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小福妻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两人又在别庄住了大半个月,侯夫人三催四催,贺文璋终于松口了,准备回去了。 于寒舟拿了糖,带着丫鬟们出了门,准备跟牛娃、石头几个告别。 才走出不远,就听到远处有人喊:「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待赶过去时,才发现落水的是小莲。 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站在河边,冰冷的河水顺着她的裤脚往下淌,冻得直打颤。 小蝶站在她旁边,又急又气:「要冻死人了!要冻死人了!」 「送她回去!还愣着做什么?」于寒舟走过去喝道。 小蝶气得眼泪直打转,指着一旁道:「主子,是她把小莲推下河的!」 哪怕是急得狠了,小蝶还记得于寒舟此时做男装打扮,没有叫破她的「大奶奶」身份。 于寒舟这才往旁边看去,就见刘姨娘端着洗衣裳的盆子站在一旁,脸上丝毫愧色也无,瞪着眼睛看过来:「可不要污蔑人!我好端端在这站着,谁推你们了?」 「就是你!不然小莲怎么会掉下去?」小蝶气道。 可气她刚刚没看见,不然岂容刘姨娘在这里狡辩? 于寒舟眼底沉了沉,转头问小莲:「你是自己跌下去的,还是有人推你?」 是自己跌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旁人不知,当事人再清楚也不过了。 初春的天,河水冷得很,小莲穿着一身浸了冰水的棉衣,冻得牙齿直打颤。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刘姨娘,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恨意:「是她推我的。」 她谁也没招惹,端着盆子来河边洗衣裳,刘姨娘便拿话刺她,她不理会,刘姨娘便走过来,趁她不注意将她踹进了河里! 小莲既委屈又害怕。她好不容易跟了个好主子,过得好好儿的,不想给主子添麻烦,惹得主子厌弃。偏偏刘姨娘这样害人!从前刻薄她就罢了,如今又来害她! 「我只是来河边洗衣裳。」她忍着寒冷,眼里含了一泡泪,看向于寒舟说道:「我没招惹她。」 于寒舟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又看向小蝶,「送她回去,换身衣裳烤烤火,别冻坏了。」 然后看向刘姨娘,淡淡地说:「这里有我处置。」 「是。」小蝶应声,狠狠瞪了刘姨娘一眼,扶着小莲走了。 刘姨娘听了「处置」两字,微微发怵,转身就要走:「跟我有什么关系?少污蔑人了,我可没碰她一下!」 于寒舟并不是偏听偏信。 她看过了小莲落水的地方。如果是小莲不慎滑倒,那么水边必然有一段滑动的痕迹。可是没有,那处的脚印又深又短,显见是被人推了一下,陡然栽倒下去的。 「拦住她。」于寒舟说道,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刘姨娘被几个丫鬟拦在前头,脸色变了,尖声道:「怎么?要欺负人了?有钱人家就能随便欺负人?」 「我很少生气。」于寒舟走向她道,「但你太使人厌恶了。」 刘姨娘被两个丫鬟钳着手臂,连盆子都掉在了地上,看着走过来的于寒舟,她有些慌了:「你要干什么?」 于寒舟往前走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终于退到了河边上。 「松开她。」于寒舟对自己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待丫鬟们一松手,她立刻抬脚,重重踹在了刘姨娘的身上! 「扑通!」 刘姨娘尖叫一声,跌进了水里,激起一蓬水花,在水里扑腾起来。 「被人推下水,好不好玩?」于寒舟站在岸上,看着河里挣扎的刘姨娘问道。 她真的很少生气。 上回生气,还是去年元宵节的时候,有对兄妹买不着她的灯,便雇了流民来抢。当时遭殃的不止是她和贺文璋,还有不少在桥上看灯的人,甚至有人摔地上被踩了。 她自穿越过来后,并没遇到多少心肠坏的人,所以脾气一直很好。但是刘姨娘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别人的宽容相待。 在刘姨娘扑腾着终于爬上来后,于寒舟又抬起脚,重新把她踹了回去! 「啊!」再次跌进河里的刘姨娘,这下彻底疯了,尖声叫道:「你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踹她落水! 凭什么不带她走,却带小莲走! 凭什么对小莲那么好!给她吃好、穿好? 她今日来到河边,见着的便是与往日大为不同的小莲。脸儿白了,眼里有光彩了,穿着的衣裳鞋子也体面,耳朵上还挂了一对儿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笑起来的声音银铃儿似的,听着就刺耳! 她就是看不过去!凭什么小莲得到了她没得到的?于是走到小莲身后,踹了她一脚! 「你凭什么瞧不起人!」她浸在冰冷的河水中,看着站在岸上的于寒舟,眼里满是恨意。 这下不必于寒舟开口,跟着的小丫鬟们都怒了,弯腰拾起土块、石子,就朝她丢过去:「你这样心肠狠毒的人,谁瞧得起!」 第2章 刘姨娘被砸得睁不开眼,一手抱着头,一手拨着水,艰难地往岸边挪动。 好容易来到岸边,不成想当头又是一脚,把她踹回了水里! 「扑通」一声,仰面倒进水里,这次刘姨娘没有尖叫,整个人懵了。 浮起来后,还愣愣地看着岸边。 小丫鬟们也愕然地看着于寒舟,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淹死刘姨娘吗? 「你,你别欺人太甚!」河里的刘姨娘也是这么想的,终于害怕起来,「杀人要偿命的!」 于寒舟不理她,只是冷冷地瞧着她。 刘姨娘被她瞧得遍体生寒,本来河水就够凉了,这下真是要冷到骨头里了。她不敢从近处上岸,缓缓往远处挪动着,想从别的地方上岸。 然而她游动一段,于寒舟便跟过去一段。好似只要她上岸,她便要再将她踹回水里一般。 「你到底要做什么?!」刘姨娘扛不住了,尖叫起来。 于寒舟缓缓道:「散步。」 说话时,一手负在身后,很是悠闲的样子。 「你,你——」刘姨娘这次什么狠话都放不出来了,她开始害怕了,尤其是岸上的小丫鬟们都一副不安的神色,让她觉得自己危机临头了。 但是她又说不出求饶的话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于寒舟,就觉得这个女人很刺眼。 她凭什么能够冷眼看着她跪地求饶,一句软话也不说?她凭什么每日打扮成男子,到处溜达,那位贵公子却不管束她? 而她只能嫁给比自己年纪大一倍还多的老男人,才能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 「主子,让她上岸吧?」看着河里的人渐渐没了扑腾的力气,一个小丫鬟过来劝道。 已经有人回别庄,将此事禀报给贺文璋了,众人都怕她要淹死刘姨娘。 为这样的人脏了手,染上血腥,不值当。 所有人都想起翠珠曾经教训她们的话:「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吗?都别作妖,惹了奶奶出手,到时候大家都不好过!」 现在她们懂了。伺候一个和善宽厚的主子,跟一个手上沾过人命的主子,不是一回事。 后者使人害怕,时刻提心吊胆着。 「不急。」于寒舟轻巧地道,目光注视着河里的刘姨娘。 刘姨娘已经没了力气,冰冷的河水使她浑身乏力,直往下坠。咬了咬牙,她把心一横,往河岸上游去! 她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她真敢杀了她! 没想到,才来到河边,肩头又挨了一脚! 「咚」的一声,刘姨娘几乎感觉不到痛,半边身子都是木的,仰头栽倒进了河里。 刺骨的河水将她整个人淹没,刘姨娘一时间没有浮起来,隔着一层水流往岸上看去,只见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明明看不见她的眼睛,但脑中却有一双不含丝毫感情的冷漠的眼。 刘姨娘的心直直往下沉。从未有一刻如现在清醒,她真的敢杀了她。不,甚至不能用「敢」这个字。她的性命,在那个女人眼中,犹如蝼蚁。 什么悲凉,什么愤怒,什么不甘,涌到一半便无力消散了。她现在只感到害怕,她就要死了。 可她不想死,哪怕只是做刘姑娘,没有绫罗绸缎穿着,没有大鱼大肉吃着,没有丫鬟伺候着,她也愿意。 她想活下去。 「去把她捞上来。」在河里几乎没了动静之后,于寒舟才看向一个家丁说道。 家丁把鞋子一脱,挽起了裤脚,往河里走去。 刘姨娘其实离岸边很近了,站起来河水才到成年男子的腰际。家丁光着脚下了水,待水流没过膝弯,才弯腰抓过刘姨娘的衣裳,将她拖上了岸。 然后放下裤脚,拧了拧水,穿上鞋子。 「送她回家。」于寒舟道,「就说她不慎跌入水中,我们把她救上来的。」 「是。」家丁答道。 刘姨娘没有彻底昏迷,还有几分意识,就觉自己被人架了起来。 被拖着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听到了刘老爹的声音:「哎哟!这是怎么了?」 「落水」「救上来」「谢谢两位」等字眼落入耳中,刘姨娘再也没有了力气,晕了过去。 于寒舟走到半路,便遇到了赶来的贺文璋。 「你还好吗?」将媳妇的两手攥住,贺文璋低头问道。 于寒舟心情不是很好,低头抽出了手,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她没事,救上来了。」 「我没问别人。」贺文璋道,「你是不是被气坏了?」 听得他这样说,于寒舟不禁抬起头来,见他眼里都是担心,终于没忍住笑出声:「你这人,不担心被我教训的人,倒担心起我来了。」 第3章 贺文璋早已从下人口中听说了原委,他不担心于寒舟闹出人命来,她做事向来有分寸。握了她的手,说道:「惹你生气,教训她一顿算什么?」 「就你会说话。」于寒舟哼了他一声。 两人握着手往回走,丫鬟们都垂头跟在后面,没有如往常一般上前打趣。 一个个脸色发白,都被于寒舟今日的所为吓到了。 翠珠再问她们,日后打算如何时,有几个丫鬟便没有再说「愿意一直伺候大爷和大奶奶」,而是说道:「想嫁出去。」 翠珠来向于寒舟回禀,院子里的丫鬟们的志向。 这件事于寒舟吩咐了她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按往常翠珠办事的速度,两三日也就回禀了,这次委实过了许久。 不过于寒舟也不在意,总归回禀了就是,而且翠珠素来能干,既然没回她,就说明有什么绊着了,并不是躲懒。 「禀奶奶,咱们院子里的丫鬟……」翠珠沉稳的声音响起来。 她不仅口头叙说,还早早就将众人的情况详细记在了一张纸上,递给于寒舟观看。 于寒舟接过后,低头在纸上一扫,长青院的丫鬟们全数是要嫁人的。 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或者说,这才符合常情。到了年纪,就是要嫁人的,似翠珠这般情况极少见。 况且,这得是翠珠格外能干,而她伺候的主子足够宽仁。 换个主家,哪怕她能干,也不会放着她这么好的臂膀不用,譬如要渗透府中哪一块,便将她嫁过去,身契牢牢捏在手里,哪怕翠珠嫁过去了,有了枕边人有了孩子们,照样得忠心耿耿,由不得选择。 「绣屏今年就要嫁了?」看着上面写在最上头的一个名字,于寒舟有些意外。 翠珠将众人的情况记录得十分详细。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府里府外有什么亲戚,都是做什么的,已有婚约的话是几时定下的,定的哪家,预计何时成亲等等。 因着绣屏向来活泼,于寒舟以为她订了亲会跟自己说。 「她面皮薄,没好意思跟奶奶说,倒是早就同我说过了的。」翠珠答道,「她爹娘为她寻的这门亲,极是出挑,她怕扎人的眼,便只和我说了。趁着这个机会,倒想禀报给奶奶,求奶奶点头。」 府里的下人们自己定了亲事不作数的,要主子点头了才行。绣屏只是她父母为她定下了,若是于寒舟不点头,而要将她配了人,她一点法子也没有。 「她自己心甘情愿要嫁,我又岂会拦着?」于寒舟好笑道,又指着上面一个名字,「小蝶倒是不客气,叫我给她指配,还定要一个好的?我这是养丫鬟呢还是养闺女呢?」 翠珠便笑:「奶奶素来待她们宽和,惯得她们一个个没大没小。」 「明日统统不给饭吃。」于寒舟说道,低头又看了一遍,然后将纸张递回给翠珠,「我不耐烦记这些,劳你多操操心,谁要出嫁了,提前和我说,我给她们添嫁妆。」 翠珠接过,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又磨蹭了几日,终于收拾妥当,准备回京了。 这时已是二月下旬。 当两人回到府里,给侯夫人请安时,就见侯夫人的眼神格外慈爱:「璋儿看着更结实了。颜儿的气色也不错。」 马上就要进入三月,到了常大夫说的日子,这让侯夫人格外激动。 她早就忘了,常大夫原话说的是「若是着急,明年开春就可以了」,事实上常大夫建议秋后圆房,也就是让贺文璋再养一养,固一固根本。 谁让大儿子看起来这么好呢?脸颊早就不再瘦削了,丰润俊朗,气色红润。身板也结实,能罚跪,能挨打,到处跑也不生病。 兀自翻黄历,挑吉日。 她挑了最近的一个吉日,也就是三月六日,喜滋滋地叫过樱桃,让她去长青院说。 樱桃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因为她是去跟翠珠说,又不是跟贺文璋和于寒舟说。 而翠珠听后,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根本不用说,撤掉一套铺盖就好了。 当然,现在床上每天铺的两套铺盖,根本就是摆设。这两人早就圆房了,只是没对外说。 翠珠也不会主动去跟人说,更不会跟侯夫人说。反正三月六日马上就到了,就这么着吧。 因着大儿子马上就要圆房了,真真正正作为一个成年男子生活,那些活不过二十的阴影彻彻底底散去,侯夫人每日喜笑颜开。 还常常拉过大儿媳说话。 直到有一日,她意外听到下人们闲话,大儿子和大儿媳每天早上打拳?还互相比试? 怒火顿时腾起三丈高,她立刻前往长青院,对着大儿子一通骂:「有力气没处使?要不然我跟你父亲说一声,叫你和璟儿去作伴?」 第4章 贺文璋立刻摆手拒绝了:「不,我不去。」 开玩笑,弟弟没成亲,去营地也就去了。他都成亲了,是娇妻不够美,还是娇妻不够甜?他放着娇妻不揽,要跑去外面折腾? 「由得你吗?」侯夫人见他居然还顶嘴,直是气乐了。 于寒舟便劝说道:「母亲别气,坐下慢慢说。」 待她坐下后,便奉茶上前,解释道:「璋哥羡慕人家能跑能跳,也想学些骑射武艺等功夫,但是又担心身子不够硬朗,所以每日早起在院子里打打拳。」 「至于我,是贪图新鲜,央着他教教我,并没什么大碍,母亲不要担心。」说话时,她站在侯夫人身旁,小手握成拳头,轻轻捶着她的肩。 侯夫人被她这样一哄一捶,火气就消下去很多,只是头疼起来,看着她道:「你别总惯着他!」 好好的女儿家,娇娇气气的,被哄着打拳,侯夫人简直头疼得不行,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就要抽大儿子:「天天净哄你媳妇!我给你娶媳妇,是让你打媳妇的吗?」 贺文璋好不冤枉。 哪里是他哄着她打拳?分明是她哄着他练格斗。 每天胳膊、腿上青青紫紫的那个人,也是他,而不是她。 但是母亲面前,他还得认了:「母亲,我们只是闹着玩……」 「天底下就只这一样事好玩吗?」侯夫人斥道。 贺文璋:「……」 将贺文璋一通训斥后,侯夫人的火气终于消下去几分,语重心长地道:「你们马上要圆房了,正经过夫妻日子才是,别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一个闹,一个纵!」 最后是连于寒舟都敲打上了。 「是,母亲。」两人一齐躬身,送走了侯夫人。 待侯夫人的身影从院子门口消失,贺文璋瞥了媳妇一眼,往炕上一躺:「我是不敢了。」 于寒舟眼里满是笑,凑过去偎着他:「不敢什么了?」 「不敢打你了。」贺文璋道。 于寒舟便在他身上摸摸索索的,坏笑道:「真的不敢了?」 贺文璋腾的一个翻身,把她掀倒了,按着她的手,居高临下地道:「也不是不行。」 多让他吃两顿,吃得美美的,他被骂就被骂了。 「还是算了。」于寒舟却道,「我仔细想了想,母亲说得有道理。」 说完,一个巧劲儿挣出了手,将他推到一边,跳下炕来。走开两步,才笑盈盈地回头看他:「贺大爷可不能做个不孝子。」 贺文璋立时伸手捉她,竟没捉住,被她给跑了,薄唇抿住,眼神渐渐暗下来。 不几日,府里请来了两位武师傅,要教贺文璋功夫。 却是侯夫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到底将这件事记在心里,跟侯爷说了。 两人都觉得,大儿子怎么说也是侯府公子,虽然不能承爵,但是各方各面都得体体面面的。他要学武艺,那就教导他。 总好过他每天跟媳妇胡闹。 贺文璋的时间一下子被压缩得厉害。写话本什么的,纯属不务正业,侯爷一下子砍掉他一半的时间,每天上午学武艺,剩下的时间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书局那边来了不少信件,都是催着他写新故事的,姑射真人还送来了三封打赏信,一封比一封打赏丰厚,加起来足足四百两银子。最后那封信里,还写了血书,暗红的字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再不写新故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后来丫鬟们研究了下,证明那血是鸡血,也就散了,没再理会。 贺文璋上午跟武师傅习武,下午写话本,晚上…… 他年轻力壮,倒是仍有余力做些什么,可是于寒舟总抻着他,两三日才肯点一次头。 他没什么办法,只是每次都把时间和次数拉得格外的长。 这一回,于寒舟实在受不了他,一脚把他踢下床:「你再这样,我回娘家小住!」 贺文璋终于消停了,重新爬上床,穿好衣服,钻进被窝里:「好了,好了,睡吧。」 他默念几遍静心咒,很快睡着了,于寒舟却没有。 攥着被角,心中渐渐有惊恐袭来,她怎么看着他也有传统男主具备的特质?万一他以后彻底好了,每天都要跟她谈几个大生意,岂不是…… 不,不会的。于寒舟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才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陪他胡闹。他若是过分,她绝对还会像今天一样,毫不留情地把他踢下去! 想通之后,她也很快睡着了。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六日。 这一日不仅是侯夫人定的圆房日,还是于寒舟的生日。 她在今天受到了极为隆重、体贴、热情的对待。 第5章 一大早,吃长寿面,丫鬟们说吉祥话儿。侯夫人还拿出一套鸽血石打造的头面,送给她当生辰礼。 府里上下喜气洋洋,话里话外都是给于寒舟贺生辰。唯有侯夫人眼底深处那一抹期待,昭示着这一日的喜盈盈并不单纯。 于寒舟一早就察觉出不对了。 去年这一日,只是长青院的小丫鬟们奉承奉承她,说些好听话儿,凑份子钱摆席面请她吃。今年府里上下都劳动起来了,简直过分热情了些,好像她是什么重要人物一般。 没有哪个府上的小辈是这样的,哪怕侯夫人格外疼爱她,也不至于过个生辰就如此。 不太自在地过了一日,待到晚上就寝时,看着床上仅仅铺着一套被褥,于寒舟终于明白了。 合着他们两个今晚要「圆房」,府里上下都知道了,只他们这两个当事人不知道呢! 「我们今晚圆房。」贺文璋率先上了床,堂堂正正地钻进被窝里,抬眼看向她,拍了拍床铺,「快来。」 现在他们是光明正大睡一个被窝! 于寒舟便也褪了衣裳,慢吞吞地蹬掉鞋子,往床上爬。 才爬到一半,就被他捞了过去,拿被子一蒙。 「你慢——」才要喊他慢一些,可是他过分耐心和细腻的动作,顿时让她说不出话来了。 缓缓放松下来。 这一晚,两个人十分尽兴。 「我们算是过了明路了。」事后,贺文璋拥着心尖尖,「我可以每晚都如此。」 于寒舟激灵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胸膛:「最多隔一天一回,你想每晚,不可能!」 贺文璋不太满意。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天几回都不要紧,她总是不信他。 「细水长流。」于寒舟抱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哄他:「节制一些,慢慢来,我们可以活很久,过几十年的夫妻生活。」 贺文璋觉得自己可以每天好几次,也可以过几十年。 但她不太赞同,他也就不好强迫她。再说,他隐隐觉得,她大概是有些吃不消。 她并不是那个角斗场的少女,她现在是个小娇气。而他也不是那只三脚猫,他高大强壮。 两人的身份地位一下子颠倒了,这让贺文璋有些新奇,又很高兴。他仔细体会了一下,发觉她的小脚正踩在他的小腿处。 她这么小。娇娇的一团。如果吃不消,他怎么舍得欺负她? 只好忍着了。 「竟只有几十年吗?」他拥紧了她,想着两人竟只有几十年在一起的日子,陡然觉出深深的不满,「我想跟你一起过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 几十年,怎么够? 「不少啦。」于寒舟拍拍他的后背,倒是很满足,「如果我们一直这样好,过上几十年,我觉得很知足啦。」 她非常知足。婆婆喜欢她,娘家也很爱护她,丈夫又跟她这样亲密,真是再也不能更好啦。 她满足地偎在他怀里,脸上满是餍足。 贺文璋的心情跟她截然不同。他一点也不知足,如果没有窥见过那个世界的面貌,他可能会咽下不甘。可是他窥见过,他知道人的寿命可以延长至二百岁,又怎么甘心跟她只过几十年? 「别想啦。」于寒舟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举起手摸索着拍了拍他的头,「几十年后,你老态龙钟,我也是一样,日日相对,看着都烦,还过什么过?」 这一下惹到了贺文璋,抱着她摇晃了几下:「你会烦我?我老了,你就会烦我?」 他想到几十年后,她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烦厌,简直又伤又怒。 于寒舟给他摇得睡不着了,暗恼嘴上不把门,赶紧哄道:「我胡说的,怎么会呢?你是猫时,我都喜欢你,何况你长得这么好看,老了也好看!」 贺文璋垂着眼睛,看着她道:「我听明白了,哪日我不好看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于寒舟:「……」 说真的,两个人能和和美美过几年,就很少见了。能够甜甜蜜蜜的过上几十年,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但是于寒舟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好像天生就很悲观,觉得一切热情归于宁静,一切感情归于平庸,所有喧嚣色彩全都脱落褪色,才是归宿。 哪怕她和贺文璋现在很好,可是随着时间过去,以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他们也有可能反目,背道而驰,形同陌路。 但他似乎不这么认为。 「不会的。」最终,于寒舟咽下所有思虑,仰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不会因为你变得不好看,就不喜欢你。我只会因为你同我生活得久了,更加爱重你。」 这才是贺文璋想要的答案。他拥紧了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睡吧。」 第6章 两人相拥睡下。 正院里,侯夫人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总是难以入睡。 「你怎么不睡?」侯爷被她来回折腾得睡不着,出声问道。 侯夫人颇有些担忧地道:「璋儿那边,会顺利吧?」 侯爷:「……」 搓了搓脸,他说道:「你担心什么?璋儿已是成人,有何不放心的?」 侯夫人躺平了,两手交叠在身前,声音难掩忧虑:「我知道不必担心。他如今已是好利索了,能跑能跳,与常人一般无二。他媳妇也是个懂事的,我知道不必担心什么。」 说到这里,她翻了个身,面对着侯爷:「可我就是担心。」 或者说,她很焦虑。从前那些年的担忧,深深扎根在她心底,她有时觉得那些阴影已经拔除了,但是入了夜,四下寂静下来,她才知道没有。 过去,她常常夜半时分从噩梦中惊醒,全是大儿子病死的一幕幕。今晚她便不敢入睡,总害怕一梦醒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大儿子仍旧是病着,甚至已经没了。 「好了好了。」见她越想越窄,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侯爷将她抱到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你我从未作过孽,老天不会这么对我们的。」 安抚了一时,侯夫人仍然睡不着,侯爷只得身体力行,拉着她做点别的事情。 这一晚总算过去了。 次日一早,侯夫人早早醒来,来不及穿戴,便叫过樱桃道:「去长青院看看,大爷和大奶奶怎么样?」 樱桃便笑:「奴婢早已去过了的,一切都好。」 「那就好!」听到这个答案,侯夫人长长出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只觉得一片畅快,好似多年积聚的浊气都排出去了一般。 樱桃见状,也松了口气。 她服侍侯夫人多年,知道侯夫人的心结,因此比平常早起了两刻钟,先往长青院跑了一趟。 一边给侯夫人挑今日的穿着,一边笑说道:「说不定双喜临门,两个月后,大奶奶便诊出喜脉来了。」 这样的好事,侯夫人想也不敢想的。闻言双手合十,低头念了一句,才道:「天可怜见,那便最好了。」 她抻着小儿子的婚事,也是有此考量。小儿子一看就身体结实,娶了媳妇,定然早早就抱上孩子。她倒不是看不得小儿子好,而是他年纪到底小两岁,不必什么都赶哥哥前头去。 晚上一年两年,不很要紧,先让大儿子把圆房的事完成。 侯夫人心里盘算着,大儿子现在圆了房,勤恳一些,半年内也就有喜讯传来了。到时小儿子也大婚,便是双喜临门。 这样想着,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看着哪个小丫鬟都觉着顺眼,索性道:「我今日高兴,一人赏二百钱!」 「谢夫人赏!」小丫鬟们齐声谢道。 高高兴兴地吃过了早饭,还不见大儿子和大儿媳来请安,侯夫人心里想道,难道大早上起来又折腾了? 这样想着,她就不着急了。年轻人就是如此,何况大儿子这么多年来,刚刚开荤,忍不住也是有的。 只是别折腾坏了大儿媳才好,侯夫人想着,女子初次同房,总要吃些苦头,折腾一回便罢了,早上再折腾,恐怕今日要吃足了苦头。 「早知道嘱咐一声了!」侯夫人捶了下手,有些懊恼地道。 才说完,小蝶跑来传话:「禀夫人,我们大爷和奶奶刚刚吃过饭,要换过衣裳才能来请安,使奴婢前来通禀一声。」 「我知道了。」侯夫人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她早料到小两口早起要折腾一番,只是仍问了一句:「你们主子几时起的?」 小蝶答道:「辰时一刻起的。」 「这么早?」侯夫人有些惊讶,若是起那么早,「怎么现在才用饭?」 小蝶便答道:「大爷和奶奶起身后,先在院子里打了一通拳。」 「什么?!」侯夫人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眼睛睁得圆圆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了顿,她觉得自己应当是听错了,又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大爷和大奶奶……早起打拳?」 小蝶见侯夫人惊愕的样子,不禁有些迟疑了。难道打拳不能说吗? 可是侯爷给大爷请了武师傅,大爷每天早晨都起来打拳,这是惯例了的。大奶奶偶尔会一起,她们司空见惯,都没觉得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好吗? 「胡闹!」侯夫人刚刚只是太过震惊了,才让小蝶再说一遍,此刻看着小蝶吓着的样子,顿知自己根本没听错,直是气笑了:「好,好,这两个人真是好!」 全然把她的嘱咐当耳旁风! 打拳是吧?这么有精力的话—— 第7章 侯夫人本来想说,既然小两口这么有精力,那她就限他们三个月内传来喜讯! 既然有精力没处发,闲得打拳,不如做些正经事好了! 然而这时,一个念头浮现脑海中,令她心头的怒火犹如被冷水一浇,发出「丝丝」的声音。 稍稍冷静下来后,侯夫人忍不住想,大儿媳既然还有力气打拳,难道昨晚上……并没有成事? 又或是,她大儿子在房事上不济? 想到这里,侯夫人不禁有些惊慌起来,被她忘在脑后的常大夫的嘱咐,也终于想了起来——若是讲究些,等到秋后圆房吧。 她忍不住握紧了椅子扶手,忍不住想道,难道因为她太着急,使得大儿子的身子没好利索,只是表面上光鲜,实际上还是不行? 这样想着,她便坐不住了,分外焦急起来。 「去,请回春堂的大夫来。」侯夫人压下焦急,沉着地说:「就说我身子不适,请大夫瞧瞧。」 立时有下人应声道:「是,夫人。」 「看看大爷和大奶奶到哪里了?」侯夫人又说道。 小丫鬟拎着裙子小跑出去了。 等到于寒舟和贺文璋换过衣裳,重新梳妆打扮过,并肩行来时,就见侯夫人坐在上首,面上并不见多少喜色。 于寒舟觉得奇怪。早上樱桃来过,知道他们圆房顺利,侯夫人应该很高兴才是。这却是怎么了? 「给母亲请安。」行了一礼后,她上前关切道:「母亲看起来并不展颜,不知有什么烦心事?」 见大儿媳眉宇间一片开朗,并不因为丈夫不济的事挂怀,还有心情慰问她,侯夫人不知要忧心她什么也不懂,还是要感慨她心胸开阔。 「并没有什么。」侯夫人缓缓摇了摇头,想着一会儿就要来的大夫,抬手捂住了胸口,「许是昨晚没睡好,胸口有些闷。」 于寒舟不禁心想,若是没睡好,应当是头疼才对,怎么胸口闷啊? 但她对病理并不很懂,便只问道:「可请大夫了没有?」 「已是使人请了。」见大儿媳如此上道,侯夫人很是欣慰,抬眼看着她道:「一会儿大夫来了,你和璋儿顺便也把一把脉。」 于寒舟觉着自己身子没什么,但这是侯夫人的一片关心,就点点头:「多谢母亲关怀。」 贺文璋坐在旁边用茶,没说什么。 他早已知晓的,只要媳妇在,母亲基本上看不到他。 说了几句闲话,回春堂的大夫便被小丫鬟领着进来了。 「夫人好。」大夫拱手拜下,目光落在一旁的贺文璋身上,视线顿了顿。 而贺文璋见到大夫的模样后,瞳仁顿时缩了一下,不自觉地抿了下唇,才点点头:「这位是回春堂的大夫?我母亲身子不适,有劳您了。」 大夫一听,就知道找他来,并不是要给贺文璋看诊。 又见贺文璋一副没见过他的样子,立时懂得了,冲贺文璋拱了拱手,便上前给侯夫人诊脉。 「从脉象上看,并无大碍。」细细诊过后,大夫抬头看向侯夫人道:「您是怎么不舒服?」 侯夫人根本没有不舒服,这只是个借口而已,闻言便道:「只是胸口有些闷,但我想着,许是昨晚没睡好吧。」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儿子和儿媳,「大夫给他们两个瞧一瞧罢。我们府上曾经奉养着一位大夫,去岁时他辞别了,府上便不怎么请平安脉了。」 大夫便没多问,只看向贺文璋和于寒舟说道:「两位请坐。」 于寒舟率先坐了,伸出手腕来,给大夫诊脉。 她健健康康的,没什么毛病,连女子常见的寒症都没有,大夫还赞了一句:「府上大奶奶实在保养得好。」 侯夫人一听,顿时就高兴了。她年轻时还有些寒症呢,不成想大儿媳的身子如此之好。她给儿子挑了个这么好的媳妇,想想就得意的很。 「璋哥坐下。」于寒舟对贺文璋招手。 贺文璋看了大夫一眼,走过来坐下,伸出手腕。 他其实觉得自己没什么毛病。但是从前病得久了,他心里有点抵触看大夫。非到万不得已,不愿意请大夫诊脉。 「也很好。」大夫给他诊过脉象后,很干脆地收回了手。 侯夫人一听,就有点急。怎么就很好了?那处的毛病,是诊不出来吗? 但是又不好明说,只得隐晦地点一点:「大夫,我大儿子从前身子不好,吃了近二十年的药。去岁常大夫辞别时曾说,最快今年三月份可同房。若是讲究一些,秋后便使得了。您瞧他现在如何?」 大夫一下子就想起来,之前贺文璋到回春堂看病时,所说的话来了。 两下一结合,他就懂了,很痛快地道:「我瞧着府上大爷身子很结实,与常人并无不同。」 第8章 非要说有哪里不同,那也是比常人还要好一些。 这些富贵人家,把身子看得极为紧要,根本不懂得寻常人家的苦处。大夫常年在回春堂坐诊,经过的病患无数,他非常清楚,寻常人家的男子,身子骨远远不如贺文璋。 不照样娶妻生子,日夜劳作? 这些富贵人家就是矫情! 「既如此,那便多谢大夫了。」侯夫人说道,使人拿了诊金,去送大夫出府。 眉宇却没有展开。 贺文璋觉着母亲似有心事,便问道:「母亲在烦恼何事?儿子可否为母亲分忧?」 侯夫人抬眼看向他,见他一表人才,丰神俊朗,顿时来气。长这么好,有什么用? 再看亦是面带忧色的儿媳,缓下神色,说道:「璋儿先回去,我有话跟颜儿说。」 「是,儿子告退。」贺文璋对此司空见惯,很是熟练地转身走了。 侯夫人将丫鬟们遣下,这才拉了于寒舟的手,想了想问道:「我听说你们早晨又打拳了?」 「母亲别怪璋哥,是我闲来无事,缠着他要打拳。」于寒舟想起之前侯夫人为此事教训过两人,还要打贺文璋,连忙开解道。 侯夫人懒得怪儿子这个,如今有更要紧的事,故作不满地道:「昨晚你们刚圆房,正该多睡会儿,好好歇息。他却拉着你打拳,实在粗鲁!」 于寒舟没听出侯夫人的话外之音,一脸的不以为意,说道:「母亲别担心我们,年纪轻轻的,就是精神好。」 这话,侯夫人一个字都不信。 她年轻的时候,精神也好,可也吃足了苦头的。 「你别替他遮掩!」侯夫人不悦地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他有什么不妥当的,一定要说。总是为他遮掩着,万一耽误了大事,到时谁担待得起?」 这话却有些重了,于寒舟听得有些懵。 她低头看了看侯夫人拉着她的手,想起侯夫人很少拉着她话家常,便仔细思索起来,侯夫人到底想提点她什么? 想来想去,她模模糊糊有了个概念——圆房后还能早起打拳,侯夫人是疑心这个吧? 心虚的于寒舟第一反应就是,糟糕,没上心,忘了遮掩一下。 但随即她想到,当初在温泉别庄圆房,她也精神奕奕啊?并没有难过得下不来床,或者走路艰难等。 跟里写的一点都不一样。 「母亲可是担心,我昨晚可能怀上了,万一不小心落了胎?」于寒舟不好跟婆婆讨论这些,便委婉地说:「我记住了,以后不再如此了。」 她一脸乖巧的模样,侯夫人直是不明白她听懂了没有。 或者,她到底懂不懂真正的圆房是什么样? 侯夫人觉得自己简直是操碎了心。 罢了,来日方长。侯夫人心想,她儿子但凡不傻,就该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对。他但凡要点脸,就该知道好好保重。 跟孩子们操不完的心,让侯夫人有些累了,打算抛开不管了。最不济,到秋天再说吧。 想到这里,终于展颜几分,跟于寒舟说起别的话来:「那陆姑娘,这阵子给你们的分红可还多?」 陆姑娘便是陆雪蓉了。 当初她写信来,让长青公子宣传她的点心铺子,销售盈利给他们分成。 因着涉及贺文璟那一房,于寒舟没有独断,将此事禀给了侯夫人。而侯夫人则是将陆雪蓉铺子里的点心添在了年礼单子上,并推荐给了其他人。 「有很多呢!」于寒舟如实说出这几次分到的数额,然后道:「陆姑娘很实诚,把账本都给我们瞧了,每个月使人送来一次,账上和分的银钱都对的上。」 侯夫人略略满意,点点头:「那就成。」 因着陆雪蓉为人实诚,她对这个未来的小儿媳也多了半分满意。 不然,还能怎样?这位陆姑娘,七八成是定了的,就是她未来的小儿媳。再嫌弃也没用,只能挑着好处瞧了。 才说过这位小儿媳,过了几日,侯夫人进宫参加皇后主持的春日宴时,便见到了她。 侯夫人作为命妇,携带大儿媳进宫,是赏花的客人。 陆雪蓉的身份就有些说不清。她是太妃的干女儿,论理该坐在客座上,一起吃茶赏花。可是她却作为厨子,张罗宴上的点心。 更是亲自端着点心,捧到皇后和太妃的桌前。 陆雪蓉做的点心很好吃。 这个好吃的含义,和普通的「好吃」还不一样。哪怕她把方子献给了宫中的御厨,甚至手把手地指点过,可是御厨做出来的点心,就是跟她做的不一样。 哪怕用的材料精准到一模一样,做的步骤也是一模一样,可是味道却有着微妙的不同——陆雪蓉做出来的点心,格外的香甜,让人吃着心情好。 第9章 这是太妃说过的话:「还是蓉蓉做的好吃。」 陆雪蓉作为太妃的干女儿,又得过太妃的帮助,怎么好不表示一下孝心呢?于是,她亲手做了两盘点心,一盘献给了太妃,另一盘献给了皇后。 毕竟,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她只献给太妃,而把皇后晾着,就不太像话了。 她已是尽力做了她所能做的,可即便这样,处境仍是十分难堪。倒并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她的身份。若是真正的公主、郡主做了这样的事,只会被人赞一句纯孝。 侯夫人原本心情不错地来参加春日宴,自从看到陆雪蓉后,面上的神情便不怎么好看了。于寒舟看见了,却也没辙。 这事不是陆雪蓉的错。但是她却不好为陆雪蓉分辩,因为陆雪蓉还没有过门。 况且,侯夫人素来明理,未必就不知道陆雪蓉的无奈。她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这个姑娘是她未过门的小儿媳,而她一直不待见这门婚事。 「陆姐姐,为我倒杯水吧?」这时,坐在贵妃身边的一位少女出声说道,面上一片无辜纯真。 本来要退下的陆雪蓉,听见这句话,脚步顿了顿。 「别胡闹,那么多宫女不使唤,使唤你陆姐姐做什么?」贵妃假意斥道。 少女不依道:「可是陆姐姐一向很平易近人的,从前在铺子里什么人都招待,没得做了太妃娘娘的干女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两人一唱一和,不仅将陆雪蓉踩进了泥里,也踩了太妃和皇后的脸面。她们不是夸陆雪蓉孝顺吗?也不瞧瞧陆雪蓉从前招待的都是什么人! 贵妃如此嚣张,皇后的脸色顿时落了下来。 拿帕子蘸了蘸口,抬眼看向陆雪蓉,慢条斯理地道:「既如此,便给安阳郡主和贵妃娘娘斟一杯茶吧。」 将她同凡夫俗子混为一谈?那么大家一起凡夫俗子好了! 贵妃登时脸色一变,没想到皇后来了这么一招,忙说道:「不用了,只是玩笑罢了。」 皇后眼底冷笑,刚要说什么,蓦地听到座下有人说道:「既然贵妃娘娘不用,那么蓉儿来我这里好了。」抬头一瞧,竟是忠勇侯夫人。 陆雪蓉也十分惊讶,抬眼看了过去。 就见忠勇侯夫人的表情不辨喜怒,目光隐隐锐利地看过来:「蓉儿是我未过门的小儿媳,既然贵妃娘娘不必她侍奉,那么让她来我这里坐下吧。」 众人听闻,纷纷大吃一惊! 从前大家只知道忠勇侯府的次子定亲的人家门第不高,却不知道竟然是平民人家,还是商户女! 此时听来,皆是震惊不已,看向侯夫人的眼神闪烁起来。 就连陆雪蓉都吃了一惊,随即攥紧了手指,眼眶微微发热起来。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是一直嫌弃她,瞧不上她的未来婆婆出手罩她。 未及其他人说话,她已是低头垂眼,朝侯夫人的座位走了过去。屈膝一礼,低声唤道:「夫人。」 侯夫人看她一眼,实在不愿同她说话,连一个「嗯」字都不想发出。 坐在旁边的于寒舟忙拉了陆雪蓉的手,温柔说道:「来,我们坐一起。」 陆雪蓉这才坐下了。抬眼看了看于寒舟,嘴唇微动,面上泛起几分为难。她不知道称呼于寒舟为什么好。 叫嫂子?她还没过门。叫姐姐?又不太合适。直接唤贺大奶奶?更生疏了。 「渴不渴?喝口茶润润喉咙吧。」好在于寒舟从侍女手中接了茶,递给了她,解了围。 而侯夫人已经同别人解释起来了,关于陆雪蓉是她小儿媳的事:「蓉儿坚强不息,诚挚纯孝,我家璟儿得过她的帮助,对她十分敬佩,我亦喜她的人品,遂上门提亲。」 「往前数三十年,我们忠勇侯府也是平民百姓。是皇上隆恩,有了我们的今日。」 「我觉着蓉儿与我家璟儿十分般配。」 不管别人怎么说,侯夫人始终一口咬定,她未来的小儿媳就是好!哪都好!不接受反驳! 她舌战群儒惯了的,从前因为贺文璋的事,跟多少人交锋?论起嘴皮子,还没有人及得上她。 一时间,只听得到侯夫人吹嘘小儿媳的声音,仿佛陆雪蓉真是什么难得一见的遗世明珠,却被她慧眼捡着了。 于寒舟听得好笑,抽了个空当,凑到侯夫人耳边道:「母亲真是厉害!」 侯夫人淡淡看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如果不是因为小儿子挨了那么多顿打,始终不松口,她岂会站出来维护陆雪蓉? 儿子那般喜欢陆雪蓉,定是放在心尖上的,她若是不管,使陆雪蓉受了委屈,回头儿子心疼,定要怨怪她这个母亲了。 侯夫人出这个头,出的不情不愿的,这才冷眼冷声,瞧着很不好亲近。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00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10章 陆雪蓉坐在一旁,被她的冷哼给吓到了。她本来就对婆婆心有敬畏,更加坐在那里不敢动弹。侯夫人看见她就烦,把头扭了回去。 「没事,你不要怕。」于寒舟便又凑到陆雪蓉的耳边,说道:「母亲被那些人气着了,不是冲着你。」 陆雪蓉心中感激与羞愧交加。感激的是侯夫人如此回护她,很是出乎她的意料。羞愧的是,正是因为她,才使得侯夫人被那些人气着。 她虽然觉着自己和贺文璟互相倾心没有错,但是面对侯夫人的时候,仍是难掩愧疚。 一整日,侯夫人都不曾展颜。 待宴会散了,于寒舟扶着侯夫人起身,一旁的陆雪蓉也站了起来,对侯夫人行了一礼:「夫人慢行。」 她是被太妃请进宫来的,不能随她们一起出宫,还要去侍奉太妃。 侯夫人强忍着不快,叮嘱了一句:「仔细着些,别惹了太妃娘娘不快。」 「是。」陆雪蓉行了一礼,又看了侯夫人一眼,转身走开了。 于寒舟扶着侯夫人出了宫。 坐上回程的马车时,侯夫人终于再不忍耐了,长长叹了口气:「唉!」 真是气煞她也! 她的混账小儿子,简直就是她前世的冤家,专门找她寻仇来了,非要娶这样一个女子! 「母亲消消气。」于寒舟不问她为什么唉声叹气,因为明摆着呢,只是为她抚心口顺气。 侯夫人被她顺着气,却是更加气不顺,开口诉苦起来:「我今日真是豁出去老脸了!今日过后,不知道多少人看我笑话!」 那些夫人们被她逼退了,回头定然聚在一起,在背后嘲笑她。 「母亲别怕,谁看你笑话,我和你一起骂她们!」于寒舟便道。 这话让侯夫人心坎里都暖了,攥住她的手道:「好颜儿,母亲就知道你是孝顺的。」 幸好她大儿媳还是好的。 「母亲也往好处想一想。」于寒舟紧接着说道,对上侯夫人不解的眼神,笑着道:「若是文璟媳妇同我一样好,母亲走出门昂首挺胸,随口说一句什么都是炫耀,哪还有人跟母亲说话?」 侯夫人听得一愣。 「现在这样,倒也不是没好处,至少不论母亲走到哪里,都有人跟母亲说话,是不是?若她们说得不中听了,母亲便骂她们。就像今日一样,岂不威风?」于寒舟讨好地给她捶肩。 年前侯夫人带于寒舟赴宴的时候,于寒舟就察觉到了,一开始还有人跟侯夫人说话,后来侯夫人炫耀得多了,大家都走开了,不跟她说话了。侯夫人一人坐在那里,虽然光鲜,却也怪寂寞的。 侯夫人:「……」 她稀罕别人跟她说话?她就爱孤身一人坐在那里,瞧着别人都不如她! 「竟会说些歪理!」她忍不住探手去拧儿媳妇的腮,「插科打诨的小东西,往日真是小瞧你了!」 于寒舟不依,脸枕在她肩上,抱着她的手臂说道:「母亲为何要小瞧我?我做什么了,使得母亲小瞧我?」 「哼,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侯夫人道。 于寒舟摇摇头:「不知道。母亲与我说说?」 两人一路闲话着,待回到府里时,侯夫人的气闷已经散去七七八八了。 但是还余下一些,她隐忍着没表现出来,只是看了看大儿媳的肚子,说道:「赶紧生个孩子出来!」 于寒舟顿了顿,低下头去。摸了摸肚皮,小声道:「这也不是想生就能生的。」 「加紧些!」侯夫人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有那工夫打拳,没工夫怀个孩子?别叫我再听到你们胡闹!」 说完,一甩手,气呼呼地走了。 于寒舟站在原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心说,不着急要孩子啊!她如今才十八岁,打算二十来岁再生孩子的。那时候她身子骨长好了,生孩子的危险就会降低很多。 她很害怕自己过不去生孩子这一关,眼一闭,再睁开时就回到了角斗场。 摸着肚子,她很郁闷地回长青院跟贺文璋说话去了。 侯夫人回到正院后,便坐在正堂,也不许人在身边伺候,端了茶杯,垂着眼睛,面上神情辨不真切。 待侯爷回来后,她才抬起头,看向侯爷道:「请封世子的事,再缓一缓吧。」 侯爷本来也没着急,他如今年富力强,正值壮年,不急着立下世子。 但他很意外侯夫人今日这样说,便问道:「何出此言?」 侯夫人便将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说了,然后道:「璟儿与陆氏,倒都是好孩子。只是为着侯府的将来,我觉着还是再看一看的好。」 侯爷跟她的想法略有分歧,在她身边坐了,端起茶杯来缓缓饮尽了,才道:「我倒觉着,璟儿比璋儿合适。」 第11章 「为何?」侯夫人惊讶道,「璋儿更稳重些,论聪敏也不输璟儿。再说,安氏更是比陆氏强上许多,不论是家世还是为人,我瞧着陆氏都及不上她。」 侯爷便道:「你若说陆氏及不上安氏,我不予置评。但是我以为璟儿比璋儿更合适,因为他心胸大气,为人豪爽仗义,交友广泛,口碑极好。所谓一人倒,众人扶,我以为璟儿更适合。」 这么一说,侯夫人也觉着小儿子好了。 「可他太过儿女情长!为着一个陆氏,拧了多少时日?日后陆氏做了世子夫人,与人交际,以她的身世少不得受些委屈。璟儿知道了,岂会愿意?那些好朋友,我瞧着都要因此得罪干净!」她很快说道。 侯爷很少过问内宅的事,听到这里,也沉吟起来。 「况且,璋儿沉稳聪明,他若要交朋友,不见得比璟儿少。」侯夫人又道,「也不要说他性子如何,愿不愿意,为着府里的将来,他身为嫡长子,理当将责任扛在肩上。」 大儿子是懒散了些,性子又古怪了些,但这不是因为他从前身子不好,在府中闷的吗?逼着他往外走走,慢慢也就好了。 没什么愿意不愿意,擅长不擅长。这是责任,理当扛在肩上,尽力做好。 「璟儿如今也沉稳许多了。」顿了顿,侯爷说道:「他被我丢去营地,从小卒做起,你不知道他有多出色,很快跟其他人打成一片,分明是新人,却隐约成了头儿。」 说到这里,他缓了缓口吻:「你担心的那些,却不必过分忧虑,总归还有你和安氏在。再说,只要政见上分歧不大,便不会生出很大仇怨来。」 再说了,文璟总会长大,愈来愈沉稳。一些小毛病,人人都有的,慢慢教就是了。 那是他的儿子,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侯爷不觉得小儿子担不起这个责任来。 侯夫人听着,便也沉默下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哪个她也不想委屈了。 「再看看吧。」最终,她仍是说道。 侯爷便也点点头:「好,那就再看看。」反正他正值壮年,再活个二十年不成问题,再看看就再看看。 三月下旬,贺文璋的新书终于问世了。 这实在是他写过的最慢的一本书。从前的时候,他一个月可以写两册。《机甲少年》的第一册,足足写了两个月。 虽然有近来忙了的缘故,但也是因为背景过于不同,使他写得很慢。 第一册的故事不多,故事背景和少年的成长占了大半篇幅。父母在战争中殒命的少年,生活在贫瘠星上,一个人住在垃圾堆里,只有捡来的一台保姆机器人作伴。 他虽然生存艰难,却一直乐观坚强,并且心存梦想,期盼有一日能够成为帝国军人,开着机甲,将侵略者赶走。 他自小聪慧,小小年纪就自学成才,用着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废品,组建了一台宠物狗外形的防御型机器人。 贫困而离群索居的少年成长之路并不顺利,其他流浪的孩子常常欺负他,在察觉到他的天赋后更是嫉妒他,有一天趁他不在炸毁了他的宠物狗。 少年跟他们大打一架,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来招惹他,他更加孤独了。孤独的少年愈发沉默寡言,但却没有一日停止过钻研摸索,终于在他十六岁这一年,组建出了一架真正的机甲。 他高兴地测试着机甲的性能,被曾经树敌的孩子们看见,禀报给了一个富家少爷。富家少爷指挥着自己威风凛凛的光鲜漂亮的机甲,想要将少年破旧不堪的机甲碾碎,听听这个倔骨头发出愤怒又痛苦的喊叫声。 出乎意料的,少年的机甲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却异常灵活坚韧。富家少爷拿他没办法,非常生气,又调出了几台机甲,对着少年一通炮轰! 第一册结尾就停在这里。 话本送出去后,贺文璋便有些担心,怕反响不好。 但是他性子骄傲,又不想叫人看出来他在意,因此面上总是淡淡的,也不怎么提及。 丫鬟们都没发现他的异常,还是于寒舟察觉到他有两次问小陈管事,可以书客的信件送来?等到小陈管事把信件送来后,他不必丫鬟们拆,自己动手拆。 拆开信后,逐字逐句地读,一口气可以看上几十封。 于寒舟遂发觉了,他很在意这回事。 这一日,她端了茶水点心进书房,坐在一旁问他:「璋哥担心大家不喜欢这本书?」 贺文璋并不想承认,但是她认真地问他,他便不好撒谎了。沉默片刻,他点点头:「嗯。」 他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一开始,他写话本只是为了攒银子开书局。到现在,却是真正爱上了。 他喜欢这种与人交流的方式。他叙述出自己的内心,也有人向他坦露想法。一来一往,他觉着这种方式很合心意。 第12章 他并不怎么喜欢跟人面对面的交流。能够跟他面对面,还听得到他真实想法的人,也只有于寒舟一个。 他更喜欢书信交流。 「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他抬起头看着她问。 文璟好武,性子开朗,交了许多朋友,未来还会更加风光。 他就不一样了,他只会闷在书房里写东西。 于寒舟听得他这样说,便站了起来,走到桌案前,弯腰伏在上面,平视着他道:「出息是什么?我只要璋哥开心就好了。」 什么权势名利,她并不很在意。 现在有吃有喝,有穿有住,还有可爱的小丫鬟们陪着玩,她就很知足。 「是我对不住你。」贺文璋看着这样的妻子,却愈发愧疚了。 于寒舟挑起眉头,说道:「怎么又这样说?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不要总是想着给我这个,给我那个,什么都想给我。我没有那么贫穷,什么都缺,什么都想要。」 她已经很富有了。 「也别说旁人都能给妻子什么。嫁给旁人,或许能给我尊荣,但是能够包容我,维护我,处处给我打掩护,只想我开开心心,清闲自在吗?」她伸手捏他的颊,「旁的不说,单单是我不想现在生孩子,谁能允我?」 普天之下,也只他一个了。 贺文璋心中动容,拨开她的手,托着她的小脸吻了上去。 《机甲少年》的反响很好。 贺文璋一开始担心大家不能接受这个故事背景,没想到大家的接受度良好。 从读者的信中可以看出来,他们全然把星际未来当成了仙侠背景。 飞船?那是神仙法宝。 机甲?那是炼制出的傀儡,可以灵识操纵。 诸多星球?那是三千世界。 没有人针对背景发表不满,倒是觉得他这个故事写得太慢了,写信来抱怨道:「吾等你数月,终出新作,竟是如此敷衍,君可是才思已尽?」 「下册不知何时出?该不会又要三月之后吧?」 有一次,于寒舟和贺文璋去茶楼放松,还听到有人信誓旦旦地道:「我知道长青公子为何这么久才出新作,他过年时放烟花不甚炸伤了手,单单养伤就养了两个月,这一册是他匆匆写出来的!」 听了这话,两人面上都窘得不行。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看不懂,也有人说道:「长青公子这本新作,并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敷衍,星际,帝国,战斗,少年的身世,他与众不同的聪慧,这都是伏笔!以后定会有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展开!」 为此,还条条论证,最后竟把机甲的样子画了出来。虽然与构思中的不同,但已经非常逼真了。 「下册书中要添几幅插画才行。」于寒舟便跟贺文璋说道,「总不能真让他们以为是仙侠背景。」 这是两个体系。 贺文璋点点头,说道:「我记下了。」 他在第二册书中,加了许多插画,包括无垠的宇宙,诸多星云,包括豪华的战舰,战争的冷酷,包括一头短短碎发,衣衫褴褛,站在垃圾山上的少年。 第二册书很快一抢而空。 大家抱怨归抱怨,还是很喜欢他的作品的。长青公子非常高产,思路又新奇,每一本书都叫他们耳目一新。之前是故事离奇诡谲,使人耳目一新,如今是背景宏大,让人心生期待。 之前抱怨,也不过是嫌他写的慢,对他期待太高所致。 「我就说吧,这就是仙家手段!」拿到第二册书后,很快有人指着上面的战舰插图,说道:「这长青公子取名什么战舰、机甲,实在没必要,就叫飞船、仙船不是更通俗易懂?为了推陈出新,搞这些华而不实的名堂!我看他就是才尽了!」 「就是,我看他就是虚荣!」 「想必本人作风也是如此,穿着白袍拿着折扇,自诩翩翩君子的模样!」 一时间,京中街头穿白衣、拿折扇的年轻公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注目礼。 而这时,贺文璋和于寒舟拿着一封信,沉吟不语。 这封信是一家木匠铺子寄来的,随信而来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头颅、手臂、四肢等皆可卸下,转动灵活,跟贺文璋插画上的机甲一般无二。 信上说,想跟他合伙做生意,长青公子在第三册中宣传木匠铺子,所卖出的机甲木偶利益均分。 「璋哥,每次看到这些信,我都会觉得自己不够聪明。」盯着信件,沉默半晌后,于寒舟说道。 别人的脑筋怎么就这样活络?先是陆雪蓉,后是这个木匠铺子,对商机的嗅觉也太敏锐了! 「他们是商人。」贺文璋倒没有她这样的想法,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你无须跟他们比。」 第13章 于寒舟蹭了蹭他的手心,接受了他的安慰,然后问道:「那我们同意吗?」 「为何不同意?」贺文璋道,目光落在信上,「没有谁会嫌银子多。」 当下,拿了纸笔,开始给木匠铺子回信。 并且,随信附上调整后的机甲模型的样式。不过是略修饰几笔,机甲模型看起来威风又灵活,一扫之前的呆板,叫人看着就喜欢。 贺文璋随信还提及了,要木匠铺子单独做个账本,每个月给他看账本。 对方很快回信来,同意了他的要求,并附上了更改后的机甲模型,问他满意不满意? 几个回合后,这事便敲定了。 在第四册发表的时候,贺文璋在故事的末尾提及了,某某木匠铺子里有机甲模型,喜欢的可以收藏一个。 众人拿到新书后,都很好奇,去木匠铺子里看了。见到涂着各色漆,活灵活现的机甲模型时,顿时眼前一亮,因着价格并不很贵,都买了一两个回去,还有的每个颜色买一个。 更有闲钱的,买两套,一套收藏,一套把玩。又或者买上七套八套,自己囤两套,给家里的孩子们一人一套。 贺文璋的这套话本,受众比从前广多了。从前那些狐狸精,妖女,猫主子等故事,虽然有趣,却难登大雅之堂,都是藏起来偷摸摸的看。 现在这本《机甲少年》,是贫寒少年拼搏奋斗的成长史,老少皆宜。本来藏着偷偷看的人,也都拿了出来,正大光明地看,还读给孩子听,全当故事书了。 第四册话本子卖得很好,机甲模型也卖得很好。书局大赚,木匠铺子大赚,长青公子亦是大赚一笔。 侯夫人一直注意大儿子的话本事业,见状颇有些感慨:「都用不着我出马了。」 从前没看出来,大儿子还有着发财运。 一日,侯爷从外头回来,对侯夫人悄悄说:「今儿我在宫中瞧见六皇子了,他袖子里藏着一个机甲模型,露出小半边身子来。璋儿这生意做得好,都做进皇宫里去了。」 「只怕宫里的人对他起疑,要查出他的身份来了。」侯夫人道。 「本来就瞒不住。」侯爷不以为意地道,「再说,璋儿做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查出来又如何?」 真要是查出来,便将常青书局的事抖露出来就是了,扬名也是扬的美名。 「我前些日子给他打赏,他又给退回来了。」侯爷有些发愁,「我还想登上打赏榜,跟你一起呢。」 侯夫人瞅他一眼,问道:「你取的什么名儿?我给颜儿说一声,让璋儿下次别拒了。」 说到这里侯爷就来气,道:「还要取什么名儿?再明显也不过了,‘你爹’,他不知道是谁么?」 「哈哈哈!」侯夫人听罢,拍桌大笑起来。 侯爷就问她:「你笑什么?」他很是不满,「旁人谁舍得打赏这么多,就为了占他个便宜?他实在糊涂!」 「哼,我笑什么?笑你蠢!」侯夫人忽然翻了脸,逮着他便是一顿掐,「你取的什么名儿?你以为那榜上的‘你娘’是我吗?」 「难道不是你?」侯爷惊得都顾不得躲了。 「是他岳母!」侯夫人瞪他道,「那次颜儿回去,因着她兄嫂有些误会,便对安夫人说了实话,安夫人便打赏了她些银子。」 侯爷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再说了,京中有钱人家多的是,花个几千两认个儿子算什么?」侯夫人打开他的胳膊,拧得累了,甩了甩手,「你不跟璋儿打个招呼,就想占便宜上榜,没门儿!」 侯爷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道道儿?他以为三千两银子的大手笔,完全能让贺文璋知道自己是谁。 「你取的名字是什么?」他便问妻子。 夫妻两个什么事都不瞒着对方,万事坦白,却没说过彼此的马甲。侯夫人这样想着,也是啼笑皆非,道:「我是‘天下皆庸人’。」 侯爷皱了皱眉:「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儿?」 「嫌我嚣张?!」侯夫人瞪他。 侯爷忙摆手:「怎么会?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着不好取个类似的名儿。」 叫人一看便知他们是夫妻的名儿。 「那你便叫……伟伟伟丈夫。」侯夫人道,「你是天底下唯一不庸人的人。」 侯爷看着爱妻的眼神,心头一酥:「好。」 当打赏的信件送至于寒舟和贺文璋手里时,两人打开看见二千两银票,有些作难了。 前几日,侯夫人跟于寒舟说过,侯爷想上榜,并说了侯爷的称号。 于寒舟满口应了,既然是侯爷要上榜,那就上喽! 只没想到,侯爷的打赏银子是二千两。 第14章 不足以上榜。 如今第一名是断肠人,金额是三六六六。 第二名是你娘,金额是三千两。 第三名是画中仙,金额是二千二百两。 「要不,我们给父亲添一千两,送他上去?」于寒舟问道。 反正添来添去,钱也没从口袋里流出去,又有何妨? 就是要把画中仙挤下去了。虽然有点对不起这位一直阔绰打赏的读者,但是亲人更重要。 「好。」贺文璋道。 两人给「伟伟伟丈夫」添了一千两,顿时荣登第三名。 新书问世后,侯爷第一时间拿到手里,去翻排行榜。发现自己上榜了,他却没有高兴,眉头还皱着——怎么只有「伟丈夫」,没有「庸人」?若是他一个人上榜,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他把大儿子叫到书房里,问他:「那排行榜前三名,都是多少数额?」 贺文璋没隐瞒,如实说了。 侯爷皱眉:「所以,你私下给我添了一千两?」 他本来准备的是三千两打赏。但是被退回来了几次,他担心儿子猜出来,会尴尬,便减了一千两的数额。 没想到,反而不够格上榜,还要儿子给他添! 他堂堂忠勇侯,拿不出这一千两银子吗? 想到这里,他大方痛快地拿出三千两银票,递给他道:「其中一千两,还你。另外两千两,加到‘天下皆庸人’的账上,我要与你母亲一同上榜。」 既是父亲要给,贺文璋便没推拒。接到手里后,他犹豫了下,说道:「父亲,您藏私房钱?」 他眼里隐隐有着不赞同。 他可是一文钱私房都没有藏过!他的银钱对媳妇完全是透明的!父亲竟然藏私房,还藏这么多? 「我——」侯爷不曾想一时大意,暴露了自己藏私房的事,脸色变了变,他说道:「你母亲之前给我的。」 顿了顿,「你母亲本来让我都打赏给你的,我截留了一部分。现在都给你,行了吧?」 贺文璋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垂下眼睑,拱手道:「多谢父亲。」 他转身要退下,就听侯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你可不要在你母亲跟前胡说!」 「明白了,父亲。」贺文璋道。 回到长青院,他便跟于寒舟私话:「没想到父亲是这种人!居然藏私房银子!还藏了这么多!」 「说是截留了母亲给的打赏银子,但是若没这事,他岂不是就藏起来了?」他挑着眉,眼里带着几许不恭,「且我瞧着,他不止藏了这一回,之前还不知藏了多少。」 于寒舟对公公藏私房的事,不予置评,只抱着男人的脖子道:「我璋哥是天底下顶好的男人!只有我璋哥不藏!」 她甚是热情地亲他。 侯爷被大儿子叫破了秘密后,便有些不安,想去发妻跟前先掩饰一番,打个前战,但是想起发妻向来精明,他一旦开了口说不定收不住,就不敢轻易张口。 这事到底没敢说。 他观察了几日,大儿子好似口风很严,才渐渐放了心。 一转眼,新书又出来了。 侯爷满是欣喜地拿了书,到爱妻面前,指着排行二、三名说道:「你看,是我们两个。」 排行第二的是天下皆庸人,有了侯爷暗地里添上的二千两打赏,这个小号也一跃升至打赏榜。 排行第三的是伟伟伟丈夫。 这次把侯夫人「画中仙」的大号给挤下去了。 侯夫人没有因为大号被挤下去不痛快,只是盯着上面的排名,沉吟片刻,抬眼问道:「我只给了你三千两。多出来的打赏银子,你哪里来的?」 侯爷睡了几日的书房。 这几日,他每次见到大儿子,神情都不太好。倒不是觉得大儿子告状,而是介怀大儿子那日居然不提醒他! 他自己一时考虑不周,没想到增添打赏银子会露馅儿,难道大儿子这个局外人也想不到吗?他一向细心又聪明的! 可气他居然不提醒自己,让自己在夫人面前露了馅儿,被赶出来睡书房! 「璋儿,跟我来。」这一日,侯爷哄夫人未果,把大儿子叫进了书房。 贺文璋依言跟去。进了书房里,他问道:「父亲唤儿子来,不知有何吩咐?」 侯爷没有遮掩,直言道:「你母亲发现了我藏私房的事,依你看,如何叫她不要再生气?」 「我不知。」贺文璋老实地道。 侯爷怔了一下,瞪起眼睛:「你好好想一想!」又说,「若你惹了安氏生气,你要如何哄她?」 「我不会藏私房。」贺文璋更加老实地道,「她不会因为这个跟我生气。」 第15章 侯爷此刻头疼死了,觉得大儿子简直一点也不贴心,拍了下桌子,道:「你母亲为何生气,如何才能消气,你总该知晓几分罢?」 「我不知。」贺文璋仍旧摇头,「母亲的心思,寻常人难以摸着深浅,我以往都不敢惹她生气的。」 这就是一推四五六,问啥都不知。 侯爷瞪了他一会儿,实在不想看见他,一摆手道:「出去吧!」 「是。」贺文璋拱了拱手,就要告退。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父亲若是想哄母亲展颜,不妨花心思准备些礼物送她?」 「我哪有那闲钱?」侯爷瞪他。自从被发现后,他就把自己这些年攒的私房钱,悉数上交了。 贺文璋的嘴边露出一点笑意,说道:「有多少银子,办多少事,父亲连这个也急得忘了吗?」 侯爷眼睛一亮。 过了几日,侯爷买了一盒胭脂,讨好地捧给了侯夫人:「你消消气。」 「不是说私房钱都上交了?这又是哪里来的?」侯夫人斜了他一眼,并没有接。 侯爷便道:「是,都上交了。这是问璋儿借的——」 话没说完,就被侯夫人揪着打:「你还问儿子借?丢脸丢的不够?当老子的问儿子借钱买胭脂?你越活越回去了?」 爱妻打起人来一如既往的有力,侯爷等她力气弱了几分,便一把将她抱住:「别气了,我再也不藏了。」 「哼,鬼都不信你!」侯夫人捶他胸膛。 老夫老妻吵吵闹闹并不影响什么。总归侯爷就算藏私房银子,也没有胡来,侯夫人跟他闹了一顿就算了。 却说安夫人拿到新出的话本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有一日想起来了,便翻了翻。 她并不是长青公子的书迷,也不爱看这些胡思乱想出来的东西,只是为了支持女儿罢了,才每次都买回来一套。 这一翻,发现自己居然不在打赏榜上了?气得眉头倒竖:「混账!」 混账安知颜,她都被挤下去了,居然不来告诉她一声! 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娘? 气归气,安夫人却是又拿出三千两银子出来,使人送去了。 她不看归不看的,打赏榜却是要上。 这份打赏送到贺文璋和于寒舟手里时,看着金额,都十分头痛。 现在榜上的人,分别是长公主、侯爷、侯夫人。现在安夫人要上榜,就要挤下去一个。 可是看着侯爷上回打赏的姿态,他是一定要跟侯夫人共进退的。如果侯夫人被挤下去,侯爷肯定不愿意,要再砸银子。 这样下去,被挤下去的就是长公主殿下。那位可不是好惹的,势必要追加。 「不然,我们增加两个位置?」于寒舟提议道。 贺文璋此刻也觉着位置过少了。他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说道:「我想把这个榜撤了。」 他宁可不要这些打赏银子了。 反正如今他也不缺这点银子了,陆雪蓉那边源源不断有分红流入,木匠铺子那边也是如此。加上话本卖至各州府,润笔费愈发多了。长辈们的打赏银子固然不少,却也及不上。 反倒是这些打赏带来的麻烦,让贺文璋有些避之不及。 「我们不能撤。」于寒舟托着腮道,提醒他一句,「增两个位置吧。」 贺文璋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至于增加位置会被骂?骂就骂了!不说打赏的这几位是他的长辈,就算是陌生人,砸了这么多银子,难道不配有姓名吗? 于是,前五名便是: 你娘,金额是六千两。 断肠人,金额是三六六六。 天下皆庸人,金额是三千二百两。 伟伟伟丈夫,金额是三千两。 画中仙,金额是二千二百两。 当然,贺文璋并没有在上面写上具体金额,只是答谢时增加了两个名字。 新书问世后,他果然被骂了。 「不知道收了多少银子,竟然增加了两个位置!」 「钻进钱眼儿里了!」 「庸俗!此人文笔出众,为何心性如此庸俗?」 看到扉页的时候,他便被骂得厉害。待看到书中内容,更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全然是钻钱眼儿里了!」 「也不知这些商人给了他多少银子?」 「呸!我再也不看这满是铜臭味的书了!」 有人把书一扔,唾了一口,彻底脱坑。 然而更多的人却涌去了书中所提及的两家店铺,一家是卖衣裳的,一家是卖首饰的。 书中提及这两家店铺的场景,一看便十分敷衍,其中一处写道:「少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褴褛,再看看其他人的光鲜,他摸了摸钱袋,遂挺胸抬头,阔步走进xx布庄。」 第16章 另一处写道:「少年看见那对未婚夫妻十分恩爱,心中艳羡不已。他想着,日后他有了心上人,也要为她花钱买珠宝。手摸了摸钱袋,他转念又想,可以现在先买了,存起来,等到有了心上人,就可以直接送她了。遂昂首挺胸,大步走进xx银楼。」 这是因为不少商人受到点心铺子、木匠铺子的启发,又看到什么东西沾了长青公子的名儿都好卖,便起了念头。纷纷写信给他,请他宣传自家的生意。 贺文璋想着,有钱不赚白不赚,便应了其中两家,打算试试看。 不能一下子都应了,挨骂不说,效果也不好。 这一日,他牵着于寒舟出门喝茶,在茶馆里就听到许多人骂他。 「呸!本以为他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没想到他如此软骨头,沦为满身腐臭,我再也不会看他一本书!」 「就是!还添加了打赏榜的位置,这种软骨头写的文字,不值得一读!」 「他这本书写的都是什么?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灵气,根本就是为了骗钱!」 「可恨庸碌之人看不穿,盲目追捧,实在令人痛心!」 听着诸多「痛心疾首」之语,贺文璋垂眼饮茶,面上一点波澜都没有。 于寒舟没觉出他情绪有波动,但还是覆上他的手,关切道:「还好吗?」 贺文璋抬起头来,唇边涌起一点笑意:「有何不好?」 为何不好?他的书迷越来越多了,赚的银子也越来越多了,如今各州府都有人在看他写的东西,他再快活也不过了! 于寒舟见他果真没放心上,便松了口气,也笑道:「你不被影响就好,我们都等着你赚钱养活呢。」 她之所以说「我们」,便是将常青书局也算上了。 「待会儿我们去常青书局瞧瞧。」贺文璋遂道。 两人喝完茶,便往常青书局行去。 陈掌柜远远瞧见两位主子,忙上前来行礼:「东家。」 「在外不必多礼。」贺文璋摆摆手,往里面看了一眼,问道:「近来情况如何?」 陈掌柜每十日向他汇报一次,本来也到了汇报的时候,便道:「一切都好。」细细说了起来。 然后又道:「只是,近来不仅仅是贫家子弟来读书,因着常青书局的氛围安静,许多家中不贫寒的人也来。」 说到这里,陈掌柜挠了挠头,颇有些无措。 原先定的规矩是,只有家中贫寒的人可以来此读书。需得登记姓名,住址,籍贯,然后有两人作保,证明信息真实,然后发放一块竹牌。 持有竹牌的人,可以来此读书。笔墨纸砚等,皆不收费,可以任意取用,只是不能带走。 没有竹牌的人,也可以进入,但是只可阅览,不可使用笔墨纸砚等,也不得借书回去。 「咱们书局地方还是不够。」陈管事说道。 来阅览书籍的人多了,地方就显得不够了。常常有手持竹牌的人,因为里面坐满了而进不去。 但是先前并没有说,什么人不能进入,什么人优先进入。发生此情形,陈掌柜便有些束手无策。 「容我回去写个章程出来。」贺文璋沉吟片刻,说道。 见东家并不慌张,陈管事顿时放心几分,拱手道:「恭送东家。」 贺文璋和于寒舟回了府。 进了长青院,贺文璋径直往书房走去,开始写起了章程。 他一开始创办常青书局,只是为了造福贫寒子弟,为自己和舟舟博取清名。如今的情形,跟他最初想象的有些不同。 不过,也不是坏事。 他提笔写章程时,第一条便是,书局扩建。 若是邻里肯割让,便买下店面。若是不肯,便设置分号。 读书不是坏事,读书人多了,可以富国强民,所以应该鼓励。 第二条便是,收费。 家境不贫寒的读书人要来,来便是了,但是每月需缴纳五两银子的读书费和纸笔损耗费。 还有其他的一些细则,贺文璋有条不紊地写下。半日后,他将写好的章程给于寒舟看:「你觉得如何?」 「很细致。」于寒舟看完评价道,将章程还给他,仰头看着他,犹豫了下,说道:「璋哥,你觉不觉得,我们赚的银子有点……多?」 他自己的稿费越来越多了。 打赏银子也过万两。 陆雪蓉的点心铺子源源不断有分红,木匠铺子的手办也越来越多样化,从机甲到战舰都有了,每个月使人送来分红。 现在还有了布庄、银楼的分红,以后还会有更多,因为他们手里积压着许多酒楼、胭脂坊、成衣铺子等商家的合作信。 第17章 现在常青书局居然也要有进项了?于寒舟原以为这是个纯烧钱的存在,结果贺文璋也能抠出点银子来,她觉得他仿佛被挖掘出来吸金的才能。 「还好。」贺文璋牵着她到桌边坐下,面上神情很平静,「不算很多。」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给她算着账:「常青书局要扩建,不论是买下周围的店面,还是在别处开分号,这都是一笔不菲的花费。」 这里是京城地界,没有什么是不贵的,更何况是店面? 「我想把常青书局扩大,一直在使人购书,有些残本孤本很难寻,买到手里也很贵。」 「每日消耗的笔墨纸砚等物,看着不很多,可是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我还打算着偶尔举办一次诗会,或者写文章,取头名、次名、第三名予以奖励,以作为鼓励,彩头也不能寒酸。」 既然要做,就要做大、做好。 原先创办常青书局时所没想到之处,现在一点一点都要顾虑到了。他毕竟是侯府公子,还是「钻进钱眼儿里」的长青公子,这事若是办得不漂亮,不仅他自己抬不起头,阖府都会受影响。 已经不是他想不想办好,而是由不得他不办好。 所以,如今赚的这些银子,乍一瞧是很多,可是花用起来也很快。 「幸亏我们早先的账本做得清楚。」贺文璋不禁感慨道。 对于写话本子后续的一些收入,贺文璋是单独做了账的。打赏银子是一本账,同商家们的合作分红是一本账。 这样一来,常青书局的账就不怕被人查了。 他要维护好名声,就要做得干干净净的,以后有人说他沽名钓誉,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那我之前收的抽成,是不是要还回去?」于寒舟歪头瞅了瞅他。 最早的时候,两人行事不够周全,贺文璋喜滋滋地将自己的收入抽两成给她。其中,就包括了打赏银子。 「不必!」贺文璋一摆手,「此事不必你操心。」 给媳妇的银子,怎么能要回来? 而且,他以后每个月还要给媳妇银子的! 「我打算这样……」贺文璋不疾不缓地说起来。 他本来打算,写话本子的收入都用于常青书局的维持和周转。现在既然赚得钱多了,那就不必了。 打赏银子、同商家合作的分红银子、书生们的买座费等,用于常青书局的维持和周转。 他自己的稿费?自己收着! 全都自己收着! 说到做到,他立刻开始清点自己的稿费。 先把之前给于寒舟的抽成填平了,其余的清点好,单独放在一个匣子里,郑重地交给于寒舟:「咱们长青院的日常用度,都从这里出。」 怕媳妇不懂,他又嘱咐道:「你平日里做衣裳,打首饰,出门交际,打赏人,孝敬长辈等,都从这里出。」 于寒舟看着他,好不感动:「璋哥,你怎么办?」 「我日常花用,也从这里出。」贺文璋叫她安心,「我不会藏私房的,你放心。」 他如果要银子,媳妇又不会不给他,他藏私房做什么? 父亲一把年纪还要给母亲赔不是,丢脸死了,他才不学父亲! 「我允你藏私房。」于寒舟却笑道,主动抱住他的脖子,说道:「你的稿费,拿一成出来,作为你的私房钱,我特允的。」 「不用。」贺文璋拒绝道。 于寒舟亲了亲他的脸,柔声说道:「用的。你想一想,如果哪天你想给我惊喜,再问我要银子,是不是惊喜就没有了?到时可以从私房里出。」 贺文璋倒不是没想过这个。他当时只想着,画几幅画卖出去就是了,赚点钱给媳妇惊喜。哪里用得着存私房? 「那好吧。」他揽住了媳妇的腰,终于点了头。 既然媳妇心疼他,那他就收着啦! 如果花得着,就从中取用。若是用不着,便存在一起,等到新年时,包成一个大红封,给媳妇发回去!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低头噙住了媳妇柔软的唇。 时值盛夏,天气热得很,于寒舟使人给自己裁了几身短袖短裤,只在卧室里穿。 贺文璋知晓她那个世界的人,穿什么的都有,也不觉得怎样,反正只要她舒服就好了。 此刻看着她白净的胳膊和小腿都露在外面,渐渐招出了火。 「哎,哎,大白日的呢!」于寒舟捶他。 贺文璋理也不理,一把抱起她就往床上去。 他如今天天打拳练剑,身体结实得很,一只手臂都能将她抱起来,两只手抱她简直是轻轻松松。 第18章 于寒舟捏着他结实的手臂,又摸了摸他渐渐厚实起来的胸膛,心下好不欢喜,只觉得他和梦里的大侠越来越相似了。 「在想什么?」见她走神,贺文璋捏了捏她的下巴。 于寒舟回过神,忍着脸上的热意,抱着他的脖子道:「我之前做过一个梦。」 把梦见大侠的事说了。 当然,大侠长着他的脸,这个必须重点说。 贺文璋听着,便没有生气,反而若有所思:「我记得你忽然不跟我一起睡了,我早上醒来时,你也早早就起了。」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她:「原来不是因为讨厌我?」 他那时被她疏远,心里很不安,胡思乱想了很久。 「我怎么会讨厌你?」于寒舟不好意思地把脸贴在他胸膛上。 贺文璋便低低地笑,本来那些事他都忘记了,此时忽然提起来,解除了误会,他只觉得心头的满足感更添几分。 「你从来也没讨厌过我,是不是?」他伏下去问道。 于寒舟点点头:「嗯。」 她从来也没讨厌过他。 哪怕一开始见到他,他瘦得风吹就倒的干巴巴模样,还试着凶她,她也没讨厌他,只是觉着他好可怜,病成这样。 大抵这就是缘分,因为他是对的人,所以她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这样也不讨厌我吗?」贺文璋眼底暗了暗,抱着她换了个姿势,大动起来。 于寒舟被他翻咸鱼似的,翻了个面继续煎,气得捶枕头:「讨厌!讨厌!现在讨厌你了!」 大白天的,来一次不够,还要来两次! 不知道很热吗! 但是虽然热得慌,却也很快乐,她捶了一会儿枕头就不捶了。 事后,贺文璋抚着她的长发,哄道:「待天气凉快些,我带你出门。」 「嗯。」于寒舟没精打采地道。 「出远门。」贺文璋加了个字道。 于寒舟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半支起身子看他:「出远门?真的吗?」 「真的。」贺文璋点点头,「我现在好多了,常青书局也走入正轨,京中没什么需要操心的,我们可以出去了。」 于寒舟忍不住,「嗷」了一声,摇起他的肩:「你不许骗我!说话算话!」 贺文璋不禁也笑了:「我几时骗过你?」 他倒不曾骗过她什么,许诺过她的也都不曾食言过。 于寒舟还是很相信他的,因此格外期待起来。 她一直很想出去走走看看,不想拘束在京中,成日在内宅大院里晃荡。虽然婆婆很疼她,不怎么管教她,但是这片天地还是小了一些。 贺文璋甚至开始制定起路线来。 倘若七月出门,那么最迟年底要回来的,他带着媳妇出去游历,总不能过年也不回来,这样侯夫人要发火的。 再说,贺文璋本性纯孝,也不会如此对待父母。 「我们乘坐马车,一路看一路玩,最远可以到达肃县。」贺文璋偏头看着妻子,「我们可以去看望大哥大嫂,看看轩轩和霖霖,住上半月回来,正好赶上过年。」 霖霖是安大嫂后来生的孩子。她还怀着身子,就跟安大哥去了肃县,家里这边的满月礼都送去了,只是没人腾得出手去看他们。 「好啊。」于寒舟很是高兴地道,「我们买两套机甲小人和战舰,给两个侄儿做礼物。」 他们打算得很好。 人算不如天算,六月中旬,又一册话本子发布后,工部的徐大人登门,由侯爷领着,见到了贺文璋。 「这……」听了徐大人的来意,贺文璋又是惊讶,又是为难,「我无意入仕。」 徐大人负责朝廷官船的建造。 他无意中看到了孩童们把玩的战舰模型,眼前一亮,打听过后,便入手了一套《机甲少年》。其中的故事,他没怎么看,只将插图拆了下来,把上面的战舰看了一遍又一遍。 贺文璋的画功深厚,插图上的战舰被他画得威风凛凛,不管是近景还是远景,都透着无可匹敌的锐意之气。 那战舰模型只能说令人眼前一亮,可是看了插图,徐大人简直是惊艳到了! 他认为长青公子有奇才,便想法子打听他是谁。小陈管事虽然瞒得好,但是瞒不住真正想知道的人,至少宫中早就有人知道了。而徐大人几番追踪之下,也追查到了。 查到长青公子的真实身份后,徐大人很是吃了一惊! 他原以为,有如此才华,又放得下身段写话本的人,许是家世没落的读书人。或许放浪形骸,或许纵情酒色,他找到他时,他便住在一间漆色斑驳的宅院中,稿纸散落得到处都是,他就在一堆东倒西歪的酒坛中挥笔书写。 第19章 万万没想到,真实情况竟是如此! 长青公子是忠勇侯府的大公子!没有什么家世没落,更没有什么失意放纵,这位大公子谦逊有礼,进退有度,与人说话时让人如沐春风,丝毫看不出逼人傲气,跟他插图中流露出的笔锋截然不同。 这位大公子,是个不简单的人。徐大人如此心想,对他更看重了几分。 「无心入仕?」被拒绝后,徐大人很是意外,「这是为何?」 年纪轻轻的,怎的就无心入仕? 在徐大人看来,只有在官场上受过伤,上了年纪的人才会讲出这四个字。他年纪轻轻的,又不曾进过官场,哪来的淡泊名利? 「大人高看我了,我其实学识浅薄,并不似大人所想的博学。」贺文璋歉然道。 徐大人不以为然,说道:「贤侄太谦逊了。来的路上,侯爷已同我说过,你这些年来读书无数,不仅家中藏书读个遍,甚至常常去别家借书看。若是这样都叫做学识浅薄,那这世上便没有几个渊博之人了。」 忠勇侯在官员中的名声一直很好,年轻时是端方君子,如今是正直而可靠的同僚。他说什么话,大家都不会怀疑。 而这一路上,忠勇侯不停说着大儿子的出色。徐大人不知他是在隐晦地炫耀,全都当真了,此刻只觉得贺文璋是在谦逊。 贺文璋有些无奈,看向自己父亲。 侯爷面上看不出什么,他一贯的表情便是沉稳内敛的,此时便说道:「璋儿不必过于谦逊,你读书无数,为父并未夸张。你到底顾虑些什么,不妨跟徐大人说清楚,也不枉徐大人辛苦来这一趟。」 徐大人觉得他说得甚是,看向贺文璋道:「贤侄有何顾虑,不妨直言。如你这般才华,实不好埋没。」 他越是客气,贺文璋越是不好意思。 他能有什么顾虑?他只是才答应了舟舟,过些日子带她出去游玩,甚至连路线都制定好了。徐大人邀请他入仕,他岂能脱得开身,再带她去玩? 但这话又不能直说,没得叫人笑话。笑话他也就罢了,只怕别人要说他娶了个妖妇,居然拦着男人出息。 世人总是这样,不怪男子,只将责任归于女子头上。 垂眼思索片刻,他抬眼道:「大人着实高看我了。工部有才之辈无数,我这点浅薄学问,实在不敢卖弄。」他双手抱拳,深深一揖,歉然道:「承蒙大人看得起,待璋多读几年书,再向大人效力。」 他话说到这份上,徐大人便不好劝了,只是仍没有放弃:「贤侄实在不必自谦,既如此,你再想一想,我过几日再来。」 「恭送徐大人。」贺文璋抱拳道。 用不着他送,侯爷送徐大人出了府。 「大公子是有学识之人,不入仕实在可惜了。」来到府门口,徐大人看向侯爷说道,「您不妨劝一劝?」 侯爷点点头:「好。」 目送徐大人离去,侯爷才转身进了大门,叫了贺文璋到跟前,问道:「为何不入仕?跟我总能说实话了?」 「我方才说的便是实话。」贺文璋道,「儿子无心入仕。」 侯爷盯着他,好半晌才道:「璋儿,你之前拒绝了袭爵,便是白身。你无心入仕,日后想必也不会参加科举?做一辈子的白身?我知道你想靠常青书局博个清名,但那总是虚的。」 虚名虚名,正是因为它只是听起来美,实则一无用处。 他的儿女日后长大成人,会结识什么样的朋友?又会怎样嫁娶? 他的女儿还好些,娶妻娶贤,父母皆是明理之人,娶作家妇也没什么。但他的儿子,就有些难处了。 至少,比起文璟的儿子,要难上不少。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他认为大儿子听得懂他没说出来的意思。 贺文璋听懂了。 「多谢父亲指点,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他拱手道。 父亲说的固然有道理,但他和舟舟的打算也不是全无益处。现在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他要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 「嗯。」侯爷点点头,叫他出去了。 贺文璋慢慢踱着步子,回到了长青院。 「大爷回来了!」丫鬟们见了他,纷纷行礼。 于寒舟在檐下撸猫,闻声便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回来啦?父亲叫你什么事?」 贺文璋抿着唇,没有立时应声,只是慢慢朝她走去。 他看着她笑得澄澈而无心机的模样,心里犹如被什么啃噬着。 她明明那么想出去玩,他知道她,她眼下根本没想什么儿女,她只想痛痛快快过几年好日子。 常人或许觉得,繁衍子嗣,宗族大计,才是顶顶要紧的事。贪图享乐,实在令人唾弃。但他看着她白净明媚的笑颜,心中想道,她便是快乐一点,怎么就令人唾弃了? 第20章 对于入仕的事,贺文璋是无可无不可。他既想出去玩,又想出人头地。没有哪个男人不想出人头地,享受富贵荣华,他也是一样。但他得为她着想几分。 「些许小事罢了。」他这样答道,没让自己的思绪流露出来半分。 她如今想出去玩,他便陪她出去玩。 她来得这样蹊跷,他内心深处很怕她忽然就离开了,犹如她忽然到来一般。他不想留下遗憾,日后回想起来有所懊悔。因此,他们做夫妻一日,他便让她快乐一日。 再说,后年便有大考,届时他下场就是了。什么富贵荣华,什么儿女前程,总能搏来。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履行诺言,带她到处走走。 因他走到身前时,笑得毫无异样了,于寒舟也就没发觉什么,抱着猫站起来:「父亲叫你,也是为着小事吗?」 「咱们府里能有什么大事?」贺文璋反问道。 父亲做官,在朝中好好儿的。母亲身体好好儿的。文璟也不必担心。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大事? 于寒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就没有再问,笑着说起别的来。 贺文璋开始使人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远行了。 他和舟舟都不打算吃苦,因此吃的、穿的、用的都要备齐,还要挑几个服侍惯了的人。 「奶奶,我会照顾猫。」 「奶奶,我会梳头。」 「奶奶,我最会搭配衣裳了,是不是?」 小丫鬟们争抢着要跟他们去。 院子里这许多丫鬟,必然不能全都跟去,挑上三四个也就够了。出门在外,排场过大,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小丫鬟们非常积极地抢这个名额。 「出去后,一个人要做好几个人的事。」于寒舟便吓唬她们,「路上可没有浆洗房的婆子给洗衣裳,我和大爷每日换下的衣裳,全都是你们搓洗。打尖住店,端茶倒水,铺床打帐,也都是你们的活。」 小丫鬟们纷纷道:「奴婢不怕!」 「路上可不安生。譬如哪日下了雨,马车陷入泥泞里,任是多么瓢泼的大雨,也要把你们撵下去推车子。」于寒舟继续说道,「若是冷得病了,不能伺候人,便扣月钱。」 众人睁大眼睛:「啊?」 「我可没有骗你们。」于寒舟接着说道,「还有,若是路上不太平,譬如遇到水匪、山贼,你们得挡在我和大爷前头。刀剑无眼,到时候被砍条胳膊,捅破肚子,都得是你们,我和大爷不能有闪失。」 众人这下连「啊」都发不出来了,脸色白了。 她们都看过话本,江湖背景的也看过不少,正是这样的情形。想到自己完完整整地出去,却断胳膊少腿地回来,甚至都回不来,一个个不再抢着跟去了。 「奶奶,您也别去了吧?」这时,小莲细细的声音响起。她自从被于寒舟从刘姨娘手里救下后,就一直在绣屏手下做事,平日里很安静,不怎么开口,此刻却鼓起勇气道:「外面这样不安生,您和大爷就别去了吧?」 她一开口,于寒舟还没说什么,其他的小丫鬟们却反应过来了! 「奶奶就吓唬我们!」 「怎么可能那么乱?咱们带着人,走官道,不会有危险的!」 真是的!大爷那么爱重大奶奶,看得眼珠子似的,如果外面那样危险,大爷怎么可能带大奶奶出门? 因为被于寒舟忽悠了,都大着胆子瞪她。 于寒舟哈哈一笑,伸出手指,虚虚点她们的额头,说道:「你们笨!不带你们!」目光落在小莲的脸上,小姑娘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养着,模样儿更出挑了些,就是性子有些内向,她笑着说道:「小莲最关心我,她算一个。」 众人听闻,都很失望,却又没法子,谁叫她们被吓到了呢? 一个个看向小莲,有羡慕,有嫉妒。 小莲则是红了脸,眼睛里有着亮晶晶的喜悦,低头小声道:「谢谢奶奶。」 接下来,于寒舟又瞎吹胡侃,挑了没中招的两个丫鬟。 算上翠珠,这就四个了,足够了。 「我们也想去。」没有被挑中的人,都不肯走,缠在于寒舟周围,央求个不停。 于寒舟用手遮着嘴巴,悄声说道:「平日里多用用脑子,机灵些,下次兴许会挑中你们。」 众人还以为她如此神秘兮兮的要说什么,没想到竟是打趣她们,气得一跺脚散了。 《机甲少年》这本书,贺文璋写得很慢,一来是题材和背景是他所不熟悉的,构建出一个完整而细腻的世界观,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二来,他现在每天有很多事情做。 清晨要打拳,练剑,待吃过早饭后要去正院请安,陪着侯夫人说说话,然后是读书,练字,时不时巩固下绘画功底,偶尔弹弹琴免得技艺生疏了,还要跟于寒舟进行小夫妻的正常生活。 第21章 花在写话本上的时间,越来越少。 这一日,小陈管事又从外面提了一口袋信件回来,还没放下地,小丫鬟们便笑起来:「一准儿又是催大爷快些写。」 贺文璋叫她们拆信分类,自己则迈步往外走:「我去正院一趟。」 「是去跟母亲说出去玩的事吗?」于寒舟便问他,「要不要我跟着一起去?」 她站在门口处,歪着脑袋看他,阳光下一张脸颊白净透粉,表情一派天真。 贺文璋看得好笑,她明明不想跟他去,还要装出体贴的模样来。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是了。」他伸手轻轻刮她鼻梁,「等我回来。」 于寒舟便绽开了笑容,点点头:「好。」 不是她不仗义,是他自己拒绝了。 目送贺文璋离开后,便进屋叫了翠珠,问起出行要准备的一应事宜来。 正院。 「母亲。」迈进了门,贺文璋先行了一礼。 侯夫人坐在榻上,正由小丫鬟打着扇子,懒洋洋地朝他看过去:「什么事?」 「母亲,过几日我想去梁州玉湖看荷花。」贺文璋开门见山,直接说出来意:「同母亲禀报一声。」 侯夫人挑了挑眉:「梁州?此去几日?」 「我和颜儿乘马车去,来回五六日,再住上四五日,大概要一旬。」贺文璋答道。 梁州玉湖的荷花开得很漂亮,是很有名的风景,听大儿子这样说,侯夫人也就没多想。只将他打量几眼,说道:「你如今身子结实了,想出去走走,我不反对。只是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也照顾好颜儿。」 「是,母亲。」贺文璋站起来,又行了一礼,闲话几句便告退了。 回到长青院,他将此消息告知给了媳妇。 「璋哥真棒!」于寒舟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贺文璋笑了笑,揽着她往里走,于寒舟不知情由,挣了挣:「做什么?不去里面。」 一去里面,就又要闹。 「有话对你说。」贺文璋压低声音道。 于寒舟便跟他进去了。 进去后,贺文璋才道:「我没跟母亲说,我们要走半年。我说的是去梁州看荷花,最迟半月就回来。回头母亲问起来,你别说漏嘴。」 于寒舟看着他,半晌后捂住了脸。 「怎么?」贺文璋便扯她的手。 于寒舟甩开他,说道:「回头母亲知道真相,岂不是狠狠骂我们?」 「届时我们都不在府中,她便是骂我们,也听不到。」贺文璋道,「再说,有父亲在,她气不久的。」 于寒舟觉得他变坏了。 母亲这样疼他们,他还要跟母亲耍心眼。 「母亲不会生气太久的。」见她不说话,贺文璋便劝她道:「你小看母亲的心胸了。」 母亲连文璟娶个平民女子都能接受,何况他们只是出去玩一玩?最多回来后骂他们几句,冷他们几日,也就揭过去了。 「哦。」于寒舟终于放下手,点了点头,然后道:「到时我就说,我不知情,都是你安排的。」 贺文璋便笑道:「又是我做坏人?」 「你就是坏人。」于寒舟道。 贺文璋脸上笑意敛去,眼底一暗,抱起她便往床边走:「既然你说我是坏人,我总要当得起。」 于寒舟蹬他,丝毫没撼动他,他日日打拳练剑,如今身子实在很结实了。 不好跟他动真格的,结果就拿他没办法。 两日后,于寒舟和贺文璋终于坐上出行的马车。 同行的丫鬟有翠珠、小莲等四人,另有车夫、家丁四人。 一共两辆马车,是众人裁剪了又裁剪的结果。 其余人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于寒舟和贺文璋单独坐一辆。这是两人的习惯,从刚成亲时就定了,端茶倒水一应是自己来,不必人侍奉。 在贺文璋看来,他有手有脚的,自己倒个水且累不着,别人在跟前都是碍眼。譬如他要将媳妇抱坐在腿上,倘若有别人在,他怎么好动手? 于寒舟有时候嫌他烦,便把他推开,自己单独坐在一边。 才出府时,于寒舟还是规规矩矩的女子打扮。待歇了一日,从客栈出发时,她已经是少年人的打扮了。 袖口束得窄窄的,头发高高束起,繁复的裙裾变为了利落的长衫,看着好不爽利。 她一时烦了贺文璋,便掀开帘子走出去,跟车夫并排坐着。 「这,这……」车夫看见她坐过来,惊得浑身都僵直了,有股跳下去的冲动。 于寒舟便道:「以后出门在外,叫我三爷。豆,豆,网。」 第22章 贺文璟是二爷,她便是三爷。 「是,三爷。」车夫很顺从地改了口。 一时,马车从一棵大柳树下经过,于寒舟便站起来,一手扶着车厢,一手去折柳枝。 车夫骇了一跳,忙勒住了缰绳:「吁——」 「三爷,您要折柳枝,提前和小的说。」车夫吓得不行。 于寒舟便安慰道:「别担心,三爷是心里有谱的人,做不到的事从来不逞强,别总是提心吊胆。」 车夫的嘴角抽了抽。 他能不提心吊胆吗?她又不是真的三爷! 这是大爷心尖尖上的人,万一有个闪身,他们可担当不起! 「以后这样的事还有许多。」于寒舟提前给他打招呼,「你总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倒是没什么,只怕你累着。」 车夫:「……」 没管车夫怎么想,于寒舟折了柳枝便坐好了,摇着柳枝,吹着风,望着开阔的天地,面上一派闲适。 她没打算改变自己。既然出来玩,当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下人们提心吊胆?习惯就好了。 因她老不回车厢里,贺文璋等得不耐烦,也出来了。 「大爷。」车夫忙道,往旁边闪了闪,给他腾空。 贺文璋看着他手里的马鞭,说道:「教我驾车。」 车夫惊得瞪大了眼睛,手里不自觉握紧了马鞭。嘴巴张开又合上,几次后才道:「大爷,这……」 「教我驾车。」贺文璋重复一遍道。 车夫没法子,只好教给他驾车的一些技巧。 贺文璋没一会儿就记住了,对车夫点了点下巴:「去后面车上。」 车夫:「……」 车夫下去了。 贺文璋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一手拿着马鞭,偏头看向身侧,微微一笑:「想玩什么?」 于寒舟本来以为他学驾车是一时兴起,此刻听到这里,忽然爬向他,凑近他问:「想玩什么便能玩什么吗?」 「嗯。」贺文璋点点头。 车夫坐她旁边,不像那么回事。再说,她又是心软的人,若是体贴车夫,少不得要拘束自己。 贺文璋舍不得拘束她。 于寒舟看向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明亮之极。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 她趴跪在那里,仰头看着他,神情天真而鲜活。 「要不要坐过来?」贺文璋便低声问道。 于寒舟点点头,改为坐好,还往他那边挪了挪。贺文璋没等她挪,便伸出手臂,圈住她的腰,一下将她抱过来。 两人紧挨着坐着。 贺文璋没把手收回去,仍旧圈在她腰间,两人紧紧挨着,迎着风往前。 前方是蜿蜒曲折的道路,风景开阔而美丽。看得久了,会觉得一成不变,但两人却是怎么也看不够。 「把我的笛子拿来。」贺文璋忽然偏头道。 于寒舟便往车厢里走,从包裹里取出他的笛子,递给他。 贺文璋将马鞭放一旁,一手接过笛子,一手仍旧揽了她,望着前方吹起了笛声。 笛声悠扬。 衬得这风光都更明媚了几分。 贺文璋此刻的心情便如这笛声,清澈悠扬,无拘无束。 他从没有过这样好的感受。每每觉得自己足够幸福了,可是总会有更幸福的时刻。 便如此刻。他不仅实现了游历的梦想,还有了深爱的妻子,而此刻爱妻与他作伴,一同外出游历。 笛声愈发清扬。 行驶在后面的马车里,下人们纷纷羡慕道:「大爷和大奶奶好生恩爱。」 「是啊。」丫鬟们一齐点头。 她们每日在跟前伺候,比家丁们看得更真切,大爷和大奶奶简直就是天赐一对,从没红过脸,从没吵过嘴。 「大奶奶嫁进来有两年了吧?」一个小丫鬟说道。 另一个答道:「是了,两年整了。」 「整整两年,没见过大爷和大奶奶红脸。」小丫鬟感慨道。 小莲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她性子内敛,不爱说话,此时抱膝坐着,嘴角微微勾起。大奶奶是好人,合该过好日子。 翠珠则是倚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并不掺和众人的议论声。她是管事丫鬟,如今在路上,便是总管事,众人都得听她调度和安排。因此,她不说话,众人也不吵她,无形中对她有几分敬重。 而悠扬的笛声落下又复起,吹了好几支曲子,才渐渐归于静寂。 三日后,一行人行驶进梁州地界,住在了玉湖边上的一户农家中。 翠珠带人前去打点,使了银子,对方便将院落租给他们。 第23章 因是傍晚了,路程颠簸,贺文璋担心于寒舟累着了,便道:「明日带你去看荷花。」 「我想现在看。」于寒舟却道,仰头看着他,扯他的袖子,「你累不累?我不是很累,你如果累了,我们歇一刻再出门?」 贺文璋好笑,弹她额头:「只给我歇一刻?怎么不让我歇一晚?」 「你身子好了呀!」于寒舟捂着额头道。 他身子都好了,是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总比她这个娇弱的女子要结实些吧? 她都能熬得住,他总不至于不如她? 「喝口茶,咱们便出去。」贺文璋给她揉了揉刚才弹的地方。白净的肌肤上,连个红印都没有,贺文璋揉了几下,又弹了她一记。 于寒舟这下恼了,抬脚踢他小腿上。 贺文璋连忙收回腿,只给她踢到了衣服下摆,还笑道:「幸而你常常拿我练手,我现在躲得开了。」 于寒舟便追着他满院子打。 小莲泡好了茶,便去叫两位主子:「大爷,奶奶,进来歇一歇吧。」 她声音小,叫了三遍,打闹中的贺文璋和于寒舟都没听见。才出门的翠珠见状,笑得直不起腰。 小莲被笑得满脸通红,攥了攥手,扯起嗓子喊道:「大爷!奶奶!进来歇一歇啦!」 这回两人听到了。 于寒舟收了手,瞪他一眼:「你等着瞧!晚上有你好看的!」 她说的是看荷花回来,到时天色暗了,便是晚上了,她过河拆桥,给他一顿好看。 然而贺文璋脸上带了笑,点点头:「我等你。」 于寒舟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哼了一声不理他,往屋里走去。 贺文璋跟在后头也进去了。 门边的小莲,脸上的涨红渐渐褪去,抚了抚心口。 翠珠笑着看向她道:「咱们主子常常这样的,时间久了你就明白了。」 小莲点点头:「谢谢翠珠姐姐。」 翠珠点点头,进去了。 喝了茶,稍作休息,正值日头下沉。下方是堆叠的绵软云朵,橙红的日头往里陷去,渲染出大片的云霞。 于寒舟和贺文璋并肩站在玉湖边,看着望不见边际的碧绿荷叶,看着一朵朵被晚风吹得摇曳的荷花,只觉得心旷神怡。 「真希望母亲也能来看一看。」于寒舟轻声说道,「如果她见着了,必定不会拦着我们出来。」 这样漂亮的风景,谁会不想看? 「那我给母亲画一幅画吧。」贺文璋这样说道。 回到租的农家院子里,便让丫鬟们把笔墨纸砚准备好,他开始作画了。 因着是给母亲的画,而且还要让母亲消气,贺文璋画得很认真。这幅画一连画了三日,他才画好。 「这是我画得最用心的一幅画了。」将画卷起来时,贺文璋还有些不舍,叫了一个家丁,说道:「万万不可遗失,更不可损毁,明白了吗?」 下人道:「小的记住了。」 拿了画,装进竹筒里,又用包袱裹了几层,这才往京中赶去。 侯夫人收到画时,还有些意外:「大爷和大奶奶走到哪儿了?怎么叫你先回来了?」 不过是一幅画而已,他们回来后送她也就是了,瞧着过去了不少日子,两人该回来了。 竟还巴巴儿的叫下人先回来给她。侯夫人以为画里有玄机,便打开了画,检查起来。 画中并无玄机,就只是画而已。 「倒是用心。」侯夫人看着画,自语道,「莫非做了什么惹我生气的事?」 大儿子很少这样讨好她。侯夫人自然而然地想道,应当是做了什么怕她生气,才这样讨好她。 「小的来时,大爷和大奶奶尚未启程。」家丁此时却回答道。 出去半年的事,贺文璋对谁也没讲,只跟于寒舟说了。 这事他们夫妻两个心里清楚,下人们都不知情。 侯夫人一听,眉头皱起:「还没启程?」 这都过去将近十日了,当初说的玩上几日就回来,这是玩得高兴了,不想回来了? 再看手里的画,侯夫人哼笑一声:「臭小子!」 难怪画这样一幅画来讨好她。 「大爷可还说别的了?」从画里抬头,侯夫人看向家丁问道。 家丁摇摇头:「不曾吩咐别的了。」 「下去吧。」侯夫人便对他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家丁从正院离开后,径直去了长青院,贺文璋和于寒舟有礼物带给留守的丫鬟们。 绣屏等人见了家丁,立刻围上来:「大爷和奶奶怎么样?」 「路上可还安生?」 第24章 「玉湖的荷花好不好看?」 家丁一一答了,然后问绣屏:「大爷让问,陈管事和小陈管事可送了信件来?让我带回去。」 翠珠跟着出去了,院子里的事便交给了绣屏,她咬了一口于寒舟使人捎回来的果子,含混道:「倒是有的,只是怎么让你带去?大爷和奶奶不回来么?」 家丁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么问了,挠了挠头,说道:「大爷没有说。」 「哦。」绣屏便不问了,也知道大爷和奶奶是要玩几日才回来了,将手里的果子吃掉,拍了拍手,「你几时要?我现在拿给你?」 家丁道:「我明日一早启程。」 「那我这就去收拾。」绣屏说着,往屋里去了。 话本子的事宜,交给了小陈管事,多是一些信件传递的事。常青书局的事,则是交给了陈管事,临走之前贺文璋交代过,有什么事情便写在信上,他可能回得不及时,但一定会回。 对绣屏也叮嘱过,什么事情怎么安排。比如书客们寄来的信件,她带人拆开就是了,挨封阅读过,然后总结重点内容,统一记录在册。他人在外面,没那么多时间读信。 绣屏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上做事,而且她性情纯直,贺文璋既不担心她不服众,也不担心她会昧下打赏银票等。 因着临行之前安排得周全,所以两人走后长青院也没乱套。次日,家丁背着一个包裹,里面是绣屏记录的册子,以及陈管事的汇报,往梁州行去了。 贺文璋和于寒舟没等他,已经往下一个地方去了。只在此留信一封,交代他往何处去寻他们。 家丁看过信后,策马疾鞭,花了一日多的工夫,终于追上了。 「辛苦你了。」贺文璋对他点点头,接过了包袱,吩咐他下去休息,自己打开包袱查看起来。 于寒舟凑过去:「我也看。」 贺文璋便将信件往她那边挪了挪,两人一起看起来。 他先看的陈管事的汇报。常青书局的事,才是他手上最要紧的事,话本子的事还要往后放一放。 陈管事的信上 写着,他提出买座费后,来的人不仅没有变少,反而更多了起来。原来常青书局的名声,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响亮。得知每个月拿五两银子就可以随意进出,许多有钱人家的读书人也来了。 这里环境清幽,坐的都是读书人,所展列的书也有几本是珍品,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地方。 如此一来,座位更挤了。好在陈掌柜跟隔壁的铺子谈妥了,对方愿意将店面转售,扩张之事就可以办起来了。 陈掌柜在信里写了几个打通的法子,贺文璋一一阅览过后,挑了其中一个批复了,又写了几条意见上去。 解决了此事,才看绣屏整理的册子。 上面誊抄了不少书客的意见,绣屏唯恐漏下什么,写得很细。甚至还标注了数目,比如催他快写的有多少人,夸他写得好的有多少人,认为他钻进钱眼里,大肆批评的有多少人,痛心疾首想把他拉回正途的有多少人,等等。 「绣屏果然靠得住。」看完后,于寒舟笑吟吟地道。 贺文璋淡淡说道:「她办不好差事,丢一家人的脸。」 绣屏是家生子,又在他跟前伺候了多年,倘若这件事办不好,必定落下一个「担不起事」的名声,以后小丫鬟们肯定不服她。府里的下人们又是相通的,传出去了,她爹娘兄弟都没面子。 「我说得是她靠得住,又不是她为了一家人的颜面不得不老实办事。」于寒舟戳了戳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好端端的,怎么严肃起来了?」 贺文璋捉下她的手道:「你说她靠得住,我说她不得不靠得住,不是补充了你的说法?」 「我又没说不是。我是问你,怎么严肃起来了?」于寒舟挤进他怀里问道。 贺文璋垂下眼睛,道:「没有。」 没有才见鬼了。 想到他是看完信才如此,于寒舟便猜测道:「你烦恼什么?常青书局的事,我瞧着倒没什么好担心的。是因为有人骂你?」 「怎么会?」贺文璋淡淡反问。 他看起来什么也不在意的样子,但是真信了他的话,直到他情绪恢复过来都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这是他的臭毛病,有什么都不爱说,每次答应得好好的,但是有了事还是不会说。 于寒舟只能猜:「他们说你钻钱眼里,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岂会在意这些无聊的事?」贺文璋垂着眼睛淡淡说道。 于寒舟便觉得自己的猜测近了,拍了下腿,说道:「他们懂得什么!我璋哥收打赏,跟商家合作,几时是为自己了?收到的银子,一文钱也没有花到自己身上!说你钻钱眼儿里,瞎了他们的眼!」 第25章 「他们并不知道,这样说不奇怪。」贺文璋无奈地抬起头道。 于寒舟眉头倒竖,煞有其事地道:「我不管!他们骂错了,我就要骂他们!」 贺文璋没办法,抱过她狠狠亲下去。 一吻毕,他捉着她纤细的手指把玩,说道: 「我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总归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这次口吻就比刚才松快多了。 于寒舟心里暗笑,说道:「就是!理他们作甚!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又说,「我璋哥这样好的人,他们都不懂你,我懂你!」 贺文璋本来有点郁闷的心情,被她哄得一下子明朗起来。 将她柔软的身躯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圆润的肩头,说道:「舟舟一个,可抵全天下。」 她总是这么好。 他不高兴了,她不会放着他不管,总是会哄他。 而且她如此聪明,每次都能猜到他为何而不高兴,哄到他心坎儿上。 他抱着她,只觉得抱住了稀世珍宝般。 心情好起来后,他面上精神振奋起来,说道:「明日就能到陈州了,届时就可以看到玫瑰园了。」 陈州有位巨富,种植了一大片玫瑰园,十分漂亮,远近闻名,贺文璋打算带她去观赏一番。 「到时再画一幅画,使人给母亲捎过去。」于寒舟说道。 提到侯夫人,就不免要担心,两人没有按时回去,侯夫人不会生气吧? 她这样问了,贺文璋便道:「还不到生气的时候。」 听得他轻描淡写的话,于寒舟一下子捂住了脸,歪他怀里不出来了。 是了,现在还不到侯夫人生气的时候,他们可是要在外面转悠半年,到年底才回去呢! 又过了七八日,侯夫人不见儿子儿媳回来,还有些担心,莫不是路上发生什么事,给耽搁了? 正担心着,就听下人禀报,大爷使人回来了。 「叫进来。」侯夫人立刻道。 等人进来了,拿出一幅画来,侯夫人的眉头挑起来。她没有接画,而是问道:「大爷和大奶奶到哪儿了?」 「到陈州了。」家丁依言回道。 侯夫人便冷笑一声,陈州?还以为他们要在梁州多看几日荷花,没想到居然跑陈州去了! 这回又使人捎了画回来,该不会还不想回来吧? 「拿来。」她道。 等看了画,那画上透出的十分认真的笔触,侯夫人便确认了,这两个人还不打算回来呢! 「呵!我倒要看看,他们还知不知道回来!」侯夫人冷笑一声,叫人把画收了拿下去了。 他们在外面再怎么玩,待到仲秋节,总该回来了! 到时候才有他们好瞧的! 侯夫人都想好了,这次不单单要教训大儿子,便连大儿媳也要好生教训一番! 她再乖巧,也不能事事都听男人的,该规劝的还要规劝几分! 随着仲秋节临近,侯夫人的精神气儿愈发足了,面上的威严都重了几分。 侯爷看着她这样威风,还觉得奇怪:「谁又招你了?」爱妻只有要跟人干架的时候,才会如此战意十足。 「呵,还不是老大两口子!」侯夫人冷笑道,连璋儿和颜儿都不 叫了,「一出去便是一个多月,临行前说得好好儿的,只出门半个月。现在都过去多久了?」 等他们回来,她才要给他们好看! 「哦。」侯爷点点头,不说话了。 虽然他觉得大儿子出去走走并没什么,毕竟他前些年闷得狠了,但是既然爱妻这么生气,那还是爱妻要紧。 孩子们都年轻,教训一顿不要紧。 两人等啊等,在仲秋节还有两天的时候,之前跟随贺文璋出门的家丁回来了。 「怎么只你回来?」看着背着行囊,独自一人回来的家丁,侯夫人微微眯起眼睛,手指握住了椅子扶手,「大爷和大奶奶呢?」 家丁答道:「大爷和大奶奶在江边,派小的回来送信。」 「在江边?」侯夫人心中涌起一个不好的猜测,怒意渐渐涌上来,声音不禁拔高了:「你出发时,大爷和大奶奶还没启程?!」 家丁答道:「回夫人的话,是。」 「好啊!」侯夫人用力拍了一下扶手,气得眼前都发黑了! 好啊!这两个人,可真是好啊!还有两日就到仲秋节了,这都没启程,是不打算回来了?! 手掌拍在坚硬的扶手上,反震回来的力道令侯夫人手心生疼,可是身边已经没了给她吹气揉手的儿媳。 儿媳被那个混账骗出了府,都把她忘了! 第26章 「信呢?」她强忍着怒气道。 家丁立刻把信掏出来,双手奉上,想起什么,忙说道:「大爷使人买了许多土仪,因马车走得要慢些,恐怕明日才能到。」 侯夫人都懒得听了。什么土仪不土仪,她现在只想把大儿子狠狠打一顿! 什么出去玩一旬?如今一旬又一旬,都过了几个一旬了?! 待看了信,得知大儿子仲秋节果然不回来了,侯夫人气笑一声,直是怒火高涨:「混账!混账!」 简直是混账! 她从没有如此发怒过,吓了家丁脖子一缩,不敢吱声了。 待侯爷回来,就见爱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两口子仲秋节不回来了!」侯夫人拍着桌子怒道。 她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拍桌子的毛病,却不习惯没有人给揉手,此刻又痛又怒,看着站在跟前的男人便忍不住发起火来:「原只觉得他是个好的!竟是看错他了!」 本以为小儿子不可靠,大儿子沉着稳重,如今看着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 侯爷听了,眉头也皱起来:「仲秋节都不回来,实在不像话!」 夫妻两个将大儿子一顿骂。 骂到就寝时分,侯夫人尚未出气,愈发郁闷起来了:「他怎是这样叫人不省心的性子?早怎么不知他是这样的?我一直觉着他仔细可靠来着!」 「知人知面不知心。」侯爷也道,「早先他病怏怏的,咱们只怜惜他,都不知道他是这样的性子。」 侯爷心里也有些郁闷,对大儿子的认知出了差错,对他来说是个不轻不重的打击——他乃一家之主,却连自己的儿子都看错了! 夫妻两个相对着抱怨了一时,然后侯夫人道:「叫璟儿回来。」 仲秋节是一家团圆的日子,老大两口子不在,至少小儿子得在身边。 「嗯。」侯爷点点头。 过了一日,贺文璟回来了。 他愈发结实挺拔了,看着就是个英武的小伙子,颇有侯爷年轻时的模样。侯夫人看着他这样英俊,之前对他的不满就少了几分。 「给母亲请安。」只见贺文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然后就凑过来,说道:「母亲,蓉蓉同我已有婚约,仲秋节叫她来家里吃顿便饭吧?」 侯夫人:「……」 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得,大儿子好歹是个爱玩的性子,小儿子却是一心胳膊肘往外拐。 「叫来吧。」她淡淡道。 不然还能怎样?府里少了两口人,本来就冷清,若是小儿子再一颗心飞去别处,这团圆饭也不要吃了。 「多谢母亲!」贺文璟格外开心地说,只觉定亲后母亲对蓉蓉宽容了许多,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去陆家,好说歹说,请动了陆雪蓉。 于是,仲秋节这一日,侯爷、侯夫人与小儿子、小儿子未过门的妻子一起度过。 侯夫人这个仲秋节过得并不开心。 倒不是想大儿子了,那个孽障,气得她难受,她巴不得看不见他。 但她想大儿媳。这是她亲手给大儿子挑的媳妇,处处合她的心意,既温柔又贴心。有她在身边,侯夫人只觉得风里都带着活泼的声音。 生了一顿气后,侯夫人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使人买了些面脂,托人往江边捎去。 并夹带信件一封,送到了于寒舟的手里。 于寒舟和贺文璋停驻在江边,没有继续前行。前些日子下了场连绵的雨,路上不好走,两人便停顿几日。 加上书客们愈发越骂越狠了,骂贺文璋赚够了银子就不写了,不把他们这些书客放眼里,奸诈虚伪满身铜臭,十足的不负责任等等。 这都不是从绣屏整理的信件里看到的,而是他们一路行来,路过客栈、茶馆时听到的,因此贺文璋打算把新一册书写出来,再继续前行。 他写话本,于寒舟便看信。 拆信之前,她有些心慌,唯恐看到侯夫人骂她的话。没想到,侯夫人没有骂她一个字,通篇都是嘱咐之语。 嘱咐她在外仔细,外边不比府中,仔细些为好。财不露白,待人有礼,不要与人争执,等等。 嘱咐她不要什么都听贺文璋的,自己也要有些主意,别委屈了自己。什么时候想回京了,若是贺文璋不允,便悄悄写了信寄回去,她使人接她。 随信还送来了许多面脂,叫她仔细涂抹面部、颈部和手上,别被日头晒黑了,别被风吹得皮肤粗糙了。 在侯夫人眼中,在外颠簸是很辛苦的事,儿媳妇一定不是自愿的。哪个女子愿意在外面风吹日晒,成日车马劳顿?人都要老得快一些!所以,她只气贺文璋,对于寒舟还很心疼的,信中多加宽慰。 第27章 于寒舟看完信,又看看随信而来的面脂,心虚得不行。 愧疚将于寒舟淹没,她拿着信,蹭到贺文璋身边,将信推给他看:「璋哥,我觉着很对不住母亲。」 「写了什么?」贺文璋搁了笔,拿过信看起来。 看过一遍,他面上没什么波动,口吻如常:「有什么对不住的?母亲嘱咐你仔细些,你仔细些就是了。」 于寒舟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指着他道:「你没有心!」 贺文璋好笑道:「是,我的心都给了你,对别人再没有一分了。」说着,将她拉到腿上坐了,圈住她道:「我们终于出来玩了,别想那么多,痛快一些,才不枉我们顶着不孝的名声出来。」 他们若只是出来一个月、半个月的,最多被教训一顿,说几句任性罢了。可是他们的计划是玩半年再回去,甚至仲秋节这样应该团圆的日子都没有回去,不孝的名声是逃不掉了。 既然如此,再不玩得痛快些,都对不起自己。 于寒舟偎着他肩头,低头玩着手,说道:「可是母亲这样疼我们。」而她和贺文璋却骗她,不跟她说实话,就太过分了些,让于寒舟觉得愧疚。 「舟舟,回去后我要挨打的。」贺文璋便提醒她,「你以为母亲疼我们,便不会打我了吗?你是逃得过,我却逃不了的。」 于寒舟抬眼瞅了瞅他,见他面上仍旧无波无澜,好似说的是件小事一般,不禁「扑哧」笑了。 「若你实在愧疚难忍,便写封信回去,告诉母亲你是骗她的。」贺文璋挑了挑眉,「告诉她,你不是被我哄出来的,你也想出来。告诉她,你从来就不乖,一直是我替你背锅——」 他话没说完,就被于寒舟捂住了嘴。 「我才不。」于寒舟说道,她岂会自毁长城?又说道:「就算愧疚,我也不回去。」 愧疚归愧疚,可她不会回头的! 「我给母亲写信去。」她从他腿上跳了下去,跑去给侯夫人写信了。 信上,她讲述了自己跟贺文璋在外面看了什么风景,描述有多么好看,又听了什么奇闻异事,虽然不可思议,但都是真的。还说自己和贺文璋一切都好,身体很好,也没有遇到麻烦。 然后问侯夫人近来可好?身体好不好?有没有人送上来给她解闷儿?又针对仲秋节没回去的事道了歉,诉说了不孝,回去后任由母亲责罚,等等。 她字迹规规矩矩,清秀可人,信中口吻也十分诚挚,写了厚厚的一沓信,使人送回京中。 一共带来了四个家丁,轮换着来回送信。 这封信落在侯夫人手里时,侯夫人气都气不起来了。还能怎么样?儿子明摆着是不回来,山水迢迢的,她难道能把他揪回来? 只是,这信的厚度却令她有些意外。等到打开信,见到清秀的字迹,再看那乖巧的口吻,顿时明白过来是儿媳写来的! 意外之余,侯夫人的心情好了几分,拿着信慢慢看起来。 于寒舟写得很详细,侯夫人读着信,眼前仿佛出现一幕幕的情景,那弯弯曲曲的道路,那苍翠的青山,那壮丽的玫瑰园,那滔滔江水。 又仿佛看到大儿子是怎么欺负人,作势要把儿媳丢进江里去,儿媳被吓得小脸发白的样子。清秀的字里行间,仿佛传来了阵阵欢笑声,让侯夫人的神情不知不觉中放松,脸上带了几不可查的笑意。 待到厚厚的一沓信看完,侯夫人还有些意犹未尽。儿媳是个体贴的,儿子是个混账的,侯夫人心想。从那句「回去后任由母亲责罚」中,她愈发体会出来,儿子有多么混账,而儿媳又是多么温顺。 她既恨儿媳的不争气,又为儿子和儿媳的感情好而欣慰。罢了,还能怎么着?他们高兴就好了。 这些日子以来,侯夫人气也气过了,倒十分理解两人在外面乐不思归。大儿子前些年实在闷得太狠了,如今瞧着与常人无异了,可从前吃的苦头,也该补回来才是。 她放平了心,不再埋怨两人。写了一封信,说府中都好,叫他们也注意安危,使家丁带回去了。 于寒舟和贺文璋在江边住了一段日子,等到贺文璋的新一册书写好,使人捎回京中,才重新启程。 两人每到一处地方,每瞧一处人文风景,便画一幅画,附上于寒舟写的厚厚的信件,外加一些土仪,使人送往京中。 始终没有说,究竟什么时候回去。 侯夫人也没有问,因为她觉着,他们都出去这么久了,总该回来了吧? 这月中旬,总该回来了吧? 下月初,总该回来了吧? 这个月底,总该回来了吧? 因着这些「总该」,侯夫人一直没有抬笔写下那句「什么时候回来」。 第28章 随着天气一日日变凉,秋去,冬来。侯夫人好气不已,更是不会问了——有种他们过年也别回来! 过年的时候,于寒舟和贺文璋是肯定回来的。 他们在肃县停留了些日子,看过了安大哥和安大嫂,抱了抱轩轩,以及刚刚会走路的霖霖,便开始返程了。 返程自然不会原路返回,而是另外一条路,这样一来就可以多看一些风景,多品尝一些美食。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地上从白霜到积雪,马车赶路也越来越慢。 然而再慢,也回到了京城。 早两日,贺文璋就使家丁先一步回来报信。侯夫人知道大儿子和大儿媳今日要回来,一早就精神十足,使人备了花生米及藤鞭。 她要让大儿子跪在花生米上,然后抽他鞭子,看他敢不敢如此任性妄为! 「母亲,我们回来了。」随着熟悉的一声,侯夫人看到两道身影联袂而来。 高挑挺拔的那个,因着穿得厚,瞧不出瘦了没有。倒是脸部轮廓愈发坚毅,隐约也有了两分侯爷的影子。 贺文璋的容貌像侯夫人更多一些,但是出去游历一番,精气神一变,瞧出了几分他父亲的影子。 黑了不少,侯夫人暗道,转头去瞧大儿媳。 「黑了!瘦了!」看清大儿媳的样貌,侯夫人顿时心疼不已,上前拉住了大儿媳,打量着她瘦了两圈的小脸,心疼得直拍大儿子,「孽障!你干得好事!」 看把他媳妇累的! 「母亲,没有了,我减掉的是赘肉。」于寒舟忙道。 过了年,她便十九岁了。这半年在外头游玩,常常在路上,又登高又跋涉的,软绵绵的肉都变成了结实的肉。还有一些婴儿肥,也都彻底减掉了。 至于黑了,这是她为了博取侯夫人的怜惜,不要把怒气发泄到她身上,刻意狠狠晒了几日,所晒出来的。 「你别拦我!」侯夫人道,推开了她,抓过丫鬟捧着的藤鞭,就往贺文璋身上抽,「我以为你要出去半个月!没想到你竟出去半年!若非过年,你还不回来,是不是?」 贺文璋也不敢躲,怕侯夫人的怒气更重,何况他也的确是不孝,便撩开下摆,「咚」的一声跪下了,朗声道:「儿子不孝!请母亲责罚!」 「啪」的一声,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身上。 但是因为他穿得厚,只听见响儿,倒没觉出几分痛来。 侯夫人一鞭子抽下去,就想明白了,愈发生气了:「孽障!你真是要气死我!」 「母亲仔细手疼!」于寒舟忙抱住了她的手,从她手里抠鞭子,「这等粗活,怎么劳动母亲来做?樱桃,海棠,还不快来?」 她点了几个丫鬟的名字,将鞭子递了过去:「替母亲行刑!」 「这……」樱桃和海棠不敢接。 于寒舟便看向侯夫人:「母亲,你跟她们说,叫她们不要留手!」 侯夫人被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又有儿媳前前后后的照料,只觉得熟悉的感觉回来了,长长出了口气。眉梢一挑,瞪眼道:「愣着做什么?给我打!狠狠地打!」 大儿子穿这一身皮毛,打一百鞭子都不见得痛,侯夫人才不会傻到自己累得瘫了,大儿子却巍然不动。 叫丫鬟们收拾他! 就算打不痛,听个响儿也痛快! 「是。」樱桃没办法,拿了鞭子,便往贺文璋的身上打下。 侯夫人听着声音不清脆,还道:「没吃饭?」 「夫人息怒。」樱桃只得道,又对贺文璋道了声歉,闭了眼睛,狠狠打下去。 侯夫人正觉得出气,就见儿媳走到一旁跪下,说道:「海棠,再去一根鞭子来。」 「你做什么?」侯夫人愣了一下。 于寒舟叩了个首,额头抵着地面,说道:「儿媳不孝,不能侍奉母亲跟前,恳请母亲责罚。」 侯夫人听着她乖巧的声音,再看看她伏在地上的玲珑身形,扭头对比旁边大儿子跪得直挺挺,脸上一点歉意也没有的神情,拿着杯子的手渐渐抖了起来。 「来人,把他的大氅扒下来!」侯夫人颤着声音说道,「把棉衣也扒了!」 混账东西! 到现在也不知错儿! 再看看一旁明明是被连累,却主动求责罚的大儿媳,侯夫人心疼极了,忙起身去扶她:「与你有什么干系?都是那孽障连累的你!起来,好孩子,母亲不罚你。」 于寒舟推脱着不肯起,低头愧疚地道:「母亲责罚我吧。」 这让侯夫人更心疼了,只觉得大儿媳实在不容易,夹在她和儿子之间作难。 想要孝顺吧,男人哄着她出去。听从男人的话,就得罪了婆婆。 第29章 她太心疼她了,说道:「好孩子,这事儿你一点错处都没有,母亲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你起来。」 于寒舟还不肯起,侯夫人便佯怒道:「母亲一把年纪了,你非要折腾我么?」于寒舟没办法,只得起来了,脑袋仍旧低垂着,愧疚地道:「母亲一番慈爱,我实无颜接受。」 但她起来就好了,侯夫人拉着她到一旁坐下,说道:「你无颜?有的人却好意思呢!」说着话,下巴朝跪得笔直,面上并无几分愧意的大儿子点了点。 贺文璋倒不是不觉着愧疚。他只是觉得,错了就是错了,合该挨罚。因此面上的大义凛然比较浓重,遮掩了愧疚之意。 此刻,他抿了抿唇,说道:「请母亲责罚。」 一边说着,一边脱掉了大氅,又开始解棉衣的扣子。 这顿打是免不了的,贺文璋从没想过逃脱,因此求也不求,坦坦荡荡地要挨打。 侯夫人更气了,冷笑一声道:「看你这样子,不打你一顿,你倒是要失望了!」 看向樱桃,冷声道:「动手!」 樱桃拿着鞭子,看着只着了单薄中衣的贺文璋,心里为难极了。 但也明白,动手是势在必行了。因此,道了一声:「大爷,对不住了。」便动起手来。 这次是真材实料地打,而且没有厚厚的棉衣做抵挡,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打在贺文璋的背上。 于寒舟听得不忍,低下头去,小手捶着侯夫人的肩膀。 侯夫人心下未必就好受,但是大儿子实在太任性了,带着媳妇一出去就是半年,没别的事,净是游玩了!多大的人了,做事这样没谱? 若真是想出去玩,往后每年出去一两个月也就是了,这样一去就是半年,叫人怎么说得出口? 她最近都不爱参加宴会了,人家一问她,怎么没带大儿媳出来,她怎么答? 不说清楚,人家以为颜儿怀了身子,一通恭喜! 不出去交际,在府中又憋得慌,全是这个混账做的孽!侯夫人这样想着,就不心疼了。 打了十几鞭子,樱桃手酸了,力气便削减了几分。瞧着侯夫人没说什么,樱桃心里有数了,越打越轻,最后揉着手垂了下来,说道:「夫人,奴婢打得手都酸了,便饶过大爷吧?」 侯夫人冷哼一声,看向海棠道:「叫海棠替你!」 海棠不敢,跪下来道:「夫人消消气,奴婢瞧着大爷背后的衣裳都被打破了,再打下去恐要打坏了。」 樱桃也跪下来求情:「夫人饶了大爷吧。」 侯夫人只是冷笑,面上一点心软都没有。打了这么久,才把衣裳打破?换了侯爷来,一鞭子下去,他背上就要见血! 她已是手下留情,这混账还不知感恩! 正要说什么,于寒舟已经提了裙摆,在她脚下跪了,仰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道:「母亲,不要打璋哥了。」 她很少哭,更是没在侯夫人面前露出过泪眼汪汪的样子,偏这样仰着头求人,可怜极了。 侯夫人看不得这个,无奈地叹气:「不打他一顿,他不知道错儿!」 「母亲,我瞧着他挨了打,也不知道错儿。」于寒舟低头擦了擦眼角,说道:「您换个法子惩罚他吧。」 到底是自己男人,打几鞭子就行了,打得多了,于寒舟心疼得很。 侯夫人这时也没刚才生气了。何况,大儿子和大儿媳回来,她本是高兴得很。 再想起大儿媳一进门,便十分孝顺的样子,还站在背后给她捶肩膀,男人挨打也不求情,侯夫人对她十分满意,那些不满和气愤就更少了。 「行吧。」侯夫人道,「看在颜儿的面子上,暂且饶了你。」 樱桃和海棠等人连忙起来,拿棉衣给贺文璋穿上。 「母亲,我扶璋哥回去上药了。」这时,于寒舟站了起来,对侯夫人说道:「待会儿回来侍奉您。」 侯夫人攥住了她的手,道:「有丫鬟在呢,你不必去。」大儿媳刚回来,她还没看够,要留她再说会儿话。 贺文璋本要往外走,闻言停了下来,说道:「这点伤,不碍事,我和颜儿一起留下来陪母亲说话。」 侯夫人顿觉打得他轻了。但是鞭子已被收起来了,她也就没有再提,只冷笑道:「你留下来做什么?我看见你就烦。」 「是儿子的错。」贺文璋低下头认错。 他还不如不认错,这样一来,侯夫人看见他更头疼了。只觉得儿子们长大了,都很会气人,一点也不值得人疼。 她不理贺文璋,只跟于寒舟说起话来,问她路上辛苦不辛苦,贺文璋欺负她没有,又看了看她的小腹,低声道:「一直没动静吗?」 「没有。」于寒舟摇了摇头。 第30章 侯夫人的眼中涌起忧虑。按常大夫说的,秋后都过了,按说大儿子的身体再没问题了才成。怎么迟迟怀不上呢? 看来还要再请大夫来瞧瞧才成,她心里想着,暂且没露出来,只道:「好了,一路回来定是辛苦了,回去好生歇着。」 侯夫人到底是心疼孩子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不忍再抻着他们。反正,来日方长。 「是,母亲。」于寒舟站起来,和贺文璋一起行了礼,然后退下了。 回到长青院后,于寒舟立时使人来拿跌打药,要给贺文璋擦药。 之前两人打拳、斗武时,常常磕着碰着,房里备了许多跌打药,此时正好用着。 绣屏等人也猜到大爷会挨打,早早就把东西备好了,闻言立刻拿了出来。 「退下吧。」于寒舟便道。 两人极少使丫鬟们贴身伺候,丫鬟们也都习惯了的,依言退下了,并且悄声关上了门。 于寒舟这才让贺文璋褪了棉袄,又脱下中衣。 「没破啊?」她看着完好的中衣,讶道。 贺文璋便道:「樱桃下手轻。」 说是衣裳都被抽破了,其实根本没有,或者说要很仔细去看,才能发现一丝丝不整齐。 不过是因为侯夫人看不见,说出来哄侯夫人心软罢了。 于寒舟点了点头,说道:「那我白担心了。」 「你还白担心?」贺文璋一下子抬起头来,伸手拧她的腰,「在母亲面前装乖,害我重罚,是不是你?」 本来母亲只是要隔着厚厚的衣服打他,并没叫他脱棉衣的。 于寒舟立刻讨好道:「是我,是我,我最坏了,我不讲义气,我没有良心。」 「要怎么赔我?」贺文璋眼也不眨地盯着她问。 于寒舟一脸的讨好:「我给你上药。」 贺文璋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盯着她。 「死相!」于寒舟便拧了他一记,「大白天的呢!再说,先上药!」 贺文璋这才放过她,转身背过去,由着她上药。 待到晚上,于寒舟便好好哄了他一顿。 哄得她都没了力气,又见他仍旧精神奕奕,不禁道:「你哪来的这么足的精力?」 直是叫人佩服。 贺文璋挑了挑眉,浅笑道:「喜欢吗?」 「不喜欢!」于寒舟呸了他一口。 因着两人回来了,府上似乎一下子有了人气,热闹了许多。 长青院又恢复了从前,日日欢声笑语,影响着府里各处,加上快过年了,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而侯夫人本来还想再收拾一下大儿子,结果睡了一觉起来,想起大儿子和大儿媳回来了,心里只剩下欢喜了。惩罚不惩罚的,太扫兴了,先过了年再说吧! 她拉着大儿媳到处走动,参加宴会。 被问起时,侯夫人便道:「我家璋儿要拜个先生,唯恐先生看不上,便打算写几篇文章请先生看。」 反正孙先生想收儿子做关门弟子,侯夫人这样说并不觉得心虚。 「他从小只读过不少书,却没行过远路,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便出去游历了一番。我家颜儿是个贤惠的,自然要侍奉左右。」 「去了什么地方?倒也没有很多,我记得有梁州玉湖、陈州玫瑰园、江边、松岭山……」 因着于寒舟每次写信来,都事无巨细,加上还附有贺文璋的画,因此侯夫人说起来,一点也不滞涩。把荷花的美丽,玫瑰园的壮丽,江边的磅礴气势,悬崖的惊人之美,等等都说了出来。 众人忍不住要问:「你说得这样详细,怎么好似去过一般?」 侯夫人便轻描淡写地道:「我家颜儿是个孝顺的性子,每到一处,都要写很厚一沓信回来,并着几车土仪,我想不知道也难。」 她有阵子不出门了,众人还有些想念她。但是她一露面便是各种吹嘘,让人对她又嫌弃不已。 于寒舟则是安安静静地侍奉在一旁,乖巧孝顺的模样,叫众人羡慕不已。 这安氏看着就是温柔贤惠的小媳妇,侯夫人的眼光也太毒了,挑了这么个好儿媳。 这一日,于寒舟回娘家。进了门,就见安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厚厚的一沓信?」 于寒舟脚下一顿,随即面若自然地走进去,微微笑道:「母亲在说什么?」 见她装傻,安夫人顿时冷笑起来,挑起眉梢道:「你不知道我说的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于寒舟不敢再装傻,缩了缩肩头,走过去道:「母亲把我吓到了。有什么话,您问我就是了,这样看着人,真叫人害怕——哎呀,母亲别拧人家。」 第31章 安夫人拧了她一记,才松开她的胳膊,重新搭回膝上,望向她道:「不得了啊,安知颜,我从前不知你如此会讨好人?」 于寒舟知道安夫人吃醋了,心下也怪自己做事不周全。 可是这年头没有复印机,她如果也给安夫人也寄一份,真是要把她的手累断。 「都是我的错。」她说道。 顺势在脚踏上坐了,偎着安夫人的腿:「可我不给你寄,你还会疼我。我若不给我婆母寄,她还会疼我吗?」 「我跟璋哥这次出去玩了半年,回来后她就让人把璋哥抽了一顿。璋哥是她亲儿子,都下狠手抽。我只是儿媳,若不乖巧些,有的是苦头吃。」 见她做错事还如此理直气壮,安夫人气得拿腿踢她:「起来!别抱我!」 「你怪我不讨好你,可我每到一个地方,往京中送土仪时,从没落下过你。」于寒舟抱着她的腿不松手,仰头看着她说:「再说,如果能够不嫁人,一辈子在母亲跟前,我用得着讨好人?就算要讨好,也只讨好你一个。」 安夫人这下气乐了,弯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是我把你嫁出去的?不是你要死要活非要嫁?这会儿赖起我来了?」 于寒舟脸上一热,低头抱着她的腿不说话了。 安夫人扯了她几下,都没把她扯下来,好气又好笑道:「起来!成什么样子?」 「母亲怪我,我不起来。」于寒舟道。 安夫人噎了一下。 说实在的,她这份醋吃得有些没意思。一把年纪了,吃这个醋,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想到侯夫人在外面到处吹婆媳和睦,吹儿媳孝顺,她就想起女儿还没出嫁时,怎么没人吹她们母慈女孝? 那时有人夸颜儿漂亮,有人夸颜儿聪明,有人夸颜儿伶俐,却从没人夸她孝顺。 如今嫁了人,对婆母倒是孝顺起来了。 「谁怪你了?同你玩笑一句,你也当真。」安夫人拨了她一下。 于寒舟仰头道:「你不怪我?」 「不怪你。快起来。」安夫人道。 于寒舟这下喜笑颜开,立即起来了,坐在安夫人身边,抱着她的手,偎着她道:「我心中自是母亲更亲近的。」 安夫人觉着也是。哪有人不跟母亲亲近,反而跟婆母亲近的? 不过是为了日子好过,不得不厚着脸皮往上蹭罢了。 她这样想着,愈发觉得女儿不容易,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你也不必很伺候她。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你是做媳妇的,又不是做下人的。只要你跟璋儿好好的,日后肚皮再争气,谁能说你什么?」 说到这里,她视线下移,落在女儿的肚子上:「都一年了,还没动静?」 「不着急。」于寒舟摸了摸肚子,浑不在意道。 安夫人瞪起眼睛,忍不住在她手臂上打了一下:「什么就不着急?怎么就不着急?生儿育女是大事,你得着急啊,傻孩子!」 「嗯嗯嗯。」于寒舟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着急,着急,明年就生。」 「说得想生就能生似的。」安夫人见她这副不上心的模样,就忍不住着急,「你婆母没给你脸色看?你该不会因为肚子不争气,才讨好她吧?」 她越说越觉得就是如此,又头痛,又怜惜,又没办法。 若是因为女儿肚子不争气,婆母给她脸色看,她这个娘家母亲还真不能说什么。 「你年纪还小些,肚子没动静也是寻常,她怎么能给你脸色看?」只是,仍旧很不满,「许多人家成婚三四年才有子息,你不过嫁去两年,又是今年才圆房的,再说贺文璋从前身子又那样,没动静怎么能怪得着你?」 她兀自说着,一时又道:「来人,拿我的帖子,去请回春堂的大夫来。」 于寒舟听到「回春堂」三个字,连忙拦道:「母亲,不必,我婆母之前请过回春堂的大夫,说我身子极好,很少见着我这样保养得好的。」 「是吗?」安夫人讶异道,随即若有所思:「如此看来,没有子息便要归到女婿身上了。」 于寒舟听得直想捂脸,这都什么跟什么,但是她跟贺文璋不急着要孩子的事,又不能说,这种观念跟时下主流大相径庭,说出来没得讨骂。 晃着安夫人的手臂,说道:「母亲就别担心了,我们说些别的,我跟你说大嫂生的霖霖吧?」 把话题移到肃县的安大哥安大嫂一家身上。 这是安夫人的心尖尖,长子长媳和嫡长孙,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问起安大哥一家的情况来。 闲话半日,于寒舟才告辞了。 临走之前,安夫人拉着她叮嘱道:「你怀不上孩子,也不要着急,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更不要因为这个就自觉矮了一头,在你婆母跟前做低伏小。说句不客气的,是谁的问题还不一定。不要受了委屈,可明白了?」 第32章 「嗯,我明白的。」于寒舟看向安夫人,眼神澄澈,「我不是受委屈的人,母亲别担心。」 安夫人不禁又想起人人皆知的侯夫人有个好儿媳的事。她头痛得很,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回去吧。」 于寒舟便回了侯府。 快过年了,书客们催得愈发狠了,贺文璋便闷在家里写话本。 主要是这半年里,因着两人在外玩,只出了两册。这个速度,跟以前比远远不及,大家便催得狠。 贺文璋赶出来一册,校正过一遍,便使人送去印。 新书出来后,骂声消停了几日。但是没过多久,一些书客又开始骂起来! 「他肯写书,是因着这些商家吧?」 「比上回还多了一家,这回提了三家的招牌!」 「他怎么变成这样?满身铜臭味儿!」 一些闲极无聊的人在茶馆中,在棋社中,在诸多消遣的地方议论。说长青公子毫无文人风骨,满身铜臭味,写故事拖拖拉拉,愚弄大众,骗钱等等。 原本他们说也就罢了,这回却是巧了,跟一群「常青公子」的追随者打了起来! 起因是「常青公子」的追随者,听不得别人提这两个字,总觉得玷污了「常青公子」的清名。 这半年来,常青书局越建越大,能够容纳的人更多了。且贺文璋舍得花银子,使人买回来不少珍本,有的甚至是孤本,摆放在常青书局里,人人都可以翻阅。 诸多家中贫困,得他救济的读书人很感激他,那些家中富裕,每个月花五两银子买座费的人也觉得他做的是慈善的事,都对他维护得很。 他们旁敲侧击,打听常青书局背后的人,陈管事口风紧得很,一个字都不说。只是称呼时,却不称「东家」,而总是说「我们公子」如何如何。因此,众人便知道常青书局的背后是常青公子。 偏偏还有个写话本的长青公子,整日被人挂在口头上骂,他们听得很不顺耳,就跟对方说:「这样浑身铜臭味的人,也配叫长青二字?趁早给他改个名字,叫‘短绿’罢了!」 「或者你们便称‘那个写话本的’,别口口声声‘长青公子’,没得玷污这两字!」 这下就惹着了众人。 好歹也是他们花了银钱支持的人,他们骂就骂了,怎么容许别人如此侮辱? 遂说长青公子很有才华,文笔好,故事好,现在写的《机甲少年》更是富有想象力,故事波澜壮阔,好看得很! 换来的是对方的嗤之以鼻:「尽赚些昧良心的钱,侮辱读书人的名声!」 「赚那么多银钱,也没见做什么好事!」 「俗不可耐!」 双方越吵越厉害,最终动起手来,还有两人负了轻伤。 经此一事,众人对长青公子愈发不满了,提及他时,骂得更厉害了:「害老子输了阵仗!」 这事影响得不仅仅是读书人之间。因着常青书局的名声越来越广,渐渐皇上都有所耳闻。调查出来真相后,皇上挑了挑眉,一脸的兴味。 而诸多支持过长青公子的夫人们,因他被骂得厉害,渐渐也觉得失了颜面。再看见侯夫人时,就没什么好声色。 如果不是她,她们也不会掉坑! 侯夫人挨了一通白眼,也不往心里去,只回家后叫过儿媳,问道:「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我问问璋哥。」于寒舟说道。 贺文璋也知道了此事,没多思虑,他便点头道:「是时候了。」 长青的名声够响了,常青的名声也打开了,便可以合二为一了。 他叫来陈管事和小陈管事,吩咐一番,两人都很兴奋:「是,大爷!」 暗中运作去了。 因着长青公子被骂得狠,小陈管事常常被人盯。他从前都是谨遵嘱咐,不让人跟到踪迹。这回有了贺文璋的吩咐,就「不小心」露了一点行迹,被跟上了。 得知长青公子居然是侯府的公子,跟踪者震惊到失声! 原以为长青公子是满身铜臭味的俗人!可是,你能说侯府公子满身铜臭味吗? 人家是真不在乎银子! 在话本中提及某些店铺的招牌,估计就是真心欣赏,才顺口一提! 没等这个消息掀起波澜,更使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小陈管事和陈管事在某个胡同里会面,两人有说有笑,居然是认识的! 说起话来,一口一个「咱们公子」! 长青公子原来是忠勇侯府的大公子! 长青公子和常青公子是认得的! 长青公子和常青公子是同一个人! 接二连三的惊雷一般的消息,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炸得蒙了。 第33章 简直匪夷所思! 令人难以置信! 一个是钻进钱眼里,俗不可耐的话本作者,一个是淡泊名利,品性高洁的慈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 这件事很快传开了,引起了轰动。 数不清的人将此当做谈资,热烈地争执和议论。 原来骂长青公子钻进钱眼里的书客们,简直是惊掉了下巴:「怎么会如此?他怎么不早说?」 「早知道他做了这样的事,谁会骂他啊?」 「谁骂他一句,老子打得他满脸开花!」 而骂他的「常青公子」的拥护者们,则是尴尬不已,因为他们骂的人,正是令他们受了恩惠的人。 「我们没料到会是如此。」 「早知他是恩人,我们绝不会骂他一个字的。」 也有人说:「我不信!怎么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仅仅根据小陈管事和陈管事的话,就得出这个结论,不够谨慎和缜密。 于是,有人盯住了小陈管事和陈管事,观察他们的行踪。 经过数拨人的跟踪和观察,得出结论—— 长青公子和常青公子就是同一个人!他们都是忠勇侯府的大公子!之前的判断没错儿! 议论声顿时上了一个新高峰:堂堂侯府公子为何热衷写话本? 与诸多商家合作,究竟是收受贿赂,还是单纯欣赏? 他隐姓埋名做好事,创办常青书局救济贫寒学子为哪般? 众人议论了数日,结合一些消息灵通人士的口风,终于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曾经病重近二十年,终日闭门不出的侯府公子,终日寂寂,通过读书来排遣,有侯府次子贺文璟常常问同窗借书为证。 他不善交际,又读多了书,脑子里全是故事,便养成了写话本的爱好,比如有段时间每个月都能出两册。 他不缺钱财,所以别人对他的打赏,他并不看重,也不会受宠若惊,想写便写,不想写便不写,比如近半年来产出很少。 有商家同他谈合作,他应当是了解过才推荐的,因为后来他们去看,那些布庄、茶叶坊都是极诚信的商家。 综上所述,他是真正的富贵闲人,而不是一个钻进钱眼里、俗不可耐的人。 那么他创办常青书局,接济贫寒学子,就定然是因为他胸怀怜悯,品性高洁了。 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因为如果他是沽名钓誉之徒,刻意经营名声之辈,不会任由他们骂了他半年,却不吭一声。这次被戳破身份,还是一个意外。 由此,众人再提到长青公子或常青公子,满口赞叹! 除了被侯夫人坑过的众夫人们。 她们原先不明白,为何侯夫人对长青公子如此大力推举?就这么闲得没事做,力捧一个后辈? 如今,全都知道了,因为那是她儿子! 众人对侯夫人的意见很大,憋足了气,想要跟她理论一番。没想到,在什么宴会上也见不到她。 侯夫人这阵子都没出门。她明知道大儿子的身份要大白于天下,自己曾经做的事也会公之于众,怎么还会傻得到处跑? 不仅不出门,别人登门拜见,她也不见! 诸位夫人递帖子上门拜见,递一个,被拒一个,将侯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侯夫人全作不知。反正她们骂不到她跟前,她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在府中过着清闲日子。 至于翻脸了,以后怎么打照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侯夫人一点也不怕得罪了人,从此再也没有人跟她来往。那些人多是些长舌妇,闻着一丝腥味儿就要嚼人舌根子,聚在一起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她才不稀罕。再说,她马上就要娶一个平民儿媳妇,以后被人说嘴的地方多了去,不来往也好。 她坐得住,有些人却坐不住了,比如安二哥。 当日跟「常青公子」的追随者们打架的人,就有安二哥。他是长青公子的忠实书客,哪怕后来再也上不去打赏榜,跟媳妇联手都上不去,都没有减少过一丝喜欢。 结果却听说了什么?长青公子和常青公子是一个人?他跟人打架,白打了?他乌青的眼圈,白白被打青了? 还有,长青公子居然是他的妹夫?!这是安二哥最不能接受的,自从长青公子出名后,贺文璋数次来安家,从他口中听过不止一次。还有那次,他卖画给他,足够让他知晓自己是狂刀客了! 他居然一句也不解释,由着自己被蒙在鼓中?还那么好意思收下打赏银子?! 安二哥气得不行,在家中等了几日,却不见两人来赔礼道歉,更加生气了! 「我找忠勇侯府找他!」安二哥坐不住了,奔上门去。 第34章 结果府中小厮并不带他进府,而是让他在门房处等候。待通禀一趟,回来却说:「我们大爷不太方便,请您改日再来。」 安二哥气得眉头倒竖:「改日再来?改日他上门跪着求我,我都不来!」 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回到家中,跟安二嫂一通控诉:「这是亲妹子!居然不叫我进门!打算这门亲戚便不做了吗?」 安二嫂则道:「我不是心疼银子。几百两银子罢了,就当是我送妹妹的。可是我拿她当妹妹,她却拿我当什么?我几次与她说起,她明知我是姑射真人,却只字不提!」 两口子气得晚饭都没吃。 第二日,这事被安夫人知晓了,却是老二两口子抱怨起来被她听到了。安夫人冷笑一声,说道:「是我不让她说的!」 安二哥惊得瞪大眼睛,不信地说:「母亲,您就别给她开脱了!无论如何,这事她做得太过分了!」 「那日你妹妹来,你和你媳妇在吵嘴,还打起来了,记不记得?」安夫人波澜不惊地看着两人,「你妹妹那日便想告知你们,我嫌你们两个蠢,以至于被一个比你们还没脑子的人给哄了银子,想瞧瞧你们几时反应过来,故意不让她说。」 「母亲,您怎么这样?」安二哥听了,又气愤又委屈。 安夫人哼了一声,道:「让我看看,你们几时再打架!」颇具威风的眸子,瞪着两人,「因为莫须有的事,闹得一点脸面都没有,还好意思怪别人!」 见安夫人秋后算账,安二哥和安二嫂都不吱声,低着头听训。 然而安夫人虽然解释过了,安二哥和安二嫂却仍旧没有原谅于寒舟。明明是亲妹子,这件事做得也太不地道! 此事大白后,倒也不全然是不好的事。 贺文璋的话本子卖得更好了。 原先只听过他的名头,却没有下过手的人,此时纷纷下手购置了些。想要瞧瞧,侯府公子写的话本,究竟有什么不同? 与此事掺和不深的人,提起长青公子,都是满口赞叹:「忠勇侯府的这位公子,有一副慈善心肠。」 不是谁都能拿出那么多的银子,来养一些与自己无干的人。 而且,如此淡泊名利,不求虚名。 侯爷这阵子在外面行走,也是脚下生风,颇有面子。 同僚们见了他,都要赞上一句,他养了个好儿子! 原因是贺文璋病了许多年,身体才好,便写出对工部徐大人有启发的《机甲少年》一书。又不惜大笔银子撒出去,创办了常青书局,资助了不少家中贫寒的书生。 常青书局的事,就连皇上都有所耳闻,还亲口赞过背后之人胸怀怜悯,是个仁善之人。为此,满朝文武,见了侯爷都是一句夸赞之言。 至于妻子曾经被坑了钱?都是些小事,男人们不会因此红脸。 而曾经想要收贺文璋为关门弟子的孙先生,此时也颇为骄傲,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这一日,他使人给侯爷下帖子,请侯爷上门一叙。话中,又透露出想收贺文璋为弟子的意思。 「去年我便十分中意他,觉得他是个谦逊博学的好孩子,今日才知他如此仁善,若能收他为弟子,我一生圆满矣!」暗示侯爷回去后,再劝一劝贺文璋,尽量劝说他应下此事。 「犬子年轻任性,又爱胡闹,担不得您如此高的褒奖。」侯爷谦虚地道,「待我将他教导一番,再来侍奉您。」 孙先生听到这里,就很满意,待送走侯爷后,还高兴地使人烫了酒,喝了几盅。 侯爷回到府中,便命人将大儿子叫去书房。 「孙先生想收你为弟子。」待大儿子来到跟前,侯爷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我认为你应当同意此事。」 本来侯爷以为还要再劝一劝,没想到贺文璋点头应了:「是。承蒙孙先生看重,儿子深感荣幸。」 听他如此轻易就点了头,侯爷还有些意外,看了他几眼,道:「可是改主意了?」 上回跟他说此事,他还一脸犹豫。游玩了半年回来,这是改主意了? 「是。」贺文璋点头道,「男子汉大丈夫,定要做出一番成就,才不枉来世上走一遭。明年便有秋闱,我打算下场。在此之前,拜个先生,正当助益。」 说完,对侯爷行了一礼:「多谢父亲提点。」 父子两个又说了会儿话,贺文璋便退下了。 走出书房后,他抬头看向上方的天空,清俊的面容沉着而坚毅。 舟舟想要出去玩,他便陪她。待日后两人有了儿女,需要为儿女打算时,他不能毫无准备。 所以,明年秋闱他要下场,把举人功名拿到手。 常青书局这一日开张时,与往日不同。 第35章 本来林立的书架,被拉开了一座,露出了雪白的墙壁,上面贴着一张红纸,覆盖了半面墙壁。 最右边写着一行:此为资助常青书局之人。 接下来便是一个个名字,依次是:断肠人、山中闲人、你娘、福运来酒楼、老李工艺坊、天下皆庸人、伟伟伟丈夫、清泉茶坊、画中仙、山中闲人…… 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名字。 看到这张红纸,以及上面张贴的名字后,众学子们哗然! 本来这些日子他们受此事影响,读书便不是十分心静,待看到张出的资助榜,更是无心读书,议论起来! 「那福运来酒楼,不就是公子之前有一册书中提到的吗?」 「还有老李工艺坊,不正是制造机甲、战舰的铺子吗?」 「还有茶坊……」 如今没有人说「长青公子」或者「常青公子」了,那会让他们想起之前打脸的事,因此索性统称为「公子」。 「公子怎么把这个贴出来了?」 「难道因为有人骂他?」 「可他不必如此啊!那些心胸狭窄之人,最爱说些酸话,挑别人的毛病,公子理他们做什么?」 众人说着,渐渐义愤起来。 原来有人说贺文璋身为堂堂侯府公子,却大肆揽财,在点心铺子、酒楼、木匠铺子那里赚了许多银子,又收了无数打赏,正是赚翻了,且长年累月的有进项,创办区区一个书局算什么?真正的满心钻营,沽名钓誉之徒! 得恩惠的学子们都不这么想。他们觉着公子是真正的淡泊名利之人,因为他创办书局将近一年了,从未透露过身份,就连只字片语也没有。这次身份被揭露,还是有些人潜心跟踪所致。 他如此淡泊,那些人还要说他沽名钓誉,实在是昧良心! 再说,公子写话本,推荐诸多商家,难道没有造福诸多老饕、爱美、爱玩、爱茶之人?他推荐了,收取些许好处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他不拿出来经营书局也没什么,凭什么被这些人诟病? 众人都很气愤,然而陈掌柜却拿出一本账册,说道:「这是榜单上所列之人的贡献数目。」 将账册给众人传看。 众人打开一看,全都大吃一惊,因为账册上写得十分详细,谁打赏了多少银子,具体数额都写明了,从高到低,依次排序。 账册很厚,最末尾的打赏数额是二两银子。最后一页是贺文璋亲笔所书,上面解释了二两银子以下的打赏就不呈现了,他和妻子整理许多信件、账册也很费神,就当犒赏他们夫妻了。 众人看到这里,没有人觉得他贪财,反而觉得他很风趣。堂堂侯府公子,难道缺这点散碎银钱吗?不过是再列下去,说不得还要再造一本账册出来,倒不很必要了。 众人将账册合上,再翻至扉页,上面是贺文璋的感激之语。感谢诸多打赏的,感谢仁善的商家,他和诸多学子都感谢他们。 「公子是真的不求虚名。」众人感慨道。 明明是他创办了书局,却将功劳分给这些人,心胸宽广得令人敬仰。 这事传开后,也有人嗤笑道:「呸!什么不求虚名!他有什么名声?创办书局的银子,他出了一文钱吗?都是榜上诸人所出!」 竟然有不少人赞同:「就是!他一文钱都没有出,还被这么多人赞扬!」 「说什么淡泊名利,我呸!真正奸诈虚伪之徒,就是此人了!」 被反驳了,就说:「若非我们骂他,他岂会把名册公布?你们要感谢我们才是,否则银子都被他吞了!」 为贺文璋说话的人,都被气得脸上涨红,指着这些人,气得脑子糊里糊涂的,只会说一句:「你们胡说!你们污蔑!」 愈发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此事愈演愈烈,然而任凭贺文璋被骂得多么臭不可闻,他也没有出来说一个字。小陈管事、陈管事等,所有忠勇侯府的下人都没有说一个字。 时间久了,便有人说:「长青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 「他堂堂侯府公子,忙得很,哪有闲工夫听你们骂他?」 「你们骂了他这么久,他理你们一句了吗?」 不管怎么样,贺文璋拿出许多银子,创办了常青书局,并且将得来的打赏银子、商家的孝敬银子都拿出来了,还做了明细的账目,并未贪昧什么,真正是做了好事。 那些骂骂咧咧的人,却做了什么?他们什么也没做,只知道骂! 这一日,有个骂骂咧咧的,被一位脾气爆的青年听见了,按住了就是一顿打! 「嘴里脏得喷粪!有本事你也建一个常青书局!你建得出来,随你把长青公子骂上天,老子也不管你!」 第36章 后来又有几起打架事件发生,渐渐骂声就小了,众人再提起长青公子、常青书局,都只有赞扬。 「他不是非得做这件事,但是他做了,这就是做善事。」 「做善事就应该被赞扬,人要分得清是非。」 「是非不分之人,不配为人!」 说贺文璋「一文不出」的人,遭到了众人的唾弃。那明明都是他的银子,已经落到他口袋里了,就是他的银子。再从他手里拿出来,就是要算到他头上。 不说别的,换个人拿到这么多银子,谁舍得拿出来?又舍得拿出来多少?贺文璋可是全都拿出来了! 也别说二两银子以下的被他昧下了,那些加起来才有多少? 因为贺文璋及忠勇侯府都不曾说什么,被褒奖的时候不出声,被骂得狗血淋头时仍不出声,时间久了,众人便自发将他维护起来。 这位侯府公子是位不在意名声的淡泊之人,但他做了好事,就不该被人谩骂,他们要主张正义! 一时间,再有人说贺文璋的坏话,人人喊打。 安二哥出力尤其多。事实上,第一个出来打人的就是他。原本贺文璋就是他的妹夫,哪怕他生着气,都不会允许别人污蔑他。自家人,关起门来打破头都没什么,岂能容外人欺负? 何况,是他误会妹夫了,妹夫从来就没想过赚这些钱。原是长远计,还要带上他们这些亲戚朋友的好事。 安二哥现在只后悔,当初打赏得少了,而且起名字不够明朗,别人猜不出狂刀客是他!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侯府问一声,还能不能改名儿? 而此时,侯夫人终于出门了。 谁邀请她赴宴,她都去。来到宴上,便一脸淡然地坐着饮茶。 别人来她跟前说话,她只是淡淡挑眉:「我岂会坑你们?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是那等人吗?」 「我自己是打赏了几千两银子的,因此位列前茅。当初唤你们打赏,你们不听我的,我能如何?」 众人听到这里,都后悔不已。 谁不想博个慈善大度的好名声呢?这是给家里争光的事!可是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 如今,已经没有人怪侯夫人当初坑骗她们银子了,要怪也只怪侯夫人当初说的不够明白,使她们打赏得少了! 要知道,她们家中男人都对此事赞不绝口,街头百姓更是津津乐道,她们真的是打赏得少了! 还有人问道:「不知长公主殿下排名为何?」 侯夫人抬眼看了问话的夫人一眼,没有多做犹豫,直接说道:「排名第一的那位就是了。」 「啊!」众人纷纷惊呼起来,掩住了嘴,「殿下也太豪爽了!」 因着打赏名册是对外公布的,不少夫人都使家里下人去看,都知道排在第一位的断肠人,打赏得是六六六六,将近七千两银子呢! 便有人问侯夫人:「若是后来再有人打赏,会出现在榜上吗?」 「是啊,那红榜还会不会出新了?」 「总不能以后都不许人打赏了罢?」 侯夫人心中得意,这些人当初登门想骂她,现在还不是求着给她送银子? 「待我回去问问璋儿。」她轻描淡写地道,好似不把银子放眼里一般。 众人都知道她爱装模作样的毛病,可是此时却不敢惹她,还得哄着她:「是了,你回去问问大公子。」 「我家老爷最是怜贫惜弱的,平日里自己便常常接济人,有了这个机会,可就更好了!」 「谁家不是呢?我家老爷平日里也……」 众人说起闲话来,一边自夸,一边互相挤兑。只是没有人挤兑侯夫人了,都对她和善极了。 侯夫人得意洋洋地回了家,问大儿子:「那红榜便如此了么?多久更换一回?」 「每月一次吧。」贺文璋答道。 侯夫人觉得可以,点了下头:「好。」 看着一脸淡漠的大儿子,她一点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倒是看着脸儿白净,乖巧可人的大儿媳,倾诉欲大增,拉着她说了今日在宴上的事。 于寒舟睁大眼睛,满是崇敬地看着她:「母亲好厉害!」 「母亲好威风!」 又拍着手,挑起眉梢,轻哼道:「她们总是学不乖,不知道顺着母亲有好日子过,逆着母亲要跌跟头吗!」 侯夫人太喜欢这句话了,「哎哟」了一声,唤着「心肝肉儿」,把她揽在了怀里。 贺文璋再出新书的时候,扉页上便没有打赏榜了。只提了一句,每月一日更换打赏榜,重新造账册。 众人看了这句话,自动解读为:「还有谁想上榜,赶紧的,月底之前送来,否则只能等下个月了。」 第37章 一封封丰厚的打赏信,送至了陈管事的手里,又由陈管事拿到了贺文璋跟前。 转眼间,正月即过。 二月一日,便是红榜更换的日子。一大清早,许多人赶来,把门口围堵得水泄不通。 待到开门后,纷纷往里挤去:「快让一让!」 「别挤我!」 「我鞋呢?把我鞋踩哪儿去了?」 陈管事维持秩序,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帽子都被挤掉了,无奈极了。 终于,众人的拥挤到了一定程度,渐渐稳定下来,开始看打赏榜。 但见打赏榜果然更新了,本来是红纸黑字的模样,如今虽然也是红纸黑字,但是前三名却沾了金粉,看着金光闪闪的,倍儿有面子! 众人都羡慕不已,想看清是谁这样有面子。定睛一瞧,纷纷跪了。 只见上面写着: 第一名:龙。 第二名,上面那位爷最有出息的儿子。 第三名,断肠人。 「这是何意?」有人伸出指尖,悄悄指了指最上面的名字,「该不会是圣上?」 人群中有声音答道:「除了圣上,哪个有胆子用此字起名?」 寂静了一瞬,终于有人悄悄往前挪:「我前几日打赏了,我看看记录的对不对。」 随即有人跟着往前:「我也打赏了,我看看我的。」 嘴上是这么说,但是拿到账册后,却小心翼翼地捧着,掀开封皮后,并不往后翻,只看第一页。 第一名,龙,打赏金额,一二八八八。 前排的人看到这里,「嘶」了一声,道:「果然是圣上!」 「圣上出手阔绰!」 「圣上对咱们很是关怀啊!吾感激涕零!必当潜心读书,为圣上效命!」 一番感慨后,又看下面的。 第二名,上面那位爷最有出息的儿子,打赏金额,八八八八。 众人议论道:「这位是谁?太子殿下?」 「应当是吧?」 若是别的皇子,也不敢这样起名儿啊! 再看第三位,断肠人,打赏金额,六六六六。 「这位难道是皇后娘娘?」 「可娘娘为何起这么个名儿?」 空气瞬间寂静下来。 没听说帝后不和啊?皇后娘娘为何起这么个名儿? 断肠人,都痛断肠了,这是受到了多大的冤屈和苦楚? 众人纷纷感到难以置信,只觉得违背了一直以来的认知。难道宫廷之中,风云诡谲到这种地步了吗? 可随之众人又觉不对,若是皇后娘娘的话,她竟然起这样的名儿,相当于跟圣上宣战了,与撕破脸无异,这不可能。 但若不是皇后娘娘,又会是谁呢? 「莫非是哪位太妃?」一个口吻迟疑的声音响起。 本朝没有太后,只有几位太妃,不然的话,众人一准要猜是太后娘娘了。可是这位断肠人很早之前就出现在榜上,真的是某位太妃吗? 众人猜不出来,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窥探皇室秘闻很不妥,遂压在心底,继续往下看。 排在后面的是山中闲人,六千两。 你娘,六千两。 福运来酒楼大掌柜,六千两。 福运来酒楼二掌柜,六千两。 福运来酒楼三掌柜,六千两。 「还能拆开来吗?」众人看到这里,很是讶异,不禁抬头去瞧墙上的红榜。 方才只顾着看最前面的金光闪闪的三个名字,并没怎么注意后面。此刻一看,哟呵! 就跟账册上写的一样,红榜上的六、七、八名都是福运来酒楼! 只是拆成了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 「我明白了!」忽然,一人拍了下大腿喊道。 很快,又有人接声:「我也明白了!」 圣上总共打赏了一二八八八两银子,福运来酒楼的银子比圣上的多,这像话吗? 于是,就拆成了三条,每一条都中规中矩,绝对是谁也不得罪。 而且写成三条后,格外引人注目! 「这福运来酒楼有意思!」反应过来后,人群中响起一片笑声。 众人仔细看红榜,发现比之前的扩张了一些,很明显打赏的人多了,而且数额也不少。 「这是最新账目。」陈掌柜适时插话道,又拿出另外一本账册,「公子把开销都详细写在其中了,诸位可以一观。」 众人好奇,便接过那本没见过的账册,打开看了起来。 这是贺文璋做的另外一本账册。扉页写着,不论是书客们的打赏,还是商家们的孝敬,他分文不取,全都用于常青书局的经营。 第38章 这本账册便是详细账目记录,包括已经花费的,花费在何处,以及剩余银两。 众人只想到贺文璋淡泊名利,不贪昧银钱,没想到他做得这般用心,显见是一文钱都不想贪昧,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弄虚作假的余地。 翻开扉页后,便是一条条账目明细。某月购置书籍多少本,花费多少银钱。购置笔墨纸砚数目如何,花费多少银钱。从何人手中置换珍本,名字为何,价格几何。等等,做得极为详细。 详细到众人能够在书局中找到实物,一一对应。 「公子此等胸怀,此等才思,令我等敬佩。」众人捧着两本账目,神态恭敬极了。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哪怕他是侯府公子,对这些银钱也不该丝毫不动心。 但他就是没动心。 而且看账目的记载,甚至囊括了早期布置书局时的桌椅书架等花费,如此详细,如此周全,可见他早有此打算。 他早早就想着创办常青书局,且是长久之计,而不是一时兴起。 不仅如此,他还没打算以此博取名声,默默做着善事。是他们揭破了他的身份,使他遭受到了诸多误会、谩骂。 但他却没有辩解过。哪怕被骂得再狠,也不曾为自己辩解过一个字,只是默默地公布账册,张贴红榜。 此时此刻,长青公子的形象,在众人心目中变得清晰起来。应当是个身穿白衣,容貌清俊的青年人,眼神清越而富含智慧,含着怜悯之情。 不擅争辩,不忍争辩,不屑争辩,沉默而包容。 鉴于他曾经久病许多年,可能他的身板并不太结实,可能面色苍白些,身量瘦弱些。说不定,还要时时咳嗽。 「那些混账,居然辱骂公子!」想到长青公子被骂得咳个不停,生气又无奈,不愿辩解的样子,众人心疼极了。 「以后谁敢骂公子,给我听见了,定当打得他满地爬!」一个个身量单薄的文弱书生,纷纷捏起了拳头,因为过于激愤,白皙的脸颊都涨得通红。 陈掌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然后回府禀报给了贺文璋。 「嗯。」贺文璋点点头,「辛苦你了。」 他容貌清俊,眼神清越,正如诸多书生们所想象的那般。只不过,他的身量却并不单薄,面色也不苍白。此刻坐在椅子上,穿着一身红衣,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体态修长而有力。 陈管事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想道,那些握拳喊打的书生,大爷一只手可以打倒好几个。 「此事就算告一段落,短时间内不会有事端发生了。」贺文璋沉着的声音响起道,「但若有异常,随时向我禀报。」 陈管事一拱手,恭敬地道:「是。」 贺文璋对他点点头,让他退下了。 待人走后,他才起身去见于寒舟。于寒舟正坐在炕上逗猫,贺文璋进来后,一挥手让丫鬟们退下了,然后伸长手臂圈住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 「哎呀!」于寒舟扭头瞪他,一边拍打他,「做什么!放我下来!」 这人,自从身体好起来后,动不动就抱她。而且特别喜欢一只手抱她,好像要彰显力量一般。 贺文璋坐下来,顺势将她放在腿上,双手圈住她:「放下了。」 放下个鬼! 于寒舟好气又好笑,偎着他说:「你总是黏着我,真是稀奇。我听闻,小夫妻两个黏糊半年就算久的了。」 多数人是黏着三个月,就慢慢淡了。 倒不是说感情不好,就像是饥饿的人吃饭,头几口总是要凶猛一些,待到后面饱足一些,就会慢一些了。 她跟贺文璋做夫妻这么久,年节都一起过三个了,一个被窝里睡了也一年了,按说感情很稳定了,他却还这样黏着她,让于寒舟觉得很是稀奇。 「你嫌弃我?」贺文璋眼角微微耷拉下来。 于寒舟忙道:「哪有?没有的事。」 贺文璋这才展颜几分。余光看向炕上玩球的猫,说道:「你天天黏着它,我也很稀奇。」 于寒舟:「……」 「说不过你。」她掰过他的脸,亲了一口,「你最厉害了,好吧?」 贺文璋的嘴角扬了扬,捉过她的手指把玩着,说道:「这事总算是了了。你找个机会,跟二哥二嫂解释一下吧?」 「嗯。」于寒舟点点头,也是松了口气,「上回二哥来,我都不敢见他。如今他总该不那么生气了吧?」 自从发现安二哥就是狂刀客,安二嫂就是姑射真人后,于寒舟和贺文璋对打赏的事就很头疼。 因着要借常青书局扬名,所以日后肯定会身份大白,到时怎么面对安二哥和安二嫂? 道歉?赔礼?将打赏银子加倍还回去? 第39章 二哥和二嫂不是缺这点银子的人,到时指定要生气的。 两人商议了许久,终于想出了这个法子。 后来侯夫人到处宣传、推荐,两人都不虚。因为只要打赏榜张贴出来,打赏过的人都不会生他们的气,只会怪自己打赏得不够多。 「就连圣上和太子殿下都打赏了。」于寒舟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男人,「你也太厉害了吧!作为你的妻子,我感到非常荣耀!」 贺文璋的嘴角扬得高高的,扣住她的后脑勺,就吻了上去。 「接下来可以好好松一口气了。」吻毕,贺文璋长出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几分轻松之色。 随着长青公子越来越有名气,常青书局愈发被人赞扬,他虽然知道日后会解决这件事,但是解决之前,也是绷着一根筋的。 唯恐中间出了差错,身份大白的时机不对,功亏一篑。 不论是长青公子,还是常青公子,身份都不能轻易暴露。只有两个人的名声同等响亮,才是合二为一的时机。 否则,长青公子名声响,常青书局还未做出规模,众人会说他赚几个钱就哗众取宠。 若是常青书局的名声更响,众人会让他不要写什么话本了。堂堂侯府公子,写什么话本?用心经营书局才是正经事。 因此,只有两个名头同等响亮,谁也不拖谁的后腿,才是融合的好时机。 他是侯府公子,其次才是长青公子、常青公子。他做这些事,是因为他有余力、他愿意。而不是哗众取宠,无所事事。 这一年来,他时刻绷着精神,处处注意着,时时叮嘱下人们,总算是熬过来了,顺顺利利办妥了此事。 那些谩骂声,质疑声,不屑声,统统都爆发出来了。他一句话不说,且约束着府中的人都不要说,就是任由他们爆发。犹如脓疮,全流出来,患处就好了。 事已至此,圣上、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都在榜上有名,这就是无形的圣旨,再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忠勇侯府的贺文璋,就是个淡泊名利、胸怀怜悯之人。 他受人尊敬,他爱着的舟舟也会因他而荣耀。 待此事的风波又平息了几分,不再到处都是谈论的声音,贺文璋终于出了门。 前往孙先生处,郑重拜师。 于寒舟也乘了车,往安府去了,向安二哥和安二嫂赔罪。 车上载了重重的礼,其中包括贺文璋给安二哥画的两幅画,以及给安二嫂的一沓新书手稿。 「颜颜来了。」见到于寒舟来了,安夫人率先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 她从未对女儿露出过如此慈爱的笑容。常青书局的事,安夫人早就从女儿这里听说了的。只是如今闹得这样大,听安大人说圣上都数次赞许,安夫人觉得荣耀极了。 女儿固然从前不懂事,可是嫁人后也稳重多了。女婿又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这便好极了。 「母亲。」于寒舟对她福了一福,便走过去挽住了她的手。 如此亲昵的神态,令安夫人脸上的笑容更加增大几分,只是口中还道:「多大的人了,还如此孩子气。」 「我既是母亲的孩子,那么孩子气些便不能算是错儿。」于寒舟浑不在意道,把她抱得更紧了。 安夫人佯装瞪她:「牙尖嘴利。」 一时进了屋,于寒舟看向安二嫂,起身歉意一福:「之前的事,对二嫂多有不住,我给二嫂赔罪啦。」 「嗨,算得上什么?」安二嫂爽快地摆了摆手,「几百两银子的事,能叫事吗?」 于寒舟又是一福,说道:「多谢二嫂宽容。」 受了妹妹两个礼,安二嫂心中最后的一丝不快也没了,笑着说道:「你还不知吧?因着常青书局的事,父亲对你们夫妻二人赞不绝口,母亲亦是十分高兴。我同母亲这几次出门,每次都受到热烈欢迎。」 「是吗?」于寒舟便笑道,「那可就太好了。」 说话时,她看向身边坐着的安夫人,就见安夫人面上笑着,点点头道:「她们都羡慕我有个好女儿、好女婿。」 她对人可没瞒着,逢人问起,她便说打赏榜上「你娘」这位书客,就是她。 丈母娘也是娘,她就是在打赏榜上有姓名,而且位列前排。 一时说起话来,安二嫂便问于寒舟,贺文璋怎么想起创办书局?大笔银子撒出去,他不心疼啊? 因为外面都传贺文璋「淡泊名利」,「胸怀怜悯」,于寒舟便淡淡笑道:「原也没打算做成这样。初时是他写话本,赚了点银子,他成日在府里不缺银子花,便想着做点什么。事到如今,我们也都没想到。」 安二嫂信以为真,赞叹又敬佩地道:「合该如此,好人有好报。」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