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家人啊》 一 我的婚礼当天,全国罕见 结婚当天,吃过晚饭,公公要趁着亲戚们都在,开个家庭会议。 公公说: 他生了四个儿子,可是只有这一套楼房,如今三个哥哥都让着我们给我们住,所以,以后他和我婆婆的养老就由我们负责了——我认为这没问题,即使不住这楼房也应该给老人养老吧 ! 于是公公继续说: 三年前婆婆遭遇车祸深度昏迷不醒,肇事司机也跑了没抓到人,幸亏舅舅姨姨们帮助,一起给集资了两万块,才把婆婆的命救回来,虽然说疯疯癫癫,但好歹是人还活着。 这两万块钱分成四份,那时候只有小洪没结婚就跟公公是一份,三个哥哥每家一份,一家负责还五千块钱债。现在我们结婚了,我公公为了给我们结婚也把家底掏的底干毛净了,所以这一份的五千块钱就得由我和小洪还了。 这我可不同意,为什么这事儿结婚之前不说?婆婆出车祸的时候,我都还不认识小洪呢!况且,所有的份子钱你也说要留给婆婆看病养老都拿走了,你让我们拿什么钱还这债呢? 公公一时语塞,结巴道:“你说现在才告诉你,这不是应该的吗?红红是我儿子,我难道让他娶不上媳妇结不了婚?” “那份子钱呢,为什么不能拿份子钱先给亲戚们还上?婆婆的养老,有我们,还有三个哥哥呢,难不成大家都结了婚就都不管你们老两口了?” 公公无法自圆其说,于是,三嫂从门外闯进来嚷嚷起来:“爸,你这人真没意思! 你房子也给人家了,装修也装修了,大钱也花了,还想让人还债,你也不想想这可能吗!” 公公一听,立马脖子梗起来,头拧到一边,斜着眼睛对我做出愤恨的样子,然后环顾亲戚们,好像他家门不幸娶了我这样的媳妇,让亲戚们看笑话了! 二舅清清嗓子道:“莎莎啊,你别害怕,我们不管你要钱,我们当初给这钱就没想过要,你别害怕。 但是呢,我觉得你今天说话可不像去年我第一次见你那么懂事儿啊——那时候你可是说你不在乎红红条件不好什么的,怎么今天脸色也不好口气也不对了?” 说我今天的脸色不好口气不对?你们谁家娶媳妇嫁闺女当天就让还人家不知道的账? 我想反驳,又怕跟所有人都闹矛盾,想解释,但是自打订婚领结婚证以来来来回回太多拉拉扯扯的事儿,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 小洪也低头不语,我环顾四周,孤立无援,公公恶狠狠沉着一张脸,三媳妇斜眼冷笑,老大老二两个大伯子低头不语,亲戚们紧抿着嘴,看样子都一致同意我不是个玩意儿想赖账。 我公公看火候僵得差不多了,大手一挥非常大度:“行了,今天你俩也累了,回去吧!” 小洪拉着我往外走。 走到院门口,南屋里传出来三哥的叫骂声:“这个大傻bi,说这个账她不知道!我家啥条件她不知道?房子也给她了,装修也装修了,大钱也花给她了,就不认账不想给还钱了?” 哏哏,他老婆刚才的话他原样儿照搬,看来他两口子都是扒窗偷听挑拨是非的一丘之貉啊! 公公和舅舅们跟出来,也听见了,我颤抖着忍住哭腔:“爸,我嫁到你家,是嫁到仇人窝里了吗?” 公公非常不耐烦,对小洪摆手:“快领你她回去,不要在这儿折腾了!” 小洪揽住我肩膀往外走,他不愿意和任何人发生不愉快。 我跺脚道:“这婚我不结了,你们家人都是些不讲理的畜牲!不行,我今天非得回去好好跟他们讲讲道理!” “我去我去,你别激动,我去,你在这儿等我……”小洪急急的回去了。 我干嘛等他,可是不等他我又能去哪儿呢? 我要是结婚当晚就跑回家,我妈又得哭嚎一番,又得唉声叹气,又得觉得丢人现眼,她可不是个能顶得事儿的妈,我爸年前刚刚去世,再把她折磨出毛病来…… 小树林里黑黢黢的,树林外面马路上的灯光闪闪烁烁,那么笔直的马路,我却无处可走 。 谁结婚当天就这样啊,我一辈子的大事儿,我最应该满心欢喜的一天! 不知道啥时候,小洪出来了,到处喊我,那么小的小树林,我也躲不到哪里去,他哽咽低头,跟我说对不起,说以后一定好好对我。 原来,他返回去,还没等说话,就被他爹,拿起门后的笤帚疙瘩打了一顿 ! 我摸着他手背上被抽打得隆起来的红道道儿,叹口气,难道我还要再为难他吗? 二 三哥买房借钱 结婚当晚发生的事,除了我俩,再没有人会原谅。 结婚那天是六月五号,六月六号回门儿,六月六号的晚上,我公公不让那三个儿子,非得让小洪,半夜里去给他浇地。 那浇地,是要排队的,不知道别人的地能浇到几点,为了不被跨过去,你就必须整晚待在地里等着。 在小洪看来,这是他老父亲考验他是否娶了媳妇忘了娘呢;在我看来,老东西就是在故意找茬,但是我没吭声。 第四天,是端午节,我妈包了一大锅粽子,她和小洪都想让我做一个会来事儿的儿媳妇,虽然小洪他们家人不仁在前,但是我也应该以德报怨才能和他们做长远一家人,就拿塑料袋装了几个粽子和煮鸡蛋让我给公公婆婆送去。 我是个蠢货,果然跑去自取其辱。 老头儿眼睛都不看我,冲着小洪撇着嘴嫌弃道:“哏,我不稀罕你这点东西!你三嫂早几天就给我送来了,我稀罕你这些呢?” 又过了几天,小洪看着我好像不那么生气了,就又说起他可怜的妈来: “唉,我妈现在变成傻子了!以前有什么好吃的都不舍得吃都给我们几个孩子,现在儿子们都娶了媳妇顾不上她了……唉,没关系,反正她是傻子了,啥也不知道了!” 听着小洪浓重的鼻音,我又心软了,又开始犯傻:“走吧,去买点蛋糕给你妈吃……” 那时候我们的生活条件也不好,结婚买电视还借了小洪同学一千块钱,锅碗瓢盆吃饭的桌椅婚前也没买,这些都等用钱呢,所以蛋糕饼干也不是舍得吃的。 结果,又让我公公找到了把柄: “嗨呀,还是你们会享受哈,兄弟们就这一套房子,都让着你们,你们就有钱大吃大喝开了——这蛋糕多少钱一斤? 馒头、炒个菜就行啦,就你们这样的,不是我小看,要不是这套房子,你俩这个窝囊样一辈子也别想住上楼房!” 哈哈,说来说去,好心也成了驴肝肺,好像我们住了这房子就是占了多大便宜就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一样! 我跟小洪商量,我们跟老头要回我们单位分的周转楼,把这一间半烂顶楼还给他们,他们谁爱住谁住,正好,不是说谁住了这楼房就给老两口养老吗,你觉得谁去住能给你们养老就让谁住好了! 小洪沉默不语,他不想跟老爹哥哥们闹矛盾,他也担心他爹娘养老问题不好解决,哥哥们明显不想给养老才商量出来让我们住我们给养老的方案,我们不住了,他爹娘得多可怜! 可怜了小洪的苦心,可惜他爹他哥哥嫂子们不懂得见好就收,不过也许他们都看破了我两口子是傻子不会记仇的真相,所以他们继续没完没了的出幺蛾子。 老三上班路上遇见小洪,就问我们结婚五个月攒了多少钱,小洪没有任何防范之心,坦白说一千。 晚上,老三就打过电话来,说要买房子,要小洪把一千块钱拿给他。 而且,是我一开始接的电话,他听见我声音,居然说:“我不跟你说话,我跟红红说 !” 小洪觉得三哥对我说话虽然不尊重,但是他俩还是兄弟情深的,所以一口就答应下来。 我不干了,是你一个人攒的钱吗,凭什么你就答应了?先不说结婚当晚两口子骂我,就冲他口口声声不跟我说,那我就不能借这个钱! 两口子正吵闹着,电话铃又响了,这回是小洪的舅舅从河西打过来的: “怎么?你三哥买房子缺钱,你有钱你不借给?一家子就这一套房哥哥们都让给你,他现在想买房钱不够你有钱还不借,是不是有点太过分啦?” 小洪放下电话,没了负担:“行了,咱们别吵了,不借了!” 话音儿刚落,钥匙开门声,老公公打开门进来了,挺着胸脯子怼得小洪连连倒退:“我来三件事! 一,这房子是我的名,我让你住你就住,不让你住你就得给我滚! 第二,兄弟们得团结,你三个哥哥都让着你,他们有困难你就得往出拿钱! 第三,你要不把一千块钱拿出来,你就给我滚出去! ” 小洪最怕他爹生气,马上说:“我答应给他了呀,刚刚放下的电话!” 可是老头酝酿一肚子的话还没说过瘾呢,他还有一肚子的针尖没对上麦芒呢:“莎莎怎么说?” 我果然是个笨蛋,傻乎乎诉起苦来:“三哥也太过分了吧,打电话我接的,他居然说不跟我说,他要跟红红说……” “他兄弟们说怎么不对了?你不要想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 “我没想那什么啊,我……” “你什么你?红红要借、你在这嘀嘀咕咕不是挑拨离间是什么?我们家娶了四个媳妇,就没有你这样的!” 大帽子扣完,人家父子俩亲亲热热说话去了。 老头道:“唉呀,还是老三行啊,现在房子这么难弄,他有办法弄上房号……” 小洪道:“确实是,现在三十年工龄的都排不上号,我三哥确实有两把刷子。” 老头儿唠够了,起身回家,临走吩咐小洪:“明天就赶快把钱给你三哥送过去!” 三 老公公上门打儿媳妇 第二天,小洪楞拉上我去银行取钱,要取完钱再给他三哥送去。我委屈多多,不去。 小洪也勉为其难体谅了我一把:“好吧,就把钱送我爹那儿,让我爹给他!” 老头不在家,老婆婆见人就傻笑,疯疯癫癫的偷空就想开锁往外跑,钱是断不能就这么留在那里的,怕疯老太太撕了,也怕有人进来叼走,只好留个纸条给公公:“三哥要是还需要这个钱,就去我家拿! ” 好家伙,这又惹着老头儿了! 我正在家照镜子戴隐形眼镜准备上班呢,他打上门来。 “mlgb的,说让送过去就不给送是吧,兄弟之间的个事儿,肯定是你这么个玩意儿在中间挑拨!” 老东西直奔卧室:“钱放哪儿啦?” 小洪赶快从床上跳下来,还没等说话,老头一把掀开褥子,钱呐? 四个角都翻腾个遍没找到,一回头看见床头柜,乍一看没找到柜门把手,搬起来就砸,哐的一下把上面的小台灯摔了个粉碎,床头柜漆皮上的油漆腻子也纷纷掉落——这特么的是要抄家呀? 我从卫生间跑出来大声质问,你要干啥! “干啥,干你马勒戈壁! 草拟麻辣隔壁的,兄弟们之间挪挪借借你在那儿给我挑拨,我草你马勒戈壁!” 老头甩手扯开衣柜门,一把一把的扯下衣服扔地上:“艹你马勒戈壁,艹你马勒戈壁!” 老不死的东西,欺人太甚,我忍不住回骂:“艹你~马勒戈壁! 看你是个长辈让着你,你还得寸进尺了,你凭啥骂我妈?” “骂你,骂你咋的,老子还揍你呢!” 死老头子脱下鞋就朝我头上嚡过来,我一蹲,跳起来就上手一爪子,小洪赶快挡在中间,死老头张牙舞爪够不到我,就去推小洪: “打她,打她,给我打这个东西,长得丑特么的,屁大点的个儿,去哪找不到这么个东西,打她! ” 我横下心,小洪要敢打我,那就真不过了! 小洪撑着门框背对着他爹,他爹抡起王八拳雨点般打在他背上,恶狠狠的嘶叫:“你给我打她打她打她!” “够了!”小洪忍无可忍回过头对他痛心疾首的低吼:“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非得闹得四邻不安? ” 老头一愣,反应特别快,立马语气深沉起来:“唉——我还能活几天,我还不都是为了让你们兄弟团结,将来互相能有个依靠?” 小洪两步跨到客厅,坐沙发上架着胳膊把头埋在两腿之间。老头叹着气跟过去坐在身边:“以前都是你妈当家,我就是个下死力气干活的,想着让你们兄弟四个都能过得好,我累死累活也愿意……现在她成了个病人,全部重担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啦,我也不容易啊,千言万语,都是为了让你们兄弟团结啊!” 小洪没吭声,可是把头抬起来了一点,老头见好就收,临走回过头吩咐一句:“我劝你们,还是把那钱给你三哥送过去吧!” 老东西走了以后我大哭,说出去让人笑话,被老公公打,我犯了多大的错啊? 小洪搂着我不吭声,看着我浑身发抖他很害怕,良久想出个办法:“我送你去丈母娘那儿待会儿吧!” 我妈看见我哭得脸胖眼肿也不知道怎么办,叹了几口气,对小洪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爹也是为了你们兄弟团结,你不能记恨他,该回家照看还得回家照看。” 想了想,又转过脸义正言辞对我说:“你一会儿就跟小洪回去!以后该孝顺人家还得孝顺人家,谁还没有个脾气,谁说话做事儿还能拿尺子量着,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就不上门儿让小洪为难!” 唉,我妈是个怕事儿的人,更何况没有了我爸,我知道,本来也没指望过她替我撑腰,但是听她这样说,真觉得她的虚伪没必要。 四 老头儿让给婆婆买衣服 我们没给老三送钱,不过老三不知道,因为老头儿自己又去银行取了一千说是我们给的。 这是马路上遇见大嫂,她告诉我的。 大嫂看不上三媳妇,这时更来气了,据她说,老三这次买房,房款总共两万一,我公公给掏了一万:“老头儿这些钱哪儿来的,不就是你们结婚时候收的份子钱吗!还说给老太太留着看病,这不是都被老三两口子骗走了?当初当着河西舅舅们的面说要还人家那两万块钱,哼哼,有钱不还,都给老三两口子算计过去了——我才不信他们两口子都在那么高的岗位上,天天占老头的便宜,这几年才攒了一万块呢!” 老头的钱爱给谁给谁,哪怕是我们同事朋友搭的礼都被他拿走了,我也不想追究,谁让咱当时智商不够被人骗呢,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大嫂看我不为所动,就问:“说老头那天去你家把你打了一顿?” 我一听这话憋不住了,被老公公上门打,还骂那么难听,这也是闻所未闻的丑事吧! “他咋说的?” “老头说,说你们手里攒了一千,你挑拨着不让给,他火了就去把你打了一顿,你挨了打才把这钱吐出来——你要不给,他还要打,打到你服为止!” 大媳妇说完神出鬼没的瞥我一眼,我心中大骂,草特奶奶的老东西,真是个自欺欺人的老王八蛋! 我回家跟小洪学,小洪不吭声儿,半天祭出一句:“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不想再听见外人说这个事!” 是啊,过去的事不让它过去,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我娘家又没有地方可以容身。 就在这事儿没两天,忽然有一天我就开始不舒服,头晕恶心还发冷,厨房里放了两个青椒那个味儿把我折磨的翻肠倒胃。 一检查,果然怀孕了! 第一反应就是不要,我俩都怕做不好父母,第一次遇到这事儿,想想又怕做错了决定,去问我妈,我妈也不支持要孩子,一来刚结婚家里吵吵闹闹事儿那么多,二来也没人给帮忙看孩子,我俩又都得上班。 算了吧! 其实之前没什么反应的时候,我还做过个梦,梦见死去的爸爸一把抱住我,醒来就想是不是我爸想投胎到我肚子里——爸爸活着的时候就说我这孩子心最软…… 吃药的时候,真是难过,要是没有这么多家庭矛盾,我真不想打了这孩子。 我在家坐小月子,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我公公又打电话来了:“你妈不知道跑哪去了,你俩赶快出去找! ” 他知道我坐小月子还故意打电话让出去找,老大老二老三,个个没事儿,怎么不叫他们出去找? “你怎么知道他没给他们打电话?”小洪很不耐烦,觉得我没事找事儿,好吧,也许是我多心! 年底十二月份,涨工资了,老公公找过来:“听说这次涨工资你俩涨的最多,我不要求你们啥,给你妈做身新衣服,亲戚们过来看看也好看!” 应该的,不涨工资难道就不能给老爹老娘买身新衣服么? 老头儿大声嚷嚷,我不用你们给我买,我不花你们的钱! 小洪他妈神志不清憨吃憨睡特别胖,那肚子根本买不上什么衣服,只能去定做。 定做的时候,老头儿跟过去净挑贵料子,看我没什么表示,他又说他也要做一身。 没关系,做吧,本来那天就说要给他做的,是他自己喊叫着坚决不要,现在想要就做呗! 两身毛料衣服,连工带料三百块钱,嘿嘿,把我俩补涨的那半年的钱全划拉进去了。 我心有不甘,跟老板娘讲价钱,两身衣服呢,料子也都是在这儿买… “不要跟人家讲价钱! 只要人家做得好,我不愿意跟人家讲价钱!不要说了,三百就三百 ! ” 胖老板娘笑呵呵,肯定是不能给打折降价的了。 付了三百块,我和小洪一路挽着胳膊回家。外人看着我俩挺亲密,其实我骂了一路: “这个死老东西,不知道里外了是不是?向着外人讹自己儿子的钱! 他是不是就不想看咱俩过好,好容易涨点工资,全搭给外人啦!给他们做个衣服花个钱,行,没问题!他凭什么不让讲价?他是丧心病狂啦还是本来就是个吃屎的玩意儿? ” 小洪一声没吭,估计也气他爹呢。 既然小洪一直不吭声,我发泄完了也就算了,总不能没完没了吧,所以等到了家,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过去了。 我家卫生间就在进门位置侧面,我正上完厕所洗手呢,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总觉得门外好像有人屏息窥探。 我也屏住呼吸轻踮着脚到门口位置,慢慢的拧开门把手,猛地一拉——我老公公差点没被我闪倒,他正耳朵贴门上偷听我们的动静呢! 我面色铁青大声问他,他大言不惭:“我来看看,别因为给我和你妈做身衣服,你再找着茬儿跟红红打架!” 五 按下葫芦起了瓢 老头子为老不尊,小洪也没办法,那是他爹。 他爹从小家里穷,冰天雪地给人放羊都没有件棉衣穿,当兵之前没吃过一顿饱饭,可怜哪;结婚以后呢,跟他妈累死累活操劳一辈子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拉扯四个儿子长大成人成家,难啊;现在六十多岁了,拿着退休金也没享一天清福,还天天起早贪黑种地卖菜,还带着个疯疯癫癫不知冷热的老伴儿,更不容易! 每当小洪跟我幽幽的说起这些,我就和他一样心酸起来。 小洪的爹娘和我的爹娘一样不容易,我爹去世的时候,竟没有一件不带补丁的内衣内裤! 每当我们吃点什么好的,我就想起死去的爸爸,爸爸一辈子太苦了,啥也没吃过,自己家养的鸡下的蛋都不舍得吃,都攒起来卖了。为了啥?不就是为了给大哥二哥攒娶媳妇钱嘛! 小洪家哥儿四个,更不容易。 何况,老头也有岁数了,万一哪天跟我爸一样,嘎巴一下子没了,小洪得多难过!那难受我可知道,梦里夜里,好几年都挥之不去。 我不想搭理他们可以,但是小洪不行啊,他是个孝子,当初不就是认定他是善良孝顺的好人才确定非他莫属的吗? 再说我妈,她也是做事儿很极端很难看的那一类人,我不计较我妈,为什么不能理解小洪关心他爹呢,至少他爹还没像我妈那样给我磕头咒我不得好死吧! 就在我被公公打之后没多久,我妈跟我叨叨我二哥元旦去陪丈人丈母娘一家子过节留着她自己在家孤零零冷锅冷灶吃剩饭。 正说着,我二哥下班路过过来看一眼,我跟我二哥说了两句让他以后过节尽量在家陪妈,他丈人丈母娘小姨子小舅子人家好几口子呢,我二哥变脸就骂:“你算什么东西,你看你那对小眼睛长得那个丑样,我看你就恶心!告诉你,这个家有你在我就不回来!”说着就摔门而去。 我妈见状抄起炉子上的炒菜锅就掼在地上,去凉房搬出我给她买的冻柿子就往我身上砸:“草拟麻辣隔壁,你泼出去的水了还跑到娘家门上搅和,草拟麻辣隔壁!”不过瘾,拉开门到门后找扫地笤帚,一眼看见门后准备给我爸烧的纸,就着炉火点燃了趴下就帮帮给我磕头:“老天爷,你快让她死吧,她不死我们这家人没法过日子啊!” 我这才从惊呆的状态醒悟过来,恸哭着往外跑,我妈跟出去,在院子里又点了一把火,冲着我的背影磕头,嘴里念叨:“你不得好死啊你不得好死!” 我失控嚎啕,我妈跑门口又烧又磕头又念叨,一路烧到胡同口。 我发誓再也不回家了。 从我十几岁开始,我家摆摊卖雪糕,爸妈都有高血压,只要放学,我就出去替换我他们卖雪糕,不管刮风下雨。我爸妈说我二哥我姐大了练摊不好看影响找对象,所以我从不计较抱怨。 多少次,下午我都该上学去了,他们都还没有一个换我吃中午饭的,多少次,晚上八九点了,他们都早就吃完饭了还不换我回家吃饭。即使换我回家吃饭了,他们吃的剩碟子剩碗剩饭依然苍蝇哄哄的在那儿摆着。 有时候我忍不住抱怨了,我二哥我姐,因为没有对象心情郁闷就找到了发泄口,冲出来就对我拳打脚踢,我妈,倚着门框喊着号:“往死里打,打这个东西,叫她干点活就吱哇!”有时候她心情不好了,也加入战团,他们仨把我打倒在地,你一脚我一脚任我在地上蜷成一团来回翻滚。 后来我爸忽然脑出血去世了,我妈要撞墙,她知道二嫂根本容不下她,她又没有退休金,她的老观念里是要靠儿子养老的。 我看她可怜,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那时又那么绝望,我就跟她说我会养她,有我吃的就会有她吃的。 她看见邻居老太太儿子给买了远红外线内衣,说是能治高血压冠心病,我就也给她买上,花了我一个月工资。她说哪个老太太儿子带着去下饭馆了,我也带她去。为了她跟大哥联系方便,我花三个月工资安电话任由她打。她不舒服我打着车带她到处去看中医西医,听说春秋两季输液最好,我就拿出整月工资给她把钱交上。 做了这么多,就因为得罪了她儿子,就至于烧纸磕头咒我不得好死?! 唉,即便我妈这样,她哭啼啼跟我说个对不起我就又心软了,难道此时我还不能体谅小洪对他爹的感情? 小洪一不高兴,就沉着个脸,一整天一整天的一言不发,我当初找他,就是图和他有说不完的话,这样冷冰冰的过日子,我真是一天也受不了。 唉,我心里的思想斗争啊,我在乎小洪的心啊,我贪恋两口子和和睦睦卿卿我我的心啊,我受不了小洪不理不睬闷不吭声的心啊,一次次的让我妥协,总觉得慢慢的大家都了解了我的为人,关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就这样一让再让,也算平安无事,直到来年五一。 六 我们的煤气补贴 其实我们领结婚证的时候,单位是给分了一间筒子楼的。 三哥和我们一个车间,听说我们拿到了房子,就直接跟小洪要了钥匙搬了进去,把他自己的一间半平房租出去了。 小洪因为住上了所谓哥哥们谦让的房子,那周转楼老三要住,也就觉得不能说什么了;而且,他本来不是个爱跟人争夺的人,老三都搬进去了,他还能说什么呢,都是自己家兄弟。 周转楼没有每户单独的水电表,水费电费都是整栋楼平均下来,单位直接从职工工资里面扣,因为是小洪的户主,自然每个月都是从小洪工资里面扣。 也不多,十几块钱,这点钱老三两口子装傻,我和小洪为了避免闹矛盾不好看也就不提了。 转眼那房子下来一年了,单位给楼房住户的煤气补贴也下来了。 那天我上早班,科长让挨个儿给大家发那九十六块钱,偏偏没有我们的。 办事员回去查了查问了问回来告诉我:“那个钱,小洪三哥领走了,他说那个房子是他的——你们之间是咋回事儿我们也不知道,你回家问问吧!” 旁边同事们听了,都不嫌事儿大,纷纷调侃过日子节俭的我: “哎呦,莎莎,将近一百块钱呢,小半个月工资呢! “可不是嘛,能买两大桶花生油呢!” “两袋米两袋面,够吃好几个月呢!” “这大伯子,不打招呼就先下手为强,欺负人呢吧!” ……我没吭声,但是回家就告诉了小洪:“你三哥太不要脸了吧,住着咱们的房,自己房子收着租金,水电费咱们给交着,居然好意思说房子是他的煤气补贴是他的!多少钱啊,就这么不要脸?” “你别说了,单位的人居心叵测,我家兄弟不是那样的人!” 晚上他上小夜班早早就去了,就是算着老三上下午班,他要亲自问问,好赶快证实他家兄弟不是那样的人,也好堵堵我的嘴,以及同事们的幽幽之口。 “咋了!那钱我拿了怎么了!”老三像要吃人,完全不顾岗位上众多同事,大声呵斥专门压低声音问询的小洪,“我买房子借钱了!我还债了!怎么了!把那么大的楼房让给你了,你还啥都想占着,你哪来那么大的脸!” 半夜三四点,小洪喝得醉醺醺才回来。 还没等我发火,他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莎莎,对不起,我没把那个钱要回来,我没本事,我没法为着那点钱跟自己的哥哥翻脸!” 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哭起来,我怎么受得了,赶快安慰:“算了算了,不就一百块钱嘛,咱有手有脚,没了那点钱也饿不死,多大点事儿啊,行了行了,我不要了……” 小洪痛哭流涕:“莎莎你不知道当时那个样子,其实他好好跟我说他有难处,我也能体谅……哪怕他编个理由骗我……可是他,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他疾言厉色,抓起个扳手,就跟要拼命一样——这是为多少钱啊!这才一百块钱不到就这样,要是千儿八百的,不得闹出人命……这就是我自己的亲哥哥?” 我拍着小洪,不停安慰,其实心里难受极了。 是啊,这是一百块钱的事儿吗?从订婚结婚到现在,为了仨瓜俩枣这家人闹了多少出了,每次我俩都被他们摔在地上摩擦,每次气得不行,每次都是我们算了算了才能息事宁人,这啥时候是个头啊! 小洪喝多了酒,哭一会儿睡着了,我却憋屈的睡不着,冒着沙尘暴去外面逛游了半晚上! 七 小洪喝酒跟我打架 单位这点人,个个没事儿爱议论别人家的是是非非,煤气补贴这事儿,很快传的沸沸扬扬。 老三长得高大帅气又会说话,他怼小洪的那些话,天衣无缝,我两口子成了别人眼里不讲理的窝囊废。 看职工浴室的美女是老三两口子的牌搭子,澡堂,就成了新闻发布现场。 “人家洪福庆两口子多利索的人儿啊,能把他们两口子看在眼里吗? 哼,没结婚时候她去人家家,人家人就没看上她,长得又矮又丑! 人家洪福庆刘小克两口子,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哪个做父母的不喜欢非要喜欢那个丑的? 人家一家人都没看上她,她自己上赶着去了就老老实实悄悄的吧,结果还一天到晚挑事儿,都快把一家人烦死了! 她老公那个人,多老实,没结婚以前,在家咋说咋是,跟哥哥嫂子们都处的特别好,她一进门儿,哈哈,鸡飞狗跳!” 这些话,陆陆续续传到我耳朵里,我又气又窝囊,我成了被大家鄙视的对象了! 小洪他们段长叫个大白菜的,在大家围坐休息的时候就拿小洪打哈哈:“唉呀,洪老师啊,你可咋办呀,在单位跟电解槽搏斗,回家还得让老婆操磨!” “人真不能太老实,洪老师小伙子人品不错,可惜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导致见个女人就被拿捏住了,哪天哥几个带出去歌厅好好长长见识去……别一天到晚被个莎莎差遣得团团转!” “别了别了,没看见洪老师结婚以后连麻将都不打酒都不喝了吗,快别给整事儿了,要不回家又得跪搓板!” ……小洪听了这些话,真被影响到了,那天他下了小夜班,凌晨五点多才回家! 我一宿没睡。 也是惯的毛病,他只要上小夜班我就非等他回来才睡,回来晚了我就要憋不住发脾气。 从半夜十二点半多,一直等到五点,一开始想可能又遇到翻槽子下班晚了,后来等等不回来就确定是又喝酒去了,两三点还没回来就开始胡思乱想,怀疑他被那些滥人拉去歌厅了,妈的四五点还不回来,这是睡在小宾馆了?特么的倒真会风流快活,下流的玩意儿! 我想象着他跟外面野女人在床上颠鸾倒凤以至于夜不归宿,怒气一步一步成几何倍增长,直至不能自抑,抓起喝水杯就砸,抓起凉水壶就砸,抓起手头看得见的就砸!乒乒乓乓,家里一片狼藉! 外面天都亮了,我也不困,就要倔等着看他多会儿回来。 快六点了,走廊响起他东倒西歪的脚步声,我迫不及待打开门迎上去。 他两眼混沌:“老子就是喝酒去了玩去了,马勒戈壁的,你管着?自从跟你结了婚,麻将也不敢打了,酒也不敢喝了,我特么成了怕老婆的人了!你,你有啥本事让爷听你的,爷凭啥听你的,你赶快给我滚开,爷看见你就讨厌,丑踏马的!” “草泥马的,你刚发现我丑?结婚以前没看见?你马勒戈壁要不是你假装对我好,我能上当受骗嫁到你们这个畜牲窝?你们一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全都是没有人性的畜牲!” “你算个什么东西,骂我家人?我家人是畜牲,为了钱啥也不顾了,你家人好,说我爹结婚给个旧沙发,你妈还不是给陪嫁个旧洗衣机!别特么的一天到晚找爷家的茬,你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我妈寡妇失业的,一个月就四十五块钱抚恤金,她给陪个旧洗衣机,那旧洗衣机也是我大哥给买的全自动,她自己没舍得用过!你爹让咱们结婚用你二哥淘汰下来要扔的沙发,凭啥?” “凭啥?就凭我爹养四个儿子不容易,就凭我爹还得照顾我妈不容易……草泥马的,你居然敢骂我爹是畜牲,我叫你骂,我叫你骂!” 他抓住我脖领子推进门来,上手就打,他人高马大,我就像小鸡一样毫无抵抗能力,然而胸中怒火不息反炽,被他一脚一脚踹倒在地又一次一次弹起来向他扑! “喝,你还挺耐哈!”他蔑视我又厌恶我,更加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起来,那态度活像他爹他家人对我的一次次欺辱。 我万念俱灰,只想同归于尽。 最后一次,他一脚把我踹到厕所马桶上,我一把抄起马桶水箱上的盖子,像疯了一样扑过去。 他打了这半天大概是消耗了一些酒力,眼见我这般不要命,竟理智了起来,手忙脚乱躲开我的进攻转到身后抱住我把马桶盖抢下来放在冰箱顶上,然后紧紧箍住阻止我的进一步发展,直至偃旗息鼓。 我头脑一片空白,他开口了:“唉,你看咱俩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大半夜的砸了一地。” 我心里冷笑,这个家我都不想要了,砸点东西算什么! “我也有错,今天是我有错在先,我不应该喝酒喝到现在…” 这些还重要吗?我向往的幸福生活,我向往的两个人虽然贫穷但是夫唱妇随彼此相依的幸福生活,哈哈,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以后再不了,你也别发脾气了,咱俩好好过日子…” 原来你只是年纪到了,只是想找个女的过日子,而我居然想起爱情这一出!是啊,我长这么丑,你们父子都骂出口了,丑特么的,哪配有爱情,好好说话好好过日子都嫌恶心都是纡尊降贵 …… “先别收拾这乱七八糟的了,都累了,睡一觉再说吧。” 他以为我一直不吭声就是和他一样发泄过就算过去了,拥着着我往床上去。 他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而我却要从另一些方面思考思考了。 八 我怀疑当初的选择了 自从和他领了结婚证,他的几个哥哥伙同他爹就开始往来穿梭,天天不是找这个茬就是找那个茬,一天一个方式一天一套说辞。 安坐便的时候,师傅问我高度怎么样,我随口说了句是不是有点矮,他大哥就喊叫起来:“矮什么矮,矮什么矮?你还想要多高!就这样,就这个高度!”喊完摔门而去。 买来柜子,他三哥领着他爸上来,当着我同学的面嚷嚷:“爸,你看看人家这家具!你看看你看看,我现在是房子也没有家具也坏了,你说咋办?” 他爸一共给了一万块钱,一会儿说他买种子没钱了要走三百,一会儿说买化肥没钱了要走五百,一会儿又说要浇水要走二百,还气不过,警告小洪:“不许你买沙发!你二哥有个旧沙发不要了,你们结婚凑合用就行了!”“不许你包进户门,你若不包门我能添点钱帮你买个电视,你要是非花那几十块钱包个铁皮,我一分没有!” 临结婚了,哥儿几个让我俩回去开家庭会议,我没去,小洪回来传达他爹和哥儿仨的话:“一,你们结婚穿新衣服,老爹老娘穿啥呀,你们结婚,总不能让爹娘破破烂烂的吧! 二,老娘这个身体,你们得把收的份子钱都交给老爹给老娘看病用! 三,为了你们结婚,家里钱都花光了,结婚当天得给帮忙的谢礼和红包,这个钱得你俩出! 四,就这一套房子,你们住了,老爹老娘以后老了就得你们负责!” 终于我忍无可忍,跟他提分手,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 小洪对他父兄毫无办法,也答应了分手,不过分开之前一定要请我吃顿饭,饭毕,又要陪我去火葬场看我爸,他说我爸是个实实在在善良的好老头儿。 跪在我爸的骨灰前面,他痛哭流涕,说本来想和我一起幸福生活的,说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女孩的,说还想和我一起孝顺我妈的! 唉,难道这些都是因为他家条件不好娶不上媳妇才表演出来的吗? 家里条件不好,结婚的时候让单位的人多么瞧不起啊! 结婚当天来捧场的同学同事抢鞋抢花,他们家人给同事朋友们的烟和巧克力都是最便宜的,当时人家就都不乐意了,这么大的喜事儿,好意思拿三两块钱的烟一块钱的巧克力嘛! 既然这么处心积虑的结了婚,结个婚也很不容易,为什么不能争口气同心同德好好过日子呢?条件再差,两个人互相配合好好过日子,努力攒钱,有手有脚又不傻,我不信三年五年翻不了身,为什么因为别人几句挑拨的话就要对着干就要回来发威呢! 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干嘛忍受他们家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一而再再而三,他们都是看准了我不会跑,他们闹翻天我也没有娘家人帮我出头! 是啊,我是没有后路的,我妈稍有点事儿就会上头就会哭天喊地,又有高血压冠心病;我结婚这么短时间就离婚,她也是决不能容我的,她的口头禅就是“给我丢人现眼就别想登我的门儿!” 唉,我那天鼻青脸肿浑身淤肿,可是我还是一声不吭的把家收拾了,那时候,我的心里,是怀着何等的绝望和悲壮啊! 九 我实事求是和小洪谈话 可能是尝到了放纵的甜头了,也可能压根儿就是个喜欢玩乐的人,看到即使我挨了那样的打,都还乖乖在家老老实实过日子,觉得做点出格的事儿乐呵乐呵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小洪开始越来越过分。 他下了班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就去喝酒打麻将,然后再去喝酒唱歌,可能还去玩玩儿女人,玩够了才回家,回家也不解释。 我也漠然,你算个什么东西让我牵肠挂肚的稀罕! 不过只是几天,因为几天后我情绪消散,就得想想,人生漫漫,我才二十五岁,我还要过幸福的生活,我凭什么就这么糊弄自己呢? 我严肃的跟小洪谈我们的生活,他还一脸散漫,眼睛斜睨着别处,我直截了当: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觉得你怎么对我我都拿你没办法,是不是? 哏哏,你千方百计哄骗着我成个家就是为了鸡飞狗跳? 人家别人结婚,两口子恩恩爱爱互相扶持过好日子,你结婚是为了啥? 我知道,你和你爹都说了吗,丑特么的,你没找上美女心有不甘,所以不能好好过日子,是吧! 不过你不觉得你应该从现实出发? 现实就是,就连我这么丑的女人,你们都是哄骗着才能娶回家! 娶回来发现挺好欺负是吧,发现丑得不可忍受是吧,别忍啊,离婚啊,怎么不离?留着这么难看的老婆多影响心情多没面子啊,离啊! 是不是离了还得再操一次心绞尽脑汁再麻烦的娶一个,还不一定能成功,所以千万不能离? 其实咱们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目前谁也摆脱不了谁,除非你忽然中个大奖发了大财,不然你永远也娶不上美人儿;我也一样,我离了婚也无处可去,也怕人家笑话。 从这点来看,咱俩其实同病相怜。既然如此,每天冷言冷语也是过日子,互敬互爱也是过日子,为什么不能让家里气氛好一点,让自己好过一点呢? 你天天和那帮单位的赖才地鬼混气我,可是你上班这么长时间,他们拿你当回事儿过?还不是动不动就想占你便宜动不动就想看你热闹,有点风吹草动就想排调你刺激你? 你好好想想,你是应该和我一伙呢还是应该和他们一伙。 我郑重其事跟你说这些,可不是在求你,犯不着!我只是从实际出发,我知道你和你家人都喜欢美女,但是我更知道你们是求而不得,别说美女了,没有工作的那些丑女都不会嫁你们这种人家,不仅穷,还有个疯疯癫癫的娘,还有一家子不讲理的哥们弟兄,一天到晚要啥没啥是非一大堆! 你好好想想,考量一下自己的情况,若要继续过日子就好好的,我也一如既往勤俭持家;若是不想好好过日子,哼哼!我也一样会撒泼耍赖闹得鸡犬不宁!”说完我就去外面给自己买了一大堆零食到另一个屋边看小说边吃。 他低头不语,一会儿,跑过去跟我承认错误,跟我说他不是那意思,还说他就是因为家里兄弟们之间这些事儿心情不好想散散心……拉拉杂杂说了一堆保证以后都改,并且重申,他从没觉得我丑,他是喜欢我才娶我的,不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之类一大堆话。 我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一切都要看他表现,谁知道以后呢,姑且信之吧。 十 我又心软了 我又怀孕了,鉴于第一次堕胎时候的心痛,我这次说什么也要留下这个孩子。 当孕妈妈准爸爸的感觉真奇妙,又新奇又骄傲,我一本正经的经历各种孕期反应,他也一本正经的呵护在身边,我们俩对待这件事就像刚刚上学的小孩子。 他看见我二嫂怀了孕二哥还给她买了那么多好看的衣服,同样是生孩子的功臣,也想给我买,我特别会过日子:“不买,等生完孩子发了胖就穿不了了,浪费钱,就在市场上花八块钱买个肥大的睡裙就行了!” 我穿着那宽大的睡裙和他遛弯儿,遇见他爹,他爹满脸嫌弃觉得我更难看了简直给他丢人,赶快领着他娘绕着走了。 随他便! 我和小洪每天都有好心情,他把所有家里的活都干了,带着我天天吃火锅吃雪糕遛弯弯儿,一起看书学习怎么育儿,买了小录音机磁带天天听胎教音乐,还琢磨着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由于这点兴奋,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压根儿不放在心上了。 单位有人调换楼房了,空下来一套靠着菜市场的一间半平房,领导觉得小洪是个中专生,平时又是个技术骨干,所以先来跟他提这个事儿。 我们分的那套周转楼不用说是不如这个平房好,刚刚好小洪三哥也搬去了新买的楼房把它给腾出来了,正好两套房置换一下! 小洪他爹知道了这个好消息,马上提出这房子名义上是我们的,但是我们住着他的楼房,所以这平房就得归他他说了算。 好吧好吧,不跟他争,不就是一个月能收五十块钱的租金嘛,难道为这点钱再惹的大闹一场? 九月份的时候,单位开始给住平房的职工分煤,一户一吨半,四十块钱煤钱从工资里扣。 煤钱扣了,等分煤的时候,又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都十月下旬开始送暖了,别人都分过了,我们的煤还没等到通知——因为有了这套平房,今年小洪他爹连煤都没买,就等着分的那一吨半煤取暖呐! 小洪跑办公室一问,咳咳,又是老三,又说那房子是他的,他把那煤给拉走了! 也没给自己老爹老娘拉家去,他给拉市场卖了! 卖了这一百五十块钱,两口子估计在家又乐不可支高兴的不得像一对掏肛的鬣狗? 这两口子,真是没人性啊,不光对兄弟,对他自己老爹老娘都是如此,呵呵,我再想想我公公的所作所为,他也都不冤枉,上梁不正下梁歪,活该 ! 可小洪坐不住了,原因是我们两个十一都有三个加班,一个加班五十,六个加班就是三百,这么多,拿出一半来给他爹娘在市场买两吨煤,手里还能剩一百五呢! 他哼哼唧唧跟我墨迹:“我爹不讲理,他脑子有病他该死,可是我妈没得罪过你啊,我妈她现在都成傻子了,这么冷的天,她没有取暖的东西,我爹就捡些油毡垃圾的烧,到处都是烟,你就可怜可怜她吧~” 那能怎么样呢,虽然我对他们毫无感情,但怎么也得顾忌小洪的吧,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伴侣,何况人家也和我一样挣工资呢! 小洪兴冲冲去给他爹娘买了煤,回来就跟我报喜:“我爹说了,等你生孩子,那满院子的鸡都是给你准备的!” 真的吗?也许。 我不为那口吃的,但是有了老三和我们做这个事的对比,心里暗暗盼望,也希望得到点来自他爹的认可。 十一 生孩子之前 眼瞅着肚子越来越大,我妈愁坏了! 我娘家二嫂也怀着孕,比我晚一个月,我妈不敢给我伺候月子。 她怕二哥二嫂挑理说她就知道心疼姑娘;况且她本来高血压冠心病,要是连着两个月白天黑夜伺候月子,她也怕自己身体吃不消;但是我婆婆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她不伺候我也有点说不过去,怕人们非议,怕我公公挑理。 我自认为不是个娇滴滴的人,不用人伺候,也不想老娘为难,就说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 我妈想来想去还是担心左邻右舍的议论,还是担心小洪他爹挑理,真是为难死了。 我姐就劝她道:“你去去浙江我大哥家住一个月,等莎莎出了月子再回来伺候我二嫂就完事了嘛。 对外,就说我大哥家有事;对内,在二哥二嫂那儿也可以讨个好儿——看看,我亲闺女生孩子都没管,我就专门回来伺候儿媳妇的!” 这主意不错。 我妈开开心心的把家里的六只鸡杀了收拾了,给我三只给我二嫂三只,还又给我俩一人三百块钱,就放放心心坐了火车去南方了。 我和小洪也没想过生孩子坐月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接了鸡和钱,就感觉是跟过节差不多的一回事。 我俩正吃晚饭,老公公开门进来,他是来拿我们的劳保手套的。 结婚一年多下来我俩攒了一大包,老头儿沉甸甸的兜了一袋子,又能卖一百好几十块钱了! 看着心情挺好,小洪问他爹:“爸,你那满院子的鸡也该杀了吧,我丈母娘都把鸡收拾好送来了!” “我那鸡还留着下蛋呢!”老头回答的干脆利索,一点没给他儿子脸。 小洪看我一眼一脸尴尬。 我就知道是这样,一点不意外,他爹就是个翻白眼的王八蛋! 他三儿子把我们的煤偷卖了也不给他烧,我们心疼他冬天冷,刚刚给他半个月工资买煤;这他手里还拿着我们攒的劳保呢,就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劳保我们都结婚了,难道不能自己卖? 我们给他那买煤的钱,卖劳保的钱,加起来三四百块,买多少只鸡? 看小洪垂头丧气的一点办法没有,想想我也吵不过老东西,到时候又闹得满城风云的,到时候老三两口子老大两口子又到处胡说八道……算了算了,惹不起,息事宁人吧! 老头滚蛋了,我俩饭也吃得没兴致了。 小洪知道他老爹不地道,知道我肯定生气,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伺候我给我倒水夹菜……唉! 再叨叨又有啥用,还不是我们两口子生气? 我俩生孩子是我们自己的事,不用麻烦别人,我们过日子,也不在于那三头二百鸡零狗碎的那点东西! 哼哼,还男人呢,这一家子男人,个个长得高大威猛,人前人后人五人六,就靠这点伎俩发家致富啊——我这又矮又丑又傻的女人啊,真鄙视他们! 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憋不住,就把这话跟小洪说出来。 小洪很不受用,可是没办法啊,谁叫他亲爹亲哥哥们一个个做得出来不给力呢? 十二 生孩子的痛 没想到生孩子那么痛! 是痛,不是疼。 那种痛一阵阵的,从小肚子深处开始蔓延蒸腾起来,顺着脊梁骨往上拱,我发现我的脊梁骨我的腹部我的子宫,都有了味觉,非常苦!苦得痛,痛得苦! 护士检查的时候说我个子小骨盆窄怕要剖腹,我想着剖腹要多花六百多块钱,觉得忍一忍就自己生吧,看来难啊! 老公公、小洪大哥二哥三哥大嫂二嫂三嫂,都来了。 他们都来看我表示关心,却在一边聊起二哥二嫂买房子的事。 二哥二嫂结婚十年,双职工。也是,就攒了一万块钱,那房子三万出头,剩下的两万还没着落呢! 旁边没别人的时候,二嫂趴在床头跟我谈心: “其实老头那房子,自始至终,我都觉得就应该给你和红红。 为啥呢,红红最孝顺! 那年老太太出车祸在床上瘫了整整一年半,老头让红红下岗照顾,那一年半端屎端尿打针输液洗澡按摩都是红红,这房子不给你们说不过去——我反正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人不能没有良心,没有红红牺牲自己,我们三家谁都别想好过。 所以你看,他们一个个这么闹那么闹,我可不去,你二哥也不去!” 二嫂的话说的我太感动了,终于有个公道人说句公道话了! 二嫂接着说:“其实我们去年就能拿上房号,但是老三非要买,我们也要买,钱又都不凑手,这不是为难老头吗?所以我们就想着,再等一年吧! 你看去年老头为了给老三买房干的那些事,到哪能说的过去!我们不能那么干,我们这两天跟同事朋友借呢,大概也能凑个五六千,我姐他们也能给凑点。 老头,老大老三买房他都给了一万,我们这事儿他怎么也得给,这样的话,可能还差个……” 我和小洪结婚不到两年,攒了三千多块钱,生孩子如果实在不行剖腹的话,大概得有一千五就差不多了。 所以我这时候毫不犹豫:“二嫂,我们这儿还有一千五能借给你!”小洪也在旁边点头。 二嫂明显的有点失望,坐直身子道:“先谢谢你们,我们回去再看看吧!” 我打了催产素两天,痛得死去活来,才堪堪开了四指。 那个痛劲儿上来,我就不能看见小洪,看见就讨厌! 他啥也不懂啥也不会默默叨叨不得要领,大概是电视看多了,就会拿个毛巾说要给我擦汗。 我哪来的汗!那痛翻滚着顺着尾巴骨往上顶,整个躯干都胀痛——我实在是受不了! 我想起大夫说我骨盆偏窄的话,剖了吧! 众人都不同意。 老公公说,剖的话,得多花五百多块钱呢,我没钱给你出! 大嫂在一边跟二嫂说:“咱们那时候也忍下来了,好像也没她这么难受吧!” 二嫂回答:“是呢,洪宇那时候还是蹲位下来的呢。” 老三老婆还没要孩子呢,她吃吃笑着:“我的妈呀,你看她都成啥样儿了!” 我不听他们聒噪,嘶声大喊:“小洪,小洪!” 小洪战战兢兢着过来:“大夫说剖腹还有危险,还得家属签字呢!” 我:“啊——” 终于各方协调好,让剖腹了! 十三 我的老公公啊 手术室在二楼,我得穿好手术衣服自己走上去。 真是狼狈不堪! 那衣服根本拦不住我的大肚子,就那么咧着怀;我翻滚了两天,蓬头垢面,一步一步慢慢挪,就像个拖着脚镣的重刑犯要上刑场似的。 七点上去,没有麻醉师,还得等,大夫让溜达溜达。 我忍住痛慢慢挪,忽然一阵坠胀,里面的皮袋子一下子撑不住,哗的一下冲破了,里面的水倾泻而下,裤子全湿了,又流到地上,黏糊糊一大片! 我好羞耻,又觉得是不是快生了?大夫看了看,还是四指。 我痛得走不动了,又上了产床,麻醉师还不来! “这人怎么老问麻醉师?”我听见她们这么说,我没有昏迷,但是痛得快没有思维了。 麻醉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啥时候开始不痛了的,但是我忽然清醒起来。 我的心开始狂跳,紧锣密鼓,哐哐哐锵锵锵,一下紧似一下一下重于一下,大张旗鼓的,咚咚咚咚咚咚一下子号召起来全身的血管,连手指尖都呼应起来,它们都觉醒起来响应着跳跃起来奔腾起来,咚咚咚锵锵锵咚咚咚锵锵锵咚咚咚锵锵锵……我的心跳得疼还要使劲跳,四肢百骸的血管也都跟着疯狂的跳,跳得胀,胀得疼,感觉就要炸裂了! 我是要死了吗? 听见大夫护士们也在说,病历没说有心脏病啊!先稳一会儿,观察一下,不行打一针###吧! 可能后来打了那什么针,心跳慢慢慢下来,我一直平静,没有害怕,能清楚感觉到刀子慢慢划开肚皮。 孩子被抱出来了,啊啊两声,不很洪亮,是个男孩。 我被抬回病房,大夫告诉小洪:“你媳妇心脏不太好,以后得注意!” 小洪六神无主,等他爹来了又告诉他爹,他爹冷冷瞥我一眼,哼了一声。 前两天,我没有排气不能吃饭喝水,他们家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待个五分钟就走。 我不能动,小洪脱不开身,得一直盯着输液管尿袋,还得给孩子喂水喂奶粉换尿介子,他的一日三餐都是我姐姐夫吃完了再给他送过来。 第三天一早,我排气了,得喝点粥,姐姐姐夫都上班去了,护士一趟趟过来问吃东西了没,赶快吃上点才好尽快下奶! 对床的产妇,有婆婆小姑子帮忙,一天五六餐饭,衬得我们真尴尬,我忍不住掉下泪来。 最后,对床的婆婆忍不住说话了:“你们家是不是都上班顾不上啊,我家这么多粥一顿顿的也喝不完,你们就别嫌弃凑合着喝了呗!” 行行行,谢谢谢谢!小洪忙不迭的赔着笑去把人家的锅端过来给我盛上,我高举着碗,怕人家看见我的眼泪。 第二天,我姐姐姐夫都是早班,也没法送饭,刚好小洪大哥又过来点这个卯,小洪就跟他说这个情况,看能不能中午给送个饭。 “行,我给煮个鸡汤挂面行不行?” “行行行,啥都行!” “哎?你丈母娘不是之前给你三只鸡吗,还在吗?在,你给我你家钥匙,我去拿鸡,给你们做鸡汤挂面!” 小洪把钥匙交给他,顺便瞅我一眼,看见我也正看他,他的喉结一动,我知道我俩的喉头都梗住了。 午饭时间,老公公来了,端着一个大茶缸子,说老大有事,让他给送过来。 大缸子里,只有浅浅一层鸡汤,里面泡着绺挂面。 小洪比我还无助,胡子拉碴的挨到我身边替我端着。 他毕竟男人,还是声音暗哑地哄我吃点,我不行,可能是生孩子身体虚弱了,喉头梗的,我又掉起了眼泪。 他爹站在床尾看着这一切,还是那么精气十足:“莎莎,你妈知道你生了孩子,可放心了哈?” 说着又转到小洪身边:“你吃啥呀?”三个指头作势伸到上衣口袋里问:“我给你一块钱,你去门口面馆吃碗面?” “不用,我不饿,不吃了!”小洪就快哭出来了。 “噢,不吃就算了!”老头放下手,转头踱到对面,对着对床的婆婆小姑子高谈阔论: “我这个老四,花我钱最多!那年他考上中专,两年,就花了我将近五千块,他三个哥哥都没花过这个钱;前年,他结婚,就那一套楼房,三个哥哥又都让着他!所以说呢,数他最得我的好处。唉呀,我就盼着能兄弟们都好,有个事情能你帮我我帮你,家和万事兴嘛,就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个好歹啊!” 对面都没人搭腔,他又转回来:“莎莎啊,你生孩子你妈去你大哥家,嘿嘿,可放心了哈,呵呵!” 小洪这回也生气了:“爸,这儿没啥事儿你快回去吧,我妈在家呢!” “嘿嘿,我容易吗我?那个病人,出车祸五年了,就前边的一年半是他伺候的!” 老头跟对面指了一下小洪,“我也没办法呀,那三个哥哥都成家了,我这个病人吃喝不知,天天床上瘫着,我不能影响孩子们的家庭啊,想来想去就他没结婚,我就去单位给他办了下岗。 他照顾他妈一年半,他妈能站起来走路了,我说,你也不小了,也该上班挣点钱娶个媳妇了!他去上班,我就自己照顾这个病人到现在,他也就隔三差五回去给他妈洗个澡…… 人家都说我了,老洪啊,你才六十多岁你就守着她呀?我不守着她我还能不管她?总不能影响孩子们的家庭吧!所以说,人人都夸我咧!” 十四 我要死了吗 第五天,对床出院了,病房里就剩我和小洪还有孩子。 没有小洪他那些虚情假意的家人的聒噪,也没有对床一家人关怀备至温馨热闹的对比,我俩都感觉放松舒适了不少。 我微微侧躺,孩子躺在我的臂弯处,小洪坐在椅子上,上半身歪靠床头,孩子也不哭闹,我俩头挨头安安静静的说话。 小洪说:“等孩子满月,我去饭馆订一桌,就叫你姐你二哥他们两家,剩下谁也不叫。” 我不像想那伤心事儿,说:“我二哥那天说咱们孩子长得像个小地主…” “你姐那天说给孩子起个‘洪小胖’!” “这几天多亏了我姐我姐夫,他们婷婷才不到三岁,他们两口子又都得上班,都是他俩给咱们送饭。” “还有你二哥呢,他孩子早产两个月,忙活的还抽空给咱们送来一盆炖鸡!” 说到鸡,小洪帮我掖了下后背的被子,又说:“老丈母娘给的鸡,还有两只在冰箱里呢,回去我给你炖了,好好补补,这几天真委屈你了……”说着,声音就有点哽咽。 我也立马想起他爹那满院子鸡要留着下蛋的事儿,心口觉得堵得慌,可是看见他难受,他这一星期都没日没夜的伺候我和孩子,满脸胡子拉碴,身上穿的秋衣都明显肥了不少。 我说:“到时候你也吃点儿。” “我不吃,哪有大老爷们儿老婆坐月子他吃老母鸡的!” “你都瘦了。” “帅不帅?是不是更有男人味儿了?”他伸过下巴来轻轻蹭了下我的额头。 我俩对视微笑,其实也挺好的,有这点温暖,此刻都感觉挺幸福的。 我迷迷糊糊睡了,又好像没睡着,忽然一个大铁锤凭空落下,哐地直砸在我的头上——我立马头疼欲裂! 这几天看他那么忙乱又得管孩子又得伺候我,都不好意思总使唤他,可是这时候顾不得了,我急呼小洪:“你快叫医生,我头疼得不行了!” 小洪正迷迷糊糊呢,我像马上要坠落悬崖一样,急急催促,快叫医生快叫医生! 医生慢吞吞的来了,问问情况,量量血压,也没有呕吐,挺正常的呀? “我的头胀着疼,像要胀裂了!” “可能做噩梦吓着了,吃片安定吧!”医生说完扬长而去。 小洪哆哆嗦嗦伺候我吃下安定,又扶我躺下,哄着我赶快闭眼睛睡觉。 我怎么能睡着呢? 我心里想,我一定是要死了。 想到这个死字,我泪如泉涌。 为什么不早点死,偏偏生下孩子就要死了呢?我死了,小洪怎么办,什么都没有,还带着个孩子;孩子怎么办,一生下来就没有亲娘了……我为他俩的命运哭出声来。 小洪颤着声赶紧哄:“别胡思乱想,快睡觉快睡觉!” 药劲上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又醒了。 黑暗中小洪坐在椅子上,两只手都按在我的脉搏处,窗外的灯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烂窗户照在他脸上,他在掉眼泪。 要不让他把我二哥我姐叫来吧,我死了的话能有个人在旁边帮帮他,可是我这么跟他说,会不会吓着他呢?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又渐渐睡着了。 十五 出院了 一觉醒来,冬日阳光正灿烂的照进来,我没死,还活着,头也不痛了。 我为能见到今天的太阳开心不已,小洪也神情舒展,我和孩子都没事儿,再住一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俩等于共患难了,我再次确认,他是我这辈子认定的伴侣! 第一次认定,是在我俩刚认识一个月不到。 那天我和他正在现在住的这一间半楼房坐着聊天,他三嫂闯进来张口就问:“你给你妈洗澡了吗?”他回答说昨天刚洗的。 我很奇怪:“怎么你给你妈洗澡?” “是啊,我妈出车祸不能自理了,我给她洗澡。” 哦?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给妈洗澡?我总觉得有点尴尬有点古怪。 他看出我的心理活动,有点生气,大声道:“我妈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大,她现在不能自理了,我给她洗澡难道不应该吗?” 天哪,瞬间我就爱上了他! 我家一个老乡听说我俩在谈恋爱,专门去我家告诉:“那家不能找啊,四个儿子,还有个疯疯癫癫的妈!” 我爸也是很坚决:“四个儿子怕什么,有个病妈怕什么,这孩子人品好!莎莎说了,他给他妈洗澡,端屎端尿伺候他妈,还理直气壮一点不畏畏缩缩藏着掖着,这么好的人品上哪儿找去?” “他爹和我一个单位,那个人……”老乡继续提醒,我爸不听,我也不听,能教育出这么好的儿子的人,不用说也是个好人! 没几个月,我爸突发脑出血去世了。 山东老家的亲戚都来了,不大的小平房里挤满了人,我妈要死要活病病歪歪躺在炕上。二嫂的爹对婚丧嫁娶懂得多,一会儿一个主意,亲戚们说话的多做事儿的少,大冬天的,屋里的炉子得烧,煤得砸成小块再搬腾进来,院里的鸡得喂,鸡食得剁,还有一大群人的饭得管……小洪不声不响都干了! 吃饭的时候,人挤的根本坐不下,他就悄悄找地方去吃碗面,然后再回来见缝插针找活干。 办完事儿,我老家的几个哥哥郑重其事提醒我:“你找的这个对象是不是不大聪明啊?一天到晚也没句话,出头露面的事儿一点不干,净干些不动脑子的活儿,吃饭的时候就不见了,他是不敢上桌?” 我大嫂却告诉我:“把这个人抓住了,踏踏实实实实在在,难得的好人!” 咳咳,现在想想,算了,我不图别的,就图小洪这个人了。 有时候人也像金鱼,只有六秒记忆,因为人的情绪是多变的。 出院回家,本来觉得应该一切都会顺遂,吃饭也方便了,擦洗也方便了,也没有外人在眼前穿梭自己可以随意放松了。 可是一进门我就焦躁起来! 才一星期不在,家里怎么那么脏呢!地上家具上一层土,地上明显的乱七八糟的脚印,更可气的是赫然还有一个烂塑料袋在客厅地上躺着! “你就不知道先回来收拾收拾?!”我憋不住大喊大叫。 “我哪有空?又得弄孩子又得伺候你,又得办手续,我这胡子拉扎脸都没洗,我哪有时间回来收拾!” 任谁也会心情不好,我是产妇就觉得应该一切都给我准备好;他忙里忙外手脚不闲,眼见回来一团脏乱,又添一层烦乱肯定发毛。 但那时我们都还不够稳重,立马就发泄情绪吵闹起来! 他觉得他都累成那样了,我还吹毛求疵,我觉得我生孩子这么不容易你还不让着我,唉,又打了一架! 打完了都挺后悔的,我挨着孩子,哭着哭着睡着了,他默默把家收拾了,给我炖鸡熬粥。 下午四五点钟,他大嫂二嫂来了,一人给了五十块钱,五六点钟,他三嫂也来了,在我家转了一圈,扒床头看了一会儿我儿子,说,怎么像个小耗子,留下五十块钱走了。 晚上八点多,老头子一阵风似的来了,进门就钻厕所嚷嚷:“听说你们还安了个热水器?都在单位洗澡,你看满工人村谁家安热水器?花了多少钱?” 从卫生间又直奔我和孩子的小屋,东瞅西看卯住了桌子上的加湿器:“这就是加湿器?多少钱?嗨呀,我一辈子也没听说过这个东西,干啥的?” 小洪一一跟他解释,买热水器是因为没人伺候坐月子,他过两天就得上班,莎莎可以用热水洗尿布,给孩子洗澡也方便;买加湿器,是因为顶楼的暖气太热了,大人都干得鼻子流血,这样怕对孩子不好…… “嗨呀!人家没安热水器没有什么加湿器的人家怎么生孩子的?就你们讲究多!就一套楼房,兄弟们都让着你们,本来想着让你们好好过日子,你俩倒穷讲究起来啦——你们结婚到现在攒多少钱啦?” 小洪是真老实,一五一十告诉他爹:“本来攒了三千多点,生孩子花了一千五不到,还剩一千七。” “啊?你俩加起来六七百一个月,结婚到现在一年半啦,才攒三千块钱?!”老头大喊大叫起来。 “还置办东西了呢,你看,第一个月买的锅碗瓢盆还有这套吃饭桌椅;第二个月安了个穿衣镜,第三个月买了个抽油烟机,第四个月……结婚时候那电视是借同学钱买的,还给人还了一千块钱的账……” 这些都不能令老头满意,他余怒未消,掏出攥成条状的五十块钱拍在桌子上:“反正我告诉你们!你们已经成家!我也给你们楼房了!以后过日子都得靠你们自己!我不能像别人家一样,还得管生孩子!我没有钱,我带着个病人,街上人人都说我不容易——给你们五十块钱,拿去!” 第二天,大嫂二嫂又来了,分别扒枕头边问我:“老头给你钱没?给了多少?” 听说五十之后很满意,想想又问:“那他没给做小褥子小被子的,没给点钱让你们自己买?” 听到说没有,又满意了,坐一会儿走了。 十六 我的月子 我儿子真乖,从出生起到现在,就打疫苗那天哭过几声。 小洪上班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带他,看他睁开小眼睛了,就照着书上说的,给他抚抚背拉拉小胳膊小腿,他乖乖配合,也不哭也不闹。 我感慨起来:“真是个好宝宝,知道爸爸妈妈没人帮没经验也不哭也不闹,真是个好孩子!” 他躺在那里挠摇着小胳膊小腿高兴起来——就是高兴,他听懂我的话了! 我继续夸:“妈妈怎么这么幸福呀,有这么好的好宝宝,又听话又懂事儿又好好睡觉,一点也不哭闹!” 他嗓子里发出“咦~”很得意很舒适的长音儿。 是听懂我的话了吗?才刚刚出生不到二十天呢!我心中觉得离奇,再次夸奖试探,几次,都是这样,听见夸奖,就发出“咦~”的得意长音儿! 哈,我的好孩子,居然是个这么又聪明又懂事儿的小乖乖! 老天对我何其不薄啊,简直是恩宠! 这孩子每天晚上睡前吃奶,吃完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中间偶尔轻轻哼一声,我知道那是尿了,就起来给他换尿布——可是到早上才发现小床小褥子尿的咣咣的,旁边也没有换下来的尿布,咋回事啊? 问小洪,你昨天夜里过来把换下来的尿布洗了?小洪也一脸茫然,没有啊,我一觉睡到现在! 这情况天天发生,想来想去,哈哈,原来,是我做梦给他换尿布了,其实睡得太沉,根本没醒来!这孩子,就哼那一声告诉我尿了,溻湿一晚上,也不哭也不闹! 我对这个孩子真是愧疚中怀有了感恩之心,不然,小洪上班累死累活,我产后虚弱,怎么能忙活得过来 ? 月子里,小洪上班以后,他们家的人就基本不来了,其实这样挺好,来了待五分钟,一点忙也不搭手,我还得应付,太累! 我姐隔三差五的过来,怕小洪上班我吃不上饭,有时候给买点饼干,有时候给送点蛋糕,有时候是两袋牛奶,让我自己垫吧着吃。 我有个同学老黄特别好,她生的双胞胎,知道我自己坐月子手忙脚乱,来看我的时候把鸡炖好了,鸡汤另外盛在一个大罐子里,小衣服洗干净了给拿过来——真的非常感激! 冰箱里,我妈给的鸡,那天老大拿走一只给做鸡汤挂面,还剩两只,小洪没有算计,回家临他上班就都给我炖着吃完了。 眼瞅我的奶水不再浓稠,孩子吃了奶一会儿就饿,吃了奶一会儿就饿,小洪想起他爹那满院子的鸡,就打电话过去。 老头儿于是提了一个斗大的筐子来了。 我听见对门儿老太太在走廊问提一大筐子啥给儿媳妇送来了,我公公说:“这不是生孩子了吗,我再怎么不容易也得照顾着点——家里自己养的鸡下的蛋!”对门老太太夸道:“哎呦,这老洪,又得个大孙子高兴的,送那么多鸡蛋得吃到啥时候去啊!” 他走了我出来查看,哈哈,气得我笑起来——那么大个筐子里面,就装了十颗鸡蛋,用个塑料袋包裹得紧紧的,他怎么想出来的! 小洪也是非常生气,可是他觉得十颗鸡蛋也是他爹不舍得吃的,我喋喋不休骂人太不应该! 确实是,我爹活着的时候,也是一颗鸡蛋都不舍得吃,但是我爹不会对儿媳妇抠赤,我二嫂在我家随便吃,她那时候还没怀孕没生孩子呢! 出外打听打听,谁家儿媳妇生孩子老公公就给五十块钱、十颗鸡蛋!还一天天的标榜自己就为后代好,为家族兴旺,为家庭团结,真能说出口! 我可不稀罕他这十颗鸡蛋,不要脸的,拿十颗鸡蛋就十颗鸡蛋吧,还拿个那么大的筐子提着,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给我提了多少过来呢。 他咋这么多心眼儿呢,耍这么多心眼儿有意义吗? 外人夸他两句好,他就好了?还口口声声老了跟我们过,跟我们过不知道好好处好关系? 小洪听得心烦:“每天就是这些,我上班累一天,回来就是这些!” 每天都是这些,怪我咯? 我生孩子到现在都是靠咱们自己吧!我自己受苦受累清清静静我愿意!他们一个个的跑过来,不是看笑话刺激人就是找茬,我还不能说说啦! 小洪看见多说无益,不吭声儿了。 他不吭声,我一会儿也消停下来,算了,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为啥非得较真儿呢! 十七 我的月子,他们的年 儿子是腊月二十出生,没过几天就过年。 我公公打来电话,让小洪年三十回家吃饭。 我在家坐月子他哪能走的开! “你不回来,我们家的过年东西可就都吃了啊,鸡啊肉啊天气越来越暖放不住,可别说没给你留!” 年初五,小洪不得不抽空子回他爹那儿一趟,因为河西的表兄弟们过来拜年了。 回来也生气了——他爹院子里面十六七只鸡,人家一家人都杀了吃了,一只也没给我们! 他不说我都忘了这个茬儿了。 十一月刚给老头儿买了两吨煤的时候,小洪问他啥时候杀鸡,他不是说要留着下蛋么? 现在全部杀了,一家子人全吃了,一只都不给我们母子,心真够狠! 罢罢罢,早就应该知道他是个畜牲,他全家除了小洪都是畜牲! 老东西大言不惭,动不动还要跑我家溜达溜达,说点话想刺激刺激人。 那天又来了,我正在洗尿布,他好像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似的歪着头跟我说:“你知道不,现在商店里有一种尿不湿垫子,你垫在褥子上就不用老洗褥子了,褥子湿了不是不好干吗?我去给你买一个吧!” “那好啊,我出不去,爸你就帮我买一个吧!”我心想也许老头儿也没我想得那么坏? “诶,我看还是算了!那东西能有啥用?你们不是有热水器嘛,多垫点尿布,洗的勤点不就行了吗!” 我特么的,原来是在这儿找着刺激我的机会了! 又有一次大晚上九点多跑过来:“洪伟过几天就十二岁圆锁,我刚才去你大哥家给了他们一千块钱!嘿,我起早贪黑挣钱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么?” 又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和小洪拖开了长音儿:“我的钱,谁听话谁给我长脸我就给谁,嘿嘿,别人想要也白搭!” 去他二大爷的,我们有手有脚用你那点破钱? 外面刮大风又打来电话了:“你妈又跑了,红红赶快出去找!马路上车多别再有个三长两短——”小洪赶快忙不迭的跑出去,也不知道老家伙每天怎么看老太太的,这也不是种菜卖菜的季节啊,怎么动不动就跑了? 半夜三四点又打电话:“我刚才咳嗽,痰里面有点血丝丝,你天亮了带我去看看…”他那三个儿子两个孩子都大了,一个没孩子,不能找他们吗? 哈哈,是了,我们住着他这个四十平的破房子,看病就必须我们来!可是等天亮打电话就来不及了就要死在炕上了吗? 小洪天一亮就往老头那儿跑,带着去医院拍拍片,没发现啥问题。老头惜命,又好像不甘心,问大夫:“那我这怎么咳嗽一声就吐出带血丝丝的痰?” 医生不耐烦:“你现在再咳嗽一声,看看还有吗?鼻腔里毛细血管有点脆弱,天气干燥你使劲清痰弄破了点不是正常嘛!” 老头看完病不直接回家,随着小洪上楼,撒么一圈,又找上了我:“莎莎,我叫红红带我看病,你不要生气!生气也没有用,这个房子的房本还是我的呢!现在我和你妈都能动,将来我们老了,两个屋子,有一个还是我们的呢!” “我啥时候生气了?” “我没老糊涂,我老洪去哪人家不夸我聪明,哏哏,你当啷个脸心里不痛快我能不知道么?” 小洪气得咬牙:“爸你没啥事儿快回家吧,要不去哪转转也行!” “嘿,我就是来告诉你们一声儿,这房子,我是让你们住着,但是到了也得有我和你妈的一间呢 !” 去tmd破房子!我们住自己的一间半平房还不用给你养老不用天天被你盘算不用天天受你气呢! 我一跟小洪商量说搬出去,小洪就考虑怕跟他爹翻脸,怕他爹伤心,好像辛辛苦苦一辈子养大四个儿子,结果没一个想给他爹养老的,这后果太伤人心了。 你说这不是双方都想劈叉了吗?你好心好意替他考虑,他以为你懦弱好欺。 十八 我的三妯娌 嗨呀,这个房子可真是个祸害! 他们家这房子,老大结婚老大住,老二结婚老大搬走,老三结婚老二再给腾出来,等我们结婚,老三再给腾出来。 这种情况,他不给我们给谁呀?给谁那都得人脑打成猪脑! 还提出来谁住谁给养老呢。 先不说我那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动不动拉在裤子里尿在裤子里的婆婆,就这个老公公,一天天没事找事儿自作聪明的恶心样儿,谁能受得了? 小洪孝顺,我也想深明大义,烂摊子我们就揽下了,可是看看这家人,典型的唯利是图,他觉得你不算计不占小便宜就是傻子,傻子就得步步紧逼就得把油都榨干给他们! 真有本事啊,可惜这点本事都是用在老实善良的自己亲儿子亲弟弟身上了。 恬不知耻,还自鸣得意。 三媳妇儿在濒临倒闭的碱厂值班,每天招了一群无所事事的娘们儿汉子在那开发布会: “我买房,我公公给了我一万,后面装修又给了五千,怕我们欠债,又把西门外一间半平房租金给我们收——他能不喜欢我吗,我哥在包钢医院当医生,将来他有病不得用上?我弟两口子也都是大学生,在北京也混的不错,我们这种家庭,不是给他增光添彩? 我公公还跟我说了,我婆婆看病欠亲戚的钱也不用我们出一分,只要我们好好过日子就行! 我那几个大伯子小叔子也都跟我特好,我说啥是啥咋都行,就是那个小叔子媳妇,叫个莎莎,真不是个好玩意儿! 还技校生呢,搞对象的时候说好像还在什么药店做推销呢,假装的好像学习多好多聪明能干似的,傻特妈的一来就闹得鸡犬不宁,愣逼着我们从楼房搬出去! 我小叔子老实不会搞对象,我公公愁的没办法,结果她又矮又丑还拿一把,非逼着要住那个楼房,都让着她吧,她又天天跟我小叔子打架打得四邻不安—— 啊呀,你们是不知道,半夜里,就因为我小叔子下班晚了一会儿,把锅碗瓢盆全都砸的稀巴烂,人楼下老头老太太都快给吓出心脏病了! 我公公气得上门揍她——这事儿也是挺没水平的,但是真的是太气人了,惹众怒了!真的,就一套房子给她了,大钱也花给她了,她生个孩子一家人诚惶诚恐的伺候着,就这还一天天的上蹿下跳掀房顶,你说谁家摊上这么个人不恨的牙痒痒?” 这些话又七拐八拐拐到我耳朵里,传话的人也不怀好意,表情半是嘲弄半是探寻,我真想——小洪常说,匹夫之怒,以头抢地耳…! 不然能怎么样呢? 如果换作现在的我,就不会被这蝲蝲蛄叫过多影响自己的心情和生活,可是那时候,我还很傻很天真。 我跟小洪叨叨,小洪那时候也还没明白跟谁近,就跟我吵架。 吵着吵着我俩就打起来。 唉,我俩嗓门一个比一个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夹杂着摔摔打打的声音,这日子真是一言难尽! 十九 我妈回来了! 我太委屈了! 小洪毫不体谅,我感觉他很快忘了他家人的不堪,反而对我的喋喋不休有很多意见。 其实他也不易。 他每天起早贪黑去上班,车间里氯气烟雾缭绕熏的人眼睛红肿看不清东西,嗓子憋的喘不上来气,更重要的是,那儿的人素质太差! 那帮家伙基本都是学习不好啥也考不上只能接父母班或者当三年兵回来的,可以说是都是些头脑简单的赖才地,偶尔有那么几个技校生,也都在里面当个段长组长的,就算鹤立鸡群了。 小洪本来不是跟他们一路,他是老中专生,回来以后是技术员是干部待遇,可是赶上他妈被车撞了,他爹不由分说跑厂里给他办了下岗,这等于是自动放弃了干部岗位,一年半以后再上岗,就沦落至此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说的就是小洪。 落到这步田地,和广大脑残为伍,就常常被众脑残用下三滥的脑残经验暴打! 他出校门不久,刚上班半年就下岗,再回来哪能知道那么多的脑残套路?这就跟我和小洪被他爹他哥哥嫂子们吊打基本是一回事儿。 小洪每天也挺郁闷的,回到家面对的又是我这张阶级斗争的脸,他的爹啊兄弟啊又一出一出的不省心,这对那时候二十来岁的他,确实不容易! 有一天他下了下午班,又没回来,晚上也没回来——半夜有人来敲门了。 打开门一看,是老常老婆——刘姐。 老常是有名的好色之徒,他老婆怎么迁就他都不行,就爱在外面找女人。 刘姐急急问我:“你家小洪回来了没?下了班就没回来,还是回来又出去了?” 我还不想痛痛快快告诉她,觉得自己男人不守规矩我挺丢人的,就有点支支吾吾。 刘姐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家小洪下班和我家老常一起去了我家一趟,俩人也没跟我说去哪,我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一翻抽屉,我家这个月的生活费都不见了——这俩家伙肯定不干好事去了!你快看看你家钱少了没?” 我赶紧去翻,果然钱没了!五百块,是我打算存,这两天没腾出空来呢! 我血往上撞,心崩崩跳,刘姐拉我:“咱俩赶快去找找,看看新开了一个什么网吧在不在,要是在网吧也就放心了!” 儿子看起来睡得很沉,我就跟上出去了。 也去不了哪儿,也就能看看网吧有没有。去了一看,早锁门了! 唉,可能刘姐也觉得没意思,我俩就都各自回家了。 小洪第二天早班,中午也没回来,晚上零点班,第三天早上才回来,很累的样子,倒头就睡——看他这样子,我的心里堵着。 唉,我的日子咋过呀! 幸好我妈打电话说要回来了,她听说我二嫂生了孩子了。 二嫂因为给她娘家妈搬个什么箱子,一使劲就见红了,赶去医院,羊水已流尽,只好剖出来了。 七个月的早产儿,连包被加起来才二斤八两重,放在保温箱里黄黄的,像根胡萝卜。 怕养不活,就没告诉我妈,现在三个月情况稳定了就赶快通知报喜——是个孙子! 我妈电话里听见,当时就哭了,立刻就要动身。 我也激动坏了,我妈要回来了,我妈要回来了! 那天小洪早班,我早早把孩子喂饱,拿小褥子小被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要去找我妈! 路上有水果摊,卖水果的几个妇女指着我:“唉呀,你看,把那么小的孩子也给抱出来了!” 生完孩子这一个多月的委屈在我心里梗得慌,就像后妈手里的小可怜,我终于要见着亲妈了! 我妈提着大包小包跟二哥进了门,压根没看见等在门口的我,她水都不喝放下她的换洗衣服提着大提包就要去二哥家看孙子。 我还没得到想要的温暖,傻乎乎的又抱着孩子一路跟过去。 那时候我妈还年轻,五十来岁,一路上健步如飞,把我甩在身后数丈远。 我不顾产后虚弱,抱着儿子哼哧哼哧紧着追,也不知道追什么,心里就想着,那是我妈那是我妈,仿佛前面跑的是一道温暖的母爱的光! 一进二哥家的门,跑到床前看见胡萝卜似的嘟嘟,我妈喜极而泣,嘴里念叨:“啊,啊,有苗不愁长,有苗不愁长!”她自始至终没看见跟着她团团转的我。 我原本以为,我妈回来了,她会问问我,生孩子怎么样,月子怎么样,我自己坐月子照顾孩子行不行,然后我就好跟她好好哭诉我这两个月的遭遇,然后她心疼的把我抱在怀里安慰安慰我……咳,真实的感觉是,那时候我有点像个跟谁都无亲无故又不识趣的孤儿! 终于有一天我们娘俩有空在一起说话了,我迫不及待地跟她说我生孩子时候忽然心跳得疼,生完感觉又差点死了,回到家小洪他爹又跑去冷嘲热讽找茬儿…… 我妈不耐烦起来:“你快别那么妖儿来妖儿去的了!俺那时候生四个孩子你爸都不在家,生你八天就下到结冰的河水里洗尿介子,生你之前还爬屋顶上晒地瓜干……俺也没你这么些委屈!” 二十 老公公给看孩子 我妈回来了,我就有娘家了,没事儿我就抱孩子回娘家,我妈大多数时间都在我二哥家,我就也跟去那儿。 我二嫂从怀孕开始就一直没上班,之前两口子也不会过日子,这孩子生下来就在保温箱特殊护理,花了不少钱,说都是借老丈人的,到现在那二三千块钱还没还上呢! 我姐自从我爸去世就搬过来和我妈同住,两口子卯足了劲要攒钱买楼房。 相比之下,我感觉我经济上好像还算好的,至少目前有个楼房住,多少有点存款没有欠债。 所以每到开支,我和小洪就买了排骨鸡腿来我妈这儿炖,大家一起吃。 小洪也愿意这样,一来我心情好,二来我家人都对他特别认可,三来生孩子住院那几天我姐姐夫我二哥做的比他家人好太多了,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了,这也算报答! 不过有几次我很不高兴。 我们买了排骨,我去厨房忙活了,等炖上了我出来一看,我妈和我二嫂两个人一边一个围着二哥的孩子逗引,我儿子屎尿蹬一身,没人管。 我妈抱着孙子,不知道怎么表达喜爱之情了,就对我说:“俺越看俺这个孙子越漂亮,看完俺嘟嘟,再看你那个小熊,平鼻子马脸真难看!” 我不跟她一般见识,因为明显我儿子眼睛亮晶晶,嘟嘟早产各方面都要迟缓,我干嘛非要否定那个不是一个级别的孩子呢! 还有一次,大家都正吃着饭,孩子饿了,我赶快去喂奶。 由于月子里累着了,我腰疼肩膀疼不能老低头坐着,就侧躺在炕上给孩子喂奶。 我妈忽然看一眼,像刚刚发现似的大喊起来:“啊呀,你们快看看,这个莎莎卧在那儿,活像个老母猪!” 满桌子的人,虽然都是自家人,都抬头往我这边看。 我恼羞成怒脱口而出:“你才像个老母猪呢!” “莎莎,你咋跟妈说话呢!”小洪低声说我,转过去跟我妈解释:“她月子里累着了,腰疼肩膀疼就得躺着喂奶,这也是没办法,我上班去了没人照顾她……” “昂,你这么说我不就知道了吗,我就那么说一句,你看看这个小东西就呛人!” 也是,我妈说话一向是这样不经过大脑的,我干嘛顶她那一句呢,我是个小辈,是她的孩子,怎么能那么顶她呢。 六个月,产假结束,我上班了,就面临和小洪对班时候孩子没人看的问题。 我妈期期艾艾,说我姐在她这儿住着她都为难,再给我看孩子,实在是姑娘是外人,怕儿媳妇不高兴。 唉,有的话没法跟她说! 当初我爸去世,二嫂就不想养我妈。 出殡那天,去火葬场的路上,大嫂、二嫂、我、我姐,我们四个一辆车,大嫂就和我说让我和小洪商量,看看能不能在我妈家结婚,那样的话我妈也有人照应。 这明显就是和我二嫂商量好的,是卖我二嫂人情呢!因为大哥大嫂远在浙江,我妈不可能跑那么远,他们不存在和我妈长期同住的可能。 可是我也为难,小洪那不就成了上门女婿了?我不答应的话,她俩都不想管,我妈多可怜! 那时候我姐就适时开口了:“我不赞成!我结婚时候就没有房子,现在莎莎找小洪,小洪家早早就说好了那房子是给他俩准备的,凭什么不要?难道咱们家有钱多得能给他俩买个楼房?” 姐姐说了这话,让我们结婚住我家的事儿才算作罢,所以说人家儿媳妇根本不待见我妈!我姐搬回家住,一方面确实是我妈能帮她看看孩子,另一方面也是接手照顾她老人家。 我妈这口口声声好像我姐啃她老占娘家便宜似的,真是不明就里。 我和小洪,从打算结婚就开始照顾我妈。 先是花了一千多安了一部电话,那时候我们同事朋友家里都没有安电话的,我们根本用不上,所以我们这电话就是纯纯粹粹给我妈安的,因为她身体不好又想远方的大儿子想老家的兄弟姐妹,时不时得联系——而且,那时候每个月不打电话还得交二十一块钱的座机费呢! 我妈高血压冠心病,大夫建议春秋两季最好各输上十天的脉络宁,一次就是三百多,差不多就是我一个月工资——从结婚开始,我和小洪就一直负责这笔费用。 我妈的高血压冠心病时不时就犯一下子,犯了就是我和小洪出钱出力再带着看病做检查。 然后就是每个月给我妈五十块钱每个月排骨鸡腿的聚餐还有过年过节的花销之外,时不时的买点我妈喜欢的衣服啊零食啊之类的东西——这些也都是我二哥我姐没做到的。 我倒不是计较,做这些就是纯粹为了孝敬我妈,但是我现在遇到点事儿,就是遇上我和小洪对班的时候帮着照看一下孩子,也不是天天,半个月一次,这都不行,唉,我这个妈呀! 有一次真的忍不住了,当着姐姐的面埋怨我妈:“你说我也不是天天让你帮我看孩子,我就半个月那一次,你还这个那个的推脱……” 没等我说完,我姐不乐意了:“咱妈有什么义务给你看孩子?半个月一次咋了,半个月一次也没有那义务!” “我家那电话,我自己省吃俭用啥也不舍得买,为了咱妈跟大哥跟老家人联系,我花三个月工资安的,每个月光电话费就给咱妈花七八十,每年两次输液六七百,每个月开支就买了鸡腿排骨过来请你们一起吃……帮我看一下孩子都不行?” “哈哈,你做那些就为了让咱妈给你看孩子?我以为你是真孝顺呢!你那么有钱,雇个保姆呗,咱妈凭啥给你当老妈子?” “我…”气得我说不出话,只好道:“你可不是孩子大了上幼儿园了,之前还不是咱妈给看大的!” “哼哼,我就有那个命,咱妈就愿意给我看,气死你,咱妈就不能给你看!” 看看,这就是我姐说出来的话! 小洪转头去找他爹商量,我公公居然答应给我们看孩子了! 唉呀,我在我妈那里受了打击,没想到在我公公这儿把问题解决了,看来我也不能一下子把人看死,我公公人也不是坏到底嘛! 既然我公公给我们伸出了橄榄枝,我们就赶快接着,两好搁一好,以后一家人其乐融融该多好,这也许就是一个冰雪融化的开始呢! 二十一 老头也不容易 二十多年前,国营单位里的领导不像现在这么懂管理,他们很有人情味儿,像我这种情况,岗位又不是非需要连续作业的,他们在时间上考核得不是那么严厉,所以我往往干完活,就偷偷洗澡回家了。 要是赶上和小洪对上班,我就赶快干完活,赶快往我公公那里跑,去了接孩子是一回事,多搭把手帮我公公干点活,或者领着我婆婆遛遛弯儿也是我感恩知道好歹的一个意思。 我们半个月碰一次班,感觉也不能说人家给看孩子就去做饭干活的,别的时间就不去了,这好像有点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超后的感觉,何况,我是真心想跟公公处好关系。 天热了以后,公公又去铁道附近种了菜,他又要打药施肥又要间苗拔草,就时时的把婆婆锁在院子里。 老太太在家闷的,就胡作非为,把厨房里的面嚯咯一地,土豆削一盆,有一次把油还倒了一洗脸盆,反正就是不懂得收拾家做饭,有时候还拉一裤子尿一裤子,等我公公干一天活回去,不仅吃不上口热乎饭,看着满家狼藉,我婆婆嘿嘿傻笑胡言乱语还得生一顿气再忙活半天! 有一天我们过去,老头刚刚发完脾气,傻老太太鼻青脸肿迎着小洪就来了:“晶晶,晶晶,老头打人了,看把我打的,呜~~”还皱皱着做个哭脸儿。 小洪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是能理解他爹的不易所以不忍责备,可是又心疼生他养他的亲娘被打的鼻青脸肿。 他双手捧着他娘那张扭曲的丑脸心痛劝导:“妈呀,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在家躺着别给我爸捣乱啊,乖乖的好好听话啊,听话老头就不打人了……” 老头躺在床上嗨嗨的一声一声叹气,饭也没吃,想吃也没有,谁给他做呀? 小洪现骑车子去市场买了馒头,我把孩子放一边抽空给扒拉着炒了点菜,端上桌让老两口儿吃。 老婆儿龇牙咧嘴也不知道是哭是笑嘿嘿嘿抓着筷子坐下就吃,老头心情还没平复,说腰疼,翻个身趴下了。 我之前在药店干过,会点按摩,让小洪弄着孩子,我去给老头儿揉揉。 老头儿精瘦精瘦的,晒得黢黑,六十多岁了,也可怜啊! 在自建房住着,用水用火都不方便,估计一个月也洗不了一次澡,加上出了汗,我一揉搓,那泥儿一卷一卷的。 老头感觉到了,挣扎起来,行了行了,我吃饭呀! 等他们吃完收拾完天都黑透了,我们三口回家。 路上,小洪唉声叹气,咋弄啊这情况? 老头还必须得种菜卖菜,不然天天守着病人他那不甘寂寞的性格也得闷出精神病来! 我们也是天天都得上班,也不可能天天去看着老太太给他做饭。 三个哥哥家倒是都离老头自建房近,老大老二孩子也都不小了,老三没有孩子,应该都能抽空去照看一下,可是他们那么大的人了难道不知道? 我们是最小的,有什么资格管人家呢? 小洪只有叹气。 我提出来个想法:我们每天多做点饭,拿个盆盛着给老头老太太送过来,至少能按时按点吃上饭了吧! 小洪沉吟一下,这样好,既不会跟哥哥们产生矛盾又能照顾上爹娘,我们也力所能及。 我想,我这儿媳妇这么好这么不计前嫌这么宽宏大量,那,跟我公公的关系绝对应该是要开启新的篇章了吧! 二十二 儿子拉肚子 我们给公公婆婆送了一夏天饭,自己觉得自己是自家人了,行为也随便了起来。 也不去市场买菜了,直接去地里摘,摘完也不跟我公公报备直接回家做,做了再给分一半送过来。 估计老头儿并不知道我们摘他的菜,那么多豆角茄子的,少个三两个三把两把的,哪能看的出来! 有天下午我们看见地里的西瓜也大了,就又摘了两个挂在车把上,可巧那天就遇见老头儿了。 老头瞄着车把上的菜和西瓜,鼓着嘴一声没吭。 第二天我们去送饭,看见老婆婆又挨打了! 老头儿也在家,看见小洪神色不悦就嚷嚷起来:“啊!你说这个东西,不缺她吃不缺她喝,就不能给我省心一天!我专门把凉房钥匙藏砖头底下,唉呀,这也给我翻着了——看看把我一地西瓜剁的!” 我们探头一看,咳咳,满屋狼藉,绿的红的粉的被剁得稀巴烂,汁水横流,苍蝇轰轰。 唉,这一屋子西瓜得有一千多斤了吧,不怪老头打人!辛辛苦苦一夏天,搁谁也得心疼死。 我看小洪一眼:“咋还有这么多粉瓤的呢!”小洪问:“咋摘这么多,那不熟的也摘了?” “我早上四点起来,都摘了,架子车拉了四五趟哩,还没来得及给你大哥二哥他们三个打电话来拿呢,想着上了锁,你看看这个东西,啥也特么的不会干了,知道到处翻钥匙呢!唉——我起早贪黑的,就没想到弄回家让这个东西给我祸害了!” 老头儿连不熟的都摘回来了,这是防着谁呢?我暗自思忖,偏偏昨天看见我们摘了两个,今天就一早全摘回来了?平时浇个水也要给我俩打电话非让小洪深更半夜过去,搬运这么多西瓜不用了? 哼哼,说起这个浇水也是,我俩又都得倒班,孩子又只是几个月大,深更半夜的,他那仨大儿子离这么近啥事没有他不用,就大老远让小洪去,这不也是没事找事儿吗? 若在平时,我肯定得帮着收拾烂摊子,今天我可不管,我说有事得赶快回去,我抱着孩子哪能走那么远的路,小洪得骑车送我! 回去小洪非说我多心了,多不多心我也不能说出来,老头儿每隔半个月就给我俩看一次孩子,我自己妈都一点不帮,我冲这也真不能说人家啥。 所以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给做饭送饭,直至菜地罢园他老实在家待着。 但是从西瓜这事儿发生后,我们是再也不去他地里摘菜了——我可不想让老头儿再心理不平衡,大夏天的,市场菜便宜着呢,为了三毛五毛的再生出事儿来! 儿子十个月了,二十斤,谁见了都说这孩子泼实,四方大脸的,我妈我二哥二嫂更是羡慕不已,看看,到底是足月生的! 没想到这,也被我公公给搞坏了,但是我又不能说是怪人家老头,好像人家故意的似的。 他自己吃从酸菜缸里舀出来的酸菜汤泡凉莜面,也给我儿子吃。十个月大的孩子啊,能经住这么吃吗? “嘿,我喂一口他吃一口,爱吃着呢!” 回家孩子就开始拉肚子,没几天,直接眼睛抠喽肋骨都支棱出来了! 我二哥两口子见了赶紧过秤,就十四斤了,比他儿子少了整整五斤! 我妈直夸他两口子:“你看看你二哥二嫂,就是比你强,那孩子生下来才两斤多,务业到现在,人家孩子从来没病过,这就是个耐心!哏哏,别不服气儿,你就是不如你二哥二嫂!” 我没空跟他们比量这些,孩子这事儿够让我着急的了。 吃了多少药也不管用,孩子整个都不尿尿了,拉光了粑粑就净拉水,小屁股都蛰得发炎了,疼得孩子一天天的嘤嘤哭。 咋办呀,我俩急得请假到处看,听见人说哪里有看拉肚子的哪里有给孩子看病的就赶紧抱孩子去。 那时候也没有车,打车也没那经济条件,抱着孩子挤公交,遇见好心人能给让个座,大多数都是靠在椅背上楞扛。 车里人多,气味不好,来回颠簸,我晕车,肚里翻江倒海的闹腾,一下车就得先找个树坑吐一场。 唉,这孩子黄痩黄瘦的哭起来都有气无力! 终于,快过年的时候,遇到个说是退伍军医,五十块钱卖给我们一袋子不知道什么粉末,让放到牛奶里面加热搅成糊状给孩子吃。 嗨,偏方治大病,第二天就拉成型了!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折腾俩个多月,孩子终于是好了——但是也留下了脾胃虚弱的后遗症,到现在,二十多岁了,还是吃完饭就得上厕所,稍微吃的不合适点就要拉肚子! 折腾成这样,有人问,孩子爷爷没说帮你们点钱什么的? 没有,啥也没有,问也没问过一句! 二十三 有个好儿子,可是…… 自从我儿子拉肚子以后,我们就不把孩子往他爷爷家送了。 看着嘟嘟比小熊长得大了也壮实了,我妈也通融了一点,等孩子彻底好了,偶尔也愿意带一带我儿子。 那天我上小夜班,九点就干完活,跑我二哥家接了我儿子。 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那天使劲哭,邻居老太太被吵得烦,敲开门问咋回事。 听我说刚刚接回来,就道:“这么小的孩子,大晚上的出去,别是被什么脏东西跟上了!让家里老人拿件孩子衣服去外面给叫叫。” 我赶紧给我二哥家打电话,我妈说:“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我还得下楼,我这腿也不好……” 二嫂接过电话跟我说:“我觉得不是被脏东西跟上了,是不是鱼刺卡嗓子里了?吃饭的时候,我们仨都给嘟嘟喂饭呢,小熊自己围着茶几玩儿,可能吃了我们吐的鱼刺给卡住了,那会儿他咳嗽了好一会儿,咳得可厉害了!” 唉,我一听就堵得慌,三个大人,都围着那一个,我儿子咳得可厉害了,也没有说看一下我儿子的。 我抱着好好安抚孩子,问他是不是脖子这儿疼?儿子摇头,把手伸到小鸡鸡那儿,又哭。 我扒开裤子一看,一边小蛋蛋变得老大还硬邦邦的,这是咋回事?赶紧给单位去电话,让小洪回来,我抱着儿子直奔医院! 儿子是小肠疝气,医生给解释了我才放下心来。 但是疼啊,儿子疼得浑身冒汗,哭得小脸通红,医生都没法下手。 我儿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哭过几声,就是拉肚子拉成那样,小屁股腌成那样,也只是嘤嘤的哭。 给我和小洪心疼坏了,这可咋办呀? 没办法,医生给打了一针冬眠灵,才给推上去。唉! 这小肠疝气最怕使劲儿,不能跑不能蹦跳不能哭,不然一不小心就往下掉,咳咳,孩子遭了多少罪。 来年孩子一岁多点,就送幼儿园了。 怪我们两口子没本事,我们有钱的话请个保姆帮忙看着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儿,也不用这么早就送幼儿园了! 送幼儿园的那天,刚刚走进院子,就听见有两个老师在窗户上嫌弃大喊:“唉呀,又来个小的!” 儿子懵懵的被我俩放进小班的栅栏,看看周围的小朋友,又看看脸色不善的老师,小嘴瘪了起来——我俩把奶瓶交给老师赶紧跑! 儿子好像知道无可避免,也没追,我俩拐过弯藏在墙后面,听见他立马不哭了——这是个多么体谅父母的孩子啊! 每次,去接孩子,老师就开始指着铺在地上给孩子们坐着玩的大棉门帘子: “看看,这儿,这儿,这儿,都是你儿子尿的!快带你儿子去医院看看,是不是他那个鸡鸡有毛病!” 我们是真没办法。 我二哥两口子看我们送园了,他们觉得他们嘟嘟肯定不比小熊差,也送过去了。 他们送可和我们不一样,仨人儿一会儿过去瞄一瞄一会过去瞄一瞄,又怕老师哼达了,又怕小朋友欺负了,又怕尿裤子老师不给换了。 即便是这样,有一天他们嘟嘟也出事儿了。 脑袋磕暖气上破了一个大口子! 那血流的,吓得老师院长赶紧叫救护车,又打电话把我二哥从单位叫回去。 我妈我二嫂跟着我二哥,一路哭着嚎着跑医院去,看见医生已经给消毒止血包扎了还不放心,非要做个脑ct。 医生说不建议做,因为孩子只是皮外伤,做ct那也有辐射呢! 我妈我二哥二嫂三个人踌躇啊犹豫啊商量啊不能决定,打电话给我大哥,又打电话给医院当大夫的认识人,哎呀,那个忙碌。最后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那个负责老师出了三百六十块钱做了个脑ct。 我们小熊没那么多人关心,他安安静静地上园安安静静地玩儿,除了嘟嘟动不动跑过去把他打哭,没有别的事儿。 我和小洪也还是有倒不开的时候,那我跟人换班,小洪跟人换班,大不了连班上累点,儿子是我俩的孩子,我们尽量不麻烦别人。 二十四 小洪心脏不舒服 之前,年底单位举行青工大比武,小洪自然是比那帮文盲强,得了个第一名。 总工很赏识,专门下来给了他两本专业书让他好好钻研一下。 这可不得了,人们都传说小洪要被提拔了:“本来嘛,他之前中专毕业就是干部,现在又是第一名,怎么不得提个段长当当?” 这些人一个个过来跟小洪亲热,开玩笑让他请客,小洪也实在,每天挨拨请这帮人,把奖励的两千块钱花个精光! 忽然有一天上班,发现不大对劲儿,怎么这些人都冷冷的不搭理他了? “是不是你去统计的时候给我得罪人了?你不会说话就少说,在单位要学会闭嘴,知道吗?”他回家还这样说我。 我上班去,才有分析室的人告诉我:“昨晚,大萝卜召集这次考试取上名次的人请楼上领导们吃饭了,就没叫你家小洪,说是怕你不舍得花钱跟他打架!” 大萝卜是副段长,比小洪大两三岁,技校毕业——他这是看见小洪出风头,有危机感了。 这个大萝卜还真是聪明,这事干的,一箭三雕—— 既让他自己心里舒服了; 又让领导看扁小洪了。不是吗,小洪不请客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一,不懂事又把钱看得比命大。二,人缘忒差,大家都排斥他。 底下人一看,副段长这是和小洪杠上了,副段长有手段有谋略,让小洪上下不是人了,他现在就是个沾上就臭的臭鸡蛋了,大家还不得自动站队,谁还搭理他呀! 这情形,可把小洪打击坏了。 他每天硬着头皮上班,上班也没人搭理他,哪怕那些天吃着他的酒菜和他亲热得什么肉麻话都能说出口的人。 更可气的是,还有人为了巴结大萝卜专门胡说八道诽谤他,说他干活的时候有情绪专门捣乱使坏——所以有一天我俩又碰班,小洪明明已经找人换了班了,大萝卜还直接宣布:“最近生产老出问题,出了问题月底又没法算奖金,所以谁都不许跟小洪换班,换班就扣五十块钱!”那个换班的人赶快打电话毁了约。 大萝卜当然是背着小洪说的这个话,可是有天车工听见就去告诉我了,气得我脱口而出:“草特么的,还不让跟小洪换班,他的爹娘儿女是不是都死绝了,他家人要是都死绝了肯定没有马高蹬短的时候!” 天车工又把这话传给大萝卜,大萝卜专门再跟小洪说说这个事:“回家打你老婆!骂爷家人都死绝了!爷那天是因为老翻槽子不让换班,爷说不让跟你换班了?” 话虽如此,但是大家就是不跟小洪换班了! 没办法,我俩只能再把孩子放我姐那儿一天半天的。 放我姐那儿,其实就是放我妈那儿,她们住在一起,可是我妈,这时候我孩子送过去她就去我二哥家躲开——这是不是也挺邪门儿的? 过年了,再没有同事上门约小洪出去玩了,连之前一些关系不错的人都没见踪影,小洪除了上班就是垂头丧气在家待着。 气场不够容易生病,他一场感冒拖拖拉拉从刚过完年拖到年后两个月也没好利索。 忽然一天晚上跟我说:“明天你带我去医院看看吧,我心脏不舒服。” 我一惊,上手一摸,他手脚冰凉一身冷汗,搭手腕一摸脉搏,一分钟才跳了四十来下!也幸亏当时岁数小没经历过什么事儿,所以不知道害怕,居然还哄着孩子睡了一夜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小洪脸色灰白,我顾不上送孩子,早早给孩子穿好衣服抱着,一家三口先上医院。 我们的厂矿医院大夫听了讲述怕担责任,推荐去市医院,我着急起来,扶着小洪着急忙慌送了孩子又去银行取钱。取钱出来刚刚好碰见小洪二哥——他是小洪家里到目前为止唯一没和我们正面冲突过的人。 “干嘛取那么多钱?” “红红,心脏不舒服,医生怕担责任,让去市里医院看……”我快哭出来了,小洪脸色寡白萎靡在一边。 “哦,那快去看看吧。”小洪二哥神情自若,转身就走了。 打车去了市医院,挂了个专家号,老专家问了问听了听,说怕是心肌炎呢,有条件的话可以做一个心肌酶测试。 “有条件的话”,意思是这个心肌酶测试特别贵? 小洪不看了,他说他不难受了,他要回家,我一定要给他看,我俩拉扯起来,他身体虚弱眼看拗不过我,虚弱地说:“别争了,先吃饭吧,我饿了!” 我俩搀扶着找地方去吃饭。 我后悔了,平时不该因为他去打个麻将下个饭馆就跟他闹……今天一定要让他吃得好一点! 他却吃不下去,落起泪来:“对不起,我之前老出去瞎花钱,家里啥钱也没攒下,以后你和儿子咋办呀……” 我把泪咽肚子里安慰:“你想啥呢,你胆子也太小了吧!没事儿的,你想得太严重了,要是有什么事刚刚大夫就直接让住院了……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去把那个测试做了给大夫看看,该吃药吃药该住院住院。” 他还是不舍得,他被那句有条件的话做个测试吓坏了,怕把钱花了以后我和儿子日子不好过呢!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不怕吃苦,当初明知道你家穷的叮当响,还要找你是为什么吗?就是为了你这个人啊,没有你,我还哪有幸福,何况现在还有了儿子!” 他听进去了,我们决定去小一点的医院做测试,一问,五十块钱而已!不过,大夫说他们有一项重要指标做不了。 最终去一个三甲医院彻底检查了一下,花了一千块钱,得出结论——没有心肌炎,小洪心率过慢,这次可能是因为感冒的原因很快就会好,但是不排除以后还会有这种情况,情况如果严重就得安装心脏起搏器,所以需要多注意,不能过于劳累,注意尽量避免感冒! 虽是虚惊一场,但是给我的冲击太大了! 小洪的亲爹,他的三个好哥哥,没有一个人打电话问一句的。 我决定要更节省一点过日子,因为摆在面前的问题,除了养育儿子、照顾我妈、攒钱买自己的房子,又加上了给小洪以防万一准备手术费。 二十五 两口子一起下岗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正当我每个月都算计凑一个整数弄个一年期零存整取的时候,我和小洪都下岗了。 时间倒是不长,一个月。 我们单位生产的是周期性产品,每年五到十月都是市场疲软期,领导们为了减少开支就让底层一线员工轮岗,回家给一百六十八。我俩加起来就是三百二,还没有我在岗时候一个人工资高。 老三和我们一个单位,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我俩下岗的事儿了,回家一宣传,我公公又坐不住了,当晚就跑我家骂人: “唉呀,怎么一下岗就有你俩?嗨呀,看看你们俩这个窝囊样,要不是这套房子兄弟们都让给你们,你们一辈子也住不上楼房! 咋就这么个没本事没能力的东西呢?念那么多书都念哪去了?两口子都下岗,不嫌丢人?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老洪要强一辈子,怎么有你们这样的窝囊废孩子,一天到晚净给我丢人现眼!” 我下岗那是必然的,组里就四个人,班长不下,余下的仨人轮着;小洪可不是,他平时技术那么好本来不应该下,他纯属是被大萝卜故意整的! 不管怎么说,小洪这等于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自己的孩子又没有做错什么,在外面遇上坏人了被人欺负了,难道作为亲爹不应该是心疼?怎么还专门跑来再骂一顿! 咳咳,说父母爱孩子,这是爱? 但是犯得上跟老头说那么多吗?说了得到的还不是一通更激烈的吵闹? 要说那些,还不如直接顶他,当初要是他不跑单位让小洪下岗照顾他妈一年半,小洪现在还是干部,到哪干部有下岗的? 反正岗已经下了,多说无益,只能引起争吵,一争吵老头就会叫嚣:“走,大街上说说去,我这么大年纪了,每天伺候个疯老婆子容易嘛!” 唉,头疼! 面对现实,我们两口子同在一个单位不是长久之计,得想想办法。 我俩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门路能让我俩其中一个调离这个鬼地方。 姐姐姐夫来我家了,他们盘算着今年差不多能排上房号,可是钱不够,想看看我们俩能不能帮个三五千的。 我俩刚好就攒了五千,满口答应。 姐夫说起他最近刚刚调了工作,闲谈中很骄傲的告诉我们,是他大哥当了新项目的总经理把他调过去的。 我俩听得心中一动,小洪赶快就问能不能找他大哥帮帮忙也把他调过去,我们两个人在一个单位每年都要轮岗日子太难了。 没想到姐夫一口回绝:“你觉得我去那单位就好呢?要是确定好,我把你姐也弄过去了,我现在想想都后怕,你们就别想了。” 我姐则板着脸对我道:“你俩想调开,自己找找领导呗!小云他哥哪能管了那么多,把亲戚都弄过去也怕人议论呢,厂子又不是他家开的!” 也是,总不能让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 不过我们没想着升天呀,就是想找口饭吃而已,新项目需要那么多人,用谁不是用,何况小洪也是个勤勤恳恳干活又有文化的人? “我要是不跟小云结婚,小云他哥没升总经理,你们就得饿死是不是?”我姐沉着个脸对我俩一点不客气,仿佛压根儿没有她两口子刚刚开口跟我们借钱这回事儿。 送走他俩,我和小洪生了半天气。 没有这么绝情的!用我们跟我们借钱张口就来,我们求他们点事儿一口回绝;假如他们答应说回去跟他大哥说说,他大哥不同意也没办法,可是他们俩直接一口回绝! 好吧,我们有手有脚又不傻,想别的办法,我就不信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 二十六 下岗创业 我们组之前有个人,在市场附近开了个食品零售店,每天吊儿郎当的上班,说话从容硬气得很,单位里面谁都不敢小看他——这跟我和小洪兢兢业业还被人挤兑截然相反。 所以我常常想,要是我们也有个第二职业就好了,单位的人爱咋咋地,我们就糊弄着把工资拿回家,私下里给自己干,挣多挣少看自己的本事! 现在我们俩都下岗了,这不就是机会吗?反正还有三百多块钱保底呢。 我俩在家盘算来盘算去,一眼看见茶几边上摆的那盆散尾葵了,就卖花儿吧! 现在人们都讲究家居环境,装修大钱都花出去了,弄几盆绿植花卉摆在家里既能净化空气又能赏心悦目,不正相得益彰么? 说干就干,记得那时候带儿子到处去看病的时候,在公交车上看见郊区有个花卉基地来着! 我俩进了一四轮车花儿,本来想先放小洪他爹那个院子里,一想他那个疯疯癫癫的妈一天到晚给我们泼冷水的爹,快算了,哪怕麻烦点路远点窄巴点,也还是送我妈那儿去了。 开张第一天定在周六,那天周边小村里的农民都来卖菜卖农产品,吸引的一些别的卖杂货的也都来了。为了这个产品丰富,满工人村的人甚至周边社区的人都差不多倾巢而出了。 我抱着孩子也想去,觉得多一个人就能多一张嘴卖货。我妈小洪都不让,我妈觉得小洪是个男人应该挑起大梁,小洪是怕表现不佳又让我叨叨,最后我只好在家转来转去等。 我妈看我急躁的样子,跟我说了这么一段话: “那时候我骑着车子去卖冰棍儿,有一天骑到中午都没卖了一根,瞅瞅箱子里的冰棍都快化了,我就心情不好,难受起来。 心想草特么的,前半辈子在老家吃苦受累没人疼,四十多岁出来了还是吃苦受累没人疼,我还不如死了呢,快来个大汽车把我压死算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诶,有个人就在路边喊我,卖冰棍的快过来! 我就跟着他走,也不害怕,反正他要是劫道的杀人犯就把我杀了算了。 结果他把我领到村里一家办丧事的人家,把一箱子冰棍都包了还不够! 我也顾不上生气伤心了,赶快骑着车子又返回来,驮上一箱子又去了! 好几次,我气得不行觉得要活不下去死了算了的时候,老天爷就让我得点好处就忘了那不高兴的事儿。 所以说我算看明白了,这人一辈子就是这样,哪有一直倒霉的,也没有一直顺利的。 你和小洪的日子也一样,现在看挺难,谁知道老天爷啥时候就给你个甜枣吃吃呢!” 妈说的话在理,我心里确实踏实多了。 原来以为妈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会受苦骂人的粗人,看来我误解她了。 唉,妈这辈子真是不容易,以后怎么也得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快中午十二点了,市场都散场子了,小洪才回来。 果然,啥也不是! 他说问的人倒是有,但是都嫌贵,还有人问这些花怎么养护,他也不知道呀!看看太阳都毒起来了,晒得花都耷拉叶子了,他也是着急得不行,终于有个人讲价,他就四十五块钱卖了一盆绿公主。 “五十块钱进的,你卖四十五?”我跟个锥子似的问。 “是啊,我知道亏了,那也没办法啊,不然没人要啊,太阳底下都有点晒蔫了……” “那就不能找个树荫,带个喷壶?”气的我火冒三丈,真不知道我是找了这样一个蠢货! 这事儿我妈也有点看不上小洪,但是能咋样,总不能让我发脾气两口子再打一架吧,就赶快劝解:“你当都跟你似的卖雪糕卖出来的呢?他今天不会,明天就会了,啥都得慢慢学嘛!” 我气得跺脚,小洪就是个呆子,从学校出来就上班,啥外面的东西都没接触过,不行还是得我去卖。 可是我哪有那么大力气大老远的从我妈家把那些花弄市场去?要是本身就在市场那边住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我就想起来我们单位分的那一间半西门外平房——现在出租才一个月五十块钱,拿来自己用不好吗?离市场那么近,出摊收摊一个人就能完成了,就算不卖花,卖菜也行啊,卖点五金杂货也行啊! 小洪又摇起了头:“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房子老三收着租金呢,他们两口子把钱那么看在眼里,怎么会轻易放手!” “不轻易放手,那是咱们的房子啊!这两年了,他既收房租又卖煤,一分钱不出,也可以了吧!咱们两口子下岗,还带个孩子,现在没饭吃了想用用,他不应该还给咱们?你赶快跟他说!” “跟他说不着!那是我爹给他让他收的!” “那你就跟你爹说,他不是老了还要跟咱们过让咱们给他养老吗?我没要求他照顾咱们,一碗水端平行不行?咱们现在面临吃不上饭了,他还要向着老三?” “他们口口声声说把这唯一的楼房让给咱们了,那就不可能再把那房子给咱们了,你这还看不明白?” “你家老大老二老三,个个买的新楼房,两三万的房子老头给出大头,还给出装修费,给咱们这个破房子能卖多少钱,值两万块钱不?何况还说要让咱们养老,看看你爹你娘那个样,谁养他们不是个麻烦事?你要不去说我就把这话跟你爹说!” 小洪可是个孝子,永远怕他爹心里难受,所以赶快妥协说他去跟老三说说试试。 哼哼,小洪那点本事,永远拿他家人没办法,畏畏缩缩去跟老三说,一句话就给他顶回来了:“我是收着租金,我买房欠债呢!” 看他躺床上跟个死鱼一样,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哪怕我不要这楼房呢,我也要要回我们的西门外一间半! 二十七 我伤了自己 我骑上车子直奔我公公家,在门口遇上老三。 他知道我是干啥去的,直接跟我喊叫,想要那房子没门儿,他还要靠着收租金还债呢! “你还多少债?买这房子也两年多了,总共两万一的房子,你当初说你们自己攒了一万,老头又给了你们一万多,装修又给了你们五千,你欠什么债?老头让你们收了两年多租金我们都不吱声,现在我和红红都下岗了,带着个孩子那么小,想用用我们自己的房子做点小买卖,不可以?” “谁跟你说老头给了那么多钱?我爹哪有那么多钱?这个家就那一套房子给了你们,你们还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是不是占便宜没够?” “我们占便宜没够?那煤气补贴谁拿走了?每年两吨煤谁拉走了?” “我不跟你说,你就是个不讲理的泼妇!” “我是泼妇你是什么,我还不跟你说呢!” 我和老三僵持起来,都站在大门口,就等老爷子回家主持公道。 老头回来了,我第一个上前跟他说:“爸,我和红红都下岗了,想用西门外平房做个小买卖。” 老头一摆手:“不行,那房子是我的,谁也不能用!” “房子是你的,谁也不能用?那现在谁收租金呢?” “你不要管谁收租金!告诉你,他们谁都能用,就你俩不能用!” “凭啥?” “凭啥?兄弟们就那一套楼房都让着你俩,你还想啥都占着?你也太贪心不足了吧!” “那楼房都让给我们?那你们为啥动不动就跑过去闹事儿说那楼房是你的?你房本改名字了吗?我不住那楼房可以不? 我俩现在面临吃饭问题了,我们不要那楼房,还给你们,我们就住我们自己的平房!” “你别不知道好歹!不改名字是为了将来房改少花钱!” “我不用你改名字了,我就住我们的平房!” “这可是你说的,我下午就去把租房子的赶走,将来我和你妈也不用你们养老,哏哏,你不就是不想给养老……” “爸,咱们犯不上跟外人说这些,有事跟红红说,她算个什么东西!”老三听见不对意识不妙赶紧拦住他爹的话头。 我一听毛了,不顾一切起来:“我算什么东西?我至少知道老头老太太冬天冷,拿出自己的工资给老头老太太买煤,不像有些人,把他弟弟分的煤拉走卖了也不给自己爹娘……” 这下戳了老三痛处,他一脚踢开身边的马扎嘴里骂着马勒戈壁的反天了,上来就要打我! 门口隔壁养牛的邻居看情形不对快速冲进来一把护住我:“行了行了快别吵了,回家叫你家那个过来说,你个儿媳妇能争出个啥来?”拖着我到门外又小声劝我:“你看你这么小的个子,不是白挨打吗?” 我感激这个人,梗着喉头回家去找小洪,一定要让他去把房子换过来! 小洪听见我连哭带喊一番叙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这个混蛋窝囊废!这个狗屁不是的东西!他家人都这么不讲理了他还不吭声! 我的恼怒无可发泄,我就要疯了! 听见他躺在那儿死鱼似的唉声叹气,ctmd,他不会别的,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我抓起手头的东西就砸,砸的稀巴烂,他还只是在那儿叹气,ctmd,这是什么个什么男人啊,摊在床上鼻涕一样的东西! 我骂的口干舌燥不想看到他,转到厨房去喝凉水,也想给怒火降降温——一眼看见乱七八糟的阴台,当初装修铺地板的时候死老东西耍的那些下三滥的鬼心眼儿又浮上心头——去tmd这帮王八蛋! 我一脚踹向阴台门玻璃,一道锐痛划过我的脚脖子,腿肚子肌肉感觉一松,我啊的一声,嚎啕大哭! 小洪跑过来查看,看见我满脚是血:“你动动脚,你动动脚……” 我就是哭,也不埋怨了也不愤怒了,就是哇哇的哭。 他背起我就往医院跑,四楼,拐了几个弯才下到楼下,他心咚咚跳,嘴里念叨着别怕别怕,一会儿就到医院了——我忽然就心疼起他来了! 唉,他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去打一架?之前因为煤气补贴那点钱就不顾体面不顾亲情的搞出那么多事儿来让人议论纷纷,现在这房子一年六百块钱呢,那爷俩不得拼老命?小洪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再说小洪怎么可能是为了钱能跟自己亲爹亲兄弟吵闹的人! 本来单位里面那帮人闲着没事就喜欢拿别人的家事评头论足,本来那帮势利眼就为了巴结大白菜天天给小洪上眼药,这下我脚筋断了,又不知道得花多少钱……不更给了这些人增加了话题?我俩回头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去上班啊…… 小洪还顾不上想那些,就知道赶快往医院跑,唉! 二十八 老东西又上门大闹 我住院了,我满是悔恨,跟小洪忏悔,希望减轻他的心理负担同时也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小洪低头握着我的手小声回应,没事儿,不怪你,是我没本事,是他们不讲理…… 我俩又到了那种互相心疼的状态! 四五点钟的时候,他爹他哥哥嫂子们不知道怎么得到信儿都跑医院来了。 老头特意买了一袋散装牛奶,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儿说:“这是小熊今天的牛奶。”意思好像是他天天给我们买牛奶似的。 我把脸扭过一边去。 那六个人,像默哀似的围着我一言不发,待足五分钟,都走了。 小洪去送他们,他居然还去送他们! 我又火了,但是按耐着,也许他是想跟他们声明什么呢? 结果他啥也没说,就是默默的把这帮人送到楼梯口! 晚上我姐也来了,她怎么知道这个事儿的呢? 原来,晚饭时分,我二嫂他爸跑我家传话去了。 说他正在老贾家打麻将呢,老洪,去老贾家找他,当着众人面,让他不要打麻将了赶快给我妈传话,说他要去公安局告我,让我妈准备着看我坐牢去吧! 我二嫂他爸不明就里,老东西就说我在家啥活不干小洪生气骂我几句,我就发疯砸东西打人最后把自己伤着弄住院了——他要告我家暴! 草特么的!我的火腾腾的,居然跑我妈那儿欺负人去了! 我挣扎着起来要去跟老东西拼命,我妈可是有高血压冠心病的! 我姐和小洪死死按住,姐姐说:“冷静点,还有孩子呢,再说他想告就能告了?而且别担心那么多,因为你姐夫当时就毛了,说了,让他告,人家两口子打个架闹个别扭他个老头子掺乎啥,他不嫌自爆其丑就让他告,看看谁吃他撒泼打滚那一套!所以咱妈也心安了好多,没那么激动了!” 我拧过头看着小洪,想看看他有没有被老东西折腾得义愤填膺。 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住了半个月院,那些花儿也卖不成了,二哥拿回家几盆,我妈我姐留几盆,小洪端回家几盆,都分了。 小熊就在我姐那儿,姐姐姐夫二哥二嫂接送嘟嘟也顺便给接送着,偶尔带到医院来看看我,小家伙还不会说话,小脸儿脏兮兮的两个眼睛锃亮,看着气色不佳的我,一声不吭。 在医院这几天,真难熬,我着急得想赶快锻炼受伤的脚,怕出门时候让人看出来一瘸一拐的。 越着急越不行,稍微多动一动,就疼,像筋又撕裂开了似的锐疼,急得我只想骂人;小洪一声不吭的回家做饭送饭,面无表情,他也担心让人笑话,觉得我给他添麻烦了?我更加焦躁起来。 总算出院回家了,我俩打算再谈谈心,给彼此打打气安慰安慰对方也安慰安慰自己。 小洪那个老不死的爹还不消停,又来了,他拿着我们家钥匙想来就来不分时间! “哈,出院了?”老东西看见我俩都在家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你还想做买卖,这下做不了了吧?我那天就知道你跑回来就要跟红红吵架,果不其然,我来了就看见砸的乱七八糟,这是个过日子的人?”老东西转头问他儿子。 “爸,没你啥事,你快回去吧!”小洪烦躁不堪。 “回去?我还要好好说道说道呢!”老头满心高兴,对,就是满心高兴,这可让他逮着事儿了,岂能轻易放手! 他指着我对小洪说:“这么个玩意儿,屁大点个个儿,丑他麻痹的,一天搅得四邻不安,你还要?” 我气得浑身发抖怒目小洪。 “爸呀!”小洪大喊“你快走吧,求求你了!” “让我走?这房子还是我的名呢!”老头悠闲的踱着步,声音可是又拔高几度,“我凭啥要走呐?要走也是你走!住着我的房子你麻痹的赶我走?我养了四个儿子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畜牲,赶你亲爹呢?我草拟麻痹的!让这么个东西把你挑唆的爹娘不认了……”老头说着说着两拳攥了起来。 小洪大喊:“你有完没完啦!” “爷你妈逼的就没完了,咋呀,咋呀,咋呀!”老头步步紧逼绝不罢休冲到跟前儿歪个肩膀扛小洪,小洪牙关紧咬怒目而视。 我拿起电话就拨110:“喂,警察吗,我家有人闹事儿,你们快来管管吧!” 老头调转枪口就骂:“艹你马勒戈壁的,你还给爷报警,爷早就想报警了,你看着,艹你马勒戈壁的,爷非让你进去个十年八年的,不让你吃牢饭就对不起爷这个姓!” 公安局就在楼下不远,警察转眼就上门,就是住我们旁边单元的小张。 一墙之隔,我家的事小张早有耳闻,他一看老头就知道咋回事了:“大爷,你这是咋了?” “咋了?我要告这个东西家暴,让她坐牢!”老头一指我,小洪赶紧跟小张解释:“我爹老糊涂了,你别理他,没事儿没事儿,麻烦你了哈!” “怎么没事儿?那天我过来,家里乱七八糟碗也砸了壶也砸了,那厨房去阴台玻璃也砸了,我敲开邻居门一问,说听见这个东西骂我儿子,后来又见我儿子背着她去医院哩! 我养了四个儿子,数这个老四最老实,就让她欺负啦?不行!我不能看着我儿子受欺负,你赶快把她抓走,我要让她坐牢!我还不信,还治不了狗的了!” 我和小洪都没有老东西嘴利索,那么多的前因后果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所以只好一声不吭。 张警官看看我们,张开两臂哄老头往外走:“行了大爷,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这么晚了你就先回去吧,哈?我回头好好说说他们,这么大了不能让老人这么操心!” 老头可不好糊弄:“你说说他们就行了?那叫你们警察干甚哩?去居委会人家不比你会说?你就说她能不能坐牢吧!” “大爷,你说你这叫啥事?人两口子过日子你老来掺乎啥?本来人两口子现在好了,你还要折腾,你是想让你儿子离婚?” “嘿,你还拉偏架呢!你是不是警察?我早就想让我儿子离婚了,去哪找不着这么个东西,丑踏马的!你要当邻居我家事儿不用你管,你要当警察你就得丁是丁卯是卯!你和稀泥拉偏架,你看我能不能去告你!” 小张也是个小年轻,一听老头还要告他,搓火坏了:“你去告!你这么晚了来人家家里闹事儿,我好心劝你,你还不听,别看这是在你儿子家,你这是违法了你知道不?” “这房子还是我的名儿呢!我在我自己家我想怎么闹怎么闹,看你抓我,看你抓我!”老头彻底转移火力,蹦高喊叫,小张手指隔空点着:“还房子是你的名,你既然让人家住了你就不要动不动过来闹事,一般老人都是希望孩子过的好,就没见过你这种的!”老头一听批评,青筋暴起不管不顾就想往前冲,非得拉小张去公安局说出个子鼠卯寅! 小洪怕真跟小张闹翻脸,赶快把小张往门外推,好言相劝:“小张你别生气,我爹岁数大了,他带着我妈这两年心情烦躁……对不住对不住啊,我媳妇也是气疯了才打的电话,我们自己解决自己解决……咳咳咳” 小张留下一句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老人,转身走了。 老头也没多留,今晚在场的人没一个向着他的,多说无益,但是出门时候又回头警告小洪:“我告诉你,你要不跟她离婚,你就不是我儿子,以后不要登我的门!” 二十九 我的处境 果然,我和小洪在街上遇见老头,小洪“爸”字刚出口,老头儿直接扭头就走,真不认这个儿子了! 我每天瘸个腿,还有个一岁多点的儿子,俩人下岗钱又那么少,小洪也没心情去哄老头儿,就且由他去吧。 这期间我妈又病了,血压高的下不来,又吐又晕的,住院了。 幸好只是在我们的厂医院,离得近,我姐陪床,我瘸条腿每天去看看送送饭。 住一星期账一结,也八百块钱呢! 我二哥照例是没人要求的,怕他两口子吵架,再说他们不会过日子想来手里也没钱,还得经常我妈贴补他们呢——我和我姐平摊了,一人四百。 唉,我感觉我和小洪更困难了!小洪倒是不在意,只要家里能拿出来,给我妈家花钱,他从不计较抱怨。 说真的,就冲小洪的善良大度,我也不愿意和他家人闹别扭,只是,他们得寸进尺太过分! 那时候百般不愿意下岗,现在我的脚筋,走多了就会疼,我都怕上班了,真希望时间慢点,等完全好了再上岗! 可是一个月还是很快到了。我拧着头皮去单位,要走出家门我就愁,真是煎熬,觉得左右邻居上下班的人都在看我一瘸一拐都在议论纷纷。 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他们知道我的脚筋是怎么回事,但不会当面让我难堪,可是小洪车间的那些王八蛋不会,他们偏在人多的时候幸灾乐祸: “呀,莎莎,你的腿咋了,怎么瘸了?” 另一个就假装拿肘子推他一把:“你快别问了,这不是让人难堪嘛!” “哎呦,这小洪有个疯疯癫癫的妈还不够,媳妇儿也瘸了,点背哈?” “咳咳,二逼不能怪父母,命苦不能怨社会!” “你妈,你说谁二逼呢,哈哈哈!” 这些王八蛋簇拥在大萝卜身边,又脏又贱活像一群吱哇乱叫的掏肛鬣狗,大萝卜很有身份很有水平似的似笑非笑听着这些人的揶揄,抽着烟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这还只是去统计的时候遇到,可想而知小洪天天得跟他们一起干活是个什么情形了! 更可怕的,我观察到我的腿还一条粗一条细了!不会恢复不好永远这么瘸下去吧!我为这个胆战心惊日夜不能寐。 小洪虽然没好气,回家也尽量安慰我,事已至此,不然怎么样呢? 从那天吵了架他一个多月没去看他爹娘,他爹想了想估计是不想就这么放过我们。 有天半夜打电话来:“红红,爸爸心口疼呢!” 声音异常虚弱,小洪吓坏了,以为要死人,赶快穿衣服跑去,上午十一点多才回来——小洪又带着去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花了好几百块钱——虚惊一场,老头装的! “我就知道他是装蒜!”我憋不住就想说:“你相信我,他要真有事不首先叫老大老二老三?那三个都住的离他那么近!何况那天他不是说咱俩不离婚他就不让你登门吗?咋又给你打电话?” 小洪不吭声,我不仅记仇,还心疼那几百块钱:“真恶心,一天到晚就想赖上你,还天天勾结那几个儿子给咱们捣乱,里外不知,又蠢又坏,因为蠢所以坏,因为坏所以更蠢,下三滥的东西,没完没了阴魂不散了这是!” 小洪猛地抬起头冲我喊:“我爹他六十多快七十了,他还能活几年啊!” 哦,小洪又哽咽了,又心疼他爹了——我理解! 老头吃了一辈子苦,到了可别像我爸似的,连条不带补丁的秋裤都没有——可是他的钱是被我们花了吗?他吃的苦是我们造成的吗?何况,我一直努力对他好,是他无事生非一直欺负我啊! 总之,人家爷俩又好了,小洪又天天跑过去这了那了的了,我一说话他就不耐烦,怀疑我要旧事重提挑拨他们父子之情! 还有,他大嫂,我从来没跟她有过什么冲突,也在市场上卖馒头的时候跟人骂我: “哼,当初说好了谁住楼房谁给养老,现在住上了就不承认了!为了赖账天天找茬,这不是把自己作的成瘸子了?一天到晚啥便宜都想占,占不上就找事儿打架,欺负我小叔子,谁能想到娶了这么个东西!” 老三也在单位骂:“我弟是个老实人,这个煞笔女的是一天到晚找事儿!你妈,爷要不是看着我弟脸面,真想扇死她!” 几个家里夫妻生活欲求不满的贱货女同事,平常被老三撩的春心荡漾,此刻也开始斜眼对我叽叽喳喳。 还有一天,死老头跑我家楼下,跟乘凉的老太太们指着我们的窗户说: “我娶了四个儿媳妇,没见过这么不是东西的玩意儿!早知道找个农村没工作的也不能找她!” 我听见这话真想一壶开水浇下去,烫死这个老不死的! 这些情绪循环,让小洪更不待见我,他对我大喊大叫:“你没想想为啥人人都针对你是为啥?” ——合着全世界就我一个坏人!我特么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省吃俭用过日子给你们贴补了这个贴补了那个还让你们栽赃嫁祸弄得瘸了条腿让人指指点点厚着脸皮上班被人嘲笑结果你跟你们姓洪的一家一致针对我? 我真能理解祥林嫂了! 我得谁跟谁嘚吧这点事儿,从头到尾,不厌其烦,喋喋不休,跟人解释我不是不讲理不是不孝顺不是不识大体不是泼妇,是他家人太过分,他们这么这么这么着了我才那么那么那么的的,越说越气! 别人看我嘞嘞个没完,一开始本来就是想听个热闹引我说话,自然也不分辨什么是非,听多了也嗤笑起来,连我妈都跟我姐说:“你看莎莎,你说她年纪轻轻的,怎么絮絮叨叨这点事儿没完没了的?” 得了这个结果,我要疯了! 三十 我崩溃了 就在那天早上,我送完小熊上幼儿园,看见小洪蹲在篮球场那儿看人打扑克。 本来想着也没什么事等等他吧,可是我忽然腻烦了起来,脑袋里好像忽然有一团粘痰堵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后背发虚,胃里发腻,心头烦躁有个小人儿要跳出脑海跳出胸腔不受控制的去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儿,哦呀,我又害怕,又腻烦,腻烦不受害怕的控制,就要呕吐出来了! 我大喊小洪:“你快走,我觉得我要崩溃了!” 小洪听我声音不对,赶快跑过来,我胃里都虚了开始干呕:“我心烦得不行了,我心烦的不行了,我不能在这儿了!” 小洪吓坏了赶紧哄:“好好好,我带你逛街去,咱们去王府井,不用省钱,买啥都行,你喜欢啥买啥,我带你吃好吃的,不用担心钱……” 一路上,我告诉小洪我后背发虚,他就赶快给我抚后背,胃里发腻,他又赶紧给我揉胸口,他手忙脚乱满头大汗战战兢兢。 他一这样,我就心疼起他来,唉,他真命苦啊,从来不声不响的人家说啥是啥,却有那样的爹那样的妈那样的兄弟,还有个这样的老婆! 一心疼他,那种心疼就暂时压制住了脑子里胸腔里蒸腾的黑痰,我拉着他的手跟他慢慢的溜达,希望用温声细语化解他的紧张,真怕他承受不了这种压力啊。 王府井刚开业,彩旗飘飘音乐环绕,那些漂亮的人儿一对儿一对儿的买这个买那个,都穿戴时髦提着宽大的纸袋子又优雅又亲昵,仿佛人家的生活都轻松适意,哪像我,又得负担没有收入的老娘,又得担心心脏不好的老公,还得省吃俭用过日子,还得让人指指点点笑话,还得让他家人轮番的污蔑谩骂。 我又腻烦起来,闭上眼捂住耳朵,不行,这儿也不能待了! 小洪赶快领着我又辗转到别处,风挺大,我就呼呼的走,也不管车来车往,也不管路人熙熙攘攘,一点不觉得累,他紧紧跟在身边:“这儿人少了这儿人少了,莎莎,你哭出来,你哭出来……”。 奇了个怪,刚刚认识他的时候,受一点委屈就会掉眼泪,现在居然一点泪都没有。 我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像胶皮一样密不透风的? 胸中堵着的黑痰,脑子里堵着的黑痰,在胶皮身体里找不到出口,它们东冲西撞,找不到一丝裂缝,找不到一个小窟窿眼儿,找不到一个薄弱之处,能让它们冲出去! 啊,我只好从外面打破,我使劲走,走也没有用,我就跑,使劲跑,迎着冬日的寒风,让寒风割裂撕扯,从皮肤从毛孔从胸口从头颈,把我一点点撕开全部撕开,让那黑痰,像瓶子里的恶魔一样,赶快放出来! 我抱着这个念头,就在偏僻的街头狂跑,把帽子扔了,把扣子解开,把棉袄脱了。 但是头脑很清醒,上身还有一件毛衣,不能再脱了,再脱,我就成了别人眼里的神经病,那样的话,小洪更可怜了,小熊也会被人笑话有个神经病的妈。 啊,我这个快成神经病的人! 跑了一整天,终于又累又饿,浑身清利起来,回头看看小洪,他狼狈的一直跟在我后面跑,手里拿着我的棉袄和帽子。 一定把他累坏了。 他好像瘦了一大圈,想必我也是。 他上来给我穿上棉袄戴上帽子,什么都没说,我俩手牵在一起。 睡了一觉,我的难受又一如既往。 没有人理解我,他们太坏了,他们把我踩在泥里了——小洪还和他们一伙跟我喊叫,我还没有地方去,我妈我姐都不理解我觉得我年纪轻轻就絮絮叨叨,啊!要是没有孩子就好了,我可以去死了,活着太难了,我从小到大就不招人待见,看来是真的,在娘家时候就总挨打,现在,跟挨打又有什么区别,看来是我这个人确实有问题,不然为什么跟谁也处不来呢? 小洪大概是有点可怜我,他温言相劝,可是这更让我对他失望。 当初,就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就是因为跟他谈得来,他说他会爱我一辈子,才什么都不在乎嫁给他,但是他辜负了我——现在又跑我跟前装什么呢?他爹他哥一次一次欺负我的时候他说一句话了吗?我没想让他跟他们吵架,可是他不能心情平和的跟他爹谈谈,告诉他爹我是个多么难得的好女孩吗? 哈哈,也许他并不觉得我是好女孩儿,也许他们眼里的好女孩就是漂亮女孩儿! 我就是丑特么的,我丑特么的你们还骗婚呢! 这一家子王八蛋,畜牲,小人,操他马勒戈壁的! 我大发雷霆,把衣服都撕了,碗碟都砸了,披头散发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他大概觉得我太不识好赖了,甚至再一次觉得怪不得家里人都那样对我呢! 他不想总是看我这样子,就出去玩儿,喝酒,打麻将,找女人。 我就继续闹,不闹我就会犯神经病,我知道那种临界感觉。 我们俩彻底成了单位里的笑柄,娶妻不贤的典范! 他也不吭声儿,还跟他爹他哥他嫂子们亲亲热热该来往来往该干嘛干嘛,用这种方式告诉大家,他和他家人真的都没毛病没问题,他老婆我才是罪人。 三十一 语点醒梦中人 世人皆是佛菩萨,这话一点不假。 我一个同学,上学时候总是嫉妒男同学都爱跟我玩的这么个女同学,有一天来我家,她听我絮叨完,跟我说了这么一段话: “他家人都不是什么识大体的人,越是这样,你越要跟小洪好,你俩把日子过好,才能打那些人的脸。不然,他们就会说,看看,这个莎莎就是不行!你现在天天跟小洪发脾气就是证明他们说的是对的了啊!” 醍醐灌顶,我至今感激她! 我又像刚刚结婚那阵子闹矛盾时候那样跟小洪郑重其事谈了一次—— “我能理解你对你家人的感情,我也有父母家人,但是你要明白,我一直以来都在体谅你这种感情的啊,不然我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的,干嘛给他们买煤,送饭? 多少次了,我想和他们处好关系,我做出那么多努力,受了那么多侮辱,仍然想着和他们是一家人应该处好关系,但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这你都是亲历的。 你想想,家和万事兴,他们像我一样做出过努力吗?他们不仅不努力处好关系还到处胡说八道诽谤我。 你觉得他们只是针对我,但是你和我是一体的啊!难道我变成神经病你下半辈子能好过吗?我当初生儿子坐月子他们那么欺负我,如果我烙下病,还不是得折磨你,他们能替你找个新老婆?咱们两口子下岗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他们能替你考虑的话就不会为五十块钱打闹成那样了! 看看电视那个金牌调解里面,那都上电视了,能找出个你家人这么过分新婚之夜就闹成那样的吗? 之前我也有错,错了很多,跟你情绪化,摔东西,大吵大闹骂人。 你拿他们没办法,我明明知道你无能为力还为难你,这不是夫妻相处之道。 但是你也有错,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办你很为难,我会体谅你心疼你,可是你心烦了不去想想为什么不去想想怎么跟我沟通,就直接在外面乱混不回家,这难道是理智的行为吗? 也许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招妓女很开心,你想想,你和电解那些人是一类人吗?你读了那么多年书又是中专生,就任凭别人把你也当成下三滥? 你这样的行为,更让我狂暴,然后咱们俩恶性循环,不仅日子过不好,还更让人笑话。 人家笑话我刚刚结婚老公就在外面瞎混,人家不笑话你家里穷成那样自己还不知检点? 我们俩都好好检讨自己的行为,认认真真过吧,到时候买上自己的楼房搬出去,把孩子培养成材,不仅不让外人看我们的笑话,还要狠狠打那些欺负咱们的人的脸——你说呢?” 小洪一一点头,我们重整旗鼓。 我要找点喜欢的事儿做,要在生活中发现美创造美,不能总盯着烂事儿钻牛角尖。 小洪过生日,我们日子过得可丁可卯,不过可难不倒我。 我把家收拾得窗明几净,领着儿子去楼下食品店买块卷蛋糕,放在小吃碟里,周围装饰上橘子瓣儿,上面插上几根小蜡烛——这也是个生日蛋糕! 顺便我还跟儿子说了生活的形式并不非得是大多数人公认的样子,我们自己也可以创造,比如这个生日蛋糕,我们从简单的东西里面也可以创造满足和幸福——这句话其实是我说给自己听的,儿子才不到两岁,他能知道什么呢。 但是儿子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带着他去跳蹦蹦床,儿子嘴里念念有词:“一只小青蛙,呱!要要要回家,呱!跳跳呱呱,跳跳跳呱呱呱,小青蛙回到了家,呱!” 这是他们那个小幼儿园教的儿歌,他们幼儿园没有蹦蹦床,但是他现在及时及景就念叨了出来! 我太高兴了,回家把这儿歌写下来贴在床边,他居然认识青蛙两个字,然后顺着儿歌,自己把剩下的字都认识了! 我跟小洪说,小洪也非常高兴,我们三口手拉手出门遛弯儿,看见马路边的树就数数有几棵,看见草坪上各种形状的石板,就说这是圆形的大月饼,那是菱形的大月饼,第三个是长方形的大月饼,领着小熊一蹦一蹦的蹦过去。 我们的生活踏入正轨,我们的规划里,有赡养老人,有抚育孩子,有认真生活,有养精蓄锐以待厚积薄发! 我们买了一台vcd,虽然别人家都更新换代dvd了,但是vcd给孩子看动画片学英语足够。 我跟儿子一起看动画片,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可以跟着央视的希望英语杂志学点口语,我准备个本子记下每天的学习内容。 有天晚上下小夜班看央视频道,有个《唐之韵》挺好,记下邮寄地址,我们花了二百块钱订了一套光碟,现在自己欣赏,等几年大了孩子可以学习,这钱花的值。 小洪还花四十块钱买了个游戏机,没事儿的时候他也不出去打麻将了,就和我一起打坦克玩儿。 经济还是很拮据,不过我们从实际出发,孩子就穿同事朋友们送的旧衣服,我从小洪心脏不舒服开始就没买过新衣服了,小洪也抽最便宜的烟,他把工资都交给我。 一开支,我一如既往,拿出工资零头,七八十块钱买鸡腿排骨去我妈家炖一大锅,大家一起大吃一顿,再给我妈五十块钱,把孩子托儿费四十块钱留出来,我们自己留五十块钱,零存整取五百,剩下都存活期以便随时有事取用。 …… 虽然之前闹出很多动荡,但是我们毕竟年轻,只要肯努力一切向好! 三十二 小洪闹离婚 虽然日子一天天的向好,但是钱的方面还是捉襟见肘。 我就奇怪了,那些同事们,天天打麻将去歌厅,要不就是下饭馆,那新衣服新鞋,一季赶一季都是最新款的,他们的钱都是哪儿来的,莫不是有什么别的来钱处? 我心里越发着急,虽然没想过像别人一样奢侈,但是自己的房子总归是要买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可一步一步走,太慢了,简直让人心急如焚。 要是买个彩票中个五百万就好了! 小洪就带着我去买彩票,我们还不在附近买,怕中了大奖让人知道。 我俩把我们的孩子的结婚的日期编了一组号码,回回就买这个号,回回都感觉今天就是它了! 中了大奖,我首先要做的就是买一套大房子,立马搬家! 小洪说,他中了大奖,先大吃大喝想吃啥吃啥,然后找个漂亮女人。 敢?我恶狠狠道,他头一缩,不敢不敢,逗你玩呢! 人家说每一句看似玩笑的话都是潜意识里最真实的想法,呵呵,哪个男人不想找个漂亮女人呢? 想一想,买了大房子,装修非常豪华漂亮,我,一个又矮又胖又粗线条的女人,能般配吗?人家一看肯定会以为我是他们家的厨娘呢! 若是真有了那么多钱,现在生活的平衡肯定打破了,还能有幸福的生活吗? 且不说发财了,即使现在这样男的没钱女的不美,生活还一地鸡毛,矛盾还总是一触即发呢。 入冬了,我们平房分的煤又让不要脸的老三拉走卖了,小洪又给他爹另外买了煤,老头借着脸又上门来了,说他过年年三十要给小洪他妈过生日,六十大寿。 小洪他妈生日是腊月二十一,比小熊晚一天,小熊马上两岁了,他爷爷从没有过任何表示,从没给买过任何东西——这我就不指望了! 他要年三十给老太太过寿,分明是怕我们过年不去。他看这几个月我和小洪恩恩爱爱,他怕我不去还影响小洪也不去,到时候让外人笑话,又知道小洪最疼他妈,所以就定年三十给老太太过寿——我猜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是不吭声儿不搭理他,小洪也没立马答应他,只说到时候看看上什么班。 老头又装起了可怜:“唉,你妈以前多精明个人,出场车祸成了个病人!好容易捡回条命,啥也不知道了,啥也不知道了!我比她大九岁,还不知道能照顾她几年呢,咳咳!”顺势抹了一把眼角堆的眼屎。 小洪看见赶紧的:“去呀去呀,你看你,一天到晚想啥呢!” 他去他的,我肯定不能去,都闹成那个样子了,我还去干嘛。 小洪不干,非得让我去! 临近过年,有一天下小夜班,又跑出去喝了半夜酒,回家就让我给他答复,过年到底去不去他家! “都闹成那个样子,我还去干啥?” “那你走吧,我不要你了!这是我家的房子,你走,不许在我家住,现在就走!” 我知道他一跟单位的人渣喝上酒就没好事,可是他说出来的话让我心揪着疼,他不要我了,这是他家房子! 此刻还再说什么理智啊好好过日子啊来日方长啊,都还有意义吗? 我拿出提包,塞上我的衣服转身就走。 半夜三点,我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只好回娘家。 我妈开门一看,就恨铁不成钢的哭起来了:“人家的闺女都给家里长脸,我怎么摊上这样的啊!要个儿头没个儿头要长相没长相,老老实实过日子吧,还让人赶回来了!操她娘的,这闺女快三十岁了这是要砸家里呀,让人邻舍百家知道给我丢人现眼呀!” 幸好姐姐姐夫都上夜班去了,我就歇在他们的屋里,听着我妈的唉声叹气我也哭了半天,为了自己当初的爱情,真像甄嬛对雍正哭诉的那句话:“究竟是错付了!” 我妈在那屋咕呶不停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没有她的烦扰,我居然豁然开朗起来。 离就离呗,怕啥呀,他们家那些破事儿眼瞅是摆脱不了的,我干嘛非在那儿找罪受? 何况小洪也并非我一开始想的那么好。 他,和他那个家,哪有让我不顾一切留恋的地方,哪有值得让我这么掏心掏肺对他们好的地方? 也就是我的小熊,我十月怀胎,生出来又那么乖那么懂事儿! 我开始幻想我自己怎么带小熊,幻想怎么牵着他的手散步买菜,搂着睡觉讲故事,陪着他一起做手工画画……小洪夜不归宿的时候出去喝酒到半夜的时候不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守着孩子的吗? 小熊上幼儿园了,我也可以好好安排自己的业余生活,看看书,写写字,画画画,锻炼锻炼身体,如果有钱了,时不时的还可以出去旅旅游。 本来我就自诩是个文艺青年,这几年的吵吵闹闹都把我操磨成什么了,现在不离开更待何时。 我是再不用操心你是心脏不好了还是心情不好了,我也再不用计划这点工资里面还得给老东西养老看病分出一部分来了,我更不用再想着从哪挤出钱应付他们家一大堆的亲戚朋友人情往来了! 我甚至都高兴起来了。 第二天,我二哥来了,我妈絮絮叨叨跟他骂我。 我二哥倒是挺了解我的,他对我妈说:“不用担心!莎莎重感情,小洪到哪还能找着这样的人去,过两天他就得上门求着回去。” 我心里对小洪说,哼哼,求我我也不回去,老娘不陪你玩了,你和你老爹快去找那又高又漂亮又有钱又听话又没有脾气还任你们摆布的人去吧! 三十三 离婚就离婚 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房子! 早上爬起来我就往外跑,就去单身楼单身公寓这样的地方,一间房子就够,租金还低。 寻么一上午,也没有空房,饿了,先找个面馆吃碗面,我是不回我妈家吃饭的,嫁出去的姑娘不给人家添麻烦。 回我妈家路上,遇见小洪,他等在路口有一阵子了,看见我就问:“咋的,真放心哈,孩子也不管了?” 我昂头过去,理都没理他。 第二天我下班,他胡子拉碴等在胡同口:“小熊晚上找你呢!” 我给他扔下一句话:“等我找着房子我就去接他!” 再一天他守在我妈家门口,我要进门,他拉住我:“能听我说两句话吗?” “等星期三我就跟你办了去,把孩子也接出来,你别着急,我们娘俩不会住你家房子了!”我甩手就往门里走。 他追上来:“跟我回家吧,我那天喝醉了,不知道自己胡咧咧了啥……” “你没胡咧咧,我是忽然有自知之明了,我长得丑,配不上你们那个高门大户,我也狗屁不是,没资格住你家房子,你那房子自己留着住去吧!” “你原谅我吧,昨天我带儿子去俱乐部玩儿,想起平时你在前面跑儿子在后面追,你教儿子认形状,跟儿子跳舞,忽然我就觉得自己没有家了!” 他这句觉得没有家了打动了我,心底一声叹息,那也是我这几年苦心经营的家啊! 他看出来我被触动,赶紧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儿了,你想想,我这几年对丈母娘怎么样,对二哥和姐姐他们都怎么样,我知道你心里有他们,所以我日子过得再难也不会让你心里为难,我这不也是关心你爱你吗?跟我回家吧,儿子也离不开你这个好妈妈啊!” 我眼看别处不置可否,我妈跑出来了:“你快跟小洪回去吧啊,哪有勺子不碰锅沿儿的!人家小洪三番五次来接你回去,你别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我跟你说,我这个家可不能收留你让你气死我!” 小洪又跟一句:“儿子这两天一接回来就问我要妈妈呢!” 唉,我这没出息的,就跟人家回去了。 回去了,然后,又答应人家过年回他爹家了。 毕竟人家在父母手足问题上体谅了我,将心换心,我再生气,也应该体谅人家不是吗。 回他家就没有我的好果子吃! 大年三十儿,他们家一大家子十几口子人围一张大桌子吃饭,没一个人搭理我。 他那三对哥嫂们平时也是勾心斗角绝不和睦,可是这时候装的谈笑风生你来我往,就是都不理我。 我也不吭声,目不斜视,揽着儿子吃自己的饭。 他那个三嫂,长着一张惨白的马脸,刀片似的薄嘴唇,跟他三哥做出恩爱的样子,动不动拿起杯子cheers一下,好像多甜蜜似的。 我想起来分析室的几个女的说刘小克在她们那个单位和什么人鬼混的事儿,心底一声冷笑! 那个滥货仿佛听见我心底的冷哼,拿腔作调起来,夹起一块肉送到小洪嘴边甜蜜蜜道:“红红你尝尝这个,这是我帮大哥做的,看好吃不!”说完不忘得意又讥讽的翻我一眼。 煞笔,我心里暗骂,但是不露声色,既然答应给小洪面子,我就把小洪的面子给足,你们这些滥货算什么东西。 不过,我自小家境贫寒,缺吃少穿,就稀罕个过年,到这么大了,依然盼望过年,啊,为了小洪,我就过了这样的一个年。 心里挺委屈的。 看看这年三十儿,所有人都不理我不和我说一句话,连他大哥二哥那两个孩子都被大人嘱咐离我远点,这是个什么感受——小洪,你老婆没人理,你觉得你在大家面前有面子了吗? 小洪,假装若无其事,也许真的若无其事,他又维持了他结婚之前和这群畜牲的一团和气,这是他习惯的他认为舒适的吧,我早应看清,他其实是个自私又不聪明的人。 第二天,他不强求我回他家了,要带我和儿子出门好好玩儿。 好好玩儿,就是带足了钱,一路打上车,去市里的大饭馆吃饭,大商场花钱——那天整整花了三百块! 他觉得弥补我了,让我享受到平时没享受过的了,他的脸油乎乎的放着幸福的光,我却暗暗生气。 那钱,难道不是我省吃俭用省下来的? 而且将近一个月工资啊,我留着干点啥不行,就是喝那十八块钱一小盒的酸奶,吃那四十八块钱的西葫芦虾皮儿、五十八块钱的芹菜炒百合,三十八块钱的十来个饺子? 唉,罢罢罢! 三十四 买电脑 过完年,我想起几年前去南方大哥那里的情形,那里好多年轻人都在学电脑,我也随着大流学了两天,这都好几年过去了,这边的人好像除了网吧都还没怎么见过电脑呢。 我觉得电脑在这个地方还是个代表先进的东西,我们这么年轻应该买一台接触接触。 小洪一听就赞成,他上中专的时候学过编程,当然也知道未来社会电脑一定会普及。 我俩一拍即合——攒一台电脑,我俩都多少有点文化,又这么年轻,可不能就这么混在渣渣堆里继续陷在粪坑里! 这是个大件,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反正我们想好了,电脑就是连接外面世界的桥梁,多少钱也豁出去了。 那时候把电脑想得太高大上,不敢贸然去电子商城露怯,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去求了厂里生产科的电脑范大拿。 范大拿文质彬彬,一看气质就先进,穿衣打扮都像大城市里的精英,据说平时架子可大了,这次居然很给小洪面子满口答应。 他领着我俩去了电脑城,指着这个硬盘指着那个存储器,让我们挑,我们哪懂呀,他介绍得我们眼花缭乱脑子一派浆糊,最后还是一切都听专家的。 电脑搬回了家,连音响打印机电脑桌总共花了将近五千。 我的妈呀,我俩可真了不起,几年前结个婚,一辈子就那一回的事儿,才花了八千多点,电视还是借钱买的,才短短几年啊,就买上电脑了! 范大拿在单位到处不经意似的跟人说: “那不是,前两天,又帮小洪两口子攒了个电脑,嘿,两口子放上唱片,那音响效果可比你们买的音响强,又能看影碟,又能上网,不用跑网吧一小时就给人那么多钱了,给他两口子高兴的!” 整个钙厂传遍了,呀,那两口子买电脑了!他们买电脑能干啥,就是玩儿? 刚毕业分来的大学生技术员看见小洪不自觉的凑上来聊天,引为同类。 大萝卜夹着根烟远远看着我们,时不时端详小洪。 大萝卜不过是个技校生,在这个远离市区封闭的单位,接触的也不过是些没有文化的粗人,这些粗人从父辈开始就在这个单位当工人,大家都认识有限见识浅薄。 但是他能脱颖而出当段长,自有他的优势,所以我们买电脑一事,确实引发了他的一些想法。 他身边的走狗们眼睛从他脸上转到我们身上从我们身上转到他的脸上,最后某些人做出了抉择,呸了一声:“那两口子就是买个大脑,也是二逼!” 没两天,大萝卜就上楼找范大拿攒电脑去了。 老三也知道了,老三一知道马上跑自建房找老头。 老头也又专门跑我家去,没先骂人,先让小洪打开给他看看,电脑到底是个啥东西,听见滋滋运转着的动静,一行行英文字出现在屏幕上,他问小洪:“这写的啥,你都懂?” 小洪道:“不懂,也没关系,会开机,会存储,知道存储在哪,会打字会联网看新闻就行!” 老头挺疑惑,不敢多说,怕露怯,想起此来目的转了话题:“弄这个东西多少钱?” “将近五千吧!”小洪叼着烟手里噼里啪啦挺得意。 “五千?嘿!就这一套房子兄弟们都让着你,你省下钱了就买这个!一个大电视才多少钱,这就五千?” “你不懂,这跟电视能一回事了?我买这个是为学习呢!我总不能跟那帮没文化的人攒一起永远搂槽子吧!你儿子我也是个知识分子呢!” 老头看电视看新闻也听说过电脑,这是个时髦高级玩意儿,整个工人村他认识的人里也没听说谁家有谁家孩子有呢! 所以说老头可能也默默赞许,反常的也没多为难我们,背着手溜达溜达回家了。 没多久,老大老二老三,全买了电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花的老头的钱,不过按他们以往的揍性,很有可能就是。 我就挺奇怪,字都不认识几个,每天的消遣就是打麻将,那时候网络也不发达呢,聊天qq也还没有普及呢,他们花那么多钱买个电脑回家干嘛? 没多久,我就知道答案了,因为我公公和我儿子非常骄傲的说出了类似的话。 我儿子在幼儿园跟小朋友炫耀,我家还有电脑呢! 我公公跟老头老太太们炫耀,我四个儿子家里,都买电脑了! 吼吼,我还忘了说,在我生完孩子我公公骂完我们“就一套房子哥哥们都让着你,你们就瞎花钱买这些东西”之后,那哥仨,也都买了电热水器和加湿器。 至于钱来自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三十五 电脑带来的不同待遇 人有时候确实需要外物来增加一下气场,尤其年轻人。 我和小洪,之前一直是单位里的窝囊废,狗屁不是,边缘人物! 自从买了这电脑,人们想起来小洪是个跟他们不一样的知识分子,看出来我虽然穿衣打扮不怎么样,居然挺会过日子——五千块钱,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不说刮目相看吧,想说难听的话的时候,这帮没素质的下三滥也知道掂量掂量了。 我们还是我们,依然是没本事能把谁怎么样,但人就是很奇怪,他看你有点钱了或者出点风头了,他就会对你改容相敬! 在这种情况下,我俩当年攒钱速度也快了,因为不咋下岗了,我也多少手松一点,舍得花点钱了。 单位老边,经常给周边村子里的养牛户杀牛,他上班的时候就帮着给养牛户宣传卖牛肉。 市场上的牛肉,有的不真,有的不新鲜,同事们也都愿意赶老边杀牛的时候去现买。 这种事儿我之前都回避的,我可不舍得吃十块钱一斤的牛肉,馋了,吃点鸡脯子肉,才两三块钱就能炒一盘子菜,不一样是肉么? 那天我也忽然想犒劳犒劳我们自己,一家三口一年到头的省,再说年底据说还要发五百块年终奖五百块购物卡,我们俩人加起来就是一千块钱和一千块钱购物卡,这样的丰收年,咱也买上点牛肉吃一吃能咋地? 小洪欣然同意,只要花钱买吃买喝他都同意,没有不同意的时候。 小熊听见要买牛肉,拍着手跳起舞来了,这小东西,你说他也没吃过,他能知道什么牛肉不牛肉的! 我们合计好了,买上二十斤,割一块给我妈——要她买,她可不舍得! 既然给我妈,谁的老人不是老人,也得给小洪他爹娘,不过得做熟了再给他们,不然他们没空做也不会做。 剩下的,才是我们仨的! 美美的卤成大块,汤留着下面炖菜,肉冷冻起来,每顿饭给儿子切两片,我们馋了切两片,自己还可以在家汆个汤什么的! 下午我就去老边杀牛的地方等着,没想到啊没想到,遇见了闲不住凑热闹的小洪他爹! 老头一看我也等着买牛肉呢,当时就火吐噜挂脸上了:“你也买牛肉?” 当外人面,不好意思不搭理他:“嗯。” “你买多少?”老头儿嗓音就有点高。 “二十斤。” “二十斤?!啊呀呀,那不是得二百块钱?”老头儿气坏了。 我不吭声儿。 老边一边往下剥皮一边大声道:“二十斤咋了?人两口子吃得起!现在钙厂奖金多高!年终奖一人五百,俩人就是一千,外加一人五百块购物卡,你算算人有多少钱?二十斤牛肉,二十斤龙肉,也吃得起!” 几句话把老头撩拨得脸上肌肉抖动,看得出来他是竭力忍耐,忍无可忍看我几眼掉头就走! 我就知道老头又受不了了,管他呢,他算老几? 没十分钟,他又回来了:“你还没拿上?”听见还得等一会,他又掉头出去,反复几次。 最后一次,终于轮到我拿到牛肉,他直接从磅秤上拽下来就走:“你拿不动,我给你拿着!” 众目睽睽,无法,我只好跟在他后面。 老头也不想跟我废话:“你先回去吧,等红红下班让他过来拿!” 他不会把牛肉扣下不给了吧,我暗暗担心。 小洪下班,进门没闻见味儿就满脸失望:“上一下午班了,还以为能给咱炖点牛肉尝尝呢!” 儿子赶紧迎上去:“爸爸爸爸,你快去爷爷家拿牛肉吧,爷爷让你去拿呢,妈妈拿不动!” 小东西以为那牛肉拿回来就是熟的能吃了呢! 正把酸菜端上桌准备吃饭,电话响了,我接都不去接,知道是老头打来的。 对着小洪一通骂:“啊,兄弟们就这一套房子让给你,指望你好好过日子呢,你就大吃大喝?买二十斤牛肉,你倒真舍得!你三哥,人两口子两三个月都不舍得吃一次肉,我心疼他们,买点鸡腿叫过来吃,他们狼吞虎咽看得我心疼,你们两口子长得得肥粗老壮的还吃牛肉!嗨呀,看来我是太体谅你们了,你们一天到晚的挣那么多钱,不想着好好过日子不想着帮助哥哥们以后兄弟们处好关系,也不心疼心疼你妈都成个傻子了,就想着自己嘴舒服……给我二百块钱!” 小洪也是无语,本来想解释这个牛肉的分配去向,也不想解释了:“那牛肉你留着吧,正好二百块钱,我不要了!” “我留着?我留着牛肉干啥嘞!你以为我像你就舍得吃?把牛肉赶快拿走,我不要肉,我要钱!”说完,啪一下挂了电话。 唉,本来年终,今年多了购物卡多了年终奖,多了第十三薪,我算计着我们能攒四五千多块钱呢,看来还得紧一紧才行! 我算计差不多,兴头上告诉我妈:“妈,妈,我们今年发钱多,我和小洪紧一紧能攒四千块钱,我就不给你五百块钱现金了,我就把那五百购物卡给你吧!” 我妈立马冷下脸:“俺不要!谁的钱谁花!你们的钱你们自己花,我没钱就不花!” 我妈怎么这么烦啊,给她现金不也是买东西,给卡不是一样嘛。 我心里不以为然,就想等发了卡给她卡带着去购物就完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第二天我妈就病倒了,估计血压高了,头晕呢,起不来了。 她老人家躺着炕上,也不吃也不喝,一会儿叹气一会掉眼泪。 我说给她量量血压吃上药吧,她给我来一句:“不用管我,死了拉倒!” 小洪说带她去医院看看吧,她哭咧咧的说:“看什么呀看,我就是这个命,唉,年轻时候自己的汉子不把我当人,老了儿女也防着备着嫌弃着,不如早点死了拉倒。” 我姐和姐夫也不管她那套,让她吃药不吃让去医院不去嘛,那谁有办法! 我二哥两口子一般不往这边走,除非两口子要去逛街把孩子送过来,或者做了好饭叫他们过来吃,就是他们来了知道了这事,他们也不会管,顶多说两句按时吃药多喝水什么的。 我看我妈躺炕上那可怜样儿,真是不知道咋办呀。 小洪悄悄跟我说:“你快把五百块钱给丈母娘吧,你非得凑个整数干啥,老丈母娘还不是生那个气呢吗!你想想老丈人没了你多难受,何必因为个这,弄得老太太不高兴呢。 ” 我妈的病是因为这? 还真是。 第二天,我们取了五百块钱给她,她手里推着不要,脸上已经透出笑模样。 不管她怎么推托,我和小洪都极力塞给她,她没办法坐起来跟我们推搡,小洪直接把钱塞炕席底下,拉上我跑了。 明天我自己过去,我妈起来热馒头做饭了,我问她好点了没,她说还是有点晕不腾的,可是不一会儿就高兴的忘了难受这回事恢复了往日的大嗓门儿。 唉,这没有安全感的老小孩儿。 我这么想。 我这么想,更觉得她可怜,一辈子就会受苦,手里啥抓手都没有。 等购物卡发下来,我和小洪就拿着购物卡带她打车去买年货。 那年月,打车也很奢侈的,可我就想让她老人家享受上。 我妈知道我们钱不少,也就舍得买东西,看见一包包包装花花绿绿的小零食,看见花团锦簇的糖果,稀罕啥就买啥,尤其是大超市里的瘦肉丝瘦肉片儿,机器切的整整齐齐,看着就高级。 也不管能不能吃完,也不管家里有没有存储的家伙,就买了一大堆回来,过年根本吃不完,放在凉房里,过完春节气温回升就有味儿了。 我妈拿着大包的肉就要扔胡同口的厕所里,房头住的阿姨看见了,赶紧拦下来,说还能吃,多放点花椒大料面包包子一样吃。 我妈开心极了,说明她的日子比邻居阿姨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她得意洋洋到处跟人说这个事儿。 我虽心疼,也不好说什么,这也是她这辈子少有扬眉吐气的时刻吧。 三十六 牛肉引发小洪的感慨 过年去小洪他爹家,老头儿又叨叨就一套房子,哥哥们都让着你俩,你俩就好吃懒做乱花钱,买二十斤牛肉的话。 “哈呀,买二十斤牛肉呢!?”老大假笑着看看小洪说,说完又看看老二老三。 老二老三马上接上:“人家赶上好时候了,像咱们呢?结婚啥也没有,都得结婚以后一点一点置办,省吃俭用买个房子,欠一屁股债!” 三个媳妇也坐在一起:“都说一碗水端平,哪能端平!别的不说了,房子可是个大事儿,像咱们,好容易攒点钱都搭进去了,别的啥也别想了。 咳!人家一结婚就有房子,省下的钱,不是想吃啥吃啥?咱们也想吃牛肉呢,吃得起嘛?” 唉,就因为住这个破房子,连吃点肉都有罪了! 这时候小洪深深地被戳到了痛处,这房子影响太深远,看来我们真得有自己的房子了! 我早就这么想了,今天才终于得到了共振,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吧。 那时候的房子也不好买,得论资排辈,得有门有路,我俩一个94年上班,一个97年上班,又都不是干部,哪能买上房! 何况我俩钱也不凑手,算上我婚前攒的六千定期,只有区区两万五;现在盖的房子都是八十多平,怎么也得三四万,剩下一万多两万哪里去找? 我在物料组上班,就有一个好处,清闲,还能看报纸! 别人天天商量着找谁打麻将去哪吃饭唱歌,我没钱跟他们凑热闹就低头看报纸,居然得到了别人注意不到的信息。 我们去市里面贷款买房子好了呀! 我和小洪,一赶休息,就坐公交往市里跑,跑信息部,看小区小广告,看房子,嗨,真让我俩见了世面,咋那么多漂亮房子呢! 一开始看中一套,样板房实在漂亮,总价十二万,首付四万——我俩钱差太远了,可是漂亮舒适的样板房让我俩拔不出来,心心念念就想拥有,就只好跟大哥打电话求助了。 大哥一听,大声呵斥: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俩才有两万五就想买十二万的房子,就算首付四万,也不够呀!我借给你,你啥时候能还我?你们现在又不是没有房子住,你们挣那点钱,有地方住就安安分分住着好了呀,为啥又要去贷款买房? 买房置地,那是有钱人干的事,你俩刚刚混个温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啦? 我每次回家,看见你两口子穿不像个穿,你们小熊也净捡人家别人旧衣服穿,自己都不能把自己弄体面了,就想学人家买房置地——我没钱给你们!” 大哥一番话让我俩回到现实,那么贵的房子确实不是我们能消受起的,大哥的钱也不是那么好借的。 又找了个房子,这房子七十平,背靠公园,重点小学学区房,前面还有个重点高中! 总价七万五,首付刚刚好两万五! 兴头上我俩迅速签合同,回头就带着银行的材料准备回单位开收入证明。 回到家,我开始慌乱,唉呀,不会上当受骗吧! 小洪淡定,怕什么呀,人家把钥匙都给咱们了,他们跟银行也是合作关系,银行都出合同了,你怕啥? 他去单位盖章,又轰动了! 只此一家,满厂只此一家,跑市里面贷款买房子的,还是这俩人儿! 想当初,单位出表格让有意向买房的人填,我也凑上去看,有个人还说:“就,就你俩,也想买房?我,我都不敢说,说买房,你,你俩那条件还,还想,想,买,买房?” 现在我们贷款买房行不行? 虽然我心里还有点担心上当受骗,但是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还是有点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喜悦! 他们问:“哎,你俩每个月给人还多少?” “539。” “哦,一个月工资……”估计是也回家细细盘算自己能不能也去买一套了。 还有人大老远跑我家问:“你们买那个房子周围还有没有房了,能不能帮我们打问一下?” 还有人悄悄请教:“莎莎,我觉得我俩条件比你好多了,为啥你就能攒那么多钱,我们咋才攒个几千块啊?” 遇到这种我就很真诚的跟她说一件事: 有一天我和小洪压马路,忽然一辆拉菜车驶过,掉下几个青椒,人们都不好意思捡,我就去捡上了,小洪就挺内疚的,说让老婆捡菜吃,他说这话我很感动说明他挺希望能撑起一个家,那我就应该帮着他呀,从此我俩就都目标一致的好好过日子,就把钱攒下来啦! 我在更衣室换衣服,那些爱赶时髦遇事就要掐尖的也来问我:“帮我看看哪有合适的房子行不?” 那时候确实信息不发达,交通也不太方便,可是在心里我还是鄙夷这些平时看起来敢说敢笑看起来豪爽大气雷厉风行的人,那点精力就放在没用的地方了。 直到有一天我去电解统计。 大白菜正跟一屋子喽啰分析呢:“小洪那房子,不合适!贷款五万,二十年还清,一个月五百四,二十年多少钱?十来万!比本金五万多了多少他算过没?” 哦,哦!大家都没想着这么算过帐,连我和小洪也没算过,还是大白菜英明!众人恍然大悟,这俩还是缺心眼儿的傻货呀! 他们看我们的时候立马变成又讥讽又幸灾乐祸的嘴脸。 这笔账算下来,全厂的人都明白了,小洪两口子就是那算不过账来的傻瓜! 之前跟我们打听买房的人低头上下打量着我们也退避三舍了。 我公公听老三说了这事儿,又打电话骂人,这次是我接的: “你俩又跑青山去——贷款,买房子啦?唉呀,快不要一天的丢人现眼了,你马勒戈壁的就你主意多!我家人没有你那花花肠子!你算过你得给人银行多少钱没,你就贷款? mlgb的就那一套房子兄弟们都让着你俩,你一天到晚就出洋相丢人现眼呀? 告诉你,你们有钱你们自己还,别看哥哥们买房我都给了不少钱,你们,我一分没有!我现在没钱了,我是不会给你们填窟窿的!” 我完完整整听完老东西骂人,就是想跟小洪学一学,让他再一次知道知道他老爹有多愚蠢多不是东西。 这帮傻货,以自己那点井底之蛙的见识,揣测自己理解不了的事儿,这不是蠢是什么? 我们两口子都在本厂上班,孩子又那么小,我们那么远买那房子就为自己住? 现在像我们一样没有房子的年轻人多了,房子需求那么大,涨价是铁板钉钉的事,我们不能用这房子赚一笔? 何况我们房子位置那么好,现在已经在简单装修,租出去不是抵了贷款? 中午我和小洪对坐吃着油炸花生米拍黄瓜,小洪还眯了两口小酒儿,对这帮傻瓜,哏哏,我们是极尽鄙视! 三十七 我们让儿子骄傲一回 有些话我们不对外人讲,但是好事怎么能不告诉自己家人? 我俩去我妈家告诉我姐我二哥,让他们也去市里贷款买房。 他们结婚比我们早,也没有像我们那么多花钱的地方,也没有我们两口子每年都要轮岗的命运,绝对有实力贷款买房子的。 我姐我二哥脑子也真是不灵光,我姐切了一声,叱道:“你快别一天到晚异想天开想三想四的了!”姐夫也在一旁笑而不语。 我二哥夹着烟居高临下道: “自古以来,那些大地主大财主才买房置地呢,咱们挣死工资的小老百姓连温饱还没解决呢,想那些干什么?再说了,报纸上天天说这儿诈骗那儿诈骗,我们可不去冒那个险,自己好不容易攒俩钱儿,再被骗的底干毛净,呵呵!” 呵呵,一听这话的内容,就是大哥给他打电话说过我俩之前想借钱买房的事儿了。 大哥都不看好的事儿,怎么能傻乎乎的往里钻呢。 既然如此,我俩还是忙活自己的吧! 我俩下了班就坐了公交往新房子跑,去买材料去盯着装修,说是装修,其实就是铺个地,刮下白,安了两个房间门,厨房简单弄个工作台。 这点活太少,工人都不愿意干。 他们现在揽的活都是精装修,那样挣得多,我这点活好不容易有人干,要价还不低。 我们雇个四轮车去买建材,我俩坐在木头上,我一低头,妈呀,我的裤子都磨烂了,大腿那儿都露肉了! 赶快并上腿,等回家缝一缝还能凑合穿。 说实在的,幸好马上就有人来租房子,不然就我俩当月的工资,装修这点东西的钱都不够! 很快中介就给带来一个陪读的,年租金四千八,等于我俩每月自己掏一百多块钱贷款,一百多块钱,感觉也还毛毛雨啦。 同事们看我俩前一阵子乐乐呵呵匆匆忙忙,又看我俩这一阵子风轻云淡闲下来,纷纷探听,我们也不会撒谎,如实相告房子已经出租,他们又羡慕不已! 能感觉到,电解那帮人跟着大白菜,有点被打了脸的那种沉默。 我在蒸馏现场统计,小洪三哥破天荒的过来和我说话,打听出租房子的事儿。 这是自从我嫁到这个姓洪的人家,他第一次正经跟我说话,之前都是斜愣个眼睛一脸瞧不起。 我也不好不理他,心里暗想,我买房子赔了赚了和你有关系吗?还心想,他可别跟我们学,也去买房子! 他们那哥儿仨,结婚那么些年,自己的钱不花,净扣赤老头子,那得攒多少钱啊。 他们要去贷款买房子,肯定比我们买的好,说不定还能买两套呢。 我可不想让他们这么没人性的人比我们强。 咳咳,他们一个个还真没这动作。 打算估计是有,但落到实处,不容易。 这可不是买个电脑买个热水器,老爹一下能拿出几千上万的一下子满足哥儿仨! 这一人几万,哥仨就得将近十万,老头不吃饭也攒不下啊。 老头也真是可怜,但是不关我事儿。 他买面,看面袋子上写着二十五公斤,他就真回家自己找杆秤称一称,少个一斤半斤的,他就要去粮店跟人吵闹。 我婆婆有病嘴不能闲着,他就买星期天市场小摊上处理的碎饼干拿回去给她吃。 他把穿烂的秋裤改成袜子,把旧鞋底子剪一半下来钉在新鞋底子上,把破床单改成裤衩,在自己地里的菜没下来的时候只吃土豆圆白菜。 每个月老两口七八百块钱退休金,他只花一百,剩下的都攒着,攒够一个整数就给三个大儿子置办东西去了。 他确实不容易,但是,关我什么事呢? 不说他了,对于他那三个大儿子,他是一个悲剧,对于我们,他是一个闹剧,从结婚到现在,一直不消停。 我儿子也知道家里买了房子,因装修时候我们带他去过很多次。 装修好要出租的时候,儿子看着漂亮的新新的房子,难过的快哭了,说:“妈妈,这不是咱们家的房子吗,为什么给别人住?” 我赶紧又给他讲家里的实际情况: “因为家里所有的钱都买了这个房子,现在家里没钱了,可是我们用钱的地方还是那么多,要攒钱给爷爷奶奶姥姥养老,要咱们自己吃饭穿衣,要攒钱给你以后上学,还有咱们家也要发展,我们用这个新房子换钱,等咱们钱攒得够多了,那时候就真的可以买给咱们自己住的新房子了。” 也不知道儿子能不能听明白,反正这孩子从小就不较真儿,只要跟他讲道理,他就不会固执己见。 这小小的人儿,三岁多不到四岁的小家伙,别看乖乖的,我们想不到为这新房子,他在幼儿园也非常张扬起来。 老师拿着卡片问小朋友:“你们谁家有电话呀?” 小朋友都说:“我家有我家有!” 老师又问:“谁家有电脑呀?” 部分小朋友举手大喊:“我家有我家有!” 我儿子等着老师问房子呢,结果老师手里没有房子的卡片,不问了。 他就大喊:“老师,我家有电话电脑,我家在青山还有新房子呢!” 我俩听老师说了这事儿,哈哈,真的很自豪,我们也终于让孩子为我们自豪一回了,要知道我儿子别看那么小,可一直是我们的骄傲呢! 两岁的时候,周末我带着他去市场买菜。 有一家豆角特别便宜,我让他在我旁边等着,结果买完一看人不见了! 熙熙攘攘的人流,怎么找也找不到,我急得快哭出来,这要是被人拐走了,哪儿找去呀!我东一头西一头来回找,最后没办法去公安局报了案,然后去凉房准备骑上车子再去找——小家伙居然就在凉房门口等着呢! 那时候他还不太会说话,我哭道:“你干嘛去了,不在妈妈身边等着,万一被坏人抓走怎么办?” 他伸胳膊蹬腿比划道:“我,我就这样,把他打跑!” 看看,那时候才两岁,市场那么远,他就能自己走回家,还知道进不去家,去凉房等我! 还有一次,我和他爸爸一个早班一个下午班,中间有个空档得他自己在家,我给他煎了五个虾,走的时候跟他说:“爸爸上班可辛苦了,这个虾能不能给爸爸留一个呀?” 等小洪回来时候一看,虾皮虾头虾爪子都吃了,盘子都舔干净了,把虾肉给留下了,说爸爸上班辛苦让爸爸吃——这可是才三岁多的孩子呀! …… 真的,时常觉得我们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好孩子,没想到我们贷款买了个房,就让这孩子这么开心这么骄傲,这意义可不仅仅是钱那么简单! 三十八 我们买了自己住的房子 我俩把房子租出去,感觉有了固定资产了,觉得可以满足一下精神生活了,刚攒了三千块钱,就去买了个数码相机。 买这个相机也是有过犹豫的,毕竟好几个月的工资。 儿子刚出生的时候,别人家孩子都给拍好多照片,我们没有相机都没拍过,那么嫩生生软萌萌的宝宝,可惜了等他长大了也不能拿出来给他女朋友看看,那得多遗憾啊。 后来孩子几个月的时候,小洪借了他二哥家的相机用了两个月,人家自己也要用,就要回去了。 儿子的成长,我们一刻没离开过,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变化和可爱,可惜将来只能在我们老两口的嘴里念叨念叨。 现在,条件好一点了,买个记录美好时光的相机,不是最应该做的事吗? 从买了相机,我就天天挂脖子上领着孩子走哪照到哪儿,感觉不要太好! 我们的同事,他们最爱赶时髦,可是此时不敢随便碰触数码产品,怕露怯。 化验室几个最高傲最时髦的女同胞,她们烫个头都要几百块,买件裙子都要几百块,手机也是换了又换。 她们看见我脖子上挂着相机给儿子这么拍那么拍一点不担心浪费胶卷,忍不住说:“我看看你拍的水平咋样,别把你这么漂亮的儿子给拍丑了!”说着凑上来。 我也挺得意,给她们放大了看,调了焦再拍给她们看,不喜欢的就一点,嗖一下删了! “这东西多少钱?” “两千九。” “哎呀,你们真有钱!”接着,她们就接纳了我,觉得事实证明我是个高级人物了,跟我说这说那,她们一个个居然偷悄悄告诉我:“刘小克,就是你三妯娌,和她们单位的那个副主任鬼混,都是二研所公开的秘密了!” “啧啧,说她结婚这么多年不要孩子呢!” “可不是不要孩子吗,此时要了,谁知道是谁的孩子!” “洪福庆够会撩的了,长得也帅,对她又百依百顺,就这还不知足!” “真是的,那天洪福庆还跟我要甘油呢,说他老婆手爱发干,你说那么帅的老公那么疼她,这女人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她们大多数跟三伯子技校同学,我听她们的口气,忿忿不平,简直酸溜溜的像吃了老陈醋呢。 哈哈,三妯娌是个这样的人啊,每年过年吃饭就秀恩爱,动不动就cheers一下,可是她把她老公弄成了个让人议论纷纷的绿毛龟! 亏我老公公还把她夸的跟啥似的,还出钱给她调动工作,还把她两口子当成了他的门面! 还有啊,原来化验室的美女们每天就是聊这些天儿啊,素质也一般般嘛! 我回家赶快就告诉小洪,观察着他的脸色。 他咬着牙鼻子里出气:“不知廉耻的东西!”,吩咐我不要随便胡说八道。 我公公这时候也不敢跟我们捣乱了,这是我的感觉,我感觉他有点被我们最近的一系列操作吓着了,不敢骂我们了。 好事儿接踵而至,我大哥说让我们买单位福利房,钱,他先给垫上,啥时候有啥时候还。 其实他是一直想给我妈买楼房,但是我爸妈之前的名儿已经让我二哥买了,我二哥后来排上的房号,我妈又让给我姐了,现在只有我妈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冬天烧煤,特别不方便。 用我姐姐夫的名排房吧,总是五六楼,我妈年纪大了不方便,但是不买吧,现在房地产如火如荼,又怕错失了机会回头连这也买不上。 我大哥就想让我和我姐都排房,万一都还是五六楼就留一套保底,另一个名额继续排。 这样,又触发了我想要买自己的房子的心,我是不在乎五六楼的,现在这个老破小不也是顶楼四楼吗? 我和小洪知道,即使五六楼,我俩这点工龄,也休想排上!所以就揣了两千块钱去房产科试试。 那个科长一点没拒绝,直接把信封放抽屉里了,让我们回家等消息。 就这样,我们也排上了自己的楼房,尽管是个六楼。 我姐比我们好,排了个五楼,大哥出面,给她补偿了五千块钱,就跟她现在的一楼换了一下,他们住五楼,我妈去住一楼。 大哥说话算话,直接给打过来十万多块钱,我五万,我姐五万五。 小洪第一时间去跟他爹说,西门外平房不能往外租了,我们买了新房,那个就得退给厂里了。等收拾好了新房,四楼这个房子我们也不要了,就还给老爹吧! 想想就畅快,一个小破房子,受了五六年的气,如今我不要了!还给你,看你还拿什么欺负人! 而且,当初说谁住这房子谁将来给养老,现在我们不住了,你们爷儿几个不是喜欢得寸进尺找茬吗,现在你们看着办吧,哈哈! 兴头上,小洪买菜遇见他二哥,觉得他二哥这期间从没有过分折腾过事儿,是几兄弟里面的好人,就开玩笑要跟人家借点钱装修。 他二哥一听嚷嚷起来:“我哪有钱?我跟你二嫂都快揭不开锅了!家里现在就洪宇的保险,你总不能让我把保险退了借钱给你吧!” 真没意思,玩笑也开不起了,小洪回来跟我说。 我哼哼冷笑,这两口子都在高岗位,二嫂还能时不时的克扣拿捏底下的合同工,这些年他们也不存在下岗之类的一说,何至于哭穷成那样! 老头儿挺失落,从对我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我们只字未提我们缺钱的话,他愣是把一万块钱给我们送到家里来,说他这人最公平,别看养了四个儿子不容易,那也要一碗水端平,那三个买房时候都给了就一定得给我们。 我们不收都不行。 我心想,公平个屁,当初是谁跑我家故意说他给这个钱那个钱气我的? 不过往事不可追,过去就算了罢。 最恶心就是老三两口子,居然想搬到我们腾出来的这个房子里住,再把他家房子租出去,说是他家那房子离市场学校近,能租个好价钱! 老大老二都冷眼旁观,倒要看看老头到底能不能公平 。 老头一摆手:“这是我的房子,谁都不能住,我们年纪大了冬天生炉子不方便,我和你妈搬回去呀!” 小洪难过起来,唉,老爹老娘在自建的土坯房住了快二十年了,本来以为他们习惯了喜欢住,原来这些年都是在克己为儿子们呀! 小洪三哥被老头拒绝没什么表示呢,三嫂怒了。 她结婚七八年,一直不要孩子,做出随时准备振翅高飞另觅高枝的样子拿捏老三和老公公,此时已经三十四五了,刚刚松口说想着要不生个孩子呢。 她听了老公公的话转身就走,扬言再不上老头的门儿,那张嘴还不吃闲到处跟人说: “老头儿心眼儿多着呢!用一套房子骗了四个媳妇——最后他自己住进去了!……你说他心眼坏不坏,他用一套房子挑拨的兄弟妯娌们不和,你见过这种老人?” 又骂老三:“屁本事没有,凭啥给你家生孩子!” 三十九 没有支持,抓不住机会 新房子装修,小洪他爹给介绍一个油漆工,是他们乌盟老乡,住在离小洪他爹自建房不远的地方。 我闲着没事跟这个油漆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他告诉我,他的房子不是租人家的,是买地皮自己盖的。 哦?买地自己盖的,买地多少钱,跟谁买的,合法吗? 这个人一一告诉我,跟那个村委会签的合同,四十年使用权,一平米九块钱。 一平米才九块钱! 一亩地六百七十平米,那就是六千多,十亩地就是六万多,六万多拿不出来,五亩地就是三万多,我现在手里还有一万多,再借点钱就能拿下,拿下的话盖院墙估计得花…… 小洪下班回来我就跟他合计:“你看,东头的村子拆迁政府按一亩地十二万块钱补贴的,咱们要是在西头这儿弄五亩地拿下来四十年使用权,是不是也能补不少钱? 即使短时不拆迁,咱们在那边住,养点鸡种点菜,把这个房子租出去,不是也等于挣了吗。” 两口子想来想去没地儿弄钱,实在没办法不想错过机会,还是找老头子商量吧,实在不行哥儿四个集资,大家都得利也挺好吧。 没钱! 老头儿讥笑的看着小洪: “你们瞎猫碰个死耗子贷款买了市里的房子,就以为自己了不起啦? 嘿,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政府的土地人家要回收还要给你钱呢!再说,人家东头要盖工厂征地,西头也必须要盖工厂?不要异想天开,我没钱!兄弟们也没钱!” 小洪央求半天,咋说都不行,哥哥们也没钱,根本不可能合伙,就是有钱也说没钱,不然在老头面前白哭穷了。 唉,真是! 我的心里啊,吃不到这口肉,难受死了!日思夜想,日思夜想,想到小洪他爹的自建房上了。 那不也是地皮吗?虽然才半亩地,蚂蚱也是肉啊,先在院子里盖满房子,等拆迁,若是不拆迁,就租给来这边打工的农民工! 当然不能厚着脸皮占为己有,但是,不是自己家人吗,先欠着,回头有钱了再给老头就是了,我保证,有了钱第一时间先给老头把房钱结了——我就是这么跟小洪说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小洪想了想,反正那房子他爹是不会再住了,兄弟们也没有人对那破房子有想法,我们出三万在行情里也是高价了,老爹给他们三个一分也每人一万呢。 何况,我们主要也只是赌个拆迁,要是人家不拆迁,那地方根本值不了多少钱,大不了到时候出租的租金分给他们点——应该能行! 他再去跟他爹说,这回他爹心动了,一再说:“你们可别到时候不给那三万块钱不给兄弟们分租金”。 回头就去跟三个哥哥商量商量。 我们左等右等,终于拿到结果了——他们不同意! 啥原因? 没说,反正就是不能卖给我们! 哎呀,我真是! 没过几天功夫,也不知道怎么的,也没人跟我们知会一声,那院子卖给外人了——三万六,确实是现钱,还比我们多出六千。 那家人在院子里盖的密密麻麻的房子,半年就等到拆迁,十八万到手! 这一家子小眼眼啊,宁肯便宜外人,也不能便宜兄弟,不说便宜兄弟,就是大家一起发财也不行,还能说什么呢? 老头儿心疼的要命,这辈子往死里抠搜也没攒出个多大的钱,十八万呀,就这么白白拱手让人了! 小洪也是感慨万分,喝点酒:“唉,都像你大哥那样就好了,对弟弟无私百般扶持!” 不过这话怎么说呢,我算发现了,好人得遇到好人才行,所谓门当户对,你若再好,对方就不上道你有啥用? 我大哥是对二哥百般扶持,给买这买那寄回来,出趟国回来给二嫂带的外国的好东西,我二哥照样委屈,嫌大哥不出钱给他买底店;我妈还常常感慨说她对二嫂这么好那么好呢,我二嫂照样天天找茬做耗欺负她。 有治? 有没有治,反正小洪对付我是很有办法。 我为那个破房子受了五六年气,一朝搬出来,就不想跟他们家人再有任何瓜葛了。 不谈感情,功利点说,他们那家人也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人,他们是宁肯便宜外人也不能给自己家人一点好处的。 可是小洪不这么认为,他放不下他爹娘兄弟。 他用沉痛的低音儿给我讲他爹之所以这几年咄咄逼人的深层次原因。 他爷爷奶奶,生了两个姑娘四个儿子,我公公在男的里面排行老二,是唯一一个离开乌盟在包头生活,吃公家饭的。他爷爷奶奶老了以后,就全靠我公公每个月往回寄钱养活。 忽然一天他四叔对老头老太太殷勤起来,老头老太太就失了分寸,把自己的宅基地给老四盖了新房。 结果,老头老太太的旧房拆了,四叔新房盖起来,却不管老头老太太了,别的儿子也借这个事儿不管爹娘了。 这事儿打了好多年的麻烦,也给我老公公心里烙上了非常深刻沉痛的烙印。 所以,小洪说,我公公这些年拿房子说事儿找茬儿偏向他仨大儿子,完全是因为怕重蹈了他自己爹娘的覆辙。 “人老了,吭吭不动的时候,可怜呐!” 小洪喝口酒,把头深深的低下去,再抬起头来看着我: “莎莎,我爹没脑子没水平,我哥他们自私自利脑子不好,但是,你说我能是个不顾爹娘的人吗?而且你,你是个心狠的人吗?” 是啊,当初不就是他无怨无悔照顾他妈给他妈端屎端尿洗澡才打动了我吗,难道我要他以后做个心狠忤逆的人? 他既然重情重义,我逼他做伤良心的事,我的良心也会过不去啊。 咳,还是那句话,算了算了,过去的事儿就算了吧! 四十 老头回老家 老头卖房,手里又多了三万六,老二惦记上了,他要买面包车。 买车是个好事儿,老头爱这个,满工人村还没几个有私家车的呢!可是一问借多少钱,老头恼了: “90年结的婚,2001年买的房子,两口子都上班挣钱,结婚十一年就攒了一万块!没办法买房子是个大事儿,我给把剩下两万块钱给他们掏了,装修时候没钱,我又给添了些。 现在2006年了,买房到现在也五年过去了,两口子才攒了八千块钱! 我和你妈一个月退休金刚开始五百块钱,现在才涨到八百,我都一年攒五六千,他两口子五年手里才有八千块钱? ——唉呀,一个面包车三万三,他自己才八千块,剩下两万五都得我给掏呢,我给他掏了这个钱,不得给你大哥三哥也补上?” 我和小洪这两年办了不少光荣事儿,又不住他那房子了,老头儿现在爱往我家跑,有啥事也爱跟小洪说了。 可抱怨归抱怨,买车是出头露面的光荣事,还得支持,老头乖乖拿出来两万五。 老二买了车,老头首先想到要回老家去晒晒,也算风风光光衣锦还乡了。 老家还有个八十多的姐姐,快八十的哥哥,还有两个小点的弟弟——说起来这些年为了省钱过日子给儿子们成家为了伺候病人,有三十年没回去过了! 老头想回去,但是老婆婆让人为难,疯疯癫癫的,谁看着呢?三个大媳妇都是精致的美人儿,说真的,老头儿不敢亵渎人家。 刚刚巧我轮岗在家,小洪又百般装可怜,跟我说他爹现在知道自己之前做错了,而且那错误全都是因为房子引起来的,几个哥哥为着房子跟他嚼舌根他脑子不好使就犯了混,看看,现在咱们不住那房子,老头不是跟咱们说话也和气了,对小熊也好了吗? 想想确实是。自从我们搬新房,老头儿每天大早上不到七点就来敲门接小熊去幼儿园,我下班他就专门跑楼下等着,大老远把我车子推他凉房里放着去,说是怕丢了—— 一个七十多的老人,即使之前做错了什么,还要他怎么样呢? 就这样,我接下了照顾婆婆的活儿,小洪请假陪老头一起,坐上他二哥新买的车回老家去了。 我那婆婆是真难伺候! 长得又高又大,每天啥心不操胃口奇好,长得一身胖肉,稍动一动就哼哧哼哧喘粗气。 她吃饱了就不能在屋里面待,就得去外面不停地走,得拉着她,不然就横冲直撞;拉着她,她还时不时的掐人,嘴里吐吐哒哒胡言乱语的骂人;还不能停,你走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她就恶狠狠的掐你骂你吐你!可是她一旦饿了,那就必须马上吃到嘴里! 我这小个儿,从天蒙蒙亮就被她拉出门操磨,中午十一二点了回到家就得赶紧做饭。 她双手互拍拍得噼里啪啦响,嘴里还不停:“晶晶,晶晶!给我吃点呀么,嘿嘿嘿,mlgb不给爷吃?草拟麻痹草拟麻痹,呸呸,看你不给爷吃!呸呸!”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唾沫,吐得家里到处是。 好容易把米下锅,她就嘿嘿傻笑着去掀锅盖。 没办法,先给切根香肠给拿着吃吧,嘿,她能一点一点把里面的小肥肉丁都抠出来扔到处是。 趁这机会赶快洗菜切菜炒菜,她又嘿嘿吐着骂着着来掀锅盖了。 吃饭也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老太太,本来就一股不干净的气息,她还非去别人碗里翻腾,不让翻腾就吐唾沫骂人,没办法,我不吃了,由她霍霍吧! 吃完饭,走一上午了,眯一会儿吧,不行,她精神抖擞又挡不住的往外跑,不让跑就骂人吐口水,跟着她出去,听着她肚子一阵叽里咕噜不对劲儿,妈呀,就是那么快,哐一下拉一裤子! 赶快往家领,倒是听话了,一路嘿嘿傻笑跟着回来,满裤子满腿满鞋都是粑粑,收拾都没法下手。 领厕所直接拿淋浴冲洗吧,唉呀,那不是自己的妈,真是不行,我是呕吐的稀里哗啦。 可想而知,我公公这几年确实不容易! 幸好,晚上,他们就回来了。 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呢,我以为好容易回去一趟得住个三五天呢。 “老二,接了他老婆电话,电话里大吵大闹让赶快回来!” 小洪对老二两口子非常不满,他爹这些年这么不容易,就出这一趟门还这么多幺蛾子,何况买这车大部分还是老爹给出的钱。 “唉,这一路的油钱,过路费,都是我爹出的,老二说他一分没有,都让他老婆拿走了!” 小洪挺难过,喝了几杯:“我也一分没掏——是不是做的也挺膈应的?” 唉,我觉得小洪不掏也不对。 老二做的不对,但是爹也是你的爹,他二三十年没出门了,你还非得跟老二置气,计较那些,老头子省吃俭用为儿为女的这么付出,俩儿子这点小钱都一毛不拔,他这得多难过呀。 小洪借着酒,抱住我的腰,懊悔的哭了起来。 四十一 我俩之间的矛盾 小洪是家里老小,三个哥哥,他谁也说不了,只能自己尽力,我是他老婆,看重他的人品,自然得支持。 为了分担他老爹照顾他妈的不容易,有空,我俩就去带他妈遛弯儿,让他老爹缓缓气儿。 他,左面挎着又胖又大又胡言乱语的他妈,右面牵着个子小小的我,幸福极了。 我,也幸福极了,找了人品这么好的老公跟他一起干着有情有义的事儿,咋能不高兴! 况且,我想,他看见我这么善良体贴,怎能不更喜欢我爱我? 路上遇见些老太太,她们都见过我那疯疯癫癫的婆婆,此刻有老太太就说,看看人家这儿子媳妇,老太太福气真是不错! 单位小白,得了糖尿病,想换岗位。 她那个岗位是十级,比我的十二级多拿三百来块钱,我们还欠着大哥的五万块钱,我跟小洪商量不行我就去跟她换一下吧! 小洪一如既往:“你自己的事儿你看着办吧,反正我听说那个岗位挺累的。” 小洪现在工资奖金加起来多的时候能拿一千六,我才六百多不到七百,虽然大哥说啥时候有钱啥时候给他,但是欠人钱总是心里不安,我还是决定换了! 钙加工,就是把钙锭压成块、车成屑,再包装起来的工序。车间里面噪音大粉尘大,时不时的钙屑还会着火得赶紧抢救,厂里一个班出多少钙锭就必须当班全都加工出来,不干完就不能下班。 因为都是重体力活,一干一个班,谁都不容易,所以这个地方的人特别计较,都一天到晚盯着,生怕别人多休息一会儿。连他们自己人都在外面说:“钙加工就没有好人!” 我第一天去上班,真是累瘫了,怕人家不愿意要我,生生的干了六个小时没出去喝一口水。下班洗完澡,骑着自行车一路下行,都觉得回不了家了! 班里一共十二个人,加我三个女的,剩下都是男人。 那两个女的,都比我大十岁,虽然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但是两个人妖妖娆娆风情万种,每天不是为着这九个男人争风吃醋,就是为谁去开锤闹得脸红脖子粗。 开锤,是这里最轻松的活儿,但是需要熟练和技巧,一旦劲儿使不对或者时间没把握好,就会把掌刀的胳膊震麻筋儿。 拨屑子,常常会着火,还会有屑子跑进衣服里烫伤,略闲一点就得去挪桶,扫地,捡钙块。 我刚去就得拨屑子,见缝插针的干别的活,不像那俩女的,可以换着开锤,时不时的还有男的帮她们挪桶什么的。 班里两个班长,两个五十多岁快退休的老头儿,剩下五个三四十不等的男人,他们都围着两个美女大姐转,两个美女大姐也确实漂亮,白白的皮肤,稍微高兴或者生气或者喝点酒,就面色映霞灿若桃花,连我都觉得好看! 干活的时候,这些男人不由的就往美女身边转悠,帮着干活,时不时的还凑一起亲亲热热嘀咕一会儿——我那儿堆一堆活都没人搭理,那时候即使就为多挣钱去了不是为了跟谁交朋友去了,一个班一个班的没人理,也觉得尴尬和憋屈。 家里,小洪又膨胀了! 他在电解车间出了大风头,又买市里的房子投资成功,又买上了厂里的大房子,家里又有电脑又有数码相机,渐渐的人们又跟他来往起来,来往的时候还是那种很佩服很看得起的态度。 他又跟大家交际起来,高谈阔论,大吃二喝,满嘴流油,完了大家再一起去歌厅消费! 一出去吃饭,就夜里两三点才回来! 我白天上班再累,也犟着不睡觉,就看他到底几点能回来!我一遍一遍的给他打电话——那时候为了租房方便给他买了一部手机——他就不接! 有一次接了,说是累了去按摩按摩。 里面有个女的说:“是你老婆啊?是不是担心你干坏事?” 他说:“是啊,她不知道我就是想放松放松解解乏!”ctmd,老娘难道不应该放松放松解解乏? 然后电话挂断,再也打不通了! 那次他也是,后半夜三点半才回来,我穿着睡衣冒着雪在楼下等他,一来怕在家打闹影响儿子,二来我就想折磨折磨自己,不然我心里的火得把自己烧爆炸。 他坐出租车回来了,看起来舒舒服服:“在这儿等我呢?走,快回家别冻着!” 我当场跟他撕吧起来,抓住他的羊绒外套就咬,呲拉一个大口子,我上手接着撕,特么的我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喝为了给他撑面子花半个月工资给他买的衣服,他穿着出去跟野女人鬼混! 他仍然没发脾气,柔声拉着我回家,我看着那么贵的衣服糟蹋了,心里又多一层难过,更疯狂的跟他撕扯。 他心平气和的坐下,也不解释也不制止,衬得我更加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就不可理喻吧,看看身边谁像我这么辛苦这么委屈这么不幸!我累死累活为了多挣那三百块钱,他却出去花天酒地!我做事顾忌他的感受,生怕在外面哪句话说不得体给他丢脸,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跑出去鬼混给我戴绿帽子! “这次出去花了多少钱?”我骂够了开始盘问。 “四百五。” “啊,四百五?我一个月工资才八百块,你出去一晚上花四百五!?”我又骂骂咧咧起来“mlgb的,你是什么大款就这样花钱?家里还欠着我大哥五万块钱呢,你不仅不想办法还还动不动跑出去花天酒地,你还叫个东西? 你马勒戈壁的,结婚当天你看看你家人那个恶心样子,自己家三年前欠的债让刚过门儿啥也不知道的儿媳妇给还——你不知道自己家啥条件?一家好几口子老爷们都为了屁点钱不要脸了,还不知道好好过日子,你咋这么贱呢?就爱玩女人是不是?娶个丑八怪回家满足不了你是吧,当初咋不找个漂亮的呀?和你爹一样的畜牲,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玩意儿! 妈的你爹骂我丑,倒是给你娶个漂亮的呀,不是没本事嘛!大傻逼,嫌儿媳妇长得丑,他想干啥?每天那刘小克作成那样了,他还屁颠屁颠的,他俩啥关系!” 我骂人的内容一次比一次升级,就要跟他大闹一场,不大闹一场不足以倾倒出去我心里的垃圾! 他不跟我吵,躺床上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草特么的,不是玩了女人怎么会这么累! 四十二 钱难挣 每次因为这些事跟小洪闹,他不痛不痒不说话,我就开始言语行为过激,骂他爹骂他哥骂他嫂子,砸东西。 之后他就开始面无表情不说一句话,但是老老实实做饭干家务。 我呢,等渐渐的发够脾气气消了,就又开始后悔起来! 唉,我吃不舍得穿不舍得,砸这些东西不还得花钱买吗? 居民区就这么大,吵吵闹闹又得传的满城风雨让人笑话! 孩子这么大了,又不可能离婚,一天到晚两口子不说话,这日子怎么过? 唉,都是年轻人,又没有什么大追求,那点生理需求想寻求刺激,其实也能多少理解点,谁还没有点性幻想,不然怎么那么多卖淫的出轨的搞暧昧的!这种现象存在,就是因为有其存在的土壤。 他不过是被单位那帮王八蛋蛊惑了,忍不住去了,不论这些,他别的方面还是挺好的。 我老家的姨夫给我打电话想借钱给儿子盖房,我们刚刚搬进这个新房,手里只剩两千块钱,小洪听见我说小时候姨夫对我特别好,就大度表示可以把这仅有的两千块钱送给姨夫,因他不愿意我因为帮不上姨夫而心里难过。 单位的王大劲儿,他小舅子从农村来住他家,刚刚一个星期,他就把他老婆打得头破血流。 还有那些因为丈母娘看病,老婆给花钱了,吵架打架的。 小洪从没有因为我给我妈他们花钱打过一个奔儿! 比较一下,小洪其实也挺好的了。何况我脾气不好发再大的火人家也是不吭声……每当想到这些,我就后悔起来,后悔撕烂了他的好衣服,骂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那时候年轻,不能面对自己的错误,而且还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脾气发得不可收拾,常常自责得夜不能寐。 到了单位,还得累死累活使劲干活,还得忍受被人无视轻视的屈辱。 有一天,刚刚来完例假没几天,我们干完活都坐着喝水休息,我忽然感觉小肚子一阵剧烈的胀痛,然后有个地方就爆裂了!下身忽的一下,涌出一股热流! 男男女女一群人,我坐着没敢动,等大家都起身走了,我才站起来,椅子上全是血,那血还顺着我的裤腿一直在往下流! 下了班去医院,医生说没事,就是有点累着了,吩咐说以后要好好注意身体多补充营养多休息什么的。 回家睡一觉,第二天也没掉精神,我就继续去上班。 没过几天,单元里有个孩子得了水痘,从他家门前路过,我也得上了! 三十多岁,得了水痘,又是发烧又是起泡泡,浑身皮痒骨头疼。 吃激素,用炉甘石擦洗,折腾十来天,我胖了十几斤,回头还是得去上班。 我愁死上班了,愁干活时候一弯腰就腰疼的跟要断了似的,愁三个女人,就我跟前没有人帮忙,愁大家坐在一起休息时候没人搭理我。 每天上班之前都要做半天心理建设,每个月多三百,一年就是三千六,虽然不能马上还大哥的钱,但是多这些钱相当于我刚结婚时候的一个月工资呢! 最起码,我妈一年两季的输液钱有了,过年钱有了,带她下下饭馆买买衣服的钱有了,不用再另外花积蓄了。 可是就是愁,愁上班,那愁堵在心里让人非常悲观。 有一天我上班之前看电视,上面采访奥斯卡获奖导演,那个导演说好的作品,就是能给人勇气…… “勇气”,是个关键词,一瞬间点醒了我,我怎么忘了自己的勇气了呢? 我是不缺乏勇气的,怎么会怕那点累那点痛那点尴尬呢? 哈哈,我从此不需要鼓足勇气才能上班了! 别人需要人家给打气才有勇气,而我本身就有勇气呀! 现在想想,我真是个了不起又天真的女人,没有相貌,没有聪明,没有钱,没有势,也没有人缘,只凭两个字,我就可以信心百倍的去面对困难了。 而且,即使起点那么低,周围那么多恶意,经历了这么多不顺,我依然让生活越来越好了呀! 四十三 房子卖了 我又觉得小洪并不是我想象里面的那个人了。 人家说,每个女人谈恋爱,其实都是在跟自己的幻想谈。 他的某一个特质,引发了你对他的各种想象。 你想像他是一个温暖的人,强大的人,有内涵的人,聪明的人,于是你和他谈恋爱,他做的任何事,你都会在心里按你的想法给他下定义找借口,于是你们的恋爱深入下去,让你愿意全身心相许。 我想我就是这样。 可是男人呢?他们怎么样看待和他一起生活相濡以沫的女人呢? 人家说穷不择妻,他们的选择标准就是美不美吧! 穷,就没有选择美不美的实力,但是对美的执念使他们心里是有缺憾的。 一个不好看的姑娘,在他们眼里也是配不上他们努力呵护细心宠爱的吧。 我这样不漂亮的老婆,就是结实耐用的盖房子抹灰工具,无需呵护,只要物尽其用。 外面的野花,再不宜家宜室,也是能触动内心的吧。 唉,想到这里,我就浑身无力,特么的,越看这个小洪越不顺眼! 七月份的时候那个租房的人家退租了,因为他们的姑娘高考完了,紧接着我们又租了一家,结果这家就租了三个月就不租了。 在这个空档,十月份来暖气,我们离得远没腾出空去盯着试水,没想到,地暖阀门的地方漏了,把楼下两家的墙皮都泡了。 两个女人找到中介,根据中介提供的地址找到我们以前住的现在公公住的房子。 我公公立马把她们领到我家,我和小洪赶紧跟去看,也没有很严重,两家挨着的墙角处,洇下来个三角,重新刮一刮应该能盖住。 可是两个女人不依不饶:“你们能保证一点色差也没有吗?还有,我们都是用的最环保的进口漆,你也得给我们用!刮家,我们就不能上班,得盯着,误工费怎么算!” 我俩手里存折里就两千块钱了,你说咋办? 小洪跟两个女人没法沟通,只好我跟人家赔礼说好话。 好说歹说,晚饭时间,我饿着肚子帮着人家又洗碗又拖地,总算把赔款降到了两千,我们手里连过日子的钱都没有了! 小洪两手一摊,他没办法。 我老公公那儿这么些年来从来也没有指望上,我看他领着那俩女的来我家讨债还仿佛有点幸灾乐祸似的呢! 我妈也一样,给她可以,她是不会给我们的,她又没有退休金又有让她害怕的儿子媳妇,兄弟姐妹的更不能指望了,个个都没钱,我们还欠着大哥五万呢也不好再开口…… 算了算了,把房子卖了吧,知道还能升值,但是人也该知足才行,多少钱是个够啊。 我俩把房子挂了出去,要价二十万,中介说不好卖,想尽快变现,就商量了十九万。 为了我俩都上班,座机不方便,留了小洪手机号,我和小洪就一个手机,单位人手一部手机,他需要面子,我无所谓。 每次去见买方,都嫌贵,最后又降了一万,十八万,这次成了! 他揣回来合同,上面写着十七万五! 为什么是少了五千?他说那个人说还得交中介费还得交契税,实在没钱了,他就想着反正对于十八万来说五千块钱也就是个小数目…… 唉,气死我了,五千块小数目,妈的我为了多挣三百块去受那样的罪,一年都多挣不来那五千块,你说那是小数目?何况这房子本来是想当个生钱工具的,已经贱卖了,现在还再贱上加贱少要钱…… 罢罢罢,想当初卖花的时候,他能低于进价五块钱卖花,我就应该知道他不是个聪明人! 由于这房子买了才仅仅两年就转卖,需要交百分之五的契税,对方为了避税就先找了个公证处假装我们委托给他等满五年以后再过户,委托完了才去银行取钱。 将近十八万,十八捆浅浅,沉甸甸的一捆一捆放在银行柜台上,我们第一次亲眼见这么多钱! 小洪抱着黑塑料袋开心的战战兢兢,我在旁边警惕护卫着到另一家银行存钱,大太阳底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生怕走路上被人抢了! 存了钱,那钱变成数字,安全了,就那么几个零。 我难受的心里仿佛没头苍蝇,两年时间,房价都涨了两三倍了,我们这点钱还了贷款还了大哥的钱到哪再去找那么个挣钱的好地方啊! 拿到钱,先给大哥还了钱,大哥听说我们挣了八万块,也替我们高兴,顺便说起来他们那里的人都开始买基金了,劝我们也赶快到银行认购。 我不懂基金,压根儿没听说过,结果小洪一拍定响他看新闻,说是股市低迷好几年了,如今gdp涨了那么多,股市该崛起了! 哈哈,那时候真是什么都不怕,我俩立马在网上搜了两只基金记住代码,毫不犹豫跑银行一支买了四万! 晚上就开始挤电脑跟前查净值——嚯,当天增加三点多,换成八万的收益就是将近四千呢,就可惜我们的明天才有收益! 哎呦,怪不得人家说老天爷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呢,我们又找到了新的挣钱路子啦! 首先得谢谢大哥,接着得亲亲小洪,若没有他们的见识,哪有这光明的前路? 四十四 打算带我妈回老家 我俩每天晚上挤电脑跟前查净值,每天早上起来就盼着赶快到晚上再查净值,唉呀,一天好几千,一天好几千,忽一天跌了,也是好几千,甚至上万呢! 忐忐忑忑一个月下来,账上多了三万块! 这一个月,为了心急看涨跌,我们又下了炒股软件,盯那些基金重仓股,哎呦,人家股票涨了百分之七八,基金才二点多! 是呀,人家基金公司也要挣钱也要收管理费的呀,管你涨还是跌,统统都要收。 我俩埋怨着嗟叹着拍着大腿,终于按捺不住,把基金全部赎回,想等股市回调直接自己买卖股票。 这时候,真感觉信心满满啊,账上有十一万了呢。 不用说别人,就说我二哥我姐吧,他们俩,房子的钱没挣,基金的钱也没挣。比我俩差远了。 我大哥其实也跟他们说基金的事儿了,可是他们两家都没有个见多识广的小洪这样的人物,所以只能守着那点死工资了。 我和小洪志得意满,也不怕轮岗下岗了。 五月又到了,我俩主动要求先下岗一个月,一是也确实上班累了,二是不跟那些人勾心斗角盘算那点加班费,三是带我妈带孩子出门旅游天气不冷不热正好。 我妈,从我买了市里房子收上租金开始,这两年就总是在我跟前叨叨: “唉,我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老家看看了!” 我能体会她老人家的思乡之情,别说她,在老家受苦受累到四十岁才出来,就是我,七岁出来,我都时常夜里梦里回老家。 看她老人家那苦悲悲的脸,又想想她动不动血压高了动不动胸口憋闷了,我难过的不行,真怕她老人家像我爸似的忽然倒下。 就想带她回老家一趟——终于可以成行了! 我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她立马要求:“那我得带嘟嘟一起去!” 我可不想带嘟嘟,他老打小熊,从一岁多上幼儿园就开始了。 别的小朋友推他一把他也不敢还手,转过身就去找小熊,找到就往小熊脸上挠!这都是幼儿园老师告诉我的。 还有一次我亲眼看到。 他在街上跺脚哭,小熊去拍着后背哄他:“嘟嘟,嘟嘟,别哭了,我妈妈说带咱们去吃羊肉串……”话音儿没落,这个小东西就一爪子挠在小熊脸上,当时就流血了,那几道疤现在还在呢。 我二哥两口子也不明理,有一次我儿子淘气对着我二哥说了句脏话,你说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他上去就是一耳光,打得孩子脸一下就肿了,可是他不能听人说他嘟嘟一个不字。 我或者姐姐若跟他们说了嘟嘟哪哪不对,两口子眼睛立马竖起来:“怎么了!你是不是就看我们嘟嘟不顺眼?我们嘟嘟哪戳了你眼珠子了你这么看不顺眼?操你娘的,你跑娘家门上来搅和事儿来了!” 我一般不戳他们眼珠子,我姐之前因为住在我妈家,经常被他们烦扰,也是实在忍无可忍才说两句。 他们嘟嘟从小拉屎尿尿从来不去厕所,就用尿盆,拉完尿完两口子还不给倒,就搁那儿搁着。 有一次我姐忍不住说这个事儿,我二哥眼睛一瞪就开始骂人,那架势,下一秒就要动手了呢。 你就说从小到大,这孩子得被惯成什么样。 我不能带他。 何况我们两口子又得照顾我妈腿脚不好,又得领着小熊,小熊也才五岁多一点,那时候没有手机导航没有预订酒店的,我们也是第一次出门,多么不方便——再领上个他? 我妈听了不吭声儿,一会儿就想出话来怼我:“你要不带嘟嘟,我就不跟你回!你们自己回老家不带我,哼,老家的人可都得笑话你们不孝顺!” 这就是我妈,还自以为拿我一把,还真以为自己挺有心眼儿,我气笑了: “我们去哪不行,非得回老家?就算我对老家有感情,小洪小熊可没有,我们好容易出趟门儿,去哪不行,这完全是因为你跟我哭哭咧咧说想回老家我才要回的,结果你还要拿孝顺这个事儿拿我一把!” 我妈刚起来:“俺用你可怜?俺不回了,省得受你的欺负!还说孝顺我,这就是孝顺?告诉你,反正不带嘟嘟我就不能回去!” 唉,真没办法,我妈一切都为这个孙子,我二哥两口子更是,都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我大哥那年换大房子让她去住一住,她就要带嘟嘟,还说路上不方便又让我二嫂跟着去。我当时就劝她自己去吧,别那么多人去,何况嘟嘟才一岁,动不动就哭闹,去人家家里这不是招人烦吗?她不听,非要带着二嫂和嘟嘟一起去,我二哥也疑心我是嫉妒,说:“要不莎莎就你带小熊跟咱妈去吧!”你说我还能说啥——结果她们去了,我大嫂就一直不回家,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平时吃啥喝啥穿啥玩啥,没人能落下嘟嘟,谁要疏忽了,哎呦我妈那脸啊就像要下雨了一样! 没想到啊,为了带她回老家,我们这些年日子紧巴巴,好容易出趟门还是为了满足他老人家的愿望,又因为嘟嘟折腾上了! 我气她那个奸诈的表情说“你不带我,老家人可要笑话你不孝顺”,所直接买票,我们三口人走了! 四十五 抠门儿的旅程 我们感觉生活不那么拮据了,其实还是挺紧张的。 带了一张卡,里面五千块钱。 先去爬泰山,再到济南,再去曲阜,再去青岛看大海。 去的路上还好,虽然不敢去吃什么大饭店,至少也能沿路吃点特色美食,住店也还干净卫生。 回来的时候就抠巴巴不舍得花钱了。 大晚上的在济南没买上火车票,心想住一晚再走吧,去附近旅馆一问,妈呀要三百! 我累得脚底板疼,心想三百就三百吧,儿子才五岁跟我们一起走不用问也累了。小洪不舍得,拉着我俩出来,想再看看有没有去北京的大巴,他的意思是早一天回家就省一天钱。 也不知道这小洪怎么就那么会过日子了,可能也是第一次出门旅游吧,一星期花了三千多,心疼了,说什么也不能在济南耽搁,非得走,赶快回家,不能直达,一段一段走,也行,回家就不用那么花钱了。 而且,我们中午都没好好吃饭,就是买了个大面包仨人垫吧了一下,此时我都饿了,更别说孩子。 小洪就是这么邪门儿,在这种时候讲究开了,会过日子了,让我们忍忍,到北京再说。 我有点窝火,小熊从小听话,大人说啥是啥,可他是个孩子! 人家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儿子这么小就知道体贴大人,背着个小书包一路跑,从来不喊累,也不要求吃这个喝那个,难道我们反倒不能心疼心疼孩子,才五岁多一点啊! 我忍不住说:“咱们出来就做好准备花钱了,至于这样吗!” 小洪看我生气了:“好好好,你说饿了咱就去买吃的,我是想到北京请你俩好好吃顿饭,现在这个点儿,能有什么吃的?你俩想吃什么去买吧,我不饿,别给我买!” 废话,没有大餐难道就得饿肚子? 我领着儿子进了便利店,看看这个也比包头贵看看那个也比包头贵,行了半天价买了袋蛋黄派,儿子拿了一袋脆脆肠,我们又拿了两瓶水。 小洪在外面遇到个来揽生意的,说可以让我们坐上去北京的大巴,马上就能坐!不过一人得给一百块钱,孩子可以挤挤不要钱。 比住一晚少一百,等于省了三百,挺合适! 我们一家三口跟着这个人走,坐上个三马子,黑漆麻乌的就驶向了人烟稀少的郊外去了。 越走人烟越少,越走风吹的越大,我坐在车上吓坏了,这万一深更半夜把我们仨拉去卖了咋办? 我紧紧抱着儿子,黑影里看不出小洪是不是也有此担心,心里只好想着,万一有事儿,我拼死也得拖住这个人,让小洪带着儿子逃命! 这个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高速公路的路基边上,打个电话,说已经等着了。 我放了点心,看来是要我们半路搭去北京的车。 那晚风真大,空旷的高速路上风更大,我们穿得都不多,加上肚子空着,冻的浑身发抖,我搂着儿子,真担心给冻坏了,心里暗暗埋怨小洪,妈的跟人出去花天酒地舍得,自己老婆孩子出门花点钱抠巴得什么也不顾了! 车终于来了,在寒风中咔的一下停下来,一个人蛮横的喊着:“快点,快点,别找麻烦!” 车里面黑越越的,一股不干净的味儿,借着路灯光,能看见车里枝枝叉叉三排上下床,一个高大的人影抓住我的胳膊一把把我拽进去,我牵着小熊差点摔倒,那个人还喊:“往后往后,后面有俩空床!” 我这才看出来,这些床上都有人盖着被子躺着呢。 我们扶着那些床架子摸索着到了车尾,找到那两个空床坐下,刚才等车冻的不行,现在想赶快拉个被子暖和暖和,一上手怎么那么粗糙呢?一看,没有被罩,就是个棉花套子!灰突突不知道多少人用过,一股子汗臭味。 儿子围着棉花套子坐着,小声跟我说:“妈妈,我饿了,我想吃香肠!” 唉,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对不起儿子,好容易出来旅游见世面,都没给他起码的安全卫生条件。 儿子就围着那脏棉花套子狼吞虎咽的吃香肠,吃的还特别香。 我们在家不常买这些零食给他吃,好容易出趟门儿,还是饿的不行,儿子才主动去挑选了自己爱吃的,想想这孩子真是,就是这样,都很开心。 一晚警觉,怕被这些人拉去黑煤窑当奴隶,我生生担心到北京。 到了北京,逛逛天安门,就哪儿也不想去了,一路看累了,找个特色地方吃大餐,这是小洪在济南时候说的。 七拐八拐到了一个胡同,大槐树下有张桌子,卖炸酱面,十八块钱一碗,不就是炸点酱整点葱丝吗,还就一小盘儿,我不吃,包头一碗饸烙面才两块钱。 小洪和小熊吃,到了北京,就吃吃北京的炸酱面,这就是小洪说的大餐。 大热的天儿,哪也不愿意去,就在火车站待着吧,北京西站整了东南西北好几个餐厅,闻着饭味儿,我更饿了,儿子也眼巴巴想吃,小洪又做主了,这儿太贵,等回包头再吃吧! 我毛了:“怎么了,咱们饭也吃不起了?” “吃吃吃!”小洪赶快说,好像还是在迁就我们娘儿俩似的。 妈的,我要不吭声儿,我们娘俩得饿死是不是? 四十六 虚伪的老头儿 到了包头,我们没回自己家,先拖着行李去我妈那儿。 为啥呢,因为我妈这人爱多心,我们要是先回家再去她那儿,她就会觉得我们买了不知道什么好东西背着她先拿回家了呢。 之前我姐一家出门旅游,她就跟我说:“你姐姐她们不知道买了什么好东西怕我看见!唉,就是有好东西我能都给她吃了都给她扣下?我这辈子没吃过独食儿,有啥都想着她,想着她们婷婷……真是有狠心儿女没有狠心爹娘!”然后就要掉下泪来。 所以我不能让她多心伤心,先不回家,让她看我们都没有任何藏着掖着。 我妈看了很满意,夸我道:“到底还是你实在啊!”这话说得我成就感满满,终于让她老人家明白我的心意了。 接着她又说:“唉,我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在老家苦熬半辈子,如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唉声叹气又要掉泪。 一看她这样,我就受不了,我就开始暗暗责备自己,就说临走干嘛跟她置那个气呢,跟她耐心沟通她不就不坚持带嘟嘟了嘛! 我们又拿着点东西去我公公那儿,我公公不以为然,觉得我们发点小财就烧包的去旅游,哏哏……但是他皮笑肉不笑的尽量克制不表现出来。 他可不是个能藏事的人,话虽没说出口,但是心里暗暗想招儿攒劲儿呢。 没两天,就跑来问我了:“你让小熊跟我要钱?” “没呀,小熊跟你要什么钱?” “我去学校门口接他,他跟我说,爷爷能不能给我一块钱?我就问他要干啥,他说想买点好吃的呢!我问他是不是你让他跟我要钱的,他不敢承认!” “我没让他要钱,再说学校门口的东西我也不让他吃,不干净!” “呵呵,你们想要钱也不是不可以,就像你二哥买车,那是光荣的事儿呢,再比如说你三嫂调动工作,那也是上进呢,洪伟洪宇上写作班英语班,这都是好事儿我花多少钱也愿意支持! 你们,嗨呀,动不动旅游呀玩呀,这个小熊这么小又就知道想着吃呀——我不能给钱,我不能惯这些毛病! 你们俩口子想跟我要钱怕我不给,就想打发孩子跟我要,我老头子一个月跟你妈退休金不到一千块钱,我能攒七八百,那是怎么攒下来的,不就是省出来的么?我省吃俭用牙缝里抠出来给你们大吃大喝乱花,门儿也没有! 你们两口子过个年,长得都也不是那好人材,还买新衣服,我家里好几个羊皮袄你们不能穿?你们这么乱花钱,我就不能纵容!” 说完,老头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奶奶的,我都被他惊呆了,我儿子不到六岁个孩子,跟自己爷爷要一块钱买零食,就是我们两口子怂恿的?那一套楼房多少钱,我们都不要了还给他了,还打发孩子跟他要一块钱,我们咋那么不识数呢! 还让我们穿他放羊时候的羊皮袄上班,我们真要穿了,他还不得嫌我们给他丢脸装不认识我们啊? 仔细想想,他这不就是看我们出去旅游来气吗? 我气鼓鼓跟小洪学,小洪又嫌我事儿多:“他就是想让咱们过日子省一点多攒点钱!他那一辈思想就是这样,这里面可没有坏心眼儿哈!” 他没有坏心眼儿吗?为什么非要借孩子跟他要一块钱这个事来给我们扣上我们让孩子跟他要钱的大帽子呢? 我赶紧吩咐小熊:“以后不能跟爷爷要钱了知道吗?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们的钱得留着看病,你有需要的妈妈给你买。” 我觉得我这人挺有水平,再对老头有意见,不在孩子跟前说,这是个言传身教呢,不然,孩子现在小不明白这里面的曲折,就看见我对老人不尊重了,万一将来孩子媳妇也有样学样跟我闹矛盾呢,那不是家无宁日? 儿子非常听话,再不跟他爷爷张嘴。 但是,老头儿从此可有了新戏唱。 我和儿子在路上遇见他,旁边若是有外人,他一定老远就招呼:“小熊,小熊,来,来,爷爷给你钱花!”然后作势掏出一块钱来。 若是旁边没有外人,他是断断不做这个样子。 有一次我和我姐带着小熊和婷婷一起去公园,又看见他带着我婆婆混在人堆里聊天,老远他又来这套:“小熊小熊,来来,爷爷给你钱花!”我深深叹气,这没完没了的,有意思吗? 我姐笑道:“你就当着众人让小熊跟他要五十块钱,看看他给不给,让他装!” 我们娘俩都是笨蛋,当着众人不会那么做,只会懂事的配合人家:“不要不要,爷爷年纪大了你自己留着吧!”赶紧跑了。 所以每次,老头就笑呵呵的把那一块钱再装进上衣口袋里,跟我生孩子时候他说要给小洪两块钱去吃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四十七 给儿子报名上学 时间真快,儿子正式要上小学一年级了。 报名那天,传达室两个四十岁左右的老师负责登记。 她俩歪在椅子上,边在那儿嗑瓜子边不耐烦的斜眼打量来报名的孩子家长。 这个小学的片区除了工人村还包括周边的小村子,农村来的家长孩子穿的花花绿绿很土气,他们也很明显意识到这一点,在我们这些个所谓城市人面前还是有点畏畏缩缩,他们小心翼翼的用方言打问怎么填表。 那个白胖白胖的女老师翻了一眼农村家长,对旁边的老师大声说:“你看,这大人都听不懂个话,孩子能机灵到哪儿去,切!”旁边老师迎合的和她一块摇摇头。 农村家长被当众羞辱也不敢吭声,无可奈何只能讪讪的忍着。 轮到我们,她没抬头问了下名字,听了名字觉得挺与众不同,抬起头来打量我们母子二人,马上一脸不屑问我儿子:“是不是你爷爷老领着你奶奶,你奶奶就是那个在大街上老吐唾沫骂人的那个精神病?” 儿子局促起来看看我没说话,我也挺生气,一时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话,不用说当时脸色很难看。 这个白胖白胖的人民教师又不屑的摇起了头:“看看,这届都招的是些什么家庭!” 我不干了:“你什么意思?我们家庭怎么了?孩子他奶奶是有病,但是人家他爷爷不离不弃照顾着,孩子爸爸也孝顺有担当,我们家庭怎么了?” “我们也没说啥呀!我们说啥了!你在这儿大呼小叫干什么!来,你好好说说,我们说啥了!”那胖女人知道我们就是没门没路的小老百姓,嚣张的更拔高嗓子喊叫。 “你们说啥了,你刚刚那个口气是啥样你自己不知道?你还老师呢,你老师的素质就是这样的?我们是来报名上学的,用你在这儿评头论足?我们要是有钱大老板当官的,你敢这样?” “瞧你那样!你什么素质敢跟我说素质,告诉你,你那素质这辈子不可能当官当老板,我就小看你了怎么滴吧!” “我当不当官当不当老板,跟你有关系吗?”气得我浑身发抖,当这么多人面让她羞辱,真想上去抽她,想想自己真没什么本事能降住这个死王八蛋老师。 我们这个厂矿小学老师都是家里有门路的工人转行的,连校长都还得看她们的脸色呢! 旁边的家长有劝我的:“别吭声了,你多心了,人老师不是那意思”,还有的小声告诫我:“别吵了,咱孩子还得在人家手里五六年呢!”还有的说:“呀,她家有神经病,这病是不是还遗传呢?” 气死我了,我大声说:“孩子奶奶也是个善良孝顺的好人,回河西看她妈被车撞了伤了神经,她怎么就是神经病了?这么多年他爷爷不离不弃,我家他爸爸为了伺候他奶奶下岗回家整整伺候了一年半,我们这个家庭怎么了?不是家风好的家庭?我们孩子才三四岁就知道心疼他爸爸上班辛苦,有好吃的给他爸爸留着,我们家庭怎么了?” 那胖女人听我振振有词,翻着白眼儿紧抿着嘴不说话也不搭理我。 另一个女老师赶快跟我说:“快把姓名住址填了,给孩子报个名吗,蛋蛋那么多!” 中午跟小洪说这个事儿,我说真怕那俩老师记住儿子将来报复。 小洪哭笑不得:“你跟人吵架时候啥也不想,吵完了想起对儿子影响不好了,我就不知道你为啥那么好斗!” “我好斗?嗨呀,我那时候不应该反驳她吗?我要不反驳她,万一儿子对自己不自信怎么办,儿子小还不懂事肯定会为自己有个疯疯癫癫的奶奶自卑的!” “那你怕啥?自己觉得做的对就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嘛!” “那儿子呢,儿子小,没有反抗能力,我真的怕她们报复儿子呀!” “她们能怎么报复?过分了咱们也不能饶了他们,就算歧视给点小绊子,就当挫折教育好了,你我从小到大也不是一帆风顺是不是?” 哗,小洪太厉害了,又让我刮目相看了! 只见他又跟儿子说:“虽然奶奶现在有病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但是奶奶没出车祸以前也是个好人!特别勤劳能干善良孝顺,奶奶就是因为回老家伺候她生病的妈妈才出的车祸,而且奶奶对我和几个大爷都特别好,有好吃的不舍得吃,都留给我和大爷、爷爷吃;爷爷呢,也没有嫌弃奶奶,每天陪着她照顾她。所以咱们的家庭是个很好很好的家庭,你知道吗?妈妈虽然和爷爷有矛盾,但是在外人面前仍然维护爷爷维护咱们的家,说明妈妈也是个特别好特别明白事理的人!” 儿子瞪着亮晶晶的眼睛仔细的听着小洪说话。 我很开心,接着小洪的话跟儿子说:“不过妈妈当时还是冲动了,那个老师素质有问题,她说她的关我什么事呢,她的认知就是那么低级,我们干嘛和她一般见识。 还是爸爸有修养,不会为了无关痛痒的人影响自己的心情。我不应该争一时之气和她吵架,做事情要多看几步,人家说忍一时风平浪静,你可别学妈妈,妈妈,太容易冲动了。” 这么多道理,也不知道儿子能不能听懂。 其实别看我俩说得头头是道,我俩自己也做不到,要能做到也不至于生活过得那么纠结艰难了。 但是我们就这样告诉儿子,希望儿子从小耳濡目染能有这个思维吧! 四十八 儿子上学了 儿子上学,果然被报复了。 我一个同学在小学当老师,她本来提前跟我说要帮我给安排个好老师班的,结果分班以后,她说那个胖老师专门把我儿子给挪到个最差的班了。 所谓最差的班,就是班主任是教了一辈子图画课,临退休赶鸭子上架让去当班主任教语文的一个老老师。 本厂的家长都打听到了是这个王老师代班,纷纷把孩子调去别的班了,所以班里的孩子大多数都是附近农村的孩子。 快放学的时候,家长们三五成堆,即便他们都是农村来的,也在那议论都说这个班不好,老师不行,生源不行,行为习惯也不行,好像王老师不配教他们的孩子似的。 我们倒是不以为然。即便是是重点班,四五十个孩子,同样听课,有学习不好的也有学习好的,说明啥,说明问题还是在于家长吧! 自从我们搬家,我公公没事儿就领着我婆婆去接我儿子幼儿园放学。其实我们不稀罕他接,毕竟那几年最困难的情况都熬过来了。 他如今看见这个班的那些家长都是农村的,也是非常瞧不起,而且他看我们这一年把房子卖了也没有什么另外的作为,依然穿得土里土气,说话依然呆呆板板,就也恢复了对我俩的瞧不起 ,顺带着也不太看得上我们小熊。 老头儿自视甚高,年轻当兵时候在内蒙日报上发过一首打油诗,后来工作了因为善于交际也会干活,年年先进,退休之后又跑马拉松,代表自治区全国各地的跑,拿了不少奖牌……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如今觉得我们一家三口也就是跟农村那些人是一个档次的,和我们走近了都怕人笑话丢他的脸。 接了一两次,他也就不去接了,每每见着,斜睨着叹着气,仿佛在说自己那么要强要脸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不上台盘的子孙啊! 他这样想,我还那样想呢! 他扛着肩膀拱着背,胳膊上挎着疯疯癫癫吐吐达达胡言乱语满脸邪性又脏兮兮的我婆婆,天天守学校门口等我儿子,难道对我那么小的儿子就没有影响吗?小朋友们都不懂事,难道不笑话我儿子吗? 说真的,小孩子也是需要个体面的大人给壮胆撑腰的吧。 我们不嫌弃他们,他倒看不上我们了! 这世界真是,人与人之间怎么总是差事儿呢? 我觉得我这老公公,因为智商不行,所以不知好歹,因为不知好歹,所以净做恶事儿。 自打我们搬走不住那房子,他搬回来,表面过得去,实际还是矛盾重重。 他不在自建房住了,地也种不了了,又闲不住,每天就对着胡言乱语的婆婆唉声叹气。 我出个主意,找找人,在小区里浇浇草坪,每天悠哉悠哉的,又活动筋骨散心了还挣上零花钱了,离家还近,不挺好的吗? 他老人家斜睨着我笑了,跟别人说:“嗨呀,我这么大岁数了,我小儿媳妇还给我找活干呢!” 我有啥给他找活干的,我又不花他的钱。 反倒是他那另外仨儿子媳妇,人家啥也不说,就是跟他哭穷,就是跟他要一碗水端平。 你不是给老二两万五买车吗?凭啥不给我们! 老头攒钱的速度,哪有仨儿子要钱的速度快,他还觉得自己不能堕落到捡瓶子捡纸壳儿那个档次,就更加使劲儿的省,从嘴里省,从水电煤气费里省。 这还不够,他每天领着老太太到处溜达,忽然一天看见铁路换枕木,嗨呀,可找到了机会! 七十多岁的人了,这边肩上扛着大铁镐,那边领着老太太,他去砸水泥枕木里面的钢筋卖! 这,他不说他七十多岁啥的了,我反正真没法同情他。 在家里,他买了一大堆挂面,都是周末小摊上的处理货,仔细看看,里面还有线头头发之类的呢。 小洪和他大哥都看见了,他大哥说:“爸,你不能吃这个挂面,这不卫生对身体不好,要吃就吃点鲜面条!”又对小洪说:“别让咱爹吃这个了,你去给他买鲜面条去!” 老头儿着急拦着门嚷嚷:“我就吃这个!这个不是面做的?瞎花什么钱,我和你妈吃了也没拉肚子!” 小洪笑道:“爸,我不爱吃挂面,我爱吃鲜面条!” “那你要吃就买去吧!”老头为了宠溺小儿子松了口,接着叹息: “唉呀,看看你,什么面条不是一样吃,你们这能过好日子攒下钱?你们运气好,买了市里房子挣了一笔,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就这样瞎花钱,从小家里人都宠着你让着你把你惯坏了,可没有你三个哥哥知道省钱过日子……” 小洪得意洋洋回来跟我说这个事儿,觉得自己非常有谋略的让老爹吃上了鲜面条。 可是,老头儿的理解能力,还不是觉得他这是贪图享受? 所以说,人与人,认知不同哪有理解,大多数人都是看表面。 儿子班主任王老师,是个很认真的人,因为想要把事情做好,所以战战兢兢,表现得很没有自信。 给我们开家长会的时候,说话有点紧张有点磕磕巴巴。 她坦诚自己教一辈子图画课忽然当语文老师当班主任没有经验很是惶恐,怕自己做得不好耽误孩子,所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希望大家多多指教,自己一定集思广益努力进步。 底下家长没有看出王老师不安背后的认真态度,立马都做出不尊重的样子来了。 人就是这样,老老实实做人不吹嘘不唬人,老实点谦虚点,就容易被人看不起,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气场吧。 有几个家长撇着此地腔儿在下面毫无顾忌的叽叽喳喳:“唉,学校咋给配个这样的老师啊,说话都唯唯诺诺磕磕巴巴的!” “就是呀,你说她个图画老师,能教了孩子语文吗?” “她让咱们多多指教,咱们懂啥?她不会教为啥非要当这个班主任!” “嗨,当时要是知道这样,还不如托托人花点钱去别的班!” 王老师看见下面家长乱哄哄的,说话也没有人认真听,只好草草收了场。 我专门去跟王老师说:“王老师,谢谢你这么真诚这么认真,我们孩子太有福气了,遇到您这样态度端正认真工作的好老师,我作为家长,一定会好好配合您!” 王老师感动得都快哭了,旁边有俩家长听了我的话,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嘴一撇,讶异还有我这种人,居然拍这样一个老师的马屁。 二哥的嘟嘟也和我们小熊一起入学,他们托了人花了点钱,去了四班,知道小熊去了最差的一班,掩饰不住的高兴,感觉他儿子又超过我儿子了! 人都爱跟身边近的人比较,我二哥我妈就是这样,他们从刚出生就拿小熊作比较。 刚出生时候开始,天天拿个红布包着给嘟嘟用秤称体重,然后又问小熊的体重,看着差距越来越小直到超越,高兴的无以言表。后来又比身高,嘟嘟比小熊高了,他们简直要拍手了。 现在,上学了,去了好班,感觉又要把我儿子撇在起跑线了。 他们之前就给嘟嘟报了拼音班、英语班、武术班、珠心算班,现在打算看看嘟嘟的发展情况,要不再报个作文班,画画班? 小熊啥也没学过,小洪说了,五块钱就买个计算器,上什么珠心算,把思维都搞乱了。 还有那拼音班,提前学了,上学老师再讲还有意义吗? 英语在家我带着看看动画片就行了! 武术,孩子不喜欢就不学。 所以跟别的孩子比,上了学,确实有点吃力。 我们从小没教过他写字算算数,他写作业那个费劲儿啊,乱七八糟不说,还经常写不完;考试也经常就是六七十分,因为慢,根本答不完卷,班里就没有像他这样的。 我挺不好意思的,跟王老师道歉,给她的班级拖后腿了。 王老师拍着我的背笑着安慰我:“没事儿,虽然我没当过班主任,但是我对教育孩子也是过来人。 我的两个姑娘,都大了,从小我们不要求她们成绩,不要求她们就不紧张,不紧张就不怕学习,现在她俩都研究生毕业了,工作也很不错。 其实教孩子,就得有耐心,引导他们爱学习,千万不能让他们怕学习,你儿子刚刚开始写字,慢,是正常的! 我不像那些年轻老师,一定要个成绩好评先进评职称,所以小沙你别担心,我没事儿的,孩子们喜欢上学习才是我想做的!” 看看,多好的老师,我们是真有福气啊! 也正中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四十九 再说带我妈回老家 又一年五月份,又开始轮岗,我和小洪在单位都没有竞争力,股市的收益也还不错,所以又主动要求先下岗,趁春暖花开,带着老娘真的回老家去一趟,然后再拐去四川,看看九寨沟黄龙,逛逛杜甫草堂,吃吃肥肠粉。 跟王老师请假,怕五月八号赶不回来,王老师非常支持:“去吧,没问题,学校这点东西小孩子大点自然就会,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锻炼锻炼最重要!” 我们告诉我妈,带她回老家,以为她会特别高兴,毕竟又哭哭唧唧跟我说了“死前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老家看看”这样的话一年。谁知,她又提出来:“我要带嘟嘟!” 唉,我真不想带嘟嘟!我一听她要带嘟嘟就烦的浑身没劲儿。 这没完没了了。 去年就是好心好意说带她回老家,就因为要带嘟嘟闹得不欢而散,今年还提! 这个嘟嘟被惯的简直是,不像个样子,比之前还不像样! 想着去年没带她回,后来她又哭唧唧,我也挺不忍心的,想这次一定不跟她置气,一定跟她好好说,把这个事儿弄成功它。 我把我的难处一一列举,带两个孩子不方便,嘟嘟又脾气不好不听话,路上再耽误事儿,我若说话不好听了他回来跟他妈他爸学,我们兄妹不得闹矛盾,我妈她老人家腿脚不好老腿疼也需要时刻照顾…… 这些都不管用,我妈这外人眼里的老实人,对我绷起脸,像个老鹰一样恶狠狠的盯着我骂: “我草你个亲娘!俺这就一个孙子,你二哥半辈子就生这一个儿,也没求你吃没求你喝,顺路带着回家一趟,你咬咬儿的跟我咬巴,俺嘟嘟呲瞎你眼珠了,你这么恨他?!” 没办法,我让我姐做她老人家的工作,他们都爱听我姐的话。 我姐一听,先派我的不是:“你不是为了孝顺咱妈才带她回老家的吗,她不带嘟嘟就不高兴,你这算什么孝顺?口口声声要孝顺,那就好好孝顺!” 我气死了,随便吧,说不过她们! 我姐去我妈家,我妈又跟我姐唠叨我的不是,我姐给她分析:“我看你还是别带嘟嘟了!莎莎那个脾气,那可是不知道个正面反面的,路上再惹得不高兴。你带嘟嘟出去是为啥,为了高兴的,惹一肚子气去干啥?” 我妈改天又异想天开,对我冷笑着:“诶,我问问红霞回不回老家,我让她带我们回去!不求着你这个煞笔!让老乡们都知道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红霞是我们家的一个老乡,和我是技校同学,她老家离我老家六十里地,前一阵子也是说想趁天气不冷不热回去看看。 我妈她老人家觉得求红霞带她回去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又跟我姐说。 我姐一听就反对:“你让人家带回去干啥?人家能愿意照顾老的小的?再说离咱们老家还有六十里,你又不识字,带着嘟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家不管你了,你能咋的! 还有,你好容易回去一趟,还不得多住些日子,那嘟嘟拉下课咋办?又不是多聪明的孩子!” 哦,可不能耽误上学,我咋没想起这个话和我妈说呢? 我妈终于跟我说不带嘟嘟了,让我们赶快托人买票。 还有啥好计较的,自己的妈,只要她回头,我就又屁颠屁颠跑去孝顺她了。 那年月,火车票也不好买,托人买,一张卧铺票加五十块钱,加五十就加五十,既然想出门,就不能算计不舍得。 要出门儿,好几年没回过老家了,我妈要买特产好吃的带给老家的大人孩子们,我和小洪就专门带她去市里买。 大超市,熙熙攘攘,我们买了一车东西,也和小洪走散了。 那时候只有小洪有个手机,我俩出门我一般不带钱都是小洪带,怕丢了。 所以结账的时候,没找到小洪,只能让我妈先把账结了。 五百多块钱,我妈不情不愿的掏了,出了超市门就发脾气:“跟你说,拿这么些东西,我这腿疼,走不动!” 我的意思等等小洪吧,她不愿意,她大喊大叫说她累的不行了就要赶快回家。 “好吧,那我先叫个出租车。”我说道。 “你要叫出租车你叫,我可没钱!” 一路上我妈气哼哼的头扭到一边,心想到时候我身上没钱,还不得她掏车钱? 我知道她生气了,主要因为刚刚在超市让她付了五百多块钱的账。 我们带她出门从来没让她花过钱,这次,谁知道我们能不能把这五百多给她。 我暗暗心想,等到家要是小洪没回来,我就是跟邻居借,也得先把这个车钱给付了。 还好,小洪找不到我们先回来了,就在单元门口等着,车一停,我就赶快告诉小洪车钱还没给呢! 我妈拉开那边车门拉着个脸笃笃笃就回家了,小洪问我丈母娘怎么了,我小声告诉他花了多少钱,让一会儿进去就赶快给我妈。 一进屋,小洪就把钱给我妈。 本来以为,这个东西是我妈要买给老家人的,我妈会假装客气客气,谁知她还是阴着脸,毫不推辞一把拿过去攥住塞里面兜里了。 我姐和小熊婷婷都在呢,两个孩子眼睛盯着两大塑料袋好吃的。 我妈看见了大声道:“我这些东西是买了带回老家的!你们孩子都不欠这些,我都收起来了!”说着,就拖到卧室,锁进柜子里。 临出门的头两天,我去我妈那儿,看看她都要带些什么东西好准备箱子提包。 我二哥和嘟嘟也在,我妈对我笑眯眯说:“嘟嘟也去!” 她知道我不好意思当着我二哥面说不带嘟嘟。 我只好对我二哥说:“那你们快带嘟嘟去洗个澡,农村肯定洗澡不方便。” 二哥高高兴兴带嘟嘟洗澡去了,我气急败坏: “妈,不是说好不带了吗?你当我二哥面又说,你这是干啥呢,你知道我不好意思,这不是欺负我吗?” “我说带就带!你能怎么地?” 我妈真厉害,我那个别人眼中老实没心眼儿的妈,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气得回家了,还得跟小洪交代交代这个事儿,之前我还信誓旦旦说肯定不带嘟嘟,毕竟他也挺头疼那个孩子的。 小洪也没办法,他也不好意思,我们生孩子时候我二哥还给送过一盆鸡呢! 一路辛苦点呗,哄着点顺着点别让那孩子发飙呗! 第二天一早,我家电话响了,是我妈,她一听我的声音就喊: “我不跟你这个煞笔说话!” 我当年跟家里人说过小洪三哥打电话借钱不跟我说要跟小洪说的事儿,她这是潜意识的学了小洪三哥:“我找小洪,我跟小洪说!” 我妈是真知道怎么戳我肺管子。 我无语,把电话给小洪,我妈热情洋溢大嗓门儿道:“我这趟回老家也不知道住几个月,冰箱里的肉馅我打算今天都包了包子,中午你和小熊都过来吃!” 气死我了,我这个妈,连里外远近都不知道了,没有我,小洪认识你是谁呀,还不跟我说话,还包包子让小洪去吃不让我去吃! 五十 回老家 我妈,路上居然也不理我! 因为有嘟嘟,我二哥两口子把我们送到火车站,等车时候他们聊得兴高采烈其乐融融,小洪也被我妈纳入是他们一员,就我不是。 我妈眼睛根本不看我,一不小心眼稍扫到我,立马变脸绕开。 我能说啥,这不是自己那辛辛苦苦半辈子的妈嘛。 两个中铺,一个下铺,我妈当然带着嘟嘟在下铺,一上车,她就拉开箱子,把我们在市里买的那些零食统统拿出来给嘟嘟吃。 呵呵,她那天不是说是带给老家人的吗,怎么嘟嘟一来就拿出来吃了呢? 我也吃,那好几十块钱一斤的牛肉干,我们从来没舍得买过,这可是我们花的钱,我就吃! 我招呼着小熊小洪都吃,都吃! 还有奶片,巧克力,饼干,各种豆豆之类的,使劲吃! 这我妈可不好说什么了,她也拿起半根牛肉干,怕崩了假牙,歪着嘴小心撕咬着,一边还说:“唉呀,这个牛肉干就是名气大,就跟干柴似的,有什么吃头!” 两个孩子吃够了零食,就爬上爬下起来,小洪心细,想着可别那个嘟嘟又发起毛来万一把小熊摔个好歹呢,赶快招呼小熊:“老实呆着,别爬上爬下的影响别人!” 小熊听话,就坐在中铺上不动了,还好声好气告诉嘟嘟:“嘟嘟别闹了,车上好多人呢,咱们这样没礼貌!” 那个嘟嘟正兴奋呢,拽着小熊衣服往下拉,一边还笑着:“来呀来呀,我看你是不是个胆小鬼?” 三下两下小熊都不动弹,他火了:“叫你不下来,叫你不听我的!”抓着小熊胳膊就往护栏空空里别,小熊吃疼一歪,头又猛的磕在栏杆上,哇哇哭了起来。 我和小洪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 “嘟嘟你干什么?”我的语气很不好。 “唉呀,你们这个小熊真是,什么事儿就知道哇哇!”我妈反倒说小熊: “嘟嘟是你哥哥,他就是比你大一个月,那也是你哥哥,他说话你得听着,他跟你玩呢,你别动不动哇哇,你老这么哇哇没人愿意跟你玩!” 小洪也很不高兴,但是他抱下小熊很平静:“来,跟爸爸一起看看外面的大山。” 睡觉的时候,我妈为了难。 她胖,肚子大,火车卧铺就那么窄,跟嘟嘟怎么挤都不舒服。 她这时候想起我来了,眼睛在我的铺上来回嗦着。 我和小熊头对脚睡,可不能再容个嘟嘟了。 我妈那主意打小洪身上了,想看看小洪年轻,体力好,能不能跟嘟嘟挤一挤。 但是那是女婿,可不是她生的,她还不至于那么好意思。 要一般情况,我肯定不用她为难,我肯定直接替她想到了,我说不定就让嘟嘟和小熊睡,我就晚上稍微歪歪就算了。 现在我不想管了,我生气了,这完全就是她老人家咎由自取! 早晨快到济南站了,我妈又讲究上了。 你说这一车的人,谁认识她呀,楞装讲究人! 平时在家我要洗衣服勤一点都被她骂,说什么草木之人就是草木之人,穷讲究也一眼就让人看出是草木之人,不用装干净装文明。 此刻在车上,一车厢的人都爬起来洗漱的、上厕所的、收拾行李的、打水的、泡面的、吃东西的、乱哄哄摩肩擦踵,我们也要洗漱检查收拾行李准备下车。 我妈柔声哄着刚刚叫醒的嘟嘟:“嘟嘟,嘟嘟,乖孙子,你快把衣服脱下来,奶奶给你换这身新的,咱们得讲卫生,什么时候都得干干净净的。” 换完衣服,吩咐嘟嘟在床上别动,又去排队绞了热毛巾给嘟嘟擦脸擦手,边擦还边“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哄着,都多大了,以为小娃娃呢。 擦完手脸,毛巾一扔,让我们收拾,又把我们刚收拾好的行李翻一遍,找出宝宝霜给她乖孙搽油油儿,又是咿呀咿呀。 掏出小梳子,把小头梳得溜光,左看右看:“俺这个孙子就是长的好看,不像你们小熊没鼻梁!”终于可以穿袜子穿鞋了。 “哎呦,你看看,你们平常也是这么带小熊的?昨天晚上不知道把俩孩子的袜子洗洗,现在赶快去搓一把装塑料袋里,再找一双干净的出来!年纪轻轻,也不知道怎么那么腌臜……” “哎呦,这鞋谁给踩了一脚,赶快拿卫生纸蘸着水给他擦擦去,这脏了怎么见人?” 我烦透了!平时粗手大脚家里乱七八糟都不收拾的人,在个火车上,你是越怕少点东西紧着检查收拾她越来给你添乱。 我跟小洪拉着所有的行李领着小熊,小熊也背着他自己的背包,走在前面,先出了检票口。 我妈领着嘟嘟体体面面在后面走,熙熙攘攘的我听见我妈在后面尖声叫起来“小洪,小洪,你快来看看怎么回事!” 我们又连提带拉着行李转过来,嘟嘟身高超过一米二了,得补票! 我妈张张慌慌的,在身上兜里乱摸:“唉呀,这怎么办,这怎么办?这孩子在家还专门量过呀,不到一米二呀?唉呀,你说说,这怎么办!” 小洪看不过,掏钱付了,我妈松口气:“倒是也没几个钱,才七八十……” 外面下着雨,我在大厅里看着行李带着我妈和俩孩子,小洪举着伞先去看看有没有开往青岛的大巴。 车倒是有,但是是私人大巴,离火车站大概五十米的路口,不定点,刚刚走了一辆,下一辆应该很快。 怕误了车,我们只能在雨里淋着等。 就带了一把伞,这时候再生气也肯定让给我妈打。 我妈打了起来,把嘟嘟搂在身前,我们三口在雨里淋着,小洪穿了个厚外套,看看雨大起来赶快脱下来罩在我和小熊头上。 雨越下越大了,从天上倾倒似的,我们仨淋得衣服都贴在身上成了落汤鸡,我妈无动于衷,压根儿没说拉小熊一起在伞底下躲躲。 上了大巴,我们仨湿叽叽挤在一起粘糊了一路。 等到青岛地界下了车,太阳白花花的照人,说再打着伞遮一遮吧,一看,没了,老人家把伞落大巴车上了。 这样也挺好,不然还是给她的宝贝孙子遮着,这下公平了,谁也不用打了,不用生这个气了! 回了镇上,老家的人非常热情,我开眼镜店的二哥开着面包车来接我们,接上就先到一个当地最大的饭店吃饭。 我妈开心极了!自从前几年我大哥从国外回来带着她回过一次老家受到热烈欢迎之后,她就爱上这感觉,这鸟枪换炮衣锦还乡的感觉。 她四十岁以前带着我们兄妹四个在老家苦熬,又不会来事又不会耍心眼,受尽了委屈,忽然后半辈子大儿子出息了,带她坐飞机回老家,当初小看她欺负她的大伯子小叔子妯娌们子侄们都逢迎开她了,这真是一辈子的高光时刻! 所以我一看这个状态,忽然知道了,我妈为什么总想回老家,她就喜欢这种鸟枪换炮衣锦还乡让人抢着逢迎的感觉。 谁请她吃饭,她都欣然接受,去了大喇喇的坐在主位,说什么蠢话都一桌人点头赞同。 她给嘟嘟带了好多新衣服,稍脏一点就换,有时候一天换好几身。 人们都夸:“哎呦,这个嘟嘟长得,跟个小外国人儿似的!”纷纷拉到腿上抱着,拿这个吃拿那个吃。 嘟嘟被人夸着顺着,心情也好极了,发挥超常,是个不怯场的活泼可爱小人人儿。 我妈深感带嘟嘟是带对了,这孙子真给她锦上添花呢! 我和小洪小熊就像影子,大家都忘了我们的真实存在,仿佛我们是虚幻的影子,当着我们的面就说嘟嘟:“你知道吗,你才是咱沙家人!他们,”他们一指我们仨的具象“他们是外姓人,跟咱们不是一家!” 不过话虽如此,人家还是很热情的,大清早就摆上一桌,倒上酒,念念念,念念念,家长里短念念到十点半多,这桌还没结束,又重新摆上一桌,下午亦是如此,晚上吃喝还到八九点,去哪家都是如此! 我和小洪心里过意不去了,也受不了一坐一天的这种吃法,决定回请他们然后赶快闪人。 我俩坐车去县城买了一大袋子螃蟹回来,到我最大的堂哥家,把长辈堂哥们都叫来吃。 第二天眼镜二哥又说带我们去一个水库玩,本来不想去,因为又说要去吃吃那水库的活鱼。 天天吃,都吃麻烦了。 但是我妈雀跃不减,直接答应。 农村人出门少,几个大娘都要去看看光景,面包车坐不下,把后面一排椅子卸下来放上椅子和马扎。 我妈带着嘟嘟一步跨上副驾,几个大娘坐上椅子,在一小块角落里还剩两个马扎。 我和小洪不想去,又不知道在老家这些人谁接待我们,想想这几天人家一天天的整席也够累的,也该让人家缓口气儿。 只好上了车,曲屈在马扎上,小熊坐在我们腿上。 将近六月天,车里憋了一车人,有点风也吹不到旮旯里,我们仨汗流浃背,热的喘不上气来。 途中,大娘们说要下去方便一下,总算透口气儿,方便完了,又各就各位,我们仨还是挤巴在马扎上。 嘟嘟在我妈身上坐的没意思找小熊,我妈叱道:“找什么小熊,后面怪热,不去!” 到了水库饭馆,老板对他店里的美食如数家珍,老太太们都不吭声儿。 眼镜二哥有点局促,那些招牌菜老板都推荐了,不点吧,显得不热情,点吧,实在是一笔大开销,他虽开着买卖也不舍得那么花钱。 我妈兴高采烈回应老板:“是?哦哟那就都尝尝吧!” 上来一大桌子,眼镜二哥不咋高兴,觉得我妈挺不知道体谅人的,我们可不能让我妈丢份儿,小洪偷偷去把账结了。 眼瞅杯盘狼藉,眼镜二哥沉吟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叫老板过来算算账,老板指着小洪说这位老师已经结了。 二哥有点如释重负又有点不好意思:“你看,这怎么行,来这儿还让你买单……” 我妈倍儿有面子:“就让小洪结了,他们不缺钱,前年卖房子一年就挣了八万!” 五十一 我们走了 唉,这趟老家之行,我是又不开心又心疼钱,小洪比我更憋屈,谁也不认识,还一路赔笑。 虽然在一个村,在我爸兄弟那边折腾了三四天,我妈才意犹未尽决定去我舅家姨家看看。 尽管相对于我爸家,我妈她们兄弟姐妹算是小户人家又是自己人,没那么多穷讲究和排场,但是我妈还是又拿出一套新衣服给嘟嘟换上。 我舅母带着儿媳妇在家用槐花拌肉馅准备给包饺子呢。 我妈多少年没吃过槐花饺子了,这是个旧情怀,也是个野意儿,她兴奋的跑灶间搭起手来。 舅舅、表弟,和小洪在院子里树底下抽烟聊天。 里面炕上,我姨、我、还有嘟嘟小熊一起逗着表弟白胖白胖的小宝宝玩儿。 这个嘟嘟,才一会儿就忍不住出幺蛾子了,他拿着扫炕笤帚就往小宝宝的头上划拉,说是孩子头上的脏嘎嘎恶心,他要给扫掉。 姨慌忙拦住:“可不敢!可不能没轻没重的把卤门碰了,再万一笤帚棍儿扫了眼睛里去!” “我就轻轻的,又不扫眼睛就扫头上的脏嘎嘎!”嘟嘟还在那儿比划。 我也赶快拦住:“嘟嘟,小弟弟太小了,你不能那么动他!” 窗户外面的舅舅表弟听见我们说话,也赶紧跑进来劝阻。 虽说不见外,毕竟我妈不常回来,他们看我妈面对嘟嘟说话不好太严厉:“嘟嘟啊,这两个这么小不能那么玩儿啊,等他们长大了,你带他们玩儿哈!” 嘟嘟来劲了:“你们都不讲卫生!看看脏的,头上全是屎粑粑,我才不带他玩儿呢!”说着,又折下根笤帚棍儿远远的捅咕宝宝头上的痂。 “嘟嘟!”我实在忍不住训斥道:“你小时候头上也是这样的,所有的小宝宝小时候都是这样的,你不要瞎动,抠坏了!” “要你管,要你管?我就抠,你能咋滴?”死孩子摇头晃脑挑衅。 我和舅舅姨们互相看看,鼻子里长出气,舅舅担心自己的孙子,就干脆把小宝宝包巴包巴抱起来带出去了。 这个嘟嘟一看不高兴了,笤帚棍儿一扔,抱着两个胳膊道:“大傻逼,全是大傻逼!”。 我姨不了解他,赶紧安慰还跟他解释:“嘟嘟啊,小娃娃才出生没个几天儿,头上有块骨头还没长好呢,要是不小心碰一下就把里面的脑子碰坏了,那个脏嘎嘎也不能动,动了怕小孩子长病不长头发呢……” 嘟嘟不听,一头扎炕上扭向一边:“哼!” 我姨继续哄:“走,姨奶奶带你和小熊出去看鹅儿,一大群呢在水塘里,走,水边上还凉快——”揽着这个小东西的肩膀想把他拉起来。 谁知道小东西歪过头张口就咬,两个爪子也不闲着,我姨哎呦一声赶紧抽手,胳膊上已然有了几道血印和括号似的齿痕! 我喝道:“嘟嘟你干什么呢这么不知好歹?姨奶奶好意哄你呢,你为啥咬人!” 嘟嘟打量着我和姨都有点火了,就说“谁让你惹我的,活该!” 你说揍他吧,还有个我妈在,这可是她的命根子,你说不揍他吧,这孩子真是个欠揍的东西。 我姨喊我妈:“姐姐,姐姐,你看看你孙子把我咬的来!” 我妈扎煞着两手的面跑过来:“哎呦,嘟嘟你怎么生气啦,怎么了,谁惹你啦?” 我姨把胳膊往她眼前一递,带着笑说道:“看看,这是你孙子给俺弄的,你还说谁惹他生气,谁能惹他生气!” 我妈看都没看:“你望望你,跟个孩子争竟,他个小孩子芽芽儿能咬你块肉去?” 嘟嘟,仿佛没他的事儿,四个蹄子扑腾着炕席喊叫:“啥时候吃饭呀,我都饿死啦!” 我妈看一眼我姨埋怨:“不是我说你,这四十多岁了一点没变,你说俺大老远来了,你跑过来不说搭把手赶紧做饭,你在这逗引孩子生气!” 我姨比我妈小十来岁,可能从小怕我妈,现在又远来是客,我妈还是个有地位的城里人,她一声没吭就去帮着烧火煮饺子去了。 我叫小熊出去找爸爸看鹅,我跟着姨去厨房帮着擀皮包饺子,就留我妈好好疼她那个独苗孙子去吧! 咱可惹不起人家,说多了我妈就该说我是嫉妒嘟嘟抢小熊风头了、我就看嘟嘟不顺眼了,然后就该咬牙切齿的骂人或者淌眼抹泪的说我欺负她了——这都多少回了。 坐下等吃饭的时候,我妈拿腔作调的事事儿的又来了。 她嫌弃我姨木讷说话也说不到点儿上,又说我舅怎么老一句话说两三遍,说一遍就行了嘛,老重复干啥? 又让我从包里拿纸巾擦筷子擦碗给嘟嘟,再铺两张放在嘟嘟跟前儿,又忽然想起,要热水打湿了毛巾给嘟嘟擦手。 布置完这些,才笑着对众人说:“我是无所谓的,从小也是庄户人,孩子不行,俺这个孙子来的不易,从生下来二斤多长到现在,更不易!” 众人尬笑,他们没有我爸那头的人善于虚与委蛇,尤其刚刚被我妈pua过不会说话说话不得体。 我感觉我看不惯我妈的情绪达到了顶峰,一刻也不能忍受。 小洪他也不是八面玲珑自来熟的人,又听不明白地地道道的山东话,只好脸上一直挂着礼貌的笑,表情都僵了。 这几天,他百无聊赖,不是坐饭桌尬笑,就是蹲门口抽烟,要不就是在池塘边发呆,他根本谁也不认识,能有啥意思。 我抽空带他和小熊去山上转转,嗨呀,更没意思! 小时候郁郁葱葱的树林各种各样的野花都没有了,平缓的小山坡都被高尔夫球场的院墙霸占了,余下沟沟坎坎的地方,也都被平了种了庄稼,好容易看见个差不多的小山包,想着坐一会儿吹吹山风,一回头,妈呀,全是墓碑! 所以我斩钉截铁,我们马上走,买票,去四川,不带我妈和嘟嘟。 第二天,我们谁也没说,一家三口去潍坊买了去成都的火车票。 两张票,一千块钱! 给我心疼坏了,要是不为带我妈回山东,我们拐这趟弯儿,算一算多花了四千多块钱,哎呦,是我们两口子两个多月的工资呢! 这些钱,我们仨平时紧着算计,小洪尽量不出去喝酒,我好几年不买衣服,几乎所有小朋友都吃过的肯德基,就小熊没吃过——我们这趟山东之行就满足我妈的虚荣心了。 我们没有虚荣心,难道好胜心也没有吗? 现在哪个年轻人能像我们这样抠巴巴过日子。 小洪不能嘴馋一下,我天生不爱美,小熊就不能有好奇心呗! 我们憋屈自己满足我妈,但是,她自始至终,对我们有过认可和体谅吗? 其实对于我妈,我常常满肚子怨气,可是一转念,就又觉得她一辈子不容易,往后余生,她没有老伴儿,没有财产,没有健康,孤苦伶仃,我再不体谅照顾她,她咋办呀!一辈子的吃苦受累,难道老了老了就不应该有点补偿和满足吗? 可能,小洪对于他爹,也和我差不多的感觉吧! 临去成都前,我去姨家,我想给姨和姨夫点钱。 五十二 去我姨家 小时候姨和姨夫对我最好了,尤其是姨夫,做人从不计较得失,也不花言巧语。 前年他跟我借过一次钱,刚刚好那时候我才贷款买了市里的房子,手头没有钱,就没有能帮上他的忙,这次回来,我一定要表表心意。 姨夫瘦了很多。 他知道我们回老家了,但是正好揽了个当小工的活儿,所以没跟我姨一起回卧牛石村。 为了我们专门来看他,我姨去村头工地现场把他叫回来。 唉,姨夫依然高大挺拔,但是当年的大方脸变成了瘦条脸,眼角也耷拉了。 他把他们以前住的房子拆了,盖成有厕所有厨房的新房给儿子成了亲,他和我姨就依傍着那高大的新房又盖了一间小屋。 小屋逼仄,一盘炕占据了大半间屋,大热的天,还得在灶上烧火做饭,屋里炕上热得像要蒸熟了一样! 比小屋大不了多少的院子,里面还养了头牛,那地方雨多,院里一踩一脚泥,和着牛屎牛尿牛身上的气味,热哄哄的熏人。 可见姨姨夫的生活是有多不容易了! 他们的儿子,我的表弟,94年时候,我回来见过,那时候挺阳光憨厚的一个十四五岁少年,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脑门子秃了大半,两个大眼珠子白多黑少向上翻翻着,大嘴叉子向后撇着,一脸凶相,就差在脑门子上写着白眼狼三个字了。 他隔墙听见这边的动静,跑过来看看什么情况,他老婆,跟个鹌鹑似的跟在后面,两只小眼睛警惕的滴溜乱转。 姨跟姨夫赶快拉他们跟我们相认,并且让他们上屋坐,说让一会儿一起喝点酒。 那表弟先没表态,回头看看媳妇的眼色,也倒没拒绝,两口子抱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面无表情的站在院子中间,可能也是觉得屋里太热院里太臭不太情愿? 姨夫抹了把脸穿上个汗衫,去买肉打酒,我怕他花钱,让小洪跟去付账,结果小洪提着猪头肉猪肝猪大肠还有啤酒饮料先回来了,说姨夫想起工地上有事儿没交代,去去就来。 姨夫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他提着不少吃的东西,他这是不能一顿饭都让小洪花钱,又专门儿跑别处买了些蛤蜊蛏子之类的海鲜表心意。 姨夫干活利索,不用人帮忙,拿出几个马扎让我们坐屋檐下聊天,他压着机井里的水又冲又洗,一把火点上灶,三下两下弄锅里扒拉出来,也是满满当当一桌子。 问他这些年怎么样,他一如十几年前一样不抱怨不哭穷,笑呵呵道:“挺好的,不用管我,我们种地的反正是什么时候都有饭吃有房子住,你们好好的就行!” 吃饭的时候,我姨给她儿子看着孩子,表弟两口子一毛不拔一下不动,和我们也没什么话说,心安理得坐在席上吃喝。 我看他们家两辈人处的不怎么样,至少表弟两口子是不知道尊老敬老。 也不敢多说什么,若是说到钱什么的,还怕到不了姨姨夫的手里呢。 吃饭中间,我三大爷家的堂哥提了两箱牛奶跑来了:“哎呦莎莎,你怎么说走就走啊,咱姊妹俩还有话没说完呢! 这牛奶,一件是我来看看咱姨咱姨夫的,一件,是给你们小熊路上喝的! 我有话本来想慢慢跟你说,可是你这急匆匆要走,我就紧追着赶快得跟你说一说,不说,一辈子遗憾!” 原来,堂哥在镇上开了个太阳能热水器经销店,生意一直不大好,为此,头脑灵活的他还又开了个澡堂子贴补配合这个太阳能热水器的经销。 即便如此,在当年的农村,也没有多少人光顾。 他听我妈说我卖房子手里有八万块钱,就想看看能不能在我身上找到突破口。 方案有二,一是我投钱入股帮他周转,解决他的燃眉之急,以后挣钱五五分;二是,他出人出技术,到我们包头来合伙和我开店,挣钱我拿大头。 这俩方案都不行,我们不可能大老远的顾上老家的生意,到时候他说赔光了我们找谁去!我们也不让他来包头做太阳能,我们这儿所有的房顶上都是太阳能,他连八万块钱都放在眼里的小作坊哪能竞争过已经被认可了的大商家。 堂哥以为我们只是对他还不够信任,继续用各种说辞证明自己人品过硬技术过硬,还拉姨夫给他做人证。 我忽然想到,姨夫现在岁数大了,哪能再干那泥瓦匠的活,而这个堂哥在韩国人开的高尔夫球场上还当着个电工不能时时照顾到自己的太阳能生意,堂嫂也在高尔夫球场当服务员一天不着家,其实他们挺需要一个厚道人给他看店的,不然人家一看你这店三天两头没人,谁敢在你这安太阳能,回头坏了找谁维修去? 而且,姨夫手巧又能干,人缘又好,姨夫这个村子又大,不是正好还能起到宣传的作用吗。 我很天真的把这想法说了出来,姨夫在桌子底下偷偷拽我衣角,堂哥挺为难,他说他现在雇不起人,除非我们把钱投给他。 哈哈,我这是热心的把我自己给套进去了! 幸好小洪拿得起来:“哥,你这么说不对,不能说亲戚礼道的莎莎给出个主意就得莎莎给你负责,你的生意就得你自己负责盈亏,我们的钱也有我们的用处!” 堂哥失望告辞,姨夫让他把牛奶带回去给三大娘喝,他假意推辞一下,很没风度的真就带走了。 这趟来山东,花了四千多,还委屈了小洪,本来想多给姨夫点钱,也不能了。 我只在他们的枕头底下塞了五百。 就这,姨夫发现了,还追到村口,跟我推搡半天,急得我上了车直接把钱扔出窗户外面。 小的时候,我爸不在家,我妈在老家一个人又要种地又要养猪,又要照顾爷爷奶奶,照顾不了那么多孩子,就把我送到姨家。 姨和姨夫那时候刚刚结婚还没有孩子,他们就把我当成了宝贝。 姨夫那个人热忱大方又善良,一点不像那时候的农村人。 家里有点钱,他就给我买糖吃,大虾酥糖,我想吃多少吃多少。 家里有个针线笸箩,姨夫一买就是一笸箩,我出门儿玩儿就抓一大把放兜里,小朋友们谁跟我好我就给谁吃,吃完了我再跑回家拿。 那年月,即使我爸在外面当工人,我们家的糖我妈也要藏起来,等出门做客的时候包上一个小纸包当上门礼物。 可是我姨夫就任由我随便吃。 有几次没糖了,他就和面,地瓜面,擀成大饼再切成菱形块,放油里炸了,又香又甜,就给我吃,他和姨都不吃! 那年月,我妈说了,一家子,一年才吃十斤油啊! 94年,我上技校攒了二百块钱回老家,我姨夫怕我在叔叔大爷家里不自在,又三番五次的把我接到他家。 姨夫家那时候还没有冰箱,他大清早两点钟就起来去古蚬赶集,买回来肉,学着城里人凉拌豆芽,用猪油炝葱花,结果猪油凝固,一点都不好吃。 他自己没种瓜,拿个袋子,去邻居家给我要了一袋子甜瓜,又去刨没长成的地瓜花生,煮给我吃。 那时候我已经20岁了,家里面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各有各的压力都脾气大,我的处境很不好,总是挨揍,精神面貌一点都不好,总是一股愁苦相。 姨夫看出来了,晚上他点着蒿子陪我坐在院子里,话不多,但是全是理解和体谅。 唉! 姨夫前两年要给儿子结婚盖房子,大老远的打电话想跟我借钱,我却没能帮上他忙。 这次回来,姨夫都老了。 是啊,想想距上次见面,已经又过了十三年,这辈子,真不知道和姨夫还有几次见面机会! 五十三 回家,算账 我们在成都玩儿了一周打道回府,又一周,我妈在我眼镜二哥的护送下也回家了。 我妈很威严的跟我说:“你把我扔在山东不管,亏的你二哥给我送回来,你可得好好招待招待你二哥!” 眼镜二哥赶紧客气:“四娘你回来,我送送你还不是应该的?咱自己家人还那么多客气干啥?” 我想想都愁,山东人最讲礼仪,我们去那儿,人家天天从早到晚三顿大席大鱼大肉的伺候,我们哪有那样的本事? 他们十几家子人,一家一天十几天也过去了,我们这儿就三家,一家一天才三天,又都得上班,哪里陪得起啊! 他们农村,啥都是现成的自己种自己养的,我们可都得买啊,工资又不高,况且农闲时期他们能一直坐在家里吃喝絮叨,我们哪有那么多功夫? 我姐特别好意思,她在老家农村人面前非常强势:“二哥,咱们不是外人,不讲究那么多客气,我们不可能像老家那样大盘小碗一桌子一桌子的,你在这儿这几天,你就跟着我们有啥吃啥吧!” 二哥很不高兴:“小敏,我这是来送俺四娘的,俺不是吃不起饭来这儿吃你们饭的!” 我姐做出个不可理喻的表情扭头不说话了。 我二哥两口子把他领到个苍蝇馆子,一味哭穷: “唉,真是,你看,我们现在吃饭都紧紧巴巴,就为了他!”他们把嘟嘟往前一推:“为了生这个小东西看了多少医生吃了多少药,好不容易求来了保下来了又早产!保温箱里一天就好几百,进口奶粉二百多一桶,一个月四五桶,还得补铁锌钙维生素,现在又学英语学拼音学跆拳道,我一个人那点工资,别提了!” 这你说还让人吃下去饭不? 我不好意思这样,不管怎么说我们回老家人家是大盘小碗一桌子一桌子的招待我们,就算没有这回事,大老远来一趟,好几年不见一次,怎么也得好好招待一下以示欢迎。 我说:“二哥,我们这儿的小肥羊你听说过吧,我带你去尝尝,看看跟你请我们吃的羊肉有什么不一样。” “好好好,”我妈马上赞同,“给你二哥三口儿打电话,给你姐姐三口儿打电话,都去!” 一顿涮羊肉下来,花了五百多,比我半个月工资都高,我给我姨夫才留了五百块钱!我和小洪的心在滴血,只能相对苦笑。 眼镜二哥住在我妈家,我妈得天天做饭,她不像我们三家都有借口说上班不能老陪着。 我妈烦了,而且,年轻时候,她和我五婶,就是眼镜二哥的妈,有过不少矛盾。 她跟到卫生间跟我嘀咕:“长的跟个肥贼似的,一顿能吃三碗米饭,还不算肉菜!我这两天光买鱼买肉,就花了小一百块钱了!” 我怕客厅里的二哥听去,赶快冲厕所,对着我妈摆手不让她说下去。 我和小洪还是觉得这样不好,人家大老远来了,怎么也不能让人难堪,就每天去市场买鱼买肉买卤煮买香肠送过去,省得我妈再因为钱做出难看的样子来。 眼镜二哥在老家那个小山村算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在镇上开了一个小眼镜店,把眼镜卖到了镇中学,不像别的堂哥堂姐每天还得面朝黄土背朝天。 他这次来也想好好看看我们这个城市,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许真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呢。 终于,我妈欢乐溢于言表的告诉我们:“你二哥,说明天回山东呀,他已经买好票了!” 我和小洪又去买了半扇猪排骨,二哥走之前,再大吃一顿。 可能内蒙炖肉太油腻,也有可能天气热,二哥晚上睡觉着了凉,该走了该走了,大半夜的闹起了肚子。 二哥住的房间旁边就是卫生间,就那都跑不迭,好几次险些拉裤子里。 虽然又延耽了几日,但是不能大鱼大肉的吃了,每天小米粥拌黄瓜,倒也不太麻烦。 二哥走后,我妈跟我算账: “这回我回老家,花了你的钱,我知道。火车票不到三百,长途汽车票七八十——呶,我给你五百!我可不占你的便宜!” 她从裤腰掏出一卷钱递给我。 我这个自作聪明的妈呀,一辈子被人当傻子欺负,她就对我有办法! 我无语,我,可能——要她那五百块钱吗? 她就知道我不会要,脸上藏不住的笑,带着点得意洋洋拿捏住了我的神气: “我可给你了啊,是你不要! 你以后可别想着拿话把儿再出来嘚吧得吧欺负人!”说着,又把钱掖回了裤腰里。 有时候想想,小洪真是个大度的人,若是把我妈换成他爹,估计我当面不翻脸回家也得跟他翻腾,可是小洪不,他神情自若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回到家也从不在我面前说我娘家的任何不是。 不过说实话,人心换人心有时候真的很难,你得是同一层次三观一致才行。 每个月开支、每次过年过节,都是我和小洪出钱出力买一堆好东西过去我妈家做,然后二哥一家我姐一家都过去白吃。 我姐还好,早早去了做出搭把手的姿态,我二哥三口儿,向来都得做好了饭三番五次打电话请。 也不知道啥毛病,回回打电话,人家三口都是在市里逛街呢!明明之前就说好过老娘家吃饭的,人家逛街去!然后一打电话催就回说:“我们这就回呀,等一会儿哈,马上就回呀!”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甚至更长,人家从来就没有一次说“你们先吃吧”这句话。我妈也非要等,儿子是顶梁柱是主心骨,吃饭一定得儿子媳妇大孙子回来才能坐下动筷子。 等那仨一进门儿,不大的圆桌,仨人儿大马金刀坐下,一下子占了半个桌子,也不看别人还有没有地方坐。 无法,只好找个方凳,拿碗掰点菜让婷婷小熊坐小板凳上吃——就这,人家还看不出来桌子上挤,仨人雄踞半壁江山——余下的人,还是挤不下啊。 可是谁也不敢说,要是谁说了,不用说我那二嫂,我二哥就不干了,他把眼一瞪,立马翻脸,管你谁是谁。 我只好和婷婷小熊一起坐小板凳吃。 这个时候我妈想起她灶台上的剩饭了,满桌子大鱼大肉她不吃,非把黑乎乎干查查的剩菜剩饭端上来。 大家劝她吃好的,她使劲推托:“我这也是好油好盐做的,不吃就坏了!” 我不忍心自己妈吃剩饭,拿到自己跟前儿,小洪也不忍心我吃剩饭又抢过去掰到自己碗里,我两口子争起来,小洪笑道:“我爱吃丈母娘做的饭,别跟我抢!” 咳咳,我妈回回都这样,回回那点剩饭都被小洪吃了。 有一次,我妈干脆把剩饭往小洪跟前一搡:“哪,你爱吃剩饭!” 小洪闷头吃了,我分明看见她老人家眼神笑纹里面的瞧不起。 第二天我趁就她和我姐在说起这个事儿: “你说谁大鱼大肉不爱吃就爱吃你那黑乎乎的剩饭?人家小洪是体谅你照顾你,你就回回让人家吃,你好意思吗?你咋不让你自己儿子吃?你要敢让我二嫂吃你看看她怎么收拾你我二哥怎么跟你闹,口口声声说小洪人好,小洪人好你就这样欺负人家?” 我妈转过头跟我姐指着我骂: “你看看这个小东西,啊,我就说不能粘着她一点东西,她买点肉买点菜来做顿饭,” 说到这儿,她忽然又想起来一句对着我喊:“你自己要买的,可不是我叫你买的!” 然后继续跟我姐骂我:“就开始派我的不是。 操你个亲娘,俺不能叫你打一巴掌喂一个甜枣,以后俺也不吃你的,你也别想给俺气受!” 不过随她怎么骂吧,骂也无非是一种虚张声势的狡辩,好歹后来是不再往上端剩饭了,她也知道她做的不合适。 五十四 侄女来度假 童童考上大学,要来度假。 这次她是一个人过来。 我们这几家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这次又是孩子自己过来,做叔叔姑姑的怎么也得好好招待招待。 “既要好好招待,我们就要把最好的拿出来,让大嫂看看我们有感恩之心,也给大哥在大嫂面前长长脸,省得她一天到晚找大哥的不痛快!” 既然我们兄妹仨人都一致这么说 ,我和小洪就认真思考起来这个问题,并真心实意的把我们的意见跟他们另外两家说出来。 来内蒙,最好的招待,就是吃蒙餐看草原。这两样儿,我们在内蒙三十多年,都也没去体验过,不如我们就一起带童童去草原玩玩吧! 去草原?二哥二嫂和姐姐他们都不吭声儿了,这两年单位有人包车去,得花不少钱呢。 二嫂沉吟半天说:“我觉得我们去不合适。97年买房借哥的一万块钱还没还呢,现在带去草原玩儿,一花一两千,嫂子怎么想?我们不能去,你们姐俩有钱你们带着去吧!” 二哥低声咕呶:“韩晴说的是这么个理儿,我这一直收入不高,你二嫂的工作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初生嘟嘟早产又借了不少钱,现在还没还完呢,要不咱哥那一万块钱我早还上了。” “我们也没钱,你想带童童去草原你去!”姐姐说:“你俩又倒腾房子又买基金,可不是挣上钱了!我们靠死工资,又买房又供婷婷学这个学那个,婷婷那胳膊上的红记,我们上次去北京看,人家说以后激光治疗,估计得花十万呢,我们可不能像你们,想怎么花怎么花!” 我有点不以为然,大哥帮扶这么多年,就给大哥家花这么一次钱,至于吗! 我结婚以来,老娘的各种花销,看病检查输液、带着出门、过年过节、买衣服买东西,基本都是我们出,我和小洪再困难,也没有抠抠搜搜过,也没有跟谁攀比过。 这现在是给大哥面子给大哥长脸,也是给我们自己长脸,别让嫂子觉得我们这三个是只吃不拉的貔貅再天天不给大哥好脸色。 带童童去趟草原,三家合伙一分摊,能有多少钱,就这样推三阻四的? 我姐抠门儿,好歹平时她自己也不乱花钱,她也确实有婷婷这个大事在那儿,一个女孩子,从脖子到胳膊长那么一大片红记不好看,怕以后影响婚恋呢! 二哥二嫂这时候穷算计,就有点太过分了。 现在知道欠债了,吃榴莲吃橄榄吃杨桃吃这些猴贵猴贵的南方水果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有债了?现在想起欠大哥一万块十年没还了,买摩托车买公放换直角电视换新款手机时候不想?一家子人都体谅他两口子不会过日子,老娘病了不掏钱不出力,过年过节厚着脸皮干蹭,还动不动以各种名目花老娘的钱,老娘也愿意资助他们,这时候,好意思哭穷? 算了算了,那就我们一家带童童去草原好了。 那时候还没有到草原的旅行社,小洪就事先联系了单位一个有面包车的人,这个人带过很多人去希拉穆仁草原玩儿,他熟悉路,包车包他本人的吃饭,不算加油过路费,一天三百。 面包车七座,除了童童和我们一家三口,还可以坐俩人,姐姐当仁不让带婷婷一块去了。 一次真正的草原之旅! 玩儿的非常嗨,我们被一路变换的风景震撼,一路尖叫一路惊叹一路大声歌唱,面包车载着一路的欢歌笑语穿过延绵的大青山,到了广袤的希拉穆仁。 一个蒙古包一天300,一只烤羊腿368,各种奶酪奶茶奶嚼口200,骑马一个人一小时30。 我一听心疼了。 方圆百里没有一棵树,太阳白花花,中间休息吃饭蒙古包是必须的,好容易来草原吃一次烤羊腿奶嚼口也是必须的。骑马,我想婷婷和小熊能省就省点吧,他俩都小,一个六岁一个九岁,为了安全,都跟大人骑一匹吧。 “不行,你们小熊小,一个人骑不了马,和你骑一匹就行了,我们婷婷这么大了,好容易来趟草原,该让她体验体验了!”我姐斩钉截铁的不同意。 她这么一说,我就不好意思说啥,何况还有童童在呢,既然请人家,我不想让人觉得玩的缩手缩脚的,就没再说什么。 玩一天,晚上回家一算计,这一趟花了近两千! 我的个心疼啊。 童童离家去外地上大学,我们还得再给她点钱吧。 人大哥家那条件,一千块钱是拿不出手的,怎么也得两千。 还得带着逛逛街吃吃饭,回去再给大哥大嫂买点礼物。 这一下算起来,加上去草原的花费,五千块下不来。 我累一天了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倒去算计这点钱,唉,怎么也得动老本儿了,从股市撤点出来吧,折子上钱是不够了! 这点钱,是我多么克己才省下来的啊! 看着我们这两年挺顺,挣了俩钱,又是旅游又是回老家,其实那都是必须要花的啊! 孩子的成长错过了可不能再来,老人的愿望不去实现就有可能再没有机会去实现了。 从小洪心脏不舒服,我这几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小熊穿的也是同事孩子穿小了送给我们的旧衣服,那超市里面的各种零食巧克力,小熊也馋,可是我只能偶尔给他买一点儿尝尝。 小洪也是如此,这几年同事们都抽十几块钱的烟了,他还是抽着三块钱的美登,用的还是那个绿屏手机,偶尔喝点也是最便宜的老白干。 不过想到这里,将心比心,我想,童童这次来,我们这钱更是必须得花了,因为大哥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克己对我们的。 大哥85年毕业去南方上班,那时候他工资只有几十块,他也是经常买了南方时髦的衣服裙子给我和姐姐寄过来,说小姑娘大了得穿的漂亮点,他还照着南方时髦小青年的样子给二哥买夹克衫牛仔裤旅游鞋,另外还买了咖啡寄回来,万一二哥领了女孩子回家坐会儿聊聊天呢,这在当年也是挺时髦挺小资的。 可以说,在我们那个贫困的原生家庭,是大哥,让我们仨的青春有了色彩。 98年的时候,我单位倒闭,爸爸让我去投奔大哥,想让大哥看看能不能给我在那边找个工作。 大哥其实挺为难的,谁家嫂子能欢迎个小姑子来啊,而且还不知道得住多久。 但是他不好意思拒绝,愣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我那时候在家里处境艰难,工作没了,对象吹了,见不得老爹老娘天天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就厚着脸皮去了。 我现在也结婚有几年了,和婆家也处的不好,跟公公婆婆大伯子他们怎么也随和不起来,所以真能理解当年嫂子对我的反感,同时也就更能理解大哥当年收留我在他们家的为难。 每当他家来了客人,我嫂子就把我拉出来介绍:“这是我的小小姑子,上次来的是大小姑子,前年小叔子也来玩了半个月,我公公婆婆是96年来的,现在我婆婆家就我妯娌没来住过了!” 大哥等人走了,就说大嫂:“你下次能不能不跟客人这么说,莎莎来咱们家帮咱们带孩子打扫卫生收拾家也没闲着,她也二十多岁,也有自尊心的。” 大嫂马上回嘴:“我说的是事实呀,我可没有贬低谁的意思,我想让人知道我和你家人处的好不行吗?我要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婆家早不上门儿了!莎莎你说是不是?” 我那次在大哥家住了快两个月,也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走的时候,大哥偷偷从股市取了一千块钱给我,让我买点漂亮衣服。 去嘉兴送我的时候,他带着我在商场逛,一心要给我爸我妈买点合心意又实用的东西,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叹着气,心里难受的不知如何是好。 把我送上火车,三十出头的他像个老父亲似的,爬到卧铺二层,给我收拾床铺,又叮嘱我多喝水别跟陌生人说话……唉,他让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 大哥这照顾我们,一照顾就是这么多年,后来又给我爸买墓地,带我妈坐飞机回老家,出钱给我妈买房,借钱给二哥我姐和我买房。 刚开始他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每次探亲,从嘉兴到包头,他坐硬座,还大包小包带一大堆东西回来,可是我们去他那边玩,他都给买卧铺票。 我们到现在还没能帮过大哥一次忙,大哥条件好比我们挣得多,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让我们帮他什么,但是这心意总得表示表示吧! 所以,看见我为点钱翻来覆去睡不着,小洪说,不要纠结了,我们这个钱,花的理所应当! 小洪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体谅我在亲情上的一切感受,他的为人,我妈我哥哥姐姐,交口称赞。 这方面,我觉得我应该向他学习,也不应该让他在我和他家人之间为难。 但是,两码事儿,我生搬硬套他的那些,在他们家人面前,根本行不通! 我们家人,得了便宜还能说他个好,他们家人,得了便宜还不拿正眼看我,不仅不念好,还要踩上一脚呢。 五十五 风云不测,应有所应对 从成都回来,小洪得了痔疮,刚开始买了点痔疮栓缓解了一阵子,后来可能吃的不合适,疼得走不了路了。 一个痔疮手术,前前后后住了将近一个月医院,花了三千多块钱,社保报下来,等于自己花了两千,又是我俩加起来一个多月的工资! 唉呀,之前有卖保险的上门,当时想的是等等看股市能不能有个大收益正好可以抵了保费,这现在看,多可惜啊。 股市我们不仅没挣到钱还赔了不少,早知道还不如拿出钱早早买了保险。不然不仅这两千多块钱不用自己掏了,而且还有每天五十块钱的住院日额补贴,住这一个月医院一下就有1500补贴,那可是多出来的等于是赚的! 不行,不能再耽误了,我们三口,要趁早把保险都上上。 小洪主动联系了那个保险业务员,业务员说小洪因为刚刚住过院半年之内不能上保险,又知道我们现在单位不行,就邀请了小洪去听课。 小洪听完课回来兴致勃勃:“莎莎,我觉得你太适合去保险公司了!你能快速应对各种客户反驳的话术,关于家庭理财的规划也有自己的一套,对新事物的接收反应也快,而且我听了,卖一份保险的收益特别好,一个月,开一单,就是你现在两个月的工资,你应该去试试,怎么着一个月还出不了一单?” 我被他说得热血澎湃,还没见过他这么夸我呢。 其实,我也一直都想找个工作之外的事儿干干,不能为了半死不活的几个小钱儿天天让这个破单位操磨。 我们的那个狗厂长,真是个王八蛋。 为了讨好上级,愣是五年没给我们涨工资! 公司别的单位一片亏损,只有我们的钙厂挣钱,可是这个王八蛋为了巴结上面,在全公司都涨工资的情况下,五年不给我们涨,说是钙厂要全力支持公司再一次的腾飞。 特么的,整个公司都亏损还涨工资,就我们赚钱,他特么的不给我们涨工资,这叫什么玩意儿啊,忘了社会主义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了吗? 而且,为了争全亚洲最大钙厂的名头,这些王八蛋不由分说又上了两条生产线,把之前公司的800多号下岗职工全都收拢过来。 盲目做大,不仅增加了成本耗费了储备资金,而且还污染了环境损害了工人健康! 两条生产线一开,每天那氯气冒的,厂房里黄雾弥漫,工人们眼睛熏的跟桃似的,一个个都喘不上来气。 不要说厂房里,就是外面,就是整个厂区,甚至居民区,都一股呛人的氯气味儿。 有点湿冷空气,那大雾就起来了,楼道外面停的自行车放一会儿就全身生锈! 就这样,今年的行情也还是又不好了,受全球经济危机影响,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大订单。 产品积压严重,库房都放不下了,这种情况下,只能减产,让工人们大面积轮岗,才刚上岗没几天的那800多人,还得回家继续待岗! 我们没被赶回家的,暂时基本工资不变,奖金基本化零,等于收入少了一半! 受金融危机影响,股市也哐地一泻千里,我们的股票价格腰斩还多,简直都被砍到膝盖砍到脚脖子了! 为今之计,只有另想办法。 其实单位很多人都瞧出了这里面的败相,那些外面有门路的,直接就要求下岗在外面干了起来。 就连大萝卜,堂堂段长,每天吃喝工人的,发奖金的时候又拿捏卡扣,肥的简直流油,也有一阵子没上班了。 人们议论纷纷,他咋了? 大萝卜老婆也在本厂,他老婆说了,晚上出去喝酒,回来踩在泥上滑倒了,把腰摔着了,在家休养呢。 即便是这个汤水,人们也不放过这拍马屁的机会,他们纷纷拿着钱拿着礼品去大萝卜家探望。 我们人缘不好,没人告诉我们这巧宗,事隔半个多月才知道,热度散去,我们也就不花那个冤枉钱了。 又过了俩月,厂里发了文,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原来是在外面有个私人钙厂,他们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大萝卜,高薪把他聘去当生产厂长去了。(由此可见,其实也不是钙不好卖了,而是老公家的领导,没有认真干工作的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同行是冤家,尤其是现在产品积压卖不出去的时候,厂里发了文要收拾大萝卜,他这不仅是吃着饭砸锅,更是犯法,属于是泄密! 大萝卜思虑再三,不想坐牢,拿不出罚款,只好辞了那头,回来当个普通工人。 众人一看他大势已去,都开始冷冷的。 他心里郁闷,喝点酒,咳咳,真踩冰上把腰椎摔裂了。 他老婆还每天照常上班,只不过消停了下来,不再每天说看见排骨大虾就烦不知道该吃点啥这种话了。 人生啊,谁知道下一步会遇到什么呢。 我和小洪都在这个破单位,我们一定得给自己另趟一条路出来! 那我就去保险公司试试呗。 五十六 我去卖保险 平安保险公司,大名鼎鼎,想进去还要经过层层筛选考验。 我在那为期十二天的筛选与考验中表现非常优秀,同期学员都觉得我是未来的主任甚至经理,对我甚是看好。 经理级别的领导来考核我们对保单的理解,听完我的讲解后叹道:“哎,要是每个人都能把保险讲得这么清楚明白,何愁业绩不连钻啊!” 我信心满满,穿着厂庆时候发的黑西服白衬衫,拎着个人造革公文包,遇见个人就跟人攀谈,也不知道当时怎么那么多话题,跟谁都能找出话来说,三十三岁而已,竟让人以为我是个保险公司的精英呢。 为了跑单子和潜在客户时常联系,我打算买个便宜手机,颠来倒去不舍得,我还没挣到钱呢就往外花? 看看这格局能干成个啥! 啥也干不成。 每天口沫横飞就是说得热闹,一份保险没卖出去。 好歹前三个月只要出单子就有八百块钱底薪,就当给自己家人便宜上了保险了,我给我自己,我儿子,我姐,都上了。 第四个月,没有着落了。 每天八点准时开晨会,晨会上大家热烈欢迎前一天出单的人挨个上台分享自己的出单过程和心得,分享完了经理带领众领导主任一通热情洋溢的飘扬,整个过程充满鲜花与掌声,当事人飘飘然满面春风,弄得底下众人是又羡慕又妒忌。 经理、主任、组长,推荐人,都把自己手下那出单的人捧的跟凤凰蛋似的,无他,那保费里面也有他们的提成呢! 我们这些死不出单的,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因他们平时为了维护自己的团队不减员并且创收,又是请吃东西又是买小礼物的维护着,也需要花钱的! 你总不出单,不是白浪费他们的钱吗?他们看你的时候,那脸上掩饰不住想掐死你的样子,让你个好几十岁的人感觉自己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废。 每天愁死了,不光磨破嘴皮子挣不上钱愁,眼气人家挣钱的那滋味也不好受,主任领导的嘶声嫌弃更是难以忍受! 我压力大的只能回家发脾气。 一点小事儿就让我大发雷霆。 小熊上二年级,开始写日记了,他有一天写道: “我妈是个卖保险的,她每天起早贪黑去上班,还到处找人说话,就是想卖保险好挣点钱。 可是她一份保险也没卖出去,所以她就天天在家发脾气。” 我看了哑然失笑,接着就哭起来。 小洪也努力想帮我出一单,他把主意打到了他哥哥嫂子们身上。 也不能说“打主意”这么难听,因为我们是认可保险的,送你一份保障同时我也出个单完成个业绩,这不是双赢吗? 他大哥大嫂:“保险?唉呀,你们咋不早说!我们全家都上过了,倒是想支持你们,但是没钱吃饭了呀,总不能为了再上份保险饭都不吃了吧!” 他三哥三嫂压根儿没一点遮掩:“我们不上保险,上也不在你这儿上!” 他二哥挺好,主动找上来:“在你们这儿上,是不是能便宜?” “能,能!咱自己家人上保险,肯定不能挣钱,开支把佣金直接就给你拿回来了!”我和小洪不敢奢望又挣佣金又人前争气,图一样就行! 二哥说完这个话没再联系我们,我等不及了,快月底了,给他们打电话: “二哥,你上次说要上保险的事……” 二哥没等我说完:“这个事儿啊,你和你二嫂说吧!”在里面大声喊二嫂名字,里面二嫂不耐烦道:“说什么保险!我打麻将去呀!我没空跟她瞎嘞嘞!” 小洪在身边听见也很不高兴,是你来找我们说上保险的,即使你现在没空或者不想上了,也不能这个态度吧! 唉,钱难挣屎难吃! 好容易又有个朋友听说我卖保险,都特别肯定的让我去她家签单子了,结果,又糊了。 我拎着十斤鸡蛋上门,还有一个业务员也去上门了。 我朋友刚刚出了月子,身体虚弱呢,那个女的看我不走,她也死赖着不走。 她不顾及产妇身体,作为朋友还能不顾及吗,只好我先走了。 我走之后,这个老辣的女人就明砍: “在我这儿上保险,我给你们买个小洗衣机,正好可以专门给宝宝洗衣服,避免细菌感染!” 朋友一听,有点犹豫,这个女的又说:“我还可以把佣金都给你,就当是给小宝宝的满月礼!” 朋友心动了,高兴的和她客气一番,两个人达成协议,从此走动起来,还成了贴心的好朋友。 其实我也是想着这么做的。 难得有朋友主动要在我这儿上保险,我还能不承人家的情吗?怎么人家生孩子我就可能只拎点鸡蛋上门,不得另外再给表示表示心意,怎么不得把佣金给还回去!可是我这话没有提前说出口。 这跟人打交道的活儿,我还是不在行啊。 这时候小洪家,我家,兄弟姐妹们算起来,数我俩最倒霉。 两口子都在这个破单位,荣的时候也没得着什么不一样的好处,损的时候真是损到家了。 小洪也没办法,他每天上班,也没有别的门路技能,只能寄希望于股市,天天除了上班就是坐电脑桌跟前不挪窝,希望市场忽然有个反转。 我们钙加工也要再减一半的人,不用说,我就是这一半人中的一员。 我能干啥呢? 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要文凭没文凭,要技术没技术。 我只有脾气! 每天下午三点,股市收盘后我就要发作一番,现在想想全是无理取闹,无非就是看见股票又跌了。 小洪看见我发狂的样子,试图安慰: “我知道你是因为没钱焦虑,你先别急着发脾气,你听我给你算算账,你就知道咱们的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你看,咱虽然大部分钱都压股市了,但是股市有起有落,只要咱们不卖,他就有起来的时候。所以股票相当于咱们的不动产,只是不能随时变现。 日常生活,咱们还有工资。 万一老人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还有兄弟姐妹,都也不光咱们一个孩子。 小熊上学,现在看来也不愁,不需要这儿补课那儿补课。 咱们俩还年轻,这个班上不了了,随便找点事做就能挣钱,实在不行,扫马路捡垃圾一样活……” “扫马路捡垃圾!那不是更让人看不起? 咱们绞尽脑汁省吃俭用,就沦落到扫马路捡垃圾?” 我那时候对人生认识不够,听了小洪的话就更恼怒起来。 死老头子也了解了我们的窘境,他又上门儿来刺激人来了。 “我就说嘛,瞎猫遇上死耗子,你还以为一直运气好呢? 还卖保险,人家凭什么相信你!就是看长相,也让人一眼相不中,再加上话也不会说,人家就把钱一年一年交给你? 没有那人材长相,就老老实实过日子! 肚里盛不下二两猪油,才挣几个钱呀就学人家去旅游,游出个啥来了? 当初我就没看上她,屁大点儿的个儿,你是不知道看上她啥了,去哪找不见这么个东西! 你看哥哥嫂子们就没有像你们这样的!” 我在卧室隔着门不见他,他以为我不在家就跟小洪絮絮叨叨骂骂咧咧,小洪在外面也不耐烦了: “对对对,我们没本事,长得也不行,话也不会说,行了吧!我们日子自己过,没跟你要钱,也不住你房子,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嘿,我是看你们可怜过来帮你们呢,你不识好歹还跟你爸爸这么说话呢? 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说,就是一句话,你们仨吃不上饭了就吱声儿,我一个月给你个三头二百的! 嘿!看看我这七十多岁,带着个病人,还得养活你们了! 当初,三个哥哥都没花我的钱就上班挣钱了,就你,上个破中专,两年,就花了我五千块钱! 你学出啥来了?还不是靠我养活?还跟我这么说话呢?咳咳,越是没出息的越是能欺负爹娘呢!” 小洪当初毕业在厂里那是技术员,干部身份,要不是老东西跑厂里让他下岗照顾他妈,他能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吗? 老东西和他那仨大儿子,没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欺负小洪。 可是小洪从不拿这事儿与他分辨,他越不分辨,他们就越得理,从不记小洪的一点好,反而得寸进尺的讽刺挖苦,哪有一家人的体谅关心? 我和小洪真是一对苦苽子。 五十七 我姐两口子打架 还好,有个别的岗位的主任看重我老实巴交人实在,点名让轮岗的我去他们部门上班。 我又回去上班也是廉价劳动力,四班四倒一个月休息两天,才挣七百多块钱。 小洪挣一千多点,我俩加起来没有我姐一个人挣得多。 我姐她们厂被一个美籍华人入股了,工资提高不说,还添加了季度奖半年奖,还有什么节能奖个人激励奖,我姐的花销也日益大方起来。 她月月买衣服买裙子买鞋,烫着头,脸上抹的白白的,跟邻居的女人也成朋友了,跟跳广场舞的女的也成姐妹了,每天相约着这儿逛逛那儿遛遛,你给我点自己做的果酱我就再还回去个自家烤的面包。 我和我姐家就隔了一栋楼,自从我们没钱了,不请她们一家出去吃饭逛公园了之后,我们只是偶尔在我妈家碰上能见一次面。 本来看着我姐风风光光的每天挺开心挺得意,谁知,他们两口子也打架了。 我二哥二嫂结婚十几年,每年都得打几架,我们都被他俩弄疲遢了,大不了我妈买着礼物厚着老脸去二嫂娘家说好话再把二嫂接回来。 这姐姐姐夫居然也打架,太不寻常了! 姐夫其实其貌不扬,又黑又胖个子不高,还不爱说话,对人爱搭不理的。 快结婚的时候,我二哥曾语重心长的跟我姐谈了一次话,问我姐到底为了什么要嫁这个人,千万不能因为自己到了结婚年龄而委屈自己。 我姐那时其实是一眼看上姐夫,接触以后,喜欢他说话不多却有一句是一句。 姐夫家条件也比我家强,老爹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大学生,老娘虽是家庭主妇,但是也沾染了点知识分子气,说话轻声细语,大哥是西安交大的高材生,如今已经是公司一个分厂的厂长了。 人往高处走,这样的家庭,微胖又不好看的姐姐,觉得是高攀。 婚后,虽然姐夫家对她很冷漠,不管生孩子带孩子还是买房子,都不伸一把手,姐姐对她婆家却非常自豪,自买了楼房从我妈那儿搬出去,每次回娘家,都因为些鸡毛蒜皮小事儿呲牙咧嘴看不上我们这些娘家人。 她一直唯姐夫的话是从,怎么会打架呢? 姐姐鼻青脸肿跟我妈那儿哭,哭哭啼啼说她想离婚。 从刚结婚,姐夫就总是不愿意着家,回家也不吭一声儿,以前是一天天的在外面跟人打麻将打扑克,现在是电脑跟前一坐一天,孩子也不管,还一说话就噎人呛棒子。 家里的活儿,一点不干,就是那下水道堵了,电灯坏了,这些都得我姐找外人帮忙干,更不用说做饭洗碗收拾卫生带孩子了。 姐姐积怨已久,三十七八岁,青春的尾巴都快抓不住了,作为一个女人,全心全意为了那个家那个男人却得不到一点回应,她实在忍不了了。 一点小事儿激发了她的怒火,不论好赖的话伴着污言秽语喷涌而出,姐夫可不惯着她,两个人打了起来,她被打得鼻青脸肿! 我妈我姐坐在沙发上,我姐的头伏在我妈肩膀上,我妈一手搂着她一手抹眼泪撮鼻子,我坐在小板凳上不知道怎么安慰,那是我姐啊,我也心疼她。 我妈哭着哭着忽然转过脸来,指着我尖叫:“操恁娘,我以为是你这个东西得挨打呢,谁知道是我这个好闺女被人打了!” 我呆住了,脑袋里木木的,也不知道生气也不知道难过。 这类似的话我之前好像听我妈说过一次。 那是我们二十出头的时候。 我在摊子上卖雪糕,我妈在和邻居王姐聊天推销我姐: “我那个大姑娘,不是我自夸,要啥有啥,又能干脾气又好,还会过日子,谁娶回家,那真是享了福了!不像这个——” 她拿手点到我头上:“这个小东西,谁娶了她,一天得揭她三层皮!” ——那时候我也是这么呆住了,不气不恼,也不知道反驳。 我不知道这是咋回事,我妈为啥这么说我呀,她怎么就这么恨我呢。 即使我年轻时候不懂事不好好学习有时候发脾气惹她生气了,结婚这七八年,我照顾她心疼她,也该回心转意了吧? 这么些年,我姐又做什么了呢?我二哥又做了什么呢? 我上技校一个月奖学金十三块,一发下来,就拿着三块钱零头买水果回家给家里人吃;上班了一个月二百几十块钱也是每个月把不到一百块钱的零头拿出来给家里改善生活;姐姐结婚,姐夫给我三百红包,我首先拿出一百六十八给爸爸妈妈买个血压计……我年纪轻轻自己一直连件像样衣服一双像样的鞋都没有啊! 就是当时她指着我跟王姐骂我的时候,我也是在心疼她和我爸有高血压而在帮他们卖雪糕呀!我完全可以假装学校有事儿不回来啊! 我大中午顶着大太阳卖雪糕,她和我爸才能睡会午觉,我姐我二哥一天天的可是在家躺着啥也不干也不会出来替换他们呀! 结婚回门儿那天晚上,我和小洪走到胡同口了,我妈哭咧咧的声音在后面叫我,我回头看,她头探在门外哭着说:“这些年,我们老打你,你不记恨我们吧?” 我那时喉头一紧鼻子发酸,立马就原谅了她老人家,并因为她的这种哭泣着的道歉而决定以后更要好好孝顺她。 这些年,只要我想到的地方,我都尽心尽力照顾她心疼她,哪怕我日子过得再紧巴,我也没有忘了留出给她的那份儿来。 怎么在她心里,我还是个活该挨揍的?甚至我没挨揍,她心里还耿耿于怀呢? 我无知无觉的走回家,跟小洪哭,这些年,只有他对我最好。 小洪半天没吭声儿,沉默半晌,送出一句:“你是心地挺善良的,但是你的方式,你平时做人的方式,有时候确实挺让人受不了的。你没好好回想一下,检讨检讨自己?” 我坐直了看着他,他索性直说了:“你说前一阵你卖保险,卖不出去,又不是我让你卖不出去,你动不动回来找茬跟我发脾气……你没检讨过自己?” 哦~原来如此! 我站起来就走,不跟他在一个屋,没意思,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妈的,你家人欺负我的时候你干啥去了,两口子下岗没饭吃你干啥去了,为了还债,老娘去钙加工受那样的罪你干啥去了,现在单位不景气你想着出去打点零工了吗? 你一个男人,既不能遮风挡雨也不能把家撑起来,还怪我脾气不好? 我可想小鸟依人当个小可爱呢,你给我创造那条件了吗? 你tm不仅没养家护家,你还给我戴绿帽子了呢! 你觉得受我的气,你就没想反省反省自己? 陈芝麻烂谷子在我心头翻腾,我心里全是偏激的念头。 看看,姐姐两口子打个架,我们两口子也不和谐了! 幸好,我这人生完气知道往回想想人家的好。 咳咳! 五十八 我二哥受伤了 来年八月,大哥大嫂童童都来了。 上一年,我们路上唱的太嗨,草原的风景又太美,把童童给震撼到了,她回家一番描述,大哥大嫂他们都要去体验体验。 二哥趁此机会,把十一年前借的一万块钱还给了大哥大嫂。 大嫂依然不依不饶,点名要让二哥二嫂带他们去草原。 二哥从没给人花过那么多钱,看大嫂的气色不善,料想这趟大嫂是怎么也得剥他们层皮,心里十分不爽。 他想大哥肯定不忍心花他的钱,没想到大哥也是一副毫不心软的样子。 他没想过,他老婆一点东西就能跟他吵翻天,一万块钱呢,十一年了,大哥的老婆能饶了大哥? 是啊,当初的一万块钱,能买一套一楼两居室,现在一万块钱能干啥? 十一年,再收入低,一个月攒两百块钱,也不至于十一年才还吧! 还好意思干巴巴的就还一万,连利息都不提一句。 大哥大嫂不知道,就是还这点钱,二哥已经被二嫂骂的狗血淋头了,说什么一天到晚吹特么的牛,屁本事没有,连个钱也挣不来,找了这样的煞笔倒了八辈子血霉……二哥心里其实盼着大哥跟他客气不要这个钱了呢! 一万块钱啊,自己锅里炖的鸭子香喷喷的,二哥说过大哥肯定不会要的,如今说没就没了,两口子怎么能不心疼,还得再花不知道多少钱陪着出去玩,这是个多大的打击啊。 二哥肩上就像压了座大山,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从租车,租蒙古包,烤羊腿,奶嚼口,付钱的时候,大哥大嫂都扭头眼看别处事不关己。 他们六个人五匹马,骑俩小时,又是300,二嫂咬着牙巴骨横二哥一眼,二哥快心疼死了。 他心不在焉,状态不好,心想大哥今天怎么了,这兄弟情果然是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吗? 忽然胯下的马嘘????腾起前蹄,一下子给他掀下马来! 人摔下来了,一只脚还在马蹬上挣扎不得,马蹄落下,正踩在二哥胸口上。 马儿原地踏步,二哥连声惨叫,马儿一听,这是什么情况! 拖着二哥狂奔起来! 大家都吓得失声,半天反应过来,大喊救命啊救命! 几个牧民扬着套马杆打着呼哨包抄过去,三下两下治住了马,二哥连伤带吓,面若死灰。 众人把二哥扶起来,二哥又羞又愤喘着粗气,胸口发出咝咝儿的鸣音儿。 二嫂看见众目睽睽暴躁道:“煞笔,你能干成个啥!” 大家顾不上理她,都发现二哥状态不好,赶紧问附近有没有医院。 天苍苍啊野茫茫,只有出租给游客的几个蒙古包像蘑菇似的点缀在一望无际绿毯似的大地上,哪有什么医院! 也别玩了,赶快坐车回来市区找医院吧。 家里,我妈心神不定,她反复说:“这都七八点了,天都快黑了,他们还要在外面过夜? 唉呀,怎么也没个电话,好叫人放心啊?” 不知道叨叨了多少遍,电话来了。 二哥在电话里声音伴着粗气喷出:“妈!” 我妈一下子就哭了:“俺儿!你怎么了?” 二哥的说话像个破风匣:“妈,我一会儿就回去了!”说完挂了电话。 我妈哇哇大哭:“俺这个儿要有三长两短,俺可怎么活啊!” 我和姐姐不明所以,怎么打个电话我妈就哭成这样。 我妈哭道:“儿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听他这个声儿我就知道他不好啊,他这是怕跟我说不上话了啊!” 我和姐姐一左一右赶快搂住妈,给她捋后背,妈、妈,你别激动,可别高血压啊! 二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我俩被我妈哭得也心慌起来,又赶紧给小洪小云打电话。 妈吃了速效救心丸,因为也担心自己的身体,略镇定了一点,想起来:“快给你哥哥嫂子打电话,看看他们怎么说!” 大哥在电话里说,二哥现在就是有点胸疼,不过不是心脏不舒服,应该是伤了肺,问题不是很大。 终于,半个多小时,回来了。 二哥佝偻着,穿的背心裤衩全是土,脸上还有划伤,胳膊腿也大片擦伤,血乎乎的触目惊心,他大口喘气,坐下来要吃西瓜。 二嫂一听大骂:“煞笔,还吃西瓜呢,净给我丢人现眼!” 我实在忍不住道:“你别骂了,快点叫个救护车去医院吧!” 小洪那边已经拨通了120,去骨科医院。 去了医院,一番慌乱匆匆,二哥被插上一堆管子监控,今天晚了,明天还要做核磁做ct做透视,伤了骨头不怕,就怕伤了内脏呢! 二嫂面色灰白,拉住我悄悄哭咧咧说:“就攒了一万,都给哥嫂了,本来就没钱,又去草原,今天花了将近两千,你二哥这又得花钱,你说咋办呀!” 我还没跟小洪通气儿,不能直接答应她什么,只跟她说:“别担心,我们不会不管你们的,咱们家这么多兄弟姐妹呢。” 第二天一早,我们大家全早早跑去医院。 各种检查做完了,没有生命危险,一侧锁骨、后面肩胛骨骨折,断了八根肋骨,有两根肋骨插进了肺里造成气胸。 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要住院,断了的肋骨也怕长歪了,这治疗时间估计短不了。 已经那样了,二哥索性摆烂,他低垂着眼不看大哥大嫂,反正也没钱了,管他那么多呢。 二嫂觉得都怪大哥大嫂,不去草原,啥事也没有,还亲兄弟呢,借你一万块钱就这么折磨人,哼!她紧绷着脸摔摔打打。 大嫂面带冷笑说着场面话,还说二哥这事儿出的,好容易去趟草原也没玩儿成,一会儿拉童童逛街吃冰激凌去了。 我妈被打击的不轻,她怕二哥留下后遗症,又心疼他日子过的穷还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满身的仪器一天就得不少钱,不停的跟大哥叹气。 大哥不忍心了,他对我妈说:“妈,要不,那一万块钱,我再还给他,我不要了?” “要,那是他借你的,亲兄弟明算账,不然你那个媳妇儿也不能完! 儿啊,你比你弟弟强,比他有出息能挣钱,这个家大事小事儿这些年都是靠你。 可是你离得远,我以后老了也得靠老二,他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啊。 他现在成这个样儿,以后别说我了,他养活嘟嘟,都怕不行,你爸活着的时候就想个孙子,这可是咱老沙家的独苗啊! 一万块钱,他两口子攒十来年才能攒起来,你们给童童一个月就花两三千,唉!都是我的儿,一个过得那么不好,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是啊,一万块,对于大哥来说就是区区一个小数目,看看把弟弟两口子为难的。 大哥决定,就是大嫂闹点小脾气,那也是女人的一点小肚鸡肠叽叽歪歪,他作为长子,父亲不在了,不能因此坏了家里的和谐和大局。 他把一万块钱打到了妈的账户上,跟我我姐还有二哥二嫂交代,那是给二哥的,不要让大嫂知道。 大哥虽结婚二十年了,心还没离开这个家,小洪赞叹:“唉,看看你大哥多好,咱们周围再找不出这么照顾家人兄弟的兄长了!” 大嫂精明着呢,她观察到家里人一切的变化,马上就查出来一万块钱的事儿。 也不便发作。 她每天带着童童出门儿逛街,顺便拐到医院去刺激二哥二嫂:今天又去哪儿吃饭了,花了多少钱,全是高级餐厅大饭馆! 末了,从包里摸出一包包装简陋的饼干往病床上一扔:“呶,春儿不是爱吃甜食爱吃饼干吗,超市搞活动,两块钱一包,我给你买的!” 二哥两口子恨极了,心想你家的钱都是大哥挣的,我们只要拿住大哥就行,你算什么东西! 大哥他们在此待了一星期就走了,临走大哥交代我和姐姐多照顾二哥,他不在家,二哥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不能倒下。 我和我姐深以为然,天天下了班就骑车往骨科医院跑。 二哥半躺在床上对二嫂非常不满,时不时发脾气:“你给我滚,爷不用你伺候!” 二嫂毫不示弱:“煞笔,你以为我想伺候你呢,傻你马勒戈壁的,球也栾不成的东西,就有本事跟我发火,出去被人欺负的你敢放一个屁试试!” 我姐上去就喝住二嫂:“这是在哪呢你就吵吵?嫌不嫌丢人!” 二嫂其实结婚之前和我姐是朋友,现在我姐厉害起来却挺怕我姐的。 我看大热天的我二哥杯子里没有水,摇摇暖壶也是空的,就去打水。 也不想知道他俩是因为啥又犟犟起来,反正屁大点事他们都能打起来,也习惯了。 二哥跟我们抱怨:“等我出院了就跟她离婚!这些年她是没完没了撒泼,我受够了! 我也没钱没本事伺候她,她快去找那能说会道挣大钱的去吧! 一天天好吃懒做,上个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也不求她挣什么钱,在家好好过日子就行。 她倒好,在家就是躺沙发上看电视,饭也不做孩子也不管,每次我下班还得现做饭! 她那个娘,五六十岁了,动不动跟老头子打架,一挨打就跑我家,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也是油瓶倒了不扶,娘俩一起歪沙发上看电视,就是广告也得一看一天。 草特娘的,我早受够了,早离早清净!” 为今之计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是得养身体治病啊。 我和姐姐到处打听哪里的骨科好,打听好了地址,就等二哥出院了好带着他去,可不能让我二哥的骨头长歪了,那可是影响以后的。 五十九 我二哥病了以后 二哥沉痛的跟我俩说,咳,人与人之间哪有情谊! 之前他的发小李明,回老家这么多年基本上天天晚上聊天,可是听说他出了这么大事,竟然一毛不拔,已经好几个星期不和他联系了。 老家的堂兄弟们也是,之前总想着来城里他这儿是个落脚点,动不动就打电话qq上聊天,亲热的不得了,现在知道他倒霉了,也不联系了。 在这个现实冷漠的世界,看来老婆也靠不住,朋友也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家人啊! 我和姐姐被他说得同仇敌忾起来,我们兄妹要背靠背一起抵抗这一切虚伪的、冷漠的、突如其来的、由来已久的,困难的围攻。 包头是个狭长的城市,东西走向,我们住的地方在中间,二哥住的医院中间偏西。 我们要去哪里,基本上没有近距离的。 那时候我和姐姐都没有手机,家里也没有车,带着二哥坐公交也很不方便,所以就得一直打车。 去一些小一点规模的医院,医保都没联网,就需要我和姐姐掏钱。 姐姐哪有钱,她还得给婷婷攒钱看胳膊上的红记,那就我出吧! 小洪也支持我出,都是一家人,不用分那么清楚,好歹我们现在两个人也还都在上班呢。 我有时候还有小心眼,不像小洪那么大度。 我姐说我俩应该给二哥点钱,毕竟他也算大病一场,好几个月没上班。 一开始,我俩商量的,一人给两千,等去那天,我姐说她最近家里紧张,只能拿一千,问我拿了多少。 我告诉她我拿了两千。 她说:“好吧,那咱俩就一起给二哥吧!我数数,别给弄错了。” 她数完她的钱,又要过去数我的钱,数完把钱合在一起。 我想反正都是给二哥,到时候说一下我给两千她给一千就是了。 谁知,等给钱的时候,我姐压根没说多少钱,直接把钱递给二嫂,说:“这是我和莎莎的一点心意,你们别嫌少。” 我不高兴了,不便直接反驳我姐,又想让二哥二嫂知道我是给了两千,于是傻乎乎特别笨拙的又把钱拿回来,数出两千交给二嫂,说这是我的心意,这些是姐姐的心意。 姐姐倒是没表现出啥来,可是我别扭极了,不知道人家会做事的人遇到这情况会怎么办,我是不是太小肚鸡肠?二哥二嫂会怎么想? 果然,第二天,二哥把钱送到我妈家,让我妈给我们姐俩,他说的是:“我们的日子自己过,以后谁的钱也不要,就从现在开始!” 我妈很骄傲的转述,她虽然溺爱,但是二哥要重振旗鼓整装待发,她还是更喜欢的。 二哥去了趟东河批发站,进了一批墨镜闹钟喝水杯,周末去市场摆摊。 我们都去给他捧场。 小洪买了一个墨镜,我买了个闹钟,我姐买了个喝水杯,我们都是按我二哥给别人的要价给的。 开门大吉,虽然已经进入数码时代,但是周末市场,周边农村的人都来赶集,他们还是能接受这些东西的。 二哥两个上午就赚了二三百! 又不用出什么大力气,赚二三百不是挺好的吗? 我妈心热起来,跟二嫂说:“你也不上班,春儿没空的时候你就去守着,在那儿日子长了人们就都认了,慢慢的摊子就变大了,到时候啥不能卖!可比每天那点死工资过瘾!” 她又怕二嫂多心,又解释:“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实在是我现在老了,眼也花了,又不识字,脑子也怕转不过来,怕给帮倒忙!” 二嫂不屑道:“我才不去呢!在那儿晒歪歪地,还让人笑话!你看看是不是都是些农村人在那摆小摊,哪有咱们本厂的人!你咋不让莎莎她们去,咋了我就比她们矮一头?” 咳咳,她后来也不让二哥去了,说嘟嘟大了,同学看见笑话呀。 她热心的把存货都分了,白给了她爸她妈,她弟她妹,还有她亚麻厂的小姐妹。 二哥一算账,还赔了好几百块钱! 买卖不做了,她终于可以放心的往市场那边走,她妈在那儿守着几颗自己家种的葱在卖,她去帮忙。 这不也是摆小摊,怎么就愿意了? 她说了:“咱们厂看深井的人,谁家不种点东西卖,那能跟农村摆小摊卖杂货的一样啦?” 我二哥憋一肚子火,又无可奈何,面对家里的烂汤水,只有叹气。 我傻乎乎又给出主意:“二嫂会做面,熬的汤又好,要不租个小房子开个面馆?” “还得租房子,还得置办锅碗瓢盆桌子椅子,万一赔了呢?卖面不得早上四五点就起来和面,我可起不来!” “那你亚麻厂上班不也得上夜班,还一晚上不能睡觉?租房子置办家伙事花钱,咱们平时瞎话的钱又有多少呢!” “那你和小洪开呗,不会可以学嘛,你们上班也挣不了多少钱,有说我们的功夫,自己说不定已经干成了呢!” 二嫂这话说得,还挺对的,我听心里去了,回头买个饸烙床子在家做做试试,说不定哪天就开一个呢。 六十 我姐病倒了 冬天,姐姐病倒了。 下夜班,她上午没睡觉,吃完中午饭睡了一阵子,下午四点多起来,躺沙发上看电视,遥控掉地上,她歪身子去捡,一下摔地上,半边身子不能动了! 她另一侧手赶快够手机,给姐夫打电话,姐夫回来叫了救护车。 我们得着信儿已经是傍晚了。 这时候我姐躺在医院里,看起来没啥事儿,胳膊腿都能动,就是头疼得厉害。 她看见我哭了:“莎莎,我觉得有点害怕!” “这么年轻怕啥?这不是能动了吗,可能就是你下夜班没睡好,一时血液循环不通,没事儿!”我安慰她。 量了血压,高压230! 医生赶紧输液降压,那药利尿,又本身是液体,我姐憋尿了,要起来上厕所。 有一面身子还是使不上劲儿。 我二哥我姐夫一边一个架着她去厕所,我在后面给她提着输液瓶,我看见她一不小心就要往一边歪。 这问题有点严重,她才三十七岁啊! 我不敢当她面,找个借口去走廊哭。 一个邻居在医院给她老爹陪床,看见我哭,还以为我妈出事儿了呢,拍着我后背使劲安慰:“想开点,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 ct出来了,姐姐是脑梗,梗的面积还挺大,所以她一边身子不利索,医生还说,做好思想准备,怕要偏瘫呢! 我活蹦乱跳的姐姐要瘫在床上吗? 我一下接受不了,又要哭,小洪拍着我让我别急,让我先去跟姐夫说说,看用不用转院去心脑血管专科医院看看。 等转了院,已经是晚上九点多,ct室超声波等等检查的科室已经下班,而且已经过了溶栓最佳时间,只能先安排病房先住下了。 二哥说:“你姐姐还这么年轻,不能让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都把钱拿出来给你姐夫!” 我和小洪赶紧点头。 二哥又说:“我家里这些年也没攒下钱,就你二嫂亚麻厂上个月买断给了一万块钱,我回家拿过来。你们家还有多少?” “我和小洪的钱都压股市里面了,幸好住房公积金厂里给退回来了,两人加起来刚刚两万。” “好,那小洪你明天取出来,都给小云。”二哥又对姐夫说:“小云,你们刚刚买了房没几年,手里肯定也没钱,这三万块你就先拿着,等不够,我再出去借!” 晚上,他们都先回家安顿,我给我姐陪床。 我姐默默流泪,这事儿搁谁也得哭,太可怕了,才三十七岁啊。 我一边安慰她没事儿别害怕,一边又担心她真的有事儿,真的会下半辈子瘫在床上起不来。 我着急的给她胳膊腿做按摩,又努力刺激她神经最远端的脚趾头,又怕一不小心她半夜无声无息死了 。 一夜无眠。 第二天,姐姐好了一点,医生说这是脑梗的正常反应,血液绕过堵的地方从别的血管通过了,往后可能运动功能会逐渐恢复一些,但是最终恢复结果,还要看治疗和康复训练。 二哥已经做好了我们三个给我姐陪床的安排。 他和我姐夫轮换着一人一晚上,我,赶紧跟单位请假,负责白天,晚上可以回家睡个完整觉。 早上七点,我起床洗漱,下楼坐公交到医院,给她洗漱,看着输液,给她按摩,给她接屎接尿,给她打饭喂饭,中午她小眯一会儿,下午两点多输完液了,再把她扶起来坐着,拽着她胳膊跟她拉锯扯锯的活动,活动累了,再给她擦身子喂水吃点水果,五点多再去打饭喂饭,中间医生有什么安排要买什么药我就去做去买,晚上七点多,姐夫或者二哥就来接我的班。 陪了一星期,姐姐恢复了不少,我也花了不少钱。 家里,婷婷本来是去她大爷家住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住了两天就死活不去了,要住我家。 想来来吧,小洪和小熊都热烈欢迎,为了表示热情,小洪每顿饭都要做一个荤菜。之前因为没钱,我们基本就是土豆白菜的吃。看见婷婷穿的旅游鞋脏的都洗不出来了,小洪又花了六七十给她买了一双新的。 这样两头花钱,倒不是心疼,但是我们此时真的条件有限,可是不好意思说,只能硬着头皮上。 由于我姐在单位人缘挺好,再加上她大伯子是大领导,她们单位的人我姐夫单位的人听说她病了之后,都来医院看她。 我妈有一天过来看见这么多人,等那些人都走了以后就跟我说:“你看,还是你姐会为人,要是你,你病了,能有人来看你?” 我默然,我要病了,真不一定有人来看我,所以就是为了不丢脸,我也得好好保重我的身体! 有一天,他们同事又来了,带来一个坏消息——我们钙厂停产了! 工人们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通知,黑灯瞎火的还去上夜班呢! 结果到了那儿,一片静悄悄,也没有机器隆隆声了,也没有氯气熏眼睛了,只有调度各个岗位通知,停产了,都回家吧! 回家?回家多长时间?回家算待岗还是什么?给多少钱? 没说,一切都没说,就是停产了,都让回家去! 我听了这消息腿都软了,我们一家三口咋办呀! 我无心给姐姐按摩了,我浑身没劲儿,非常绝望。 姐姐劝我道:“别难受了,又不是就你俩,好几百号人呢。” 是好几百号人,但是两口子都在钙厂的有几个?像我们两口子一样无依无靠的有几个?像我俩一样手里一分钱没有的有几个啊! 小洪从来没在外面打过工,什么一技之长都没有,心脏还不好,我也没有,我们能干啥?先不说赡养双方老人了,小熊我们都没法好好养,日常生活都成问题! 我真是欲哭无泪啊! 我姐管不了那么多,这个点儿她饿了,一般这时候我都去打饭回来了。 她说:“我今天想起那个烤鸭的味儿来,特想吃烤鸭,你去看看哪儿有卖的。” 我这么难受她居然还惦记她想吃烤鸭? 我心里一阵厌恶,她好意思? 当年她要买房两口子去跟我和小洪借钱,刚跟我们说小云去了他哥那个厂,小洪说我们两口子在一个单位不稳当也想去,她,就来了个“想去你们自己想办法呗,要是小云他哥没当这个厂长你们找谁去”! 呵呵,现在我们两口子都失业了,没饭吃了,居然还惦记着她想吃烤鸭? 我想起来了,这段时间给她陪床,都是我花自己的钱给她买饭,中午晚上两顿,每天不得二三十! 买回来刚开始她手不利索吃不了,还是我先喂她,她吃完了我再吃,后来她手利索了她还要先吃,每次爱吃哪个菜就吃的精光一点不给我留。 她好意思吗! 今天这种情况还说想吃烤鸭? 我心里烦躁坏了,不想看见她,正好借口出去买饭。 走在街上,看见卖水果的,那些鲜亮的果子上盖着棉被,旁边还点着用小汽油桶做的小炉子,他们大声吆喝着。他们每天的水果都能卖出去吗?剩的怎么办?我们要是卖水果,行不行呢? 又看见卖饼子的,唉,我现在吃早点都不爱吃那油腻腻的饼子了,怕胖,不过我也不会做饼子啊! 那我能干啥呢? 开个早点铺,面馆,包子铺? 还得要租金,一年也得两三万不止,钱从哪来,我行不行啊,别再亏了! 街上嘈杂,干啥的都有,垃圾到处都是,看来只有扫大街捡垃圾是我能胜任的。 我一路看着人家热热闹闹的买卖想三想四,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行,越觉得自己不行越恨我姐。 她不仅不帮我的忙,还在不停的消耗我,凭啥呀! 哏,当年要是她和小云跟他大哥说了,人家不给帮忙也就罢了,谁知道她两口子倒一口给回绝了! 哏,现在用上我了,还理所当然! 要是我住院,她能又出钱又出力又接屎接尿的伺候到床前吗? 她几天就换一身新衣服,我没有衣服穿了,想起她有一套运动衣好几年不穿,跟她说能不能借我穿穿,她大喊大叫:“没有衣服你不会自己买!?” 哈,跟单位同事、不相干的邻居、跳广场舞的大妈打得火热亲的跟一家人似的,两三个月也不会给我打一个电话,现在用上我了? 咳咳,我就是个没出息的,心里骂了千言万语,看见了那个卖烤鸭的车子,依然不忍心不给她买。 买回去,还热着呢,焦香焦香的味儿,直钻鼻子,我们三口也很久很久没吃过了,那一只剁吧剁吧装了两盒,我姐可吃不了这两盒。 我拿起一块刚咬一口,我姐说了:“你别吃了,我明天还想吃一顿呢!” 气得我咬上了牙,咋这么脸大,我花的钱我不能吃? 但是,哪能跟病人一般见识抢东西吃呢,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我。 我转身出去了。 六十一 谁是佛菩萨 我回家跟小洪两个人说这个停产的事儿,他也一筹莫展。 现在是隆冬,工作也不好找,又赶上我姐这个事儿,再停停,等过完年再看吧。 我们买的中国平安,股价跌到了十八块钱,从最高时候的一百多跌掉了百分之九十多,从我们接盘六十块跌了百分之七十,有钱的话应该买入了,都这样了,还能有多少下跌空间呢! 可是我们的钱,都给了姐夫,姐姐还没出院,我们也不好意思问这个事儿。 婷婷,这小姑娘六年级,已经开始发育,有点小少女的样子。 可是非常的惫懒,坐在那儿大叉着两条腿,弓腰驼背。吃饭的时候,一只手摁在椅子上,样子很不好看。 我是她姨,也是过来人,一个女孩子,从现在起就要斯文优雅一点才能得到异性的青睐。 倒不是说想让她早恋,关键是这个阶段的女孩子惹人喜爱才能有自信,况且仪态不好,习惯了以后就不好纠正了。 这孩子不知好歹,呲牙咧嘴的跟我顶撞:“行了行了,我不就在你家吃几顿饭嘛,至于这么一天到晚使脸子嘛!” 唉,没治。和我姐小时候一样又懒又胖还不让说,可别长大了也不好找对象。 小洪偷偷跟我使眼色,又不是你生的,你操那么多心干啥!她又不懂事呢,说多了就是恨你。 也是,我这段时间白天都是给她妈陪床,回家就是睡个觉,和她相处的也不多,既然她不知好赖,少看她就好,眼不见心不烦。 我姐这场病把自己吓坏了,虽然一天天恢复见好,但是稍有个不舒服就得大呼小叫叫医生。 我同事小蔷信佛,是个大善人,听说这情况之后,专门去医院给我姐讲佛法念经,还送了一个庙里求来的佛菩萨画片。 我姐一下找到了精神依托,心神不定就念阿弥陀佛,念了就仿佛有了安全感。 这小蔷之前和我一个组,人长得柔柔弱弱长发飘飘,像琼瑶小说里走出来的女主角。 她平时上班稀里糊涂,啥也不干啥也干不好,谁要胆敢指出她的错误,她必定细声细气儿搬出佛菩萨来: “你快别胡说八道了,小心佛菩萨罚你下拔舌地狱,让你下辈子长得更丑!” 她跟我姐搭上了关系,时不时的就把那佛像,佛经,佛牌送给我姐,哪哪儿都是,还得恭敬的放在洁净的高处,不然就是亵渎了佛菩萨,弄得每天早上医生护士查房我就要手忙脚乱的收拾。 一个月,我姐出院,除了走路慢点,已经看不出脑梗的痕迹。 我妈为了让她恢复的更好,让她住到家里,给她熬阿胶,每天晚上烧艾叶水给她泡脚按摩,没几天她就成了励志典范。 人们看见她行走自如非常惊奇,我就跟人说她自己特别有毅力每天坚持康复训练,我妈就说她把我姐接回家每天给她泡脚吃阿胶补气血。 我姐呢,就阿弥陀佛,感谢佛菩萨,然后跟人说她当时有多绝望多害怕,都是佛菩萨救了她帮了她让她恢复健康,然后又劝人向善,就像她好人有好报,遇事多念佛菩萨,也会像她,逢凶化吉。 我妈背后跟我说:“你看你姐姐,她能恢复成这样,不是我每天伺候的?我六十多岁了,每天晚上给她烧水泡完脚以后又给她捏给她按,累得我一身一身的汗,她说感谢佛菩萨!” 我跟小洪学,小洪道: “啥是佛菩萨,佛菩萨就是众生! 没有你姐夫,当时能送医院?没有医生护士,她不输液不吃药能稳住病情?没有你和你姐夫你二哥陪床,她能安安稳稳的住一个月医院?出了院你妈尽力照顾,不也是佛菩萨? 她对佛的理解太狭隘了。” 没法说,我姐到处宣扬她的佛法,劝人们跟她一起信佛,你若跟她讲讲道理,她就怒道: “你别跟我说这些!你们这是毁佛谤佛,要遭报应的!” 我姐也是个技校生,按理说也多少有点文化,可是她的认知行为和那些没文化不识字的妇女差不多。 倒是合群,自从毕业上班,就跟单位的人打成一片。 如今进了信佛的圈子,又打成了一片,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她完全好了以后,就跟着些信佛人士,到处跑着去放生,去庙里进香做法事做回相,几百几千的毫不在乎。 后来,药也不按时吃了,说是佛菩萨保佑呢,吃药就是不诚心信佛菩萨。 对姐夫也脾气大了起来,少不如意,非打即骂,因为有这个高血压脑梗的隐忧,姐夫也不敢惹她了。 她出了院之后,我也基本没空招惹她,我有我的麻烦,我们两口子都在家呆着,赶快想法,不然我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呀。 我姐爱去我家了,她病了之后就一直没上班,病退了,年纪轻轻,谁每天陪她遛弯说话呀,她就来渡我,觉得我应该和她一样去庙里进香还愿,佛菩萨一定会保佑的。 她还举了例子,还是那个小蔷跟她说的。 小蔷她妈,以前就是个草原上的牧民,从小信佛,长大了以后的最大愿望就是嫁个高大英俊又有钱有势的对象。 本来她这愿望在人烟稀少的草原是很难实现的,可是因为她虔诚,每天早课晚课课课不落感动了佛菩萨,佛菩萨就给她送来了小蔷他爸,一个插队的知青。 二人相恋时间不长,就双双调到城里,还安排了特别好的工作,原来,小蔷的爷爷是个将军呢! 一个放羊的姑娘,和将军的儿子,八竿子打不着,就成一家了,这不是佛菩萨保佑是什么? 这种故事我姐津津乐道,我是听也不想听,佛菩萨满足了放羊的贪恋虚荣富贵的姑娘,不也是祸害了将军儿子嘛,不然怎么生出那么蠢笨的女儿,这还算是善事? 世界本来就是多面的,哪有绝对的好报恶报。 若真有她们嘴里所说的那种佛菩萨,我们世上这些小蝼蚁千千万万,再加上众生平等的小猫小狗小虫子小细菌,佛菩萨顾得过来吗? 六十二 我们能做什么呢 我在家绞尽脑汁想自己能干什么。 男同事大多数都去做了保安,也有去做临时工站桥头的。 女同事们有的去卖衣服了,有的去肯德基了,还有有点技术的去了私人厂子,岁数大点的,真有人去给人家打扫卫生做保洁的了。 卖衣服,我没有好身架,去肯德基她们也说要一米六以上,技术我也是真没有。 我年纪轻轻,现在就去做保洁,一个月据说也有八百块钱,可是往后余生漫漫长途,我就一直给人打扫卫生收拾厕所吗? 我愁得不行,寝食难安。 大嫂这几年和大哥心不顺就爱给我打电话抱怨骂人,隐隐把我们一家人也一起骂了,她的怨气如黄河之水连绵不绝,有时候竟骂得电话能自动挂断,然后她再重新打过来接着骂。 我就是她的垃圾桶。 我也不爱听她骂我大哥骂我们,但是情绪总得有个出口,她跟我骂,总比跟别人骂好吧。 她又给我打电话,这次良心发现,主动关心起我们来: “你们最近都好吧,你姐姐身体好点了没?” 可是两句话就又回到她的主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你吗?哈哈,你大哥,前两个月我就觉得他鬼鬼祟祟,那天我一查他的工资卡,少了一万块钱! 我问他哪儿去了,他居然说是中学同学借走了。 同学借钱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肯定不知道花给哪个野女人了! 他就跟我赌咒啊发誓啊,你猜他这次怎么发誓的? 他说,他要是给野女人花了,他全家不得好死! 所以我问问你,你们最近都怎么样?” 唉,我焦头烂额,没精力哄我这个大嫂,我虚弱的说: “大嫂,你说完了吧,你说完我挂了哈,我和小洪现在都下岗失业了,我现在真没心情听你发泄。 你和我大哥也四十多岁的人了,你们的日子你们自己过,有矛盾也得自己调节,总跟我说有意义吗? 我们过日子也有挠头的时候啊,真没心情听你发泄了,对不起!”说完挂了电话。 我想我是得罪了大嫂了,管她呢,被她折磨好几年了。 谁知,第二天晚上她又打过电话来,我一看号码不想接,可是电话铃响个没完,接吧。 大嫂的大嗓门:“莎莎你们干啥呢现在才接电话! 你们下岗这个事我和你大哥商量了一下,要不你们三口来我们这儿吧! 工作好找,我们单位现在招劳务,我跟负责的人说一声,以你俩的学历水平,肯定能给你们找个好岗位,挣得估计比你们之前要多一倍不止! 你们小熊也过来,在这边上学,这边的教育总比你们那边好吧! 住的也不用担心,你哥前两年给童童买了套房子,我们也不出租了,你们去住正好! 明天,你俩就把你们的学历证书,工作简历都弄好给我寄过来,别忘了。” 啊,我的好大嫂,我的好大哥,我绝处逢生了! 我兴奋的都有点颤抖,赶快把这消息再说一遍给就坐在旁边的小洪。 他却没有我这么高兴,简直的,还有点阴沉呢。 他说:“你大嫂说让咱们住他们的房子,咱们好意思白住?” “咱们给租金呀,人家给多少咱们给多少,这样更续长。” “跑那么大老远,万一干着干着不用咱们了怎么办,咱们这个央企还说停产赶回家就赶回家呢,更何况咱们去了那边只是劳务了!” “那你说怎么办,咱俩现在在家一分钱没有,去那儿哪怕干半年,我大嫂说了,那工资就相当于是咱们之前的一年,拿着钱再回来,或者咱们在那边开个饸烙面馆也行啊!” “你看你又想起开面馆来了,你自己主意都不定,到时候咱们适应不了那个工作,你又说不想干了,你大哥大嫂托了关系,你到时候好意思?” “唉,反正咱们现在是没事干,走一步看一步,哪有饭吃咱们就去哪儿!”我被他说得烦了,他又没个主意,人家给他个机会他还推三阻四,真是! 他看出我烦了,也不耐烦道:“好好好,你说去就去——行了吧!” 我真不明白了,又不是让他去贩毒,怎么就这么不乐意,这不是哄着不走打着倒退吗。 第二天,我俩翻箱倒柜,找毕业证学历证资格证技术大比武获奖证书,甚至连我前两年参加自治区文联征文比赛获奖的证书都拿出来了——这些都证明,我们是兢兢业业工作认真人品素质过硬的呀。都复印了给大哥大嫂寄过去。 马上过年,今年这个年得好好过,过完年我们去了浙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不能和这边的亲人常团聚了。 矛盾也罢,不满也罢,好也罢,坏也罢,总归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我们给两边的家里都买了东西,也是表达这个的意思。 我妈他们都知道我们过了年就走,对我也很好,挺为我高兴,终于能去那青山绿水的江南,过上好日子了。 小洪给他爹娘送完东西,回来又不高兴了。 我也不去揣测,从那天大嫂打电话他就开始了,神经病嘛。 年三十,他们家人也没有什么表示,我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要远行呢,结果问小洪,他说已经告诉他爹他哥哥们了。 年初二,刚从我妈家回来,他发作了: “我不去南方!你要去你去,不行就离婚!” “咋了你不去?” “你可不是想去南方嘛,你去过你喜欢那个地方嘛,你喜欢我不喜欢呀,凭啥啥都得听你的!” “对对对,我一直都喜欢那个地方,但是我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包头生活吗?咱们现在不是厂子倒闭没有收入要饿肚子了吗,那边不是有钱挣嘛?你要在这儿能挣上钱,我也不想投亲靠友的,你说,你能挣上钱不?你能挣上我就不去了!” “哼哼,这是钱的事儿吗?” “这不是钱的事儿是什么的事儿,你说!” “你大哥在那儿呀,到时候你妈也能去,你们一家还在一起呀,那我呢?!”小洪大喊大叫:“我爹我娘岁数大了,他们需要照顾,我大老远跑浙江去,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那么远能照顾上吗!?啊!” “你家就你一个儿子?” 我觉得可笑,他家四个儿子呢,何况我们遇到那么多困难他爹都是落井下石,眼前一家三口就要没饭吃了,他倒惦记要亲自给他爹养老了,到时候寄钱过来不行吗? “我家不是就我一个儿子!你终于说实话了哈,你就想把我爹娘甩了,这样你就不用伺候他们了,就把他们甩给我三个哥哥了是吧!哼哼,你一天到晚还假惺惺装好人,好像我家人都委屈了你似的,你的小算盘我看不出来?” 这个王八蛋,我心中暗骂,他脸红脖子粗的冲我喊叫,还诬蔑我的人格,他看不出来我为了我们一家三口的生计绞尽脑汁夜不能寐? 妈了个蛋的,但凡你tm的能放下面子去当保安,我都不用这么愁的睡不着! 特娘的,白跟他过了这些年,咳咳,居然也将近十年呢! 以为跟他同甘共苦来着,原来人家还是跟他家人近,在他心里,我特么的居然是居心叵测的坏人! 现在可以说是生死关头了,特么的不去想怎么挣钱养家糊口,跑这儿来跟我争吵这些,还是特么的饿得轻了! ctmd,肯定又是他那个王八蛋爹和那三个畜牲哥哥中间折腾事儿了。 想到这儿,我想平心静气跟他说说。 “是不是你爹,你三个哥哥担心咱们不给养老了?” “他们啥也没说!我不能干这畜牲事儿!”他还是跟驴一样跟我叫唤。 “怎么就是畜牲事儿了?”我有点憋不住火: “咱们在这儿,啥钱没有,饿肚子,怎么照顾你爹娘? 像你说的,扫马路捡垃圾,我问问你,你知道扫马路一个月多少钱不?挣得多还能轮上你我? 捡垃圾,哏哏,你连当保安都不好意思去,你好意思捡垃圾? 咱们多久没吃过肉了?要不是因为婷婷在这段时间每顿炒点肉,咱们三口多久没吃过肉了? 儿子又瘦又小,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你觉得就应该天天土豆白菜的吃? 咱们遇到困难你爹帮咱们一把没有?他可是给老三媳妇调工作花钱,给老二买车花钱,给老大孩子上学花钱。 怎么了,咱们吃不上饭了,不能去打个工挣点过日子钱? 房子,也还给他了,四个儿子都有义务给他养老,我们现在有困难要出门打工,那仨就缺胳膊断腿的照顾不了你老爹老娘了?” 他半天不吭声儿,忽然大喊一句:“反正我就是不去!” 去特娘的,油盐不进的玩意儿! 我就自己带孩子去,让这个煞笔在这儿等着伺候他爹算了! 看看他一分钱不挣他爹怎么讽刺挖苦他! 我问小熊:“要不妈妈带你去舅舅家,妈妈在那边上班,你去那边上学,好不好?” 小熊有点怕我,平时我的脾气比较大,看见他磨蹭着不写作业就来气,这时候他坚决的站在他爸爸这边,小声哼哼:“妈妈,我不想去南方,我就想在这儿……” 唉! 第二天,大年初三,我给大哥大嫂打电话:“大哥大嫂,我们的简历你们交上去了吗?还没有啊,那太好了,别交了,我们不去了,跟你们说一声,别麻烦了人欠了人情,我们又不去,让你们为难,唉,事儿太乱,我们就不去了。谢谢你啊大嫂,我记得你的好……” 看看,人家小洪一般不说话不发脾气,人一旦说话,管他正确与否,ctmd,就是能扭转乾坤! 我缴械投降,顺了他的心思,他气平了高兴了,可是和颜悦色的哄我,收拾家啊做饭啊,都主动去做。 他以为他这样就补偿我了,其实真可笑。 他不想想,钱呢,养家糊口的钱呢? 他他娘的天天还是坐电脑桌跟前儿,一坐一天,也不光盯盘,时不时的还找个小电影来看一看,找个小游戏来打一打,这特么了个蛋的能挣上什么钱! 妈的,不是真想指望着我去扫马路捡垃圾养家吧! 六十三 小洪病了 这个小洪天天在家居然坐出病来。 他先是站起来的时候腹股沟有根筋儿一抽一抽的疼,没过两天,屁股蛋子上也有筋儿抽的疼,很快蔓延到整条腿,又到腰。 疼得他不敢动,躺床上我得给他前后都垫上枕头被子,一不小心大喘一口气儿,都能疼得他嗷嗷叫。 这是什么情况啊,我吓得够呛。 我说得赶快去医院检查检查。 他怒气冲冲:“不用你管!” 就在前几个月,我们单位有个女的,就是他这症状,一查,是淋巴癌,晚期。 小洪大概也联想到这儿了,他又害怕又无助,每天侧卧在床上焦躁不已。 他一星期没下床了,牙也不刷脸也不洗,臭烘烘的,不让开窗拉着个窗帘,就那么躺在床上乱叫唤,一会儿嫌这一会儿嫌那,对着我和小熊大呼小叫。 我又求他说:“我扶你起来,咱们去医院看看吧。”我真的好担心好害怕呀。 他大喊大叫:“我不去!我身上疼你看不出来!?” “那我叫个救护车拉你去?” “我得了什么该死的病了,叫救护车?你是不是就盼着我早死呐,啊?” 唉,我知道他心里压力大,不敢再催他。 我姐上门弘扬佛法,看见了,回头告诉我妈我二哥。 他们都打来电话,我关上客厅门,背着小洪跟他们哭。 他们都一致认为小洪是个难得的好人,不能袖手旁观。 我姐初一十五的去庙里帮着布施回相,我二哥说他要来背小洪去医院看病,我妈专门去街上找小洪他爹跟他说这个事儿。 小洪他爹领着疯老太太来了。 转到卧室,卧室里一股不清新的味儿,小洪整个人委顿在床上,身子前后都堆着枕头被子,头发油腻腻粘达达贴在头上,脸色灰蒙蒙的,眼角上堆着眼屎。 老头颤声问:“你感觉咋地个?” 小洪快哭出来道:“一抽一抽的疼。” 老头儿唉了一声,走出去,看见饭厅的电脑,问我:“你们的股票现在咋地个?” “套着呢。” “唉!”老头又叹口气,拉着老太太走向门口,临出门,对我说一句:“就看你俩自己了!” 看看,把老人都吓坏了。 ——我当时看老头的样子就是这么想的,压根儿没注意到他说的这句“就靠你俩自己了”。 从此老头两个月没有音讯。 之前,他虽嫌我儿子不能给他长脸不愿意接送我儿子上学放学了,但是每天领着老太太在我家楼下毛主席塑像的台子上坐着,而且,时不时的打电话给我们,一会儿他不舒服了,一会儿我婆婆不对劲儿了,一会儿家里没米没面没酱油没醋了。 自从看见小洪这个样子,他消失了,不在我家附近出没了,电话也不打了。 这个情况我一个多星期才反应过来。 哈哈,他这个当爹的,是放弃小洪这个儿子了吗? 起初,我又担心小洪身体又不知如何安慰他的焦躁紧张,我自己也非常无助,特别希望我公公能时常联系着点,不为他能帮着花钱还是啥——万不得已,我们的股票该卖还是得卖——就是为了能感觉有点依靠。 可是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都没等到过一个电话! 一个问候都没有! 两个月时间。 小洪他爹,他哥哥们,没有一个人打电话问一句的。 哼,我们不用他们,什么父子之情,还说他一辈子辛辛苦苦为孩子,一天到晚什么兄弟之间要团结要互相帮助,动不动就是他们都让着小洪照顾小洪,滚一边去吧! 我们家的事儿我们自己负责,小洪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出门要饭出门给人磕头也不会要到他这个爹他们这三个哥哥头上。 他老爹不就是觉得小洪这个儿子以后指望不上了,怕在他身上花钱嘛! 他三个哥哥不也是觉得这个弟弟没用了嘛! 这家人,真特么的恶心! 我倒要看看,我们有手有脚又不傻,忠厚善良不做坏事不损人利己,什么挺不过去! 小洪看他爹来了一趟之后再无音讯,也不发脾气了,我说什么都听了,大概心里也觉得我才是他最亲的人了吧。 我征得他的同意,打盆热水给他洗了脸洗了头,翻个身把身子擦洗一遍,换床干净被子盖好,把窗户打开。 外面阳光明媚的照进来,清新的空气吹走了屋里的污浊,这样清朗的天气里,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小洪那么善良大度的人老天爷怎么会让他得上不好的病呢! 我和儿子拿着奥数书,和以前一样,坐在床头和小洪一起思考问题。 儿子躺在小洪身边,我给他俩一起读《列那狐的故事》。 我当着小洪面给张老师打电话询问小熊的学习情况——这真是令人愉悦的事情,因为张老师对儿子评价很高呢! 虽然只是刚刚二年级的小学生,但是儿子讲故事讲得特别好,不管上什么课,接受得都特别快,这孩子聪明呢。 小洪好像心情也好了很多,嗷嗷叫的次数少了很多,擦身的时候自己能试探的翻身了。 他说:“我觉得好多了,你扶我试试能不能起来走走?” 起来走走,是能走走,还是疼,但是总归是轻了很多。 小洪心情放松下来,同意跟我去医院。 为了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我提议去骨科医院。 骨科医生一看就知道咋回事:“你是不是长期坐着不动?” 是啊,他为了盯股市,天天坐那儿不动弹。 “你这就是腰间盘突出,而且还是很轻微的那种。为什么发作这么严重呢,原因就是坐着不动!” 我们放了心还涨了知识。 久坐对腰不好,太胖也对腰椎不好,跷二郎腿也不好,以后蹲下起来的时候最好慢慢的起,提重物的时候最好不要一侧受力…… 医生还教了我们几个缓解腰疼的动作,回家慢慢做,最重要是不能久坐,多走路,累了可以躺躺。 谢天谢地谢谢医生! 我就每天扶着小洪在楼下溜达,一开始还一瘸一拐的,半个月就恢复如常了。 小洪好了,很感谢我妈我姐我二哥,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给了我们温暖。 有一天,有个领导悄悄跟小洪打了个电话,说单位有些收尾的工作,要是小洪现在没事干,可以回去干干,钱还和没停产时候一样,但是别跟别人说。 啊,这算冬天里的一个小暖阳了! 小洪高高兴兴去上班了,那我呢,我也还是不能放松啊,谁知道收尾工作能干几天啊。 六十四 我给人看孩子 随着和张老师的不断交流,我对自己的育儿经验有了点自信。 跟我同龄的人,没有几个和我一样是自己带大孩子的,而且我儿子还挺聪明懂事,这说明我在这方面比较有优势。 而且,随着岁数越来越大,看孩子这个事儿比较续长,至少能干到五十岁。刚开始我就看一个,等看好了,我再增加,多了,我可以雇人。 嘿嘿,还不用付出什么成本,也就不怕赔本儿,想想就觉得这事儿靠谱。 跟小洪商量,小洪也举双手赞成,这不就是我的一技之长嘛! 打印了好多小广告,我和小洪把工人村的电线杆贴得到处都是,就等孩子上门儿。 那一天正贴完准备回家呢,听见有人叫:“红红,红红!” 回头一看,我公公领着我婆婆正往我们这边走呢。 我不想搭理他,无情无义的东西,对自己儿子都冷漠无情的人,我一个儿媳妇搭理他干啥。 小洪不好意思不理他爹,跟我说:“你先回家,我看看他有啥事儿。” 我昂然而走,在单元门口等着,倒要问问老东西要干啥。 老头儿若无其事,问小洪这贴的到处是纸片子要干啥,小洪淡淡的告诉他说我要看孩子,然后就要走开。 老头看见小洪身体没啥事儿,这两个多月没通话,此刻有点意犹未尽,还想说几句:“就莎莎那个样,她能看了孩子?” 小洪道:“我们小熊就是莎莎自己看大的,她怎么看不了孩子。” 说完就径直向我走来。 老东西看扁我们,我们偏要做出个样儿来让他看看。 我们两口子一定要赌口气把看孩子这个事儿做的像模像样,也要把日子过得美美满满! 可是事情并不那么容易,只零星的有人打电话,还都是几个月的小娃娃,出的钱还特别低。 有一个打电话的,孩子才六个月,她要早上六点半就送来,晚上七点半才接走,一开口,居然一个月才给一百块钱。 想疯了吧! 扫马路还八百一个月呢,看孩子得担多少责任操多少心啊,好意思给一百块钱。 小洪劝我耐心点,可能好多人没看到小广告呢。 终于等来一个,九个月,奶奶回老家了,大概半个月以后回来。 才半个月啊,时间有点短,我接了这个活,会不会耽误别的长期活啊。 孩子爸爸百般恳求,虽然时间短,钱你不用担心,肯定不会少给的! 好吧,总算有个孩子给看了。 那宝蛋儿非常调皮,还精力旺盛,一不小心就上了桌子,一转头就搬凳子把冰箱门儿打开找吃的去了,还不睡觉。 你中午累的不行想搂着眯一会儿,他在你身上爬上爬下,吭哧吭哧精神好着呢。 我以为的看孩子,就像我儿子小时候那样,陪着玩儿会积木串串珠子带出去遛遛弯儿,讲讲故事认认字,按时按点吃点水果饼干喝点牛奶。 咳咳,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 我儿子才真是来报恩的好孩子,我又一次深切感受到。 为了这个小宝蛋儿,我们一家三口齐上阵。 小洪和儿子,在家,就帮我看着,好让我能躺着眯一会儿。 宝蛋儿爸爸每次来接,看见孩子干干净净开开心心,每次都说一堆感谢的话。 这也是对我们的一种肯定,他是做生意的,摊子还铺的挺大,青山昆区都有店,到时候估计不会少给吧! 咳咳,半个月,宝蛋儿的奶奶来了,宝蛋儿爸爸没来! 宝蛋儿奶奶说:“唉呀,谢谢你啊小沙,宝蛋儿爸爸说了,可感谢你了,说你孩子带的可细心了。 这不是我回来了,就不用你看了,一共多少天?十五天?那我给你一百块钱吧!” 一百块钱?我愕然。 老太太接着说:“唉唉,我知道一百块钱太少了,但是我给他俩看这个宝蛋儿,白天黑夜的跟着我,一个月他两口子也就给二百块钱,你说我这也没有退休金、老头儿也早死了,我就靠老头的抚恤金二百块钱过日子,我要把这二百都给你了,我这个月都没法过日子了!” 唉,知道这娘俩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小洪在一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老太太就留下一百块钱,厚着老脸抱孩子走了。 我和小洪挺难受的,我俩都是笨蛋,在哪都让人欺负。 写到这儿,我在想,我如今再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这个事儿呢?想来想去,我还是没办法。 看来我的智商确实是不行,不然为什么人家什么人都能拿捏我呢。 也许,有时候我跟小洪俩人唠起来,我俩上辈子有没有可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啊?不用为日常琐事操心,不用为柴米油盐担心,好日子过得无聊了,发个愿,要这辈子来体验人间疾苦跌宕人生,结果,结果就是啥啥不懂,被此间能手碾压欺负! 咳,辛辛苦苦一家三口忙活半个月,就挣了区区一百块钱,看来这个看孩子的活儿也不好干。 小洪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一定是我们哪个地方操作不对,不然这世上众多善良心软不好意思的人都得饿死,我们还是应该入门前先跟别人学习学习。 说的也是,我不能被这点挫折给打击了,我还得试试。 六十五 我去人家幼儿园 有个私人小幼儿园招工,我去应聘。 很小的幼儿园,就在居民区,一个八十多平米的两室两厅房子里。 里面破破烂烂,墙上贴着小红花光荣榜,还有小孩子写的数字偏旁一篇一篇的展示,地上全是油漆剥落的小桌子小椅子,三十多个大小不等的孩子,分三个屋上课。 老师有三个,一个塌鼻梁眼神精明的四十多岁女老板兼中班大班老师,一个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的姑娘带三四个学前班孩子,一个有点丑陋龅牙大嗓门儿的妇女带十几个小班孩子。 她们还缺一个人,因为大班中班,现在一起上课,家长们都有意见了。 我没有带一群孩子的经验,看起来也很老实的长相,范老师,就是老板,她不太满意,但是情势所迫,怎么也得有这么个人充充数,就说先让我试试,一个月工资200。 200真少,但是我不是得跟人学学吗。 这钱还真不好挣,一屋孩子,跟满圈的羊似的,闹腾起来简直要掀了房顶。 我学着别的老师的样子哄着他们上课,压根没人听我的,没俩孩子能乖乖坐到座位上,净是打闹的,说话的,喝水的,上厕所的,玩玩具的。 我大声说:“小朋友们上课啦!”,孩子们看看我,看了也白看,仍然我行我素,我再提高点嗓音,也一样没在听话的。 我不敢喊叫,感觉那不是要教孩子的样儿,也怕范老师觉得我不行。 孩子们跟煮开了锅的沸水一样。 范老师在旁边看着,我大窘,尴尬的站那儿,就这水平,人家给我二百块钱都冤枉。 范老师道:“小沙,你跟姚老师换换,你去里面的小班儿,别一会儿家长来了一开门就看见这乱哄哄的,不好交代。” 我大红着脸去里屋跟姚老师换,小班都是三岁以下的孩子,不需要教什么,带着唱唱歌就行。 十来个两三岁的孩子正高高兴兴跟着姚老师比划着手指唱儿歌呢:“两只小蜗牛,见面点点头,你好呀,我很好,我们都是好朋友!” 小朋友稚嫩的嗓音,胖乎乎的小短手,每一个都在认认真真一步一步跟着姚老师一起比划呢。 我换过来,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没那么淘气,姚老师不是带的挺好的吗,我也没问题吧。 姚老师一出去,这群小东西也不听话了。 有小朋友问“你是谁呀?” 我和颜悦色的说“我是沙老师呀!” “姚老师干啥去了?我们想要姚老师!” “姚老师,姚老师,我们要找姚老师!” 我捏着嗓子说:“姚老师有事儿,我来带你们唱歌好吗?” “不要,你像大灰狼!” “对,你像大灰狼,我们要找姚老师!” 有的孩子哭了起来:“我找姚老师,我找妈妈呀!”。 一个孩子哭,就有好几个孩子跟着,都要找姚老师找妈妈。 我蹲下身,想抱着安慰安慰他们,可是他们都警惕的躲着我,有的还跑向门口,我赶紧把门关上。 这些宝贝儿们看见我堵上了门,更加大声的哭闹了起来,唉,我该怎么证明我不是大灰狼,我很温柔呢? 里面的哭闹声惊动了范老师,她从外面使劲儿推开门,看着哭闹的孩子们,唉了一声,又吩咐我:“你去把厕所收拾了,给孩子们把水壶里都倒上温水,然后去门口等着,有家长来接孩子,你就给穿上外套穿上鞋送出去!” 范老师口气十分无奈,我啥也不会干,估计她都不想用我了。 我心里一阵难受,我三十多奔四十了,难道连这二百块钱的工作也胜任不了吗? 真怕干完这一天,人家就跟我说你明天不用来了。 我忍着泪去把厕所打扫了一遍,把水给孩子们都灌好,想了想,又拿着笤帚抹布出了门儿。 现在家长们还没有来,我要把楼道都扫干净,把楼道栏杆入户门擦一遍,让人看起来这个幼儿园像个样一点,也让住户们觉得每天孩子们的闹腾可以原谅一点。 干完这些,厕所又骚哄哄的了,孩子们总是不停的上厕所,我又去打扫,到时候家长们来了不会让有一点不好的味道。 终于开始有家长来接孩子了,我笑脸相迎,顺便也能知道并熟悉每个孩子的名字。 本来就都是本厂的孩子,家长也大多数都面善,有人问孩子:“这是你们幼儿园新来的老师吗?” 孩子回答:“她不是老师,她就给我们打扫厕所!” 我尴尬极了。 孩子们接的七七八八,学前班的老师,还有姚老师都走了,我不敢走。 我把桌椅板凳玩具能收拾的都收拾起来,开始打扫卫生,擦桌子抹凳子拖地,完事儿又把一进门的教室窗户擦了一遍。 快七点了,还有两个孩子没接,范老师说:“小沙,你先别走了,等这俩家长,我先出去有点事儿,你走的时候关上窗户锁上门就行!” 我高兴坏了,看来她不像是会辞退我了! 我在那儿待到九点多等俩孩子都接走了,把窗户门都锁好了才回家。 小洪问我:“怎么这么晚,这下午两点过去应聘,第一天就待到这个点儿?” 我说:“明天七点就过去,看看有啥活能干。” 唉,写到这儿,我想起网上说华人出国不遵守当地规矩,主动降薪主动加班,他们应该是和我一样,没有自信,没有安全感,怕人家不要,怕吃不上饭。唉,别看说起来出国了好像挺风光,也是不容易啊! 六十六 我的努力 第二天,我六点就起来了,洗脸洗头,要尽量利利索索。 到了幼儿园还不到七点,范老师还没来,我在单元门口等了她一会儿。 去了,我听范老师吩咐,先把大锅里接满水烧上,然后把所有的桌椅摆好,接着,不用范老师说,就去扫楼道擦扶梯擦门。 擦完这些,大锅里的水烧开了,灌到保温桶里,才小半桶,再接水再烧。 陆陆续续有小朋友来了,看着范老师用最温柔最知性的语气仪态把孩子接进来,我赶紧从家长手里接过书包,然后帮着孩子把大衣外套脱下来找地方挂好,再给他们找出拖鞋,帮着换上,引着他们先去玩积木。 范老师看我的表情比昨天好了很多。 姚老师快八点过来,来了就粗声大气又热情洋溢的跟小朋友们打招呼开玩笑。 小石老师是快九点才来,来了也一言不发,还是范老师跟她打招呼:“小石你来啦?”,她面无表情嗯一声,直接钻进小屋,就是学前班(只有四个孩子)。 范老师还是把大班中班弄一起她看着。 她们仨各就各位,一个在客厅带中班大班孩子,一个在主卧带小班,一个在小卧带学前班。 就我是个闲杂人等,没地儿去,也不敢在饭厅坐着——范老师在饭厅放了好多上下床,当做孩子们睡午觉地方——人家花钱请我可不是让我坐着的。 还好,孩子们的水壶都在厨房门口的桌子上,我一个个都给晾上热水。 看看桶里的水下去一些,我就又赶快接一锅烧上,开了再倒桶里。 孩子们轮番不停上厕所,我就跟进去帮着脱裤子擦屁屁提裤子,完事儿,再冲洗干净。 看见厨房的犄角旮旯净是油污,拿抹布角蘸着洗洁精使劲擦,看见框子里的土豆白菜大葱都发芽发霉了,就动手都给收拾摘巴出来,垃圾清理了,看着也整齐干净。 那孩子们的衣服,有的掉了扣子,给缝上,回家家长看见也觉得园里挺关心孩子。 不敢闲着,拼命找活干,不然人家干嘛请个闲人? 孩子们都小,注意力集中不了多长时间,我这么默默叨叨,他们就一节课下来了。 她们三个老师,倚在门框上聊天。 我安排孩子们喝水,他们喝水的功夫我就拾捡地上的碎纸屑,再把地擦一遍,等他们喝完再把水壶收起来续上开水晾着,三十多个孩子喝这一旬,半桶水下去了,我再接上大锅烧水。 这样上午两节课下来,范老师吩咐我洗菜,切菜,他们仨把孩子们带去单元门口空地上玩儿。 范老师不用我做饭,她做,我再打扫卫生,因为中午有孩子不吃午饭的家长要来接,不能让人看着屋里乱七八糟的。 十一点半开饭,姚老师石老师都回家去了,我把桌子连成几排,弄着孩子们坐下,范老师给打饭,我给端上去。 一上午没坐下,那时候的我三十多岁新陈代谢好,早就饥肠辘辘了。 给所有孩子都摆在面前吃上了,我才好坐下,坐下还得眼观六路,哪个孩子要添饭了,哪个孩子不好好吃得喂了,我就得赶快过去。 伙食一般,菜都是处理菜,肉很少,切成特别小的丝儿,范老师垂着眼皮给我和孩子们打一样多的量。 我吃完了,也不好意思再盛,此时已经有很多孩子吃完爬到床上去了,我得去看着他们点,别爬上爬下的从床上摔下来。 等所有孩子都吃完了,范老师吩咐:“小沙,你先去把盘子桌子收拾了,把地上掉的饭渣子擦了。” 我去收拾,范老师去看着孩子们睡觉。 人家就是厉害,也没大声吆喝,大多数顽皮猴子们就乖乖躺下了。 范老师也累了,她和孩子们一起躺下,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有那远处一点不睡觉淘气的,她就咬着牙拿杆子捅一下子。 她的表情不怒自威,可是还有那么三两个孩子在那儿嘁嘁喳喳不睡觉。 孩子不睡觉,就不可能闲着,捅咕捅咕这个,捅咕捅咕那个,捅咕得别的小朋友也不睡觉了。 范老师沉声道:“徐子淇,是不是想关厕所!” 徐子淇应该是厕所常客,一点不害怕,嬉皮笑脸道:“老师,我不去厕所。” “不去厕所就好好睡觉!” 说完范老师闭上眼睛。 徐子淇趴在那儿一会儿还睡不着,偷偷爬起来看看,又捅捅身边小朋友小声说:“嘿嘿,范老师睡着了!” 我收拾完卫生,其实真想躺一会儿,可是看见几个淘气的又折腾起来了,只好站他们旁边看着,用眼神恐吓他们赶紧躺下不许说话。 总算安静下来,也快两点了。 我给把水壶晾上水,就该有家长来送孩子了。 范老师也起来了,她得赶紧把市场买的处理苹果切块——别让家长们看见那水果的品相——给孩子们准备下午点,每人一块苹果两块饼干。 范老师很大度的,也给我留了一块苹果两个饼干。 下午下班的时候,我已经自然而然的干完所有的杂活,留下来等待晚来的家长。 平心而论,这儿的活没有重体力,全是些拉拉杂杂琐碎小活儿,但是时间太长,一天十五六个小时,而且中间基本不休息,我真的很疲乏。 确实,范老师一开始没要求我那么早去,我也没有义务给她看孩子到晚上八九十来点,但是,我又不会给孩子上课,不能给人家顶个老师用,人家用我总得能图上点啥吧! 我是这么想的。 从小到大,还真没这么辛苦过。 六十七 我得到认可了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要放寒假了,到时候很多孩子人家可能就不送了,现在孩子已经越来越少。 不知道范老师这幼儿园下一步怎么安排,我感觉我这二百块钱也快挣不到了。 我很焦虑,即使累了一整天,晚上的睡眠也不好,总得辗转反侧两三点。 可能每天光着手洗厕所洗抹布也有点脏,我先是过敏了。 两个上眼皮又红又肿,痒得要命。 痒还在其次,我照镜子看见两个眼皮通红的样子,真觉得自己丑了! 尽管我妈我二哥还有我公公说我丑,但是我自己心里从来不觉得,我看着自己的眉眼儿,觉得自己长得还怪有特色呢。 这下真丑了。 范老师嫌弃的看着我,不用我在门口迎来送往了,让长着一嘴龅牙说话粗生大气的姚老师干这个活儿。 我觉得自己更不值钱了,为了配得上那二百块钱工资,拼命给自己找活干。 范老师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趁着姚老师石老师都不在,她跟我说: “小沙,你每天能不能别抹那个红眼影,先不说好不好看,咱们这是幼儿园,你抹成这样,家长怎么看!” 我赶紧解释:“对不起啊范老师,是不是家长们说什么了,我这不是眼影,我这可能是什么洗涤剂过敏……” 没等我说完,范老师疑惑道: “洗涤剂过敏?你是说你擦厕所还是洗碗?我之前也每天用,我也没事儿啊,你这是不是什么皮肤病,不会传染吧! 唉呀,你这要是皮肤病你可得说实话,传染给孩子,我这小园可麻烦了!” “不是皮肤病,绝对不是皮肤病,不传染,真的不传染,你看我这都好几天了,我家那个和孩子也都没事儿!”我急切的解释。 范老师想了一下,说:“那再看看吧,这要传染,可真不行。” 我放下点心,回家就让小洪明天去给我买个药膏,可不能拖了。 要是过两天裁员,范老师肯定裁我,除了不会带孩子,这红眼皮又是一项。 小洪买了一副乳胶手套,我以后用84擦厕所的时候就带着手套。 加上药膏的作用,眼皮上的红肿很快就好了,可是之前挠的起来好多褶皱干皮,也挺难看。 我从早到晚低头干活,从不参与她们的闲聊。 经常,范老师老公来园里吃饭,我也只是打声招呼就继续干活,不像姚老师,还跟他扯几句。 周六就是元旦,决定谁留谁去的关键时候到了。 开完联欢会,姚老师石老师都早早回家了,孩子也没剩几个,我还在擦桌子抹凳子,范老师当着她老公面和我说: “小沙,快过大年了,园里也没剩几个孩子了,你下星期就不用来了!” 我臊得满脸通红。 没想到范老师老公,孙彦生说话了:“把沙老师留下吧,我看沙老师人挺好挺能干的!” “小沙是挺能干的,不过这点活她没来之前我自己也干了!让那两个回家,小沙又不会给孩子上课,万一家长有意见呢?” “就大大小小几个孩子了,还上什么课!那两个,只管上课,别的啥也不干,你卫生做饭洗碗哄睡觉还得一样忙死,小沙在这儿你都省心了,一年到头的忙,你算算哪个合适?” 这孙哥说得对呀,我暗自感激,去留就看范老师了。 范老师又说:“万一明年姚老师石老师不来了呢,我是想拖住她们,拖到马上过年,她们也就没空去别的园,这让她们回家这么长时间……” “咳,你看姚老师的形象,哪个幼儿园能愿意要她! 小石,她大学毕业,要是有好地方她来你这儿?再说她在你这儿就给那四个孩子上课,去别处谁让她这样!” 范老师觉得她老公说得有理,就跟我说让我继续上,她给那两个老师打电话说提前给她们放假,明年再来。 啊,我松了口气! 我用我的勤劳保住了这份工作。 我想明白了,我要一如既往的这么能干,尽量让范老师清闲,把她惯坏,让她觉得离开我,她就再也找不到我这样的人了! 我去我妈家,我妈大呼:“哎呦这个莎莎,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眼泪下来了。 我三十多了还是长不大,总想在妈妈怀里撒娇。 我妈不以为然: “快别了!俺那些年在老家一个人带着你们四个,又得种地又得喂猪,还得洗衣服做饭,一天手脚不吃闲;四十多岁到了城里,干临时工扛水泥扛石子儿,半夜两三点人家叫也得去,后来又驮着冰棍箱子一天四五十里地,大热的天到处喊着卖冰棍,饿了就是一个咸菜疙瘩一个大馒头,俺也受下来了! 你这算什么,就委屈的挤眼泪——你们这些人啊,够享福的了,别不知足! 就是受点累,你还年轻,也应该的,天天在家坐着长一身肉当啷着,就好?” 我妈的话真是醍醐灌顶。 我既能挣钱,又能学点东西,还能减肥,这不是挺好吗? 去健身房还得花钱呢,真想学啥,还得交学费呢。 我在这上班,最起码我的勤劳还得到认可了,这是以前在单位从来没有的事儿。 我哭啥呀,委屈啥呀! 六十八 我温暖的娘家 但是,我还是病了。 忙一天,晚上回家,往床上一躺不能翻身,一翻身就天旋地转犯恶心。 睡一觉起来,也是,一睁眼房间四角就转,头晕想吐。 定顿一会儿就好了,不影响去幼儿园干活。 好容易熬到彻底放假,我更难受了。 头晕还在其次,小洪去上夜班的时候,我晚上害怕开了! 做噩梦,吓醒,半梦半醒之间,影影绰绰,觉得家里好像有东西! 小洪不在家,我就不敢在家睡觉,带着小熊去我妈家。 我像小孩子一样依恋我妈的气息味道,在我妈家就能安心睡个好觉。 我妈也不烦我,她愿意我们晚上跟她做个伴儿。 在我妈那张大床上,我妈念念叨叨给我和小熊说她小时候年轻时候的故事。她怎么样被我那就知道干活的姥爷当长工使,又怎么样被姥爷逼着嫁一个走街串巷的木匠,我爸当兵回家探亲怎么样拦住她说话,姥爷怎么反对他们俩的事…… 屋里温暖又带点特殊的气息,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小熊睡在我俩中间,半夜醒来,我妈伸胳膊给我盖被,还掖一掖我脖子后面那个地方……啊,一夜安好! 快过年的时候,大哥回来了,回来就看我不顺眼。 他也是心疼我。 他皱着眉道:“你看看你年纪轻轻像个什么样子了!你怎么把自己作咕成这个样的?” “我没作呀,人家咋过日子我也咋过,我们单位的女的还都在外面给人打扫卫生洗厕所呢!” “小洪呢,他每天忙啥呢,他娶了老婆养活不了?让你去给人家当牛做马的!”大哥很生小洪的气。 “他有啥办法,他又没有门路,他身体也不好,他腰间盘突出,他……”我替小洪辩解道,说的却一点不在点子上。 尽管穷,尽管受他爹的气,其实我结婚这近十年,还真没后悔嫁给小洪过。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性格如此,不能勉强。 而且他更是个善良大度的人,他看惯了我各种狼狈相愚蠢相蛮横相,却从没有嫌弃,反而宽慰理解。 我虽然操心,但是性格刚直,说话不讲究方式,人缘不好,到哪都面对恶意很多,若不是他的理解包容,我有时候真感觉在这冷漠世界找不到温暖。 何况我们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他像我一样着急焦躁,两口子没有一个稳住阵脚的,那家里才会乱呢。 他人缘好,能回去上班,上班之余看好家看好孩子不挺好的吗,我这急躁焦虑的个性,这时候哪能沉下心带孩子!况且他对孩子学习的事儿看得比我明白。 大哥不知道这些,他就看见我像烂白菜帮子似的一张脸。 他看我偏袒小洪恨铁不成钢,无奈道: “你不行过完年别干了!小洪现在上班也能挣一千多块钱,够你们三口吃饭了!实在哪天小洪也没班上了,我每个月给你们打个千八百的!” 我心里知道大哥是心疼我,他比我大九岁,从我出生几个月开始到后来七八岁上学,我妈一个人照顾家忙,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带着我,说长兄如父一点不夸张。 但是我感觉我和小洪都不是笨蛋,怎么能花大哥的钱。 我们不仅不会拿大哥的钱,就是我们两口子都没收入的那几个月,每个月该给我妈的生活费想给我妈花的钱,也从没缺过。 我们为这点挺自傲的,还有生活中别的一些坚持,比如不势利,比如保持善良,比如独立自主,比如正确爱孩子,……这些都让我们引以自傲。 这点自傲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精神上的无上享受。 人生一世,物质条件非常重要,物质好了,比如吃香的喝辣的了,穿的绫罗绸缎名牌加身了,有了豪华的大房子了——这些都是让人羡慕的,让人羡慕就会沾沾自喜。 所以,看,物质享受达到一定程度,它就又转化成精神享受了。 我们,在物质不富足情况下,依然能有高度的精神享受,这可不可以说,我们的精神很高级呢? 在单位上班,为了多挣点钱,我们可能会加班加点的干,那是我们的劳动所得,我们挣得理所当然。 可是让大哥可怜,伸手接大哥的钱,这是损伤我们幸福感的事儿,大哥有这样的提议,尽管好心,却是我们不可能接受的。 我们不可能像小洪他三个哥哥那样,两口子都收入不菲,还想着算计老头儿那点牙缝里挤出来的钱。 年三十去小洪家,一如既往,没人搭理我们,尤其是我。 说真的,那时候还是年轻,内心不笃定不强大,看见他们一个个对着我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内心是怯懦的,总怀疑自己脑子不聪明,举止不得体。 也不敢说话,坐哪儿都是如坐针毡,吃个饭也是动不动把杯子碰翻了筷子弄掉了。 小熊受我的影响,也害怕他们,紧紧跟在我旁边,跟他爷爷也不亲近。 他爷爷最看不上这样的儿孙了,但是因为夏天小洪腰间盘突出那虚惊一场,他有点心中有愧,就勉为其难招呼: “来来,到爷爷这儿来,爷爷问问你,考试都考了多少分?” 小熊在我两腿之间低着头,蚊子哼哼般的说:“语文76,数学85,英语93。” “多少?大点声!唉呀,说话也不能大大方方说啦?”老头口气很不好。 “语文76,数学85,英语93!”老三媳妇大声重复,让全家人都能听见。 这个分数属实不高,人家二年级孩子都是一百、九十九的,在这些人看来,我们两口子不机密,孩子事实证明也不是个聪明孩子。 他们不再多看我们仨一眼,我老公公那点愧疚心也荡然无存,当啷个脸特别夸张的把脸扭一边去。 我怀疑他内心想,这仨丢人败兴的东西活着也是给他丢人现眼! 有两个同学,知道我们两口子的困境,她俩相约一起到我家看我,顺便给我妈拜年。 她们一个穿着崭新的羊绒大衣,一个穿着一千多块钱的羽绒服,看起来容光焕发。 她们得知我给人家打工当幼儿园老师,夸我道:“还是你厉害,能当老师,我们,咳,也就只能在家呆着,等人家什么时候让回去上班了!” 大哥听到了,说:“你们看看你们,再看看她,她哪像个三十来岁的人?” 我默然,同学赶紧说:“大哥,莎莎长得就面嫩呢,现在厂里不行也只是暂时的,有多少人像我俩一样都在家呆着呢,莎莎这是要强上进呢!” 另一个也说:“就是的,谁生活里面还不遇到点不如意,莎莎能迎头面对,这是多少人做不到的呀!” 她们俩真会说话。会说话,也是出自她们的善良,我心里热乎乎的。 我不知道我们下一步会怎么样,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挣多一点钱,也许日子还是捉襟见肘,但是我下定了决心。 我会努力,小洪也会努力,小熊那么小那么乖,也一直在和我们一起努力,我们有手有脚,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有了这点决心,我不再为了日子的困顿自惭形秽。 这个年,我要好好休息休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这新的一年,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开始! 六十九 开学了 二月末,范老师给我打电话:“小沙,三月一号开学,你早点来啊!” “噢……”我不置可否。 那边立马说:“来吧,给你涨一百块钱,三百,孙彦生说你挺能干的,我也看在眼里的!” “那…还是当生活老师吗?”我的角色,就一直比其他两个老师低一等,既然都给涨工资了,说明认可我了,而且中午哄孩子睡觉时候,我好像也有了点威信,所以我问问,看看有没有可能晋升一点。 “嗯,你暂时先当生活老师,但是这个学期你多学习一点,带着孩子读读古诗什么的,慢慢适应,回头管中班!” 那就好,只要给我机会,我不信慢慢的学不会教孩子! 当年小熊一岁多的时候,我们买了一套《唐之韵》,后来还买了唐诗三百首,洪恩狗狗学英语这些,我都拿出来再看看,为教孩子当老师做做功课。 范老师的园,今年扩大了,租了一个130平米的房子,招了将近五十个孩子! 除了我、小石老师、姚老师,还招了一个小学退休的赵老师,另外还每星期外聘一个珠心算老师给孩子们上一节课。 人手足够,我还是那个打扫卫生洗厕所给孩子提裤子擦屁股的角色。 不过我的表现可比去年高级多了。 我也学会了范老师那种又斯文又知性的说话方式,甚至比她看起来更高级。 跟家长说话的时候,微笑的看着对方,让对方说,我认真听,表现得既有修养又尊重对方。 跟孩子说话也是,温柔中带着俏皮,声音抑扬顿挫,再不用大喊大叫那种方式引起孩子注意了。 而且,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早来晚走,拉拉杂杂大小事情一丝不苟,也还是绝不会跟别的老师一样倚在门框上闲聊。 我就是闷头干活。 早上别的老师没来的时候,我把孩子们拢在一起,带着他们像诗人一样朗读古诗,家长们看见,都高兴坏了,说这个园儿好,比那个公立的好多了,老师素质也高,教孩子东西也多。 范老师轻松些了,钱挣得那么多,认识的人也多了,开始看不上她老公。 她老公也是下岗职工,如今在一个驾校当教练,每天早出晚归晒得黢黑,一个月挣一千五。 范老师和闺蜜经常出去玩,有时候担心早上回不来顾不上幼儿园这边,她就把钥匙给我,让我一早去开门迎接那些孩子。 教珠心算的老师,自己在城中村也有个幼儿园,她们除了教珠心算,还有画画弹琴书法班。 这个珠心算老师是个贪财的人,现在摊子支巴那么大,可是没开那个幼儿园以前的业务,一个也不舍得放下,还骑个电动车到处跑着给各个地方的幼儿园上课。 我听了她的事儿,心里一动,那我可不可以也像她一样,找个地方一星期给上一节课呢? 我跟她说:“我之前在内蒙文联征文比赛里面投了三篇稿,有两篇获奖了,能不能去你园里教一教写作?” 她一听就乐意:“好啊,我可以在我的园给你跟家长推荐,到时候咱俩五五分成!你也在这儿给我宣传宣传,说不定你还能给我把这儿的孩子也给带过去呢!” 我连连称是,但是心想,我可不能把这儿的孩子介绍到你那儿,家长们谁能认可一个城中村的园儿,我胡说八道再让范老师知道了不待见我。 珠心算老师有时候跟家长说起我来,就悄悄道:“沙老师是真人不露相,范老师不会用人,人家写的东西在全内蒙获奖呢!” 这下,家长们更认可我了,而且看见我跟个主人翁似的,早来晚归园里啥事都操心到了,孩子们也安排的妥妥贴贴,反而范老师经常不见人影儿。 有人就跟我打听:“沙老师,是不是你现在跟范老师合伙开这个幼儿园?” 他们的提问让我有了非分之想,既然范老师这么忙,把钥匙都给我了,啥心都不操了,我是不是可以入上一股? 我回家跟小洪商量,讨论大概需要多少钱才能入股,给多少股份,要是姐姐姐夫还不给还那两万块钱,我们还得赶紧想办法凑呢! 可是范老师一点没这么想,她还是那么小看我,听见有家长跟她说我写东西获奖的事儿,嘴一撇,笑笑不说话。 孩子多了近一倍,她给那几个老师都涨了工资,小石1000,赵老师800,姚老师600,我还是300。 她还是那么抠门儿,市场上的处理水果处理菜,做的饭清汤寡水,经常是一大锅米饭配一大锅土豆茄子汤。 孩子们不爱吃,剩下一大堆。 米饭她不舍得送人,第二天可以加两个鸡蛋洋葱炒炒吃,汤,她也不舍得倒掉,就对我说:“小沙,你把这半盆菜拿回家去吃吧,也省了你老公孩子再做。” 我家做饭也没啥油水,小洪有时候上班也没空做饭,我就端回去了。 从此,有剩菜,她就让我往家端,小洪不乐意了: “你老往家端剩菜,合适吗?想没想过她为什么不让别的老师,就让你?” 是呀,我在她园里现在操心的干的最多,家长认可度也高,她却给我最低的工资,把这剩菜给我,难道是抵了我的人工价值? 而且,谁愿意总吃别人的剩菜。 七十 痴心妄想 刚刚好,小洪学健康营养师要写论文了,好多资料得整理,我那天就请了一天假回家帮他。 上午十点,范老师打电话来:“小沙,忙完了没,忙完了现在就回来吧,我给你算出勤!” 我说:“不行啊,资料太多,还得忙一阵儿呢!” 十一点半又打电话:“小沙,那几个老师都回家了,你过来吧,过来帮我弄着孩子们吃饭!” 我说:“不行啊,还有两三篇没总结呢!” 一点半,打过来,里面跟自由市场似的闹腾,范老师喊:“小沙,你快过来,我一个人不行!” 我实在不好意思不去了。 妈呀,一开门,那些孩子吵得简直了,范老师抄着竹竿到处乱戳,都不知道该收拾哪一个好了。 我两手拢在嘴上:“呜哇——呜哇——呜哇——”像消防车那么大声叫起来。 满屋子的孩子都愣了,我慢慢停下来,表情夸张的到处看,孩子们纳闷的盯着我。 看了一会儿,我疑惑地说: “咦?是哪里着火了?”然后又煞有介事道:“小朋友赶快躺下,快,快!” 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着急忙慌赶快躺下。 我继续道:“呀,是不远处的森林着火了!消防员叔叔们开着消防车四面八方的来了,小朋友们千万要安静啊,不要吵闹,不然消防员叔叔脑子一乱,就该开错方向啦!” 小朋友们马上静悄悄的,我降低声音接着讲: “大火趁着风势把小草、松树、柏树、枫树、桦树、槐树……都点着了。 好可怕啊,森林里的小动物们可咋办呀! 兔宝宝还在妈妈怀里吃奶呢,小松鼠家里还有存了一冬天的松果呢,小狐狸漂亮的大尾巴也被烧着了……” 孩子们替森林里的小动物着急起来,屏住呼吸,听我讲,要知道它们都得救了没有。 然后,我就胡编乱造些童话套路,可是声音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逐渐把孩子们都哄睡着了。 我好得意啊,我好有水平啊,我心里暗暗为自己叫好。 不过我干活还是勤勤恳恳不骄不躁踏踏实实一丝不苟,就想让范老师觉得我不仅是一个有实力的人,还是一个特别靠谱的人特别可靠的人。 我回家就跟小洪说我的完美表现,小洪也高兴极了:“范老师要是找合伙人,除了你,再没有更好的了!” 这个月开始,范老师又给我涨了一百块,说给我中午哄孩子的钱。 嗨,我没满意,比工资最低的姚老师还差二百呢,但是看着范老师越来越少的出现在园里,我觉得我当股东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我早上六点半就到园里了,孩子多了,喝水也多了,要摘得菜摆放的桌椅也多了,在家长送孩子之前我要把这一切都摆弄好。 下午五点半,孩子还有很多没接,另外三个老师已经下班回家了,我让大孩子当班长带着小宝宝唱儿歌背古诗,我迎来送往跟家长们沟通孩子一天的表现。 等孩子接完,回家快十点了。 有时候,有些话唠家长,自以为懂教育,回了家还要给我打电话聊她家孩子,一聊就没完,我也不好意思挂电话。 结果,有一天范老师宣布,小石老师出资五千元,和她一比一共同经营这个幼儿园! 也是哈,小石年轻白净,又是大学生,有个大学生在园里,幼儿园就提高了档次,范老师考虑的也对。 我无限失落,又能如何。 七十一 小石和老范的矛盾 老师不在,小石对我也信赖有加,所以我还是一如既往,拿着钥匙,早出晚归,事无巨细。 自从小石入股后,幼儿园里请了个做饭的贾姐,范老师彻底放心,经常一星期一星期的不见人影儿。 小石也发挥了自己的作用,打印了考勤表,每天对我们几个人的出勤画道道儿,规定八点必须到岗,不到十一点半五点半绝对不能回家,谁晚来五分钟早走五分钟都要记上,还盯着做饭大姐买菜的花销、油盐酱醋的用量。 几个人很不高兴,什么大公司啊给多少钱啊,这么事事儿的,那人家早来晚走的给不给加班费? 她们都纷纷说,这个小石比范老师还不如! 我不参与她们,还是拿着钥匙早出晚归,之前揽下的活也还是一如既往。 一开始,小石还天天来园儿,画考勤、盯做饭,然后钻进四个人的学前班上课,后来看范老师老不来,渐渐生气了。 只要范老师今天没来,小石就明天不来。 有一天,有个厕所的下水堵了,这可是个大事儿,我赶紧去学前班告诉小石。 没想到小石连过去看都没过去看,淡淡告诉我:“通下水得花钱呢,等范老师回来再说吧,我一个人花多花少的不好说。” 想想,这个卫生间堵的臭烘烘,另一个卫生间就一个坐便,好几十个孩子不停的挤着上厕所,那是个什么情形。 小石特别淡定,好像跟她没关系。 那个堵的卫生间,就在门口,家长们来接孩子,一个个捂着鼻子,多不像样子! 我只好把问题推给从来没联系过的农民工:“这些人真不讲信用,两点就打电话说马上来,到现在也没过来!” 这个厕所问题楞楞拖了一星期,范老师来了,两个人一起找了人才解决。 她俩这情况,做饭大姐也为难了,俩老板动不动不来,咋买菜做饭呀,别没看着,回头再说花钱多了少了的,做多了孩子们剩了饭又好像是故意给她们浪费粮食似的,再扣上工资! 她打电话给小石,小石道:“你问范老师。” 范老师知道了情况,不知道忙啥呢也回不来,想一想,让她跟我商量着来。 几个老师渐渐对我听话起来,趁下课时间,跟我说:“小沙,现在这幼儿园就是你在操心,她们才给你四百块钱,你还不如自己干呢!” 有一天赵老师姚老师都干脆跟我说: “小沙,你开一个园吧,我们都跟你干!” 她们俩都对小石因为几分钟迟到就扣钱的事儿耿耿于怀,当然最重要也是觉得两个老板互相计较,这园干不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没跟她们说啥。 这个幼儿园的好多做法理念我也不赞同。 比如说薪酬,这是遇见我这样的傻人了,再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四百块钱这么全方位的给你操心。 就是对待姚老师赵老师,也不能这个样子,双方都成了对立面了! 还比如说教育孩子,那么小的孩子,为了省事儿,为了做给那没文化的家长看,一天天的楞摁在桌子上写字算算数,这不是禁锢孩子的大脑嘛! 我回家跟小洪说,小洪也觉得我能开好一个幼儿园,但是本钱是一个问题。 不仅仅租房子,装修、买桌椅、买床、买玩具、请老师,我们都不可能像范老师那样,啥啥都凑合,整的破破烂烂乱七八糟的。 像样点的,怎么也得好几万。 姐姐姐夫不知道为啥,还不还我们那两万,不还不还吧,她得了那么一场大病,我们催着要账也挺不好意思的。 我一如既往在园里干,俩老板都放心。 不过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闷头干活,偶尔,也和另外三个人说说话,她们都听我的,我说啥是啥。孩子们家长们也都认可我。 我想,既然现在还没有能力自己干,就争取工资高一点,800块钱我就知足,我和小洪加起来就有两千,就跟下岗前的收入持平了。 现在这情形,范老师小石老师,难道看不出来我的重要性? 我用种种方法暗示范老师,说我们两口子都下岗没法养家,说前面新开幼儿园请我去,说有个药店想让我去。 范老师,对我微微一笑:“是?” 一开支,还是那四百块! 就在这时,本地小学幼儿园忽然闹起了手足口病,那天接到街道、教育局的通知,范老师和小石都回来了,她们忙着打电话给家长让他们领孩子回家。 大多数孩子都领走了,还有十来个,家长上班回不来,只能先留在园里。 为了节省开支减少损失,范老师把做饭大姐赵老师姚老师都打发走了,小石也走了,就留我看着孩子,她在厨房做饭。 做好饭,范老师老公,孙彦生也来了,我把桌椅板凳排好,孩子们坐好,都给盛好饭,范老师端着碗说话了: “小沙,今天孩子少,你回去吧,下午也不用来了,明天早上你还早早来开门烧水,有些家长还是得把孩子送过来呢!” 孙彦生觉得他老婆赶吃饭了让我走这事儿做的不好,赶快说:“沙老师别走呢,饭都做好了,忙活一上午,吃了再走。” 我看了一眼范老师,范老师沉着脸咀嚼着,就不放话。 我赶快说:“不了不了,我正好回家给他们爷俩好好做个饭,他们好久没吃过我做的饭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 范老师太恶心人了,我才不稀罕吃那顿饭。 等哪天有别的事儿干了,我肯定立马走人,你好好后悔去吧! 我还是没露声色,继续勤勤恳恳,但是跟家长们的沟通更频繁了。 一开支,350! 范老师假装歉意道:“我说你挺能干的,小石说得坚持原则,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手足口病放假那天,你不是中午走了下午在家休息了吗,她非得说扣你五十,你说我俩现在是合伙,我也没办法……” 呵呵,我不争。 回家就跟小洪说不想干了。 小洪这次绝对支持我,立马不干,回家! 七二 获得小洪支持 我获得小洪支持,腰杆子硬起来,直接给范老师打电话,说我家里有事不能去她那儿干了。 范老师答应得真是痛快:“行,你办你的事儿吧!” 我以为她会挽留呢,还想着怎么拒绝她呢,谁知道我在人家心里压根儿狗屁不是。 是了,现在是七月,天最热的时候了,马上,孩子们就要放假回家了,剩几个孩子不用我还能省四百块钱呢;等到了九月,我这等人才,身材长相都不喜人,没什么地方要我,她们再打电话,我肯定又屁颠儿屁颠儿去了。 不行,妈了个巴子的,我咬上了牙,非得开个自己的幼儿园不行,我还被她们拿捏住了呢! 我还得开的比她高级比她挣钱,决不能像她一样脏兮兮乱糟糟破破烂烂还弄虚作假坑蒙拐骗。 姚老师赵老师还有做饭的贾姐看我不去了,都跑来问我怎么不干了。 我跟她们说了手足口病那天的事儿,还有后续又扣了我50块钱工资的事——她们做事儿太过分了! 顺便我还说:“哼,假如我是她们,园里孩子这么多了,我咋也得每个月给老师们点提成! 咋招到这么多孩子的,不都是老师们的贡献吗,招来了,不都得老师们操心嘛! 这倒好,不仅不奖励,反而斤斤计较到处克扣!” 赵老师姚老师道:“就是啊,你看我俩,之前说好下午五点半下班,好几次都说孩子接的晚,家长来了看见老师都不在不好,让我们再等等,一等就是一个小时,我们还得回家给孩子做饭呢。 看看,耽误我们那么多时间,啥表示也没有。 结果偶尔晚去个五分八分的,就扣钱。 一个月工资才多少,迟到几分钟就扣50,我们迟到了又不是说这一天没给她们干活,咋能扣那么多,简直比周扒皮还周扒皮!” 我叹道:“唉,人家肯定觉得咱们是没地方去了,到哪都吃不上饭了。” “切!”她们仨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死了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 小沙,你开一个,或者咱们一起干也行!” 我立马同意她们说的:“就是的,幼儿园看孩子,不是全指着老师嘛,既然她们不看重咱们,咱们自己干! 我从她那儿辞了,就是想自己干。你们也别干了,咱们几个一起,到时候按劳分配,我就不信了,一个月就活她那三百四百的?” 仨人看我这么说了,立马缓缓地道:“小沙,那你慢慢筹划着,我们暂时还在那儿干着,等你筹划好了通知我们。” 也不提合伙的话了。 呵呵,她们就是说的热闹,你一当真,她们又开始怀疑你的能力了,而且,她们还担心万一赔了的事儿呢,而且,她们现在挣的可不是我那三百四百的,她们是千儿八百的,比我多多了。 所以,我确实也是得慢慢筹划,等自己铺垫的像样了差不多了,才能让人信服。 现在是七月,要开园,房子倒是好租,这一片儿全是新建房子,都空置呢。 关键,我拿什么吸引家长孩子过来呢? 如果我开一个范老师她们的复制贴,那还有什么意思,不仅要和她争夺生源,而且还让人觉得我挖她的墙角。 更重要的是,她们那样的园,根本收不上费。 一个月150,吸引了图便宜的五六十号孩子,一百三十平米的房子里,就跟炸了锅一样,空气也不好,环境也不好。 我现在没有能力租太大的地方,孩子自然不能收多,也是150的费用,怎么给老师开支? 即便一个月给老师也是那几百块钱,我自己就剩不了什么了,那我忙乎毛啊!那老师也收入少,一个个怨声载道,不是也留不住? 我得从别的地方吸引家长,不能一个月就收那么点钱。 我在家谋划着,不去上班了,我妈我公公都着急了。 我妈说:“啊,我看你就是个干啥也不长远的人,跟你那个二舅当年一样! 你二舅,那时候上了个小学三年级,你姥爷就吹得说他能写会算了,他自己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人家庄户人家种地养猪,他嫌厚说没有现钱,跑去青岛拉海带贩虾酱,哼,最后怎么样,狗屁不是,赔得连家门都被人拆走了! 你和你那个死鬼二舅真是一模一样啊,一天天的想三想四,脑子又不是那聪明伶俐的,还心比天高……我打小就说了,咱草木之人就是草木之人,老天爷让咱干啥就干啥…你想上天就能上天? 啊呀,你本来没几个钱,再哆嗦哆嗦,把家底子都哆嗦没有了,想跟这些人借钱,我可说在前头!我寡妇失业的、你二哥单职工、你姐姐刚得了这场病,我们没钱给你!” 她说这个话的时候,正是月末开支,我和小洪买了肉骨头鸡腿鸡翅去她那儿炖了聚餐的日子,二哥姐姐两家都在。 小洪替我辩解,说我挺适合看孩子的,说我这大半年在人家园里干的特别出色。 我妈道:“干得出色就好好给人干!你以为当老板那么容易? 看看满街上的人,哪个不比她强,人家都当老板去了?她高起地皮矮起坷垃,就没长那发财的头皮,走起路来跟个企鹅似的,长得也小脸儿虾须的,不照照镜子,哪里像个老板样儿!” 气得我抿紧嘴直喘粗气。 小洪说:“老婆,我看好你,你绝对是有这个能力!”又大声问小熊:“你觉得妈妈能不能开好自己的幼儿园?” 小熊拍着我大声道:“妈妈,妈妈,我觉得你可厉害了!” 二哥姐姐他们看小洪也同意我这么干,我们三口儿这么自嗨都笑而不语,他们可不像我妈这直性子没心眼儿的人有啥说啥,但是我能看出来,他们完全同意我妈的话。 第二天,姐姐就把两万块钱还我了,我想,她这八成是要提前撇清关系,省得我赔得底干毛净了再跟她开口借钱。 我心想,也不错,我们的地基有了一块大砖头! 小洪他爹,去年夏天小洪腰腿疼以为得啥重病的时候他躲了,本来我们是想这辈子不跟他来往的,架不住他后来又装可怜,过年我们又勉为其难回去过年了。 老头儿看我俩是没气性的傻货,又放肆起来。 他上门儿,听见我在卧室叮叮咚咚弹电子琴,小声的问小洪:“她不是给人家看孩子去了吗?” 小洪跟他说辞职不干了,他立马生怕我听不见大喊大叫起来: “嗨呀!她长得那个样儿,屁大点个个儿,好不容易人家要她,她还辞了? 唉呀,我就看她不是个东西,马勒戈壁的,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玩意儿! 你跟她说!就是扫马路洗厕所,也得让她去干,麻辣隔壁的,还有心弹琴呢,就特么的等着你伺候她呢!” 这小洪死活拦不住老不死的骂人,只好不理他。 老东西一看:“这么个东西,你还当宝了?快去你妈的!我眼不见心不烦,有事儿你别想着找你爸爸,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窝囊东西……”骂骂咧咧走了。 老头现在也是挠头得不行,我们的钙厂倒闭了,他家老大老二老三,三家也都受到了影响。 老大在钙加工厂当段长,老二媳妇在钙加工厂当物料员,老三,跟我和小洪一样在钙厂。 效益好的时候,钙加工厂从外面招了好多的临时工,让他们干最累的活,给他们开计件工资 ,计件数量和质量,就是段长和物料员说了算。 那些临时工为了多拿钱 就请吃请喝伺候说了算的人, 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被克扣,可是他们哪知道,扣是一定要扣的,只是扣多扣少而已。 所以我大伯子二妯娌都赚的盆满钵满。 这七八年时间里,整个钙加工厂都肥透了。 厂长经理们拿了不忘底下人,月月分羊分牛分油分水果,底下的小头小脑,克扣下临时工的钱,月月能拿回家四五千少说! 我大伯子低调,大伯嫂子可不,她四十好几了,每次出门儿都是不同的包包,穿的也时尚,天天卖完大食堂那一笼馒头就去打麻将,根本不在乎输赢,反倒是她家儿子,我公公的长孙,上个辅导班去个重点初中还得我公公出钱。 我二妯娌长得漂亮,只比大嫂小一岁,可是显得年轻,跟小姑娘似的,二伯子宠她如珠如宝,衣服首饰都是牌子货,月月买月月新,就这,我二白子买个面包车,还说就攒了八千块钱,带老头儿回老家,那油钱过路费还得老头儿掏呢。 老三两口子那么精明,怎么能甘于示弱,刘小克一天到晚去跟老头说老三胆子小,她认识的什么什么朋友,人家在外面手脚踢腾,都是大老板了,当年还苦苦追过她呢! 我老公公惶恐,生怕自己被这高级的儿子媳妇嫌弃,生怕自己儿子被貌美如花高贵抢手的媳妇抛弃,只有咬牙攒钱,从牙缝一点一点攒钱,从任何可能的地方弄钱。 如今快八十的他,一手扛着锤,一手领着疯疯癫癫不停吐吐达达胡言乱语的我婆婆跑铁路边砸废枕木里面的钢筋,据说,一天也能弄个十几二十块。 有啥办法,正是这三个给他光耀门楣的好儿子遭难用得着他的时候,可是他这双手难敌六脚,凭着怎么挤,吃的再便宜的草,也挤不出源源不断的奶啊! 别看他气势汹汹跑来欺负我们,我们固然懦弱,他这也实在是内弱难医,所以哪儿薄弱哪儿没有抵抗,他就从哪儿发他那点儿邪火出他那点儿烂脓。 哎呦,看看我俩这点本事,这点六亲不靠被夹缝挤压的命,就是得两个人相濡以沫孤注一掷孤军奋战啊! 大家都不看好我开幼儿园,只有小洪认可,他去上班,让我每天在家练琴看书想事情。 电子琴,我其实不会,这是大哥的孩子小时候用的,给我们拿回来,这边孩子们都也不感兴趣,我就拿回家用。 我们这个工人村,有五千多户人家,除了那个公立幼儿园,还没有哪个私人幼儿园老师会弹琴呢。 我上学时候仅仅练了一个月字,就能参加厂里书法比赛,如今自学着弹弹琴,给自己半年时间,每天一小时,到时候领着孩子们唱唱儿歌应该没问题吧。 小洪不上班的时候,我俩一起,小熊不上课就带着小熊,我们仨市内各大图书馆跑,去看书,看幼教方面的书。 一切的理念想法都准备差不多,我们租了一个86平的房子开始装修。 这时,我真发现自己成长了! 因为是简单装修,木匠不好找,他们都嫌活小挣不到钱。 也是跟当年在青山装修那个房子时候一样,有个家伙揽下我们的活占着不干,先跑去给别人干。 他不着急,我着急啊,干完木工还有别的活呢,我还得刷墙布置,还得往里面填充各种东西,还得敲定老师,还得发传单宣传,还得挂招牌,后面家长们肯定是要来看地方的呀! 这个混账东西总是笑眯眯告诉我:“明天、明天啊,明天我就去给你干!” 一切准备就绪,就差装修挂招牌了,我等着带老师来看、等发传单宣传呢,王八蛋还跟我说明天。 我心里气坏了,但是没办法,这个小地方,再找不到肯接我这点小活儿的人了。 我瘪着嘴,快哭了似的跟这个半老头子磨: “田师傅,求求你了,我知道你不差挣我这点钱,你答应给我干也是看我着急,你就好事做到底吧,人家的活儿不等这一两天,我的这两天弄不完,影响一家子吃饭呢!” 这种人也算混迹江湖,根本不会随便可怜我,我又不漂亮,可架不住我就不走就在他干活那家软磨硬泡碍手碍脚。 他想了想,确实我那点儿活两天就能干完,并不太耽误后面揽活儿,就跟我来了。 我想起几年前装修青山房子的时候,我着急出租,那个木匠揽着我的活却另外给别人家干耽误了我一星期的时间,气得我顶着着大沙尘暴到处打听他在哪家,愣是跑去把他破口大骂一顿,当场把事情给搅黄了,最后不得不在青山费劲儿另外找人。 几年时间,我毕竟是成长了啊,不再以情绪为重。 莎莎,可喜可贺啊,我发自内心的表扬自己! 七三 老三两口子 装修很快,刮房子很快,墙面装饰很快,床,桌椅玩具,书,厨房用具等等都很快,都是我之前设计好,小洪到处跑着和我一起订好了的。 收拾差不离,小洪和小熊都满脸赞许,没想到一向暴躁的我,这么有才,能这么有条不紊的把事儿做得该是啥是啥。 我们那个幼儿园啊,一进门儿,就像有海风扑面吹过来一样,又干净又活泼。 三年级的小熊骑着橡皮小马蹦到我跟前拍着我说:“妈妈,妈妈,我现在可想再上幼儿园了!” 这是儿子对我由衷的称赞呀,我高兴得浑身乱扭就在爬爬垫上唱起歌跳起舞来。 为了庆祝幼儿园基本成型,为了犒劳这一段时间我们三个人各自的克己和努力,我们仨决定去吃顿好的,要好好大吃一顿。 吃什么呢? 仨人异口同声,当然是自助餐喽! 自助餐可以吃各种口味儿,可以随便吃,可以放开了吃! 儿子高兴极了,一路上都在跳喜羊羊灰太狼的舞。 是啊,自从我们钙厂倒闭了,我们三口几乎没吃过什么肉。 这两年,我们一星期就买一次菜,每次就买几个青椒几根芹菜,配着土豆茄子干炒着吃。 有天开支,小洪下班回来也饿了,我们三口嘴里都能淡出鸟来,就提议去吃烤肉自助。 不舍得打出租,坐公交,那个龟速啊,等到了娜琳商厦那站已经七点半多了。 小洪说等到了昆区估计得八点半,吃自助有点晚了,不如就在青山吃肯德基吧。 可是我进去一看,我的老天爷,就那么两块炸鸡一个汉堡一杯可乐就二十多块钱! 我立马跟小熊商量:“好孩子,太贵了,二十多块钱妈妈能买好多鸡腿,我回家给你做吧?” 儿子点头答应,小洪在一边对着我耳朵发话了:“二十多块钱,又不是天天吃,儿子同学都吃过,就他没吃过;再说,儿子懂事儿你说啥是啥,但是他心里得多失望啊!” 我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是啊,我这人一贯粗线条真没想到这一层,那就给小熊一个人买个套餐吧。 小熊欢天喜地地抱着回家,啥都吃了一半,然后给婷婷打电话:“姐姐,你快来,我妈妈给我买深海鳕鱼堡还有炸鸡还有可乐了,你快来吃!” 然后婷婷就跟空间转换似的,刹那间就到了我家,吃了小熊给她留的肯德基。 奥运会的时候,我说去买好吃的,晚上边看开幕式边吃。 儿子高兴极了,跟要过年似的那么兴高采烈。 可是在超市他拿起一块德芙巧克力想买,我一看,好家伙,那么一小块就13.8!楞拉着他去买四块钱一大块的大明巧克力 。 儿子也没说什么,他去拿了4.8一大桶可乐,说家里没钱,就又不要巧克力也不要别的了。 去年过年,我跟孩子商量:“咱们家现在花钱地方挺多的,钱有点紧,过年能不能先不买过年衣服了?”,儿子立马点头同意。 结果年三十早上去我妈家,婷婷嘟嘟都穿的崭新的新衣服拿着气球这儿跑那儿跑的出去玩儿,就他黯然神伤不吭声。 我妈问他:“小熊你怎么不穿新衣服?”他说:“我妈我爸都下岗,我家没钱......” …… 唉,这些年真是委屈孩子了啊,那么懂事儿,从来不说跟我们要玩具要好吃的,我俩把日子过得这么紧紧巴巴,他就这么一声不吭没有一丝抱怨地跟着我们这么苦挨! 咳,我思绪万千,也不用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为了我这个这么懂事克己的儿子,我也得把这个幼儿园干出个样子来。 仨人儿正吃得高兴,小洪电话响了,一看,他三哥。 这个不要脸的,怎么想起给我们打电话了? 我立马光火道:“挂了挂了,别理他!” 小洪却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接电话,嘀嘀咕咕半天才回来。 说,老三媳妇儿想考技师,她们那个领导帮她争取了部级技师的名额了,过几天测评。她当年初中都没毕业文化方面差怕通不过,打听说是小洪的一个同学当总评委,想让小洪跟同学说说,给通融一下子。 她妈了个蛋的,现在求到我们头上了? 我立马变了脸,什么东西,我们结婚这些年他两口子使了多少坏! 我们结婚当天晚上两口子就当着那么多亲戚挑拨是非骂我,说我公公房子也给我了装修也装修了,这时候想让我给他们家还帐是打自己脸,好像我这个新媳妇就应该给他家还旧账似的,弄得我当时四面楚歌; 草特娘的,他买房子打听小洪知道我们攒了一千块钱就楞要,还不跟我说,明明小洪答应给他了,他还给我公公还有河西舅舅们说我们有钱不借他,挑唆老不死的上我家抄家打人,把床头柜也砸了台灯也砸了;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自己房子租出去,住着我们的周转楼,周转楼水电费我们出着,一年96块钱煤气补贴就楞算计跟领导说是他的,小洪想悄悄问问他还要当众拿扳子打人; 没人性的玩意儿,每年秋天骗走单位扣我们钱给的两吨煤拉走卖了就不给他自的己亲爹亲娘烧,最后还是我和小洪不忍心又花高价在外面给他爹娘买煤; 把他聪明的,为了强占我们房子一个月50块钱租金挑唆他爹跟我们大闹,最后气得我把脚筋弄断了…… 现在好意思找我们帮忙? 老三那个宝贝儿媳妇不是贼有魅力挺有办法跟什么副主任有一腿不是在外面还有一堆臭苍蝇围着她嗡嗡嗡吗,继续往上睡呀,让那些臭姘头给她往上顶呀! 老三这个绿毛龟,老婆是个滥得不能再滥快得爱zi病的滥sao货,他还跟个奴才似的为虎作伥狼狈为奸,他就是个连自己亲爹亲娘都算计的畜生! 这两口子是一路货色的白眼狼狗东西畜生,不帮! 小洪看见我怒气冲冲的样子一句话不说,低头咬牙吃东西。 小熊害怕极了,本来吃几口就要手舞足蹈一番的,现在撇着嘴眨巴着眼,快要哭了。 我努力克制看看四周,没有什么异样眼神。 我刚才沉着气骂的,幸好这里熙熙攘攘乱哄哄的没人听见。 我就要开幼儿园了,即使不在本厂,也要顾忌良好形象,万一有本厂的人看见呢。 好容易吃顿烤肉,一家子多久没这么高兴了,王八蛋一个电话就把什么都破坏了,小洪小熊爷俩谁都不说话了,草特么的,气死我了! 回家的路上,那爷俩都不吭气儿,我受不了,明知故问:“你答应他啦?” “我是这么想的,”小洪说。 我一听,火儿腾一下窜出来,他又有理由了他又有理由了,不由自主声音都劈叉了,叫到:“你咋想的?! 他跟你有情义吗,啊?你病倒了两次,他们哪一个打电话问问你来着?”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小洪稳着劲儿跟我说: “我是这么想的,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姓洪的,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这个事儿,我能帮着问问就帮着问问,我做兄弟的对得起他,也是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人帮衬自己人的道理。 这个事儿过后,看他表现。 过去的咱先不提,这事儿过了,他两口子要是知道是一家人咱们就不计前嫌,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若是他两口子还不知道好歹,那就不能怪我跟他们断了。 我说这个话,心里真的不舒服,也是下了决心的。” 唉,小洪又成功的让我听他话了。 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在我看来,也是非常沉痛的,也是无可奈何的。 说实话,他那么重感情的人,是多么不愿意和亲兄弟闹成反目啊! 真的,算起来,每次也就是那仨瓜俩枣的东西,我们真不是吃不起那点亏,可是做法实在太伤人心。 你想要这个东西这个钱,你好好说,没问题,弟弟可以让给你! 可是你像骗傻子一样像欺负外人一样像踩一摊烂泥一样毫无心理负担的这样干,而且还拿出要翻脸要拼命要动用一切脑力能量的劲头。 我的妈呀,一奶同胞的兄弟,果然是比不上那九十六块钱煤气补贴,那五十块钱房租,那一百来块钱煤钱? 这十几年来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回回如此,是不是早晚把你这个心软的亲兄弟逼得要有个了断? 小洪第二天就给同学说这个事儿,同学答应很痛快,直接一切搞定。 刘小克,从此,每个月就可以多600块钱技术补贴,并且拿上了本岗位最高级别工资。 为此,小洪又拿出半个多月的工资请这个同学吃饭,又给人家买了两瓶高档酒两条烟。 小洪三哥三嫂可能觉得跟小洪是亲兄弟吧,也不问问中间花什么钱没有,也没有任何别的表示,比如说给小熊买点吃的啊之类。 这都没什么,可气的是—— 年三十儿,年夜饭。 那时候我们已经都把我们的宣传单贴遍了全工人村所有的单元门,所有人全家人都知道我们要开幼儿园了。 这两口子,春风得意,打扮的油光水滑——尤其那个刘小克,一张惨白的马脸,假睫毛就跟钢丝刷似的,十个手指甲上粘着闪闪发光的亮片片——带着他们刚刚四岁的儿子,坐在圆桌上,我和小洪小熊的对面,跟老大三口子说笑跟老二三口子说笑跟老头撒娇——就不理我们仨! 老头也呵呵笑着,跟吃了蜜似的红光满面连连夸赞他这个三媳妇有本事给他老洪家长脸。 别人也都多多恭维刘小克年纪轻轻又是女的居然能当部级技师。 两口子春风满面故作谦虚又吹又擂,每当眼睛掠过我们仨,就跟那位置是个没人没内容的缺口似的,眼风一漂看向一边,跟别个说笑。 草特娘的,这不是王八蛋白眼狼是什么? 十一月份刚刚帮了他们这么大忙,十二月份才刚刚拿上津贴涨了工资,这才过了几天,就可以这么翻脸不认人!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他们以为我们开幼儿园就为他们那一个孩子开的?他们孩子死了我们就开不了幼儿园了? 可笑之前我和小洪还讨论过这个问题。 小洪说他们若把他们家那个硕硕送来,我们怎么也不好意思收他的费,就当增加个人气好了。 哈哈,结果是这个样子! 一晚上,那两口子都阴阳怪气儿扭捏作态一脸鄙夷眼睛翻着我们不跟我们说一句话,好像是我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儿让他们不能原谅似的。 另外的人,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们跟他们没有任何脸红脖子粗,他们一个个察言观色,以为我们和老三又结下了大梁子有了不能言传的矛盾了呢。 不用权衡利弊,显而易见,他们站队老三,对我们这仨傻货冷冷的。 晚上十点多,老大说是不吃夜里的饺子了,要去上班。 上什么班,我们钙厂倒闭了,他们钙加工原材料都没有,有什么班可上? 只见老头心疼得都快掉下泪来了,抚着他大儿子的后背说: “唉,我这个儿子从小就知道吃苦过日子,大过年的还得去上班,爸爸心里难过呀!” 又转头对小洪说: “你看看你大哥多踏实!知道自己斤两,厂子倒闭了,他个当段长的都能放下面子去当保安,你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还想学人家开幼儿园!三四十岁了,白上那么多年学,啥也不是,自己不知道?” 众人交换讥笑的眼神,小洪烦躁道:“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们啥也不是!” 老头跺脚道:“诶,你看看我是你爸爸,说说你还不行!外人可不这么说,人家背后笑话你呢!” 小洪本来看老三两口子的死样儿就心情不好,现在又看他爹这么偏袒一个打击一个,生怕控制不了情绪说出过分的话弄得他爹再大过年的借题发挥吵架,拉着我和小熊出去放炮。 一出门儿,小洪就严肃对我说:“不要跟我叨叨老三那个事,我心里有数!” 好,有数就行,我挎着他胳膊紧紧拉着小熊,我们三个一起回家了。 七四 还是看扁 我把幼儿园木工墙面部分设施弄好了的时候,我妈我姐我二哥他们都去看。 我骄傲的告诉她们,这所有的都是我自己设计的,墙上的画也都是我画的。 一进门,是小班,墙面房顶都用深浅不同的淡蓝色画着柔和的波纹,波纹中浮着梦幻的气泡,地上铺着厚厚的彩色地垫,地垫上几个橡胶马橡胶独角兽,仿佛海底童话的世界。 转进饭厅,非常宽敞,开放式厨房,以淡蓝色白色为主,简洁明快,油烟机消毒柜各种厨具摆放有序。 侧转头是卫生间,白色瓷砖,弄了一个长长的洗手池,洗手的水流下去直接冲洗了长长的便池,旁边的下水管用绿叶缠绕着,到了上面天花板的位置繁茂起来,就像一棵风华正茂的大树。 向南的大卧室,是中班,我在墙上画着七色花,向北的小卧室,是大班,画着一个小朋友采摘四叶草。 部分桌椅已经就位,床是折叠大床一点也不占地方。 我妈赞不绝口:“啊呀,这又亮堂又干净,我是个大人都想住这儿不走了!” 我给他们讲解着,到时候怎么上课,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我姐忽然打断我: “我来给你当个小班儿老师呗!” 我想起我最初给范老师打工时候的窘况,就对她说:“不行啊,你干不了,再说我已经请好老师了。” “不就是教两三岁的小孩儿吗,我有啥干不了的,你还没真成老板呢就拿腔作调起来了!”姐姐很不高兴。 我妈也说:“是呢呀,你姐姐单位一个月还给发一千来块钱呢,不靠你吃饭,看把你吓得!” 唉,我只好跟她们好好解释,我刚刚去范老师那里怎么怎么弄不了孩子,又跟她们解释看一群孩子跟看一个孩子可不一样,不能让他们闹翻天,也不能对他们狂喊乱叫,这里面还得讲究方式方法,可累人呢。 我姐沉着个脸不说话。 我二哥,他也没想到我居然把个八十几平米的房子弄得这么宽敞这么高级。 他说:“这都是人家小洪帮着弄的吧,就凭你,十个加起来也没有人家小洪一个人脑子好!” 小洪赶紧说:“这都是莎莎自己弄的,我是真不懂这些,只能给她搭把手! 就还剩复合地板没铺了,明天我下班就过来跟她一起铺,她这段时间太累了,不能就累她一个人!” “哦,我明天也有空,等着我拉上老王过来一起帮你。”我二哥的热情,真是没想到。 别看这几年每个月开支都请我二哥我姐我妈吃炖肉,但是还真没用过他们,我心里还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小洪痛快道:“唉呀,那太好了!不然没这么着急,主要莎莎和她们一个同学,在小学当老师的,正好想趁假期在这儿先弄个写作业班,多少挣个过年钱!” 我妈我姐我二哥他们仨互相看看,他们没想到我这么能干,这连假期都能见缝插针的挣上钱,呵呵。 第二天一大早,我二哥就领着老王带着皮锤来了,我和小洪已经忙乎一阵儿了。 小洪知道我跟我二哥没话,就主动招呼二哥去饭厅跟他一起铺。 老王就去配合我。 边干活,老王边跟我唠家常,他跟我说:“莎莎啊,你是个有主意能干的人,以后你得多顾着点你二哥呀,他这些年日子过得可不容易啊!” 我不置可否,心里想,我二哥有啥不容易的,想吃啥吃啥,什么新鲜吃什么,他老婆一天头不梳脸不洗还买好几百的化妆品;他儿子报这个班那个班没有一个班学下来的,家里长笛葫芦丝萨克斯管一大堆。 人家想买房子了,爹娘大哥都出钱出力,没钱花了老娘心疼,结婚到现在,拿我妈的钱更新换代好几茬电视vcddvd了,连两口子打架都是老娘出面去给他往回接媳妇儿,我妈病了住院花钱陪床都没他一点事儿。 他有啥不容易的。 老王继续说:“你别老想着你没结婚时候他打你,那时候他上班不顺心,对象也没有,心里也苦闷呢。” 我还真没想那过去的事儿,说:“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他去年摔伤,不也是我和我姐带着他到处看医生吗,我们自己家又没有车,来来回回路费看诊钱,不都是我出的嘛。” “那就对了!这才是亲兄妹呢。你开幼儿园,他昨天晚上高兴的跟我说,让我过来一起帮你快点弄起来。 你说家里兄弟姐妹多了,谁家不是从小打架打出来的。 我家哥儿四个,我是老大,现在都成家有孩子,孩子都那么大了,我有时候火起来还得动手呢。 昨天我俩喝了点酒,你二哥挺难受的,酒后吐真言啊,说那些年老打你。 说真的,那时候我和小月饼、郝斌李林每天攒在你家,那些事儿我们也都在场,真的,有些事你也有错,有些事是他拿你撒气。 他拿你撒气,也是他那时候心里苦啊,在单位不顺心,该找对象了也没有对象,自己进来出去形单影只的怕人笑话……” 我不吭声儿,转过头去,不想让人知道我哭了。 那些年他和我妈我姐,有时候还有我爸,一起打我。 揪着头发摔到地上,七手八脚的一起打,不管有人没人。 我那时候都二十岁以上了啊! 我爸已经去世,有一次大哥回忆爸爸生前,跟我转述爸爸跟他说过的几句话——这个莎莎,心地可好了!这些年在街上卖雪糕,都是她,不管多热多冷刮大风的天,她让我和你妈回家歇着,她在外面守着。她那些同学,都打扮得时髦洋气到处跑着玩儿,她那么大姑娘了,每天蹲在摊儿上晒得黢黑…… 我妈在我出嫁回门儿那天也已经哭着问我会不会记恨她了,我二哥这又通过老王来跟我忏悔。 我感觉我沉冤得雪了! 虽然结婚这些年我对他们都尽量的好,但是此刻,我感觉我心里放置二哥的这块冰也真的融化了。 想想那时候,我爸觉得自己过得不如别的老乡让人笑话了;我妈在老家带着老人孩子劳累半辈子还总被我爸嫌弃;我二哥我姐都到了适婚年龄却找不上对象……他们真是各有各的苦闷和焦虑,又不是能存下心事儿的人,对外人不能释放,只能对我。 只要他们事后知道是他们自己错了,都是我的至亲,我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呢。 后来我又想,连我二哥这种脑子有点混乱有点笨的人都知道当年自己错了,我姐,她应该也是心里知道自己当年是错的,只是她还没有一个契机说出来吧。 唉,她从小长的丑长的胖,上学时候人都叫她大肥猪,长大了也没有男孩追,现在又得了那场病回家待岗,她那个婷婷又身上长了那么大片的血管瘤还的攒钱治。 她一直想找个工作多少挣几个钱,可是谁能要她谁敢要她呀,不费体力的活儿就得要技术要长相,费体力的活儿哪敢让她去干,万一突然血压高了再犯病咋办,那脑梗犯起来可是一次比一次厉害的。 算了,就来我这儿吧,挣多挣少再说,既能帮她打发无聊的时间,我还能多少照顾着她点。 我的小传单,小洪说,写的文笔极好,要表达的也非常准确,主题思想也很吸引人。只要和家长们当面沟通好了,只要他们看了我的环境、师资,还有理念,一定会争着把孩子送过来的。 年后,有个技校同学给孩子办圆锁。 同学们坐一桌,有个男同学挨个给我们发名片,一看,“某某室内装修公司首席设计师”! 我惊呆了——看看人家! 我其实也喜欢室内设计的,而且我有绘画功底,学过photoshop之类的那些制图软件,可是我没有坚持啊,就是玩玩儿就算了啊! 旁边一个同学,就是去年过年去我妈家拜年的其中一个女同学,她叫红霞,她家跟我家老乡,我俩算是发小,她立马趴我耳边道:“你看他那个样儿,还设计师呢,还首席呢,他能会个啥!” 我赶紧抬头看看,可别让人听见了,都是同学,这样说多不好。 设计师同学正跟大家伙说呢:“我也不说骗人的话,同学们知根知底儿,这家公司特别靠谱,希望以后同学们谁家装修房子都照顾照顾我,我尽我最大能力给大家争取折扣!” 大家都反应比较冷淡,有一两个会做人的迎合他几句:“肯定的,都是同学,装修就找你!” 我一看,呵呵,我这幼儿园,肯定同学们也不会给面子的。 其实我那传单贴的到处都是,他们好几个孩子都适龄,可是大家谁都没提我这个新鲜事儿。 吃完饭,我还要去幼儿园守着,万一有家长来看可不能给错过了。 红霞和另一个带着孩子的女同学彩霞叫我:“一起打会儿麻将去?” 我说不了,还有别的事儿呢。 “别的事儿,啥事儿呀?”她们俩对视一眼,没忍住,道:“听说你要开幼儿园?” “哦哦,就是个小幼儿园。”我显得很不自信。 她俩一看,精气大涨:“走,我俩去你那儿看看,啥样的个幼儿园!” 她们一去,立马不吭声儿了。 彩霞的儿子就在爬爬垫上骑着独角兽疯玩儿,又跳到别的屋子去拿书架上的幼儿绘本,跟他妈妈说:“妈妈妈妈,我不去我现在那个园儿了,我要来这个园儿!” 他妈脸色非常难看,叱道:“你个小屁孩懂啥!” 小孩子哭闹起来,红霞帮着彩霞连拉带扯,把孩子拖走了。 唉,大家知根知底儿,人家都知道我和她们一样是个技校生而已,现在又下岗了,怎么可能愿意把孩子交给我呢! 就连我们之前钙厂的那几百号人,那时候我又不起眼又窝囊,他们也不会把孩子交给我看吧。 我忽然有点泄气,我到底行不行呀,我和小洪现在这个光景,可别花了那么多钱砸在手里! 我焦虑地跟小洪说,小洪咬着牙巴骨鼻子喷气:“你在范老师那儿不是挺能干的吗,都到这一步了,你又说你不行?” 是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只能这样了。 七五 熬人的开局 为了看起来知性像个老师,我专门逛了两天街,买了一个黑色的呢子马甲,戴上了看电视时候才带的黑框眼镜。 很多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带着孩子来看园儿,一进门一看环境就觉得我这里高攀不起的样子,他们的这种表情让我信心大增。 嘿嘿,看来我这个幼儿园的装修装饰都能唬住一些人,外表包装是很重要的! 我开始对着家长们侃侃而谈: “我们这个园儿,采用的是多元智能化教育。 多元智能化教育,说白了就是因材施教。 人有八大智能,每个人擅长不同,有的孩子擅长沟通,有的孩子对数字敏感,有的孩子逻辑思维比较清晰…… 所以我们不能非得统一要求孩子必须是什么样,让孩子就像生产线出来的螺丝似的一模一样,毕竟社会都是那么多元化,有老师有工程师有明星有领导有老板有运动员…… 我们这个园,就要在孩子幼儿时期,尽量发现孩子特别擅长的方面进行培养,让他们的长处带动弱项从而全面发展,并从小给予孩子自信心。 说到自信心,一个人只有自信了,才能有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和人有效平等的沟通,才能快乐,将来才能成为行业的佼佼者——这种性格是从幼儿园时期就必须开始塑造的! ………” 家长们都被我说的打动了,问:“那,咱们这个园儿,多少钱一个月?” “三百。” “三百呐,包括吃三顿饭吗?” 我微笑道:“不包括,我们这儿的三餐另算,不过下午点是免费的。” 家长们都怕了,说:“前面的两个园都才一百五,你这也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儿?” 我还是礼貌微笑着说:“一个园和一个园办园理念是不一样的,我要对每个孩子负责,而且我也有这个能力。 您看,这个园儿所有的装修装饰包括宣传文案外面挂的招牌,都是我自己设计的,我敢说,我是咱们这一片最多才多艺最用心的老师! 我这里的各种玩具设备书籍,也是最适合孩子的,而且我还精挑细选了专业的幼儿教育老师,还有师范专门从事幼教的英语老师。 您说,对于咱们家里唯一的孩子,这些难道不值得吗?” 家长们听了都觉得确实物有所值,但是价格超出他们的想。 我就又说: “因为要对来这个园儿的每一个孩子负责,这需要很细致很费精力去做的,而且环境您也看到了,为了孩子健康少生病——为了这两点,我们不能收太多孩子,不可能让孩子跟沸水似的在个小空间里面拥挤着,所以每个班,最多十个孩子,多了给多少钱也不收——我们不会贪多,只是要把这个事儿做好作精。” 有家长又说了:“你们这么大的地方,收三十个孩子也很挤啊!” “是呀,是呀,这就更需要我们把卫生搞好! 为什么要每个班十个孩子,我们还有一个考量,就是要给孩子一些做展示的机会,搞个文艺汇演啊,各种比赛啊这些孩子太少,就不能更好的锻炼人前大胆展示自己。” 说完,我还微笑点一下头。 家长一听,真有点不舍得放弃,又不好意思再说钱多钱少的话,说回去想想,强哄着孩子走了。 我回家跟小洪复盘,小洪说不错不错,得给他们回家抉择的机会! 不错是不错,就是没有家长预交园费,我都说要限制人数了,他们难道不怕进不来? 要是没两个孩子,我怎么给老师开支,一两个月能强撑,要是还是孩子少,那老师也留不住! 我开始挠头了,压力山大呀,一切的设计,要是家长们不顺着这个思维走就图便宜,我能有啥办法。 范老师干了好几年了,就是用便宜拢住那五六十号孩子,那桌椅都歪歪扭扭了,那床铺脏成啥了,吃的也没滋没味儿,可是绝对不愁人不来! 我这天花乱坠,会不会曲高和寡呢? 不管了,我就按我的理想去做,八十平米的地方,就不应该像范老师那样,总想吃下所有的孩子。 我每天一早,就打扮整齐去幼儿园蹲点儿。 七六 白老师 这天遇见一位故人,带着个三岁左右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个魔法羽绒服,眼睛特别亮。 我现在是看见适龄幼儿就两眼放光,跟那时候卖保险一样,仔细想想,不说别人,我自己其实也是个挺现实的人。 我快走上前打招呼:“白老师!” 白老师定睛一看,道:“哎呀,你是不是沙师傅家的老小?这么多年不见,没多少变化!” “白老师才没变化呢,还跟十多年前一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白老师这些年去哪了,怎么一直没见?” “我们刚从北京回来!李旭和小彤都在北京,我和老李一直在那边给他们兄妹搞后勤。 这不是小彤来内蒙古分部当总经理了吗,我们就赶快回来了。 北京那地方挺好,就是亲戚都在这边,我又摔坏了脚脖子,人岁数大了兄弟姐妹能常聚聚就聚聚…… 亮亮,亮亮,过来叫人!”白老师喊着那个小女孩儿。 “这孩子眼睛真亮,绝对是个聪明孩子!”我不是夸,我是真这么认为。 白老师骄傲道:“那不用说,是真聪明!人家种子好,她爸是中科院博士后,她奶奶十五岁上北大,人家家基因好,咱们不得不佩服!” 我一听,有点后悔招惹,幸好还没表明身份,这哪是我能hold住的,别白白让人笑话。 白老师接着夸那孩子:“才三岁,拿份报纸,拿本书,随便读!还有表情,还抑扬顿挫呢!” 奥呦呦,我惊呆了,也放心了,人家这孩子怎么可能送到我这样的园儿。 白老师又问:“小沙,我这两天就看见你净在这儿出没,你干啥呢?” “那个,我在这儿开了一个小幼儿园,每天过来收拾收拾,过几天开学呀。”我是硬着头皮回答的。 “小白杨幼儿园,是不是就是你开的?我看传单上写得挺好的,不过去年刚回来的时候,我就答应大园那个园长了,把亮亮送那儿呢!” 哦?大园她也能看得上,那我还比不过大园? 我立马开口道:“大园也挺好的,人家有个大院子,孩子们做游戏啊玩儿啊都方便,不像我这小园儿,只能在细节上下功夫。 所以我的宗旨就是,尽量尊重孩子的天性、给孩子吃好喝好,尽量保证孩子健康不生病。” “哦?那走,带我去看看去!”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白老师看我园的环境就觉得是小意思一般般,甚至还差点呢。 她问我:“这么小的园儿,你找了几个老师?” 我赶快告诉,一个大班老师,两个小班老师,一个英语老师,我是中班老师,每个班最多十个孩子,只能比这个少不能比这个多,做饭是小洪,他是国家二级营养师。 “哦,那还是你这个合适!他们大园是地方大,我看一个教室三四十个孩子,哪能照顾得过来,别一天的就招病。 你这儿还有专门的英语老师?——我回家跟老李商量商量——但是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老李那个人事儿多!”白老师一直是个直爽的人,人家实话实说。 我回家盘算,要是这亮亮能来,岂不是我这园的一大招牌? 看看,人家大公司总经理跟中科院博士后的孩子都送来了,我这得是什么档次。 费用不仅不高,将来我还得涨价呢! 小洪劝我先别想三想四的,把眼前事儿做好就行。 我这哪叫想三想四,这也是营销呢! 一晚上我兴奋得睡不着,老天爷保佑,白老师老李把孩子送我这儿吧,真希望我明早一去就接到他们的报名费,啊啊啊! 结果白老师亮亮三天没见人影儿。 倒是收了几个孩子,感觉普普通通也就没有那么兴奋了。 这倒挺好,人和人打交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那天成功拉住了白老师让我信心倍增,已经在一般的家长面前神色俨然非常自信了。 范老师那里,家长都认可我,可是只来了四个孩子。别的不来,我也不能怪人家,人家也有难处,钱一个,和范老师的交情也是一个。 赵老师姚老师都来看了我的园,都想来跟我干,她俩要来的话也能分别带几个孩子。 可是我现在觉得她俩的整体感觉和我这儿的环境理念有点差距太大,就这么跟她们说: “我虽然装修挺好的,但是园费高,还不知道能招几个孩子呢,你们在范老师那里至少还有现在的工资,我万一招的孩子少怕都给不了你们那么多。这我必须实实在在跟你们说,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别到时候想回范老师那里又回不去了。那样的话,我真是耽误你们了。” 她俩一听,也就不再说什么。 隔了几天,马上开学,白老师老李两口子领着亮亮来了。 白老师见人就说亮亮的优秀基因这么小拿本书随便读,就说中科院博士后的女婿、十五岁上北大的亲家母。 众家长领着自家孩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面对这样的自夸,很不服气。 有个李老太太不爱听了,老太太也是就住这片儿,家里条件一般,平时挺要强,对孙子的教育也盯得紧,这时候就说: “哎呀,你们女婿亲家母都那么厉害,怎么让你老两口给带孩子,不把孩子留北京带在身边熏陶着将来也上个北大清华的?” 白老师一听就知道啥意思: “你以为我们不配?嘿,我女婿就愿意让我们带孩子呢!一来我们老李就是清华毕业,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一直在市委给市长当秘书;二来他们都说我性格好,看什么事儿都看得清楚。 我为啥要让孩子来这个园儿呢?我们孩子现在都有名呢,哪哪儿都抢着要。 说实话,最主要是离家近,我腿不好;再一个小沙这个人脑子好,多才多艺,对孩子有想法,咱们整个包头市可能也找不出这么个人材来。 你看人自己写的宣传单就知道——老李一辈子跟文字打交道,都说写得不错!” 老李是名士派头,不苟与俗人言笑,此时听了白老师话,嘴角非常克制地一笑,微微点头肯定。 哎呀,咋感谢这个白老师和老李呢,给我在众人面前这样宣传! 还没完呢,白老师接着大声说: “你们看人家这儿的老师,一看就都是专业有耐心的,不像有的园儿随随便便找个家庭妇女或者刚刚毕业的小孩儿。” 众位老师包括我姐,都非常高兴,这是夸遍了每一个老师啊! 有这样一个生源,园儿的档次上去了,大家的档次也上去了,一个个都笑容满面表现出应该有的素质和自信来。 七七 没那么容易 好事多磨,真是万事开头难。 还没等开学,原本说好的小班老师不干了,她自己租个房子开托管班去了。 怪不得人家正规幼儿园都要签合同,没有约束真是不行,这普通老百姓哪有信用可言,要开托管班早说话呀,事到临头给我放鸽子! 姚老师那里也没戏了,不过姚老师确实也不合适,那么粗鲁没文化的感觉。 马上开学了,到哪抓人去啊,真是急死人! 我姐听说了,想起她单位的一个同事:“小赵这个人特别稳重,性格也好,我俩特别合得来,我跟她说说。” 我姐认可的人,我一般都不认可,总感觉都是墨守成规不越雷池半步木头木脑的,不过事到临头,没办法了,总得有那么个牌架子放那儿。 刚刚开学,来了十一个孩子,小班的两个,中班六个,大班三个。 不过络绎不绝,每天都有带着孩子来看园的,尤其那些小的三岁左右的多。 这俩小班老师不给力,一人带一个孩子还勉强,大不了哭就抱着拿饼干哄。 有天一下子就来了三个,总共五个孩子了,我姐和她推荐的那个赵老师应付不了了。 家长们都在窗户外面猫着呢,听里面自己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哪能按耐得住,直接进来接走了。 我姐和赵老师也不会跟家长沟通,就呆头呆脑任由人家把孩子带走。 我一看损失了仨孩子,又不能表现出来生气,只好耐心跟她俩说,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跟家长好好沟通,就说孩子刚刚送园到了新环境肯定是有个适应过程什么的。 赵老师没吭声儿,我姐气愤了:“嗨呀,谁家孩子刚送园第一天不哭!我看这些家长就是难伺候,还躲窗户底下听着!” 我没理会她,接着说: “你俩以后得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看见这种新送园的,你就要跟她说——” 这时候我转变了说话的声调和语速,表现得很知性的样子教她俩: “孩子第一天送园儿,也算第一次进入了陌生的环境,不可能一下子就适应的。 所以需要今天待十分钟,明天二十分钟,后天半小时,这样让孩子知道妈妈不是不要他了,同时也让孩子慢慢适应幼儿园的环境,这样循序渐进,一星期就差不多了——这样说,家长还觉得你挺懂幼儿教育的。” 赵老师昂,我姐眼睛看都不看我,非常不屑:“切!” 唉,我这个姐呀,平时那同事同学的都说她老实脾气好,怎么跟我这儿这么桀骜不驯呢,难道她不想多挣点钱? 我事先都跟她们几个老师沟通过了,薪酬由两部分构成。 一部分,本班一个孩子头上抽一百块钱,饭钱抽百分之十,全勤奖二百; 一部分,谁招进来一个孩子,无论哪个班的,都每月奖励五十,只要这孩子在这儿上着,这五十永远有。 这等于她们一分钱成本不用掏,却可以和我一起合伙当老板了,难道我姐还看不明白? 她刚干这行不懂不会,我告诉她,你看看她那个样儿,咋就这么不知道好歹呢! 一下子干走了仨孩子,就等于一个月至少少了三百块钱,她一天到晚想啥呢? 我的损失更大,不仅这仨孩子,本工人村这么小的地方,小孩儿家长们遇见了说起来,说小白杨的老师不会看孩子,人家就都不送了呀! 那个小赵老师,也是个没眼色的。 那天小洪上下午班,下午四点半多,开始有家长接孩子了,大班的小张老师把中班的孩子也拢过去讲故事,我去厨房烙鸡蛋饼。 这赵老师闻见香味儿,立马跑厨房要跟我学烙饼! 唉呀,万一家长来了一看,老师孩子不看,都跑厨房这叫怎么回事。 我悄声对小赵说:“你快去看孩子,不然家长看见孩子没人管不好,回头我再教你!” 我觉得我够照顾她情绪了,谁知道还是惹她生气了,她绷着脸转头就走,嘟嘟嘟回了小班,坐在小椅子上,孩子也不管了,玩具也不收拾了,家长来了也不吭声儿了,就在那儿生闷气。 我姐跑来质问我:“你刚才跟小赵说啥了?别一天到晚真把自己当老板了,人家小赵不是非得挣你这俩钱儿!” 我也顾不上跟她理论,赶紧烙饼弄菜弄汤,把吃饭的孩子拢到饭厅吃饭,抽空把厨房擦洗干净,还得迎来送往家长沟通孩子一天的表现呢。 唉呀,这给自己干,跟给别人干还是不一样。 别看在范老师那儿我没有不干的活,其实真没有什么压力。 给自己干真不一样,投了两三万块钱呢! 生怕哪句话哪个细节得罪了家长,人家不来了或者在外面说点不好的。 就这小心谨慎的,孩子也才十一个。 当初还跟家长说要控制人数在三十个以内呢,咳咳,我真觉得打脸! 这十一个,也不保。 本小区,前面又开了三家幼儿园! 咋想的,都觉得这钱好赚? 一个类似范老师那样的,童欣,收费一百五;一个类似我这样的,小凤,收费二百四;还有一个小学退休老师开的,启明星,收费一百八。 收费一百五那个不足惧。 二百六那个,园长小凤号称在全国有名的连锁幼儿园干过,采用的是蒙台梭利教育理念,她自己不会设计什么,就请的设计师给收拾装修的房子。 按理说她花费可比我多多了,应该多收费,但是她就定了二百四,比我少六十,这不是在跟我打擂台吗! 小学退休那个裴老师,真是老奸巨猾,就母女俩,她女儿上学时候就是学渣,一直没工作。 这娘俩知道人手不够,小班孩子刚送园又不好弄,不收小班,从中班开始收。 中班、大班、学前班,也不知道俩人又得上课又得做饭怎么分身的,还敢说什么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 没文化又愚蠢的家长大有人在,尽管她那儿又脏又吃的不好,啥啥设施都没有,照样得儿得儿地往那儿跑。 唉,我园儿里的孩子,也被撬走了三四个! 人和人不一样,走的几个孩子的家长,做事儿也不一样。 有两个家长,是趁着我园里孩子都接走了的时候去拿被褥的,他们还不太好意思,怕给我造成不好的影响,看着我强装笑脸还挺不落忍的。 有一个,真特么的不咋地。 他大早上,就踩孩子们上园的时间点来搬腾东西。 嘴还不闲着呢:“我们转园呀,人家裴老师当了多少年小学老师,不比她们懂教育?人家收费多少,她这儿收费多少!” 家长们默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难道跟他吵架? 正好这时候白老师来了,她听见那个家长这样说,马上制止: “小伙子,你自己孩子想送哪送哪,不要管人家别人! 人家沙老师对你孩子多好,你当这么多人面给人家拆台,你觉得合适不? 做人不能像你这样,你这样给人拆台将来会有报应的!” 那个家长看白老师正气凛然也没敢再说什么,搬着被褥走了。 我松了口气,问:“白老师,亮亮呢?” 白老师道:“我也是来拿被褥的!” 我一听,当着那些家长的面儿,险些哭出来。 白老师一下子就捕捉到我的情绪点,赶快大声说:“我们可不是不来了!是亮亮她爸想她了,要接回北京待几天,过几天还回来!” 我的眼泪收回去了,白老师接着大声说:“咱们这个地方,我还就认可你这个小白杨幼儿园! 什么小学老师,小学老师是教幼儿园的? 多大孩子干多大的事儿。 什么赢在起跑线上,天天箍着这么小的孩子写呀算呀,把孩子脑子都箍坏了。 我也是当了一辈子老师,我还不知道?” 她又转头对别的家长说:“我为什么就认准这个小沙老师的园儿呢? 小沙老师是个实在人善良人。 你看看人家给孩子吃的,有哪个园舍得这么吃,又是虾仁儿又是牛肉的! 你再看看那教材,小沙这么有水平的人给孩子买的都是最便宜实用的,不用咱们花冤枉钱,你再看看别的园,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一发书就是二百多,这么小孩子能干啥花那些冤枉钱! 所以说,我看问题就看本质。 我家老李,那一天到晚多自以为是的人啊,也佩服小沙老师说小沙有水平!” 说完,白老师抱着被褥跟我打声招呼,走了。 园里就剩七个孩子了。 七八 我的烂脾气 好难啊! 还不能让人看出来。 我一肚子委屈,还得装自信满满装阳光灿烂跟孩子们讲课做游戏,跟家长说说笑笑。 我的牙忽然疼得不行,就像有个人在里面拽着我的神经当弦,一下一下的不停地弹,弹得我心跟着跳疼,一阵阵的想吐。 咋办呀,就这么七苗人,有一个还是我二哥小舅子的孩子只收半价,我这老师的工资都挣不回来! 贴钱还在其次,孩子少了,家长们就开始拿一把,他们的东风就压倒了我这西风,开始对我们的工作指手画脚。 老太太们下午三点多就过来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盯着我带孩子上课。 他们还说,人家别的园的孩子都能算二十以内的加减法了,人家都认识多少字了,问我,你这儿那个英语老师怎么不天天来啊…… 我慌乱不堪。 小张老师人真不错啊,不声不响替我维护秩序,见缝插针的把能干的活都干了,跟家长说话也是言简意赅不容置疑,真是替我分担不少。 小赵倒也不吭声儿不多话。 我姐,跟家长说话一脸假笑扭捏做作,等家长不在,可就得着机会数落上我了: “唉,我就说你还不如就凑合着给范老师打工算了,这一天到晚起早贪黑的,别亏本就不错了! 你也不想想你有没有这个能力,看别人挣钱自己也眼红,你这就是贪欲!” 说着,她还挺生气,大概是想替我破罐子破摔,把摊子砸了算了—— 她抄起张桌子就往饭厅闯,也不知道拐弯小心点,砊的一下,把墙角腻子磕掉一大块,露出老大一块灰水泥来! 哏!这是破窗效应的开始吗? 我心里恼怒极了,当着老师孩子的面儿又不能发作。 回头这儿磕掉一块,明天那儿再磕掉一块,这园儿不是跟范老师的一样啦! 终于还是忍不住:“你就不能小心点儿?” “我又不是故意的!找刮家的要块腻子补上不就是了!” 你说她还顶嘴,她还理直气壮! 我心情糟透了,牙疼得像在为我的心情伴奏,噌噌噌、噌噌噌,噌噌噌、噌噌噌! 晚上回到家,一点小事儿就引得我发火。 孩子不写作业,坐那儿磨磨蹭蹭,半个小时也不写一个字;小洪若无其事坐在电脑跟前打游戏。 我对着小熊咆哮起来:“限你半小时写完,写不完揍死你!” 回过头又骂小洪:“你在家干啥吃的,啊?他坐那儿一下午就写了两个字,你看不见?” 这俩人都不敢吭声。 我喝点水,呸的一下吐出来:“啊?这么冷的天,就不知道烧点开水?哏哏,你俩喝凉水,我就得跟着你俩喝凉水?我来例假肚子疼不知道?我在外面着急上火得牙疼不知道?” 小洪赶快跑厨房烧开水,妈的,现在才烧,我几时能喝上! “我特么的陪一天笑脸,从早晨六点起来忙到现在,都晚上十点半了,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你们这些人的心肝都哪去了?” 我基本上一回家,就骂骂咧咧找茬儿,不找茬就感觉要爆炸。 就那么几个孩子,家长们还诸多要求,好像我挣他们多少钱似的,小赵跟个木头一样,我姐长得是既丑又横,啥也不会还一天到晚不听说专门跟我对着干。 唉!每天,听见那几个园的动静我就烦,看见他们那么多孩子我就要崩溃,可是我这些都不敢表现出来…… 还好,我同学老黄找我来了。 她在小学当班主任,想再弄孩子写写作业补补课赚点外快。 有过年前写作业班的经历,我俩一拍即合,还是二一添作五。 小学五点半一放学,八个五年级孩子就自己跑来我这儿写作业。 一人一个月二百,七八个孩子我和老黄分,就是一人大概八百块钱。 不过老黄就在这儿待一会,不到六点她就回家给老公孩子做饭去了,剩下的辅导就是我和小洪的事儿。 我怕幼儿园的孩子家长有意见,把这群大孩子圈在大班写作业,让张平老师弄着大班和中班的孩子在五点以后都去中班背古诗认字。 张平真是个好姑娘,话不多,给我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孩子们安安静静的跟着她学古诗学英语,有时候,她还能帮着我或者小洪安排孩子们的晚饭,还有家长们的迎来送往。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真感谢她啊,无论如何开支一定得给她发点奖金表表心意! 也不知道怎么的,有天下午五点半多,幼儿园孩子一个也没有接走的,小学孩子们刚刚坐下,那天奇了怪了,小学孩子家长还来了两个——我那老不死的老公公领着我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吐吐达达的婆婆来了! 他猫着个腰,四处转了转,最后站在饭厅和客厅(就是小班)中间,幼儿园的枢纽位置,当着一众家长孩子大声问我: “你还给人家辅导功课呢?你自己孩子学习咋地个?”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我心里暗骂,嘴上可是骄傲的说:“小熊,他们数学老师说了,他是数学天才!” “切!”老不死的就像毛驴被风呛了一口似的叱一声:“我们家没有那学习好的!” 说完,拖着疯老婆就走。 特码了个蛋的,他们家没有那学习好的就证明他根正苗红?学习不好还成了光荣的,我们小熊学习好倒成了坏事儿了? 等回了家我就跟小洪开骂: “这老不死的是不是有病! 塌我的台对他有啥好处? mlgb的我们一家三口吃不上饭了,想着办法的找条活路,不让人活是不是? ctmd狗东西,上次给他老两口买衣服就吃里扒外不让讲价,这回特么的又来给我捣乱,他是恨我不死啊还是恨他亲儿子不死? 我告诉你说啊,老不死的将来瘫床上休想让我伺候他! 哈哈,不过话说回来了,人家可能也不需要我这等丑八怪伺候! 我这么丑,怎么配伺候人家又聪明又有本事又代表自治区全国跑马拉松又在报纸上发表过打油诗的大能人呢!” 小洪替他爹理亏,一声不吭。 我还没够:“我问你,你老爹做的这叫人事儿?” 他还不吭声儿。 我急了:“你说,你老爹做的对不对?我当时给他脸没骂他,我这么多年一直给他脸,一忍再忍;我现在吃不上饭了,没招他没惹他,自己找点事儿干,他凭什么跑上门去欺负人,啊?” 他,还——不吭声! ctmd!我最近就是为了发泄情绪而发泄情绪:“你不吭声是啥意思,啊? 给你爹打电话,告诉他,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听见没! 我现在可不住他那个烂房子了! 我生孩子他把一院子的鸡都宰了自己跟那几个煞笔儿子儿媳妇吃了,还跑家里来气我,ctmd,我跟他可没有任何情义!我看见他就恶心! 他自己亲儿子病了,吓得躲老远,一个电话都不打,这等畜牲,不许他出现在我眼前,听见没!” “知道啦知道啦!”小洪呲牙咧嘴喊:“你骂了半天了,能让人耳根清净点不!” “哈!我不让人清净,你老爹你那几个畜牲哥做的事哪一个人能像我这样忍让? 不要脸的东西,一个个昂昂七尺看起来像个人样儿,谁知道就会整自己家人……” 我又口沫横飞骂了半天。 又让我找到把柄,我心情不好就拿出这事儿来家骂小洪。 小洪受不了了。 他跟人出去喝酒,一夜未归。 他一夜未归我一夜未眠,憋足了马力随时要好好跟他大吵一架大闹一场。 哈哈,谁知道啊谁知道,小洪这个狗东西竟敢一夜不归! 我憋气憋到早上六点,看看手机,赶快收拾东西,把今天要用的菜肉鸡蛋都装到大篮子里,带着赶往幼儿园。 一路上想,哼,麻辣隔壁的,今天先放着他! 一开门,有动静,谁呀? 小洪在饭厅里面,正在往保温桶里面倒开水呢。 等他倒完,我沉声道:“昨晚干啥去了?” “昨天跟长青他们吃饭去了……” “吃饭吃一晚上?”我厉声喝道。 “吃完了,他们说唱歌去……” “哈哈,唱歌去,找滥女人陪了吧!贱货!” “没有,之后我们又去吃烧烤,我喝多了,太晚,怕扰了你睡觉,就在园里睡了。” “放屁!草拟麻辣隔壁的,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还怕扰了我睡觉,你他马勒戈壁的是替我着想的人? 你个大傻逼,贱货,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你替我着想还能出去胡嫖乱混? 你看不见我忙得两头不见太阳?你看不见我着急上火牙疼得吃不成饭? 是不是我这等丑货就活该吃苦受累?你咋不听你爹的找个漂亮的呢! 你那个杀币老爹嫌儿媳妇丑,我问问你,他特么的想干啥?他特么的对你那三个嫂子好,是不是跟她们有一腿? 我长得既丑又不跟他们同流合污,我就得被他们合起伙来收拾,你现在也跟他们一起欺负我,是不是! 贱货,一家子贱货,就差得艾滋病了!” 小洪一听我骂得不堪入耳,哐一下甩了手里接水的大铁缸子:“你刚才说啥,你再说一句!” “哈,你马勒戈壁的,你还挺横,怎么了,我就说了,你爹是不是当初跑那个烂四楼去骂我丑?我丑不丑关他屁事儿!哈哈,我说这些年我怎么委曲求全老东西都欺负我,原来是我太丑他看不上,他觉得你三个嫂子漂亮,是不是搂怀里心花怒放啊,啊!?” 我嗓门更大了。 小洪抡起胳膊,我迎头怒视。 他放下手:“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还当老师呢,一点修养没有,” 顿一顿再加一句:“我高看你了。”说完转身就走。 “mlgb的,你有修养你就到处上嫖?老娘有修养就是给你这种没本事没担当作风不正的王八蛋准备的?”我仗着这楼还没有别的住户入住,追出去骂。 骂完了,还得回来干活,一会儿,那个纳森就要来了。 这个纳森他妈也不是个好东西。 老大岁数了终于有了这个宝贝疙瘩,一天到晚循着磨道找驴脚印,孩子没送园的时候找公婆的茬儿,现在送我这儿,就天天找我的茬儿。 一会儿她儿子上火了嗓子疼了,怀疑我们给吃太多,一会儿她儿子晚上回家又吃零食了就怀疑说在幼儿园没给吃饱,一会儿她儿子喝水多了胃难受,一会儿她儿子小便黄喝水少上火了…… 本来定的在这儿吃饭,每周一不关注食谱,等到了你饭都做好了她打听吃啥,要是有虾有牛肉有排骨就让吃,没有,就是她忙得焦头烂额也必定跑过来接回家吃——就这,每天还声称自己忙,送的早,六点半就整过来,晚上经常十点多才接。 还有一个小虎蛋儿他妈,打扮的挺知性,说,算命的说了,她家虎蛋儿以后能当将军,为了不限制她儿子的发展,希望我们尊重她儿子的天性少拘束她家孩子。 她自己可倒好,前面开一个园她转一次园,开一个园她转一次园,任孩子挣扎哭闹死拖楞拽来来回回好几次,说还是小白杨最好。 小白杨好,那就好好在这待着吧? 不!她动开了小心思。 该交园费了,她就查考勤,一顿饭一顿饭的查,查完就叫唤说她儿子没吃过那么多顿饭。 当场就嚷起来! 我的妈呀,为了耍几块钱的赖,横是要躺地下打滚闹翻天的节奏! 特妈的,不就是欺负我这儿孩子少吗! 有啥办法,我还得保持素质。 我伪装的很好,说话慢慢的柔柔的又大度的,不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和一般的家长打交道,还好,毕竟正常的人多。 我微笑着,带着点小机灵小俏皮,还能静静地听家长把话说完,从来没跟他们红过脸。 他们都夸我:“沙老师性格真好啊!” 我忍着牙疼特有素质的微笑。 周末,小张老师过来取落下来的书,我俩聊起天来。 小张老师才刚刚大学毕业没两年,在自己家晚上还有个写作业班,另外还租了一个凉房养狗卖。 说起和家长的交流,小张老师颇有心得:“我就不惯他们臭毛病!规定几点收孩子几点接孩子就是几点,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 我没有她那样的底气,孩子这么少,当初承诺的好多活动啊项目啊都没法进行,园费也不可能降,这么多钱,总得让人家觉得能图上点啥吧。 “就这,就这七个孩子,老师们的工资还不好开呢!”我忍不住跟小张老师大吐苦水:“不怕你笑话,我的鞋,底子都断了,我就凑合穿,反正面上没烂底下谁也不知道。” 小张啥也没说,晚上就给我送来一双崭新的皮鞋,说是同学的鞋店不干了,把存货都分了。 我要给她钱,说啥也不要。 唉,我自己的亲姐,我跟她借件旧衣服穿,她还和我吼: “你穿我的干啥,你不会自己去买?” 七九 这辈子最大的打击 终于熬到五一节,这俩月忙得我都没顾上去看我妈。 我揣上三百块钱带着小熊,打算带我妈出去逛逛街吃吃饭。 我姐和婷婷也在。 我妈道:“小洪呢?你俩不是每天黏在一起吗,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去河西他姥姥家了。”我撒谎道。 “给他打电话,咱们一起去。小敏,给小洪打电话,看看是不是两个吵架了?”我妈不相信我说的,非得弄个水落石出。 我姐接通电话,那头小洪说:“我今天有事,你们去吧,我不去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妈得着证据回头揭穿我道:“我就说今天路数不对,你说说咋回事?人家小洪那么好的个人,你可别一天到晚的不识好歹!” 我烦躁道:“我怎么不识好歹了,我还要怎么样识好歹?我每天累的手脚不着地……” “闭嘴!”厨房里婷婷一声尖叫:“我讨厌听见你的声音,你给我闭嘴!” 我条件反射道:“你算老几,我跟我妈说话,我跟你说了?” 婷婷一时语塞,我妈我姐都不吭声。 一会儿,我妈又问:“你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我忍不住哭起来:“他一晚上没回家……” 我妈沉吟片刻,道:“那确实是他不对,”忽然又厉声喝道: “那你也不能离婚!你要给我丢人现眼,你就别想蹬我这个门儿!” 我说我要离婚了吗,这些年我受过多少委屈,我提过离婚吗?看把我亲妈吓得,她可真是个高尚清白不容玷污的圣女啊。 我叫道:“我走呀,这个家没法待了!” 转身就走。 刚走到楼道,我妈的门呼一下被拉开,婷婷冲着我背后喊:“以后不许你来,这个家不欢迎你!” 草特娘的小东西,敢这样对我,我回头三步两步蹿进去,一个嘴巴扇她脸上:“这是我妈家,我去你家了吗?” 这下不得了了,我妈嚎哭着扑上来拼命:“你敢打俺孙女儿!” 我挣扎,婷婷也上来撕咬:“你敢打我姥姥!” 她俩哭喊着都要跟我拼命。 我姐在旁一声冷笑:“行了妈,快别跟她闹了,她还有什么本事啊,她也就能欺负欺负婷婷,她还能欺负谁!” 那祖孙俩听见我这是欺负人更疯狂了,我妈连哭带嚎抓着我的脖领子我的头发喊叫着要跟我拼了这条老命,婷婷跑到厨房拿出菜刀哇哇哭着喊:“你有本事剁了我,你有本事剁了我!” 我姐抱着胳膊在一边哼哼笑,我儿子,四年级的小熊,瘦瘦小小的小熊,神色懵然蜷缩在沙发角上。 啊,我觉得我的世界塌了。 我挣脱她们,边哭边跑,快四十岁的人了,今天什么也不顾了,一路大哭着往家跑。 我一路狂奔,到门口才发现眼镜被她们打飞了,包也没带出来,我打不开门,回不了家了。 我没敲门,回家也没意思,和小洪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转身噔噔噔下楼,我觉得我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我想起我这些年从没为自己活过。 小时候我妈干临时工装大车,爸爸说很危险,我就害怕,晚上我妈要是没回家,我就偷偷沿着马路出去找她,边走边哭,就怕她有什么意外。 所以我从来不主动要吃要穿。 那一年假期,我和她一起去郊区赶交流摆地摊,回来的时候我骑车带着她,路上大车呼啸,我妈紧紧搂着我的腰说:“莎莎,你慢点,我觉得害怕!”她这句话又让我心里一疼,我妈老了,需要我照顾了! 所以我尽量照顾她的身体,替她分担苦活累活。 爸爸去世那天晚上,我妈拿头撞墙,她说不活了,她怕她身体不好又没有退休金,二哥二嫂不养她,我跪在爸爸遗体前保证,只要有我吃的就有我妈吃的,一定不会让她挨饿受冻。 所以这些年,我没买过一件新衣服也要满足我妈的各种愿望。 唉! 还想着能多挣点钱,帮着我姐给她婷婷看身上那一大片的血管瘤呢。 唉,我以为找到小洪,是找到这辈子的真爱了呢。 他明明知道我受不了他出去混,可是他出去混过多少次了? 哈哈,真没意思,真没意思啊! 想到小熊,我又哇哇哭起来,这孩子胆子小总是乖乖的,以后没有妈了,也没有人打他了,他应该会比现在幸福吧。 我这样一个不会做人去哪都没有人缘的人,当初就不应该要孩子,我给他什么了啊,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也许没有我的影响,他会阳光一点。 啊,我就仿佛是太阳下的污点,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楼下车水马龙,可是四下一望,热闹都是人家的,我的世界真是空旷,我完全孤单,没有支撑。 我感觉要站不住了,就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 我趴在腿上抱着发抖的自己,盘算着怎么离开。 这时有人拍我一下,说:“小沙,你咋坐这儿呀,小心车碰了!” 我抬头凄然一笑,把她吓坏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小沙你怎么了?” 我认出她来,是我前年卖保险的引领人,这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我不欲与她多言,站起来,直接跳上刚刚好驶来的公交车。 我要坐车驶到天尽头,辽远的尽头。 这破车没有那样的能力,就像我一样,非常肮脏非常拥挤非常吃力,充斥着装满了动物的混浊气息。 它只能到黄河边,那我也到黄河边,河水不远万里的来,还将不远万里的走,我也可以,也许马上就是明月下的徐徐清风了。 我坐在车上,不哭了,脸上的皮肤经过泪水冲洗紧绷出一层膜,这膜把我紧紧包裹,让我咬着牙只认一个理儿。 最后一站到了,我跌跌撞撞下了车,重创之下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刚巧车站旁边就是一个雪糕摊,树荫下一扇破门铺着个破褥子支起一个歪着休息的地方,卖雪糕的老头看见公交车下来人了赶快爬起来张罗他的生意。 我就踉跄着倒在那破床上了。 我倒在那儿良久,听见卖雪糕的老头儿跟不同的人说话,说他也不认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闺女,闺女?”一个老太太,估计是老头的老伴儿,过来推推我。 我不想睁眼,一动不动。 老太太慌张起来:“唉呀,喘气儿呢呀,怎么叫不醒?” 我怕招来纷乱,只好睁开眼:“大娘,我身上发软有点累,借你地方休息一下。” “啊啊,那你躺着吧,躺着吧!”她挨着她老头儿,坐在冰柜边的马扎上。 我不躺了,起来呀,不可能一直这么躺着的。 我看了一下,再往前走几十米,就是黄河,沿着坝就能爬上大桥,大桥上车来车往,大桥下面,是稀稀落落的游人。 看来这老两口的生意也不怎么样。 就像当年我家那个雪糕摊子。 我家的雪糕摊子,每年西瓜下来,生意就不行了,到了九月份,就更差了,可是却一年四季起早贪黑的摆着,哪怕沙尘暴哪怕下大雨哪怕过大年。 我妈我爸都有高血压,我妈还有冠心病,我怕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总是一有空就出去替他们看着,尽量让他们在最热最冷最困倦的时候回家休息。 唉,不想了,我今天也好好当回顾客,好好吃一顿雪糕,把最贵的雪糕都吃一吃,吃个够! 我摸出兜里的钱,拿出一百,先来十个。 老两口赶快忙不迭的送过来,他们以为我低血糖呢。 我大口大口吃,不一会儿就剩了一堆塑料皮,再来十个。 老太太看我冷得浑身发抖劝道:“闺女?这是个冰肠胃的东西,不要吃了哇?” 她人真好,不应该过这么穷的日子,我把兜里的钱都拿给她,跟她笑道:“谢谢你啊大娘,我不吃了。” 说完转身就走,我又泪流满面了。 河滩上,那穿过旷野的风啊,你慢些走,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诉你我不回头,飘向天边的云,你也慢些走,我的魂魄很快就会升腾起来随风飘荡,跟你漂泊到天尽头…… 我在寻找着最佳的位置,我还要等最好的时机,不要听见人家大惊小怪滋哇乱叫议论纷纷。 “叮铃铃……”手机响了,手机居然还在我兜里。 哈!这时候,是我妈打来的、我姐打来的、还是小洪听小熊说了,不放心打来的? 哏哏,我心意已决,你们再后悔再挽留,我也不会回去了! 反正时辰尚早,我忍不住掏出手机,一看,赵小娟儿! 八十 否极泰来 “喂,小赵老师,怎么了?” “沙老师,我跟你说个事,八号我就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你再找人吧,提前告诉你一声,趁这几天长假你还能赶快找人!”她怕我挽留一口气把话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她不来了,我姐哪能看了两个孩子! 我着急起来,在河滩上团团转,又打开通讯录看看里面什么人能用,或者谁能帮我介绍一个,实在不行,我就编个谎话说因为过几天有新老师来,赵老师就不用了,我姐先凑合着,要不就给高点工资先把姚老师弄来…… 打了好多电话,都没有什么结果,姚老师也说学期中,不好意思离开范老师的小红星跑我这儿来。 我绞尽脑汁,忽然想到一个更不好的问题:刚才在我妈家这一场闹的,万一我姐也不干了,咋办? 她很可能就不干了,都闹成那样了。 不行,我得赶快回去,在车上就编个招聘启事,不能在工人村贴,不然谁都知道我那儿老师不够,我得去附近地方贴,不能去城中村,那儿人言谈举止太粗俗,得去青山贴,算了,太远人家可能也不来……我就在本厂贴,就不说哪个幼儿园招聘不就完了吗,我怎么这么蠢,这点事儿绕半天! 我回家敲门,不想跟小洪多说,拿了钱给出租车司机,跟小熊要了家和幼儿园钥匙去配上,就去文印店打印招聘启事。 七天,只有一个人应聘,大园小班老师辞职的,工资八百,也先不能跟人家说我的薪酬政策了,能来就行。 五月八号,一早,我就去烧水准备,七点不到,我姐来了。 我没理她。 她站在饭厅门口对我说:“你知道你幼儿园为啥干不成不?” “为啥?”我头都没抬。 “因为这是你的报应!”她说得非常笃定。 “哈哈,”我气笑了:“我干什么坏事儿了我遭报应!” “……”她居然语塞,仓促说道:“就看你对小熊,动不动打,就是干坏事!” “我打小熊是因为他不写作业屡教不改!我从来没有无缘无故打过他。” “那你对婷婷呢,哼,我出院回家,婷婷就跟我说了——妈妈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一个月在我小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婷婷在我家过的什么日子?我们一家三口很久没吃肉了,可是她在,我们就顿顿都做点肉,我们两口子都下岗了,小熊过年都没有新衣服穿,我们给她买双六七十的新鞋,我们虐待她了? 我想把这些话跟她说说清楚,不巧的是,纳森他妈送纳森来了。 既然我姐自己又来了,我也不好意思赶她走,就这么地吧。 大园有经验的老师就是不一样。 眼睛一瞪,就把小朋友吓住了,若还有调皮捣蛋的,搂过来就啪啪打屁股。 我把宋老师叫到没人地方说:“小宋,不能打,孩子回家告状咋办呀!” “莎姐,看你把孩子惯成啥样了!这是你这儿孩子少,我们在大园两个人得看好几十个孩子,不打能行吗! 家长要是找过来,我就问他们,你们是觉得孩子磕着碰着出危险可以接受啊,还是让我打两巴掌吓唬吓唬可以接受?” 妙啊! 我立马福至心灵,看来小宋老师的家长认可度挺高的,于是跟她说起我的薪酬政策来: “你只要能带过一个孩子来,每个月都有五十抽成,哪怕你将来不在这儿干了,只要这个孩子在,抽成也继续有!” “啊呀,这还不简单,我去给你说!”小宋真是快言快语的聪明人。 一下子给我拉来好几个孩子,不光小班,中班的也有! 我姐也被小宋折服了,乖乖配合她。 没两天,亮亮又送过来了,白老师一看,大声道:“呦,小沙,又增加人数了!我就说嘛,万事开头难,你幼儿园再好,也得一步一步经过时间的累积才能让人知道,这才几天,人们就陆陆续续来了,你可得记住你跟我说的,限制人数啊!” 白老师真是个贵人,净给我在众人面前助力,我心里不停的对她说谢谢谢谢谢谢! 相比起来,家里人,小洪,倒不如人家。 从他那天夜不归宿,我俩就不说话,他也不来幼儿园做饭了。 我怕忘事儿,每天晚上把第二天要干的事情存在手机上,第二天一早五点半就起来看着记事本忙活,我才不搭理他呢。 我现在真不知道他有什么用,他也不把工资给我了,经常喝的满家酒气,要不就是趴在电脑桌上打游戏,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有本事滚啊,敢夜不归宿不敢离婚,没本事娶美女也没骨气离开我? 我没空搭理他,幼儿园的事儿晚上写作业班的事忙不过来,操不够心呢! 请的那个教英语的师范大学的小白老师,也不来了,一周就来两次给四百块钱,嫌钱少! 又到处发传单,招了一个自己办英语班的王老师,就每天上午八点到十点,也给四百。 这个王老师到底是有点阅历,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不像我姐,总想聊天,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些话! 课间,给孩子们倒水,在保温桶旁边碰头了,就这几分钟的功夫,我姐都能找个话题跟人家唠。 整点儿上课呀,孩子们都回班里坐好了,我姐还拉着王老师说话。 王老师看看手表看看我,挺为难,我还姐正说的兴头上呢! 我道:“一会儿再唠吧,小朋友们都坐好了。” 王老师趁机回教室了。 我姐恼怒道:“坐好就坐好呗,又不是什么正经学校!” 有时候我忽然发现个问题,瞅空把她们几个张罗过来匆忙嘱咐几句,别人没说话呢,我姐就不屑了:“行了行了!每天就你事儿多!” 那天,她又跟我投诉家长:“这帮事儿货,跟我说让我教他们孩子认字数数!我教了呀,我天天教,还天天叨叨,烦死了!” 我说:“那你以后这样,周五的时候,每个家长给他们一个小纸条,上面写上这周认的字,数的数,告诉他们,这周学了这些,孩子们小,学得快忘得快,让他们回家没事儿了问问,这样不就……” 我还没说完呢,她就跟个孩子似的,逆反道:“我就不、我就不!”转身就走。 唉,这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我妈我哥他们还都说她聪明有主见,这就是她的聪明有主见? 她倒也挺辛苦的,跟我起早贪黑的忙,晚上我弄那些孩子写作业,她有时候也帮着听写一下什么的。 那天我俩感觉还行,一路走回家,她又跟我骂小班家长,我灵机一动: “你别跟他们生气,你就骗他们就是了。你看我,我平时说话就是没脑子傻了吧唧愣了吧唧,但是跟家长说话,我就装,装温柔装斯文装有文化” 我说到这,她欢快道:“就是,我觉得你就是装!”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但是嘴里还在引导她: “对啦,你算说对了!不过他们就吃这套!我这也是跟范老师学的。你也装,说话慢一点,声音低一点儿,新名词儿多一点,一下子就知性了!你忘了亮亮姥姥那天说了?你们一看都是专业老师!” 我姐非常高兴,第二天再跟家长交流,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了。 咳咳,我老沙,这段时间,在与人打交道上面,也是有进步、进步很大滴! 八一 也许我妈家还有温暖 就可惜,一回家,小洪还是赖狗一样伏在电脑桌上,家里冷冰冰的,没有意思。 我这人不稳重,受点挫折就知道小心谨慎,一旦有点小高兴,就要得意忘形。 早上起来,拎了大篮子肉菜下楼。 也不知道想啥呢,还有三四个台阶呢,就着急的出单元门儿,一个马趴摔在地上! 当时一个膝盖钻心的疼,里面肿得老大,心也蹦蹦跳,阿弥陀佛,好歹还能走。 这个膝盖疼了两三个月。 加上牙疼,我都用我非凡的意志力给克服了。 没有人看出来我这些,我照样买菜做饭给孩子上课,带他们做游戏,跟家长谈笑风生。 我时常觉得自己挺悲壮,因为小洪,我没想到能跟他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忙死累死疼死,他都视而不见,可是把和他的感情看得大过天的我,也居然可以在他这种态度下该干嘛干嘛。 大哥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里,大哥沉痛的声音跟我说: “莎莎啊,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头,他跟我说,咱们兄妹,我们三个,寿命都挺长的,就你,寿命可短了!” 说到这个“寿命可短了”这几个字,他声音哽咽住了,我也哽咽了。 大哥是心疼我担心我不想失去我,我是可怜自己逆境生存。 也不知道哪天我忽然死了,小洪会不会后悔这些年那样对我、他能不能担起照顾小熊的担子,我妈,会不会后悔那些年包括五一那天那样对我,我死了以后,我妈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活得自在? 想想这些年家里这些事儿,我要像我姐或者我二嫂或者小洪的嫂子们那样,不操心只顾自己舒服,赶上钙厂倒闭,我这个家会是个什么样子! 啊,我终于理解当年摩西领着犹太人走出埃及,历经千辛万苦伤亡惨重怨声载道之时,他爬上西奈山时候内心的煎熬和彷徨。 大哥建议我不要开幼儿园了,他可以每个月给我打一千五百块钱,直到我和小洪重新回厂里上班。 他怕我还没享受生活就忽然死了。 我心里热乎乎的,感激大哥。 可是我还觉得我不干了对不起信任我的这些孩子家长还有老师。 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又没有学历又不是外来的和尚,可是还有人这么信任我,我是何等的受宠若惊啊! 我还有很多关于孩子的教育方法和理念没用上,我当初说得天花乱坠并不是一纸空谈;我希望和我一起干的老师能挣上对得起她们付出的钱,也还没兑现呢。 再说,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花大哥的钱算什么呢? 两个月,我没去我妈家了。 我姐是没办法,她还在我园里上班。 能把我搞得要自杀,这已经是多么大的创伤,我这辈子不会原谅她们。 可是她们我行我素,谁也没说那天的事儿,我不上门了,她们也波澜不惊,看来这么多年我真是自作多情了。 那正好,要是她们请求我原谅,我这个傻子,怎么好意思不原谅呢? 一原谅,我这没气性的,还不是又该颠颠儿的去给花钱去了? 我姐,抽空还跟她那些佛友来来往往,有空就去庙里进香,有空就去河边放生。 认识了一个什么金姐,说是懂阴阳会看风水,楞拉到我家去让给我看看。 一进门儿,金姐就各个房间转,转完了,非常肯定的对我说:“你家有腰腿疼的病人!” 哦?小洪确实腰间盘突出,她咋看出来的? 她接着说:“你家厨房,水池和灶台装反了,犯了大忌,得马上拆了重装,不然你家老公有血光之灾!” 我将信将疑,我姐着急道:“她现在忙的顾不上,有没有别的破解法子?” “破解倒也容易,”金姐嘘我一眼:“去庙里回相,供一个黄大仙排位,每个月初一十五去点长明灯,灯不能灭,灭了,人就不保!” 我姐赶快问:“那要是初一十五去不了呢?” “要是没空去,就干脆把这事直接交给庙里去办,心意到了,佛祖也一样保佑。” 我不吭声,庙是佛寺,黄大仙是道家的吧,我想。 我姐道:“那交给庙里得多少钱才能过了这道坎儿啊?” 金姐四下看看我家简陋寒酸的陈设,大小指比划道:“最少也得六千。” 我姐是真的关心我,她跟我耳语:“你要没钱,我借给你,你啥时候有啥时候给我。” 我不吭声。 金姐猜我是真没钱,想了想又道:“要是放生,也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众生平等,你去放生应该也是一样的,但是放生也得放够数,最少四千!” “四千就四千!”我姐替我做主。 “我还是想想吧,我不信这些。” “唉呀,你今年三十几?你老公应该岁数也不大吧?我刚刚给你看了,不消了这灾,怕活不过来年三月!” “啊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姐双手合十直念佛,又对我说:“你就听金姐的,拿四千块钱出来,破财免灾吧,别犹豫了!” “是呀,为了你两口子也在一起了十几年,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爹,你就一咬牙一跺脚,拿四千出来,我给你去放生,保管你一家平平安安!” 我看看金姐,她虽说一脸市侩,但是万一被她说中了呢? 她看我在犹豫,又跟我说让我一咬牙一跺脚为了一家平安拿出四千去放生。 我姐也不断催促,你就拿出四千块吧,别那么钻钱眼儿了! “我再考虑考虑吧。”我对她们说,说真的,给她俩弄得我心里也害怕起来,要不,就先从我姐那儿拿四千? 思量半天,我还是没放口,想等小洪回家跟他商量了再说。 我姐把我拉小屋小声说:“你不能让人白给你看,这种事儿,咋也得给人一百块红包,这是泄露天机,折寿呢!” 我拿出一百块给金姐,金姐笑纳了,又掏出一个铜牌牌来,上面写着“泰山石敢当”,让我放在我们卧室窗户上先挡挡邪祟。 小洪回家,我就跟他说话了,这事儿不说不行啊,人命关天呢,可不是我多稀罕和他说话。 他一听,嗤之以鼻:“你知道她为什么说家里有腰腿疼的病人不?” 我不明所以。 “你看看这是什么?”小洪指着冰箱上面,那是他腰疼的时候,我二哥给他买的药酒,里面净是蝎子蜈蚣的。 哦哦,我恍然大悟,还是小洪聪明,我咋没想到呢,差点被骗四千块钱! 我姐去我妈家,把金姐看风水的事儿跟我妈说了,我妈给我打过电话来: “莎莎!你没钱我这儿有!这种事儿不好不信啊!小洪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和小熊以后咋过日子啊?不就四千块钱吗,我给你出了!” 啊啊,我泪流满面,我妈我姐还是关心我的! 我们这一家子,都是没脑子脾气臭,其实遇到事儿还是互相心疼的! 赶下个周末,我就买了我妈爱吃的水果香肠去看我妈了。 八二 我和小洪1 不过我和小洪还是谁也不理谁。 平时,我俩交集很少,我两头不见太阳,回家就在沙发上睡了,他也不去幼儿园。 孩子,不声不响,我一早就去幼儿园忙,他自己起床去上学,一放学就去幼儿园吃饭,回家睡一觉,下午自己去上学,晚上回来也是直接去幼儿园,跟那些五年级孩子一起写作业。 白老师问我:“最近怎么不见小洪了?” 我看没别的家长在,偷偷跟白老师说:“我俩吵架,人家不来了!” 白老师道:“两口子吵架不是正常吗,谁家不吵架。吵了架,可是为了共同的利益,也得忍住,他不来了算怎么回事?哪天我说说他!” 是呀,为了共同的利益,为了家庭这艘大船正常行驶,有劲儿应该往一块儿使啊! 除非不想过了。 想想他那天夜不归宿确实不对,但是前提是我也整天对他骂骂咧咧,事后我又污言秽语乱骂他上梁不正下梁歪才把矛盾激化了。 别说不到离婚的地步,倘若真要离婚,孩子怎么办?这段婚姻没解决的问题,下段就能解决? 不离婚,就这样形同陌路?往后还有几十年呢。 我又像以前一样,想跟他好好聊聊,想打破这种僵局了。 星期天,我故意躺到十点多也不起来。 小熊跑沙发那儿问我:“妈妈妈妈,咱们不是说去爬山吗,十点多了天都热了!” 我虚弱道:“唉,妈妈头晕呢!”看看儿子失望的样子,我又强撑着坐起来,刚坐好,又一晃,倒了下去。 小熊着急道:“妈妈,你别动了,你躺着休息休息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给我倒完水,跑到卧室跟小洪说我头晕。 我听见里面说“知道了,她老毛病了,没事儿!” 妈了个巴子的,我以为他能出来看看呢! 听他不咸不淡这一句之后再没任何动静,我心里一阵冷笑,哼哼,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你tm的还真不管不顾了!亏我那天还想给金姐四千块钱呢! 又一阵悲凉,过了十几年,遇到那么多事儿,以为相濡以沫,谁能知道竟会弄成这种地步。 唉,算了算了,我何必那么厚脸皮上赶着呢? 我这等丑妇,xing方面满足不了人家的幻想,又没有本事挣大钱,人家大概多看一眼还嫌恶心呢。 算了,别好像这辈子还离不了男人了似的! 我又躺了一会儿,准备假装好一点儿了再起来洗漱,那个王八蛋看我没有走的意思,他收拾收拾穿衣服出门了。 妈了个巴子的,一句话没有,意思这个家只要我在他就要滚? 不识大体的东西,孩子也不管了? 去爬山来不及了,我也不想做饭了,喊小熊,我俩出去吃自助餐。 这个月开始有点余钱了,我和小熊一人39,吃得肚皮溜圆,再到商场购物,妈了个巴子的,凭啥我省吃俭用得这么个下场! 想给小熊买两身夏天衣服,小熊太聪明了,知道我是在赌气发泄,拉着就走,不买。 还是得想想啊,两口子不能一直这样,我当初想要的婚姻,不是这样的。 有天正给孩子们发上午的水果呢,老师打电话过来: “小熊妈妈吗?你孩子怎么了,为啥不来上课也不请假!” “没去上课?唉呀,这孩子是不是睡过点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老师,我这就回家叫他!” “你儿子不是今天没来上课,他是一星期没来上课了!你们家长怎么当的,孩子上没上学都不知道?你看过你家孩子的作业本没?你看看他这一学期写过几次作业!” 我一听懵了,一星期没上课去了,那他去哪儿了?每天中午晚上都背书包来园里啊,晚上也坐这儿写作业啊! 我着急忙慌往家赶,先看看在不在家,不会是跑网吧去了吧,不会是跟人跟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学坏了吧,唉,我脑子里净是抽烟偷窃上网打游戏等等这些污七八糟的猜测。 一回家,鞋柜里球鞋还在没有拖鞋,那就是没出门儿? 我急匆匆挨屋找,窗帘后面没有,柜子里没有,阳台没有,书包也不在,难道去邻居家了?人家李玉峰只比他高一年级,也得上学啊! 我打开家门,去楼下李玉峰家敲门,里面没人回应。 我回家,想继续找找线索。 打开家门的一刹那,听见小屋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我冲进去,床尾的大抽屉上露出一角红校服! 一把拉开,儿子抱着书包惊恐的蜷缩在里面。 我瞬间失去理智,薅起来就打,边打边骂: “一星期没上课,你在家干啥呢,啊?每天在园里,我忙死忙活,问你写完作业没,你说你写完了,我想着你看见妈妈的辛苦应该知道管理自己好好学习,结果一学期也没写过几次作业,写个作业能死?你是不是想和我们一样?” 小熊被我打到地上,眼睛里全是恐惧。 看着他瘦小的身板,我真是恨铁不成钢: “你看看你这个样儿,你想过自己的处境没有?人家楼下李玉峰能说会道每天聚一堆同学在身边,你有人家这本事没?你同学赵浩宇又高又大有把子力气,你有吗?周枭枭他爹娘老子有钱,你爹娘屁也没有! 你想过自己能干啥吗,你将来拿啥养活自己想过没? 你要实在不想上学,以后都别上,你今天就跟我说清楚,省得我痴心妄想以为你真像赵老师说的是个数学天才! 你赶快给我说,你到底上不上学了?啊?” 我儿子蜷在地上不说话,他越不说话我越来气,一脚一脚踹过去:“说不说,说不说!” 儿子哀嚎连连,最后受不了了低声呜咽:“我去上学呀……” 咳,写到这儿,我的心还在痛,我那时候怎么那么狠啊,也不问问为什么孩子不愿意上学,儿子从小那么乖乖的那么能忍耐,没有万不得已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不去上学呢! 人生不能回头,此生真的欠孩子的。 我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他,看起来是有原由,其实里面夹杂了我太多的情绪发泄。 打完他,看着他狼狈的背书包上学去,我号啕大哭。 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青春期的时候我就发誓这辈子不要孩子,因为我不想让孩子和我一样在人际关系上受苦。 一开始我觉得自己是个不懂为人处世的人,我没办法教给孩子这些;后来我又发现我还是个悲观的人没脑子的人懒惰的人贪图安逸的人,这样的人能带给孩子什么呢? 直到遇到小洪,他让我觉得他的理解包容温暖可以让残缺的我完整起来,甚至能美好起来,这才敢生下这个孩子。 唉,又是一声长叹,我的人生真是悲剧啊! 八三 我和小洪2 我高中同学小萍给我打来电话,本来是想说我们单位的事儿,她听见我鼻音浓重就关心的问我:“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之前本来觉得跟她不是一类人,是不交心的,可是此刻我太脆弱了,她的一句问候让我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她着急道:“你在家吗,我马上过去!” 跟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不能深说,但是想要掌握分寸的时候就分了心转移了注意力,我的悲伤渐渐消散。 还是很感谢她,帮我拔出陷在淤泥里的脚。 她也迅速和我亲热起来。 兴头上,她告诉我,某同事有两个情人。 啊?我心里暗暗吃惊,她有老公,还有两个情人?太离谱了吧! 她觉得顺理成章:“你说男人要对女人好,谁也不过是个肉眼凡胎又不是圣女,哪能拒绝得了! 你看,这几年的化妆品、衣服、首饰,都不用花自己家的钱,这不是挺好的嘛。 不过那个女的现在不想和第一个情人在一起了,因为七八年的时间,真没有啥激情了,况且她现在又有了一个! 这一个,是个大领导,水平特别高,当着几千人即兴发言,人家那才真是侃侃而谈……别提了,两个人蜜里调油!” 这种事情,我真不能理解。 那个女的她老公对她多好啊,她公公婆婆也那么迁就她,她一个平民丫头嫁到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居然敢这般放肆! 我心里摇头,却做出见怪不怪的样子,不想因为个话题把对我这么有善意的人弄丢了。 也是哈,社会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男女那点事儿也不算什么,就跟饿了要吃饭一个道理吧。既然可以和同事朋友出去吃饭,大概干点别的事儿,也是人之常情。 那时候范老师的闺蜜就和一个火车司机有点关系,她毫不避讳,说,一个男人,老在外面跑,于情于理有个情人是正常的吧,即使是女人,婚姻是左手握右手了,就不能在外面有点激情吗? 也许她们是对的,但是我从小受的教育让我没法认同。 同事跟第一个情人说分手,那男的痛快答应了,过了两天,还专门打电话带她去老凤祥给她买了一个十几克金手链留念。 我不禁发问:“他不也是钙厂的吗,怎么这么有钱?” “他跟人合伙开出租车呢!”小萍说抬:“你知道吗,某某跟我说,那个男的说他这几年对他老婆可内疚呢,他俩分手,也让他心里卸下一个包袱。” 我无语,她笑盈盈道:“你看这多好,高兴了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了也不拖泥带水!” “那他老婆漂亮吗?” “还可以吧,也是职工,特别贤惠,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孩子老人也都照顾得好,他开完夜车回去,他老婆肯定是已经炒好几个小菜准备上三两酒等着他了——所以他才内疚啊!”小萍真是毫不在意: “这男人啊,他要对你有感觉了,你怎么样都好。没感觉?哏哏,干啥也白搭! 他送某某手链,某某还有点不好意思要,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这些年也没少给她花,又是她提出来分手的,他现在挣得也是辛苦钱,就跟他说不要,让他送给他老婆,你猜他咋说?” 我哪能知道渣男怎么说! “他说,他看他老婆,脱光了他都硬不起来!” 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我心里气得直哆嗦,曹他马的,贤妻良母就该受欺负?渣男居然这样侮辱自己的老婆,淫妇居然这样得意洋洋? 看在小萍关心我的份儿上,我不想再说下去了,不爱听这种事儿。 这个事儿把我恶心坏了,这个世道把我恶心坏了,像我这样的,一个一心为家的老实女人,就该这样受欺负? 我想起小洪几次喝酒半夜两三点回来的事儿,还有那次夜不归宿的事儿,真是气得坐卧不宁。 特妈的,什么玩意儿,爱咋咋地,老娘不将就! 我在幼儿园忙一天,晚上还得侍弄老黄班上的几个孩子,这帮孩子的这几百块钱,真不好挣啊。 都是成绩最差的,五六年级的孩子,小学那点东西,成绩差说明智商也差习惯也差,你给他讲半天问听明白了吗,说听明白了,再换个数问,死样滥气回答你:“老师我不会——” 唉呀,真是,背个课文背个单词也是,小熊在旁边都听会了背下来了,他们还不会! 我被气得头晕,有两次晕得都吐了。 小熊担心坏了,一直在幼儿园等我,几点折腾完这几个孩子,他几点搀着我回家。 有一天闷热,我怕下雨就让小熊早早回家了。 十点多,外面轰隆隆电闪雷鸣,家长们都匆匆忙忙来接走了孩子,我一个人在园里思忖估计等雨停得后半夜了。 正准备收拾完卫生躺一会儿呢,小熊举着我家唯一的破伞来了,校服裤子湿了半截,手里还给我拿了件厚衣服。 我问:“这么大雨你出来干啥,雨停了我就回去了!” 孩子瘪着嘴小声嗫嚅:“我怕雨一直下,你回不去……” 啊,我这个好孩子! 我紧紧搂住他,前几天我刚刚打过他,打得那么狠! 他跟我一起把桌椅归了位,拖了地,把小朋友的喝水缸子洗干净,我们娘俩就一起冒着雨回家了。 四年级的儿子,比他爹强多了。 他爹在家,已经鼾声大作,睡得吼哈的。 闺蜜对我说的话颇有深意,只是当时我不明白。 没过两天,她就让我陪她去吃饭,还有某某和她的新情人。 新情人五十出头,腰背挺拔非常壮实,可惜有点秃顶,不然,真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大男人。 这人特别会说话,一点不让初次见面木讷的我有任何不适,聊天的气氛不知不觉就活跃起来。 某某在桌子底下不时挠我两下,得意洋洋跟我显示自己的战利品。 吃到末了,男人接个电话,对里面说:“没事儿你就过来呗,都是熟人儿!”转过头又对我们三个女人道:“老刘,就是你们这片区公安局的老刘。” 老刘来了,花白的头发,某某情人老吕拍手道:“看看,圣诞老人来了,给我们带什么礼物了呀?”又叫了两瓶啤酒。 老刘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纸袋,慢条斯理道:“来,一人一个!”给我和小萍面前一人放一个。 某某雀跃道:“什么呀!”又噘嘴:“这么就她俩的,我的呢?” 我不敢看,跟人家又不认识。 两个男人笑眯眯看着,也不以为意。 小萍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翻糖米老鼠,又替我把袋子里的米老鼠拿出来:“看看,好可爱呀!”一面忙谢谢老刘。 我松了口气,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忙跟刘哥道谢。 之后,某某又几次三番的约了我和小萍他们一起吃饭,有时候我忙就不去了。 某某问我:“你看老刘这人怎么样,有意思没?” “挺好的啊,人家见多识广跟咱们聊天,肯定有意思啊。” “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说,你对老刘有意思没?” 啊,原来如此! 毕竟某某是以做人家的情妇为荣,我义正言辞就等于打某某的脸,于是对她说:“你快别胡说八道了,我想也没想过,再说人家堂堂局长哪能看上我这样的。” “嗨!”某某笑起来,趴我耳朵上说:“人家说了,就看上你的大胸了,哈哈哈!” 我立马毛了:“你说啥呢,以后别叫我跟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吃饭!” 某某愕然,赶快说:“是我跟你开玩笑呢,人家堂堂局长哪能说这些,行了行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行了吧?” 想了想,又说:“那天老吕跟我说,咱钙厂要彻底停产倒闭了。再过一阵子,说等这最后一批订单做完,就让留守的五十来号人也都回家!” 那就是说,小洪也要回家了? 八四 我的宣泄 那他回家能干嘛呢?之前地质队招聘他也不愿意去,他堂堂一个老中专生,总不能也跟那帮文盲一样去当保安吧。 我替他着急起来。 这个小洪一点不知道好歹,他不知道我对他的关心与担忧。 他一看见我回家就砰一下关上卧室门,要不就穿衣服走人。 妈了个蛋的,这是成仇人了! 小熊观察着这一切,一声不吭。 我不想这样,但是无能为力,他压根儿不跟我说话。 八月份,实在没几个孩子了,我干脆给幼儿园孩子放了假,只有老黄班上那几个孩子每天上午来写作业。 人一旦闲下来就更有空生胡思乱想了,我心里咒骂着小洪,进而想起他那个爹来。 老东西,之前动不动来我家,听见我俩吵架就拉偏架。 还假装问我:“小沙,你说说怎么回事?” 刚开始我还以为他能主持公道,就把事儿原原本本跟他说,谁知道老东西听见我受气跟吃了什么好东西一样美滋滋的: “行了!不要再说了!我养了四个儿子,就数这个老四最老实,肯定是你不对……”然后就是对我巴拉巴拉一顿无中生有的指责。 后来再有这种情况,我也不搭理他了,老东西还不罢休,就开始讲大道理,好像他是个对晚辈多么负责多么忠厚的长者似的。 这几个月,自从那次跑幼儿园当众问小熊学习咋地个,又说他家没有那学习好的那次之后,我再没见老东西。 他不是爱操心我们夫妻关系吗?那我就去麻烦麻烦他呗,不管怎么闹矛盾,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眼瞅着小洪就要彻底失业了,这个家得继续下去呀! 我领着小熊上了门,问他: “爸,小洪夜不归宿你能不能管管?” “噢?”老头子高兴的坐直了身子:“他晚上不回家睡觉?哎呀,他也没来我这儿呀,那他晚上去哪儿了?” 我看他那样子气得牙齿咯咯响:“我不知道他晚上去哪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你问问他,这个日子还能不能过! 能过,就让他跟我好好配合把这个幼儿园好好开下去。 人家说钙厂要彻底倒闭了,不然他身体又不好,将来咋办呀!” “嗨呀,你们俩过日子问我,我问谁去!”老东西往沙发上一仰,两只脚交叉着放到茶几上: “我养了四个儿子,给四个儿子娶了媳妇,还得看这个病人——你让我管你们日子过不过?” “你不管?”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我的观念里两口子的日子确实就得两口子过,闹别扭了找老人是不对的,也是治标不治本的。 但是我被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激怒了,就想发泄情绪,就想臭骂老头一顿,为小洪不知好歹辜负了我,也为老东西之前给我的一大堆一系列伤害。 我说:“既然你说我们两口子过日子,那你凭什么动不动跑我家捣乱? 既然你说我们两口子过日子,你说说我们结婚这些年,你跑我家去让小洪跟我离婚你折腾过多少回? 我们两口子过日子,凭什么你愣逼着我们给老三花钱?我们遇到困难,你让他们帮我们了? 我还问你,小洪是不是你儿子?他是你亲儿子,为什么他躺床上起不来了,两个月,你躲了两个月!连个电话都不打,都不敢问问他好点了没!” 我话还没说完呢,老头听见我说小红病了他就闪了这事儿立马支棱起来。 他呼一下站起来,站到窗户跟前,挥着手大声道: “走,你跟我去街上让人们评评理!我七十多岁了,我能管你们一辈子?我还白天黑夜带着个病人,我容易吗我?” “你不容易,你也知道你带着个病人,你七老八十了,你怎么那么爱整事儿呢? 你上我家找了多少次茬儿打了多少次架了,你自己没数过? 人都希望自己孩子过得好,你希望小洪过得好了?你都不知道里外了你,一天天的! 我们涨点工资你就让给你们买衣服,买吧,给父母花钱应该的,你楞不让讲价——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我两口子都没工作了,开个小幼儿园挣口饭吃,你又跑去当众拆台,问小熊学习咋地个,我说老师说他数学天才,你又说你家没有那学习好的,这是不是你干的! 我就问问你,小洪是不是你亲儿子,小熊是不是你亲孙子? 你还要到大街上评评理,你以后靠大街上人养活呀?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 我告诉你,现在我跟你说这事儿你不管,以后我们两口子的事儿你也少管! 我说这个小洪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是个干啥吃的,原来是遗传了你!” 老头面色铁青,他从来没想过我能我敢,上门来骂他。 “走!”我懒得看他那死样儿,领着一言不发的小熊转身就走。 下了四楼到了大街上,我叹了口气。 唉,我成了泼妇了,在儿子面前骂他爸爸骂他爷爷,这叫什么啊! 我问小熊:“妈妈是不是特别不讲理?” 我在小熊那孩童的眼睛里,看到又是抱怨又是害怕又是不赞成又是无能为力,可是他什么话也不说。 我的歇斯底里,又要开始了,我明明是顾全大局的,怎么没有一个人懂! 遇到小洪在家,我把门摔得啪啪响,兀自开骂: “大傻叉!还一心想找漂亮女人,有本事找啊,别在老娘这儿待着!傻特妈的,屁本事没有还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自己也长得丑特妈的,还嫌我丑,勾引不上情人就花钱去上嫖,什么玩意儿! 当初住个破四楼,泥马,一家子,一天到晚找茬,动不动跟老娘说这房子是他家的让我滚,麻辣隔壁的,现在这房子还是我大哥帮着买的呢!为了还钱还是老娘换岗位去拿命拼呢! 特码的,好几次躺床上快死了,他自己亲爹亲兄弟都不尿他,都是老娘泪水往肚里咽不离不弃! 现在特码的跟我不共戴天了,啊?” 我说的都是事实,奈何反反复复也打动不了他,这个蠢货这个丧良心的,真是和我不共戴天呀! 我像个被困在窗户夹层里的扑了蛾子,疯狂乱扑,找不到出路。 大嫂给我打电话,本来想骂我大哥的,听见我动静不对,忙问:“莎莎,你怎么了?”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也不怕丢人了,冤屈像滔滔黄河之水奔泄而出,从结婚到现在,这些年的无奈委屈无助愤懑,都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喊叫了出来。 我声声寸断,我幻灭了,我太累了,我失望透顶了,我太孤独了,我快顶不住了,我要神经病了,我都不想活了! 大嫂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她心里小洪是个暖男,她之前总拿大哥跟小洪比,没想到也是一地鸡毛。 我本来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她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我就是需要跟有个和我立场一样的人大哭一场。 挂了电话,我身心俱疲,搓着鼻涕倒在沙发上。 过了好一会儿,小洪从卧室出来——我还以为他不在家呢——他走向我,蹲在我面前跟我说: “对不起,我是个没本事的人,也没有能力给你遮风挡雨,以后,我就好好配合你,咱们俩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 黑暗中,我的眼泪又流下来,我不知道怎么说,把头转向了一边,总算,我们的关系有了转机,我的家可以正常运营了。 八五 一点不体谅我难处的家人 第二天晚上,我妈给我打电话,说要商量点事儿。 是我二嫂单位要集资建房,很便宜,一千块钱一平米,他们想买。 距离我们当年在青山买房,已经过去了六七年了,07、08年的时候,我看谢国忠的文章说中国房地产已经出现过剩,现在已经2010年,买房子还合适吗?而且,他们那位置还特别偏。 二哥二嫂结婚十五年了,就攒了四万块钱,剩下十万都得大家凑。 我姐病了一场受了二哥很多的恩惠,首当其冲,说,她能借五万。 我妈翻出折子,里面只有两三万块钱,但是其中一万是二哥还大哥的,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也得给自己留点防身,就拿出一万来,给二哥二嫂。 我幼儿园刚刚盈利,手头也只有一万,我意思是想跟小洪商量一下。 我妈紧盯着我道:“你自己的哥哥嫂子要办大事儿,你这还推三阻四的!” 我二哥两口子都不吭声。 我姐说:“行了,快别说她了,她在家也做不了主,我看,那个小洪也不是个好东西!” 我妈道:“我看小洪那个人倒好。再说他病了起不来床了,他爹娘都不管他,还是你二哥给他买了那么大一罐子药酒,还说要背他去医院。” 眼睛转到我身上,尖声叫道:“就你这个小东西在这儿推三阻四!你二哥二嫂还能不还你?你可别把人看扁了!” 我气场弱,顶不住他们恩威并施,即刻答应,明天就把一万块钱给拿过去。 还差三万,二嫂意思是还想跟大哥张口。 我姐反对道:“行了,别跟大哥说了,你们上次买那套房子借人家一万块钱十几年才还上,大哥已经够为难的了,再让他两口子为这事吵架! ” 二哥一听不乐意了:“他家的钱都是咱哥挣的,帮扶一下自己的弟弟妹妹不是天经地义的?她有什么权利说三道四! ” “话不能这么说,咱哥在那边一个亲人没有,就是嫂子一家人,平时有事儿也是人家两口子自己顶着,弄得人家两口子闹别扭,这日子多难过啊!”我说。 其实我说这个话,目的是也希望他们能引申一下,顺便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 但是他们都忽略过去了。 二哥二嫂都鼓着嘴不吭声儿。 我妈道:“韩晴,你能不能先跟嘟嘟他姥爷姥姥挪一挪,小敏莎莎的钱不着急还,你们就先攒钱还你爹你妈。” 二嫂嘟囔:“我妈我爸有钱,那人家还有我弟我弟媳妇呢呀!” 我姐嘴直:“你又不是不还他们!” 二嫂生气道:“人家别的核电厂上班的,都帮着家里的兄弟姐妹又买底店又买房子,就大哥,当初你二哥跟他说想买底店跟他借钱,他就说没钱,那时候才六万!要是那时候借给我们,现在升值了多少倍! 每年那租金就得多少?” “行了别说了,你想买这个房子就跟你爸妈你弟妹借一下,不想买,那就啥也别说了!”我姐就是这么刚。 二嫂不敢跟我姐吵,姐夫他哥现在可是个处长。 最后,还是韩晴他爹妈借给了那三万块。 我二哥回去跟我妈商量:“韩晴说想搬过来和你一起住,这样把我们的房子租出去,一年也能有个万把块钱,这样还钱也快点。” 我妈愁得把我和我姐叫回家商量: “自己儿子无所谓,这个韩晴啊,当时刚结婚就一起住了两年,我是端茶倒水的伺候,还没捞一句好,一天的摔盘子打碗,我现在又年纪大了,怕不行啊!” 我不敢说啥,我妈这人,反过来就能把我卖了,我姐不怕,我妈也没卖过她。 她道:“你就跟他们说不行!都结婚十五六年了,啥也不用他俩掏钱,才攒了四万块!你越帮他们,他们就越有依靠,又是吃橄榄又是吃榴莲的,啥贵吃啥,电视他们都换了几个?也不看看自己挣多少钱! ” 也不知道我二哥后来又咋跟我妈说的,三口子把自己房子租出去,搬到了我妈家。 八六 足智多谋的我 园里又有了很大的变动,离开学还有俩星期,小宋老师说自己要去开托管班了,小张老师失恋心情不好,也不干了,英语王老师又接了些学英语的小学生顾不上来我这儿了。 这可咋整,就剩我和我姐两个老师了! 我急得又牙疼上了,上哪去找这么多老师去!还有俩星期,只能再张贴告示看看,还能有啥法子? 我愁眉不展,天天守着园不敢离开,就怕有人应聘我给错失了。 有个老同事上门了,我激动地想这个真不赖,又能写又会说! 谁知她和我一样,也是江湖零落人。 她在城中村开了个幼儿园,园费150,就这,还招不到孩子,她听说我这个小白杨开的不错,想联系联系看看能不能搞个联合开园儿。 “你那儿几个老师?”我急切的问。 “算上我两个。”她老老实实回答,我一听,眼睛里就没光了,这不是和我这儿一样缺人嘛,不过我可没告诉她我缺人的事儿。 “那你投资了多少?”我有了个别的想法。 “五六万吧,租的是带院子的二层楼,滑梯蹦蹦床那些大型玩具都有,条件比你这儿好。” “那你还招不上孩子?”我挺纳闷儿。 “所以我想跟你合办,你这儿园费高,上档次,城中村的人他们这山望着那山高,对城里的幼儿园要高看一眼。 我想请你这儿的老师一星期去我那儿上两节课,就说是小白杨幼儿园的,这样既提高了我的档次又给你做了宣传。” 这个肖霞挺实在挺有才的,想法挺好,就可惜我没有老师提供给她。 我故作高深莫测,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其实心里琢磨,怎么用一下她呢? 一下午,我俩都没谈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就只好留了电话方便想起来的时候联系她。 我回家跟小洪商量,能不能让她两个都来我这儿打工? 她那个园环境也有,收费也低,都干一年多了却收不来孩子,说明她们在很多事儿上没做对。 “但是你不能贸然说出让她们来给你打工的话,得想个办法让她们知道自己干不下去才行。”小洪提醒我道。 说得特别对,这肖霞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她还没丧失希望呢,我这个同行就想让她来给自己打工,这事儿万万不可! 幸好小洪提醒我,要是没有这提醒,我这个愣货直接就该跟人家说了,那时候,不仅成不了,还得得罪人。 虽然我的师资还没准备好,但是并不妨碍我又写了小作文,让我姐还有婷婷嘟嘟小熊,满大街发传单宣传我的园儿。 之前有一定的口碑了,孩子也比刚开始时候多了,可是万一,这帮家长又改变主意想趁放假换园呢? 这很有可能! 这一片儿,因为大片空置房子租金低,算上我、范老师、小凤、小学退休裴老师,又开了两家幼儿园。 他们都在这个八月份满大街的发传单宣传呢! 我把他们的传单都看了一下,嘿嘿,还真是low啊! 说,九月一号前报名就给当月八折优惠的,说,一下交满一学期学费就按八折算的,还有拉拉杂杂说保证教会孩子认多少字,学会拼音以及多少多少以内加减法的…… 他们这是想以小利引诱进而绑架家长一直在那儿送孩子,让家长不舍得半路离开,还想对那些没文化又急功近利的家长投其所好呢。 不过,我可知道,还真是有大批吃他们这套的人。 可不能让他们把我千辛万苦弄来的孩子给撬走,一旦这些孩子被撬走,他们的家长可不会承认自己是图便宜不懂教育,他们只会在外面说我这个小白杨的坏话! 我挨个儿给园里的孩子家长打电话: “喂,你好,是某某妈妈吗?我是小白杨沙老师。 马上开学了,给您打电话是想确认一下,九月一号咱家小宝能准时来吗,我们好根据人数准备三餐,以免做多做少造成孩子吃不好或者产生不必要的浪费。” 那头家长有的很痛快的跟我确定,有的就有点犹豫,显然这样的家长是受了那些园的诱惑,他们期期艾艾问我: “咱们小白杨还是以前那样收费吗?我看见别的园园费都没有你高,而且报名都还有优惠……” 这时候我就说: “是这样的,为了控制人数,我这学期要涨园费到400块钱,因为想要因材施教,孩子太多根本做不到。 可是小白杨从刚开始六个孩子发展到现在,全都是靠你们这些家长的支持。 所以为了感谢你们的信任和支持,也为了咱们的孩子已经适应了多元智能化的教育方式,我跟您保证,无论以后园费涨到多少我们这些先期的孩子一律不涨价! 不过,如果谁要是中途走了再回来,我也只能随行就市了,不为别的,就为了控制人数,到时候希望家长能谅解。” 我说完这话,明显能感觉电话那头家长的患得患失,哈哈! 还有的家长犹犹豫豫跟我说:“沙老师,你看人家的园儿,还教珠心算,还教拼音,还……” 我果断打断他们: “他们太过分了,这不是欺骗家长残害孩子嘛! 数学,主要是要建立孩子的数理逻辑,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必须具象化的让孩子知道数字的意义,那珠心算把这些都打乱了!要想算的快,五块钱的计算器就ok了呀! 学拼音,国家教育总局都规定小学才开始学,他们现在让孩子学了,上学时候干嘛,让孩子上课走神吗? 小学教育阶段有个三年级效应,说的就是幼儿园阶段孩子学太多,一二年级孩子不认真听课也能得高分,可是到了三年级,之前幼儿园学的已经没有了,而孩子不认真听讲的习惯也已经养成了,这时候就会有很多孩子掉队。 三年级是孩子学习过程中的一个小分水岭,您希望他那时候开始掉队吗?” 有新的家长来咨询:“你们之前不是300一个月吗,怎么现在成400了,人家别的园才……” 我非常坚定的告诉他们: “是啊,之前来的孩子以后还是300。一,我们和家长和孩子都已经建立了非常良好的互动,接下来的工作顺理成章;二,虽然我们用心对待每一个孩子,但是非常感恩家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感恩回馈。 如果我们之间也能建立这么好的默契,那么往后,无论园费怎么涨,我也只收你400。” 我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才了,一点没让人看出我的底虚! 还差一星期开学的时候,小宋老师就给我打电话,介绍了她邻居——一个退休的女职工,说想带着她的小女儿来当老师。 来了一看,形象不错,很知性,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带个孩子就带个孩子吧,我不收她任何费用。 晚上,我觉得时机成熟,给肖霞打电话: “哎,肖霞,快开学了,你发传单了吗?该宣传宣传招人了!” “莎莎姐,别提了,我不想干了,已经把设备都处理了!” 我一听窃喜,惋惜道:“你再坚持坚持,万事开头难,挺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不想干了,我现在在外面揽工程呢,过两天就竞标。” 呵呵,我不信她有这样的本事,暗自琢磨,看来她是不会给我干了,那我好不好现在就跟她提,让她那个老师来帮我的事儿呢? 她那边说了: “莎莎姐,我就是有个事儿放不下,我这儿的小刘老师跟我一年了,我现在不干了,她是个外地人没事儿干咋生活呀,你看你那里能不能多安排个人? 我向你保证,小刘人品特别好,教孩子也有一套……” 她那儿不挣钱,还能跟她干一年,感觉就不错。 我现在这情况还能再挑什么啊,赶快表示没问题,我这儿不怕多一个人,何况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为人敞亮的人托付的。 哈哈,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再招一个生活老师,我自己当英语老师不就行了? 八七 我当英语老师 临开学,我把我姐,还有谢老师小刘老师,还有生活杨老师都召集起来,唠了唠。 谢老师,温柔平和;小刘老师,看起来土土的,但是说话很有风度;杨老师,唉,怎么说呢,反正是个生活老师,刷锅洗碗打扫卫生总行吧! “诶,你没招来英语老师?”我姐问我,这种话怎么可以当着这几个不了解情况的老师问。 我说:“我想了想,还是我给孩子们上英语课比较好。” “你哪能行,你又不会英语!我发传单的时候都跟家长说了,是专业的英语老师!到时候咋跟人交代啊?”她说这话急得。 “不用你跟他们交代,你干你的事儿就是了,我跟他们交代!”我语气不容置疑。 她还说,你就说她有多没脑子吧,她说: “你能行?这可不是你胡编乱造个什么多元智能化就能糊弄的,英语那可是实打实的得教会小孩说!” “不用你多嘴,我心里有数!教幼儿园孩子英语,又不是教中学生英语,关键是懂小孩儿心理,不懂小孩心理,大学教授也教不好!” 我这个姐,我是真不明白为什么我家人都说她聪明有主见。 嫌我说话不客气,她还哼了一声。 开学第一周,我就给上了一节英语公开课。 大班中班,二十个孩子拢到一起坐在小班的地垫上,家长们坐小椅子在地垫外面观摩。 孩子们交头接耳,你动我一下我推你一把,打打闹闹,非常吵闹。 我拿一个小椅子,坐到他们对面。 非常夸张,像演话剧似的,大张着眼睛来来回回把每一位小朋友都照了又照。 小朋友们马上被我摄魂,都安静下来。 我趁机正襟危坐,用悠远的声音说:“有一个mr king,他很喜欢fishing。”说到fishing时,我架起胳膊肘支起一个手指模仿渔夫钓鱼的样子。 “one day, 他坐着一个boat,悠哉悠哉的去海里fishing。”悠哉悠哉的时候,我支着手指,还摆动身体模仿被水波晃动的样子。 孩子们被我的动作神情和莫名其妙的英语整纳闷了,想听究竟。 我接着讲:“suddenly!海上起了大风浪!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一下子就把mr king 的 boat打翻了!” 我既不支手指了也不晃动身体了,两只手攥住放在胸口上,那惊恐的表情感染了小朋友们,他们也在胸前紧紧攥起小拳头,小眼睛都紧盯着我。 我双手交叉抱住自己,张着张皇无措的眼睛接着说:“mr king 紧紧抱着他的boat, 就这样在海上飘啊飘,整整漂了三天三夜。” 然后呢?小朋友顺着我的语速慢慢漂,随后眼睛里都有这样的疑问。 “atst,boat被海浪冲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岛上。”我开始压低声。 孩子们为了听清我的话努力侧耳, “无人的小岛?”小朋友们跟着我的神情放松下来,他们问:“老师,上面是不是有大猩猩,是不是有野人,是不是有食人族?” “没有,什么也没有!”我非常严肃不容置疑,告诉他们:“没有tree,没有flower,没有 water,也没有food !” 啊?小朋友都着急了。 “mr king绝望极了!他对着天空对着上帝哭喊,oh my god,help,help !”此刻我简直就是king先生,在对着上苍喊救命。 小朋友们双手交握,和我一起祈祷。 我又喊:“suddenly!”小朋友们又一激灵,我说:“天空又电闪雷鸣,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 “怎么又下雨了啊?”这太出乎小朋友预料了,可出乎意料的还在后面呢。 “咦?怎么下的不是雨?”我奇怪道。 “那是啥?” “是,apple,bread,sausage,还有water!”我欢快的跟他们报喜,但是有的小朋友有点懵不知道都是啥东东,我不管那套接着讲: “mr king 高兴坏了,拿起来一根sausage就吃!” 小朋友们喜笑颜开。 我又:“suddenly!” 小朋友们,嗯?又咋了? “天空忽然一个响雷,mr king手里的sausage轰的一声爆炸了。”我扎煞着手比划个被炸翻了的样子,呆在那里。 小朋友立刻脑补出mr king被炸得脸黑毛炸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又纳闷:“老师,为什么sausage爆炸了啊?” 我这时虎着脸说:“就听天空有个声音非常严肃的对mr king说——” “说啥?” 我不马上回答,又还卖个关子,等了一小片刻才慢吞吞瓮声瓮气说出那句话:“你没有说——thank you!” “哈,mr king没礼貌,上帝帮了他他没有说谢谢!”小朋友们大多数都听明白了,没明白的也都跟着大家笑起来。 我让他们喧闹了一会儿,然后拍着手细声细气儿表扬:“我们小白杨幼儿园的小朋友好聪明啊!不仅能听懂老师讲的英语故事,而且还明白里面的道理呢,爱你们哦!”在空中画个心。 小朋友被夸很高兴,纷纷说“沙老师,我也爱你,我也爱你 !” “可是,我刚刚看见有的小朋友没有认真听我讲故事呢!”我撅着嘴跟他们撒娇。 “老师,我认真听你讲故事了!”小朋友又纷纷说。 “那我要考考你们,看看有没有人骗我!”我一偏头,还哼了一声。 小朋友们都要证明自己认真听了,我就说起来: “有个mr king ,他最喜欢fishing,他最喜欢钓鱼,请问,fishing是什么?” “钓——鱼!” “有一天,one day,one day是什么?” “有一天——” “他坐着boat ,boat是什么?哼,这个肯定你们不知道!” “船!”小朋友得意洋洋。 “妈呀,这你们都知道,你们怎么知道的?”我假装惊喜道。 “那,他肯定是坐船去钓鱼呀,总不能坐车去海上钓鱼吧!” 哈哈,孩子们真是太配合了,接下来我又假装对他们进行升级考验,反过来问英语怎么说,又考验他们的耐心,反复给他们巩固了几遍,直到每个小朋友都记住了这几个单词。 最后,我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奖励,奖励他们的聪明、认真、专注,以及懂礼貌——每人一包包装精美的小零食。 家长们都非常满意我这个非专业英语老师,不管是交300的还是交400的,都非常满意,赞叹物有所值。 嘿嘿,不是自夸,我老沙还是可以的! 八八 让小洪心理平衡 一切纳入正轨,唯一不足,就是和小洪还有点貌合神离不复当初的恩爱。 为了我自作主张借给我二哥一万块钱的事儿,他也一直很不高兴:“你把我当一家人吗?你借钱跟我说一声没?” 小洪他爹打来电话,说河西小洪的一个亲戚病了,来包头抢救了。 这是第三胎,本来觉得都生过两个了没什么事儿,谁知道这个老三刚生下来,表弟媳妇就发生羊水栓塞大出血了,达旗那头医院弄不了,紧急送包头大医院来了。 小洪急得不得了,他姥姥家那边的这些人都重情重义,那时候生活困难,两边跑得也勤,互相帮助拉扯真是患难与共! 而且,96年小洪他妈出车祸,人家那边的人出钱出力确实是帮了大忙! 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尽力帮忙。 我俩等幼儿园孩子们接的差不多,让我姐看着剩下两三个孩子,又打电话跟黄老师交代了让她去盯着那些孩子写作业的事儿,就打车去医院了。 亲戚们抱着头在抢救室外面哭呢。 我和小洪都替他们难过,不知道咋能帮上他们。 来的路上小洪就跟我说不能跟他那三个哥哥那样就给二百完事儿。 十几年前小洪他妈出车祸,人家河西集资给凑的两万块钱,那可是雪中送炭啊;还有表弟媳妇住院不知道得花多少钱,我们多给一点,就多尽一份力。 现在不知道具体情况,先给一千,如果还需要,我们还要帮忙再凑。 我能说什么呢? 虽然我等于不认识他这些亲戚,可是中间有小洪啊。 我们俩人关系刚刚和好,我又刚借给我二哥一万块钱,我哪好意思反对他说的,再说,他心地善良顾念旧情,这是我最看重的品质,怎么反而事到临头我不体谅吗? 由己推人,想想我当年生小熊时候的种种,这种时候,不管是产妇、孩子还是小洪表弟,都太可怜了。 我不好意思再提结婚时候没拿过份子钱,这些年净往外搭礼了;也不好意思再跟他那三个哥哥比较多少,这样对待一条曾经对小洪他妈有恩的鲜活生命也有点太冷酷太不近情理了。 可是我们现在手头,真的没什么钱了,实在不行,再另想办法吧 。 人命关天的时候,表弟没跟我们客气,泪眼朦胧的接下了。 我想,结婚当晚发生的事儿,老三当年买房子跟我们借钱又给河西舅舅打电话说我们有钱不帮他的事儿,就单从这一千块钱来看,我们也应该沉冤得雪了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公公、小洪的三个哥哥,都知道我们给表弟一千块钱的事儿了。 他们抽着烟,问小洪:“你给了小东一千块钱?” 小洪老老实实回答,他们哼一声,头拧一边去不再说什么。 小洪他爹横他一眼,鼻子里冒出一股冷气,直接就问:“你们那个小幼儿园,现在招了几个孩子,一个月能挣几个钱了?” 小洪老老实实说能挣个七八千,老头和那仨儿子眼睛一亮,互相看看。 小洪的解读是,他们也得对我们刮目相看了! 咳咳,真可笑,不是吗? 但是我那时候心里也觉得有点成就感了,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现在挣大钱也是我心里盼望的,不能这辈子总让他们这家人看不起吧! 随后,小洪二哥就要买房子了。 他二姨姐,有个拆迁号,可是自己没钱买,就以两万的价格把这个房号卖给了老二两口子。 那房子买下来七八万块钱,老二两口子说就攒了五万,买了房号还剩三万,余下的钱,还得老头儿给帮着谋划谋划。 老头儿三个亲儿子花钱的地方也多,手里就三万,剩下的,老二跟小洪张嘴了。 先不说老二两口子这些年单位效益好收入高是不是只攒了五万块钱。 我想起八年前我们买了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小洪市场买菜遇到跟他二哥说借点装修钱的事儿。 当时他二哥说:“我哪有钱?我们三口都快吃不饱饭了!家里就洪宇的保险,你不能让我把洪宇保险退了给你装修吧!” 我还想起来我卖保险那年。 他两口子主动说他们想买保险,结果我打电话问,两口子说要打麻将没空跟我耽误功夫——没两天,他们在别人那里上了保险。 我不想借。 小洪不高兴了。 他说,他高考那年,他二哥二嫂专门给他包六个饺子,里面包着六个杏,取“侥幸”的意思。 他说:“你要借你二哥钱,我都没有置喙的机会;凭啥我想借给我二哥,你就自己一票否决?” 唉,可是现在家里确实没钱啊! 他怒气冲冲道:“不是刚收了两万多的园费吗?股市里不是还有好几万的股票吗?” 妈的,刚收了园费,难道不用给老师开工资?难道不得给孩子们买菜做饭?万一有个事儿不得应应急? 那点股票市值还剩多少啊,难道割肉? 这个小洪拧着脖子油盐不进,我不妥协,日子就没法过下去。 唉! 现在想想,小洪啊,即便是我跟他过了那十几年,即便是我给他生儿育女,即便是我在他病了瘫在床上的时候不离不弃,即便是我们俩都陷入危机我跟他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在关键时刻,都比不过他对他那个亲情淡漠的家庭的眷恋! 想想我也挺失败的。 可是家庭是我仅有的一艘船,还得扬帆驶向远方,不是吗? 八九 闹事儿1 话说那天某某告诉我的事儿,大家都传遍了,厂里准备放弃大家了,连小洪这样的后来又被找回去收尾的人,也要回家了。 几百号人,几百个家庭,都慌作一团,都靠这个厂子吃饭呢! 以为还有人在里面上班就觉得还有再开产再回去的希望,这下全破灭了! 这都是些三四十岁的人,不老不小退休无望,创业也没有经验与勇气,上有父母开始病灾的下有孩子还在上学,由于一直在厂里上班没有任何居安思危意识,之前一直过日子浑浑噩噩也没有积蓄。 这可咋办呀! 人心惶惶,大家的焦虑情绪酝酿着,等到宣布让小洪他们这些收尾的人都回家那天,达到了顶峰。 晚上,无助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都聚集在俱乐部门口,都想抱团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即便没有办法,大家同病相怜心里也好受点。 大家控诉着上班时候当官的是怎么一百五十块钱一吨的煤搞的一千八进来,他们贪污腐败挣大钱,却又是怎么克扣压榨底下工人一个月工资一千,迟到几分钟就扣三百,怎么看见工人歇一会儿就像地主一样吼喊,效益不好怎么假装节能减排大冬天的不给工人送暖直到设备被冻坏……即便这样,老实的人们还是掐班掐点不敢迟到早退一分钟兢兢业业干好本职工作……王八蛋领导啊,你们把厂子搞塌了,却让工人滚回家喝西北风! 人们已经群情激愤,互相打着气,都不让人吃饭了,还怕什么?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不知道是谁喊道:“在这儿骂破天也没人搭理咱们,咱们去国道! 咱们把国道堵上,他们就必须出面给咱们交待!” 好主意!大家一窝蜂的涌向国道,为了更有效的阻碍交通,大家伙齐心协力搬起来旁边修路还没栽的几根水泥电线杆,横在马路上。 很快,十字路口就堵满了来往的大货车,鸣笛声由近及远此起彼伏,我们就不让路。 大车司机们骂骂咧咧下来看什么情况,大家七嘴八舌嚷嚷着告诉他们我们的困境,希望他们理解,也顺便把我们的冤屈传出去。 大家都是受苦人,司机们听完跟着我们骂了一会儿,无奈道:”你们是有冤屈,那我们也得吃饭呀,你们这么堵着也不是办法呀!” “给你们老板打电话说明情况,给市政给交通部门打投诉电话!”人们纷纷喊,就想把事情闹大,还不信没人管这帮丧尽天良的当官的了。 果然,没多长时间,也就十几二十分钟,一群交警呼啦呼啦闪着红灯来了,陆续的,几辆警车也呜哇呜哇到了。 几百号人聚集在一堆,人多势众,谁也不怕,还有人专门跟警察们诉说遭受的不幸。 警察也是人,也上有老下有小为一家生计奔波,再看着乌泱泱这几百号人,他们也不知道咋办了,给他们的上级打电话。 不一会儿,年轻有为的公司办公室主任来了。 他很客气的跟大家说:“我来是代表总经理听取大家意见的,总经理在外地出差还没回来,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但是,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为了大家的安全,大家先让开路,咱们去个能说话的地方谈!” “不,我们就在这儿谈,把我们的问题解决了,路自然就让开了!” “凭什么说让我们回家就回家?我们兢兢业业给厂里干了这么多年,他们啥也不说就把我们赶回家,我们上有老下有小,都喝西北风呀?” “对,我们不堵路,你们能管吗?不可能钙厂停产这么大的事儿公司不知道吧!” 靠近办公室主任的人纷纷大声喊。 办公室主任知道敢上前挨近他说话的人才是人群里有点主心骨的人,所以他不慌不忙也不大声,道: “这个事儿,我说一下啊,你们厂里的领导还在商量解决方案,并不是不管大家了。这事儿,大家肯定是误会了。 我知道大家都是好人,咱们一个公司这么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这么坑害大家伙,我不敢说具体待遇是什么,但是完全可以跟大家保证,公司不会不管大家的。 大家伙的担心领导们都能理解,可是不能在这阻碍交通啊,这是犯法的,大家赶快撤离,把电线杆挪开,不然出了事谁也跑不了!” 他最后这几句让人听得不舒服,黑影里有人一个矿泉水瓶?过去,直接砸他脸上。 到底年轻,他怒道:“刚刚谁扔的瓶子?我这是好言好语跟你们说! 你们非要一意孤行,后果自负! 谁带头的,别以为我们没有办法知道! ”说着,转身就走。 听了这话,挤在核心的人开始害怕,赶快嚷嚷撇清:“刚刚谁扔的瓶子?有事说事,又不是人家主任不让咱们上班,打人家干啥?干这不占理的事儿,哪是解决问题的样子!” 挤在外围的人也听说了发生的事,大家害怕起来,情绪蔓延很快,同样的理由,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出事儿! 一些人,不知道是不是当初搬电线杆的那些人,又自发的主动的,去把挡着路的电线杆搬回了原处。 大家心怀忐忑,又很不甘心,部分人商量着明天一早去上班路上截领导,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说法,然后就都三三两两做鸟兽散了。 第二天星期六,这帮领导真是狡猾,专门在周五宣布彻底停产。 大家回家才想起来,明天周六,领导们都不上班。 那也得去啊,不然到了周一,情绪下去了,都各自继续给人家去当保安的当保安扫马路的扫马路,都聚不到一块儿了! 小洪他爹说有重要的事儿把他们哥四个都叫回家了,我只好自己去了上班必经的火车道口。 大概只有三二十个人,女人居多,也不知道谁带头,大家都坐在铁路上,我也参加进去。 扳道工知道了我们的情况,也不劝阻,进屋去给他们领导打电话。 马路边,三三两两的,有几个老头老太太挨着路灯柱在看热闹。 几个男同事,牛高马大的,平时上班一点亏不吃的,咋咋呼呼倍儿能叫唤的,此刻怯懦的挨着老头老太太们站着,也跟看热闹似的,任凭大家伙怎么喊都不往铁路跟前凑。 哼,人家都不让你吃饭了,还怕什么呀! 平时不是挺能咋呼的吗,正经事上怂了? 我们这些人坐在铁路上,晒着大太阳,也害怕,可是总得有人反抗啊! 我们从二十岁上班,到现在三十多四十岁,最好的青春最年富力强的人生,都蹉跎在这个厂子里了! 我们老人的赡养、孩子的抚育、我们现在的生活,将来的养老,都依靠这个给我们带来各种身体精神上不适的工作。 我们坚持了十年二十年的付出,难道就应该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我们尽管害怕,依然坚持拦在火车道口。 昨晚的办公室主任又来了,还是那几句,看我们无动于衷就走了。 我们忽然怀疑,这铁路现在很少用了,要是厂里领导不理我们,该怎么办呢? 九十 闹事儿2 正议论着,公司副总来了,他坐着个黑色轿车,下来就冲大家不客气的喊: “你们要干什么?告诉你们了正在商量正在商量,回家等信儿去!” 我们纷纷喊:“为什么停产之前没商量怎么安置?少骗人吧!” “你们别给脸不要脸!那几年数你们拿钱多,现在厂里有困难你们就闹事儿,知不知道你们这是什么行为?” “我们拿钱多你们拿钱多?”大家被副总态度惹怒了,跟他吵起来:“我们累死累活五年不给涨工资,你们年薪多少?” “不要跟我强词夺理! 我再一次奉劝你们,赶快回家,该干嘛干嘛,在这儿堵着就是犯法,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 有人脱口而出:“滚,上嫖货 !” 副总一听,一甩手上车而去,这可是他赫赫有名的龌龊历史! 我们恨恨地嘲笑着他,真解恨。 这王八蛋,当年以雷厉风行闻名于世,经常半夜三更带着一群人查岗,为了逮住工人歪着靠着打个盹儿迷糊一会儿,拿着棍子、跳墙、砸门、砸窗、扣钱、整下岗、无所不用其极,好像工人歇一会儿就是把工厂搞塌了一样。 真的比半夜鸡叫的周扒皮还恶毒! 大家正在谩骂,两辆黑色装甲车飞驰而来,嘎的停下。 咔咔咔下来两队训练有素高大威猛的特警,他们咔的一下排成两行,整整齐齐站在我们对面,手里握着警棍和盾牌。 我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几个公司办公室人员开始驱赶马路边的闲杂人等。 老太太老头,还有不敢往我们队伍里站的几个大男人不敢再待,就势走了。 副总不知道啥时候又踱出来,说:“我数三个数,你们赶快走,不然不客气!” 我们咬牙哆嗦着强撑。 “三,” “二,” “一!” 副总冲着特警一挥手,特警直接冲向我们当中的男人。 我们哭喊起来,乱成一锅粥,不知道躲避也不会反抗。 听见有个人哭喊:“他们抓人啦!” 啊,啊,我们号啕大哭,本能的往黑衣人身上扑,要去营救战友。 可是,一只小鸡仔,怎么是大猎犬的对手呢? 一个雷神巨掌一把抓住我的后背,只刹那我就魂飞魄散,感觉就要被一把捏死感觉要被一把甩飞,我尖叫着闭上眼睛。 周围全是尖叫声。 他们甩开膀子左右开弓,像抓个烂布袋子一样把我们甩得东倒西歪。 大家都懵了,毫无还手之力,只有闭眼尖叫。 再睁开眼,周围哭喊声一片,装甲车载着那些黑衣服的特警绝尘而去。 有几个人追着那飞尘一路哭喊。 “李强和刘明被他们抓走了!” 我们悲愤交加,号啕大哭,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到哪里去讨回公道! 李强刘明的老婆,也和我们一个单位,她俩追不上那疾驰的装甲车,弄得蓬头垢面浑身灰土,失神又绝望。 大家赶快收起哭喊去安慰:“别担心,肯定会没事的,我们都一起想办法,他们不敢怎么样!” 大家互相搀扶着,哭泣着,愤怒着,往回走,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大家伙一点也不齐心,七八百号人才来了这三二十个,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啊,大家都充满了无力感,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路边有个老头走过来给我们支招:“为今之计,只有到市委,去找市长解决问题了。” 是呀,这是个办法,大家顺路就去了公交站。 一路沉淀,有一些人走了,还余下七八个。 就是这七八个人,公交车来的时候,司机知道情况说免票让大家乘坐,大家还在犹豫,司机等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把车开走了。 唉,我心中叹息,这事儿,八成也闹不出什么结果。 这一上午,本来应该在幼儿园大扫除的。 小洪早已来幼儿园打扫,我和他说起铁道边的事,他也特别着急。 我却缓缓道:“再有这种活动我不去了,都不齐心。 你看平时那些人咋咋呼呼,这时候人都不让吃饭了,他们反倒畏畏缩缩起来。 后来在公交站,人家司机都说免费拉我们去市委,这些人都吓得不敢去,你说他们都没饭吃了还怕啥?” 我俩说起来上班时候,这些同事一个个欺软怕硬见着领导就屁颠屁颠点头哈腰、见着老实人就群起攻之的德性,又说起他们结婚多年自己不开火,孩子往老人家一扔,拿着工资逍遥快活的样子,咳咳,活该他们喝西北风! 可是说归说,毕竟大家都为这个破厂贡献了最好的青春年华,怎么能轻易撒手。 所以有人给我们打电话,说晚上公园门口集合,我们又去了。 那几年,全国各地刮起唱红歌的热潮,晚上,就有人挨个给我们发歌词: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 几百号人,都跟着一个小音箱唱起来。 公园上空,阴云密布,那是我们沉痛的悲歌。 全工人村的人,都被这歌声召唤,从四面八方走过来,他们、我们,老人,孩子,都是一家几代人为这个单位奉献了青春同时也被这个单位养活了几十年,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人们一齐吟唱,悲歌呜咽情绪弥漫—— 啊,这里本来是孩子们玩乐的地方,本来是老年人跳舞的地方,可是今晚,这里人头攒动,这里群情悲壮,歌声里都是隐声哭泣,再没有平日的欢歌笑语! 人们都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唱歌,歌里有一切的无助与悲伤,连最最嬉闹的孩子,都老实的跟在父母身边一脸的忧愁。 想到这些年受到的剥削和压榨,想到这些年遭受的苦难和羞辱,想到如今两手空空的困境,我们难以自抑。 斗志在悲歌中逐渐昂扬——英雄那修奈尔,就一定会实现! 老头老太太们,他们是我们的长辈,为了声援我们,他们掏钱让小卖部给我们送来一箱一箱的矿泉水。 九点整,jing车出动了,他们拿着大喇叭让我们赶快回家,不要噪音扰民。 人群里人们小声传达着:“大家都回家,不要让他们抓住把柄,明天早上八点,毛主席塑像集合 !” 我和小洪回家,路上经过我妈家,拐进去看看我妈。 我姐我姐夫也都在。 我姐问我:“你俩也去公园门口闹事儿了?” 姐夫跟着说:“明天别去了,人家上面调查呢,谁闹事儿将来就收拾谁! 别以为人多势众,这些人全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一有冲突就互相咬叫,到时候再把你们卖了,你幼儿园也开不成,一家子喝西北风?” 我和小洪惊出一身冷汗! 姐夫他哥是处长,领导层的内幕自然是知道的多。 但是我们两口子都是钙厂的,幼儿园也不知道能开到什么时候,难道我们那十几年的工龄就全扔了不成? 第二天一早,我假装买早点,拐到毛主席塑像那里。 没有什么人! 左右搜寻,看见一个大个子坐在远处花坛上抽烟。 我早就认识他,这家伙啥话都敢说,十几年前我卖雪糕,他居然敢一把抓住我的手,说我还是个孩子,说他和他对象早就有性生活了! 就这么一个愣货,我问他去毛主席像那里吧,他道:“我才不当那出头鸟儿呢!” 我不想再搭理他,自己拿着饼子在主席像跟前溜达。 八点钟的时候,聚了有十来个人,小洪也来了。 就这几苗人能干啥?大家不甘心,一等再等。 九点半,来了一辆公交车,不等了,我们的头儿扔了手里的烟头招呼我们:“都跟上,上车!” 我和小洪也都跟了上去。 一路上大家默默无语,一直坐到最后一站,黄河大桥。 这是要让大家去跳河吗?我吓坏了。 别看五一那天我下定决心要自杀,现在我可不想了! 我看一眼小洪,他面色如常,安下心来。 大家都朝河边走去,到了河边,问,咱们来这干嘛呀? 那个人说,不干啥,就是告诉自己,我们到了黄河心也死了! 咳咳,这是不是太幼稚了。 我和小洪离开人群,沿着河岸信步。 黄河水轻轻摇动着崎岖的河岸,风,已是秋风,迎面而来,岸边泛黄的稀疏的草叶摇曳着,恍惚的,有种古道西风瘦马的感觉。 我想和小洪分享这感觉,挽起他的胳膊,让他看周围辽远荒凉的景色。 他默默无语,但是我知道他也沉浸其中。 有一个心灵相通的伴侣就是这点好,高山流水,风轻云淡,他都和我一样的感觉。 我俩默默的走着,渐渐走远,仿佛听见人们叫我们去坐车的声音,但是我想好容易有机会出来走走,就拉着他的手没有回头。 等到快中午,太阳热起来的时候,同事们都已经不在了。旁边鱼馆的人说,有一辆大巴车带了一些人,专门过来请他们回去了,然后还问我们是来干嘛的。 不用说,我们这群人来黄河大桥上面已经知道了,他们怕万一这些人不要命搞出什么上新闻的事儿就不好了,所以赶紧派人了给弄回去了。 小洪焦躁道:“就你非要往远走,也不知道有啥看的!” 我道:“既然来一趟,溜达溜达又怎么了,反正好久没出来散心了!” “坐啥车回去?等公交过来都几点了!回家做饭吃饭都几点了!”他继续喊叫。 “晚就晚点呗,反正小熊在我妈家,你那么大喊大叫干啥,你就不能让日子过得美好一点?” 我心里真有点烦小洪了,风度呢,一点小事儿,还男人呢。 他不吭声儿了,但是依然酝酿着怒气,回到家我说出去吃面,他非要自己做饭。 由他吧,我也很生气,不想迁就他,很长时间了,从和好,到现在,非常易怒,可能跟我和好也是勉为其难吧,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我吃了碗面,去我妈那儿。 小熊拉起书包就要跟我要回家。 我二哥听到动静从他们的房间转出来,道:“刚才让我揍了一顿。” “哦?为啥?”我这才注意到小熊脸红肿着。 “趴床上写作业,作业没写多少,给咱妈床单上画了一堆道道儿!这是写作业? 还说不是故意的。怎么不是故意的?让我拉起来就一顿好揍 ! 这孩子不管不成样 ! 你看他每天迷迷瞪瞪跟睡不醒似的,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教的!” 我妈一旁道:“可不是怎么的!” 小熊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多大个事儿啊,就这么打! 我心里非常心疼非常气愤。 但是不写作业,还往床单上乱画是不应该,这点我批评了小熊。 别的也没敢当面多说,怕说多了又是一场风波,唉! 看来,我二哥三口搬过来,以后我们还是少出现在我妈家的好。 工人们的很多举措,例如去汽车站火车站,要去呼市去北京,厂里派了保卫人员都给成功拦下。 可是有一次,推搡中,有个回族同事一下子昏死过去。 那一瞬间,人们眼睛都红了,现场一片混乱,喊叫声响成一片。 本来汽车站就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有等车的人,把众人簇拥着虚弱的病人,警车救护车呜呜哇哇的场面,还有现场随机打问出来的前因后果全录了下来,发到了网上。 同时,回族同事的老婆,立马,回娘家纠结了一大帮回族兄弟去市委讨要说法。 这可了不得! 九一 角色转换 市政府很重视我们钙厂这个事儿,所以派出专员专门倾听工人们的诉求,事情就在两个月之后解决了。 小洪参加考试,从七八百号人里拔得了头筹进了新单位,我要忙幼儿园暂时还不打算上岗就没有参加考试。 那日,小洪在班上给我打电话,说河西舅舅他们要顺道来包头看我婆婆,我公公领着我婆婆转到了山脚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我去我公公家等着,到时候接待一下。 没想到,老三也去了。 下岗这几个月他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了,还一条腿受了伤,一瘸一瘸的,这次考试他也没考上。 我坐在屋里,本不想搭理他,怎知他却凑了上来: “今天园里不忙?” “有老师们在呢。”我不冷不热。 “你幼儿园现在多少孩子了?” “三十个。”我不好意思不理他。 “园费咋收的?”他又问。 “有三百的有四百的,不等。” 我心想,别不是他想把他那个硕硕送过来吧,我人数可已经到了上限了。 他却没再就这话题说下去,点了根烟,找到一个话题,道:“玲玲,离婚了,你知道吧?” “哦?”我还真不知道,我哪有空扯那些闲篇儿。 那个玲玲,就是我们钙厂之前看澡堂的美女,跟老三两口子关系不错,一天到晚就爱跟男的扯黄腔,那时候还经常在澡堂发布诋毁我的内部新闻,简直她就是老三两口子的发言人。 不过她人长得是真漂亮,一米七的高挑身材,没有一丝赘肉,腰细腿长还肤白貌美,秀气的样子像清晨带着露珠的水仙花。 老三看我哦那一声,还以为我感兴趣,就说起来: “离婚好几个月了!咱们钙厂停产,她两口子都下岗,玲玲就去4s店当了前台。 这人长得漂亮,动不动有人约着吃饭唱歌,两口子就老打架。 那天我在楼下遇见,她跟我说呢:‘庆庆,他们都说我是因为钱离的婚,咱们关系这么好,我们两口子的事儿你都知道,你说我是因为钱的人吗?’ 嗨,虽说和她关系好,但是事已至此,大家也都是成年人,那点事儿谁还不清楚,我能说什么呢。” 老三完全不像和我有过任何龃龉,就像跟个老朋友闲聊似的。说到玲玲和他说“庆庆”的时候,明显非常愉悦,仿佛还挺骄傲挺有面子的呢。 哈哈,我立马捕捉到这点细节,不露声色,内心却充满嘲笑。 四十出头的人了,以为多有见识呢,还不是狐假虎威! 虚弱到居然能拿一个空有美貌的二百五女人当做抬高自己的道具,可见在外面混得不咋地。 呵呵,之前真是高看他了。 以前在单位上班的时候,人人都说他又帅又会来事儿,不管他做什么,他都是工人堆里高人一等的存在。 每年来老头子这儿吃年夜饭,他两口子欢乐又舒展,老头子,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也对他们笑脸相迎,哈哈,我那时候面对他们充满自卑,吃菜只敢夹自己面前的,喝水总是呛——看来这大半年,我真是成长了不少 ! 从此,我不那么害怕去我公公家了。 因为心态不同了。 自从上次我骂了老头子,老头也老实了很多,虽然见我有点不自然,却不敢再一脸嫌弃的斜睨我了。 是啊,他还想看不起我,他有那个底气吗? 他大儿子,也是属于钙系统的,之前不知道怎么的还当了个段长,现在不照样考不上新岗位,还在外面给人当保安? 他二儿媳妇,小巧玲珑长得漂亮,和老大在一个部门当物料,月月买包买衣服,天天吃饭唱歌打麻将好像混得挺风光,还不是一肚子草包啥也考不上在外面打工? 老三,不仅考不上啥,还在外面弄伤了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很明显老头儿的认知里,他那三个儿子媳妇比我和小洪更聪明,怎么反过来不如我俩了呢?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理,跟我妈看见我姐挨打而我没挨打,一样的心态,非常不平衡。 这不平衡,早晚都得发出脓来,他还不像我妈难听话脱口而出,他要等机会抓把柄,等找到我虚弱抓到我把柄的机会。 我早已经了解了这个老东西的为人! 不过他老老实实,我就礼貌有加,毕竟我现在也是为人师表的园长,也算是胜利者,况且,我从头到尾,都不是说想跟谁闹矛盾。 小洪不知道这其中的微妙,他还以为我和他家人关系融洽了呢。 过了几日,老二两口子去武汉看了他儿子一趟回来,老头召集我们都去吃饭。 小洪小夜班,我和小熊因为忙幼儿园的事儿晚了,一进去,他们已经吃的杯盘狼藉。 众位哥哥嫂嫂纷纷起身:“唉呀,等你半天,想着你有可能忙顾不上过来,又没有你电话,我们就先吃了!” 又问:“熊熊,你怎么不早点过来?” 小熊道:“我帮我妈给写作业的人听写单词了。” “啊呀,你这是在给你妈打工挣钱呢吧,可以呢,这是出息了吧!” “看人家四媳妇,当妈的能干,孩子也聪明——小沙,过来跟我们坐一会儿吧!” 我赶忙说:“没事儿,你们吃你们吃,我这段时间减肥本来晚上就不吃饭的!” 说着,就去了另一个屋。 老三提个小纸袋跟过来:“这是老二从武汉带回来的鸭货,我怕他们都吃光了就给你专门留出来。给,拿回家跟小熊看电视时候磨牙!” 这个老三确实会来事儿! 可惜我早已经知道他的为人。 而且,他这还是借花献佛,不花自己一分钱,用老二的东西给我献殷勤。 我之前总对他们的言谈举止莫名其妙,总觉得他们的聪明不是我这等蠢货可以明了,现在看来,哈哈,不过如此! 其实想想挺可笑的,都是为了什么呀。 就是不到一年前,我和小洪花钱费力帮他媳妇当上了部级技师,可是他两口子听说我俩要开幼儿园,为了不给我们面子不把他儿子送我们园儿,围着桌子吃年夜饭的时候,愣是不和我们三口说一句话,当我们仨是空气! 现在,我们幼儿园开成了挣钱了,跟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我们也不可能把钱给他花,他倒来讨好来了! 真可笑,这事儿来的,有意义吗? 回家我和小洪说,小洪若有所思道: “唉,就认钱了,自己家人也要趋炎附势!真羡慕你们家啊,看你大哥和你二哥,真是兄弟情深,……我们家哥儿几个啊,谁也别想用上谁!” 他这是又知道了,我二哥借老丈人的三万块钱,老丈人不到一个月就催还,说是要给自己儿子买房,我二哥哪有钱立马还他,结果还是我大哥又出手帮忙还上的。 不仅仅是这个借钱买房的大事儿,我大哥对弟弟妹妹的帮扶在点点滴滴。 从他1985年上班,他就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工资给我们这边的三个弟弟妹妹买衣服买鞋买我父母不可能也不舍得给我们买的任何东西,可以说,大哥让我们仨的青春有了亮色。 从他出国回来,他就开始每月给我妈折子上打三百块钱、五百块钱、到现在的六百块钱,从不计较我们这三个每月给我妈多少钱。 一样的穷苦人家, 小洪大哥,天天他小时候受了多少苦挂嘴边上,天天他结婚时候连个电视机都没有,天天他这儿缺钱了那儿缺钱了跟七老八十的爹哭穷。 带的老二老三争先恐后的抢夺他老爹那点牙缝里省出来的钱。 当年为了照顾人事不知的老娘下岗一年半,让老爹和三个哥哥都自由自在的想干啥干啥,可是等他要结婚了,那爷儿四个没有一个不计较他住了那套破房子的。 后来小洪心脏不好,腰疼,两次都以为得了了不得的病,那爷儿四个知道了也没有过一句问候。 我们买房子,市场上偶遇老二,小洪开玩笑说借两个装修钱,老二还说“我哪有钱,你总不能让我把洪宇的保险退了借钱给你吧!” 咳咳,他们兄弟倒是没像我们家兄弟姊妹一样总是吵吵闹闹,见面看起来都是平和客气。 小洪捏着小酒杯,无限感伤。 九二 人性的恶,藏不住 终于放寒假了,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老黄,我那个同学黄老师,又跟我商量假期作业班的事儿。 我可不想干了,十几个孩子,跟她对半一分,也就是一千多块钱。 这一整年,起早贪黑,从早上不到六点到晚上快十一点,中间基本不间断忙活,我需要休息。 老黄她们老家是扣县的,她舍不下那些钱,听见我不想干更高兴了,钱都她一个人挣,可以多拿一倍呢。 她观察着我的脸色问我: “那我能不能借你幼儿园用用,保证那些学生不会捣乱不会给你把环境弄脏?” 我想了想,她以为我不愿意,赶紧说:“我就不给你房租了,等明年开学那几个写作业的孩子每个月的五十块钱推荐费你就别给我了。” 她说到这儿,可能又患得患失了:“不过,往后假期我在你这儿开班,可就都不给你房租了啊!” 呵呵,这个老黄,其实我压根儿没想过要她的房租,毕竟当初是她帮我弄的这个写作业班救了我幼儿园的急。 反正假期我也不用,那就借给她用吧,只要不给我弄乱就行。 我兴冲冲的准备跟小洪小熊好好度个假,也好好买买买,补偿一下这些年一直被压制的物欲。 我马上先给了我妈一千块钱,让她过年买东西用。 我妈还不好意思拿这个钱呢,之前我、我姐过年都是给她三百,我二哥生活困难都不给。 我说:“妈,你就拿着吧,我现在能挣到这个钱就多给你点,万一以后挣不到了,也就给不了这么多了。” 我妈看看旁边的小洪,道:“那你给我这么多,也得给人小熊他爷爷奶奶这么多!谁的父母不是父母 ,老头老太太养四个儿一辈子也不容易啊!” 我就不爱听我妈这样装,她心眼儿比谁也小,可总想立贤良淑德又大度的人设,她明明知道小洪他爹一直是怎么欺负我的。 当着小洪我又不能说啥,怕她继续啰嗦,只得说:“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了他们的!” 回来我跟小洪说:“明天你去给你爹一千块钱吧!” 小洪说:“不用给他们钱,我爹我娘都有退休金,给他们钱也不舍得花,给他们买东西就行。” 说得对,给老头钱,他也都攒着给他那三个儿子瞎花了! 寒风凛冽,我们去逛街。 我还是那老毛病,净往特价区蹿,需要不需要的一看特价便宜,就挪不动步。 快过年了,人群熙熙攘攘,小洪领着小熊一会儿就得回头找我,一会儿就得回头找我,给他烦坏了: “不是买年货吗?你出来就是扫便宜货来了是不是?你不需要就别买,买回家也是放那儿占地方!这一天我们爷俩就跟你捉迷藏等你了!” “逛街不就是这样嘛,直奔目标还有什么悠闲!” “你倒悠闲了,我们爷俩累断筋了快!” 这个小洪,越来越没有度量,最后弄得我也一肚子气。 我们提着大包小包去等车。 在商场里没事儿,出来可就受罪喽,我那件小棉袄就跟没穿似的。 公交车等也等不来,好容易来一辆人多得挤不上去。 我冻得骨头疼。 “行了,打车吧!”我说。 “打什么车,公交一会儿就到!”这个小洪好像故意在报复我。 我一肚子气也不欲跟他服软,哼,公交就公交! 整整一个多小时,可把我冻坏了。 晚上就开始膀子疼,那种骨头缝里咋也够不着的疼,疼得带着头都发晕,还敏感,隔着两道门有点小风,我那骨头缝里就嗖嗖的一闪一闪的疼! 过年,尽管给我妈一千块钱,我还是又给她买了秋衣秋裤、毛衣、棉袄,同样的,又给小洪他爹娘也置办了同样的行头,并且,给两家也都买了好些平时不舍得吃的东西。 快过年的时候,我妈对我和我姐说了,今年不同往年,现在我二哥二嫂搬过来了,大年三十、年初一,我们两个姑娘就不能回娘家了。 二哥二嫂说了,此地人有讲究,除夕初一回娘家,对兄嫂不好,会有霉运。 什么特娘的霉运,往年他两口子过年过节从来不知道回来陪陪寡妇妈,不都是我们姐俩陪的? 说白了就是,这两口子见不得我们这两个小姑子! 我妈这儿的过节看病照顾陪床花钱,从来不敢麻烦这俩人,他摔了还是我和我姐带着到处看病,买房子两口子一开口我们就赶快掏腰包——也不知道哪儿惹着这两口子不高兴了。 不回不回吧,总不能让我妈为难。 我妈又说了:“初二,你们早早过来做饭,早早吃了中午饭就赶快走,别你二嫂回来再不高兴;初三初四也不能来,初五中午过来包顿饺子,节就算过完了。 你们过年给我钱,给我买的东西,你们也别惦记,”说到这儿,着重看我一眼:“别想着还想吃回去!” 咳咳,我哭笑不得。 三十晚上,我们去小洪他爹那儿。 我膀子疼,里面穿了我的小棉袄,外面套个羊皮袄,啥也不敢动,怕冷怕风,保持一个姿势久了还心悸头晕,没办法就去小屋床上躺着。 小洪他爹,带着他娘,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左一眼右一眼的拿眼睛扫达我。 大过年的我不想闹误会整不高兴,把小洪喊过来对着他耳朵让他找机会解释一下,我不是拿架子不干活,我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小洪反应挺快,立马大声说:“你肩膀疼就别动了,快躺下,看一会儿又头晕的!” 又转头跟他爹说:“莎莎后背着凉了,这段时间都怕冷怕风,你看穿这么厚还不行!” 他老爹冷着个脸不吭声。 一会儿,那屋开席了,我难受不想去吃。我公公婆婆自打搬过来之后,这几年也不上桌,都是在这个小茶几上吃点好消化的,所以他俩也没动,就在沙发上坐着。 小洪把一盘热饺子端过来,我公公摆手道:“我和你妈中午吃的还没消化,过一会儿再吃!” 小洪就把饺子放在茶几上对我说:“来,我扶你起来吃几个热饺子。” 想想吃点热乎的应该挺好,我就扒着他胳膊坐起来。 我刚坐起来——死老头子立马把两只脚放在茶几上,就在那盘饺子边上! 我心头一凛,小洪赶紧假装没看见,老头左脚搭右脚上还得瑟起来。 我没吭声儿,小洪转身去厨房给我拿醋碟儿和筷子。 拿回来,他爹的两只脚还在茶几上抖着, 小洪低头不看我也不看他爹,把醋碟放在靠我这边的茶几沿儿上,又一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马扎,对我说:“来,坐这儿吃吧!” 他爹的脚还在饺子边上来回抖动着,“嗯……嗯……嗯! ”老东西还哼起曲儿来。 我坐床沿上停了一会儿,老东西哼哼哼,小洪跟犯了罪似的低头垂立。 我说:“我回家呀。” 小洪赶紧道:“你又难受了,我送你!” 他去那屋跟小熊交待:“妈妈后背疼,爸爸先送妈妈回家!” 小熊在他爷爷家也不自在,立马放了筷子穿衣服跟我们一起走。 我那时候还是不懂事。 既然想顾全大局不愿意大过年的当面收拾老头跟老头闹得难看,就应该纳下这口气,也体谅体谅小洪的难过——大家庭的大局是大局,我们三口小家庭大局就不该顾着吗? 我们刚出了单元门,我就开始一路大骂: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我去吃个饭是给他脸,大傻叉,还以为咋回事呢!特妈了个蛋的,以后休想让我给他这个脸……” 小洪也想护着自己的亲爹,也想找点借口替他亲爹辩解,也想不让我那么生气,可是越说越让我来气,唉,这可怜的人啊! 九三 我妈的叽歪 初二去我妈家,我妈一点也不高兴。 三十儿,人家我二哥三口,上午九点多穿戴一新去丈母娘家忙活吃中午饭,下午四点多才回来,吃完年夜饭又出门儿不知道上哪玩去了,半夜十点半多才回来,等吃完半夜的饺子,仨人集体回屋,初一十点十一点也不起来,等快十二点起来了,我妈做好饭了,人家仨人说不吃了,出去玩儿呀,又走了,一走一下午,晚饭也没回来吃,我妈一个人没滋没味的把中午还有三十儿晚上的剩饭吃了点。 反正他们仨人平时也这样我行我素,倒也习惯了。 可是这是过年呀! 老乡们走走串串,过来坐坐聊聊天,看见大过年的就老太太孤零零一个人在家,这多么丢人! 我妈是个爱面子的人,也是个要强的人,不怕花钱,不怕费力,这大过年的,不说可怜她个孤老婆子孤苦伶仃,就为外人看着一家子和和睦睦也好啊! 自他们搬过来,没要过他们一分钱生活费,人家压根儿也没想过给,就我每个月给的三百,我姐给的一百,加上周六日我去给买的鱼肉各种副食,我妈各种钉兑着过日子,可他们一点没看出老人的难处! 我妈费劲巴拉包包子包饺子,人回家一看,不爱吃!直接就跑出去吃拉面。 剩那一堆咋整呀,都是好肉好菜做的!最后没办法,不能扔了吧,还是得老太太一个人上顿吃下顿吃好几天才能给消化了。 我妈不怪我二哥,他为了多挣钱,又在外面找了份工作——就是说这个韩晴不懂事儿! 一下班回来就钻屋里,不是偷菜就是看韩剧,反正是一点活不干啊——这都怪我大哥,看我和我姐家都有电脑,就我二哥没有,给他们也买了一台,这下买好了,韩晴就跟焊椅子上一样! 哈哈,我听我妈叨叨叨觉得好笑,心想没有这个电脑韩晴就干活了?还不是躺沙发上看电视 ? “还脾气大呢!”我妈嚷嚷着,过年在老乡面前丢了脸面,她憋不住了: “有几次,把她亚麻厂的两个女同事带家里来了,说是要在家吃。 不提前说,饭点才回来,谁知道她要带人来吃饭! 我这也六十多的人了,腿脚也不好,再着急忙慌去给她买肉买菜?自然还是家常饭。 她一看,喊上那两个煞笔摔门就走了,等几个小时回来就开始摔摔打打骂人,说她又花了多少多少钱。 她花钱是我让她花的?你不提前说,那就你自己买点东西回来啊,不买! 那两个煞笔也四十多岁了,没有家还是怎么的,就随随便便空着手到人家家吃饭,人家还是住在婆婆家的!” 我姐听到这儿插嘴道:“惯的她臭毛病,凭啥伺候了她还得伺候她同事,你就别管,她爱咋咋地,有本事别死乞白赖的搬过来住 !” “啊,还有呢,”我妈看我不表态又对我说: “你每个星期六给我买一大袋子雪糕放在那个冰箱抽屉里,她转过来拿一根转过去拿一根,你在这坐着,她知道让让你?她给她带回来的煞笔左一根右一根的吃,她也不知道让让你! ” 我想我二哥三口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搬出去,何况我妈还重男轻女觉得以后要倚仗儿子媳妇呢,就说: “唉,快别计较这些了,我本来也是给你买的,你还能不让她吃?我是无所谓,我买的,想吃就吃,不用她让。” 我妈道:“我是跟她计较?家里的活,她是一点也不干!我六十多快七十的人了,买菜做饭收拾家,还得伺候那个嘟嘟上学,给他弄早点洗衣服,天天不是我还有谁? 她不光好吃懒做不干活,还算计我呢,一毛钱的菜也没拿回来过!我反正就是就你和你姐每个月给的那点钱,你大哥每个月给我打存折上的六百块钱,我也不识字也不会取,我不算计能行?” 我姐又忍不住道:“你不识字,把存折给我,我给你取钱,你这么大年纪了,想那么多干啥,谁生的孩子谁管,你不想做饭就不做,出去饭馆买两个馅饼就够你吃的,管他们呢,收留他们在这住着、他们自己房子收着租金就够可以的了,还不知道好歹!” 真是的,我姐说的真对,不过我可不敢这么说。 我们娘仨说的热闹,小熊婷婷看着电视,小云既不爱听妈妈经也不爱干活,更不会陪孩子,就去门口抽烟。 厨房,只有小洪一个人在忙活。 咳咳,这人啊,有点像生物圈的食物链,一物降一物,相生相克! 别看我妈现在骂的欢,等我二哥二嫂一回来,她还是跟人家亲。 就像小洪他爹,那三个哥哥对他一毛不拔净是算计,那他也上赶着屁颠屁颠给人家花钱。 满家就我和小洪,遇事替家人替老人着想,得着什么好脸儿了?整出一堆负面情绪,也就是我两口子憋回家一天到晚互相发泄互相伤害罢了。 想到这儿,我感悟到点什么,走进厨房,和小洪一起忙活起来。 九四 小学老师的格局 三月一号,又开学了。 不用我说,黄老师班上那八个孩子又来我这儿写作业了。 也是啊,他们还能到哪里找到我和小洪这样尽职尽责的老师? 好不容易弄明白语数英作业,还得给复习一下以前的内容,还得管背的理解的不明白的,哪天不得到个十点半十一点。 天长日久,还不是一天两天,他们家长来接,看着我和小洪的付出都特别感谢。 开学大概有个两星期吧,那天也是弄到很晚,十一点多,几个家长却不着急接孩子走。 他们欲言又止,我道:“还有什么事尽管说,别客气!” 他们几个人互相看看,最后有个人说了:“刚刚黄老师挨个儿给我们打电话,说不让我们把孩子送你这儿了,说你这儿不行,耽误成绩……” 我一听胀红了脸,小洪抢着说:“那你们爱去哪去哪吧,我们尽力了,我们能力确实有限!” 说完就开始收拾桌椅打扫卫生。 我一屁股坐在个小桌子上,委屈的要哭了,看不见我们这么辛苦吗?那几个孩子是班里最后几名,啥啥不会,我一点一点给补到八十多分,现在得了这样的结果! 家长们都有点为难的样子,为首的那个男家长说: “真不是我们的意思,我们都觉得沙老师你们两口子教的挺好,但是黄老师是班主任,她说不让在这儿,你说我们要得罪她,孩子受制……我们也不知道你和黄老师之间咋回事,你说这……” 我擦了擦泪道:“没关系,你们走了我也不怪你们,没事儿——这个月还有半个月,我给你们退一半的费用!” 男家长赶紧摆手:“不不不,沙老师你别急着退钱,我们明天再看看,看看黄老师到底什么意思,还是说学校有统一安排, 她要是瞎折腾,我们孩子也不能让她那么耽误,我们还得让孩子来你这儿!” 那时候没有微信转账,我们手里也没有几百块钱,只好作罢。 他们都走了,我跟小洪说: “大晚上给家长打电话,这分明就是老黄的事儿,她没想到咱们给这些孩子忙活到现在,还以为家长都回家了呢!”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每个孩子每月都给她五十抽成吗?难道还有给她更多的?”小洪挺不理解的。 哦哦 ! 我一下子明白了。 年前她用我的园开作业班,跟我说不给租金,就抵了以后的每月抽成,她这是真以为我从此不给那四百块钱了! 刚刚开学两周,我最近忙的还没抽出空跟她联系呢,就急了。 咳咳,当年她买房子还跟我张口借五千块钱呢,这人啊,我再一次感慨。 小洪道: “别想那么多了,咱们现在园里孩子多也够咱们忙的,不差这一千多块钱。累死累活两头不见太阳,正好甩了这个作业班,咱们晚上也能出去遛遛弯散散步!” 我不舍得。 一个月多这一千二百块钱,相当于我之前在范老师那儿三个月工资呢! 一个学期下来,五六千块钱,一年一万多,给双方父母家人花点,我们一家三口出门花点,多好! 再说,眼瞅这些人都挺认可我们的,将来万一不想开幼儿园了,开个补习班,就晚上周末假期忙活忙活,这不也是个基础嘛。 小洪叹道:“唉,你不是还膀子疼吗,老黄这样不正好给你台阶下,不然你还得跟这些家长解释呢!歇歇挺好的个事儿嘛,还不舍得,你这就叫做是,舍命不舍财! ” 第二天,这几个孩子放了学照常过来,我也照常给他们辅导功课。 家长们来接,我就拿钱作势要退给他们。 他们说:“今天打电话问黄老师了,是不是学校对孩子们放学以后另有安排,黄老师说没有,就是她觉得孩子们在你这儿学习成绩不行——她这是胡诌八扯,我们孩子还放你这儿!” 我暗暗高兴,却说:“她是班主任,你们不怕对孩子不利吗?” “她这么瞎整才对孩子不好呢!再说就剩几个月孩子就小学毕业了,尿她那么多干啥!” 有个孩子插嘴道:“黄老师可过分了,跟我说她家微波炉坏了,让我回家问问我爸妈哪个牌子的好——这不就是想让我爸妈给她送一个吗!” “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孩子的爸爸赶紧呵斥。 呵呵,其实我早应该知道老黄的为人。 有一次我俩在公交站等车去逛街,正巧赶上下班高峰期,工人们都骑在自行车上行色匆匆。 我就听见老黄忽然跟我骂道:“哏!什么玩意儿,还跟我点一下头! 他特么的以为自己是个领导干部呢,对我就这样、就这样 ——点两下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东西!” 我随口问:“谁呀?” “一个煞笔家长! 一看就是个不聪明的货,能养出什么好孩子!” 看我不明所以,就说:“孩子在我手里呢,那机密的家长,哪个见了我不得点头哈腰热情洋溢打招呼,这个傻叉,居然梗个脖子跟我点点头!” 咳咳,骑在车子上,周围全是人流,点点头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我也真不想断了老黄这点关系,不就是点小便宜嘛,让她也得点好处,我也能揽上孩子,也算是双赢吧。 过了几天,她打电话约我晚上遛弯儿,大概是想试探看那些孩子还在不在我这儿补课。 我让她等一会儿,把英语和语文弄完,留小洪给他们辅导数学,就去了。 溜达着,她问我:“忙一天,累不累?” “还好吧,这一年多,也习惯了。” “幼儿园现在多少孩子了?” “三十个。” “都咋收费,还是三百一个月?” “不是,后来来的都涨了,得控制人数。” “你可真行啊,一个下岗工人、快四十岁开始创业,开头那么难,谁都不看好,现在收的园费比谁也高——我们班那几个孩子最近表现怎么样?” 她终于说到正题了。 我把攥着的四百块钱,直接塞她兜里,她立马问:“啥呀,你往我兜里塞的啥呀?” 摸了一把,掏出来推辞道:“你咋又给我!年前我不是说了吗,以后不用给我了,我以后假期还得用你的地方呢!” 我道:“别推,收起来收起来!你假期还能用我的地方!但是这个钱我还得给你! 给你用我的地方,那是咱俩的情谊,只要不给我弄乱,我空着也是空着,又不是给外人用;这个推荐费,是咱俩互利双赢的体现,我还指望你一直支持我呢!” “那,行吧,说不过你,你这想问题说话真是越来越有水平了!” 是啊,我有一天和我姐聊天,说起这个事儿,我姐气愤不已,说: “你就不干了,看她从哪挣这个钱去!” 我道:“不是那么回事儿。我这儿跟她没有利益关系了,她还想挣这个钱就会跟别的写作业班联系,到时候为了利益,她肯定会说我教的不好。那万一有一天,我不想开幼儿园了,想专门儿开托管班呢?还是把她处成利益共同体比较好。” 我姐沉默半晌,道:“”你现在确实是挺有头脑的。“ 我知道,我在我姐心里,已经有了威信。 九五 小洪大哥大嫂的委屈 话说周六早上,我和小洪去市场买菜。 熙熙攘攘中,一眼看见小洪他爹。 老头没领老太太,失魂落魄一脸萎靡,满头白发东一刺西一刺的刺棱着,估计脸也没洗,眼角堆着两摊眼屎。 小洪赶紧拉住问:“爸,你怎么了?” 老头一看我俩,赶紧拉着到个没人的角落,跟我们说: “你大哥!” 说着就要抽哒起来。 “我大哥怎么了?”小洪吓坏了,别说他吓坏了,我都吓坏了。 “你大哥出车祸了!” 啊?小洪也快哭了。 老头赶紧说:“你大哥没事儿,他把人家撞了,现在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我怕他坐牢呢!坐了牢,工作也没了! 那个人,和他一起上班的,一起骑摩托车,路上有冰一滑,你大哥一歪把他带倒了,也没啥事儿,就说动不了了,打120住医院里了。 你大哥主要没有摩托车驾驶本,违反交通规则了,人家住院了,得先交钱检查——他也没钱——你大嫂这脑子不行也不会过日子…… 我先给拿了四万给那个人,先得把你大哥救出来别在里面遭罪……老三去找那个人交涉看私了行不行,刚刚打电话说,那个人还要两万,不然就经公起诉。 起诉就得坐牢,坐牢就没工作了 我老了,你们快想想办法,看怎么别让你大哥坐牢……” 呵呵,原来如此! 可是小洪急坏了,也顾不上跟我买菜了,他急挠挠的要去他大哥家问问情况,想想办法。 我看他那样儿气坏了: “至于吗?哪有那么严重!我还以为他被人撞了呢!” 小洪一听我说的,立马虎起脸愤怒的盯着我。 我说:“别这么看我,我一点不同情他! 可是又得着机会哭穷了——我不信结婚快三十年了,四万块钱拿不出来! 他两口子也不怕吓着你爹,都八十多岁了,为了点钱,心里真过得去! 他在钙加工当段长也有十几年了吧?他工资是咱们两口子加起来的多少倍,攒不下这点钱? 一天到晚的撒谎哭穷,不就是为了抠赤自己的爹吗! 之前买大平米房子,才十万不到点儿,就说没钱,就~跟老头哭穷,还说是给洪伟准备的婚房,也没钱不准备装修了——老头不知道给了多少钱,他两口子不是豪华装修一番拎包入住,把之前的家具家电全扔了不要了? 我不信过日子他两口子一分钱余地没有! 就像咱们两口子,当初市里房子漏水把楼下淹了,咱们手里就剩当月工资了,咱们像他这么哭穷来着? 当初咱们都下岗,你还腰疼的起不来床,咱们还不是靠自己? 怎么他五十多岁的人了,啥啥都得跟老爹哭诉? 这么大的事儿,首先想到的还是跟老爹哭穷! 让八十多岁的老爹给掏四万,心真硬啊,他们不知道老头是怎么攒下这点钱的? 为这种人,你还闹得自己家的事儿也不管了。 咱们为啥非得周六买菜,不就是为了周六赶集便宜嘛!咱们那个幼儿园一星期得吃多少菜,你不知道? 这些年咱们遇到事哪回不是咱们自己顶着,你病了几次他们有打过电话问问你的吗? 这你大哥耍个贼心眼儿你就受不了了,啥也不顾了,要去给人家折腾费脑子去,你知道个轻重里外不?” 一番话说的小洪不吭声了,乖乖跟我去买菜。 这人,时不时就得敲打着说说历史故事,不然记不住! 改天碰见小洪大嫂。 大嫂没心眼儿,啥也说。 她跟我抱怨:“咋整啊,本来没钱没钱,你大哥又闹出这么回事儿来!” 我跟她虚与委蛇:“谁想这样啊!他也是没办法,是那个人真不要脸,天天在一起的同事也好意思讹!” “那个没办法就不说了,反正老头给垫的那四万块钱,我们心里有数呢,不说砸锅卖铁吧,我们肯定也得省吃俭用的给还上! 你大哥这也老了,说话呢,五十多岁的人了! 你就说每年过年,哪年不是你大哥张罗着买菜做饭? 虽然说买肉买排骨老头都给钱了,但是不能光吃肉吧,我们还不是得自己掏钱买点菜啥的? 炒那一桌子菜,烟熏火燎的,就因为他以前是个厨子,就得他做饭? 这些人也都结婚多少年了,在家不做饭?” 哦,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也觉得自己委屈呢! 行了,以后去吃饭,除了买东西,咱也搭把手炒个菜什么的。 九六 小熊和嘟嘟 我正弄着孩子们准备出门儿活动,电话响了,一看,是儿子班主任鸡老师。 “小熊家长吗!过来把你家孩子接回去!什么时候让上学等通知!” 这个鸡老师的动静狂暴极了。 “接回家,什么意思啊?”我一头雾水。 “好几天没写作业了!”感觉鸡老师毛都炸了。 “不会吧,是不是他忘了带,每天我看着写的作业呀?”虽然没专门看,但是跟黄老师班上的那几个一起,就在我眼皮底下。 “……是作文!作文没写!” “作文,我知道他怕写作文,所以每次我都是跟他一起写的,他写一篇我写一篇啊!” “不合格!不合格你听见了没?我让你把他弄回家你就得弄回家,你不弄就让他在学校门口呆着,出事概不负责!”咔一下,把电话挂了。 这个王八蛋老师! 我急急的骑车子往学校赶,遇上刘雨薇她妈妈,看到我急赤白脸问我:“是不是被叫家长了?” 是啊,我大概跟她说了一下。 “哎呀,你是不是也没给人老师送点?你们现在又不缺那点钱,为什么不表示表示呢?” 我惊讶:“意思你们都送了?送多少?” “这个鸡老师人说特别严厉,说实在的,说是严厉,她拿孩子出气你能知道? 张老师退休,她刚来这个班就开始打孩子,你家小熊没回家说? 作业有错也打,改错了也打——你说孩子出错不是正常的吗,要都一教就会了,还用她管? 没办法,谁让咱们孩子在人家手里头呢!我反正五一十一过八月十五都给了她二百块钱的超市卡——这话你可别说出去! 你家小熊,又乖学习又好,经常被她打,你不知道? 那天,我家刘雨薇说,上数学课,数学老师往下扔本,别的孩子都接住了,你家孩子没接住,一下砸在脸上又掉到地上,这时候鸡老师进门正好看见,笑着说打得真准,然后她捡起本又朝你儿子脸上括了两个嘴巴——真的,我觉得你真应该给她送点!” 我气得浑身哆嗦,刘雨薇妈妈吓得赶紧叮嘱我,千万不要把她卖了。 “这个什么王八蛋鸡屁股老师! 本来是厂里工人,因为有个什么后台才去学校当上老师的,哏哏,什么阿猫阿狗到了那个位置就真以为自己是盘菜了!”我恨恨地骂道。 “骂也没用!”刘雨薇妈妈说道:“你不想让孩子受制,就得跟她低头!不然她不仅打孩子,还会教唆别的孩子一起孤立孩子欺负孩子!” “我去给她告教育局!”我喊道。 “告也没用,五年级了,学校也不会换老师,到时候全班孩子都孤立你儿子,你说你再告谁去?” 这个王八蛋,还没人治得了它了。 我给小洪打电话,小洪一听,赶快请个假赶回来去把小熊接回来。 小熊瘦瘦小小,还没有一米四,校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垂头丧气背着个大书包。 小洪给那只鸡打电话:“鸡老师,你是说不让我儿子上学了是吗?” “对!他什么时候作文写合格了什么时候上!” “那你的合格标准是什么呢?”小洪还是彬彬有礼。 “第一段,要点题!第二段,要有比喻句!第三段,要有排比句!第四段,要跟第一段呼应!第五段,要有感悟心得!”那只鸡振振有词。 “哦,那是挺难的!”小洪又问:“那我再问一下,我儿子要是作文不合格,就不能去上学?” “啊,怎么了!” “他只是作文不合格,可是学校还有别的科目啊,数学英语自然地理这些,你不让他上学,不是上这些课的权利也剥夺了?你的依据是什么呢?”小洪自始至终没有大声说一句话,一直这么温文尔雅。 那边怒吼道:“依据?我就是依据!我是班主任,我说了算!我有这个权利!” “好好好,你别激动,我不知道班主任有什么权利,我去找校长问问好吧?” “你想给我告状?告去!我不怕你!我个当老师的,还不能管自己班的孩子了!” 小洪无语,我抢过电话道: “你能管孩子!那也要看怎么管!即便是打两下,只要是为了孩子,我们都能理解——但是你无事生非拿孩子出气,就不行! 本来不想提这个事儿,孩子也没回来说,但是你欺人太甚,至于要停孩子的课了!我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然后我就把她无故打我儿子嘴巴的事儿说了一遍,当然不会说谁告诉我的。 那只鸡一听,软了下来:“小熊妈妈,可能你误会我了,我之所以对小熊严厉,是因为他真的太聪明了,我不想让他吊儿郎当耽误了天分…… 这样吧,你下午还让他来,我跟他再好好谈谈。” 小洪拿过电话道:“算了,我们下周不去学校了,这也是对你这班主任工作的支持。”说完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我看小熊明显松了口气,看来孩子这是怕这个鸡老师怕得厉害啊。 小洪问儿子:“下周不去上学,你在家能不能把功课自学完成?” 儿子蔫蔫的,但是很有信心:“能。” 小熊这边不上学了,嘟嘟那边也不行。 我二哥找到园里,他想看看我这写作业班是怎么回事儿。 嘟嘟,现在是完全不写作业了。 不仅不写作业,连上课,也不配合老师,考试,也不答卷了。 “老师找了好多次了!说上课,两个眼睛没精打采的,也不看黑板也不看书,让干啥都不干。 考试时候,要不就不答,要不就瞎写,也不知道因为啥!”二哥挠头道: “我这上班之外,想多挣点钱,去给私人工厂当电工,不知道啥时候就有活了,反正得保证随叫随到——哪有空管他学习! 你二嫂,一回家就是韩剧,要不就是偷菜,说累一天了回家就得休息;咱妈又不识字,你说怎么办?” 哎呀,这个嘟嘟情况还和小熊不一样! 我以为我二哥是想把嘟嘟托付给我盯着学习,正打怵呢,我二哥又问了: “你们小熊怎么样?我那天看写作业也是不愿意写!” 我和小洪赶紧把被鸡老师赶回家的事儿说了一遍,顺便还劝了劝我二哥,好好跟孩子沟通一下,别也是在学校被老师同学欺负了。 二哥一听小熊居然都被老师赶回家了,明显表情愉悦了起来,当听我们说让问问嘟嘟是不是在学校受气了的时候,他简直就已经这么认为了,他儿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跟老师对着干呢! 我们小熊都被老师赶回家不让上学了,不管什么原因吧,肯定是我和小洪不会管孩子。 别管是开作业班还是幼儿园,那都是骗外人钱的! 若不是他在外面打工忙不过来,他嘟嘟怎么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那得比小熊强二十四倍儿去! 我二哥管理不好自己的表情,他把对我们的鄙视都写在脸上了。 第二天,他就另外找了个班,把嘟嘟送去了。 嘟嘟是我们老沙家唯一男孙,不仅我二哥两口子我妈宠着,远在浙江的我大哥也特别上心。 动不动打电话问询学习情况,动不动给寄个名牌运动鞋过来,动不动打个三二百块钱过来让给嘟嘟增加营养好长大个儿。 这如今去了托管班,大哥就嘱咐二哥: “千万不要小气!别的孩子学费一百五,你给二百!跟老师好好谈谈,让多照顾着点儿,这可是关乎嘟嘟一辈子的事儿,不能就盯着那仨瓜俩枣的!你现在着急还账没钱,这个钱我给你出!” 花钱把嘟嘟送给人家看着学习去了,大家都松了口气,都放了心。 下周一全市统考,星期五的时候,鸡老师打来电话: “下周一期末统考,小熊状态调整差不多了吧,让他来吧!”这话说的好像不是她不让小熊上学,而是我们状态不好自己不去上学似的。 小洪道:“这事儿,我跟孩子商量商量吧。”回头跟我说:“她这是统考怕影响他们班的平均分呢!” 我一听,万分不想如这鸡老师的意。 还是小洪民主,他真的问儿子去不去考试。 小熊想了想,说去呀。 离职的小张老师,她的作业班里有小熊的同学,她知道了这事儿,给拿来几张手抄卷子,说是这次的统考试题,鸡老师给他们班同学人手一份,让回家做。 哈哈,这不是作弊是什么? 感谢小张老师的好意,她也想让小熊争个面子,别看这么长时间不上学,一样能得好成绩。 不过我们没把这个给小熊,既然是考试,提前做了再考,意义在哪里呢? 我们也想看看他不上学,自己学习,能考多少分。 成绩下来,数学100,语文94,英语96。 小学五年级这点东西,也说不上考的多好,丢点分也正常,这么大点的孩子,他能有多细心。 我妈、我二哥、我二嫂,都迫不及待想知道小熊考了多少,想找点心理平衡。 他们这些人,从一开始就觉得我智商不高是个二百五,小洪也老实巴交不会为自己争取利益,自然而然觉得我们小熊也不行。 而且,小熊一二三年级,确实成绩不咋地,净考六七十分,现在又让老师轰回家。 把嘟嘟跟小熊比,他们感觉还有一丝优越感呢。 当听见小熊的分数,我妈我二哥二嫂的脸都变了变,二哥假装开玩笑的问: “小熊,你的成绩是自己考的吗,不是抄人家的吧?” 儿子自从上次被他打了一顿,就一直有点怕他,小声说:“老师把我一个人放到教室后面考的,我旁边没有别人。” 我妈我二嫂一听,失望坏了。 我二哥抓住了别的讯息,高兴道:“那,你跟我说说,你们老师为啥就把你单独放在教室后面?” 小熊也觉得受了这多重的侮辱,瘪着嘴,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唉,这个王八蛋鸡老师,欺负小熊这样的孩子,她早晚遭报应!我心里暗暗咒骂着。 小洪也现在才知道这个情况,我们俩把小熊拉到身边坐下,跟他说: “鸡老师把你安排在哪和谁在一起不在一起,都不重要。你是去上学学知识的,这个主要目的达到了就ok! 就像你要去一个地方,路上总会有一些不好的因素影响你不让你去奔你的目标,你要是光跟这些不好的东西纠缠,就会忘了你的目的地的! 这段时间你没有去上学,自己在家,也没有落下功课,这就说明,你有管理自己的能力。 爸爸妈妈都挺为你骄傲的!” 说完,我还补上一句:“妈妈好爱你哟!” 小熊脸上才透出点开心的样子。 我妈对我二哥二嫂道:“看看,这个莎莎自从开了幼儿园也会教导孩子了!你们也学着点,不能天天高兴了就当心肝肉,不高兴了就喊打喊杀的!” 二嫂道:“我可没喊打喊杀,就你儿子一天到晚稍不如意就打人!” 九七 孩子的家教 周末天气不错,我妈说,人家的老太太都出去玩儿出去逛,带我也出去走走! 去哪呢?包头周边也没什么风景,山也是光秃秃的,我妈腿不好也不能爬山。 想起去年闹事儿的时候我和小洪去黄河边还挺悠闲的,那就去黄河吧,可以看看流淩,完事儿在河边吃吃鱼也行。 小洪他爹家有点事,去不了,二嫂也不去,我姐要跟佛友去庙里烧香,就我和我二哥带着我妈和小熊嘟嘟两个孩子去。 我妈没有文化,体会不了黄河的古往今来源远流长,走走累了,就想坐下休息。 我二哥好下饭馆,看见河边的鱼馆就想进,我看那装修,肯定是宰人没商量。 进去一问,好家伙,那草鱼鲤鱼都论斤卖,九十八一斤!一条鱼,就得敲个好几百块钱,算上凉菜主食,真是摁住一个是一个啊。 我和我妈都不舍得,说回家吃,我二哥也不好坚持。 我给小洪打电话,让他买点鸡腿排骨去我妈家炖,等我们回去就能吃上了。 那时候交通真的不方便,去的时候拦个出租车,想回去了是左等右等等不到。 小洪一遍一遍给我们打电话,说二嫂不在家,他买好了排骨鸡腿,可是进不去门;我二哥给二嫂打电话,也是死活打不通没人接。 这事儿闹的,排骨炖不成,赶我们等到车回家,可能两点多饭馆儿也关门了。 我说就让小洪在我家做饭,等回去都上我家吃就是了,我妈不干,她不愿意爬六楼。 二哥又给二嫂打电话又给他小姨子打电话又给他小叔子打电话又给他丈人丈母娘打电话,想让二嫂赶快回家给小洪开门。 终于,我们坐上了车,二嫂也终于回去把门打开了。 我妈着急怕炖不熟骨头,吩咐小洪,工作台上有两袋收拾好的带鱼,那个快,就煮上米饭,把鱼炖了吧。 我们几个人到了家,都又冷又饿,小洪把带鱼端上来,我妈一动筷子,我们就都跟着吃起来。 我那二嫂,从里屋跑出来就开始嚷嚷:“人家上中班带饭,就不知道给人留出来!” 我二哥说:“你不是不爱吃带鱼嘛!” 我妈也说:“是啊,我也想着我做带鱼你老说你不爱吃。” “我不吃,都给你留着?!”这个韩晴居高临下对着坐在沙发上的我妈就跟个老鹰似的恶狠狠地喊叫起来。 要按我之前的脾气,真能说她两句,什么玩意儿啊,这是对老人说话呢? 一上午在家不知道做饭? 不给这些人做饭,你自己上班要带的饭也不做? 这都两点多了,我们要是在外面吃不回来小洪也不过来做饭,你上班怎么带饭? 而且还是当着孩子的面这么没个样子! 此时的我,看我二哥我妈都不吭声,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这个韩晴拿着个饭盒,不顾我妈是个老人也就算了,不尊重我二哥也就算了,还有个小洪在呢,脸也不要了,当着她自己亲儿子的面就在鱼盘子里不管不顾扒拉翻腾起来。 她要挑大的带去上班吃。 我妈我二哥赶快帮她捡,我赶紧从她手里接过饭盒给她接着,她的脸色才渐渐平和下来。 出了我妈家门儿,我和小洪好好给儿子上了一课,将来可千万不能找个二舅妈这样的老婆! 没两天,我大哥的姑娘彤彤,说是实习有什么假,想奶奶了,过来看看。 其实她来,我觉得是大嫂看二哥三口搬到我妈这儿有危机感了。 她怕住着住着,我大哥给我妈买的这房子变成我二哥的了。 她和我大哥都上班,不能总过来,就派彤彤过来宣誓主权。 彤彤来了,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 三个孩子,婷婷嘟嘟小熊,都羡慕的不得了,围着姐姐长姐姐短的,就想玩玩这个笔记本。 彤彤给他们定规矩,一人只能玩一会儿,然后换给另一个玩。 一开始还好,玩着玩着嘟嘟就耍起赖来了,该小熊玩了,他还正上瘾呢要继续打游戏。 小熊只好等着他,可是不一会儿,他的时间也被嘟嘟都玩完了,彤彤姐姐要收回电脑了,他还没玩呢! 小熊不敢跟姐姐说,就跟嘟嘟嘟囔:“我的时间都被你用光了,下次你不许玩了,我玩儿。” 嘟嘟现在也没玩够,发怒道:“这是你家?这是我家,我说了算,你给我滚回你家去!” 小熊还没反应过来说什么,彤彤大声呵斥道:“嘟嘟,这你可说错了。这也不是你家,这是我家!这个房子是我爸我妈给奶奶买的,只不过好心帮你们才让你们三个人搬过来住!” 这话二哥二嫂听见了,非常不高兴,我二哥说:“她个小东西懂什么,这肯定是她那个妈教的,咱哥不会这么说。” 我二嫂说:“这房子是他们给妈买的,既然给妈买的妈就说了算!妈让我们搬过来住我们就住,将来的事将来也是妈说了算,何况这房子当初还是以你二哥的名字买的呢!” 我妈对这个孙女也很不满意:“你说她都上大学了,衣服一天一换,换的衣服往盆里一扔,就等我给洗!我这每天洗衣做饭伺候她,她连根葱都不知道帮我剥!” 又自怨自艾道:“草特娘啊,我这辈子伺候了这个伺候那个,六十多岁了还要伺候这个大小姐!这是老天爷看我不顺眼啊,让我长这么个大身量,就让我一辈子当牛做马吃苦受累……”说着还掉下泪来。 我听我妈说了,也觉得彤彤不太懂事,可是不能说什么,我姐就义愤填膺了:“惯的她!你就说出来呗,二十多岁了自己衣服不知道自己洗?” 私底下暗潮涌动,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 我妈还是尽量好吃好喝伺候着,我姐尽量避免过去,我二哥两口子动不动有事儿动不动回娘家吃饭,反正一毛不拔也尽量不在这个家待。 我有点看不下去,怎么也是个孩子,又不是天天在这儿,再说大哥对我们都那么好,大嫂的事也做的不错,这么冷淡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我和小洪商量,怎么也得好好招待招待彤彤,不能让人来一趟伤了心。 就抽空带着她去吃蒙餐,去逛街,去滑冰。 那日,彤彤跟我说:“小姑,你得说说嘟嘟了! 我买了一整盒巧克力派,他趴在床上一会儿全给吃完了,那一盒整整400克啊!” 看我没说话,彤彤又说:“你看嘟嘟现在多胖,这么吃下去,以后肥都不好减。 我不是怕他吃,我在海盐就买了,但是一直怕胖没敢动,就怕吃了一个就控制不住自己,结果他趴在那儿玩游戏,一会儿就全吃光了!” 我没说嘟嘟,说了也不听,跟我妈说也没用,我妈就愿意让她孙子吃好吃的,更没跟二哥二嫂说,不然他们肯定该想歪了觉得彤彤小气觉得我计较小熊没吃上。 我和小洪说起来,小洪感慨道:“先不说吃多了不好的事儿,你看这孩子跟他父母学的多没规矩!别人的东西,看见了就是他的了,理直气壮拿起来就吃,还给人都吃光一点不留,咱们可不能让小熊这样!” 九八 我的姨夫 我正给小朋友上英语课呢,我妈着急忙慌来了。 她带来个不好的消息,姨父得了食道癌,晚期。 啊,怎么会! 我还没来得及对姨父好呢,他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我哭起来。 我妈也挺难过的,何德堂,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身体,还不到六十岁,真想不到能得这么个病! 唉,请看我文章的友友原谅我,我想让人都知道姨父的名字,何德堂。 他不认识几个字,从来没有多余的话,看见人总是羞涩的笑,他高大的身躯好像就为干活为帮助他人而生。 他乐于助人,从不斤斤计较;他为人善良,从不口出恶言;他从心底对人好,从不让人为难;他不管对谁,都彬彬有礼;他受苦几十年,从不抱怨——关键,他是对我最最最好的亲人! 他曾跟我开过两次口,一次是他要给儿子盖房,一次是他要给儿子结婚。 这在农村,都是天大的事儿。 可我一次都没帮上他,因为第一次的时候我欠大哥的债,第二次的时候我的钱都被套在股市,而我和小洪都在下岗。 唉,我觉得我不是个特别爱钱的人,可是没有钱真的不行! 我三十多岁了,因为无能因为笨,在自己最亲的亲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居然无能为力! 当时,要是手里有个几千块钱,也可以表示表示我的心意啊! 癌症,我总觉得是一种情志郁结的病。 姨父勤勤恳恳认认真真那么善良的活了半辈子,一定是身边的人都求遍了实在没办法了才大老远跟我张口借钱吧,而我居然也一毛不拔! 他一定很寒心吧。 那个小时候在他家住了那么久,他和我姨两口子如珠如宝宠爱那么久的外甥女,那个二十岁跑回去,被别人小看轻视、他们又不厌其烦细心照顾的外甥女,在他困难的时候,竟然也一毛不拔! 唉,我想立马飞回去照顾姨父,赎我的罪,让姨父心里温暖。 我妈劝我:“你快别哭了啊,人吃五谷杂粮,谁知道能得啥病呢,这都是他的命!” 是啊,人吃五谷杂粮,怎能不得病呢。 可是姨父还那么年轻,他人那么好,他对我那么好。 但是我回去又能怎么样呢?这边还有这么多事儿呢,我不能撇下小洪儿子,更不能撇下幼儿园这些孩子,孩子有任何一点小闪失,那都不是小事儿! 唉,姨夫需要钱的时候我没钱,需要照顾的时候我又没时间,我怎么这么无能啊! 我妈看见我急得跺脚哭,就说她回去,去帮着姨照顾照顾姨父。 妈不急不缓的态度,稳住了我的情绪,此刻,我妈还是我的依靠,让我心里安稳。 是啊,我回去也于事无补,那么还不如多给点钱。 我先给我妈拿了一万,又去超市买了好多的婴幼儿米粉奶粉,因姨夫已经吞咽困难。 我姐对姨姨夫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如今信了佛要积德做善事,也让我妈捎去两千。 我二哥和我妈住在一起,我妈拿出两千,就代表他也出钱了。 我姨特别老实,老实得近于笨,我姨父那么忠厚,生的儿子却是个混蛋白眼狼。 我妈带过去我买的那些米粉奶粉,他挨个儿看了一遍,撇嘴说:“真行,大老远的弄些都过期了的东西!” 我妈转头打电话问我,是不是买的时候没看日期? 看了呀,买那么多,肯定一天两天喝不完,怎么能不看日期呢! 我妈我姨都不认识字,也不知道是不是过期了,就被那个混蛋表弟都给拿走了,说是不能浪费,拿回家喂猪。 唉! 姨父疼得厉害,好几次,趁旁边无人插上房门,要上吊。 我妈我姨哭劝:“别这样啊!有儿有女的,你让孩子们怎么活?” 姨父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苦不堪言,姨也快崩溃了,后来听说有个神婆能看,就去了。 我妈打电话回来告诉我:“顶神的说了,四月二十六走,走了就啥事儿也没了!” “四月二十六走”,这句话一下子让我不再悲恸。是啊,人生不过一场旅行,姨父不过是到站下车了,不是吗? 老天爷啊,这是什么不可知的缘分,才偶然让我们这如尘埃般的生命在今生有了这短暂的相遇? 啊,那么好的姨父,就要这么擦肩而过,消散在浩瀚的光年里了! 姨父就像一颗流星,恰恰就照亮温暖了我的这段人生,我却再没有机会报答。 我双手合十渺渺遥祝:假如有来生,愿姨父你还是这么相貌堂堂,并且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愿姨父你还是这么敦厚善良,并且要家庭幸福;愿姨父你还是这么勤劳能干,并且劳有所获富足顺遂! 还希望,那冥冥之中的主宰啊,请让我再和姨父相遇,让我报答他的温暖与善良! 九九 扩大幼儿园 快入夏了,厂里通知下岗人员参加考试,要逐步解决待岗人员就业。 说,如果不参加考试,那么厂里以后就不管了。 其实我真怕上班。又不会来事儿又不懂人情世故,简直就是受罪。 但是十几年工龄呢,哪能说扔就扔,只好争取上岗。好在最后去了个清闲的地方,上班没什么事,就是倒夜班,也不太耽误幼儿园挣钱。 转眼,又到盛夏。 园里的孩子陆陆续续开始撤离。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有点意兴阑珊,孩子少了,钱也少了,各种活动也没有那么像模像样了。 同时还担心,再开学,会不会生源流失? 毕竟,人家别的园儿也在各出奇招招兵买马。 我的园,小班、中班、大班,都把孩子引上路儿了,然后白白的被别的学前班给接收走了,太可惜了! 尤其小班,刚入园的孩子多难弄啊,等都侍弄利索了反倒不要推给别人了,真没这个理儿。 不行,我也得办学前班! 可是办学前班,就与我之前说不教孩子小学知识相违背了,这怎么跟家长说才能又顺理成章又比那些学前班还棋高一着呢? 还有就是,学前班老师不好招呢! 人家有点资历经验的,都自立门户去了,没有经验的,家长也不认可呀! 还有场地呢? 房子倒是有,不过房租可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便宜。还得装修,还得买器材,还得快快开学之前早早弄利索了! 说真的,这幼儿园、学前班,都门槛太低,不需要太多技能也不需要太多资金,所以到处都是幼儿园,都挤成堆儿了。 我不信这种情况下,哪个小园儿能长久开下去。 我的小白杨也不知道能干几年。 所以,投资太多,合不合适呢? 加上一直以来一天到晚单位幼儿园两头兼顾十几个小时的烦累,我这进退两难的,好烦啊! 七月一放假,我在单位也请了事业假,弄个躺椅躺在电脑跟前一直看韩剧,吃喝都是小洪跟小熊伺候。 小洪怕我躺得累,弄了两个靠枕,一会儿给我垫腰上,一会儿给我枕头上,脚底下还给垫个高凳子。 就这么伺候也没让我心情好起来,我烦闷得浑身跟抽了筋似的酸软,直到小张老师一个电话。 小张老师问:“沙老师,我还能来咱们园儿上班不?” 哈哈哈,当然能,咋不能! 我对小张老师是一百个满意,即使不办学前班,也愿意要她! 我从椅子上爬起来,洗漱了一番,约了小张老师一起遛弯儿。 没有谈工作,就是闲扯,但是很舒服。 小张老师比我小了十五岁,但是完全没有代沟,她心地善良,也不用防着备着。 她朋友不多,我也是让她感觉放松的一个人吧,我感觉。 人一放松,脑子也活络了,老天爷也赏饭吃了,我的想法也有了,决定也做出来了。 我立马找幼儿园一个单元的邻居租房,租了房子就开始开动我的小脑筋设计装修。 我对装修的理念永远是省钱、环保、视觉效果好。 墙刮大白,然后在上面自己画场景画,可不是乱七八糟那种,顶多在高处画上蓝天白云小鸟,下面画点小草小花或者半堵砖墙。 我跟小洪晚上去马路边偷人家支树杆的木头,弄回来刷巴干净,支在墙角,上面弄些假树叶,营造出好像树林一隅的样子。 地面铺了地板革,地板革下面还垫着软软的海绵方便小班中班孩子坐着玩耍。 再把红的绿的小桌子小椅子小滑梯小玩具都摆进去——哈哈,还是那句话,俺老沙真有才! 我把新租的二楼当小班中班,一楼就是大班学前班,这样也是有用意的。 小班的孩子,比较爱哭闹,可不能一进单元门就让家长听着不好;大班学前班的孩子学的方法学的内容会更容易让家长满意,放在一楼,更有宣传效果。 我又想了一个小海报: “小白杨,再上幼小衔接学前班! 不是写写写背背背算算算——因为孩子不是千篇一律的螺丝钉,我们小白杨也绝不是生产螺丝钉的流水线! 发现孩子的优秀,发展孩子的优秀,让孩子习惯自己的优秀——这就是小白杨一直努力的! 懂规矩守纪律,有个性,有优势——这才是小白杨出来的毕业生! 来吧,我们一起努力,让孩子脱颖而出!” 跟人们聊起来,我也是着重宣传我的学前班,同时提醒家长,可千万别把孩子一直箍在写那几篇几篇的田字格拼音算数上! 上小学,是孩子的另一个阶段,自理能力、遵守规则,并且又能独立思考,才是孩子进一步脱颖而出的必备条件! 我再次强调,孩子的成长,不是工厂里生产螺丝钉——我专门用螺丝钉这个词,就是暗示家长,千万别去别的学前班,那些班都是千篇一律的天天写写写背背背算算算,最后弄得孩子泯然众人都去做最一般最底层的工作。 ——我们的目的是,既要让孩子保持自身优势,又要让孩子将来上小学就能遵守课堂纪律适应学校管理规则,进而——让孩子始终保持一个在人群中优秀的习惯。 所以我们的学前班,会有一系列的教学规划与我们的理念相呼应。 我再挨个儿给大班家长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要开学前班,学费还和之前一样,但是新来的500块钱一个月。 他们要是还犹豫孩子的学前班选择,我就再从他们孩子的特点入手,从细节分析孩子的优势给他们看,让他们觉得必须得在我这小白杨上学前班才不会埋没了他家孩子。 就说,到哪还能找到我这么关注他家孩子的园长,到哪还能找到我这么懂教育的老师? 家家就一个宝贝,就算花钱多点,他们不选我,还选谁? 这一切妥当了,我请老师们大吃一顿,给她们一人一百块钱,感谢她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又请我妈我二哥我姐这些家里人去饭馆大搓了一顿,整整花了五百多块钱! 想我一年半以前,在范老师那里,一个月累死累活工资才四百块,嗨嗨,也确实有点小得意,这钱花得挺开心的。 我妈我姐我二哥二嫂,现在对我也不一样了。 我妈和老太太们一说话就提我开幼儿园,说:“我这个小闺女,可操心了!你看她那么小的个子,老师孩子啥事儿都离不了她!” 我姐,现在也服服帖帖,对人说:“唉,我们家就出了我妹这么一个又有能力又有主意的人。” 二嫂骂我二哥:“傻你麻痹的,一天到晚净瞎涝毛,看看你小妹,买房买基金现在又开幼儿园,干啥啥挣钱,不知道学着点!” 八月中旬,我的园儿已经招够六十个孩子了。 有家长问:“你不是说一个班就招十个孩子吗,怎么变成十五个了?” 我说:“我们扩大了地方,还相当于跟过去一样,一套房子里三十个人;关键是,我们以后六一元旦,都要租场地举办活动的,人少了,场面太小,不足以锻炼孩子们上台表演的自信与胆量!” 哦,还要租场地搞活动? 家长们太满意了,他们现在都开始以孩子在小白杨上幼儿园为荣了。 一百 我姐和我姐夫 这边如火如荼,那边可不好受。 我单位那个段长,天天找我的茬儿。 一会儿烧水壶坏了,罚三十,一会儿监控闪了,罚五十。 那些东西坏了跟我有毛关系?用时间长了坏了,不是正常?赶我的班坏了就扣我,还理直气壮,说我没检查。 我感觉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找茬儿。 没空跟他叽歪,三十五十对我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儿。 嗨,你不理他,还越来越猖狂了!破单位,里面还有几条走狗呢! 她们看段长看不上我,就故意找事儿给机会让段长整我。 那天,我们班的带班长,一个天天翻着着大红厚嘴唇雄赳赳的大胸老女人说让我拖工作间的地。 我告诉她说我刚刚拖完,她恶狠狠道:“我是班长让你干啥就得干啥,你别跟我说你什么刚刚拖完!” 我说:“就这么短时间,水印还没干呢,再拖有意义吗?” “指挥不动你是吧!”这个老女人立马拿起电话给段长告状: “领导,你快来!这个小沙我指挥不动,你过来看看怎么办!” 段长瞬间莅临,昂然踱到我面前,居高临下说: “你知道你是来干啥的不?这儿是工作的地方,不是你在家忙完你那一摊儿跑过来休息的地方! 你以为你收几个孩子看着你就有本事了? 有本事你别来啊!在家当你的大老板多好谁也管不着你! 你还是不行吧,不然还来单位挣着仨瓜俩枣? 告诉你说,既然来了就得好好干活,别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姓啥! 金兰,你刚才让她干啥她不干?” “我让她拖地她不干,还说她刚刚拖完!她拖没拖我不知道?天天一上班就靠那儿悠眯打盹儿,让干啥永远有借口!” 这个贱女人真坏,啥活不是我干,她居然污蔑我不干活。 我刚张口要反驳她,段长发话了,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上班是让你睡觉的?你到哪个地方人家让你睡觉挣钱!你也快四十了吧,不知道自己是个干啥吃的? 告诉你,在我这儿,没有闲人!你要不就老老实实干活,要不就滚蛋!” 说完,跟那个金兰相视一笑。 气得我直发抖,可是去哪说理? 上班这两个月,净跟这下三滥打交道了,反正幼儿园现在还不错,我干嘛受这治,不如再下岗得了! 我去外面给劳人处打电话,想咨询一下。 这时候主任又来了,这个架势十足的大老粗,据说是个当兵转业的,因为会拍马屁当上了主任。 他之前是段长的师傅,他当了主任就提拔徒弟当了段长。 他看我拿着手机,立马指着我道: “诶,你怎么回事!我来一趟你就在这打电话,来一趟你就在这打电话,你怎么天天在外面打电话,这是你的岗位吗?” 我的火腾的一下窜出来,指着他喝道:“你哪个眼睛看见我天天在外面打电话了?” 他吓了一跳,我看见他缩了一下头,马上恢复主任的威严,不待要和我一般见识,一声没再吭,走了。 这个地方我没法待了,劳人处电话我也不打了,我忍耐到下班,回家跟小洪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 我回家跟小洪说了上班发生的事儿,非常苦恼。 小洪也没办法,他也就是普通工人一个,不过他很乐观,他说: “要不你就辞职算了。” 唉唉,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他以为这个幼儿园能吃一辈子呢! 何况,只是这样一个小插曲我就辞职放弃我那十几年的工龄,往后自己缴养老保险? 我在他这儿找不到答案,明天还得去上班,想想就愁,忍不住哭起来。 他看我哭,想了想:“要不找小云想想办法,看他大哥能不能帮着说说话,给你换个岗位——哪怕不换岗位,这些人知道你有后台也就不敢太过分了?” 我觉得这个可行,但是我姐和小云都不好说话,我们之前领教过的。 小洪说:“这个应该没问题,你又不是换单位,只是换一个岗位,这点事儿他们应该不为难,我跟小云说,咱们一直对他们也挺好的,买鱼买肉从来没少过他们的,你姐病那一个月天天都是你伺候床前端屎端尿。” 谁知,我姐和小云,又一口拒绝:“你俩自己去找人呗,我大哥每天可忙了,哪能顾上这种事!” 小洪一个大瞪眼,万万没想到,人家拒绝得还是那么干净利索痛痛快快。 哏哏,我就知道!小洪还觉得自己挺有脸呢。 我第二天又上班了,那帮人看我被欺负成那样也没什么动作,一个个交头接耳阴阳怪气。 我挨个打量这些东西,真是一群下三滥,就跟地沟里的老鼠似的,又低级又龌龊又阴险,在对付我这个异类的问题上,它们结成伙,吱吱叫着向我围攻。 我被单位这点破人破事儿气得冒烟儿,一个眼睛白眼珠红了一大片,去医院看看,说是眼底出血。 为了缓解一下,我只好请了一星期病假,也不要奖金,也不怕扣那点工资了。 再回去上班,没别的办法,也腾出时间来,请段长班长们,吃吃喝喝呗。 一零一 我妈病了 大哥换了一百八十平米的大房子,打电话让我妈去住两天。 不巧正赶上我妈颈椎病犯了。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每次犯病,都得喝那个颈痛灵,说来奇怪,就是那么管用,顶多喝一瓶,准好! 可是这次不行,我妈难受得就想让人捶打后背,我二哥带她去医院给开了多少吃的贴的都不管用。 我妈跟我说:“这都是让你二嫂给气的!” 上个周日,我妈从教堂回来,看见我二哥在厨房一手拿锅铲炒着菜,一手拿本书在考嘟嘟背课文。 她想,估计韩晴不在家? 想着时就不自觉地朝大屋一探头——气得她脑袋嗡的一声!那个韩晴盘腿坐在电脑跟前嗑着瓜子看电视剧呢。 瞬间血往上撞心蹦蹦跳,心里道:“你男人在家没事儿干他能管着孩子学习,他做饭呢,你自己亲生的儿子,就不能管管?” 联想到这个韩晴平时又懒又馋又刁蛮,稍不如意就摔摔打打破口大骂的种种作风,我妈心口发闷,心咚咚的,赶紧告诉自己,身体要紧,眼不见心不烦眼不见心不烦眼不见心不烦……开门去小花园里散一散,溜达了半个小时才回家。 从那天开始,她就后背疼颈椎疼。 既然这样,正好我大哥叫去,那就去吧,躲开这个韩晴,出去缓缓也挺好。 上海浦东机场太大了,我妈下了飞机,后背酸痛得都快出不了机场了。 大哥一路上给她捶了不知道多少次,出了机场就赶紧打车去医院。 骨科医生说,颈椎病暂时先别管了,快去检查心脏吧,闹不好出人命呢! 去邵逸夫医院一看,心脏堵了好几处,得赶快做支架。 大哥打来电话,让我们三个做好心理准备,随时准备过去陪床伺候;也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先每人打两万过去。 我们把钱打过去之后,商量看谁过去伺候我妈。 以前我妈病,都是我和我姐陪床,现在我姐也是半个病人了,不能太累;我这儿,说实话,不好走开。 于是我说:“二哥你去吧!咱妈这病不光需要人照顾,后续可能还得准备钱。 我这个园现在一个月拿出一万块钱是没问题的,但是前提我不能走,我走了家长就不买账了。 我姐得了那场病,身体也不能太累,你去吧,我来负责钱。 咱妈这个病不能啥都让大哥掏,这回咱们也做出个样子让大嫂说不出话来。” 商议已定,大哥却打来电话,他咨询医生了,不用我们再过去,这个手术问题不大风险不大,做完躺两天就能出院了。 另外,大哥还说,我妈住院做手术花的钱,社保马上就能报销下来了——报销那个钱,加上我们每人两万总共八万没花完余下来的钱,他都不要了,打给我妈账上,让我姐我二哥和我三个人分了。 这样算下来,我妈得一场病,我们三个弟弟妹妹不但没花钱,反而还赚了! 这可不行! 二哥打电话把我和我姐叫过去,茶几上摆了三摞钱,他已经给分好了。 我姐道:“咱们尽管没有咱大哥钱多,但是一样是咱妈生咱妈养的,这个钱咱们必须跟大哥平摊,不能总占大哥便宜!” 我说:“咱妈做手术,就大哥照顾床前,咱们既没出力又不出钱,说不过去。” 二哥低头没吭声。 二嫂从屋里跑出来:“大哥有钱,就想帮咱们一把,有啥说不过去的,自己的亲哥哥,又不是跟外人!” 我姐立马针锋相对:“不是跟外人才更应该体谅大哥的感受呢!到时候人家两口子再为这个钱打架!” 二哥道:“大哥家的钱都是大哥挣的,她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既然大哥说给咱们了,他肯定就想好了,咱们就分了吧,也别辜负了咱大哥的一片心意。” 我姐不屑道:“什么心意,他这就是头顶火炭不觉热,两口子一天到晚为钱吵架,他还在咱们这儿充大头呢——反正我就是不同意!要分,也是四个人平分,不是咱们三个分!” 二嫂急道:“大哥都把钱寄过来了,就是真心实意的让分呢,难道再给寄回去?” 我姐道:“他寄过来你们就立马取出来了?明天就寄回去!” “莎莎你说咋办?”二哥二嫂转向我。 我知道我二哥两口子贪钱,可是不好意思像我姐那么直接: “要不这个钱,咱们谁也别拿了,就放咱妈存折上,妈岁数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将来花钱的地方也多……” 我看我二哥二嫂不高兴,心想他们这大概是想着他俩还有几万块钱债没还完呢,就接着说: “或者,这个钱,将来咱们几个谁家有事儿,也可以拿出来先花着。” 我觉得我说这话是给他俩面子和机会,假如二哥二嫂两口子这时候说要先拿这个钱还债,说真的,也不是不可以。 谁知二嫂恼怒起来:“将来谁家有事儿?那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我心里念头一闪,难道他俩手里根本不缺钱,那债都是不存在的? 我姐强硬道:“一共多少钱?分四份!”就动手分起钱来。 一会儿,分完了,姐姐和二嫂之间气氛很僵。 二哥还好,从鞋柜上拿过一桶罐头,打开让大家吃,说要罐头桶做水杯。 我姐刚拿个勺子舀了一个橘子瓣,就听见二嫂厉声喝道:“嘟嘟!出来吃罐头!再不吃啥都没了!” 我们姐俩没脸再坐,告辞出来。 走到房后,听见窗户里二哥跟二嫂说话: “你的脑子啊还是不行!她要分就分,分三份咱们拿三分之一,分四份,咱们拿四分之二,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大哥?” 二嫂道:“杀币,就你聪明!万一你大哥还要那四分之一呢!” “要那四分之一也还是让存我妈折子上,我妈不认识字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们本来没想听他们的墙根儿,此时更不想听,他俩爱占小便宜就占去,过日子又不是靠占小便宜就能过好的。 不久,大哥送我妈回来了。 一回来,大哥就逮着个我妈不在家的空儿跟二哥谈,让他们还是搬回自己家去住,不然妈心情不好,给他们三口做饭洗衣服身体也受不了,而且我和姐姐两个姑娘回娘家也不方便。 二哥是真不想搬,搬走的话别说那房租收不成,一个月生活费多少?况且还得自己做饭收拾家伺候嘟嘟上学。无奈刚刚拿了大哥的钱,不能再以债务为借口赖着不走。 二嫂可不是好相与的,一听这话,把门摔得啪啪响:“我早就不想住这儿让人欺负了!” 大哥看向二哥,二哥道:“这事儿不能怪韩晴,咱妈一天到晚那个叨叨叨,真是!我是她亲儿子我都受不了!” 大哥恼了:“那正好!你们两口子都在这儿受委屈了,那就赶快搬走! 本来当初就是你们为了还债自己要求搬过来跟妈住的。 这四年时间,你们自己房子收着房租,在咱妈这儿又不用花生活费,上次那个钱我也给你们了,那十万块钱债也还的差不多了吧!” 二哥不敢吭声了,这些年他们家的电脑手机、孩子的衣服补课费,可都是大哥给的,于是跟二嫂着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我大哥替我妈解决了问题,也得赶快回去上班。 那天是中午两点的飞机,我和我姐偷空去我妈家送送大哥。 那个韩晴,出来一趟一摔门,进去一趟一摔门,咵咵地砸东西。 我大哥在沙发上叫嘟嘟:“嘟嘟,大爷该回浙江了,等你放假去大爷家玩儿!” 嘟嘟穿着我大哥这次给带来的运动衣耐克鞋跑出来,立马让韩晴给吼回去:“傻你mlgb的,你不是睡觉吗?不睡觉就写作业!” 我们都看向二哥,二哥耷拉着眼皮不吭声。 没几天,二哥二嫂搬回了他们自己家。 搬回去,我那个二嫂,就到处说我妈坏话,说她上班怎么怎么辛苦,回家还得伺候我妈收拾家做饭,我妈作威作福啥活不干还天天挑唆我二哥跟她对着干。 管她黑的说成白的,这些年她的为人我们也都见怪不怪了,好歹走了,我妈舒了口气。 我和我姐担心我妈的身体,一人一晚上轮换着去陪她老人家睡觉,我二哥白天偶尔过去探望一下,这样我妈还可以把老头老太太们招呼回家打打扑克唱唱赞美诗,日子也过得相当惬意。 一零二 我们的十一节日晚饭 我幼儿园也开了三年了,我姐一直跟着我起早贪黑的干,有时候我头晕不舒服,她就让我早早回家休息,她在那儿盯着这些老师孩子。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姐姐,几个老师说话客客气气毕恭毕敬,却不会管我舒不舒服,人家到了点直接走人,小张老师倒是想帮我,但是她自己还有个写作业班呢。 我这身体,想来想去还是把黄老师新推荐的那些写作业的学生推了,又得上班,一天忙十几个小时,真的吃不消。 为着我姐跟我干了三年,也为着她是真心实意关心我,我打算十一不要加班费休长假带她出去旅旅游。 她一听就说,要去五台山拜佛。 咳咳,她真是入迷了。 我们订了十月二号的火车票。 十一那天,我们照例晚上去我妈家吃饭。 我姐三口子去她婆婆家了,说好了晚上二哥二嫂他们回来吃。 我和小洪这次没买排骨鸡腿,生活水平提高了,我俩买了好些海鲜卤煮之类的。 由于是晚上,不好吃的太硬,专门熬了一锅小米粥。 还跟以往一样,人家我二哥仨人,到了饭点也还不过来,打电话问,人家又说逛街去了,说让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唉,小熊饿了,我们家规矩大,人不到齐不能吃饭,先随便垫吧点乱七八糟的雪糕零食。他从十个月时候被他爷爷弄得到现在肠胃不好,一会儿就肚子疼闹起肚子来。 等到晚上七点半多快八点,仨人终于是回来了。 这次我姐一家三口不在,我们没放大桌子,就在我妈那个茶几上吃。 小熊肚子疼说不吃了,大家落座,我盛六碗小米粥,摆在各人面前。 这时候我妈看见又有虾又有蟹就喊小熊过来多少吃点,不行喝点粥也行。 太热情了,小熊勉为其难坐过来,嘟嘟往里挪了一下。 然后嘟嘟那碗粥,就在小熊面前了! 小熊没多想,端起来喝了一口——嘟嘟不干了,大喊他妈:“妈!给我盛粥去!” 我也是管了几年孩子,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当场义正言辞呵斥起来: “嘟嘟,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你离厨房那么近自己不会去盛?” 这个嘟嘟忽一下站起来,去了厨房摔摔打打拿出个碗,把水龙头开得老大溅得水到处都是。 我又喝道:“你干什么呢嘟嘟!洗个碗开那么大水干什么!不知道节约用水?” 小东西扔下碗就走,去了卫生间。 我小声跟二哥二嫂说:“是不是我刚刚说话太厉害把他吓哭了,你们看看去?” 他俩一块儿进了厕所。 两分钟不到,嘟嘟跑出来,指着我就骂:“我草泥马隔壁,老爷用你管?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草泥马隔壁!” 我几乎是本能的站起来,冲上去就是两拳,打在他膀子上。 这小东西比我高半头,一身肉,可是毕竟还是个六年级的孩子,被我打两下一下子老实了。 我坐回来,小洪凑到我耳边低声呵斥:“是你家孩子吗,用你管?” 他是我侄子,他那么跟自己妈吆五喝六的,我当姑姑都不能管他? 这个时候,我二哥二嫂把嘟嘟弄小屋去了,不知道说了点啥,也就是三两分钟的事儿——小东西一手抓着一个花盆又冲出来大声叫骂: “卧槽你mlgb!老爷今天打不死你!来,你再敢跟爷嘚嘚一句试试!” 我二哥二嫂站他背后一声不吭,小洪一把揽住我,我妈爬起来抓着嘟嘟哭喊: “她是你姑姑啊,你妈没奶,你小时候还吃她的奶啊!” 我二嫂嚷嚷道:“那能怪孩子了?本来那碗稀饭是嘟嘟的,让小熊喝了,他能不生气!” 她这种不明理的话我也不想搭茬,这顿饭还全是我们买我们做的呢。 花盆被拉扯掉在地上摔得满地土,小东西没了武器,嘴里还兀自骂着脏话,我又忍不住了: “你们看看你们教育的什么孩子!确实是好容易才有的孩子,但是也不能这么惯吧……” 刚说到这儿,我二哥出声了,他的动静比谁都大,他指着我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晚上了,我们忍着你让着你,不待要理你,你还得寸进尺没完没了了,你看看你那个丑样,我看见你就恶心! 草你妈了个逼!我不欠你的!就那年我生嘟嘟你给了我一百块钱,我有空了还你!别一天到晚的癞蛤蟆跳脚背上不咬人恶心人! 告诉你说!这个家,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来! 嘟嘟、韩晴,咱们走!” 说着,仨人就头也不回摔门而去。 我正想谴责他们呢,我妈嚎哭起来,她滚倒在沙发上拍着大腿哭喊: “我该死啊我该死,我怎么就不能一下子死在手术台上啊,花了人家两万块钱就活在人家手里了啊!” 我还以为她这是骂我二哥呢,谁知她接着哭喊道: “你这个血逼!草泥娘的,你把俺儿气走了,叫你不得好死!” 我气得浑身发抖,心里也在哭喊着骂自己:“你不是个杀币是什么!人家咒你几次了,你还往前凑!” 我恨不得抽烂自己的脸。 小洪赶快抱住我的肩膀赶紧劝:“没事没事啊,别激动,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他们不对,你没做错什么!”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 正巧我姐他们吃完饭过来了,我妈又跟她发作: “你来的正好!我这话也是说给你听!我说话算话! 我病这一场,你们一人花了不到两万块钱,我还你们呀!我不欠你们的!我不吃不喝也得还你们,我不能让你们拿这个降着我欺负我!” 我姐不明所以,我又哭哭啼啼说了一遍,我姐听罢,冷笑道: “你也不用还我们的钱,谁叫你生了我们呢!我们自己知道自己是泼出去的水,我们也不想沾娘家一点便宜——老家那房子,我和莎莎都不要,你就给你两个儿子吧,我们也说了就算!” 唉,我姐也是,这都哪跟哪呀,怎么又扯到老家房子上去了? 一零三 五台山之旅 我被我妈我二哥气得不轻,第二天还是跟小洪小熊领着我姐婷婷上了火车。 不算远,四个半小时,到了站就坐上直奔五台山的旅游大巴。 穷山恶水,啥也是钱啥也得藏着掖着生钱,悬空寺那段公路拿墙堵的死死的不让看,怕看了就不过去买门票了。 五台山,也是如此,山高皇帝远的那么多庙,本来就是花钱还愿的地方,还整个大门圈起来,花了钱才让你有机会进去再花钱。 里面的旅馆,也是猴老贵,一个标间一晚上五百! 饿了,出去吃碗面,哈哈,几根面条半碗不到,十八块钱!一笼素包子,六个,像一头蒜那么大,十八,咬开一看,那韭菜馅就小拇指尖儿那么大! 你说这些邪了门儿的,价已经要那么高了,一点不值钱的韭菜还不舍得放!下次大家都自己带面包方便面来吃,看看你们挣谁的钱! 看《水浒》鲁智深大闹山门,我以为五台山就一座庙呢,谁知就那一圈小山头,竟有108座庙! 有的庙,修的那叫雄伟,上台阶跟上凌霄宝殿似的,两边是吕洞宾何仙姑张果老等等雕像,可是庙里供奉的是佛菩萨。 我姐带着婷婷,几乎每个庙都要进去拜拜,烧香、点灯、放生,这三样一个不落,一项一百,一个庙就是三百。 我心情还是不好,想着我妈我二哥,心里极度不平衡,他们为啥不知道好歹不讲理,这样对待我? 本来这几年就有个头疼头晕的毛病,昨晚被他们气着了,加上舟车劳顿,更不精神了。 我对神佛不感兴趣,在山脚石凳上坐着。 山峦中,秋天来的特别早,黄叶飘落的到处都是,太阳光越过重峦叠嶂照过来,早已失了温热,冷冰冰的。 一个僧人,穿的破破烂烂,一步一叩首五体投地顺着台阶往佛母洞拜谒。 我忍不住上前问他是从哪里来。 他一本正经道:“从来的地方来。” 呵呵,我被他气笑了,这bi装的。 我又问:“那大师肯定是要往去的地方去呗?” 和尚看了我一眼:“我现在要去佛母洞。” 我说:“人家说佛母洞是外小内宽,人从外面钻进去再出来就表示过了这道坎以后就会豁然开朗,大师也是这个意思吗?” “人生的顺境逆境都是魔由心生,遇到什么就是什么,哪有豁然开朗,哪有人生坦途? 该经历就经历,该干啥就干啥,只要平常心坦然接受就行!” “那大师干嘛要一步一叩首的呢?”我觉得这和尚真是装得厉害。 “我叩首,是为了我心里的信仰,为了让我心里一直敬畏佛菩萨,而不是为了去拜那些偶像。 偶像不过是人们虚妄出来的,其实世人愚痴,他们不知道他们自己就是佛菩萨。” 哦?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你看,没有医生老师工人扫马路的做饭的,我们世界乱成什么样!虽然他们是为了自己养家糊口,但是确实是为我们做了好事。 就是我们自己,也是别人的佛菩萨,我们也在做贡献,即便我们下个饭馆,那也是饭馆老板的佛菩萨,没有千千万万的我们,他挣谁的钱去? 还有好多别的人别的事,看起来和你没关系,看起来可能还对你不好伤害了你呢,但是他们又是通过别的方式度了你,你想有没有这种情况?” 这话很有道理,我想起那时候我受了刺激想自杀,赵小娟一个电话把我救回来的事儿,想想,赵小娟也是我的佛菩萨呢。 又想,也许世事并不是人们主观所想那样,比如韩晴觉得一碗稀饭被小熊喝了她儿子就吃亏了,又比如我二哥,觉得我说嘟嘟两句他就受辱了。 咳咳,都是魔由心生。 那么我这么生气,气得浑身没劲儿,算不算也是魔由心生呢? 赵小娟当初辞职,本来不是好事,可是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既救了我,又锻炼了我,让我迅速去解决问题。 也许对于人生悲喜痴嗔,真的不应该看的太重,这样,也就是所谓的六根清净了,头脑清净了,做事情也就明白了吧。 我姐,在佛母洞又花了三百。 她信佛以后不吃荤腥,连鸡蛋初一十五也不吃了。 可是在堂堂五台山一个大寺庙里,僧人们开饭了,我分明看见,他们也吃鸡蛋也吃肉,他们还穿皮鞋呢! 我暗暗指给我姐看,我姐警告我:“你这是毁佛谤佛,要遭报应的!” 唉,看来我姐对我这次请客挺不满意的,不然不会这么气急败坏的跟我说话。 但是一路车费门票住宿吃饭都是我在花钱,我不可能给她上香放生点灯的钱吧! 回大同的大巴车上,遇见两个比利时老头老太太,我赶快上前搭话,想试吧试吧我的英语,也想给小熊做一个随时随地学习的榜样。 我没话找话,小熊跃跃欲试的盯着我和老外,小洪眯眼睛靠着,我姐和婷婷在偷偷嘀咕,觉得满车人,就我是个显眼精。 可惜路太短了,不一会儿就到了站,老两口下车就走了。 一零四 小洪他爹病了 等回了包头,小洪上班跟人唠起来五台山之旅,专门跟人说我和老外聊了一路的事儿。 说得特别夸张,好像我真能顺畅自如的跟人说英语似的。 这倒好,过去的一个孩子家长找回来,就是刚刚开园时候当众鼓动家长去裴老师园的那个,他满脸羞报: “不好意思啊沙老师,过去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了,你大人大量把我们孩子留下吧,该多少钱多少钱!” 唉,这家长也是为了孩子,我就勉为其难吧。 就是要有家长问起来,还得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多收了一个孩子。 幼儿园一切顺利,每到月初我就高兴,规定是十号以前必须交园费,因为我十号得给老师们发工资。 除去老师的工资,各种水电杂费,孩子们的餐点玩具活动经费,我现在一个月宽宽松松能挣一万七八了。 我也舍得买安利的洗护用品了,一买就是两套,我一套我姐一套,我赶周末就带我妈出去下饭馆,买了鱼肉就给我妈我姐两家分。 我给我妈买的东西,我妈偷偷给我二哥送去,其实我都知道,送就送吧,她高兴就行。 来气的是,我二哥两口子也明明知道那都是我买的,可是无论在哪,只要见到我他们就走人,好像跟我是仇人一样! 过年也这样,在我妈家,吃我的喝我的,坚决不跟我照面,哎呀,是真有气性真有骨气啊。 五台山回来没几天,我公公病倒了。 他听说铁路北拆迁,觉得肯定有不少破烂可以捡拾,就领着我婆婆去了。 一根生锈的大铁钉扎在了他的脚上,他坐地上拿鞋底子抽了半天,挤了挤,挤出点血,又吐口唾沫抹在伤口上就当没这回事儿了。 第二天,连小腿都肿了起来。 他还没当回事儿,胡乱吃了点消炎药,第三天,整条腿都肿了,疼得完全走不了路了。 “他马勒戈壁的,我老洪一辈子没去过医院,一个烂钉子就能治得了我?”老头挺不服气,想跟这个腿疼骠一下子,看看谁奈何得了谁。 这一骠,是任小洪怎么劝也不去医院。 哎呀,不得了,一星期也没好,不但没好,另一条腿也疼得动不了了! 他赶快跟小洪说:“红红,爸爸动不了了,你快带我去医院!” 我们厂医院就当是细菌感染,给开了输液,输了几天也没好,整得人都爬不起来了,浑身疼。 这个浑身疼可不是好事儿,又听说癌症晚期都是疼,往死里疼,我公公又年纪这么大了——老头吓得头皮发紧精神涣散。 众儿子也都紧张起来,这些年三个大儿子家的大小花钱事儿都靠老头呢! 再说,老头有个三长两短,疯疯癫癫屎尿不知的我婆婆咋办? 当初他们让我和小洪结婚住那个房子就正好把老两口的养老顺势推给我们了,对他们来说,这是多好的事儿啊。 一套四十平的破顶楼,夏天往死热,一下雨还动不动漏水的破房子,卖也卖不了两万块钱的烂房子,仨人平均下来五六千,四人平分三四千的东西,让他们摆脱了伺候疯疯癫癫的爹娘的麻烦事儿——可是他们还是非要得寸进尺挑唆老头没完没了找我们的茬儿,现在我们不住这房子了,遇到老爹老娘年纪大了生病住院开始为难了吧? 所以真的,还是那句话,对于占便宜不要太执着,过了头越了界,就物极必反给自己找麻烦了! 老头是个轴人,脑子不好,啥也想不对啥也想不明白,对于生死也一样。 他不能面对死亡,他求生欲非常强,他要求去最好的三甲医院,那个医院不仅好,三媳妇刘小克的哥还在里面当大夫,应该能帮上忙。 不过那个医院就是特别远,特别贵! 他不敢跟那仨大儿子说,他跟小洪说,他这些年一感觉不对就给小洪打电话。 小洪回来跟我说,我说:“贵也得去啊,攒钱是干啥的,这种时候不花啥时候花?” 小洪眼含深意道:“那要是老头没钱,大家都没钱,就咱们有钱,你掏不掏?” “掏啊,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计较那些干啥!” “那要是一下子让你掏好几万,你掏不掏?”小洪眼睛里意思更深了点。 “不就是钱吗,再说你爹有个好歹,你娘咋办?咱们这些人谁能天天跟着伺候她,谁有那个时间那个精力!你就说吧,得拿多少钱?” 小洪收起试探,说:“先拿五万吧。” 小洪把五万块钱给了老头,老头安心去住上了医院,一检查,没啥大事! 就是细菌感染,再加上骨质疏松关节滑膜磨损严重,输了液消了炎,吃点氨糖就好。 大家都舒了口气,老头把五万块钱还给了我们,日子一切照旧。 我以为老头有了这次病这个事,只有我们两口子掏钱给他,而且还是一下子掏出五万来,他应该被感动,他应该被感化,他应该对我们换一副面孔。 咳咳,我想错了! 小洪上班听说,我公公这样的退休劳模,可以有机会买131平米的房子。 我俩合计,我们现在住的是个六楼,我公公婆婆住的是个四楼,都是顶楼,老两口老了,小洪是腰间盘突出,爬上爬下都挺不方便的,不如趁这个机会,直接两套房子都卖了,换一套131的一起住。 我们还是像以前说的那样,住了房子就肯定给老两口养老,这样既解决了楼层问题,又解决了养老问题,同时,避免了兄弟们之间将来因为给老人养老而产生的纠纷。 我和小洪都觉得这是个几方面都非常完美的事儿,小洪就兴冲冲跟老头说去了。 “有这好事儿?”老头惊喜道,小洪一看,觉得肯定没问题了这事儿。 谁知过两天老头打电话给我们,让过去商量事儿,说: “我要是能买上这个131房子,我想好了,让你大哥买,他钱不够,你们两个看看你们能给帮多少?” 我一听,没说话。 小洪反应比我快,他想的是,他大哥买了131和老头老太太一起住也行,老头老太太的养老也一样是有着落了。 就说:“我大哥那房子和你这房子卖了,应该也不差多少了吧,毕竟大哥大嫂这些年也应该攒了不少。” “嘿!你还算计人家的钱呢?”老头发出个气笑了的动静,又说: “都是兄弟,你有钱你不借给他?你还让我卖房子!我卖了房子住哪去?我上次住院你不是有五万块钱吗,就把那钱拿给你大哥!” 小洪无语了,他这个爹,是真是脑子混乱得不行。 我说“上次那五万块钱,我们专款专用,就是给两家老人准备看病用的,不能花到别处。” “嗨呀,我们爷们说话,有你啥事儿?兄弟们都好,就你在这挑拨是非!”老东西直接血口喷人。 小洪怕吵架,拉起我就走:“行了,老爹,那你先去抓阄排号吧,等排上了,我大哥需要钱他跟我说再说!” 幸好老头没抓上,这事儿也就戛然而止了。 一零五 我们家的糊涂人啊 第二年八月十五,距离我二哥三口儿跟我吵架一年了,我大哥回来探亲。 我和小洪小熊买了鱼肉去我妈家。 我二哥三口子都在,一见我进门儿,我二哥立马招呼老婆孩子: “韩晴嘟嘟,咱们走!” 沙发上躺着歪着的那俩立马爬起来,我赶紧喊住:“别别别,你们先别走,先听我说两句话!” 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我当姑姑的说了侄子几句嘛,至于一年了还记着这个仇? 况且我大哥四年一个探亲假,好容易回来一趟,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不好吗? 我说:“二哥二嫂,你们别生我气了,这么多年了,我是啥人你们还不了解? 其实我没有坏心眼儿,就是没水平、素质低、不会做事儿。 大哥好容易回来一趟,你们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二哥听了我的话很舒服,眼珠溜到他老婆那儿看了他老婆一眼,想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韩晴听了我的话也很受用,宽宏大量道:“算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二哥这才又重新坐下。 晚上,我和小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吃了一顿。 二哥两口子对去年我大哥让他们搬回自己家住还是多少有点怨怼,对我大哥不冷不热,所以吃完饭,三口子借口有事就走了。 姐夫,向来和我们家人格格不入,也吃完就走了。 小洪去洗碗,我和我妈我大哥我姐坐在沙发上想唠唠家常。 我姐忽然正色道:“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一说!” 哦,啥事? “就是我的工资。” 我妈我大哥,都不说话了,想听她下文。 我琢磨,我就是按我当初定的薪酬标准给我姐的呀! 再说,大哥好容易回来一次,你偏要这时候说这个事儿吗? 只听她说道:“我每天中午都在园里看着孩子睡觉,晚上下班都晚走,凭啥跟谢老师开的一样多?” 我说:“你中午不走,我已经多给你二百了啊。 你俩工资差不多,那是因为你小班的孩子在园里吃饭的少,所以饭钱提成这一块你就少点儿。 下班晚走这个事儿你之前和我说过,我已经出面跟谢老师谈了,让你俩轮着早走,可是你每次又私下里让她早走,还说她孩子小,你忘了吗?你总不能把人情送给她了又到我这儿找平衡吧!” 我姐一听这话,毛了,勃然大怒道:“你个大傻逼,你动不动头晕头疼,还不是我每次让你回家休息,人家别人管你啥了,你就胳膊肘往外拐!” “我哪有胳膊肘往外拐,我每次买什么东西,一百多块钱一瓶的洗发水,不是你一瓶我一瓶?平时我幼儿园买肉买虾不是给你和咱妈都带上了?我不是还带你和婷婷去五台山玩了?” “我不稀罕!”我姐恬着脸大声叫唤,还说: “你带我去五台山,都吃了啥了,啊?抠抠巴巴的,我自己还不是花了好几千?” “五台山那儿本来就啥都贵,你也看见了啊! 再说你花好几千,那你烧香拜佛的钱不能让我给你掏吧! 既然你嫌钱少,那我下个月开始,再多给你二百行了吧!” 我姐一听,哭起来: “你个大傻逼!我不给你干了,你爱找谁干干去,我不干了!” 她那张丑脸,大鼻孔一张一掀,呼哧呼哧的,真是委屈死了。 我大哥一听,也不分个青红皂白,道:“现在这个社会,谁也饿不死!即使上班,也讲究个心情愉快!不开心,就不要去了!这个社会饿不死人!” 我妈忘了当初她和我姐一起逼我让我姐在我幼儿园干的事儿,接口:“是呢呀,人家扫马路的,就早上那俩小时,一个月还两千多呢——不给她干了!到哪挣不来她那点钱儿!” 扫马路的能有两千多块钱?我一个央企正式职工现在上班一个月才两千整,扫马路临时工就两千多,还就早上那两小时? 唉! 我叹口气,跟他们争吵没有意义。 我说:“姐姐啊,好多事儿你好好想想,我买东西给你,这可不是你稀罕不稀罕的问题,这是咱们姐妹俩的情谊,点点滴滴我心里有你。 我有个头疼头晕你照顾我,这也是你这个姐姐对我的好,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你看我对她们都和和气气,那是因为我得用她们,对你,我可是掏心掏肺,咱们是一家人。 不然你病了住院,我天天给你陪床给你端屎端尿,家里就两万块钱怕你因为钱耽误治疗都拿给你? 工资我肯定得说好了怎么发就怎么发,但是私下里,你说我不是对你掏心掏肺?你说吧,谁家兄弟姐妹都成家了,病了还能天天端屎端尿伺候到床前整整一个月?” 我姐听了这些把肚子里的气运化了一番,道:“反正我的意思是,对那个谢老师,你不能太客气,她心眼儿可多着呢……” 我只好迎合她的话。 我妈我大哥看我姐不跟我锵锵了,也就罢了,不再为难我。 我心里记下了这个事儿,第二个月开始,给我姐增加二百块钱,她没说什么接受了。 一零六 我姐病倒了 十二月末的一个周日晚上,我和老黄绕着俱乐部遛弯儿,小洪打电话过来: “你在哪儿呢,快来医院,你姐犯病了!” “啊,怎么回事?” 说真的,我还没太当回事儿,我姐上次那么凶险,不也一星期就恢复了。 那头小洪说:“姐夫下班回家,看见你姐手里拿着抹布倒在地上,不知道昏迷多长时间了。” 顿一顿又说:“你快来吧,刚刚已经做了ct,脑干出血,医生说这次怕是不行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天哪! 我撒腿就往医院跑。 老黄不知道啥事儿,也气喘吁吁跟着我,在后面喊:“啥事儿啊你就这么跑,你也等等我啊!” 到了医院,我姐还在昏迷,头歪着,旁边垫着卫生纸,怕呕吐物堵了气管。 赶快联系三甲医院联系救护车转院! 老黄自告奋勇跑去路口引导救护车。 我抽空安排园里的老师,让她们明天开始各自按部就班把事情做好,让谢老师安排孩子们的吃饭餐点并跟家长们解释协调。 我跟姐夫一起上了救护车。 我蹲在我姐头部上方,两只手托着她头,防止一路颠簸出血更多,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我姐才四十二岁,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去了赶紧又做ct,确定脑干部位大面积出血,而且对比之前的片子,出血量还在不断增大。 医生马上下了病危通知! 是保守治疗还是头上打个洞把出血引流出来呢,需要家属商量,需要姐夫签字。 保守治疗,很可能人马上就没有了。 引流,也不好说,毕竟出血部位敏感出血面积不小!人即使救过来,也是偏瘫,恢复的可能性不存在。 我们都六神无主,姐夫浑身发抖,最后长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吧!” 姐姐被脱光衣服,插上各种管子仪器,剃光头,被推进手术室。 两个多小时才出来,头顶打了一个洞,固定了一根导管往外引流。淡红色的液体里面夹杂着像耳道死皮一样的脑细胞组织缓缓流进一个袋子里面。 为了怕她脑水肿头疼手脚乱动,护士用捆绑带把四肢都固定在床帮上。 我们都拥进icu围在床前大声叫姐姐的名字,姐姐睁着的眼睛已经黯淡无光,对我们的呼唤毫无反应。 我吓得就要放声大哭,只听护士过来轰:“家属都出去都出去吧哈,就留一个在这儿照顾,其余的人出去,不然妨碍治疗!” 小洪二哥姐夫,都自觉退出,留我一个在里面。 我举目四望,任重道远,一个闪失,万劫不复! icu里面十几张床,全是和我姐一样的病人,每个人身上都插满了管子,自动量血压的声音,氧气布鲁布鲁冒泡的声音,血氧仪时不时滴一声,更衬托出里面争分夺秒跟死神赛跑般的紧迫。 这里面十几个陪护家人,都悄悄不语,默默围绕在病床旁边一声不吭地忙这忙那。 我看看我姐,我爸当年就是脑出血没的,他那年不到65,唉,我姐这才42岁! 我忍受不了生离死别。 那年爸爸忽然去世,我好几年翻不过神儿来,动不动梦见他又回来了,他又离家出走了,他又唉声叹气了,还总是想起那时候我和姐姐翻箱倒柜给他老人家找装老衣服,却没有一件不带补丁内衣的情形。 唉,人生一世,我爸爸是一辈子没享过福,净愁苦焦虑了。 我姐呢,也是个可怜人。 在家里倒是有我妈和两个哥哥宠着,工作也稳定,上班二十多年连班组都没换过。 可是作为女人人生最重要的爱情,却不顺。 小云仿佛就是为了应付家人才随便找个人结婚,从找对象就对我姐冷冷的,经常几天不见人影,结婚第二天就开始在外面打麻将,一打一天。 那年两口子打架闹离婚,姐姐曾偷偷告诉我说,下水道堵了,她找楼上的邻居帮着疏通。 人家的男人,大脚一伸,水拔子一拔,马桶呼啦啦就通畅了,自己的男人呢,一说话就呛棒子一句话堵死,要不就是天天瘫电脑桌跟前玩游戏,家里活活不干孩子孩子不管。 那时候她真想也学别人,快破罐子破摔也在外面混个情人算了。 唉, 姐姐作为一个不用为吃穿操心的健康女人,精神上爱情上都是缺失的,回头她再瘫在床上,人家小云还能对她有一点耐心吗? 她这第二次了,可别像爸爸一样啊。 爸爸那时候好歹儿女都长大成人了,她的婷婷可还小,还没上高中,还需要她作为母亲的引导和照顾呢! 人都愿意生孩子,生了孩子将来早一天晚一天就得跟她生离死别,那种难过,真的真的没有几年是难以消除的。 难道好容易生为家人,只为这区区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几年的短暂相聚? 那我倒情愿不相聚的好,我都有点后悔生孩子了,甚至后悔跟小洪结婚了。 佛家六根清净,所谓出家,就是为了斩断这一种亲人的生离死别之痛吧! 我姐,虽然说跟我在一起比较自私,但是她92年刚刚上班的第一个月开支,还专门给过我二十块零花钱,那是我前十几年人生从未有过的巨款。 她上班之后,还给我买过一条时髦的粉红色水洗布裤子和一件紫色条纹的短款卫衣,让我在技校同学中间大出风头。 我爸去世,两个嫂子都不想养我妈一致说让我在家结婚,是姐姐一口否决给我解围。 我剖腹产生小熊,她婷婷也还不到三岁,住院六天,基本全是她和姐夫给我们送饭。 唉,我这两年不舒服,都是她让我赶快回家休息,而她本身也还是个病人。 我俩只差不到三岁,小时候我像尾巴似的跟她后面,她到哪我到哪,长大以后虽然性情不同,但是我朋友不多,有事也总想跟她说说…… 而今她一脸灰暗躺在那里,怎么回事?明明在不断的输着液体,可是这短短两三个小时,人就竟然干瘪了一大圈! 我想起《驴皮记》里面代表生命长度的那张不断缩小的驴皮,姐姐这是生命在被加速销蚀吗? 那躲在黑暗中我们人所看不到的邪恶力量,就要把姐姐身体里的精力活力一并吸走了吗?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环顾周围,白衣服的医生护士穿梭往来,我心稍安,暗自对刚才的可怕念头呸呸呸,又捏紧拳头,姐姐一定会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人家都说我姐长了个猪相,是有福的样子,她从小就胖胖的,手上胖出窝窝,肉乎乎的煞是好看。 她为人绝不钻牛角尖,跟同学同事家人都处的好,不像我去哪都不招人待见。 啊,所以这也许就是她命中的劫数,老天爷看她太顺了,给她一点磨难而已吧。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一零七 我姐的病啊 大哥接到电话,订了当天的机票飞回来了。 他们在医院外面的小宾馆订了一个房间,方便轮流去休息。 趁出去吃饭的空,我跟姐夫说,我单位还没请假呢,看我姐这个情况,一天两天肯定不行。 姐夫立马给他大哥打电话,一会儿就来了消息,我可以不用去上班了,就在医院伺候我姐。 姐姐光着身体,插着尿管,时常得翻身擦洗,还要用开塞露通便,大哥说,他们都是男的,不太方便,还是我来比较好。 现在我又特赦不用上班,所以白天晚上,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里面。 我大哥,财大气粗,看见大家都挺辛苦,到了饭时候就请大家去外面的饭馆吃饭。 小洪不去,他心疼我,怕我一个人在里面喝不上水,累了没人替换。 他租个马扎坐在icu门口,医生让去拿药他就去拿药,让去缴费他就去缴费。 偶尔门开一下,他就捧着晾好的水远远看向我。 我也望穿秋水! 姐姐的病,让我俩倍感缘分珍稀,此生短暂,不知何时就要分离。 远远的一望,情义心知,只是一道门,却仿佛两个星球般遥远,真想跟他紧紧相拥永不分离! 那时候我也年轻,专注于照顾我姐这件事,也顾不上什么头晕头疼了,别人在我也总不放心,即使睡在宾馆里,也总是梦见我姐忽然不行了,焦虑得不行。 一个星期,姐姐状况非常不好,她醒了,非常狂躁。 明明已经偏瘫了,可是忽然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两眼圆睁,直勾勾看着前方! 然后又直挺挺倒下,倒下以后,神情非常狡猾的悄悄挣脱绑着的好手摸向头上的导管。 我一开始被吓坏了,人家说回光返照,是这样子吗? 看见她薅着导管才反应过来,赶快抢手把她拦下,幸好她并无力气。 叫她,她也还是眼神涣散毫无生气没有任何反应。 好像《战争与和平》里面濒死的安德烈公爵,好像对于人世已经没有任何兴趣。 医生也说情况不好,让准备衣服。 这一周的折磨,让我们慢慢接受现实,外面的人商量着,告诉妈吧,早晚的事儿,瞒不住。 我妈被我大哥二哥搀扶着来了,她路上已经哭过,脸浮肿着,叹气道:“反正是人都有这么一天!” 她来到床前,看见她心爱的姑娘已不成人形,老泪纵横! 她哭道:“小敏啊,妈来看你了!” 我趴在姐姐耳边说:“姐姐,妈年纪大了,你别吓唬她,快点好起来吧!” 姐姐破天荒的睁开眼睛,看着涕泪横流的我妈,脸上有了表情,她甚至还抬起那只能动的胳膊,搂住了我妈的脖子。 二嫂和我妈一起来的,她一直单位上班呢,这两天休息。 我妈安排道:“莎莎跟小洪一星期没回去了,小熊也自己在家,那个幼儿园也不能大撒把什么都不管。 今天韩晴来了,你就替莎莎一天,让她回去看看安顿安顿吧。” 是啊,我们两口子都一星期没回家了。 二嫂道:“我今天头疼呢!” 我妈一时转不过来,还一意孤行说得让我回家看看。韩晴生气了,在医院人多不便发脾气,沉着脸一声不吭。 反正也一星期了,小熊在家,小洪打电话也没什么问题,幼儿园每天一个电话也没什么问题,更何况还有几天就放假,算了,我就在这儿,不然也心里不安稳。 我妈来过之后,我姐就明显好了很多,也不突然坐起来了,也不拔管了。 又过一星期,我姐情况稳定大家开始轮换着,我和小洪都回家去。 这一回家,我们三口就是久别重逢,那时正是傍晚,屋里略有昏暗,就像电影里一样,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是满目的沧桑。 儿子自己煮了两个多星期的方便面,工作台上非常凌乱,家里也是很久没有打扫;小洪一脸胡子拉查,我肯定也一样疲惫邋遢。 我们仨一起动手收拾屋子然后做饭,很简单,就是面条,卧个鸡蛋,但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园里,这么久,得对大家都有个交待。 很多家长,给我钱,说去看也是给添乱,就这样表表心意吧。 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我知道他们也是想让我多给他们孩子机会多照顾他们的孩子。 回头我把钱都给了姐夫,毕竟他们现在困难需要钱,姐夫跟这些家长也不认识,将来还礼,肯定也还是我还。 我妈那里又出问题了。 冬至我妈包饺子,打电话让我二哥三口子过去吃,人韩晴就不去。 我妈说: “你快给她打个电话吧,我又不知道哪儿惹着人家了!你问问她为啥,跟她说我没坏心眼儿,有个言差语错也不是故意的,让她别往心里去!” 我给韩晴打过去:“喂,二嫂,你们怎么不过来吃饺子?” 那边说:“你跟你妈说,我以后不过去了!” “为啥呀,啥事儿啊这样?” “你妈!她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儿媳妇儿,只有姑娘!既然如此,我们还去干啥!”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你们买房子,妈这么大岁数了自己又没有收入,还给你们一万块钱,怎么可能眼里没你呢?” “你说这个买房我更来气!我们本来没钱,搬回去想把自己房子租出去,结果我们去了她就天天啥活也不干就让我干!我在亚麻厂上班那么累,她就等着我洗衣服做饭,你说她是不是欺负我?” 我一听,这个韩晴真是不要脸,在我面前枉顾事实胡说八道,黑的说成白的——也没办法,你纠正她,她就会撒泼说我们一家人欺负她,算了! 我说:“妈年纪大了,高血压冠心病,你就担待着点吧!再怎么说,她当初让你们搬回来也是想帮你们,要是外人谁让你?你说是不是? 你要说妈心里只有姑娘,这也不对,你想想当年地震,你们本来说晚上要去你妈家睡,后来半夜又回来了,我和我姐都跟爸妈在地震棚睡觉呢,结果妈一听见你回来了,立马让我和我姐回家睡,那可是生死关头啊!” 韩晴听了这个不吭声了,我觉得她应该感动了吧。 结果她又说了:“那都是啥时候的事儿了!我说的是现在! 那天在医院,我都告诉她我头疼了,她非让我在医院,让你回家,这不是欺负我是啥!” 咳咳,真是没治了,这个韩晴要顺着磨道找驴脚印,谁能有办法? 可叹啊,我那二哥也听她的,也不来自己妈家过节了! 一零八 照顾我姐 在家待了两天,我又去医院。 icu的门大开着,说是刚刚抬出去一个。 我心一揪,进去看我姐,那张床上换了人!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子炸开了。 幸好护士走过来说:“这个床原来的病人转普通病房了,你去走廊那头问问吧!” 我的天哪,这么一个急转弯,就像过山车,整得我大脑一片空白。 半晌,我反应过来,啊,啊,整个世界豁然开朗,天灵盖都清明了! 从没有过这般的轻松愉悦! 什么是幸福,此刻就是幸福,什么是快乐,现在最快乐! 我脑子里装进了一个快乐的气球,脚步都轻快了,浑身的骨节肌肉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松快了通畅了充盈了。 姐姐安全了,我的姐姐安全了,我的姐姐还是我的姐姐,我还有姐姐,她是我失而复得的宝贝,我的亲姐姐! 姐姐住进普通病房,我们几个做好了分工。 姐夫和二哥像那年一样,一人一晚上轮换着陪夜,白天我一个人。 为了我能白天一直有时间,姐夫的大哥跟我们单位打好招呼了,我陪护我姐期间,只上夜班。 白天,医生在,吩咐我很多注意事项。 姐姐现在不会说话不会发声,要多按摩她的喉部同时多刺激引导她说话发声;姐姐的肢体康复也要开始,没事儿就得给她做按摩拉伸;姐姐还不能自主排便,每天都得固定一个时间给她打开塞露,让她排便形成规律;姐姐吞咽也受到影响,现下只能喂她吃没有渣渣的流食,还得用最小的勺子尖儿,一点一点地慢慢喂,喝水也要一滴一滴来,不然怕呛到气管里…… 我一一记下,谨慎照做。 大哥来了十多天了,看看情况稳定也该回去了。 回去前一天,他和我二哥一起来医院看我姐。 我把我姐弄得侧躺着,正在给打开塞露。 大哥扭曲着一张脸喊叫起来:“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我跟他解释医生说的,他不信,继续大喊大叫:“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儿!我来这儿也有半个月了,医生从来没让我打过开塞露!你别想折磨你姐!” 我无语了:“她是我姐,我折磨她干什么?白天一直都是我在伺候,当然医生跟我说了,你不是说你是男的不方便伺候吗,人家能跟你说吗?” “反正我就是不能让你折腾你姐!她每天就打那么一点流食,能有多少屎,让你天天瞎捅咕!” 我看我二哥,希望他说句公道话,第一次我姐脑梗医生也这么叮嘱来着,他知道。 谁知他眼睛一溜,转过身去,就不吭声。 我大哥还没完:“你姐姐就是被你给弄成这样的!你现在还在这儿瞎折腾她,你的心眼儿怎么这么坏啊你!” 我一听,质问道:“她病了怎么成了我弄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姐要是不给你打工累的,能年纪轻轻得这个病?” “她犯病是星期天,我星期五下午就放假了!她在家给她自己家大扫除的时候高血压犯了,而且她信佛以后谁劝都不听就不吃药——这能怪我? 她从发病开始,我和小洪出钱出力,两口子两个多星期没回家,就留小熊自己在家,幼儿园也不顾了;现在我又在单位熬完夜班,白天再大老远坐车跑过来陪床,你怎么能说我心眼坏故意折腾她呢? 你要这么说我不陪了!你们心眼儿好你们陪!” 说着我就给我姐盖上被子,拿上外套走出病房。 哈,真是好人做不得,看看我们这一家子糊涂人! 反正我两个哥哥都在医院,我直接打车回家了。 多长时间没睡过个完整觉了,这半个多月我瘦了十来斤,我也得好好休息休息呢! 晚上大哥给我打电话:“莎莎,我明天的飞机,你不过来咱妈这儿一起吃吃饭?” 我还在生气,我不去,我和小洪小熊一家三口在一起其乐融融,不比跟他们这些不明事理的人受气强? 第三天,我妈出面打电话给我: “莎莎,她是你姐姐,你就能不管她?她给你开幼儿园好几年,你就不管她了?你哥哥说话不对也不是她不对,你发脾气也不能不管她啊!” 我又去了医院。 他们不知道谁看护了两天,我姐两天没排便,食物残渣在肠道里发酵,闹起了肚子。 白天还是我一个人看护,又加上没完没了的拉稀,真是没一刻闲工夫。 常常,我姐往下一努嘴,我赶快拿小便器想给她接着。 刚掀开被子,呲的一股,呲我一手一胳臂稀屎! 有时候,刚收拾完,换上干净的尿不湿,又一股,唉,弄也弄不完。 关键我姐这么拉,跟小孩儿一样,屁股都淹了,我拿热乎乎的口罩布一碰,她就浑身一痉挛。 小洪买来香油,我拿棉签给她轻轻点上,没一会儿,又呲出一股,抹了香油也没用! 医院一天给几袋打成糊状的营养餐,随着我姐的恢复现在不够吃了,医生让加点婴幼儿米糊什么的,我就跟小洪说了,让他去买。 小云看见了,不由分说一把扔进垃圾桶:“这是什么劣质东西,看把你姐吃的拉了几天肚子了!” 天地良心! 小洪也倍感委屈,这都是他去正经大超市买的品牌货呀! 唉,算了算了,为了我姐,提心吊胆呕心沥血好容易救回来的我姐!他赶上老婆这个样子,估计心里也烦躁,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一零九 我那个不识好歹的姐夫 整整一个月,我姐出院了,让回家休养。 我松口气,不用每天起早贪黑的跑了,在家好歹节省路上的时间,还节省来回打车的钱。 大哥知道了也很高兴,他买了四个金戒指、三部智能手机邮寄过来,说是他的心意。 我妈我姐我二嫂还有我,一人一个金戒指,我妈和二嫂的大一点四克多,我和姐姐的小一点两克多。 三部手机,一个苹果4给我,两部三星给二哥二嫂。 这太贵重了,不是平时的小东小西,我有点不敢要。 二哥说:“咱哥给就拿着!不然这些东西还能退回去?退回去伤人心不说,让嫂子知道又是打麻烦!” 我想想也是,再说前几天刚刚跟他吵了架,如果不要好像还生他气似的。 姐夫搂了搂我姐住院的费用,社保报销下来,大概自己花了三万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我和小洪垫付的。 他拿出一万五给我,我不要,他恼道:“给你你就拿回去,我们不想欠什么人的!” 我又想体谅他又怕伤了他自尊心,道:“那我就拿一万吧,那五千,无论如何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心意。” 他勉为其难收下了。 在家不能理疗,姐夫说要给我姐买个电磁理疗仪,一千多块钱。没问题,我来,我有支付宝账号。 姐姐回家也得每天洗澡擦身做按摩,没事儿,我来,我是她妹妹。 他们家住五楼,以后我姐出行不方便,没关系,我妈主动说让都搬她那儿住。 姐夫又联系了医院那个按摩师,每天去人家开的诊所里按摩,说需要我陪着去。没问题,我继续天天上夜班,下了班就陪着去,一去一整天,傍晚回来继续接着上夜班。 我那时候啥也没想,就想着好好照顾我姐,她又能活下来可真不容易。 某种意义上说,我姐她从鬼门关绕这一圈,我一直陪在身边小心抓着她领着她照看着她,真的,她现在就跟是我的孩子似的。 我姐现在能坐一会儿能自主吞咽能说简单的话了。 早上,我买上两个夹肉饼,两罐八宝粥,两个鸡蛋,两盒牛奶,再带上两瓶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午饭和下午点,就和我姐一起坐上小云二哥开的车,去按摩诊所了。 那个地方是新开发的房地产,特别偏,入住率基本为零,周围也没有卖东西的地方。 中午时候,别的病人还有大夫都回家了,我们离家远就在那里待着。 没有暖气,就一个小太阳,屋里没人阴冷阴冷的,我一上午半扶半抱的弄着她训练出一身汗,此时冷的厉害,可是怕冻着我姐,把能盖的东西都给她盖上,小太阳一直对着她吹。 吃饭时候,也先伺候我姐吃,因为她手脚还不利索。 刚开始我带的那点饭还有点吃不完,后来随着我姐体力恢复慢慢不够吃了。 一上午的康复训练,挺消耗体力,加上屋里冷,人体需要热量,一个夹肉饼不够她吃,她吃一个半,给我留半个,那八宝粥她也爱喝,有时候就两个都喝了,我就只能喝瓶装水。 下午三点多,加一餐,就是煮鸡蛋,两个她都吃了还不太够。 看到这种情况,我就走的时候多带点吃的,再加上两盒牛奶,两个面包。 整整一个月,下了夜班直接就陪着她去康复,我自己家里什么都顾不上。 做这些我都无怨无悔,不是因为我欠我姐什么,就是因为她这条命是我们千难万难才救回来的。 有一天我姐夫看见我带的饭,皱眉呵斥起我来: “你就给你姐吃这些?你不知道鸡蛋黄胆固醇高? 那八宝粥都是高压压出来的啥营养都没了,面包里都是氢化植物油!” 那你说大老远能带什么?又没有加热的地方,大冷的天带什么吃的合适? 我真想问问他,可是他转身走了。 说真的,我也不敢跟他争辩。 我姐这个样子,他也才刚刚四十出头,他一火,以后不回家了,我姐还咋活呀! 忍着吧,为了我姐,能忍就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妈也委屈的不行,她跟我说: “你看看这个小云,他就跟撒气似的,我收拾利利索索的家,他一会儿就能给整得乱七八糟,你看看这垃圾,你看看这脚印,你看看这地上花花溜溜跟尿了似的! 我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每天买菜做饭收拾家给他们洗洗刷刷伺候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他扫过一次地? 还说话噎人呢!我听街道上的老太太说你姐这个情况好像有什么补助就让他去问问,他噎我——我大哥都不知道的事儿你个不识字老太太就能知道? 你说说我不是好意? 还扣呢,一毛不拔!我腿疼,有时候实在走不了那么远买菜就让他去买一下,他就买这半颗白菜! 早上带着婷婷去吃早点,你说我个老太太能吃多少,天天给你一家人伺候着,你给我带回来一股油条也是个人干的事,人家啥也不带! 这个婷婷,也是我从小带大的,紧随着她爹,一点人事儿不懂! 我傻呀,你看,那时候就想着他们不容易了,看看住一起这些麻烦!” 我妈说这些,我姐在一边气坏了,她说话不利索不能顺畅表达,就拿那好手使劲拍沙发,冲我妈含混不清的叫唤。 我妈气坏了,道:“你别跟我这么叫唤,我也七十了,上次你病,我又熏又蒸给你泡脚按摩,还给你熬阿胶,这次啊,哼哼,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你呢!” 我姐啊啊的哭起来。 我赶快制止我妈:“妈你快别说了,她得了病已经够难受的了,小云也不容易,他也不是故意跟你对着干,我姐好的时候不也是家里活都是我姐干嘛,他就是这种人他不是故意的。” 我妈又说:“他们三口搬过来这一个月,我想着你姐病了得吃的好一点,每天都买新鲜菜,买肉也都是买那后座前肩的好肉,这一个月光菜钱肉钱就得多少? 就你每个月给我那三百够干啥的!我还得让你二哥给我从折子上取,都取好几回了,我那点养老钱哪还能放住!” 唉,我叹口气,这倒不算大事儿。 一一零 再招俩老师 从此我每个月给我妈六百,跟她说明白了,三百给她,三百给我姐,平时我在我就给他们买油买粮买副食,可千万别再为了点钱叨叨叨了,叨叨得我姐夫不回来了,我姐真没法活了! 我每天一下班就去看着我姐,能分担就分担一点,不管是我妈还是我姐夫,谁天天守着个病人也受不了。 过完年,我的幼儿园也快开学了,我姐病了,小班老师我还没有呢! 唉,将近三个月,就围着我姐转了,这事儿是一点儿没考虑。 打印了招聘启事,快开学了也没有任何动静,我心里急躁,心想要不去哪个小园儿挖一个? 我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挨个儿去别的小园儿看,看看他们的经营情况,看看从哪能抠出个老师来。 虽然还都没开学,不过,从窗户里看进去,就知道他们的经营情况了。 那状况良好的园,此时里面肯定已经收拾利索,专等家长上门参观了。 走到一个去年新开的园儿,我正扒着窗台眊呢,里面两个女孩子看见了,她们说:“别看了,我们今年不干了!” 哦?我赶快从单元门进去打听,啥情况,为啥不干了? “不挣钱,白涝毛!”一个说。 “现在园儿太多,招不上孩子!”另一个说。 “那你们不干了,以后准备干啥呀?”我直接问。 “再给别人打工呗,反正再也不这样瞎折腾了。” 我和她们攀谈了好半天,这俩姑娘年轻,说话直来直去。 告诉我,她们之前在大园当老师,嫌工资低出来创业,谁知道这么难! 投资了好几万,去年才招了不到十个孩子。 现在想先处理了这些小床小桌玩具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再去给人打工。 哈哈,这不是正好给我准备的吗? 我立马跟她们说了我的想法,她们一听,立马同意,条件就是,我把她们的东西都买下来,不然她们不能保证三月一号去给我干。 我看看她俩这些家当,本事不大胃口不小! 一个131平米的房子,整了六十张床,小椅子也是六十把,塑料桌子六张,还有小滑梯带小秋千一个,余下的就是些餐盘保温桶消毒柜什么的。 这俩贪心的家伙会要多少钱呢?我在心里打鼓,如果太多,我也不知道她俩业务能力咋样,宁愿等等看能不能招上别人。 “三千,你给三千把这些买了,我俩就给你干,还能带几个孩子过去!”她俩也犹犹豫豫斟酌半天。 “呵呵,你们这园的孩子未必接受得了我的园费,而且,我们园儿孩子已经招满了。” “哦?”两个人有点狐疑:“我们园费三百六呢!” “我们园费500,秋天还要涨。” 俩人不吭声了。 哪个园也为老师犯愁呢,可不能把她们支巴给别人。 先诱惑诱惑她们,让她们心里先否决别的园,所以我赶快又说: “你们去我那儿,负责小班中班,月工资加全勤加提成,大概也有两千多。” 她俩一听,眼睛一亮,非常满意。 因为刚刚她们说在大园工资只有800,所以才出来单干,而且单干也没挣上什么钱;给别的园儿干,恐怕也就最多一千出头,以他们那些园的收费情况,根本付不起一个月两千多的工资。 “不过说真的,你们这些东西,我买回去放都没地方放……”我沉吟道。 她俩赶快说:“沙老师,你就收了吧,我俩年前就开始折腾,也没卖出去,钱多少给点就行!” 她们也怕错过我的高工资呢。 唉,那行吧。 我联系当初买我那些东西的商家,看看能不能打折收回去,或者有客户要,可以代卖一下,他们中间挣个利差。 又联系书商,她那里接触的有好多幼儿园,看看是否有需要的,比买全新的便宜不是一点半点。 总之这都是小事,老师这一块算是搞定,幼儿园一切照旧按部就班。 由于两个新来的老师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又年轻长得又漂亮,有了她俩,给人感觉仿佛我们小白杨还更上一层楼了呢! 每天上午十点,老师们把所有的孩子都排排队带到小区广场上,这俩老师声音洪亮节奏感十足带着这六十个孩子边唱边跳做幼儿操。 周围的老太太带着孙子孙女被老师孩子们的歌声吸引都围过来。 两个老师看见表现更卖力了,孩子们也更认真了。 众人议论:“这是哪个幼儿园,是不是把头那个童心幼儿园啊?” “小白杨幼儿园!”我们的老师孩子齐声回答。 抽空,天气好的时候,我又照例组织孩子们做了几次活动。 我们带着孩子们排着队去公园采树叶捉小虫,跟家长说就是“我们小白杨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带着孩子们去附近的蔬菜大棚参观,给孩子讲解一粒种子的成长,以及农民伯伯要做一件事中间付出的坚持和努力; 带着孩子们去参观新建的奥体中心体育场馆,孩子们跟场馆里训练的运动员互动…… 路上,高个子孩子举着小旗,大孩子们管理小孩子,队伍整整齐齐,一路背着古诗,唱着英语儿歌……一路播撒我们小白杨的种子。 六月,我就去社区打听,今年还有没有消夏晚会? 有,我们小白杨就肯定还要报名参加表演节目。 好几年了,我们小白杨的节目一直都比那个大园儿强得多。 我们的孩子,也没有特别正规的演出服,可是干什么像什么,领唱的时候歌声嘹亮,领舞的时候动作流畅,一个个大大方方非常自如。 他们唱着英文歌,配合着我给他们设计的各种动作,就跟那些什么组合一样,在舞台上蹦蹦跳跳非常的可爱,比得大园那些孩子,真的,木呆呆的,太low了! 家长们高兴极了,一个个拿着数码相机dv拍个不停录个不停。 一一一 我们的小熊 接下来是小熊,他六月小学毕业,要上中学了。 本地中学极差,去青山的重点中学,我们没有门路没有学区房,我姐这样病着,幼儿园也这样忙着,即使找关系进了,我们也根本没有接送陪读的时间和精力。 唠起来,一个过去的邻居说,东河有个私立学校,寄宿,一星期回来一次,一年费用一万,就看孩子这么小能不能坚持下来。 我们把家里的难处,本地学校的情况,景开中学的情况都跟小熊说了,小熊一听,就说要去这个学校。 想进这学校也还不容易呢,要考试,只录取600个学生,多一个也不行,实在想进,少一分就2000块钱! 考试那天,我的天哪,人山人海,连呼市延安榆林东胜的人都来报考,那人数,不在两三千以下。 看着夹杂在熙熙攘攘高高大大的孩子们中间小熊瘦小的身影,我和小洪真是无能为力,能不能考上就看小熊自己的了。 考完试,就是漫长的假期。 我姐这样我们也不能出去旅游,趁这个夏天假期长,把小熊的小肠疝气做了,省的不敢跑不敢跳的耽误孩子运动。 全麻,那天我专门请假去医院看着,还应医生的明示,给了红包。 手术做完,晚上我妈我二哥我姐夫他们都来医院了,他们都没什么钱,而且小熊因为没通气不能吃东西,所以也就都没买什么。 说起社保报销来,这手术除了给医生和麻醉师的红包,总共没花多少钱,都有点不值得花时间去跑报销。 我妈说:“那就给我开点药,不是能报销一半吗?” 是呀,我也觉得这样挺合算,那是不是也可以给我姐开上药,省的买人家全款的? 姐夫说我姐不需要开什么药,她现在就是吃阿司匹林和降压药,都花不了多少钱,看我姐的恢复状况,轮椅和拐棍倒是需要。 那就问问医生能不能把这两个开成药给报销了! 跟医生们一沟通,那时候也不正规,都给胡算成一些液体给走医保了。 这样,我妈的降脂药,我姐的轮椅拐棍确实比平时买便宜,不过却都是花我和小洪的钱,我们把这钱负担下来。 当时就能算过这个账,只是,一直一直我们都觉得,都是自己的家人,跟自己家人还分那么清楚干什么呢? 我妈二哥姐姐姐夫可能也是一直这么想的吧,谁也从来没提过这些事儿。 为什么我现在又说这个事儿呢?因为我写到这儿,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们连给小熊买点慰问品的钱都不舍得,却好意思心安理得天长日久的随随便便就花我们的钱。 住院第二天,景开中学打电话过来,小熊考了第105名,被录取了! 没想到啊,我儿子这么厉害,我们三口人都特别高兴,将近两千人的考试呢! 嘟嘟和小熊同岁只差一个月,从小一起长大,他却成绩不佳,就只能留在本厂上学。 我二嫂黯然说:“你们小熊,真厉害,那么多人考试,能考105名,哪像我们嘟嘟,啥也不是。” 我二哥叼着烟说:“嘿,说是105名,那好学生谁去景开让人管着学?我在网上看了,说前两年有个孩子被管得跳楼自杀了!” 他又拖着长音儿对病床上的小熊说:“小熊,我们又不写作业又不爱学习整天悠眯打盹,个儿也不长,去景开花上钱就能给你爸你妈好好学了?” “可不是怎么的!”我妈也说:“好货不用管,管死没好货。嘟嘟,你二哥倒是天天喊打喊杀的,不照样不好好学习?你花这么多钱,光学费三年就是三万,再加上吃饭住宿,来回折腾,五六万下不来,谁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东西呢!” 我问小熊:“既然决定去景开了,到时候能不能好好学习?” 小熊低头哼哼:“能呢。” 我二哥道:“能就大声说出来!别跟蚊子哼哼似的一点男孩样都没有。” 小洪大声说:“有没有决心,大点声!” 小熊声音大了点:“有!” 改天小熊他爷爷也说:“嗨呀,什么人材还花那么些钱去上学,别到时候跟洪宇洪伟一样,啥也考不上,还得回来上高中,白瞎了那些钱。” 我和小熊都不吭声,小洪说他爹:“我们的事儿,你也不懂,就别管那么多了!” “嗨呀,还怪我管的多呢?你看看你俩,都不是那聪明伶俐的人,那孩子能聪明到哪儿去,连个话也不说……” 其实我们不担心小熊会不好好学习,也一点不担心他的智商。 虽然他不爱写作业,但是他其实是个对学习特别有兴趣的孩子,他在学习中能体会到乐趣。 而且,说真的,小学六年,我们也没空辅导他学习,他也没上过任何辅导班,可这孩子就从来没遇到过不会不懂的功课! 其实我们担心的是,离开家,他又瘦又小住宿舍,会不会像在小学一样被那些高大的同学欺负。 这三年都是一星期回家一次,遇事也没有父母安慰打气,到时候心理发生什么变化,或者半路坚持不下去打退堂鼓可就晚了。 我把这些担忧都跟他说了,他还是坚持。 小熊也没有豪言壮语,还是一如既往小声说:“我能坚持。” 他既然这么说,我和小洪就当真,不再这个那个的胡思乱想。 从小学毕业马上升初中,由小孩子变为小少年了,我们决定带着他给他买一个ipad。 看得出来,小熊非常开心。 那时候特别时兴苹果手机苹果电脑,他没想到一向节俭的爸爸妈妈会舍得给他买那么新潮的东西。 小洪笑问:“买了ipad,是不是就可以天天玩游戏了?” 小熊扭捏道:“我不玩儿,我就学习~” 我语重心长跟他谈话:“儿子啊,你知道我们为啥给你买这个东西吗? 第一,这是个先进的东西,可以带着你不被外面世界淘汰。 第二,我们相信你是个能把握好自己的人。 所谓圣者见圣,魔者见魔。好多小孩玩手机玩电脑,就知道玩游戏,可是你不一样。 你四岁就开始玩游戏,可是你在游戏里学会好多知识;你还看动画片,也是在里面学了好多东西,比如说知道找书去看三国原着,还会用古文写作文…… 爸爸妈妈对你放心,同时寄予希望,希望你的世界更大,眼界更宽——你,可以吗?” 小熊还是小声说:“可以。” 一一二 姐夫和婷婷 婷婷比小熊大三岁,今年初中毕业。 也没考上重点高中,姐夫也没操心说给找找人看花点钱能不能上个重点,就在本厂子弟中学上了。 这孩子严重发胖,神态疲怠,也不爱干净,白瞎了从小又是学舞蹈又是学画画花的那些钱。 她听说小熊要去上私立中学,不无感慨:“还是人家我小姨有钱!” 她每天早上起来,在卫生间梳头,头发一掉一大把,都粘在洗手池边上,我妈得跟着她收拾,不然就是你去洗个手洗个脸,那头发粘得身上到处都是。 唉,大家看她那邋遢样子,都说是因为她妈病了没人管,也可怜见的。 我想她是大姑娘了,虽然说是在学校要以学习为重,但是现在女孩子形象不好也挺影响自信的,就想着给她买点衣服什么的。 那时候已经有了淘宝,网购已经是一件时髦的事情,我让她去我家一起上网,看中什么我就给她买,这也是我作为一个小姨应该做的事情。 前前后后给婷婷和我姐夫还有我姐,买了春夏秋冬的衣服,花了一千多块钱。 不贵,没有太贵的衣服,因为他们平时穿的也就是这个价位,而我,我自己都没买什么。 不是不舍的,是这些年不买衣服,习惯了。 说真的,这孩子挺没良心的,也跟她爸似的,住在她姥姥家里吃住不花钱啥活不干还觉得自己亏。 她妈刚出院时候,有不少人为了搭上小云大哥的关系来看我姐,给提了不少的牛奶酸奶的,堆了一客厅。我妈看一时半会儿喝不完,怕过期了,就说让我和我二哥提回家几箱。 这个婷婷一听,不高兴了,细声细气儿埋怨:“姥姥,那都是人家给我妈的!” 她一说这话,我肯定不会拿了,一向都是我给他们花钱,这时候怎么可能一件牛奶看在眼里呢。 我二哥不理她,走的时候就提两箱,她看见不便再说什么,板着脸就进屋,砰一下把门关上。 我姐夫也是的,你刚刚把家收拾干净,他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垃圾哪儿来那么多哩哩啦啦的汁水儿,反正是不到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他准能把茶几、电视柜、沙发、工作台、地面,弄得跟垃圾堆一样。 本来家里就有瘫痪病人,我姐又有狐臭,身体虚爱出汗,她也没有自洁能力,屋里空气不好,再加上这么乱,哎呀,一进门那个心情! 我去了看见脏乱我就收拾,可收拾不迭呀!一会儿功夫,他就能给你造得哪哪儿都是。 真的,有一天我真是忍无可忍,我看见小云哩哩啦啦又撒了些方便面汤在桌子跟前,立马去卫生间拿墩布,当他面就擦。 我意思是想让他知道,撒了汤撒了垃圾,得马上清理。 谁知道他转过身,定定的盯着我,一字一句说: “人家打扫卫生,都是等没人了再收拾,你这非得当人面打扫,你说你这在自己家里,装模作样给谁看呐?” 哎呀我去,我竟无言以对! 你说咋整,跟他吵架? 我这个蠢货,愣是不记教训。 改天我大哥给我打电话,说他们现在都把工资放在余e宝里面,利息高不说,还不影响随时有事随时花。 我立马把当月园费存进去试了试,5.3的利息呢! 我高兴的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小云,觉得我姐这样他们现在经济大概不太好,能多一个是一个。 我姐夫小云嗤的一声,讽刺挖苦我道: “余e宝不就是马yun那个天hong基金嘛。它是基金,基金是投资!投资就有风险!你啥也不懂就不要瞎指挥,看好你那点钱得了,一天到晚指手画脚的。” 我这四十岁的人了,我自己一摊子事儿呢,还每天抽空伺候我姐,给他们买菜做饭收拾家出钱出力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他就这样对我? 理解他心情不好,可是你心情不好是我造成的? 你老婆瘫痪在床,你应该伺候床前想办法把日子安排好,我们这些人搭把手帮你一把惹你天天呲哒这个呲哒那个的。要是我们都不管呢?你们爷俩自己受着去吧! 我心里不满,但是纳下了,为了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我姐。 我是真不明白,这个小云,吃喝不用他管,我姐大部分时间也不用他管,他哪儿来那么大脾气,怎么好意思跟这些人发脾气! 这个问题很快揭晓。 我的同学小贾,和小云家是特别近的老乡。 马路上遇见,她问我:“你妈现在住那个房子是不是本来是你姐的?” 哈哈,我立马明白了,我实话实说: “不是呀,当初就是我妈用我二哥的名字排的号买上的这个房子。是我妈非要说我姐他们年轻要面子,让给她们让她们先买的。 后来,我姐他们又排,排上个五楼,我妈那么大年纪不可能爬那么高,所以她们就去住那个五楼,我妈住的这个一楼。 因为他们之前装修这个一楼也花钱了,我大哥还给我姐他们补偿了五千块钱呢!” 这是当初这个事儿没说利索,这个小云和婷婷,都觉得我妈、我们占了他们便宜了! 唉唉,这事儿说起来都怪我姐自私。 当初老娘也是为她考虑,舍了自己先让我姐住了楼房,可是她住进去就不管我妈了! 一家三口住上这让人羡慕的楼房,一天到晚一回娘家就皱着个眉拧着个眼嫌这嫌那,好像这些人多么不堪似的。 我妈一个人住在黑洞洞的平房里,大冷的天上厕所还得出去上公共厕所,冬天还得砸煤生炉子,人家两口子舔着脸来来去去就跟没事人似的,要是我可做不下去! 我大哥回来看见自己妈那么可怜,就在邮局楼上给我妈租的房子。 可是租的房子毕竟不稳定,才租一年人家房东就要搬回来自己住,难道我妈一个老太太再回那黑洞洞的平房? 我那时候也没钱也没办法,只好对我姐和小云说不能你们住上房子就不管妈吧,去求求小云大哥,说一句话的事儿,不行吗? 他们这才又去排房子,才有了后来五楼换一楼的事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看看,这事儿又扯不清了,人家小云和婷婷心里还觉得自己吃亏了呢! 一一三 大哥大嫂的事儿 放下我姐不说,我大哥大嫂又出毛病了。 我大嫂这些年一直是隔三差五给我打电话骂我大哥。 先是说我大哥脑子不好使、二百五,接着说我大哥跟她家人抠门儿斤斤计较,再就是说我大哥脾气暴躁打孩子——反正我大哥的毛病越来越多步步升级。 我觉得这是一个女人喋喋不休天天强势找茬的结果。 真的,我大嫂是真不好相处。 她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因为她爹娘就是老于世故的人,家传的。 她十几岁上学时候是造反小头头,后来在棉纺厂上班是团支部书记,后来又当销售经理,棉纺厂倒闭了,我大哥找人给她安排进核电厂宾馆,一个月她就混成了客房部经理。总之,她是属于社会上混得开的人。 可是我大哥不是,他更擅长学习书本知识,对人情世故不甚了了。 刚开始找对象,我大哥就感觉到两人的差异,不想再处了,可是核电厂职工的身份和高收入让大嫂不舍得放弃,而且大哥长得白净斯文一表人才。 她也是死缠烂打嫁给大哥。 结婚了就开始嫌弃,嫌我大哥木讷不会来事儿不会说话,干个啥她都要翻拾着批评一番。 去她家吃饭,她家人也是如此。 在她娘家接个同事电话被她家人听见了,一家子父母弟妹们都要七嘴八舌批评一通说话措辞不对什么什么的。 几个弟弟妹妹没有一个有正经工作的,动不动就要大哥接济,可是还不尊重出钱的人。 逐渐的大哥恨透了她家人,也烦透了她。 教育孩子,她家兄弟姐妹没有一个学习成绩好的,他们的职业不是开棋牌室就是宾馆服务员,所以也不那么看重学习,但是我大哥是靠学习成绩谋上好饭碗的,当然对孩子学习要求严。 这又产生矛盾了,孩子面对她爹的严厉要求有妈撑腰,根本不当回事! 大哥说,有一次,娘俩因为学习,把他都气吐了。 这一切的一切,造成夫妻俩感情越来越不和睦。 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哥肯定有错。 然而大哥跟我没什么共同语言,他有事儿也不爱跟我说,可能我比他小九岁的原因吧。 大嫂给我打电话,说,我大哥回农村老家,随随便便就借给堂哥十万块钱,随随便便就借给堂侄女五万块钱,随随便便就借给表姐夫十万块钱……可是对她的弟弟妹妹斤斤计较一毛不拔。 她不想想为什么大哥情愿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花钱! 这次她又说大哥卡上少了两万块钱,问是不是给我姐了。 还说,我大哥在外面乱混呢,她请的私家侦探都留下证据了呢。 唉唉,这个大嫂啊,我只能听着忍着当她的垃圾桶。 因为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我说你说话慢一点语气柔和一点给他点面子,时常夸夸他,她立马反驳我: “我这样他还欺负人呢,我要再软下来,还不得被他吃了!他有什么优点让我夸他?他除了运气好有这个工作,啥也没有!” 唉唉,除了工资高一无是处,那工资高也是优点啊! 结婚快三十年了,来气了就给我打电话骂人,骂大哥,骂我们全家,咒大哥,咒我们全家,就不想想怎么和自己男人好好相处。 一个家庭,就他们三口人,还拉帮结派,拉着自己女儿孤立她爸爸。 姑娘不好好学习,做父亲的打了几下,她这个当妈的把那打人的凶器——一把破雨伞一直留着,一气儿不顺就拿出来说事! 每天口口声声为了孩子才坚持这段婚姻,自己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自己当劳务派遣工挣的那点钱供孩子上学生活,我大哥一毛不拔…… 都这样了还过什么呀? 不想跟我大哥过了,这话说了二十多年了,日子还过着;不稀罕我大哥的钱,这话也说了二十多年了,还时不时打电话套我,我大哥给这边买什么了,我妈病四个儿女都是咋花销的。 说起来她也是个好人。 我爸去世,大哥正好在国外回不来,她第一时间赶回来,处理完后事又赶着回去上班,没几天过年了又带着孩子舟车劳顿的过来陪我妈过年。 我妈住着平房冬天那么冷上厕所也不方便,大哥花五万块钱给我妈买房子她也支持。 这边我们有什么事儿,也热心,帮助出谋划策找出路。 我也是女人,明白女人的掌控欲和对婚姻的无奈,但是结婚快三十年了啊,我们有些事是不是也需要检讨一下,夫妻相处的智慧是不是也应该提高一点。 既然离婚并不那么容易,那就好好商量着过,好也是一天,歹也是一天,老刺激事态让它恶化,怎么行呢? 你是婚姻受害者,你就不想想你的喋喋不休不断否定不断指责也是很折磨人吗? 我们家脾气最好的大哥,最替人着想的大哥,最善良胆小的大哥,都变成什么样了啊。 我感觉大哥现在心理有了创伤了。 因为在家得不到应有的认可和尊重,特别敏感,就爱显示自己的存在感重要性。 他特别爱回老家。 回农村老家,老家人都种地没有活钱,看他有两个钱就百般奉承,他心里得到极大满足,所以对人家有求必应,这是更要证明自己是个高人一等的强者。 来我们这边,他其实能看出我二哥两口子的不堪,可是我二哥两口子的愚蠢小气更能衬托他的聪明和大度,这点他喜欢,所以他对我二哥两口子也更好,几乎事无巨细都能把钱到位。 他不喜欢别人不顺着他说话,他不喜欢别人看起来比他聪明,他不喜欢别人可能比他强。 所以,他不喜欢我和小洪,所以他见缝插针,看见有人针对我,比如我姐跟我说工资的事儿,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针对我,看见我给我姐打开塞露就骂我。 这次大嫂打电话跟我说大哥在外面有女人,我还是被震惊到了! 虽然大嫂强势,但是大哥这事儿也太伤人心了。 我真想跟大哥说说,但是不能。 他知道我知道了,恼羞成怒,对他们夫妻感情更不好。 大哥的两万块钱确实是给了我姐,这事儿,大哥跟我和二哥都说了一声。 我想起前天大嫂的电话,深深叹息。 等大哥走了,跟二哥说起来,二哥跟我骂: “她管咱哥给咱们花钱呢!钱是咱哥挣的,家也是咱哥在养,不缺她吃不缺她喝,咱哥帮助自己的弟弟妹妹那是天经地义,用她说三道四?” 我说:“话不是这么说,哪怕大哥给我姐钱,也应该和她商量说一声,毕竟是两口子过日子。” “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二哥骂道: “我96年买那抗震楼,咱爸咱妈正好在他们家,就跟咱哥借一万块钱,她就天天不给咱爸咱妈好脸色!每次探亲一回来就旁敲侧击的提那一万块钱! 上次来,我心想快还她吧,别让这个东西一天到晚的恶心人,结果她还又讹我,非逼着我和韩晴请他们去草原玩。 我都摔成那样了,住在医院里了,她带着彤彤逛街买这个买那个,买完了带到医院好像气人似的,拿一包两块钱的处理饼干给我! 我是给咱哥面子,不然早摔她脸上了,我让她夹丧?她有什么资格夹丧我?我们是亲兄弟,她算什么东西?” 我说:“你不能这么说,人家两口子过日子,有什么事儿咱们跟大哥离得远帮不上忙,还是人家两口子互相有商有量,大哥有个头疼脑热还是得人家两口子知冷知热伺候床前。你就说这么多年,咱们这边帮过大哥什么吧! 再说女人,哪个不是多少存点小心眼儿?你就说韩晴有没有?反正我觉得我是有,这都是正常的。 以后,咱们这边就尽量少给他们添麻烦,也劝着点大哥,好好跟她过,都四十多了,总不能天天闹吧!” “咱哥够可以的了,你看她那小个儿!长得也团团摩摩儿,咱哥现在的收入,找什么样的女的没有?她还吱吱儿的天天叫唤!” 我二哥说这些话的时候理直气壮,拧着个头向下斜视着,好像大嫂就在跟前一样。 我说:“大哥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人了啊?她也怀疑呢,这可不行,都快五十岁了,以后跟谁过能有原配这样真心实意的,你没事多劝劝大哥吧!” 一一四 大哥回家的情绪 自从姐姐病了,大哥回来的次数也多了。 我姐夫小云,一点不懂事儿! 你说他们一家三口住在我妈这里,我妈的房子还是我大哥买的,他们等于是沾了我大哥的光,更何况我姐病了,我大哥也是大老远跑回来照顾,还给了两万块钱。 我大哥回来,小云难道不应该有那个意思招待招待感谢感谢? 哪怕是不舍得花钱去饭馆,就在家,买点熟食买条鱼,也是个意思。 人家跟没事儿人一样,每次我大哥回来,都是冷冷的,我行我素! 他早上去外面吃早饭,中午说减肥不吃,因为不吃所以也不做,晚上就常常说有饭局不回来。 我妈也没个分寸,老跟我大哥唠叨他懒、横、抠、不知好歹。 大哥在这儿一点没得到该有的尊重,看小云也是不顺眼极了。 有一天中午,我买了肘子,炒了菜,把桌子摆好了,叫小云吃饭。 小云都走出房门到客厅了,大哥嚷嚷:“诶,你叫他干什么、你叫他干什么!” 我一边跟大哥使眼色一边说:“我姐夫下午班呢!” “他中午不吃饭你不知道?”大哥说话一点不留余地,简直就是不让人吃。 “他说了他中午不吃饭,你看看你,为啥非叫人吃!”大哥横着我。 我妈也说:“是呢呀,人家小云说了好几次了,中午减肥不吃!” 哎呀,你就说当时,我姐夫再不懂事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我妈我大哥真的太难看了。 我说:“姐夫快吃,这个肘子还热乎呢!中午吃了,晚上少吃点才减肥!” 姐夫没吭声,楞逼自己坐下吃了两口。 我知道他肯定想,如果这时候不吃就好像是在赌气了。 这次赌气,那以后呢?这情况看,还得在这儿长久住着呢——我感觉他都快哭了。 等姐夫上班走了,我跟大哥做思想工作:“哥哥,你看你和咱妈,刚才多难看!小云也那么大人了,住在一起就多担待点,不然你看我姐这……” 我姐已经啾啾着嘴,强忍眼睛里的泪。 大哥瞪着眼,冲我喊:“他要是个要脸有良心的,他就不会对咱妈这个态度!他说不吃中午饭就不做不管了?他不管咱妈也不管他自己的老婆孩子?这不就是懒和抠嘛! 晚上那些人为了拍他哥马屁请他吃饭,他又借口晚回家,又逃避了家里的责任! 这种人,你还向着他说话!你知道个里外吧,啊?你别以为你帮着他他就知道好歹,我告诉你,我一眼就看出他就是个白眼狼,你跟他近乎,没你的好果子吃!” 我姐彻底绷不住哭起来,我赶快搂着她,冲大哥痛心疾首道:“哎呀,你快别说了,这是多大点事啊!” 我妈我大哥横着我,又互相使个眼色,鼻子里冒气,不再说话。 在我姐夫这个问题上,我真不如我二哥会处理。 我二哥跟小云一个单位,还是一个组,他既能恰如其分的帮助小云,又能让我大哥不反感。 我真自愧不如,大哥对我的态度是越来越差,连带着小洪也遭殃。 我们单位体检,小洪查出来血糖有点高需要注意饮食运动,大哥知道了,就开始胡说八道。 他坐在我妈客厅正中间的凳子上,说: “哎呀,这个糖尿病可不是个好病!不仅仅说是尿尿粘脚越来越瘦,而且到后来还烂手烂脚,有好多人把脚指头都烂掉了,有的人还截肢了呢,你知道吧?”他还专门问小洪。 我感觉到他的恶意,说:“小洪现在还不是糖尿病呢,他就是有点血糖高!” “那么血糖高,发展发展不就是糖尿病了吗?”大哥慢条斯理的诘问我。 “血糖高的人多了去了,只要注意饮食注意锻炼身体,跟平常人没有任何分别!” “哎呦,莎莎啊你可说错了!血糖高那是内脏出了问题了!这对血管心脏肝肾都影响特别大,搞不好得尿毒症天天透析遭老罪了,有的人眼睛都瞎了呢!”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小洪却面不改色始终微笑。 我说:“小洪,咱俩不是得去趟你爹那儿吗,走吧!” 走到外面,我对小洪说:“我大哥脑子有问题,你别搭理他!” 小洪反过来安抚我:“大哥不会说话,他没有坏心眼儿。” 他怎么没有坏心眼?他对小洪这样的好人胡说八道就是坏心眼儿,他敢跟韩晴这样说话? 一一五 我亲爱的小洪啊 我真被我大哥气坏了。 他凭啥对小洪这样? 小洪这个女婿对我妈比我二哥这个亲儿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对我大哥也比我二哥这个亲弟弟做的到位! 我二哥从结婚到现在给我妈花过一分钱吗?就是我姐,也没体谅过我妈什么。 我大哥回来,每次我二哥两口子都假装没钱,把大哥他们领到菜市场又脏又乱的馆子里吃饭,还说:“这是你们回来了,不然我们一年两年也不下一次饭馆儿!” 其实这两口子最舍得给自己花钱,超市的进口水果想买就买,榴莲那么贵也舍得吃。 可是我们呢,自己身上能省则省,在父母家人身上,真的不含糊,这不含糊里面是不是有我们夫妻双方的包容和大度? 过年过节,我们又花钱又忙活做饭;我妈看病检查输液,也是我们花钱;带着出门玩买东西,就没让我妈花过一分钱;不仅对我妈,对我姐我二哥,甚至我大哥他们一家,人小洪也是花钱出力、仁至义尽,你们这些人谁能说出人家啥! 看我不顺眼,他凭啥这样对小洪? 当时没想到别的,我就心想他是因为我不跟他同仇敌忾骂小云,迁怒到小洪身上。 谁知,大嫂又打电话过来,这次是兴师问罪: “上次我跟你说你大哥在外面乱混的事儿,你是不是跟你大哥说了?” “我没有啊,这种事儿怎么能说呢!” 大嫂不依不饶:“我就跟你一个说了,结果前两天跟我闹,说我在弟弟妹妹面前败坏他的名声! 莎莎啊,我这辈子也不容易啊,我们两口子吵吵架也就算了,你们再掺和进来就不是那回事了呀! 你说吧,你叫我以后咋跟他再缓和关系?” 我反反复复想了想,我真的没说呀! “那你想想,你是不是跟你二哥或者跟妈说了,他们又跟你大哥说的? 我为啥有事跟你说不跟他们说,你怎么能给我瞎传呢? 这下好了吧,你大哥跟我动不动打架,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 唉,我想起来了,跟二哥那次谈话,二哥说大哥挣钱多什么样的女的没有,我就说了句嫂子也怀疑呢。 这是二哥跟大哥不知道怎么说了。 咳,一句话惹这么大麻烦,咋挽救啊! 大嫂还是想好好跟大哥过日子的,这可咋办啊? 大哥大嫂关系这样,本来跟大哥的不被认可有很大关系,他敏感这个,这下他觉得我们知道了,心里更跟扎了刺一样了。 人啊,温饱之外,对自己满意认可,这是最重要的。 有的人的自我意识差,他需要通过别人的态度和评价来支撑自己,我大哥就是如此,我大多数时候也是如此,可能很多人都是如此。 所以,当觉得被别人看穿了的时候就会有了羞耻的感觉,因为不能面对丑陋的自己,就对知道内幕的人产生了敌意,所以大哥就找机会来攻击我们了! 唉! 他不知道我内心一直都是对他充满了爱戴和感激,他也不知道我现在对他在家的处境充满了同情和理解,我岂能因为一件事情就否定他的为人? 哪怕他说我害我姐,我也觉得他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着急我姐的病情,他在我们争执的时候拉偏架,我也觉得他虽然偏执但是天性善良同情弱者。 可是他真的不该这样伤害小洪,那么善良厚道不争的一个人。 小洪看我心情不好,提议带我去购物: “该过年了,去给你买点衣服吧,以前你总说咱没有那条件,现在好多了,也别太委屈自己。” 小熊也在一旁极力怂恿:“妈妈,你就去买点衣服吧!” 我想了想,想起每次跟大嫂电话她的不听劝她的自以为是,我也不应该老是自以为是从自己角度出发看问题了。 之前小洪一说给我买衣服我就怨气冲天:“不买!哪有钱?还得这个那个那个这个花钱呢!” 作为男人,他老婆邋里邋遢他心里也不舒服,就像他邋里邋遢我也嫌弃一样,他不好意思直接说嫌弃我,我怎么能不反过来想想他为什么要提给我买衣服呢。 买,这是使家庭生活更阳光美好一点的必要花销,也是让小洪和小熊能人前有面儿心情愉快的一种途径,当然也是我能自我愉悦欣赏的开始! 想到这儿,我给嫂子发了一个信息,分享我的这点感悟,希望能帮到她。 去万达,买了三件衣服。 一个粉红色裙式羽绒服,1280;一个短款学院派藏蓝色短棉袄1700;一个貂的披肩4400。 这几件衣服本来是想着试试看而已的,没想到穿上跟变了个人似的,让我在脱与不脱之间左右为难。 之前我都是小批发市场买衣服,三十五十的,现在这些,居然动不动以千为单位了,怎能让我不踌躇? 可是看着镜子里那么理想的自己,又实在放不下,思思量量思思量量,我来来回回的在万达里面逛游,小洪小熊也跟着我来来回回逛游。 他们也被价格吓到了,但是看见我穿上那衣服大变样,也挺舍不得的。 最后小洪拍拍我肩膀:“买了!人还能有几年青春,别那么难为自己!” 说真的,心里那个节省惯了的我,都哭了,这也太浪费钱了。 最终,爱臭美的我,心想,这都是好衣服,能穿个十年八年呢,平均下来也不算贵! 当场就穿着粉红色羽绒服跟小洪爷俩走了。 过年大哥宁愿不要加班费,又回来了。 我很想跟他深入聊聊,聊聊我对生活的感悟,希望对他的心理有所帮助;聊聊我对他的感情,希望在他心里有个温暖的所在;也聊聊他和大嫂的关系,希望他们能相敬如宾白头到老。 可是他压根儿不想搭理我,我一去我妈家,他就找借口闪。 他倒是跟我二哥二嫂亲近得很,他买了一万多块钱的一根金项链,觉得有点长,截下来一半,送给二哥。 还专门给我看看,让我掂一掂。 我可不羡慕,别说我现在不羡慕,就是两口子都下岗那时候我也不羡慕,他给我我也不会要。 但是大哥的态度,就是——我知道你就想要,你不停巴结我,不就是为了我的钱?可是我就是不给你,馋死你! 我挺难过的,之前那个关心我对我那么好的大哥哪里去了啊? 为了显示我自己有钱,跟他态度亲热不是为了他的钱,我穿着裙子,穿着长筒靴,外面披着新买的披肩去我妈家。 我妈和我大哥都在沙发上坐着说啥呢,他们眼神不善上下打量我一会儿,指着里屋说: “你姐自己在屋里呢,你们过去看看!” 说着,两个人又低声说起话来。 这是人家娘俩有不想让我和小洪参加的话题呢,我们自觉进了小屋,过一会儿就走了,怕耽误他们商量事情。 过完年初八,大哥就返程回家了。 到家他就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正是晚上快六点,天蒙蒙黑,我刚刚给我妈我姐他们做完饭回家: “我有个事儿必须跟你说!那天你穿的什么玩意儿!我当时就想说,可是有别的事就没来得及说你。 莎莎啊,你自己平时有没有照镜子啊,啊?你自己长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你自己不知道小洪也不告诉你? 人家冬天穿裙子的,都是那长得高挑漂亮的,就算不高挑人家也苗条,你看看你,矮胖矮胖五短身材,也学人家穿裙子! 你那是买了个啥?狐狸毛还是什么毛,那是人家阔太太穿的,你就是个受苦人,你穿上像那么回事儿吗?更何况还又矮又胖! 我是你亲哥我才告诉你!我要不告诉你,你就是出去让人笑话! 咱长得也没个人材,就穿点老太太衣服就行了,也不张扬也不引人注意,人家看见了,无非说你长得老气点,你本来长得不行,还奇装异服招摇过市,不是让人笑话? 咱们是亲姊热妹,我才跟你说这些,你可别不知道好歹啊!我要不跟你说,你在外面丢人现眼,那可就问题大了去了,你知不知道,啊,你知不知道……” 他骂了我整整一小时,因为电话自动挂断了。 气得我够呛,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我真想把电话打回去问问他,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他骂我整整一个小时不挂电话? 我是知道他家庭不幸福,他需要一个发泄口! 我是担心他这个状态,不发泄出来会崩溃! 他如今也小五十岁的人了,再把他憋出个毛病来,后悔不及啊! 我二大爷,五十岁脑出血死了,我五叔,五十一岁脑出血死了,我爸六十四岁脑出血没了,现在我姐,四十二岁就生活不能自理了——再让他憋出个好歹? 唉,可是他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吗? 我只能跟小洪说,小洪有啥办法。 他语无伦次的说:“大哥是这些年被大嫂气坏了,他不是有意说那些话的,他也那么大人了,你也别担心,他肯定会自己调节情绪的,他骂完你可能心情就舒畅点了,他那只是他心情的宣泄,他还是知道你善良你心眼好不会跟他记仇才跟你发泄,不然他跟谁发泄去? 他说的不是真心话,我是你老公,我觉得你好看你就好看,你还不相信我的审美眼光?走,我请你去吃大餐!” 彼时小熊已经开学去住校去了,我俩打车去市里吃饭。 我又穿上了高跟鞋裙子和披肩,还画了一点妆。 小洪赞叹:“我老婆真漂亮!结婚这么多年,眼神表情还是没有一丝世故油腻,怪不得王硕他姥爷说你像二十岁呢!” 他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在自己眼里就是如此,虽然不漂亮,但是心思纯正没有杂念,反映在脸上,就是没有算计的精明相。 我俩手挽着手去吃饭,挑了一个安静的双人桌,就像当年找对象时候一样,有说不完的话。 旁边一桌,应该也是两口子,年龄跟我和小洪相仿,各自拿个手机在那儿扒拉,彼此一言不发,菜上来了也是各吃各的。 小洪探过头来跟我耳语:“你看那俩,他们肯定以为咱俩是婚外情,不然不可能四十岁了还这么卿卿我我!” 我说:“人家说,最幸福的婚姻就是,对方既是爱人又是知己又是合作伙伴,你说咱俩算不算?” 小洪道:“前面两条说对了,但是咱俩不是合作伙伴,咱俩是志同道合的战友!” 吃罢饭,小洪去结账,回来拉起我替我披上披肩,我听见旁边桌的女人哼了一声。 哈哈,她肯定心里骂我们是野男人野女人,不然哪有这样恩爱! 一一六 老家房子确权 万般无奈,又开学了,我累了,也干腻了,放假总是时间那么短。 我正在忙活,我妈给我打电话: “我跟你二哥现在火车站,要回老家,我不在,你姐那儿你好好照看着!” 我以为老家发生什么大事儿了,忙问:“老家怎么了?是不是我舅还是谁出事儿了?” 我妈说:“不是,我们就是想回去看看,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 那提前不说!这要上火车了才告诉,我怎么安排? 好在,现在六个老师人手足够,让谢老师迎来送往做做饭吧,反正她不会给孩子上课。 安排已毕,去到我妈家。 姐夫刚好在,一问,他也不知道我妈他们回老家的事儿! 嗨呀,娘儿俩难道是刹那间起兴要回老家? 没办法,怎么说我也不能不管我姐他们吧。 这个小云还是那副嘴脸,好像我欠他似的,也许他就是那么个人吧,我也没法跟他计较,就当自己是个傻子得了。 没两天,我大哥打来电话,原来他也回老家了。 他说:“老家这个房子要确权,你二哥生的儿子,我们就决定把这个房子确在你二哥名下了! 将来要是卖呢,那钱就是咱们兄妹四人分;要是不卖呢,就给你二哥了!” 我赶快说:“将来你们要是决定卖,就卖给我吧!” 我喜欢老家那儿,充满小时候的回忆,那是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大哥那边一听,叫喊道:“你想买!你给我们多少钱!” 我说:“按市场价,人家出多少我出多少!” 那边大哥怒气冲冲道:“我们不卖!” 这是几个意思?我说你们如果要卖就卖给我,我也没说白要,我也没说让便宜点,还你们不卖!宁便宜外人也不卖给我呗? 我挺生气的,说:“那你还打电话给我干啥,有什么决定你们都已经做了,回老家确权也瞒着我,现在打电话给我干啥?” “你得去公安局给办个手续!”大哥语气还是挺横,一点不像麻烦我办事儿,还好像我又不对了似的,他说: “这个房子的房主是咱爸,人家要咱爸的死亡证明呢,你赶快去公安局开证明,拍了照片发给我!” “现在小云不在,就我看着我姐呢,等小云下班我就去。” “你现在就去!听见没有,你现在就得去!我们等着要呢!”大哥又急了,大喊大叫起来。 哈哈,你着急,还跟我大喊大叫,谁让你们不早点告诉我的,存小心思瞒着我的时候没想周全该办的手续? 我心里直哼哼,活该你着急! 中午,刚刚做好饭,等小云婷婷回家呢,大哥又把电话打过来: “你给我办好手续没有!” “没有,上午我出不去,扶我姐理疗上厕所还得收拾卫生做饭。” 那边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挂了挂了呗,跟我屁关系没有,让我办事还挺横! 下午,快两点,又打电话来:“人家马上上班了!你赶快去公安局办手续去!” 我心想,我一天啥也别干了,就听你们调遣吧! 我先去幼儿园转了一圈安顿安顿,才晃悠悠去公安局。 我爸都去世十五年了,档案都找不见了,当年的民警也都退休了,上哪儿办手续去! 我给大哥打电话,他骂道:“叫你办个这么简单的事儿你都办不了,你还一天到晚的装,你以为你开个小托儿所就了不起一天到晚趾高气昂的把谁也不看在眼里,这么点事儿也不知道想想办法?” 我跟他吵不出结果,就说:“民警说了,死亡证明都是家属自留一份,你问问我二哥,他放哪里了?” 我二哥说,我妈的证件之类的东西都在锁着的抽屉里,让我和姐夫把锁撬了看看。 翻了个遍没翻着,倒让我看见我妈的一个存折! 纯属好奇心,我打开来看了看——里面总共才一万七千块钱! 不应该啊,我大哥每月给六百,给了至少有十年了,前年大哥又出钱给统一一次性交了社保,一个月也有了九百多块钱的退休金,我妈不识字不会取钱,平时花销这几年基本都是我出,账上才这么点钱? 我又看了看,呵呵,原来每个月都有支出,有时候隔个十天半个月就有支出,三五七百不等。 我们两个姑娘没资格动这折子,就是二哥取的呗! 不过,关我什么事,人家的钱给儿子花,人家乐意,关我这个姑娘啥事儿。 最终,我妈我二哥无功而返,说即使有了我爸的死亡证明也不行,我和我姐都是我爸的继承人,得有我们姐俩放弃继承权的公证才能办理。 这几个无知的人!我大哥我二哥我妈,还偷偷摸摸躲躲藏藏想偷吃,还是绕不过我们俩姑娘吧! 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我不跟他们抢,我配合! 我姐,歪歪扭扭瘫软无力的,也被架上出租车,到一个公证处去做公证。 她连愤慨的能力都没有,也不应该有,她现在还靠着娘家生活呢! 公证处还挺忙碌,我们在一边等,我姐虽然垫着尿不湿,但是还是得上厕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和二哥推到狭小的卫生间门口,二哥架着她咯吱窝,我给她扒下裤子尿不湿,哼哧哼哧的尿完了,我二哥端着咯吱窝再拉起来,还得我再给擦干净穿上裤子,再两个人架着坐回轮椅——这一切都是在众人惊异的眼睛底下进行。 做公证时候,拍照,我姐可是显露出和我一样严肃而又尊严的面容。 把公证书传真过去,也没办成,说了,得所有当事人必须到现场。 无奈这事儿只好耽误下来。 因为老家房子这个事儿,我好几天没给我妈我二哥好脸。 这些年,我一直付出不求回报,看不出我是个啥人?还偷偷摸摸瞒着我? 这可不仅是重男轻女,这还是对我人格的否定! 我妈看我每天过去都不爱搭理她,也有点别扭,等小云不在家,跟我说这个事儿: “你说俺就这嘟嘟一个孙子,俺有东西不留给他,俺非得给你?” “我说让你给我了吗?就是我想要,我也是说我买是不是?我这些年啥时候跟我二哥争过东西? 什么时候你看病输液不是我花钱、过年过节不是我花钱,我跟我二哥攀过吗?这么多年我净给你花钱,就是我们两口子都下岗一个月就六百八十块钱,我也一样没缺了给你花钱,我跟我二哥攀比了吗?他这些年给你花过一分钱没?你们直接说这房子给嘟嘟,我还能不同意?至于说我天天来,你们还瞒得密不透风,上了火车才敢说你们回老家,还撒谎说回去看看,我在你们眼里成啥人了?” 我妈没理,变脸道:“不就是这些年我花你钱了吗!花了多少,你说个数,我还你!” 说“我还你”三个字时候就开始觉得自己真委屈了,又怕我火起来真跟她要钱,哭喊道: “草嫩个亲娘啊,你不得好死!草嫩娘,我一把屎一把尿养你这么大你给我花钱不应该?你还给我一笔一笔记着,你个血逼,你也有儿,到时候就叫你尝尝你儿的厉害!” 她这是第n次骂我不得好死了,我好像也麻木了,她就是这个样儿,而我又能怎么样?我若能怎么样,还有她今天的这个样吗? 我第一次审视我的家人,我妈我爸我两个哥哥还有姐姐这些人。 他们都是外人眼里的老实人,老实得都窝囊,他们也安于自己的角色,在外人面前礼貌克己不激动不出头,跟个鹌鹑似的连件鲜亮的衣服都不敢穿。 可是他们是好人吗? 他们在家里,不也是不识好歹欺负人吗? 韩晴那种泼辣不讲理的,他们谁敢不小心伺候! 这老家房子的事儿,如果和外人,他们敢这样?还不是为了不让外人说出啥不好听的来就百般退缩! 那年我爸三周年他们回去,三大爷家想买这个房子,他们都不想卖,可是还不好意思说,最后打电话跟我商量,我揽下来,让他们跟三大爷说我以后要回去住。 呵呵,这没有外患了,就又开始在家跟我耍心眼儿了。 你们也好好想想我是啥样的人啊! 反正也没办成确权,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再说,自己的娘,自己的哥哥,我还能咋样。 话说我二哥从老家回来,老大心里不平衡,老家好几个堂兄弟都买上车了。 不行,他也得买,怎么说他也是城里人,难道混的还不如农村人? 二哥买车了,时常拉着我姐我妈出门溜达,非常不错,我就幼儿园顾得可以多一点。 一一七 幼儿园完蛋了 现在我的小白杨是全工人村最好的园儿,收费最高,家长还趋之若鹜唯恐进不来。 那些别的小园儿,生意也不错,她们收费低,孩子也是好几十个,大家的生意都是一派兴兴隆隆热热闹闹。 这引起了大园的不满;也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他们看见了这块蛋糕,觉得这个钱挺好赚。 大园,就是本厂原来的职工幼儿园,现在承包给了一个领导的亲戚,坐拥一个二层楼十几间大教室,一个大院子,后面有一排单独的厨房,前面还有非常大的活动空间可以供孩子们玩闹嬉戏。 可是因为园长抠门,既不舍的给孩子花钱也不舍的给老师发钱,如今只有96个孩子,而园费也只是区区180块钱。可以说生意非常萧条了。 另一面,还有个领导亲戚,之前包揽了本公司所有的电脑供给,现在他孩子也三岁了,娇贵的不行,说是对哪个园也不放心,必得自己开个园儿不行。 有乖巧的人,把以前公司的老干部活动中心,也是一个带大院子的二层楼给他腾出来了,现在正在装修呢! 这俩有门路的人,为了扫清发财路上的障碍,动用了公安片警,每天这些警察就开着警车到我们这些小幼儿园门口勒令停业。 说我们的场地不符合办园条件,说我们屋里没有消防设施,说我们门口没有保安人员,这些都解决了,又说我们在居民区扰民…… 弄得我们个个人心惶惶,家长也开始不安定了,总觉得我们可能顷刻之间就要关门大吉。 我给市长热线打电话反应这个情况,里面工作人员告诉我了,这事儿不归公安片警管,归教育局管,而且,这些年公立幼儿园太稀缺,所以政府其实也是鼓励私人开办幼儿园的。 我把这些告诉老师们,也告诉家长们,想让他们安心。 可是不行啊,警车天天来,天天大喇叭在外面喊限期关门。 我也没有权利不让警察来吧,只好另想办法,去公安局找他们领导,看能不能收点qian,通融一下。 我是真没有办事的经验。 第一次,给了两千,安静一星期。 第二次,又给了两千,又安静一星期。 第三次,我想不能这样了,人家的目的就是赶尽杀绝给两个大园清路,毕竟大势不可挡,除非我也有过硬的后台才能长久开下去。 幼儿园的孩子已经开始流失了。 我愁得不行,那种愁苦不自信的情绪立马就被一些敏感的家长看出来了,他们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接带着孩子转园,尤其是大班学前班的孩子,他们父母还是不信任大园的质量,觉得那些退休小学老师的学前班不算幼儿园,应该还能继续开,都把孩子送到那些地方去了。 我虽然说干了几年也干累了,但是要完全放弃还真不舍得,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创业。 我明显感觉,自己没有之前那么旺盛的精力了! 灰心丧气之间,我在家跟小洪絮叨,在我妈那儿也跟我姐絮叨,絮叨我心中的不平和愁闷。 啊,一直以来我就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人。 其貌不扬,没有特长,也不优秀,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穿戴打扮也不出色,去哪里也不被人重视,甚至还遭人欺凌……可是我内心,却无时无刻不想证明我自己。 记得刚上高中时候,我的梦想还是不流芳百世就遗臭万年呢! 呵呵,可是我的人生就如落花流水,就这样一事无成无声无息流到如今,四十岁了。 小洪是个深刻的人,他让我随遇而安,因为,因为仰望星空,我们不过是微小的尘埃,身不由己。 但是他的话让我恼怒,即使是一粒尘埃,我也有我自己的内核!为什么他不能带着我东奔西突,哪怕伤痕累累呢? 我姐大脑损伤厉害,说话也经常词不达意,但是这几年我俩天天在一起,我习惯了跟她唠叨园里的事儿。 她想说什么,可是好像喉咙发干,无力地干咳几下,就把想说的话也咽下去了。 她现在不仅词不达意,忘性还大,有时候我跟她诉说的时候,她眼里满是同情,可是在开口的瞬间就忘了谈话的内容,等再抬头看我一脸悲伤,却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只好拿那只好手捏捏我的手以示安慰。 我妈也愁得不行,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这几年我开幼儿园,不仅花钱更为大方,同时也是我妈在别的老太太面前的荣光。 她也不想我给弄塌了,想了半天,忽然说: “那天楼上小周过来说,小云他哥当了公司总经理了!这两年拍小云马屁的人不少,让小云找人说说,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说:“咳,算了吧,求过他几次,哪一次帮过忙,还不都是一口回绝!” 我妈说: “你姐病这两次,你忙前忙后的伺候,又花钱,这点事儿他能说上话就说说,哪怕就提点一句,你花上个万把块钱,公安局也不好意思天天上门了吧——不用你开口,我跟小云说!” 说说就说说吧,也许能行呢?毕竟小云的哥比那两个大园的后台大,小云也是跟着一天到晚的饭局。 小云没吭声,啥也没说。 我妈猜想,他肯定回头去跟他大哥或者谁提这个事儿去了 。 咳咳,没有,压根儿没有! 巡逻车继续大喇叭来回折腾。 那个新开的园也开始挖墙角,从我们这些小园挖老师,承诺给上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并且带过孩子去给提成。 啊,我感觉,顷刻之间,就要土崩瓦解! 算了,本来之前就知道憋在这单元楼里是肯定干不了几年的。 再说,没有机会扩大规模,什么事亲力亲为,我也干累了干腻了。 趁现在还剩三十多个孩子,我想,小张老师是开托管班的,在我这里也是教的学前班,正好可以接上干学前班,这帮孩子上学以后还是她托管班的生源。 并且,我心想,我没有不管不顾就关门大吉,这也算对那些信任我支持我的家长的一个交待吧。 我把一切送给小张老师,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然后,失眠整整一周。 一一八 我大病一场 那日晚饭后,老黄约我遛弯儿,我告诉她我有点头疼,没精神。 她随口问一句,你要不量量血压? 刚好我大哥给我妈买了电子血压计,把我之前给我妈买的血压计退换下来,让我拿回家了。 小洪给我一量,110\/150,果然是有点高。 也没慌,毕竟那时候还年轻,把单位给发的药盒拿出来找出降压药吃了一粒,躺下静养。 躺着躺着,不对劲了。 仿佛是遥远巷子里传出的鼓点儿,一些细微的跳动从我的手指脚趾尖儿顺着血管向身体的中心传递,由远及近,越来越密越来越强,越来越密越来越强,那跳动撑得血管一鼓一鼓的跳胀,跳胀着跳胀着,就逐渐共振到了心脏,心脏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塑料袋,开始上下的跳动颠簸,那跳动颠簸也是越来越急幅度越来越大,好像就要把外面那层薄薄的塑料袋撑破! 我感觉不妙,大喊小洪,让他给我拿速效救心丸。 他一听,吓坏了,哆里哆嗦之下把小瓶儿摔了个粉碎,又赶紧手忙脚乱从地上捡起几粒小药丸放进去我的嘴里。 我把药含在舌底,稳住情绪,跟他说,叫救护车吧! 啊,啊!救护车?救护车号码多少来着? 小洪慌坏了。 我赶紧跟他说,我没多大事儿,就是心脏有点不舒服,去医院让人家给看看。 等救护车的时间,小洪又给我量了量血压,130\/170了!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我跟小洪说:“给我二哥打电话,让他过来吧。” 我怕吓着小洪;也怕我出事以后,小洪和我家人说不清,将来闹官司。 二哥立马就来了,他拿个针在我的耳朵上扎,在我手指脚趾尖儿上扎,他怕我救不及时跟我姐一样。 救护车来了,大夫问了情况,先给量血压,又听心脏,给我输上液,把我弄担架上往下抬。 刚到楼下进了救护车,我就感觉一股尿意,憋得不行! 不能乱动,车上也没准备小便器,我感觉膀胱就要憋爆炸了。 小洪脱下衣服垫在我身子底下,道:“尿吧,就尿我褂子上,回头一洗就行了!” 这可不行,还没干过这么窝囊的事儿呢,心里这道坎真过不去。 实在憋得不行,想尿,躺着的缘故,还尿不出来。 小洪蹲在我身边嘘嘘的吹,他怕我再憋坏了。 去了医院,值班大夫们会诊了一下,给我输上不知道什么液,瞬间我的胸腔里面火辣辣的,我慌张起来:“大夫,我这里面火辣辣的疼!” 小洪吓坏了,都快给大夫跪下了,大夫说:“给她输的是扩张血管的药,正常反应。” 大夫看我们都紧张得不行,把我安排进了急救室,给我也插上了各种管子各种监控,我静静地躺着,觉得安全多了。 趁着个空儿,小洪给他二哥打了个电话,说了下我的情况。他心里没底,还是想找个依靠,前年刚借给他二哥两万块钱,他觉得二哥也许可以给点安慰。 他二哥来了,待了半小时,说明天还有班呢,先回去了。 半夜一点多的时候,我半梦半醒,好像走在一个深谷里。 小洪和我二哥坐在我的床跟前。 我二哥叹口气,说:“莎莎这个人啊,心地善良重感情,但是爱较真儿,这点让她在单位混的不好。 老生气,就爱得病,尤其我们家人,都有高血压,这不是,我爸早早就没了,我大妹这样了,我妈也是动不动不舒服了……你以后在人事方面多开导着她点儿,多教教她。” 小洪嗯嗯答应。 我二哥又说:“她还爱操心,以后你们家里的事儿,你也得多想办法,别让她着急上火……这些年,她其实挺不容易的。” 小洪都一一答应着。 想不到在我二哥心里,对那个又丑又傻又恶心的我,还挺了解挺关心的。 我很感动,感动到极点,不能再听下去了。 我说:“我感觉好多了,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了,你们回去睡觉吧。” 二哥开面包车回去了,小洪在床前守了一夜。 第二天各种检查,都没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也在医院住一周得输输液观察观察。 我前所未有的松弛,心安理得的躺着睡大觉。 一年半多了,就是好容易幼儿园和单位能凑一块儿赶上个休息,也不能多睡一会儿,也不能出去心无挂碍的遛达溜达——心里过不去! 觉得我姐还瘫床上呢,我就不管不顾的自己乐呵,心里总有犯罪感。 现在我也病了,我就有权利,就应该,安安稳稳躺着休息了。 小洪,骑个自行车,匆匆忙忙的上班,下班就赶到医院陪我伺候我,打水、洗头、擦身子、洗脚,明明我下地溜溜儿的,啥事没有,可是他啥都替我干了。 我二哥第三天的时候带着韩晴来了,递给小洪三百块钱,小洪抽出一张收下了,剩下二百还给他们,意思到了就行了,他们两口子挣得也不多!走的时候,把单位人给送的酸奶让他们提回去两件。 我大哥也知道我住院了,没说什么,给我打了一万块钱。 我妈,我住院七天,天天给我打电话。 第一天,她怕我听不见似的喊:“你今天什么班?咋还不过来看你姐?我还想出去打扑克呢!” 我虚弱的告诉她我住院了。 她依然大个嗓门儿喊:“住院了?你怎么了你就跑去住院!” 我心里还怕她担心呢:“没事儿,就是心脏不太舒服,血压有点高,过两天就好了。” “没事儿住什么院!拿点儿药吃不就是了!你不来看你姐,我就不能出去打扑克,你快点出院吧,啊!” 我这个妈呀,咳! 第二天中午又打电话:“你还没出院?我都好几天没出去打扑克了!” 她一天一个电话,打了七天,天天问我为什么还不出院,没人看我姐,她好几天没打扑克了。 我姐夫也打过一个电话,问我怎么了。 我告诉他就是心脏不太舒服,血压有点高,没多大事儿。 他也就没再说啥,也没说赶礼拜天带婷婷来看看我。 一一九 出院之后 住院这七天,我和小洪聊了特别多。 聊起来小时候特别爱臭美,那时候家里没钱,我就总是在心里给自己设计衣服,想着有一天自己有能力了也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 说起来上技校时候,别的女同学都有漂亮衣服裤子靴子穿,我春夏秋冬只有一套衣服,冬天秋天里面套棉袄套毛衣,夏天就再里面套的脱下来,那鞋都顶破了露脚指头了还在穿。 又回想当年上班之后,想着爹娘自己养了一群鸡还不舍得吃鸡蛋都攒着卖钱,所以自己也不好意思吃独食给自己买新衣服…… 咳,如今四十岁了,青春还没过过呢,就四十岁了,我年轻岁月的那些好时光都到哪里去了啊,怎么这么快我就要老了! 小洪默默听着,出了院就带我去买衣服。 那时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他要带我去那些高级女装店买两条裙子。 我扭捏着不去,我身材难看,夏天更是掩盖不住,去了也买不上合适的,那都是给又高又瘦的人准备的。 小洪凑近我耳朵跟我耳语: “我知道你怕什么,我以一个正常男人的视角告诉你,你的身材很美,你的胸很好看!” 我脸红心跳,继而感动坏了! 我妈经常说我:“哎呀,你的那两个东西,快动手术割了吧,省的让人看见笑话!” 要不就是说我:“你看看你高起地皮矮起坷垃,眯缝着两个小眼儿,给你张驴皮穿也白瞎了!” 可是此刻,小洪给了我信心,我穿上裙子站到镜子前面,居然发现自己也很美。 一下子就买了两条连衣裙,花了七百多块钱。 第二天,小洪又带我去买了高跟凉鞋,又去买了一些别的衬衫啊彩裤啊上衣啊,那些都是我一直喜欢却从来不舍得买也不敢尝试的。 一时间,我都觉得衣服多得穿不过来了! 我算计了一下,加上年前他带我买的羽绒服、短棉袄、裙子、靴子还有水貂披肩,这一下子可花了小一万块钱呢! 为了我有点胆怯,还不太适应穿那么时髦的衣服出门,每次我穿了新衣服,小洪都陪我出门儿给我壮胆儿。 我在家美得,穿着新衣服也不舍得脱,就在镜子跟前扭来扭去,反正他啥活也不让我干。 他把我都惯坏了。 出门儿就想穿新衣服,出门儿就得在镜子跟前折腾半天。动不动就把柜子翻腾一遍,这个和那个搭一下,那个和那个再搭一下,穿了脱脱了穿,还不停地问小洪:“这样搭怎么样?” 小洪笑眯眯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不错不错!” 他把我惯得,有一天我俩走在路上,我忽然尿急,差点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老公,你帮我上趟厕所行不? 可是到了我妈家,我妈可不管我大病一场刚刚出院。 她看我穿戴一新,左一眼右一眼地,拿眼扫达我,也看不得我坐着。 “你不赶快扶你姐走路嘛!” “你快点给你姐按摩啊!” “你不知道给你姐捋捋手捋捋脚?” 有一天把我姐扶出去晒太阳,忽然就感觉到一阵头晕,就好像脑袋里有个气球在膨胀似的,吓得我赶紧坐花池子上,摸出一粒降压药塞舌头底下。 我妈坐树荫马扎上看着,不耐烦了:“你在那儿坐着干啥?不赶快扶你姐走走路嘛!” 我跟她说我可能血压高了有点头晕。 她怫然道:“叫你扶你姐走走路,你的理由还真不少!” 我忍无可忍说:“妈,我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我要是倒下了,那小洪小熊咋办呀? 人家我姐病了,这些人全都围着她转帮着他们,你们谁能管我?” 我妈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嘴里咕哝一句:“没有去操你娘的……” 说真的,我这次病,我真对我妈对我姐夫他们挺寒心的。 之前无怨无悔不计回报就想着是一家人,满心满意要对他们好,现在就时常会想,凭啥呀? 我虽然出了院,其实状态还是特别不好。 动不动血压高不说,还落下了心病,稍有个不舒服,就吓得不行。 好几次,半夜里忽然觉得心慌,接着就全身颤抖起来,然后就赶快喊小洪。 小洪也吓得不行,赶紧爬起来叫车送我去医院。 到了医院,躺病床上,就好多了。 真的,我感觉,病不那么可怕,那种恐惧的感觉才最折磨人! 我怕万一也高血压脑出血,我可不想像我姐一样。 千叮咛万嘱咐小洪,我要是那样了,千万不要救! 看看我姐活的多窝囊! 我要一天不在那儿给她洗涮,她就浑身臭烘烘黏糊糊的。 上个厕所还得人扶着去,拉个大便还得人给她弄个开塞露,屁股也得别人给擦,没人扶起来,她就得一直在坐便器上坐着,来例假了也得我给她收拾……更不用说想出去晒晒太阳遛遛弯了! 小洪不爱听我说这些,不爱听我也得说,我反反复复跟他说,我要得了那个病,千万千万别抢救——活着没尊严,还拖累人。 我姐有我们这些人伺候,我要病倒了,就是拖累小洪和小熊,别人,没人管我! 我不为我自己,也得为小洪小熊考虑。 经过这么多事儿,我生孩子、小洪生两次病,加上我这次病,我看出来了,我,只有他们爷俩,他们爷俩,也只有我——我们仨只能相依为命,谁也别想指望。 别说靠不上,结婚过日子本来也不指望别人,就是亲人之间搭把手,也休想! 我们和他们啊,礼尚往来,都难。 我得好好爱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一二零 大哥一家 出院回家没几天,晚上十一点,彤彤给我打电话: “小姑,我爸要和我妈离婚,你怎么看?” 我一听就烦,我不相信我病了她和她妈不知道,一句问候没有,有事儿了大白天不能说,大半夜的来问我来了。 我耐着性子问怎么回事。 “我不是回核电厂上班了嘛,工作解决了,我爸就说我妈——你之前不是一直提离婚,说是为了孩子委曲求全,现在孩子工作也稳定了,现在就离婚吧!——小姑,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觉得大哥大嫂都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确实是需要冷一冷,好好想想五十岁了该怎么对待家庭对待生活。 一天天的那个天天骂人,这个一百个不服气对着干,这日子没法过。 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俩都五十岁的人了,咱们都管不了,让他们冷一冷也挺好,不然不知道好日子怎么过。” 第二天晚上,也是十一点多了,大嫂打来电话: “你哥要和我离婚,你知道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早就跟他过不下去了,要不是为了彤彤,我早离开这个家了! 哼,从我知道他好好的保卫科不干跑去工艺上班我就后悔找他了!这些年他干了多少蠢事儿我都没法跟你说! 还要跟我离婚?哏哏,反正他在外面搞女人我是证据确凿,离婚他就净身出户!我这么多年青春都被他耽误了,我非让他在核电厂身败名裂待不下去不可! 你跟他说,我说到做到!” 没等我说啥,啪一下挂了电话。 看看,这是又威胁谁呢? 娘儿俩明知道我大病一场刚刚出院,专门半夜三更打电话,这是按的什么心?莫不是跟我大哥有仇恨屋及乌也想整死我吧! 我这个大嫂,五十岁人了,不知道解决问题,就会这,结婚快三十年了,还不知道这招管不管用? 你当是跟外人呢,要搞得你死我活的! 改天大哥也打来电话,他期期艾艾犹犹豫豫: “莎莎啊,我想跟彤彤她妈离婚,已经去法院起诉了,法院给了两个月冷静期,你怎么看我俩这个事儿?” 我听他这么说,可不敢给他出主意,他要是斩钉截铁想离也行,可是他自己都犹豫,我哪能劝离,这可真是后半辈子大事儿。 我说:“哥哥,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他说:“你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才征求你意见的啊!” 我问:“那你怎么忽然要起诉离婚了?” “莎莎啊,我实在是和她过不下去了! 你看这个东西,这么多年,她的工资从来都是自己花,一分钱没给我花过。 彤彤这个学习,她也从来不管,不仅不管,还阻挠我管呢!有一次把我气得都吐了。 还有我说个什么话,她都反对都要评头论足,反正就是我干啥都不对! 还有我的钱我的东西,她总是偷偷拿给她家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家务活也不干,你看我一百八十平米的家,被她整得乱七八糟!” 我说:“哥哥啊,这个决定确实不好下。我和小洪前些年也是吵架打架,但是那时候我们都无依无靠也没有退路没法离婚,这样过着过着也就顺下来了。你和我嫂子不一样。 第一,两个人岁数也这么大了,再找一个,还能真心实意的过吗? 第二,你俩经济条件这么好,按理说应该好好享受生活的,为什么要天天吵架呢?人家没钱的人每天为钱不够花吵架,你俩这是为啥呢?咱们都是普通人,有这个福气钱不缺,为啥不好好惜福呢? 第三,过了快三十年了,动不动吵架,还坚持了这么些年,说明婚姻里面有不能割舍的东西,怎么难道说那东西现在突然不存在了吗? 我觉得先冷静一下也可以,做人如果都不反省,那日子真没法过。 再一个,你说的那些都是过去式,我听你说话你也不是那么想离,只是对现状挺无奈的。 那不如你和大嫂好好谈谈,彼此都检讨一下自己,你俩不管是谁,都五十多岁了,离了再找都很大几率找不到趁心如意的。” 我最后这句话说得大哥很不服气: “我俩要是离了,她肯定是找不上了!她长得也不行,脾气也不好,家务活也不会干,人家凭什么要她? 我,最起码还收入高,长得也周正。” 我无语了:“哥哥,咱们年轻时候也没翻出什么浪花来,现在就凭着点钱就想让人半道上真心实意对你,你想啥呢?” 大哥不爱听我说这话,说了句我好好考虑考虑,就挂了电话。 他们离婚的事儿暂时还是搁置了。 一二一 我们去大哥家玩儿 小熊放暑假,我不开幼儿园正好腾出空来,可以出门儿玩玩儿。 我爸已经葬在南北湖十几年了,我们这边还从来没去祭拜过呢,趁此机会正好去看看他老人家。 为了不过分打扰大哥大嫂,我们的计划是先去重庆,然后坐船沿长江向下,看看沿途风光也了解了解各地风土人情吃吃各地风味小吃,最后一站到大哥那儿,最多待两天,祭拜完我爸就坐飞机回家。 为了怕大哥破费,我们提前半个月预定好了从浦东回包头的机票。 行至宜昌,接到大哥电话,说怕我们不好订票,要我们仨的身份证号,他要给我们订。 我其实挺为难,不想花他的钱惹是非,正想怎么跟他说呢,他又急了: “你还犹豫什么!我好心好意招待你们给你们订票,省了你们多少事儿,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能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惯了,我不敢拒绝他,就把我们仨的身份证号给了他。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打过电话来:“我给你们订了明天早上到嘉兴的高铁,你们别忘了看我微信!” 啊?我们才刚刚到宜昌,还没逛逛呢,明早就走? 小洪也不乐意,那我们这旅的什么游! 我捂着手机跟小洪计较半天,万分不乐意,按大哥订票的时间,我们得在他那儿待一星期多呢。 在他那儿待那么久干嘛啊,他们两口子一天天的吵架闹别扭,嫂子喋喋不休的嘚吧嘚,想想就愁,我们这可是带孩子出来度假的啊! “怎么啦!你们出来玩,我对你们表示表示欢迎招待招待你们,你还不乐意?”大哥在那头非常不高兴了。 唉,没办法,谁叫我气场弱呢,又妥协了。 我们在宜昌坐着出租车匆匆逛了一圈,就上了去嘉兴的高铁。 大哥确实热情,早已经等在那里,接上我们就直奔海盐。 他们家楼下的饭店已经给我们订了酒席,说住的地方也已经安排妥当。 到了海盐,已经晚上八点多。 大嫂和彤彤一直在等我们一起吃饭。 坐下来,彤彤就问:“小姑,你们自己买的票?” 我不知如何回答,承认说大哥给买的,会不会又引起人家家庭矛盾啊? 说我们自己买的,回头大哥稀里糊涂又说漏了嘴,我岂不是成了她们娘儿俩眼里骗大哥钱花的小人? 大哥斟酌一下,说:“我给买的。” 母女两个对视一下,就差把对我们的鄙视哼出口了。 小洪没注意这些,他觉得每次大哥大嫂彤彤回去都是我们热情招待,跟他们感情不错,这都不叫事儿,就开玩笑的问: “老说让我过来玩儿,这不是一有空就赶快过来了!彤彤打算怎么招待你小姑父呀?” 母女又对视一眼,彤彤问:“那你想让我怎么招待你?” “当然是好烟好酒伺候啦,哈哈!” 可惜只有小洪一个人在笑,我已经看出来人家三口人是当真了,人家真觉得我们是来让他们好吃好喝伺候的。 大嫂说:“彤彤,去给你小姑父拿条烟去。” 彤彤马上出去,转眼就带回一条烟来。 小洪见此情景尴尬极了,脑子一时也锈住了,只能顺着惯性演下去:“哈哈,利群,好烟啊!还有茶叶,这个地方不是产茶吗?回头给弄二两!” 大哥大瞪着眼睛没说话,大嫂彤彤都很克制,僵硬的微笑着:“不就是点茶叶嘛,小事儿!” 我觉得掉价极了,小洪今天怎么这么迟钝这么有失水准啊。 尴尬的吃完饭,我们去大哥给定的旅馆休息。 一二二 在大哥家几天 第二天一早,大哥就打过电话来,先带我们去给爸爸上坟,然后在南北湖逛逛,中午就在南北湖吃饭,下午再去他常去的一个住宅小区看看优美的环境。 在南北湖吃饭,肯定贵,我心里想,就跟大哥说,找个苍蝇小馆吃吃当地特色就行了。 大哥不同意:“不不不,你们看这湖光山色,就在这个湖边小院里吃!吃吃这儿的野鸭子肉,还有腊肉,还有湖鱼!”然后率先就坐了进去。 大哥可能经常来吃,熟练的点了一桌子。 我隐隐心疼,可还是跟小洪使个眼色。 小洪先去把账结了,可不能再让他们一家子人有别的想法。 第三天,彤彤休息,带我们去海宁皮革城看看。 我早就想买一件短款皮衣了。在里面转来转去,终于挑中一件,付了钱。 小洪和小熊不惯这么逛,早就不耐烦了,催促着快走。 彤彤眼含深意问我:“小姑,你好容易过来一趟,不给我奶奶买一件?” 话说,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穿什么皮衣啊?箍在身上也不舒服啊。 我感觉到了她的恶意,可是我当时没想到怎么说,一时语塞。 彤彤立马又跟一句:“好容易来一趟南方嘛,给我奶奶也买一件,哪怕是降价处理的也好呀!” 我来这个皮革城,确实没想到要给我妈买衣服,她体型胖肚子大,以往给买衣服都是领着亲身试穿的。 可是彤彤这样说,好像我从来不给我妈花钱,就顾自己似的。 我支支吾吾道:“我,我还是回包头给她买吧!” “也是哈,这儿衣服都挺贵的。”她又跟一句。 我真不会跟人打嘴官司,再说打赢了又能如何? 她们还不是依然觉得我自私不孝顺?还不是依然觉得就我大哥是个冤大头给我妈买房子花大钱?还不是依然觉得我们存着小心眼儿一心想占他们便宜? 我心一横索性装傻假装听不懂,爱咋咋地吧。 第二天,嫂子腾出空来,拉我陪她聊天。 唉,以前是隔着电话线跟我骂我大哥,现在是当面骂,以前是隔着电话线打探我大哥有没有给我们花钱,现在赤裸裸问: “诶?上次我看见你大哥买了四个金戒指的发票,你知道他是给谁了? 妈上次心脏手术,你们都怎么算钱的? 你姐病这两场,你大哥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给了多少钱?”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索性紧闭着嘴不说话。 她又道:“……哼,我算过了,你大哥这些年,怎么也得攒个几百万!他还说没有,你说他钱都花哪儿去了? 平时我和彤彤点个外卖拍个艺术照,他就叨叨叨叨叨叨,没完没了,一点没个男人样儿,天天跟我穷算计!他算计算计,钱都拿哪儿去了? 上次跟我提离婚,我都找私家侦探给他调查好了,资料都打印好了,他又反悔了! 我是看在彤彤面上,该找对象了,影响不好,不然我非让他身败名裂不可! 我跟彤彤说了,妈妈要不是为了你,早不跟他过了! 之所以现在我们还有个完整的家,他得感谢彤彤。他不因为个啥就把彤彤打得雨伞都打断了——哼,那把伞我现在还给他留着呢,这就是证据……” 唉,她的车轱辘话,没完没了,说了二十年了,还在翻来覆去的说。 我大哥,说要带我们好好玩玩儿。 我们一家都想去海边溜达溜达,他非不! 在大街上就发怒:“来我这儿就得听我的!我说去哪就去哪!我好心好意领你们去图书馆,你看看你们还不想去…… 我为啥要带你们去图书馆?不就是为了你们也多看看书多涨涨见识吗? 你们还非跟我拗着。你们这是啥?这是不识好歹你知不知道!” 哈!我们去哪不能看书?非得大老远的跑这儿看书。 跟我大哥出来,我浑身无力,小洪小熊比我强,自始至终没有表现任何不耐烦。 晚上,我们仨商量着,我们得自己出去玩儿,不能跟他们一起。 第二天,彤彤嫂子都有空,听说我们要去杭州,非要陪着去。她们在杭州解百有卡,正好顺便逛逛街。 我们穷,出门不主要是逛街买东西,就想逛逛江南烟雨。 唉,希望落空! 她们娘俩拿着卡买这买那,都是几千几千的,最后把个赠送的银项链送给我了。 真不想要! 那态度也是很不尊重人了,把我当成来打秋风的了。 摆脱不了她们,只得匆匆结束杭州之旅。 转天我们要去周庄,我大哥特意换了班陪我们,他说周庄没意思,去西塘。 西塘就西塘。 为了不占大哥便宜,我让小洪快走几步去买门票,吃饭时候也是小洪早早就去结账。 管他多少钱呢,我们不想让人误会。 总算挨到了日子,我们要回包头了。 大哥大嫂彤彤一听: “哎呀,也没啥给你们带的,小洪不是爱喝茶吗,我们单位这个夏天还真发了不少茶叶,你们路上不方便带,就一块儿打包寄回包头给你二哥吧,你们回去再各家分分!” 本来我们是想着买茶叶带回去的,这下好,省了。 我在西塘买了四件双层纱的上衣,给大嫂一件,我自己一件,还有两件给韩晴和婷婷;还在飞机场买了点锅巴之类的零食给我妈我姐婷婷嘟嘟。 等回了包头,我们还真想着要把那茶叶分一分,给我妈我二哥还有小云,这样等于都有礼物了。 谁知道啊,我妈把那茶叶当成了宝,都给了她宝贝儿子,她自己留了一盒,也秘密的藏了起来。 我大哥还打过来电话问我这么个事儿: “你们来我这儿,是不是给彤彤姥姥姥爷带了一盒肉苁蓉?花了多少钱?” “说钱干什么啊,那就是个礼节性的东西。” “诶,我问你多少钱你就老老实实回答! 我再问问你,你们住旅馆没给缴费吧?” 我一下懵了,我真没给钱,忘了! 忘了大哥他说他要好好招待我们车票也买好住宿也弄好,也许只是客气,我当真了。 “你们走了,彤彤她那个妈就跟我算账,说你们住了六天,一共九百块钱,是她掏的,让我还给她——我就说了:‘莎莎还给你爹娘买礼物了呢,这你怎么算!’” 唉唉,原来是大嫂掏的,我怎么那么实在把旅馆钱忘了给人家呢! 我难受得恨不能揪光自己头发。 我小心翼翼说:“哥哥,要不,我把这钱给你,你帮我给她吧!” “切!”大哥被我气笑了:“你要是想给,你还用这时候说?你那天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账结了? 莎莎啊,不要总想耍小聪明!咱们是自己家人,我又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心里想点啥我能不知道?” 我赶紧辩解:“哥哥,我真的忘了!” “行了,别那么虚伪了,我是你哥哥,我愿意给你花钱,不用这么样的! 你看看你们这个心眼儿耍的——在宜昌,我说给你们三个买高铁票。我是真心实意想好好招待你们,真心实意想给你们掏这个钱——可是你和小洪呢? 还假装支支吾吾不乐意似的,不就是为了不还我那个买票钱吗?” 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表白我自己了,这太低级了。 他接着说:“你就说我每次回包头,哪次不给你们带点礼物? 可是你们呢?就前些年给我带过几次火锅调料还有什么奶片牛肉干,除此之外啥表示也没有! 你也就算了,自己哥哥不见外,小洪呢?他对我有任何表示吗,啊? 一个小云,一个小洪,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活脱脱的白眼狼。我早看出来了,草特娘的,以后休想从我这儿再得一点好处!” 他说小洪我不愿意了:“哥哥,你说我行,你不能那么说小洪。 你说你回来我们没有任何表示,那请你们去吃烤羊腿,吃小肥羊,吃蒙餐,这些不是心意? 不光请你去吃,就是我嫂子带着彤彤还有她妹妹家孩子来,也是我们张罗着招待吃喝到处玩儿——为了啥,不是为了给你长脸? 我们平时过日子谁舍得去那么贵的饭馆吃饭,一顿就六七百,不是为请你才去的? 你说这些年不给你带礼物了,不是你说你们放冰箱没人吃都扔了吗?那我们还给你买? 买那个高铁票的事儿,我们确实不想那么早去你家,又怕你发脾气气着自己,所以我们才犹豫。 你以为我们好容易有假出趟门儿就为少花那一千多块钱,就早早囚在你家闷一星期?我们本来是想顺长江而下把几个城市都转转的! 你没发现只要吃饭,不管景区里面多贵,小洪都去抢着把账付了? 我们为啥还没从家出发呢就把回程机票买了不?不就是怕你到时候大包大揽给我们花钱吗? 人小洪怎么就是白眼狼了?他对咱妈,对我二哥对我姐,那都是相当可以的,你不知道……” 我大哥不愿意听我唠叨,他不耐烦说:“我跟你说,你和你姐一样,都是胳膊肘往外拐! 你还替小洪说话!你姐现在都这个样子了,咱妈说小云两句她还要叫唤,你可别步你姐后尘!” 说完,啪的一下挂了电话。 我琢磨着,想给我大哥打两千块钱过去,九百是大嫂给付的旅馆钱,剩下的是高铁票钱。 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践我们的人格! 冷静冷静想想不行,那不是又让两口子吵架吗? 之前我住院,大哥给了我一万,我收了,因为这是大哥的情意;他将来有个病灾的,我也会表达我的心意。 既然有这情意,我现在把那千数块钱还给他,是不是太伤人心了? 大哥本来不是这样的人,他现在也许更年期,也许有点狂躁抑郁了,这么说话做事,真不是他的本意。 唉唉,我把这事儿纳下吧! 一二三 我们炒股大获全胜 那天上班,听单位的人瞎聊。 有个人说国家大事,说国家出台了什么政策刺激经济,又说股市一定会率先发力。 我听的心中一动,哎呀,差点忘了我们那些股票! 七年过去了,熊了七年,我们的股票也在里面蹲了七年,是时候让他们翻翻个儿了。 我回家跟小洪说,小洪也一直关注着国家政策,我俩一拍即合,打算再搞一次大的。 他上班单位屏蔽信号,那就由我来操刀。 当初六十块钱买的中国平安,我姐第一次病的时候跌到过十八块钱,这几年悄咪咪又上到三十多了。 哪能百分百买在最低位呢,只要有信心,再上九十一百的,应该没问题吧? 那时候真楞,咵一下子,把我们这几年攒的钱,我又全砸进去了! 它也不大涨,就是每天百分之二三,可是我已经很满意,一个星期,就已经有百分之十几的收益。 然后涨得多了,再停一停,略微调整一下,接着又是百分之二三的涨,仅仅十天,我就挣了十几万。 哈哈哈,老天给我关了幼儿园那扇窗,又给开了股市这道门! 我赶紧把这个挣钱的好机会去跟我二哥我姐夫说,让他们赶这波行情趁势挣点。 姐夫抽着烟听我说完,轻蔑一笑,扔了烟头转身进屋了。 我二哥又斜眯着我: “呵呵,你这个脑子啊,这两年兴兴头头开个小幼儿园,也不知道挣没挣上钱。可别把老本儿再都压进去!” 我无奈,人家一直觉得我是个弱智,怎么可能听弱智的话呢? 是我掂不清自己的斤两了。 中国平安涨到87块钱的时候,我抛了,我们那点钱翻了倍。 其实也不懂怎么炒股,反正就是觉得涨那么多不能再留了,得换一支炒炒。 随机的,看见个河北钢铁,就买了。 哈哈,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此言不虚! 可惜没敢多买,不然又得翻翻。 不是我们买什么就涨什么,是当时的行情就是如此,股票天天普涨,谁买谁挣钱,买啥都挣钱! 但是我这人生性多疑,感觉气氛太过热烈,怕要大调整,就赶快清了仓——可不能再像07年那样了。 果然,元旦刚过,股市来了一波大调整! 在我妈家碰见我二哥,他专门跑我跟前笑眯眯问我: “股市这几天可是大跌,你的股票怎么样了啊?” 我没脑子,脱口而出:“我节前就已经全部清仓了。” 他一听,仿佛被呛了一口,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唉,我这个二哥呀! 03年在青山贷款买房,我就跟他说,他把我挖苦了一顿,结果错过了买房挣钱的好机会;10年,他看见人家都买房,又想起买韩晴她们单位的集资房了,结果,地段也不好品质也不好,压在手里了。 这次历史又重演了,又错过机会了吧? 我姐夫小云也是如此。 他们一直都觉得我智商堪忧,是个弱智,所以我说什么他们都拒绝,这是典型的作茧自缚,被自己的偏见束缚住了。 我从来不这样,因为我爸活着的时候说过:“谁知道天上哪块云彩能下雨呢?” 在他们眼里,我不会来事儿不会耍心眼儿不会占小便宜,那就说明我啥啥都不行说啥都不对呗。 最可气的是小云。 我们单位盖了一些车库,按片区抓阄,抓上就可以按七万五一间购买。 我们和姐姐姐夫家一个片区,可是我和小洪都在厂区外面上班,抓阄的通知贴在厂区大门里面,我们不知道。 还是小洪单位一个人看见告诉小洪去报名的。 小洪报完名就给小云打电话,怕他不知道错过了这个机会,谁知,人家轻飘飘说:“不用你告诉,我早就知道了!” 哈哈,你说这个事儿,我天天在我妈家伺候我姐,天天给他们买菜做饭收拾家,这种事儿他早知道居然不告诉我们! 我觉得我大哥真没说错,我姐夫就是个白眼狼! 白眼狼归白眼狼,我该去伺候还去伺候,该花钱还花钱,谁叫我是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傻子呢。 偏偏,老天爷就是眷顾我们,楞让小洪给抓上了,我们有自己的车库了! 一二四 又过年了 快过年了,我和小洪去逛街。 买了两件貂绒外套,还有一件貂皮外套——挣了点快钱,我也是跟这个毛毛衣服干上了。 此时我已经适应穿新衣服,每天昂首挺胸的进来出去。 年三十儿去小洪家。 他爹他娘,他哥哥嫂子侄子们坐一屋子,看见我穿了个貂,都行了半天注目礼,直到我把衣服脱下来小洪给我挂上。 终于,三媳妇刘小克忍不住了: “呦,还弄了个貂儿!” 回过头去跟众人一挤眼儿,转过来摇头晃脑说: “可惜啊,人不好看,穿啥也不好看!” 我真鄙视她,可却不知道怎么回怼她。 小洪机灵,马上接口:“三哥,快给你媳妇儿买一件去,看看嫉妒成啥了!” 又搂着我道:“我就觉得我媳妇儿穿啥都好看!” 三哥一把搂过他老婆:“媳妇儿,别羡慕人家,咱也能买起 ! ” 大家都识趣儿的哈哈大笑,假装这是一个玩笑。 我八十岁的老公公不干了,他非得长篇大论再发表一番: “对喽,对喽,兄弟们就该这样比着过日子 ! 你强,我比你更强,你买了汽车,我也不比你差,你买了一百平米房子,我买一百五十平米——这样,日子才能越过越好,家庭,才能越来越进步! 可千万不能没有竞争意识啊,人家一个个穿金戴银,你连个新棉袄都没有,人家开汽车,你骑个烂电动车……这日子就没个奔头了,出去还让人笑话! 我出去晒太阳,他们都羡慕我哩,我四个儿子,都在大厂上班,四个媳妇,也都是职工,四家都有大面积房子,孩子们也都长得不错学习好……咳咳,我老洪一辈子不矮人,儿孙们还能差了? 四媳妇穿个貂,多少钱 ?爸爸也给你们三个钱,去买,都去买 ! ” 哥哥嫂子们欢天喜地,尤其三嫂,拿眼斜愣着我,好像在说:“怎么样,我们得来全不费工夫 ! ” 话说刚刚吃了年夜饭,小洪大哥又穿衣服要走,说还是去什么厂子看大门去。 老头子看见大过年的他大儿子还得去当保安给人站岗,心疼不已,追到门口跟大儿说: “过完年就辞了吧!你给洪伟买房子爸爸帮你!” 这个老糊涂,自己都多大岁数了,拖着个疯疯癫癫屎尿不知的我婆婆,不说攒点钱留着养老,还惦记着给他儿子媳妇们买貂买房子! 何况老大这些年可没少划拉钱! 他前些年在钙加工当段长,不仅工资奖金是我们的好几倍,一天到晚的还剥削临时工——看看五十岁大嫂的穿衣打扮、手里拿的包,那绝对都是大牌货,那是随随便便工资高一点就能买起的? 就算他没攒下钱,那也是五十来岁的人自己的责任,想给儿子买房子,还用你个七老八十快入土的人操心? 回家路上我跟小洪絮叨这些,小洪很不耐烦。 我可没说够,继续叨叨: “哼,这些年你爹一有事儿就给你打电话,他这一分钱不留,全花给这几个大儿子了,到时候找咱们养老,咱俩这性格,能好意思拒绝?你就说到时候谁不上班专职在家伺候他们吧? 咱们小熊学习这么好,到时候肯定得去市里的重点高中,那时候咱们不帮着儿子搞好后勤工作,就天天伺候你爹你娘? 他们若是手里留着点钱,到时候忙不过来还能请个保姆搭把手,这一分不留,想累死咱俩?” 小洪抓住我说小熊学习好这个机会了,他岔开话题,问小熊: “能不能考上重点高中?” 小熊欢快道:“那还用说!” “你在景开,想考这边的重点,可是跨区,分数线得高出来好几十分呢!” “老师给我们规划了,他说我的成绩一直保持,上重点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说景开马上要开高中部,学校还想让我们这些学习好的留在本校上高中呢。” “那你怎么想?”我听到这儿有点小着急,说真的,要是留在景开,就不能满足我那小小的虚荣心了。 老大老二的孩子,当年都是花了我公公不少钱托了人去的最好的初中上三年,可是中考谁也没考上重点高中,都是回我们这个厂子弟中学上的。 我想压过他们——这几个不要脸的人,刚刚还勾结一起奚落我呢,我希望儿子给我考个最好的中学,小小的出一口恶气,让这帮小人看看,羡慕嫉妒死他们! 小熊说:“那我当然是不能留在景开了,毕竟他们刚刚办高中部,也不知道教学质量怎么样。” 小洪说:“既然这样,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跨区你要比人家本地区的高出好几十分才行!” 我暗暗舒口气,不然,孩子要留在景开,我难道还能一己私心强迫他非去上青山的学校? 我想起人家说的一句话来:当爹娘的,自己不努力,就想生个孩子让孩子给自己实现愿望。 我这算不算呢? 由此检讨自己,我也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不然怎么不像小洪,他从来不说我家人的长短。 唉唉,我的修养还是有待提高。 年初二下午在我妈家,也遇着个让我气愤的事儿。 听见敲门声,我去开门,还没看清是谁,我就热情招呼:“过年好,过年好!” 谁知,是小云他姐,带着她闺女。 娘俩一个五十多岁了,一个快三十了,就在门口跟我脸都快怼一起了那样的距离,我热情洋溢的问人家过年好,人家居然板着个脸! 老的那个冷冰冰道:“我们来看看小敏和婷婷。” 我妈正和我姐一起坐在沙发上,她没反应过来我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也热情招呼呢: “哎呀,这不是婷婷她姑姑她姐姐吗?快进来快进来!” 这俩母女压根没理我妈,绕着我妈走到我姐那头,笑眯眯问长问短;婷婷在里屋听见动静跑出来亲热的叫着姑妈姐姐。 我姐、婷婷,还有那娘俩,四个人拉着手,说说笑笑——仿佛我和我妈都是空气。 气得我,拉着我妈大声说:“妈,咱们进小屋去吧,把地方腾给人家——现在用不着咱们这两个下等人伺候了!” 我妈还有点不好意思,还想跟人家说点啥:“嘿,那什么,她姑姑,你们坐着啊……” 我厉声道:“人家来了跟你打过招呼吗?你个老人家热情洋溢欢迎人家,人家搭理你一句了吗?” 我姐本来有病迟钝,脸上没什么变化,婷婷可是立马绷起个脸凛然看向我,她那个姑妈停了一下没吭声,那个表姐抬个下巴拧着脖子撇了撇嘴。 我拉着我妈,砰地关上了小屋门。 关了门我还不解气,破口大骂: “不知道自己姓啥的东西,装什么洋蒜,跑我家来欺负人!还真以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我妈此刻也憋屈得不行,唉唉的不停叹气,小声念叨:“人家这就是瞧不起咱啊,人家这就是瞧不起咱啊!” 我大声说:“用他们瞧得起?咱们没吃别人没喝别人的,咱们老老实实过自己日子,要饭要到谁的门上去了? 还动不动瞧不起人,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又有几斤几两! 何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别没怎么样呢,就先小人得志了!” 外面鸦雀无声。 就一小会儿,那母女俩告辞了。 当妈的那个,大声跟屋里打招呼:“姨,我们回去了!莎莎,我们回去了,啊!” 一二五 大嫂她们来了 六月初,大嫂打电话,说彤彤找的那个男朋友,已经订了婚,几个人想来包头看看奶奶。 小洪刚刚拿下车本,我想起嫂子以前来说的话。 她说:“你看看这楼房前面这么多汽车,怎么就没有一辆是咱们家的呢!” 所以,以最快的速度,赶在她们来之前,我们买了一辆车。 为了给大哥大嫂在新女婿面前长脸,也为了让大嫂他们看看,我们不是那光占便宜不知感恩的小人,当然,我也想借此还一还之前欠的账。 我和小洪忙活起来。 提前给他们订了酒店——本地条件有限,但也是最好的旅馆了。 又专门请假去机场接上他们。 接上他们正好午饭时间,就去了东河区的一个巷子里,吃最正宗的本地十八种莜面。 然后,小洪又特地请假一天,带他们去高山草甸花海玩儿。 回来,吃涮羊肉,这是每次来必须的项目。 第三天,去最具本地特色的赛罕塔拉蒙古大营吃烤全羊——一顿饭就花了一千五! 吃完,又塞给准女婿一个三千块钱的大红包。 我大嫂被我们招呼的满面春风。 我二哥二嫂,也觉得不好意思再请他们去市场那家金口福了,咬咬牙,说要请吃烧烤。 我大嫂、彤彤,立马招呼所有人,我妈、我姐、我姐夫小云、婷婷、我、小洪(小熊上学不是周末回不来),都去。 我们怕二哥花钱太多,表示不去了。 嫂子说:“不去哪能行?这是王第第一次上门,大家得一起吃个团圆饭!” 我妈说,前两天莎莎不是请烤全羊团圆过了嘛? “不对,那次小敏和小云没到,不算团圆!这次就在家门口,小敏小云都得去!” 一通乱点,剩了一大堆。 二哥去结账,脸色很难看,二嫂一脸愠怒——花了七百多! 我怕二哥回家挨骂,悄悄让小洪问二哥:“花这么多,我给你分担点儿吧?” 二哥咬牙道:“不用。” 吃完了都先回我妈家。 看我姐脸通红表情倦怠,我们赶紧扶她躺下,一量血压,又180\/120了! 我们这些人都紧张得围上前,姐夫赶紧给喂上降压药,我姐也害怕,闭着眼一动不动。 大嫂彤彤还有王第都坐在客厅沙发上面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看看我们都不出去,大嫂和彤彤跑屋里看了一下,一句关心的话没有。 不仅没有一点关心,她们还恶心人呢。 走的那天,大嫂给我姐手里放了三个一块钱的钢镚儿,这不是把我姐当讨吃要饭的了吗? 我看见这一幕,顿时落下泪来。 我姐多可怜啊,年纪轻轻活动不便,洗澡上厕所甚至来例假都不能自洁,活下来,这得多大的勇气啊,如今还要受这样的侮辱。 想想还是我姐量大,要是我,估计当时就哭倒了,也不可能活这么久。 大嫂和彤彤,心真狠! 不就是小云对她们的到来没有什么表示嘛,不就是我姐他们现在住着我大哥买的房子嘛,不就是大哥给了我姐两万块钱嘛! 花那点钱吃顿饭就能让她们心理平衡吗?感恩的话挂在嘴上,就不会相欠了吗?兄妹之间表达个心意都不行了嘛? 她们这么睚眦必报,可以想象,我大哥这些年在家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再说小云也是不容易啊! 他要忍受偏瘫的我姐,他年纪轻轻四十来岁就被绑在不能自理的老婆身上,还得在丈母娘家各种不得自在——他也确实没有心思去虚与委蛇。 唉,想想以前,大嫂也不是这样子。 很大原因,也是婚姻不幸福,令大嫂心理扭曲了。 一二六 小熊的亲爷爷啊 九月底,我妈过阴历生日。 这次,我们不在家做着吃了,我和小洪都累了,天天做饭,在我妈家做完回家还得做,这种日子两年多了。去饭馆吃。 找了个大饭店,好好的点了一桌子,我们一大家子人,好好的丰丰富富的吃一顿——我妈最喜欢这样的,又体面又热闹。 吃完了,韩晴领着嘟嘟就走了,我扶我妈先下楼,小洪和我二哥我姐夫搬着轮椅,弄我姐下楼。 我妈问我:“这顿花了不少钱吧?” 我说:“没多少,七百多。” 其实我挺心疼的,毕竟现在没有幼儿园的活钱了,股市也退出来了,我和小洪收入也不高。 妈也吓一跳,镇定了一下,道:“反正也就这么一遭儿,花就花点吧。” 我是真不爱听我妈说话啊,什么叫就这么一遭? 我每个月给她和我姐六百,天天给她们买菜买肉做饭,都是花我自己的的钱,他们的粮油基本也是我买,过年过节也是我花钱,每年她过生日都是我们买了鸡鸭鱼肉去给做。 怎么就是就这么一遭? 花钱时候没想让自己家人念好,可是也不能这么说话吧。 我没吭声。 我妈看出来我不高兴了,可是她又误会了,说:“这次你花了,明年我让你二哥花,我这个人可不是向着谁偏着谁! 就是将来我死了,我存折上那点钱,也给你们四个平分,我不能死了以后还让人叨叨我!” 我更生气了,年年不都是我花吗?我说啥了?你这些话,完全抹杀了我这些年的付出不说,还好像我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似的! 罢罢罢,我妈就是个脑子不行的糊涂人,我跟她较什么劲儿呀? 自打买了车,每到周末,我和小洪就能开着自己家的车去接儿子了! 小熊,还是瘦瘦小小。 我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在高高大大穿校服的孩子群里,要等上好一会儿,才能看见他背着大书包神情疲惫的出来。 这孩子是真正的男子汉,对于学校严格的管理,繁重的学习,从不抱怨,从不退缩。 有两次感冒发烧了,也没有要求回家,愣是坚持到周末我们接他。 他说:“你和爸爸都上班,你还得照顾大姨,爸爸还得照顾爷爷奶奶,我自己多喝点水出出汗就好了。” 这次我们接他,没有直接回家,因为他爷爷又浑身疼,去包钢医院住院去了。 尽管一周回家一次,一次在家只能待大半天,我们还是从包头市东面接上儿子,到包头西面,驱车将近一小时,去看他爷爷。 从小不亲,他跟他爷爷也没有什么话,问了句:“爷爷你好点了没?”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爷爷顶看不上这样不爱说话的老实孩子,扫他两眼,问: “学习咋滴个?别花那么多钱啥也考不上,到时候丢人现眼的还得回厂里上高中。” 小熊无言,小洪抢着说:“数学考120分!初三啊,能考满分可不容易!” “啥?”老头一点不高兴,说:“嗨嗨,我这个孙子,连句完整话也不会说,数学还能考120分?” 老不si的,我真想照他脸上呼一鞋底子! 他亲孙子学习好他还不乐意了! 他妈了个蛋的,那年我开写作业班他就跑去胡说八道,说他家没有那学习好的。 这个老东西是跟我们有血海深仇啊这是! 老不死的,他这住院,我们刚刚把五万块钱的卡交给他,他就能这样欺负损架我儿子,真他妈的不是个玩意儿! 就这还想让我们给养老? 但是儿子一句话也没说,小洪也一句话没说。 儿子好容易回来一趟,我也不想为这事儿破坏了家庭气氛,就没再跟他们唠叨。 我没唠叨,小洪就没觉得他爹有啥可恨的。 一二七 小洪他爹 老东西虽然还是老毛病,并不是什么癌症之类的,但是八十多的人了,还有多少年好活呢? 小洪要在这往后有限的日子里好好的孝顺他爹。 我理解,所以不能说什么。 我妈不也是各种不识好歹的造作吗,我还不是一如既往的割舍不下跑去体谅她照顾她? 而且我百折不挠的对我家人好,小洪也非常支持,那我当然也应该理解他对他爹娘的孝顺,不是吗? 小洪开始给他爹娘买牛奶买羊肉,牛奶补钙,羊肉滋补,没有了就买,冰箱里不断;动不动还买了鱼,一根刺一根刺的挑出来,蒸了给送过去;每天过去打扫卫生,每天晚上去给泡脚按摩。 我当年的眼光真是好,小洪一直都是那个仁义孝顺不计较得失有担当的君子! 为了支持他的孝顺,年前我傻乎乎二歪歪花一千五百多块钱买了一只羊,给老头送了过去。 老头一看,那么大的一只肥羊,简直两眼放光,大声指挥着卖羊的把羊搬到厨房,又搬到阴台,又打电话让老大过来把肉剔了。 改天又对小洪说,要让小洪开车带他去批发市场看看,买点年货。 小洪感觉非常幸福,能开着自己新买的那么好的车载着老爹去购物,觉得自己是个让老爹脸上有光的好儿子了 而且,觉得他老爹在他面前真正像个爹的样子了,不像十年前帮他二哥买面包车那时候,给掏了两万五呢,想回趟老家还要对着他二儿子唯唯诺诺一路掏油钱过路费。 我也没事儿,坐车一块儿去批发市场。 买苹果的时候,小洪去挪车了,那一件苹果一百块钱,我就把钱给了老板。 老头一把夺回那张钱,嚷嚷道:“我不花你的钱,我自己有!” 卖苹果的道:“看老头犟的,儿媳妇要给你买你就拿着,这是孝敬你了,推啥呢!” 老东西鼓着嘴道:“我可不花她的钱,我自己有!”说着,把那张钱扔我脚下。 我惊呆了,这太丢人了,老东西这是当着外人打我的脸啊! 卖苹果的都尴尬的不行,人家肯定想我这个儿媳妇平时不知道怎么撒泼不讲理了。 麻辣隔壁的,我心里骂,真是个老不死的畜生! 弯腰捡起钱,一句话没说。 小洪不知道这中间的事儿,把车挪过来,苹果搬上去,又领着老头去买带鱼买虾买虾仁儿买鸡翅买猪肘子。 每样买了三件,老头一份,我妈家一份,我们自己一份。 老头看着我们付钱,一声没吭,这时候他不说不花我们钱他自己有钱了! 这还没完。 过年,几家子又齐聚老头那儿。 刚坐下,三媳妇刘小克又开口了: “哎,你们知道不?人家红红两口子,给咱爹买了一只羊!” 说的时候拖着长音儿满脸讥笑,跟桌上别的兄弟妯娌还有两个大侄子都使了个眼色。 “人红红两口子有文化!” 别人都没吭声,这是二哥接口了:“不光有文化,最重要的是,人两口子——有钱!” 我一听,恶心坏了,待要骂他们两句,看看小洪,小洪瞟我一眼,低下了头。 小洪二嫂还比较聪明一点,赶紧给小熊夹个虾送过来。 算了算了,大过年的。 我就奇了怪了,什么时候孝敬父母还成了让人笑话的事儿了? 刘小克一直都是个张牙舞爪的二百五,不说她了。 没想到这小洪二哥也是这么个东西! 先不说他大过年的有没有钱、能不能、应不应该买一只羊给他爹了;也不说他这个人明不明白事理;就说他当着他二十多岁的儿子,他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将来他儿子,也像他一样,哄骗着老爹的钱,一天到晚吃香的喝辣的呼朋唤友闹闹哄哄,可是连过个年,都对自己老爹一毛不拔? 哈哈,想起来了,他本来就是个畜生。 2004年,他买面包车,三万三的车,他说他只有八千块,让他老爹给他掏了两万五。后来他老爹想坐他车回老家看看,路上的过路费油钱,他还是让他爹掏的! 他老爹省吃俭用帮着他过日子,大过年的,人家就好意思一毛不拔!不仅一毛不拔,我们给买点东西,还成了让他置喙的把柄了! 就说这五十岁的人了,他是个什么玩意儿吧! 他儿子听见看见自己的爹这个样子,心里什么感想? 吃着我们买的羊肉我们买的鱼虾,还笑话上我们了,不仅智商不行,人品不行,前后都不知道了? 二逼,绝对的二逼!一天呼朋引伴的,就这水平这智商,也不知道嘚嘚瑟瑟热闹啥呢! 我跟这帮杀逼没话儿,吃完饭就往家走。 两个二十多岁的大孙子,也着急出去玩儿呢,老东西就早早给孙子们发红包了,一人一千。 回家我照例跟小熊要钱,小熊吭哧着:“没有钱。” “不是爷爷刚给了红包吗?” “里面没有钱。”儿子低着头,特别蔫儿巴。 我拿过红包一看,可不是,就是轻飘飘一个皮儿! 我喊小洪:“你看看你爹这是什么意思? 他病了,就咱们往外拿钱,结果儿子这么大了,他当面伤孩子自尊心。 怕他没享上福就嗝儿屁死了,月月给他买羊腿买牛奶买鱼,过年又买一大堆东西——他那几个儿子一毛不拔——咱不计较,畜生嘛,能干出什么人事儿! 怎么你爹就要处处恶心人呢? 那天买苹果,我给掏钱,他当着个不认识的人给我扔地上;这给小熊红包,又是一个空的——他啥意思? 他这是跟仇人呢? 是不是你不是你爹亲生的,他一看见你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不管你怎么对他好,他都要一直没完没了的恶心你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你看看你那个二哥,那机灵抖的,全世界就数他最聪明,他咋不上天呢?天上地下能再找出这样的畜生不? 你们家人,连老的带小的,除了你和小熊,没一个好玩意儿!” 我说的话真难听,但是真是被他们家人恶心坏了,从上到下,就小洪小熊是正常人,其余都是下三滥的贱货白眼狼! 小洪唉了一声:“脑子不行嘛,有啥办法!”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说他家人。 “哼,脑子不行,心地善良点也行啊!这些人是脑子也不行,心眼儿还坏!”我接口道: “他们这些人,又蠢又坏,蠢和坏互为因果,因为蠢所以不知道做人要有人样,因为坏,所以做事儿总想越界总想占便宜总想欺负人,两者相加越来越坏越来越蠢! 还觉得自己挺聪明! 你想着自己家人,吃点亏吃点亏能过去就过去吧,不想跟他们争吵——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你是傻bi! 傻bi就得让他们收拾,就得让他们使劲踩乎,可让他们逮着机会了,妈了个蛋的!” 第二天,年初一,老东西打电话让我们仨去吃饭,说那三个都有事儿都去不了。 那三个当然都有事儿了。 过场走完了,钱也拿走了。 外面还一群群的朋友得应酬呢! 即使外面没有朋友,谁愿意去臭烘烘满屋子老人味儿的家里吃昨晚的剩饭,吃完饭还得收拾?闹不好老太太再拉裤子里,还得给她洗涮呢。 我也不想去,老东西太不是玩意儿了。 小洪知道老大老二老三都不愿意去,还是心疼他爹娘大过年的冷冷清清,楞拉着我和小熊过去了。 老头眨巴着眼睛坐在沙发上,一应的事儿都不动手,宝相庄严还不苟言笑,摆出了大家长的谱儿。 我婆婆,弯腰驼背,傻笑着,手里拿着双筷子,没完没了的往厨房里钻,钻进去就掀锅盖儿,不让掀就拍着手的吐口水骂人。 小洪知道我没好气,让我下去走走,等过个十分八分饭热好了再回来。 小熊跟他爷爷一起挺拘束,也和我一起出去。 等我俩回来,一进门儿,小洪就从厨房出来,趴我耳朵上说:“我问我爹红包的事儿了,他说他不知道这事儿,可能不知道怎么弄错了,说一会儿给儿子补上呀!” 我气平了点儿,不是为了一千块钱,是为了他对我儿子的态度。 吃饭时候,老头拿出一千块钱来,还不马上给,先说了一大套: “红包里没钱,你怎么不说话?”——这句话教训得对。 “你不说话,谁知道你没钱?”——这句话也对。 “你这么大了,就连句完整话也不会说? 嗨呀,你爸你妈还花钱让你去东河上学,你能学出个啥来? 爷爷等着都给我脸上增光呢,就你这样的,能给爷爷增啥光?” 末了还又恨铁不成钢,“嘿!”了一下子,把钱拍在桌子上。 儿子低着头,不知道这钱拿还是不拿。 我气得不知道怎么说了,小洪拿起桌子上的钱递给儿子,道:“爷爷给的钱,拿着!” 又转头对他爹说:“增不增光,不在说那两句话上。你看看大街上那些嘎子码子,哪个是话少的,他们是有出息的? 看着吧,小熊就是个给你增光的孩子。 他们班主任说了,一届六百个学生,就没见过有小熊这么有思想知识面广的。 不光数学好,物理化学都好!英语,他们老师还问我呢,是不是在外面机构学呢? 哪有啊!从来就没上过任何课外辅导课,就他妈时不时教他几句!”这是小洪给我脸上贴金呢,小熊这么大了,我哪有那本事教他呢。 小洪又对小熊说:“明年七月中考了,到时候给你爷爷考个重点高中,让你爷爷高兴高兴!” 儿子嗯一声,老头撩眼皮看了看,没吭声儿。 一二八 我大哥惹的事儿 大哥大嫂天天折腾,却没有勇气离婚。 大嫂几十年如一日的虚张声势,可是每每在她扣扣搜搜的小姐妹面前得意洋洋:“谁叫你找的老公不给力呢!” 我大哥,虽然离婚的事儿偃旗息鼓了,但是仍然我行我素。 他在家找不到地位,就去别处找。 动不动回老家,老家的堂兄弟们把他捧得跟什么救世主大英雄似的,弄得他时不时就要洒洒甘露,滋润一下众生。 那不是,快过年了,老家堂兄弟聘姑娘,他又回去了。 给搭了一万块钱礼不说,又请所有男女老少亲戚都去饭店吃饭。 被众人夸得陶陶然的时候,就又许下一个诺言——要带我大娘三大娘五婶儿,都去坐坐飞机旅旅游——不说带二大娘去是因为二大娘的儿子本来就在上海工作。 瞅瞅我大哥! 人家聘闺女办事业他出风头,再说人家我上海法院的堂哥工作不比他风光?人家也没张罗,他倒兴兴头头张罗起那些大娘婶子的出去玩儿来了。 这事儿他随后就后悔了,没想自己行为不得体,就是觉得没法跟我妈还有我们仨交待。 又绞尽脑汁费了一番心思。 他打电话跟我这么说的: “莎莎啊,我为什么要当众许下那个诺言呢,我主要是不想让他们说出我什么来。 那年我给咱爸迁坟,早上刚刚挖出来,晚上大爷和三大爷就都死了,咱老家人说是我迁坟这个事儿闹的。他们表面上没埋怨我啥,其实心里都觉得我欠他们。 还有,就是,我想让咱妈来我这儿玩玩,可是咱妈跟这里的老太太谁都不认识,觉得没意思,我想让大娘三大娘她们过来陪咱妈玩儿。 咱妈年轻时候不是被她们挤兑欺负嘛,我这次叫她们来玩,一来是为大爷三大爷的死堵她们嘴,另外也是给咱妈扬扬眉吐吐气。 莎莎啊,你说我这事儿是不是一箭三雕?” 唉,我无语,还能说他啥呢? 他既已说出口,又是个爱面子的讲究人,岂能食言? 他跟二哥说,二哥估计和我一样无语,但是事已至此,肯定也不会再说什么。 说来说去,不就是花点钱的事儿吗,那点钱对他可能不叫个什么事儿,他又不怕麻烦,那他就这么办呗! 他和我妈说,我妈反应强烈: “你快别屁不出来屎出来了!你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瞎嚯嚯钱! 你把钱扔水里我也不能这么生气! 那个呲牙疯,跟那个三毛驴,年轻时候净欺负我,你忘了!” 呲牙疯是我三大娘,三毛驴是我三大爷。 我妈忆当年,又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嚎,大骂我大哥和我那死去的爹 我大哥这事儿已经生出,此刻只觉得我妈一点不顾他面子。他很生气,电话里也不便多说,悻悻挂了。 我妈接着跟我们哭诉血泪史: “那时候我肚子里怀着你二哥,六七个月了,那个三毛驴就朝着我肚子踹! 他把我踹到地上,我跪着求他说,三哥三哥,你看在俺肚子里孩子的面上,你别打了! 那个三毛驴还是踹,边踹边骂我扫帚星,说我是地主恶霸的闺女,破坏了他们贫农的好成分。 我又求呲牙疯,说三嫂三嫂你给俺说两句好话吧,别叫三哥打了,俺肚子里还有六七个月的孩子啊! 呲牙疯抱着手一声不吭! 这个呲牙疯,跟个男人似的,困难时期家家饿肚子,她当生产队会计,大冬天的动不动敞着怀披个破棉袄,咯吱窝里偷着块豆饼嗖嗖地就从生产队回家了——她活不是个东西! 蒸包子,她从锅里边往盆里捡边吃,也不怕烫死她!吃饭时候她就吃饱了不吃了,你奶奶还道她不舍得吃直叫她——老三媳妇,你不快吃嘛?快吃快吃啊!” 我妈脑海里又现出当年的三大娘,怒火更炽,为了更形象展示“呲牙疯”的可恶样子,她指着我,跟我姐我二哥说: “你们看,这个小东西,高起地皮矮起坷垃,这小个儿,全长心眼子上了,活脱了就像呲牙疯那么坏!” 又列举一系列事实证明我跟三大娘的类似之处: “啊,那年她跑青山去贷款买房子!叫你俩,能想出这样的事儿来? 她跟她公公吵架,把她公公顶的脸红脖子粗,叫小敏笨嘴笨舌的能这样? 那年她才十几岁的小血逼,卖雪糕,有个南方人跟她打听哪有卖饭的,她就花言巧语两块钱一个卖给人家六个煮鸡蛋,那时候一斤鸡蛋不到两块钱,叫你俩,能想到这些? 她狗屁不是,还开好几年幼儿园,不是骗人? 去年冬天她又炒股,这事儿要在文化大革命就是投机倒把! 你们看她长得小眯眯眼儿,把个小洪拿得死死的,叫往东不敢往西! 她现在穿戴的妖里妖气,可是俺这个好闺女,就成了这么个样儿了! 还有那个小熊,也听她花言巧语那一套,叫你这样实心眼儿,你能管了嘟嘟? ——所以说,这个小东西,活不是个玩意儿,这种东西,不得好死!” 我本来挺替我妈生我大哥的气的,甚至恨不能回到当年去把我三大爷暴揍一顿。 却想不到我妈怒火居然烧到我身上来了,也想不到我妈逻辑混乱成这个样子。 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无语。 可是她居然都不觉得自己有啥不妥,看见我颇有深意的盯着她,猛然大叫道: “你这个血逼,还不快点扶你姐走路去!” 我姐喉咙里轻咳一下,把手伸给我,我只好扶她起来。 余光看到我二哥,他斜眯着我,脸上似笑非笑。 那时候真傻,一点没参透,只是生了两天气,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就又觉得他们个个都不容易个个都可怜,又跑去花钱出力伺候人家去了。 一二九 我妈病倒了 十月,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也是我大哥跟老家人兑现诺言的时候。 他给我妈打电话,让我妈去他那儿玩儿几天。 我妈不想去。 他们去年刚刚闹完离婚,两口子还不像个过日子的样儿,再说我妈以前去也是两口子动不动不对付,我大嫂动不动就呵斥我大哥,彤彤也是跟她爸夹枪带棒的——那个感觉啊,真是让当妈的如坐针毡。 大哥一听我妈不去,立马火了:“行,叫你来你不来,那以后也别来了!” 啪一下挂了电话。 五十岁大儿子一发脾气,我妈就害怕了,赶紧让我二哥给我大哥打电话:“去呀,等收拾收拾过两天就去呀!” 过两天,是我妈阴历八月生日,我们张罗着去哪个饭馆定一桌。 我妈坚决反对:“我坚决不去饭馆,我就在家吃!” 在家吃,我和小洪真不愿意,累了,不想做了,真的。 我妈说:“不用你俩忙,我说了,去年你,今年你二哥,我不偏不向,说了就算!” 哦哦!我想起来了,去年去饭馆我们花七百多我妈跟我说了,她不偏不倚下次轮我二哥。 怪不得怎么也不去饭馆呢,原来是为了给她二儿子省钱啊! 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衡。 小洪劝我,老太太今年都七十三了,谁知道还能过几个生日啊,别计较那么多了;她不用咱们请吃饭,你就带着给她买点衣服啥的吧,别再跟老丈人没的那几年似的,心里难受成那样。 我带着我妈去逛街,老太太衣服没有太贵的,五百多块钱买了好几件,顺便又给我姐也买了几件。 小洪又跟我说:“你二哥两口子没什么钱,咱们去富强市场看看再买点啥,别到时候老太太吃不好。” 我问我妈有什么想吃的,这次我妈没客气:“我就爱吃那四指宽的大带鱼!” 我俩去富强市场买,接我二哥一个电话:“明天妈过生日,你们啥也别买啊,我都买好了!” 我太实在,问:“咱妈说想吃大带鱼,你买了吗?你要买了我就不买了。” 我二哥说鱼他买呀,不用我们买。 那我们就买点别的,虾啊蟹啊烧鸡啊这些大家都爱吃的。 等第二天我妈过生日,一看,两口子哪买带鱼了,就买了一条大草鱼炖了炖,再就是炖了点脊骨和土豆,拌了个豆芽松花蛋。 是啊,带鱼二十多一斤,草鱼三块五一斤,能一样吗! 反正我妈高兴就行,我二哥要再多花点钱,她老人家也得心疼。 过完生日,我妈就收拾收拾东西,去我大哥家。 去之前,百般叮嘱我,不上班就一定得来看着我姐,扶她锻炼给她按摩,婷婷上学正要紧,得让她吃上现成饭。 二哥道:“妈你放心吧,我也一有空就过来了!” 去了第三天,我大哥打来电话:“莎莎啊,你和你二哥快来吧,咱妈可能不行了!” 吓坏我了,当时就要哭起来,赶快给我二哥打电话,给小洪打电话,又给单位打电话请假。 二哥已经知道,他要了我的身份证号,买了最近一班飞机。 机场等飞机的时候,接到大嫂电话,她跟我说我妈这个病是怎么得的。 说,前段时间我大嫂把脚崴了,一直在家休养呢。我大哥心眼坏,为了不让她好受,就给老家的几个大娘买了飞机票,让她们来玩儿。 说,让别人来玩儿不让自己妈来玩,说不过去,所以我大哥就楞把我妈揪过去当牌架子。 说,我妈因为年轻时候在老家的事儿不高兴,所以在老家的大娘婶子来了之后气得一晚上没睡觉,第二天,我大哥还要带这些人去墓地给我爸扫墓,结果刚烧完纸,我妈又气又累,就昏倒了。 末了跟我说,不要饶了你大哥!妈这个病,就是他给作出来的!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杀人犯! 我问妈现在怎么样了,她说不知道,说她脚腕还没好,不能动,没去医院。 她还说,彤彤跟她说了,说:“妈妈,我奶奶这次病,咱俩谁都别管,让我爸自己忙活去!” 咳咳,这一家人。 我也不敢给大哥打电话问询我妈情况,之前我姐病那时候,我们都手忙脚乱,这时候想必大哥也是如此。 一三零 我大哥的难受 在飞机上,二哥和我聊起天。 我俩平时没什么话,互相从来都不是能交流的,任我说什么,他都觉得我是傻子是ruo智是二百五,甚至觉得我丑得不能直视。 今天,有话就不得不说了。 他说他有预感,可能妈现在已经没有了。 我不愿意听这种话,直接斥他:“你快别胡说八道了!” 他也没生气,接着说:“咱妈那个存折,咱妈走的时候都交给我了,说到时候给嘟嘟娶媳妇……” 他说的话我真不信,因为我妈不止一次说她那点钱将来要让我们四个平分,但是我也真觉得没必要跟他争什么,这么多年,要是在乎那点钱,也不会啥都大包大揽都是我们出钱了。 我从来没稀罕过我妈那仨瓜俩枣。 可是忽然我想起另一件事,就跟二哥说了: “老家那个房子,有一次大哥给我打电话,说你们上次确权也没确成,那个房子这些年也一直修修补补,都是他出的钱,咱妈这儿,一直也是他花钱出大头,所以那个房子他就要了——这事儿,他跟你说了吗?” 二哥沉吟一下,说:“咱妈啊,这次这个事儿她可能有预感,怕她可能就回不来了,所以她走的时候跟我说了,她说你一直想买那个房子,那就卖给你吧——既然咱妈这么说了,那这个房子你想买就买吧!” 我知道二哥啥意思,大哥要那个房子就是啥都不会给了,我要那个房子还能给点钱。 就对他说:“到时候去了再说吧,要是卖给我,我就给你们按市场价分钱。” 该说的说完了,我们就各自闭目养神。 凌晨一点到了上海,到早上六点才有去嘉兴的高铁,这期间,我们先找个旅馆休息休息。 心里有事睡不着,架不住舟车劳顿,还是渐渐迷糊了起来。 这寂静的深夜里,正迷糊呢,忽然电话响了,吓得我嘭一下弹起来,果然是大哥! 难道,妈不在了吗?! 大哥在电话里说:“别急别急,妈还那样,暂时应该没什么事儿——我就是告诉你们,别担心,妈现在情况还稳定。好,你俩再睡一会儿吧!” 情况稳定,你大半夜打什么电话!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坐上高铁去了嘉兴,从嘉兴又打车去了海盐。 大哥给我们发了个位置,就是医院外面的一家面馆。 我说不吃了,我要去看看妈是什么情况。 大哥说:“你先别着急,听我跟你们说说这个事儿。” “什么事儿啊,快说!咱们先去医院,路上边走边说。”我着急道。 大哥罕见没发脾气,他说:“咱妈情况还稳定,我面已经叫好了,你们两个吃着面,听我说,我现在要是不说出来,我心里难受啊!” “你心里难受,谁心里不难受?现在先顾咱妈,我要先去看看咱妈!”我说。 大哥一听,生气道:“你不听我把话说完你就能去看咱妈了?你知道咱妈在哪儿?你这个人,怎么还不让人说话了!” 我只好坐下。 他啰里啰嗦,开始讲他年初怎么承诺大娘婶子坐飞机出来玩儿,又心里怎么想,又百般犹豫,又怎么下定决心,又怎么去嘉兴接的我妈,又在路上跟我妈怎么说他要接大娘婶子们来玩,我妈气得又跟他吵吵,他也有过犹豫,可是老家大娘婶子们已经在路上,然后他安顿了我妈就又马上去杭州接大娘她们,给她们订宾馆,我妈又怎么不顾自己身体晚上不睡觉,又第二天不舒服也不跟他沟通,然后怎么样发病,发病的症状是什么样,老家人怎么样,他怎么订机票怎么把老家人带饭馆吃饭又送上飞机,等回到医院我妈还有一阵子清醒他就知道我妈是又生气又缺觉累着了,然后他也累了就回家睡了一觉,然后我妈就成现在这样了,然后他一看大事不好就赶快给我和我二哥打电话,又总结我妈这个病完全怪她自己心眼小愚蠢该干啥不知道干啥…… 听他讲了一半,原来大嫂说的都是真的! 我看他皱着个眉头仿佛很苦恼的样子,理解他的那部分懊恼,可是我接受不了他现在不管我妈就要在这儿啰里啰嗦分析解释自己的想法,又埋怨我妈脑子有问题不会照顾自己为自己开脱——这是完全以他自己为中心啊! 我受不了他,几次打断要去看我妈,他就跟头牛似的,咬牙切齿使上浑身的劲儿也要把我摁那儿听他说。 老娘都快不行了,他还要先吐为快,还要推卸责任,还要表白自己。 我真是被他气得牙痒痒! 末了,他又为自己开解道:“咱妈啊,今年也七十多岁了,人说人到七十古来稀,咱妈也不算短寿。 咱妈年轻时候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可是这些年,咱们也都挺孝顺她的,她走了,咱们也要想开,不要太难过……你们说是吧?” 我二哥自始至终没说话,特别配合我大哥的倾诉。 我焦躁道:“你说完了吧,说完就走,去医院看咱妈!” 大哥冲二哥道:“咄,你看她这个小东西!” 一三一 我妈的病 我妈躺在床上,已经不认识人了。 我叫她,也没有反应,眼睛倒是不像我姐当初那样无光,可是对什么都没有反应,也不知道吃也不知道喝,胳膊腿,身上除了呼吸心跳,哪儿哪儿,也不会动了! 悲伤像一大桶冰水一样,向我头上浇下来。 二哥看了这样子也觉得不好。 我大哥扛着个脑袋还说:“你俩也别难受了,咱妈这个岁数了也不算短寿,这样走了的话也算没遭罪……” 我看他那个样子恨极了,可是无能为力。 二哥掏出手机,在病房阳台上划拉。一会儿,悄悄跟我说上海有个医院看脑科看得不错,他刚刚网上联系了个医生,那医生说得看看片子才行。可是我们都人生地不熟,我大哥糊了巴嘟说话啰里啰嗦也不行,我们这仨谁去上海不识路也怕白耽误了工夫反而误事。 这时,彤彤王第来了。 说,今天周六,他俩都不上班。 我立马说:“彤彤,你俩能不能带上奶奶的片子去趟上海,让你二叔刚刚联系的医生给看一下?我和你二叔实在是人生地不熟……” 彤彤立马沉下脸来,一声不吭。 王第看看彤彤,也一声不吭。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时候啊,这可是她亲奶奶啊,这个彤彤心真够狠! 我大哥,咳咳,我大哥当啷个头也不说他闺女一声! 我心里不觉咬上了牙,看看蜡像似的我妈,难道她老人家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二哥看我一眼,很镇定,他提来一个大提包,里面是我妈先前自己给自己做的装老衣。 他镇定的跟我说:“别哭了,哭也没有用。看看不行,你给咱妈擦擦身子,先穿上衣服吧。” 大哥赶快说:“先别先别,大夫也没下病危通知呢!” “那咱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到底是什么病?” “什么病!不跟你说了脑梗嘛!”确定脑梗,心里放下了点,妈确实应该还没有生命危险,过两天可能会好点。 等八点医生上班,我们去问情况。 我妈这个脑梗,已经错过了溶栓最好时机,只能输着液等待病情高峰期赶快过去,别无他法。 我妈这么大岁数了,血脂又高,血管也老化,恢复正常是不大可能了,但是症状也许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 至于到底能恢复成什么样,这要看病人自己的身体素质,还要看后期的康复治疗。 我松了口气,没有生命危险就好。 我大哥去医院附近给我们订了个房间,大嫂又打电话过来,说家里那么大房子,干嘛花钱住外面? 确实也是,我妈这情况还不知道要住多久,住在旅馆里确实得不少花销。 无奈,我们只好把换洗衣服交给大哥放到他们家去。 大哥二哥在外面抽了会烟,回来告诉我,我们兄妹三人分工照顾我妈。 白天是我,晚上,他俩轮流,今天就开始。 我没说啥,有啥好说的,我二哥也和我一样舟车劳顿;前两天大哥一个人,安顿老家那几个老太太去杭州啊去上海啊去南北湖啊吃啊玩啊坐飞机也好一顿周折,也累呢。 我的任务,还是像当初照顾我姐那样,照顾我妈,打水打饭,跟她说话,给她按摩拉伸,翻身擦洗,盯着输液。 中午,我还不摸这医院的情况,我大哥过来给我订饭,他给我订了最便宜的一份,六块钱。 绷着个脸说:“今天这顿饭就算我给你订了!明天开始你就得自己订饭,我可不能一直管你!” 我看那黑板上写着,盒饭分三种,14块的,10块的,6块的。 我大哥,每次回包头,都要大张旗鼓地请客。 请同学、请朋友、请全家,哪个饭馆大去哪个饭馆,点菜的时候,根本不看价钱,顺着序号全都点一遍。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吃,可是看他那不由分说的:“就给她来份最便宜的!”那个样,心里还是一阵凄凉,我大哥对我就这么看不顺眼吗? 一三二 我的亲大哥啊 傍晚时候,二哥来换我,正巧彤彤和她男朋友也来了,我就搭他们的便车一起回家。 路上,路过一家蛋糕店,是他们核电厂指定专营,彤彤拿着卡说进去买早点,说着就招呼王第。 王第还有点不落忍,说:“不让小姑看看明天吃点啥?” 彤彤跟他一扁嘴,哼了一声,他俩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车上了。 我本来应该无所谓,我是来照顾我妈的,但我就是觉得屈辱极了。 进来他们家,我大嫂坐在大卧室的床上,正和她的一个小姐妹聊天。 她顾不上招呼我,我自己走进去问她脚怎么样了。 她当着外人的面就开始了:“还能怎么样!我反正是伤筋动骨得一百天,我是没法去医院伺候咱妈了,反正你和你二哥也来了嘛,你俩就多辛苦吧!” 然后就转头和人说话,不再理我。 我正尴尬,彤彤换完了衣服,拿个相册过来,让看她新照的写真,我们几个女人就头碰头叽叽喳喳翻看起来。 我大哥从卫生间出来了,假装萌萌的口吻说:“哎呦,又拍照,又拍照!不是那几天刚拍的嘛,怎么又拍?我看看拍的怎么样?花了多少钱啊?” 彤彤立马皱起眉来:“起开!不关你的事儿!” “给爸爸看看又怎么地嘛,给爸爸看看又怎么地嘛?”大哥贱兮兮的给自己下台阶。 大嫂翻白眼儿,彤彤大喊大叫:“看啥看!又不是花你钱,哪儿凉快哪待着去!” 我低呼:“彤彤!” 旁边还有外人,客厅沙发上还有王第呢。 嫂子立马说:“我们自己花自己钱,跟他有啥关系?他可别看,别回头又搅不清,好像谁花他钱了似的!” 彤彤夸一下合上相册,对门口处的大哥呵斥:“起开!” 嫂子的小姐妹也挺不好意思的,我简直都气坏了,我大哥在家就这样被老婆孩子当着外人呵斥? 又不便说什么,走进给我和二哥准备的客房,再没出来。 第二天,大哥和彤彤一早都去上班了,我也早早起来,准备洗漱一下去医院。 可是,大嫂已经坐在她那屋的床头,叫我过去。 唉! 又是那一套。 几次打断,说我得去医院了,她道:“反正妈现在也没有生命危险,你大哥二哥晚上在那儿也是睡觉,不着急!” 我只好耐着性子听,不然怎么办,我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听了大嫂聒噪,到医院就不免晚一点儿,大哥二哥都很不高兴。 每次二哥昂着个头交待两句就走,大哥不,他回回急赤白脸,劈头盖脸就骂: “你是不是又跟她说话了,啊?你是不是又跟她说话了! 我告诉你说,你来这儿住我家,是因为我,不是因为她! 你知不知道你应该和谁亲,啊?你知道不知道你和谁是一家人?” 医院人多,没法跟他解释,快让他骂两句算了。 可是有一天,他骑电动车跑回家看去了。 大嫂正盘踞在那儿慷慨激昂呢,大哥进来叫我:“快点跟我去医院照顾咱妈!我跟你二哥有事儿!” 我麻溜跟他出去,坐上他的后座。 他在前面就又骂开了:“我就知道你又跟她在那说话!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我跟你二哥好心好意让你晚上睡个完整觉,你倒好,起来也不知道换我们,就在那跟那个逼养的胡说八道! 你跟她有什么说的,啊,你说你们都说啥了? 我从小把你看到大,有什么好的都不忘了给你,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 你说,你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马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他激动得不能自持,电动车随着他的歇斯底里左右乱晃。 我赶紧安抚他的情绪:“哥,哥,你听我说,我也是没办法,我肯定是跟你亲啊,先有你才能有她,你要是不跟她在一起了,那我还能和她有什么关系啊,这不是你们现在是一家人吗,我要不理她你们这矛盾往后不是更大吗?”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明白我的话,他更怒了,摇晃着车把喊叫:“那你还跟她说,啊,那你还跟她说!” 哎呀我的哥啊,就要发狂了! 幸好海盐是个小地方,到医院也就是牙长一截路。 我妈发病高峰期过了,慢慢恢复了很多,能发声能吃饭喝水,手脚也会动了。 大哥挺高兴,他说:“妈,妈,我这就回去买菜,今天中午好好给你炒个菜,再给你煮一小碗香米饭!” 大哥是个细致人,做饭特别讲究色香味俱全,他随随便便炒个白菜豆腐都特别好吃。 我以为我中午不用食堂买饭了,可以跟我妈沾一光,谁知大哥冷冰冰对我说:“我中午没空做你的饭啊,你想吃你自己买!” 果然,人家中午来送饭,只有我妈的,拿一个小碗盛着,一点点米饭,上面鲜绿的青椒炒肉丝木耳,加起来总共半小碗多一点点。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小锅能做出那么少量的米饭,也不知道得多小的一个青椒能炒出那么可丁可卯的一爪爪菜。 他是宁肯把剩饭剩菜扔了也不能给我吃啊! 一三三 我的二哥 二哥也不愿意回大哥家,但是他不像我,他就能做到不理我大嫂,一句话不说。 可是不说话,对他这样的人也是很难过的。 所以他白天如果不困,就在外面溜达溜达。没地方去,还是到医院来和我一起陪我妈。 赶要吃饭了,他作势要去买饭。 我哪能让他花钱——其实他花钱也应该的,可是我从来没有过这种习惯——跟我妈我姐还有他在一起,我付账都付习惯了。 我说:“我来我来!” 他不付账也是习惯了,也就顺水推舟让我去买。 我刚出病房,他在后面喊我,我回头以为啥事儿呢,他嘱咐我:“咱妈身体不好,你买饭买点好的!” 我心里嗤笑,我还能买不好的? 我买了两份14块钱的盒饭。 先用碗盛出小半碗喂我妈,把那整盒的让我二哥先吃。 那么一大盒饭,里面荤素好几个菜,我二哥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我看那情形怕他没吃饱,就说:“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再吃点,别剩下浪费了。” 他回答:“那行,我看你也吃不了那么多。” 等我喂完我妈,一看,我的二哥呀,他可真好意思! 他米饭一口没吃,把菜全吃光了! 就给我留了一块豆腐。 唉,我暗自叹了口气,能咋办,这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 有天晚上,我大哥当班给我妈陪床,我和二哥都不愿早早回家看嫂子彤彤脸色,就去逛街。 看见有卖桂圆和琥珀核桃仁的,我想对我妈的睡眠和大脑恢复应该好,就各买了一斤,然后直接又送医院去。 大哥也无聊,我妈也没睡,我们说着话就在医院耽搁下来。 我二哥嘴馋,酷爱吃甜食,此刻也没什么事儿,就打开塑料袋开始吃核桃仁儿,吃一会儿又开始吃桂圆。 吃着吃着,忽然发现不多了,跟我说:“哎呀,你看你给咱妈买的,都让我给吃了!” 我说:“没事儿,吃完了明天再买。” 他打了一个嗝儿,转身从壁柜里拿出一盒果汁喝起来——这是大哥同事来看我妈下午刚刚送来的,一起的还有一件酸奶。 二哥喝着果汁,对我说:“莎莎,那个酸奶你别喝啊,得给咱妈留着,咱妈爱喝!” 我真有点生气了,他吃我喝我都无所谓,但是说话贬低我的德行,我心里真的很不舒服。 我是和你一样,跟自己的妈,跟一个病人争吃争喝的人吗? 再说,那酸奶啊果汁啊蜂蜜啊水果啊,都是大哥和他同事拿来的,他跟我分那么清楚,我怎么可能吃喝那些东西,就是那些东西放坏了我也不可能动一下的。 眼瞅着我妈一天比一天好,我加紧了对她的康复训练,争取能有最大程度的机能恢复。 护士来量血压,说:“诶?我半小时以前量的挺好的呀,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一百六了?” 我二哥毛一竖,以为有什么责任在里面呢,一指我,说:“我没动过,就我妹刚刚给弄的!” 护士诧异一下,道:“我说呢,活动了肯定血压要高一点的。” 一三四 大哥二哥啊 大哥看我服侍我妈有模有样,就想让我请假在海盐伺候我妈。 他说:“莎莎啊,我看你伺候咱妈真是有模有样,要不说呢,你伺候你姐一点不白伺候,都快赶上专业的了! 其实专业的那些人,也未必有你伺候的好,他们不是亲人呀!人家挣了钱就按部就班的干活儿,哪能像你这样细心体贴? 所以我想,你看你能不能跟单位请上半年假,在这儿照看咱妈?” 我说:“不行啊,我这次来请的是事业假,马上半个月了,假期就要到了。” 大哥说:“我主要是这么想的,你看你们小熊也住校不用你管,你二哥那个嘟嘟离了他是一点不学习,我也得上班——当然了,你也有班上,可是我挣得多,损失的也多啊! 你一个月才挣不到三千块钱,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由你来照顾咱妈,你说呢?” 这是他们弟兄两个都商量过了啊。 他们一个得看孩子学习,一个要挣大钱,我妈现在就是个拖累。 我心下一丝抽痛,我妈多可怜啊! 看我没吭声,大哥继续说:“你别担心你的工资,一个月不就是那两千块钱嘛,我给你! 你看看,你作为一个姑娘,本来就应该无怨无悔伺候咱妈,可是我还是会把工资给你。 外人看见说起来也好听,肯定都是说你孝顺心眼儿好,你又没损失什么钱财——你就说行不行嘛?” 我泪止不住落下来,不知道跟他该从何说起。 就算我不上班,小熊住校,那小洪呢,那么长时间我不在家,万一有野女人勾引他,我们家不就散了吗? 但是他们都不想管我妈,难道我也不管?我妈吃苦受累四十年就是这个儿子姑娘谁都嫌弃的结果?养儿养女真是伤人心啊。 大哥是禁不住人家落泪的,他慌张道:“哎呦哎呦,你哭啥呀,我全是为你好,我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呀?” 我说:“你说让我请假我就请假,你和我二哥都不想看咱妈,那我看。 她是我亲妈,我伺候我亲妈,不为说起来好听,也不要别人的钱。” “那好,那好,那我一会儿就给你二哥订回去的火车票!” 这时候他手机响了,他说:“你自己上楼吧,我得给你二哥买条烟去!” 我在楼下自己哭了一会儿,给小洪打电话,说了情况,可能一时半会回不去。 小洪担忧道:“你身体行不行啊,去年才大病一场,别又动不动血压高心脏又不舒服了,也没人照顾你,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儿子也担心呢!” 我又鼻音浓重,道:“你放心吧,我好好注意,没事儿的。” 我病了以来,只有小洪小熊关心我。 过了大概一个来小时,大哥回来了。 他去书房忙叨了一会,来客房跟我宣布:“我已经给你买了后天中午的火车票!在海宁上车——你收拾收拾你的东西啊!” 哦,这是他们哥俩又有别的想法了。 行,那我就回家。 大哥一会儿又过来,跟我说:“你走了以后,你二哥还在这儿伺候咱妈一段时间。 等你二哥回包头以后呢,我是这么打算的——给咱妈找个保健师。我问过了,大概一个月就是个三四千。 但是我不给他三四千,我想给他五万块钱,只要他在半年内能让咱妈恢复到自己能走几步能吃饭就行。 你看好不好?” 我当时一点没想别的,就是实实在在说老实话:“脑梗,只要锻炼着,身体机能肯定是能恢复一些的,尤其妈是第一次犯病。你用不着花那些钱,就是花那些钱,人家也不能把堵的地方给你打通——我姐病了这些年,我都有经验了。” “不不不!只要对咱妈好,我这五万块钱是给定了!”大哥非常固执,说话声音非常大。 “那你非要给你就给,我反正是觉得用不着。” “什么叫我非要给就给?”大哥火了,嚷嚷着喊叫起来:“我也没说让你分摊呀!你这拦巴着不让给,不就是怕分摊吗? 我把话放这儿!这五万块钱我自己出,不用你出!” 我也急了:“哥哥,你怎么能跟我说这样的话呢?我这些年给咱妈花钱可是从来没打过折扣! 你这些年每个月给咱妈的钱是不少,但是咱妈不识字,也不会取,平时咱妈家里的花销都是谁在出?是我呀! 咱妈看病输液是我在出钱,过年过节也是我在出钱,她现在和我姐他们一起住,我每个月给她和我姐一人三百,她们的日常生活买菜买肉米面粮油,基本也是我在出啊! 你一次能拿出五万给咱妈康复,你就想否定我一个月挣两千块钱工资的人对咱妈的付出? 我挣的是少,可是我能拿出好几个月的工资给咱妈,带着她出门玩儿,我请妈吃顿饭就花我三分之一月工资,你舍得拿出你好几个月工资这样给咱妈花? 你这样说话太过分了!” 我大哥听见我说我拿出好几个月工资给我妈花带我妈出去玩,他有点被震了一下,气焰瞬间熄灭: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了,我就是跟你说说我的想法,你看看你这么激动。 哎呀,你说说你这个人,怪不得你身体这么不好……你可得管着点你那个脾气啊,可别年纪轻轻像你姐一样。” 一三五 真没意思 第二天早上,大嫂反常的没有跟个座山雕似的在床上叫我。 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换洗衣服,准备去医院伺候我妈,等晚上换班了再去街上给小洪小熊买点好吃的。 我走出客房,今天厅里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大卧室小卧室还有书房储藏室,门都关着了。 原来茶几上乱七八糟满满当当的各种零食盒啊罐啊都不见了。 四周看了看,进门墙角的好几箱酸奶啊干果啊曲奇啊,也都不见了。 我心说,这几个人,收拾家也收拾不利索,门口的鞋还是乱七八糟扔一地,白瞎了这一百八十平米的大房子! 我去医院,大哥二哥都在,他俩都冷冷的,我待半天,他们也不跟我说一句话,也不说走也不说不用我看我妈,好像我是不受欢迎的人。 他们都在,也不少我一个,那我正好去街上逛逛,看看给小洪小熊买点什么好吃的,毕竟都出来半个月了。 逛半天,买了两个卤火鸡腿两个火鸡翅膀,拿回去给小洪吃,这东西在包头没见卖的,此时已经十一月,路上不到两天应该坏不了。 还看见有卖小熊嘟嘟那么大孩子穿的棉线衣,可以两面穿,一个孩子买了一件。 明天去海宁,火车站旁边就是批发城,在那儿看看有什么好看衣服给婷婷买一件吧,她那么大了。 逛完街,在街上吃了碗面,不想回大哥家,去医院也没地方待,我就坐着公交车不下来,一直在海盐城里绕。 绕到傍晚,我在医院门口下了车,再去陪我妈一会儿。 大哥二哥都还在,看我提着塑料袋,问:“你这是买点啥?” 想着我妈也爱吃卤货,就拿出一个斩好了的鸡翅膀,我可不好意思像我大哥那样只给我妈吃,就让让他们俩。 他俩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啃。 又问:“那个袋子里面是啥?” 我拿出给小熊和嘟嘟买的线衣。 二哥嗤笑道:“咱们那儿市场有的是,星期天,大汽车拉着,一车一车的,也就是二三十块钱一件!” 我心里挺窝火,可是啥也没说。 大哥提起老家的房子来,说:“我打算有空回去找个泥瓦匠抹抹灰加固加固,别让它倒了就是了。” 我傻歪歪还发表看法呢:“那不如好好收拾一下,咱们不管谁回去都可以住一住,省的去亲戚家里不自在。” “你是个姑娘你就不要掺言了吧!”大哥说:“我是长子,家里的事儿嘛,自古以来就是儿子说了算,什么时候嫁出去的姑娘能掺言了?何况我还是老大。” 我想起在飞机上二哥跟我说的话,我说:“你是长子又怎么样,咱妈之前跟我二哥说了,说那个房子你俩都顾不上,让卖给我。你俩既然都没什么想法,就想让它不倒,那有什么意义,又不能住,那山村又不可能拆迁的。” 大哥转向二哥:“咱妈和你说过这个房子让卖给莎莎?” 二哥对我瞪起眼睛:“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咱妈跟我说的这个话?咱妈没说过!” 哈!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我二哥这还是家里人吗?跟家里人也耍这样两面三刀的鬼心眼儿? 我看看我妈,她现在还不能说话,可是脑子已经清醒,她噜着鸡骨头,也责怪的瞪着我。 没意思。 我走路回大哥家睡觉,回去已经十点多,大嫂在沙发上坐着等我。 她说:“彤彤说你明天早上就走?” 我嗯嗯。 她说:“莎莎啊,看看你这个人,你要走也不早说!你早点说, 我也好买点东西给你路上吃!这,这么晚了,我到哪去买东西去!哎呀,你说说你这个人……” 我都没法跟她假装客套,都心照不宣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她等我可不是为了跟我假客套,她说: “彤彤说昨天晚上你和你大哥吵架,说什么五万块钱,他要给谁五万块钱?” 我不想让她再胡乱猜想我的人品,就告诉她吵架内容。 她说:“彤彤说有一天听见你大哥跟老家打电话,说要把你妈弄山东去,到时候让你去伺候,每个月他要给你两千块钱工资,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大嫂不就是怕大哥给我钱吗? 这趟来的真有意思,亲哥哥也不亲了,多少年动不动打电话说我是她闺蜜的嫂子也不是闺蜜了,回回我们领着吃这吃那买东买西的侄女也翻脸不认人了。 我告诉她:“不管在哪儿,我看我亲妈,不用别人给钱!”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听见客厅里嫂子彤彤说话指挥王第搬东西,她们说:“把储藏间那些酸奶开心果饼干都搬地下室去,小心让老鼠偷了!” 搬腾完,彤彤在客房外面大声说:“小姑,小姑?睡醒了吗?刚刚我妈跟我说你今天上午的火车回包头呀? 你也不早说,我和王第今天都上班,来不及请假,就不去送你了啊,你自己保重身体!” 我绝不让她们听出我的哽咽,朗声说:“不用客气了,你们上班要紧!” 时间还早,不想再在他们家耽搁,去医院,跟我妈告别。 我大哥看我简简单单提着自己的随身包,眼睛搜寻着:“你跟你嫂子那么亲,她知道你今天走,没给你买点好吃的路上吃?” 又说:“我今天休息,可是我也不想开车送你,你就自己打车去海宁吧!” 我生硬地说:“不用,我认识路。” 我二哥一听,一屁股坐在旁边那张床上,似笑非笑跟大哥对视一眼,把两条腿往床上一伸,抱着头躺下去,舒坦极了,舒坦得都藏不住了,就从胸腔发出长长的一声“哎——”。 这像极了我刚刚上班那年,在单位那些集体工合伙欺负我,然后旁边的人也都起哄嘲笑我看我笑话的情形。 我当年非常无措,如今依然无措,在这个病房里,我周围还是满满恶意,我还是孤立无援。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没有呀,我一直都是全心全意对他们的呀!而且,他们是我的家人啊,什么时候家人也和外面的人一样了? 我站在那里,非常突兀,非常碍眼,非常仓皇,非常局促,非常委屈,非常……伤心,心里像堵了块抹布。 大哥的眼睛在我脸上撒么一会儿,好像有一点心软,他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皱巴巴的苹果:“给你路上带着吃吧!” 我转身就走,我忍不住不哭。 反正也没有人认识我,我就痛痛快快的哭起来,哭我的亲情的幻灭。 我从家出来的时候,小洪给我带了一张五万块钱的卡,还有两千块钱现金。 卡上的钱没动,妈这次住院的医药费都是大哥在付,我的两千块钱现金还剩不到四百块钱了。 我花光这些钱给小洪和婷婷一人买了一件羊毛衫,还有一袋切片面包和两瓶水。 我是憋着一股气上车的,以后再也不跟他们来往了! 可是晚上,大哥又打电话过来。 不想接,又怕是我妈有什么事。 他说:“莎莎啊,你走了,我这心里不好受啊,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我仿佛在他的声音里听到点哭腔,心里想,你不管说什么我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他又说:“咱妈这个事儿,太突然了,我也是焦头烂额;你嫂子跟彤彤,你也看见了,太不是个东西了!” 我心里说,你自己的生活你自己看着办,过得不好也是你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他说:“唉,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亲姊热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可别因为我心情不好说了重话就记恨我啊!” 我心里哼哼冷笑,那是一句重话的事儿吗? 他说:“你小时候,咱妈上坡干活,我就天天抱着你哄着你,惹你生气了,你就嘟嘟嘴说,不亲不亲,谁也不亲!” “咱爸活着的时候就老跟我说你心眼儿好,说你杠善良了,大热的天,就你出去替他们看摊卖雪糕;他们一个个脾气不好拿你出气打你,你过两天还出去替他们。 莎莎啊,咱二大爷五十一岁就脑出血死了,咱五叔也是五十一,咱爸不到六十五,我也五十多岁了,你也是去年刚刚大病一场,咱们这辈子兄妹情还不知道有多少年——你别记恨我啊!” 我忍不住又哭起来,是呀,这辈子还有多少年的兄妹缘分呐! 一三六 我和大哥陪床 我回家待了没几天,我二哥也回来了。 接着,大哥就给我打电话,说,老家的堂兄弟们说在莱西有个私人医院,看脑梗看得特别好,他要把我妈送那儿去。 彼时已经是十一月底,天气已冷,新闻上说北部沿海地区都在下大雪,路上根本不好走;而且山东农村地方没有暖气,去了,不是对我妈身体更不好? 我反对。 反对无效。 我大哥说他已经雇个车把我妈拉到莱西了,说: “你赶快跟单位请假啊!最晚明天出发!我跟你二哥都脱不开身,你赶快过来给咱妈陪床! 跟单位最少请两个月假,最好半年!” 我能有啥办法,总不能不管我妈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山东吧! 可是我去请假,哪个单位能让你请假那么长时间? 好说歹说,主任批了我一个月。 事假,不仅工资一分没有,五险一金也得自己再另外交。 那是旷远小村子里面的一个大院儿,南北两排平房。 我大哥没马上回海盐,他在那儿又待了一星期。 这一星期,他能折磨死人! 农村那地方,人们都习惯早睡,山东又天黑的早,每天晚上七点半,就熄灯了。 我妈我大哥也睡了。 他们都能早睡早起,我这些年晚睡惯了,那么早根本睡不着。在陪护椅翻来倒去翻来倒去快十二点了,才睡意朦胧。 可是我妈这时候开始,尿来了,而且她的那个尿是断断续续一点一点沥沥拉拉。 我拿个尿壶怼在下面给她接着,接完了倒厕所去,赶快躺下想睡——没两分钟,她又叫我:“我尿呀!” 这样反反复复,一晚上尿六七回,直到早上四点多。 四点多,外面那些农村人起来了,稀里哗啦打水刷牙漱口清喉咙吐痰打招呼的声音嘈杂,我大哥也醒了。 他醒了他就不让别人睡。 他喊我:“莎莎快点起来啊!人家都起来了!赶快打水买饭给咱妈按摩锻炼!” 我妈这时候也醒了,她结结巴巴喊:“我,我拉屎!” 赶快把小便器接点水放个凳子上;扶她起来,套上棉袄,下边腿上套上棉裤穿上厚袜子厚鞋;把她扶着先坐床沿上,两条腿耷拉下来放地上,我再扛着她挪屁股坐小便器上。 等她拉完了,把她拉起来先让趴床上,我去把便盆倒了,再接点温水给她擦洗屁股,给她提起裤子来坐好,把温开水端过来喝上几口。 然后就给她抬胳膊拉胳膊捋胳膊,抬腿拉腿锤腿。 这些都做完了,大哥买来早饭了——三个大包子,一大罐小米汤儿。 那包子是真难吃,一股大油味儿。 吃完了,我妈也该输液了,给脱了棉衣服侍躺下。 大哥这时候要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锻炼锻炼身体,我妈晚上尿尿没睡好接着睡,我得盯着输液。 一上午输不完,得输到下午一点半左右。 中午吃完饭,我大哥雷打不动要睡一会儿,两点钟,他准时起来,看见我还在睡,不高兴了。 怒气冲冲喊:“都两点了,你还睡!” 我说妈晚上一会儿一泡尿一会儿一泡尿我都没怎么睡,再说中午输液到一点半,我这刚迷糊。 他绷着脸道:“在海盐,我和你二哥给咱妈晚上陪床,也没有这情况呀!” “妈那时候用的导尿管当然没这情况了!” 他并没有因此体谅我,反而继续绷着脸:“反正现在两点多了!得给咱妈康复了!你赶快打点水给咱妈擦擦脸!喝上点水就架出去活动!” 走廊的墙上有一溜不锈钢扶手,把我妈架出去,我妈好的那一边就自己扶着,这边我架着,弄着走路。 我妈那只坏脚总是歪歪着,走不了两步就要崴,反反复复,这可惹怒了心急火燎的大哥,他不顾头脸的冲我妈大喊大叫: “叫你摆正了再走叫你摆正了再走!你干啥呢,啊,你干啥呢!” 我妈被他吓得直拽我的胳膊,恨不能躲我背后。 我本能维护我妈:“你喊什么,咱妈不是病了吗,你这么大喊大叫干啥?” 他又找我茬儿:“谁叫你那么扶咱妈的!啊?谁叫你那么扶咱妈的!” 他挥舞着拳头跺着脚龇牙咧嘴头顶着火的样子,简直要吃人! 走廊上别的病人家属都往这儿看,他不丢人我丢人,气得我搬个凳子给我妈坐下就回病房了。 不一会儿他就过来哄我:“哦哟,我也没说啥啊,你怎么就生气了!” 第二天还是如此,第三天还是如此,天天都是如此! 那天早上,他又去买早饭,我说:“哥哥,你别买那个大包子了,我和咱妈都不爱吃!” “怎么不爱吃!怎么不爱吃!不是挺好吃的吗?”他回过头就大喊大叫。 我平心静气跟他说:“你没看咱妈就吃点皮,那馅一口不动?我这两天都买医院外面卖的那个馅饼,不觉得那个好吃点?” “把你们撑的哈,才吃了几天饱饭,这么好吃的包子都不爱吃了!我不管!我就要买这个包子!” 他买完包子回来,我就出去买馅饼,我和我妈一人一个吃得可香了。 就是我大哥那个眼神,吓得我妈就想往我背后躲。 一三七 大哥回海盐以后 好容易,我大哥该回海盐了,我和我妈都打算松口气。 大哥又张牙舞爪起来。 他说不放心我一个人看我妈,他要安排安排。 哎呀,当时他那个样,拿个手机,对着四五十公里外老家的七八个堂兄弟那一通兴师动众驱神遣将啊,真可以说是隳突乎东西叫嚣乎南北! 他一会儿一个指示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会儿一个要求一会儿一个提示,这一个电话指派这个人,那一个电话安排那个人,让这个人明天来,又让另一个后天到……堂兄弟们被他调遣的来来回回络绎不绝。那阵势,就跟前方战事吃紧有千军万马要他调动似的。 那说话的口气真是颐指气使不由分说!动不动就是必须、马上、赶快,好像他是个多么果敢多么铁令如山,又仿佛谁都是他的小兵,谁都欠他的,谁都家里没事儿就等他指派呢! 毕竟一家人,我觉得应该善意提醒一下,小心翼翼跟他说:“哥哥,你跟他们说话,是不是也得注意点,不能这么不客气吧?” “我跟他们客气啥?他们愿意!我这么对他们,他们一样得毕恭毕敬!他们都知道我有钱,想着从我这儿捞好处,我能让他们白捞?” 又恶狠狠横着我:“你管好你自己!” 最后,我三大娘的大姑娘铁花姐过来了,她说三大娘本来要亲自过来伺候我妈,可是年纪大了,她就替三大娘来了。 我一想我妈那性格,就明白了八九分。 当时几个老太太去了海盐,我妈肯定是跟她们出气般的絮叨当年受欺负的事儿了。 唉,还是得姑娘啊,心疼她妈,帮着赎罪来了。 我大哥对铁花姐说话就像对个下人老妈子: “你的工作,就是吧啦吧啦吧啦吧啦……,你只要干得好,我工资方面不会亏待你!干得不好,哼哼,咱们老家有的是人想挣这个钱!” 铁花姐辩解:“我就是想伺候俺四娘,不要钱,没别的意思……” “哏哏,不用说那么多!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该是啥是啥!” 不管怎么说,大哥终于走了,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我大哥走了,我妈事儿来了。 我妈没我大哥我二哥这些人压制着还真不行。 她晚上还是一会儿一泡尿一会儿一泡尿,可是态度变得非常不好,喊:“我得尿尿!” 我睡意朦胧的拿手怼着尿壶,听不见哗啦哗啦尿尿声音了,以为尿完了,就撤下来准备去倒掉。 我妈生气地喊叫:“我还没尿完呐!” 她一这样,我就心里来气,又不能不管她,我这也是强忍着困意呢。 早上四点,她就喊:“我得拉屎啊!” 我一晚上起来无数次根本睡不够,浑身缠了蛛网那么没精神也得赶快扶她起来穿棉袄套棉裤,架着她坐床沿上再挪凳子上拉屎,然后给她擦屁股洗屁股提裤子,伺候洗漱吃饭…… 可能也是心理作用吧,我就觉得我妈这是欺软怕硬专门欺负我。 给她喂水,明明我都倒手腕内侧试过了,一点不烫,只是温温的,她喝一口呸一下吐我一胳膊,恶狠狠:“你,烫,烫死我?” 给她按摩捋胳膊揉腿扶着走路的时候,一不小心没顺她心,拿起那只好手就打,还虎着个脸喉咙里骂人。 对比我大哥在和我大哥不在,我觉得我这个妈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也怨气满满呢! 我之前对我大哥的怨气能装满一大车,现在对我妈的怨气简直装满整个脑袋,怎么样也甩不下去。 说真的,我有时候觉得我妈除了生了我,还不如我大哥对我的付出多呢。 我大哥在以往这些年帮了我很多,小时候带着我,大了给我买衣服,后来又借钱给我买房。 我妈呢? 我妈非打即骂。 我爸夸我两句给我买个小玩意儿,她就跟我姐我二哥骂我:“这个小东西惯会讨嫩爸爸好,活不是个东西!” 我想起来我当姑娘的时候,有一天早上穿衣服,忽然发现乳房上有个硬疙瘩。 跟她说,她直接一句:“没事儿!死不了!” 当然,我爸知道了也没管,他们怕花钱,把钱看得比孩子的命重,他们两口子生四个孩子,真不缺我这一个。 当时真觉得自己就悄悄死了算了。 这个瘤,还是我和小洪说了以后,小洪带我去医院看了以后割掉的。 我又想起很多很多她对我仇视对我漠视对我污蔑的事儿,还有拉着我二哥我姐一起孤立我对付我的事儿——此刻,我撇家舍业的来伺候她,她还这样对我。 真是恨不能立刻坐火车回家,小洪小熊都在包头等我呢! 我还心疼她两个儿子那样对她呢,我好好对她,却天天恶声恶气对付我。 我恨恨的想,我要不管你,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是又不能不管她,那样的事儿我做不出来。 满心不平,就顶嘴的时候说出来,说着说着就刹不住了,把这些年她对我的不公当着铁花姐的面叨叨叨叨叨叨。 包括她给我烧纸磕头咒我不得好si,包括我姐挨姐夫打她说我应该挨打,包括我儿子小时候没人看她不帮忙,包括我二哥两口子欺负她她没办法,转过头来拿我出气…… 我真是我妈的亲女儿啊,我现在想。我当时的行为,和我妈在海盐对三大娘的行为,有什么不同呢? 但是我当时就是不说不行。 只要她对我态度不好,我就要翻出旧账来,叨叨一番,之后,还要加一句:“你不是就亲你的好闺女好儿子吗?怎么他们不来伺候你?你的好闺女瘫了来不了,你的好儿子怎么不来?” 其实说完了我就懊悔,懊悔得恨不能打自己一顿——我妈真可以说是含辛茹苦把我们四个拉扯大的啊! 四十岁以前,一个人在老家又要下地种田又要砍柴养猪做饭伺候我们兄妹四个;四十岁以后,到了包头为了贴补家用也是装大车背沙子扛水泥卖冰棍儿……不容易呀! 她病了心情不好,我就这样对她,她得多伤心啊! 关键我还是当着铁花姐的面儿。 我心里像有一口恶痰,堵得难受。 为了心里好受点,为了给我妈挽回面子,为了不让她那么伤心,我就又叹着气跟铁花姐说,其实也是说给我妈听: “其实想一想我也知道我妈这是身体不舒服才跟我这么说话,我刚刚也是一时冲动。 我刚刚说的过去那些事儿,其实也很正常。 一堆孩子,谁家父母能面面俱到的都一碗水端平,更何况他们那时候也那么大的压力。” 然后我又跟铁花姐说,那些年我们家艰苦的日子里,我妈是怎么受苦受累挣那块儿八毛的辛苦钱,怎么一年到头就穿带补丁衣服,怎么精打细算划拉着过日子……说得我和我妈都哭起来。 然后我就拉着她的手跟她道歉跟她忏悔。跟她说我这个人从小就这样,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这样说了,我们能和和睦睦两天。 内疚让我更有耐心,可是我妈就真觉得自己一点错儿都没有,回头不顺心就又理直气壮拿我撒气。 唉! 一三八 回包头去 这一个月,我像一个内部各种气体不断搅和着的气球,随时有爆炸的可能;我妈,她本不会内耗,但是现在嘴不利索,肯定也是各种委屈心酸堵得荒。 在这个小村子,吃的东西那么单一,又没有暖气,就我们三个人,也见不着我妈心爱的儿女们,也没有邻居老乡的老太太相伴,连个电视也没有,经常还得看我的脸子,我妈在山东待不下去了,她一急二急催我打电话给二哥说要回家。 正好我的一个月假期也马上就到,我也郁闷得要命,又想家想小洪小熊,就给二哥打电话,二哥就来接她了。 二哥来之前给老家堂兄弟们都打了电话,那些人齐聚在我妈住的这个小医院。 他们在村子里的小饭馆订了一桌,邀请我和二哥都去。 我哪能让堂姐一个人看我妈,跟她说让她去我看我妈。 一个开过驾校的堂哥对堂姐道:“你去?去也行,估计你也没下过什么饭馆!” 这堂哥五十岁了,能这么不客气地跟堂姐说话也是没谁了,看来他们之间常年相处,关系也不咋地。 堂姐比堂哥有水平,平和地说:“我在这看咱四娘,你们去吧!” 我跟他们说:“我就不去了,铁花姐一个人弄不了我妈。 我二哥在包头天天想你们念叨你们,你们兄弟们好容易聚一聚,你们去吧!” 二哥听了这话,马上弯下腰对我妈非常恭敬的说:“那么妈,我就跟他们去聚一聚,等一会儿我就回来,啊!” 兄弟们一阵乱哄哄,我二哥又弯下腰对我妈恭恭敬敬把这两句话说了一遍。 也不知道又怎么了,反正他们没马上走,我二哥就又如此这般对我妈操作了一番。 一会儿功夫,五六遍,直到他们都达成一致出了门儿。 我当时就想起《官场现形记》里面一个知府。浩浩荡荡去上任,他一会儿跑到后面他妈的轿子那儿三拜九叩请个安,一会儿跑到他妈那儿请个安,也是一天没走几里地,只要路上有行人他就要兴师动众走到队伍后面去请安,路上的人看了都竖大拇指:百善孝为先,这是个好官! 我看见我二哥这个样儿就想——真tnd装,在多少年都没什么来往的人面前装,装得有意义吗?就是个活脱脱的蠢货! 第二天一早,我们浩浩荡荡奔往火车站。 我妈临走还输了一瓶液体,路上就憋不住尿,一次又一次的停下车撒尿。 一撒尿,就又麻烦大家,我妈自己不能保持平衡,站不能站蹲不能蹲的,长得又高又胖,老费劲儿了。 走走停停,快十二点了还没到火车站。 看见个羊汤馆,众人说饿了,先去垫吧一口吧。 我想起之前回老家,在山东这地方,羊肉是招待人比较高级的食材,那就正好请一请这些帮忙的堂兄弟。 店里面没别的,就是大饼,羊肉,羊肉汤。 开眼镜店的堂哥挺客气的,一马当先去要了五斤熟羊肉,五斤大饼,还有一人一大碗羊肉汤。 我赶快跑过去付账,推让了好半天,最后我坚持把账付了。 付完账,我去车里换铁花姐,让她去吃,又推让半天。 这期间我二哥就跟没他事儿一样,坐下就吃,头不抬眼不睁。 不是跟他计较我俩谁花这个钱,是说,他是儿子,又是大的,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做事情敞亮点啊? 毕竟在一般山东人眼里,儿子是顶门立户撑门面的,这种时候怎么能事不关己呢?这不是让人笑话嘛! 不过我妈的智商她也看不懂这个。 她就看见我二哥背着她上车出站的那点儿辛苦了。 她在我二哥背上,心疼得都哭了! 我暗自不忿,她怎么不想想我撇家舍业整整一个月在这个老远的地方白天黑夜的辛苦?撇家舍业受苦受累不说,她还每天呲哒我呢! 我们到家那天是十二月三十号,回去我就给段长打电话说我回来了。 段长立马给我安排了元旦的零点班。 我正好可以在家休息一天。 晚上我就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白天去我妈家伺候我妈我姐,晚上上夜班。 下了夜班,回家睡一觉,下午去我妈家,跟二哥说:“今晚我在这儿陪咱妈,你回家睡吧!” “昂!我肯定得回家睡!我都快半个月没回家了!”他梗着脖子回答我,好像我不让他回家睡一样。 我忍不住道:“你怎么半个月没回家了?咱妈才回来两天!” “那还有路上呢!”他跟我叫唤。 咳咳,我真没法说这个人了。 包头到山东一天就到了,在山东也就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路上又是一天,这满打满算三天,加上回来这两晚上,怎么就是半个月没回家了? 何况我主动换你回家睡呀,没说还让你在这儿不让你回家呀? 你跟别人可以这样说,你好意思跟我这样计较? 我要也这样计较,凭什么你们说让我去山东陪床我就去,还一去就是一个月! 咳咳,我二哥就是个这样的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跟他吵架?我还是算了算了。 一三九 看把我二哥聪明的 我上班,段长问我:“莎莎,现在公司有个政策,就是家里直系亲属大病,年底可以给困难补助,你妈这个应该也可以,我给你申请上吧? 不过你和你二哥都在公司,可能只能申请一份补助,你要申请了你二哥就不能了,你得跟你二哥沟通好,别到后来打麻烦闹误会。” 我回家问我二哥,二哥说:“哼,那都是有门有路的人才能申请上的,咱可没那个本事,我可不去碰那一鼻子灰!” 他既然如此说,那我就把我妈住院的病历啊单据啊之类的复印了提交上去,一千多块钱呢! 结果没两天,二哥找我:“我那天吃请,跟我们工会小组长坐一起,他问我咱妈这次病报补助不,那意思是我也能报。 人家说咱俩只能报一个,你把那些单据材料给我,我要报呀!” 唉,为一千多块钱,跟他争,太难看了吧。 我没办法又去单位把我的资料要了回来交给了他。 我不说什么,我二哥就当我是傻子,我一直不说什么,他就一直当我傻子。 他是真这么认为。 这次我妈病,所有医疗费用,包括我和我二哥来回的飞机票火车票都是我大哥出的。 我问他:“咱妈这次病花了不少钱,咱俩得跟大哥分摊一下吧?” 他盯着我道:“咱妈这次病!就是咱哥哥弄出来的,他掏钱不应该?” 又呲着一边的牙说我:“你那点智商,跟韩晴比,那真是,差远了!” 他既然这么说,我就不坚持,反正我做得再好再公正我大哥也看不见。 何况我大哥花的每一分钱都在明处,大家都看见的,不像我,花的再多做的再多,他们也都装看不见。 我妈回包头没几天,眼睛看不清楚了,找个社区医生上门看看,说是白内障,得做手术。 去眼科医院问了问,订在大年初八。 年前,我和小洪,又去批发市场,买了鸡腿鸡翅肘子带鱼还有大虾仁,还是每样三件,我妈这儿一份,我公公家一份,我们自己家一份。 拿回来正赶上我二哥在,我二哥看小洪在就跟他客气:“哎呦,我还说我去买呢,你看你们都给买回来了。” 小洪说:“谁买都一样。” 他说:“那我买点啥呀,过年不能就吃你们的呀?” 小洪没说话,这都多少年了,他三口子不都是吃白食吗?还你买点啥,你买还不是拿妈的钱买? 我说:“那你买点瓜子花生吧,开心果大杏仁那些我都买了。” 除夕前一天晚上,我给我妈陪护,十一二点的时候,我刚迷糊,半梦半醒之际,做了一个梦。 有个声音跟我说——你大年初三死。 我大年初三,死? 就在迷迷糊糊中,我想起之前看的一个故事。 说美国总统林肯,梦见自己死了,结果第二天就被枪杀了。 难道我也是要死了吗? 然后梦就继续做下去——我死去多年的爸爸也在,他和我妈商量我的后事呢,我的棺材就在他们面前。 然后我就醒了。 醒了又想起几年前大哥跟我说,他梦见白胡子老头跟他说我寿命可短了的事儿。 夜深人静的,我越想越沉浸梦境,感觉那都是真的。 睡不着了,哭湿了枕巾。 啊,我死了小熊小洪怎么办呢?他们俩都那么善良,而周围那么多恶意! 我妈怎么办呢,我两个哥哥,一个脾气暴躁一个阴险自私。 我妈反正年纪这么大了,大哥二哥为了沽名钓誉也得做得差不多,可是我想不出当小洪小熊遇到困难的时候谁能帮助他们开解他们。 小洪,看起来性情平和,其实骨子里非常感情用事,也非常容易挫败一蹶不振,谁能拉他一把啊! 小熊没有亲妈了,将来有事向谁说? 总不能小洪将来一直一个人过吧! ……胡思乱想一晚上,第二天就开始昏昏沉沉头晕脑胀,也顾不上我二哥二嫂恶心人,也顾不上我公公那一家子厚颜无耻不要脸了。 初二一早起来,小云在家看着我妈我姐,小洪开车带我,还有婷婷嘟嘟小熊去滑雪。 我猛然又想起那个梦,想起说我初三死,这都初二了,我明天就要死吗? 这念头吓得我嗖的一身汗! 怕扰了他们的兴,我带上速效救心丸跟他们一起上车了。 到了滑雪场,一看,一人一小时一百二十块钱! 我不舍得,我得给小洪小熊省点钱! 我也怕我忽然血压高了心脏不对劲了,或者一跟头摔死了——不敢滑雪。 小洪只好给三个孩子买了票,他陪我溜达。 滑雪场人来人往到处是人。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接触这运动,战战兢兢还总摔倒。 我想起以前一个同学,他骑自行车,一不小心绊了一下摔到马路牙子上,当场就摔死了。 那年他才二十岁。 啊,黄泉路上无老少,谁能知道自己能活几天呢! 而我此时已经四十一岁,已经比那个同学多活了二十一年! 我比起他来,是不是赚了呢? 这个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此时我没死,就可以说赚了。 多活一分钟就是赚一分钟。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可是此刻活着就是赚了。 我干嘛不高高兴兴享受这活着的每一刻,干嘛一天到晚拿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糟蹋我这珍贵的生命? 而且,这两天我为了死这回事昏昏沉沉,那些鸡毛蒜皮吃亏占便宜根本就一点不在我的心上。 哈哈,我豁然开朗! 管他明天死不死,今天我还活着! 哪怕就还剩这一天时间,我也得尽情享受这人世间的快乐! 活着才是硬道理,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儿,爱自己想爱的人! 此刻我没死,下一秒就是我生命的新起点,明天我不死,那就是老天爷让我从头开始认认真真活自己的人生——可不能鸡毛蒜皮去消耗这么宝贵的活着的机会! 我立马把这感悟分享给小洪,希望他也能像我一样认真对待自己的生活,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刻。 而且,最关键的是,千万不要让垃圾事占用咱们美好的人生时刻! 小洪他不知道我这两天的煎熬,笑着说:“这会儿想开啦?先说以后过日子还抠抠巴巴不?” 当然不抠巴了! 滑完雪我们就带着孩子们去吃火锅,吃完火锅还买了一个俄罗斯提拉米苏,软糯香甜,简直太好吃了! 初七,我大哥回来了,要一块送我妈去眼科医院。 拿着箱子刚进门,我二哥就从暖气缝里抠出一个挽着疙瘩皱巴巴的红塑料袋,往桌子上一扔,对我大哥说:“囔,你快吃吧,这是过年莎莎买的!” 我还纳闷儿呢,仔细一看,是些碎碎切切的瓜子花生! 唉,这是我买的还是他买的啊? 我买的那么大包的开心果大杏仁儿都吃光了?同等分量的东西,我们三口得吃到三四月份呢! 都吃光了你也不能说这烂歪歪瓜子花生是我买的呀! 你咋不说鸡啊鱼啊肉啊都是我买的? 咋这么不要脸啊我这个二哥。 他心眼儿还真不少! 他这是知道我不会跟他争吵这些。 我当然不会跟他争吵,现在以我妈为重,况且大哥回来是为我妈做手术的,可不是断这点案主持这点公道的,我心里想。 我没吭声儿,之前都是骂小洪他家人心术不正,从来没想过,我们家也有这么一个心术不正的东西。 不过我没为这事儿生气,因为这比起生死也是无谓的鸡毛蒜皮,我不能让这些垃圾事占用我本该快乐的生命。 我妈在东河住院做手术,韩晴一面没露,我和我大哥二哥轮换着给我妈陪床不说,小云上班,我们还得轮换着回来伺候我姐。 我大哥有点不满意,说我二哥: “咱妈做手术,她作为一个嫁到咱家二十多年的老媳妇了,连面儿都不露,你是不是得说说她呀?” 我二哥理直气壮:“哼,咱妈跟她的矛盾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能有啥办法? 人家不管也是对的,不像莎莎,她公公那样对她,她过年还屁颠屁颠往那儿跑,那不是个二百五是啥? 我就说,莎莎这个智商啊,跟韩晴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咳咳,我二哥还敢说韩晴不管我妈也是对的! 我妈从他们结婚就看韩晴脸色,每天诚惶诚恐生怕惹韩晴生气,我二哥居然还觉得自己妈做的不对! 可是不管他怎么颠倒黑白,反正他是成功的把矛盾拉到我身上了,果然我大哥转移了注意力,咬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骂我: “你这种不知道香臭的人,真是活该被人家欺负!” 我辩解:“那人家小洪对咱妈咱家人那么好,我不应该对他爹娘好点?再说他孝顺,我不体谅他,我俩还咋过日子,难道天天吵架?” 我大哥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恨恨地跟我二哥对视,表示我真是傻得没边儿了。 我二哥哼哼一笑,又点了支烟,眯缝着眼睛美滋滋抽了起来。 一四零 我二哥的挚爱 话说我二哥把韩晴捧得比啥也高,这可让她不知道自己是个姓啥的了。 她居然私信小洪。 那天晚上十一点了,我和小洪刚打算睡下,小洪手机叮咚一下。 一看——韩晴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第一反应,我没想到是我二嫂,因为小洪单位也有一个韩晴,是我之前幼儿园小朋友的妈妈。 我说:“是卡卡妈妈吧,快通过,不然一个单位得罪人呢!” 小洪一通过,点开朋友圈一看,是我二嫂! 这是什么情况? 前一阵子我想着都是家人,请求添加她好友,她一直没搭理我,怎么大半夜的请求添加小洪? 小洪也跟吃了个苍蝇似的,直接把她删除了。 真恶心。 这个韩晴长得像个俄罗斯人,高鼻深目,头发焦黄,可是脑袋非常小,身体却很壮硕,走路一摆一晃的,就像个恐龙。 她算是我二哥的救命稻草。 那时候我二哥二十七八了还没对象,也挺着急的。 我爸我妈到处托人给介绍,天天跟我和我姐说,让我们把女同学女同事介绍给我二哥。 可是我二哥呀,真不是个让女孩子心动的人。 长得挺白净,可是个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关键是没有一点气质,在外面窝窝囊囊连句话都不敢大声说,有不顺心的事儿就会在家发脾气。 有一次红霞跟我们说她爸给我二哥介绍个女的,那女的没看上我二哥。 当时我好几个同学在呢,我挺生气,想给我二哥挽回面子,就问什么样的女的。 “个儿也挺矮的,长得一般般!” 我立马说:“你说的那个人我知道,她配不上我二哥!” 没想到我二哥在家呢,他哐地一下破门而出,对着我就破口大骂:“你没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个丑样儿!” 所以从十八岁接我爸的班,到二十七八岁,他一个对象也没有过。 期间不仅我爸我妈着急,我大哥大老远的也操心,给他从南方寄时髦的衣服裤子鞋,还有咖啡,还有录音机,还有拉力器,这都是为了他能顺利的找上对象。 他也很苦闷,就跟发情期的山羊一样,异常暴躁。 即使那时候我还小,想想也能理解他,人家都成双成对,自己孤家寡人,面子上也过不去呀! 冬天还好说,那个年代即使是年轻人,有没有对象也都猫在家里;天气暖和就不行了,小年轻的都挎着对象一对一对儿出来遛弯儿,他一个人只有猫在他那个小屋里整天抽烟。 就这,我爸妈还怕影响他找对象,从来都不让他去街上卖雪糕——那年月摆小摊儿是件挺丢人的事儿。 但是他脾气依然暴虐。 稍不顺心就找茬打我——他也只能打我。 我比他小五岁,那时候姐姐早就已经上班挣钱了,每个月给我妈交五十块钱,所以他不能打我姐。 他打我是这样一个顺序: 楞着眉听我说话,有时候甚至是隔道门,听见不对心思立马冲出来呛棒子,我若敢反嘴,哈哈,真是太好了,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旱地拔葱般的掀倒在地,然后就是拳打脚踢,嘴里还喊着:“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非打你个不吃食!” 我妈他们也因为他这个对象问题、家庭经济问题、和人比不过的问题焦虑得无处发泄,此时正好出气,喊着号子叫他打我。 当车间主任的李叔,跟我爸挺好,又是老乡,每当厂里进来新的职工,就琢磨着要介绍给我二哥。 可是那么多年都没有一个看上他的。 红霞她二哥,个子还没我二哥高,却找了一个一米七的媳妇儿,这让我爸妈羡慕死了——啥时候咱们老二也能找这么个又高又漂亮的对象给咱改改家门儿啊? 韩晴就是这时候被介绍过来的。 那时候虽然已经二十五六了,但是高鼻子大眼睛,身高一米六四——我爸妈我二哥非常满意! 立马就如获至宝。 我邻居王姐悄悄跟我妈说:“她爸她妈天天打架,她爸能把她妈打得昏死过去,她妈好几次吃老鼠药自杀……” 我妈沉着脸不让王姐说下去:“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又不是娶她家大人!” 我姐同学她妈也说:“这个姑娘是不是不怎么机灵啊?二十多岁了,那鼻涕突突儿的,一会儿当啷下来了,一会儿当啷下来了,怎么就不知道拿手绢醒醒呢?” 我妈不高兴道:“哎呦,你就没有个感冒流鼻涕的时候?” 我二哥久旱,更是顾不了那么多。 二人认识没几个月就结婚了。 他俩结婚不到一星期就打架。 屁大点事儿就打,经常半夜三更打,一打就惊天动地嚎嚎儿的哭,然后就往娘家跑,跑了我妈就上门求人家回来。 回来没两天又打,打了又跑,周而复始二三十年——这跟韩晴她爸妈一个样了。 她爸妈这么大岁数了还打,打了她妈就跑我二哥家住着。 我二哥有一次跟我们说,老东西又挨揍了,又去他家了,去他家就靠沙发上托腮帮儿看电视,啥活也不干。韩晴也一天到晚不干活,母女俩从早上起来就一起歪沙发上看电视,不挪窝,啥也不干。我二哥还得上班还得弄孩子还得伺候她俩,本来已经火了,这个韩晴还动不动破口大骂。结果就是我二哥当着老丈母娘的面,一拳捣在韩晴太阳穴上,把她打昏过去——就这,老东西还是啥也不干,又在女婿家托腮帮看了两三个月电视。 这个韩晴,家教可以说是非常差了! 但是我二哥拿她没办法,下死手打,这么多年,也没把她打服也没把她打坏,操磨到现在快五十岁了,不得不甘拜下风佩服她,说我:“你呀,你这个脑子,跟韩晴比,差远了!” 就算她那也算是聪明,就算年轻时候有一二分姿色,可是如今又脏又胖,穿个衣服都记不上扣子,站哪儿都必得岔着两条大粗腿雄踞半壁江山,坐下从来没有正型儿必得歪着像个吃撑了的地主婆,走两步路一歪一晃就像提了两桶水提不动似的,说话声音劈叉像撕成几条的破布,大鼻子倒是不流鼻涕了,开始一天到晚吭吭吭,小瘪嘴里面全是虫蛀的黄豆般的小黄牙,一张嘴就是破锣般污言秽语像要掀了房顶。 她哪儿来的自信觊觎小洪啊? 我跟小洪就当没有这些事儿,在我妈家遇见我二嫂,假装啥也不知道,对她还是客客气气。 她可不。 自从动了色心,就开始挑衅我:“哎呀,看你那小个儿,穿啥也不像那回事儿!” “哎呦,我就没见过比你还矮的人!” 有时候也长叹一声:“找你二哥,我这辈子算白瞎了!看你咋运气那么好,人小洪又会说又会哄,长得也高高大大……” 就好像她是个明珠,暗投在沟渠里一样。 刚好我有她妹妹的微信,经常看见她那一辈子没工作也不干家务活让人养活让人伺候的妹妹悲春: “心里的苦只有自己董……这个世界,真心爱你的人太少了……爱是不对登的,你爱他他不爱你……” 错别字连篇!无病呻吟!矫情做作!一眼看穿的饱暖无聊思淫欲! 这俩姐妹,让我想起《悲惨世界》里面寄养小珂赛特的旅馆老板娘。 粗俗、暴戾、贪婪、低贱,可是骨子里竟然另有乾坤——快五十岁了,居然爱看琼瑶小说! 一天到晚除了懒惰贪婪撒泼之外,就是看不上自己的男人,就是跟婆家找茬儿,居然还有空天天幻想那些缠绵悱恻的男女纠葛,简直恨不能天天有人拉她去淫奔! 小洪怎么可能会拿正眼看这种肥粗老壮张牙舞爪不知廉耻还没有审美的女人。 这种女人就是垃圾,年轻时候也没翻出什么浪花儿来,老了老了又嘚瑟上了。 一四一 我卖提拉米苏 没空理她,我们有我们的生活。 我现在得伺候我妈我姐两个人,每天基本就是家,单位,我妈家这三个活动地方。 隔个三两天就得给她俩洗澡,每天晚上得给她俩洗脚洗屁股,还得天天给她俩伸胳膊撸腿做康复按摩,还得天天买菜做饭。 我一个月就两千多块钱工资,小洪三千多,我们小熊还没上高中呢,怎么想,我们俩那点钱都不够开销。 机缘巧合,我在一个群里认识一个批发俄罗斯食品的微商,给他做了分销商,就在微信上卖提拉米苏和俄罗斯红酒。 那提拉米苏我过年带小熊嘟嘟婷婷滑雪时候买过,确实软糯香甜,特别好吃。 好东西当然自己家人先分享。 进第一次货,我先拿出三个,我妈我姐家一个,我二哥家一个,我自己家一个。 看见我二哥,我问他味道怎么样。 他哏哏的说:“还问味道怎么样呢,我拿回家就着急上班去了,等下班回去一看!那么大个蛋糕,人家嘟嘟全吃了,一点没给我和他妈留!” 我一听,咳咳,你说这不是什么人生什么孩子? 这孩子确实就是我二哥跟韩晴伟大爱情的结晶! 为了卖提拉米苏,我在一个微信群里当管理员,活跃气氛,兼卖东西。 现实生活中我是个木讷害羞的人,在网络上,我可非常大胆,没有顾忌也不怕得罪人,加上我之前开幼儿园的自信——我的生意非常火爆! 手机叮咚叮咚响不停,全是买我提拉米苏和红酒的人。 我妈和我姐开始看不惯我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了。 她们认为我本来应该全心全意伺候她们的,结果是弄个手机布楞布楞的,还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给人送提拉米苏。 我妈眼里冒火:“你,你快扶你姐,锻炼!” 我正忙着收红包呢,说:“等一下等一下啊!” 母女俩就不满的对视一眼,喉咙里含混不清的咕呶着骂我。 我顾不上那么多,还得想句又可爱又俏皮的话回复人家呢! 我姐我妈要上厕所,我赶紧扶过去,手机叮咚还得赶快看看,气得我妈我姐拍腿哇哇叫。 有一天早上,阳光灿烂,我刚把我妈我姐都扶单元门口的小花园坐着,就接到送提拉米苏的电话。 我赶快安顿我妈我姐好好坐着,跟她们说我先去我家楼下把货接了放冰箱去,回头我就过来。 那天的天气也是,等我刚到自己家楼下,毫无征兆的,哗的一下下起大雨来! 我赶紧让送货司机把我先送我妈家,我得把她们娘俩先弄回家,别淋了雨再感冒了。 大雨倾盆啊,幸好有个热心邻居帮忙,拿了两把伞,先给她俩遮着,然后又帮我一个一个扛着架回家。 司机赶时间,就把那些提拉米苏先搬进了我妈家,然后就开车走了。 我进了家,先拿毛巾给她俩擦头发,又给她们换下来湿衣服,又给喝上热水,忙了一大气儿,自己还浑身湿透呢。 我姐指着电视跟我:“嗯!”意思让我给她打开电视。 我正清点提拉米苏呢,说等会儿,我妈就不干了,恶狠狠瞪着我:“你,你,快给她,开电视!” 我一下子火了:“等一会儿开电视能死?” “操嫩娘!”我妈恶狠狠口齿清利地骂我。 我回过头,母女俩都恶狠狠瞪着我。 给我气坏了,提拉米苏也不数了,开始振振有词教育这两个人: “我说等一会儿怎么了?不马上看电视是不是能死人,啊? 没看见我正数数呢?万一他给的货不够呢,那我不就亏了? 我每天伺候你俩,买菜买肉什么不是我花钱?你以为我整天在手机上布楞布楞卖东西那钱是给我自己挣的,你们没花是不是? 那些年我穷的时候我病的时候你们帮过我一把?现在你们病了,还不是靠我?真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脾气! 刚才下大雨,我就回不来,我先把我的事处理完了再回来,你们能有啥办法? 我这自己的事儿都不顾了赶快回来搬腾你们,把我累的气喘吁吁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你不说让我歇一会儿也擦擦干,尖着个手指就要看电视,等一会儿都不行? 人家外人偶尔搭把手你还得感谢人家半天呢,怎么我这天天伺候上钱花上,倒得挨骂了?” 这俩人一点没听进去,脸始终绷着,怒气冲冲,嘴里还咕呶呢。 我姐那口型就是“傻bi”,我妈比她的更长一点且哼哼出声了:“没有去操你娘的……” 我怒火蹭蹭的,指着我姐道:“你还骂我杀币,没有我这个杀币能有你今天坐这儿骂我?你找个不是杀币的人过来伺候伺候你呀,一天臭烘烘的,你以为我就爱伺候你呢?” “还有你,妈,”我又转向我妈:“你亲儿子把你扔山东一个月不管,不是我撇家舍业去端屎端尿伺候你? 我爸死了你要死要活的怕没人管你,我自己再困难,两口子都下岗,我也没有一个月不给你钱不给你买东西,你那些年动不动没劲儿了动不动头晕了,谁花钱带你看病输液? 我们两口子半个月碰班一次,让你帮忙看一下小熊,你都不给看,我说啥了? 现在我这样伺候着你,你还骂我,你心怎么长的?” 我气势汹汹,她俩有点害怕了,互相靠着,低下了头。 就得这样,时不时凶她俩两句,不然她们还真欺负人呢! 其实她们大概一点也没听进去我说啥,就是觉得我当时凶神恶煞太吓人。 因为没两天,她们看见我扒拉手机就又撇着嘴恶声恶气嘀嘀咕咕骂我,又拿眼睛剜我。 我二哥也看我不顺眼透了。 我和他一轮班倒班,姐夫小云接我们的班,我和二哥的区别是他下夜班是早上七点,我是早上八点,他是开车上下班,我是两条腿走路。 其实也没有人规定谁下班都必须去我妈那儿看着,只是我们都习惯过去看一眼,没有人就自己留下来伺候我妈我姐。 每次下夜班去我妈家,我都比他晚一个多小时。 我一进屋,正对着厨房玻璃门儿,他在里面洗刷早饭的碗筷,听见门响回头看,看见是我,立马满眼怨毒,听不清他嘴里说什么,但是能看出来那是嘟嘟囔囔骂我呢。 这早来一个多小时可把他累着了。 他??一下扔了抹布,一下也不多停留,甚至正在干的活儿也放下不干了,就几个碗也得留给我洗,不能让我自在了! 我心里也暗骂,这个鼠目小人! 从我妈病了以来,我是真真切切感悟了,我二哥就是个心术不正的自私小人,又傻又坏,还自作聪明。 他跟韩晴,那就是臭鱼烂虾破鞋烂袜子的组合,没有谁比谁更坏谁比谁更傻,半斤八两一丘之貉! 这二人的智商决定了他们在外面根本没有干坏事的能力,这坏无处发泄,就在家里对家人流坏水儿。 那个韩晴,上次邀请小洪加好友不遂,消停了一段儿,看看我们两口子没什么动静,又动开了心思。 又是半夜,这次是打电话。 我们都睡下了,电话铃黑灯瞎火的尤其刺耳,小洪气得接起来大声质问:“谁呀!” “小洪,是我...” 声音挺温柔,跟平时差别很大,小洪没听出来:“你谁呀!三更半夜有啥事!” “我是韩晴。”里面仿佛还有一点羞怯。 小洪跟我对视一眼,问:“二嫂啊,怎么了,妈那儿有事?” “不是,问问你,你在家里呢?” “昂。” “那天我们饭馆老板娘说想吃提拉米苏,我想问问你,咋卖呢?” “我不知道啊,莎莎在呢,你问她吧!” “哦哦,那算了。”那边迅速挂了电话。 小洪摇摇头:“你二哥这是找了个什么老婆啊!” 唉,这个无耻的贱女人! 那天我二哥夜班,她以为我也夜班不在家,没想到啊,我同事跟我换了个班,我在家呢。 咋整啊,这两口子没一个好玩意儿,这家不是瞎了? 亏我爸我妈我们全家这么多年还把他们当成托举的对象,还想让他们好好争气好好过日子,好好延续我们家的血脉呢! 一四二 我大哥呀 我大哥,自从我妈回来,他每月给我打一千五百块钱,给我二哥打两千五百块钱,说是他离得远照顾不上我妈就出点钱。 我前两个月是不要的,因为我觉得他当初给我妈租房子买房子买冰箱买洗衣机的时候我们也没出钱,那是他能力范围的事儿。 这现在出点力照顾我妈是我们能力范围的事儿了,怎么能要他的钱呢?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天天转账,我是不厌其烦,又听见他发怒,想起他在山东时候对我的所作所为,就猛然一下把钱收了。 我知道我收了这个钱,我大哥还会生气心里不平衡,但是我凭什么没完没了陪你演戏? 有一天问我二哥,我二哥说:“他给就拿着,本来咱妈这次病也是他闹的;再者说,他离得远帮不上忙理应出钱。” 但是其实自从我妈回来,我大哥每个月都回来一星期,他们单位每个月有一星期学习周时间。 他回来就焦躁得不行,在不大的客厅里转过来转过去的唉声叹气,看见小云还是没完没了把家搞得乱七八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一天看见杯子上有黏糊糊的指印儿,他砰一下砸地上摔得粉碎,吓得我妈我姐双双大叫。 我大哥被叫声刺激,看着沙发上的两个人,更抑制不住,抓起桌子上的其它几个杯子,嘣嘣嘣全都砸了个粉碎! 我妈我姐哭成一团。 客厅里乱七八糟,加上两个哭成一团的人,我大哥更焦躁了,他指着我妈我姐尖声叫唤: “草特娘的,要死你们就快点死!别在这儿嗷毛鬼叫拖累人!” 他这话不光把我吓得心里一晃,他自己也吓着了,眼珠来回晃动不知道咋办了。 我明白他那种感觉,我之前和我妈我姐发了脾气也是这样的,感觉那么难听的话一定不是自己说出来的,非常内疚。 唉,其实一不小心作了恶的人,他心里的难受比被被伤害的人还要难受得多呀! 我心里充满了对大哥的怜悯。 我妈嚎哭着向我求助:“你,你叫他,走!别,别回来了!” 我说:“妈,妈,别哭了,让人听见!俺哥哥不是故意的,他也精神压力大,你别往心里去!” 我大哥失魂落魄的出门去了,我赶快把满地的玻璃碴子收拾了,千万别让小云回来看见。 收拾完了,还得去超市看看,能不能买上一模一样的杯子。 唉! 我大哥肯定是有点躁郁或者抑郁了,我只有心疼他。 他在他们家那母女俩天天针对他,回来吧,又是满眼的不如意,他不懂自我调节,也不会深入思考,就是烦躁。 跟自己家人,也不用藏着掖着,想怎么发泄怎么发泄。 他在这儿买了一辆自行车,婷婷上学时候就骑着。 他看小云婷婷每天不声不响一毛不拔啥活不干,对他也置若罔闻,特别来气,就借这辆自行车折腾起来。 婷婷现在高三,还有两三个月就高考了,他不管那套。 有天下午,他说他要骑自行车出门儿,假装房前屋后到处找这个车子。 一开始我不敢说婷婷骑走了,但是其实他也知道是婷婷骑走了。 他叫唤着:“啊!这是什么地方,无法无天了!大白天的就有人偷车子! 不行,我得去公安局!我得报案!草特娘的,我这大白天的就能把个自行车丢了……” 我一听他要报案,只好跟他说可能是婷婷着急上学骑走了。 “哦!?”他两眼一瞪:“那是我的车子!她凭什么骑?她骑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爷俩没一个好东西!吃咱们家的住咱们家的,咱们一家子伺候他爷俩,他们眼睛里什么时候有过咱们家人? 这个车子我得用,我现在就要用!不行,我去学校找她去!” 我妈我姐干着急,我也拦不住我哥发疯,他眼睛都红了。 他果真去学校把车子骑回来了。 婷婷没有和他争吵,安安静静啥也没说,那就不骑他的车子了呗。 姐夫也没有说什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爷俩还是我行我素谁也不搭理啥活也不干,家里还是造得乱七八糟。我知道,他们的仇恨在积蓄。 大哥很失落的消停两天。 他没有再找借口闹腾,安安静静收拾卫生买菜做饭。 看那爷俩没有任何表示,又生气起来,就背地里小声咒骂,警告我: “以后不准给他爷俩好脸色!你还给他们买衣服,看看你是多贱啊你!下次再让我知道你给他们买东西,我那一千五就不给你了!” 唉,那时候没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是想拉个同盟,他也需要心理安慰,我就想着自己收他那点钱受的委屈了。 跟他说:“哥哥,你别给我那个钱了,我是说真的。 你给我那个钱,好像我看咱妈是给你打工似的,好像我伺候咱妈也是虚情假意似的。 不收吧,你是没完没了,我也嫌麻烦呢。” 他听了这话,就把脖子拧了半圈盯着我看,我以为他这是一定要看出我心虚的样子。 我就堂堂正正让他看,他盯了一会儿,鼻子里哼一声走开了。 下个月,他还给打钱,我不收,他还是没完没了,有一次说:“你快别假装了!我还不知道你?” 好好好,我那时候想,反正我怎么样都是唯利是图的小人,那我就收了! 此后,他打过来我就收。 半年,他从第一个月打钱,一直给了六月,他跟我说:“我最近也挺困难的,以后就不给你那一千五百块钱了。” 左右邻居,我家的老乡,他们都夸我大哥孝顺,说:“看看你大哥,给你妈买的楼房,看病也是他掏钱,这还一个月一次飞回来伺候,不容易呦!” 确实,我大哥是真的孝顺。 我妈的房子,房子里面的冰箱洗衣机,我妈从脑梗以来的所有医药费,还有之前他带我妈坐飞机坐轮船风风光光回老家,这些我和我二哥都没花过一分钱,都是我大哥出的。 说真的,我感激他,也敬重他,很想把我这种感激和敬重表达给他,弥补疗愈他在他们家里受到的创伤。 可他就是看不上我 ! 他每次回来,给我妈我二哥二嫂嘟嘟带茶叶带蚕丝围巾带名牌运动鞋,示威似的跟我说:“没有你的啊,你有钱你自己去买!” 我能怎么样呢,虽然不稀罕那些东西,但是大哥对我的另眼相看也让我很寒心。 那天一大早他又发疯了。 我下夜班,先去我妈那儿,一敲开门儿——就看见我哥气色不对。 我妈我姐正靠在一起哭成一团! 厅里一片狼藉! 我二哥淘汰下来给我妈搬过来的那个直角电视歪倒在地上,屏幕已经碎了。电线扯得一地,机顶盒也耷拉在墙上,碗也砸了一地,杯子也都砸烂了,两个塑料凳子也东一个西一个歪倒在那儿。 我大哥站在地当间儿,就像刚刚着过大火的老房子,余烟还在升腾。 不用说,昨晚我、我二哥、小云都上夜班,我大哥在家伺候我妈我姐起床又发脾气了。 我妈看见我来了像找到靠山,指着我大哥喊叫起来: “你,快走吧!你再别,来了!” 又哭道:“这日子,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我估么着,小云下夜班,他每天在外面吃早饭,应该也快回来了——可不能让他看见这些! 我赶紧收拾。 边收拾边安顿我妈我姐:“快擦擦眼泪别哭了,让小云知道了不好!” 慌乱之下把手还割了一条口子。 我大哥绷着脸转身出门去了。 别的好说,这个摔烂的电视咋办呀? 我着急忙慌,想先把电视拖我妈屋里去,忽然听见外面喊收破烂。 毫不犹豫把他叫进来,让赶快搬走! 刚搬走,小云回来了。 他肯定能看出来发生什么事了,还是问了一句:“电视呢?” “哦,哦!早起我姐和咱妈要看电视,结果开不了机了,大哥说这个电视不行了就卖给收破烂的了!” 那拽下来的接线板还在呢,那当啷着的机顶盒还没收拾呢。 小云一声没吭,他直接出门儿,不到俩小时,买回一个液晶大电视。 期间大哥回来了,跟我说:“你没跟人说我摔了电视吧?” 我说:“你放心吧,我说电视开不了机,你卖给收破烂的了。” 过了两天,大哥要回浙江了,他跟我说:“那个电视的事儿,我跟你二哥和小云都说了。” 哦哦,这叫啥事儿啊,咋说小云心里能舒服啊,我真替大哥难受。 大哥又说:“你姐这个病呢,她还年轻,我给了小云两万块钱,让他打听着,看看哪儿有好中医,吃点中药,用点中医手段看看怎么样,这样你姐好了,咱们也少操心,小云年轻轻也不用这么受罪。” 一四三 孩子们的成绩 小熊嘟嘟都初三下半学期,要中考了,婷婷,也今年高考,考试时间还比小熊嘟嘟早一个月呢。 这几年她除了上学,每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儿憋了一身的膘,成绩却一般般。 小洪忍不住跟姐夫说,用不用找个补习老师,给提提分啊? 小云这才问婷婷,最后随她们同学找了个物理老师,每周末晚上去青山上两节课。 我们有车,除了赶上上班没办法,其余都是小洪责无旁贷每周六日去接送着。 转眼六月底,高考分数下来了,我一大早就去我妈家问询。 我姐昨晚就已经知道分数,她两眼红红的哭过了。 婷婷考了425,将将上了二本线。 我姐看着我直捶胸口,仿佛不胜愧疚。 她那意思是她连累了她姑娘,在她心里,婷婷是个特别优秀的孩子。 优秀啥呀,我心想,要长相没长相要善良没善良要勤快没勤快,这么大姑娘了咱长得不好看学习一般,活泼点清爽点也行啊,结果她虎背熊腰一身懒肉神态萎靡,两只眼睛隐藏在肿眼泡里就跟磨花了的玻璃球似的毫无神采。 这孩子也就是三岁以前长得可爱点,上幼儿园写字工整点,作业及时点,小学阶段符合那帮小学老师的螺丝钉标准,上了初中就开始掉队,恰恰那时她娘病倒了就给了她又脏又懒不出门儿学习还不好找到了一切的解释。 她妈病这几年,她确实是天天憋家里不出门儿,别人问起来,我都给她往脸上贴金,说她是为了照顾她妈呢,其实她连一次澡都没给她妈洗过。 说句一点不贬低她的话,无非就是她又胖又不好看又不修边幅邋里邋遢,没人招呼她出门玩儿而已。 我姐抓抓个嘴两眼含着泪对着邻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其实千言万语一个意思——我婷婷是个聪明的好姑娘,就可惜摊上我得了这场病! 咱也不可能说破,毕竟说真的,看我姐的面子,她也是我的外甥女呢! 至于说这个成绩,有啥连累她的,又不用她伺候她妈,又不用她买菜做饭收拾家,回家就吃现成饭,她还是天分不够努力不够。 不过我啥也没说,已经考完了,还说啥! 说也是夸她没上过补习班,靠自己,还能考上本科,本厂中学这种教学质量,已经非常优秀了。 下一个月,小熊嘟嘟他们的中考分数下来了。 小熊考得不理想,573分,在景开中学的排名,比平时后退了不少。 我和小洪都有点意不平,不是很高兴。 他爷爷不知道多少是个多,但见我们都不太起劲儿,就断定是考砸了,哼了一声,背着手就走了。 我二哥那边呢,也都不高兴,两口子愁眉苦脸,不用说,嘟嘟也考得不好。 这几年,我们小熊在景开那边学习成绩是特别好,还拿奖学金呢。我们知道嘟嘟学得不行不便刺激那两口子,所以从来不提孩子学习的事儿,问起来也就是说反正住校我们也管不了什么——而我们也确实是管不了什么,每天不是伺候我姐就是伺候我妈,还得卖提拉米苏。 我二哥看我们不起劲儿;一直以来他又经过种种事情都觉得我和小洪智力基因都不行;小熊平时也不爱吭声,总是让他爷爷那么糟践也不说话,所以就觉得小熊估计考得也不行。 他讥笑问:“咱们小熊考得怎么样啊?舟车劳顿跑那么老远三年花了那么多钱,说说,是什么结果?实在不行,看看去哪儿学个手艺?哎,不是学习的料,花多少钱也没用!” 听见说小熊考了573,二哥变了变脸,估计是被他自己的嘴巴扇疼了。 婷婷感慨道:“还是人家我小姨有钱,小熊初中上的是好学校。” 她忽略了,那景开中学也是得能考上才能去的。 二嫂道:“那也还是人家你姨父聪明,要是随了你小姨啊,那可完蛋喽!” 二哥来了精神,说:“可不是怎么的,那时候刚生出来,我一看,哎呦,长得是真丑啊,两个小眼睛挤挤着,跟莎莎一模一样!” 看小洪在,又说:“谁知道,长着长着,诶,像人家小洪了!这要是还像莎莎,哎呦,那以后对象也不好找!” 我都无语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动不动就是我智商不行,动不动就是我长得丑,就跟他们多聪明多漂亮似的!你俩又漂亮又聪明,怎么天天靠老娘靠大哥过日子、孩子怎么那么个样子? 小洪说:“二哥,莎莎长得挺漂亮的,我当初可是一眼就看上了!” 我二嫂瞟了我一眼,对我二哥说:“你跟人家小洪学着点儿,别一天到晚一回了家就看谁也不顺眼,动不动就又吼又叫就知道打人!” 我们没问嘟嘟考了多少分,既然说要去学手艺,那肯定是没考上高中,估计也就是二百来分。 过了一会儿,我二哥二嫂回家去,小云回来了,一见我和小洪就问成绩。 我一时没注意,说:“没考好,以为怎么也得六百多呢,结果才考了573。” 小云一听,立马鄙视说:“行啦,快别嫌弃了!自己就不是个俊鸟,还想养出个凤凰来。” 小洪笑道:“诶,姐夫这话说得不对啊,没有你这么说话的哈!” 看看小洪这情商,这分寸把握的。 小云讪笑着躲回他们屋去了。 没过两天,小洪他爹笑呵呵的上门儿。 他说:“嗨呀,没想到我这个孙子能考这么多分啊?来,让爷爷亲一口!” 说着,搬着我儿子的头抱着亲了又亲,又细细端详着:“看看我这个孙子,不声不响长这么大了,还有个好模样呢!” 他遇见个老邻居,那个老太太的孙女今年也中考,考了三百多分,比小熊少了二百多。 他这是觉得脸上有光了。 一四四 婷婷嘟嘟 小熊的成绩,轻而易举报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婷婷也报上了本市的一个二本大学。 本来我想多给婷婷点钱,让她买点自己喜欢的衣服啊什么的,可是实在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心情不爽。 她高考完说要去西安她姨奶奶家玩玩儿,我想着她大了,好容易出趟门儿就先给了她一千块钱。 人家从西安回来,就带了一大包石头饼。 你说她一家三口跟我妈一起住着,吃喝伺候她妈收拾家这些事都不用管,她怎么就好意思密密地把那点石头饼拿回她们住的那个屋呢? 现在这个时代,谁家也不缺口吃的了,我们谁能在乎她那点东西,你把它放在客厅,说一声,这是你从西安带回来的,让姥姥舅舅小姨或者小熊嘟嘟尝尝,这也算是点意思啊! 我还是拖地拖到他们那个屋才看见的,就说婷婷还小,不到二十岁,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 由于这个婷婷是又粗又胖又不好看,穿衣服还不利索,高考完之后没有人找她玩儿,大热天的天天一个人闷在家里看着让人替她难受。 我微信卖提拉米苏感觉挺好,就跟她说她也可以卖卖试试,一来可以挣点零花钱,二是可以锻炼锻炼自己当个社会实践,也不用进货,我那儿有。 这又让人家这孩子误会了,她变了脸跟我叫唤:“行了吧,你不就是想让我替你卖货!” 咳咳。 我们带着小熊去烟台旅游,想着她爹娘也没条件带她出门儿就一块把她带上了。 来回飞机海岛度假,吃的住的规格都挺高,四个人一星期花了近三万。 我贪心不听小洪劝,在那儿装了几瓶子鹅卵石,拿行李箱的时候她斜撇着嘴跟小洪小熊说:“她非要拿,就让她自己拿着,别以为别人都是替她擦屁股的!”,然后一路上她就腆着个脸拿自己的包,绝不帮我拉一下箱子——关键你看看她这还挑拨我们三口呢! 回来,小洪问我:“当年彤彤高考,咱们都给了两千,婷婷,要不咱们也给她两千?” 我说:“不给!她去西安咱们给了一千,你看看她那个样儿,她爹也不教她,那点烂石头饼还藏起来;好心好意跟她说卖提拉米苏,她竟以为我想利用她剥削她;去长岛,我是她姨我心疼她才带她,我带点石头就把她惹着了,还跟你和小熊说不让帮我呢——他爹给咱们带的那两千,也不用给他退了!” 真是的,之前这么多年对她的好,给她买衣服买鞋,带着出门吃饭滑雪的,这个小白眼狼真是一点不记。 我大哥为了嘟嘟的事儿专门跑回来了。 他不信嘟嘟这么差,他要细细考量嘟嘟的学业,然后看看能不能让嘟嘟从现有水平出发再找个学校,花点钱从头再来。 问简单的文学常识,不知道,问初中物理定律,不知道,问勾股定理,不知道,问正负数计算,一头雾水不知道,问啥啥不知道。 他自己都问毛了,嘟嘟更是不胜其烦。 最后我大哥要实实在在摸摸底,让嘟嘟背乘法口诀。 嘟嘟背着背着,不会了! 我大哥喊叫起来:“七七多少?啊,你好好说,七七多少!” 嘟嘟头一昂,不理他了。 嘿!这是完了蛋了! 还指望他顶门立户呢,还指望他光宗耀祖呢! 大哥无奈跟二哥说,实在不行就去学个泥瓦匠吧!到时候给人铺个瓷砖安个坐便的,好歹能挣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把二哥二嫂气坏了,怎么这么小看我们嘟嘟!你彤彤当年不也狗屁不是,你不照样花钱让她上大专又让她回了核电厂当了正式职工? 两口子都不想搭理大哥了。 这还是看在我大哥有钱的份儿上,要是我说让嘟嘟学厨师学泥瓦匠的话,他两口子不得跟我势不两立血溅当场? 幸好我在这件事上早就学乖了,咱就夸嘟嘟,夸他长得好看像个外国人儿,学习不好那是没遇见好老师。 二哥二嫂深以为然,又后悔道:“唉呀,当初也让嘟嘟去景开上初中就好了!”好像那景开是谁想上就能上似的。 我大哥气得跟我说:“这两口子啊,这个脑子都有问题!他嘟嘟七门功课加起来考了不到一百分,你说不学个手艺他能干啥?” 妈呀,七门加起来不到一百分,里面还包括体育三十分,这可咋整? 这幸好赶上九年义务教育,不然他小学也毕业不了! 我二哥考虑再三,还是听从大哥的话,给嘟嘟报了一个厨师班。 学了不到一星期,韩晴听她打工饭馆的老板老板娘说了,人现在年轻人都学电脑学编程,谁还学厨师呀,年纪轻轻学做饭让人笑话死了——回来就给厨师学校退了,改学电脑。 唉,数学能考个位数,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看见书本就犯困,要学电脑学编程? 我们也不敢说人家啥呀,再说,那是我们的孩子吗? 我可还记得几年前我说嘟嘟两句他们两口子怂恿嘟嘟拿花盆打我又要跟我势不两立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的事儿。 我又没有大哥的财大气粗,躲还来不及呢。 小洪叹气:“哎呀,你二哥两口子这个认识啊!孩子成绩不好没什么,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坐办公室的,可是咱们本身就是劳动人民,为什么还看不起劳动呢?” 我大哥到底疼爱嘟嘟,也为了弥补二哥两口子面前失言之错,专门给嘟嘟买了六千块钱一部笔记本电脑。 嘟嘟低垂着两个死鱼眼听我大哥的谆谆教诲,什么一定要好好学,可不能把这电脑当成打游戏的玩意儿,咱们沙家就你一个孙子一定要争气等等,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大哥长叹一声,来跟小熊说:“小熊,你们四个,目前来说就你学习成绩最好。大舅跟你说,只要你高考能上一本,大舅一定也给你买个笔记本电脑!” 我可不想要他的东西,还这么贵重,到时候还得费心费力惦记着还。 我说:“哥哥,学习是他自己的事儿,他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不用咱们还得奖励呀鼓励呀的。” “不不不,”大哥说:“咱爸爸活着的时候就盼着咱家能出个大学生,可惜咱们四个都没有那个脑子。要是小熊能替咱们实现了这个愿望,我是一定要奖励的!” 一四五 彤彤结婚 十月十号,彤彤结婚。大哥打过电话,通知此事。 我们这边商量好了,一家给五千,都分别给大哥打过去了。 大哥问我们都谁去,他好准备住宿事宜。 因为之前去他们家的伤痛,我是真不想去。 小洪说:“这样不好吧?如果这样,你要考虑好了,这以后你们兄妹感情也就有可能断了。” 他的话又让我想起大哥的好。 从小帮我妈带着我,从他上技校开始就省出奖学金给我们买礼物、买时髦的衣服。那青春期若没有大哥的这些礼物,我们这三个得活得多么灰头土脸啊! 这些年数他给我妈的钱最多,还给我妈买房子买电器,带我妈风风光光回老家。 如果没有大哥的付出,我妈的愿望就是我的心事,在我这方面,可以说,是大哥替我卸下了重担。 唉,大嫂那边一群亲戚,大哥这边,我姐我妈都去不了,我再不去,也太冷冷清清没有面子了。 我和小洪说起这些,小洪也感念大哥的好体谅大哥的处境,当即决定,我们三口一起过去! 大嫂也打电话问,我们都谁过去。 二哥自己去,说什么二嫂要上班,嘟嘟要上学,咳咳,一个饭馆打杂一个职高混日子,不过就是不舍得花那点路费而已。 大嫂又问:“那妈得过来吧,她亲孙女结婚她都不来?” 我二哥说:“那行,我给订票!” 我听见了,道:“不行,咱妈这个身体怎么能去?不去。” 我二哥把票退了,跟大哥大嫂汇报,大嫂坚持要我妈去,大哥也支支吾吾,二哥又买票。 反反复复三四回,我二哥懒洋洋说:“咱不管那么多,反正你们说啥是啥。”好像他亲娘的老命,就跟他们单位的事儿一样敷衍了事不足挂齿。 我直接给大嫂打电话,告诉她,妈这个情况不能舟车劳顿,怕到时候出状况呢。 大嫂挑衅道:“情况总比去年好吧,去年还从海盐去了山东呢!何况她亲孙女结婚这么大的事儿。” 我就没客气,郑重其事告诉她:妈的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我说不让去就不让去。 谎称闹肚子给小熊跟班主任请了假,又专门给他买了一件好看的夹克衫,我们三口大清早从包头坐火车去呼市坐飞机到浦东,再从浦东去嘉兴,从嘉兴打车去海盐,傍晚到了大哥家。 当晚,大哥宴请我们还有老家去的堂兄弟姐妹们,一共三桌。 众人纷纷夸赞小熊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文质彬彬,虽然有夸的成分,我们小熊说真的,风度气质确实不赖。 我二哥嫉妒坏了。 他端着个酒杯踱到我们这桌,假装刚刚看见我儿子,夸张的拖长声道:“呦,小熊,你也来了?嗨呀,我们连句完整话也不会说,也跑来了?” 我听了他这句“连完整话也不会说”,真想打自己的脸! 这不是小洪他那个老不si的爹贬低我儿子的话吗? 我干嘛把在婆家受的伤跑娘家说呢,这倒成了我二哥攻击我们的话把儿了! 众位堂兄堂姐们都一怔,小熊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我暗自叹气,我这个二哥呀,就是个不知里外、不识大体、嫉妒心强、心术不正还脑子有屎的东西! 在座的都是多少年都没什么来往的人,你至于在这些外人面前诋毁小熊吗? 再说嘟嘟不像个样儿,还不是你们两口子自己造成的,难道还是被我们小熊比下去的? 嘟嘟和小熊一样大,从小他两口子就不停比较。 小时候比体重,比说话早,比算算数,比认识字,就是不比礼貌人品,比来比去,没法比了吧! 嘟嘟身高和小熊差不多,可是又粗又胖,估计得有200斤不止。 学习更不用说了,从小上这个班那个班,学英语学写作学书法学围棋学长笛……啥也没学会! 那个脾气,简直了,和他爹妈一个样儿,就没有顺他心的时候。 问他句话,两个眼睛死鱼一样半睁半闭,要不就是暴躁的跳脚。 就认识个吃,吃啥都没够,往死了吃,也就是我妈还有我二哥二嫂仨人固执地怎么看怎么好。 我二哥当众这样贬低我儿子,幸亏我儿子有涵养顾全大局,这要换了嘟嘟,不得当时就掀了桌子? 呵呵,有时候有素质有水平有担当的人面对没人品的人,看起来确实是要吃一点点亏的。 不过如果这一桌子人但凡脑子稍微好一点,谁能看不出来我二哥是个二百五?他这不是自曝其丑是什么呢? 他以为他当众损架我儿子两句就能给我儿子下定义贴标签?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吧! 第二天晚上婚礼一结束,我们三口就收拾好行囊,第三天一早就匆匆回包头了。毕竟,我们小熊的学那才是真正要上,而不是瞎胡混日子的。 刚回到包头第二天,大哥给我打过电话来,他又要和大嫂离婚。 这个大嫂啊,彤彤婚礼结束后,又宴请老家去的人。 她支开我大哥,说是让我大哥去送什么人——趁这个空儿,她跟那十几个堂兄堂姐开始控诉我大哥家暴,还说我大哥出轨搞女人,又说我大哥在单位人缘不好混的差,然后说我大哥在家怎么骂老家人骂的有多难听说他们都想他的便宜想他的钱…… 等我大哥回来的时候,那一桌十几个老家人全都冷冷的盯着我大哥不说话了。 这个女人,这日子是真不想过了! 五十多岁了,脑子被狗吃了? 要离婚你就说离婚,不离婚就努力好好过,一天到晚到处胡说八道,外人给你撑腰呢? 你在好几年不见一面的老家人面前诋毁天天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能得到什么! 我听的都气得浑身发抖,可以想象当时是个什么情景。 大哥对付不了大嫂的疯狂,索性离了算了,这都不知道个里外了。 一天天的,把在单位的那点拉帮结派的本事用到家里来了。 口口声声为了彤彤忍气吞声,标榜了二十多年了,现在不为孩子好了? 跟我这个小姑子叨叨叨叨就算了,你需要发泄,跟外人叨叨这叫什么! 但是大哥智商不行,我可不能直接跟他说让他离婚,回头他再后悔怪上我。 我说:“这些事跟外人说就过分了吧,她知不知道什么是家人什么是外人啊?” 大哥说:“你看老家那些人,这些年我回去就给他们带礼物,请他们吃饭,他们跟我借钱我也都满足他们了,可是他们听了彤彤她妈的话,就这样冷嗖嗖的对我!” 咳,关注点都不一样,我和大哥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也能理解大哥。 他对老家人付出了,当然希望人家尊敬他捧着他。 这么多年没在大嫂身上得到的尊崇,在这些人身上得到了,现在被大嫂几句话都给剥掉了,当然心里难受。 这跟我,全心全意为家人,最后发现亲情是那么不堪一击所受的打击也差不多吧。 大哥喋喋不休,我知道了,原来大哥真是借给老家人不少钱! 真也是邪了门儿了,怎么别人的钱就那么好花呢? 盖房子,管我大哥借五万。买车,管我大哥也借。娶媳妇,更不用说,甚至什么鸡场周转不灵也借,买化肥种子也借,一借就是五六万七八十来万。 怪不得我大哥对他们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呢。 孽根深重啊,我大哥这种强烈的表现欲可真不是一天两天的憋屈能憋出来的! 到现在,听听他刚刚说的那话,五十多岁了,后半辈子的老伴儿背刺,都没有存在感的失落给他的刺激来的重要。 我静静听着大哥的倾诉,别无话说。 一四六 大哥大嫂闹离婚 他们这离婚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妈脑梗又犯了又住院了。 行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大哥赶快坐飞机飞回来。 哥俩嘁嘁喳喳,说他那点家务事儿,正赶上我过去。 只听我二哥道:“怎么了,男人有钱怎么就不能在外面找个女人了?有她吃有她喝,也没说跟她离婚,看她长得那个样子,够对得起她了!” 我立马义正言辞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成一家人就得一心一意! 咱又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普通老百姓一辈子多不容易,在外面遇到多少人心险恶,全靠两口子有个家互相扶持互相取暖呢! 两口子在一起,就得互相照顾情绪,这样日子才能过长久了。将心比心,她若在外面胡来你受得了不?你伤了人家心,人家能跟你一心一意? 别以为有两个钱了不起,现在拿钱红火,过两年呢?老了病了,谁跟你一心一意知冷知热!” 哥俩哑口无言,互相对视着,那意思仿佛在说:“呦,看看咱家还出了个圣人呢!” 咳,别说他们纳闷儿,我还纳闷儿呢。 真想不明白,我们家从来艰苦,我爸我妈都是要强要脸面的人,一辈子把光耀门楣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这俩儿子身上,他们俩怎么会这样呢! 就算没本事开创事业,把家维护好把夫妻感情经营好把孩子捋巴好也行啊! 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要三不要六的胡作非为? 那个韩晴也是三天两头跟人嘚嘚,说我二哥在qq上微信上跟陌生女的撩骚,说那聊天记录不堪入目,都被她发现了。 话说我二哥他自己被韩晴逮个现形,也百般抵赖不肯承认,说明他也知道那不是个有道德有光荣的好事,他怎么就这么劝我大哥呢? 我大哥两口子离了婚,五十多岁的人了,家不成个家夫妻不成个夫妻,对他有好处? 咳咳,反正人家哥俩那感情比跟我关系好,人家俩人有话、谈得来,我这个妹妹,看那态度,就是个眼中钉就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人! 三天两头,我妈情况稳定下来,大哥坐飞机回去了,回去了就跟上海法院的堂兄联系,探讨离婚的事儿。 给我打过电话来:“我要跟彤彤她妈离婚,我给咱妈买的那房子当初就是用你二哥的名儿,到时候分割财产,要是调查,你就说那是你二哥的!” 虽说对大哥意见满满,但是此时我肯定还是向着大哥,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 所以见着二哥,还跟他知会呢:“大哥跟你说没,咱妈这个房子的事儿,就说是你买的?” 二哥对我疾言厉色道:“这房子本来就是我的!” 闹哄了一通上了法庭,大嫂愣说还有感情,就跟那个俞渝跟李国庆一样,法院又让冷静两个月。 一冷静,我大哥就又犹豫不想离了,自己一点主意没有,又打电话给我。 我能说啥,既然不想离,那就好好谈谈,真诚检讨一下自己,做一些改变,争取两口子能相伴着散步夕阳。 大哥说:“是啊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像你跟小洪,两个人手挽手上街买菜早晚遛遛弯,干个啥有商有量。 可是她不行啊!我说啥都要跟我唱反调都要批判! 这些年她的工资都是她自己拿着,一分不给我花,也不给彤彤花,家里一切开销都是我,她还要跟我要零花钱,她还啥家务活都不干。 莎莎啊,我这些年苦啊!” 我心想,都三十年了,一味地说自己苦,就不说自己都干了啥,苦就离婚呗,看不上就离婚呗,怎么又不舍得了? 大哥又说:“人家法院说既然感情没破裂,那就两个人再好好谈谈。 我也想跟她好好谈啊,可是她跟我提条件! 她说我每个月必须给她四千块钱零花钱,还说让我把我这个180平米的房子过户到她名下,这样她才能跟我好好过日子,不然就拖死我。 你说我怎么办啊,我真没勇气离婚,可是她这条件摆明了也是要骗我的钱我的房子!” 咳,看我大哥这三十多年婚姻怎么经营的。 咳咳,既然已到这般地步,还有啥没勇气离婚的! 我那大嫂也给我打过电话来:“莎莎,我给你说,你大哥出轨的证据,他转移财产的证据,我都掌握得全全的! 他想和我轻轻松松离婚?没门儿!他不把房子给我财产分一半,休想! 之前我看彤彤面子,怕影响彤彤找对象,现在我不管了!告诉你,他想离婚,我就让他在核电厂变成过街老鼠!” 看把她厉害的。 我说:“嫂子,你们两口子一个屋檐生活了快三十年,你们之间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不用跟我这个外人说。”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让你哥等着瞧,我非让他身败名裂不可!” “嫂子你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时候跟彤彤商量商量没?你一直说为孩子着想,她两口子也是核电厂上班,她同意你这么做吗?” “我为了彤彤委曲求全三十年,现在我不忍了!你别拿这话怼我!咱们走着瞧!我说到做到!” 唉,我觉得我大嫂真是一个虚伪的泼妇。 一四七 我那可怜的姐姐啊 自从买了车,天气好的时候,小洪有空,就会带着我,我妈我姐,我们一起去赛罕塔拉去黄河边去奥体公园散散步兜兜风。 这样我也能透透气儿,我妈我姐也能出来走走。 人活到我妈我姐那个份上,是真不容易啊! 车开在路上,就要尿尿。 不管在哪,她们憋不住,就得马上解决。 扶着下来,就开着车门,在车门遮掩下,多少避开点过往路人。 唉,两个人都偏瘫,自己不能蹲下上厕所,小洪这边扶着,她们自己那边能动的手把着车门,我给扒下裤子,然后我和小洪一边一个架着蹲下去尿,尿完了再以此类推提上裤子扶上车去。 或者,我和小洪一人一个轮椅推着她俩的时候要上厕所了,就在路边,在人行道边上,小洪在前面周着,我在身后给脱裤子,然后我和小洪再一边一个扶着蹲下去。 有时候一个尿,刺激得另一个也得尿。 我妈还好说,反正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了,我姐可是才四十来岁。 咳,不说我和小洪是自己家人,那人来人往的路人,哪个不是纷纷侧目,这活得跟个啥似的,哪有羞耻和尊严! 人啊,有时候就得稀里糊涂才能活下去。 像我这种人,动不动麻烦别人不好意思,动不动看见人家怪异的眼光就难受,动不动觉得自尊心受挫,动不动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动不动就过意不去,咳咳,难活! 我妈和我姐,现在活成了难兄难弟,两个人感觉不像母女,倒像是同病相怜的难友,互相陪伴互相支持,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在路上被人怪眼相看,也能泰然自若。 我是真替我姐着急。 她这回病跟十年前脑梗完全不一样,这次是一点都不要强,我要不弄着她锻炼她自己一点也不动弹。 谁能一直看着她伺候她呀? 我们小熊现在高一,还没有去青山租房子陪读,可是每天早上六点多点就得出发去学校,晚上十点半接回来都十一点了,很疲惫的,租房子陪读是早晚的事儿。 她还不赶快学着照顾自己,到时候我不在,她这咋整啊,难道天天臭烘烘坐沙发上看电视? 婷婷住校了,有时候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还是那么胖,穿的也是一言难尽,不会打扮不说,驼背弯腰,一点没因为上大学而注意个人形象个人卫生。 而且,我姐已经瘫了三四年了,婷婷一次澡没给我姐洗过,每个月回来那一两天,也是窝在屋里不知道干啥呢。 我姐夫小云,一声不吭,可是能看出来每天回家是没办法,进来出去就是在忍耐。 我想起来我姐就发愁,发愁也没办法,她只会念佛,然后就是泰然自若坐那儿看电视。 她还是固执得不吃荤腥,仔细地把碗里的鱼肉蛋挑出来,放我姐夫碗里,小云眼睛一瞪:“你什么毛病!从自己碗里挑出来放我碗里?你恶心不恶心?” 我在旁边看着,啥也不敢说,我姐现在那么个样子,确实挺恶心的。 我姐讪讪地低下头,她一方面自己不吃荤腥,一方面又觉得那是好东西想给小云,唉! 一四八 我妈又住院 十二月,我妈连着住院两次,两次之间只隔了三天。 脑梗加心梗。 本来住了半个多月,医生说她年纪大了,做支架的意义不大,危险度过高,只能回家慢慢耗着,可是刚回家就又口歪眼斜不行了。 那天我上十八点班。 我妈楼上王姐给我打电话:“莎莎莎莎,你是不是上班呢?我看见救护车又到你家把你妈拉走了!” 我一听,脑子轰的一下子,赶快给领导打电话请假,赶快给小洪打电话,接着就去了中心医院。 等我妈住进病房输上液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小洪明天还要送小熊上学先走了。 二哥说:“你带身份证了吗?我用我的身份证在旁边小宾馆订了个房间,你要是没有身份证可能住不进去。” 我没想那么多,说:“你去睡吧,今晚我看着咱妈。” 从单位去的医院,我也没准备什么,护士善良,看我坐在椅子上可怜,把个看护椅给我搬过来,又拿了一床被子,让将就躺躺。 我妈还在观察,哪能踏实躺着,何况还得盯着液体、尿袋,做记录。 早上八九点,我二哥来了,说:“你今天没啥事儿吧,你在这待一会儿,我亚麻厂那个房子暖气有点问题得去看看。”说完就走了。 一走一天,傍晚六点多回来。 回来给我妈带了半塑料盒素炒芹菜一小盒米饭,递给我住房卡,说: “我也不知道你爱吃啥,你自己出去买点吃的吧!吃完就不要回来了,直接去宾馆睡一觉,咱俩一人一晚上轮换着。” 小洪给我打电话,跟我说:“那你快点吃饭去睡觉,现在睡,晚上三四点钟最困的时候你来换换你二哥。就靠你俩了,互相体谅着点。” 我听进去这个话,赶快去宾馆。 前台跟我说,我二哥昨晚来的匆忙说没钱只给了一天的钱,我住得续费;要是我们打算多住几天,现在就得交最少三天的钱,不然不给保留房间。 我把费续上,上上表铃,半夜三点果然去医院换我二哥。 十一月的包头,半夜三点,冷风嗖嗖的刮着,地上的尘土塑料袋随风飘扬,路灯光惨淡淡的静默着。 我有点害怕,这条街上还有好几个花圈纸扎店呢。 总算咬牙进了医院后门儿,住院部后门口又停了一辆殡仪馆的车! 硬着头皮快速钻进住院部大楼,大厅里空荡荡惨青青一个人影都没有,我赶快跑到神经内科病区,病区门是锁着的! 这咋办啊,我觉得我快吓尿裤子了! 大厅里黑暗暗静悄悄,却好像飘荡着满满的不明暗物质,门口还停一辆那个车! 我强作镇定紧紧贴着玻璃门站着,玻璃门那边住满了病人,值班室里还有年轻的护士,好歹也有点活人气息。 终于,一个护士从外面进来,她带着我上了电梯,让我从二楼下到一楼的病房。 二哥正在打着呼噜大睡,我没必要叫醒他再让他去宾馆睡了,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我妈的尿袋。 二哥早上醒来,说:“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告诉他我昨晚三点来换他的,看他睡了就没叫他。 他看看尿袋,我已经倒了,小本本上也都做了记录了。然后他说:“我那个房子暖气还没收拾完,那你看着咱妈吧,我走了。” 不等我说话,迅速离开。 又是晚上六点半回来,给我妈带点简单的饭,让我自己出去吃,然后说今晚轮他回宾馆睡觉了。 第二天,他还有事儿,一走一天。 晚上七点半,我大哥从南方飞回来了,说要替我俩,让我和我二哥好好休息休息。 二哥说:“让莎莎看着吧,咱俩睡觉去!回头她上班了,又两三天过不来!” 是了,我病假最多请三天,明天晚上又是十八点,十八点完了下午班,早班,零点,可不是三天来不了! 二哥这是事业假,可以休二十天,他当然不能让我占了便宜就伺候我妈这么几天。 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只不过在伺候我妈这个问题上还要跟他争吵吗? 医生说,我妈这个情况离不了人了,脑梗还好,反正没那么快死人,心梗可是立马就能要人命,所以出了院以后最好有专人伺候,有紧急情况可以马上急救送医院。 我大哥看向我,我不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妈忽然哭起来,呼哧呼哧胸口起伏,指指我,啊啊地又指指窗户外面。 我大哥二哥说:“妈,你意思是让莎莎出去,你烦她不想看见她?” 我妈一听,赶紧哭着摇头。 我胀得通红的脸瞬间和缓下来。 我妈还啊啊指我指外面,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去买什么东西? 我妈还是摇头,那只好手向我招唤着,我走过去,她一把摁住我在床边,又对着大哥二哥指外面。看我们都不明所以,急得大哭起来。 她本来之前脑梗就说话不利索了,现在更说不出来了。 我要回去上十八点,就只好先走了。 两天过后下零点我又去医院,大哥二哥都在,大哥说:“咱妈啊,那天晚上的意思我搞明白了——她说,让把老家那房子给你。” 我妈在那儿也点头肯定。 我说:“给我,我就按市场价该给你们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我大哥说:“我想了一下,不能给你啊! 老家咱钢锤二哥那时候说三万块钱买,我没卖给他,现在卖给你,他们得骂死我啊!” 哦,卖给我就骂死你?我实在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大哥说:“你看看,你是个外姓人,我不卖给自己家人卖给外人,他们能不骂我吗?” 我无语。 呼来喝去让我大老远去海盐去山东陪床让我给你擦屁股时候我就不是外人了? 是,我嫁给姓洪的,生的孩子也姓洪,确实是外姓人,争吵起来他肯定会这么说。车轱辘的话没完,算了算了。 我妈为啥这时候想起让把那房子给我,不就是觉得只有我能贴身伺候她吗? 这些年,我妈病还是不病,我二哥都没拔过一根毛,我姐也指望不上了,她自己现在还得人伺候呢! 一四九 姐姐姐夫搬回自己家 我大哥说完这件事,接着说第二件。 说,我妈往后不能离人了,他打算让我姐他们搬走,他每个月出四千块钱,看看我能不能辞了职专门伺候我妈。 他很理直气壮,因为他知道我一年四季的倒夜班一个月也不过就是两千多块钱。 我上了二十年的班,还能说辞职就辞职?我以后养老金谁给我?何况我还有自己的家呢。 我说:“小熊快上高二了,起早贪黑接送时间太紧也太累,我们打算去青山租房子陪读。再说,你让我姐他们搬回去住,那样的话,我姐以后可就下不了楼了。” 大哥有点生气:“你不看咱妈,我就请保姆!我还不信了,一个月四千块钱会没有人干! 你姐下不了楼关咱们什么事!她在咱妈那儿住了好几年了,小云知道好歹?该让他们自己管自己了! 不然他们还住咱妈家,雇了保姆,保姆住哪?” 我二哥说:“那就让韩晴伺候咱妈,我们三口搬过去!” 大哥道:“不要说韩晴了,之前你们买房子为了还账住咱妈那儿,一分钱不出咱妈给你们做上饭,那个韩晴还把咱妈气得心梗,她能行?” 二哥说:“她那时候还小还不懂事儿,这几年长大了,懂事儿也会照顾人了;再说她现在在饭馆打工,老板两口子净欺负她,让她吃客人的剩饭,她也知道外面的钱不好挣了……” 二哥讨好的看着大哥,大哥最吃这套,立马答应下来。 我听见说韩晴在饭馆吃客人的剩饭,真是感慨良多! 她在我们家,真是作威作福,像女皇一样,我妈做的饭菜一旦不合她口味,就要摔摔打打骂骂咧咧,这去外面打个工被人作践成这样还乖乖准时准点的送过去让人拿捏,你说这是不是个耗子扛枪窝里横? 不过二嫂她还是聪明有心眼儿的,我二哥一点没说错。 她并不马上答应来照顾我妈。 她说没提前跟老板说,人家饭馆马上找不上人,不能走。 我去,人家给她吃客人的剩饭,她还在这儿假装讲究人呢。 反正她一拖再拖,就是不马上去看我妈。 我大哥有点着急,以为她不愿意,就想去信息部看看找个住家保姆。 我二哥赶紧说:“再等等吧,韩晴不是不想管咱妈,在社会上做事得讲究个善始善终,又没提前跟人老板说,说走就走确实不地道,那样都没有诚信了。” 切,说的好像两口子素质多高多讲诚信似的。 马上元旦了,我姐小云他们也搬回自己家了,我大哥暂时没走,自己在我妈那儿住着。 我得着空就去替换着看我妈,他心思又活动了,又想说服我看我妈。 他说:“你不辞职也行,你们小洪不也是倒班吗?你俩可以轮换着看咱妈呀!” 我们小熊要是还在景开住校,我可能还真就答应他了,可惜不是啊。 我二哥担心要黄,赶快说他们马上搬过来呀,韩晴元旦就不在那饭馆干了就能伺候我妈了呀。 一五零 二哥两口子搬过来 他们搬我妈家之前,跟我大哥说给我立了几条规矩: 一,每天过去看我妈,只能待一会儿,最多不能超过十分钟。 二,二哥二嫂伺候老人不易,我去了不能说三道四挑毛拣刺。 三,不允许在我妈家吃饭,我二哥两口子过日子不可能再管我们的饭。 四,我妈家是我妈养病的地方,不是我做微商的仓库,不允许把什么提拉米苏红酒之类的往那儿拿。 他打电话时候,小洪刚好在,非常气愤。 小洪说:“不让在那儿吃饭,哈哈,能说出这种话,这得是什么样的人啊? 这些年,在你妈家里的大事小情每一顿饭不是咱们俩花钱咱们俩出力? 自从你姐病了,咱们买菜买肉在那儿做,就怕说不清,从来不在那儿吃,都是回家自己再做。 反倒是他两口子,遇上啥吃啥,自己一毛不拔,每买一次菜都记下了从丈母娘折子上出,他真能说得出口!” 是啊,就说这些年我们三口人吃过他们谁的白饭? 还有我做微商,就那次下大雨想着搬腾我妈我姐才把提拉米苏暂时放我妈家,又让我二哥两口子抓住把柄了又在大哥面前死命诋毁了! 得嘞,就按他们说的办,每天十分钟,爱咋咋地。 姐夫搬回家以后,把他们家的钥匙给了我一把,说让我没事儿了去照看照看我姐。 既然我妈那里不需要我,我就多照顾照顾我姐,不然还真分身乏术呢。 我二哥三口,欢天喜地搬进了我妈家。 他们的房子以每年八千块钱的租金租出去了。 我大哥觉得他们不容易,每个月把他们核电厂发的好米好面橄榄油亚麻籽油全都给发过来。 还担心他们心里不平衡,又隔三差五的给嘟嘟发个二百块钱红包。 仨人儿都挺开心,天天炖牛肉炖羊肉炖肘子,炒菜都用橄榄油,日子过得恣意。 开心了一星期,习惯了这些好处,开始提要求。 我大哥给我打电话:“你二嫂天天在家看咱妈也闷呢,你每天晚上下班去替换她出去跳跳广场舞什么的!” 他忘了他之前给我立规矩第一条:每天不许多待,最多十分钟。 好吧,为了我妈,我去。 又过了一星期,大哥又打电话给我:“你不是过几天就有一个休息嘛,提前跟你二哥二嫂说,换他们出去逛逛街什么的。” 好,为了我妈我不需要休息,都听你们的。 我二哥看见我去了,都不跟我说话,嚣张的喊他老婆:“韩晴,走,逛街去!” 那意气风发,就差摇个大旗了,好像我是他的手下败将被逼无奈只好就范似的。 其实刚开始,他两口子还是挺防备我的,怕我跟他们争着挣那四千块钱。 有一天小洪上下午班,我下早班忘带钥匙了,只好去面馆吃了碗面,然后就拐到我妈家。 二哥开门一看是我,立马警觉:“你这时候来干什么?” 二嫂拿着筷子也毛竖起来警惕的看着我。 我告诉他们我没带家门钥匙回不了家了,两口子才松弛下来。 二哥懒洋洋对我说:“那正好,你给咱妈喂饭,喂完了给她伸伸胳膊腿。” 想了想又说:“你以后来了,也不用你干别的,就是从上到下给咱妈按摩按摩,胳膊腿的抻一抻,这些事儿最多十分钟——反正你每次来也就是待那十分八分的。” 我没吭声,心里恶心他两口子:“你让大哥跟我说你们要跳舞要逛街,现在又说我就待十分八分钟?何况你们收着保姆费好意思指挥我?当初不是你们说让我来也最多待十分钟吗——啥都让你们这俩玩意儿说了!” 我每个月还给我妈三百块钱,不为别的,我了解我二哥两口子的揍性,这三百块钱是给我妈撑腰的,表示我妈可不是无依无靠。 二月份过年,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韩晴已经胖的快成个球儿了。 她在家的一贯作风就是决不委屈自己。 所以花了将近两千块钱买了一件腰间系带的大衣——这是本年度最时髦的衣服。 可惜她连扣子都系不上,更别提那腰带了。 那滚圆的肚子,魁梧的身板儿,衬着她那黄头发的高鼻深目小脑袋,活像阿凡提里面巴依老爷他老婆。 日子应该也算顺心了,可她脾气一点没改,半躺在沙发上,扯着嗓子就骂我二哥:“傻你麻辣隔壁的,你不知道什么什么什么?” 我二哥也像我大哥一样,假装萌萌的假装好脾气的假装宠溺的嚷嚷:“哎呦,你老公我,不就是什么什么什么嘛?” 二嫂可不管那套,疾言厉色:“杀币,滚一边去,看见你就恶心!” 我二哥横我一眼,我在那给我妈拉伸胳膊呢。 他脸上挂不住,大声叫唤韩晴:“你个大傻子不是要跳舞去吗?一天到晚躺那玩手机,看你胖的,快跟我走!” 韩晴这才想起来:“马上马上!这一天天的,快累死我了!” 过年,我没再给我妈这儿买东西,我给了我妈一千块钱。 他们两口子叫过来吃个饭我们就来,不叫就算了。 没想到,年三十中午就叫过来了。 我姐一家三口也都叫过来了。 我二嫂,穿个松垮垮的薄毛衫,露了大半截乳沟,一点不避讳小云小洪,一低头一弯腰,咳咳,两坨肉就像山洞里探头探脑的野兽。 小云看小洪一眼,两人偷偷歪嘴冷笑。 即便两个女婿不在没来,她儿子我儿子也十六七了,难道也不避讳? 她心情好极了,不知道自己嗓音难听像撕烂的破布条儿,欢快的哼着歌儿,对小洪小云格外热情,胸前两坨肉也跟着她总在小云小洪面前蹦跶。 我今年给我姐买的衣服特别漂亮,小云给我姐剪了个齐头帘,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又有气质。 我姐跟我对视一下,又都看看我妈,我们娘仨都在心里暗骂我那个不要脸的二嫂。 我二哥二百五一样,跟他老婆哼呀哈呀说着没水平的肉麻话,做出打情骂俏恩爱非常的样子。 我在想,怪不得那言情片色情片都得找帅哥美女演呢,不然那副尊容,他们自己不知道恶心别人都恶心死了。 这就是人家这两口子的浪漫日常吧! 一五一 我妈又住院 过完年没几天,我妈又住院了。 那是嘟嘟给我打电话:“小姑,我奶奶病了,我爸现在送她去医院,让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快去!” 我又在班上,赶快请假,让小洪开车来接我去中心医院。 小洪车技好人机灵,到了医院,一问,我二哥他们没叫救护车,自己开面包车,还没到呢。 我俩就在大门口等。 远远的,就看见我妈在副驾上已经恐惧得面无人色了! 赶快定下心来做出稳当的样子去接下来。 咳咳,医生说这次怎么也得冒险在后脑勺那根血管做个支架了,不然人用不了两天就得完! 先输上液,做造影,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程序上的东西。 我妈此时觉得在劫难逃,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不上心了。 她不操那么多心,放下执念和偏见,面容居然平和又温柔,像一个一辈子岁月静好的老太太了。 那小护士们都说:“看看这大娘,多好看!一看年轻时候就是个大美人儿。” 是啊,我妈年轻时候确实又美又高挑又能干,所以我爸这个贫农出身的解放军战士才能看上她这个富农崽子追求她呀! 她嫁给我爸时候才十八岁,我姥爷死活不同意,因为我爷爷本是富家少爷,是因为赌博又好吃懒做才沦为老婆孩子出去讨饭吃的贫农的。 他们结婚八天,我爸就回队伍上去了,从此一年一个月探亲假。 我妈那时候想跟着我爸一起走,被窝里我爸给她做思想工作:“我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你看你家也有兄弟,要是你兄弟也这样,你爹你娘得多难受啊…,咱们年轻,好日子还长着呢……” 每次探亲回家,我爸还要表演大孝子,拿着城里买的好东西先去爷爷奶奶屋里住,什么时候我奶奶说回那屋去看看你媳妇吧,他才过去和我妈睡俩晚上。 我奶奶不识字,我爸在外面挣的钱,就交给大爷们保管,因为他的认知里,这就是大度、这就是兄友弟恭、这就是识大体、这就是做人有水平。 我妈生了孩子,也没有人照看,家里的农活也没个人帮忙,吃的没有吃的穿的没有穿的,因为当初不听我姥爷的话非要嫁我爸这个好吃懒做的人家,所以我姥爷也不让我姥姥舅舅他们帮她,她就只能一个人带孩子苦熬。 一开始因为文化大革命时候村里两方面武斗,我妈家的成分连累了我大爷他们,我妈在婆家一点地位都没有,家里也没有男人撑腰,受了大爷大娘们特别多的不公平对待。 后来文革结束,大家都拼命扒拉钱,我妈拖着四个孩子干什么都离不开钱,就要求我爸把钱给她,这又引起了大爷们的不满,大爷大娘们就在我爸面前诋毁我妈。 我那个糊涂爹,分不清应该跟谁亲,一点也不向着我妈,每次回去都跑到三大爷的屋里兄弟几个嘁嘁喳喳。 我妈十八岁结婚,婚后四年有的大哥,在我大哥都十七岁,要决定前途的时候,我爸才下定决心让全家都一起出来。 来了包头以后,最不适应的就是我爸。 已经四十六七岁的他,一直在外面混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之前虽然也省吃俭用,但是从来没有和我们这些人点点滴滴相处过,现在一下子身挑重担啥都要面对,他焦躁得不行! 先不说一家子临时户吃饭成问题,就是生活习惯对事物的认知也不一样。 他对比城里的妇女,嫌弃我妈无知无识像个傻子——我妈可是为了他才在老家伺候爷爷奶奶养育四个儿女受苦受累大半辈子呀! 他也嫌弃我哥哥姐姐们笨——他们难道不是因为一直憋屈在老家那个小山村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过的吗? 他那时候只喜欢我,因为我小,比较机灵,接受城里的新事物也快。 那么贫穷的家庭,一切都是杯水车薪,爸爸笑眯眯和蔼可亲的带着我这儿走那儿走,动不动人前献宝让给表演个节目唱个歌什么的;被他横眉冷对唉声叹气的我妈和哥哥姐姐们肯定都不高兴。 我爸给我买点小糖果小玩意儿小衣服小裙子,他们怎么可能眼睛里不冒火? 我记得我小时候总缠着我爸去买菜,回来路上就去知青点看里面卖的小零食,然后就暗示爸爸:“爸爸,你看这是啥?你猜它好吃不?我觉得肯定不好吃!” 我爸觉得我太可爱了,就花四分钱给我买一小袋,叮嘱我:“现在就快点吃了,回家别让你妈你哥哥姐姐他们看见!” 我偏不,我天生就有爱张扬的性子,也想分给我姐吃点。 可是她一见就跺脚哭闹起来,我妈就咬牙切齿骂我:“你看这个小东西一点点子个儿,心眼儿真不少,还真会哄你爸呢——这一小袋袋,又花了多少钱!” 哥哥姐姐们深以为然。 咳,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不是吗? 人家说父爱则母静,母静则子顺,子顺则家和,家和则万事兴。 我们家这是从我爸我妈结婚,我爸把我妈独自留在老家就都做错了,所以引发了之后一系列不顺不睦! 如今我妈七十五岁,耄耋老人了,我爸去世十九年了,一世变迁如今随指缝溜走,一切都是梦一场。 我妈,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就是这样一个风云消散的状态呢? 大哥赶回来了。 二哥又开始了表演,当着大哥的面儿,一遍又一遍趴我妈床头,说:“妈,没事儿,你别怕啊,我和俺哥哥都在呢!” 把我妈平静的脸一下子就扭紧了,我妈又开始害怕起来,恐惧绝望的样子感觉无抓无拦立马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我观察到这种变化,赶紧说:“本来就没啥事儿,这脑梗住院又不是一次了,刚刚医生说了输输液疏通一下就好,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一五二 我妈做手术 我妈各项指标都下来了,让准备五万块钱手术费。 大哥皱眉对我说:“我现在手头也没有那么多钱了。” 我心里不舒服,心想,这是之前出钱出的心里不平衡了。 我说:“之前咱妈在你那儿住院在山东住院都是你花的钱,这次这个钱我来!” 大哥嗫嚅着:“那好吧,你来就你来。” 我看他一眼,仿佛眼睛里有一丝得到答案的意思。 我二哥进来了,大哥又跟他说我妈这个五万块钱他也手头紧的事儿,二哥沉吟道:“咱妈折子上有钱,那就花那个钱吧。” 回家,我坐我二哥的车。 我二哥跟我说:“下次咱妈再犯病,就不给咱哥哥打电话了!” “为啥?”我以为我是明知故问。 二哥说:“刚才我和他在楼梯口抽烟,他火秃噜地跟我嚷嚷,说怎么伺候的,咱妈怎么动不动就犯病! 他说再这样他就不管了,他也没钱这么花! 你说我跟韩晴没白天没黑夜的,还要怎么伺候? 他把咱妈弄成这样,自己不承担责任千方百计推回来让我看着,我这费心费力还有罪了! 反正下次我不通知他了,就咱妈折子上那点钱,什么时候花完,咱妈就什么时候死吧,这是她的命!” 我的心拧得疼,这是我们的亲妈呀! 这种情况,我不能跟小洪说,怕他笑话我们家人,可是我心里憋得难受,就伺候我姐的时候跟我姐说。 我姐一听,立马疯了。 她拄着个椅子哐嗤哐嗤挪到窗户跟前,对着向西的方向疯了一样的大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那发狂的样子吓坏我了,赶紧去抱住她,想让她镇定下来。 她喊累了,生出理智来,给小云打电话:“老公,你快,回来!” 小云赶快回家,我姐点着手机银行图标,哦哦啊啊的说:“妈,病,钱,钱!” 天哪,我只是心里难受和她说说,谁知给她添了负担!我立马哭了:“不要你们给钱,我这儿有呢!” 我姐不胜其烦,对我挥手:“你,回去,吧!” 唉…… 我妈做手术那天,我二哥前前后后的说:“妈,没事儿啊,我在这儿呢,你啥都不用怕!” 我妈紧张得脸都紫了。 我得过病,我可知道那恐惧的滋味,所以赶快对我妈说:“妈,就是做个支架,你之前又不是没做过,就是个小手术!” 推进去,我们在外面可以看见手术全过程。 看也没用,又看不懂。 整整四小时,大夫大汗淋漓的出来了,非常疲惫委顿,说:“手术很成功。” 什么?我们都没听清楚。 医生已经进了电梯走了。 等明白过来,想追出去谢谢医生,我妈已经被推出来了。 这一刻的高兴,让我恨不能放飞几个氢气球! 医生真是个伟大的职业,崇高的职业,我要给他们最高的敬意! 我说:“妈,妈,我就说是个小手术吧,看你刚才吓的,我笑话你哟!” 我妈满脸不悦,肌肉纹理恢复了往日的线条,满脸厌烦暴戾,眼睛绕开我,去找我二哥。 我二哥趴下去,对我妈稳重地说:“妈,我一直在手术室外面看着呢,四个多小时,一步没离开。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现在没事儿了昂!” 我妈闻言瘪着嘴哭出来,那只好手抓住我二哥的手不放,仿佛劫后余生都是我二哥的功劳。 咳咳,我想起小洪他爹吃挂面的事儿了。 小洪他爹和我妈的理解能力,都属一个层次,再深一点的关心,他们理解不了,所以他们看不上我和小洪,看不见我们对他们的付出。 我大哥看见这一幕,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家里就数我二哥孝顺了,这从我妈的表现就能看出来——他自己和我,虽然出钱出力,但是跟我二哥的孝心比,那都差远了! 他这样想,就跟我这样说出来。 我不以为然。 这些年给我妈看病输液过年过节,我二哥一毛没拔过,不仅不拔毛,也不出力,我妈病了多少次他都不管不问。上次我妈住院,他说是跟我轮换着,他其实总共才看了我妈一晚上而已。这次若不是我大哥出这四千保姆费,他根本不会跑过来伺候。 流行录像机的时候,他从我妈那儿取钱买录像机,还撒谎说是让我妈看山东戏;流行vcd又从妈折子上取钱买vcd,后来又换dvd,又换直角电视,又换液晶电视,甚至他在花苑看见一盆大花都取我妈的钱去买,淘汰下来的这些东西就给我妈拿过去。 这些我妈都挺不满的跟我和我姐说过。 不是我妈和自己儿子计较,实在是那点钱就是一个不识字没工作的家属老太太的傍腰钱啊! 不仅如此。 这些年我二哥虽然脾气上来了往死里打韩晴,但是在韩晴辱骂欺负我妈的时候,他可是一直装聋作哑都当没看见。 但是我不能说,我此刻若是说了,倒好像我是要争功踩乎二哥二嫂似的。 那天,我妈还没出院,大哥二哥拿出五千块钱给我,说:“这是你和小洪那天给咱妈拿的住院押金。” 我说:“那干嘛给我?” 二哥说:“咱妈这么大岁数了,我跟哥哥商量了,以后咱妈有病就用咱妈的钱,咱妈钱花完了咱们几个再凑。所以这个钱你就拿回去。” 我觉得既然两个哥哥都说好了,那我也没必要坚持非要说我不要这个钱,就拿上了。 拿上这个钱,可就拿上麻烦喽,当然这是后话。 一五三 可怜的姐姐 自我姐搬回家以后,我就挺纠结的。 一出门儿,就犹豫,我是去看我妈呢还是看我姐呢? 虽然我妈有我二嫂看着,但是那是我妈呀,七十五了,这样子还能陪伴几年啊。 我姐,如果我不去,她就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脏兮兮臭烘烘汗哒哒头发一绺一绺的,就那么低着头弯着腰,坐在那里。 小云多数时候是不在家的。 他把餐桌搬到沙发前面,上面放上凉开水、便宜的饼干、些许水果,这样,我姐饿了就可以吃。 旁边还有一把木头椅子,我姐想上厕所,可以拄着那椅背儿挪着到厕所去。 我只能叹气,也不好责怪小云。 我姐瘫了好几年,他也不容易。 家里又脏又乱,我都收拾不迭——就跟在我妈家住的时候一样,到处都是垃圾,到处都沥沥拉拉跟尿了一样。 我妈住院这段时间,我去陪我姐的时间少了,再去,她哭着跟我说:“没意思……” 我那时提拉米苏已经不太做了,可是想法还是有的。 我说:“你别着急,现在天太冷,外面刮的沙土也大,等过一阵儿天气好点,我跟我那个农贸批发的微友说一声,让他给送些苞米,你穿暖和点在马路边卖。 也不用吆喝,就写个牌子十块钱几穗儿,钱让他们直接放钱盒子里就行。 坐在那里也能帮着小云赚点钱给婷婷零花,遇到以前的同事同学还能聊聊天儿!” 姐姐的眼睛里闪出了光,重重的对我点点头,像个无限相信大人的小孩子。 然后,她就开始主动要求我扶着她康复锻炼。 我扶着她,她那只好手扶着楼梯栏杆,上上下下爬楼梯,不一会儿我俩就都满头大汗。 我姐这真是着急了,她想到时候真能去卖玉米,而且,我们九月份就要去青山租房子,我不可能天天来照顾她,她也怕她往后就一直被困在这笼子里了。 我就是天天去照顾她,也是抽空,毕竟我还得上班,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她坐在那里,就是无尽的等待,等小云回家,等我去看她。 她百无聊赖,电视也不爱看,时常的,拄着椅子挪到婷婷的小屋,看窗户外面马路上的行人。 我去了,扶她走一走,爬爬楼梯,然后给她打扫家。 我是宁愿给她打扫家,也不愿意给她洗澡。 卫生间本来就小,里面还放个大洗衣机。 厨房水龙头漏水,小云也不找人修一修,一直滴滴答答拿个桶接着,接满了就直接倒卫生间洗衣机里。 两平米的卫生间,里面有个挪不了的大洗衣机,还有坐便洗手池,我弄着我姐洗澡,转不开身不说,还没洗澡呢就一身的汗,不关门怕我姐冷,关上门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有时候就打盆热水给她擦擦,换一下衣服。 我姐有病体虚,特别爱出汗出油,所以总是脏兮兮的。 那厨房饭厅里,乱七八糟,全是方便面袋子,可见小云自己也是凑合着吃。 我买点水果西红柿过去,有时候都烂在厨房了,我姐跟我摆手,那意思以后别买了,她不爱吃。 记得她爱吃红薯玉米之类的,拿过去,还好;买点五谷杂粮粉,她也爱喝,就多买了几次。 有几次我休息,二哥和韩晴可以放假出去逛街了,就提前和她说,可以带着去我妈家,她高兴的什么似的。 可是扶她下楼,得将近一个小时,真累人啊! 去了我妈家,母女俩对望打量,就差抱头痛哭了! 她还是在我妈家舒服,心情也好,娘儿俩并排坐沙发上拉着手看电视,中午就不走了,和我妈一起吃饭,完事儿一起睡觉。 她俩都怕对方受委屈。 我妈睡的床对面有张陪床的单人床,我刚扶我妈进来躺下,我妈就赶快指着那单人床跟我说:“你,别睡,让,你姐姐,睡!” 咳咳,我当然去躺沙发,难道还能跟个病人争? 我姐一进来,坐在床上看向对面我妈那儿,发现我妈的鞋后帮有点踩塌了,就指床箱,非逼着我翻箱倒柜把新鞋给我妈找出来。 我那时候就烦了,这现在人家我二哥两口子在这儿住,我翻箱倒柜的回头又是事儿! 小熊在景开住校三年,我们相处不多,现在高中,每天起早贪黑两头不见太阳,我们亲子的时间也是特别少。 其实养孩子,真正能拥有他的时间,也就是十八岁以前,等人家上大学了,就只能寒暑假回来亲热亲热了,等工作了结婚了,那更是翅膀硬了要飞走了。 为了这点珍贵的亲子时光,每天晚上十点多我都跟小洪一起去学校接小熊放学。 那天都快到学校了,我姐给我打电话:“你,来!我,我,摔倒了!” 啊,我心里一阵慌乱,可别出什么事儿! 小洪赶紧调转车头把我送到我姐楼下。 我爬上五楼,居然还没带我姐家钥匙。 我在外面喊:“姐姐!” 她在里面应:“啊!” 我听声音她就在门口,问:“你怎么样?” “没,没事。” 我放心点,跟她说:“我没带钥匙,你能不能扶着椅子把门打开?” 里面一阵摸摸索索椅子腿跟地面磨蹭的声音,虽然等了好一会儿,居然真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我抓住机会一推,门打开了。 我姐气喘吁吁趴在门口。 唉,我那天要是没接上这个电话,她不知道得在地上趴多久! 我个子小??不动她,??了几次都又把她摔趴在地上。我四处打量,灵机一动把个凳子放倒,先让她趴在凳子上,然后拖两下拖到沙发跟前,让她那只手摁着凳子我这边往高抬,弄着她先趴到了沙发上,然后再把腿??上去,等整个人都上去了再把腿放下来,人就能扶着坐起来了。 我俩都大汗淋漓,我姐的秋衣秋裤都溻湿了。 我姐可咋办呀?我心里一阵哽咽,差点掉下泪来。 我姐摇摇手,表情还是那么平静:“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我觉得我姐现在的心态有点变了,她经常打发我走,不那么盼着等着我去陪她了。 难道是等待太多失望太多了吗? 我觉得我姐不应该活着了。 活成这样有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给她弄个摊子卖玉米,可是想想不现实。 我弄她下来一趟就得将近一小时,上去呢,时间更长。 一天最少下来上去四趟,天长日久谁愿意天天架着她上上下下? 何况她在外面卖玉米,中间上厕所拉屎撒尿咋办? 说真的,我姐她可真是个麻烦事儿。 不是说久病床前怎么样,她这样风中的残躯,也拖累了别人鲜活的生命啊! 也许四年前就不应该救活她。 我发现了,但凡非要人为扭转的事儿,最后都不是好事儿。 看看我姐,她当时脱离危险去了普通病房我是有多高兴多幸福——现在,事实证明,她活下来,对谁都不是好事儿! 有几次晚上我看见小云在楼下徘徊,他不想回家。 我何尝不是不想去陪我姐! 我不敢想象我姐每天枯坐在那里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到死。 我病过我知道,感觉自己在等死非常可怕,前路是什么?人世一趟满满当当,死了就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吗?没有了是什么意思?那临界的感觉…… 我又想起我爸当年,忽然就脑出血去世了。 那时候我难过了好几年,觉得没孝敬过没伺候过他老人家——现在想想,我爸那是有福之人啊! 我姐这个人,从小人家都说她胖胖的,是个有福的长相,可是看看她,倒是一堆人围着伺候她,可这也算是有福吗? 她倒是安之若素的,一点没看出来过意不去啊内疚啊什么的。 我自从有了这个念头,真的,就天天心里暗暗希望我姐快死。 有时候扶她走路,她那只残脚不听使唤地抖动的时候,我就心里一阵烦躁,抖什么抖,快死了算了! 下了班,我也想躺床上休息一会儿睡个懒觉或者玩会手机聊会儿天,可是心里老有犯罪感。 一去她家,又脏又乱又臭,收拾不迭! 我这时候就很委屈,哏,她没病的时候可对我不咋地! 可是不去看她,我心里又真是过意不去! 跟小洪说,小洪开导我:“她是人,你也是人,休息一下是你的权利。 再说作为妹妹,你们都各自成家了,本来就各有各的生活。 想休息你就好好休息,想看看她你就去看看她,不要胡思乱想折磨自己。” 他说的话没用,我还是纠结。 一五四 二哥两口子的行径 每天去我妈家替换我二哥两口子,也是不顺心。 这个韩晴当着我的面就扯嗓子喊叫我妈。 她倚着个沙发垫子半仰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玩得正欢,忽然发现我妈拿着遥控器换台了,就腾地大叫起来:“我还看呢!谁叫你换台的!” 又喊我二哥:“sha你妈了个bi的,把遥控器拿走!把台给我换回来!” 我二哥立马打里屋出来从我妈手里拿走遥控器送到他老婆手里,还是又哄又讨好的口气:“这下行了吧,你个傻乎乎儿的,这下拿好了啊,别一会儿又喊你老公我!” 我妈就低着个头,头都快挨着胸了,那神态,就跟我去我姐家看见我姐坐在沙发上那个样子,一模一样。 她们这样对我妈,可是还要博好名声,为了这好名声,不惜踩乎别人,也就是我。 我妈吃饭得吃软烂点的,他们嫌单独做麻烦,跟我说让时不时给我妈送点包子饺子的调剂着吃。 我包了饺子送过去,不好说就送十个八个吧,就拿饭盒送一饭盒。 结果两口子清高得很,等我回头再去,人家把我妈吃剩的让我再带回家! 我经常买一大块酱牛肉,一分为二,给我姐拿去一半,这一半给我妈送过去,两口子啥也不说。 不巧这次送过去的时候,我家老乡叶婶在。 叶婶对我妈就夸:“你看你多有福气啊,这个小莎莎买啥都不忘了她这个老妈,这么大块酱牛肉估计得不少钱!” 我二嫂一听这话,道:“莎莎,既然妈跟我们过,就不用你给买东西!上次你给买的牛肉,妈吃了都拉肚子了!” 二哥也赶快接话:“你二嫂说的对,你以后要买,就买点新鲜的,哪怕少买点,反正咱妈就吃一口口,我们也不可能吃你的,别净弄些昨天前天人家处理的!” 我赶快辩解:“没有啊,你看还热乎呢,我每次都是买他们刚出锅的……” “你快别热乎的了!还刚出锅的,上次咱妈就是吃了你买的牛肉拉好几天肚子,都是你二嫂跟我两个人给擦洗的!” 当着叶婶我没法跟他俩辨别,辨别也没用,他俩会用丰富的胡说八道经验把我打败。 现在他们给我妈做饭,一次做半盆搁冰箱冷藏室,每次舀出来一碗微波炉一叮,有时候那半盆能吃好几天。 我若不给我妈弄点吃的,我妈真是就得一直吃那黑乎乎的隔夜饭。 不过为了减少矛盾,我听他们两口子的话,下次就买了一点吃的送过去,尽量是我妈一顿就能吃完。 这也不行。 我二哥看了,当着个邻居老太太的面又有话说了。 他说:“哼哼,每次就这一丁丁儿一掐掐儿的,不够咱妈塞牙缝!” 我唉,只能安慰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那日,我一早换两口子去逛街。 我妈正坐在卫生间上厕所,一听见我进门儿,就哇哇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我赶紧过去看看。 我妈一只手抱住我的腰头埋了过来。 我一边拍着她背安抚一边暗暗担心,嘴里说:“妈,你是不是拉不出来?我给你打个开塞露吧。”我妈自打脑梗以后就便秘。 我妈抽抽搭搭点点头。 搬着她撅屁股的时候,我一下子看见坐便器里面一大摊血。赶紧喊我二哥:“二哥二哥,咱妈是不是肚子疼,怎么这么多血?” 我二哥慢条斯理从他房间踱出来:“她大便干燥出点血不是正常?天天这样呢,没事儿!” “你看咱妈哭的!” “哭,那是让你二嫂给骂的!” 我无语。 韩晴的大破锣又喊叫起来:“我骂的咋了?一大清早就要拉屎!拉一早上了!人家想用厕所,她一直坐那儿不动!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我说:“二嫂,妈便秘,她也不想这样,你们想上厕所了就先用那个便盆解决一下。我那时候伺候妈和我姐就这样。” “我不是想上厕所!我是想洗洗我的内衣!她坐里面臭烘烘不出来!我咋洗! 还有呢,我每次让她擦完屁股纸直接扔坐便器里,她偏不!就专门给我扔地上!就故意给我找茬添乱!” 我跟她解释:“这个坐便冲水不好,妈是怕堵了。她左手能动,但是垃圾桶在右面,她扔不过去,你就担待点吧。” “担待点担待点,天天这样!谁能受得了!” 我心说你受不了别干啊,别人家请个保姆两千八乖乖听话,你这拿着四千高工资跑来呲哒老人来了。 二哥也不吭声,我伺候我妈拉完粑粑洗漱完了,快扶她出门晒太阳吧。 我妈一直呜呜咽咽,我二哥不耐烦道:“你别哭了啊!你这是有人伺候,那没人伺候的咋办呀!” 我忍无可忍回怼他:“你不会说话就别胡说八道!” 真的,说明白了怕我妈听着心里难过,只能含混他是不会说话。 那时正走到单元门口,我二哥看有邻居走动,破天荒的跟我说:“哎呀,你看我这个人,我不会说话,你和咱妈都别往心里去!” 出来了,我劝我妈:“妈你快别哭了,韩晴就是那么个人,二十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是专门那么对你的。” 端午节,我给我妈三百块钱。 这钱就是给我妈撑腰的,让二哥两口子看看,我妈不是无依无靠。 我妈含着泪捏着那钱。 我二哥两口子也看见了,欢天喜地心情一级棒。 他们煮了一大锅粽子,还有一高压锅牛肉,满屋子的粽子香肉香。 我妈对我二哥指厨房:“给,莎莎,拿!” 我二哥喊韩晴:“韩晴大傻子,拿塑料袋,给莎莎装两个粽子尝尝!” 韩晴给我装了四个粽子,我不要,韩晴挺热情,拿上拿上! 我妈还指厨房,我知道那是让他们给我拿点炖牛肉吃吃。 两口子死活假装弄不明白,赶紧穿戴明白出去跳舞去了。 我妈又喊嘟嘟,嘟嘟从里屋钻出来,也假装不明白,我妈指着厨房结结巴巴:“给你,小姑,拿牛,牛,牛……” 嘟嘟摇头晃脑道:“嗯?嗯?你说的啥呀,结结巴巴谁能知道!”转身回去打游戏。 我妈无能为力,气得不行又说不出来。 咳咳,我是个吃他们那点牛肉的人吗?赶快安顿我妈不要惦记我,我条件比他们好家里啥都有。 说真的,我妈能这样,我心里还挺温暖挺热乎乎的。 一五五 我妈又住院 谁知,我跟他们尽量避免矛盾,我妈也委委屈屈,他们俩自己,动不动打起来了! 不知道因为点啥,有时候就是计较我二哥说了一句什么话,有时候就是计较谁关个门儿谁搬个凳子谁做顿饭,就能闹起来。 都嫌自己干的多对方偷懒了。两口子掀了屋顶那么闹。 韩晴破锣嗓子你麻辣隔壁你麻辣隔壁骂翻天,我二哥咬着牙威胁警告,威胁警告不管用就上手,把韩晴打得披头散发鬼哭狼嚎。 现在韩晴不往娘家跑了,因为她爹退休那个泵房已经交回去了,现在老两口就住了十几平米的一间屋子,根本没有她落脚的地方。 她不回娘家,可也不伺候我妈。 进来出去把门摔得砰砰的,故意把纸巾垃圾扔的到处都是。 我妈被他两口子折磨得脸色晦暗动不动就哭,不停的叹气,我也只有陪我妈叹气开导我妈的份儿,哪能管了人家! 我妈我姐的处境都是这个样子,我觉得我得想办法改变一下,让她俩都能稍微自在点。 刚刚好,学校对面有个一楼房子出租。 我花一万块钱把那房子租了下来。 我想把我那个六楼租出去,把这个房子简单粉刷一下,搬两张床过去,临街的窗口开个小卖铺,不上班的时候就把我姐我妈都接过去。 一来我可以同时照顾她们两个人;二来她俩互相有个伴儿心情好,有学生来买东西,我姐还有个事儿干;三则我也能挣点外快贴补着点。 等我钱充裕了,我也买个一百多平米的一楼,把我妈我姐都搬过去和我一起住。 天不遂人愿!我租那房子正粉刷呢,我妈又住院了。 这次我妈没住进去中心医院,中心医院人满为患,大夫给推荐去了铁路医院。 铁路医院更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办法,只是输液。 第一天我二嫂和我都在医院陪床。 病房里还有两个人,她俩是铁路局退休职工,躺在那儿是每年春秋两季保健输液。 那俩人边敷着面膜边聊天,说的都是她们单位的人和事儿。 我给我妈打水擦洗降温,看着输液,她这还带点发烧。 我二嫂鼻子吭吭吭的,就跟没她啥事儿一样这儿站站那儿站站,不知道啥时候就晃荡到人家那俩人床中间去了。 人家俩人聊天,谁也没搭理她,她就那么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像个农村小女孩儿似的,歪在一个人的床尾,笑眯眯专注的听着人家说话。 那俩人看她这样,就说:“我俩就是春秋两季保健输液,不用陪护!” 我二嫂羞涩道:“我不是陪护,我是给我们家老太太陪床来的。” 俩人都输上液,行动就不大方便了,她们看见我二嫂那么乖巧的还在她俩床中间靠着,就试探的说:“诶,你能不能帮我们打点水?” “好。”我二嫂立马痛痛快快去给打水,动作轻巧利索一点不像快五十岁的胖女人。 打回来水,她又跟条小狗似的回到原地蹲着,两个眼睛亮晶晶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等着听人家说话听人家吩咐。 这打水倒水一来一回没一会儿,仨人就熟了。 那俩人小韩小韩的叫着,小韩帮我摇摇床,小韩帮我垫个枕头,小韩帮我递一下杯子……小韩都微笑着一一照做。 我真是服了我这个二嫂了,为人处世确实有一把刷子。 要让我,我可不会这么跟人合群儿。 可是话说回来了,她跟这俩人有啥关系啊,她这么殷勤? 我不是说对陌生人不能搭把手,我在想为什么她在家里跟她老公跟我妈就要翻脸无情斤斤计较呢? 她刚结婚那会儿怀孕了不听我爸我妈任何人的劝,执意要去打胎,打完胎就窝在床上让我妈端屎端尿伺候,出了小月子就要吃雪糕,我妈怕她坐下病就赶紧拦着,结果惹她大喊大叫:“我就要吃!” 后来她要买楼房,让我爸厚着脸皮跟大哥借钱,等楼房下来我爸说结婚两年管他们吃住没要过一分钱,所以装修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她就从此跟我爸翻脸不让我二哥回家。 她怀孕就流产怀孕就流产,没人敢说她一句,她自己三十多了要不上孩子,就发怒到处说我妈嫌弃她生不了孩子,她要跟我妈势不两立。 好容易怀了嘟嘟,又给她妈干活给弄早产了两个月。我妈本来在我大哥家躲给我伺候月子呢,哪知道她早产,结果这么多年又变成了不伺候她月子的月子仇了。 任凭这么多年我妈怎么贴补,这仇就是化解不了。 我妈那儿,除非是想买什么东西了跟我妈要存折,其他什么过年过节我妈病了她跟我二哥是不闻不问一毛不拔! 因为想挣我大哥的四千保姆费跑过来了,还天天给我妈气受,一点小事儿就跟我二哥互相推诿打架吵架。 怎么对着素不相识的外人,这么友好谦卑? 真是个邪了门儿的玩意儿! 在家里,这两口子对我们家人简直太精明了,精明的都冒烟了。 我二哥过来替换着陪床,只替换他老婆! 他们两口子一股,他们一天,我就得一天,绝不能说他俩两口子两天,我一天,那样我就占便宜了,他们就吃亏了。 两口子买个饭或者买点什么别的吃的,可丁可卯,俩人一人一个,决不会因为吃了我买的东西而跟我客气一句。 韩晴还隐晦点,把东西藏起来,等我不在的时候吃,顶多我不小心回来早了看见尴尬点。 人家我二哥就能做出来,当我面掏出好吃的,对我说:“哎呀,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不爱吃,就买了我跟你二嫂的,你想吃你自己去买吧”然后他两口子就呱唧呱唧埋头吃起来。 我妈也不齿他们的做派,跟我使眼色,我笑一下。 这要是跟他们一般见识,那啥也别干了! 一五六 我也烦了 这样给我妈陪床半个月,我租的那个房子也放下了。 想一想,也不现实,我妈这三天两头住院,干啥能干成? 给人家房主三个月房租,退了,我的改善计划也泡汤了,我妈我姐还得受罪,我也还得两头受煎熬! 我的心情坏极了。 我妈有时候心情不好,不敢跟儿子媳妇发脾气就跟我叽歪,这也让我想起以前的事儿,心想我凭啥替这个着想替那个着想的,我费心费力还一点好落不上,他们都值得我这么为他们吗? 我二哥不用说了,那就是个自私小人。 我妈我姐我大哥,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即便有什么好,我这么伺候他们照顾他们也还清了吧! 我想起我妈这么多年,把她家钥匙给我姐我二哥,却不给我。 有一次就我在她家,她数钱还躲小屋里反锁上门。 我给她钱最多,可是她过年给三个孩子压岁钱,给小熊最少。 想起在山东我撇家舍业照顾她,她还几次三番欺负我。 想起她因为我二哥不高兴就烧纸咒我给我磕头让我不得好si。 想起她动不动当众说我长得矮长得丑…… 我姐也是,她瘫倒了,就我给她洗澡,给她收拾家给她买衣服买东西,她亲姑娘都不管她,她对我有过好脸? 哼哼,那时候还说我幼儿园开的不好是我的报应,她现在这样是不是报应? 她怀婷婷的时候跟我吵架,我被她骂的猛的起身,带了一下折叠桌子,她就厉声骂我:“你要伤着我孩子,我叫你这辈子嫁不出去!”…… 我坐在车里跟小洪去接小熊,一路上歇斯底里地骂我妈我姐骂我大哥二哥,天天那些事翻来覆去的翻腾出来控诉,控诉完了就自怨自艾痛哭流涕——我这大半辈子自卑敏感一点小事儿就如惊弓之鸟患得患失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觉,全是被他们打击的! 我每天照镜子,一看我头发那么少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就是当年他们这群人揪着我头发打我揪伤了头皮弄的! 那时候我好心好意心疼爹娘高血压冠心病,体谅哥哥姐姐找不上对象要面子,我出去天晒地爆的去守着摊子卖雪糕,把自己晒得黢黑——他们在家凉凉爽爽睡着午觉看着杂志,谁想到过我? 多少次下午两点了,我要去上学了,还没吃中午饭呢! 多少次我下午放学就去看摊,八九点了我爸才去换我吃饭,等回家一看,满桌狼藉,苍蝇哄哄,那么长时间都在家里不知道把筷子碗收拾收拾? 如果这种情况一次两次我是不吭声的,可是回回如此回回如此,我怎么可能不叨叨? 我一叨叨,他们就全都跑出来了,一顿群殴! 我二哥真像个英雄啊,挥着拳头不说二话:“我今天就打你个不吃食!” 我姐哼哼冷笑:“揍死这个小逼崽子!” 我妈咬牙切齿:“叫你一天到晚妖儿来妖儿去!” 他们抓着我的头发,七手八脚把我打得在地上翻滚,等他们泄了劲儿,才气喘吁吁撂下一句:“今天先放着你,再犯贱,还揭你三层皮!” 唉,此时我忽然有点怀疑我就是个贱骨头了! 他们当初那样打我,可是没两天,我又自己跑出去卖雪糕去了。 我看见我妈脸色发白我就担心,看见我爸胡子拉碴愁眉苦脸就像心里压块石头,看见我二哥我姐没对象那种强作欢颜百无聊赖我就替他们难受。 更重要的是,在一个屋檐下,他们全都不理我,不跟我说一句话。 他们这种一致的态度,一下就击垮了我的强硬,大家都不理我说我不好,是不是就是我的问题? 我想起我挨打的时候口不择言骂的那些话。 那些话太伤人了,骂我二哥找不上对象,骂我姐像大肥猪。 这都是他们的痛点,他们一直默默忍受这两件事带给他们的自卑,可是我却大喊大叫昭告天下——他们在左邻右舍跟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我又觉得伤害他们了,伤害他们,加重了他们找对象的困难,不就是伤害我父母往我父母身上搬石头吗,太不应该了! 内疚得我啊,简直觉得自己干了天底下最坏的坏事儿。 这方面我不断检讨自己,那方面我妈我爸我哥我姐却从不回想他们做的哪里不对,他们我行我素。 所以我那些年周而复始的挨揍,一挨揍就是群殴,就是鼻青脸肿,就是被扯下大团大团的头发。 最后一次挨揍,我还有半年技校毕业。 他们,包括我爸,他们四个打着打着,我忽然就不想挣扎翻滚也不想喊叫了,我觉得我是个笑话,然后我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哈哈哈狂笑,把他们都吓坏了,以为把我打成了精神病。 我躺地上一直笑,笑够了爬起来。 我跟我爸说:“这个家我不想待了,我这么多年给你们卖雪糕,你们没给过我一分零花钱。 现在你给我五千块钱,当我借你们的,我还有半年毕业,上班我就还你!” 我爸脸上现出一点难受,我妈没反应过来,我二哥大喊:“给她五千块钱,让她滚!” 我姐冷笑一声,说:“凭啥给她钱,她花完了再回来要咋办?” 我盯着我爸,家里他说了算。 我爸一声不吭,我猜他既心疼钱,又觉得我搬出去了丢人,到时候还没人替他们看摊。 我妈开始饶舌:“你这么一点点的小东西,你做什么能要五千块钱?这些人打你是教你,你这个脾气你出去试试,不揭了你的皮才怪……” 我根本不想跟我妈理论谁对谁错,看也不看她,我姐我二哥更不用说,他们对我连生养之恩都没有,不过是一个产道爬出来的路人而已。 我爸转身出门儿,然后其余的人各回各的位置。 反正他们是没给我这钱,我去同学家住了几天,最后是我姐出面去把我叫了回来。 由于这件事,我姐从此以后一闹矛盾,就叫我神经病,要不就哼哼冷笑说:“杀币,就快成神经病了。” ……唉,好心的读者们啊,你们说我是不是个贱骨头啊? 罢了罢了,小洪也听够了,他虽然对他爹他哥哥们像我对我家人一样的感受,但是也嫌烦,好好的日子,天天呼天抢地的。 他说我:“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尔!” 不以头抢地,我还能怎样? 难道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我的妈不管不顾?对也曾经对我有过帮助的姐姐冷漠处之? 我还记得我姐她第一个月开工资给过我二十块钱,她替我说句话我才没有在娘家结婚,生孩子住院时候她和小云给我和小洪送过好几次饭。 咳咳,我这次租房子,损失三个月租金,啥事儿没办成,只给自己添了堵。 另一方面说,我为我妈我姐也尽心了,不是我不努力,是我妈我姐没那个福气。 我没有足够的钱买大面积房子把我妈我姐搬过去照顾,也是她们没福气。 人的命天注定,天生的性格决定命运,然后,每一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我妈、我姐、我二哥,我将来对她们都心狠了,也是他们对我做的恶埋下的根。 当然,我这些年受的罪,也是对自己愚蠢的买单! 我生完气,一切还得从长计议,该伺候我妈我姐还得伺候,老天爷给我的性情就是这样,拗不过去的! 况且,再怎么样,我儿子没见到我和父母兄弟姐妹之前这些乱七八糟,我做得狠心冷漠,不仅会让我儿子误会我,也会让他有样学样。 说起这个言传身教,咳咳,看看那个婷婷,看看那个嘟嘟! 我姐我二哥倒是都挺注重孩子教育的。 他们的教育就是,从小教认字写字算算数,再大点就是英语班、写字班、舞蹈班、武术班、画画班、围棋班……街上有啥他们学啥,孩子的做人却一点不管。 之前婷婷无缘无故骂我这个收留她在家住一个月的长辈,我姐哼哼冷笑一句不教训她,现在这个婷婷对她瘫痪的亲妈不管不顾——以前是上高中学习紧,现在上大学了假期都在家也不管。 我二哥两口子怂恿那个嘟嘟拿花盆跟我干仗——咳咳,他们的报应也正在一步步的来。 一五七 我姐再犯病 七月初的一个傍晚,刚刚吃过晚饭。 我和小洪小熊溜达着正往我姐家走,忽然看见救护车呼啸而至。 我心里咯噔一下,撒腿就往我姐家单元门口跑,果然是我姐! 担架把我姐从楼上抬下来,我姐的一侧胳膊腿还在僵直的颤抖着。 小洪赶紧问是哪个医院的救护车,然后就跑回家开车,拉上我和小熊跟过去。 我心里一番慌乱,之后,就暗暗想,我姐这下该死了吧! 我怀疑我姐夫还有婷婷也是这么想的。 做完脑ct,医生说有个地方出血,不过不严重,但是他们医院没有好办法只能保守治疗,问家属有没有转院意向,如果有,他们配合。 小云问我:“莎莎你说呢?” 这个问题太残忍,而且还背锅,我不知如何回答。 小洪说:“你问她,她心慌意乱的哪能知道,你们一家子,还得你和婷婷说了算。” 沉吟半晌,姐夫又出去抽了支烟,回来决定,不转院,就在这儿保守治疗吧! 当下,我们几个商量陪床事宜。 我和姐夫还有二哥,仨人都是倒班,可以三人轮换着来。 其实那时正是暑假,我想婷婷也应该来给她妈陪床,但是姐夫没说,婷婷自己也不说,我就没吭声。人家自己不教孩子,哪能轮到我这个姨说长道短。 那当天晚上谁给我姐陪床呢? 毕竟刚刚出血,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再出血,也不知道半夜里会不会有危险。 我说要不咱们都在这儿吧,那意思是说我和姐夫婷婷,万一病情恶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仨应该都在。 姐夫还没张嘴,婷婷马上拉着她爸胳膊道:“那就让我小姨在这儿吧,咱俩先回去!” 小云说:“看这个样子应该问题不大,你们都回去,今晚我在这儿。” 婷婷赶紧偷拽她爹衣襟,看见我看见她的小动作了,就索性说出来:“我小姨担心我妈就让我小姨在这儿呗。” 咳咳,这是她亲妈呀,这种时候还计较小心眼儿? 姐夫说:“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们回去,没必要都在这儿浪费精力,你和二哥都赶下夜班过来,咱们仨现在这个班正好能倒过来。” 我们听从姐夫的安排,就先回家了。 唉,我心里想,我姐快点死了吧。 看那胳膊腿抖的,那么诡异那么邪恶,这次好了也只有更不能自理了,活着有啥意思。 自己的老公女儿,包括我这个妹妹都烦了,赖在这世上,脏兮兮臭烘烘没人愿意伺候,有啥意思。 偏偏我姐还不到死的时候。 我,我姐夫,我二哥仨人轮替着给她陪床。 她醒过来了,可是非常迟钝。 医生说她严重营养不良,需要多补充蛋白质铁质维生素。 姐夫把料理机拿到医院,我从医院旁边市场买了牛肉鸡蛋猪肝菠菜打成泥微波炉加热了喂给她。 勺子递到嘴边她不知道张嘴,得提醒。张嘴了,喂进去不知道咽,就含着,还得提醒。 半碗糊糊得吃半个小时。 剩下的时间,就是躺在床上发呆。 那年夏天真热啊! 是个阳面的房间,病房里还没有空调。 她光着身子,我给她盖一个被单,她还是一身一身的汗,一会儿床单被单就湿了一大片。 我端来一盆一盆的温水,给她擦洗,她还是呆呆的看着不知道哪儿。 我拿个针管,不停的给她喝水,可是她的嘴唇一会儿就干出一圈白膜,然后我就用纱布蘸着水给她擦拭。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恍然物外。 我以为她就是这样呢。 结果有天小云大哥来看她了,她居然回过神来含着笑嗫嚅着想表示感谢——这又成了我讨厌她的罪证。 死到临头了还是不忘趋炎附势! 而且,我每次接姐夫的班,我姐都臭烘烘脏兮兮嘴唇上厚厚一圈白嘎巴儿,可是她看着姐夫就是笑逐颜开! 白天晚上,这一个月,我下了夜班就去尽心尽力伺候她,怕她吃不好怕她热中暑怕她一个姿势不舒服,她一个笑脸没给过我。 一见小云进门,就高兴得要雀跃起来! 我可真是纳闷儿了,难道天注定她就要对这个冷冰冰的小云一往情深? 她信佛,我觉得是迷信,可是看她对小云这情形,还有我自己不受控制对我家人百折不挠的付出这情形,难道世间真有冤亲债主一说? 姐姐住了一个月医院,出院了。 那天也是晚上。 我们一家三口吃完饭出门溜达,溜达到我姐家楼下,又看见救护车了。 忍不住多看两眼。 看见姐夫先下来,然后是婷婷,然后是司机,他把我姐拉出来。 我走上前,发现我姐还吊着尿袋。 我问:“医生不是说还得住一段时间吗?” 小云正把我姐扶着坐起来,蹲了身子要背上楼,他说:“再住院也是输那点液,在家也一样,省得一群人来回跑!” 我不能说什么。 帮着把我姐弄上楼,又安顿下来,我姐那样子好像跟住院以前差不多,就是又虚弱了点。 我心里挺难受的,为我姐的可怜,为姐夫婷婷的做法,为我自己的冷漠。 我从来没想过我可以这样,感觉这是做了一件不负责任的事儿,而且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姐! 很悲哀,悲哀的感觉又不太锐利,不足以让我哭泣流泪,然而我的天空阴云笼罩。 一五八 我们去延安 小洪提议我们一家三口出去散散心,就去了延安。 延安是最没去头的地方,因为没有优美的风景,也没有诱人的美食。但是延安也是最有去头的地方,那里有中国人骨子里团结一致永不气馁永不妥协艰苦奋斗自强不息的精神丰碑! 我看着当年毛主席他们住的破窑洞,矮小的礼堂,359旅的全体官兵在南泥湾放下刺刀拿起锄头以保证军队部分自给自足的照片……当年多难啊! 小米饭南瓜粥饭都吃不饱,可是还得对抗国民党日本人。 那时候好多士兵都不领军饷,靠的是什么呀,不就是信念? 他们要推翻反动派地主老财,他们要当家做主人,他们要让子孙后代过上站起来挺起脊梁骨的好日子! 啊,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家。 咱们中国当时那么穷那么落后,靠着党中央的领导全国人民的众志成城,可以到今天的这么繁荣昌盛——为什么我们家区区六口人不可以呢? 当年我妈我爸也是一穷二白白手起家,养育了我们四个孩子,后来又把我们全从农村迁出来进了城。 爸爸妈妈都是要强的人,他们谁也不靠,吃苦受累省吃俭用,希望这个家在他们的努力下越过越好,希望我们这几个孩子可以站在他们肩头更上一层楼,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更比我们强。 咳,可惜家里没出一个大学生,爸爸含恨而去,妈也五六十岁了。 一个五六十岁的农村妇女知道什么呢?也就是一点物质上的富足,精神上的愉悦。 大哥一开始是一门心思想帮着爸爸把我们家大门立起来的,所以他操心弟弟妹妹的工作生活婚姻以及后代的教育。 可是他也有一系列的烦心事,令他这些年没有办法贯彻初心。 二哥是个自私的人,他的动物本能占据大部分身心,他完全不可共事,甚至不惜为了私利虚荣出卖家人陷害家人。 我姐是个慕强的人,她看不起自己家人,自己本身又不读书不进步,只会讨好外人以求自保。 唉,不说他们,我也是个没出息的,干啥啥不成! 我们这家人还不团结。 所以,我们的家庭始终底部徘徊。 人们还总说寒门难出贵子,穷人无法实现阶层跨越;还有人说,兄弟姐妹各自成家了,就各过各的日子,不能绑架谁必须帮谁。 我想说,寒门为什么难出贵子,因为我们父母就不具备养出贵子的素质和能力。 我们的父母根据自己那点好恶把孩子分了三六九等,肆意追捧,任意打压;而儿女们本就各有想法,这种情况下怎么能拧成一股绳? 像我们这种家庭,父母受苦受累一辈子,才第二代就开始离心离德互相伤害,怎么可能凝聚在一起,怎么可能形成强大的势力,遇到事怎么能有所依仗? 所以说,毛主席真伟大啊!能把一盘散沙的四万万同胞整合在一起,共同向同一个目标前进! 我们还去了壶口瀑布。 我不觉得一股自然形成落差的激流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我被血管剖面般的上游黄河感动了,进而又被怒吼沸腾的那一段心潮澎湃击中了! 之前我觉得我是不爱国的,因为看见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可是当我看见黄河水如热血一般涌过,她滋养了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而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怎能不爱国? 不管我们关起门来多少矛盾,当有外敌入侵,所有的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各行各业的人都拿起了武器! 正如,我怎能不爱家?那个生我养我的家,还有和我一起在这个家里生活的人! 爸爸去世多年,我仍然念念不忘;妈妈心有所想,我恨不能马上给她实现;大哥婚姻不幸,我替他揪心;二哥受伤了,我的心抽痛;姐姐病倒了,我心中一片悲伤…… 我们的家虽破旧,可是也热气腾腾过,我们在里面共同快乐悲伤忧愁争吵努力关爱过…… 感慨万千! 一五九 我姐终于...了 我买了两串葡萄一块酱牛肉去我姐家,她正在吃饭。 她趴在桌子沿上,那只好手扒着碗在喝方便面,那方便面被揉碎然后泡得汤汤水水的。 她很虚弱,她现在很瘦很瘦,吃饭也没有力气,那一点稀汤寡水的方便面半天喝不完。 她头发油腻腻,背心也油腻腻湿乎乎,看起来很脏的样子。 姐夫和婷婷都在,他们是一点没把我姐当成刚刚出院的病人啊! 此时还在暑假,爷俩都在家,我想我就不常过去了,有些事无能为力,就眼不见心不烦吧! 再两天过去,又看见救护车了。 那也是个傍晚,每次我姐犯病都是傍晚,这次又是傍晚! 我跑上楼,医护人员正在给我姐做立克海姆急救! 婷婷说她吃了一块苹果卡住了。 医生抱着她腰一遍一遍的给她使劲挤压腹部,她没有任何反应,腰就像虾米一样弯弯着。 有个护士说:“用吸痰器试试行不行?去附近医院借个吸痰器来!” 小洪小熊撒丫子就跑。 这期间医生继续挤压,可是我姐的头都耷拉了。 “你们谁把手伸进去看看,有没有可能就在喉咙上方,给她扣出来!”大夫跟我和小云还有婷婷说。 他们面面相觑,那么我来! 医生掐住颌骨,我把手伸进去。 然后我就哭了出来——我姐这下没救了,她里面的肌肉已经完全松弛了! 医生也不等吸痰器了,吩咐赶快去医院急救吧! 医生让我们喊着点,别让我姐意识逃逸。 我尖叫:“姐姐,姐姐,姐姐!” 因为路上要急救,救护车只能带上一个家属,姐夫上去,车就开走了。 我的悲痛不可抑制,排山倒海冲破防线,就痛哭起来。 婷婷厉声大喝:“你这是哭什么呢,啊?你妨谁呢?我妈还没死呢!” 我赶快把潮水般的悲痛吞回去,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希望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希望姐姐吉人自有天相! 小洪去把车开过来,我们几个都去了医院。 然后给我二哥也打了电话。 里面一直在急救。 我知道我姐是挺不过去了。 后来大夫出来说还是得去icu,那里设备齐全。 又去了icu。 小洪悄悄跟我说:“你不到跟前看看你姐?怕是最后一面了。” 我不去,我害怕那死别,害怕那灵魂即将离开的刹那,也害怕我姐那秋天那枯萎枝头即将坠落的果实般的样子。 icu的门关上了,大夫让准备住院的东西。 他这让准备东西又使人稍稍心安,我们就商量谁在这里守着。 婷婷说:“爸,咱俩先回去吧,让我小姨在这儿。” 姐夫说:“今晚我在这儿。” 我说:“婷婷你今天不能走,你得跟你爸一起在这儿,我们回去收拾东西。” 然后跟姐夫交待:“有情况马上打电话。” 刚回家一会儿,姐夫电话来了:“你们别准备了,过来看看吧!” 小洪叫上小熊,我们三个一起往医院赶。 姐夫说:“大夫说人已经不行了,他们尽量给拖到明天早上。” 这样挺好,我心里说,然后我们就商量装老衣的事儿。 我二哥表现镇定,给他小姨子打电话,他小姨子最近跟她弟媳妇租了个摊位卖女装呢,又给丧葬人员打电话。 一会儿,姐夫的大嫂二嫂都来了。姐夫的同事,也是我二哥的同事,也都呼啦啦来了。 我们工人村里专业负责丧葬的小孙带着女助理也来了。 大家都等在走廊里,等天明我姐咽气。 终于要结束了,此时我心理建设已经做好,并不悲伤。 我提醒自己,要给我姐念阿弥陀佛,这是她没病倒之前弘扬佛法时候经常说过的。 凌晨四点,大夫开开门让进去。 我姐面目如常,甚至少有的安详美丽,胸口还在起伏,因为上着呼吸机。 心电图已经基本一条线,只是偶尔有一点凸起,血压已经很低,液还在点滴。 我姐夫低呼一声:“小敏!”然后就泣不成声了。 婷婷说:“妈,你好好走吧,我会照顾爸爸!” 我抓住我姐的手,冰冷潮湿,唉! 我开始给她念阿弥陀佛,希望她笃信的佛菩萨保佑她早登极乐来世健康美丽! 按照医生吩咐,小洪去买了高度白酒,接了一盆热水倒进去,我开始给我姐擦洗。 她抢救的时候应该受了不少罪,腹股沟处大片的淤血——这都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五年前就安安静静的走,这五年不过是把那突然而至的遗憾圆满成了结结实实的彼此厌烦。 给大哥打电话之前先给彤彤打过去:“彤彤啊,你大姑刚刚没有了,我还没跟你爸说,你现在去身边陪着他我再慢慢告诉他。” 姐夫单位的一大群人都接到消息,在走廊静等吩咐,可是小云已经自顾不暇,他头疼欲裂正躺在空床上。 我跟那帮人说:“有什么事儿,都听我二哥的安排吧!” 那些人都一脸不以为然,闪到一边。 小云大嫂见此,走到前面主持一切事宜。 小云和我二哥他们单位的那些人浩浩荡荡跟着我们一起去火葬场的殡仪馆。 他们全都是一个组的,十几个人全都围在小云身边,谁也不跟我二哥说话。 我猜这里面有我二哥自身的原因,也有小云的原因——我二哥对我确实不是个东西,但是对我姐姐夫两口子,真的不错,也经常开面包车带着我姐出门溜达。 最可气的是,我二哥那个连襟,平时我二哥去丈母娘家请吃请喝都有他一份,他这个时候也趋炎附势跟那些人站一起不理我二哥! 二哥恼羞成怒又不便发作,站在我姐躺着的推车旁边脸红脖子粗。我感觉到我二哥的处境,作为他妹妹,坚决和他站在一起! 我姐进了冰柜,那帮人簇拥着小云扬长而去。 我让小洪自己开车走,我坐二哥面包车,怕他路上出事儿。 二哥一言不发,车开的飞快,跟我说:“你姐这个事儿,我再不去了!” 一六零 我姐身后事儿 我和小洪小熊都去了我姐家,其实乱哄哄人来人往也不知道忙什么,总觉得这是最后再尽一点心。 第二天大哥他们一家四口回来了。 姐夫说我姐生前给他看过别人发的河葬视频,表示自己将来也要这样,他问我们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挺好,人随风过,花开花又落,花随流水自由自在,挺好的。 大哥也没有意见,这事儿就这样定下来。 小云大嫂第一次见我大哥大嫂,说大老远回来要请他们一家吃饭,可是彼此不认识,看见我们一家三口都在,就说把我们都叫上中午一起吃。 我们自然无法推脱,一起去了。 谁知大哥又给二哥打电话,说小云大嫂请吃饭,让过来。 我二哥不识趣,还以为跟家里人呢,那个让人催啊等啊,菜都上来晾半天了,才姗姗来了,且还带上了快二百斤的嘟嘟。 小云大嫂拍小云二哥一把,眼角跟他使个鄙视的眼色:“你再去点几个菜!” 我大哥大声招呼服务员拿过菜单递给我二哥爷俩,还说:“今天小云大嫂请客,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 小云大嫂神色更难看了,我大嫂挨着她坐气坏了,板着脸一言不发。 我悄悄跟小洪说:“等点完菜你去把账结了。” 席间,大家都挺不自然,我和小洪找些常规的话跟大家聊着天,我大哥不停的跟小熊嘟嘟说:“嘟嘟小熊,你们快吃呀,好不容易大娘请客!” 我知道大哥心情不好故意这样泄愤,可是这点愤泄的,不是自毁形象吗? 我怕孩子们不懂事,赶紧对他俩说:“你俩快点吃,你姨夫还在家没吃呢,你们吃完去换姨夫来吃饭!” 大哥道:“你急什么,啊,你急什么!你怎么连饭也不让孩子吃了!” 小熊道:“妈妈我吃饱了,现在就去换姨父。” 我指望嘟嘟也跟着去,可是那孩子头不抬眼不睁压根儿没一点眼色。 我大哥不停的给我二哥给嘟嘟夹菜,小云大嫂二哥俩人满脸都是鄙夷,应酬的话也不说了。 我看得着急,说嘟嘟:“嘟嘟和小熊一起去,你去看看你大姑父咋还没来?” 那个婷婷焦躁起来了,冲我发脾气喊:“你连个饭也不让好好吃了是不是!” 她这话跟个嘴巴子一样扇得我脸火辣辣的疼,我尽量沉下声音跟这个白眼狼说:“你爸这两天又忙又心情不好,他也高血压心脏不好,现在是一个人在家呢!” 好容易吃的差不多了,小云大嫂冷冰冰对小云他二哥说:“东东,你去把账结了吧。” 又转过来很不客气地问:“你们吃好了没?要不再点点儿啥吃?” 我大嫂、彤彤、王第,三个人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我因为已经让小洪结过账所以也没说什么,二哥靠着椅背抽烟,大哥问嘟嘟:“嘟嘟,你还想吃啥就点,不用客气!” 我心提到嗓子眼儿,幸好嘟嘟看了看大家,发现大家好像都不吃了,他说:“昂?不用了不用了,我吃好了!” 小云二哥回来问我:“说了我们请客怎么你们把账结了?” 我说:“谁结都一样,再说我也正好谢谢你们,为我姐这个事儿里里外外操心忙活的!” 当下,双方都不再客气。 回过头,我二哥气鼓鼓问我:“不是说小云大嫂请客吗,怎么你们俩去把账结了?” 我跟他说当时的情况:“人家本来只是要请大哥一家的,因为彼此不熟才拉上我们三口;大哥本来不应该叫你们,你们来了小云他家人以为咱们家这十几口子人占小便宜呢。我怎么能让人这样小看咱们家人?” 晚上我大哥回我妈家,跟二哥二嫂偷偷说起我姐河葬这个事儿,二嫂嚷嚷起来:“那不就是连块墓地都不舍得给小敏买了吗?小敏跟他二十多年,凭啥连这点钱都不舍得给花?小云将来死了也河葬?到时候咱们想小敏了,连个地方烧烧纸去看看她都没地方去!” 大哥被说的立马转变立场,即刻就去找小云:“你不舍得买墓地就直说!你让我妹河葬你将来也河葬?” 小云道:“这是小敏生前的意思。” “就算是小敏的意思,你说说,我妹妹这么多年跟着你家里家外的忙,你好意思就不给她留一点痕迹?你将来也不留墓地我就同意你给小敏河葬!” 小云急起来:“我将来也不留墓地!” “你这种人不留墓地也是应该的!小敏活着的时候你啥都不管,也不给她看病,你留着钱干什么?是不是想赶快再找一个?” “哈哈,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我这辈子不找了行了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说话算话,给我写个保证书我就同意河葬,不然我明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你好看!” 姐夫立马给我大哥写下保证书。 我大哥拿着保证书回了我妈家,我二嫂又道:“能有啥用,到时候他又找了,你能拿人咋样!” 激得我大哥情绪激动又胡说八道一通。 这些都是后来婷婷和我大哥自己跟我说的,结合起来,俩人都没瞎说,这就是我那个滚刀肉二嫂挑出来的事儿! 不管怎么说,我姐的后事办的还算顺利。 婷婷摔盆的时候,随着哐的一声响,我真真实实觉得,从此我姐和我们天人永隔! 下一步去河边洒骨灰,小云一开始的意思就他和婷婷去,我想他这是把我们全家人都想成了不可理喻的坏人了。 那日是八月十三号,天气很好,秋风乍起天高云淡。 我们摘着黄色的菊花瓣轻轻洒落河面,让它们迎风飘扬顺流而下,我姐摆脱了病痛,终于获得彻底自由。 完事儿我们都去饭馆答谢帮忙悼念的人。 大哥还是气不过,又拿饮料的事儿发泄了一通,好在没有闹大,姐夫息事宁人过去了。 唉,我大哥呀,他这些年挣的钱虽多,格局还是那么小,即使对小云有恨,这点吃喝上的事到底是能伤人还是伤己啊? 而且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啊缘分啊,说真的,也挺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大哥是觉得他对我姐小云都有恩,可是每次回来小云都不理不睬没有任何表示;还有就是我姐一家三口在我妈那儿住,小云啥活不干一毛不拔。 其实我觉得小云也是做出过努力的。 我妈刚从山东回来的时候,晚上小云这个女婿还给我妈洗脚泡脚来着——我当时还拍了照片发在朋友圈发给大哥,希望让小云看见我们对他的肯定,希望大哥能对小云的看法有所改观,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够和谐和睦。 咳咳,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步! 我姐去世,大哥才给了五百的礼,我和二哥不好让大哥难堪,也跟着随了五百——我想小云更觉得我们兄妹这是一致针对他吧。 一六一 大嫂彤彤他们回家了 回我妈家,二嫂在门口放了一盆水,里面还有几个硬币,让我们进门之前必须洗手,说是怕我们把不干净的东西带进门。 我妈已经知道我姐的事儿,哭得脸紧巴巴正在呆呆发怔,看见我们一群人进去,一下盯住我求证道: “你姐姐,是,没有了?” 我赶快搂住她,说:“妈你别难受啊,我姐是解脱了再也不用受罪了!” “嗷——嗬!”她一声悲鸣,泪如雨下。 我把她抱在怀里,感觉一个母亲的丧子之痛如琴弦断裂,已无曲可奏! 半晌,她问我:“你姐姐,没,受罪吧?” 我想起我姐腹股沟的淤青,撒谎道:“没有,跟睡着了一样,脸上还特别漂亮呢!所以说,她这是享福去了……” 我妈就这样趴在我怀里,安静下来。 她这样,又让我有了被依靠的感觉,我得好好照顾我妈呀,我妈现在不能没有我呀! 晚上,我忽然睡不着了。 我姐低着头弯着腰像雨打的秧苗一样坐在那里的样子蓦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头疼欲裂,像有个千斤顶压在脑子里。 小洪这两天跟着忙活挺累的,已经打起了呼噜,我起身到客厅去。 我的脑子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我想起我姐有一天给我发微信:“你,干啥,呢?” 那时我正在上班,也在玩手机,不过是忙着在群里卖我的提拉米苏,忙着跟群里的人插科打诨,就干巴巴回她一个:“上班呢” 唉,那时她一个人在家是多么百无聊赖啊! 我又想起有一天她高兴地给我看她的劳动成果——比平时略干净一点的地面。 我问她怎么打扫的,她给我演示——往地上吐一口唾沫,然后拉着拖布蹭两下,挪个地方再继续…… 我想起她弯着腰坐在桌子旁边那无尽的等待,想起她成下午的坐在婷婷那屋窗前呆呆的看着外面马路上的人来人往,想起她一身汗哒哒油腻腻臭烘烘头发一绺一绺的,三个指头抓着小西红柿往嘴里塞,那汤汁顺着指缝滴答到腿上…… 还想起她听说我妈又病倒住院大哥二哥都因为钱不高兴时候疯狂对着西天喊阿弥陀佛的样子…… 还有她给我看她佛友群里那些人发的河葬视频放生视频……那时候我充满抵触对她很不客气的训斥…… 还有她喉头哽咽却无泪地对我说:“我,觉得,没...意,思……” 她对我给她说的卖玉米满怀希望,然后慢慢的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无望,越来越心思飘散…… 越想,越觉得难受,我没有好好照顾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哭不出来,就是头疼,所有的懊悔都被禁锢在头顶的某个地方,拆不开来也卸不下去。 小熊听到我一遍一遍叹气,过来了。 他摸摸我的头,又担心我血压高,倒上水伺候我吃药,然后陪我坐着。 我絮絮叨叨跟小熊诉说,从小时候穿着花罩衣跟着同样穿花罩衣的姐姐屁股后面玩儿说到婷婷摔盆刹那的天人永隔,从我一直以来对她的怨恨,到现在泰山压顶般的悔恨。 啊,几十年的姐妹相处哪是一句两句说得完的,可是小熊一直静静听着。 窗户透进一点光,天都快亮了,小熊的体贴让我暂时转移了注意力,我不应该拿这件事影响一家人的生活,小熊和他爸爸已经对我够包容体谅。 已经四十多岁,有些痛,再痛再深也得让它过去,我努力把昨天和今天分开吧! 我二嫂,尽管各种讲究怕脏东西上身,晚上还是折腾上了。 她浑身刺挠,痒痒得受不了,半夜给我二哥打电话让他从班上回来,逼他去路口给她烧纸祷告。 烧纸也没用,她长了一身疙瘩,越挠越痒,索性就什么也不干了,天天让我二哥开车带着她这家医院看那家医院看。 我二哥也不胜其烦,抹了药膏,也得等两天才能有效果吧,哪有上午抹了下午就好的。 不说照顾我妈,大哥一家四口都来了,怎么也得招待招待吧。 韩晴不管那套,啷个脸谁面子也不给,哪怕疙瘩都下去了,也爱谁谁! 大嫂彤彤王第只有五天假,要回去了,她也一点不给面子,昂着个头说青山哪里有个按摩理疗的,她要去做体验! 由她去吧,我来把面子做好。 临上出租车,大嫂有点胆怯的看着我,看见我跟她微笑终于试探着伸出手来,我们姑嫂拥抱在一起。 趁着拥抱,大嫂悄悄跟我说:“莎莎,我真的没在老家人面前说你大哥坏话,真的,我什么都没说。” 这是我大哥把我说的话又传过去了。 我不想纵容她,说:“嫂子,过去的事就都让它过去吧,咱们都往前看。” 一六二 畜生样的嘟嘟 晚上,我上十八点班。 忽然手机叮咚叮咚响,一看,我的天哪! 嘟嘟在群里发了一大堆语音。 “草泥马勒戈壁的,再敢给爷叨叨叨,爷把头给你拧下来!” “大傻笔,不想活了说话!爷送你上西天!” “你麻辣隔壁的,一天到晚找茬,爷不打死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草泥马勒戈壁!草泥马勒戈壁!草泥马勒戈壁!” …… 我心砰砰跳,忍不住私信问:“嘟嘟,你这是骂谁呢?怎么跑咱们家庭群里骂人?” “就骂那个老傻笔,那个老杀币还不快滚回海盐去!” 他这是骂我大哥呢! 我赶快给小洪打电话,让他赶快去我妈家把我大哥领出来,好声好气开导着点儿,我大哥可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可别出点什么事! 心里七上八下终于等到小洪电话:“你别担心啊,现在没事儿了。没什么事儿,嘟嘟不懂事儿,现在没事儿了。” 我说:“你让我大哥去咱们家睡吧,我怕出事儿!” 小洪那边:“我说了,大哥不去咱们家,你二哥在家呢,别担心了啊!我非让来咱们家,别让你二哥觉得好像咱们在里面起什么作用似的。我快到家了,不说了,儿子听见不好。” 到底怎么回事啊,嘟嘟怎么那么骂我大哥,这个小洪说的不明不白让人着急! 又不敢给我大哥打电话,怕他再情绪激动,忐忑半晚上。 终于熬到半夜十二点回家。 小洪楼下接我,叹着气说:“唉,真不知道你二哥两口子怎么教育的孩子,这孩子完蛋了!” 原来,我大哥看嘟嘟既学习不好长得也跟座肉山似的心里着急,心想学习这回事是没办法了,身材外貌是努努力还能改变的,就拉嘟嘟出去跑步。 叫了一遍又一遍这个孩子就是不动弹,我二哥两口子也一声不吭。 我大哥就哄着他说:“嘟嘟啊,今天你跟我出去跑几圈我就给你五十块零花钱。” 这死孩子还是抱着个笔记本在那儿打游戏,对我大哥的好意充耳不闻! 我大哥急躁起来,拉着他胳膊就往外拽。 小东西膀大腰圆上手就打,气得我大哥哇哇怪叫,然后二哥才冲上来捶了王八犊子几拳。 死孩子挨了几下打,就跑群里大骂。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气得我一晚上没睡好觉。 我大哥还有几天才能回浙江呢,这几天让他怎么待!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我妈家。 我大哥正在拖地,我妈已经穿戴利索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吃早饭,我二哥二嫂刚刚起床,俩人蓬头垢面还没洗漱,正在像往常一样咬牙斗嘴。 我坐在那里等嘟嘟,等了一个多小时,小东西才穿个裤衩出来上卫生间。 我二哥还说:“嘟嘟,油条豆腐脑给你留着呢,自己去吃。” 韩晴嘶哑着嗓子喊:“儿子,别听你那个傻爹的,先去刷牙!” 小玩意儿去厕所咕噜咕噜一阵漱口,稀里哗啦一通扒拉算是洗漱过了。 我叫他:“嘟嘟,跟我出去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二哥两口子一起抬头瞪眼:“你要跟他说啥?”,嘟嘟也疑惑。 我说:“没事儿,就是谈谈心。” 出来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我问嘟嘟昨晚的事儿。 嘟嘟还气愤得不行呢:“忍他好久了,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不知道自己姓啥!” 我憋住气问:“你知道他为啥没完没了吗?” “啊,那谁知道,他神经病呗!” 我说:“你想没想过,他神经病为啥不给街上的人钱,不给街上的人买手机买电脑买耐克鞋?你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还都是他给你买的吧?” 嘟嘟没吭声儿,我接着说:“嘟嘟啊,你大爷他让你出去跑步都是为你好啊! 你看你现在正是青春年少好时候,长得又这么帅,跑跑步让自己活力满满不好吗? 你看见漂亮的小姑娘是不是挺喜欢看?同样,人家漂亮小女孩也喜欢看帅哥,你现在唯一就是有点胖,大爷叫你跑步不就是想让你更帅一点吗,你说他是不是为你好? 再说了,你还到哪找这么关心你的人去?还给你钱让你去锻炼! 你不愿意去,你正正经经跟大爷说你现在有要紧事出不去,你大爷还能再强迫你? 你现在在大学城上学,是老师对你这么好给你买这买那了还是同学对你好给你买东买西了?你跟人家外人发生矛盾敢这样打人骂人? 你大爷又给你买手机又给你买电脑又给你零花钱又带着你去旅游,你身上穿的手里拿的都是大爷给你买的,你怎么能这样伤人心呢! 还有,你现在十六七岁大小伙子了,做人得懂点事儿,也得注意自己的风度了。 你说你生气了,在群里骂什么?你看马路上什么人骂大街?你好好想想你在群里破口大骂像个什么样子? 而且,你彤彤姐姐,还有你大娘她们都在群里,你那样骂了大爷,你以后跟这些人怎么见面打交道?” 小东西低头不吭声了,我问:“你爸你妈后来骂你没?” “没。” “那你现在觉得自己错了没?” “嗯。” “那就回去给你大爷道歉,说你错了,让大爷别生气了!” 小东西跟我一起回去,我大哥正在给我妈洗被单。 小东西说:“大爷,你过来!” 我这个气啊,这个没大没小的东西! 我大哥居然尴尬的走过来了。 嘟嘟坐沙发上,我大哥站着,倒好像我大哥做错事了一样。 小东西不咸不淡地说:“昨天晚上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 我大哥一下子伤口愈合脸上透出笑模样来,说:“大爷不生气,大爷是为你好,你知道错了就好。” 这整个过程下来,我妈松口气,我二哥两口子都在,他们一言未发。 这事儿过去,我以为没事儿了。 咳咳,又打了一架。 我妈楼上邻居给我打电话:“小沙,你快过来看看吧!不知道因为啥,你侄子在门口打你大哥呢!” 我在上班,小洪那时也上班,小熊倒是在家,但是不能叫他去,我真无能为力了。 想了想,不敢给大哥打电话,怕他接电话分心吃亏;还是给二哥打过去吧! 二哥电话立马接通,语气很平静:“喂,莎莎,给我打电话啥事儿?” 我不好直接问打架的事儿,就说:“咱哥哥呢,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 “哦,可能静音了,你现在打给他吧,我跟他说一声。” 我放了心,拨通大哥电话:“喂,哥哥,你中午吃啥,要不和我们仨一起去饺子楼吃饺子吧?” 大哥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来:“哎呀,不去了,大热的天,我就在妈这儿凉拌点菜切点牛肉再熬锅小米粥吃吃行了。” 我彻底放心,楼上邻居这是看见啥了一惊一乍的! 第二天过去,我大哥洗抹布,哎呦一声,我看见他手指头肿得老粗。 二哥三口都不在,大哥跟我说了实话。 他想着嘟嘟跟他道歉了就没有什么事了,昨天早上他又拉嘟嘟出去跑步。 谁知刚出单元门,嘟嘟就在他身后骂脏话,他气得上去一拳,结果嘟嘟就跟他撕吧起来一下子把他打倒在地。 还是旁边邻居老太太看见,赶快敲门叫我二哥出来,才制止了嘟嘟的恶行。 我看着瘦弱的大哥心疼坏了,问:“他没伤着你吧?” “问题不大,就是这两个手指关节,当时就肿起来了。” 这是个什么畜生啊这是!我又心疼又气愤。 大哥说:“唉,以后我再也不管了,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那我二哥两口子没说啥?”我问。 “啥也没说。”大哥摇摇头又说:“咳,以后嘟嘟的事儿,我是再也不管了!” 一六三 二哥两口子闹矛盾 没两天,大哥坐飞机走了。 二哥边抽着烟边跟我数落大哥:“哎呀,咱哥哥那个脾气啊,他快别离婚了,离了婚想再找,没人受得了他! 那天他非叫嘟嘟跑步,你说嘟嘟那么大了,他不想跑嘛,他非得拗着让他跑。 你说他五十多岁的人了,一点眼头见识没有……” 我不想听他说下去,打断道:“你别说咱哥哥怎么样了,你应该好好说说你那个嘟嘟了!” 二哥夹着烟纳闷道:“哦?嘟嘟怎么了?你说!” 我觉得自己家人,所以直言不讳: “第一,他不知好歹,就说咱哥哥让他跑步是不是为他好吧! 第二,是忘恩负义,吃的穿的玩的大哥给他花了多少钱,他怎么能那样对大哥,别说是他长辈了,就是不是长辈也不能这样啊。 三,不知道里外远近。在群里骂大哥,还一天到晚一口一个大娘一口一个姐姐跟大嫂彤彤黏糊,没有大哥,大嫂彤彤认识他是谁啊;人家三口再不和睦也是一家人,他当人老婆孩子这么骂,这是不是翻不清? 四,他是个小伙子,不是个村头老妇女。你听听他群里骂的多难听,大小伙子要不要形象? 五,有事儿稳当解决,该沟通沟通该解释解释,不想跑步跟大哥好好说,这才是男人大丈夫做事,上来就打上来就骂,脑子呢?” 二哥明显不爱听,掐了烟:“行了,你去给咱妈倒点水喝吧,我出去一趟。” 我心想,我不管你爱不爱听,嘟嘟都成这样了,难道我作为姑姑不该说? 我二哥听了我的话,好几天心情不好。 他一心情不好就找茬儿生气。 韩晴可一点不惯着他——两口子吵翻了天! 我上班呢,韩晴电话打过来:“莎莎,跟你说一声,我不看你妈了!” “怎么了?” “怎么了?你妈和你二哥一起欺负我!” “不会吧,这些年二哥疼你还疼不过来呢。” “那都是装的!自从我看你妈,他就把我当成个保姆,一天到晚指使我干这干那,没完没了! 即使我是个保姆,那也得让人休息吧! 我自从看了你妈,一宿一宿睡不好觉……例假都不准了! 你二哥生怕我闲着。我让他挪一下凳子他都不行,他就是把我当保姆。这两天动不动还跟我吼,我凭啥让他欺负? 你妈看见他这样,也向着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呢! 我想来想去我不能受他们这个气,你们再找保姆吧!” 我心想,你们住在妈家,占着地方,怎么请保姆? 就说:“二嫂啊,我觉得你还是忍一忍吧。 你想,你去外面给谁打工不受气,你在饭馆打工一个月才两千块钱不照样得受人家气?何况两口子二十多年了,说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我宁肯在外面受人家的气也不能在家受你二哥的气!二十多年了,他一直跟我计较,我凭啥让他占我便宜?” “唉,就算你受气,但是你没从别的地方考虑考虑? 你想,你在饭馆一个月两千,照顾妈一个月四千;米面油之类的还不用你们自己买,大哥都给寄过来;你们自己房子还租出去收租金;嘟嘟这么大了,还有个言传身教的问题;街坊邻居看着也都夸你们孝顺——这多好! 再说,说句老实话,嘟嘟,以后也得花钱,你和我二哥好好团结,把妈伺候得多活几年,不是也能多攒点钱嘛!”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凭啥我吃苦受累还得受气! 你跟你大哥说一声,就说我不干了,我出去打工呀,我想好了,就是通知你们一声!” 说完,她啪一下挂了电话。 唉,这个事儿真难弄。 他们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三口子不可能搬家,还得住我妈家。 要是雇个全天的保姆,保姆住哪? 要是让他们搬走,我的天哪,两口子得跟我拼老命! 眼瞅着这个韩晴是进来出去把门摔得啪啪响,绕着我妈走,能咋办? 我跟二哥谈。 二哥说:“我打算跟这个东西离婚! 年前,刚刚接手咱妈的时候,我说米面油大哥都给包了,我们三口加上妈也花不了多少钱,那就我们一个月出六百,妈账上出四百,总共一千块钱过日子。她也同意。 第二个月就不干了!说她们亚麻厂的人吃饭,说哪有伺候老人花自己家钱的! 我工资卡她拿着,大哥给的四千块钱我也每个月都打给她了,你说我手里一分钱没有,能咋办——就把咱妈这几次住院报销的钱当生活费了。 这不是,你姐姐死,大哥一家四口回来,妈那个报销的钱也花光了,我想着跟她要点钱,怎么也得招待招待大哥一家,她不给!没办法,这个月大哥给的四千我就没给她。 你猜怎么着? 这个逼养的,从我工资卡上取走四千! 我说我手机布楞一下,一看是工行通知! 你说她是打算跟我好好过日子不? 二十多年了,她人事不干,早不应该跟她过下去了! 心眼儿还不好呢! 虐待咱妈!对咱妈说话就嗷毛鬼叫,好几次,给咱妈吃都拉丝了的饺子,馊了的饭——我怕吵架,都忍了。 上上个月,说要三金,我想着女人都爱这个,现在手里也不是特别紧就满足她吧。 嘿!刚刚买上,开车回来时候看见车窗升不起来了就破口大骂,也不管路上车来车往危险,一直扯破嗓子那么骂——她不看咱妈要去她弟家,我就送她弟家楼下,刹车闪了她一下,逼养的就站她弟家楼底下扯嗓子那么骂! 你说她叫个东西?这回我非跟她离婚不行!草特娘的,我不能叫她气死我!” 我耐心听我二哥说,心里跟着他的话百转千回。 哈哈,这个韩晴确实是傻的不知道和谁过日子了! 这三口子这八个月合着都是花我妈的钱,那可是我妈的傍腰钱啊,真行! 一切便宜都占上了,脑子但凡不傻的人都知道应该好好伺候我妈多活几年吧?韩晴这个傻货,居然给我妈吃馊了的饭! 我二哥看见他老婆虐待自己的妈,居然当没看见,忍了! 这两口子,咳咳,几十岁了,孩子狗屁不是将来花钱地方多了去了,居然还买什么三金! 原来这个韩晴说不看我妈,还有这个月四千块钱的事儿在里面啊,咳咳,真是死牛蹄子不分丫! 不过这些没法说,说了于事无补还得吵架。 一六四 二哥两口子打架 我跟二哥说: “二哥啊,维护一个家庭也好,带着团队完成一件事也好,都得有个灵魂人物担着担子,忍着脾气,包容担待。 既然你当初跟大哥揽下看咱妈这个事儿,你们全家又都搬过来了,你作为一家之主就得付出一些精力和代价。 韩晴不懂事,你不能和她一般见识,因为你是你家的一家之主,是领导者。你得站在统领的位置看待问题。 想把看咱妈这件事做好,你想给嘟嘟多攒点钱,你想把你的家庭维护好,你就得想办法协调好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好好伺候咱妈,而不是跟他们一起吵闹。 她要钱,快五十岁了,你俩过了二十多年了,你就给她呗。 妈那些钱,我从来没问过,大哥更不可能计较;大哥给的四千块钱,在你手里在她手里,不都是你们家的钱吗? 你和大哥都是儿子,你们当年结婚咱爸妈都是倾尽全力,怎么就能随随便便把离婚挂嘴边? 况且,五十岁呀,离了找谁去?这个过了二十多年都离婚了,再找,还跟谁能一条心? 行了,两口子有商有量好好伺候咱妈,韩晴要去外面给人当保姆,工资才两千八,这大哥给你们四千也是高工资了。 生活费又不用你们自己出,好好弄着咱妈多活几年,也给你们嘟嘟多攒几年钱,多好!” 二哥听进去了,把四千块钱给韩晴打过去,两口子和好如初,韩晴又开始扶我妈出门口晒太阳了。 没两天,我晚上吃完饭照例去换两口子出门跳舞,看见我妈坐那儿掉眼泪。 这难道又受气了? 我妈看见我就跟看见救星似的,指着二哥两口子那屋,哭道:“又,又打仗了!” 唉,这俩人打了二十多年了!我真都见怪不怪了。 可是我妈就是对我吭吭哧哧没完没了。 一会儿,我二哥回来了,说:“我明天就跟那个东西去离婚!” 我妈拍着腿又对我哭起来,我无奈问:“又是为啥呀?” “我听你的话,把四千块钱打给她了——消停了没两天! 下午我去药店兑换积分,人家给了个床单,和咱妈一起晒太阳的老太太说看看啥样的让展开看看。我就跟老太太一人一头拉开看,把那个塑料袋就掉地上了。 她在那儿喊捡起来!我说掉地上脏了不要了,她扯着嗓子就你麻辣隔壁你麻辣隔壁的骂! 在家关着门骂我就让她了,当着那些老太太的面骂,我又不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 我还忍了忍,说你别没完啊,这个逼养的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发疯那么骂! 我能让她?叫我薅着头发就打!她还披头散发跟我拼命呢,我能让她好受了?打得她最后就快没气儿了,我也累了,才消停——她就是个欠揍的贱货!” 二哥说到这儿,嘭的一声,二嫂一脚踹开房门窜出来。 眼睛血红,满脸狼藉,披头散发,指着二哥嘶声叫骂:“傻你妈了个比的,当着那么多人面你打我,草泥马勒戈壁,你不得好si!” 我赶快站起来,怕二哥再打她。 可是二哥很平静,斜瞟她一眼,慢悠悠道:“你也不用跟我骂,我也不忍你了,明天就去离婚。” “杀币!离婚就离婚,谁不离谁死全家!”说着,又是嘭的一声,钻大屋去了。 二哥也不多说,转身走了。 我给我妈捏胳膊,我妈指着大屋门说:“她,她还,没,没吃饭呢!” 我撇撇嘴,我妈又说:“你,你快去,劝劝她!” 我伏在我妈耳朵上说:“她对你好?” 我妈道:“我,还能,活几年,他们好,就行!”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妈是真心实意疼我二哥! 我勉为其难推门进去。 里面扔的满地纸巾,韩晴躺在床上正在语音聊天。 里面一个男声说:“姐,姐,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好难受,有啥事儿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只听韩晴柔弱的哭道:“你,你帮不了我的~” 不看这个韩晴粗壮的身体,光听这个动静,还以为她是一株多么楚楚可怜的纤草呢! 我进去,她关了手机。 我叹口气,问:“二嫂,你说咱都快五十岁了,咋能闹成这样啊?” “这都怪你大哥!就你大哥挑拨的!他日子过不好,也不想让我们好过!”韩晴又恢复了嘶哑的动静跟我喊叫。 “你俩的事儿关大哥什么事儿啊,大哥给你们买电脑买手机,出钱让你们去旅游,每次出国回来给你带金首饰,我这个亲妹妹都没有,他怎么可能挑拨你们夫妻关系,你别是气糊涂了吧!” “哼,我俩刚结婚那会儿,他就跟你二哥说不让你二哥把钱给我,以为我不知道?” 咳咳,听听我这个弱智二哥! “这些年,你二哥挣的钱都他自己花了,我每天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挣那点钱养活我和嘟嘟,我容易吗我?呜呜呜……” 她这是被自己的谎言感动哭了,这些年她上班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发了工资就回娘家带她父母兄弟妹妹弟媳妹夫们下饭馆,孩子从来不管家务从来不做,居然能撒谎成这个样子! “你妈这些年咋对我的你不知道?我还好心好意跑过来伺候她,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凭什么当众拖地上打我!” 我妈对这个韩晴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这些年我妈病她从没走到床前过,这现在看我妈不过是因为我大哥给四千块钱,她真是能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啊! 这种人满口谎言,我和她还有什么说的? 她又接着絮絮叨叨骂我大哥,说我大哥教唆二哥跟她对着干,说我大哥自己瞎胡混要离婚也想让我二哥离婚…… 我干脆一言没发,待了一会儿出去了。 我断定,这两口子离不了! 想当年我爸去世的时候,老家人都来了,第二天出殡,头天晚上一屋子人在商量第二天出殡事宜。 这个韩晴,当年也快三十岁了,她也是这样砰一脚踢开门,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对我二哥喊:“杀币!我回家呀!你不回就死在这儿吧!” 我二哥乖乖跟她走了。 我二哥那时候临出门看见我不满的眼神,嗓子眼里还骂我呢:“再瞪你那俩小眼儿,我揍不死你!” 你说,两个这样的动物,离了,都还能再配上对儿? 一六五 无耻的二哥二嫂 第二天我早班,下了早班赶快去我妈家,不然这两口子都闹情绪谁也不管我妈可咋办。 果然,我在那里待半天,两人才一前一后回来了。 韩晴钻进大屋嘭一下摔上门,我二哥说:“离了。上午把手续办了,财产也分了。” 我妈立马大哭起来。 二哥不耐烦道:“哭什么哭,离婚的多了去了,你这哭着嚎着的跟死了人似的!” 我很好奇他们的财产分配,可是没吭声。 二哥存不住话,说:“两套房子一人一套,她说她要抗震楼,就给她!结婚这些年总共攒五万块钱也都给她了,分得清清楚楚。 她现在还得住在这儿,等抗震楼租期到了她再搬走。 她不伺候咱妈了,就得辛苦你多跑跑,咱俩一起伺候。 还有嘟嘟,人家说了,她没工作没收入,管不了孩子——我也不跟她争,不了结婚这些年也没见过她一分钱,孩子跟我姓沙,我就不能不管他。” 哈哈,挺有意思,前天晚上还跟我说她累死累活挣点钱养活她和嘟嘟呢,现在又说没工作没收入管不了了——这个女人,什么对她有利她说什么。 既然如此,我就跟我二哥轮换着看我妈。 我二哥下午有事儿,我看我妈。 韩晴进来出去摔摔打打,好像我们惹着她了,一点不感恩离婚了还住在我妈家里。 第二天,我下零点直接去看我妈。 二哥说让我先回青山睡觉(那时候,小熊已经开学,我们在青山租了个房子陪读),他上十八点,让我赶下午五点多再过来。 我临走时候跟二哥说,有事儿一定给我打电话,妈心脏不好不能一个人待着。 回了青山已经快十点了,买菜做饭吃饭,正洗碗呢,电话响了。 是我妈楼上王姐:“小沙,你们谁看你妈呢?怎么家里没人?你妈摔那儿了,没人管?” 彼时我姐刚刚去世才一个多星期而已,我姐每次犯病也是一次一次摔倒,我脑子轰的一下,忙问:“我妈现在怎么样了?我在青山呢,我马上回去!” 小洪听说也赶紧找车钥匙,我俩着急忙慌往回赶,路上我给我二哥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大中午的,楼前一个人没有,我赶紧敲门,也不知道我妈家里有没有人。 没想到门开了,是韩晴,我心想难道这个东西眼睁睁看我妈摔倒也不管? 正想着,她大破锣嗓子发话了:“你妈没事儿!我俩出去一趟让她在家躺着,谁知道她自己跑出去了!” 我没搭理她,去小屋看我妈。 我妈正坐在她的床沿上呢。 我颤着声音问:“妈你没事儿吧?”左看右看上下摸摸。 我妈道:“没有,事儿。” 我放了点心,坐在对面单人床上叹气。 这时候韩晴duangduangduang冲过来,就矗立在我和我妈中间的小窄过道上,攥着俩拳头居高临下对我妈喊: “跟你说让你睡觉让你睡觉!你瞎跑什么!你要瞎跑!摔了怪谁!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我毛了,也不用忍她了,霍一下站起来对这个韩晴吼道:“你喊什么喊,你咋跟我妈说话呢!” “我咋说话呢?用你管?你个嫁出去的姑娘,我用你管?” “你管我嫁出去不嫁出去,这是我妈我就得管!” “这是你妈?哈哈,这是你妈,你管过几回?还不都是我伺候的?你妈病了这几年,你来过几回?走,去外面让邻居说说,你来过几回?” 这个不讲理的撒谎精,既然已经离婚,我没话跟她说,我也不懂她那套撒泼耍赖。 可是她好像得理了,兀自在那儿扯着大嗓子骂我不孝顺说她如何如何辛苦没白天没黑夜照顾我妈。 小洪也很无语,跟我相顾撇嘴。 她看见了,骂的更欢:“怎么了,我和你二哥就出去这么一趟,她摔倒了就有罪了!有本事你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呀!傻你妈了个比的,自己屁事不管,跑这儿来找茬儿!” 我二哥这时候进来了,就坐在我刚刚坐的位置上。 我问我二哥:“我早上走的时候不是说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吗?怎么你就不吭声儿走了?” 二哥无语,他前妻又冲上来保护他:“我们不能有事?傻你妈了个比的,你家就没个事儿?” 我二哥不吭声,我回怼这个韩晴:“我和我二哥说话呢,有你这个外人什么事儿?我们家事儿用你管?你不是离婚了吗!” 这句话把她呛的没话说了,她盯着我二哥,看我二哥不吭声,一甩胳膊:“草泥马勒戈壁的,以为爷多想在这个家呢,快滚你妈了个比的吧!” 说着噼里啪啦一顿收拾,提着个包摔门滚了。 她走了,小洪想起来大概得叫小熊起床上学了,打电话,半天没人接,怕耽误上课,也赶紧回青山了。 前脚小洪刚走,我二哥发话了: “我是离婚了,离婚了我就找个保姆看咱妈,以后不许你过来!省的你动不动跑到娘家门儿上找茬闹事儿!” 哈哈,我气急了:“我跑娘家门儿上找茬闹事儿?你真好意思说出口!还不许我过来,这是我亲妈凭什么不让我过来?” “这是你亲妈,你亲妈住院你掏一分钱了?”我二哥呲着獠牙眼光收缩成锥子状探头往我身上逼。 “咱妈住院我怎么没掏一分钱?”问完这句,我忽然想起他和大哥商量说花我妈自己钱的事儿,难道他们哥俩又花钱了我不知道? 然后我就说出口来:“不是你跟咱哥哥说花咱妈的钱吗?你俩又花钱了?为啥不告诉我?我不知道的事儿,你怎么能说我不花一分钱?” “哼哼!你想花钱还用人说?咱妈住院买饭买水果这些不得花钱?” “买饭买水果我也花了啊!我跟韩晴一起陪床,连她的饭钱都是我掏哪!” “你少来这套!看看上次你掏五千块钱押金那个逼样!” 我一听激动起来:“我哪个逼样?你这是跟你亲妹妹说话?咱妈住院,我一马当先去缴费,我哪个逼样?” 我二哥冷笑:“哈哈,你一马当先去缴费,最后还不是又拿回去了!” “是你和大哥说妈年纪大了要花妈的钱,你们把钱给我我才拿回去的呀! 再说这些年,咱妈看病输液,过年过节过生日,每个月咱们一大家子聚餐,不都是我花钱吗,我跟你们说过一句吗?你怎么能说我掏五千块钱那个逼样!” 我二哥一听,立马把话把儿绕个圈,探个脖子怼到我脸上理直气壮质问我:“这是你亲妈,你不应该?” “那咱妈住院你给她买点水果买个饭,不应该?”我马上跟上去。 二哥没话说了,立马又改变路径:“哼,自从大哥给这四千块钱,你就开始心里计较,天天来这儿找我们的茬儿,以为我看不出来?” 哈!我气坏了,掏出电话给大哥打过去,开了免提:“哥哥,你好几次问我,我二哥两口子对咱妈尽不尽心,我是怎么回答你的,你跟我二哥说一下!” 我大哥在那边一头雾水:“你说你二哥他们对咱妈挺好的,让我用人不疑啊,怎么了?” 我看看二哥,他把头拧一边去,充耳不闻! 然后我就噼里啪啦跟大哥把事情说了一遍。 大哥听的麻烦,只抓住他认为要紧的听,对我说:“你二哥既然揽下说看咱妈,他不让你去你就再不要去了嘛!” 我一听气坏了: “哥哥,不是你提四五个条件,说他们看咱妈让我每天最多来十分钟,没一个星期你又说让我每天晚上换他们跳广场舞,又说我休息就得替他们出门逛街吗? 你现在又说这话! 咱妈这么大岁数了,我能不来看她?” 我大哥那边不耐烦了,道:“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话!你们的事儿这么大老远我管不了!” 啪一下挂了。 我二哥在旁边听到了,得意洋洋点上了烟,道: “我离婚怎么了,离婚了一样看咱妈,我就住在这儿!你想看咱妈,除非你把她接回去!你要接回去——我可就再也不管了!” 这个卑鄙小人,我恶狠狠的盯着他,他悠闲自得斜睨着我,仿佛在说:看你能怎么滴? 一六六 我的家人啊 这时候有人敲门,是小洪。 小洪来了,给我拿着衣服和鞋,我来的着急,就穿着拖鞋和睡裙。 我二哥一看小洪,立马变得彬彬有礼: “行了,你带她回去吧,我今天跟人换了个班不上十八点,你们还得顾小熊,快回去休息吧!” 气得我浑身发抖,又觉得再吵也没有结果,就跟小洪回家。 一路上,我牙齿打着战跟小洪诉说这个过程。 这个不要脸的畜生,这个十恶不赦的奸邪小人,这个窝里横的蠢货,这个不得好si的白眼狼! 我边说边骂,情绪激动极了。 小洪一直听着,沉默着,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开口了: “我是旁观者啊,我从旁观者角度说说这个事儿—— 我觉得你跟你二哥都挺不识大体的。 你看,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照顾老丈母娘,你说你俩因为个啥就当着老丈母娘吵成这样? 你姐刚刚去世,老太太心里不好受,你俩还吵成这个样子。 一个当母亲的,她老了,没几天活头了,对你们也无能为力了,不是说你们小时候她能断个对错打两下子了。 如今她走路也不利索,说话也不利索,看着儿女这样吵,心里啥感觉? 我不能说你二哥,我就说你,你不能顾点大局识点大体?——你老娘看那样子,还能活几天啊?你觉得跟你二哥争那些,有意义吗?” 虽然这话堵得我难受,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小洪就是说的对。 我说:“谢谢你啊老公,你不说我确实没想到,我也是被那个不要脸的气坏了。” 小洪又说:“我觉得你二哥可能心里也不是那么想的,吵架嘛,话无好话! 何况他现在离婚了,确实心情不好。 他最近也挺不顺的。 你姐这个丧事儿,他们单位同事都当众给他难堪;嘟嘟啥啥不像个样儿又跟你大哥打架;这现在韩大又跟他闹腾——可能两口子今天后悔了又不想离了,结果你一句话把个韩大又气走了。 你说是不是? 咱们这些年对他们只有好没有不好,他按理也不会对咱们有什么恶意吧! 万事别往坏处想,尤其自己家人!” 小洪这番话让我平静下来。 我还去我妈家看我妈。 不然我担心有一天我妈走了,我还会自责懊悔。 我二哥上班之前,我就过去,因为我没有我妈家钥匙。 敲开门,他一看是我,马上转身回他大屋,砰一下摔上门;上班走的时候又把他那屋门锁上,然后砰的一下摔上家门滚蛋。 没几天,国庆中秋,二哥在我们家族群里发祝福了:“祝大哥一家阖家幸福,万事如意!” 不要脸的东西,想单独祝福就单独发,还在群里说;我立马也发一个:“祝咱们全家幸福安康,心想事成!” 大哥回来了。 大哥招我们一家三口晚上去西门外金口福吃饭,说是过节呀。 我妈坐旁边着急喊:“婷婷,小云,都,都,都叫上!” 我大哥对着我妈怒吼:“叫他们干啥,叫他们干啥,啊!” 我妈抽抽成一团看着我,说:“敏,没有了,不来,往了,不好。” 我理解我妈的心,不想就这么断了亲,再说婷婷是她一手带大的。 我说:“叫上吧,咱妈心里好受点。” “还心里好受点,你有啥心里不好受的,啊!”大哥对着妈横声横气:“你又没做亏心事!又没有对不起他们!那个婷婷你从小伺候大,她要是天天来看你伺候你,叫上她,小云算个什么东西?关键她婷婷也没来伺候你呀!还不是我每个月出钱老二天天伺候你?” 我妈求救的看着我,我实在不忍心,本来就是,我姐刚死就断了来往? 我趁大哥上厕所偷偷跟我妈说:“妈,等着哪天有空我带上你,叫小云婷婷一起吃个饭。” 我妈着急道:“现在,就,打电话!” 为了我妈高兴,我果然给小云打电话就订了中秋第二天的晚上,还特意告诉他,妈想他和婷婷了。 我妈拉着我的手,非常欣慰。 但是晚上这顿饭,我对我大哥二哥心存芥蒂,不想去。 小洪劝我:“你大哥这些年其实挺照顾你们的,你不觉得吗? 他要不掏这四千块钱你二哥能来伺候老丈母娘吗?你二哥不伺候,小熊上高中你上班,就是雇个保姆,咱们还不是分身乏术? 他大老远来,一是为了老丈母娘,二可能就是为了调节你和你二哥这个事儿。 你也别那么倔,你姐也没了,老丈母娘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可活,这儿就你们兄妹俩,再弄得不来往?” 好吧,我想,如果吃饭时候二哥对我有那个道歉的意思说他是口不择言,我就原谅他。 席间,哥俩谁也不吭声儿。 小洪为了活跃气氛跟这个说两句跟那个说两句,全程尬聊。 我大哥二哥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多私房话,非得这时候说,俩人一会儿出去一趟,一会儿出去一趟。 我心情非常不好,当我妈面又不好说什么。 他们出去第n趟回来以后,小洪给倒上酒,举起杯刚想说话。 我大哥二哥忽然道:“我们吃好了,你们三个慢慢吃,我们先推妈回去了!” 说完,站起来不由分说就把我妈架到轮椅上,推走了。 我们三口弄了个没意思,好像没吃过顿饭似的。 第二天是中秋,我们去小洪他爹那儿吃晚饭,刚吃完,我大哥打电话让我去我妈家。 我还心存幻想,就去了。 没想到大哥气哼哼的质问我:“今天八月十五,你不来咱妈这边儿,你去哪了!” “我去小洪他爹家了啊!” “你个不知道香臭的东西哈,小洪他爹那样对你,这样的节日你还往上凑,把自己的妈扔这儿不管,你说你是不是个贱骨头!啊?” “我是小洪的老婆,我不给小洪面子楞不去他爹家,那我们两口子别过日子了,就天天吵架吧。” “嗨呀你看看你,好像你多贤惠似的!小洪他爹这些年怎么对你的,小洪不知道?他逼你去了?他即使逼你,你也不能去!你怕他干啥?” “小洪从来没逼过我,是我自己愿意去的。小洪对咱妈咱家人那么好,从来不让我为难,我为啥不能体谅他一下?” “小洪怎么对咱家人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哈,那可多了去了!”我开始细数刚结婚为了我妈方便花三个月工资安电话、后续还得每个月为我妈我二哥电话粥买单花七八十、每年春秋两季给我妈输液、每个月开支出钱家庭聚餐、那些年一直是我俩带我妈看病检查带着出门玩购物、过年过节给钱买东西、不用说还有帮我姐伺候我姐,我二哥那年摔伤住院带着他到处看病,包括后来给我妈我姐两份钱…… 大哥打断我:“你说的不少,怎么我从来没听第二个人说过?” 我着急拉我妈作证:“妈,妈,你跟我大哥说,我说的是不是都是实话?” 我妈一下把胳膊抽出来:“俺不知道!” 嗨呀,气得我直呲牙! 我索性想说什么都说出来:“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不能好好对你们!好好对你们就是好心没有好报…… 上次我二哥骂我五千块钱那个逼样,我当时懵了,我现在真想问问他,他说我拿出五千块钱那个逼样,他往外拿一分了吗?” 我大哥我妈都大瞪眼盯着我还没说话呢,嘭的一声,我二哥从他大屋冲出来——原来他在家呀! 他跟个流氓似的摇头晃脑道:“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还给咱妈花这个钱那个钱!一天到晚吹牛逼胡说八道。 你有本事,来!咱妈这几年住院花了十三万五,你把这个钱给咱妈掏了!” 我二百五兮兮说:“好,你把单据拿出来!” 我大哥真没想到我这么楞,笑着哦哟一声看向我二哥。 我二哥指着我跟大哥叫唤:“嗨呀,你看这个不要脸的,还跟我要单据!嗨呀,真不要脸,她是知道单据都找不着了,她跟我要单据,你看看她多不是个东西!” 我大哥大瞪着他那六神无主的愚蠢的眼睛,看看我看看我二哥,表情兴奋,眼神看热闹似的在我和二哥脸上游移。 我忽然醒悟,跟他们说不成个人话,就明明白白说出来:“你们都不是讲理的人,我不和你们说话!” 转身就走,心想,再也不来了,管他什么亲妈呀大哥呀,都不值得! 一六七 咳咳,坏事儿的好处 中秋在我公公家,还有一个小插曲。 炖的排骨酸菜,大妯娌没去。 我对大伯子说:“大嫂没来,给她带回去点尝尝!” 大伯子道:“不用不用,这么多人可能不够吃呢,我给她装了一盒土豆酸菜。” 可是我已经把那个老式大铝饭盒给打开了,里面满满的排骨! 幸好过道上没别人,我赶紧给盖上了,大伯子也缩回厨房去了。 回家路上跟小洪说,小洪唯有长叹。 中秋第二天晚上,之前跟我妈小云婷婷说好了吃饭,不能食言,我们就去接我妈。 我妈改口了,说什么也不去了! 只好我们一家三口去。 小云说:“不是说妈要来吗,妈呢?” “咳咳,妈有点不舒服,说不过来了。”我只能这么说。 姐夫脸一下子阴沉下来,整个吃饭过程没给我们好脸,完全是想和我们撇清关系拒之门外的样子。 我和小洪忍着难过,还想唤起这些年的情意,就说起以前带着婷婷小熊嘟嘟一起出去玩,一起去爬山,一起去滑雪,一起去旅游,吃饭,去草原等等等等的趣事。 结果都是我们俩的自说自话,人家父女哼呀哈呀根本不想搭茬儿! 我明白了,人家大哥是公司一把手,这是怕粘上我们呢!当初我姐没死,还得用我们一下子,现在我姐死了,我们就是必须甩掉的烂鼻涕。 吃完饭,一出饭馆门立马跟我们分道扬镳,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心情极度不好,非常疲乏消沉。小洪也很不舒服。 我们这种人,啥也没有,就是有个人格,结果被人想成死皮赖脸的狗皮膏药了! 我俩都不想见人了,小洪一有空就开车带我出去开阔的田野散心。 我跟他喋喋不休絮絮叨叨说过去很多鸡毛蒜皮的事儿,说到伤心处,还要痛哭流涕发作一番。 我说,小时候,爸爸的同事来我们家,给我们四个一人一个大鸭梨。他们三个都吃了,就我想着得等爸妈咬一口才能吃。他们三个吃完自己的就来威逼利诱我拿出我的来吃,我给藏枕头里了他们谁都没找到。等客人走了,我妈我爸进来要那四个梨的时候,只有我拿出来了,我以为爸妈会夸我懂事,结果我爸妈就是觉得一个梨留着也干不了什么了,就切成四瓣儿让我们四个分开吃了。 我说,当年我妈去背沙子扛水泥装大车,我特别担心她的安全,每次她到点了还不回家,我就一路哭着去找她。结果她看见我就打,说我是疯里懵登不学好去了。 我说,我妈我爸不在家,我二哥心情不好就打我和我姐,吓得我俩跑进小屋插上门,结果他踹烂门,把脚伸进来踢我们。当时那情形,太可怕了,就像恐怖片里面丧尸追来了一样。 那时候住平房睡炕,每年夏天我妈都要掀开来掏里面的灰。只有我和我妈干,可是她一点没觉得我那是心疼她。 有一次我爸吃饭时候说夜郎自大是唐朝的事,我搬出书来跟他说是汉朝的事儿。我爸就夸我爱看书,然后我妈就骂我就像个妖来妖去的狐狸精,我二哥就说我老头爱听什么我就说什么,我姐就骂我杀币。 那时候我每天看摊卖雪糕,在摊子上一待一天,晚上我爸看完新闻联播天气预报焦点访谈终于出来了,我就顺着路灯遛弯儿散一散步,结果我二哥就跟我爸妈说我半夜在路灯底下逛游肯定是想招蜂引蝶耍流氓。 有一阵子我妈我爸去大哥家了,我们钳工实习每天在厂房里锤锤打打八点上班十八点下班,回家又累又困,家里饭都是二哥和我姐做的,二哥就背地里跟我姐骂,说我啥活不干就吃现成的。 我每天放了学就卖雪糕,我姐我二哥从来不去,哪怕我该上学了也不去换我,更别提吃饭了,日子久了我生气叨叨几句,他们就一起打我。 有两年我爸妈进了好多梨卖不出去,就兵分两路,我妈带着我,我爸带着我姐,去周围村子里沿街吆喝着卖。我姐怕羞使劲往后躲,我就冲在前面大声招呼。其实我也怕羞,但是不能眼看着自己爸妈着急上火啊! 还有夏天的农村赶交流,我和我妈推着推车去摆摊卖东西,回来时候天晚了,满国道大车,我带着我妈,她跟我说莎莎你慢点我害怕。从此我觉得她老了,需要我好好照顾保护了。 可是我妈他们呢?真的,我没有听过他们对我有一句好话。 我妈为了推销我姐,跟人说我,不要脸,流里流气,谁找了我,一天得揭我三张皮! 我二哥找不上对象就拿我出气,骂我丑,骂我疯,男同学女同学一起玩,跟人质疑我的生活作风。 我姐把同事领家里,为了跟人处好关系各种委曲求全,我说句话就骂我事儿多骂我心眼儿不好,说得罪了她的同事。 这些年我对他们那么好,帮他们给他们花钱,照顾他们有好事首先想着他们,哈哈,这样对我! …… 小洪心情也不好,但是默默听着,也不打断我。 我感慨地跟他说:“幸好我遇见你,让我这些年终于有了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不过反过来想想,如果我不是在家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又怎么会把情义放在第一位,因为当初听见他给他妈洗澡而爱上他呢? 我俩手牵手在黄河边散步,秋风阵阵,白云悠悠,阳光普照,心随境转。 可能小洪也心有所感,他说:“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不计较那些得失了。 你看,在别人看来咱们这些年花了那么多冤枉钱吃了那么多亏,可是并没有影响咱们过日子,我们日子过的比谁差了吗? 而且,那些事再发生一次,有可能我们还是那么做——这不由我们意志决定,是我们的人性决定我们那么做的。 所以,不想那么多了,不把这些事放心上了,随心吧!” 他的这个随心吧,非常应景,正如这风轻轻,这云淡淡,还有牵手信步的我们两个人。 我忽然想起来,我姐去世一个来月,只是出完殡那两天我痛彻心扉,各种心疼、自责、悔恨交织在一起,每天夜不能寐感觉都不能自拔了,其后就再没有多少时间想到她,更别提为她伤心难过了! 那时候我还怕自己为了我姐的死抑郁呢。 这是怎么回事来着? 我闲着没事儿对这个问题追根溯源。 是了,紧接着就是嘟嘟跟我大哥打架,我担心大哥被嘟嘟打坏了,然后就是我二哥两口子打架离婚,我天天担心我妈没人照顾,然后就是他们污蔑我的人格,把我气坏了。 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烂人烂事儿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把我从悲痛中拯救出来。 咳咳,怪不得人家说存在即合理呢!怪不得人家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看来苍蝇臭虫确实有生存的必要。 看来,一切都是合理的安排。 一六八 我抑郁了 话说我二哥离婚这个事儿,很快就让我大嫂知道了。 她打电话跟我求证:“韩晴给我打电话,说跟你二哥离了?” 我昂。 “怎么回事?韩晴说她跟你二哥没啥矛盾,主要是你和你大哥搅的事儿。怎么回事啊,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和你大哥到底干啥了?” 我一听,忍不住把韩晴和我二哥打架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大嫂那边一听,欢快道:“我还以为她骗我呢!这下她真的离了,那我也马上离呀,我明天一早就去跟你大哥离!”啪挂了电话。 快马加鞭,我大哥也离了婚。 大哥给我打电话,我不想接,想想还是接吧,那么多年的兄妹情,哪能说断就断。 我大哥真痛苦极了,跟我用极慢极慢的语速诉说他的难过: “88年结婚,到现在整整二十九年了!莎莎啊,我这心里空空的,就跟把五脏六腑都挖空了似的。 我之前怕她分我的大房子还有我这些年的存款,现在我这些都不放在心上了,我就是心里空的,天天睡不着觉! 虽然当年我没看上她,虽然这些年打打闹闹,可是也有好的时候呀…… 再说我这三十年,勤勤恳恳为了家,从啥都没有,到现在有房子有车彤彤也结婚有孩子了,家就这样没有了……咳!” 我瞬间担心起大哥来。 他也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在那边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他又心眼儿小心思重,这离了婚,彤彤也跟他不亲近,我二哥对他只有算计,他可别出点什么事儿啊! 我姐没了,我妈这个样子了,大哥可不能再有个闪失! 我还记得他那年到嘉兴送我上火车,坐在马路牙子上抱着头为不知道给爸妈买点啥苦恼不已的样子,爬到中铺上给我收拾床铺时候那瘦小的身影……那时候他收留我在他家两个月,顶着嫂子多大的压力啊! 我怕大哥有事儿,就又时不时的给他打起电话来了。 唉,打了电话就不愉快。 他可能是听我二哥说我什么了?还是有点嫉妒我婚姻幸福了?还是觉得我这些年翅膀硬了没恭顺的听他话了?总之他是除了跟我悲悲切切时候能心平气和一会儿之外就没有一句好话。 他坚决认定我就是五千块钱那个逼样,反反复复说我二哥孝顺,意思就是我不孝顺。 还有,就是指责我若干年前的某一天顶撞我妈然后这些年都不孝顺我妈惹我妈生气,开幼儿园时候欺负我姐当着一家人的面把我姐训哭了害我姐累得脑出血,现在看我二哥离婚又落井下石找茬儿折腾欺负我二哥…… 唉,我怎么摘也摘不清自己,我就像被松油困住的小虫,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来。 忽然有一天脑子里就有了一种可怕的感觉,感觉意识就要被一团黑烟攉走,感觉我这个人就要身不由己随着什么磁场旋转堕入黑洞万劫不复了! 这种感觉挺熟悉,可是久违了。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我被小洪他爹他哥哥嫂子欺负而小洪又不理解我的时候。那时候小熊才一岁,我脚筋断了,走路一瘸一拐,还下岗,还被人嘲笑。 我知道我脑子里那根弦又岌岌可危,又快要失控了! 小熊正在高二,要劲儿的时候,小洪也血糖高心脏不好,我可不能给他们添乱……可是脑子里有一个旋涡,就要把我的思想精力都吸走,这感觉太可怕了! 为了抵御那股旋涡,我开始不停的运动,只要剧烈的动起来,那个旋涡就只能围绕着我打转。 奇了怪了,这种时候,我精力惊人,怎么跑怎么跳都不觉得累。 我不敢停下,也不敢跟小洪小熊说,我就自己扛,想尽一切办法扛。 那天下大雨,我没法出去跑步,小熊下午在家不上课,我也不能跳健身操,就找事儿想去理发。 那天理发店忙得要命,那正合我意,我一趟一趟往过跑,表面看是为理发,其实就为了有个事儿让我活动起来转移注意力,绕开那可怕的旋涡。 终于晚上八点半多理发店没人了。 理发的小两口说:“姐,你今天真执着!”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了,就这么在陌生人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哭完好多了,就像下过雨,天空的阴云就被洗掉了一样。 一六九 雇个贾姐 我二哥雇了一个保姆贾姐。 这个贾姐新寡,有两个儿子,老头子死了,她住在哪个儿子家也为难,索性身体好当了住家保姆。 我大哥对待外人非常好,又给我打电话说这个情况。 说贾姐虽然拿工资干活,但是也是人身肉长也需要休息,不能往死里累人家,让我还跟以前换我二哥两口子那样天天换着贾姐出去散散步玩一玩。 我对大哥的话不屑,那时候我伺候我妈他可是比地主老财对待下人还苛刻。 可是反正也不能不去看我妈,能让贾姐休息休息就休息休息吧。 贾姐人应该有五十岁了,脖子上全是皱纹。不过行为举止看起来轻巧利索颇有小姑娘的妩媚,说话也慢条斯理很温柔,我妈在她的照看下,气色比那个韩晴看着的时候好多了。 而且,这个贾姐特别勤快,把我妈家收拾打扫的锅是锅碗是碗,地面台面一尘不染! 我大哥回来一看,就有了别的心思,跟我说:“诶,你说这个贾姐老公也死了,两个儿子也成家了,跟你二哥怎么样?” 哼,关我屁事,我才不发表意见呢,我二哥那个邪门歪道的东西也就配韩晴那个贱泼淫妇。 我大哥不管我搭不搭茬儿,自顾自说下去:“你看,你二哥虽然说看起来比贾姐年轻一点,但是他没钱呀!还带个嘟嘟,嘟嘟将来也是个麻烦事儿。 他这条件找个贾姐这么能干脾气又好的女的,而且人家两个儿子也都成家了没有拖累,每天给他做做饭收拾收拾家,不是挺好的?你说是不是嘛?” 我一言不发。 大哥继续说:“我那天就跟贾姐开玩笑,说你要是和我们成了一家人就好了! 贾姐脸红了,还挺不好意思的——我看有门儿!” 我大哥越想越合适,就跟我二哥说去了。 二哥没看上贾姐,嫌贾姐丑。 大哥跟我说:“你看你二哥,还没看上贾姐,还嫌贾姐不好看,我跟他说他还毛了,说我——她那个样儿,让你,你找? 你看你二哥这个人,我肯定不能找贾姐呀!别说我不在这儿,就是在这儿,我工资那么高收入那么好,我肯定也得找个各方面都好的呀! 可是你二哥要啥没啥,还带个嘟嘟,嘟嘟还狗屁不是,你说他还想要什么样的!他能看上的,又得年轻又得漂亮,人家能看上他?” 其实我心里,真觉得我二哥配不上人家贾姐。 这个贾姐特别会来事儿,可能也想在这儿和我二哥成个家。 我二哥给她开了支——2800,先跑超市给我妈买了一件牛奶。 我妈里里外外干干净净,每天心情也挺愉快,我这个姑娘也放心——我那二哥,如今一口黄牙长得馕浮的,除了有个正式工作,论人品论智商论性情,哪里能配得上人家呀,我不希望贾姐所托非人。 过年,贾姐要去呼市儿子家过节,为了表扬她照顾我妈照顾得好,我给她买了一身秋衣秋裤,我大哥给了她一千块钱,我二哥把大哥给的初级压榨橄榄油送了她两提。 我大哥给我打电话:“过年贾姐休息,你二哥得上班,你去看着咱妈!” 我问:“嘟嘟不放假不回来?” “嘟嘟谁能指望得上?你二哥说他那种烂学校元旦开始就放假了,他一直窝在他妈那儿呢——你二哥去看过一次,说娘儿俩把他们之前那个两室一厅房子住得,跟猪窝差不多了! 过年你二哥得上班,你得顶替贾姐那个角色去照顾咱妈啊,我跟你说!” 唉,照顾我妈那还不是应该的? 我痛痛快快去看我妈,赶上我上班,小洪小熊就去。 这之前不说话,现在必须说了,我二哥好歹是没摔摔打打。 小洪说:“你二哥可能现在也知道自己错了。他知道错了你也别较真儿,该说话说话!” 过完年,贾姐高高兴兴又回来了。 贾姐回来第一天,我二哥就觉得用不上我了,眼睛也往上翻了,脸也僵了,出气也凉了。 他昂着个头,哐一下摔上他那屋门,就跟他要摔了饭盆从此跟我天人永隔似的。 一七零 韩晴大闹天宫 贾姐虽然想和我二哥有什么发展,但是对我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有天她急急忙忙给我打电话:“莎莎,你在哪里呢,能不能来一下?” “啥事儿啊?”我问,同时听见电话里人声嘈杂。 “我不太方便说,你来一下吧。”那边贾姐压低了嗓子。 我刚好下午班,早早就从青山过这边来了。 我去的时候,我妈家已经安静下来,地面非常凌乱,加上刚刚下过雨,一堆乱七八糟的脚印,我二哥大屋门紧紧关着。 我去我妈小屋,我妈拄着棍坐床沿上不停叹气,贾姐跟进来抓着我妈手陪坐一边。 贾姐跟我说:“刚刚有人砸门,我去开门,一个女的一把推开我闯进来,进屋就喊你二哥名字,还不干不净骂着脏话! 你二哥从屋里出来问她:‘你干啥来了!’,她就开始骂,说房子还不给过户,说要房本儿。 你二哥说协议已经公证了,再说亚麻厂的什么房子也没过户,等那个房子过了户就把这个房子过户,她不干,非要现在就拿上房本! 冲去厨房拿菜刀,冲着你二哥就砍,你二哥躲得快,她一脚踹开那个屋门,进去就乱砍把柜子也砍烂了,把里面的衣服被褥扔了一地,边翻腾边骂,说今天不拿上房本就要闹出人命呀。 老太太气喘得...,我怕她伤了老太太,赶快给扶这屋来插上门了。 又听见她和你二哥踢里哐啷可能打起来了,吓得我赶紧给你打电话,最后你二哥不知道怎么腾开手报警了。 老太太吓得浑身发抖,我怕老太太吓出点啥事儿来赶紧给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抓着手安慰没事没事儿,一直陪这儿坐着。 警察来了,说她离婚了还来闹事儿,违反治安条例要给她拘留,她这才老实了,这会儿,两个人都跟着去公安局了。” 哈哈,原来如此。 贾姐又说:“这就是你以前那个二嫂?啊呀呀,真厉害啊,你说跟你二哥咋也过了二十多年了,咋能这样啊,何况还有个老太太以前的婆婆还在这儿呢,一点礼也不懂了!” 我忍不住道:“她就是个畜生!” 我其实听了这事儿挺高兴,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再去,贾姐跟我夸我二哥呢:“你二哥真是个善良的人,还心灵手巧呢! 去了公安局,警察说要不要拘留他那个前妻,他前妻吓得直哆嗦,他想了想还是心软,也为孩子着想,说快算了吧。 回来,又不声不响把摊的一地的衣服被褥收拾了,找块板子把柜子砸烂的地方也补起来——手真巧呢,你去看看,除了颜色不一样,严丝合缝。 你看你二哥这么好的个男人,咋就这么不知道珍惜呢!” 我心里嘿嘿。 没两天我大哥就大老远给我打电话来: “莎莎啊,你做好准备,我马上过去,咱们都得配合你二哥,把那个抗震楼,就是你二哥以前住的那个房子,名字不是咱爸的吗,过了户,过给你二哥名下。” 我没吭声儿。 大哥继续说:“韩晴啊,和你二哥离婚了,俩人一人一套房子,她亚麻厂那套离得远也没有暖气也没有手续,所以她要了抗震楼这套。 她现在非要过户,不过户不行。所以,等我回去,咱们就配合着把户过给你二哥,然后你二哥就可以再过户给她了!” 我没忍住:“她说过就过?凭啥!她亚麻厂那套,也不计较有没有暖气能不能住人了,有本事她先给过了户!别到时候,咱们家这头一套也没有了,那房子可是咱爸的工龄咱爸掏了六千你掏了一万他两口子就掏了两千!” “哎呀你看看你这个人!你二哥说了,跟她也过了二十多年,她还给咱们家生了个孙子,她要就给她,你都是嫁出去的姑娘了不要说那么多!” 转眼我大哥就坐飞机回来了。 打电话遥控我,道:“你赶快来妈这里啊!立刻,马上,九点半之前!你二哥已经预约好公证处了,马上啊,赶紧过来!” 我还是没脑子,没忍住,说:“那你通知小云婷婷了吗?” 大哥一听,怒了:“我通知他们干什么,啊?咱们家的事儿,我通知那两个畜生白眼狼干什么!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你脑子问题大了!” 我耐着性子跟他说,我爸先去世,我姐后去世,我姐继承了五分之一的产权,我姐没了,小云婷婷都是继承人。 大哥大概压根儿没在听,他对我嚷嚷:“我告诉你!你嫁出去了,按照咱们中国人的规矩,这个房子没有你的份儿!你别想推三阻四跑娘家门儿上折腾事儿!” 哈!我真是无语,还能说什么! 我每天大老远赶公交两头跑,还得给小熊做饭呢,我可不想白跑一趟,告诉他:“那你找个律师打听清楚了再叫我吧,我还一堆事儿呢!”啪挂了电话。 我跟小洪感慨:“你说我大哥二哥这俩人,是不是着了这个韩大的什么道儿了?怎么韩大说什么是什么?” 一七一 幸好有小洪 这抗震楼过户的事儿成了我大哥二哥的人生目标,说什么也得实现。 大哥一个月只有一星期的时间过来,这次事先没咨询律师准备不充分没过成,下次再接再厉。 来之前,他就提前安排我,让我做好一切准备,什么身份证、户口本、个人印章、还有小洪小熊也得随时做好准备,该请假请假该准备准备,等他回来就好直接去公证处,把房子过给我二哥、我二哥就好把房子给韩大。 我冷着脸接电话,不用说语气也是非常生硬。 小洪劝我:“生那气干什么呢,本来咱们也不想那房子!那些身外之物他们得到了又能怎样?人分三六九等,他们就是那样的认知,这不是咱们能改变的。” 是啊,我干嘛搅进去生那气呢? 我大哥那头不知道什么事儿羁绊住了没过来,抗震楼过户的事儿就又延耽了下来,不过他还是时不时遥控指挥这边。 他跟我打电话:“莎莎,贾姐这周六休息一天,你去看着咱妈,你二哥得上班!” 我一听,故意道:“那我要是也上班咋办?” “嘿!你看看你,我是这么老远回不去,所以我出了四千块钱!你二哥天天跟咱妈在一起天天都照顾咱妈呢,怎么忙不开了让你去替换一下都不行?” “我没说不行啊,我是不是也有班要上?”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我二哥住在这儿,他当然天天在了!照顾我妈?现在是贾姐照顾他和我妈好不好?何况他还拿着四千块钱,我每个月还给三百,米面油各种副食茶叶大哥还给供应着。 但是我没那么说,不然就成了我真把那点便宜看眼里了似的。 “那你偶尔换个班就可以了呀!不可能回回贾姐休息都赶你上班吧!” 嘿,我二哥就不能换班! 我大哥打电话过来,这是我二哥在背后控制他呢,不然他怎么知道贾姐周六这天要休息。 周六我要不来,我那个畜生二哥,真能摔耙子就走。没办法,自己的妈,我只好又去了。 我来照顾我妈,我二哥还是哐哐的摔门就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儿呢。 我还得给我妈做饭,我离那么远,做完了饭肯定也得在这儿吃。 我二哥自从韩大走了之后,家里净买土豆白菜,肉也是白花花的大肥肉。贾姐为了吃的有点花样,还腌了一缸酸菜。 他不爱吃,就去单位食堂(食堂是今年才开的,每个职工都有食堂卡),留贾姐随便做着给她自己和我妈吃。 我从五二市场买了鲜肉鲜虾鲜菜提回来给我妈做,做剩下的就放在我妈冰箱里,省得我二哥一天到晚给她吃土豆圆白菜。 我二哥老晚回来了,钻厨房找吃的。 我做的饭还在锅里留着呢,人家不吃! 不吃我做的饭,把冰箱里面的牛肉啊虾啊拿出来另做。 把那锅碗瓢盆摔得啪啪响——仿佛在说,我不吃你这个杀币做的饭我不吃你这个杀币做的饭! 真特……,那牛肉和虾,不是我买的? “由他去吧!”小洪开导着我,“做你该做的,不用管他。 他想占便宜随便占,他想装让他装,我们吃点亏一样日子过得好! 老丈母娘还能活几年啊,还了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咱们安心。” 小洪说的对,我们做人问心无愧,不算计人不占便宜不装模作样一样过得好! 那时还没过立冬,正是这个北方城市最美的季节。 雨,淅淅沥沥,小洪打着伞,我挽着他胳膊,我的手机里放着《雁南飞》,我俩踏着雨中的落叶默不作声慢慢走。 冷冽的风伴着连绵的雨,小提琴奏出的那曲调百般迂回,像大雁们依依不舍北方那曾经温暖和煦的阳光,更像我心中对亲情的眷恋,转过来转过去萦萦绕绕,总固执的想回到当初。 劳动公园人工湖里的残荷还没有清除,我俩踏在那木头栈道上,每走一步,都发出木板那种特有的节拍,我随着节拍不由念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么美的诗,连同我的思绪,随着这节拍就送给我姐吧,虽然她是个那样的人,送给她她也不懂,就像焚琴煮鹤牛嚼牡丹。 黄河边,最美的就是那无际的芦苇荡,秋风吹过,苇叶瑟瑟,芦苇缝隙里水光倏忽荡漾出耀眼的光波,河堤上有几棵嶙峋老树七扭八歪的仿佛写满故事与沧桑。 我想起去年初夏时候我们带着我姐我妈来这里散心,那时候新的芦苇刚刚在前一年枯萎的??丛里露头,春绿接着秋黄——咳,又是一年! 人啊,一茬一茬一辈一辈,岂不也是这样? 人和人啊,都是过客,天地间的过客,彼此间的过客。 你是我的过客,我是你的过客,我们彼此都是匆匆路过。 我揽着小洪胳膊,从他肩膀的地方看上去,看我此时亲密无间的伴侣,想看看他是否也和我有一样的感触。 他紧抿着嘴,微微抬着下巴,看向很远的地方。 我喜欢他这神态,一看就不是鼠目寸光的小人,一看就是稳当大度志趣高远的君子。 此生有幸遇见他! 当初韩大说小洪长得帅会哄人,我妈楼上的一个同龄妇女夸我运气好,我同学觉得就凭我这不起眼的样子凭什么能有这么好的老公这么好的夫妻关系,然后孩子还那么懂事儿学习好。 她们都不看事物本质。 长得帅从来不是我的选项,会哄人也哄不了我的火眼金睛,三观一致心地善良惺惺相惜相互扶持才是婚姻幸福的关键。 想到那些人羡慕又嫉妒的样子,我心里挺得意,就直抒胸臆的跟小洪表达起我的爱慕之情。 第一次知道他伺候他妈给他妈洗澡,我就知道他是个善良孝顺的人。 对人温和处事公正,从来不会口出恶言,显示出他的修养和端正。 哪怕吃了那么多的亏,也从不计较我给我妈他们花钱,说明他是个大度能容体谅人的人。 孩子小时候没有人云亦云去学什么珠心算指心算,而是带着孩子爬山涉水亲近大自然,说明他是个看事情能看到本质的人。 说炒股就炒股,说开幼儿园就铁板钉钉,说明他是个果断能拿主意的人。 …… 人家这样,多少女孩子喜欢,可是他跟我这样一个外人眼里如此不起眼又如此处事隔色的人这么合拍还对我这么好,说明还是个目光如炬品味不凡的人! 哎,我多聪明啊! 虽然说大多数人都觉得我傻得可以,可是在择偶这件事上,我太明智了! 小洪听了我喋喋不休的夸赞,心里像有小爪子挠似的舒坦,眉宇间透出喜色,他鼓着鼻子憋着笑,道:“说半天,最后还是又把自己夸了一回啊!” 我一听这话,立马肩膀一耷拉,松开了挎着他胳膊的手,假装不屑。 他把腾出的胳膊抬起来,搂住我,我还佯装扭捏了一下。 他说:“来吧,别假装抗拒挣扎了,这都多少回了!一高兴起来就想要抱抱!” 我立马忘了矜持,顺势就把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腰,他那只手就抓住了我的手。 我俩的身体紧紧靠在一起,彼此感受对方温暖的身体,仿佛外面一切的冷风都不能侵蚀到我们。 啊,我们一起看风景,一起看这世间的一切缘起缘落。 一七二 小洪他娘住院 小熊他奶奶病了,持续低烧。 开始以为是小感冒,吃点感冒药,一点没见好,还不吃饭了。 想着老太太还有糖尿病,就先送家门口的糖尿病专科医院。 住了一星期,也不配合治疗问个话也不知道回答,看起来也不像糖尿病那么回事儿。 人都瘦得脱相了,医生看她有点咳嗽,就说怀疑是肺结核,让赶快转院,去了东河的传染病医院。 东河那医院有点远,小熊高二第二学期,我们在青山陪读确实不太方便照顾,小洪就跟哥哥们说:“小熊现在正要劲儿的时候,我出不了力只能多出点钱,就多辛苦你们了!” 哥哥们谁也没推让,由着小洪去缴费。 一星期,传染病医院把我婆婆给退回来了,说他们也没办法治不了,看样子像癌症晚期,让回家准备后事吧。 小洪红着眼圈跟我说,晚上让都去我公公家商量事儿呢。 三个嫂子谁都没去,就我一个媳妇儿到场。 我公公老泪纵横,说:“唉!我和这个病人都老了!她七十六,我八十五,到了该死的时候了……反正也把你们都养大啦。 你们个个都有房子住家家都有车开,孩子也都不小了,用不着我和你妈了,我们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哥儿几个心情都挺沉重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二哥嚷嚷道: “嗨呀,至于吗至于吗!人的命天注定!老天爷让你死你就得死,那maozhuxdengxp还得死呢,更何况咱们这小老百姓!” 老头儿听了这话讪讪的,只有垂着泪一遍又一遍的叹气。 小洪坐床沿上抚摸着他妈的手默默流泪。 我说:“也别那么想,妈这个病关键是她疯疯癫癫不能正常表达又不配合检查,人医生也只能判断个表象。那些得癌症的人大多数都是操心多的人,妈这每天也不操啥心可能就是什么地方有点炎症呢?” 我公公听了这话,止住眼泪,第二天就决定送我婆婆去包钢医院,因为包钢医院三媳妇他哥在那儿当中医大夫呢。 哥儿四个其实还是觉得老婆婆这病挺严重的,所以一致决定,都休事业假,好好伺候伺候老太太尽尽心,并且,老太太这次看病的钱说什么也一定要哥儿几个平摊,不能花老两口的钱! 也许,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孝敬老娘了! 都这情况了,我也不好意思跟小洪说小熊正是关键时刻的事儿了。 小洪倒是想着呢,他语重心长跟儿子谈话:“无论什么情况下,你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干什么,而不是非得爸爸妈妈老师督促你照顾你才能做你自己该做的事!” 然后他就立马办了事业假。 老太太一送去包钢医院,哥儿几个情况就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了。 就小洪和他二哥请了假。 老大,他退休了现在是打扫卫生的临时工,虽然那临时工月工资才一千八,但是他还要攒钱给洪伟娶媳妇呢,不能请假。 老三,说既然有老二老四两个都请假了,他就没请,他觉得两个人伺候他妈行了,用不着他再请了。 没办法,就只有小洪和他二哥两个人天天在包钢医院陪着老太太。 经过专家会诊,老太太病情确实不严重,就是肺部有个脓肿,后背打个洞引流出来消消炎就行。 关键我婆婆住院还和别人不一样,因为她疯疯癫癫,屎尿不知。 输个液也得有人在旁边把着胳膊,要不她就拔管;躺着躺着就要尿尿拉屎,后背还插着管儿呢,不能猛一下动弹,可是动作慢了就尿床上拉床上了。 她还肚子不好,有时候举着个输液瓶带她去厕所,还有两步就到了,她顺裤腿拉地上了,拉地上自己还嘿嘿嘿到处乱走,踩得哪哪儿都是;不然就疯疯癫癫要往外跑,不让跑就打人就吐吐沫;晚上还不睡觉,幽灵似的这儿那儿晃悠,晃悠累了没人架着她回床上,得那儿就躺下了。 那半个月,小洪和他二哥两个人忙活的狼狈不堪累够呛,根本没时间回家一趟看看啥的。 我也不敢请假,怕我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腾不出空来呢。 每天上下班坐公交,回家都过了饭点儿了根本没法给小熊做饭,四天一个大夜班一个小夜班,他还得独自一人在家睡觉安排自己的早饭。 要不说小熊就是个报恩的孩子呢,他中午放学回家,还给我做饭! 马上高三了呀! 重点高中抓的又紧学习任务又重,早上不到六点就起来读英语背单词,中午十二点回来还给我做饭,吃完饭一点多了,眯一会儿就得起来上学,晚上快十一点才下晚自习,回家还得再学一会儿…… 一点没影响学习,两次包头市统考全市排名,一次258名,一次300名,这还是从小到大一次没补过课,而且,不知道啥时候,自己买个小口琴,还学会吹口琴了。 就说我何德何能老天爷给我这样的好孩子吧! 周末,我带小熊去医院看他奶奶。 小洪二哥刚刚在外面吃完午饭回来,在走廊上看见我们大老远就开始嚷嚷: “哎呀,你们红红真有钱!我这每天就凑合着吃碗面得了,人家不行!天天不是炖牛肉就是炖羊肉!嗨呀,天天这么买,把我妈都吃胖了,真有钱!” 看来,陪床这半个月,人家他二哥是只管自己吃饭,老太太那儿,是一毛不拔啊。 总算老太太病好出院了,几个地方住院加起来医保报之后也没花多少钱,大概七千多吧。 我们以为这个花销肯定是哥儿几个平摊了,之前说好的嘛,咳咳,谁都不吭声儿! 他大哥三哥都没去陪床伺候,人家也一声不吭。 老头算计准确,拿出五千块钱给小洪,说:“剩下的,就不给你了,就当是你给你妈尽心了。” 这话听着真别扭,好像小洪没进过心一样。 我们搬青山开始,小洪觉得照顾他们少了,就把他的饭卡给了他爹,买米买面买油各种副食就拿卡买,这不是尽心吗? 这时候能说啥,说啥都觉得是跟老人计较伤老人的心,我们掏就我们掏,算了算了! 一七三 二百五嘟嘟 大哥给我打电话。 说嘟嘟不想在呼市那个大学城待了,说那儿啥也不教,风气还不好,他想去北京,到北大青鸟学电脑。 大哥说二哥跟他商量,他俩看嘟嘟那个德性都不知道行不行,可别乱花一通钱竹篮打水一场空。 二哥不好问我意见,让大哥问问我怎么看这个事儿。 我怎么看这个事儿! 要是我们小熊,他有想法我都会支持。什么钱不钱的,自己孩子想上进,尽量支持呗!哪怕不成功,孩子还年轻,做父母的,不应该给试错的机会吗? 我可不能对人家嘟嘟另眼相待,就把这话跟大哥说了。 七月,嘟嘟在家收拾东西,贾姐说他要去北京。 我忘了之前说北大青鸟这个茬儿,以为他就是去玩儿呢。 我妈拍我手:“他,出趟门,你,当姑姑,不给他,两个?” 贾姐也在一边站着呢,我不好意思无动于衷,喊嘟嘟:“嘟嘟,你去北京玩儿几天?” 嘟嘟在那屋回答“大概一星期吧。” “那你爸给你多少钱?” 嘟嘟含糊半天,说:“一千。” 那好,人家爸爸给拿一千,可能也怕孩子瞎花吧,我做姑姑给三百就是了。 我翻出微信给他转账。 嘿,我还不是他好友! 这是什么时候把我删了? 我怀着恶意的心态叫嘟嘟过来:“嘟嘟,我给你转三百块钱,你怎么把我删了?” 嘟嘟半睁着死鱼眼:“嗯?嗯?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啊!” 我又说:“快加上,我给你转过去!” 小东西麻溜的加上收了钱,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转身回屋打游戏去了。 过了半个月,我大哥又回来了,跟我说起嘟嘟。 说这小东西去海盐了,不过不是去投奔他,跑彤彤家去了! 我和大哥说起来我以为他是去北京玩儿给他三百块钱的事儿,大哥慢慢告诉我: “他啊,不是去北京玩,是去了海盐,在彤彤家窝了一星期,然后直接去北京那个北大青鸟上学去了。 大热的天,我听彤彤说他就一直在家窝着打游戏,而且彤彤两口子都天天上班也懒得招待他,就紧着冰箱里点面包蛋糕的供他吃。 我还是不落忍。 你说他大老远来了,也不出门逛逛,就连我们街上的小吃都没捞着吃,就给他打电话,想带着他出门玩玩儿吃吃饭游游泳。 哦哟,你说这个小东西!他听见我的声音,啪一下,挂了! 你说他这个小东西,他知道是我给他打的电话——二话不说,他挂了!! 从小到大我给他买这个买那个,你看那一千多的名牌运动鞋,我都没舍得穿就买给他,还有他那手机,我还给他买的笔记本电脑,小的时候给他交辅导班的费,他跟我打架之前我还月月不定时的给他发二百块钱红包——你说说我跟他有什么仇? 他去海盐,跑去投奔彤彤两口子去了,你说这个小东西! 没有我,彤彤能知道他是个谁? 他以为彤彤跟她妈对他客客气气就是对他好,你说他这个不知道远近的! 我问彤彤,嘟嘟去北京上学,她和她妈有没有意思意思? 你猜她们给了多少? 哼哼,这个数! 娘俩一人给了一百,加起来才二百哎——那朋友圈水滴筹有时候都不止这个数! 你二哥两口子怎么教育的这个孩子啊你说。唉呀,咱爸咱妈那时候就盼个孙子,你说从小把他当星星当月亮的捧着,怎么这个样子,哪有一点脑子啊!” 我大哥是真的痛心疾首。 他语重心长跟我说: “咱爸活着的时候一心想让家里出个大学生,可是那时候咱们家条件不允许,就咱爸一个人的工资,咱们都以先有个稳定工作为主。 咱们这一代没出大学生,我本来想着好好培养下一代,好好培养彤彤。可是彤彤她那个妈,她们一家子没有一个高中生,一天天的跟我捣乱说什么学习没用…… 后来你二哥好容易给咱爸咱妈生了嘟嘟这个孙子,我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好好把他培养出来,让他好好学习将来有个好工作能多少出人头地给咱家争个光,也能告慰咱爸在天之灵。 唉呀,你说,他怎么能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呢!” 我一听,这个嘟嘟居然恬不知耻跑彤彤家去了,这脑子得是有多混乱! 之前跟我大哥打架,在群里污言秽语的破口大骂,这还跑人家女儿家去了。 不想想,这些年那边也只有我大哥待见他。好几年也不见一次,彤彤大嫂和他中间没有大哥,认识他是谁! 还不理大哥,扑到彤彤家,彤彤两口子不恶心他? 我二哥也让他去,脑子有屎吧这是。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孩子,还望子成龙呢,自己就不具备养出龙的素质! 我想起那年嘟嘟吼他妈,我说了他几句,我二哥跟韩晴就怂恿嘟嘟跟我拼命那个样儿,哈哈,一步步的开始有结果了吧! 我毫不客气的跟大哥说起那件嘟嘟要拿花盆打我的往事,大哥深有同感地说: “这不怨别人,都怪你二哥。”然后压低声音指着自己的脑袋告诉我:“你二哥啊,这里不行!” 然后说起嘟嘟上小学时候的一件事: 忘了具体是怎么一件事了,反正我大哥是发现这个嘟嘟做人不端正。 有一天就我二哥嘟嘟还有他三个人在,我大哥就提起这个事儿跟我二哥说,想让他多关注多教育嘟嘟。 谁知我二哥一听,立马觉得伤了面子,抓起身边的嘟嘟就打,我大哥怎么拦也拦不住! 大哥跟我说这件事,恨铁不成钢:“你说我又不是外人,提醒他一下,他至于那么生气吗? 再说,这也不是当时发生的事儿,他听了给嘟嘟分析分析这个事儿不应该那么做就行了嘛,他打他干啥? 孩子不懂事,是不是就觉得我让他爸打他的? 所以说,你二哥啊,这个,不行。” 说真的,此时我对我二哥三口,已经非常厌恶。听了大哥说这些事儿,多少的,我心里真是有点幸灾乐祸了。 你说原本之前,我二哥从马上摔下来受伤,我还剜心的那么心疼,出钱出力带着他到处看医生;原本,他要买房子,我手里只有一万都义无反顾全借给他;原本,我小熊有什么我都会也买给嘟嘟;原本,我总担心他们家庭负担重,啥都不用他们花钱我都大包大揽了的。 而二哥,我生孩子的时候,他还给我送过一盆炖鸡;我开幼儿园时候他还带着老王帮我去铺地板革;有一次小熊去景开上学要迟到了,他还开车去送;我住院那次,他半夜还守在床前跟小洪说我是个重感情的人,让小洪好好关心我。 唉,谁能想到,会走到今天这步! 一七四 保姆 贾姐 嘟嘟去了北大青鸟,我二哥每天都打电话。 贾姐说:“你二哥真疼这个孩子呢,我养了俩儿子,从来没像他这样一天一个电话过。 那么大了,今年也有十七八了,吧?大半夜的给他爸打电话,说屋里有蟑螂,害怕,不敢睡觉呢。 你二哥心疼的,说不要怕花钱,天亮就去找个好点的地方租个房子——第二天就搬了,也不知道房费一天多少。 我觉得吧,男孩儿嘛,放开了让他去闯呗,这样太黏了可不行——我看你们对小熊肯定没这样。” 贾姐边说着话,边琢磨着我的脸色。 我心里冷笑,就这还扮演父慈子孝呢? 我说:“我们没那条件,我们也没钱。小熊从小到大就我们两口子带,我俩都上班,他就得自己在家待着。上初中就住校,一星期就十块钱零花,遇到困难就自己咬牙坚持。这现在,他奶奶病他姥姥病忙不过来,他还得搭把手给我们做饭呢!” 不过我也挺纳闷儿,这个贾姐看着那么聪明懂理,咋这么多话呢,一个保姆,管人家这么多事儿干嘛。 我妈趁贾姐去厨房做饭,偷偷告诉我:“他,他两个,一起,睡!” 哦,啥时候的事儿这是? 我妈磕磕巴巴说:“就,就,就她这次,回来,就,睡一起了。” “那她晚上还在这屋伺候你不?”我问。 “洗,洗,洗完了,就,就去,那屋,睡!” 不是贾姐说上两个月韩大又贱兮兮三番五次来了,让我二哥开车送她上班吗,怎么两个人没有重修旧好? 我装作不经意的问贾姐:“最近嘟嘟他妈没来?” 贾姐打开话匣子:“别提了,那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女人! 那阵子动不动给你二哥打电话,说她电动车坏了,让开车送她上班;要不就说她家里冰箱坏了,让你二哥去给她修;还有两次说让你二哥请她吃饭。 我劝你二哥呢,两口子一冲动离了婚,其实挺大岁数了,生完气快和好吧! 你二哥听我的,就去找她,谁知道,人家拿擀面杖打呢! 你二哥气得回来不理她了,没两天她又来,三番五次逗引你二哥去找她,然后她又又打又闹吵吵得满楼道出来看笑话那么往外赶。 你二哥把你大哥给快递过来的好吃的都给她拿去了,给她她就要,翻脸还翻脸,好多次了! 你二哥说他也烦了,再也不去了,就是她回来求着,他也不要她了。” 我二哥要能和这个贾姐过下去,真的,也是他的造化,贾姐不仅温柔能干,还聪明,可比那个韩大懂事儿多了。 她陪我妈在外面树荫乘凉,我去了,赶快回家给我搬凳子。 听见邻居老太太挤眉弄眼问我搬青山住了,这上班在哪吃饭怎么吃饭,她立马借故回家一趟,估计是跟我二哥知会了一下,出来就当着老太太面跟我说:“你二哥在家包饺子呢,叫你一会儿吃了再去上班!” 看看,人家可不会为了多双筷子的事儿让左右邻舍看笑话。 有了这个贾姐,我二哥对我态度也缓和了好多。 那天我给我妈买了一袋大虾仁,第二天他就让贾姐给我一袋燕麦片。 虽然是我大哥给他众多食物里面味道最寡淡价格最低廉的,好歹也是个意思,我收下了。 改天我换贾姐休息,又从五二市场买了不少新鲜菜拿过去,第二天他又亲自给我一袋拼多多买的云片糕。 我和小洪说,小洪也挺高兴的,说:“二哥之前都是被韩大挑唆的,现在韩大不在了,这个贾姐劝着,一家人能好好处还是好好处。” 我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来着。 真的,我是个没出息的,就想和家里人都和和睦睦的心里才有着落。 大哥回来了,他替换着看我妈,我就偷了两天懒没过我妈家。 再去,贾姐不在,换人了! 我大哥慢声慢气跟我说:“贾姐啊,病倒了! 我来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想着让贾姐骑我车子出门散散心活动活动,谁知道晚上也没回来。 我打电话问,接电话的是个不认识的人,说是医院的护士,说贾姐摔倒在路上,好心人看见了给叫的救护车,也不知道是摔的还是咋回事,有点脑出血! 我专门去医院看,那时候贾姐已经醒了,手脚都没问题不影响活动,说明还不太严重。” 大哥说到这儿专门看我一眼对我点点头,可是我依然不能放松。 这贾姐多可怜啊,老伴儿没了,现在和我二哥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俩儿子也离那么老远。 不过真的,万一贾姐反过来让大哥或者二哥负责呢,毕竟她和二哥是那种关系,出事儿那天还是我大哥让她出去的——这关键人越来越老了,闹个后遗症,这可就不是个一天两天的了,也是个麻烦事! 大哥接着说:“贾姐的两个大伯子都在轻工学院那边住,她那两个妯娌轮换着给她陪床呢,我和你二哥也没空,我就给了她两千块钱。” 我问:“贾姐说什么没,她两个儿子知道了吗,他们家那些人说什么没?” 大哥皱眉道:“哎呀你这个人,你管人家那么多闲事干什么?人家说啥跟咱们有啥关系?” 我猜大哥是不知道我二哥跟贾姐的事儿,我本不欲掺和,但是事关重大,就把我妈对我说的话告诉了大哥一遍。 大哥怪眼看我:“就算睡一块了,也没有领证,都是这么大岁数的男女了,很正常啊,哪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赶紧辩解:“你听我说,我可不管他俩啥关系,我的意思是说,现在贾姐病倒了,她又没有社保,她家人会不会找过来,毕竟我二哥和她……” “你二哥和她睡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意思睡了就得负什么责?现在社会,又不是过去,你情我愿的!” 大哥想了一下,还叮嘱我:“千万不能出去说这个贾姐和你二哥的事儿哈,你二哥说了,也不希望外面人知道!” 一七五 别小看我们 随着贾姐不在,我二哥又恢复了之前的死样子。 年前,新保姆秦姐她妈死了,她回去奔丧,我大哥给我打电话,我二话没说就用了攒一年的几个换休去照顾我妈。 这一星期,我二哥跟我,好好的,虽不亲近,倒也有商有量。 秦姐一回来,就不是那回事儿喽,他又开始有病似的砰砰摔门眼睛斜视。 我一个朋友送我一件羊毛衫,我想着秦姐照顾我妈也算尽心,就给秦姐拿过去。 秦姐高兴地穿上在镜子跟前左照右照,说:“你说我妈刚没,我过年要是穿这个合适不?” 我说:“你妈都九十多了,那是喜丧,没事儿的。” 我二哥在自己那屋练毛笔字呢,听着我们说话忽然走出来,对秦姐大声说:“你是嫁出去的姑娘,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不用戴孝!”说完这话,哐一下摔上门,又缩回他那屋去了。 过年,秦姐回家过节,他也是自己不跟我说,让大哥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伺候我妈。 照例,那几天出来进去说话也还行,可是秦姐一回来,哈哈,立马跟之前一样,又不跟我说话了,门又摔得啪啪响了! 我还月月给我妈钱呢,过年还给我妈一千块钱呢,回来就带上新鲜菜,我妈爱吃牛肉虾仁爱喝酸奶,我都给我妈买,不断顿。 给我妈的钱还不是他拿走了,我买了东西他不就省得再花钱了,再说我妈能吃多少,大多数不都是他吃了? 再次验证,我二哥真是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从那次请小云婷婷吃了饭,看见父女两个态度倨傲以后,我们就尽量不联系人家父女。 但是有几次,我看见这个婷婷啊,又胖又土又邋遢,上了大学了,既没学出个啥来还没个小姑娘该有的样子,不好看不活泼不可爱不清爽。这个岁数,既没有同性朋友也没有异性朋友,天天头发稀稀拉拉贴在脑袋上没一点精气神——我是真替她着急,这么大姑娘了,怕对象也不好找呢! 就隔三差五给她买了几次衣服。 结果有天我去市场,狭窄的过道,老远看见父女俩,他们也看见我了,小云拉了一把婷婷,二人直接拐到旁边底店去了。 这可又伤了我的心,我恨恨地想, 哼,以为我稀罕跟他们来往呢! 那个婷婷和她爸爸,两个人身上穿的还是我给买的衣服呢。 妈的,我给他们买衣服,大概她爷俩是觉得我在恬不知耻上赶着拍皇亲国戚的马屁呢吧! 不来往正好,我可省了钱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就以为我们一直这样趴窝? 我们两口子就是底层工人,前些年我们又下岗又失业的,也没说吃谁的穿谁的,遇到事也是我们三口子自己扛,我们不欠任何人的! 你们现在觉得自己是皇亲国戚牛得不行,你们的亲戚当一万年官儿? 哼,风水轮流转,我不信我们勤勤恳恳认认真真过不好日子! 就看现在,我们小熊可给我们争气,将来肯定比你们强! 我们小熊,从小到大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也没上过这个班那个班,照样学习成绩好,照样有才艺! 这不是,高二第二学期,为了调节学习压力,自己花五块钱在学校门口小卖铺买了个口琴。 就自己琢磨,没几天就能吹出曲儿来了。 元月份过生日的时候,我看他吹的有模有样,就花一千八给他买了个好牌子的口琴当生日礼物,现在吹的那是相当的好。 你们一天到晚假装学这个学那个学出啥来了,能比? 我们小熊从小到大跟人说话彬彬有礼,从来没有口出恶言,这修养,能比? 他上初中的时候,有几个人找我合伙开面馆,在讨论利益分配的时候卡壳了,我跟小熊一说,他立马想出个特别中肯合理的方案来,你们能? 以前个子小小,现在虽然没有一米八,但是也是玉树临风相貌周正,你们能比? 不过我妈可亲婷婷,那是她一手抱大的。 过年,我妈还是照例给孩子们压岁钱。 平时我给我妈的钱,都给她放在一个红色的人造革化妆包里——那是婷婷给她的。 我妈平时啥事儿没有,就是数钱玩儿。 可是那些钱攒够一个数,我二哥就给她拿走了,说是给她存起来别丢了。 马上过年,我妈就惦记给仨孩子压岁钱。 她从被窝拿出包来给我,让我给她分配,说:“婷婷,多点,她,没有,妈了。” 我当她面数钱,一共一千六百块,我又给她添上一千,总共两千六百块。 我说:“给小熊嘟嘟,一人一百,婷婷大了给五百,你还剩一千九百,行不行?” 我妈觉得有点少,又拿出两张放在一个一百块钱那儿。 哦,这是想给小熊嘟嘟一人三百,我就又拿出二百放在另外一百那儿,说:“小熊嘟嘟一人三百,婷婷五百,一共一千一百,那你就还剩一千五了。”然后又给她数了一遍。 等年初二,我二哥替我妈拿出红包,我一看,小熊嘟嘟婷婷,都是六百! 我二哥洋洋洒洒跟屋里的大人孩子说:“老太太这行动也不方便了,可是她也爱过年啊!天天手里捏咕她那两个钱,让我给她分,说要给这三个孩子压岁钱。她包里那才有几个钱?我直接去银行给她取了一千八,不偏不向,一个孩子六百!” 我翻了翻我妈的钱包,里面就剩二百块钱了,他居然还说又从银行取了一千八,这不得把我妈疼死啊。 我跟小熊商量:“姥姥就那么点钱,你现在上学还用不着什么钱,就收姥姥二百意思意思行不?” 小熊从来不争这些,痛痛快快还给我妈四百,我妈高高兴兴掖裤腰里了。 年初七,小熊早早开学,我们三口又要搬回青山了,我和小洪带小熊去我妈家道别。 婷婷嘟嘟都在,两个孩子高高兴兴的从小屋出来,一人拿一个红包。 我也没多想,这个秦姐趴我耳朵上告诉:“说是你姐夫过年给了你妈一千,你妈这今天又给那俩孩子一人五百块钱。” 咳,我心想,这个嘟嘟婷婷一点没有我们小熊懂事儿! 一七六 小熊高考 七月,高考成绩出来了。 小熊再次受挫,只考了五百七十多分。 以为最少也得六百三四呢,我和小洪失望极了,小熊也挺难受,跟平时的排名差了好多! 这意味着,跟九八五,跟顶级资源平台,失之交臂啊! 唉唉,普通人想改变命运的机会,是多么难得啊! 我妈照例要表示表示,给了我一千二百块钱。 一千二!这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怀疑,这是过年她包里剩下几百块再加上这几个月我给的钱。 我推辞:“不要不要,你留着吧!”给她塞回包里去。 下个月,我妈又给小熊钱,一千五。 这证实了我的猜测。 挺没意思的,真的。我妈一点面子不给我。 我本来想她要给两千,我就让小熊收一千,这样彼此都好看,心情也好;虽然小洪从不计较这些,但是我在他面前也有交待。 小熊看我,我心情不好,没精力再跟她老人家哩根儿楞,也不想跟她哩根儿楞,说:“姥姥的心意,你就拿着吧!” 我妈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她还指望我不让要或者就要一半呢,哈哈,她这一辈子净折腾这些假客气了,我今天就不配合。 再说我那大哥啊二哥啊姐夫啊侄女啊外甥啊,咳咳。 小熊临近高考的时候,我大哥在群里说:“祝小熊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后面大哥的女婿王第跟了一句:“祝小熊马到成功蟾宫折桂!” 然后,就没动静了。 就不说小云婷婷不吭声了。 那个彤彤之前每次回来都是我和小洪招待吃喝玩乐,那时候恨不得挂我们身上,动不动就说:“我小姑小姑父对我最好了!” 这时候就好意思拉下脸来一句话不说。 我猜想,这是为高考完一毛不拔做铺垫呢。 我二哥,他一天到晚跟那个秦姐还有门口邻居老太太说:“你看,我跟我妹夫还有小熊都关系挺好,我们有说有笑,我就不跟那个杀币说话,那说明啥?” 咳咳,有说有笑的关系,此时,连句面子上的祝福都不能送一个? 考完下分,大哥打电话问了问,人家彤彤和她老公王第果然就没有任何问询表示了!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谦让奉献,是不是关键时候也得有点回报让我们面子上过得去啊? 小云给了小熊一千,可能是还当年婷婷去西安我们给的那一千吧。 我二哥出人意料,小熊不要,他楞拿过小熊手机也给转了一千块钱。 我大哥又回来了。 看我们两口子心情不好,说:“就你们小熊那个脑子,能考五百多分也是极限了,你们就回家偷着乐吧,不用装出那个样子来了!” 我那天下零点,小洪早班。 他十点多给我打电话:“中午一点整,你带着小洪小熊,到咱妈单元门口集合,你二哥预约好了公证处,去把那个房子过给你二哥。一点之前必须到!” 我因为小熊的成绩心情不好,一听他颐指气使,就来气了。 我说:“你咋不早点提前说?” “我提前说了呀,下午一点集合,现在才十点半,我这不是提前说了吗?”听声音,我就想象出我大哥那愚蠢的样子,心里一阵厌恶。 “小洪早班,一点来不及!” “一点怎么来不及!”大哥叫唤起来,“他十二点下班,洗个澡十分钟,开车回来十分钟,吃饭往多了算给他二十分钟,还有二十分钟呢,怎么来不及!” “告诉你来不及就是来不及!”我是真没好气,二百五到家了,还想指挥我们一起跟他二百五。 “怎么来不及,你说,怎么来不及!”大哥怒了,暴躁起来。 我不得不跟他解释一下:“小洪血糖高,每次吃完饭都得运动半个小时把血糖降下去。” 他听了这话一点不体谅:“你们小洪血糖高,就差这么一会儿?就这一会儿就能死人?” 我怼回去:“那你们那房子今天不过户是不是能死人?你昨天为什么不说?这么多年凭啥我们什么都得迁就你?” 大哥道:“那个房子我们要趁咱妈还没死把手续赶快办了!咱妈这个样子,万一哪天一下子没了不是又是麻烦事?告诉你,中午一点,必须过来!” 我听他说趁我妈没死,气坏了,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这种人不能客气,就对他不客气的说:“告诉你,今天我们就是去不了!”啪一下挂了。 他又打过来:“我告诉你说,你别想阻挠,那个房子没你的份儿,阻挠也不会给你!” “哈!”我气急而笑:“谁稀罕那个房子了?你说这话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稀罕的话这些年都不吭声?告诉你,我今天心情不好,哪也不去!”又啪一下给他挂了。 再打我也不接。 一七七 我们几个去公证 小熊电话响了,我二哥打给他的,理所当然说让他和他爸爸妈妈中午一点在姥姥家门口集合。 小熊眼看着我,道:“好,我等我爸下班的。” 小洪十二点半刚到家,我大哥电话打给他,小洪温温和和答应:“好好,行行,我这就过去。” 门口换鞋呢,我大哥又给小洪打电话:“你和小熊不用过来了!律师说,莎莎还没死,你俩不用过来,莎莎自己过来就行,你让她赶快过来!” 小洪劝我:“你就别管他怎么说,反正那房子跟咱们没关系,配合过了户拉倒,生那气干什么呢?” 那房子确实和我没关系,早晚的事儿。 小云婷婷已经过去等着了,爷俩一声不吭不说话。 他们把我妈搬腾到副驾上坐好,小云婷婷坐在最后排,我和我大哥坐在第二排,我二哥开车。 一切就绪,车开起来。 我大哥又开始谴责我:“叫你来公证,你还这个那个的哈,吵吵半天不是还是来了?” 我说:“我来,是办这个公证,表明我从来没想要过这个房子,可不是因为你跟我吵吵!” “我怎么跟你吵吵啦?你说小洪糖尿病,他没烂手烂脚不能动吧,啊?怎么你就再三阻挠?我给小洪打电话,人家客客气气答应我,到你这儿,怎么就那么多事儿?” “我哪么多事儿?是你那么多事儿还是我那么多事儿?咱爸在老家葬的好好的,你不由分说就要迁坟;咱妈不想去你家,你非让去,弄病了就打电话叫我们过去,又不由分说弄山东去,自己不请假,让我请假过去,哪一次没迁就你? 这房子的事,我怎么再三阻挠了?第一次你跟我说,我告诉你得把姐夫婷婷也叫上,我说错了吗?这次你哪怕提前一天说也行,你上午十点半才给我打的电话,我们一家子啥也别干了,就一天到晚听你吩咐吧! 我在青山呢,你就给我打电话,让我赶快回来给咱妈洗澡,保姆不能洗?你心疼保姆,你不能心疼心疼我?一天到晚指挥过来指挥过去,我不是外姓人吗?你好意思叫个外姓人给你干这个那个的?你去看看,你是你同学吃你那套还是你朋友吃你那套,一天到晚就跟使唤个下人似的,凭啥?” “凭啥,就凭这个房子我要过户给你二哥!” “我没说不过户呀!你凭啥没完没了指派人?” “我指派你咋了,你法律上有这个义务配合过户!” “配不配合也得看我个人意愿!” 大哥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这时候二哥说话了:“不要说那么多,就事论事!” 我说:“哈,就事论事,说房子公证,我不是马上过来配合来了?那还要吵吵什么?是不是大哥一上车就开始吵吵的,那还是我先开口的?” 二哥开着车,头也不回来了一句:“哼哼,看看上次五千块钱你那个逼样!” 我腾地一下失控了! 张开五指就往这张无耻的脸上挠过去,恨不能抓烂那张盖在畜生脸上的人皮! 可恨我怎么就没留长指甲呢! 我在他那张恶心的嘴脸上一通乱挠,他咔一下急刹车,把我妈闪得差点磕了头,下来开开车门,四下里一顿乱划拉,抓起个棍子,绕到我这边就拉车门,嘴里还叫骂着:“卧槽泥马勒戈壁,你给我下来!我今天不劈了你!” 我有点懵,我大哥赶快下来阻拦,眼看拦不住,小云叫道:“别闹了,看看妈,妈都喘不上气来了!” 我二哥不管那套,继续往上扑誓要打死我,我妈在我前面呼哧呼哧喘,我着急大喊:“咱俩的账回头再算,先送妈去医院!” 他抓着棍子不依不饶,我大哥大喊:“小春,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他才扔了棍子,指着我咬牙切齿道:“我先放着你,操你娘的,我非叫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上了车,一拐弯,绕回去。 我以为要去社区医院呢,结果他越过医院,在我家楼下嘎一下停下来:“那个该滚的,赶快滚!” 我担心我妈,没有下车,他又飞快的开回我妈家楼下。 我大哥一溜小跑回去拿速效救心丸,我二哥咔一下打开车门绕过来,指着我叫骂起来:“卧槽泥马勒戈壁,你给我下来!你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我今天跟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麻辣隔壁的,敢在十字路口打我!” 那时正是七月份最热的中午,家家户户都开着窗户,听见他的叫骂,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纷纷探出头来。 他看见观众不少,更卖力了:“你们都看啊,我们家出了这么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她当初开幼儿园,一个孩子招不上,都是我给她张罗招的孩子! 她病得快咽气了,半夜把我叫过去伺候她! 她买个房子没钱装修,都是我去给她干活! 现在用不着了,就翻脸了!不想伺候我妈,还跑回娘家挑拨是非!我今天跟她势不两立!我非打死这个白眼狼不可!” 有邻居跑出来劝他:“小沙小沙,快别这样,你看你妈都喘不上气来了!” “我妈没事!反正她那么大岁数已经那样了,你别拦我,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我忍无可忍,道:“你说谁白眼狼?什么时候咱妈看病输液不是我花钱,过年过节不是我花钱,你花一分了? 我开幼儿园招不上孩子都是你给我招的,那你自己怎么不开一个! 你小舅子孩子确实去我那儿了,是不是我一直就收他一百五园费,哪怕我园费涨到五百了,也还是收他一百五,是不是给你面子? 我装修房子,你帮我去布线,你现在去我家看看,你那是人干的活吗,你给谁那么瞎弄跟泄愤似的,人家能让你? 我亏待你了?你买房我没借你钱?你那年摔断八根肋骨不是我花钱带你到处寻医问药?哪次咱妈家有事我让你和我姐花过一分钱?你说你作为儿子有没有义务?你有义务,可是我把钱都掏了把事都办了,是不是照顾你了省得你掏钱了?” 我又转过头问静做旁观状的姐夫:“我说的有一句假话没有?我这个当妹妹的是不是对我姐我二哥掏钱出力仁至义尽?” 小云低头小声说确实是。 我又问我妈,我妈眼睛里射出利箭,恶狠狠的盯着我,我这是又惹了他儿子了! 我大哥从家里翻出救心丸,老好人样的弓着腰一溜小跑,端杯水给我妈先润嘴,然后数出十几粒给含上。 人家对我大哥说:“你快管管你弟弟妹妹吧,这样多丢人!” 我大哥道:“我劝了呀,没人听我的呀,我也没办法呀!” 我二哥停了一下,接着骂:“窝草泥马勒戈壁的,你个窝里横的东西,就会欺负我老实不会说话,你再咬巴儿我也不能饶了你,你在你公公家拿人家没办法,跑回娘家门儿上来闹来了!” “谁窝里横?你在单位被人欺负的月月拿不上奖金,还不是照样得跟人点头哈腰笑脸相迎?跟我你倒本事不小!” “好我草泥马勒戈壁的,我就是笨就是没本事,就是老实心善一辈子没心眼儿!我告诉你,我不忍了!操你娘的,我今天就不忍了,我拿别人没办法,我还收拾不了你?我打不死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等着,我非得叫你家破人亡!” 我盯着他,不由自主冒出两个字:“疯狗。” 一七八 令人无语的大哥 楼上两个男邻居下来,把他拖走了,我看我妈也没啥事儿,她看我的眼神力道足着呢,我就回家了。 我走出一段,觉得浑身发抖,不能自抑。 掏出手机给小洪打电话。 小洪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牙齿格格的:“你快下来,我快气死了!” 小洪马上下来,看见我稀里哗啦的样子,赶快去车里拿瓶水给我。 我如此这般跟他说了一遍,说:“你说他是不是个畜生!” 小洪默不作声,想了想说:“你问我,我当时也不在场,就听你在这儿说,你还情绪激动,不好判断。” “什么!”我火冒三丈,“夫妻二十多年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还不好判断!” “不是不是,我意思是说逻辑上不太可能,我觉得有可能是你太主观误会了。” “怎么不可能!他就是又说我拿五千块钱那个逼样!第一次说,我就当他离了婚心情不好口不择言,这是第二次了!还是当着我大哥小云婷婷的面!” “你看,你这次去做公证,是把房子过户给他,是放弃你的权益帮他去了,他怎么可能半道上又这么骂你跟你翻脸呢?” “他看见我大哥吵不过我,他这是拉偏架!不就是我大哥比我有钱吗!他这是把我大哥当单位领导,把我当跟他争宠的同事了! 我这些年啥不是让着他,啥时候跟他争了?他凭啥污蔑我!我这么多年给我妈花钱,他花过一分吗?五千块钱我那个逼样,我这些年给我妈给我姐给他花的钱何止五千! 还骂我是过河拆桥的白眼狼呢,就是现在他冰箱里面的牛肉虾仁酸奶,不都是我买的?不要脸的东西,吃我的喝我的,翻过头就咬人! 我妈还向着他!这几年,我要不过去,看看她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她亲儿子不是天天给她吃剩饭?她亲儿子看见她便秘流血都不管,还不是我拿手给她抠? 谁是白眼狼,他们才是白眼狼!” 我激动的脑袋一鼔一鼔的心砰砰跳。 小洪只有叹气:“唉,这事儿咋能弄成这样!之前你姐刚病的时候还一家人一起伺候你姐呢,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 你说你也不是计较钱的人,你也不怕伺候你妈你姐,都是好心好意的啊,这么多年你二哥看不出来? 算了算了,你别激动了,再气出毛病来,还不得自己受着! 你姐当初病了,有这么多人伺候,咱们病了谁能像你一样伺候来?” 小洪说的对呀,我这气得肯定血压高了,万一爆血管咋办? 我赶紧从包里掏出一粒降压药吃下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过了一会儿又心里不舒服了,跟小洪说:“我走了,那个东西肯定又跟人胡说八道污蔑我!” “他爱说说去!外人不过是看热闹!” “那不知道的人不就以为我是个坏人啦?” “不知道的人和你有关系吗?和你们谁都没关系!你们怎么就老想让外人说好呢? 你二哥老想在外人面前证明自己妹妹是个坏人,他哪次买房子不是靠的家里人,那次遇见事儿不是家里人帮他?包括你姐,瘫四五年,还不是靠自己家人伺候……一个个不识好歹。 咱们现在应该知道,之前以为的家里人,人家也没把咱们当家人。 你还管外人怎么看你呢,都不理你能咋地,这些年你是靠哪个外人过日子了?” 我再没去我妈家。 我大哥给我打过电话来:“莎莎,你得改改你这个脾气啊!你把你二哥脸挠的,你叫他怎么见人?” 我啪一下挂了,跟这个不明事理的人没话可讲。 他又给小洪打,我接过来直接挂了! 他又给小熊打,我也给挂了。 小洪带着我和小熊去爬山散心,路上他又给小熊打过来,让小熊把电话给我。 说:“莎莎啊,我现在回海盐车上呢。” 他停了停,我没说话,他这是等我动感情呢——那些年交通不好,通讯也不发达,他四年回来一次,每次走的时候我都送他去火车站,他上了火车,我都忍不住要哭一鼻子。 现在我可不哭了,我受够了,我的感情被他折磨没了! 他听我没什么表示,就说:“莎莎啊,你看过个户这个事儿闹成这样,以后我再不提了,你也不用那么生气了。” 哈哈,他居然以为我是不想过户!不过不想跟他解释,爱咋想咋想吧。 他又说:“你们小熊这次考试,不错了,你也不用难受。你和小洪的智商也不行脑子也不行,小熊能考五百七十多分我看他能力也就到这儿了。 我呢,本来前几天就想给你三千块钱祝贺你们小熊考上重点大学,可是我卡上没钱了。这不是今天才发工资,给你微信发三千,你收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说话了:“你别发钱,发了我也不收。以后咱们兄妹淡淡处就行了,不搞这些,省得我有心理负担。 我这儿,还有那年我住院你给的一万块钱。本来我想着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我再给你,这是咱们兄妹情义,但是现在你若想要,我就给你发过去,你看怎么样好?” 大哥在那头挺伤心,沉默一会儿,说:“莎莎啊,你心情不好,我不怪你,我已经给你打过三千去了,你把钱收了,这是我的一片好意。” 我啥也没说,挂了电话。 第二天,那钱自动退回,他又打给小洪,小洪说我不让收,他打给小熊,小熊也不收。 想想,他确实是个糊涂人。 三年前他说小熊考上一本就送一个笔记本电脑,事到临头不提这事儿了。他这次回来好几天了都没提给小熊红包的事儿,态度也是躲躲闪闪,还是吵翻了才给三千块钱,还说是发工资了,这分明是万不得已的一步棋。 他不舍得给买笔记本电脑,其实正合我意,不然我还得惦记着还他的礼;而且我也能理解他的小气,我有时候也小气,这是人之常情。 若没有吵这一架,他一来包头就给我三千,我肯定会收一千,既领他的情,又不让自己有负担。 可是,他不仅暗戳戳含着恶意,而且明晃晃的狠狠的羞辱了我的人格伤害了我的感情,然后居然想着用这三千块钱就能挽回。 我看见点钱,就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心里,我这个妹妹就是这样的人? 一七九 小洪他爹 小熊上学去了,我们每个月给他一千五。 想想上大学了,不光吃饭,还有人际交往呢,又给添了三百。 他爷爷这次大手笔,给了三万。 前面老大的孩子就是个大专,老二的是个三本,不管怎么说,小熊是他们老洪家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也算给他增光了。 我们一家三口玩了一大圈,把小熊送去学校。 回来,老头儿就跟小洪说,说他好几年没回老家了,想让小洪带他回老家。 小洪赶快答应,又打电话给老二,两个人一起开车,老头岁数大了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处理。 老头马上又提新条件——他回老家得花钱呢,他现在手里没有,让小洪给他拿。 拿多少? 老头眼珠转了转,说:“最少一万!” 小洪瞅瞅我,觉得有点难堪,毕竟老头刚给三万又往回要,这真有点不好看。 我立马答应,我不能让小洪为难。 这个老头儿是存心让他儿子难做呢。 他八十多岁了,一点不知道他自己的处境,也一点不在乎他儿子的为难。 我若不大人大量,势必两口子心里就得闹隔阂。 我私下跟小洪说:“再多拿点吧,本来那三万就不应该要老头的,那么大岁数了,就慢慢找机会都还给他吧。” 小洪还有为难处,他和他二哥带老头走了,疯疯癫癫的老太太谁看呀?老大老三都说有事,嫂子们从来没有往前凑过。 还是我看呗。 我一早上五点多就去看老太太。 艾玛呀,累死人了! 现在老太太体力不复当年,可是还是不愿意回家,拽着我的胳膊,累了就半坠在我身上。 她比我高一头,长得又胖,累得我腰疼后背疼。 中午了,死活哄不回家,把她领包子铺里吃点东西,她吐吐嗒嗒张口就骂人,老板没办法拿塑料袋装几个包子让我赶快领走。 楼下的树荫里,几个老太太把自家淘汰的沙发放在那里围成圈,她们在那儿打扑克。我被我婆婆拽得实在走不动了,就在那沙发上坐一会儿。 心想,这才不到一天,明天后天咋办呀? 正想着呢,小洪跟我公公还有老二仨人回来了! 我公公老远看见我带着我婆婆和那些邻居老太太坐一起,就嚷嚷上了:“这次我回老家借你的钱,我给你呀!我不花你的钱!” 这不是小人之心?妈的,一点长进没有,还跟大前年买水果买年货时候一个套路。 他以为我跟老太太们啥也说呢! 当着外人的面说这样的话,也就是个虚晃一招,说完就完,那钱他跟我们再也没提。 说真的,我公公的这个作风,跟我二哥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一些行为,跟我那个前二嫂,也涉嫌雷同。 都是想取悦外人,都是想在外人面前装好人博好名声还踩乎家里人;对待家里的老实人,都是说话不算数拉屎往后坐,都是心眼耍尽自作聪明。 那不是,天凉了,他领老太太出来遛弯儿,穿的破破烂烂。 我跟小洪每年给他们买新衣服,从来没见穿过! 前年,本来之前单位登记冲锋衣,我是想给我妈我姐一人登记一件,带她俩出去晒太阳防风又暖和,结果我姐那年八月份没了,我妈那身体也不能出门儿了,小洪就赶紧跟我说,让把那两件衣服给我公公婆婆。 那衣服,可以两穿,摘下里面的羽绒内胆就可以当个风衣,这样的一件衣服在商场卖好几百呢。 小洪觉得这是个好衣服,拿给他爹他娘穿,多好! 结果,老头儿把绣有小洪名字的那件留下了,把我那件给了一个收破烂的了! 不想要,退给我,我自己穿! 就说有这么烧包这么恶心人的玩意儿吗? 一天天的买袋子面,为了省人家送上楼的四块钱还要跟人吵吵半天,那铺烂的床单都要再改成裤衩穿,那穿烂的秋裤都要改成袜子,那新买的布鞋都要自己在脚后跟先钉上半截旧鞋底子的主儿! 小洪也气坏了,跟我说老头脑子有问题不识数,叫我别生气。 改天我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天公园遇见老头老太太,还是穿的乱七八糟,走累了,要在长椅上坐一会儿。 老头专门从兜里掏出个自己做的手套给我俩看,然后放在长椅上垫着,跟老太太坐上面。 我一看,那不是我给新买的毛衣剪的吗?我给我妈买那件一模一样的我妈每天穿着呢。 老太太身上穿的脏乎乎的旧毛衣他不剪,把我新买的毛衣剪了,你说这是什么心态? 我一言不发。 这么大岁数了,我知道你是个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再像年轻时候那么生气了,可是我也得跟小洪说说清楚。 我说:“人和人是讲缘分的,我和你老爹是恶缘,以后我不往跟前凑了,你也别指望我给他伺候床前。 之前我觉得可能是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或者你老爹认识有偏差我俩之间有误会,现在我明白不是那回事儿。 他这分明是死活看不上我,就像我一看见毛毛虫就难受一样。那虫子没有惹我,我就是看见就难受就想让人踩死它,你老爹对我,应该就是这么个情况。 将来我若是没有自知之明跑人家床跟前想给人端屎端尿,估计得把老头恶心死,到时候我可担不起那责任,还是算了啊!” 小洪默默无语,他是一点办法没有。 就算我这个傻子说完狠话又一点记性没有,这些年一出出一件件,小洪也是看在眼里啊! 一心想让他爹跟我处好,将来老头儿病倒床上也好让我给端汤倒水,他爹不领他这个情,净给他捣乱,你说他有什么办法。 一八零 往事不能提 话不多说,转眼十二月,我妈又犯病了,保姆打电话告诉我在东河中心医院icu。 与此同时,我公公心跳过缓,在昆区包钢医院安心脏起搏器。 我和小洪分头忙活。 那天小洪抽空去接我,刚好小熊来电话。 小熊听说姥姥爷爷都住院了,就说:“妈妈,你们这个月开始别给我打那么多钱了,我一个月一千二就足够了。” 我和小洪感动极了,这是多好的孩子啊! 我说:“给你那些钱也不算多,人家有的给两千五三千呢,我不会给你那么多,但是这些也足够了,你在学校跟同学相处别抠抠巴巴的,计划着该花就得花。 姥姥爷爷那儿不用你操心,我和你爸为人子女,该承担的就必须承担,那是我们应当该的分内事。 而且,你小时候我不就跟你说了吗,咱家的钱,分几部分,一部分是咱们日常生活,一部分是家庭未来发展包括你的成长教育,一部分是老人养老看病,一部分我和你爸将来养老,还有就是以防万一突发事件储备。 爷爷姥姥养老看病的钱,我和你爸早有准备,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挂了电话,小洪感慨万分:“老婆,这个家有了你,真是万幸啊!” 那时,各大医院的icu已经不让家属进去伺候了,都是有专门的护工在里面。家属在外面有个统一的大房间随时等候差遣。 我大哥又回来了,虽心有芥蒂但避免不了跟他互动。 他果然不提抗震楼过户的事儿了,他又说要把他给我妈买的这个一楼送给我二哥。 “随便,”我跟他说:“这是你们哥俩之间的事儿,不用跟我说。” 我都这么说了,我大哥还要跟我说:“我主要是觉得你二哥对咱妈孝顺。” “哼,你这么觉得就这么觉得吧,我可不觉得。” “还有啊,就是,你看啊,我比他大四岁,但是十几岁的时候,咱家刚从农村出来那几年,我俩去工地挖土方捡破烂,我身小力薄,重活都是他帮我干了——我,我心里一直记着呢。 后来1988年我结婚,咱爸给了我三千五百块钱,你二哥后来跟我说我才知道,那是咱家全部的积蓄,咱们全家后来一年多没吃过肉,这种经济情况也影响了你二哥后来找对象结婚。 咱妈在我那儿脑梗了,我跟彤彤她妈闹得不好,我一个人照顾不了咱妈就把咱妈送回包头,这显而易见就成了他的负担,他也从来没跟我抱怨过啥。 他因为照顾咱妈跟韩晴闹得离婚了,我也挺愧疚的。 所以我就想把我给咱妈买的那房子送给他,就算是对他的一点补偿吧!” 唉,看看我大哥,其实他对于我妈我二哥也是个好人;只是我二哥,在我看来,除了他小时候替我大哥干活,其余的,说的好像我大哥让他吃亏了,那都是胡说八道。 我就记得,我大哥结婚,确实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可是就没影响我二哥吃喝。我那时候中午上学路上,不止一次,透过窗户,看见我二哥坐在路边饭馆里叫了好几个菜,一个人在那大吃大喝呢! 什么家里没钱影响他找对象,他自己长得也不出众,举止也畏畏缩缩,说话做事也不明事理,哪个女孩能看上他! 还说是我大哥把我妈送回家影响他夫妻感情了,那不是他自己看见钱往上扑要求去看我妈的吗?两口子打了二十年,那个韩大都能三番五次勾引小洪,估计早就红杏出墙多少次了,过到五十岁能离婚,还能怪到别人身上? 我也懒得跟我大哥说这些,他脑子有问题。 不过真的,大哥说起当年我们从老家刚出来他和我二哥打零工捡破烂的事儿,让我想起了很多。 那时候我不到八岁,我姐十岁,我二哥十三岁,我大哥十七岁。 我们一家六口住在我爸给学校修桌椅用的一间大教室里面。 穿的,是学校老师们给我们的旧衣服,吃的,就是我爸一个人的供应粮,根本不够。 学校老师看我们可怜,就把他们粮本里吃不完的粗粮让我们买,可是,钱也不够呀! 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除了我从小不爱吃饭,他们五个,都特别能吃,一大锅两笼窝窝头,一顿就吃光了。 我妈我爸带着我大哥二哥到处找钱找吃的。 去菜地水渠边割草卖给奶牛场,去捡破烂,挖土方,春天撸榆树钱蒸着吃,去野地里掏田鼠洞挖里面的玉米荞麦——说真的,这些苦,我没受过,我那时候就是玩儿。 我爸站在桌子上修学校走廊大门,一帮学生一拥而进,一下子把我爸冲倒在地,当时就昏迷了。 我妈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时候我大哥二哥已经懂事,他们俩就是我妈的依靠。 一个星期以后我爸才苏醒。 我被他们带着去医院看我爸,一进病房门,满屋的蛋糕香味,那是人家去看我爸送的,那蛋糕罐头都让我忽略了脑袋还瘀肿的爸爸! 后来学校领导看我们家实在困难,跟我爸提建议,说学校给出本钱,让我爸我妈在传达室开一个卖文具的小卖部。 我妈我哥他们都跃跃欲试,可是我爸怕那些跟他交好的老师们将来因为妒忌而关系变差,不同意。 咳咳,说起来我爸这个人也是做人不抓重点。 他为了所谓的好人缘,宁愿带着我大哥二哥赶礼拜天掏学校两个旱厕的大粪挣那三十块钱! 大哥二哥确实是受苦了。 他们就在本校上学,让同学们看见他们掏厕所,十几岁的年纪,可想而知是多么的屈辱多么的抬不起头来。 这些苦,我都没有受过,我无忧无虑的爬树跳皮筋,大哥二哥比我大,所以他们算是替我受的。 没有他们当年的付出,我们家那时候就凭我爸一个月三十七块钱工资我妈装一天大车才挣一块七毛二,饭都吃不饱! 咳,所以说,一切都不是无缘无故的,一切都是有历史根源的。 一八一 我的爸爸 我爸啊,在我两个哥哥小的时候,没有给过他们父亲应有的陪伴和引导;大点了以后,我爸本来自己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工人,又因为大哥二哥从农村出来而常常嫌弃他们打击他们没有给过应有的支持和自信;等成年了,我爸他老而弥坚,又在家搞一言堂,就他一个人说了算,没有给机会和托举让两个哥哥出去闯荡。 咳咳,我记得我上技校的时候,我爸还经常发神经离家出走呢。 现在想想,大概那时候他老人家也是更年期抑郁了吧。 就不说我爸当年不听领导好心建议开小卖部吧。 我爸这个人,我总结了一下,他把虚荣看的比天大,更不用说我妈和我们这四个子女了。 学校有个看大门的陈大爷,孤苦伶仃一个人,我爸和他成了朋友。 有一年陈大爷用汽油烧火拔罐把自己给烧伤住院了。 本来人家学校领导已经安排老师们排队天天给陈大爷送饭了,可是我爸偏要让我妈天天给做饭。 我记得那时候我上高中,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被我爸那掀了房顶的骂人声吓醒。 不是嫌我妈饭做早了不热乎了,就是嫌我妈饭还没做好耽误他给陈大爷第一个送过去了。 那骂声啊,出自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头,他跺着脚,在天还蒙蒙黑的时候炸破天际,就要把全家都炸翻了! 后来他和我妈在铁道北临时户区种点菜喂头猪,认识了一个外地做香肠的人和这个人成了朋友,天天无偿去给这个人帮忙剔肉灌香肠。 有一天去忽然发现那一家三口都脸色惨白嘴唇发蓝昏死过去了,他赶紧找个架子车把这三口都拉医院去,救了这家人的性命。 从此,我们两家关系特别好。 后来做香肠的这个仇哥要回老家了,一定要把他做香肠的技术设备连同他这些年在包头的客户都给我家。 我妈我二哥都跃跃欲试。 我爸一口拒绝!仇哥再三劝说也不行! 我爸跺着脚挥舞着拳头跟我们这么怒吼的:“我不能让人说我这些年对他好是有目的的啊!” 看看,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他,又得着机会擦亮他在人们心中极致纯洁无私的高大形象了! 唉,更别说我们卖雪糕这个事儿了。 卖雪糕,本来就是个小本生意,那个年代,一根雪糕挣个一毛钱已经算不错了。 我爸看见朋友同事过来,使劲招呼人家,非给人往手里塞,不要钱! 可是那时候我都那么大了,天天帮着练摊,晒得黑黢黢,他愣是一分零花钱不给。 有一次我生气了,说同学都有零花钱,连前面小杰家,她两个姐姐都没工作她妈还每月给她五块钱呢。我爸被我一激脱口而出,说以后也每个月给我五块行了吧,可是第二个月就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也不给了。 我倒是也能理解他,他心理压力也大呢。 我大哥结婚已经花光所有积蓄,我二哥也面临谈婚论嫁了,不抠赤点,哪还有钱来处? 大过年的,冰天雪地刮着沙尘暴,他穿着大皮袄,非要去出摊卖雪糕。 唉,我不忍心看他在外面受冻就替他出去看摊儿。 一下午,一根雪糕没卖,楞是把我冻发烧了。 第二天他还要出摊,我妈不忍心他受冻,又把我妈冻发烧了。 我和我妈都烧得躺在炕上起不来,他才不出摊了! 就是这样,我说要不咱们也买个铁皮小房子,里面可以卖各种零食,还可以生炉子,还可以搭个小床,这样不管什么天都可以出摊。 他挺着胸脯跳脚骂我:“我操你个娘!我没钱啊!你有钱你买啊!” 我二哥找对象这个事儿也是。 本来我二哥人材不咋地,家里面扣扣搜搜弄得穿戴也不利索,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本厂职工多好! 可是他非要让娶个看着高高大大漂亮的儿媳妇给他撑脸面——然后就有了韩大这么个东西,要工作没工作,要素质没素质,一天好吃懒做撒泼打滚,真真是娶回来祸害了三代人。 上技校时候本来我考上电大了,但是他为了省钱给我出个选择题——想回老家就不能上电大,想上电大就不能回老家。 我二哥上班不如意,也想考电大,但是他又算计钱,因为脱产上学没有工资! 那年地震,政府灾后给建抗震楼,我说咱们也买吧,住楼房是个趋势,我爸挥着拳头骂:“我还没死轮不到你做主!” 回头我二哥二嫂要买,他立马不管我大哥处境,让他出一万给我二哥…… 说钱重要吧,他愿意白送人家人情,他把挣钱机会当石头扔;说钱不重要吧,他自己勒紧裤腰带不说,还为了钱不支持孩子上进;说他不支持孩子进步吧,他还一天天把学习挂在嘴上不让我们干别的。 那些年我们在我爸的笼罩下,又寒酸又畏缩又虚伪,一天天的被他呼来喝去,怎么做都不对。 就这样,该抓住机会发家致富的时候,虚荣心占了上风,该支持孩子上进的时候,金钱占了上风,该认清现实平平淡淡过日子的时候,我爸他觉得虚荣心没得到满足,金钱也捉襟见肘,孩子也那么不争气,他抑郁了! 他那时候已经退休让我二哥顶班,为了多挣六十块钱,找了个看大门的营生。 看大门,倒不是什么体力活,可是闷啊!那个年代也没有什么手机,有两份报纸翻来覆去也早看腻了。 刚开始,我上高中,他让我每天晚上过去学习顺便给他在岗位守着,他就抽空出门找人聊天,也还好。 后来我上技校了,同学们有机会就晚饭后张罗着一起玩儿,他就受不了了。 我爸他从晚上六点值班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就一个人,估计憋在那个小值班室里净是胡思乱想钻牛角尖了。 他常常下了班不回家。 夏天还好,大冬天的,他不回家我们就害怕。 我妈哭天抹泪:“恁爸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个家怎么办啊! 他受苦受累巴望着你们有出息,谁知道一个有出息的也没有! 一个个还不省事呢!一天到晚就不能老老实实听他话,动不动就跟他顶嘴! 他有高血压,把他气出好歹来,你们这些人就有好日子过了!” 我那时候吓得,像个没头苍蝇似的骑着破车子到处找,心里想象出各种可怕的场景。 唉,当年那情形,到现在还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我爸也不知道去哪里逛一天,晚上沉着脸回家一言不发,谁也不理! 他实在是期望太高欲求不满。 普通人嘛,难道五十岁了,还认不清自己? 四个孩子,虽然没出大学生,但是除了我二哥接他班,我们三个都是技校毕业,毕业以后都是央企正式职工。按理说,家里条件也算不错了,还要怎么样呢? 一家人该穿衣穿衣该吃饭吃饭不行吗?干嘛就跟有几座大山压着似的,每天破衣烂衫吃的也委委屈屈没一点油水? 五十多岁的人了,什么没经历过,有啥怕的——说真的,这可能真是娶了我妈这个万能老婆给他前半辈子一点心不操惯的,后半辈子忽然一家子都来了,各种问题都来了,他始终没适应过来。 而且,他在中学那种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自卑。 自卑到极致就总想出人头地,可那也得有出人头地的条件啊! 一个人的成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可是他有什么呀,我们有什么呀? 不成功,达不到预期,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了? 一八二 大哥的固执 我想,我大哥二哥,作为家里的男孩,作为社会上的男人,内心也是要强的。 可是他们在他们血气方刚的时候,从没有机会争强,也没有机会去试着实现自己。 而且,年深日久,他们被他们的欲望和胆怯自卑冲撞着,被生活工作中各自面临的各种问题压迫着,他们压抑的情绪就像胶皮袋子里的污水,总想找个出口冲出来。 我大哥这些年的问题是在家没得到过老婆孩子的尊重和崇拜,总想表现自己当家话事人的权威;我二哥的问题更严重,是全方位的不被认可,他自卑屈辱思维混乱,最后全都没有足够自信去解决,就一股脑的用唯利是图来解决好了,管什么人情世故管什么家人亲情,得着实惠最直截了当! 如今我们一大家子闹成一锅粥,难道仅仅是因为一点钱一套房子一点照顾老人的责任? 这应该是各种自尊自信自主不得满足的结果,应该和我爸当年那些做法那些决定也有很大关系吧! 我在医院候命,给我妈买了气垫,褥疮膏,还有一些什么自费药,大概花了两千多块钱。 我妈住院别的费用,照例是花我妈自己折子上的钱。 我大哥说要从我妈折子上把我花的这点钱给我。 我不要,从吵架到现在小半年时间我没去看我妈,其实我无时无刻不在心里煎熬,那可是我亲妈,她这个样子,还能活几天啊。 再说我记得十年前他们回老家办确权,我妈折子上才一万七千块钱,就算这几年我大哥给的钱不少,我妈养老金账户一直没动,去年住院好几次又做那个五万块钱的支架应该也花的差不多了。 他急躁道:“给你你就赶快拿着!别到时候又打官司!” “我怎么打官司了?我啥时候因为钱打官司了?”他这话我不爱听,立马反驳。 “你二哥说了,那次咱妈住院你和小洪去交的押金,交完了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等他把五千块钱还给你,你立马喜笑颜开的——你倒是没打官司,你花点钱就摔摔打打使脸子也够人受的!” 又是那五千块钱又是那五千块钱,我是说不清了! 我想了想静了下心,心平气和说:“我和小洪有张卡,里面始终保持五万块钱,这就是我俩给两头老人看病用的。 小洪他爹那样对我,他病了,我也毫不犹豫拿出来给他,你说咱妈花我反倒能不愿意了? 况且那时候一住院,小洪马上就去交押金,并没有谁逼着我们去交这个钱,我们主动花,怎么就是我二哥说的那个逼样了呢? 后来,是你和我二哥两个人说咱妈年纪大了花咱妈的钱,你俩是儿子又是哥哥,你俩这么说我还非得不同意? 你俩把钱给我我就拿着了,这也不是我非逼你们还给我,这前前后后哪里体现我摔摔打打那个逼样了?何况你们也并不是自掏腰包给我的这五千块钱啊!” 大哥不听我这些,他一口咬定我就是我二哥说的那个逼样,他说:“这个事儿我也不在场,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那五千块钱你已经拿回去了。” 我去! 我只好耐着性子提醒他:“当时你怎么不在场?就在咱妈那个客厅里,你和我二哥一起给我的!” 大哥哼哼道:“我不记得了。” 他说他不记得了!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又开始愚蠢的前后拉扯,又跟他说那些前前后后十几二十年的事儿以证清白。 我说,当年我给家里看摊儿,一分零花钱都没有,可是我从来没有动过摊儿上的一分钱。 我说,我每个月十三块钱奖学金,每次都拿出三块来买了水果回家大家一起吃,从来没有自己吃过独食儿。 我说,我姐结婚,那时候我还没分配工作,可是姐夫给我三百红包,我拿着这个钱先给爸妈花一百六十八买了一个血压计。 我说,我妈羡慕人家老太太穿远红外线内衣,我立马花一整个月工资买给她,而我自己连件像样衣服都没有。 这二十多年,我妈看病输液出门吃饭购物玩,我没让我妈花过一分钱…… 我还说,这些年为什么我妈折子上能攒那么多钱,那是因为我平时给她钱,她不必动用折子上的钱。 此番种种,怎么能说我交了五千押金,就至于摔摔打打那个逼样呢? 大哥根本不在听我说话,他说:“行了行了,你不用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了,你说的这些事儿,都是口说无凭!我既没听咱妈说过,也没听你姐你二哥说过! 现在社会,一切都得讲证据!像我给咱妈每个月六百块钱,那是有转账记录的!我给咱妈买房子买冰箱洗衣机那是有实物的! 你说你给咱妈花钱,你的证据呢?口说无凭的事儿傻子才能相信!” 我气得跳着脚打自己脑袋,嚷嚷道:“我给自己妈花钱还要留个证据给人看?” 我大哥还是坚持他的看法,慢条斯理道:“你给自己妈花钱不是给别人看的,那总得有点证据吧,啊?” 我气噎。 末了,他说:“咱妈这个样子,估计也没多长时间活头了,她折子上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吧,花完拉倒!” 我为了我妈,更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说:“你问问我二哥,咱妈折子还有多少钱?没有就从我那个五万块钱卡上出!” “你让我问你二哥咱妈还有多少钱?我怎么问的出口,啊?我怎么好意思问!叫你,你好意思?你好意思,我不好意思!”大哥立马莫名其妙激动起来。 “问问怎么了?有啥不好意思的!” “啊!你二哥辛辛苦苦伺候咱妈,我去问咱妈还有多少钱,这让你二哥怎么想?我这不是伤人心吗?即使将来咱妈留下点钱,也都得给你二哥,谁也不能跟他争!谁要是争就是白眼狼,就是没良心!你二哥是替咱俩照顾咱妈呢!我告诉你,你最好别打主意!” 哈哈,气死我了,我这是丧心病狂了呀! 这事儿要是搁现在,我根本不会跟他争这半天把自己气死,当时可不行,我觉得我就是那被他的误会网起来的鱼,就想撞破层层包围闯出去。 可是我大哥绝不放口说相信我,他说的话回回不一样,像下围棋一样。 我提出一个证据,他啪一下一块破布盖上,我提出一个证据,他啪一块破布盖上,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是不能让我翻过来,我就是个白眼狼,这不由分说! 我被弄得,顿足捶胸指天骂地,歇斯底里夜不能寐。 小洪气得骂:“你大哥快别回来了!这些事全是他整出来的!他不回来啥事没有!还没像人家几千万上亿资产呢,眼眶子浅的拿点钱搅了多少浑水!” 一八三 和大哥吵架 嘟嘟放假回来了。 他本来去他妈那儿住的,可是娘俩一个玩手机一个打游戏都不收拾家不做饭,她妈不管自己却会骂他,所以他就跑回我妈家来了。 他回我妈家,我妈住院保姆让先回家了,我大哥没法儿跟他单独相处,就来我家。 他爱吃韭菜鸡蛋饺子,我给他包。 我们家基本没装修,铺个地板砖刮了腻子,家具很少,杂物也少,看起来清清爽爽。 大哥感慨:“唉,看看你们家,虽然没什么钱,但是两口子感情好,小熊也争气!咱们这兄妹四个,没想到属你家庭最和睦。 我啊,我现在就是羡慕人家老两口能每天出来进去做着伴,干个什么有商有量这样的。但是想找这样一个人,也是可遇不可求啊!” 我跟大哥说:“其实好多事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严丝合缝给你匹配好的,两口子大体上能合得来,小细节差不多过得去就完了,不能较真儿。” “对啦对啦,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可是我和彤彤她妈当初其实就不是一类人。 当年我第一眼也没看上她,是她看上我了,天天跑宿舍去给我送饭洗衣服。 我之前也从来没找过对象,有个女孩这么对我心里当然也感觉挺好的,时间一长就中了她的圈套。 等结婚一个月,我就后悔了,谈话怎么也不对付,我说什么她都反驳,就没有对的时候! 我想,这可咋办啊,一辈子呢,难道我一辈子就得让她这么天天呲哒我? 我那时候天天睡不着,特别想离婚。 可是又觉得不能离婚,因为你二哥跟我说,咱妈咱爸攒了半辈子的钱都给我结婚花了。 你说我要再离了婚,这不是把咱一家人的心血都打水漂了吗? 我想着那就凑合过吧! 可是她还看不上我,天天跟我捣乱,她父母也净向着她,她那四个弟弟妹妹也一个个跟斗鸡似的往上冲……唉,莎莎啊,我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呀!” 我见识过我大嫂的强势,也见过她父母的护犊子,还见识过她弟弟妹妹的牙尖嘴利,真是感慨万千! 一样家庭出来的孩子,真的完全能理解大哥因为花了父母半辈子积蓄不敢离婚又备受煎熬的那个难受。 都说父母花钱给孩子结婚,这是为了孩子能成个家,但是反过来看,也是绑架了孩子啊,看看我大哥这三十年过的! 大哥接着说:“你看彤彤她妈,长得团团乎乎儿的也不好看,从结婚开始就一天天的‘老婆是拿来疼的’,什么活也不干,工资也一分不出,全都她和她家人花了,这哪像跟我过日子的样儿?” 咳咳,我想幸好我没像人家那样娇滴滴,长得又丑还不能当个实用的家伙事儿用。 大哥说:“你二哥也和我一样,这些年也都是备受煎熬啊!” 我说:“这不是都离了吗,过去的事儿也没办法了,就好好检讨一下自己,重新好好规划接下来的生活。” 大哥道:“是得好好规划一下了,我跟你二哥也是这么说。我跟他说,那个韩晴五大三粗也不好看,还不如就跟贾姐在一起算了,好看是不好看,但是脾气好,又能干呀! 他这回不跟我说看不上贾姐了,又说怕嘟嘟不乐意。” 我二哥的事儿我不管,他爱死爱活。 大哥又说小云:“你看看你姐这辈子有多可怜!嫁个小云,给他当牛做马一天好日子没过过。” 我说:“那是她乐意。我对她好,她还不给我好脸呢!” 大哥严肃地跟我说:“你可不能一味地指责咱们家人对你不好,你也得检讨检讨自己!” 我立马心生不悦,心想,我能让你来我家,也是勉为其难呢! 但是嘴里说:“我哪个地方对不起咱家人了?”口气已经很不好了。 大哥说:“你看你这个脾气,我为你好,还没说啥呢你就想发脾气了——就这点!你就得改!” 我压了压,问:“你说说我哪里对不起咱家人了?我做的不对我改我道歉!” “就说上次去公证这个事儿,你二哥看你不讲理跟我顶撞,说了你两句,你就把他挠的满脸花,你说你应不应该!” “我不讲理跟你顶撞?你觉得咱俩吵架,是你不讲理还是我不讲理? 咱们俩吵架,他完全可以不吭声儿,可是他看你有钱就拉偏架,说不过我就污蔑我的人品——我能让他? 何况我还是放弃我的权益成全他去了,你说他是不是不识好歹的二百五?” “嚯!”大哥叫起来:“我怎么不讲理了,啊?你二哥向着我那是天经地义!你放弃你的权益,你个嫁出去的姑娘你有什么权益?” “我没权益,为什么还得叫我去做公证?”我嗓门比他更高。 大哥看见我又脸红脖子粗,和缓下来:“行了行了,咱不说那个房子确权的事儿了。” 我俩默默包饺子。 一会儿,大哥又忍不住了,说:“刚才说自我检讨这个事儿,你说咱家人都对你不好,我说你也得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你认不认可这个事儿嘛!” 我尽量心平气和跟他说:“那你说我应该怎么检讨自己,我这些年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对他们,还要怎么对他们好? 他们对我有我对他们十分之一的好吗? 我姐,咱妈,我二哥,不说这些年这些事儿,就说他们当年对我群殴,揪着我的头发往死里打,他们都没有后悔过! 有一次我被咱妈和我姐气着了,就说起她们当年打我的事儿,你知道她们啥样?她们恶狠狠瞪着我,仿佛再回到从前还要那样打我呢! 这也是我现在特别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儿。 他们打了我,没关系,我觉得他们有各自不如意需要发泄,可是他们觉得我理所应当挨揍,我不能原谅!” 我大哥道:“一个人说你不好,两个人说你不好,全家人说你不好,你说是不是你很大的原因!” 我不服气道:“他们都说我哪儿不好了?” “啊!比如说,你本来个子小,你还穿那肥大的衣服,说了你还不听,你说是不是得揍你?不用说他们了,我都看不惯!前几年你看人家穿貂你也弄一件,这不是出丑?我都气的够呛,你说他们天天看见你这样是不是得揍你!” 哈哈,我无语了,问:“还有啥,他们还说我啥了?” “你二哥那时候说你,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九点多了,自己一个人在路灯底下来回溜达,你想干啥?连老王都说在青山街上看见你一个人骑着车子瞎晃悠,你晃悠啥?” 还有啥?我问。 “还有啥?这两条就够让人看不上了,你还想有啥?” “哈!就因为我穿衣服他们看不惯就要揍我!他们真有本事哈,出去看见有人穿衣服不顺眼就上去打? 他们没跟你说我每天刷牙也得挨揍? 因为他们都不刷牙,我刷牙就是罪状,他们就要打我! 再说我给家里看一天摊儿了,坐在个小摊子上一天了,不能溜达溜达散散步?我去青山逛逛街怎么了?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大街上溜溜达达人多了,他们敢打谁?” 我边说边拿着擀面杖使劲在案板上敲:“你们这些人心里变态,一个个不是找不上对象就是被人瞧不起,这种怒火无处可去就拿我来撒气! 为啥拿我撒气?因为我没有反抗能力嘛!因为我不记仇嘛!因为打了我我也不会怎么地嘛! 撒气也就算了,我知道他们心里煎熬,可是不能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吧! 一句对不起也没有,就算了,因为是一家人嘛!可是为什么没完没了无中生有污蔑我呢?把我说成疯里懵登不要脸的女流氓对他们有啥好处?我嫁人也得让人一天揭三层皮对他们有啥好处? 我二哥这些年占我多少便宜、污蔑我多少次人品,我挠他两下子他就要让我家破人亡?他那些年为了撒气当众把我拖地上打,那么多次,我该当如何?你们说啥了,啊?” 我挥舞着擀面杖梆梆地敲着案板把大哥吓坏了,他眼珠上下跳动:“好了好了,是我多嘴了,你别激动你别激动,你也有高血压的人,可别跟你姐似的,有福不会享自己找病!” 一八四 我二哥还是块肥肉呢 说着呢,小洪下班回家了。 他热热情情跟大哥打招呼,我就暂且放下怒火。 但是没完,我大哥那些年远在浙江,他其实属于局外人,他那时候并没有参与打我骂我,可是我在他这儿得不到一点体谅和认同,而且,他现在仿佛还是我二哥的帮凶呢,还觉得我挨揍死有余辜呢! 我都快疯了! 有天碰见个高中同学,她也是个二百五,跟我那个前二嫂以及她那个花痴妹妹关系特别好。 她跟我说:“唉,你看韩晴姐妹俩,这么大岁数了,都离婚了!” 哦?我一听就兴奋,开心极了,赶快打听来龙去脉。 哈哈,原来,韩二也是结婚快二十年也没正经上过几天班,在家也不收拾家不做饭,也不知道怎么了,在这个网购成风的时候想起租个摊位卖服装了! 她租个摊位卖女装,衣服没卖出去把自己卖出去了。一天天的跟乱七八糟的男人出去吃饭唱歌见了世面,看不上养她半辈子的老公了! 前年,她姑娘马上高考呀,她死活要离婚去找野男人;去年,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邪术让她前夫又求着她复婚,还出了十万块钱给她上了养老保险;今年,她又死活要离婚,离了婚,还楞把她前夫买的一套楼房给划拉到自己名下了! 哎呀,不愧是姐妹呀,韩大也差不多是这样坑我二哥的,我二哥这些年基本属于抠赤自己老娘哥哥妹妹给韩晴家当了上门女婿。 咳咳,恶人自有恶人磨,就可惜了我爸我妈我大哥以及我和我姐不遗余力对我二哥的帮扶,我二哥处心积虑占自己家人便宜攒下的家当,都进了外人的腰包! 真所谓天道好轮回,不义之财自有不义的去处,我二哥在我面前再厉害他也不会有好下场,那个韩大亦是如此! 我听得真解气,热闹热闹热闹,这些獐头鼠目的东西,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上帝欲让其亡必先让其狂!别看之前我对我那二哥二嫂照顾有加,受了这么多气之后,我就是幸灾乐祸,就等看好戏! 过完年,我二哥看和韩晴复合无望,网上撩骚也不靠谱,又把贾姐招回来了。 贾姐喜气洋洋,拿盒羊杂碎给我晒幸福:“你二哥下夜班,专门给我买的羊杂碎,说我爱吃——你吃早饭没?要不我热热咱俩一起吃?” 我看着路数不对,笑笑说不爱吃羊杂碎。 我一看就知道那是食堂里的羊杂碎,用饭卡买,才一块钱一份,里面全是羊肠羊肺和土豆,一股膻味儿,根本没法吃。 贾姐每天做温柔贤惠小媳妇儿,在家把我妈伺候好好的,把家收拾干净利索,松弛的老脸上还抹上白油涂着口红。 有时候我去看着我妈,从窗户里看见她出了门儿就挽上我二哥胳膊。 嘟嘟偶尔回来一趟,她也表现大方得体,有一天我还看见她给嘟嘟洗衣服呢。 我大哥知道他俩的事儿,很是欣慰,又开始安排我:每天晚上去换他俩遛弯跳舞,休息了去让他俩逛街! 我去看我妈可不是为他俩,我是看我妈频繁犯病怕以后没有机会再伺候她老人家呢。 幸福不能晒,晒了死得快。 贾姐挎着我二哥逛超市让人看见告诉韩大了——她立马就要求过年回来看我妈。 年前她先是打电话给我二哥,说过年想回来陪陪嘟嘟他奶奶。 我二哥专门儿改了个词儿,不说“陪”说“看”:“看老太太嘛,想来看就看看。” 我二哥可不再三请四请的求着她回来了。 她可能也放不下面子,就没来,但是我二哥心眼儿可活动了,专门天天领着贾姐招摇过市。 韩大那边一看,急了,动不动给我二哥发微信打电话,她弟弟此时街上遇见我二哥也热情打招呼,说让我二哥有空一起坐坐吃吃饭,说他爸他妈都念叨我二哥呢。 过完年看锯拉的差不多了,二哥跟贾姐摊牌。 那天我去看我妈,我二哥在厨房里抽烟,他旁边还有一个凳子,一看就是我来的时候他跟贾姐在厨房拉着玻璃门正在谈着什么呢。 我径直去我妈小屋,一会儿贾姐就眼圈红红跟过来了。 她声音哽咽跟我说:“喝水不,我给你倒?” 那时大哥还没跟我说韩大要回来这个事情,我看见贾姐委委屈屈的样子不禁关心起来:“贾姐,你怎么了?” 她嘴里说着没事儿没事儿,可是忍不住捂住脸两肩耸动,转过身去。 她不说,我就不问,万一和我二哥有关,问出来不是麻烦? 结果有天我妈拉,我伺候她歪过身去,我妈啊呀一声,我一看,那边大腿内侧一大片淤青! 我当即喊过正在做饭的贾姐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贾姐激动且僵硬,很不客气的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我干啥都有你二哥在呢!”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板着脸转身走了。 我问我妈:“妈,这是不是她掐的?” 此时我妈已经不会说话了,她嘴一瘪,呼哧呼哧哭起来! 我这当女儿的心啊,一阵撕痛。 我给我大哥打电话说这个事儿,我大哥道:“哦哟!那这个贾姐可不是好人啊!我得跟你二哥说,宁肯跟韩晴复婚也不能要她!” 然后前前后后跟我说了我二哥的这个三角纠葛。 也不知道大哥跟二哥说了没有,反正贾姐继续在我妈那儿伺候我妈——难道说,我二哥跟韩大又没戏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三月份的一天,刮着沙尘暴,我妈又去医院了! 她这次眼睛凝视,哪儿也不会动了。 我、我二哥、嘟嘟、小洪、贾姐都在急救室等着核酸检测结果。 急救室里好几个人,其中有个出车祸快断气的就躺在我妈旁边的急救床上。 我忽然想起以前同事说的一个事儿,就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会把身体弱的人带走——我忍着害怕炸着头皮,站到我妈和那个人中间,给我妈挡住,可千万别把我妈带走,我妈害怕呢,她还想活呢! 我二哥出去半天,大夫让去办手续,他拿着医保卡呢,到处找他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好半天,韩大居然来了。 她一头闯进急救室,抓着我问:“妈呢,妈在哪呢?” 一低头看见我妈,大声叫唤:“妈,妈,我来了!” 我妈眼睛一下子就能动了,定睛看着韩晴哭起来,激动得哭起来! 韩晴趴下身子哄道:“哦哟,你这是受啥委屈了啊?不哭不哭,我来了哈,没事儿没事儿,我来了哈!” 到底是人家亲婆媳,打死也是一家人,我妈脸上明显是欣慰又热切。 终于可以去做核磁检查了,我们簇拥着推着我妈去检查。 那个嘟嘟也很会装,一路喋喋不休一句话:“奶奶,你别怕啊,我在呢!”吓得我妈眼睛又凝视了。 我看了来气,这个小东西放假在家,天天那屋打游戏,从来不到我妈那屋去,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假装孝子贤孙! 我说:“嘟嘟,你奶奶没事儿,这就是个检查,你别老这一句话没完没了吓唬你奶奶!” 小东西一听,恶狠狠看了我一会儿,不吭声了。 我妈又被送进icu。 此时正赶上疫情,医院不用家属陪护,让我们都回家。 走廊里,贾姐手里抱着我妈的一个被子,非常无助。 我二哥明显和韩大站得近。 她怯生生凑过去跟我二哥说:“小沙,咱们都在这儿也没用,还是都回家吧!” 我那前二嫂一把夺过她怀里的被子,对我二哥吼道:“沙春!你走不走?” 我二哥目光躲闪也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贾姐知道胜算不大,求救般的看向我和小洪,说:“莎莎,你俩跟我们一起回去,到家里坐坐吧?” 我记恨她把我妈大腿掐得青紫,没吭声儿。 韩大不耐烦,对我二哥喊叫:“杀币,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说罢,把被子往我二哥怀里一搡,转身大踏步而去。 一八五 韩大归来 我和小洪不蹚浑水,一起开车走了。 再去我妈家,是一个月以后我妈出院。 贾姐不见了,又换了一个保姆。 韩大回来做了当家主母。 我妈这次犯病,是除了能张口,能转眼珠,身体别的部位是彻底一动也不能动了。 我给她网上买了一张床,可以侧翻可以上下身起来,可以洗头上厕所。 为了我妈时日不多,我基本天天都过去;我二哥这时候也说为了方便我进出给小洪一把家门钥匙。 这个新来的保姆,是韩大找来的,一切以韩大为主。 做什么饭得问韩大,韩大说吃什么就做什么,把个韩大伺候得春风得意。 跟我二哥离婚三年没在一起,我二哥也是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女人百般宠爱。 在那个疫情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我二哥给韩大买好几身衣服,花了好几千,又提着礼物去看了前丈人丈母娘,赶周末保姆休息的时候,两口子在家烤羊肉串炖肘子买榴莲买蛋糕大吃大喝。 韩大还在工地上干着,我二哥用食堂卡给她买了一袋子一袋子的零食,让她带到工地上跟她妹妹还有工友们分享。 ——我觉得我二哥对韩大那绝对是真爱。 这真爱摒弃了美貌、灵魂,也杜绝了亲情、道德和人之常情。 想想年前他把贾姐刚招回来时候的待遇,也只是一碗一块钱的羊杂碎而已! 这个新保姆,爱传闲话。 我一去了,就偷偷跟我说我二哥和韩大都干啥了。比如说买衣服,买零食,去韩大家看她父母。 有一天我晚上去,居然就我妈自己一个人在那躺着,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半! 保姆回来看我脸色不好,赶紧解释:“吃完饭,你二嫂让我跟她出去遛遛弯儿,我让她跟你二哥去吧,她不,她说跟你二哥没感情了看他就恶心,然后喊你二哥看你妈——你说我也不好意思不陪她啊,就去了。” 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她呢?” “哎,这不是正要和你说嘛!我俩在公园遛到九点多,她又拉我去她离婚分的那个家。 嗨,你不知道,那冰箱里面鱼啊虾啊,橄榄油啊,新疆大枣啊,阿胶糕啊应有尽有满满一冰箱!说都是你二哥求着她回来给她送的。 我就说,那边正好冰箱里啥都没有了,你也不在这儿吃饭,就把那鱼啊肉啊都拿过去呗,冰箱里放久了也不行。你猜她说啥? 她说,就是都烂了也不能便宜他们! 她说你二哥个矮找不上对象,使劲追她她才答应,说你一大家子人就她和老太太两个个儿高的,剩下都是小矮个儿。 说你二哥跟前一个保姆乱混让她抓住了才离的婚,说你二哥这些年挣的钱都上嫖花了,说这些年就她一个人到处打零工养活她自己和孩子。 说你妈这些年对他们不管不顾,说她生孩子你妈不给伺候月子跑了,说他们买亚麻厂房子你妈才给一万块钱,她爹娘给了三万五…… 我看晚了,几次跟她说我要回来看老太太,她不让,这是接了个什么电话才放我回来。” 哈哈,我都气笑了。 妈呀,把这些年的家务事黑的说成白的,跟个保姆这儿颠倒是非,她怕不是脑子有屎吧! 这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还不知道跟谁过日子,把我二哥这口锅砸了,让保姆给你饭吃呀? 在外面三年,估计男人也没少找,可是也没有认真跟她过的才又跑回来。既然如此,五十多岁的人了,还看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处境吗? 这家伙啊,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赶小洪来了,或者我大哥回来了,她穿着个蕾丝花吊带,大露着胸前俩坨大肥肉晃进来晃出去,劈叉嗓子哼哼着歌儿,黄头发一甩觉得自己风情万种就要祸国殃民了! 咳咳,一个字,绝! 我不禁感叹,人家说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她这是年龄都活狗身上去了。 再想想,也正常,她跟猪狗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天,我听见韩大扯着破锣嗓子喊我二哥:“杀币,给我两千块钱!” “你个傻货,你要两千块钱干什么?”我二哥声音还有点宠溺呢。 “交养老保险呢哇!”韩大还是理直气壮一点不客气。 “你这几年在工地上班,不是一个月挣五六千嘛,还不够你交养老保险的?”我二哥也不客气了。 “杀币!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跟着你你不应该给我上养老保险?” “应该。不过我也没钱了。你儿子在北京一年学费住宿费就得两三万,还得吃饭,以前我一个月给他两千五不够,后来一星期一打钱也不够,现在我一天给他打一次钱,要不他就不知道把钱都花哪儿去了——你说我就那点工资,哪有钱给你?” “杀币,你大哥每个月给你四千,你给保姆两千八,还有一千多呢?你现在赶快给我打钱,我着急要!” “你着急要你自己想办法。离婚你拿走十几万,在工地上班不是每个月还五六千吗?你回来这两个月,你一分钱没给这个家花过,连一根葱都没买过,你养老保险自己交!” 韩大一听,骂了句:“快死你麻辣隔壁的去吧!”哐一下摔门走了。 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这次很温柔鼻子里哼哼:“老公,你就给我打两千块钱吧,你也知道我爸去年刚刚脑梗做的手术;不是我不想给这家花钱,实在是工地拖欠工资我也没办法。” 我二哥那边半天没动静,韩大转移话题:“呀,老公,你这毛笔字写的跟书法家一样了!” 这次我二哥没忍住:“跟人家书法家可差远了,我这就是个楷书就是基础。” “嗨,有几个人能达到你这水平!我上次去花苑,看见那店里的书法也没有你的好!到时候咱们也去开个店,也一幅字卖几百上千的,让你老婆我也脸上有光!” 一八六 我妈又不行了 二哥估计没上当。 因为第二天,这个韩大就出新的幺蛾子了。 她在家吃了饭就滚,半夜十一点半多回来了,拿一大堆床单被罩塞我妈小屋门口洗衣机里呼噜呼噜搅,搅完了团巴到包里哐地一摔门就走,一晚上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妈此时啥也干不了,晨昏颠倒,一天迷迷糊糊的。韩大哐哐地开门关门呼噜呼噜洗衣服,吵得我妈大瞪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保姆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也气坏了,第二天就跟我骂。 我二哥也看出来了,这韩大回来就是破坏他新生活的,却不理她,她爱咋咋,他神定气闲写他的毛笔字。 不过,他也不当冤大头了。 家里菜没了,他也不买了,反正他有食堂卡可以吃食堂。 厨房里还有贾姐当初腌的酸菜,凉房里还有去年储的土豆,爱吃吃,不吃拉倒! 韩大气坏了,跟保姆说:“冰箱里啥也没了,你让他买菜买肉!” 我二哥跟保姆说:“我一个月工资四千块,给儿子一天一打算下来一个月就得三千多,年初还得给他交学费,我也没钱。你来当这保姆也不是为吃这口的,凑合着吧!” 我妈不能凑合,我只好天天从家拿了水果蔬菜鱼虾牛肉来,不过不多拿,够我妈吃的再多一点点给保姆吃,不然她趁人不在捏我妈两下给我妈点罪受咋办。 保姆趁没人跟我说:“你说你这个二嫂哈,她让我跟你二哥吵架! 她说你二哥就是看不起我,说以前那些保姆在的时候,你二哥不是给炖牛肉就是炖肘子,要不就是炖鱼,就是我来了以后你二哥才天天土豆白菜的吃!” 保姆说着还哭起来了:“莎莎,你说我不是吃不起饭了,可是也没有这样欺负人的!我虽然是长得不好看,可是我是靠自己劳动挣钱,不是靠美色挣钱呀!我不图那口吃的,可是你二哥给别人大鱼大肉的吃,到我这儿就是土豆白菜,是不是瞧不起我欺负我啊! 你倒是给拿点好的来,可是我伺候老太太都伺候出感情来了,我不得给老太太留着点?我跟病人抢吃的,你说这能是人干的事儿吗?” 唉,我只好安抚,第二天专门给保姆买一件酸奶一件小面包一袋牛肉干来,并且专门当她面给她放在她的柜子里,让她饿的时候垫吧垫吧。 不过,这个保姆也不知道是懦弱也不知道是两面三刀,反正我再去,就看见韩大嘴里嚼上牛肉干了,酸奶小面包也快吃光了。 咳咳。 半夜两点,我二哥给我打电话:“你快过来,咱妈不行了!” 我和小洪急匆匆赶过去,救护车已经来了,医护人员正在检查。 我妈躺在床上噗噗噗使劲喷气,两眼大瞪绝望地盯着天花板,床单被罩全都湿透了。 医生把经过问了一下,又看了看病历,出来跟我们说:“就是去医院也就这样了。堵了那么多地方,血管也不行了,医院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再说也没床位。” 二哥问:“意思是快不行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看老人以前应该身体素质不错,病了这些年还不说瘦骨嶙峋的。看吧,看她的身体能消耗到什么时候。” 我说:“我妈害怕,医生您能不能说点话让她心安?还有,就是她这大汗淋漓的大喘气儿……” “之前有没有糖尿病?如果有的话,降糖药少吃,正常人血糖维持六七,她这种情况高一点,维持八或者十,都没问题。” 然后大夫就去跟我妈说了几句话,没什么大问题之类的就走了。 小洪,小云婷婷,都回家了,我没敢走,看我妈那样实在吓人。 天亮,我给单位请了假,在我妈家伺候她。 我二哥觉得我妈不行了,把保姆也辞退了,就我们兄妹俩伺候我妈最后的日子吧。 我妈不噗噗吐气的时候少,虽然说是夏天,但是住在一楼并不热,她那一身一身的汗擦不迭,两分钟不到,那床单褥子毛巾被就湿透了。 我想起以前听人说过,快死的人阳气弱固不住汗,我妈这真是要死了吗? 我白天晚上不敢回家,韩大一点不往跟前凑,我只好和我二哥一起伺候我妈,这种情况,倒也相安无事。 那天大清早,刚刚打完药一会儿,我妈又噗噗开了。 我在网上查,看看我妈会不会是吃的那些药有副作用。 一看,左氧氟沙星,防止我妈尿路感染的药,副作用是降血糖! 我赶快给我妈测了个血糖,果然低了,2.4! 那天晚上大夫还说我妈这岁数也要血糖略高点才好,这都2.4了,能不难受吗? 我跑那屋跟我二哥说。 我二哥正在练字,头都不抬:“你量错了,不可能2.4,2.4人早死了!” 我说:“那天晚上大夫也说了,咱妈这种情况血糖不要控制太低,要不以后就别给咱妈吃降糖药了。” “咱妈糖尿病,必须得吃降糖药!你不懂,我伺候咱妈好几年了,你就不要指东道西的了!” 我说不动他,我妈还在那儿一下紧似一下噗噗噗,那床单被子这么一会儿已经湿漉漉。 我偷偷去厨房挖了一勺糖用温水化开给我妈打进去。 最多两分钟。 我妈安静下来,也不噗噗了,也不出汗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又开始了,我如法炮制,我妈又安静了——看来,这就是血糖的事儿。 我二哥练完字过来看一眼,看见不噗噗了,说:“嗯,看来那个劲儿快过去了。” 我告诉他我的做法,他怒了:“咱妈糖尿病不能吃糖,你给她打糖?” 我说:“你今天中午别给她打降糖药,看看下午她还会不会噗噗,到时候再量量血糖,咱们观测一下,咱妈血糖在哪个数值上噗噗,哪个数值上不噗噗。” 可是到了中午饭后,我二哥非得给我妈又把降糖药吃上了! 哎呀,你说咋就那么固执呢? 他给吃降糖药,我就得给吃糖,不然我妈白天晚上喘不上气来那么噗噗。 一八七 韩大又跑了 半个月,我熬得头晕,半边身子发麻。 吓坏了,可别像我妈我姐一样! 我跟小洪说我得去住院检查,小洪也吓坏了,赶紧把我拉医院去。医生一听我头晕又肢体发麻也不敢掉以轻心,即刻安排住院做核磁。 我妈那儿我是顾不上了,我二哥也累得不行,又请了一个保姆。 我大哥打电话问我妈的情况,听见说我住院,气坏了! 他咬牙切齿说:“诶呀,你看看咱们家的人多贱啊哈!现在孩子也大了,生活工作也稳定了,不好好享福,病了! 莎莎啊,我告诉你说!你上次病我给了你一万块钱,这次我可不给了!谁叫你命贱的!你自己的命你自己把握,跟别人没半毛钱关系,我可不能一次一次的给你钱!” 我听了他的话一点不生气,真的,我就跟他说: “你上次那个钱,我们也没想要。当时是觉得那是你的一片心意,不好拒绝。你现在要不?你现在要我现在就给你打回去。你现在不要,我以后等你病了,也肯定得给你还回去。” 说完,就挂了。 婷婷这次知道我住院,也来看我了。 买了零七碎八几个蔫巴巴的水果,我让小熊拿着我的蛋糕卡带着她去西点屋买了些西点带回去了。 我住了半个月院,也没检查出什么结果,就说我好像是颈椎第几节有先天性的畸形,估计是最近熬夜低头影响脑供血了。 虽然说花了不少钱虚惊一场,但是好歹是心安了。 出了院去看我妈,我妈情况挺好。 新来的这个保姆颇有姿色,穿着短裙,说话也头头是道。 我问我妈现在还噗噗不了,她告诉我说,她现在过半个小时给我妈打一次糖水,这是我二哥教她的。 我看了看我妈吃的药,里面还有格列齐特缓释片! 咳咳,我现在觉得我应该原谅我二哥了,他就是脑子不好,脑子不好,做事当然不可理喻。算了算了。 过了几天,我大哥回来了,带着他的女朋友。 虽然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但是长得非常年轻漂亮,而且一看就精力旺盛,头脑也挺灵光的样子。 说真的,我大哥就是钱多点,他现在说话毫无逻辑,脾气还暴躁,我真不理解这个美女看上我大哥什么。 再怎么对我大哥有意见,在他女朋友面前还是得给足他面子,我和小洪请他俩去最时髦的机器人餐厅吃了一顿饭,走的时候,又给他们买了些牛肉干奶酪之类的特产。 过中秋,我们单位发了月饼礼盒,之前幼儿园的一个小朋友家长也给我送了他们自己用胡油打的月饼。 我和小洪都节食,不吃那高油高糖的东西,小洪爹娘也不吃,总不能扔了吧,想着我二哥跟韩大都爱吃这些,就悄悄把两盒好利来月饼连同那些胡油月饼都拿到我妈家了。 韩大看见桌子上好利来的月饼,也不问是谁拿的,哼了一声直接拿走,估计是拿回她妈家了;那散装自己家做的胡油月饼,一个没动。 瞅瞅,这个愚蠢的人,做人其实是多么盲目啊! 你看那包装精美的点心,配料表里面肯定有各种添加剂,那自己家加工的就只是糖油鸡蛋面粉,哪个更好呢? 我大哥也是,他那女朋友也是,我二哥也是,有时候我也是,做人做事只看表面。 不说这个,韩大跟这个新来的保姆又别扭上了! 这个保姆来的时候就声明了,只管伺候老太太收拾老太太这个屋的卫生,不管做饭收拾什么客厅厕所之类的。 我二哥只好每天买菜做饭,做完了当然他也就在家吃了,不然来不及上班,这样,伙食质量也就又提高了不少。 韩大一看,以为我二哥又对这个保姆起了色心,开始摔摔打打指桑骂槐。 这个保姆久经沙场,一点不在乎,钻卫生间洗澡,洗白白出来就做面膜捯饬自己。嫌我妈小屋有病气,香水喷的香香的,小花裙一穿,哪里像个伺候人的保姆,简直就是优雅的阔太太! 吃饭的时候也不像韩大那样吧唧嘴在盘子里乱翻,跟我二哥说话也不可能不温柔不客气,伺候我妈的时候也是干净利落——我二哥哪有理由对人家不客客气气? 韩大气坏了。 力逼着我二哥把这个保姆辞退了,她说嘟嘟大了,得给嘟嘟攒钱;她和我二哥,加上我,仨人伺候我妈就行了。 我随他们便,不管有没有保姆,我都得来看我妈。 结果,保姆辞退半个月不到,俩人又大吵大嚷。 不知道为啥,我去的时候就在吵了。 我不管闲事儿,一头钻我妈那屋。 听见韩大高音喇叭似的在客厅叫唤:“傻你妈了个比的,你混了几个了!爷这三年可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二哥道:“我混了几个跟你有关系吗?我离婚了天天混也跟你没关系!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我单身找对象!” 韩大骂:“傻你麻辣隔壁的,你想混混去,你凭啥当儿子面混?你让儿子以后怎么做人?” “我啥时候当儿子面混了!你给我拿出证据!拿不出证据我活剐了你!” “嘟嘟,嘟嘟!你出来!跟你这个杀币爹说,你那天看见啥了!” 嘟嘟的声音哼哼唧唧道:“我那天看见他俩一起躺床上~” “我和她躺床上怎么了?我离婚三年,不能找个对象?” “你找对象就找保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傻你妈了个比的,那个女的都老成那样了你也要?不要脸的东西,没人能看上你,看见个女的就往上扑,当着儿子的面搞女人,你还叫个人?” “滚!老爷搞谁也不搞你,看你就恶心,滚——” 我二哥彻底怒了,一声炮吼。 这是我二哥骂不过这个韩大,恼羞成怒就要发作的标志。 韩大这次乖了,道:“杀币,叫爷滚,就别三番五次再求爷回来!” 踢里哐啷一通收拾,砰一下,摔门而去。 韩大激情之下走了,第二天又回来了。 待了两天,又跑了,再也没回来。 一八八 大哥替二哥操心 我二哥韩大这俩人的事我也懒得管,我甚至觉得他们闹得挺有意思。 我大哥在南方着急坏了,给我打电话:“唉呀你说说你二哥这个人,韩晴好容易回来了又让他给气走了! 你说他又没钱,长得人材又不是多好,也就是找个贾姐那样的安安心心过得了,谁知道他又让韩晴回来了! 韩晴确实长得高鼻子大眼睛,身高也不错,他俩之间还有个嘟嘟,可是韩晴看不上他呀! 当初你二哥就配不上韩晴,人家韩晴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明显跟他不配嘛,可是他非要高攀呀!那就好好哄着点儿,你看他还使劲耍驴脾气! 你说我离婚了,可是我有钱,再婚也不用别人操心。 他呢?他又没钱还有嘟嘟这个拖油瓶,不得咱们给他操心?” 我说:“哥哥,他的事儿你愿意操心你操心,我是不管。 我当初和小洪结婚,啥都没有,中间遇到多少困难,不都是我自己面对,用谁操心了,谁管我了? 反倒是我二哥,花光爹娘半辈子积蓄结了婚,两口子结婚就在家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买房没钱都不用自己张口,咱爸咱妈就出面给他借了;咱爸没了,人两口子想买房,咱妈一个电话,我和我姐就把家底拿给他。 这二十多年,作为儿子啥心不操啥责任不负,想买什么都花老娘的钱,老娘病了过年过节了,有哥哥妹妹花钱,都体谅他不会过日子没钱,他就饭好了一家三口带嘴过来吃就行。 结果他结婚这二十多年从来不想怎么好好维护婚姻,从来不想作为一个儿子应该怎么顶门立户光耀门楣,五十多岁了,丢人现眼离了婚,还得让哥哥妹妹给他再操心娶老婆? 何况他也不识好歹,不知道感恩;不仅不知道感恩,还倒打一耙胡说八道呢!” 大哥不爱听我说话,道:“咱家数你最小,从小到大有好吃的都尽着你吃,有活也不用你干,都照顾你,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哼哼,可想而知你这个人是多么忘恩负义! 我和你二哥是离婚了,你没离婚也不用那么讽刺挖苦人吧! 再说你的婚姻好那也不是你的功劳,那是你运气好碰上人家小洪人老实,不然像你那种小个儿,长得也不行脾气还不好,有你好果子吃!” 我说:“小时候确实是都让着我,我承认。你和我二哥那时候挖土方捡破烂掏厕所,这些罪我也没受过,我也承认。 我知道你们都受苦了,所以我什么都愿意体谅你们。 呵呵,可是你们知道我是体谅你们吗? 我和小洪过这么多年,刚开始,可能就是像你说的,我是又矮又丑脾气又坏,老打架。可是我自己扛下来了啊?我没让别人操心吧?” “哦哟,你还体谅我们,你怎么体谅我们啦?”大哥挑着内容说话,那语气,简直就是快被我气笑了。 “你们不跟我商量把咱妈弄山东去,又让我撇家舍业去陪床,我去没去?你说我是外姓人不能把老家房子卖给我,可是又要求我必须天天来看咱妈,我说啥了?还有……”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你伺候自己的妈都这么委屈,你想想你这个人是有多么没良心吧,我不跟你说了,你这个人不通情达理!”我哥啪一下挂了电话。 没几天他就飞回来,他一回来我二哥就开始装。 我给我妈翻身换床单,二哥一把拦在前面道:“起来吧,你不会!” 然后就麻利的把这些日常活干了,把我晾那儿干瞪眼,好像我真不会干,好像我从来没伺候过我妈一样。 没两天,我大哥跟我二哥就开始到处窜,说要买房子,一走大半天,把我妈扔床上不管不顾。 2020年啊,我们这个小地方,每家平均两三套房子了,他们还要买房子! 我大哥,人其实还是厚道人,我觉得有义务劝劝他,跟他说房地产肯定不行了,再说,妈住的这套房子不是他的吗? 大哥说:“莎莎啊,我给咱妈买的这套房子我要给你二哥,你就别惦记了,你二哥孝顺,这是他该得的。咱们俩,都没有你二哥孝顺,我这房子不给他我心里过不去。 还有你说房地产不行了,怎么可能?不行了人家全国人民都在买?全国人民都在买房,国家能让这么多老百姓亏?” 咳咳,啥时候财富不是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里,难道是掌握在大多数人手里?大家人手一个的东西,还有啥值钱的。 大哥不听,他力促让我二哥买房。 我二哥反正不管那套,他反正没钱,大哥劝他买就得帮他出钱。 哥俩一天天的往外跑,终于,一人买了一套。 我大哥兴冲冲跟我说:“我在青山风景买了一套,6300一平,是毛坯房;你二哥在万科中央公园买了一套,8500一平,精装房。” 我无话可说。 大哥又说:“我本来想让你二哥也跟我在青山风景买的,但是你二哥看了万科的样板房,都不舍得走了,跟我说:‘我要是能给嘟嘟买这样一套房子,这辈子就算对得起他了’——那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就答应他了。 他那个房子百分之三十首付,36万,他没有,我就帮他出了。也不着急让他还,他啥时候有啥时候再说。” 说到这儿,大哥仔细看看我,想看看我是不是羡慕嫉妒恨。 我除了觉得我二哥像金池长老一样贪婪之外一切无动于衷,关我什么事。 大哥又说:“我劝你啊,也赶快买一套吧,你们那个步梯六楼,岁数越大越不好住了。” 又仔细钻研钻研我的表情,说:“可是呢,你要是买房就得靠你自己,我的钱都花了,没有了,可不能帮你了!” 咳咳,我没忍住:“哥哥,不是我给你泼冷水,我那天已经劝过你了,我真不看好房子。就是哪天我要买房子,也不可能自己手里没钱伸手跟别人借。” 二哥的首付虽然是大哥先给垫付了,但是每个月房贷还得自己还。 他给小洪打电话,让小洪下午几点几点到哪儿去给他当担保人签字。 我一听哭笑不得,他跟我不说话是仇人,跟小洪就亲密无间到不由分说不用提前商量商量了? 我想起之前那个保姆跟我嚼舌头,说我二哥跟她骂我活不是个东西,证据就是,他跟小洪小熊都该说说该笑笑,就是不搭理我! 小洪客客气气告诉他,不行,因为我们小熊也大了,说不定哪天也要买房,怕影响贷款额度呢。 最后不知道他又找的谁,反正,从此为了省钱还贷,不请保姆了,又开始过苦日子了! 一八九 怎么说也不能请保姆 既然都不请保姆了,可是我大哥又专门打电话告诉我,说,二哥说现在保姆费都涨了,四千不够了,然后大哥每个月又加了五百,给我二哥每个月打四千五。 我对大哥的做法很不以为然。 伺候老娘人人有责,我也有责,大哥二哥都有责,怎么保姆费就得大哥一个人出? 我每天也过来伺候我妈,每个月给三百,日常吃的喝的都给买,算是尽到我那部分责任。 就算请保姆,大哥不在身边出得多一点也应该,是不是二哥也应该多多少少出点?他怎么好意思在大哥帮了他那么多忙的情况下,在不请保姆的情况下还跟大哥要比市场行情还高的保姆费呢? 我不知道大哥着了二哥什么道儿了。 也许是为了二哥能善待我妈?他不是说我二哥孝顺吗? 那么他是觉得自己大人大量? 可是为什么我大哥每次不管出什么钱都要跟我说呢? 你愿意给他跟我说啥?难道说也让我领你情?我出钱出力买东西该尽的义务尽到了,我可没拿你的钱! 二哥不请保姆了,可是他还天天上班,一个月才有两天休息。 他上班的时候我妈咋办? 我妈这个病现在只会张嘴打哈欠转眼珠,脑子却是清醒的,她一个人一天天的从天黑躺到天亮又从天亮躺到天黑,你说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联想到我那次心脏不好医院急救之后很长时间走不出那恐惧来,那滋味太可怕了,我不要我妈独自躺在那儿时时刻刻干干的受那折磨,就除了上班,尽量多的在那儿陪着她。 我妈现在样子非常可怕。 我二哥给她剃了个光头,她的脸上皮肤像打了腊那么发白发亮,并没有增加很多皱纹也没有浮肿,可是神色好像已经赤裸裸被扒出在皮肉之外。 有时候小熊给我打个视频聊天,我想着给我妈也看看,可是那个对话框里一下子映照出我妈那可怕的样子,吓得我赶紧用大拇指遮住,不然我真怕我妈吓出毛病来! 我妈对于小熊没有什么感觉,眼睛直愣愣的,没有任何变化。 她爱的是婷婷和嘟嘟。 婷婷出生的时候正是这个家庭里没有别的小孩子的时候,是我妈我爸的小宝贝儿,我爸去世以后,又是给我妈带走悲伤的小开心果;嘟嘟是她这辈子心心念念的孙子。 可惜啊,这俩孩子也大了,并不时常在她身边。 我妈躺在那里,多么寂寞啊! 时常的,她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我俯下身去看,她眼睛里无限悲伤,却没有眼泪。 真的,我觉得冥冥之中真有神在安排一切平衡一切。 像我妈这样的,前五十年受苦受累忙得手脚不沾地,经常累极了委屈极了就破口大骂: “草特娘啊这个老天爷,他让我生了这么大个块头,像个牲口一样没人疼!怎么就不能像人家一样娇娇弱弱今天这儿疼明天那儿疼的天天躺炕上让人伺候呢?” 这不是,老天爷让她七老八十的时候终于天天躺床上让人伺候了! 即使这样,我妈还是非常怕死,她也非常怕孤独。 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要上零点班,该走了,她眼珠忽然铮亮,腾地一下转过来看着我,我都走到门口要开门出去了,她那眼睛还在看着我。 唉,不忍心,想想,又回来给她掖掖被,在她额头上亲亲她,跟她说:“妈,你不知道,我一直可亲你了!” 我真心疼她独自面对死亡和恐惧的折磨,我担心她心底那无望的绝望,我不忍她身边没有人陪伴。 我上班也是倒班,四天一个大夜一个小夜两个白班,生物钟非常紊乱,加上我也有点更年期症状,睡眠不好,没两个月,我就又出现了头晕头疼一侧发麻的症状。 小洪一看,吓坏了,毕竟我也有高血压是进过急救室抢救过的人,这怎么行呢? 我自己也害怕。 不去看我妈吧,实在觉得她躺那儿孤零零的可怜。去吧,她一到晚上两三点就开始嗓子呼噜噜的喘,得不停地给她吸痰,折腾到六点那股劲才能过去。 这基本等于我天天都在上夜班。 我的身体确实吃不消。 我给我大哥打电话,想让大哥跟我二哥说说,请个保姆吧,这样不仅我轻松,我二哥也轻松点,回家还能有个人说说话。 大哥道:“我已经给钱了!你二哥说保姆费四千五我就给四千五,也没让你俩摊,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别的事儿我离得远管不了那么多! 你二哥也不用你担心!他既然想挣钱他就得受着!至于有没有人说话那更不叫事儿,他天天抖音快手,时不时的还跟贾姐打个电话聊个视频,日子不要太快活! 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去嘛,我们谁要求你去了?你自己非要去,身体不好就来找我的麻烦,你自己想想合不合适!” 小洪自觉在我二哥眼里形象还不错,他出面跟我二哥说,我二哥也跟他说:“莎莎身体不好就不要过来了,我妈自己在家待上几个小时也没什么大不了。” 唉,可是我放不下呀! 还是我的小洪好,我二哥上夜班的时候,他去我妈那儿看我妈,让我在家睡个安稳觉。 我们小熊也好,他放假回来了,也替我去看着我妈,他拿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去我妈家,照顾我妈的同时学高数学c++。 我的感激无以言表,感谢老天爷,想我莎莎何德何能,怎么给我这么好的老公儿子! 一九零 小洪家人 小洪三哥也买房子了。 过年除夕,他当众毫不避讳地跟老头要钱: “爸,还有五万块钱啥时候给呀?” 老头说:“再等等吧,过完年三月份就差不多了!” “硕硕上高中正要劲儿的时候,装修公司天天去要账,影响孩子学习呢!” 回到家我问小洪,这是什么意思,小洪非常愤怒:“老头儿快九十了,一个个的还抠赤呢!” 原来,老大前两年给洪伟买现在那个房子时候又跟老头哭穷告难说没钱,老头给了十万;第二年,老二就说要给洪宇在武汉买房子呀,老头又给了十万;这是老三也买房子了要呀,怕老头万一哪天嘎嘣没了要不上了,楞要呢! 唉唉,都说养儿防老,这明明是养儿养成了债主好吗? 小洪三个哥哥,一个个人高马大人五人六,五六十岁了,他们自己也有儿子,也知道养儿不易,怎么能这样抠赤瘦小枯干干巴巴风中残烛的老爹呀! 我感觉我听了这事儿,都脑袋里像紧了螺丝那么拧巴。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还不是他自己造的孽吗? 孩子长大要成家了,那可不仅仅是代表他身体发育成熟需要配偶,更是说明他得有承担一个家的能力了。 像我公公这样,心疼他这三个大儿子,帮着他们结婚、买房、买车、买家里一切大件,现在又要帮着他们给他们儿子买房买车了,那真是还不完的债! 几十年了,老大快六十岁,老三也上五十了,还要老头子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那点退休金给小辈儿们花,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看不见他们的爹一年四季净吃那土豆白菜?看不见他们爹为省点洗洁精净用烂塑料袋擦桌子洗碗?更别说之前住养鱼池自建房冬天都不舍得烧煤鼻涕哈喇子的楞扛! 都说男子汉昂昂七尺,眼睛就盯着八十多岁老爹这点钱? 唉呀,小洪气愤不已,更心疼他那个从小吃苦的爹。 我说他为啥那么勤快的去给他爹做饭打扫卫生晚上还得过去一趟给他爹泡脚捏脚,合着是心疼他爹受了这样的苦楚。 这小洪一副老黄牛样子,闷不吭声的,谁也不看谁也不攀,也不搭理我喋喋不休的聒噪,去给他爹买东西送饭打扫卫生泡脚捏脚。 老头满意极了,大年初一,趁就我们三口去他那儿吃饭的机会,跟我说: “嘿,我这四个儿子都孝顺!可是呢,就只有我这个小儿子每天晚上都来给我泡脚捏脚。 我们乌盟人有讲究呢——小儿子给养老!” 说罢,意味深长盯着我。 我迎着他,面无表情。 说真的,我这七八年,净伺候病人了,伺候完我姐伺候我妈,从不到四十岁活力满满弄到现在动不动头晕头疼满头白发,我真是累死了烦死了,凭什么我就是个伺候人的,我的生命不是生命我的青春不是青春? 何况他这些年对我属实不咋地,他不仅对我不咋地,对小洪他这个亲儿子也不咋地,不然怎么可能知道小洪病得起不来床就躲起来两个多月连个电话也不打了? 他怎么好意思跟我们说这个话! 我对我妈我姐我两个哥,那是从小到大一个家庭出来感情战胜理智的,对小洪他爹,那是没有任何感情,有也是仇恨,这里面唯一牵扯的就是小洪。 他是我的爱人我的伴侣,他对我家人那么好,对我的感情那么体贴,我怎么能让他为难呢? 所以我觉得也得设身处地的跟小洪说说这个事儿。 我说:“老头儿老太太的退休金发放速度赶不上三个哥哥要钱的速度,你是不是得劝劝老头,让他给自己留点余地?” 小洪一摆手,说:“劝不了,不听!一辈子觉得自己能自己是个强人!” “再强也有躺床上动不了的时候啊!何况还有个你妈,疯疯癫癫屎尿不知的。 到时候自己留点钱,请个保姆搭把手看着点,这些人也能轻松点;不然,他能靠上谁,谁能一天啥也不干就围着他们转,都也有家有口有工作,而且个个岁数也不小了!” “唉,他哪能听进我的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没听见他说他们乌盟人有规矩说小儿子给养老?他这是要跟咱们养老呢!当年他说咱们住那个破房子就得咱们给养老,天天上门找茬闹事儿闹得咱们不住了,现在又说小儿子养老了? 想让小儿子养老就乖一点,一天天的还欺负人!我好心好意给买的衣服他不是给绞了,我给花钱买苹果他不是往地上扔?” 我说到这儿就不知不觉带上了怒气。 小洪也烦躁呢,他怕我的翻箱倒柜折腾旧账,道: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他把自己的生活搞成这个样子他就得自己受着。咱们管不了人家,只能做自己该做的,能做到什么程度,看自己能力吧!” 一九一 我可怜的妈 小洪说得对,我想我妈其实也是这样的。 那天我给她擦身子,一下看见她一条腿上,从膝盖往下一点到脚后跟,赫然的一大片烫伤! 当时我心里那个抽疼啊! 马上给我二哥打电话,问怎么回事。 我二哥说:“昂,那是烫的,没什么事儿,我已经给她涂了烫伤膏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一字没说怎么烫的,我心里咒他不得好si。 我妈,现在你给她摆成个什么姿势她就一直是个什么姿势,自然是不会自己把自己烫伤了。 这么一大片,烫的那么严重,那得是滚开的水吧! 干什么能用滚开的水?还烫的是靠墙那边的腿? 我这个二哥,他就是我妈命里的恶鬼! 小时候,我妈在老家带我们四个,又得种地又得照顾爷爷奶奶,忙不过来就得求人。 我爸过年回家带回一大兜子糖,我妈藏起来想等求人的时候用,我们都不敢偷吃,就我二哥,每次偷一大把躲到没人地方吃,吃完了把小石头子儿包在糖纸里再放回去。 结果我妈要用了,发现一块糖都没有了! 当年为了给他结婚,我妈我爸在院子里加盖房子。 不知道为句什么话恼了,他站在四米多高的房顶上往下扔砖头,一下子砸在我妈头上,当时就把我妈砸昏过去了。 众人都说他不是故意的,我放学回来看见我妈躺在炕上才知道这事儿,心里是一抽一抽的疼,当时就恨透了我二哥。 我爸去世以后,他两口子从不说叫我妈去他家吃个饭,明明知道我妈高血压冠心病,却动不动把他们不吃的肥肉片下来白花花的拿给我妈。 从一结婚他老婆就大呼小叫欺负我妈,他全部视而不见,别人说起来,他就为他老婆开脱:“我妈那个人,一天到晚管不住自己那张嘴,要我也得恨她!” 看看,这现在又是一出!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有伏身搂着我妈一声一声说:“妈,你疼不疼啊,我可心疼死了,我心里疼啊!” 我妈啊哈哈发出又像号哭又像长叹似的一声悲鸣,悲鸣之后,就好像耗尽了大部分的精力,开始哈欠连天,不一会儿就又面无表情了。 我千思万绪,无法平复心中的愤懑和激动,翻箱倒柜找出一大堆这儿那儿看到听说的哲学理论来跟自己对话,企图解释我二哥和我妈、我妈和我之间,这种长期不和谐关系。不经意,小洪那天说他老爹的那段话就涌上心头。 是啊,这种罪也是我妈该受的。 谁让她没有选择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子呢? 我一直对她好,她不是一直不待见我吗? 人这一辈子,即使走一小步,都是选择,都会影响深远,何况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决定性的时刻呢。 我妈她这辈子真是受了不少罪。 据她说她没嫁给我爸的时候,就在家里被我姥爷当个驴使,早晨天不亮就得起来烧火做饭,做好了饭再装到瓦罐里拿扁担挑着送到地里给姥爷和大舅吃。 人家吃饭,她就得开始划拉草,等人家吃完,她就把草装满两大篓子再和空饭罐一起走十几里山路挑回家。 回了家又去井里挑水浇院门外的菜地,浇完菜地再来回七八趟把水缸挑满,再煮猪食喂猪,喂完猪赶猪圈,把赶出来的猪粪都铲到坑里。 忙乎完这些,又开始烧火做晌午饭,做完又大老远送饭,又划拉草,又十几里路挑回来…… 那年她在井台上遇见我爸——从部队回来探亲的解放军战士,虽然一脸麻子,个子也矮,可是特别精神,说话还斯文。 她一下就陷进去了! 她不顾我姥爷大发雷霆也要嫁给我爸——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选择。 本来以为嫁给我爸可以跟着出来离开那个小山村,可是我爸是个孝子,即使他有三个兄弟都在村里呢,他也非要我妈在家里伺候我爷爷奶奶。 我妈顺从了——这是我妈人生的第二次大的选择。 听我爸的话在老家伺候公婆,我爸一年一次一个月探亲假,牛郎织女的生活一过就是二十多年。这些年多少的婆媳矛盾妯娌是非,多少的孤独寂寞,多少的困难艰辛啊,都是因为我爸非要让她在老家! 生了四个孩子,没有一次是我爸在家陪伴的;我爸回家探亲,没有一次是直接回自己老婆孩子的小家的,都是先去我奶奶那屋,等母子亲热够了才去找我妈;我爸的钱,从来没有直接给我妈,都是给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死了以后又给大爷拿着;我妈一个女人,又要伺候老人又要拉扯孩子又要地里刨食,累死累活没有人看见! 四十岁以前,她都顾不上怨恨,起早贪黑累得倒头就睡,哪有精力想那种种苦楚不公平。 四十岁以后,跟我爸出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爸没有因为她的付出而疼惜她爱护她。 1981年,我们全家终于在包头团圆,又是我妈另一种受罪的开始。 除了一如既往的辛苦,还跟城里生活格格不入,跟我爸矛盾重重,儿女开始不听话……1998年,我爸突发脑出血去世,她才56岁。 十八岁结婚,真正夫妻团圆一起生活不过四十岁到五十六岁这短短十六年,这十六年也少有恩爱,甚至几乎没有。 我爸虽不打人,可是言语暴力,动不动就骂我妈一脑子浆糊狗屁不是,饭菜不可口怪她不会粗粮细作,养的鸡都死了怪她不懂科学,孩子没出息也怪她不会管理,跟人闹矛盾也一定怪她不长脑子! 唉,我妈她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论长相,她是我们那个山村少有的美人,论能干,两个男人也比不上她,论孝顺老人,她还做得不够吗? 为什么我爸就不能像别的男人那样心疼心疼自己的老婆呢? 我妈这一辈子啊,也是生生错付了! 但是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像我选了小洪,之前也受了那么多苦一样,是自己的选择付出的代价。 同样的,她偏心二哥,受这个苦,也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她若不那么惯纵我二哥,可能我二哥还能知道点自己的责任和担待。 不用我亲眼看见,这么大一片黏糊糊脓汗汗的烫伤,肯定是我二哥伺候得心烦了,或者因为点别的什么事儿心烦了,拿开水烫的! 这还是拿着四千五的保姆费,住着老娘的房子呢。 唉! 我妈躺在床上,心里一定也是翻来覆去一辈子前前后后这些事儿,只是不知道她想明白了没有。 她老人家,种种苦楚无法诉说般般思绪无从表达,就都只能化成时不时的一声悲鸣,消散在这间十平米的小屋里了。 凌晨四点多,妈在吧唧吧唧的蠕动嘴了,我赶紧起来给她喂水。 眼睛好涩啊,真像当年半夜起来给孩子喂奶。想我妈那时候拉扯我们兄妹四个,也是长年累月这般的不易啊。 我妈现在其实就像个小婴儿,躺在床上,不会说话不会翻身,手脚都不能动——不过这一刻,我一点不觉得难过,哦哦地哄着她,像哄一个娇嫩的宝宝。 我妈看着我惺忪半睁的眼,感觉到了我的温柔,真像我的宝宝一样乖乖地配合,一滴一滴的把水咽下去。 当年,她一个人在老家,拖着四个孩子,种地、养猪、砍柴、做饭,大的孩子拉扯大点了,接着拉扯二的,三的,四的。 妈啊,我睡不着了…… 那朝雾笼罩下的山丘,庄稼地,小路,小小的院子;那静谧中小山村的梧桐花开叶落;那炊烟袅袅里的孩子的欢笑哭闹——恍惚的我,觉得她那半辈子的艰辛也伴着些许快乐,还不如当初不进城呢。 可是不进城就好了吗? 一个女人,甘愿为了男人一句话一个承诺一些甜言蜜语在老家含辛茹苦二十多年,有了机会,怎么可能不向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奔赴! 我妈也是真性情的女人啊,尽管这些年她在我心里,一直粗鲁蛮横。 今晚,我妈没有呼噜呼噜气喘,我给她喂水之后,她又安安静静睡去,呼吸平稳又安定,仿佛她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没有病痛没有乖张。 啊,一切往事都恍如隔世,一切像是弥散在黑暗中。 今夜的黑,也是类似咖啡或者巧克力的香气那种氤氲温暖的半黑。 于是我满腔柔情,爬起来,再一次走到床前俯下来,亲吻我这个曾经饱经沧桑的好孩子。 一九二 小洪他二哥 小洪他爹给老三攒够了十万块钱,老二又缺钱了。 他儿子在武汉,刚刚考上公务员,准备换个好点的车,说,不然让人看不起。 二嫂退休以后在高新区一个物业公司上班,中午不回来。 他一个人也是吃饭,反正还想让老头再给洪宇新车加把劲儿呢,就每天中午在老头家里定锅。 本来去老头家吃饭也挺好,米面油,老规矩,我们给买,时不时的,小洪还给他爹买条羊腿买件牛奶酸奶什么的,二哥去那儿就是动动手,偶尔买点土豆白菜就行。 小洪看他二哥天天去老头家,也就懈怠了点儿,不太过去了。 尽管老二在那儿吃饭比较省钱,把他的食堂卡都存下了,可是时间久了还真是不行,因为总能赶上我婆婆拉裤子里尿裤子里。 那一通收拾,又得给洗澡又得洗衣服还得收拾地面开窗户通风,疯疯癫癫的七十多岁老太太臭烘烘可跟不懂事的小宝宝孩儿不一样。 小洪二哥苦不堪言! 没俩月,也不知道买车钱到没到手,反正火了,不干了,打电话给老大老三老四,开家庭会议!不能就累他一人! 我忿忿不平跟小洪在家提前做功课。 当年小洪还没找我这个对象的时候,在单位是个技术员,他妈出车祸人事不知,我公公让小洪下岗照顾瘫在床上的婆婆一年半。 那时候父子四人,没有一个体谅小洪还没有女朋友,没有一个想到他是干部岗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他们心安理得的享受小洪,这个他们最小的弟弟,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牺牲自己的前途自由给他们带来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以及和狐朋狗友们的推杯换盏打麻将推对子。 等小洪和我结婚的时候,又一个个看见把那区区四十平米的房子给我们住了,一个个心理不平衡啊,跟老头讲条件啊,跟我们提要求啊,让我们给老人养老啊,打啊闹啊,没完没了没完没了,生生逼得我们自己借钱买了房子搬出来。 怎么,这时候又想占老头便宜,又觉得伺候一下老娘屎尿心理不平衡,觉得吃亏了? 小洪也很无语,这几个哥哥啊,还有个人样吗? 按理说,爹娘这样的岁数了,兄弟们平时那么爱指手画脚,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安排一下,看看大家是轮着去还是怎么的?可是没人安排,压根儿没人提这个茬! 那两年,哥儿仨,三教九流手里存着旧货的朋友众多,他们就轮番集资给老头老太太添置东西。 老大,说给老头老太太换沙发,两千块钱,一家五百,分摊。 老二,不知道从哪弄个二手烂冰柜,说一千六,一家四百,分摊。 老三,说给换个电视,也是四家分摊,一家几百。 这两年,人家老大,除了跟老头哭穷,一概不吭声儿。也是啊,一吭声,一安排,不就是硬性规定了吗,他不也得按规矩来了吗? 老三呢,早已麻溜的跑青山新房子住去了。每天下班去老头那儿转一圈,看见有啥情况,直接给小洪打电话:“咱妈拉肚子了,你赶快过来收拾!”说完就走,好像他有多重要的事在青山等着呢,好像这些挖屎挖尿的活天经地义就该小洪干似的。 这老二刚刚打电话,语气还挺横,所以我忘记了理智喋喋不休跟小洪说:“你看看你的这几个兄弟,真是占便宜没够、得寸进尺一点分寸没有! 当年他们已经预见到你爹你娘老了不好伺候,所以把个烂房子给了你就要求咱们给养老。 咱们已经答应了,老头脑子有病还觉得他们吃亏,动不动贴补他们,给他们钱买新房。 你说他们占那么多便宜就偷着乐吧,可是还不知足,还觉得自己吃亏,非又拿这个房子的事儿找茬折腾。 折腾到后来最后咱们被逼的挺不住了,咔,借钱买房搬走了!平衡打破了吧,老头老太太的养老问题他们也得面对了吧? 为啥有今天这个局面?全是因为他们的贪欲他们的恶意不知收敛不知进退! 哼哼,想去抠赤老头儿的钱,却不能忍受给你妈洗澡,他多大岁数了? 他这才伺候几天洗过几个澡!你当年一个小伙子牺牲自己的前途,一年半的时间洗澡按摩打针输液挖屎挖尿,他们一个个搂着老婆孩子悠哉悠哉享受生活,这时候好意思横声横气要求你?” 尽管一肚子不满,小洪还是老老实实跑去开会了,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个大家都同意的好办法。 可是啊,老大老三可不惯着,人家俩,去都不去,最后就是以老二跟小洪发了顿脾气吼叫了一通结束。 小洪为了息事宁人,为了他爹他娘,又继续像以前一样天天过去照应。 七月的一个晚上,半夜十二点多,小洪电话忽然响了。 我刚下小夜班回来没一会儿,还没睡着,听见小洪惊叫:“啊!怎么啦?”爬起来穿上裤衩背心就往外跑。 我一激灵,肯定是小洪他爹还是他娘怎么了,赶快把小熊叫起来,我俩收拾穿衣准备去我公公家。 一九三 小洪二哥没了 正下楼,小洪电话来了:“你过来我二哥家吧,我二哥……没了!” 我还从来没去过他二哥家呢,问了大概位置拉上小熊就往外跑。 一进门,小洪一把抱住我哽咽起来:“我二哥没了,我二哥没了!” 小洪他大哥三哥坐在客厅沙发的两边默不作声,小洪仿佛还是个孩子,在他们身上找不到依靠,一直在等着我的到来。 我了解他那种感觉,紧紧抱住他,任由他泣不成声。 半晌,他收敛起来,擦泪道:“我二嫂在屋里呢,你去陪陪她。” 二嫂由她姐姐陪着,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坐在床沿上。 二哥是突然心梗没的,从感觉胃有点不舒服,到出事儿,不过十分钟。救护车来了,翻眼皮照照,瞳孔都散了,没有抢救的价值了。 二嫂颤抖着跟我说经过,然后喃喃道:“我咋跟孩子交代呀,我还说跟他爸都好好的不让他担心我们呢,我咋跟孩子交代呀!” 我感觉到她的颤抖,赶快上前搂住她,说什么也是白搭,不如给她点踏实的温暖。 不一会儿搞丧葬的人来了,殡仪馆的人也来了,二嫂猛然醒悟般的往那屋冲,要最后再看看这一起生活三十多年的老伴儿。 据人们说二哥是他们哥儿四个里面最帅的,此时却脸色发黑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任由那些人摆布给他穿上那吓人的缎子衣服。 前年还满不在乎说是人都得死,去年过年还兴高采烈炫耀他儿子考上了事业编公务员,前几天还气急败坏召集哥几个要开家庭会议,咳咳,现在尘埃竟这么快就落定! 第二天天一亮,陆陆续续来了一群一群的人。 有二哥单位的领导,有二嫂的闺蜜麻将搭子,有二哥生前好哥们儿,有二嫂的弟弟弟媳妇,小洪大嫂三嫂也来了。 大嫂和二嫂向来不睦,来了也是不声不响淡淡的。 他三嫂退休了也还是瘦的像条死带鱼,穿着裁剪过分合体的紫色套装,十个手指头上崎岖古怪花里胡哨的美甲跟鸡爪子一样,两个眼睛上安着钢丝刷似的假睫毛。 她自认是个能说会道的美人儿,在这种场合也不消停,三个屋来回晃荡,捏着嗓子跟这个说几句和那个说几句,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昂,那天我们还一起吃饭呢,真是太突然了!二哥这么好的人,走得太早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老二老三两家走得挺近。 我看大清早的有好几个女的在那儿忙活记账,还有好几个男人跟着进进出出,就让小熊出去街上买了十来份夹肉饼和豆浆给他们当早点吃。 二嫂伤心着呢肯定顾不上这些,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在这儿可不能让人笑话失了礼数。 中午,小洪兄弟们带着这些帮忙的男女出去饭馆吃饭,老大老三媳妇说是得回家给孩子做饭,二嫂的弟弟弟媳也走了,就留我和二嫂她姐姐在家陪二嫂。 一个穿戴中规中矩脑袋洗巴得水光溜滑的男人来了,他看见客厅没人径直走到小卧来,二嫂一见就哇的哭出声。 我想人家可能关系不同,就走开,给腾开地方,到客厅沙发上坐了。 听见里面这个男人说:“我才听说!二子怎么就没了呢!” 二嫂又絮絮叨叨说了下昨晚发生的事儿。 这个男的说:“唉,二子这么仁义的人!” 大家沉默一会儿,男人问:“他老爹知道了不?” “怕老头受不住,没告诉呢!”这是二嫂她姐姐说。 二嫂抽抽搭搭道:“二子天天去伺候他爹,忽然不去了……瞒不住的!” 男人叹口气道:“唉,剩下这弟兄仨啊,咳咳,我以前就听二子说过,都不是那孝顺的人!老头老太太以后啊,有苦日子过喽!” 我在外面听得真切,非常生气,待要进去说两句又觉得这种时候不太好。 里面忽然安静,猜是二嫂跟他指外面了。 稍顷,二嫂姐姐走出来,陪我坐在沙发上,暗指着里面跟我悄声说:“这个也是二子的好兄弟,厂办的,两家关系特别好,无话不说那种!” 我昂了一声,有点纳闷儿,这个姐姐这是啥意思?我本来以为她是出来探听我是不是听见他们说话了,或者是想往别处诱导一下磨花磨花呢。 坐坐没意思,我说要回去看我妈,告辞下楼了。 楼下,小洪正陪来帮忙的二哥的好兄弟们在树底下阴凉地儿里说话呢。 只听一个人跨在个自行车后座上正在大声告诉:“二子这个人,有情有义有担当! 那年我买房,没钱装修,都没开口,二子主动问我钱够不够——你说现在这社会,还到哪去找这样实心实意的好人? 去年我爹住院,”说到这儿声音略小了点:“我家那个,女人嘛,小心眼儿,跟我别扭,你说我又上班忙的,”声音又放大了:“二子听说了,他每天去医院给我爹送饭!完了赶上我爹上厕所,他跟伺候自己爹一样,扶着,给脱裤子提裤子,把老爷子不好意思的……” 呵呵,我听了这话看向小洪,小洪也正在看我。 我说:“你和儿子在这儿忙吧,我得回去看我妈去了。” 我又跟这帮闲人告辞:“这两天麻烦你们了!” 他们横着竖着的都站起来了,回应:“你照顾老人要紧,这儿有我们呢,放心吧!” 哎呀,我可真是感慨万分! 小洪的家人和我的家人,真是各有千秋。 他这个二哥,咳咳,我记得那年小洪第一次心脏不舒服,我们去银行取钱碰见他来着,他当时对他亲弟弟那是满不在乎,后来连打电话问一句都没有过啊! 我们买现在这个房子,小洪市场买菜遇见他,开玩笑问他借钱装修,他说他一分没有总不能把洪宇保险退了吧! 后来我们开幼儿园手头宽裕了,他又买房管我们借了两万,好几年才还。 过年过节他爹娘住院,他一毛没拔过,看见我们给买羊买牛肉,还派调我们有钱呢! 原来在外面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看看他用心维护的那群好哥们儿,一早上就到了,还不如那几个女人呢,闹闹哄哄也没见干个啥,拿起小熊去给买的夹肉饼就吃,生怕被别人先下了手;歪着靠着攒一堆,抽着小洪他们买的好烟,挨到中午再去饭馆大吃大喝一顿;这不是,吃完了又是在阴凉地儿靠着,等晚饭呢。 呼呼隆隆挺热闹,看起来人缘不错朋友挺多。 咳咳,老二买房子,第一次是拿他老爹的钱,第二次是拿他老爹的钱又借我们的钱,还有他买个烂面包车,不也是花他老爹的钱吗,他怎么不跟这些好哥们儿借钱呢? 这,是和我家人一样,在外面装好人,在自己家人面前,那点人性真是毫无掩饰。 我再没去他家。 一九四 我们的家庭啊 小洪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既不悲伤了,也没有怨恨,办完他二哥这个事儿,该干嘛干嘛。 我那天偶然看小洪手机,头条私藏一句话,仔细一看是深夜发出:“二哥,弟弟想你了!” 咳,在我看来,他的兄弟都十恶不赦,可是,他也和我一样放不下呀,短短几个字,小洪如鲠在喉的悲伤令我感同身受! 我们夫妻俩,竟是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境遇呢! 联想起我们两口子这些年的境遇,我的心情真不好。 看看我们的家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可是我和小洪又都做不到决绝,所以一直唯唯诺诺延耽着。 我们这样,就一直吃亏,一直被欺负,而且有苦无处诉。 唉,我们是生活的弱者,弱就弱在走不出小时候那点温暖,抛不开家人二字的笼罩! 小熊如今大了,他静静听我诉说,末了,他拍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跟我说: “妈妈,你和我爸都是好人,你们什么都没做错,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和态度,他们不过是路人,他们的态度没有那么重要。 烦恼,谁都不能避免,就是处心积虑的那些人也避免不了。 卢梭有句话,不想就不存在——咱们共勉吧!” 哈,我瞬间天空晴朗阳光普照了! 看看我这睿智的儿子,看看我这才二十岁的儿子! 而且,我心底有点难过地想,儿子也有事儿自己担着呢,可是他从来不说!我得懂事儿点了,我得做个乐观豁达的母亲,不能再给孩子添乱啊。 时过境迁,我和小洪说起那天在他二哥家听见那个厂办的人说的话——就是说小洪二哥跟人说他们家只有他一个人孝顺父母,其他仨人都不孝顺的话。 小洪不欲说他死去二哥的不是,巧妙的改换了话题: “你知道我二嫂她姐为啥那么跟你说不?” 我其实也为这事儿纳闷儿,就问为什么。 “因为她们姐俩之前就闹翻了,她这是故意的!” 原来,十年前二嫂她姐有个拆迁名额,她自己没钱买,就按市场价两万块卖给二嫂,二嫂用她姐的名字买了这房子,想着是自己家人,一直也没过户。 二哥二嫂把那房子装修租出去了,每年也有个万数块钱的租金,而且这十年那房子房价也涨了四五倍,由那时候的九八万涨到现在能卖四五十万。 忽然的,这个姐姐不干了,拿出二十万块钱说要连本带利买回她这个房子。 二嫂不乐意,姐姐就天天上门闹,上那个房子那儿闹上租户那儿闹。没办法,二嫂说了不少狠话收了二十万,把房子还给了她姐。 从此姐妹成仇。 妹夫死了,赶上那么个话头,姐姐不说给遮掩,还专门给坐实。 咳咳,人家还都说姐妹感情和兄弟感情不一样,姐妹结了婚之后不仅没有矛盾,反而感情更好呢,就这个好法? 这些家务事说起来丢人,不过这真不是偶然。 我妈家,我公公家,这小洪他二嫂家,不都是这样吗? 我们这三家,一开始也还表现得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呢。 你看我姐刚病的时候,我们家人不是团结一致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现在怎么样,除了我大哥二哥一个图钱一个刷存在感优越感还能相辅相成,跟我,没有任何利益关系,还不是反目成仇? 小洪家哥哥们,小洪二嫂家姐妹俩,为了点仨瓜俩枣,兄弟姐妹就成斗鸡了! 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我们这三家,家境其实都不算差,兄弟姐妹们都是央企职工,都是有房有车,出门穿戴整齐时尚,接人待物讲究个人之常情礼尚往来大大方方。你若不深入了解,一个个出来也都有让人羡慕的地方,也都人五人六的呢。 可是回到家,都生怕自己兄弟姐妹过得比自己好,互相阻挠使绊子。 我是个喜欢挣钱的人,常常遗憾没有抓住挣大钱的机会。 比如说本地第一批商业街底店,04、05年那么便宜的商品房,我公公那自建房拆迁,四道沙河9块钱一平米的土地…… 唉,那时候就凭我和小洪一点基础没有一点钱没有真是啥也干不成。 我们的父母,不仅不帮忙,还讽刺挖苦呢,我们的兄弟姐妹自己不敢动也不能让你动,生怕你干成了呢。 这么多年,这亲兄弟,就从来没有齐心协力干过一件事儿! 说真的,不用说兄弟姐妹齐心协力联合起来了,就是我公公自己攒的钱,如若不是这个儿子那个儿子零敲碎打的抢了分了,也能抓住这些机会呢! 所以人家说家和万事兴。 可是要家和,谈何容易! 我们原生家庭都穷,孩子又多,从小到大一块饼干大家都盯着,你吃了我就没有,一件新衣服,你穿走了我就穿不成,兄弟姐妹从小是家里这点资源的争夺者。 我们的父母,生了一大堆孩子,也顾不上关心每一个,何况他们自己还焦头烂额一堆麻烦事等着料理呢。 那时候的父母,为了养大孩子填饱肚子,跟泰山上的挑山工一样,天天就是盯着眼前的台阶,迈过一个少一个,无暇停下来思考与反思,也无暇抬头远眺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机会。 他们眼界狭小,心眼儿也小,对应的就是偏执固执脾气大,也分不出个青红皂白,就是个人云亦云墨守成规。 看哪个孩子不顺眼了,打!骂!管他那句话伤不伤人呢! 而他们心里又极其在乎那点小利和面子。 他们眼里的光荣有面子就是会占小便宜。总能占上小便宜在他们眼里就是强者、就是有能力,就是能光耀门楣脸上有光! 唉,这样教育下的孩子,不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这样吗? 他们去外面,外人压根儿不会惯着他,不仅不会惯着他,还能收拾他呢! 他们被外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就回家来耍脾气——跟我们的父辈一样。 都说家里老小最受宠,在我们这种家庭,不存在! 我们这样的家庭,最小的最没有反抗能力,从小就被父母说要听哥哥姐姐的话,哥哥姐姐也最会骗我们欺负我们。 他们习惯了那样对我们,我们也习惯了听他们的话。 迷信了那么久那么多年的亲情,一时半会儿真走不出来…… ——话说多了,可能有失偏颇,无论如何,生活还在继续。 就像我那快九十岁的老公公,得知自己心爱的儿子没了,难过归难过,日子还得从长计议。 一九五 小洪他爹的聪明策略 年三十儿我上十八点班,就没去老头儿家吃年夜饭。 初一下午班,下了班照例是我们一家三口去陪老头老太太吃剩饭。 我刚进单元门,楼道里就响起我老公公的说话声: “莎莎,是你下班了吗?” “哦,爸,过年好!” “哎,过年好过年好!大过年的你还得上班,爸爸昨天晚上念叨了你一晚上,你上班辛苦呢!” 现在老头儿对我态度不是一般的好。 他这样站在门口大声说,老楼房都不隔音,街坊邻居都能听得见。 怪不得那当官的明明知道那些拍马屁的是虚情假意还喜欢得不行呢,此刻我不就挺受用的? 老头儿一直在门口等我上去,然后又非夺下我的包包替我拿进屋,又说:“先不着急脱大衣服,暖和暖和再脱,看感冒的!” 坐下来,小洪已经把剩菜馒头热好端上来了。 先不着急吃饭,老头儿先要说上几句: “莎莎啊,你嫁来我们家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哎呀,我到处跟人夸你呢! 别看我这个小儿媳妇个儿小,会动脑子会赚钱,还会教育孩子呢! 爸爸脑子不行,胆子也小,要是听你的买了那四道沙河的地,咱们家早发大财了。这事儿怪我胆儿小啊! 还有你开幼儿园,嗨呀,别人下岗了,不是去打扫卫生就是去端盘子,就你,自己当老板哩! 还有你们小熊,不声不响不张扬,也没补过课,嘿,就能考上重点大学!咱们家你妈家红红他姥姥家,那么多孩子,这可是独一份儿哩! 这都是你的功劳,我们家人脑子不行,胆儿也小,你那三个嫂子都比不上你,红红也不行!” 老头儿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小洪也在旁边敲边鼓:“老爹说得对呢,这些年咱们这个家多亏了你,你是咱们家的功臣!” 这哪儿跟哪儿啊,小洪也跟着起哄,难道他还不了解他自己的那个爹? 接着老头就开始说正题:“唉,我和你妈都年纪大了,看着你们个个都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 我这辈子,不图吃不图喝,就爱看着你们都过得好! 这不是吗,你大哥大前年给洪伟买房子结婚,我给了他十万;前年你二哥给洪宇买房我也给了十万;去年,你三哥买房我又给攒了十万。 本来我打算给你们再攒十万呢,咳!你二哥没了……” 说到这儿,老头擦了擦干巴巴的眼角,又道:“洪宇也三十岁了,明年结婚呀,他没有爸爸了,我做爷爷的得帮他成这个家呢!” 老头看着我,我不露声色。 老头又说:“你们那十万,就再等等吧!” 我说:“你别惦记给我们了,我们这二十多年什么困难也经过了,以后只能过得更好,你还是给你自己攒着吧!” “嘿,我要那么多钱干啥?你们过得好比啥都强!我就是告诉你,明年洪宇结婚,我得给他攒点钱,你三哥这个硕硕明年考大学,我也得给三万,你们就再等等吧! 反正将来,我和你妈的钱,都是你们的,爸爸心里有你们哩!” 说罢,笑眯眯看着我。 我实在是憋不住,说:“爸,你这么大岁数了,该给自己留点钱了! 我们这些人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孩子一个个也都长大成人了,哪能还让你操心。 你就是不给你自己留钱,也得给我妈留点吧,到时候有个病灾的需要人伺候了,是不是也能宽裕点?” 老头儿生气了,这也是没憋住:“嘿,你这个人说话!我们家人都长寿,我和你妈身体也都好,我们攒钱干啥?” 待要再多说两句,小熊在桌子底下拉我毛衣,我忍住了。 看看我婆婆哼哧哼哧那个恶心样子,嘿嘿嘿嘿满盘子乱扒拉,嘴角还有白色的黏膜,唉,我是真吃不下去了。 小洪倒是不嫌弃自己爹娘,等都离桌了,把两半盘剩菜连同老头老太太没吃完的米饭扒拉扒拉都扒拉在一起,闷头全吃进去了。 老头儿看他儿子把他老两口的剩饭都吃了,心情好极了,神色像饿鬼找到投胎的地方那么满足高兴,他知道他这个儿子是怎么样也不会嫌弃他们的。 啧啧,可是他怎么就那么心安理得的把钱都给那几个指不上的儿子,而苛待善良孝顺的小洪呢? 我们这儿职工福利房,终于要改大产权了! 每个单元门口都贴着公告,若有要过户给子女或者转卖房子的,赶快在改大产权之前去培训楼办理,这时候只要给八十块钱手续费就可以完成过户。 小洪去给他爹做饭,在楼下看到这个消息了,赶紧告诉他爹,想着不管这房子给谁,总之自己家人别到时候多花了钱。 嗨,老头心眼儿多着呢:“我不过户,理他们那套呢!我就不过户,将来这房子还能给没收不成? 将来谁伺候我对我好,我就把这房子给谁!就是将来交税能交几个钱?就是一万块钱能算个什么!” 小洪没再劝他,劝他那就成了想觊觎他的房子了。 哎呀,你说咋整,老头儿觉得自己聪明得不行,还像二十年前那样,以为这套老破小能拿谁一把呢! 没治,反正我不稀罕。 当初我们那么穷都能舍弃这房子搬走,现在更不可能把这房子看在眼里了。 而且,我下定决心,绝不往老头儿跟前凑了——一辈子在我身上没积德,本来想着他是小洪的亲爹不好意思不管他吧,你看他还自作聪明以为拿你一把。 一九六 我有的是内心的丰盈 去看我妈,遇见我妈楼上的张姐。 她把我拉房头跟我咬耳朵:“我记得这个房子你妈说是你大哥给她买的?” 我说是呀,就是我大哥给我妈买的,那时候才五万块钱。 张姐严肃道:“现在这个房子可得值三十多万!” 哦哦,我嗯呐着,再值钱也和我没关系,那是人家我大哥掏钱买的。 张姐又压低嗓子趴我肩膀上说:“那天我们也过户去了,你二哥也去办手续,说这个房子是他花钱买的,是他的!” “这很正常啊,我大哥之前就不止一次说过,说我二哥孝顺,他要把这房子给我二哥。” “三十多万呢!你傻呀,你又不是没伺候你妈,你大哥大老远的知道谁孝顺谁不孝顺!” 咳咳,我还真是心如平镜,道:“我大哥的东西,他想给谁就给谁,他给我我也不要,咱没人家那么大脸——要了也心里不安。” 我回家跟小洪说,小洪也感慨:“你二哥是真敢要啊!” “他啥也敢要,要了也白搭,这些年我们不都无条件的帮他吗,他照样过不好日子! 咱们当初要是有他那些条件,咱们早发家了,还能像他这样妻离子散的?” 说真的,别看我二哥现在坐拥三套房子,每个月收入过万,他日子可不如意。 人家说爱满自溢,他现在那行为非常的低级暴戾,正显示了他心里的极度缺空。 我去陪我妈,尽量就在我妈那个小屋待着,省得到时候不知道哪个地方又冒犯了人家我二哥。 小屋里和我妈的床并排隔一个小过道儿,对面还有一张单人床,单人床的床头对着房间门,门后面墙上有一小排衣帽钩。 我颈椎不好腰肌劳损,不能老坐着,就拿了一个睡裙挂在衣帽钩上,去了就换上,累了就在单人床上躺一会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那个睡裙,我一去了就看见扔在门后地上,我一去了就看见扔在地上。 开始我想,可能我二哥开门关门碰掉的吧。 可是回回都在地上回回都在地上,我那还是个夏天那种薄布料的裙子,垂度很好并不支棱,挂在那种铁丝钩子上怎么可能碰掉呢? 我想了想又把裙子叠成个小方块放在卫生间门后面的暖气上,心想这儿怎么也不碍事了吧。 不行! 没两天就开始有块一直扔在坐便下面地上的烂抹布扔在我的裙子上了! 我洗干净了叠整齐放好,下次那块抹布又在上面了,又在上面了,反反复复,你说这是什么心态? 我是既不跟他争我大哥给的那四千五百块钱,又还每月给我妈三百,他去上班我来看我妈还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我这不是替他挣钱呢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是不是他心理有问题了! 我又不是他仇人,他非把我当仇人,啥原因? 我猜他是嫉妒我了。 从小到大他骂我傻骂我缺心眼儿骂我长得丑,稍不如意就能一把薅住头发揍得我鼻青脸肿,可以说他看我可能就是个比他低一等的人。 可是我,现在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孩子懂事儿,每天跟小洪去哪都挽着个胳膊,他不气? 也或许,他在单位还是不如意,回家憋屈的也没个人说。 之前他有脾气就发,现在老婆也跑了,儿子也不知道死哪去了,没人跟他对打对骂了咋解压! 我现在压根儿不跟他说话,他也不敢随便找茬儿明火执仗打击我了,所以在这种小旮旯里使小阴招儿? 意识到这点,我一点也不生气了,小洪给我买了一个大点的包,我把睡裙装里面,去就换上,不用放在那儿了。 我妈楼上有个女的,之前跟我姐挺好,俩人还是佛友,经常一起这儿那儿的放生布施。 后来我姐去世,她还去送我姐。 感念她对我姐的情义,我每次遇上她,都对她很热情。 经常碰面,也就随意起来。 她说我:“你看你咋运气这么好啊,找了你家小洪这样的男人,又高又大还有情趣!” 我真心实意地说:“是呢!当初就因为他家哥儿四个,他妈又出车祸疯疯癫癫的,所以谁都不愿意找,要不然,这个洋酪哪能掉我嘴里!” 这个女的就毫不客气地说:“是呢,那时候你在马路边卖雪糕,我当时就想,咋有女孩长成那个样子啊!” 妈呀,她说这话正是我心里对她的评价! 可见我俩都是老鸹站在猪身上——光看见猪黑看不见自己黑了。 不过我比她善良有教养,断不会当人面这么说话。 她既然不知道自己丑,也就觉得自己在我面前挺有进攻性的,经常看见我和小洪走过来,当我面就扭捏作态扇乎她那俩大白眼珠妄图在小洪心中掀起无尽秋波。 小洪向来不主动跟谁说话,下巴一仰,眼睛就看向远处去了。 几次三番,惹怒了这个黑老鸹。 她趁我自己在我妈家,不怀好意的跟我说: “你二哥说,你家小洪特怕你?” “他怕我干啥?”我不明所以。 “我也是说嘛,你又不好看又没什么本事,有啥好怕的。不过看你俩一出来就牵着手挽着胳膊,真不像是天天打架的!” “谁跟你说我俩天天打架了?” “嘻嘻,你别生气,你二哥不是说你们天天打架!你们小洪一看就特别老实,怎么可能跟你打架呢! 你二哥说,说你脾气不好,一点小事儿就能扇你家那个嘴巴子!在你妈这儿脾气来了也不行,不能忍,当着全家面,说上手就上手。 我说你脾气也不像那么不好呀! 你二哥说,小洪这些年遭老罪了,你们家你啥都做主,小洪被你管的,兜里连五块钱都没有。” 说罢,笑吟吟看着我。 我咬牙道:“我二哥就是这么跟你说的?” “啊呀,你看我多嘴了!呸呸呸,当我没说!你可别问你二哥去,那我里外不是人了!” 我说:“我知道你这话有挑拨的意思,不过我告诉你,我们两口子结婚二十多年了,现在依然愿意天天挽着手出门买菜,那可真不是外人说的什么怕呀不怕呀能做到的。你也结婚这么多年了,你说是不是?” 这话儿,我相信我二哥肯定说过。 一来,他嘴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二来,之前没闹翻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说过:“你这个家庭和睦啊,那可不是你有什么水平,那都是人家小洪脾气好让着你!” 对于我儿子学习好听话长得周正这个事儿,他也这么说:“哼,就你那个脑子,长得两只小眯眯眼儿那么丑,幸亏小熊没随你,随你完蛋了!” 唉,我只能一声长叹,我这个二哥呀,你恨我没关系,可是你一个男人,在外人面前不知道有事说事,捕风捉影这样说自己的妹妹,叫人怎么看你啊? 他有可能是觉得我家庭和他的家庭对比太强烈了? 陆陆续续的,我有时候就听见晒太阳老太太在健身器材那儿开始议论我们家的事儿。 “这家这个姑娘啊,一点指不上!全靠这个二小子!” “二小子孝顺,给他妈洗啊涮啊,那被子褥子动不动就搬出来晒,姑娘从来没见动过!” “人家都是姑娘顾着娘家,这姑娘天天挽着她女婿瞎逛,看打扮的!” “一点不说帮她二哥一把,那次吵架我听见说还回来找茬闹事儿呢,把她嫂子也给赶走了。” “你说她把她哥哥搅得离了婚有啥好处?她能再给她侄儿找个亲妈?” 这帮死老太太马上也要面临我妈的处境,简直恨死我了,一点不避讳,生怕我听不见。 有一个还大声跟我说话呢:“哎呦,莎莎来了?有日子也没见你来看你妈了!” 我若无其事大声喊着回答她,好让她们都听见: “我二哥四班四倒,天天都得上班,他上班我就来看我妈,我要是血压高了,或者跟我二哥碰班了,我家小洪就过来!不光小洪,我们小熊放假也来帮着看我妈呢! 你没看见我们,那是因为我们得在家里伺候我妈,没空出来和你们聊天!” 老太太还想没事找事:“那你二嫂前一阵子不是回来了吗,怎么又走了?因为啥呀,都这么大岁数了?” 我说:“阿姨,那是人家我二哥两口子的事儿,咱们都是外人,不好瞎说瞎问!” 说完我就进了单元门。 此刻我心情真好,看看,我现在这水平,是不是滴水不漏? 此时我对自己满意心情也愉悦,伺候我妈的时候也开开心心。 这更能验证那句“爱满自溢”,也更能肯定,我二哥啊,内心深处是干涸的屈辱的愤懑的欲求不满的。 一九七 我的受苦受难的妈妈啊 我心存着满满的对自己的爱意,俯身端详着我妈。 她此刻眼睛正看着一个地方,像是浑然忘我,也许又在回忆往事吧。 我妈也是个可怜人,她有一个那么那么不圆满的人生。 小时候,大概那时候我有四五岁吧,哥哥姐姐还有我妈都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砖头。 忽然有个人喊:“这是不是小莎莎啊?” 我抬头一看,来人穿着白衬衫蓝裤子,衬衫下摆扎在裤子里,手里提着两个大提包,满头大汗,白白的脸上好多坑坑洼洼的麻子,浸着汗水,活像赶集时候公社食堂里卖的刚出锅的馒头! 我呆住了,那人道:“小乖乖,我是爸爸呀!” 我心里立马就肯定了他的说话,因为他说“我”不说“俺”说“爸爸”不说“爹”,所有人都知道我爸爸在包头在城里,电影里面城里人都是这样说话的! 我害羞极了,不敢让爸爸抱我拉我的手,夺门而出去大娘家找我妈。 我妈在大娘家剥花生,一听俺爸爸回来了,也是又雀跃又踌躇,扭捏了好一会儿,摘了套袖满身拍打,又吐口口水往头发上抿了抿,觉得顺当利索了才拉着我往家走。 咳,那时候我妈也已经三十七八快四十岁,跟我爸已经结婚有二十年。 可是一年只能相聚不到一个月时间,她也很紧张。 临进门了,又拉拉衣服,对自己很不满意,赶快一把把我抱起来,遮住身上有些污秽的衣襟。 …… 我妈把我爸当朝思暮想的恋人,可是我爸却伤了我妈的心。 有一天下午,我睡醒了,听见堂屋里有抽抽搭搭的声音,就悄悄地自己下了炕走出去。 是我妈! 我妈在偷偷哭,她在哭,我的小心脏立马就揪成一团,可是在她身后没敢出声。 我妈她哭了一阵儿,拿起地上的绳子,踩到凳子上,把绳子抛向大梁,然后挽了一个扣,就要把头伸进去! “妈——”我凄厉的哭起来扑过去,抱住我妈的小腿发疯那么跺着脚叫唤。 最后我妈还是心软了,她下来抱住我说:“别哭了,俺不走了,俺不走了。” 我钻在妈妈怀里一直哭,生怕一没看好就没有了妈妈。 妈妈坐在地上搂着我也一直哭,哭了一会儿,她附着耳朵嘱咐我:“这个事儿,跟谁也不能说呀!” 后来,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年收过了头茬麦子,她带着我去包头看爸爸。 那时候他和爸爸也还算年轻,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可真是逍遥啊! 爸爸给我们俩都买了新衣服,不上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前面一个后面一个,带着到处玩儿,我以为我妈也和我一样幸福得不得了。 可是有一天,她去水房打水半天不回来,爸爸就让我去看看。 我看见我妈把几个水龙头开的哗哗的,遮掩着她在里面嚎啕大哭! 我一看见我妈哭就心里破碎极了,抱着她大哭着喊:“妈,你别哭了,你别哭了!” 那时候我还太小,以为隐忍着不哭就代表着不伤心不难过了。 我妈问我:“谁叫你过来的?” 我说:“俺爸爸叫俺过来看看你。” 我妈一听,立马收住眼泪,就用水龙头的水赶快洗了把脸,又给我洗了洗,感觉收拾利索了,说:“不能说我在这儿哭了啊!” …… 唉,我可怜的妈呀!如今躺在这里,曾经那受苦却充满干劲儿充满期盼充满痛苦充满挣扎充满求而不得充满撕心裂肺的日子,都溜走了。 ——现在,她静静地躺着,在想什么呢? 她大半辈子的生命、青春,都为了爱我爸听我爸的话,消磨没有了。 这生命还有多长时间? 女人到四十岁的时候,就能明显感觉青春已逝。 可是回头看看,没有过两口子该有的柔情蜜意,没有过年轻时代的漂亮时尚,没有过心无挂碍的神采飞扬,有的只是干不完的活哄不完的孩子伺候不完的老人穿不尽的破衣服! 而接下来到了城里终于团圆的日子,还得眼睁睁看见自己为之牺牲二十年青春的爱情幻想破灭,还得继续省吃俭用吃苦受累,还得忍受儿女大了的反叛,即便如此也还得操心孩子的婚姻工作老头子的健康心情。 妈这一辈子啊,没有人体谅她内心的柔软和软弱,都只把她当成锄地养猪粗壮彪悍目不识丁的持家工具,她怎么会不暴躁不偏执不狂暴呢? 我内心充斥着悲悯,一心要安慰我这个伤痕累累的母亲,就趴在她身上轻轻的对她说出来: “妈,你不知道我心里可亲你呢! 我小时候不懂事,但是也可亲你了!你不知道你装大车被人欺负了,我心里多难受,那时候晚上睡不着就想怎么拿个刀偷偷去那人家把他全家都杀了! 还有你那次在澡堂摔倒,我当时心里疼得要命,就跟被大锤打了一样疼。 你去装大车没回来,我就怕你出事儿,一路哭着沿马路去找你。 那年咱俩去交流会卖东西,回来时候你跟我说让我慢点你害怕,我心里也是疼得要命,就想好好体谅你爱护你……” 我妈听着我的话,眼珠转过来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可惜她不能抱着我了。 我弯腰伏在我妈身上,就像小时候趴在她怀里一样。 一九八 大哥对父母的解读 大哥回来,我和大哥一起坐在我妈床前聊天。 我专门聊过去,因为,这是我妈的思想可以参与进去的。 我想把我对她的理解和支持让她知道,让她的心在一片荒芜中有所安慰。 我说,妈这几十年不容易啊,爸爸那些年好多事都做错了,他这辈子最对不起咱妈最亏欠咱妈,唉,咱爸啊,他没有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 大哥吓坏了,朝空中看看,仿佛怕我爸在天之灵怪罪。 他规劝说:“你不能这么说啊,这么说大逆不道! 况且要是没有咱爸当年把咱们都从老家弄出来,咱们能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我心想,哼,就你过上好日子了,你83年就去外地上学,毕业就分核电厂,你可是没在家受他那些气。 就说:“那不是他应该的?他既然结婚成家生孩子,就应该担起照顾一家的责任——但是他那些年什么也没做到,那些年在老家,是咱妈替他挑起来养家带孩子照顾老人的重担。” 大哥沉痛道:“咱妈那些年确实不容易,可是咱爸当年在城里也不容易啊! 你没听李叔讲过他不舍得花钱吃食堂自己腌辣椒酱省吃俭用把工资都攒了寄回家? 正当年的一个男人单身在外,要是他也和别人一样给女同志买雪花膏买布料买衣服,你可以指责他——他没有呀! 你忘了咱尤叔说他,丢人现眼,在食堂捡别人剩下的馒头吃——咱爸他一辈子要脸,他那时候还那么年轻,可是为了省几个钱寄回家就能这么做!” 说到这儿,大哥哽咽了,我也掉了泪,我妈打哈欠似的长叹一声。 大哥接着说:“咱们全家来了以后,他为了让咱们一大家子有个住的地方能吃饱饭,几乎天天晚上给领导给那些老师干私活,他那手上一年四季血呼啦擦裂着口子。 要是没有咱爸这样付出,咱们全家不得跟别的临时户一样住土坯房,冬天连煤也没有,夏天动不动漏雨,人家吃个西瓜都馋得站一边看?” 我没吭声儿,大哥说的一点不错。 唉,可是我想起了我妈那些年动不动被我爸跺着脚骂,又想起我结婚以来也是一路坎坷走到今天,我觉得既然成家,那为了家为了爱人,吃点苦受点累都是必须要担当的。 我说:“那不是他应该的?咱妈在老家一个人拉扯咱们四个,还得下地干活,还得给他伺候爹娘,他结果为了不让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就把钱都让他爹娘他大哥拿着,这是不是连个轻重里外都不知道了?他把咱妈当什么人了?” 大哥语重心长说:“莎莎啊,你不能把咱爸当圣人,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况且他后来也后悔了! 但是他留咱妈在老家孝顺父母这件事没错! 他跟我说起来过,说当年咱大爷三十多岁娶了咱大娘。那时候家里正在收大白菜,怕上冻都忙得不可开交,咱奶奶撇着小脚深一脚浅一脚把腰扭了,可是咱大爷跟小他十几岁的大娘卿卿我我打情骂俏不下炕。 咱二大爷在上海;咱三大爷八九岁就跟盲流闯关东解放以后才回来,跟父母也不那么亲;咱五叔咱姑姑那时候都还小。 咱爸看见那些情况,他娘为了他大雪天出去要饭,他能放心?他能依靠谁?让咱妈留在老家照顾爹娘,不是因为把咱妈当成他自己他能这么放心的托付吗? 你还说他把咱妈当成什么人了,你随随便便跟不相干的人求助帮忙? 后来爷爷奶奶没了,他也想把咱们都办出来,可是他一个小工人,在外面看见人家拖家带口出来的,吃没有吃住没有住,他把咱们都早早接出来一家子喝西北风?你以为他不愿意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每年回去对哥哥嫂子们有求必应,一是因为还觉得是一家人,其实最主要也是觉得咱妈不容易,想让他们能帮咱妈一把。 经过那么些事,他也知道他那些兄弟都是自私自利跟他耍心眼各顾小家不仅没帮着照顾过咱们还欺负咱妈,所以他也伤了心后悔了!” 我想起我妈以前常说被三大爷打被三大娘算计的事儿,气不打一处来: “他后悔了还因为咱妈跟他要钱跟咱妈吵架?他不知道咱妈一个女人拖着四个孩子还得下地干活卖个猪都得求人有多难? 而且,咱妈为了他可以受苦受累忍受他一家子人的欺负压榨二十多年,他怎么就能因为屁大点事就跺着脚骂出那么多难听的话? 咱妈是怕跟他吃苦的人?那么多年忍气吞声吃苦受累为了什么得到什么了?” 我这个人不聪明,明明起初是想让我妈心里舒服,可是说着说着我自己的情绪就来了,不吐不快: “而且他一年到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根本不知道爱自己的孩子。 你记不记得他回老家带一袋子大米,招呼所有的孩子去咱家喝粥?那么一大锅,那些人喝完一碗又一碗,咱妈心疼得偷偷哭,咱们也是头一次喝大米粥啊! 还有赶集买条比我都大的鱼,切一段给这家切一段给那家,最后给自己家就留个鱼头,咱妈下狠心舀了一勺子油炖了一锅汤,结果那些人还跑过来吃。 就说是他不好意思让自己老婆孩子吃独食吧,那到了包头呢? 他为了树立自己的好人形象不遗余力,可是回家来面对咱们从农村出来的无知没有一丝耐心,动不动跳脚骂。 你不知道那时候陈大爷拔火罐烧伤住院,人家学校都安排好了让老师们轮着送饭,结果他天天要让咱妈必须六点半整饭出锅,不然就掀房顶那么骂! 还有人家做香肠的仇哥,人家不在这儿干了要回青岛了,说把那摊子买卖给咱家,他宁死不干,就为了怕让人说他唯利是图! 咱爸啊,就是个虚荣的人,一心想人前装好人,为了装好人博个好名声,老婆孩子全都靠边站! 哼,对咱们,他是生了养了,对咱妈,那真是一辈子的亏欠!” 大哥一直拧着眉,忍不住了,喝道:“莎莎!你不要胡说八道!咱爸,天地良心,的的确确是个大好人!这毋庸置疑!” 然后大哥又和缓下来,说: “关于老家那些事,咱爸他后来也觉悟了,也后悔了。可是付出已经付出了也收不回来了,难道最后再翻脸? 你不知道,咱爸后来去赶集,买块肉藏在篮子底下,拿回家切成片,放上葱姜蒸着,等熟了悄悄叫我和你二哥回来吃。 还说,你们别出去说,这样蒸着谁也闻不见味儿,也就不用给他们分了。” 咳,这事儿我倒是闻所未闻。 可是,不很可悲吗?给自己孩子吃点肉还得偷偷摸摸! 大哥接着说来了包头以后的事:“你说咱爸那时候多难,学校老师好多都没有房子住,咱们一大家子能住个教室,这不是咱爸在外面上下维护出来的? 每年五十块钱困难补助,回回落不下;那些老师把他们的粮本都拿到咱们家让咱们买他们的平价粮,你说这些能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他一个大老粗小工人,人家上至校长下至老师凭什么吃他那套?你想过爸爸的压力有多大没? 他在外面跟谁不得笑脸相迎,有脾气回家跟自己家人发一发,难道你现在都四十多岁了还不能理解,啊?” 啊,大哥说话从来没有这么慷慨激昂滔滔不绝。 可惜我那时听了这些话,一点没往心里去,我那时候的心拧了劲儿。 家里我最小,我们来包头的时候我七岁,爸爸去世时候我二十四岁,现在又过去了二十多年,我那时居然还是没有真正理解过爸爸的不易,他老人家动不动暴跳如雷的样子在我心里扎根太深了! 大哥又跟我叹息说:“咱爸啊,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对家人,那是绝对的无私,不是替这个着想就是替那个着想,希望一家人越来越好,咱们沙家越来越好,到四五十岁了才发现,兄弟们各自成家了,就再也没法捏咕到一块儿去了。他们兄弟们这些事儿,太伤咱爸的心了!” 大哥看了看我妈,接着道:“咱妈啊,前半辈子,可以说是咱爸去世之前,确实是遭了不少罪,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也是咱妈这个人人品好,跟咱爸是真感情才能那么无怨无悔。 但是你不能那么说咱爸,刚才你那么说,伤天理。 咱爸是男人。 咱爷爷当年不过日子赌得倾家荡产,咱奶奶带着咱爸他们几个孩子,能活下来那是经过了多少的艰难困苦,你说咱爸怎么能放下咱奶奶不管,娶了媳妇就像咱大爷他们那样光对媳妇好光顾着自己小家好呢? 咱妈也是深明大义的人,所以体谅咱爸的感情,听话在老家照顾咱爷爷奶奶——莎莎,我跟你说!这在任何年代都是对的!你不能抹黑咱妈咱爸的这段历史!” 大哥又道:“至于和咱大爷他们,咱爸他活着的时候跟我谈心,说过很多次被他那几个兄弟伤透了心,他说他死了以后不回老家,随便哪儿埋了就算。” 一九九 历史的延续 我一听,又脱口而出,说:“那你那年从国外回来,为什么非要把咱爸安葬回老家、我们怎么反对都不行?” 大哥道:“我不是想着落叶归根嘛,将来无论咱们沙家的后代到了哪里,都能再回去找到自己的根。怎么了,你说我这想法难道不对?” “咱爸不想回,跟你说过了呀!” “咱爸是跟我说了呀,可是我想着,咱爸那可能也就是气头上跟我说的,你想他在老家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想回去,所以我就力排众议……” “咳呀!”我被他气得竟无言以对。 “我后来和老家人打过几次交道也觉得他们不是东西,不是又把咱爸迁到我们那儿去了吗! 诶,这都是过去二十多年的事儿了,你怎么今天就咬住不放了? 你,刚才对咱爸说了那么些不知好歹的话,现在又抓住我不放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找点茬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说话了,啊?” 看到我又针对起这件事,大哥非常不悦了,不知不觉又开始咬牙切齿恶声恶气。 他说的对!都过去二十多年了,确实不应该咬住过去的事儿不放,可是他说话的变化让我忽然觉得看透了他。 在他心里,并不是他愚蠢不懂事,而是他的好恶最重要,他的权威最重要,别人不能说他不对,那是他的逆鳞! 明明是个小人物,身边的事儿眼前的事儿都解决不好,自己的孩子都教育不好,还想着那封建宗族的事儿,好像有皇位要继承好像将来能发扬光大似的。 一个蝼蚁家族有什么好落叶归根的! 自己说我爸跟他说过好多次将来不回老家,他非得送回去,这不是违背死者意愿?他这是把自己爸爸放眼里了? 为什么当年非要把我爸葬回老家,不过是为了给他刚刚出过国做个炫耀的机会。 为什么又三周年大操大办,也是为了回去炫耀! 我觉得他为了刷存在感都丧心病狂了,不想再跟他说话,气哼哼的往家走。 路上千思百绪。 看看我爸,他每年回家,他那些兄弟们就一个个跟他告难,什么孩子气管炎了、房顶该修了、儿子要订婚了,反正就是没钱,全等他的钱救急呢! 他一个小工人,做了他兄弟们的救星,每次回去众星捧月美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从没看看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面黄肌瘦破衣烂衫! 我大哥,也是这样,对老家隔着一层多少年没来往的堂兄弟们慷慨解囊,可是对自己的亲妹妹我,斤斤计较! 我那年买房子跟他借钱,他怎么说的来着?他把我骂了一顿! 我们去沿长江旅游,他把我们弄他家去,回头还说我想黑他的钱! 他倒是能力比我爸强,可是也是为了点虚荣心存在感不断的无事生非! 据说二十多年前他回老家安葬我爸,给老家所有的长辈都买了一件羽绒服,所有的同辈都买了一块石英手表,每个小辈都是一百块钱红包,吹吹打打搞得锣鼓喧天! 不过瘾,葬完第二年又回去搞三周年,又一番烈火烹油劳师动众! 老家的堂兄弟们一个个没见识,觉得他是散财菩萨,一拥而上极尽谄媚,捧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后来有几个人贪得无厌,借他钱一直不还,让他觉得心里不好受了,这才又把我爸起出来迁到南北湖。 他现在甚至连提也不愿意提老家人了,提起来就火冒三丈,听说我想回老家看看就指着鼻子骂。 说说,他和我爸是不是如出一辙在做一样的事得到一样的结果? 在老家碰了南墙了,现在又回包头,在我们面前继续拿着钱耀武扬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为啥对我二哥两口子好,还不就是我二哥不如他吗? 我和小洪夫妻和睦,小熊优秀懂事,他骨子里根本是不待见我们! 咳咳,想想我也是个蠢货,不是一样遗传了我爸的作风? 自己其实也不是那宽宏大量能容事儿的人,一天天为点得到失去叽叽歪歪歇斯底里,另一边又强装着假仁假义舔着脸凑上去让打脸……多少回了! 记性呢? 像驴一样,一鞭子抽得直叫唤,一抬眼看见前面恍惚又挂上了胡萝卜就又来劲了! 我爸我大哥是为了那点众星捧月高人一等的骄傲,我呢? 我小时候吃到过他们对我的宠爱和温情,从此念念不忘,总觉得他们兜里还有,总有一天他们还会拿出来给我吃! 呵呵,可是,不会有了,从此我也不会再幻想了! 以前我大哥回海盐,我总要千方百计去火车站送他,等他上火车了我还要哭一鼻子……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两眼干干,一滴泪也挤不出来了。 我大哥也还感念我那些年的眼泪,事到如今他每次走还都要在我脸上搜寻什么。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眼泪,没有不舍,只有强装出来想要不让他失望想要让他有点温暖感觉的几句话:“哥哥,好好照顾自己爱护好身体,有事儿一定要打电话跟我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