薇吐了吐舌:“你什么时候喜欢吃香椿的?这些有味道的菜你不是向来都不喜欢的么。” 萧然抬头看着楚薇薇诡异笑道:“人总是会变的,而且别说的你很了解我似的。”空中瞬间弥漫出一丝尴尬的气息。 文宇倒没在意,向着傅贤情道:“就要开学了,这趟出来也耽搁好些时日了,我们想吃过早饭就回去了,以后有时间再来探望您老。” 傅贤情笑着颔了颔首:“好吧,学业重要,你们走,我就不送了,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们再来的。” 吃过早饭,大家简单地收拾好东西,就向傅贤情告辞了,出门前,萧然脸上突然现出哀伤的神情:“打扰祖外婆如此之久,这一下要走了,心里竟有种割舍不下的感情了。”对着傅贤情道,“祖外婆,我可以抱您一下么?全当是感激您的照顾。” 傅贤情单薄瘦小的身子轻轻颤抖着,没有说答应,也没有拒绝,眼眶儿却有些红。 萧然径直走上前去,环住傅贤情的脖颈,在傅贤情耳际轻声说了些什么。 众人也没在意,出了门,杨光却忍不住回头,在暗红色大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傅贤情的脸上现出了诡异而狰狞的笑容,向着远去的一行人缓缓挥着手,那嘴型似乎在说: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啊…… 杨光心里有点发毛。 刚出门没走几步,有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拦住了他们:“你们好,我们是房屋管理局的工作人员,你们是这傅老太太的亲人么?” 楚薇薇点了点头:“她是我的祖外婆,我们这次就是回南沙镇探亲的。有什么事么?” 几个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那太好了,这傅老太太已过世大半年了,我们一直想寻找她的家人处理下这祖屋大宅。但我们走访了她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说傅老太性格比较孤僻古怪,这几十年都是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没见过有人来探访过,她基本也不出门,从不与人往来。” 四人莫不大张了嘴:那早上还一起吃早餐,刚刚送他们出门的是谁? “她她她……”结巴了半天,几人心照不宣地冲回古宅,却发现屋里到处都布满了灰尘蛛网,并非之前那般的纤尘不染,明显是有段时日无人居住的模样。 而挂在墙上的那幅肖像图明明就是一幅黑白遗相近照,皱缩干瘪的脸,已经缩成核桃的嘴却裂开笑着……杨光想起回头看见傅老太还和他们挥手告别那幕,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房屋管理局的人跟了进来:“你们怎么回事啊?这表情和见了鬼一样。” 几人脸色惨白着,可不就是见了鬼了么? 楚薇薇抖抖索索地问道:“我,我祖外婆的遗体之后怎么处理了?她可有留下什么遗书遗物之类的?” “已经由市里的福利所妥善处理了,火化之后葬在公墓了。没有遗书,如果有遗书我们早就能联系到你们了。至于遗物的话,都在这屋子里了,我们也没动过。公告我们也张贴很久了,若一年之内没有消息的话,这宅子就收归国有了。不过你既然是傅老太的家人,那之后带上材料过来办理一下这房屋的继承手续。” “她是怎么死的?他杀还是自杀?” 房屋管理局的人抬眼看了眼郑文宇,颇有些怨责:“老死的,还能怎么死?有街坊说闻到宅子里有异常的味道飘出,便报了警,破门进来才发现傅老太扑在桌上死去很久了,心梗,各功能衰竭。喏,就是你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你们这些儿孙也是,老人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接过去好生照料着,死在这里无人问津。” 楚薇薇无缘无故又被呛了一嘴,谁知道这傅老太是祖外婆啊,而且当年是她自己遗弃了自己的女儿,又从来不与后人联系,能怨她家么。 杨光脑中无缘无故冒了个突兀的问题,脱口问道:“这宅子一直就是傅老太的么?” 房屋管理局的人看了杨光一眼:“是啊,不然呢?”拿出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递了过去,“这是我们局里的联系电话,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打电话过来咨询。准备好材料,早点过来办理房产转移手续。” 几位工作人员走后,楚薇薇也拉着郑文宇赶紧出了宅子:“这宅子阴森森的,怪渗人的,别说还要回来办手续,送给我也不要。” 萧然开玩笑道:“既然如此,那送给我吧,我还蛮喜欢这宅子古色古香的。这样颇为完整的四合院格局如今已经很难找到了。” 郑文宇蹙着眉头不解:“傅贤情化为鬼魂留恋于此,就是为了和我们说这七十几年前的老故事?说她不得已抛弃女儿留在这里的苦衷?”看向萧然:“你怎么想?” 萧然面容清冷,抱着手臂淡淡道:“谁知道呢,但薇薇额上的红斑不是消失了么?或许知道事情的真相,媚云的怨灵就消失了吧。我们这趟来南沙镇也不算白来。” 楚薇薇频频点头,笑靥如花:“是啊是啊,至少那讨厌的红斑消失了。” 文宇看了看表,“已经打电话给司机了,半个钟头后他会在桥北路口等我们。我们先回去吧。”心里隐隐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南沙镇之行真的是这次旅途的终结?还仅仅只是怨灵阴谋的开始。 杨光也有几分高兴:“好啊,终于可以回家了,而且,媚云的事也总算是结束了!”正说笑间,却不见了萧然,回头一看,萧然竟在一个商铺前定定地站住了。 众人走回到萧然身侧,杨光顺着萧然的目光往商铺里张望,道:“萧然,你在看什么?” 萧然指着置放在铺头一个角落里的红伞,向着店铺的老板说:“老板,给我那把红色的油纸伞。” “你买这样一把伞做什么?” 萧然付了钱,伸手接过红色的油纸伞,轻轻抚摸着伞面,缓缓道:“我很喜欢,买回去做个纪念。” 杨光盯着那把红色的油纸伞,为什么竟会有种熟悉的感觉?脑袋又剧烈地疼了起来,算了,不要想了,一切等回到c市再说吧。 (34)不一样的萧然 九月,c市的夜依旧弥漫着燥热的气息,萧夫人辗转反侧,竟总是无法入睡,索性睁大眼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发呆,萧远山睡得很熟,轻声打着均匀的呼噜—— 忽然,客厅里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嗒,嗒,嗒,路过房门,一步一步,有节奏地响着,一直延伸进萧然的房间,只听见门“嗒”的一声撞击声,夜,重又恢复了寂静。 这么晚了,然然穿着高跟鞋在客厅里做什么?萧夫人再也睡不安稳,拉开门,萧然的房间门轻轻虚掩着,隐隐透出一丝红色的光芒…… 疑惑地推开门—— 一片耀眼的烛色瞬时跃满整个眼帘,台上燃着两根红烛,赤黄的火焰肆意扭动着,清晰地映着镜子前的女人:萧然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如瀑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身上,对着镜子,执着一把木梳缓缓地梳理着头发…… 然——更诡异的是: 萧然穿着一袭桃红色的旗袍,艳艳的桃红色中透出古旧的味道。 萧夫人吓了一跳,掀开灯,颤声道:“然然,你,……你没事吧?” 萧然似有所觉,肩头一震,但,没有回头,只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徐徐地吹灭镜前的红烛,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打了太多粉的缘故,萧然的脸色白的吓人,而嘴唇则涂得红艳艳的。 萧夫人眼里的惊异之色更浓,不觉提高了音量:“然然……” 萧然彷佛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掀开被子,静静地躺了下去,闭上双眸,不再说话。 难道是梦游?萧夫人赶紧捂住嘴,听说梦游的人最经不得吓的,轻者傻,重者死,摇了摇头,正准备关灯时,却瞥见梳妆台下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这是自己过年那阵买给萧然的鞋子,红色,图个喜庆,只是萧然一向都不喜欢这么热烈奔放的颜色,所以这双鞋子也就一直搁在客厅鞋柜的最底层,都沾了一层蒙蒙的灰了,怎么此时这孩子竟深更半夜地拿出来穿了? 轻轻带上门,心里想着,这孩子一定是梦游了。 第二天一早,萧夫人摆弄好早餐,正准备叫萧然起床,手还未触及到门,就见门“吱呀”一声打开,萧然打了个呵欠,睡眼惺松地就去洗浣间洗漱,满脸的倦色,只是身上桃红色的旗袍不见了,普通的素色睡衣。 萧夫人朝房里瞅了瞅,没有看见昨晚见到的那条桃红色的旗袍。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萧远山边吃着早餐边悠闲地翻着刚送来的早报,窗外的阳光很明媚,斜斜地映射进来,涂上一层暖暖的金色。 萧夫人本想不再追究,但心里实在憋不住,望着低头喝粥的萧然道:“然然,你昨晚半夜穿着高跟鞋在家里走干嘛?” 萧然面露惊奇:“有吗?我不记得了。妈,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穿高跟鞋的,不舒服。” “一点印象都没了吗?你就穿着我过年时给你买的那双高跟鞋,大红色的。”萧夫人的语气急促起来。 萧然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如常:“妈,你肯定是眼花看错了。” “怎么可能?我昨晚离开的时候还看见那双鞋搁在你梳妆台下。”说着,萧夫人一把打开鞋柜,可那双鞋子此时却安安静静地躺在最底层,彷佛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萧夫人呆呆怔住了,究竟是然然梦游还是自己昨晚眼花了?可桃红色的旗袍,大红色的高跟鞋,如此鲜艳的颜色到现在还清晰地映在脑海中。 萧然摞下碗筷:“爸,妈,我吃饱了,我上学去了。”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就准备出门。 打开门,阳光直面地照了满身,萧然皱了皱眉,走进卧室,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萧夫人记得这把伞,然然回来那阵还问过她,怎么带回来把这么土旧的伞,可然然说是南沙镇买的,自己喜欢,坚持用着,自己也拗不过她,也就由着她了,可如今桃红色的旗袍,大红色的高跟鞋,再加上这把红色的油纸伞,萧夫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好诡异! 萧然什么也没说,径直出了门,只听见“砰”——门关上的声音。 萧夫人望着萧然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向着萧远山道:“远山,你觉不觉得然然回来以后有些奇奇怪怪的?” 萧远山收拾着东西也准备出门,头也没抬:“没什么不同啊,是不是你想太多了?你呀,没事也找些事做嘛,成天呆在家,没病都会憋出病来。” 萧夫人瞪了丈夫一眼,不满道:“你们做父亲的就是对女儿关心不够!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正说间,客厅的电话猛然响起,萧夫人拿起话筒:“你好,请问找谁?” 话筒另一端传来杨光温厚的声音:“阿姨,你好,我是杨光。萧然在吗?” “哦,杨光啊,萧然已经出门了。” “谢谢阿姨。”杨光正欲挂电话,忽然电话那头传来萧夫人急促的声音:“杨光,阿姨问你件事。” “阿姨有什么事尽管问吧。”杨光爽快地应着。 “你们,你们一块儿出去旅游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杨光心下咯噔一下:不寻常的事?萧阿姨不会知道他们去查鬼的事情吧?可,只要萧然不说……萧阿姨没有理由知道这件事的…… 萧夫人似乎感觉到了杨光的犹豫,心中更加忧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杨光不敢乱说话,忙敷衍着:“没,没有啊。” 想必是听出了杨光语气中的踌躇,萧夫人语气陡地严肃起来:“杨光,你是个好孩子,阿姨相信你是不会对阿姨撒谎的。” “阿姨,对不起,我要挂电话了,上课要迟到了!”说罢杨光匆匆摞下电话,好险,差点就露出马脚了。 大四的生活和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基本上没有课,时间全花在论文和找工作上了。楚薇薇嘛,凭着父亲市长大人的头衔,是根本不用愁这事的,文宇直接就是郑氏集团的接班人,可萧然也彷佛一点都不着急似的,每次问她,她都搪塞着:有什么好急的?彷佛这事根本与她无关,以后不要再拿这事来烦她。 现在想着萧阿姨的话,心下也忐忑起来,若不是萧然亲口告诉她的,那定是萧然的什么举动引起了萧阿姨的怀疑。不过自打南沙镇回来之后,萧然就确实变得有些奇怪了,大热天里肌肤也清凉无汗,白天的精神总带着一抹倦色,而到了晚上,却神采奕奕。 而且,彷佛很怕阳光,经常在树荫下躲着,不过萧然说女孩子自然怕晒黑,只是萧然用来遮阳的伞也很奇怪了,居然是从南沙镇带回来的红色的油纸伞!而每当看见那把伞,自己的头就很疼,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而这时萧然就会紧张地盯着自己,那样质疑警告的眼神竟让自己觉得有几分恐怖。 萧然,彷佛真的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 郑家。 赵明玉坐在沙发上,正逗着猫,这猫浑身黑闪闪的,没有一根杂色的毛,两只眼睛呈黄褐色,特别的有神。 门外传来几声争吵声,赵明玉皱了皱眉,只从炳叔死后,换了几个管家,都没有炳叔精明,一些小事情都处理不好,这会儿不知又出什么事了,正待呵斥,忽然客厅的大门一开,管家和一个女孩出现在门口。 女孩穿着一袭红色的连衣裙,称得脸色更加苍白,手上拿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正是萧然。 管家垂手站在一侧,低声道:“夫人,这位小姐说是少爷的朋友,我说少爷不在家,她不信,硬是要闯进来。” 赵明玉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管家恭身退了出去。 赵明玉抬眼打量了萧然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这个女孩子,还记得第一次来郑家,是薇薇带她来的,不怎么说话,带着奇怪的灵异的气质,而且凭着母亲和女人的感觉,她觉得这个女孩子在打文宇的主意,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的孩子竟想破坏郑家和市长家的联姻,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赵明玉带着不屑的语气道:“我记得你,你是薇薇的同学吧?” 萧然漠然地点了点头:“文宇不在?” 赵明玉皱了皱眉,这女孩子太不懂礼貌了:“你找文宇什么事?他不在家。” 萧然直视着赵明玉,缓缓走到她面前,突然尖声道:“你已经拆散过我们一次了,决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决不可能!” 赵明玉看着萧然眼中怨愤的神情,忽然有些害怕,而一直乖乖躺在赵明玉怀中的黑猫陡然“喵”地大叫一声,猛地从赵明玉的怀中扑将出来,伸出爪子,向萧然抓去。 萧然的眼中显出厌恶的眼光,本能的伸脚揣了黑猫一脚。黑猫吃痛,喵地一声,躲在一旁,但依然凶狠地盯着萧然,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赵明玉没想到萧然居然踢了自己心爱的“公主”一脚,俯身抱起黑猫,柔声道:“公主乖,公主痛不痛啊?”回头高声道“福婶,福婶!” 一个年约四十的妇女应声而来:“夫人?” 赵明玉将“公主”小心地递到福婶手中,道:“你赶紧带‘公主’去张医生那看看,看有没有受伤,仔细检查下。” 也没转身,明显地对着萧然道:“我很累了,想休息,你请回吧。”很不客气地向萧然下了逐客令。 萧然转身就朝门外走去,冷笑一声,道:“我还会再来的!” 刚走出郑家大门没多远,就看见楚薇薇挽着文宇的手,有说有笑地走过来。萧然如同定格一般,怔怔地看着他们走近。 楚薇薇看见萧然也彷佛吃了一惊:“萧然,你怎么在这?没去学校么?” 萧然冷冷道:“你不也没去学校么?”视线停在文宇的脸上,一字一顿地道:“我是来找文宇的。” “找文宇?”楚薇薇奇怪地看了文宇一眼,道“你找文宇做什么?” “做什么?”萧然望着楚薇薇茫然的眼神,彷佛听见了最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哈哈,做什么?你问他!”伸手直指向文宇。 (35)你还要我怎么做 文宇万万料不到竟会在这碰见萧然,更没想到萧然居然会当面就要揭破真相。迎着楚薇薇询问的眼神,文宇强装镇定道:“还是南沙镇的一些事情。” 楚薇薇狐疑道:“南沙镇的事?不是都结束了么?还有什么事情?” 文宇看了看表,既像是向着楚薇薇,又像是向着萧然道:“我妈想找薇薇说些事,这会儿恐怕等得急了。”赶紧岔开话题。 萧然冷笑一声,不再答腔。 经过萧然身边时,楚薇薇突然手一紧,手腕被萧然牢牢抓住,而萧然白皙的手腕上正戴着那只本以为消失的凤凰血玉镯子,金色的阳光下,红色的玉镯,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焰火般华丽灿烂,而又凄美诡异。 开始只顾着和萧然说话,完全没有留意到她手上的玉镯,此时乍见之下,燥热的天气中竟然平添出一份凉意。 萧然头也没回,只缓缓道:“楚薇薇,你不要忘了,凤凰血玉镯子,你是最后一个!” 楚薇薇骇然地从萧然手中挣脱,“好好地,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以前的萧然是从来都不会这么直接叫自己的全名的。 文宇抓起萧然的手,金色的阳光下,凤凰血玉镯子鲜红如血,在萧然晶莹白皙的肌肤映衬下,更显妖艳、诡异! “萧然,”文宇直视着萧然的双眸,满是不解和担忧,“你,……你怎么会有这凤凰血玉镯子的?” “我怎么会有这凤凰血玉镯子?”萧然的眼眸中透出哀怨的神情,“在南沙镇的时候就已经出现过了,你又何曾注意过?” 狠狠挣脱文宇的手,转身就跑。 文宇本能地向前迈了一步,忽然想起身后的薇薇,硬是生硬地止住了步伐。 楚薇薇再笨也是女孩子,心中虽然害怕,但直觉感到文宇和萧然之间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他们……背着自己,不会……?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不会的,这一定不会是真的,一定是自己想错了,可刚刚萧然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语气,却让自己不能不这么想。 文宇回首望着楚薇薇泫然欲泣的眼眸,想着萧然哀怨的眼神,心中更觉烦乱,回避着楚薇薇的眼神,道“我们赶紧走吧,妈还在家等着。” 两个人并排默默地走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空气中充斥着陌生的距离感。 管家打开门:“少爷回来啦?刚刚有位萧小姐……” 文宇打断管家的话:“嗯,我知道了。” 推开门,何嫂适时地迎上前接过二人手中的物件,赵明玉正坐在沙发上,支着额头,彷佛有些不舒服。 楚薇薇走上前,亲热地环住赵明玉的肩头,关切地问道:“untie,你不舒服么?”赵明玉微笑着拉着楚薇薇的手道:“薇薇真是体贴人啊,有多久没来看untie了?” 楚薇薇倚在赵明玉怀中,撒娇道:“只要阿姨不嫌薇薇打扰,薇薇一定常来。” 赵明玉也是笑吟吟地:“常来就好,今天就留下来吃午饭吧。” 楚薇薇点了点头。 赵明玉像是想到了什么,向着文宇道:“对了,文宇,萧然刚刚来家里找过你,这个女孩子奇奇怪怪的,以后少和这类人接触。” 楚薇薇看了文宇一眼,柔声道:“不会啊,阿姨,萧然……她,是我室友。” “薇薇呀,”赵明玉轻拍着楚薇薇的手,“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更要多长个心眼才好。你当她是好朋友,可人家会不会也当你是好朋友呢?” 楚薇薇一怔,想起刚刚那一幕,勉强压抑下去的怀疑又陡地翻涌上来。 “你知道吗?‘公主’刚刚见到萧然就又叫又咬的,发狂一般,从来都没见过‘公主’这样。而且,这萧然一进门就冲我嚷什么‘拆散过她一次了,决不可能有第二次’,有教养的女孩是这样的么?”语气里满是对萧然的不屑和不满。 拆散?无缘无故怎么说到“拆散”这么严重的字眼?文宇想到萧然咄咄逼人的语气,这下又得罪了母亲,萧然是怎么了? “我有些头痛,先回房了。”文宇静默片刻,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赵明玉向着文宇的背影喊着:“那你待会儿记得下来吃饭啊!” 楚薇薇看着文宇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莫名哀伤起来,只是面对着赵明玉,脸上依然凝结着如刚才般灿烂的微笑。 自打南沙镇回来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个奇怪而诡异的梦了,但每逢想到女人幽幽地说:“昊郎,我终于等到你了……”,就不寒而栗。 还有萧然跌落在地的红绳,心细如萧然,是绝对不可能遗落自己送给她的东西的,还有那天晚上跟在萧然身后的新娘……还有杨光,杨光那一晚究竟去哪了?为什么他一点记忆都没有了?还有媚云,媚云就这样消失了?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她的身份?她的死因?一切似乎来得太过于简单了,简单得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太阳穴胀得隐隐有些发疼,这些看似无关的事情杂乱地纠结在一起,还有萧然和楚薇薇……之前还庆幸可以暂时不用回学校,留在这里学着帮父亲打理公司的事务,可现在突然好怀念在学校的日子,安静地看书,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想,窗外的阳光很明媚,快十月了,c市的气温依旧很高,该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去面对,文宇深深叹了口气,自己是应该给萧然打个电话了,那凤凰血玉镯子,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在萧然的手上? 一直踌躇着该给萧然打个电话了,可拿起电话,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加上公司的事忙,也就一直搁置着。自从上次一别,萧然似乎也从生活里消失一般,没再主动联系自己了,就这样平平静静、忙忙碌碌地过了一个星期。 开会,见客户……又忙了个脚朝天,回到家已经快12点了,父亲身体不是很好,在公司时已催着父亲早些下班,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 推开门,一个女人背朝着门娴静地坐在桌前,窗户大开着,窗帘没有束,被涌进来的夜风吹地翻飞不止,遮盖住女人的身子,然后慢慢地滑落,露出女人窈窕的身影。女人的头发很长,在风中飞舞着,穿透泻进屋中清零的月光。 文宇试着轻唤了一声:“萧然。” 女人肩头微颤,回过头,房间没有灯,如水的月色缓缓地泻进来,映着女人苍白俏丽的容颜,正是萧然。 可管家并没有说萧然在房里等自己,她是如何进来的呢? 不待思绪理清,只感觉怀中一阵温软,萧然已伏在自己胸前,呢喃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不会不理我的,你不会的。” 想起自南沙镇回来之后,自己一直拖着没有和楚薇薇摊牌,这些日子于她,必定也不好过吧?心中对萧然不禁有一丝愧疚,当下带着略微自责的语气道:“萧然,我……” 萧然伸出纤长的手指覆在文宇唇上,眼丝如媚,软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要说,此刻只要有你,我,就……足够了。” 文宇搂着她温软的身子,银色月光里,只见萧然媚眼如丝,俏脸流红,红唇丰润……心中一荡,缓缓低下头去…… 萧然双手缠着文宇的脖颈,更热烈地回应他。 怀中的女人扭动着身子,压迫地自己有些缓不过气来,文宇有些哑然,这是萧然吗?那个清淡如画的萧然吗?此时,她就彷佛一团火,一团肆意燃烧的烈火,娇媚而又疯狂,如同一个历尽风月的人。 文宇想起南沙镇在傅家的那个雨夜,萧然映在他唇上的浅浅一吻,娇羞而又含蓄,她转身逃开,如同情窦初开的邻家少女,然后就是那晚的雨声、钟声、还有媚云幽幽的声音混搅在一团,萧然跌落在地的避邪红绳…… 好乱,好乱,好乱。 文宇感到一阵眩晕,猛地推开萧然,萧然万万料不到他此刻居然拒绝了自己,犹疑道:“文宇,你,你怎么了?” 文宇打开灯,明亮的灯光瞬时驱散了房间原先暧昧的气息,此时方才看清,萧然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旗袍,挺古旧的式样,而右手的手腕上依旧戴着那只凤凰血玉镯子! “你?”文宇炯然的双目盯着萧然,口气中带着深深的不解和一丝恐惧,“为何穿着这样的旗袍?” 萧然双手轻轻摩着身上绸缎的旗袍,暖暖地微笑道:“你不记得了吗?你说你最喜欢看我穿这身旗袍,这是你最喜欢的颜色,桃红,是春天的颜色,是明媚的带着朝气的颜色……” “不要说了!”文宇骤然打断萧然的话语,扶着墙站定,平息着心中陡然升起的烦闷,“我几时有说过喜欢这样的颜色?还有,这凤凰血玉镯子,你不记得了吗?这是,这是,这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萧然呆呆地望着文宇,压着心中的委屈和一丝愤怒,好一会儿才怅然道:“既然你不喜欢,”咬了咬唇,退下手镯,就往窗外抛出,“你若不喜欢,从今往后,我不戴便是!你何必为了一件衣服,一只镯子和我较真?只怕,只怕,你是嫌我了!为什么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你还要我怎么做!”说到最后,竟有些怨愤。 文宇料不到她竟会将镯子执意扔了,举目望向萧然,萧然却咬着唇别过头去,泪水已浮至眼眶,只倔强地忍着不让它滚落。 看着萧然轻颤的身子,怜惜之心顿生,我刚刚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那么烦闷,那么愤怒,而且夹带着一丝恐惧?当下牵着萧然的手在床沿坐下,柔声道:“我也是担心你,这凤凰血玉镯子毕竟是鬼物,是媚云的东西,南沙镇之行后,本以为此事已经解决,但此刻却又见到这镯子,总感觉不祥,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媚云的阴谋吗?” “嗯,”萧然轻轻颔首,却转移了话题,扬起头,迎着文宇温情的目光,宛尔道:“你是担心我么?”双眸柔情似水,身子一软,又伏进文宇怀中,低低道:“你知道的,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会好好的。” 文宇轻轻拍了拍萧然的肩头,温声道:“真是个傻丫头。”停了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枕下拿出根红绳:“萧然,还记得我送你的这根红绳么?” “什么红绳?”萧然接过红绳,却是满脸的迷茫。 文宇温言道:“在南沙镇红娘子庙,我为你买的,可以避邪消灾,那晚我亲手给你系上的,你后来不小心掉在我房里了。” “哦,是的,是的,你看我怎么忘了。”萧然低下头,遮掩着脸上不安的神色。 她?她怎么会忘了自己是在哪遗忘的呢?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试探性地问道:“萧然,南沙镇时,你,你有没有在你房里,梳妆台下,丢过什么东西?”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了?” “哦,我只是随口问问,来,我帮你系上吧。” 萧然的眼中闪过一丝不一察觉的厌恶,勉强伸出手:“想必是离开的那天早晨走得太匆忙,以致于掉了都没觉察到。文宇,你不会怪我吧?” 文宇按奈住心中纷至沓来的怀疑,淡淡笑道:“我怎么会怪你呢?不过是一条普通的红绳罢了。夜深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吧,免得你父母担心。” “我……”萧然正欲说什么,但看见文宇笃定的神情,垂下眼睑,叹道:“好吧。” 萧然,彷佛真的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36)夜半的拜访 周末的早晨。 萧然出来倒水,发现萧远山正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聊着什么,萧远山似乎很开心,不断地说着什么,对面的中年人一直满面笑容地点着头。 萧远山看见萧然,招手道“然然,快过来和宋伯父问声好。” 萧然把目光落在那所谓的宋伯父身上,这是一个有些秃顶的男人,挺着个发福的大肚子,萧然很不喜欢他那双眼睛,骨碌碌地乱转,带着狡邪和势利。 不情愿地走过来,随口应付着:“宋伯父。” “呵,然然真是懂事……”话未必,宋伯的眼光落在萧然右手腕,“这镯子,这镯子你是怎么得到的?”语气都止不住有些颤抖了。 萧然嫌恶地瞥了宋伯一眼,左手遮盖住右手腕上的镯子,冷冷道:“别人送的,再多钱都不卖!” “然然,怎么这种语气对宋伯伯说话?”萧远山轻声呵斥着萧然,转头向宋伯道着歉:“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不会说话。” 宋伯讪讪地笑着:“没事,没事。”两只眼睛却依旧追随着萧然手腕上的血玉镯子。 *** 情儿,情儿…… 一个声音遥远地传来,?为什么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好像曾几何时,自己曾听过这个名字…… 楚薇薇睡得蒙蒙胧胧的,好困,不想睁开眼,可这声音却不依不饶地响着,而且,慢慢地近了,似乎就在耳边,情儿,情儿……是在叫我么? 楚薇薇勉强睁开眼,借着微弱的夜色,感觉床头直直地站着一个人,而且彷佛是一个女人,窈窕的身材。 “谁啊?”意识还没有清醒,楚薇薇嘟囔着,顺手拗开床头灯。可彷佛电路接触不好般,床头灯“兹兹兹”地响着,闪烁了几下就熄灭了,屋里又恢复成漆黑一片。可就那一刹那,已足够看清床对面的女人了! 楚薇薇只感觉脑袋“轰”的一声就大了,睡意全无,面前的女人穿着一袭桃红色的旗袍,长长的头发垂在脸前,看不清女人的容貌,但女人垂着的右手腕上赫然戴着的就是那只凤凰血玉镯子:红色的玉镯,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火般华丽灿烂,凄美而又诡异。 “啊!鬼啊!”楚薇薇尖声惊叫着,拼命地扯着被子要遮盖住自己,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女人抬起双手,伸出尖尖的手指,手上的凤凰血玉镯子不住地晃动,没有看见她如何移动,只一眨眼,人影已立在床头。 “我不是鬼,薇薇,我是萧然啊,你的室友,你不认识我了?”女人的语气轻柔地如同叙旧。 “萧然?”楚薇薇记起来了,没错,凤凰血玉镯子一直都是萧然戴着的。壮着胆透过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看着床头的女人。 床头灯陡然亮了起来,只是依旧闪烁不定,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女人的头发飘了起来,露出遮住的脸孔,果然是萧然。 “萧然,真的是你,你怎么进来的,吓死我了啊!”楚薇薇掀开被子,狂跳的心略微平复下来。 萧然淡淡道:“你们家的门没锁,我就上来了。” 楚薇薇皱着眉头,不满道:“不会吧?我妈怎么如此粗心大意?还好是你,若是进了哪个在逃的杀人犯就惨了。”眼光落在萧然身上,奇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好恐怖啊,看上去就像是二三十年代的人。” “是吗?”萧然幽幽地笑了,徐徐道:“不好看么?他很喜欢我这样穿的。” 楚薇薇不解,脱口问道:“哪个他?” “怎么?你还不知道?哦,是了,他定还没和你说吧。”萧然低头自顾把玩着手上的凤凰血玉镯子,轻描淡写地:“文宇啊。” 简短的两个字却彷佛有千斤的重量,敲在心上,一阵眩晕,“文宇?不,这不是真的!萧然,你不要和我开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萧然抬起头,眼神转瞬间变得怨恨而又恐怖,“楚薇薇,他不爱你,他从来都不喜欢傅家的女儿,你不要再纠缠他了!”声音尖锐而又寒冷,如同指甲划过黑板,心头一阵痉挛,说不出的难受。 楚薇薇惊恐地望着萧然:“萧然,你……?” 萧然狠狠道:“你听到没?不许再纠缠他了!没有人可以抢走他!更何况……”萧然凑近楚薇薇,尖尖的指甲在楚薇薇光滑的脸上轻轻划过,吐气道:“你也是关家的女儿呵,你们身体里留着同一个祖先的血,在一起是乱1伦。” “……!”萧然你是不是有病,恐惧之后楚薇薇随之而来是愤怒。 萧然走到门口,拉开门,忽然又止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楚薇薇,面上的笑容凶狠而又可怖:“哦,对了,差点忘了和你说了,萧然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哈哈哈——” 说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楚薇薇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思绪运转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一个想遗忘却无法遗忘的名字在脑海里浮出:媚云。 好不容易撑到天亮,第二天一早,楚薇薇爬起来就往楼下走,只要查看一下锁,什么就都明了了。 楚夫人正在准备早餐,抬眼看见楚薇薇急急忙忙地跑下来,有些吃惊:“薇薇啊,今天起这么早?” 楚薇薇顾不上回答,急急就问:“妈,你昨晚是不是没有锁门啊?” “不可能,临睡前我还检查一遍的了,你知道,我一向都很小心的,特别是就我们两母女在家时。”楚夫人很肯定的否定了楚薇薇的这一结论。 “是吗?那萧然昨晚来的时候为什么要说我们家门没锁?” “萧然?萧然昨晚来过?”楚夫人愈发觉得女儿有些古怪了,“薇薇,你是不是做梦了?” “做梦?” 楚夫人径直走到门边,“你看,这门不是锁的好好的么?有贼闯入的话会触响警报的,难不成是萧然走得时候从外边给锁上的?” 楚薇薇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想起萧然昨晚说的话:萧然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你,下一个就是你!你是最后一个!你是最后一个! 女人邪恶的眼神,得意的微笑,猩红的嘴唇,还有那凤凰血玉镯子,不,不,那决不是萧然,是媚云,是媚云,一定是媚云上了萧然的身了,一定是的! “啊!啊!啊!”楚薇薇抱住头,如同见到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尖叫着就往楼上跑去…… 楚夫人忙追上去:“薇薇,薇薇,你怎么了……” 手机铃响,文宇刚按下通话键,就听见楚夫人焦虑急促的声音:“文宇,你无论如何都要过来一趟,薇薇,薇薇她……疯了。”随即传来楚夫人的抽泣声。 薇薇疯了?怎么可能?“伯母,我马上过来!”文宇挂了电话,急忙就往楚家赶。 楚夫人开的门,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伯母,薇薇怎么了?” “你……你自己去看吧。”楚夫人用手绢捂住嘴,又开始哭了起来。 推开门,只见楚薇薇头发披散着,蜷缩在被子里,眼神呆滞而又狂乱,口里喃喃地念着:“媚云……媚云……” 文宇走近薇薇,手刚触到薇薇的身体,楚薇薇哆嗦了一下,本能地就往后躲闪着,满脸的恐惧之色:“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媚云,媚云……” 文宇扶住楚薇薇的肩头,“薇薇,是我啊,我是文宇,文宇!” 楚薇薇怔怔地看了文宇一会儿,忽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扑进文宇的怀中,“是她,是她,媚云回来了,媚云回来了,我就知道她不会放过我的,怎么办?怎么办?” 文宇怜惜地轻拍着楚薇薇的肩头,“你是不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念?” “不是的,不是的!”楚薇薇拼命摇着头,“她,她还说,萧然死了。”楚薇薇泪眼婆娑地望着文宇,“她,她杀了萧然,她杀了萧然!下一个就是我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萧然死了??! 南沙镇回来以后,萧然就完全似变了一个人,像……,对,就像媚云,那个沦落风尘,在众人面前风情万种,暗自却嘤嘤啜泣的女人,一直都不敢面对心里偶尔会涌上来的这一想法,侥幸存着一丝希望,可如今听楚薇薇这么一说,这一想法更强烈了,若媚云真上了萧然的身,那真正的萧然,去哪了? 不,不会的…… 文宇紧紧握住楚薇薇的手,手掌温热的温度让楚薇薇微微镇定下来:你,看见她了? 楚薇薇睁着双眸,再次回忆起昨夜惊惧的一幕:她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她说,我也是关家的女儿,我怎么可能是关家的后人…… 媚云在追杀关家的后人,她曾说过,最后一个就是你,薇薇是傅贤情的血脉,难道……薇薇的外婆也是关昊的女儿? 可傅贤情和傅贤淑姐妹情深,又怎么可能瞒着姐姐和自己的姐夫作出如此苟且之事?但如果怨灵没有说谎,那么说谎的是谁?所有事情的缘由都是来自于傅贤情之口,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是骗我们的呢?那她的故事究竟有几分可信? 脊背阵阵发冷,现在才真正接近事实的真相:傅贤情!她才是所有事情的幕后推手么?为什么?为什么楚薇薇会是关家的后人?关昊移情别恋,和傅贤情一起杀了媚云? 思绪正游离间,楚薇薇颤抖着,忽然猛地从文宇的怀中挣脱出来,使劲地推搡着他,大喊着:“你走,你赶紧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不要见到你了!” 边喊着边往床脚退缩,死死地抓着床,满脸的畏惧之色,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我从此再不见他,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37)宋老板也死了 萧然接到一个莫名的电话,让她晚上9点去c市富步巷,有秘密高知,萧然冷笑一声挂了电话,近段日子似乎真的有点沉静过头了。 依时来到富步巷,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后脑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依旧有些昏昏沉沉,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一桌一椅,头顶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拿着一把匕首,雪白的刀刃晃得眼睛一阵耀眼,正是古玩今赏店的宋老板。 “这是什么地方?”萧然本能地问着,身体动不了分毫,才发现手脚都已被绳索缚住了。 “你不要挣扎了,没用的。”宋老板向刀刃上呵了一口气,用袖子缓缓地擦拭着。 萧然不屑地撇了撇嘴,淡淡道:“你抓我无非就是为了那凤凰血玉镯子吧?” 宋老板一怔,萧然脸上异乎寻常的镇静不禁让人心里有些发怵,这小丫头不会有什么后着吧? 但转瞬间不由恼羞成怒,自己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难道还怕了这黄毛丫头不成?粗着气吼道:“小丫头,既然知道就赶紧把凤凰血玉镯子交出来,我和你父亲也是几年的老朋友了,不想难为他女儿!” 一抹诡异的微笑在萧然嘴角漾出,随即低下头去,如同睡着一般。 莫不是吓昏了? 正说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 宋老板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有谁还会上门呢? “你给我好好想清楚,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宋老板恶狠狠地将刀刃插入桌里,转身离开。 隔着“古玩今赏”的店门,宋老板高声道:“已经不做生意了,这么晚了,有事明天赶早。” 可敲门声依旧急促。 宋老板无奈只得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女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袭桃红色的旗袍,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下雨了么?”宋老板伸出头向着门外张望,可黑沉沉的天,并没有一丝儿雨星子,真是个奇怪的人。 女人收起伞,小心地将伞靠在门侧,走将进来。 女人的头发很长,几乎到膝盖了,而且遮住了半个脸孔,看不清她的模样。 “你想买些什么吗?”宋老板不耐烦的口气,只想趁早送走这个奇怪的女人,萧然那个丫头还关在密室里。 女人绕着橱柜缓缓地踱着步,声音寒冷地可怕:“老板,我是来当东西的。” 当东西?这女人莫非是有病?宋老板斜着眼:“小姐,我这是古董店,不是当铺!” 女人缓缓抬起右手,右手腕上的镯子随着女人的动作轻轻晃动:“凤凰血玉镯子。” 宋老板吓了一跳:“凤凰血玉镯子?” 女人的嘴角痉挛着,彷佛是在笑:“是的,凤凰血玉镯子,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么?” 可凤凰血玉镯子不是在萧然手上吗? 宋老板仔细端详着女人手腕上的血玉镯子:红色的玉镯,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焰火般华丽灿烂,而又凄美诡异。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凤凰血玉镯子! 视线顺着女人的手腕往下,才发现女人惨白的手没有一丝血色,尖尖的指甲却涂得猩红,又长又尖。 店里的灯彷佛接触有问题,忽然“兹兹兹”的开始闪烁起来,店里顿时弥漫起一种诡异的气氛。 女人阴阴的声音再次在店里响起:“这就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凤凰血玉镯子,可是,每一个见到凤凰血玉镯子的人,都只有一个下惨。” “是……是什么?”宋老板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声音止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女人抬起另一只手,彷佛是从牙缝里迸出的一个字:“死!” 话音甫落,女人已站在面前,冰冷的手瞬间掐住宋老板肥厚的脖颈。冷漠的眼神异常狠绝,没有一丝犹豫。 “啊——!”宋老板的瞳孔不断放大,最后见到的只是红色的凤凰血玉镯子,不断地晃动,晃动…… 短短几分钟后,只见“古玩今赏”的店门再次打开,走出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渐渐地隐入浓浓地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古玩今赏”店前围满了人,警戒线已经将人群牢牢地隔在门外。 宋老板被发现死在店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彷佛看见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由于影响恶劣,被列为一级重案调查。 萧远山盯着报纸,愣了半晌,仍然不相信般:“宋老板,死了?”萧然瞥了父亲一眼,冷冷接道:“这种人,早该死了。” 落山度假屋。 杨光敲开门,一脸的雾水:“文宇,你这么急着找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文宇平素一向淡定的眼眸中如今满是焦灼:“什么都不要问,你先看看这盒录像带!” 这是一盘监控录像,画面比较模糊,画面里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刚离奇死亡的宋老板,还有一个女人模糊的影子,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看出女人穿着一袭旗袍,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脸前。 女人伸出双手,手上的镯子不住地晃动……然后画面出现一片雪花点,停顿了一下,画面又开始出现,只看见店门被推开,一个女人瘦削修长的身影走出“古玩今赏”,然后隐入浓浓地夜色中不见…… 这个女人彷佛就是店里的那个女人,但彷佛又不是一个人,至少衣型发式不同,可这女人的背影好熟悉,一定是在哪见过的。 萧然? 不知何故,萧然的名字突然在脑海中浮现,与女人的背影迅速地重叠,而且越来越像…… “这是我托人拷出的宋老板死的那晚的监控录像带,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一样?” “后来那个女人的背影好像有点像……”杨光踌躇着该不该说出来,“萧……” 如同得到确认般,文宇吁了口气,“是,萧然,你也觉得背影有些像萧然,是不是?” 可,前面出现的那个女人为何也会如此熟悉呢?似乎某一画面曾经在哪见过,如同灵光一闪,杨光急道:“你,你等等,你再把录像倒到最开始的地方。” 文宇依言将录像倒到最开始,从宋老板开门,门口穿着旗袍的女人撑着一把油纸伞…… “停!”杨光大喊一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女人。先前丧失的记忆陡然间如电影回放一般在脑海中涌现,老婆婆的话语,深巷里穿着旗袍撑着红色油纸伞的女人,傅贤情隐瞒的关家鬼屋,昏暗的楼梯口穿着喜服的女人…… 这个女人,一定是媚云!一切,一切都想起来了。本以为南沙镇一行,媚云的事情已经了解,可,结束却恰恰是另一个的开始! 文宇望着失魂落魄般的杨光;“杨光,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杨光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文宇,惊慌道:“阴谋,阴谋,一切都是一个阴谋,南沙镇时,你们不是问过我去了哪吗?我现在都想起来了,我见到那个小男孩的奶奶了,她告诉我现在的傅家屋其实是关家鬼宅,是傅贤情骗了我们!” 当下,杨光将老人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38)萧姑妈的故事 杨光收拾好行李,多耽搁一天,萧然就多一份危险。 车还有10分钟才开,旁边的位置依旧是空的。 一个女人走过来,径直就在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杨光随意地瞥了一眼,心突地一跳,不由结巴起来:“萧……萧然。” 萧然挑了挑眉,冷冷道:“杨光,你已知道我不是萧然,我是媚云啊。” 虽然已经猜到萧然是被媚云上了身,但此时听她亲口说出来,温暖的阳光里依旧感觉心底咝咝地冒上几股寒气。杨光不由地挪了挪身子,想离媚云远些。 萧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们想救她?只有七天,如果你们查不到事情的真相,萧然就回不来了!这个躯体将彻底被我支配,哈哈哈……” 售票员大喊着:“有票的请将票拿在手中,要查票了,送亲友的麻烦赶紧下车,开往清水镇的车马上就要开了。” “小姐,你的票?”售票员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狂笑不止的萧然,有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萧然冷冷地瞪了售票员一眼:“我是来送他的。”转头盯了杨光一眼,阴沉道“记住,七天,你只有七天的时间了。” 车,缓缓地开动了,扬起一片尘土……杨光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化成朦胧的一片,还要三个小时才能到清水镇。 杨光想起南沙镇红娘子庙萧然求的签文,另外半张还在自己手里,这半张签文自己一直都好好保管着,想着哪一天可以还给萧然,不知道萧然手中的另半张签文写的是什么。 签文上只有四个字“枯木逢春”,杨光读的是工科,文绉绉的东西,看了就头疼。但,春天总是希望的象征,不是么? 凭着先前的记忆,杨光找到了小巷尽头的那座四合院子,依旧是那漆着古铜色漆的残旧的门,和院子里那棵根髯纠结的大榕树。 伸手拍了拍门,不久,门开了一条缝,露出萧姑妈有些苍老而熟悉的脸,只是此时,杨光觉得这张脸有说不出的亲切。 杨光露出大大的笑容:“萧姑妈,我是杨光,萧然的同学,上次和她一块儿来过这的。您还记得我么?” 萧姑妈脸上闪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惊奇,口里说着:“你终于到了,我们马上就走,东西我都已经收拾好了。”也不待杨光回话,转身就朝里走,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旅行袋。 望着杨光惊异的眼神,萧姑妈微微一笑,牵着杨光的手,“文宇打了电话过来,什么都和我说了。”萧姑妈的手已经有些粗糙了,可杨光心里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温暖,萧然有这样一位姑妈,真好。 去南沙镇的火车上。萧姑妈拿出一张照片摩挲着,照片上的女人带着风尘的娇媚,可双眸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忧郁和疲惫。 杨光凑过去吃了一惊:“萧……萧然?”语气中带着犹疑。 “你也觉得很像是吧,这是我的外婆柳云枚。”萧姑妈看着杨光,露出慈爱的笑容,“杨光,我先和你说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收藏在我心里很久很久了,若不是近来发生这么多事,我几乎都快忘了。” 我的母亲叫徐小念,身体打小就比较孱弱,外婆说过母亲本就先天不足,而后又在战争年代颠沛流离过着有一餐没一顿的生活,身体底子给坏了,我后来才知道,母亲并不是外婆的亲生女儿,那样的年代中,他们竟一直带着母亲,我心里是感激他们的。 后来,辗转来到这僻远的小镇上,总算可以暂时安顿下来,母亲也匆匆嫁人了,其实我对母亲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她瘦小却时常忙碌着的背影,偶尔她会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大山出神,然后流泪,我问母亲,母亲说我还小,不懂,也就没说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母亲病倒了,病情一天天的沉重,我抱着母亲不停地哭,母亲摸着我的头,安慰着我:“丫儿,乖,别哭,阿妈不过是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找你的外婆,阿妈和外婆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我不明白,外婆明明还健在,为什么娘要说去找外婆? 娘的目光穿过我,很远很远,“丫儿,你不是一直在问阿妈,为什么看着远方的大山流泪吗?阿妈是在想自己的亲娘。”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外婆外公并不是母亲的亲身爹娘,她是被收养的。 “阿妈这一辈子都见不着亲娘了,我也曾怪过她为什么要抛弃自己亲生的女儿,可那样的战争年代,或许是有她的苦衷吧,自从搬到这清水镇来之后,阿妈就知道,今生再见到亲娘的机会更加渺茫了。” 徐小念的目光更加地迷离而遥远,“你外婆说,亲娘是一个很美很有气质的女人,我想啊,没准亲娘是大家闺秀来的,为了爱情,才坚持生下了我,可惜家里不同意,生生拆散了亲爹亲娘,将亲娘另许配人家了,呵,多美的一个故事啊,不知道呢……” 徐小念止不住咳嗽了几声,良久才缓缓道:“你外婆说,那年秋天,亲娘独自一人挺着个大肚子来到苏城,便请了他们照顾。你外婆说啊,娘唱曲儿很好听,只是觉得娘唱的曲太伤感了,听着听着就不由地想流泪。 不久,她生下一个女儿,女儿七个月断奶之后,她便将女儿托付给了这对夫妻,并给了他们很大一笔钱,她说,她还有一件心愿未了,这件心愿不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宁,她的爹娘也都在天上看着她。 亲娘走的那阵,泪水涟涟,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相信亲娘是不会将我寄放在你外婆家的,而且亲娘曾说过,待她的心愿了了,她一定会再回来接我的,可惜……”徐小念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萧姑妈的声音缓慢而遥远,这真的是一个很久很远的故事了。 娘拉着我的手,口中竟带了几分期许,“我曾问过亲娘的姓氏,你外婆说是姓柳,祖籍苏城,惨遭家庭变故,才颠沛流离至津沪一带,至于其他,外婆说亲娘一直都不愿再透露半分,临走前只留下了一张照片。娘也知道,凭着这样有限的信息,又隔了这许多年,再找到亲娘已经不可能了,但这心里……总还是有着那么一点点的盼头,盼着有那么一天,就真的见到了……” 徐小念的脸因为剧烈的咳嗽涨得通红,“丫儿,你一定,一定帮阿妈完成心愿,找到你的亲外婆,在阿妈的坟头告诉娘,那么,阿妈在泉下也算了了心愿了……” 阿妈咽气的那阵,一直紧紧拽着我的手,她终究是带着遗憾去了,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她的亲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亲外婆不来找娘,是找不到,还是外婆已经不在人世了? 弟弟那时才不过六岁,也就是萧然的爸爸,什么也不懂,阿妈说的这件事我一直也没告诉他,必竟,告诉他又能怎么呢?不过是徒增他的烦恼罢了。 之后阴差阳错地我当了灵媒,自梳未嫁。其实这么多年,我心底也有着私心,想着有没有可能招到亲外婆的魂灵,告诉她,娘至死都挂念着她,毕竟连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是我母亲一生最大的遗憾。 媚云一定就是那苏城柳家的小姐!关家之前害了柳家,说不定媚云的沦落风尘也是和关家有关,所以她才会回到南沙镇,回到关昊的身边,她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报仇,只可惜,仇没报成,反而遭到傅贤淑的杀害,但借着凤凰血玉镯子的灵异,化为怨灵复仇,杀了傅贤淑,杀了关家一家,追逐着关昊的后人,而萧然因为和媚云的血缘关系,才会被媚云附身。这才说得通,但关昊为何会说怨灵是傅贤淑? 萧姑妈望着杨光良久,直到他回过神来,才叹了口气:“孩子,你一定也是想到了吧。”萧姑妈看着手里发黄的照片,一抹无奈的苦笑在她嘴边浮起:“你也觉得很像然然吧?隔了这许多年,我知道我是无法完成阿妈的心愿了,只有好好地保管着外婆唯一的照片,直到前阵然然带着你们来清水镇找我,看见然然那一刹那,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像了,然然和外婆太相似了,心里竟有种莫名的担心这样的相似,担心怨灵的目标其实不是楚薇薇,而是然然,但我又抱着一丝侥幸,跟据你们所说,我也以为是关家的大少奶奶傅贤淑,必竟然然和关家少爷少奶奶没任何关系。” 杨光终于明白为什么萧姑妈要和自己说这个故事,萧然果然和媚云有着血脉上的羁绊。萧姑妈担心,所以才会嘱托文宇见到梦中景象之时好好照顾萧然,才会在清水镇的时候欲言又止。 “直到最近,文宇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们在南沙镇所发生的一切,过去很多不明白的事情豁然间全明白了。原来媚云就是苏城柳家的小姐,也就是我的外婆,然然的祖外婆!唉,阿妈的遗愿竟是在如此不经意间完成,也难怪然然和外婆竟如此相似,怨灵的目标除了杀死关家的后人之外,就是附身在然然身上,引你们去南沙市才是她最终的目的。只是我不明白外婆为什么要等那么久才向关昊的情人复仇,她若真能化身怨灵,死的当年就可以做了。为何要等七十二年?” “文宇怀疑怨灵可能不是媚云,是傅贤淑……”杨光觉得头疼,明明怨灵自己都承认自己是媚云了。 萧姑妈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据你们这么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怨灵是媚云,她没有理由去伤害然然。怨灵的本体被禁锢在南沙镇,所以她才要如此千方百计地将你们引去南沙镇,在然然和薇薇之间,她还是选择了然然。先前无论是文宇姐姐家见到的那只鬼,还是雾山村里的鬼都只是幻象,因着恐惧而产生的幻觉。” “幻觉?”杨光不懂。 “不知道什么缘故,她可以感知到所有和关昊有血缘的人,即便过了这许多年,她依然可以由着血亲的媒介找到他的后人,然后由着他们心中的恐惧造出幻象。怨灵本身是无法杀人的,他们没有实体,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见鬼的人其实都是吓死的,被自己脑中的幻象给吓死的。所以,杨光你记住,我们回去南沙镇之后,无论你见到什么东西,什么影像,都不要惧怕,只要你心中不惧怕,她便无法控制你。 怨灵的入侵分三部,首先是出没,制造各种声音使你产生精神困扰;然后是接近,通过各种诡异的事件进一步摧毁你的精神意志;最后当你完全相信怨灵之说后,精神信念崩塌,便可以趁虚而入成功附体了。怨灵和你说只剩下七天……”萧姑妈的眉心几乎要扭出一个疙瘩:此行真的能终结么? 火车依旧在轰隆隆地前行着,杨光却毫无睡意,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心下一片茫然未知,这人于这世界,该是多么地渺小和无奈,即使这车的终点是南沙镇,可命运的车轮究竟会载着他们驶向何方呢? (39)诡异的宅院 第二天一早,火车已到达南沙镇,杨光帮萧姑妈拎着行李,很快便来到了傅家大宅,不,应该是关家鬼屋才是。杨光忽然想起当初和自己说故事的那位老人,此时她会不会正倚在窗口看着关家的巷子,关家的庭院呢?回头一看,对街三楼的窗却是紧紧闭着的,希望她一切安好,此事不会连累到她。 打开门锁,整个大宅里很静,只有一些雀鸟在暖和的阳光里叽叽喳喳地叫着。傅贤情的那张遗相还挂在正厅里,咧着皱缩的嘴笑着。 杨光想着傅老太的魂灵或许就站在某个角落里窥探着,向他摇着手:来啊,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的…… 心里有点发毛,靠近萧姑妈一些站定。“我们晚上真住在这里么?” 萧姑妈瞥了杨光一眼,拿起桌上的香烛,燃了三根祭拜一番后,插进香炉里。 “死者为大,无论如何都是叨扰了此处的主人,杨光,先上香。” 杨光照做,心中却默念着有怪莫怪,冤有头债有主,四人之中似乎就剩下自己和这桩七十二年之前的旧事没有关联。 萧姑妈:“杨光,你可还记得我和你们说过,要形成怨灵绝非易事,需要天时地时和鬼物仪式。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鬼魂?即便真如你们所说,你们见到的是傅老太的魂,也很有可能她被怨灵所控。” “不,不是也有可能是傅贤淑么?”如果那只怨灵非要二选一的话,杨光宁可选择那端庄贤淑的大少奶奶,而非带着仇恨而来的媚云。 萧姑妈拿出一些黄文符咒贴在各处,又用蘸了狗血的朱笔在通道处画了些符文:“怨灵在阳世呆地久了,承受的痛苦越大,怨气就会越重,魂灵会慢慢扭曲成恶灵,心中只记得令他痛苦之事,或者是未竟之事,未必是原本的自己了。” 这种宅院保存的还算完整,也有可能是之后翻修过。西院落着把大锁,杨光拿工具砸开,推开已经锈迹斑斑的铁门,院内早已是荒草丛生,几处屋子坍塌后也没重新修缮。 杨光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拨开荒草才发现是几截粘土做的手脚,有几个半成品的肤色栩栩如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爱呀爱呀郎呀,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不远处忽然断断续续地传来女人尖细的歌声,唱的哀怨,却并不动听,反而有几丝瘆得慌,杨光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截蜡像手臂,循声朝着院落深处走去。 这似乎已经是宅院的最边角了,高高的围墙耸立着。一口枯井旁坐着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子,白白的腿从睡衣底下伸了出来,晃呀晃的,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模样,但刚刚那歌声很明显是这个荒废的院落里传出来的。 “这位……小姐?”杨光看着她的装扮实在不太像正常人,莫非又是鬼?还是幻象?抓紧了手中的半截蜡像:“你,是人是鬼?” 白衣女子微微抬起头,嘘了一声:“别说话,她还在这里看着我们呢。”说罢伸出手朝着杨光的身后指了指…… “她是谁?”杨光悚然回头,却发现转角处站着一个略微佝偻瘦小的身体,穿着老式的香云纱的褂子,看见杨光咧嘴一笑,却是傅贤情。 “年轻人,你还真回来了。既然如此,明晚12点你来北院的佛堂,我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七十二年了,是该有个了解了啊。”说完转过屋角不见。 郎朗白日,杨光追了几步上去,想起枯井旁的那个白衣女子,可待他再回过头,便是连刚刚坐在枯井旁的女子也已然不见了。 杨光咬了咬牙,这他妈真的是一屋子的鬼啊。 穿过回廊来到北院的那间佛堂,佛堂中的物品一应俱全,包括法物、拜垫、经书、花器、香炉、烛台、无尽灯、净水杯、供果盘等。 供桌前方围着桌围,置挂庄严布,供桌旁亦挂着幢幡,供奉着唐式地藏菩萨半圆雕,上有五方佛,显示其加持力,另以三种颜色外框层层叠绕。其蓝灰色,代表阴暗沉郁之饿鬼道;暗红色代表烈焰熊熊之地狱道;金色则代表经由地藏菩萨之救渡,终能超越恶道,登上佛国净土。四周燃着白蜡,扯着七零八落的红线。 萧姑妈站在这里似乎有一会儿了,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之色,问起杨光西院,杨光只说西院明显荒废没有住人,并没有提及那白衣女子和傅贤情,或许是自己眼花之故。 杨光记得,萧姑妈的住所也有一个这样类似的佛堂。“萧姑妈,这佛堂可有什么奇怪之处么?” 萧姑妈的眉头渐渐皱起,有招魂的痕迹,有人在这里招魂! “傅贤淑?”敢情这傅贤情和萧姑妈是同行。“那我们如何做才能化解怨灵的怨气让她安息?又或者是消灭她?” “还是先了解清楚七十二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怨灵或由于生前的怨气太重,牵挂太深所以不能离开那时间那空间和那时所受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就像宅子里的死亡事件一样不断的重演,都起源于心生怨恨,有它在,没办法进入下一世,在原地开始死循环。” 根据之前的调查所知,关昊和傅贤淑死后葬于当时南沙镇的风水宝地,打听后才知,十年前,由于城市规划的扩张,这片坟地也被划入了道路开发之中,所以原先葬在这里的坟都统一迁去南沙市的思亲陵园了。 杨光和萧姑妈一起去了思亲陵园管理处,报了关昊和傅贤淑的名字,只说是后人过来祭拜。管理员翻查了下记录,眼皮一掀:“你们这些家属后人也太不孝了吧,这十年间就没人来祭扫过。当时准备迁坟的时候都有找寻过那些坟主的后人,而寻不到的就统一安葬在了西南角最偏僻处,你们去看看吧。” 萧姑妈:“迁移的时候是连同原棺木一起迁移过来的?还是有另外安置?” 管理员笑道:“这位大姐,现在的地价这么高,还想着土葬呢?都是火化处理后封存在骨灰盒里,埋在墓下。迁葬费加上这几年的管理费总共一万八,麻烦你们去缴下费。”说着递过去一张单据。 杨光苦着脸接过:“我们这算因公出行吧,回去找郑大少爷报销。” 去管理处缴过费后,杨光扶着萧姑妈走上长长的台阶,终于在最边角的地方看见了二人的合葬墓,碑面上刻着关氏长子昊、关氏长媳傅氏之墓,生猝时间,还有一张黑白照片的合影,傅贤淑依然是整齐的刘海,只是年代久远了,已经发黄的厉害,面目也模糊不清了。 墓地四周栽种着不少苍松翠柏,初秋的风吹过,一片沙沙声,似絮絮私语,又似亡灵歌唱。杨光盯着照片细看的时候,发现傅贤淑的眼睛里忽然流下血泪…… 不自觉退了几步。 萧姑妈瞥了杨光一眼:“你看见什么了?” 杨光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细看,却什么也没有。 “没,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此刻艳阳高照的,怎么可能闹鬼。但今天也真是撞了邪了,几次三番地出现幻觉。 “既然来了,就祭拜一下吧。” 关昊和傅贤淑并没有子女后人,傅贤情一直住在南沙镇,但她似乎也从未来过,即便是迁葬这么大的事,她也是不闻不问,显然她是知道这里面葬着的并不是她的长姐傅贤淑,又或者是她和长姐之间的感情并非她所说的那般深情? 二人之后又去了房屋管理局,查到这栋宅子确实在建国前就已经在傅老太的名下了,契约上写明了关家将临街坐北朝南四进15间,连同屋基面积1.21亩的产业,全部“永远”卖给傅家,卖出价格为“足纹银”200两。这个价格其实是远低于当时的市价,为何关家会将宅子贱卖给傅家,年代久远已经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属于亲族间转让,这也是符合南沙镇当时“先问宗亲,后及邻里再外人”的习俗。何况当时傅贤情的父亲是南沙镇的一镇之长,关宅出事之后,耍些手段盘下这栋宅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奔波了一天,萧姑妈已经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傅贤情既然守着那宅子几十年,问题应该还是出在宅子里,我们再仔细看看。” (40)傅贤淑的日记 已近深秋了,黑夜似乎也来得越来越早了,在火车上一晚没睡好,加上又接连奔波了一天,杨光早早地就爬上床了,月光照在镜上,再反射在雪白的墙壁上,勾勒出镜子圆润的形状,如同一轮放大的月亮,杨光望着墙上那片清辉,感觉有些恍惚,媚云,傅贤淑,傅贤情,这一个个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明晚,明晚就能知道真相了么? 蒙蒙胧胧中,哒,哒,哒,哒……却传来如同女子般细碎的脚步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好奇心起,顿时再无睡意,杨光穿好衣,拉开门,一个年轻的女人执着一根红色的蜡烛正穿过回廊的后门…… 月光清晰地照在女人的脸上,却是楚薇薇!但,又彷佛不是……女人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前额梳着整齐的刘海,杨光记得,这明明就是傅贤淑的发式啊! 按奈下心中的惶然,杨光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转过后门,视野一片开旷,却哪有什么女人的身影?莫非又是自己幻听,幻影? 佛堂的灯是亮的,这么晚了,是谁在那?萧姑妈么。杨光慢慢走近佛堂,手一推,门“吱呀”一声而开,迎面就见一个女子站在佛堂的一侧,幢幡遮住女人的身子,慢慢滑落,杨光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开始加速起来…… 女人穿了一件墨绿色绸子的长衫,齐平膝盖,顺长衫的四周边沿都镶了银色的宽辫,辫子中间,有挑着蓝色的细花,和亮晶晶的水钻,长长的立领勾勒出尖尖的下颌,领子上挂着一副珍珠项链,一手执着红色的蜡烛,一手托着一本略显残旧的书稿。 “楚薇薇?”杨光几乎脱口而出。 可女人一动不动地站着,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可白天在佛堂的时候,明明没有这样一个女人啊。 杨光凑上前,才发现眼前的女人竟然是一个蜡人像!难不成刚刚在院子里看到的女人就是这个蜡人像?太荒谬了!可,若然不是,那院子里的女人去哪了?明明跟着她进了北院的啊……而且,楚薇薇这个时候应该是在c市的吧,难道真是傅贤淑?不会这么邪门吧,来了一个媚云,现在又多一个傅贤淑的怨灵?这宅子真的是阴气深重。 风涌了进来,刮的佛堂的灯摇晃不止,在女人身上留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女人手上执着的书页随着风不断地翻页,哗哗地响个不停,书,竟然是真的。 杨光好奇地从蜡像人手里取下书,才发现竟是一本日记本,纸页已经泛黄,页脚也卷缩地厉害,不知被翻阅了多少次。 杨光小心地翻开第一页,娟秀的字体,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的笔迹:从嫁进关家起,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写日记了,或许这样的时光易打发吧…… 杨光心里“突”地一跳,居然是傅贤淑的日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现下已想不了这许多,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杨光继续往下看…… 几缕阳光透过窗棱,斜斜地映射进来,传递着清晨的讯息,我慵懒地睁开眼,大大的屋子依旧是空空荡荡,他又没回,这样的日子,习惯了。 机械地起身穿好衣裳,静静地坐在镜子前,呆呆地看着镜中的容颜,七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原本以为自己会渐渐地习惯,可心里却依旧堵地慌。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二十八了,青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逝去,可每天的日子依旧浓稠的似乎化不开,过不完,前面的路看不清方向,女人一生中又有多少个七年?再过七年,只怕自己真的死了,心死,不是说哀大莫过于心死么? 今天,一定又是个晴朗而又明媚的日子吧,一如当年初见到他时,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那是多么美的一个时刻? 和父亲打算从常县搭当天傍晚的火车去广州探望大伯父,临时出去制备些物品,打小就没出过南沙镇,好奇而又忐忑地在这座美丽的城市里流连,几乎忘了父亲的嘱托了。 西湖,好美的西湖,淡妆浓抹总相宜,即使是在这略显萧瑟的初秋,潋滟的波光也在尽情舒展着她的美丽。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柔弱和徘徊引起了小偷的主意,对面一人行色匆匆而来,压低着头上带着的鸭舌帽,经过身边时,忽地一把夺过手上的手袋,转身就跑。 巨大的惯性将我摔倒在地,粗糙的地面几乎将手掌珞出血来,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仓惶而又局促地低着头。 胳膊一紧,有人将我小心地搀扶起来。我愕然,懵然地抬起头,这是一张轮廓分明,充满阳光般温暖笑容的脸。 他将刚被抢走的手袋递给我,“小姐,一个人在外,该小心才是。” 他的伙伴在前方催促着他,“关昊,快点,晚了可赶不上天平山的日落了!” 我浅浅一笑,不安地低下头:“谢谢你,烟波满目凭阑久,一时瞧得入神了。” 他似乎被我话语中的诗句引起了兴趣,“哦,小姐也是读书人么?正巧我们一帮学生打算去天平山赏日吟诗,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诗联社一起去?” “诗联社?” 他温和地笑了,带着几分得意,“我们的社团,以文会友,平时喜欢畅谈一下各自的理想啊,追求啊什么的。” 没有理由地信任他,“好啊,只是,我,我可以吗?” 那阵,天平山的红枫早已晕红了整个山头,灿若红霞,在山顶,举目远眺,浩渺的太湖尽收眼底。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碧玉杖,朝辞黄鹤楼…… 黄河之水天山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那天跟着他们,一路上念了好多好多的诗,站在山顶,对着太湖,对着远方,大声地喊,大声地笑,从来都不曾这样释放过心中压抑好久的激情,直到嗓子喊地快出不了声……完全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才蓦然想起父亲还在旅店里等自己,才想起傍晚要赶的火车。 和大家在路边的小店吃过饭,他看着深沉的天色,很绅士地说:“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的路好长,可心里竟然希望这些路长些更好,喜欢听他如此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终到了旅店,望着亮着灯的屋子,心中胆怯起来,父亲肯定是要责骂自己的了,步伐明显地迟缓下来。 那时,他是多么地细心啊,他温和地笑着,如同街边的明灯,驱散着黑夜的恐惧,“我送你上去吧,顺便和伯父解释。” “不,”我本能地脱口道,“父亲对我管的很严,他不许我和陌生的男子来往。”我低下头去,紧张地转着右手腕上的凤凰血玉镯子,我痛恨这样的家庭,可我却无力与之抗衡。 “这样啊……”他踌躇着,蹙着眉头。 “你,你不用管我了,最多就是被父亲责骂一顿。”以父亲的脾性,是不可能仅仅责骂我一番,我已经不敢去想后果了,可我更不愿意他为难。 “是我邀请你去玩的,反而让你挨骂,就不应该了。”他跑到路边一个电话亭,过不多时,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跑了过来,一袭阴丹士林蓝旗袍,整齐的头发,清丽的面容,似乎和他很熟。 “她叫汪子凡,可是我们诗联社的社长哦,今天有事没能和我们一起,我还正遗憾你没机会见到她呢。”他望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 “哪有?”女孩的脸上露出干净明朗的笑容,“都是关昊过奖了,和你比才情,我一向都是甘拜下风的。” 汪子凡大方地挽着我的手朝里走,“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给你办好。”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在这里等你,待会儿送你回去。” 汪子凡很能言,其实我知道父亲本就不想离开南沙镇舟车劳顿,无奈大伯父的盛情难却,这会儿也算有个借口不去广州了。 我已记不得父亲说了什么,透过窗,看见他和女孩并肩远去,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份怅然,汪子凡,该是他喜欢的女孩儿吧? 由于耽误了火车,终没有去成广州,也没有见到大伯和傅林轩表弟。可是,我没有遗憾,林轩表弟在心里的影子也越来越淡了,我常会想着天平山上的吟诗共游,山顶上的尽情大喊,多么意气风发,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梦,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过了两年,父亲说要为我招亲,我心里还记挂着他,却不敢和父亲说,说了也没用,而且,我今生再也碰不到他了,还是权当那是一场梦吧,一场美丽而又虚无的梦。 父亲和我说,我未来的丈夫是关家的少爷,虽然名声不是很好,但成了家,可能会有不同。由于家教甚严,对于关家,我所知也是甚少,只知道关家是南沙镇的首富,不过他们是从别地迁过来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面对着威严的父亲,我无力说不。 那一天,父亲派丫鬟过来通知我梳洗好,关家老爷和少爷过来了。 站在门口的霎那,我整个人都彷佛呆住了,是他,居然是他!!心,止不住地怦怦跳了起来,控制不住地,整个儿彷佛就要跳出来一般。只是,他身上的气息和两年前见他时已完全不一样了,多了几分轻佻和世俗。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静静地站在那,没有多少话语。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真真切切地要嫁给他了,妆罢低眉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我默默地期盼着这样日子的到来。 亲事很快就定下来了,双方的父母选定了黄道吉日,二月十三,那年的红梅开得特别的灿烂,特别的红,就和他身上的红袍子一样的红,映着白白的雪,漂亮极了……还有那满天的爆竹声,锣鼓声,小孩儿吵着闹着要喜钱的欢笑声…… 我以为我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可新婚的第一天,他就喝得酩酊大醉而回,倒在喜床上不省人事。后来,他居然和关家的一个低贱的丫环有了孩子,我气急了,将她赶出了关家,可是,赶走一个丫环,又来了个醉红楼媚云,他是如此地迷恋她,甚至动了将她娶进门的念头,沾花惹草,夜不归宿,酩酊大醉,就是婚后他留给我的全部记忆。 他,完完全全地不一样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这真的是我第一次碰见的他吗?或许我是认错人了,他们不过是长着一副相同的面孔而已。 我曾提过“汪子凡”三个字,他却如同被蛰一般跳起,紧咬着唇,青筋在他的脖颈间凸起,眼眸却如同死寂般黯淡而又哀伤。只是不许我再提。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往事一幕幕蛰地心里发疼,握着梳子的手也不禁微微有些颤抖,“绿丫!”没有反应,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诺大的屋子里空空地回荡着。 “绿丫!绿丫!”傅贤淑害怕这样熟悉的孤寂感,叠声叫着,只要这屋子里,不要只是自己一个人就好。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匆匆跑进来,垂首道:“是,少奶奶。”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少奶奶么?你,你……”太过激动,一时岔了气,傅贤淑不住地咳嗽。 绿丫忙上前拍着傅贤淑的后背,“少奶奶,是我不好,您别气坏身子了。” 气坏身子?哼,这个身子,还有谁会在乎吗?只怕再过些时候,连自己都要嫌恶了。 屋里总算有些人气的感觉了,傅贤淑将梳子递在绿丫手里,“给我梳头。” 绿丫娴熟地打理着傅贤淑的头发,“少奶奶,刚刚听傅二小姐说,侄少爷来信了,说要回南沙镇探访傅老爷,傅老爷拿着信可高兴了,说侄少爷是在省城念书的人,有出息,又懂礼貌,还惦着他这个干爹。” “傅林轩?”傅贤淑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想到隔了这许多年,他的名字竟还能从自己嘴里念出。 傅林轩是大伯的儿子,其实大伯的父亲和祖父是同父异母的宗亲,从血缘上说,已经隔的有些远了,父亲一直都很想要个儿子,只是在连添了两个女儿之后,这个念头终自断了。 傅林轩比自己小一岁,由于伯父一直忙着生意,大部分时间傅林轩一直都是寄住在自己家里。可能由于年岁相近,傅林轩一直都和自己比较亲昵。 还记得为了买自己最爱的乌梅,他跑了大半个南沙镇回来,满头大汗,自己拿出手绢细细地帮他擦拭着,他眨着闪亮的眸子,嘻嘻笑着:“淑表姐,郎骑竹马来,弄床绕青梅,是不是就和我们现在一样?” 走的那阵,他攥着自己的手,那样的不舍,那样的坚定,如同誓言一般的话语:“淑表姐,你一定一定要记着我,毕业了,我一定回来找你,这是我们的约定。” 约定?是啊,言犹在耳,约定,只是真的太久了,久的自己几乎都要忘了这个约定了。他如今回来了,是为了当年的那个约定么? 而且,十年了,不知此时他变成何模样了?应该脱了儿时的青涩,多了几分英挺和稳重吧。 心里忽然莫名地悸动起来,傅贤淑忙低下头,左手摆弄着右手腕上的凤凰血玉镯子,强自淡定道:“嗯,知道了,那二小姐有没有提到,他……几时回来?” 绿丫拿过桌上的珍珠翡翠簪子,斜斜插入盘好的发髻中,“说是很快,没准就这三五天的,二小姐还说,这京师念书回来的人,必定见识广,傅老爷定会让他多呆一阵呢。” 这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我,我不能如此苍白而憔悴。“绿丫,赶紧打水进来给我梳洗,然后陪我去李记制衣店,我得赶紧置办些新的衣服才行。” 抬起头,忽然发现镜中人莹白的肌肤上抹上了几缕红晕,郎骑竹马来,弄床绕青梅……或许,我的心又开始,活了…… 只是后来不知中途出了何等变故,林轩表弟并没来,父亲也失望了好久,我们和大伯父一家也彻底失去了联系,再也没见过面了。我的心空落落了好久,原本以为这是我能活过来的机会,结果到头来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 或许,这座宅子就是我的坟墓。 (41)妻妾成群 五月二十七日,阴天。 今天的天气便如同我此刻的心情:阴,或者大雨。他居然打算带那个女人私奔,彻底地离开我,我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地厌弃我? 边角的屋子里又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嚎叫,听着让人同情,我知道是四姨娘旖筠的叫声。 旖筠,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在女校念过一年的书,后来由于父亲生意失败,破产自杀,家道中落,被迫辍学,回到老家南沙镇之后,她的继母就将她嫁给了关瑞祥做了第四房的姨太太。 老爷子最初很喜欢旖筠,觉得念过书的女子都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只是后来,旖筠却不乐意了,天天酗酒,疯癫起来连老爷都敢挠,老爷子便去的少了。 但她暗地里竟勾引了我的丈夫,她名义上的“儿子”。这样乱1伦的关系让我觉得无比恶心,而他们这种畸形关系的曝光还源于她竟敢为了能和关昊私奔去偷老爷的银行印章。 只是她没有想到,关昊不过是利用她盗取老爷的财产,他真正想私奔的人由始至终都是那个偷了他的心的女人。 想到这里,我便没那么恨她了,至少,关昊虽然不爱我,至少还没有利用过我吧。还是,我连被他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我终于忍不住去看了眼那个被锁在黑屋里的女人,满身伤痕,披头散发,早已没了昔日的风采,接连几日的折磨早已让她曾经丰怡的双颊凹陷下去,蜡黄的肤色了无生气。 她冷冷地瞅着我,眼睛里有着明显的敌意:“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很奇怪,真看见她了,心里却并不恨她,甚至这会儿还有点同情她,虽然她也和我的丈夫上了床,这是乱1伦,但在这样畸形的家里,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都不会让我觉得惊奇了。 我笑了,笑的很难看:“我为何要看你的笑话,你知道为何我一直没有所出么?七年了,他碰都未曾碰过我一次,而他至少还愿意碰你。” 四姨娘惊讶地看着我,同病才会相怜,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女人,她柔顺了下来。 “你应该知道你一定活不久了,老爷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更清楚。我来只是想知道你和他是如何开始的。你也可以不说,让这个故事烂在你的记忆里。”我的指甲掐进了木板门里,忍着嫌恶去听了这段故事,只是想知道她身上曾经有哪点吸引了他。 旖筠没有再抗拒,她絮絮说了很多: 四年前,一顶花轿入了关宅的侧门,正式宣告她成为了关瑞祥的四姨太。在那装饰的不中不洋的厅堂,她第一次见到了她的“丈夫”和站在一侧的关昊,虽只是一眼,心里却不免叹气:为何不是他? 高门大宅的生活却如同一座囚笼,不,说是坟墓更加贴切,旖筠觉得每天挂在门口院落里的那些红灯笼就如同一个一个亡灵,唱着古老寂寞的曲子,让人心里碜得慌。或者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被挂在那里,飘啊飘的。 关瑞祥的原配大房,也就是关昊的母亲,在关瑞祥发家之前就过世了,但关瑞祥似乎对这位过世许久的结发妻子很念旧情,正房的位置一直都空着,书房里也还保留着她的照片。 旖筠见过那张老的发黄,甚至卷了边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老式的碎花旗袍,端庄的眉目,一看就是很传统的那种中国女人,旖筠现在甚至已经回忆不起她的模样了,只是觉得,关昊并不十分像他的母亲,当然,更不像关瑞祥。关瑞祥并不是一个有多少情意的人,之所以还会记着那个女人,或许是因为她是关瑞祥众多女人中唯一一个给他添了香火的女人。关瑞祥糟蹋了那么多的女人,但至今再无所出,这应该也是报应。 二房是个柔顺的女人,是看着关瑞祥不择手段起家的人,应该知道关家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似乎很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小心地伺候着关瑞祥,平时很少说话,也很少与其他人往来,如今已经四十多了,身材已经走样的很厉害了,一圈一圈的肉裹在旗袍里,关瑞祥基本上已经不会去她房里过夜了。她就日日在佛堂里吃经念佛。 三房是个小家碧玉,但性格大大咧咧,话儿特多,藏不住事儿的人,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叨叨个不停,因为搬弄是非这事,没少受关瑞祥的责罚,但罚过之后,还是老样子,也是因为她的这个脾性,旖筠也甚少和她说话,是啊,谁愿意和一个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说心事呢? 还有一个宅门里的女人,关昊的夫人傅贤淑,温柔贤良,但旖筠天然的就不喜欢她。旖筠后来想想,觉得自己不喜她的原因首先便是因为她比自己命好,可以嫁给他,凭什么呢?很愤懑,但后来却又开始可怜她,但即使有怜悯,仍旧不喜欢她,或许她还是拥有她希望的东西吧。 关瑞祥最初很喜欢旖筠,特别是看她拿着书的样子。可旖筠不高兴了,一把火烧了房里所有的书,读这些书有劳什子用,还不是给糟老头子做姨太太,由着他那干瘦褶皱的身体贴着自己,恶心着自己,却还只能笑,越想越觉得可笑,经常不由自主就会笑出来,这个宅子里的人都太可笑了!笑到不能自已,笑到流出泪来…… 关瑞祥觉得她神经病,慢慢的来的也少了,之后又娶了两房姨太太,一个是曾经宅子里的丫头,一个是流云戏院的花旦。除了宅子里的女人,关瑞祥在生意场上或明或暗的女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关老爷子平身也就两大爱好,赚钱和女人。另一方面,也是关老爷子膝下只有关昊一个独生儿子,还巴望着能再生一个吧。 渐渐的,诺大的关家,旖筠竟连一个说说贴己话儿的人都没有,很多时候,只能倚着门廊,看云卷云舒,燕雀啾鸣,花草萋萋,更让她觉得荒唐可笑,于是她开始喝酒,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关老爷子从此就不再踏入她的院门了。 怎么好好的一个正经人家的女人成了个酒鬼。 那个她放在心里却又不敢想的人,在关家也甚少见到。关瑞祥的姨太太们都住在北院和西边的院子里,关昊和少奶奶单独地住在东院的大院子里。西边和东边的院子并不直接连着,需要从中门过去,人来人往的,不是特别的方便。 关昊很不喜欢呆在家里,早出晚归的。关瑞祥训斥,也只是呆呆的站着,或者跪着,一言不发,由着老爷子说。关瑞祥最后也没办法了,都由着他去了。 只是,后来关老爷子越不喜欢的旖筠越要做,这点居然对上了关大少爷的脾性了,两人开始有些微妙的关系了。 旖筠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老爷子看戏去了,那会儿正勾搭着流云戏院的一个戏子。旖筠端着玻璃酒杯,倚着门廊,一个人喝着酒,开着门,看着院子里一片杜鹃花,那花儿开得多灿烂啊,而自己在如花的年纪上,心却要慢慢地枯死了,不过就是等埋的日子。 门口斜斜地出现一抹修长的人影,勾勒出挺拔的轮廓,旖筠知道,是关家大少爷关昊,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 关昊不知他那天为何会去到西院,去看那的杜鹃花么?只是突然看见她孤傲的背影,恍然间,有些子凡的影子,她当时站在桥上的背影是否也是如此孤单…… 旖筠转头看见他,只简单地吐出几个字:“喝酒么?” “好。”他答应地爽快,之后喝的更爽快,脸上是笑着的,眼里却是痛苦的,有着一种不可舒张的愤懑,似乎唯有借酒消愁。他满满倒了一杯子酒,一仰而尽,喃喃道:“醉死吧,醉死吧……” 旖筠斜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这种感觉好久没有在身体里涌动过了,这是一种活着的感觉,旖筠觉得自己如同坟墓里的人有了一丝活着的气息。 旖筠解开了衣襟上精致的盘花扣,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肌肤,透着微微的粉红,纤长的手指触到他的手:“别喝这么猛,小心身体。” 关昊举着杯的手停在半空:“我早已是身腐心烂之人,没有心的,你不介意?“ 旖筠将脸颊贴近他的手,媚眼如丝:“我又何尝不是?”伸出脚轻轻挠了挠关昊的腿。旖筠觉得欲望如同决堤之水顷刻间将自己整个儿淹没。她喜欢这种活着的感觉。 关昊睥睨着艳如桃李的女子,终没有拒绝她的投怀送抱。自此之后,旖筠觉得他们的关系应该会不一样,只是不曾想,他竟再也没有碰过她,甚至远远地躲着她,如同躲避一尊瘟神。 夜色已经深沉,只有几点星子微弱的光芒在浓稠的夜色中似有似无,又是晚归的一天,也只有这个时辰,他不会与关瑞祥打照面,被迫听他无聊的训斥。 宅院里没有亮灯,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应该在梦中沉睡了。 正厅里的落地灯忽然被掀开,虽然只是鹅黄色的浅浅的光,透过垂着水晶的玻璃灯罩,但已足够照亮整个正厅了。 黑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灯光闪了眼睛,停顿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地望向立灯,但随即脸上现出厌恶的神色:“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吓人。被父亲知道了,只怕又要把你关起来了。” 站灯旁宽大深色的贵妃榻上斜斜地倚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一件合身的银绣祥云纹高领长袖的宝蓝色旗袍,水滴领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肌肤,带着挑逗的诱惑。女人幽幽地低笑:“你是巴不得老爷子将我关起来吧,那么你就不用面对我了。”语气之中似有无限哀怨。 关昊眉头开始微蹙:“你这是什么胡话?不是说你病了么?怎么不呆在房中好生养病?” 女人身体微微一颤,眸中有了神采,向男人伸出手:“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昊郎,你知道么?这么多年,我都是靠着我们从前的记忆活过来的。” 关昊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四姨娘,我拜托你,我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叫我?可不可以忘记过去?” 猗筠刚伸出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捂着脸开始啜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救了我,又要把我推进地狱?这个世界上,我什么人都没有,我只有你,而你却要如此狠心地对我……”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抛弃,但她根本离不开这个桎梏着她的囚笼,精神上的折磨让她变得愈加疯癫。 她也曾卑微地恳求过他看自己一眼,可即便她如何放低姿态,也换回不了他的心。她的心渐渐死去,而身体在等着何时被埋葬。 晚上,门吱呀被推开了,一抹修长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青砖地面上。旖筠披散着头发,躺在冰凉的地面,一动不动,仿若死去,房间各处滚着酒瓶子。 人影拿起衣架上的毛毯,裹在她的身上,将她抱上了床。 一丝温热透过臂上的手掌传抵到皮肤,旖筠抬起头,是关昊,淡淡的月华之光在他的脸上流转,从未见过如此温暖之色…… 我是死了么?抑或是在梦中? 关昊嘴角绽出一抹微笑,如煦光渐渐照亮心湖:“旖筠,我之前的凉薄,你可会原谅我?我也是不得已的,你不能在伺候父亲的同时,还和我在一起,这让我很痛苦。我想过了,我们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这一定是梦! 旖筠微笑着闭上眼,如果是梦,就不要醒来。 关昊掀开屋子里的灯。 瞬间刺眼的光亮起,惊醒了梦,旖筠睁开眼,看见关昊正无比温柔的看着自己,原来这不是梦:“你刚刚……说什么?” 关昊握住旖筠的手:“旖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我们?一起?”旖筠喃喃自语,宿醉未消让她的头很疼。 关昊的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是的。” 脑海中的画面渐渐有了颜色,有一丝晃神:“好啊,那子凡呢,媚云呢?” 关昊的眸中闪现了痛苦的神色,只是他终将它掩饰地波澜不惊:“她们都过去了,往后,我只知道惜取眼前人。” 不知是不是他身上的温度慢慢地传递过来,原本坠在寒潭的身子渐渐温暖起来,旖筠听见寒冰破碎的声音,还有,花开的声音。 关昊抱住了她,和她说了自己的计划。离开南沙镇,去到不再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猗筠觉得自己的心又活了过来。 只是他说这样艰难的时局,他们逃走的话肯定需要一大笔钱。而关家的钱都存在银行里,需要关瑞祥的印章才能取出来。他知道父亲将印章放在了房间的保险柜里,所以,他需要猗筠想办法骗关瑞祥说出保险柜的密码。只需要一天,不,甚至只是半天的时间,取出钱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印章放回原处。即便关瑞祥发现,那会儿他们已经离开南沙镇了。 为了二人的将来,旖筠忍着恶心重新去讨好关瑞祥,旖筠如果不发疯,实际上是个顶美丽的女人。她亲手置办了一桌的好菜,又灌了关瑞祥不少酒,你侬我侬的一番云雨之后很成功的骗关瑞祥说出了保险柜的密码。 第二日关昊打开保险柜,拿着关瑞祥的印章去银行几乎将所有的存款提出,而就在猗筠收拾好一切行李,满怀期待地等候关昊带自己走的时候,等到的却是被五花大绑抓回来的关昊。关瑞祥阴沉着脸,拿着鞭子几乎将猗筠打死。 原来关昊想私奔的人是醉红楼的媚云。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带自己走,从始至终他不过就是利用自己罢了。他曾经和自己的错误,不过是他想忘却的耻辱。 后来不久,果然就听说四姨娘病死了,西南角的那口井也被封了,说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没有葬礼,没有吊唁,曾经花一般的女子彻底地消失了,无人关心,无人问津。 杨光想起了那口枯井旁的白衣女人,她便是这四姨娘吧。 经过此事之后,关瑞祥没想到关昊为了媚云竟能做到此种地步,或者是年纪大了,不想失去这个儿子,他终于妥协了,同意关昊纳她为妾。但几乎令所有人吃惊的是,媚云居然不同意,她说要进关家的门,就必须明媒正娶,休了傅贤淑,她绝不会做妾。 我恨她!恨她!恨她!……接下来一整页都是画着满版满版的红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当时傅贤淑心中对媚云的憎恶。所以傅贤淑是完全有动机和理由杀了媚云的,只是她是如何动手的?杨光迫不及待地继续翻了下去…… (42)关昊的回忆 十二月八日,阴天。 天气一如既往地阴沉,为何记忆中的南沙镇就没有天晴过? 傅贤淑披散着头发,几乎将屋内所有能砸能摔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烂。 今天和媚云在街上大打出手,那会儿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只是忽然就想名正言顺地为自己争取一次,可他居然护着她,终究还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想哭,却发现已经没有眼泪,七年了,泪也已经流干了。 **** 屋里传来东西不断破碎的声音,绿丫站在门口,战战兢兢。 “怎么,大少奶奶又在开始发疯了?”关昊拧紧了眉头,家里又多了一个疯女人。“那你还不把药给少奶奶端进去?” “少奶奶不肯喝,好几次都把药碗给砸了。”绿丫低着头,有些哽咽,少奶奶其实是个顶可怜的人。 关昊伸手刚触碰到门框,想起了这个父亲指定的女人——傅镇长的千金傅贤淑。对这种为了利益的联姻,关昊心中是说不出的厌恶,何况还是父亲定下来的婚事,他没有任何发言权,父亲也不会问他是否满意,他满意的女人不过是下一个“汪子凡”罢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傅贤淑居然会是几年前,在他最美好最纯净的时候碰见最好的他,而这个时候的他是一个早已没了心没了灵魂的人,每当看见她充满期待的双眸,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明媚的春天,和曾经明媚如春花般的女子汪子凡,以及父亲对子凡和自己的残忍,麻木的伤口似乎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被撕开,以致于鲜血淋淋,结不了痂。 柳家出事以后,父亲结束掉了柳老爷子之前茶厂的业务,也不知他怎的拿到柳家的屋契和地契,高价卖了土地和宅子,举家迁到北面的常市,开了家当铺营生,又勾结了当地的保安团长,实际上还兼营着放高利贷、烟馆等勾当。 凭着不择手段的敛财,短短三四年间便成为当地有名的富商大贾,开始混迹于各种工商联会之中,也假惺惺地捐资了一些慈善机构和学校,俨然一副“善人”的模样。 可惜原配吴氏没享到几年福,来常市第二年便因感染了肺1炎离世,关瑞祥于是纳了两房姨太,一个是柳家老夫人的贴身丫头,服侍了老夫人十来年,柳家出事之后,也一直跟着关瑞祥,照顾一大家子的起居。如今已是快三十的年纪了,姿色普通,不太说话,关瑞祥说是故人,念着往昔在柳家的情份,又能打点家务,就纳她做了二姨太。 另一房姨太宋小珠出身普通,不过是裁缝家的女儿,图的是年轻貌美,不过十九岁的年纪,身姿丰润,人是直爽,但可能是因着没怎么读书的缘故,喜欢说话却经常不合时宜,闹了不少笑话,不过她倒也不介怀。 到常市之后,关昊入了府中学堂学习,但每周也还会去父亲指定的一家私塾学一天的“国学”,所谓的“国学”,主要是读经拜孔的一类,美其名曰修习我泱泱大中华的传统文化,不能做数典忘祖之辈。 与府中学堂教授的进步思想不能同日而语。中等教育第四年,关昊结识了同校的汪子凡,她虽然低了一个年级,却是诗联社的社长,诗联社是当时府中学堂的进步学生社团,主要是宣传新文化运动,这些进步思想在学生之中掀起一股热潮,到处都是学生们在谈论救亡图存、科学、新文学。 关瑞祥很反感这些所谓的新思想,不过是一群穷酸知识分子妄图搞乱社会治安,父子俩为着这事经常争吵,关瑞祥本想着关昊中学毕业之后就接档自己的生意,学着应酬,但关昊很反感应酬的事情,说是中学毕业之后还要去京都念大学,把关瑞祥气的几乎要停了他的学费,这书是念的越多,性子越猖狂了。 以前就算再不喜欢,关昊也不会也不敢顶撞关老爷子,这一两年跟变了个人样,性子倔得很,还发起狠来说要去京都,就算去乞讨也拦不了他的决心似的。关老爷子派人查了他的行踪,发现是同校的一个叫“汪子凡”的女生拾掇的,两人都约好了要一起去京都。 这是要翻天了么?以关老爷子的手段,怎么可能由得他们胡来,不久,关昊就体味到了老爷子的雷霆手段。 第一步,关瑞祥竟然偷偷给自己的儿子喂食鸦1片,让他染上毒瘾。鸦1片这种东西,一旦染上,没有超乎常人的意志根本戒不掉,挠骨噬心的痛苦只想让人继续吸食,而维持这样的开销根本就是关昊自己无力负担,这样他就被牢牢控制在了父亲的手中。 而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新的学期开学了,却是接连几天都没有看见汪子凡来上课,她可是从不迟到,更别说缺课了,找到教导主任一问,教导主任也只说她匆匆退学了,具体什么原因,也不得知。 退学?关昊有些不可思议,要了她的住址,心急火燎地就跑去了。 汪子凡嘴唇歙了歙,如此羞耻的事情实在说不出口,而做出这样禽兽不如事情的人居然是眼前心上人的父亲。 他用力地摇晃着她的肩膀,似乎想把她摇醒:“子凡,为什么要反口?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京都,去开创属于我们一片新的天地么?这已经是不同于以往的新时代了,我们都要勇敢些。” 汪子凡忽然爆发了,歇斯底里:“是你的父亲,都是你的父亲断送了我们的将来!” 你无耻的父亲为了断绝我们的往来,故意安排人引诱我的父亲赌博,然后放高利贷给他,以至于我的父亲现在被高利贷追杀到几近走投无路而不得不跪在自己亲生女儿的面前恳求她答应关老爷子的条件。 汪子凡万念俱灰,心中已抱定了必死的打算,只冷冷地说:“购销了父亲的赌债,将父亲母亲和弟弟送上南下的火车,便是你的轿子抬我过门的时候。” “没有问题。”关老爷子眯缝着眼,看着眼前这个倔强果断的姑娘,一口答应,这受了新思想的女娃子就是不一样,难怪我儿子被她迷的神魂颠倒。但再刚烈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要屈服在我身下。关瑞祥心中止不住的得意,开始幻想她被压在身下的样子…… 这件事对于关昊而言,不啻于是晴天霹雳,原本以为父亲只是在生意上有些肮脏的往来和手段,没想到父亲的道德也是如此不堪,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竟然可以不择手段至如斯田地。 但为了子凡,为了美好的将来,关昊还是忍住心中的不快,回去跪求父亲,恳求他放过子凡的父亲,恳求他同意自己和子凡在一起。谁知道父亲却暴跳如雷,指责他的不孝,命人将他关了起来,不准再去学校,也不准出关家一步。而关昊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时软弱,给子凡和她的父亲带来了灭顶之灾。早知道父亲的冷漠和狠心,当时就带着子凡离开常市。 (43)往事不堪回首 十月初八,秋寒,江面上起着一层水雾,透着冰冷的气息。一顶花轿徐徐从镇中那条无名河上的桥上经过。没有锣鼓喧天,没有仪仗队伍,只有一个媒婆在一旁跟随。这肯定是某个大户人家娶的小妾姨娘。 一只白净的手掀开轿帘:停一下。 一旁的媒婆:汪小姐,这误了吉时可是不好的 汪子凡清冷的声音:“我闷的慌,胸口有点难受,只是出来透口气,耽误不了。” 媒婆无奈的说:那,好吧,可就一会儿 汪子凡走下轿来,一身火红的嫁衣,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侧目,人逐渐多了起来。 汪子凡缓缓走到桥边,桥下的河水湍急,卷着清冽的水花,流向远处……汪子凡瞧着有些头晕:在这样战火纷飞的乱世,人命贱如草芥,什么法度,什么民1主都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但未来那个时代定会是极好的吧,如果它的到来需要鲜血来铺就,那就让我汪子凡贡献一份绵薄之力吧。 心下意志更加决绝,将早已准备好的揭露关瑞祥的一沓手抄报朝天空扔去,使劲了浑身的力量,大声喊道:“未来必将迎来光明!关昊,只愿你能勇敢地和这旧势力划清界限!”奋然跳下了石桥。 “啊!有人跳江了!”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 不久,父亲阴沉着脸放了我出来,只说汪子凡的事情已经了解了,从此便忘了这个女人。 看着父亲阴鸷的脸面,关昊心中无比害怕起来,凭着他的狠心,会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一种不祥的预感盘旋在心头,子凡究竟怎么样了? 父亲将报纸扔在他的面前,一言不发。 关昊颤抖着手拾起报纸,赫然的标题:“慈善家关瑞祥逼死府中学堂女学生……”字字泣血,都是对父亲和这个时代的控诉。 这么寒冷的天气,她在江水里该是多冷啊…… 从没有如此愤恨过自己,从没有如此绝望过,从没有如此哀伤过……无数的情绪在瞬间积聚,似乎要抑制不住地喷薄而出。我愤恨地抢过父亲身后护卫的手枪,一把对准了父亲的脑门,但手却颤抖的厉害……也只是这刹那,几名护卫所有的手枪都瞄准了他,乌黑的枪口透着冰冷死亡的气息—— 父亲却挥手让卫队放下枪,趋近关昊,反而将脑门抵住他的枪口,狼一样的目光逼视着他:“好,真是我的好儿子。有胆你就杀了你的亲生父亲,来啊,对准这开!” 关昊的手抖的更厉害了,连带整个人抖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他控制不住自己,不知道是鸦1片毒瘾发作的原因,还是自己本来就是如此地懦弱! 父亲嘴角露出嘲弄的一抹冷笑,伸手拿下关昊手中的手枪,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的声音……随之是一声闷响,似乎击中了什么物体,破碎一地。 颓然半晌,关昊突然狂笑起来:“好,你不喜欢我参加学生运动,不喜欢我参加革1命是不是?好,好!” 他咬着牙关,浑身颤抖着:“那从今往后,我就做你的好儿子,做一个像话的纨绔子弟,我的生活从今以后只有吃喝嫖赌,你满意了吧,你就满意了吧!” 经过这一闹,关瑞祥伪善的面具被,成为常市茶余饭后的笑话了,关老爷子一个这么要面子的人自然呆不下去了,便关了当铺和烟馆,再次举家搬迁,最后选了没那么繁华的南沙镇落脚。 很多个梦里,他听见子凡在喊他,回首就看见她从那条冰冷的河中探出头来,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脸上,嘴唇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而他从来都没听清她要告诉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是对我软弱的怨责?对父亲残忍的控诉?还是对曾经憧憬的美好的遗憾……我永远都无从得知了。 她沉了下去,到最后只剩下伸在河面上的一只手,惨白的手,没有一丝血色。 大汗淋漓地醒来,他怕极了,子凡是在怪他么?每逢这个时候,他就慌乱地去找鸦1片来麻醉自己。 而由于毒瘾发作的越来越厉害,他也需要吸食更多的鸦1片来镇静,那片刻的极乐足以让他忘记现下的一切,原来鸦1片果真是个好东西。 从此之后关昊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像寄生虫一样地活着,毫无尊严,如同行尸走肉。伤害自己的同时,也伤害了周围的人。 一个个女人开始走马灯一样从他的眼前晃过…… 抽大烟,幻想曾经无数的可能,便是他剩下的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十二岁那年,如果他和云枚一起被劫走,离开这个家…… 十八岁那年,如果他和子凡一起逃去京都,离开这个家…… 他的人生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和不堪了,可是已经没有如果了,但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幻想里藏着一个世界,一个有颜色的世界。 和旖筠在一起的那一刻,心中有一种酣畅淋漓报复的快感,但不久之后,却是,为这样一种畸形的关系觉得恶心。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是愤懑?是醉酒?抑或是她?自己从未忘记过她。 他只想逃出去,逃出去,用酒精,用情色麻痹自己的神经,越想起过去,他便会想起汪子凡,他会不由自主地愈加痛恨现在的自己,现在的一切,还要灵魂做甚,不过就是一幅行尸走肉罢了,哪天便是死了吧,死了吧……无数次这个念头在头脑中盘恒,他很奇怪,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 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关昊深深呼吸了一口,回到现实。 “那你不会熬多些,跪着求她喝完,或者找人给她灌进去?有病不治,总是这么疯下去,成何体统?”关昊转身,决定决然离去,一如从前。 听见声音的傅贤淑冲了出来,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宁可在外面眠花宿柳,这七年来你碰都不碰我一下?” 关昊任由她揪着自己的衣领,发疯般地发泄,他,已经是个腐烂的人,救不了任何人。 傅贤淑身体颤抖着,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突然抱住了他,眼眸透出迷离的疯狂:“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还有你为什么如此的厌憎我?告诉我,我改可以么?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啊!” 表面上的柔婉温淑,而心里却是被压抑了七年的对情爱的渴望,总有一天会如暴风雨一般掀起惊涛骇浪。这个柔弱的女子抱的他是那样的紧,似乎是拼劲了一生的力气,一生的期许。 关昊望着面前这个有些歇斯里地的女人,麻木的心里忽然有些刺痛,他似乎不应该迁怒于这个无辜的女人,只是这些所谓对错在纠结了七年之后,还能弥补么?他是一个从骨子里就腐烂的人,不想脏了她。 瞬间静默的时光带给了傅贤淑无限的期望,他是心软了么?傅贤淑从关昊的怀中抬起头,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饱含着期许,似乎已容不下他的再次拒绝。 关昊蹙了蹙眉,想挣脱她的手。 “以后少奶奶精神病发作的时候,你们由着她发泄就是,别再和我说了。这个模样,我也救不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寡淡,但于傅贤淑,却如雷霆重喝,眸光碎裂,寸寸如血。 傅贤淑松开紧抱着关昊的手,声音已无比软弱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是不是因为……她?” 关昊不知道傅贤淑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汪子凡还是媚云,但这似乎都不重要了。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任何解释,有心也罢,无意也罢,终究是负了她的期许。 下人跑进来禀告,说是醉红楼的媚云姑娘在外面等着,少爷答应了这个时候陪她去流云戏院听戏的。 关昊不再看傅贤淑,低头急匆匆地离开,那裹在银灰色袍子里的瘦削身影转瞬不见。 傅贤淑脸上露出惨然的笑容,脸色蓦地苍白,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身体的力气似被瞬间抽空一样,倚着墙站定,她紧咬着唇,突然——她做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大胆的决定,蓦地跟着冲了出去,她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于是,她以正妻的身份,她自以为能利用的强大武器,在众目睽睽之下怒斥了媚云的不要脸,她的寡廉鲜耻,勾引有妇之夫,似乎将她毕生所知道骂人的词都用上了。 只是那个女人非但没有一丝羞耻,反而讥笑她空顶着大少奶奶的名衔,七年一无所出。 她气急了,脸涨地通红,左手不自觉地开始抚弄着右手腕上的凤凰血玉镯子。而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絮絮私语,脸上各种表情纷呈,惊讶的,同情的,冷漠的……更多的都是看热闹的。愈来愈多的人围了过来,滋滋有味地围观着这场精彩大戏,等着结局。 媚云逼视着她,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既然他不爱你,你为何还要死皮赖脸地纠缠不休,就为了关家少奶奶这个名份?拿着休书离开关家,去找一个爱你的人不是更好么?” 傅贤淑心里堵地厉害,本能就想去封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你,你住嘴。” 这样的肢体接触很快就升级成抓头发,扭打在一块,人群起哄的更加厉害了。 “你又发什么疯,快将她拖回去喝药!”一股推搡的力量袭来,傅贤淑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发鬓散乱,不可置信地抬头盯着自己的丈夫,他为了这个烟花女子,竟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 “啊——”尖锐的声音,如此绝望,如此无奈,关昊觉得好像心口被划上了一刀,疼痛袭来,虽然并不曾爱过她,但此刻看着她如此哀绝,是不是有点残忍?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她如此执着的不愿离开。 人群中有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的目光落在了傅贤淑的脸上,“你们看她额头上的红斑,好吓人……” 傅贤淑慌乱地低下头,赶紧将散乱的头发扒拉下来遮盖住自己的脸庞,似乎这样才能隔绝掉那些不怀好意窥探的目光。 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无比狼狈地回到了关宅,输得彻底。 我恨她!恨她!恨她!……接下来一整页又都是画着满版满版的红叉,触目惊心。 (46)关昊和媚云的故事 二月七日,阴天。 冯川柏入赘傅家已经有几日了,婚礼办得精致简单,傅镇长并没有大摆宴席,也只是一些亲族聚在一起吃了顿喜宴,算是宣告了此事。 婚礼那天,关昊照常去醉红楼打卡,傅贤淑已经习惯了,她想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关瑞祥。凭着关瑞祥的手段,媚云一定讨不了好,但如果这事被关昊知道了,那也意味着她和他也将彻底地了断,便是连大少奶奶这个名份也会失去。她有些犹疑不定。 关老爷子倒是陪着一起去了,还送了份大礼,前朝的一件富贵如意,价值不菲,但傅贤情并无多大喜悦,甚至有些嫌恶。 众人也心照不宣地没有问起关昊,这样大喜的日子,没必要提不开心的事,维持着表面的喜庆祥和,醉生梦死。 醉红楼的门虚掩着,窗口也没有姑娘在叫卖,关昊进到大堂,就见到老鸨伸着懒腰从楼上下来:“哟,关少,今个儿可真早,我们还没打开门做生意呢!想必是来见媚云的吧,就一晚没见,魂儿就到这来了?” 边取笑着边转头遣一丫鬟上去通报。 不消一会儿功夫,就听见那丫鬟吃吃的笑声:“关少爷,我家姑娘请您上来!” 还没入软香阁门,就听见哗啦哗啦的麻将声,推开门,一阵强烈的脂粉味扑鼻而来,屋里的光线比较昏暗,点着香炉,袅袅的檀香熏得房间更见幽暗。 一张红木台上铺着大红绒毯,修着吉祥富贵的金线,四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在檀香的烟雾中忽明忽暗的。 一个穿着宝蓝色旗袍,盘着高髻的女子望着媚云笑道:“这还没到夜头,关少就等不及来了,媚云,你这勾人的手法也太高明了,什么时候也传授姐姐一些秘诀啊?” “是啊,今天不是说傅二小姐招婿的大喜日子么,你这做人姐夫的怎么不去庆贺,反倒寻到这来了,这般舍不得便早应该休了你家那位,给我们媚云腾出个位置。” “姐姐们还真是会说笑。”媚云头也未抬,却摆明是向着关昊说的:“我此时也没功夫招待你,要不,你先坐着看会儿吧。” 关昊“哦”了一声,坐在媚云的身旁,她的手很白,可是尖尖的指甲涂着桃红色的甲油,有些刺眼…… 媚云伸出纤纤玉手摸了个子儿,顿时娇声笑道:“哟,姐姐妹妹们,可真对不住了,九条,清一色。” 对面的女子忿忿地将麻将一推:“真是邪了,这关少一来,云丫头的手气可好啊!” “是啊是啊,”左面的女子也接口道,“本来指望着关少来,媚云多输些,到没想到倒是输了我们。” 关昊拿出烟枪,吐了口烟圈,便是连他脸上的笑容都有几分氤氲的不真实:“不要紧不要紧,输了全算我的。” 大伙儿顿时兴致盎然:“哎呀,大少爷果然就是大少爷,出手就是阔绰,我们都跟着云丫头沾光呢,来,来,接着玩。“ 麻将顿时又哗哗地热烈地响了起来。 到了夜间,关昊问起媚云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媚云盯着他,想起了他们初见的时候…… *** “关少,关少,你怎么才来,大伙儿都等你好久了!”楼上有年轻的公子哥在招呼着刚进门口的人。 自从来了南沙镇,参加各路酒局宴请便成为了每日生活的全部,今天是什么药铺的少东,明天又是哪家酒楼的少爷,后来又是某百货公司的公子爷,关昊熟悉着南沙镇胡天酒地的糜烂生活,如今除了纵情声色,他还能做什么呢?何况那个犹如坟墓一般的宅子他心底厌恶透了,能不回去就尽量不回去。 媚云倚在门后,静静观察着。 他的脸背着阳光,看不清楚模样,落日的余辉斜斜地照映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一抹淡淡的影子,有种说不出的孤傲和落寂。 二十年了,她有些认不出他了,一身藏青色的长袄,缀着白色银貂毛,脸上虽是笑着的,眼眸中却是淡淡的忧郁。 入了雅间,浓重的胭脂味和花露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一群贵家子弟一人搂着一个姑娘,正在三拳五令地喝着花酒。 喜相逢酒楼的陶少眼尖,忙招呼着关昊进来,“关大少爷,你可来了,给你留了个最好的位。” “来来,和你们介绍一下,这可是我们南沙镇首富关家的大少爷关昊,产业遍及我们南沙镇。”陶少故作亲热地揽住关昊的肩,“关少,这几位都是临市的老板,走南闯北地走货,有机会话,你可要多多关照些。” 酒席上的人忙起身和关昊见礼,言语中多了很多恭敬,更别提那些陪坐在旁的莺莺燕燕们明递暗递的盈盈眼波。 老鸨摇着肥胖的屁股,媚笑着靠近关昊:“哟,各位老板,以后可要多多关照我们醉红楼哦,有没有看上哪位姑娘啊?” 陶少写了张花笺递在老鸨手中,“既然来到醉红楼,要见的自然是媚云啊,你这些庸脂俗粉糊弄糊弄我们还行,这几位老板可是从大地方来的,见多识广。” 老鸨咳咳地干咳了几声,露出为难的神情:“这个我知道,可是媚云,她今天有些不舒服,你们也知道媚云的脾性……” 陶少将几个银元塞在老鸨手里:“这几位可都是第一次来醉红楼,你也不想坏了醉红楼的名声吧?把关少伺候好了,你醉红楼在南沙镇的地位也就稳了。” “那是,那是。”老鸨忙不迭地点头,“那,那我再试试吧。” 这个媚云一来醉红楼便高张艳炽,据说见过她的人莫不神魂颠倒,一时之间在南沙镇风头无两。但关昊觉得这不过是醉红楼为了捧个头牌,花钱砸的路数罢了,并未勾起他多大兴趣。他从不会主动猎艳,女人于他而言,和手中的鸦1片并无差别,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众人轮番敬着酒,夹着菜,关昊也是敷衍着应酬,实际上却是毫无胃口。 一阵喧哗,门外不少人开始起哄了:“媚云来了,媚云来了!” 还未见人,就已经如此声势了。媚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倚红阁的门被缓缓推开,来人巧笑倩兮,一袭暗红色的旗袍,金线镶滚,浓妆艳抹,盛装打扮,说不出的艳丽妖娆。 老鸨拉着媚云的手:“媚云啊,快过来见见关少和几位老板。” 媚云落在关昊脸上的视线有几分流连,露出一口细细的贝齿,美目盼兮:“媚云见过关少,虽是初见,但关少的名号却早有耳闻,果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其他人纷纷表示吃味:媚云姑娘的眼里便只有关少,未免太偏心了些。 媚云娇笑道:“这些姐妹又哪点比媚云差了,不过是各位老板捧着媚云罢了。若真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才是,媚云先自罚三杯可好。”一旁的丫鬟将早已准备好的青瓷酒杯端了上来。 这女人倒是豪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杯口印上了红红的唇印。 “这是姑娘专用的杯子么?” 媚云眼波一横,“是啊,怎么?” 关少拿过媚云手中的青瓷杯,再次斟满,看着媚云,就着口红印的地方喝完,眼神闪亮亮的,语气也是那么温软,“酒是该吃,媚云这嘴里的胭脂更该吃。” “关少倒惯会说些好听的话哄人开心。”媚云的眼神有少许的停滞迷离…… 众人又是一阵嬉闹起哄。 媚云回过神来,也不搭理,只是让丫环将酒杯给撤了下去,“难得各位今日兴致如此之高,不如媚云给大家唱个曲吧。” 语音刚落,已经有人鼓掌了,“好啊,媚云唱的小曲儿可是南沙镇一绝啊,唱的人心里可是麻酥酥的哟!” 媚云盈盈一笑,也不答腔,“太阳落下山,秋虫儿闹声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到了我的门前,约下了今晚这三更来相会,大莲我羞答答低头无话言……”已径自唱了起来,弱柳生姿,香风细细,手中的纨扇在空中画出优美的弧线。 流落风尘的女子,纵使锦衣玉食,不过是失去了一切,唯剩一具皮囊,在满目苍夷上画皮。所谓的爱情,永远是话本中的唱词。 关昊叹息着。 其他人沉醉在媚云娇媚的身姿和温腻的嗓音中,待得媚云唱罢,已不断高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媚云盈盈秋波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犹自呆呆出神的关昊身上,忽然将手里的纨扇递在关昊手中,“嗤”地一笑,“怎么,发傻了?” 取过丫鬟手里的坎肩披在身上,“现下还真有些不舒服了,媚云先告辞了”也不待众人有何反应,微微躬了躬身,径自离去了 这个媚云,还真是有几分小脾气。但很明显,她将彩头独独给了关昊。 既然妾有意,自然郎有情。何况不知为何,关昊觉得媚云看着还有几分熟悉亲切,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很快,当寒冷的冬天过去,明媚的夏天来临,二人已打得火热。直到旖筠的事件之后,关昊觉得是自己有点犯傻了,竟然相信媚云会跟他走,真心不过都是笑话。 这个时代的腐朽,将所有人都挟裹了,挣脱不开,只能在它的面前沉沦。似乎,活着是最重要的。但似乎也是最不重要的,因为,这样的活着,不知道是为什么,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煎熬,煎熬着神经,直到连最后一点的精气神也被抽走,变成一片空洞,死寄般的空白,没有支点。 (47)原来是有真心的 两天、五天……隔了一周,他都没再出现在醉红楼里。媚云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本来就是来复仇的,最下策不过就是和关瑞祥这个刽子手拼个同归于尽。 但这日子似乎无比的漫长起来,好不容易捱到天黑,岂知黑夜竟比白日更加漫长,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海里不停地在想他,半分由不得自己控制,直到天微微泛亮,才勉强睡去。 这几日煎熬,精神不济,眼圈着实黑的吓人,姐妹们都取笑说这是患了相思病的症状,而且是病入膏肓的那种。这时,她才知道,她对他的爱,竟不知不觉深入骨髓了。 终于熬不住了,拜托了喜相逢的陶少帮忙约了他去看戏,省城有名的戏班子来南沙镇搭台唱戏,连平日热闹非凡的醉红楼今日都少了不少客人,清净了许多。 一个男人在众多姑娘的簇拥下进了醉红楼,一看这架势,来者必是南沙镇非富即贵之人。 鸨母笑脸如花:“哎哟,关大少爷,什么风终于将您吹来了,您可是好久没来了。不过你今个儿来晚了,今天省城有名的戏班子来南沙镇搭台献艺,陶少一早就接媚云看戏去了,不过临去之前留了张顶好位置的票给您。” 关昊的笑容有瞬间僵在脸上,欲擒故纵么,真无聊。拢了拢手,看都没看那戏票一眼,只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身出了醉红楼。 若非最近时常想起这个名字,他是不会来的。往昔很多的画面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昊哥哥,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媚云脱口而出,便如幼时和关昊一起在野外放风筝,扬起红扑扑的脸,开心地追逐着远飞的纸鸢,只是那时的双眼是不谙世事的纯真,如今却是历经沧桑的世故。 关昊脑海中灵光闪现,难怪第一次见她,就觉得眉目熟悉,似曾相识。 媚云看见关昊突然呆立不动,风筝遥遥地落了下来。 “你怎么突然像着了魔怔一样,和个呆子一样。” 关昊直直地看着媚云,似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灵深处,深沉而又缓缓道:“云枚妹妹……” 媚云心陡然一沉,有些慌乱,强自镇定,嗔道:“你又将我看成你哪个相好的了?胡言乱语什么,云枚是谁?你不说清楚,我可不依。” “或许是我想多了。”他竟有些失落,真的认错了么?但第一次,关昊有了逃离这样的生活的想法,或许,他还有追求幸福的希望。 只可惜,最后在火车站等来的不是媚云,而是收到消息气急败坏赶来的关瑞祥,他要登上这班列车的信息只有他和媚云知道。 原来口中唱着爱情的女子,心中想要的却并不是。 有些心烦意乱地出了门口,一个机灵的小孩递上了一张纸条…… 媚云想必是这流云戏院的常客,戏院的老板非但是提供了第一排顶好的位置,还专登摆了张贵妃椅在显眼的位置。桃红木的贵妃椅占了四张凳的位,媚云倚在椅上,入秋的季节,天气微寒,她也是着着旗袍,不过围了一条白狐的裘衣,薄施脂粉,慵懒中透出几分贵气。 “今个儿来的可是梅派的大师,运腔演唱凝重流畅,脆亮甜润,宽圆兼备,具有雍容华贵的风格,故世称‘梅派’”,媚云嗑着瓜子儿,向陶少解释着。 进门口当儿,陶少爷曾瞥了一眼戏牌,依稀记得今晚唱的是“霸王别姬”这出戏,历史的东西于这纨绔子弟而言简直是对牛弹琴,他只贪婪地欣赏着美色,敷衍地应和着。 而媚云,真是顶喜欢看戏的,听她说的,就像行家一般。 一阵锣鼓声,台上青衣老旦,文臣武将依次登场开唱了。 虞姬:“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口声声露出了离散之情。……” 陶少看着台上那些花旦青衣的坐念唱打,毫无兴致,若不是那声大喝,把自己震醒了,只怕这会儿自己已经睡着了。 看了下怀表,已经过了两个钟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走人,扭头看媚云,却发现,她白皙的脸颊上印着浅浅的泪痕,眸中还噙着泪珠,陶少有点无语:这女人未免也太多愁善感了吧,一部戏也值得哭么? 媚云顿首间发现了陶少注视自己的目光,赶紧用手帕擦了泪,别过头,有些羞赧,“一时听得入神,倒是让你见笑了。” “没,没有……”陶少忙否认着,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好,发现自己对媚云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不过想想,媚云不过是青楼女子,逢场作戏而已,又哪值得花真心去了解。 “去吃点宵夜么?” “他也是顶喜欢看戏的,有闲的时候,他会伴着我唱两三段子,解乏。”媚云如同自言自语般说着,眼眸里透着欢喜的神采。 他,应该是关少吧,陶少不知道媚云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多少的故事,但总归有些什么刻骨铭心的吧,才会如此的念着想着,无时无刻,即使身旁有另外的一个男人陪着。 看样子,今晚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陶少觉得有些泄气。 “我送你回去?”张少伸手截了一辆黄包车。 “哦,不了,我想一个人走走。”媚云的视线越过陶少,落在未知的远处,幽幽叹了口气,“都说戏如人生,这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戏呢?” 陶少思量着她话中的意思,抬起头,才发现媚云的纤纤背影已去的远了…… 究竟是怎样的一段过去才沉淀出如今的她呢?如一段迷,带着倦怠的娇慵,带着无奈的欢颜,让人无法忘怀。 这是一条长长的街道,街的尽头搭着一个戏台,高大的戏台在寥寂的初秋里也显得孤单而渺小,一轮残月斜斜地挂在深沉的天空中,没有星子,只有发着冷冷的清辉,映着戏台上的女人。 戏台上的女人挥舞着长长的水袖,没有束头,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垂在身上,手上,尖细的嗓音,穿透厚重的黑暗,她在等一个人,那么清晰地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等他的到来。 他,终于出现了,一个人站在街角,默默听着她唱曲儿,他知道,这是《霸王别姬》里的一出戏,虞姬自刎。媚云不知道今天的戏,他是否有来看,来了,便会知道,便会看见她,看见陶少。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媚云有些分不清这虚幻与现实了,很苦,心里的苦楚一丝丝蔓延开去,没有他的话,贱妾何聊生? 他笼着手静静地站了会儿,终向她走来,穿过戏台下那些凳椅,那些没人收拾,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凳椅。然后,他,在台下站定,抬头望着台上依旧唱着的女人,那早已泪流满面的女人。 媚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犹自未觉,吐出最后一个音,伏在地,半晌,还是说话了:“或许我就这样死了,你都不会为我落下一滴眼泪的。”带着苦楚,带着赌气,带着……恨不起来的恨。 他叹了口气,“虞姬死了,霸王也就死了,只是,我这样一个从骨子里腐烂透了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比霸王?或许,我早就应该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明明留了票给你。”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只是心里想着,就问出来了。 他又叹气了,他叹的气永远都是那么深沉,一如这夜,“媚云,你不是有那陶少陪着你,我来作甚?看着你们卿卿我我吗?徒增我的伤心。” 媚云站起身,在他面前伏低身子,长长的水袖拂过他俊朗如月的脸庞,“你应该知道,我不过是拿他气你,我这心里,早已容不下其他人了,”一双眸子柔腻地似乎要溢出水来,“……只有你,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啊。” 他将脸贴近她的纤手,感受着她的温热,闻着那熟悉的脂粉味道,“难怪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这愚笨的人,怎能体会到你那良苦的用心?” 她不要再等了,今晚,现在,她一定要个确切的答复了:“你上来,陪我唱完这出戏,好不好?我一个人唱,闷得慌。” 他顺从地上来了,和她一起排戏儿,唱曲儿……他的声音很好听,只是有些渺茫,一如他的人,渺茫地彷佛我永远也抓不住…… 冷不丁,媚云素手一翻,雪白的剑刃从水袖下现了出来,顶着他的脖颈,她知道,饶是隔着一层袄子,他仍可以感受到这利剑的寒气,“昊郎,你若负了我,我宁愿你现在就死了。” 他脸上却毫无惊惧之色,反将脖子向剑刃靠近了些:“这会儿,不知道这热血喷出来是怎样一副场景。明明是你把真心拿着玩。” 她抬眼瞧着他,真的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自己这样的决定,究竟值不值得。 “旖筠死了。”关昊想起了那口被封住的井,那里埋着曾经也如同花儿一般的女子,曾几何时,倚着门栏,端着红酒杯,看满院杜鹃花开。 他利用了她,也彻底地毁了她。 关昊看着媚云,却是无比认真的表情,一字一顿:“你是云枚妹妹,当年苏城柳家的二小姐柳云枚。” 媚云觉得自己可以依旧抵死不认,他虽怀疑,但终没有任何证据。可这简简单单四个字轻易让她破防了,无辜的生命成为了复仇的祭品。 望着他的双眸,媚云的泪流了下来:“你会不会恨我?”当你和我说离开的时候,我却利用了这个机会,为的只是给关瑞祥难堪。 关昊叹了口气,抱住媚云,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你去哪了?不曾想,也不敢想。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了,“这些天我想了很久,难怪你叫媚云。” 我从未怪过你,你永远都是我心中那个拿着风车,傻傻笑的小姑娘,回头和我说:昊哥哥,真好看! 泪水慢慢涌上眼眶:“昊哥哥,谢谢你还记得当年的云枚,对不起。”“铛——”的一声,长剑跌落在地,媚云身子一软,倚在他的怀中。 “那你便杀了我,用我的命还你。我这样一个从骨子里就腐烂的人,真的应该为我那腐烂的家族陪葬,为这个黑暗的没有尽头的世道陪葬。”关昊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不知道是酒喝的太多,还是不堪的往事一幕幕地涌上心头,自己为什么还不死去呢,在等什么呢? 媚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你若真心要还我,便好好地活着,别再说什么死呀死的。” 媚云那时起,便想着放下这天大的仇恨,关瑞祥膝下再无所出,或许就是报应吧。但很多的夜晚,依然是一闭上眼,便看见她的双亲站在荒凉的坟头,不停喊着她的名字,让她记得报仇。周围是一片黑暗,他们的公道谁来给? 媚云纠结着,煎熬着,一直到有人来找她。 *** 媚云将思绪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端起身旁温热的米粥,舀了一汤匙,送入关昊口中:“这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了,年后吧,也不差这几天了。反倒是你,如今身子骨这么差,怎让我放心。” 关昊用手巾捂住咳嗽了几声,已经开始咳血了,但他不想媚云知道。只温柔地瞧着她,乖乖地将一碗米粥吃了下去。 “我就是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你可别反反复复只拿了西厢记这一出戏来哄我说是行家,我可是打小就学了不少戏。” “看样子还遇到行家了。” 媚云只是哧的浅浅一笑:“我如果不会些讨喜的功夫,客人怎么会喜欢我?”这会儿,她虽然说的云淡风轻,但话语后藏着的酸楚却细细绵绵。 关昊用下颚摩挲着她的发丝,只是拥着她的手加了几分力道。 媚云只装着不觉,依偎在关昊的怀里,道:“我这几日写了些戏文,你且猜猜戏名有哪些出处。” “我看看,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孔雀东南飞,我虽猜出来了,但这出不吉利。” 媚云却似浑然不在意,这好呀坏呀都在人为,和戏文又有何关系。 关昊心里有着隐约的不安,你根本不了解父亲是怎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你可知道我如今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也都是拜亲生父亲所赐。“云,别犹豫了,早点离开吧,不要再让过去羁绊着你了,即使你不为你自己,不为你的双亲,你也应该想想你的孩子啊,她日日夜夜期盼着她的母亲能回去。” “嗯。”媚云淡淡地应道,描摹了一下关昊的眉眼,缱绻万千:“你总说这个世道腐烂没落了,那我便一直陪着你一路走下去。” 时局如此动荡,逃也逃不开,不如就一起死去吧,生能同衾,死能同穴,也是有所安慰了。 (48)日记的尾声 二月十一日,阴天。 傅贤淑的日记里永远都是阴天,杨光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南沙镇的天气从来没晴朗过,还是傅贤淑的眼里从来没有晴天,阳光照不进她干涸的心里。 我来找傅贤情,她的计划让我忐忑不安,我一直也想不通她如何能做到。管事的说少夫人去厨房盯着人参鸡汤了,只是院子里远远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厨房里鸡飞狗跳,原来是在杀鸡,想是那鸡的体型大个了点,几个婆子丫环都没制服住它,踢翻了水盆,扑腾着翅膀满院子跑,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老婆子钳住它的翅膀,反剪了它的脖子,一个钳住它的双脚,可那拿刀的丫环却战栗的厉害,拿着刀的手不停地抖。 老婆子等了十几秒不耐烦了:“春花,愣着干嘛,赶紧在脖子上抹一刀呀。” 那名唤“春花”的丫头两只手握住刀,饶是抖个不停。 旁边的人看不下去,正欲去帮忙,却瞥见一团黄色飘了进院子,却是傅二小姐。 傅贤情也是听着吵吵嚷嚷的声音循声而来,一看却是这么多人在杀一只鸡,骂道:“真是没用!”拿过春花手里的刀,弯腰就着鸡脖子就是一刀,干净利落,鸡血瞬间迸了出来,公鸡挣扎间,几滴鲜血溅在裙上。 “哎呀,弄脏了少夫人的裙子。”几个婆子慌不迭得拿着毛巾去擦拭。 傅贤情退了几步,手指从污渍上滑过,粘腻的鲜血似乎还带着生命的余温……傅贤淑一颤,傅贤情眸中有狠绝的眸光,虽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那眼神想起来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年级轻轻的二妹怎会有如此狠戾的眸光。 傅贤情转头看见傅贤淑,立时笑了:“姐姐几时来的,也不先说一声,这人参鸡汤可还有得等了。” 傅贤淑拉着傅贤情,悄声道:“我有事想问你,那吴记包子铺的院子可是你租下的?” 从关宅的清水巷出来,就是桃花坞大街,虽不是南沙镇的主街,却也是商铺林立,茶楼酒肆,甚是热闹。清水巷正对着的一家商铺是一个三层楼的木屋,门口的牌匾写着“吴记包子铺”几个字,平时卖些早点,也搭着卖些果汁饮料。 杨光突然想起在之前遇见的小男孩和他的奶奶,以及说的那个诡异的女人。这个屋子果真也有古怪? 傅贤淑难得的进了包子铺,要了一笼包子和米粥,只默默地吃。随着日子的临近,竟越来越紧张了。 有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在一边玩着面粉,玩得兴起,挥手竟洒在了傅贤淑的身上。 老板娘赶忙将男孩拖走,陪着不是:“哎呀,你看你,又玩的一身都是,还弄在客人身上,小孩子不懂事,真是对不住啊。” 傅贤淑:“没,没关系。” 老板姓吴,三十多的年纪,一看就是老实本份之人,说这做包子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店里也只有自己老婆帮忙着,小本生意,雇不起人。住在楼上,后院的两层屋子以前是作为仓库来用,如今用来出租。 “那租出去了么?”傅贤淑本只是随口一问。 “租出去了,租给一个年轻姑娘,不过她挺少住在这里,大部分是她的一个远方亲戚住在这,说是个木匠,话不多,经常在后院里捣鼓些什么,不过那姑娘银钱给的丰厚,我们也就不过问了。只是上个月这个远方亲戚也没再来了,姑娘偶尔一个月过来两三次。” 这里对着关宅,视线极好,傅贤淑心下一动, 夸赞了下包子的味道,和老板攀谈起来。 拿了傅贤情的照片出来:“是这位姑娘么?” 吴老板点了点头:“是她,怎么您也认识这位姑娘?” “那后院我能去看看么?” 吴老板摇了摇头:“院门已经落了锁,我们既然收了人家丰厚的报酬,答应那姑娘,便是我们自己,也不会进去的。” 傅贤淑绕到那小院的后门,厚厚的铁门落了锁,围墙也砌的很高,上面还铺满了钉子和玻璃渣,明显是防着有人会翻墙而入。这个小院这么巧的正对着关家宅院,傅贤情租下这个小院定是有古怪。 傅贤情握住姐姐的手:“姐姐,你别想那么多,离开这里,是你获得新生唯一的机会。其他的都交给妹妹我,所有欠过我们的人都会清偿他们的债务,连本带息。” 傅贤淑觉得自己头很痛很乱,她这一辈子几乎都困在了南沙镇。也许不知道那么多也好,她觉得自己也帮不上傅贤情。 *** 二月十三日阴 杨光的心几乎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二月十三这个数字已经如烙铁般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报纸上记载的关家大少奶奶便是死于这一日,噢,不,确切地说是媚云死去的日子,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关昊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形销骨立,应傅镇长之邀,关瑞祥决定带几位姨夫人一起去祈福,我推说因着这几日的红事,不便同行,怕冲撞了神佛,便留守在宅子里…… 后面的字迹有些潦草,似乎是匆匆忙忙所写,纸面上闪着如鬼火一般的幽蓝之光,几丝白雾泛起,杨光仔细地辨认着。 陡然,蜡像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干枯的手指猛地掐住了杨光的脖颈,杨光手指一阵刺痛,日记本从手中滑落,涌进佛堂的风将书页吹的哗哗作响。 杨光本能地去掰桎梏着自己脖颈的那只尸骨,萧姑妈的话在脑中想起:怨灵之所以能控制你,是因为她让你的心里产生了恐惧,而这些恐惧会形成让你害怕的幻象,掐死你自己的很可能就是你自己…… 杨光闭上眼,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别慌,别慌,这是幻象是媚云传递给你的幻象,她明明还在c市…… 这样的暗示是有效的,杨光感觉掐住自己的手有些松动,便伸手去够那掉落一旁的日记本,就在触及日记的那一刻,忽然身体一沉,感觉跌进了一个深邃的黑洞…… 荒芜的田地里,一队人打着灯笼走了过来,他们垂着头,有男有女,身上的衣服活像烧给死人的冥人,而女的长长的头发全部披垂下来,而最后飘然走着一位新娘,大红的盖头,双手优雅地交叠着。 突然,新娘的手一指,径直指的就是杨光所站的方位,手腕上的凤凰血玉镯子红的晃眼,前面的人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抬头望向杨光,他们的眼里、鼻子、嘴巴、耳朵里都流着鲜血,裂开黑乎乎的嘴笑着,伸手朝着杨光召唤着:来呀,来呀,和我们一起吧…… “啊——”杨光吓得大叫起来,连呼吸都似乎要停滞了 “杨光!杨光!”萧姑妈的声音在耳旁大声叫唤着,杨光骤然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将自己的脖颈掐出一道红印。 萧姑妈:“你出现幻觉了。是那只怨灵复制了幻觉给你,你看到什么了?” 那蜡人像……杨光倏然抬头,蜡像正静静地立在一侧,便如同七十二年前那个无比个谦恭有礼的女子,一举一动都似乎挑不出半丁儿的毛病。 萧姑妈贴了张符纸在蜡像额上:“这蜡像有些古怪,那些人的面孔你有印象么?” “有一个老头,很多女人,其中有一个像文宇,”杨光大喊了起来:“关昊,莫非是曾经接连死去的关家一家人?”如今所在之地不就是曾经闹鬼的关家大宅么。 日记,对了,那本日记,杨光赶紧去捡那本日记本,“日记,傅贤淑的日记。”只是跌落在地的日记猛然窜起一阵火焰,很快在涌入佛堂的风中化为灰烬散去,故事的结尾是什么? (49)傅贤情的回忆 杨光想起傅贤淑日记中曾经提到的吴记包子铺,清水巷正对着的那家三层楼的屋子。即便是日光下,都熏不出半分暖色。 门虚掩着,漏出一条长长的缝隙,像嗤开的嘴,杨光看着那长长的曲折阶梯,定定地站了半响,终于缓步上了三楼。 门没锁,“吱呀——”一声应手而开,屋里没人,还是之前的布置,神龛上供着观音像,旁边摆着灵牌,桌上摆着相框。在黯淡的昏黄光线里,却平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杨光凑近了些,赫然发现灵牌上刻的竟然是“傅家长姐贤淑之灵位”!而相框中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合影,一对年轻的姐妹挽手站在一起,面色纯净,笑容简单。 脑中轰的一声就大了! 这张合影里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而这间屋子早在七十二年前就已经被傅贤情留意并逐步盘了下来,想必如今的产权也是她的。 吱呀——吱呀—— 杨光被陡然响起的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循声推开北面屋子的门,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把老式的、正在有节奏一晃一晃的摇椅背对着自己,上面是否坐着人呢? 正思忖间,忽然摇椅上传来几声干咳声:“咳咳,岁月还真是不饶人啊,年纪大了,爬了几层楼,到这会儿都还乏得紧啊。” 傅贤情的穿着很奇怪,如同一枚已经皱缩的胡桃,深深陷在老式的摇椅里,融为一体。 “透过这扇窗,关家果真是看得真真切切啊!”咳嗽了几声:“年轻人,你终于找到这里来了,我也等你好久了。” “傅贤情?你,究竟是人是鬼?”杨光盯着地面,透过窄小的窗子射进来的光线下有着淡淡的阴影,心中吁了口气。但疑问紧接着而来,管理局的人之前说屋子里死去的老人是谁? “七十二年前我就应该死了的。”傅贤情长长叹了口气,动了动眼珠,“年轻人,这个故事已经憋在我心里七十多年了,我如今马上就要死了,不想带进坟墓去,你既然有缘找到这了,我便和你说说吧。你已经看到了那本日记,就差一个结尾了。” 杨光才发现摇椅旁还贴心地摆了张方凳。 “那本日记是你故意放在那的?也是你故意在最后一页上抹上了磷粉,不再被其他人看见?”杨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引自己来这就是为了找个人听她说故事? “年轻人,不要心急,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傅贤情并未理会杨光提的一连串的问题,自顾自地陷入漫长的回忆之中: 姐姐比我长八岁,我们的父亲是一个很古板又很自私的人,他爱惜的永远都只是他这个镇长在南沙镇的名声,在众人眼中不能有一丝瑕疵的声誉,至于他的女儿,他根本就不会在乎,更别说女儿的幸福了。 所以,从小我就和姐姐特别亲,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实在太短了,姐姐二十岁的时候嫁进关家,但姐姐是爱着姐夫的,所以我也替姐姐开心,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姐姐在关家一点都不幸福。 关家的规矩有很多,而这一方小小庭院里,所有的游戏规则和生杀予夺大权都被牢牢掌握在了一家之主关瑞祥的手中。想着姐姐在关家寂寞,我便时常会去关家陪她,有时我也会留在关家吃饭。 午饭时,关老爷带着他的姨太们坐了一桌,这些女人都是美丽的,慵懒的,只是在她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生命的活力,她们的灵魂彷佛被抽走一般,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傅贤情瞧在眼里,竟不自觉有些发冷,会不会有一天,姐姐也和她们一样? “猗筠呢?”关老爷环顾了下四周,眉头不自觉紧皱了起来。 恭立在一旁的下人忙道:“回老爷的话,四姨太说她今个儿身子不太舒服,胃口不好,就不出来吃了,以免坏了大家的心情。” 关老爷眉毛一挑,将刚拿起的筷子重重地搁在桌上,似乎就要发作,但瞥见傅贤情,有外人在旁,也不好立时发作,顿了顿,终自隐忍了下去:“就她事多!算了,不管她,我们吃吧。” 傅贤情奇怪没有见到关昊,不谙世故地问了出来:“姐夫呢,他不回来吃饭了么?” 三姨太宋小珠撇了撇猩红的唇,咝咝笑道:“不回来了,醉红楼里姑娘的胭脂更好吃。” 傅贤淑头垂地更低了,只是拼命地扒着饭,可傅贤情分明看见亮晶晶的东西滴落在米饭上,姐姐,哭了。 关老爷脸色一沉,呵斥道:“你说够了没有?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宋小珠讪讪地住了嘴。 那会儿,她是感激关瑞祥的,在这样一个家里,丈夫不疼,姨娘刻薄,下人怠慢,姐姐的日子定是不好过的,好在关家老爷能维护着姐姐仅存的颜面,毕竟,姐姐是他亲自定下的长媳。 哪知道,这样的感激却为自己带来了之后再也挥之不去、纠缠一生的噩梦。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个深秋的晚上,在关家呆得久了,出来的时候正碰上关瑞祥,她如往常般向他问安,亲切地称呼他“关伯父”。 关瑞祥似乎喝了些酒,脸红红的,盯着面前如海棠花一般明艳的少女,那会儿穿着一件滚边玉色湖绉短袄,浅粉色裙子,一头长发也用粉红的发带系着,原来不知不觉间傅家的小丫头都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丫头了。 关瑞祥心底笑了,关心地问傅贤情冷吗?他房里有件朋友送的白狐皮裘,贤淑不喜欢那样的款式,他就想着给她留着。你们两姐妹的感情好的让人心疼,你有空常来陪她说说话,解解乏。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她居然有丝感动,如今想来,除了年少无知,便是恨父亲,若非对父爱的渴求,她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就信了他的话,接受了他的关心。她真是笨啊,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就那么傻傻地跟着去了。 待进了房,关瑞祥曾经那些和蔼慈祥的面孔通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狼的神情,狼看见猎物时的兴奋和贪婪……少女哀求着他放过自己,他可是姐姐的公公,她曾尊敬的长辈,而她的父亲也是一镇之长,由不得他这样欺负他的女儿。 关瑞祥居然笑了,笑她的天真,他说,情,我对你的父亲太了解了,他是一个名声重于一切的人,他若是知道今晚的事,只怕还会恳求我收你做姨娘。 当年他隐瞒你姐姐额上红斑之事,而傅贤淑七年多于我关家一无所出,早已与我有亏。若非是我还念着两家的交情,又怎会允许你姐姐还安稳地坐在关家大少奶奶的位置上?你这也是替你姐姐报答我了。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怎么走出关家,回到傅家的,家里的人都睡了,不到十七岁的傅贤情扑在床上大哭了一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告诉父亲吗?只怕真如他所说送她去做姨娘,而母亲,她是那样地惧怕父亲,说了也只是徒增母亲的烦恼。 而这只不过是噩梦的开始,之后很多次他还拿此事作为要挟,得意地看着她的敢怒而不敢言。姐姐在关家已经够苦了,这件事情傅贤情一直藏在心里,从未和任何人说起。姐姐嫁进关家并不如意,以前回娘家时,偶尔还会抱怨几句关昊的沾花惹草,可是父亲却总说姐姐的不是,是姐姐做的不够好,没本事留住男人的心。 傅贤情知道,即便她在关家遭遇了那样的事情,父亲只会拼命地遮掩,所以关家那老头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肆无忌惮。 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看见他得意地将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神情,她发誓,一定要报复,要报复!总有一天,上天会将这个机会送到她的面前。 偶然之间,她发现吴记包子铺正对着关家,便出高价盘下了后院,之后又出高价雇人挖通了条地道,没准儿,将来会排上用场。无数次,她都幻想着自己通过这条地道,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关家,然后一刀杀了关瑞祥那个人渣,只是,如果只是杀了他,依旧难泄自己的心头之恨。 过了一年多,媚云来到了南沙镇。 起先傅贤情是没有留意她,姐夫的风流作风她也见怪不怪了。直到姐姐越来越惊惶地提到这个名字,小妹,这次不一样了,只怕昊郎真对媚云动了感情了,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模样,她记得,就是很多年前,他曾瞧着一个叫汪子凡的女孩子的时候…… 汪子凡?傅贤情的心跳了一下,关瑞祥和她提起过,一个贫穷的女大学生,妄想做他关家的儿媳妇,新思潮、新想法一大堆,关昊之前就是和她厮混在一起的缘故,参加学生运动不说,差点就要南下参加革1命,关昊可是关家的独苗子,这还了得?于是关老爷亲自出马,一面放高利贷给汪子凡嗜赌的父亲,一面开始对汪子凡软硬兼施地要她离开关昊,最后汪子凡迫于生活,为了父亲,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后来投河死了。 之后便是姐夫想带着媚云私奔离开南沙镇,结果不知谁走漏了风声,逃跑失败,关家的四姨娘猗筠也莫名其妙地死了。当姐姐告诉我这件事情的真相时,我便怀疑媚云了,大凡堕入风尘的女子,谁不想寻个好人家从良? 我开始留意起媚云,并找了私家侦探偷偷去调查媚云的过往。在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后,我终于知道了媚云的身世,原来她来南沙镇竟是为了复仇,而关瑞祥以前在苏城竟犯下过那般猪狗不如的事情,他的双手沾满了主子的鲜血,这样的人为何还没天收。 (50)缜密的杀人计划 不久,姐姐和媚云大打出手的事情成为了南沙镇茶余饭后的笑话,父亲气的几乎要吐血。我想姐姐定是被逼到了墙角才会生出了如此勇气,可最终却是将鲜血淋漓的伤口1暴露给大众,还被嬉笑成矫情,那会儿傅贤淑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我将调查媚云的卷宗拿给姐姐看,一来可以给姐姐活下去的希望,二来我想试探一下姐夫的反应。只是不曾想,原来姐夫早就知晓媚云的身世,所谓天降良缘到底是敌不过青梅竹马。 我新婚那天,又只有姐姐一个人孤单的身影,她的脸色愈加的苍白,我愈发觉得我的决定是对的。 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一座坟墓,身和心都会渐渐地坏死在里面,然后腐烂,变成泥土,没有灿烂的颜色,没有悲欢的泪水,就这样化成灰,化成土。我不想姐姐成为土里的红颜枯骨,既然你恨级了媚云,我便帮你杀了她。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不过是0和无数次,没有区别。 “情,你疯了!即便我再恨那个女人,我也不想你搭上一条命。” 傅贤情瞥了眼裙褂上的那几滴鸡血,眼底有些猩红:“姐姐你放心,我的命金贵着呢,不会那么容易死。你不是问我盘下吴记包子铺后院做什么么,我如今告诉你,那里有一条密道,一条随时可以将刀子插在关家身上的密道。” 傅贤淑唬了一跳,和关家又有什么关系? “所有亏欠过我们的人都应该血债血偿,一个都跑不掉!”傅贤情狠狠地啐了一口,这关家大宅就是一个坟墓!害了姐姐还不够,还害了自己!为何父亲会如此匆忙地退了和海味铺家的亲事,让妙手堂掌柜的公子冯川柏入赘,是因为自己有了身孕,她痛恨这个孩子! 傅贤淑几乎站立不稳,哽咽着:“情……” 傅贤情的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姐姐,你想做而又不敢做的,妹妹都会替你完成。这么多年你真的就不恨么?就没有想过开始新的生活么?媚云会以你的身份死去,而你愿意的话,可以用她的身份活着。” 八年的时光开始一幕幕地倒退,从门前受辱、到独守空闺八年,从他万年如一冷若寒冰的双眸,到新婚之夜“我是不会碰你的”的决绝……傅贤淑在搜索着是否有一丁点温暖的记忆,却似乎都是黑白,黑白。 他的身,他的心给的都是那个女人。 傅贤淑到底是点了头,为了自己,也为了妹妹的计划。 二月十三之后,整个南沙镇都传姐姐自杀死了,后来又说长工见财起心,趁着姐姐一人在家而谋财害命,那长工咿咿呀呀地想为自己辩解,只可惜他哑了,没有人相信他是清白的,不久他就被枪毙了。 我需要一个替死鬼,警察需要一个能交的上去的业绩,至于真相是什么?在那样的年代下,只要事不关己,没有人在意。 更多的人相信了那个流言,关家大少奶奶死的如此诡异,怎么可能是被长工谋害,指不定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要化作厉鬼找关家索命。 “姐姐”头七的最后一晚,我知道,我该去看看姐夫了,去告诉他一切的真相。何况我也受人之托,我是该感谢她的相助。 夜色已经深沉,只有几点星子微弱的光芒在浓稠的夜色中似有似无,依旧是那条地道,所有人都睡了,只有灵堂里有微弱的长明灯的光芒。 姐夫跪在姐姐的灵前,或者,他已经知道死的是媚云吧,那个他所钟爱的、为了他可以放弃复仇的女子。涌进来的夜风刮着白色的帐幕翻飞不止,灵堂里挂着姐姐的遗相,一贯的端庄贤淑。 关昊看见傅贤情似乎并不惊讶,低头继续烧着钱纸。 傅贤情蹲下身,拿过一旁的纸钱点燃,扔进火盆里,窜起的火苗映照着她寡淡的眉目,仇恨早已让她变得有几许狰狞。 “她最后和你说了什么?”终是关昊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我给她服食了安定,她是在睡梦中死去,并无多大痛苦。至于说了什么……”傅贤情眯着眼,想着该从哪说起呢?或许应该从她知道媚云的身世起吧。 她私下去找了媚云,即便关昊不在乎,但关瑞祥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只怕她在南沙镇也是待不下去了。作为女人,她也很同情她的遭遇,可惜她还是傅贤淑的妹妹。 媚云很平静地看着她:“你大可以拿着你调查的卷宗直接找关瑞祥,为何还来找我?” “我只是很奇怪如此的深仇大恨你都能放下么?”傅贤情冷笑着撇了撇嘴:“为了爱情?” 一丝柔情在媚云的眉梢漾开,并不在意她的嘲讽:“你不懂。” “我是不懂。”傅贤情当着媚云的面忽然将卷宗点燃,扔进火盆,直至最后一页纸也被燃成灰烬消散。“但我可以成全你们,还可以替你杀了关瑞祥,让他生不安枕,死不安寝。” 都说傅家二小姐青春少艾,活泼开朗,媚云看着她,却带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狠戾,她毫不掩饰面上的憎恶之情,那是仇恨的焰火,曾几何时,那焰火在自己眼里熊熊不息地燃烧着。 “你需要我做什么?” “把你的命交给我,我会让关家所有的人来殉你。” 火苗窜到了手上,关昊手不自觉一抖,才发现那张纸钱已经燃尽,难怪媚云一直拖着没有离开南沙镇,原来她早已做好死亡的打算,她既不愿意自己为难,又放不下家族的仇恨。说到底,是自己害了她。 媚云后来很多刺激傅贤淑的做法为的就是逼她离开吧,曾经他觉得很多余,如今想来,原来都是计划中的一环。 “我心里其实也很怕,当然,我不是怕杀人,杀人和杀一只鸡,一只鸭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不都是一刀么,在脖子上轻轻的一刀就够了。我怕媚云会放弃这个计划,那么我的计划就将全部落空。你知道,昔年苏城柳家那桩事才是你父亲心底最抹不去的阴影。” “是媚云告诉了你?” “女人之间的交易往往才是最可靠的。我答应她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傅贤情如同闲话家常般继续说着这个故事: 到了约好的那天晚上,她如约前来,衣服已经换好了,红红的喜服,就是姐姐过门那时穿的,八年了,已经有些褪色了,头发也梳成姐姐平常的发式,被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前额梳着整齐的刘海。 我带着她走过地下长长的甬道,谁也没有说话。 关昊不知道媚云那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慷慨赴死?解脱?恐惧?他已经无从得知了,但她是自愿的。家族的仇恨,死能同穴的承诺,没有理由拒绝。 在房间里,傅贤情将凤凰血玉镯子戴在了她的手腕上,“你放心,这是我们的约定,那条地道你也看见了,我费尽心思布局了三年。”递过早已下了大剂量安定的茶水。 她没有任何的犹豫喝了下去。 之后,就那么一刀,是的,就那么一刀,媚云死了,而将为这个家族带来死亡阴影和恐慌的柳云枚来了。她那时应该什么感觉都没了,你放心,那真的是一把打磨得很锋利,很锋利的刀,雪白的刀刃,晃得人都睁不开眼。 其实,那多好啊,这个世界这么丑恶,这世上的人这么肮脏,离开了真的是一种解脱呢,她的仇,我一定会帮她报的,她该死得瞑目了。 我扶着媚云的尸体,轻轻靠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将她的手优雅地叠在一起,将喜帕盖在了她的头上,她终于做了关家的新娘了,虽然是鬼新娘,但她有了姐姐未曾得到过的死后哀荣。 我在镜子前点上一对红烛,红红的喜烛,映照着镜子前的新娘,那真是很美的场景。 院子里忽然传来门响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这个时候,谁回来了?不论是谁,我都要杀了他灭口! 居然是关家那个长工,我便突然想,如果姐姐不是自杀,是被谋杀,这个计划会不会更有意思呢?毕竟自杀的人划花自己的脸有些不合逻辑。 我去到厨房,端了还在灶上温着的汤,将剩下的药全下在碗里,走进长工屋里,他万万没有料到会在此刻见到我吧,可惜,他真是太笨了,完全没有想到堂堂傅二小姐端汤给他,哪会有这等好事?居然还千恩万谢地将汤一饮而尽,然后沉沉昏睡过去。 我撬开他的嘴,一剪刀将他的舌头剪了下来……然后将珠宝散乱地塞进柜子里,再将媚云的头放进去……你知道吗?那一刀真的好平整,那头就端端正正地立在柜子里,彷佛就是从柜子里长出来一般。 然后,我就从密道走了,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去过关家,这真的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啊。 关昊猛地咳嗽了起来,几乎连肺都要咳了出来。让他本来苍白的面颊泛出病态的红。他早已恨透这个虚伪冷酷的世界,和这个腐烂地散发着臭味的家族,无数次想要逃避,可却不能也无力和这样的家族一刀两断,反而还要依靠它才能生存,这是多大的讽刺!无数次想死,却始终没有自杀的勇气。 如今淑能离开这里,云得以复仇,自己命不久矣,还能与她生能同衾,死能同穴,风光大葬,这果真是个圆满的结局。 他缓了下来,若这真是媚云想要的,自己最后能为她做的便只有成全。只是,他蹙了蹙眉:“你为什么这么恨关家?是因为淑?” 多年吸食鸦1片早已掏空了他的身子骨,如今整个人有些病态的瘦骨嶙峋。傅贤情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他何尝又不是关家的殉葬品。 她冷笑:“其实,我不该管你叫姐夫,你应该管我叫七姨娘。”傅贤情扔了纸钱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关昊蓦地抬起头,诧异地望着傅贤情。 “你知道媚云为什么会信我?当然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你对姐姐做的一切,而是,”傅贤情停顿了一下,再次自揭伤疤的恶心泛了上来,深呼吸之后缓缓道:“我的肚子里现在正怀着你的弟弟或者是妹妹呢。” 关昊本来就很难看而苍白的脸,现下更白得如同灵堂里挂着的纸灯笼。 最重要的是,她想和你葬在一处。而只有姐姐的身份可以成全她。关昊,她就在那棺材里静静地等着你呢,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等你。 傅贤情离开了,已经不再需要自己动手了,她知道,他的心已经死了,彻底地死了,不会再有一丝活的欲望了。 媚云、汪子凡、旖筠、傅贤情……红色的喜服,惨白的手,疯狂的笑,雪亮的刀,各种颜色浓烈地交织着,猛泼了过来,关昊倒在了地上,瞪大着眼睛,仿佛听见了天上的亡灵在唱着歌。 (51)一切都是人为 第二天给姐姐送葬的时候,姐夫没有出现,完全在我意料之中。上山的时候,抬棺材的人说棺材莫名地重了很多,其实起棺的时候就应该发觉了的呀,只是人总是喜欢将事情憋在心里啊,实在是重地承受不了了,才无奈说了出来。 于是,当场起棺,所有人都惊呆了,姐夫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姐姐的身边,白色的裘毛衬着他惨白的脸,已没有血色的嘴角微微上扬着,那笑,彷佛是一种解脱,一种安乐,对于他来说,这真的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所有人都怕了,开始有人散播,姐夫的死彷佛为姐姐怨魂索命的谣言铺下了前奏。 我站在关家对街的三楼,他们不知道,三年来的日日夜夜,都有一个怨魂站在这里,通过这个窗口,冷冷地看着他们,是时候,关瑞祥,是时候该你还债了!傅贤情看着关家大宅冷笑,好戏开始精彩上演了。 我决定先从大夫人下手,没有人知道那个地道的存在,深夜,我穿上红红的喜服,走过那地道,走进关家…… 进到房间,她睡得很熟,这些可怜的女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其实,她们是无辜的,那阵,我突然想起她对我的好,每次去,她都会很和蔼地请我吃她亲手做的荷花酥,很好吃,月光下,我就那么呆呆地想着…… 或许是对死亡的感知吧,她突然惊醒了,我看见她脸上惊骇的表情,她张开口想呼叫,我拿起枕头就那么狠命地压在她头上,渐渐地,没了声息,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就那么一瞬间,一条生命就结束了。 我小心地给她穿好衣裳,然后扶着她,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做好,我知道,她是很爱护她的头发的,年纪那么大了,可一把头发却依旧柔顺细长,我将梳子塞在她手中,让她紧紧握着,然后我就走了。 每隔几天,我就通过那条地道进入关家,杀了他的姨太,然后将她们挂在镜子前的屋梁上,晃啊晃啊…… 我不停地派人散播着大少奶奶怨魂索命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似乎整个南沙镇都相信了,而且说的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的,不过那些鼻子啊眼啊都是传谣的人给加上去的。 关瑞祥最近觉得奇怪,镇上传遍了傅贤淑怨魂索命的谣言,但他晚上却开始梦见在柳家时的人,特别是柳家那小姑娘,好像叫柳云枚,凄惨的哭声在耳旁挥之不去,快二十年了,久远的他已经快忘了。 前几天路上被一个脸生的人撞到,竟然莫名其妙地问他是否还记得苏城柳家。他那会儿也是呆了,忘了去追那个胡说八道的人,这背后一定是有人在设局。什么冤魂索命,傅贤淑他还能不清楚么,平时连杀一只鸡的人都不敢,又怎会在死后就性情大变了。 但在接连死了几房姨太之后,他终于怕了,急着要卖宅子,他以为是苏城柳家的人来报仇,哦,不,柳家已经没人了。是柳家的鬼来报仇。 真是可笑啊,他不知道是我,对,就是我这样一个往日被他欺凌的弱女子,当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该是多么地有趣,我期待着。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父亲让管家送他回去,我从后门一路跟着出去,看着管家送他到巷子口,我下到地道,换了喜服,站在大院里,静静等着他进来,该是他知道事实真相的时候了。 我告诉了他一切,拿出事先藏在怀中的刀,倏地插进他的心脏,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现在,你该死得瞑目了吧 他跪在地上,垂下头,终于,我杀了关家满门,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腥,最后一个,就应该是肚子里的孽种了。只是我还是留下了他,需要有一个人来继承关家的财产啊,哈哈哈…… 杨光觉得胃里一阵痉挛,想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傅贤情,她,她的心理完全已经是变态的了。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傅贤情没有理会杨光的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你知道么,我经常一个人站在关家的大院里,我喜欢那样的味道,血腥的味道,亡灵的味道,我应该给他们立个牌位。 我和姐姐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可是,从姐姐来信的内容中,我知道,她人格的分裂症越来越重了,夜里经常做噩梦,再纵情燃烧的生活也抵消不了心里越来越重的空虚和负罪感,和对姐夫日益的思念,即使她知道他不爱他,可是每日能见着他,也是一种幸福呵。 姐姐最后一封来信中,说她快受不了了,她想回来,和关昊合葬的人应该是她,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那才是她最终的归宿。疯了,真的是疯了,这个游戏都还没有结束 我匆匆赶到了h市,在某个晚上,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吧,我后来才发现那天居然也是二月十三,刚好是媚云死后一年的日子,其实也是姐姐出嫁的那天。 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我的行踪,我悄悄来到姐姐住的公寓,姐姐穿着红色的喜服,以这样的方式纪念着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很生气,我们渐渐争执起来,其实,我是很爱姐姐的,否则我不会经常去关家探望她,那晚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争执中,我猛地推了她一把,姐姐摔倒在地上,头重重地撞在桌脚上,然后一动不动。 我开始以为她是吓唬我呢,我喊了她几声,没有反应,我推了她一把,她就那么直直地倒在地上,没有丝毫气息了。 之前杀了那么多人,照理我早就应该麻木了,可是那会儿,我居然害怕了,姐姐,姐姐,居然死了! 我抱着姐姐一直哭,一直哭…… 也不知道多久,我发现我不能这样沉沦,既然已成事实,我只能镇静下来,解决目前的困境。我颤抖着割了姐姐的头,让里面的血流干,然后小心地包好带了回来,同时复制了一年前一摸一样的场景,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怨魂的索命。即便日后有人查,也只以为她是一年前就已经离开南沙镇的媚云。 我将凤凰血玉镯子戴在了姐姐的手上。 布置完一切,我连夜离开了h市,我没有直接从h市搭船回南沙镇,我担心船行会有记录,我搭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到临近的镇上,然后再辗转回到南沙镇。 傅家的小姐大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镇上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去了h市,父亲肯定是知道的,但是父亲关心的只有他的好名声,他自然不会将我偷溜出去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 我给姐姐输了她以前在关家最喜欢,最常梳的发式,在一个晚上,将姐姐的头放在媚云和姐夫的棺木里面了。我知道,姐姐自始自终都是喜欢姐夫的,否则她不会还保留着那张照片,所以我将她的头与姐夫,与媚云一起合葬了,算是了了她的心愿吧。 她的尸身我之后也托人花钱认领了出来。 不久,我那个挂名的丈夫就得痨病死了,后来,有个侦探调查红梅夫人一事来到南沙镇,我装鬼吓他,让他也相信了那个传言,这件事终于不了了之了,我知道,我已经成功得躲过了所有人的怀疑,天时、地利、人和。 蛮族入侵,战争开始后,父亲带着母亲走了,我陆续将值钱的东西和生活所需都搬进地道里,躲在地道里,平安地躲过了战火,只是,傅家的房子彻底地损坏了。 战争过后,我雇人将关家的屋子按着之前的格局重新修葺好,这是我的杰作,我一定要好好地守着它,也许它还能带给我惊喜,不是么? 对姐姐的思念和愧疚日益折磨着我,日子也漫长而无聊,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四十年还是五十年? 有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找上门来,第一眼见她,我就想着,怎么有些眼熟,真是巧,她居然是媚云的外孙女儿,她是为了媚云的事情而来,我突然又有个计划了,关家可还没有绝子绝孙呢。而且,我向来都是助人为乐的。 傅贤情幽幽地笑了。 !!!!! 杨光蓦地瞪大了眼睛!萧姑妈,她一直在说谎!那么萧然呢? (52)生死抉择 萧然—— 郑文宇猛地惊醒,窗外暴雨肆虐。 杨光打了电话回来,简单告知了他南沙镇的发现,和傅贤淑那本日记的内容。原来从始至终,那只跟着他们的怨灵都是傅贤淑,自以为是媚云的傅贤淑。 手机“嘟——”地响了,是薇薇的信息:文宇,我好怕。 有我在,不怕。文宇简单的回了几个字,握着手机有些出神。 萧然——不,关家大少奶奶,奇怪的是,对于她,心中并没有恐惧,反而,有几分怜悯。七十多年的等待,为的就是今天的重逢?即使,他并不是那个关家大少爷,即便,自己是他的转世,却也再没有丁点前世的记忆和影子? 这是怎样的爱,她要留恋于此,我在忘川河,奈何桥等你,你一日不来,我便一日等着; 这又是怎样的恨,她要杀了他曾经所有情人的孩子。 头好痛,手机的提示音陡然连续嘟嘟嘟地响起,一连串的短信发了过来: 楚薇薇和萧然之间,只有一个可活,你会选谁? 楚薇薇和萧然之间,只有一个可活,你会选谁? 楚薇薇和萧然之间,只有一个可活,你会选谁? …… 几百条同样的短信触目惊心,回拨过去,楚薇薇的电话却已经是关机状态。 短信的最后一条停留在了一个地点:落山度假屋。 郑文宇没有犹疑,披上雨衣冲出了门。 楚薇薇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勉强睁开眼,却置身于一处陌生的所在。 眼前一个女人穿着一件苹果绿乔琪纱旗袍,高领圈,荷叶边袖子,腰以下是半西式的百褶裙,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前额梳着整齐的刘海,依稀是萧然的脸,却是昔年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的装扮。 “你终于醒了。”女人瞥了眼楚薇薇,语意冰冷,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一桌子药瓶里的各式药片被她倒入面前的碗中,白色的、黄色的药片混着红红绿绿的胶囊。 楚薇薇试着想站起来,却是徒劳,发现自己的手被反折绑缚在身后,一根粗砥的麻绳套在脖颈之上,绳索的另外一端绕过斜上方横梁上的滑轮,绑在了一侧的墙柱上。而自己一身喜服的装扮,古旧的款式,用金线绣着凤凰。 楚薇薇的面上出现惊惧的神情:“萧然,你疯了,你想干什么?”但这个顶着萧然面孔的女人明显并不是萧然。是媚云?还是傅贤淑? “你最好老实些,不要乱动触发了机关,我可不想文宇等下赶来看见的已经是一具尸体,那可太无趣了。”萧然看着桌上已经空了的药瓶,嘴角扯起一抹弧度,对自己的杰作似乎尤为满意。 文宇路上拨打杨光的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杨光和萧姑妈在南沙镇发生什么事了么?但此刻却已容不得他细想。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12点,又是大雨,周遭一个行人都没有。文宇下了车,度假屋的门虚掩着,二楼透着灯光。 循着灯光匆匆跑上楼,卧室被布置成诡异的喜房,红漆的门扉上还贴着大红的双喜,屋里摆放着一些高低箱笼,屋顶黄色的灯光照亮着这尺寸之地。 “文宇!”楚薇薇黯淡的眸色一亮,挣扎着叫喊着:“救我!” 萧然猛地拉扯住套住楚薇薇脖颈的绳索,迫使她不由自主站起身来。转头盯着文宇:“我已经给了你思考的时间。告诉我,楚薇薇和萧然之间,只有一个可活,你会选谁?” “傅贤淑,你自始自终不过是恨当年关昊负你,都已经过去七十多年了,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也都死了。你若还是怨气难消,便拿我的命,放过薇薇和萧然。” 又是一阵大雨敲打着窗扉,没有关紧的窗扉陡然被吹开,凉风带着雨的腥味,瞬时充斥了整个房间,楚薇薇哆嗦了一下,盯着文宇,这一刻似乎忘了害怕,她不确定他的选择。 风扬起萧然额前的碎发,苍白的脸颊现出几分狰狞。萧然仰头狂笑着:“和关家有关的人一个都活不了!杨光不是去南沙镇了么,情应该告诉了你们想知道的所有真相。” 傅贤情?她不是半年多前就已经死了么,文宇和楚薇薇对视了一眼,想起在关家大屋里招待他们的“鬼魂”,不寒而栗。 “我说过,你是最后一个,但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萧然逼视着郑文宇,淬着寒意的字眼从唇齿间一个个挤出:“楚薇薇和萧然之间,只有一个可活,你选谁?” “你若执意不说,她们两个就都得死。” *** 南沙镇的天也已经暗了下去,傅贤情示意杨光打开房间的灯,淡淡的灯光照着空荡荡的房间,在惨白的墙上留下黯淡的光影。 傅贤情有些艰难地喘息了一阵,继续道: “那个女人为了媚云的事而来,于是我就骗她说,媚云是姐姐和姐夫合谋杀死的,长工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姐夫后来因为愧疚而自杀了。 她自然不会那么就信我的,我把姐姐的日记给她了,只是把其中有关我的几页给撕了下来,我告诉了她当年那个侦探的地址,我知道,她一定还会回来的。 果然,没多久,她又回到南沙镇了,她完全相信了我的故事。唉,我都很佩服我自己了,便是连我都几乎相信我自己编的故事。 她相信当年是姐姐杀了媚云,只是,她不明白,媚云死了,姐夫死了,是谁杀了关家满门?我很惊恐地说,会不会真的是媚云的怨灵报仇呢?毕竟,媚云回到南沙镇就是为了报仇?我后来结婚,媚云来了,还用囡囡要挟我出家,她或者以为我已经神经有些错乱了,其实,我清醒得很呢。 我想我关于怨灵报仇的故事提醒了她,鬼杀人,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其实,我是故意的啊,当年如果不是借着姐姐怨魂报仇的谣传,又怎么可能那么快地草草结案?将所有一切推在了那名长工身上,他是我和姐姐的替死鬼。 她走了,我看见她眼里熟悉的神色,那就是仇恨的焰火,曾几何时,那焰火在我眼里也曾熊熊不息地燃烧着,很多个夜晚,我都依然被惊醒,梦见关家那恶心的老头像条虫子一样趴在我的身上蠕动……” 即便是隔了这许多年,回忆起这幕往事时,有些污浊的泪水依然忍不住顺着布满褶皱的脸颊滑落。傅贤情眯眼平缓了下心情: “他毁了我一身,本以为淡忘的仇恨又在我心里肆意疯长,我站在这早已空无一人的关家大宅里,四周飘荡的都是关家献祭的亡灵。关家,就应该断子绝孙。 我一定要好好活着,看戏,看着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 可惜,我等啊等啊,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我看走眼了,那个女人放弃为媚云报仇的计划了?但我已经太老了,身体不允许我走出南沙镇了。 我便在这里做姐姐的蜡像,就感觉姐姐还陪在我身边一样,漫长的时光也变得好打发了。或许姐姐会帮我完成未尽的事情,这世上的鬼神之说也并不全是虚幻。” “那对祖孙,半年前关宅死去的老人又是谁?” 傅贤情淡淡道:“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老人是我一年前收留的乞丐,顺便让她帮忙打扫下大宅。我素来不与人来往,也无人识得或记得我的相貌,既然死在关家,便都以为是我了。至于那祖孙俩。”傅贤情看着杨光嘿嘿一笑,皱缩的嘴角痉挛般上扬着:“花钱雇的群演罢了,若非这样离奇的故事,又怎能引你们入局?” 杨光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的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思亲陵园你从未去过,便是因为你知道合葬的是关昊和媚云,并非你的姐姐傅贤淑。” 傅贤情掀起眼皮盯了杨光一会儿,面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当年让姐姐以媚云的身份离开,反倒成全了姐夫和媚云,不曾想这也成为姐姐心底的痛。你过去对面墙边,用力将第二块地砖踩下去,放心,我不会害你。” 杨光谨慎地照做后,果见边角的一块地砖向旁边移开,露出一截歪斜的阶梯,不知通向何方。 “去吧,那里会有最后的答案。但你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都说人生莫如初相见,但若然注定是一场错误,反倒不如不见……。” 傅贤情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我很累了,斗了这么多年,设计了这么多年,我想好好睡了……”她的手垂了下来,安然地死去。 杨光出去找了个手电筒回来,顺着那阶梯下了几层,即便是在依然闷热的九月,地底的阴冷潮湿依然有些让人泛起鸡皮疙瘩。杨光深呼吸了口气,继续前行着。 电筒的光线扫过之处,地道似乎有人,杨光唬了一跳,心跳骤然加快。 这最后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杨光盯了那个方向半晌,那人却一动不动,似乎是个假人。杨光仔细在两侧的墙壁上寻找着是否有灯具开关一类的物件,终于看到一个类似于电闸的物件,往上轻轻一掀,地道里的灯瞬间亮起。 而当灯光亮起的瞬间,杨光惊呆了,所有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心中的震惊。目之所及,地道两侧都是傅贤淑的各式蜡人像,栩栩如生,或站或坐,或躺或倚,足有百人之多。她们的表情千篇一律都是笑着的,可那笑容却如同焊在面孔上的一幅假面,笑的令人发毛,寒毛直竖。 “我便在这里做姐姐的蜡像,就感觉姐姐还陪在我身边一样……”傅贤情的话顿时在脑中想起,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这阴暗的地下做着一个个蜡像,这里连接着她的过去和现下。 而走道的尽头似乎是一间稍微开阔的的房间,简单布置成了新房的模样,老式的木床上堆叠着已经发黄的被衾,褪色严重的大红缎面上依稀还能辨认出交颈鸳鸯的图案。 梳妆台上燃着一对红烛,已经蒙着一层浅浅灰尘的镜面里映照出床上端坐的新人,绣着金丝凤凰的喜服,盖着红红的盖头,双手优雅地交叠着,憧憬着往后属于她一生的幸福。 喜帕下是人,抑或也是一具蜡像?杨光顿住了脚步,心跳止不住地加快起来,而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落在新娘的手腕上。只是,她的手腕被袖子遮盖着,看不出是否有戴着那只凤凰血玉镯子。 杨光犹疑半晌,咽了口唾沫,拿着手电猛然挑开新娘头上的喜帕…… 同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杨光。” (53)人生的交错 一个身影顺着一截升降梯下来,是萧姑妈。这条密道通往关宅,原先的出口确实是在傅贤淑曾居住的东院。只是傅贤情后来为了和外界往来的方便,而后封了那处出口,改在了北院的佛堂。 萧姑妈有些惊异:“杨光……,你怎么在这里?” 杨光想起傅贤情的话:三十年前,有个女人为了媚云的事而来,你以为苏城柳家的后人真能放下这一段天大的仇恨么? 不自觉退了几步,充满着警惕:“你很早之前就见过傅贤情了?苏城柳家的事情你也从未放下,萧然也是知道的么?” 萧姑妈讶然地张了张嘴:“你见到傅贤情了?她和你说的?” 杨光加重了语气:“我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萧姑妈苦笑了一声:“即便你不相信我,那你相信萧然么?这段往事都过去七十多年了,苏城柳家于我都已经是个很陌生的存在,更别说让然然去背负这段根本和她无关的仇恨。” 杨光有些赧然,自己怎么会去相信那个变态老太婆的话。当下将傅贤情的话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临终前,她说最后的答案在这里。 难怪傅贤淑可以感知到所有和关昊有血缘的人,即便过了这许多年,她依然可以由着血亲的媒介找到他的后人,然后由着他们心中的恐惧造出幻象,继而杀了他们。 萧姑妈的视线落在杨光身后,奇道:“这蜡像怎么没有脸?” 杨光也惊异地发现喜帕之下的人脸没有五官,没有头发,和一身的金饰华服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在傅贤情的心里,这新娘是谁?她的姐姐傅贤淑,还是代替她姐姐死去的媚云?如今已经无从得知了。 萧姑妈仔细看过那一排排的蜡像,寻思道:“迁葬思亲陵园的时候,关昊和媚云的尸身就已经火化了。傅贤淑通过古老的仪式被傅贤情召唤,她尸身的一部分很有可能就被保存在这一百多具蜡像之中,我们只有找到那具蜡像,彻底焚烧了她的尸身,或许就能消灭她的怨灵。” 对,是那颗头颅,曾被傅贤情从h市带了回来。杨光盯着没有脸的新娘,在傅贤淑的心里,究竟哪一幕才是她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光? 是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初见? 还是祈愿洞房花烛后,殷殷执手共婵娟的期许? 是西洋舞会上第一次的万众瞩目? 还是十里洋场里曾经的恣意潇洒? 杨光看着眼前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蜡像,想着傅贤情日记中记录的点点滴滴…… 房间里的灯彷佛接触不良般,兹兹兹开始闪烁起来。 见郑文宇紧抿着唇依然沉默着,萧然陡然抓起一把药片塞入了嘴里,眼神炽烈而癫狂:“既然你不愿意做选择,便我帮你选吧。” “萧然,不要——”郑文宇抓住了萧然的手腕。 萧然涂着猩红口红的唇笑地灿烂:“你心里是爱我的对不对?你选择我,是不是?”加重了手中绳索的力道,索套猛然收紧,楚薇薇“唔——”了一声,脸色逐渐变得青紫。 “住手,我选楚薇薇,你放了她。” “什么?”萧然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郑文宇解开绑在楚薇薇手腕上的绳索和脖颈上的绳套,顾不上解释,只催促着:“薇薇,你赶紧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楚薇薇拉住文宇的手:“不,文宇,要走,我们一块儿走!”此时她是如此的坚决,纵使心中仍旧是害怕的紧。 “走啊,你不走,我做的这个选择有何意义?我只想你能好好活下去。你也已经知道她不是萧然了,她也不是媚云,她就是关家大少奶奶傅贤淑的怨灵!” 傅贤淑的神情变得愈加癫狂:“别说你们,有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傅贤淑,还是媚云了。但这些都不重要,不管我是谁,我心中只有他,只要他爱我,我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楚薇薇大睁着盈满泪水的眼眸满是不解:“是姨曾祖外婆?那为什么要杀我?” 傅贤淑却早已不耐烦解释:“我说过最后一个就是你,趁我没有改变主意前,赶紧滚。”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袭来,楚薇薇不由自主地向后摔去,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傅贤淑的头发披散下来,在湿冷的风中狂舞不止。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选择让她生,而让萧然死。在你的心里,你爱的不是萧然么?” “相爱的人若只能阴阳两隔,那么活下来的一方必将是更痛苦的,所以我会选择和她一起死。”郑文宇毫无畏惧地面对着傅贤淑:“当年关昊为什么死,你是知道的吧。” 傅贤淑睁大了眼,血色更是从本就苍白的脸上一分分褪去,他和当年关昊的选择竟是一模一样。 我从来便不畏惧死亡,你又如何能用死亡威胁我? 我还可以选择,便选择和她一起死去。 “哈哈哈哈——”傅贤淑如疯癫般狂笑不止,笑是自己的荒诞,笑自己的一生,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 都说人生莫如初相见,但若然注定是一场错误,反倒不如不见…… 杨光再回首看去,床上的新娘没有脸,绝对不是傅贤情没有时间去完成这件重要的作品,而是很可能在她的心里,她从来不觉得这是姐姐最幸福的一幕。如果姐姐不曾嫁入关家,便不会枯萎在这没有爱情的婚姻坟墓里,即便终会有遗憾,但时光会渐渐抚平这些不甘的波澜。而自己的一生也不会葬送在关家。 心中渐渐有了笃定的主意,在第一个蜡像之前站定。这个蜡像雕塑地很用心,蜡人像穿着一件滚边玉色湖绉短袄,系月白色的裙子,披肩的长发整齐地挽在耳后,怀中抱着一沓书本,一副素净女学生的模样。她的额上赫然是那块小小的红斑,只是女子的神情却是干净而明媚的。 杨光心里叹息了一声,将火油浇在了蜡人像的身上,打开了点火器。 其实,我只愿那年湖畔,从未遇到过你。 僵持间,傅贤淑手腕上的凤凰血玉镯子开始出现无数的裂纹,傅贤淑的脸上有一瞬的惊惧,停止了狂笑:“你们果然找到了最后的答案。” 郑文宇知道是杨光,杨光成功了。 而惊惧之后,傅贤淑却转而浮现出一丝解脱的神情,无限缱绻地看了郑文宇一眼:“昊郎,我从未后悔遇见过你,但如果还能给我再次选择的机会,我却只愿从未遇见你。” 一缕透明淡薄的影子从萧然体内飘出,随着火焰的席卷,转瞬消失不见。 而萧然感觉整个天地彷佛都在旋转,这半年所经历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回退,回退……然后消失,什么都不记得了,彷佛这梦魇般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最后如同被人击昏般瘫软在地,最后只听见耳畔若有若无的遥远呼唤:“萧然——萧然——” 一年后。 萧然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记忆还停留在郑雨岚的婚礼前,中间大半年的事情都已不记得了。 萧远山不无担忧地询问医生:“医生,这孩子为何独独缺失了这半年的记忆?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对她以后的生活会有影响么?” 医生:“脑部ct扫描的结果显示她脑部曾经遭受过重创,如今能醒来实属不易。缺失的部分记忆可能是某处神经突起处的淤血还未散尽,休养一段时间,可能也会慢慢恢复的。” 离开医院之后,闻讯而来的杨光和楚薇薇很开心看见萧然醒来,只是萧然有些落寂自己错过了杨光和楚薇薇的毕业礼。仿佛还有一人,但无论如何她也想不起是谁了。 更奇怪的是,她的手腕上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红色的玉镯,无论她想尽任何办法都无法将这玉镯褪下。手镯的玉质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条纹如火般华丽灿烂,即便是外行看了也知这血玉定是上品。 楚薇薇的脸色有一丝掩饰不住的难看和,萧然觉得是害怕,但为何薇薇会害怕这只镯子?自己也曾问过母亲,母亲只说是她昏迷的时候,请了高人给她祈福时所买的镯子,谁料想竟取不下来了。或许是这镯子和她的缘份吧,这不果然她就醒了么。 当年送萧然去医院之后,郑文宇便回去m国完成毕业的事情,而多年后,当萧然再次见到郑文宇已经是在他和楚薇薇的婚礼上。 这场王子和公主般的婚礼之后,萧然毫无意外地接到了楚薇薇的新娘手捧花。 楚薇薇挽着郑文宇的胳膊走了过来,笑靥如花。 “文宇,我和你介绍,这是萧然,我曾经大学的室友加闺蜜,这是杨光,萧然的男朋友。如今萧然你接到了我的手捧花,你俩婚期将近了吧。” 萧然抬眼望着文宇,轮廓分明的脸,脸上有着很温暖的笑容。 杨光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紧张。 萧然微微一笑,很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叫萧然。” 文宇很礼貌地握了握萧然的手,眼中并无波澜:“你好,我是郑文宇。”很绅士的风度,手很温暖,和楚薇薇真的很般配。 “文宇,薇薇,你们过来。”不远处双方的父母相谈甚欢,正招呼着这对新人过去合影。 郑文宇眸色深深地看了萧然一眼,最终选择了离去:“你们自便,我们先告辞一会儿。” 萧然望着文宇远去的背影有些许地怔神,这人,似乎有点莫名的相识,似乎之前便已认识,会和自己缺失的那半年记忆有关么? 耳畔想起杨光有些吃味的声音:“是不是有点熟悉的感觉?” 萧然回头剜了杨光一眼:“说什么呢,再帅也没有你帅啊!” 是啊,当她醒来再次见到杨光的时候,萧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一眼起,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和熟悉,彷佛很多年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杨光神秘兮兮地说,我是踏过千山,经过万水,好不容易才找着你了,从此你便只能留在我身边。还拿出了一袋青梅给她:“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青梅淡淡的香味弥漫在鼻尖。 楚薇薇曾笑着说:“这便是缘份妙不可言,如同我和文宇的缘份一般。萧然,你和杨光一定会幸福的。” 向左走,向右走,他们再也没有前世的记忆和羁绊了,这,未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带着新的生活,新的希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