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穿越记》 引子——一颗珍珠 http://.biquxs.info/

暮色四合，依稀可以看到青色宫墙上的残雪，这是长安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女道士杨太真入宫后的第一个冬天。 小佩是翠华宫的侍儿，她静静地守着鎏金铜炉，铁壶里新收的雪水沸腾开来，出现了蟹眼状的水泡，水温恰好冲茶。小佩取了一撮儿新贡的蒙山雀舌，将沸水注进青瓷五花口盏，纤巧的叶芽随着水流的注入，上下沉浮。 这是小佩每日黄昏里最重要的差事，她服侍的梅妃娘娘吩咐，这时辰必要预备下好茶，先供佛，然后娘娘再吃茶，茶毕用膳。 小佩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皇上来翠华宫了，她看着娘娘的眉头一日一日蹙起来了，娘娘每日重要的事就是用胭脂色染一朵梅花来计算冬天的日子。小佩还是静静地煮水冲茶，静静地做着洒扫的活计。 皇上多半在昭阳宫杨妃那里消磨寒夜，有时候，小佩还能听见隐约的丝竹声音。 昨天，难得皇上差人送来了一斛珍珠给梅妃娘娘。小黄门传话说：“皇上知道娘娘爱珍珠，这斛珍珠称玫瑰，南海所贡，穿一顶珠冠最相宜。”娘娘虽强颜欢笑，谢了上恩，却是止不住地垂泪。 小佩想到这里，心微微地有些疼。她捧了茶盏，往娘娘的内室里去。 “小佩给娘娘奉茶。”侍儿小叶机灵地把蹙金梅花织锦帘幕钩到银钩子上。往日里，梅妃娘娘这时候会坐在窗下的榻上，端坐着，却有几分百无聊赖。今天，娘娘没有坐在往日里常坐的地方。 小佩有点犹疑，还是走进去了，把茶盘放在几上。娘娘没在屋子里。 “小叶，娘娘如何不在屋里？” “不知呀，我伺候娘娘更衣后一直在门口候着呀。” “必是娘娘出去了，你打盹没见着。” 曾经是这宫里最得皇上爱重的女人---梅妃仿佛瞬间从这世上消失了。两个侍儿慌了，忙告诉了执事女官如意，招呼了宫人们一起四处寻找。约摸两个时辰过去了，那位身量纤细，走路如弱柳扶风，总爱穿绯色衣裳的女子的确是消失在这初冬的暗夜里，悄无声息。 “跟我一起到娘娘房里，看看有什么不对，好去回禀皇上。”如意带着小佩走进梅妃的内室。陈设精雅的房间里仿佛还留着她幽微的气息，窗下的榻上铺着玉色折枝穿蝠坐垫，榻前小几上的铜瓶里插着梅枝，皇上新赐的那一斛珍珠放在大琉璃盏里，幽幽地散发着华贵柔和的光泽，似乎一切如常。 “血，如意姐姐您看，坐垫上有血”小佩惊呼起来。玉色坐垫的边缘有十几点新鲜血迹，殷红的大血点杂在折枝绣花中，不仔细看就仿佛是桃花瓣。 如意凑近来，看得真真的，“快派人去回了皇上和宫里管事的，这还了得，莫不是有刺客混进来了。”这个在宫里执事十余年的女子第一次慌乱起来。“可是就算有刺客，娘娘又去了哪里呢？” “杨妃娘娘那里回话了，说皇上和大学士刚刚议完事，乏了，要养养神，不叫打扰。” “什么刚刚议完事，还不是她狐媚着皇上。”小佩忍不住小声嘟嚷了一句。 “休要混说，还不去听着点，看有没有人来传话。”如意故作镇定地合上了梅妃内室的房门。 忽然见一个宫里当值的小黄门飞也似地跑进来了。清冷的夜里，如意听见他的牛皮靴子在砖道上跑得踏踏作响。 他跑到如意跟前：“姐姐，我们在兴庆宫外后墙的井口找到了一双鞋子，看这花样子估摸是翠华宫娘娘的物件，请姐姐看一看吧。” 如意认得那是梅妃常穿的鞋，银线绣的满地梅花，绯色緞子云头缀了一颗明珠。“你在哪里得了来的？”小黄门絮絮叨叨地说了在井边发现绣鞋的经过。 兴庆宫西头是废宫，平日里也没人去那口井汲水。传说是一口数百年的古井，深不见底。老宫人说那口井通往洞庭湖，据说风雨交加的日子井口会有云雾缭绕的奇像。 “娘娘许是不好了。”如意思量着，“这宫里都知道杨妃娘娘入宫后深得上心，又变着法子要把梅妃娘娘打发到东都去。去了东都，十年八载也不知道能见皇上几次。也许娘娘就…”她不敢想下去了，但坐垫上的血又是怎么来的？娘娘屋里是没有锋利之物的，凡有使唤自然有宫人服侍。 如意没有答案。时辰已近亥时一刻，昭阳宫里弥漫着沉水香温暖的气息，又夹杂着些许酒气，李隆基已经在女道士杨太真的怀抱中沉沉睡去。翠华宫的宫人也和衣而卧，却又都不能入眠。 梅妃—这位闺名江采苹的女子此时的确在那口深井里缓缓下沉，为了到达一个无人知道的神秘入口。 皇上宠幸杨妃后，她的生活顿时黯淡无光，为了重新回到那些快乐的日子，梅妃什么都愿意做。她仿佛感受不到井水的寒意，头脑只里闪回着君恩深重的那些场景。 。 第一章 一颗珍珠 第一节 入宫 http://.biquxs.info/

江采苹还记得自己入宫的时候是暮春时节，午后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暖和和的。小黄门抬着步辇，送她去华清宫见皇上。步辇抬进了宫门停下来了，采苹怯生生地从步辇上下来，刚想报名觐见，一位在门口伺候的宫人摆手叫她不要作声。 只见庭院里几株梨花开得如火如荼，如同大片素色云锦。树下排了几席点心茶果，几位衣着华美的妇人在树下或坐或站，鬓边簪了各色花朵。两位宫人捧着一只螺钿匣子，一位着明黄色常服、身量中等的男子掀开匣盖，几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飞出来了。其余宫人静悄悄地在四周垂手随侍。 远远随侍的高力士倒是看到采苹了。他迎上来微微一笑，也不称呼，只悄声说：“就看这蝴蝶落在哪位娘娘的宝髻上，陛下今夜便是到哪位娘娘宫里了。呵呵。”采苹猜到这位着明黄色常服的男子正是唐天子李隆基。陌生的宫殿和皇家排场又令她有一点点紧张。 高力士是采苹在宫里唯一认识的人，是他山长水远地把采苹从福建带到长安，充入内宫。他知道皇上肯定会喜欢上这位清丽聪慧的南方女子。 “陛下，蝴蝶停在宝娘娘鬓边了。”只听一位小黄门掐着嗓子向皇上报告。“哟，这蝴蝶又飞走了。哎呀，瞧这蝴蝶还是欢喜容娘娘发髻顶上的这朵粉桃花呐。”李隆基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一回头间，看到了立在宫门廊下不知所措的采苹。只觉得这位衣裳素淡的女子神情悠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高力士一边跑上前去回话，一边招手叫采苹上前来。“陛下，这是新入宫的江采苹。臣此次去南边，看她还算清秀聪明，说是诗书也很通的，就送进来伺候陛下。”采苹走上来，盈盈一拜。 皇上抬手命她起身：“听说你自比谢女之才？谢女咏柳絮‘未若柳絮因风起’，现下春和景明，你可有佳句？”采苹微一沉吟，轻声吟道：“天阶御蝴蝶，只栖云中花。”皇上也不说话，只吩咐高力士派人好生送去翠华宫安顿。采苹觉得皇上温和深沉的眼光在目送她走出华清宫。 “都散了吧。”皇上有点儿意兴阑珊。 “今日陛下亲手放出的蝴蝶停在容娘娘鬓边，晚膳后陛下摆驾兴庆宫。”当值的小黄门依照旧例大声唱道。 “不必了，萱草忘忧，今日朕已得消愁花。”李隆基随意地踱出华清宫，也不理会树下的几位妃子。高力士机灵地跟上去。“陛下不如摆驾翠华宫？” 从那晚起，宫中以粉蝶停驻妃嫔发髻定恩宠的旧例就不复存在了。皇上专宠江采苹，因为她喜欢梅花，又特别在翠华宫移种了一片白梅，赐封号“梅”。合宫也称采苹作梅妃娘娘。 梅妃还清楚地记得去年冬天。白梅开得密密匝匝，香得幽远清雅。皇上几乎每天下朝总来翠华宫陪她看花。 长安城时行在花树下饮酒，称作“为花洗妆”。梅妃也在梅树下设七宝花帐，隔避风雪，与皇上赏花饮酒，为白梅洗妆。兴之所至，便解去貂裘，在雪地里随兴而舞。暹罗国进贡了一个自暖杯。平常的青色杯子，薄得象张纸，冷酒倒进去一刻工夫能变为温的，到后来可以滚烫，二人便共用自暖杯喝酒。夜晚也不叫人掌灯，只说是要月色清华。 对梅妃而言，冬天是最美好的季节。有月下赏梅花的情致，有博山炉中沉水香氤氲的气息，还有李隆基温暖的目光和怀抱。 今年冬天，梅花照样开得繁茂。翠华宫的侍儿佩儿和小叶也如去年一样，在花树下设宝帐，取干净的雪水烹茶，往博山炉中添香。只是皇上今年却从来没有来看过梅花。其实，从秋天起皇上就很少来翠华宫了。因为女道士杨太真住进了兴庆池南岸的昭阳宫。开始只说是在宫内修行，后来便封了贵妃，皇上心里也装不下别人了。 月圆之夜，梅妃也会在花树下舞一回，只是再无皇上击节赞叹。舞完了，便怔怔地回到屋里，悄悄地垂泪。有时候，她会从锦匣中取出一面小铜镜，端端正正地放到妆台上。再吩咐小佩冲一盏好茶送来，供在铜镜前。 这铜镜是江家祖上传下来的宝物。据说是祖上族人救了海龙王，龙王的谢礼。月圆之夜供茶供果之后，可以向铜镜祝祷。如果所愿能够达成，铜镜里就会现出无边无际的碧蓝色海洋，而且有一个微弱的女声曼声应答。梅妃总是求铜镜能让李隆基再次回到她身边，但是每回镜子里总是幽幽暗暗的，没有一点生气，如同一面普通的铜镜。 第二节 失宠 http://.biquxs.info/

而杨太真宠幸日隆。她和皇上在宜春西院设了梨园，度曲演奏。太真妃亲自传授琵琶，一时宫里乐伎宫外命妇都以自称“贵妃琵琶弟子”为荣。 那日下午，宫里执事的如意来禀报事情，欲言又止。梅妃知道失了上恩，难免宫中有些小人要生事，便让她直说无妨。 “娘娘，昨日宫里管事的内侍总管来商量说，陛下现下很在意梨园歌吹乐伎的曲目排演，说是想造个大点儿的新戏台子。” “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总管说要造在咱们梅林西头，随着戏台子还要起几间后殿，方便宫人乐伎排演更衣。怕是咱们要腾挪一下子了。” 梅妃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里拿着一个五花口盏砸在青砖地上。如意也不敢回话，只是低头站在旁边，由着梅妃发脾气。 “要我们挪到哪里去？我要见皇上。” “总管说知道娘娘虔心向佛的，说是东都洛阳迦蓝最盛。新整修的大明宫如果能迎请娘娘长居，是东都极大的福分。” “我如何能去东都住，皇上长居长安，我自然要在这宫里住。必定是杨妃挑唆的。”梅妃的手微微颤抖。 如意也不答话，“小佩，赶紧再给娘娘奉茶，顺便把这地上收拾了。” 小佩忙送进来一盏茶，如意从托盘里取了秘色瓷钟，放到梅妃面前。“娘娘请用茶。说是开春这里就要围起来，让匠人们来做活儿。腾挪怕是难免的。” “快去回了皇上，说我要见他。” “是”如意从屋里退出来，吩咐着一个小黄门去打听皇上在哪里。其实，谁都知道皇上此刻一定在昭阳宫，翠华宫的人没法近前回事。 如意知道梅妃心中不悦，嘱咐了宫人们小心伺候。“如意姐姐，已经去打听过了。说皇上前两日国事操劳，这几天在温泉宫休养，不叫任何人打扰。”稚气未脱的小黄门鹦鹉学舌地把从华清宫听来的回话复述一遍。 如意知道这是搪塞的托辞。她打发了小黄门，一个人走到偏殿。她要想出一个办法来提醒皇上想起这位去年专宠的梅妃娘娘。 如意看到椅背上搭着一件白狐大氅，小叶正拿着个包袱从侧门走进来。 小叶见如意进来，机灵地回话：“如意姐姐，娘娘这件狐皮大氅有一处地方烧坏了，我预备包好送去绣局修补一下。去年有一回陛下兴起，拉着娘娘在屋里转圈子，离炭炉子近了，就烧坏了一处。皇上虽赏了新的，这件大氅娘娘喜欢，修补修补，还能穿的。” “不用送去了，用个包袱包一下，我有用。”如意拿起大氅，轻绯色的缎子面上用银线绣的满地梅花，这是梅妃最常用的花样。下边出锋毛的地方有一片暗色的焦痕，虽然显眼，但又有一种莫名的颓废之气，倒不觉得难看。 如意拿着包着大氅的包袱去了宜春西院。宫里的歌伎都住在这里。念奴是皇上最欣赏的歌伎，每回宴饮都少不了她的。以前念奴常来翠华宫侍宴的，和如意也是旧相识。皇上总说：梅妃起舞、念奴歌唱是天上神仙之乐。 如意在宫里多年，人头熟，很容易就绕过守门的宫人找到了念奴。因为皇上看重，念奴独自住了一大间厢房。如意隔着窗子见念奴半倚在云榻上，焐着个手炉。 “好一幅美人春睡图呀，念奴妹妹今天倒还空闲？”如意跨进门来。“天气冷，这么靠着小心着凉。我给你添一样好东西。”如意解开包袱，取出白狐大氅披到念奴身上。“瞧，披上这个，真真是仙人一样的。” 念奴生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她坐起身，拥着大氅，染了蔻丹的纤纤玉手抚摸着柔软的皮毛，满眼里都是笑意地瞧着如意；“如意姐姐，我如何当得起，这是娘娘的物件吧？” “念奴妹妹是聪明人。这件大氅是上好的，送妹妹御寒吧。只求妹妹这两日多穿穿。妹妹的歌喉是这宫里最金贵的，千万不能着凉。这里还有一枚玉蝴蝶，是龟兹国的贡品。妹妹无事时含在嘴里，生津润喉，比那些寻常补品强一些。” 如意把玉蝴蝶塞到念奴手里，转头便走。“宫里还等我回去伺候，念奴妹妹保重身体。”如意知道今晚的宫宴上，皇上会看到这件白狐大氅。那一大片密密匝匝的银线绣梅花和那一处显眼的焦痕一定会让他想起在梅花树下翩翩起舞的梅妃。 第三节 行者 http://.biquxs.info/

行者从十几岁就在长安至相寺修行，每天寅时早课，申时晚课，白天有时坐禅，有时洒扫西禅院，四十几年来天天如此。 从进至相寺开始，行者就发现西禅院佛座下盘着一条深青色的蛇，小孩儿手臂粗细的身子。通常都藏在佛座的幔子下，从不出来乱走。行者也不打扰它，每天在禅院里专心拜忏礼佛。 转眼间，行者须发微霜，而那条蛇也已经有一围粗了，还是盘在佛座下的幔子里。 西禅院是僧人闭关清修的地方，不招呼外客。有时候，给寺院送菜的柳二会进来跟行者打个招呼，结算菜钱。行者总招呼他坐一会儿。 “莫怕，莫怕，这蛇在这佛菩萨脚下盘了几十年，我天天在这里拜八十八忏，读金刚经。它听了这许多遍经文，怕是也可以化生西方净土的，只有护持这禅院的道理。” 柳二虽然点头称是，却总是收了钱便一叠声地说：“阿弥陀佛，柳二回去了，不打扰师傅清修。” 这附近几里地的店铺人家里不少都是从柳二那里买菜。他定时地给附近的餐馆酒肆，买卖铺户送去新鲜菜蔬。至相寺三里地外有一家波斯人开的胡店，也是柳二的主顾。 那个大胡子蓝眼睛的波斯人有个汉人名字叫何摩诃，倒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大家叫他老何。“听人说至相寺里有一条大蛇？你去送菜，可见过？” “快别提了，吓也吓死了，一抱那么粗，就盘在西禅院佛座的幔子下面。若不是收菜钱，小人是绝对不去那里的。师傅说它是听经的慈悲灵蛇，小人还是怕得很。” 何摩诃的店是个一开间的小门面，卖些波斯来的杂货，香料地毡，也有几件银器放在显眼的地方，像是店里最值钱的东西。 然而何摩诃真正的宝贝藏在他床底下的褡裢里。这几年，何摩诃从南海一路北上，辗转扬州、洛阳、长安，表面上开一家小店谋生，其实是另有所谋。褡裢里有一个沉甸甸的犀牛角，一条白色纹路穿通犀角，传说叫通天犀。拿着通天犀下水，水流就能分开两边，还有一个陈旧的银祧子和一个小银瓶，装了几颗大大小小的珍珠。 老何见人三分笑，腰间总佩着一把波斯短刀，时常坐在店门口打盹，从不理会是不是有人上门买他那些稀奇古怪的香料。他知道这条在至相寺里静卧了几十年的蛇一定不是凡物，这样的蛇多半已经结出了蛇珠。今天晚上，他要去西禅院探探路。 初秋时分的长安，夜凉如水，月色清华。 至相寺的晚课已经结束，僧人们也早就回寮房休息了。老何身手敏捷地攀上了西禅院外的一棵大槐树，伏在茂密的枝叶中一动不动，他知道只有耐心才能等到他想要的宝贝。整个至相寺仿佛已经睡去，老何只隐约看见佛堂里的长明灯摇曳的光影，他静静地注视着佛堂，据说灵蛇就住在佛堂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何嗅到了一种淡淡的腥气，混合了寺庙里的香烛气，令他有几分想作呕。他看到那条灵蛇的黑影缓缓地在佛堂里移动，是惊人的庞然大物。灵蛇游走到佛堂外的砖地上，借着清幽的月光，老何看见她青色的身体蜷曲成一团，昂着头面朝月亮吐着信子。 老何的心开始怦怦地跳，他知道灵蛇往往在夜间吸取月亮精华，修炼蛇珠。果然，大蛇一吐一缩的信子上多了一团灿烂的光华，小小的禅院瞬间照如百昼。蛇头一时抬起、一时低下，想是在弄那颗珠子。老何屏住呼吸伏在树上，灵蛇身上青底黄褐色的花纹看得清清楚楚，今天是九月初一，谯楼的更声正好报亥时初刻。 此后，老何总会在夜晚亥时出现在西禅院外的大槐树上，藏身于枝叶中，静静地注视着禅院，一个月下来，他知道灵蛇是初一，十五必定出来吸取月华的，其他时间如果月亮好也是出来的。 转眼到了穿夹袄的深秋季节，老何忽然成了一个隔三差五去至相寺参加晚课的信众，晚课结束后还很虔诚地到偏殿叩头，说是见佛都要拜，然后特意路过西禅院，推一推紧闭的院门，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关门了，我想给菩萨行礼呐。” 其实去西禅院推门，老何是意在沛公。他弄松了大门侧面几块青砖，每次去都往砖后的空隙里塞几颗胡桃大小的物事。西域盛产石液脂水，这物事就是在凝固了的石液里封了雄黄，平日不透出雄黄的气味，如果用火一烧，石液炸开了，那雄黄气加上石液的火气，怎样有修为的灵蛇也要乱了方寸。一来二去，约摸三四块青砖大小的空当处已经放满了雄黄球。 第四节 灵蛇 http://.biquxs.info/

十月十五夜，老何又到至相寺做晚课。这一天，他晚到了，跪在靠门口的拜垫上，闭目掐着数珠。大殿外的香炉里插满香烛，烛光火影中几位年老的居士穿着大棉袍子围着大殿经行。＂我去外头绕绕佛。＂老何啫囔了一句走出了大殿。他沿偏殿的廊子绕到了西禅院，估摸行者此刻还在晚课。老何麻利地掏出火石，扒开青砖，点着了雄黄球。然后攀上一棵树跳进了院里。也就是半刻钟的时间，雄黄球已经噼里啪啦地炸开了，木门也炸塌了一小扇。空气中满是雄黄的气息和石液烧起来特殊的黑烟，老何蹲在禅院的花坛后，屏住呼吸。 果然，老何听到灵蛇发出的嘶嘶声和蛇尾拍在青砖上的沉重的响动。灵蛇耐不得雄黄气，已经游到庭院里来了。这种大蛇又称蚺蛇。蚺蛇的精气神在蛇胆处，多年修为结成的蛇珠也在蛇胆处。蚺蛇的蛇胆月初在头部，月中在腹部，掌握决窍，才可以取到蛇珠。现在蛇珠应该在腹部，老何见那灵蛇已经乱了方寸，隐约可见其蛇胆在腹部微滑动。老何看准时机，用竹竿在灵蛇腹部用力一击，却见那灵蛇一抽搐，蛇尾拍碎几块青砖，那颗蛇珠从灵蛇的口中喷出来，光华灿烂。老何想腾身去夺，却见那珠又落回灵蛇头顶，盘旋不止，灵蛇张大口想要吸回蛇珠，却又似乎气力不足。 老何听得外面人声渐近，“走水了”的呼声此起彼伏。他知道不可以久留。眼见那蛇珠在灵蛇头部，上下起伏，仿佛是一个精灵，只是光华在慢慢淡下来。老何从褡裢里摸出个瓶子，在地上一倒，一颗暗色的大珠落在青砖地上，滴溜溜转个不停，那灵蛇在浓重的雄黄气息中已经失了精神，铜铃样的眼睛也合上了，巨大的身躯蜷缩起来，只有尾巴依旧拍打着砖地。蛇珠在灵蛇头顶上上下下，忽然像着了魔法一样地朝老何的方向飞过来，落在那颗暗色珠旁边，不再动了。老何伸手取两颗珠子，随即从已被炸得歪歪斜斜的院门里跑出去了。这颗暗色珠就是传说中的母珠，放在盘子，盘中其他的珍珠都会聚拢来。他转弯便遇到提着水桶，端着面盆来救火的僧人和居士们，忙一猫腰躲到树后，看大家走过去了，一溜烟地跑了。 次日是一个大雨天，雨水从头天半夜就倾盆而下，浇熄了无相寺的大火。西禅院也没有太多损毁，只是院墙塌了一角，院门烧毁了。院子里满目杂乱，灵蛇不见了踪迹。行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早起拜忏，然后冒雨把院子收拾干净。 “缘起聚，缘尽散。听了这么多年经，没准下一世投胎来无相寺做个沙弥呐。” 同一天中，老何的店也突然关门了。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店里几乎空空如也，连波斯地毡这样的货物也都搬走了。大胡子蓝眼睛的波斯人何摩诃已经踏上了去南海的旅程。波斯人最识珍宝，他褡裢里就缺一颗蛇珠，有了这颗珠子，他就有足够的本钱去南海炼珠了。 何摩诃看上去就是个老实的生意人，与人为善，雇了辆大车，乐呵呵地一路走来，对赶车的，客店伙计都是谦虚有礼，出手大方。除了褡裢不离身，其他都浑不在乎。 行者的生活依旧，只是他不知道灵蛇其实也没走远，就静静地卧在洛阳城外的邙山里，修养生息。这些年白天听经、晚上吸取天地月华精粹，灵蛇早已修炼得有些道行，蛇珠也不是凡物，玲珑剔透，与灵蛇之间更是心意互通。 失去了蛇珠的灵蛇会慢慢变得平凡，堕入老病的劫数。所以他必须尽快找回蛇珠。在深山里恢复元气，吸取自然精华却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秋深了，邙山里黄叶萧萧，而蛇珠躺在老何的银瓶里已经到了岭南地界。地气暖和，花草茂盛。只是瓶里有那颗暗色母珠为镇，蛇珠无法与灵蛇相互感知。 第五节 茅棚 http://.biquxs.info/

转眼就是冬天了，滴水成冰。漫天飞雪，不停不歇，白雪皑皑的邙山了无人踪。 而长居山林间的虎豹蛇虫，乃至魑魅魍魉却不曾离开，或者蛰伏过冬，或者到处游荡。 有一日，邙山半山处的一个废弃的茅棚中忽然坐了一位僧人，虽然着了僧衣，却是带发修行，满脸的病容，非常怕冷的样子。靠坐在茅棚一角，裹在一床宽大厚实的被子里，瑟瑟发抖，口中倒是持颂《金刚经》开头几句不停的。他也似乎不需要饮食，只是这被子总是盖在身上的。 这位行者原来却是灵蛇的化现。这山里也无人搭话，更无人会揭开他的被子瞧一瞧。这被子里还有小半截巨蛇的身子，鼓鼓囊囊，而且有一付在皮肤下隆起的枝丫，是没有办法消化的鹿角。 曾经，灵蛇已经不需要凡间饮食了，他只是吸取天地日月精华。百年修行，听多了经，自然了知世间荣枯事，也有点慈悲的性情了。只是，那聚合了多年精华的蛇珠已经不在了，如果没有凡间饮食，饥饿难忍，只好臣服于这个蚺蛇的身体。 年复一年，蚺蛇每年冬天都是要找一头鹿来吃的。只是那鹿角却无法消化，只有等鹿的身体消化完，蚺蛇再去绕着树木，把鹿角和骨头挤压出来。用一个冬天的时间消化一头鹿，开春的时候就身强体壮了。 那夜，灵蛇受了雄黄气，被波斯人夺了蛇珠。用最后一点气力，游到禅院后门。禅院依山而建，后门不远有一处隐秘的洞穴。他在洞穴里静静地卧了十日，每日还能隐隐地听见行者颂经拜忏。兴云布雨之力是没有了，十日养息之后还是打起精神，昼伏夜出，回到邙山的旧居地。半山间，有他修炼了百来年的洞穴，洞穴的深处堆满了白骨，有每年吃的一头鹿，也有早年间吞食的人骨。 他明显感知到身体的变化，失去蛇珠，如同精神魂魄的部分缺失。然而，无论怎样积聚能量都无法感知到蛇珠的去处，只有饥饿和孱弱的折磨。于是，他只好静悄悄地伏在路边，等待路过的鹿或者其他可以猎食的小动物。 凡间血肉之食越多，越发感到身体的沉重，气力是多了，然而能量却反而浊了。眼见着多年的修为就此慢慢被销蚀，找到蛇珠，重新合为一体是唯一的出路。他想着如果有机会，必是要化现个人身再去至相寺打听打听那日的事，也许可以有些线索。 盘踞在禅院佛台下的时候，倒也不想施展化现的本事，只想着好好将精气神聚于蛇珠，有一日得了正果，就可以弃了这副皮囊。现在虽然虚弱，还有些化现的本事，于是就化现了个僧人的模样。 听经这么多年，灵蛇始终还是有一颗想要走修行正途的心。想来先有形再有神也是好事。先化现个修行人，学着行者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在茅棚打坐诵经。到底不是人身，颠来倒去也只记得开头几句经文。 岁月流转，冰雪消融，那头鹿的精华已消化得差不多了，鹿角和骨头也乘着夜色绕着树干逼出来吐掉了，眼见着灵蛇的脸色红润起来，有时候也掀开被子，在茅棚周围转几个圈子，身轻体健，俨然是个修为扎实的僧人模样。 那一日，出了个大日头。他略走远几步，忽然见前面来了一位老僧，着一件土色僧袍，生得面目阔朗饱满，身形魁梧，须眉皆白。后面跟着一个中年侍者，那侍者却是面色枯黄，走路似乎一点声息都无。灵蛇只觉得是有些不对，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 那僧人问讯行礼，他微笑还礼，也不说话。那僧人又说：“小寺就在不远处，何不来吃碗茶？”。灵蛇枯坐了一冬，也知附近未必有什么真正的佛家道场，猜其中必有古怪。于是并不推辞，接着打了句机锋：“吃茶好。”就随着那僧人一道去了。 第六节 虎精 http://.biquxs.info/

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精舍。屋内布置精洁，各色器具都是银制的，竟是个富贵道场的模样。进门的条桌上摆着一盘佛手果和一盆兰花，几张椅子上搭着青色团花的椅袱，屋里点着檀香，靠窗的一处榻上展了一幅虎皮。令人心惊的是，那屋子的廊下却用铁链拴着一头斑斓猛虎，只是病怏怏得没有什么精神。 “莫怕，这虎不害人的。”天气寒冷，屋里却不生火。“老衲生来内热盛，又要修些功夫，从来不生火的。”僧人一边说一边往炭炉上的茶吊子里添水。 那侍者却无来由地来献殷勤了：“师父可怕冷，不如坐到这榻上，搭着虎皮暖和些。”灵蛇倒也想看看是什么缘故，依言在榻上坐了，那侍者忙着上来，把虎皮往灵蛇身上一披，就手把一付铁链子抓在手里。见灵蛇披了虎皮只施施然地坐在榻上，拿眼觑着他，不由得楞在那里了。 那老僧叹息一声，道：“得罪了，早见贵客身上有些不凡之气，是我家这伥鬼不识得。“灵蛇也明白了这老僧是虎精所化，那侍者自然是”为虎作伥“的魂魄而已。 “老衲还有千百年的修行路要走，说是不可杀生。只是功力不够，又要吃些血肉之食。而且自从得了人身之后，却是极爱人间富贵，舍不得这些器物用度。于是只好是由着这伥鬼将人变虎，去取血食和财物。那廊下之虎也病了一两个月，无法驱使了。“ “他刚刚把虎皮往你身上披，如果是个凡胎，也就成虎了。”老僧往灵蛇面前放了一盏茶，“这是取的松针上的雪烹的，茶是老君眉，怕是这松叶气要盖了茶香了。可惜我这人身只是一个阶段，不久长，本来这样吃茶礼佛也是一世时光。” 灵蛇只沉默不语，拿起茶盏来闻了闻，一股清香气直冲面门。“吃了茶，你就走吧。”老僧只拨着炭炉子里的火。 听了这话，灵蛇把虎皮一卷夹在腋下，起身便走。“要修行，自然要不取血食和不义之财，除非有极大的困厄，富贵气象如何不是一场大梦。我毁了这虎皮，便是成就你。” 走出门来，却见那侍者面无表情地立在他面前，伸手来夺虎皮。灵蛇不理他，只是向前走，却不想这伥鬼倒有几分本事，一直追随不舍，只是伸手夺虎皮，却又似乎不敢对灵蛇怎样。一来二去，已从半山向山脚处又行了一段路。灵蛇被这伥鬼缠得烦恼，想想那虎精是否能得正果与自己何干，虽不想他害人，但这伥鬼如此纠缠，不如把虎皮还他了事。 那伥鬼忽然开口了：“师父慈悲，把皮还我吧。我知道这附近山洞里有一处藏有异宝，我带师父去取。”灵蛇也不说话，心里道，“有异宝难道等到我现在来受用不成。”也不搭话，只是将虎皮丢与伥鬼。 那伥鬼跪地叩头，千恩万谢，拉着灵蛇不肯让他走：“师父，下面真有异宝，那山洞深处有一处亮光，耀人眼目，想来是大的夜明珠。小人体阴，不敢近前，近前只觉得火烧一样的，要夺了这魂去。” 蛇性喜珠。听了此话，哪有不动心的，跟了侍者便走。向山洞里越走越深，两人自然都可以暗夜见物，也心照不宣，那侍者还假意打亮了个火折子，相随了前行。 走了一柱香时间，果然见不远出有一团淡青色的光亮。那侍者似乎已经有些难过，呼吸急促：“小人热得紧，不敢向前了。”灵蛇感觉前面仿佛是个能量充沛之处，那光亮又有几分像是宝珠之光，循着光便向前去了。 走到近处，见是一眼泉水，黑沉沉的，那光亮由水底升起。灵蛇猜想必是颗大珠，只是不知道是否是龙珠，或者有灵兽看管。于是，集中念头，现出了真身，往那泉水里去了。 那团光亮似乎在深处，他就一直潜下去了，只觉得就在眼前，却又始终还看不清。忽然间，仿佛潜到底了，他的信子似乎触到岩石了，那光亮就在岩石间。他伸出信子去岩石间触碰那团光亮。那岩石却瞬间分开两半，他觉得一下子落入了虚空中。 那感觉似乎是他修行到严密处，精神离了肉身，世间一无所驻处的时刻。他只好下意识地在心里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金刚经》似乎是他与修行道路关联的密码。 就在这虚空中，不生不灭。忽然间，他觉得身体落在泥土上了。一睁眼，看到了一片晴朗的天空，天是湛蓝的，空气中似乎还有青草的气息，这付蚺蛇的肉身卧在一处山间的草丛里。 耳边好像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唱歌：“你眉头开了，所以我笑了。你的眼睛红了，我的天灰了…”，那曲调是从未听到过的。 灵蛇收敛心神，重新化身为僧，养息片刻，起身便循着歌声去了，走出树林，是一片稻田。一个短发的身影坐在田埂上哼唱。 灵蛇心里一惊，看这人的打扮，十分古怪。声音是个女子，却又是一头不男不女的短发，着一件半长不短的白色衫子，下面又是短打，露着雪白的小腿，看来这里多半不是大唐江山。 蚺蛇性淫，灵蛇虽然多年修为，依然心里起了几分邪心。他努力收摄心神，走上前去打个问讯：“阿弥陀佛，施主请了，请问这里哪里，贫僧行脚，找不到路了。”“哦，这里是浙江亚盘村呐，要找我爹开车带你去你要去的地方，或者送你去火车站。” 灵蛇也不接话，只连声说：“打扰了。”转头便走。“这个和尚好奇怪。”那姑娘在他身后咕哝一句。 第七节 海上客 http://.biquxs.info/

却说胡人何摩诃一路南行，那日到了离廉州合浦县地界的一处集镇。廉州地处岭南，临近北海，盛产珍珠。这集镇临海，一派与北地不同的风光，午间日头特别毒，水田里的耕牛看似无精打采，道旁的果树上挂满了荔枝，不少人家门前晒着干鱼，行路人都带着竹笠遮日头。 镇里最大的客栈叫“来来客栈“，前后几进院落，走进第一进院子，迎面一棵大榕树，旁边便是账房。伙计一看何摩诃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忙上前献殷勤。“贵客可热坏了吧？您先安顿了歇个午觉。等会儿让厨子给您备点拿手的饭菜。”老何乐呵呵的，包了三间厢房住下，店里上下都得了他的赏钱，自然加意侍奉。 几个伙计众星捧月一样地把老何送到了房间，还没等伙计告退，老何抱着随身的褡裢往凉榻上一倒，已经鼾声大作。这一睡就是大半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万籁俱寂。外间桌上摆了店里预备的茶水点心。 老何胡乱吃了些点心，盘腿在凉榻上坐了，口里咬住一块帕子，就手取了枕边的一柄短刀，在小腿上一划，这一下疼得他脸上的肌肉一颤。刀口处殷红的鲜血渗出来，老何咬着牙在刀口处一捏，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已被他捏在手里，尽管沾有血污，依旧宝光万丈。他忙用帕子包了这颗宝珠，攥在手里，仰面躺倒。只觉得这颗珠如有灵性，令他心潮难平。 老何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何摩诃呀何摩诃，千辛万苦总算要成功了。” 何摩诃出生于波斯巨富之家，青年时来中土行商，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成仙，在南普陀学了练珠之法，得传一颗郦龙珠。只是还需要六颗引珠相配，才能施展练珠之法。十数年来四处寻觅引珠，钱银花费千万，那郦龙珠又难掩光华、十分惹眼，老何只好将这颗宝珠藏于小腿的血肉之中。六颗引珠中蛇珠必不可少，千年大蛇十分难寻。此次总算集齐六珠，何摩诃自然一路往南海来，完成练珠成仙之愿。 老何在客栈里住了十日，每日只是在屋里睡觉，饿了就吃些蔬果，不沾荤腥。转眼到了七月初三，老何叫了客栈伙计来，吩咐说七月七日要雇一条船出海，又写了采买单子给他，看得那伙计目瞪口呆。 “您老人家这些物事是要来做什么用？”“何须多问，去采办了就好，七月七日送到码头。”店里难得遇到这样的大豪客，伙计们自然依言去办。 七月七日下午，老何雇的船已经在码头泊了半天，置办的物事陆续送来了—一口比荷花缸小不了多少的银锅，十几篓银炭和一个大炭炉子。老何指挥船家帮忙将锅子炉子在甲板上摆开。到申时光景，又来了一名挑夫，将两个木桶小心翼翼送上船。 码头上陆续有渔船靠岸，人们看着一条大船上摆开炉灶，不知是什么来路，议论纷纷。老何也不理会，只是吩咐开船，又自顾自地开始往炉子里添炭、生火。船家见围着指指点点的人多，玩笑一句：“这位贵客是出海请龙王爷吃饭，才备了这样阔气的炉灶。”便熟练地挂帆起航，往南海方向驶去。 夕阳把大海照得金光万点，那船顺风驶得飞快。炉子里的火已经旺了，把炉膛内的炭条烧得通红。何摩诃也不要人帮忙，架起大银锅，将桶里的东西倒入银锅。原来这两个木桶里装的满满的全是醍醐，在锅里一煮，乳香扑鼻。 “爷真的是去请龙王爷吃饭不成？这锅里煮的是什么呀？”船家见多识广，知道胡人中多有异人，半开玩笑地问道。 “佛经里说，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稣，从生稣出熟稣，从熟稣出醍醐。我这锅里煮的便是醍醐。你们等下见到什么，都只当没见到才是正理。” 老何见那醍醐煮得咕嘟咕嘟地滚了，解开褡裢，取出银瓶投入锅中，瓶中装的是六颗引珠。过了片刻，他又拿出一只金色的大瓶子，从怀中取出郦龙珠放入瓶内，也往锅里一扔，然后如释重负地往船舷上一靠，笑眯眯地看着这两只瓶子在大银锅里起起伏伏。 船在苍茫无涯的海上行驶，太阳下山了，月亮升起来了。何摩诃守在炉子旁边添炭，锅里热气蒸腾，两只小瓶子稳稳地浮在面上。转眼过去了两三个时辰，船上悄然无声，只是那锅子里的醍醐还在滚煮。 第八节 蛇珠入宫 http://.biquxs.info/

忽然，一声炸雷，天彷佛开了条缝，将海面照如白昼。转眼间船上出现了两个老头，一高一矮，相貌无奇，穿着寻常的渔家短打衫裤。两人肩上都各背着一个大口袋，见了老何，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老何也不吃惊，还是满脸的笑意，却身手敏捷地将锅里的银瓶拿到手中。 两个老人打开口袋，将东西倒在船板上，金银珠宝堆得像座小山。其中个子高的那个老头伸手便向大银锅中取那个金瓶，不管他怎么费力，始终抓不到。他哪里知道银瓶抓在老何手里，金瓶他是拿不到的。 “回去吧”老何还靠在船舷上。“东西都带回去。”矮个子老头嘴里念念有词，那海面上忽然浮上来一只大龟，与船的大小差不多。背上驮着一口大箱子。老何还是那一句。“回去回去，东西带回去。”两个老头看何摩诃态度坚决，也没有办法，只好收起口袋，往龟背上一跳，隐没于海中了。 船家老早看得呆了，只是不敢出声。何摩诃倒回过头来安慰他们：“快了快了，答应你们的，天亮前一定回去。你们陪我老何走这一程，将来未尝不是善缘。“ 说话间，海上远远地有光亮往这船上来。到了近前，是两名海人鱼提灯而来。海人鱼眉目和上半身与世间美人无异，冰肌玉骨，下半身却是鱼，生着五色软须。老何一见，精神抖擞地站到银锅旁边。 那海人鱼也不上船，在船舷旁逡巡，悲痛流泪，泪水落在船板上，叮咚有声。船家听老人说起海人鱼眼泪化珠，此次亲眼见了，不由地看得呆了。那两名海人鱼哭了一阵子，就投入了金瓶。 老何冷着脸立在一旁，又等了一刻钟，把手一拍。“成了！”他把银瓶随手一放，从银锅里拿起金瓶，从中倒出一点香膏，脱了鞋子，抹在脚底上。“船家，老何练珠成了，成仙去了，这船上的海珠送你们了，这一世的安乐日子有了。回去的时候把这锅醍醐涂在船舷上，一路顺风呐。” 没等船家开口，他自顾自又开口了：“龙王想用金银珠宝来收买老何，老何视金银为粪土，成仙才是最重要的。龙王家的这两个闺女没有管好郦龙珠，就怪不上老何了。”说完往海上去了，在水面上御风而行，宽大的袍子在风里鼓荡起来。 船家如同做了一场梦一样，看着船板上滚落一片的珍珠和那一锅子醍醐，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按何摩诃说的，用醍醐涂了船舷，又找了个口袋装了珍珠，挂起帆来往回行船。听老何的的确没错，船顺风顺水，直往合浦码头驶去。 天亮前后，船到了码头。船老大做主道：“等下把这袋珍珠拿到市集上找个妥当人家卖了，咱们把钱银分了，也不开船了。” 殊不知，这船上一片忙乱之中，那个银瓶也不知去向，瓶子里的蛇珠与海人鱼的眼泪化成的珍珠混在一起装进了船家的口袋。没有瓶子里的母珠为镇了，蛇珠彷佛得了自由，虽然不能言语，也失去了光华，却在逐步恢复灵性。 这口袋珍珠被卖到了合浦一家珠商的铺子里，根据大小与光泽挑选，放入了不同的珠匣。无人知道蛇珠并非是一颗寻常的珍珠。这一颗珍珠有灵性，无论山长水远，只有与灵蛇想合，才能彼此成就。 珍珠生来有一种含蓄的贵气，寻常珍珠也不算难得，是宫里最喜欢的贡物之一。大珠有大珠的用处，镶在冠上或者钗头。小珠有小珠的妙处，穿成霞帔或者镶成小件首饰赏人都是好的。 岁贡时节，岭南的官员总是把几十匣精选的南海珍珠送往长安。按照大小、光泽和颜色，珍珠也分三六九等。南海珠中有一种称作“玫瑰”的，算是大珠，难得的是在暗处会散发淡粉色光泽，似有还无，从前宫里有一位老太后最喜欢，每年岁贡不可缺少。慢慢地成了定规，今年也不例外。 只是今年又有些例外，今年的玫瑰珠匣中混了一颗蛇珠，比寻常玫瑰珍珠稍微大一些，光泽也有些别样，那种粉红色中隐隐然含了青气，仔细看，又有几分妖异之气。只是珍珠原本就大小些微有不同，色泽也难一致，采买贡品的人并没在意。 越往北走，就越是走进了冬天，长安城的十二月已经是寒冬天气。摆脱了母珠之镇的蛇珠在逐步恢复灵性。车近长安，蛇珠也觉得离原生之地-邙山越来越近，只是她始终无法感知灵蛇的所在。这种感知无法言说，来源于百年相生的默契，按说是千里之外也感觉彷佛只隔层薄纱，而现在却毫无感应。与灵蛇毫无感知呼应的蛇珠，始终是不得自在。 第九节 珍珠慰寂寥 http://.biquxs.info/

相比珠匣里其他的珍珠而言，正是这样的灵性令她不同寻常，多了些心意难平，也多了非比寻常的手段。 这一天是个呵气成冰的日子，人人都巴不得在暖炉旁烤火，再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羹。当然，这样的好事，宫里的小黄门可轮不上，年下他们又忙得团团转。宫里各处洒扫、盘点库房的活计还忙不完，各地来送贡的、托门子的，宫眷请见的又多，都要有人招呼伺候。 他们是最会看山水的，谁都知道女道士杨太真有宠，皇帝总是将下朝后的时光消磨在昭阳宫里。于是，宫里管事的小头目收了孝敬，就会找个借口把贡品礼单送到昭阳宫，皇上往往会更早看到，也常常心情大好，有的好物件，就手赐给太真妃，换来美人倾国倾城的一笑，那个进贡的官员多半也能得到皇上的青眼。 今天李隆基的心情很不错，下朝后直往昭阳宫来。杨妃忙接出来，嘘寒问暖。“教坊可开始排《好时光》这首曲子了？” “皇上新度的曲子，人人都说好得不得了呐。念奴忙着领人排曲子。她前两天染了风寒，现在约摸是好了，正在后面暖阁里预备着，候着皇上来了好排演歌舞。” 李隆基听了便直往暖阁里去，高力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名宫人卷起蹙金满地绣牡丹的夹帘，李隆基却是心神微微一颤。 他看到一个婀娜的背影，披了件满地绣梅花的银狐披风，立在熏炉旁。那件披风似乎有几分眼熟，下边有一片焦痕，有些显眼，与这满屋子重幔绣幢有些不合，又别有一种奢华尽头的颓废之气。 “暮云冰蕊香入袖”，他记起这是江采苹的披风，他也曾经隔着这件披风拥住那个纤巧的肩膀。梅树下那个柔顺的南方女子，善舞，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明眸善睐，无论是否有宠，不怨不艾。“好久没见她了。”一瞬间，李隆基转了千万种心思。 屋里那女子已经回转身来，盈盈拜倒，原来是念奴。念奴教坊出身，唱起歌来声如裂帛是不消说的，容色倒只是寻常。皇上似乎一下子醒过神来，却又若有所思，只居中坐了，让她拣着新排的曲子唱来。 杨太真带着宫人布置酒馔，皇上却忽然有几分恹恹的了。太真妃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皇上为了国事烦忧，妾在深宫，总不知如何为君王解忧。”说话间，拿了几张明黄色的笺子来。“天下太平，五谷丰登，皇上你瞧，这年下的贡品都是一等一的呐。” 李隆基不忍拂她的意，就手拿到眼前来瞧一瞧。看到一条“南海产上品玫瑰珍珠一斛”，心念一转。梅妃祖上曾经居于海边，她喜欢珍珠，尤其是产于海里的珍珠。趁着杨太真张罗歌舞的时候，李隆基叫过高力士，吩咐了几句。 高力士一叠声地应着，拿着明黄笺急匆匆地跑出去。宫里人都奉承高力士，司库的郭阿大见他进来，忙上前来献殷勤，又喝着小黄门快些倒滚烫的茶来。 “哪里有空吃茶，快把这单子上的南海玫瑰珍珠取来，皇上要赏人。““是是是，马上得。这是要送到哪一宫呀？““翠华宫。” 郭阿大在宫里混了几十年，最会看眼色的，像个陀螺一样团团转，安排人去找珠匣。“这库里的事可怠慢不得，都是一件一件写了签子仔细收起来了的。您瞧，今年的玫瑰珍珠特别好看呐。说起来，这里正好有个波斯大琉璃盏，不如放在琉璃盏里送去，更加显得贵气。” 他一边安排一边向高力士露出谄媚的笑容：“您说，给皇上效劳，谁不尽心呀。这样金贵的东西，我得亲自捧着，就怕这些楞头小子办砸了。”他想着天心难测，说不定梅妃过几日又得宠了。那高力士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由着他张罗。 一时间，东西备齐了。高力士微笑着觑着郭阿大：“叫两个伶俐的小子送去就行了，说是‘皇上知道娘娘爱珍珠，赏一斛珍珠给娘娘穿珠冠。’咱家去给皇上回话了，你也不准瞎跑。这事张扬不得。“郭阿大听了一下子愣在当地，只得依吩咐去办。 如意听小黄门说，来宣旨赏东西，引着见了梅妃。小黄门恭恭敬敬地把琉璃盏放下，鹦鹉学舌地说了高力士教他的话，匆匆领赏告退。如意见高力士没来，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表面上还是欢欢喜喜地说：“恭喜娘娘，您看皇上始终惦记您呐。这份恩宠是难得的，这样丰厚的赏赐。我这就传话下去，让拿些珠冠的图样子来让娘娘选。” 梅妃却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你先出去吧，我倦了。”她也知道自己希求的恩宠是难再来的，皇上有几分惧怕杨妃，不过是借珍珠慰寂寥。深宫长夜，似乎永无尽头，她昏昏沉沉地和衣睡了。 第十节 时间密道 http://.biquxs.info/

次日醒来，漫天飞雪，丢絮扯棉一样的。梅妃木头人一样，由着如意服侍梳妆后便在窗边枯坐。一时看看那琉璃盏里的珍珠，一时思绪纷纷，想起去年冬天，皇上与她的海誓山盟，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眼已近黄昏。百无聊赖，取出了古镜、也不吩咐人预备供奉的茶水，从大梅瓶里折了一小枝白梅，供在镜前，闭上眼睛，虔诚祝祷。 古镜里一片幽暗，寂然无声。而她彷佛又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却不辩男女。“江采苹…”，这声音并非来自镜中，她心里一惊，不由得循声去找。 却见那装满珍珠的琉璃盏有些异样，走近一看，面上有一颗玫瑰珠似乎在滚动，看着要悬浮起来的模样。梅妃生长在东南沿海，深信神异，倒也不怕，伸手将那颗珍珠拈出来，放在掌心，看有些什么古怪。她久居富贵之处，认得各色珍珠，这颗珍珠似乎比寻常的玫瑰珍珠要大一点，隐隐透出一点青气。 那声音自她的手掌中传出来：“江采苹，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我自有办法帮你达成心愿。“”你…是谁？要我帮什么忙？“ “我是邙山里修行人不离身的宝物，遇到一个劫数，与主人分开了。主人去了一个特别的地方，我要找到他，合为一体，一来他可以继续修行，二来有神力助你。想要借你的皮囊，暂寄一下，找到主人以后，必有厚报的。你要皇后的宝座也不难。“ “不、不，采苹不想做皇后，只是想皇上重新回到采苹身边。“屋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怎么能帮你呢？“梅妃打破了沉默，问道。“把我放到左手上臂处，用掌压一下，不要怕痛。三五日光景，你便可以遂愿。” 梅妃略有迟疑。那细微的声音又响起：“你在这深宫日日苦熬一世吗？”她一咬牙，依言而行，瞬间钻心样的疼，那颗珍珠直入她上臂的皮肉里去了，皮肤即刻又复原了，彷佛一切是一场梦。而被血染污了的坐垫，提醒她这并不是梦。 那个细微的声音出现在梅妃的内心，清晰而坚定。“我们走吧。”她有些不知所措，“别担心，我自有幻术，你只向外走就行了。过几日回来，说是神仙请你去赴瑶池会，也无人不信的。“ 梅妃到梳妆台前拿起那面铜镜，向外走去。宫人们彷佛没看到她，她也似乎踏在棉花上，却又走得飞快，转眼到了一处废弃宫墙。“看到前面这口井了吗？”井口似乎有层青白色的雾气：“这里通往龙宫，也通往很多地方。”“他在龙宫？”“休要多问，脱掉鞋子踏入井口吧。不消几日，心愿得偿，要么一世消磨在那一间小小的宫室里了，你可知红颜转眼成白发。” 梅妃忽然想起年少的时光，妈妈说她是海的儿女，不怕水。恩宠是深宫女子的一切呀，她略一迟疑，还是踏入了井口--一条通往未来的时间密道。 第二章 现代时光 第一节引子 http://.biquxs.info/

帝王富有四海，宫中奇珍异宝无数。而皇家视为珍宝之物，更非比寻常。 唐朝天子有一件重宝，称为“玉龙子”。根据史书记载，“广不数寸，而温润精巧，非人间所有，以为国瑞，帝帝相传”。传说太宗在隋帝的晋阳宫中得到此宝，后来公孙皇后将其作为诞生礼赐给高宗李治。 此后，玉龙子又由武后赐给玄宗李隆基，她觉得李隆基未来会是“太平天子”。武后曾经拿出众多玩器，鼓励年幼的孙辈们争抢，用以观察孩子们的志向。李隆基却端坐不动，独得武后的青眼，赐以这件重宝。 玉龙子本来就不是人间之物，能量充沛，与万千虚空世界相应。李隆基登基后，如果干旱少雨，他总是向玉龙子祝祷，每回都天降甘霖。开元年间，三辅大旱，李隆基再次向玉龙子求雨，久久没有回应。他只得悄悄地将其投入南内龙池。“俄而云物暴起，风雨随作。” 这样的神物自有灵性，来去并不由人。后来这枚投入南内龙池的玉龙子重归禁苑，是在李隆基去西蜀避乱途中，由一名侍者在渭水河畔偶然拾到。世事变迁，后来有个小黄门又将玉龙子偷出来送给权宦李辅国。辅国势败之时，玉龙子不知所踪。 这枚小小的玉龙子虽是重宝，不认得的人也只会将其看作一件精巧的上品玉佩。他并没有失踪，只是其真面目湮没在历史的云烟中。现在，玉龙子陈列在南江市博物馆一楼展厅的角落里，标签上写着“龙形玉佩，年代不详“。参观者来来往往，这些世间凡人多半只是瞥一眼，就走向下一个展柜了。 小唐是南江市博物馆的馆员，三十大几了还是名基层馆员，常常被差遣着布置会议场地、拍摄制作宣传资料。他不是正牌文史专业毕业生，也乐得处理杂务，虽然工作琐碎烦杂，倒没有什么压力。他也不靠这份工资生活，家里经营餐饮生意，开了好几家餐厅和咖啡馆。博物馆斜对面一家叫“糖咖啡”的咖啡馆就是他家开的，走欧式文艺风格路线。 南江市的冬天阴冷潮湿，有时候飘点小雪，太阳偶尔也露露脸，总还是阴天居多。年关将近，省里的检查组、兄弟省市的参访团扎堆似地来访。这一天，领导又安排小唐晚点下班，提前布置好会议室，检查馆内各处的欢迎牌。 他乐呵呵地应了，熟练地做完了领导交代的会议布置工作，又到电梯口和几处走廊检查欢迎牌。展厅关闭，日间喧闹的博物馆静下来了。前厅的电梯口是最后一个检查点，穿过一楼展厅的侧回廊过去是最快的，检查完了就下班。 一转弯，他吃惊地发现少人经过的回廊长凳上竟然坐着一名女子。长发挽了个高髻，穿的彷佛是舞蹈服，还抱着一件像是斗篷的戏服。“今天馆里没有安排活动呀，怎么有演出人员在这里？“他心里思忖，”保安清场没发现吗？“ 那女子也看到了他，朝他微微地一笑。目光清澈，柔弱中又有几分怯生生的。小唐不由地生出几分怜惜之意。他生性热情爽朗，“你是哪个单位的？我们已经闭馆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他没有想到这是从唐朝穿越而来的一名深宫女子。 第二节 奇遇 http://.biquxs.info/

江采苹在长凳已经静静地坐了有大半个时辰了，靠着墙壁。隔着墙壁是一楼展厅的玉器陈列区，她坐的这个位置离玉龙子很近。自从接纳了蛇珠，她就成为她身体中另一个精微的存在，有时候提醒她、引导她；有时候又静默无声，彷佛并不存在。现在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就坐在这里，好好地坐在这里。她似乎感到处在一个特别强大的“场”中。一切就像一场梦。 踏进那口深井时，她下意识地握住带来的古镜，只觉得在不断地下沉，周围雾气霭霭。她似乎嗅到了熟悉的大海的气息，没有恐惧也没有好奇，宁静而放松，彷佛要睡过去了，也许的确睡过去了。瞬间云消雾散，就坐在这里了。 玉龙子极大的能量场是一把钥匙，可以开启虚空中万千个深锁的门。钥匙打开了这扇门，那么在这个大千世界中，灵蛇又在何处呢？蛇珠与灵蛇分离后，需要吸取能量，得到更多启示。 蛇珠这样的灵物不为时间所束缚的，所谓随处化生，到哪个年代就自然获得那个年代的思想与生活习惯。所以，采苹可以瞬间跨入了这个时代，不需要停顿。 小唐看这女子也不说话，走上前一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今天馆里没有办活动，怎么穿着演出服？”他更肯定这是一位演员了，她双眉之间还画了花钿，明显是舞台妆，化妆水平也很高，比寻常的舞台妆柔和许多。 采苹她彷佛从发怔中回过神来，细声细地回答：“我是舞蹈学校的进修生，有个摄影师约我做模特，来拍点照片。刚拍了几张，他说去拿个镜头，一直没回来，只好等着。” 采苹的微笑彷佛有种魔法，小唐也没有想到应该把这事交给安保部门处理。他开始关心起采苹来。“怎么不电话联系一下？联系不上就先回去吧。我们闭馆后要清场的。” “我的随身物品都在他车上，联系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个骗子…”她的语气中有几分楚楚可怜。小唐的同情心瞬间爆发，这个姑娘的确我见犹怜，这么冷的天，老坐在这也不是办法。 何不先把她安置到“糖咖啡”去休息。 他打定主意，马上联系了店长。店长对少东家的要求连声应承。听了小唐的建议，采苹连连点头，一脸的感激。小唐处理好工作的收尾，带着采苹离开了博物馆。门岗上的安保以为是来参加活动的演员，善意地打招呼：“快过年了，活动多呀。外面风很大的，唐老师慢慢走哦。” 糖咖啡的店长叫雪梨，三十岁不到，干净利落。她满面春风地把小唐和采苹领到靠窗的卡座，“这个位置暖和，先来两杯柠檬姜茶去去寒，好不好？”披着锦缎斗篷的采苹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现在流行汉服，着古装的女生大有人在。 小唐看着对面的采苹，有点恍惚。明亮温暖的黄色灯光下，采苹如同从古画卷中走下来的美人，含着微微的笑，柔弱，又有几分不可捉摸。他灵光一现，“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模特吗？” 最近领导强调要吸引观众，加强参观中的互动。活动部正在筹备古乐俑专题参观，计划请一位舞蹈演员做模特拍宣传照。如果沟通顺利，还可以请这位演员在配套的讲座里表演一小段示范动作。这位江小姐看上去颇为合适。尽管只是知道她叫江采苹，是舞蹈学校的进修生，小唐还是发出了“担任摄影模特”的邀请。他不爱拖泥带水，这也不是招聘馆员，就拍几张照片，表演一小段舞蹈，不必深究。 采苹一口答应，只是嗫嚅地问可不可以预支报酬。看来她今天的摄影工作多半是受骗了，小唐不忍心说破此事，答应了预支报酬。这项工作至多付几千元的劳务费，就算领导不同意，他自己先垫上就是。本来想和采苹多聊几句，小唐忽然想起还有一个死党的饭局，只好告辞。他从钱包里拿出几百块钱：“预支的一部分报酬，先拿着。明天上午到博物馆来找我。” 他又走到柜台旁边跟雪梨说了几句悄悄话。“这个小姑娘好像被骗了，看样子手机钱包都没了。你照顾她一下吧，费用记我帐上。馆里还指着她拍宣传照呐。谢了！”雪梨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这位少东家偶然会带不同的女孩子来喝咖啡，她总是服务周到，绝不多口。 而小唐忽然觉得自己彷佛穿越到了古代，像一名侠士，做了件英雄救美的事。这种感觉有点奇妙，很美好。他有点轻飘飘的，推开玻璃门，径直走进了北风呼啸的冬夜。 第三节 既来之则安之 http://.biquxs.info/

小唐走后，采苹好奇地拿起桌上的纸币看看，有蛇珠的心意传感，她知道这可以作铜钱用，只是对这种粉红色的小纸片还有些许疑惑，毕竟她的年代中连银票还没有出现。桌上还有小唐留下的一张名片，“南江市博物馆，唐峰，馆员”这些字都少了些笔划，她还是依稀能猜出意思。 雪梨笑吟吟地出现在她面前：“没吃晚饭吧？要不要来个海鲜意面？本店招牌。”听到海鲜，采苹似乎本能地有点反胃，这是体内蛇珠传导给她的反应。灵蛇长年吸纳日精月华形成蛇珠，有珠的灵蛇会逐步厌弃世间饮食，尤其是荤食，更不捕食活物，如同修行者一样。 她朝雪梨笑笑：“谢谢，我不饿。”她的确不饿，这样的时光之旅太过激烈，她的眼耳鼻舌身意彷佛都慢了一拍。“那我给你拿点水果，女生多吃水果会变得更漂亮。”雪梨贴心地送上了一个小果盘，采苹也不推辞。自然状态的食物能量最充沛，对身怀蛇珠的她而言最合适。现在，蛇珠需要源源不断地补充能量，才能与灵蛇感应。 雪梨是“糖咖啡”连锁店里最年轻的店长，能晋升得这么快，因为她聪明又处事圆滑，懂得何时殷勤何时沉默。 她看采苹始终没有离去的意思，也没有向店里借用电话，就猜了个八九分。晚间关店前，她在心里盘算好了一切，表达得不着痕迹。“你家住得远不远？天气冷，又晚了，我们店里二楼有个小休息室，如果需要，你可以在我们这里将就一宿的。房门可以反锁的，很安全，月底盘账的时候，我也常住在店里。” 江采苹正在思量这夜晚如何度过，雪梨的建议如同雪中送炭，她连声感谢。雪梨将采苹引到二楼的休息室就下班了。这小小的房间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台灯，有张整洁的单人床，倒也舒适。她并没有困意，和衣坐到床上。 她披的羽纱缎斗篷有一个夹袋，正好放得进那面家传古镜。现在有了片刻的宁静，她伸手把古镜取出来握在手里，这似乎是唯一真实的东西，她熟悉的世界已经消融得了无痕迹，鼻腔里似乎还存留着大海的气息，口里却又满是刚吃过的橘子的香气。而宫室里的花气、沉香气息和茶香都似乎恍若隔世。 采苹感觉到左臂下寒浸浸，心下明白，蛇珠开始跟她说话了。她也在期待这场谈话，到底还是期待这颗灵珠找到主人，她可以回到熟悉的生活场景，重获恩宠。 “江采苹，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我需要一点时间吸取能量，与主人相互感应。我已经有些感觉了，知道他也在这个当下，距离也不远。” “世间饮食，尤其是荤食最是浑浊，损耗能量。你慢慢地也会不喜欢那些烟火荤腥之食的。真正的能量来自于日精月华。如果出太阳的话，你午时就到太阳里静坐半个时辰。月圆那几日也多到月光下走走，这样可以得到更多能量。” “最要紧的是隔一段时间去博物馆，在那条长凳上靠墙养息小半个时辰。那里有件宝物，是能量开关，不仅可以开启虚空中千万扇门，也可以将松散的能量压实。” 这一段采苹听得半懂不懂。她心里惦记的是那个曾经发誓永不分离的郎君。他又是天下之君，天长地久儿女私语当得真吗？蛇珠自然明白她的心意， “你要君王恩宠不难，用不了很久时间的。人说‘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们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宫里不过只过了半天罢。”说这话时，蛇珠也有些迟疑。她不是凡物，知道这个年代与唐朝在时间上的同步是随机的，也可能会出现相反的情况，当下的三日相当于唐朝的十年，只是她不想说出来。 “别担心，好好休息一会儿。既来之，则安之。这个世界里的女子不必锁闭在深闺，有很多事可以做的。”采苹握着古镜，向后仰倒，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这一觉彷佛睡了几日几夜，梦里她又回到了翠华宫，一切都无比真实，铜瓶里半凋的白梅，坐垫上绣着密密匝匝的折枝花卉，还有李隆基温煦的微笑。 醒来时，台灯依旧亮着，窗外的天气阴沉沉的，也不知道时辰。她翻身坐起来，绣鞋的软皮底踏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实实在在的，提醒她回到当下。采苹知道自己可以做的只有安住于当下。 第四节 新身份 http://.biquxs.info/

她整理了衣服和妆容，把古镜和那一小叠人民币放入夹袋，匆匆下楼。想来卯时已过，店里已经坐了几个客人，倒没见雪梨。想来她已经交代了柜台上的服务生，小男生很殷勤地问好：“姐姐早啊，早饭想吃点什么？”她笑着摇摇头，推开店门走了出去。 “这个男生笑起来真好看。”采苹马上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了，“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何况她已嫁作人妇。路上稀稀疏疏有些行人，眉目面貌其实并无不同，不同的只是衣服发式。 小唐叮嘱她去博物馆找他，有事情做是安身的方法，这一点采苹是明白的。博物馆那幢深灰色大楼的轮廓很醒目，她还记得昨天来的路。一路走过去，她那件精致的团花斗篷还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她不喜欢这样的眼光，“最好是也穿上与他们一样的衣服吧？”。只是这一路上没看到裁缝店。 一转眼，博物馆大门就走到了，大门口冷清清的。采苹从夹袋里摸出小唐的名片，门岗很和善地让她等一下。不多久小唐出现在门口，他还穿着昨天那件咖啡色皮夹克，乐呵呵地把她领进了工作人员办公区。 一切都很顺利。这位眉目如画的女子让人眼前一亮，身上还有一种古典娴雅的气质。策展小组组长老陈拿出一本乐俑图册，请她模仿图上的动作。采苹解下披风，口里打着节拍，舞起来身段轻盈，看得老陈朝小唐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小唐你小子挺能干呀。这么快就找到这么好的模特。” 老陈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向外走去：“今天上级又要来搞座谈，我要走喽。具体你安排，打个报告我来批。“有老陈点头，小唐心里踏实了。他请采苹到一间会议室坐定，向她交代工作安排—拍摄一组宣传照，大年初三到元宵节每隔一天下午参加相关讲座，表演一小段舞蹈。采苹愉快地接受了工作安排，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开始。 “这里有一套乐俑图册，你研究一下，也可以去展厅看看舞蹈俑。”谈得顺利，小唐也很开心。“这套戏服很漂亮，用这套就够了。”他觉得采苹这套服装非常精致，都有点不像戏服，领口和袖口满是微微凸起的银线绣花，和有些经不起细看的戏服完全不同。 “春节期间工作可以吗？馆里有工作人员宿舍的，就在后街，走过来十分钟。当然，你也可以按演出时间到馆里来。”“可以的。学校里假期不让住，住博物馆宿舍挺好的。” “家里在南江吗？不影响你团年吧？“采苹沉默了，小唐也没有再问，谁都有伤心事，他只想好好地保护她。这是一种单纯的怜惜，没有丝毫邪念。 “好吧，那我联系一下。“小唐抓过乐俑图册，在扉页里写下一个地址，画了张草图。”你自己安排时间，下午直接去这个地址找宿舍管理员拿钥匙。明天来上班，临时出入证明天给你办下来。” 小唐风风火火地走了，采苹拿起图册翻看起来。翻到一页，舞俑身体略倾，一臂上扬作甩袖状，一臂下垂；另一个舞俑微微侧着头，两臂也是一上举，一下垂，双腿一侧伸，一屈曲，腰肢轻扭。舞蹈俑是静态的，表现一个动作。对她而言，这些动作是最寻常不过的。 对于胜任此项工作很有信心，采苹心里一时轻松起来，拿着图册信步走出了博物馆大楼。天气如孩儿脸，这会儿又出了太阳，算来差不多是午时了。她记起昨夜的对话，走到路边一处长椅，坐下来晒太阳，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既来之，则安之”采苹自言自语，她在暖和的太阳下眯缝起了眼睛。 第五节 新生活 http://.biquxs.info/

南江市博物馆是典型的体制内单位，有单身员工宿舍，有时也接待短期交流出差的客人。管理员董大妈是个老好人，听采苹报了名字后，一连声应道：“知道知道，唐老师跟我说了。瞧你这扮相，真好看。这是刚演出完？来，跟我上二楼吧“。宿舍是四层的老式筒子楼，旧是旧了些，到处干干净净。 采苹随口应付着，跟着上楼。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裁缝店不？”董大妈是个问一答十的人：“现在哪有年轻人上裁缝店的，百货大楼里的衣服都让人挑花了眼。” 她开始絮叨起来：“你是说做演出服吧？楼下斜对面有20路公共汽车，坐两站到珠市口街，全是卖舞蹈服和戏装的店，有成衣也有订做。珠市口街也不长，逛完了再穿过两条街，有好几个百货商场，够你们小姑娘玩一天的。” 董大妈把采苹带到宿舍，拿出钥匙给她，转身下楼去了。这个小房间简单而整洁，窗外是几棵高大挺拔的水杉，叶子全落光了。她的披风夹袋里有那面古镜和一小叠纸币，手里捏着房间钥匙，采苹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去买几件他们穿的衣服，再置办些胭脂水粉，先安顿下来就好。” 时近年关，公共汽车上也没有几个人。采苹跟着一位老人上了车，静静地观察和学习，让她可以顺利融入这个世界。她拿出一张百元钞，售票员摇摇头，打手势示意她进去找座位。路上车辆不多，很快到了珠市口站。 天性颖悟的采苹用一个下午的时间，顺利地解决了不少实际问题。她回到宿舍的时候，换上了桃红色羽绒服和深色阔腿裤，头发披散下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已经泯然众人矣。 珠市口街有很多仿古的货品，让她颇有些亲切感。虽然她不喜欢那些做工粗糙的发簪和气味刺鼻的胭脂花钿，还是买了一些，总要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博物馆。宫中岁月已经让她习惯了要时刻注意保持美好的容颜，一个人独守宫室的时候，也在心里暗暗期待着君王的突然到来。 在百货商场，采苹发挥了性情中柔弱的一面，找人气较旺的服装店走进去，客客气气地请售货员推荐，不花费什么力气，立刻变身当代女郎。 除了拍展品图，博物馆很少外聘摄影师，一般都由小唐兼任，他是本人也是摄影发烧友。擅长舞蹈的人仪态无可挑剔，采苹几乎是个完美的模特，在灯下摆出优美的舞蹈动作。只是对小唐手里那个会发出闪光的黑色小盒子有些不习惯。小唐不住口地赞美采苹的身段，“漂亮!”“头再稍微偏一点。”她终于慢慢放下戒备，摄影工作进展得越来越顺利。 采苹觉得眼前的世界越来越真实而清晰，略带市井的烟火气。她在宿舍楼旁边发现了一家早点铺，每天早上去买杯豆浆。董大妈见到她都会亲切地笑着点点头，博物馆的办公区日益变得熟悉起来。小唐对她照顾有加，给了一大沓博物馆食堂的饭票，只是采苹总用来买水果。舞蹈演员重视身材，并没有人在意。 摄影工作完成的时候是大年二十七，大家都忙着和家人团年。小唐几次想关心一下采苹过年的安排，最终还是没开口。宿舍楼里也有两三个单身员工没回家过年，董大妈不喜欢多事，也没问她。采苹在宿舍度过了清冷安静的几天。她并不怕寂寞，寂寞是深宫生活的主旋律。何况她还可以出门看看。 采苹又去了珠市口街，发现隔壁的霞府路改造成了临时年货集市。摩肩接踵的人，热闹非凡。 这个世界真奇妙，女子不受拘束。摆摊的、逛集市的人中，单身或者三两结伴的女子不少。她也汇入人流，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到处看新鲜，买了一小枝梅花和几样小玩意儿，心满意足。这个当下真好！ 到夜阑人静时，采苹会想起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以一次不可知的旅行来换取君王的回心转意。她没有把握，对一切也毫无掌控力。好在她倒是安之若素，少年时跟随高力士入宫，也不是一次不可知的旅行么？ 大年初二，采苹梳妆得齐齐整整地来到博物馆，只是外披的团花披风换成了羽绒服。小唐说了，要早点来为下午的讲座作准备。小唐是采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位摆渡者，她心存感激，总是尽力配合他的要求。 第六节 方老师 http://.biquxs.info/

南江市勉强算个旅游城市，博物馆今天开馆，陆陆续续地有些参观者，有部分是游客，配有采苹照片的宣传资料已经上画-“迎新春舞乐俑专题展览暨讲座”。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见面都会互相问候新年。 小唐还是穿着那件皮夹克，系了条大红围巾，很是精神。他带采苹走进大会议室，老陈已经坐在里面了。他笑眯眯地跟采苹打招呼：“来了呀！新年好新年好！辛苦你了。”采苹恭敬地回应“老师新年好！不辛苦！”微微一躬身。上次见面她已经判断出这是要奉迎的人。虽说不爱奉迎人，总还是要能明白眉高眼低。 会议室里还有一个人，似乎也刚从外面进来，正在低着头从公文包里往外拿资料。老陈介绍道：“这位是方老师，今天的讲座我和他搭档讲。方老师历史系科班出身，对中古史很有研究，尽管现在是大公司金领，还是不忘初心呀。这大过年的，馆里能讲的几个人都回老家了，只好请方老师出马。” 方老师抬起头来，朝小唐和采苹笑笑。“陈老师又拿我开涮。两位新年好，请多关照！叫我大方就行了！”他看上去四十岁不到，生着路人甲的面孔，很不容易让人记住。采苹只是觉得他的目光很和善，又有些深邃。 小唐和方老师看上去是老熟人，点点头问好，向他介绍采苹：“这位是江小姐，是舞蹈学校的。这次配合我们讲座展示舞俑动作，加一个小段落表演。宣传照你也看过了，很漂亮吧？”“是呀，非常漂亮，这次讲座肯定大受欢迎。” 老陈又叫来了策展组的几名同事，把讲座内容和流程串一次。采苹带着舞乐俑画册，大部分时候都在倾听。提到她参与的部分，会站起来，用舞蹈动作说明，然后朝大家笑一笑。老陈很赞赏这样的参与，“很好很好。”方老师也报以欣赏的目光。 讲座举办得很成功。采苹的参与让静态的文物和稍显枯燥的讲述变得生动柔美起来。老陈得意地告诉小唐：“你知道吧？馆里王老板都来听了。看到美女的舞蹈，眼都直了。嘿嘿。”老板是他们私下对馆长的称呼。 老陈这个策展小组组长挺会做人的，他一个一个找到讲座工作人员，说：“讲座明天结束，后天正好是周五，咱们大家上午开个总结会，中午好好撮一顿。”别人听了都十分欢喜。采苹却是强作欢笑，心里有些担忧，这项工作结束了她又没着落了。 老陈特地申请用馆里的小面包车接大家出去聚餐，还开玩笑说地点保密。采苹跟着上了车，或者有机会问问老陈是否还有其他工作机会。平日她基本上以水果为食，一点也没有食欲。车子在城市里弯来绕去，停在一家餐馆门口。老陈乐呵呵地说：“谜底揭晓，今天请大家吃涮羊肉，正宗老燕京羊肉馆子。“ 下车以后，热气腾腾的涮羊肉味道扑面而来。采苹马上觉得胃里有些翻腾，她拉起羽绒服的领子掩住鼻子。现在要走也不方便，只好跟在众人后面走进餐馆。 方老师似乎是个敏感的人，他主动跟采苹搭话：“这里一股涮羊肉味，是不是有点不习惯。有些人不爱吃羊肉的，我就是。“这些天，他在讲座开始前也会和采苹也会打招呼问好，确认舞蹈动作，还是有几分熟的。 采苹点点头：”嗯。“此刻，她还没有想到方老师在她未来的旅程中会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 第七节 缘起 http://.biquxs.info/

方老师名叫方睦之，只有在博物馆，大家才叫他方老师。在公司里，他叫richard；而朋友们常常叫他大方。大方毕业于上京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在外交系统工作了几年。之后开始到企业任职，做对外关系工作。辗转十余年，跳过几次槽，职位越跳越高，不仅负责对外关系，也兼管品牌传播。起初在上京工作，后来搬到了南江市。 大方不是南江人，好在有个好朋友小北在南江，日常有个照应。小北是他的大学校友，比他低几届，中文系毕业。父亲在新闻界工作，小北毕业后顺理成章进了报社，从记者做起，现在是《南江晚报》新闻部主任，在本地人头很熟。 小北和大方在大学里就很熟悉，一起打篮球，一起去学校外的小饭馆喝酒聊天。大方调到南江以后，两人也经常约着喝点小酒，打篮球则换成了爬山。小北和大学女友经过多年爱情长跑，总算在三十五岁修成正果，两人暂时没要孩子。 大方跨入婚姻围城已经超过十年，早过了“七年之痒”的阶段，妻子也是外交系统的，领导介绍撮合的。两人的儿子刚满十岁。他和妻子都是理智成熟的人，对婚姻处理得恰到好处。妻子想移民，很坚决，大方有点下不了决心。妻子下海赚了不少钱，又羡慕国外的教育环境，坚持办好了移民，带着儿子搬去国外了。大方把年假和调休都攒起来，每年飞去团聚大半个月，二人聚少离多。 大方和小北之间也算有点工作关系。大方任职的大型医药公司，每年都有大笔的广告预算，各家媒体都可以分一杯羹，本地的《南江晚报》也不例外。公司办活动宣传新产品，各家媒体都适度配合。具体工作有传媒联络小组负责；大方作为部门主管，春节中秋都在几个重要城市请媒体高层聚一聚。本地传媒都知道他和小北的交情，更是相谈甚欢。 小北领着大方在南江市慢慢拓展社交圈，博物馆的老陈就是小北介绍的。 日子过得平静，又有些微的索然无味。大方和老陈慢慢走动多起来，老陈比他大一轮，是历史系的学长，两个人有共同话题。能参与博物馆的工作，对大方来说，也算是不忘初心。今年春节大方尤其忙。年前从加拿大探亲回来，把自己的父母接来南江过年。老陈力邀他客串讲座，说是救场，大年夜他也要忙着看资料、作准备。 此次讲座的形式的确新颖，很吸引观众。大方觉得这名江姓舞蹈演员气质很特别，难得的有一种沉静之气，不像有些文艺界人士略微有点浮夸。他想起两人聚餐时的聊天。 那天中午天气阴沉，餐厅里闹哄哄的，只有迎宾区还算雅致，几个大玻璃瓶里插着银柳，青砖地上散放着些圈椅。客人满座后，这里反而清净。他和她都不喜欢涮羊肉的味道，找机会出来透透气，在这里遇到了，也就聊上几句闲天。 谈话中，她怯生生地问：“方老师，您如果有合适的工作，也帮我留心一下。”“进修差不多结束了，我想找个工作，要求不高，能生活就行。我文化课也还可以的。”这一点，大方没有疑问，她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谈吐也好。 “你英语水平怎么样，电脑使用没问题吧？”“英语没问题。我原来想过出国进修，专门补习过。电脑也勉强会用。我可以多练习练习的。”“好的，我帮你留心。”毕业这么多年，大方还保留着几分书生气，答应了的事就要当真。自己的公司没有招聘名额，也许有机会问问小北，他认识人多。 蛇珠一直在帮助采苹与外界沟通，所以她与各人沟通应对得体。对于这样的灵物，语言不是问题，她可以帮助采苹随时获得外语能力。电脑这样的新玩意则不同，蛇珠可以同步的只是认知，而掌握电脑使用是另一回事。 聚餐那天，采苹向老陈、小唐和策展组其他同事都逐一敬酒，说了感谢的话。也分别找到老陈和小唐，说自己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合作。大家都很友善，答应一定帮忙。小唐尤其细心，散席后，他悄悄跟采苹说：“你可以在博物馆宿舍再住一两个星期，我会和馆里沟通的。要做活动总结，可能要补拍照片嘛，反正宿舍也空着。” 采苹向他道了谢，心里盘算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有些烦躁不安。也不知道宫里怎么样了？真的是此间十日，那里只是一盏茶工夫？她信步在路上游荡，不知不觉回到了宿舍，天色已晚。 第八节 跳槽 http://.biquxs.info/

宿舍楼里很静，有些馆员探亲还没回来。采苹不喜欢电灯，也害怕触摸电灯开关，她不懂这种“电蜡烛”为什么这么亮。好在百货商场有香味蜡烛卖，她点上蜡烛，静静地坐到窗前，今天是十六，也算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又是月圆之夜…“采苹从挂在门后的披风里取出古镜，这是她与那个世界的联系。采苹小心翼翼地将古镜在桌上放好，冲了一盏茶，虽然不如宫里讲究，也是上好的绿茶。她在心里默默祝祷，鼻腔里似乎又涌上来大海的气息，蛇珠在她的身体里似乎也颇不宁静。 出乎她的意料，镜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那片幽蓝的大海，而是现出了昭阳宫的景象。像隔了层纱罗帐，还是约略看得清楚，她爱重的君王慵懒地靠在绣榻上，杨妃抱着琵琶坐在一旁，两人似乎在轻言细语说着什么，香炉里飘出袅袅的细烟。一切都是美好的，李隆基似乎早已忘了她。也许那个世界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大家还不知道她走了吧。 看到这些景象，采苹觉得喉咙里像堵着什么，胸口有点闷。她早知道皇上有了杨太真这位新宠，却从来没见过他们相处的情形。这样的场景让她有点窒息。“今天是月圆之夜，出去晒晒月亮吧。能量越多，你越加可以早日完成心愿。”蛇珠的声音在她心里响起来。 采苹似乎从梦里醒来，她不想动。默坐半日，还是选择站起来，穿上羽绒服往外走。她知道要做应该做的事，不能任性。月华如水，采苹围着楼下的小花圃绕圈子，远处传来孩子放花炮的声音，路口的小杂货店似乎还亮着灯。“岁月静好，可惜自己只是个过客。” 同样的月夜，大方也在外面散步晒月亮。他住的小区环境很好，楼下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到处花木葱茏。他平日放松的方式是在小区散步，这时候有些事特别容易想清楚。他读荣格的书，相信潜意识的力量。 他在思考一件事，这件事暂时还没和其他人说，连小北都不知道。去国外探亲前，大方接到了猎头的电话，介绍了一个金融机构的岗位，同样的工作岗位，工资要高出30%，还有往上谈的空间。他与对方有过一些接触，大家都挺满意。 节后对方伸出了橄榄枝。猎头在中间又加了很多好话，把那家公司描绘得像天堂一样，同事都是精英人士，行业更是没得说，总裁对大方十分欣赏云云。换行业不是件容易事，每个行业后面的商业生态和发展图景并不相同，不是所有的经验和技能都可以带过去的。但当下的职业倦怠感非常清晰，树挪死，人挪活。他还是决定接受这份新工作。 在大方眼中，职业生涯如同溯流而上，一段航程接着一段航程，有风光也有险滩。同舟者有投契的，有互相看不顺眼的，同行时间也有长有短。然而，每一个人其实都是独行者，冷暖自知，每一个人旅行的目标也不同。所以，一切都听从自己的内心，这种事情他永远自己拿主意。 拿定主意之后，他约小北出来喝酒，把事情告诉了他。小北马上要求店家拿瓶好酒来，满嘴的恭喜祝贺。大方顺便跟小北提起采苹工作的事，小北一脸复杂的笑容。“嗨，大方哥，你托我做什么。马上履新了，这么大的领导，带个把人去总没有问题吧。这样你两可以天天见面。”“你小子瞎琢磨什么呐。“小北笑而不答，一口接一口地抿着酒。 第九节 q财富 http://.biquxs.info/

三月的初春时节里，南江市总是笼罩在一场接一场的骤雨中。 星期一的电梯间里挤满了踩着点儿到公司上班的白领们，物业管理人员站在大楼门口，忙着给大家分发塑料伞套，相熟的同事们互相打着招呼。来不及吃早饭的人手里拿着在便利店里买的各色早点。 大方早已经到办公室了。他打开电脑，屏幕下方提示有103个新邮件。履新半月有余，大方对q财富的人和事算是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邮件多也算是q财富的一个特色吧。他开始挑些重要的邮件看看。q财富是个庞大的机构，分支机构遍布全球。 陆阿姨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走进来：“richard，咖啡来了，两颗方糖已经放进去了。”她满面的笑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只是richard的发音不太准，听着象乐查德。陆阿姨已经在环球大厦36层工作了5年，专门负责打理同事们的杂事，尤其要照顾好老板。 “谢谢阿姨。”大方对陆阿姨和善地一笑，他佩服这位敬业的阿姨。来这里半个月，阿姨对他喝咖啡放两颗糖和爱吃金枪鱼三明治的习惯已经了如指掌。秘书苏珊也来上班了，她麻利地把当天的日程表打印出来，用彩色提醒条把签名文件标好，送进方荣的办公室。 “richard，早。吃过早饭吗？要叫阿姨买三明治吗？” “吃过了，谢谢，今天有什么重要的安排吗？” “上午9：30有一个globalcall,讨论全球ceo访华的安排，给您在日程表上标出来了，会议议程文件也打印出来了。一会儿我帮您拨进去。其他没什么事情的，您今天的午饭安排是和人事部总经理helen，12：15在蒲园居。我会提醒您的。”苏珊微笑着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大方从百叶窗帘里看到同事们已经开始在座位上忙碌起来。今天是富有挑战的一天，他早听说全球ceo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被各地的同事戏称为女王。上周五才知道她六月来访的安排，今天全球ceo办公室就召集了项目会议。 看到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yndng发来的邮件，大方顺手点开来，赞赏地微微颔首。ynda为全球ceo访华会议的议程配了简单的进程摘要以及往年做法参考，清楚地列在表格里。开会前30分钟发给他，让他做好功课，回头会上就应付自如了。他对这位伍淑燕小姐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感激。 伍淑燕是大方履新后认识的第一位同事，公司安排她为他做上任后的情况简报会。淑燕英文名字叫ynda,讲一口略带台腔的普通话，中英文夹杂，不疾不徐。每讲完一段都会停顿一下,微笑着看看他的反应,用眼神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给大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伍淑燕对整个部门工作情况的介绍---讲解工作事项简明扼要，介绍人事结构客观而又不失微妙。36层的大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大，百叶帘外整个南江市中心区的景色尽收眼底。这位身材娇小的台湾女子斜披着一条绛色的围巾，不紧不慢地讲述，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让外事部的人与事在大方眼里慢慢清晰起来。 大方始终觉得这些看似清楚的工作和人事架构下面暗流汹涌。这是他的直觉，这份直觉来源于他多年的管理经验。用小北的话来说,就是时间长了，嗅觉灵敏了。q财富的工作节奏比上一家医药公司快多了,他还没来得及好好运用自己的嗅觉，就面临全球总裁访问的大项目。 苏珊把globalcall接进来了，他听到电话那头有一个柔和的女声用地道的英腔在做会议主持,上线的同事们在相互打招呼。“全球总裁办公室经理derek上线了,hk外事部总经理rain上线了,中国区外事部副总经理ynda上线了…，请问还有哪位同事在线上？” “我是ynda,我老板richard刚刚在向总裁汇报一项紧急工作，很快就上线了,我们还有个同事苹也在线上，她会和我一起负责这个项目。”听到这里，大方心情很好,他喜欢善于补场的人，有团队精神。他接过话头，跟会上的同事们打了招呼。 大方对采苹有一点点无法言说的好感，对安排她到q财富工作却有些犹疑。小北劝他：“说真的，去新地方要带个机灵的新人没错，肯学肯做。自己人也比较好沟通。” 第十节 办公室vs宫廷 http://.biquxs.info/

虽然采苹不太懂公关外事,但待人接物亲切大方。传媒和外事关系需要时间积累学习，做接待安排她应该可以胜任。大方把她交到伍淑燕的小组学习,也是因为他听说淑燕专业好,人聪明，一定可以带好新人的。他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淑燕安排采苹参与今天的会议，也是一种着意培养。 电话里,derek开始讲解此次访问的安排了，幸好有淑燕事先准备好的回顾摘要，大方对ceo来访的繁文缛节了然在胸，可以轻松地听懂那些行程后面牵涉的人和事。ceo此来说明公司对中国市场十分重视，三四天的行程很满--领导接见、主持财富管理中心开幕、会见重要客户、接受媒体访问、员工大会等等。 这样的项目交给淑燕负责是最合适的了，她在q财富工作了将近十年，人头熟，对很多事情考虑周全，顾及方方面面的感受。只是不知道采苹能不能做好辅助工作，想到这里，大方走出办公室，他喜欢用一种平等随意的方式与下属交流，他觉得这样接地气。 他走到淑燕的座位前：“ynda，辛苦了，做了很多工作，今天的会开得挺顺利。你看能不能安排一次内部项目会议，我们把一些要落实的事情商量一下？” “好的。苹在整理会议记录，我们随后联络一下财富管理中心的同事，看看他们那边有什么要协调的，随后向您汇报。”淑燕轻言细语地作答。采苹听到两位老板的对话，只转头看了一眼，微笑着用眼神跟大方打了个招呼。 入职一周左右的采苹懂得触类旁通，这样的场合她不会插嘴。这不就如同从前合宫宴饮时候，皇上命题作诗度曲，开口时总是约定俗成地按名份地位，她最得宠的时候也不过是远远地跟皇上传递一个秋波而已。 她努力掩饰自己，学习适应新的身分，好在大公司里懂得做人就活得容易。采苹对宫闱秩序烂熟于胸，又天生颖悟，很容易就懂得其中一些关窍。她要好好地积累能量，等到回归往日的时刻。幸好有大方的关照，周围的环境还算友好。她的顶头上司伍淑燕也是很提携她的。 蛇珠始终卧在采苹上臂下面的皮肤中，寒浸浸的，触手生凉。采苹常常穿着袖子宽大的上衣，她身材纤巧柔软，这样穿着倒是飘飘如仙。蛇珠安住在她的身体里，随时与她心意相通。她慢慢习惯这个年代，适应高楼大厦里的电梯、，街道上穿梭不休的汽车。 采苹把会议记录做好发给淑燕。她用电脑比别人慢一拍，因为是短时间突击学习的。淑燕很快回信了，她邀请采苹一起去财富管理中心开协调会议。 “苹，你跟财富管理中心约一下时间吧。这个项目我和你一起负责。我会叫上副总裁办公室的rose。”淑燕微笑着递过来一只盒子，整整齐齐地排着各色凤梨酥：“隔壁市场部的同事休假带回来的，我的最爱哦，你也尝尝。我们台湾的凤梨酥最出名了。” “谢谢。”采苹不是个多话的人，总是用微笑来迎接一切称赞，甚至质疑。凤梨酥清甜，有浓郁的酥酪味道，采苹的舌尖还是觉出了轻微的酸味。听说这些点心能放几十天不腐坏，放了一种特别的材料叫防腐剂。她相信这种轻微的味道就是防腐剂的味道，她的味蕾是千年之前的标准。 周四上午九点，采苹来到q财富新开设的财富管理中心门口。中心还没开幕，处于试营业阶段。这种财富管理中心起源自瑞士的私人银行，专门接待贵客，号称提供定制理财方案，尤其重视服务，装修考究、不仅客户经理职业素养高，连端茶倒水的阿姨都受过特别训练。 保安验看了采苹的工作证，刷卡放行，深色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滑开。踏进门，采苹看到迎面博古架上放着几件仿古器物，一件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一看就是仿着从前宫里的样子做的；另一件人俑灯仿的是汉朝的古物，皇上从前很喜欢，每见便激赏汉天子尚武之气。 接待厅的落地窗正对梓湖，绿树如冠盖，景色如画。大厅轩敞通透，放着仿古书桌和太师椅，有几分像从前皇上读书燕坐的偏殿。采苹一时有些心神不宁，刚刚坐电梯到46层，她又有些呼吸不畅，彷佛再一次在古井里穿越。感觉到蛇珠卧在她的手臂中，这个灵物似乎感知到她内心的细微感受，通过心意相通提醒她回到当下。 第十一节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http://.biquxs.info/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采苹以为是淑燕来了。不想是副总裁办公室的rose幽灵一样地出现在她面前。“hello,我是rose,在mdoffice工作。你是？”她妆容精致，穿着件香槟色的连衣裙，一头短发夹杂着深紫色的挑染，身材火爆。 采苹心里暗想，她怎么用项链把钥匙挂在脖子上，这把钥匙小巧精致、镶了碎钻，有些像宫里首饰匣子的钥匙。rose见采苹有点发怔，面上露出礼貌性的微笑，眼睛里却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淑燕适时出现解围。“morning，rose。这是我们部门的新同事ping。”“哎哟，ynda,我刚出差回来，好几天不见。接下来你要忙了，是全球ceo的大红人。” “不要乱讲，我们部门都是干活儿的，真正出场的是你们老大呀。”淑燕满脸都是笑意，话题一转“你是tiffany的粉丝哟，出一款买一款，真羡慕死人了。”rose面露得意之色：“还是你有眼光。我爱死tiffany了，说起来，还是ny那间总店最气派。我每次去都要逛上好半天。” 采苹抱着文件夹站在旁边，插不上话，微笑着等待。侧边走廊里走出来一位穿着公司制服的女郎：“几位是来开会的吧，这边请。”rose这才收了话头，也不看采苹一眼，挽着淑燕说东说西。三人沿走廊转弯到了一间小型会议室。 财富管理中心总经理安必富从座位上站起来迎接他们，满面春风。他的英文名字叫ben，长相是典型的东南域华人，微黑的皮肤，瘦削的身材，穿着考究的深色西服，戴着金丝边眼镜，钻石袖扣闪闪发光。 “今天我们中心美女如云，蓬荜生辉呀。”他的眼光落到采苹身上，“这位是？”淑燕接口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ping，我们部门的新同事。刚入职没多久，今后请多多关照哦。我们新来的老板richard见过了吧？” “见过见过，听说是一位才子啊，新人新气象哈。”安必富朝着采苹意味深长地笑笑。“很高兴认识。”接着跟淑燕说：“这回全球ceo来是个好机会，你们辛苦点也值得，全球的眼光都放在你们身上呀。”他打着哈哈，示意侧边的同事分发资料，“为了中心开幕，我们这里也作了一些准备和提议。” rose的中文名字叫莫宝诗，中等个头，典型的hk时髦女郎，每天的衣服和手提包没有重样的。她一边翻看着安必富提供的资料，一边叫好：“ben，你们这个idea很好呀，中心开幕仪式结束后的酒会上放一场烟花，客户和老板肯定印象深刻。” 淑燕轻轻地跟采苹说：“把咱们准备的议程和工作进度计划也拿给几位看看。”采苹开始在会议室分发资料。淑燕翻看着文件，用笔勾勾画画。她似乎不经意地说：“ben，你们的建议都蛮好的，就是要多些预算。酒会的预算框架差不多两三万块，多出来的靠你们添咯。” “哎呀，ynda，这不是普通的客户酒会呀，是全球ceo亲自主持的活动，是globalevent嘛，来的宾客都不一般，总不能和平日的预算一样吧。”安必富满脸笑容地觑着淑燕，“ceo来访应该有专用的成本中心呀？” “是有专用的成本中心，我们和ceo办公室共管。哎，现在各项来访安排用现有的预算框架来套，大概还有10万的窟窿。今天还想跟你化点缘呐，本来想说完正事再开口的。你看，这…”淑燕微笑着缓缓地向安必富解释，有几分无奈，似乎又有几分隐隐的坚决。 安必富也不生气，又接着说：“那行，预算有限咯。就按普通的客户酒会安排吧，不过你们部门总要有点好的创意。我们请了好多重要的客人，人家听说全球ceo来，都很给面子。如果跟平时一样，不好交代呀。你知道，现在哪家不是在想法设法拉拢客户。” 坐在斜对面的rose目光飘忽，看来她不想参与有关预算的讨论，这个会议本来她也是可来可不来。rose的老板是中国区董事，比总裁职位稍微低一点，总部空降来的。rose喜欢到处插手，为自己的老板争取利益和曝光机会。淑燕心知肚明，邀请rose开这种会，她很开心。 第十二节 适应 http://.biquxs.info/

采苹逐渐习惯了这样的双面人生。她在静逸居小区租了一个小套，离公司坐6站公交车，去博物馆步行20分钟。她平日里像是个文静的白领，穿着简单得体，上下班很有规律。 想起前几天去财富管理中心参加的跨部门会议，见淑燕和安必富两个人谈笑风生里藏了不少心机，不由地心里偷偷地叹谓，前几天跟人学了一句话叫“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想来真是贴切。 采苹的卧室里有一个显眼的立式衣架，挂着那件漂亮的羽纱缎披风和刺绣精美的襦裙。看到这些衣裙，她会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每天夜晚，在这里静静地呆着，这是她最放松的时间。有时候也有点不耐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旅程。蛇珠总是安慰她说快了，而她则更努力地管理饮食和吸取日精月华，晒太阳和在月光下散步，这些在外人看来都很寻常。 博物馆是她喜欢去的地方，周末里总有大半天在博物馆度过。尽管也到处转转，更多地是坐在那处离玉龙子不远的长凳上，靠在墙壁上，看上去像逛累了的参观者。采苹的感知也似乎更加精微了，她感受得到充沛的能量隔着墙壁澎湃不息，也感受得到蛇珠在她的手臂下微微颤动，也许这是在吸取和整理能量吧。 糖咖啡也是采苹每次去博物馆后小憩的地方。有时候遇到雪梨，她总是略带感激地笑着问好。雪梨不多问，有时候送她一个小果盘。这里挺安静，却不冷清，总有几桌客人。隔着卡座，她能听到邻座的谈话，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采苹来这里还有一个不好说出来的理由，她喜欢悄悄地听别人的对话，她想通过这种方式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了解。她与外界的应答太依赖蛇珠了，很多回答似乎是无意识状态。 到q财富上班以后，人与人的交流多了，不能像做模特时用舞蹈动作和微笑来交流。虽然上司挺关照她，整体环境还是复杂多了。采苹觉得那栋办公楼像一个大的漩涡，不知不觉地卷进去了。 自从全球ceo来访项目正式启动，q财富外事部的工作量一下子增加了不少。采苹也从边做边学的新人直接过渡到独立工作的状态，因为淑燕有开不完的会，没有时间带她了。 大方也全副披挂上阵，ceo办公室要求必须安排本地最高领导会见，他只好把这些年的关系都运用起来。即便如此，也没有得到一个实质性答复，只说会根据情况安排领导会见。他一面烦恼，一面心里也暗自庆幸，还好这位“女王”行程紧凑，不去上京，如果要求他在上京安排高层会见可就费劲了。 他感觉到工作在慢慢上手。做到这样的职位，具体细务团队都做得不错，大方的核心任务是要有“眼力见儿”，判断谁是重要的人，什么是重要的事。每天上百个邮件、十几个会议邀请，如果都要当成正经事来应付，神仙也难做到。 淑燕跟他配合得算是默契。从财富管理中心开会回来，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阿ben好像惦记着咱们这个项目的costcenter呐。”大方也是老江湖，淑燕发出会议纪录邮件后，他立马跟了一封邮件，行文彬彬有礼，只在最后一段里提到一句，预算参照日常规格云云，抄送了总裁和董事等人。他想着，安必富用项目的成本中心大宴宾客的念头多半打消了。 第三章 瓶子里的秘密 第一节 引子 http://.biquxs.info/

大方恰巧在走廊遇到莫宝诗。这位打扮入时的hk女郎眼高于顶，对他倒是颇为热情。宝诗似乎是提前换了夏装，几何花色的短袖连衣裙，手腕上夸张地戴了个蒂凡尼的手镯。她紧跑两步上来：“方总，最近快忙疯了吧？”“大家都忙，你们也很辛苦呀。” 随便聊了几句之后，宝诗压低嗓子说：“成本中心真的那么紧张呀？阿ben今天跟我们老板要budget了，说财富管理中心开幕不能太寒酸，说你们很小气呐。你可得…”她没有把话说完，眨了眨眼睛。”我先走了哦，还有一大堆事儿没做。“ 大方没有回办公室。他乘电梯到一楼，信步走出大门，在办公楼广场散步，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q财富的文化是略带些“狼性”的，有时候只有争取才能得到资源。安必富是q财富的老人了，有此举动也不奇怪。 董事是空降来的，在总部人头熟，办法多。安必富这一状也告得很高明。他的入职是总裁拍板的，尽管对这位董事也是小心应付，但始终只是表面功夫。他还没有真正得到董事的认可，这可不是件小事。淑燕曾经隐晦地暗示他，董事和总裁之间未必和谐，反而有几分相互制约。看来这个rose也是个人物，不可小觑，今后要加强交往。他准备尽快找个时间跟淑燕聊聊，听听她的看法。 淑燕这位副总经理主要分管两部分工作。一是日常涉及到公司层面的活动会议以及接待等，更重要的一部分是传媒关系。金融机构的核心是风险管理，声誉风险不可谓不重要。因此，公司要与传媒界保持良好的关系，不仅可以发出正面的声音，出现问题也可以有点回旋余地。 淑燕带着采苹做的主要是活动和接待这部分工作，采苹正在逐步熟悉工作。日常工作有另外两位同事peggy和lynn负责，她只协助淑燕处理与全球ceo来访相关的工作，这些也已经够有挑战性了。要知道，几个月前，她还是每日闲居燕坐的后宫女子，失去恩宠后，更是寂寞少人理。 伴随着一场又一场的春雨，春天的脚步近了，马路上的花坛里、小区的桃杏树枝头、住户家的阳台上都开满了花儿，空气里嗅得到花草的气息。采苹却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欣赏春天的景色。只是午餐后，她总爱在阳光下散步，能感觉到春天朝她嫣然一笑。 有时候，她似乎一天都被困住电脑前面，收件箱里总是跳出来新邮件，访问日程表一直需要更新，一个会议时间从confirmed改成pending，又改回confirmed，来来回回。有时候，她一整天都需要外出，查看宾客下榻的酒店和其他活动场地，与酒店核对菜单、商讨席位安排等。为了安排好ceo的来访，q财富差不多把那几天的香宫酒店包下来了。香宫酒店是南江市最好的国际酒店，服务管理无可挑剔。 这些外出的工作淑燕不会亲力亲为，她很有经验，懂得抓重点--主要是安排合乎礼仪以及贵宾的感受。她会要求采苹汇报从宴会厅走到电梯口需要几分几秒，贵宾的座位上方有没有出风口，乃至于自助餐点的菜品是否有注明“素食者可用”的标签。 除此之外，主管企业品牌宣传的外事部也有不少经过周密考量的讨巧安排。比如，ceo欢迎晚餐安排在香宫酒店香云轩的私人宴会厅。晚间6：15开席，宴会厅正对城市中心广场。6：30广场亮灯，主宾的位置可以在最好的角度看到q财富巨大的广告牌。这个广告牌只租一个月，内部文件中称为“策略性品牌广告投放“，足具深意。 第二节 董事的面子 http://.biquxs.info/

大方对采苹的工作表现的确满意，一来是他自己在工作中的观察，二来是淑燕和其他同事的反馈。他庆幸采苹没有给他添麻烦，来的时候他的确没想到q财富的生存环境并不容易。这次跳槽他的薪水涨了40%，可要努力争取呆下来。最近，大方也时常外出，去政府部门跑关系，无论如何要争取到省里的领导会见。只是，他发现自己有时候会有点期待在部门周会上见到采苹，他提醒自己不可胡思乱想。 看起来各项工作都在轨道上顺利推进，只是大方隐隐觉得淑燕不是个简单的人。淑燕对他的态度谦恭有礼，工作处理不过不失，与同事相处也很平和。然而，她似乎总是在微妙地主导一些事，在带着采苹工作之后，甚至对他有几分居功自傲的意思。这些都很含蓄，有时他能感觉到，有时他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敏感了。 处理好和董事的关系很重要。为了解更多情况，大方约淑燕吃了个午餐，说了不少客气话，淑燕也应对合宜，她的主意是要给董事提升人气。 董事虽然是华人面孔，普通话却说得比较普通，平时的大采访总是总裁担纲，到底总裁是一把手。淑燕的表达滴水不漏“md也在努力了解和融入本地市场，相信这也是总部交给他的使命。您看，有模有样的金融家嘛，又有华尔街工作经验。咱们也该向大家介绍介绍他，他普通话说得比前两年好多了。”大方心领神会地接口道：“那就拜托你们team了，有什么需要我支持的，尽管说。” “嗯，我先和gary聊聊，看看最近有什么合适的机会。我想也involve一下ping，她英文很好，人也聪明，先看一看学一学蛮好的。您说呢？”听了淑燕的建议，大方微笑着点点头，心里道，这可真是个人精。 gary姓蔡，中文名叫子丰，南江本地人。淑燕分管媒体关系工作，具体工作还是靠子丰。台湾人中文再好，也很难真正走进本地传媒的社交圈。子丰爱喝酒爱夜蒲，淑燕也乐得让他出去周旋。子丰也很知道进退，媒体聚会或者采访的时候，他会把一切打点好，然后把主角的位置留给淑燕或者大方。 大方对gary了解不多，只是直觉上不大喜欢他，这个人身上似乎有种暗黑的气息。他没有想过未来会有很多事证明他的直觉如此准确。 得到大方的指令之后，淑燕特意找到子丰，聊聊如何提高董事的媒体曝光率。子丰口里应道，“好的，我知道了。这几天去打听联系一下。”脸上却是一付满不在乎的模样。 淑燕对这位下属是既爱又恨。她交代的重要工作，子丰从不掉链子，哪怕有疏漏，也能巧妙地描补好，起码老板们的观感不会差。但是，子丰并非真正地服从她。有时候有自己的小算盘，有时候他的诉求不得满足，也会摆臭脸。子丰知道，老板开展工作暂时离不开他。 最近他的状态不大好，经常走神，淑燕也看得出来。她想了想，还是开口叮嘱他：“gary，来了新老板，咱们要把这看成开始做一份新工作，争取老板的信任。现在大家都不容易，这是新老板的第一场秀。新老板也要向他的老板展现能力，咱们要帮他。你可得上点心哦。” 子丰用小调羹搅着杯子里的咖啡，笑着听淑燕说话。末了来一句：“希望不要帮倒忙咯。大家都看着中国区，董事这么高调会不会害了我们。”淑燕会意，却不肯多说：“咱们都是干活的，你别想太多。” 因为这件事，大方也对子丰多了些留意，这反而让他对子丰多了几分反感。子丰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小鲜肉，有时候穿鲜艳的花衬衣，甚至还打了耳钉。开会的时候，子丰就在花衬衣外面套一件奶油色西装。尽管如此，大方还是可以看见他戴着夸张的金属项链。大方在外交系统工作过，觉得这样不庄重。 当然，也可以说这是大方的刻板印象。从唐朝来的采苹就没有这种看法，她只觉得子丰的穿着与公司其他人略有不同。采苹和他没有真正的工作交集，除了部门会议聚餐之外，他们只是见面点头微笑，打个招呼。 过了几天，子丰来给淑燕汇报初步进展了。南江市的传媒圈他熟悉，本地媒体和派驻南江的中外记者都认识。“跟《财经风云》杂志谈好了，可以来做专访。”淑燕对媒体情况也约略知道些，知道这是本二三流杂志，她没有说话。 子丰笑笑补充道：“人家会正面报道的，出的版面肯定也挺好看的。听听，《财经风云》哦，印出来以后，咱们多准备几本样刊，给董事带到伦敦去。”“还有其他的报纸媒体可以采访吗？”“最近大新闻有点多，版面不好安排。我联系着，一家一家安排，行不？”淑燕也只好点头同意。 在传媒工作上，大方也觉得不如以前顺手，因为q财富的广告预算不多，公司业务开拓主要依靠线下门店和业务人员，不大做广告。外事部能做的，也只有逢年过节安排媒体聚餐，送点小礼物。 第三节 私人相会 http://.biquxs.info/

大方找小北聊过媒体工作的事。两人在南江郊外的涌泉山远足，漫山遍野开满了杜鹃花。小北拍拍他的肩膀：“隔行如隔山。你的老东家以处方药和医药器械为主，又不要求很高的曝光率，不出事就行。那么多预算安排，大家都很给面子的，有时候还主动给你们说点好话。“ “现在可不同了，你们今年也没什么投放计划。你看，你的手下跟我们约春季聚会的事，虽然知道你过去了，各家的头儿也不大热情。嗨，听说你们公司还挺讲究这些。条线记者说，你们公司每个星期都有新闻稿，都是些着三不着两的事。我只好看着让给你们编几个豆腐干。” 听小北这么说，大方心里也不是滋味。不过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坐稳现在的位子，他只好拜托小北多多照顾，说等自己稳定了，会去争取预算的。 听淑燕说，子丰为董事安排了一个杂志采访。尽管不是大媒体，大方也觉得不错，无论如何这是个开始。他看了为董事准备的briefingpack，中规中矩。得到他的同意后，淑燕向董事办公室提交了采访提议。按说，接下去的事由淑燕的团队跟进就可以。 大方却希望和董事办公室加强沟通。宝诗是办公室经理，他和她半熟不熟，职级上也高一些，如果没有具体工作要沟通的话，单独约见不方便。 正好秘书苏珊来送文件，有一封精致的请柬，大方顺手拆开，原来是私人财富管理中心有个春季酒会安排。他知道，这种场合会邀请总裁和董事等管理层致辞祝酒等。几位大老板有时候露个面就走了，倒是办公室的人跟着去打点，反而会留下来喝一杯。这也许是个和宝诗沟通的好机会。何况他还想要借此去笼络一下安必富，尽量让他不要继续作妖。 大方打电话让苏珊安排回复邀请，更新行事历。苏珊是位很周到的秘书：“好的，richard，我会安排好的。ynda也会参加，您看是否安排她坐您的车一起去？”“没问题。看她自己的时间安排吧。”总算又到了周末。 周末，大方基本不处理工作，时间留给自己和家庭。每周六傍晚和妻儿视频连线，虽然和妻子没有什么话说，总可以和儿子说说话，儿子似乎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小大人。天气好的话，他还要陪老人出去逛逛，要么就是和小北或老陈聚一聚。 这个周末，妻子说儿子临时有活动安排，连线取消。他心血来潮，打算去博物馆转转。到底是历史系毕业生，大方觉得博物馆的环境很亲切，随便转转很放松。他在书画馆流连了一个多小时，信步走出来，经过侧回廊，却发现采苹坐在长凳上，倚着墙休息。大方有点吃惊，还是和善地朝采苹笑笑。 “ping，你也来逛博物馆啊？”“哦，”采苹彷佛从发怔中回过神来：“方总，您好！您也是来逛博物馆的吧？”采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何况是偶然来到一个她不熟悉的年代。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公司里有职级之分，大方觉得不方便与她过多交流，看来今天是个好机会。 “ping,到公司工作以后还习惯吗？觉得怎么样？”大方主动开启了对话。采苹敏感地捕捉到了大方的善意，主动提议道：“方总。谢谢您帮我介绍工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喝杯茶。博物馆的小唐在博物馆对面开了家咖啡馆，咱们去喝杯茶，好吗？”大方欣然同意。 在这个年代生活了两三个月，采苹已经逐步习惯了与寻常男子的谈笑。这在深宫中是难以想象的，宫中的生活是以皇上为中心的，一切都是为了取悦君上。现在，她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比如，她感激大方的照顾，对他的博学亲和也有好感，就可以选择请他喝杯茶，一起度过下午的时光。 二人到糖咖啡坐定，从工作开始谈起。采苹在对答方面水平很高，到底是侍奉君王的女子，又有蛇珠的帮助。她说了淑燕很多好话，对其他同事也是满口的赞扬。大方听得心里舒服，又见采苹轻颦浅笑，眉目如画，不免多了几分怜惜。他鼓励了采苹，也告诉她，淑燕会带着她再学习媒体传播工作。采苹又说了很多谢谢。 后来，他们还聊到唐朝舞蹈和品茶，一起嘲讽糖咖啡的茶实在不怎么好喝，又有了几分朋友相聚的味道。 转眼到了周一。苏珊不仅更新了大方的行事历，还备注了其他重要的出席者--总裁不出席了，董事出席致辞，正中大方的下怀。淑燕特意来汇报，说她会提早过去，要去照顾董事的采访。采访安排在酒会前，现成的贵宾室，董事也觉得这样安排方便。 “我和gary明天给董事做采访前的briefing，ping也去做记录。您看是不是要一起过去，聊几句。另外，rose说她也要参加采访。说是坐在旁边，如果万一董事有需要作补充的。您看，这也没有先例...“大方没有表情，也没接话。“好的，我和你们一起去向董事汇报一下采访的事，先把briefing做好。” 大方偶尔听公司的人提到rose，说“这个茶煲…”。他知道hk把麻烦的人称为茶煲，是trouble的音译。当时不以为意，现在看来，还是需要要花点工夫。 第四节 rose姐姐 http://.biquxs.info/

董事办公室在环球大厦36层东翼。据说，朝向位置和办公室的摆设都有风水师看过，是生意兴旺的吉位。董事的办公位背后是明亮的大玻璃窗，窗外可以远眺涌泉山的景色，是风水学说里的“背后有靠山”。宽敞的办公区域作了功能分区，办公桌和茶几上摆设着蝴蝶兰。 宝诗和其他两位办公室同事的座位在董事办公区旁边，用玻璃隔断分开，装点着几盆绿萝，兼顾了私密和工作便利。她看见大方和淑燕带着两名同事走来，忙站起来打招呼：“几位来了。briefingpack今天上午就送给老板看了，正等着你们呐。” “好的好的。”大家都放低了声音、脚步也轻了。宝诗引着大家进去。董事和善地打招呼，大方也不落座，说了几句谦恭的套话。他见董事表情轻松愉快，觉得这个头开得不错，微笑着告退：“ynda和team最近几天都在积极准备。我们team有信心把这个采访做好，请放心。”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宝诗一眼。“我还有个会，你们慢慢谈。” 大方走后，宝诗请淑燕三人在董事办公桌前的会客椅就坐，董事施施然地靠在大班椅上，等着淑燕开口。宝诗似乎也早有准备，拖了张办公椅也在旁边坐下了。淑燕心里掠过一点不快，面上却看不出来。她轻言细语地开始汇报，有时候让子丰作点补充。 这是采苹第一次参加采访准备工作。她提前看了briefingpack，有很多模拟问答内容，都是她不熟悉的，可是没有太多时间研究，她还有好多工作任务要完成。 因为对这个年代发生的事有点好奇，采苹学会了通过看报纸了解情况。蛇珠对此却不赞成，只希望她在工作之余多花时间养息静坐，保存能量。 她全神贯注地听淑燕和子丰的汇报，记着笔记。子丰今天穿着标准的职业装，浅蓝衬衫配嫩黄色领带，海军蓝西裤。一脸认真的表情，轮到他说话时，年轻的面庞上会浮现出浅浅的笑容，采苹甚至觉得这笑容有点孩子气，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 汇报经过精心准备，董事很满意。末了淑燕补充道：“我们跟记者朋友做好了沟通，一般都在briefingpack的范围里聊。如果谈到什么临时问题或者细节的话，我们会记下来，回头补充给他们。”“哦”董事应了一句。 宝诗接口道：“如果是一些facts的话，我可以补充的。”淑燕心里的不快如同潮水一样漫上来，又退下去。她没有说话，空气里有点尴尬的气氛。董事在全球总裁办公室工作过，知道采访的惯例。由外事部全权处理，除了受访人外，其他同事不参与。他打破了沉默：“后续补充好，这样有个缓冲。ynda，你们辛苦了。” 董事看着办公桌上的小座钟，大家会意地告退。子丰笑着问宝诗：“rose姐姐，你最近吃什么仙丹了吧？气色这么好。”明知是恭维话，看着子丰认真的面孔，rose也不禁莞尔一笑。淑燕接上来说：“就是呀，有什么秘诀也跟我们说说哟。你是越忙越漂亮咯。” 外面的小会议桌上放着几份切开的蛋糕，蓬松的奶油、点缀其间的草莓和巧克力碎看去让人很有食欲。董事秘书招呼大家：“赶快来消灭美食，今天是人事部老大helena的生日，请大家吃蛋糕。我这个月的减肥计划又泡汤了。”众人也不客气，因为美食，气氛一下子变轻松了。 第五节 夜宴 http://.biquxs.info/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董事笑容可掬，《财经风云》的记者也很配合，没有提出让人为难的问题。淑燕和子丰陪董事接受了受访，采苹坐在角落里作记录。采访前，宝诗把董事送到贵宾室后，知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贵宾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安静舒适。私人财富中心今天在这家酒店办客户酒会。安必富特意要求酒店，为董事采访安排最好的贵宾室，还预备了精美的茶点，费用计入客户酒会账单。 大方早早地到了酒会现场。接待的同事殷勤问候，为他在西装上衣口袋里扣了贵宾胸花。有侍应托着香槟酒托盘站在门口，他拿了杯酒走了进去。客人不算多，三三两两地在聊天。 这个场地办酒会的确合适，有一半的场地是露天的大平台，俯瞰城市广场。平台上摆设了鸡尾酒会台，城市广场华灯初放，春天的气息混合着香槟酒的气息，令人陶醉。偶尔还可以听到几声鸟鸣和开酒的声音。 大方很快看见安必富了。他永远是银行家的打扮，今天更讲究，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两人热情地打招呼，很亲热地相互拍着肩头。“richard，今天您能光临，蓬荜生辉呀。早听说您是位才子，今天可要不吝赐教。”“哪里哪里。”两个人天南海北地聊起天来，从纳帕的酒庄谈到新加坡的辣椒蟹，话题轻松。 大方找了话头，说道：“ben总，你知道吗？昨天我和广告公司开会，要求他们派最好的创意团队，就私人财富中心开幕拿出个一流创意方案来。这帮4a公司的人，不盯着点，就想浑水摸鱼。我跟他们说了，如果方案不行，明年换公司。” “太谢谢您了，把我们的事放在心上。有什么事我能效劳的，您也尽管吩咐哈。”安必富满口打哈哈：“您也是神通广大呀。听说，queen这次来，要求会见最高领导呀？”大方笑笑说：“总部是有这个要求，我们只好说尽力而为咯。”心里却道，只要你不告状就太平了。 客人慢慢多起来了。安必富说要去招呼几个大客户，客气几句就走了。淑燕发短消息告诉他，采访顺利结束了，董事在贵宾室休息，马上来酒会现场。大方和人随便聊了几句，听到现场的音乐声低了，穿着亮片小礼服的司仪拿着话筒，满面笑容地开始暖场。 司仪站着的一个小区域被装饰成类似于舞台区，设了漂亮的金色小型背景板，两边装饰着花艺。大家拿着酒杯，缓步向舞台区聚拢。大方发现子丰站在人群里，淑燕带着采苹也匆匆进来，站在人群后面。采苹转头看到他，微微一笑。 大方觉得这样的场合有点无聊，采苹亮晶晶的眸子真好看，他有点走神。类似的酒会每隔一段时间会办一次，总有各种名目。有时候是高尔夫球友谊赛、有时候是艺术展、有时候是慈善拍卖。总之，要想法设法笼络各位高净值客户。 一切如常进行，董事作了三分钟欢迎致辞，安必富致感谢辞。采苹觉得自己的脚似乎踏在云上，人要漂浮起来了。只听得，司仪甜美的声音，玻璃高脚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似有如无的音乐背景音。华美和布景和觥筹交错，她并不陌生，这些总会给人一种活在梦境中的感受。一切都轻飘飘的，抓不住。 第六节 暗黑能量 http://.biquxs.info/

宴会厅里热闹非常，采苹走到户外平台上，呼吸新鲜空气。城市广场的灯饰星星点点，还是可以看到月亮挂在半空中。采苹想起来，今天是月圆之夜。最近忙到脚不沾地，差点忘了这个重要的日子。不知怎么地，她记挂起李隆基了，毕竟是她的夫君。虽然贵为天子，二人在闺房中有时还是像小儿女一样，情意缠绵。 采苹决定提前退场。尽管谋生重要，她却从来没有把工作看得太重要，总是要回去的。她打定主意后，找到淑燕说自己不大舒服，想先回去。淑燕很关心她：“要不要紧呐，快早点回去路上小心点，要不要找个同事送送你。“”不要紧的，应该明天就好了。谢谢ynda。“采苹略带歉意地微笑着走出宴会厅。 她不想用电梯，密闭空间让她有点窒息。正顺着酒店宽大豪华的楼梯向楼下走，没想到后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子丰赶上来了。“ping，你还好吧？ynda说你不大舒服，让陪你到楼下找个出租车，送你安全上车。” 采苹朝子丰感激地笑笑：“没事的。gary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可以的。”子丰也不理她，自顾自地陪着她一路向酒店外的出租车站走去。采苹连声道谢，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到手臂下的蛇珠颇不宁静，似乎有种能量在那里，澎湃不息。 尽管提早离场，这对采苹来说，依然是一个不宁静的夜晚。 她从出租车上下来，往家里走去。夜凉如水，周匝无声，那轮圆月如同挂在头顶上。她心里听到蛇珠在传递信息：“不要着急回去，就在这月下散散步吧。我们需要能量，最近你忙着工作，休息得不好，能量消耗得有点多。” 采苹却没有理会，直往自己居住的楼栋门走去。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对于与蛇珠的关系，似乎有了些新的体会。 如果饮食适当、休息得好，或者是刚从博物馆回来，蛇珠的能量总是比较强大，采苹会有身不由己的感觉。尽管做事警醒、与人对答相宜，一切却似乎没有经过内心或者头脑。反之，则是她的自我要强大一些。正如今天，酒会上难免沾了点荤腥，她又整日忙里忙外。心里记挂着李隆基，她径直回家了。 采苹害怕触摸电灯开关，到家以后，还是点起几枝蜡烛来。烛光下，衣架上那件羽纱缎披风看上去柔软如云霞。她似乎有点想念宫中岁月，有闲情看花逗鸟，起居不用费神，应用之物更是极尽华美。只是幽闭深宫，不会拥有这些多姿多彩的日子。 洗漱毕，采苹取出古镜，泡了上好的茉莉花茶，坐在镜前静心祷告。果然，镜中出现飘渺的白色雾气，景色依照她的心意显现。 她想到李隆基，那镜中就现出昭阳宫中的景象，炉中散发着袅袅的香烟，似乎夜深了，李隆基看似有七八分醉，躺在绣帐中。杨太真似乎在整理床衾，袒胸露乳，身材丰腴。采苹喉咙有点干，心往下沉。她不想看了,刚准备把镜子收起。 忽然念头转到翠华宫了，她想念起自己熟悉的宫室了。不知道现在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时候，如意和小佩她们知道自己已经消失了吗？ 镜中又现出翠华宫的景象，屋子里的摆设都没有改变，一切似乎是她刚离开的样子，桌上的果品和那琉璃盏里的珍珠都看得真切。如意带着几个宫人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她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感觉翠华宫好像失去了宁静。 采苹猜想道，是不是她们发现我消失了。她没有答案，想问问蛇珠，在心中与她对话。而蛇珠似乎休眠了，没有任何应答。采苹有点沮丧，觉得自己被困在这个当下了，她并不知道暗黑能量的力量。这个当下的生活是她想要的吗？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今晚，她更没有心情想这个问题。 窗外依然可见月华如霜，她还是整整衣服，披了件短大衣，走下楼去。还是要吸纳日精月华，唤醒蛇珠的能量，最终可以送走她。才能重新做回自己，过得好坏，只是宿命吧。 第七节 工作vs杂耍 http://.biquxs.info/

采苹的离场并没有引起大方的注意。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宝诗身上，希望找到和她聊聊的机会。致辞环节完毕，眼见着，安必富和宝诗陪着董事和前排的宾客寒暄交谈，频频碰杯，他也插不上嘴。 人事部总经理helena站在旁边，见他一人站着，朝他笑笑，聊起天来。helena中文名字叫林雅芳，是坡县人。她早年在大方的母校进修过半年中文，说起普通话来总爱带点翘舌音。 雅芳比大方年长一些，保养得很好，衣着品味也好，不显年纪。她今天穿着橙红色的薄呢西装裙，拿着高脚杯，手指上戴着别致的镶宝戒指。大方一边和她聊，一边用余光留意董事和宝诗的行踪。 “richard，我先跟你吹吹风。下两周我的同事会约您开会。”雅芳见他心不在焉，索性转入正题。“马上到speak-up的时间了。你入职的时候，听过hrbriefing的。speak-up阶段，下属要上级作出匿名评分，有其他意见建议也可以提。我们委托给咨询公司做，由他们提供反馈报告。“ 雅芳微笑着补充道：“这事儿对部门领导考核很重要，你来的时间不长，最近可要下下功夫。跟同事多沟通，多联络感情哦。各部门都有teambuilding的budget，总是要花掉的嘛。”大方连连点头：“多谢提点。” 他觉得自己像个杂技演员，手里拿着几个球，抛起来一个，接住另一个，一刻不停。这个speak-up又是一个有分量的球，下属匿名打分，他觉得头上似乎在冒汗。 尽管如此，大方的眼光还是没有离开董事。眼见着宝诗陪着董事悄悄离场，过了十分钟又匆匆返回，似乎轻松下来了，拿着杯酒加入了几个人的聊天。大方也端着酒杯，微笑着在场中到处打打招呼。 见宝诗一个人站在一张鸡尾酒会台旁，大方赶紧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宝诗看到他后，主动打招呼。大方连忙回应，两人满面笑容地互相问候，站一起聊起来了。大方此举是希望与宝诗加强联络，方便了解董事的想法，没想到拿到手的是一个烫手山芋。 正当大方努力寒暄，想聊聊葡萄酒或者异国见闻。宝诗忽然单刀直入地问他：“方总，你看我是不是也蛮适合做外事公关方面的工作呀？我很喜欢公关传播这种工作的，老以前还在奥美公关工作过呐。要么我调到你们部门来工作，好不好？“ 大方一下子觉得头脑发胀，只好打趣道：“莫大小姐，你可不要害我，我把你挖走了，董事非得一枪崩了我。听说，他在美国工作的时候，周末一直去射击俱乐部嘛。“ ”嘿嘿，不会的。你不知道，全球总裁办公室的nancyma很想到中国区来工作的。她家里是中国人，以前每次见面硬要跟我说中文。她和董事的关系也很铁的，以前去伦敦，我们三个总是喝酒到很晚。我如果走了，她正好来补缺。“ 大方知道办公室主任总归是董事信任的人，没想到他和董事这么熟悉。和她套近乎，反而害了自己。看宝诗一付不依不饶的样子，他只好打个圆场。“你这么优秀，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位置可以将就的。今年是没有headcount了，咱们看看以后机会。你喜欢公关工作，今后董事的新闻采访工作，咱们多交流多合作。“ 看到安必富满场飞，到处碰杯敬酒。大方找个借口说:”来了半天，和ben还没说几句话，我要去say个hello哈。“他怕宝诗又要出难题，飞快地走开了。对大方来说，这个衣香鬓影的夜晚颇为不易。 第八节 涌泉山庄 http://.biquxs.info/

从酒会回来之后，大方可没闲着。他立马向秘书苏珊打听往年speak-up的情况。苏珊的回答很有技巧:“这是公司每年的例行安排，人事部最重视了。得分高低也没法一概而论吧，您来了，一切都是新气象。人事部已经来安排briefing会议了，详细介绍情况。我等下就更新calendar。” 大方看出苏珊还有话没有说，他也不追问。只说：“最近大家辛苦了，全球总裁来访的项目增加了不少工作量。susan，我想安排一次teambuilding，大家找个地方放松一下。用一个周五工作日，算是开会。周末两天大家可以好好放松。你尽快出个预算。可以吗？” 苏珊愉快地答应着，她很擅长安排这样的会议。过了两天，会议安排和预算送到大方面前。他看后觉得十分满意。苏珊的建议是安排大家去涌泉山度周末。 涌泉山离南江市约摸40分钟车程，是省里的风景名胜区。常年薄雾缭绕、翠盖如荫，春天的时候满山开遍了火红的杜鹃花，更是南江市民的拍照打卡地。涌泉山上还有一处寺庙，叫白水寺，也是数百年的古刹。小北总说要陪大方去参观，总是因为某种原因没去成。 住宿房间和会议场地安排在涌泉山庄。涌泉山庄是省旅游集团办的酒店，按照五星级标准装修，还从香宫酒店挖走了不少管理人员，算是省里一流的酒店。 苏珊说已经和各位同事确认过时间了，本周末就可以安排。大方很欣赏她的周到，爽快地签了预算。他知道这事儿要尽快安排好。等speak-up正式开始，就晚了。大方开始在心里琢磨，如何找机会和各位同事作好交流，了解他们的诉求，争取speak-up的打分能有所进步。 自从大方在客户酒会和宝诗说了“以后在新闻工作上多合作”的话，她到外事部来得更勤了。有时候打个电话可以解决的事，她也要来走一遭。最近，大方外出比较多。见不到大方，她也不觉得扫兴，反而要和淑燕或者其他同事谈谈天。淑燕心里未必高兴，只是面上一点看不出来，不咸不淡地应付着她。 子丰有时候也会笑嘻嘻地向宝诗问好，偶尔冒出一句：“rose姐姐，你老跑我们这边，辛苦的嘞。要不你在我们这里设个临时工作位吧？”rose也不恼，“好呀。”又问着子丰：“对了，我们老板的采访什么出来？”“快了，快了。”子丰依旧满面的笑容。 这几天，采苹也有些外出工作，和香宫酒店敲定一些现场布置细节。宴会销售经理殷勤地安排了精致的西式午餐，她婉言谢绝了，因为要对饮食严格控制。此外，采苹还在工作间隙中抽了一个小时去了一次博物馆。那天，她特意打扮得不引入注目，深怕遇到小唐或者其他的熟人。 采苹带了一条米色的大披肩，坐在侧回廊的长凳上，用披肩把自己裹好，尽量回溯来时路。在这片刻的放松宁静中，她希望通过玉龙子神奇的能量场积聚能量，重新唤醒蛇珠。努力总算有了响应，从博物馆回来的那天夜晚，蛇珠又和她开始对话了。 “江采苹，谢谢你这几天努力积聚能量。那个月圆之夜，你多半去了一个特殊的地方。那个地方的能量场中有股灵力，说是灵力，又似乎有种妖邪之气。我觉得自己的能量似乎被锁闭了。当时，连和你交流也有些难。” 采苹也不知如何应答。却有几分急切地问道：“我们来了多久，你还要多久才能找到主人？” “不算久的，也就两三盏茶的功夫。宫里的人刚刚发现找不到你了。这些天多养息吧，月圆之夜去的那个地方最近尽量少去。不知道那天到底有什么古怪。” 采苹觉得自己似乎踏上了一架不知前路的马车，只好听天由命。当下最好的处理方法只有积聚能量，帮助蛇珠找到主人，自己才能脱身。接到苏珊的部门会议通知，她知道这周末是没法去博物馆了。 涌泉山庄修得很气派，由几栋灰色的三层小楼组成，座落在林木茂密的半山。装修是新中式风格，大气典雅。 苏珊的安排很周到。周五上午有旅行车把大家接到涌泉山庄。首先，由大方主持一个简短的会议，梳理近期的工作，展望年内的工作安排，特别是全球总裁来访项目的进展。中午在西餐厅安排了丰盛的自助餐，大家大快朵颐，只有采苹拿了两盘水果，说是路上晕车，吃不下。 下午是人事部安排的团队合作培训，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大家做做游戏，走了些提问回答之类的过场。晚餐在听泉馆设了中式围餐，大方跟每位同事都碰了杯，气氛很好。看上去，大家对他这个老板表面上还是买账的，接下来两天，他要找机会和每个同事都说几句悄悄话。 晚餐之后，大方提议自由活动，他有个电话会要开，急匆匆地回房间了。大家很自然地分散开来，有的到一楼酒廊喝酒，有的去棋牌室打牌，有的到天台喝茶，有的去游泳健身。 第九节 小玩偶 http://.biquxs.info/

淑燕提议到酒廊喝一杯，属下们自然不好走开。大家找到靠玻璃窗的一组沙发，随意地坐下。酒廊里灯光幽暗，侍者彬彬有礼地送上冰水和酒单，等着他们点酒。淑燕把酒单递给子丰：“总归是你来点。在外面蒲得多，吃喝玩乐是行家。” 子丰点了瓶中等价位的澳洲红酒，侍者刚要退下。坐在子丰身边的采苹忽然问道：“请问有茶吗？”那侍者笑笑说：“小姐，我们这里是酒廊。想喝茶要请上三楼的茶居了。” 子丰也嘻嘻地笑了：“天天在办公室喝茶，来这里还喝茶呀。要是想喝点热的话，好像有款肉桂热红酒。”侍者连忙补充：“是的是的，ddy，我们的独家配方。”采苹点点头，山里温度低些，她总想喝点热的。入夜以后，蛇珠的能量又有些涣散了。一直没有给她什么提点。 侍者拿着酒来请子丰看了，然后熟练地准备冰桶、开酒、给客人倒酒。给采苹点ddy也送上来了。这是个轻松的场合，大家愉快地干杯。 采苹只好作势把酒杯在唇边碰一碰，浓郁的红酒味直冲鼻孔，口里也有一点又甜又辛辣的味道，好奇怪的味道。她觉得自己似乎要晕过去了。她靠在沙发上，努力保持着微笑。大家的谈谈笑笑彷佛像梦一样，有点听不清楚。 子丰发现采苹一直不说话，关心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酒局总算散了，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席。采苹随着大家往电梯厅走去，脚似乎踩在棉花上。子丰赶上来问她：“是不是今天这个酒有点厉害？估计他们调了威士忌。我带了醒酒片，上楼后拿一片给你。” 上楼后，大家纷纷互道晚安，回房休息。采苹的房间在走廊末尾，与子丰的房间隔了两间。子丰用房卡刷开房门，回头跟采苹说：“等一下，我拿醒酒片给你。”他没有关门：“进来坐一下不？”说着去房间里开旅行箱。 站在走廊上似乎有点不自在，采苹微笑着点头，往房间里走去。觉得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擅长舞蹈的她下意识地跨了一步。房间布局和她住的那间一样的，进门是酒水台，放着茶具、酒水和小零食。 采苹的目光被酒水台上的一个小玩偶吸引了。这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小女孩，穿着精美的古装，在射灯的照耀下，像站在舞台中央的主角。难道gary还有喜欢收集玩偶的爱好吗？她忍不住拿起来看看。玩偶旁边放着一个有点粗糙的青色小玻璃瓶，里面似乎有个金色的物件。 正当采苹拿着玩偶欣赏时，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倒在地毯上。子丰听到响动，赶快过来扶起她，靠到沙发上，心道，怎么一下子醉得这么厉害？他转头看到掉在地上的玩偶和侧翻的玻璃瓶，心知不好。 子丰有个秘密，他养了一位古曼丽，住在这个青色的小瓶子里。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全靠这位古曼丽小妹妹。 子丰的童年并不幸福，父母早早离婚，他有时跟着外婆生活，有时又被奶奶接走，很少见到父母。长大后，随便上了一所二流大学的影视制作专业。在影视圈混了几年，工作和生活没有一点起色。于是，他跟着圈里人到泰国请回来这位古曼丽小妹妹，据说是一位很有法力的阿赞加持的。 子丰对古曼丽小妹妹很好，平日里樱花汽水、五彩小糖果从不间断的，看到可爱的小玩具也要给小妹妹买，这个小玩偶就是古曼丽小妹妹的玩具。小妹妹似乎也给他带来了好运气，子丰第一次体会到“心想事成”的滋味。他每两年一跳槽，去年顺利入职q财富。 小妹妹脾气有点大，零食不能断，玩具其他人也不可以碰。子丰出差，也要带上小妹妹，要么她会到梦里来跟他闹。小妹妹很机敏，如果子丰交了女朋友，甚至对女生有好感，她就会知道，而且会闹脾气。 子丰曾经和橘子公关的王婷婷交往过几个月。古曼丽小妹妹时常捣乱，弄得他们经常吵架，也就分手了。子丰在骨子里是个游戏情场的人，索性不交女朋友。除了偶尔去夜店邂逅，来一场一夜情。古曼丽倒从来不为这种事生气。 在子丰的眼中，采苹美丽有略带几分神秘，沉稳得有点像他的姐姐，尽管他和姐姐早就没了联系。也许他心里对采苹有一点点好感，这种好感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可是古曼丽小妹妹可能反而知道了。今天采苹动了小妹妹的玩具，她生气了。 第十节 惊心的一夜 http://.biquxs.info/

见采苹失去知觉，子丰扶她靠到沙发上。她的身体柔软，散发着幽香，他能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像托着一件宝物。熟悉男欢女爱的他，忽然有一点笨拙和胆怯。然后，子丰走进洗手间，想拧一条冷毛巾把她弄醒。 可是，古曼丽小妹妹生气可不是玩的。子丰刚拧好毛巾，就抑制不住地对着洗脸池呕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他在心里给古曼丽一遍一遍地赔罪，毫无疑问，这是她在发脾气。等他缓过来，出来一看，采苹已经悠悠醒转。 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采苹送走，古曼丽才可能消气。“ping，你大概是醉了。我送你回房间吧。醒酒片给你拿好了。”采苹点点头，努力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外走。子丰手忙脚乱地在她的手包里找到了房卡，跟在后面，也不敢伸手去扶。 好在采苹的房间就在斜对面，她觉得自己只剩一口气了，一步一挪地走到房间门口。子丰手忙脚乱地刷开房间门。他看着采苹走进房间，躺倒在床上，立刻返回自己的房间，锁好房门。 这时，他才静下来，一边在心里不住地道歉，一边把古曼丽住着的小玻璃瓶和她的小玩偶整整齐齐地在桌上放好。 子丰说了很多甜言蜜语，又许诺一回去就给古曼丽买一整箱樱花汽水，慢慢地觉得精神好点，这才上床休息。 采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肚子疼得难过，似睡非睡。她做了一个梦，其实她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梦。有一个小女孩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她，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在向她微微地笑。那笑容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想问她是谁，小女孩转身就跑。 采苹觉得自己飘起来了，追着小女孩，肚子还是疼得厉害。一出门又发现自己身处翠华宫外的那片梅树林间，小女孩没了踪迹，她银铃样的声音彷佛始终在耳畔：“少缠着我的小哥哥。和你的妖精去做朋友吧。”她想争辩，可是又说不出话来，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采苹哪里知道这一夜的凶险。涌泉山庄的经营定位一直讲究融合中国传统，装修、菜色、酒水都喜欢玩中西融合。她喝的肉桂热红酒也是这里独家配方，红酒里面不仅调了生姜肉桂，还勾了低度数的百利酒和少量雄黄酒。只沾一沾唇，蛇珠的能量便瞬间涣散了。 子丰的古曼丽小妹妹也的确不是凡品。采苹在子丰房间门口感到脚下一绊，那正是古曼丽的结界，普通人完全感受不到。如果蛇珠能量活跃的话，她也是跨不进去的。 这一步和她的一点小小好奇心，彷佛是打开潘多拉盒子的魔法。蛇珠藏身采苹手臂下的秘密，自然瞒不过古曼丽。好在古曼丽只是有点小心眼，她发过脾气之后，气也消了，加上子丰陪了很多小心，也就暂时作罢。 这一夜也是很遗憾的一夜，因为灵蛇就在不远处。蛇珠能量锁闭后，如同休眠一样，两者无法感知。那灵蛇化身作个僧人，正在涌泉山中的白水寺挂单。人问他法号怎样称呼，他只说忘记了，因为一直病病殃殃的，庙里人都叫他病和尚。对病和尚而言，这一夜是寻常的一夜，只是有点起坐难眠。 夜晚过去了，是阳光灿烂的周六清晨。苏珊很贴心地把morningcall定在10点，想让大家睡个好觉。酒店周末供应早午餐，西餐厅里飘着点心和煎蛋的香气。外事部的大部分同事都睡了个好觉，正在享用丰盛的餐点。子丰也坐在餐厅里，他吃得很少，却给自己点了一杯香槟酒。 昨晚他也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梦，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在梦里见到了古曼丽小妹妹，她只是气鼓鼓地瞪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在梦里，那个古装玩偶变成了真人，面目俏丽，有几分像采苹，在他面前跳起舞来。玩偶不停地旋转，彷佛是一条大蛇，他只觉得头晕目眩。现在，他只想喝点酒，让自己忘记这些。 采苹没有来吃早餐。不过，她还是11点半准时出现在酒店大堂集合处。这是会议流程上注明的活动安排--11点半大堂集合，涌泉山庄茶园采茶。这个项目是团队建设活动的一部分，要求每个人参加。 第十一节 采茶游戏 http://.biquxs.info/

团队的采茶活动简单又不简单。场地是简单的，说是茶园，其实是山庄后面的一小片茶树林，主要供客人消闲。需要提前预约，山庄会安排采茶工陪客人采茶，也聊聊天。外事部此次的采茶安排是人事部设计的，包下了整个茶园。 采茶比赛可不简单，普通同事专门负责采茶，每人分配一小块区域，由采茶工培训后，马上上岗。淑燕等几位小组长，也就是大方的直属下级，则被安排在工作区整理采来的茶叶。大方和几位采茶工负责把采下的茶叶传递到工作区，最为灵活机动。这样他有机会跟同事们说几句悄悄话。 大家欢声笑语地开始忙活起来，有开玩笑的，有拉着采茶工问东问西的。茶园服务很周到，很快大家就各就各位了。大方看着阳光下满面春风的各位同事，总觉得人人心里都有一把他看不清的小算盘。 为了speak-up打分有个好结果，大方打起精神，和每个同事都有说有笑的。说是看看采的茶叶怎么样，其实是和各位同事单独聊几句，这种环境下人总要轻松点的。他想问问大家，工作中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等等。 不出所料，大部分同事都没有向他坦诚相告，话都说得冠冕堂皇，却是含糊其词。有人提了加工资的要求，并没有人跟他说什么实质性的话。大方有点失望，他尽量表现得诚恳，感谢同事的付出，再三表示欢迎进一步的深度沟通。从大家面上的表情，他也知道希望渺茫。 他走到子丰旁边，看了一下他篓子里的茶，说了几句闲话。：“谢谢gary，这么快就搞定了董事的采访。觉得工作还顺手不？”子丰脸上又露出天真的笑：“还好还好。就是事情有点多。”“是呀，加上总裁来访项目的确工作量不少。”大方诚恳地回答道。 “richard，要么咱们请个公关公司帮帮忙咯。有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可以让他们去做。”子丰提议道。“好的，应该没问题。你再找ynda商量一下，看怎么安排。我们部门有熟悉的公关公司吗？”“有的，橘子公关。我去年来的时候，正好做q财富峰会，是他们负责的。”大方觉得这是今天最有意义的一次谈话，总算有人愿意和他聊点实际问题。 采茶比赛在表面的嘻嘻闹闹中结束了。苏珊宣布集体活动到此为止，有旅行车接同事回市区。如果不想回家，也可以在涌泉山庄里再住一晚。各位同事都很知趣地表示不住了，大家又说说笑笑地踏上了回程。 单调乏味的新一周又开始了。只是，子丰对采苹有了一种的异样的感觉，他始终在回味那个扶起她的时刻，揽着她的肩头，幽香沁人，他有些心烦意乱。淑燕主动找他商量安排公关公司的事情，让他考虑一下工作需求，先作个初步联系。 提到橘子公关，子丰会想起在那里工作的前女友王婷婷。婷婷是个一个清纯漂亮的小女生，长得有点像动漫人物，刚工作两三年，性格也蛮温柔，每个男生都会愿意有一个这样的女朋友。子丰本来想过好好谈个恋爱，结婚过日子，是古曼丽不想他过这种生活。 橘子公关这个公司名字有点萌，公司老板却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姓谭，大家都叫他johnson或者强生。强生很少露面，客户的项目执行有客户总监带领团队执行。据说他是个很有办法的人，就是“很搞得定”。 子丰拿起电话，给橘子公关负责q财富联络的客户总监打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竟然是强生，强生谈笑风生，说想约子丰喝一杯。子丰有点犹豫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