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扣》 001:陈仓 盛微宁没想过自己还有和一夜情对象见面的一天。 程家私生子荣归家族,盛微宁作为程二公子的未婚妻应邀出席宴会。 程建雄欣慰的笑声依稀传进盛微宁的耳朵:“晏池进了公司,以后就坐我的位置。” 盛微宁听见这话挑了挑眉,朝前方看去。 柔和的灯光倾洒,程建雄与一个年轻男人被一群宾客簇拥着相谈甚欢。 男人身姿挺拔,背对她,看不清正面。 他腕表折射的光晕投进盛微宁眼里,莫名让人生出强烈的心悸。 “阿宁,快过来。” 盛微宁端着娴静笑容抬头。 与此同时,程晏池也微微侧过身。 世界骤然失声了,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 看清程晏池的五官,盛微宁下意识错开发黑的眼,刚刚还觉舒柔的光线,此刻刺得太阳穴突突疼。可受本能驱使,她飞快抬眸,眼底异样全无。 “晏池,这是昱川的未婚妻盛微宁,”程建雄从旁介绍:“阿宁,这是你大哥,程晏池。” 盛微宁微微一笑,神态自若:“大哥好。” 程晏池面无波澜打量着盛微宁,瞳色幽深,淡漠斯文的脸庞倏然浮现玩味:“幸会。” 两个字咬的很重。 盛微宁的表情滴水不漏:“彼此彼此。” 程晏池听了两句程建雄对盛微宁的夸赞,黑眸轻动:“难怪觉得阿宁面熟,原来是位做过新闻翻译的才女。” 他唇角勾起,忽然主动伸出手。 盛微宁缓缓绽出一抹笑意,矜持地捏住程晏池的指尖随即放开。 两个人的视线一触即分。 程建雄只当盛微宁腼腆,毕竟她一向文静乖巧,正好有生意伙伴寒暄,他拉着程晏池转身:“我再带你结交几位老友。” 程晏池没再正眼看盛微宁,低沉干净的声线不时流泻慵懒的笑,听在她耳里,却满满都是危险。 盛微宁坐沙发上,微微皱眉。 离那事才过去半年而已,程晏池肯定认得她。 这个节骨眼,她绝不能失去程家的庇护。 程建雄好像很器重程晏池,哪怕肖若萍母子缺席都坚持办了酒宴。 盛微宁思忖片刻,撩起纤长睫毛似不经意地看眼程晏池,尔后起身往厅后缓步走去。 “晏池,还满意爷爷为你筹备的宴会吗?” 程晏池单手抄袋站窗边,手里把控着酒杯,眼角不知从何处收回余光看向程建雄,语气耐人寻味:“挺有意思的。” * 盛微宁补了妆,从洗手间出来途径二楼的露台时,果然听见打火机单调的滑轮声,一道修长剪影掩映窗帘内。 盛微宁淡定地解开礼裙的第一颗流苏扣,在人影晃荡的刹那抬脚走过去。 一声含着嘲讽的笑音落地。 电光火石间,她被程晏池拽着胳膊禁锢墙面,跟前的微光被他宽阔肩背挡住。 盛微宁肩胛骨硌痛,她倒吸口凉气,礼裙绷紧,洁白锁骨下凸显随着气息起伏不定的阴影。 “程晏池,疼。” “怎么不叫大哥了?” 程晏池欺身而上,手腕一翻,坚硬的打火机抵住盛微宁锁骨,徐徐下移,眸底炸开忽明忽暗的烟火:“想留到床上?” 002:刺激 盛微宁仰视程晏池,流露出清媚的笑容,“看来程先生对我记忆犹新?” 她忽然踮脚,软骨猫般攀附程晏池肩膀,柔润指腹悄悄游移他紧实的腹肌。 程晏池混血的轮廓沉浸在无垠夜色中,他垂眼,冷峻视线逡巡过盛微宁,停顿她胸前。 二十出头的女孩儿青葱水嫩,腰肢纤细得像一掐便断的玉兰,皮肤白得能发光,眸光盈盈一水。 “作为一个爬床的女人,我确实对你——” 不知想起什么,程晏池暗沉的眉眼掠过重重阴郁,只可惜盛微宁没看清,因为他把她扒下去了。 “记忆犹新。” 清寒的四字落地,冻得盛微宁发颤:“我知道你回程家的目的,我可以帮你。” 程晏池慢条斯理停步。 盛微宁上前,葱白的手指轻轻拽住程晏池衣袖,还没来得及说话,走廊尽头突然传来铃音。 她闻声面色微变。 程晏池径自抓住盛微宁腕骨换了方向。 恰好有扇房门虚掩,程晏池一脚踹开,将她推进去,脚尖轻慢带上门。 檀香味扑鼻,是肖若萍的佛堂。 通话声断断续续,是程昱川的声音。 “……我根本瞧不上盛微宁,只喜欢你,等拿下茂名,一定解除婚约。” “晚点再过去陪你,你不穿最好看。” 程昱川话里的不屑似钉子能把盛微宁钉死十字架。 头顶鄙薄的嗤笑倏忽响起。 盛微宁倒洒脱得很,毫不在意未婚夫对自己的评价,借着刚刚的位置,把程晏池搡到墙面主动吻上去,柔嫩的手流连他腰腹。 “你还真不像个纯少女。” 程晏池无动于衷,眼里含着轻贱,淡淡道:“外面那蠢货知道你这么骚?” 盛微宁继续熟练撩拨,柔凉指端下的皮肤渐渐热烫,咫尺的呼吸也有了波动。 “回程家不无聊吗?我帮你寻点乐子……” 盛微宁勾着眼,尾音上扬。 尚未说完就被男人贴身反压门边。 她蹙眉抱怨:“你弄痛我了。” “那次惹一身腥,只一晚是亏本了。” 程晏池意味不明地轻笑:“想不到还能连本带利讨回来。” 盛微宁眼瞳微缩,脊背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程晏池漫不经心自后撩起盛微宁裙摆,当那双莹白修长的腿映入眼帘,他眸底漆黑一片。 她双腿秀气地并拢着,中间一条笔直的缝隙。 看了两眼,程晏池反应更胜。 浅淡月色映射,墙面两道模糊人影交缠。 窗帘被风翻卷得很高,能望见下方的宾客。 一墙之隔。 程昱川那端跟朱砂痣谈情说爱。 盛微宁这端却被一场妖娆春色掠夺了思绪。 在佛堂做这种事加上外头踱步的人。 的确很刺激。 程晏池冷眼盯着盛微宁胸口显得温柔甜美的小棕痣,身体与神情呈现截然相反的温度,音色也平稳:“既然还想从我这儿拿好处,就得让我看到你的价值,我不喜欢关照废物。” 盛微宁眼中的月光颠簸晃荡,她发不出声。 结束后,盛微宁直接站不起来了。 程晏池依然西装笔挺,连袖口都没一丝明显褶皱。 “一个月内,程昱川茂名的工程必须易手,但愿你其他能耐照样厉害。” 他淡然一笑,开门出去。 盛微宁靠着墙,双眼弯起冰冷弧度。 003:苟且 盛微宁摇晃着扶墙起身,眼底翻涌月影。 等她换完衣服,酒会还没结束。 程晏池衣冠楚楚地跟旁边人谈笑风生,眉目如乌玉,气度清冷端正,像探不出深浅的湖。 盛微宁回想刚才的情景,脑海里顿时跳出衣冠禽兽这个词。 果然人不可貌相。 程建雄正训斥被逼返家的程昱川,瞅见盛微宁手里端着的醒酒茶笑了笑:“阿宁就是懂事,不过我也说了,这些事让佣人做。” 盛微宁轻声细语:“配方是我老家那边的,佣人掌握不了火候。” 程昱川奚落:“程家只有您给她撑腰,不讨好怎么行?” “够了!” 程建雄怒气冲冲:“今晚你就给我留家里,敢偷跑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程昱川面色阴沉,看看众星捧月的程晏池,再看看低眉顺眼的盛微宁,冷笑着上楼。 “别理他,”程建雄表情和蔼:“我有事和你说。” 盛微宁将醒酒茶放茶几,坐姿端庄:“您讲。” “晏池刚从国外回来,你下学期就要实习了,不如给他当段日子的翻译,他负责欧/洲市场,一家人互相照应。” 盛微宁带笑应诺。 程建雄挺欣赏盛微宁的稳重,不枉这么多年的精心培养。 他目光投向醒酒茶:“你一直在煮茶?” “我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儿。” 盛微宁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还不太适应和她们交际。” “你以后是程家的主母,要学会习惯应酬。” 程建雄提议:“这阵子跟在你大哥身边,多随他见见世面。” “阿宁也去恒远?” 程晏池抬步走来,居高临下地睨了眼盛微宁。 “阿宁精通多国语言,她做公司的翻译绰绰有余。” 程建雄对盛微宁赞不绝口:“况且阿宁帮衬你我也放心,但是她年纪小,有不懂的地方,你耐心教她。” “能和未来的弟媳一起工作,我荣幸之至。” 程晏池一派道貌岸然,视线调转到盛微宁身上,语声文质彬彬:“不用您交代,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轻缓自持的声音落盛微宁耳畔,与咬着她肩膀爆发的野兽判若两人。 盛微宁抬头,望进程晏池漆黑的眼睛:“以后有劳大哥多指教了。” 程建雄喝了口解酒茶:“晏池,你刚不是醒酒去了?稍后尝尝阿宁这茶。” 程晏池挑眉,眼底蓄着兴味:“茶的成色不错。” 盛微宁笑得彬彬有礼:“谢谢。” * 翌日清早,程昱川拍开盛微宁的房门。 “老爷子要你跟着程晏池做事?” 盛微宁垂着眼点了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 不同于沈瑶的性感风,盛微宁穿着很保守的睡裙,没多余风光可露。 程昱川只看一眼便撤开眸光,这种乏味可陈的女人比花瓶还无趣,他环顾四面,房间的装潢精美典雅,处处显露高贵。 怪不得盛微宁削尖脑袋要嫁给他。 “算了,”他俊脸闪过深意:“你帮程晏池,也等于帮我。” “什么意思?” 程昱川审视着目露疑惑的盛微宁,循循善诱:“我反正不可能娶你,你是不是得为自己趁早打算?尤其你那个疑难杂症的妹妹更重要。” 盛微宁脸色微白。 程昱川很满意盛微宁被吓住了,直言:“我拿一千万给你,你把程晏池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 004:蛇齿 “你要我做商业间谍?”盛微宁错愕地睁大眼。 程昱川被盛微宁的愚蠢逗笑了。 “只是做眼线。” 程昱川耐心解释:“程晏池刚接手公司,人生地不熟,我不信他能面面俱到,他的动向你都一五一十汇报给我,我自有打算。” 盛微宁犹豫不决。 程昱川看到她这模样就来气,加重腔调:“你妹妹的靶向药很快会批下来,医院我们程家开的,我妈是董事之一,你也不希望爷爷为了你屡次找我妈起争执。” 盛微宁终于慢慢点了头。 “不要太因为大哥有压力,你那么聪明……” 这状若体贴的安慰立刻激发程昱川的不悦。 “谁说我忌惮程晏池?一个陪酒女生的,他算什么东西?” 程昱川折眉打断盛微宁:“茂名的工程一定能成功,这次的设计推陈出新……” 余音戛然而止,程昱川神色难看地扫了眼盛微宁。 盛微宁不明所以,清澈的眼眸水波粼粼。 察觉自己居然在盛微宁面前卖弄,心高气傲的程昱川更添抑郁。 “这儿有三十万,你拿着垫付医药费,当我给你的报酬。” “谢谢。” 盛微宁抿抿唇,去接程昱川递来的支票。 程昱川手机忽地响了,专属铃声循环往复。 他不等盛微宁接稳就收手,越过她往房外走:“瑶瑶。” 盛微宁置若罔闻,蹲下身将那张拓着皮鞋印的支票捡起来,拍干净灰。 什么都没打探到。 盛微宁从口袋里掏出摁着的录音笔随手丢床上。 按理说,程家供养她们姐妹多年,她不该恩将仇报。 可,如果先伤害蛇的是农夫呢? * 盛微宁做了一天笔翻,吃过饭,晚上得回学校。 因为程晏池的到来,家里的气氛变得格外诡异。 “阿宁,司机有事,我让昱川送你。” 程建雄看向百无聊赖玩手机的程昱川:“你送阿宁回一趟学校。” “不得空。”程昱川没掀眼皮:“她自己也会开车。” 盛微宁睫毛闪了闪,似是有些失落,好脾气地笑:“爷爷,我搭车就行。” “你每天在外头沾花惹草,公司也帮不上忙,能有什么事?” 程建雄疾言厉色刚想再斥责几句,余光扫到程晏池稳步下楼的身影。 程晏池没打领带,只穿了一件黑衬衫。 “晏池,你是不是要出去?” 程晏池虽然昨天才回国,以前也在镜海住过。 程建雄指着边上沉默的盛微宁:“你送阿宁去学校。” 盛微宁下意识转头。 两个人的视线短暂交汇。 盛微宁的右肩膀隐隐弥漫出酥麻的痛感。 灯光落进程晏池的眼底,他颔首,情绪轻淡:“攒了局,可以顺路一程。” 盛微宁表情腼腆:“这也太麻烦了。” 程昱川突然阴阳怪气地笑。 “家里已经有个马屁精,现在又来一个,不过你搞错对象了,这女的是我未婚妻,你讨好她没用。” 程晏池气定神闲地扬眉,没理他,直接看向盛微宁:“走吧,我送你。” 程昱川被程晏池的态度蛰得面孔铁青,忽然拽住盛微宁,把她毫不怜惜扯近自己,盯向程晏池:“正好我也要出门,盛微宁,你到底想坐谁的车?” 005:被甩 盛微宁夹两兄弟间做夹心饼干。 氛围称不上剑拔弩张,是程昱川单方面的宣战。 程建雄皱眉呵斥程昱川:“你做什么?” “我听爷爷的吩咐送她去学校。” 程昱川意味深长瞥向盛微宁:“要坐谁的?” 盛微宁没看程晏池,轻软吭声:“你。” 程昱川挑衅得胜,果然拉着盛微宁走了。 程晏池目送盛微宁被程昱川拽着大步离开的身影,微微眯眸,脸上风平浪静。 * 还没出雍景湾,程昱川便迫不及待地扔弃了盛微宁。 他赶着去见沈瑶,一分钟都不能耽搁,从钱包里甩出几张钞票,扔下一句“自己打车。”就绝尘而去。 盛微宁驻足原地,虚假的笑意消散无踪,冷冷撇唇,被这男人幼稚的把戏弄得一阵无语。 这里被划入高级豪宅区,走到公交站需个把多小时。 幸亏不是深更半夜的荒山野岭,就当散步消食。 盛微宁大概走了几十米,终于受不住了。 她演技尚可,但运动神经欠佳。 该死的程晏池昨夜没怜香惜玉,她腰腿本来就疼,走姿异常僵硬。 正打算休息片刻,一辆车以匀速滑到路边,稳稳停放,紧跟着,凉薄嗤笑徐徐入耳。 程晏池侧头睨向盛微宁,单手搭窗,衣袖往小臂卷两折,腕表的晕圈映射炫目灯芒。 他挑眉示意她的腿,眼神高高在上:“被甩了?” 盛微宁很不喜欢他轻鄙的神色,可骨气这玩意儿,如今的她要不起。 “是啊,程先生可以再当次好人吗?” 她坐着石凳,笑眼弯弯,清妍脸庞笼着光。 大晚上的,跟森林里出没的艳魅一样。 程晏池的视线悠悠划过她周身,像打量待价而沽的货品。 良久,程晏池貌似觉得货物勉强过关,微哂:“上来。” * 车子去了镜海大学的后校门。 周遭树影婆娑,人烟稀少。 盛微宁注视着窗外:“我问过程昱川,他说茂名的工程设计标新立异,但没告诉我具体细节。” “床上试试。” 程晏池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稀薄光线流逝过眉眼,语气冷静而平淡。 盛微宁讽笑,歪头凑近他:“你这就为难我了,我属于谁,你很清楚不是吗?” 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鼻端,程晏池敛目,触及她水光潋滟的眸,彼此气息可闻。 “为什么不威胁我?” “你睡自己的……” 盛微宁的眼睛围着程晏池打转,唇形吐露两个字:“是很难做人,可你肯定早就晓得我身份。” 程晏池饶有兴味地看着盛微宁。 “的确如此。” “你根本不怕。” 盛微宁迎视他深不见底的黑眸,目光一闪,音色勾了点软软的媚意。 “如果闹得人尽皆知,肯定我先跳海,你倒是不痛不痒,我无依无靠还带着拖油瓶,所以请大哥多关照我呀。” 程晏池轻轻笑了一下。 盛微宁准备走人。 “啪嗒”一声,程晏池揿了中控锁。 盛微宁坐回原位。 程晏池领口两颗衣扣散着,喉结随话音鼓动:“我最不爱做善人,坐了我的车,你是不是得拿点什么回报我?” 006:玩玩 “大哥如今手握程家半壁江山,还缺车费?” 盛微宁侧身靠着车椅,窗外的灯影映在皎洁面庞,流转出诱人光泽。 她肆无忌惮打量程晏池,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一块儿,勾勾缠缠。 程晏池看着盛微宁,扫视过她衬衫裙下隐隐约约的黑肩带与斜斜并拢的长腿,眸色渐深。 “车已经开到这儿了,后悔是没用的。” 程晏池瞥了眼腕表,淡声:“做完再走。” “可我记得昨晚有谁吐槽我清粥小菜,好像对我很没兴趣。” 盛微宁抱怨,手却不安分地拉拉他皮带:“你有局,我哪儿能耽误你?” “送上门的不睡白不睡,况且天天山珍海味容易三高。” 程晏池将震动的手机随意抛向仪表盘:“你觉得时间短,今晚可以不回校。” 盛微宁的面色逐渐变得复杂。 程晏池言辞露骨,表情却堪称冷肃。 这个人,突然让她感觉很可怕。 与虎谋皮。 不过,她就喜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沉默只维持了几秒。 盛微宁主动坐到他身上,吻住他,舌尖轻巧地撬开他的薄唇…… 程晏池扣住盛微宁的手引其至拉链。 和昨晚的情形又是如出一辙。 她溃不成军,他除了呼吸微乱依然衣衫齐整,单手扶着她腰,俊脸斯文清隽。 “程晏池你别……” 女孩子的声音娇媚得不可方物。 男人低笑,语气微带强迫:“叫大哥。” 盛微宁鄙视,这什么恶趣味? 月亮害羞地藏起半边脸,盛微宁终于从那辆车走下来,步履滞缓。 程晏池的视线自头也不回的倩影转移到车窗,上面贴着膜,掌印若隐若现。 手印纤秀,是盛微宁失控时遗留的。 车厢仍旧温度火热,味道奇异。 程晏池开窗通风,嗅到领口散发蔷薇香,袖扣也缠了两根长发。 他丢掉头发,面无表情擦净手,眉目冷漠异常,过分深幽的眼睛渗透危险。 * 包厢内一片乌烟瘴气。 几个美女看见程晏池齐齐发愣。 秦昊叫人离开,随后狐疑地盯着程晏池:“我约你八点碰面,你快十一点才过来,电话也不接,上哪儿鬼混了?” 程晏池轻描淡写:“有事。” 秦昊借着镭射灯闪烁的光影端详他,竟然在他眉宇间发现旖旎艳色。 “是指睡女人?” 程晏池不置可否。 “你不是心里装着小青梅?怎么回镜海就破戒了?” 秦昊挤眉弄眼:“什么样的姑娘?” “玩玩。”程晏池言简意赅。 秦昊看出程晏池不愿多提,转了话锋:“你家老爷子把你请来替他打工,可能会想办法让你联姻,多半还是空架子。” 当年程晏池母子被程家拒之门外,好好的原配做了小三,正统也沦为私生子。 程建雄眼看程昱川撑不起公司,才伏低做小请回独当一面的程晏池。 程晏池叼根烟在嘴上:“你替我物色个女人,别太聪明也别太笨,家世一般,我拿来应急,要跟对方挑明是演戏,免得到时给我惹麻烦。” “你刚搞的不能用?” 程晏池把玩着打火机,火苗窜出孔洞,点燃他唇边衔的烟,半边暗影落脸庞。 “不足挂齿,解闷的乐子罢了。” 秦昊越听越好奇:“非常美?身材有料?” 程晏池嗤笑,舔舔后槽牙,语气漫不经心:“勉强及格。” 脑中忽然晃过那身凝脂雪肤,程晏池掐灭烟,信手拿起啤酒瓶,浸泡酒液的柑橘片清新鲜嫩,如同他刚在车里品尝过的味道。 手机震动,程晏池滑屏解锁。 柯基头像跳跃,一条微信挂在对话框。 配图是淤青的后腰。 007:假装 盛微宁回到宿舍,堪堪十点半。 “还有半小时就熄灯,你干嘛这么晚?” 李娜神秘兮兮:“校花出事了知道吗?” 盛微宁不露声色:“怎么了?” “跟富商在酒店偷情,对方老婆接了匿名电话去捉奸,校花当场身败名裂!” “她前阵子污蔑你勾引校草,也不看你什么身份,用得着吗?我们学校谁不晓得你性格温顺,真是人善被人欺。” 盛微宁不语。 她前两天打的电话,想不到这么快奏效。 李娜后知后觉:“你嗓子哑了?” “热的。” 洗漱时,盛微宁把衬衫裙多洗了两道。 胸口的小棕痣被别的痕迹掩盖,腰侧酸软,她对着镜子照,不禁倒吸凉气。 心念一动,盛微宁拍下来发给程晏池。 两个人昨晚当着程建雄的面交换了微信,他担心盛微宁放不开,让程晏池主动加她。 【工伤?】 盛微宁发完将手机调静音。 临近大四,宿舍只剩李娜和她。 李娜正刷微博,看到盛微宁擦着头发走出来,认真评价:“我觉得你才算校花,天生丽质就是不爱打扮。” 盛微宁失笑:“哪儿那么漂亮。” 寄人篱下,程家家教严苛,她只能迎合,再者太招摇并非好事。 “高个子,铅笔腿,a4腰……” 李娜往盛微宁上围瞄两眼:“d!” 盛微宁适时羞涩:“别打趣我。” 手机一直没动静,盛微宁不以为意。 李娜刷了会儿微博,惊艳道:“程大少爷真帅!” 盛微宁余光扫了眼屏幕,程晏池风度翩翩,人模狗样的贵公子形象吸粉无数。 “一看就知道他活儿好,我如果能和程晏池睡一次,这辈子也值了!” 盛微宁不予置评。 活儿确实好,就是太禽兽。 熄灯后,盛微宁盯着私家侦探社的页面发呆。 程晏池始终没搭理她。 盛微宁看着程晏池参加酒会的照片,鄙夷地撇撇嘴,竖中指。 男人都一样,提起裤子不认人。 * 九月初,盛微宁正式进入实习期。 “盛小姐,老董事长要您以后跟着程董学习,这间办公室您单独用。” “另外,程董的办公室也在您对面。” 听见这句,盛微宁抬起睫毛:“程董是这层?” “36层是公司内部高层,您享受的属高层待遇,这全是老董事长特意交代的。” 盛微宁环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扯扯唇。 一介孤女飞上枝头从麻雀变凤凰。 多少人羡慕她? 可惜,她不过是面靶子。 盛微宁刚走出办公室,迎面碰上程晏池。 那晚后,程晏池好像临时回了趟伦敦。 半个月不见,今天应该是刚回国。 盛微宁吃不准程晏池的意图。 他从未过问茂名的事,可距离他给的期限不远了。 两人私聊过微信,多数谈公事,偶尔他也不会回复她似是而非的挑逗。 那张暧昧的图片之于程晏池,犹如无物。 “程董。” 盛微宁仰脸笑:“我来找你报到。” 程晏池西装笔挺,高挺的鼻梁架了金边眼镜,眸子被镜片修饰得冷寂,令人看不清他眼里情绪。 “正好,晚上有饭局,合作伙伴来自意国,你跟我们一起去。” 程晏池稳步走前面,微微偏头瞥向盛微宁,眼神不浓不淡。 盛微宁乖觉地点头。 “现在去哪儿?” “影印室。” 程晏池挑唇:“那一层我刚好也要去。” 盛微宁笑意更深:“好巧。” 更巧的是,他们在电梯口偶遇了程昱川。 008:窥探 “程晏池,你为什么要解聘李经理?” 程昱川大步流星冲到程晏池面前:“他是我手里的人,打狗得看主人,你没点数吗?” 天敌见面,分外眼红。 自程晏池认祖归宗,程昱川从大少爷变成二少爷,集团的决策权也移交大半出去。 肖若萍规劝程昱川稍安勿躁,可他就是忍不了。 程晏池抬眼看向程昱川,音色轻而淡:“所以我才解雇他。” 程昱川火冒三丈:“老爷子给你权力不是让你假公济私,我要保他,何况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你自己去和你爷爷求情吧。” 程晏池凉薄勾唇:“你被喊停的几笔项目,都是因为你养了条好狗。” 程昱川微怔,霎时明白了程晏池的话外音,面色沉黑如墨。 “你少信口雌黄,我亲自提拔的李经理,他的品德我信得过。” 程晏池懒得再搭腔,拢了拢衣领,越过他迈向电梯门。 男人高大的身形一让开,落后半步的盛微宁便自然映入程昱川眼帘。 盛微宁标准的职场丽人打扮,简洁风的衬衫与半身裙,显得干练优雅。 她含笑望着程昱川,内卷的黑发披在脸颊两侧,眼里清波荡漾,浸润阳光格外漂亮。 程昱川第一次看见盛微宁这么穿,不免有几分失神。 盛微宁轻轻点了头便朝程晏池追去,清脆的高跟鞋声渐行渐远。 程昱川的视线被她牵引,盛微宁已走到程晏池身边,仰头和他说话。 程晏池楚楚谡谡,不时侧眸温言回复盛微宁两句,的确很有修养。 程昱川转眸,对着空气冷笑:“两个马屁精凑一块儿去了,什么玩意儿。” * 影印室在20层。 程晏池没搭乘专用电梯,除却他跟盛微宁,轿厢内还有三个职员。 盛微宁抱文件夹站程晏池左侧,她低头翻阅纸张,柔软的雪纺料衣袖间或擦过他挺括的西装。 程晏池漫不经心拿出手机,耳畔娇柔的女声忽然响起:“晚上的局会有很多人?我需不需要做点别的准备?” 也不知有意无意,最后四字的语速轻缓又微扬。 程晏池表情淡然地看向盛微宁:“就是普通的生意应酬而已。” “哦,明白。”盛微宁笑了笑:“别的不敢夸海口,我技能应该挺过关的。” 又是句充满暗示性的话。 “你是否过关,客户说了算。”程晏池把玩着手机,神色如常:“客户需求不同,要求也不一样,多练练。” 盛微宁眼眸一动,从善如流接口:“其实,实践最重要,我们这个专业纸上谈兵的作用不大,主要靠实操。” “实操?”程晏池眉峰轻挑,笑笑:“别着急,以后大把的机会等着你。” 盛微宁几不可见地翘起嘴角,目视电梯壁,没再多言。 出电梯的时候,盛微宁的身子倏然朝左方歪了下。 程晏池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于是那副娇软的躯体不出意外倒向他。 清芬的花香幽幽扑鼻,女孩的胸口若有似无依偎程晏池手臂。 程晏池眼目垂落,脖颈纤细,锁骨下小片雪色的肌肤泛着温润莹光。 盛微宁歉意地站直身体:“对不起,我不太适应高跟鞋。” 程晏池漆黑的眼睛掠过淡淡波澜:“习惯就好,实操也这样。”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低声补充:“翻译。” 撞上那双幽深如古井的黑眸,盛微宁深以为然:“有道理。” 盛微宁再回到办公室,邮箱进了封匿名邮件。 她瞥了眼窗外,拉上百叶帘,将私家侦探寄来的资料下载。 009:戏弄 另一间办公室。 贺章持一份牛皮纸袋推门而入。 程晏池半坐着办公桌,单腿支地,眼镜被他随手扔电脑边,深远目光正投向窗外。 “程董,这是茂名的全部资料,跟程总监合作的是肖家,他们这次的设计确实别出心裁,我们要不要……” 程晏池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他接过资料粗略浏览,哼笑:“跳梁小丑,也就程昱川当成宝,不必再管,自有人给他添堵。” 程昱川豪情壮志想拿下茂名工程,殊不知他丝毫不放眼里。 “还有件事,那位找私家侦探查您。” 贺章隐晦地指指对面。 程晏池无声抬眸,眼底寒霜蔓延。 “一颗棋子翻不出风浪,她没点脑子怎么陪我玩,程家太闷了。” 程晏池垂着眼帘,微勾的嘴角如藏刀子。 * 谈生意的场所是港式餐厅。 盛微宁语言天赋极高,大小语种都有涉猎,两方的工作团队顺利签订合同。 程晏池其实也会意语,但大多时间交给盛微宁发挥。 他望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神色平淡。 盛微宁以前便做过商务翻译,可初次尝试这么正规的商业洽谈。 心里难免紧张,越紧张反而表现越好。 “盛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对方不吝夸赞。 盛微宁谦虚地笑笑:“哪里哪里。” “程董有个机敏能干的助手,是不是也很省心?” 程晏池磕掉蓄了一截的烟灰,意味深长地望向盛微宁,薄唇牵着弧:“当然。” 盛微宁落落大方:“是程董肯给我机会卖弄。” 程晏池眸光深了深,若无其事地拿笔签字。 欣赏程晏池笔走龙蛇的签名,盛微宁的视线顿在他轮廓完美的侧脸。 程昱川无论生意场的谈判技巧或商业手腕,都不及程晏池良多。 但愿程晏池能快点ko掉他们。 程晏池察觉到盛微宁的注视,双眸隔着朦胧烟雾扫向她,尔后轻飘飘移开。 吃过饭快八点,临行前,盛微宁去洗手间。 她化着清透的裸妆,补起来也简单,只轻轻涂层清新粉嫩的唇彩,原先丰润的唇瓣就比春日樱桃更诱惑。 离开洗手间,盛微宁收了条微信。 对话框内的信息已被清空,今晚又多四个字。 【露台,过来。】 如此颐指气使。 盛微宁玩味挑眉。 她变转脚步,划破寂静的打火机声引起她的注意力。 程晏池修长的身影投射墙面,缭绕雾气裹着他,眼里的沉光仿佛黑色海洋。 盛微宁步履轻快地走过去,穿着鱼嘴鞋的脚若有似无蹭蹭他笔挺的裤线。 “我是该继续叫你程董还是大哥呢?” 女孩子的嗓音不算甜腻,但非常撩人,抑扬顿挫间将张驰拿捏得恰如其分。 程晏池目光清凉地俯视盛微宁。 她喝了果酒,肌肤胜雪,桃花腮,翦水秋瞳弯似月牙,眼尾透着狡黠。 什么端庄贤淑? 九尾狐的其中一面而已。 程晏池的答案直接,竹节般的手指掐掉烟,语速不疾不徐,声线干净清冽:“我现在想睡你。” 盛微宁翻转手机,水眸烟雨蒙蒙,娇嗔:“人家工伤还没好呢。” “那你慢慢养伤,等你将来恢复了再求我,我也不见得能遂你愿。” 程晏池扬唇,漠然看了盛微宁一眼,唇齿溢出声饱含嘲讽的笑。 见男人真走,盛微宁顺势倒他怀里,柔软的手贴附腹肌游走,眉眼媚态横生。 程晏池清寂的双眸暗沉一瞬,没碰她。 盛微宁歪头,一派纯真无辜的神色,故作诧异:“怎么这么……” 余音还没完,就被程晏池推到了露台。 010:雷雨 星光隐匿厚重云翳。 程晏池反手关门,信步走到堪堪站稳的盛微宁身前,在她眼中笼下深沉莫测的阴影。 盛微宁步步后退,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真急。” 程晏池深深看向表情俏皮的盛微宁:“因为想看你哭。” “让我哭,那还不容易,只要……” 盛微宁的身后铺展万家灯火,一颦一笑无所遁形。 程晏池脸上沉晦的神色却半数被暗夜覆盖,唯清湛眼眸闪烁着幽光。 饶是努力分辨,盛微宁所窥亦不过冰山一角。 对视着,程晏池的眼底沉淀了镜海的炎夏夜色,陡生火热的危险。 “是不难,根本不必大费周折。” 他进她退,句句话都含义深刻,轻易便把猎物逼入自己的陷阱。 盛微宁后腰挨上栏杆,抬头,绵柔的气息萦绕那颗微微滑动的喉结。 包落地的瞬间,程晏池掐着盛微宁的腰放内平台,慢条斯理将她塞进裙子的衣角拉出来。 程晏池寒凉的黑眸掠过盛微宁格外娇艳的樱唇:“这么处心积虑勾引我,看来你在程家的确过得很不好。” “喜欢这种颜色吗?” 盛微宁的唇珠若即若离凑近他耳垂,触过即收:“我特意为你换的。” 清甜果香扑入鼻端,程晏池粗粝的指腹刮擦过盛微宁的腿。 “想讨我喜欢,不如在别的地方多花功夫。” 盛微宁气音娇软:“你指哪方面?” 蓦地,程晏池清俊淡漠的脸孔浮现波澜。 自远方流浪而来的风捎带着燥热,夜幕愈加低垂深沉。 盛微宁感觉自己的蝴蝶骨几乎被攥断,她挑着明丽眼梢:“进步是不是挺快?” 程晏池可有可无地牵唇,脸部流畅的线条多了种别样风流。 “你希望我能快点收拾程家人?” 盛微宁仰头吻程晏池,声线妩媚又沙哑:“受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每季度都得从肖若萍手里讨钱给我妹妹治病,爷爷也不能总为我找儿媳麻烦,程昱川对我嫌东嫌西,其实我更不稀罕嫁给他。” 她迭声抱怨,虽然搞砸茂名工程不能让程昱川有底气解除婚约,可讨程晏池欢心比较重要,反正程昱川也不会碰她。 “算盘打得还挺精,就连你对程建雄恭顺也是在演戏。” 程晏池脸色沉静,将盛微宁的裙子往上折:“你想要什么?” 盛微宁更软地贴近程晏池,半真半假:“蝼蚁翻身做主人。” 她眼睑下垂,错过了程晏池眼中转瞬即逝的异芒。 程晏池温凉启唇:“野心还挺大。” “人活着得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盛微宁轻笑:“世事无绝对。” “那你乖点,我要茂名的设计图。”他语调散漫。 天边遽然炸响一声轰隆隆的雷。 盛微宁身子一僵,不假思索推开程晏池。 程晏池风雨不惊的面色因为这一推变得复杂。 盛微宁猝不及防来这一招,差点让他……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要紧事办,下次吧。” 盛微宁着急忙慌穿好衣裙,瞥眼电闪雷鸣的天空,跳下平台往外走。 她有点六神无主,又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后,脸色白了些许。 程晏池也转头望向雷电交加的天幕,没吭声,不紧不慢收拾自己。 等程晏池系完皮带施施然走进长廊,盛微宁已不知所踪。 窗外下起猛烈的倾盆大雨。 程晏池颀长身姿倚着玻璃门,漫不经意燃了根烟。 餐厅拔地而建,他刚好看见盛微宁缩小的影子冲进透明雨幕。 可能雨太大的缘故,打不到的士,她自己也没车。 程晏池冷眼看着盛微宁湿淋淋折返餐厅,尔后自己的手机便响了。 凉意逐渐滋生空气,号码跃动屏幕,微光衬得程晏池眼眸深黑。 他沉默,唇线掀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锋利而冰冷。 011:软香 这场突然造访的大雷雨来势汹汹,使许多在外逗留的人措手不及。 盛微宁一路上忙着打电话,神情格外焦灼,轻柔的话语被雷声吞噬。 程晏池抬眸,身旁那张脸既没装腔作势的娴雅,也没虚与委蛇的娇媚。 只剩满面的急切和心疼。 程晏池淡然移目,瞥向拉成流线的霓虹,思绪万千,唇畔的微弧盛满冰凉讥嘲。 自动雨刷又刮了一圈,程晏池缓缓停车。 盛微宁急匆匆丢下句“谢谢”就捂着脑袋飞奔进住院部,连自己的包都忘了拿。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远去的背影,情绪未明。 * 盛微宁心急如焚推开门:“盛悦!” 病房亮如白昼,护工正蹲床边:“盛小姐,您来了就好。” 盛微宁快步走到床角蹲身轻哄着躲床底的人:“是姐姐哦,悦悦别怕。” 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小丫头终于从床底爬出扑到盛微宁怀里:“姐姐!” 盛微宁拍拍盛悦的背把她抱到床沿。 盛悦眼圈红肿,听见窗外又有惊雷轰动,吓得再次抱紧盛微宁不放。 盛微宁替她擦泪,打量她泪汪汪的模样,疼惜得无以复加:“不哭,一个雷而已,姐姐告诉过你,打完雷就有太阳,小悦悦不是最爱晴天?” 盛悦缓过来也有点害羞,期期艾艾:“我明白自己要克服……可是……” 看到盛微宁身上的湿衣服,盛悦无措:“你怎么不打伞?会感冒!对不起,我……” “程爷爷知道你这么晚出门吗?他会不会不高兴?程伯母又要数落你了。” 盛悦咬唇,觉得自己从小总拖累盛微宁。 “姐姐只要你没事就好,其他的不重要,是程家人送我来的,所以你别担心。” 盛微宁亲自帮盛悦洗澡。 雷雨停歇,两姐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盛悦逐渐被哄睡。 盛微宁悄悄掀开毛毯检查盛悦双脚,表情越来越凝重。 视线上抬,盛悦额头的伤疤赫然映入眼帘,过去六七年,痕迹仍醒目。 盛微宁眼底的光芒愈加冷寂,胸口腾出愤慨。 母亲去世当日也打了雷,后来被程家收养,肖若萍冤枉盛悦弄脏她珍爱的西洋画,就把她关杂物间思过。 那晚的雷声是盛微宁未曾经历过的可怖,她四处求助都碰壁…… “悦悦的腿萎缩得一天比一天厉害,长此以往,别说行走,将来恐怕手都不能用,太叫人惋惜了。” 护工眼见盛微宁表情沉重,低声:“我白天听医生提过一嘴,悦悦这疑难杂症得去国外治,最好m国其次y国。” 盛微宁心念电转,程晏池的第二个家恰巧就在伦敦,她能动他脑筋? 程晏池没那么好糊弄。 “姐姐……” 盛微宁的心瞬时被这声梦呓揪住。 摸了摸盛悦乌软的长发,她眼里零碎的光影渐渐凝定一处,嘴边浮现深意。 投名状得抓紧了。 空气里飘沉泥土的味道,盛微宁走出住院部,程晏池的车还停大门外。 盛微宁坐回副驾:“今晚多亏你。” 程晏池看眼她烘干的衣服,散漫地撇唇:“你换种方式感激我更靠谱。” 盛微宁拿出自己的手机摆弄:“不早了。” 程建雄倘若发觉两人有一腿,程晏池无所谓,她们姐妹最先遭殃。 没足够的实力充大佬前,猥琐发育比较好。 程晏池磕落烟灰,不置可否。 过冗长隧道时,光线晦暗,忽地软香袭人。 待视野彻底明朗,程晏池将柔荑抽出,眉峰上挑,邪气又不羁。 “机敏能干的女助手,确实不可多得。” 他别有深意咬重其中两个字。 012:双簧 程晏池送盛微宁回程家时,近凌晨两点半。 盛微宁的手心仍残留滚烫,她若无其事看向车窗,璀璨灯流倒影,落进程晏池的双眼。 两个人的视线在窗面交错而过。 “呵。” 车厢里响起男人饶有兴味的笑声。 “程建雄独具慧眼,可惜精明用错了地方。” 盛微宁黛眉星目,嫣红唇角蔓延若有若无的弧度:“还得谢谢大哥肯给我机会卖弄,不然哪有用武之地。” 她也觉得好笑。 爷孙俩,一个把她安排在程晏池身边鞍前马后,一个则撺掇她做眼线。 最后结果,无非是方便她施展拳脚。 程晏池笑了笑,俊逸的眉骨蕴藉朦胧艳色。 他松安全带下车,盛微宁也打开车门。 两个人一左一右,走向泾渭分明。 就在这时,引擎声风驰电掣靠近,一辆哑灰色卡宴驶入车库。 盛微宁驻足,刺眼的车灯令她不适蹙眉。 程晏池淡淡地看过去,眸光平静如水,清隽峭拔的侧影透着疏离。 程昱川开了敞篷,瞅到那辆眼熟的黑色慕尚,冷冷拧眉,直接从驾驶座单手撑窗跳了出来。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 他走近,视线逡巡方位不同的男女,语气嘲弄:“什么特殊的应酬需要你们参与到现在?” 盛微宁对程昱川的冷嘲热讽并不过心,但该有的戏份不能少。 “刚才打炸雷,盛悦很害怕,我就赶去医院陪了她。” 盛微宁感激地望了一眼程晏池:“大哥送我去的。” “开口大哥闭口大哥,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程昱川听见盛悦的事毫无愧疚,嘲讽更甚:“有的人还挺会收买人心。”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子承母业?” 盛微宁目若幽波,低垂的睫毛掩住眸底漪澜。 她想到自己搜集的资料。 程晏池的生母是夜总会的“公主”,程父把她包下来才脱离苦海。 据说那是镜海首屈一指的混血大美人,引得无数纨绔子弟为其折腰。 好景不长,肖若萍用强硬手段嫁给程父,程家也不肯抚养程晏池。 程晏池的名字在程家是禁忌,没人敢提。 被戳到痛处,程晏池没什么表情,漫不经心理了理袖扣,唇角微勾:“你倒是没继承你妈的优良传统。” 程昱川锐利的视线立时如刀子削向程晏池:“你说什么?程家主母是你一个藏头露尾的私生子能非议的吗?” 程晏池懒懒撩起眼,眼底依稀闪烁着砭骨寒意:“看来你被蒙在鼓里。” 他比程昱川稍微高些,垂眸笑睨,眉梢眼角的玩味非常迫心。 程昱川虎视眈眈地盯着程晏池:“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妈没告诉过你,你爸跟我妈扯过结婚证?他们离婚的时候,你妈已经爬过床了。” 程晏池嗤笑,带点玩世不恭,嘴边的讥讽像暴风雪席卷了程昱川。 盛微宁不意外,肖若萍是能做出那种事的。 程昱川寒霜罩脸:“你别污蔑我妈,她才不会当小三!” “象牙塔里的小少爷,随你信不信。” 程晏池信手掸掉程昱川肩膀沾染的腮红,突然转向沉默的盛微宁,腔调悠悠拉长:“偷吃要记得擦嘴,这毛病倒尽得你妈真传。” “过去的事就算了吧,那是上一辈的纠葛,我们如今是一家人。” 盛微宁扫了眼气急败坏的程昱川:“大哥又何必把话说这么难听。” 程晏池神色沉郁,冷笑:“我这人喜欢以牙还牙,不信奉以德报怨。” 程昱川断喝:“盛微宁你闭嘴!” 弄巧成拙。 给他献殷勤也该注意场合。 程晏池如果被盛微宁激怒,他去哪儿找合适的眼线? 盛微宁脸色黯淡,快步出车库。 远离那两道含义殊异的目光,盛微宁步速略急,脸上却绽放嫣然笑容。 013:好狗 翌日,程昱川被程建雄勒令陪盛微宁去探望自己老友刚生产的孙媳。 程昱川一百个不乐意,尤其回想盛微宁昨夜亲耳听见程晏池的信口雌黄,他更是对她抵触万分。 程建雄冷眸瞪着程昱川:“你如果不去,不但那个模特的赞助活动我会抽掉程家的赞助,信用卡我也会全部给你停掉!” “爷爷,你能不能别总拿瑶瑶威胁我?” 程昱川年轻气盛,根本沉不住自己的心思:“你和沈爷爷有恩怨关我们什么事?非得拿盛微宁从中作梗,你这样太独断专行了。” 程建雄懒得浪费口舌,摆手:“去不去你自己想清楚,到时后果自负。” 程昱川暴躁地踱了两步,看向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的盛微宁:“真麻烦。” 他目不斜视越过盛微宁往外走,盛微宁温顺地说了声爷爷再见。 到走廊,两人迎面碰见程晏池。 程晏池穿件深色衬衣,卷袖露出截小臂,白西裤裤线笔挺。 整个人沐浴着晨光,清俊又矜贵。 程昱川刚受了闷气,冷冷一哼,朝程晏池所在的方向走去。 楼梯口其实很宽,程昱川偏偏要程晏池让开。 “盛微宁。”程昱川漫不经心笑:“你有没有听过好狗不挡路?” 程晏池看向盛微宁,狭长的黑眸微眯,幽深眼底攒着兴味。 盛微宁眨眨眼,表情十分纯良温静:“听过。” 程晏池敛目,声音低沉地笑了笑:“我不止听过,还正亲身经历着。” 程昱川的颊肌瞬时僵硬,咬牙:“你他妈说谁是狗?” “一没点名二没点姓,这么激动做什么?” 程晏池的目光遥远如山水,薄唇勾出冷意:“人不做,要做狗?” 一股怒火直窜程昱川天灵盖,他英朗的面庞染上狠戾:“程晏池!” 话落,程建雄浑厚的声音忽然响起:“吵什么!我不是要你带阿宁去医院?你每天无所事事就算了,他是你大哥,能不能有点长幼概念?” “晏池,你跟我来书房,我有话交代。” 程晏池好整以暇挑挑眉,长腿迈向盛微宁那端。 盛微宁迎上程晏池清凉平淡的视线,目光动了动。 程晏池唇边的弧度不深不浅。 擦肩而过时,程晏池的腕表镜面划过盛微宁堪堪收回的手背。 坚硬冰凉的触感伴随他清新的须后水气味袭向她,仿佛无形的玻璃罩。 盛微宁羽睫翕动,滴水不漏地退后。 * 程晏池进了程建雄的书房。 程建雄转身,慈祥地看着芝兰玉树的长孙:“昱川脾气暴躁,也不定性,他说的难听话都没过脑,你别介怀,毕竟你们是该互相扶持的亲兄弟。” 程晏池脸色淡漠,凛冽的眸光含着嘲讽:“我是有多闲才会计较他?” 程建雄一滞,有些下不来台。 程晏池当初进不了程家,全要怪已故的程老夫人。 “你妈的墓地,我找人算过吉时。” 程建雄索性换话题:“明年立春就能迁到我们程氏墓园。” 程晏池眸底暗光一闪,嘴角倏忽勾起抹笑,凉淡至极:“谢谢。” 这是梁婧宜生前的遗愿,也是他回恒远打理家族生意的条件。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做完该做的事。 至于迁坟的期限,刚好是恒远某些产业起死回生的周期。 程建雄晓得程晏池不亲近自己,没说几句就放他离开了。 “老爷,他们走了。” 管家唏嘘:“盛小姐性情端庄又乖顺,可惜管不住二少爷。” 程建雄用吸饱浓墨的毛笔练字:“把她留程家好吃好喝养着,本就不指望她真能驾驭昱川,对付男人没点手段,不是端着就是唯诺,我要是昱川也不喜欢。” “大少爷的婚事?” 程建雄沉吟片刻:“先延迟,他如今对程家还有很深芥蒂。” 014:自嗨 大概是程建雄的恫吓太有威慑力,程昱川这次没把盛微宁半途扔下。 礼物现成的,两个人只需露面探病。 面对长辈的一致夸奖,盛微宁的神情羞赧不失温婉,程昱川内心始终冷漠。 回到车上,沈瑶给程昱川打电话。 程昱川毫不避讳地当着盛微宁和沈瑶打情骂俏,言谈间甚至多有暧昧。 盛微宁沉默地听着,心里凉凉嗤笑。 程昱川什么时候起这么厌恶她? 最初是程建雄表明她跟程昱川有婚约,后来程昱川想带着沈瑶离开镜海,结果被两家人抓回来。 他以为是她告密。 还真不是。 程建雄夫妻斗法,她做了替罪羊。 盛微宁坐后座,不经意往外扫眼后视镜,本来漫无目的的视线,倏然凝住。 她秀眉微蹙,定睛看向后面。 车水马龙,那两个影子已然不见,似是她的幻觉。 盛微宁费解。 她怎么看见肖若萍跟陌生男人同行了? 按照这时间,她该住寺庙里祈福。 这心不在焉的模样被打完电话的程昱川尽收眼底。 他弯唇,表情很不屑。 “盛微宁,你失落也没用,我不会娶你,也不喜欢你,等再过几个月我就跟爷爷要求解除你我的婚约。” 即便盛微宁没表白,他也笃定她喜欢他,不然当年不会出卖他。 以他的身份条件,暗恋他毋庸置疑。 经过几次退婚失败的经验,程昱川明白了,想要有底气,得靠自己的能力。 只要他在公司做出不菲成绩,程建雄应该能对他再宽和点,包括甩掉婚约。 她凭哪点喜欢他? 盛微宁对他的自我感觉良好不予置评,脑子仍思索刚刚撞见的情景。 肖若萍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盛微宁灵机一动,血液沸腾着,脸上却不露声色。 程昱川听不到盛微宁搭腔,侧身望去,女生的发旋霍然入目。 “几句实话就把你打击成这样?” 程昱川不耐皱眉,想到盛微宁昨晚的维护,心念一转,忽然倾身掐住她下巴。 盛微宁僵着的身躯转瞬放松,她服从地望着程昱川,眼里并没泪水。 阳光映射她莹洁的脸庞,毛孔根本肉眼难见,皮肤水嫩柔滑,没痣也没雀斑,触感绝佳。 程昱川愣了一秒,随即飞快放开她。 “我那天答应你了,会给你大笔钱,你喜欢我也没用,还不如赶紧帮我打探程晏池的虚实。” 盛微宁憋着笑意点点头:“我懂该怎么做,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程昱川搓了搓手指:“我知道你要什么,以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盛微宁靠着车椅,盯着程昱川与程晏池两分相似的轮廓,无声冷笑。 她想要什么? ——最好成为程家的女主人。 最不济,也得令肖若萍付出代价。 * 程建雄送了盛微宁一辆白色宝马7。 盛微宁受宠若惊:“爷爷太抬爱我了。” 程建雄和蔼道:“你快毕业了,无论要不要深造,代步的工具不能少。” 程昱川惯常嘲讽盛微宁:“小家子气,你平时的马屁没白拍。” “混小子,能不能说人话?” 程昱川任务完成,跳回车里朝愠怒的程建雄挥手:“我晚上不回了。” 程建雄沉眸:“不管那混蛋,你有驾照,先开着练手。” 盛微宁笑着应下。 开车在敞坪溜了几圈,盛微宁对车的性能相当满意,方向感也不错。 新手上路,终归有些生疏,所以进车库就出现了小问题,滑坡难控制速度。 盛微宁抿唇,正要提神对待,余光里,程晏池的车驶入视野。 她高深莫测一笑。 015:咫尺 程晏池刚从会所回来。 远远的,看见一辆牌照崭新的宝马在车库的高坡进退维谷。 司机显然不熟练。 程晏池起初不以为意,直至天边最后一痕彩霞投射车窗,他慵懒撩起眼帘,辨清那弧雪白的侧颜,黑眸闪过碎光,看不出温度。 果然,那辆车的轨迹逐渐发生偏离。 眼见两车即将追尾,程晏池快打方向盘超车,赶在宝马滑坡前迅疾逼停。 盛微宁急踩刹车,被巨大惯性弹得差点头撞玻璃,幸亏系了安全带。 程晏池优雅倒车回宝马的窗边,薄唇勾着似笑非笑的况味:“命贱?为了博取我的关注上赶着车毁人亡?这么缺男人?” 盛微宁从容不迫,笑得恣意,单手绕着自己天然内卷的长发玩:“人有三六九等,命也一样,我命可不贱,下半生就靠它青云直上。” 程晏池凝眸盯着盛微宁,漆黑眼底蔓延层层寒意,堆叠成汹涌暗流。 那一眼斜乜过来,莫名使人不寒而栗,也让盛微宁不怎么舒爽。 盛微宁不甘示弱地直视着他,话语挑衅:“我不缺男人,可我缺个位高权重在镜海只手遮天的男人,就不晓得程先生给不给我这机会?” 程晏池低声一笑,眼尾细碎的纹路盛满嘲讽:“主动把自己送到男人床上的女人其实很廉价,你的身份就更掉价了。” 那晚在露台,程晏池还没把话说的这样难听。 盛微宁又露出了温纯柔然的笑靥,语调不疾不徐:“除身份,我的各项资本都还不错,程先生试过了不是吗?而且你貌似很满意,再说,你并不介意我身份。” 打火机娴熟甩开,程晏池给自己点了根烟,轻薄烟雾自唇齿飘散:“我睡你那么几次,你还真把自己当块料了?我对关照废物没兴趣,风情漂亮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凭哪点对你刮目相看?” “是不是废柴一时半会儿下判定太武断了。” 盛微宁凝视他被袅袅烟雾笼罩的俊脸,淡声:“说不定日久生情呢?就像这车,不试试,哪里知道它适合哪种人开?” 日久生情。 藏而不露的含义比字眼更香艳。 程晏池痞痞勾唇,收回目光。 盛微宁也不燥,静静等待。 半晌,他掐掉燃着的烟蒂,忽然下车走近。 盛微宁打开车门,摆出无辜的纯真表情:“谢谢你啊,大哥,新手开车,我真需要个人好好指导。” 明明是致谢,却透着烟视媚行的蛊惑。 程晏池坐进副驾,猛然俯身而下,温热气息喷洒她白嫩耳廓,声线裹挟冰火:“是得好好教你,免得你某天不小心把自己弄死,那我去哪儿找乐子?” 他动作蛮横,因为当盛微宁是玩物,话中的轻贱鄙薄不加掩饰,曜石般的瞳孔霜色浓烈。 诸如此类的眼神在盛微宁的人生里出现过多次,她无所谓。 盛微宁嫣然展颜,瞥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勾着他领带徐徐引向自己。 “我迟早都会死,不过不是车毁人亡……” 她仰起脖颈往他耳廓呢喃一句话。 程晏池扣住她后脑勺,对视片刻,呼吸骤然粗重几分:“真不要命了?” 盛微宁轻笑,一点也不畏惧他危险慑人的气势,大大方方环住他脖颈。 “我可不怕你。” 两个人的嘴唇只相隔一寸就能触碰。 置身于逼仄的空间,光线逐渐被暮色吞没。 他刚喝过酒,唇瓣散发红酒的醇香,身上有淡淡的女人香。 这又是个在外寻花问柳的货。 盛微宁恍然想起,程晏池从未主动吻过她。 做的时候,程晏池的表情也找不到多失控的痕迹。 她歪头,试探着舔了下他锋利的嘴角,舌尖亦沾上酒味。 程晏池的唇弧倏然变得更浅薄。 盛微宁穿碎花长裙,程晏池的手直接顺着她小腿往上…… “晏池,阿宁?” 016:咬痕 夕阳的尾巴被屋顶遮蔽,夜色如墨,将一切蠢蠢欲动覆盖。 车厢内原本冷凝的空气逐渐燥热,昏惑光线中,两双胶着着彼此的眼睛格外雪亮。 “嗯。” 一声男人性感的低吟吐露薄唇,原先弥漫的微弱火苗一触即燃。 盛微宁使出浑身解数终于从那张斯文淡漠的脸庞上寻觅到情动。 直至程建雄的声音猝不及防传来,火热的氛围瞬时冻结。 程晏池略微溃散的理智立刻被拉回,他抽身,冷淡地瞥了眼盛微宁。 天色昏暗,盛微宁的眼眸依然明亮似星,娇软可口的唇透着颓艳,整个人又纯又欲。 盛微宁鬓发微湿,扯过纸巾擦汗,急促的心跳慢慢回落。 刚被程晏池施激将法,一时情急忘了这是车库外,旁人随时有可能发现他们的苟且。 程晏池喉结滚了滚,没管盛微宁,系上扣子便推门下车,缓步走向渐行渐近的程建雄。 稍凉的风迎面扑来,程晏池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 “衣冠禽兽。”盛微宁哑声嗤笑。 她从容自若下了车,挨地那一刻,发软的双腿像踩着蓬松棉花。 程晏池修身玉立,淡声对程建雄说:“阿宁用新车不怎么上手,我帮她看看。” 橘黄灯光笼罩,剪出程晏池挺拔俊逸的侧影。 他单手抄袋,面庞清爽疏朗,早没了汗渍。 盛微宁绕过慕尚,笑容温雅地看向程建雄:“爷爷,您怎么来了?我正准备叫大哥回去吃饭。” 程建雄纯粹心血来潮:“我来看你练车的成果。” 程晏池的慕尚就挡在宝马旁侧,兼之光线问题,还真没看到什么。 盛微宁适时露出腼腆表情:“怪难为情,差点撞了大哥的车,我下坡不太熟练。” “新司机都这样。” 程建雄笑了笑:“你和我回家吃饭,不熟没关系,有的是机会练。晏池,你帮阿宁开车。” 程晏池淡然颔首:“知道了。” 男人嗓音清冽,声线毫无车内的沙哑。 “大哥,麻烦你了。” 盛微宁本来觉得自己够装,如今更钦佩程晏池的养气功夫。 程晏池转身之际捕捉到她唇边闪逝的兴味,接腔:“一家人互相关照不用客气。” 有意无意的,加深了关照二字的语气。 * 饭桌上,明亮的灯光流泻。 盛微宁眼神怪异,每次眸光划过程晏池都闪躲,程建雄也讳莫如深地看了两眼程晏池。 程晏池心知肚明自己身上不妥,却依然不显山露水,言行举止一派昭然。 趁盛微宁给自己泡碧螺春的空隙,程建雄压低声音:“晏池,阿宁年纪小,性格又保守,你有些事在她面前还是多避讳比较好。” 年纪小,保守。 程晏池认为这两个形容词是莫大的讽刺。 盛微宁风骚起来…… 他拉拢思绪:“怎么?” 程建雄示意程晏池的衣领:“男人在外头花天酒地是常事,不过当着阿宁的面,你做大哥的得收敛,别叫小姑娘看见不该看见的,她21都不到。” 长孙今年26,碰女人天经地义,程建雄不至于古板得无法接受,所以暂时按捺联姻的意图。 盛微宁则不同,长得美貌,再端庄贤淑的性情,见识过男人的放荡,难免萌发别的想法。 若非盛微宁性子软好拿捏,程建雄不会让她跟着程晏池,毕竟长孙心机深沉。 程晏池剑眉微拧,淡淡抿唇,不言不语。 盛微宁果然留了痕迹,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才显露出来。 车里荒唐的放纵在脑海掠过,程晏池的手指竖起笔挺领口,眉宇蔓延沉郁凉薄。 程建雄打量着程晏池岑寂的面庞,试探:“你有女朋友没?” 017:樱桃 程晏池慢条斯理拿起筷子:“暂时没有。” 程建雄眸色变幻片刻,又盯向程晏池的喉结,半晌一言不发。 那扁月形齿痕,留的太火辣暧昧了。 “是会所的女人?还是……” 程晏池淡然打断程建雄的猜测:“玩玩。” 程建雄严肃的表情立刻缓和几分。 他怕程晏池和哪个女的爱得如胶似漆,到时不好善了。 “玩玩就好,不过你得做好措施。” 一股冷迫气压直逼程建雄。 程建雄哑然,想解释又力不从心。 程晏池低垂的眼眸澎湃不定,冷笑连连:“我不会有私生子。” 餐桌边倏然飘来盛微宁温软的询问:“大哥,厨房做了英式点心,你要不要?” 程晏池侧首,女生贝齿小巧,菱唇饱满娇艳,仿佛诱人采撷的樱桃。 他移目:“谢谢,我吃饱了。” 盛微宁善解人意地笑:“工作辛苦,大哥多吃点。” 程晏池撇唇:“你也很辛苦。” 吃过饭进房间,程晏池停步镜前,领子轻轻扯开,喉结深色的吮痕霍然入目。 注视着印记,程晏池的眸色冷冽如冰。 * 周末,程建雄打算去温泉山庄的疗养院住一段时间。 盛微宁正在喝牛奶,听完程建雄的安排,心里冷然哂笑。 看来肖若萍要回来了。 这对公媳常年王不见王。 肖若萍每年八月会去寺庙为死于空难的亡夫茹素一个月,回家后,心情总是特别恶劣,今年绝对更胜以往。 沉稳的脚步声自楼梯传来,盛微宁抬头,程晏池的脸倒影瞳孔。 她嘴边挑起几不可见的弧度,借着撕面包的动作掩饰眼里异芒。 程建雄循声转眸:“我刚还和阿宁说要去疗养院修养一阵子,家里跟公司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程晏池抽开椅子在盛微宁对面坐下,脸色沉寂,声音更是漠然。 “我对做别人的眼中钉没兴趣,恒远我会遵照承诺替你经营,程家的事与我没多大关系。” 程建雄碰一鼻子灰也不恼,讪笑:“是爷爷考虑不周,你每天应酬和工作已经很辛苦了,我……” 话音顿了顿,他殷切地看向盛微宁:“我不在程家,还是你协助若萍。” 盛微宁从善如流:“我会的,爷爷。” 程晏池听若不闻地用餐。 偌大的餐桌仅坐三人,相顾无言,只偶尔听到餐具碰触的清越脆响。 期间盛微宁隐晦地扫眼程晏池,随即撤眸,面色微微绯红,很羞窘的模样。 程晏池若无其事地浏览报纸,全然没把盛微宁的异状放眼里。 见状,程建雄暗暗点头。 盛微宁不懂讨男人欢心也有好处。 虽然生的漂亮,却没多少情趣。 程晏池素来厌烦墨守成规,不可能喜欢她这种循规蹈矩的类型。 昨晚他想多了。 * 程建雄带着管家离去,宅子里只剩盛微宁跟程晏池及佣人。 回院子的时候,盛微宁煞有其事望望天,再意有所指地盯着程晏池:“今天太阳好晒,大哥不热吗?” 程晏池的目光顺着盛微宁的视线望向自己,他喉结下的两颗衣扣扣得规整。 早上醒来,那枚激情吻痕犹存,委实刺眼。 “昨天时运不济,被吸血虫咬了口。” 程晏池温温淡淡地笑,神色半带着轻蔑。 盛微宁藕色的裙摆在风中漾出弧度,若有所思:“吸血虫?好古怪的玩意儿,我要是被咬一口也不晓得会怎么样。” 程晏池看着盛微宁,唇边弥漫的笑渐冷:“大概尸骨无存。” 盛微宁被他突然寒戾的语气震了震,摸摸自己的手臂,眉眼张扬明艳。 “没想到大哥也会说冷笑话,我们学校的女同学还形容你是高岭之月。” 程晏池眯眸,俯视着盛微宁,嗓音淬雪一般:“是不是笑话,你试试就知道了。” 018:乖猫 盛微宁眉梢眼角流淌着绵长的笑意:“怎么试?” “装什么纯。” 程晏池陡然拽住盛微宁手臂将她推到白色的篱笆边,信步逼近她。 篱笆攀缘而上的蔷薇被这股猛力击得纷纷跌落,程晏池的脚毫不怜惜地碾过。 无情践踏的,不知是娇嫩的花骨朵抑或亭亭玉立的少女。 盛微宁靠着花架左右环顾,佣人全在别墅里,这地方的隐蔽性不高。 程晏池眸光深深,唇角牵出的弧度噙着兴味:“怕了?” 镜海人提起这位空降的程大公子,溢美之辞无数,无不夸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可他斯文俊雅的外表下却藏着一只野兽。 冷酷又恶劣。 盛微宁如今还没胆子得罪程家。 然而她选了招惹他这条路,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为什么不敢?我就怕你不急。” 盛微宁突然勾绕程晏池的领带拉向自己,上挑的眼尾艳色妖娆。 程晏池眼里的暗波越发深邃,将她半圈怀中,眸底敛着似笑非笑。 他垂首,薄唇贴在她柔嫩耳骨,低沉的嗓音灌输一句极其侮辱性的话给她。 盛微宁睫毛翕动,呼吸凝滞一瞬,尔后胆大妄为地踮脚攀上男人脖颈:“贱也有贱的好处……” 余音戛然而止,盛微宁灵活的手指欲触未触游走过他前胸,如愿听见他气息沉了些许。 程晏池掐住她的腰贴近自己:“这倒是,程家锦衣玉食养出来的总比外头档次高点。” “看来男人都逃不过言不由衷的劣根性,你之前还嫌我是废物。” 篱笆尽头隐约有脚步声,盛微宁轻喵一声,狡黠地眨眨眼,倏然把程晏池推开。 那音色,又奶又娇,令人抓心挠肝。 程晏池高大的身形只退了一步,眼神锐利清冷,隐隐沉浮碎冰。 女孩在九月的明媚阳光中,确实如同讨喜的猫咪,五官生动,浑身透着说不出的灵韵。 她清澄的瞳孔倒影着他,连他的眉眼都明晰呈现。 程晏池心底情不自禁腾起难以言喻的感觉,胸腔滚过一阵徐徐热流。 “忍忍,有人来。” 她得意地瞥了眼程晏池的皮带下方,理好裙摆扬长而去。 程晏池斜靠着篱笆,视线自盛微宁婀娜的背影收敛,想到程昱川,嗤笑:“蠢货,便宜了我。” * 盛微宁一出现在众人面前又是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形象,稳步走进卧室。 她踢掉高跟鞋,软骨头似的坐地板,把玩着窗帘的精致流苏,不由得恍惚。 程家需要什么样的主母,她就得成为什么样。 可,原本不必如此。 这光鲜亮丽的程家,有一半财富属于她爷爷。 她是落魄的凤凰,经历过比蝼蚁都不如的人生,所以她得重新飞上枝头。 付出一切能付出的代价,在所不惜。 程晏池是退路,却并非唯一。 午后,盛微宁牵着京巴狗去草坪。 “脏兮兮的,我来给你洗个澡。” 不等盛微宁接好水管,憨憨直接挣脱缰绳跑了。 她秀眉一竖,拒绝佣人帮忙,自己拎着裙角追过去。 “小憨憨,你快给我回来!” “……给我站住,不然待会儿要挨打!” 盛微宁赤脚踩着草地追憨憨,声音娇俏动人。 她平时装大方得体,此刻是难得的能解放天性的机会,脸上红扑扑的。 憨憨不慎被盛微宁逮住,她抱着它走到水龙头下,宠溺地揉脑袋。 盛微宁兀自沉浸自己所做的事,没留神楼上有道晦暗不明的眼光凝视她许久。 像残忍的猎人数年蛰伏暗夜,黎明前,终于发现了自投罗网的猎物。 019:草原 程晏池回复完伦敦公司的邮件,不期然听见一阵似银铃的悦耳笑声。 他面无波澜地敲击键盘,对窗外飘来的扰人噪音置之不理。 回车键按下一行又一行,那笑音依旧不绝于耳,充满少女蓬勃的朝气。 程晏池莫名心浮气躁,拿了烟盒和打火机走到窗旁。 绿茵草地上,盛微宁正追逐着京巴,长发泛出黑珍珠的柔色,木耳边裙摆聚拢成大朵翩然的花。 “再淘气,我就不给你鸡腿吃。” 略带嗔怒的训斥清晰过耳,程晏池脑海回荡的,却是她深夜里魅惑的娇喘。 盛微宁捡起水管帮京巴洗澡。 灿烂日辉偏斜,晶莹水珠齐齐碎成炫目波光,仿佛龟裂的透明冰纹。 盛微宁的轮廓在其中若隐若现,每根线条流转灼灼光华。 程晏池因这油画般静美的情景蛰痛双眼。 他闭眸,再掀起眼皮,倏然觉得盛微宁被千丝万缕的光线包裹,甚至比盛夏骄阳更明媚曜目。 一幕幕纷乱又灰白的片段自眼前一闪而过,跟盛微宁此时的光芒四射形成鲜明对比。 程晏池气息沉敛,眸底投落深沉森冷的暗影。 他漫不经心叼根烟,阴寒视线穿越青白雾气锁定盛微宁。 秦昊打电话过来:“你拜托我的事有眉目了。” 程晏池居高临下望向盛微宁。 她拿毛巾替京巴擦水,半垂的侧颜弧度柔美,模样分外认真。 “我等等就去找你。” “程老爷子不在家,程昱川又常常夜不归宿,程家岂不就你和程昱川未婚妻?” 秦昊玩得开,口无遮拦道:“程昱川的晚娘妈拆散你父母,你不如也绿他!盛微宁我见过,虽然寡淡无趣,姿色倒非常养眼,以我丰富的经验判断,她肯定干净,你不亏。” 程晏池高挺的鼻梁徐徐呼出烟雾,腔调嘲讽:“干净?” “程昱川不喜欢她,她能找谁?” 程晏池笑而不语。 秦昊继续怂恿:“你如果睡到她,程昱川晓得自己被绿还不抓狂?这关乎男人尊严!” 程晏池又看了眼盛微宁,眉骨逐渐笼络淡淡阴翳,情绪难辨地扬唇:“好主意。” * 盛微宁牵着憨憨往后花园走,恰巧瞥见一道颀长身影掠过喷泉池。 她转头,程晏池已经进了车库。 须臾,汽车熟悉的引擎声便消失门外。 将近下午四点,程晏池这时候出门,大概不会回家吃晚饭。 估计他聚会的地点离不开那些风月场所,盛微宁对此更无所谓。 只要程晏池没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她不会为他身边的莺莺燕燕纠结。 本就是各取所需,随便把自己套牢不划算。 盛微宁打算清扫狗舍,又有尖锐的轮胎声碾压过路面。 她挑了挑眉,松手示意憨憨蹦到远处迎接。 憨憨不动,她轻轻踢它屁股:“我可不想同他争什么,快去。” 男女亲密的调笑犹如绿豆苍蝇嗡嗡吵不停。 盛微宁侧耳倾听,面庞闪过深思。 程昱川搂着沈瑶大步迈入院子。 憨憨小跑过去冲他摇尾巴。 程昱川揉它脑袋,抬眼看见整理狗绳的盛微宁。 沈瑶穿着红a字裙,身材凹凸有致。 她试图弯身抱狗,没成想,憨憨反而朝她叫了几声。 沈瑶面色微变,盛微宁忙解释:“憨憨胆小,怕见陌生人。” 程昱川不悦:“你是影射瑶瑶不该出现?” 盛微宁愣了愣:“我没这意思。” “今天是我生日。” 沈瑶倨傲地抬起下颌:“家里人出国旅游,我又不想太铺张,昱川就说接我来程家吃饭,你不欢迎我也不需要利用一条小狗。” 程昱川再度抱紧沈瑶,志得意满地扬了扬公文包:“她有什么能利用的?反正快解除婚约了。” 盛微宁心念忽动。 020:蓄意 沈瑶登堂入室进了程家大门。 身为正室的盛微宁和第三者沈瑶比起来,让佣人们扼腕不已。 沈瑶不介意那些异样眼光,盛微宁寄人篱下,不忍气吞声还能怎样? “盛微宁,听说你去恒远实习了?” 沈瑶笑着比划两人身高:“怎么不到我们公司当业余模特!” 盛微宁身姿端正,仪态特别优雅:“别打趣我了,我的理想是翻译官。” 程昱川斜睨着盛微宁,她比沈瑶高小半个头,身高确实适合做模特。 “她这样的入你们那行,甲方会争先恐后撤资,面部表情常年就那么四五个,根本比木乃伊强不了多少。” 程昱川吊儿郎当坐在沙发,抓把松子逗憨憨,唇边勾出讽刺的意味。 盛微宁神色尴尬,像被程昱川激怒,但对上他蔑视的眼神,她又泄气了,干脆抿唇起身:“我去派佣人买蛋糕。” 沈瑶凝眸打量盛微宁,没哭,女生紧抿的嘴唇却变成一条锋利直线。 她装腔作势推了把程昱川膝盖:“好歹跟你一块儿长大,你这么损她,太伤自尊了。” “她有什么自尊心?吃穿住行用全是程家出钱,莫名其妙就占了我未婚妻的位置,好处都给她享尽。” 程昱川将盛微宁贬得一文不名,淡声:“我订了蛋糕,你别多此一举。” 盛微宁的脸色越发难看:“我去厨房。” 目送盛微宁离开,沈瑶眸光闪烁,脑子骤现刚刚的画面。 盛微宁侧立斜阳中,皮肤莹洁,五官精致,露出一截弧度柔美的脖颈。 才二十出头,便有股惑人风姿。 “你对盛微宁太刻薄了。” “还不是因为你?” 程昱川嬉皮笑脸亲了沈瑶一口,摩挲着她靓丽的短发:“如果没盛微宁的算计,我不至于委屈你被那么多人误解,明明我们才是一对。” 沈瑶的目色明暗不定:“两家的长辈本来有宿怨在先,也不能怪她,你太好了,她暗恋你理所当然,不见得就是爱慕虚荣。” 程昱川玩世不恭地笑:“我也猜她喜欢我,只是说不出口而已,估计被我嫌怕了,但我看不上她,只要你。” 沈瑶心里的忧虑一扫而空。 * 盛微宁在厨房装模作样转悠,交代佣人多做几道程昱川爱吃的菜。 盯着窗外的芭蕉失神片刻,盛微宁眼底的浪涌逐渐沉积,汇聚成深湖。 她克制着激荡的情绪缓步走出厨房。 客厅里已不见那两个人。 盛微宁思忖一会儿,当机立断扶着栏杆上了楼。 茂名的工程肖家出力一半。 若非势单力孤,她早想给肖若萍一点颜色瞧瞧。 程晏池这场东风来得太及时了。 途径程昱川的房间,暧昧声响透过没关严实的门溢散,毫不收敛。 盛微宁立刻面露嫌恶,看也没看一眼,脚步不停地穿过走廊进了自己卧室。 程昱川办事的效率挺高,等蛋糕上桌,他们就双双牵着手下楼了。 盛微宁看着程昱川帮沈瑶切蛋糕,忽然忆起自己的童年,一时千头万绪。 沈瑶的视线转向沉默的盛微宁,眸色微深,佯装大方的提议:“昱川,你也给微宁分一块。” 程昱川最欣赏沈瑶泼辣又善良的一面,顺手切了块递给她:“这可是寿星的面子。” 盛微宁含笑瞥向沈瑶:“谢谢。” 晕暗的烛光摇曳,在盛微宁眸中跃动。 她笑起来,水眸犹如落了漫天星辰。 程昱川的心突然被拽着扯了扯,那份异样转瞬即逝。 一个小时后,盛微宁端着亲手做的糕点敲响程昱川书房的门。 021:暗影 “你来做什么?” 程昱川也没料到会是盛微宁,毕竟她从不来自己的书房。 盛微宁柔声:“今天沈瑶过生日,我还吃了她的蛋糕,所以特意做桂花糕当宵夜。” 沈瑶在接电话。 程昱川不可能放盛微宁进门。 “看你态度诚恳,给我吧。” 盛微宁状若无意地扫向书桌。 电脑边用笔筒压着的文件袋露出几张图纸的轮廓。 程昱川垂眼。 颜色清素的糕点映入眼帘,还有女生纤长笔直的小腿,她秀巧的脚踝莹白如玉,脚趾缩在一起非常可爱。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程昱川这才注意到盛微宁穿着过膝的纱裙,头发还隐隐滴水,莫名显出几分清纯的香艳。 盛微宁颇为尴尬:“刚才吃饭,憨憨非得窜上来,把我裙子弄脏了。” “你放心,我留神了火候,绝不会因为时间不够吃完拉肚子。” 盛微宁急忙解释,脸颊泅染红晕。 沈瑶走出露台恰好看见盛微宁羞涩难言的模样,也没忽视程昱川望着盛微宁发愣的瞬间,消弭的不安感顿时死灰复燃。 程昱川最讨厌盛微宁没个性,可万一色迷心窍呢? 沈瑶不动声色走到程昱川身边,瞥眼热腾腾的桂花糕:“我不能吃,最近皮肤过敏,还得拍广告呢。” 程昱川深信不疑:“不能吃就不能吃,身体最重要。” 盛微宁嘴边的笑意淡了些许:“没事,我要佣人再送点别的上来。” * 盛微宁进厨房前丢了块哈密瓜给憨憨。 “你的奖励。”她喃喃。 佣人难掩幸灾乐祸:“二少爷不爱吃?” “等雪蛤汤熟了,你送去楼上。” 盛微宁苦笑,将托盘放流理台:“大少爷应酬没回,你弄点酸梅汤给他解酒,我再热热桂花糕。” 或许心不在焉,托盘没放稳砸向地面。 盛微宁低呼,下意识弯腰捡,指腹刚碰到锋利瓷片又被割伤了。 佣人大惊失色,慌忙给盛微宁拿药。 盛微宁看着她匆匆离开,冷静地抹掉血,摊开左手,纸包暴露灯光里。 * 时钟与分钟重合到二点,整栋别墅的灯差不多熄了。 卧室漆黑,盛微宁歪坐藤椅,眼神平静,眼瞳折射着寒凉月光,衬得面容凉薄。 分钟又走了半圈,盛微宁拿起手套跟相机出门。 走廊深陷黑暗,盛微宁放轻脚步走向程昱川的书房。 门没反锁,她轻易推开了。 特殊的气味扑面而来,地上堆着男女的衣服,一路延伸进内卧。 盛微宁神色冷淡,没半点遭遇未婚夫背叛的伤心。 他们这么忘情,药是主因,次因则是沈瑶因她感受到威胁。 盛微宁等了几分钟才靠近书桌,借着月辉翻查文件袋。 当完整的图纸跃入视线时,她怔然。 记得程昱川曾说过茂名的设计理念别具一格。 的确如此,他没夸大其词。 肖家竟用瓷板画做大楼内部幕墙。 如果真成功,恐怕要在镜海引领新的设计浪潮,肖家也能再创佳绩。 盛微宁盯着图,冷笑。 她点亮手电筒迅速拍下那张张精美的图设,神经绷得紧,内心却格外淡定。 做完这一切,盛微宁照印象把文件袋原封不动放回去,连边角都分毫不差。 内卧动静全无,书房岑寂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跟心跳,盛微宁扣紧相机大步跑向门口。 拉门之际,外面也有人撑着门缓缓推开了。 盛微宁悚然一惊! 022:窃欢 感受到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盛微宁的脊背瞬时沁出冷汗,本能地想将门再关上。 她进程家后初次策划这种提心吊胆的事,脑子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做出了应对。 熟料,门还没完全合闭便被反弹开。 那一刻,盛微宁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生怕门会撞上墙壁发出巨响。 她踉跄退后,因为重心不稳往后面栽倒。 有人眼疾手快搂住她的腰扣在胸前,带着她一起跌倒地板。 盛微宁仓皇抬眸去看那扇门,却发现门的动势定格了。 她如释重负,分神仰望头顶上方的男人。 盛微宁视线下滑,似笑非笑提醒:“你手能不能轻点?痛。” 程晏池攥紧盛微宁的腰窝,甘冽的烟草气息源源往她呼吸里钻。 “看见自己未婚夫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真不伤心?” 盛微宁淡淡地笑:“为他伤心,还不如为你伤心。” 她鼻翼翕动,程晏池身上果然又有不同于前两天的香水味。 “唉,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盛微宁摘了手套,用白皙指腹描画男人清俊的轮廓:“白天还和我打情骂俏,晚上你就出去鬼混到三更半夜归家。” “我不够好?”她蹭了蹭程晏池小腿。 女孩的腔调像她娇躯那么软,给本就浓厚的夜色增添别样绮丽。 盛微宁依然穿着纱裙,轻薄的纱料服帖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 程晏池撑在她身侧,单手禁锢她的细腕…… “鸡肋。”程晏池言简意赅,嗓音干净而沙哑:“没什么特质让人丢不开。” “只是鸡肋?” 盛微宁抚触着程晏池不断滑动的喉结,轻笑,笑声里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挺身在那枚属于自己的吻痕上加深轮廓。 程晏池垂眸,随着时间静静流逝,气息微沉,眼睛逐渐暗得不透光。 突兀的暗扣声惊醒盛微宁,她低低抗议:“换个地方。” 程晏池对盛微宁的建议置若罔闻,嘴边笑意浅薄得犹如倒春寒的阳光。 “盛小姐,需要我再来提醒你吗?我们这种关系,占主导地位的好像不是你。” 这场局,是盛微宁千方百计引诱他在先。 然而,该怎么结束、何时结束,决定权在程晏池手中。 虽然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 程晏池指腹温热,表情淡静,唇齿间溢出的滚烫字句却能灼烧得盛微宁神思溃散:“你欲拒还迎的样子确实要比平时那副端庄脸孔有魅力多了。” 他扳过盛微宁的脸,语气邪痞:“牢牢记住这点,以后再去勾搭其他男人,能使你受益终生。” 盛微宁轻慢地笑,眼里闪烁的光倏然尖锐:“你舍得?” 她冷艳弯唇,眸中显露傲劲,带着挑衅:“那我还是走吧。” 程晏池神色未变:“你把我刚才的话当耳旁风?” 房里的一切陷入混沌的黑暗。 盛微宁咬唇,程晏池的癖好太不同寻常了。 还是个报复心极重的小人。 他俯瞰着盛微宁迷醉的潋滟水眸,眼底掠过深深浅浅的阴狠,忽然低头,一口咬在她柔嫩肩头。 临近黎明,程晏池跟盛微宁一前一后离开程昱川的书房。 盛微宁叫住程晏池,犹豫片刻,将相机递给他:“你要的。” 程晏池侧眸瞥向盛微宁,目光冷淡,脸上没什么情绪。 盛微宁迎上程晏池的双眼,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黑雾茫茫的深渊。 她从没看透过程晏池。 别墅的佣人就快起床工作了,盛微宁截断思绪,直接把相机扔向他。 程晏池下意识接住,眸色仍然深寂不可测。 盛微宁走了两步又转身,容色染着薄谑,笑得耐人寻味:“假若肖家真的遭遇迎头痛击,我还有其他惊喜送给你。” 023:畜生 程晏池回了卧室。 晨光熹微,淡青光线缓缓渗透房间,窗框被描摹上若有似无的金色。 他盯着手里相机,眼底暗芒转为浓稠一片的寒流。 里面是盛微宁花费心思盗取的设计图。 程晏池没打开播放健,直接拿出内存卡进卫生间。 他清俊冷漠的眉眼被短发遮掩,修长手指毫不费力地掰断存储卡。 水龙头转动,断成两截的卡随着旋转的水涡迅速消失眼前。 程晏池将相机冷冷丢入垃圾桶,掏出手机面无表情按下一串数字。 “肖家盗用设计图可以捅破了,媒体那边记得多塞钱。” 打完电话,程晏池将被抓皱的衬衫抛进脏衣篓准备洗澡。 余光瞥见手臂的掐痕,他无端觉得周身依然弥漫着盛微宁的味道。 即便洗过澡,程晏池仍旧能清晰闻到那种体香糅合花香的气味。 她的香味跟其他女人不太一样,虽然不浓烈却清雅又撩人。 阳光清亮,他脸上的温度更低了。 房门被叩响,程晏池淡淡吐字:“进来。” “大少爷,这是盛小姐昨夜亲手做的桂花糕,她还吩咐我为您准备了酸梅汤,您如果宿醉就先喝。” 程晏池看向散发着清香的桂花糕,上面别出心裁填了红豆。 他嘴角勾起,漆黑眸色却凌凌。 有其母必有其女。 微微闭眼,程晏池想到自己第一次吃这种桂花糕的情形。 戾气瞬时溢满胸膛,他随手打翻了瓷盘。 * 盛微宁回房洗澡,又将手机录音和拷贝过设计图的优盘藏好。 她小时候算养尊处优,后来颠沛流离,心机深了不少。 答应程晏池盗图,是她想依附他谋利。 但程晏池万一出卖她,她会很麻烦。 凌晨心血来潮提防突发情况,所以把优盘塞进了手套。 对着镜子穿衣服时,盛微宁面色沉了沉。 她不晓得程晏池在床上对别的女人如何,待她却跟杀父仇人似的。 细皮嫩肉的肌肤满是斑痕,她见了都于心不忍。 盛微宁自己找药膏涂,冷声:“畜生。” 见微知著,他将来肯定有家暴倾向。 转念想到自己打算给他做老婆,盛微宁的神色复杂至极。 盛微宁下楼遇到了反方向走来的程昱川。 程昱川完全没偷吃的羞愧,看见她,步子兀自一顿。 沈瑶正洗漱,程昱川拧眉,压低嗓音:“程晏池最近做什么了?” 盛微宁思忖片刻,同样小声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普通公事。” 程昱川其实不太相信盛微宁这个书呆子,可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继续替我留意他动向,别总为你妹妹问爷爷要钱,我自然会帮你。” 盛微宁无声冷笑,欣然点头。 程建雄不在,程昱川自忖是一家之主,干脆留沈瑶吃早饭。 程晏池懒得管,让佣人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沈瑶再次见到程晏池,仍然有很强烈的惊艳感。 目光偏转,沈瑶的视线落定与程晏池相隔两个座位的女孩。 程昱川觉得盛微宁坐自己身边,大概沈瑶会不舒服,便把位置换了。 璀璨的阳光穿破玻璃窗映射两个人肩膀,莫名很和谐。 “盛微宁,你脸色不太对劲,黑眼圈好重。” 沈瑶慢条斯理地切牛排,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是不是失眠?” 程晏池侧首看了眼盛微宁,惺惺作态:“不舒服就请假。” 程昱川抬眼,昨晚沈瑶留宿差不多佣人都知道,肯定也包括盛微宁。 他的想法和沈瑶差不多,盛微宁失眠是因为意难平。 盛微宁泰然自若:“最近准备同传口试,一直都睡不太好。” 程晏池低垂的睫毛闪了闪,深黑眸子流过异光。 几天后,盛微宁大肆腹诽程晏池乌鸦嘴。 因为她真的住院休假了。 024:阴毒 肖家负责设计的新概念楼盘构造涉抄袭,爆料在网络掀起轩然大波。 无论是投资的恒远内部或舆论,都纷纷将矛头指向程二公子。 程昱川起初算镇定,迅速利用公关部澄清谣言,直至内地的原创作者甩出底稿草图,他这才傻眼了。 程晏池作为执掌公司的代理董事长,自然要出面为不成器的弟弟挽尊。 反正流动资金又不是他的,他非常乐意一箭双雕。 “程晏池,你给我站住!” 程昱川大步流星追上离开会议室的男人。 程晏池将文件夹递给贺章,微微偏头,看向他:“有何贵干?” “我都说是误会,肖家的设计师不可能剽窃!” 程晏池镜片下的黑眸敛着沉色,淡声反问:“你还要一错再错?” 程昱川瞳眸缩紧,冷笑:“我错哪儿了?事情发生,我的应对不积极?” 程晏池的脸庞冷峻清漠:“挺积极,托你自作聪明的份,恒远的股价又跌了。” “抄袭的事另有隐情也不一定,没水落石出你就盖馆定论。” 程昱川表情僵硬,眼里却满含嘲讽:“到底是你做贼心虚还是图表现?” 程晏池漫不经心拢了拢衣领:“与其你有空在这儿像个没糖的孩子胡搅蛮缠,不如赶紧想办法怎么替公司尽量挽回损失,我很忙。” 无视程昱川眸中跳动的火焰,程晏池随手拍拍他肩膀:“你爷爷还等你电话,祝你好运。” 身侧的女职员突然发出低呼,尔后拿着手机隐晦地睃了眼程昱川。 程昱川没好气:“你嚷什么?” 女职员吞吞吐吐:“盛小姐……好像跟沈小姐在餐厅爆发了冲突。” “盛微宁是存心捣乱的?” 程昱川健步如飞跑进电梯。 贺章转向脸色沉静的程晏池:“您回办公室吗?” 程晏池垂眸扫向腕表:“两点有大会议,先吃饭。” “跟那帮老头子讨价还价一上午,看看热闹调节心情。” 贺章听见男人愉悦而清冷的笑声。 * 沈瑶今天没通告,特意来公司约程昱川吃饭。 程昱川茂名工程的抄袭风波闹得沸沸扬扬。 她其实不懂生意,可有一点毋庸置疑,程昱川退婚又没指望了! 比起盛微宁,沈瑶觉得自己才是最憋屈的。 她的青春都毫无保留给了程昱川,到现在依然无名无份。 瞥见穿着干练的盛微宁,沈瑶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凭先人恩惠,得到她艳羡的大多数东西。 可能是那晚盛微宁故意勾引程昱川留下的阴影,可能是她满腔的怨愤无处诉。 总之,理智回笼的那一刻,她已佯装路过,“不慎”推倒了盛微宁。 并非不慌乱,但饭点人多特别拥挤,现成的借口干嘛不用。 盛微宁根本没留意沈瑶的出现,一股惯性遽然自后袭来就摔了下去。 过道刚好有人端着泡开的自热锅。 盛微宁穿着高跟鞋,因为陡然扑倒在地,那人本能躲闪又失重心,高温的自热锅兜头倾洒…… 现场的惊叫此起彼伏。 盛微宁临危不乱,眼角掠到欲后退的沈瑶,眼底闪过一簇冷芒,脚背似不经意猛地一勾,将她同样往自己这边绊倒,两个人重叠着摔倒一处。 虽然平时安慰自己要有风度别和没脑子的绿茶婊计较,然而眼下…… 去她的脑残,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啊!”被烫到后背的沈瑶惨呼。 盛微宁心安理得抱着沈瑶做盾牌,只有小腿被烫出泡。 沈瑶的整个背部俱是滚烫的汤面,甚至还冒着滋滋热气。 盛微宁在沈瑶开口前便拉着她轻晃:“你怎么样?” 025:四角 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脱、层、皮! 沈瑶被盛微宁搂得紧,偏偏她挑不出毛病,因为盛微宁绕过了伤处。 后背剧痛钻心,沈瑶第一反应是肯定会留疤,不假思索推开她。 “盛微宁,你故意害我摔倒的是不是?” 盛微宁没坐稳,肩膀撞上坚硬的桌角,精致五官顿时皱成一团,痛吟出声。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面面相觑,觉得沈瑶太嚣张了。 “沈小姐,我刚才就在盛小姐身边,看得清清楚楚,盛小姐无心绊倒你的,是你恰巧站她后面,她如果不躲,烫的就是脸!” 出声的职员帮忙扶起盛微宁,看着沈瑶的眼神隐隐鄙夷。 做小三就算了,还堂而皇之跑男方的公司纠缠,真是世风日下。 沈瑶找不到人扶,只能逼退泪意忍痛起身,脚踝肿得比盛微宁厉害。 “你躲你的,为什么要拉着我垫背?” 盛微宁一愣,脸色有点发白:“我根本都没看见你在场。” “只是那么本能地朝旁边躲开了,穿的又是高跟鞋,哪里顾得上?” 沈瑶神情僵冷,她是小有名气的平模,在镜海拥有不少铁杆粉丝。 结果盛微宁这句看不见她的陈述句,听进耳朵莫名透着嘲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程昱川焦灼的脸庞出现视野中。 “瑶瑶,你还好吗?” 沈瑶蓄着的泪水缓缓滚落:“我背好痛……” 他环住沈瑶,检视过她的背部,目露怒意望向盛微宁:“你够可以的。” 盛微宁脸上的神色比沈瑶更加惨淡:“我不小心才会牵累她。” 沈瑶不接腔,娇躯不时轻颤。 程昱川定睛审视着盛微宁。 他今天心情本来就坏透了,加上她曾出卖过他们,根本不屑于辨析她话语的真假。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自恃地位更牢固就开始抖擞了?” 盛微宁不再辩解,紧抿唇,睫毛无助地翕动,表情尤为低落。 程昱川懒得再多言,直接拦腰抱起沈瑶大步朝人群外走去。 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就这么被众目睽睽抛下…… 盛微宁能鲜明地察觉到那些围绕头顶的目光多复杂。 “盛小姐,您能走吗?脚都起泡了。” 盛微宁正欲启唇,一道清冽如冰的嗓音淡然飘来:“放下她,送盛微宁。” 几米开外,程晏池长身玉立,气势寒峻迫人:“程昱川,你脑子呢?” 程昱川满面讥诮:“程董日理万机,连女人争风吃醋也管?” “要是你不介意报纸把你写得比智障残次,你尽管走。” 沈瑶泪光闪烁,瞅着眉眼静默的程晏池柔声开口:“程先生……” 程晏池目不斜视,深邃眸光直直投向程昱川:“送盛微宁去医院。” 沈瑶不自觉攥紧程昱川的衣扣。 换作别的人命令自己,程昱川说不定不会这么反感。 程晏池的警告没错,多事之秋不能再节外生枝。 可最厌恶的两个人接连给他不痛快,他的负面情绪也很难压制。 程昱川扬眉,轻蔑地笑:“没看我手里不得空?瑶瑶伤得更重也是受害者,我当然要先送她。” “要么盛微宁在这里等我,要么让别人送她去看医生。” 程昱川半侧身望向神情凝滞的盛微宁,忽而玩味挑唇:“要不,你让我们的好大哥搭把手?” 说到大哥这充满讽刺的称呼,程昱川语速低沉,眉梢眼角泛着嘲弄。 盛微宁眉尖微蹙,下意识抬眸扫向格外冷静的程晏池。 程晏池也漫不经心撩起眼,漆黑眸底宛若澎湃深海将日光尽数吸纳。 时间的钟,仿佛就此停摆。 026:黄昏 满餐厅的人都将注意力凝聚这四者。 程晏池清寂地瞥眼盛微宁便移目,斯文英俊的脸庞无波无浪。 “于公于私,看来程董也不情愿。” 程昱川冷冷收回视线,抱着沈瑶抬步,怀中人紧绷的身躯也很快放松。 有了这一遭,盛微宁的处境更尴尬。 她最无辜,莫名其妙被当炮灰。 盛微宁勉强站直,垂眼,黑色长发挡住半边素净面颊,睫毛簌簌如羽。 程昱川越过程晏池身畔时,男人笑声温凉,镜片折射森然幽光。 “虽说我早过了玩激将法的年纪,但我这人还算绅士,确实于心不忍。” 程昱川折眉,闻言止步:“什么意思?” 程晏池嗤笑更甚:“如你所愿。” “大庭广众抱自己弟弟的未婚妻,原来程董好这一口,果然是与众不同。” 程晏池徐徐对上程昱川耐人寻味的视线,被光线笼罩的双眸沁出寒凛秋意。 “你还记得她是你未婚妻?” 他立体的轮廓纹丝不动,眸底却蓄着鲜明笑意,嗓音低若不闻:“未婚妻可不能说说而已。” 说完,程晏池真的迎着众人注目走向盛微宁,步履格外从容。 盛微宁眸光动了动,等到程晏池近前才轻声:“程董,我自己可以去看医生。” 程晏池微微低眸,盛微宁小腿的透明水泡大概有三四个。 令他想起蟾蜍。 真丑。 除此之外,盛微宁的脚踝肿了。 旁边是撞翻的食材,依然散发袅袅热雾。 显见温度的确十分高,她也特别会隐忍。 “你是老董事长指给我的助手,我如果对你受伤不闻不问,就要落个凉薄骂名了。” 程晏池似笑非笑地睨着面色阴郁的程昱川:“弟弟不明事理,做哥哥的责无旁贷要帮忙兜着。” 既然有人上赶着求他绿自己,他不答应显得太吝啬。 盛微宁摆摆手:“真不用……” 程晏池转向一边的贺章:“借辆轮椅。” 程昱川也分不清自己听见这安排什么心理,习惯性嘲笑:“装腔作势。” 话虽如此,方才程晏池似是而非的揶揄却给他头顶笼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云。 程晏池神色轻淡:“你能为了别的女人罔顾程家跟盛微宁的声誉,还非强求她陪你犯蠢?” 轮椅很快借来,程晏池捞起盛微宁手肘将她送上去。 “……谢谢。” 盛微宁的身体呈现自然的僵硬,一秒以后才灵便。 程晏池这番姿态做出来,加上程昱川的对比,效果不言而喻。 两兄弟的风度,天壤之别。 程昱川盯视程晏池送自己所谓的未婚妻旁若无人地离开,心底无端刺了刺。 是男人都难忍受这情景,程昱川咎由自取,因此神色阴沉得厉害。 沈瑶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眸色深深。 * 盛微宁住院了。 黄昏的夕光涂满玻璃落在专业书上,她无所事事翻了几页转而去检视水泡。 到医院之后,又冒出了两颗细小的。 盛微宁抬高腿。 她身材比例完美,双腿笔直修长,玉白肌肤此刻却布满红点。 程晏池推门而入时,恰好捕捉到她脸上稍纵即逝的戾气。 男人清俊的身形倚靠门框,打量盛微宁:“你希望沈瑶毁容?” 盛微宁目光清澈,语气楚楚可怜:“我没那么恶毒。” 程晏池轻佻地欣赏盛微宁的腿,舔舔唇,干净的嗓音却蕴藏邪恶:“我最满意它,我玩腻你之前,好好护着。” 盛微宁盈盈一笑:“我就知道您还是对我挺满意。” 程晏池不语。 暮色铺展病房,他不知在盛微宁身上看见什么,雾霭渐染的眸底倏忽冰雪弥漫。 027:羡恨 病房的视野自昏黄转为浅薄蒙昧。 一束微光突然投射到程晏池深邃的眼中。 他淡淡抬眸。 盛微宁正将卷到膝盖的裤腿放下一折,左腕戴着的镶钻女表光芒闪耀。 “你下足功夫对我卖弄风骚,又在程家人面前虚与委蛇,利用沈瑶上位,比起胸大无脑的女人确实令我稍微刮目相待。” 盛微宁兴味挑眉:“那你见过几个胸大的女人?” “各种场合露沟的女人数不胜数。” 盛微宁比了比自己的曲线:“看样子我美貌与智慧并存,程先生眼光毒辣。” 她身材其实很优越,可没太多的机会展露事业线。 毕竟,她的公众形象是端庄保守的淑媛。 程晏池盯着手表:“这虽然是名牌,好像不少年头了,程昱川送的?” “我妈的遗物。” 盛微宁思绪一晃,染着薄媚的脸庞倏然恍惚。 太阳落山后,光线昏暗得越发迅速,遮覆了程晏池幽冷的眸色。 盛微宁收拢离散的心神,看向程晏池:“开灯吧。” 程晏池伸手触开关板。 白炽灯亮起的瞬间,程昱川高大的身影气冲冲闯进来。 “盛微宁,瑶瑶被你害惨了!你必须给我交代。” 突如其来的明亮令他不适侧首,恰巧衔接上程晏池寒凉如霜的目光。 程昱川一愣,随即毫不客气瞪眼:“你这样凶神恶煞看着我做什么?” 他望了眼敞开的房门,又想起自己刚才进门的时候没灯,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是我的出现打扰了你们的好事?程晏池,并非我瞧不起你,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的品位也太低级了。” 程晏池根本没正眼扫程昱川,瞥着盛微宁:“你出院再回公司报到。” 盛微宁点点头。 眼见程晏池连记余光都不肯给,程昱川冷声质问:“茂名那事你做的?我想来想去,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肖家的设计图不可能外泄更不可能抄袭,除非你背地里动手脚,用我的失误为你在恒远立足铺路。” 盛微宁眼皮动了动,光影掠过,睫毛下落了淡淡阴翳。 程晏池淡声:“挺聪明。” 程昱川浑身一震,刚要兴师问罪便听程晏池用更散漫的腔调说:“相较于餐厅而言。” “别顾左右而言他,是男人敢做不敢当吗?” 程昱川一语双关,意有所指地睨向沉默的盛微宁,尔后绕回程晏池。 夜幕融落程晏池深暗眼眸,色泽岑寂:“你觉得你哪里能让我敢做不敢当?只有我想不想要罢了。” 程昱川屡次敌不过程晏池的气场,索性无差别攻击:“包括盛微宁?” 话落,玻璃杯碎响的声音同时吸引了两个男人的注意。 盛微宁好像是往床头柜放书不慎将水杯撞翻,脸上却罕见地浮现怒意:“请立刻离开,我要休息,你们如果坚持吵架,麻烦去外面解决。” 程晏池的表情依旧温温淡淡。 程昱川被怼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这是对我下逐客令?” “瑶瑶的背……” “沈瑶受伤跟我没关系!” 盛微宁直视着程昱川,眼底依稀闪烁晶莹:“事情的经过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你不分青红皂白责备我,无非是想找个宣泄的出气筒。” 斜射的灯光探进盛微宁双眼,眼瞳清润得宛如宝石迸发着晶光。 她泫然欲泣,单薄的肩膀线条颤抖。 程昱川蓦地无所适从,直接转身走人了。 程晏池静立,冷冽气息犹如清凉潭水。 临走前,他幽邃的眼睛若即若离划过盛微宁。 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另一张明艳璀璨的脸。 让他羡慕又憎恨。 028:冰火 程晏池走出病房时习惯性推了推镜框。 他其实没什么度数需要戴眼镜,这是平光镜。 一声悠悠冷笑自前方传来。 程晏池淡然扫向声源,程昱川抱臂斜倚墙壁。 两个男人交汇的目光犹如冰火碰撞。 程昱川看着身形颀长的程晏池,五味杂陈。 很小就知道自己有哥哥,只比他大两岁,他的母亲因为那个可耻的第三者备受冷落。 至于父亲…… 程昱川勾着唇,眼里玩世不恭的况味一点点消沉。 他父亲探望这对母子的途中遭遇空难。 所以他们生来注定要成为天敌。 “程晏池,你是真心认祖归宗还是想讨债?” 程晏池挑眉,喉骨里溢出懒散的笑音:“你猜。” 程昱川俊朗的面孔蔓延冷肃:“我绝不会让你伤害我妈,恒远你也同样别想染指半分。” “你刚刚还问我是不是讨债。” 程晏池压着剑眉,语调平静得骇人。 程昱川冷峻的面色微变:“拭目以待,看看你究竟是血本无归还是连本带利。” 程晏池慢条斯理转动袖扣,低垂眉目漫溢的浓寒能幻化出雾凇。 他没接腔,只越过程昱川身侧时拍了拍他肩膀,未施力,却显得更加羞辱。 * 盛微宁出院的翌日,接到了翻译任务。 程晏池让盛微宁上自己的车。 “去哪儿?” 程晏池浅色的衬衣熨帖得一丝不苟,淡声:“金殿酒店,葡国的大客户。” 盛微宁点头,思忖片刻,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了几张,念念有词。 程晏池的腿上同样放置笔电,他分神瞥她一眼:“葡语你说的那么好,还复习什么?” 盛微宁笑:“不能因为说得好就放弃温习,我以后要当翻译官,丁点的生疏都不能允许。” 程晏池动作微微一顿,转头看向盛微宁。 阳光氤氲着她柔软的长发,大概发质太好,发旋竟晕散出朦胧光圈,无端便很灼目。 程晏池只看一秒就收回视线。 盛微宁默背完语法,想起医院里盘算的事,状若无意道:“肖家最近是不是焦头烂额?爷爷准备让你善后茂名?肖若萍大概要回家了。” 耳畔突然飘荡开淡淡凉凉的轻笑,紧跟着下颌便被男人桎梏。 不疼,但不容挣脱。 盛微宁合上笔记本,随意掀起眼帘。 她藏拙多年,懂进退,很擅长在合适的对象前展现自己的优势。 程晏池睨着女孩素面朝天也依然妩媚的面庞,笑容温和:“借刀杀人玩到我头上了?” 车内有隔板,开车的是程晏池亲信。 盛微宁凑近程晏池,摘掉他的眼镜,委屈:“我是喝点汤的小鬼,你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阎王,你找靶子,我替你提供方向还不行?” 程晏池的虎口牢牢卡紧盛微宁下巴,音色凉薄:“你那点小聪明对付他们勉强尚可,不过别找我班门弄斧,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说完,程晏池如甩掉一块破抹布般厌弃地扔开盛微宁。 经过刚才的纠缠,程晏池的衬衫仍平整,他从头到脚俱是磊落规整的。 盛微宁眨眨眼,忽略腰背的微痛,表情清纯无辜,话锋忽转:“我知道程董特别厉害,床上床下威风八面,真没想着献丑。” 程晏池将眼镜折好,声线平稳:“你还挺回味。” “当然。” 盛微宁煞有其事:“多金,英俊,个高,身材比男模养眼,被你睡挺好的。” 程晏池神情淡然,然而,盛微宁下一句话成功令他脸黑得比墨汁还浓稠。 “我有个室友去了鸭……” “盛微宁,你是想死吗?” 029:声色 盛微宁转了转眼,娇软的尾音撩起:“我还没当上程家少夫人,得苟着。” 程晏池冷冷淡淡地笑一声:“不自量力。” 给他做老婆,她下辈子都没这个运气,除非是程昱川愿意接盘。 大概记恨盛微宁将自己和某职业相提并论,程晏池的注意力再度回到笔电,全程寒脸没搭理她。 直到抵达金殿酒店,程晏池勉为其难赏她一记余光:“会高尔夫?” “略懂皮毛。”盛微宁歪头看向程晏池:“我们得打高尔夫?” 程晏池听若不闻,被黑西裤包裹的一条长腿踩在地上径自下车。 他一现身,门口等待的一众部属立刻毕恭毕敬迎过去。 程晏池单手抄袋,侧颜斯文清隽,鼻梁架着副无框眼镜,阳光勾勒他背影,言谈举止风度翩翩。 盛微宁卷着发尾把玩,嘴角扯了点浅淡弧度:“这位先生很爱装啊。” 此次恒远洽谈的是笔大工程项目,程晏池凭借高超的谈判手段为公司拿下三个百分点。 经过几次锻炼,盛微宁临场发挥的表现愈加稳定,浑身散发由内而外的自信。 程晏池低头审阅合同。 女生口音标准的异国语言徐徐飘进耳廓,腔调透出笃定又温静的意味,听着非常舒服。 他不知不觉走了片刻的神,余光瞥见盛微宁起身,下意识合上文件夹。 酒店的创始人何女士提出邀请:“程董,高尔夫球场刚扩建完,您要不要和生意伙伴玩几局?” 甲方来自国外,对高尔夫这种贵族运动跃跃欲试。 程晏池望向身侧的盛微宁:“你去准备,几位老总的夫人会来。” 盛微宁对外的身份是程昱川未婚妻,理应安排她交际。 等盛微宁现身,程晏池已经站在草坪里了。 他原先的西装裤被卡其色休闲裤代替,上衣依然是白色的。 午后的太阳驱散空气中的灰霾,光线异常清亮明媚。 程晏池扶了扶帽檐,目光不经意流过,轻飘飘落在盛微宁身上。 盛微宁的套装换成了polo领的棉质短袖,头发松松绑脑后,下身穿格纹短裙,加上长相清纯明艳,减龄化的打扮让她看起来像高中生。 张总顺着程晏池的视线看去:“盛小姐秀外慧中,二公子好福气。” “是程家人的好福气。” 程晏池语气微妙,看着盛微宁渐行渐近,薄唇泛着若有似无的况味。 程建雄除了把盛微宁的人品看走眼,别的真不差。 “可惜我就无法相中盛小姐这么乖巧的儿媳。” 张总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儿子。 盛微宁缓步走到程晏池后面,褪去妩媚的眉眼娇软可人。 她嫣然一笑:“张总谬赞,我哪儿有您夸得那么好?” 模样长得非常好看,声音更悦耳。 张超色迷心窍,不禁多盯了盛微宁两眼,眼睛不断隐晦地扫过她双腿。 盛微宁察觉张超意图,往程晏池那边不露痕迹地靠了靠。 程晏池敲着球杆跟客户聊天,眼角捕捉到盛微宁小幅度移动的步子。 他无声嗤笑,居然若无其事地让开了,任由张超继续用眼神yy她。 盛微宁:“……” 不仅禽兽,还是小肚鸡肠的禽兽。 盛微宁漫不经心转身,再次自然而然凑近程晏池。 男人斜睨她一眼,在她清澄瞳孔中寻见自己的倒影。 彼此眸光交接,像隐形的风掠过湖面,漾起细碎涟漪。 程晏池的眼波一片平静,默了默,这回没再故意撇开她不管。 盛微宁嘴角上翘,忽视张超直勾勾的注视,陪客户神色自如地交谈。 张超得不到盛微宁的回应,正准备打球,突然接到了程昱川的电话。 他若有所思地望了眼程晏池,走到铁网外接。 张超前脚一走,盛微宁后脚就拿了球杆。 程家培养她的确算精心,很多名媛该学的才艺她都会。 虽然球技不如程晏池,赢这些贵太太还挺轻松。 程晏池刚推完果岭就听见周遭的赞叹:“盛小姐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他闲闲把球杆撑手边,抬眼瞥着不远处的盛微宁。 盛微宁连续几次一杆进洞,神采奕奕,身姿柔曼轻巧,运球的手法和瞄准角度格外娴熟,瞳眸流光溢彩,脸上的笑容也极易感染人。 程晏池幽深的眸光逡巡过女生,最终定格于她随着动作偶尔扬起的裙摆。 盛微宁中途进了休息室。 客厅的手机忽响,她拿着半身裙出换衣间,倏然愣住。 030:阴损 程晏池坐沙发上,松了领口的两颗扣子,长腿优雅交叠,金黄光晕映照着平整洁净的衬衫,衬得他被烟雾氤氲的疏离眉眼越发高不可攀。 盛微宁茫然地看向门,锁把没被拧动过的迹象,手机铃也在此时消止。 “你哪儿来的?” 程晏池慢条斯理抽了一口烟,嗓音干净得宛如清水:“暗门。” 盛微宁对程晏池的能力瞬间又有刷新。 她谑笑着丢开套裙,赤脚踩上绒毯轻快地走到他身边。 “程先生掩人耳目来找我,难道……” 女生单腿跪坐着沙发,纤细手臂撑住顶背,因为动作,露出小截平坦腹部与曼妙腰线。 程晏池眸色深了深,夹烟的手指攥住那截腰将她带进自己胸前,烟灰顺理成章掉落她手臂。 盛微宁蹙眉嘶一声。 低头望去,短袖被火星灼出黑印,她连忙撩起袖子,还好没烫伤。 程晏池清凌凌的眼里毫无怜惜:“原来你也会疼,害怕将来没资本?” 盛微宁撇嘴,先前纯美的五官忽而绽放媚态,靠在程晏池怀里,柔若无骨的手徐徐解开他衣扣。 “听说女人跟过特别优秀的男人,对别的就不感兴趣了。” 盛微宁仰起脸朝程晏池耳根吹了口热气,捏着微卷的发尾扫过他胸膛:“我是你的。” 她虽然某些地方青涩,可一颦一笑透着恰到好处的妖媚。 大概正因如此,程晏池确实食髓知味,不过也不至于难舍,最多用来排遣。 程晏池性感的喉结滚了滚,轻慢地朝她吐露烟圈,被白雾笼罩的五官蔓延幽冷讥嘲。 “任务办的还行,可你不值五百万英镑,所以别谈其他酬劳。” 程晏池扳过盛微宁面颊,森森勾唇:“你翻不出程家的五指山,想找座更大的山为自己谋利就不担心早晚赔了蝼蚁命?” 听见五百万英镑,盛微宁娇媚的脸色倏然凝滞,眼神恍惚片刻,眸底静寂无声翻滚着阴云。 光怪陆离的画面一霎如决堤潮水冲入脑海,四肢百骸隐隐渗透蚀骨寒凉。 “你轻贱我没关系,别跟自己过不去呀,我是蝼蚁不假,但我偏偏做了你的枕边人。” 盛微宁笑着啄了啄程晏池线条清正的下颌,双眼明澈,丝毫未见方才的霾翳。 “蝼蚁又如何?做过蝼蚁还能活着的人,才知道怎么从泥泞一步步爬到云端,然后再把所有人死死践踏脚底,让他们沦为自己扶摇直上的垫脚石。” 程晏池淡淡垂眸,浑身软得像猫的女生趴在他胸口,神态看似慵懒,字里行间却藏着逼人锐气,眉骨显露前所未有的凌厉。 “你所谓的垫脚石也包括我?”他语声低凉,情绪冷漠。 盛微宁笑意更深,红唇贴着男人耳廓喃喃:“怎么会?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乖得不行。” “确实很乖。” 程晏池用逗宠物的手势摸摸盛微宁头顶,眼眸微眯,挑起的唇角噙着兴味:“五百万。” 盛微宁凝神,尚未完全领悟程晏池的暗示,视线陡然天旋地转。 余光里,程晏池轻车熟路拉开茶几的抽屉拿了盒东西抛桌面。 盛微宁171,只比程晏池肩膀高一点。 沙发的空间其实挺逼仄,男人手指强悍地横过她腰侧。 盛微宁半边脸颊埋抱枕中:“那颗钻石真有五百万英镑?” 程晏池嗤之以鼻:“你不知道血钻最值钱?” 短裙于半空划出抛物线。 就在这时,盛微宁的手机再次亮屏,程昱川的短信跃然屏幕。 盛微宁侧首看去,眼皮骤然一跳。 “程昱川说他也在高尔夫球场,他怎么来了?” 程晏池神色从容,回答得漫不经心:“张超是他朋友,估计过来看看能不能捡漏。” “你还不走人?” “走人?” 程晏池无动于衷,掐住盛微宁的腰:“天真,轮得到你命令我?” 说完,他似笑非笑挑高眉峰:“没见他问你我今天都干了什么,你不表示表示?” 盛微宁微微偏眸,迎视着程晏池幽深黑亮的瞳孔,仿佛周身被墨色的海洋包围。 她强行撑起双肘,心里遽然腾发不甚美妙的预感。 匪夷所思的念头刚从脑海一闪而逝,程晏池就秒速打通了程昱川电话。 盛微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程昱川那端居然接通了…… 程晏池气定神闲,嘴边慢慢浮现恶劣而邪痞的笑容。 因为这个笑,盛微宁忽然记起初遇程晏池的情景…… 031:危情 时隔八个月,那晚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 盛微宁春节慕名前往迪拜旅游。 一切顺利。 离开的前一晚,她发生了意外,被身份不明的几人劫持下药。 盛微宁静待最佳时机,拼死逃离险境,可她根本不认路。 眼见就要被追上,她看到公路边疾驶而来的迈巴赫,奋不顾身扑去。 尖锐的急刹声险些撕裂耳膜。 盛微宁倒在车前,轮胎甚至轧过了她头发。 这辈子,从未离死亡的距离那么近。 沉稳的脚步声敲击心头。 盛微宁费力抬眸,一张沾满汗水和灰尘的脸映入男人眼帘。 是狼狈,可也有股颓丽的破碎感。 车灯很刺目,盛微宁却第一眼就记住了他。 混血儿,身形高大,深眸似囊括寰宇。 哪怕不言不语,都有股慑人又清贵的气势。 直觉告诉盛微宁,对方绝非善类。 正如所有俗套电影上演的桥段那样。 她绝望中拽住他的裤脚,卑微又殷切。 可惜电影与现实往往存在落差。 程晏池并未大发慈悲救她,甚至毫无同情地踢开了她。 见状,盛微宁脑子里抻直的神经绷得更紧,忍着体内的燥热不顾一切往前爬了两步,再次拉着他裤脚不放,一字一顿:“我跟你走。” 程晏池轻笑,瞥向盛微宁,狭长的眼眸眼尾略尖,锋利而风流。 典型的笑里藏刀。 他慢慢弯腰,一手轻佻地勾住盛微宁下颌,另一手夹着烟,沙漠气息的风拂过,微弱的火星明灭,直直砸落她小臂,烫伤了皮。 盛微宁疼得瞳孔收缩,没掉泪,依然紧抓着不放。 程晏池弯身,眼底溢满冰凉。 他一根根手指掰开盛微宁,残忍地扼杀她最后一线生机。 越野车的引擎声越来越逼近。 盛微宁眼里光芒缭乱,再次忍痛扯紧他,骨节用力到渗白:“我跟你走。” 程晏池低垂的眼眸流泻异芒,拇指揉搓着她下巴,像把玩玩意儿,语气兴味:“想好了?” 盛微宁根本没得选。 后来发生的事顺理成章,她急需纾解药性,程晏池也并非男菩萨。 车子停在悬崖边,所有的放纵被夜色隐藏。 期间程晏池接了电话。 因为盛微宁,他错过一次血钻拍卖会,价值五百万英镑。 盛微宁意识不清,只能恍惚听到男人咬着她耳朵低笑:“你欠我这么多钱,该怎么还?还不清了。” 她满头汗水,身体如被分拆成零件再一样样拼凑,全程无暇思考。 黎明时分,程晏池将她带回旅馆。 趁程晏池洗澡,清醒过来的盛微宁不告而别。 彼时以为他们只是异国的一场危情邂逅,连各自的名字都不知晓。 没想到,竟是孽缘。 “还不说话?想让我来和他对讲?” 男人低低的调笑声激起耳畔一阵鸡皮疙瘩。 盛微宁羽睫颤动,脊椎骨蔓延的电流窜进大脑。 她滚烫的脸颊陷落抱枕,指甲抓着他手,阻止他拿手机。 程晏池不由得折眉,眉宇间皱褶不深,嗤笑:“这时候三贞九烈,晚了。” “盛微宁,变哑巴了?电话为什么不接?” 程昱川冷嘲热讽的语气十年如一日讨厌。 盛微宁屏息,轻柔地笑了笑:“我准备换衣服,所以刚从换衣间出来,抱歉。” 手机摇摇欲坠。 程晏池抱着她坐起,臂膀逐渐收拢她骨头娇软的腰。 程昱川吊儿郎当地转着球杆,没察觉异样。 “我听张总说程晏池去找了何女士喝茶,何女士我要没记错,有五十岁能当他妈了,程晏池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到处‘广结善缘’。” “噗——啊!” 短促的惊呼掩盖了前面的笑音。 程晏池的手不轻不重掐了盛微宁最怕痒的软肉。 她面红耳赤,半个字都不敢说了,更不敢嘲笑,然而回想程昱川方才的嘲弄。 挺爽。 程昱川皱眉:“你莫名其妙喊什么?” 盛微宁调整情绪,深呼吸,语速格外平缓:“没……出门不留神被绊了一下,你在哪儿?” 程昱川百无聊赖走了两步,笃定盛微宁要去和他碰头,忙道:“我在球场,你不用过来了,直接去找程晏池。” “程晏池今天的生意谈得怎么样?” 程昱川似自言自语:“他真有那么厉害,什么都信手拈来?我还以为他只是个虚有其表的小白脸,看来我得重新评估他的实力了。” 盛微宁鄙视了两秒程昱川的智商:“合作挺顺利,我也没见过他假公济私。” 顿了顿,她恰到好处地补充:“毕竟我只是翻译,他也不常带我应酬,有的事情,我不太清楚。” 这话正中程昱川下怀,他反正是不乐意承认程晏池有光风霁月的美德。 “行了,我没什么事,你继续盯着他,有风吹草动记得告诉我,茂名的丑闻跟他脱不了关系,我妈明天回家,她都被程晏池气死了。” 肖若萍的名字入耳,不仅程晏池眸光寒凉,盛微宁亦笑颜清冷。 “我知道了。”她犹豫片刻,嗫嚅:“婚事……” 程昱川直接掐断了电话。 盛微宁不屑地撇撇嘴。 “程建雄把你送给程昱川,是希望你当慈禧太后?” 程晏池沙哑的声线犹如琴弦震颤,轻轻反弹到盛微宁小巧的耳蜗。 盛微宁眸底清莹潋滟:“如果程家真给了我,我可不会允许别人在我地盘烧杀抢掠,我要做就做武则天。” 程晏池冷然道:“你做白日梦更适合。” “程家以后属于你,或许……”盛微宁脚趾忽地蜷缩起来,拉长音:“我可以的。” 程晏池没搭腔,有条不紊将衬衣的扣子系上。 “你费心勾引我,无非是为了你们姐妹的将来?” 盛微宁慵懒地侧身,黑发裹住玲珑肩头,她宛若沐浴阳光的美人鱼。 “不全是,我想嫁进程家做堂堂正正的女主人,这点我早说过了。” 程家本就有一半的荣耀是从盛家手里不劳而获的。 她努力一下也没什么损失。 程晏池俊逸的眉眼尽是冷冽,语调平淡:“看来你没睡醒。” 盛微宁起身,洁白的肩肤浸润光线,比羊脂玉还美好。 “我没喜欢的男人,你我又不看重世俗眼光。” 盛微宁靠着程晏池肩膀,晕红的眼角媚意入骨,轻笑:“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程晏池的动作几不可见滞了一瞬。 032:博弈 程晏池眸底流过异色,迟疑的时间一秒不到,尔后仍是冷冰冰的模样。 盛微宁看在眼里,苦闷地轻轻叹息,这男人不好掌控。 如果程昱川没做过那些破事也没沈瑶,她将就也没什么。 可,做第三者是她的底线。 盛微宁托腮打量起身的程晏池。 他眼帘敛垂,睫毛半遮半掩住清潭般的眼睛。 估计是角度问题,阳光斜照,瞳仁黑得不算纯粹,泛浅棕。 “你不回答我,是否认还是默认?” 盛微宁抬脚踢了踢程晏池的皮带,勾着唇尾媚眼如丝:“你如果没喜欢的人,不如试试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认真的。” 程晏池侧颜的线条分外沉静,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会喜欢你?” 盛微宁放下蜷缩的腿,捡起bra不紧不慢穿上:“那不重要。” “我这个年纪应该对爱情有憧憬,不过那是对大部分女生而言。” 盛微宁低头检视自己,拿着套装走到穿衣镜前。 程晏池看向镜中人,眸光温凉,神色沉郁:“看来你的经历很传奇。” 大概程晏池也没想过暴露两个人的端倪,所以盛微宁的脖颈干干净净,痕迹全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 “当然,假如你曾被人狠狠折辱作贱,你就会明白,这世上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盛微宁穿戴整齐,随手梳理自己凌乱的长发。 除却眼角嫣然的绯色,她再度换回端庄纯良的面孔,衬衣扣子系得一丝不苟。 “爱情是佐料品,可有可无,权力跟地位有意思多了。” “做不了程家少夫人也无所谓,我帮你做些事,你给我对等的酬劳。” 程晏池靠着壁柜点了根事后烟,被烟熏过的嗓音依旧清冽:“原来以色侍人是你的第一步,我回到程家那晚,你就把一切盘算好了吧。” 他就知道,盛微宁不甘只做情妇,不过这正合他心意。 “以色侍人哪能长久?用有限的资本博取无限的利益,这才是聪明。” 她似笑非笑,盯着镜面反射出的俊脸:“好像男人都有征服感,以你的条件,估计多的是女人前赴后继,哪天你能让我喜欢你,不也很刺激?” 程晏池弯唇,盯着盛微宁,浅薄笑意蔓延嘴角,眼里却冰冷如腊月天。 “男女之间的角逐,确实比睡觉那档子事更好玩。” 就不知道,盛微宁玩得起又能否输的起。 盛微宁淡淡地笑:“这种精神的博弈比身体交流高大上多了,对不对?” 程晏池咬着烟漫不经心又瞥了眼盛微宁,镜片下的双眼被光晕模糊了情绪,目光停顿片刻,像钉在她脊背,丝丝缕缕的寒意浸透肺腑。 “盛微宁,你先开始招惹的。” 盛微宁习惯性卷弄自己的黑发,嗓音清晰:“就算我不招惹,你就不会找上我吗?迪拜那晚,其实你顺水推舟,为的就是将来能拿捏我。” 程晏池笑而不语,清贵气势冲淡了唇畔散开的邪冷。 “可对你来说,被我睡一次是睡,多睡几次也是睡,既然筹码已经丢过来了,不如另辟蹊径?盛微宁,我怎么莫名希望程昱川看上你?” 盛微宁转过身,明艳笑靥缓慢绽放:“但你更令我有利可图。”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四目相对,视线短暂交汇又错开。 他们笃定自己能游刃有余地进退。 最终却是两败俱伤。 * 程昱川刚打完一局高尔夫,张超忽然撞撞他胳膊:“你看。” 他顺着张超示意的方向扫过去,程晏池与盛微宁一前一后走来。 程昱川望了两眼程晏池,尔后,眸子掠过他凉凉睨向盛微宁。 盛微宁触及他探究的眼神,抿唇笑笑。 张超的眼珠困着盛微宁转了转。 程家两兄弟并非秘密,程晏池见到程昱川,态度不咸不淡。 程昱川用球杆敲击自己的掌心,桀骜不驯的气质格外浓厚:“程董每天真是马不停蹄,不知情的,还以为恒远是你一个人的公司。” 程晏池的神情沉稳内敛,低笑:“其实我也想无事一身轻,所以你加把劲争气点,别让我等太久。” 程昱川挑眉,懒洋洋接腔:“你正好是表现欲强烈的时候,我要是真的发奋,你腹背受敌,岂不是很辛苦?” 程晏池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眸底光影深暗:“但愿我真有那么一天。” 程昱川轻慢地哂笑,觉得口头上针锋相对没多大意义,遂不再多言。 盛微宁乖觉地站在一边,对两人明枪暗箭交锋的情形习以为常。 余光捕捉到张超频频投来的窥探,盛微宁不厌其烦,面上却不露声色。 程晏池终于准备离开了,盛微宁温声告辞众人,自然而然抬脚跟上。 目送盛微宁窈窕的身影消失视野,张超若有所思。 程昱川恰好看见张超盯着盛微宁的样子,语气复杂:“看什么?” “你未婚妻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盛微宁确实长得不错,属于非常能挑起男人征服欲的容貌。 身材也没什么缺陷,甚至比沈瑶略胜一筹。 程昱川完全懒得客观评价盛微宁,简明扼要:“没趣,心机女,书呆子。” 张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睡过没?” “我喜欢瑶瑶,怎么可能碰别的女人?盛微宁也保守,酒吧都去的少。” “那就奇怪了。” 程昱川皱眉:“哪里奇怪?” 张超一言难尽,他在外面玩的多,鉴赏女人的眼光自认不赖。 盛微宁走路的姿势……不像正儿八经的处子。 不过这话不能告诉程昱川,免得惹不必要的麻烦。 “没什么,可能我看走眼了。” * 盛微宁并不晓得自己的秘事被张超窥见了冰山一角。 程晏池回到车上,又是衣冠楚楚的姿态。 盛微宁的手指叩着膝盖,冷不丁道:“我怀疑肖若萍偷人了。” 程晏池眉峰轻动:“证据呢?” 盛微宁说起上次撞见肖若萍的事:“行迹鬼祟。” 程晏池冷寂地瞥了盛微宁一眼:“都是偷人,她该跟你学学。” “多谢夸奖。” 盛微宁面不改色承受程晏池的轻鄙,淡然补充:“彼此彼此。” 程晏池的眸色深寂阴冷。 因为程晏池没反应,盛微宁也没了理由再往下说,更别提谈条件。 回到雍景湾,盛微宁眼尖地发现接送肖若萍的司机。 033:暗算 盛微宁与程晏池对视一眼,不在意地拨了拨颊边的发丝,淡笑:“肖若萍提前回家了。” 程晏池意味深长地看向盛微宁:“听你的口气,你和肖若萍结的梁子也不小。” 盛微宁清澈的眸底掠过阴沉,淡淡道:“她那种佛口蛇心的人,能跟谁处得来?” 程晏池的目光暗了暗,在盛微宁身上多停留一秒,随后轻飘飘移开。 盛微宁正色:“你回程家,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程晏池将钻石袖扣重新别好,眉眼未抬:“这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盛微宁撩起额前碎发,似是无奈地撇了撇嘴:“男人就是薄情寡义。” 睡了这么多次,程晏池待她也不怎么和颜悦色。 程晏池推开车门,凉凉的音色裹挟着晚风:“盛小姐的玻璃心太脆了。” 从车里下去,肖若萍的视线刚巧投射这边。 她身穿藏蓝改良丝质旗袍,逆光而立,难以辨析表情。 盛微宁露出温婉大方的笑容,款步近前:“伯母。” 肖若萍对盛微宁的态度素来不冷不热,轻若不闻地应了声。 比起刁难盛微宁,肖若萍今天显然对程晏池更感兴趣。 “晏池,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你如今变得这么优秀,你妈在天之灵肯定为你骄傲。” 肖若萍端详程晏池的行止,越看越怨愤。 一个无父无母的私生子竟然比正经的少爷还出色。 程晏池深以为然,平淡陈述:“希望程昱川也能让你有这么一天。” 肖若萍的唇弧不易察觉一僵,眉宇悠然舒展,望着程晏池的眼神暗含嘲讽:“十几年过去,你对长辈还是老样子。” 程晏池笑得玩味,轻轻扬眉:“那得细分是哪种‘长辈’了。” 说完,男人目不斜视越过肖若萍身畔径直走进家门。 肖若萍眯眸盯着程晏池修长的影子拐过客厅,掀起的唇角沉落,面色冷硬得犹如寒冰覆盖。 盛微宁低头,瞳孔的焦距凝定自己脚尖,安静得几乎没存在感。 直至肖若萍走到前面,她才抬步跟随。 “听说你进恒远实习,正给程晏池做翻译?” 盛微宁落后肖若萍一步开外:“有段日子了,爷爷让大哥带我出去见见世面。” 肖若萍轻蔑地哼了哼:“一个见不得光的野种,算你哪门子大哥?” 盛微宁愣怔,斟酌着试图安慰肖若萍:“伯母,您别生气,气坏了对身体不好,昱川也会担心您。” 肖若萍见到盛微宁这死水般的样子便抑郁。 程建雄给程昱川选的未婚妻,她一百个不满意。 她烦闷地揉揉眉心:“人言可畏,他身份不干净,你也得学会洁身自好,懂吗?记得保持距离,免得弄出什么风言风语,到时丢脸的是昱川。” 盛微宁纤细的身形陡然一震,被暮云笼罩的面颊微微苍白,脊骨挺得笔直,沉声道:“我知道,伯母,我会注意分寸。” 肖若萍拢了拢自己的披肩,傲慢地继续往前走,音量不大不小:“别总如丧考妣的,晦气,所以我不愿回这家,没几个顺眼。” 盛微宁攥着包带的手紧了紧,唇线抿得平直,毫无温度。 “盛小姐,夫人心情不好,您不要往心里去。” 盛微宁抬眸瞥了眼提着行李袋的容妈,立刻扯开一抹苦笑:“我理解。” “夫人刀子嘴豆腐心,可能说话不好听,其实心思还是为你们好。” 容妈是肖若萍娘家带过来的佣人,主仆一个鼻孔出气。 盛微宁觉得容妈会来开解自己挺奇怪的,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容妈拉着盛微宁走到一旁,低声道:“夫人的心病是那位,您如果真想夫人少生气,那就得做点什么替她摘除心腹大患,您自己也能得利。” 盛微宁眼神闪烁:“我懂了。” * “夫人,我刚才暗示过盛小姐了。” 肖若萍转了下手腕缠着的翡翠佛珠,想到程晏池就情绪翻涌:“梁婧宜真是冤魂不散,她自己活着进不了程家大门,眼下她儿子来讨债了!” 容妈忧心忡忡:“我琢磨大少爷不像善茬儿,也不晓得老爷怎么会突然把他召回,简直是引狼入室,难道他们私下达成了某种共识?” 肖若萍冷电般的眼光骤然劈向容妈。 容妈抿抿唇,心虚地闭了嘴。 饶是再如何极力抹杀事实,程晏池大少爷的身份板上钉钉,肖若萍不承认也没用。 程铮的确跟梁婧宜定情在先也偷偷结了婚。 肖若萍从小倾慕程铮,哪能容许自己输给陪酒女,于是绞尽脑汁拆散了他们。 程铮被迫迎娶肖若萍,程老夫人又以雷霆手段将梁婧宜母子强行送离镜海。 他得知他们下落已是两年后,当晚乘机见面时不幸遭遇了空难。 “程家和恒远必须给昱川,活了大半辈子,我不能婚姻输给梁婧宜那个贱人,就连儿子都得向她生的贱种俯首称臣!” 肖若萍扶着额头平复升沉不定的思绪,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我得想法子把程晏池赶出去。” “大少爷羽翼已丰,在伦敦又白手起家创立自己的产业,老爷眼下挺重视他,对付他谈何容易?” 容妈犹豫片刻,低声道:“就怕程晏池知道那件事。” 肖若萍懊悔不已:“当年就不该怕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话锋倏然一转,她指着盛微宁房间的方向,只含糊吐露两个字:“春节。” “都办妥了,您放心,没钱摆不平的麻烦。” 肖若萍勾起清寒砭骨的笑:“无依无靠的小麻雀,要不是巴着老爷子的大腿,我早把她扫地出门了,什么玩意儿,就她也配得上昱川?” 她垂眸摩挲自己的指甲,忽然恶劣一笑:“老爷子一把年纪,还非得给自己搞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过眼福,真是作孽啊。” 肖若萍心血来潮,忽而挑高秀眉:“把她送到程晏池床上,一举两得。” 容妈心口紧缩:“夫人,不能轻举妄动。” 肖若萍眼里的戾气渐渐内藏:“我明白,说说而已。” 另一头,盛微宁进了自己的卧室。 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微信就进来一条小号的语音。 盛微宁播放语音,应欢焦灼的声音跑进耳朵。 “阿宁,我不舒服,死瘸子又和我吵架,你今晚替我去会所吧。” 034:舞娘 锦瑟会所,专属于镜海上流社会的销金窟。 盛微宁穿得严严实实,直接从后门进了单独的化妆间。 “总算把你盼来了,不然我今晚都不知道怎么办,这场斗舞肯定亏大发!” 苏紫见到盛微宁顿时长松一口气,画着眼影的眼亮晶晶的。 “我给你化妆还是你自己化?” “我化好了,反正他们看不见,你把东西给我。” 苏紫拿起化妆台上的半脸面具递给盛微宁:“你是鹅蛋脸,古典大美人,应欢用的不适合你。” 盛微宁随手接过面具把玩,面具周边镶嵌了柔软而华丽的羽毛装饰。 她把面具往脸上比划,眨眨眼,觉得自己像一只栖息暗夜的猫。 苏紫支着下巴打量上妆以后判若两人的盛微宁,言语间有点小小的自得:“我这里还挺藏龙卧虎的,而且全是真人不露相的宝贝。” 应欢是城南应家的千金,至于这位…… 苏紫记得自己初次目睹盛微宁斗舞的情景,那种震撼至今都无法平息。 盛微宁根本没正经学过舞,可她的控场能力非常厉害,能使全场嗨到爆。 谁能相信交口称赞的程家养女,端庄娴静的外表下竟拥有那样火辣的形象。 这世界太玄妙了,不能以常理论断。 凭借这两位神秘舞娘坐镇,区区半年而已,会所的生意比之前要好了双倍。 收敛思绪,苏紫拎起十公分的高跟鞋放盛微宁脚边:“今晚是嘉年华那边的舞娘过来比赛,身高和你差不多,不过身段没你软,你正常发挥就行。” 盛微宁漫不经心把面具轻轻覆盖脸容,曼声:“苏姐,假如我今晚夺冠,报酬怎么算?” 苏紫出来混十几年了。 虽然对两位大小姐的真实身份感到错愕,却也不会刨根问底。 尤其是盛微宁,貌似很缺钱,每次要价也高。 “按照我们以往的规矩是二八,这样吧,如果你真的赢了,我私帐再算你一成,来观赛的纨绔今天特别多,竞价的钱肯定少不了,保密协议在,没人为难你。” 盛微宁对这结果心满意足,红唇扬起,戴着金饰羽毛面具的脸颊漫溢美艳笑容。 她悠哉起身,娴熟地套好臂环,因为高跟鞋的加持,眉眼平添睥睨众生的倨傲感。 “就冲苏姐这承诺,我也得豁出去替你赢了。” * 程晏池现身之际,台上的斗舞已开场。 秦昊左拥右抱,看到程晏池,热络地招招手:“我去年出国,大半年没逛我会所了,这次一来就碰上斗舞,你也欣赏欣赏。” 程晏池在沙发落座,身旁有美女主动凑近,他淡淡抬眸,一个清冷眼神就制止了对方。 “我说你这人忒无聊,每次出来玩都不碰妞,之前为你小青梅洁身自好,我理解,但你前阵子不是睡了个姑娘?又何必假正经。” 秦昊朝舞台努努嘴,不怀好意地笑:“你要是眼光高,不如在这里挑,跳舞的身段最软了,我会所的舞娘个顶个的漂亮,还不用负责。” 程晏池听若不闻,随意解开两颗衣扣靠进沙发,顺手摘了眼镜,语声平平:“满脑子这种东西,你可别英年早逝。” 秦昊一噎,脸色立刻比颜料盘还精彩。 “你能不能别这么毒舌?男人大好年纪就得学会享受,你那个便宜弟弟……诶?” 九曲十八弯的转音过后,秦昊狐疑:“说曹操曹操到,程昱川怎么来了?” 他们这块是贵宾卡座,拉着一排深紫色的绒帘,灯光调试得比较暗淡。 程晏池顺着秦昊下巴抬起的方向淡然扫了眼,是白天见过的张超跟程昱川。 他不以为意,拿起桌上的伏特加给自己倒了一杯,也没喝,酒杯把控在手掌轻晃。 “肖若萍回程家了,你有什么计划?” 程晏池的侧颜完全融入暗影,昂藏身躯陷进半明半昧的光线,声音如他的气场一般冷漠。 “她人老珠黄不值钱了,不过她当年怎么对我妈的,我会逐一讨回来,警方的人我回国前就已经安排好。” 闻言,秦昊心里默默为肖若萍点了蜡。 有个疑问始终盘亘秦昊心底,他犹疑一会儿:“伯母到底生了什么病去世?感冒并不致命吧?” 半晌没得到程晏池的回答。 满场鼓噪的音乐里,秦昊竟清晰地听见玻璃杯的碎裂声,十分瘆人。 他一惊,凝眸看去,立刻目瞪口呆。 程晏池居然把杯子的酒托给硬生生掐断了! 秦昊嘴角抽搐,识趣地没再多问。 程晏池神色自若丢开酒杯,扯了纸巾擦拭指缝的酒液,眼眸平静,却酝酿着狂风暴雨。 秦昊察觉程晏池不太对劲,索性转移话题:“我们会所的舞娘上场了。” 程晏池懒散撩起眼帘。 此次斗舞的场面特别盛大,舞台还有摄像头即时投影高清录像。 当那个身姿性感的舞娘踩着劲爆舞曲上台时,一丝怪异的感觉若有似无缠绕他心脏。 秦昊愉悦地吹了声口哨:“这妞身材好绝,可惜戴面具,你想不想要?” 程晏池淡漠地撤回视线。 下一秒,他目光骤深,微微眯眸又瞥向了舞台。 距离隔得稍微远,舞娘的每个动作通过电子屏明晰地反射到视网膜。 女人正跳钢管舞的女郎坐姿,柳腰比蛇更柔软,紧身短裙秀出热辣身材,纤细的手臂与长腿绕着钢管盘旋回转,红唇黑发,性感到甚至连呼吸都透着引诱的味道。 台下的口哨声此起彼伏,气氛嗨到了最高点。 女人的半边面庞被面具遮挡,依然能隐约窥见冷艳又野性的妆容,配合她忽而妩媚忽而疏离的气质转变,画面越发撩得人蠢蠢欲动。 “我会所什么时候来了这么正点的妞?不用比了,她肯定能拿下第一名。” 程晏池不言不语,盯着那个烟视媚行的舞娘目不转睛,眼神沉寂森冷。 耳畔充斥着男人们对她从头到脚的评断,不乏下流的遐想。 程晏池饶有兴味勾起了唇。 盛家的小明珠……原来她这些年是这么过的。 低贱而卑微,沦为明码标价的货物。 舞毕,观众的呐喊声险些掀翻会所屋顶。 主持人大步上台宣布了拍舞的规矩。 哪位舞娘获价更高,代表的会所就取胜。 “我投锦瑟,十万!” 一道桀骜的男声忽地响起。 035:隔岸 众人循声望向那道霸道男音,程昱川的脸孔跃然浮现。 诸如此类的斗舞,最低价都有两万,程昱川一出手就翻了五倍。 有程昱川带头叫价,其他纨绔紧随其后,最高价已经喊到二十一万。 程昱川平时对钢管女郎这款最感兴趣,当初沈瑶就是凭此入了他的眼。 秦昊看着电子屏不断跳动的数字,乐得直拍大腿:“你那傻缺弟弟虽然晓得会所我开的,可他不知道我们什么关系,万一他发现会所一半的钱进了你口袋,那就好玩了。” 程晏池没接腔,挺拔的身影隐没于昏暗光线,气息沉静而冷寂。 他抬眸看向舞台。 高清屏在回放刚才斗舞的景象,全场掀起的浪潮甚至比刚刚还猛烈。 钢管舞本就非常刺激雄性荷尔蒙的爆发,散发着浓郁的艷情意味。 虽然两位舞娘跳的都是钢管舞,可显然锦瑟的更胜一筹。 除却冷艳慑人的妆色、性感魅惑的身姿,她的舞步做了些细微改创,通过融合多种舞蹈风格让自己的优势发挥得更加彻底。 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能换钱的都会精心包装当做筹码。 程晏池温吞敛眸,唇角扯开讥讽弧度,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酒杯。 秦昊依然絮絮叨叨夸赞那位舞娘。 程晏池曲指顶了顶眉心,莫名觉得今晚秦昊很聒噪。 “我出二十五万。” 程昱川指着盛微宁,抬价的声音再次从另一侧传来。 含义颇深的起哄声不绝于耳:“程二公子花这么高的价钱博美人一笑,是不是得给点甜头?” “要舞娘把面具摘了,或者下台陪我们二公子喝杯酒。” “我特别好奇这女的长相能不能跟她身材成正比。” “简单。”有人肆无忌惮调笑:“多花点钱买下来带走,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盛微宁抿唇不语,冷冷淡淡地驻足聚光灯下,面对各种污秽的哄笑充耳不闻。 程昱川的出现委实在她意料之外,毕竟先前从未遇到他。 无论哪家会所斗舞,胜出的舞娘都有陪酒的规矩。 平时盛微宁能侥幸逃脱,但直觉告诉她,今晚恐怕难善了。 盛微宁似不经意地瞥向程昱川,恰好撞进他含着一丝猎奇况味的眸。 她不动声色蹙眉,深感自己惹上了大麻烦。 同一屋檐数年,哪怕程昱川往日根本不怎么关注她,只要近距离接触,多少会察觉端倪。 事到如今,后悔无济于事,只能排演待会儿下台之后如何浑水摸鱼。 程昱川慢悠悠移开视线,顿在自己黑屏的手机上。 沈瑶跟他耍脾气,整天不肯接他电话。 以前闹别扭,他愿意迁就。 最近茂名惹出大麻烦,他心情一直很烦躁,也懒得再去纵容。 大概女人是不能毫无底线娇惯。 他令沈瑶太缺乏危机感。 “我如果用全场最高价把这支舞标下来,就让她摘面具和我喝交杯酒。” 程昱川话音落地,四面静了一秒,随后哄闹犹如潮水灭顶而至。 闻言,盛微宁勉强平静的心跳终于乱了。 转念想到她不算锦瑟正式的舞娘,苏紫应该会尽力帮她摆脱困境,她又镇定了几分。 程晏池似笑非笑地欣赏盛微宁的窘境。 纵使她戴着面具,他犀利幽深的眸光仍能洞穿她心思。 因为程昱川提出的条件,又一轮竞价再次展开,但忌惮程家的权势,没人敢真与他争。 浓妆艳抹的苏紫匆忙跑来卡座:“秦少,我有急事找您。” 程晏池漫不经心投去一瞥。 苏紫附耳在秦昊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偶尔能听见非自愿三个字。 “原来她是你找来的,业余还能跳这么好?人才啊。” 秦昊皱眉,探身看了眼台上的盛微宁,笑道:“反正我也不喜欢程昱川,那就……” 身畔温凉的男声忽然淡淡打断他:“秦昊。” “怎么?” 程晏池勾着薄唇,眼里却寒凉冷冽:“玩大一点。” 秦昊望向笑容残酷的程晏池,倏然想起当年与野狗争抢披萨的小男孩。 现场热火朝天。 程昱川的精神受酒精影响越来越兴奋,出的价位以两位数迅速甩开旁人。 苏紫悄悄朝盛微宁摇头。 假如会所不愿意出面,舞娘的自主选择权根本不存在。 盛微宁一震,看似泰然自处,实则背脊已经渗透密密麻麻的细汗。 若非周边杵着保镖,她没准儿都控制不住跑路的欲望。 嗨曲一波又一波,盛微宁抿紧唇瓣,心脏随着鼓点疯狂敲击节拍。 她极其希望有人能出比程昱川更高的价格买下她的舞。 然而,不现实。 放眼全场,镜海能有胆量同程昱川叫板的,她没看见。 盛微宁暗暗骂了声脏话。 今晚她真是财迷心窍。 拍价时间濒临结束,观众的呐喊愈加狂热,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后,镭射灯旋转着扫荡大厅。 程晏池散漫挑眉,长腿交叠隐匿暗处,满意地看见盛微宁唇边的肌肤渐渐显露苍白。 比起嘉年华的舞娘,盛微宁的价位直逼五十万。 这数目,别提只是买舞,即便把盛微宁带出去过夜也足够了。 程昱川的狐朋狗友自认他抱得美人归十拿九稳,纷纷点酒准备庆祝。 盛微宁一颗心油煎火燎。 满场喧嚣中,一管清冽的嗓音淡然响起。 “六十万。” 盛微宁的眼皮重重一跳,不敢置信地抬头。 光线依然纷缭错乱,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盛微宁立刻发现了程晏池。 她先前没注意贵宾卡座,结果男人一出声,她下意识便找到他的座位。 程晏池自暗影中微微侧头。 两人对视,隐形的火花瞬时迸溅。 盛微宁眸色沉郁,断定程晏池认出了她。 程晏池盯住盛微宁,满脸高深莫测,纷乱光影落在他英俊面庞,唇畔的弧度凝着讥嘲。 他起身走近卡座外侧,斜坐台面,顺手拿了杯酒。 程昱川也没想到能碰上程晏池,微醺的醉意都醒了大半。 他不甘示弱:“六十五万。” 程晏池凉凉吭声:“好心提醒你,你妈好像犯了哮喘。” 程昱川一愣,腾地站起来:“你说真的?” 他听闻了肖若萍提前归家的消息,不乐意被念叨,索性拖延时间不回去。 “估计自己的儿子太不争气,每天流连酒色,没直接气得躺进棺材真是万幸。” 程晏池嗤笑。 036:纹身 “程晏池,我不准你侮辱我妈!” 程昱川摔掉酒杯,起身一把抓住了程晏池衣领狠狠扯向自己,脸部的每根线条紧绷,视线变得极锋利,像尖锐的刀子直刺向程晏池。 “你既然进了程家就该明白我妈的身份,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让我听见你对她出言不逊,我不会放过你!” 程晏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薄唇泛起悠长的寒意,忽然反手扣住程昱川手腕:“你打算明天上报纸?” 他眸子锁住程昱川,眼里森冷的狠戾猛然来袭,手劲大得能攥断他骨头:“你想丢人现眼,我也能成全你,就看谁的根基更稳,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这么沉不住气,自己没几分颜色还想开染坊,我可不惯你这臭毛病。” “自从你认祖归宗,处处鸠占鹊巢,现在你连一个舞女都要跟我争?” 程昱川瞳眸重重一颤,冷笑:“我没记错的话,你回镜海才多久?别以为掌管了一段时间的恒远,你就真当自己无往不利,论身份,你永远不如我名正言顺。” 程晏池闲适挑眉,深眸波澜不惊,侧颜在婆娑光束中棱角分明。 “强者能凌驾众人就行了,身份算得了什么?” 他微微偏离脖子,长指将程昱川的手一寸寸掰开:“还不快回家去找你妈,你妈要知道自己还不如舞娘重要,她会恨不得生块叉烧取代你。” 眼尾一扫,余光瞥到盛微宁也随波逐流下了台。 程晏池眼波平静,不由分说把她拽到自己跟前站定。 “她今晚不会陪你,你拿程家的钱玩女人,不觉得自己太次?” 程昱川咬了咬腮肌:“程家的继承人本来就是我,我要怎么花家里的钱,需要向你报备?” “你什么时候成继承人了?” 程晏池的语气淡薄得像在讨论天气:“老的没立遗嘱,小的就迫不及待夺权,老爷子这么多年的袒护都喂了狗?够可悲。” 程昱川的脸色越发难看。 无论多少次交锋,程晏池的身上总有令他望尘莫及的地方。 可能之前真的太顺风顺水。 乍然被私生子挑衅,他连口头的便宜都没占多少。 更重要的是,程晏池没说错。 倘若程建雄得知他的所作所为,肯定又是一顿训,而他甚至都尚未脱离家族羽翼。 张超拉住程昱川,压低嗓音做和事佬:“先回去,别为舞女把事情闹大了惊动你爷爷,不值。” 程昱川的确还想再争抢一番,但张超的话点醒了他。 逞一时痛快留下后患太不划算。 “看上她了?” 程昱川轻蔑地看向沉默不语的盛微宁,尔后笑睨着程晏池,朗声道:“那我就大方施舍给你,反正也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伺候我显得廉价了,倒是配得上你,毕竟你们有共同语言。” 说完,程昱川头也不回地怫然离开。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秦昊拍拍手,他们立刻散了。 盛微宁被程晏池桎梏,手腕疼得很厉害。 她吃痛,蹙眉尝试着动了动。 程晏池却没看她,拖着她大步进包厢。 男人身高腿长,她跟不上他的步子,只能跌跌撞撞随他牵扯。 秦昊目送程晏池挺拔的背影,饶有兴趣托着腮,也稳步追了上去。 * 程晏池踹开包厢门,遽然将盛微宁扔进沙发。 盛微宁的脊背撞上木质沙发扶手,一阵剧痛自尾椎蔓延。 她撑着沙发艰难坐起,全身酸疼,头发蓬乱,腕骨早被程晏池弄出了醒目的淤青。 程晏池脸色平静,半点也瞧不出怒火,可是他对盛微宁的粗暴举止又昭示着他的怒意。 盛微宁将乱糟糟的长发梳理好,单刀直入:“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程晏池低笑,脸色淡漠嘲弄,语调随意:“认出你很难吗?” 盛微宁顷刻语塞。 她恍惚了一瞬,不太明白程晏池的心态。 钢管舞的性质确实不太健康,但程晏池不像吃醋。 他又不喜欢她。 头顶倏然覆盖大片阴影,扑面的男性气息很熟悉,铺天盖地笼罩着盛微宁。 她羽睫翕动,还没来得及抬眸,腰部的蝴蝶纹身贴就突然被撕掉了。 腰侧暧昧的痕迹赫然入目,是白天所留的。 程晏池把玩着纹身贴,表情深沉,笑容凉薄。 起初只隐隐感觉锦瑟的舞娘面熟。 直至瞥见这玩意儿,他才恍然大悟其中的玄妙。 如今回想,那种感觉其实很奇特。 女人戴着面具,妆发造型和平时截然相反,但他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她是谁。 “做这一行多久了?” 盛微宁纤细的眉尖不由拢起。 程晏池又用了那种轻贱她的口吻,而且问话非常羞辱性。 她不是小姐。 然而,他眼神就这么表达的。 “并没多久。” 她如实回答:“我着急用钱,大概半年前偶然接触的,来钱快,就找苏姐要了联系方式兼职。” 程晏池打量盛微宁的穿着,忽地伸手摘了她面具,目光停顿在她冷色调的妖艳妆容,唇边含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真是想钱想疯了。” 盛微宁没反驳。 她缺钱的理由众所周知,没什么好赘述的。 程晏池垂眸扫过盛微宁修长白嫩的双腿,继续冷嘲热讽:“你还不如直接出台,凭你勾引男人的手段,找一张长期饭票应该算手到擒来。” “我差点忘了,盛小姐两手抓,程家你更开罪不起,真可怜,又被我逮到了把柄。” 程晏池懒散低沉的腔调犹如鞭子抽向盛微宁,眸中冰冷的奚落带给她强烈的压迫感。 盛微宁心里堵了一口闷气,冷声道:“别阴阳怪气地嘲笑我,我从没在你面前掩饰过我的野心还有对金钱的渴望,你这样……” 顿了顿,盛微宁眼眸流转着促狭,眉目渲染清纯的艳美,轻笑:“难不成吃醋了呀?” 不给程晏池搭腔的机会,盛微宁踩着高跟鞋站了起来,额头若有似无蹭了蹭他鼻头。 她环住他脖颈,气音娇软:“不喜欢别的男人对我品头论足,还是不喜欢我露给他们看?” 程晏池的神情风雨不惊,垂下睫毛。 盛微宁裹着黑色的抹胸吊带,曲线一览无余。 隐在灯色里的眸子危险地飘忽一瞬,陡然把盛微宁推倒沙发:“你确实风骚得很带劲。” 盛微宁媚笑,门却猝不及防被推开! 037:窝边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盛微宁始料未及。 她听见声音下意识看向门口。 然后,不偏不倚对上了目瞪口呆的秦昊。 程晏池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连带着措手不及的盛微宁也立刻被他的云淡风轻传染。 盛微宁慢慢起身,不疾不徐整理自己的短裙。 她拢好长发,甚至朝秦昊笑了笑:“秦少。” 程晏池一言不发将解开的衣扣重新扣好。 橘色灯光里的侧影格外清寂,西裤裤线笔挺。 秦昊的嘴巴简直能塞进两颗鸡蛋。 他瞅着面前一个比一个淡定的人,终于记得要关门。 “你们……你们……” 秦昊结巴了半晌,突然一脸顿悟地望向程晏池:“怪不得你要我帮忙找人冒充你女朋友,原来……” 盛微宁心念一动。 看着程晏池沉静淡漠的侧脸,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觉得不合时宜。 秦昊紧跟着死盯住盛微宁,上上下下端详她一番,迟疑道:“你真的是盛小姐?” 盛微宁淡然颔首,索性一次性回答秦昊:“我是盛微宁,刚才舞台上跳舞的也是我。” 秦昊已经无言以对。 盛微宁在镜海的豪门是出了名的端庄文静。 家里的长辈都喜欢她这类型的女孩,对男人而言,她却太无趣了。 秦昊之前还打过电话,撺掇程晏池把盛微宁骗上床,借机给程昱川戴绿帽子。 可从眼下的情景看,盛微宁骗了他们所有人。 秦昊心情复杂,一时半刻还接受不了这事实。 打火机的咔嚓声响起。 秦昊抬眼一瞥,程晏池叼了根烟衔唇边,盛微宁亲自为他点火。 盛微宁单手搭在程晏池肩膀,歪着头,持打火机的手微微凑近他薄唇。 程晏池侧眸,眸光变幻,望进她勾描着眼线反衬得越发清澈的翦水秋瞳,默了默,低头。 盛微宁微微一笑。 替他点完烟再顺手把打火机放进他插袋,动作透着亲昵。 目睹这情景,秦昊觉得自己的三观碎一地。 虽然他的确不算有三观的人,但这视觉冲击带给他的震撼终究太大了。 盛微宁的视线游移在秦昊跟程晏池之间,目光变了变,善解人意地扬起唇:“你们是不是有事聊?我先告辞了。” 程晏池鼻梁下呼出青白烟雾,没搭理盛微宁。 盛微宁也不恼,干脆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秦昊无力直视这一幕。 盛微宁平时公众场合都不会大声说话。 现在居然烟视媚行地亲吻程晏池! 回忆方才两个人天雷勾地火的场面。 秦昊忽觉脸疼,盛微宁肯定早和程晏池暗通了。 他上次还说盛微宁处子来着。 程晏池偏了偏头,柔嫩的触感定格面颊一侧。 盛微宁重新捡起面具轻慢戴上,言笑晏晏:“秦少,我今后还能来你的会所吗?” 秦昊隐晦地睃了眼神色无波的程晏池,清咳:“欢迎欢迎,你跳得太好了。” 目送盛微宁离开,秦昊倒抽一口凉气:“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连程昱川的未婚妻都没放过,这也太牛逼了。” 程晏池的眸色温度缺缺,抬手掐掉烟,淡声道:“你以为她是什么省油的灯?” 秦昊多看了两眼程晏池,思维扩散得很快:“难道你睡过几次说玩玩的女人就是她?既然知道是不省油的灯,你还碰?” 程晏池不置可否。 “你刚刚跟程昱川起冲突,莫非是吃醋?” 程晏池不耐地扫了眼一惊一乍的秦昊,眸光如墨,面上水波不兴,语气漠然:“收起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我会为了玩物大动干戈?” 不知想起什么,程晏池的眼底翻涌起层层叠叠的戾气,像深海之下的黑色漩涡搅动着,素来清俊的脸孔蒙着浅浅阴翳。 他只是需要一个情绪发泄的闸口。 置身那样难堪的境遇,她仍明朗乐观,似乎真没什么困难能轻易打倒她。 太刺眼了。 让他越来越想折辱,摧残她。 * 程昱川回到程家,肖若萍去了佛堂。 看到肖若萍跪在蒲团上,程昱川眉头紧锁。 “妈,您不是旧病复发?还到这里做什么?” 他路上打过电话给容妈,程晏池没骗他。 “你还知道回来?” 肖若萍推开程昱川搀扶自己的手,保养良好的面容闪现怒意,声音如从喉底蹦出。 “茂名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你倒好,这个节骨眼非但不想着亡羊补牢,反而成天往外跑。” “程晏池如今被老爷子放到了第一把交椅,你还有没有点危机感?昱川,妈就你这么个儿子,你能争气点吗?” 肖若萍苦口婆心,神色极为焦灼。 输给梁婧宜那个贱人,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费尽心思培养儿子,最后依然不成器。 程昱川对肖若萍的感情比对程建雄深,不驯的表情浮现愧色:“妈,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设计图的事怎么会外泄?你弄丢过?” 肖若萍刚发作过哮喘,语速缓慢:“你仔细回忆下,你带着设计图都在哪儿逗留过?” 程昱川这些日子早就复盘了无数次当时的行踪轨迹,挠挠头:“设计图拿到手里,我也没去过特别的地方,就公司还有……” 脑子里灵光一闪,程昱川敛神:“我带回来过一次,瑶瑶……” 说到这里,程昱川脸上骤然掠过心虚。 肖若萍锐利的目光直逼程昱川,厉声:“沈瑶看过你的设计图?她碰过?” “并没有。” 程昱川连忙否认:“那晚我们确实一起看了设计图,但是看完我就把图纸封好了,瑶瑶也不可能对我不利,您晓得她一直盼着我解除婚约,怎么可能拖后腿。” “瑶瑶我也还算满意,摆脱婚约的事你暂时别想了,盛微宁年纪小,你们离结婚还远,不必这么着急甩脱。” 肖若萍与程建雄公媳不合,程建雄喜欢的,她全都看不上眼。 程昱川没反驳肖若萍,犹豫片刻,他忽道:“妈,程晏池说爸先跟他妈扯了结婚证。” 肖若萍目色沉凝,古怪地笑出声:“那不重要,当初得到你爸的确用了些手段,你只需明白,你爸是先同我交往的。” 程昱川没再纠结上一辈的事,总之程晏池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妈,我怀疑茂名出事是程晏池搞的鬼。” 肖若萍转了转佛珠:“当务之急,我们先解决他。” 038:面熟 到底要怎么才能对付程晏池? 这个问题,程昱川站在阳光房连续抽了三根烟都没找出答案。 程建雄明摆着用产业补偿程晏池,除非他又犯下让家族蒙羞的错事,否则不可能离开镜海。 程晏池留下来,染指恒远是小,但他肯定会对付肖若萍。 身为人子,他保护自己的母亲责无旁贷。 “盛小姐。” 佣人的呼唤倏然拉回程昱川的思绪,他掸掉烟灰,闲适抬眸。 夜色干净,绕过喷泉池走来的女生步态优美,面目氤氲开梦幻的晶莹。 盛微宁也看到了程昱川,微微一笑:“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 程昱川缓缓掀起眼皮,态度冷淡,随口问:“你不也刚回来?” 盛微宁笑容温柔:“盛悦最近的情况有点好转,我就抽空陪了陪她。”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经过会所的惊险,盛微宁对程昱川又多留了心眼。 这次听见盛悦的名字,程昱川眼眸轻闪,忽地沉默了。 那次盛悦被肖若萍派人锁进黑漆漆的储物间。 他忙着哄沈瑶开心,根本不顾盛微宁的央求把她轰了出去。 后来才知道盛悦差点被炸雷吓傻。 是挺可怜的,毕竟得了那种病。 如果盛微宁不这么难缠,或许程昱川还愿意多资助几个钱。 盛微宁良久没等到程昱川出声,她抬步准备走人。 “盛微宁,”程昱川侧身,冷不丁叫住她:“你到底要怎样才能解除婚约?” 盛微宁闻言不由觉得好笑。 头脑简单从小泡在蜜罐里的二少爷好像至今都不明白她的处境。 “这是爷爷的意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不忍心爷爷失望。” 盛微宁就是这种人,哪怕表达着自己的迫不得已,还得加点真情筹码。 “程家助养我们姐妹这么多年,我能回报爷爷的微乎其微,既然好不容易能有一件事让他稍微感到欣慰,我也不想不知好歹。” 盛微宁的半边面颊被花影遮挡,她低着头,看不清眼底藏匿的情绪:“所以,我把解除婚约的决定权交你手上。” 话说得很动听,可如今并非解除婚约的最佳时机。 随着程晏池的回归,程家的内斗只会更厉害。 无论如何,她得熬完剩下的半年。 轻柔坚定的嗓音飘散风中,融合了栀子花的甜香。 程昱川盯着盛微宁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失神。 半晌,他摸摸下巴,了然一笑:“还懂得玩欲擒故纵。” 再看向盛微宁被灯光斜斜拉长的影子,程昱川疑惑地挑起眉。 莫名面熟。 * 翌日,程家两兄弟锦瑟中为舞娘险些大打出手的艳闻在圈内不胫而走。 消息一爆出来,程昱川倒没什么,程晏池着实令人大感震惊。 程晏池自从回镜海,走哪儿都一副衣冠楚楚的斯文模样,清冷得高不可攀,眼下竟然为舞女罔顾手足情分冲冠一怒,的确匪夷所思。 于是,那个神秘的舞娘理所应当被众人当成谈资。 盛微宁清早就接连接到了应欢跟苏紫的电话。 无需她们的告诫,盛微宁这段时间也做好决定不去跳舞了。 苏紫遵守承诺,给盛微宁打了一笔款。 看着余额多出几万的账户,盛微宁立时喜笑颜开。 过往的生活经验告诉她,金钱上的未雨绸缪是万不能缺少的一样。 走到楼梯口,盛微宁与程晏池打了照面。 他昨晚留宿锦瑟,无形也落实见色忘义的传闻。 “大哥,早安。” 程晏池淡然点头:“早。” 他语声清凉:“过段日子要去巴黎出差,你准备下。” 盛微宁看一眼他被晨光环绕的寒漠五官:“我记住了。” 两个人并肩同行,盛微宁的裙摆有意无意扫过程晏池的西裤。 程晏池清隽的脸孔已看不见昨夜的阴暗,神色如常,拐过长腿下楼梯。 一阵风拂过耳侧碎发,盛微宁眼帘微抬,鼻端沉浮着熟悉的须后水味。 肖若萍睨眼程晏池熨烫平整的衬衫,笑得和蔼:“晏池,你昨晚没回?” “你宝贝儿子没告诉你我的行踪?”程晏池勾唇,眼眸冰凉。 程昱川臭着脸:“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程晏池轻描淡写:“那问来做什么?” 肖若萍僵了僵。 “我妈关心你还被你狗咬吕洞宾,你在锦瑟鬼混了大半夜……” 程晏池不温不火截断程昱川:“刚才谁问我去向的?” 程昱川面沉如水,啪一声放了刀叉。 肖若萍连忙打圆场:“好了,快吃饭。” 盛微宁坐在程昱川身旁,真心感觉他就是喜欢找虐。 程晏池完全无视肖若萍母子,仪态优雅地用餐。 盛微宁喝了口牛奶,突然听到程昱川冷笑:“那个舞娘滋味如何?” 程晏池听若不闻。 肖若萍蹙眉,作势劝解:“昱川,别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拿饭桌说。” “妈,爷爷前阵子还关心他有没有女朋友,我看某人其实藏的深,那舞娘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尤物,就不晓得爷爷准不准。” 程昱川盯着程晏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表面道貌岸然,总有一天会原形毕露,玩玩就好,别真打算金屋藏娇。” 盛微宁抿抿唇,若无其事地切吐司。 对面的程晏池似笑非笑,狭长眼眸漾着浅薄澜漪,声线沁骨。 “表里不一也是门学问,自作聪明的才玩不起。” 幽深视线像冰棱若有若无划过盛微宁头顶,盛微宁无动于衷。 男人眸色深寂,薄唇泛着嘲讽。 “藏娇不一定非得金屋,多谢提醒,不过那位舞娘的确不一般。” 程昱川眉梢眼角都溢出讥诮:“是吗?有机会我也见识见识。” 程晏池轻笑,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某个方向,深色的眼眸异色浓稠。 “绝对出乎你的意料。” 肖若萍敏锐地察觉程晏池话里有话。 可当她定睛看向对方,他的神情滴水不漏,仿佛刚刚那么说只是心血来潮。 盛微宁低着头一言不发吃饭,手心不知不觉渗透冷汗。 吃完饭,盛微宁开着自己的车出门。 程晏池两兄弟提前去公司,盛微宁紧绷的神经总算稍微松懈了。 开到雕花大门,盛微宁不经意掠后视镜一眼,眸子陡然睁大。 她将车缓缓挺稳,尚未推开车门,那人就期期艾艾喊了声:“阿宁”。 盛微宁脸上的血色如潮水消褪。 039:脑瘤 “你怎么来了?” 盛微宁看向朝自己一瘸一拐走近的中年女人,秀眉微微蹙起。 她绷住的颌线,冷淡疏离的侧颜,没什么温度的话语,无一不昭示着她对来者的不悦以及……抵触。 曹胜兰穿着简朴,皮肤黝黑,还不到五十就满头差不多都是白发。 她背了一个破旧不堪的旅行包,站在奢华的别墅豪宅区里格格不入。 “我是来镜海医病的,顺便想看你过得好不好。” 曹胜兰的笑容小心翼翼,望着盛微宁的神情带着复杂的讨好与忐忑。 盛微宁余光捕捉到几道异样的眼光投射过来,她将碎发勾上耳后,淡淡道:“我挺好。”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成功把曹胜兰余音给堵上。 曹胜兰的笑凝固刹那,尴尬地扯扯唇:“那就好,很多年没见你们了,你每年寄过来的钱,我都有存着……” “你腿怎么了?” 盛微宁淡然打断曹胜兰,眼睛盯住她明显不对劲的腿。 曹胜兰愣了愣,眼神躲闪,在盛微宁洞若观火的凝视下慢慢低头。 “工厂做事不小心摔伤的,鉴定七级伤残。” 曹胜兰本来想撒谎,可她之前就因为盛微宁拿菜刀砍人的模样生怵。 如今一别多年,盛微宁的气场越来越强大,她更不敢随意搪塞。 盛微宁打量曹胜兰的穿着,凉薄弯唇,素净面庞显出冷艳:“既然伤残,那总该有赔偿款,但你这样子好像没钱治病?” 她音量压得低,如果有人听见她说的话必定大吃一惊。 曹胜兰闻言怔然当场,不知所措地绞紧手指。 盛微宁冷漠地笑:“你的钱全给你不学无术的儿子骗走了。” 曹胜兰难以承受盛微宁咄咄逼人的语气,局促地转移话题:“我明天就回星沙镇,悦悦好不好?我记得她以前特别爱吃我做的灯芯糕,这次特意做了好多。” 盛微宁冷眼瞥着埋头找东西的曹胜兰,目光犹如隔着阴霾的玄夜。 她没接灯芯糕,偏过头:“悦悦大了,这些东西她小时候爱吃,现在已经不感兴趣,你留着自己吃吧,早点回去。” 眼见盛微宁抬步要走,曹胜兰仓皇出声:“我得了脑瘤,恶性。” 盛微宁脚步顿住,唇角紧紧抿着,大脑倏然一片空白。 “阿姨知道过去那些年没能照顾好你们姐妹,是我对不起你们的妈,所以我就想再来看你们一眼……” 杂七杂八的情绪冲撞着盛微宁胸腔,她努力调整呼吸,音色依然清越:“你已经看完了,既然生病就别到处乱跑,如今医学发达,什么样的病都能拖上一阵子,不要气馁。” 盛微宁这鼓励还不如不说。 看病不难,难的其实是高昂的医药费。 曹胜兰眼眶潮湿,无声地点点头。 盛微宁沉默一会儿,没感觉到报复的快感,迈开大步走远了。 宝马车绝尘而去,曹胜兰立在原地,泪水一颗颗滚出眼角。 * 盛微宁大半天都不在状态。 午休时,她没多少胃口,趴办公桌凝视着玻璃窗上晃动的光晕发呆。 恍恍惚惚就睡了过去。 睡得不太踏实,她梦见了自己的童年。 盛家在青浦算得上家境殷实,她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巨大的转折发生在十岁。 父母死于海难,监狱里的爷爷没能等来重获自由的宣判,最终油尽灯枯。 原该幸福美满的三代同堂,只剩下相依为命的姐妹俩。 因为还有远方亲戚,孤儿院不愿收留她们。 被辗转送到星沙镇的曹胜兰家中抚养,盛微宁以为自己和妹妹的生活终于能稍微得到改善。 只要不再被当成累赘到处转手,就算要她给曹家当保姆都可以。 然而,另一场更可怕的噩梦降临到她身上。 哪怕过去很多年了,盛微宁仍不敢回想那段给她留下终身阴影的时光。 后来程家派人去接她。 她毫不犹豫带着盛悦来了镜海。 太阳偏移方位,金灿灿的圈环萦绕着盛微宁单薄的肩膀。 她枕着手臂,白净面颊褪去昨夜的妖冶妆容,莹洁得犹如剥壳的鸡蛋。 程晏池单手抄袋坐她办公桌边,指间转着一只水性笔。 盛微宁迟迟没发现程晏池的存在,透明的水痕悄然无息地淌过侧脸。 程晏池望向她。 视线触及她脸上的泪痕,气息儒雅寒冽,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淋了寒冬霜雪的古井,冷又静。 迪拜那夜的情形不由自主窜进脑海,他唇角牵起意味不明的弧。 其实也不能一命偿一命,可对盛微宁而言,她有比性命重要的东西。 同样的阳光倾洒而下,盛微宁满身温暖,程晏池却周身遍布阴凉。 他放了笔,忽然探手去蹭盛微宁脸蛋,一颗泪珠恰好掉在他虎口。 程晏池饶有兴趣地欣赏那颗摇摇欲坠的水珠,眉骨间落下深深浅浅的阴翳,低嘲:“没父母的孩子真可怜,你说你受这么多苦,你那该死的父母是不是也会心疼你?大概会后悔自己作孽太多吧。” 他冷峻脸庞勾勒着阴沉欲滴的况味,随手一扬,眼泪便颤颤巍巍砸碎。 程晏池的眼中毫无怜悯,连一丝波澜都看不见。 “抱歉,你父母欠我的债,只能你来还了。” * 盛微宁再醒来,已是下午两点多。 她想起曹胜兰苍白瘦削的脸以及瘸腿,神色讳莫如深。 “盛小姐,这是新签的双语合同,程董让我拿来给您校对下还有哪里不妥。” 盛微宁眼波动了动,交代放好文件的秘书:“帮我打电话给仁心医院。” 拿到曹胜兰的诊断报告,盛微宁长久地陷入沉默。 曹胜兰固然对不起她,可含辛茹苦摆摊照顾她们亦是事实。 盛微宁思忖一会儿,终究找到曹胜兰的号码拨过去。 曹胜兰听见盛微宁的声音恍如梦中,谨慎地试探:“阿宁?” 盛微宁慢条斯理地翻开合同,声线没有起伏:“你在哪儿?” “我没走……我还在你住的地方待着。” 顿了顿,曹胜兰慌忙解释:“我想等你回来拿走灯芯糕。” “别墅附近有座亭子,你去那儿等我。” 盛微宁收拢握笔的手指:“我还有点存款,你的病尽量治一治吧。” 曹胜兰受宠若惊地挂断电话。 正茫然,侧方忽然传来带笑的女声。 “你就是盛微宁老家的亲戚?” 040:搜身 盛微宁离开公司直接去了一趟银行。 她的生活看似风光,其实都是空架子,明面上的积蓄根本没什么。 每个月的衣服包包是程家对接专卖店预购的,零用花费很少。 高中就开始陆陆续续做兼职,可惜都类似于义务,仅仅有利名声。 用程建雄的话说,她不需要做换取酬劳的兼职,因为程家不缺钱。 程家的确是不缺钱,缺钱的是她们姐妹。 盛微宁早盘算着离开程家的控制。 没点钱,要如何生存? 明着赚钱不行,就只能私下走偏门了。 盛微宁开车回到程家。 应欢给她发了条语音微信:“我爷爷说你家老爷子傍晚回去,你得小心,别又做夹心饼干。” 盛微宁回复完就去凉亭找曹胜兰。 可亭子里只有几个拉二胡的老人家。 她左右环顾,拿着手机联系曹胜兰,结果被呼叫转移了。 盛微宁不以为意地挑眉。 往程宅的方向走,她注意到车库停了三辆豪车,车牌号很熟悉。 不知怎的,盛微宁的心无端一沉。 “盛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盛微宁看向朝自己快步走近的花匠:“怎么?” “你老家的亲戚好像偷盗了夫人的鸽子蛋,夫人要把她扭送到警局去。” 盛微宁脸色微变,疾步奔向大门。 刚进门,曹胜兰惶恐的声音就清晰传来:“我没……拿,真不是我!” “曹阿姨,那个位置只有你坐过,不是你还能是谁?” 这女声挺和气,但暗含针芒,盛微宁也不陌生了。 转过墙壁的拐角,她果然看见沈瑶站在肖若萍身边。 除了她们,客厅还坐了好几位贵太太。 盛微宁的目光直接瞥向沈瑶。 沈瑶接收到盛微宁冰冷的视线,愣了两秒,尔后叹了口气:“微宁,你阿姨偷拿了肖伯母的鸽子蛋,我们要搜身,她不让。” 肖若萍笑笑,眼里的冷芒却如有实质:“都是亲戚,有困难帮忙是应该的,可这偷鸡摸狗就太不好看了,而且还选在今天家里来客的日子。” 盛微宁沉默不语。 曹胜兰不安地走到盛微宁身旁:“阿宁,我真没偷什么戒指!” 沈瑶反问:“不是你,为什么不接受搜身?” “既然我没有偷,为什么要给你们搜身?沈小姐,我虽然穷也有志气。” 曹胜兰一见眼前的阵仗就顿时意识到自己给盛微宁惹了麻烦,再看盛微宁默不作声,她更是后悔不已:“阿宁,我没碰过她们说的鸽子蛋!” 盛微宁清澈的眼瞳注视着肖若萍,话却是对曹胜兰说的:“我不是要你在外头等我?” 曹胜兰指着沈瑶:“是沈小姐邀我进来的。” 沈瑶从容不迫地点头:“我下午来找肖伯母研究西洋画,无意中看见曹阿姨在门口徘徊,一问才晓得她是你的亲戚。” “微宁,不是我说你,程家从不会嫌贫爱富,你干嘛不准曹阿姨进门?” 话落,沈瑶似是猛然醒觉自己失言般地撇了撇嘴:“难怪你不给她进。” 曹胜兰急得拉住盛微宁的手:“阿宁,你相信阿姨,我真没做过。” “我几百万的钻戒放得好好的,你一来就找不见了,哪儿有这么巧?” 肖若萍一改往日盛气凌人的做派,语气算得上温和:“你说自己没偷,那就搜身。” 曹胜兰求助地看向盛微宁。 她这辈子懦弱无能,连当初盛微宁差点被继子强都没敢吭过声,唯独盗窃是不认的。 盛微宁表情平静,淡淡道:“您要搜就搜吧。” 曹胜兰瘦弱的身形陡然僵硬,攥紧自己的包。 盛微宁面露难色,语调不疾不徐:“众目睽睽,事情闹到这地步,确实也只有搜身才能证明清白,可如伯母所言,这么多人都在场,万一我阿姨没拿戒指呢?” 肖若萍不假思索:“没拿就没拿,她立马能走。” 沈瑶慢悠悠地插话:“我陪曹阿姨聊了几句,她得的脑瘤对吗?这病就算不开刀,吃药也要花不少钱,你貌似拿不出那么多钱给她。” 盛微宁的眼眸轻轻一闪:“是。” “这不就结了?” 沈瑶笑容温淡,审视着窘迫的曹胜兰:“假如人着急寻求活路,什么丑事做不出?” 盛微宁勾唇,淡然接腔:“你认定她拿了伯母的鸽子蛋?” 沈瑶倨傲地抬起下巴:“佣人亲口指认的。” 这阵子程昱川跟沈瑶关系不好,昨晚在锦瑟的一举一动传到她耳朵,她正缺个出气筒。 盛微宁点点头:“阿姨,你让她们搜吧。” 曹胜兰枯黄的脸庞显露无措,紧紧抿着唇。 盛微宁转眸扫向她,正色:“清者自清,僵持不下没好处,你若没偷,就给她们看一看。” 曹胜兰突然觉得心寒。 盛微宁这样子依然说明她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所以不肯施以援手。 肖若萍使了眼色。 容妈连忙上前对曹胜兰搜身,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 “阿宁真懂事,怪不得爸喜欢你。” 肖若萍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要笑不笑。 盛微宁浅浅弯唇,眼底流过暗光。 曹胜兰瘦得成皮包骨。 容妈比她大不了几岁,一触手都忍不住心生同情。 “夫人,我没找到戒指。” “什么?真没有?” 肖若萍与沈瑶对视一眼。 后者一呆,撅了撅嘴:“容妈,你再给我找仔细些!” 沈瑶记得自己明明把戒指藏到了曹胜兰的旅行包,怎么会没有? 作证的佣人仍旧斩钉截铁:“夫人,您的戒指我是放在茶几下的,不可能记错,也只有曹女士坐过那块区域的沙发。” 肖若萍面色阴沉沉的:“那戒指去哪儿了?” 盛微宁看得出来,肖若萍是真不见了戒指。 其余的贵太太交头接耳,对曹胜兰指指点点。 曹胜兰感觉自己被当众扒光了一样,浓烈的羞耻感使她根本抬不起头。 盛微宁腮边漾起薄笑,柔声启唇:“伯母,我阿姨没拿您的戒指。” 曹胜兰委屈地申辩:“肖夫人,我确实没拿您戒指,一直就坐那儿没动过。” 肖若萍正为戒指肉痛,又责怪沈瑶办事不利,不耐烦地摆摆手。 “误会澄清就算了,你快走吧。” 沈瑶刚想开口阻止,盛微宁忽然上前两步,神情自若,语声依然柔和有礼:“伯母,您是不是该向我的阿姨道歉?” 041:反扑 话一出口,客厅突然鸦雀无声。 沈瑶看着温凉恬静的盛微宁,变了变脸色。 肖若萍的心思正沉浸在找回钻戒的事情上,顺口多问了一句:“你刚说什么?” 盛微宁依旧神态自如,轻声重复:“请您给我阿姨道歉,她没拿您的戒指,更没偷。” 肖若萍愣了愣,随即气急败坏地斥责盛微宁:“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又没冤枉她。” 盛微宁笑着反驳:“您如果没冤枉她,她身上为什么没有您的戒指?当这么多人面搜身,冤枉也好,误会也罢,是不是都得有句道歉?” 肖若萍几时见过盛微宁这么牙尖嘴利,不由更加恼火:“搜身也是你同意,她答应了的。” “因为我相信清者自清。” 盛微宁不卑不亢,明亮的双眸被水晶灯渲染得格外干净清透:“再者,就算不愿意搜身,她也走不出程家这扇门,甚至还得进警局。” 肖若萍盯着盛微宁,含义不明地扯了扯唇:“你如今是觉得老爷子能一直给你做倚仗,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对我发号施令。” 盛微宁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惑,看了眼抿唇不语的曹胜兰,认真地望向肖若萍。 “伯母,我阿姨有绝症,活不久了,她今天是过来专程探望我的,结果无缘无故被指认偷您的东西,最后真相查明连道歉都得不到。” 盛微宁脊背挺直,唇畔流泻出苦涩的笑意,每个字都说的缓慢低沉:“伯母,我阿姨是我除了妹妹在世上的唯一亲人,我不能让她受莫须有的指责,请您向她道歉。” 肖若萍跟盛微宁相处十多年,第一次被她不显山露水地逼到这份儿上。 盛微宁既未疾言厉色也没盛气凌人,可她的话却令肖若萍无可强辩。 曹胜兰看着据理力争的盛微宁,再回想她刚才的无情态度,一时百感交集。 沈瑶没预料到盛微宁会选择正面刚肖若萍,起初的意外过后便是狂喜。 哪怕她真把肖若萍的钻戒弄丢都无足轻重了。 肖若萍绷着脸,视线笔直地望向盛微宁:“你故意叫我难堪?有什么事私底下解决不行?” 盛微宁明澈的瞳眸透着无辜:“伯母,您也没让我阿姨不当着她们面被搜身。” 曹胜兰见势不妙连忙拉了拉盛微宁衣袖:“阿宁,算了。” 盛微宁反手握住曹胜兰冰凉的掌心:“我刚刚就问过了,如果阿姨身上没有您的戒指要如何处理,您甚至没给我句承诺就直接吩咐容妈搜她,我们程家什么时候这么仗势欺人了?” 肖若萍骤然语塞。 她笃信戒指在曹胜兰身上,所以才那么武断。 肖若萍打量着温温淡淡的盛微宁。 想起当年盛悦出事那晚,她倔强地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夜不起身。 直至如今,肖若萍都记得盛微宁盯着她的眼神,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后来无论遭遇多少刁难,盛微宁都表现得特别乖巧。 她也知道是为了盛悦忍辱负重,想不到真正反扑起来还挺有杀伤力。 “这么多年,是我小看你,果然在程家待得够久,懂得玩挖坑这套了。” 肖若萍耐人寻味地笑了笑,手里的茶杯倏然重重搁茶几上。 她这样的身份,根本不必向曹胜兰道歉,兼之几个小姐妹在场,更不能妥协。 盛微宁泰然自若抬起眼,眼底全无半分畏惧与退让。 她弯起唇边轻浅的弧,眸光坚定。 肖若萍今天一定得道歉。 * 程晏池下车时,蓦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 橘黄灯光将他颀长挺拔的身形晕染出暗色调,脚底拖曳着长长的影子。 他漫不经心侧首。 看到佣人抱着病歪歪的京巴狗经过花园,神情格外焦灼。 程晏池幽邃的眉眼深处掠过淡漠的重影,抬步往门口走。 行色匆匆的佣人看到他立刻止步:“大少爷。” 程晏池淡然应声,他微微低眸瞥了眼无精打采的狗:“吃错东西了?” 盛微宁似乎挺喜欢这小东西,它不大可能生病。 “没来得及吃下去。” 佣人将一枚十分奢华的钻戒递出来:“憨憨好像把夫人的戒指吞了。” 程晏池饶有兴味地挑眉:“胃口挺大。” “憨憨的食道受了点割伤,我把戒指交给夫人就送它去医院。” 程晏池没再接口,清亮的皮鞋声压过地砖很快走至玄关。 “盛微宁,伯母的戒指还没找到,你非得死缠烂打?” 盛微宁云淡风轻地顶回去:“只要给我阿姨道歉,这事自然翻篇。” 程晏池一言不发地听着不大不小的争执声,眼波动了动,忽而转眸看向佣人。 “把戒指给我,狗也抱进去。” 移步到通明透亮的客厅,程晏池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一众人的注意力。 关于程家这位身世传奇的长子,镜海众说纷纭。 虽然身份有污点,可外形和能力确实没得挑。 厅内容纳十多个人。 程晏池一现身,连带着气压都被拉低好几度,变得越发凝重迫心。 盛微宁身姿秀挺地站着,扫了程晏池一眼便敛回目光。 肖若萍冷冷看着斯文俊雅的程晏池,只觉脸面无光。 曹胜兰第一次接触气场这么强盛的男人,神色流露惶恐。 程晏池玩味的眸光游移片刻,轻笑:“发生什么事需要三堂会审?” 沈瑶先声夺人:“之前误会盛微宁的阿姨偷了肖伯母的钻戒,现在没事了。” 程晏池转身,透明镜片折射泠泠冷芒投向肖若萍,脸上铺展着几不可见又意味浓稠的嘲讽:“那的确是该道歉,因为你的戒指在这里。” 他手心摊开,轻轻扬手,贵美的戒指便呈抛物线蹦到肖若萍怀中。 肖若萍下意识接住,低头看去,惊喜道:“哪里找到的?” 程晏池失笑,指向佣人抱着的憨憨:“这蠢狗把你的戒指给吃进去了。” 肖若萍的喜悦维持了不到一秒。 再抬头,她面色冷清地将戒指放回茶几。 东西被程晏池给找回来,再怎样价值连城,她都毫不稀罕了。 盛微宁嫣然一笑,不依不饶地请求:“看来我阿姨真的跟戒指没关系,请伯母给她道歉。” 肖若萍被盛微宁逼得下不了台,黑着脸刚想开口,盛微宁忽然郑重其事朝她鞠躬。 “请您道歉。” 042:翻车 程晏池看着向肖若萍低头的盛微宁沉默不语。 女生背脊挺直,柔和灯光铺在她线条流利的肩膀,随着长发滑落的动作,蝴蝶骨若隐若现。 曹胜兰被她握着手制止言语,眼眶不自觉泛红。 客厅顷刻间变得很安静。 温馨的水晶灯泼洒下的光影令人眼前生出不真实感。 “伯母,我刚刚说的很清楚,阿姨得了绝症活不久,她这辈子勤勤恳恳规矩本分,被搜身这样的羞辱是绝不该承受的,她会遇到这样的事,全怪我。” 沈瑶针对甚至陷害曹胜兰,的确和她有关系。 盛微宁深深呼吸,整个人都被难过的情绪包围。 “今天这件事,如果您不能还她一个公道……” “难不成你还要离开程家?”沈瑶冷笑:“你舍得?” 肖若萍眉骨微动,笑得柔凉:“微宁,你是老爷子跟前的大红人,我可不敢随便把你赶出去。” 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踩着她尾音怒道:“一回家就搞出这么多麻烦,能不能消停点?” 肖若萍愣了愣,起初没反应过来,循声望过去。 程建雄跟管家一前一后进门,脸上怒气昭昭。 程晏池冷峻的眉眼倏然春风蕴藉,扫向盛微宁。 盛微宁目不斜视,拉住曹胜兰的手不露痕迹松了几分。 程晏池扯开唇,眸色下沉,像没入地平线的流星。 “爸,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肖若萍连忙起身赔笑:“也不事先给我打电话,我好让昱川去接您。” 程建雄的到来让其余看好戏的贵太太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识趣告辞。 他转向长身玉立的程晏池:“怎么回事?” 程晏池三言两语把前因后果交代了。 程建雄的脸色越发阴沉。 肖若萍被程建雄打得措手不及,和沈瑶对视一眼,走到他身侧,低声解释:“爸,一场误会。” “误会?” 程建雄指着肖若萍的鼻子训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故意趁我不在想给阿宁下马威,我说过多少次了,阿宁是昱川的未婚妻,也是将来程家的主母,你处处刁难她,何时把我放眼里过?” 肖若萍目光闪了闪,顿时叫苦不迭:“这我也不知情啊,佣人说曹大姐拿了戒指,我就让容妈搜身了,她真要是清白的,自证又有什么亏吃?” 程建雄气不打一处来:“你凭什么搜身?搜完身连声道歉都没有,当程家是土霸王?” 肖若萍不敢直视程建雄冷厉的眸光,心尖颤了颤。 程晏池拿起肖若萍那枚钻戒把玩,忽道:“狗怎么会把戒指差点吃到肚子里?上百万的东西随便放着?肖夫人也太不设防了。” 肖若萍冷声:“你也看到我今天约了人,是准备特意拿出来给她们看的。” 程晏池幽深的瞳色宛如黑焰,似笑非笑:“肖夫人爱显摆的习惯真是十年如一日。” 肖若萍对上程晏池意味深长的眼神,瞳眸骤缩,眼前猛然闪过梁婧宜险些受辱的画面。 脑海再一转,肖若萍又回想起当初程铮遭遇事故的惨况…… 胸口猛地堵了一口气,肖若萍梗着喉咙慌忙错开眼眸。 程晏池的视线平移到肖若萍身前的茶几,停顿片刻,若有所思道:“戒指原先摆在这里的?” 看这样子,是想帮曹胜兰翻案了。 曹胜兰感激地看了程晏池一眼,发现他比盛微宁正儿八经的未婚夫还出色许多。 程晏池接收到曹胜兰局促的眸子,抬步近前,语调淡漠不失温和,尽管气度不凡却没丝毫上位者对底层人的鄙弃。 “曹阿姨,把您下午经历的事再原原本本说一遍。” 曹胜兰踌躇着望向盛微宁,盛微宁点头。 听完曹胜兰的复述,程晏池淡淡睨向那名佣人。 他骨子里就是疏离冷漠的性格,眉眼即便带笑,都流溢不了多少温情,深邃的双眸比冰刀凌厉。 佣人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刚才面对盛微宁的镇定此时不复存在。 程晏池顺手丢掉钻戒,撩起眼梢的黑眸浮冰凌凌。 程建雄也怒目瞪着佣人:“到底怎么回事,你如果还敢撒谎,我就把你轰出去!” 佣人慌了神,下意识偷觑沈瑶。 沈瑶的掌心攥出冷汗,咬紧自己的唇内肉。 程建雄其实早发现沈瑶在场,这时才不咸不淡地盯着她:“你指使她做了什么?” 沈瑶纤细的身形陡然一震,细声细气辩解:“没有……爷爷,我什么都没做过。” 程建雄哼了哼,经历岁月洗礼的双眸直逼佣人:“你还不快点老实交代?” 佣人吓得一抖索:“是、是沈小姐要我栽赃曹女士,钻戒原本放茶几下,我趁曹女士不注意就把戒指塞进她的旅行包。” 戒指藏旅行包不太深,因此,憨憨轻而易举叼走了。 沈瑶矢口否认:“你胡说!” “沈小姐给了我几千块钱,我还没收好。” 程建雄绷着脸狠瞪沈瑶:“我就猜到是你这黄毛丫头搞鬼,我早三令五申,程家不许你踏足,你们都当我的话耳旁风?” 沈瑶浑身汗毛一竖,畏惧地朝沙发后躲了几步。 盛微宁轻声道:“沈小姐,你这是何必呢?” 沈瑶余光忽然瞥见程昱川的身影。 她身子僵住,无措的神情更添惊愕。 程昱川大概在玄关边站了五分钟,听到不少话。 沈瑶特别紧张地舔舔唇:“昱川。” 他们这几天闹矛盾。 得知程昱川在锦瑟包舞娘,沈瑶生怕他会真的移情别恋就来了程家。 诬陷的念头是临时起意,因为盛微宁太碍眼了。 没想到,会被一条狗坏事。 程昱川面色复杂地审视着沈瑶,半晌不言不语。 沈瑶的真性情是他最欣赏的,但原来…… 程建雄冷笑着道:“你看你找了个多心术不正的女人,她的品行比不上阿宁一半,趁早给我分了!反正我也绝不会同意她嫁给你,死心吧。” 程昱川眸色剧烈翻涌着看了两眼百口莫辩的沈瑶,头也不回地离开。 “昱川,你先听我解释!” 沈瑶瞳孔收缩,不假思索便追着程昱川走了。 程建雄恨铁不成钢:“没点出息!” 程晏池几不可见地笑了笑,侧过头,撞上盛微宁清水盈盈的眼。 程建雄厉眸逼视肖若萍:“哑巴了?” 肖若萍攥紧手指,迫于形势低了头。 043:墙角 程建雄让曹胜兰在程家住一晚。 “你就早点休息吧,明天再回星沙镇。” 盛微宁将曹胜兰带去客房,顿了顿,拿出包里厚薄适中的纸袋递给她:“数目不是非常大,但能稍微减轻你的负担。” 曹胜兰没伸手接,灰扑扑的衣着在即便是客房都显得豪华的房间里格外扎眼。 本来就对不起盛微宁,经过这次,她更加有愧了。 盛微宁不再多劝,把纸袋放在壁柜上:“这些钱是我给你的,你不要再把它全给你那混蛋儿子。” 说到最后四个字,盛微宁微微咬重语气。 曹胜兰恍惚着点点头,向盛微宁郑重许诺:“我知道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盛微宁脸色平淡,站了一会儿就带上门走出去。 “阿宁。”曹胜兰忽然出声。 盛微宁脚步未停,神色如常:“不要问我恨不恨你,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说恨,应该是不至于的,那些年,你起早贪黑供养我们,自己还得面对丈夫的家暴,我一直感激你。” “可要说不恨……” 闭上眼,最不堪的画面犹如玻璃渣戳进眼球。 连带着心脏亦是血肉模糊。 盛微宁身形滞了滞,低笑:“好像我也不是那么的洒脱,毕竟我曾经以为你是世上最能保护我的人,所以你以后最好别出现在我眼前了,我不希望再回想起那段可怕的过往。” 昔年回忆侵袭神经,曹胜兰的喉咙忽地哽咽。 “好,我记住了。” * 盛微宁稳步走出长廊,大片银色的月辉透过落地窗倾泻。 举手捏松眉骨,心情因为曹胜兰有了起伏。 走廊的终端寂静无声,暗光扑面。 她感觉到什么,抬起头,墙角立着一道缄默修长的人影。 蹿升的蓝焰点燃夜色,照亮程晏池英俊的轮廓,一簇簇火苗似乎跃入了他深不见底的瞳眸。 他隔着白蒙蒙的烟雾睨向盛微宁,嗤笑:“你连自己的阿姨都不忘利用,让我说你什么好?” 盛微宁闻言笑了,坦坦荡荡:“我就是心机女。” 她知道程建雄要回家,所以特意和肖若萍起冲突。 因为程建雄很乐意如此。 肖若萍手里拿捏着盛悦的医疗资源也没什么。 程晏池回来了。 他们的内讧刚开始,肖若萍自顾不暇。 盛微宁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程晏池嘴里含着烟,双手抄袋,没戴眼镜的脸庞显得邪气凛然:“你好像很仇视程家?” 尽管用的问句,语气却分外沉笃。 盛微宁大大方方承认:“不然我们哪能一拍即合?” 上一辈的陈年旧怨,加上这一代人的勾心斗角。 程盛两家之间的纠葛三言两语扯不清。 程晏池对此并不感兴趣,凉凉道:“肖若萍的奸夫是谁?你有眉目了?” 盛微宁径自抽掉程晏池唇边的烟,扔到地上抬脚碾灭:“这儿是程家,随时都有人会上来。” 程晏池懒洋洋地笑了一声:“你还会怕?” “换在几十年前,咱们是要浸猪笼的。” 盛微宁波澜不惊地陈述:“不过你无所谓,程家的大少爷,将来又是一家之主,只是暂时得低调。” “呵。” 程晏池被窗外的幽光笼罩,菲薄的唇蔓延清冷弧度,饶有兴味地盯着盛微宁:“你真就对我这么有信心?说不定我回来是要毁了它。” 盛微宁不以为意地笑笑:“那就毁了吧。” 程晏池把话题绕了回去:“浸猪笼?听起来是不错的体验,你说,我要不要帮你试一试?” 盛微宁眉尖微拢,安静的氛围里陡然响起脚步声。 她眸光瞬时凝聚着冷意,身体自有主张地扑到了程晏池怀里。 头顶飘来哂笑。 她的腰部横过一只健臂,身子歪倒,紧跟着便被卷到他宽厚的怀里旋身抵在了角落。 程晏池清凉的气息润泽过盛微宁温热的头皮,薄唇贴在她腮边从上至下流连过,笑了笑,带出胸腔的微微震动:“你猜这次是谁?” 两个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相贴,男人混着烟草味的唇息喷薄在盛微宁耳畔,拂动她的碎发。 盛微宁根本不必回答,程建雄的拐杖声给了答案。 “老爷,夫人这回恐怕对盛小姐更不满了。” 程建雄的手摩挲着拐杖镶嵌的翡翠,沉声道:“慧娴压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大半辈子,挑的儿媳妇也是倒胃口,若非肖若萍闹得厉害,程铮也不可能着急去见梁婧宜母子,更不会碰上空难!” “我做公公的,不方便为难儿媳妇,会招惹是非,阿宁跟晏池不一样,他们的关系就算再僵,对我影响也不大,最好晏池能真把肖若萍收拾了。” “那他们兄弟的隔阂肯定会更深,二少爷母子情深,他不会对夫人被大少爷刁难坐视不理。” 程建雄沉吟:“晏池的心并不在程家,我又不想放任肖家染指程家的生意,那就只能这法子了。” 盛微宁抬了睫毛去打量程晏池的表情。 程晏池容色淡漠,好似程建雄提的根本不是他。 盛微宁仰头注视着程晏池。 他眸中的颜色稠密如墨,鼻梁高挺,侧颜清俊利落,冷冷淡淡。 盛微宁眼底流过若明若暗的沉光,突然弯唇。 程晏池对上盛微宁酝酿深意的双眸,剑眉轻轻一挑,嘴角的弧度被月霜反衬得魅惑人心。 他轻佻地竖起一根手指封住盛微宁双唇。 盛微宁眨眨眼,纤长睫毛在眼睑落下一排扇形。 她往前站了一步,清幽的香气环绕他,朱唇轻启。 程晏池只觉得指腹倏地泅散开湿热的温软,一股电流猝不及防从指节沿着血管直窜四肢百骸。 盛微宁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瞳孔倒影着程晏池的脸。 她有点恶意地猜想,假如能把程晏池在这里撩拨得发出声音,场面会不会更刺激。 程晏池定定地注视着盛微宁两秒,眸底的暗流逐渐汹涌,干净的手沿着裙线游移…… 盛微宁拧了拧眉,很快就尝到自作孽的苦果。 程建雄的脚步声徐徐远去。 程晏池意犹未尽地收回手,凉漠自持的声线染着些微笑意,不太正经:“和我斗,你简直太嫩了。” 他这话内涵丰富,可盛微宁只听出其中两层意思。 盛微宁眨眨眼,程晏池高大的身影再度压下来:“别随便惹我,知道吗?” 044:婚期 “我惹你,你不高兴?” 女孩子软媚的声音带了点儿嗔,明眸善睐,狡黠得像只小狐狸。 程晏池单手撑在盛微宁身侧,挺俊的身形微微压下,颌线利落好看。 男色无双,脑子里倏然掠过这个词。 盛微宁舔舔唇,踮起脚啄了口他下巴:“不高兴,你反应这么强烈?” 程晏池俯视着盛微宁,眼里沁了墨水一般,颜色一寸寸沉淀涌动着。 他凉薄谑笑:“难道不是你更明显?” 盛微宁从善如流地接腔:“我是为了讨你喜欢,没办法,谁让我贴金主。” 程晏池俊逸的眉骨间溢散着无可名状的寒气,拍拍盛微宁脸蛋:“你厚颜无耻起来,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盛微宁轻笑:“脸算什么?它能令我挺直腰背却不能解决燃眉之急。” 程晏池睫毛垂落,无边无际的汹涌暗色蓄在眸底。 他面无表情,淡淡开腔:“那对你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 “怎么?你想用我的软肋挟制我?” 盛微宁早发现了。 程晏池是个气质非常矛盾的男人。 他看似风度翩翩的外表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嗜血跟阴暗。 男人欣赏着盛微宁眉目间一掠而逝的紧张,轻慢启唇:“你那个妹妹……” “程晏池!”盛微宁清媚的脸上陡然浮现厉色。 程晏池漫不经心地把玩盛微宁内卷的发梢,嗓音清冽得像山涧寒泉:“别害怕,肖若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做些事。” 盛微宁紧绷的神经被抻直,狐疑地打量程晏池:“什么事?” 程晏池站直身体,冷眼瞥着盛微宁:“暂时没想到,不过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陪我睡几次,就能在我这里捞到与众不同的好处?” 盛微宁目不转睛仰望着程晏池,似笑非笑:“看来我真没什么人格魅力让你心里为我留一席之地。” 装模作样惯了,连假意责备男人都显得真情实感。 如果换成程昱川那个蠢货,肯定对盛微宁深信不疑。 程晏池掀眸,低低沉沉地笑,继续拍了下盛微宁的脸蛋:“事在人为,这不是你的信条?” 盛微宁葱白的手指勾着程晏池领带绕一圈,笑得轻浅悦耳:“有道理。” 顿了顿,她暧昧地往程晏池耳蜗徐徐吹出热气:“你那个假冒的未婚妻什么时候登台唱戏?” 程晏池掐住盛微宁柔嫩的下巴:“我警告你,别影响我的计划。” “我只是确保下自己的竞争位置遥遥领先而已,不趁你对我身体感兴趣的时候拿下你,难道我要血本无归吗?” 盛微宁浅笑吟吟。 越是做出妩媚的神态,给人的感觉就越清纯。 也更能加深程晏池潜藏内心的破坏欲。 程晏池的目光覆盖浓雾:“我倒好奇,你有什么可赔的?” 盛微宁半真半假:“我。” “程先生拥有很容易令女人心动的条件,确实太危险了,我每天都要告诫自己无数遍。” 盛微宁如实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虽然渣,可也渣得明明白白。 程晏池低眸审视女生。 盛微宁寂静的眉眼深处,流淌着皎皎月华。 良久,他情绪未明地撤开身,抛下一句话。 “小聪明那么多,你不就爱明知故犯?” 盛微宁挑眉,站在原地默默思索了两秒程晏池的话。 她转眸望着清幽月色,幽邃的眼神仿佛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 翌日,程昱川依旧没回程家。 盛微宁送完曹胜兰,程建雄把她叫到书房。 “阿宁,昨天的事让你受委屈了。” 程建雄表现得很和蔼。 盛微宁想起的,却是昨晚他与管家的交谈。 人一旦凉薄,谁都能算计。 书房的书香味格外浓郁,四面墙挂着程建雄的题字。 程建雄卷袖准备练字。 盛微宁乖巧地走到书桌边帮程建雄倒墨汁:“一场误会而已,没关系的。” “沈瑶那丫头我从来就不喜欢,她哪里比得上你?偏偏昱川鬼迷心窍似的。” 盛微宁抿抿唇,不予置评。 程昱川是程建雄最疼爱的孙子。 他当然能说程昱川的长短,可她连随口附和的资格都没有。 程建雄看见盛微宁略显委屈的模样,心头生出几分歉意,忽道:“要不,别订婚,直接结婚?” “结了婚,昱川就或许定性了,沈瑶也不可能愿意真做第三者再插足你们的婚姻。” 盛微宁动作如常,被长睫掩映的瞳孔却几不可见缩了缩,笑语:“我听爷爷的安排。” 程建雄对盛微宁的顺从愈加感到欣慰。 他和盛微宁第一次见面便很满意她做自己的孙媳。 唯一的缺点是管不住程昱川。 “你马上毕业,即使还想读研深造,结婚的法定年龄也早到了,要么明年春天定日子?” 说完,程建雄自顾自道:“开春要给你大哥的生母迁坟,把你们的事情办妥也正好。” 盛微宁目色轻漾,几乎立刻明白了程晏池答应回程家的条件。 私家侦探查的资料不全面。 其实盛微宁还有很多关于程晏池的问题没弄明白。 聊了几句,程建雄似是不经意地问:“你大哥这段时间在公司还好吗?你适不适应?” 盛微宁闻言眼睛微亮,瞬间就打开了话匣子:“起初不太习惯,现在已经能很好地适应了。” “至于大哥那边,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不过有几位股东好像对大哥颇有微词。” 程建雄没什么触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盛微宁暗自冷笑,恭敬带上了房门。 走到客厅,盛微宁迎面碰见拿眼角斜睨着自己的肖若萍。 肖若萍顺着她来时的方向扫一眼:“老爷子叫你去做什么?” 盛微宁含笑看向肖若萍,实话实说:“爷爷打算把婚事提前商定好。” 肖若萍愠怒皱眉,脸色阴郁得能滴水:“不是说先订婚?” 盛微宁的语气比脸庞还温静:“爷爷希望昱川能早点收心,所以要我们省掉订婚。” 肖若萍唇角绷紧,眉间的褶皱堆叠更深,直接快步越过盛微宁敲开了程建雄的门。 “爸,昱川才多大?您这么着急他结婚干嘛?” 随着门扉合拢的声响,肖若萍的抱怨渐渐听不清。 盛微宁侧身,唇畔笑意宛然。 阳光落在她清黑瞳孔,折射着若有似无的冷光。 045:发现 肖若萍并非第一次为盛微宁与程建雄对峙,可这次的态度特别强硬。 “爸,我绝不同意盛微宁嫁给昱川,她身份本来就高攀不上我们程家,昱川又不喜欢,你为什么非得把盛微宁塞给他?” 程建雄置若罔闻,专心练着大字。 直到肖若萍又想开口,他才不紧不慢开口:“我跟老盛有过命的交情,他的孙女我当然得好好照顾。” 肖若萍嘴角抽搐:“那也用不着逼昱川娶她,昱川根本对她没兴趣,爸,您这是想毁了昱川吗?男人找个自己钟情的妻子太重要了。” 话落,她就对上程建雄讳莫如深的眸光,自己脸上同样一阵红一阵白。 程铮当初就是被迫娶她的。 可程建雄也默许了。 他比谁都不愿意自己的独苗娶夜总会的陪酒女。 坏人全让她和婆婆当,程建雄倒是独善其身。 “昱川年纪轻,不懂事,你做妈的不多劝劝还火上加油。” 程建雄搁下毛笔,语重心长:“阿宁十多岁来了程家,我对她一直尽心培养,你有哪里不满意?这门婚事,没半途而废的道理,昱川的妻子只有一个,你们趁早打消退婚的念头。” “昨晚是沈瑶最后一次出现在我们家,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不止是沈瑶,你盘算的那些跟昱川所谓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全都不许带来。” 泥人也有三分脾性。 程昱川再这样作下去,盛微宁被逼急迟早会咬人。 肖若萍对程建雄的专横无话可说。 她也猜到程建雄的意思,无非担心肖家利用亲戚关系插手恒远的生意。 毕竟沈家与肖家的交情不错。 程建雄抬眸盯了眼肖若萍,意有所指:“你既然在家修了佛堂,就好好吃斋祈福,小辈的事情别管那么多,反正你也管不好。” 肖若萍被数落得哑口无言,仍不死心地申辩:“她那个妹妹一年上百万医药费,单凭这点,盛微宁就没资格嫁进程家,她们姐妹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听见盛悦的名字,程建雄倏然冷眸:“别让我知道你为难盛悦,否则,有你好看!” 肖若萍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听到程建雄对那两姐妹的维护,更是难以压制。 “我这话也没说错,盛悦得的是绝症,就算我们要做慈善,何必把钱花在她们姐妹身上?” “程家的钱怎么花,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给我滚!” 肖若萍被程建雄骂得狗血淋头,满面愤懑地离开书房。 拿着的手机突然震动,她低头看屏幕,脸庞掠过细微的表情变化。 * 程建雄和肖若萍的争执,盛微宁并不关注,反正她也摆脱不了婚约。 因为是周末,盛微宁下午接了旅游翻译的兼职。 离开酒店的时候临近傍晚六点,盛微宁没开车过来,准备坐公车。 推开旋转玻璃门,盛微宁无意识扫向后方,忽地眸光凝住。 不远处走过几个人。 其中一个赫然是她上次见的与肖若萍同行的男人。 盛微宁的脑子里刹那千头万绪。 等她回神,自己已经悄然跟在他身后。 途径衣帽区,盛微宁脱了外套系腰间,顺手买一顶鸭舌帽扣在脑顶。 肖若萍守寡十几年,一直规规矩矩,更别提有什么男性友人。 但自从上次街头撞破那一幕,盛微宁觉得肖若萍大概有秘密。 那男人大概五十多岁,长相穿着虽然富态,却不像能出入高档酒店。 盛微宁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滑动手机屏幕做样子。 男人一直没发现盛微宁,行迹颇为鬼祟。 盛微宁预感情况不太对劲。 约莫是太想抓肖若萍的把柄,所以盛微宁特别希望今天能发现点什么。 眼见着男人步入电梯,盛微宁也若无其事地混进了人群。 电梯很安静。 盛微宁借着光洁的电梯壁打量男人,不自觉想起肖若萍回镜海多日了。 如果两个人真的有什么猫腻,他们早晚会见面,但肖若萍性格谨慎,她不会顶风作案。 盛微宁纯粹好奇这男人是什么身份。 肖若萍眼高于顶,找的奸夫应该也不简单。 随着人流走出电梯,盛微宁回到刚才来过的景观餐厅,她把帽子压得更低些。 盛微宁第一次玩跟踪,还算比较缜密。 可前面的男人不知有心或无意,步伐略微变慢。 赶在男人转身之前,盛微宁慌忙低头拐进一旁的走廊。 尚未站稳,一股力气陡然袭来。 盛微宁骇然一惊,仓惶抬眼,程晏池的俊脸笼着霞光映入眼帘。 她长舒一口气,险些蹦出嗓子眼的心立刻又回落原位。 程晏池扯着盛微宁的臂弯,似笑非笑瞥向走廊外侧,眼底攒着浓浓兴味。 盛微宁听见男人的脚步渐渐靠近,眯眼,倏然将程晏池推到墙面的角落,踮脚吻上去。 程晏池一动不动,垂眸看她,很平静。 镜片反着光,她辨不清他眼底的嘲讽多浓稠。 盛微宁心跳极快,既担心外头的人发现自己又不甘程晏池冷淡的反应。 她比程晏池矮一大截,只能环住他脖颈保持身体的平衡。 程晏池身形沉寂。 盛微宁眨眼,舌尖滑进他薄唇。 程晏池望着盛微宁卷翘的睫,目光明暗不定。 “你在哪儿?……还是老地方吗?” 男人接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音量碾得很低。 盛微宁分神思忖,打给肖若萍的? 还真是符合私会的特质。 胡思乱想着,腰侧猛然疼得厉害。 疾劲电流沿着尾椎贯穿四肢百骸,霸道的男性气息强势占据感官,一双手箍紧她的纤腰。 电光火石间,盛微宁的呼吸尽数被掠夺,脑海犹如缺氧顷刻空白。 她迟滞地扑扇睫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 ——程晏池主动吻她了? 这是第一次。 盛微宁被动承受着,手指攥紧程晏池的衬衫。 男人放轻步子,表情凝重,探身进走廊搜寻,只看见角落一对激烈拥吻的年轻男女。 光线昏暗,寂静廊道回荡着急促的呼吸声。 女生雪白纤细的长腿贴近男方笔挺雅正的西裤,在暮色中散发别样的诱惑。 男人狐疑的视线锁定那双人。 视野色彩的饱和度太浅,他没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手机又响了,男人终于掉头离去。 盛微宁的指腹攥得发白,差点在程晏池怀里滑落时,他终于松了手。 046:爽点 程晏池漫不经心欣赏盛微宁脸颊酡红的模样,浅棕的眸泛着半透明的琥珀色光泽。 也唯有这种逆光或者迎光的专属环境,他的眼睛才能释放出这种蛊惑人心的色彩。 “我一直没告诉你,这样接吻才够爽。” 盛微宁咬了咬唇,唇瓣酥酥麻麻。 下颌被程晏池捏出了隐约的痕迹。 幸亏她不是整容脸,不然下巴得毁了。 她斜乜着他:“我以前吻你,你不爽?” 程晏池凉凉嗤笑:“勉勉强强,没什么感觉。” 盛微宁偏开头,回味一下刚才被他吻的滋味。 确实还挺行,技术不差,不知道吻过多少人。 不过吻了多少人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 至少,目前是没关系的。 所以脏不脏也无所谓。 程晏池的视线移向走廊口:“你跟踪?” 盛微宁的心绪已然平复,低声道:“他可能就是肖若萍的奸夫,我上回在街头碰见过。” 程晏池玩味眯眸,镜片后的眼眸寒光一闪,涌动着万年不融的冰川碎屑,低低笑:“够大胆。” 盛微宁寻思事情有古怪,拉了拉程晏池衣袖:“你怎么会在这儿?认识他吗?” “谈生意的,这人不认识。” 盛微宁跟着程晏池走出长廊:“要不要再去守株待兔?” 程晏池唇角勾着弧,笑得讽刺:“你再被逮住,是不是当街跳脱衣舞?” 盛微宁特别厌恶程晏池话里话外的贬低,皮笑肉不笑:“我还是更愿意只脱给你看。” 程晏池眼中似漂浮着流云晨雾,淡淡接腔:“来都来了,开个房再回去。” 他煞有其事地看眼腕表:“时间还早,你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他们就行。” 盛微宁挑衅地扬起眉:“这是酒店,按照程大少爷如今的知名度,估计很快就要名扬镜海。” 盛微宁还没想过堂而皇之开房。 可假如程晏池有本事瞒天过海,她也不抗拒。 日久生情,不能成为空话。 程晏池没有半分被盛微宁讥讽的惭愧。 “权势财富这两样东西,不就是用来挥霍的?” 盛微宁心念一转:“那你能不能查查肖若萍?” 程晏池回答得轻描淡写:“这不急,就算肖若萍真在酒店,她肯定也乔装了,别打草惊蛇。” 盛微宁端详程晏池淡静的神色:“你好像是不急,这么大的把柄送给你,你居然不要。” 她现在只盼望着赶快把肖若萍解决,然而,程晏池的态度根本不积极。 “我要想整死一个人,多的是手段。” 程晏池扶了扶镜框,双眸波澜不惊:“公事谈完了,陪我去做做运动,那个老晚娘的丑事你别拿来污染我耳朵,不然有你受的。” 盛微宁起初以为程晏池只是说说而已,结果他真的订了房间…… * 回到程家将近八点。 程晏池中途接了个电话,好像公司有事。 他连声招呼也懒得和她打,直接走人。 盛微宁冲澡完就把鸭舌帽重新戴上出了酒店。 踌躇片刻,还是消停了继续找人的想法。 车上的时候,盛微宁拿出小手镜查看自己。 今晚干柴烈火,她担心身上留痕迹。 程晏池在床上绝对算人格分裂。 他对她,总是不加掩饰透露着鄙薄。 她偶尔感觉,自己在他心目中就是廉价货品,所以不需要任何的尊重同体贴。 窗外的霓虹被飞速拉成绚烂灯河,初秋的夜晚涂抹宁静。 盛微宁靠着车椅怔然失神,漂亮的眸子流转潋滟。 一股浓浓的疲倦席卷她,随后眼神逐渐坚毅。 程建雄让她明年嫁给程昱川。 那是不可能的。 在别墅区门口下了出租车,盛微宁徒步进去。 又得走个把小时。 盛微宁其实挺后悔。 早知道会遇到程晏池被他狠狠禽兽一把,她该开车出门。 现在要依靠自己两条酸软的腿走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盛微宁慢腾腾地前行。 身后熟悉的引擎声响起,盛微宁眼睫动了动。 她停步,黑色的慕尚徐徐挺稳。 车窗半开着,程晏池英挺的侧脸显露。 他握方向盘的手指夹了一根烟,烟雾缠绕,犹如夜色蔓延的婆娑轻纱。 盛微宁甚至阴暗地怀疑,程晏池压根儿没去公司。 程晏池掸了掸烟灰,促狭余光从盛微宁身上若有似无掠过,嗓音清冷淡漠。 “这么晚,做蜗牛吗?” 盛微宁驻足在路灯下,漆黑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灯光剪出秀丽的影子投射地面。 “还不是拜你所赐?” 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捶自己的腿。 “怨气这么大,我刚才难道哭哭啼啼拖着不让你走?” 程晏池嗤笑一声,将烟蒂缓慢摁灭烟灰缸里。 盛微宁正要说什么,一道刺目大灯蓦然罩面而来。 紧跟着,是同样耳熟的熄火声。 程晏池目光平移至后视镜,深邃眼底闪过暗芒,薄唇撇开冷弧,眼中色调冰凉。 盛微宁看到程昱川出现,没多大触动。 不过她是他的未婚妻,她得有所表示。 于是,驾驶座的程昱川对上了盛微宁巧笑倩兮的五官。 因为灯影的柔化,更显甜美秀雅。 程昱川方向盘上的手指顿了顿,再瞥着同样停车的程晏池,笑笑:“你这是,打算捎她?” 程晏池脸上没笑意,慢条斯理接腔:“不该?” “本来是应该,不过……” 程昱川吊儿郎当地挑起眉:“现在不应该了。” 他径直望向盛微宁:“上来吧。” 盛微宁恰好离程昱川的车比较近,闻言没有一丝犹豫地拉开了后车门。 这才是她属于程昱川未婚妻最正确的操作。 不晓得是不是光影变幻的问题。 程晏池的面色无端暗沉,斯文清隽的侧颜线条冷硬。 程昱川看着脸色清漠的程晏池,笑容加深。 盛微宁只觉得自己的双腿总算被解放了,对两兄弟的暗潮汹涌漠不关心。 卡宴擦过慕尚在夜幕中疾驶而去。 程晏池抬头,坐在后座的女生形容流逝过眼前,长发内卷,侧颜弧度秀美,半闭眼,面颊在暗夜里发散着莹洁明润的微光。 侧影安静且疏离,很唯美。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扯松领口,摸出一根香烟重新点上。 尼古丁却很难冲淡唇齿间的另一种甘甜味道。 他重重吸了口,随即神色自若地发车。 那端,程昱川冷声质问盛微宁:“你们很熟?” 047:捧杀 盛微宁明知故问:“哪个?” 程昱川往后视镜瞥了眼,程晏池的车距离他十多米。 隔着昏昧的夜幕与深色车膜,程昱川看不清程晏池的表情。 盛微宁顺着他视线也往后看了一眼,恍然大悟:“你是说大哥?” 程昱川嘲讽:“我可没承认过他是我大哥。” 盛微宁眼瞳敛着光:“毕竟一家人,你承不承认,都有血缘关系。” 程昱川习惯性地挑眉想要讥嘲,然而盛微宁向肖若萍鞠躬的画面跑进脑海,他到嘴边的话又莫名其妙咽了回去。 盛微宁大概对他的确有几分心机,不过亲情观却很重。 无论是盛悦或曹胜兰,她都表现得非常在乎。 程昱川转头打量静默的盛微宁。 风从两边的车窗贯穿,他嗅到她身上似乎有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虽然她坐着后排,空气里依旧弥散着不同于以往的香氛。 “你在外面洗澡了?” 盛微宁着实没想到程昱川的嗅觉如此灵敏。 她很少喷气味浓郁的香水,可酒店内的沐浴露花香余韵的确比较明显。 “我今天下午去酒店做旅游翻译,出了汗不大舒服,就跟同学包房洗了澡。” 程昱川的目光顿在盛微宁微带倦意的眉眼,不冷不热道:“程家还养活不了你?” 他也不知为什么,以前没留神过盛微宁身上的香味,今晚突然察觉到了。 这女人不太喜欢大牌香水,喷的好像都是小众又很受欢迎的牌子,留香弥久。 盛微宁面不改色地笑笑:“就快毕业了,多实践下利大于弊。” 车子拐了一个弯道,程昱川淡淡道:“你说你,既然处心积虑待在程家,何必还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专心专意学着做少夫人,恐怕才是你最想达成的目标。” 盛微宁对程昱川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懒得多辩解,垂着睫毛轻声说:“也不能老依靠别人。” 不是第一次听这答案,先前觉得她装模作样,有了昨夜的变故,倒也还算肺腑之言。 程昱川脸上微微动容,很快又消淡下去。 “瑶瑶昨晚那事是做得不对,她和我解释过了,一念之差而已,不过不能全怪她,你的存在让她很不舒服,她其实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内心特别不安。” 盛微宁脸色黯淡,适时垂眸,掩住眼底尖锐冰凉的讽刺。 程昱川又扫了眼后视镜,不急不缓驶入车库。 “瑶瑶改天会专程来给你道歉。” 盛微宁尴尬地扬唇:“我没什么,只是阿姨受了委屈,不过事情翻篇就不要再提了。” 程昱川拿钥匙的手滞了滞,神色复杂地盯向盛微宁。 盛微宁接收到他别有深意的眼神,失笑:“怎么?” 程昱川一言不发,兀自推门走了下去。 盛微宁也没心情跟他打哑谜,斜身提包下车。 程晏池的车不远不近地停放路边,可能正在打电话,迟迟未见现身。 大门口矗立着一排欧式路灯,橘黄光晕斜斜落照,明暖色调笼罩那辆悄无声息的慕尚。 盛微宁看了两眼,感觉那些明朗的光线全被车顶四面的幽冷光泽给吞噬。 周遭气氛被渲染得神秘,暗邃,如同车里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程昱川始终没听见盛微宁的脚步声,闲闲侧过身,恰巧捕捉到她敛眸的模样。 空间浮光掠影,女生两痕柳眉春山含翠,面庞沉浸晦暗的夜色。 他心底骤然腾起一丝稍纵即逝的异样,未及捕获便无影无踪。 盛微宁忍着腿部的不适朝程昱川那边走,经过一片机油没清洗干净的地方滑了下。 受本能驱使,盛微宁慌忙抓住了程昱川的手肘,堪堪站稳斜坡。 程昱川冷不丁被盛微宁这一拽,身体下意识面向她,胳膊也理所应当地环住了人。 温香软玉扑满怀,程昱川的身躯陡然僵了僵。 盛微宁借着程昱川的力平衡好自己之后,很快就脱离了他怀抱。 整个近身接触的过程甚至不到十秒钟。 直至盛微宁立定,程昱川都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 盛微宁的脚刮擦地面油渍:“抱歉,我踩到油了。” 话落,一道清冷的眸光忽然掠过自己身上。 盛微宁不由得屏息,抬眸一望,男人已经从车里下来了。 四目相对,盛微宁的心魂仿佛坠落了波涛汹涌的海洋。 程晏池的眼睛漆黑深邃,宛若沉淀着浓稠到化不开的墨水。 身畔程昱川的声音依然裹挟着冷言冷语:“投怀送抱还找不入流的借口,这点油印能让你摔?” 盛微宁无言以对。 她腿疼着,走得本就滞缓,反应自然不如以往那般敏捷。 程昱川瞧着盛微宁飘忽的眼神,破天荒地没再继续奚落她,摸摸鼻子,抬步往车库外去。 两兄弟擦身而过的瞬间,谁都没搭理谁。 程晏池没走人的打算,把玩着手机半坐车头,颀长身姿优雅得如同猎豹。 盛微宁抬步越过他身侧时,余光被袖扣折射的光芒刺了刺。 “我说你,欲擒故纵的手段越来越高超了。” 男人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漫不经心点火,缥缈的白雾自唇鼻间溢出:“开了两手抓的窍?” 盛微宁低头思索片刻:“虽然鸡蛋确实不能放在一个篮子,不过很显然,你比他更优质。” 抛下这句话,盛微宁加快步伐跟上了程昱川。 从程晏池所在的角度瞥去,那个对着他伶牙俐齿的姑娘,眼下更像温温柔柔的小媳妇。 徐徐收回目光,程晏池打通了贺章的号码。 “她手里真有7%的股份?” “是的,估计老董事长会择日宣布。” 顿了顿,贺章接着说:“老董事长有意撮合他们明年开春就结婚。” “假若盛小姐有股份,您日后想夺权……” 程晏池一哂,随手将烟蒂掐灭。 股份切割的消息根本不必择日宣告。 程晏池进门之后,肖若萍气急败坏的吼声几乎传遍整栋别墅。 “爸,她算什么身份?无缘无故分走7%的股份,您太偏心了!” 程建雄威严地警告肖若萍:“股份是从我名下分割出去的,阿宁将来身为昱川的妻子,她享有公司股份天经地义,7%而已,对昱川构不成威胁,你有什么可闹腾的?” 肖若萍冷笑,调转矛头指向程晏池:“您大刀阔斧的整股是因为他吧?” 048:与虎 程晏池薄唇边泛着寒意,右手挽着西装,对肖若萍的猜忌听若不闻。 “一定是因为他!”肖若萍情绪激动地起身:“爸,昱川才是您正经孙子。” 程建雄懒得理睬不可理喻的肖若萍,只丢去一记森寒目光。 眼见程晏池准备上楼,程建雄皱眉叫住他:“晏池,你等等。” 程晏池悠然止步,五官冷峻,灯影中有种清贵逼人的气势,语声淡漠。 “你确定,我应该听你们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他一向都对程建雄谈不上尊敬,程建雄也习以为常了。 “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如今又替我掌管恒远,你当然应该留这儿。” 程昱川眉心往下压了压,转向坐立不安的盛微宁:“阿宁,你也不准走。” 盛微宁抿了抿唇,无措地环顾众人:“爷爷,我又不算恒远的股东,您给我股份确实不必要,我拿也不合适。” 程昱川的脸色很不好看,方才勉强对盛微宁和缓的态度此刻急转直下,沉声道:“爷爷,您想重新分配您的股权,我没异议,可这两个人……” 他不悦地望向盛微宁与程晏池:“我记得某人口口声声自己帮忙打理恒远是暂时的,他对我们的产业根本不感兴趣,至于盛微宁……” 程昱川挑剔地打量盛微宁,触及她清澈的眸色,语气不如昔日的轻蔑可依然盛气凌人:“她根本不是程家人。” “阿宁一直都是程家人。” 程建雄不咸不淡地截断程昱川:“你们明年春天就结婚。” 程昱川的面庞瞬时黑得可以闪电:“爷爷,我什么时候答应娶她?您能不能稍微尊重我?您说承认程晏池的私生子地位,就把他带回来允许他插手恒远,我的权力也多数移交给了他,您坚称盛微宁是我未婚妻,就不顾我意愿将她强硬塞给我。” “从头至尾,每一件事您都没认真考虑我的感受,现在好了,您莫名其妙又要我结婚?我已经是个成年人,请您别干涉我的人生,行吗?” 程昱川一口气把对程建雄这些年积攒的不满一股脑儿发泄,英朗面庞被怒气覆盖,烦躁地扯松领口,看着盛微宁的眼神越发凌厉如刀。 程建雄冷然一笑,阴沉着眸子:“你要我尊重你?我放手让你和肖家合作茂名的工程,结果呢?” 黑历史被翻出来,程昱川高涨的气焰陡然灭了一大截。 恒远因为茂名的抄袭丑闻,股价一度发生波动,全靠程晏池强硬镇场才罢休。 “沈老头年轻的时候就跟我势不两立,你还非得搭上他孙女纠缠不休,你把我的脸面又搁哪儿?上次你抱着沈瑶去医院,外面人说得多难听没点数?” 程建雄犀利的眼眸直逼程昱川:“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成年了,连区区的设计图都无法掌眼,幸亏我没把整个公司交到你手上,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不是晏池替你善后,你早被赶出董事局了。” 程昱川硬着头皮还嘴:“一次失误而已,我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设计图的真相如何还没完全水落石出。” 肖若萍的眼里跃动异芒,僵着嗓音插话:“昱川很谨慎,图不可能外泄,到底其中有什么隐情,您下结论别太早。” 程建雄似笑非笑盯着肖若萍:“昱川曾经把设计图带回程家,当时晏池不在家,只有沈瑶看过图纸,阿宁总不可能有机会碰。” 程昱川反驳程建雄的前半段说辞:“瑶瑶不会出卖我。” 闻言,盛微宁的睫毛簌簌翕动。 程晏池闲适地倚靠玻璃隔断,长腿交叠,碎发下的深眸掠过暗光。 程建雄叩了叩茶几,浑厚的腔调像定音的锤子:“股份转让书我让律师准备好了,阿宁从今往后也是恒远的一份子。” 尘埃落定,纵使肖若萍母子再不甘愿,也无济于事。 * 是夜,盛微宁睡不着,干脆牵着憨憨去花园散步。 程建雄赠予的这7%的股份成功让她变成众矢之的,她要想夹缝中生存,还得倚仗他的照拂。 走到花房,盛微宁看见了程晏池。 花房就他一个人。 他正盯着一盆仙人掌出神。 “这大概是最不费心就能养活的植物。” 程晏池循声侧眸,盛微宁俏生生地站在远处。 花房就开了一串小橘灯,光线深浅不一。 盛微宁注视着程晏池。 他的脸部轮廓陷入半明半暗的光影,眉骨间交织着朦胧感。 她笑笑,信步朝程晏池走过去。 快要入秋了,夜凉如水。 盛微宁松开狗绳,憨憨直奔那盆仙人掌。 它估计是初次接触这种满身刺的盆植,好奇地扑到花盆想啃食,熟料,爪子被毛刺给扎痛了。 看着憨憨可怜巴巴落荒逃去角落的样子,盛微宁眼波荡漾,她瞥向程晏池,男人眼中毫无波澜。 程晏池的视线凉凉落在憨憨身上,不知说人抑或说狗:“有些时候的无知无畏,只能说明多么愚蠢。” 盛微宁深以为然地点头。 “这个我赞同,没三两三不要妄想上梁山,盲目地错估自己的实力,最终跌下来还不晓得怎么死的。” 程晏池单手抄袋站着,食指与中指夹一根抽了一半的烟:“程建雄卯足劲要把你配给程昱川。” “为了赎罪吧,毕竟我爷爷替他坐了大半辈子的牢,你肯定起底过程家,什么白手起家呀,自欺欺人。” “你也清楚程家的底细?” “盗墓贼。” 盛微宁眉梢眼角都蔓延着冷锐的嘲弄:“他们年轻时做那一行,运气不好只能像土鼠一样四处钻洞,运气好了……” 她绕着自己的发梢玩,红唇轻启:“他们发了一大笔横财,可惜被别人出卖,我爷爷重情重义替程建雄进去了,程建雄还算守信用,帮他照顾妻儿。” 程晏池子夜般深沉的眼眸笼罩盛微宁:“青浦盛家,也是小有名气。” 盛微宁皎洁的侧脸恍惚一瞬,轻笑着出声:“还行吧,富甲一方,青浦临海,我们家是开酒店的。” 她沉浸自己的思绪里,没观察到程晏池逐渐森寒的神色,那双幽深的瞳眸深处飞快闪过了什么。 “照我看,你不如索性跟了程昱川。” 盛微宁定定地看了程晏池一眼,忽然露出妩媚笑靥。 049:攻心 程晏池淡淡望着盛微宁,夹着烟的修长手指抚上她秀丽的脸孔,语音清冷地评价。 “你还真是生了一张不折不扣适合做金丝雀的脸。” 盛微宁微微偏头,挑着眼梢,娇艳的唇吻上他虎口。 “程昱川在你嘴里是蠢货,在我眼里是幼稚,惺惺相惜的人该在一起,那样才有趣。” 盛微宁往前走了两步,整个人吊在程晏池胸前,沐浴乳馥郁的香味随风送进他鼻端。 她歪头笑睨着他,甜美的唇艳冶弯起:“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来摧毁程家的,真开心。” 程晏池低头,也不去抱她,清凉无波的双眼勾着讥诮:“程建雄把你养这么大,你还背着他勾结外人,真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哦,难道不是让你窒息的蜘蛛精?” 盛微宁埋在他怀里笑吟吟的,眉眼蕴藉别样风情。 “程晏池,咱们俩谁都别吐槽谁包藏祸心,你呢,心里是不是已经开始盘算拿到我的股份?” 7%的股份,并非一笔小数目。 多少股东挤破脑袋才能分到一星半点。 程晏池虽然回程家代管家业,但程建雄猜忌心重,明面器重实则根本没给他多少股份,甚至不如程昱川,明摆着防他。 如果想把恒远纳入自己的麾下,股份占比太重要。 盛微宁没得到程晏池的回答也不气馁,自顾自道:“我以后要做翻译官,股份拿着用处不大,还不如给我直接变现,但一次性折现哪比得上长期投资?毕竟股价会一直升,增值空间无限大。” 程晏池哼笑:“他们觉得你什么都不懂……” “其实我什么都懂。” 盛微宁朝程晏池耳畔欲说还休地吹了口热气:“别的东西也懂得多。” 程晏池终于掐住她的腰,看上去如同拥抱。 “立志当翻译官的人,还舍不得程家主母的地位?” 盛微宁不假思索:“我要名也要钱啊。” 她说完又浅浅笑了笑,睇眄流光,舌尖轻触程晏池耳蜗:“顺便再要个人。” 程晏池忽然声线低沉地笑了。 他扯开盛微宁的藕臂,暮霭深深的眼底划过雪风。 “胃口这么大,早晚撑死你。” 盛微宁被程晏池的力气推到玻璃上,花枝颤动,她清纯的容貌被绚烂花色反衬得秾艳。 “那也好过做饿死鬼投胎,对不对?” 橘灯在半空旋转着晃动,周围一切景象影影绰绰。 两个人的视线不粘不疏地缠绕着。 不断变幻的光色投落阴影映照他们眉眼。 暧昧伴随着危险,像疯长的杂草蔓延于花房。 程晏池挑起唇,笑意流泻:“股份好好留着。” 末了,他淡声补充:“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盛微宁凝望着程晏池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神平静,顺手折了一朵娇嫩的蔷薇花在手里撕扯。 花瓣片片零落,艳丽的花汁染红双手。 她冷淡地扔开残花,好像很享受这种肢解的快感。 * 再过一天便要随程晏池出差,盛微宁去了医院。 盛悦最近一直在做复健,但效果并不显著。 她的腿日复一日萎缩得严重,根本不能站立。 “姐姐,我好想你。” 对上盛悦明净的双眼,盛微宁心底暖意融融。 护工将盛悦最近的情况都交代了一遍。 盛微宁的面色愈加凝重。 她进门前调整好了表情,把买好的礼物放在床头柜,拍了拍盛悦头顶:“姐姐也想你,不过姐姐这段时间不能常来看你,你要乖乖听阿姨的话。” 盛悦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情况格外特殊,所以从来不吵不闹。 盛微宁注意到盛悦在看物理书:“我们小悦又想参加比赛了?上次拿了银奖,这次要冲刺金奖?” 盛悦害羞地捂脸:“能够拿金奖是最好的了。” 她长得和盛微宁五分相似。 尽管额头上有块疤痕,已经能看出将来必定是美人胚子。 盛微宁的眸光定格盛悦额角,胸口翻滚剧烈恨意。 那晚盛悦被关在储物间。 她对雷声极度恐慌,情急之下挣扎着从窗口逃出去,结果被鱼缸磕破了头。 医生建议等盛悦再大点才能做医美手术。 盛悦从小由她带大,她们的感情超乎了普通的姐妹情。 对她而言,盛悦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盛悦出事当晚,程建雄去了外地,她也试图求助过程昱川,但他沉迷温柔乡把她给赶走了。 “姐姐,你最近在程家过得好不好?” 盛悦的询问打断了盛微宁纷乱的思绪。 盛微宁回神,握住盛悦的小手:“挺好的。” “姐,我看了新闻,昱川哥哥的大哥也回程家了吗?” 盛微宁表情淡然:“嗯。” 盛悦到底是个青春期的小姑娘,好奇道:“帅不帅?” “还不错,下次有机会你可以认识他。” 盛悦原先雀跃的神情突然暗淡,摸着自己的腿:“我这样,还能回程家吗?” 实际程家也并非她们姐妹的家。 盛悦行动不便,盛微宁担心肖若萍歧视她,才会坚持把她放医院疗养。 盛微宁心尖揪痛,抱住盛悦轻声安慰:“等你身体康复,你要去哪里,姐姐都陪你。” 盛悦甜甜一笑:“嗯。” * 盛微宁想着盛悦的病,开车不太专心, 刚把车开出停车场,就被一辆玛莎刮蹭了。 盛微宁很确定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再一看车主,她什么都懂了。 不仅是人,玛莎也眼熟,因为程昱川刚送出手。 沈瑶心疼地从驾驶座下来,重拍盛微宁车窗,大声质问:“你到底怎么开的车?我这车新买的!” 盛微宁揉了揉眉心,淡声:“有事吗?” 沈瑶早忘了自己要向盛微宁道歉的保证,冷冷道:“怎么没事?我车子的保险杆被你刮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盛微宁没耐心磨叽,直接冲医院努努嘴:“既然如此,你把你车送进去看看吧,医药费我来出。” 沈瑶语塞,瞠目结舌地瞅着盛微宁发呆。 她还想再说,盛微宁已把控着方向盘绕过她走了。 那有恃无恐的模样,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忍气吞声。 沈瑶气冲冲跺脚:“会咬人的狗不叫。” 半晌,她转向盛微宁出来的住院部,若有所悟。 盛微宁的情况,很多人略有耳闻。 脑子里倏然蹦出一个念头,她意味深长地牵起唇。 050:膈应 程晏池带盛微宁去巴黎出差的当日,肖若萍母子都没出现。 程建雄看着跟在程晏池身后的盛微宁,低声嘱咐:“好好照顾阿宁,她还没去过巴黎,你做大哥的别只顾着应酬。” 程晏池不置可否,眸光瞥向盛微宁时,眉眼深处掠过温凉沉郁的笑意。 盛微宁提着行李箱近前,吹弹可破的脸颊渲染金色光线。 “爷爷,我不在家,您多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程建雄点点头,忙让佣人帮她送行李箱上车。 镜海属于沿海城市,这个季节正刮着清凉的秋风。 盛微宁穿着薄款的米色风衣,长发披肩,立在晨光里神韵楚楚。 程晏池挺拔的身形微顿,帮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盛微宁脸上的笑容比柔风还令人感觉舒润:“谢谢大哥。” 程晏池玩味扬眉,他发觉这称呼在某些时候听起来格外有感觉。 例如前两天在酒店的总统套房…… “不必客气。” 两人的眼神短暂交汇后便分开。 程昱川回家,恰巧目睹盛微宁坐进程晏池车里的画面。 日色慵懒,零零碎碎的光芒倾泻他们身上,犹如秋日镜头下的老电影。 他盯着程晏池几秒,鬼使神差的,总觉得心里有点膈应。 “去哪儿?” 程昱川下了车。 望着佣人放进后备箱的银灰行李箱,心念一转,视线直直投向副驾的盛微宁。 盛微宁又从车内探出半边身体:“和大哥一块儿去巴黎出差。” 程晏池单手搭着车门,另一手插进裤袋,可有可无地扫了眼程昱川。 程昱川最受不得被程晏池轻视,冷冽勾唇:“恒远没其他翻译了?” 程晏池移目睨向他,低沉温润的嗓音徐徐吐露:“可盛微宁只有一个。” 程昱川表情一僵,莫名听出程晏池话语里藏着异样的挑衅意味。 盛微宁单薄的眼皮忽然被阳光烘烤得发热,明明现在也不算盛夏。 这话,太叫人浮想联翩了,还夹带着某种呼之欲出的主权。 眼见程昱川的面色暗沉了一个度,程晏池不紧不慢开腔。 “她是程家未来少夫人,前不久又拿了股份,以后会不会进恒远工作另当别论,至少得清楚公司的运作。” 他素来不爱解释,但这番说辞无懈可击。 “呵,那你还真是考虑得周全。” 程建雄不耐烦地打断程昱川:“是我要晏池带她的,你少叽叽歪歪。” 程晏池垂眸瞥了眼腕表,将车门关上,疏离地朝程建雄颔首:“走了。” 程建雄挥挥手。 程昱川沉默片刻,不阴不阳地笑:“爷爷,他们出双入对您也真是心大。” 程晏池分明听懂了他的暗示,面上却一派气定神闲,余光都没掠过来。 程建雄瞪了眼程昱川,故意朗声训斥:“阿宁的为人我信得过,你大哥更不会做罔顾伦理的事,你如果善待阿宁,我也不需要把她交给晏池。” 程晏池若无其事关门,低垂的眼眸掩住异色,狭长眼尾泛起丝丝凉意。 慕尚绝尘而去,程昱川心里的急躁又蔓生出阴霾。 很久以后,他才懂得自己此刻的情绪为何古怪。 可惜为时已晚。 * 盛微宁前晚睡得不是太好,靠着车窗恹恹欲睡。 时间还早,程晏池的车开得很平稳,她察觉不到丁点动荡。 经过一个水泄不通的十字路口,前方有车猛然急刹,程晏池及时停车。 盛微宁的身体因为惯性往前弹了弹,尔后顺理成章歪向程晏池肩膀。 程晏池伸出一指不偏不倚地顶住盛微宁脑门,把她又推了回去。 盛微宁的瞌睡瞬间醒了,她睡眼惺忪掀起眼帘。 拥堵的车况密密麻麻填满视野,像臃肿的脂肪堆积着。 盛微宁动了动酸痛的脖子,看向身畔的程晏池:“十点的飞机。” “嗯。” 语气懒懒的。 盛微宁的手机忽地震动,她滑屏一看,眉尖拢起细微褶皱。 程晏池目视前面,戴着腕表的手悠闲地搭在窗框。 盛微宁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程晏池视若无睹。 盛微宁犹豫一会儿:“能不能绕个路?” “不能。” “飞机还有两个小时才起飞。” 程晏池默不作声。 盛微宁攥紧手机决定再争取一下:“我妹妹出了点小问题。” 程晏池手指撑着额头,淡漠启唇:“非你不可?” 盛微宁骤然失语。 盛悦初潮了。 这对于女生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时刻,象征着长大成人。 可也确实不算非她不可,她只是担心盛悦一时适应不了。 盛微宁没再央求,自己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盛悦。 她在盛悦的生命中扮演着如母如姐的角色。 意义这么特殊的一天,她竟错失机会没能陪着盛悦,挺遗憾的。 耳边传来男人轻淡的提醒:“把你口水擦干净。” 盛微宁懵懂地眨眨眼:“我睡觉从不流口水。” 回应她的,是程晏池不留情面的嗤笑。 盛微宁将信将疑地扳过后视镜,然后脸蛋红了红。 她睡觉真的不怎么流口水…… 程晏池心无旁骛地开车,盛微宁抽出湿纸巾轻轻擦拭唇角。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程昱川的短信。 老调重弹,无非要她留心程晏池的一举一动。 末尾还夹杂着几句阴阳怪气的讽刺。 可能男人的嘴脸都差不多。 哪怕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只要与别的雄性交往,那就是十恶不赦,还得义正言辞地表明一通三贞九烈的告诫。 程昱川的反射弧太长了些,她早睡过程晏池的床了,他还在瞎叨叨。 盛微宁突然想起一事:“他们除我以外,还安排了谁盯梢你?” 程晏池的眸子无波无澜,腔调漫不经心:“意图和行动是两码事。” 盛微宁领会了程晏池的意思。 她诧异地挑眉,程晏池刚回程家,想不到手段就这么厉害。 私家侦探查出来的东西太贫瘠了。 盛微宁对程晏池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到了机场,贺章等人迎上来。 盛微宁原本要去拎行李箱,程晏池却问都没问顺手交给了贺章。 “谢谢。”盛微宁拿着机票跟在程晏池身侧:“我们去待几天?” 程晏池意味深长:“你欠我四千两百七十多万。” 盛微宁借着包包的遮掩,食指挠了挠他掌心,音色软媚:“我拿自己还。” 程晏池闲适地笑笑:“成交了。” 051:故意 坐了将近十八个钟头飞机,一行人抵达戴高乐机场。 程晏池此次出行只带了六个人的团队。 贺章是人精,在伦敦就开始给程晏池当特助,多少看出他跟盛微宁的暧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夜幕星河,巴黎的温度比镜海稍微低一点。 盛微宁出航站楼便下意识裹紧自己的风衣。 程晏池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波动。 恒远的分部也派了人守门口等待。 “程先生。” 程晏池淡淡点头,上车前锐利的眼眸扫了圈机场周边。 盛微宁注意到他神情寡淡的脸庞比往日更为冷峻。 程晏池弯身进商务车,盛微宁秀气地打了喷嚏:“你怎么了?” 车内豪华得如同小型包厢,程晏池信手拿起一瓶酒:“什么怎么?” 盛微宁看着流进水晶杯的红酒:“你好像刚才在找人?” 程晏池抿唇不语,清漠寒凉的眉眼显露若有似无的阴翳。 他漫不经心晃了晃酒杯,嗓音清冽如冰:“是别人找我。” 盛微宁心领神会,没再多问半句。 半晌,她又不确定地试探:“没事吗?” 程晏池懒洋洋掀起眼帘,眸光幽深得仿佛常年被雨雾缭绕的海洋。 “担心我还是担心你自己?” 盛微宁实话实说:“我自己。” 真现实,也足够诚实。 程晏池似笑非笑:“你这时候,不该用些好听话来讨我欢心?” “我觉得比起你身边喜欢花言巧语捧着你的女人,”盛微宁笑得千娇百媚:“你大概对我这样的更感兴趣,所以,我要让你感受我独特的魅力。” 程晏池哂笑,镜片后的微妙眼色被森冷反光衬得模糊:“有长进。” 盛微宁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多谢夸奖。” 眼下是巴黎的晚上十点,不需要谈公事。 程晏池丢了几本文件夹给盛微宁。 “里面用记号笔标注的那些,你好好看一看。” 盛微宁接到怀里,一目十行地扫视而过。 她又摸了摸鼻子,没忍住,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程晏池的掌心贴附着冰凉杯体,看向侧到一头小声打喷嚏的女生。 过了片刻,程晏池慢条斯理地叩响隔板:“开暖气。” 盛微宁眼眸转了转,一丝甜美的笑酿在脸颊:“太棒了。” 程晏池扯松领结,审视着盛微宁:“自己为什么不主动要求?” “考验你有没有怜香惜玉的概念。” 盛微宁搂紧手臂,半真半假地调侃:“我感冒了,程董会损失不小。” “但如果,真能用感冒换取你丁点的心疼,那也值得的。”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勾起嘴角,菲薄唇上的微弧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向来就这样,冷冷淡淡,因此盛微宁未曾察觉他眼底的寒冽多诡异。 * 第二天早上醒来,盛微宁有些轻微发烧。 她以前颠沛流离也没这么弱不禁风,大概锦衣玉食几年就养娇惯了。 他们住的酒店类似地中海风格,盛微宁刚打开露台的门就看到程晏池。 男人仍是一身质地精良的衬衫西裤,正低头听贺章汇报工作。 盛微宁撕开牛奶盒,百无聊赖地欣赏这幅日光美男图。 真是从容貌到身材都无可挑剔,假如把他完全钓到手该多完美。 微风卷起她飘逸的裙摆,一双白皙的腿收拢漾起花形的裙角内。 大概女人的眼神流露了鲜有的侵略性,程晏池不温不火抬眸。 彼此的目光不期而遇。 盛微宁看见程晏池熠熠辉光的眼睛里,又折射出漂亮的琥珀色。 她朝他腼腆地笑了笑,眉眼不经意间流泻春光刻意撩拨。 他侧首,若无其事偏转余光。 “假正经。” 盛微宁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将包装袋对折抛进垃圾桶。 * 巴黎的行程四五天便能结束。 程晏池带着盛微宁约见了来自马赛的客户。 “昨晚给你的资料都看完了?” 盛微宁说话带了点鼻音:“看了,不过我又不是做生意的料。” 程晏池瞥她,眼里含着乍暖还寒的兴味:“你一天没脱离程建雄的控制,你一天就得按照他给你规划的路线走。” 盛微宁闻言失笑,笑意尚未蔓延眸底就烟消云散。 “你说的没错,当初我坚持报考大学的外语系,搬了我妈出来才说服他,不然他希望我填工商管理系的志愿,我妈妈的理想也是当翻译官。” 可能今天生病,盛微宁精神不济,提到亡母便多了几分浓厚的思念:“她性格特别温柔善良,后来还做了护士长,病人都喜欢她。” 话落,盛微宁骤然感觉周身浮沉着凛冽肃杀的寒气,冻得她骨髓发颤。 她愣了愣,转眸看向身侧的程晏池。 程晏池线条流畅的下颌透着不知名的冷硬,随手替盛微宁倒了杯绿茶。 “你感冒了?多喝水。喉咙这么嘶哑就少说话,比八哥叫还难听。” 盛微宁清澈的眸子转移至飘荡着茶叶的水杯,默默无言。 程晏池和温柔或体贴是靠不上边的,平素所谓的绅士流于形式,骨子里却很疏离,所以他做这种事其实相当违和。 她纤细的指腹贴紧凝结水珠的玻璃壁,暖意萦绕渗透肌肤,心底无端冒出的胆寒渐渐消散。 客户很快就来了。 盛微宁集中精力投入到工作。 莫名的,程晏池这回谈判的手腕相较以往更加雷厉风行,言简意赅,俊脸淡冷得毫无起伏,一再拉低了会议室的气压。 谈过生意就是酒会之类的应酬。 盛微宁的身体很疲倦,并不想参与, 程晏池只是淡然地看了她一眼:“你如今还没资本惹程建雄对你不满。” 盛微宁腹诽,天性凉薄的狗男人。 做的时候还稍微顺眼些。 喝了几杯酒,盛微宁感觉自己的体温在不断升高。 程晏池明知她多难受,始终没松口要她先离开。 好不容易捱到宴会结束,已是午夜。 程晏池对她视而不见。 夜深人静,保镖忽然转头:“程先生,后面有人在跟踪我们。” 程晏池寒峻的眼眸阴冷欲滴,锐利的眸光往后掠去,当机立断:“换车。” 保镖将车拐进高架桥下,另一辆越野车的轮廓在夜阑里若隐若现。 “盛小姐怎么办?” 贺章为难地打量着脸颊潮红晕晕沉沉的盛微宁。 “她跟我走,你们把人引开。” 程晏池拽过盛微宁手臂落地。 052:受伤 盛微宁的酒量不高,兼之发低烧,意识模模糊糊。 程晏池将人扯出车内,她本能地往他身上靠,浑身软得犹如没骨头。 原先坐着的车自高架桥疾驰离开,尖锐的引擎声不绝于耳。 盛微宁站不稳,攀着程晏池的脖子念念有词,浓郁的酒气喷洒他喉结。 程晏池耐心尽失,粗鲁地把盛微宁丢进副驾。 盛微宁的脑袋撞上车顶,发出了格外明显的闷响。 她低声呼痛:“哪个混蛋打我?” 程晏池疾步绕过车头。 刚坐进车里,盛微宁又不倒翁似的倾斜过来。 “……” 他低咒一声,厌烦地推开盛微宁,迅速帮她系好安全带。 仓促抬眸,盛微宁额头的淤青倏然映入眼帘。 她肤色雪白,但凡有点磕绊,皮肤上的痕迹就极醒目。 程晏池神色未变,看眼两辆轿车飞驰过去的公路,转向开上另一条路。 车速飞快,程晏池一边留神后方情况一边环顾左右。 盛微宁非常不适,喉咙和心都堵得难受,摸索到程晏池肩膀想呕吐。 程晏池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是自作孽不可活。 “盛微宁,给我忍着,你如果敢吐我车里就试试看,” 盛微宁根本听不清程晏池的威胁。 颠簸的车身让她头晕眼花,难耐的呻吟过后,陡然扶着他臂膀吐出来。 程晏池整个人顿时都不好了。 盛微宁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可那股味道依然刺鼻。 程晏池看向自己裤腿,那一摊散发异味的秽物使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盛微宁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总之她的裙子很干净。 把东西全吐完,盛微宁迷蒙的神志逐渐恢复清明。 闻到车厢难闻的气味,她蹙眉:“程晏池……你开窗户,我要通风透气。” 程晏池置若罔闻,余光瞥到盛微宁准备开窗,他又把她拎回座位。 “我不管你真醉假醉,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盛微宁刚想吭声,猛然听见呼啸擦过耳畔的枪鸣。 程晏池冷峻的面色骤然阴戾,微微俯身,一手把控方向盘朝左侧追上来的车狠狠撞去,一手扣住盛微宁的脖子压向自己大腿。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不停响起,盛微宁的酒意醒了大半,脊背全是冷汗。 她在国内长大,从未遇到过如此险象环生的境况。 程晏池的身体紧绷同样得厉害。 她趴在他腿上,连尖叫都似乎卡在喉管。 不断传来玻璃裂成蜘蛛网的声音,盛微宁紧紧闭上眼,抱住了他的腰。 直到车子稳稳停下,脚步声接踵而至,盛微宁才彻底的如释重负。 男人的大手握住她脖颈提起来,触及她苍白的面孔,哼笑:“居然没哭。” 盛微宁惊魂未定,目光落在他表情慵懒的脸庞,轻声:“你还好吗?” 程晏池眼底闪过一抹错愕。 盛微宁鼻翼翕动,脸色变了变,借着灯光望向程晏池手肘。 他虽然穿了深色衬衣,但那块地方呈现出粘稠的暗褐。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鼻端,盛微宁愣了愣,突然解开自己的腰带。 墨绿色的缎面礼裙生出许多褶皱,她将腰带一圈圈缠在程晏池胳膊。 接应的保镖陆陆续续下车,见此情景,都没上前打扰。 盛微宁做这举动也不属爱心泛滥,毕竟他救了她。 若非程晏池及时按下她,她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 程晏池一瞬不瞬盯着盛微宁,眸底依稀浮现着隐匿大海的浅薄碎冰。 “是不是中弹了?” 盛微宁看着伤口将厚厚的腰带浸湿,眼里满是担忧:“去医院吧?” 程晏池挪开眼,淡淡道:“没大碍。” 他清俊的侧脸有汗珠滴落,眼睛寒凉而深邃,睨向后面隐约烧起来的火光与浓烟。 盛微宁并非没察觉程晏池的冷漠。 可源源不断沁出的血液又怂恿着她再次伸出手。 手指刚触碰到他伤处,就被他眼疾手快钳住。 力气大得出奇,仿佛随时能把她腕骨折断。 男人的手蔓延滚烫,全然不似他清凉如雪的双眸。 他松开盛微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先回酒店,这里有人会善后。” 盛微宁一动不动,定睛打量周围的环境,迟疑道:“你仇家上门?” 程晏池修长的身形停在车前,轻笑一声,音色混着冷风懒懒散散:“别乱说话,管好自己。” * 盛微宁在保镖的护送下回到酒店。 他们毫无疑问是程晏池的人,毕竟程建雄可没这么好的配置给他。 大半夜置身于险境,盛微宁的感冒也好了。 枯坐几分钟,她换了身衣服去见程晏池。 “程先生,盛小姐来了。” 贺章撤开身。 盛微宁看到医生正给程晏池处理伤情,瓷盘内躺着颗子弹。 程晏池赤着上半身,宽肩窄腰,麦色的肌理线条分明又紧实,腹肌更不算夸张的健硕。 他无聊地把玩着子弹,些许血迹沾染了长指。 “你来做什么?” 盛微宁没介意程晏池不悦的语气,淡然陈述:“我们还要在巴黎待几天,你给我两个保镖。” 程晏池撩起眼帘,似笑非笑:“真怕了?” 盛微宁点点头:“命就一条,谁不怕?” 程晏池瞳孔沉寂的颜色忽地深了深,咀嚼着盛微宁这句话,灯光射不进他暗黑的眼底。 “人惜命是本能,可有的人为了自己的命就能偷别人的命来换,你倒是少有的清醒。” 程晏池将子弹扔进瓷盘,吩咐贺章:“去办吧。” 眼见盛微宁要走,程晏池凉薄的一眼掠向她:“你欠我一套西装,明天找个时间赔我。” “什么?” “你在车上吐了我一身,不信你自己去闻闻那味道,臭死了。” 盛微宁思索片刻,秀眉微挑:“你没穿西装,顶多就是裤子,我为什么要赔你整套?” 程晏池理直气壮:“我在半路脱了西装,之前是一套,不成套的能穿吗?” 顿了顿,他轻描淡写:“阿玛尼。” 盛微宁觉得程晏池趁机讹她,可惜她没证据。 一般的阿玛尼西装得上万,程晏池穿的俨然不会是普通档次。 盛微宁指腹缩了缩,深深吸气。 “行,看你救了我的份儿上。” 翌日,盛微宁在保镖的陪同下去商场买西装。 程晏池待酒店养伤。 傍晚时分,他刚喝完一杯黑咖啡,贺章匆匆推门而入。 “盛小姐不见了。” 053:一念 盛微宁清醒的时候,脑子依然钝重闷痛,脖颈亦隐隐发麻。 她的双手被反剪着绑在身后,眼睛蒙着一条黑布,嘴巴贴了厚胶带。 身处的环境颇为颠簸,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吹乱了她的长发。 盛微宁倚靠着栏杆艰难坐起,听见浪花翻卷的声音,判断自己应该在游艇上。 断层的记忆渐渐回笼,盛微宁的睫毛颤了颤。 程晏池要她赔一套阿玛尼的西装给他,她想着正好有空就顺便去酒店附近的专卖店转悠。 昨晚忽然遇险,她还特意问程晏池要两个保镖随身保护,可还是着了道。 肩膀被沉重的手刀侵袭过。 比起生理,更令盛微宁无助的是心里萌发的恐惧。 她在国外没仇家,显然是被程晏池拖累。 念及程晏池,盛微宁不断下坠的心又好像被根细细的绳子扯住了。 他会不会救她? 定神思忖片刻,盛微宁发现她找不到答案。 远处的甲板倏然响起串脚步声。 来者应该穿着军靴,步子迈得大而缓,每一步都踩在人心口。 盛微宁瑟缩着往后面躲了躲,但身后本就是坚冷的栏杆,她低垂着脑袋避无可避。 一只长薄茧的手掐住她下颌抬了起来,冰冷的男声裹挟着强大压迫力朝她覆盖:“原来程晏池现在喜欢这种类型,变心还挺快,怪不得能带着一起逃命。” 盛微宁无暇分辨他话语里透露的关于程晏池的信息,反绑的手心紧抓着栏杆,呼吸艰涩吞吐。 那只手沿盛微宁的下巴游走到她纤细的颈部,粗粝指腹摁着急促跳跃的动脉。 他的每次触碰都让她生出一身鸡皮疙瘩,极力镇静自己的情绪。 男人见状戏谑地挑起眉:“有趣,明明很怕我还装得这么镇定。” 说完,封住盛微宁双唇的胶布便被拽掉了。 盛微宁大口喘气,胶带的骤然撕扯使唇瓣脱了皮。 她本能地挣扎却敌不过男人的气力。 “你是程晏池的什么人?” 盛微宁气息紊乱:“他是我……未婚夫的哥哥。” 她看不见男人的长相,却能敏锐地感觉到对方周身的气流格外寒冽。 男人的声音低沉一个度:“原来你不是他女人。” 盛微宁听着这状似遗憾的语气立刻兴奋起来,结果头顶再度飘下冷飕飕的嗤笑:“虽然你们没有他必须救你的关系,不过聊胜于无,勉强凑合吧。” 来不及冒泡的喜悦顿时灰飞烟灭,盛微宁情急之下争辩:“你要用我威胁程晏池?我只是他弟弟的未婚妻,而且他们兄弟素来不和睦……程晏池不一定会来救我,你算盘打错了!” “他人还没来,你怎么知道拿你做人质管不管用?” 男人重新把胶带贴住盛微宁的嘴:“程晏池如果不来,我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紧跟着,盛微宁的耳垂突然传来剧痛,一枚银色耳钉卷入了男人手掌。 “把这玩意儿送给程晏池,告诉他,假如他明晚不按时出现,这女的我就自行处置了。” * 套房鸦雀无声。 “程先生,您要去救盛小姐吗?” 程晏池没搭理贺章,视线转回两个挂彩的保镖,淡淡道:“出去。” 他态度温和,也没追究保镖失职,瞧着丝毫不担心盛微宁的处境。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保镖推门进来:“程先生,韩闵派人送东西来了。” 程晏池修长的双腿架在桌面,披着件黑色睡袍,玩味地笑:“哪个地方的零件?” 他神态懒散,只是话中的含义叫人不寒而栗。 贺章诧异地瞅了眼程晏池,他还以为程晏池会去救盛微宁。 毕竟是他睡过的女人,又被他牵连才遭受绑架。 没想到,程晏池言笑晏晏,全然不在意。 保镖将一只小方盒送到书桌。 程晏池眉峰微动,手里把玩着拆信刀,随意挑开盒盖。 ——沾血的耳钉赫然入目。 程晏池神色如常,用刀尖勾起那枚六菱形的雪绒花耳钉。 日辉偏斜着,耳钉打磨精致的棱角缓缓折射出幽光。 盛微宁很喜欢这对耳钉,经常佩戴。 他们第一次做,他好像就见到过。 如今这东西沾了血,再漂亮也透着不祥的血光。 程晏池嫌弃地丢到桌角。 贺章眼瞳缩了缩:“韩少对盛小姐下手了?” 程晏池抬眸瞥向保镖。 “韩闵要您明晚独自十点去摩纳哥的蒙特卡洛,否则会抓盛小姐开刀。” 程晏池似听见了天方夜谭,眉梢眼角蔓延绵长且幽冷的笑意:“真幽默,他妈的没睡醒呢?” 贺章的脸色也变了:“蒙特卡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而且那里是韩少的地盘。” 程晏池鼻子里发出声哼音:“他爱做梦,我也不能打扰。” 贺章闻言心头一窒。 程晏池不打算救盛微宁了…… “程先生,盛小姐好歹是老董事长的孙媳。” 程晏池薄唇一撇:“她如果死在这里,谁会真的为她找我麻烦?” 盛微宁的境况比孤儿稍微强点。 即便客死异乡,总不能她那个残疾妹妹登程家讨公道。 程晏池微微阖眸,干净的手指拈着锋利刀刃凉薄讥笑。 人命在绝对的权势面前,的确不值钱。 这道理,盛微宁的父母十八年前就用血的教训告诉他了。 随着贺章等人的离去,房间渐渐恢复岑寂。 程晏池转眸注视着窗台轻微晃漾的光圈,漆黑眼底流动暗芒,侧脸沉静如雕塑。 秦昊说梁婧宜死于一场小感冒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她从小体弱多病,对很多药物都过敏,而盛微宁的母亲赵雪竹…… 程晏池若有似无地垂眼,长睫在眼睑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唇边牵起的弧度满是讽刺。 赵雪竹给梁婧宜注射的药水恰恰引发她的过敏原恶化。 盛家当年在青浦地位超然,花钱便将这场医疗事故不费吹灰之力掩盖。 天道好轮回,没过多久,那对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双双归西。 程晏池收拢思绪,扔开拆信刀站了起来,挺拔的身形面对着落地窗。 积蓄多年的仇恨找不到宣泄口,盛微宁只能替她父母还债。 无法一命换一命,只能交给老天决定她的生死。 程晏池慢条斯理系好睡袍的带子,长腿朝客厅外拐去。 保洁员进门倒垃圾。 程晏池的余光扫过垃圾桶,身影忽地停滞。 054:对赌 被困一天一夜了。 盛微宁蜷缩在潮湿的角落,脸色犹如洗尽铅华的素锦。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方,只晓得到了陆地,而且周围非常喧哗。 眼睛与嘴巴依然无用,不仅手,就连脚也被缚绑,根本动弹不得。 感官的缺失无限度放大内心的恐惧。 盛微宁像极一只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令她全身紧绷进入戒备状态。 除了上厕所,她几乎没离开过地下室,也没人给她喂食物,偶尔会有打手下来动作粗鲁地给她灌水。 盛微宁凝神屏息地侧躺在潮湿地面。 她应该努力想点什么来冲淡自己的惧意,可脑海一片空白。 盛微宁一直撑着没合眼睡过觉,默数表盘内走动的圈数推算时间。 随着时光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的心越来越沉。 还有两个小时,就是十点钟。 程晏池迟迟没出现。 这其实不算意外,可当它残酷地裸呈眼前时,总不那么叫人愉快。 假如对方提出的条件是要程晏池拿什么来交换,他肯定不会答应。 换作她,也做不到。 只是睡过几次的女人而已,情分能有多深? 从小到大,盛微宁经历过无数次放弃,被抉择的难堪。 这次最绝望,因为关乎性命。 她还远远没活够,不愿意死。 但如今的她除却听天由命,似乎也没别的路可走。 被关了这么久蓬头垢面,就算想色诱那个领头的男人都大打折扣。 盛微宁双腿蹬着墙壁坐起来,她仍是不死心,想试试能不能逃出去。 一声轰隆闷响震得盛微宁娇躯颤栗,铁门猛然被人自外打开了。 * 韩闵拿着一把脱鞘的瑞士军刀在手中抛着把玩。 他神情阴鸷也不减容貌的英朗,冷冷道:“程晏池到了没?” 手下瞥眼大厅的壁钟:“我刚接过电话,程晏池始终不见人影,还有五分钟就十点,我觉得他不会来了。” 韩闵凉凉一笑:“那就把他弟媳丢到海里喂鱼去,浪费老子的粮食。” 手下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真要这么做?貌似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嗯,身材也很有料,前凸后翘。”韩闵淡声接腔,用刀子削菠萝。 “反正也这样了,与其便宜鲨鱼不如……” 韩闵棱角分明的五官笼着戏谑:“想要?” 手下满眼向往:“东方妞比外国妞还是过瘾些。” 韩闵插了块菠萝送嘴里,似笑非笑:“言之有理。” “那韩少……啊!” 韩闵眉眼陡然狠戾,将菠萝砸到手下脑袋:“满脑子粪,给老子滚出去。” 手下捂着脑门准备倒退出去,眼角往外一瞥,立时面色振奋:“来了!” 刹车声划破夜的喧嚣,一道刺目的强灯分散成雪亮的冷光投射落地窗。 韩闵淡淡侧眸,目光触及驾驶座走下来的男人,掀唇笑了笑。 “去把那个女人带过来。” 发完话,韩闵翻转着军刀阔步走出人声鼎沸的大厅。 程晏池挺俊的身形靠着商务车,两手随意地插进裤袋,显得漫不经心。 “你说你,前两年为了拉琴的女人废了我手下一只手,今晚又为了你弟弟的女人单刀赴会,太忙了,不过你英雄救美的样子还真是伟光正。” 程晏池抬手扫了眼腕表,不理睬韩闵的冷嘲热讽,开门见山:“她呢?” 韩闵稳步走到程晏池不远处,同样高大的身形岿然不动。 “急什么?我既然用她做人质,而且还是效果不错的人质,我会傻得这么快交出来?” 程晏池不露声色地环顾周围一圈,韩闵的人把赌场几乎包围了。 韩闵啧啧摇头:“她昨天还说拿她要挟你没用,今天你就自己上门了。” 他打量着程晏池气定神闲的模样,忽而眯起眼眸:“我怎么觉得你俩有一腿?你心尖尖上的人好像姓顾不姓盛,移情别恋的速度也太快了。” 程晏池的表情始终平静,飘在夜色中的声线淡凉如水:“腿好了?” 韩闵脸色一沉,嘴边的笑立刻凝固。 程晏池好整以暇地端详韩闵,眸光不加掩饰地顿在他右腿,甩开打火机引燃了嘴边咬着的烟,火光跃动幽深瞳孔,英俊的面庞阴影变幻。 “你要我一个人来,我来了,你把她给我放了。” 韩闵盯着程晏池疏淡的神色:“你明知道我就在巴黎,还敢明目张胆跑过来,甚至真的敢单独见我,这是自信还是自负?” 程晏池悠悠吐出一口烟雾,嘴角勾着的弧度不深不浅:“我有什么不敢的?被赶出意国做丧家之犬的又不是我,被断腿的仍然不是我。” 韩闵的面色愈加阴郁,他危险地眯了眯眸,冷笑:“我在你手里输了那么多次,总该赢一回。” 程晏池又扬唇,神情一点点舒展:“你哪次赢过我?再输内裤都没了。” 韩闵悠闲地踱了几步,拉拉皮夹克,冷嗤:“自打你出现这地方的那一刻起,你就输了,信不信?” 程晏池镜片后的瞳眸不着痕迹缩了缩,他淡笑着挑眉,朦胧夜幕反光映进瞳孔越发幽邃干净,嗓音沁润凛冽碎冰:“我不是来叙旧的。” 韩闵让开路:“她在里面,只要你进去完成赌局就能带走她。” 程晏池不置可否,抬眸望向比皇廷还富丽堂皇的大厅良久无言。 嘈杂的人声穿透夜风直击耳膜,疯狂鼓噪着流动的血液。 他明白,一旦走进去,再没可能轻易离开。 有过那么一瞬间,程晏池感觉自己脑子不清楚。 偏偏,眼下的他比任何时刻都清醒。 清醒地做出决定,也清醒地来到这里。 韩闵凝视着程晏池明灭不定的眼神,脸上铺开胸有成竹的笑。 刚要开口蛰他几句,男人就动了。 程晏池将烟信手扔在地上,抬脚碾灭,径直走向韩闵。 韩闵退后,打了个手势,保镖近前搜程晏池的身。 虽然没携带任何武器,可保镖依旧示意程晏池摘掉眼镜。 程晏池把眼镜丢给保镖,冷声嘲讽:“这儿的安保赶得上五角了吧。” 韩闵反唇相讥:“说起安保系统的布置,哪里比得上你?” 程晏池进场之后,场面更加沸腾,气氛直接拉爆。 刚落座,程晏池便看到了被拉拽着扯上台的盛微宁。 韩闵递了眼色给保镖,保镖解开她蒙眼的黑布。 055:断指 将近三十多个小时蒙着眼。 明亮的光线遽然扫进眼里的霎那,盛微宁不适地重新闭上眼。 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哄闹声。 盛微宁的心口莫名紧蜷一秒,尔后缓缓睁开了眼眸。 第一眼,她看到的就是对面面无表情的程晏池。 脑海里抻直的那根神经突然啪一声断了! 盛微宁眼瞳剧烈收缩,心底忽然充斥满腔难言情绪。 那股无可名状的心情犹如夏天随时能溢出的湖水。 她眨眨眼,好像不太相信程晏池真来了。 可程晏池确实活生生坐对侧。 “我就说你们有一腿,看她望你的眼神,我没猜错吧?你艳福挺不浅,走哪儿都一卡车女人倒贴。” 低沉的男声吸引了盛微宁注意力,她转过头。 一个身高跟程晏池差不多的男人站桌边,留着利落的寸头,五官硬朗刚毅,很有男人味。 韩闵对上盛微宁形状漂亮的眼睛,立时愣了愣。 再次感慨,程晏池委实有艳福。 这个比他以前那个还要美两三分。 难怪他手下动了歪脑筋。 “我叫韩闵。”他笑眯眯的。 盛微宁只看韩闵两眼便收回目光。 保镖解了她脚上的绳子,也撕掉了她的胶布。 韩闵亦没盯着盛微宁,转而看向面容晦涩的程晏池。 “今晚三局两胜,玩你们镜海擅长的梭哈,如果你赢,这女人我还给你,可如果你输了……” 饶有兴趣顿住话尾,韩闵手里那把军刀猛然手起刀落插在盛微宁胸前的桌面:“我要她一根手指。” 盛微宁立马懵了,想也不想站起来,她身侧的保镖又按着她肩膀坐下去。 “你为什么要我的手指?” 她大睁着双眼脱口道:“陪你对赌的人是程晏池!” 听到这话,程晏池有种起身走人的冲动。 韩闵回答得理所当然:“刺激。” 程晏池云淡风轻:“不要她别的?” “就这样。” 韩闵上下打量着瞠目结舌的盛微宁,淡笑:“她的腿也生得好看,不过我怜香惜玉。” 程晏池慢条斯理松了喉结下的两颗扣子:“一言为定。” 盛微宁后悔死了。 她不该跟着程晏池来出差,结果惹上两个疯子。 程晏池没戴眼镜,立体的五官更加英俊逼人,淡漠的神情结合那身一丝不苟的穿搭,勾得人心痒难耐。 盛微宁气息急促,目不转睛地盯着程晏池。 程晏池若有似无地瞥向她,俊逸的薄唇染了些微笑意。 大概头顶奢华的水晶灯太耀眼。 她在程晏池眼底看到比钻石更耀眼的星光,焦虑的心不知不觉落地。 “听说你们家族有涉猎这行当,所以我没让你吃亏。” 韩闵笑睨着洗牌的荷官:“话虽如此,你也得全力以赴,不然这么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要因为你变残废了。” 程晏池把玩着马克杯,垂下眼皮笑了笑:“你不就是要找我报仇吗?何必用女人来算计我,太下作了。” 韩闵翘着二郎腿:“说得冠冕堂皇,显得你多高级似的。” 盛微宁被按在赌桌上,右手平摊桌面,纤指如玉。 程晏池漫不经心掠了一记余光。 他发现盛微宁的手非常好看,天生适合弹钢琴。 想到琴,他脑中倏忽闪过另一张姣美的脸庞。 失神的间隙,荷官已经把牌拨了过来。 程晏池拉回游离的思绪,将牌的一角微微掀起。 盛微宁察言观色,可程晏池滴水不漏,无法窥探。 为以示公正,韩闵把盛微宁安排在赌桌中央。 程晏池只要抬头就能看见盛微宁内容丰富的神色。 盛微宁咬唇,额头依稀可见汗珠,整个人都僵硬着。 她应该很惊惧,这是正常女生都有的反应。 然而她撇开最初的激动,此刻反而冷静下来了。 即便那刀就竖在手边,她仍倔强地不掉泪。 四目相对,程晏池的心如同被轻盈的羽毛缓缓拂过。 韩闵把五张纸牌收拢到手掌,兴致勃勃地开腔。 “玩牌就玩牌,别在那儿眉来眼去,第一局还没正式开始,不是自己的零件,废了就不疼是吧?” 程晏池靠着椅背,一次性把牌丢出:“黑桃四条。” 韩闵面色微微一变,随后笑着揭了牌。 “不愧是你舅舅精心培养的人才,黑白通吃啊。” 周边跟着下注的人凑近一看,哗声不绝于耳。 韩闵这幅牌是草花满堂红。 盛微宁紧绷的心情并未因此松懈。 她眨着睫毛,视线始终笔直地投向程晏池。 程晏池冷眼望着荷官再次发牌。 他没看牌,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攥了攥,眉宇间飞逝过一抹郁色。 盛微宁的呼吸不由得加快了。 果不其然,第二局的赢家是韩闵。 荷官再度撕开一盒扑克的玻璃纸,四周欢呼热烈。 盛微宁只觉得有一面大鼓疯狂地擂响着,每一声巨响都能把她的心脏挤压得不透气不漏风。 她手指本能地弯曲。 韩闵扬眉。 保镖立刻把她的指端重新一寸寸按平甚而贴近了冰凉的刃口。 盛微宁急喘一口气,大颗汗珠顺着额头滚落打湿羽睫,慢慢浸透漆黑的瞳仁,弥漫着晶莹水色。 韩闵兴味地看向程晏池:“剩最后一局了,你压力大不大?” 程晏池一贯的泰然自若,眉眼未动,语气淡薄得如同清水:“就像你刚才所言,断的不是自己的零件,我能有什么压力?是个男人就快点开牌,别磨磨唧唧。” 韩闵摩挲着下巴,笑容可掬:“盛小姐,你都听见了,要是一会儿你真做了残障人士,你恨不恨程晏池?唔……他貌似对营救你不太尽心,我了解他的牌技,他第二局输得很诡异。” 程晏池幽邃的深瞳蓦然闪过什么。 那丝异样像米粒大的尘埃抛进汪洋,没激起分毫涟漪。 “我不恨。” 带着细微颤音的女声在喧阗中格外清晰。 程晏池散漫撩起眼帘,盛微宁惨白的面孔映入视野。 “他今晚假若没来,我就要被送去喂鱼。” 盛微宁深深吸气,极力忽略逼近小指的寒意。 “比起一条命,区区手指算得了什么?我稳赚了。” “倒是你,韩闵。”盛微宁一字一顿,眼睛没离开过程晏池:“无论输赢,你都得放人。” 程晏池的胸腔倏然一震,汹涌过微妙的激荡。 阴柔的笑勾上唇畔,他与盛微宁互视着,甩了牌。 056:惊险 牌面掷在赌桌的那一刻,击出脆响,盛微宁睫毛簌簌,本能地闭了眼。 咸涩的汗渍将眼瞳泡得生潮,心脏几乎停跳,可她很快又睁开眼。 灯光氤氲,程晏池的侧颜被勾勒得愈加冷峻,他抬眸望进盛微宁眼底。 盛微宁不闪不避看向他。 她一直被保镖钳制着,清明的双眼有恐惧,更多的却是一种傲气跟坚毅,以及…… 程晏池的心突然被一只柔凉的手抓了下。 不疼,但跳动的频率遽然迟滞两拍。 韩闵那边也爽快开牌,双方的牌点高低一目了然,全场倏然陷入寂静。 程晏池的指腹按了按银质袖扣,修长身形已经站起来。 韩闵舔舔后槽牙:“啧,我愿赌服输。”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程晏池的牌。 红桃同花顺比起对子简直不要大太多。 程晏池扫了记眼神给保镖,保镖听到韩闵的话以后也放了手。 盛微宁这才感觉自己真的活了过来。 她长松一口气,全身虚软地无力起身。 程晏池见状哂笑,眸底掠过细碎光亮,稳步朝盛微宁迈去。 谁知,手还没碰到盛微宁,韩闵凉凉地笑了笑。 变故就在几秒之间上演,保镖忽然把盛微宁拖到台下。 盛微宁下意识喊了程晏池的名字,脸上的惊惶显而易见。 程晏池的手落空,极其自如收回去,眼波平静地睨向韩闵。 “做了几年的狗,你连人话都不守了?” 韩闵漫步走出赌桌,唇角的弧如一把带血的钩子:“是你太心急救人,没听清我的条件,我说得明明白白,只要你赢了赌局,我就放人。” 程晏池意会,漫不经心地笑,深眸却渐渐聚拢起厚重的阴霾。 “竟然学会玩文字游戏了,看来你真的很想我跟你‘叙旧’。” “所以,她能走,但是——” 韩闵微微偏着脑袋,玩味地拖长音:“你不能。” 盛微宁看了眼长身玉立的程晏池,蹙眉:“韩闵,你太卑鄙了!” “程晏池可比我卑鄙多了,只是你还没领教而已。” 韩闵不耐烦地挥挥手:“这女人哪儿绑的,送回哪儿去。” 保镖拽着盛微宁手臂试图将她往外拉。 她呆站着不动,复杂的眸光直勾勾投向程晏池。 程晏池对自己置身险境似毫无所觉,还有闲情逸致倒红酒喝。 韩闵挑着眉梢打趣盛微宁:“我们池少独闯龙潭虎穴又收获了一颗美人心吗?瞧瞧这快哭出来的模样,肯定是不放心池少独身留这里受罪,那不如一起做对亡命鸳鸯。” 盛微宁收回视线,冷淡盯了眼韩闵。 当保镖再次扯她手肘时,她果断地转身离开。 韩闵见势一愣。 程晏池闲适地倚坐着桌沿,目睹这一幕,几不可闻地哼笑。 韩闵瞥了眼程晏池,面色陡然阴戾,扬声道:“把她给我拦下!” 盛微宁才堪堪走到台边,保镖又扣住她肩膀将人半道带回。 程晏池连眉骨都没动一下。 他顺手拿了摞打散的扑克洗,流利地归拢过牌,拇指轻巧抽叠,纸牌便犹如雪片绕着他修长的指节翻飞。 画面赏心悦目。 韩闵笑得有些阴狠:“程晏池,你不是单枪匹马来的?” 程晏池的表情依然斯文清隽,看不出半点端倪:“赴你的约,我需要大张旗鼓?”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楼上猛然传来男孩惊惧的尖叫:“哥哥!” 盛微宁循声望去,七八岁的小男生被悬空拎出栏杆无助地扑腾着手脚。 挟持他的是位金发碧眼的女仆。 保镖持枪和她对峙,但显然用处不大。 韩闵眼瞳骤然缩紧,厉声质问程晏池:“你早在我身边安插了人?你给我把小琮放了!” 程晏池有条不紊地洗牌,笑音低低沉沉:“有备无患啊,今天不就派上用场?” 蒙特卡洛大赌场装修得金碧辉煌,韩琮所在的位置临空地面近二十米。 程晏池手指弯曲,拱起的牌就像弹簧一样打到地面。 他终于站直身体,唇畔含笑:“这摔下来肯定比烂泥好不了多少,你说我是不是心理变态?怎么越血腥,我就越来劲?” 韩闵的脸色阴沉可怖,额角筋络狰狞凸起:“我刚说你比我卑鄙,还真没令人失望。” 保镖就算开枪,女佣也有足够的时间松手,韩琮必死无疑。 “谢谢夸奖,毕竟几年不见,我总要对得起你的期望。” 程晏池从容不迫下台,笔直地朝盛微宁踱步而去。 赌场内自带剧院,明亮的追光灯尾随程晏池身后,挺俊的身形在光影中散发慑人的冷魅。 盛微宁身旁的保镖用枪对准程晏池。 他笑容不变,仍懒懒散散又清冷淡漠。 无数枪口明里暗里瞄准男人头颅,盛微宁的心口一阵急剧狂跳。 程晏池静静驻足于盛微宁四五步开外,隐约有红外线游走他身躯。 盛微宁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握紧。 程晏池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盛微宁:“你真打算逃之夭夭?” 盛微宁直言不讳:“我不能做你的累赘,我脱身了,或许还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机会求救。” “这道理听上去站得住脚。” 程晏池抬了抬眼皮,凝定倒影她瞳孔里属于自己的五官,笑意邪肆又轻挑:“不过,聪明的脑子也掩盖不了你凉薄的本性。” 盛微宁目光闪了闪。 程晏池忽地一把挥开指着他的枪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保镖的枪转而对准韩闵。 韩闵大部分的注意力聚焦在韩琮那边,眼角掠了余光给程晏池:“我放你们一马,赶紧要你的人收手,如果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哪怕死千百次都赔不起!” 程晏池捞住盛微宁胳膊步步后退:“你刚刚摆我一道,现在还要我相信你,当我白痴?” 盛微宁心念电转,目露犹疑地看向二楼。 程晏池带她退到大门口,始终没命令女佣放人。 韩闵既不甘愿程晏池脱逃,又不能眼睁睁任由韩琮殒命,切齿低喝:“程晏池,你下次再落我手里,我绝对会要你为这么多年的嚣张付出代价。” 程晏池把盛微宁塞进副驾,一颗子弹钉进韩闵脚边,语气狷狂:“那我等着再断你另一条腿。” 震耳的引擎声轰隆响起,保镖簇拥而上。 “坐稳了。” 程晏池淡淡启唇,握着方向盘直接撞向他们…… 057:端倪 这夜,是盛微宁这辈子所经历过的最胆颤心惊的夜晚之一。 程晏池飙车的技术简直出神入化,无视后方穷追不舍的车辆,脸色始终淡漠平静,从头至尾近乎机械化地操控方向盘。 盛微宁被晃得东倒西歪,觉得自己就像坐在一枚蓄势待发的火箭上。 她紧紧抓着车扶手,不时回头看向身后,可视线同样是模糊不清。 盛微宁按捺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艰难开口:“你今晚真的没带人吗?” 程晏池腔调凉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不等她回答,程晏池轻声吐字:“摩纳哥。” 盛微宁惊愕地瞪着眼睛。 摩纳哥的地理位置相当复杂。 她想到刚刚看见的那家赌场,脑里灵光一闪,后知后觉:“所以我们刚才是在蒙特卡洛?” 程晏池淡淡点头。 眼见有辆车即将平行预备逼停,他嗤笑,眼疾手快把盛微宁摁趴腿上,一手握着方向盘,探出另一手开枪射穿对方的轮胎。 又是一阵刺耳的嘎吱声,随后是三辆车连续追尾的碰撞巨响。 盛微宁不禁心惊肉跳,回眸再看,后头的车子已经被程晏池甩开大截。 程晏池对车祸现场漠不关心,将枪丢回仪表盘,拨通了贺章电话。 “你马上派人过来接应我,一群狗皮膏药甩不掉,直接回酒店。” 他当然不可能单刀赴会,盛微宁又不是他什么人,他不弄死她复仇算客气的了,犯得着为她以身涉险? 盛微宁七上八下的心逐渐落到胸腔,盯着程晏池游刃有余的姿态,她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好像对他有点忌惮,更多的却是安全感。 且这种忌惮并非来源于未知的危险,是他这人本身的悍然带给她的压力。 程晏池似乎总在不断刷新她对他的认知,即便她明知他有多深不可测。 男人余光捕捉到盛微宁闪烁的眸色,掐住她下巴,醇厚嗓音徐徐流泻:“你这么看着我发呆,是真爱上我了?” 盛微宁的目光在程晏池痞气的脸庞凝了两秒:“你为什么救我?” 程晏池唇畔的弧度消褪几分,雕塑般完美的侧脸轮廓风平浪静,眉眼深处却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悄然无息地翻涌,衬得气息森冷肃杀。 “没理由,想救就救了,就像你偶尔在路边看到流浪狗会馈赠它食物。” 他讥诮:“你该不会觉得我冲冠一怒为红颜?人要清楚自己的定位。” “我怎么想你,不重要,你自己能想明白你自己就行。” 盛微宁笑了笑,脸上没有丝毫阴霾:“这解释真叫我不愉快,把你好不容易救出来的人跟狗相提并论,你也够阴损。” “你每天都和那条狗形影不离,我以为你很喜欢做它的同类。” 盛微宁语塞,懒得再回嘴,捂着急跳的胸口看向窗外流逝的彩色线条。 程晏池的答案挺任性,但符合他的为人处世,毕竟不可能顾忌程家。 正因太随性,应该不算是冲着他们情分去的。 她的反驳好像也只是不甘示弱罢了。 盛微宁兀自沉浸在纷乱的思绪。 另一侧的男人瞥了眼后视镜,眸色深邃,仿佛浓厚的暮色笼罩。 * 贺章等人护送程晏池与盛微宁连夜抵达酒店。 天色已然逼近破晓,盛微宁紧绷的神经在回到巴黎后终于松懈。 程晏池疾步进门,她不经意扫视他的衬衣,秀眉不露痕迹拢起。 兵荒马乱过了大半夜,程晏池将自己扔进沙发,抬手抹了把脸。 “程先生,我们是不是要快点回镜海?” 程晏池习惯性地咬了根烟在嘴上:“今天还有个项目落实,明天。” “您有没有受伤……”贺章诧异地看着程晏池左胳膊:“伤口崩裂了。” 程晏池漠漠斜睨一眼,并没放心里。 手臂前两晚中枪,伤处未复原又折腾了这么久,肯定会绷的。 “肖家那边怎么样了?” “明天就动手。” 程晏池勾起唇,眼底蓄着凛冽寒凉。 房门忽然被叩响,贺章开了门。 盛微宁端着托盘款步走进来。 空气里隐隐徘徊食物的诱人香气。 贺章识趣地带上门离开。 程晏池神情寡淡,双腿交叠坐着,周身环绕青白的烟雾。 盛微宁不声不响放下托盘。 托盘内除了一碗小馄饨,就是些医疗用品。 她垂眸,程晏池胳膊那块布料几乎被血染红了。 “这时间叫医生帮你护理不合适,我来照顾你,饿不饿?给你做了宵夜。” 程晏池隔着袅袅白雾睨向跪地的盛微宁:“你心理素质挺不错。” “都死里逃生过了,有什么好继续纠结的?” 盛微宁上手解程晏池的衣扣,突然被反手握住。 力道有点重,盛微宁瞳眸紧了紧。 “滚出去。” 程晏池英俊的眉目蔓延阴翳,语调冷得如雪里埋着的刀锋。 盛微宁不言不语,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眼神透着冷冽的执拗。 他的坏脾气莫名其妙,如果排除盛微宁猜测的原因,真是恶劣至极。 但无论是哪种,盛微宁都不愿意放弃这个示好的机会。 她也不挣扎,直接拿剪刀剪开程晏池袖口。 程晏池眸子动了动,他没戴眼镜,目色幽邃得宛若万丈深渊。 盛微宁试图挣脱,这次他松开了她。 无需检查,她笃定腕骨必然一圈淤青。 程晏池的伤口缝合过,此时不断渗出新鲜的血。 盛微宁熟练地替他处理,弯着腰不方便,她索性跪坐在地毯。 程晏池静默地望着盛微宁,她神色认真,柔顺内卷的长发铺散他大腿。 “你先吃几个馄饨垫垫肚子。” 盛微宁凝眸帮程晏池涂抹酒精:“我暂时还不能很快弄好。” 程晏池挑挑眉,信手撩起她的头发把玩:“所以你没煮面,免得坨掉?” “你貌似也不爱吃面条,平时看你在程家都吃西餐比较多。” 程晏池的深眸倏然暗沉如海,沾染着烟草气息的手指缓缓抚触盛微宁面庞,若有似无地流连,指腹的凉意寸寸沁进她骨头中。 “你还挺关注我的。” 盛微宁似笑非笑:“要钓你,不用心怎么行?” 程晏池的眼底越发黑得不透光,连落地灯都无法照亮,且蕴藏着凌厉。 “你明年开春要嫁给程昱川。” 盛微宁抬眸,眼尾上扬:“你会帮我解除婚约吗?” 058:不舍 程晏池狭长的眼眸清凉如秋夜寒雨,语气也淡得毫无情绪。 “是程建雄非要你嫁给程昱川做老婆。” 言外之意,倘若真渴望解除婚约,也该从程建雄那里入手,而不是找他办。 盛微宁闻言笑笑,对程晏池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 他会这么说,无非是他心里没有她。 程晏池如果要达到什么目的,谁都拦不住。 尤其是经过昨晚的惊魂,盛微宁已经重新认识了他的能力与实力,程家人只能被他玩弄于鼓掌。 不过解除婚约确实也不急。 程昱川有沈瑶。 只要他们爱得死去活来,早晚会迎刃而解。 反正离开春还有差不多半年。 她先敲定好读研的事再说,顺便还得攻克程晏池。 盛微宁眉眼弯弯:“可,我只想给你做老婆呀。” 男人垂下眼,女生的头依偎他腿侧,温顺又乖巧。 她21岁都没满,说起这种事全无姑娘家的羞涩。 程晏池看着盛微宁秀美精致的脸,菲薄的唇勾了点阴凉弧度。 “我对结婚没兴趣,只睡睡就好。” 盛微宁煞有其事:“那也得给我些好处。” 程晏池的视线淡淡移到自己手臂:“你的命连好处都比不上?说你贱,你还就真的身体力行。” “我这是救你第几回了?” 程晏池谑笑着抬起盛微宁下巴:“你还好意思问我要好处?夜总会的小姐,都不像你这么斤斤计较。” 盛微宁帮程晏池包扎好手臂,清媚面孔凑近他。 “哦,那你的意思是接受了我的以身相许?” 她眨眼,呵气如兰,馥郁气息喷洒程晏池喉结:“我这次是被你连累的,睡我好几次,一根毛都没得。” 程晏池眼波闪烁,清隽的轮廓覆盖了盛微宁看不懂的情绪,腔调低缓:“嫌我小气可以随时散伙。” 盛微宁笑容扩大,主动吻上程晏池嘴角:“不舍得。” 程晏池嗓音轻轻地笑,神色自若,没迎合没拒绝。 盛微宁缠绵的吻从他唇边延伸到耳骨,感觉到男人的身躯逐渐紧绷,她笑了,声线婉转而甜腻。 “看来你也挺舍不得我,那就这样吧。” “舍不得?” 程晏池玩味地咀嚼着这三个字,嘴角牵起弧度,眼中的色彩却暗黑又冰冷。 “大概。” 皮囊不错的女人,有头脑,性子毒,身骨软。 睡习惯了要丢开手确实有点不舍。 最重要的,她是赵雪竹的掌上明珠。 睡杀母仇人的女儿,近乎变态的快意。 盛微宁退开身体,望向程晏池一口没吃的小馄饨:“吃宵夜,我特意借了餐厨。” 程晏池随便吃了几个,缓慢点头:“味道不错。” “你看我,既能帮你处理程家的事又能陪你出生入死,还能做可口的饭菜给你吃,你也喜欢和我睡。”盛微宁如数家珍似的扳着手指头:“这么多才多艺,你不把我给收了,实在说不过去。” 程晏池低头吃着馄饨,置若罔闻。 盛微宁也不再打趣,等他吃完就把托盘收拾好。 “那个女佣……” 程晏池轻描淡写:“死了。” 盛微宁的指腹攥了攥,心底不寒而栗。 “韩闵究竟是你什么人?”她沉吟片刻:“会不会找来?” 程晏池看向盛微宁,笑得意味深长:“不会,他是我舅舅的养子,几年前被驱逐家族。” 盛微宁迎视着程晏池讳莫如深的眼神,想起私家侦探查到的资料,若无其事地问:“你舅舅?” “我舅舅定居意国,可能你好奇他的身份。” 程晏池深深地凝视着盛微宁,捕捉到她眸中隐晦闪动的光影,音调低沉冷漠。 “看样子你猜到了。” 盛微宁挺直脊背,适时面露错愕:“是,有些惊讶。” 程晏池靠上沙发背,盯了盛微宁两眼,好看的唇角扯开冷嘲,淡声道:“他儿时疏忽导致我妈被拐卖,直到她去世后才辗转找到我,把我接回去抚养。” 除却梁婧宜走失,盛微宁知道程晏池是在意国长大,后来又自己去了伦敦创业。 她查过梁婧宜的死因。 据说病死的,之后程晏池也不知所踪。 不过一个孤儿的凄惨遭遇不难想象,身边唯一的亲人死了,那么小的年纪肯定受尽苦楚。 程晏池的眼睛转向徐徐浸透淡青色的天幕,半边侧脸陷落将明未明的光线。 “今天有项目要谈。” 等盛微宁离开后,程晏池从西裤口袋拿出一张方块k。 他翻转着薄薄的纸牌,眼底掠过丝缕寒芒。 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幕闪现脑海。 最后定格于盛微宁那句“我不恨他”以及双眼对他流露出的信任。 沉默一会儿,程晏池起身,走到书桌边的垃圾桶旁。 几小时前,里面还装着盛微宁的腰带。 救不救盛微宁,真的是一念之间。 例如,他原本不想救。 记起盛微宁用腰带为他包扎伤口的情形,鬼使神差,还是去了摩纳哥。 又比如,在赌桌故意出老千输掉第二局。 他有把握全身而退,可突然不想盛微宁安然无恙。 救她便仁至义尽,即便缺根手指也与他无关。 直至此刻,程晏池都想不清楚自己第三局最初是什么打算。 到底要不要赢,他当时没答案。 程晏池扔掉纸牌,挺拔的身形静立落地窗前,喉结微微滚动,三个字悄然无声被他压在唇齿间。 盛微宁。 * 盛微宁午后抽空给盛悦打了电话,她的手机遗落在商场,是保镖给她找到的。 失踪两天一夜,也没几个人关注她。 程昱川倒是找了她,电话也打过一个,说的话依然阴阳怪气。 她懒得过心,装模作样回了条短信。 拾步刚出电梯口,盛微宁就迎面碰见程晏池。 程晏池脸上不见失血过多的痕迹,高挺鼻梁架着眼镜,俊脸淡漠,气质清冷,正偏头交代工作。 盛微宁面色如常地笑笑:“程董。” 程晏池淡然颔首:“客户在楼上餐厅等着我们。” 盛微宁陪程晏池签署了新的合同。 他的言谈举止温文尔雅,根本看不出在摩纳哥嗜血狠戾的样子。 明天离开巴黎,盛微宁是初次来,但她却对这座城市留下了深刻印象。 盛微宁对着窗外的风景失神,耳畔倏然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你回房换身衣服,我们等你。” 她茫然地瞅着程晏池:“嗯?” 059:黄莺 塞纳河畔是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为浪漫之都注入了更多的梦幻元素,所有到过巴黎的人都必然要去一次。 程晏池白天见的客户姓佟。 佟先生的太太来自大阪,她对巴黎的风土人情向往已久。 两个男人走在前面低声交谈。 盛微宁陪佟太太和孩子漫步走在最后,不时变换日法两国语言解说景致。 其实盛微宁在此之前也没来过巴黎,可既然程晏池交代,她还是做了足够的攻略。 佟太太看着风度翩翩的程晏池笑赞:“微宁,程先生在你们的城市是不是特别受欢迎?他非常有魅力。” 盛微宁顺着佟太太的视线看过去。 程晏池穿休闲风格的v领薄款毛衣,光侧影就能镶嵌到巴黎璀璨夜景中。 “他在我们学校人气超高,很多女生都暗恋他。” 佟太太眨眨眼:“你呢?” “我?我当然也不否认他的出色。” 盛微宁失笑,又看了眼不远处的程晏池:“不过他是我未婚夫的哥哥。” 程晏池的身份从她嘴里说出来,没什么异样。 佟太太脸上的表情尴尬了一瞬。 她还以为盛微宁是程晏池的女朋友。 男女之间的气场,偶尔妙不可言。 程晏池余光掠过后头的盛微宁。 脱离程家压抑的环境,她变得格外健谈,尤其很会哄小孩开心。 河畔风光秀丽,游船上的音乐交织着笑语。 美好氛围里,盛微宁俏皮轻快的歌声悠悠响起。 程晏池站定繁茂的梧桐树下,随意与佟先生攀谈,他指着过往船只做介绍,侧身间,不经意看到了盛微宁带着三个小孩手牵手唱跳的画面。 她唱的是首日文歌,调子明快,音色也特别动听。 喷泉涌出五彩缤纷高低错落的水柱,循环清冽的声音亦不及她的歌声悦耳。 佟先生望着盛微宁,问出跟佟太太如出一辙的话:“盛小姐有没有男朋友?” 程晏池敛回深邃的眸,淡然视线对上佟先生:“有主了。” 佟先生遗憾:“我表弟在你们城市留学,他们年纪相仿。” 程晏池笑笑,眉眼间的神情水波不兴,也没再看女生。 来了塞纳河畔自然要去埃菲尔铁塔。 盛微宁上身是浅色的深v衬衫,下身搭配x型的鱼尾裙,职业化不够强,却优雅大方,显得很有女人味。 走在人群里,回头率还挺高的。 因为盛微宁跟程晏池的穿着打扮有点情侣风,排队买票时竟被错认为情侣,售票员友好地祝福了他们。 埃菲尔铁塔本来就是情侣打卡的地方,盛微宁虽然对售票员的错误认知啼笑皆非,也不会故意占位置纠正。 程晏池的性格对此更是懒得解释,直接转身走人了。 佟太太比较烂漫,登塔以后十分兴奋,一路都拉着盛微宁滔滔不绝地表达赞叹。 因为今晚天气晴好,没什么大风,所以顶层开放。 矗立于夜幕的埃菲尔铁塔霓虹绚烂壮丽,整体宛若被金色水晶雕琢而成,能俯瞰整座巴黎城以及凯旋门。 “太唯美了!” 佟太太兴致勃勃地说:“微宁,铁塔是有情人情定三生的地方,你听过这种浪漫说法吗?” 盛微宁觉得好笑,没想到外国人的宿命论也这么强。 只要彼此两情相悦,无论如何都能在一起,好像扯不上宿命这种玄妙的东西。 “听过,佟太太一定能心想事成。” 佟太太欣然一笑,主动挽住佟先生手臂去了观景台。 盛微宁百无聊赖靠着栏杆。 她望着面前一对对拥吻的情侣,面色波澜不惊,眼瞳被灯影逐渐染上鎏金色彩。 “听说街头卖艺在这儿挺受欢迎,你不唱歌了?” 身畔投落一道颀长的身影,融合夜风的声线干净简洁。 盛微宁将被风吹乱的碎发绕到耳后:“我又不卖唱。” 程晏池斜乜着她:“我差点忘了,你是花样频出的小黄莺。” “小黄莺……” 盛微宁喃喃,慵懒地笑,眼波流转:“你取的爱称?” 她笑容灿若繁星:“那以后这样叫我,也不是不行。” 程晏池脸色岑寂,同样冷冷淡淡瞥向眼前毫不顾忌热吻的男女,眼底没有一丝起伏,侧颜疏离清贵。 埃菲尔铁塔是巴黎荷尔蒙最爆棚的景点,但盛微宁却感觉此刻的程晏池仍透露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人唯独在床上的时候,不那么遗世独立。 无端的,她还感应到程晏池周身弥漫着难言的孤独。 盛微宁也似乎感到了若有似无的寂寥。 置身三百多米的高空,温润的风徐徐纠缠发丝。 她转身俯视繁华炫美的城市,心底平白生出空洞。 “程晏池。” 他听见女孩慵倦的呼唤,嗓音娇软。 程晏池单手搭着栏杆,漫不经心侧过脸。 “你想吻我吗?” 盛微宁饶有兴趣凝视着程晏池。 她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的模样温然无辜,仿佛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多撩人。 程晏池眼底流过幽光,心倏然被几不可见牵动。 盛微宁鼓着腮帮子,眉眼一派天真,朱唇娇嗔地嘟着。 “他们都在接吻,我们要是视若无睹,太落伍了。” 男人盯住盛微宁娇丽的面庞,一声不吭。 粲然的灯芒映射程晏池幽深的双眼,寒而静,像冰川蓦然被砸开了窟窿,黑沉沉的,让盛微宁头皮发麻。 她失措地移开眼,面颊忽冷忽热。 程晏池的眼神有侵略性,更多的却是一种瘆人的危险。 于是这话题就此为止。 临近十一点,铁塔陆续关闭。 人潮拥挤,佟先生一家同两人分乘电梯。 观光电梯稳速下沉。 夏约宫五光十色的灯束拢上电梯,使得光洁透明的镜壁异彩纷呈。 盛微宁静静站程晏池身侧。 他无处不在的气息围绕着她,在心口逐渐汇聚成漩涡,搅得她不太安宁。 又有情侣难舍难分接吻。 盛微宁不以为意。 面前阴影陡然暗沉,她的腰被男人攥住抵在电梯壁,蛮横霸道的吻侵袭着,没有任何迟疑。 盛微宁被迫仰头,腰肢被程晏池掐得生疼,肺部的氧气被他尽数掠夺,脑子空白一片,完全无法思考。 程晏池没闭眼,镜片后的眸色被灯影衬得朦胧如烟,眼底泛滥的汹涌冷潮宛若风暴席卷向她。 盛微宁扯住他袖口,胸腔猛然炸开了一团炽盛焰火。 060:犯贱 埃菲尔铁塔是情定三生的地方。 ——盛微宁其实对这说法兴趣索然。 然而,她确实在此品味到了为一个男人单纯的心跳加速的感觉。 电梯缓缓落到底层,灯光披练般圈圈环绕。 盛微宁本能地抓紧程晏池胸前的毛衣寻求力点支撑。 有史以来,这是程晏池第二次真正意义的吻她,比以往更粗暴直接。 她从来都知道,程晏池看似清心寡欲,其实骨子里的欲望悍然强势,但她也是今天才深刻发觉,他的摧残欲同样来势汹汹又不容她抗拒。 程晏池冷然垂眼,女生艳丽妩媚的脸孔映入视线,眸光迷醉又潋滟。 他轻轻嗤笑,俯首凑近盛微宁耳畔,言语带着露骨的鄙夷:“我是不是比程昱川更令你难忘?” 盛微宁喘息未定,可程晏池的羞辱却像冰冷的钢针刺进大脑,她缓慢直起身,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还不错,比程昱川确实好很多。” 她这话完全是顺着程晏池的语气来的。 但不知为何,程晏池清漠的俊脸寒冽更甚,薄唇溢出一声沙哑的讽笑。 游客相继走出轿厢,两人刚才的纠缠在这异国逼仄的空间显得寻常。 佟先生夫妻在一楼买纪念品,见到盛微宁,佟太太热情地拉着她。 “微宁,你今晚陪我们玩了这么久,辛苦了,这是送你的礼物。” 盛微宁低头,是一座金色的铁塔模型外加笔记本。 程晏池的也跟她差不多,只是笔记本换成了一支笔。 “谢谢。”盛微宁笑着接过。 佟太太的目光在盛微宁唇上顿住,刚想开口,佟先生使了眼色给她。 程晏池面色淡然地与佟先生夫妇告别,随后率先迈开长腿上车。 盛微宁坐在副驾,瞌睡侵扰,也懒得和程晏池搭腔,开始歪头打盹。 车厢静谧,但好像也不是那么清净,因为空气里飘荡着轻柔的呼吸声。 原本平视前方路况的程晏池默然侧首。 女孩秀丽的脸蛋靠着深蓝色椅枕,浓翘的长睫垂落,睡得很沉。 他幽邃的眸带着审视意味淡淡扫过她脸庞,最后停驻有些红肿的双唇。 程晏池敛目,清隽的眉眼不知不觉间蔓延层层叠叠的阴翳。 失控了。 * 离开镜海不过几天,再次回到这座城市,竟令盛微宁恍如隔世。 程晏池典型的工作狂,一下飞机就要回恒远主事。 盛微宁好像也并非他身边必不可缺的人,思忖着去医院看盛悦。 “程董,我今天下午能请假吗?” 程晏池骨节分明的十指跳跃在键盘上,神情寡淡,闻言眼皮都没掀。 “你只是当我的情妇而已就开始怠工,如果真嫁入豪门还不得冲天?” 情妇,而已。 盛微宁咀嚼这四个字,脸色倏然沉了沉。 程晏池这一路也不晓得哪根经搭错了,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大多时候都是用沁凉砭骨的语气讽刺她,或者直接无视。 航班飞入国内空管区域之时,盛微宁曾似笑非笑:“程先生,我发现你最近貌似有几分反常,该不是爱上我了吧?所以用你冷酷无情的外表掩饰波涛起伏的内心。” 回答她的,是男人突然冷笑尔后欺身而上扣住她纤细脖颈的诛心嘲讽。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清寒嗓音贴着她耳畔徐徐灌输:“和我谈情说爱,你配?是谁给了你这种自信?我可不记得在床上给过你什么承诺,” 盛微宁盯着程晏池碎冰浮沉的眉宇,身体紧绷到渐渐僵硬。 “就算有,你听听就忘了吧。” 程晏池勾唇,镜片后的眼睛淡漠得毫无感情,腔调近乎蓄着风雨欲来的阴沉:“记住了,男人寻欢说的话千万不要信,你如果深信,那是你自己犯贱,谁都要为你的犯贱买单吗?” 轻飘飘的奚落像隆冬腊月的雪水浇淋天灵盖:“你以为,你是谁?” 盛微宁的呼吸滞涩了瞬息。 对视片刻,她抿着唇角冷冷推开程晏池。 “开玩笑罢了,程董至于这么词锋如刀?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你遇到我的第一天不就认出我了?结果你还是让我上了你的床,我们的动机不都一样吗?只是目的不一致。” 程晏池慢条斯理整理自己的领结,眯了眯眸,寒凉刺骨的语气裹杂着难解讥笑溢出喉骨,一字一顿:“我当然,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身份。” 盛微宁将微卷的长发拨到肩后,散漫地扬唇:“那再好不过。” 牵扯所谓的身份,即便神思敏锐,盛微宁也从未往别的地方想。 她心浮气躁却不肯露半分弱势,转眸看向舷窗外的风景,忆起回酒店那晚的情形。 程晏池把她嘴巴亲肿了。 当时她还错觉程晏池是否对她有点动心。 妈的,原来空欢喜一场。 这男人也太难搞了。 * 尚未出航站楼,程晏池的手机忽然震动。 程晏池神色如常地接起来,盛微宁看他一眼,抬步往楼外走。 没多时,清亮的皮鞋声在身后沉稳响起,盛微宁的手肘被扣住。 盛微宁循着那只修长的手撩起眼帘。 程晏池正低眸望着她,眸光寒峻,脸上温度匮乏。 “知道了……我马上带她回去。” 盛微宁停下脚步:“怎么?” 程晏池四平八稳地陈述:“肖若萍被绑架了。” 盛微宁打量眉目寂寂的程晏池半晌,意味深长笑出声:“好巧。” 程晏池斜乜着她,不咸不淡接腔:“是很巧。” * 程家已是人心惶惶,气氛格外凝重,警员正监听电话。 盛微宁刚跟着程晏池进门,程建雄的训斥就响彻客厅:“谁说我不救你妈?他们要千万美金!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酒,你能不能动脑子?” 程家是镜海四大豪门之首,树大招风,几乎家族成员都经历过绑架。 “我妈的安危最重要,他们要钱,我们给就是了。” 程昱川冷冽的目色急剧变化,焦躁地抓了抓头发:“难道给不起?” 程建雄皱着眉不出声,对程昱川的诘问未置一词。 看到程晏池的身影,他立刻缓和了沉重面色:“晏池,你来书房。” 程晏池将行李箱交给佣人,越过程昱川迈进书房。 盛微宁缓步走到程昱川身边,低低安慰:“伯母一定能逢凶化吉。” 程昱川烦闷地瞥着她,沉声:“沈瑶也失踪了。” 061:杀机 沈瑶昨天陪肖若萍去民宿旅游,回来的路上遭遇了绑票。 绑匪只要求程肖两家出赎金,沈家迄今为止都没收到勒索电话。 程昱川派了人去那一带搜寻沈瑶的下落,一直没得到消息。 一边是女朋友一边是自己最亲近的老妈,程昱川分身乏术,快烦死了。 盛微宁目光闪烁,嘴角弧度浅薄,一时没接口。 程昱川不悦地瞪她:“怎么不吱声?是不是心里窃喜瑶瑶生死未卜?” 盛微宁自嘲地笑了笑:“我就算安慰你,你也会这么想,还不如不说。” 程昱川莫名一噎,居然觉得盛微宁这话没半点毛病,可还是想找茬。 “你影射我不可理喻经常刁难你?” 盛微宁暗道小少爷难伺候,赔着笑:“我没有,渴吗?我去给你倒水。” 程昱川不置可否,身子却已经往沙发背靠,脸上依旧绷得很紧。 程晏池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盛微宁递给程昱川水杯。 程昱川二世祖似的坐着,极其自如去接那杯水。 两个人毕竟同一屋檐生活数年,乍一看,挺有默契。 程晏池的眸色深了深,菲薄的唇角忽而勾上冰冷嘲讽的微弧。 盛微宁背对着书房,突然隐约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钉在脊骨。 她稍愣,转眸瞥到程晏池闲庭信步近前,身姿挺拔,面庞相当寒漠。 盛微宁早就习惯程晏池这情态了,点点头,重新折返沙发落座。 程昱川担心肖若萍的安危,哪怕不忿程建雄对程晏池的信任也没发作。 程建雄杵着手杖出了书房。 程昱川急忙起身,迫不及待询问:“爷爷,您什么时候救我妈?” 程建雄眉间堆叠的褶皱很明显,沉吟片刻,缓慢道:“只要绑匪再打电话来,我们就配合警方展开营救行动,至于谁送赎金……” 他抬眸环顾众人,下意识看向气度不凡的程晏池。 程晏池懒懒对上程建雄的双眼,似笑非笑,眼底弥漫凉薄。 程昱川读懂了程建雄的眼神,眉心瞬时压沉,抢先道:“我送!” 纵使程晏池自告奋勇,他也不可能安心把肖若萍的命交给他。 程建雄瞳眸闪了闪,思索一会儿,又凝定盛微宁:“阿宁,你陪昱川,他毛手毛脚,我不放心。” 程晏池徐徐抬起眼,双手抄袋,镜片后的深瞳不着痕迹掠过暗芒。 盛微宁睫毛垂落,怔然过后很快点头。 程昱川瞅着盛微宁淡静的侧脸不屑撇嘴:“不是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绑匪穷凶极恶,届时你吓哭了我可没空管你。” 盛微宁微微一笑:“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救伯母更要紧。” * 程家人提心吊胆等了大半天,始终没接到绑匪电话。 绑匪明言,一旦发现警方的人插手,肖若萍会立刻被撕票。 深夜,盛微宁回到卧室。 洗完澡,她随手扯了条浴巾裹住自己的身体。 没走出两步,她便惊觉得房间不太对劲。 思绪急转,盛微宁贴着墙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落地窗前抽烟的男人身影赫然入目。 他听见动静侧过身,她便撞进一双暗波流淌的眸。 盛微宁如释重负,将折叠刀丢在茶几:“大驾光临,有什么吩咐?” 轻纱一般的薄雾缭绕。 程晏池言简意赅:“你想法子,既能救回肖若萍又能让绑匪把赎金顺利带走。” 盛微宁被热气蒸腾得晕红的脸颊浮现玩味:“你玩枪,也夺命,但我没想到你连绑匪都客串。” 程晏池盯着眼角嫣然的盛微宁,黑眸穿透缠缠绕绕的雾气逡巡过她线条流利的肩膀,精美的锁骨以及交叠着的纤长白皙的双腿,喉结微微鼓动。 许是雾里看花的视觉效果,眼前的盛微宁格外妩媚,有种说不出的勾人韵味。 他错开眼,嗓音喑哑:“恒远项目拖着,程家目前的情况拿不出那么多美金。” “所以你就借一部分给程家,然后再让程家‘连本带利’还你?对了,我听说前阵子爷爷貌似还有意愿竞标北城的一块地皮,难道你一举三得?” 盛微宁擦着湿发,笑得千娇百媚:“程晏池,我说你这人怎么蔫坏蔫坏?做坏事还得给自己扬美名,这份谋定而后动的城府谁都不如你。” 听着盛微宁条理清晰的思路,程晏池挑挑眉,指间夹着的星火忽明忽暗,连夜色都沾染了烟草气息:“伦敦有家定点医院可以接诊sma患儿,我认识院长,盛微宁,这条件够不够?” 盛微宁擦拭头发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 她面上慵懒的笑靥逐渐消失,正色望着程晏池:“真的?” “哪怕是假的,你也好像不能把我如何。” 程晏池眸底铺开清寂的郁色,分析得头头是道。 “虽然不懂真实原因,可程建雄不会随便同意你解除婚约,你只能寄希望于我把程家尽早归拢手里。再说盛悦,她病情应该很危重,你想她得到最好的治疗,但你若和程家翻脸,她第一个遭殃。” “最迟明年初夏,我帮你把盛悦送出国。” 程晏池平淡地陈述这些语句,丝毫不怀疑盛微宁的心动程度。 他踱步上前,温热的指腹抬起她下颌:“另外,假如你乖乖听话能讨我欢心,盛悦日后得利更多,哪怕我不爱你,也不会亏待你们两姐妹。” 盛微宁眼波荡漾,唇凑近他:“你这是真当我情妇了?” 男人轻佻地往她脸庞吐了口烟圈:“你没得选。” 盛微宁仰视着程晏池,忽地环住他脖颈,柔若无骨的身体贴合,绵软腔调抑扬顿挫:“成交。” 馨香扑鼻,程晏池呼吸沉缓,神色依旧冷静自持。 “记得我交给你的任务,无论什么方法,别搞砸了。” 他冷然扒下盛微宁,毫无眷恋往外走。 “你为什么不要肖若萍死?” 身后响起女生清凌凌的声音。 程晏池脚步未停,眼底掠过比寒刃还森冷的光:“我更喜欢让欺辱过我们母子的生不如死。” 房门被带上,除了悄然扩散的白雾,好似程晏池从未出现过。 盛微宁靠着沙发,喃喃自语:“是吗?” 迪拜噩梦一般惨痛的教训历历在目。 她眼中积淀夜尘,漂亮的瞳孔布满阴霾:“但我想她死。” 隔两日,绑架肖若萍的人终于打来电话要求交钱。 062:圈套 绑匪通知交赎金的地点是镜海新地标,塔石广场。 程建雄叱咤沿海半世纪,对这种生死攸关的场面习以为常。 程昱川幼时也遭遇过绑架,记忆早就模糊。 如今事情再发生在自己至亲身上,他紧张得连筷子都拿不稳,更别提他已经三天两夜不眠不休。 程建雄把程昱川的焦虑看在眼里,止不住地摇头。 当年没想过把程晏池接回程家,程昱川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兼之肖若萍的溺爱,程昱川做惯了纨绔,根本难当大任。 程建雄顿了顿,目光再扫向性情沉稳的程晏池,心里的叹息险些溢出口。 即便他有意让程晏池为程昱川铲平障碍,程昱川也很难扶得起。 “爷爷,我准备好了。” 盛微宁的声音拉回程建雄游离的思绪。 他抬头,眸色变幻,眼底倏地飞掠一线古怪的精光。 盛微宁盘着头发,临九月底,她打扮得反而清凉。 这是绑匪的要求之一。 穿得少,身上就不能藏什么东西。 程建雄的视线转开,看向起身的程昱川:“阿宁的安全,你一定要顾全,千万别让她受伤。” 程昱川难得和颜悦色,深深看了眼穿着轻简的盛微宁:“您放心,她是为我妈涉险,我会看好她。” 盛微宁眉骨动了动。 这大概是程昱川近两年对她态度最诚恳的一次了。 程晏池事不关己地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警员将做记号的美金装袋。 盛微宁接了钱袋,被程建雄耳提面命交代一番后步出客厅。 玻璃隔断明晰得能映照出四面景象。 她的眸光轻淡瞥过,那个男人仪态优雅地坐着,眉眼凉如寒玉。 盛微宁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离开大厅,身旁程昱川同行。 程建雄注视着两人身影消失才移目。 余光里,长孙正垂眸若有所思,尔后漫不经心起了身,身姿修长笔挺,淡声道:“我去公司。” 程建雄在程晏池波澜不惊的面上没发现任何端倪,点点头:“去吧。” “晏池,这次的事情谢谢你了。” 程晏池神色未变:“我是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 抛下这句别有深意的话,程晏池看也没看他,迈开长腿拐过了大厅。 程建雄目送程晏池被阳光剪出的影子远去,五味杂陈地长叹一声。 * 恰逢放晴的周末,广场人流量巨大。 盛微宁不太明白程晏池的部署,可四周一直有便衣埋伏着,包括出租车司机。 假若真要制造什么麻烦,她完全没用武之地。 程晏池故意给她出了难题。 程昱川见盛微宁一路都默不作声,以为她是担心待会儿遇到危险,淡淡安抚她:“我答应过爷爷会护你周全,万一情况不对劲,你只需要跑,其他的不用再管。” 盛微宁侧眸,看着程昱川眼睑处的黑眼圈,轻声开口:“找到沈瑶的行踪没?” 程昱川懊丧地闭眼,摇头,重重吸了口烟:“幸亏沈家是肖家的远房亲戚。” 他语焉不详,盛微宁顿时了然于心。 估计外面有人暗指沈家利用沈瑶做饵绑了肖若萍勒索。 盛微宁心不在焉地宽慰程昱川:“伯母吉人天相,沈瑶也会没事的。” 程昱川神思不属,显然没把她的劝慰听进去。 盛微宁撤眸,心绪颇为复杂。 排除盛悦的原因,她对程昱川其实没多大怨怼。 只是既然双方立场相悖,有的抉择就必须做。 当真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盛微宁攥着包带的手指紧了紧。 程昱川眯眸环顾摩肩擦踵的广场一圈。 刚要拉着盛微宁抬步,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按时响起。 盛微宁和程昱川对视一眼,她表情凝重:“你去接电话吧,我估计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绑匪将交易地点改成福隆新街。 他们依约抵达目的地,收到的消息仍是不断转移地点。 如此循环往复,整个上午,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镜海瞎逛。 程昱川的情绪愈发焦灼:“这么兜圈子下去,还能把我妈救回来吗?” 为了不打草惊蛇,便衣本来就不多,加上各路监听设备的转变,他们身后的警员越来越少。 盛微宁暗叹程晏池的人反侦察能力太强,已经把大量便衣给甩脱了。 “别急,对方要是打定主意在今天拿钱,肯定会继续联络我们。” 盛微宁话音刚落,程昱川的手机突然进来条境外ip的短信。 程昱川似乎预感到什么,慌忙滑屏,一目十行看完以后,拽着盛微宁就近拦下辆出租车。 “我们得马上去金莲花广场。” 盛微宁抿紧唇,手心不自觉渗透汗水。 金莲花广场人山人海,周围分布极具葡国特色的建筑。 盛微宁跟着程昱川过天桥,绑匪示意他将赎金放地下通道的垃圾桶。 程昱川心急如焚,根本没注意身边女生微恙的脸色。 盛微宁极力保持自己该有的状态,一双眼睛飞快扫视过周遭环境。 距地下通道尚存十米之际,程昱川又接了个电话。 听完那端的汇报,程昱川眼底猝然闪现欣喜。 “瑶瑶被困在峡谷内?” 盛微宁不露痕迹地落后程昱川半步。 “……快把我安排的医疗团队派下去,务必把她平安救回来。” 一列写生的小朋友被老师组织着上台阶。 与此同时,身后猛然传来摩托车咆哮的轰鸣。 程昱川凝神接电话,应变能力便迟钝半拍。 盛微宁看眼通道口的小孩,猛地疾步冲到程昱川身旁大喝:“小心!” 程昱川只觉一股巨大的冲劲遽然袭向后背,身不由己地往通道口一歪。 紧跟着,盛微宁就从他身畔滚了下去。 她的摔落又直接导致那群孩童分散奔逃,阴错阳差避开摩托车的碾压。 “盛微宁!”程昱川浑身的血液全窜上头顶。 天桥同通道之间的阶梯不算特别多,却也足够盛微宁摔得手脚红肿。 她起初还紧攥钱袋不放,随着身体不断磕碰,手指自然而然松开了,袋子被卷入拥挤的人群。 通道中惊呼四起,刹车似乎失灵的摩托车横冲直撞,现场乱成一锅粥。 等盛微宁缓了冲势躺倒在地,大步跑来的程昱川也手忙脚乱把她抱起。 “盛微宁,你怎么样?” 他焦急低头,竟骇然发现盛微宁不省人事。 063:痴情 恒远集团的会议厅。 积压的工作都在会议中安排妥当,众人鱼贯而出。 程晏池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骨,眼底泛起不易察觉的疲倦。 他整理好文件缓步离开门口,表情比冬日雪水更冷淡清冽。 手机忽地震动。 程晏池滑开屏幕看了一眼,反光的镜片遮挡住深眸中转瞬即逝的冷锐幽光。 “盛小姐也太勇敢了吧?不但救下二公子还救了好几个小孩。” “就是啊,现在这个社会多得是袖手旁观,见义勇为确实可贵。” 程晏池刚准备进电梯,耳畔冷不丁飘来两名女职员的议论。 他微微侧身,眼底仍然看不到多余的波动,神色清寂平淡,语调稀松平常:“你们刚才聊的什么?” 程晏池在公司绝谈不上好说话,面对不服他的股东更是手段凌厉。 即便他的言行举止总给人温文尔雅的感觉,可接近以后就会发现,他表面有多温和,骨子里就多疏离。 盛微宁作为程晏池的未来弟媳,性格又不讨嫌,他过问下是理所应当。 其中有名职员连忙道:“盛小姐出事了,她今天去交赎金经过人行天桥被车给撞到了……” 程晏池轻轻挑眉,唇线掀起:“车祸?” “不对,你没看营销号发的新视频。” 另一名职员快语截断她:“本来摩托车撞的是程总监,盛小姐救夫心切直接把他给推开,所以自己就从楼梯滚了下去,现在还急救呢。” “原来是这样,盛小姐真的很爱程总监呀,程总监太不懂珍惜了。” 耳闻这些七嘴八舌的讨论,程晏池侧颜岑寂,眯了眯眼睛,没再多言。 贺章回想前几天在巴黎的所见所闻,隐晦地打量着程晏池。 却发现男人神情寡淡,清俊的轮廓风平浪静。 似是于他而言,盛微宁出事根本激不起心底的半点涟漪。 * 夕阳斜射进特级病房,染开或明或暗的光影。 盛微宁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膝盖也疼得要命。 她本能地想起身,耳边立时传来佣人慌张的声音:“盛小姐,您别动!” 盛微宁看着佣人帮她把床靠摇高,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夫人还好吗?” “绑匪趁乱拿走了赎金,警方还在追踪绑匪的下落,夫人好像被囚禁深山的木屋里,二少爷已经带人赶去救她。” 盛微宁费力思索片刻昏倒前的事,轻声吐字:“我怎么了?” “二少爷差点被摩托车撞,是您奋不顾身救了他,医生说您有多处软组织挫伤,膝盖也有骨裂的迹象,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 “那个明知天桥禁行还飙车的社会青年,老爷也坚持追责。” 盛微宁敏锐地发觉佣人对自己的态度格外恭敬,估计是程建雄吩咐的。 “盛小姐,容妈专门给您熬了猪骨汤,我先热热再来照顾您。” 盛微宁点头,顺手拿过平板刷微博。 肖若萍被绑架闹得沸沸扬扬。 肖家这次因为茂名赔偿了大量工程款,所以支付的赎金多半出自程家。 盛微宁随手刷了几条推送,她救程昱川的光荣事迹也跻身爆点,吃瓜群众甚至将她比作为爱不求回报的琼瑶女主。 轻慢地扯扯嘴角,目光嘲讽。 为爱牺牲? 她从不晓得自己居然能有这么伟大。 一石三鸟罢了。 此时的盛微宁万万没料到,自己别有所图的行径竟引发了一场蝴蝶效应。 * 夜色逐渐笼络天幕,盛微宁依靠护工的帮助勉强擦了澡。 头发刚吹半干,两个人相继出现在视野中。 程建雄一脸心疼地端详盛微宁:“丫头,身体如何了,还痛不痛?” 盛微宁的两条手臂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精神恹恹,瞧着我见犹怜。 “爷爷,我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这么晚了,您还过来做什么?” 盛微宁温婉地笑了笑,撩起眼皮状若无意地扫了眼程晏池。 程晏池穿着最简单的衬衣和西裤,精良质地将他衬得越发磊落优雅。 皮囊优越总能令人羡慕又嫉妒,哪怕提着果篮都显得卓尔不群。 程晏池随手将果篮交给护工,神色静漠,淡淡地瞥了盛微宁一眼。 “安心养伤,公司的事不急。” 盛微宁目露感激地望向程晏池:“谢谢大哥,我给你添麻烦了。” 程晏池未置一词,也没坐。 程建雄在病床边坐下:“我坐晏池车来的,你受伤跟若萍母子脱不开关系,我当然要来看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切都挺好,爷爷别担心我。” 盛微宁脸上满是驯服的表情,温声:“爷爷对我这么好,我替爷爷分忧也是天经地义,只要伯母和昱川平安无事。” 程建雄倍感欣慰,耐心询问了盛微宁的病情,她回答得轻描淡写。 程晏池除最初问候过盛微宁就再没开口,一副深沉内敛的样子。 过几分钟,程建雄的手机突然响。 他面庞笼着阴郁,压沉眉心对程晏池说:“你等我一会儿。” 等病房内只剩下两人,驻足阳台门边的程晏池懒懒地睨向盛微宁。 “原本今晚还打算找你……真扫兴,我之前警告过你保住这双腿的。” 盛微宁的眼睛盯紧房门,提防着程建雄随时去而复返。 “断不了,我因为你才受了这么重的皮肉之苦,你丁点都不心疼我?” 程晏池漫不经心地嗤笑,信步走到盛微宁的床侧,指腹勾起她微湿的长发绕着玩:“是你认为你值得我心疼?又或者,我给你这种错觉了?” 盛微宁学他的样子轻挑地抬起那方线条清正的下颌,羽睫翕动,语气低缓又娇痴:“来日方长,早晚有那么一天。” 她挺身迎向若有似无欺近的男人,眉眼清纯,红唇诱惑,亲昵咬着耳朵,逐字逐句地对他呢喃:“程晏池,你最好祈祷以后别落我手上。” 程晏池偏眸凝视着盛微宁,他在她眼里寻见自己的缩影以及……野心。 她是一株生长阴寒之地的曼陀罗,所有的阴毒都匿于鲜艳的皮骨里。 男人低声一笑,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女生苍白滑嫩的脸蛋,莫名透着克制的禁忌感。 盛微宁睫毛眨了眨,手指缠绵抚触,放肆大胆地勾出他的热情。 程晏池的吻停顿她柔软的嘴角,流泻的嗓音干净利落:“好啊,我等着。” 064:作茧 程建雄接完电话折返病房。 程晏池依然静立在阳台门边,眸光浸润幽邃夜色,淡得如一缕云烟。 盛微宁正自己削苹果,客气地询问程晏池要不要吃。 程晏池淡声拒绝,扭头便看见门口的程建雄。 程建雄好像回来挺久,又好像刚回来。 迎上程晏池淡静无波的眼神,他神色自若地笑了笑。 “是肖家的电话,若萍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昱川待会儿就把她送来医院。” 盛微宁顿住,眼睛微亮:“真的吗?太好了。” 程建雄笑着点头,正巧洗完衣服的护工进门,他忙道:“去给小姐削苹果,她受了伤,别让她操劳。” 肖若萍人救回来,程建雄得做做样子,但程晏池肯定不可能一起陪他等。 程晏池淡然看了眼瞳眸晶亮的盛微宁:“既然你没什么大碍,我先告辞了,静心休养。” 盛微宁笑容温和地点点头:“大哥开车注意安全。” 程晏池简洁地应了声,越过程建雄走出病房。 程建雄交代护工照顾好盛微宁也跟着一同离开。 程晏池身高腿长,程建雄三两步追上他。 “晏池,公司最近的事你多担待点。” 程晏池似笑非笑:“把我叫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程建雄语塞,在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长孙面前,因为陈年旧事,他提起的气势时常无法坦然处之。 “让你回程家,是为了公司,也是希望你能认祖归宗,过去的几十年我一直愧对你,所以才想补偿。” 程晏池眉梢眼角的讥诮尖锐又冰冷:“有的东西,可并非轻巧的一句弥补便能从头再来。” 爷孙俩刚到电梯口,肖若萍母子的身影忽然拓进视线,女人愤怒的指责也入了耳。 “我告诉你,你立刻和沈瑶分手!” “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儿媳妇,我要不起!” “原先还以为是亲戚,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品行一定能过关,没想到她心思歹毒得很,竟然见死不救!” 肖若萍睡在担架车上。 短短几天的囚禁,她就从雍容高雅的贵太太变成憔悴的黄脸婆。 程昱川沉着脸色陪在一旁,眉头锁得很紧,神情间隐隐也有压抑的怒火。 程晏池敛眸,懒得再搭理这家人,转身迈进轿厢。 “这是在吵什么?” 程建雄狐疑地走上前,皱眉端详肖若萍:“你刚死里逃生就对昱川发脾气,他为你急得吃不下睡不着,我看你精力还挺充沛,再多关两天也没事!” 肖若萍积攒几天的怒意和恐惧在听见程建雄武断的责问时彻底爆发,哑着嗓子争辩:“沈瑶把我给撇下了,否则我本来有机会能逃出去的!” “什么?有这回事?” 程建雄愣住,严厉目光直逼沉默的程昱川:“你妈说的是不是真的?沈瑶也在这家医院,她怎么说?” 程昱川同样一筹莫展,眼色飘忽,一时没接腔。 见状,程建雄冷声喝骂:“我早嘱咐过你别被那妖女迷了心,你冥顽不灵!瞧瞧,你妈差点被害死!” “你再看阿宁,她为你摔成那个样子,你好意思吗?我有你这种头脑简单的孙子可真丢脸!” “阿宁会是你唯一的妻子!” 程建雄脾暴脾气发作,也不顾及场合,照样把程昱川骂得狗血淋头。 走廊病患穿梭,电梯门闭合前,程建雄最后两句话清晰地撞上程晏池的耳廓,擦出一阵阵聒噪回音。 白炽灯冷寂的光影流转掠过,男人眼中深晦如墨。 * 沈瑶在峡谷里被困了三天两夜,身体虚弱不堪。 比起身体的羸弱,她真正惶恐的事是另一件。 那天与盛微宁发生冲突,新仇旧恨累积,她打算哄肖若萍设法阻止盛悦接受治疗,毕竟医院是肖家的股份占比居多。 可她的想法尚未付诸行动,一场绑架便从天而降。 最初是带着肖若萍逃跑。 然而她娇生惯养处处拖后腿,生死关头,沈瑶毅然抛下了累赘。 刚开始还安慰自己先逃走再找援兵。 熟料,连她自己都失足掉进峡谷,真是祸不单行。 沈瑶心烦意乱,辗转反侧。 她只要想到程昱川会找过来对质就六神无主,焦躁地用被子捂着头,试图把自己隔绝于外界。 思来想去都不知如何是好,甚至阴暗地希望,肖若萍死了最好,死无对证才对她最有利。 念头闪过脑海还没来得及消弭,程昱川的声音跟脚步同时闯进病房。 “沈瑶,我妈说的是真的吗?” 沈瑶傍晚时分回到市区入院。 程昱川着急去救肖若萍,因此这是他们分别四天后的初次见面。 沈瑶身躯僵硬,一动不动。 她从未料过有那么一天,同程昱川的单独相处,会使她万分抗拒。 程昱川定定神,目光森冷,嗓音都变得粗哑起来:“你们一起被绑架,你丢下我妈逃走,是这样么?” 沈瑶稳了稳神思,一张清减许多的瓜子脸露出被子,楚楚可怜:“昱川……我当时也是吓坏了,没想过狠心不管肖伯母……” 程昱川对肖若萍的感情很深,典型妈宝男属性。 沈瑶抵赖也只会适得其反,还不如以情分打动他。 程昱川表情冷峻,眉宇间的褶子凝结着寒气。 沈瑶莫名心慌,程昱川未曾这么看着她。 在一起七年,无论她闹得多不可理喻,程昱川永远迁就她,从不会对她说半句重话。 “你原谅我,我无心的。” 沈瑶的身子瑟瑟发抖,眼底闪烁出泪光:“他们是为非作歹的绑匪,我第一次遭遇这么可怕的事,伯母又……我真没想丢下她弃之不顾,我想自己先逃走再求救,但我掉到峡谷里面了!” 女人含着哭腔的解释单调地回响程昱川耳膜。 他一瞬不瞬盯视沈瑶,面上晦涩的情绪复杂难辨,身侧的双手时而蜷缩时而松开。 青梅竹马的情谊,长达七年的爱情长跑。 昔日魂牵梦绕的脸,此刻却陌生至极。 半晌,他哑声启唇:“我没怪你,也明白你说的是事实,那种凶险情形下,你要照顾我妈的确很困难,你先好好休息,我改天来看你。” 沈瑶震了震,不敢置信看向程昱川。 程昱川避开她的泪眸,头也不回地离去。 程昱川抿紧唇,在走廊失神片刻,脑中倏然冒出盛微宁昏厥的模样。 065:悚然 盛微宁东奔西走大半天,体力透支得厉害,很早便入眠。 估计是受伤的缘故,睡眠质量相当欠佳,眼前划过光怪陆离的梦境,无数脸孔一闪而逝。 程晏池在梦中出现的次数最多,以青面獠牙的可怖形象恶狠狠地盯着她,像吃人不吐骨头的狼,随时能冲上来把她撕碎成齑粉。 盛微宁禁不住打了寒噤,单薄的眼皮猛然一颤,人就被惊醒过来。 “疼?” 简短的一个字带着沙哑缓缓落耳畔。 盛微宁飘散的神识未归拢,木然侧过脸。 程昱川坐床边的椅子上,黑发凌乱,眉目之间透着说不出的颓唐。 室内光线较幽暗,仅仅开着橘黄的落地灯。 他被幽光披着,眼底流泻的全是暗芒。 大晚上的,不比鬼魅强。 盛微宁眨眨眼,瞳眸不着痕迹紧缩了一下。 程昱川替盛微宁把床靠摇高,倾身倒杯水递她手里:“十一点都不到,你如果是伤口疼,我就帮你叫医生,假如其他问题,我叫护工搭把手。” “谢谢,我还好。” 盛微宁对程昱川温和的态度近乎受宠若惊,小口抿着温水,心底一时千头万绪。 程昱川这样子好像吃错了药,怎么让她无端不安呢? 虽然她“救了”程昱川,按常理,是该感激她,可他表情太不对劲了。 程昱川一言不发地打量盛微宁。 女生是鹅蛋脸,舒柔灯光描摹着她极具古典美的五官,卷翘的睫毛宛若一排轻薄羽扇。 看着看着,程昱川觉得盛微宁确实挺漂亮的。 是那种不施粉黛亦能叫人惊艳的颜。 再过两三年,应该会被时光雕琢得更美。 他不由自主出神,目光笼着盛微宁,逐渐渗透一层幽深意味。 这细微又明显的变化更令盛微宁毛骨悚然。 她神态自如地把水放在床头柜:“伯母怎么样?” 程昱川眼底的异色愈加深浓,哑声道:“没事,饿了几天,医生正给她输葡萄糖。” 盛微宁笑着点点头:“那就好,爷爷也能松口气。” 她错开程昱川复杂的眸色,作势打哈欠,依然苍白的脸颊蔓延疲倦。 程昱川识趣地起身:“你既然犯困就接着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盛微宁自己将被子拉到腋窝下,面露歉意:“是挺累。” 程昱川重新摇平床,拧眉环顾周围,把落地灯又多关了一盏。 缓步走到门口,程昱川心血来潮地问:“你当年为什么要出卖我和沈瑶?” 即便他知晓答案,无非是盛微宁暗恋他,所以出于情感不舍或稳固地位才会那么做。 无人回应。 程昱川默默转过身,床上倩影寂静。 他不免失望,拉门走出去。 病房归于沉寂。 盛微宁睁眼,眼神清明而锐利。 * 盛微宁翌日便弄明白了程昱川举止异常的症结。 肖若萍痛斥沈瑶见死不救的视频火遍各大社交平台,转发量高到能险些终结沈瑶的模特生涯。 盛微宁攥着平板的手指骨节泛白,若非佣人在一旁,她早低咒出声了。 怪不得程昱川忽然变得那么莫名其妙,原来…… 一阵脆亮的高跟靴声倏地截断了盛微宁的思绪。 她循声望去,面庞染上薄笑:“终于回来了。” 视线中的女生留着蜜茶棕色的大波浪,肤白貌美,打扮得时尚又前卫。 应欢挥手示意佣人离开,吊儿郎当地坐在床沿:“我也就发个烧外带去国外拍mv的时间,你竟然因为大傻帽程昱川把自己折腾成进医院了,出息。” 盛微宁从果篮挑了一颗橘子抛给应欢:“别损我,我烦得要命。” “烦什么?难道程昱川终于决定舍弃青梅选择做童养媳的你?” 应欢轻挑勾住盛微宁下巴,红唇暧昧地凑近她脸庞:“嗯哼,我们阿宁的春天总算来了。” 盛微宁的指腹摩挲过应欢光洁脸颊:“我不喜欢春天,热情如火的夏天才是我真爱。” “那你身边还真找不到火辣辣的男人。” 应欢哈哈大笑,放开盛微宁,检视她全身:“幸亏这张脸没破相,姐姐最爱你的脸蛋。” “如你所见,一点皮外伤,膝盖骨裂了,修养个把月就行。” 盛微宁歪头瞅着应欢:“还跟你老公冷战?” 应欢比盛微宁只大半岁,婚龄却有一年。 上次应欢发烧没能去锦瑟跳舞,之后与老公冷战连夜直飞到爱尔兰录专辑。 应欢眉飞色舞的面容僵了僵,浑不在意地剥柑橘:“死瘸子,要不是看我从小到大都爱他的份儿上,我早离了,一天到晚坐轮椅,连夫妻生活都过得压抑。” 盛微宁撑着下颌端详应欢:“是你自己非要嫁给他不可。” 应欢动作一滞,神情恍惚片刻,笑笑:“犯贱嘛。” 盛微宁眸底的兴味少了些许,抬脚轻踹她腰:“不善待你就离,天下男人海了去,不稀奇。” “听听,这是我们未来程少夫人说的话?谁不晓得你对程二公子一往情深,又是名媛典范。” “名媛典范?” 盛微宁嗤笑:“她们忌惮程家权势,面上对我恭敬,私底下谁不嘲笑我麻雀变凤凰?” “不过,”盛微宁绕着长发把玩:“能麻雀变凤凰也是我的造化。” 应欢高中便知道了盛微宁的真面目。 她欣赏盛微宁的深藏不露,盛微宁不嫌她的眼盲。 两人的闺蜜情一直很深。 “我沉溺情海,你游戏人间,等你哪天真爱上男人,你没准儿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应欢塞了瓣橘肉到盛微宁嘴里,若有所思抚着自己的眼尾:“哪怕我愿意离婚,为了这双眼,他肯定也不会放我走。” 盛微宁抿唇不语。 良久,她眸光闪了闪:“因为糟糕的爱情把自己套牢,多不划算。” 应欢忽而眯眸扫向盛微宁,话锋一转:“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替我去锦瑟,惹得程家两兄弟争风吃醋,程晏池最后把你带走了,你们有没有怎么样?” “这都多久的事了,你今天才问。” 盛微宁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瞥眼紧闭的房门,曼声:“做了。” “以前告诉过你,我在迪拜跟陌生男人一夜情,原来他是程家大少爷。” 应欢瞠目:“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盛微宁云淡风轻:“潘金莲与西门庆。” “但……死瘸子说他有女朋友啦!” 066:暗涌 月余后,盛微宁见到了程晏池的女朋友舒曼。 程晏池自从回归程家,无论娱乐头条或是金融杂志就没少过他名字,连带着,他的新晋女友也备受圈内瞩目,大量两人同行的照片都被娱记发布。 盛微宁住院期间刷到过好几次程晏池送舒曼回家的偷拍。 ——狗男人替娇小的美女打开副驾车门,显得翩翩尔雅,而被他细致照顾的美女则满脸爱慕。 盛微宁饶有兴味地浏览网民的评论,随后给程晏池发微信。 【讲真,我觉得你两不太般配,她明显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秦少到底怎么帮你找的演员?】 盛微宁不认为自己在吃味,她是实话实说。 秦昊阅女无数,给程晏池找个气场杀的艳罗刹能多难? 程晏池偶尔来医院看过盛微宁几次。 两人心照不宣地眉来眼去,私下里却几乎没联系。 所以她那条微信,自然是石沉大海。 出院那天,程昱川亲自开的车。 盛微宁原先害怕程昱川头脑发热真黏上她,后来发现是虚惊一场。 程昱川这一个月对盛微宁的态度确实有所改善,但也仅此而已。 盛微宁自觉坐后排,程昱川见状,嘴唇动了动,最终又保持了缄默。 回到雍景湾,正值傍晚,霞光铺散地平线。 车子未进车库,一辆眼熟的慕尚便越过卡宴稳稳驶入停车位。 盛微宁漫不经心投去一瞥。 副驾车窗落下,露出半痕姣好白皙的侧颜。 程昱川冷嗤:“这么快就带回来见爷爷,忙着结婚生子争家产?” 这话其实有失偏颇。 程晏池自己在伦敦创立的公司,规模并不逊色于恒远。 扫了眼后视镜,程昱川淡声解释:“舒家书香门第,舒曼的妈你也认识,教你们葡语的刘教授。” 盛微宁顿悟:“原来如此。” 程建雄召回程晏池美其名曰打理家族生意,实则是借他扶持程昱川。 如果程晏池选择豪门的名媛做对象,程建雄肯定不踏实。 程昱川的车停好时,程晏池与舒曼已经下了车。 盛微宁要自己提行李,程昱川忽道:“我来吧。” 他倾身接过盛微宁手中的行李箱,彼此的指腹发生短促碰触。 靠得近,程昱川嗅到了若有似无的花香。 舒曼安静地站在程晏池身侧。 她知道程家兄弟素有龃龉,可鉴于礼貌还是想向他们打完招呼再走。 见到程昱川体贴盛微宁的模样,她笑:“他们的感情好像很不错,” 程晏池缓缓拍上车门,神情淡漠,颌线冷硬利落,淡淡道:“是吗?” 听着像随口答话,可不知怎的,懒散的腔调里却似乎蕴藏嘲讽。 舒曼抬头,兴许程晏池太高了,她看不清他隐蔽于暮色中的情绪。 盛微宁跟着程昱川绕过车身,嫣然一笑:“大哥,舒小姐。” 程晏池淡然点了头,抬步往外头走。 舒曼咬咬唇,压下心底的落寞小步追上,边走边朝盛微宁两人笑笑。 程昱川隐隐感觉怪异:“媒体不是说在热恋?他怎么冷冰冰的。” 盛微宁眸光跳跃:“大哥的性子是这样的……吧?” 语气的停顿太妙了,完全没令程昱川生出盛微宁多了解程晏池的错觉。 “也对,他哪天不摆出冷若冰霜的脸色,我还会怀疑他山寨货。” 盛微宁几不可见地扯扯唇:“爷爷在等我们,估计舒小姐是来吃饭的。” “嗯,先回去。” 说完,程昱川面庞掠过微妙的变化。 如今这种心平气和的相处模式,的确有几分小夫妻的味道。 * 肖若萍平安被救回,盛微宁出院,再加上程晏池找了女朋友,程建雄大手一挥,很爽快地安排了这场家宴。 饭桌上,虽然各自心怀鬼胎,表面功夫都做得挺到位。 破天荒的,程昱川帮盛微宁抽了椅子,这一幕更让程建雄开怀。 肖若萍坐在程昱川身边,他身侧的盛微宁对面,仍旧是程晏池。 舒曼初次登门拜访还精心为长辈挑选了礼物。 “我妈经常提起你,她说你是她教过的语言天赋最高的学生。” 肖若萍母子与程晏池水火不容,能同桌吃饭已很勉强。 程建雄又不太方便,陪舒曼聊天的任务便交给了盛微宁。 盛微宁嗓音温静:“之前总听刘教授提到自己在耶鲁大学念书的女儿,今天我可算见到真人了,舒小姐美丽大方,难怪刘教授那么疼你。” 程建雄也对舒曼颇为赞赏:“晏池就是耶鲁毕业的,说明你们有缘。” 盛微宁柔声附和:“有缘千里来相会,命中注定的缘分。” 程晏池寡淡地抬了抬眸,瞳眸沉寂,嘴边牵出的笑意轻薄冰凉。 舒曼面露羞涩,偷偷觑了眼沉静如水的程晏池,低垂的睫毛流泻甜蜜。 盛微宁暗哂,程晏池真是害人不浅。 舒小姐明显芳心暗许,可惜程晏池拿她当挡箭牌。 晚餐格外丰富,程建雄甚至吩咐佣人铺了桌布以示隆重。 香辣的梭蟹上桌,盛微宁蠢蠢欲动,程建雄忙冲程昱川使眼色。 盛微宁刚要伸手去拿,耳畔响起程昱川低低的声音:“我来替你挑。” 她愣了愣,手滞在半空中缓缓缩回。 程昱川出声之时就探手向盘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疾不徐拿走最大的梭蟹,伴随男人温和的询问:“你昨天不是还想吃蟹?” 话落,程晏池似乎这才突然发现程昱川也想取那只,剑眉淡漠扬起,薄唇勾出很轻浅的弧度:“抱歉。” 这个人,骨子里非常霸道,只要到他手里,哪怕是螃蟹都吐不出来。 程昱川僵了好几秒才收回手,心口发堵,语气硬邦邦的:“没关系。” 微不足道的插曲,程建雄只当两兄弟又开始争锋相对。 肖若萍要程昱川也给她选螃蟹,盛微宁识趣的自己动手了。 她看着帮舒曼认真拆螃蟹的程晏池,再看看舒曼眼中不加掩饰的情意,忽而意味深长弯唇,翕动的羽睫渲染着寂静光影。 程晏池把拆好的螃蟹递给舒曼,慢条斯理脱下塑料手套。 女人灵活的脚趾在桌布下若有似无蹭着他的西裤。 像一尾调皮的鱼,逗得人心痒难耐。 程晏池撩眼,盛微宁在斯斯文文喝汤。 女生唇红齿白,唇色娇艳欲滴。 程晏池若无其事移开眼,身体却起了反应。 067:采花 吃过饭,程晏池送舒曼回家。 已经是秋天了,一排排路灯泅散着温暖的光晕,成为点缀这个萧索季节的亮色。 舒曼看着车窗外被拉成彩色线条的夜景,眼前不自觉浮现晚上程晏池给她拆螃蟹时,眉梢眼角温然的风姿。 她耳根微微发烫,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无法自拔。 明明都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可见到程晏池本人的第一眼,她就不可救药地沦陷了。 这么英俊又优秀的男人,好像谁都没办法不倾心。 她神思出离得很远,直至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问询。 “你叔叔最近还有人找麻烦吗?” “啊?” 舒曼懵了一瞬,望着男人专心开车的模样,显得不知所措。 她刚走神得厉害,组织好语言才嗫嚅:“没。” 程晏池单手搭着车窗,声线平淡而干净:“那就好。” 舒曼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程晏池,却发现他连余光都没给她。 再回想方才的话题,雀跃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 程晏池找她假扮女朋友是提前说明了情况的。 他帮她叔叔摆平一场官司,索要的报酬就是暂时装恋人。 舒曼觉得心头像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 明明知道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她仍然情不自禁生出羞耻的期望。 胡思乱想着,车停在她居住的小区门口。 程晏池没下车,淡声对她说:“如果今后程建雄单独打电话约你去程家吃饭,你记得告诉我。” 舒曼温柔地笑笑:“记住了。” 默了一会儿,她终于抛却矜持,将所有的顾虑抛之脑后,主动道:“晏池,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程晏池便冷淡地瞥向她。 夜色落在他挺括的肩膀后,他戴着眼镜,整个人给她强烈的疏离感,瞳色犹如冰晶寒玉一般。 舒曼顿时茫然了,并且力不从心。 “舒曼,秦昊应该和你说得很清楚,我也没隐瞒过你什么,你我之间明明白白,没未来可言。” 男人清冽的声音弥漫凉薄夜幕里,俊脸波澜不惊:“你要是有别的想法或者认为辛苦,可以选择结束,这个决定权我交给你。” 舒曼下意识反驳:“不!” “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青春。” 舒曼盯着程晏池俊美如斯的面庞,努力平复激痛的情绪,缓声启唇:“我懂你的意思,对不起,是我想岔了。” * 路上有点堵,程晏池索性放缓车速。 仪表盘的手机震动,他按下蓝牙耳机:“什么事?” “今天舒曼和你回去见家长了?” 程晏池惜字如金地给了一个单音节。 秦昊装腔作势地感慨:“这都见家人了,下一步是不是步入结婚礼堂?别忘记我这大媒人的好处。” 程晏池的眼底流转过潋滟光芒:“把你的狗嘴缝紧。” 秦昊噤声,过了几秒又犹豫道:“我帮你选舒曼也是用了心的,她长得有点像顾……” 回答他的是毫不客气的嘟嘟声。 程晏池扯松领结,漫不经心睨向外面的繁华景色。 深邃的瞳眸没什么起伏。 手机再次震动,他随手滑屏。 这次是微信信息。 柯基的头像弹进对话框。 是一张腿的自拍照。 【喜不喜欢?】 约莫刚洗完澡,双腿明净莹洁,白得如雪瓷。 程晏池凸起的喉结滚了滚。 他沉默,把手机随意丢回仪表盘,摸了烟盒跟打火机出来。 烟雾徐徐模糊车窗,也模糊了他的表情。 * 程晏池回到程家的时候,将近十二点。 宅子里很静,程建雄等人都休息了。 程晏池将翌日要带去公司的文件准备好,尔后进浴室冲澡,洗完出来,鬼使神差看了眼没动静的手机。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他眸底倏忽浮沉清凌的冰片,删除了那张露骨的照片。 靠上床头板没多久,程晏池突然听见落地窗隐有异响。 他眉心一凛,眯眸盯着窗帘映射的人影,忽地嗤笑。 风吹起了质感极好的窗帘,间或露出一双修长的腿。 程晏池稳步走过去,懒散挑眉,捞起了窗帘。 别墅区的路灯依然亮着,淡薄的橘晕星星点点漂浮夜阑,像漫天灵动的萤火虫萦绕女生。 盛微宁斜斜地倚靠着栏杆,长发仿佛海藻披散,柔软鹅颈延伸出魅惑的线条蜿蜒进黑色的蕾丝睡裙。 两人视线衔接的刹那,盛微宁的眼睛立时笑出弧度。 程晏池的目光顿在她唇边叼着的海棠花上,略深。 “原来你还有做梁上君子这一项技能,我曾经以为你勾男人才最给劲。” 深更半夜,冒险爬到男人的卧室里玩献身。 程晏池第一次见到这种女子。 大胆,厚颜无耻,又该死的……迷人。 盛微宁漂亮的明眸盈满笑意,将艳丽的海棠花摘下随手插在程晏池的窗帘上,坦然拧开门把进了他卧室。 “海棠享国艳的美名,也拥有解语花的雅称。” 她赤脚踩着羊毛地毯,翩然转了一圈,音色娇媚:“我深夜造访,专程为你排忧解难。” 程晏池循着盛微宁来时的方向查看,发现她是从走廊那边的横木平台爬过来的。 别墅呈回字型,他们房间的位置互成夹角。 盛微宁也在打量程晏池的卧室。 黑白灰的色系,风格简约却品味很不错。 “你倒是说说,我能有什么忧难?” 程晏池余光扫过窗帘。 灰色的窗帘因为多了一支海棠,被妆点得别有意趣,映衬出晓天明霞的绚丽。 盛微宁顺势坐在床上,笑靥妩媚:“不想念我?”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轻声低笑,踱到床前把玩她下巴。 “从医院出来,你风骚程度见长,拜师学艺了?” “无师自通啊。” 盛微宁抬起脚,脚趾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扯开他系得本不太严实的睡袍带子,让男人的宽肩窄腰慢慢展现。 “你如今找了女朋友,我要再不加把劲,连你情妇都做不成,摸不到你一片衣角,还怎么蛊惑你爱我?” 冰凉的嘲讽满溢深眸,程晏池玩味地重复:“爱你?” 盛微宁叹气,媚眼如丝地仰望程晏池,语调惆怅:“你今晚让我有点伤心,我爱吃螃蟹,你抢了我的螃蟹就算了,你还亲手拆给别的女人吃,好渣。” 程晏池俯身,双手撑在盛微宁身侧,性感的声音摩擦耳骨:“明知我渣,你不照样投怀送抱?” 068:脱轨 盛微宁柔软的指腹游走男人清俊的轮廓,一寸寸往下,像羽毛做成的画笔蜿蜒过男人坚硬肌理,樱唇亲了亲他线条优越的颌骨。 “大概……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谁知道呢,情情爱爱这让人琢磨不透的玩意儿,没来的时候风平浪静,来的时候吞海噬浪,威力吓死人。” 程晏池刚洗完澡,身上弥散着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他取了眼镜,浸染水汽的瞳眸格外幽邃,浑身都流露着疏狂的性感。 “你作为女人而言……” 男人垂首,温凉的唇瓣抵在盛微宁太阳穴,滚烫气息烫得她脸蛋发烧:“也挺坏的。” “我觉得,你这评价不客观,我明明又乖又坏。” 盛微宁搂着他脖颈往床上缓缓后仰,清纯明艳的五官绽放恣肆的侵略性,犹如暗夜的女妖诱惑着程晏池:“既然你坏我也坏,那我们就互相收了彼此吧。” 程晏池俯视着盛微宁,深深望进她水色滢滢的双眼,幽香扑鼻,胸腔深处忽然窜过一阵疾劲的电流,让他的神志骤然变得极为不清醒。 少女言笑晏晏,肆无忌惮纠缠着他,每个表情都充满挑逗。 她穿的睡裙很短,肩带衬得肌肤莹白,胸口棕色的小痣温柔甜美。 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但最后,只剩一个从混沌到清晰。 如破壁的藤蔓沿着地面扎根沼泽最深处。 亲吻,占据,摧毁。 她原本就是替她父母还债的。 他玩弄她,天经地义。 可有那么一刻,程晏池仍忍不住掐死她的冲动。 盛微宁含笑看着程晏池浓稠如墨的瞳孔,面颊薄媚,用很可爱的娇软气音嘟囔:“我这件睡裙你喜欢吗?第一次穿,听说男人……” 撩人的余音全被程晏池强悍地用吻给堵了回去。 秋天的夜晚寂静深凉,室内的温度却逐渐炽热如夏。 凌晨四点左右,盛微宁从程晏池房间漫步离开。 临走前,女生故意往程晏池耳朵里吹了口气:“我觉得这样挺好玩的。” 程晏池眼神冷冽,推开她:“只要你不怕摔死就行。” 盛微宁歪头想象那副情形,软着嗓子笑出声:“假如真摔死,估计得在镜海遗臭万年,人家爬楼是盗窃,我爬楼是和程大少偷欢。”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一直住在程家?你就没自己的公寓?” 程晏池脸色冷厉,懒得理睬她,径自起身穿长裤进了浴室冲澡。 半夜外面下了秋雨,花园被冷风刮落遍地残红。 程晏池打开落地窗散尽遗留的旖旎气味。 他赤着上身,锁骨烙着一枚吮痕,后背也有些似猫爪挠过的印子。 恍惚间,依然能闻到幽雅淡香,钻进毛孔挥之不去。 程晏池点了根烟,任由烟雾随着晨风飘浮到远方。 视线微微偏转,别在窗帘的海棠映入眼帘。 经过一夜,花姿未减美艳。 程晏池眸子幽暗,像蓦地找到了心情沉郁的原因。 他将那支花握在掌心折断,毫无怜悯地丢入垃圾桶。 * 肖若萍被绑架已过去个把月,绑匪始终没查到踪迹。 听闻警方打算和国际刑警合作,程建雄也非追回赎金不可。 程晏池空手套白狼,转过身就拿着程家的钱匿名抢了那块地皮。 至于沈瑶…… 盛微宁最近确实没怎么看到她的消息了,网上全是她负伤停工的新闻。 程昱川留在家里的天数反而越来越多。 程建雄对程昱川的变化深感欣慰,盛微宁却偶尔坐立不安。 当程昱川主动提出请盛微宁吃饭时,她隐约预感自己摊上了大事。 追根溯源,罪魁祸首是程晏池。 另外,便属她作茧自缚。 她大致预料到,随着程晏池出现,许多事情的原有路线都开始脱轨。 “你为我妈跟我才住院,既然出院了,我请你吃顿饭不为过。” 公司就近的法式餐厅里,程昱川叫了两份西餐。 “还想吃什么?” 盛微宁拘谨地捏着餐巾:“不用。” 程昱川见她怪紧张的,心想可能因为他们初次单独吃饭,她觉得羞涩。 回忆片刻,又让服务员上了一道蘑菇蛋卷:“爷爷说你爱吃。” 这周到细致的安排更令盛微宁如临大敌。 思绪电转,她端庄一笑:“以前跟大哥陪爷爷吃饭,吃的也是法式西餐。” 听见程晏池的名字,程昱川面庞漾着的薄笑淡了些许:“他不是从不叫老爷子?还陪吃饭。” “血浓于水,毕竟一家人,哪儿有隔夜仇?” 盛微宁瞄了眼程昱川颇为不悦的表情:“爷爷常感慨,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程昱川不由得嗤笑:“我妈这次出事,绑匪规定了交赎金的期限,幸亏恒远底子厚,不然她肯定凶多吉少,短短三天上哪儿筹那么多美金?程晏池就算有,也绝不会借。” 盛微宁脸色微妙,掩饰性地拿杯子喝水。 程昱川对公司内部的资金运行太缺乏了解。 这餐饭吃得索然无味,两人几乎没共同话题。 程昱川问什么,盛微宁就答什么。 “程晏池这段日子安分吗?” 盛微宁双手捧着水杯,蹙眉思忖:“比如呢?” 程昱川目不转睛盯住盛微宁的眼睛:“你们去巴黎那几天,都做了哪些事?” 盛微宁神色如常:“见了客户……参加了两场酒会,别的也没多特殊。” 程昱川桀骜的俊脸掠过异样:“多半程晏池防着你,你探不到虚实不足为奇。” “不太可能吧,大哥虽然心思深沉,对我还是以礼相待的。” “蠢。”程昱川冷笑更甚:“那只披着人皮的狼,装模作样是家常便饭,你以为他为什么回程家?铆足劲想要报复我妈,你不得我心,他才没打你主意,否则你骨头早不剩了。” 盛微宁眼底烟波缭绕,程昱川总算说了句人话。 不过无论她得不得程昱川欢心,程晏池早把她吃干抹净。 程昱川看着低头切鹅肝的盛微宁,突发奇想:“你们平时一起工作,他有没有动手动脚?” 脑海划过那天目睹他们去巴黎的情景,程昱川总感觉芒刺在背。 盛微宁拿刀叉的手凝滞半空,硬着声线:“你别胡说八道!” 程昱川被盛微宁正气凛然的眼神陡然震慑,讪讪:“算我说错了话。” 落地窗外,一辆商务车徐徐停放餐厅前。 069:泥泞 通过这次共餐,程昱川再度深刻认知到,貌似他和盛微宁的隔膜确实挺深。 他印象中的盛微宁,总喜欢端着,并不算健谈的性子,加上刚才被言语冒犯,显得尤为沉默。 沈瑶不同,率性开朗,他们彼此的朋友圈互相重叠,谈资永远不会少。 程昱川看眼优雅用餐的盛微宁,美则美矣,可惜太沉闷。 他无法想象,自己与盛微宁共度一生的画面。 心底无端生出点淡淡怅惘。 这在从前是未曾有过的体会。 程昱川食不知味,漫不经心瞥向窗外。 当那辆眼熟的宾利雅致映入眼帘,他冷然挑唇。 随便吃个饭都能遇到,真是阴魂不散。 贺章打开后车门。 舒曼挽着程晏池的胳膊下车。 程晏池扶了扶镜框,垂落手,舒曼自觉地把柔夷送到他掌间。 餐厅早就预订好座位。 程晏池视线淡淡地扫过玻璃窗,脚步定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抬起。 舒曼微带惊讶的笑声过耳:“没想到二公子和微宁也在。” 程晏池薄唇勾了勾,转而握住她手。 “走吧,你下午不是还要见其他医药代表?失约了可不礼貌。” 舒曼抿嘴笑,眉梢眼角溢出浓浓满足,随同程晏池走进餐厅。 秋季的阳光诗情画意,穿透玻璃描摹人的形态。 金澄光线渲染日式电影唯美的怀旧感,将同桌吃饭的男女烘托得宛如偶像剧里剪辑出来的。 程晏池神色岑寂,淡漠地移目。 无独有偶,程晏池订的位置恰巧在程昱川右手边。 舒曼笑容温柔:“二公子,微宁。” 盛微宁拿餐巾轻印唇角,抬头展颜:“中午好,我们又见面了。” 程晏池踱步到另一侧替舒曼抽开椅子。 盛微宁清澈的目光闪了闪,想起他们十指紧扣的景象。 舒曼矮了点,但是美得挺耐看,浑身浸润着书香气。 程晏池糟蹋她还不够,又祸害一个小家碧玉。 真是罪大恶极。 程昱川看见程晏池视他如无物的模样便怄火,故意扬声道:“昨天才一起吃饭,今天手拉手情侣聚餐,进展这么神速,我难道要有小侄子?” 舒曼立刻耳根通红。 程晏池低头翻菜单,语声懒散:“你几时不满于现状开始做长舌妇了?” “好歹兄弟,我表达对你的关心而已,不领情拉倒。” 程晏池微微掀眸,秋阳沉融进他深不见底的眼,反着晕白的镜光莫名涣散违和的冷。 他望着程昱川,余光却自如延伸向盛微宁:“既然是兄弟,做哥哥的就得谦让弟弟。” 这话明显是回复程昱川的前一句。 盛微宁闻言看向程晏池,脸上的画皮有些绷不住,眼底暗含警告。 程晏池眉峰挑动,闲适靠回座椅,几不可见扯了下嘴角。 两双交汇的眼睛一触即分。 程昱川似笑非笑,语气染上跋扈:“我真该给你颁好哥哥的奖。” 话落,程昱川的手机响了。 他低眸读完短信,眉心倏然锁紧。 盛微宁慢条斯理敛回了眼角。 程昱川忽然起身要走,迎上盛微宁不解的目色,他又按捺动作。 “吃完没?” 盛微宁点头。 程昱川不容分说就拽着盛微宁手腕大步迈出过道。 程晏池将菜单随意丢在桌面,深凉的瞳眸沉浮着暗影。 舒曼的眸光凝住他们身影:“其实挺般配的,会订婚吗?” 耳畔传来男人清寒而干净的声音:“或许直接结婚。” 如果有那么一天。 * 程昱川拉着盛微宁走到门口,替她拦停一辆出租车:“我有急事要办。” 不等盛微宁应声,程昱川便疾步跑向自己的卡宴。 盛微宁拨通应欢的电话:“改天请你喝一杯,效果立竿见影。” “你之前要我把你跟程昱川吃饭的消息透露给沈瑶,她能不急嘛?” “阿宁,要是没程晏池,你真不考虑程昱川?” 盛微宁靠着车椅淡漠地睨向繁华街头:“我不喜欢给男人两次机会。” 当初得知自己可能要嫁给程昱川,盛微宁即便没男女之情也憧憬过。 可是……亲眼目睹程昱川借着陪她拜祭父母的机会与沈瑶上床以后,她对他再不存半点念想,况且他昔年曾漠视盛悦的安危。 应欢唏嘘:“假如程晏池真的只是玩你,你亏大了。” “我不愿意他吃回头草,无关那位,”盛微宁不动声色看着司机,低声:“我还有大把的青春,输了就输了,总归,他能给我想要的。” 程家鸡犬不宁,她喜闻乐见。 既然把盛家打落泥泞,那就谁也别想一身白。 * 程昱川急匆匆赶到沈瑶的公寓。 密码锁没换,他自己进了门。 沈瑶的卧室满是东倒西歪的酒瓶,她趴在地毯上,面色苍白如纸。 程昱川瞳孔骤缩,快步冲到沈瑶身边抱起她:“瑶瑶!” 沈瑶醉眼朦胧地看见程昱川,灰败的眸底猝然掠过亮光:“昱川?” 似乎是不相信心心念念的男人终于出现在眼前,她抖索着唇瓣声泪俱下:“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分手……昱川,别不要我!” 程昱川被沈瑶搂得几乎喘不过气:“瑶瑶,你哪里不舒服?” 毕竟是爱了七年的女人,他做不到对她置之不理,近日来的冷战也是迫于肖若萍的压力。 沈瑶哭得委屈,她被程昱川捧在手心多年,从没受过这种摧磨。 得知程昱川刚刚在陪盛微宁吃饭,她更是嫉恨得无以复加。 “我身体不舒服……心也不舒服!” “你说过会爱我一辈子,我错了,我会亲自向伯母赔罪,你别抛弃我,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什么都给你了!” “因为我没救伯母,网民对我口诛笔伐,我连门都不敢出……” 程昱川折眉,将沈瑶扶着坐到床边,打量她半晌,蹲在她身边安慰道:“风波平息以后,你就能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了,我也会帮你多说好话,瑶瑶,其实我妈一向很喜欢你。” “我知道,伯母最满意我做她儿媳,是我辜负了她的信任。” 沈瑶情绪激动地抓着程昱川不放:“……我也知道这次错得离谱,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程昱川一言不发,拍着沈瑶的背安抚她。 她咬唇,神情酸楚:“昱川,你还会解除婚约吗?” 出乎意料,程昱川居然沉默了。 070:求救 见状,沈瑶顿时心凉一截。 从小青梅竹马,相恋七个年头,她哪里看不明白程昱川神色间的犹疑? “昱川……”沈瑶的眼泪簌簌往下掉,一颗颗砸在程昱川手上,她颤着声音哀求:“你别不要我,我只爱你,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程昱川失神不过瞬间,虎口晕开泪珠的地方隐隐灼热,他把沈瑶抱到怀里:“我没不要你,只是我妈对你发了很大的火,至于我……” 顿了顿,程昱川缓声道:“那毕竟是我妈,即便我清楚你并非故意见死不救,我一时也很难释怀,你就给我们彼此一点时间吧。” 沈瑶咬了咬唇,仍是不死心:“那你还能解除婚约吗?你爷爷经过这次,是不是对盛微宁更中意了?” 程昱川眉头皱了皱:“我不能解除婚约。” 察觉到沈瑶身躯僵硬,程昱川眸子飘忽,连忙解释:“她手里有恒远7%的股份,我如果执意解除婚约,将来会很麻烦,你也知道程晏池狼子野心,我不能把盛微宁推到他那边去,只能暂时稳住她。” 沈瑶震惊得瞪大眸:“你爷爷为什么那么偏爱她?她明明不是程家人,到底凭什么?” 程昱川脑中闪过盛微宁那天陪他救肖若萍以及救他的情形,心尖莫名抽了抽。 应该是特别的吧? 所以才会让程建雄另眼相待。 他抿了抿唇,气息飘沉:“我也不懂原因,反正暂时不能解除婚约,瑶瑶,你要谅解我,我们七年了,什么风雨没经历过?” 沈瑶靠在程昱川怀中,无意识揪紧他的衬衣:“那你今晚在这里陪我,好吗?” “昱川,我这几晚都做了噩梦。” 沈瑶的表情可怜兮兮的,鼻尖通红,分外惹人怜爱:“我梦见我们谈恋爱的时光,还梦见……” 程昱川吻了吻她额头:“嗯?” 沈瑶不禁悲从中来:“还有我们的孩子。” 程昱川不由自主震了震,脸上浮现极其复杂的神情,心底对沈瑶的愧疚暂时淹没了理智。 是的,他们有过孩子。 大三那年,沈瑶为他拿掉了。 “你好好休息,我今晚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 盛微宁从轿厢出来时,看见程晏池的秘书端着黑咖啡站办公室门口裹足不前。 “王秘书,怎么了?” 王秘书忌惮地看了眼门内:“杨总在里面发了好大的火,好像是茂名那事,我不敢进去。” 盛微宁挑挑眉,目色变幻片刻,轻笑。 “我刚好有事找程董,我帮你送。” “真的吗?盛小姐,你人真好。” 王秘书如释重负把咖啡交给盛微宁。 门虚掩着,男人气急败坏的低吼飘出来:“程晏池,我是你爸的老同学,你居然敢这么诬陷我?” 盛微宁镇定自若地推门而入。 转椅上的男人听见动静,不冷不热瞥了一眼过去。 当高挑的倩影映射视网膜,他平淡地敛回视线,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将眸光衬托得愈加有距离感。 杨总正是怒意填胸之时,冷不丁看到盛微宁进来送咖啡,怒火瞬时殃及她:“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程昱川的未婚妻?现在程家内斗得不可开交,你不帮着自己的未婚夫,还来给他献殷勤?” 盛微宁笑笑,回答得不卑不亢:“杨总说笑了,是老董事长指派我做程董的助手,大家都为公司服务,公私分明,我的上司是程董,我当然要听他差遣。” 杨总冷眸盯着盛微宁:“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黄毛丫头,可也得留神别把自己胳膊肘拐断,他是私生子,你以为巴结他能有什么好处?” 程晏池漫不经心转着笔花,镜片后的瞳眸微微眯起,偶有寒厉一闪而逝,薄唇边依然弧度浅浅。 盛微宁笑容如故:“有什么好处,我不清楚,我只晓得,如今程董是代理董事长。” 这耐人寻味的提醒像一巴掌打在杨总脸上。 “你是自己滚出去还是当条死狗被保安扔出去,赶紧选,别浪费大家时间。” 程晏池笑得温煦,淡漠开腔,音量不高不低,却自带迫人气场,很轻易便将杨总的嚣张气焰压制。 杨总愕然,显然没料到程晏池谦虚有礼的外表下如此乖张狠戾。 “程晏池,我不会背黑锅的!” 杨总面庞铁青地摔门离开。 盛微宁看着那扇貌似晃动的门:“你排除异己也太快了,就不怕适得其反?” 程晏池漠漠地瞥向盛微宁,笑意温凉:“你这么快露狐狸尾巴,不怕弄巧成拙?” 盛微宁慢步走到程晏池身旁,微微倾身谑笑:“表忠心必不可少,大哥记得多关照我。” 程晏池掐住盛微宁下颌,指腹轻佻地摩挲。 “你还挺忙的,昨晚睡在我床上,今天中午坐在你未婚夫身边,眼下又扮演茶水小妹来勾引我。” 盛微宁眉眼弯弯,另一只白皙的手若即若离抚触着男人的喉结,声线娇媚:“能者多劳嘛。” 程晏池冷峻的轮廓沉浸秋日暖阳中,眼底折射的光芒清寂寥落。 他垂眸,喝了口咖啡。 盛微宁打量着他,忽然凑近舔了舔他锋锐的嘴角。 “好苦,你怎么喝得下去?” 程晏池冷眼对上女生皱巴巴的五官,将她手强硬拽开,眉宇间掠过不耐:“现在没空欣赏你多浪。” 很冷漠且直接的陈述,浓烈的讽刺意味扑面而来。 盛微宁眨巴着眼睛,不怕死的又亲了下他面颊,抵在他耳骨边含笑呢喃:“那等你有空再说。” 余温犹存,婀娜身影消失于门后。 程晏池微闭寒锐的眸,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味道弥漫口腔,刺激着敏锐的味蕾。 苦? 不及他童年的万分之一。 * 秦昊深夜在蓝桥会所攒局,几人拼桌打麻将。 程晏池摸到的牌算不错,手气却不怎么好,不间断输钱,嘴里叼着的烟朦胧了眉目。 秦昊得意:“大杀四方的池少今晚好像状态不行。” 程晏池徐徐掐灭烟,重新拿了根雪茄点上:“你最近缺钱花,我做公益事业。” 秦昊刚要继续揶揄,程晏池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不以为意摸牌。 良久没听程晏池吭声,抬起眸。 程晏池的深眸隐匿暗光,仿佛夜雾飘散。 【我被跟踪了。】 这是盛微宁发给程晏池的微信,顺便还有定位。 071:弥天 盛微宁每周三晚七点都有兼职,是给高中生补课。 今晚情况有点特殊,学生最近打算出国,所以多加个把小时补习口语,自然也涨了课费。 盛微宁当然一口应允家长的要求,毕竟能多挣钱。 结束完补习,已是深夜十点。 学生家住闹市区,夜宵摊通常过零点还没收,人很多,盛微宁也不太担心安全问题。 可走到楼下,竟看到巷子里拉起警戒线限制通行,有食客吃宵夜发生械斗,惊动了警方。 盛微宁想想,只能趁着时间不算太晚绕路。 小区后头是片废弃的工地。 几栋简陋的工棚分布在旁侧,塔吊挂着的探照灯沉沉铺开微弱光晕,明明灭灭,半空弥散着闷热的湿气。 粗壮的榕树根深叶茂枝干遒劲,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响。 盛微宁快步走过草坪,步子迈得又稳又重。 这段路程只有七八分钟,硬着头皮能坚持走完。 直到身后多出一条斜斜长长的影子,被摇曳的叶片遮蔽更显张牙舞爪,盛微宁愣了愣,顿时毛骨悚然,冷汗层层渗透脊背。 她其实也不确定那是人或叶子,却能隐约过耳呼吸声。 四周太安静,安静到盛微宁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走,黑影跟着贴伏地面飘荡,她停,眼尾掠到的影痕同样滞了滞。 盛微宁不露声色把手伸进包里攥紧折叠刀,将手机悄悄调成静音。 通讯录的第五位是程昱川。 如果沈瑶有用,她应该把他留家里过夜了。 费心思甩掉的男人,还是不要再给机会让他黏。 应欢教的防身术,不能保她万全。 转念一想,盛微宁同时给程晏池和应欢发送定位。 * 沈瑶胃病犯了,在程昱川的悉心照料下好了很多。 趁程昱川去洗澡,沈瑶偷偷摸摸检查他的手机。 程昱川的密码锁本来就由沈瑶设置,她试了一遍,所有的都没改。 “盛微宁终究不如我。” 她得意地笑,做着美甲的手指快速滑屏。 从通讯记录到微信,一个全不落。 盯着程昱川与盛微宁今天连续几次的通话记录,沈瑶傲慢的表情凝固,立刻妒火中烧,眸中泛着嫉恨的冷光。 磨砂玻璃门倏然被推开,沈瑶手指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沈瑶手忙脚乱地捡起,回头便对上程昱川意味不明的视线。 “你洗完了?” 沈瑶面色微变,看着程昱川湿漉漉的发,急忙起身:“头发还没吹干,我去给你拿吹风机。” 程昱川望了眼她慌乱的背影,皱眉走到床头柜前拿起自己手机。 指腹游走屏幕,鬼使神差打开通讯录。 盛微宁没给他电话。 他记得盛微宁每个礼拜三需要做家教。 脑海不提防闪过大学期间的记忆。 他室友的女朋友也做补习老师,他经常会在晚上接送女友。 盛微宁好像从没表露过这方面需求,因为她很独立。 一阵手机震铃打断程昱川的思绪,是沈瑶的手机。 来电显示沈母,估计是关心沈瑶身体。 程昱川回眸扫了眼浴室,沈瑶不见踪影。 平常程昱川也帮沈瑶接过电话,他没多想,顺手接了起来。 那端,沈母急吼吼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滚过耳畔。 “瑶瑶,昱川留下来没?我们沈家的银行还指望他通气,你要是实在拿不下他,就把你假怀……瞧我这大嘴巴,说好不提这事的。” 程昱川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天崩地裂,薄唇紧抿,眉骨逐渐染上阴鸷。 假怀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程昱川却觉得不敢置信。 沈瑶…… 她怎么会撒这种弥天大谎? 程昱川的世界似乎被颠覆了。 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沈瑶温柔地笑笑:“吹风被佣人收进顶柜了……” 话音戛然而止,程昱川异常冰冷漠然的眼色让她浑身发冷。 她讷讷垂眸,目光定在程昱川紧握着的手机上,脸上血色如潮水退散。 “假怀孕?” 程昱川压着心底的震撼与怒意尤其是痛苦,面庞阴沉欲滴:“你当年说为了不影响我跟爷爷的关系,独自忍痛流产,是骗我的?” 闻言,沈瑶仿佛身临冰窟,拿着的吹风机砰地掉落。 * 包厢内人声嘈杂,又多加了桌闹哄哄的麻将。 程晏池单手搭着椅背,长腿交叠,神情寡淡,不显山露水。 秦昊搓牌的时候偶尔抬头瞟他一眼,程大公子一脸高深莫测。 手机被他随意丢在桌沿,只来过两个电话,再没收到信息了。 “诶,听说没?香江有连环杀人犯潜逃到了镜海,专门盯梢年轻漂亮的姑娘。” 程晏池漠不关心,神态懒洋洋的,又抽了根烟衔唇边。 秦昊漫不经心搭腔:“你消息还真灵通。” “我哥们在香江的媒体工作,据说死者清一色170出头,腿长身条正,模样清纯的那种。” 程晏池把玩打火机的动作顿住,慢慢揿下,火苗跳出孔洞蹦到烟蒂摇曳。 烟草味淡淡铺散,氤氲了程晏池看不出情绪的脸,半边俊颜阴影错落。 秦昊不以为然:“我身边没这款。” 那人拧眉头:“凶犯犯案手法可残暴了,每次下手会选择人烟稀少的地界玩跟踪,试想,被害死前还要经历这种心理折磨,多可怕。” 程晏池淡漠地掀眸,周遭热烈的氛围宛若被什么东西弹压住。 他面色水波不兴,随意打出一张牌。 “平胡!”秦昊探头偷觑程晏池的麻将,哈哈大笑:“一手好牌你怎么打的?竟然给我送钱?” 程晏池没搭腔,秦昊突然感觉不对劲。 念头刚萌生,就见男人不疾不徐伸手掐灭烟,尔后拿了手机往外走。 “池少去哪儿?” 程晏池踢开门前的凳子,冷清声线沁骨:“有事处理。” 秦昊盯着程晏池远去的身影。 不知怎的,联想到他十分钟前收的微信。 程晏池稳步走出电梯,步履从容不迫,瞧不出半点急切。 拨打盛微宁号码,不通。 “真麻烦。” 上车后,他直接查了导航看平沙路走哪个方向。 久不住镜海,许多地方都没印象了。 时值半夜,路上的车不算多。 程晏池只开了十五分钟就到达平沙路。 应该属于老旧小区,环境隐蔽。 确实蛮适合作案。 程晏池神色讳莫如深,继续将车开一段。 孤零零的清影忽地扑进视野。 072:蒸发 夜幕笼络盛微宁温静的脸庞。 她微微垂头,柔顺长发挡住半边面颊,肩膀单薄纤弱。 程晏池仰靠着驾驶座,寒漠凛冽的双眸攫住那道倩影。 车内光线稀薄幽暗,无法辨析他脸色。 既然是仇人之女,要受到怎样的折磨或伤害,都应当由他操控。 他冷酷地想。 须臾,程晏池推开车门缓步走下去。 距离盛微宁还有几米开外时,风风火火的女人蹿到盛微宁面前:“你的西门庆还没到?” 程晏池抿唇,漆黑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逐渐浸染寒凉夜色。 石墩上的盛微宁背对着程晏池,望向应欢:“很晚了,大概在哪个女人的床上下不来吧,他太不收敛,我真担心他哪天还没等做程家的家主就一命呜呼。” 盛微宁单手托腮,发出苦闷叹息:“希望我有足够的魅力拴住他,免得日后英年早寡。” 两人所在的位置光源稀缺,根本没发现不远处几近融入夜幕的男人。 “跟踪你的死变态我吩咐阿晋去查了,喏,这是你最爱的花茶,先压压惊,走夜路得小心。” 盛微宁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手机快没电,报警又容易打草惊蛇,幸亏我有先见之明,知道男人靠不住,干脆给你也发了定位。” “嗯哼,算你聪明。”应欢戳了戳盛微宁眉心:“我接到你的求救,连美容觉都没睡。” 程晏池颌线冷硬,眸光跳跃着忽明忽暗的幽火。 听着这段对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夜半出现在这里简直荒谬。 脚跟一旋,刚想转身离开,另一个同样一身黑的男人快步拐出工地。 迎面撞见脸如冰玉的程晏池,他有些意外:“池少。” 盛微宁怔然,循声转眸。 工棚边,男人的身影挺拔修长,即便周围破破烂烂依然难掩那股矫矫不群的风姿。 应欢下意识看了眼盛微宁,轻笑:“程大公子,英雄救美好像晚了点。” 这意思…… 等于盛微宁把他们的关系捅出去了。 程晏池勾唇,漫不经心抬了抬眼皮,眼底温度阴寒,信步走向盛微宁。 应欢看着由远及近的程晏池,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生出骇意。 “我怎么感觉你要遭殃?”应欢悄悄跟盛微宁咬耳朵:“他都听见了?” 盛微宁对上程晏池冷锐的视线,果然察觉他眼底凝聚着深厚阴霾。 她捏着饮料瓶,淡淡答话:“听见就听见,你记得要你保镖守口如瓶。” “那当然。” 程晏池没戴眼镜,整个人完美融合进了暗夜,唯一的亮色便是腕表。 “找到什么线索?”他没再看盛微宁,淡声问阿晋。 “按盛小姐的说法,我进去查过,对方连脚印都没留,监控也没有。” 盛微宁瞳眸骤缩:“不可能,他从草地就开始跟踪我。” 阿晋沉默片刻:“确实没找到脚印。” 盛微宁看看应欢再转向程晏池,程晏池半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她的确被跟踪。 可诡异的是,当她绕过工地,对方玩起了人间蒸发。 应欢狐疑道:“到处找过?阿宁不会撒谎。” “大小姐,其实我们赶到这里用了十分钟。” 盛微宁沉吟:“擦脚印十分钟勉强足够。” 应欢摸摸胳膊:“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太变态了吧!” 程晏池冷峻的眉眼深处掠过暗光,不言不语地睨着盛微宁。 盛微宁兀自沉浸自己的思绪中,没留意程晏池的眼神多复杂。 * 盛微宁偶尔会睡在学校,对于她的夜不归宿,程家无人问津。 程晏池低头系安全带,余光瞥过,副驾的女生默不作声。 他眼波微动,却见盛微宁抽离混沌神思自觉系好了安全带。 “你看晨间新闻没?”她认真瞅着程晏池:“香江有杀人犯逃窜来镜海。” 程晏池眸色沉敛,笑得温凉:“你是不是生怕我在其他女人床上忘了你,所以,杜撰了个神出鬼没的跟踪狂?” 盛微宁嫣红的嘴角泛起丝缕冷意:“我像那种为了在男人面前争宠而罔顾自己安危的蠢货?” 程晏池挑眉,反唇相讥:“上次是谁在车库故意追尾来吸引我注意力?” “不一样,我对自己胸有成竹的事一向胜券在握。” 程晏池幽深目色宛若澎湃的黑海渐渐平息,边沿连接着广阔的天袤,风平浪静又深不可测。 他侧眸凝视着盛微宁,眸底冰凉的讽刺化作刀锋直逼那双形状漂亮的柳叶眼,唇边扬起的弧度不深不浅:“你爬我床,也是成竹在胸?” 盛微宁撩了撩发尾,眼瞳水亮,软媚的音色仿佛钩子伸向程晏池,不上不下吊着他的心:“我刚差点被杀人犯害了,需要运动压惊。” 程晏池默然,深邃的眼酝酿着一场能把盛微宁搅碎的风暴。 盛微宁挑衅地睨着他,眼尾流淌秾丽的艳色,就算不化妆亦妩媚动人。 哪怕过去数年,这张脸也长开了不少,可仍能看出当初的影子。 不可方物的明艳。 被娇生惯养得看不出一丝狼狈。 车厢内的高温节节攀升,气氛浓稠又突兀的凝滞。 程晏池定睛审视着有恃无恐的盛微宁,清俊侧颜被沉光流转,他低低笑了笑:“蠢货,你真不该惹我,知道吗?” “我已经惹了。” 盛微宁语调轻淡如水,很平静陈述这个事实。 “说的也是,早晚的。” 她不找他,他也会找她。 程晏池的手忽然落在盛微宁柔润唇瓣,不轻不重地揉搓着,动作流泻出和清冷表情相左的欲念。 盛微宁眼尾的红艳蔓延至颊侧,她坦然松开安全带,倾身过去吻住他。 接吻属于情侣间的举动,但对于他们而言,好像是掠夺性质的战争。 程晏池发了狠,扣紧盛微宁的后颈,她的嗅觉与味觉溢满了他的气息。 好不容易抢出一秒喘息的空隙,盛微宁正打算坐过去,副驾陡然被放平,他勒住她腰换了方向…… 后半夜下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车窗。 已是黎明,视野朦滢,程晏池淡然瞥了眼干净的挡风玻璃。 女生精致柔美的曲线映在瞳孔,圣洁如油画,透着破碎的香艳。 他移开眼,眸底情潮消褪,重新恢复清明,懒得给予她任何温存。 幽蓝火焰刚点燃空气,盛微宁软绵绵地攀附上他宽阔肩膀。 “我饿了。” 073:撞见 车内静了一秒。 程晏池咬着烟扫向长发覆面的女生,依旧沙哑的嗓音被烟熏得更性感:“腿残了?还是脑残了?” 盛微宁红肿的唇瓣隐约渗透血丝,轻声吐字:“腿残了,脑子也不清楚,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不真实,你不要做人了,直接当禽兽吧。” 程晏池垂眸,盛微宁的确像个破布娃娃。 没办法。 她越轻挑,笑得越明媚,他的摧毁欲便越强。 凭什么呢? 他颠沛流离那些年,她养尊处优。 哪怕家道中落,活得也比他好。 即便是如今,被他践踏折辱,她依然处变不惊,唯利是图。 赵雪竹曾说她女儿要嫁给最优秀的男人。 他就偏霸占她做情妇,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程晏池掐住盛微宁下巴,语声温漠:“那勾引禽兽的你又是什么?岂不是禽兽不如?” 盛微宁凝眸看他两眼,娇痴地笑,微哑的声线缠上他耳骨:“我们一物降一物呀,说真的,我好饿,陪你睡了一晚,连早餐都换不到?” “我昨晚在打麻将,本来能赢很多钱,你莫名其妙把我叫出来,我的损失,你打算怎么赔?” 程晏池似笑非笑地睨着盛微宁,深眸玩味眯起:“西门庆又是谁?” 盛微宁无辜地眨眨眼,指着自己又指向程晏池:“如假包换。” 程晏池清隽的脸孔立时阴沉沉的。 “怕什么?你龙精虎猛,武松也打不过你。” 盛微宁勾着眼瞅男人,咬唇,语调楚楚可怜:“真饿,我还得回学校。” 程晏池偏眸,修长手指取了烟,薄唇轻启,飘渺的烟雾悠悠拂向她。 盛微宁闭了闭眼,迎着那层轻薄的雾气,仰头亲吻他。 从俊逸的眉宇流连至高挺鼻梁、锋利的唇角。 程晏池面无波澜,模样斯文清贵,感官却被盛微宁轻而易举调动。 樱唇即将吻住凸起的喉结时,男人侧脸避过,随手推开她。 车子启动了。 盛微宁慢条斯理地穿连衣裙,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几分钟后,程晏池稳稳停了车。 盛微宁透过车膜往外打量,眼睛立马亮晶晶的。 “我要油条,水煎包跟抹茶豆浆。” 程晏池不咸不淡:“你想撑死?” 女生怨念的声音像紧箍咒:“奴家被掏空了,生无可恋,只想吃顿饱的。” 程晏池冷笑,解开安全带下车。 盛微宁坐车里,静静地望着程晏池走进早餐店,眼底隐现泠泠流光。 程晏池从小生于市井,对这种烟火味浓郁的地方并不排斥。 他拎了早餐转身,一手将钱夹放进风衣。 旁边无意路过的中年女人忽然驻足,隐晦地偷觑他几眼。 直至程晏池目不斜视离开,女人连忙拨了串号码出去。 * 舒曼今天有会议要开,起了大早做准备。 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不停,她看了眼来电接起:“彭姨。” 彭姨是她外婆的保姆。 “曼曼,你在哪儿?” 舒曼随口道:“这才六点,我肯定在家啊。” “你不在程先生身边?那……” 舒曼敏感地听出彭姨有未尽之言:“您有什么事吗?” 彭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委婉地提醒:“曼曼,你多花时间陪程先生,毕竟热恋期,别老泡在办公室。” 舒曼倏然感觉自己新搭配的套装不太好看,涩声:“您想说什么?” “我刚在早餐店碰到了程先生,他隔三差五上杂志,我肯定不会认错!就……我看见他买了些早点,口味很像女孩吃的。” 闻言,舒曼的心陡然沉入谷底。 她攥紧手机,努力稳住纷乱心绪:“您是不是看错了?” “豆浆是抹茶味的,程先生那样的男人爱吃抹茶?我记得程家也没千金,能劳动程先生纡尊降贵买早餐,那得是什么身份?” “而且……大早上的,这说明他们至少半夜都在一起吧?” 舒曼的大脑一片空白,心口砰砰乱跳,压根听不见彭姨的后文了。 她虚软地跌坐沙发,下意识想打电话给程晏池问清楚。 可拇指按着那格外熟悉的数字,舒曼紧绷的肩膀骤然垮下来。 他们是逢场作戏骗外界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程晏池那样的条件,有别的女人也很正常。 只要她在公众面前仍是他对外宣称的女朋友,他连背叛她都谈不上。 一时间,舒曼的脑海涌现千头万绪。 程晏池不爱吃甜食,虽然他没刻意表现,然而舒曼每次吃饭都会不声不响记下他的饮食习惯。 抹茶绝对不是他吃的东西。 怪不得他要她配合演戏,还说他们不会有以后,因为他已经有喜欢却暂时不能公开的对象? 舒曼置身秋日明亮的晨曦,眉梢眼角却沁出灰白的惨淡,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感到可笑。 不仅可笑,还很可悲。 她原以为自己能暖化程晏池这座冰川,没想到,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 * “昱川昨晚又去找了沈瑶?” 肖若萍将刚买到的娱乐报纸烦闷地扔地上。 “那死丫头性命攸关之际对我弃之不顾,我怎么可能允许她做我的儿媳妇?昱川到底怎么回事?” 肖若萍气得脑壳发疼,只觉得最近没一件事顺心。 容妈捡起报纸,昨天程昱川出入沈瑶公寓被狗仔拍到了,还是大白天,这俨然在打肖若萍的脸。 程昱川一直没着家,电话也不接。 “二少爷年轻气盛不定性,又念旧,他们毕竟谈恋爱那么多年,短时间放不下也情有可原。” 肖若萍抑郁地摁着眉心,叫苦不迭:“没点危机感,如今是他儿女情长的时候吗?程晏池步步紧逼,他还浑然不觉,我真是把他宠坏了。” 容妈思忖一会儿:“夫人,我看盛小姐挺不错,起码比沈瑶好得多。” 肖若萍的神情更加阴冷:“兔子急了也咬人,如果盛微宁知道我曾经雇人强她,她没准儿哪天就会在端给我的燕窝里下毒鼠强。” 她那时一心把沈瑶召进程家碍程建雄的眼,盛微宁自然便成中钉。 盛微宁被人强了再怀孕,还有什么脸留在镜海? 容妈其实不认同肖若萍的做法。 幸亏盛微宁跑了,不然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而言,太残酷。 肖若萍掐了掐掌心:“我不能让盛微宁这么留下去,得尽快想法子赶走她。” 074:厌恶 盛微宁当晚回家,尚未吃饭,程建雄把她叫到了书房。 “爷爷,您叫我有什么事?” 她的水眸无声落在程建雄书桌前的报纸上,眉尖若有似无起伏丁点,尔后归于平静。 昨天让应欢找狗仔偷拍,她真是没令她失望。 程建雄端详着身姿秀挺的盛微宁。 柔和的灯光如水银倾泻,女生唇红齿白,乖巧文静。 他苍老的眸倏忽闪过晦涩情绪,似通过盛微宁看到了别人,面上难掩恍惚,良久未出声。 盛微宁低眉敛目站着,侧脸沉静,强忍心里的厌恶默不作声等着程建雄开口。 “阿宁,昱川和沈瑶那档子事,我一定给你交代。” 盛微宁微微一笑,轻声说:“爷爷,有件事,我一直藏在心底,您照顾我们姐妹这么多年,我非常感激您,真心想给您当孙媳,可是……” “如果你要退婚,我不答应。” 程建雄抬手打断盛微宁的余音。 他看着盛微宁,目光逐渐加深。 盛微宁其实并非第一次提退婚。 距离上次还是三年前,他明言回绝以后,她就再没提起过。 他的确收养她们姐妹数载,提供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恩重如山。 但是这孩子大了,自然独立意识越强,不那么好操控。 “阿宁,我和你爷爷有过命的交情,婚约是我们这一辈人的承诺,昌毅父子都不在了,我照顾你是诺言,也是人情,履行承诺等于完成你爷爷的遗愿。” “你舍得他在天之灵牵挂着你?你留在程家,才是最好的归宿,我将来百年也能有脸去见他一面。” 听见盛昌毅的名字从程建雄嘴里说出来,盛微宁低垂的眼帘遮挡眸底寒光,抿了抿唇,脸色依旧温谨。 “爷爷,昱川他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 盛微宁凄然闭了闭眼,苦笑:“我是女孩子,脸皮薄,老被他这样排斥,心里也不好受,况且……” “他真的很爱沈瑶,我一个大活人横亘他们中间,不尴不尬的,假如您愿意,何不让我当您的孙女?这样皆大欢喜。” 程建雄皱着眉头否决盛微宁的提议:“孙女迟早会嫁出去,我要的是你平安留在程家。” “你放心,只要昱川一天是我的孙子,他就必须听我的安排,将来恒远也会交给你们打理,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嫁给他。” 程建雄语气慈爱,可强硬的神色却不容置喙:“昱川还不够成熟,你们毕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多少对他有了解,他不坏,以后总能看见你的好。” 盛微宁纤睫翕动,勉强弯起嘴角:“我明白了。” 程建雄盯着盛微宁倔强的脸庞,叹口气,语重心长:“爷爷答应你,无论昱川做什么混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至于其他的,尤其是盛悦,你全都不用担心。”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恩威并施。 如果她执意解除婚约,不提盛悦,自己就先吃不了好果子。 盛微宁心中冷笑,脸颊轮廓却舒展不少,原本生硬的音色跟着轻柔:“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是我一叶障目了。” 等盛微宁轻步离开书房,程建雄失神许久。 回过神,他打开书桌上锁的抽屉,拿出一张泛黄的小照片。 “郦歌,她真像你,容貌和性子都像。” * 程晏池虽然住在程家,早出晚归,餐桌上几乎不见他人影。 盛微宁下楼的时候,容妈正指挥佣人收拾餐厅,肖若萍则满脸愠怒。 看到盛微宁,肖若萍蹙眉:“去给昱川打电话,问问他回不回。” 盛微宁笑着应了声。 程昱川一整天差不多处于失联状态,公司也没去。 程建雄怒不可遏,肖若萍让容妈找沈瑶,结果沈瑶支支吾吾。 盛微宁平时很少主动给程昱川打电话。 这次响四五声,程昱川就接了。 “是我妈要你打的还是你自己主动?” 程昱川听上去心情不太好,嗓音闷闷的,盛微宁如实回答。 他默然挺久,忽然情绪未明地扯唇笑了笑:“我在车库,一会儿回家。” 说完挂断。 盛微宁抑郁地揉揉眉心。 沈瑶难道又出幺蛾子了? 怎么她千方百计把程昱川拱手相让,她都不懂把握? 盛微宁心乱如麻,千头万绪齐齐发酵,视线突然微妙地转过肖若萍。 程家得有个丑闻缓冲一下她夹心饼干的处境。 然而,也是兵行险招,她还指望肖若萍阻挠自己做程昱川的老婆。 肖若萍抬头,不偏不倚撞进了盛微宁清澈的眼眸。 她顿时生出厌烦,除此,还有难以形容的心虚。 盛微宁是定时炸弹,不能长久放程家。 “昱川怎么说的?” 盛微宁温柔笑笑:“到车库了。” 正说着,程昱川的影子越过隔断明晰地映在地砖。 肖若萍眉间褶皱堆得很深:“这一天去哪儿了?” 客厅弥散着浓郁酒气,她面色微变:“你喝了多少酒?发生什么事了?” 盛微宁抬起睫毛瞥了眼程昱川。 似是感应到她的注视,程昱川眼神闪烁,将头侧到一边:“没什么。” 肖若萍见此情景误以为儿子是避讳盛微宁,当即怫然不悦:“你去找容妈,要她多煲汤。” 程昱川看了眼垂脸的盛微宁,欲言又止,终究没解释。 盛微宁巴不得远离这对有毒的母子。 饭菜上桌,程昱川依然无精打采,偶尔讳莫如深地看向盛微宁。 程建雄饭后把他叫去书房,训斥声大得半栋别墅能听见。 盛微宁进卧室前,程昱川恰巧经过走廊。 “盛微宁。” 他站在离她不远处,神情被头顶灯影渲染得迷离。 盛微宁止步,侧身看向程昱川,表情恬淡,笑容无懈可击:“有事吗?” 程昱川凝视着她夜昙般的笑脸不假思索:“没事不能找你?” 盛微宁笃定程昱川吃错了药。 她发现,无论如何回答,剧本的走向都隐隐超出控制,索性面露迷茫。 这副懵懂天真的样子极具欺骗性,让本就心怀愧疚的人难以为继。 程昱川吐出一口浊气,裤袋内的手攥了攥:“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盛微宁迟疑地点头:“你也是,晚安。” 程昱川深深望盛微宁一眼,脚步沉重地离去。 盛微宁眯起眼眸,面色掠过微不可见的阴翳。 翌日,盛微宁敲开了程晏池办公室的门。 075:报复 程晏池开了一天视频会议。 盛微宁推门进去时,他正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处的夜景。 黑咖啡的香回漾空气,女生窈窕的影子犹如慢镜头拉近聚焦。 程晏池漫不经心转动袖扣:“又没吃饱?” 盛微宁将咖啡放书桌,校对过的合同也规整地码放他笔电旁边。 “不敢再劳动程董替我买早餐,会折福。” 他问得别有用心,她答得坦率真诚。 提到那晚车里的事就懊恼,她到现在都不舒服。 盛微宁悠闲地侧坐程晏池桌沿,随意瞄了眼屏幕,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高低起伏的曲线。 程晏池身上穿着黑色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斯文清隽的轮廓因为眼镜更显衣冠楚楚。 真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了。 就算不贪利益,她也能贪他的男色。 想着,盛微宁轻巧跳下书桌,抬步走到程晏池身后,双臂环住他健硕的腰身。 幽香丝丝缕缕缠绕,无孔不入侵袭嗅觉。 程晏池挺俊的身形倏然僵了僵。 他低眸,女生素白的纤手叠置腹部,修剪圆润的指甲泛珍珠色。 程晏池只扫一眼便收敛目光。 盛微宁踩着高跟鞋,越过他肩膀,堪堪瞥见巨幕钢化玻璃外的霓虹。 她顽皮地朝程晏池耳朵徐徐吹口暖气。 他依旧纹丝不动,眼底淡漠无痕。 办公室陷入一团寂静。 就在盛微宁的手胡作非为之际,程晏池精准捏住她腕骨的麻筋。 她呼痛蹙眉,觉得整条手臂都变得不是自己的。 程晏池把盛微宁不留情面地拽开,自己转身落座,也没去碰那杯咖啡:“找我什么事?” 盛微宁转了转手腕,开门见山:“你能帮我解除婚约吗?” 程晏池的视线已经落定屏幕,嗓音寒澈如冬日流水。 “你现在假如失去那层身份束缚,对我的吸引力就大打折扣了,况且,我需要你留程家替我做些事。” 盛微宁温凉地笑笑:“程昱川不晓得和沈瑶怎么了。” “你怕程昱川转移目标?” “我年轻貌美又才华横溢,他浪子回头有什么稀奇?” “那不挺好?本来就青梅竹马,横竖你是程家主母,也省得跑来向我摇尾乞怜。” “和他比起来,我始终更喜欢你这一款。” 盛微宁似真似假说出最后一句。 程晏池盯着数据,声线淡漠清净:“以前我没出现,你难不成真打算认命?” “可也是因为你的出现,所以打乱了很多事情原有的轨迹。” 盛微宁踱步走到程晏池面前。 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孔,心底没来由的窜上一股火。 临近下班,她记得自己进来前反锁了门。 程晏池的手刚碰到钢笔,眼前人影倏然一晃,大腿便多了个人的重量。 盛微宁勾着程晏池的领带,近乎泄愤似的咬他嘴角。 尖牙刺入薄唇,血珠冒出,怀里如同坐了只不安分的小兽拱动着。 程晏池折眉闷哼一声,手中的钢笔咕噜噜滚向咖啡杯发出清越脆响。 文件夹旁的手机忽地震动,程晏池淡然移目,舒曼的名字跃动屏幕。 盛微宁的余光也看见了。 打高尔夫那天的情景猛然窜进脑海,迟来的报复感煽动着理智。 她打量程晏池逐渐沉邃的眸,眨眨眼,忽而恶劣地弯唇。 四目相对,程晏池立刻领会她的意图,幽深眼底浮沉薄薄的黑冰。 他避开女生放肆的纠缠,作势拿手机。 盛微宁清媚地笑了笑,舌尖撬开程晏池薄唇。 与此同时,她抢先一步夺到响不停的手机,果断解锁接听键。 “晏池……” 舒曼轻柔的唤声自话筒内传出。 盛微宁挑衅地斜乜程晏池,大胆引诱他,试图将冰河底层掩藏的火山彻底引爆。 程晏池眼睫低垂,眉眼至深处交织着狠戾与薄冷,层层叠叠汹涌成海。 他轻挑地牵唇,微微后靠,五指顺势插入了盛微宁长发。 “嗯,怎么?” 电话虽然打通,程晏池却过了好几秒才启唇。 “我有没有打扰到你工作?”低沉隐含沙哑的男音灌入耳膜,舒曼无端红了脸:“我父母希望你明晚来家里吃便饭。” 舒父大致知晓舒曼与程晏池交往的真相,舒母却不解其意。 盛微宁软软贴着男人,意味深长地扬起眼梢偷笑。 这位小姐姐确实“打扰”了程晏池。 银灰暗纹领带被丢到桌面,程晏池的衬衣已经敞开,蓬松内卷的黑发抚弄过胸口,发香蜿蜒,他镜片后的眼睛渐渐燃起火苗,喉结耸动:“我这段日子很多应酬,明天不一定有空。” 盛微宁优美的菱唇欲张未张,好像随时要说话,瞳眸盛满璀璨星子。 程晏池笑得邪痞,无所谓地锁紧她腰,像致命的蟒蛇一寸寸勒死猎物。 “抱歉,舒曼。” 盛微宁的骨头快断了,唇线微动。 程晏池掀眸,不紧不慢用指腹摁住她唇暧昧摩挲。 这动作欲气十足。 她歪头,咬破程晏池的指。 舒曼闻言沉默,风声模糊电磁波里忽重忽轻的呼吸。 “既然你没空,我就告诉爸妈,没关系的。” 盛微宁仰脸,下巴沾染了几点殷红,她回味地舔唇。 程晏池眯眸静静睥睨,搭在扶手的手臂逐渐肌肉绷紧。 灯芒映射平光镜,冰凉镜面倒影出星火燎原的炽烈景象。 男人面色沉静,一手摘掉眼镜扔桌上,一手提起盛微宁纤腰压书桌,整个过程衔接得行云流水。 程晏池冷眼瞥着花枝乱颤的盛微宁,悍然含住她下颌卷走那几颗血滴,音色喑哑又镇定:“还有事?” 舒曼咬了咬唇:“没事,你继续工作吧。” 电话被毫不犹豫掐断。 舒曼听着单调的嘟嘟声,眼眶被风吹得生疼。 本来就不该是她的,生出妄念,最终只能自作自受。 办公室里,盛微宁娇软的感慨慢条斯理响起。 “真是薄情寡义,你将来甩我,得利索点,别和我叽叽歪歪。” 程晏池低头看眼她垂在书桌边晃悠的长腿。 以前没见过她穿黑丝,她这种假正经的女人穿了倒显得别有风韵。 “我也厌烦拖泥带水,哪天玩腻了会跟盛小姐直说的。” 盛微宁大半个背部裸露于舒然光线,她环住程晏池脖颈:“太合拍了。” 程晏池凉凉一笑,揽着她后脑加深彼此缠绕的气息。 内线电话倏然响了。 076:引火 铃声近在耳畔,循环往复,催命一样。 盛微宁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起身。 程晏池轻笑,唇边的弧度邪气而冰冷,忽然单手按住盛微宁的背。 盛微宁迫于无奈趴他的文件夹上,冰凉的桌面刺激着娇嫩肌肤。 “程晏池……” 程晏池好整以暇地端量盛微宁,眼底幽光森寒,轮廓清漠:“怕?” 这男人每次看她的目光都带着轻薄与嘲讽,令她恼怒又不甘。 盛微宁的呼吸陡然沉了沉,满脸不驯地睨着程晏池:“有种你继续。” 程晏池本来没想和盛微宁较真,可她眼中那股子不加掩饰的傲劲瞬间点燃他压抑的破坏欲,盯着她半晌,他眼底浓厚的阴霾酝酿了风暴。 “选择在这种时候激怒男人,是最愚蠢的表现。” 话落,程晏池干脆利落按下免提键。 盛微宁瞳孔骤缩,虽然嘴上说得豪放,其实终究很难做到那地步。 她想阻止已然来不及,裙子落地,电话里同时飘出秘书的声音。 “程董,程总监好像有什么急事找你,我见他往你办公室去了。” 盛微宁瞳眸再次扩大,浑身的神经立时绷得死紧,再度猛烈挣扎起来。 程晏池桎梏住盛微宁,欣赏着她的惊惶,气定神闲地淡笑:“知道了。” 男人挂断电话,盛微宁狠狠往后踹了脚他小腿:“王八蛋!” 程晏池低头瞥向西裤,裤线略有凌乱,裤子倒是没脚印,因为她赤脚。 “盛微宁,好像是你自己先来找我的,你再骂我一句试试?” 程晏池似笑非笑提醒盛微宁,笑声藏匿满满恶意,英俊脸孔覆着浅薄寒霜:“信不信我马上就开门?” 盛微宁果断好汉不吃眼前亏,恼恨地瞪他一眼,手忙脚乱捡衣裙穿。 她垂着眼,没注意男人眸底一闪而逝的笑意,淡得几乎无法捕捉。 暗扣刚扣完,程昱川敲门的声音就传来了。 程晏池闲适扬唇,慢条斯理系好衬衫。 盛微宁迎视着他事不关己的眼神,抿抿唇,索性豁出去。 ——她居然拿着套裙和高跟鞋直接钻进程晏池书桌底下。 程晏池眼皮跳了跳,愣了有一秒钟的时间。 “程晏池!” 程昱川敲击的声响又提升一个度。 程晏池有条不紊扣完最后一颗扣子,拿遥控器开门,顺势坐在转椅上。 程昱川大步流星走进办公室,脸上挂着怒气,锐利眸光直逼程晏池。 “你为什么停工翡翠林居的楼盘开发?你知不知道多少客户等交房?” 程晏池一派道貌岸然,修长手指打着领带:“你向规划局交材料了吗?你那座楼盘连起码的消防通道都没有,打算赚钱还是要命?” 说完,程晏池倾身从堆积的材料里挑出一份文件丢给程昱川:“想楼盘顺利营销,先把消防通道解决,附近居民的意见非常大,你好自为之。” 程昱川没去接文件袋,反而狐疑地端详程晏池。 他总觉得程晏池有些不对劲,可他说不出异样。 眼前的人与平时差不多,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连袖扣都别得雅正端方。 程昱川环顾办公室,这是程建雄特意安排的一间,装潢简约不失格调。 视线移到程晏池的领带,他冷不丁道:“加班结束了,你系什么领带?” 程晏池不疾不徐端起凉了的黑咖啡喝一口:“你想当我的私人管家?” 盛微宁坐并不空心的桌洞内,迅速穿好衣服,凝神贯注听他们的对话。 从她的角度仰望,能清晰看见程晏池格外清正的下颌及皮带的金属扣。 他交叠着双腿,坐姿散发慵懒的优雅,柔挺的西裤面料间或触到她。 不知为什么,盛微宁看着这个位置的程晏池,脸庞隐隐发痒。 程昱川冷冷一笑:“我服侍私生子?痴心妄想。” 程晏池扶了扶镜框,眼底暗色凛冽:“要说废话自己找个垃圾桶。” 程昱川又逡巡了一圈办公室,冷然转身。 到门口,程昱川突然站定:“盛微宁呢?” 程晏池把玩着钢笔,若有似无地垂眸扫了眼桌洞。 他两手拱在额前,所以根本看不清冷淡神色中的虚实:“你的未婚妻,你确定,找我要?” 程昱川品出程晏池话里的深意,面沉如水地拉门离开。 盛微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手机猝不及防亮屏。 她不得已再度窝回桌洞,屏幕上显示了程昱川的号码。 程晏池似乎根本不在意盛微宁的存在,打开电脑,若无其事审阅文件。 盛微宁庆幸手机及时调成了静音,毕竟程昱川肯定没走远。 “喂。” 置身半明半暗的环境,再加上程晏池气场太强,盛微宁无所适从。 “你在哪儿?祁老太太下周过寿,爷爷嘱咐我接你去珠宝店取礼物。” 盛微宁面不改色:“哦,我在洗手间,一会儿就下楼。” 程昱川没什么情绪,淡淡道:“那我在车库等你,你别磨蹭。” 盛微宁掐断电话,自黑漆漆的桌洞爬出来。 打火机清脆的响声落耳边,盛微宁抬头,程晏池正娴熟地吞云吐雾。 他当她是空气,连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她。 盛微宁若有所思地看了程晏池两眼,清透的眼瞳氤氲灿烂光泽。 程晏池的手指刚准备夹着烟,另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拿下来。 他不耐撩眼:“滚。” “滚到你心里,我还是乐意尝试的,至于其他,你就不要异想天开了。” 盛微宁笑容盎然,学着他的样子抽了口烟,烟雾斜斜飘散。 程晏池的眼眸毫无起伏。 盛微宁显然不是第一次抽烟。 “和谁学的?” 盛微宁悠悠吐出青白烟圈,娇媚的眉目隐匿重重烟雾之后,颓艳至极。 “你。” 她言笑晏晏凑近男人,含烟的唇忽地慢慢吻上他耳垂,尔后拿掉烟,指腹捧着他脸颊,嘴里的烟气伴随清甜味道徐徐渡到他唇舌间。 青涩的技巧,花样多,纯美皮囊下的放荡,这些全是毒。 盛微宁如果真的想勾引人…… 程晏池的心脏莫名停滞了半拍。 他近距离注视着盛微宁星漾月滢的眸,心底最深的地方破开一角缝隙。 有什么东西涌出罅隙,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填满了那块缺缝。 多年后,千帆过尽,程晏池才明白。 盛微宁用她最艳的毒,酿出了他这杯最烈的酒。 077:心跳 祁家在镜海的地位仅次于程家,同样是豪门翘楚。 祁老太太八十大寿当天,程建雄让所有程家人都务必参加她的寿宴。 盛微宁本以为这次按照以往的习惯挑礼服裙即可。 熟料,程建雄直接把造型师请到了家里。 “祁老夫人耄耋之年,祁家又素来跟程家交情匪浅,我们不能表现得轻慢,若萍、阿宁,你们代表程家的颜面,好好拾掇下自己。” 盛微宁看着对这次宴会格外在意的程建雄,思忖片刻,总感觉他的用意不简单。 肖若萍仪态万方起身:“爸,我先上楼了。” “去吧去吧。” 程建雄挥挥手,转而望着盛微宁,目露慈祥:“阿宁,你也上去,礼服全是这季度最新款的,很适合你的年纪。” 盛微宁从容自如地点点头:“谢谢爷爷。” 目送盛微宁的身影拐过楼梯口,程建雄执起紫砂壶慢慢饮口茶,吩咐管家:“把昱川叫过来。” “老爷这主意不错,今天沈家肯定会去人,盛小姐平时打扮得低调,所以优势不明显,如果稍微打扮,绝对能惊艳全场,二少爷也会另眼相看。” 程建雄想起自己最近调查的结果,哼了哼:“不知廉耻的小贱人,竟然还骗昱川假怀孕,三番两次,虽然昱川没直说,我估计他心寒了。” 沈瑶把程昱川当傻子糊弄,是男人都忍不住。 “的确如此,二少爷最近回家的次数多了,好像再没见过沈小姐,对盛小姐的态度也改善不少,再加把劲,他一定会和沈小姐断得干干净净。” * 盛微宁走进自己的房间,造型师正等在门口。 “盛小姐,这是您备选的礼服裙。” 佣人扶着滚动衣架进门。 盛微宁淡淡抬眸,眼里瞬时掠过一抹异芒。 程建雄的打算,盛微宁立刻猜出了大半。 事实证明,他的确了解程昱川。 当盛微宁提着裙角出现众人眼前时,哪怕是喜欢鸡蛋挑骨头的肖若萍都无话可说。 程建雄牢记盛微宁必须端庄娴静的形象要求,因此礼服裙谈不上多暴露,但每件俱是仙气飘飘。 盛微宁身穿白色抹胸刺绣纱裙,戴着当季的珠宝首饰,银色光芒在雪白裙摆的衬托下华美精致。 她棕黑色长发被烫成温柔的大波浪,妙目灵动,气质婉约高雅,往阳光下一站便是幅美丽的画。 客厅所有人的视线投向盛微宁。 程昱川不由得屏息,半晌也没移开自己的眼睛。 盛微宁这么一盛装亮相,身材和容貌的优点显露无疑,比以前养眼得多,又惊艳又耐看。 程建雄盯着盛微宁出了一会儿神,随后和蔼地笑:“女大十八变,我们阿宁真是越来越漂亮。” 容妈也笑赞:“就像古堡里走出来的公主。” 盛微宁娉婷走近,嫣然一笑:“爷爷快别夸我了。” 肖若萍不语,直勾勾审视着盛微宁,心情很复杂。 这模样,她更不愿意盛微宁嫁给程昱川。 她儿子眼都发直了。 沉稳的脚步声倏然传来。 盛微宁尚未侧眸便听见程建雄愉悦的笑声:“晏池,你回来了,时间还早。” 程晏池简短应了声。 他抬步走到客厅,淡然掀眸,目光漫不经心又准确无误地投向那个光彩夺目的女生。 盛微宁侧脸沉静,散落的长发垂落腰间,明媚秋光映落秀美五官,宛若无数星辰轻触着她,整个人犹如闪闪发光。 光晕投射到程晏池干净的镜片,霎时模糊了他眸底情绪及幽色暗芒。 盛微宁闻声扭头,甜美温然的妆容倒影程晏池深寂的瞳眸。 角度随着她翩然身姿偏斜,眼镜折光,衬得男人眼瞳清凉疏离。 万籁俱寂,彼此的眼眸交汇也就至多一秒。 程晏池扶了扶镜框,漠漠移目,看向程建雄,音调清冷得像浮冰:“舒曼还没下班,我来取份文件,之后再接她去祁家。” 程建雄朗声笑笑:“应该的,舒曼是你女朋友,我也觉得那姑娘挺配你,早晚一家人,下次再要她来家里吃饭。” 盛微宁重新将脸侧过去,不偏不倚撞进程昱川幽深的双眼。 程昱川神思恍惚,盯着盛微宁,不晓得在想什么。 盛微宁抿抿唇,心情如同被墨汁打翻了白纸,一塌糊涂。 * “哇,好美!终于露事业线了。” 到了祁家,应欢毫不掩饰对盛微宁的赞美,拉着她左右看看,低声道:“其实红色更适合你,不过你得装名媛,这裙子也和你人设相得益彰。” 应欢穿黑色挂脖礼裙,卷发挽了部分盘脑后,津津有味地欣赏盛微宁:“程老爷子希望你能用美色留住程昱川吗?我感觉肯定奏效了。” 盛微宁有一张淑媛脸,骨子里却是美艳妖精。 她挤眉弄眼示意盛微宁注意某个方向。 盛微宁余光一掠,满堂衣香鬓影,程昱川站不远处,望了她好几眼。 其实不止程昱川对盛微宁花痴,其他男人也若有似无在打量她。 应欢环顾周围,压低嗓音:“西门庆呢?你这么美,他有没有被惊呆?” 盛微宁现在听见这名字就烦,冷冷道:“死了。” 话落,门口忽然响起热络的寒暄声:“程董。” 程晏池西装笔挺,温文尔雅,英俊的五官立刻成为全场焦点。 舒曼面庞姣好,一袭浅紫长裙,同样端庄优雅。 两个人今天倒没牵手或者挽胳膊。 程晏池要应酬生意伙伴,于是拿了杯香槟递给舒曼,眉宇蕴着温和。 舒曼点头,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暂时避开了。 他们配合得非常默契。 “舒曼虽然是他挂名的女人,可你才是睡他身边的那位,你看见他们这样就不吃味?” “男女就那么回事,有什么好吃醋的?太无聊了。” 盛微宁眼波平静,腔调漠然,忽而勾起眼尾转向偏厅,调侃:“你老公。” 应欢瞥到被推出来的男人,脸上绽放的笑意瞬间凝固。 祁寒舟早年遭遇车祸,直到如今还不能正常行走,日常靠轮椅代步。 即便如此,祁家依然被他收入囊中,其人狠辣手段亦可见一斑。 程晏池朝祁寒舟点了下头,祁寒舟回敬,随后冷眸直射应欢。 应欢冷笑,纹丝不动。 夫妻俩隔着喧嚣无声对峙。 又有喧哗隐动,盛微宁抬起睫毛。 沈家来人了。 078:东风 沈瑶两姐弟入场,原本喧阗的氛围似被按暂停键,不过定格也只半秒,很快恢复如初。 盛微宁敛眸,漫不经心从侍者托盘上端了杯鲜榨果汁,隐约能感到有道怨毒视线投来。 应欢毫不客气瞪回沈瑶,讽笑:“她今天打扮得这么风骚打算背水一战?可惜依然被你艳压。” 盛微宁懒懒的,撩了下自己的长发:“随便吧,我巴不得她能把程昱川的心收回去。” “程昱川就这样不招你待见?” 应欢端详盛微宁淡定的脸色,连她脸部细微的纹路变化都不放过:“如果西门庆哪天被狐狸精勾走了,你什么态度?” 盛微宁用银叉叉了块西瓜塞到应欢嘴里:“多吃点,一会儿陪你老公吵架需要力气。” 说完,她施施然走远。 应欢自己拿着银叉,眼睛一转,祁寒舟眸色沉沉地盯向她,俊秀脸孔每根线条皆是冷硬的。 她讥诮撇唇,视而不见去追盛微宁。 死瘸子时刻挥霍她的爱情,无非是仗着她爱他。 她还不乐意伺候了。 祁寒舟看着那抹窈窕倩影毫不留恋消失他视野,菲薄的唇抿紧,没有丝毫起伏。 沈瑶抬步走到程昱川身畔,一袭烟色深v冰丝礼裙,短发经过精心打理,显得妩媚动人。 程昱川的狐朋狗友见状,不约而同噤声。 “昱川,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可以吗?五分钟而已。” 程昱川侧眸瞥向谨小慎微的沈瑶,目光触及她眼底依稀的晶莹,心脏被扯了一下。 他们好几天没见面。 那晚撞破沈瑶假怀孕的谎言,程昱川雷霆大怒,连夜离开公寓。 后来程建雄把他叫到书房斥责,不断问他如何处理沈瑶的事,他哑口无言。 时至今日,感情肯定有的,却也差不多被消磨殆尽。 程昱川无法接受自己的女神以这种丑陋面目跌落神坛。 沈瑶凄楚地望着程昱川。 他动动唇,刚想开口应承,手机忽然响了。 是肖若萍发的短信,提醒他别犯糊涂。 程建雄正应酬,没空理会这边的情况。 肖若萍恰巧目睹沈瑶纠缠程昱川,为了阻止两人交谈,甚至破天荒催他去找盛微宁。 程昱川软化的心瞬间硬了两分:“瑶瑶,今天不合适,场合不对。” 沈瑶瞳孔惶然涣散,腮红也遮不住脸的苍白。 程昱川歉疚地看沈瑶一眼,缓步越过她身侧。 沈瑶痴痴站着,只觉得自己变成了荒凉的笑话。 * 程昱川找到盛微宁的时候,主持人宣布舞会开始。 寿宴由祁家筹办。 开舞的男女应该是祁寒舟与应欢,但祁寒舟行动不便。 祁老太太喜欢盛微宁,干脆要她先跟程昱川跳第一支舞。 程晏池抬眸,从身后的酒塔取了杯红酒,指腹捏着杯柱,微晃,酒液的涟漪湮碎了眸中光影。 盛微宁眼底的错愕一闪而逝,随即落落大方出列。 程昱川瞅着灯光下亭亭玉立的盛微宁,莫名不敢直视。 犹豫几秒,他做出标准的邀舞礼。 握住盛微宁手的那一刻,有点小紧张。 程昱川把这归结于自己初次陪盛微宁跳舞。 悠扬的乐曲流泻,无数视线跟随翩翩起舞的男女,像童话里天造地设的王子公主。 其他人开始结伴缓缓步入舞池。 程晏池淡然撤眸,放回未喝的红酒,垂手执起舒曼指腹:“你会跳舞?” 舒曼腼腆地笑:“国外留学,我经常跳这种舞交际。” 程晏池不再多言,带着舒曼朝人群抬步而去。 舒曼矜持仰头,程晏池低垂的眉目如乌玉雅沉。 光线耀眼,柔化他冷峻的侧颜。 清冽的男性气息扑面,她红了脸,悄然倾向他,不自觉萌生亲近他的渴望,无形中依偎在程晏池胸前。 程晏池嗅着近在咫尺的甜香,潜进呼吸的,却仿佛是另一种香味。 那股若有似无的淡香未明来处,又牵引他脚步微妙地发生变化。 盛微宁与程昱川共舞的景象再次映入眼帘。 程晏池静静地看着,眸底逐渐沁透些许暗色调。 耳边传来男人轻柔的安慰:“姐,你别为二公子伤心了。” 沈瑶面容黯淡,难过的眼神一直围绕着那两人。 盛微宁大概是今晚最漂亮的女人之一。 她生了双少见的柳叶眼,形状细长勾魂,眼波流转间充满媚意。 沈瑶心里的嫉妒翻江倒海,唇瓣被自己咬出白痕。 程昱川余光注意到黯然神伤的沈瑶,兼之心绪不太安宁,不慎踩中盛微宁脚趾。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盛微宁穿一字带的高跟鞋,脚背裸露着,被坚硬的皮鞋踩了一下,当然会疼。 她轻笑:“没关系。” 正想以此为借口退场,耳畔倏然飘来幽幽的女声:“愿意交换舞伴吗?” 因为跳交谊舞,所以能自由交换舞伴。 盛微宁侧首。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同沈瑶跳舞的男士竟从沈哲变成了程晏池。 沈瑶泪光盈盈地扫向程昱川,她性格高傲,很少低声下气。 程昱川左右为难,瞥了眼盛微宁,后者表现得大度:“嗯。” 另一支风格迥异的乐曲奏响。 优雅的换舞姿势后,盛微宁旋身,纤细的腰便落入程晏池温热掌心。 盛微宁假作不经意睃眼被换给沈哲的舒曼,唇线略微掀起:“真无情。” 交谊舞舞步端庄典雅,男女伴的身体距离不会过分碰触。 程晏池低眸,磁性的嗓音抚弄盛微宁脆薄耳骨:“我以为你会感激我。” “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 盛微宁在程晏池怀里徐徐转了一个圈,借助灯影的明暗转换,搭着他肩膀,踮脚凑近他,软媚嗓音撩拨耳蜗:“你难道吃醋啦?” “听说男人都这样,无论自己爱不爱,只要睡过的或者暗恋自己的,哪怕甩掉了她,内心始终揣着强烈占有欲,你吃醋,我也能理解。” 话音刚落,腰侧倏然被程晏池攥紧。 幽光掠过森冷眉眼,他直直望着忍痛蹙眉的盛微宁:“皮痒了是不是?” 盛微宁识趣闭嘴。 默默腹诽一句禽兽,自己的腰险些被他锁住的大手折断。 灯芒明朗,程晏池虚搂着盛微宁跳舞的画面被众人收入眼底。 男人轮廓寒漠不失绅士,女生形态清丽更显娇美。 场景诡异的和谐。 舒曼的呼吸忽然滞了滞。 程昱川也一时恍惚。 079:温柔 宽阔大厅容纳着无数对舞伴,最中央的三对暗潮涌动。 他们看似互不关联,无形间又有一根丝线细细缠绕出错综复杂的关系。 盛微宁的高跟鞋八公分,跳这么久的舞其实有点累,脚趾隐隐作痛。 “都怪你,我本来是要离场休息的,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私通?” “既然定义为私通,当然大庭广众之下来段更刺激,有也当不存在。” “真变态。” “你这样子就是欠收拾了。” 程晏池嘴上耍狠,每个动作却无懈可击,舞步也无意迁就着盛微宁。 盛微宁想起程晏池好像十几岁就去了国外,发觉这人对外的形象确实流露着英伦风的绅士做派。 璀璨的灯光铺展舞池,自四面八方笼罩着那对男女。 他们看上去……甚至比先前的盛微宁与程昱川还要般配。 程昱川的视线不知不觉停留盛微宁脸上,连沈瑶的请求都没听清。 认识盛微宁将近十年。 他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刚从乡下被接过来。 据说曾是青浦盛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只是后来父母双亡、家道中落。 虽然身世坎坷又送去穷乡僻壤养了两年,身上竟找不到落魄的感觉。 她就那么挺直脊背牵着盛悦站在富丽堂皇的客厅,没半点怯弱或自卑。 令程昱川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盛微宁彼时的眼神。 明亮而倔强,仿佛顽蛮攀援的植物,哪怕扎根在沙漠都能强悍生长。 “昱川?” 沈瑶一瞬不瞬注视程昱川,循着他目光看去,瞳孔犹如分裂的晶石。 “程昱川!” 她摇晃他手臂,微微提高了音量。 程昱川终于被扯散精力瞥向不安的沈瑶。 对上女人隐忍的委屈,他拧眉:“你刚才和我说什么?” 沈瑶目不转睛盯着程昱川:“你爱上盛微宁了?” 程昱川眉间堆起褶皱:“怎么可能?” 以往这样的答案能使沈瑶舒畅,如今却让她感到害怕。 程昱川这么说,到底发自肺腑亦或久而久之的习惯? “那你一直望着她做什么?你发什么呆?现在在你眼前的女人是我!” 程昱川被质问得烦躁,他松手,抓抓头发,桀骜的俊脸浮现一丝不耐。 他爱她,自然千依百顺。 可那是建立在他们互相坦诚的基础上。 “瑶瑶,我这段日子很多事忙,我们的问题能双方冷静解决吗?” 肖若萍说得对,如今比起风花雪月,提防程晏池才最重要。 沈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眸,颤着嗓音:“你从不会对我发脾气,就因为我假怀孕,所以,你不想要我了对吗?是谁以前哄我丁克也愿意的?” “你口口声声爱我,我差点被绑架,你在哪儿?你怨我不肯救伯母,你又有没有替我考虑过?我已经道歉也认错了,你还要怎样?” 沈瑶情绪激动,幸亏乐曲尚未结束,不然全场人都能听到她的控诉。 程昱川也来了脾气,但看着沈瑶覆盖水光的眼,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 舞乐已临近尾声。 程晏池跟盛微宁的步子渐渐重叠着停下,准备换回舞伴。 程昱川余光接收到盛微宁茫然的眼神愈加气恼,索性阴沉着脸离开了。 盛微宁和沈瑶顿时陷入尴尬境地。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程昱川这做法不厚道。 沈瑶目光怨恨地剜着盛微宁:“满意了?” 盛微宁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沈瑶的胸腔怒气翻涌,忍不住伸手去推盛微宁。 程晏池不疾不徐截住她的手,深眸敛着凌厉:“沈小姐,自重。” 沈瑶脸色僵硬,她忌惮程晏池的森然气场,也扭头跑出舞池。 不远处的舒曼目睹这一幕,视线逡巡于程晏池跟盛微宁,眸光跳跃。 强烈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包围了她。 * 秋夜凉意浓郁,沁人心脾的花木香浮沉空气。 盛微宁坐祁家后花园的拱桥石阶上。 桥面临水,波光粼粼的湖面倒影着星月,宛若银河熠熠。 寿宴得半夜结束,盛微宁来躲躲清静。 左脚被程昱川的皮鞋踩伤了,她提起裙摆查看,红肿的脚趾赫然入目,分外可怜。 盛微宁倾身去脱高跟鞋,抹胸上镶嵌的钻石硌到胸口,她疼得蹙眉,一疏神,鞋子掉下了石阶。 “倒霉死了。” 她小声抱怨,也不急着去拾鞋,反而觉得脚板落在青石板挺舒服。 镜海的空气质量一向优良,因此夜晚星辰明灿。 盛微宁歪靠桥柱,百无聊赖欣赏起夜空。 桥的另一侧,凉亭里坐着两个男人。 祁寒舟侧眸扫了眼桥下的女生:“你对她貌似很特别。” 程晏池脱了西装,只穿着白衬衣,袖口卷到手肘,把玩着酒杯,唇角无所谓地轻扯:“能有多特别?” 祁寒舟漠然:“不得问你自己?” “你说……” 程晏池摇晃酒杯,晶莹的杯面将凉光反射到他镜片,幽深瞳眸弥漫淡淡寒意:“如果不能杀死一个人,又不能看她过得好,报复她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摧毁她最珍视的东西,或者身败名裂,要看你有多憎恨那人,不过,每个人在乎的都不一样,底线不同。” “这样啊。” 程晏池举杯碰了下祁寒舟的杯壁,高深莫测地笑了。 他懒懒抬头,清俊的侧颜被月光描勒出阴柔线条。 * 盛微宁休息够了,准备起身去捡那只高跟鞋。 一道人影缓步踱过来。 盛微宁撩起睫毛,熟悉的蓝宝石腕表最先闯进视野,尔后,是骨节分明的手指。 她愣了愣,程晏池怎么处处阴魂不散? 程晏池指头勾着鞋拾阶而上,漫不经心睨向盛微宁,突然单膝跪地,托起她的脚掌送进高跟鞋,系好锁扣。 粗粝指腹徐徐摩挲过女生脚踝,透着莫名的情瑟意味。 盛微宁目瞪口呆:“吃错药了?” 男人淡漠地答:“这不在治?” 盛微宁无言以对。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静悄悄的。 程晏池微眯眸,揉了揉她受伤的脚趾,神色晦暗不明。 “程昱川真不懂怜香惜玉。” 盛微宁无端感觉被他抚过的地方似蔓延开灼热暖流。 她仔细打量程晏池,估计喝了些酒,往日冷静的眼眸略微迷离,显出难得的落拓。 程晏池蹲着凝视女生。 良久,一言不发地走了。 盛微宁嘟囔:“大晚上的出来杀猪盘。” 080:幽会 时间流逝得飞快,盛微宁在恒远实习已经两个月。 自从祁家寿宴过后,程昱川对盛微宁的态度又产生些无可名状的变化,忽冷忽热,起伏如抛物线。 盛微宁每天不动声色应付程昱川,适时在他雷区踩一脚,成功令他猎奇的兴趣消减大半。 不晓得程昱川如何安抚沈瑶的,她再没来过程家。 十一月中旬,程建雄让程昱川去德州出差半月。 盛微宁高兴得睡不着,总算暂时不必再如履薄冰。 按照程建雄说的,既然梁婧宜会在明年开春下葬程氏墓园,程晏池应该就是那时候收拾程家了。 收敛思绪,盛微宁走到穿衣镜前整理身上的汉服。 室友李娜帮盛微宁将系带打点好,笑着给她梳头。 “学校办这次活动挺有意义的,你看网络现在很流行国潮,我们有的同学明年要毕业,留个纪念也不错。” “自从校花做富商的小三退学,校花之位就一直空缺,明显是为你虚席以待,辅导员选你做代言人绝没错。” 镜海大学今天举办百年校庆。 除了邀请杰出校友回来做演讲,还会举行国风的文化节大赏。 “对了,你毕业后是读研还是出国留学,想好了吗?” 盛微宁看着镜中被李娜贴上花钿的自己,沉吟不语。 半晌,才轻声说:“我想出国深造。” 盛悦的病去国外治疗比较好,她也想换个环境生活。 如果有足够的钱,又能摆脱程家,前景可谓光明。 至于能不能拿下程晏池,那也是次要的。 反正男人这生物,海了去。 想到程晏池,盛微宁不禁片刻的失神,随即淡淡抽离思绪,嘴角意味柔凉地撇了撇。 时至今日,她依然看不懂他。 他待她,谈不上好,也谈不上特别差劲。 总之是见不得光的关系。 他身边也就她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连舒曼都近不了他枕边。 * 庆典还没开幕,校门口已人山人海、豪车云集。 镜海无数知名人士都是从这座最顶尖的学府毕业的。 盛微宁才刚走到广场,李娜牵牵她衣袖:“校草诶!” 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抱着一箱矿泉水快步走过来。 “林清栩。”盛微宁微微一笑。 他们同届,林清栩学法律,为人一向十分随和。 也是因为选修课才结识,又碰巧参加了同一类社团。 林清栩止步,看了眼盛微宁身上穿的汉服,眼神克制,温声夸赞:“你这么穿很漂亮,简直比嫦娥还美。” 李娜不假思索:“你要不要做后羿?” 说完,她尴尬地干笑:“我开玩笑的。” 学院里都打趣林清栩暗恋盛微宁,毕竟男才女貌,但盛微宁有豪门未婚夫,两个人明显没戏。 林清栩并不在意李娜的失言,好脾气地笑笑:“你们喝水吗?这里是专门给学生分的,今天有的忙。” 盛微宁拿了一瓶,看向林清栩:“得晚上才能回家?” “没办法,活动太多了,来的人又不少,你们先忙,如果有什么事,尽管给我发微信,我要去学生会一趟。” 目送林清栩远去,李娜惋惜:“多好的男孩子。” 盛微宁眼底攒着揶揄:“那你不追?” “人家喜欢的明显就是你,我凑什么热闹,送人头嘛?” “你也可以把自己打包送出去。” 盛微宁眉眼弯弯,酿着嫣然笑靥,眉心花钿格外妩媚。 百米开外,英俊挺拔的男人长身玉立,西装革履,眼神温沉幽深。 女孩的脸庞被秋阳沐浴,眉梢眼角找不到分毫阴霾,眸底潋滟流光,清美得如同古画中走出来的仕女。 贺章顺着程晏池的视线看过去,面上闪现一抹惊艳。 盛微宁穿米白花卉刺绣双层广袖上襦,浅绿的钉珠百褶下裙,行走间飘逸灵动,确实有股典雅出尘的古风韵味。 难怪程晏池不声不响收用她。 盛微宁打趣完李娜便转身,然后愣住了。 她没想过程晏池居然会来学校。 程晏池抬步走近盛微宁。 盛微宁扬唇:“大哥,你怎么来了?” “你们校长发的邀请函。” 程晏池矜雅清冷的气度在校园里极醒目,又透着高不可攀的疏离。 盛微宁点点头:“那快去礼堂吧。” 程晏池虽然不是学校毕业的,但他的身份也能当演讲嘉宾。 她招手示意迎宾的学生,结果又来了一批人需要招待。 盛微宁反正目前闲着,干脆主动请缨:“我带你过去。” 程晏池不置可否,长腿越过她走到了前面。 盛微宁向李娜打声招呼,提着裙角追上脚步从容的程晏池。 李娜盯着程晏池挺俊的身影花痴了半分钟。 一回头,瞥见去而复返的林清栩。 “你还没去学生会?” 林清栩不知从哪里敛回余光:“学生部的记录单我落宿舍了。” “刚才那个是程家大少爷?” “对啊,”李娜星星眼:“太帅了,尤其是那种经历过社会磨砺沉稳内敛的男人味,好有魅力。” 如果放学校,人气肯定能吊打林清栩。 林清栩喉结轻滚,笑了一下。 * 程晏池不到十分钟的演讲,引发校友强烈反响。 伦敦的财经杂志没少报道他,即便身世不光彩,可这世道强者为王。 盛微宁站台下洗耳恭听。 他嗓音低沉,唇边流泻轻淡笑意,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形象,举手投足流露的全是凛然不可侵犯的霸气。 环顾对他目露崇拜的学生,盛微宁暗哂,程晏池真该去当演员。 演讲结束,程晏池还得回恒远工作,校长热情邀他拍大合照。 盛微宁去了主题画板前,扫到程晏池,她笑不露齿地拍马屁:“大哥的演讲太精彩了,我受益匪浅。” 程晏池的目光定在她拉长脖颈比例的银耳链上:“哪儿精彩?” 盛微宁眼眸闪烁,刚准备启唇,程晏池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 他眼瞳呈现出深邃的棕黑色,仿佛阳光里澎湃的大海。 女生心念忽动。 临近晚八点,盛微宁勾着一个手袋出现在葡京公寓内。 用密码锁开门,屋内简单的摆设映入眼帘。 盛微宁摘掉鸭舌帽跟墨镜,将卫衣扔在沙发,径自去了浴室洗澡。 再出来时,身形修长的男人静立落地窗前,单手抄袋,周身烟雾缭绕。 他慢慢转身,盛微宁仍旧是那套清新雅致的汉服。 081:娇藏 寂寂无声,客厅只开了一盏橘黄的小落地灯,渲染着温馨氛围。 被灯光笼罩的少女身段曼妙,婀娜的影子投射墙壁,剪出隽永味道。 程晏池目光沉静,鼻唇徐徐吐露白雾,蒙蒙雾气滑入他深邃的眼底。 他隔着薄雾凝视盛微宁,眼中间或掠过冷锐微光,如星矢隐匿波涛,可浪涛之下又若有似无蕴藏着危险暗礁。 “程先生为金屋藏娇,还特意找了这么个地方,有心了。” 盛微宁语调低回婉转,翩然转个身,抬首弄姿的模样纯欲参半。 程晏池将烟咬在嘴里:“你要是愿意留程家随时和我睡一晚,作为男人,我绝对不介意。” 盛微宁歪头,青玉簪衬得脸孔雪璧一般莹白,她漫不经心把玩着襦裙系带:“隔三差五敲你的窗,人家时刻担心自己哪天小命都没了。” 她直直掠向沉默不语的程晏池:“我美吗?” 程晏池俊逸的眉峰挑了挑,盛微宁这一手确实出乎他意料。 眯眸,白天的美景猝然浮现,犹如带着尼古丁的雾缓缓扩散脑海。 我跟你走。 你惦记吗? 你想吻我吗? 我美吗? 她在他跟前,似乎素来直接,像神秘的魔盒引诱他层层开启。 “丑,你以为自己在拍电视剧?” 他的声音清冷自持,波澜全无。 盛微宁眉眼带笑,轻渺的嗓音丝丝缕缕缠着骨头,蔓延至程晏池心脏。 “骗人,你演讲那会儿,我明明发现你盯着我看了好几眼。” “矫情,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我看你,是你在演讲,那么大的礼堂,你只看我又是怎么回事?” “强词夺理,那么多的人,谁证明我看的是你。” 程晏池嗤笑,然而唇角勾上的弧度尚未散去,便徐徐凝固。 盛微宁学着电视即兴跳了段惊鸿舞。 论专业,她半桶水都算不上,可因学习能力强,倒略有两分把戏。 回眸一笑的清艳风情,让男人的心跳与呼吸同时停滞,随后紧促加快。 浅色的披帛被旋转的盛微宁掷向程晏池。 程晏池信手接住,很柔滑的布料,根本奈何不得他。 但盛微宁轻轻一牵,程晏池就迎着她撩人的眼波抬了脚。 盛微宁步步后退,程晏池步步前行。 直至抵在墙面,她狡黠地眨眨眼:“臣妾今夜是来侍寝的。” 程晏池的眸和窗外的无垠夜色交融,黑得深不见底,脸上情绪淡漠。 瞧着挺正常,实则酝酿狂风骤雨。 盛微宁就喜欢程晏池这样。 外人面前仪态斯文,落到她手里,哪怕再清贵冷矜,也能被欲望主宰。 “来侍寝,还穿得这么整齐?” 程晏池停步,好整以暇打量,猛然用披帛将盛微宁一把拽到自己胸前。 盛微宁含笑弯唇,赤着的脚踩上他皮鞋,抽掉他夹在指间的烟。 “等你呀。” 娇滴滴的三字宛若火柴擦过耳畔,瞬间引爆了程晏池心底压抑的火种。 他抬手抚上盛微宁面孔,指腹携着乍暖还寒的气息游走,激得她战栗。 眉心洁白,花钿艳红,瞳孔乌沉。 最简单的三种颜色组合,生出极致又纯粹的魅惑。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想指使我伺候你?” 盛微宁听不出程晏池的不悦,她搂住他脖子摇晃,柔若无骨半挂着。 “谁让我是妖妃呢?独宠你的后宫,夜夜笙歌。” 程晏池淡然垂眸,沉敛眸色逐渐转深,浓稠得化不开。 女生的襦裙被她绷得很紧,锁骨凹陷,阴影覆盖了饱满弧线。 “做妖妃可没好下场,你有几条命?” “唔……九条。” 盛微宁乖顺地喵一声,引导着程晏池的手触碰襦裙穿孔。 “也不对,只要能讨你欢心,一条命也够用,所以你得好好保护我。” 闻言,程晏池眼神暗了暗,阴凉声线裹着切齿意味:“我恨不得掐死你。” 盛微宁眼里的星芒清晰映出程晏池的脸,似笑非笑:“你不舍得。” 她松开他领结,黑色领带睡掌心,涂了口红的嘴唇自喉结蜿蜒而下…… 程晏池无师自通,长指拉住系带慢条斯理一扯,浅绿裙裳悄然落地。 怀里毛茸茸的猫咪成了待宰羔羊。 * 今晚月色朦胧,风从窗口吹来,卷尽满室荼蘼。 床垫轻响,一双小巧的脚踩在沾染口红印的男士衬衣上走进浴室。 程晏池起身,慵懒地靠坐床头,顺手从烟盒摸根烟叼嘴里。 还不到凌晨三点,低垂的云层吞噬星光,也遮挡住他复杂的眼神。 盛微宁出来的时候,程晏池不紧不慢抽完了一根半烟。 满屋子的烟味莫名散发着颓废。 “你比大多数贪欢的男人要好,不让自己的女人吃药避孕,可是,你能不能别给我抽二手烟?我年纪轻轻,还有无数美好事物等着我。” 盛微宁单膝跪在床边,不由分说夺了他没抽完的烟丢进垃圾桶。 程晏池不咸不淡:“谁说你是我女人?” 盛微宁静静打量他片刻,拨弄长发,笑吟吟的:“我去陪别的男人。” “尽管试试。”程晏池连眼皮都懒得掀,冷峻的脸庞无端凛冽:“看你胆子有多大。” 盛微宁笑容明媚,分腿坐程晏池身上,绵绵密密的吻侵袭他侧脸。 “你把我锁在你身边就行了,我属于你,只是你一个人的,好不好?” 娇倦尾音犹如羽毛刷过他英挺轮廓,试图一点点挠到他心底最深处。 程晏池低喘,感觉自己怀里窝藏了一团能把他烧熔的火。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狐狸精,你以为我是程昱川那个蠢货?” 她吻他的颈动脉,察觉坚实身躯逐渐僵硬,笑意加深:“你是伪君子。” 盛微宁刚打算故伎重演拿程晏池的领带,双手陡然被他擒住。 程晏池把女生反制身下,举高她的手腕,用领带一圈圈束缚。 盛微宁眼瞳微缩:“真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她昨晚也拿领带绑了程晏池的手。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这种套数。” 程晏池冷笑,嗓音清凉,突然摘掉了她腕骨戴着的那块表。 “程晏池!” 程晏池瞥了眼重重跌落地毯的女表,眸底溢出浓烈狠戾。 一幕幕片段在脑中纷至沓来。 他低笑,眉宇间汇聚深重的阴冷,热气喷洒盛微宁耳侧,唇畔却寒意砭骨:“你欠教训。” 082:尾随 再次醒来,天边泛起鱼肚白,粉红色渐变成蔚蓝色,空气里浸润的湿度漂了阳光的味道。 程晏池捞起手机扫眼时间,将近六点多。 精神突然有点恍惚,好像是第一次和她同床共枕。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他从不会把她留在自己床上。 他侧首,一张娇媚的被黑发掩映的脸庞映入视野。 女生趴枕头边,香肩半露,狭长眼尾残留着湿意。 程晏池沉静看着,忽然伸手将那些头发一缕缕拂开,扣住她的脸颊略微抬起,动作毫不怜惜。 盛微宁精力透支,几乎整晚没休息,困倦得厉害。 沉睡中感觉有股强横力量侵犯着自己,她烦躁地挣脱,再度陷入了黑甜。 程晏池撑起手肘,冷冷端详盛微宁。 女生暴露光线的肌肤拓印各种痕迹,像大片皎洁的雪地落满残红,透着凌乱又华丽的破碎感。 双手细腕也被领带磨出青紫,这具身体除却人眼可见的地方,经常遍体鳞伤,但是恢复能力反而特别强。 他偶尔觉得,其实自己并非喜欢和她一起,偏爱把十多年的怨恨通过一举两得的方式发泄罢了。 程晏池翻身下地,戴上眼镜,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多出几分清隽斯文,同样掩盖先前的戾气。 脚下踩住一样硬物,他垂首,是那只熟悉的女表。 诸多零碎的片段拼凑成不堪回忆,排山倒海而来。 第一次见到这手表,是赵雪竹替他妈细心整理病历。 温柔美丽的女人,亲手将他母亲推进死亡深渊。 罪孽东窗事发后,不曾说过一句抱歉,只剩下瞒天过海。 程晏池捡起表,指骨用力攥着表链,像掐住谁的命脉。 他扯唇,目光森然,流畅颌线渐渐显露出骇人冷意。 * 葡京公寓地处城北,环境清幽,远离闹市。 盛微宁起床时,记忆依旧停留在昨夜,脑子不太清醒。 差不多七点,程晏池早上班去了。 她昨晚借故自己睡在学生家中,倒也不怕程家人怀疑,可公司依然得打卡。 强撑着洗漱一番,盛微宁将那套襦裙收进袋子出了门。 走到楼下,一个贪玩的小孩子忽然踩着滑板迎面冲来。 盛微宁堪堪躲避,终究被对方撞了腰部,痛哼一声。 程晏池每次都喜欢在她腰侧留伤,手劲大到能腰斩。 “漂亮姐姐,对不起!你没事吧?” 盛微宁仍旧戴着鸭舌帽和墨镜。 闻言,扶正墨镜,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抬步走远。 程晏池平时应该不常住公寓,毕竟是专门私会的场所。 她最近才来这里,不愿横生枝节,连话也没跟男孩说。 然而,百密总难逃一疏。 等盛微宁的身影消失,男孩抱着滑板走到一棵粗壮的樟树后,将口袋里的录音笔交给同样戴帽子的女人。 “那个漂亮姐姐没开口说话,但是她叫了一声。” 从昨晚程晏池进去公寓开始,女人就坐在了樟树下。 经过一夜等待,姣好面容呈现不正常的苍白。 不晓得是感冒了,还是……因为刚刚亲眼所见程晏池和那人相继离开。 “你没有看到她的长相?一丁点轮廓也没有?” 男孩皱眉思索:“是漂亮姐姐,很漂亮,她戴了墨镜。” 女人魂不守舍地点点头,拿张百元大钞给男孩:“谢谢你,去买你喜欢吃的零食。” 枯坐整夜,四肢似乎僵化,心也仿佛寒透。 可这些都不及真相带来的强烈冲击。 录音笔光洁的表面映照舒曼失魂落魄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昨天傍晚,她跟程晏池一起吃饭。 舒曼希望多陪陪程晏池,绞尽脑汁找共同话题。 他却直言自己有约。 那一刻,她的失落犹如潮水没顶。 即便心里深知他们不可能,又难以割舍妄念。 她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程晏池不能假戏真做。 一定是因为喜欢了暂时不能公开的女人才如此吧? 于是,莫名其妙的念头便像毒蛇啃噬掉理智。 她也学狗血剧的女主玩起了跟踪。 一路小心翼翼的尾随,她来到这儿。 看到程晏池,还看到了…… 眼前闪过那个女子的背影,心脏不受控紧缩。 让程晏池买早餐还金屋藏娇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舒曼抓着录音笔,犹豫一会儿,缓缓按下播放键。 模糊的女音周而复始回荡,宛若某种魔咒。 舒曼喉头发梗,大睁的瞳眸立刻掠过深刻震惊。 * 盛微宁昨夜提前准备好了工作的套裙,中途在洗手间换完,确认无误才赶去公司。 “盛小姐,能不能请您帮我个忙?” 盛微宁看向王秘书,笑笑:“尽管说。” “我闺蜜过生日,我请人替她设计了一款珠宝,你们身高与体型差不多,肤色也白,我想看试戴起来的效果,如果哪里不合适,再要他们改改。” 盛微宁今天穿长袖雪纺衫。 因为身上有痕迹,特别是手腕,所以大多地方遮得严,不过脖颈干干净净。 她爽快应允。 午休时间,盛微宁试戴了那款串珠银钻项链。 她脖子纤长,颈线非常优美,天鹅造型的吊坠垂锁骨中央,连皮肤都隐隐泛光。 “真的好养眼,盛小姐,你很适合戴项链的。” 王秘书对盛微宁试戴的结果相当满意。 旁边传来打趣:“将来盛小姐结婚,一定不可以缺项链。” “盛小姐如果要订做结婚项坠,来找我,你看你戴的这款就特别美。” 盛微宁从容自若地弯唇:“记住了。” “程董。”其他人倏然恭敬唤道。 盛微宁转眸,程晏池懒散靠着门口,唇边温度寥寥。 他幽邃的双眸好似定格她鹅颈,又好似飘忽而过。 “既然午休,还是别太聒噪,公司内部最近在巡视。” 程晏池空降高层不久,给职员带来的威迫力却很厉害。 他一现身,议论纷纷的几个姑娘立马遁走。 程晏池说完那句话就走了。 盛微宁抿抿唇,竟也莫名觉得不自在。 接到盛悦受伤的电话,盛微宁正思忖明年出国的事。 盛悦被高空掷下的两枚鸡蛋砸破了头。 盛微宁心急如焚,取下工作牌便往外走,连走廊尽头的程晏池都没注意到。 程晏池瞥了眼她慌乱的影子,显得漫不经心。 十多分钟后下班,程晏池离开办公室,听见王秘书惊声:“是盛小姐出车祸了?” 083:麻烦 正值下班晚高峰,办公大楼又处于闹市区。 盛微宁急着去医院,忙中出乱,不小心错把前进档挂成倒档,将路边的几辆车撞成了一锅粥。 她自己的肋骨被安全带的惯力弹伤,脸色苍白。 车主纷纷围过来讨要说法。 万幸没造成人员伤亡。 盛微宁抑郁地捂住额头,缓了缓,解开安全带下车:“对不起。” 她车子的前保险杠也坏了。 “这位小姐,你不会开车就别开,我新买的奔驰被你蹭了漆,你说这事怎么办?” “车上还有我孩子,你莫名其妙撞上来,孩子受伤,你负责得起么?现在的女生太大胆了,开豪车了不起吗?半桶水就敢上路做马路杀手。” 指责声七嘴八舌,围观者也对盛微宁指指点点。 盛微宁自知理亏,也没反驳他们,继续诚恳道歉:“是我有错在先,你们的损失我会负责的,因为我有急事所以挂错档,真的不好意思。” 有个女车主不依不饶:“你上赶着投胎?” 盛微宁抿了抿唇,她有错就认,不表示人家能得寸进尺,刚要开口便听见贺章的声音:“盛小姐。” 她转身,贺章从人群里走出来。 “这儿交给我善后,程先生要您去车上。” 盛微宁错眸,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慕尚。 这场面,僵持不下又得登头条。 她没拒绝,回车里拿了自己的包离开。 程晏池冷眼望着盛微宁渐行渐近,神色淡漠无波。 盛微宁拉开副驾车门,弯腰的时候蹙了蹙眉。 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没逃过程晏池的眼,他徐徐掸掉烟灰,淡声:“受伤了?” “肋骨被安全带勒疼了,不过没什么大碍。” 盛微宁瓷白的脸孔在昏暗的车厢寂寂如幽昙:“如果不麻烦的话,你送我去趟医院好吗?盛悦出事了。” 程晏池一言不发,神色温凉,眉梢眼角没半点波动。 他目视前方,贺章找人拖车了。 车内一片沉默。 就在盛微宁的手搭上车把时,他将烟蒂摁灭烟灰缸,慢条斯理地发动引擎,唇边薄冷悠长。 “呵,你就是最大的麻烦。” 经年以后,盛微宁才明白他这句话的深意。 * 舒曼站在对街的咖啡馆门前,唇色浅淡,视线笔直地跟随慕尚移动,内心腾起万丈狂澜。 怎么会? 程晏池千方百计窝藏的女人居然是盛微宁? 那可是他弟弟的未婚妻! 有了这个线头,好像很多缠绕的事情顷刻间被捋顺。 程晏池在法式餐厅对程昱川的讥讽以及舞会的异常举止,包括他们眼神对视时若有似无的微妙。 那些说不出的怪异,通通都有了答案。 她左思右想都不愿接受雷霆霹雳一般的事实,坐立不安了整天,最终选择来找程晏池求证。 结果,却被她目睹盛微宁坐上程晏池的车。 舒曼立在夜色中,想起晨初听见的模糊女声,一颗心坠进湖底,再也捞不起来。 * 盛微宁匆匆跑到医院时,盛悦头顶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 盛悦体质羸弱,小脸被长发遮挡半边,无精打采靠着轮椅。 看见推门而入的盛微宁,眼睛瞬间明亮,腮帮子鼓了鼓:“姐姐。” 盛微宁快步走近盛悦,捧着她脑袋凝眸检视,心疼不已:“还疼?哪里不舒服记得告诉医生。” “没什么事,就是脑门被鸡蛋砸中肿了包,医生给我检查过了。” “盛小姐,是我没照顾好盛悦。” 盛微宁肃容望向护工:“到底怎么回事?” “七楼的小男孩调皮,无缘无故扔两枚鸡蛋下楼,恰好砸到盛悦。” “孩子的家长呢?他们有没有道歉?” “家长当时不在现场,事后听说了也没任何表示,还搪塞小孩不懂事。” 护工说完才发现门边修身玉立的程晏池:“程先生。” 程晏池没进病房,双手抄袋,淡然瞥向面露怒意的盛微宁,尔后,平静移到盛悦身上。 镜片反着的光朦胧眸色,眸子冷寂幽深,给人极为疏远的距离感。 盛悦衔接程晏池含义未明的视线,灿烂地笑:“你就是程家大哥哥?你好,我叫盛悦。” 她自打确诊sma便长期住院,因为盛微宁坚持让她念正常学校,性格不算自卑。 程晏池挑眉,触及盛悦清澈的目光,唇角牵起淡薄弧度:“你好。” 相较嫌弃盛微宁的程昱川,盛悦觉得程晏池更好相处。 “大哥哥,你比新闻里的帅很多。” 程晏池又笑了笑,双眸重新笼罩盛微宁。 盛微宁柔声安抚盛悦几句,铁青着脸越过程晏池往门外去。 程晏池纹丝不动,定定地看了眼盛悦。 即便盖着毛毯,她下肢的萎缩程度仍能通过大致轮廓显现。 这种令全球医学界深感棘手的疑难杂症,一年需要花费百万元医治。 现世报。 程晏池清漠的脸庞未见动容。 “大哥哥,姐姐找人算账,我怕她受欺负,你能替我去照应她吗?谢谢你。” 盛悦仰望着男人,眸中流露不加掩饰的信任,语气饱含小心翼翼。 程晏池眼神闪了闪,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盛微宁并未走远。 程晏池不远不近跟着她的身影找到放射科。 “高空抛物是违法的,你家孩子欠我妹妹一句道歉,做孩子的不懂事,家长也要包庇?如果今天不给我交代,我一定会追责到底。” 女生凌厉的诘问贯穿嘈杂人声撞击程晏池耳膜。 他脚步顿住,唇线掀了微弧,事不关己地背靠墙壁,低垂眉眼,随手把玩打火机。 弹盖的机械音在空气里循环震荡浅浅波纹。 走廊渐次亮起白炽灯。 盛微宁姿态强硬,满脸冷若冰霜,完全看不出平时温软的模样。 “只是小孩一时调皮罢了,无心之失,盛小姐何必咄咄逼人?我儿子也才几岁,你二十多岁的人跟他斤斤计较,传出去会闹笑话。” 盛悦是盛微宁唯一的软肋。 辛辛苦苦养大,最容不得她被欺负。 “不用赔医药费,但必须道歉。” 盛微宁的瞳色凌如浮冰:“无论年纪长幼,犯错就该承担!父债子还,养不教同样父之过,孩子犯错不知悔改,全是你们家长惯的。” 话落,一簇幽蓝火焰倏然蹭地引爆空气。 程晏池翻手收拢打火机,深眸锁住盛微宁,眼底迅速蔓延寒戾。 084:互撩 父债子还,的确是古往今来天经地义的道理。 只不过被鸡蛋砸伤,盛微宁便恨不得豁出命来守护自己的亲人。 那么,他呢? 程晏池微微阖眸,短发覆盖眉宇间的阴鸷。 他勾唇,无声移开眼,仰头凝视白惨惨的灯光。 恍惚记起,梁婧宜从抢救室被推出来,也是这样死气沉沉的光照,铺天盖地俱是凄寒的森然白色。 很冷。 盛微宁兴师问罪的声音鞭挞着神经。 她的家人遭受伤害,她还能理直气壮讨公道。 他彼时弱小无助,却连当面问肇事者一句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最终被盛家赶出青浦,颠沛流离。 程晏池唇角抿紧,冷笑着闭眼,俊美脸孔阴沉欲滴。 数载冰流侵袭心脏,裹着重重霜雪,使其愈加冷硬。 可能是盛微宁的据理力争奏效,也可能她身份起了作用,伤人者父母最终亲自登门道歉。 盛悦很少见到盛微宁疾言厉色。 她知道自己是姐姐的命根子,一直都不敢闯祸让她担心,虽然渴望能姐妹相处,最后还是没挽留她。 “姐姐,很晚了,你还没吃饭,我会乖的,做完功课就睡觉,你先回去吧。” 顿了顿,盛悦小声提醒:“大哥哥也没吃饭。” 盛微宁羽睫翕动,今晚确实多亏程晏池施以援手。 否则那帮车主还能绊住她继续掰扯。 程晏池一直没进病房,也没走人。 贺章打电话汇报车祸的处理情况,程晏池面无表情吩咐他一切按照理赔的正常程序走。 盛微宁缓步离开病房,瞥眼深邃的夜色:“反正程家那边吃过饭了,不如我请你?” 程晏池掩去眸底浪潮,似笑非笑,腔调懒散不减:“你这勉勉强强的语气将就得很讨厌,并且毫无诚意,你若真要请我吃餐满意的饭,恐怕不太简单。” 话虽如此,程晏池已抬脚迈向轿厢。 轿厢内只有他,等盛微宁进去,他信手揿下电梯键。 盛微宁稳步立定,盯着电梯壁倒影的俊容:“我哪能没诚意,人给你了,又免费请你吃饭。是你自己说的,老山珍海味会三高,偶尔清粥小菜也不错。” “如今越来越伶牙俐齿,合着我还捡了天大的便宜?” 程晏池眉目如山,惯常地讥诮出声:“盛微宁,你脸皮这么厚是怎么练出来的?” 盛微宁娇娆地撩了把头发,对答如流:“你床上。” “那再练练。” 眼前阴影陡然暗沉,男人颀长的身躯携带强烈的侵略气息朝盛微宁倾轧而来,将她圈禁自己怀中。 “你说,肋骨受伤了?” 程晏池轻声笑,熠熠生辉的瞳孔蕴着碎芒。 脸庞带笑,手却故意按上脆弱的肋骨。 盛微宁吸气抬头,那方线条清正的下巴染了光晕,线条流畅魅惑,特别迷人。 她忽地起意,攀着程晏池肩膀吻住他。 程晏池敛去眸中寒峻,低头迁就她身高加深吻,卡住秀巧的下颌,攻城略地碾压,席卷她所有呼吸。 这个吻,很不一样。 像包着糖衣的海啸摧毁了盛微宁的部分神识。 程晏池以前不会这么霸道地亲吻她。 男女之间天然的力量强弱,通过亲热尽显悬殊。 盛微宁在程晏池胸前几乎软化成一滩绵软的糖水,纤细手指紧攥他衬衣,脸颊仿佛涂抹了艳丽的胭脂。 良久,她濒临窒息之时,程晏池利落抽身而退。 动作潇洒利落,毫无眷恋。 他低着头,单手撑在她耳侧,压抑的喘声声入耳。 盛微宁眼神迷离,双手仍然环住他脖颈。 程晏池的指腹揉搓她红肿唇瓣,瞳眸宛若风平浪静的海,海下燃烧着火,声线喑哑:“别招我,懂?” 盛微宁媚眼含笑,打量程晏池两眼,手指忽然勾着他的皮带更近一步,诱人的花香挑逗他的嗅觉。 “我什么时候撩你了?明明是你先主动引诱我的。” “程先生,”盛微宁饶有兴味地瞅着脸色淡静的程晏池,柔软手指抚摸他长睫:“我觉得,你因为我失控的次数慢慢变多了,这算不算一个好的信号?” 或许是经历过情事的原因。 盛微宁骨子里的媚态日益明显,哪怕轻飘飘的余光都能挑出男人的征服欲。 程晏池不置一词,居高临下望着盛微宁。 女生脖子修长,没有佩戴任何饰物,如兰唇息缭绕,看着她白皙的脖颈,分不清身心哪样更燥。 可以让他另眼相待的女人,程昱川自然更不会免疫。 那样的画面闪过脑海,甚至比她的笑更刺目。 程晏池眯眸,目光翻腾着暗潮,冷冷拽住盛微宁的腰,锋利的薄唇抵在她耳垂边,逐字逐句:“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把不可控的东西留身边,毁掉更好。” 盛微宁瞳眸动了动,眼波流转过程晏池沉郁脸孔:“我却恰巧相反,死水得有波澜才不那么无趣。” 程晏池笑容淡漠:“水花太大,很容易把自己淹死。” 她答得轻快:“我有九条命啊。” 彼此的唇近在咫尺,氛围缠绵又剑拔弩张。 电梯门“叮”的缓缓滑开,又有人依次走进来。 在抵达一楼的霎那,程晏池便从容退后。 两个人保持着安全距离,任谁都瞧不出刚才的暧昧。 程晏池察觉衬衫被盛微宁抓皱,面色平淡地整理好,扫了眼女生,心中那股燥意愈演愈烈。 “想吃什么?” 盛微宁若无其事拾步踏出轿厢:“医院的饭菜不太可口,隔壁有家中餐厅。” 程晏池扶了扶镜框:“随便吃点。” “那怎么行?你帮我摆平车祸,又送我来医院,我随便,岂不是很凉薄?” 这是程晏池曾经在公司餐厅说过的话,盛微宁又逮着机会还了回来。 程晏池的嗓音凉凉漠漠:“你的钱来之不易,多用一分,就得多脱一件,别再给秦昊的会所找麻烦。” 盛微宁神色一僵,声线沁寒:“那是钢管舞。” “在会所里面跳舞,不都是给男人找乐子品头论足的?” 程晏池回忆那晚的火辣情景,视线在盛微宁身上过了一遍,穿透力很强。 “听说国外有种膝上舞,哪天盛小姐让我见识见识?” 不等盛微宁接茬,程晏池指着灯箱:“要请我吃饭?就选这家,好多年没吃过镜海的特色菜。” 盛微宁定睛一看,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085:特别 这次请客,竟然吃了盛微宁八百多块钱,她肉痛得要命。 原先只打算请程晏池吃碗卤肉饭。 结果,他点了镜海最出名的菜。 盛微宁对着色香味俱全的焗葡国鸡胃口大减。 平时她也很喜欢吃,可自己出钱到底性质不同。 程晏池的袖扣折射银光,脸上淡漠无痕,用餐仪态优雅得无可挑剔。 “你欠我四千多万,我还救了你好几次,现在吃你一顿饭,你怎么就跟参加葬礼似的?” 盛微宁慢条斯理喝着眉豆汤,淡然一笑:“这是一顿饭的原因吗?你吃的不是葡国鸡,而是我脱衣服的钱,站着说话不腰疼。” 程晏池动作微顿,眼神清凉无波,扯了扯唇:“严格说来,我吃的也是自己的钱,你那次跳舞,我出价六十万,你分到的至少两三万吧?” 盛微宁蓦地语塞,和奸商谈钱果然没便宜占。 她转念一想,露出骄人表情,笑靥冷艳:“你利用我给会所抬价造势,不提斗舞的竞价,那些纨绔投注的花销也不低,得了便宜卖乖。” 程晏池没什么情绪地掀眸,淡然腔调暗含玄机:“就因为一顿便饭,你确定要跟我锱铢必较?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欠我的注定会很多。” 盛微宁与程晏池对视片刻,率先移开眼:“快吃吧,味道凉了多不好。” 说完,她状若无意地问:“你多久没在镜海生活了?” 程晏池低垂的眼帘寒光掠过,压着眉心,声音听不出异样:“二十年。” 盛微宁本来还想打听程晏池母子离开镜海去了哪里,思忖一番又作罢。 若非必要,她不太愿意揭人伤疤。 * 华灯璀璨,缤纷地灯给两侧路边的绿化带镀上绮丽的色彩。 程晏池单手搭着车窗,眼睛专注地平视前方,俨然当盛微宁不存在。 “盛悦那种境况,你为什么不送特殊学校?” 盛微宁靠着车椅闭目养神,耳畔低沉的男声冷不丁响起。 闻言,她愣了一会儿,微微展颜:“她是残疾人不假,特殊学校虽然可以免她承受正常人的歧视,但也可能会令她降低对自己的要求。” “盛悦最初被嘲笑的时候,也找我哭诉过,我没改变主意。” “会不会认为我残忍?” 盛微宁始终闭着眼,轻缓吐字:“父母都不在了,我就是她唯一的支柱,必须照顾她,她的残疾无法避免,只能学着做一个坚强的人。” 程晏池握方向盘的手不着痕迹紧了两分,胸腔犹如掉了一颗小石头。 石头咕咚滚进心潮,漩涡深深,沉出清脆的回音。 半晌没得到程晏池的回答。 盛微宁睁眼,余光捕捉到他拿烟的画面。 她转过头,程晏池削薄的唇斜衔着一根烟,侧脸棱角分明。 戴眼镜的男人显得斯文,斯文的男人抽烟又格外与众不同。 盛微宁笑笑,忽然伸手向仪表盘顺了打火机在手。 都彭打火机的制造工艺非常精致,握在手心温润如玉。 “点个火。”他颐指气使。 盛微宁的拇指娴熟撬开弹盖,摇摆不定的火焰绽放于洁白指腹。 程晏池缓慢侧身,叼着烟,漫不经意靠向盛微宁。 眼见就要点着,盛微宁眸波荡漾,轻轻嗤笑,又把弹盖拨下来。 摇摆不定的火苗瞬间漫灭。 程晏池神情寡淡,毫无被捉弄的懊恼,咬着烟斜睨盛微宁。 “玩到我头上,你皮痒了?” 盛微宁委屈巴巴皱眉:“人家好怕啊。” 程晏池敛眸,利落颌线沉着流光。 盛微宁托腮盯着他看了两眼,又悄悄把打火机凑过去。 车子途径一座旋转摩天轮,绚烂的灯影倾洒车厢。 女生的指节白嫩细腻,泛着柔润光泽。 程晏池不由分神,心念忽动,瞥了眼旁边。 视线里,盛微宁脸庞被暖气烘得像只鲜嫩多汁的蜜桃。 她挑着嘴角瞅他,秋瞳宛若氤氲薄薄的水雾,倒影着漫天炫美霓虹。 浮光掠影,声色迷滢。 思绪情不自禁恍惚了瞬息,程晏池脑海倏然重现埃菲尔铁塔的情形。 心尖蓦地像被什么缠绕,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迅疾延伸至四肢百骸。 “程先生,你走神了,注意开车,我晓得我长得好看,你也收敛下,” 揶揄的低笑拉回程晏池游离的思维,他淡淡地扫了盛微宁一眼。 “我如果真收敛,你就要哭了。” “可你如果不收敛,我怕我小命不保。” 盛微宁五官生动,诱人的桃子转瞬变成调皮的猫咪。 程晏池倾身,烟头被火星烫得通红,明明灭灭。 他鼻唇间呼出轻渺的烟雾,其间浸润着微末酒香。 程晏池喝了点酒,但还能开车。 盛微宁抛着打火机:“技术好不好?你是我头个点烟的男人。” 程晏池面色平静:“这种事也值得炫耀?” “当然,我要让你多惦记着我的特别。” 程晏池默不作声,明暗不定的光线抚触面颊,眼底冰凝若隐若现。 确实是特别。 仪表盘的手机又响了。 程晏池置若罔闻。 盛微宁眼尖,别有深意地笑笑:“某人的女朋友查岗了。” 她似是玩闹地捞起手机:“要不要接?” 程晏池眼角都没施舍给盛微宁,依然镇定自若:“你愿意,那就接。” “我接,然后告诉她,她的男朋友正跟他的未来弟媳幽会?” 盛微宁的语调抑扬顿挫,忽而正色看向程晏池:“既然不喜欢她,就别耽误她的青春,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做法,我也会很不舒服。” 程晏池无动于衷:“我同她各取所需,你几时这么圣母了?” 盛微宁的眼睛转移到不断亮屏的手机,指端虚点接听键又挪开。 “舒曼是好姑娘,假如她对你动了真心,将来再分手会很痛苦。” “照你的意思,你难不成真的爱上我了?” 盛微宁狐疑地端详程晏池:“你在怀疑自己的魅力?盛悦猛夸你帅。” 程晏池嗤之以鼻:“我是男人,男人用不着靠脸吃饭。” 舒曼的电话响个不停,程晏池没透露半点接听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男人,而且渣得明明白白,谁能比我知道得清楚。” 暧昧的话音刚落,盛微宁一脸纯然地准备解锁接听键。 这么晚,万一舒曼有急事呢? 程晏池抢过手机丢在后座:“抬头,九点钟方向。” 086:跟踪 盛微宁顺着正西方向看去,目光凝住,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面熟的男人。 这排车都在等绿灯,所以开窗透风的男人露出半边侧脸。 “肖若萍的姘头?”盛微宁念念有词:“他怎么来了这里?” 她转眸看眼程晏池的车载导航:“附近有家茶厅。” 男人后座关着车窗,可直觉告诉盛微宁,那里或许坐了人。 肖若萍今晚好像会参加珠宝拍卖会,还跟姐妹淘约好去蒸桑拿。 程晏池收回视线,盯着盛微宁若有所思的神情:“你想玩点刺激的?” 盛微宁勾着眼梢笑睨他:“反正时间还早。” 上次尾随到一半就被发现了,多个筹码总有益无害。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婆媳都一副德行。” 绿灯亮,程晏池回头扫了眼车况,稳稳调转车头,隔着三辆车的距离慢悠悠缀上那辆大众。 慕尚贴着车膜,就算跟得近也不怕露端倪,但落了车窗。 程晏池随手从置物盒拿副墨镜架鼻梁上。 盛微宁嫌弃地撇撇嘴:“你别把我和肖若萍作比较,我比她有格调。” 两侧往后倒退的灯流淌过程晏池立体的五官,犹如错落的星辰飞逝。 盛微宁饶有兴味:“如果是你,哪怕一分好处都不得,我也是愿意跟的。” 程晏池镜片后的眸袭过异色,唇角漾起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嘲讽:“你不去做话术太可惜了。” “你这建议不错,哪天我流落街头再考虑考虑。” 盛微宁毫无跟踪人的紧张感,调子懒散:“专门攻克情窦初开的少男。” 程晏池嗤笑一声,眼底清清淡淡,笑声却充满冰冷的讥讽。 盛微宁目不转睛看着前方隐隐约约的大众,脑子里已经盘算起别的事。 想到肖若萍偷人,她眸光复杂地偷觑一眼轮廓漠然的程晏池。 自己的亲生父母明明有婚书却被程家和肖家强行拆散,沦为卑贱不堪的私生子,之后又经历父母双亡的沉痛打击,孤身在异国长大。 ——美强惨? 脑中浮现这个影视剧里出现频率相当高的形容,盛微宁忍俊不禁。 她看向程晏池那件穿了一天都没显现褶皱的衬衣,觉得他骨子里实际是挺矛盾的人,又克制又放荡。 程晏池目不斜视,凉薄启唇:“你这么望着我,是暗示我晚上开房?” 盛微宁一哂,漫不经心把暖气开低:“我们换其他方式培养感情。” 次数太多,她担心哪天把孩子给搞出来,那才是真的麻烦。 程晏池眼神清寂,充耳不闻。 车子途径一处繁华路口,急刹过后,猛然剧烈地颠簸了半秒。 程晏池眯眸,眼疾手快挡住身体惯性前倾的盛微宁。 盛微宁本能拽住横胸前的手腕,听见男人音色微冷:“好像发现了。” 果不其然,大众遽然提速很快消失视野。 女生眉眼弯起弧度,乖顺地趴程晏池怀中,腮边浮起浅浅笑意。 “程先生这跟车的技能还有待加强啊。” 其实程晏池的车技不赖,毕竟当初摩纳哥就领教过了。 程晏池的喉结被盛微宁蓬松的头顶蹭得痒,不动声色后退。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经常偷偷摸摸?” 盛微宁的嘴唇忽而向上,用舌尖轻柔顶开墨镜,温热的吻落他睫毛。 程晏池避开她的亲昵,长睫覆瞳,深邃眼底掠起潋滟波光渗透窗外的绚丽虹影。 “安分点坐好。” “噢,我忘记你还在开车,抱歉。” 盛微宁恍然大悟,语气却没几分真意,拿着墨镜重新靠回椅背。 “好遗憾,本来差点就能抓到他们通奸的证据。” 她突发奇想:“我如果掐住肖若萍七寸威胁她帮我退婚,你说怎么样?” 程晏池没戴眼镜,瞳眸沉淀阑珊夜色显得格外深沉,语声沁骨:“真的想退婚?” “废话,谁愿意一辈子与自己不喜欢的人锁死?” 盛微宁叹口气,又否决自己刚才的异想天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行不通。” 程晏池不语,眸底沉暗的色调浓稠如墨。 大脑蓦然放空霎那,仿佛迸发出一束小火苗,虽然微弱却灼热至骨,烧熔他的思绪。 程晏池不耐折眉,眼眸可怕地冷了冷。 * 程建雄知悉了盛微宁出车祸的事,特意坐客厅等着她回去。 “没受伤就行,你放心,假如那些车主不肯私了继续找麻烦,爷爷会替你出面。” 盛微宁温静的脸庞铺开淡笑:“怪我粗枝大叶,不仅害得爷爷担心,还给大哥添麻烦。” 程建雄和蔼地看面容淡漠的程晏池一眼:“你叫晏池做大哥,昱川不在你身边,他帮你也是应该的,不用这么见外,盛悦的情况还好吗?” “脑门被鸡蛋砸破肿了包,其他的也没大问题。” “明天我吩咐佣人做点好吃的给她送去,你这孩子,我早说过要盛悦住家里。” 盛微宁站姿秀挺,莞尔:“她自理困难,医院更适合她复健。” 程建雄深知一旦牵扯到盛悦,盛微宁便十分倔强,也不再多劝。 “你早点休息睡个好觉,我让佣人给你煲汤压惊。” 盛微宁轻声道谢,朝程晏池礼貌地笑笑,转身上了楼。 等足音消弭,程建雄沉默片刻,抬眸瞥向程晏池。 男人挺拔地立在灯光下,看似彬彬有礼,实则难掩疏离。 程建雄心情复杂,斟酌一会儿才开口:“昱川过两天就从德州回来,他筹建的项目进展顺利,恒远亏损的利润也挽回不少,业绩上升明显,这些都是你的功劳,爷爷非常感激你。” 程晏池表情疏淡:“我是商人,比起口头感谢,更在乎能兑现的利益。” 程建雄浑厚的声音透出疲惫:“答应你妈葬进墓园的条件,我会办妥。” “不过……” 他话锋一转:“昱川的能力比起你终究有不足,你是他哥,许多地方能多担待就尽可能宽容,努力帮我培养他,无论恒远或者程家都需要你们兄弟同心协力。” 程晏池挑眉,柔光沉陷深眸呈现冷锐的扭曲:“磨没卸先开始杀驴?” 程建雄尴尬地解释:“我不是那意思。” 程晏池阴郁的目色隐晦卷起风涛,再抬头,薄笑盎然:“说笑而已,我同意回国,只是为了完成我妈遗愿。” 缓步走进卧室,程晏池的手机忽响。 087:演戏 程晏池眉宇间划过晦暗的郁色。 低眸看向亮屏的手机,被荧光笼罩的凌厉眉骨突起细微变化。 那端,软媚声线缠绕耳廓:“原本打算半夜去敲窗找你玩,可惜例假造访,我们后会有期,别太想我,免得辗转反侧。” 程晏池不置可否,径自忽略听筒依然喋喋不休的女声,锁屏挂断,将手机扔回床。 黑白灰三色的卧室简约又奢华。 程晏池顺势坐在床尾凳上,低头叼了根烟,习惯性地往口袋摸打火机,结果摸了个空。 动作凝滞两秒,他拧眉,倏然想起盛微宁替他点烟的画面。 打火机估计被那妖精顺走了。 脑海中不禁晃过车厢的一帧帧片段。 程晏池抽烟的兴致大减,手指自唇间取下烟。 视线偏转,定格远处安静垂落空荡荡的窗帘,短暂失神。 盛微宁每次深夜过来,嘴边都会咬着一枝娇艳欲滴的海棠花,然后把花插进窗帘扣。 幽香弥漫,飘浮暗夜,融混房间荼蘼的味道,散发一股特别的韵致。 愉悦的欲望,彻夜隐秘的偷欢,好像只有那朵花知晓其中秘密。 翌日离开,盛微宁从不会过问海棠的去处,甚至完全遗忘是她带来的。 海棠算作他色彩单调的卧室里,唯一最娇柔的颜色,充满女性气息。 但国艳终究比不过真实的活色生香。 她雷打不动地偷花妆点这面窗帘,他日复一日地折花丢弃。 鬼使神差的,今天却觉得窗帘的色系确实太无趣。 可这是不应该的。 二十多年,他的人生灰白暗淡,平静如死水。 即便曾经渴望亮色渲染,给予的人也不可能是她。 程晏池恍惚的神情逐渐阴寒,眸光凉薄仿佛永夜无尽的雪。 他重新含了烟,信步走到床头柜另择了打火机点燃,伫立窗前。 烟雾缭绕,宛若婆娑薄纱包围他,将他与外界的喧嚣分裂隔绝。 路灯的暖光斜射他颀长身姿,衬得藏在黑夜里的孤寂剪影越发寂寥。 手机再次震动。 程晏池侧首扫了一眼,寡淡面色隐现嘲讽。 接通之后,刻意压低的中年男声入耳,他薄唇撇开一抹冷弧。 “程先生,我按照您的指示去接近肖若萍旧情复燃,您怎么还跟踪我?” “试试你的警觉性,我以前不是要你随时准备好配合做戏?” 烟灰不知不觉蓄了一截,程晏池漠然掸掉,脸孔被幽暗光线遮挡半边:“你那次在酒店引起盛微宁的注意,道行还是太浅,下不为例。” * “你刚打电话给谁?” 茶厅包厢内,肖若萍出了洗手间,疑惑地盯着徐飞。 徐飞从容自如将手机装袋:“是广告推销。” 肖若萍站原地一言不发,锋利目光直逼向徐飞。 徐飞身形僵了僵,主动把手机交给肖若萍:“你不信就自己检查。” 肖若萍狐疑审视徐飞片刻,接过手机逐一查看,指腹快速滑动,确定无论电话还是短信都正常,也没存储任何录音文件。 “徐飞,我在寺庙就说得清清楚楚,往事莫提,我们之间不要再来往,你为什么三番两次来找我?我是程家主母,稍微行差踏错便完了!” 肖若萍把手机狠狠砸徐飞身上,涂着指甲油的手指迸发锋利光亮。 “你知不知道程晏池回来了?我现在焦头烂额,根本没空应付你。” 今晚肖若萍本来不打算见面,耐不住徐飞的软磨硬泡才借故私会茶厅。 两个人少时有过感情纠葛。 肖若萍心系程铮,徐飞的身份配不上她,因此露水情缘后分道扬镳。 直至最近重逢,又发生了不干不净的牵扯。 肖若萍一方面急于甩脱徐飞,一方面孤枕难眠离不开他慰藉。 徐飞已年过半百,体态容貌依旧保养得好,身板也特别挺直。 他静静地看着满脸愠怒的肖若萍,眼中闪过痛惜,缓声道:“若萍,我当年考虑你的婚姻幸福,才会忍痛割爱把你让给程铮,但结果呢?” “程铮不珍惜你,背着你出轨还弄个私生子,对你百般冷落,你们肖家是镜海的名门望族,我守着你长大的,你几时受过这种耻辱?” 肖若萍没反驳,面色变幻不定,胸前逐渐有了明显的起伏。 积压几十年未能宣之于口的委屈犹如泄闸的洪水泛滥成灾,她冷脸,攥紧指腹:“那也跟你无关,是我自己选的路,你少多管闲事。” “你过得不快乐,怎么不关我的事?” 徐飞上前一大步拉近他们的距离,痛惜地凝视肖若萍:“自从妻子病逝,我一直单身,因为我放不下你,千方百计悄悄探听你的消息。” “若萍,我不会干扰你的生活给你添乱,只奢望能像小时候那样陪伴你,程家没一个善类,你身边一定非常需要懂你的人。” 男人深情表白,浑厚温柔的语调固执地撬动着那扇紧闭的心扉。 肖若萍置若罔闻,面庞讳莫如深,低垂的眼睫间或流泻一点暗光。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会留在镜海,再不离开你。” 徐飞顿了顿,忽道:“程晏池既然是你心腹大患,自然也是我的眼中钉,二公子心肠不够硬,很多事他未必能做,我……” 肖若萍沉思许久,目光骤然阴沉,她冷然打断徐飞:“你又能做什么?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我都不敢轻举妄动,程晏池也是你能动的?” 她态度仍冷漠,徐飞却已窥破她动摇的意志。 徐飞的眸子连连闪烁,试探着抱住肖若萍:“只要是你希望的,我竭尽全力也会做到,程晏池目前没什么短板,将来就不好说了,来日方长。” 肖若萍推了两下没推开,也不再做无用功。 * 一清早,盛微宁刚起床就接到应欢的电话。 她新店开张,特意邀请盛微宁去参观。 应欢大一参加歌手比赛夺得头筹,以歌星身份出道。 最近两年不但红遍大街小巷,还自创了时尚品牌。 盛微宁到场没多久,芭莎那边就来了人,应欢忙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消停,应欢兴致勃勃拉着盛微宁靠近玻璃橱参观:“你喜欢哪个?千万别客气,我免费送给你。” 盛微宁也不推辞,打量几眼,指着一只月光石手环:“这个挺漂亮。” 另一道女声几乎同她重叠:“我要月光石。” 088:挑拨 冤家路窄。 这是盛微宁看到沈瑶第一眼蹦出脑海的想法。 不过她根本没把沈瑶放眼里,若无其事转过身。 沈瑶神色瞬时怒了:“盛微宁,你装什么装?” 程昱川半个月前去德州出差。 不管这段日子,她如何认错道歉甚至忏悔,程昱川都没能真正原谅她,程家她也不能再踏足一步。 这一切全要怪盛微宁! 从鸽子蛋开始,盛微宁就处处跟她犯冲! 只要回想程昱川舞会瞅着盛微宁发呆的情景,沈瑶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面团一样被不停搓揉。 “盛微宁,你满意了?昱川对我的误解越来越深,程家也把我拒之门外,这就是你要的吧?你现在连手环都和我争,你要戴着勾引谁?” 盛微宁其实不太理解沈瑶的脑回路。 做小三就算了,反正她也不稀罕程昱川。 可为一个男人把自己搞得风度全无,那未免太掉价。 应欢柳眉倒竖:“你脑子有毛病?上来就骂人,素质呢?沈瑶,你好歹也是镜海的公众人物,能要点脸吗?” 沈瑶妆容精致的脸孔立刻扭曲:“你骂谁不要脸?” “谁做小三谁不要脸,现在镜海还有谁不晓得您三儿。” 沈瑶怒极反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爱情里,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哈,”应欢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剩饭炒三遍狗都不闻,这种陈词滥调还被你奉为道德准绳,活久见,你以为自己还活在非主流时代?” 沈瑶被应欢怼得无地自容,冰冷目光刺向应欢:“你问我身为公众人物知不知道羞耻,那你呢?” 应欢嘴边的笑意滞了滞。 沈瑶得意挑眉,一鼓作气:“某人做瞎子的时候就惦记姐姐的男朋友,还耍大小姐脾气离家出走,结果害得自己亲姐姐寻找的过程中被几个流氓给……”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陡然甩上沈瑶面颊。 沈瑶捂着自己的脸匪夷所思看向应欢:“你疯了?” “嗯,被疯狗咬了口,一会儿去打狂犬疫苗。” 应欢漫不经心吹了吹自己的美甲,淡声交代店员:“从今天起,如果是沈瑶来买我的东西,一律不卖。” 周围人来人往,沈瑶羞愤交加,心里咽不下窝囊气,扬手就朝应欢脸上招呼。 尖利指甲在距离应欢颊侧两厘米的时候又被另一只柔荑不慌不忙截住,伴随女生柔凉的嗤笑。 “我说你,这是何必?因为爱情事业不顺心,选择彻底放飞自我了?” 沈瑶神情僵硬,呆滞地偏眸撞上盛微宁似笑非笑的眼睛,气息沉重:“你对我动手?” “不然呢?眼睁睁纵容你欺负我好朋友?” 盛微宁白嫩的腮边浮出恬淡笑意,语声骄慢:“我要是你,肯定会想尽办法留住程昱川,没本事又拎不清的女人才把世上所有的雌性当假想敌,并且乐此不疲。” 应欢也跟着笑了笑:“有的东西你当做宝,别人说不定还不屑一顾,女人活到你这份儿上,只懂得把自己捆绑男人的皮带,真够可悲。” 沈瑶气得够呛,表情几度变幻,色彩纷呈。 盛微宁收手起身,她本就比沈瑶高,居高临下的姿态分外凌人:“我们走吧,别为跳梁小丑影响心情。” 应欢不屑地冷哼,挽住盛微宁手臂走远。 沈瑶独自承受四面的窃窃私语,眼眸被怒火烧得通红。 她低声诅咒盛微宁,恨得险些抓破自己的掌心,最后踩着恨天高拨开人群快步跑出店铺。 漫无目的逛了几家店,沈瑶觉得走哪里都被议论纷纷,那些异样的眼神犹如黄蜂毒针嗖嗖扎在心口。 正要打车回去,沈瑶又不慎崴了脚,她恼恨地扔掉恨天高,忽然听见一管温柔含笑的呼唤:“沈小姐?” 沈瑶压着怒气回眸,扑入视野的是个书卷气很浓郁的女人,她思索须臾,蹙眉:“舒小姐?” 舒曼捡起沈瑶的恨天高走到她身边,笑得令人如沐春风:“是我,没想到会在这儿巧遇。” * 祁寒舟快过生日了。 应欢想为他挑一份礼物。 她的店子在镜海最大的购物中心半岛广场内,所以她们挑礼物只需要换门面即可。 盛微宁捧着奶茶打趣认真择选的应欢:“不冷战了?” 应欢抿唇,明艳脸庞早不复方才的锐气,惨淡地笑:“都这么多年了,爱他是习惯,关心他也是习惯。” 盛微宁沉默。 祁寒舟到现在都忘不了应欢的姐姐。 那个美好的少女,一丝不挂死在他怀里。 别提祁寒舟,纵使是素不相识的她,单凭应妧的照片和她惨死的经历亦很难忘怀,他不能释怀难免。 “白月光……” 应欢语气落寞:“如果她不那么好,或许我的婚姻能比如今稍微幸福点,可偏偏,她好到使我自惭形秽。” 白月光本身难忘,死去的白月光更刻骨铭心。 对于余生的祁寒舟而言,应欢永远比不过应妧。 盛微宁目露怜悯,她振作精神拍拍应欢肩膀,望向专柜:“你不是想帮祁寒舟选打火机?快看看。” 应欢很快把自己抽离颓废的情绪,认真打量一圈:“你认为登喜路、百达翡丽哪个好些?貌似宝诗龙也可。” 盛微宁沉吟片刻,视线倏然飘忽着投向都彭。 眼前不自觉浮现帮程晏池点烟的情景。 盛微宁抬步走到专柜,指腹透过玻璃橱触上宝石蓝的打火机。 “你喜欢都彭?这是最奢侈的打火机,贵死了。” 应欢让售货员把打火机样品拿出来。 火焰菱纹的机身参考卢浮宫的设计理念,尊贵又典雅。 她眼珠转了转,戳戳盛微宁,小声道:“你是因为谁才喜欢都彭?嗯哼,反正不会是程昱川。” 盛微宁羽睫簌簌,神态自若地回答:“耳濡目染不行?” “行吧,我相信你的眼光,他确实还没用过都彭。” 应欢嘀咕:“花了我上万,死瘸子再不知好歹,我就丢垃圾桶。” 盛微宁忽然记起自己尚未还打火机给程晏池。 应欢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 她附耳接听,愤慨地拍了下柜面:“岂有此理!” 打火机还在仓库没拿来。 “我助理被人推下楼摔伤。” 应欢叮嘱盛微宁:“你替我把打火机拿着,我刷卡了。” 盛微宁回到程家时,恰好遇到程昱川。 089:乌龙 见到程昱川的那一刻,盛微宁忽然惊觉这半个月缺少他的日子多么难能可贵。 以前的感受没这么鲜明。 自程昱川与沈瑶的感情濒临破裂,那些隐藏于时光或多或少的腻味便尽数反弹。 程昱川拖着行李箱从车库慢步走出来,鼻梁架着一副墨镜,看见盛微宁,眉头挑了挑:“做完兼职了?” 盛微宁笑着回答:“应欢的自主品牌开张,我去观摩下。” 闻言,程昱川颇为轻蔑:“不得老公喜欢的女人也只能每天翻新花样聊以安慰了,祁寒舟从不喜欢她,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得意的。” 盛微宁很反感程昱川非议应欢的不屑腔调,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愿意听任何不明真相之人的诽谤。 “你提前回来怎么不说一声?爷爷还以为你要过两天,德州的项目顺利吗?” 盛微宁以未婚妻人设提问,语气保持恰到好处的温和,不显亲近也不过分疏远,以前亦是这调调。 可程昱川听进耳朵却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是夫妻,丈夫远行出差,而妻子留在家中翘首企盼。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定睛端详盛微宁。 盛微宁清丽的脸庞覆着薄薄笑意,言谈还算温雅从容。 “项目敲定当然得回国,国外的西餐难吃死。” 程昱川懒洋洋吐槽,脸上的墨镜依旧没摘。 “容妈今晚大概会做很多你爱吃的菜。” 盛微宁瞥了程昱川两眼,发现他和程晏池没几分相似。 虽然属于难得的帅哥,颜值终究稍逊程晏池一筹。 走到雕花大门一侧,盛微宁看到佣人出来接附近超市送来的大量菜果,失笑:“容妈是顺风耳吗?你人还没到家,她就把菜准备好了。” “原先还打算给她们惊喜,大概听见了风声。” 程昱川不无得意:“我工作完成得出色,她们肯定为我感到开心,庆功宴也理所应当。” 盛微宁弯了弯唇,就程昱川这段位,再过五年也斗不赢程晏池。 环境造就人的性格,性格又决定自我的认知能力。 等走进家门,盛微宁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肖若萍的三个侄孙来程家做客,满屋子都是欢脱的脚步声,连憨憨也被当成毛球抛来抛去。 盛微宁换了鞋,不露痕迹逡巡四周。 程晏池似乎去了邻市谈事,一天没见到人。 “昱川,你回来了?” 肖若萍大喜过望:“怎么不打个电话,我好接机。” “想给你们惊喜,看来真是惊喜。” “身体还好吗?”程昱川随手将行李箱交给佣人,取下墨镜:“我特意从德州带了您爱喝的花旗参。” “出去一趟,我儿子居然比以前更懂事了。” 肖若萍面露欣慰:“你爷爷说的不错,是该多锤炼。” 肖家的熊孩子晓得盛微宁不讨喜欢也不打招呼,她温和地笑了笑就准备上楼。 “盛小姐,容妈在厨房做咖喱牛杂,秘制的咖喱汁,她总调不出正宗味道,您能不能过去指点下?” 盛微宁止步:“现在?” “牛杂都要下锅了,就等您的咖喱汁。” 盛微宁把包放矮柜上:“那行。”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记忆截止于父母双亡。 盛微宁到曹家以后就开始学着做饭打扫。 曹胜兰摆夜宵摊维持生计。 她每天放了学都去帮忙,长此以往,习得一手相当精湛的厨艺。 咖喱汁只花费五分钟便调配完成。 拐过隔断回客厅,盛微宁忽然瞥见自己的包掉了。 闯祸的孩子若无其事回家。 盛微宁眼神骤然一凛,想到那盒打火机的气管与火石还在包里,连忙大步上前检查。 程昱川亲眼目睹侄子撞翻包,捕捉到盛微宁紧张兮兮的模样,也走了过去。 “是不是什么东西摔烂了?” 他低眸,盛微宁正从包里取出一只虽然不大包装却特别奢华精美的礼盒,盒盖拓印烫金logo。 “都彭……”程昱川愣了两秒,先入为主:“你这是买给我的?” 十有八九是买给他的。 程昱川的生日是月底,而且刚才盛微宁去逛街了。 盛微宁对程昱川喜欢自作多情的内心戏十分无语,她不想把礼品袋挂手上招摇,所以收进包包里。 气管、火石如果遭遇强烈撞击,很容易爆炸。 盛微宁谨慎检视包装盒,确定自己没嗅到异味才放心,头顶再次响起程昱川不解的疑问。 “这打火机挺贵的,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就算要送我别具一格的生日礼物,也不需要都彭。” 盛微宁蹙眉,庆幸自己把程晏池的那只火机贴身收纳了,不然又一桩越描越黑的麻烦,她是商场突然想起的,程晏池也没问她要。 “都彭的打火机……” 沉笃的脚步声自右侧倏然传来。 盛微宁话尾一顿,循声侧眸,程晏池的身影不出意料撞进视线,铺满眼前的地砖。 程晏池神情漠然地站着,高大挺拔的身形遮蔽半数灯光,如玄夜阴霾扩散,将盛微宁笼罩其中。 盛微宁对上程晏池幽深的眸光,头发无端发麻。 她错眸,继续将没说完的话一板一眼平淡陈述。 “应欢买给她老公的,她临时有事抽不出空等货,我就帮她领了。” 程昱川的兴味笑容逐渐消失。 很奇怪的情绪落差。 他刚真以为盛微宁会悄悄买礼物给他,送的还是如此贵重的奢侈品。 男人有时候有不小的虚荣心。 以前过生日,盛微宁也会送,不过他看都没看一眼就束之高阁甚至转手送人。 如今他反而会莫名其妙期盼盛微宁给他送东西? 再回味自己方才自我陶醉的言行,程昱川脸上阵红阵青,只觉得丢死人。 转眼扫到程晏池不显山露水但唇角明显嘲讽的况味,程昱川更是恼火,目不斜视越过他上楼了。 盛微宁拿着礼品盒起身,微微一笑:“大哥。” 程晏池高深莫测地睨着盛微宁,轻笑,光线将他上薄下厚唇峰撩人的双唇描绘得愈加欲感。 “你身上多了样东西。” 乳白色的磨砂玻璃隔断兼具格调和情调,使得这方角落的景象影影绰绰。 盛微宁坦言:“会还给你的。” 程晏池清湛的眼底掠过一线诡谲幽光,唇边漫不经心勾上弧度,忽而抬手探向盛微宁脸蛋。 盛微宁瞳眸不自觉紧缩。 090:调戏 隔断半敞,喧哗若远若近,程晏池竟然毫无顾忌地动手动脚。 盛微宁应该及时闪躲,但迎视着程晏池深不见底的深瞳,她顷刻间竟镇定如斯。 四下恍然寂静,能够清晰听见频率失衡的心跳,明亮灯光流转到彼此眼底,漾起细碎星痕。 盛微宁本能后退,男人的手已触碰娇嫩面颊,风过平湖般掠过耳际。 肌肤相触的时间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 也就一个呼吸的刹那,程晏池倾覆的身形若无其事撤回原处。 “今晚吃咖喱?” 盛微宁垂眸,发现程晏池微弯的指节蹭了点浓香的咖喱。 她摸摸发烫的脸颊,在烟火气满溢的厨房待五六分钟,好像周身也染了浅淡的油烟味。 除此之外,鼻端飘荡着清冽的男性气息。 “是咖喱牛杂。” 盛微宁顺着程晏池碰过的地方仔细擦了一遍:“估计不小心沾到的。” “味道怎么样?” “用独家秘方调的咖喱,大概滋味不错。” 话落,又一幕意想不到的画面意外上演盛微宁眼前。 程晏池弯曲的指端送到唇边,神色自如舔了下,眼神如钩绕过盛微宁,随即抽纸巾慢条斯理拭干净:“挺香。” 评价一语双关,神情透着邪恶的诱惑。 盛微宁哑然失语,抿着唇,忽然觉得这角落的空气不太通畅,有些闷热。 被这么英俊的男人调戏,就算是深居简出的尼姑也难免六根不清净。 “盛小姐。” 外头突然依稀传来容妈的呼喊。 盛微宁声线温淡地应了。 她凝眉仰望程晏池,后者挑着薄唇笑:“入得厅堂进的厨房,房里房外面面俱到。” “来日方长,我优点还挺多,你慢慢挖掘。” 女生嫣然一笑,眼尾风情弥漫,天真又妩媚。 两人擦肩而过之际,盛微宁特意走他左侧,借着手包的掩护,打火机顺当滑进裤袋。 程晏池垂首,双方的手若有似无交叠,转瞬即分。 “容妈,你找我什么事?” 柔婉的女声转过一道墙角之后不甚明晰。 程晏池单手抄袋,玑镂外壳的打火机表层依然残留她的温度。 * 程建雄对程昱川在德州的表现很满意,言谈之间大肆夸赞。 程昱川志得意满,肖若萍喜不自胜。 于是饭桌的气氛仿佛被划分成两个极端,极致的冷淡跟极尽的喧闹。 盛微宁姿态端庄地吃饭,余光不时瞥过对桌的程晏池。 程晏池置身事外坐着,清隽的脸孔风平浪静,全然不在意程昱川多得宠。 盛微宁注意到他只吃了两筷子咖喱牛杂。 “昱川,你该谢谢晏池,这段日子,他为公司劳心劳力。” 程建雄朗笑着看向程昱川:“还不做出点表示?你在恒远惹下的烂摊子,是晏池替你收拾的。” 程昱川皮笑肉不笑地端起酒杯:“你来公司的确不容易,辛苦了。” 程晏池脸色淡静,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酒柱朝他闲闲示意,温声道:“知道就好,你能早日成熟,我也感到非常欣慰。” 四两拨千斤就把程昱川的讽刺双倍还回去了。 程晏池的唇线贴着杯沿喝了口酒,心情没因为程昱川的挑衅受到丝毫起伏。 程昱川却直接把酒杯重重放回桌面,冷笑出声,张扬的五官透露不加掩饰的敌意。 肖若萍不悦蹙眉,暗暗踹了程昱川一脚,提醒他收敛自己的脾气。 很多时候,盛微宁都感觉程昱川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偏生程晏池不是他爹。 程建雄同样叹息程昱川的息怒形于色,适时插话:“公共假期我们去白龙山庄,老朱出院了,趁现在还没完全入冬,我们一家人也度个假。” 镜海每年十一月都有三天不算周末的假期。 盛微宁眼见气氛僵冷,立即表现出浓烈兴趣:“白龙山庄风光秀丽,我很多同学都打过卡。” 程建雄缓缓点头:“你们年轻人喜欢野炊烧烤,那里也比较适合。” “晏池,你把舒曼也请来,我看你最近常忙工作,热恋期多培养感情,别冷落人家。” 程晏池微垂眼帘,悠然靠回椅背,用餐巾印了印唇角。 “偷得浮生半日闲。”盛微宁双手合十,笑颜温纯:“爷爷选的地方真是太赞了。” 水晶灯呈扇形晕圈,落了星星点点的光辉,跳跃盛微宁漆黑的发顶。 她眉梢眼角氤氲着绵长的明媚,瞳孔清莹剔透犹如琉璃,腮边弧度衬得面庞光彩照人。 程晏池不经意抬眸,程昱川望着盛微宁失神的情景清晰投向视网膜。 * 盛微宁回卧室没多久,房门忽地被敲响。 打开门,程昱川散漫的身影填充视野。 盛微宁握着门把的五指松开,眼底闪过错愕:“找我有事吗?” 程昱川打量盛微宁。 临近九点,她还没洗澡,一身穿戴得整整齐齐,柔顺长发披在肩膀散发黑亮光泽。 脑子里时而闪现那次盛微宁穿纱裙的模样,时而划过刚才刷到的视频。 程昱川恍惚一霎,直直盯着盛微宁,两簇幽芒凝聚瞳眸:“你教训沈瑶?” 如今信息时代,芝麻大的事情都能被拍到社交平台飞速传播。 盛微宁显然比程昱川沉得住气,目光变幻片刻,语气复杂:“她不该侮辱应欢,我倒无所谓。” “你为什么无所谓?” 视频拍摄得模糊,音量也很小,但程昱川看得分明,是沈瑶先挑事。 然而,他也看得更清楚,那个当机立断阻止沈瑶对应欢动手的盛微宁,让他陌生并且讶异。 盛微宁素净的脸庞忽而爬上怨怼:“因为沈瑶没说错,我的确不该做你们感情的拦路石,尽管目前的局面我同样不愿意经历,但婚约是上一辈的承诺,我也不能辜负爷爷的疼爱。” 程昱川眯了眯眸,语调生硬:“你以前好像很大度。” 盛微宁侧身,脸颊被壁灯照出虚幻重影,寒声:“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我被沈瑶针对那么久,做不到真正的笑脸相迎,只能虚与委蛇,眼下她把怨气发泄给应欢,我当然无法忍受。” 这番话真假参半,却足够令程昱川对盛微宁改善的态度再骤降至冰点。 程昱川嗤笑:“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装贤良淑德,原来你的不满这么多,我果然……” 顿了顿,他一字一顿:“一开始就没看错你。” 091:不配 愤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口已没了程昱川影子。 盛微宁对程昱川的指责不以为意,淡然关门。 程昱川戴有色眼镜看她跟客观评判她相比,后者带来的麻烦比前者大多了,否则不至于自作多情。 她又不傻,只要有机会掐灭程昱川心里那点火苗,一定全力以赴。 盛微宁坐回沙发,应欢给她打电话。 “我的打火机你拿没?” “嗯,还惹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说来听听。” 盛微宁悠游自在地翘起二郎腿,把程昱川自多的事说了,撑着眉心感慨:“我今年是不是犯太岁?” 应欢煞有其事:“烂桃花一朵接一朵。” “不过程昱川也是蛮搞笑的,你们本来有婚约,你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多美的一段佳话?他不懂珍惜你,偏偏搞外遇,现在好了,他心目中的女神翻车,又来惦记你,真当全世界女人都是小白菜任他挑?” 盛微宁望着外头的星空,懒懒道:“他就是一长不大的孩子,好奇心作祟吧,外加因为沈瑶对自我认识产生怀疑,干脆转移目标了。” “你真是人间清醒,什么都看得透透的。” 应欢无视推着轮椅进入房间的男人,低声:“我觉得,你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需要提心吊胆过日子,我会为你祈祷的。” “男人吧,有没有都很烦。”盛微宁撇撇嘴:“挂了,我也要睡美容觉。” * 应欢挂断电话,对上镜子里祁寒舟的视线:“我收拾她,你心疼?” 祁寒舟俊秀的眉宇笼罩淡淡阴翳:“桑夏住院了,你下手不轻。” “活该!谁让她推小可下楼?我没废她的喉咙就够仁慈了。” 应欢穿着黑色的蕾丝睡裙,站起来,裙摆摇曳,风光若隐若现。 她款步走近祁寒舟,蜜茶棕的大波浪起伏如云涛,瓷白脸孔细腻无暇,瞥向台历,眼底噙着嘲讽,唇畔却嫣然无方。 “你不陪着她,反而回家,是找我兴师问罪,还是履行夫妻义务?奶奶发话了,明年她必须抱孙子,你这么孝顺,肯定不会拒绝。” 祁寒舟的轮廓立体冷峻,即便身着浅蓝衬衣也不能缓和脸上半分冷酷:“你想要孩子?我不会给你,这是你自己当初选的路。” 当年祁寒舟不同意娶应欢。 应欢以破坏应妧的眼角膜做威胁,他才不得不妥协。 后来,应欢又设法爬了他的床。 祁寒舟彼时暴怒,直言永远不可能把爱情与孩子给应欢。 应欢指腹泛凉,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这辈子还很长,我们就慢慢耗吧,她死了,我还活着,你的妻子也是我,无论外头有多少模仿她的狐狸精出现,离婚两个字我们谁都别想。” 祁寒舟眼神阴骘地盯着应欢:“所以你在我心里,永远都不如她。” “这不是外星人都晓得的?不用你三番两次提醒我。” 应欢笑意更深,身姿妖娆地坐在祁寒舟腿上,呵气如兰:“半个多月没碰我了,要不要?” 男人的虎口卡住应欢下颌,力道大得几近掐碎颌骨,森冷语声犹如刀刃凌迟着应欢:“你这一生都不配幸福,你让我感到厌恶,我这一生从未如此厌憎过哪个女人,你是例外,是你害死了……” 最后的话被女人倔强地用嘴堵住。 一颗咸涩的泪珠滚落两人相濡以沫的唇齿。 纠缠不休的夜晚,才刚拉开序幕。 * 程昱川心烦气躁回到卧室。 每次他想对盛微宁稍微好一点,她总能踩中他的雷点。 程昱川来回踱步,搞不懂自己的心态。 他曾经笃定盛微宁装模作样,如今确信她的确装模作样,又感觉自己排斥这份落差。 正郁闷,沈瑶的电话又来了。 自从祁家不欢而散,他们的联系就变得很少。 说是给彼此时间冷静,实则离分手仅一步之遥。 只是终究不舍得。 程昱川迟疑一会儿,接了起来。 “昱川,你回国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朋友不说,我以为你还在德州,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瑶絮絮叨叨,委屈的抱怨一发不可收拾:“我们七年了,我犯的错误不值得原谅?你说过爱我一生一世,想出尔反尔吗?” 程昱川剑眉锁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种无力感格外沉重。 听着沈瑶喋喋不休的哭诉,程昱川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难道要我真的不顾家族意愿和你在一起吗?爷爷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连我妈也变得很不待见你,我做过努力,但你三番两次的失误,让我替你说句话都站不住脚。” 沈瑶惊呆了,不敢置信程昱川会直白到这个地步。 她怔然片刻,尖锐地质问:“你爱上盛微宁了?我们在一起不被祝福,那你们就能名正言顺?这是你的真心话?” 沈瑶攥紧拳头,想起舒曼下午开导她时无意透露的信息。 ——微宁为人挺好的,她在给晏池做翻译,晏池很看重她的能力。 当时沈瑶嗤之以鼻,凡是欣赏盛微宁的言语,她都不爱听。 眼下回味,程晏池舞会那夜对盛微宁的维护同样跃然脑海,一簇细小的火花遽然迸发,她冷笑:“别看盛微宁一副贞节烈女的样子,其实她戏多着呢,在商场讽刺我留不住男人心,还说我稀罕的东西,她未必稀罕,如今的她当然不稀罕你,因为她的目标是程晏池!” 程昱川眉心猛一跳,掀起的眼睑倏然露出凌厉眼色:“什么意思?” “她年轻貌美,程晏池血气方刚,他们凑一块儿,能清清白白才怪!程晏池本来就和你有过节,盛微宁又长期不得你喜欢,深闺寂寞,谁晓得他们孤男寡女做过什么恶心勾当?” 沈瑶用词刻薄,姣好眉眼闪烁的全是算计跟阴毒的精光:“昱川,只有我才对你最忠诚最爱你,你想好了,假如你选盛微宁,她给你戴绿帽子怎么办?程晏池不是别人,是你亲大哥。” 程昱川眉头紧皱,不停走动,摇曳的灯光打在脸上晦暗不明,脸色黑得能提炼墨汁。 沈瑶的长篇大论,他只捕捉到两点。 盛微宁不稀罕他。 盛微宁可能绿了他。 他固然不喜欢盛微宁,可不表示其他男人能染指她。 尤其是程晏池。 092:急智 “你要阿宁给你做翻译?” 吃过早餐,程建雄在书房见到了程昱川。 这次不是他把人叫到眼皮子底下训斥,而是程昱川主动上门。 程昱川点点头,表情一派诚恳:“我这边也开始接触国外市场,而且爷爷……” “您知道我就会英语而已,其他的语种都不会,可我们是国际化的公司,不会个两三门语言,都不好意思谈生意。” 程昱川音量压得很低,面露尴尬,好像有些无地自容。 程建雄信以为真,看到乖孙这样不免多了两分宽纵,嘴上却冷哼:“书到用时方恨少,我早要你努力念书,你就是不听,现在才晓得后悔?程家这么好的资源不珍惜,你全拿去玩了!” 程昱川低头摸了摸鼻子,没顶嘴,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 程建雄恨铁不成钢,仍是不解气:“你看阿宁,她的学历拿出来漂漂亮亮,镜海当年万众瞩目的文科状元,拿的奖不计其数,亏你还是她未婚夫,论文化,连她一半都比不上。” 不同以往,程昱川没表现半点犟嘴的意思,特别驯服。 任凭程建雄如何数落,他都欣然接受,面上看不出丝毫抵触。 程建雄觉得奇怪:“我骂你,你怎么不还嘴?你平时不最讨厌我拿阿宁跟你相提并论?” 他狐疑眯眸,审视着眼神坦荡的程昱川:“说吧,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你是不是一肚子坏水又想用别的方法整阿宁?” 次孙的尿性程建雄一清二楚。 自宣告婚约,程昱川便整天变着法儿欺负盛微宁,起初还叫她乡巴佬。 程昱川的肠子绕了九曲十八弯,笑笑:“我就是希望她能帮衬我一下,我昨晚规划好了,既然爷爷一心培养我成才,我不能再胡作非为下去。” 面对盛微宁或许与程晏池苟且的猜测,程昱川将信将疑。 盛微宁手中有7%的股份。 程晏池如果打公司主意,说不定真会觊觎她。 转念一想,就算他们有不轨,得利的仍是自己。 届时,程昱川可以以败坏家族名誉为由要求程晏池滚出镜海。 只不过落实之前,程昱川不打算和盘托出。 他把人放在身边监视,有个风吹草动立刻能察觉。 “沈瑶呢?” 程建雄盯住程昱川,再次重申:“你娶阿宁,她的股份会并到你名下,假如你执意不放弃沈瑶,就得面临得不偿失的结果。” 程昱川默了默,避开程建雄犀利的眸子:“我先和盛微宁相处一段时间,沈瑶的事,我考虑考虑。” “等阿宁这学期实习结束,我再把她给你。” 程昱川忍不住抗议:“我马上就想要,程晏池用别的翻译也行。” 程建雄断然拒绝:“你大哥也是我孙子,我不能把厚此薄彼做得太明显,刚把人给他就要回来,太不好看了。” * 明天要到白龙山庄度假,盛微宁把所有的材料整理好准备去档案室,途中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电梯门开那一刻,一双男人的脚突然出现。 她挑眉,目光顺着锃亮的皮鞋缓缓往上抬,有意无意瞥了眼裤线,裤线熨烫得不那么笔挺。 不是程晏池。 古怪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逝。 她睫毛翕动,几乎还没看到对方正脸,一个名字就呼之欲出。 程昱川迎着盛微宁的注视大步迈进轿厢。 “还有两个小时下班了,听爷爷说你前阵子差点遇到车祸,是程晏池帮你解围,你的车修好了吗?” 盛微宁将碎发绕到耳后,露出莹白精致的鹅蛋脸,秀丽五官仿佛画笔晕染星辰精心描绘而成,点睛之笔是那双柳叶眼。 “还没呢,需要做一道烤漆。” “我反正也要回家,爷爷嘱咐我接你,你搭个顺风车吧。” 盛微宁微微一笑:“好啊。” 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楼层在上升。 轿厢内就两人,氛围透着微妙的诡异。 盛微宁若无其事地翻文件,好似昨夜的不快没发生过。 程昱川眸光闪烁,目露探究地看向娴静的女生:“我不在镜海,程晏池都做什么了?” 盛微宁将文件夹扣在手里垂落身侧,据实回答:“我有次撞破杨总找去办公室骂他,闹得很凶,应该是为了茂名。” “至于别的……” 盛微宁凝神思忖几秒钟,咬着唇,不确定地摇摇头:“我感觉他野心不小,可性格相当谨慎,御下有方,做事从不会留把柄,职员对他敬畏有加。” 程昱川唇边攒着的冷意如有实质:“早说了爷爷引狼入室。” 盛微宁太坦然,回话也没替程晏池遮掩的意图。 这么一来,程昱川反而拿不准她立场。 “我问过爷爷了,你明年的实习来我部门。” 盛微宁结结实实吃惊了一下:“为什么?” 程昱川嘴角勾起恶劣的笑:“你是我未婚妻,夫唱妇随不懂吗?” 盛微宁无声冷笑,敛起面上的惊愕,沉吟:“那我得提前做好一些工作的交接。” 话音刚落,一只手忽然固定她的下巴,程昱川的脸逐渐放大。 盛微宁身体陡然僵硬,随后不露痕迹放松,清澈的眼睛盛满潆溪水色,被灯光斜射更显动人。 “是不是舍不得离开程晏池?” 程昱川把盛微宁抵电梯壁,眼眸徐徐泛起冷肃的光芒:“公司里有不少关于你两的闲言碎语,你别告诉我,你一无所知。” 盛微宁讶异地瞪大眸子,失声否认:“是谁背后嚼舌根?我怎么不知道?这么编排人也太过分了。” 程昱川目不转睛瞅着盛微宁,她愠怒的神情无懈可击。 倘若盛微宁在演戏,那她的演技确实天衣无缝。 程昱川没松手,感触着女生娇嫩的肌肤,心神不禁微微一荡。 几天没见,貌似盛微宁又漂亮了些。 而且不知为何,她神态间有股非常特别的媚意,很招人。 端得起矜重大方,又能千娇百媚。 未婚妻三个字在心口轻轻敲击。 程昱川心念电转,倾身凑近盛微宁。 见势不妙,她急中生智捂住鼻子偏头到一边,秀气的喷嚏声溢出掌缝,成功惊醒意乱情迷的程昱川。 程昱川皱眉,正想收回撑在盛微宁腰侧的手,电梯门缓慢地往两侧滑开。 门外,除了三四个职员,还有…… 盛微宁抬睫,跌进一双翻腾着冰焰的深眸。 093:醋意 面前没经过收敛的惊呼声像粉尘飘散到面孔,带着烦闷窒息感。 程晏池的站姿修长挺拔,脸色清漠,面上无动于衷。 其他撞破两人“亲热”场面的职员挤眉弄眼,互相交换眼神。 盛微宁不假思索推开了程昱川,瓷白面庞泅染若有若无的胭色。 程昱川何时被女人嫌弃过? 他本想大庭广众挖苦盛微宁几句,但看着她红艳艳的耳根,怒气又像被扎破的皮球,泄了干干净净。 余光瞥见不远处神色淡漠的男人,程昱川笑得玩世不恭:“这么巧。” 盛微宁视线掠过轿厢外,眼皮动了动,抬眸浅笑:“程董。” “今天是程总监交项目报表的最后期限,在我会议结束后,我要看到。” 程晏池神情寡淡,又淡淡看向盛微宁:“我要的合同,你赶快处理完。” 语气平静,遣词造句也简洁,听不出半分深浅。 盛微宁极其自如地颔首:“好的。” 程昱川幽深的黑瞳微微跳跃,眼里闪过些异光,直接牵起盛微宁。 这一幕更叫众人大跌眼镜。 盛微宁顾忌场合耐着性子没挣扎,任由程昱川把她带出了轿厢。 擦身而过时,她闻到熟悉的须后水味道,状若无意地掀眸。 程晏池的眼睛无疑是盛微宁见过的最好看的。 眼型狭长,眼尾略向上扬,内眼角又非常尖,眼距恰到好处,给人风流又多情的感觉。 他混血,瞳孔会因为光线折射散发琥珀光泽。 可大多时候,那双瞳眸经过镜片的修饰,犹如寒夜湖泊,岑寂而清冷。 例如此时此刻。 等轿厢腾空,程晏池率先抬步迈向轿厢,其余职员也进去了。 他转身,不早不晚瞥见盛微宁被程昱川拉着手绕过拐角的背影。 明亮灯芒倾洒,干净的平光镜一闪,反射朦胧白光。 他移开眼,幽邃眼眸飘浮着深深浅浅的阴翳。 脑海稍纵即逝的,是刚才那副暧昧画面。 ——男人用自己的高大身躯挡住女生小半边身体,单手把她圈入怀中,一手霸道抬高她下颌,两人的嘴唇近在咫尺。 或许……假如电梯门没开,就真吻上去了。 程晏池扶了扶镜框,气息沉敛,面色仍漫不经心。 * 午夜时分,程晏池从会所回了程家。 当他走出浴室,抬眸,脚步微顿,极香艳的景象赫然入目。 一抹纤柔侧影横卧他的床,曲线起伏宛若人鱼。 她没穿睡裙,只在他衣柜挑了件黑色衬衫,衣摆堪堪遮住大腿一半,又因为曲腿的动作缓缓滑落至腿根。 端的是美人如玉,活色生香。 听见动静,盛微宁嘤咛一声,翻身,惬意地趴在灰色枕头上托腮看向程晏池,两条长腿晃来晃去。 程晏池被那双白嫩小脚晃得眼炫,清潭般寒凉的眸下意识凝定阳台。 阳台门拉开一掌宽度,窗帘垂直地贴着玻璃,窗帘扣空空如也。 “你找它?” 似是洞悉程晏池的想法,盛微宁信手拾起身侧的一朵海棠,挥了挥,人接着躺平回去。 “虽然我没问过你,但我以前送来的那些,你肯定都丢掉了,辣手摧花,真有你的。” 程晏池清俊的身形倚靠墙壁,居高临下睥睨着盛微宁:“你确定你未婚夫睡了?” “大半夜,他不睡觉能做什么?我说你们两兄弟,他流连完花丛就轮到你了吗?” 盛微宁拈着那枝花描摹自己清美的五官,尔后,沿凹凸有致的曲线缓缓游移。 如此情态透着分外魅惑的视觉冲击。 极简主义的房间因而变得色彩绮丽鲜活。 程晏池笑而不语,唇畔噙着微弧,忽然捞起壁柜的手机解锁。 盛微宁立马猜到他的动机,不恼,也不慌。 她哼了哼,利落地跪坐,两手交叉将只系三颗纽扣的衬衣拉到肩膀像套衫那样脱掉,随意扔到床头。 程晏池散漫撩起眼,目光逐渐深沉,大脑遽然像被高压电瞬间击中。 很多年后,程晏池都难以忘怀今夜目睹的绝美风光。 柔和灯影仿佛给盛微宁脆薄的肌肤上了层白釉。 她歪头,盯着程晏池,卷发披肩,睇眄流光的清瞳含情脉脉,咬着樱唇欲语还休的模样…… 程晏池喉结滚了滚,眼色深暗得落不进亮光,喑哑嗤笑:“来游泳?” 肌骨柔软的女生挺身,包臀裙摆渐次散开,娇声:“我第一次穿比基尼。” 比基尼与衬衫同色,挂脖设计,后背系带用金属扣束缚。 在这轻易滋生欲望的暗夜,营造神秘与性感的特质。 程晏池的指腹未挪开程昱川的号码,却莫名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他定住心神,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花样真多,你越来越风骚了。” 盛微宁笑容端庄,连贝齿都没露,身姿却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妖娆。 “程先生身边的女人如过江之鲫,我没点危机感怎么玩?” 她朝程晏池勾勾手指头,软语:“明天我们去白龙山庄,我来找你促膝长谈,想跟你说悄悄话。” 程晏池深湛的眼眸近乎目不转睛锁着她,眼底悄无声息蔓延浓雾。 盛微宁看不清程晏池眸中复杂的情绪,起了身,赤脚走到他面前站定。 近距离欣赏她,又是种与众不同的体验。 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清纯的妩媚,杂糅得浑然天成。 盛微宁把玩程晏池的睡袍带子,有意无意扯开:“我还是更喜欢你不戴眼镜、不打领带的形象,瞧上去是挺儒雅禁欲,可惜,太高不可攀了。” 程晏池眉眼疏离,语气漠然:“你还有攀不起的?左右逢源玩得风生水起,这副天真无辜的纯良皮囊,不知道骗了多少男人。” “我到你手里才不能兴风作浪,所以只好请你收了我。” 盛微宁一脸没心没肺的笑意:“程昱川好像怀疑什么了。” 她抽掉程晏池的手机,转而依偎他怀里,用他臂膀揽住自己腰肢。 程晏池眸色阴深,握住盛微宁后颈缓缓摩挲,清俊相貌难掩冷漠皮骨。 “怕?你做个修复手术再陪他一晚,大概就能打消他的疑虑。” 盛微宁呼吸滞了滞,乌睫低敛,随后又漫不经心展颜:“别故意试探我,我很清楚自己贴着谁的标签。” “最好是这样。” 男人猛地提起盛微宁,让她悬空挂在身上稳步走向中央的大床。 094:漠视 白龙山庄修建在四面临海的蓬莱岛,依山傍水,风景如画。 坐车从市区到码头,需要再转乘游船,方能抵达蓬莱岛。 盛微宁刚坐进加长车,舒曼的倩影便翩然而至。 两个人有段日子没见面了,舒曼也没到程家来过。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盛微宁笑笑:“还不错,你呢?” “工作顺利,每天都过得充实开心。” 舒曼深深看了眼盛微宁,眼里清光澄澈,笑容腼腆而轻柔:“晏池好像是我的幸运之神。” “看来过得不赖。” 盛微宁笑靥明媚,眉宇间没丝毫阴霾,将身边的手编篮递给舒曼:“我自己做的草莓饼干,你尝尝,给点意见。” 舒曼含笑拿了一块饼干,满目赞赏地点头,又看向程昱川。 “比买的还好吃,二公子能有这么心灵手巧的未婚妻,太幸福了。” 程昱川未置一词,扫了眼盛微宁,也忽然取了块饼干放嘴里咀嚼。 肖若萍拢了拢披肩,笑语:“阿宁的确能干,她在家里就喜欢钻研厨艺,我们家的佣人都对她印象非常好。” 盛微宁眼帘半垂,面色淡静,对肖若萍的明褒暗贬充耳不闻。 舒曼听出肖若萍是在讽刺盛微宁爱跟佣人为伍,只能一笑置之。 车门滑开,程晏池沐浴着晨光弯身上车。 能媲美小包房的车厢容纳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显得逼仄了些许。 程昱川慢悠悠睃眼程晏池,心头微动,接了舒曼的话茬:“娶的老婆不能干,我要来有什么用?花瓶外头多的是。” 盛微宁端庄大方地坐着,闻言,淡淡勾起唇。 程建雄沉着眉头训斥:“胡说八道什么?给我管好你的嘴。” 程晏池神色未变,唇线淡抿,落座舒曼身畔。 舒曼自然而然挽住程晏池胳膊:“微宁做的饼干特别好吃,你要不要?” 程晏池随她表达亲昵,拿出手机摆弄,坦然望向盛微宁和舒曼:“不必。” 舒曼看着若无其事的两个人,心里如被砭骨的冰裹着。 也不知是不是她这段日子表现得太黏人,程晏池待她冷淡许多。 偶尔她给他打电话,他的对话无一不公式化,连关心都欠奉。 程晏池碍于身份不能跟盛微宁光明正大,这样偷偷摸摸用她做挡箭牌,有意思吗? 舒曼吃着草莓饼干,只觉得犹盛嚼蜡。 既然程晏池无法选择盛微宁,她为什么不能争取一下? 爱情都是自私的。 舒曼告诉自己,她没错。 哪怕故意借沈瑶的口引起程昱川的怀疑,她还是没错。 程晏池浓密的睫毛垂落,瞥了眼舒曼,手指漫不经心拨了拨玻璃杯。 玻璃杯水波粼粼,碧绿茶叶浮沉,隐约倒影出盛微宁恬静的脸庞。 * 肖若萍的身体不太舒服,她的哮喘在登上游船以后隐隐有发作的征兆。 好在游船没用多久便停泊岸边。 下船的时候,盛微宁走前面,冷不丁听见后头响起舒曼的惊呼。 背景是碧空青山,海面被秋阳笼罩散发金芒,荡漾层层叠叠的水纹。 舒曼紧紧抱住程晏池腰身,发丝飞舞,淑女范的长裙被风吹起。 画面美得很意境。 应该是舒曼下游船不慎被绊倒,情急之下扑进程晏池的怀抱寻求安稳。 眼角掠到程昱川停了步,盛微宁神情自如地回过头。 “虽然我不喜欢程晏池,他们倒是挺相配的,你认为呢?” 岛屿的风要比陆地大一些。 盛微宁将风拂乱的秀发有条不紊别到耳后,表情安然,再次回眸望向那对男女。 程晏池正低声安抚舒曼,舒曼的情绪渐渐平静。 “是蛮般配的,大哥经商,舒小姐又满身书卷味,互补吧。” 程昱川凝眸打量盛微宁。 不具任何吃醋的迹象,更不要说怨愤了。 盛微宁完全没察觉程昱川的异样,提着行李越过他朝渡口走去。 她今天一袭掐腰针织裙,脚下踩着一双白色高跟鞋,步态娉婷优雅。 程昱川默默瞅了两眼,余光捕捉到程晏池走来,他挑挑眉,快步追上盛微宁:“我帮你拿行李。” 程晏池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眸底,目光波澜不惊,顺势接过舒曼的行李。 舒曼的眉梢眼角流溢甜蜜:“谢谢你。” 程晏池不置可否,眼里的色调更淡了。 白龙山庄设计风格酷似内地的北戴河建筑。 红瓦白墙与鸟语花香相映成趣,高台视野开阔,明廊冬暖夏凉,草木扶疏皆流转光阴的故事,颇有古色古香的氛围。 朱老爷子热情相迎,程建雄爽朗的笑声惊飞枝桠小憩的画眉。 朱丹从朱老爷子身后跑出来,拉住盛微宁的手寒暄:“爷爷说你会来,我开心坏了,你明年毕业,对吗?” 盛微宁笑着颔首:“还要读研。” 朱丹偏眸,程晏池的身影出现视线里。 个子将近190,挺俊颀长,穿白衬衣搭配卡其色休闲裤,侧颜清隽。 她愣了愣,急忙拽着盛微宁小声问:“程昱川他哥哥?” 朱丹念大一,正好是少女春心萌动的年纪。 盛微宁言简意赅:“是,那位他女朋友。” 说着,虚指了一下亦步亦趋的舒曼。 朱丹仔细端详片刻,懊丧撇嘴:“唉,君生我未生。” 盛微宁只看程晏池一眼就敛眸转向朱丹:“收起你的伤春悲秋,你专业怎么样?” “这山庄是爷爷出钱投资的,我给你选了靠海的卧室,景色一流。” 朱丹领着盛微宁往山庄走:“回我房里聊。” 盛微宁走了几步,折返回程昱川身边:“我的行李还是自己拿吧。” 程昱川:“……” 他心中怪不是滋味的。 难得和颜悦色对待盛微宁,人家好像没把他当回事。 鬼使神差想起沈瑶的话,程昱川更添抑郁。 山庄的佣人陆续跑来帮忙整理行李。 肖若萍很不适,冷睨着程昱川:“没看我不舒坦?” 程昱川回神,暗道自己鬼迷心窍,扶着肖若萍去房间休息。 中饭准备得相当丰盛。 饭后,两个老人一起下棋,程昱川又被肖若萍叫走。 朱丹眼珠子转了转,眼见程晏池起身,她兴致勃勃提议:“晏池哥,你会攀岩吗?我们这里有场地,假如你有兴趣,一起放松放松。” 程晏池尚未接腔,朱丹继续道:“阿宁也会攀岩,我们比赛,怎么样?” 095:征服 盛微宁其实也不太想逗留山庄,免得程昱川心血来潮到她眼前晃悠,平白惹来一堆麻纱。 她大概能猜到朱丹的心态,无非就是小丫头渴望在倾慕对象面前表现下自己。 可朱丹又不想做得太明显,所以就把盛微宁算上。 盛微宁看向程晏池,眼神特别清澈,言辞带点不易察觉的雀跃,好像她又获得了解放天性的机会。 “大哥,不如你带上舒小姐一块儿?” 盛微宁记得程建雄无意漏过一嘴。 程晏池在国外得过竞技比赛的冠军,他攀岩铁定玩得不错。 舒曼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了闪,低声:“我不会。” 朱丹失笑:“不会也可以当观众,为我们呐喊加油。” 程晏池垂眸瞥向盛微宁。 镜片后深邃的眼睛沁了凉墨,不浓稠,却暗色昭然。 盛微宁笑意宛然,两痕柳眉弯弯:“难得出来玩一次,我们就娱乐一下,输赢不重要,重在参与。” 没得到程晏池回应,盛微宁忽而蹙眉。 “其实我很长时间没玩过攀岩,不见得能坚持多久,要不,换别的节目吧,去钓鱼怎么样?” 她搬出一套模棱两可的说辞,身旁的朱丹却固执己见:“攀岩才最刺激,钓鱼我都玩腻了。” 盛微宁斟酌着望向程晏池,缓声道:“大哥,盛情难却。” 程晏池侧身,几不可见地勾唇,瞳眸像深藏暗涌的海洋,平静之下蕴含慑人危险,笑容竟显得恣肆。 对程晏池这样的男人而言,胜负与征服缺一不可。 盛微宁掀眸,脸上弥散着得体笑容,一派心无城府。 见状,舒曼默默咬唇,欲言又止。 她不懂盛微宁打的什么哑谜,可程晏池显然被挑起了兴趣。 “晏池……” 程晏池似思索了片刻,淡淡开口:“那有劳东道主。” 舒曼满腹不愿悉数被程晏池堵回去。 * 人工岩石场建立于山庄西面,安全设施齐全。 朱丹一边走一边介绍四面景致,盛微宁不时赞叹出声。 舒曼跟着程晏池慢步行走,心事重重。 直到舒曼不留神踩中一块石头,她下意识歪向程晏池。 这动静又招来前头两个女生的注意。 盛微宁眼眸平静,尔后目光掠向他们身后的青山。 她看上去真的毫不在意程晏池与舒曼的暧昧。 即便她昨晚还在程晏池床上,也不影响她当看客。 朱丹皱眉:“舒小姐还好吗?” “我没事。” 舒曼的脸庞微微泛红,倚着男人手臂站直:“抱歉。” 看到朱丹打消走过来的念头,她不动声色松口气。 程晏池慢条斯理把人扶正,静了两秒,淡然启唇:“该抱歉的是我,我把你带过来不太妥当。” “没有。” 舒曼连忙否认,眼神透露着对他不加掩饰的渴望:“我是你女朋友,能参加这样的聚会很荣幸。” 程晏池脸上不存半分动容,俊颜沉静,声线清清淡淡:“你先安心走路,再有第三次,我不见得还会伸手。” 就这么一句话,顿时令舒曼生出无地自容的惭愧。 她呼吸凝滞,眼睫隐隐渗透湿意。 半晌,压抑着心酸轻声说:“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程晏池面上的疏离并未因此消减,敛去眸中冷意转身, 当初想应付程建雄才找舒曼混淆视听,他也再三叮嘱过秦昊,别给他找会坏事的女人。 舒曼起初的确没什么非分之想,即便有私欲也能专心配合他做戏,如今小心思却越来越多。 反观盛微宁,嘴里说得比蜜糖还甜,其实根本不在乎。 程晏池很快就做好决定。 哪怕需要用别的法子糊弄程建雄,他也不能再把舒曼放身边。 * 岩壁高约五十米,现场只有他们四个人。 舒曼自从听了程晏池那番凉薄的话便情绪低落,心中升沉的全是酸涩以及浓烈的不甘。 盛微宁抬头,手掌挡在额前仰视拔地而起的岩壁。 “好刺激,这高度能攀到顶峰该多有成就感?一览众山小,蓬莱岛的美景看得一清二楚。” “我明年让爷爷搞个度假村,顺便开发蹦极项目。” 朱丹重色轻友,回答了盛微宁,眼睛却又崇拜地看着程晏池:“晏池哥,你会蹦极?” 程晏池简明扼要:“玩的少。” 朱丹愈加拜服,满脸流露向往。 盛微宁挑眉,她至今还不会玩蹦极。 当初学攀岩亦是随朱丹一起。 脑子一转,撩拨程晏池的新想法窜出脑海。 她隐晦地瞥了眼清冷峻拔的程晏池,别有深意弯起唇。 程晏池眼尾慵懒扫过,对盛微宁的小算计了然于胸。 可惜了。 偏偏是赵雪竹的女儿。 醒觉到自己怅然若失的理由,程晏池的脸顿时覆盖冰霜,低垂的双眸阴戾至极,一身气度冷冽逼人。 舒曼不会攀岩,安静地坐底下观赛。 三个人分别戴好护具,抓着主绳踩稳支点往上爬。 盛微宁位于程晏池左手边,速度不快不慢,动作的确不太娴熟,时不时从粉袋摸镁粉。 朱丹取笑盛微宁:“你看你,就你最乌龟,回头多练习。” 比赛刚启幕,程晏池便遥遥领先,其次是朱丹。 盛微宁言笑晏晏:“骄兵必败,比赛都没正式开始。” 从程晏池的角度俯视,盛微宁腮边有薄汗,眼底星波柔软,仿佛两颗剔透的宝石辉映日光。 岩壁偶尔滚落碎石,盛微宁都会及时避开,眼神倔强又清明,一寸又一寸上移,小心翼翼缩短他们的距离。 突如其来的,程晏池的心好像被什么扯了下,一股奇异的感觉长久徘徊胸腔,动作不自觉滞缓。 正如盛微宁所言,比赛才刚开始。 因此当她不知不觉超过朱丹时,朱丹目瞪口呆。 “你要挑战晏池哥?” 女生沙哑仍清脆的声音震荡高空:“我挑战的是自己。” 程晏池静寂的心渊犹如被抛入了一颗石子,回音不绝。 盛微宁的睫毛慢慢被汗水打湿,致使视野模糊。 她利用安全铁锁连接装备试图擦汗,大概体力已然耗尽,她脚下的鞋子没能踩实支点,整个人往后一滑! 朱丹勃然变色:“阿宁!” 盛微宁的身体摇晃着下坠,她使劲扯住安全绳,双脚努力寻找新的支点固定自己。 坠落的态势陡然停止,盛微宁怔然抬眼。 羽睫濡湿,但她还是看清了程晏池。 096:异样 “晏池!” 舒曼腾地起身,手里的饮料瓶咕噜掉落。 她大睁着水眸,面庞褪尽血色,极度的震惊在眸底堆积炸裂。 几十米高的陡峭岩壁,两个人影先后下坠随后动势缓冲,犹如纠缠的藤蔓在半空摇荡。 这场景,太过骇人了。 舒曼只仰头看了一会儿就头晕目眩,心脏怦怦跳。 朱丹大惊失色:“你们怎么样?” 程晏池丝毫不慌乱,形容淡静,语速亦平稳:“没事。” 刚才盛微宁掉下去踩不到支点,程晏池反应灵敏分出左手扯了把她的主绳,免得被尖角磨断。 可毕竟是在高空,盛微宁再瘦也有九十多斤,所以诸多阻力相加,程晏池的重心失了衡,同样下落。 盛微宁借助程晏池的施力站稳,垂眸一看,程晏池处于她下方三四米的位置,安全头盔因撞击覆了灰。 两个人视线相接,顿了一秒,尔后同时错开又交汇。 盛微宁的目光逡巡程晏池:“你受伤没有?” 程晏池摇摇头。 “阿宁,你还好吗?” 盛微宁朝朱丹笑笑:“虚惊一场。” 朱丹也没心思继续攀岩了,挂在原处等盛微宁他们再爬上来:“要不我们下去吧?还有十多米才到终点。” 盛微宁瞥向程晏池,程晏池不言不语往上攀登。 虽然没回答朱丹,行动却是最好的答案。 她目色盈动,抬头:“不用,也就十多米,都爬这么高了,半途而废太可惜,你先上去,别等我们。” 程晏池淡淡看眼盛微宁,冷静眸底被阳光氤氲暖色。 朱丹:“是我带你们来的,你们的安全问题我当然在乎,我等你们上来再继续。” 盛微宁不再接腔,眼睛瞄向下方,岩壁陡直,地面的一切比蚂蚁大不了多少,但程晏池的脸分外清晰。 她落足支点,一声不吭盯着程晏池,胸腔突然变得涨涨的,柔软的心室内壁悄然收缩,酿出异样情绪。 程晏池攀到与盛微宁肩膀齐平的地方,气息依然匀稳,似笑非笑转向她:“不趁人之危?本来你能赢我。” 盛微宁重新绑好扶带,飒然一笑:“我的人品在你那儿本来就是负值,我不能破罐子破摔。” 程晏池不咸不淡勾了勾唇。 最终仍旧是程晏池第一个登顶。 朱丹将盛微宁拉上去:“一波三折,可算结束了。” “晏池哥,你好厉害。” 程晏池温淡笑笑,走到一旁俯瞰整座蓬莱岛。 他分开双臂撑在栏杆上,侧颜显露凌厉锋锐,清风将他衬衣吹得鼓起,俊雅身姿像一只翱翔云霄的鹰。 盛微宁拍去手心的灰,眸光扫向程晏池挺拔的背影,再欣赏海天云蒸的奇景,心境泛起从未有过的踏实。 * 从岩壁回到陆地,舒曼不假思索跑来抱住程晏池。 “刚才那么惊险,吓死我了,你有没有受伤?” 舒曼紧张地打量程晏池,声音发着颤。 朱丹低声对盛微宁说:“他们感情貌似挺好。” 盛微宁嫣然牵唇,不予置评。 舒曼用情越来越深,可惜她面对的是程晏池。 他是连情欲都能完美地掩饰在清俊肌骨之下的男人,犹如难以凿穿近乎静止的冰河。 “我没事,别担心。” 程晏池神色温然,安抚地拍了拍舒曼的后背,然后从容收手回裤袋。 舒曼抿了抿唇,这才表情复杂地瞥向解安全带的盛微宁:“微宁,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有惊无险。”盛微宁浅笑:“幸亏大哥及时伸援手,不然我估计得受点皮外伤。” “你们都福星高照,当然化险为夷。” 舒曼强笑,隐匿目中晦涩,没再多言。 程晏池取下头盔,抖了抖岩灰,语气温和:“风大,我们回山庄吧。” 朱丹积极响应:“凤凰镇今晚开展大型灯光秀,我们吃完饭就结伴夜游去。” 程晏池不置可否,抬步迈向更衣室。 朱丹也拉着盛微宁跑远。 舒曼神不守舍地走了几步,发丝挡住她恍惚的表情。 程晏池救盛微宁,意外又不意外。 刚刚的情况千钧一发,程晏池居然毫不犹豫地伸了手。 其实舒曼看不懂程晏池,但笃定他并非怀揣热血见义勇为的人。 如果她遇险,程晏池也会义不容辞吗? 深秋的海风扑面而来,晾得人心同样萧索难言。 落伍的舒曼环顾游客络绎不绝的攀岩场,心尖瑟瑟,突然不敢再想象那情景。 她轻触自己冰凉的手臂。 衣服终究穿的太少,好冷。 * 四人绕蓬莱岛半圈又折返山庄。 朱丹很久没见盛微宁,加上对程晏池一见钟情,所以一直借故延长他们相处的时间。 程建雄与朱老爷子坐凉亭听粤剧《三下南唐》,饶有兴趣地投喂鱼池内的锦鲤。 傍晚时分,火烧云一朵朵铺满天边,绚丽的光芒将池水染成耀目金红。 “还差半个钟头开饭,你们也算踩点了。” 朱丹撒娇:“阿宁难得来,玩起来忘了时间。” 朱老爷子刮朱丹鼻尖。 收音机正放穆桂英挂帅,他兴致突起,笑眯眯瞅着盛微宁:“宁丫头,我大病初愈就再没听你唱过曲儿,今天来一段哄哄老头子?” 盛微宁对朱老爷子是有几分真心尊敬的。 闻言也不扭捏,稳步退到亭中央,大大方方摆出刀马旦的身段,旋身踢踏,清音铿然地唱:“自从陈桥兵变……” 她唱戏,人的整体气质又随之发生鲜明改变。 唱腔清亮圆润,原先娴静纯然的面孔不怒自威,气势大义凛然。 两位老者听得津津有味。 舒曼象征性做出倾听者姿态,余光却情不自禁扫向一边的程晏池。 程晏池在外人跟前给程建雄留情面,也没离开,斜倚着廊柱静默不语,短发下眉眼岑寂。 他轮廓深邃,神情淡如清水,映着亭外即将合拢的苍茫天地,辨不出眼底光色深浅。 舒曼觉得时间如此难捱。 让一个妙龄少女在心仪她的男人面前不断展现自己的魅力,该多么危险。 好不容易,那管林籁泉韵的女声终于袅袅飘逝。 朱老爷子朗笑:“敲金戛玉!” 盛微宁笑容谦逊:“朱爷爷谬赞。” 话落,程昱川的声音横插进来:“吃饭了。” 程晏池眉骨倏然掠过阴影,一回头,程昱川立定水榭走廊。 应该早就来了。 而他,却始终没发现。 097:游戏 吃完饭,朱丹再次兴冲冲提议去凤凰镇夜游。 盛微宁在繁华大都市待久了,对岛屿生活很好奇,当即表现出浓厚兴趣。 程晏池平时本就寡言,因此哪怕从头至尾没怎么开口,也鲜有人察觉他的异样。 舒曼安静坐在程晏池身畔,不知怎的,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要比白天阴沉许多。 程昱川瞥眼一语不发的肖若萍。 肖若萍径自喝汤,对他的试探无动于衷。 这一天,她都把儿子牢牢拘自己身边。 知子莫若母,肖若萍得防患于未然,以免程昱川真喜欢盛微宁。 看着肖若萍若无其事用餐,程建雄心如明镜,笑了笑,声音却威严:“晏池,昱川,你们这两对小情侣别管我们这些老东西,好好出去玩一玩,来蓬莱岛就得去凤凰镇才不虚此行。” 肖若萍拢着眉尖:“爸,我身体不太舒服。” “昱川又不是医生,再说了,昱川这么大,你当妈的还把他放眼皮子底下合适吗?” 程建雄眼底冷光闪烁,逼得肖若萍心虚地撤开眼。 即便是亲母子,整日共处一室也不太妥当。 肖若萍哑然,程昱川却莫名松口气。 傍晚听过的女音洋洋盈耳,他失神了片刻。 * 凤凰镇拥有百年历史,石板路古老而坚实,每家竹楼都挂着华灯渲染,灯影投射水流,夜景美不胜收。 朱丹一路拉着盛微宁絮絮叨叨。 程昱川吊儿郎当跟着,间或抬眸若有似无打量盛微宁。 霓虹灯光游弋进她清澈眼瞳,像触手可及的璀璨星河,精致面容被光影美化得如梦似幻,带着迷离。 他以前也陪沈瑶夜游过。 沈瑶喜欢黏着他,买东买西。 盛微宁却一本正经地逛街,可能是欲擒故纵,也可能确实心无旁骛。 程昱川回溯过往不由五味杂陈,顿了顿,忽然主动走到盛微宁身边:“你想吃什么?” 盛微宁摇摇头:“刚吃过饭。” 朱丹毫不客气指着前方:“请我们吃爆汁鸡肉肠。” 程昱川未曾光顾过路边摊,迟疑几秒钟,还是脸色不太舒畅地去了。 “他被洗脑了?以前不是很讨厌你?” 盛微宁戳戳朱丹眉心,低声:“我大哥在后面。” 眼尾无声一斜,程晏池的影子被彩灯拉长。 女生轻软的音色飘荡夜幕,像一颗水珠落在心头。 渗透得悄无声息。 朱丹收敛表情笑睨着程晏池。 程晏池淡然颔首,身姿笔挺修长,没给盛微宁正眼,凉淡的眉宇间浮光掠影,目光深得窥不透情绪。 舒曼琢磨一会儿,大着胆子道:“夜市似乎挺热闹,而且人又多,我们不如分开走一走?” 朱丹很不愿意,但程晏池毕竟有女朋友。 “舒小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凤凰镇有座情人桥,传言,只要走过那座桥的男女就能白头偕老。” 盛微宁与程晏池对此不置一词。 舒曼心念一动,眼神闪了闪:“类似的传说貌似很多。” “话虽如此,不过越传奇越让人向往,被天意祝福多美好,我父母就试过,而且走情人桥也不那么简单。” 程昱川举着两根鸡肉肠走来,随口搭腔:“多难?” 盛微宁唇边泛笑,接过鸡肉肠轻声道谢。 她眼眸映着缤纷的虹影,光彩夺目,犹如一捧清泉盛满澄莹月光被掬起。 程晏池淡漠移目,忽道:“就分开走吧,到时候约定一个地方见面。” 言罢,他迈开长腿朝反方向去。 完全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 朱丹遗憾:“情人桥的故事我都没讲完。” 程昱川冷笑:“他还以为我们全是他下属。” 舒曼歉疚地回以一笑,也抬脚跟上。 盛微宁若有所思望了程晏池的背影刹那,抿抿唇:“听说这里新开的‘初见’饮料店是网红打卡点,在哪儿?” 朱丹咬着鸡肉肠:“你随我来,那里很多好喝的。” 盛微宁抽空瞅一眼程昱川:“去饮料店玩玩。” 程昱川的视线追随着两个手拉手的女生,愣了愣,他怎么感觉盛微宁和朱丹才是一对? 陪女人逛街同单独约会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程昱川这一路听着两人有说有笑,乏味至极,但也没走人。 耳闻盛微宁畅谈各种各样的事,程昱川很新奇。 到十点的时候,朱丹提起附近有土裔少数民族的舞蹈可供欣赏。 盛微宁意动,立刻欣然前往。 “晏池哥,舒小姐?”朱丹在舞台边发现了熟悉人影,立即兴奋地挥挥手:“我们在这儿!” 灯火辉煌,摩肩擦踵,四周充斥着异域风情的音乐。 盛微宁循声掀眸,鹤立鸡群的程晏池赫然入眼。 他穿着简单的复古磨毛蓝色条纹衬衫搭锡灰休闲裤,从头到脚无一处不讲究妥帖,非常吸睛。 身侧的程昱川轻嗤:“世界太小了,阴魂不散。” 四个人再次聚头。 程晏池清寂的眼神在三人面上依次划过,停顿短暂,表情平淡,习惯性地扶了扶镜框。 盛微宁不经意垂眸,程晏池的长影伏在她脚边。 舒曼笑颜寡淡,显然所谓的独处没能带来理想效果。 就在这时,台上忽然有聚光灯笼罩五人,紧跟着,有美女下台礼貌询问哪两位是情侣。 朱丹快言快语。 “是这样的,我们今天有新人结婚,邀请十对情侣参加游戏,只要胜出就能获得礼品。” 讲真,盛微宁不想参与,舒曼也犹豫不决。 “不会是很过分的游戏,两位帅哥坐台下就行,这是我们的习俗,被邀请的情侣如果拒绝,新郎新娘会惋惜自己收集不到祝福。” 既然男方不用一起,应该不算特别逾矩。 舒曼咬唇,率先上台,盛微宁微微蹙眉,最终还是去了。 起初,猜想是那种相性提问的戏码。 结果不是。 十个年轻女人脱了鞋站在厚厚的帷布后,给男方猜身份,胜出的一方能获得名牌情侣对戒。 朱丹得知游戏规则,脱口:“这简直就是送钱。” 情侣之间比较熟悉对方,不提睡过,只要女方平时露脚,男的多留心两眼自然能认出。 盛微宁骑虎难下,舒曼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程昱川赶鸭子上架,仔细辨认,半晌没做声。 程晏池双手抄袋,一言不发地逡巡过帷布。 他认不出舒曼。 另一个人,他倒是近乎本能地认出了。 098:刺耳 盛微宁的身体,程晏池其实闭上眼都能感觉出来。 初始,对她胸口那颗小棕痣印象最为深刻,之后是不盈一握的柳腰、白皙修长的腿……最后是那双脚。 她曾戴着脚链爬过他的床,银链一圈圈缠住脚踝,禁忌又诱惑。 程晏池镜片后的深眸掠过暗色,凉风吹来,渐渐冷却了沸腾的体温。 帷布特别厚,即便灯火将黑夜照得如白昼,连女方的影子都映不出。 几位主持人严格把关,不允许任何作弊行径。 台下响起一波波嘈杂声浪,将秋天衬得比夏天还热情。 程晏池修身玉立,神色从容不迫,英俊的侧脸纹丝不动,外人看来就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淡然平视前方,只看一眼便漠漠收回目光,极其绅士风度。 程昱川看程晏池气定神闲,抓了抓头发,满脸苦闷。 沈瑶的脚,他倒是认得,可盛微宁他完全没记忆。 再加上程晏池淡定的态度做对比,程昱川被挑起胜负心,更感焦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程昱川冥思苦想都找不到答案。 盛微宁个子高,如果帷布不那么厚,他还能凭身高辨认。 其他男人都开始报答案。 轮到程晏池的时候,他走近主持人,薄唇轻启,嗓音很低:“我弃权。” 坦坦荡荡,毫不作伪,而且还维护了舒曼的颜面。 这结果出人意料。 原先忐忑的舒曼闻言,抿紧唇,苦涩地笑了笑。 所有的喧嚣,都离她无声远去,空气蒸发了眼角的潮湿。 盛微宁则是丝毫不抱希望。 程昱川纠结半天,妄想瞎猫碰到死耗子,拧眉选了个,同样挑错人。 胜出的七对情侣兴高采烈为彼此戴上对戒。 盛微宁泰然自若穿好高跟鞋走下台。 朱丹眼巴巴盯着亮闪闪的戒指,语气惋惜:“你们居然一对都没赢。” 盛微宁不以为意:“除了我们,也有没赢的。” 程昱川的心情因为这句话倏然变得阴转晴,心直口快:“实打实恋爱都输了,何况我和她。” 朱丹默然瞥向盛微宁,觉得她有个情商这么低的未婚夫太惨了。 还有程晏池,她先前以为他应该就是那种无微不至的男朋友。 没想到…… 舒曼轻步走至程晏池身畔。 程晏池垂眼,眸光清湛,腔调稀松平常:“累不累?” 舒曼怔然,随即作势摁了下太阳穴:“有点累,我们回去吧,挺晚了。” 朱丹没提出异议。 程晏池缓缓撩起眼帘,自然而然望向盛微宁与程昱川:“你们呢?” “是累了,明天不还要野炊?” 盛微宁低眸扫了眼手表:“十点半了。” 程晏池睨一眼盛微宁的女表,颌线冷硬,眼底深处翻腾着诡谲暗涌。 他撤开脚步转向舒曼,温声说:“要不要打车?” 徒步走了大半个凤凰镇,确实挺累,舒曼没拒绝程晏池的体贴。 盛微宁踩着程晏池再度偏斜过来的影子嫣然一笑:“我们人多,大哥先行一步,我们三个拼车,一会儿就回去。” 程晏池眉目未动,看了眼玩世不恭的程昱川:“她们交给你了。” 程昱川的语调不咸不淡:“我还不至于混球到把两个女生深夜留外头。” * 夜深人静,程晏池刚洗完澡,就接到盛微宁的电话。 她轻笑一声,单刀直入,染着媚意的音色徐徐弥散无形花香。 “大哥,你还欠我一枚戒指。” 程晏池似笑非笑:“那是你该问我要的玩意儿?” 如果他们今晚是以情侣的身份参与游戏,肯定能赢的。 双方心里都迸发着心照不宣的火花,所以也懒得虚与委蛇。 盛微宁懒洋洋的:“我怎么不该?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哪样你没碰过?” “我全都碰过,又怎么样?” 程晏池站到阳台眺望远处海景,眉眼低垂,顺手扯开木塞倒酒。 “你如果觉得亏本想转移目标,可以去做手术,医药费我给你出。” 男人轻轻弹了弹酒杯,眸色森冷,清脆的响声难掩他泠泠嗓音。 “你这云淡风轻的口吻太刺耳了,我干干净净养了二十年,难道就是为了成全你的渣男名声?” 盛微宁如今越来越沉得住气,慢条斯理把玩着睡袍带子,慵懒地打了哈欠:“我瞧着,你晚上不太对劲,难道吃醋了?” 她翻了个身,莞尔:“我和程昱川出双入对,他对我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摇摆不定,你是不是吃醋?一定吃醋,谁让我是他未婚妻?” “男人好像都大同小异,陪自己鱼水之欢的女人假如被其他男人觊觎,心坎儿总会横亘一根刺,尤其……” 盛微宁弯起漂亮的眸子,狡黠得犹如九尾狐:“大哥的占有欲这么强。” “盛微宁,你这副自负又骄傲的样子,真的太欠教训了。” 他想起她的小时候。 不知人间疾苦的洋娃娃,拿着五十块钱,蹒跚走向衣衫褴褛的他。 区区五十块,买不了他安逸的童年,更买不了他母亲的命。 “真正占有欲强烈的男人,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女人往外推,我对女人有洁癖,并不代表非你不可,不自重又自以为是的女人更是如此。” 盛微宁唇角的笑意浅薄了些:“那是谁提醒我贴着的标签?” 他对答如流:“关系结束,你想跟谁跟谁。” 程晏池漫不经心喝了口酒,神色未变,眸底依稀沁出阴暗的颜色:“你若认为你们暧昧,就能刺激我替你解除婚约,尽管试试。” “我三番两次容忍你揣度甚至挑衅我,只不过是吊着你比逗弄猫狗更好玩些罢了,要是不信邪,可以走那一步,且看你能不能斗得过我。” 盛微宁满面桀骜,不疾不徐绕着发丝,反唇相讥:“也对,宠物可没那资格能让你‘见义勇为’,原来又是我自作多情了,大哥真够冷酷的。” 说完,利落地掐断电话。 橘黄的灯光铺展,将程晏池的身影拉得更长。 男人回忆着刚刚的通话,俊美的脸孔逐渐浮现阴寒,眼瞳幽深难测。 他把控着酒杯的手忽然探出栏杆,一阵秋风掠过,杯中酒液尚未泛起涟漪便坠落在地,精美的水晶杯碎成齑粉,烈喉醇香撒遍冰冷石头。 “有恃无恐的嘴脸,太叫人想摧毁了。” 凄冷的风徐徐吹散流泻出薄唇的喟叹。 099:失联 翌日有一场野营计划。 中午十二点多,盛微宁等人就带上东西前往黑沙石滩。 协同将帐篷支好以后,大家各司其职。 程昱川跟着程建雄去钓鱼,朱老爷子指挥朱丹准备生火的工具。 肖若萍与容妈待在帐篷里休息。 剩下的,则是帐篷内开视频会议的程晏池以及盛微宁和舒曼。 舒曼名副其实的闺秀,完全没有野外生存经验,什么都帮不上。 盛微宁把一捆柴火放在灶台边码好,朱丹忽道:“昨天我带你去的有机蔬菜基地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 “今天风大,生火不太容易,我这儿又走不开,你弄筐蘑菇来?我们晚上搞蘑菇炖蛋,味道可鲜美,你在镜海吃不到的。” 盛微宁拍拍手:“行啊,反正我认路。” 闻言,始终沉默的舒曼毛遂自荐:“一筐蘑菇不轻不重,我陪你去吧。” 她无所事事坐了旁边很久。 天色明朗,别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她干等着吃太不好意思了。 程晏池有公事要忙,舒曼也不可能找他打发时间。 朱丹没怀揣恶意,随口说:“舒小姐今天穿得漂漂亮亮,那截路不好走。” 盛微宁不同,她打扮得英气利索,不用担心泥土弄脏衣服。 舒曼看了眼自己的碎花长裙,抿抿唇,唇角压沉:“我也不好坐享其成。” 她如今的身份是程晏池女朋友,没有让程家人伺候自己的道理。 盛微宁察觉舒曼有点敏感,笑道:“搭伴儿也好,多只手替我分担重量。” 舒曼感激地看盛微宁一眼,随即不知想起什么,笑容不知不觉淡化。 “我上完洗手间再找你。” 盛微宁点点头。 目送舒曼走远,朱丹吐槽:“出来玩就是图开心,我们又没要求她非得帮忙,也没谁认为她笨手笨脚,她倒有负担了,真玻璃心。” “这都是小事,别背后说人是非,各有各的想法。” 盛微宁话音刚落,视线里,一道挺拔高大的影子走出帐篷缓步踱来。 “晏池哥,你开完会了?” “没有,出来透透气。” 信号断断续续,会议不太顺利。 程晏池温和地勾唇,淡静眸光瞥向盛微宁以及她身边的柴火。 技能还蛮多的。 两个人昨晚的通话火药味十足,今天照面却若无其事。 盛微宁站起来笑睨着程晏池:“爷爷他们钓鱼还没回,我等等跟舒曼搬一筐蘑菇回来,大哥,你晚上有口福了。” 程晏池的眼底飘浮沉郁,语气耐人寻味:“那我确实很有口福。” 盛微宁眼波微暗,忽然往程晏池身后望去:“舒曼。” 舒曼收敛复杂情绪,嫣然一笑,朝程晏池走近:“我要离开一小会儿。” 程晏池温淡瞳眸隔着镜片像笼着飘渺雾气的海,遥远又幽深。 “路上小心。” 舒曼拉着盛微宁的手:“我们结伴,问题肯定不大。” 程晏池的眸光平移到盛微宁脸上,顿住:“舒曼有劳你多照应。” “大哥客气了。”盛微宁纤盈睫毛闪了闪:“应该的。” 两个女人一同离营,直至黄昏都没现身,电话也全打不通。 盛微宁做事稳重,不可能无缘无故拒接电话,更何况,还带着舒曼。 朱丹不知所措:“会不会出事?我刚问过基地,她们三点左右动身,早该回来了。” 朱老爷子安慰朱丹:“冷静点,我马上联系老程。” 出来欣赏日落的肖若萍毫无触动。 恰巧程建雄爷孙俩钓完鱼原路返回。 程昱川不禁环顾四面,没发现盛微宁,眼色不由自主沉了沉。 他直视六神无主的朱丹:“怎么了?” “阿宁、舒小姐到基地拿蘑菇,差不多一点钟去的,这都五点还没看到人影,她们的手机一直呼叫转移,我担心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程昱川抓住朱丹手臂:“什么基地?离这里很远吗?” 朱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并不远,阿宁去过。” 程建雄眉间逐渐堆起褶皱,沉吟道:“别干等着,虽然附近没猛兽出没,一旦天黑还是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昱川,你找找她们,或许中途发生变故耽误了行程,最好能路上碰见。” “不行!” 肖若萍坚决反对:“深山老林不安全,昱川万一遭遇不测怎么办?” 她扯着程昱川手臂拉到自己后头。 “爸,我不同意昱川冒险。” 程建雄森然挑眉:“你护犊子也不分场合,昱川不找阿宁,谁来找?你要我跟老朱去吗?” 肖若萍笃信假如她给予肯定答案,程建雄绝对一拐杖敲死她。 “可以报警……” 肖若萍眼神乱飘,突然镇定了,冷笑着指向后头:“那不还有个?” 程建雄带着怒气转身。 程晏池抬步而来,眉骨平静,仍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她们失踪了?” 朱丹看见从容不迫的他,无端便感觉安心:“我一直联系不到阿宁。” 程晏池默了默,拿出手机有条不紊地拨打舒曼的号码。 程昱川定睛打量程晏池,后者一身疏离清远的气质,却依然有种凌驾于众人的傲然姿态。 似乎自程晏池回国起,他们的交锋,他从未取胜过。 而现在,他难道连找未婚妻,都要交给程晏池? “爷爷,您别担心,我立刻找她去。” 肖若萍寒脸拽了把程昱川:“你疯了?” “妈,无论如何,盛微宁是挂在我名下的女人。” 程昱川动作轻缓却不失坚定地拂开肖若萍,锐利双眸直逼程晏池:“不必劳动其他男人。” 程晏池也没拨通舒曼的号码。 他侧立,冷峻轮廓融入昏惑光线,镜片折射的血红夕阳模糊了眸色。 “我对管你的事没任何兴趣,我找舒曼,你找阿宁,分头行动。” 程晏池扫眼腕表,面庞淡漠无痕:“两个小时后,如果她们还没下落再报警。” 程建雄欣然赞同程晏池的方案。 程晏池回帐篷取了手电筒便径直拐向基地那条路。 肖若萍脸色阴沉,程昱川不顾她强硬阻挠,拎着应急灯大步流星走了。 天色越来越暗,闷雷阵阵,程昱川竟最先遇见狼狈不堪的舒曼。 舒曼冷不丁听到程昱川的喊声,热泪盈眶,鼻腔酸楚得厉害。 程昱川疾步冲到舒曼跟前,沉声质问:“盛微宁呢?” “她……她被蛇咬了!” 100:背她 程昱川闻言懵逼了,雷声好似近距离击在耳畔。 “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被蛇咬?” 舒曼脸色微白,泪珠凝结眼尾欲落不落。 程昱川连珠炮似的发问:“她人在哪儿?你明知她被蛇咬了,怎么不陪着她?是什么蛇?她被咬了,你居然没事?” 舒曼本就心惊胆战,这会儿一迭声被程昱川逼问,精神溃不成军。 “我、我不小心滑了一跤,当时特别害怕,忍不住伸手拉微宁的袖子……” “……然后我们就从山坡滚下去了,荒郊野外,手机没信号,微宁又被蛇咬,她要我回来求救,结果我太着急,就忘记了路线……” 她长这么大,从没经历过如此毛骨悚然的事。 光回想那条粗蛇绕着盛微宁腿部的画面,她便不寒而栗。 程昱川盯着泣不成声的舒曼,神色越来越凌厉:“什么蛇?” 舒曼颤声道:“蝮蛇,微宁当时用弹簧刀扎死了蛇,还做过紧急包扎。” 程昱川连忙掏出手机联系程晏池,熟料,信号格全是虚的。 “该死,这个节骨眼没信号!” 程昱川看了看花容失色的舒曼,眼下也不适合打破沙锅问到底,索性握住她手臂往前走:“盛微宁在哪儿?带我去。” 蘑菇基地要经过一座树林,南北各两个入口。 舒曼面露迷茫:“晏池呢?我们为什么不报警?” “盛微宁孤身留在那儿多危险?要先把她带出来,你单独回营地?” 舒曼畏惧地摇摇头。 既然被程昱川找到,她不愿意再孤身一人。 程昱川缓慢吐口气:“但愿程晏池报了警。” 舒曼咬咬唇,一声不吭紧跟着程昱川。 镜海人皆耻笑盛微宁是程昱川不屑一顾的童养媳。 可据她亲眼所见,程昱川待盛微宁颇为特别。 不管盛微宁与程晏池到底怎么回事,她游走于两个男人之间,未免太不自重。 * 倾盆大雨兜顶而落,程晏池将手电筒拧到最亮,斜密的雨珠截断灯雾。 树林四通八达,周遭青木萧萧,目之所及俱是黑黢黢的重峰阴影。 手机入林之后就失去信号,程晏池沿着昨天的路线稳步搜寻。 走到一棵松树下,程晏池的手机终于多了一格信号。 他驻足,冷雨恣意浇灌,原本笔挺熨帖的衣裤黏着皮肤,很不舒服。 脑子里千头万绪,指腹掠过联系人名单,微滞,浅蓝微光投射到深邃眼底,忽明忽暗,像黑夜尘封的一口古井,干涸许久又涌出水泡。 程晏池眼中的碎芒徐徐沉淀,眯起眸,兀自摁下盛微宁的号码。 手机附耳,细弱的电磁波若有若无传进耳廓的那一秒。 程晏池这一路都平稳的心跳,遽然被打乱节拍。 盛微宁私下很少给他打电话。 她更喜欢给他发些浮想联翩的照片或信息。 程晏池是否回复,依据心情决定。 兴致上来,就逗逗。 烦了,要么不予理会,要么像昨晚那样羞辱一番。 然而此时,程晏池的确希望盛微宁能够接起来。 他貌似,很少期望一件事,因为他应有尽有。 除了复仇,没有期待。 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程晏池收起再次失去信号的手机,冒着大雨走向另一个方向。 大概过了一刻钟,程晏池忽然瞥见一束幽光在前方闪动。 他止步,随后,加快速度朝光源赶去。 分开灌木丛,程晏池挺俊的身影瞬间凝固。 纯美如妖的女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笼一团静谧蓝光。 她穿着白衬衫,眼神清凉,鹅蛋脸映在光中,宛若氤氲薄透珠圈。 盛微宁抬头,两个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程晏池走近盛微宁,先前略微急促的脚步恢复了不紧不慢。 “宁采臣?”她眉眼弯弯:“真没想到是你先找到我。” 男人面无表情:“聂小倩不畏强权。” “哦,不错。” 盛微宁深以为然,柔声笑:“如果是聂小倩,她肯定不会私通自己未婚夫的哥哥,我还是做潘金莲好了,反正都跟采阳补阴搭边。” 程晏池懒得理会盛微宁的脑洞。 两人距离逐渐拉近。 他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刚想让她起身,深眸倏然划过寒意。 盛微宁的牛仔裤卷到大腿处,小腿肚肿胀,十字形刀疤横陈。 再近几步,程晏池的目光赫然锁定她身下那条已经不能蠕动的蝮蛇。 蛇头被削掉一半,地上躺着把弹簧刀。 程晏池的眉间折痕宛然,喉骨里溢散沙哑话音:“为什么会被咬?” “还不是你女朋友?” 盛微宁面色苍白,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整个人瑟瑟发抖,声线绵软缠上程晏池心头:“一整天失魂落魄,走路滑落山坡把我给牵连了,从那么陡的地方摔到草地,我人还没缓过来,蛇就攻击了我。” 她歪头,探究地端详程晏池:“难道你偷吃被发现了?” 程晏池没搭腔,扯下自己的领带快步走到盛微宁身侧。 “你拿刀子干掉蛇,又给自己放血?” “我又不蠢,用刀刃割的。” 盛微宁绑伤口的工具是发带。 程晏池蹲着凝眸检查两眼,神情冷冽,再次用力掐住伤疤挤毒血。 盛微宁痛吟:“你轻点。” 程晏池眉眼漠然加大了力度,对女生的求饶无动于衷。 盛微宁额头布满冷汗,哼哼唧唧,眼泪飞快地飙出眼眶。 她余毒没清干净,头脑发昏,浑身乏力。 程晏池瞥了眼盛微宁血色消褪的唇瓣,眼里的寒冽消散些许,迅速拿领带把她伤口以上的位置扎紧,虎口卡住她下颌,认真端详几秒气色。 “被蛇咬伤不能随意活动,所以我要舒曼回营地求救了。” 她这么说,重点在前半句。 “嗯。” 男人冷漠的腔调经由雨水洗涤更加沁骨。 下一瞬,他单膝半蹲,扣住盛微宁手腕绕过肩膀,直接把人背了起来。 盛微宁感受着程晏池行云流水的动作,失笑:“我这算因祸得福?” “以往都是我伺候程大公子。” 程晏池一言不发。 盛微宁搂紧程晏池的宽肩,昏昏欲睡。 程晏池腿长走得快,须臾便踏出灌木丛。 或许是彼此的体温交融,秋雨的阴凉变得不那样刺骨。 “程晏池……” 就在他以为女生睡着时,他听见她幽幽的叹息:“我有点喜欢你了。” 程晏池身形骤然僵住。 101:真假 “程晏池,我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你。” “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电闪雷鸣,哗啦啦的雨声交织成透明幕布撒在半空,周围水汽升腾,视野忽然模糊不清。 女生娇软的尾音撩起,裹着润意轻飘飘灌入耳膜。 每个字,清晰无比。 程晏池挺拔清举的身姿僵了僵,随后若无其事拾步,嗤笑:“然后呢?” 他的眼镜早摘了,少了平素冰凉的距离感,侧颜棱角分明,雨珠循着好看的颌线蜿蜒过喉结,曲折进衣领。 “我记得大话西游里有段特别土的台词,就是紫霞仙子说的什么意中人踏着七彩祥云之类的,不过你肯定没看过。” 程晏池不置可否,睫毛湿润黑亮,脚步越来越快。 盛微宁的伤口发麻,她干脆换更舒服的姿势枕他肩头,笑语嫣然:“我每次遇到危险,你都出现在我身边,虽然你偶尔对我很坏,但我觉得,你并非那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 无声自嘲,是他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程晏池的语气情绪未明:“你有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他凉凉撇唇,眸光深处蔓延尖锐嘲讽,那点浓烈讥诮溢出眉梢眼角,使得雕塑般的五官尤为冷酷。 盛微宁澄莹的瞳眸蓄着笑漪,斜睨程晏池,忽然凑近他耳骨轻轻咬了一口:“我说喜欢你,你不开心吗?” 被自己杀母仇人的女儿表白,有什么值得开心? 软薄唇片触碰敏感的耳垂,暧昧温热直抵心肺。 盛微宁个子高,身材也不错,其实没什么重量,可程晏池却蓦然惊觉,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很慢。 “认输了?” 程晏池的喉结上下滚动,目不斜视走向林子出口,对近在咫尺的秀丽眉眼视若无睹。 “是谁野心勃勃希望我先能爱上她?这才多久就缴械投降?盛微宁,你和其他花痴的女人毫无差别。” “太让我失望,也太乏味。” 暗夜危险的况味掠过程晏池眉宇间,凝聚成淡淡阴翳,他语气比寒冬霜雪还冷,刺得盛微宁打寒噤。 盛微宁沉默一会儿,脸孔被雨水打湿,长发凌乱披肩,盯着男人淡笑,眸底泛起迷潆水雾,显出破碎的昳丽。 “如果输给你,我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轻若不闻的自言自语,却恍若风暴席卷程晏池胸腔,城墙被夷为平地,无可名状的激荡层层叠叠奔向心潮。 紧跟着,女生的乖张笑音涓涓过耳,她埋在他颈窝,胸口的震荡贴着笔直脊骨清晰送向心脏:“信以为真?” 程晏池眸如寒玉,呼吸莫名扼了霎那,平静语调毫无起伏,脸上万年不变的清漠淡然组成无懈可击的面具。 “不也是你的信以为真?” “死里逃生,开开玩笑有益身心健康。” 盛微宁缓慢地眨眨眼,环住程晏池肩颈,乖顺得惹人怜爱:“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我怕你把我丢下,那我就真的只能毒发身亡了。” 她笑吟吟地亲了口程晏池脸颊:“给你奖励,你是背我的第二个男人。” 程晏池掀起唇线笑得阴冷,嗓音荡出喉间,双手牢牢卡住盛微宁腿弯。 “我知道你怕死,为活命做什么都愿意。” 盛微宁纤睫翕动,思绪陡然一转,立刻想明白他的深意,嗡声嗡气地说:“迪拜那晚,是肖若萍算计的。” “她打算毁了我,这样我就不能嫁给程昱川。” “幸亏遇到你,被你睡当然比被他们欺负好得多,你是我亲自选的男人,结果再不好,也是我自己的抉择。” “所以我恨不得肖若萍去死,太狠毒了。” 话落,她蹙眉低呼一声:“你掐我做什么?好疼!” 程晏池微微松手,神色自若:“看你还有没有毒血流。” 盛微宁哼了哼:“你分明是恨不得掐死我。” 她看不到程晏池脸上已是一片阴云密布,浓厚的黑霾盛满眼眶,寒眸不知不觉淬了冰。 “三番两次救你又把你弄死,我很闲?” “大公子喜怒无常,变脸的戏法出神入化。” 程晏池薄唇飘出讽刺:“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自己选的路,各取所需,谈不上委屈。” 盛微宁对答如流,嘴角漾起绵软的笑:“好困,我休息,到了叫醒我。” 程晏池的确阴晴不定。 也不晓得盛微宁哪句话说错了,他侧脸线条更加冷峻逼人,面容晦暗,眼中只剩难言深沉。 雷雨逐渐消停,被星月环绕的夜空格外清朗。 盛微宁静默地凝视着,哪怕依然头晕脑胀,心境却一片平和踏实。 或许是因为人,或许是景致空灵,还或许是脱离了未知的险境。 后来再回忆今夜,哪怕时光满目疮痍,两人阻隔着千山万水不可跨越的天堑,盛微宁依旧能品出丝丝缕缕的甜。 所谓喜欢,真假参半。 * 盛微宁再醒过来时,人睡在医院里。 朦胧中,能隐约听到烦躁的脚步声周而复始。 她迷迷糊糊想,这肯定不是程晏池。 费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程昱川的脸映入眼帘。 “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医生给你打了血清,你住两天院就好。” 盛微宁闭了闭眼,眼前的重影逐渐消弭。 “还好,没什么不舒服,这哪儿?” 程昱川复杂地看盛微宁一眼:“镜海,你昏迷一天了。” 盛微宁点点头,神情平淡。 半晌,程昱川表情古怪:“程晏池把你救出来,你应该很感动?” 盛微宁垂睫,乌黑羽睫衬得面孔微微苍白:“你替我谢谢大哥。” 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程昱川紧绷的脸色不露痕迹缓和几分:“我先回公司。” 盛微宁轻轻应了。 走到门口,程昱川忽地别扭出声:“程晏池告诉你没?我也找了你。” 只是没找到而已,林子太大,舒曼又胆小如鼠。 之后无奈回营求救,却不偏不倚目睹程晏池背着盛微宁放担架的画面。 彼时,程昱川竟萌发深深的嫉妒。 盛微宁面露错愕,目光变幻片刻,温声解释:“大哥找到我的时候,我差不多失去意识了,不过谢谢你。” 程昱川本来有些话想吐露,闻言一声不吭地走了。 盛微宁眯了眯眸,眼中掠过暗芒。 把萌芽的感情扼杀摇篮里,真是不轻松的活儿。 102:分手 程昱川回到公司,刚好迎面碰上程晏池。 他大概要去新楼盘的奠基现场剪彩,西装笔挺,偏头听贺章汇报工作,估计不太满意进度,斯文英俊的轮廓笼着凌厉。 置身精英如云的办公大楼,程晏池仍显得万众瞩目,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举手投足流露从容,领袖风范与生俱来。 程昱川慢条斯理扯松领带,稳步走近:“赶着参加奠基仪式?我刚从医院回来,阿宁要我代她谢谢你。” 贺章注意到程昱川语气微妙,对盛微宁的称呼也有了改变,径自退开。 程晏池像完全听不出程昱川话里的玄机,漫不经意转了转袖扣:“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说起来,舒曼那晚受惊的程度不比阿宁浅,后来又跟我跑去找她,她瞧着娇滴滴的,韧劲倒不小。” 程昱川玩味地打趣程晏池:“你工作狂的人设也用不着营销得这么正,多抽时间陪陪女朋友,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 程晏池勾起唇,低低淡淡地笑了笑:“我们貌似不是那种能开怀畅饮的关系,你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把眼中钉放在身边。” 程昱川冷锐的眼神暗了暗:“别急着撇清,你我能聊的话题其实不少。” “血缘羁绊,争权夺利,手足相残,每样说个三天三夜也不嫌多。” 末了,他轻挑地扬起嘴角:“聊聊女人,更不错。” 有意无意的,最后一句话咬音格外重。 程晏池漠然瞥向程昱川。 对方神态慵懒,眸底却迸发若有似无的火星,仿佛试图灼穿他的脸。 程晏池扶了扶镜框,薄笑染面,深邃的瞳仁深处突然跳跃着奇异光彩。 “的确是很有谈资的话题,不过你我之间,能聊的女人……我想想。” “应该就那么几个吧……” 意味深长顿住,程晏池斜睨着程昱川,清寂的瞳眸墨染如子夜,眼尾依稀漾开细碎纹路,笑容邪痞。 程昱川心头倏然一跳,对他的弦外之音隐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程晏池拢了拢衣领,散漫又戏谑地拖长音调:“可惜我们口味不一样。” 说完,声线四平八稳地笑笑,越过他,示意贺章跟上自己脚步。 程昱川盯着程晏池挺拔的身影消失,垂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攥紧。 * 接受完媒体的采访,程晏池弯身坐进商务车。 车厢内不期然响起手机的震声。 程晏池一手搭身前慢慢解开西装纽扣,扫了眼屏幕跳动的号码,单手滑屏将手机贴近耳畔。 “晏池,你真的要结束吗?我是不是哪儿做的不好?” 舒曼握住手机,声音夹杂着哭腔,面色忽红忽白。 她坐在恒远对面的咖啡馆,单薄眼皮酸涩无比。 特别想见程晏池一面,可顾忌着身份又不敢太失态。 “舒小姐,你没哪里做得不好,只是不适合陪我逢场作戏。” 程晏池点燃一根烟,掀眸望向华灯初上的窗外,眸中潋滟光芒流转。 盛微宁说得对,舒曼这样的女人本就不该被他搅和进来。 “就算是逢场作戏,我也心甘情愿!” 舒曼按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脸庞红得能滴血,郑重其事地说:“我喜欢你,之前在会所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你!” 一口气把自己积攒多日的心事倾吐,舒曼羞愤欲死却反而如释重负。 程晏池如果不找她演戏,肯定也会找别的女人。 她不愿意把靠近他的机会拱手相让。 “有句话,我很早就想问问你,但一直下不了决心……” 程晏池清俊的眉骨毫无痕迹,淡漠打断:“那就不要问,因为你想多了。” “你为什么不找个真正的女朋友?是你心里有人,你们却不能在一起对不对?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个机会?我真心实意喜欢你。” 舒曼的情绪逐渐变得激动,浓骨的心酸和不甘几乎生生腐蚀她灵魂。 且不提她未来再不能做程晏池名义上的女人,哪怕他仅仅疏离冷漠地叫出她名字,她就已经受不了! 程晏池肯定喜欢盛微宁!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石滩那晚的场景便是最佳佐证。 程晏池屡次救盛微宁性命,他根本不算多管闲事的人。 喜欢一个人,举止能勉强克制,本能是无法说谎的。 因为程晏池责怪她连累盛微宁被蛇咬,才执意分手? “即便你心有所属不能接受我,我乖乖留在你身边当摆设也毫无怨言。” “舒小姐的想象力果然难逃窠臼,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重复第三遍。” 程晏池的眼眸忽而暗沉,神情阴郁幽然,倾身,清冽干净的嗓音平添几分沁凉况味:“这两个月辛苦你了,你叔父的麻烦我会继续帮你摆平,作为人情,我以后或许会再答应你一个请求。” 不再给舒曼任何辩解的机会,程晏池利落掐断电话。 一条微信冷不丁窜进手机。 程晏池淡静低眸,根本不用点开就能断定是谁的。 【程昱川说,他也到林子里找我了,你怎么没讲给我听?】 假如用语音播放,尾音必定带着些小小的得意,仿佛窥破了某种天机。 呵,女人永远是那种丁点风吹草动就能脑补出世界大战的动物。 程晏池面无表情地删掉信息,照旧没回复。 车子徐徐启动,透薄的烟雾随风势飘散,程晏池重新靠回椅背。 振铃环绕,程晏池淡然侧首,原先沉静的面色立刻掠过细微波动。 “伯父。” 程晏池将烟从唇边取下,搁在修长的指骨间,态度平淡又彬彬有礼。 短暂的寒暄后,电话那端的中年男声语调平缓,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晏池,雅筠元旦要回国音乐巡演,镜海是最后一站。” 程晏池凉薄的眸光闪了闪。 “……雅筠当年不懂事,她现在后悔了,你看伯父面子再原谅她一次,毕竟你们自幼一起长大,雅筠真去找你,你帮我好好照顾她,行吗?” “你妈曾经是很喜欢雅筠的。” 昏黄的暮色一层层蔓延到程晏池深不见底的双眸,犹如冰海倒影雾霭,他失神几秒,神情依旧寡淡,抬手摁灭烟蒂:“我会的。” 通话结束,盛微宁又发了条微信来。 程晏池看也没看直接把消息过滤。 两人再见面,是在盛悦的医院。 103:名分 盛悦每季度都要注射靶向针,她体质从小不太好,副作用也格外强。 盛微宁接到盛悦发烧的电话时,程昱川正好特意过来接她出院。 程昱川尽管喜欢肆意妄为,对男女之情却并不陌生。 他跟沈瑶在一起七年,早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这些日子因为盛微宁而产生的心理波动。 他起初很排斥,也迷惘过那份动荡,如今却越来越清明。 宛若森林的瘴气一天天被拨开,终能寻到太阳。 也许程建雄是正确的。 反正沈瑶的女神滤镜也碎了,就算盛微宁犯过错也时过境迁。 程昱川决定暂时抛却以往成见,平心静气尝试着与盛微宁相处。 倘若合拍,婚约不取消也行。 盛微宁手上有7%恒远的股份。 他娶了她,股份自然收入囊中。 “怎么了?” “盛悦发烧,情况不太好。” 盛微宁拍了拍额头,将手机收进包里:“我得马上去一趟她的医院。” 程昱川不假思索:“我送你去吧,顺便探个病。” 盛微宁也没矫情,坐个顺风车而已,出不了什么幺蛾子,而且程家很少有人愿意探望盛悦。 盛悦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应该很挂念她的处境,毕竟外界猜测纷纷。 程昱川的车停在医院大门口。 盛微宁思绪一转,不动声色加快步子,等车锁一解,她连忙上了后座。 “盛微宁?” 程昱川挑眉,高大的身形停顿驾驶座,缓声叫她。 盛微宁略带茫然地看向程昱川。 男人背着夕阳,面目模糊,辨不清眼底的情绪。 “你以后,可以坐我副驾。” 他语速缓慢,每个字都咬字清楚。 盛微宁早有准备,故意曲解程昱川的暗示:“也对,你是程二公子,我坐后面,显得你是我司机似的。” “不过我的车修好了,今天就麻烦你送我一趟。” 她低头看眼手表,将长发拨到后背,神情焦灼:“不早了,我们快过去吧,我担心会堵车。” 于是,程昱川那句“我可能会和沈瑶分手”就被她堵了回去。 他审视着盛微宁幽寂的面容,默然上了车。 车厢里沉默弥漫。 盛微宁转头望向窗外,远山黛眉笼着愁绪。 程昱川发动引擎,抬眸扫视后视镜。 女生的脸颊焕发着白瓷般雅人深致的美感。 他沉肃的眸色暖了暖。 来日方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等处理完沈瑶的事,再考虑盛微宁。 无论盛微宁如何打算,她永远是他未婚妻,铁板钉钉的事实。 程晏池觊觎,根本不管用。 * 抵达医院正值傍晚,一排排路灯渐次亮起聚成逶迤灯河,霞光铺在深蓝色天幕,流泻万丈光芒。 程昱川利索停好车,随着盛微宁的脚步拾阶而上。 恰好大厅内部推出来一架手术车,程昱川顺手拉了把盛微宁,免得她被撞到。 盛微宁顺势退后,抬手把碎发绕到耳后,低声道谢。 灯火通明,两人的互动包括眼神交流巨细无遗。 距离那辆卡宴十多米外,一台奔驰堪堪停稳。 目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踏进住院部,秦昊摸摸下巴,转向边上的程晏池:“你不是挖了程昱川墙角?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程晏池默不作声,视线不知投向何地,又好像什么都没入眼,颌线清正,岑寂冷漠得令人胆寒。 秦昊端详程晏池隐匿暗黑光照的俊脸,莫名发怵,又存心蛰他:“有名分的到底不一样,光明正大出双入对,不用各种巧立名目偷欢。” “你救了盛微宁,她不以身相许说不过去。” 程晏池连余光都没丢给秦昊,闲适地松了松领结,手搭在车把,皮鞋落地,缓缓拍上门。 他静立车边,颀长影子融合于黑暗,尔后凸显,由灯光剪出一道压向地面显得压迫感十足的墨画。 秦昊注视着程晏池凌厉的侧颜,不再多言。 * 盛悦刚量过体温,瘦弱的身体被毛毯包裹着。 看到盛微宁,她先是一喜,再瞅到她身后的程昱川,笑容就淡了点,满脸复杂,手指下意识揪紧毯子。 程昱川不喜欢她们姐妹,盛悦从小就知道。 姐姐带着她寄人篱下,受了很多冤枉气,不是挨骂就是被体罚,所以她从来不敢给盛微宁增加负担。 本来以为快点长大能减轻姐姐的重担,没想到,得了这么奇怪的毛病,这辈子都要拖累盛微宁。 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觉得累,都无法坦然地说出来,更不能随意嫌恶抛弃。 “姐姐,川哥哥。”盛悦勉强扬起笑脸。 程昱川应了声。 他拧眉打量盛悦,小姑娘比同龄人瘦小很多,皮肤病态得白,精神状态不算特别好。 目光落在盛悦额角丑陋的疤痕,程昱川不自在地偏过头,心里产生了姗姗来迟的愧疚。 当年他如果愿意帮盛微宁求情,也许盛悦不会受伤。 盛微宁探了探盛悦额头的温度:“姐姐今晚留下来。” 温度还是挺高的,盛微宁想亲自照顾盛悦。 盛悦抓住盛微宁的手:“姐姐,你也不舒服,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都好了,没什么事。” 盛微宁明白盛悦的担忧,反手握住她指腹:“我们很久没好好聊天,碰巧护工阿姨今天也临时需要请假。” 盛悦闻言小弧度地勾勾唇,随即想到程昱川就在边上看着,又隐晦地收敛。 盛微宁感知到了盛悦的拘谨,似是不经意地问:“你中午没吃饭,想吃什么?姐姐给你买。” 盛悦眨眼:“要芒果。” 盛微宁笑着起身:“姐姐这就去买。” 程昱川本就没关注过盛悦,也没什么话能聊,主动道:“我来探病忘记买水果了,一起。” 盛微宁终究挽了自己的包。 走到住院部的后花园,程昱川迟疑片刻,清咳一声,望着盛微宁:“盛悦的病,我会拜托我妈多帮忙。” 盛微宁欣然一笑:“谢谢。” 肖若萍才不会那么好心。 “这些年很辛苦吧?” 盛微宁笑容未变:“不存在,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程昱川震了震,垂眸,灯影笼罩盛微宁清丽眉眼,艳色娇妍,流转间鲜活动人。 鬼使神差,他突然俯身抱住盛微宁。 三楼的阳台。 程晏池斜倚向栏杆,波澜不惊地盯着这一幕,目色沉寂如海域,又比永夜更深邃漆黑。 104:金主 夜幕低垂,树影婆娑,晚风捎来金花茶的幽香。 盛微宁被程昱川抱在怀里,脑海一闪而逝的却是程晏池。 她本能地想推开程昱川,可显得欲盖弥彰,所以她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了下去,攥了攥指腹,尴尬得要命。 原来被不喜欢的人占便宜是这样的。 怪不得程昱川当年死活不乐意和她订婚。 然而,也不太对,好像她并没多喜欢程晏池。 估计是脸的差异决定心态,兼之程昱川以前太讨嫌。 唉,程昱川果然在她这里洗不白。 追妻火葬场那套,不适合他们。 心中千回百转,程昱川已经把她放开了。 他借着灯光打量盛微宁,女生虽然有些意外,却没看到脸红心跳的样子,更多的……是不自在。 程昱川感觉挫败,他刚刚貌似抱着盛微宁是有点激动。 转念,程昱川自我安慰,盛微宁大概一时消受不起。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并非程昱川心血来潮。 他就是想测试下,盛微宁到底对他有没有那种男女的吸引力。 事实证明,盛微宁也没他以前想的那么差劲。 沈瑶的话以及程晏池意味深长的挑衅窜动脑海,程昱川忍了忍,还是无法正儿八经质问。 任何男人都不能容许自己被绿。 如果这绿帽子本来之前没有,是自己强行戴上去的,那就更不能接受了。 程昱川收拢心绪,若无其事朝外走去:“盛悦的事算我对不起你,以后她整容,我会帮你介绍医院,一定让她的疤痕祛除。” 程家最不缺钱,盛悦别说做祛疤手术,纵使全身动刀,他们也负担的起,只是要吃点苦头。 盛微宁淡漠勾唇,清凉的柳叶眼温度寥寥。 到底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富家少爷,习惯了高高在上,即便道歉也听不出多大诚意,甚至心底压根不认为自己错。 可这世界,很多错误不是一句轻若无物的道歉便能弥补。 * 盛悦的高烧来势汹汹,临近十点,体温又升高了。 盛微宁打水给盛悦擦身体,好不容易把她哄睡。 顺了顺盛悦额前沁汗的刘海,盛微宁满目怜爱。 估计很多人都觉得盛悦是她的累赘。 怎么会? 她从未这样想过,她反而很感激盛悦的存在。 因为有盛悦,她才能坚强努力地活到至今。 盛悦是她的逆鳞,也是她的动力。 盛微宁望着盛悦的睡颜默默出了会儿神,替她掖好被子,缓步走到门边关掉白炽灯。 刚抬脚,房门忽然被敲响。 盛微宁眉尖动了动,手搭在门把:“哪位?” 男人清冷的声音透过门板清晰传进耳朵:“你金主。” 盛微宁嗤笑,开了门。 程晏池背靠墙,长腿随意交叠,短发下的五官英俊立体。 走廊的白炽灯很刺目,连带着他循声看来的眼神亦变得锐利。 盛微宁视线下移,发现他拎着果篮。 她笑,眼里流淌澄澈的水波:“日理万机的皇上终于想起您的宠妃啦?臣妾还以为被打入冷宫了。” 程晏池默然不语,盯着盛微宁的眸光明明灭灭,瞳仁像燃着两簇能灼伤人的火苗,稍有不慎便是破皮渗血的烙印。 盛微宁脸上佯装顾影自怜的笑靥忽而虚化了些,突然感到心悸。 程晏池直起身,手指勾着果篮递给盛微宁。 许多当季时兴水果,还有盛微宁最爱吃的山竹。 盛微宁接了篮子:“冷落我好几天,就一篮水果打发?” “不然呢?给你金银珠宝或者大别墅?” 程晏池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盛微宁下意识去拉他,没拉住。 “我妹妹睡着了!”她压低声警告:“你脚步轻点。” “你当我瞎?” 他头也不回,解扣子,扯下领带一圈圈缠绕,随手扔在沙发。 程晏池坐下来,仰起头,眉宇间带着儒雅风流。 病房内只剩一盏壁灯,晕黄的暖光氤氲他轮廓,同样柔化了他周身凛冽的气息,明光暗影交错,营造时空对立的氛围。 盛微宁把果篮放在茶几上,瞥了眼睡得香甜的盛悦。 “你为什么会来?又怎么晓得我在这里?” “秦昊的外婆住这儿,我来探病,顺便喝几杯。” 程晏池摘掉眼镜,用软布擦了擦,淡然陈述:“程昱川那辆改装过的卡宴想不注意都不行,我们在你们后头到的。” 盛微宁捻了捻指头,瞳孔无端涣散一下,尔后快速凝聚,假笑:“原来是兴师问罪来的,确实是我的过错,大哥就在我眼前,我也没看到。” 她巧笑倩兮,亲手倒了一杯温水给程晏池:“向你赔罪。” 程晏池的俊脸没入阴影里,闲散地撩起眼帘,似笑非笑:“你伏低做小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盛微宁蹲下身,含笑抚触他尖尖的溢散媚意的内外眼角:“没办法,金主一不高兴,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柔凉温软的指腹摩挲过男人眼尾,激起眼皮细小的战栗。 程晏池陡然心生郁结,微微阖眼,接了那杯水,扣住盛微宁腕骨挥开。 盛微宁打量程晏池喝水时耸动的喉结,话锋忽地一变。 “你好像跟秦少的关系特别好?” 程晏池动作一顿,眉目如山,眼底却阴雨突袭,他将只喝了一半的水杯放在茶几,径自起身迈向阳台,淡声:“是很好。” 盛微宁凝定程晏池的背影,若有所思。 程老夫人把梁婧宜母子藏哪里是谜,但程晏池八岁父母双亡,四年后被舅舅找到,那么,他中间又有过怎样的经历? 盛微宁一无所知。 私家侦探不可能出国调查,她手伸不到,而且程晏池在国外相当低调。 盛微宁又看一眼熟睡的盛悦,眸底逐渐深暗,抬脚跟过去。 打火机的拨轮转动,火光在空气里迸发轻微的炸响。 “这是医院,你少抽一根烟,不会有什么损失。” 盛微宁关好阳台门,劈手欲夺男人唇边斜叼的烟。 程晏池偏头,擒住她纤细手腕,把烟掐灭,冷眼瞥着盛微宁:“你胆子越发不小了,还敢对我发号施令?” 盛微宁懒洋洋撩了撩自己蓬松的发,甜美展颜:“那你熄烟做什么?” 程晏池定睛审视盛微宁,俊逸的眉梢微翘,看似在笑,实则风雨欲来。 “有更好玩的事做。” 话落,程晏池锁住盛微宁的腰放上窄窄的平台。 105:疯了 盛微宁的身子骤然腾空,臀部有一半得不到支撑,后背被冷风刮起刺骨凉意,她紧张地闭上眼,不假思索环住了程晏池脖颈。 这是九楼,阳台没装防护网,摔下楼能变成一摊血糊糊的烂泥。 程晏池将盛微宁的惊惶收入眼底,邪气勾唇,慢条斯理收回自己右手。 “程晏池你疯啦?” 盛微宁惊呼一声,强行挣脱男人的桎梏要落地。 程晏池左手握住女生柔曼的腰,不疾不徐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高大的身形都堵在她两腿之间,容不得她半分抗拒。 “我再三警告过你,别激怒我,别挑衅我,你总拿我话当耳旁风,我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是还能得寸进尺?” 盛微宁因为程晏池步步紧逼的动作,不自觉往后挪,臀部理所当然又悬空大半,身体遽然失重的落差让死亡近在眼前。 她抓紧程晏池的胳膊,睫毛簌簌颤动,果断认怂:“行了,我以后乖乖听话,再不随便撩拨你,也不惹你生气了。” 程晏池空出来的手勾住盛微宁下巴,眯着狭长眼眸,好整以暇欣赏她眼里稍纵即逝的惊惧,喉结线条起伏,笑得浪荡不羁:“真的?” “真的。” 盛微宁压着砰砰跳的心率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往后瞄,本能地朝前挪,最后干脆用长腿夹住程晏池腰身,无尾熊似的挂在他身上。 程晏池岿然不动,毫无放过她的迹象。 这姿势落在外人眼中极其暧昧。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清澈见底的双眼,内心深处汹涌着强烈的破坏欲,忽而笑了:“可你刚才已经把我撩起来,也激怒了我,我得算算账。” 盛微宁眼睛闪烁,避过程晏池染着寒凉的眸光:“太晚了,改天约吧。” 程晏池觉得这话记忆犹新。 余光扫过一门之隔的盛悦,他若有所悟地轻笑,疏淡眉目浮现玩味。 那晚他们在露台擦枪走火时猛然打了炸雷,她也是匆匆抛下这么句跑来医院,抽身得十分潇洒,若非打不到车,根本不会回头找他。 触及程晏池唇边清漠的笑意,盛微宁心头一窒,立刻窜起不妙预感。 男人凉净的手指漫不经心撩折她海蓝色的针织裙:“谁刚信誓旦旦保证会乖乖听话?” 盛微宁脊骨情不自禁酥软,忙不迭摁住他,声线绷着快语:“你求欢不懂分场合?” 话音刚落,大腿便被不轻不重掐了一下。 “我向你求欢?” 又是意味不明的嘲弄,浅薄的讥讽蔓延程晏池脸孔,衬得他瞳眸幽冷:“盛小姐倒打一耙的本事果然不容小觑,既然如此,我就遂你的愿。” 腰带轻盈落地,盛微宁大惊失色,借着程晏池的身躯遮挡自己。 “你今晚喝了多少酒?发酒疯还没完没了?” 眼下的她比入虎口的羊好不了多少。 进退维谷,只能任由残酷的猎人宰割。 浓醇酒香徐徐潜进鼻端。 程晏池低沉嗓音宛若经年酿造的老酒,过耳处尽是迷醉。 “你黑历史太多,我需要亲自动手,才能确保效果立竿见影。” 无视盛微宁的挣扎,程晏池轻慢一笑:“你平时不就喜欢爬阳台找我?别跟我欲擒故纵。” “我这是明明白白的拒绝。”盛微宁双手抵住他胸膛,反唇相讥:“你的智商被酒精荼毒了。” 懒散的调子徘徊夜风:“我睡你,用不着智商。” 盛微宁面色一僵,失神的工夫,裙子被解开大半。 温香软玉在怀,其实程晏池的初衷并非这样。 然而,看着她惊慌失措又故作镇静的脸,脑海闪过的却是她被程昱川抱住的画面,情绪顷刻间像洪峰过境。 这女人,不值得他耿耿于怀。 他应该要狠狠折辱她,甚至对她的生死不屑一顾。 可从什么时候起,她不过被其他男人抱抱,他便觉得如鲠在喉? 他而今对她的所作所为与原本设想的大相径庭。 一切变故仿佛脱节的列车,往无法预知的方向行驶,隐隐超出他控制。 时至今日,程晏池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再不强硬扳回方向盘,等待他的,将会是很可怕的后果。 当初为何放任自己一再仁慈? 在这世上,他最不该心软的对象,就是赵雪竹的女儿。 程晏池的眉眼越发森,胸腔闯进一头凶蛮野兽,叫嚣着撕碎身前的人。 盛微宁大片肌肤逐渐裸露幽凉空气,眼见反抗无果,气急败坏地踹了程晏池一脚。 皮质的高跟靴尖端很坚硬,踢着胫骨相当疼。 程晏池无知无觉,依然一意孤行。 盛微宁被激发反骨,指甲顺势挠过程晏池面颊,压低音量低吼:“我不愿意!你该找谁找谁。” 闻言,程晏池眸底阴沉的雾霾迅速聚成龙卷风侵袭盛微宁。 “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我?当初你先千方百计爬我的床,这时候装烈女不嫌自己面目可憎?出卖自己就做得彻底点,你不是很会?” 盛微宁微微一愣,心尖始料未及紧蜷了一瞬,脸庞铺开冷艳的笑:“觉得我面目可憎你倒是放开我,我再寡廉鲜耻,也不允许你当着我家人的面践踏我。” “家人?” 程晏池语气古怪地咀嚼这个词,周身涌动的寒气慢慢凝结成冰,锋利薄唇勾起弧,他盯着盛微宁,霓虹暖色的光束也难以温暖他凌厉五官。 “呵,真是感天动地的美好情操,你因为所谓的家人委曲求全,不让她知道你做了多大牺牲?” 推搡中,男人冷酷地笑了笑,笑声却令盛微宁顿觉毛骨悚然。 她透过夜与光的晕影想努力辨清程晏池的表情。 但她看到的只是他眼中溢散的茫茫黑雾,犹如幽灵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啊!” 程晏池邪痞挑眉,幽深的眼底掠过一抹昭然恶意,猝不及防收手。 盛微宁失去仅有的支撑,晃了晃,半边身躯身不由己地朝阳台外栽倒。 繁华定格此刻,灰蓝天空倒影瞳孔,虹光变幻的色带映照她惨白面容。 盛微宁目色一厉,果断探手抓向男人的腕骨。 眼见女生即将翻身摔出去还打算拖自己垫背,程晏池不慌不忙地弯弯手指头。 ——半截缠绕在他指端又套住盛微宁手臂的衣袖被他抻直拉稳。 盛微宁被那股力气牵引着顺势投进程晏池怀里。 106:沙子 双脚挨地的刹那,盛微宁腿软得根本站不住。 程晏池仍泰然自若,垂眸,流过淡静颜色,既没半分动容亦无愧疚。 盛微宁扶着程晏池的腰,急促喘气,脑子空白一片,铺天盖地的后怕潮水般淹没了她,心跳又重又快,险些能让耳朵失聪。 头顶幽幽飘荡男人云淡风轻的气息:“长记性了吗?刺不刺激?” 盛微宁瞳眸紧缩,顿时怒不可遏,跌跌撞撞推开他,拿起圆桌上的一杯果汁朝一脸淡漠的男人愤然泼去:“简直有毛病!” 程晏池不闪不避,身姿挺拔如松伫立原地。 他闭了闭眼,绿色的汁水沿着眉骨蜿蜒,一滴滴砸在黑色衣领。 虽然狼狈,却无损半分英俊,气质依然清贵矜冷。 盛微宁丢掉杯子快速穿好衣裙,胸口忽高忽低,怨怒地看着程晏池。 那双清冷幽邃如黑洞的眼睛沉寂无声,没有丝毫多余的繁杂情绪。 他同样瞥向她,嘴角噙着淡笑,透露诡异的寒戾。 盛微宁惊魂未定,不由自主退后两步,生怕他会冲上来打她一顿。 程晏池只比她大五岁半而已,可气场强盛到使她不寒而栗。 两个人正无声对峙着,盛悦困倦的声音响起:“姐姐,你还没睡啊?” 她撑起身望向似有争吵的阳台,定睛辨认那抹高挺身形:“晏池哥哥?” 盛微宁眼皮一跳,防备地瞪着程晏池:“晏池哥哥给你送了果篮,他找姐姐说几句话就走,你先休息。” 程晏池默不作声,眼中阴翳的况味被灯光扫到,阴冷得能刺破她肌肤。 盛微宁抿抿唇,挺直脊梁迎视男人,眼底跳跃着炽烈暗火。 盛悦说了声谢谢,然后昏沉睡去。 程晏池不以为意地抬手抹掉面庞覆着的果汁,视线笔直笼罩盛微宁,比雪水清凌的嗓音漠然开腔:“现在才醒悟自己招惹了疯子?晚了。” 一字一句,宛若魔咒。 盛微宁心弦忽然不受控制地反弹到胸骨,发出闷闷的痛。 * 秦昊再看见程晏池的时候,嘴巴张得能圆吞鸡蛋。 “谁弄的?” 他们就半小时没碰面,程晏池的头发湿漉漉的。 程晏池不答反问:“晚上有活动?我去你会所坐坐。” 秦昊叫的代驾还没来,目不转睛地瞅着程晏池,嗅了嗅他身上的芦荟味道,恍然大悟:“盛微宁把你搞成这样的?” 程晏池懒得搭腔。 等于默认了。 路灯偏斜的光线泛着晕黄,伴随迷迭香飘浮在深秋的晚风。 秦昊打量程晏池清俊的轮廓,眸光转到不远处的松树:“你真分手了?” “嗯,不合适。” “除了顾雅筠,你看哪个女人合适过?” 程晏池不置可否。 秦昊却忽地眯起眸:“说错了,盛微宁对你还是有点特别的。” 毕竟没谁敢跟程晏池动手。 程晏池可有可无地冷笑一声:“哪儿特别?” “她的身份特别,程昱川的未婚妻。” 程晏池唇角漾起一丝讥讽弧度,淡得几乎察觉不到。 “大概。”他轻描淡写。 秦昊在刷朋友圈。 不知刷到什么,他意外地瞥了两眼程晏池:“顾雅筠要回国了?” 程晏池波澜不惊道:“嗯。” 这反应太过平静,令秦昊一时琢磨不准程晏池的心情。 他满脸探究:“你们要把错过的缘分补回来?盛微宁也该断了吧?” 顾雅筠从小心高气傲,才貌双全,容不得丁点沙子的存在。 程晏池抬了抬下颌:“代驾来了。” * 程昱川离开医院便驾车回雍景湾。 远远的,一道熟悉倩影赫然映入眼帘,她正站在灯柱下,孤零零的。 程昱川愣了愣,面上立刻写满复杂的意味,尔后缓慢地降低车速。 “昱川!” 沈瑶兴高采烈地跑来,描绘的妆容、穿着风格全是程昱川的喜好。 程昱川的目光凝定沈瑶露在外面的大腿,皱眉:“怎么穿这么少?” 沈瑶盈盈一笑,笑容妩媚多情:“女为悦己者容。” 程昱川失语,有点不晓得该说什么好,默默打开副驾的门。 “其实是希望你能关心我。” 沈瑶弯身坐进车里,舒适的暖气让她陶醉地发出叹息。 程昱川端详沈瑶。 几天没见,她貌似瘦了点,气色还算好。 沈瑶对肖若萍被绑架见死不救的举止,尽管不如前段日子沸沸扬扬,余波还是有的,她也没能完全复工。 久不闻程昱川吭声,沈瑶脸上的喜悦渐渐消散,声音充斥着不安。 “昱川,我们都闹很久了,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 “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不可能因为一点点变故就分道扬镳对不对?” 沈瑶近乎小心翼翼地观察程昱川的表情变化。 程昱川只觉得无言以对,脑中千头万绪,怎么选都不可能皆大欢喜。 良久,他稳定紊乱的心绪,沉缓开口:“瑶瑶,我们……” “我不要再听你说什么暂时分开冷静之类的话,我爱你,我撒谎,我用心机,是我太没安全感!你爷爷不接纳我,你又始终不能给我名分,我这些年每天都过着被人嘲笑做小三的日子!” 沈瑶委屈地哭了起来,可她来之前做好决定不要惹程昱川心烦,所以一再深呼吸,把眼泪强行逼回眼眶,掐着指腹平静阐述。 “你提出重新考虑,我接受,你因为肖伯母施压疏远我,我也能理解,但我最不能忍受你逃避我,轻易放弃我们七年的情分,我更无法容忍的是你移情别恋。” 她怔然望着面容晦涩的程昱川,内心翻滚浓烈的忐忑,血液几近逆流到颅骨,咬咬牙,倏然搂住他吻了上去。 程昱川瞳眸沉了沉,身形骤然僵硬,感受着唇瓣上侵染的温热,心潮初始澎湃,最终悄无声息平止。 沈瑶试图更深一步,程昱川却徐徐拉开彼此的距离。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以前程昱川很喜欢与她亲热。 如果连身体都不能挽回他,她还能做什么? 程昱川对沈瑶确实感到了疲倦。 这疲倦回溯由来已久,只是以往不太明显。 家族的压力太重了。 “瑶瑶,我们还是分开吧,发生这么多事,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不是不可能!是你不肯争取!是你爱上了盛微宁!” 沈瑶尖锐地嘶吼:“但我告诉过你了,盛微宁被程晏池睡过!” 107:破碎 寂静的车厢回荡着沈瑶愤怒的嘶喊。 程昱川突然从烟盒里摸根烟叼嘴边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他棱角分明的俊颜,犹如雾里看花。 见此情形,沈瑶无所适从,更慌了。 “程昱川,盛微宁的心机非常深,你那天不也看到她在商场欺负我的视频了?她就是装的,装乖巧,装纯良,背地里还不晓得多少肮脏心思。” 沈瑶说着说着就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她不确定盛微宁跟程晏池有没有苟且,可拼命抹黑他们总没错。 舒曼亲口透露的,程晏池待盛微宁与众不同。 程晏池那种天生冷情的男人,如果盛微宁没给他好处,他凭什么袒护她? 程昱川和程晏池关系不和睦,盛微宁作为他未婚妻,程晏池和颜悦色对她才不合理吧? 沈瑶又找回了昂扬斗志,拽着程昱川衣袖疾言厉色:“盛微宁根本不像你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她骗了你们所有人,在你面前装可怜,还处心积虑勾引程晏池,他们肯定有猫腻,难道你一点都没察觉到?” 程昱川眸子飘忽一瞬,缓缓吞云吐雾,淡声道:“你没证据,不要乱说,我已经问过爷爷,她年后就会到我部门来,到时候不管程晏池耍什么花招都无所谓。” 沈瑶化着精美妆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暗,仿佛娇艳的花一夜之间失去了养分,眼神空洞无物。 她恍惚地盯着程昱川,涣散的眼眸流出泪,衬得脸庞晶莹透明,突然笑:“盛微宁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 “你以前怎么说的?你说盛微宁工于心计,是你爷爷的马屁精,就算全世界女人死光了,你都不会娶她。” 沈瑶的眼眶红得能滴血,语气辛酸又满是讽刺:“我清清白白跟你七年,什么都给你了,结果抵不过区区盛微宁?她不就是救你一回?又拿着公司股份?” 程昱川沉默不语,眯眸,火星映射到眼底,忽明忽暗。 “你们男人有时候太贱了,吃到嘴里的,时间一长就开始挑三拣四嫌腻味,原先嫌味道不好的,反而开始惦记了,就算那是别人牙缝里漏出来吃剩的,也觉得津津有味。” 这番粗俗说辞让程昱川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眉眼压沉,错眸望着沈瑶近乎癫狂的模样,无奈又疲惫。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何时对沈瑶淡了。 如今当然有余情未了,但掺杂更多的是怜惜以及愧意。 直至烟烧到一半,程昱川缓和语气,斟酌着言辞开口:“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按我爷爷说的做,不过瑶瑶,我的选择综合了多方因素,我也是为你着想,如果我们非得在一起,需要承受的压力会很大,不被家族祝福的婚姻,会遇到许多波折。” 平心而论,光是来自程建雄的阻力,程昱川就吃不消,况且,眼下肖若萍又掺和进来了。 沈瑶一言不发,齐耳短发挡住脸上刺骨的冷嘲,她低垂着眼帘,眸底时而掠过阴谲的光。 程昱川按住沈瑶的手,温声道:“你还年轻,长得漂亮,未来还有很多可能,并非一定得耗在我身上。” “年轻貌美又如何?” 沈瑶冷然勾唇:“镜海还有谁不晓得我是你程昱川的女人?他们敢接盘……” “瑶瑶,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程昱川眼中跳动着怒火,厉声截断沈瑶的话:“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又有自己的事业,谁敢瞧不起你?” 沈瑶收敛冷笑,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格外干净。 她直勾勾瞅着程昱川,忽然抚上他脸,动情地流连过。 “你的意思,我都听懂了,你放心,我绝不再纠缠你,从今往后,你要娶盛微宁还是别的女人,都同我没关系了,我也不会舍弃最后的尊严求你回头。” 七年的恋情,终究支离破碎。 程昱川闷闷地吐出一口气,一丝微弱酸楚席卷了心脏。 他侧过头,重新握住方向盘:“我送你回去。” “不必。” 沈瑶断然回绝,转向程昱川,眼里含着凄楚:“你就是这样,既然下定决心分手,就别再给我任何幻想的空间,不然我会更放不下你。” 没给程昱川回话的机会,沈瑶推开车门坚定地下了车。 “昱川,看在我们过去轰轰烈烈相爱一场的份儿上,帮我个忙好吗?” 女人站在车门旁,双眸像失去焦距,空泛地投向远方,身影单薄得风吹就倒。 程昱川喉结滚了滚:“你说,只要我能为你做。” “因为肖伯母那件事,我的职业生涯遭受到很大冲击,假如失去你绯闻女朋友这身份,外界肯定对我的质疑更多,能不能等我工作稳定再宣布我们分开的消息?” 这不算多难办,程昱川爽快应诺,目送沈瑶消失视野,他靠着车椅,神色复杂至极。 回忆刚才那个吻,程昱川脑中闪过一双明亮的柳叶眼。 * 两日后,盛微宁接到商务翻译的任务。 地点在梅溪湖名为“竹林风”的民宿。 各大企业一接近年底,业务盘活便特别频繁,所以盛微宁只要不工作不家教,一般都不会拒绝这种兼职。 盛微宁拐过大堂便瞥见出专用电梯的程晏池。 男人一身墨色的正统西装,姿仪清贵俊雅,领带打得规整,镜片后的双眼清冷岑寂,身后跟了五六个人。 盛微宁从容自若地移开视线。 人模狗样。 自那晚发生争执,盛微宁没再往程晏池身边凑。 他对她更是冷漠得信手拈来,两个人自然也没睡过了。 盛微宁并非真没点自尊心非要玩倒贴,反正勾搭不上程晏池实际对她损失不大,虽然有点小遗憾。 有男人劣根性作祟,她偏不信程晏池对她无动于衷。 冷冷他,过几天再从长计议。 眼见程晏池一行人到眼前,盛微宁笑容如故:“程董。” 程晏池淡然点点头,越过她稳步朝门口走。 盛微宁去车库取车。 另一侧,程晏池也上了商务车。 “我们今晚要去‘竹林风’。” 贺章没等到程晏池的回应,狐疑侧身。 却发现程晏池正从窗外敛眸,夕阳辉映,镜片反射出朦胧的光,眉宇间掠过一抹冷意。 贺章悄悄往外头瞟了眼。 白色宝马7利落地划过漂亮弧线绝尘而去。 108:黑手 盛微宁傍晚时分赶到民宿。 她语言天赋很出色,学生时代开始,就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比赛,还在国贸峰会多次担任过新闻翻译,算是外语学院的头号名人。 一般找她做翻译的企业经常会点她名,因而盛微宁也习惯了。 此次服务的甲方是镜海新起的一家电器公司。 “盛小姐,久仰久仰,这回需要麻烦你了,我就一大老粗,大字都不识几个,更别提外国话。” 罗兵挺着一颠一颠的啤酒肚,笑容可掬。 确实是暴发户,一夜致富买彩票中好几千万,新建了家电工厂。 盛微宁客气地笑笑:“没关系,这是我的工作。” 罗兵不动声色打量盛微宁,女生二十出头,清纯明艳,牛奶肌,比什么奶茶妹的肤色还莹然。 视线再状若无意地扫过她穿着铅笔裤的笔直长腿,眸底流泻一丝乍隐乍现的精光。 传言程二公子对盛微宁弃如敝履,眼睛估计长歪了。 等过几年这姑娘完全开脸,肯定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包厢订好了,我的生意伙伴一会儿就到,盛小姐先进去坐坐,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点。” 盛微宁听着罗兵豪迈的笑声,感觉他热情得过头。 “我不挑的,工作最重要。” 洽谈合作的客户来自柏林,罗兵却把见面地点约在中式民宿,而且点的菜是大鱼大肉。 “他们那儿的人都吃劳什子生牛排,也让他们尝尝我们的本地菜。” 盛微宁一笑置之,她只负责翻译就行。 因为罗兵喜欢锱铢必较,盛微宁多留了半小时。 她肚子不太饿,只喝过两杯清水。 中途想去上厕所,罗兵的助手缠着她问东问西,盛微宁只得暂时按捺。 离开前,服务生敲门进来送果汁。 反正临近结束,不用再憋尿。 盛微宁陪着折腾这么久口干舌燥,顺手拿杯解渴。 手边恰巧摆放一套精美的骨瓷餐具。 她垂眸,清甜果液含了半口在嘴里,瓷勺光洁的表面倏然倒影出服务生不安的神色。 一丝怪异的感觉蓦然笼上心头,莫名熟悉…… 记忆的卡带自动倒放,定格迪拜吃过的黑森林。 那块蛋糕被下了药。 盛微宁似不经意掀眸,服务生很年轻,男的。 耳畔充斥着罗兵标志性的粗哑大笑。 她溜溜眼角,捕捉到他来不及收敛的余光。 电光火石间,盛微宁手足冰冷,脑海清晰地蹦出一个猜测。 只是昙花一现的想法,却足以让盛微宁做出冷静应对。 第一次摔到坑里,那是不认路,第二次再摔倒,只能怪自己犯蠢。 盛微宁若无其事抬头,做了吞咽的动作。 服务生隐晦地扫了眼罗兵,扣着托盘出去。 罗兵忙着敬酒。 盛微宁拾起桌上的餐巾,有条不紊地展开,轻轻擦嘴。 一同走出包厢,盛微宁洗手间也懒得去,彬彬有礼地道别。 罗兵看着盛微宁,面露关切:“这么晚了,不如罗某找人送盛小姐回家?” “我自己开车来的,谢罗总关顾,先告辞了。” 罗兵笑了笑,不再多劝。 盛微宁狐疑地瞥了眼罗兵,吃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板匆匆从走廊另一头赶来。 “抱歉,车库的道闸出了些小问题,起落杆正维修,你们几位停的车要稍后才能开走。” 盛微宁眯了眯眸,眸底窜过锐利的冷芒。 幕后黑手还真是费尽心机。 既然躲不掉,她倒要看看谁更技高一筹。 罗兵大度地表示理解,顺便要助手给自己再开个包间醒酒。 “盛小姐,罗某也给你安排一下?” 盛微宁偏眸,迎视着罗兵暗藏算计的眼神,反而变得更镇定。 她从容不迫地扬起嘴角,融着浅笑的嗓音淡淡溢出:“不麻烦罗总,我去趟洗手间。” * “程先生,我刚刚看见盛小姐,她跟添美电器的罗兵在一起。” 程晏池其实和盛微宁都来了“竹林风”,但他之前转道工地,所以比她晚到个把小时。 满桌觥筹交错,清越的杯壁碰触声不时响起。 贺章抬眸,程晏池单手搭着椅背,一脸水波不兴,表情相当凉漠。 听见盛微宁的名字,眼睫眨动的幅度都没什么明显变化。 贺章犹豫一会儿,继续附耳道:“罗兵好像不太对劲儿,找人故意破坏道闸困住盛小姐。” 程晏池依旧默然不语,百无聊赖把玩着酒杯,酒面漾动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波纹非常规律。 适逢旁侧有人举杯向程晏池示意。 他温然勾唇,眉梢眼角蕴藉着不浓不淡的谦逊。 贺章识趣地闭嘴。 程晏池慢条斯理放下酒杯,应酬的空隙,捞起手机气定神闲睨了一眼。 屏幕干干净净,没显示任何未读信息或来电。 他薄狭眼尾微敛,面容沉静,随意把手机装袋。 * 民宿占地面积不大,女士洗手间也不多。 盛微宁进去时,恰好一对母女出来,除此就再没其他人了。 在隔间解决完生理问题,盛微宁再出来,果然外头多了不速之客。 洗手间的门被反锁了,窗边的罗兵身形高壮,正捂着嘴低声通电话。 大概不提防盛微宁忽然现身,罗兵没控制好大嗓门,虽然余光掠到她及时收声,还是被她听见“沈”。 盛微宁漂亮的双眼碾压过重重阴云,脚步踉跄,尔后甩了甩头,扶住脑袋柔媚地嘤咛一声。 罗兵连忙迈着大步接住盛微宁。 隔着薄款风衣,女生纤秀的骨骼很有手感,一触碰,便忍不住揩油。 罗兵多摸了两下过瘾,手心立刻发热,不由得咳了咳:“盛小姐?” 果汁里的药不一般,能够令人神志错乱。 他得确定万无一失再动手,而且他也吃了药壮胆。 盛微宁气息沉缓,迷离水眸微微抬起,绯红脸蛋楚楚动人地望着罗兵,眼里犹如揉碎了万千星辰。 罗兵盯着盛微宁领口处那片温润如玉的肌肤,呼吸顿时混浊几分。 以盛微宁的身份,他本来不敢染指,但谁让她不讨程昱川喜欢? 只要办了她,工厂的贷款就能批了。 罗兵眼中闪过决然,心一横,抓起盛微宁胳膊就往盥洗台拖。 一股强劲的电流猛然从指端窜到面皮,罗兵犹如五雷轰顶,闷哼出声。 盛微宁扯紧罗兵西装,直接用防狼器把人给电晕了。 门倏然被拍响。 109:狠辣 盛微宁盯着那扇震动的门,秀眉微拧,谨慎地没出声。 这家民宿是罗兵选的,或许他认识老板,敲门的人肯定不是找她的。 敲门声还在继续,盛微宁的眸子染上几分寒冽,樱唇紧紧抿住。 门响一声接着一声,反衬得洗手间格外死寂。 盛微宁看眼昏过去的罗兵,思忖片刻,抬步走向门口。 “罗老板,你在里头吗?”细若蚊蝇的声音透过门缝冒进来。 盛微宁卷翘的睫毛划过弧影,忽而弯唇,嘴角蔓延深意。 她关了灯,又将拖把横放门边,随后悄然退到一侧,缓缓开了门。 给盛微宁下药个子矮小的服务生鬼祟地摸进来,却不慎被绊倒。 周遭黑漆漆的,他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腰部骤然袭过一阵强电。 沉闷的重物倒地声后,盛微宁踹了脚晕倒的服务生。 掉在地上的手机倏地亮屏,一个陌生号码响了两声又挂掉。 盛微宁从包里拿出纸巾包住手指,裹起服务生手机回拨过去。 熟悉的女声扩散沉闷空间:“小邓,你把剩下的药给罗兵拿去,叮嘱他使劲玩盛微宁,最好把病传染给她,记得拍照!” 盛微宁默不作声地听着,脸上风平浪静,随后冷漠掐断。 她回到罗兵身边翻他口袋,夹层确实有个塑料瓶。 盛微宁利用月光辨析药瓶的备注,唇线压平,一双眼睛寒凉慑人。 女人对付女人永远总喜欢毁清白这一招。 她从前不耻这手段,可如果真有机会,她倒愿意以牙还牙。 只不过现在嘛…… 盛微宁的视线穿梭于罗兵与小邓,森冷的笑逐渐勾上唇角。 五分钟后,盛微宁将两个脱光了的人拖到隔间,拍了照。 擦干净现场遗留的指纹,盛微宁找出罗兵的手机拨通自己号码。 握着震动的手机缓步准备出门,她回眸,罗兵被她用指甲掐了几下已经快睁眼,小邓被她灌了药同样晕晕乎乎。 “好好享受我精心设计的夜晚,祝你们玩得愉快。” 女生散漫略带顽皮的声线飘荡空气,表情却诡谲得连月色都显得阴森。 关门,按下接听键,再录音,挂好洗手间维修的牌子。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盛微宁脚步轻快地消失走廊。 拐过墙角,盛微宁迎面碰见贺章。 看到完好无损的盛微宁,贺章不着痕迹松口气。 他替程晏池做事不少年。 程晏池的性格虽然深不可测,但大致能摸到点边。 他留神到程晏池尽管状似不关心盛微宁,可听完消息便瞥了眼手机。 所以贺章沿途找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贺章神色自若:“我来找洗手间,程先生也在这边应酬,盛小姐呢?” “噢。” 盛微宁意味不明地拉长音,眉眼弯弯,笑得甜美乖巧。 然而,她耳朵里却回旋着极其不堪的声音。 “我做兼职,不过做完了。” 贺章恭敬地让开路:“您先请。” 盛微宁目不斜视越过贺章。 “盛小姐,”贺章冷不丁提醒:“程先生今晚喝酒了。” 盛微宁眸子转了转,唇尾玩味地挑起:“哦。” * 程晏池离开包厢就坐进了商务车。 他靠着车椅闭目养神,醇烈的酒精味萦绕在身体四周,思维依然清晰。 车门被滑开,晚风争先恐后涌入,送来清雅花香。 风悠悠长长地拂过面孔,久久逗留甚至能渗透毛孔的却是那股香味。 盛微宁依然没挂电话,饶有兴味地端详程晏池。 最简单的白衬衣和黑西裤穿他身上都显得雍容清贵,眼镜摘了,短发下的五官俊美,气质颓废而性感。 梁婧宜颠倒众生的绝代风华,完美地遗传给程晏池。 程晏池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懒得掀,往日清冽干净的嗓音带着淡淡沙哑:“滚出去。” 车门再次被合拢。 盛微宁无赖的娇嗔轻叩着耳骨:“不是你想见我,才让贺章去找我的?” 程晏池嗤笑:“你哪儿来的自信?脸貌似也不大。” “我是鹅蛋脸,精致秀丽,标准的古典美人。” 程晏池凉薄讽刺:“用来爬床也足够了” “可惜程先生铁石心肠,征服你比攀珠峰更难。” 香气飘得更近了,混合在酒精味中又氤氲出别样的缱绻,顽固地丝丝缕缕往骨缝里钻。 程晏池不耐地折眉,眉宇间蕴藉清冷疏离,仍旧没睁眼,腔调却沉冷好几个度:“你再不滚,我就动手了。” 话音刚落,薄唇便被女生柔软的菱唇封住。 程晏池身形陡然僵硬,呼吸沉了沉,下意识去推她。 盛微宁却蛮横地搂住他脖颈,顺势坐上他大腿。 一颗软质糖果被盛微宁攻城略地推送进唇舌,清甜的芒果味瞬时溢散味蕾,刺激着男人的神经末梢。 糖果在相濡以沫间迅速消融。 程晏池终于睁开眼,扣住盛微宁后脑把她推到旁边。 盛微宁笑眯眯地欣赏程晏池湿润的唇瓣:“解酒糖。”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视线落定她嘴角得意的弧度,脸上的线条缓缓紧绷,眼神凌厉森漠得犹如淬雪刀锋:“你要不要脸?” 她在他这里,越来越胆大妄为。 盛微宁对答如流:“我不要脸,我想要你。” 头顶的灯光柔和宛若清辉洒落,车厢的每个角落都被镀上银芒,溶溶化入了程晏池幽邃清寒的瞳眸。 程晏池似笑非笑撩起眼皮,英俊眉眼尽是砭骨的嘲讽,他唇尾微掀,淡漠语调逐字阐述事实:“你要不起。” 盛微宁卷着发梢把玩,盈盈一笑:“为什么?” 程晏池深深望进盛微宁清透明澈的漆瞳,在里面清晰找见自己此刻压抑阴暗的表情,情绪不断升沉翻涌。 女表的钻光折射到眸中,无数片段稍纵即逝。 那些或血红或灰白的画面,仿佛尖锐钢针扎在他心口。 程晏池的俊脸覆盖寒霜,眸光深沉凝聚着,浮冰万里。 盛微宁挑着眉,毫不露怯地跟他对视,曜石般的瞳眸饱含傲劲,刺得程晏池心底迭起了狂风怒浪。 半晌,他冷冷移开眼:“我不喜欢你。”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理由。” 盛微宁莫名如释重负。 程晏池刚才看她的神情,她差点诡异地以为自己是他杀父仇人。 调笑的话尚未吐露,盛微宁忽然抱住程晏池腰身:“我难受。” 110:催眠 软媚的女声激起耳廓一阵鸡皮疙瘩,程晏池不耐烦地掰开盛微宁纤细的手臂:“你想被我丢下车?” 盛微宁外面穿着焦糖色风衣,内搭白色雪纺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水晶扣,锁骨精巧,妖娆的曲线很勾人。 程晏池的手搭着膝盖,目光静静垂落,不自觉失神。 刚才盛微宁就是这副德行见的罗兵? 灯影散落,男人的双眼沉黑得透不进任何光亮。 程晏池冷然哂笑,这才注意到盛微宁手里拿着手机,屏幕显示一直在通话,还是录音那种。 “戏精做什么好事了?” 他不问自取,将听筒贴近耳畔。 盛微宁见状本想阻止,转念又打消了念头。 她觉得身上很痒,还燥,脸颊若有似无蔓延滚烫。 这感觉,似曾相识。 盛微宁拍了拍面颊勉强提神。 那杯果汁,她虽然悄悄吐在餐巾上,可多少吸收了。 偷眼扫向程晏池,触及他清俊的五官,盛微宁抬起睫毛,眼尾晕开妩媚艳色,勾唇。 现成的解药在身边,她何必白白受罪? 程晏池没注意盛微宁的异常。 当手机那端的动静入耳,他沉静脸孔骤然浮现龟裂,随即神情复杂地看向盛微宁。 盛微宁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做了多惊悚的事,委屈抱怨:“罗兵还有服务生被沈瑶收买了,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明知罗兵对我心存不轨还不来救我。” 程晏池扔开手机,压着眉眼奚落:“我为什么非要救你?以前没发现,你蹬鼻子上脸的能耐倒不小。” 盛微宁舔舔唇,眼睛流连在程晏池的唇瓣。 程晏池打量她媚眼如丝的模样,目色逐渐沁出深墨。 脑海交错着无数香艳情形,他轻笑,修长手指钳住她下巴强势抬起:“还是中招了?” “果汁喝到嘴里,我才察觉不对。” “蠢货。” 盛微宁忽地记起一事,瞅了眼他,娇媚的神色掠过森冷:“罗兵有淋病,随身还带着药。” 闻言,程晏池顿了顿,闲适垂落的手指微蜷,眼底最深处的地方有什么情绪转瞬即逝,衬得眼角锋利逼人。 眉目隐晦生寒,阴郁的气息自眉梢眼角一寸一寸肆虐。 他漫不经心喝口水,水杯锁手掌把玩,杯体几不可见显露裂缝,只是盛微宁看不见。 “淋病?” “是啊,都怪你,所以你要帮我。” 盛微宁重新坐到程晏池腿上,欲语还休地电他一眼,红唇游走他喉结,微哑的声线像羽毛骚动着他:“嗯?” 程晏池喝了挺多酒,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怀里这个滋味也不错。 酒精纠缠着渴望作祟,蠢蠢欲动。 他把自己对盛微宁的贪念,归结于刚开荤的缘故。 盛微宁似抹了胭脂的脸蛋蹭着程晏池胸膛,柔若无骨的手一颗颗挑开他的扣子,软声诉苦:“沈瑶好恶毒,诬陷我阿姨偷东西,这次又找有病的男人强我。” 程晏池没搭腔,也没拒绝她的动作。 盛微宁仰脸含住程晏池的嘴唇,舌尖沿着轮廓描绘,絮絮叨叨:“我如果被他传染,以后就不能再陪着你。” 程晏池冷了眼,指腹突然按住盛微宁娇艳唇珠,用力揉搓。 他低头看她,原本幽邃平静的眸底升腾起黑色海潮,汹涌波涛裹挟着千钧之势席卷了盛微宁。 “你希望我帮你整沈瑶?” 盛微宁俏皮地眨眨眼,笑得心满意足。 她比出自己的拇指:“一点小忙,你能的。” 说着,拨弄自己凌乱的长发,身体往前挨了挨,睫毛刷过他下颌。 “好哥哥,帮帮我呀,你对付沈瑶小菜一碟。” “肖若萍你暂时不能动,沈瑶总没关系。” 女生柔软的发蜿蜒过程晏池胸膛,小巧舌尖顶开他心脏处的衣扣。 猝不及防的,一股电流以充满缱绻意味的缠绵态势麻痹了神思。 程晏池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的频率比方才更大。 凝视着盛微宁水波潋滟的眸,他眸色深寂,温凉扯开唇:“报酬呢?” 盛微宁圆润的莹洁肩膀暴露灯色,泛着白玉光泽。 “我拿自己感激你,毕竟我也就只剩这个。” 她答得随意,神情一派淡然。 细听,言语间藏着半真半假的落寞。 程晏池的心却莫名其妙地被蛰了一下,漾开淡淡酸涩,眸底的暗流时而奔涌时而岑寂,潮起潮落,像两种极致的情愫在对抗。 贺章上车了。 估计猜到会看见少儿不宜的场面,自觉升起隔板。 可刚刚惊鸿一瞥,旖旎景象在脑中挥之不去。 两个气质颓迷的人交颈亲热,简直太具杀伤力。 程晏池太孤独了,貌似也只有盛微宁能牵动他的心绪。 “改道,去葡京公寓。” 盛微宁听见喑哑的男声淡漠启唇。 她笑笑,埋在程晏池脖颈,轻柔地咬了他一口。 程晏池眉峰动了动,五指插进她后脑勺,强势拉开他们的距离。 “你很快就能得偿所愿。” 程晏池暗沉的眼眸蓄着凉意。 他默了一会儿,唇畔忽而牵起轻薄的笑弧,盯着盛微宁的视线很危险。 “你似乎喜欢用口红在我衬衣上留印子?” 盛微宁立刻想起她穿汉服勾引程晏池的情形,轻哼:“给你盖章。” 程晏池居然没讽刺盛微宁,指端抚弄她微张的唇,声音更添暧昧沙哑。 “你想给我盖章,也不是不行,得按我的要求。” 盛微宁体内的药效本来没什么,但男人手心的灼热烘得她神志迷蒙,看着程晏池欲感浓烈的唇,她不知不觉凑近,喃喃:“我要吻你。” 程晏池寒峻的眉宇倏然掠过一丝不算温柔的温柔。 他松开手,任由盛微宁黏着他索吻,薄唇抵在她耳边哑声蛊惑。 盛微宁混沌的大脑瞬时清醒,错愕地瞪着程晏池。 面靥蒸腾起滚烫温度,她本能地避开程晏池邪气的眼神。 “沈瑶今后再不会出现在镜海,她的下场会比你想象的更惨。” 程晏池扶正她下巴,绵绵密密啄吻,懒散的调子继续催眠她:“乖。” “听话,我不逼你,可我要听你说愿意。”他哄她。 性感的声线周而复始折磨着盛微宁的听觉,她攥紧程晏池胸前的衣料。 程晏池觉得大概自己今夜真喝醉了,甚至荒唐地认为被她的药效传染。 理智犹如海潮退散,全身心沉浸此刻。 111:查岗 雍景湾。 程昱川进雕花大门的时候,下意识瞥了眼狗舍,憨憨圆滚滚的屁股露出门洞大半。 往常只要盛微宁待在家,憨憨贱兮兮地上蹿下跳,得闹到半夜才睡觉。 也不晓得她到底哪儿与众不同,程家除他们母子以外都喜欢她,包括这只蠢狗。 “二少爷。” 程昱川懒散应声,忽而止步看向佣人:“等等。” 佣人停下来,目露不解。 程昱川扭捏片刻,随口道:“盛小姐……还没回?” “盛小姐每周一三睡宿舍,她有兼职要做,还得给学生补课。” 提到盛微宁,佣人言语带笑,态度分外恭敬。 关于盛微宁的行踪,身为正牌未婚夫,程昱川还不如佣人知道的详细。 程昱川心里怪不是滋味儿,握拳抵住薄唇咳了咳,脑子一抽:“你们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二少爷的话说反了,是盛小姐对我们好,虽然我们是佣人,盛小姐从不会趾高气扬。” 比起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盛微宁更平易近人。 佣人不禁感慨:“将心比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外乎这四个字。” 众所周知,程昱川很讨厌盛微宁。 佣人希望他能多了解她,所以语气格外诚挚。 程昱川若有所思,站门口橙黄的壁灯下,脸容陷进光影半明半暗,表情亦晦涩至极。 良久,他拉拢游离的思绪,凭栏而立,突发奇想给盛微宁打电话。 程昱川很少联络盛微宁。 哪怕齐聚家庭群,他连盛微宁的微信都没单独加过。 被盛微宁出卖致使跟沈瑶私奔失败的那两年,他对她的厌恶达到空前的程度。 电话一直占线,打不通。 程昱川盯着没备注的号码剑眉轻锁。 深更半夜,盛微宁和谁煲电话粥? 程昱川踱着步,脑中闪过千头万绪,沉思须臾,他再度拨过去。 四下里一片寂静,悠扬的钢琴曲宛若流泉洗涤耳廓。 本该心旷神怡,程昱川却无端觉得焦躁。 落地钟敲响十一下,耐心即将告罄之际,女生柔和的声音终于响起。 “昱川,怎么了?” 声线很平稳,语气也算正常,听不出丝毫异样。 程昱川骤然失语,竟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 他转身,面对着阳光房通透的玻璃,视线触及那张不安的面庞,忽觉自己就像一个疑神疑鬼捉奸的男人窥探自己未婚妻的一切。 “你在哪儿?这么晚还没休息?” “我今天接新的兼职,结束得太晚就留宿附近的室友家,明天直接去公司上班。” 盛微宁淡静的嗓音比刚刚的彩铃更悦耳:“有学生快初升高了,她找我请教一些语法的技巧。” “看样子挺刻苦的。” “是啊……她非常勤奋。” “你吃饭了?是不是已经到室友家?貌似不太安静。” 盛微宁趴在咖色的枕头上,一缕缕湿发洒落晶莹颈边。 “嗯,我刚到。” 余光瞥到垃圾桶,她抿抿发麻的嘴唇,白嫩指腹揪住褶皱横生的床单。 窗外皎洁月色一览无余,清亮晕影投射泛光的木地板,宛若水波荡漾潮湿眼眶。 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拂开乱发,替她擦掉睫毛泅染的湿痕。 熟悉的温度触碰眼睑,莫名营造缱绻错觉,心弦蓦然被弹出微妙回音。 盛微宁偏头蹭蹭他颌线,娇柔手指软软缠绕他腕骨顺着指缝相扣。 女生纤掌窝藏进男人宽厚的掌心,浑然一体般的契合,甚至骨骼衔接得天衣无缝。 程晏池定定地审视那双交握的手,眸色深得能凝聚旋涡,胸腔被一种陌生又饱满的情绪填充,满满当当,腾起史无前例的满足。 两个天壤之别的世界无声对垒平行空间。 这边风花雪月,那边却沉晦压抑。 程昱川拉不下脸盘问盛微宁,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跟她攀谈,一时心烦意乱,忽道:“既然你经常兼职,我以后抽空送你吧。” 末了,鬼使神差补充:“我已经跟瑶瑶分手。” “爷爷非得把你塞给我,我们以前是闹过不愉快,我说过,不会追究你曾经做的事,反正我现在单身,我们重新试着相处几个月。” 虽然早预料到这结果,然而亲耳听到的反应,不亚于原子弹爆炸。 肩膀骤然袭上疼痛,懵了一秒的盛微宁咬着唇没痛吟。 “盛微宁,不管你如今对我什么心态,你刚来程家应该就喜欢我了。” 程昱川眯眸回忆年少过往,自以为找到症结,语调分外自信:“只是后来沈瑶的事才让你偃旗息鼓,我愿意和你交往,你高兴吗?” 盛微宁昔年大概真暗恋他,口口声声不稀罕他,无非是介意沈瑶罢了。 无论程晏池是否觊觎她,他都得将人拽回身边。 况且,他确实对盛微宁有些心动。 肥水不流外人田。 盛微宁完全不高兴,她只想哭。 冰寒讽笑贴着腮边幽冷蔓延,盛微宁瞳孔睁大,立刻笃定他又要使坏。 果不其然,程晏池盯着惊惶的女生眼神暗了暗,挑眉一笑。 床垫沉重地凹陷一大块阴影。 眼见程晏池探手伸向几近掉落床沿的手机,她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唇。 这电话没法儿再接听下去了。 盛微宁深深呼吸,正思忖着该如何回答,那端清晰传来肖若萍的问询。 “昱川,大晚上站外面做门神呢,你陪谁打电话?进来,妈有话要说。” 盛微宁如蒙大赦,快语道:“手机没电了。” 说完,当机立断掐了电话。 程昱川撇撇唇,随手把手机装袋,随同肖若萍上楼。 肖若萍示意程昱川关门,面色不悦:“盛微宁的电话?” 她用的问句,腔调却透着沉笃。 程昱川淡然点头:“我打算考虑爷爷的建议,试着和她交往。” “沈瑶说不要就不要了?” “妈,您不是三令五申我远离沈瑶?” 程昱川抬步走近肖若萍,不太明白自己妈的脑回路。 明明肖若萍逼他分手,眼下他照办了,肖若萍依然不乐意。 “沈瑶如今的确不能嫁给你,盛微宁更不能嫁给你。” 肖若萍靠着圈椅,一字一顿:“趁早打消娶盛微宁的念头,我不答应。” “为什么?”程昱川狐疑端量肖若萍,要笑不笑:“您存心挑衅爷爷?” 肖若萍沉默不语。 半晌,阴柔地勾起唇:“我想用她赶走程晏池。” 112:棋子 程昱川待琢磨出肖若萍话里的玄机,不假思索:“难道您也误信了关于他们的传言?” 肖若萍敏锐掀眸:“什么传言?你给我说清楚。” 程昱川面容僵了僵,下意识避开肖若萍陡然锐利的眸。 “昱川,我一心为你好,害谁都不可能害你,你还防着我不肯坦白?” 肖若萍沉声质问:“是谁含辛茹苦把你抚养长大?” 程昱川也自觉不妥:“其实没多大误会,就瑶瑶……” 亲口陈述别人怀疑自己戴绿帽的事,感觉相当酸爽。 肖若萍闷声不响地听完,低垂的睫毛覆住眸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程昱川打量肖若萍凌厉的表情,以为她会怪罪盛微宁替自己鸣不平,嘴唇蠕动片刻,劝说:“妈,瑶瑶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盛微宁应该不是那种人,何况我问爷爷要了她,她明年会来我部门。” 肖若萍突然抬手,高深莫测一笑:“就算盛微宁不是那种人,我们也要把她变成‘那种人’,你明白吗?” 程昱川脸色微变:“您是要坐实她跟程晏池私通的谣言?她是我的未婚妻!” “哪儿有您这样上赶着给自己儿子戴绿帽的母亲?” 肖若萍抬眸,寒眸盯视着程昱川:“你是顾忌自己的颜面还是不舍得?” 程昱川眼皮一跳,脱口而出:“我刚下定决心和她交往试试。” “所以,你确实对她有几分兴趣了?” 肖若萍转了下手腕的翡翠佛珠,脸上铺着冷冷的笑,心底却怒火中烧。 她的儿子是天之骄子,怎么能喜欢一个差点被强的女人? 哪怕盛微宁当初在迪拜遇到那样的事,是肖若萍先起头,她仍无愧疚。 原本便不喜欢盛微宁,落下把柄后,她更不可能坦然接纳。 程昱川不知肖若萍所想,但他深知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性。 “盛微宁救过我也救过您,我们不能恩将仇报,对付程晏池用别的法子也行,何必连累无辜?” 肖若萍的神情阴晴不定,随着程昱川的言语急剧变幻,最后只余铁青。 她平息胸口的怒意,淡声反问:“程晏池在镜海越久,他的地位就越根深蒂固,即便他国外的势力同样盘根错节,可这里是国内,总有他鞭长莫及的地方,他回来要做什么,你到底清不清楚?” 程昱川冷然勾唇:“他想复仇,报复您还有程家。” 肖若萍起身,夹了块檀香放进香炉,尔后不疾不徐用手扇了扇烟雾。 “害你父亲去世的罪魁祸首是他们,没贱人梁婧宜,他不会抛下我们,更不会死无全尸,办完他的身后事我雇了群混混去望城。” 程昱川忽快忽慢的呼吸陡然一扼,看着肖若萍的眼光复杂又吃惊。 女人对付同性的方式也就那么几种,梁婧宜的遭遇可想而知。 “我当时想,不能让梁婧宜偿命,干脆用其他方式惩罚她,没想到被她逃了,我问过,程晏池好像不在现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上回被绑架,绑匪至今下落不明,我才不信有那么多巧合。” 肖若萍微微侧过身,森然目光投向恍惚的程昱川:“你如果是程晏池,你妈差点成残花败柳,你会如何报复?只是区区谋夺家产而已吗?” “你奶奶把梁婧宜母子藏在穷乡僻壤,他们相依为命多年,程晏池绝不可能释怀自己妈妈受过的伤害。” 程昱川身形一震,他顺着肖若萍近乎循循善诱的诘问去构想那副情形,心火猛然就窜到眼底。 “假如真有人伤害我唯一的亲人,我会把她碎尸万段都嫌不够。” 肖若萍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再度浮现笑容:“我们不仅要把程晏池驱逐程家,最好能想个永绝后患的方法,盛微宁目前便是其中的棋子。” 程昱川眼底掠过犹疑,陷入天人交战的境地,迟迟下不了决心。 肖若萍蹙眉,走回程昱川身边,换了副慈爱面孔,语重心长:“盛微宁只是计划的一环,倘若派不上用场就算了,我是你妈。” 亲妈与女人,哪个更重要,不言而喻。 * 春色无痕,风月渡欢。 盛微宁一整晚没怎么睡。 天蒙蒙亮,一线晴光透过窗帘在墙面形成金色晕圈投到她爬满疲倦的脸。 程晏池赤上半身倚床头板,深眸瞥向女生秾丹艳致的睡颜,夹烟的手指微动,刮了刮她脸蛋。 盛微宁嗅到烟味,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滚。” 她睡眠不足,脾气不太好,睡梦中被扰便暴露了本性。 程晏池起初都没意识到这是在骂他。 毕竟盛微宁从来敢怒不敢言,除了在某件事被他欺压得厉害会掉泪装可怜,其余时刻特别隐忍。 就她这样烈傲的性格,不晓得背地里骂过他多少次,这回倒是借着瞌睡摆明面了。 程晏池不怒反笑,眉眼慵懒,慢条斯理抽口烟,虎口倏然卡紧她秀气的下颌,唇瓣直接封住樱唇。 烟雾混合着男人熟悉的味道悉数灌入盛微宁口腔,直达咽喉,重重雾气弥漫,她撩起眼,睫毛戳到他脸上。 “唔……” 盛微宁立刻瞪圆瞳眸,踹了程晏池一脚。 程晏池抬高她下颌,吻得深,烟气在喉管蔓延得更深。 盛微宁被呛得喘不过气,使劲拍打程晏池。 不知过去多久,程晏池餍足地放开了盛微宁。 看一眼挂钟,将近六点半。 程晏池已经洗过澡。 他翻身下地,随意扯开浴巾,当着盛微宁的面换衣服。 盛微宁俯趴着,枕着自己的手欣赏美男更衣图,感叹:“男色误人,我同学说被你睡一次,这辈子都值了。” 程晏池不紧不慢扣好皮带,正别袖扣,闻言眉睫未动,嗓音带着哑意:“那你岂非死而无憾?” 盛微宁嗤笑:“为男人要死要活,我还不如回娘胎重造。” 笑颜缓缓凝固,她不由得失神,自己的爸妈早去世了。 岁月匆匆,下月又是他们的忌日。 她非常想念自己母亲。 那个温柔漂亮又正直无私的女子。 可能是推己及人,盛微宁心念一转,再次看向光影里极其英俊挺拔的程晏池:“听爷爷说,明年开春,你妈就要回程氏墓园了。” 话音刚落,空气顿时结冰。 程晏池抬眸,嘴边散漫的笑弧变成锋锐直线。 113:手段 太阳即将破出云层,卧室内的温度却急转直下,比寒冬腊月更凛酷。 光线折射到程晏池眼中,冷得瘆人。 盛微宁的呼吸不自觉滞了滞,面上神情几度变化,最终沉淀在寂静瞳孔,用被子捂着胸口坐起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时空宛如被无形刀刃割裂成明暗双面,彼此眼眸都跳跃着相似又相反的东西。 程晏池冷峻的侧颜看不出半点起伏。 他除却眼神阴郁暗沉得不浸光,其实与平时没多大区别,甚至连嘴角收敛的笑又重新勾上唇畔。 然而,越如此,越是让盛微宁骇然。 日光随着角度偏斜,他左脸陷落暗影,右脸明光晃动,整体透出扭曲阴森的俊美。 睨着盛微宁脸色紧绷的模样,程晏池眉宇间笼着的阴翳逐渐消散,转而浮上谑笑,镜片后的眼睛清冷疏离。 “我不喜欢不相关的人提起我妈,下不为例,你给我记住。” 盛微宁被程晏池强大的气场碾压,喉咙都干涩得发紧。 她错开视线,克制着心头怵意,嗓音嘶哑:“我明白。” 程晏池淡漠地瞥了眼盛微宁,不疾不徐把风衣穿上,声线清冽得犹如薄冰消融:“我先去公司,待会儿有人送早餐来,你自己吃,还有衣服也准备好了。” 盛微宁挑眉,娇艳欲滴的唇动了动,最后选择沉默。 她怎么觉得程晏池如今一点也不想掩饰两人关系? 程晏池穿戴整齐,又是衣冠楚楚的君子,斯文沉稳,气度矜冷清贵。 他漫不经心扫一眼盛微宁,低笑:“程昱川表白了,你没危机感?” 男人信步走近盛微宁,分开双臂撑在她身侧,须后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干净冷冽,高不可攀。 盛微宁被他浓郁的男性气息笼罩,脊骨挺直,身躯不自禁僵硬。 “我以为你会缠着我解除婚约。” 哪怕俯身,他也比她高,温凉指腹摩挲女生秾艳的眼尾:“又或者,我们盛小姐现在浪够了想吃回头草?” 盛微宁澄澈的目光凝聚在程晏池面庞,语声淡然漫溢:“肖若萍。” 这也是盛微宁最近才想到的。 肖若萍如果想对付程晏池,应该把她算进去了。 否则当初不会暗示容妈要她故意接近程晏池。 程昱川是典型的妈宝男。 肖若萍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和一颗棋子扯上关系。 况且,她们有过节。 程晏池清凌凌的眼波终于泛起些许温度,仿佛一抹倒春寒的薄阳照亮盛微宁瞳孔,兴味笑声飘出喉间。 “好聪明,真让人……” 后头的话没说出口,可能出口了,盛微宁却没听见。 程晏池眸子深邃刹那,拍拍她脸颊:“吃完就上班。” 盛微宁冷不丁道:“舒曼最近怎么没找你?” “分了。” 程晏池云淡风轻,指端将抬起时,挑挑眉,忽地扯下盛微宁一根睫毛。 “再敢拿睫毛戳我,我全都给你拔光了。” 盛微宁吃痛,捂着眼睛轻嘶一声:“你是不是嫉妒我纯天然?” “嗯。” 他失笑,轻飘飘吹掉那根睫毛,眸色深寂得波澜不惊。 暧昧的距离被缓缓拉开,压迫感犹存,盛微宁再次感到砭骨的寒气。 “程晏池。” 男人脚步未停。 盛微宁眯眸盯着程晏池修长的身影,电光火石间,心猛然撞了撞胸腔:“我们以前认识吗?” 认识? 程晏池寒漠的侧影倏然静止,无声地冷笑。 他半折过身,逆光的眼镜反射一片朦胧白芒,似笑非笑:“下个问题,你是不是就要问我,因为你小时候得罪我又忘了我,所以我强取豪夺来睡你?” 盛微宁尴尬地拢了拢长发,讪讪:“你太低估我的思想觉悟。” 程晏池笑得玩世不恭:“可你问出这么脑残的问题,除了幽默,我也没觉着你智商高到哪儿去。” 临走前,他回头看向盛微宁,眼底浓稠的冷讽像锋利刀片割破她脸皮:“管不住自己的想象力,干脆去当狗血文的家,还做什么翻译官?” 盛微宁毫不客气地抓起枕头朝他扔过去。 程晏池慢悠悠挥开,居高临下审视盛微宁,语气依然很欠:“赶紧把自己收拾好,别幻想给我做了情妇就能高人一等,没打卡,我照样扣你工资。” “我知道,程董刚正不阿,都是小蜜,别的女人能迟到早退,我却必须朝九晚五。” 程晏池本来不打算再搭腔,闻言不温不火勾唇:“你有那本事,也可以翻身做主人,可惜只能想想。” * 卧室仅剩盛微宁。 她重新仰躺在床上,错觉程晏池仍旧没走。 鼻尖始终漂浮着属于程晏池的味道。 这公寓他不常来,却处处残留他的痕迹,存在感强烈到使人无法忽视。 盛微宁拿起调了静音的手机。 不出所料,罗兵从凌晨开始就疯狂地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各种各样的谩骂层出不穷。 她哼着歌,眉间洋溢的神采天真又恶毒,慵懒地翘起二郎腿。 把昨晚录的长达个把小时的音频调出来,顺便编辑一条信息,一块儿打包发给罗兵,然后拉黑他的号码。 望向飘窗大片大片脆薄的日辉,盛微宁拿丝被裹着自己,缓步踱到窗帘边。 淡静地垂下眼皮,程晏池挺俊的身影映入眼帘,晨光中,沐浴着粲然光辉,流转耀眼风姿。 盛微宁不言不语,眼底幽波流淌,脑海循环着刚刚短兵相接的情景,心头不安,思绪游离至远。 程晏池……恨她? 是她草木皆兵太敏感还是真的确有其事? 盛微宁摇摇头,她之前不认识程晏池,也没失忆。 一道幽深的注视恍若钉在脸颊。 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窥探楼下,程晏池已经坐进车里。 盛微宁呼出一口气,殊不知她鬼祟的姿态全落进那人眼中。 * 贺章的眼睛从后视镜移开。 假如他没看错,程晏池似乎朝着手机屏幕笑了笑,虽然不明显。 “我吩咐你查的事情怎么样?” 贺章据实回答:“那个罗兵的确……有病,罗兵有贷款需要沈家帮忙,他错信沈瑶还没分手。” 程晏池修长的手指把玩手机,沉吟片刻,将监控加锁:“你做得隐蔽点,找沈瑶的经纪公司把她派去香山,留半个月左右,我要她回来的时候瘫床上过日子。” 114:夫妻 “至于罗兵……” 程晏池似不经意往窗外漠漠扫了一眼,脸色平静冷淡,瞳眸浸润明光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他思忖几秒,撤开视线,指节规律地敲击膝盖:“添美电器是近两年才发家的?” 罗兵那种身份根本没资格与程晏池出现在同一个宴会上,他之前甚至不知道这个人。 贺章早就把罗兵的来历查清楚:“买彩票一夜暴富,胃口越来越大,想出口自己工厂的电器。” 程晏池薄冷地挑起唇,眉眼掠过阴狠:“根基不稳还敢兴风作浪,那就多准备点饵让他撑死吧。” “你找花旗银行给他批贷款,他要多少批多少,但是抵押担保的额度必须翻倍。” “另外,还有件事。” 程晏池单手搭着车窗,扯了扯领结,咬根烟,笑容温和无害,唇间吐露的言语却杀人不见血。 “罗兵既然有病,你找几个病情比他严重的小姐蹲他常去的夜总会,懂了吗?” 贺章点了头。 此时是繁忙的早高峰,车辆在等绿灯。 贺章的双眼平移到车外后视镜:“程先生,那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因为是一部普通的蓝灯出粗车,贺章也没太注意。 可这都过一条街了,对方依然不远不近地吊尾。 程晏池闭目养神,语气淡得宛若云烟:“不用管。” 半晌,程晏池自缭绕烟雾里掀眸,重新滑屏手机。 画面切到的恰好是盛微宁用早点的情景。 程晏池没特意留心过她的饮食习惯,似乎她也不挑食,他便要人送了些广式早餐。 女生穿着淡紫雪纺衫,身段高挑婀娜,坐在餐桌边吃灌汤包,秀气地咬破小口,再徐徐吸吮汤汁。 可能味道不错,她眨眨纤睫,嘴角噙着微末弧度,心满意足地开始咀嚼,腮帮子鼓鼓的。 好像吃的是特别可口的美食,让旁观她用餐的人忍不住饥肠辘辘。 程晏池头也不抬,夹着烟的手指滑动放大键。 盛微宁无可挑剔的五官更清晰呈现,肌肤莹润白嫩,脸上几乎看不见毛孔,柳叶眼最为漂亮。 小时候像精致的洋娃娃,大了也有不俗美貌,走哪儿都万众瞩目,尤其惹男人觊觎。 如果还没家道中落,估计仍旧是那只骄傲的孔雀。 程晏池面无表情退出播放器,掐掉烟,眸中凉郁如冰凇。 * 沈瑶整晚没睡,一直捧着手机等消息。 她期盼太阳一出来便能看到盛微宁和男人在洗手间乱来的爆料,从今往后,彻彻底底身败名裂! 长这么大,为争风吃醋耍过不少的手段,可不曾真正害过人。 这全怪盛微宁,一副装模作样的贤惠形象骗过程家人也骗了程昱川。 表里不一的小贱人,害得她后背烫伤留下疤痕,做手术还被偷拍。 如今她被程昱川厌弃,盛微宁却坐享其成。 凭什么她倾注七年心血辛苦调教的男人,最后却被盛微宁捡漏? 镜海上流圈的太太不是喜欢夸盛微宁清纯娴静吗? 她找人毁掉她的清白,看她将来还怎么清纯,能拿什么脸嫁程昱川! 计划不算万无一失,不过沈瑶无所谓了,她恨不得盛微宁去死。 程昱川曾信誓旦旦娶她做老婆,结果…… 沈瑶枯坐梳妆台等了一整夜,甚至精心给自己化好美艳的妆。 她要用最光彩照人的面貌旁观盛微宁被钉上耻辱柱,一辈子不得翻身! 届时程昱川还会要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沈瑶欣赏镜中妆容美丽亦难掩满面怨毒的女人,癫狂地笑了笑。 可现实照进她肮脏不堪的幻想,她除了大失所望也只剩忐忑彷徨。 沈瑶忍到八点多钟刷微博,无论把盛微宁的名字输进搜索栏多少次,都没看见她心心念念的丑闻。 罗兵也始终未联系她,两人约好尽量少联系。 实在按捺不住,沈瑶迅速拨通他的电话。 嘟声响很久才被接起,沈瑶劈头盖脸地责问:“事情办成了吗?” 罗兵的声音无端苍老几十岁:“没……盛微宁逃跑了。” 沈瑶震惊一秒,随后不可思议笑出声:“你们猪脑壳?两个男人还控制不了一个女人?是不是你根本没替我教训她?我都安排得事无巨细,你们居然给我搞砸了!罗兵,你还是不是男人?得病就不行了?” 结尾两句话恰巧踩中罗兵的痛点。 昨晚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场景重演脑海,他恶心又暴躁,粗喘一口气,声线凄厉沙哑地咆哮:“贱货,你妈在门缝生的你就把你脑子夹坏了?缺男人你活不了?老子被你害惨了!滚!” 沈瑶瞠目结舌,握着挂断的电话半天没回过神,耳膜被吼得差点炸掉。 就在这时,又有人砰砰敲响房门,沈瑶眼瞳一颤,不自觉耸了耸肩。 “瑶瑶,好消息!上次不是和你说有去香山拍大片的机会?高层提到你,只要你努力表现争取名额,前阵子关于你的负面就能慢慢平息。” 沈瑶看着经纪人,惊喜地瞪大眼:“真的?太好了!” 她欣喜若狂,将盛微宁的事抛之脑后,脑中倏忽灵光一闪,笑颜更深。 程昱川的姨奶奶住香山,他下个月要去给她祝寿。 简直天赐良机! * 盛微宁中午离开办公室准备去餐厅。 程建雄给她打电话,说是午餐一块儿吃。 一开门,盛微宁便瞧见程晏池往走廊过去。 程晏池余光瞥到盛微宁,脚步微微一顿:“老董事长通知你了?” 盛微宁内手肘挎着包,缓步走近程晏池,莞尔:“他在日料店等我们。” 程晏池不动声色打量盛微宁。 矜雅的淡紫衬衫,领口柔顺的大蝴蝶结,松紧中长袖,白色一步裙下是同色系的高跟鞋,女人味越来越浓郁了。 “一起下去吧。” 程晏池淡然敛眸,迈向普通电梯。 盛微宁抬脚跟了过去。 程建雄虽把公司交给程晏池打理,每个月照例来几次,明显不信任他,但考虑到低调,也不会直接上楼监察。 程晏池与盛微宁进日料店,沿途并没遇着程昱川,估计又闹脾气。 踏入包厢,盛微宁眼底闪过诧异。 程昱川竟然早到了,正陪着程建雄聊天。 程建雄笑着抬眸,触及前后出现的青年男女,思绪不由恍惚。 他忽然产生奇怪的错觉,仿佛后到的才是一对未婚夫妻。 115:丝连 程昱川顺着程建雄的视线看过去,漆黑的眸子微眯,倏然划过异光。 颜值极高的男女出现在烟火气分外浓烈的空间,让一切变得更美好。 因为是包厢内用餐,故此遵照日式用餐礼仪需要脱鞋。 程晏池略微退后,先让盛微宁在榻榻米脱了鞋。 程昱川讽刺地挑起眉。 这境况……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他们是一对。 他心头沉了沉,耳畔似是自动回响起肖若萍的话,犹如魔音灌入—— “你爷爷过几个月就要大办寿宴,在那天闹点麻烦出来,扳倒程晏池很容易。” 程昱川拧眉,内心一片翻江倒海,视线再度迁移盛微宁。 盛微宁步态淑女地走近餐桌,先朝程建雄点头笑笑:“爷爷。” 尔后,转眸看向程昱川,同样露出温婉的笑容。 程昱川默默扣紧茶杯,眸光自从容跪在坐垫上的盛微宁掠向程晏池。 也不晓得是心理作用或是疑神疑鬼,他竟从中莫名嗅出奸情的味道。 程晏池淡淡地瞥了眼目光锐利的程昱川,闲庭信步走到垫子边跪坐。 程建雄一贯的和蔼:“我们还没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过饭,今天破例。” 程晏池未置一词。 “阿宁,你快看看有什么爱吃的,爷爷请客。” 盛微宁拿过菜牌,看了两眼,欣然弯唇:“沾了爷爷的光,我有口福了,公司餐厅的饭菜也并非不好,不过偶尔换换口味挺不错。” 程昱川拨动着茶杯,漫不经心搭腔:“大哥,你听见盛微宁的牢骚没?她好歹是跟你做事的,虽说领头的要以身作则才能上行下效,但她毕竟是你弟媳,你该不会小气到私下里连顿便饭都不请?” 彼此一搭话,就是浓厚的火药味。 盛微宁无辜躺枪,讪笑着翻了一面彩页。 这种兄弟交锋的场合,她作壁上观,少接茬比较好。 程昱川摆明了挖坑,程晏池如果私底下和盛微宁吃饭,那代表什么? 程晏池坐得笔直,可神态举止仍散发股闲适慵懒的意味。 他掀眸对上程昱川挑衅的眼神,余光都没给盛微宁,淡淡道:“是我手里的人,我当然会照看周全,不用你操心。” 程建雄见状适时打圆场:“晏池早跟我说过了,公司的职员都不容易,年底会搞员工之类的联谊活动,包括巴黎三日游。” “真大方。” 程昱川不冷不热接了一句,又回到之前的话题:“不操心不行,盛微宁是我未婚妻,明年春天筹备结婚,于公于私,都得请大哥关顾。” 程晏池神情寡淡,音色平缓沉稳:“公私分明才是领导者最基本的守则,阿宁是你未婚妻,该严格的我不会放水,该奖励的我也不会疏漏。” 说着,他兀自笑了一声,唇畔莫名邪痞横生,淡然睨着盛微宁:“阿宁到时候喜欢什么新婚礼物提前告诉我,我一定准备得妥妥当当。” 最后四个字语气寻常,盛微宁却心尖震了震。 程昱川忽然抬手握住盛微宁的手,淡笑:“大哥的身价在你我想象之外,你也不用客气,尽管按自己的喜好提要求,我相信他不会吝啬的。” 程晏池幽深的瞳眸被冰冷镜片衬得愈加充满距离感,像凝冰的潭水。 他漠然望了眼女生被程昱川抓住的手,嘴角笑若春风。 盛微宁没表露任何抗拒程昱川亲近的意思,泰然处之迎视着程晏池,嫣然一笑:“记得了,我肯定不会矫情。” 程晏池眼波平静,眸底最深最隐秘的地方却藏着一条汹涌的暗河,春风散尽,凛冽悄然覆盖河面。 程昱川侧首打量盛微宁,风流倜傥的脸庞写满笑意,唇边勾着愉悦弧度:“那你可得趁年底前的这段日子多表现,毕竟明年大哥就不算你的上司了。” 程昱川问程建雄要盛微宁的事,程晏池早已得知。 “该给的总会给,急什么?” 程晏池语声凉薄,脸上找不到丝毫的情绪起伏:“总不至于,怕新娘在婚礼上落跑,所以非得问我要好处。” “开什么玩笑?” 程昱川眼里针芒一闪,笑眯眯地反驳:“我想过了,重新培养我们的感情,盛微宁也不会得理不饶人。” 他放开盛微宁,盯着程晏池:“你把舒曼甩了?最近都没怎么听你们的消息,前阵子还天天秀恩爱。” 大概程晏池提前干预,媒体并未如何大肆宣扬。 程晏池慢条斯理拆开筷封:“不合适。” 程建雄心念一动,转瞬便有了一番思量,面上却不太赞同:“舒曼是好姑娘,我早说过你,整天只顾着工作,哪里有时间互相增进了解?你怎么说分就分?” 程昱川似真似假调侃:“女人热恋期患得患失,难免对男人管得宽一些,你上回在锦瑟包舞娘过夜尽管荒唐点,男人寻欢作乐很正常,难道舒曼揪着不放?” 听见舞娘那件事,盛微宁羽睫翕动,眉骨无声笼上浅浅清寂。 “家花不如野花香,不都互相心照不宣?” 程晏池的腔调懒散,薄唇扬起,眉眼反而凉如寒玉。 程昱川不辩驳,状若诚恳地保证:“我决定以后就守着家花。” 程晏池嗤笑。 程建雄立刻老怀安慰,程昱川总算发现盛微宁的好了。 他沧桑的眸瞅着灯光下温润如玉的盛微宁,失神霎那,很快又把自己抽离往事。 程晏池正喝茶,透过檀色杯沿抬眼,恰好目睹程建雄的异样,一丝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顿饭心思各异吃完,中间发生一记插曲。 盛微宁与程晏池不约而同夹到同一块天妇罗。 本就诡异的氛围变得更微妙。 程建雄也注意到这一幕。 程晏池波澜不惊,礼让两句,淡定换了另一块。 盛微宁镇定地收回公筷,想象征性谦让程晏池。 程昱川径自夹了那块天妇罗扔她碗里,她面不改色吃完了。 一起离开料理店,程晏池的手机忽地响。 盛微宁若有似无睇了眼,辨出他的口型是“舒曼”。 程昱川同样察觉了,斜睨着她意味深长:“一边说分手,一边藕断丝连,程晏池也不过如此。” 肖若萍的打算既然猜到,盛微宁游刃有余,随意附和:“恋人分分合合很正常。” 当日傍晚,程晏池见到了舒曼。 “跟踪我,好玩吗?” 116:警醒 舒曼原本坐在矮沙发上,见到程晏池霎时站了起来。 她无措地搅着手指,嗫嚅:“晏池……” 程晏池充耳不闻,迈开两条长腿走向她,黑色风衣搭在臂弯里,身上只穿了件线条平顺的灰衬衫。 “舒小姐让我仰着脖子听你说话?” 程晏池眉目沉静,语气淡漠到连标点符号都没波动,将风衣随手丢身侧,径自叼了根烟在唇边。 舒曼脸颊苍白,抿紧失色的唇瓣,心里特别难过。 程晏池真正冷漠疏离起来,是完全能把人当空气那种。 以前两个人逢场作戏,他就算待别人再疏远,至少,对她也会有不那么真心又能让她感到被尊重的体贴。 大概这也是舒曼假戏真做并且无可自拔的原因之一。 她其实很不喜欢男人抽烟,可程晏池算例外。 本来今天程晏池主动找她见面,她还窃喜了大半天。 直至刚刚听见他近乎调笑又咄咄逼人的质问,她活蹦乱跳的心陡然摔进低谷,碎成一地粉末。 舒曼也暗暗鄙视自己犯贱。 然而没办法,她控制不住思维。 哪怕明知跟踪有很大概率被程晏池发现,她始终怀揣侥幸。 程晏池点完火,慢条斯理吸了一口,尔后将烟取下。 他歪着头,眼睛被青白烟雾熏得微微眯起,五官氤氲几分慵懒,眼角细碎纹路透着独属于男人的性感。 等了一分钟左右,眼见舒曼依然傻呆呆站着,程晏池重新抓起一旁风衣起了身,连余光都没施舍给她。 “哎,晏池你别走!” 舒曼如梦初醒,不假思索拽住程晏池胳膊。 程晏池停步,线条清漠的下颌微微偏过,眼神凉薄。 看的并非舒曼,而是她紧扣自己手臂的泛白指节。 舒曼不由自主打了寒噤,犹如被针扎一样,倏然松手。 “晏池,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我只是……” “惯犯了。” 男人音调懒散,裹挟着天寒地冻的气势。 舒曼被程晏池不带任何感情的睥睨伤得体无完肤,再次大着胆子缠住他,直勾勾盯他,一鼓作气把自己的心里话袒露:“我知道你喜欢盛微宁,但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你想想她的身份,你如果和她在一起,以后在镜海怎么立足?圈子里的人怎么看待你?” 不知舒曼哪句话说到点子上,程晏池寒气四溢的面庞终于浮出了细微变化,身形定定,镜片反射灯芒到他眼中,蕴成山水迷离之色。 “盛微宁是你亲弟弟的未婚妻,他们从小就有婚约,而且明年结婚!我……我不清楚盛微宁对你多重要,让你接受她的引诱甘心连地下情这么见不得光的事都做,甚至金屋藏娇,但你们绝对没可能!” 程晏池一语不发,灯影交织在眉宇,显得深不可测。 舒曼的心底突然腾起巨大的希望,她觉得程晏池兴许被自己动摇了,压低轻柔的音量继续道:“你不接受我没关系,可我不舍得你将来背负难听的骂名,我更没存心诋毁盛微宁,但假如她真喜欢你,就不该把你们的关系陷进万般难堪的境地。” 程晏池忽地低低一笑,情绪意味不明:“你眼里,是我被她引诱,所以金屋藏娇?” 舒曼愣了愣,不太懂程晏池话语中的玩味从何而来。 “难道不是吗?晏池,凭你的条件,你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是盛微宁不该,她是你不能要的女人。” 程晏池气息沉敛,侧颜冷寂,又轻声笑笑。 他终于正眼看向舒曼,眸光阴寒欲滴,嗓音仍旧清润平淡:“能不能要,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你谁?” 舒曼哑口无言,心脏猛然仿佛被程晏池捏爆了一般。 她颓然垂下自己的手,面容布满委屈,所有曾经渴望倾诉的情意都在此刻化为灰烬。 从没因为男人受过这样的屈辱。 她掏心掏肺的感情被践踏得一文不名,这种认知令她无地自容。 程晏池抖了抖手臂里的风衣,挺拔身影弥散迫心气势。 他轻飘飘望向失魂落魄的舒曼,隔着朦胧雾气,沁凉如雪的声线警告:“管好你的嘴,你自己找麻烦,不代表你家人要承担后果。” 幽冷的男声言犹在耳,舒曼哽咽着,魂不守舍抬头。 包厢内只剩下她,以及那些飘逝无踪的白雾。 * 信号灯闪动红色,程晏池缓缓停车。 街边缤纷的霓虹映照他冷峻面容。 他落下车窗,扯松领结,指尖随意挑开烟盒,香烟卡进指缝又塞了回去。 心中翻涌着不知名的烦躁,却无处排遣。 熟悉的大提琴声乘风流淌进耳朵。 他漠然抬眸,广场中央的高清屏推送一则广告。 ——维也纳交响乐团将来华国开展世界巡回演奏会。 国籍迥异的成员大合照内,位居c位的东方女子清丽脱俗,格外醒目。 程晏池神情沉郁地看着她,眼底流动深色,眯了眯眸。 后头的车喇叭声唤醒他离散的思绪。 程晏池若无其事撤开视线,单手漫不经心搭上方向盘。 轮胎碾过斑马线,秋末初冬的风割裂成无数锋利碎絮。 男人英俊的轮廓仿佛冰雕,冷硬到火光难以融化。 的确不能要。 不过,他也从没想过真的要。 * 回到程家,还没进玄关便听见程建雄爽朗的笑声。 “阿宁的棋艺越来越精湛了,老朱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盛微宁舒柔的声音含着笑意:“是爷爷承让我。” 程昱川百无聊赖啃着苹果:“看不出你还挺多才多艺。” “阿宁的优点多,你现在发掘还来得及。” 程建雄眉毛一动,故作严厉的表情又缓和几分:“你陪阿宁玩一局?你小时候也整天闹着跟我学围棋。” 程昱川的眼睛掠向盛微宁,她低垂眼帘,形容温静。 沉稳的脚步声自后方徐徐传来,不重,却很有分量,如同把全世界踩在脚底。 程昱川的眉眼被暗芒笼罩,果核准确抛进垃圾桶,笑笑:“大哥会不会下围棋?来场男人的较量。” 盛微宁挑起眼梢,灯影修剪,程晏池一身冷魅的光。 “好啊,打发时间。” 程昱川提出的所谓较量变成程晏池的消遣。 手背被人拍了两下,盛微宁转头。 程昱川眼里掬满促狭:“你以前做的鸡肉寿司我爱吃,再去做一盘给我们当宵夜。” 117:玄机 程晏池低头拆袖扣,对程昱川故意向盛微宁表示亲昵的吩咐听若不闻。 盛微宁礼貌地叫了声程晏池,起身让开座位:“反正现在还早,吃宵夜也容易消化,那我先失陪了。” “爷爷,您的茶是不是喝完了?我给您再泡一壶。” 程建雄看一眼将紫砂壶端在手里的盛微宁,抬抬手:“去吧,让容妈给你打下手。” 程昱川如今愿意收心和盛微宁培养感情,他乐见其成,免得沈瑶纠缠。 “晏池,你在外头吃过饭了吗?” 临近八点,程建雄以为程晏池吃完了。 程晏池把风衣交给佣人:“忙着处理一点事,还没有。” 程昱川顺势坐了盛微宁的椅子,长腿交叠,随口插话:“你不是去见舒曼?看这架势,和好是没戏了。” 程建雄剜眼程昱川,温声道:“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正好,阿宁做的宵夜你多吃点。” 盛微宁经过程晏池身侧时,眼睛弯着弧度:“大哥,你还想吃什么?” 程晏池淡淡睨她:“不用。” 盛微宁轻笑,又回头看向若有所思的程昱川:“还是按老规矩,少放点海苔?” 程昱川目光跳跃,唇边蔓延戏谑,望着女生水光滢然的瞳眸:“你记得这么清楚,处处体贴周到,我哪里好意思辜负你?毕竟我的喜好你很清楚,不需要特意来问我了。” 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且语气熟稔自如,听进各人耳中便是不同滋味。 程晏池抬步走到程建雄身旁落座,镜片后的瞳孔静水深流,嘴角若有似无扯开一抹薄冽。 程昱川目送盛微宁离开,转过视线,意味深长地盯着程晏池:“我的事业虽然不如大哥风生水起,好在成家定性立业,我即将完成一项,总算有样东西能赶超大哥了。” 程晏池随意打乱棋盘,理所当然把黑棋归拢到自己手边,唇线微掀:“创不如守,好好珍惜。” 至于能不能守得住,那就另当别论了。 程昱川冷笑,捏了颗圆润的白棋在手中摩挲。 公司也好,女人也罢,被自己的竞争对手惦记,总是叫人恼火的。 肖若萍那晚给他出主意,要他装作跟盛微宁和好。 这样一来,将来博得的同情会更多,所有人都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唾骂程晏池。 “我当然会珍惜,大哥也得努力,既然舒曼不合意,镜海名门淑媛这么多,总有个你看得上。” 程建雄心念一转,脑子里又想起下午盘算的事情,浓眉压沉眼皮,兀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 盛微宁端着宵夜再回来的时候,两人摆下的棋局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黑白棋星罗密布,乍一看显得七零八落,其实暗藏玄机。 白棋步步为营,黑棋纵横捭阖,斗得不可开交。 彼此的实力瞧着像不分伯仲,其实…… 盛微宁会心一笑,故作不经意地缓缓撩起眼帘。 程晏池修洁的手指映入视野,眼皮不动声色上抬,腕表的蓝光很灼目。 不必问,她就知道谁执黑,不用猜,她便能笃定谁会赢。 “爷爷,您的茶。” 盛微宁把沏好的碧螺春放到程建雄面前,主动坐到程昱川身畔。 她心灵手巧,做的食物色香味俱全。 程昱川本来因为迟迟不能化守为攻而苦闷,眉峰拧成麻绳。 见到讨喜的寿司,他心情也不由得立刻明朗,下意识伸手去拿。 “速度还挺快,半个多小时就做完了,担心饿着我或者准备用美食来给我打气?” 手尚未碰到托盘,盛微宁贴心地递了一双消毒过的塑料手套:“给你。” 程昱川挑眉,笑得仍旧不正经,对盛微宁的知情识趣相当满意。 盛微宁一碗水端平,倾身将另一只寿司多出几个的盘子推向程晏池。 为了避嫌,亲自送手套这样的待遇自然没有。 “大哥快尝尝我的手艺,厨房里还有一些。” 程昱川懒洋洋接腔:“吃不饱尽管开口,我也吃不完,别见外。” 程晏池不咸不淡扬起唇,神色温凉清郁:“跟谁见外也不会跟你见外。” 他连程昱川的未婚妻都沾手了。 区区一份夜宵,更不会客气。 盛微宁睫毛闪了闪,如海深邃的眸底漾起星星点点的月纹。 程晏池吃口盛微宁做的寿司,眼波几不可见地晃了晃。 他不爱吃胡萝卜。 盛微宁的确七窍玲珑心。 码在最上层的寿司内里没放胡萝卜,算准是他拿的位置。 即便下面的没吃完被倒掉也不会发现端倪,而且巧妙包了海苔做掩饰。 盛微宁表情如常地观棋,眼尾漫不经心划过程晏池。 程晏池神情淡静,瞥了眼色彩清新的寿司,心底泛起浅浅的涟漪。 眼睫垂落,他看着黑白纵横的棋盘,失神一会儿,突然真的生出国土山河囊括于胸的荡气回肠。 程昱川目露深意地望向程晏池:“盛微宁的厨艺怎么样?合胃口吗?” 说着,他再次轻缓地拍了拍盛微宁的手背,亲密之意溢于言表。 程晏池的眸色晕开深浅不一的墨:“好吃的东西,又怎么会不合胃口?” 话音落地,那只骨骼流畅的手捡起黑棋悬空棋盘,尔后悠然舒展手指。 清越响声后,棋子蹦到中间,组成一条首尾咬合的长龙围剿白棋。 程昱川闲闲扫了一眼,吊儿郎当的坐姿立刻改变。 他直起身,定睛审视棋局,脸上像被不轻不重甩了一耳光。 程晏池根本早就能赢,只需走一步便可杀得他片甲不留,但这人故意逗着自己大费周折杀伐,分明是存心要他当众出丑! 程昱川冷眼瞥着气定神闲的程晏池:“你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程晏池无谓撇唇,淡声道:“好吃的东西,谁都会有胃口。” 他语气淡然,眉梢眼角流露清冷自持,一副君子坦荡荡的磊落形象。 如果有人想歪了他的言辞,那肯定是自己的问题。 偏偏,程昱川的确醉翁之意不在酒。 盛微宁漂亮的眉尖轻微拢起褶皱,茫然打量剑拔弩张的两兄弟。 程建雄也没想到程晏池耍程昱川玩,眼见战火有恶化的趋势,起了身:“你们都早点休息。” 程昱川吃了哑巴亏,实在忍不住窝囊气,干脆一手拉住盛微宁,挑衅地直视程晏池:“公司的风言风语你没听见?” 118:刁难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 程建雄听见程昱川的质问狐疑地停步,看看一头雾水的盛微宁,又看了看冷漠的程晏池。 程昱川刻意诈程晏池,试探他会不会做贼心虚,没想到后者无动于衷,连盛微宁也显得莫名其妙。 估计沈瑶冤枉盛微宁才是大放厥词,可作为男人而言,的确偶尔感觉到他们微妙的磁场。 按照肖若萍先前的计划,他不应该这么沉不住气。 然而被程晏池不露声色挑衅,他统统忘了,再凝视着盛微宁半痕透出迷茫的侧脸,更是思绪万千。 如果把话敞开说,或许肖若萍能放弃利用盛微宁。 这是他刚刚一瞬间的念头,不过现在又后悔了。 “公司有人背地里议论程晏池和盛微宁,我听到觉得丢脸,他们整天出双入对,闲言碎语不少。” 程建雄闻言立刻正了脸色,眼里精光一扫,呵斥:“无凭无据,你口不择言能带点脑子吗?阿宁怎么会是不守妇道的女人?你大哥更不至于自毁名声!” “他们绝不可能做丢人现眼的事,更不可能自甘堕落!镜海这么多双眼盯着,他们难道不想有立足之地?” 姜还是老的辣。 貌似维护,其实是绵里藏针的敲打,稍微心理素质不那么强大的早就崩了。 可惜两位当事人不属泛泛之辈。 一个天性凉薄,一个居心叵测,俗世道德根本构不成约束,并且丝毫不认为自己需要忌讳人言可畏。 盛微宁眼皮颤了颤,脸色难看,抿紧的樱唇锋利至极。 “程昱川,难怪你希望爷爷把我从大哥身边调走,我从没听过什么流言蜚语,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她甩开程昱川的手,经过程建雄身边时低声道:“爷爷,给您添麻烦了,很抱歉,我明年还是换地方实习。” 不等程建雄首肯,盛微宁快步上楼。 相比怒形于色的盛微宁,程晏池完全一派漠然视之的模样,身姿挺拔雅正,气度清冷得让人不敢亵渎。 程建雄每天对着两个明争暗斗的孙子头疼不已,尤其是深藏不露的程晏池,连头发都白一大把。 衔接程建雄探究的目光,程晏池似笑非笑,眼里浓稠的讥诮犹如尖刀刺向他心脏,嗓音却比夜色还干净。 “你当初求我回来,可不是这一副防贼的嘴脸,恒远如今的情况还没稳定,你要我走人也爽快点。” 程建雄瞬时僵住了,表情极度尴尬。 在气势凌人的程晏池跟前,他经常摆不出长辈的谱。 “程晏池,你怎么和爷爷说话的?” 程昱川怒不可遏,踢了把椅子起身,眼神阴戾地逼视着程晏池:“你非得夹枪带棒吗?程家给你喂的饭菜是生的导致你不会说人话了?” “不好意思,我这儿——” 程晏池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调子带着笑,眼底却冰寒砭骨,一字一顿:“从不记得程家对我有过恩惠,你问我会不会说人话前,该扪心自问你们有没有做人事。” 程昱川瞳眸骤缩,脑海顿时回忆起肖若萍的所作所为。 愣神的工夫,男人已然耐心尽失越过他上了楼。 程建雄侧身望着程晏池拐过墙角的身影,眯眼,眸光变幻片刻,逐渐变得锐利。 * 盛微宁被请到程建雄书房,一点也不意外。 程建雄又在习大字,近耄耋之年,身板依然挺直。 盛微宁恭敬唤人,中规中矩静立门口,默不作声。 程建雄练字最不喜欢被打扰。 书房燃着一炉宁神香,雅淡香气徐徐弥漫,衬得氛围格外祥和,像飘渺雾气掩盖水面下的暗潮汹涌。 直至挂钟的时针指向11,程建雄不紧不慢收手。 他端详着自己临摹的字体,鹰隼般犀利的眸子微阖着,间或泄露一丝极其锋锐的光。 盛微宁抬头挺胸,哪怕干站一个多小时,身姿依然秀挺,脊骨没委顿半分,仿佛风雨如晦中的青竹。 程建雄盯着自己的题字沉默不语,随后讳莫如深地叹口气,大手把宣纸揉皱丢进垃圾桶。 一抬头,表情好整以暇:“怎么不坐?傻站着干嘛?” 盛微宁语气恭顺温和:“爷爷练字,我害怕自己惊扰您。” “你这孩子就是太贴心,永远都叫人不舍得责怪你。” 盛微宁一张脸尽蕴藉纯然温静。 程建雄指着沙发:“快坐,这么晚了你怎么也不叫我?人老了,忘性大,做事也不乐意被打断,你下次得提醒我,难道我一直不让你坐,你就不坐?” “谢谢爷爷。” 盛微宁羽睫翕动,笑容温婉:“我记住了。” 维持同样的姿势杵这么久,腿略微发麻,身体不自觉僵硬。 她缓步走近沙发,神色流露的仍是温然。 程建雄把毛笔插进笔洗,没像往常那样允许盛微宁帮忙,余光若有似无观察她,发现她一举一动很正常。 “昱川刚才说的话是不中听了一些,你别往心里去,蜚短流长哪儿都有,清者自清,何必为莫须有的谣言影响自己的生活?” 盛微宁默了默,秀美眉骨依稀拢上暗影,控诉道:“我和大哥清清白白,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无缘无故被抹黑当然受不了,何况那个人还是昱川。我在公司实习快三个月,从没听过谁在背后嚼舌根。” “昱川不喜欢大哥我能谅解,可他不该利用我挑起事端,您也知道我本本分分,他们兄弟斗法却殃及池鱼,我又该如何自处?” 盛微宁性子软和娴静,平素无论遭受多大的刁难,她都不会过多埋怨,今晚却好像要把积攒的苦水全吐露。 程建雄沉吟一会儿,深沉难测的面庞终于展现动容。 “你受委屈了,离开恒远的想法赶紧给我打消,我会叮嘱昱川别再拿你做文章,过几天你回青浦祭拜父母,这些不开心的经历,不要带到你父母坟上。” “身正不怕影子斜,明年我再把你调给昱川,你也别再介怀他无知的举动,说白了,无非是在意你。” 看得出盛微宁确实情绪激愤,哪怕程建雄温声安抚,她的唇角还是紧抿着,透出倔强。 程建雄见状眼中异色连连,又聊了几分钟才让盛微宁离开,一番话说得恩威并施。 翌日起床,盛微宁果然在身上发现了红疹。 119:可怜 盛微宁有个小毛病。 她自幼对丁香花过敏,一旦闻到丁香的味道,她会全身起红疹。 程建雄算手下留情,宁神香里丁香花的成分不多。 这秘密,连肖若萍都一无所知,但程建雄知道,只是他以为她不晓得他知情。 盛微宁从床头柜找了备用药膏涂抹。 数着手臂上的红疹,盛微宁目光森冷:“该死的老东西。” 程建雄用长年累月伪善的面孔向外界塑造了他中正和善的形象,她们姐妹就是他的一枚“勋章”。 既然如此照顾她,又怎能让外人发现她过得不好呢? 所以,惩罚她最佳的方法,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生病。 已经好几年没被程建雄这么害过了。 少时没发现猫腻,长大之后才深谙其中奥秘。 盛微宁面无表情丢掉药管,在衣柜里挑选合适的衣服,红疹没蔓延到脖颈,可接触衣料还是会很痒。 追根溯源,她这次是被程昱川连累的。 程建雄拿两个孙子没办法,干脆把气出在她身上。 盛微宁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好事。 程昱川对肖若萍言听计从,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发难,他们母子小动作越多,到时程晏池下手就越狠。 * 下楼吃早餐,程晏池不在,程建雄也没见到人。 程昱川见到盛微宁,眼神闪了闪:“早。” 盛微宁抿抿唇,复杂地瞥了眼程昱川,径自望向对自己视而不见的肖若萍:“伯母。” 程昱川面色滞了滞,心口装着五味杂陈的感受。 “大清早闹什么脾气?” 肖若萍的语气不辨喜怒,兀自喝粥,连眼皮都没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昱川说你几句,你还委屈上了?” 昨晚的争执肖若萍虽然没亲耳听见,自然有人告诉她。 “你是程家的未来少夫人,他是不明不白的私生子,闹出流言蜚语,你就得检点自己,保持距离。” 盛微宁的胸口浅浅地起伏,垂着眼帘一声不吭。 程昱川默然低头,视线落在她攥着的手,皱眉:“妈。” “怎么?我说不得?我难道不是她名义上的婆婆?” 程昱川哑然,没再帮腔盛微宁。 肖若萍傲慢地斜视盛微宁:“留在程家就得守程家的规矩,趁着事情没真的发生之前敲警钟是为她好,不然将来发生丑闻,她无所谓,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盛微宁稳了稳呼吸,脸色微白,勉强扯出笑容:“我会记住伯母的告诫,今天起得有点晚,就先走了。” 她没看程昱川,对肖若萍点点头便转身离开客厅。 程昱川一瞬不瞬盯着盛微宁被阳光剪出的单薄侧影,一时间怅然若失,心里怪不好受的。 肖若萍眼波动了动,低语:“收起你那些刚刚生出来的心思,下个月是你姨奶奶的生日,你抽空去香山。” 程昱川迟疑地瞅着肖若萍:“妈,您不是要……把话说得这样不留余地,她之后可能离程晏池更疏远。” “你懂什么?” 肖若萍笑笑,重新敛目,慢条斯理喝了一口粥,高深莫测:“物极必反,你那晚说要和她交往试试,昨天又当着程建雄的面质疑她的清誉,是女人都受不了其中落差,何况是她这种表面温顺实际傲然的性格。” “程晏池从没打算利用盛微宁对付你,我是不信的,就像我们准备借盛微宁算计他,他多半也想过拿那种法子打你脸,男人自然了解男人的弱点。” 肖若萍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盛微宁长得不错,如今出落的也是男人感兴趣的类型,程晏池肯定会起意。” “盛悦还在我们肖家的医院,没程家,光凭盛微宁,她如何负担盛悦一年上百万的医药费?只能听我们的。” 程昱川的眼神随着肖若萍的分析不断变幻,眼底翻涌着泼墨般的光泽,良久维持沉默。 突如其来的,他觉得盛微宁实则挺可怜。 莫名其妙卷入家族的内斗,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筹码。 肖若萍凉凉扫他一眼,隐晦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昱川,你别心软,妈就你这一个儿子能依靠,我们必须统一战线,你爷爷巴不得我被教训。” 程昱川恍惚刹那,抹去心底的恻隐,闷声道:“我明白,您才是我最该保护的人。” * “你怎么了?” 包厢里,程晏池低头翻文件,注意到身边人的异状,漫不经心掀眸,分出冷淡余光给盛微宁。 “该不会被未婚夫打击得太狠,连澡都没洗直接做了虱子窝?盛小姐真伟大,舍身喂虱子。” “别过分毒舌好吗?我不舒服,想去医院。” 盛微宁如坐针毡,包厢的暖气开得太足,温度升高出了汗,她背部特别痒,可能红疹又增加了。 她丧气地趴在桌面,软软请求:“你找其他翻译呀,懂俄语的又不止我一个,你自己也会,我要请假。” “什么都靠老板自己出面,还养着员工是做摆设?” 程晏池修长的手指把玩盛微宁下巴,眸光淡淡地飘过:“少在我面前装可怜,偷奸耍滑找别的理由。” 指腹感触的肌肤不烫不凉,他从容自若收回手。 盛微宁有苦说不出,扭了扭身体,眼见贺章出去,连忙小小声说:“我过敏,背痒得要命,难捱。” 程晏池面色未变,置若罔闻,瞧着毫无触动。 盛微宁偏斜眼睛睨向他,咬着唇,清澈的水眸可怜兮兮,像迷途的小奶猫蹭了蹭他衣袖:“程晏池——” 女生娇媚的音色拖长声调,温热唇息喷洒他腕骨。 手背柔软的触感让心尖不自禁绵延陌生眷恋,程晏池定定神,淡然陈述:“不能请假,没得商量。” 盛微宁欲哭无泪,想自己伸手去挠一挠又感觉不雅。 程晏池的视线重新专注投向合同,面容沉静如水。 不知怎的,那些间距均匀的字体此时变得密密麻麻,精神也不太集中,总感觉注意力被什么拉扯着。 身畔不时传来怨念的嘀咕声与响动,吵得他无法静心。 “盛微宁。” 男人脸上仍是风雨不惊的清寂,眉眼蕴藉着霜雪和她四目相视,眸底寒意森森,又仿佛浮光掠影的潋滟。 盛微宁眨眨眼,朱唇轻启:“好像有蚂蚁在爬我。” 程晏池不言不语,眸色淡若云烟。 下一秒,他突然倾身。 120:心疼 程晏池颀长身影朝盛微宁倾覆而下,周身染着一捧清雪般的寒冽干净,无处不在潜入她呼吸。 女生依然枕着自己交叠的手背,澄莹瞳孔倒影男人文隽的五官,挑着眼帘默默看向他。 “程晏池——” 她娇气地唤,拉拉他衣袖,只差身后没生尾巴。 程晏池疏淡垂下一层眼皮,被逆光笼罩的眼瞳折射出漂亮的琥珀色,他静静看了她一眼:“装可怜没用。” 盛微宁撇撇嘴,程晏池的俊脸又放大一分,她似笑非笑:“我不要给你亲,你连假期都不批给我。” “那要不要给我碰?”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仰头便能咬到他下颌。 光线晕黄迷离,暧昧是可以激发荷尔蒙的最佳助力。 盛微宁舔了舔唇,视线胶着程晏池轻滚的喉结。 程晏池垂首,勾唇,温凉唇瓣若有似无掠过她耳畔。 “嗯?说话。” 不等她接腔,男人好整以暇挑眉,低哑地笑了笑,立刻激起她耳边酥麻的感受肆虐。 盛微宁下意识坐起来,背后倏然一暖,男人把她卷进自己怀里,厚实的手掌扯出衬衣顺着脊骨探进去。 浓郁的男性气息袭来,盛微宁舒服地喟叹一声。 她放松地后靠在程晏池怀中,嘴角惬意牵起:“辛苦。” 就在这时,贺章推门而入:“程董,伊万先生……” 目睹眼前惊悚的一幕,他一愣,疾步躲了出去。 打死他都想不到程晏池会给女人挠痒。 盛微宁噗嗤一笑,指腹绕着程晏池领带玩。 “程先生英明神武的形象翻车咯。” 程晏池冷冷抽身,盛微宁不满地捉住他手:“痒死了。” 微微结着薄茧的掌心游走脊背,也没抓破疹子。 虽然背部长了凸起的小红疹,却依然无损滑腻的触感,程晏池感觉自己似握着羊脂白玉,温润蚀骨。 这体验奇妙到无可名状。 两个人有过很多次肌肤之亲,却忽然因为挠痒这样的事,一股难言的电流渗透了皮肤,带出串串火花。 盛微宁不知不觉红了脸,既难为情又萌发更多贪恋。 程晏池随意掀起盛微宁的衣摆,深蓝色内衣肩带惊鸿一瞥,他低眸,原先清冷的眸子顿时暗沉几分。 蝴蝶骨卧在白如雪锻的美背,后腰却密布红点。 “怎么弄的?” “还不是程昱川害的,昨晚闹那么一出戏,程建雄拿你们两兄弟没办法,索性冲我发火。” “不仅把我喊到书房罚站,还故意点了有丁香花成分的宁神香,我对丁香花过敏,闻到就有反应。” 盛微宁喋喋不休地抱怨:“夹缝中求生存,你以为我容易吗?还总对我凶巴巴的,这也算是‘工伤’了。” 程晏池停在盛微宁暗扣上的手顺势滑落到腹部,眼神凛冽阴郁:“装可怜你还上瘾了是吧?得寸进尺。” “程建雄经常这样对你?” 程晏池不动声色检查了一遍,红疹大多数在背部跟双臂,大腿倒是没看到,过敏的情况并非太严重。 盛微宁勾勾程晏池小指头,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也不常常,我十几岁发作过两次,他大概以为我不晓得,次数多了容易被发现,但我偷偷体检过,是应欢的家庭医生告诉我的。” “外人都知晓程老爷子为了完成挚友的托孤遗愿不惜与妻子决裂,他怎么好自毁伟光正的人设?” 盛微宁懒散地拨弄长发,用发梢挠程晏池的喉结。 “你再闹试试。” 程晏池意味不明地训斥,清冽嗓音有些哑。 他神情略微凌厉,眉眼深处溢散浓淡变化的阴霾,从盛微宁的角度仰望,能瞅见他线条冷硬的下巴。 她不太安分,抬手摩挲他颌骨,曼声:“心疼了?” 程晏池闻言哂笑,漠然推开盛微宁,沾染她体温的手去碰玻璃杯,冷却的水温贴上手掌。 待余温退散,程晏池眉目寒峻,声线沁了冰:“你再往自己脸上贴金,当心被雷劈死。” “那我还是死在你的温柔里比较好,雷公长得那么丑。” 盛微宁眼波流转,慢条斯理把衬衫塞回裙子里,斜乜着他,半真半假调侃:“刚刚对我真的好温柔。” 程晏池菲薄的唇线附着杯沿喝口水,寒芒转瞬即逝,眸若星火,忽明忽灭地扫向盛微宁:“鳄鱼吃东西的时候也会流眼泪。” “你不是鳄鱼,是大尾巴狼。” 盛微宁嘻嘻哈哈引开话题,忽道:“再过一个星期,我必须请假,你不能不放我走。” 程晏池把玩着水杯,不易察觉扯了下唇,冷意蔓延到瞳眸:“什么事?” 阳光透窗形成高低错落的光晕交织灯影笼罩着程晏池,他俊脸一片白茫茫的,盛微宁看不清他表情。 “我爸妈的祭日快到了,我要回青浦拜祭他们,盛悦行动不便,只能我自己去。” 盛微宁耷拉着唇角,灵动的轮廓像蒙上一层灰霾。 在程家受了欺负,更是想念自己的父母。 男人沉郁的声音缓缓落耳侧:“你跟他们感情很深?” “废话,天底下做孩子的哪儿会不亲近自己爹妈?” 盛微宁回答得不假思索,随后看向腕上的手表,笑说:“我爸爸经常做善事不留名,我妈妈正直又善良,他们在我心目中是最好的父母。” 程晏池抿唇,握着杯子的骨节隐隐泛白,轻薄的阴寒流淌眉梢眼角又被短发遮掩,腮线紧绷至极。 他扶了扶镜框,胸口翻腾着浓浓的恨意与怒火甚至夹杂着无端的自鄙,半晌,缓慢反问:“是吗?” “当然。” 程晏池说话的腔调一直就这么漫不经心,盛微宁早习惯了,也没去仔细慎思他的异常。 她答得理直气壮,神色间流露的是类似于小孩子对父母的依恋,就连双眼都迸发着生机盎然的光亮。 程晏池眯了眯眼,唇边漫上轻淡又刻骨的嘲讽,色调阴沉的眸酝酿着狂风骤雨,仿佛随时能吞噬她。 “你父母……”压抑迟滞的字眼宛如一个一个从喉骨蹦出。 贺章的再次出现打断了程晏池:“程董,伊万到了。” 盛微宁循声转眸,程晏池皱眉,瞬间收敛面上的寒戾,淡声道:“让人进来。” 多年后再回想,盛微宁才明白此刻的程晏池究竟是以怎样复杂的心情坐在她身侧倾听那些话。 121:答案 合作涉及福利院的新址建设及慈善问题。 盛微宁本来以为很快就能结束,没想到伊万提出参观旧址。 程晏池欣然应允,无视欲言又止的盛微宁,当先迈开长腿走向贺章开的商务车。 她叹口气,只能跟上去。 抵达福利院,盛微宁居然见到应欢夫妻。 祁寒舟与伊万同样是旧相识,三个男人互相寒暄。 应欢拉着盛微宁走到旁边:“你们这是假公济私吗?” “没心情,你们又来做什么?” 盛微宁低呼一声,示意应欢别碰自己的手肘。 应欢打量盛微宁不适的表情,眉心猛然一跳,不由分说撸起她衣袖,瞠目:“你这……” 盛微宁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有条不紊整理袖口。 “看破不说破,我快难受死了,想去医院还不行。” “至少市区内的医院你不能去,老不死的就爱玩这些阴的,我带你去私人诊所看一看?” 盛微宁哼笑,朝程晏池所站的位置努努嘴:“上司不给假,明知我过敏还拖着我不让走,简直了。” 应欢眨巴着眼睛,鄙夷地皱皱鼻子:“好变态。” 她轻柔地摸了摸盛微宁发痒的手臂,回答盛微宁的第一个问题:“祁家的珠宝店和我的经纪公司签了代言,拍摄地就在福利院,权当做善事了。” “我车上有这种治过敏特别好的药膏,我一会儿拿给你,你不能去医院也别自己抓,天生丽质的当心毁容。” 盛微宁爱惜地捧着自己脸:“这是我的资本之一。” 视线一瞥,祁寒舟坐轮椅上。 他和程晏池是截然不同又有两三分相似的男人,冷淡,却不具侵略性的邪气。 接收到盛微宁的注视,正对着她的祁寒舟礼貌一笑,随后移开眼,继续同程晏池低声攀谈。 哪怕因为身体残疾矮人一截,气势依然出类拔萃。 盛微宁禁不住生出惋惜。 祁寒舟以前是镜海数一数二的名门公子,风头比程昱川还胜。 脑子里某根弦被拨动,盛微宁意味深长地瞅着应欢笑了笑:“我觉得你老公刚才在看你。” 应欢眉骨掠过一抹难辨情绪的异样,沐浴阳光的卷发泛着金红色光彩,嘴角的弧度固化一秒再迅速扩大。 “他偶尔给我一种他爱我的错觉。” “不过,那也只是一厢情愿的错觉罢了。” 应欢不在意地漾起薄笑,眉眼浮现超脱年纪的沧桑。 盛微宁握住应欢的手:“你名字的谐音是迎欢,你拥有世上很多人没拥有过的幸福,爱情的不圆满是你完美人生的一点小遗憾。” “说起洒脱,还得是你,太完美的人生确实没意思。” 助理小可过来找应欢,她交代小可先去给盛微宁找药膏,尔后柔声解释:“我还有事,回去给你打电话。” 盛微宁点头:“我也暂时走不开,回头聊。” 应欢兴味睃了眼长身玉立的程晏池,低笑:“奸情的味道越来越明显,你们得谨慎些,别一味贪刺激。” 看着盛微宁清媚的侧脸,应欢的隐忧随之而来。 程晏池如果真被盛微宁收服还好。 假设基于别的目的才和她保持这种千夫所指的关系,那倒霉的会是盛微宁。 思绪一转,应欢又释然了。 盛微宁是恋爱脑绝缘体。 只要互惠互利,即便将来一拍两散,也没什么损失。 * 伊万暂时走开,谈话的空间只剩下两人,祁寒舟若有所思地望着程晏池。 “怎么非把盛小姐带身边?你精通的语言不也很多?” 程晏池拿出手机回复邮件,眉眼沉沉:“程建雄的意思,她将来会嫁给程昱川,身为程家的女主人,对公司的运作必须有所了解。” 祁寒舟淡淡接话,唇畔勾着几乎淡得无法判定是笑或讽刺的弧度:“你真愿意她给程昱川做老婆?” 严格说来,也就秦昊、应欢晓得程晏池跟盛微宁的苟且。 祁寒舟精明世故,眼光自然比旁人通透。 程晏池波澜不惊道:“她嫁谁,关我什么事。” “真凉薄。” 祁寒舟转了转无名指的婚戒,语气不温不火:“好歹陪你睡过几个月,糟蹋得够本。” “我不糟蹋她,难道糟蹋你?我取向很正常的。” 程晏池余光掠到那枚光芒闪动的婚戒,呵笑,眉宇间神情寂寂:“凉薄的也不止我一人,你先管好自己的破事,你若是为应欢来问我对盛微宁的打算,大可不必。” 祁寒舟抚触婚戒的动作倏然凝滞,他瞳孔冰凉紧缩,缓缓抬起了头,唇线比刀片更为锋利。 程晏池不以为意。 听见后头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他把手机装袋,温淡一笑:“失陪了,下次聊。” * 盛微宁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将近下午四点。 车内的暖气温度调得恰到好处。 她脱掉衬衣,当着程晏池的面擦药膏。 身上有红疹不适合穿太多,会闷得发痒。 今天的气温不冷不热,但只着一件单衣终究容易感冒。 毕竟已经十一月底了。 散发清香的药膏味道幽幽弥漫车厢,一根又一根棉签被扔进垃圾桶,伴随女生懊恼的嘟囔。 自上车便拿起笔电工作的程晏池掀起眼帘。 盛微宁正在给后背涂药,内衣暗扣周围分布着一颗颗红点,模样煞是可怜,而她涂不到。 “程先生,能劳您搭把手吗?” 程晏池盯着那枚深蓝暗扣失神片刻,嗤笑:“不客气。” 盛微宁愉悦地弯起唇角,明眸顾盼生辉,挪到程晏池身侧径自趴在他腿上,姿态驯服又魅惑。 女生雪白晶莹的娇躯映衬男人黑色笔挺的西裤,透着禁忌感十足的妩媚柔弱。 “这都能被你拿来勾引我,真服了你。” 低沉磁性的男声半是揶揄半是鄙薄。 盛微宁老神在在:“情难自控。” “所以你干脆泛滥成灾?” 程晏池把药膏挤在棉签上,不疾不徐替她涂抹,目光瞥向盛微宁浓密卷翘的睫毛,忽然扣住她下巴:“你对我除了别有所图,还有什么能让你情难自控?” 盛微宁被迫昂首对上程晏池幽深冷厉的双眼,感觉自己要被他眼底摧毁力强大的漩涡吸摄。 她无所畏惧,娇媚地笑笑:“我的答案,取决你的答案。” 聪明人的过招,从来不需要旁敲侧击。 “程晏池,你希望听见我说什么?” 122:女妖 盛微宁如果喜欢一个人,无论对方是怎样的身份,她要掌握绝对的主动权,至少,得是一大半。 她可以毫不犹豫出卖自己,却绝不可能把真心变成对方牵她鼻子走的筹码。 赢,她得漂漂亮亮;输,她更得轰轰烈烈。 久久没听见程晏池的回答,盛微宁莞尔,笑容浅薄又讥诮。 “程先生,你太贪心了。” 她偏眸,慵懒地迎视着程晏池讳莫如深的眼神。 因为动作,欺霜赛雪的春光惹人屏息,曲线优美得勾魂夺魄。 程晏池淡然垂眸,匿在镜片后的眼眸深沉如永夜的海,所有波涛汹涌蛰伏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下,一个浪头便能淹没她。 “我贪心?” 他清漠的笑声泛凉,眼中充斥着浓稠不化的嘲讽。 盛微宁深以为然,越发秾艳的五官犹胜往日温婉纯净的面具。 “你的问题听着不像开玩笑,可我的答案似乎不能让你满意。” 程晏池依然在给她擦药,神态水波不兴:“你唯一能让我满意的是身体,不过很快,我对你的身体也不会感兴趣了。” 盛微宁眼眸平静,唇角飘过一丝淡淡的笑,漫不经心:“哦。” 假若程晏池没骗她,确实有点失落,毕竟他条件优越。 很多个难以忘怀的瞬间,她都对程晏池实打实心动过。 可要她像应欢那样撕心裂肺,感觉不太实际。 “是找到真命天女了?” 她侧首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双眼黑白分明,撑着脑袋,轻软的嗓音径自绕过这疑惑回到最现实的问题:“没感情,就拿钱。” “我爷爷替程建雄坐牢,牢里被废了一只耳朵,程建雄承诺的东西还剩一半没给,我手里把持恒远7%的股份,你如果夺权收购股份,记得把股票兑现的钱给我。” 短短一分钟不到,盛微宁思路清晰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或者说,她一直这么盘算的,进可攻退可守。 程晏池勾唇,捏着棉签的手紧了紧,岑寂的眸色虚浮着极北之地的凛寒碎雪,语气反而比清水还淡,低缓道:“有头脑。” “与虎谋皮,不得自己提起一百二十个心眼吗?” 盛微宁笑得飘渺遥远,坦荡地承接程晏池的冷嘲热讽。 “没法得到自己看中的男人,有钱也不错,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我呢,钱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 她说着便困顿地打了哈欠,继续伏在程晏池腿上,音调懒散:“你搽药搽得我想睡觉,到雍景湾再叫我。” 盛微宁真的睡着了。 她只穿着内衣睡在程晏池的大腿,下半身是版型修身的中裙,内卷的黑发覆盖后背,像黑童话的女妖。 车厢一片寂静,外面的世界好像也停止了喧嚣。 耳畔回荡着女生轻柔的呼吸声,让他觉得吵闹又……安逸。 程晏池随手丢掉棉签,拨开她颈边海藻一样的长发。 温热手掌沿着后颈,游走过软嫩脊骨,最后停留凹陷的腰窝。 程晏池睨着盛微宁的睡颜,忽然有股不知名的情愫蔓延心扉。 她的答案,取决于他的答案。 够聪明,却也太聪明了。 聪明到让他心生厌恶。 * 盛微宁醒来的时候,车内已经不见程晏池。 衬衫披在她身上,鼻端还能嗅到清凉的药膏味道。 盛微宁撑起手肘往外头撩睫看了一眼,尚未到雍景湾。 她把衣服穿好,敲了下隔板。 “盛小姐,程先生让我先把你送回去,他临时有事。” 贺章恭敬的声音传来。 盛微宁闲适地伸了个懒腰:“知道。” 既然肖若萍准备利用她整程晏池,太遮遮掩掩也没必要。 应欢的药膏效果不赖,红疹没那么痒了。 脚尖不经意踢到垃圾桶,注视着里面用过的棉签。 她慵倦的神色逐渐一点点退潮般散去,羽睫在半空划出浅浅的影子。 她的答案,取决他的答案,却还不足以左右他的答案。 太危险了。 这场感情博弈,她所占优势不大。 盛微宁漫不经心收拾好自己,冷不丁的,想起应欢那句感慨。 ——他偶尔给我一种他很爱我的错觉。 盛微宁失笑,面对程晏池,她貌似亦有过这错觉。 原来,大多数女人都不能免俗。 不能死守着黑胡同,得另辟蹊径了。 * 盛微宁走到雕花大门边,余光掠过,程昱川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挑挑眉,换只手拎包带,放缓脚步。 “盛微宁。” 程昱川看见盛微宁,沉闷一天的心情忽然有所好转,疾步走到她身边,打量她孤傲的侧颜:“你还生气?” 离春天只剩下两三个月,反正盛微宁把肖若萍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她不觉得自己还有必要过分委曲求全。 盛微宁微微侧身望向程昱川,表情温凉,音色在暮光中清净平淡:“我不应该生气吗?被自己的未婚夫三番两次误会,还当着家人的面说出来,正常人都无法做到笑脸相迎。” 程昱川盯住盛微宁澄澈中透着锋芒的瞳眸,千头万绪在脑海一闪而逝,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最终拼凑成他们的年少时光。 “我承认自己道听途说,可你们经常形影不离也是事实。” 盛微宁弯唇轻笑,笑声温柔,语调却寒漠沁骨:“你听谁说的?” 程昱川一噎,错开盛微宁锐利的逼视:“总有人背后议论纷纷,你执着是谁造谣没意义,倒不如赶紧跟程晏池划清界限。” “明知造谣还故意泼我脏水,程昱川,你在为沈瑶报复我?” “关沈瑶什么事?我们都分手了。” “清者自清,同住一个屋檐要怎么划清界限?” 盛微宁神情愤懑,音量也没刻意压低,脸上流露着冰冷厉色。 “你以前看我不顺眼,又抓不到我的把柄中伤,眼下见我和大哥共事,自以为能钻空子。” “当然不是!” 程昱川毫不犹豫反驳,但又突然萌发心虚,沉默一会儿,慢吞吞解释:“行了,是我误会你,对不起,你过两天要上坟,我会抽时间陪你,就当是道歉。” 这副姿态落在盛微宁眼里,越发显得可笑。 “姨奶奶那边需要你,你也只去过一次青浦,别麻烦了。” 闻言,程昱川的身形陡然僵住,不知想起了什么,难堪地转移视线。 盛微宁扯扯唇,径直越过他进家门。 123:偶遇 一个星期后,盛微宁孤身去了青浦。 她每次回青浦祭拜父母会留两天左右,习惯去熟悉的地方缅怀他们。 盛家曾经在青浦富甲一方,经营当地最有名的酒店,无人不知晓。 盛微宁昔日众星捧月,也是盛家享尽宠爱最耀眼的掌上明珠。 父母早早为她规划好了一切,未来可谓是繁花似锦。 如果没有那场飞来横祸,她此刻依旧是父母的心头宝。 周遭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盛微宁静坐花坛边,目视着前方人声鼎沸的电玩城。 十年前,这座电玩城的地皮还新建着属于盛家的明珠酒店。 哪怕物是人非,盛微宁脑海始终清晰保留着当年所经历过的每一幕。 母亲在酒店门口栽种的一棵银杏树,已被拔除换成榆钱树。 她小时候最爱在树下玩耍,父亲会捡银杏叶做非常漂亮的书签赠予她。 父亲在她出生当天将酒店更名为明珠,酒店便是她的第二个家。 后来父母双亡,酒店被其他股东瓜分变卖资产,债主也霸占了房子。 她彼时无依无靠,保不住父亲的心血,更守不住一家人幸福的回忆,她们姐妹也因此开始过上居无定所的生活。 十年过去了,青浦繁华的景象远胜当初,记得盛家的人却寥寥无几。 一阵寒凉萧瑟的风吹来,盛微宁将被拂乱的长发拨到耳后起身。 绕过花坛,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没能刹住,她反应灵敏地避到一侧。 “小姑娘你没事吧?” 盛微宁退后几步,笑笑:“没关系,您要不要紧?” 一抬头,她倏然愣住了,惊喜地称呼对方:“邹院长,我们好久不见。” 邹险峰脸上一抹错愕掠过,借着路灯定睛打量她:“你怎么认识我?” 盛微宁显得有些激动:“我叫盛微宁,赵雪竹的大女儿,赵雪竹您还有印象吗?她是您医院里的护士长,拿过很多医疗竞赛的奖项。” 听见赵雪竹的名字,邹险峰眼神闪了闪,若无其事地回忆一番,神色一振:“你是她的女儿?没想到长这么大了,你从小古灵精怪,她经常把你带来医院上班,科室内的医护人员都喜欢你。” 旧城遇旧人,盛微宁的神情也不由得露出怀念:“您还买过一盒蓝莓给我吃,我顽皮,整天喊您做眼镜伯伯。” 邹险峰推了推鼻梁的眼镜,往盛微宁身后看一眼:“你来祭拜父母?” “你父母不幸遇难,我被调职到外地又辗转去了国外,你们姐妹如今还好吗?听说你被有钱人家收养,我刚才见到你怪不得面熟,你上过电视对吧?真人比电视好看很多。” “嗯,我现在在镜海生活,过得挺好的,特意为父母的忌日回来。” 盛微宁没多提及自己,转而关心起邹险峰的近况。 两个人寒暄几句,邹险峰借故自己要去电玩城找孙子便欲抬脚离开。 正巧盛微宁也有电话,迈向与邹险峰相反的路线。 原本走出一段距离打算进电玩城的邹险峰忽而止步。 他回头,遥遥看向盛微宁的背影。 夜色凝厚,沉淀在邹险峰眼眸浓稠得不透光。 * 盛悦给盛微宁打电话询问拜祭的事。 她懂事时就失去了父母,是盛微宁辛辛苦苦把她带大。 比起记忆不太深刻的盛志豪夫妻,她更依赖盛微宁。 每年的这一天,盛悦都会主动打电话安慰盛微宁。 姐妹俩聊了会儿,盛微宁提醒盛悦早点写作业就挂断了电话。 酒店旁有家儿童游乐场,以前是少年宫。 盛微宁去售票窗买票,等待的间隙,她倚着挡板举目四顾。 摩天轮七彩缤纷的光影流转过远处喷泉池。 水柱忽高忽低化作漫天星辰流泻到地面的那刻,一个男人蹲身背对着她耐心哄小孩的情景跃然眼帘。 盛微宁起初不在意,视线刚准备移开,心念一转,又狐疑地锁定那人。 售票员提示扫码,盛微宁拿着自己的票抬步朝喷泉池而去。 每走一步,盛微宁的惊讶就多添一分,眉梢眼角都渲染着粲然笑意。 “别哭,你妈妈很快来,叔叔带你去抓娃娃。” 低沉干净的男声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少了平日的清冷疏离。 小女孩揉揉眼睛,忽然懵懂地盯着池子一侧:“有漂亮姐姐哦。” 程晏池侧首,浮光掠影里的女生清灵纤丽,漆黑的双眼熠熠生辉。 盛微宁漫步走近程晏池,歪头端详他英俊的眉目:“你的年纪叫哥哥也可以的,我是姐姐,你是叔叔,不成对。” 程晏池意味深长:“几时成对过?” 盛微宁没接茬,语声含笑刮了刮小女孩鼻尖:“这个哥哥超有钱,只要你不哭了,他能给你抓很多很多娃娃,像你这么可爱。” 小女孩揪着手指思索片刻,终于不再哭,只是鼻头红红的。 程晏池信守承诺,把她抱起来去玩娃娃机。 盛微宁默然跟着他,朝他肩膀趴着的小女孩嫣然一笑。 小女孩害羞地把脸埋进程晏池脖颈。 盛微宁看着程晏池在娃娃机旁大杀四方,津津有味。 如盛微宁所言,程晏池帮小女孩抓娃娃从未失手,并且技术高超。 过了二十多分钟,贺章领着保安以及年轻女人快步跑来, 失散的母女抱头痛哭。 程晏池功成身退。 小女孩临走前软乎乎亲了他一口,又笑眯眯冲盛微宁飞吻。 盛微宁递纸巾给程晏池:“你肩头全是鼻涕眼泪。” 程晏池顺手接过擦了擦身上,漫不经心道:“明天回镜海?” “嗯,你为什么来青浦?你不是到珠江出差?” 临近年底,恒远的职员经过权力的变革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盛微宁环视四周,似笑非笑:“你又来游乐场做什么?” 边上的贺章咳嗽一声:“是我女朋友的侄子吵着要这里的手办。” 程晏池淡淡道:“来青浦办点私事。” 盛微宁不再打破沙锅问到底,她饶有兴味地睨着程晏池:“你也做不出跟踪我的事,虽然我这么认为。” 飘荡盛微宁耳侧的,是独属于程晏池凉薄的讥讽。 盛微宁不以为意,指着玻璃柜的棉花娃娃:“大哥,给我抓个娃娃。” 贺章识趣地回了车里。 程晏池冷眼瞧着盛微宁:“你手呢?” 盛微宁别有深意:“有其他用处。” 124:天真 半小时后,贺章在车里等到了程晏池与盛微宁。 程晏池脸色淡漠,看不出什么端倪。 盛微宁手里却抱了一对特别精致的棉花娃娃,貌似爱不释手。 讲真,贺章挺佩服盛微宁。 明面上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其实比任何女人都懂得把控点。 程晏池对盛微宁的特殊,估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贺章收拢思绪,听程晏池报了一个酒店名,地点颇偏僻。 他们傍晚才到的青浦,本来住的酒店是市中心。 贺章透过后视镜瞥了眼挤着娃娃玩的盛微宁,立刻心如明镜。 两只娃娃换一夜,不知道是亏了还是赚了。 盛微宁没房产,所以每次来青浦,一般住的是小旅店。 开完房,贺章借口自己去外面吃宵夜。 程晏池看了眼一路玩得乐不思蜀的盛微宁:“好玩?” “这个现在很流行的,朋友圈都喜欢晒‘娃’,特别治愈的玩具。” 盛微宁踢掉高跟鞋趴在沙发打了个滚,:“不过你肯定不需要。” 程晏池冷然哂笑:“待会儿把自己洗干净,毕竟你去墓园了。” “你怎么不给我准备84?” 盛微宁斜乜着他,反唇相讥:“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去墓地碍着你什么事了?” 程晏池解领带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阴骘了几分。 当然碍他的事。 他都恨不得把那两个人拖出来鞭尸。 贺章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是欧老太太的病情已经稳定。 当年盛家买通民政部门把他送往邻市孤儿院。 他寻机偷跑回青浦找盛家讨公道,被环卫工欧老太太照顾过一段时日。 发散的思维回归大脑,程晏池讳莫如深地盯着盛微宁。 娇生惯养长大的富家千金,他落魄潦倒之际,她揉成团丢过来的那五十块钱无疑等同火上加油。 盛微宁余光捕捉到程晏池幽邃的目光,懒洋洋撩起眼皮:“你不快点洗澡?磨磨蹭蹭的,我们还得日久生情呢。” 程晏池冷淡地敛眸,唇角掠过一丝寒意森然的笑。 日久生情…… “你该改名了。” “改什么?” “盛天真。” 男人拿了浴袍稳步走进卫生间,清冽的嗓音回旋盛微宁耳畔。 盛微宁毫不失望,拍了下娃娃的头,呢喃:“我天真吗?” 娃娃的睫毛又细又长,是一男一女,俱是笑吟吟的模样。 盛微宁抑郁地揽过男娃娃,在他脸上重重捣了一拳。 棉花娃娃有骨架,凹下去的地方迅速反弹,不痛不痒的。 “以后就把你当程晏池了。” 她又拧了拧它鼻子。 这是总统套房,青浦大半个城市的美妙夜景尽收眼底。 盛微宁赤脚走到落地窗,俯瞰片刻,眼里的流光滟滟如波。 她转过身,从程晏池行李箱拿了衬衫走进另一间卫生间。 程晏池洗完澡又去阳台接电话。 男人身上只套了睡袍,修长身影几乎能与夜幕融为一体。 眼角扫到磨砂玻璃门被推开,女生窈窕的身姿影影绰绰。 他撇了下唇,神色自若,背过身继续讲电话。 盛微宁也没不耐,臀部兀自挨着书桌边沿,视线伴随程晏池的走动而飘移,眸色深深,樱唇泛着淡薄的弧度。 斜长的影子越过阳台门,盛微宁缓慢抬头:“程先生大忙人呀。” 她举着一只滚筒口红,正对程晏池描摹,眼神极具侵略性。 程晏池懒散地倚靠着门框,月光勾勒他清俊立体的五官,将那双幽邃的眼睛映衬得深不可测,光亮晕染间散发出邪气。 盛微宁每次都喜欢只穿程晏池的衬衣勾引他。 今晚别出心裁,上身还是他的衬衫甚至松松系了领带,下身则是一条柔顺飘逸的长裤,漂亮的腿型一览无余。 男士领带令她流露先前未有的英气。 这个女人,把正经和风骚结合的完美无缺。 程晏池抬眸瞥向盛微宁。 她抿抿唇,无需照镜子也能把唇瓣描画得恰如其分,冶艳的口红色不仅没能压住素颜,反而显得脸蛋纯娆到极致。 他必须得承认。 有那么一霎,他很遗憾她的身份。 或许他的余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盛微宁。 初始的确也只是想玩玩,顺便利用她在程家做些事。 虽然没真的打算要她偿命,糟蹋她也是事实。 然而,欲念会成瘾,一旦成瘾,很多麻烦自然接踵而至。 他不怕麻烦,但要心无挂碍跟仇人之女同床共枕一辈子…… 程晏池情绪莫测地眯眯眸,一线危险暗芒划过眸底,失去镜片掩映的瞳孔泅散溶溶清霜,蔓延到最深处。 “程先生,这花样你有没有耳目一新?” 盛微宁声线低回地笑,上翘的眼尾像能勾魂。 程晏池面不改色抽掉睡袍的系带,清远目色翻涌层层叠叠的浪涛,笑容冷魅邪痞:“是不是生怕我不要你了?” 盛微宁在步步紧逼的程晏池眼前点点头,又摇摇头。 “非也非也。” 她捻起领带末尾好整以暇刷过自己朱唇,语气爽脆:“及时行乐,我觉得哪天真被程先生给踹飞,以后回想也没多大遗憾。” 程晏池慢条斯理把带子叠好丢到沙发,眸里的月色忽明忽暗:“哦?听你这意思,你找好下家了?” “不要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程先生虽然非常优秀,可是我也不能就此画地为牢,世界如此美好,依然有很多东西值得我向往的。” 程晏池直接笑了,凉声:“你的言外之意就是我不值得?” 盛微宁感受到程晏池的气场变得暗黑又凌厉,很聪明地改口:“我会在心里永远怀念你,现在都时兴白月光那种说法,你我断了以后,我对你铭记在心,没有人能凌驾你之上。” 程晏池掐住盛微宁下颌,抬高,森冷气息喷洒她唇角:“你怎么不说你要给我做牌位把我供起来?” “不舍得。” 盛微宁仰头,顺势吻住程晏池。 她不动声色拉下领带,嬉笑着把他的双手绑起来,脚趾若有似无擦过他小腿,随后暧昧地嗔他一眼,娇躯游鱼般滑落…… 翌日,盛微宁在男人的臂弯里醒来。 微信吵不停。 盛微宁的腰被程晏池箍着,她勉力移出半边身体碰手机。 “阿宁,你收到消息没?” 应欢兴奋的声音直击耳膜:“沈瑶拍旅游杂志掉下山崖导致瘫痪了!” 125:违心 盛微宁吃惊地眨了眨睫毛:“你说什么?” “沈瑶全身瘫痪,一辈子都在床上拉屎拉尿那种,她可终于遭报应了,这些年明里暗里害过你无数次,总算终结!” 盛微宁挑挑眉,下意识看向身后熟睡的男人。 他乌羽一般的眼睫静静垂落眼睑,睡颜透着不设防的少年气。 她让程晏池对付沈瑶。 他答应了,过后她也没探问他的打算。 原来是这么计划的。 兴许罗兵的下场会更惨。 应欢顿了顿,补充道:“程昱川也在香山诶,有小道消息称,他们酒店内秘密共度一夜,第二天早上发生口角,程昱川愤然离开,沈瑶受情伤心神不属才从山崖掉下去。” 盛微宁噗嗤一声:“这理由令人信服。” 她握着手机再度瞥向程晏池,觉得挺好笑的。 连消带打,一举两得。 果然很程晏池。 “阿宁,你什么时候回来?明年过年比较早,我们得早点囤些年货,开春去内地旅游好不好?你反正也快毕业了,镜海从不下雪,我们攻略有雪的城市。” 盛微宁看了眼睡着的程晏池,眸子动了动,轻声对着话筒说:“今天回去,回镜海再联络你,我这里有事。” 把手机放枕头边,盛微宁幅度细微地挪回程晏池怀里。 神识有点恍惚,她很少在程晏池的身畔醒来,更别提圈进他怀中,感觉……像是被珍视。 盛微宁侧眸打量程晏池,视线隔空抚触他的五官,一股酸软的情绪升沉在胸腔,犹如幼嫩的绿芽隐隐有冒尖之势。 “你这么盯着我,是想做什么?” 熟悉的男声徐徐拂过耳骨,带着经历过情事的沙哑,尤其早晨听来特别性感又撩人。 盛微宁沉默片刻,半点也不羞赧:“饿了。” 程晏池闻言缓缓打开眼睛,棕黑色瞳孔流转潋滟的光,浸润窗口映照进来的日芒中,分外耀眼。 “我让贺章送早餐?” 他淡静地睨她,眼神岑寂又幽沉,喉结微微滚动。 别样情愫弥漫两人交缠的眸光,无孔不入沁入肌肤,心脏。 盛微宁翻身,凑上去咬住那颗喉结,唇瓣辗转掠过他耳廓,柔软的手扣紧他的指缝,从枕头下找到东西…… 结束后,程晏池垂眸,俊脸被烟雾笼罩,透出孤寂的颓废感。 盛微宁睡在他身边,眼尾的潮红极其妖艳,羽睫隐约沾着点湿意,瞧上去我见犹怜。 这么副尤物形态,兴许将来要给别的男人欣赏。 程晏池意兴阑珊掐掉烟,起身穿衣服,又扫了盛微宁一眼,模糊念头闪过,忽然倾身打横抱起她走进浴室。 盛微宁的知觉被温水渐次唤醒,看到浴缸边替她洗澡的程晏池,眉目舒展,踢踢腿,清媚的面颊漾着几分薄笑:“辛苦了。” 程晏池对上她盈盈一水间绽放的笑靥,冷冷扬唇,把毛巾扔到她头上:“整理好自己就出来,你跟我走还是一起?” 盛微宁趴池沿,纤指游移程晏池的腰线:“你送我上高速,我不坐飞机,在网上查了个中医,要去珠江帮盛悦看一看。” 程晏池不置可否。 盛微宁嘴角噙着弧度,香软的唇微微开启,打量程晏池须臾,忽地站起来,随手拧开头顶花洒。 晶莹水柱倾洒而下,打湿程晏池的长裤。 程晏池冷峻的侧颜蕴藉霜雪,转身,薄唇又被盛微宁封住。 女生软嫩的小手捧住他的脸庞,指腹摩挲着他耳根,一点点与他气息交融,牙齿偶尔刺痛他,带来无可名状的缱绻感受。 他们隔着水雾接吻,厮磨的面孔带着潮湿,彼此没闭眼,漫不经心凝视对方,瞳孔一片清透,干净得不染杂尘。 程晏池没戴眼镜,漂亮眼眸剔透得似沾染水珠的琉璃。 然而,盛微宁依旧看不透他眼底深藏的真实情绪。 水汽缭绕,被腾腾雾气渐渐覆盖的镜子竟能倒影出旖旎风光。 盛微宁的吻技提升许多,程晏池提着她的腰抱上盥洗台…… *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路。 盛微宁恹恹靠着椅背,偏眸瞅向程晏池发呆。 程晏池十指如飞地跃动笔电键盘,神情专注,手边放着一杯水。 最简单的衬衫西裤穿他身上格外雅正严谨,自带一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和某些时刻形成鲜明对比。 过了一会儿,程晏池缓慢合上笔电。 盛微宁坐近他身侧:“程晏池,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 程晏池眼皮不抬,一声不吭。 盛微宁不介意他的冷漠,兀自从包里拿了副扑克。 洗牌声不断响起,盛微宁的动作很熟练,白皙的手指抽叠纸牌,蓝白两色的映衬相得益彰。 “我那天在蒙特卡洛看你牌技不错,好帅。” 盛微宁自顾自念叨:“我们玩比大小,谁的牌面比另一个人小,诚实回答那人的问题,如果做过就受罚,如果没做过不用。” “你无不无聊?” 眼见盛微宁开始捣鼓桌上的啤酒瓶,程晏池蹙眉接腔。 盛微宁给两个酒瓶倒上啤酒:“正因为无聊才玩游戏,劳逸结合嘛,你日理万机更不能忽视身体健康。” 程晏池凉薄地扯唇,眼里却没多少笑意:“你认为我不健康?” 盛微宁挑眉,认真地回答:“龙精虎猛。” “我先。” 盛微宁自随机分出来的十张牌里拨出来一张,示意程晏池抽。 程晏池望窗外流逝的风景一眼,指尖轻滑牌面:“大。” 盛微宁掀自己的牌:“方块j。” 程晏池的是k。 盛微宁皱皱鼻子:“出师不利,你真没出老千?” 程晏池眼底掠过一道深邃暗影,淡然道:“牌你自己洗的。” 盛微宁将牌丢到一边:“问吧。” 程晏池面色淡漠,慢条斯理喝了口水:“我没穿过丁字裤。” “……” 盛微宁挠了挠莫名发痒的脸颊。 她仰头,程晏池俊脸清沉,袖扣雅致,语气随意得如同在讨论午餐,优越的骨相让人能忽视他话语里的香艳意味。 盛微宁咬唇,爽快地端起半杯酒喝了。 她原本想套话,可不知怎的,程晏池从没输过。 程晏池盯着女生逐渐晕染绯红的脸蛋,眼底溢出星点碎光。 好不容易,盛微宁赢了一轮。 今天不能醉。 鬼使神差,她懒散地撑起额头,翦水秋瞳闪烁。 “我不爱你。” 126:不得 温柔的、慵懒的女声撞进程晏池耳朵,像雪花轻飘飘落在冰面。 程晏池漠漠垂眸,盛微宁的目光清澈动人,笑容甜美无辜。 这是一株生长于悬崖峭壁的曼陀罗,稍有不慎便能见血封喉。 世上任何男人都可以采撷她,为她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唯独,他不行,更不可能。 他收回视线,唇角掠过难言讽刺,颌线清正的下巴微垂,骨节分明的手指毫不犹豫端起那杯几乎没怎么喝过的啤酒灌下去。 盛微宁凝眸注视他性感的吞咽动作,手指僵了僵,无端失神。 呼吸像被扼住,胸腔突然闷闷的,笼罩着一层浅薄阴霾。 她不由自主坐直身体,正色看着程晏池神情自若把酒杯放下。 程晏池的唇峰染着些许酒渍,面部轮廓沉浸阳光却反显得阴郁。 盛微宁默然不语,忽地轻笑出声,微醺的酒意也清醒不少。 程晏池掀眸,见到她给自己倒酒时,寒凉的眸子愈加深不见底,心脏犹如被什么东西狠狠啃咬了一下。 感觉不太痛,可是很烦躁,烦躁到体内的戾气翻涌不息。 盛微宁自己将半杯酒一饮而尽,顿了顿,眉眼弯弯:“我是守信的好孩子,绝对不浑水摸鱼。” 程晏池修长的手指缓慢地转动酒杯,俯身倾向她,眼皮撩起深深一层,笑声混着酒味荡进盛微宁耳蜗:“你还挺实事求是。” 盛微宁静了一秒,面色如常:“当然呀。” 程晏池冷哂,重新坐回去,扣着杯沿的指骨线条冷硬。 盛微宁又把牌洗一遍,程晏池淡漠启唇:“这么幼稚的把戏,你自己玩吧,我不奉陪了。” 程晏池再没看盛微宁,专心投入工作,挺拔侧影扑在她身上,遮挡了温暖明媚的阳光,仿佛幽暗阴凉的屏障把她锁住。 盛微宁软绵绵地歪倒座位,一条腿抬起,有意无意去碰他西裤。 程晏池对她的引诱无动于衷。 盛微宁顿觉扫兴,彻底安分了,闭上眼养神。 其实也没睡着,脑子里林林总总浮现诸多凌乱片段。 记忆走马观花地过一遍,最后回到被韩闵绑架那天。 当时忙着逃命太惊慌失措,很多细节都记不得了。 如今却倏然想起,韩闵对她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程晏池现在喜欢你这种类型?移情别恋也太快了。 程晏池余光瞥见盛微宁貌似正打瞌睡,眼尾冷淡收敛,视线不露痕迹迁转到屏幕。 刚打开信箱,笔电便被人抢走。 他冷了眼,顺着那只洁白的手挑起眼梢:“有完没完?” 盛微宁翘着二郎腿,脚尖踢了程晏池一下:“你撒谎。” 程晏池眼里的冷色没消退:“什么意思?” 窗外的暖阳撒落盛微宁根根清晰的睫毛,瞳孔装着他的缩影。 “韩闵说,你有喜欢的人,既然如此,你刚刚故意喝酒耍我?” 盛微宁跳跃话题的速度太快。 不过程晏池更快,唇畔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你对韩闵还挺印象深刻。” “差点切了我手指的人,我能不印象深刻?” 眼前女生灼灼发亮的眼眸与赌桌上被冷汗浸湿依旧倔强的瞳眸重叠到一起。 程晏池思绪一晃,当夜被震撼的心情日久弥新。 他是挺享受折磨她。 可交给别人折磨,他发现自己不允许。 从何时起,他对她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了? 盛微宁没察觉程晏池走神,散漫的语调不自觉带了凌厉。 “你找舒曼假扮你女朋友,不全是搪塞程建雄,你想给心里的人腾位置?” 盛微宁眼波流转,陡然逼近程晏池,红润的嘴唇散发幽幽甜香,眉尖笼着一团不浓不淡的戏谑:“手眼通天的程大公子,没想到也有求而不得的女人?” 求而不得…… 这个情感色彩分外怅然的词宛若闷雷劈在耳畔。 无缘无故缠住他某根神经。 程晏池触及盛微宁调侃的脸庞,心里隐秘的躁意蠢蠢欲动。 他暗沉的眸色深了深,忽而淡笑:“确实有那么个女人。” 盛微宁的笑颜毫无破绽:“什么样的?” “比你美艳清纯,身材比你好,生的孩子也比你生的漂亮。” 盛微宁察言观色,程晏池一本正经不像撒谎,按照他的条件,也确实不缺那样的类型。 “原来是已婚妇女。” 她腮边漾笑,敷衍着安慰:“情路真坎坷,你节哀顺变。” 程晏池冷冷拍开她的手,继续工作。 临近下车时,盛微宁柔若无骨的藕臂攀上程晏池肩膀:“如果是我们俩的孩子,我觉得肯定特别可爱,一定能超越她。” 程晏池没推开窝进自己怀里的女生:“你不是要出国进修?” “两者不矛盾,生完我也能深造,趁眼下年轻,生了孩子能很快恢复身段,将来不晓得多少人羡慕我当辣妈。” 盛微宁笑得妩媚娇俏,神情带着鲜有的少女对于未来的憧憬,特别鲜活生动,那份灵气甚至让程晏池笑了笑。 温煦笑意犹如融化冰雪的春风漫过男人线条高低起伏的脸庞,一瞬间夺走盛微宁的神思。 她情不自禁亲了他的额心,锲而不舍蛊惑他:“她抛弃你嫁别人,我也给你生一个报复她嘛。” 程晏池因眉心蔓延的娇柔触感愣住,随后敛了笑,淡然拉开她:“邱淑贞可没你这么小气。” 这回轮到盛微宁惊愕,微微扬高音量:“你又耍我?” 虽然盛微宁自认并不逊色邱淑贞的姿色,但人家毕竟是女神,女儿沈月亦是最美星二代。 “是你自己非脑补那么一出,连孩子都痴心妄想搞出来了。” 程晏池漫不经心抬眼,表情夹杂讥嘲:“酒量差,以后就少喝酒,满口醉话梦话,你怎么不去说相声?” “本来就是口嗨。” 盛微宁嗤笑一声,闲散地拢起头发,从容自若推开车门:“家里见,大哥。” “盛微宁。”他淡漠启唇。 盛微宁停步,手扶着车门回眸。 “后天是股东大会,你需要出席支持程昱川的合作案。” 车厢的光线不若外头敞亮。 程晏池棱角分明的五官沉没暗光,干净的嗓音咬字清晰:“我要准备对付程家了。” 盛微宁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把碎发缓慢绕到耳后,一双眸子冰渗过一般澄澈:“那么,我们的关系也即将结束?” 127:前夕 两人的视线交汇,忽然产生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就好像昨夜抓娃娃的男人,早上柔情蜜意的女人包括刚才畅谈孩子的画面全是不切实际的幻觉。 程晏池面容清冷,审视着盛微宁,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猜我为什么不用国外的公司收拾程家?” “这样才更有趣不是么?你一无所有被程家驱逐,再一无所有回到程家倾覆它,蟒蛇喜欢慢慢绞杀猎物,从不会一口咬死。” “过程比结果,更让你觉得畅快。” 盛微宁笑睨远方,嘴角噙着几不可见的弧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只要你答应我的事做到,我能出力帮你对付程家,股份我也可以转让给你,以后绝不纠缠你。” 程晏池静静地打量盛微宁,从头到脚没有半分不妥。 他眯眸,目光逐渐清寒,脸上冷得一丝温度也无。 “你不担心程昱川?” 今天刮的北风,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 盛微宁转过头直视程晏池,被风吹乱的发丝一线线割裂空气。 “我只拿回程家和程昱川欠我的,其他,就是你们的事了。” “你可能觉得程昱川是我未婚夫,程家又抚养我们姐妹很多年,我这么忘恩负义太不厚道。” 盛微宁素白的指节敲了敲车门,沉吟一会儿,淡声说:“论得失,我在程家得到的未必比失去的多,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至于程昱川……” 在她停顿的一秒钟里,程晏池寂静的眸光多了些隐晦重量。 “不提男女之情,他也没给过我起码的尊重,我这人相当记仇。” 盛微宁低头看了眼自己修剪圆润的指甲,轻轻弯唇:“反正有我没我,你都要清算,也不至于弄死程昱川,我需要担心他?” “你没听过父债子还?” 程晏池眸底涌动的波澜被反光的镜片遮掩,单手搭在膝盖,不答反问:“或许我会迁怒他,你怎么能笃定呢?” 阳光落在盛微宁澄莹的双眼,她看向程晏池似冷玉雕琢的脸,于是璀璨的光影自然而然反射,日光和她影像凝聚他瞳孔。 “对萍水相逢的小女孩都那么温柔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盛微宁把包带调整好,朝程晏池挥手:“走了。” 他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视野,眸中跳动着明灭不定的光。 胸腔沸腾着激烫,程晏池徐徐蜷起手指,眼皮掠过淡薄的暖芒。 “程先生,马儿坪的确有座年代久远的古墓,程总监想在那里修度假村,将来东窗事发,恒远一定会被有关部门追责。” 贺章降下隔板,将一份牛皮纸袋递给程晏池。 久久没得到对方的回应。 他疑惑抬眸,却见程晏池盯着盛微宁离开的方向出神。 很难形容那是种怎样复杂的表情。 宛如一团被寒冰包裹着的烈火,矛盾又和谐。 * 盛微宁回程家当晚,程建雄没下楼吃饭。 程昱川至今都没从香山脱身,毕竟这年头道德绑架能杀人。 光景颠倒,沈瑶依然是千夫所指的小三,可为情所伤导致全身瘫痪的噩耗又给她镀了层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光环。 肖若萍把盛微宁叫到自己卧室。 盛微宁思忖片刻,从上锁的抽屉拿了枚胸针放口袋。 肖若萍坐在藤椅上,看到盛微宁,直截了当将原因陈述给她听。 “你如今是恒远的股东,后天出席股东大会,无论发生什么必须支持我儿子,知道吗?” 盛微宁不卑不亢,答应得十分爽快:“我会的。” 她们平时很少单独相处,自从曹胜兰的事情闹出来,肖若萍对盛微宁的防备更深。 会咬人的狗不叫,盛微宁便是最佳例子。 肖若萍端详盛微宁,眼神挑剔,心里暗自权衡着算计。 盛微宁身上的变化不太明显,但细心审度,总能察觉异常。 她这样的女生,肖若萍见多了。 命比纸薄,偏偏还心比天高。 真要木讷寡言还不好对付,既然露出狐狸尾巴就好解决了。 “你的股权转让书收好了吗?那是老爷子给你在家里傍身用的,你可千万别弄丢了。” 盛微宁欣然点头,尔后温婉地笑笑:“爷爷抬爱我,其实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股权就算给我,除了钱,也派不上多大用场。” 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腔调真刺耳。 肖若萍忍着不悦,尽量摆出慈祥姿态。 “怎么没用?” 肖若萍悠哉悠哉地品了口茶,面色稍霁:“你把股份贱卖给昱川,再同意解除婚约,你妹妹能终身在肖家的医院治病。” 盛微宁兴味地扬起秀眉:“爷爷告诉我,按照目前行情,我手里的股价市值每年能进账两千万左右,伯母,您亏了。” 肖若萍做出无可奈何又气急败坏的模样:“程晏池不怀好意,老爷子偏袒他,我们母子再不反击,以后这家里没立足之地了。” 盛微宁脸色微恙,目色涌动着奇异光彩:“大哥真有这么厉害?会不会是伯母您自己吓自己?” “他不到二十岁就自己创业,处事低调,伦敦那边的媒体才没多少机会对他进行采访,实际他在唐人街的名声可响亮了。” 肖若萍是故意让好高骛远的盛微宁去接近程晏池,但眼下说起程晏池在另一个国度的光鲜人生,自己心里却像被酸水腐蚀。 梁婧宜要不是有个好哥哥,程晏池还不一定在哪个犄角旮旯捡废品为生,肖若萍如是安慰自己。 一抬头,盛微宁低垂眉眼,果然陷入了沉思。 肖若萍长叹一口气,原本凌锐的口吻倏然和缓:“伯母以前对你是不好,我门户之见太重,自己本身婚姻不幸福,更不愿你们做怨偶。昱川前阵子还跟我说想试着与你交往,他小孩儿的性格喜欢贪新鲜,我害怕他一时好奇……” 未尽之言化作五味杂陈的叹息,肖若萍望向沉默的盛微宁:“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对的,沈瑶这次出事,昱川难辞其咎。” 话落,肖若萍忘卫生间的手机忽响。 肖若萍拧眉,神态古怪。 盛微宁颇为心不在焉:“伯母,我先回去了?” “嗯,我的条件你好好考虑。” 肖若萍步子略微急切地进了卫生间。 盛微宁眼疾手快将胸针塞进肖若萍摆在佛龛后的观音像中。 128:后悔 一天后,股东大会再见到程昱川,盛微宁有些心惊。 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身上尽是颓唐之气,面目染着阴翳。 看来沈瑶的事的确带给程昱川不小的困扰。 程昱川视线稍微移动,不偏不倚对上进门的盛微宁。 盛微宁穿着简洁的白衬衣搭配黑色半身裙,衣角松松束进裙线,手里抱着文件夹,打扮得优雅干练。 虽然初次参与股东大会,盛微宁却半点不怯场,行止很沉稳。 看着光芒日益耀眼的盛微宁,程昱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想到瘫痪在床的沈瑶,他更是焦躁万分,一个头两个大。 沈瑶主动约他见面叙旧,他恰巧就在香山,对沈瑶毫无防备,又觉得毕竟有七年的感情,就算做不成恋人也不用老死不相往来。 没想到…… 程昱川懊恼地闭闭眼,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 沈瑶坑了他,下药与他发生关系,还故意找记者堵门。 他当时暴怒,愤然摔门而去。 同一天,沈瑶从山崖摔落。 媒体大肆渲染沈瑶的事故是情伤太深的缘故,矛头齐刷刷指向他。 程昱川不晓得自己现在该如何善后,但对于再次跟沈瑶绑定的事实,他极其抵触,更没想过照顾她一辈子。 今天再遇到盛微宁,他竟然诡异地生出无地自容的羞愧。 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 恒远的股价因为他而产生波动,程建雄对他失望至极。 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偏偏乱搞男女关系的丑闻把他陷入困境。 程昱川突然很后悔认识沈瑶,更不该和沈瑶在一起。 假若一开始就跟盛微宁…… “程董。” 椅子相继的拖拉声惊醒程昱川,他掀眸,程晏池颀长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他一出现,原本喧嚣的会议厅便顷刻安静了。 程昱川咬咬牙,漆黑的瞳孔立刻染满怒火。 程晏池淡然颔首,目不斜视越过众人,稳步走到长条桌主位落座,简明扼要把会议的内容叙述了一遍。 盛微宁面色如常,清眸投向程晏池。 这还是她第一次目睹他开会的模样,眼光毒辣,气度清贵矜雅,手腕杀伐果断,薄唇吐露的动辄便是以亿计数的生意。 盛微宁余光不动声色掠过,发现在坐的元老分成两派。 程昱川观察程晏池雷厉风行的作风,面沉如水,唇线紧绷着。 偶尔能接收到周围不时飘来的自认为隐秘的各色打量,程昱川的脸色阴黑得能召唤积雨云,只感觉颜面扫地。 他是堂堂正正的程家继承人,曾经一枝独秀,风光无限。 如今却诸事不顺,处处屈居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之下。 倘若程晏池是个只懂得溜须拍马的跟屁虫就罢了,然而他的优秀出色在镜海无人能出其左右,把他反衬得一无是处。 都是程家子孙,一个靠卓尔不群的能力众星捧月,一个则因花边新闻三番两次成为舆论焦点。 程昱川攥紧手中的水性笔,耳畔是程晏池低沉磁性的嗓音,语速不疾不徐,那股从容不迫的淡定竟令他开始羡慕。 “程总监,你要开发鹿鸣山马儿坪的度假村项目?” 程晏池目光清湛地瞥向神思恍惚的程昱川,俊脸一片沉静。 程昱川稳定情绪,流露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是。” 他拿着水性笔翻转笔花,眼尾在盛微宁恬静的面庞慢慢划过。 “程董对我的开发案有意见?” 程晏池轻笑,弧度不深不浅,修长手指随意转了转钢笔,狭长眼眸沁出清冷,明明坐着也有睥睨天下的气势,漫不经心开口:“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意见?” “那就麻烦程董洗耳恭听几分钟。” 程昱川眉峰微微一挑,放下交叠的长腿起身,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若有似无瞟了眼眸光调过来的盛微宁。 程晏池勾唇,顺着他偏眸的动作似不经意睨向侧首的盛微宁。 盛微宁右手支着下巴,嘴角噙一抹淡笑。 两个人的眼睛一触即分,微妙拉丝,各有内容。 程昱川花了十分钟洋洋洒洒解释自己的方案。 股东互相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盛微宁回忆刚才听见的方案,没发现什么特殊的门道。 程晏池让她支持程昱川,肖若萍也如此交代。 动机不一致,结果自然大相径庭。 盛微宁靠回椅背,撩起睫毛,程昱川在视野中悠然坐下。 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程昱川不免志得意满。 这次开发案有他外公的人助力,如果高瞻远瞩,未来的利润相当可观。 只要程晏池不从中作梗,他一定能凭借度假村项目洗刷茂名的耻辱。 程昱川含义未明地看一眼不显山露水的程晏池,又希望他真能否决。 程晏池指间的钢笔慢条斯理敲击着文件夹,被灯光笼罩的眉宇间蕴藏着料峭气息,眼里耀动的光影像间或浮沉暗河的波纹。 “开发案的动工成本太大,即便能带来一定的利润……” 程昱川眉峰压沉,刚刚的笃定又受到影响,急躁地打断程晏池:“做生意束手束脚怎么赚大钱?程董毕竟是代理董事长,你的每个决策要从公司利益出发,别畏畏缩缩。” 程晏池好整以暇欣赏他跳脚的样子,气定神闲勾唇:“我有说不同意?” 程昱川冷笑,僵着声线:“那你什么意思?” “正如程总监所言,我只是公司的代理掌权人,自然做不了一言堂,所以大家投票决定是否支持程总监,各位都是元老,相信你们对公司的利益一定会考虑得比我更周到。” 一番话说得漂漂亮亮,谦逊之余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程昱川心下稍安,凝重的表情渐渐松泛。 程建雄把恒远交给程晏池打理,程晏池绝不可能安分守己。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能看出他究竟收服多少人。 就算假意支持,程昱川也可以发现端倪。 盛微宁口渴,借着喝茶透过边沿扫视四面,半生不熟的一记眼神盘旋头顶。 她淡定放下水杯,朝程昱川轻浅地绽放笑颜。 程晏池镜片后的瞳眸沉了沉,随手合上文件夹。 程昱川的开发案以多出反对方三票的结果通过。 盛微宁那票理所当然给了程昱川。 三三两两离开会议室,程昱川追上盛微宁:“中午一起吃饭吧,我请你。” 129:迂回 盛微宁垂眸扫了眼手表,嫣然一笑:“ok,但是我得先回趟办公室拿包。” 程昱川点头,抬脚迈向电梯,落后盛微宁半个肩膀随在她身畔。 “你想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我订座位。” 程昱川想提议去上次的法式餐厅。 转念记起程晏池也去过那里,顿觉扫兴。 “去潮州菜馆吃,怎么样?” “也行,挺久没吃粤菜了。”盛微宁怀抱文件夹,面容淡静:“我都随意。” 两个人是众所周知的未婚夫妻,颜值比较登对,一路同行,引来不少职员的注目。 虽然程昱川最近又深陷桃色绯闻无法抽身,可身为正室,貌似盛微宁一如既往的大度。 不远处,程晏池长身玉立,淡睨着前面低声交谈渐行渐远的男女,面上清漠无痕。 贺章偷偷瞅了眼程晏池,男人的侧颜纹丝不动,坚毅清正的颌线像冰雕琢而成。 头顶灯光呈扇形洒落,隔绝喧嚣笼住程晏池。 冷白芒影衬得那双深眸犹如澎湃的海,起伏高低不平的线条。 程晏池扶了扶镜框,再掀眸,眼底的暗潮已逐渐止息,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黑色雾霭覆盖。 他漠然敛眸,抚平袖口,长腿拐过走廊,稳步踏入另一侧的总裁电梯。 * “你办公室还挺大。” 程昱川修长的身形斜倚门框,不动声色打量盛微宁办公室的装潢。 程建雄疼爱盛微宁,尽管只是小小的翻译,办公室的摆设却都比较上档次。 盛微宁走近办公桌拎了自己的包,闻言扬起唇线:“我也觉得太大了。” 程昱川没什么情绪地扯扯唇,习惯性嘲讽:“爷爷在你进程家那天,还说要让你拥有跟我同等的待遇,你在程家这么多年,他的确做到了。” 盛微宁背对着程昱川,他无法触及她脸上阴郁的神色。 阳光探进盛微宁倏然幽深的眼底,宛若飘浮着冰凌的溪水。 “所以,我一直很感激爷爷对我的照顾,没他的护持,我走不到今天。” 只不过感激与怨怼是两码事,也不可能抵消。 程昱川凝定盛微宁的身影,明媚辉光流转她脊骨,显出美好的轮廓。 脑子里千头万绪,他一时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要选什么,犹豫一会儿,支支吾吾:“我和沈瑶……并非媒体说的那么一回事,我是被她算计的。” 肖若萍打算把盛微宁送到程晏池床上。 程昱川几经衡量,默许这个主意,毕竟对付程晏池最重要。 然而,如今独处一室,程昱川的心又不由自主被女生的一举一动牵引。 时至今日,其实让盛微宁监视程晏池不可能再有成效。 肖若萍直言盛微宁不简单,程昱川也多少察觉她今非昔比的异样。 他曾经最讨厌心机女,加之被沈瑶暗算,他应该对盛微宁更厌恶才对。 可是…… 程昱川逐渐皱眉。 盛微宁收拾笔筒的动作微微一滞。 正思索着如何回答他的解释,一位女职员礼貌地叩门:“盛小姐。” 程昱川不等盛微宁出声便喧宾夺主:“有事吗?” “龚总那边有份跟慕尼黑签订的双语合同,他下午要去见客户,希望盛小姐能抓紧时间处理。” 盛微宁拉包链的手一顿,转身之际,眼神飘出一道璀璨流光,从善如流颔首:“好的,你大概两点左右过来找我。” 程昱川阔步走进办公室,不悦地盯着盛微宁:“我说过请你吃饭。” 盛微宁走回转椅坐下,从收纳架找出一份合同,面露难色:“我有工作。” 程昱川定睛端详盛微宁两秒,忽而意味深长一笑:“吃外卖。” 盛微宁抬眼。 程昱川笑得更深:“既然答应请吃饭就不能食言,当作谢谢你的投票。” “那随你便吧。” 盛微宁重新低头,找出工具书校对合同,没再理会程昱川。 程昱川无所事事地在办公室转一圈,尔后,坐回沙发注视盛微宁。 盛微宁戴一副黑框眼镜,无瑕面庞似被明光勾勒,晕着瓷白细腻的釉。 “你觉得我度假村的项目怎么样?” 盛微宁沉浸在工作中,没听见程昱川的问题。 程昱川眯眸,冷不丁忆起盛微宁学生时代的情形。 她一向是老师口中品学兼优的好苗子,学习非常用功刻苦。 每到周末,程昱川跟狐朋狗友四处瞎逛,盛微宁却只会留在补习班,她次次拿的都是年级第一,奖学金从未断过。 落地窗撑开广袤视野,大片光晕穿透,氤氲盛微宁聚精会神的眉眼。 他缓和音色,又问了一遍。 盛微宁顺手将滑落的镜框推上鼻梁,黑发裹住玲珑单薄的肩头。 “我不太懂生意,不过听前景,应该是不错的。” “那还用你说?” 程昱川吊儿郎当架起腿,挑着眉,纨绔做派不加掩饰:“我外公的眼光不比爷爷差,这次如果成功,程晏池立刻乖乖给我滚回伦敦。” “把程晏池赶回伦敦,程家就只属于我了。” 程昱川轻淡的眸光忽然变得幽暗,直直望向盛微宁:“程晏池告诉过你伦敦的事吗?他有没有提过什么时候回去?” 纵使明知盛微宁不会给予他满意的答复,程昱川仍忍不住刺刺她。 盛微宁的笔尖不露痕迹顿了顿。 程晏池的国籍改了。 倘若恒远真被他顺利收购,他也不可能再留在镜海。 片刻的恍惚掠过脸颊,盛微宁滴水不漏地绽放笑靥。 “这倒是没有,反而伯母聊起过,之前在网上查过大哥资料,想不到伯母口中他所取得的成就更甚网络。” 程昱川眸色沉沉:“好命罢了,没他舅舅收养,程晏池算得了什么?” 盛微宁含笑瞥了眼程昱川,沉默不语。 巴黎惊心动魄的经历浮现脑海,盛微宁心底涌动出异样情绪。 父母双亡,自己的身份又得不到程家认可,这算哪门子好命? 程晏池能有今日风光,真正的根源发自他本身。 程昱川始终不愿意承认程晏池的优异。 程晏池离开办公室恰好撞见酒店送餐员往盛微宁办公室去。 双人份的餐盒醒目到碍眼。 他脚步几不可见停驻,眼波闪了闪,神情寡淡地走向轿厢。 贺章低声汇报工作:“龚总的合约下午可以敲定。” “嗯。” 懒洋洋的男声飘荡,莫名夹杂着削耳的冷冽。 130:垃圾 时间一天天如梭流逝,很快到了年底。 元旦有三天假期,盛微宁平素这时候一般找各种兼职度过。 “盛小姐,这是广告商那边送来的巧克力。” 盛微宁刚出办公室,王秘书就递过来一盒费列罗。 她接过,随口调侃:“出手真阔绰,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德芙的丝滑。” “巧克力适合情侣之间吃,像我们这种单身狗,是吃不出那种丝滑的。” 盛微宁翻转礼品盒:“我们都有?” “对啊。”王秘书悄悄指向办公室:“程董那儿也有一盒。” 她表情微妙。 盛微宁立刻猜到她的话外音。 程晏池与舒曼分手的消息已经公开了。 虽然很少有爱吃巧克力的男人,不过多的是女人替他“分忧”。 盛微宁耐人寻味地弯唇,扬起手中的文件夹:“我先去见程董。” 叩开办公室的门,盛微宁缓缓反身关上。 程晏池静立在落地窗前,挺拔的身影像一棵青树,空气里漫散咖啡味。 盛微宁踩着高跟鞋走过去,脚步轻快,单手环住程晏池的腰。 程晏池哂笑,看也没看盛微宁,攥住她手腕,把她拖过来摁在玻璃窗。 办公大楼修建得特别高,置身窗边有种睥睨大好山河的豪情。 硬物落地的声音倏然响起,哗啦啦的纸张掉一地,依稀掺杂着拉链声。 盛微宁笑吟吟搂住程晏池脖颈,挑起眼梢,软着嗓子调笑:“在这儿?” 程晏池染着烟草气息的寒凉手指掐住她下颌,轻挑的弧度勾上薄唇。 “不能在这儿?” 盛微宁踮脚,樱色的唇瓣贴合着程晏池颈动脉:“我都听你的。” 程晏池垂眸看了眼盛微宁,眸光深寂清冷,像冰河被砸破的窟窿。 “都听我的?你这张嘴真是能把人鬼神都奉承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盛微宁吊在程晏池身上,气音撩人,娇软的身躯不时若即若离。 程晏池不耐,双手握住她腰身悬空压在落地窗。 “我就算把你羞辱得体无完肤,你也能自娱自乐顺便讨个巧。” 程晏池英俊的脸孔蔓延轻慢的笑意,语气难掩嘲讽:“脸皮厚的好处。” 盛微宁灵活的手指游走他胸前,犹如弹钢琴一样,自腹部跳跃到喉结。 “脸皮不厚,我怎么勾引你?” 程晏池的喉头滚了滚,捉住盛微宁的手反剪她身后:“小妖精。” 盛微宁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耳廓:“你的。” 程晏池侧眸瞥她,深邃的瞳眸漾起细碎波纹,每一圈涟漪都倒影着盛微宁的五官,凉薄唇息喷洒她太阳穴。 “这话也跟程昱川说过了?” 盛微宁微微一愣,随即笑得千娇百媚:“我只是和他吃几顿饭,你别这么斤斤计较。” 程昱川最近被沈瑶的破事搅得不胜其烦。 程建雄一天到晚对他破口大骂,他感觉整个人都要疯了。 肖若萍不指使程昱川与程晏池夺权的时候,对他同样责备连连。 沈家那边落井下石买营销号。 至于程晏池,冷嘲热讽更是没少过。 因此,盛微宁变成程家唯一一个让程昱川觉得勉强算顺眼的人。 哪怕彼此心思各异,反而能和平共处。 “我每和他吃一餐饭,你就要睡我一晚,累不累呀?” 盛微宁纤细的指腹摩挲着程晏池面庞:“大过年的,你千万别把自己搞病了,程建雄还等着给你相亲。” 程晏池刚分手不久,程建雄其实就打算迫不及待给他拉郎,但又不愿意程家人被外界非议寡情,所以才会按捺到现在,相亲对象都替他挑了一打。 “管得宽,我相亲关你什么事?”他面无波澜,抬起盛微宁下巴:“吃醋?” 盛微宁慢条斯理咬开程晏池的衬衫衣扣,妖娆抬眼:“你希望我吃醋?” 她这话问得毫无诚意,腔调惯常的散漫。 相对无言,暧昧的氛围忽地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戳破。 不等神色逐渐岑寂的程晏池回答,盛微宁缓缓失笑,眼中暗芒浮沉,重新咬上他嘴角,呢喃细语:“有点吃醋。” “锁门了,王秘书不在。” 盛微宁水眸迷离,红唇娇艳,绝丽无方的风韵直击男人心脏。 程晏池闭闭眼,忽视客观感觉,突然退后一步,把人从身上扒拉下来,径自转身扣皮带。 这事儿半途而废,好比吃一盘半生不熟的珍馐。 盛微宁也不恼,重新穿好高跟鞋,把一步裙提到腰间,不急不躁地拉上锁链,对着玻璃拨弄自己的长发。 余光偏转,盛微宁赫然看见办公桌放了盒巧克力。 “我挺喜欢这种口味,你没其他女人,又不爱吃,那给我吧,我来帮你吃。” 程晏池不置可否,踱开两步,叼了烟衔在唇边点燃。 盛微宁平静的目光穿越婆娑烟雾,认真看了两眼程晏池,语调依然慵懒:“我活生生的人不如一根烟?” 有的男人爱抽烟,偶尔是因为找不到纾解的方法。 程晏池眼底渗透冰凉,取了烟,欲感鲜明的唇峰微启,轻薄烟雾徐徐拂向盛微宁:“我对睡机器人没兴趣。” 盛微宁正打开那盒费列罗,把里头的巧克力全倒进自己那一盒,闻言,半真半假揶揄:“你嫌我没感情?” 程晏池冷冷地牵了唇,直视着盛微宁,嗓音清隽淡静,干净得宛若雪后初晴的冰晶:“大概失去了新鲜感。” 盛微宁分拨巧克力的指腹不易察觉滞一秒。 她忽然想,巧克力吃多很容易变胖,对牙齿也不好。 念头清晰转过大脑,盛微宁面不改色放了几颗回去。 黑发随着肩线前倾的角度滑落,挡住她半边侧颜,盛微宁不以为意拨到身后,淡声道:“腻味是正常的。” 程晏池盯着她言笑晏晏的侧颜,低沉气压萦绕周身。 正值黄昏,天色暗得早。 窗外的灯光覆在他挺括的肩膀,而室内的灯影又无法照亮他深不见底的眸。 良久,他眼角掠过盛微宁,温淡开口:“送上门的,终究少了味道,巧克力你爱拿就拿,迟早也是垃圾。” 盛微宁淡漠挑眉,回过头,绚丽的晚霞映在她双靥,衬得脸蛋美不胜收。 程晏池一言不发睨着她,气场慑人。 “我也不想要了。” 盛微宁举起费列罗,手一缩,巧克力直接掉进了垃圾桶。 131:脾气 精美的铁质礼盒砰然掉入垃圾桶,发出沉闷响声。 尔后,偌大的办公室落针可闻,陷落诡异的静寂。 盛微宁明艳的眼眸含着凌凌笑意,直直迎视程晏池。 程晏池寒漠侧身,镜片反着窗外温暖的灯光,充满距离感的双眸却毫无温度,他低冷地笑:“你翅膀硬了?” “是你说它垃圾,我趁早帮你丢进垃圾桶,不正好?” 盛微宁若无其事蹲下身,把掉出文件夹的纸张一页页重新夹好,拍干净灰,中规中矩放在办公桌。 “程董,这是您上午要的合约,我都给您处理完了。” “在我的办公室扔我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 男人掀眸,清冽如冰的声线嵌在盛微宁心坎儿:“我不要的东西,就算得当垃圾,也该由我亲手处置。” 盛微宁自动忽略第一句质问,漫漫一笑:“所以您不要的女人,是不是也得您开口才能海阔天空任她飞?” 程晏池右手的中指与食指夹烟,一缕缕飘渺烟雾升腾,模糊两个人交错的视线,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真实情绪。 “想飞哪儿去?嗯?” 程晏池的声音应该属于网络盛传的能让人怀孕的类型,是声控党的尖叫福利。 唯独盛微宁领略过他声线最性感的时刻。 例如深夜时分的缠绵,说的每个字都让她头皮发麻。 可眼下,他的话音却在空气中凝结了层细密冰珠,冻得她心脏不自觉蜷缩。 盛微宁垂在身侧的手指握了握,浅笑:“天地之大,哪里不能去?总归您将来要回伦敦,难不成带我走?” 话尾玩味地拖长,盛微宁神色间流露的纯然恰到好处。 程晏池好整以暇地瞥着盛微宁,眼里漩涡深深,薄唇扯开的弧度凉薄讥诮,忽然抬步朝她走过去。 盛微宁倏然一凛,眼神飘忽,情不自已往后退。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程晏池眉峰微扬,邪痞地笑笑,脚步未停,颀长身影将盛微宁圈进其中:“我动你,动得还少?” 除却当初在迪拜被肖若萍算计而遇险。 盛微宁长这么大,从没怕过什么人。 但是,她畏惧程晏池。 这是个深不可测的疯子。 盛微宁步步后退,脊背蓦然撞上冷硬的墙壁,下意识竖起双手抵住他靠近的胸膛:“你克制点,心平气和的对话有利身体健康,太暴躁影响寿命。” “你怕我?” 程晏池单臂撑盛微宁耳畔,身形朝她倾盖,夹烟的手轻佻地拍她面颊,嗓音懒散:“我以为你不怕死。” 因为他的逼近,室内光线明暗变幻,压迫感油然而生。 盛微宁缓缓抬眸,入目是他凸起的喉结。 她笑容轻柔,翕动的睫毛遮掩瞳孔里的精光,指甲尖刮了刮那颗喉结:“我怕你,更怕死。” 程晏池眼底嘲讽满溢,虎口卡住她脖子,眉目阴骘,略微喑哑的声音从喉间飘散。 “哦?那我哪天心血来潮想弄死你,你怎么选?” 盛微宁感受他的力道,屏息片刻,识趣地扑进他怀里,咳嗽一声:“其实你想问的是,死和你,我选哪个。” 程晏池默然垂眼,看着她不适地蹙眉,眼里无波无浪,手里的脖子纤细到一用力便能折断,颈动脉跳跃急促。 盛微宁的指腹揪紧他胸前衣料,深深呼吸:“我选你。” 下一瞬,程晏池直起身,冷淡地撤回手。 盛微宁失去倚重顿时往边上歪去。 眼见程晏池无动于衷,她本能地拽住他手臂,不防整个人被程晏池顺势放倒。 程晏池的烟仍夹指间,眉心一跳,不动声色移开手。 顶板暖色的橙光旋转着斜射进眸底,地板沉闷震响,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盛微宁骑在男人身上,手肘不偏不倚撑立他肋骨处,两人的唇瓣近在咫尺便能碰触。 她俯视着程晏池。 男人幽沉的眼眸犹如磁石把世间光彩都凝聚眉眼深处。 她不禁眩目,低头吻住他。 程晏池手臂上抬掌控她后脑勺,辗转加深这个吻。 盛微宁没闭眼,认真盯着他,纤盈睫毛弧影柔顺,呼吸些许不稳。 程晏池与她安静对视,眸光淡然,眼神清寂深凉,像一汪暗藏汹涌的海,随时能把她席卷。 半生不熟的珍馐隐隐有再开火烹饪的势头。 外头始料未及传来不急不缓的敲门声:“程晏池,在不在?” 盛微宁如梦初醒,毫无犹豫离开程晏池的唇,他胸膛承载的重量亦立刻消失。 程晏池泰然自若站起来,瞥眼盛微宁,女生舔舔嘴角,脸颊的薄红蔓延至耳垂,眼神焕着明显情动的濛滢。 他收敛视线,徐徐扯松领结,拧眉开了门。 秦昊吊儿郎当杵门口:“说好今天去见老太太,到点了。” 他旁若无人走进来,漫不经心扫过,眼皮重重一沉。 程晏池从容不迫关门。 秦昊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后,如今对这种场面已经免疫,别有深意地打量一番盛微宁。 “……我打扰你们好事了?” 程晏池胸前的衬衣有褶皱,盛微宁的面色也不太自然,办公室残留的余温惹人浮想联翩。 显而易见,秦昊来的时机不对。 盛微宁慢条斯理梳理自己的长发,将地板那根香烟抛到垃圾桶,语声含笑:“你们先聊。” 程晏池不置一词,低头转了转袖扣,走向办公桌。 秦昊的目光自紧闭的房门偏向程晏池:“顾雅筠就快回来了,你们还不断?” “你是来真的还是用盛微宁报复顾雅筠对你移情别恋?盛微宁知道顾雅筠?” 程晏池置若罔闻,眉头都没皱一下,俊脸淡得找不到一丝感情色彩。 “公事忙完了,我们去医院。” * 探病结束,程晏池兀自去后花园抽烟。 “晏池哥哥。” 清脆的女声引他回眸。 花坛边暗影寥落,盛悦自己推着轮椅靠近他。 程晏池收了打火机,望着她逐渐暴露灯光的小脸,不免有点出神。 姐妹俩五分相像…… “护工呢?这么晚,你就不要一个人出来,不安全。” “阿姨上厕所。”盛悦看了看程晏池闲适搁在长指的烟:“你别老抽烟,对身体不好。” 程晏池勾了勾唇,顿一会儿,信手把烟蒂掐灭。 见状,盛悦笑意甜甜,举起正编织的围巾:“姐姐明天生日,我给她送礼物。” 132:礼物 程晏池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些复杂情绪:“生日?” 他虽然用疑问句,语气间却没多少意外,只是盛悦性格单纯对他没什么提防,所以听不出来。 “我姐姐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出生的,老人们说这代表辞旧迎新,有福气。” “过了明天,姐姐就正式二十一岁了。” 盛悦爱惜地摸摸手上只剩收尾的粗针围巾:“姐姐还没戴过我织的围巾,我也不能送她别的什么。” 程晏池沉默,目光掠过那条漂亮的浅灰色围巾,语调不夹杂任何异常:“怎么你姐姐没提?” 盛悦漾起笑的脸庞瞬时黯淡,脸上露出不符年纪的苦涩:“我们父母是十二月中去世的。” “姐姐十岁开始就没过过生日了,成年那天只吃了碗长寿面,她只会给我庆祝生日。” 程家也没给盛微宁举办过生日宴之类的。 她说不要,程建雄私下提起两次就没再坚持。 可如果,真那么疼爱她,岂会轻易放弃? 这些盛悦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不愿盛微宁担心她。 夜色沉淀程晏池的深眸,他移目,喉头动了动,忽道:“你姐姐带着你是不是特别辛苦?” “当然啊,姐姐只比我大八岁,又当爹又当妈养着我,我懂事起,对父母没多大印象,但我对姐姐却非常依赖,她很爱我,我也爱她。” 盛悦絮絮叨叨,撞进程晏池变得讳莫如深的眼神,羞涩地抿唇:“抱歉,我啰嗦了。” 不知为什么,比起程昱川,她更亲近俨然不太好打交道的程晏池:“晏池哥哥,我烦吗?” “不会。”他淡漠启唇。 程晏池的眼眸掠过盛悦锁定围巾,目色沉沉,令人难以窥透他的想法。 盛悦注意到他的打量,高兴地展开围巾:“我给姐姐的惊喜,你别泄密哦,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程晏池盯着围巾,半晌无语。 其实他真没必要应付小丫头,然而鬼使神差,他还是想象了一下盛微宁戴着的场景。 充满质感的浅灰色,应该会把她衬托得更温柔内敛。 男人寒星般的黑眸闪过微末涟漪:“好看。” 盛悦似受到莫大的鼓舞,精神一振,但眼里的神采又迅速黯然。 “以前我们在星沙镇,姐姐有好吃的、好穿的都会先给我,如果我没这个病,就能帮姐姐织更多更好看的围巾,她小时候每到冬天特别喜欢戴围巾。” 程晏池没接腔,目视前方幽渺的灯影,眸底至深处依稀翻涌出墨色的海潮。 盛悦微妙地瞅他一眼,抿抿唇:“晏池哥哥,我走了。” 程晏池只给了个简洁的字音。 轮椅碾过鹅卵石,盛悦低呼出声。 程晏池漫不经心扫去一记眼风。 轮椅被石头卡住,盛悦下半身无法使力,双手的肌肉也因为出现萎缩而力弱。 程晏池静寂的面孔流转灯影,凛寒冬风拂面,渐渐吹乱他眼中浓稠不散的冷漠。 盛悦推不动轮椅,正手足无措,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过耳,帮她摆脱了困境。 她侧眸,仰望比自己高出很多的男人:“晏池哥哥真好。” 程晏池轻淡的视线逡巡过盛悦,声调平平:“你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 翌日,盛微宁接到应欢的电话。 “生日快乐,宝贝,晚上要不要我带你出去嗨?” 盛微宁把手机夹在耳朵跟肩窝之间:“我今晚得陪悦悦。” 办公桌放着同城快递的包裹,提及盛悦,盛微宁的眉梢眼角弥散着绵绵笑意。 盛悦的围巾她早上收到了,颜色针法都是她喜欢的,没想到盛悦给她准备这么大的惊喜。 应欢自然了解盛悦对盛微宁的重要性,明媚的眉宇也爬上浅薄的阴翳。 “就偏偏遗传了sma的基因,盛悦还是没办法完全治好?我过两天陪你去医院看她。” 盛微宁摁住眉心,想到程晏池的承诺,面上掠过一丝难解的况味,淡声道:“彻底痊愈不可能,只能尽量保住身体的机能,越早控制越好,国内目前还找不到有效的方法。” “言外之意,你要把盛悦送出国?” 盛微宁瞥眼进门的贺章,不打算细说盛悦去国外的计划,不露痕迹扯开话题:“等我把自己的事处理完再从长计议,我有工作,先挂了。” “盛小姐,万邦集团的合作案敲定,程总监最近被网暴得厉害,名声不太好,您最好亲自出面。” 程昱川绞尽脑汁挽回自己的声誉,在度假村的项目投注了大筹码,事必躬亲去施工现场监察。 遭遇大范围网暴,沈家功不可没。 反正沈瑶已经废了,拿残疾女儿巴牢程家,沈家稳赚不赔。 肖若萍的娘家对头又横插一脚,如今三家本就摇摇欲坠的姻亲关系势成水火。 舆论把程昱川推到风口浪尖,就看他如何选了。 盛微宁挑挑眉:“我知道,收拾好就下去。” 她意味深长地端量贺章:“程董回伦敦,贺特助会留下打理恒远吗?” “恒远是程董的产业,哪儿轮得到我插手?” 贺章头脑谨慎,回答得无懈可击。 这位盛小姐是人精,套话的能耐不小。 他甚至怀疑,盛微宁根本不满足7%的股份。 盛微宁笑睨着贺章,挎起手包离了转椅:“走吧。” * 盛微宁被程晏池带着频繁出入商场,耳濡目染之下确实学到了些东西,处事的手腕也越发圆滑。 万邦的老总盛情邀请程晏池与盛微宁共进晚餐。 程晏池以为盛微宁会拒绝,却见她欣然应允。 时间还早,明天周末,盛悦不需要上课。 盛微宁事先言明别准备蛋糕,盛悦也不会空等她。 此次万邦的项目程建雄相当在意。 盛微宁替他办好,等同于给自己方便。 结束饭局临近八点,盛微宁轻笑着转向程晏池:“我要去医院,路上堵,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程晏池神色凉漠:“我还得负责把你送回去?” 盛微宁佯装沉吟片刻:“大可不必,我们得避嫌,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多不好听,传出去又是麻烦。” 程晏池淡然抬步,步速没迁就她。 “既然你担心给我惹麻烦,还提什么顺风车?” 盛微宁低声:“我在帮你立人设,你不就热衷走风度翩翩的路线?” “那就立到底吧。” 男人冷情的声音回散风中。 133:迁就 “程先生要等我离开医院吗?” 避嫌是做给外人看的,故此盛微宁依然乘商务车。 至于私底下…… 亮如白昼的车厢里,盛微宁跨坐在程晏池身上,纤丽眼眸媚态横生:“这么长时间如何打发寂寞?你难道想找别的女人陪你?” 程晏池漫不经心把玩着她柔滑的小腿:“这么护食?” 盛微宁个高,骨架却很纤巧,脚踝戴链子素来蛮好看。 不期然的,程晏池想到秦昊说过的潜逃犯。 他没怎么关注过这方面的新闻,但好像一直没抓到。 “你最近还有被人跟踪吗?” 盛微宁的踝骨被程晏池温热手掌握住。 他把她拖向自己,她取下他的眼镜。 “没有……吧?” 盛微宁其实也不晓得是否有过。 因为夜路走得少。 女生撑着他肩膀微微直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男人,优美的曲线尽数暴露他眼前。 “你猜肖若萍几时动手?” 独特的香气袭入鼻端,程晏池身形僵硬,血液流速不受控加快,眼眸犹如强力的磁石吸纳着盛微宁。 “你先说。” 盛微宁心潮起伏,指腹流连过他清俊立体的五官,唇瓣似带着虔诚一一吻过,澄澈的瞳孔泛光。 “三月是好日子。” “程建雄过八十岁出件大丑事,他能直接归西。” 程晏池粗粝的掌心沿着她包裹细腻肌理的腿骨游移,指尖若有似无摩挲她湖蓝色丝绒长裙,低笑:“今晚去公寓?好像胖了。” “讨厌,逮到机会就想睡我。” 盛微宁软媚的笑声透进程晏池耳骨。 她柔若无骨的手慢慢挤进他的大手,故意挠他掌纹。 那股调皮触感骚动程晏池的心,待他收拢指骨,她又如同滑溜溜的鱼儿逃逸,只余幽香难觅。 程晏池挑眉,慢慢扣住盛微宁后颈,薄唇贴在她嘴角,沙哑的调笑低回地漫溢两人唇齿:“我倒觉得你喜欢。” “胖?我怎么没察觉?” 盛微宁不答反问,圈住程晏池脖颈,作势疑惑两秒,尔后含住他耳垂轻声呢喃:“让我想想……” 染着甜香的字眼徐徐贯耳,天灵盖遽然酥麻难耐。 程晏池的气息骤乱,失去镜片遮蔽的瞳眸暗沉至极。 他紧盯着她,眸光深邃危险:“盛微宁,你他妈狐狸精变的?” 盛微宁娇痴地埋在他锁骨处笑闹不止。 “程先生,礼物买好了。” 隔板另一端传来贺章的声音。 程晏池勉强敛摄心神,扶住盛微宁的腰推开她:“知道。” 盛微宁懒洋洋歪倒座位,开叉的裙摆没能收拢,白皙长腿被柔和灯光晕染得玉白。 “送什么礼物?” 程晏池把解开的领带一丝不苟系好:“给秦老夫人。” 盛微宁面色如常,打量程晏池片刻,眼珠忽而流过熠熠辉光,狡黠地弯唇:“我以为你送我呢,盛悦昨天在医院碰见你了,你不是夸她围巾织的好?” 而且,程晏池还安慰盛悦能痊愈。 她这段日子没听他提,险些怀疑他忘记了。 程晏池菲薄的唇扯开一抹嘲讽弧度:“礼物要别人愿意送,才叫‘礼物’,像你这样伸手问人拿的……” 盛微宁不阴不阳打断他的话,明眸浸润讥诮:“你干脆果断用叫花子形容我吧。” “原来盛小姐还有点自知之明。” 程晏池惺惺作态笑睨着盛微宁,颀长身姿侧向光线的阴暗面,嗓音寒澈轻薄:“比起叫花子,盛小姐有挺多可取之处的,别太妄自菲薄,偶尔欠敲打而已。” 盛微宁默默腹诽了一声狗男人。 * 盛悦见到盛微宁很开心。 虽然盛微宁叮嘱别买蛋糕,她照样买了樱花慕斯蛋糕。 盛微宁在卫生间换完衣服出门:“明天元旦了。” “喜迎新的一年,姐姐要顺利考研,我也会加油治病。” 盛悦笑眯眯分好蛋糕祝福盛微宁:“姐姐生日快乐。” “乖。”盛微宁刮刮盛悦的鼻子:“我们都好好的。” 话落,她余光瞥到护工惊讶地看向门口。 盛微宁侧首。 秦昊拎着水果篮出现门边,身旁静立着一道熟悉身影。 “秦少怎么来了?” 秦昊将果篮顺手交给护工:“我奶奶住院,你去探过病,如今我礼尚往来。” 盛悦眨巴着眼,盛微宁简短地做了介绍。 “秦昊哥哥好。” 盛悦又朝程晏池挥挥手:“晏池哥哥。” 程晏池淡然颔首,缓步走进病房。 秦昊揉了揉盛悦脑袋:“真是个漂亮的小妹妹。” 转眸,他指着蛋糕目露诧异:“谁过生日?” 盛悦脆生生解释:“我姐姐!” 秦昊愣了愣,眼角斜斜扫向默然不语的程晏池。 程晏池这两天来医院有点勤快…… 搞半天,醉翁之意不在酒。 盛微宁没看程晏池,征询秦昊:“蛋糕太大了,你要吃?” “来两块大的。” 秦昊心念电转,笑得不怀好意。 “甜品吃了让人心情好,晏池,你最近火气不小,吃块蛋糕减压。” 程晏池对秦昊不予理会。 盛悦信以为真,亲手切了块蛋糕递给程晏池。 盛微宁拿餐刀的手紧了紧。 程晏池不爱吃甜食。 盛悦很少向不太亲近的人表露善意。 云朵般蓬松绵软的蛋糕被盛悦举着送到程晏池眼前。 他没什么情绪地扫过一眼,眉宇几不可见堆起褶皱。 隔得不算太近,滑腻的奶油味却令他避之不及。 秦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盛微宁抿抿唇,柔声唤:“大哥。” 程晏池循声抬眸,眼皮撩起浅浅一层。 光影偏照,他冷峻的轮廓似乎不像平日那般疏淡阴郁。 盛微宁烟眉拢了拢,唇线微扬,眼底闪烁盈盈欲滴的光,让人无端心软又心怜。 即便是装的,貌似效果也不错。 程晏池面无波澜敛目,随意接过那盘蛋糕。 顿了顿,忍着抵触,若无其事拿起小叉挑了丁点送嘴里。 奶油回漾口腔,程晏池眼中凝滞的暗光转深,自若地放下碟子。 盛悦笑容灿烂,秦昊瞠目结舌。 盛微宁如释重负,望着他的眼神多了两分真切笑意。 因为跨年,返程的路上,车子被堵在沿江风光带。 镜海的夜景美轮美奂。 盛微宁喟叹:“你今晚好好欣赏,毕竟来年看不见了。” 修长手指倏然捏住她下颌,男人半戏谑半冷嘲的声音凉凉覆盖耳廓:“想跟我去伦敦?” 134:惹哭 盛微宁本就想去y国留学,更何况还有盛悦。 不过y国那么大,盛微宁也不是非得需要程晏池扶持。 这念头模模糊糊在脑海一闪而逝,很快消弭。 “这回你错了,我在等利兹大学的offer。” 盛微宁迎视程晏池洞若观火的眸,言笑晏晏:“的确希望你能帮我一点忙,不过如果你真准备把我甩了,我也不至于死皮赖脸缠着你。” 程晏池盯着她唇畔漂亮的弧度,手里的力道不松反紧:“志向不小,可惜利兹要进并不那么简单。” 盛微宁眼波流转,轻慢勾唇:“但我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倘若那是我的梦想,我肯定能实现。” 程晏池哂然一笑,眼底突然漂浮凌冽碎冰,眉峰锐利,语气分外幽冷:“你妈对你的影响看来挺大的。” 盛微宁歪头瞅着程晏池,眯着柳叶眼,似笑非笑调侃:“程先生,我觉着……你好像对我非常不爽。” 程晏池的眉眼间蕴藉春寒料峭,冷然扔开盛微宁,望向窗外的灯火流离,唇边微微一撇,声线凉薄清冽。 “确实非常不爽,常常恨不得掐死你。” 盛微宁坐直,正色端详程晏池。 深厚的夜幕低垂至地平线,外面偶有灯光飘荡进来,车厢内的光线瞬间产生光怪陆离的扭曲。 程晏池一言不发看着远处的码头。 从盛微宁的角度望去,他干净透明的镜片反射着夜光,勾勒出森然侧颜。 “你恨我?” 她腔调拖得很长,捎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盛微宁困惑地挑眉,脸上不太认真:“你为什么恨我?” 闻言,程晏池忽然低低沉沉地笑了一声。 “我为什么恨你……” 他沉寂眸光逐渐肆虐冰冷暗流,似能卷浪的狂酷风暴,玩味地咀嚼这句话,阴沉瞥向盛微宁:“你说呢?” 盛微宁心脏蜷缩,胸口莫名窒息了霎那,下意识移目,觑着风光带开始燃放的大型烟火秀,音调轻缓又清晰:“你不应该有恨我的理由。” 程晏池寒漠勾唇,颌线冷硬,曾经清沉如玉的眉目阴骘得让人骇然颤栗,周身气息犹如暗黑深渊。 他恨她的理由不算充分,可谁让她是盛家的女儿? 谁让她母亲是害死他妈妈的赵雪竹? 假如真要论无辜,她没资格这么认为。 因为他们母子更无辜,更不该承受那场无妄之灾。 原本,他不必沦为流浪街头的孤儿,也不用痛失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他更无需抱着仇恨艰难度过十数年。 赵雪竹的所谓“失误”,摧毁了他曾经圆满的世界。 很多事情的结局,十八年前就注定。 她无知,却不等同于那些残酷肮脏的罪孽不需要承担。 “盛小姐素来想象力丰富……” 程晏池眼里的夜霭层层叠叠交错,嘴角却倏忽浮现恶劣笑意,淡薄讥讽铺开脸庞,衬得身后的广袤天穹越发遥不可及。 盛微宁瞳孔收缩,不知为何,竟然颇为害怕程晏池的答案。 他懒散地搭一手放膝盖,深沉莫测的目光笼罩盛微宁,像冰潭泡着的利刃直刺她眼球:“你聪明伶俐,好好猜,等你猜明白就懂了。” 盛微宁迫于程晏池慑人的气场一时思绪紊乱,攥紧手,不假思索反驳:“程晏池,你少和我故弄玄虚。” 她蹙眉,语气急促,神态却表露罕见的凌厉与冷静。 假若记忆没出错,得罪程晏池的便是她家人。 姑且不提彼此的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盛微宁儿时也从未听过梁婧宜母子的名字。 更重要的是,她的父母清清白白做人,全都心地善良。 他们不可能做下使程晏池记恨多年的恶事。 跨年烟火秀场面隆重盛大,千万道璀璨夺目的焰影宛若天女散花滑落天际溶进盛微宁双眸,黑曜石般流光溢彩。 两人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面,氛围紧绷如弦上的箭。 女生的瞳孔忽地变得比焰火更明亮,灼烧到人的心底。 程晏池像被那两簇火烫到眼睛,心里翻涌着暴烈的海浪风潮。 既可怜又可笑。 她不信他,只信她假仁假义的父母。 无声错开视线,程晏池面上狠戾淡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俯身倾向盛微宁,狭长微挑的眉眼尽是风流邪气。 “这么激动做什么?都快哭出来了,我踩到你的底线?” 盛微宁一瞬不瞬凝着寒峻眉目倏然舒展的程晏池。 低笑着抬手,温凉指腹若有似无擦过盛微宁眼角,撩起碎发,些微湿意浸染肌肤,冰冰冷冷:“能将你惹哭,真不容易,楚楚可怜的模样,我都不忍欺负你了。” 程晏池欺身而上,长指扶住那张透着不正常苍白的脸庞,审视片刻,锋锐的唇抵在她耳畔,低哑嘲讽:“你在我面前掉滴泪,比你平时那副风骚样子有魅力得多。” 疏懒的调子满蓄奚落甚至恶意,似乎他刚才所言是假的。 盛微宁眼神闪了闪,抿紧唇,愤慨推开他:“你混蛋!” 程晏池昂藏的身躯从容自如往后仰,冷寂目光扫向火树银花的岸边,仿佛隔着不真实的炫美看到海市蜃楼的幻影。 “这样就混蛋了?” 他轻若不闻地嗤笑,神情晦涩,眸色沁凉刺骨。 盛微宁没听清他的呢喃,只感觉盛悦带给她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挥之不去的阴霾围困心头。 * 一路无言回到程家,盛微宁目不斜视进大门。 程晏池长身玉立在车边,注视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视野。 他身姿慵懒靠着车门,指间星火明灭,橘黄灯光拖长脚边黑影,森冷气压恒久不散。 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五分钟时,盛微宁收到程昱川的生日短信,这算实打实的稀奇事。 程昱川从不关注她生日,或者说,理所当然忽略了。 多年习惯性的忽视,程昱川今天忙完后才记起来,毕竟盛微宁的出生日很特别。 盛微宁心乱如麻,随意回复了一句谢谢。 回想程晏池似是而非的话,此刻,她无比强烈地认知到,自己正踩着一条悬空壁立千仞的钢丝,随时粉身碎骨。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整夜没睡好,盛微宁心浮气躁,索性刷微博转移注意力。 近日霸占首页的程昱川已不在热搜,取而代之的爆点,是大提琴首席顾雅筠荣归故里的新闻。 135:放肆 对于这位传闻中的天才大提琴少女,盛微宁自然略有耳闻。 顾雅筠祖籍镜海,年幼随父母定居奥国,从七岁拿起大提琴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头顶就注定戴上许多女生难以企及的耀眼光环。 拥有绝妙的音乐天赋、出众的才貌与优渥家境,就算没斩获卡萨尔斯国际金奖的光鲜履历加分,顾雅筠仍谈得上国民女神。 盛微宁把顾雅筠的生平在脑海过一遍,百无聊赖地滑动屏幕。 女子一袭黑色礼裙立在大提琴边的照片赫然入目。 哪怕未曾见过真人,也能深刻感受到她身为天之骄女的贵雅。 评论区全被溢美之词填满。 盛微宁没多大感觉,看两眼就退出页面,现实问题依然令她头痛欲裂。 她起身,打开抽屉上的锁,拿出这段日子关于程晏池的录音。 肖若萍绑架案的策划,床笫之欢时他情热的失言,她都录得清清楚楚。 接触程晏池越多,她越觉得自己与虎谋皮的实力太弱。 程昱川靠不住,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剩两个选择。 要么继续冷眼旁观程晏池搞垮程家,要么“知错就改”重新依附程建雄。 可那样一来,她再没办法解除婚约了,她们姐妹永远受程建雄挟制。 除此,还有下下策,暂时虚与委蛇,熬死程建雄再把程昱川的心抓牢。 这主意听起来勉强过关,可惜,程晏池太记仇。 倘若程晏池知道她出卖他,程家最终又被他收入囊中,届时局面更糟。 盛微宁垂眸,脸色冷淡,信手把玩着录音笔。 突然想起从应欢那儿得来的窃听器,她清透的瞳珠一点点缩紧,冷笑。 心里的寒意裹挟着茫然缠绕思绪,盛微宁拢了拢羊毛披肩。 不用再费心思忖如何抽身而退,因为完全没必要。 她的所作所为,他绝大部分了若指掌。 同样的,他猫捉老鼠的把戏,她也早该有所预料。 妄想跟他斗,她确实嫩了。 * 盛微宁去楼下吃早餐。 新年的第一天,除却程昱川,一家人几乎都在。 程建雄含笑看向盛微宁,把红包递给她:“大吉大利。” 盛微宁温谨接过:“谢谢爷爷,爷爷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程建雄乐得合不拢嘴:“快坐,辛苦忙了一年,这三天假期好好玩。” 程家是镜海的老式家族,长辈都要给晚辈准备红封,包括程晏池。 肖若萍淡淡看了眼容妈,容妈把两个红包分别交给盛微宁与程晏池。 程晏池神色温凉,优雅地拿餐巾印了印嘴角,把红封轻轻放在盛微宁手边,淡声道句新年快乐,尔后面无表情越过容妈上楼。 容妈伸出的手僵半空。 见此情景,肖若萍讽笑连连:“爸,你亲眼看到了,并非我兴风作浪非刁难他,是他三番两次堂而皇之蔑视我,我好歹算他名义上的妈。” 盛微宁眸波轻晃,不动声色坐回去。 程建雄皱眉,看着肖若萍的眼神份量很沉,浑厚的嗓音冷肃告诫:“你晓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好,晏池对我们有心结,你还指望他多大度?” “当初我就提醒过你,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自己油盐不进怪谁?” 程建雄抬起眼角溜向二楼,程晏池的身影已经拐过楼梯口。 肖若萍哑口无言,对程建雄两面三刀的做派无话可说。 盛微宁事不关己吃吐司,昨夜睡眠不足,精神难免恹恹的。 程建雄打量着她眼睑处的青黑,眼中流露关切:“最近挺忙?” 盛微宁语气寻常:“还好,年底的事情比较多一些,我得准备考研。” 程建雄挑起眉毛状若无意地望向楼梯:“是不是晏池对你太严厉了?” 不等盛微宁接腔,肖若萍慢条斯理切了块牛排:“您的长孙好像没什么人情味,盛微宁也才二十出头,一个人做两份工作,哪儿忙得过来?” 脚步声不疾不徐,颀长身影投射在盛微宁余光中。 肖若萍若有所思斜了眼瞟她。 盛微宁似欲言又止,随即表情自如地笑:“大哥挺照顾我的。” 程建雄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他打算将来把公司交给程昱川夫妻,盛微宁当然不能是门外汉。 “话虽如此,晏池,你得多注意阿宁的身体,她太累吃不消。” 熟悉的气息环绕身侧,盛微宁无所适从,本能地将碎发绕耳后。 程晏池淡静的嗓音荡进她耳朵,噙着凉薄笑意:“阿宁面面俱到的确很能干,吃不消也正常,习惯就好,毕竟人的潜能无限大。” 男人忽然单手撑住桌面,倾身,潋滟流光的深眸盯着她:“吃不消?” 须后水清冽的味道顺风飘进鼻端,勾出骨子里别样的悸动。 这是程家的餐厅。 在程建雄与肖若萍的眼皮子底下,程晏池居然…… 虽然还在安全范围之内,可也太明目张胆了。 银色袖扣的光芒被阳光折射到眼底,盛微宁抬眸,端庄笑容差点崩盘。 她拿叉子的手堪堪顿住,深呼吸,脸上毫无破绽,平静陈述:“自从进公司,大哥一直很关照我,我感激还来不及。” 餐具清脆的碰撞声骤然响起,肖若萍阴阳怪气:“你们平时背着我们也这么暧昧对话?” 话音落地,原本凝重的氛围更静寂,只剩晨间新闻播放的声音。 程建雄面容掠过隐晦沉色,视线游走那两人之间。 观察半晌,没找到丝毫不妥当。 程晏池漫不经心站直,面色无波无澜,连眉峰都没抬,唇弧锋利冷魅:“肖夫人慎言,我真要做什么还用不着私下。” 语调轻挑懒散,但其中蕴藏的沉笃却莫名令人心惊。 程建雄眼皮一跳,再次望向神情无奈的盛微宁。 盛微宁坦荡地迎视他,姿态磊落到他怀疑自己老眼昏花。 肖若萍被程晏池堵得结结实实,还想讽刺几句,后者已然抬脚离开。 “……巡演结束后,我会暂留镜海一段日子,因为我有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在这个城市,他是我回国的唯一理由。” 温柔而不失坚定的女声犹如春风分散到四面。 当顾雅筠这名字入耳,盛微宁下意识抬眼看向电视机。 顾雅筠落落大方地面对镜头,公然向她口中所提的人示爱。 她没注意到,程晏池挺拔的身形停了一秒,才缓步走出餐厅。 136:对立 “顾小姐出现,估计咱们镜海的上流圈又有热闹可看了,听说她爹地在奥国开创跨国公司,顾家就一个宝贝女儿,多的是人争着想联姻。” 肖若萍喝了口牛奶,意味深长瞥了眼沉默不语的程建雄,面露感慨。 “我挺喜欢顾雅筠的,她拉的琴是实至名归的天籁,虽然我还没见过她本人,不过相由心生,琴音那么美妙,品性肯定堪称蕙质兰心。” 程建雄脸色变幻莫测,不晓得在思索什么。 盛微宁对顾雅筠不感兴趣,她素来不爱关注自己世界之外的人。 相比顾雅筠,终究填饱肚子更重要。 此时,盛微宁未料到,那位有着婉约名字、过人才华的女子,将会很快真实的出现她生命当中。 有朝一日,她们也必将站在对立面。 肖若萍自顾自称赞顾雅筠,明明不认识,她还夸得天花乱坠。 程建雄心不在焉,盛微宁知晓她故意说给自己听,更不会搭腔。 肖若萍猛然醒觉正独自美丽,立刻尴尬不已。 微信群突然聊得欢,她迫不及待拿手机掩饰自己的难堪。 “盛微宁。”她忽地喊一声,态度傲慢无比。 盛微宁缓缓停下用餐的动作。 “我姐妹淘抢到了爱乐团音乐会的贵宾门票,你后天陪我去看。” 既然打算让程昱川在被程晏池戴绿帽以后倍受同情,她这个当妈的待盛微宁不能太苛刻,至少得营造豪门婆媳貌似破冰的假象。 盛微宁不自禁侧眸扫向电视机,顾雅筠典雅清绝的神韵定格屏幕。 “好。” * 休假不用上班,盛微宁陪程建雄聊了会儿天,回房去做笔译。 程建雄注视着盛微宁半痕被雕花栏杆渐次掩映的侧颜,眸光忽明忽暗。 肖若萍约了小姐妹打牌顺便私会老情人。 客厅只剩下兀自出神的程建雄。 他转眼盯着反光的落地窗,大片白茫茫的明光刺得他眼眶发颤。 鬼使神差,他想起了程晏池。 程晏池每次戴上眼镜,那双与梁婧宜十足相似的瞳眸便像燃烧着万里冰焰的海,蕴藏能将一切烧为灰烬的可怖力量。 这就是程建雄最不喜欢程晏池的原因之一。 他身上没多少程家人的影子。 程建雄欣赏程晏池的心狠手辣,更忌惮他骨子里的邪冷。 他早意识到,自己掌控不了程晏池。 可惜恒远江河日下,他不能坐以待毙。 这头狼是自己亲手引进来的,再驱逐,恐怕需要花费更大心力。 程晏池最近已经在撬董事会的股东,他更不可能放过肖若萍母子。 得趁自己还有机会能弹压的时候,把放出去的权力再一点点归拢手中。 程建雄收敛思绪,屏退佣人,低声吩咐管家:“找人查查晏池跟盛微宁。” 管家错愕:“老爷,您怀疑他们……” “我失策了。” 程建雄的眼里倏忽碾过阴谲精光,提到盛微宁,不由得百感交集。 “没成想,我整日打鹰却被麻雀啄了眼,但愿我的猜测是错的。” * 盛微宁把肖若萍房里监听的内容存进优盘。 错眼瞅到那三封鼓鼓的红包,她饶有兴味地笑了笑,水性笔依次划过,先从程建雄的开始拆。 程建雄每年都是一叠现金,肖若萍也不例外。 只剩下程晏池的没拆。 盛微宁将红封拿在手里捏了捏:“还挺厚。” 她剪掉封口,两指好奇拨开,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硬硬的纸壳包,脑子里灵光闪现,不可思议地冷哂。 这人也太幼稚了吧? 把凑数的硬壳包一层层剥开,六张一块钱的纸币赫然入目,外带六毛钱。 盛微宁掂量着轻飘飘的钱币,啼笑皆非。 她气恼地扔掉纸包,拿过手机拨通程晏池的号码。 不多时,金属质感的男声透过电磁波传送耳廓,腔调懒淡:“喜欢我的红包吗?六块六,祝你新年六六大顺。” 盛微宁盘腿坐着,裙摆落下好看的圆弧,闻言嗤之以鼻:“太抠门了,你给我准备六千六,我也能六六大顺。” 程晏池目视前方,闲适勾唇,手指从蓝牙耳机掠过。 “过犹不及,盛小姐爱钱的性格得改一改,再说,你还欠我四千多万,你妹妹的医药费大概也付不起。” 两人好像把昨晚那场莫名其妙的对峙给忘了,彼此的言谈间都充满着你来我往的熟络。 盛微宁往后仰倒,一手枕着自己后脑,眼里掬着光。 “医药费我就不和你掰扯了,至于四千多万的债务,我得申明一点,那天晚上,似乎是你心甘情愿留下的。” 时隔一年再回想当夜初遇的疯狂,盛微宁羽睫簌簌,对着窗外明灿灿的日光,神思恍惚了刹那。 若非知道是肖若萍导演的。 她差点以为那场时间与场景都算得滴水不漏的狭路相逢是程晏池的蓄谋已久。 耳畔依稀回荡着那一句“你觉得我为什么恨你”,盛微宁漾起薄笑的脸颊逐渐变得复杂,声调仍是漫不经心。 “你见我年轻貌美,所以色迷心窍,我又没拖着你。” 女生带点小小傲娇的吐槽悠然响起。 色迷心窍? 程晏池风流俊逸的眉眼轻挑,笑而不语。 盛微宁从小属于美人胚子,他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小女孩,然而碰她真的是因为…… 程晏池笑容微冷,换只手握方向盘,摸出烟盒跟打火机。 正预备点燃,盛微宁神秘兮兮:“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 “你是不是又在抽烟?” 程晏池咬着烟的薄唇溢出干净清冽的音节:“并没有。” “我们好几天没去公寓,程昱川反正不在,约吗?” “都是吃五谷杂粮,为什么我的身段格外优越?” 盛微宁侧身躺着,透过镜面打量自己曼妙的曲线,娇软的嗓子撩拨程晏池:“我的腰貌似细了些,三围比例越来越不错……” 程晏池的喉结轻滚,耳根仿佛引着了火,眼神却平静,声音暗哑一分:“放飞自我了?” 盛微宁多愁善感:“你刚当他们面调戏我,我感觉我们的秘密将很快东窗事发,浸猪笼之前,尽情享受大好春光吧。” “盛微宁,你孟姜女附身?” “你是我相公吗?” 一个电话突兀地插进来。 程晏池淡淡睇一眼显示,唇边浅薄的笑立时烟消云散,长睫敛住眸底深晦不散的光。 137:隐忧 单调的忙音叩击耳蜗,盛微宁随意把手机丢在床上。 她仰视映射金色光圈的天花板,大脑放空得很彻底,冷静地分析自己日后的路如何走顺。 应欢打电话来的时候,盛微宁眼睛都发酸了。 “今天有时间?我们出去逛逛吧。” “不行,我接了笔译,明天或者后天吧,凑巧我得陪程昱川的妈去听顾雅筠的音乐会。” 盛微宁从床上爬起来,将红包锁进抽屉。 太阳晒得人骨头发酥,她懒洋洋坐回沙发,长发遮挡半边侧颜。 “肖女士就爱附庸风雅那一套,不过话说回来,我妈也去听音乐会,妥妥的一票难求,顾雅筠名气贼响亮。” “她在音乐大赛为国争光,网友还笑称让她给自己的手买保险,那是当之无愧的国手!” 应欢算音乐原创者,虽然她们一个流行,一个古典,但音乐的语言是共通的,没那么多门槛限定。 “她国外受名师指导,七年级考取音乐学院天才班,人比人气死人,她太厉害了吧,而且钢琴也弹得绝。” 应欢很少佩服同性。 迄今为止,除了盛微宁与应妧,她最钦佩的便是顾雅筠。 盛微宁貌似从早上开始,就不断听见顾雅筠的名字。 她没什么情绪地接腔:“每个人的闪光点不一样。” “说得对,还是你最能安慰我,看新闻了吗?” 应欢忍不住八卦:“顾雅筠是为心爱的男人回到镜海的,现在好多媒体都在扒她资料,可惜她很小就离开镜海,也不知道哪个幸运儿能得到顾女神的眷顾。” 盛微宁垂落眼帘,陡觉今天的阳光太刺目,让眼底不太舒服。 她抚开发丝,走到阳台,把窗帘拉上。 应欢似乎察觉盛微宁不太对劲:“你好像精神挺差。” “嗯,没睡好。” “阿宁,”应欢的声音忽然紧绷起来,低声问:“你和西门庆每次都做好措施了吗?你眼下这状况,可千万别把肚子搞大,我听说怀孕会嗜睡。” 盛微宁愣了愣,纤丽眉眼悄然蔓延冷意,凉薄笑出声:“西门庆渣得明明白白,他从没当爹的想法,措施一次不漏,我也不可能给他生孩子。” * “伯父,您找我有事吗?” 程晏池拐了弯,寒漠眼眸被烟雾熏得微眯,俊脸隐匿飘渺雾气中,看不出明显的起伏。 顾父闻言竟难以为继。 程晏池岂会不知他的用意,可偏揣着明白装糊涂,斟酌片刻,终是温和笑道:“雅筠回国了,丫头对你有愧,肯定不敢主动联系你,你能不能抽时间去酒店见她一面?她时差没倒。” 程晏池清俊的五官显得阴郁,淡漠启唇:“今天不行,刚回镜海掌权,我有公事忙。” 顾父碰了软钉子也不好强求。 反正顾雅筠已经抵达镜海,程晏池又喜欢她,两个人横竖能破镜重圆。 “你伯母过两天也去镜海,她不放心雅筠,我这边走不开,届时她们母女就托给你照顾。” 白彤当初与梁婧宜在夜总会是好姐妹。 后来随顾父到奥国,去青浦时偶遇流浪的程晏池,收养过他几年。 梁修凯之所以能认回程晏池,顾家功不可没。 程晏池的眉宇间泛起暖意,薄唇掠过浅笑:“您放心。” “老梁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希望你能赶紧回去接收他的产业,他把你当继承人。” 顾父顿了顿,话锋倏然一转:“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你打理意国的家业,顾氏继续守望相助,eur市场我们三姓一家独大。” 程晏池单手搭着车窗,耀目的光线穿透冰凉镜片。 他不置可否,缓缓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 “晏池,你舅舅始终对当年弄丢你妈耿耿于怀,一直不懂小感冒为何会要了你妈的命,大概年纪上来,对往事就特别容易执着,他还想过派人回国调查。” 程晏池掀眸,容色疏淡,转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深寂瞳孔覆盖一层暗光,更加幽邃岑冷:“一旦我这边事了,自然会回去探望他,伯父您是我舅舅的至交好友,他身体不好,麻烦您多照看点。” “抽空给你舅舅打个电话,他很挂念你,都快过年了。” 街边的电子屏正播放爱乐团巡演的宣传片,吸引大批群众驻足围观。 镜头里,顾雅筠激情飞扬拉着大提琴。 程晏池漠然视之,车速平缓驶离,又重新叼了根烟。 梁婧宜的真实死因,程晏池没向任何人透露过。 他生性谨慎孤僻,彼时被顾家收养,自称逃出孤儿院是受到欺负。 就算心里深埋复仇的种子,也从未打算倚靠旁人达成目的。 梁修凯虽然是他舅舅,实则并不亲近。 以他的手段跟对梁婧宜的愧疚,倘若真派人来镜海,盛微宁姐妹必定遭殃。 她们无权无势,连自保都很困难。 身后的喇叭声骤然惊醒程晏池,他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即将变道,镇静一秒,迅速拽回飘离的思绪。 车子碾过斑马线,他掸掉烟灰,唇边牵起悠长的冷笑。 好像盛微宁以后会怎样,同他无甚关联。 想多了。 * 午后,下起朦胧细雨,玻璃窗蜿蜒若隐若现的水串。 许多年没再回过这座沿海城市,还真挺不适应。 顾雅筠静静注视着窗外海景,面容寂寞,神色感慨。 她盛名远扬,此次高调回国,整个镜海都在为她喧嚣。 唯独那人不闻不问。 当真无动于衷吗? 她不信。 他单身多年,最新一段恋情维持不到两个月便结束。 那是因为在他心里,没人能代替她。 顾雅筠重新打开笔电,将程家众人的姓名输入搜索栏。 程晏池是回来清算程家的。 她想帮帮他。 又或许…… 顾雅筠欣然弯唇,唇畔染着笃定的笑。 他根本不需要她帮忙,毕竟从小就过分优秀。 看到程晏池大刀阔斧革新恒远的新闻,顾雅筠笑得更明艳,眉骨掠过一抹显而易见的自豪。 可紧跟着,她表情忽而凝滞。 “盛微宁?” 顾雅筠淡声呢喃,盯着女生随程晏池出入酒会的照片,随后释然。 原来是程昱川的未婚妻,没什么值得担心。 她踌躇着想给程晏池打电话。 最终又放弃了。 是她不懂事先放弃他。 再等等,他总会来见她。 138:预感 翌日,盛微宁在音乐厅见到了顾雅筠本人。 称其为国手,的确是实至名归。 哪怕置身数人之多的大乐团,顾雅筠依旧鹤立鸡群,让人一眼能注意到她的存在。 肖若萍年轻的时候也拉过大提琴,听得津津有味,厅内其他听众同样面露陶醉。 手机调了静音,坐一排的应欢给她发微信。 【真人比电视上更好看,这么出色的小姐姐,心心念念的男票得什么样?】 盛微宁挑眉,看了眼朝她偷偷挤眉弄眼的应欢。 【咱们镜海的人中之龙就那么几条,你说……会不会是程晏池?反正祁寒舟不可能,他有白月光。】 程晏池的名字猝不及防撞进眼帘,盛微宁浓密的睫毛静寂遮住眼里情绪,脸色依然轻淡如水。 能让顾雅筠这位天之骄女漂洋过海追寻甚至大胆示爱的,肯定身份非同一般。 放眼目前的镜海,能配得上顾雅筠的寥寥无几。 盛微宁的目光重新投向舞台。 视线里,顾雅筠穿着淑媛风香槟色抹胸纱裙,长发飘飘的模样分外脱俗。 她还真把顾雅筠的脸和程晏池的放一块儿做比较。 一秒后,盛微宁兴味地勾唇。 【倘若是程晏池,还挺搭。】 忽略内里,至少外表都是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 应欢看到盛微宁回复的评价,半晌没回过神。 【姐们儿,原来你对程晏池妥妥的走肾不走心,假如他爱上你,你还这样对他那太惨了。】 盛微宁一哂,嘴角的笑意缓缓收敛。 爱不爱这种话题,用在她和程晏池之间太奢侈了。 他们以后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很难下定论。 经过昨晚的交锋,他就像一柄凌空她头顶的刀。 余光掠到肖若萍递来的眼神满含探究,盛微宁不动声色把手机锁屏。 “我晚点要和朋友去喝下午茶,你自己回去吧,家里司机都叫好了。” 盛微宁无声冷笑,私会情夫还把她找来掩人耳目。 肖若萍当年机关算尽嫁给程铮,而今也不过如此。 “知道了,伯母,您注意安全。” 肖若萍怅然若失地望着台中央大放异彩的顾雅筠。 “我那些小姐妹都对顾小姐赞不绝口,只可惜她心有所属,也不晓得那位神秘人在不在她们儿子里面。” 盛微宁神色如常地正襟危坐,没接腔。 反正肖若萍讽刺两句也不会掉肉。 横竖顾雅筠喜欢的不可能是程昱川。 台上的乐曲终至尾声,随后余音盘旋耳畔只剩谢幕。 听众纷纷起身热烈鼓掌。 盛微宁瞥向优雅行谢礼的顾雅筠。 她随众鼓掌,不无恶意地想,假如顾雅筠说的那人是程晏池,肖若萍恐怕会活活气死。 念头如流星划过脑海,盛微宁下意识蹙眉。 她定神,很快挥掉心中若有似无的异样。 * 肖若萍使唤盛微宁帮她向顾雅筠要签名。 “我妈要完回家了,不如我们去逛街?” 应欢在门口找到盛微宁:“你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盛微宁环顾四面人声嘈杂:“我遇到了麻烦。” 应欢打量盛微宁心事重重的表情:“你能有什么麻烦?最大的麻烦不都快解决了?” 盛微宁最担心的无非是盛悦、婚约。 这两样其实都很快能尘埃落定。 应欢得知程晏池愿意送盛悦出国治病,还夸了他一通。 既然彼此各取所需,所谓感情不重要,纯粹图乐子。 后台人流众多。 盛微宁拉着应欢避开人群往贵宾通道去:“祁寒舟怎么认识程晏池的?他们交情很深?” 她回忆上次见到他们攀谈的场景,眼底隐约露出锋芒,轻声沉吟:“程晏池离开镜海多年,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我猜到他回国前大致做过调查,可有没有人晓得他们母子被程老夫人送去哪里?” “祁寒舟是他的生意伙伴,毕竟祁家在eur有生意,我曾经也没听过这号人。” 应欢配合盛微宁压低嗓音:“程晏池的身份还蛮神秘,你无缘无故问这个干嘛?他的朋友不还有秦昊?” “我想……” 顿了顿,盛微宁舒缓一口气,语气古怪地回答:“我想打听他去过青浦没,那次试探程晏池,他不肯详细透露几时认识的秦昊。” 一直以来,盛微宁似乎走进了误区。 因为她是程昱川的未婚妻,所以先入为主认为程晏池盯上她,无非为了利用她在程家引风吹火。 几乎所有看穿他们关系的人都持相同观点。 盛微宁勾搭程晏池当然也出自这点,说散就能散。 然而,如果他们的纠葛另有原因呢? “你老家青浦?” 应欢眸光闪了闪,大感震惊:“难道程晏池认识你?” “我的力量太弱了,许多事情都有心无力。” 盛微宁瞳眸敛着森森幽芒,攥了攥冰凉的指腹。 她不愿把由头联想到自己敬爱的父母身上,但假设程晏池模棱两可的话属实,那将是比被程家困住更可怕的后果。 应欢担忧地握住盛微宁手背:“你没事吧?脸色好难看,碰到难事记得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你身处错综复杂的环境,就算冰雪聪明,也被条件限制了,别着急,我还在。” 盛微宁此刻毫无头绪,又或者千头万绪,缓了面色:“先拿签名,别的以后再说,我需要时间捋顺。” 顾雅筠有特定的休息室,保镖伫立在门旁。 盛微宁对顾雅筠的助理言明来意。 近距离接触,应欢不自觉把盛微宁同顾雅筠比较。 假名媛比拼真淑女,各有千秋。 凑近了看,顾雅筠挺端庄的,眉眼蕴着娴雅气质,美得如同一幅刺绣,却没多少狡黠灵气。 应欢更满意盛微宁可纯可妖的颜值。 顾雅筠抬眸瞥了眼盛微宁:“是肖夫人要签名?” 人生得温恬,声音也很悦耳。 盛微宁闻言却不露痕迹拢了柳眉。 这称呼非常熟悉,程晏池偶尔会叫。 顾雅筠是从哪儿得知的? 而且她清冷疏远又彬彬有礼的口吻亦是莫名熟悉。 心底某根弦倏然被刮动,她笑笑:“嗯,麻烦。” 顾雅筠水眸闪烁,不再多言,拿笔开始签名。 就在这时,有人送粉丝的玩偶花束进来。 顾雅筠低头签名,没留神周边情况。 盛微宁往应欢身边站了一步。 身畔骤然黑影一晃,紧跟着,传来顾雅筠的尖叫! 139:画面 凄厉的嘶叫响彻耳廓,应欢想也不想护住盛微宁。 盛微宁分神看过去,顾雅筠被一个大步流星冲过去的外籍男子抱在怀里,吓得花容失色。 接收到盛微宁的视线,顾雅筠脸色惨白地求救:“救我!” “雅筠,我爱你!我在奥国就一直默默关注你,你回到华国我也跟来了!我不能没有你!” 癫狂的男声像咆哮的野兽,震得顾雅筠耳朵快聋了。 她大叫,惊慌失措地挣脱男人准备跑到应欢身后躲避。 见状,盛微宁眼皮一跳,不假思索便拽走应欢。 顾雅筠一愣,失去屏障的她先是如梦初醒似的看眼盛微宁,尔后仓皇逃窜向门口。 小助理还没回,房门不知何时被反锁了。 顾雅筠大惊失色,六神无主之下甚至忘记呼喊保镖,只是循着本能捶门又去开锁,结果锁孔堵了口香糖。 盛微宁跟应欢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明白这个男人估计是顾雅筠的变态粉丝。 男人直奔顾雅筠,嘴里不断大声表白,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眼见顾雅筠反抗剧烈,他顺手拿了桌上的眉笔。 盛微宁慢慢拂开耳边碎发:“见死不救,似乎不太好?” “我还当她女神来着,居然想用我做盾牌,忒不厚道。” 应欢接过盛微宁递来的发圈,慢条斯理扎起头发:“但人家国民女神,传出去我俩袖手旁观的确不美。” “我报警,你解决他,别伤着自己。” 盛微宁缓步退后,抽了把椅子挡在身前。 顾雅筠被男人重新抱在怀中试图亲吻,求救无果反而冷静了,挣扎间当机立断用桌上的水果刀划伤对方。 应欢刚好省力气,直接大步扑上前抓住男人衣领扯到墙角一顿揍,身形魁梧的男人在她手里嗷嗷痛呼。 顾雅筠惊魂未定,毫不犹豫奔到盛微宁身侧,苍白的脸孔布满泪水与汗水,烟火气浓郁,仙气大打折扣。 “不要怕,我朋友会咏春拳,他不敢再伤害你。” 盛微宁轻描淡写安慰顾雅筠,神态自若,不慌不忙拨通电话报警,手里顺便拎起一瓶矿泉水给她。 顾雅筠讷讷地接过水瓶,看着应欢把男人压在身下胖揍的画面沉默不语。 她没喝水,指甲紧紧扣着瓶身。 女生清越的声线在凄惨的呻吟声里忽然特别刺耳。 顾雅筠抿紧唇,余光扫过镇定通话的盛微宁,心里五味杂陈,被汗水浸湿的长发黏在面颊,裸妆也晕化。 盛微宁打完电话,应欢那边也差不多完事了。 应欢抬步朝盛微宁而去:“急开锁的人找了没?” 盛微宁点头:“找过了……” 话音戛然而止,顾雅筠晕倒在地的声音打断了她。 * 虽然是元旦,程晏池也在公司工作。 落地窗窗明几净,办公室除却键盘的敲击声落针可闻,没什么生气。 橡木门被轻轻推开,咖啡的苦香回漾空气。 程晏池的目光未离屏幕,面色清冽如冰:“出去。” 王秘书怔然,只觉得程晏池的态度格外冷漠,低声道:“程董,您的黑咖啡,往常都是这时候给您送的。” 程晏池手指微微一滞,镜片后的深眸流转一道暗影,双眸淡静地平移到王秘书身上,随即若无其事撤回。 “放桌上吧。” 王秘书依言照办,近前了,又感觉四面气压更低沉些。 她不敢再多看程晏池,悄然走出去。 程晏池摘掉眼镜,捏了捏眉骨,转过转椅面向落地窗。 外面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澄金光线透过玻璃投洒。 程晏池眼里的暗沉没被阳光照亮,冷清的办公室也没被日辉温暖,仍旧了无生机,像华丽又冰冷的古墓。 程晏池一手搭椅背上,修长指骨把玩着钢笔。 桌面躺着的手机嗡嗡作响,程晏池漫不经心回眸。 顾父的越洋号码跳动在屏幕。 程晏池静了一会儿,重新戴上眼镜接起来。 “晏池,雅筠出事了!她在音乐厅被疯狂的粉丝袭击,人还睡医院里!要不是她助理,我还不知道这件事,你马上赶去看一看她好吗?就当伯父请求你!” 程晏池顺手打开电视遥控器,估计乐团的公关出面,顾雅筠的新闻还没刷新,可顾父不会撒谎。 他沉静的脸色变了变,挂断电话,疾步离开办公室。 * 应欢暴打粉丝不留情,自己的手背也被擦伤。 盛微宁陪应欢去医院做伤口处理。 应欢推了下墨镜:“倒霉透顶,明明是无妄之灾嘛。” 盛微宁歪头端详她气呼呼的脸蛋,忍俊不禁:“但你好威风呀,应女侠,小女子日后就拜托你多关照了。” “你也会防身术,用得着我保护你?” 盛微宁冷不丁忆起巴黎被挟持的记忆,笑得恣肆:“我那点三脚猫能耐哪里比得上你。” 钢管舞也好,防身术也罢,盛微宁的老师全是应欢。 程家财雄势厚,家族成员几乎都被绑架过。 程建雄却不曾想过教授盛微宁自保,算哪门子疼爱? 应欢面容复杂,心里对盛微宁的处境很是担虑。 留观室只有两个人,盛微宁话锋一转:“告诉他吗?” “用不着,免得他又像之前一样怀疑我苦肉计博同情。” 盛微宁笑睨着窗口,抬抬下巴:“你恐怕难如愿。” 应欢一震,尚未回头,便听见清晰的轮椅转动声。 她心尖猛然颤动,故作平静地问:“你通知的?” 盛微宁识趣起身,耸耸肩:“我一直和你待一块儿。” 祁寒舟的轮椅进病房,堪堪停应欢不远处。 盛微宁淡然勾唇:“祁少。” 祁寒舟点点头,等盛微宁走远才盯向眼前女人。 “应欢。” 他膝盖盖着一条毛毯,穿休闲款毛衣,眉目冷峻文隽。 应欢不情不愿侧身,冷笑:“抱歉,我这次依然不是苦肉计,虽然不晓得你怎么会来,不过见到你就心烦。” 她想去追盛微宁,越过轮椅时,手腕倏然被拽住。 祁寒舟粗粝的指腹轻摁着她动脉:“程晏池也来了。” 应欢立时刹住步子:“找阿宁?” 祁寒舟默不作声。 盛微宁没兴趣做电灯泡。 顾雅筠亦在这层楼,她惊吓过度导致晕厥。 途径她的病房,房门虚掩着,盛微宁不经意抬眼。 温煦的冬阳融融洒满房间,一男一女静谧相拥。 画面美得如同顶流偶像剧。 140:青梅 算算日子,顾雅筠四年没见到程晏池了。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近十年青梅竹马,又是彼此初恋。 对于顾雅筠而言,每帧关于程晏池的记忆历久弥新,深深刻印到骨头间。 程晏池熟悉的脚步声,哪怕隔着门,她仍能准确无误辨析出。 未及他走近,便扑上去犹如藤蔓缠着。 “晏池……我好想你……” 顾雅筠紧紧抱住程晏池,语声哽咽,泪水朦胧地埋首他怀里,怕他又像四年前那样,头也不回离开她。 程晏池长身玉立,两手垂落身侧,姿态安静而疏冷。 他任由女人抱着自己哭泣,脸色平淡得激不起波澜。 顾雅筠攒了四年的委屈心酸在朝思暮想的怀抱中达到顶峰:“我当年太任性,从小就被你宠坏了,一点也不懂体恤你,还……” “没有的!我和艾利克什么关系都没发生,我那么说是想故意刺激你,我想试探你多在乎我!” 可她忘了,程晏池是个骄傲的男人。 所以,程晏池在恋情开始不到三个月便同意分手。 她以为程晏池会像那些紧张女方的男人一样,放弃原则只守着她,随她风花雪月,然而她终究错估了他。 已经冷战四年,再不低头,顾雅筠担心他们越来越远。 “我千里迢迢从奥国跑回来找你,晏池,我难过……” 顾雅筠哭得不能自已:“失去你的每天,我都非常难过!” 回国两天,程晏池对她不闻不问,足见有多冷漠。 若非这次遭遇意外,他肯定还不会出现。 女人脆弱的哭腔衬得病房安静到不真实,单薄肩膀不停颤动,仿佛只要程晏池抽身,她便会倒下去。 半晌,程晏池轻闭眼睫,单手缓慢抬起,环住她肩膀拍了拍:“别哭了,你爹地很担心你。” “爹地担心我,那你呢?你听见我晕倒,是什么心情?” 顾雅筠抬头,一双水眸清澈动人,透着别样的执拗,似是企图望进程晏池心底,脸上的表情柔怯谨慎。 程晏池清俊矜雅的轮廓犹胜她印象,却多出几分陌生。 顾雅筠下意识拽住他袖口,攀附着他身躯不肯放。 一阵和风悠悠贯穿室内,没关严实的门悄然被吹开。 程晏池身姿笔挺,漫不经心掀眸,视线掠过明净玻璃,挺拔清举的身形陡然僵硬,眼睛又不禁徐徐扫回去。 ——一门之隔,女生高挑纤秀的身影明晰映在镜片上。 盛微宁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又听见了多少。 那一刻,程晏池的心情极其微妙。 好像一锅乱炖的东西,各种滋味皆有,但又不全是。 阳光浸润着玻璃窗,盛微宁的身影笼泅晕圈。 她朦胧于他瞳孔,好似随时会消失不见。 一开始,他报复,她谋利。 是这种关系,明明白白。 他一直深知盛微宁大概没心。 没心到哪怕误入此地,目睹这一幕都无动于衷。 即使程晏池很快恢复如常,顾雅筠依然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愣了愣,本能地往他身后看过去。 三人目光衔接的时间相当短促。 盛微宁脑子里空白一秒,面上却习惯性露出温静神情,嘴角勾起,反应迅速地笑了笑。 “大哥,顾小姐,我刚看完朋友路过这儿,门没关严实,实在不好意思,没打扰你们吧?” 顾雅筠瞥一眼容色清寂的程晏池,面露羞赧,缓慢收回手:“没关系,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们救了我。” 她看向身畔沉默不语的男人:“晏池,盛小姐和应小姐今天帮了我非常大的忙,如果没有她们……” 顾雅筠满脸惊魂未定,小鸟依人地靠近程晏池。 盛微宁定睛欣赏面前的男女。 顾雅筠目测差不多168的样子,外形清丽脱俗,气质出尘。 两个人其实挺般配,顾雅筠比舒曼更配程晏池。 程晏池垂眸安抚顾雅筠:“伤人的粉丝我替你处理,你安心休息,其他的事不用管。” 言罢,程晏池望向盛微宁,被镜片修饰的瞳眸愈加清凉无波:“应欢也受伤了?我刚看到祁寒舟。” 盛微宁语气淡然:“嗯,她手背擦伤,不过没大碍。” 对话一问一答,正常又诡异。 顾雅筠的秀眸隐晦地逡巡他们,唇瓣抿了抿。 盛微宁是程昱川的未婚妻,她不该有莫名的危机感。 只是…… 她想起程晏池刚刚的异状。 顾雅筠撩起眼帘,又觉得自己胡思乱想。 盛微宁的表现太平静。 甭提吃醋,连起码的震惊抑或八卦都没有。 顾雅筠心底沉了沉。 假如盛微宁没装,确实城府极重。 女生含笑的声音掠过耳廓:“大哥,顾小姐,我还有事忙,先告辞了。” 程晏池扬唇,没明显情绪地说:“用不用我送你?” 顾雅筠眉骨隐现难舍,眼睛不离程晏池。 盛微宁迎视着程晏池幽深的瞳孔,贴心婉拒:“不用,家里司机在,你陪顾小姐,她受惊不小。” 顾雅筠唇边油然浮现笑靥:“盛小姐,等我出院,我请你和应小姐吃顿便饭好吗?请你一定不要拒绝我。” 有免费的午餐,为何不吃? “好啊,我们可以交换联络方式,随时约。” 盛微宁从容拿出手机,眉眼弯弯:“顾小姐是大名人,能够跟你吃饭,不晓得多少网民羡慕。” 程晏池轻飘飘地扫了眼盛微宁,眼底光影变幻。 盛微宁浑然不觉,与顾雅筠交换微信后带上门离去。 程晏池盯着那扇门,神色晦暗不明。 * 盛微宁走出医院,应欢给她发微信。 【在哪儿?】 盛微宁回想顾雅筠所言,眉目沉静地编辑了一条回信。 【你猜对了,顾雅筠不远万里寻爱的对象是程晏池。】 应欢看着微信,犹如五雷轰顶,不可置信瞪大眼。 她张望留观室四周,低声质问祁寒舟:“程晏池有老相好,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祁寒舟漠然挑眉:“分了,有什么可提的?” “分了还跑镜海找他?明显藕断丝连,说不定即将旧情复燃,阿宁怎么办?” 祁寒舟相较激动的应欢分外淡定:“你朋友比你想的更精,不必担心她,我相信她会做出正确选择,路是她自己挑的,无论什么后果都得做好准备承担。” 应欢眼神急剧跃动,依旧很生气。 良久,她愠怒:“程晏池喜欢顾雅筠?” 141:止损 “喜欢?” 祁寒舟双手交叉抵额,压着眉心笑了笑,薄唇挂着玩味弧度:“那倒是谈不上,程晏池那样的男人你觉得他需要爱情?” 应欢骤然语塞,以往遇到这关头免不了刺祁寒舟,眼下却毫无心情,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他和顾雅筠到底什么关系?” “不大清楚,我在奥国认识程晏池的,当时他们已经是一对。” “程晏池对顾雅筠什么态度?亲近吗?比起阿宁又如何?” 祁寒舟看着一口气甩问题的应欢,脸色微妙:“你们貌似非常要好。” “我拿她当亲妹妹。”应欢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她从没嫌弃我是瞎子。” 祁寒舟默了默,眼底暗影缭乱,随后沉淀于无声的黑白。 “程晏池跟顾雅筠的瓜葛类似盛微宁和程昱川,不过顾雅筠在程晏池心目中分量应该挺重。” 应欢执拗自己刚才的疑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程晏池幼年父母双亡流落异乡街头,幸得顾家人收养,之后才被他舅舅找到,在那以前,程晏池一直住顾家,顾雅筠既是他妹妹,也是他今后联姻的对象。” “两个人青梅竹马年少定情,后来不知发生什么事,好像闹掰了。” “我不清楚程晏池爱不爱顾雅筠,可有一点显而易见,顾雅筠能带给程晏池的利益,盛微宁永远不能。盛微宁的父母即便活着,也无法同顾氏分庭抗礼,她如今的身份……说得难听点,程昱川的媳妇罢了。你素来不精通生意,不了解那三家国外的地位也情有可原。” 应欢腾地起身,秀眉拧得死紧:“程晏池伦敦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还用得着联姻?” “你未免太天真,男人这辈子汲汲营营的,无非权力与财势。” 祁寒舟交叠的长指悠然搭在轮椅扶手,似笑非笑:“程晏池是梁家的继承人,有些事情必须考虑整个家族,况且他本身野心勃勃,做生不如做熟,反正需要联姻,不如挑选顾雅筠。” 顾雅筠回镜海,其目的昭然若揭。 倘若顾雅筠求和,程晏池能拒绝主动上门的好处? 应欢握着手机失神,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抽线。 祁寒舟打量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漠然提醒:“转告盛微宁,除非十成把握让程晏池为她赴汤蹈火,否则最好赶紧抽身,相较顾家,梁修凯更不好惹,他只承认顾雅筠这个外甥媳妇。” “我不是吓唬你,盛微宁无权无势,将来若失去程家的庇护,梁家对付她比捏死蚂蚁更容易。” 应欢重新坐下来,心不在焉点点头:“假如你说的是真的,我知道怎么做了。” 祁寒舟不动声色垂眸,视线暗掠应欢裹着纱布的手背,冰冷的海流淌过黑瞳。 * 盛微宁离开后,病房重新陷入难捱的寂静。 顾雅筠柔美的眸子凝注程晏池:“晏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冷战的一千个日夜,顾雅筠只敢从旁人口中打听程晏池的近况,每当自己想跨出那一步,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由颓然做了逃兵。 初始不联系,是赌气,过后是习以为常的逃避,总觉得程晏池终有一天会主动回到她身边。 程晏池不晓得自何处敛回余光,淡声笑:“挺好的。” 顾雅筠僵了僵,垂着头:“你还生我的气?” 程晏池凉淡的深瞳凝聚着沉涩:“我为什么要生你气?” “我违背我们的承诺,不谅解你的苦衷,故意耍小性子,还存心找艾利克气你……” 顾雅筠婉婉诉说自己昔年过失,曾经自矜的人显露罕见的低姿态。 “雅筠,都过去了。” 程晏池清绝的侧影融合着阳光,声线平缓淡漠,像倒春寒削耳的风直击顾雅筠。 顾雅筠身形微晃,眉宇间蕴着深切的懊悔。 顾父三番两次告诫她别挑战程晏池的耐性,更不要试探他对爱情的忠诚度,她一直不肯听劝。 程晏池是除却父母以外最疼宠、纵容她的人。 即便她犯错,他未曾舍得责备,只会帮忙补救。 数年习惯,顾雅筠笃定自己无论走得多远,程晏池都会在原地专情守候。 如今…… 一瞬间,千头万绪涌进心室,顾雅筠攥紧指腹,勉强笑笑:“晏池,我希望继续陪你走下去。” 程晏池面色无波,淡若云烟的嗓音混着寒气弥散空间:“已经分手了。” 顾雅筠的睫毛顿时氤氲出依稀湿意。 她逼退眼泪,竭尽全力朝程晏池绽放笑颜:“我会暂居镜海,这大半年,我要留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你过去怎么爱护我的,我也那样做,我不信,捂不热你的心。” 是她伤了他,她就负责把裂缝再修复如初。 程晏池不置可否,俊颜清漠至极。 顾雅筠试着拉程晏池手腕,触及他温凉的肌肤,她忍不住心潮澎湃:“爹地承诺,只要我们结婚,他会把公司全权交给你打理,梁伯伯也盼着我们能早点复合,到时候你一个人能管理三家公司将资产合并。” 程晏池的表情斯文而寒峻,眸子凌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他迎光而立,沐浴明芒的五官透着令人窒息的冷漠。 顾雅筠心里发慌得厉害,抛掉矜持,主动搂住程晏池的腰。 “白白蹉跎四年,我很爱很爱你,我相信你肯定也放不下我。” “再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好不好?” 日晖的晕圈偏斜墙壁。 程晏池不语,目光没落顾雅筠脸上,幽邃视线似是穿透重重灿烂光线浇定在门口。 * 盛微宁晚上接到应欢的电话。 应欢斟字酌句把祁寒舟的话转达一遍:“阿宁,我担心你的处境。” 盛微宁漫步在后花园,神色瞧不出端倪:“你以为我非他不可?” “男人这种生物,比比皆是,难道只有程晏池?” 盛微宁理了理身上的针织裙:“假设他没男色,没权势,活儿也不好,我图他什么?既然他有真命天女,我不掺和了,小三没好结局。” 应欢总算放心,转而提起一瓶珍藏在程家酒窖94年的哈兰酒庄。 “是祁奶奶想喝吧?我给你取出来。” 盛微宁转了脚步走向酒窖。 酒窖云集很多美酒臻品,盛微宁打开玻璃橱按标签找酒。 入口处,倏然传来沉稳的皮鞋声。 142:较量 盛微宁循声侧眸。 橘黄灯影萦绕昏惑的空间,营造出复古胶片的美感。 形貌挺拔清隽的男人驻足台阶,宛若凝聚了满室光华,映出如画剪影。 盛微宁神情平和,脸上并未流露丝毫的意外。 她微微垂眸避开他清冷眼神:“良辰美景佳人都有了,还缺一支红酒。” 程晏池没搭腔,顺手关了酒窖的木门,面容温凉,甚至称得上寡淡。 盛微宁很快便找到应欢要的哈兰。 身侧一道黑影笼罩下来,甘冽的烟草气息丝丝缕缕渗透肌骨。 盛微宁从容自如将酒拿在手里,余光瞥见那瓶1929年的罗曼尼康帝被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握住。 那是里奇堡特级园最昂贵的红葡萄酒,真正有市无价。 “喝过吗?” 程晏池低沉淡漠的嗓音荡在耳边,每个字不轻不重,尾音徐徐消失。 盛微宁面庞铺开淡媚的笑:“没有啊,几十万的酒喝到嘴里怕呛着,我喝过的最贵的大概是啸鹰山庄,可事实上……” 她白嫩如笋尖的指腹任意划过酒巢,堪堪顿在拉菲的瓶身,曼声:“我更喜欢它,价格负担得起,单宁的口感也顺滑细润。” 程晏池看着盛微宁手指的方向,纤纤玉指被殷红酒液衬得越发莹白。 “看不出你连品酒都这么有自知之明。” 程晏池高大的身影挡在盛微宁面前,掂量手中的红酒:“试试?” “你这样也不怕把它打碎了,太暴殄天物。” 盛微宁勾着含笑的眼尾斜乜程晏池一眼,推开他径直走到吧台,顺势落座高脚凳,将哈兰放置桌面。 程晏池淡淡打量女生。 娇丽妩媚侧身而坐,修长双腿闲适叠着,不知有意或无意,燕麦色的针织裙露高叉,穿玻璃丝袜的小腿尽显优美弧度。 程晏池的舌尖抵了抵腮帮,漫不经心抛酒瓶在掌心玩:“能讨人欢喜的东西其实无关乎价钱,碎了就碎了,没什么可惜的。” 盛微宁内卷的发披散肩头,灯光笼住她秀美眉宇,肌肤比白瓷更匀净。 “倒也不见得,一分钱一分货,老话不算没道理,所以价与质成正比。” 程晏池扯了扯唇,用海马刀起开木塞,动作娴熟不亚于专业侍酒师。 “盛微宁,我发现你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假以时日,如果真有好资源为她提供帮助,她应该光彩夺目犹盛如今。 程晏池的思绪不自觉恍惚了片刻。 盛微宁的将来…… “因为我跟了一个好老师。” 盛微宁慵懒地撑着额头偏眸凝视程晏池:“虽然我以后不做生意,可这三个多月待在你身边,我学到许多学校里学不到的技能,各方面。” 程晏池短发下疏淡的眉目掠过一抹暗沉:“你这话像给我交代遗言。” “是吗?”盛微宁把玩马克杯,眼皮浅浅垂落:“临别赠言而已。” 马克杯菱形的杯面投射盛微宁的视网膜,五彩的光逐渐扭曲了颜色。 她瞳孔略略散光,忽然想起,舒曼竟有三分酷似顾雅筠。 白天没意识到,这会儿幡然醒悟。 “程建雄说,过完年,我就到程昱川部门实习。” 提到这话茬,盛微宁便连声叹息,忍不住兴致缺缺。 程晏池长得太好,她百看不厌,程昱川不一样,早就审美疲劳了。 程晏池虽然偶尔混蛋,终究有真才实学的,程昱川纯粹的纨绔子弟。 灯罩恰好悬空程晏池头顶。 他正醒酒,表情冷凝了半秒,错落的影痕完美掩饰眼底泛起的细碎光芒。 “你舍不得我?” 盛微宁轻笑一声:“或许……我还对你有点心动。” 程晏池漠然盯着浅红色液体流进高脚杯,忽而眯了眯眸:“这么巧。” 盛微宁笑而不语,直勾勾端详只倒了三分之一的酒,尔后捏住杯柱微晃,凑到鼻端轻嗅,幽幽道:“果然不愧是世界酒王,你也太奢侈了。” 灯色交融月华覆在盛微宁精致娇美的面孔。 她酒量一向浅,康帝后劲又足,热气慢慢蒸腾双靥。 须臾,女生细腻的面颊就蔓延艳丽的绯色,宛若春日美不胜收的朝霞。 沉邃视线笼罩盛微宁,程晏池低头,酒液漫过唇齿,味道绵润,喉咙却仿佛着了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这么羡慕我?你也可以奢侈的。” 说完,程晏池懒散挑高盛微宁下颌,散发酒香的薄唇理所当然朝她倾覆,却不料被酒杯阻隔中央。 程晏池挑眉,抬起浓密的睫毛,望进盛微宁清眸,眼中暗流无声涌动成漩涡。 两人咫尺之遥,唇瓣距离两寸便能胶着。 “痴恋你的顾小姐还没出院,你我越界不合适吧?” 盛微宁故作羞赧地蹙眉:“顾小姐没和你玩接吻?” 程晏池笑得浪荡不羁:“她想给我亲,我没答应。” “为什么?” “她送上门,我就得要?” 程晏池俊逸的侧脸弥散冬夜寒霜,凉薄地开腔:“先晾一阵子,等正式在一起再谈那些事。” “噢,”盛微宁若有所思拖长调子,兴味弯唇:“原来真是你被分手,怪不得怨气这么大。” 程晏池凝眸盯盛微宁两眼,戏谑神色渐渐淡化。 盛微宁的笑容同样犹如泡沫消散无踪。 四目相对,方才轻松暧昧的氛围顿时消失不见。 “我想奢侈,可惜我没那能耐。” 盛微宁双脚落地,好整以暇笑笑:“康帝味道不赖,但我喝酒没量,真害怕醉得糊涂铸成大错,届时,谁来帮我呢?美人哪有江山重要?” 程晏池眉目倏然阴郁,冷嘲:“不是有九条命?” 盛微宁对答如流:“该丢得值当。” 为男人如此,大可不必。 “程家垮台也是我的目的,如若你需要我帮忙,我义不容辞,不过其他的,到此为止。” 盛微宁的脚步稍稍止住,转眸:“顾小姐跟你郎情妾意,我不喜欢当炮灰。” 木门开启又关闭,酒窖微带醇香的空气点点冷却。 程晏池从容叼根烟衔唇边,青白烟雾模糊了寒潭一般的眼神。 他随手揽过盛微宁的杯子,摩挲着杯沿温热的唇印,冷冷一笑。 清脆的咔嚓声猝然响起,骤然割裁了死寂。 酒香飘然四溢,程晏池冷漠扬手,冰薄的碎片稀稀落落掉地上飞溅迸裂。 “真不经夸,非得教训才长记性。” 143:扭曲 半月后,程晏池与顾雅筠的旧情被媒体爆料。 起因是顾雅筠遭遇疯狂粉丝偷袭。 虽然一开始三方联合把消息压下去,可顾雅筠和程晏池都算公众人物,一举一动备受瞩目。 程晏池去医院探望顾雅筠光明正大,也不曾刻意遮掩,根本避不过狗仔,被偷拍在所难免。 距离除夕只剩十天,网民却已经提前经历过年的心情,时刻刷新微博,盼着八卦博主抠出两人一星半点过往。 肖若萍乍闻此事,果然气得七窍生烟。 程晏池凭什么这么好命? 自顾雅筠回国,就在镜海上流圈掀起一番浪潮,本人的条件、社会地位以及顾家的财富,娶回去多光彩? 原先程昱川若是没盛微宁,肖若萍还打算争取一把。 现在倒好,香饽饽又掉进了程晏池碗里。 “梁婧宜这回就算投胎,她也得笑死!” 肖若萍满脸黑气,气急败坏地看向容妈:“程晏池到底为什么回程家?他回来后,昱川被他压制得抬不起头,既然他在国外那么厉害,何必插手分一杯羹?” 一顿怒火发完,肖若萍兀自冷笑:“我被气坏了,他回国是找我算账的,显而易见的事实,我看的出来,老东西当然也知道,偏偏他自以为能拿捏程晏池非把人引进来,如今好了,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 容妈唏嘘:“怪不得大少爷先前低调得很,原来是韬光养晦,他背后的财势这么大,对付程家……” “这你就说错了,即便没梁顾两家,程晏池自己开的联实也能和恒远一较高下,他是故意耍我们玩的。” 肖若萍抚了抚隐隐作痛的额头,忽而冷静:“说一千道一万,当初就该斩草除根,所幸老爷子的八十大寿快到了,我们把握机会,他同顾雅筠扯上关系更好。” “夫人,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顾雅筠是顾家的掌上明珠,国民知名度挺高,她为程晏池不远万里而来,程晏池如果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而且人品有很大的污点,别说顾家,梁家都……” 顾雅筠的粉丝更不是吃素的。 这年头,网暴毁掉一个人的例子还少吗? 容妈似懂非懂:“让大少爷私通盛小姐的确是丑事,可这种事,男人远不如女人吃亏。” 肖若萍转动手腕的佛珠,平直的唇线掀起,眼底一丝阴毒余光流泻:“稍安勿躁,对付他,我自然用杀手锏。” * “你把梁婧宜会下葬程氏墓园的事偷偷透露给肖若萍,做的隐秘点,暂时别叫晏池发觉了。” 书房里,同样被网曝消息惊动的程建雄,很快就做好取舍。 “程铮只爱过梁婧宜,肖若萍这辈子最不对付的也是梁婧宜,假若她晓得自己等百年要跟低贱的陪酒女葬一起,她绝对忍不下这口气。” 管家听见程晏池的名字不无担忧,扫了眼程建雄铁青的脸色,目光停留他手边的几个药瓶。 “恒远的多数股东蠢蠢欲动,二少爷不扛事,您身体有恙一旦泄露出去,公司肯定会发生大动荡。” 管家想到程建雄召回程晏池的初衷,一时感慨万千。 最疼爱的嫡孙被养成废柴,最不屑的长孙反而比所谓正统更像天之骄子,并且还得主动低头求和。 程建雄一直希望自己能挺直腰杆做人,结果最终处处事与愿违。 “事到如今不算太晚,股东大会还有段日子,哪怕我要自己坐镇董事会,都不能再允许晏池继续染指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替我多找几个医生调养身体。” 程建雄压着情绪沉吟片刻:“盛微宁呢?调查的如何?” “盛微宁收到顾小姐的邀请,出去一块儿吃饭了。” 管家皱眉:“据公司查来的情况,盛小姐应该是清白的,除了工作需要很少接近大少爷,两个人看不出破绽。” “这话有点水分,晏池的手段你也该了解几分,36层的监控,他想动手脚易如反掌,别的呢?” 同样作为男人,风花雪月那档子事,程建雄深有体会。 办公室的门一关,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程建雄眯眸,老态龙钟的面孔闪过深思:“晏池经常夜不归宿,盛微宁也偶尔如此,你去她学校查过?” “因为学生差不多不住校,宿管那边的记录一目了然,盛小姐的动向清清楚楚,她不回程家,要么在宿舍,要么被兼职耽误时间后留宿在学生或者室友家里。” 盛微宁从小到大规矩本分,是典型的乖乖女,夜店那种乱七八糟的场所基本不去,程建雄对她的确放心。 可此一时彼一时。 曾经的信任变作一巴掌,只差丁点能甩到程建雄脸上。 “她学生那边你查了吗?” “不太容易,安排人去试探了。” 管家忽然记起一事:“不过盛小姐有天晚上给学生补课,既没归家也没住校,大少爷当时去了会所。” 程建雄枯黄的眼纹陡然重重一跳,眸中犀利的光参杂狠戾:“他们在一起?” “后来查到应小姐在自己的酒吧包房,扬言要盛小姐陪她买醉,她还带着自己的贴身保镖阿晋。” 程建雄绷紧的面皮缓缓松懈,只觉得一切扑朔迷离,怪他平时对盛微宁太放任自流。 思绪一转,好像即便程晏池真睡了盛微宁,结合目前的境况而言,反倒利大于弊。 据闻顾家注重名声,程晏池私德不正,梁家更蒙羞。 “盯着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告诉我。” 望着管家离去的身影,程建雄沉默一会儿,打开抽屉拿出一张泛黄照片。 抚摸着上面女人精致的容貌,程建雄愁肠百结,将照片贴近自己心口,苍颜在阴影中显得森然诡谲。 半晌,直至书房被渐次剥离温度,只剩阴寒,一声沉闷的叹息飘出老人喉咙,带着扭曲的深情。 “郦歌,你生前我没得到你,所以我千方百计把盛微宁养在身边,我力排众议履行婚约,无非盼着她能替程家生下结合我们血脉的后代。” “她十足像你,生的孩子估计也有你的影子。” “我都承诺她做程家的女主人,她哪里不知足?我这些年做错了吗?” 老者自言自语的叹息悄然消逝嘴边。 他望着窗外,眼神恍惚,表情热烈又阴沉。 144:天鹅 顾雅筠盛情款待盛微宁与应欢吃顿便饭。 说是便饭,其实菜品非常丰富,而且在米其林餐厅。 应欢自从被顾雅筠当做人肉盾牌,她对这位国民女神的好感直线下降。 不过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不给面子也不行。 见状,盛微宁悄悄捏了捏应欢的手安抚她。 应欢喜怒形于色,通常心里怎么想,脸上就怎么表现。 她对顾雅筠态度的微妙改变,顾雅筠自然能感觉出。 “应小姐,那天真的对不起,我情急之下做了错事,你不计前嫌救我,相比起来,我的作为太上不得台面。” 顾雅筠温婉地笑笑,举起手边的酒杯:“我也不为自己过多矫饰,错了就是错了,即便遇到危险也不能那么自私自利连累别人,我向你赔罪,恳请你原谅我。” 盛微宁眉骨掠过一抹淡淡情绪。 顾雅筠很聪明,知道应欢介怀她招黑的举止,干脆自己把话挑明了说,坦坦荡荡,当然也有封口的意图。 应欢性子直,虽然深谙其中的弯弯绕绕,倒也确实不好再刻意疏远,免得被顾雅筠误解她端着。 “本来是有些生气,无缘无故被殃及池鱼,没点疙瘩那不成圣母了吗?” 应欢大大方方擎着酒杯碰了下顾雅筠杯壁,随后红唇勾起。 “顾小姐,咱们都涉足音乐这行道,但愿今后有机会能合作,你灌制的cd我都有收藏。” “应小姐的专辑,我也买了不少,你的谱子我很爱听,我要留在镜海大半年,肯定有合作的那么一天。” 女子明眸善睐,语气轻快,神态明显比方才更愉悦。 她是高贵的白天鹅,跋山涉水为爱人而来,终于能如愿休憩在他的港湾里再不受任何风雨侵蚀。 顾雅筠和程晏池的纠葛,三人心知肚明,她只是碍于还没能真正站到程晏池身边才含而不露。 应欢没接腔,眼角隐晦地瞟盛微宁。 女生形容淡然,睫毛落在眼睑分外温恬,用餐仪态优雅到无可挑剔。 她暗自嘀咕,原来盛微宁真不稀罕程晏池。 好歹睡过多次,居然没有半点舍不得。 女人因爱而那啥,男人因那啥而爱。 盛微宁看上去两种说法都不靠边。 正胡思乱想,顾雅筠温柔的笑音落耳畔:“我对盛小姐有几分一见如故的味道,听说你跟二公子好事将近?我在杂志看过二公子的长相,一表人才。” 盛微宁轻柔地扬起唇角:“大哥才是真的卓尔不群。” “谢谢,晏池从小就如此,到哪儿都是最优秀的存在,我爹地常遗憾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顿了顿,顾雅筠不知想起什么,又会心一笑,清姣五官流溢出绵长的甜蜜,分外动人。 实则无需遗憾,女婿等同半子。 既然程晏池准备接受顾雅筠,早晚会叫顾父爸爸。 盛微宁笑容满面,阳光扫进眼底漫灭无声。 临别前,顾雅筠提到会抽空登门拜访程建雄。 “过于不矜持,也不害怕自己掉价。” 应欢挽着盛微宁胳膊离开餐厅,低声吐槽。 “你不懂。”盛微宁唇畔漾起浅薄弧度:“她在帮程晏池增加筹码,也是想打压肖若萍母子,存心给他们添堵。” 至于第三层原因,纯粹是讨好程晏池。 如祁寒舟所言,顾雅筠能带给程晏池巨大利益。 应欢恍然大悟:“好复杂,豪门里的勾心斗角杀人不见血。” “不然我急着跳出火炕干嘛?” 盛微宁拿出手机点开学校的兼职群,指腹缓慢滑动,秀气的眉毛逐渐拢起狐疑,神色疑惑。 应欢歪头打量她:“怎么了?” “我平时接到的兼职挺多的,商务、旅游翻译没缺过,现在又快过年,大概蛮多人计划旅行才对。” 盛微宁一头雾水地登录邮箱,嘟囔:“镜海的旅游业这么不发达了吗?一向很景气啊。” “赚钱不急于一时,你过得辛苦,我都心疼,更别提盛悦,她将来去国外治……” “该死的王八蛋!” 应欢想说自己可以提供盛微宁物质方面的帮助,却被她的怒骂截断,原先温和的神情也骤然凌厉逼人。 * 盛微宁出现在办公室时,程晏池刚关掉微博热搜。 他往后靠上真皮转椅,视线悠然平移,绕过高挑的丽影又漠漠撤开,波澜不惊。 “程董是生意人,应该听过抢人饭碗等同杀人父母。” 盛微宁稳步走到办公桌前,清美的面颊弥散嘲讽:“你随便张张嘴就是千万上亿的利润,何必打我的主意?我每个月赚的那点钱还不够你塞牙缝。” 程晏池眉目清沉如玉,看向盛微宁,不答反问:“给你康帝,你不要,怕自己没命享奢侈品,怎么有心情享受米其林?不担心被噎死?” 顾雅筠三人一起共餐的消息刷屏网络了。 外界已经用“妯娌”来形容盛微宁、顾雅筠的关系。 盛微宁淡淡迎着程晏池讥讽的眸光:“奢侈品也分等级,吃得下去的东西,我为何要杞人忧天?” 程晏池手里握着钢笔转了转笔花,薄唇挂着冷笑。 “哦?那你要不要明目张胆睡在我床上之后再来大言不惭?试试顾雅筠还会不会对你这样慷慨。” 盛微宁胸口浅浅起伏的幅度渐次扩大。 她紧盯着程晏池两秒,压低声音:“你到底几个意思?搅黄我的兼职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又没拿你的钱,碍着你什么事了?” “我想干嘛……” 程晏池漫不经心点了一根烟,火光明灭,薄透烟雾萦绕他冷冽如冰的轮廓,衬得整个人疏离不可近。 他意味深长地扫视盛微宁婀娜的身段,鼻唇呼出雾气,回答得理直气壮:“——睡你。” 盛微宁毫不惊讶这答案。 从那晚程晏池去平沙路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有些分量,即使谈不上爱,至少并非无动于衷。 可盛微宁偶尔沉浸他温存,过后感受到的是更多的冷漠,促使她清醒。 他好像很矛盾自己该怎样对待她。 所以,释放欲望是最好的解疑方式。 盛微宁娇媚地拖音笑出声:“我也想,毕竟程董没让我吃亏。” “可是你正儿八经的未婚妻心心念念带着嫁妆投奔你,我哪儿能不自量力?” 程晏池抬起狭长的眸,语调懒散而阴冷:“未婚妻?” 145:卑劣 “你们识于微时,两小无猜水到渠成,不是未婚妻是什么?你的未来岳父随时准备把顾氏交给你,听说梁顾两家还有官军两方的势力。” “程先生,你的未婚妻在翘首以待,你马上就能成为商业王国的霸主。” 盛微宁漂亮的瞳眸折射着阳光,像一对晶莹剔透的琉璃珠。 “我答应给你做情妇,先决条件是你单身,将来结束,最好的结果是你娶我,就算一拍两散,也没什么损失,毕竟我谈不上玻璃心。” 程晏池眯起眼,静默不语,看着盛微宁的眼神流转凉薄笑意。 女生散漫地勾唇,先前愤慨的情绪不知不觉平复,饶有兴趣扳着手指:“男色无双,有钱有势,能给我想要的,床笫间尽管讨厌却勉强懂体贴我,陪你睡几次何乐而不为?这是各取所需又互相享乐的交易。” 程晏池依然在转着笔花,镜片反光的冷色蔓延唇角:“你倒贴还挺有个性,这番自我安慰的言辞竟然让我对你更感兴趣了。” “我也觉得你对我挺感兴趣,本来我不该对你这么说,该痛哭流涕地向你摇尾乞怜,哀求你再在床边给我留个位置或者谋得些好处。” 盛微宁弯出弧度的眉眼显得生动无比,满身流露着灵气。 她缓步走近办公桌,没再像以往那般坐上他大腿缠着脖颈撒娇:“但这剧本不适合我们,我们还是别走那种千篇一律的狗血套路。” 程晏池垂眸,目测了一下两个人的距离。 大概不到一米,而他们最近的距离是每个深夜时分的交颈缠绵。 程晏池淡笑着抬头,一剪英俊隽永的侧影横卧盛微宁脚边。 “你心意已决,想和我划清界限?” 盛微宁感觉有股低沉气压裹挟着阴冷寒流扑向她,卷进她眼底深处。 “其实我也不舍得你。” 她敛住眼中跃动的灵光,惺惺作态叹口气:“顾小姐的深情感天动地,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是身不由己的浮萍,大哥行行好,别为难我。” “我妹妹的病有劳你操心了,肖若萍那事我也出了力的。” 程晏池审视盛微宁两秒,似笑非笑,忽然丢了钢笔,眸光深不可测,清正下颌微抬:“你既然不乐意陪我睡,那就算了,肖若萍被绑架的事你没功劳也有苦劳。” 盛微宁收了恣意的笑,狐疑端量程晏池,不放过他表情一丝细微变化。 目光定格男人唇尾不深不浅的纹路,盛微宁抿唇,潋滟的瞳孔暗了暗。 程晏池可不像这么好说话,但要她主动质问,她肯定不会自找麻烦。 对视片刻,无形的电流交织暗涌迸发彼此眼眶。 盛微宁果断转身离开。 一声轻慢嗤笑飘出程晏池薄唇。 他撩起眼帘,看一眼盛微宁秀挺的背影,慢条斯理拿了手机。 盛微宁的手默默搭上门把,包里的手机忽地震动不休。 振铃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循环往复,耳朵的毛细血管被震荡得生疼。 盛微宁的指腹不由得蜷缩,僵在半空中,良久无法着落。 程晏池好整以暇欣赏那痕纠结不安的侧颜,勾唇,双眸沉淀深寒薄雾。 振铃不绝于耳,似乎盛微宁不接收那段视频便不罢休。 盛微宁缓缓绷紧唇线,压下心中的忐忑,面无表情滑屏。 当暧昧声响溢散寂静空间的刹那,她瞳孔骤缩,迅速关掉视频。 “艹!” 盛微宁惊怒交加,快步走回办公桌,顺手端起水杯朝男人泼去。 没动过的水带着凉温淋湿程晏池。 “我谅解你很暴躁,不过最好别对我骂脏话。” 男人的坐姿依然慵懒,眸底蓄着冰凉况味,哪怕短发与衣领湿漉漉的,仍旧俊雅斯文,他不闪不避地承接了盛微宁炽盛的怒火。 “你果然做了这种事!” 盛微宁两手紧握成拳,神色极为愤恨,可细观却并没多少震惊。 “第二次了。” 程晏池不紧不慢取下眼镜,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温声道:“你要不再大无畏甩我一耳光?我更满意你这么挑衅我,虽然你终究会后悔。” 盛微宁真的险些上当,然而脚步迈出去的那一刻,她强逼着自己冷静。 “你这做法太不男人了,不嫌自己卑劣吗?” 程晏池掀眸,淡淡瞥了眼盛微宁脸颊因为怒意灼烧的绯红。 “我是不是男人,你在迪拜就知道了。” “当然,如若你还不知道,我不介意现在让你知道,” 程晏池微微一笑,锐利眼尾蕴着痞气的风流,撩拨得人心痒难耐。 “我总劝你别和我唱反调,你偏跟我对着干,我们的关系是你决定的?” 程晏池翻转着手机把玩,语声淡漠清冽:“此类的视频很多,你想出名,我也能马上成全你,你没正式毕业,如果……” 盛微宁清艳的脸庞娇丽如春夜桃花,极美,又笼着凛冽寒气:“你打算让我身败名裂,把我们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 最后四个字落入耳廓,程晏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深邃眸底淡墨翻涌,幽光蛰伏棕黑色的瞳孔明暗不定。 “你这样子貌似毫不过于惊讶?盛微宁,你比我想的要聪明许多。” 她假如不这么灵慧通透,不这么风情万种,更不这么倔强果敢。 哪怕稍微蠢点,卑贱一些,无趣点,他兴许不至于食髓知味。 男人的贪婪可能都如出一辙,不论她的身份,越独特,越想收进囊中。 估计玩腻了,他自然不会再惦记。 盛微宁眼底噙着讥诮,冷然撇唇:“与虎谋皮,本就无异于刀尖行走。” “韩闵那次说你卑鄙,你还真是能推陈出新。” 程晏池眸色深寂,舔了下牙齿:“别老在我面前提他,他剁你根手指,你还念叨上了?” “程晏池,你究竟想做什么?” 盛微宁一瞬不瞬凝视着程晏池,脑子倏然一转,低笑:“你爱上我了?” “可你放不下顾雅筠所代表的利益,想享齐人之福?还是……” 她不落睫地直视面容沉浸烟雾的男人:“你故意报复我?” 程晏池的眸光被白雾覆盖,像轻纱后的冰裂纹,根本看不清晰。 文件边的手机响,他漠然扫过:“程建雄来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衣衫不整地待在我办公室,要么你晚上去我卧室。” 146:擒纵 盛微宁款步走出程晏池的办公室,脸色温静淡然。 拐过走廊时,她眉眼舒展,绷紧的脊背一点点松懈,唇角倏地绽放一丝柔凉笑靥,眸光宛若蕴含浓浓秋意的潭水。 她早晚会离开程晏池,只是现在还不到最佳时机。 先就这么若即若离拖着吧。 所有的欲擒故纵,赌的也不过是程晏池对她的一两分不舍。 如今的结果比她想象中好很多。 反正强弱的悬殊她无力改变,更蹦跶不出程晏池掌心,莫不如再博弈一把。 爱拼才会赢嘛。 程晏池拿那些视频威胁她,只是警告她而已。 既然不舍得,自然不忍心毁掉她名声。 她就再看一看程晏池接近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灿烂阳光洒满地砖,犹如无数细碎的金子在跳跃。 尚未到自己的办公室,电梯双门缓缓滑开,程建雄的声音威严响起:“阿宁。” 盛微宁回头,笑容恬淡:“爷爷,您怎么来了?” 程建雄杵着手杖走近盛微宁,深沉的老眸不露痕迹逡巡过她周身,并没发现任何异样。 “我看到媒体的新闻就来了。” 程建雄摆出慈祥的神色:“你刚跟顾小姐吃完饭?她以前是你大哥的女朋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盛微宁笑颜未改:“爷爷,您晓得我不爱搬弄是非,之所以有幸和顾小姐吃饭,是沾了应欢的光。” 程晏池就算与顾雅筠低调谈过恋爱,那也是四年前的事,他们分了,而且程晏池还没打算和好。 更何况,奥国距离华国那么远,程建雄调查不出完整资料,那边的媒体也不会把爆料泄到这里。 程建雄心知盛微宁没撒谎。 可他眼下对她早失去百分百的信任,遂所见所闻都有自己的主观臆断。 “你不是陪应欢玩去了?怎么又来了公司?” “过几天就放年假,我兼职的课件落在办公室,您要我年后去昱川那儿,我也得收拾妥当。” 盛微宁神态温谨,作势喊住路过的贺章:“程董呢?” 贺章触碰到盛微宁颇有分量的视线,忙道:“程董在办公室,刚开完会,老董事长可以随时进去。” “我知道,你去忙吧。” 程建雄又转向盛微宁,佯装迟疑片刻,探听道:“顾小姐为人真有新闻说的那样随和?我瞧着倒是挺配你大哥的,说起容貌……” 他蓦然眼前一亮:“怪不得你大哥前阵子分手,舒曼有几分像顾小姐,原来你大哥从没忘记过她。” “顾小姐谦逊温柔,一点架子都没有。” 盛微宁对程建雄的试探门儿清,一板一眼陈述自己观点,忽而面露怅然:“大哥找舒小姐做女朋友,估计确实是因为顾小姐,好在顾小姐回来了。” 程建雄凝眸观察盛微宁。 她正常的很,完全挑不出拈酸吃醋的迹象。 盯视的时间太久,如芒在背。 盛微宁隐匿心中厌恶,适时提出回办公室,顺便请他进去坐一坐。 程建雄如梦初醒,拒绝了盛微宁,转道找程晏池。 * 程晏池刚从休息室出来便听见敲门声。 他将袖扣戴上新换的衬衣,信步走到办公桌边用遥控器开门,随后自己姿态闲散地坐下。 程建雄眼见程晏池如此敷衍的态度,立时生出不悦,方步走进办公室,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程晏池略略抬眸扫向程建雄:“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不是您监理账目的日子,说吧,有何贵干?” “你这孩子,回程家快半年了,说话还冷冰冰的,我是你爷爷,你就不能对我稍微亲近点?” 程建雄不轻不重斥责两句,话锋倏然一转:“我来是问你顾小姐的事,刚才在门口遇到阿宁,她给我透信儿了。” 话尾故弄玄虚地顿住,程建雄似不经意对上程晏池深不可测的目光,朗声笑:“阿宁挺喜欢顾小姐的,她们妯娌吃饭上了热搜,你几时把顾小姐带回程家吃顿便饭?让爷爷也开心下。” “我原本打算给你介绍女朋友,想不到你不用爷爷操心就自己安排好了,不管以前你们分开的原因是什么,顾小姐万里找来,你们肯定能破镜重圆,爷爷祝福你们。” 程建雄滔滔不绝说一大段,余光一瞥,程晏池满脸漫不经心,随手把玩着打火机,眼睛都没看他。 他瞅着不显山露水的男人,再次想起梁婧宜。 那个低贱的陪酒女迷惑他唯一的儿子离家私奔,同肖若萍毁了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商业继承人。 他千辛万苦一手打造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如今沦落到连接班人都找不到的地步。 程昱川倒是一心贴他,可惜情感上更维护肖若萍,至于程晏池…… 程建雄郁结难抒,勉强按捺复杂的神思:“马儿坪的项目,你觉得昱川能办下来?” 程晏池调子懒淡地开腔:“你孙子有几斤几两你该比我清楚,你问我没什么用,我只负责审批。” 程建雄晦暗的脸色霎时僵了僵,不过他本就意不在此,转而自如地引出后文:“上次你们兄弟下棋,昱川还说成家立业,我是觉着,他有所成就定了性,结婚也能早点安排日程,毕竟我很喜欢阿宁。” “假如你同顾小姐尽快复合,我们程家今年就能办两桩婚礼,昱川最近对阿宁也改变不少,身为长辈,看到小辈都拥有锦绣良缘,我非常欣慰。” 程晏池摩挲打火机镂纹的指腹不着痕迹滞了滞,尔后若无其事给自己引火,没什么温度扯唇。 程建雄是真拿程晏池无计可施,干脆直言不讳:“下个月我们要祭祖,你妈的坟我会遵照承诺迁回来。” 程晏池终于肯给程建雄正眼了,幽深的眼眸仿佛闪耀着日晕的大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比起演戏,我还是更愿意您这么对我说话,大家本就同盟利益,何必装腔作势?” 程建雄感怀的表情凝固,嘴唇蠕动,程晏池漠然抬手截断他:“您正巧到了公司,就顺便查一查账目,股东大会在夏初举行,股权变更您得牢牢抓手里才放心不是吗?” 接二连三碰一鼻子灰,程建雄忍无可忍站起来,没走两步,犀利的鹰眸再次直射程晏池。 “阿宁你带了有段时间,对她有什么评价?” 147:狷狂 程建雄负手而立,听似平缓和顺的语气暗藏锋芒,目光含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探究。 程晏池懒散撩起眼帘,隔着烟雾似笑非笑,嗓音淡得犹如暮春溪水:“还不错。” 他翻转着打火机,无所谓地看向程建雄:“我不早就说过您眼光好?”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让程建雄上了弹簧的心重重一跳,弹压到内壁发出钝闷回响。 程晏池对程昱川毫无兄弟情分,他如果真的瞧上盛微宁,绝对能随心所欲抢过去。 程建雄的心仿佛油煎火燎经历了个遍,寻思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探口风。 盛微宁那边滴水不漏,这边则似是而非。 程建雄倒想别拐弯抹角,然而他心脏有问题,很怕程晏池冷不丁抛出个语言炸弹直接把他气得进太平间,踌躇一会儿,绷着唇角叮嘱:“不管怎样,昱川是你弟弟,阿宁将来是你货真价实的弟媳妇,他们夫妻需要你这个做大哥的关顾,我也能放心。” 程晏池兴味地勾起唇。 弟弟,弟媳妇…… 程建雄旁敲侧击一大串废话,重点无非就是强调盛微宁的身份。 程昱川喜欢一厢情愿的习性原来袭自程建雄。 盛微宁在他这里的身份只有两个。 他的女人,仇人之女。 至于程昱川,又算得了什么? 他要一个女人,信手拈来的事,这些世俗的东西压根无法束缚他。 程晏池单手撑着太阳穴,笑容风流慵倦:“我一定会替您多多‘关顾’。” 若有似无的,最后两个字微微咬重字音,显得别有深意。 “但是我一开始就告诉过您,我没计划长期留在国内,最迟今年初秋得回去。” 莫名的,原先戏谑的腔调又渗透几分凌厉,锋芒直逼程建雄。 程建雄皱眉迎着程晏池流光熠熠的深眸,只感觉喉咙口被堵了把黄沙。 “你回伦敦的安排以后再谈,我先走了,你找时间请顾小姐回来吃便饭。” 程晏池未置一词,只是随意挑了挑眉,模样冷漠得令人无言以对。 程建雄见状气息更为沉重,眼里余光收敛,转身离开办公室。 肖若萍绝不会无动于衷坐视程晏池娶顾雅筠,她肯定会把算盘打到盛微宁身上。 盛微宁假若真把自己给了程晏池,那是现成的把柄。 程建雄此刻也动起了和肖若萍如出一辙的歪脑筋。 想起盛微宁那张酷似旧人的脸,程建雄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 “程董,我今天发现老董事长望着盛小姐的眼神挺古怪的。” 车上,贺章犹豫片刻,把自己在办公室外见到的情景告诉程晏池。 程晏池的视线不离笔电,幽邃的眸波一片平静,语调不温不火:“哪种眼神?” 贺章回忆当时的画面,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总之……说不出的奇怪,不像长辈看晚辈。” 程晏池跃动键盘的手微滞,清脆的键盘音又很快回荡在车厢。 悦耳的敲击声中,他缓缓开口:“那就是男人看女人了?怪不得老东西一直坚持把她嫁给程昱川,原来居心叵测,一把年纪还不消停。” 贺章摸摸鼻子,瞥了眼后视镜。 后座的男人依然专心工作,面容沉静如水。 盛微宁对程晏池肯定有点影响力,他作为特助,看得明明白白。 可那种感觉又不纯粹归属男女之情,复杂得一言难尽。 程晏池并未因程建雄待盛微宁的诡异态度分神太久,淡静的眸光始终凝聚文件。 手机倏然响了,他垂眸扫眼来电,腕骨悬空,不疾不徐地滑屏。 贺章听见男人温和唤了声“雅筠”,立即自觉升起隔板,同时越发搞不懂自家老板的心态。 “晏池,我有没有打扰你工作?” 程晏池漫不经心睨向窗外,神色温然如玉:“刚离开工地。” “你的答复很委婉,幸亏没直接说我打扰你了,不然我脸面挂不住。” 电话那顿的顾雅筠自我解嘲,沉默几秒,轻声问:“我妈咪明天来镜海,她会住在我的酒店里,你能陪我接她吗?她想见你,很关心你的近况,挺长时间没碰面了。” 程晏池的礼节真没错处可挑剔。 哪怕分手了,他都会不定期探望顾家夫妻,三节两生的礼物没少过。 程晏池姿态随意,淡淡地笑了笑:“自然要去的,伯父已经跟我打过招呼。” “我答应伯父好好照顾你,你住酒店本身就不合适,人员太密集了。” 程晏池曲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笔电边沿,眸子里漾起轻薄涟漪:“听说酒店总有狗仔偷拍你,我改天重新替你安排一个既舒服私密性又高的住处,你带着伯母搬进去,有满意的楼盘吗?” 闻言,顾雅筠羞涩地挑起唇:“我想住哪里,你都无条件同意?” “你是顾家众星捧月的公主,我哪儿能不同意?” 程晏池慢条斯理打开蓝牙耳机,空出手垂眸处理文件,目色清湛悠远,淡声调侃:“就算你要住宫殿,我也得不眠不休替你造出来。” 真是动人心弦的情话。 程晏池其实不算温柔的性格,所以他偶尔的温情尤为迷人。 顾雅筠只觉得耳畔过电般酥麻,脸颊微红,体贴笑道:“我全听你的。” 她本想住到程晏池公寓附近陪伴他。 但他这么一说,反而不好表现得太急切,免得给他造成不必要的压力。 程晏池面容清漠,干净的声线漂染暖意:“那我就按你的喜好置办。” “你从小就最了解我,只要是你替我准备的,我都很喜欢。” 两人不咸不淡扯了几句,程晏池耐性十足,顾雅筠心满意足挂断电话。 程晏池敛去眸底异色,把手机丢在一旁,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屏幕。 手机再次震动时,程晏池快抵达雍景湾门口。 “顾雅筠回国找你,你们何时正式再续前缘?要不请我们一桌饭?” 程晏池对秦昊的揶揄无动于衷:“你当我做公益事业?滚远点。” 秦昊骤然一噎,嚷嚷:“听你这口气,你难不成真抽疯要盛微宁?” 程晏池偏眸,一辆眼熟的宝马自坡下逐渐出现于视野。 他瞥着那辆跟自己擦身而过的车,随手扶了扶镜框,薄唇吐出的字眼透着冰凉的散漫:“只是还没腻味而已,能让我有兴趣的东西不多了。” 148:流萤 临近傍晚六点半,餐桌边只剩程晏池与盛微宁两人相顾无言。 大概是为了表达对程晏池的厌恶,肖若萍直接在自己房间用饭。 程建雄貌似旧疾犯了,医生让他别多操劳,也没下楼吃饭。 程昱川在马儿坪殷勤挥洒汗水,最快得个把星期后回家。 饭菜很丰盛,连冷盘都是盛微宁爱吃的。 认真回溯,这还是她初次和程晏池在程家单独吃饭。 容妈照顾肖若萍,仅有一个佣人站餐厅墙角服侍,不知道是谁的眼线。 盛微宁默默低头吃饭,璀璨的水晶灯光笼罩乌黑头顶,模样分外乖巧。 程晏池漫不经心盛碗汤,抬眸,盛微宁唇红齿白的形象映入他眼帘。 鬼使神差的,脑海闪过那次盛微宁在桌底下勾引他的画面。 程晏池若无其事拾起筷子,顺手扯松领结,胸腔蔓延过一阵阵热流。 老这么互不理睬显得刻意了一些。 盛微宁思忖一会儿,笑笑:“大哥,今晚的花甲做得不错,特别鲜美。” “嗯,我尝尝。” 程晏池嗓音低哑,淡淡地给予简洁语句:“你也多吃点,工作辛苦。” 闻言,盛微宁心念倏忽一转,悄悄撩起晕着灯影的睫毛偷觑男人一眼。 程晏池一派道貌岸然,清俊的轮廓完全看不出白天办公室的邪痞恣肆。 盛微宁安静敛眸,结结实实在心里鄙夷他。 闷骚。 * 程晏池十一点左右就进了浴室。 出来时,女生散漫地靠飘窗而坐,气质清灵,长腿交叠着伸直,手里把玩一朵海棠,面庞浸润皎洁月光,衬得凝脂一般的肌肤愈加莹柔。 “你什么时候把视频删了,一点也不好看。” 她侧身,身上穿着很性感的吊带短裙,蕾丝裙摆与雪白大腿交相辉映。 程晏池的视线逡巡过她身体,定格在她脸颊戴着的半边蝴蝶面具。 “我其实不想拍,架不住盛小姐花样繁多,所以留下来欣赏。” 盛微宁皮笑肉不笑:“那你的癖好真特别。” 程晏池慵懒地斜倚墙壁,扬眉:“因为我遇到了一个特别的女人。” 盛微宁愣了愣,无奈摇头:“拿我的话来堵我,程先生你越来越坏了。” “是你说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程晏池从身畔的柜子上拿根烟夹在指间,朝盛微宁招手:“过来。” “你在逗小狗吗?”盛微宁斜睨男人,面具下的瞳眸犹如漫天流萤。 程晏池眼里含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曼声:“我养了只能歌善舞的黄莺。” “过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盛微宁依然不动,脑袋枕膝盖,纤丽眉眼染着月华静静和程晏池对视。 程晏池长身玉立在原地,目光无谓掠过她漂亮的鹅颈,突然心生一念。 “盛微宁。” 他漠然叫她名字,俊脸弥散淡薄的笑,偏生眸底泛起幽幽冷意。 盛微宁将花亲手折断,用花枝松松固定好头发,朝程晏池抬步走去。 桌面放着打火机,盛微宁拿起来握在手中,白嫩指尖拨动滑轮:“别用这种语气喊我,很容易暴露你欲求不满的狼性。” 一簇幽蓝焰苗蹭地引燃空气,像火莲绽放她手中。 程晏池接了火,眯着眼眸打量她洁白颈窝下起伏的阴影,哑声蛊惑:“不然我找你来盖着棉被纯聊天?你多陪我几晚,我就如你所愿。” “我不信你,你太假了。” 盛微宁撤手,定睛审视程晏池片刻,玩味地卷起自己垂落的长发:“我在饭桌提醒你等等会有新花样,你是不是又想拍?” 程晏池煞有其事环顾四周,忽然搂住她的腰贴近自己:“你说不好看?” 他低声笑了笑,抽掉烟,薄唇几乎快触到女生娇妍面颊:“挺美的。” 盛微宁勾起眼梢,欲说还休地嗔他:“不公平,你拍了我,我却没拍你。” 程晏池抵着盛微宁耳畔,胸骨震荡出沙哑沉闷的气音,锁住她脖颈的手指像在抚摸绝佳的瓷器:“你听话点,我就给你拍。” 盛微宁淡静衔接程晏池的眼:“哦,我其实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拍过。” 话落,方才缠绵悱恻的氛围立刻变得一触即发。 程晏池浑身慵倦的气息仿佛逐渐聚拢雷雨天的阴霾,嘴角弧度微冷,正色看盛微宁一眼,恍然大悟:“你提醒我陷害恒远走私那事?” 恒远树大根深,短期内挫败它不容易。 他语调挺不以为意的,望着盛微宁的眼神犹如她是不懂事的孩子。 “你确实很有头脑,估计我们大多谈话,你都录音了?” 盛微宁亲昵地环住程晏池腰身,指腹绕着他胸口画圈圈:“我没想拿着威胁你,就算曾经有过这种念头,我也打消了,何必以卵击石。” “你看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再要挟我,说得过去吗?” 冰凉坚硬的面具棱角戳着程晏池心房的位置,宛若一把利刃随时能利落捅进血肉。 程晏池单手摁灭烟蒂,掐住盛微宁的腰将她放在柜子上,修长身躯迫近她:“哪天拍的?” 盛微宁神色特别无辜:“见缝插针的每个时刻,你心如明镜,聪明人说话就别兜圈子了。” 程晏池冷笑一声,伸手准备去解盛微宁系带:“那你现在还带了东西?” “没有。” 盛微宁连忙躲开程晏池的搜身,游鱼一般从他身侧滑过:“我来满足你愿望。” 程晏池盯着她,眼中不起丝毫漪澜:“什么愿望?” 盛微宁轻巧地拨了拨面具上的金流苏,倏然近前拉住程晏池朝沙发走,红唇轻启:“特意为你学的,看在我这么真诚的份儿上,就算你不乐意还给我,也不准再用来挟制我。” 程晏池睨着盛微宁,眸子飘忽一瞬,终究没回答她。 他们的关系一旦人尽皆知,梁修凯马上会获悉当年真相,即便他昔日想过毁她,最终仍没那么做。 程晏池的喉结不露痕迹滚了滚。 的确是极美的,如同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妖精。 盛微宁把程晏池推到沙发落座。 程晏池端详她的装扮,大致猜到她的目的:“跳舞?” 盛微宁媚眼如丝站在程晏池面前,幽暗的月雾里,一颦一笑都缠绕他的心。 气氛越发旖旎之际,程晏池的手机进了一个电话。 他侧首瞥向来电,散漫的脸色立时微变。 149:清晨 盛微宁循着程晏池的目光望去,瞟到号码的归属地。 起初,她以为是顾雅筠打来的电话。 毕竟程晏池稳如泰山的表情变得很微妙,那是对在乎的人才会有的。 可并非顾雅筠,来电显示意国。 盛微宁脑子转了转,几乎笃定对方多半是程晏池舅舅。 单调的振铃持续不断响彻房间。 原先火热的温度不知不觉冷却,像化作一层沉甸甸的冰凝结心头。 或许这就是气势问题。 哪怕没见到梁修凯本人,光听他的电话都觉得很有压迫感,擂鼓一般落在心坎儿。 盛微宁的眼皮倏然跳了跳,看着缄默的程晏池。 男人轮廓清寒,流畅的颌线冷硬,气息沉郁阴森,垂眸攫住规律跃动的号码若有所思。 盛微宁眼见那串数字周而复始地闪现,唇瓣抿了抿。 “你不接电话?若是不方便,我先回避下。” 程晏池默不作声。 急促的振铃一遍遍响着。 他俊逸面容沉浸在明暗交界处,眼底流窜汹涌的寒流,唇线平直至极。 盛微宁等了一分钟左右,程晏池依然纹丝不动。 她大概意会程晏池置若罔闻的原因。 人家舅甥闹矛盾,她还是别掺和。 一直犹如石化的程晏池眼尾扫到盛微宁越过他的身影,掀起眼帘,凉薄出声:“盛微宁,你想被打断腿?” 他每次连名带姓叫她,语调带给她的感觉都格外冲突。 要么是充满欲念的暧昧,要么是咬牙切齿的冷嘲。 盛微宁闻言止步,分出一记余光丢给程晏池:“你现在凶神恶煞,就算我不走,百分百得撞到你枪口。” 程晏池嗤笑,深沉幽黑的眼眸目不转睛盯着盛微宁:“那你倒是走,试试哪种结果更好。” 盛微宁不以为然地撇嘴,嗓音轻懒:“我如今势成骑虎,好像除了任你鱼肉,再没别的法子?” 说完,她真的赤脚重新走回程晏池眼前。 程晏池讳莫如深地望着她:“把你没做完的事做完。” 盛微宁分神瞥眼没再震动的手机,感受着程晏池压抑阴暗的气场,倨傲抬起下巴,笑得不着调:“哪样?” 程晏池言简意赅:“两样。” 盛微宁点点头,她没忘,今晚是来睡他还有跳舞的。 一束清亮月光悠悠透过窗户氤氲盛微宁,她眼波流转,仿佛万千星辉在深海浮荡,身姿比灵蛇柔曼。 程晏池单手搭着沙发背,眼瞳倒影坐在他大腿跳舞的女生,身体的全部感官都因为隔靴搔痒的碰触调动。 懒散抽出花枝,盛微宁的黑发宛如海藻摇曳在月夜,迷醉的香气源源不断浸润于呼吸。 他那次在医院外说过,要盛微宁给他跳膝上舞。 盛微宁并不具舞蹈基础,可骨软身娇,学习天赋又高,兼之应欢老是调教,她很多舞种都有所涉猎。 唯独膝上舞是自己照视频现学的。 虽然路子野,反而更显独特的风情,让人欲罢不能。 程晏池面色淡然,悸动却犹胜以往,凝视着大胆展现的盛微宁,心底狂潮一波波翻腾不息。 盛微宁水润的红唇欲触未触地掠过男人喉结,在如愿听见沙哑喘音那一刻又潇洒抽身,散发销魂的媚态。 “盛悦能在利兹住院就更完美了。” 月辉勾勒她清澈纯娆的眉眼,每根线条都在程晏池心中画过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幽邃的双眼转深成漩涡。 耳边再度响起手机的振铃声,一遍遍提醒着他此时在干什么。 ——世上女人很多,盛微宁是你不能碰的那个! 舒曼声泪俱下的劝诫重回脑海,像锐器猛然扎进脑仁。 真他妈是大麻烦。 程晏池闭闭眼,胸腔彻底炸开,一股浓烈的戾气混合着同样不可抗拒的情欲势如破竹爆发,他陡然拽住盛微宁手腕倾身袭吻…… * 盛微宁睡得很沉,直至嗅到甘洌的烟草味才转醒。 费力掀开眼睫,赫然入目的是男人背对她而立的颀长身影。 他指间一点星火明灭,周身被烟雾环绕,侧颜被灰蓝天光剪出朦胧虚影,渲染若有似无的孤寂。 盛微宁没吭声,侧身躺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凝望他一会儿,浑身近乎麻木,大脑空茫茫的发疼。 她记得自己睡着前在沙发。 程晏池把她抱到了床上,搂着睡的。 抑郁在卧室无声蔓延,莫名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醒来了,他也知道她醒着。 两个人不约而同保持沉默。 良久,盛微宁若无其事地撑起身,瞥眼他的手机:“都五点了,你怎么不叫我?” 她原本绵软的声线带着哑,早晨听来,特别慵懒性感。 除此之外,可能是起床气的缘故,她迷蒙揉眼,语气流泻隐约的娇嗔,听得人心头过电似的。 程晏池转身,表情模糊,缓慢掸掉蓄了一大截的烟灰。 “我让你多睡几分钟,你不是昨天夸我对你体贴?现在还来抱怨我?” 男人的音色同样喑哑,睡袍带子随意系着。 他面向盛微宁,嘴边噙一抹冷峻又痞气的弧度。 “还早,要不要留这里洗完澡再回去?” 盛微宁眸光迷离,低头看眼自己身上的男士衬衣。 “不用,我选择自力更生。” 程晏池一言不发,女生洁白的躯体渐渐填充视线。 长夜未明,玲珑的曲线宛若一幅使他移不开眼的油画。 盛微宁本来没穿什么衣服,很快打理好自己。 无意回眸,遽然撞进身后程晏池幽深如墨的注视。 是专注又含义丰富的眼神,危险而慑人,复杂到言语难以形容。 盛微宁的心跳情不自禁停滞。 她面容娇懒:“你这样子,真爱上我了?或者舍不得我?” 男人寂静的目光笼罩盛微宁,半晌,深喉溢出讽笑。 盛微宁没走近程晏池,反而抬步朝门口去。 挨到门把的瞬间,她姿态闲适地靠在门板:“舍不得就要做点事,程先生是出了名的行动派,如果真想留住一个喜欢的女人,应该有法子的,对不对?” 女生洒脱地离开,婀娜影子被门缝逐渐掩盖。 程晏池夹烟的手指撑在大理石台面,轻若无物的雾气随风飘到很远,如同他的心也不知何时散了。 他垂头,短发遮掩颓欲参半的眉眼,英俊得无可名状。 开了一半窗,冷风迎面扑来,程晏池嘲弄弯唇。 舍不得,不等于能留下。 150:喜欢 盛微宁回到房间洗完澡才发现……那男人在她白腻的颈窝留了印子。 昨晚似乎有些东西不一样,盛微宁好像全身浮沉在深海中随时能被溺毙,脑子浑浑噩噩丧失了思维能力,只能听凭他掌控。 抵死缠绵,甚至连警惕都放松许多,缠着他絮叨盛悦的事。 这在从前是未曾有过的。 程晏池就算情绪失控,也不会露破绽。 盛微宁用手抹掉镜子上的水雾,定睛端详那枚颜色很深的吮痕,可见对方多不留情。 肖若萍和程建雄本就等着抓把柄,程晏池还如此不知收敛,成心落人口实。 “真够混蛋啊。” 盛微宁皱着鼻子低咒两声,找遮瑕膏掩盖痕迹。 吮痕的位置比较显眼,盛微宁皮肤脆薄,普通遮瑕膏压根不起作用。 且伴随时间的推移,吮痕的色块越来越醒目。 程晏池摆明是报复她。 那次在车库亲热,她就这么整他的。 思索片刻,她干脆把长发编织成三股韩系低马尾垂在颈侧,又专门搭配一件拼色的堆堆领毛衣。 盛微宁个子高,穿衣服一向是衣架子,睡眠不足导致无精打采,她又给自己挑选能烘托气色的唇釉。 收拾妥当下楼吃早点,刚拐出走廊就遇到闲庭信步低头整理袖扣的程晏池。 程晏池西装革履,通身气度清贵矜雅,文质彬彬的模样与个别时刻的凶残形成鲜明对比。 看到盛微宁,他挑眉,微不可见地放缓步速:“早。” 盛微宁笑不露齿:“大哥,早安。” 程晏池若有若无打量她几眼,触及她精致的编发,眸底浸透玻璃窗投射的浅薄日光。 “你年后就离开36层了,明天有应酬,善始善终把合同负责完。” “嗯,无论什么事,我们不能随意半途而废,的确该善始善终。” 盛微宁意味深长地接过话茬,瞳眸水色潆溪,落后程晏池小半米,随他一起慢步踱下楼梯。 肖若萍正坐餐桌边喝粥,抬眸便瞥见一前一后出现的男女,晨曦环绕他们出色的五官,夺人眼球。 程晏池大盛微宁五岁多,气场沉稳卓绝,盛微宁的打扮略偏甜美的温婉,两人走在一起居然很契合。 可能是主观作祟,越看越觉得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等不及把盛微宁塞给程晏池。 容妈问肖若萍到底打算如何对付程晏池,她自然有自己的筹谋,连徐飞都不知情。 “伯母,早。” 盛微宁照例落座程晏池对面。 肖若萍没搭理盛微宁,转向程晏池,酝酿片刻,柔和的语声绵里藏针:“你和顾小姐真像报纸上说的那么回事?晏池,并非阿姨说你,你好歹程家大少爷,又掌管恒远,老因为感情琐事上头条,不合适。” “能够亲眼目睹肖夫人自打嘴巴太不容易了。” 程晏池漫不经心打开餐巾,漠离的眉眼纹丝不动:“当初也不晓得谁,要死要活求老夫人把我们母子赶出镜海,还言之凿凿程家永远只有程昱川一个少爷。” “都你说了算,这里是不是该改姓了?” 肖若萍脸色冷凝,立时噤了声。 屈辱的陈年旧事纷纷袭上心头,她被程晏池气得心绞痛,眼睛里的光芒骤然变得十分尖锐。 努力调息良久,她绷着喉咙冷声道:“我是真心替程家考虑的,毕竟我也算你半个妈,你不乐意接受就作罢,横竖忠言逆耳。” 程晏池勾唇淡笑,斯文俊雅的穿着,言辞却极恶毒。 “我妈死了很多年,肖夫人大白天装神弄鬼有失格调。” 肖若萍即便再三告诫自己冷静,当下也忍不住:“你妈就是这么教……” 刀叉掉落骨碟,程晏池寒冽的眼神利刃般削过肖若萍,她一时哑然。 盛微宁默不作声剥水煮蛋,还没吃,胃口就顶呱呱。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程晏池真该早点回程家。 程建雄被管家扶着上桌。 程晏池淡然掀眸扫他一眼,果然发现他最先的目光定点是盛微宁。 纵使刻意隐晦,却也并非无迹可寻。 程晏池移目,忽然觉得盛微宁脸上温谨的笑容碍眼至极。 “晏池,今天有空吗?陪我去探望个老朋友。” 程建雄似对肖若萍难看的脸色一无所觉,依然满脸慈祥地望向程晏池。 “我没空。” 程晏池神色未变,温凉的嗓音不带丝毫情绪:“要去机场接雅筠母亲。” 盛微宁叉火腿的动作微微一凝,睫毛在眼睑拓印出羽扇形。 肖若萍冷嘲热讽:“原来是未来丈母娘,怪不得不把老爷子放眼里了。” “爸,其实晏池回来的确牺牲不小,比起梁顾两家联手的势力再加上他自己的公司,我们家那点基业还真不算什么。” 程建雄沉了沉眸,肖若萍挑拨离间不假,说的也是事实。 他兢兢业业一辈子,最无法忍受别人把自己打拼下来的江山不当回事。 程晏池年纪轻轻就站得比他高,他自豪之余,更多的是眼红。 “既然你要接顾小姐的母亲就赶紧去,反正大家将来也有机会坐一张桌子吃饭,小年轻偶尔闹矛盾是情趣,时间太长对感情不好。” 程建雄状若无意地征询盛微宁:“阿宁,你也劝你大哥几句?难舍难分就抓紧点复合,到时候你多出个妯娌能处处。” 盛微宁缓缓放下勺子,迎着程晏池清冽的视线,表情如常地笑了笑:“大哥,我认为爷爷说的有道理,你若舍不得,就得趁早把握。” 程晏池长睫掠过弧影,笑而不语。 程建雄以为盛微宁说的是他跟顾雅筠,其实她在呼应早晨那番话。 “您没其他吩咐,我就先走了。” 程晏池懒得搭理盛微宁,漫不经心看眼程建雄,又嗤笑着睨向肖若萍:“你刚才的说法本末倒置。” 抛下这句耐人寻味的话,程晏池扬长而去。 肖若萍反射弧比较长,没领会其中深意。 盛微宁与程建雄却听懂了。 ——即便梁顾不存在,程晏池也不会把程家放眼中。 程建雄的面庞像蒙了层猪皮,胀得发紫。 盛微宁等程建雄的注意力转移,泰然自若地拿起手机。 程晏池刚系好安全带,盛微宁的微信不早不晚发来。 【你不可一世的样子,太有魅力了,我喜欢。】 程晏池唇尾扬起,扫过星末笑意, 151:抢夺 时值上午十点,程晏池现身机场,顾雅筠正翘首企盼。 “晏池,我们好像来早了,妈咪的航班还没到。” 顾雅筠与程晏池昔日的情侣关系公开,但毕竟目前两人尚未完全复合,所以她明面上亲近程晏池还得保持朋友的距离。 程晏池垂眸瞥了眼腕表:“再等等,反正也没什么急事。” 顾雅筠笑脸盈盈:“你真好。” 程晏池静水流深的眸没太大变化,淡淡勾唇。 顾雅筠这次真下定决心想挽回程晏池。 外界对二人分手的过往猜测纷纷,甚至有偏激粉丝把责任推给程晏池,程晏池无所谓,她却屡次发表说明澄清,言谈间全是对前男友的维护。 顾雅筠自觉没做错,笃定程晏池的内心必然也非常感动。 有保镖护送,他们在休息室又等了十分钟才接到白彤。 “妈咪!”顾雅筠开心地抱住白彤:“我好想你。” 白彤面露宠溺,刮顾雅筠鼻子:“你看你,才分开多久就这么黏人?都二十好几还不懂照顾自己,任性得一塌糊涂,幸亏有晏池照顾你。” 她温柔的目光转移到程晏池身上:“雅筠有没有麻烦到你?你在镜海大摊事,我再三嘱咐雅筠别打扰你,她就是不听,非得跑来见你一面。” 程晏池扶了扶镜框,举手投足温文尔雅:“雅筠很听话,伯母言重了。” 白彤打量程晏池一会儿,恍惚刹那,欣慰地点点头:“婧宜生前和我是好姐妹,她如果知道你如今的成就,一定很为你骄傲。” 程晏池清湛的目色柔软几分,替白彤接过行李:“伯父身体还好吗?” “挺好,常被你舅舅拉着去打太极拳。” 听见梁修凯的名字,程晏池唇边的微弧微微凝固,随后语气平常地问:“伯父说我舅舅身体出了点问题,没事吗?” “既然关心他,就早点把这儿的恩怨解决,然后回去。” 白彤无可奈何地望程晏池一眼:“你们名义上是甥舅,其实比亲父子也不差多少,你舅舅性格尽管顽固些,还不是为你好?” “他嘴上不愿意你把婧宜的坟迁回程氏,可你离开伦敦,他也准备派人过来帮你的,前阵子天天念叨你。” 程晏池幽邃的眸光在镜片后轻轻一闪,异样稍纵即逝,温声解释:“我必须完成我妈的遗愿,她一生清苦坎坷,所求并不多。” 程家对梁婧宜诸多践踏,程铮却是真心诚意爱她。 想起梁婧宜凄苦的短暂生命,白彤不由得百感交集,遂不再多言。 临上车前,顾雅筠借故去洗手间。 车内只剩程晏池跟白彤。 因为有长辈在,程晏池没抽烟,温和的陪着白彤聊天。 白彤观察程晏池如今的言行气度,愈加欣赏喜欢。 不提万里挑一的好相貌,光卓越的商业手腕与敏锐头脑就非常难得。 顾父一直想把公司交给程晏池,只要他愿意娶顾雅筠为妻。 白彤自问没人能拒绝这么大的诱惑,何况程晏池的事业心格外重。 “雅筠真没给你添麻烦?你回程家要清算旧怨,假如雅筠妨碍了你,伯母向你说声对不起。” 程晏池抬头对上后视镜里白彤亲切的眼神,唇线撩起:“伯母不要见外,雅筠并没影响到我什么,反而是我比较失职,没好好保护她。” 白彤听完程晏池前半段话,脸色滞了滞,随后柔声笑:“雅筠也并非第一次被那些所谓的疯狂粉丝伤害,她爱音乐,也爱她的粉丝。” 程晏池安静聆听,没插话。 “雅筠很多时候就像孩子,对于自己热爱的东西分外执着,可又不懂如何守护,所以常常进误区,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能永远照顾她。” 白彤的铺垫打得差不多了,笑睨静默的程晏池:“艾利克的事你别怪雅筠,她从小醉心音乐,虽然特别在乎你,但情智委实没开窍走了弯路。” “你们还年轻,年轻不就是用来犯错的?” 白彤语重心长:“晏池,你是我半个儿子,我只有把雅筠交给你才放心。” 程晏池的薄唇染了笑意,眉眼深处却风雨不惊,侧脸线条分外清漠。 “我看着雅筠长大,她的性子我很清楚,也会对她多加照顾。” 闻言,白彤心里咯噔一下,秀眉不着痕迹蹙起。 程晏池这话模棱两可,令人全然捉摸不透他的意图。 白彤余光扫到顾雅筠的身影,只能一笑置之。 * “妈咪,晏池怎么说?他有没有答应和好?” 母女俩回到程晏池安排居住的丽都,顾雅筠迫不及待缠着白彤。 白彤抚了抚丝绒旗袍:“雅筠,我觉得晏池的性子比以前更难参透了。” 顾雅筠微微一愣,倒杯水坐到白彤身边:“您什么意思?” “他不要我?”顾雅筠水眸颤了颤,随即迅速否定自己的猜测:“不会的。” “我们两小无猜,除了你们,他是最疼我的人,而且……” 顾雅筠不知想起什么,脸庞倏然绽放光彩,慌乱的语调亦恢复笃信:“我被韩闵的人欺负,是晏池帮我出气,狠狠教训了那伙人。” 顾雅筠急跳的心率渐渐平缓,正色盯着白彤,神态透出从未有过的坚决:“妈咪,无论你们答不答应,我都要嫁给他,他本来就是我的。” 之前收养程晏池,顾父特意考察过他,发觉这孩子各方面的天资极其聪颖,是以动了培养他做接班人的念头。 兼之顾雅筠自幼喜欢他,可以说,他们的婚姻将是水到渠成。 假若没梁修凯这一茬,顾父确实想让程晏池做上门女婿。 白彤收拢思绪,优雅地靠着沙发:“真那么爱他?再也不放弃?” 顾雅筠酷似白彤的容貌掠过一抹决然:“我绝对不放手,妈咪,晏池是我这辈子唯一深爱的男人,不管他爱不爱我,我都必须嫁给他。” 白彤端起水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俯视着自己保养良好如少女的手:“我只生了你一个,你出世那天,我就发誓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你这么爱他,妈咪答应你,无论如何都允你得偿所愿。” 顾雅筠顿时眉开眼笑,气势也变得格外凌人:“只要有妈咪做我的坚强后盾,我一定能重新得到晏池,哪怕他移情了,我也要抢回来!” 152:盒子 翌日傍晚,盛微宁随程晏池去了百膳珍食府应酬。 生意很快就谈完,只剩下寻常饭局需要应付。 饭店仿古元素浓烈,四面雕花隔扇,头顶悬着的并非水晶吊灯,而是类似于古装剧的走马灯笼。 服务员上菜的时候,还匠心独具为客人配备火柴。 火柴盒印刷精美,就算不抽烟也能拿着当纪念。 程晏池喜欢用打火机,从不碰这玩意儿,火柴盒放他手边,他余光都没施舍一眼。 盛微宁做完翻译,安静坐他身畔继续看文件。 男人们的交际话题无非就围绕着钱、权、色、酒。 约莫是顾忌她的身份,很少有人提到第三样。 饶是如此,也着实够无聊的。 盛微宁看一会儿文件,耳侧不时荡开男人清醇的嗓音,含着笑,像陈年的桃花酒醺得她酽酽欲醉。 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将碎发别到耳后,目光不经意瞥到火柴盒,心念一转,拿起来在手里把玩。 满桌皆是觥筹交错的热烈氛围,无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包括程晏池也没关注她。 盛微宁将火柴盒抽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米棍红头的细根火柴,颜值还蛮高。 火柴盒的背面是白板,盛微宁挑眉,眼尾扫过身旁男人的清俊容貌,一时心血来潮拿笔素描。 盛微宁学生时代喜欢画画,三两下就用水性笔勾勒出深邃立体的侧颜,与真人分毫无差。 她装模作样端详着画像,觉得自己把他画得太帅。 冷不丁想起这人的恶劣行径,盛微宁眼珠转了转,索性把他半边面颊涂抹成一只面目狰狞的大灰狼。 九十年代有部港剧脍炙人口,叫做《与狼共枕》。 程晏池扮演里面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主,刚刚好。 盛微宁手腕一翻,将火柴盒收纳手掌,嘴角浮现一抹嫣然笑意,天真妩媚的眉眼不知惊艳多少人。 程晏池顺着对桌人的偷觑侧首。 满室灯光晕黄,流转女生清妍的脸孔,美得一棹春色都为她折服。 包厢的喧嚣仿佛突然寂静,唯有心跳急促敲击胸腔,程晏池的眼神飘离须臾,默默饮下杯中酒。 并肩走出饭店,盛微宁问程晏池:“你醉了没?” 程晏池长腿迈开,星漾的瞳孔浮动清冰,唇畔噙着轻薄弧度:“没其他话能搭讪?” 盛微宁在暖气过高的包厢待久了,感觉不太舒服。 “反正贺章送我们来的,你要他再等个几分钟。” 盛微宁身上穿着浅灰风衣,纤腰掐得不盈一握,气质内敛温柔,她环住手臂:“我们散散步。” 程晏池的目光淡淡落在她双臂:“你冷还散步?” “既然知道我冷了,你好意思穿西装?” 盛微宁横眉竖眼回怼:“你不是自诩风度翩翩?” 程晏池清隽的脸上风平浪静,眸色深暗地盯了眼盛微宁,若无其事往前抬步:“那马上去车里。” 盛微宁软媚的声线萦回程晏池耳廓:“三分钟。” 程晏池置若罔闻,步子不紧不慢。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袖口忽然被拽住。 盛微宁用提包的那只手拉程晏池,漂亮眼尾扬起,眼睛映衬霓虹特别清澈:“你怕被偷拍?” 就算程晏池还没真正做顾雅筠的男朋友,多少也会有狗仔蹲点等着抓拍。 程晏池不言不语,无声的和盛微宁视线交汇。 晚风穿梭而过,捎带着人世间的烟火气,蕴藏眷恋。 他忽地对目前的境况生出淡淡的厌倦。 不是疲倦,而是厌倦。 两者的性质天壤之别。 然而,程晏池不能深思其中的差异。 衣袖攀附的重量倏然消失,犹如失衡的感觉袭来。 眼前倩影逆光一晃,他错眸,看清盛微宁意欲何为,眉心一凛,脚步也下意识追过去。 一个粗枝大叶的宝妈去捡奶瓶,婴儿车顺势滑落低坡,宝妈惊恐万状跑下来,却依然赶不上。 盛微宁企图拦婴儿车,可惜速度终归是慢了。 程晏池的腿比她长,步伐迈得更大,轻易就在孩子掉出来之前及时抬脚稳住车。 盛微宁见状如释重负。 慢悠悠近前,小宝宝居然还在咧嘴笑,浑然不知自己刚才的境遇多凶险。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宝妈惊魂未定,忙不迭检查自己的孩子有无受伤。 盛微宁微微一笑:“下次千万别再疏忽大意,孩子的安危最重要。” 目送那对母子走远,盛微宁转头,迎着灯影仰视讳莫如深的程晏池,眼如星波闪耀:“走吧,回车里。” 这一折腾,差不多三分钟。 快正式放年假,以后大概没机会跟着程晏池工作,更不要说假公济私的办公室调情了。 程晏池敛眸,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她脚旁:“活雷锋?” “彼此彼此。” 盛微宁今晚穿小白鞋,身高比程晏池矮一大截。 她目视前方,眸底填充暖色的灯芒,嘴角纹路宛然。 “我想到你上次在青浦哄小女孩的画面,刚刚你又救了宝宝,程先生将来估计是个好父亲。” 程晏池眼底流过潋滟光芒,讽笑,眉宇浸氲着一抹乍暖还寒,不咸不淡接腔:“你的下句话,大概会说‘如果恰巧是我孩子的父亲,就更好不过了’。” 盛微宁一点也没被拆穿的难堪,笑吟吟的:“日久生情吗?你挺了解我的。” “我们没有那么一天,所以你趁早死心,死干净些。” 程晏池凉淡的话语散布在风中钻进盛微宁耳朵。 闻言,盛微宁眉骨掠过细微的波动。 途径灯牌最绚烂的地段,男人反光的镜片折射出朦胧幻影,鼻梁两侧是明暗两界,泾渭分明的冷酷。 盛微宁挥散心中稍纵即逝的悸动,轻笑:“我只是有感而发,你不必上纲上线,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八岁就进了孤儿院,那地方的孤儿院条件不好,没什么人管事,我经常带比我小的孩子。” 男人清润平和的嗓音徐徐流泻,扩散在深冬夜幕。 盛微宁羽睫颤动,抬起眼皮瞅着他,路灯把他影子斜斜拉长,暗色调的侧面被渲染得越发孤寂。 这是程晏池第一次与她聊起他的童年。 只言片语,凄惨又暗淡,灰白得找不到任何亮色。 转冷的风拂过脸,渗透毛孔,冰凉得砭骨。 盛微宁抿抿唇,终于鼓起勇气:“伯母怎么去世的?” 153:企图 凉薄风雾无声无息流动,像浅薄的霜华覆盖人心。 盛微宁眯眸,目不转睛盯着程晏池沉寂的侧影。 很多事明知结果,可左右衡量之后,还是义无反顾要做,哪怕只有1%的概率。 比如关于程晏池的取舍。 只要他对她存丁点感情,她便能利用那一线希望为自己换来更大的发挥空间。 有情分,但起初就动机不纯,所以没必要标榜。 况且,时至今日,她也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本来就是她先送上门当猎物,无论程晏池的推波助澜有意无意,她都无法再把自己洗白。 奋力反扑或束手就擒,才是她如今该思考的。 梁婧宜母子的名字在程家是最大禁忌,程铮死后,他们下落不明。 盛微宁向佣人旁敲侧击打听过,没人知道梁婧宜具体的死因。 程晏池脚步未停,深眸沁出浓稠难解的凉漠,他侧过身,表情清冷地看向盛微宁:“我说过,不愿意听见任何人提到我母亲。” 盛微宁握了握手,定睛审视着程晏池,似笑非笑:“你不是说过恨我,还暗示和我们家颇有渊源?” 程晏池的视线轻若无物地飘开,又缓缓回到盛微宁身上,冷淡反问:“那你信吗?” 盛微宁静默片刻,呼吸屏住两秒,随后语气斩钉截铁:“不信。” “我不相信任何未经我自己查实也绝非亲眼所见的‘事实’。” 程晏池注视着盛微宁,墨海般深不可测的瞳眸渐渐卷起雪涛,凛冽的寒意从眼底肆虐过周身,原先勉强和煦的气息骤然漠离至骨。 就在盛微宁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如临大敌时,他忽而勾起阴柔唇弧:“你急于摆脱婚约只是不喜欢程昱川?” 错落的霓虹游移盛微宁温凉淡静的面靥。 她面无表情抬步,眼尾无声一斜,似是瞥了眼男人,又好像什么都目空,柔凉的话语绞着兴味:“看破不说破,程先生的直白令我很不悦。” 若无其事越过程晏池,盛微宁笑得没心没肺:“我跟我奶奶的相貌八成像,原罪呀。” 程晏池冷然扬唇,瞳孔深处星沉月落:“老家伙还挺痴情。” 盛微宁踱向停在路边的车,轻渺的嗓音像绵柔浮沙洒在程晏池心间。 “我爷爷为程建雄进去,耳朵弄残了,我奶奶又被程建雄觊觎,接着轮到我,你曾经讽刺我恩将仇报,但你以为我在程家锦衣玉食这么多年是白享福?” 程建雄未必对盛微宁有不为人知的企图,毕竟年纪那么大,留着她过眼瘾罢了。 倘若真的嫁给程昱川,估计盛微宁这辈子都要活在程建雄的阴影里。 程晏池驻足原地,前方纤细的影子渐行渐远。 他神情寡淡地看着她,透明镜片映衬夜色更显寒凉。 * “将来没什么机会坐大哥的车了。” 盛微宁坐姿散漫地靠着椅背,看到程晏池弯身上车,好整以暇偏了脑袋打趣:“大哥舍得我?” 程晏池峻拔的身形一出现,宽敞空间立刻逼仄起来,醇香的酒味与灯光如影随形萦绕着她。 光影徐徐摇曳,他眉宇间掠过薄笑:“我感觉是你不舍得我,不过你提前适应下也有好处。” “这话言之过早,鹿死谁手视情况下定论。” 盛微宁漫不经心搭腔,话锋倏然一转:“利兹的分院联系了吗?” 程晏池解开领带随手扔到座位,扣子也松了两颗:“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而肥,你暮春再替她办手续。” 盛微宁若有所悟:“那我就放心了,盛悦早上打电话给我还提起你。” 程晏池端水杯的手微微顿住:“她问我做什么?” “要我代她祝你新年快乐。” 盛微宁清透的双眸定在他喝水时轻缓鼓动的喉结,不由自主走神刹那。 程晏池斜睨着盛微宁,长指漫不经心弹了弹杯壁:“擦擦你口水,别那样臆想我。” 盛微宁抬眸。 他虽然依旧穿着西装,因为没打领带又没系衣扣的缘故,气质多了落拓不羁,偏生还戴着眼镜,所以整体流露一种斯文而颓废的性感。 “你长得好,不就是给人欣赏的?不愿意给人看,你就自己戴防毒面具。” 盛微宁眼瞅着程晏池准备拿烟,心念一动,自包里掏出那盒没用过的火柴。 程晏池余光捕捉到女生凑近的剪影,薄唇叼着烟,慵懒后倚,摸到打火机的手自如伸向她。 盛微宁接过却没点,反而跨坐他腿上,嬉笑着啄了啄他嘴角:“我要做唯一一个帮你点烟的女人,你说我这志向大不大?” 程晏池乌黑的睫毛垂落,脸庞若即若离蹭过她面颊,低低沉沉的嗓音卷过耳廓:“没出息。” 盛微宁神秘一笑,晃着手里的火柴盒:“今晚用这个。” 她不提,程晏池还没印象。 脑海中有一幕是她莫名其妙拿着火柴盒偷笑的画面。 视线触及盒子,他立刻被触发记忆点。 “吃饭你还顺东西,惯偷?” 许是含烟的缘故,程晏池磁性的声音染着些许含糊刷过耳朵,撩拨得盛微宁骨头一片酥软。 她瑟缩脖颈:“酒店附赠的,我怎么是偷了?” 程晏池扶住她乱动的脸蛋,轻慢哂笑:“花我的钱,还不承认自己惯偷。” 盛微宁冷哼,懒得搭理他,径自将火柴盒抽出来。 轻微的呲呲响,细棍擦出一簇炽烈的红火,摇摇欲灭,生动地摆扑着。 两人低头,活跃的火焰撞进彼此黑瞳,亮得不可思议。 盛微宁缓慢举高手,程晏池衔着的烟移到火上,待烟雾静静弥散,她慢条斯理甩熄火,打算把火柴盒重新收好。 程晏池挑眸,眼疾手快抓住盛微宁手腕,将盒子扣到自己掌中。 盛微宁起身作势去抢,腰肢陡然被他桎梏在胸前。 “盛小姐还真是多才多艺。” 程晏池凝眸打量着纸盒,神色不辨喜怒。 盛微宁气定神闲看了眼半人半狼的画像:“我怕一不小心你被认出来。” 程晏池不阴不阳地呵呵一声:“这玩意儿侵犯我的肖像权,没收了。” “你不说,谁晓得是你。” 话虽如此,盛微宁没坚持拿回来,反正也不在意,重新坐回座位。 车子即将抵达雍景湾。 程晏池不经意侧眸,面色几度变幻,忽然敲了隔板。 “贺章,兜两圈。” 154:迷惑 盛微宁最近很忙,车内暖气熏得她思绪迷离,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商务车稳当调转车头,缓缓开上另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 程晏池随手落下三分之一的车窗,梅花的冷香悠悠荡荡贯穿车厢。 四周很安静,他侧首看向打瞌睡的盛微宁,清寂瞳孔无波无澜。 光影流转,偶有飞逝的斑驳灯影在她脸庞交错,形成漂亮的匀光。 程晏池一言不发地看着,眸子幽邃得宛若容纳夜色的深渊。 车子行驶到僻静地带,光线越发昏暗。 盛微宁精致的五官像蒙了灰霾,黑暗中只剩下大致的轮廓能辨析,其他的,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岑寂的环境突然变得更加宁静,空洞的无声。 程晏池泛着异芒的眼神笼罩熟睡的女生,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末情绪,薄唇淡然掀起,含义极古怪的弧度勾嘴角。 他抬起手,蓝宝石镜面的腕表沉暗下折射冷色调的虚影。 就在手将触到盛微宁脸庞时,光亮豁然流泻,另一道璀璨钻芒斜射。 空气仿佛被冷暖色系的光芒猛然割裂,尖锐回音震得程晏池如梦方醒。 那只手立时僵在半空,却是再无法往前一寸。 明明近在咫尺的人,一瞬间相隔天涯海角。 他垂眸,视线定格盛微宁左腕的手表,久久没离开。 * 盛微宁是被程晏池开车门的声音惊醒的。 刺眼的光束乍然扫进眼底,她不适地拿手挡住眼周,眼睛酸涩得要命。 睡了太久,她一时半会儿习惯不了强光的照射。 程晏池一只长腿已经踩在地上,施施然转身,居高临下睨着她,低声嘲讽:“我看你以后半夜还是少做贼,堵车多久,你就睡了多久。” 盛微宁揉了揉眼睛:“堵车?” 她虽然睡得沉,感觉依稀残存,好像没听见喇叭声。 程晏池未置一词,挺拔如松的身影融入路灯辉映不到的暗幕。 他步子沉稳,很快就不见踪影。 见状,盛微宁眉骨微动,也拎着包下车。 贺章目送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远消失在视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程晏池变化莫测的心思,他真是猜不透。 既然喜欢就该把握,对盛小姐忽冷忽热还吊着顾小姐不放。 三心二意,也不晓得究竟想干什么。 盛微宁听着商务车驶离的引擎声,脚步顿住,转头看了车尾一眼。 橘色的灯芒呈扇形笼罩台阶,氤氲着唯美的意境。 程晏池鬼使神差回头,恰好瞥见盛微宁沉浸于橘光的半痕侧脸。 院子里的光照强度其实很高,可似乎都不如那个亭亭玉立的女生耀眼。 脑海闪过车内的情景,程晏池垂在身侧的手指不露痕迹蜷了蜷。 寒凉的风潜入呼吸柔缓缠绕心脏,扯出千丝万缕的疼。 盛微宁踏上台阶的时候,大门口空无一人,唯独树影随风婆娑。 她回到自己卧室,静心思索今晚的点点滴滴,柳眉蹙紧,冷静的剖析后,终于给自己的手机换了电话卡。 “帮我查查赵雪竹、盛志豪、梁婧宜的关系,重点查十八年前或者时间往前推梁婧宜有没有去过青浦,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必须查到。” 那是她最敬爱的父母,她不信别人的指控,只相信自己求证的结果。 * 程晏池进房以后,随意把公文包丢在沙发。 刚坐下没多久,手机进来一条短信。 他漠然读完,摘了眼镜,起身走到书桌旁打开电脑。 镜海与意国有六个小时的时差,梁修凯那边正值下午。 连接好设备,屏幕上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晚打你电话,你不接,真打算和我这个做舅舅的不来往了?” 梁修凯五十多岁,穿着唐装,头发已两鬓斑白,法令纹很深。 “瞧您说的,您呕心沥血把我培养成才,比起亲生老子也不差多少,我哪能那么大逆不道?不怕走大街被雷劈吗?” 程晏池没落座,慵懒地倚着圈椅,漫不经心给自己点了根烟。 梁修凯审度吞云吐雾的程晏池,沉声:“信誓旦旦把我当你亲老子,当初我要你把你妈的骨灰留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听?程家没一个好东西!” “您别忘了,我也姓程。” 程晏池淡笑掀眸,咬着烟,满身说不出的懒散。 “你妈被程铮迷得神魂颠倒,居然还让你跟他姓,你姓程不假,但你是梁家的继承人,身上流的也有我的血。” 梁修凯一通牢骚劈头盖脸发完,定睛端详提不起劲显得很颓的程晏池:“你怎么了?搞垮程家的事不顺利?你的能力对付程家小菜一碟。” 不等程晏池接腔,梁修凯沉肃的脸孔倏忽笑容可掬:“雅筠找你复合没?有她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不然我还想让继业回国。” 闻言,一直慵倦散漫的程晏池抬了抬眼皮:“我们挺好的,周叔老了,您别总折腾他,让他安享晚年吧。” 梁修凯顿时笑得开怀:“雅筠我看着她长大,你们迟早要结婚,她当年不懂事,你作为男人,别那么计较。” 程晏池淡然笑了笑。 “你前阵子去巴黎遇到小畜生韩闵了?” 梁修凯眼里一抹狠戾炸裂,像暴怒的雄狮:“断他一条腿真便宜了他,他还敢耍狠给你使绊子,过两天我派人教训他。” 程晏池低垂的眼帘遮住锋利余光。 果不其然,梁修凯的下句话就是“我听说你为程昱川老婆上赌桌?”。 程晏池神色如常,掸掉烟灰,坦然迎视着梁修凯精光迸射的眼眸:“她被我牵连才会让韩闵盯上,而且韩闵太嚣张了。” 说完,程晏池笑笑,语气不屑地提起盛微宁:“舅舅,我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其他男人标签过的女人,我嫌脏,救她只是出于最基本的道义。” 梁修凯不置可否,笑意反而更浓烈了些。 “你都有雅筠了,别提她是程昱川的老婆,就算别的干干净净的女人,你看得上眼,我也不同意她进门,所以你不要那个舒曼,太明智了。” 梁修凯若有似无加重腔调:“你赶快把程家整垮然后回来结婚,我身体这两年不好,把你们的婚事真正敲定,我也早点把梁家交给你。” 程晏池恍惚了几秒,面上波澜不惊,忽地掐掉烟蒂,唇边漾起悠长的笑:“嗯,我娶她。” 155:怪诞 除夕的前一天,程昱川回镜海。 盛微宁之前做了两手准备,要么在国内参加十二月的考试读研,要么拿到国外的offer无缝衔接。 她本身就是外语系的,雅思成绩不用担忧,她大三便把所有要准备的东西都填了表。 洞悉程晏池的打算以后,她果断提交了签证申请。 无论他把程家整到什么地步,都和她没瓜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假如姐妹俩继续留镜海,但凡程家还有反扑之力,她们势必遭殃。 还不如趁程晏池在,早做决断。 y国本就云集许多世界一流的翻译院校,纵使不考虑盛悦,盛微宁也很憧憬那里。 程晏池认为她考不上,她却笃信自己能试试。 程建雄曾经许诺不干涉盛微宁的选择,知悉她仍毅然出国的计划,一连几天没给她好脸色看。 肖若萍见盛微宁在程建雄那里受了冷遇,更是肆无忌惮苛待她,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反正六月份能解脱,盛微宁当练养气功夫。 盛微宁把一箱子书放进橱柜,忽然听见楼下沸腾着一阵喧哗,抬头朝窗外瞧,凉凉扯了扯唇。 “盛小姐,二少爷回来了,夫人让您下去。” 盛微宁简洁地应声。 半个月不见,程昱川依然纨绔做派,穿着粉色衬衣和休闲裤,因为相貌俊朗,倒也不觉得娘气。 看到翩然而至的盛微宁,程昱川眼眸闪了闪。 沈瑶瘫痪在微博连续挂十多天,舆论导向剧烈,热度幸好被顾雅筠分去大半,风波勉强暂时平息。 想到顾雅筠,程昱川更加心塞。 程晏池怎么什么好事都沾边? 转念,他又忍不住思忖,程晏池喜欢顾雅筠,貌似用盛微宁算计他就行不通了。 程建雄的夸赞拉回了程昱川扩散的思维:“你现在能学会独当一面,爷爷很欣慰,不过你可千万别是三分钟热度。” 只要程昱川能保持这样的成绩,即便马儿坪的项目失败,程建雄也愿意出面替他善后。 沈家人揪着程昱川不放,他没少故意打压。 “爷爷太低估你孙子了,经历这么多,我当然要学会成熟,总不能一直糊里糊涂过日子。” 程昱川面露羞愧,态度恭谦:“以前是我仗着您的疼爱肆意妄为,经常害得您操心,我离开镜海这段日子,您身体还行吗?” 程建雄瞥眼神色温静的盛微宁,挑着一边眉毛:“我看着你们小两口越来越好,心情自然舒坦,什么毛病都没了,所以你们真关心我,就得听话点。” 盛微宁勾唇,适时搭腔:“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爷爷是我们的大家长,哪能让您不开心?” “说一套做一套,一意孤行决定出国的人是谁?” 程建雄板着脸,半真半假地训斥:“你把我放哪儿?把昱川又放哪儿?不知情的,还以为程家亏待你了,闷声不响干大事,我看说的就是你。” 程昱川眼波闪烁,下意识转向盛微宁:“你真要出国?” 肖若萍今天表现得很沉默,也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程昱川的诘问,她撇嘴,冷冷吭声:“这是迫不及待脱离程家的意思?好处捞够就想单飞了。” “能去国外念书,是我从小的梦想。” 盛微宁温柔地笑,径直掠过肖若萍望着程建雄,语速不疾不徐:“爷爷舍不得我还把话说的这么重,当我不晓得您嘴硬心软?我哪儿敢不把您放眼里,程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始终铭记于心。” “母亲生前没能完成理想抱憾终身,身为她最宠爱的女儿,我应该实现她的遗愿,可怜天下父母心,爷爷疼我,又哪里不能共情我父母的期望?” 女生的嗓音温软甜美,从她嘴里吐露的每个字像春风中飘舞的飞絮,让人心不由自主柔软。 程昱川盯着盛微宁弧度卷翘的睫毛微微失神。 她披一身明媚阳光,侧身而坐的模样娴静美丽。 再静静聆听她说话的嗓音以及腔调,程昱川居然猝不及防萌生现世安稳的满足。 程晏池信步进客厅,不早不晚捕捉到程昱川面朝盛微宁恍惚而热切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向往。 他眯眸,脚步几不可见顿了顿,瞳孔隐约蔓延冰凉。 盛微宁正好对着大门口,接收到程晏池深不见底的视线,似乎略微愣了愣,尔后温然点头:“大哥。” 另外三双眼睛齐刷刷聚焦程晏池,俱是意味不明。 此情此景,程晏池冷不防生出种怪诞的错觉。 盛微宁跟他们统一战线,而他是彻头彻尾的外来者,他的出现,打破了他们原本和谐的平静。 沉光流转程晏池冷峻的面庞,他清雅如玉的眉宇笼着森森郁色,气息愈加寒冽逼人。 程建雄经过最初的错愕,一如既往和蔼可亲:“一大早就没见着你人,又去恒远工作了?” 肖若萍若无其事撤眸,攥住的手指却一点点缩紧。 “劳模回来得挺早。” 程昱川桀骜俊逸的眉眼流淌嘲讽:“明天就过年,我的好大哥为了公司还真是殚精竭虑,相比起来,我这个踩点回家的人被反衬得不求上进了。” 程晏池充耳不闻,手指搭在胸前优雅解开西装扣,淡漠地回复程建雄:“东城新标的地皮有些问题,既然程昱川在家,后续交给他处理吧。” 程昱川的面色立刻相当精彩:“你存心找我茬?” 程晏池似笑非笑分给他一记余光,调子懒淡:“你刚才还叫我劳模,我能闲得慌?你如果没失忆,应该记得地皮你买的,上千万,二公子说买就买了。” 程昱川心虚地睃眼程建雄,程建雄却一反常态,缓声说:“你大哥三番两次帮你善后,你对他别总这么大意见,开春你就要结婚,刚才谁信誓旦旦保证自己成熟了?” 程昱川虽然依旧不太乐意的样子,可脸上的排斥却没曾经那么明显。 肖若萍嘴唇蠕动,又强自压下。 盛微宁神色自若地捧住杯子喝了一口水。 见程晏池的身影越过茶几,程建雄目光闪了闪。 “阿宁要去国外留学,其实我也赞同,春天结婚,夏天出国,夫妻想见面就是费两张机票的事。” 老者豪迈的笑声被程晏池甩在身后,他脚步未停,修长手指拉松领带,平生一股烦躁。 156:左右 “我不同意你娶盛微宁。” 回到肖若萍的卧室,她劈头盖脸就砸下这句话。 程昱川关上门,捏了捏眉心:“您还准备算计她和程晏池?可程晏池有顾雅筠了。” 肖若萍面色阴寒,冷冷一笑:“正因为这样,才更要把盛微宁送到他床上,顾家的底细你清楚吧?” 程昱川沉默一会儿,点了头。 一个梁家做后盾不够,现在又有顾家。 程晏池自己的手段也很厉害,再不把他弄走,程家就得毁在他手里。 “我先前以为程晏池只是想霸占恒远,但我最近觉得不太对劲,你知道他回程家的条件是什么吗?” 肖若萍愤恨地掐住沙发垫,想到自己听到的内幕,她的心犹如被毒蛇紧紧缠绕,根本透不过气。 “那个野种居然要死老头同意梁婧宜入葬程氏墓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肖若萍气得脸红脖子粗,不自觉提高音调:“意味着我百年之后要跟她一左一右躺在你爸的身边!” 程昱川震惊的无以复加,好半晌都哑口无言。 蛇打七寸,程晏池这一招未免太狠了。 “这不是封建社会,还来三妻四妾的套数?程晏池口口声声不稀罕程家,一转身就打着他妈的幌子鸠占鹊巢。” 程昱川怒极反笑:“爷爷还真的答应他,简直是太荒唐了,梁婧宜的身份……” 顿了顿,他俊脸堆簇凌厉冰霜,冷然补充:“就算是梁家失而复得的千金,但白玉蒙尘,她之前是夜总会的‘公主’,爷爷把这种女人弄进墓园,是希望贻笑大方吗?” “比起得到程家,我看程晏池更倾向于毁掉程家。” 肖若萍观察程昱川愤懑的表情,目色变幻,徐徐叹了口气:“昱川,你爷爷很快就八十了,程晏池在镜海留得越久,程家的地位越岌岌可危。” “顾家爱名声,如果爱女顾雅筠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们跟梁家的同盟自然而然分崩离析,梁家也不可能任由程晏池败坏家族声誉,程晏池腹背受敌,哪儿还能空出手对付程家?” 程昱川从小长于妇人之手,一向优柔寡断意志不坚定,尤其还特别在乎她。 肖若萍深谙这一点。 然而,即便肖若萍说得天花乱坠,程昱川始终半信半疑:“妈,您老实告诉我,到底想怎么扳倒程晏池?一件桃色绯闻真能把程晏池毁得像您预料的那么惨?” 肖若萍幽幽挑眉,寒眸瞟过佛龛的那座观音像,嘴角抿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昱川,你是妈的儿子,妈下半辈子只靠你,我还能害你?盛微宁你别娶,等事情尘埃落定,你作为恒远唯一的继承人,无论多出色的女孩子,但凡你看上,妈都无条件支持你。” 程昱川沉默不语,他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明明昔日对盛微宁嗤之以鼻,如今却有微妙难舍。 或许某个时刻,他的确是动心过的。 时机不凑巧,沈瑶已经不可能。 倘若没程晏池,他其实挺愿意与盛微宁真情实感相处。 肖若萍将程昱川的迟疑尽收眼底,不轻不重又加了句:“再过几个月就开股东大会,别怪妈直言不讳,凭你现在的能力斗不过程晏池,你爷爷也拿他没办法,请神容易送神难,程晏池毁了程家,还有我们好日子?” 程昱川思绪电转,那点犹如芽苗遇火便焚尽的恻隐,像无数次被湮灭般悄无声息搁浅。 如肖若萍所言,程昱川自知实力不足,可这不影响他把自己嵌入恒远掌权人的框架,而程晏池挡了他的路。 既然肖若萍有杀手锏,他为什么不配合? 离开肖若萍房间,程昱川静静地靠墙伫立,脚边影子被树叶摇曳得忽长忽短,月光逐渐掩映他英朗面孔。 他了解肖若萍,给程晏池下套肯定不止一个盛微宁。 手足之情,儿女情长,在实打实的财势面前不值一提。 因为程晏池母子作梗,他幼年丧父,母亲也守活寡。 扒去家世的显赫,不晓得多少人骂他有爹生没爹养,至于盛微宁…… 程昱川眉头一皱,额心的褶皱深深浅浅。 突如其来的振铃打断他的思路。 他垂眸望着来电,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长腿稳重迈开,不耐接通:“开除你的人是程晏池,老李,我信任你才把重要的项目交给你,你竟然背后坑我,否则程晏池也不会来公司,不管怎样,我仁至义尽了。” 说完,程昱川面色森冷地挂了电话。 此时的他没料到,一颗隐患的种子已然埋下。 * 农历新年在程家人各怀鬼胎的虚情假意中度过。 大年初五,盛微宁应约出门,程昱川会狐朋狗友,程晏池也到丽都给白彤拜年。 白彤经过那次探口风不再重提旧事,经常邀请程晏池上门做客。 美其名曰品尝她做的美食,实则是想替他和顾雅筠独处创造机会,程晏池心知肚明却从不戳破她的用意。 白彤看出程晏池顺水推舟,待他的态度越发和气。 顾父万花丛中过,白彤能自夜总会脱颖而出又在丈夫多年彩旗飘飘的情况下守住正宫的位置,当然手段不俗。 她查过舒曼,程晏池不足为虑的前任罢了。 顾雅筠想得到的男人,白彤千方百计都会为她达成所愿。 白彤偷偷调查舒曼,程晏池也早知道,懒得插手干预。 纵使将来要结婚,有无感情也不重要。 程晏池开车去接顾雅筠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晏池,新年快乐。” 顾雅筠这阵子忙着排演下一场音乐会,两个人有段日子没见面。 “新年快乐,我刚见过伯母。” 程晏池帮忙把琴盒放进后备箱:“你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吃点就行。” 顾雅筠理所应当地坐到副驾:“你下午不是要工作?我原本想去佳珀广场逛逛,回国这么久还没正式去过,那里也有餐厅。” “嗯,是有工作。” 程晏池低头系安全带,俊脸弥散着淡然况味。 顾雅筠习惯了程晏池沉静寡言的性格,兀自笑了笑。 她手里拿着一本琴谱需要做标记,圆珠笔笔尖突然坏了。 “你这儿有笔吗?” 顾雅筠抬手翻置物盒。 一只修长的手忽地扣住她腕骨,伴随男人温柔的语声:“你想逛佳珀,我陪你去。” 157:遗憾 顾雅筠诧异侧首,望进程晏池清润平和如宁静湖泊的双眼。 她愣了愣,感受着覆住手背的温度有片刻的失语,尔后红着脸笑道:“你不工作了?” 程晏池顺势将顾雅筠的手带离置物盒反握,寒玉般温凉的眉目尽蕴藉说不出的温存,薄唇边泛着弧:“吃饭的时间还是有的,难得我们彼此有空,吃完饭我再送你回音乐厅。” 顾雅筠纤盈的睫毛簌簌垂落,定睛落在两人交握的手,神情恍惚。 男人醇厚磁性的嗓音像大提琴的琴弓掠过琴弦,回音震颤着她耳膜。 他们交往过两个多月,可一个忙事业一个忙音乐,并不时常碰面。 她生性矜持,程晏池又清冷疏淡,两个人亲密的行为也仅限拥抱。 最大胆的一次,是她借着酒醉主动亲吻他面颊,而他没拒绝。 “雅筠?” 清冽的男声缓缓飘耳畔,顾雅筠回神,对上他征询的表情:“好。” 大概是担心自己的回答太简洁恐怕招致程晏池的误会,她轻声吐字:“我们吃本地菜吧,好久没吃正宗的焗葡国鸡。” 话落,她瞥了眼后视镜。 程晏池的嘴边挂着淡淡笑意。 她脸色更红,记起白彤的交代又强行镇定,表现得不那么欣喜若狂。 经过这个小插曲,顾雅筠也没心思看琴谱了,把纸笔收入包里。 程晏池松开顾雅筠,右手自如地转移到方向盘。 熟悉的菜名过耳,程晏池倏然想起那次盛微宁请他吃饭的情景。 余光扫了眼置物盒,他眯眸,镜片后的凉瞳弥漫云雾。 * 盛微宁没想过会在佳珀广场这种堪称人山人海的地方见到程晏池。 程晏池是典型的工作狂,除却某种运动,几乎不具很狂热的爱好。 眼尾无声略略偏斜,顾雅筠清丽柔美的脸孔映入眼帘,盛微宁玩味挑眉。 隔着摩肩接踵的人群,程晏池的视线与盛微宁差不多同时遥遥相望。 盛微宁在人前的形象远不似他跟前的那般妖娆妩媚。 然而即便是温美端雅的姿态也很养眼,程晏池的心里竟然腾起了遗憾。 遗憾什么,他没认真去思考,总归类似于精心护养了一朵青涩的蔷薇,等到她终于绽放绰约风姿却被他人摘去的感觉。 “那是盛小姐?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顾雅筠的提议正中程晏池下怀,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盛微宁眼瞅着那对男女往自己缓步走来,脸上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 “喵——” 手里提篮内的猫崽在撒娇,盛微宁连忙摸摸它。 身侧的男生见状笑道:“它很喜欢你,要不带回去养?” 盛微宁摇头:“家里已经有一只狗,它是你捡的,你拿着喂吧。” 她今天被李娜约出来,没想到会偶遇林清栩。 说话间,程晏池的身影已然映上盛微宁脚边的瓷砖。 林清栩笑颜微滞,缓缓抬起头。 盛微宁轻柔的笑音溢散朱唇:“大哥,顾小姐。” 顾雅筠对外宣称跟程晏池的关系暂时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不过这三天两头的形影不离,明摆着是巴不得能给娱记多提供八卦材料。 舒曼比起这位,心机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各花入各眼,程先生好像偏生喜欢这样的调调。 盛微宁默默腹诽一番,笑得甜美温婉:“好巧,想不到能遇上你们。” 程晏池勾唇,清锐的眼眸划过盛微宁,淡淡停顿在林清栩身上。 林清栩相接程晏池看似淡漠实际阴郁且穿透力极强的目光,抿了抿唇。 “程先生,顾小姐,我叫林清栩,微宁的同学。” 李娜取了毛茸茸的玩偶服头套也跟着介绍自己。 “你们好。”顾雅筠莞尔,注意力又被盛微宁篮子里的猫咪吸引:“蓝白?” “我们在城铁站附近捡到的,正打算去买猫砂。” 盛微宁失笑,揉了揉猫咪的脑袋。 她穿卡其色风衣裙,露出的一截皓腕仿佛凝着霜雪,一簇星光闪烁。 顾雅筠没太留神那光芒的来源,笑睨着蓝白,简直爱不释手:“晏池,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也送过我一只三色猫?我当时可喜欢了。” 程晏池淡静的眸色忽而深寂:“记得。” 盛微宁心念一晃,不自觉掀眸看他一眼。 禽兽还能有这么爱心泛滥的一面,果然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 她童年时代也养了只三色猫,可惜走丢了。 程晏池漫不经心瞥了眼盛微宁,后者若无其事低下头。 他唇尾扯出几不可见的冷讽弧度,目色重新恢复清澜无痕。 顾雅筠知道程晏池要对付程家。 按理说,她不该亲近程家人,可盛微宁不同。 毕竟盛微宁亲眼目睹过她自私自利的做法。 一旦泄露出去,粉丝对她改观是小,反正他们更信任她。 但是…… 顾雅筠隐晦地扫向身形挺俊的程晏池。 她不能让自己在程晏池心目中的形象蒙受任何污点。 “盛小姐,年后我们乐团还有一场音乐表演,我把门票寄给你。” 盛微宁神色未变,单薄的眼皮承接着璀璨灯光:“我一定洗耳恭听。” 五人本就殊途,随口聊了一会儿,顾雅筠向盛微宁告别。 程晏池语气松散地叮嘱盛微宁:“注意安全。” 盛微宁温顺点头:“好的,你们也注意安全,节假日人多。” 李娜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好登对,顾女神就该程先生才配得上。” 盛微宁淡然敛眸,伸手去挠蓝白的下巴。 猫咪探出粉色的小舌头舔她,她腮边立刻漾起薄笑。 这只猫比程晏池顺眼多了。 李娜没得到她的回应,转身看向林清栩。 林清栩直直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校草,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清栩尔雅翩翩地扬唇:“走,去买猫砂。” * 盛微宁在宠物店接到应欢的电话。 “我姐的忌日在下月初,死瘸子到普罗旺斯庄园悼念他们伟大的爱情,你今晚陪我跳舞。” “锦瑟?” 盛微宁快四个月没去锦瑟斗舞,上次那事给她敲响了警钟。 应欢可怜兮兮地抱怨:“我孤家寡人好难过。” 盛微宁沉吟片刻:“行,你吩咐阿晋照往常那样到酒吧开房避人耳目。” 是夜,盛微宁连转三趟车,裹得严严实实钻进锦瑟与应欢汇合。 一舞结束,她收到了一杯鲜艳的鸡尾酒。 158:借酒 锦瑟今晚没有斗舞,但两位舞娘的同台竞技照样精彩。 恰好又是过年,所以现场的激热氛围嗨到爆。 每当程晏池忙完公事又不乐意那么早回程家的时候,就会来秦昊的会所打发时间。 秦昊原以为程晏池能跟顾雅筠好好培养感情,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你说你,现在有位如花美眷作伴,还跑我这儿寻开心,万一顾小姐知道,不得气势汹汹上门找我算账。” 程晏池慵懒地坐在矮沙发上,对秦昊的调侃置若罔闻。 光怪陆离的镭射灯扫过,他的侧影忽明忽暗。 秦昊也没接触过顾雅筠几次,毕竟他先认识程晏池,而且还是十几年前,打趣完,就是正儿八经的聊天。 “你到底要不要顾小姐?我瞧着你不太上心的样子。” “要怎么样,才算上心?” 程晏池把控着酒杯,长腿交叠,漫不经心瞥秦昊一眼:“此间事了,我就会回伦敦结婚,你到时候记得来。” “这么快?” 秦昊结结实实惊讶了一把:“你三十岁不到就步入婚姻的坟墓?再多玩两年也不迟。” “这不正在玩?” 程晏池凉薄嗤笑,百无聊赖晃动着杯中酒,漪澜渐起的酒面倒影淡静无波的眸子。 “迟早都要结婚的,趁我现在还有精力操持这些事,把人娶回去得了,不然,再过个两三年更没打算。” 楼下表演爵士舞的美女退场,钢管舞乐再度点燃激情。 随着两个身姿性感的女子登场,气氛沸腾到极点。 “你这也太将就了,好歹顾雅筠才貌双全……” 话音戛然而止,秦昊不经意朝舞台瞄一眼,立刻倒抽一口凉气:“稀客。” 程晏池循声侧眸,海域般幽静的瞳眸映着灯影骤然掠过异芒,像一道绚烂极光从地表最深处迸射照亮天幕。 不同于上次。 他们这回置身二楼的包厢,明亮的环形玻璃令视野更开阔,舞台美景一览无遗。 程晏池波澜不惊盯着上场的盛微宁,面容寒漠清冷,眼底却沁出烧熔的深墨,最后堆簇成炽烈火焰。 秦昊面露兴味地欣赏:“真是人不可貌相,整个镜海的上流圈都被她骗了,估计对付你的花样更多,你看台下,多少垂涎的男人恨不得把她带出去?” 程晏池听若不闻,眸底色调变幻,微晃的红酒荡漾出一圈圈波纹,凌乱似乎染血的俊脸。 秦昊回头瞥见他这副神态,脑子里灵光一现:“你要不真把盛微宁娶回去,反正你们各方面很合拍。” “活色生香,又漂亮又聪明,会来事,你还能睡得下去,总该不算将就吧?” 刚说完,程晏池便毫不客气踹他一脚。 秦昊夸张大喊:“你至于这么激动?” 程晏池双肘撑着膝盖,冷眼掠向跳舞的盛微宁,被酒浸润过的嗓音醇厚沙哑,俊美的脸铺开一层无形碎冰,淡声道:“我还不想遭雷劈。” * 盛微宁事先说好只跳一场便下台,免得招惹麻烦。 以程晏池和秦昊的关系,秦昊多少会关照她。 沿着台边下场,苏紫神秘兮兮地端着一杯鸡尾酒过来。 “好久没来,秦少请你喝的。” 盛微宁没有乱喝东西的习惯。 哪怕是熟人递来的饮品,只要自己没亲眼所见,她都不会碰。 不过…… 盛微宁顺着苏紫示意的方向抬眸。 绚丽光束自眼前闪逝,玻璃窗后的景象隐隐约约,能勉强看清两个男人。 程晏池如果希望她陪他,是不会给她下药的。 盛微宁嫣然一笑,落落大方接了那杯酒。 她举杯面向那扇洁净剔透的玻璃窗,面不改色喝完。 应欢打算在锦瑟待一晚上。 盛微宁原本想陪着她,可半夜时分,程晏池给她发了短信要求见面。 “我不是要你远离西门庆?” 盛微宁倒杯水给应欢:“迟了,无法远离,既然我跳进了他的陷阱就得认命,不赌一把谁知道输赢?” 应欢这一晚上又是跳舞又是喝酒,神智不太清醒。 “原来他不准你走?好家伙,长此以往,我真担心西门庆爱上你,你们玩玩无所谓,动真格太麻烦。” 程晏池不护盛微宁,梁顾两家踩死她比蚂蚁还轻松。 “不必担心,我估计他对我已经有点那意思了,就不晓得是好是坏。” 盛微宁把应欢扶到床上替她脱了鞋:“你先睡一觉,我最多凌晨三四点就回来。” 应欢懒懒嗯一声便昏睡过去,眼皮红肿不堪。 盛微宁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傻瓜。” * 程晏池的车停在锦瑟邻街的巷子里。 盛微宁内搭包臀修身裙,外面套一件黑色风衣。 她这打扮同白日天壤之别,即便熟人也很难认出来。 程晏池应该喝了不少酒,车厢的酒味浓郁。 他懒淡地靠着车椅,衣袖卷了两折,短发下的眉眼英俊慑人。 “那杯酒,是秦少用你的名义点给我的吧?谢谢。” 盛微宁拉开副驾的车门坐进去,腔调娇慢:“程先生碰到什么烦心事需要借酒消愁?说来我分忧下。” 程晏池眼帘未抬,唇边的弧度阴柔冰冷,嗓音像绵骨的美酒灼烧她耳廓,蔓延热烫:“享受男人的追捧还能赚钱,挺得意?几天没打卡,你越风骚,我越有感觉。” 盛微宁把包放在膝盖上,好整以暇打量程晏池:“彼此彼此,我对你也非常有感觉,你家顾小姐呢?” 月明星稀,窗外深沉的夜色晕染男人幽邃的瞳孔。 他满身散发性感的颓废,破碎感很强烈。 “我们还没在一起,那之前,我得找你睡了。” 盛微宁目视前方,路灯仅零星几盏,光线暗淡。 “我发觉,你最近变化不小,为了睡我,不止越来越不收敛,还把我们的交易明码标价,看来蛮不舍得我。” 程晏池不置可否,眼中却有阴郁的戾气稍纵即逝。 盛微宁娇媚地笑笑,斜睨着男人:“你逻辑很奇怪啊,不睡百分百能结婚的女人,反而来睡你口口声声不要的我,但我今晚不想你得逞,我也是有洁癖有脾气的。” 手搭上车门把,身后忽地飘荡男人薄冽的讽笑,剪影扭曲不成形,腰身骤然一紧,她被强横拽到他怀里。 一份冰凉的文件袋随同冷语砸到她头上。 “这是利兹那家分院的资料。” 159:渣女 盛微宁所有的挣扎都被这轻飘飘的话语化解。 无需男人再桎梏,她装腔作势的拒绝立刻变成迎合。 “我现在能帮盛悦办签证了?” 盛微宁坐在程晏池腿上,搂着他脖颈巧笑倩兮。 “程建雄那儿你得替我打打掩护,不能让他发现盛悦的签证,这对你而言小事一桩。” 程晏池骨节分明的手指卡住盛微宁下颌,似笑非笑:“刚才不还傲娇得表里不一?女人会用的欲擒故纵,你一样都不少。” “我还以为,你打算放弃我这条捷径选择应欢了。” 幽暗的灯光洒在盛微宁清媚脸孔,多了些攻击性很强的冷艳,她挑眉,软着嗓子:“一事不劳二主,我查过资料,治疗这种病,要么伦敦要么纽城,但纽城费用更高,应欢与我交好却不等于应家愿意为我买单。” 至于祁寒舟,他更没理由帮她。 “我已经出卖自己,就算达不到预期的效果,我也得要回应有的好处,倘若真要计较,我赚了。” 盛微宁绕开文件袋的线圈,借着模糊光线一目十行看完。 “医疗条件确实比国内好很多,虽然花销也不小。” 所幸她有7%的恒远股份。 无论当挂名股东抑或一次性买断,至少五年内不用发愁,她还能负担自己学费。 半晌没听见程晏池吱声,她狐疑抬头,呼吸刹那屏住。 天光暗沉,程晏池一瞬不瞬盯着她,瞳孔亮得逼人。 像蛰伏悬崖的一匹恶狼,随时能把她撕得粉碎。 盛微宁暗自调整气息,笑容显得虚浮:“怎么了?” “秦昊其实说的挺对。” 他依然意味不明地看着女生。 合拍。 从身体到思维行止,他们的确非常契合。 甚至程晏池也清楚的知道,往后岁月再没哪个女人能如此。 盛微宁近日的变化突飞猛进。 或许昔日有所保留,或许是和他一起后的改变,总之很有魅力。 可惜不行。 她是赵雪竹的女儿。 他不可能真正接纳她,梁家更不可能。 截断不切实际的假设,程晏池决定用别的方式纾解心底隐隐约约的焦躁。 “秦昊说你一天比一天风骚,很给劲。” 程晏池忽而伸手盖住盛微宁波光潋滟格外清澈的眼睛,鼻尖蹭了蹭她娇嫩的面颊。 “你别奢望嫁给我,不过,我离开镜海前你还能继续等价交换。” “为了达成目的,程先生手段还挺多。” 盛微宁纤睫眨了眨,唇边漫开若有似无的弧度。 “你都决定把程家搞垮,单凭报仇,我嫁不嫁给你也没多大意义,原本还想让程建雄亲眼看看我如何蛊惑他孙子篡位的。”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偶尔会充满不可调和的矛盾性。 程晏池从没想过和盛微宁有过什么。 但此刻听着她毫不在意的说法,又错觉掌心的痒意流窜到心底。 “洒脱的盛小姐想开了吗?” “执着也不管用,人要清楚自己的定位。” 盛微宁将文件袋放在一边,柔若无骨的手轻触着程晏池的喉结,往他耳侧绵绵吹了口气:“不舍得直说。” 程晏池嗤笑,没再废话,直接扯开她风衣,浸润酒香的薄唇贴上她锁骨处最为娇柔细腻的肌肤游走。 盛微宁的头靠他胸前,听见置物格被打开的声音,面上浮现兴味,勾着眼梢瞅他:“不怕顾小姐发现这个?” 程晏池表情平淡,眸底的墨色却浓稠而森冷:“既然没复合,那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和她无关。” 盛微宁深觉这话挺顺耳。 她吻住程晏池,近乎呢喃地喟叹:“渣男。” 程晏池扣住她后脑,顺手把那东西旁边的火柴盒推到里层,喑哑声线溢出喉骨:“你不是渣女?” 盛微宁攀住程晏池肩膀,后面的话全被他以吻封缄。 * 过完正月十五,盛微宁随程家人回翠屏峰的程氏墓园祭拜。 程晏池穿着最简单的白衣黑裤,将母亲的骨灰盒亲手放进墓地。 肖若萍早就知道这件事却装作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看见梁婧宜的骨灰盒,满脸皆是不加掩饰的嫌恶:“爸,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把程家、肖家的脸面摆哪儿?当初梁婧宜是您百般厌弃的女人,如今您居然同意她葬在程铮身边,您把我置于何地?” 程建雄飞快地瞥了眼一语不发的程晏池,冷声训斥:“无论如何,梁婧宜毕竟生了晏池,她现在是梁家失而复得的千金,而且从名分而言,她跟程铮先扯证,你们都是程家的媳妇,我不会厚此薄彼。” 肖若萍怒极反笑:“瞒着我同意梁婧宜下葬墓园,难道您认为您一碗水端平?我就说程晏池怎么会愿意重归程家,当年你们二老那么对待梁婧宜,稍微有点羞耻心的都不会腆着脸认祖归宗,搞半天打的是这算盘,梁婧宜真有本事,化灰了还死皮赖脸缠着程铮。” “够了!”程建雄唇角压沉,厉声喝止口不择言的肖若萍:“你不乐意待在这儿就回去。” 程昱川面庞阴郁:“爷爷,我妈心情不好,我先陪她到车里休息。” 一旁的盛微宁对几人的纷争充耳不闻,目光静静瞥向蹲在墓碑前的程晏池。 天幕飘离铅灰的云朵,映衬着苍翠绿意显得背景压抑。 男人清疏的侧影似是定格于喧嚣之外,半垂的长睫遮掩凉淡瞳眸,利落颌线延伸至衣领。 镜片反着灰蒙蒙的光,她难以窥探他真实的情绪,只猜到他并不情愿完成母亲遗愿。 程建雄眼见肖若萍母子走远,自忖面对程晏池同样尴尬,缓声道:“晏池,我去山下等你。” 程晏池未置一词。 程建雄扫向盛微宁,她适时出声:“大哥,我扶爷爷下山。” 程晏池阖眸,唇线抿得更锋利。 盛微宁默然敛回视线。 脚步声渐行渐远。 程晏池始终维持着原有姿势,抬手搭在墓碑顶端,徐徐闭眼。 胸腔逐渐鼓噪起海啸般的闷痛,他喉头无声滚动,眼里风起云涌,每根指骨泛起骇人的冷白。 不知过去多久,冰凉感依稀印在脸颊。 下雨了,轻盈透明的雨点斜密成网交织他眉骨。 程晏池准备起身,却不料淅淅沥沥的雨水倏然被阻隔。 他身形顿了顿,若有所感地转眸。 女生撑伞立定他身后,容色犹如雨洗青山。 160:破绽 雨水朦胧泅染视野,程晏池目色深邃地看着盛微宁。 “你又上来做什么?不是陪程建雄下山了?” 盛微宁满不在意地笑笑,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语气懒散:“他们在民居休息,你都发呆一个多小时了,我给你送伞。” 反正程昱川都同意肖若萍的计划,她避讳也没意思。 程晏池定定地凝了她一眼,没接过黑伞,神色淡漠得如同清涧泉水,他单手插着裤袋眺望远方,很疏离。 盛微宁握着弯钩伞把,移目,墓碑上的黑白照吸引注意力。 梁婧宜的确是个不可多见的大美人。 难得的是,虽然出身风尘,眉梢眼角却仍旧流露天真妩媚的风情。 即便是遗照都难掩其绝代风华,足见真人有多美。 怪不得程铮差点为了她抛妻弃子,可惜红颜薄命。 程晏池沉默片刻,再回头,发现盛微宁盯着梁婧宜失神。 他冷冽地勾唇,重新走到墓碑前背对着盛微宁蹲下,绵长砭骨的寒意蔓延眉目,用手缓缓擦拭相片上的水渍。 “我妈去世才二十七岁,她很小被拐走,没读过什么书,身体也不好,夜总会的女人收养她,后来又因为养母进那儿。” “你知道那个乱糟糟的年代多身不由己,她以为自己能拒绝被带出去……遇到我爸的时候,正好有客人强迫她过夜,很老套的电影桥段,富家子对身份卑贱的风尘女一见钟情。” 程晏池的话语刹住,目之所及,是一包纸巾。 盛微宁的手往前伸了伸:“你用这个擦墓碑。” 程晏池原本淡冷的眸光起伏如波云诡谲的海,暗芒浮沉,心腔叫嚣着无止境的愤恨与激痛,四肢百骸俱是严寒窜动。 良久,他唇角扯出一抹薄笑,眼中却风滔雪虐渗透重重冰霜。 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仇人之女出现在梁婧宜墓前。 “回去吧,程建雄估计得找人了。” 程晏池淡漠推开那包纸巾,重新与墓碑上的照片对视,似笑非笑,摇摇头,以一种格外古怪的语气说:“作为儿子,我能为她办成的也没几件事,你的好意,我没理由消受。” 盛微宁的手指紧了紧,从容自若垂在身侧,神思恍惚。 她目不转睛盯着梁婧宜费力回想,笃定自己确实不记得她。 她的记忆里未曾出现过梁婧宜母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真的忘了。 如果程晏池没骗她,上一辈只发生小矛盾还无所谓。 倘若…… 程晏池跨年夜那晚诡异的行止历历在目。 思维不自觉扩散,她表情凝重,双脚始终停在原地。 程晏池余光瞥到盛微宁若有所思的神情,眼底的讥嘲更加浓烈,神识切割成两半,每一半都由水深火热包围。 深切的恨意翻滚不息,程晏池眼神阴暗。 雨势渐大,他最后深深望一眼梁婧宜,起了身。 盛微宁尚未离开,自然依旧替他打伞。 程晏池居高临下打量她魂不守舍的模样,眸子沉了沉,脸色微恙,他握住她手臂带着走。 “不是不相信我的话?那你心不在焉又何必?盛小姐口口声声只相信自己得来的答案,怎么现在倒像是理亏心虚了?” 盛微宁蹙眉,触及程晏池冷若冰霜的侧脸,心里一抽,荡开若有似无的胆怯,终于还是把余音噎了回去。 心乱如麻,忽然很害怕私家侦探查探的结果。 * 白彤翌日给程晏池打电话,邀请他去丽都吃饭。 顾雅筠主动去恒远见程晏池,白彤提过要给她买车,可顾雅筠自己有助理,而且买了车也不方便再让程晏池接送她。 恒远的职员都耳闻过顾雅筠与程晏池的旧情。 如今亲眼见到被誉为国手的大提琴首席光鲜亮丽出现在大楼,竟有种锦上添花的感觉。 程晏池洞悉了顾雅筠的小算计,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要她在车库等自己下班。 一抬眸,仍旧散发余温的黑咖啡赫然入目。 程晏池怔然几秒,关掉电脑,端起咖啡喝了口。 甘醇顺滑的滋味在味蕾流淌,好像是挺苦。 他冷不防想起,盛微宁每次给他泡咖啡都会偷偷放一勺糖。 一开始是拒绝的,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如今人不在,泡咖啡的人又变成王秘书。 程晏池寡淡的表情越发漠漠,将咖啡杯随手放下。 鬼使神差,他转眸望向偌大的落地窗,眼中渐渐暗色汹涌。 上次跟她还没做完。 * 顾雅筠认得程晏池的慕尚。 程晏池到车库时,顾雅筠窈窕的影子立时填满视野。 “晏池,我妈本来昨晚就想请你吃饭,听说伯母的骨灰盒葬到程氏墓园了?你还好吗?” 程晏池用车钥匙开锁,淡笑:“谢谢关心。” 顾雅筠弯身坐进副驾驶座。 程晏池扫了顾雅筠一眼,正要上主驾,手机响了起来。 “我接个电话,你稍等。” 程晏池走开两步。 顾雅筠坐在车里注视男人挺俊的身姿,朱唇挑起嫣然笑意。 就算分开四年又如何? 有梁顾两家的交情做枢纽,程晏池不可能不妥协。 更何况,他一直是爱她的,不然为什么单身这么久? 无论何种方式,她要得到的就必须得到。 顾雅筠颇为沾沾自喜,凭她的家世跟条件,他不会拒绝她。 微信群有人发语音,顾雅筠拿出手机摆弄。 一时没拿稳,手机掉到主驾驶座的油门附近。 顾雅筠俯身去捡手机。 光线昏惑,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刺到眼底。 她狐疑皱眉,下意识抬头搜寻程晏池。 他侧身站在墙柱边,并未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 顾雅筠抿抿唇,脑子里千头万绪掠过,修剪圆润的光疗甲小心翼翼翻开车毯。 那发光的东西是一颗镶钻的小星星。 顾雅筠瞳孔震了震,连忙把星星抓在手里,内心惊涛骇浪! 那一刻,她的呼吸如同被一只铁钳做成的手死死扼住。 这是属于女人的饰物,而她…… 从没戴过! 星星估计是从其他饰品拽落下来的,形状不大,比小拇指的指甲盖还要小三倍左右。 问题是,它似乎还特别眼熟。 顾雅筠没时间细想,只是发自本能地将它藏进手中直起身。 没隔两分钟,程晏池挂断电话回到车厢。 他没看顾雅筠,径自垂眸系安全带。 下一瞬,柔软的躯体陡然扑进怀中。 161:怀孕 顾雅筠的投怀送抱,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内。 两个人曾经交往,最亲密的接触也仅限于吻脸颊。 温香软玉入怀,程晏池的面色淡若清水,眉眼如寒玉。 馥郁的发香幽幽飘浮鼻端,杂糅进呼吸,程晏池泰然自若。 他还是更习惯盛微宁身上的香气,所以毫无触动。 失神一霎那,程晏池漫不经心笑笑:“在乐团被人欺负了?” 青梅竹马长大,对彼此的习性还算了解。 顾雅筠以前总这样,受了委屈就爱扑到程晏池怀里撒娇。 可今非昔比。 他们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肢体接触本身就带着别样的暧昧。 顾雅筠紧紧抱着程晏池,莫名的,竟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 面对她的主动,他坐怀不乱,简直比柳下惠还柳下惠。 喉结滚动的频率不明显,心跳正常,镜片后的瞳眸静水流深。 顾雅筠抿唇,拼命压住心中的潮起潮落,轻柔浅笑:“没什么,觉得太久没见到你,想你,本来那天在医院就该抱着你。” 程晏池闻言眉梢一挑,可有可无地笑了笑:“多大的人还撒娇?” “怪不得伯母那天在机场取笑你。” 程晏池温热的手掌拍了拍顾雅筠脑袋,态度分外温和。 他没推开顾雅筠,甚至给了她一些回应,但这副姿态根本不是她需要的,明明抱在一起,她反而感到史无前例的疏远! 顾雅筠的唇色被自己抿得发白,情绪在腔子内冲撞得更厉害。 这人简直是…… “胡说八道,我妈那是故意取笑我,我只比你小四岁,都可以结婚了,哪儿还小?撒娇是女人的特权。” 顾雅筠缓缓放开程晏池,重新坐回副驾,明眸透着点狡黠:“你如果把我娶回家,好好疼着我,我也能永远二十岁。”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暗示。 “为什么要把自己说老两岁?” 程晏池有条不紊系好安全带,单手把控着方向盘转弯,神色自若地调侃:“你们女人不是都希望自己永远十八岁?” “总有例外。” 顾雅筠歪头,语气半真半假:“什么叫‘我们女人’?你和很多女人打过交道?否则为什么用这么熟稔的口吻?” 她一瞬不瞬观察他,连他眼角细微的纹路变化都不肯错过。 ——你见过几个胸大的女人? 记忆里,另一道饱含戏谑的娇慢女声与顾雅筠的声音重合。 程晏池握方向盘的手不露痕迹凝滞片刻,尔后淡声道:“你忘了我的职业?商场上,女人可从不比男人逊色多少。” 他驰骋商界多年,城府极深,纵使内心波涛汹涌也能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禁欲又斯文的模样堪比男菩萨。 顾雅筠猜不透他,更看不穿他。 她没心情再试探下去了,柔柔一笑,索性直言不讳:“可惜我历来对做生意无感,也没惊人的商业头脑,爹地总是遗憾我不能女承父业,不过幸亏有你,你娶了我,顾氏后继有人。” 恰好经过一处隧道,光照昏暗模糊,程晏池复杂的神色隐匿暗影,眸色一派岑寂漠然,清冷嗓音溢出喉咙:“嗯。” * 白彤安排这顿饭的目的只有两个。 一来缅怀好姐妹,二来是借着和梁婧宜的情谊提醒程晏池对顾雅筠的责任。 白彤的别有用心,程晏池并非未察觉,但她没踩到他的雷区,顾家又确实对他有养育之恩,所以四两拨千斤地应付着。 顾雅筠一直不在状态,不仅白彤发现了,程晏池也有所感受。 程晏池走后,白彤打量神游物外的顾雅筠:“你怎么回事?” 白彤希望顾雅筠能如愿嫁给程晏池。 这些天教给她很多对付男人的法子,结果顾雅筠今晚频出状况。 顾雅筠褪去刚才强行伪装的镇定,满脸惊惶,无助地望着白彤:“妈咪,晏池他有别人了。” 白彤愣了愣,失笑:“怎么可能?妈咪调查得一清二楚,他回镜海只交往过舒曼,而且早就分手了,你别疑神疑鬼。” “是真的,妈咪,我在晏池车里发现了这个。” 顾雅筠翻开手包,把那颗小星星拿出来递给白彤。 白彤初始一惊,随后不以为意:“或许是舒曼掉的。” 她捏住星星缀片端详,薄箔在光线充分的条件下隐约显现个2,姣美的眸子忽而一凛:“你害怕什么?” 顾雅筠绞着手指,视线笔直地投向闪闪发光的星星,不安道:“应该不是舒曼,也不是其他的女客户之类的,我对这东西有印象,只是不记得在哪儿见过,妈咪,我确定我最近才接触过,但那个女人绝非舒曼,我的印象没她那张脸。” “妈咪,你相信我,我的直觉一向很灵!” 从小到大,程晏池除了顾雅筠,从不跟其他异性走太近。 因此顾雅筠完全不认为他会被除她以外的女人吸引。 白彤惊疑不定,思忖一会儿,把星星饰物收拢掌心:“你先别着急,我们就在镜海,要查这首饰也不算特别难。” 顾雅筠紧张地抓住白彤手臂,咬着唇,眼中掠过凌厉光彩:“你答应过我,无论怎样都让我嫁给晏池,我不管那女人是谁,她绝不能抢走程晏池!” “你是妈咪的宝贝,你要走哪条路,妈咪一定帮你铲平障碍。” 白彤温声安抚顾雅筠:“我看这东西应该很贵重,妈咪明天就托关系去查。” * 盛微宁自酒吧回程家那天清早,才惊觉手链不知何时掉了。 手链是应欢亲手设计送给盛微宁的礼物,还刻着她的生日。 应欢那晚喝得烂醉如泥,缺失自理能力。 盛微宁扶着她难免动作幅度大,估计就把钩扣弄松了。 “不就一条手链?我改天再给你设计一款,前阵子忙,手链是赶急做的,钩扣本身有点小问题,想着你生日特殊,我就先送你了。” 盛微宁啼笑皆非:“你这壕气的调调暴发户听了都自愧不如。” 末了,她又轻声补充:“我都收了你六年的生日礼物,这还是第一次弄丢,怪不好过的。” “没关系,我也有责任,会补送给你的,但是你别拿去卖掉了。” 聊了几句,应欢话锋倏然一转:“阿宁,陪我去趟药店。” 盛微宁将手机附耳:“你哪儿不舒服?” “我……貌似怀孕了。” 162:雷劈 祁寒舟与应欢结婚就一年而已。 他们每次都有做措施,祁寒舟也言之凿凿不要应欢给他生孩子。 所以听到应欢疑似怀孕的消息,盛微宁无不阴暗地猜测:“你在那玩意儿上戳洞洞?” 应欢执拗的性格,她太了解了。 当初祁寒舟说什么都不愿意娶应欢,她直接以破坏应妧眼角膜做要挟。 她爱祁寒舟爱到——宁可放弃眼角膜做一辈子盲人也要得到他的地步。 应欢毕竟是公众人物,已经做了些变装,带着一顶假发与墨镜。 “我的确做过那种事,可被祁寒舟发现了。” 应欢吐吐舌头,低声:“后来祁寒舟很提防我,谨慎得不得了,甚至……” 她苦笑,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盛微宁。 盛微宁也并非纯少女了,当然秒懂应欢的弦外之音。 既然如此,应欢确实怀孕很困难。 “那你这次是意外?” 应欢沉默几秒,耸耸肩,笑容更加苦涩:“上个月我们在展览馆遇到教应妧画画的老师,他约莫触景生情,晚上回去失控了。” 盛微宁心里千回百转,半真半假地劝解:“这么辛苦,要不离婚?” “不要,我从小就喜欢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男人,为什么拱手相让?” 应欢不假思索拒绝,尔后大大咧咧一笑:“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我们的名字都写户口簿里,你别看他是坐轮椅的瘸子,行情不比西门庆差,我前脚离婚,后脚就有狐狸精爬他的床。” “人死不能复生,应妧早晚会在他记忆中淡化,我拿一生赌那个结果。” 盛微宁看一眼精神恹恹的应欢,想到祁寒舟那次望着她的眼神,意有所指:“再给他点时间,你们彼此都有心结,我相信你能得偿所愿。” “那你呢?我早上看到新闻,好像顾雅筠跟西门庆的进展突飞猛进,都在车库约会了,虽然他们还没正式和好,可你的处境很尴尬。” “他把我给算计了。”盛微宁低笑,阳光落不进她双瞳,清透的眼眸染几许寒凉:“日久见人心,我看我和他的羁绊不浅。” 说完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她拉着应欢踏入药房。 两个女生第一次买验孕棒,尤其是应欢显得特别紧张,把小票随手塞给盛微宁就快步躲进了洗手间,这做派搞得盛微宁的神经也绷紧了。 半小时后,应欢一脸无精打采走出来。 盛微宁心念一转,没主动开口。 “估摸是最近太忙导致大姨妈不准。” 应欢将一条杠的验孕棒丢进垃圾桶,满不在乎地耸动唇:“正好有公司想邀我拍戏,我乐得轻松。” 盛微宁忽视她眼底浓郁的落寞,倾身抱了抱她:“当辣妈你还早。” 应欢轻轻嗯了一声。 * 午后,盛微宁回程家,应欢情绪低落,她陪着吃顿饭又做了兼职。 自从办公室那次的对峙,程晏池把兼职还给她了。 尽管视频依然没发到她手中。 盛微宁不太担心视频外泄,担忧也没用,何况程晏池不至于那么卑劣。 视频的拍摄日期是程晏池第一次送她回学校那晚。 他当时没接电话,反而把手机扔仪表盘,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假若真把视频公布,镜海必然早没她这个人。 他算计她,或许比那之前更早。 可拍视频的那个节点毁掉她,也能效果不错。 程晏池……对她终究不够狠。 佣人正搬四季青,盛微宁不以为意,抬步直接上楼梯。 包里响起急促振铃。 她低头拿手机,手包装挺多学生做过的习题,瞧着鼓鼓囊囊。 盛微宁忙着接电话,一疏神,练习册顺带被掏出洋洋洒洒掉落满地。 她滑开通话键,一边接听一边弯腰捡题本,眼角余光不期然扫到熨烫得格外笔挺的裤线。 盛微宁动作微顿,随即神色如常地掀眸。 程晏池漫不经心斜倚着墙壁,眼神清寂深邃。 两人的目光短暂碰撞,空气里却骤然迸发嗞嗞火花。 盛微宁敷衍地笑笑,继续压低声音讲电话顺便拾册子。 程晏池远如空山的视线掠过盛微宁轻飘飘逡巡地上的答题册。 走廊的落地窗没关严,风悠悠荡荡拂进缝隙。 一张白纸黑字的购物小票被吹到他脚边。 程晏池瞳孔的焦距自然而然拉近,懒散地瞥了眼。 原先风雨不惊的面色立时发生微妙变化。 他挺拔的身形震了震,盯着那行黑色小字心头一悸,许久没回过神。 ——验孕棒。 脑子仿佛被强雷轰隆炸开,犹如蓄着清潭凌水的瞳眸波涛迭起,耳畔只剩下卷浪倾覆的巨响疯狂侵袭着胸腔,几乎把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尽数淹没。 盛微宁不晓得程晏池须臾间已千头万绪。 看到小票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醒觉这是应欢塞给她的便兀自近前。 熟料,面前阴影陡然一暗,男人的速度比她更快。 轻薄的纸张被程晏池捏在指腹,几不可见显出折痕。 盛微宁挑眉,抬头对上他讳莫如深的眸光,像黑曜石晕染雾霭透出沉暗光泽。 四目相望,触及程晏池眼底浓稠流淌的异色。 她倏然顿悟,嘴角慢慢绽放一丝恬静笑靥。 身后传来佣人的脚步声,盛微宁的纤指将小票从男人手里愠怒扯走,轻慢道:“不是我。” 话落,盛微宁便瞥到程晏池眸底的暗涌宛若退潮一般逐渐淡去。 盛微宁漠然勾唇,越过程晏池身畔款步走远。 程晏池误会她怀孕了。 怎么可能呢? 且不论他不想要,她更不想要。 眼前闪现程晏池刚才那副比被雷劈还夸张的情态,盛微宁眼波微沉。 幸亏没怀孕,否则会是被亲爹嫌弃的小孩。 多可怜。 盛微宁拐过长廊,婀娜的身姿很快离开程晏池的视野。 他驻足原地,寒漠的轮廓纹丝不动,心底却突然寂静得空旷。 * 傍晚时分,白彤母女登门造访。 四季青盆栽将客厅妆点得越发富丽堂皇,水晶灯光芒璀璨,整栋别墅豪华得如同城堡。 盛微宁冷眼瞅着程建雄跟白彤寒暄些言不由衷的话。 顾家抚养了程晏池四年。 程建雄沽名钓誉,哪怕忌惮他也得做做表面功夫见白彤。 顾雅筠坐在白彤身侧,正对面恰巧是盛微宁。 撩起眼睫,她不动声色打量女生,面容倏忽划过一抹震愕。 163:手链 光线明朗清亮,泛着柔白笼罩住盛微宁。 女生姿态娴雅地端坐,肌肤莹洁,半痕微垂的侧颜静美如画。 顾雅筠一开始纯粹抱着两分审度端详盛微宁。 即便因为同仇敌忾,她对程家不屑一顾,对所谓的弟媳终究有些复杂情绪,况且盛微宁曾经目睹她利己的一幕。 原本没瞧出什么异样,可是视线定格在盛微宁手腕时,顾雅筠的头皮骤然炸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脑仁好像被冰锥顷刻间戳穿! 她记起来了! ——串着星星缀片的手链,她终于想起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了! 前阵子程晏池陪她去佳珀广场吃饭。 当时盛微宁戴的就是那种手链,只不过她的注意力被猫吸引,所以根本没仔细留神。 顾雅筠面色苍白,呼吸猛然窒住,心跳快得几欲破体而出。 无数念头在脑海一晃而过,顾雅筠赶在盛微宁抬头前慌乱错眸。 顾雅筠不知道自己现在该露出什么表情,只觉得五脏六腑又疼又酸。 白彤察觉女儿的异样,趁程建雄吩咐佣人上茶的空隙,关切询问:“你哪儿不舒服?” 顾雅筠一颤,惊惶否认:“我没有!” 她如今心乱如麻,根本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 单凭手链说明不了他们的关系存在猫腻。 但顾雅筠是女人。 作为关注自己意中人一举一动的女人,他的丝毫异常都会最先感应到。 顾雅筠至今仍记得。 那次在医院抱住程晏池,他明显抗拒,紧跟着,盛微宁就从容自如推门而入,缓缓走进他们视线…… 感情的世界,没那么多巧合可言。 顾雅筠被自己发现的惊人内幕吓得手足无措。 白彤显然不相信顾雅筠,又碍于场合不方便遂并未询问太多。 肖若萍怨愤程建雄答应梁婧宜下葬墓园,故意选下午出门了。 白彤始终没提肖若萍半句,对盛微宁倒颇为好奇,与她闲话三两句。 盛微宁大方得体的回话令白彤暗暗赞许,不免对她高看一眼。 顾雅筠如坐针毡,听着肖若萍和盛微宁的交谈,心里止不住冷笑。 她隐忍地抬眼盯着盛微宁,内心深处滚过一片烧灼的火焰。 众所周知程晏池是她将要复合的前男友,盛微宁居然勾引他…… 表面装得温柔端庄,背地里不知羞耻! 即便是曾经也无法忍受! 最让顾雅筠难以置信的是程晏池,他怎么能私通程昱川的未婚妻? 顾雅筠想过当众找盛微宁对质,可最终强行按捺。 事关重大,程晏池的名声,她得顾忌。 说不定是盛微宁千方百计引诱程晏池在先。 自己这么好的条件,又有顾家做靠山,程晏池不可能背叛她。 纷乱的思绪填充脑海,顾雅筠反而冷静下来,不疾不徐端起了水杯。 程晏池进门之际,不偏不倚把顾雅筠晦暗的神色尽收眼底。 “晏池回来了?” 程建雄朗声一笑:“下次顾夫人母女再来家里做客,你可不能为公事又跑出去,雅筠是个好孩子,爷爷很喜欢她。” 程晏池上午的确在家,结果项目出了些问题。 “晏池从小就没让大人操心过,我先生最器重他。” 白彤目光含笑,柔和地接过话茬:“男人就该以事业为重,晏池将来要挑大梁,哪能因为琐事懈怠?” 暗藏玄机的一番话,听在各人耳里又是不同感想。 白彤不仅点明顾家有多欣赏程晏池,还暗讽了程昱川沉溺风花雪月。 程建雄脸色隐约暗了一分。 程昱川正好下楼,闻言,傲慢地牵起唇:“抱歉,假如早知我大哥的未来丈母娘拨冗到访,我才不开什么无聊的视频会议,比起一堆死板的数据,当然还是听大哥跟顾夫人一家的渊源比较有趣。” 白彤好整以暇抬了抬眼帘,轻柔的语气绵里藏针:“二公子大器晚成,刚上手肯定找不到太多乐趣,久而久之自然就习惯了,毕竟恒远不能一直交给晏池,他早晚要回伦敦,也免得好心办坏事。” 她淡睨着面容呈恙的程建雄:“您说是吗?” 程建雄的声音不由得生硬:“我当初拜托晏池回来掌管家业,本来就是寄希望他们能兄弟共同打理家族产业,顾夫人言重了。” 白彤笑而不语。 盛微宁慢条斯理吃杨梅。 顾雅筠对两位长辈你来我往的交锋同样漠不关心。 她眼角捕捉到程晏池颀长的身影往这边走来,心里杂陈的滋味喷涌至喉咙口,差点起身风度全无地指责质问他。 程晏池清凌的深眸淡然划过众人,不露声色在盛微宁身上顿了顿。 佣人接过程晏池脱下的风衣,他顺势落座,朝程建雄淡淡颔首。 晚饭还没到时间。 因为程晏池跟程昱川相继现身,气氛忽地沉重。 顾雅筠眸波漾了漾,眼睛扫视过茶几,意兴盎然地拿了一颗苹果。 白彤见顾雅筠执起水果刀,蹙眉,欲言又止。 盛微宁入目白彤难得吞吞吐吐的模样,视线随之调转向顾雅筠。 “爷爷,马儿坪那边的几家钉子户,我已经把补偿谈妥了,会给他们一次性赔偿款拿去买新房子,如果有意向选择程家旗下的楼盘也行。” 程昱川兴高采烈汇报自己的成绩:“等地皮腾出来,我们就能动工。” 程建雄老怀安慰:“稳扎稳打,别急躁,多像你大哥学学。” 程晏池无动于衷喝了口绿茶,俊逸的眉骨毫无痕迹。 杯子尚未搁桌面,顾雅筠冷不丁惊呼一声。 “雅筠!”白彤大惊失色。 所有人的注意力皆被这对母女吸引,齐齐望向她们。 顾雅筠痛苦地捂着手指,嫣红血珠沿手背滴落。 盛微宁眉心一凛,白彤刚刚的古怪跃然记忆。 程晏池见状连忙倾身捉住顾雅筠手腕,声线紧绷:“你切到手了?” 顾雅筠委屈地点头:“我想给你削苹果吃,但我……笨手笨脚。” “哎呀,你这孩子!”白彤作势训斥:“你是拉琴的,手多重要?” 程建雄不禁目露忧虑:“没事吗?需不需要看医生?” 顾雅筠拢着眉尖:“没关系。” 盛微宁抽了纸巾擦手:“我去拿医药箱。” 医药箱找来,盛微宁象征性开腔:“顾小姐,要我帮忙吗?” “不用。” 程晏池没看盛微宁,亲自帮顾雅筠处理伤口。 164:对付 顾雅筠的伤口并不严重,就一条比较深的口子。 但人家是大名鼎鼎的“国手”。 她的双手是身上最重要的部位,自然不能马虎。 盛微宁默不作声站在一边,看着程晏池低头为顾雅筠细致处理伤口的模样,内心风平浪静。 没什么好吃醋的,本来就是逢场作戏的关系。 无论他们是否和好,她吃醋都没立场。 如果说最开始,盛微宁的确想过嫁给程晏池假戏真做。 那么,在他目的逐渐暴露、顾雅筠随即出现之后,她对他就再没那方面想法了。 这段日子的纠缠,他们纯粹是各取所需。 好东西人人都渴望,但也得看自己有没有命消受。 即便真动心,那也不足以蛊惑她奋不顾身。 应欢评价她寡情薄性,还真是。 顾雅筠凝视垂眸替她贴创口贴的男人,腮边逐渐勾起隐约弧度,心里的愤怒又被甜蜜温暖取代。 四面围满程家人,场面兵荒马乱。 无论真情或假意,他们都在询问她的伤势,包括程昱川。 顾雅筠似不经意抬眼,盛微宁的身影赫然在列。 强烈的优越感洋溢胸腔,顾雅筠抿了抿唇。 她从小便是众星捧月的存在,顾家娇生惯养的千金。 盛微宁和她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只要她随便一个小动作,盛微宁这位所谓的程家少夫人不也要替她鞍前马后奔波吗? 白彤把顾雅筠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在眼底,审视的目光定格寡言少语的盛微宁。 吃饭的时间因为顾雅筠推迟了一刻钟。 顾雅筠右手的食指被刀刃割破。 程建雄吩咐佣人给她换勺子,免得用筷子再挤压到伤处。 “程爷爷待我太好了,不用这么麻烦的,一点小伤而已,过几天就会复原。” 程建雄神色和蔼:“听说你下礼拜有音乐会,记得伤口别碰水,你是大提琴首席,手最要紧。” “谢谢程爷爷。” 顾雅筠转向盛微宁,笑容灿烂:“我也要谢谢盛小姐的医药箱,盛小姐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每次遇到突发状况处变不惊,我能认识你真的很开心。” 盛微宁依然坐在程晏池对面,他一左一右是白彤母女。 她不以为意地给自己夹了块糖醋里脊,没看程晏池,笑睨着顾雅筠:“别客气,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顾雅筠瞥一眼同样优雅用餐的程昱川:“二位过不久便要结婚,我有那个荣幸参加你们的婚礼吗?” 这问题上次在米其林餐厅,她就拐弯抹角问过。 当时盛微宁顾左右而言他,想来根本不愿意嫁给程昱川,毕竟程昱川比起程晏池差一大截。 顾雅筠双手合十,若有若无地望了眼身侧的程晏池,眼里含着羞涩情意,语气饱含憧憬:“女人这辈子最美的时刻除了为人母,大概就是穿婚纱的时候。” 在座的俱是人精,顾雅筠的意思昭然若揭。 盛微宁抬眸,神色未变,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程晏池慵懒后靠,眉峰漫不经心动了动,神情寡淡。 程昱川舔了舔牙,不阴不阳地笑一声:“不必羡慕,我大哥很快会如顾小姐所愿,男人嘛,面子最重要,女追男隔层纱,你多努力、多主动,拿下他迟早的。” 顾雅筠听出程昱川的暗示,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承认:“我的确在追求晏池,其实没什么好丢脸的。” “顾小姐不远万里找晏池,这份魄力连我都佩服。” 程建雄貌似对程晏池与顾雅筠的过往很感兴趣,随口问了他们以前那些事。 顾雅筠征询地看向程晏池。 程晏池清俊的轮廓没什么起伏,她思忖片刻,斟酌着言辞答复。 虽然言简意赅,但字字句句却渗透了浓稠的甜意。 程建雄兴致高涨,看起来是真为他们高兴,还劝程晏池给顾雅筠一个机会。 程昱川鬼使神差瞥向盛微宁,后者露出温婉笑颜。 程晏池不咸不淡地掀唇,唇尾染着丁点戏谑,清冽如水的嗓音淡然阐述:“忙完公司的事再来考虑个人问题也不迟,我可不想被雅筠抱怨是个不合格的男友。” 顾雅筠一愣,耳根迅速蔓延绯红,水眸毫不掩饰对他的爱慕。 落在盛微宁眼中,当真千娇百媚。 移目,她和程晏池的视线顺理成章相撞,天雷勾地火。 碗里忽然多了一块红烧鱼。 盛微宁偏眸。 程昱川慢条斯理放下公筷,眼皮未揭,淡淡说:“你不是准备出国念书?多吃鱼,补脑的。” “盛小姐去哪个国家?” 顾雅筠兴致勃勃地发问,用勺子去盛牛肉丸。 程晏池敛眸,目光静寂跳跃,主动替她夹了两颗。 顾雅筠朝他莞尔一笑,耳畔响起盛微宁平淡的声音。 “y国。” 顾雅筠屏息,只感觉呼吸陡然被扼住,心尖缩紧成果核,美味的丸子顿时食难下咽。 话题就此打住,一桌人心思各异,再可口的食物也没多少心情品尝。 * 回到丽都,白彤单刀直入地开口:“盛微宁怎么了?” 顾雅筠的面庞倏然苍白到吓人的地步,握拳抵住自己胸口:“妈咪,我知道那个在晏池车里的女人是谁了。” 白彤凝眸打量顾雅筠,半晌,压着心里的骇浪,语调森冷:“你怀疑盛微宁的理由是什么?” “手链属于她,我曾亲眼见她戴过,不止这一点。” 顾雅筠美丽的瞳眸炸开震惊,眸底沉积成怒火的颜色:“我被粉丝袭击,晏池去探病,我失控之下抱他,结果盛微宁撞破了,你是没看见晏池那时的神态举止!” 顾雅筠回忆那天的情景,咬着唇,语无伦次:“就跟他做了对不起盛微宁的事一样,他排斥和我亲密!” 白彤即便早有准备,眼下仍旧觉得太过惊悚。 她印象里的程晏池沉稳自持,不贪女色,更不可能与程昱川的未婚妻私通! “你能确定?”她的音调很轻,可以说气若游丝。 白彤白天托人去查过那块缀片的来历,可惜收效甚微。 手链应该出自高定,市面上买不到。 顾雅筠红了眼眶:“我爱晏池,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怀疑他,而且还怀疑到盛微宁头上,妈咪,晏池……” “不要担心,晏池答应过我们会娶你。” 白彤斩钉截铁打断她:“如果是盛微宁,更好对付。” 165:秋千 顾雅筠顿时精神一振:“妈咪,你想怎么做?” 白彤沉吟片刻,缓声道:“盛微宁身份特殊,假如把这件事捅到她学校或者程家,她吃不了兜着走。” 顾雅筠面露喜色,转而又见白彤摇了摇头,徐徐开口:“可另一个当事人是晏池,一旦东窗事发,对他的影响也不小,最重要的是,我们还不明确他对盛微宁的态度。” “他能有什么态度?” 顾雅筠眼里的雀跃化为乌有,毫不犹豫打断白彤:“凭家世,凭地位,凭情分,她哪点比得上我?” “妈咪,你刚刚也看见了,晏池对我受伤表现得相当紧张,他不过是被盛微宁一时迷了心,以前我不在他身边,所以那些别有居心的女人能趁虚而入,现在我回来了,我不会让任何女人再破坏我们。” 盛微宁被程昱川视为累赘,一直不得他喜欢,寂寞难耐之下出轨自己未婚夫的哥哥,不足为奇。 况且…… “妈咪,我觉得晏池和盛微宁搅和到一起,是不是为了报复程家?” 顾雅筠眼神闪了闪,语气飘忽:“他妈妈是被肖若萍害死的,他干脆如法炮制?” 白彤默不作声,顾雅筠并不那么了解程晏池。 他应该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哪怕确实有过想法,也未必能付诸行动,而且以顾雅筠所言,既然程晏池在意盛微宁的看法,对她肯定并非表面的浅显。 至于程晏池关心顾雅筠的伤势,或许是习惯使然。 “你在程家是故意用刀子割伤自己的?” 顾雅筠一滞,眼神乱飘,回避白彤犀利的盯视,尔后索性和盘托出:“我是有意的,做给盛微宁看。” “真是糊涂!”白彤寒着脸训斥:“你的手多重要?你拿它来试探晏池,你还要不要参加音乐展?” 顾雅筠绷紧脊背,有点畏惧陡然严厉的白彤。 她的父亲风流成性。 母亲能数十年如一日坐稳顾夫人的位置,手段当然不可小觑。 正因如此,她除却起初的震惊、嫉恨,压根儿不把盛微宁放眼里。 程晏池旁若无人的在意更是给她吃了定心丸。 “妈咪,是您教我的,有舍才有得,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付出些什么,区区皮外伤也不算代价。” 顾雅筠收敛杂念,起身走到白彤身畔,拉着她不断撒娇,泛红的眼眶依稀闪烁晶莹:“我真的很喜欢晏池,如果要在他跟大提琴两者二选一,我四年前的答案是大提琴,现在却只想选择他。” 白彤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眉心:“妈咪这二十年多年花了多少心思培养你?不准再为男人伤害自己。” “那盛微宁……” 白彤眼底掠过若隐若现的阴翳:“从长计议,先探晏池的打算,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样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你别忘了,他马上要搞垮程家,哪儿有那么多时间耗在儿女情长?你别给他添乱,当什么都不知情,不过也要对他更主动。” “你要放盛微宁一马?” 顾雅筠脸色阴沉,想到自己在车里发现的星星箔片便心生怨怼,表情凄惶无措:“不晓得他们到哪一步了,晏池连吻我都没有过……” “这都是小事,男人有几个能真正洁身自好的?” 白彤拍了拍顾雅筠的手,无奈地叹息:“即便那女人不是盛微宁也会有别人,你当初赌气分手,妈咪就告诫过你要深思熟虑,你们分手了,你还指望他为你守身如玉?好在你背景不一般,晏池回心转意是迟早的,我们对他还有养育之恩,他不可能拒绝。” “至于盛微宁,”顿了顿,白彤笑笑,意味深长:“没人能让我女儿受委屈。” * 夜凉如水,盛微宁在花房欣赏刚开花的月季。 月季姿色繁多,花容秀美,养起来也不太费神。 盛微宁兴致突起,拍了九宫格传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设置权限范围不大,关联好友都能刷到。 不一会儿,身后果然传来熟悉的沉稳足音。 她依然背对着那人,漫不经意掀起眼睫看玻璃。 明透的玻璃窗映出对方修长挺拔的身影。 “大哥一来,满园芳菲都黯然失色。” 程晏池没搭腔,优雅踱到她身侧,定定地瞥眼钟灵毓秀的女生,又移开视线投向长着粉红小刺的月季。 “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带刺的植物。” “你也好像特别喜欢沾手带刺的女人。” 程晏池清漠的眼眸弥散涟漪,勾起她下颌:“带刺不怕,拔了就是了,平平无奇又有什么过人之处。” 盛微宁懒洋洋挥开他的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偶尔拔刺是好玩,长此以往,总会被扎伤。” “顾小姐莫非也发现什么了?” 盛微宁信步往另一侧的秋千架走。 程家在镜海是豪门之首,住的别墅寸土寸金,连花房这样的地方同样造价昂贵。 程晏池随手掐了一朵颜色娇娆的月季,隐秘的尖刺扎破指腹,血滴沁出皮肤,分外醒目。 他不以为意,抬脚迈向盛微宁,寒澈嗓音像融化的雪水:“是她先闹着分手,谁规定我必须非她不可?太把自己当角色了,我和谁有瓜葛,那是我的事。” “言外之意,我也管不着你。” 盛微宁脚尖点地,白色雕花的秋千绳晃荡着,长裙在半空划过漂亮的弧形,黑色发线飘然如梦。 男人将那朵只剩花冠的月季别到盛微宁耳畔,站到她后面,温热手掌裹住她恍若无骨的柔荑。 “大家彼此彼此。” 他低低地笑,薄唇抵着她太阳穴,温凉的况味引得她眼尾串开密密麻麻的战栗。 盛微宁澄莹的眼瞳掠过细碎涟漪:“你不帮我解除婚约,还好意思怪我和程昱川打情骂俏?我吃了他一块红烧鱼,你不也帮顾小姐柔情蜜意地包扎?” 程晏池健硕的臂膀环住盛微宁腹部,低垂眼睫拂过她脸颊,清醇气息缠绵不断灌进她耳蜗:“我就喜欢你这副看我很不爽却对我无计可施还得伏低做小的样子,很有感觉,” “是吗?要不在这里玩个新花样?听说古人还有打秋千这种香艳说法,程先生应该感兴趣?” 话落,盛微宁凉薄笑语:“还是算了,万一有了呢?我年纪轻轻,可不愿意随便流产。” 166:出事 本就微妙的气氛更加凝滞。 盛微宁面色无波,听见男人意味不明地嗤笑,冰凉的嗓音擦过敏感耳珠:“你很希望帮我生孩子?” 这大概是两个人纠缠以来,少数的不那么默契。 盛微宁淡淡侧眸:“没有。” “我只是觉得你今天似乎受到惊吓,所以随便说笑。” 她真没想法替程晏池生孩子。 盛悦是她亲手带大的,她早就体验过半个当妈的感觉。 况且,如果他们两家真有什么过节,孩子如何自处? 更何况他们的关系,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会结束。 正想着,腰际骤然一紧,箍得她肋骨都快断了。 盛微宁深深呼吸,漂亮的腰线绷得笔直,脸上依然不在乎,软媚的嗓子余音绕梁:“你貌似那么希望的。” 程晏池卡住盛微宁下颌,镜片反射着黑漆漆的暗光映到他眼底:“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想错了,我还没意向在你我之间搞出人命。” 盛微宁眼波缓缓流转,仿佛星粉溶了月色浸润双眸,笑得恣肆:“原来你真打算要我堕胎呀?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怀孕,那是别人的验孕棒。” “程晏池,你算计我,只能怪我自己技不如人脑子不够灵光,但我会傻得给你机会摧残我的健康?” 倘若程晏池不主动做措施,她还没危急到需要靠践踏自己身体的地步来爬床。 他只是她的退路之一。 盛微宁发现程家两兄弟有一点挺像的。 程晏池以前没表现得这么明显,不过自作多情的潜质他也有。 程昱川更别提了,能脑补出一大堆麻纱。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认真的表情,唇尾撩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现在也不算傻,比很多女人聪明。” 两人的面颊近在咫尺,呼吸交缠可闻。 “谢谢,有劳你锻炼我。” 盛微宁看着程晏池深黑阴冷得毫无温度的眼睛,沉默一会儿,心脏不自觉瑟缩,又生出那种天然的畏惧。 程晏池捕捉到她眉眼深处稍纵即逝的惊惶,嘴角蔓延凉郁笑意,凑得更近:“我们刚刚……” 盛微宁忽然推开他站起身,耳边的月季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掉落在地,她没留神,平底鞋直接踩碎那朵花。 “真不好意思,来例假了,我没心情。” 程晏池温淡的眸光无声无息扫过她脚底,再轻薄笼罩住她脸孔,倏然淡声道:“我给你个忠告,7%的股份你假如想卖就尽快,过段日子,恒远的股价会跌得它亲爸都不认识。” 盛微宁慵懒地撩拨自己的长发,似乎这时才注意到被她鞋底碾压而过的花,目光动了动,面上浮现惋惜,语气却稀松平常:“八千万,不二价。” 头顶的一线橘灯随风摇晃,忽明忽暗的光影笼络程晏池眉骨。 他微微眯眸,平淡的声线蕴藏强盛的气势。 “八千万?” 盛微宁慢条斯理整理自己被程晏池弄出褶皱的裙摆,坦荡迎视着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按照如今的股价,我没狮子大开口,你也可以不答应,但是要买我股份的绝对不止你一个,比如你的好弟弟。” 虽然谈钱伤感情,她跟程晏池有什么感情? 有也当不存在,这是他亲口说过的。 盛微宁又瞥一眼稀巴烂的月季,目露遗憾:“可惜了。” 程晏池目不转睛凝视盛微宁,一言不发。 他斜倚着门,娴熟地叼一根烟在唇边。 花香四溢的玻璃房逐渐扩散尼古丁的味道,盛微宁嫌弃地挥挥手,脚尖把月季残损的花瓣拨到一边,越过程晏池:“程先生与惜花之人是无缘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程晏池垂身侧夹烟的手指隐隐抬起,碰触到的只是女生柔滑的面料,他也未再继续伸手。 盛微宁推开玻璃门径自往别墅走去。 程晏池静默地望着,眼里的情绪犹如云遮雾绕。 良久,他错眸,对着那堆辨不清本来面目的花泥,冷寂一笑。 “是可惜。” * 盛微宁年后仍到恒远实习,但时间不长。 她要腾工夫筹备出国,程昱川忙马儿坪的项目,所以不常见面。 程建雄来公司的次数越来越多,对程晏池的提防显而易见。 程晏池始终无动于衷,行事一派深不可测。 除却程建雄,顾雅筠也时常造访。 盛微宁搬出了36层的办公室,隔三差五便在茶水间听到关于程晏池与顾雅筠的八卦。 很多人拐弯抹角地找她打听,她的爆料模棱两可。 尽管新年刚开头,盛微宁已感觉到剑拔弩张的前奏。 “在想什么?” 程昱川温和的询问拉回盛微宁思绪,笑笑:“没有。” 公司的餐厅人来人往。 盛微宁慢吞吞喝了一口汤,状若无意地问:“马儿坪的进展还顺利吗?” 程建雄亲自出马,沈瑶那档子破事算彻底翻篇了。 程晏池也不可能为她不依不饶。 程昱川终于卸下千斤包袱,最近干劲十足,得意笑道:“挺顺利,就等相关部门调人下来核查再发证。” 盛微宁睫毛翕动,眸底流动着异色。 估计程晏池挖了一个大坑恭候肖家跟程昱川。 “你下午陪应欢游泳?我用不着你,你去吧。” 程昱川顺手给盛微宁布菜,招来无数注目。 如今外人眼中的程昱川妥妥的浪子回头。 相比起来,盛微宁曾经受过的冷落委屈倒不算什么了。 这大概是所谓的“坏人做一件事就能立地成佛”。 将来和程晏池被捉奸,舆论的矛头肯定指向他们。 盛微宁眼皮下暗芒沉浮,锋利又凌锐,嘴角噙着微弧:“好。” 程昱川打量默默用餐的盛微宁,心里忽地涌现愧疚。 肖若萍承诺,届时做做样子即可,不会真伤害她。 纵使程昱川半信半疑,可盛微宁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他总不可能再另外找个未婚妻构陷程晏池。 假设肖若萍没骗他,盛微宁损失的无非是名声。 反正她要出国了,黑历史谁记得? “快吃吧,我要准备开会。” 程昱川又给盛微宁舀了一勺鸡蛋羹。 远处,贺章神色复杂地偷觑一旁形容冷峻的程晏池,情不自禁摸了摸胳膊,暗道人工冷气威力无穷。 程晏池淡漠转身,眉头都没皱。 临近七点,程晏池刚合上笔电,贺章匆匆推门:“盛小姐、顾小姐出事了。” 167:挟持 盛微宁出国在即,很快就不能再留镜海。 应欢因为假孕的事心情抑郁,盛微宁就答应多陪伴她。 两个人约好游泳后再去练瑜伽。 应欢是游泳馆的vip,盛微宁先到一步。 她刚进恒温泳池室,应欢来电话了。 “阿宁,抱歉,我这边出来临时通告不能准时赶过去了,你晚上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晚点找你,正好吃烧烤。” 盛微宁本来准备换泳装,闻言顿住,笑了笑:“我今晚有空,你要预约多少时间都随你,你不是喜欢吃烤肉?我们游完泳去烤五花肉。” “你真懂我,我最爱吃你给我烤的肉,游泳馆有家庭影院,你拿着我的贵宾卡去玩玩,我工作完就找你。” 盛微宁重新扣好衬衣扣子:“知道,你工作小心,别分神。” 挂断电话,盛微宁转道去家庭影院看电影,难得的悠闲时光,找了部福尔摩斯的侦探片做消遣。 大概五点半左右,盛微宁有点饿,所以出去买东西顺便上洗手间。 洗手间内已经有身材肥胖的女人在补妆。 盛微宁粗粗扫了眼便收回视线,也没觉得哪儿不对劲。 可两人擦肩而过之时,意想不到的变故突发,一块带着异味的棉布紧紧捂住了盛微宁口鼻。 盛微宁经历过好几次险境,身体机制很快做出反应。 她屏住呼吸刚想把手伸进包里,女人迅速掰开她手,又灵活化解她反抗,猛然勒住她脖子往后疾拖。 强烈的窒息感迫得盛微宁脸色涨红,肺部险些破裂,兼之药性发作,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抓挠两下晕了过去。 ——得找机会好好精进防身术。 这是她最后一线清醒丧失殆尽前的念头。 * “她是程家未来少夫人,程二公子未婚妻!至于我的身份,你们大概也知道,你们绑架我们没好处!” 身下一片起伏不定的颠簸,空气好像格外浑浊。 昏迷中的盛微宁缓缓皱了皱眉,因为这把熟悉的女音又找回些许意识。 她低吟一声,艰难地撑起眼皮,朝声源处望去。 光线昏暗不明,密闭的车厢中充斥着酸菜的腐臭,还码放着很多盒子。 即便如此,她还是认出了顾雅筠。 顾雅筠货真价实的天之娇女,受尽宠爱,从小到大没尝过这样的苦,如今被五花大绑,狼狈程度可想而知。 余光瞥到恢复知觉的盛微宁,她抿唇,心情复杂不已。 下午她也去了游泳馆,偶然在侧门撞见盛微宁被劫持,那伙歹徒就索性把她也抓走。 其实何必呢? 纵使她亲眼目睹了,也不会那么快选择报案。 富贵如程家,被绑匪盯梢是很正常的事,更别提程晏池两兄弟俱是声名远播,家眷遭殃无可厚非。 脑子里千头万绪,顾雅筠飞快垂眸,再抬眼,转瞬换上一副茫然无措的面色,低弱出声:“盛小姐……” 盛微宁没闲心安慰顾雅筠,毕竟自身难保,可这么个大活人她也不能无视,哑声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车有隔板,是改装过的面包车,前座听不到后座对话。 顾雅筠面庞一僵,几乎是本能,眼眶立时湿了:“我看你遇到危险准备报警,他们害怕我……” 后文无需多加赘述,盛微宁也猜到了。 心里稍暖几分,盛微宁被反剪捆绑的双手抵着车椅坐起来,甩甩依然晕沉的脑袋,沉默片刻,冷静分析:“你不会有事的,抓走你的人目标是我。” 她在镜海几乎没跟人结仇。 沈家自顾不暇,不可能会动她。 韩闵…… 眼前闪现韩闵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盛微宁摇头。 根据上次的接触判断,韩闵不像此类缜密的行事作风。 那就只剩下程家的生意对手。 顾雅筠看着盛微宁沉浸自己的思绪当中,眼里隐晦的流光闪耀,苍白的脸颊勉力挤出笑意:“我们的手机被他们搜走了,不过晏池下班后会来接我回丽都。” 她说着作势望了眼根本不透光的车窗,脸上微微恍惚,浮现幸福又恐慌的表情:“如果我一直没接他电话,他肯定能察觉端倪的,我们小时候形影不离,我但凡遭遇危险,他永远是第一个出现保护我的人!” 盛微宁不言不语,车里光亮稀缺,偏偏顾雅筠那番话作罢,竟有一束微弱的灯光渗透进来,将她眼底璀璨动人的光芒折射到盛微宁瞳孔。 她眨眨眼,淡然点头:“大哥不会丢下你不管。” 女生的调子不疾不徐,很稳,稳到完全没有异样情绪。 顾雅筠的心里陡然腾起无可名状的嫉妒。 哪怕她从不认为盛微宁有值得她面目可憎的特质。 但现在,她似乎有些懂了,懂得程晏池为何待她不同。 顾雅筠实则很不喜欢将自己变成尖酸刻薄的女人。 可凭什么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盛微宁丝毫不在意? 既然不在乎,她同程晏池到底怎么回事? 是男女之间排遣孤独的互相慰藉抑或惺惺相惜? 只要想到前者,顾雅筠的脑海就自动描绘出他们鱼水之欢的情形,一股浓烈的不适强横冲撞喉咙。 “假若晓得我们在一起,晏池也会救你的。” 顾雅筠眉宇间透着罕见的尖锐,话锋倏然一转:“你是二公子的未婚妻,他名正言顺的太太,晏池身为程昱川哥哥,就算平素和二公子不睦,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盛微宁神态自若地笑了笑。 程晏池不会当着白彤母女的面救她。 顾雅筠三番两次着重强调程晏池是她什么人,不提她早对程晏池偃旗息鼓,退一万步讲,她想得到,管他是什么身份,她都要如愿以偿。 盛微宁闭眼靠车门养神,不再理睬顾雅筠。 顾雅筠原本以为盛微宁被自己劝退,然而仔细打量她淡薄的神情又不像,左思右想是否要打开天窗说亮话。 话到嘴边,顾雅筠忽然泄了气。 不捅破尚能用陈规俗例约束。 万一适得其反,盛微宁反而彻底无所顾忌,又该怎么办? 她不晓得他们到哪一步了,更接受不了程晏池的枕边睡其他女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车子平稳迅疾地停下。 车门猛被人推开。 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将盛微宁拖出去,顾雅筠则留车上。 盛微宁堪堪站稳,面包车忽地驶离出视野。 168:周旋 办公室内,淡淡铺开冷冽逼人的寒意,逐渐凝聚成了压迫感十足的气流,犹如压顶的霭霭乌云。 听贺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程晏池眉目疏淡:“程昱川知道李攀掳走了盛微宁?” “程总监正开会,他提前嘱咐助理,任何消息都不能带进去打扰他,是应小姐打不通盛小姐电话找到我这儿,我才晓得这么回事。” “应小姐六点半发现盛小姐不见的,她一时拿不准盛小姐下落不明的原由,就委托了自己在警方的朋友偷偷寻找。” 程晏池漫不经心转笔花,似笑非笑:“应小姐究竟哪里来的自信我会找人又救人呢?真拿我当神仙了。” 贺章默不作声。 程晏池将钢笔随意丢桌上,转椅面向落地窗,清正的颌线格外冷硬。 正因李攀亏空项目资金中饱私囊,程昱川栽了大跟头,程建雄才会紧急召他回国救场。 他去年秋天开除了李攀,想不到他们还有联络。 李攀是一条养不熟的狗。 程昱川驯服不了他,又给他喂太多粮食,自然最终只能被反咬一口。 侧首瞥一眼壁钟,时值七点零五分。 盛微宁失踪快两个小时了。 李攀大动干戈绑架她,要么用来勒索,要么…… 程晏池蹙眉,扯松领带,掌心微微发烫,一股炽烈的火焰奔腾燃烧到心底,灼得他眸底若有若无发红。 脑中倏然掠过女生莹润洁净如初雪的肌肤,销魂荡魄的感觉跃然心头,脊骨猛然蹿升一阵阵疾劲电流。 他睡过的女人,不喜欢被其他男人碰。 以后管不着,至少他现在还打算多睡几次。 程晏池眼波平静,神情却清冷淡漠。 他寂然两秒,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出去,侧颜寒峻,语调沉森,办公室的温度又低了三四度。 贺章垂手肃立,静静等着结果。 程晏池没挂电话,过了一会儿利落起身。 贺章识趣地落后半步:“需要通知程总监吗?” “那个废物除了吃喝玩乐睡女人,哪样东西在行?” 程晏池笑得阴柔邪冷,漠离的轮廓尽是嘲讽:“指望他去救盛微宁,那女的早投胎了,你透点消息给他。” 两人相继走到通明透亮的廊道。 急促的高跟鞋声突然钉在地面一步步挪近。 程晏池眯眸,循声望去,白彤焦急的面孔映入眼帘。 他幽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光闪了闪,偏头低语:“找程昱川,马上通知大湾区那边的警方帮忙救人,她跟雅筠没关在一起,李攀不敢动雅筠。” 贺章颔首,扣着手里的文件夹疾步与白彤擦身而过。 “晏池!” 白彤没注意贺章,六神无主地走向程晏池。 “雅筠在你这儿吗?我打她手机打不通,是不是遇到危险了?她会不会又被疯狂的粉丝给骚扰?” “我本来想报警的,可雅筠身份特殊,消息走漏肯定能引起媒体关注,到时各种猜测捕风捉影,我担心影响她,所以先来找你。” “雅筠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程晏池眉心压着,扶了扶镜框,顺手拿出手机拨打顾雅筠号码,薄冷的唇边泛起安抚:“伯母不要着急,镜海是程家的势力范围,只要雅筠还在镜海,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行踪。” 白彤满头都是汗,闻言心下稍定,紧盯着拨电话的程晏池。 程晏池听着那端单调的忙音,思忖片刻,当机立断又拨了其他号码。 白彤目睹程晏池有条不紊的行止,只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太冷静了。 程晏池从小到大都把冷静二字刻入骨血,几乎没见他失控过。 顾雅筠不知所踪,程晏池作为她将来的丈夫竟能泰然自若? 白彤攥紧包带,对顾雅筠日后的婚姻是否能幸福充满了迷惘。 程晏池低声接完电话,森漠面庞转向若有所思的白彤。 “伯母,我的人在狮子桥发现雅筠的踪迹,我这就送您过去。” 白彤忙不迭应声:“好好好,雅筠为什么会在那儿?” 程晏池温凉的瞳眸袭过隐晦暗光,沉稳抬步:“救人要紧,具体的情况见到雅筠自会见分晓。” * 程昱川的会议还没结束就收到李攀发来的短信。 寥寥数语入眼,他原先慷慨激昂的表情立刻微变,下意识站起来。 长条桌两侧的人愣了愣,不约而同面露疑惑看着程昱川。 程昱川的喉头发紧得厉害,指骨撑着桌面,折眉宣布:“会议暂时结束。” 大步流星离开会议厅,程昱川俊脸僵硬,一颗心不上不下地吊着。 正巧助理迎面而来,触及对方慌乱的神色,他脚步稍顿,音色冷厉:“是盛微宁出事?你几时收到的消息?” “是警方主动找来的,说是冬瓜山附近的监控头拍到盛小姐被劫持了。” “程晏池呢?”程昱川拉了拉领口,快声吩咐:“我去趟冬瓜山赎人,你给我盯紧程晏池,免得他趁我不在耍手段破坏项目。” 助理语带迷惑:“程董也离开公司了,貌似顾小姐有麻烦。” 程昱川免不了一番幸灾乐祸,迈着大步跑进轿厢:“还好意思说我围着女人打转,他不遑多让,那你也得提高警惕,把全部材料都收拾好。” 李攀明言要千万赎金跑路,否则绝不保证盛微宁能完好无损地回去。 程昱川根本没给钱的打算,开车直奔冬瓜山。 * 盛微宁被缚在一根承重的水泥柱上,工厂中三男一女。 李攀胡子拉碴地坐凳子上:“盛小姐,今天对你多有得罪,我也没办法。” 盛微宁凌乱的长发遮挡半边素颜,轻笑:“我理解,李经理穷途末路了。” 李攀此举是为求财,并不想伤害盛微宁性命。 可如果程昱川坚决不就范,他不能就这么空手而归。 李攀亏空公款不假,但也帮程昱川做过不少事,如今他欠一屁股赌债,问程昱川借点钱周转,他居然一口回绝。 “阮惠,盛小姐值多少钱?” 盛微宁抬眸,发现绑架她的胖女人也在。 观察外貌,盛微宁大概猜到她哪里人。 “李经理,你勒索程昱川一千万,即便把我卖了,或许零头都拿不到。” 盛微宁散漫的嗓音落地,阮惠简短道:“最多二十万。” 李攀明显不满意价格。 盛微宁忽道:“程晏池有钱。” 169:狡猾 李攀等人面面相觑。 其中贼眉鼠眼的年轻男人叫孙翔,眼睛不断在盛微宁身上绕来绕去。 盛微宁视若无睹地看向为首的李攀:“程晏池愿意救我。” 李攀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程晏池的背景比较复杂,手段也吊打程昱川。 他听从程建雄的安排回国代理公司。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便将李攀烧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比起程昱川,李攀最仇恨的是程晏池。 可惜程晏池绝非善类,李攀不敢轻易开罪,故此把顾雅筠放走了。 他凝眸打量盛微宁,忽然起身走到她跟前:“什么意思?” 盛微宁的表情温静纯然,微微一笑:“你们大概知道程昱川不喜欢我,他不一定愿意拿钱赎我,程晏池却未必无动于衷。” “程昱川哪能不喜欢你?你们这些有钱人就喜欢拿我们当猴耍,我们也是看新闻的,程老爷子都准备为你们筹办婚礼了。” 孙翔越看盛微宁越感兴趣,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他帮着阮惠抬人上车的时候,摸了她好几把,不但香喷喷的,皮肤还特别滑润,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到底与众不同。 “李哥,别听她胡说八道蒙骗我们,反正你也要对付她,不如……” 孙翔搓搓手,眼底满是不怀好意的垂涎。 盛微宁看都没看孙翔一眼,诚恳地望向沉默不语的李攀。 “你宁可违法也要绑架我,肯定是走投无路对不对?二十万算什么?合伙绑我,不用分赃?你们万一运气好能逃走,至少也得出国,七七八八的费用加到一起,你还能剩多少?倒不如早点趁程昱川报警之前转移我,再利用我狠狠讹诈程晏池大笔钱。” “李经理,你以前是恒远的中流砥柱之一,这笔账应该会算。” 盛微宁抬眸扫向孙翔,冷声:“他不太老实,我为求自保也不可能骗你。” 李攀一言不发,神色间带着惊疑审视盛微宁,突然玩味挑眉:“程晏池为什么要救你?难道你们……” 盛微宁做出为难的模样,犹豫一会儿,随后失笑:“不是那么回事,我帮他做翻译,多少撞破点机密,他野心勃勃想夺走恒远,公司马上要召开股权重组大会,你认为,程晏池会不会救拿捏着他把柄的我?” 有理有据的一席话落地,甭提本就左右摇摆的李攀,连阮惠都心动了。 孙翔眼瞅着李攀犹疑不决,急忙道:“李哥,你别听她的,这地方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如果随便转移最后弄巧成拙呢?警察不会查这里!” 李攀置之不理,阮惠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程昱川既然不肯借钱给你,态度估计很坚决,假如盛微宁对他没什么意义,他愿意妥协的可能性相当小,这些豪门乱七八糟的关系谁说的准?” 另一个闷声不吭的男人也略微松动神情:“孙翔你别固执,我们知道你找这造纸厂不容易,可是真要一锅端,多不值当?” 盛微宁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故作神秘道:“程晏池身家是不简单,恰恰证明我手中的证据能让他有所忌惮,他们兄弟不和,我跟他之间没有任何私情,比起报警保证我的人身安全,他的个人利益更重要。” 李攀权衡利弊,烦躁地抓把头发,终于拍板:“是我想浅了,刚才还给程昱川发去短信,他没准儿报了警,把人带走再从长计议。” 盛微宁背部冷汗涔涔,缓了缓神,心头一根紧绷的弦终于稍微松懈。 她记得来这里的路,只要出去,别的还能慢慢想办法。 地处深山密林,又下着大雨,哪怕有警方的人搜山也难以寻觅到她。 唯有她主动现身,才能抓住一线生机。 阮惠人高马大,受了李攀的交代,扯着盛微宁冒雨离开废弃工厂。 冰冷雨水浸透盛微宁衣服,将脸庞冲刷得发白。 她状若无意瞥向前方,李攀几人去开车。 阮惠在家乡经常干农活儿,寻常女孩子无法挣脱她。 李攀不会开卡车,又担心孙翔串通老刘玩花样,遂叫上他们一起走。 “大姐,我想上厕所,来了例假,很不舒服。” 阮惠斜眼瞧着盛微宁:“这种花招你别和我耍,我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很少有女生碰见你这样的处境还能游说绑匪放自己。” 盛微宁咬唇,水灵灵的眼睛蕴着一泓波光,仿佛随时要哭出来,声音也带了股委屈的哭腔:“真的难受,大姐,我大半天没换护垫。” 凑得近,阮惠俯身,确实嗅到盛微宁周身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女生生得一副清纯无害的容貌,眼底依稀盈动着泪水,很无措的神态,手臂纤细娇软得稍微用力便能折断。 阮惠默不作声,蓦然想到自己家中也有二十来岁的妹妹。 她思绪一转,往后看眼盛微宁的牛仔裤,臀部泅染大团大团血渍。 盛微宁楚楚可怜对上阮惠晦暗的视线,察觉到她心思浮动,卖力地表演自己的难堪:“我真不会跑,他们三个男的守着,我能跑哪儿去?” “大姐,咱们都是女的,我坚持跟你走是认为……就算你也要钱,但你与他们不同,他们要的也许不止是钱,我就上下厕所,真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阮惠盯着面容凄苦的盛微宁,脑内浮现她在洗手间的机敏,眼中的动容很快隐匿无踪:“再坚持一会儿,你太狡猾,我信不过你。” 手里的娇躯骤然一软,余光扫去,盛微宁晕倒了。 阮惠定定神,狐疑地踢了一脚盛微宁。 盛微宁人事不省,胸口浅浅起伏,甚至连呼吸都很轻浅。 阮惠皱眉,望向在雨幕中开了大灯即将启动的皮卡车。 她抬脚踩住盛微宁的手指,碾了碾,地上晕厥的女生依旧纹丝不动。 阮惠的疑虑逐渐被打消,蹲身查探盛微宁的情况。 脑袋刚挨近盛微宁,盛微宁陡然掀起眼皮,曲膝狠狠顶在阮惠太阳穴,她手上套着麻绳,直接伸开双臂利用空圆死死箍住阮惠的脖颈后拖。 太阳穴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阮惠当即晕眩不已。 盛微宁拽着阮惠准备往山下滚,巡逻车的鸣笛就在此时响彻云霄。 “盛微宁!” 一声熟悉的吼声遽然穿透雨帘。 170:灵犀 废弃造纸厂位于冬瓜山。 山下还有十多户村民,巡逻车与救护车的出动自然惊扰了他们。 村民们纷纷撑伞走出屋子围观,见到三男一女被警察扭送着上巡逻车,俱是灰头土脸。 除此之外,山脚还停放着一辆浮夸的豪车。 滂沱雨势渐渐消停,石桥尽头走来一对男女。 女生满身狼藉,披着一件男士西装,垂头,看不清表情。 她身边男人的五官呈现出桀骜的英俊。 相继坐进车里之后,豪车很快绝尘而去。 车子开出一段路,雨彻底停了。 盛微宁静静靠着车椅,眉宇间透出疲惫。 “抱歉,这次的事是我连累你,因为程晏池,我本打算让李攀将他一军的,没想到弄巧成拙。” 盛微宁听着程昱川的道歉,无声叹了一口气。 靠近程家,真的会变得不幸。 程昱川的脑子也没谁了。 明明是他纵容李攀亏空,居然还丧心病狂想栽赃给程晏池,结果两个人谈崩。 李攀不仅没等到程昱川替他偿还赌债的承诺践行,反而还把自己送到了监狱。 盛微宁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没什么,你及时救下我,我得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程昱川被盛微宁的善解人意感动到了,一边开车回市区一边感慨道:“现在的警察办事真是高效率,冬瓜山地形复杂,他们竟然一下子就把你找着了,甚至还是他们先告诉我你的去向。” 言罢,程昱川咳嗽两声,别扭地补充:“你知道我今天开会,所以很多消息不能及时收到。” 盛微宁眸波微动,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警方告诉你我失踪的?” 程昱川拐了一个弯:“是啊,监控头拍到你被劫持。” 盛微宁回忆片刻,发现自己被换车途中并未察觉监控的存在。 就算有,也不可能摄录。 按照她复盘的情形,如果阮慧行事周密、顾雅筠又没暴露的话,应该是应欢第一个发现她不见。 应欢不会把她的失踪大肆宣扬,只会…… “你手怎么了?” 盛微宁分散的思绪戛然而止,不以为意地看眼红肿的手指:“被那个叫阮慧的踩伤了。” 得救以后,盛微宁就近借用村民的家整理自己,身上已经没了腥味。 刚刚光线幽暗,程昱川也未仔细检查盛微宁周身,以为她没什么问题便直接带人上车了。 平心而论,当时看到盛微宁锁喉女绑匪的狠戾,他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几乎无法认出那是她。 这半年,盛微宁好像经常令他出乎意料。 可静下心想想,似乎是他以前关注她太少的缘故。 因此笃定她毫无特色,全然一只想做凤凰的麻雀。 一时间,程昱川的内心五味杂陈。 他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关于盛微宁的很多重要信息。 也许早一些,他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待会儿打电话给爷爷报平安,送你去趟医院吧,肿得很厉害,免得骨头断了。” 话出口,程昱川猛然惊觉自己的嗓音涩哑。 盛微宁甩了甩手,左手的五指确实比较疼。 她不像顾雅筠的手那么娇贵,但她双手的功能性无异,假如真骨裂会很麻烦。 程晏池曾经嘲笑她忍痛的功夫一流,但程昱川这一提起来,痛感难以忽略,火辣辣的。 “好,爷爷是不是担心坏了?” “不止爷爷。” 程昱川侧眸瞥一眼盛微宁,促狭开腔:“我也非常担心你,不然跑来救你做什么?以后请吃饭。” 盛微宁淡淡勾唇:“可以的,顾小姐怎么样?” 程昱川愣住:“她怎么了?” 盛微宁简明扼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阐述一遍。 “没想到顾小姐还这么古道热肠。” 程昱川对顾雅筠刮目相看。 人比人,气死人。 盛微宁跟舒曼在蓬莱岛遇险。 她被蛇咬了,舒曼跑回营地求助,胆小如鼠的模样简直使他无力吐槽。 顾雅筠外表娇滴滴的,胆魄却不输男人。 程昱川心念忽转,余光漫不经心观察盛微宁,淡笑:“怪不得程晏池放下公司一大堆事找她去了,看来我们程家欠顾小姐一个人情。” 慢悠悠说完,程昱川又佯装叹息:“他们挺配的。” 同样的话,程昱川在白龙山庄也一字不差发表过。 盛微宁偶尔感觉程昱川挺分裂的。 既然都做好舍弃她的决定,还暗戳戳试探她对程晏池的感情。 她真不理解他的脑回路。 或许程昱川就是这调调,永远不明白自己的追求。 盛微宁收回注视山村夜景的眸光,淡然阖眸:“嗯。” 其实程昱川也觉得如此敲打盛微宁没意义。 将近十点,程昱川把车停靠在医院大门。 身畔很安静,缭绕着匀停的呼吸声。 盛微宁迷迷糊糊睡着了。 程昱川将她恬淡的睡颜收入眼底。 印象里,这是盛微宁第一次遭遇绑架,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设防地睡着。 车窗两侧灯光挥洒,笼着盛微宁倦怠的脸颊。 女生浓密的眼睫垂落眼睑,像漂亮的蝶翼休憩着。 程昱川怔然失神,脑子里很乱,心中却寂静安宁。 诸多回忆纷至沓来,浮光掠影而过的,全是她。 盛微宁一直没醒,程昱川也始终没开腔叫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鬼使神差伸手去摸她脸。 肌肤触碰的刹那,程昱川心跳情不自禁快了一拍,紧跟着,眼瞳骤然紧缩。 盛微宁发烧了! 顾不得多想,程昱川打横抱起盛微宁快步进医院。 上最后一级台阶,程晏池的身影赫然映入视野。 程昱川脚步未停,搂着盛微宁直越过他身旁而去。 嘈杂的大厅陡然变得落针可闻。 程晏池原先沉稳的步子不露痕迹地滞了一秒,眼角捕捉到盛微宁搭在程昱川肩头的左手微有肿胀。 秦昊落后程晏池两米左右,自然也目睹盛微宁被程昱川送医的情形。 他目光变了变,投向程晏池。 程晏池淡漠地移开视线,神情自若朝外走。 秦昊打电话给程晏池的时候,他在找顾雅筠,秦昊正好有空,干脆出来帮他找人。 顾雅筠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住在医院留观。 秦昊瞄两眼漫不经心的程晏池:“你不去看看?” 程晏池拿钥匙开了车,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凉薄的笑溢出喉咙:“有什么可看的?看了又怎么样?” 171:无晴 秦昊一时语塞,不太懂程晏池的心态。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半晌,秦昊看着程晏池,似笑非笑吟诵这句诗。 程晏池却置之不理,从容不迫准备发动引擎,盯着秦昊撑在车窗框的手:“想被我撞残废?” 秦昊品味程晏池话语中隐约的煞气,耸耸肩,依然没让开。 他凝眸打量程晏池,半真半假地调侃:“盛微宁究竟对你意味着什么?” 他琢磨了一会儿,肯定是有男女之情的。 可程晏池太理智了,理智到能完美地克制自己的情愫。 程晏池森然清漠的轮廓毫无温度,懒散撩起眼皮,凉凉扫了一眼秦昊,笑笑,毫不犹豫踩下油门。 秦昊大骇,霎时闪到路边,气急败坏指着车尾大骂:“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 他发疯? 程晏池移目瞥向后视镜又撤开,眸光幽冷得宛若寒夜下的雪湖,厚厚的冰凝冻结瞳孔流动冷芒。 脑海周而复始循环程昱川抱盛微宁的情景,之后是每次的失控,就像泥潭拖着他试图往里沉毙。 程晏池握着方向盘的指骨不断收紧,烦躁地扯松领带丢到副驾驶座。 开窗通风,他仍旧感觉窒息。 或许……真疯了! 明知盛微宁身份的情况下,他还是无法抗拒她。 街边的风景被拖成流动的线条划过眼尾,程晏池颌线紧绷,眼里明灭的光宛若危险的烈焰。 追溯不了何时对她动心,大概一开始便是特别的。 程晏池紧握方向盘,温热的活血飞快地往头顶窜,他仿佛被关进黑暗的海底,惶恐自心底蔓延。 冰凉刺骨的海水一点点淹没他,薄唇泛起了苍白。 自打梁婧宜去世,他几乎没再怕过。 此刻,居然深深怕了。 他怕自己爱上不该爱的人,更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出让梁婧宜对他失望的事。 世上的女人何其多。 他最不该碰的那个已经不知不觉扎根心底,犹如疯长的野草肆无忌惮遮蔽心。 仪表盘的手机忽然震动,程晏池勉强拉拢思绪,按下蓝牙耳机的开关,淡声道:“今晚的事谢谢。” 要救盛微宁,他不能公开露面。 最好的办法是借警方的口通知程昱川,让他自己去救人。 白彤一旦对她感兴趣,离梁修凯知情也不远了。 转念想到盛微宁偷查她的父母,程晏池狭长眼眸掠过深浅不一的阴翳,唇边勾起的弧冷而沉。 无论如何,她父母的罪孽永远洗不清。 * 一晚上不到,顾雅筠见义勇为反而被殃及的消息就传开了,网络全是对顾女神的歌颂。 顾雅筠兴趣盎然地刷微博,挑眉,嘴角噙着玩味纹路。 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如今名声大噪,更上一层楼。 白彤削了一颗苹果递给她,关好门,略带薄怒地训道:“傻丫头,你都不晓得我多担心你,你还好意思笑?” 顾雅筠放下手机,脸上不无自得:“妈咪,我也算是因祸得福,网民现在对我大加赞赏,程家也等于欠我一个大人情,更重要的是……” “晏池也对你有几分改观,不再认为你是只懂得无理取闹的娇娇女,他的行动就说明了一切。” 白彤不紧不慢接住顾雅筠的话,然而仍是不赞同她铤而走险:“下次碰到这种事,你躲得远远的。” “我是赶巧遇上而已,您难道真觉得我会救她?” 顾雅筠美目盼兮,轻轻笑了:“我不会的。” 盛微宁被绑架,对她而言有利无害。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如若得不到及时救援,下场可想而知,她也不过是误打误撞。 回想遭受的惊险,顾雅筠心有余悸。 幸亏那伙绑匪懂得掂量轻重,把她半路抛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妈咪,晏池真的听见盛微宁失踪的消息之后没反应?你别骗我!” 白彤没好气地戳了下顾雅筠的眉心,严肃的神色稍霁:“他今晚一门心思都在找你,我寻思着他同盛微宁应该不像你想的那样,关键时刻,他最在乎的终究是你。” 脑中闪回程晏池找寻顾雅筠的一幕幕,胸有成竹的白彤突然又变得没底了。 自始至终,程晏池对盛微宁出事的确波澜不惊,可也没因顾雅筠遇险而多惊慌失措。 白彤的凝重表情立刻引起顾雅筠的紧张:“妈咪?你怎么了?是晏池哪儿不对劲?” “没什么,我原本想查查盛微宁,方便将来为你出气,既然晏池根本对她不上心,我们也不必多此一举,以免适得其反,男人就这样,你越管束他,他越唱反调。” “难道任由他们偷偷摸摸下去?妈咪,我在车厢试探过盛微宁,她心机可深了,也瞧不出有恃无恐还是装傻充愣,总之对我宣示主权的暗示装聋作哑。” 顾雅筠确实还不能笃定程晏池与盛微宁到了哪一步,只要想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其他女人染指,她就恶心。 白彤很清楚顾雅筠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格,温声细语地宽慰:“过去的事别再耿耿于怀,等程家败了,晏池就会回伦敦,也会回到你身边,有你梁舅舅在,还怕他给你委屈受?盛微宁不管在哪里,都干扰不了你们。” 顾雅筠焦虑的心情暂时被白彤安抚下来,又听白彤幽幽道:“盛微宁知难而退就算了,假如她继续纠缠晏池或者晏池对她深藏不露,我也有手段整她。” 镜海是程家的势力范围,白彤想在程晏池眼皮下动手脚不容易,但也并非毫无机会。 * 盛微宁的高烧后半夜就退得差不多。 她迷蒙睁开眼,应欢坐在床畔打瞌睡,满脸倦容宛然。 白炽灯关掉了,橘色的光晕流转病房,她口渴,试图自己坐起来喝水,动静惊醒了浅眠的应欢。 “你醒了?昨晚吓死我了!”应欢急忙替盛微宁倒水,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还好,退烧了。” 眼睛转而落在盛微宁包着纱布的手,她心疼地撇撇嘴:“都怪我不好,该早点去游泳馆找你。” “关你什么事?”盛微宁淡淡反问,随意拿过手机刷微博,笑说:“是程昱川连累我,我大概早被盯梢了。” “程昱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没识人之明还拖累你……” 话音戛然而止,她不假思索去抢手机。 172:清醒 盛微宁已经看见了。 她刷微博是养成习惯的行为,纯粹打发时间,没想过关注自己被绑架的事态发展。 虽然应欢很快把手机抢走,她终究瞟到挂热搜的前两个爆点新闻。 一条是顾雅筠见义勇为不慎受伤的消息。 虽然没指名道姓被救对象,可冬瓜山的动静那么大,谁能不知道? 另一条唯有言简意赅却非常惹人浮想的三字——“疑复合”。 点进去,程晏池抱着顾雅筠上救护车的画面立刻跃入眼瞳,甚至搭配了动图,镜头抓拍很到位。 雨夜,荒郊,英俊的男人与靓丽的美女,尽管背景凄风苦雨却依然美好的犹如偶像剧。 他们这对在镜海的话题度本身就特别高。 难得的是,彼此的粉丝特别和洽,都不会觉得各自的正主配不上另一位,还经常刷超话广场。 应欢尴尬地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仔细打量盛微宁不辨喜怒的表情:“你渴不渴?” 盛微宁扬起手中的水杯示意:“只喝了一小半。” 应欢挠挠脸颊,干笑:“那你多喝点,发烧感冒需要多喝水,补充水分好得快。” 盛微宁从善如流点点头,重新拿了手机把玩。 她无谓打开微博,继续垂眸浏览那些字条。 蓝色荧光反射到她白净脸孔滑入眼底,宛若星辰抚触着。 见状,应欢支吾其词,又暂且按捺下自己的急迫。 “顾雅筠真的因为救你才会遭遇危险?” 盛微宁眉目沉静,调子懒懒的:“她这么说,具体情况我未曾亲眼目睹,不过不重要了。” “怎么不重要?你没看她现在的呼声有多高?这是踩着你上位,而且程家也欠了她人情。” 应欢鼓着腮帮子思索,自言自语:“结合上次音乐厅那事,我怎么觉得她没这么大公无私?” 盛微宁不语,白嫩的指腹放大其中一组特写照片。 顾雅筠毋庸置疑很感动程晏池的营救,小鸟依人地依偎他怀中。 程晏池倒瞧不出真章,毕竟他很爱装。 “究竟真相如何,也就天知地知她知,我们所接收到的信息是她因为救我从而惹上麻烦。” 盛微宁面无波澜退出微博,把手机轻轻放回桌面:“她如果没撒谎,这些赞誉是她应得的,她如果撒谎了,我们也没证据戳穿,何况不必要。” 应欢看着思路清晰的盛微宁。 她漂亮的柳叶眼应是整张脸最出彩的地方,清澈灵动,妩媚勾人。 祁寒舟说,盛微宁比她想的精明许多。 “阿宁,”应欢沉默一会儿,重申:“是程晏池先找警方漏口风给程昱川的,他没亲自救你,估计是不方便。” 盛微宁失笑,澄明的瞳眸恍若蒙着江南烟雨:“我知道。” 应欢盯着盛微宁:“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 好像程晏池比较在意盛微宁,盛微宁对程晏池也不算毫无感觉。 然而,他们错综复杂的纠葛,应欢不明白。 既然相互喜欢,就得在一起。 她的爱情观一向如此。 程晏池左右逢源的态度,让应欢一头雾水。 盛微宁默了默,耐人咀嚼地吐露一句话:“我反而希望自己永远一知半解。” * 翌日,程昱川来探望盛微宁。 程建雄最近身体不太好,只嘱咐佣人妥善照顾她。 昨天的雨水带着倒春寒的冰寒刺骨,今天却艳阳高照。 盛微宁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喝鸡汤,眯着眼,看向远处放风筝的小孩子,眸光寂远,脸色清透淡薄。 余光捕捉到朝自己走近的程昱川,她恹恹地移目。 “身体好了?怎么不多穿点?” 盛微宁拢了拢身上的羊毛披肩,莞尔一笑:“够多了。” 程昱川顺势落座,长腿散漫地勾住椅橼拖到自己面前,把果篮放上面,百无聊赖拾起一颗橘子剥。 “今天路过我们家花园,发觉桃花开了不少,这才意识到快三月份了。” 盛微宁听音而知雅意,拨了拨头发,一时没接腔。 程建雄打算安排两个人最多四月底结婚。 下个月就是他八十岁的寿辰,所以别墅里的佣人近期很忙。 肖若萍曾蛊惑盛微宁引诱程晏池。 随着顾雅筠的出现,这如意算盘自然打了水漂,只能按原计划使坏。 “盛微宁,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耳畔飘荡着程昱川语气未明的询问。 音量不高不低,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盛微宁眼波闪烁,转眸看向程昱川,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婚前恐惧症?我们的婚约是从小就定好了。” 女生娇柔的笑声如柳絮过耳,尾音带着独特的绵软。 程昱川把橘子抛给盛微宁,唇角划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我真没想过会妥协爷爷的要求,娶你做老婆。” “我也想不到你以前那么讨厌我,现在能坐着陪我聊天,人生的际遇处处充满变数和不可言的意外。” 盛微宁言笑晏晏,落眸瞥向橘子,一丝丝捻弄着上面的脉络,低敛眼睫流泻寂寂的光芒。 程昱川直视着盛微宁,凝定她表情,逐字逐句:“在你心里,我和程晏池的赢面,哪个更大?” 盛微宁送了一瓣橘子到嘴里,唇畔掠过玩味:“问我做什么?你们两兄弟斗法,难道自己没成算?我什么都不懂,也不能给你提供任何有用的建议。” “谁说不能?你未免太妄自菲薄了。” 下巴忽然被人霸道握住。 盛微宁抬眸,撞上程昱川幽深的视线,罕见的极具穿透力。 她不动声色稳住心神,气息柔缓,笑容无懈可击。 “你在程晏池身边那么久,从没发现他有别的问题?” 盛微宁睫毛翕动,琢磨程昱川意味深长的腔调,敏锐地体察出几分最后通牒的压力。 她不禁恍惚霎那,程晏池言之有理,假若自己勾引他的手段用在程昱川身上,肯定事半功倍。 可惜她现如今想要的,程昱川给不起。 他既不能帮她气死程建雄,也不能除掉肖若萍,更不能安顿好盛悦的一切。 她选择了程晏池,是福是祸都要担着。 盛微宁失神的时间非常短暂,快到程昱川纵使一瞬不瞬攫住她的神色变化也无法察觉异常便恢复自如。 “只是我告诉你的那些,其他的真没露出多少马脚。” 程昱川眼神闪了闪,松开手:“下周末,我们试婚纱。” 173:毁掉 试婚纱? 这三个陌生的字眼甫一入耳,盛微宁不由晃神片刻。 四月的婚礼根本不可能顺利进行。 因为程建雄的寿宴会爆出所谓的大丑闻,届时能闹得镜海满城风雨。 程昱川也没想过真娶她。 他们的婚姻是场戏。 饶是如此,她仍生出一种恍如梦境的不真实感。 她才21岁而已,在程家的主张下,居然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如果得不到自由,她就得乖乖走进婚姻殿堂。 盛微宁的错愕落程昱川眼中,瞬间激起他的不悦。 娶不了是一回事,不愿意嫁又是另一回事。 “你这什么表情?之前对爷爷言听计从,不见你退婚,现在听到要嫁给我,再后知后觉的玩不情不愿?” 程昱川的语气充满戏谑,细听之下,却裹挟着冷意。 盛微宁攥了攥指腹,笑颜淡淡的:“没人通知我试婚纱,所以我很惊讶,你知道婚礼对女人的意义格外特别,” 程昱川愠怒的神情陡然滞了滞,忽地心虚气短。 曾几何时,沈瑶也说过这话。 他大学时期利用陪盛微宁回青浦拜祭她父母的机会,顺便把沈瑶也一起约上,后来他们初次发生了关系。 当时借住盛家的老宅,仅一墙之隔,热恋的两个人不确定她是否听见了动静,也丝毫不在乎。 甚至于,那会儿的程昱川就是故意做给盛微宁看的。 他企图用这种方式狠狠羞辱她,压得她抬不起头。 真正得到沈瑶的狂喜让他对盛微宁越发厌恶。 他还在大街上买了一枚银戒指故意送沈瑶,堂而皇之与沈瑶憧憬他们将来的婚姻。 时移世易,再回忆往事,程昱川觉得自己挺幼稚的。 他没问盛微宁眼下对他到底何种感情。 可假若真的心灰意冷,估计跟那事脱不了关系。 此一时彼一时,再来细究她和程晏池的猫腻太晚。 他们有没有奸情,其实都没意义了。 他只是突然很后悔,最初不该让盛微宁去程晏池身边。 清晰的惆怅徘徊心头,程昱川收拢思绪站起身,单手抄袋看向盛微宁:“下下个月举办婚礼,婚纱哪里不合适还能再改改,爷爷的意思是,中西式各办一次。” “好啊,都听爷爷的,中式婚礼也蛮有趣。” 盛微宁仰望着程昱川。 太阳太刺眼,她眼睛略微眯起,一米光束散射瞳孔,剔透得如同养在水银里的黑珍珠。 程昱川定睛看盛微宁几秒,胸腔仿佛奔腾着轰鸣跌落的瀑布,冲天巨浪淹没他的心房。 “我后天接你出院,你手还行吗?医生昨晚告诉我没骨折,软组织挫伤比较多,记得按时按量搽药。” 程昱川昨天原本是想陪床,结果应欢坚持照顾盛微宁,而且肖若萍也不高兴,他就放弃了。 盛微宁不在意地翻转着自己的手:“不那么疼了,没事。” “公司还有得忙,我要去见股东,空了再联系你。” “你去吧,有佣人照顾我,你别担心。” 空泛的一问一答之后,盛微宁往后靠回躺椅,脸色平静,目送程昱川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视野。 她漠然敛眸,闲来无事拿出手机刷好友圈。 ——“倒春寒的季节,我却感觉这个春天很明媚温暖。” 顾雅筠的最新动态蹦出页面,点赞率相当高。 盛微宁的指甲盖边缘缓慢抬起,又虚按,游走半秒后,轻轻点一个赞。 顺手访问程晏池的好友圈。 他的页面干干净净,就连头像都偏向极简主义。 她又打开自己同他的对话框。 上条聊天记录还是一周前的,他不爱聊微信,更不爱主动陪她聊。 盛微宁安静地垂眸,拇指在“拉黑”那一栏反复比划。 太欠的男人,貌似黑名单才是最终归宿。 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有求于他,黑名单就只能当摆设了。 再过几个月吧,钱还没到手呢。 盛微宁放下手机,往上拉了拉滑落肩膀的披肩,百感交集地欣赏花园含苞待放的桃花,发出梦呓般的呢喃:“春天果真要来了。” * 程昱川走出医院给肖若萍打去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程昱川皱眉继续打。 直至坐进车里,肖若萍依然没接电话。 就在程昱川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那端总算通了。 “昱川……你找我什么事?” 不知为何,肖若萍的呼吸有点急喘。 程昱川的剑眉折了折:“您在干嘛?又出去了?” 肖若萍对答如流:“健身俱乐部,跑步机上刚下来。” 程昱川心底的狐疑荡然无存,肖若萍确实很爱运动。 “妈,爷爷让我下周末带盛微宁试婚纱,您准备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反正你们结不成婚。” 程昱川闻言沉默,面目被日光笼罩模糊不清,半晌,叹口气:“妈,您对她好点,毕竟……” 下文不言而喻,盛微宁的好日子快结束了。 完全消除不堪的黑历史,得好几年。 哪怕盛微宁出国,华人圈都不可能失忆。 “好了,你也别抱着这么大的罪恶感,她失去什么,我在其他地方再补偿给她,我会抽空看看婚纱册。” 挂断电话,肖若萍将手机丢到沙发,面庞潮红,发丝蓬乱,斜睨一眼正穿衣服的徐飞:“我儿子好像起疑了,最近我们别见面那么频繁,免得惹人怀疑。” 徐飞在郊区有套房子,位置隐蔽,肖若萍每次找他都要费一番周折,事先又得和容妈串好口供。 他转身打量肖若萍,徐娘半老的女人经过爱情的滋润宛若惨淡的花朵重新焕发生机,别有迷人风韵。 “若萍,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听说二公子最近奋发向上,是不是打算夺回董事长的位置?二公子越来越厉害了,新闻经常报道他。” “那还用说?也不瞧瞧他是谁生的儿子,程铮如果还在世……” 肖若萍眼里暗芒一跳,懊恼地停下话尾。 “你生的儿子,当然了不起。” 徐飞适时岔开话题,帮肖若萍倒了一杯茶,故作愤慨道:“程晏池一个私生子居然鸠占鹊巢,二公子从前太青涩又性格率直没经验,才斗不过他,现在就不一定了。” “什么不一定?是肯定!” 肖若萍眸光阴寒,高深莫测一笑:“我要把他毁得彻彻底底。” 174:疏远 徐飞眼眸不露痕迹一闪,走上前替肖若萍捶背,替她放松酸痛的腰肢,柔情蜜意地奉承:“你一向能耐。” “程晏池的妈当年是你手下败将,她的儿子也不会是二公子的对手,恒远只能属于二公子。” 徐飞瞅着肖若萍闭眼陶醉于自己的按摩技艺,想了想,他状若无意提到:“前阵子我跑工程,看到程晏池和你未来儿媳在一起出双入对,就那个叫盛微宁的,我说她也真是,女孩子不自爱,连起码的避嫌都不懂。” 肖若萍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仍旧没睁眼,冷哼:“她算我什么儿媳妇?早被人睡过了,不干不净的,我就昱川一个宝贝儿子,哪里舍得把那么个玩意儿嫁给他?” 盛微宁在国外险些被她找的人糟蹋,后来又和程晏池不清不白,两人明面私下都眉来眼去。 在肖若萍眼里,程昱川应该娶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被睡过?什么意思?” 徐飞按摩的动作愈加轻柔,音量不动声色压低:“看上去规规矩矩的,不像水性杨花的性格,既然从小在你们程家养大,性情品行难道靠不住?” 肖若萍被徐飞这段时日捧惯了,乍然听闻他怀疑自己,立刻不悦地柳眉倒竖:“如你所言,她成天跟在程晏池身边形影不离,能清白到哪儿去?原本看她姿色不错,打算唆使她勾引程晏池,然后在老爷子的寿宴捉奸在床,谁晓得程晏池忽然跑出个青梅,并且还是前女友!” “哦,就是顾雅筠?” 徐飞面色一动,豁然开朗:“难怪这些天的八卦头条全是他们俩,都在传他们要复合,顾雅筠可是货真价实的才女,据说家境还特别优渥,条件比盛微宁强多了。” 肖若萍近来精神绷得有点儿紧,整日都在操心夺权的事。 徐飞的按摩令她越发放松自己,警惕性也低了。 “顾家的确家大业大,梁家也不遑多让,可那又怎样?” 肖若萍昏昏欲睡,听见徐飞的感慨阴笑连连,不耐冷嗤:“先私通自己弟弟未婚妻,再被查出磕……” 像即将冲出悬崖的野马被重新套上缰绳,肖若萍混沌的思绪立马恢复清明。 那两个极具毁灭性的字眼及时含在唇齿间,犹如一缕轻烟飘飘洒洒荡了去。 徐飞骤然感觉一股凌寒杀气扑向自己,心尖缩了缩,温和的神情不自觉掺杂一丝忌惮,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看着起身的肖若萍,表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 肖若萍目不转睛盯着徐飞,冷声道:“把你刚才听到的都忘了,程家的事你没资格插手,不然,后果自负。” 徐飞一震,瞳孔收缩着颤动,下意识避开肖若萍犀利的视线,尔后面不改色又转回去,换上更深情的语气。 “若萍,你别胡思乱想,我说过,我是你坚强的后盾,无论你要做什么,我无条件支持你。” 肖若萍一言不发沉着脸,眸色风云突变。 直到徐飞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她才雍容优雅地坐回去,语声傲慢。 “我们这些日子别见面了,昱川的年纪也不小,我担心他早晚会看出门道,何况老头子的身体不大好,我总找借口出来,他也会怀疑我,这么关键的节骨眼,我不能留任何把柄。” * 盛微宁出院的时间比顾雅筠早两天。 顾雅筠扭伤了脚,白彤坚持让她留在医院观察下。 程昱川果然来接盛微宁回程家:“我妈选了几套不错的婚纱,我们找个机会去试一试。” 盛微宁的兴致也不错,就当给将来结婚做彩排了,樱唇泛起微弧:“伯母的眼光一向没得挑,麻烦她了。” 程昱川但笑不语,忽而又提到顾雅筠:“我刚才去看过顾小姐,爷爷说等她痊愈就请来家里做客。” “这次连累顾小姐我挺过意不去的,幸亏她安然无恙,是该好好感谢她。” “照我说,顾小姐一心一意要和程晏池复合,估计最好的谢礼就是程晏池,也不知道他傲娇什么,以前能在一起,现在也能在一起。” 盛微宁将碎发绕到耳后,瞥了眼后视镜正收回余光的程昱川,软语:“春天到了,我们约好踏青怎么样?也能帮她和大哥培养感情。” 程昱川玩味地笑了笑:“这法子听起来还行。” “我跟程晏池虽然兄弟不合,可爷爷交代我谢谢顾小姐,顾小姐天之骄女应有尽有,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个了,报纸隔三差五含沙射影地写他们,我都心累,早点落实关系,我也用不着总看见那张脸。” 盛微宁淡淡一笑,移目望向窗外的风景。 是春天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想到不久便要离开镜海,盛微宁心里五味杂陈。 当年投奔程家是走投无路,不曾预料会发生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变故。 “你到y国留学,盛悦呢?你不是最牵挂她?” 闻言,盛微宁神色略有波澜:“看看那边的医疗水平。” 程昱川半真半假嘲讽:“崇洋媚外,肖家的医院是全国最好的之一,你把她留在这里,我妈会出力的。” 盛微宁无声冷笑。 肖若萍准备利用盛悦继续胁迫她,算盘打的真响。 没听到盛微宁回答,程昱川话锋一转:“你留学,要不要跟程晏池打声招呼托他照应你?毕竟那里是他的大本营。” 盛微宁很厌烦程昱川没完没了的试探,拿不起放不下的毛病龟毛又膈应人,她不咸不淡地开腔:“隔着血缘,没必要麻烦他。” 程昱川眸中掠过些异样,缓缓吐字:“你还蛮通透。” 车子驶入雍景湾,盛微宁忽然扫到眼熟的慕尚。 驾驶座的人也自半落的车窗发现她,表情淡漠无痕。 四目对视,流动的空气倏然凝滞半秒。 程晏池的脸上风平浪静,淡然调转开视线。 慕尚越过卡宴朝反方向行进,轮胎碾碎了落叶。 盛微宁勾了勾包带,冷不丁萌发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貌似很久没见过程晏池,可其实也才一天而已。 昨天在花园还偶遇程晏池陪着顾雅筠散步,程晏池也去病房探望过她,礼数周全,风度翩翩。 彼此的相处表面上很正常,但终究发生了些不那么明显又无法忽视的变化。 只局限于他们两人能察觉。 175:婚纱 肖若萍正在客厅逗憨憨,程建雄睡卧室休息。 难得没出去会情夫,瞧这架势,是专门等他们的。 余光瞥到盛微宁,她不冷不热笑笑:“出院了?” “嗯,谢谢伯母让容妈给我煲的补汤。” 盛微宁手里没行李,拎着链条包落座沙发。 肖若萍的目光掠过她直接扫向程昱川:“你爷爷身体不太好,刚才还念叨着要你回来就去见他。” 程昱川看了眼默不作声的盛微宁,点点头:“我这就去。” 等程昱川的身影拐过楼梯口,肖若萍把憨憨丢到沙发旁,憨憨却不肯走,翘着屁股往盛微宁脚边凑。 盛微宁眼波荡漾,没去抱憨憨。 肖若萍若有所思地瞅着围盛微宁打转的憨憨:“这狗是昱川一时兴起养的,比起真正的主人,它反而更加亲近你,都说狗最忠心,我看也不尽然。” 盛微宁干脆抱起憨憨,态度不卑不亢:“同一个屋檐下这么久,当然会有感情,其实它亲近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待在程家,它亲近的不都是程家人?” 肖若萍喝茶的动作悠悠顿住,忽然含笑看向盛微宁,亲昵地覆住她的手背。 “你是聪明的孩子,既然老爷子非要给你们办婚礼,我也不能再一意孤行将你拒之门外,反正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做媳妇的确实不如你这个养女更讨喜,只是你要牢牢记住,嫁到程家,你就不能再胳膊肘朝外拐。” 盛微宁温谨颔首:“伯母的忠告,我绝不会忘。” “婚纱店的礼服全是高定的,过两天让昱川陪着你好好挑一挑,顺便接受下媒体的访问。早两年,昱川跟沈瑶的绯闻闹得风风雨雨,前阵子又鸡犬不宁,现在尘埃落定,你作为他的妻子,该帮忙挽回形象。” 肖若萍对盛微宁积攒的不满由来已久,可废物利用不为过。 眼中钉即将被逐出这座宅子,她得加劲再压榨一把。 解铃还须系铃人。 程昱川的名声因为如跗骨之蛆的婚约而拖累,那就让盛微宁亲口来澄清。 盛微宁漫不经心揉了揉憨憨的耳朵:“我明白。” 回到房间,盛微宁反锁了门,又从上锁的抽屉找到监听专用的耳机。 肖若萍这些日子的动静都跃然耳畔,她和奸夫打情骂俏的对话没必要关注,凝神静听一会儿,盛微宁漆黑瞳眸倏然漫过阴寒欲滴的水色。 “有趣……” 她蹙眉,眼里闪过巨震,随即又很快平复紊乱的心绪。 肖若萍那样的性格,做什么都不奇怪。 盛微宁立刻翻出手机想给程晏池打电话。 通话记录打开,盛微宁清澈的目光忽而幽深,掀唇。 程晏池得多欠她几次人情,将来她的回报也更多些。 不是说他三番两次救她? 她也救他一次。 盛微宁放回手机,不知想起什么,眸底的漪澜淬了冰。 * 一周后,媒体关于盛微宁嫁入豪门的报道甚嚣尘上,镜海人的注意力都差不多聚焦程家两兄弟。 程晏池这段日子因为顾雅筠经常上八卦头条,他本人也没多加干预,看上去真的跟顾女神渐入佳境。 程昱川自打与沈瑶分道扬镳没怎么活跃娱乐版。 眼下一宣布婚讯,顿时又在镜海掀起不小浪潮。 盛微宁一介落魄千金被程家收养又摇身一变成程二少夫人,属于典型的麻雀变凤凰。 虽然程昱川曾对她弃如蔽履,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很多女人羡慕她终于完全坐稳正宫的位置。 周末,盛微宁同程昱川携手进婚纱店的消息被推到了微博爆点,又引来一大批网民围观,只嚷着看照片。 “二公子,盛小姐来了。” 程昱川翘着二郎腿坐沙发里翻杂志。 循声懒懒抬眸,视线被圆台上艳光四射清媚绝伦的女人逐渐填满。 深v的素色缎面大拖尾不规则婚纱流露婉约的奢华,刺绣设计渲染着高贵,完美的胸型同腰身显露无疑。 一束柔和的灯光打在盛微宁身上,将她衬得宛若走出盛世神话的女神,哪怕是裸妆都美得惊心动魄。 “盛小姐底子好,我们就没给她上太艳丽的妆,即便如此,盛小姐真的超美,我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 导购员不加掩饰自己对盛微宁的赞美,有奉承的成分,更多的却是心悦诚服的倾倒。 程昱川的眼睛好半天没离开盛微宁,穷尽言辞也难以形容这一刻内心的强烈震撼,思绪全被她的模样占据。 相比起来,盛微宁倒淡定很多。 她侧身,随意看向落地镜,海藻一般内卷的长发轻轻扫过柳腰,玉白肌肤散发莹洁光泽。 是挺美。 肖若萍眼光不错,也就她这样的身段才撑的起。 盛微宁慵懒地撩了一把黑发,明眸善睐,在镜中坦然迎上程昱川直勾勾的注视:“稍后要让他们拍照吗?” 出门前肖若萍再三叮嘱,会有记者来婚纱店采访。 程昱川喉结耸动,心脏急剧的跳动几近能恒久,失魂落魄地回神:“等我换套西装。” 盛微宁任由导购员弯腰替她提着裙摆,漫步走下圆台:“嗯,反正他们还没到。” 程昱川又怔怔看眼盛微宁,脚跟缓慢一转去了换衣间。 “盛小姐,这件婚纱简直像为您量身定制,个矮的会让拖尾的美感大打折扣,而且还很考验身材比例。” 盛微宁对导购员的夸赞笑着照单全收,自拍发给应欢。 没多久,应欢就回了微信。 【照片我存着了,d杯穿深v美出新高度,再来一张。】 盛微宁环顾婚纱店,递了手机给导购员:“麻烦你帮我照张相。” 春天的日辉格外温柔明媚,盛微宁亭亭玉立在玻璃窗一侧,日光精致修剪,玲珑身姿沐浴金灿灿的阳光。 街对面的餐厅,程晏池跟生意伙伴握手告别。 偏眸,光影璀璨处,晕圈犹如水波层层叠叠扩散,一道分外美艳娇娆的影子一瞬间刻进脑海。 洁净的玻璃窗映射着盛微宁的一颦一笑,她纤手摆弄婚纱裙摆,垂着眼帘,周身萦绕的光芒圣洁空灵。 程晏池的呼吸陡然像被扼住,脑中骤然一片空白。 程昱川不早不晚出现视野中,双眼带着他熟悉无比的惊艳,混杂一丝难掩的炽热。 程晏池喉头滚了滚,微妙的怒意蔓延胸腔。 176:妒意 程晏池其实有段时间没正眼看过盛微宁。 他最近很忙,盛微宁又不在36层,每天回程家已是深更半夜,她早睡了,更何况……他偶尔不住那里。 世事就是这么的奇怪。 她以前整天在他面前晃悠,两个人也时常能碰面。 可如今就算还住一起又同一所公司工作,却很难照面。 盛微宁跟程昱川的婚讯,程晏池当然知道,但那终归只是种不甚清晰的概念,而且根本不可能顺利举办。 即便如此,这一秒的程晏池亲眼目睹盛微宁穿着婚纱站其他男人面前,依然受到强烈难言的冲击。 贺章顺着程晏池失神的视线望过去,立马也愣住了。 隔着穿梭的车流,阳光碎金般闪耀在柏油路,朦胧间模糊了程晏池的视野,那个满身光亮的女生遥不可及。 盛微宁并未看见对面长身玉立的男人。 程晏池的目光却久久停驻,眸波宛若深邃的海浪堆积着席卷喧嚣。 贺章识趣地没打扰。 一辆面包车驶来,记者搬着摄影器材相继下车。 车尾不偏不倚挡住那面明透的玻璃。 盛微宁的身影看不见了,连斜斜投射的影子都无迹可寻。 程晏池的手机忽地震响,他垂眸,顾雅筠的号码跃动。 一阵汽车尖啸的引擎声入耳,振铃反而显得聒噪。 程晏池闭闭眼,费了很大劲仍旧无法驱散刚才惊鸿一瞥的美景,满脑子重叠的影像全是她。 内心仿佛有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挠着,不疼,可闹得他心浮气躁,戾气横生,四肢百骸流动着汹涌的破坏欲。 她是要结婚的。 就算不嫁程昱川,也会嫁给别的男人。 但此时的程晏池猛然惊觉,他无法接受那一幕。 手心感触到的振幅持续不断,像火里又加了一把炭。 程晏池收拢指骨,转过身,倏然大步流星坐进商务车。 * “怎么,你笑什么?” 程昱川发现盛微宁纤丽的水眸氤氲着星星点点笑意。 盛微宁将长发优雅拨到肩后,不露痕迹睃了眼身后反光的落地镜,奢华的拖尾裙摆随着走动逶迤一地。 失去裙摆遮掩,街对面的繁华热闹映入眼帘。 那辆盛微宁坐过无数次的商务车已消失。 “没什么,你领结歪了。” 盛微宁找借口的本事信手拈来,缓步上前,从容自如地替程昱川整理领带。 这种事,她常为程晏池做,偏生动作又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娴熟,所以引不起任何人的疑虑。 幽香沁人心脾,轻浅呼吸飘扬。 程昱川盯着眼前纤尘不染的瑰美容颜,深眸划过她娇艳欲滴的嘴唇,一时陷入恍惚。 摄像机的咔嚓声不期然响起,记者将这温馨互动捕捉。 盛微宁拿起导购员递来的丝带捧花,打量片刻,目光闪了闪,看向程昱川:“你公事忙完了?可以先走一步。” 程昱川凝眸端详盛微宁,被她眉梢眼角流淌的盈盈笑意蛊惑,健硕的臂膀熟稔搂住她腰部,分不清自己在做戏或者肺腑之言:“挺重要的日子,什么事都往后挪。” * 顾雅筠到程晏池办公室的时候,他还没下班。 “大老板真是日理万机,白天给你打电话,响了好久好久你才接,要约你吃饭蛮不容易的,不好意思啦,没经过你同意就上来找你。” 她穿名媛风的墨绿色修身毛呢裙,脚下一双长筒靴,整体气质高雅清丽,笑起来明眸皓齿。 程晏池的神识抽了一分给她,清寂眉宇掠过薄谑:“你是艺术家,当然不懂商人的为难之处,对你而言,时间承载着灵感,对我而言,时间意味着金钱。” 顾雅筠不假思索:“现在不懂,将来总会懂的。” 程晏池不置可否,笑了笑,双眸重新回到屏幕,清脆的键盘声回响安静的办公室。 顾雅筠看着男人聚精会神工作的样子,脑子里自动浮现以前的回忆,不由得感慨万千。 从小到大,程晏池都是极专注又寡情的人,决心要做的事只会善始善终。 例如恒远,明明最终会被毁掉,他还是一丝不苟完成自己的本分。 她那时年纪小,读多了浪漫的爱情,便笃定只有轰轰烈烈的感情,才能称之为爱。 当初程晏池其实待她不错,虽然分隔两地却努力尽到男朋友的职责。 是她太不知足。 明知他肩上的责任有多沉还三番两次无理取闹,逼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按照当时的情况,或许她再坚持一段时日,程晏池便能完全对她敞开心扉。 他们青梅竹马长大,她本来就占尽得天独厚的优势,是任何女人都比不上的。 程晏池敲完回车键,讳莫如深地扫了一眼顾雅筠。 “我这里还有不少工作,不一定能陪你吃晚饭,如果等的累……” “不累。” 顾雅筠温柔地打断程晏池:“我平常要练琴,我们每次见面都缺一顿饭,今晚无论如何得补上,你要工作就继续,用不着管我,我自己玩手机。” 程晏池沉思一会儿,淡淡搭腔:“快七点了,你有胃病,假如不介意,我让贺章去酒店叫餐。” 顾雅筠面露喜色,为他的体贴感动,语气雀跃道:“那就叫酒店的,总之,我一定要陪你吃饭。” 眼瞅着程晏池果真给贺章打电话,顾雅筠笑容更深。 思绪情不自禁闪回到狮子桥那一夜。 她手脚捆绑着孤零零被抛弃在桥洞,求救无门,怕的要死。 程晏池出现的那一霎那,她欣喜若狂,如同囚困海底的鱼终于在晨光熹微之时跃出海面。 再后来,他还温和地安慰她,抱她去医院。 半小时的相处,她觉得异常满足。 盛微宁早被她抛诸脑后,压根儿不足为虑。 想到盛微宁,顾雅筠清澈的眸底沁出几许沉光。 她若有所思偷觑着程晏池,开始佯装无恙地刷微博。 “盛小姐跟程昱川的婚纱照上爆点了。” 顾雅筠的音量不高不低,在偌大的办公室盘旋,尔后袭上程晏池耳廓。 他不温不火:“是吗?” 顾雅筠朝程晏池扬了扬手机:“俊男美女。” 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画面分辨率相当高。 程晏池动作微顿,漫不经心撩起眼。 盛微宁嫣然回眸的丽颜让舒柔灯光陡然变得尤为刺眼。 他疏冷移目,淡漠启唇:“的确很配。” 177:私语 空气里的温度不合时宜地冷了两度。 顾雅筠兴致勃勃滑动屏幕,语气饱含羡慕:“盛小姐的身材蛮好的,穿这套华国风婚纱特别好看,二公子平时吊儿郎当,想不到拍婚纱照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们也是两小无猜,好多人最近都在议论盛小姐,听说她以前是青浦盛家的千金,因为家道中落被程家收养,现在又做了二公子的另一半,很传奇的人生。” 青浦,盛家。 这两个可谓是刻骨铭心的词语猝不及防跑进耳朵,程晏池脸色愈加冷凝,习惯性去端手边的黑咖啡喝。 见状,顾雅筠连忙放下手机三两步走近办公桌,嗅嗅弥散半空的咖啡味,眼中蓄着娇嗔,忍不住抱怨:“你怎么还喝这个?我去给你加点糖。” 她说着试图拿那只咖啡杯,程晏池不动声色将杯托往旁边移了一寸,淡声道:“我不爱吃糖。” 顾雅筠显得抑郁,程晏池确实不喜欢甜食。 她先前曾在他咖啡里偷偷放方糖。 结果他居然当着她面倒掉,还非常严肃地告诉她,不要自作主张。 他也是个不喜欢自己隐私空间被入侵的人。 即便他们交往期间,程晏池都没改变。 如果排除矜持的一面,她连他房间也很少踏足。 “那好吧。” 顾雅筠失落地叹口气:“你少喝点咖啡,对身体不好。” 程晏池看着那杯黑咖啡,眼中忽而掠过一线潋滟流光:“嗯,我会的。” 顾雅筠好整以暇在他办公室转了转。 程晏池没管她,兀自处理公事。 顾雅筠余光扫过程晏池,不自觉咬住唇。 她有点摸不清程晏池的想法,容许媒体添油加醋渲染他们的关系,私底下却依旧疏远冷清。 梁修凯很关心两人的进展,还特意问过她。 目前不尴不尬的距离,这要她怎样作答? 她心念一转,望向程晏池:“我去趟洗手间。” 程晏池眉目沉静:“去吧,等你回来也能吃饭了。” 顾雅筠盯了埋头工作的程晏池两眼,只感觉有力无处使,放轻脚步走出办公室。 房门被带关,双眼凝聚屏幕的程晏池撤开温凉的眸子,看着门口的眼神倏然幽深漆黑,像寂静不可言的湖泊。 他靠回椅背,面容清漠,不疾不徐输入一行字。 不消两秒,盛微宁与程昱川的合影立刻铺满屏幕。 鼠标随手按了两下,顿时弹出一条他们受访的视频。 无论记者们如何巧妙挖坑,盛微宁都能迎刃而解。 那副长袖善舞的模样,令弹幕格外活跃。 程晏池修长的手指松了松领结,眉眼岑寂,凉冽眸色在镜片后涌现出寒光,逐渐溢散清冷的况味。 灯影被低气压碾碎,良久,他满含嘲讽地嗤笑一声。 门外,顾雅筠掏出手机快步拐进角落的一隅。 “多买点盛微宁和程昱川的热搜。” 飘渺的女声仿佛轻薄荧光淡洒在转角。 * 婚纱照一爆出来,程昱川的狐朋狗友立马嚷着开单身派对,非要程昱川赴约,他把盛微宁送回家就走了。 盛微宁穿十寸高跟鞋拍照,又接受半天采访,人早就累瘫,毫无形象地歪倒大床。 头顶的水晶灯辉映着四面。 她闭眼,迷迷糊糊将睡欲睡,不知怎的,恍然间,竟然梦到了程晏池。 梦中场景依旧是下午的婚纱店。 她在试婚纱,身畔的程昱川歪了领结,她信手替他整理好。 然后…… 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就从街对面过来了。 他推开店门,冷若冰霜走近她,一开腔,就是浓稠入骨的讽刺。 “笑得这么开心,我帮你真嫁给程昱川得了。” 盛微宁娇躯骤然一抖,睁眼,混沌的意识立刻回笼。 “盛小姐,您在吗?” 佣人敲门的声音冷不防传来。 盛微宁抹了把眼睛,抬步走到房门前:“怎么了?” “老爷想见您。” 盛微宁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晦涩:“我马上去。” * 程建雄的身体近来欠佳。 一方面担心公司被程晏池霸占,所以忙着联系股东;一方面又力不从心,心火烧得旺盛。 盛微宁鲜少进程建雄的卧室。 小时候进的多,尤其少年时期,懂事后,程建雄就没再找她。 每次出现在这里,盛微宁都会感到本能的恶心。 那些年,程建雄从不会对她做什么,却总喜欢望着她出神,那眼神…… 起初什么都不懂,直至在老宅的梧桐树下翻到郦歌的日记簿,她豁然开朗,把匪夷所思的一切全想通了。 勉力收拢思绪,盛微宁强撑起笑容,瞥向昏昏欲睡的老人:“爷爷,您找我什么事?” 程建雄有气无力叹了声,疲惫地打开眼皮:“阿宁?” “爷爷,我是盛微宁。” 她一字一顿,语调沉沉。 光线昏暗,程建雄垮着的脸皮褪去了以往神采,原先炯炯有神的眼眸十分黄亮。 幽影中的女生唇红齿白,五官酷似年少的郦歌,他默默凝视,浑浊眼眶忽而迸发奇异的光斑。 他跟盛昌毅数十年前本是至交好友,可惜全爱上了郦歌。 他连争取的机会便没有就输给盛昌毅。 因为他已经结婚,因为郦歌一开始就对盛昌毅芳心暗许。 他不甘总被妻子的娘家压制,靠盗墓发了笔横财白手起家。 盛昌毅为人很讲义气,所以盗墓被揭发之后,程建雄声情并茂利用盛昌毅母亲重病这一点,哄他顶替。 等盛昌毅进去,程建雄接手了盛家的一切美其名曰完成老友的嘱托,包括郦歌。 结果郦歌明明洞悉他的真情,对他却只有虚与委蛇,还拿证据威胁他照顾盛家…… 脑中循环重现往事,程建雄又想到今天看见的热搜,他终于把盛微宁留在程家,她会生出结合他们血脉的孩子,也算了却他的一桩心愿。 盛微宁默不作声站着,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其实她挺感谢程晏池的出现。 没他,她脱离不了程家。 昔日太高估程昱川对沈瑶的感情。 她自以为能用拖字诀解决,实际根本无法。 “你总算能一直待程家了,这是爷爷多年夙愿。” 程建雄苍老的感叹仿佛黄泉的夜枭。 盛微宁眉骨笼罩着阴翳,冷漠以对。 “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盛微宁眼皮一跳。 半掩着的房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一道剪影投射。 178:夜访 推门的声响不算太大,盛微宁的心突然安宁了。 她垂眸,眼角隐晦地往后飘过去。 甘洌的烟草味潜入呼吸,丝丝缕缕蔓生心脏。 程建雄一抬眸就看清了来人。 室内光线稀薄昏沉,走廊灯光却明亮耀目,侧立光影交界处的男人周身烟雾缭绕,气场沉稳强势。 盛微宁极其自如回头,看见对方像是愣了一秒,尔后笑着说:“大哥。” 程晏池目不斜视走进卧室,手里夹着的烟斜飘着雾气,单手抄袋站在床尾,淡声道:“我和他有话聊,你出去。” 盛微宁按捺窃喜,面露迟疑地转向程建雄。 程建雄原本恢复红润气色的老脸因为程晏池的不请自来又重新垮下去,挂嘴边显得异常松弛。 他已经伸到枕头底的手紧了紧,若无其事抽出,看着盛微宁:“你走吧,今天累一天,好好休息。” 盛微宁点点头,越过程晏池时不动声色掀眸。 婆娑的白雾环绕,他幽深的瞳眸宛若被云烟氤氲,辨不清任何情绪,除了唇边若有似无的弧度。 他俯视她,眸色轻淡如水,唇角漫不经心掠过戏谑:“那只蠢狗好像躲起来了,你不是平时最喜欢和它玩?快找找它,好吃好喝养着,别一不留神弄丢了。” 盛微宁立刻听出了程晏池的话外音。 她目露深意扫眼程晏池,撇撇嘴:“既然好吃好喝,应该不会走丢吧,只是顽皮跑远了而已。” 程晏池神情沉寂,睫毛染着晕色衬得眼瞳寂然而迷离。 盛微宁莞尔,眉眼狡黠,越过程晏池抬步走向门口。 房门被轻轻合上,脚步声远去,卧室顿时落针可闻。 程晏池缓步踱到盛微宁驻足过的位置,原本如烟如纱的轻雾被女生温柔的体香逐渐渗透。 一老一少隔得近。 年轻男人峻拔的阴影笼罩着床,带来无形的压力。 “咳咳咳。”程建雄忽然捂着胸口大咳起来。 程晏池见状挑眉,薄唇泛起纹路,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您身体差劲,不能闻到烟味,我忘了。” 话虽如此,程晏池又慢条斯理抽了一口烟,待薄雾自唇鼻间悠悠呼出,才不疾不徐伸手掐掉星火。 程建雄再次发出一阵剧烈呛咳,对程晏池积攒的不满达到最新峰值,他缓了缓,沉声道:“你想要报复我。” 生意场风云突变,恒远最近的高层也不太齐心。 不知程晏池用了什么手段。 短短半年不到,曾经凝聚力强大的董事会渐成一盘散沙。 程建雄老了,许多事情力不从心。 所谓的权力看似仍归拢他手里,实际不过是虚有其表,等他想力挽狂澜时,他引以为傲的商业王国开始崩塌。 “很明显,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吃?” 程晏池闲庭信步走近程建雄,歪头,饶有兴味地打量满脸惊怒的老人,眉眼至深处翻涌着雪色漩涡。 “我又不是圣父,你真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替你打半年的工,要你点股份又怎样?我是程家的长子,你平时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如今又千方百计出尔反尔,做人可万莫为老不尊,会遭报应的。天道有轮回,你不能只考虑身前名不考虑身后誉。” 为老不尊四个字溢散着嘲讽轻飘飘落地,如同铁锤砸在程建雄天灵盖,他瞳孔骤然收缩,浓眉紧皱着。 “晏池,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几时食言而肥不肯承认你的地位?是你自己太急不可耐想染指公司。” 程晏池似笑非笑睨着程建雄,眸光忽而投向床头柜的一盘板栗,不咸不淡又补充一句:“老爷子人老心不老,年纪一大把,吃那玩意儿,牙口还好使吗?” “你!” 程建雄的脸色瞬间犹如调色盘,摁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哑口无言,关于盛微宁的诘问快冲口而出又勉强按压下去,身形虚弱地晃了晃。 他做梦都没想到,程晏池竟敏锐察觉出他对郦歌孙祖不可告人的心思。 话里话外,饱含明目张胆的威胁。 程晏池嘴边噙着冷冽弧度,眼底寒芒倏忽一闪。 “您下个月大寿,最好别操心公司了,寿星公得健健康康,万一‘操劳过度’支棱不起来多不美,您说呢?” 程建雄气得脸孔瞬时扭曲,怒喝:“我还没死,这么快暴露狼子野心,你不怕功亏一篑?” “你都说我是狼了,狼看中的猎物,有放弃的道理?” 程晏池语气鄙夷,冷冷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 盛微宁回到房里,叫佣人送了一瓶白酒。 刚把新买的高跟鞋从鞋柜拿出来,应欢打电话,两人煲了个把小时的电话粥。 结束通话,盛微宁抬眼瞥向挂钟,此时临近十二点。 或许是打过瞌睡的原因,她不怎么困倦了。 正想进淋浴间洗澡,房门不轻不重敲响两下。 盛微宁不慌不忙顿住步子。 柔和的灯光铺在她娇媚面孔,她随手将睡裙丢在沙发,从容不迫开了门。 长廊的灯差不多都关了,只有寥寥壁灯形成高低错落的暗影拢住单手撑着墙壁的男人。 彼此玩味的视线相接,犹如一点就着的明火残屑。 下一瞬,程晏池邪痞地挑挑眉,脚尖踢开门,挺拔的身姿融进卧房明朗光线,捞起她的腰贴近自己抵门边。 从扣腰到关门直至侵袭而下的吻,衔接得行云流水。 好像是有段日子没亲热了。 程晏池宛若一座火山烘烤着盛微宁,岩浆将她脸颊的温度尽数蒸腾,冰凉镜片明晰映射着她翕动的羽睫。 唇瓣辗转之中倏然传来尖锐的刺痛。 盛微宁神色一紧,铁锈味蔓延口腔,她蹙眉撑住他胸膛缓缓撤退。 程晏池没再禁锢她的身体。 “属狗的?” 盛微宁借着橱窗的玻璃照自己,下唇果然被他咬破了。 程晏池漫不经心搭腔:“你再骂我一句试试?” “别给我下套。” 盛微宁的指腹摩挲着嘴唇,暧昧地眨眨眼:“假如我真那么听话,不也要变小狗?” “让你听话,我多的是立竿见影的办法。” 程晏池长腿迈开坐进沙发,懒散环顾盛微宁卧室。 无论装潢或摆设,每一处充斥着高雅的奢华。 这是他第二次来,上次并未仔细打量。 目光凝定茶几踩着的高跟鞋和白酒,他忽地伸了手。 179:感觉 盛微宁沉默不语,好整以暇看向程晏池。 “你半夜三更到我房里来,也不担心被发现?” “做都做了,有什么好担心?是你放我进来的。” 程晏池垂眸,失神片刻,突然勾起那双高跟鞋,尔后拧开白酒的瓶盖,倒在新高跟鞋磨脚的地方。 白酒醇烈的味道弥散空气,一点点浸湿了皮革。 “不一定非得白酒,如果认为胶布太麻烦,用香皂或者蜡烛也可以。” 程晏池把酒瓶搁在茶几,慢条斯理抽了纸巾擦拭指缝。 “你怎么晓得这方法?” 盛微宁把高跟鞋装进鞋盒放到窗台散气味,款步走到沙发边落座,翘起二郎腿:“顾小姐?” 她穿着及膝的毛呢裙,露出一截弧形完美没肌肉却分外紧致的小腿,隐隐泛出玉质的釉感。 程晏池擦手的动作有条不紊,直到纸巾把手指沾染的少许酒液全吸收,他才作罢,脸色淡漠无澜:“不是。” 盛微宁挑眉,心念电转,大致猜到程晏池的言外之意。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坦白。 想法刚萌生,盛微宁便听见男人清冽干净的嗓音回旋。 “我妈的身高和你差不多,她生前最喜欢穿高跟鞋,什么颜色都爱穿,哪怕我们最贫穷困苦的时候,她仍不愿放弃高跟鞋。” 盛微宁几乎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诧异侧眸。 程晏池微微倾身,双臂撑在腿上,腕表折射的蓝光与镜片清冷的微光交相辉映。 盛微宁注视着程晏池冷峻的侧脸,心潮忽高忽低。 “为什么?那个年代……高跟鞋还很贵吧?” “她从小在夜总会长大,养母告诉她,无论哪种出身的女人,只要穿了高跟鞋,气势就会不一样。” 程晏池淡漠地牵起唇,唇弧轻浅得令人无法捕捉任何笑过的痕迹。 “她知道那是安慰她的,可人在极端困难的环境里,需要一个信念支撑自己,即便虚无缥缈。” 盛微宁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梁婧宜命途多舛,确实有许多唏嘘之处。 “六岁的时候,程家人把我们母子驱逐出镜海,我妈带着我居无定所,她文化程度不高,可因为在夜总会受过熏陶,弹得一手不错的钢琴,后来又跟着我爸学大提琴,这成了她谋生的手段。” 程晏池英挺的侧影宛若石化。 灯光幽幽流转他俊颜,勾勒的每根线条都透着荒凉的孤寂感。 “每当我妈从不入流的会所赚回一笔钱,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庆幸自己出身的时刻,很可笑对不对?” 盛微宁留意到程晏池交握的双手十指紧扣,骨节隐约可见白色,他的颌线也绷得冷硬。 “程家人没给你们足够的钱远走高飞吗?” 盛微宁想到通过佣人打探的消息。 当年程老夫人确实非常不喜欢梁婧宜,程建雄惧内,所以任凭她处置,无权无势的梁婧宜只能选择屈服。 但无论如何,程晏池毕竟是程铮的大儿子,他们总该顾念骨血亲情,虽然盛微宁不抱什么希望。 程晏池忽然握住酒瓶喝了一口,辛辣的酒味烧灼唇舌,顺着喉管直抵胃部,烈烈流淌向心脏。 “我妈……” 他没继续说下去,笑笑,意味深长望向盛微宁,深眸一片熠熠:“你知不知道你哪里和她不一样?” 盛微宁故作纯然思索几秒,认真地看着程晏池:“你确定没把我当成你妈?” 程晏池嗤笑,清净的眸光转而变得寒冽,脸颊覆霜,他猛然钳住她腕骨,重重拖到了自己面前,斜睨着她。 “盛微宁,你再装傻充愣,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扒得干干净净?” 各自的气息缠绕,盛微宁与程晏池四目相对。 她从他深不见底又凝聚着小小火焰的眼眸找到自己缩影,似笑非笑:“然后呢?” “然后……” 程晏池浸润着酒香的气息像一股气旋缓慢纠缠着盛微宁耳廓:“让他们欣赏我们怎么夜夜笙歌。” 盛微宁闻言脸色未变,语气平静又活泼:“这样不太好吧,程先生是文明人,文明人就该有文明人的做法。” 程晏池不置可否,深邃的瞳孔犹如墨色磁场吸纳着她,危险而迷人,他维持桎梏她的姿势,逐字漠然地陈述。 “我妈太爱我父亲,她坚信自己的离开是在成全他,所以只拿了一部分钱,也答应隐姓埋名,若非我爸先找到她,估计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见最后一面。” “穷困潦倒,疾病缠身,是我童年最鲜明的记忆。”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毫无毛孔的脸蛋,眉眼冷冽如寒玉。 除此外,还有杀母之仇,流离之苦。 梁婧宜在太平间惨白的面容交织着盛志豪只手遮天的情景冲进脑海,程晏池不动声色扣紧酒瓶。 “我明白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了。” 盛微宁凑近程晏池,茉莉味的吐息喷洒他颈窝:“如果是我,我肯定要狠狠讹诈一笔,既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男人,就算是为了养儿子,也得不客气呀。” 梁婧宜固然爱得至纯至深,可爱情连最基本的物质保障都给不了她,再痴情又有何用? 盛微宁活了二十多年,还未曾听过谁靠爱情便能衣食无忧飞黄腾达。 梁婧宜确实挺傻,人财两空。 这么情深不寿的女人,却生出小渣渣程晏池…… 盛微宁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程晏池,暗自叹息一声。 “又在腹诽我什么?” 程晏池的手顺势上袭,掌心握住她修长脖颈,眼底掠过薄冷直视盛微宁:“网民夸你苦尽甘来,你飘了?” “确实苦尽甘来,却不是因为程昱川。” 程晏池把玩女生秀巧的下巴:“那是因为谁?” 盛微宁拿掉程晏池的酒瓶,跨坐他腿上,柔若无骨的手泰然自若解开他领带:“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程晏池抚触女生娇艳双唇:“你这张嘴,还真叫我上瘾。” “那你多亲亲,我猜顾女神是不是还没能如愿对你一亲香泽?看来她道行不够嘛。” 盛微宁漫不经心调侃,撩起眼帘,余光流泻魅惑,指甲若有似无划过他性感的锁骨窝。 “欠收拾?” 盛微宁笑得千娇百媚:“多多益善。” 程晏池审视着盛微宁越发清媚的五官,脑中思绪纷杂,不受控制浮现下午目睹的画面。 “穿婚纱什么感觉?” 180:酸涩 盛微宁妩媚的神情滞了滞,作势回忆一会儿,淡淡道:“还行,主要太美了,你不也看到了吗?美出新高度。” 程晏池定睛看着盛微宁,唇畔扯出标志性的讥讽弧度,眼里色调宛若浓淡渐变的墨水,翻涌一圈圈波纹。 “你这么风骚,不穿也很美。” 男人面无表情,腔调慵懒带笑,可眼底沁出的寒意却森森,穿透镜片像冰锥钉死盛微宁。 盛微宁不以为意地扬唇,勾着眼梢斜乜他:“程先生别拈酸吃醋,你又不肯和我在一起,咱们的关系只局限于床笫,总有到头的那天,而且就快了,你不可能跟顾女神结婚以后还金屋藏娇吧?她会难过的。” “我更不能道德沦丧的真给你做小三,怕被雷劈。” 听见这话,程晏池好看的眉峰几不可见折了折。 盛微宁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轻软的嗓子能酿出蜜:“我好歹陪你睡了这么多次,恰好风华正茂的年纪,你也舍不得我死于非命吧?” 程晏池沉默片刻,考虑了一下金屋藏娇的可能性。 很短暂的几秒,最终发现,行不通。 并非没能力做到,是他无法若无其事地去做。 如果真正想走到那一步,他也不必偷偷摸摸。 不仅盛微宁害怕天打雷劈,他更怕。 怀里这个身骨比猫还娇软的女人是他仇人的女儿。 他凝视盛微宁漆黑瞳孔,内心涌动着嚣张戾气,低哑笑声带出温凉酒气洒在她肌肤,半真半假地说:“就算我真的要你,你能奈我何?” 盛微宁攥了攥指腹,心尖急跳又恢复如常,忽而眉眼弯弯:“不晓得程先生穿新郎的西装又是什么模样?” 程晏池尚未接腔,手掌被另一只温软的柔荑抓住。 盛微宁掀唇,笑容明艳地瞅着程晏池,纤白指腹游走他虎口。 “如若我们真有那一天,我想要一场西式婚礼,婚纱要特别贵特别美,今天那套不够奢华,婚车的排面不能小,婚戒最好粉钻……” 程晏池眼波微动,未置一词。 她喜欢做梦,他也懒得打扰。 “……我们一起走进教堂,神父会问‘盛小姐,你愿意嫁给程晏池先生,无论生老病死、健康贫穷都对他不离不弃吗?’,你猜,我会怎么回答?” 盛微宁歪着头看向程晏池,灯光在她眸底铺开朦胧的水色星子,嘴边蔓延的笑充满纯真况味,引他入迷。 程晏池仍然默不作声,眉骨却在浮光掠影中笼络阴翳,眼色沉了几分。 她的答案,他必定不满意。 “我会回答‘如果他可以,我也可以,我要的爱情是互相的’。” 盛微宁慵懒地拨了拨长发,目光清澈,神色流露淡淡的戏谑:“你呢?” 心跳骤然乱了一拍,程晏池紧抿着唇角。 “程先生,你愿意娶你身侧美丽的小姐为妻,一生一世爱护她,永远不离不弃吗?” 女孩子含笑的清音过耳,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云雾。 重重雾气驱散,是天堑之别的沟壑。 程晏池喉结耸动,面上风雨不惊,心里平生的情愫却陡然如同决堤而下的洪流,一遍遍冲刷着胸腔。 有那么一瞬间,程晏池想推开盛微宁立刻远离这里。 可手脚仿佛失去自我意识,她主宰了他的神识。 盛微宁与他十指相扣,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情绪的起伏,不剧烈,然而,足够使她将眼前的他和平时的他区分。 盛微宁依然巧笑倩兮,脸庞没攀爬丝毫失落。 她柔媚盯着程晏池,缓声吐字:“你不能坦然地回答‘我愿意’,甚至说不出那句‘我爱你’,这就是我无法留在你身边的理由。” 话落,盛微宁忽然低呼,整个人被程晏池打横抱起丢到床上。 光线比窗外的月光更皎洁,纤弱手腕被华美的床单衬托,营造缱绻如丝的美感。 盛微宁错愕地看着男人,托腮:“有备而来。” 程晏池居高临下端详她:“你以为我是大善人?无缘无故帮你离开程建雄房间,要报酬的。” 盛微宁娇懒地翻身,半支着脑袋,意味深长哼了哼:“小气鬼。” “盛小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仅喜欢装纯,还喜欢装蒜。” 程晏池就势扣住她骨骼纤秀的手握掌心,灼热的吻细碎落耳畔。 “不公平,为什么我要见你必须爬阳台,你就能光明正大进门?” “你蠢。” 程晏池言简意赅,修长手指撩起女生黑润的秀发。 盛微宁嘟囔:“我蠢你还睡?不觉得拉低档次?” “十全十美有什么乐趣?正是我档次太高,所以找你逗乐子。” 摆在枕头上的棉花娃娃,不倒翁似的掉到地板。 程晏池抬眸,欲念沸腾的黑眸忽地掠过暖意。 一对可爱的棉花娃娃横七竖八躺着,是青浦游乐场他给她抓的。 她当时很喜欢,带回了镜海。 举目四望,盛微宁房间内没其他的洋娃娃。 “你平常背着我做什么好事了?” 盛微宁脸蛋发烫,咬唇嗫嚅:“什么意思?” 程晏池扶起盛微宁下颌,示意她看床头的娃娃。 女娃娃倒没什么,男娃娃的耳朵严重变形。 棉花娃娃本来质地蓬松,变形也能反弹,可这只娃娃明显长久被人“虐待”,难以复原了。 盛微宁抿抿唇,心虚地避开程晏池锐利的眼神。 她一在程晏池那儿受了欺负,就拿娃娃出气。 “老子送给你的东西,你这样糟蹋,盛微宁,你说你该不该?嗯?” 男人沙哑的声线厮磨着盛微宁滑腻腮边,粗俗话语灌进耳廓,激起殊异颤栗。 偏偏他眸光狠厉,脸庞依旧斯文俊秀,形成鲜明对比。 盛微宁不自觉瑟缩脖子,脸颊更红,瞥一眼扔在床尾的西裤,强词夺理:“那还不是你让我受了委屈?我势单力孤,又不能把你如何,就只好用幼稚的方式了。” 程晏池滚烫的手掌贴合她白嫩掌纹,垂眼,女生湿漉漉的睫毛泅染水渍,莫名的,他心底荡开一腔酸涩的柔软:“你还知道自己幼稚?” 盛微宁赌气地偏过头:“我才二十一岁。” 寻常人家的女孩子,这年纪,其实比高中生好不了多少,顶多担心自己将来的工作。 盛微宁不同…… 程晏池的心猝不及防被一根冰凉的刺扎了进去。 181:悬崖 望城地处南方,是一个偏远小镇,冬天格外难熬。 大雪纷飞,冰棱凝结在屋檐,雪风从被木板封住的窗口呼啸着灌入,屋内没安装暖气,温度更加凛冽刺骨。 男童孱弱无力地窝在小床,盖着厚厚的棉被,稚嫩的咳嗽声不断飘出窗洞,扯着心脏发出撕裂的痛。 门就在这时打开,一抹窈窕身影快速闪进房间。 女人清脆的高跟鞋声伴随着焦急的脚步声、担忧的问询声响起:“晏池,你的烧退了没?” 年幼的程晏池烧得满脸通红,虚弱地望着梁婧宜。 她刚自会所徒步回家,满头雪花,身上包裹凝厚的寒气。 梁婧宜心疼地打量程晏池,家里没炭火了,只能翻箱倒柜找出几件厚实的衣服压棉被,再把窗户的缝隙用图钉纸板密封。 程晏池的咳声断断续续。 他已经打过针,可因为家境拮据的缘故,哪怕喉咙咳嘶都自己坚持出院。 “买了川贝回家,一会儿给你炖冰糖汁做偏方。” 梁婧宜脱掉自己单薄的大衣,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颗香喷喷的橙子塞到程晏池手中,笑道:“同事给妈妈的,你现在不能吃凉食,等你好了以后再吃。” 程晏池嗓音嘶哑地看向梁婧宜:“您爱吃这个。” 梁婧宜抚摸男孩的面颊:“你吃就等于妈妈吃。” 程晏池昏昏沉沉睡去,感受着母亲温柔的抚慰,橙香悠悠飘荡梦境,连病痛带来的难受都缓解许多。 温馨的画面犹如报纸被人揉皱,镜头倏然一转—— 梁婧宜容貌枯槁地睡病床上,怔然望着一张情侣合照出神,眼睫挂着泪水。 她听见男孩推门而入的声音又忙把照片藏起来,勉强挤出一丝薄笑。 程铮不幸逝世,梁婧宜意志消沉,遭遇过险些受辱的经历,虽然九死一生逃脱虎口,人却形销骨立。 “晏池,谢过赵护士长了?” “嗯。” 程晏池装作没识破梁婧宜黯然神伤的表情,故意扯开话题:“赵阿姨带女儿在办公室玩,我就没多待。” 梁婧宜果然来了兴趣:“她女儿可爱吗?” 程晏池思索片刻:“可爱,不过很淘气,我刚进门,她就把一个水球扔我身上了,幸亏是夏天。” 他说着把自己t恤衫的袖子慢慢卷起来。 梁婧宜瞥见上面的水痕还没全干,忍俊不禁。 “小姑娘活泼点好,等妈妈康复,妈妈买条裙子送给她,护士长古道热肠,看我生病不能照顾你,还亲自做饭给你吃。” 彼时的程晏池早已表现出超脱同龄人的成熟:“您很快会痊愈,赵阿姨告诉我只要再打一针。” 可是,翌日打完针后,梁婧宜的病情不但没起色反而急转直下,昏迷着被送进急救室便再没活着出来。 本该救命的药却莫名其妙突然变成催命符。 等医生纷纷摇头走出急救室,程晏池脑中轰隆作响,立刻红着眼眶跑进去,结果只看见盖白布的手术台。 他奔上前,为梁婧宜学下厨生出血泡的手颤着揭白布。 那张温美的脸惨白一片呈现眼前,透露骇人的死气。 程晏池试图叫梁婧宜,她却再也给予不了任何反应。 眼泪一滴滴落梁婧宜冰凉面颊,男孩没发出一丝哭音,只是握紧自己母亲的手,额头抵在她手掌,肩膀耸动。 丧父的不久后,八岁的程晏池彻底沦为孤儿。 * 孤儿院在青浦邻市,是盛志豪朋友开的。 “……雪竹过度疲劳才犯下那样的弥天大祸,好在梁婧宜来自异乡,只有个儿子,没其他亲人,这件事知情者寥寥,我不能让我妻子历牢狱之灾,更不能让我女儿失去母亲。即便梁婧宜死得不明不白,只要操作得当,也不会有谁追究的。” 盛志豪风度翩翩,西装革履,腕上昂贵的金表映衬着残阳,散出一圈血色光芒。 不晓得电话那端答复什么,他点燃雪茄,喜笑颜开。 “自然,邹院长为医院付出多少心血,我们有目共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它蒙尘?雪竹今后不会再出现这种失误,您放心,只要事情的风头过去了……” “梁婧宜的儿子我肯定会照顾,毕竟是雪竹间接致使她去世,就当赎罪吧,以后微宁出国,他也可以。” 盛志豪的语气颇为沉痛,脸上却找不到丝毫愧疚。 正值一年当中最炎热的盛夏。 年幼的程晏池如遭雷劈,蹲在窗台下,五脏六腑如同被冰块冻结。 他手里死死抓着几朵玫瑰,掌心被刺扎得鲜血淋漓却依旧不松,汨汨鲜血将花瓣染成妖艳的殷红。 再痛,不及失去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再痛,都比不上惊觉自己竟把仇人认作亲人的愚蠢! 梁婧宜曾盛赞玫瑰是最漂亮的花卉。 孤儿院院长办公室旁的花圃也种了玫瑰。 程晏池睹物思人,不曾料,居然偷听到如此耸人听闻的秘密! 再早熟,终究也只有八岁。 程晏池盯着盛志豪仪表堂堂的模样,眼睛通红到充血。 回忆梁婧宜下葬后他们夫妻对他分外和善关怀的态度,他深喘,胸腔第一次烧起名为仇恨的怒焰。 程晏池拳头捏紧,青筋凸起,玫瑰花同尖刺被他揉碎。 翻腾的心火肆虐周身,驱使他不顾一切站起身。 盛志豪听见动静,回头,不偏不倚望进双野兽般血红的眸…… 强烈的失重感骤然席卷身体,程晏池一惊,猛然睁开眼睛,额角的冷汗濡湿短发。 他下意识坐起来,侧首望向窗外黛蓝色天幕。 恍惚间,萌发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来临,深稠暗光浓缩他眼底。 一只娇柔的手臂毫无预警搭上他腰部。 程晏池顿了顿,回眸。 女生侧卧着,肩膀的弧度圆润曼妙,呼吸匀停。 程晏池气息沉郁,凝视她两秒,思绪千回百转,倏然像被蛰了一样翻身下床,捡起衣裤略带慌乱穿好。 快步走到门口,他挺拔的身影停驻,转身倚门板,目光宛若穿透暗幕投向盛微宁,面色复杂至极。 夜深人静,往事历历在目,骨血流窜的全是激烈恨意。 除此,又有一股别样的陌生情感汹涌,仿佛灭顶之灾。 趁事情还能控制,不至于完全脱轨,真的该了断了。 如今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182:聚餐 破晓,盛微宁醒来的时候,程晏池已经走了。 淡蓝色光束自拉着窗帘的窗户倾泻,洒落满室朦胧。 他睡过的地方凹陷全无,连温度都冷却。 卧室依然残留旖旎的味道。 她裹着被子起床,随手拿梳妆台的香水喷了喷,又把棉花娃娃捡起来。 瞥见q萌脸的男娃娃,盛微宁森冷一笑,揪住它耳朵拧了拧,嘀咕:“不能把你本人怎么样,我难道还不能找替代品?每次提起裤子就不认人,又渣又烂。” 女生不解气,把娃娃的脸掐成各种形状,表情气急败坏。 “被我抓现场,八千万还想不想要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管清漠男声,干净且低哑。 盛微宁浑身一激灵,愣了愣,不敢置信转头。 风吹起飘逸的蕾丝窗纱。 男人挺拔清举的身形若隐若现,侧脸沉浸苍茫暗色,指间一点星火明灭不定。 隔着烟雾与纱帘,盛微宁和程晏池安静相视,彼此都看不清各自情绪。 “你怎么还没走?” “早呢,借你阳台抽根烟。” 程晏池的调子一贯轻挑懒散,尾音无声无息湮灭空气。 盛微宁盘腿坐。 即便用被子当衣服穿,纤细的身形也不臃肿,头发蓬乱的样子很可爱。 她秀眉微蹙,淡淡提醒:“程家的佣人一般五点半起床,你还有二十分钟能脱身,另外,你在我这儿抽烟,弄得到处都是烟味,你巴不得我被赶出去对吗?” 末了,她认真盯着程晏池,逐字逐句补充:“下面有花匠需要打理花木,您那么高高大大的人杵阳台,您是真的非常希望我身败名裂在镜海无立锥之地吧?” 程晏池漫不经心听着盛微宁的控诉,面色平淡,缭绕四面的烟雾掠进他深邃瞳眸,宛若平湖被风吹起涟漪。 那点涟漪很快消逝,仿若从不存在。 程晏池清眸微闪,沉默半晌,掐掉烟,抬步走进室内。 他学着盛微宁刚才的举动,拿了香水随便往阳台门喷两下,尔后把烟蒂扔进垃圾桶,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你记得顺便把垃圾带出去。” 她扬唇,托腮注视他越过自己的影子,凉凉出声。 程晏池止步,似笑非笑睨着她:“八千万真不想要?” 盛微宁神态散漫,把玩自己内卷的发尾:“垃圾桶……万一哪个佣人多事翻出来,我难道推到程昱川身上?” 听见程昱川的名字,程晏池眼底暗了暗,溢出清冽如冰的寒气。 他冷然瞥向盛微宁,唇角勾着锐利弧度。 盛微宁顶着他深沉莫测的目光望回去,无声抗衡。 周遭的摆设似通通消失,奢华卧室变作原始森林,一头凶猛矫健的猎豹正跟一只狡黠机灵的小白兔僵持着。 良久,程晏池意味不明地哂笑:“如果你敢推给程昱川,我会亲自教你‘后悔’两个字怎么写,写到你痛不欲生。” 轻淡话语夹杂着不可忽视的迫人气势。 盛微宁咬了咬唇,眼看着程晏池大大方方开门迈出去。 就在房门快合拢时,程晏池单手搭住门把,慢条斯理开腔:“后脖子拿东西遮掩一下。” 盛微宁眉心一跳,本能地伸手探向自己后颈,满脸愠怒:“小肚鸡肠得这么清奇,顾女神怎么看上你的?” “这你问她,有空大家一块儿同桌吃饭。” 程晏池笑得恣肆,悠悠徐徐地拖长音调:“总不可能是我又渣又烂,她品味没你这么差。” 说完,程晏池镜片后的深眸闪耀细碎流光,一本正经打量盛微宁,唇畔含笑,眼中却没几分和煦。 “你确实该和她深入交流一下,教教她如何勾引我。” 盛微宁垂眸,晨光熹微中无法辨析眼神,随即缓缓抬起睫毛,眉眼风流妩媚:“有报酬?” 程晏池闻言收敛了嘴角本就冷淡的笑,变得更为冷漠。 “八千万,一分都不少。” 盛微宁不依不饶:“八千万,不是我应得的?” 回答她的是显得有点大的关门声。 盛微宁抄起枕头砸向门,习惯性拍了拍男娃娃脑袋。 “看来程先生和未来的程太太某方面不协调。” * 距离程建雄八十大寿的前一个星期。 盛微宁收到私家侦探传送的邮件,关于青浦三医院跟盛家人的。 盛微宁巨细无遗地看完了,仍旧一无所获。 线索原本就少,加上跨越十八年的时间长度,很多事都查不到,也没人认识梁婧宜母子。 她那会儿才几岁,好多东西没印象,也不需要能记住。 盛微宁不相信自己父母会和梁婧宜有过节,更不可能害死她。 他们善良正直,无论是生意场的贿赂或医院内不当竞争,不仅自己绝不沾手,还规劝别人迷途知返,比起群魔乱舞的程家,算得上菩萨了。 可程晏池不像撒谎……他绝非信口雌黄的人。 盛微宁动了找程晏池求证的念头,但她一时真没勇气通过别人得知自己父母的劣迹。 程晏池还答应把盛悦送出国接受治疗。 万一她捅破事情,反而恶化他们关系怎么办? 假如程晏池要报复她,把柄多得是,早就动手了。 盛微宁抿唇,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赌他的不忍。 程昱川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盛微宁的思绪。 “最近马儿坪的项目太忙,没工夫踏青,不如我们请顾小姐吃饭?我刚见顾小姐上36层,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程晏池那冷情寡言的性格,估计顾小姐陪他无趣的很,我们凑个热闹如何?” 盛微宁勉强振作精神:“行啊,李攀的事我们还没谢谢顾小姐,再者,爷爷的生日要到了,顾小姐也去。” 程昱川冷眼旁观程晏池接受财经访谈的报道,心生一计:“我订座位,想吃什么?隔壁的法式餐厅味道不错。” 盛微宁面露了然,程昱川估计想拿舒曼膈应他们。 “你安排吧。” 半小时后,四人在法式餐厅碰面。 顾雅筠无异于大明星,一现身,便凝聚了众人目光。 程晏池是镜海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即便站在顾雅筠身旁,光芒甚至比她还强盛。 盛微宁忽地就深刻理解为什么他们的粉丝不会打架。 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的不得了。 程昱川戏谑地拍拍手:“金童玉女。” 程晏池置若罔闻,落座时淡然扫了眼盛微宁。 183:炫耀 有意无意的一瞥,却像给盛微宁施了定身术。 “大哥,顾小姐。” 顾雅筠礼貌地笑笑:“盛小姐,二公子。” 那时舒曼一点也不见外叫盛微宁的名字。 当然了,也并非是她不见外,只不过想融入程家而已。 顾雅筠的态度泾渭分明。 她爱程晏池,对程家不感冒,也清高的不屑于讨好程家人。 总而言之,她无需靠博得程家的亲近来离程晏池更近。 温声打完招呼,盛微宁随意取了菜单在手里翻,低头不看对面落座的程晏池,理直气壮忽略暗含压迫力的扫视。 脑子里依然一团乱麻。 盛微宁想找程晏池小时候的照片以作参详,可惜完全没有。 假若他们童年时代见过,盛微宁应该对他稍微有印象。 毕竟,长相那么出色。 盛微宁心不在焉翻了一页菜单。 努力回忆,察觉她记忆中真没程晏池这么一个人。 要么是男大十八变,要么是他根本没见过她。 左腕的钻石手表明光中灿灿生辉,盛微宁转念,忽而瞳仁缩了缩。 她沉浸自己的思绪未能抽离,兀自出神,没留意身边男人越靠越近。 程昱川一条长臂悠闲搭着盛微宁椅背上。 乍一看,如同把她圈在自己怀里,偏偏盛微宁毫无所觉,非常配合。 香喷喷的味道卷进呼吸,程昱川不免多看盛微宁两眼。 光线漫过程晏池俊逸的面庞线条,显得无端阴郁。 颜值相当高的两对情侣坐一起,自然引人瞩目。 四面八方不时有各色眼光飘来荡去,伴随窃窃私语。 程晏池漫不经心把玩玻璃杯,骨节分明的手指贴合水面,日辉斜射出粼粼光色的波纹流淌掌间,泛着冷冽光泽。 他转杯子的动作微顿,漠然抬眸。 对面和谐的景象倒影在瞳孔经久不散。 程晏池扶了扶镜框,俊秀清隽的轮廓笼着稍纵即逝的薄冽。 顾雅筠不动声色地观察程晏池,定定神,忍着心里的不适,打趣程昱川:“二公子和盛小姐传上网的婚纱照现在被很多网友当屏保,太登对了。” 说是婚纱照,其实也就那天试婚纱接受采访拍的高清照,没太多亲密姿势,不过搂搂抱抱确实有的。 程昱川的余光若有似无瞟过程晏池,欣然承接顾雅筠的赞叹,虚拢着盛微宁的手勾起她耳边碎发:“谢谢。” 盛微宁一僵,这才发现程昱川居然得寸进尺。 正巧服务生过来,她适时一笑,不露痕迹倾身将手肘搁在桌面:“红酒鹅肝,马卡龙还有生蚝,先要这些。” 温香软玉倏然离开怀抱,程昱川不太得劲,可盛微宁的姿势发生变化,他也不能形象全无地黏上去。 众目睽睽,太掉价了。 他自己找台阶下,调侃盛微宁:“这么多,你能吃完?” 盛微宁端起水杯秀气地喝了口水:“一起吃。” “真体贴。” 程昱川懒洋洋赞一句。 顾雅筠吃法式西餐不太多,心思转了转,眉眼蕴藉着温柔看向程晏池:“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程晏池微微牵唇,没看顾雅筠,随便点了几道菜。 顾雅筠转而睇向盛微宁:“盛小姐快毕业了吧?” “嗯。”盛微宁嫣然一笑:“拿到了offer,护照本来有,只等办签证。” “盛小姐是学霸,相信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领域都能做出自己的成绩。” “谢谢顾小姐。” 程昱川百无聊赖听着两个女人聊天:“都是一家人别客套,认识也不短了,直呼其名多亲切?” 他似无意说漏嘴:“舒曼不会这样生疏……” 顿了顿,接收到顾雅筠温平的目光,哑然失笑:“抱歉,你别介意。” 顾雅筠哪里不晓得程昱川故意的,脸上却一派风平浪静。 “没关系,那我以后叫盛小姐的名字,盛小姐也别见外。” 盛微宁漂亮的眉眼弯起弧度:“不是见外,是崇敬,害怕冒犯女神。” 顾雅筠一滞,盛微宁的语气充满真诚,咀嚼一番,怎么听怎么刺耳。 她望着盛微宁清灵秀美的五官,平静眸色藏匿看不到的波涛汹涌。 无声冷笑,程昱川还好意思拿舒曼恶心她,他知不知道盛微宁…… 顾雅筠不经意瞥向身侧面容寻常的程晏池。 男人俊美如斯。 她从小到大都装在心里,可越在乎越容不下沙子。 “二少,这么巧?” “你们也来吃饭?” “鬼头的地下乐队准备入驻附近的酒吧。” 顾雅筠抬头,程昱川热络的跟一个男人碰拳。 张超朝其余三人笑着点头,身后的年轻男人对程昱川挤眉弄眼:“二少如今修身养性,上次可惜你没去锦瑟,去年被你看中的舞娘又上台了。” 盛微宁移目盯着窗外干净的春阳。 程昱川余光掠到神色未变的程晏池:“我要结婚了,还去那地方做什么,又不是正经女人。” 张超附和:“那次纯粹是误会一场,玩物而已,哪儿比得起盛小姐。” 盛微宁瞅了眼一唱一和的几人,笑意浅薄。 程晏池眼眸低垂,镜片反射的白光裹挟阴沉一晃而过。 顾雅筠的笑容变得勉强。 程晏池回镜海后,她看过他的新闻,包括两兄弟为舞女争风吃醋。 虽然难以置信,但她一直安慰自己,程晏池此举是存心令程昱川难堪。 在会所跳舞取悦男人的女人,程晏池不会感兴趣。 张超一行人离开,餐厅女老板突然拿着笔记本近前:“顾女神,能烦您签名吗?” 签完名,顾雅筠作势环顾周围,眸子定格远处舞台放着的乐器,眼睛一亮:“我如果想在这儿拉琴,会不会给你们造成困扰?” 老板受宠若惊:“我们的荣幸!” 顾雅筠含笑瞥了眼程晏池,柔声道:“反正不饿,你很久没听我拉琴了。” 程晏池温淡勾唇:“洗耳恭听。” 顾雅筠步态娴静地上台。 食客们认出顾雅筠,俱是激动不已。 顾雅筠一坐到琴凳上,气质便散发清绝出尘的感觉。 悠扬悦耳的琴声缭绕餐厅,明媚的辉光勾勒顾雅筠姣好的侧影。 盛微宁静静环视寂静的全场,心里莫名陡生羡慕。 她儿时拉小提琴,不喜欢钢琴。 然而,为了讨程建雄欢心,她再没碰过小提琴。 程晏池转杯,盛微宁怅然若失的神情清晰映射杯体。 184:伏笔 顾雅筠的音乐天赋,是她老师教过的学生中最高的。 不仅父母对她寄予深厚期望,顾雅筠自己更加享受万众瞩目的优越感。 她是顾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拥有的都该是世上最好的一切。 程晏池应有尽有,只缺个能为他锦上添花分享荣耀的妻子。 顾雅筠笑颜温静地看向程晏池,无限丰沛的情意倾注在每根琴弦里。 程晏池对大提琴也有种不为人知的情结。 那是他父母定情的象征,亦是梁婧宜的执念。 顾雅筠心绪笃定,明亮的眼睛离开程晏池,斜斜绕过盛微宁。 无论盛微宁或者所谓的舞娘,她们带给程晏池的,唯有世人嘲笑。 收拢扩散的思维,顾雅筠聚精会神地拉琴。 程昱川抱臂靠着椅背,笑得阴阳怪气:“顾小姐的满腔相思全寄托琴音里了,连我这外人都倍受感动,大哥不愿表示表示?” 程晏池俊雅斯文的脸面无表情,松了松领结,懒得理睬程昱川的奚落。 盛微宁吃完一只生蚝,优雅地拿餐巾擦嘴:“你们慢用,我去趟洗手间。” 与其听程昱川挑起战火,不如先让耳根清净。 程昱川淡淡点头。 盛微宁单手挎着包,越过程晏池时,垂落的包带不慎勾上他桌角。 程晏池见状眼波闪烁,随手把包带拉开。 盛微宁笑语:“谢谢大哥。” 目送盛微宁窈窕的倩影消失,程昱川阴戾着眉目:“你挺喜欢献殷勤。” 程晏池慢条斯理切鹅肝,不以为意瞥向舞台:“你也可以,我不介意。” 程昱川脸色变了变。 “那可是你的女人,你舍得让我沾手?” 话刚出口,程昱川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程晏池唇边果然攒出薄笑,玩味道:“我想沾谁,那个才是我女人。” 程昱川心底发酵的火气瞬间窜到头顶。 事到如今,他大概能确认程晏池跟盛微宁的猫腻。 既然决定以盛微宁算计程晏池,程昱川也没什么好再三心两意的。 “什么样的女人比顾小姐还更打动你?” 程晏池狭长眼眸蓄着戏谑,眼尾细碎的纹路偶有凌厉锋芒。 “我看上了就是看上了,何必非要和谁做对比?情人眼里出西施。早说过,我跟你不同,找女人不是拿来当摆设的,能睡能看又能契合我心意才最重要。” 字字句句意有所指,但更多的是明目张胆的暗示。 程昱川强行压制的愤怒随着程晏池的挑衅再度反弹。 他沉了心,目色翻涌着冷光。 “所以我们永远没办法和平共处,你太碍眼了。” 肖若萍成天因为梁婧宜自怨自艾,身为儿子,他怎能允许自己母亲遭受那种合葬的奇耻大辱。 最迟初夏,程晏池就得带着他妈骨灰盒滚回伦敦。 他要让程晏池衣锦还乡地来,声名狼藉地走。 顾雅筠的琴临近尾声,听众几乎都陶醉在她的曲子里。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程晏池那桌,若有所思。 程晏池没去衔接顾雅筠的视线。 他掀眸盯着程昱川,笑了笑,幽邃的眸犹如亘古无波的古井,表面平静,至深处却蕴藏着颠覆的力量。 “我看你,更不顺眼。” 顾雅筠缓缓躬身谢礼,餐厅掌声雷动,男人薄唇吐露的字眼也被满室喧腾淹没。 因此,他注定得不到的,程昱川更不能得到。 他不单单要程昱川永远得不到,还得仇恨她一辈子。 * 下午四点,盛微宁被叫到第36层。 将近个把月没再上去,她觉得陌生又熟悉。 她如今不算程晏池手里的人,其实没理由公然见他。 不过估计程家快到尽头了,程晏池最近越发放飞自我。 盛微宁敲门,程晏池给她开了门,淡声:“等我洗完澡。” “你特意喊我来欣赏你出浴?” 盛微宁大咧咧坐进沙发,打量办公室的摆设,仍然是一成不变的黑白灰,简约又讲究。 程晏池一边搭腔一边摘领带,意味深长地示意落地窗:“本来心血来潮想睡你,结果一刻钟后有紧急会议要开到晚上,你帮我泡杯咖啡吧。” 盛微宁也一同凝视那扇囊括镜海璀璨夜景的落地窗,眼角捕捉到男人脱下来随意丢开的衬衣,似笑非笑:“程先生,你还有三年就三十岁……” 修长的手指冷不防卡住她下颌,迫使她挑起眼帘。 程晏池清漠的神色像寒霜扑向盛微宁:“你提醒我有花堪折直须折?” 盛微宁眨了眨睫毛,嘴唇呵出的馥郁香息喷洒他渐渐紧绷的腰侧,羽睫形成一排小扇子,微微扇着火苗。 “你要爱护生态环境,不能暴殄天物。” 程晏池的长指顺势滑到她耳后扣住,低眸俯视着,容色疏冷寡淡:“啰嗦,我喝不到咖啡……” 饶有兴味地弯唇,他放开她后脑勺,冷冷抛下一句话:“你等着被人抬出去。” 盛微宁愠怒,戳了下程晏池硬邦邦的腹肌。 程晏池淡漠拍开她手,抬步走进休息室。 盛微宁嫌弃地蹙眉:“情人关系快结束了,还变着法儿使唤我,说句不舍得我也不会掉肉。” 他们以前常在办公室幽会,咖啡壶之类的都是现成的。 盛微宁很快便煮好咖啡,略微思忖,照例挖勺放了糖。 淋浴间的水声未停,盛微宁把咖啡杯搁在办公桌。 她驻足桌边,妙目逡巡上面的文件,动了异样心思,念头划过心田,她又讪讪作罢。 既然斗不过就得乖乖认输,何必自讨苦吃。 程晏池洗完出来,盛微宁不见了踪影。 咖啡还冒着腾腾热气,他端起,徐徐喝一口。 不同以往的味道弥漫味蕾。 程晏池眸中的光芒转瞬即逝,唇畔漾起浅薄的弧。 * 程晏池深夜回家。 程建雄的八十大寿在别墅筹办,容妈刚指挥完佣人去储物间搬东西,此刻孤身一人坐花园休息。 视野里,程晏池款步走近。 “大少爷。” 容妈恭敬出声,原以为程晏池会径直进门。 熟料,他脚步一转,竟到她面前立定,剪影被灯光拉长。 头顶一片窒息的沉默笼罩,容妈不禁心惊肉跳。 程晏池冷然轻笑,从公文包拿出个圆溜溜的东西递到容妈眼前。 容妈定睛一看,勃然变色! “大少爷您……” “肖若萍曾经找人害盛微宁?” 夜色茫茫,程晏池寒凉的语声压顶而来。 185:红妆 程建雄八十的寿宴如期而至,场面很隆重,名流荟萃。 能活到耄耋之年不容易,尤其是程建雄年轻时还跑过单帮又做了那么多缺德事。 他最近重病在床,寿筵的事倒念念不忘。 不过今晚以后能不能活,那就是未知数了。 盛微宁打量着穿衣镜里光彩夺目的自己,顺手将钻石耳环戴在耳垂,钻芒与那双潋滟的柳叶眼交相辉映。 做了多年的养女,这次估摸也是最后一次参加豪门夜宴。 所以肖若萍送来的昂贵衣饰,她照单全收。 一下楼,盛微宁立刻吸引了全场好些人的注意力。 在盛微宁出场之前,应欢是宴会最美的女子。 盛微宁一来,她和应欢便是平分秋色的视觉效果。 甚至于,因为她罕见的把长发松松盘起,又穿了法式风情的v领鱼尾红礼裙,更能叫人耳目一新。 应欢穿的是香槟色赫本风礼服裙,看到盛微宁抢了自己风头毫不嫉妒,反而有板有眼地点评她的衣品。 “我就知道你穿红色最养眼,改天我们一块儿去做头发,改头换面嘛,我给你推荐一种高级发色。” “暂时还没烫发的打算。” 盛微宁拉着应欢避开热闹的人群,从侍佣托盘中拿了一杯果汁递给她:“你最近工作这么忙,少喝酒。” “除了我爸妈,也就你最关心我。” 应欢抑郁地叹口气,忽而戳戳盛微宁手肘:“女为悦己者容,你今夜打扮得美艳绝伦,貌似收获不错。” 盛微宁不必回头便知道应欢说的是谁,懒洋洋道:“我今晚要做狐狸精,狐狸精不得好好打扮?应运而生。” 应欢盯着她秾丹姝艳的容貌,想到肖若萍不入流的诡计,感慨万千:“再过两三年,你就能飞升做狐仙了。” 许是那人存在感太强,盛微宁鬼使神差又回了头。 不远处的大厅,程晏池举着酒杯众星捧月静立水晶灯下,寒亭挺拔的身影想让人忽视都无法。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绵绵密密的涟漪荡漾心头。 盛微宁撇开眼,不禁恍惚刹那,有种光阴倒流的错觉。 他们在程家重逢,也是如此情景。 半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应欢察觉盛微宁失神,眼珠子一转:“白彤母女也来了。” 盛微宁抬眸望向大门口。 白彤打扮得富态高贵,举手投足雍容雅步。 顾雅筠则穿着白色的一字肩垂纱礼裙,虽然款式颜色常规,胜在长相明丽温婉,仙气扑面而来。 程晏池在应酬,余光瞥到她们,也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程昱川上楼接程建雄,肖若萍待另一边的小客厅陪着姐妹淘,自然只能盛微宁上前接待。 “盛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白彤把礼物交给佣人,浅笑着端详盛装的盛微宁。 越看,心里越没底。 能清纯温静,能妩媚妖娆,待人接物还长袖善舞。 她这辈子除了男人,和女人打交道最多。 面前这姑娘典型的会来事儿。 白彤本来想先发制人整盛微宁,但碍于程晏池没离开难得手。 “一段日子不见,顾夫人年轻许多,远远一看,大概不少人以为你们是对如花似玉的姐妹。” 盛微宁装作没发现白彤脸上一闪而逝的凝重,落落大方地笑了笑:“我爷爷过八十岁,顾夫人能拨冗前来,我们不胜荣幸。” 白彤被奉承得眉眼舒展:“怪不得程老先生这么疼爱盛小姐,我要是盛小姐的妈,我也会捧手心。” 盛微宁笑容如故,眼底却没多少温度。 顾雅筠从程晏池身上敛眸,平移向盛微宁,半真半假调侃:“不行,你打扮得过分漂亮,万一真跟我做姐妹,我就要做你的绿叶。” 盛微宁还没接茬,白彤忙蹙眉假斥:“你是妈的小公主,胡说八道什么?” 顾雅筠调皮地扮鬼脸。 盛微宁勾唇,一笑置之。 等白彤母女走远,应欢哼了哼:“生怕别人不晓得她多金枝玉叶?她是公主,别人不就只能做她的绿叶。” 还故意提起盛微宁没妈妈的伤心事,有妈了不起? 盛微宁偶尔觉着应欢是不折不扣的妹控。 从她们相识以来,应欢特别维护她,丁点风吹草动都把她护身后,或许把对应妧的愧疚弥补给了她。 盛微宁揉揉指腹,不甚在意:“妥妥的天之娇女。” 迎着无数交错的目光,公主坦然走向那位清俊挺拔的王子,眉梢眼角神采奕奕,嘴边绽放静美笑颜。 顾雅筠的现身,毋庸置疑将宴会的氛围推向小高潮。 自然而然,众人扫向程晏池的眸光更添艳羡。 尽管他们没正式复合,可那些出双入对的照片就是最好佐证,而且顾雅筠是以贵宾身份出席。 程晏池对周围更灼热的眼神视若无睹,侧身淡声对顾雅筠道:“抱歉,我有生意谈,你陪伯母先坐坐。” 白彤母女不会长居镜海。 然而置身此处,总需要交际,否则干坐着不说话,很失礼。 顾雅筠略微失望,但面庞未显一分,立刻抿唇笑道:“我找微宁就行,你安心忙吧。” 盛微宁是未来的二少夫人,让她帮着照顾白彤母女,合情合理。 程晏池波澜不惊地看向被众多男人的眼光包围的盛微宁,薄唇扬起温和笑意:“嗯,你让阿宁多带你眼熟几个朋友,别喝酒。” “生意固然重要,你也少喝点酒,” 顾雅筠轻声嘱咐,朝他的生意伙伴颔首:“你们慢慢聊。” 才女比美女更令人钦佩,何况是才貌双全又仪态万方的顾雅筠。 “程董的红颜知己真是一朵解语花。” “没想到顾小姐竟会出现在这里,我女儿相当崇拜她。” 解语花三个字入耳,程晏池镜片后幽深的眸尤为漆黑。 他俊脸沉静,侧首瞥向顾雅筠,淡薄的眼神飘渺恍若云烟,朦胧得捉摸不定。 顾雅筠抬步走近盛微宁,低语几句,盛微宁欣然应允。 程晏池微微眯眸,不辨情绪的脸越发难形容。 盛微宁答应替顾雅筠介绍圈内的人。 顾雅筠面露欣喜。 盛微宁向应欢打了声招呼,领着白彤母女往厅内走。 应欢的美眸不断在那三人间久久逡巡,面目笼着夜色氤氲晕光。 轮椅的转轴声堪堪停驻身畔,祁寒舟冷漠的提醒传来:“用不着担心她。” 186:异香 周围人多口杂,注目如影随形。 应欢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索性推着祁寒舟走开两步。 祁寒舟一言不发任应欢动作。 直至四面人烟稀少,他淡淡道:“他们之间,你别插手。” 应欢闻言冷笑,转头,居高临下看着祁寒舟,面颊铺满轻薄的哂意,压低嗓音:“就凭你们男人所谓的交情?程晏池自己无所谓,万一东窗事发,将来谁护得住阿宁?她是我闺蜜!” 祁寒舟漠视应欢眼中显而易见的怒火,音量混合着风声一吹就散:“如果程晏池真的不要她,她也不会到现在还睡程晏池的床,我明确告诉过你,路是盛微宁自己选的,后果自负。” 程晏池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祁寒舟也看不懂,只是笃信他不会随意伤害盛微宁。 别墅内回漾着喧阗的笑语。 应欢沉默不语地立在昏黄的壁灯下,瞅着祁寒舟始终如一的冷静表情,心口堵得厉害。 她忽而撤眸看向稀疏光线中徘徊的飞虫,凉凉笑出声:“够冷血。” 应欢不择手段嫁给祁寒舟。 祁寒舟也曾三番两次强调她自己选的路万莫后悔。 好像之于祁寒舟而言,世上的一切变故都能从容不迫对待,他总是理智地衡量人情的分量。 不对…… 少年时的祁寒舟并非如此冷漠,他拥有过正常人该有的情感。 应欢闭闭眼。 脑海陡然浮现五年前,应妧遍体鳞伤死在祁寒舟怀抱的模样。 应妧被那帮混混折磨得伤痕累累。 祁寒舟出现以后,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他身边。 爱侣间生离死别的情形凄惨到极致。 即便是电视剧都能引人落泪,况且是真的。 彼时她后天眼瞎,这些摧心断肠的画面全靠旁人转述给她听。 祁寒舟那晚差点疯了,迁怒半夜被寻回家的应欢,拿枪闯进她房间要她偿命。 事实上,不仅祁寒舟肝胆俱裂,应欢同样锥心泣血。 一母同胞的姐妹,就算她妒忌应妧能得到祁寒舟,也未想过要害死她。 整整五年,她无数次大喊着应妧的名字冷汗淋漓挣脱梦魇。 如果时光倒流,她多希望代替应妧去死的人是自己。 自从经历过应妧的惨死,祁寒舟性情大变,兼之隔年飞来横祸沦为残废,更与之前判若两者。 应妧的死带走祁寒舟的悲喜,身体的残疾又让他心如死灰。 应欢就是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执意嫁给祁寒舟的。 两年前的祁家,祁寒舟亲手烧掉应欢的订婚礼裙。 “你劝我别管阿宁,是她和你没关系,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但我这辈子在乎的就那么几个人。” 应欢逼退眼眶充溢的泪水,瞳孔映着橘黄灯光犹如飘浮溪涧的星星,缓缓道:“你无需屡次含沙射影提醒我当年的抉择,我的答案一如当初,你不爱我,我知道,但我对你的爱从不是以你如何待我为基础。” 轮椅上清寒如雪的男人神情微微一滞。 他没抬眸,俊容骤然掠过一丝复杂。 耳畔萦绕着另一道女声,穿透时光的魔障叩击心房。 “应妧死了,我想代替她照顾你,纯粹的希望自己能把最好的都毫无保留给你,你或许不稀罕,然而那是我的全部,你接受我,我是最富有的人,你拒绝我,我就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记不得是哪年。 眉眼尚且稚嫩的少女冲他嘶声宣告,眼底迸发灼灼光焰,神情写满了常人无法理解的执拗。 春风拂面,高跟鞋声渐行渐远。 祁寒舟终于抬头,默默凝视略带慌乱的倩影消失灯影尽头,眸底涌动着晦涩。 “妧妧……” 薄唇轻若不闻地倾吐这两个字。 祁寒舟的叹息被觥筹交错的热闹悄然掩埋。 * 盛微宁把白彤母女介绍给圈内之后功成身退。 她漫步越过玻璃隔断,没发现应欢,反倒是程昱川颀长的身影赫然入目。 衣香鬓影,那一抹红影却犹如冰天雪地艳烈的火,分外动人心魄。 一眼能深深印刻灵魂,至此终年。 程昱川觉得,大概自己真有男人犯贱的劣根性。 他们识于微时,青梅竹马近十年,拥有名正言顺的婚约。 本该携手走向婚姻殿堂,可惜造化弄人。 如果没有沈瑶,如果他能顺利统领公司,如果没有…… 眼尾状若无意地睃向程晏池那侧。 男人文质彬彬,正同围一旁的追捧者谈笑风生,高山明月一般可望不可即。 千念万绪闪过心头。 程昱川擎着酒柱的手紧了紧,若无其事朝盛微宁走去,俊脸挂着无懈可击的笑。 盛微宁安然若素,眼底涌现的波动透露凌凌秋意,睫毛缓慢一眨,那些阴沉暗涌便被她完美掩饰。 她给过程昱川机会,既然执迷不悟,也怪不得她。 本来不想做得这样绝。 “累么?” 盛微宁听着程昱川关切的话语,唇线掀起:“不累。” 程建雄人逢喜事精神爽,面色红润,目光矍铄,前阵子变驼的背今天又直起来了。 盛微宁淡淡迎视着程昱川,忽而蹙眉,香软的柔荑伸向他洁白衣领,漫漫一笑:“衣扣的花纹没对齐。” 程昱川面色倏然一凝,被香气蛊惑,眸底依稀泅染迷离,几乎不由自主地握住盛微宁的手。 “你用的什么香水?” “嗯?” 对上盛微宁茫然的眸光,程昱川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地摸鼻子:“你好香,味道很特别。” 盛微宁莞尔:“瞎闹着玩,自己调的。” 程昱川惊讶地打量盛微宁:“你还懂调香?怪不得。” “班门弄斧,我奶奶就爱做香方,在青浦出了名的。” 盛微宁亲昵地挽着程昱川胳膊,形状漂亮的眼眸流光迷滢,红唇娇媚:“你想要,我能帮你调。” 程昱川凝眸扫荡她艳丽的五官,顿时生出恍惚。 今晚翻天覆地的巨变过后,盛微宁没机会帮他调香了。 浓浓的怅惘纠缠着神思,程昱川勉力扯唇:“随你意。” 盛微宁神韵清落:“包你满意。”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远,沿途收获了不少祝福。 另一边,恭维声依然不绝于耳。 马屁拍得最响的那人久久不闻程晏池作声,抬眼,却见光影交错,他淡漠清俊的面容更显料峭之色。 “程董,您觉得我刚才的合作方案如何?” 187:动手 程晏池漫不经心把威士忌放回长桌,转而换了一杯更烈骨的伏特加,瞳孔像泡在暮雪里,语声低沉阴冷:“你刚说什么?没听清,麻烦再讲一遍。” 对方怔忪片刻,只好又恭敬复述。 说完,发现程晏池仍无动于衷,喉结滚动,唇瓣上沾染着晶莹的酒渍,神色寒凉冷峻。 他瞥着光束里和程建雄笑语的男女,眼中浓厚的阴翳深不见底,颌线利落冷硬,气息森郁压抑。 许久,意味深长地漠然开腔:“成本太高了,至于将来的回报……” 程晏池冷嗤:“偏偏很诱人。” 众人一头雾水。 * 此次过寿的排场很大,又有程家两兄弟帮忙操持。 程建雄表面看上去的确非常高兴。 假若忽视肖若萍的伎俩,委实能满足他的虚荣心。 肖若萍那个蠢女人,历来不讨他喜欢,还把他唯一的儿子害死,他碍于身份,想清算都无计可施。 看着登对的盛微宁和程昱川,程建雄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人言并未完全可畏,可有的流言能杀人。 据探来的消息,肖若萍的法子其实挺小儿科,但也不算毫无用武之地,毕竟能让程晏池惹一身腥。 只是可惜了盛微宁…… 他想跟郦歌拥有共同血脉的算盘终究落空。 说一千道一万,他当初不该鬼迷心窍召回程晏池。 天知道程晏池掌握了恒远多少把柄,不能再仁慈。 程建雄目色隐晦地盯着盛微宁,老眸间或划过精光。 盛微宁对程建雄诡异的审视视而不见,神情自若的和宾客寒暄。 程昱川被朋友叫走,肖若萍也找她。 “爷爷,我去见伯母,您注意身体。” 程建雄睇着唇红齿白的女生,不禁百感交集。 思绪一晃,想到郦歌也最爱穿红裙子,明艳不可方物。 “去吧,你伯母最近很关心你,你们好好培养感情。” 盛微宁无声冷笑,施施然走远。 程建雄最后看一眼盛微宁,眼底像脱壳的斑驳土面落下层层灰霾,转而轻声问管家:“是不是残忍?” 管家语调平平:“您养她们姐妹这么多年,她报答您无可厚非,只是名声以后不好听罢了。” 还有句话管家没说穿。 倘若盛微宁没这样的姿色,程建雄可不会爱心泛滥。 美其名曰故人托孤,然而此故人非彼故人。 程建雄眼神释然闪了闪,重重叹息:“也对,给她点其他补偿,反正程家容不下她了,这孩子心大,不驯服,将来昱川降不住她,是该受点罪。” * 肖若萍身边坐满贵太太跟几位大方得体的淑媛,矮沙发这一块区域暗香浮动,雅致怡人的香风扑鼻。 “盛小姐今天真漂亮,我们刚还夸你。” 盛微宁径直走到肖若萍身畔落座:“谢谢。” 肖若萍忍着对盛微宁招蜂引蝶的嫌恶,亲热地拉着她手话家常:“以前我误会了阿宁,不懂得将心比心相处,她从不记恨我,救过我们母子,这么好的姑娘能给我当媳妇,我差点有眼无珠错过。” 盛微宁乖顺地反握住肖若萍噙笑:“伯母言重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也怪我年少气盛不懂事,经常顶撞您,是我该感激您对我的宽容。” 即将关系合法的婆媳二人言不由衷演戏。 不明真相的观众看得津津有味,贺喜她们能冰释前嫌。 盛微宁不日将嫁给程昱川,多的是人逢迎,还没坐满二十分钟,又有佣人因访客席位的问题请教盛微宁。 盛微宁有条不紊地做出安排,外人见了连连赞许。 肖若萍目睹这一幕,胸口蓦然腾起嫉妒。 佣人希望盛微宁亲自去大厅,她面露歉意告辞。 “盛小姐精明能干,程夫人好福气,可以放心享清福。” 肖若萍僵着脸应和几句,对盛微宁的不满更添一重。 她嫁进程家二十多年,婆婆死后,她就是唯一的主母。 俗话说媳妇熬成婆,她却半点不乐意放权。 容妈目光闪烁地偷觑肖若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直至余光倏然瞅到她蹙眉,立时关切道:“怎么了?” 肖若萍捂着闷闷的心口,沉声:“没事。” 盛微宁缓步离开大厅,不动声色在人群里寻找着。 当终于看见那个人,她唇边泛起悠长的笑意。 * 酒柜的吧台一隅,被变幻的五彩灯光打得光线昏暗。 孙峋左右环顾,眼珠子溜得勤快。 好不容易等到没人过身,急急忙忙倒两杯酒,手一拍,谨慎地摇匀。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满头大汗,恨不得背部生出眼睛。 冷不防一声威武的狗叫传来。 紧跟着,裤管有什么东西沉沉挂上面,吓得孙峋大骇! “憨憨?” 轻软的女音同时在后面响起。 孙峋手一抖,慌忙低头,白色京巴犬咬着自己的皮鞋不放,两只黑眼瞳凶狠翻到头顶。 本就亏心,再被狗如此一瞪,孙峋手足无措,下意识拎着狗的顶花皮,还没丢出去又及时收手。 眼尾掠到盛微宁的身影,孙峋干巴巴地笑:“盛小姐。” “孙老板,好久不见。” 盛微宁笑了笑,指向孙峋手中:“它是憨憨,您几年没来程家,估计没认出。” 孙峋是肖若萍的远房表侄,自己开旅游公司。 “还真是。” 他作势端详,四十出头的脸孔满是市侩,把狗交还。 盛微宁抱了憨憨,另一手执着酒杯:“它刚吃过榴莲,抱歉。” 孙峋立刻恶心不已,本能地低眸检查裤管,果然嗅到一股臭味。 他是相当注意仪表的人,拿了口袋巾擦拭。 盛微宁清凌凌的双眸投向那两杯酒,隐匿幽暗的轮廓诡艳阴森,清波飘荡的瞳眸瞬时冰封万里。 孙峋再抬头,盛微宁姿势未变。 约莫是抱狗不方便,女生没有捏酒柱,而是杯面贴附掌心,她浅笑:“孙老板特意跨市给爷爷贺寿,这份心意太令我感动了,希望您玩得开心。” 孙峋被她的如花笑靥电得一晕,目送女生抬步远去,不由暗暗感叹程昱川艳福不浅。 没过一会儿,孙峋见到了程晏池本人。 “程董,幸会,我是嘉旅公司的孙峋。” 程晏池正与人交谈,闻言,懒懒撩起眼皮看向他。 孙峋拿了两杯酒:“不知能不能有幸请程董喝一杯?” 程晏池挑眉,寒潭般的冷眸落在孙峋身上。 188:调换 程晏池漫不经心的一眼扫来,孙峋小腿都差点软了。 肖若萍每次提到程晏池都恨得咬牙切齿。 他十来岁也曾见过梁婧宜真人,相貌不晓得比肖若萍精美多少倍。 程晏池完美的继承了梁婧宜的好容色,又因为是身居高位的男人,出色的外形被磨砺得越发魅力非凡,气度冷锐而谦逊。 怪不得肖若萍软磨硬泡撺掇他给程晏池使坏,想毁掉他名声。 他也不知道酒杯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正没好处就对了。 “原来是孙老板,幸会。” 清冽的男声过耳,听着很平易近人,孙峋却心惊胆战。 临阵脱逃的念头浮沉脑海,孙峋咬咬牙,终究决定坚持到底。 他的公司濒临破产,如今急需大笔资金周转,肖若萍能帮他。 孙峋深深呼吸,顶着程晏池清冷疏离的目光举起了酒杯。 “鄙人早听闻程董在商场的美名,一直很仰慕您,可惜没机会,不然真希望将来能有幸与您合作。” 程晏池再次垂眸,静望着那杯送到自己眼前的威士忌。 殷红酒面漾起细碎涟漪,悠悠倒影他俊美的容颜,显得不真实。 周围闹哄哄的,心底却犹如迭起的海潮,时而嘈杂时而静寂。 短促一瞬间,好像生出许多想法,又好像只一个念头。 ——他说过,要让程昱川恨盛微宁一辈子。 这是豪赌。 程晏池似笑非笑迎上孙峋恳切的眸色,从容接过那杯酒,唇尾撩起淡弧绵延,仰着头,一饮而尽。 “程董真是爽快人。” 孙峋紧了紧酒托,随即把自己手里的白兰地徐徐喝下。 这玩意儿从吸收到发挥,大概一小时,孙峋利索地撤了。 程晏池也没兴趣继续搭理孙峋,接受敬酒只基于生意场的基本礼仪。 他寒峻侧身,将酒杯随意放在佣人托盘里。 视线中,一抹艳冶的身影翩然而至,雪颈修长,软嫩的唇翘起好看的弧度,并未走向他,而是款步又往程昱川那头去了。 大半个晚上,盛微宁跟程晏池的对话几乎少到忽略不计。 全场盯着盛微宁品头论足的男人,比比皆是。 这位往日端庄娴静的盛小姐,今夜风头直盖应欢。 程晏池斯文清隽的侧颜莫名阴郁几分,眉梢眼角尽是冷漠。 * 盛微宁找到程昱川的时候,他已经接近微醺。 程昱川今晚情绪低落,兴致不怎么高。 盛微宁还算了解他,他的落寞与她这个人无甚关联。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沈瑶的翻车让程昱川产生自弃心理,从而嫁接给她。 盛微宁眯眸,缓缓走近长腿架在茶几上的男人。 “喝了很多酒?我给你端点醒酒茶,老家的配方,你还没喝过呢。” 程昱川醉眼朦胧看向盛微宁,不耐地扯松领结,本来想说不用,可听到她提醒自己未曾喝过她的醒酒茶,忽地心情复杂。 他摇晃着起来,挺拔的身姿被灯光剪出凝厚阴影投向盛微宁,醇厚酒香弥漫两人相隔咫尺的空间:“怎么不陪我妈应酬?” 盛微宁轻声启唇:“先给你弄完醒酒茶,你醉了就少喝点。” 程昱川愣愣地注视着盛微宁,突然很遗憾。 那种感觉,好比他花园有一颗不起眼的花苗,他不喜欢她,所以目光总是停驻其他颜色更胜她的花朵,也未曾精心照料。 直至某一天,花园里来了可恶的不速之客要采撷她。 他终于幡然醒悟,她才是他园中品相最美的。 可惜留不住了。 身后的狐朋狗友不停起哄二公子真幸福。 程昱川心头酸涩,倏然懂得作茧自缚是什么意思。 他对盛微宁的态度影响肖若萍对她的态度。 反过来,肖若萍看待盛微宁的眼光也决定他能否娶到她。 程昱川抿抿唇,半晌,哑声开口:“我会少喝酒,麻烦你了。” 盛微宁刚要接茬,程昱川猝不及防往她肩膀倒来。 见此情景,又是一大片兴味的哄闹,打趣程昱川向未婚妻撒娇。 一道寒意森森的视线猛然钉在单薄的脊骨,如有实质一般。 “有劳你们照顾他,我还有事。” 盛微宁头皮发麻,没转身,面不改色把程昱川推开,扶到沙发坐好,她不回头,也能笃定是谁在肆无忌惮用眼神凌迟自己。 * 应欢在露台见到盛微宁,把手里那杯她寄存的威士忌递过去。 “你考虑清楚了吗?万一今夜再发生别的意外,程晏池不一定能站到你这边,虽然我绝对会保护你。” 盛微宁泰然自若,漫不经心晃了晃酒杯,思虑片刻,冷声道:“原本我赌的就是程晏池对我那一丁点不舍,正因如此,我才能在他身边多留两个月,感情只会越割舍越无法割舍,他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我们快结束了,他也能让我如愿以偿。” “况且,”盛微宁好整以暇地嗅了嗅酒杯,描着眼线的双眸愈加勾人:“我这不,还救了他一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失去程家,我总要为我们姐妹的将来考虑。” 恍如血色的酒液映出一双格外清澈又阴狠的柳叶眼。 盛微宁脑海闪逝的,是这十年两面三刀的日子,盛悦毁容以及她曾被凌辱的记忆,阴暗的骨血一点点涌向心脏狂窜。 应欢端详看不出丝毫异样的酒杯,担忧道:“这里头有古怪?” “能把正常人毁掉的东西,肖若萍没对程昱川讲实话。” 顿了顿,盛微宁握住应欢的手轻轻一捏:“你送我的装置很好用,否则我也不能捷足先登,肖若萍这次必须得自食恶果。” “我花了些工夫从祁寒舟手中骗过来的,你自己当心点。” “知道,我去了,你等着看戏吧,别想不开心的事。” 应欢安静地驻足原地,盛微宁的影子拐过走廊便不见。 她忽然察觉,盛微宁其实比她想的要更强大。 * 盛微宁再出现在肖若萍身边时,端着一盘讨巧的红酒蛋糕。 “伯母,您爱吃甜的,我替昱川煮醒酒茶顺便做了糕点,搭配红酒吃蛋糕,味道特别不错,您尝尝。” 肖若萍恰好觉得胸闷,呼吸也不太顺畅,这症状挺相近哮喘。 盛微宁给在座的贵太太分了蛋糕,坐肖若萍一侧,亲手把盘子捧到她面前。 肖若萍扫了两眼,淡笑:“那我试试阿宁的手艺。” 189:连环 九点半左右,寿筵热烈的气氛依然居高不下。 一个新来的佣人恭敬走向矮沙发。 “盛小姐,二公子喝醉了,一直嚷着想见您。” 盛微宁正襟危坐着,帮肖若萍剥柑橘。 闻言,秀美的脸颊掠过深沉,似不经意瞥了眼壁钟。 肖若萍眸波轻动,笑睨盛微宁:“昱川需要你,你就去吧,不用专门陪我,稍后顾夫人母女来找你,我会替你解释。” 盛微宁点头,优雅起身,朝在座的贵太太们礼貌告别。 她一离开,肖若萍慢条斯理端起手边的红酒喝了口,眼底碾压过层层叠叠的阴翳,尖锐的指甲泛着凛冽寒光。 醇绵酒液温吞回漾口腔,暂时抑制急不可耐的焦躁。 肖若萍动作倏然一僵,蹙眉捂住胸腔的位置,表情极为不适。 不晓得为什么,她今晚的身体不对劲,胸口像堵着团棉花格外滞闷。 容妈搓搓手,见状脸色变得微妙,又似如释重负。 肖若萍的姐妹淘也关切地询问她情况。 “没事,大概哮喘病犯了,我回房休息一会儿,你们先聊。” 肖若萍把自己的手交给容妈。 容妈目露忧虑地扶起她:“夫人,您的喷雾在房里,我送您。” “容妈,你手怎么这么凉?” 容妈佯装错眸望向楼梯的方向,扶着肖若萍缓步上楼:“估计是昨晚受了寒。” 肖若萍深信不疑,目光不露痕迹往后扫过去。 大厅高朋满座,程晏池峻拔的身影已不见。 她嘴角一撇,畅快地弯起唇,跟角落里的佣人暗合诡异眼色。 * 在肖若萍回卧室之前,盛微宁被佣人领着上楼。 佣人指着走廊左侧解释:“二公子待会儿要和朋友打麻将。” 像这种家族宴会,主人家会专门辟出房间给客人醒酒休息。 寿宴尚未真正结束。 程昱川清醒后还打算玩闹,所以不回房间合情合理。 盛微宁面色寻常,吩咐始终跟在身畔的佣人:“你去忙吧,我自己找他就行。” 佣人眼帘半垂:“好的。” 盛微宁旋身时,眼尾悠然瞟向一楼,程建雄竟然也没瞧见人。 她敛眸,稳步拐过走廊,红裙摇曳的倩影很快消失。 清脆足音渐行渐远,只余幽香袅袅。 带路的佣人去而复返,直到亲眼确认盛微宁毫无怀疑打开那间房的门才悄悄溜走。 盛微宁随手关门。 娇躯贴着墙壁静立,侧耳倾听几秒,尔后抬脚迈入卧室。 卧房并未亮灯,甘冽的烟草味隐约飘散,清凉月光透过玻璃倾洒床头,地板晕染淡薄的霜华,氤氲着朦胧美感。 盛微宁漫步靠近床沿,剪影婀娜,舒雅馥郁的异香萦绕空气,撩拨得人情难自控,心痒难耐。 暗夜嚣张狂妄地滋生出难以言喻的蠢蠢欲动。 床垫蓦然响起陷落的声响。 电光火石间,男人修长的健臂把女生强势拽进怀里,缚在胸前牢牢桎梏。 盛微宁仰视头顶那双深凉如雪海能溺毙她的瞳眸,呼吸时快时慢,勾着嗓音软软娇嗔:“你又吃醋了?” 话音刚落,深重缠绵的吻已经烙印额心随后蜿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花香纠缠清冽的气息越发浓郁,填充着仅容纳两人的空间,也霸道地环绕各自的嗅觉与味觉。 皎洁的圆月悬挂半空。 许是关不住的春色惊扰到它,它羞赧躲进厚厚的云翳,只露出一弯细细的钩。 幽暗中,垃圾桶被踢到脚边。 盛微宁平躺着,捉住程晏池腕骨,烟眉拢起轻微褶皱:“肖若萍大概要带人过来了,我们一会儿藏去哪里?小鲜肉呢?” 当初盛微宁偷听到肖若萍会今晚动手,他们索性将计就计,准备反杀肖若萍的,但盛微宁没看到程晏池提的小鲜肉。 他们的关系历来如此,借刀杀人异常默契,都不用商量,通气一声便能猜对方的想法至八九不离十。 “程先生,你难道瞒着我改变计划了?” 程晏池高挺的鼻梁埋进她秀发,香气四溢,内心的躁动不知不觉被平复,手指摩挲她咬着的唇,语调疏懒:“嗯。” 他撑起双肘支在她身侧,触及她濛滢的眼神,心底不断横冲直撞的戾气鬼使神差消弭。 “怎么变的?” 盛微宁嗓音微哑,想到自己送的那杯酒。 程晏池掐着她下颚,薄唇抵在她汗湿的鬓发,喉骨荡出玩世不恭的调笑:“我打算就这么让他们闯进来,三堂会审的时候,我再把视频交出去,言之凿凿告诉他们,是你先引诱我。” 这男人……绝非在开玩笑。 盛微宁清瞳颤了颤,娇软樱唇漾出柔媚笑声缠上程晏池耳骨:“我今天救了你一命,你猜孙峋端给你的酒添了什么?” 程晏池不甚在意,淡淡笑,指腹卷着她散落的长发把玩,低回声线撩拨她:“女仆翻身做女王了?” 盛微宁掀睫,贴着程晏池薄汗淌落的太阳穴细语呢喃四个字,果然察觉男人原先慵懒的神态骤然变得冷厉阴鸷。 “我是不是救了你?虽然你救我很多次,但我是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为你铤而走险,你得记着我这份人情。” 盛微宁絮絮叨叨说着,媚骨的音色在这样低迷的夜晚喷洒程晏池的神经,仿佛藤蔓攀附他,让他的抵抗力越来越弱。 深吸一口气,程晏池顿时眸色如墨,勉力维持清醒抽离。 “你身上有紫荆花的味道。” “居然被你闻出来了。” 盛微宁懒懒站起身,整理自己被压出折痕的裙子:“紫荆花对哮喘病人不好,你预备用卓昂算计肖若萍,她缺个回房休息的理由,我就帮你想好了。” 好不容易偷听到肖若萍的奸夫叫徐飞,结果突然找不到人了。 幸亏肖若萍以前养过小鲜肉。 程晏池没接腔,也没扣好衣扣,眼睛专注地盯着盛微宁。 她举着手挽头发,冰肌玉骨,柳腰楚楚,柔曼的曲线影绰投射墙壁,风采动人。 程晏池喉头滚了滚,艰难移开眼,心房突如其来膨胀着一股莫名的情绪,犹如风球迅疾过境,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这一刻,他甚至错觉,盛微宁是为他而生的女人。 他们的身心无一处不契合,她该属于他。 如此荒谬的想法,令他震惊又无措。 盛微宁疑惑地打量程晏池,倏然听见门外的喧闹。 190:漏洞 走廊急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但又显然不是来敲门的。 盛微宁跟程晏池对视一眼,故作不解:“怎么回事?” 程晏池清漠的面庞依然笼罩格外惑人的艳色,沉吟片刻,不答反问:“你为什么知道酒有问题?” 盛微宁捡起掉落床头的纸巾盒,一点也不慌乱,笑容狡黠,眼底掬着水月镜花的潋滟。 “我今晚躲卫生间偷听到他们母子对话,所以我一直待他们身边,本来想告诉你,但我难得能有个让你感激我的机会,你那杯威士忌就被我换成了新的。” 这番言辞,细究其实漏洞百出。 并且在盛微宁的角度忖度,稍微失误,程晏池会真的出事。 程晏池沉默,缓缓望一眼谎话连篇的盛微宁,深邃眼底宛若砚台沁出冰凝浓墨,泛滥成午夜黑色的海洋,神秘而危险。 盛微宁笑意盈盈,看着程晏池有条不紊扣好袖扣。 大概是凉薄的清晖环绕,程晏池周身气息愈加冷冽疏离。 盛微宁注视着程晏池颀长的背影,忽觉自己只是生长于雪峰山巅之下的一株小草。 虽向往阳光,却最终遇白雪覆盖。 她失神,瞳孔涣散两秒,重新凝聚瞥向他。 “外头的骚动是因为线路跳闸,我们先离开这里,门口不能走。”程晏池穿好衣服又是君子,淡漠吐字:“拿出你的技能。” * 大厅乱成一锅粥,四面皆黑漆漆的,只能借助应急电源照明。 不断有沉重疾快的步履声交织着仓皇呼声此起彼伏冲击耳膜,厅内数人,稍有不慎便能被踩伤,因而场面尤为失序。 白彤母女与几位贵太太相谈甚欢。 当黑暗宛若瘴气铺天盖地侵袭而来时,整座华丽的别墅阴森如鬼魅。 顾雅筠失声惊叫,霎时腾地起身。 “雅筠,你怎么样?” 白彤距离顾雅筠还有三个人的距离,听见声音忙慌张摸索着走近她,走了没两步,又陡闻女儿的痛呼夹杂异响。 “雅筠!” 白彤大惊失色,眼前忽然扑入刺目白亮。 来电了。 她定睛一看,顾雅筠跌坐沙发边,表情痛苦。 一个年轻的佣人战战兢兢守旁边,地上是碎裂的骨瓷碗。 “妈咪,我被甜汤烫到了。” 白彤心疼不已,扶着顾雅筠坐回沙发:“哪儿?” 顾雅筠羞窘地捂着大腿,白彤了然,她的伤处是腿部。 “顾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您稍等,我去拿药膏。” 白彤没好气瞪向佣人,刚要冷声训斥,顾雅筠悄悄拉住她。 “妈咪,刚才停电了,大家都很乱,我没什么大碍。” 佣人感激地退下找药箱。 周遭的人纷纷夸赞顾雅筠善良大度。 甜汤刚出锅没多久,伤口太疼了。 顾雅筠心有余悸,明眸依稀噙着晶莹,抿着唇角张望四方。 白彤眼波流转,晓得她在找程晏池,颇为不悦。 程晏池一晚上从始至终和她们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生意再重要,也不能忽略她女儿,让别人如何看待雅筠? 以前就这光景,怪不得雅筠受不了他性格。 他们的关系亲厚有余,亲密不足,将来真结婚能过得好? 再逡巡一圈,几乎程家的主人都不在。 疑窦横生,白彤不禁皱眉。 顾雅筠同样愁肠百结。 哪怕目睹盛微宁与程昱川的亲昵互动,她仍不放心,总感觉那种东食西宿的女人是大祸患。 “顾夫人,顾小姐。” 程昱川分开人群,注意到顾雅筠受伤,歉疚道:“是我们招待不周,刚才电路跳闸了,给各位造成惊慌,很抱歉。” 顾雅筠瞳仁一震,盛微宁不在程昱川身边,程晏池也不见人。 他们…… 顾雅筠不假思索否定自己的猜测。 她活生生坐这儿,程晏池不可能问心无愧背叛她。 梁顾两家的后辈时常以联姻巩固商业同盟。 没有女人值得程晏池放弃其中利益。 适逢佣人拎了药箱过来。 程昱川眼眸闪了闪,尽管略有醉意,条理却分明,温声:“顾小姐,楼上有空置的房间,你不如去收拾一下,顺便擦药。” 顾雅筠神情恍惚,勉强笑笑。 白彤暗自叹气,应了程昱川的安排。 * 盛微宁慵懒地倚着窗台:“什么技能?” 程晏池抬步走向飘窗,俊逸的眉目似寒玉冷寂,波澜不惊犹如湖水的眸子蓄着森凉涟漪,言简意赅:“爬窗。” 盛微宁撩起窗帘,移目俯瞰楼下,双眸泅染粼粼月纹,诧异地挑眉:“要怎么下去?会摔残的,我又没蜘蛛侠护体。” 程晏池充耳不闻,随手抽把椅子稳稳踩上窗台,单臂撑窗沿,推开窗户一跃而下,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身姿极矫健。 盛微宁心头倏然一紧,本能去拉他,然而,他动作太快了。 手里落空,好像只来得及堪堪碰他衣角。 盛微宁顷刻间有种失重的感觉,茫然盯着晾空气的手半晌,冲到窗口焦灼道:“程晏池!” 却见男人身形敏捷,攀着窗外粗壮的梧桐树从容不迫落地。 他似笑非笑挑眼睨着盛微宁:“没脑子,这么大嗓门,不怕别人都引过来?” 盛微宁骤然语塞。 程晏池近前,朝盛微宁舒展双臂:“信不信我?” * 跳闸正在维修中,别墅内使用的依然是临时电源。 二楼光线不太明晰,佣人带着白彤母女往左侧走廊去。 程昱川单手抄袋呆立楼梯口,目光晦暗难解,暗色纱雾一般窜进眸底,逐渐模糊了黑亮的瞳孔。 顾雅筠一路心不在焉,白彤将她神思不属的模样尽收眼中,拍拍她手,低语:“想问就问,别胡思乱想。” “妈咪,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顾雅筠神色间流露坚定,清雅的眉眼掠过凌厉。 无论是她抑或顾氏,都不能失去程晏池。 从小到大,可以接近程晏池的女人唯独她。 所以,她完全不懂怎样应对他也许会移情别恋的意外。 青梅竹马难逃人心易变,她现在才真正明白这一点。 白彤赞许地点点头:“既然自己想得到,就要不择手段,你被爹地妈咪宠坏了,很多事没经验,慢慢学,妈咪都会教你。” 他们夫妻对程晏池有抚养之恩,顾氏和雅筠只能交给他。 前方冷不防传来尖声高喊:“大少爷!” 顾雅筠一僵,下意识跑过去…… 191:惦记 沸腾的声浪自灯火阑珊处释放。 盛微宁歪头,漫不经心趴在窗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程晏池。 月明星灿,衬得那双漆黑眼瞳宛若墨晶石附着的夜露。 两人视线相接。 她在他之上,他眸光清如远空,双臂伸开,仰望着她。 莫名的,盛微宁忽然轻轻笑起来。 笑声清脆愉快,像笼子里的黄莺挣脱束缚满山林潇洒。 “我信你。” 简短的三个字混合百合花吐露的芬芳香气缠绕程晏池脏腑。 他思绪不自觉一飘,想到蒙特卡洛那晚,心潮起伏不定。 盛微宁踩着程晏池踩过的椅子小心爬到窗台,跪坐到窗框边。 她探出半边身体朝下头看了看,脱掉高跟鞋扔向草坪。 这间隙,盛微宁侧头,再次瞥向程晏池云淡风轻的面容。 无垠夜色尽数浓缩进他瞳眸,闪烁着万千星辉。 从二楼跳下一个人,接住的那个人,估计也会受不小冲力。 程晏池好像完全没这方面担忧,只是问她一句信不信。 盛微宁只能信他,不然要被抓现行,哪怕冒着他随时收回手的风险。 即便她能找别的理由全身而退,可她蓦然格外厌倦。 那么多年口是心非的日子,她也想恣意任性一次。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程晏池接住跳下来的盛微宁。 因为惯性,他踉跄着往后退步,掐住女生腰部的手却越勒越紧,直至背部撞上梧桐的树干。 树叶婆娑摇响,清芬暗香浮盈鼻息,柔软躯体紧贴他不放。 “觉不觉得,我们是同类?可惜了,不能在一起。” 盛微宁的指腹轻挑地跳跃过他俊美轮廓,踮脚往程晏池耳畔吹了吹热气,比樱桃诱人的嘴唇若有似无印在耳侧:“往后想起我,是刺激多一点还是快乐多一点?或者不舍得?” 程晏池抬高盛微宁下颌,生着薄茧的手指揉搓她双唇,脸色沉静,气息却滚烫:“你希望,我永远惦记你?” “我会永远记住你。” 盛微宁认真盯着程晏池,腮边漾起一层薄笑,腔调懒散,透露玩世不恭:“毕竟是我第一个男人,我还是很值钱的,总不能你三番两次轻贱我,我就自暴自弃了。” 话落,程晏池火热霸道的吻严丝合缝袭向她。 这次换盛微宁被程晏池束缚在树干。 盛微宁对情事的所有感知,其实都只源于程晏池。 她喜欢又害怕和他接吻,就像游鱼被火烧云沉覆的深海吞噬,那种神魂颠倒的震颤几近能毁灭她,世界末日近在咫尺。 虽然畏惧,依然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同样的,她也喜欢和他亲密。 人有七情六欲,她从不认为这想法需要感到可耻。 程晏池的出现将她循规蹈矩外表藏着的反骨和放荡全勾了出来。 她利用自己,也享受征服他的过程。 天光未至,深夜中,哪里有那么多矢志不渝的天荒地老。 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贪恋不过霎那的欢愉。 内唇肉猝不及防传来刺痛,盛微宁抬眼,望进男人幽邃的眸。 浅浅的铁锈味回荡唇齿,血珠被他一点一点掳去。 一楼黑沉的窗洞逐渐被点亮,盛微宁蹙眉推搡程晏池。 程晏池在她耳边平复呼吸,捞着她腰肢的手臂缓缓缩回。 盛微宁抚摸酥麻的唇瓣,顿了顿,越过程晏池穿高跟鞋。 程晏池靠在树干,目不转睛凝视盛微宁的丽影,默不作声,眸底敛着忽明忽暗的碎光。 是可惜,也舍不得。 但他没理由,把她留下来。 正失神,听到女生抑郁的哀叹。 “怎么了?” 盛微宁看着走近的程晏池,捏着裙角说:“估计被窗沿钩破一点点,版型被破坏了。” 程晏池垂眸,路灯橘影倾洒,鱼尾下摆的内侧确实勾了丝。 盛微宁不由懊恼:“这是我最满意的礼裙。” 裙摆由前往后剪裁鱼尾形状,从盛微宁膝盖的位置开叉,漂亮的双腿像白玉雕琢的艺术品。 程晏池眉峰微折,眼睛沉沉定在盛微宁的深v,若有所思。 盛微宁迎上他不辨喜怒的面容,心口无端突了突。 他貌似不喜欢她这样太性感的穿着。 男人的占有欲真可怕,没名分都如此,有名分…… 乱七八糟想着,余光里,程晏池忽地蹲身。 一簇钻光划过圆弧形隐匿裙摆,宛若星辰浮沉于玫瑰花海。 盛微宁拎起裙摆细看,脸上露出惊喜:“外观看不出来了。” 程晏池竟然取下自己的铂金领带夹别在她裙子内层,将鱼摆褶皱固定好,修身又精致。 盛微宁提着裙角原地转一圈,笑容甜蜜地望着程晏池:“美吗?” 程晏池目光淡然,岑寂得毫无触动,漠漠启唇:“挺风骚。” 面无表情抛下这话,程晏池冷然抬步迈向了别墅。 盛微宁目送他被灯光拉得斜长的剪影,不知名的孤寂扑面而来。 回忆程晏池跳下窗台那一刻自己衍生的恐慌,她的心尖骤然被蛰了下。 默然一会儿,快步追上他,逐字缓声:“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如果那杯酒没换掉,我就自己亲自出面,我知道轻重,只对付害我的人。” 程晏池疏淡垂落一层眼皮,被光影流转的深眸笼着盛微宁:“马后炮。” 盛微宁弯唇,习惯性抬手绕发丝玩,摸了空才醒觉头发被盘着。 “我们分开现身比较好,你去哪儿?” “关你什么事。”男人冷峭的讥讽被风吹到盛微宁耳朵。 盛微宁哼笑:“马上要一刀两断了,就不能对我稍微友善?” 程晏池置若罔闻,唇角却凉薄地扯了扯。 * 别墅内,佣人那一声可谓气吞山河的呼喊惊得大多数人怔了怔。 因为语气过于惶恐惊悚,甚至不少宾客还被牵引着相继上楼。 理所当然的,他们先入为主笃定程晏池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顾雅筠连自己的腿伤都忘了,急急忙忙跑到那间房。 她很慌,不晓得程晏池到底是不是真在又或者其他缘故。 只要想到佣人撞破了程晏池某些难堪画面,顾雅筠便如芒刺背。 他们的胆子已经大到在程家暗通款曲? 顾雅筠步如流星跑到门口,指甲死死抠进掌心,颤动着睫毛投向房中。 下一瞬,她屏息看清骇人听闻的一幕,天灵盖险些被震碎! 淡化的月光照射进房,顾雅筠同样尖利大叫! 192:耻辱 十分钟前。 跳闸的线路依然未修理完毕。 程昱川神情复杂地离开楼梯口。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他犹豫不决,脸色变幻莫测。 脑子乱糟糟的,脚步像有千斤顶一般沉重,挪半晌都没挪动。 按照肖若萍的安排,他们该发生的应该已经发生,毕竟那玩意儿效用强烈。 他没在现场,可佣人亲眼看着那两人接连进入房间的。 只要程晏池发难,盛微宁根本逃不出。 冷光幽幽沉没程昱川阴郁的脸庞。 他嗤笑,盛微宁大概不可能拒绝程晏池。 他们本就有一腿…… 正如肖若萍所言,就算他们清白,也得把他们的关系用脏水泼得声名狼藉。 程昱川颓丧地闭闭眼,他能感觉到,程晏池对盛微宁很重视。 退一万步讲,即便盛微宁还没上程晏池的床,她愿意嫁人的目的同样不纯。 程昱川迟迟不肯落实盛微宁的清誉,难说是给自己的卑劣行径找借口或怯于面对某些问题。 总之,只要过了今晚,一切都迎刃而解,家里指证他们瞒天过海苟且的佣人全安排妥当。 程晏池颜面扫地,被程建雄驱逐程家。 肖若萍的心腹大患解除,他也能重新坐上继承人的位置。 唯一不那么好的便是盛微宁。 不过肖若萍承诺,她会给盛微宁大笔钱,盛悦终身能在医院治病。 况且盛微宁即将出国念书,名声差点没多少损失。 日后在国外发展,谁还记得她暗通款曲? 不可否认,他曾经有段日子确实对盛微宁动心,但相较肖若萍跟恒远,儿女私情不足挂齿。 他因为沈瑶吃过亏,不能再在盛微宁身上摔跟头。 女人偶尔会误事。 短短几步路,程昱川被浆糊堵住的脑袋终于稍微清明,左右权衡都觉计划天衣无缝。 他垂眸,掏出手机看时间,估摸顾雅筠马上便能撞破那一场好戏,暗暗思忖待会儿如何应对。 水晶灯的华光骤然斜射眼尾,紧跟着,宾客异口同声地欢呼来电了。 程昱川转身面向露台,抬眸,瞬时狠狠愣住。 穿红裙的女生与香槟色礼裙的女人并肩迈入客厅,各自手里捧着碗紫苏桃子姜品尝。 起初,程昱川以为自己眼花,匪夷所思瞪圆眸。 确定是盛微宁后,心底竟浮起长松一口气的喜悦。 然而喜意没来得及蔓延脸孔,他一波三折的心情再次被推往高峰摇摇欲坠。 盛微宁为什么没同程晏池在一起? 到底是计划的哪一环出错了? 程昱川看着言笑晏晏的盛微宁走近,脸色木然,心脏怦怦跳,被戏剧化的情形打得措手不及。 应欢若无其事调侃程昱川:“二少,没想到阿宁煮的醒酒茶这么厉害,难怪她找不到你。” 先是调虎离山,接着愿者上钩,之后混淆视听,这一晚上风波不断。 此时程昱川才猛然惊觉自己刚刚根本没发现应欢在现场,锐利的视线立刻转移到盛微宁面上:“你去哪儿了?” 盛微宁扬了扬塑料碗,从容不迫地解释:“我去房间没看见你,容妈告诉我你酒醒了在打牌,我担心打扰你,就转道泡厨房给应欢做零食。” “容妈告诉你的?” 程昱川错愕地瞠目,声调顿时调高几度,甚至显得神情凶恶:“容妈不是在照顾我妈?你一直待厨房?” “这你该问容妈。”应欢笑眯眯吃了块桃肉:“二少,阿宁始终陪着我。” 她与祁寒舟素来夫妻不睦,好事者还目击他们发生口角不欢而散的情景,因此盛微宁开解闺蜜的说法无懈可击。 应欢不急不躁补充:“容妈也在厨房给程夫人做宵夜。” 程昱川紧盯着盛微宁,脸上电闪雷鸣,阴沉得随时能刮起狂风暴雨。 话音刚落,一声尖厉女音犹如滴血的利刃遽然划破滞涩空气,激起的火星狂裂点爆程昱川的不安! 程昱川艰难吞咽着唾沫,怔然两秒,胸腔轰然炸开致命的毒液,脑海灵光一现,眼神狠戾地指着盛微宁:“假如我妈出事,你给我等着瞧!” 盛微宁纹丝不动,面对程昱川滔天的暴怒很平静。 不绝于耳的惊叫病毒一般扩散,程昱川心急如焚往二楼跑。 应欢戳戳盛微宁:“究竟怎么回事?” 盛微宁的眉骨掠过一抹狐疑:“好像场面比我想的更糟糕。” 她拉着应欢上楼,刚挨近楼梯口,冷不丁听见程昱川野兽一样的嘶吼。 那是盛微宁从未感受过的绝望、屈辱、震惊甚至是崩溃。 盛微宁思绪电转,下意识环顾周遭,面色渐次苍白,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程晏池岂止想搞垮程家,他还要程家永不翻身,子子孙孙被钉耻辱柱上,彻底沦为一滩恶臭烂泥! 盛微宁毛骨悚然,眼前闪过程晏池清隽的五官,底线又一次被刷新。 * 是夜,镜海的豪门之间火速口耳相传程家的一件惊天丑闻,微博热搜也随即出现四组词条占据爆点—— 程建雄,肖若萍。 盛微宁,程昱川。 程晏池,盛微宁。 程晏池,顾雅筠。 第一组热搜起先对于普通网民而言不太理解。 直到有参加程建雄八十大寿的自媒体爆出骇人听闻的大瓜,无数网民傻眼了,纷纷感慨豪门脏乱臭。 至于第三组则是因为彼时程昱川极度惊惧下狂怒质问未婚妻盛微宁:“串通程晏池搞程家?谁他妈给你的胆子?” 据说盛微宁那会儿同样呆若木鸡,对程昱川劈头盖脸的怒骂哑口无言,模样别提多委屈,引得众人怜悯。 等精神崩盘的程昱川再撞上悠哉离开阁楼的程晏池,红着眼差点拿水果刀冲过去,多亏有人拉架才免于出人命。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肖若萍同程建雄相继被送进医院。 程昱川顶着无数鄙视的打量坐上救护车,临走还撂了狠话。 “程晏池,盛微宁,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一时间,八卦的焦点又集聚这二位,大众将信将疑。 盛微宁前不久还为程昱川住院,这么多年安分守己,哪怕被程昱川苛待都没丝毫逾矩,圈内人对她赞不绝口。 至于程晏池,兢兢业业打理家产,形象温文尔雅,又有国际知名音乐家做红颜知己,更不可能因小失大。 两厢对比,黑历史一摞的程昱川根本没几个人信。 193:反目 一夜之间,程家从镜海的顶级豪门沦为满城笑柄,流言蔓延的态势根本无法遏制,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肖若萍衣不蔽体被抬出程家,满头全是拐杖打破的血,程建雄则心脏病发作,抢救了大半夜。 程昱川受家族荫庇二十多年,根本就是难当大任的花花公子,平时公事上遇到棘手难题都不懂如何圆融解决,更别提这次的灭顶之灾。 “多找些保镖看着病房,不准放媒体进来,还有……” 程昱川双目猩红,腮线紧绷,咬得牙根生疼:“也别把那两个人放进来!爷爷不能再受刺激,我妈她……” 一声哽咽羞耻地滚出喉头。 程昱川忽然抬手捂着眼睛,说不下去了,挺拔的身躯颤抖着,仍然拒绝相信自己所见。 肖若萍那样的性子,清醒之后,恐怕得直接从楼顶跳下去。 虽然没真的发生什么,可那么多人看见了…… 肖若萍余生怎么办? 他怎么办? 他们母子在镜海还有立足之地? “我派人把容妈扣下了,正赶来的路上,别墅那边暂时不要回去,狗仔都在守株待兔,多事之秋别节外生枝。” 管家望着程昱川颓废的样子,连连叹气,愧疚道:“是我没照顾好老爷,二少爷,我对不起您。” 其实管家也不晓得怎么回事。 昨晚程建雄惺惺作态感怀一番后打算坐收渔翁之利,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特意腾地方给肖若萍发挥,自己早早回房休息。 熟料,再醒来的时候…… 这位驰骋商场大半辈子的商业枭雄,不仅打鹰却被麻雀啄瞎眼,还被自己亲手挖坑给埋了,行将就木之年,差点气绝身亡。 程晏池这一招反杀,太狠,他完全不顾念半点骨肉情分。 简直要绝了程家! 还有盛微宁,好吃好喝养十年,竟和程晏池狼狈为奸。 好歹程建雄把她从星沙镇带了回来。 如果没程建雄出面,盛微宁姐妹哪里能过富贵日子? 尤其是盛微宁,住豪宅,念名校,仰仗的全是程家照拂。 这头蛇蝎心肠的白眼狼,毒得让他不寒而栗。 管家扫了眼病床上面色蜡黄的程建雄,不禁悲从中来。 “二少爷,我理解您心情多悲愤痛苦,可咱们不能自乱阵脚,公司股票一直在跌,眼下外头的人都对我们指指点点,董事会的平衡被打破,好几笔项目也岌岌可危。” 程昱川愤恨地握拳锤了一把椅子,冷笑:“事到如今,难道我还得向程晏池低头?他摆明了想整垮公司,我不信在我的动员之下,一盘散沙的董事会聚拢不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走廊尽头,洁净的瓷砖忽然映出一长一短两道身影,稳重的皮鞋声合拍着清脆的高跟鞋声渐行渐近,尔后,半虚掩的房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所顾忌推开。 程昱川铁青着脸侧首,深恶痛绝的眼神犹如剜心的尖刀扎在他们脸上:“你们没资格来这里,给我滚!” 程晏池漫不经心转了转袖扣,一身冷魅,英俊的眉眼锐气寒峻,眼里闪烁着细碎光芒:“老爷子病危,我怎能不过问?毕竟名义上的亲人,临终一面还是得见见的。” “六亲不认的冷血动物,我看你欠打!” 程昱川阴森着神色,大步冲到程晏池跟前,不由分说拽住他的衣领挥拳朝那张风雨不惊的面庞作势挥落。 盛微宁静静淡淡瞧着,忽而扭头转向人事不知的程建雄。 “我可提醒你,你要想好这一拳打下来是什么后果,你又能不能承担得起?” 程晏池慢条斯理开腔,唇尾染着讥讽砭骨的笑意,俊美的容颜被灯光打磨得英挺立体,他歪着头,语气松散:“三思而后行。” 程昱川手指攥得更紧,轻蔑盯着程晏池:“你威胁我?” “我只是在提醒你,为你好,免得你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子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你岂不是要自责到以死谢罪?” 程晏池铺散眉目的笑越发轻薄,眸光淡然如水,字字却锋利无比:“更何况,你貌似还不值得我自降身份玩威胁。” 说完,程晏池不费吹灰之力把程昱川青筋暴起的手一根根掰开。 程昱川眸色一片阴骘,程晏池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反而让他有力无处使。 “我不值得你自降身份,谁值得?她吗?” 程昱川头顶仿佛悬空了一团黑中带绿的乌云,陡然逼近程晏池,忽而咄咄逼人冷睨着盛微宁。 “你是被他威胁才害我妈的?你有什么把柄?见不得人的照片还是视频?你太自甘下贱了,程家哪里对不起你?一边狼心狗肺害他们,一边又装可怜博取大众同情,你这副虚伪的嘴脸简直让我想吐!” 一连串难听的话像毒针嗖嗖从程昱川口中飞出,直刺盛微宁脸颊。 “谈不上威胁,各取所需,图的只是快意。” 盛微宁烟眉微挑,轻描淡写地启唇:“你马上不必对着我作呕了,大家彼此彼此,虚情假意的这些年我也很倒胃口。” “程家如何待我,我不信你一无所知,至少昨夜的真相,你就很清楚,别来搬弄道德绑架,我的道德看对象,你们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程昱川气得双眼险些滴血,还想愤然开口再羞辱她,程晏池低笑,森凉凛冽的声线灌入耳膜:“说到‘贱’,她可当不起这字,你最好积点口德。” “我骂她两句,你心疼了?早猜到你们有猫腻,看来真的早就睡过。” 程晏池无视重病的程建雄,眯着眼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自烟雾里扬眉,漠然哂笑:“满脑子都是那档事,恶不恶心?你亲眼见过我们睡了?” 程昱川扭曲着脸。 程晏池越气定神闲,他便越怒不可遏。 这男人似是而非且占有欲极强的挑衅立刻烧断了他仅存的理智。 “盛微宁你护着?但你别忘了,她是我未婚妻,我们从小就有婚约,一天不退婚,她一天挂我名下,就算我打她骂她,那也是她应得的,我不要的东西轮不到你捡!你也有婚约,我倒要看她怎么和你在一起。” “程昱川,我劝你马上退婚。” 盛微宁踩着程昱川话尾凉凉嗤笑:“过错方必须是你,你要保证我全身而退。” 194:下跪 “既然相看两相厌,这段婚约早就没必要继续下去,我要退婚,希望你能好好配合,正因为我念及程家对我的恩情,所以我才先和你商量。” 盛微宁不卑不亢地站在程昱川面前,简单的雪纺衫搭配半身裙穿出一种分外英气磊落的感觉。 她身姿秀挺,看着程昱川的眼神清冽如冰,气势沉稳。 程昱川被她突然强大的气场震慑一秒,恍惚刹那,随后恶劣地笑了笑,笑声嘲讽:“你这么坚决跟我退婚,是为了程晏池?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他就是玩你而已,你笃信他真心的?难道你前脚离开程家,他后脚马不停蹄娶你?” 程晏池慵懒地倚靠墙面,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着烟,透过婆娑烟雾望向盛微宁,眸子里倏然流过的暗芒被雾气氤氲。 窗外的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衬得病房光线明亮。 可他周身依然散发出浓郁的孤寂,唇边泛起的纹路透着凌然寒气,眉宇间掠过晦涩难懂的情绪,显出深藏于心的疏冷。 程昱川斜睨一眼没接腔的程晏池,唇角翘得更高,字字如刀。 “你瞧,他刚刚还维护你,现在听我这么说就装聋作哑了,你以为你算什么?有一副卖相不错的皮囊就能肆意妄为?他的玩物罢了!扪心自问,你比得上顾雅筠?除了身体跟皮相,能带给程晏池什么?凭他的身份,你觉得他真会爱你?” “给我戴了绿帽子,你还妄想嫁给程晏池双宿双飞,见鬼去吧。” 剑拔弩张的病房回荡着程昱川尖酸刻薄的讥嘲,清晰又刺耳。 程晏池漠漠垂头,冰凉镜片反射的灰白色调投射眼底,脸色毫无动容,寒潭般深邃冷寂的双眸盯着瓷砖上映出的倩影。 盛微宁身侧的手蜷了蜷,缓缓撩睫,扫过沉默不语的程晏池,视线逐渐定格气急败坏的程昱川。 “他爱不爱我,关我什么事?” “退婚是我不想待在程家,也是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你理直气壮出轨沈瑶,昔日还要求我立贞节牌坊,为你守身如玉,你配吗?容忍到今天,我已经相当厚道。” 盛微宁无所畏惧仰着脸,挺直脊梁,雪亮的瞳孔犹如淬了冰,莞尔,每个字都咬得掷地有声,透着剧烈恨意。 “程昱川,你必须退婚,否则你准备尽快给肖若萍披麻戴孝。” 一直被三人忽视的管家悚然一惊:“盛小姐?!” “盛微宁,我看你是真想死了!” 程昱川暴吼,不假思索伸手去拽盛微宁。 程晏池夹烟的手紧了紧,微微直身,眉眼生的寒意更加森冷。 盛微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后躲开,包里掏出一叠照片随手甩向半空,坚硬的棱角划破程昱川脸颊,一道血线渗透肌肤。 程昱川眉头一皱,凭感觉去摸,殷红血珠尚且带着温度。 他冷冷看向盛微宁。 余光陡然捕捉到照片里不堪入目的情景,霎时如遭雷劈,整个人都被惊呆。 身旁管家同样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老脸一红,尔后捶胸顿足:“夫人……夫人这是想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记录肖若萍不堪姿态的照片,每张都犹如火辣辣的耳光狠狠扇到程昱川脸上。 他颌线绷住,死攥着拳头,眼中浮现劈波斩浪的戾气,双眼的血丝暴涨到能撑破眼眶,杀气腾腾,咬牙切齿:“盛、微、宁!” 盛微宁寒凉勾唇,翩然转身,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我名字很好听,你用这么凶神恶煞的语气叫我,太糟蹋了呀。” 女生顾盼生辉,娇软的声线搭配妩媚的容貌,竟让冰冷苍白的病房多了份违和又奇异和谐的活色生香。 程晏池懒散靠上墙壁,重重吸口烟,朦胧白雾飘出掠起几不可见弧度的薄唇,一霎那的暖色,温融了雪山之巅的清冷。 可惜了,居然是赵雪竹的女儿。 最近这个念头频繁冒出程晏池心田,像恣肆的水草张牙舞爪盘缠,又像一团生生不息的火周而复始烧灼着脏腑。 程晏池淡笑,缭绕的烟雾中闭了眼。 程昱川暴怒升沉的胸腔跳动凝滞,恨不得用凌厉目光把盛微宁五马分尸:“你哪儿来的照片?程晏池帮你的?” 盛微宁妖娆一笑,眼神没分半点给程晏池,手腕一翻,从容捏着优盘晃了晃:“你太小看我了,我无权无势无背景无父无母,跟你们斗,赤手空拳怎么行?不过幸亏我还有脑子。” “你妈做过的勾当,都在这优盘中。” “你逞一时意气不退婚,无所谓,我就用你妈的命换你点头。” 徐飞是肖若萍的情夫,她早两年还偷养过小鲜肉。 原先盛微宁打算把小鲜肉神不知鬼不觉叫去程家,后来他根本没出现,然而造成的丑闻威力却比之前更大。 今天程晏池才交照片给盛微宁。 目的即将达成,她也懒得再关心徐飞下落。 盛微宁清漠垂眼。 照片上的肖若萍、徐飞丑态百出,龌龊难言。 但凡流露出去,程家稀巴烂的名声能直接丢化粪池了。 鬼使神差的,盛微宁想到程晏池。 他父母原本能白头偕老,结果被肖若萍这样的女人拆散,没享受过几天父爱,连完整的童年亦无法拥有,母亲还…… 盛微宁的心尖被厚重阴霾笼罩,仿佛天光都难以驱散。 有那么一刻,内心卷起时深时浅的酸楚,凝练成轻微痛觉弥散。 程昱川虎视眈眈审视着盛微宁,胸口莫名翻腾挫败。 他必须承认,不但程晏池,其实哪怕是盛微宁,他都玩不过。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我妈就算对你再不好,你也用不着记恨到用下三滥的手段报复她,你执意逼死她?” 盛微宁深深地瞥了眼程昱川,语声阴柔:“她不仁,我不义。” 转念,盛微宁戏谑自己真是圣母。 毕竟当初肖若萍找了七个人,她也就抓点把柄而已。 如果不是程晏池救了她,她还有命站这儿吗? 房门忽地被敲响,保镖带着容妈进来。 容妈感受到几人一触即发的氛围,心坎儿立刻凉了一大截。 程昱川当先发难:“容妈,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容妈不动声色偷觑程晏池,突然噗通跪在盛微宁脚边。 195:威胁 程晏池事不关己欣赏这出苦情戏,单手闲闲搭着窗框,眼底漫溢丝缕交错的冷意,像冬日霜水覆盖雪原。 盛微宁视若无睹,不经意看眼男人深隽的轮廓,不偏不倚撞进他高远如山的眸光,表情隐匿青白烟雾后,看得不甚明晰。 程昱川被容妈的惊人之举吓一大跳,心中千头万绪,沉声道:“你在肖家就照顾我妈,昨天晚上……” 脑海一闪而逝那些令人崩溃的画面,程昱川的喉管险些窜出血腥味,嘴唇蠕动好几次才哑声开口:“我妈出现在那里是你干的好事?你也被程晏池收买了?为什么跪盛微宁?” 其他人被程晏池笼络,他不会这么愤恨,容妈不同,容妈是肖若萍最得力的亲信。 容妈眼神闪了闪,忽然失声痛哭:“二少爷,夫人不能一错再错,的确是我通知盛小姐离开,我实在不希望夫人泥足深陷。” “果然是你里应外合,你对得起我妈吗?我们母子有哪点亏待你?” 程昱川全身的血直窜囟门,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我妈被害得多惨?她众目睽睽之下身败名裂,被打得进手术室到现在都没出来,程晏池给你什么好处让你倒戈相向?” 说完,他目露愤恨看向盛微宁:“那杯酒真是你换给我妈喝的。” 他后半夜问过孙峋。 孙峋临时寻机往酒里加东西,中途只遇到过盛微宁。 因为肖若萍事前叮嘱,孙峋没敢坦白。 程昱川至今都以为下进去的东西比寻常的厉害些,所以难怪肖若萍毫无理智。 问题是,盛微宁为什么会洞悉肖若萍的计划? 他打量盛微宁,触及她明艳狡黠的眉眼竟不寒而栗。 “我没见过比你更可怕的疯女人,你太能装了。” 程昱川讽刺地摇摇头,遽然提高音调:“你明知那是什么东西还给她喂下去,简直丧心病狂!” “有其母必有其子,只准你们下三滥,不许别人将计就计?” 盛微宁嗤笑:“你妈作恶多端,我替她亡羊补牢争取改邪归正的机会,她这么喜欢害人,我让她亲身体验下有苦难言。” 容妈仍跪在盛微宁身前,眼角不露痕迹地睃了睃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男人。 他只是冷冷清清站着,便能带给她莫大的压力。 程昱川怀疑程晏池给她好处。 恰恰相反,程晏池差点把她撕了。 记忆不受控制倒退回那晚。 容妈盯着程晏池似漫不经心翻转的手机,遍体生寒。 …… “大少爷,您怎么有我孙女的玩具?” “你孙女挺可爱,为什么放乡下养?万一哪天被车撞或者掉池塘,做奶奶的鞭长莫及,该多无助?小姑娘莫名夭折了,我都为你感到揪心。” 程晏池闲庭信步在花房优雅踱着,神色玩味,随意滑屏解锁,活泼的小丫头立时跃然眼前。 容妈苍老的面庞爬满恐惧,凄惶给他跪下,颤声哀求:“我求您别伤害璐璐,您、您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程晏池长腿懒散伸出,鞋面抵住容妈膝盖不让她落跪,缓缓递去一记森冷目光,寒澈的嗓音像钉子根植容妈脊梁骨,薄唇勾起的弧度锋利见血。 “你助纣为虐帮肖若萍做过无数件亏心事,但是你不该跪我,你该跪盛微宁,你心疼自己的孙女,为何不想想盛微宁这十来年怎么过的。” “我的确要你搞点小动作,别试图阳奉阴违,更别妄想找肖家救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程家不行了,假如你非要做忠狗,我也能拿你宝贝孙女成全你的美名,不信试试?” …… 容妈收敛思绪,忍着心头惧意再次偷觑程晏池,恰好跌进一双风雪倾覆的凉眸。 程晏池似笑非笑,冲容妈悠悠挑眉,指腹暗示性地敲击屏幕。 那里面,储存着她孙女的音频。 容妈心一沉,眼见程昱川又要朝盛微宁动粗,脑子猛然一热,大喊:“是夫人先对付盛小姐,她去年春节想毁掉盛小姐阻止她嫁给您!” 程昱川的脑海轰一声响,刹住气势汹汹迫近盛微宁的脚步,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容妈,阴冷质问:“你再说一遍。” 容妈顶着程昱川能杀人的眼神一五一十袒露阴谋。 从盛微宁来程家便不受肖若萍待见被处处刁难再到肖若萍故意冤枉盛悦闯祸致使她毁容以及雇人凌辱盛微宁。 一桩桩,一件件,容妈叙述得详实。 听见自己倍感辛酸的往事经由容妈口中结结巴巴复述,盛微宁微微垂眼,漆黑的发丝挡住半边温静脸颊,唇畔笑容苦涩。 她经历过的艰辛在别人嘴里只十分钟罢了。 可对她而言,却是十年漫长的光阴。 程晏池沉默地听着,面部线条清寂,维持原有的站姿不变,直至指缝间的火星烧到关节才缓缓移目。 程昱川的心里一片翻江倒海,没想过肖若萍私底下这么恶毒。 他晓得她不喜欢盛微宁,但事实上,不单单是不喜欢。 程昱川望向神色自若的女生,心境复杂到极致。 之前猜测盛微宁暗恋他,原来是一厢情愿。 “我奉劝你千万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很快会带她离开,她有一根汗毛伤到了,我手中的证据足够肖若萍进去受活罪,你们程家也会雪上加霜,反正撕破脸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冷淡地睥睨容妈,不复温婉娴静,只剩盛气凌人。 “起来吧,多亏你酒后吐真言,我才知道肖若萍做的缺德事,虽然你跪我,我问心无愧。” 盛微宁此刻冷静得令程昱川发指。 按正常情况,于情于理,他对盛微宁是愧疚的,这么多年笃定她锦衣玉食,日子比起正牌千金也不差。 做梦都没想到,她光鲜亮丽的另一面如此重负累累。 他还冤枉她阻挠他约沈瑶私奔,她却不屑解释。 表面是被迫做替罪羊,实则根本不稀罕他。 她从没想过给他做妻子。 他尚未开始利用她,她的温柔谎言就已经撒网,糊弄了所有人。 这一想,程昱川又无端暴起一股邪火,绷着嗓音:“7%的股份呢?你要退婚,把程家给你的全还回来!” 盛微宁像是听到笑话,笑得风情万种:“你们程家有今天全靠踩着盛家,你问你装睡的好爷爷就明白了。” 196:决裂 轻慢倨傲的嘲讽像划破遮羞布的尖刀。 病房随即响起老人百感交集的悠长叹息:“引狼入室,咎由自取。” 程晏池眉目如山,凉漠地笑了笑,唇边撇开尖锐嘲弄,又看了眼先声夺人的盛微宁,眸光沉黑幽邃。 程昱川愣住:“爷爷?” 盛微宁淡淡瞅着程建雄在管家的搀扶下坐起身,满头银发乱糟糟的,面色颓唐,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你和我爷爷乱世中四处跑单帮、盗墓,说好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结果大难临头你把我爷爷推出去顶罪。我爷爷忠厚重情,正巧盛家的生意江河日下,他错信你真会妥善照顾盛家,其实你根本就是另有所图!包括你领养我们姐妹同样居心叵测!” 盛微宁慢步走近程建雄,紧盯着他色彩浑浊糜败的眸不放,眼里寒星辉映,她唇珠惑人,言辞如刀。 “你太自负了,你真认为自己的龌龊心思能瞒天过海,你可以掌控所有人吗?你那么爱下棋,怎么就不懂韬光养晦以退为进的道理?天道好轮回,哪里只有你掐住别人死穴不撒手的好事?” 程建雄被她凌锐目色震慑,一口痰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猛然撕心裂肺咳起来,气音孱弱。 “盛微宁,你够了!” 程昱川大步上前抓住盛微宁肩膀,情绪激动地摇晃:“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究竟想怎么样?我爷爷养你们十年,你不知恩图报还倒打一耙,现在联合程晏池把程家搞得四分五裂,你看不到我爷爷病重?你想气死他?” 盛微宁冷笑着甩开程昱川,神情狠厉指向程建雄。 “他坑害挚友,觊觎有夫之妇,独吞不义之财,对故友后辈心怀不轨,这辈子沽名钓誉,不得好死也活该!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程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程昱川,象牙塔一旦坍塌,世道人心会告诉你什么才是真实,所以你没资格谴责我。” 程昱川被盛微宁疾言厉色的模样镇住,好像溺水者迎面被凶猛浪头迎面拍下,窒息感遮天蔽日涌来。 他忽觉脸很疼,整个世界翻天覆地。 盛微宁指控程建雄的话,他一句都没听懂,可字字句句又镶嵌心脏,该死地撕裂血肉。 他下意识去拉盛微宁,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扣住他。 程昱川余光瞥见程晏池淡漠的容色,语调带着浓浓的火气扑向统一战线的两人:“她如今还是我的未婚妻,你身为她大哥,给我收敛点自己!” “别说我从未想要她,就算我想要她,谁也拦不住我。” “哈,你不想要她,那你这是做什么?” “看你不顺眼。” 程晏池懒散搭腔,剪影峻拔,清凉无波的眼眸泛着凌然冷芒:“我为什么要为你收敛自己?你太自视甚高了。” “一个男人,能不能别吵不赢女人就暴力相向?丢脸。” 边上的管家目睹手足相残的一幕,唉声叹气。 引狼入室,真没说错。 程建雄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胸腔冰凉,思绪游离片刻,他望向盛微宁:“你几时晓得的?” 盛微宁淡然越过程晏池,黛眉弯弯:“五年前。我发现了奶奶的日记,就算我很早知情,最后依然会跟你来镜海,现成的资源干嘛不用?难道要我一辈子留在穷乡僻壤,没有出头之日吗?” 曹胜兰的继子经常半夜偷溜进她房,丈夫也不肯让她念书,长此以往,她的人生只会毁得一干二净。 “小看你了,工于心计,年纪轻轻能忍辱负重。” 程建雄耷拉着唇皮,抬眼,不阴不阳讽刺道:“还很会权衡利弊见风使舵,轻视昱川配不上你,就使出浑身解数勾引我的长孙,可惜,他终究也不会娶你。” “我答应你退婚,至于股权……” 程建雄眯眸扫向程晏池,沉凝着脸色冷哂:“想必早不在你手上了,与虎谋皮不是那么轻松的,你脱离程家,要想好往后的路怎么走,不考虑自己也得多思量你妹妹的处境。” 他双眸颇有分量地攫住盛微宁,语重心长低叹:“以色侍人终究非长久之计,你破釜沉舟,程家也不可能再接纳你,以后好自为之。” 如今程家烈火烹油,盛微宁跟程晏池的苟且,暂时会被隐瞒。 等程家挺过这次难关,将有无数闲言碎语大肆渲染。 今后无论盛微宁在哪里,做人都不能挺直腰杆。 盛微宁对程建雄的威胁无动于衷,面庞淡淡的弥散秾丽笑意。 “程老爷子,您非要认定我和程晏池有不正当关系,我也无能为力,捉贼捉赃,别觉着您多吃几十年大米能堂而皇之诽谤。” 程建雄面色阴郁,转而看向程晏池,目露明暗异光,稍微回想昨晚的不堪便恨不得把那些人的眼全挖了。 “你被这个狼心狗肺的臭丫头蛊惑算计你亲爷爷?” 他眼神阴骘如枭,四肢百骸被悔恨来回凌迟,粗哑的字音蹦出喉咙:“还是说,你一开始就打算用那么恶心的法子对付我?” 盛微宁心头动了动。 程晏池眸底掠过清寒,镜片反射的光影变幻,泰然自若松开程昱川,徐徐垂落眼帘整理自己衣袖,唇畔噙着锋利弧度。 “什么样的方法能够让你们生无可恋,我就怎么做,不过显然,你的承受力比我想的要强大,老而不死是为贼。” “苟延残喘也好,程昱川太弱了。” 凉薄抛下这句话,程晏池扬长而去。 盛微宁嗤之以鼻地讥笑一声,同样转身离开。 两人的着装色调一黑一白,肃杀交织柔美,竟奇异的相融。 走到门口,盛微宁眼底阴谲翻涌,倏然驻足叫了程晏池。 程晏池脚步微顿,波澜不惊交错盛微宁意味深长的视线。 女生卷着自己发尾慵懒玩弄,回头望程建雄,上扬眼尾明目张胆地含羞嗔视程晏池。 “您与程昱川如果固执己见,我倒有好办法。” 盛微宁故意走到程晏池身侧,雪纺泡泡袖摩擦男人熨帖平整的衣袖,软语:“你们‘另辟蹊径’把我送到他床上,不就人证物证具在?反正老爷子有经验嘛,我也省得找男朋友。” 话音刚落,程昱川大惊失色:“爷爷!” 只见程建雄咳出一口血,苍老的身躯抖了抖,砸向床头板。 197:轻哄 “程建雄被你气得吐血了,盛小姐的嘴可真毒。” 不理会后面程昱川惊惶按铃的动静,盛微宁与程晏池抬步迈出病房。 因为是特护病室,两侧走廊互通有无。 “我都说过,我有个好老师言传身教,我是不是特别聪明呀?” 盛微宁看到另一端急匆匆赶来的医生,示意程晏池转方向。 他看着女生澄滢瞳孔以及冰清玉洁的肌肤,几不可见勾唇,随她走。 “我也说过,盛小姐花言巧语的本事不可小觑。” 盛微宁故作懊丧:“花言巧语再能耐又如何?你还不是不要我?” 程晏池清漠的面容倏然笼络淡淡岑寂,眉心压沉一瞬又如常舒展。 两个人是一块儿来的。 反其道而行之。 如今关于他们的谣言并非没有,可光明正大反而能消除无形的窥探。 态度越是坦荡荡,越是能自证清誉。 盛微宁回眸瞥眼程建雄的病房,薄笑,语气透着不屑:“程昱川是典型的狼来了,就算他把我们的奸情描述得天花乱坠,也没多少人信他。” “永远不要小瞧女人的嘴,你或许偶尔觉得女人嘴碎非常八卦,可你不知道嘴碎也有嘴碎的好处,我在这圈子待了快十年,那些贵太太对我印象特别好,恨不得认我当干女儿。” 盛微宁调整包带,垂眸时,漂亮的睫毛像雪雀栖息眼睑:“她们爱说长道短,但基于女人的同理心还有对我的偏袒,肯定是帮我比较多。” 她低眸找钥匙,没察觉男人凝视她的视线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格外压抑。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萦绕心头。 程晏池俊逸的脸庞渐次蔓延寒霜,胸口很躁,积攒着没来由的不悦。 她应该家道中落后就比较独立,寄人篱下的日子又让她深谙揣摩人心的技能,所以两面三刀不在话下,曲意逢迎更无所谓。 包括当初千方百计勾引他。 那些香艳的花样,绝非她真喜欢,而是…… 他喜欢。 程晏池扯了扯领带,侧颜冷淡,揿下电梯键:“你还要住程家?” “怎么可能?程昱川那么火大不得吃了我,我待会儿回去就搬家。” “应欢给我找好住的地方了,她也会找人买热搜黑他,让外人以为我是受不得冤枉才闹离家出走,女生都这样,我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 盛微宁把车钥匙握在手心,忽而想到应欢早上托人带的门禁卡。 “我的实习也快结束了,今天周六,后天周一我会递交申请的,剩下的两个月我要筹备出国。” 是挺充分,起承转合,每一步设计得恰到好处。 程晏池若有所思眯眼,眸色深邃:“搬哪儿?” 盛微宁抬头,仰望着程晏池清郁的五官,嘴角愉悦地牵起:“想见我?” 头顶舒柔的灯影倾洒,游弋她仿佛猫咪一般的狡黠神情。 程晏池思绪不禁游离两秒,转开眼,笑声带着柔凉:“想睡你。” 他是想睡她,且这种欲望正伴随了断时间的接近变得不同寻常。 可能确实睡惯了,乍然划清界限,会显得特别空虚,不适应。 但这世上没什么东西不能戒掉依赖的,尤其只是身体上的迷恋。 盛微宁一时没接腔,门禁卡掉了,她弯身去捡,就蹲在男人跟前。 程晏池本能低头,触及地面交叠的影子,微微出神,眸光暗沉几度。 他漫不经心扫了眼门禁卡,“桔园”两个字端端正正映入眼帘。 印象中,算高档小区,治安还不错,离锦瑟不远。 盛微宁拾起门禁卡放包里,程晏池的目光投向窗口一盆喜人的多肉。 “肖若萍会不会被验血?” 电梯双门缓缓滑开,程晏池抬脚进轿厢:“那她的罪名又能多加一项。” “程昱川估计也来不及,救人最要紧。” 轿厢只容纳着他们,冷白的光影游走镜壁。 “你也没理由住程家了。” 盛微宁神色未变,斜乜长身玉立的程晏池,调侃:“回公寓还是丽都?” 话音刚落,清冽气息骤然像冬日雪后初晴的空气缠裹着她。 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在轿厢毫无章法响起,镜壁投射的人影缭乱晃动。 盛微宁被程晏池攥着耻骨抵镜壁,薄唇紧随其后覆盖她唇瓣。 似乎是骨子里的潜意识,盛微宁还没抱怨痛就双臂环住他脖颈回吻。 些微的悬空使她不那么有安全感,她大半重量全依附于程晏池。 手提包寂寞地待在轿厢门口,轿厢温度节节攀升。 淡淡的烟草味填充着彼此呼吸,心跳快得能把耳畔所有的声音淹没。 电梯即将着落的那一刻,程晏池悠悠离开盛微宁的唇,单手撑她头侧,气息不太稳,嘴里呼出的热气喷洒羽睫,似笑非笑打量她迷醉的表情。 “的确是天资聪颖的好学生。” 他抬高她下颚细细抚触,像把玩又像摩挲,周而复始流连不去。 男人俊美斯文的轮廓漾着放荡,眼尾晕染妖冶的红,温柔唇息沿袭她敏感的耳线,诱惑道:“过几天你亲自送去我办公室,我很忙。” 盛微宁闻言蹙眉,刚想说什么,修长的手指突然竖在她娇嫩唇珠上。 程晏池凝神俯视着女生,懒懒的腔调绵绵不断灌输她脑海。 “利兹那边的医院有些问题,你也不希望你妹妹入院后遇到麻烦?” “我最大的麻烦就是你。” 盛微宁恼羞成怒,顺势咬住他指腹。 “不遑多让。” 程晏池轻笑,在她耳边哑声呢喃几个字,满意地欣赏女生红彤彤的脸。 再这么肆无忌惮撩拨下去,恐怕他不会放她出电梯了。 程晏池抽身而退,不动声色平息异样,将包包扔给盛微宁,又恢复了一派清冷矜雅的狗样子。 出医院没多远,程晏池的手机忽响。 他从盛微宁身上无声敛眸,漫不经心拿出手机。 看清来电,程晏池眉宇间倏地掠过微妙情绪。 盛微宁本事不关己,眼角捕捉到他细微的面部变化,立刻心领神会。 听说顾雅筠被烫伤了大腿,程晏池忙着处理程家,一直都没去探望她。 盛微宁嘴唇与脸蛋残留的热温逐渐淡凉消褪。 她面不改色笑了笑,朝他点头,尔后缓步走向那辆路边的宝马。 程晏池深沉莫测地注视着盛微宁的背影,抿抿唇,随手接通:“雅筠。” 198:其次 程晏池到丽都的时候,恰好是饭点,白彤给他开了门。 “伯母。” 程晏池语声清淡,彬彬有礼,目光不露痕迹划过她提着的包。 白彤满脸笑意,倒是看不出半点对程晏池的不悦。 “雅筠在家里无聊,她受伤了又不方便去乐团,我腰这两天不太舒坦要出门做理疗,想来想去,就鼓励雅筠给你打电话,如果你不太忙,就陪陪她吧,你也知道……” 尾音戛然而止,白彤很有内容地看了程晏池一眼。 其实比起程晏池忽视顾雅筠,白彤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只不过她不愿开诚布公,有的事,挑明了就再不能得过且过。 白彤这次回国发现程晏池确实变了不少,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他感情上能把顾雅筠放首位,也算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程晏池镜片后的瞳眸微妙一闪,映着灯光流转出疏离冷静:“我明白,昨晚的意外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雅筠受伤我也没来得及关心,是我疏忽了,很抱歉。” “我没怪你的意思,昨天晚上就是一场荒谬的闹剧,我当自己在看戏,不过程家也太乱了,老少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丘之貉,你早点和我们回去。” 程家的老少,自然包括盛微宁。 程晏池神情寻常,淡然开腔:“等恒远的事处理完,我就回去。” “大概要多久?” 白彤眉骨微动,话锋倏然一转,忧心忡忡:“你也晓得梁家那帮人个个野心勃勃,韩闵又被你舅舅驱逐,他应付起来多少力不从心,全指望你帮衬,你平时就奥国伦敦两头跑,太忙了。” 这大半年,程晏池没回奥国,伦敦也回得少。 程晏池推了推镜框,仍是不显山露水的样子:“我会尽快的。” 说了等于没说。 白彤抿唇,识趣地没再多言,朝程晏池示意落着纱帘的阳台。 “雅筠在练琴,打完电话给你心情就变得特别舒畅,保姆正准备午餐,你吃完再回公司。” 顾雅筠的大腿被甜汤烫伤,擦过药膏实际已经好得差不多,既没起泡也不可能留疤。 她身着简洁的碎花棉质睡裙坐藤椅里调琴,姿态娴雅,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放下琴弓莞尔道:“你真是我的灵感源泉,本来有个谱子我怎么拉都不对,结果你一和我说话,我就攻克了。” 程晏池双手抄袋斜倚着门框,清俊的身形修长挺拔,淡笑:“是你自己进步了。” “进步毋庸置疑,不过主要原因还是我找到了动力,从小到大,我最喜欢你看我练琴。” 顾雅筠缓缓抚摸着大提琴,恍惚片刻,转过头深情凝视程晏池,轻声说:“在我的生命中,一个你,一个它,还有父母,你们陪我的时间最久,但愿,以后也能如此,我们永远在一起。” 程晏池迎着她目若秋波的双眸,眼底最深的地方平静如激不起波澜的湖水,唇边却弧度不减。 “你陪我的时间也蛮久,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 他温凉笑着比划那把大提琴,眺望向远处的青山碧海:“你叫我哥哥,当时跟它差不多高。” 彼时,顾父回到国内开拓事业,白彤母女随行,她们在街头偶遇流浪的程晏池。 那个年纪的孩子,永远是天真且无惧的。 最初得知梁婧宜去世的真相,程晏池咬牙决心隐忍。 看见盛志豪接受好人称号的报道后,他悲愤交加,偷跑回青浦想找盛志豪夫妻讨公道。 一路的艰辛坎坷可想而知,最后没找到他们,反而在酒店门口偶遇年幼的盛微宁。 盛微宁抱着三色猫唤他小哥哥,疑惑打量他衣衫褴褛的模样,估计误会他是乞丐,赶在佣人牵着她上豪车前,将一团揉皱的人民币丢给他。 程晏池不假思索扔掉那五十块,后来…… 温柔的女声倏然拽回程晏池放飞的思绪:“那天是我生日,爹地告诉我,你是他送我的礼物。” 顾雅筠侧坐,168的海拔,同样柔润笔直的长腿羞涩露出未及膝的裙摆,透着森系的性感。 她性情矜持端庄,从没穿过太暴露的衣裙,更不会特意当着程晏池的面搔首弄姿。 因为不喜那种风格,也害怕被心爱的男人看低,认为她不懂自重。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她能给程晏池的,其他女人不能给。 其他女人能给程晏池的,她不仅能给,还给的名正言顺。 顾雅筠原先还打算旁敲侧击程晏池跟盛微宁发展到哪一步。 今早浏览微博关于两人绯闻的评论,她倏地豁然开朗。 以程晏池的性格,倘若变心,一时很难彻底挽留。 假如他这次来真的,贸然捅破的结果无非两种。 要么将他拽回来,要么把他推向别的女人。 为今之计,只能退而求其次。 暂时不谈感情,用往日青梅竹马的情分束缚他。 “兜兜转转,我们在国内初识,又在国内相逢,我相信我们的缘分肯定不止于此,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重回我身边,晏池,我见你的第一面,就预感到我们这辈子要纠缠不休。” 一席告白情真意切,聪明地绕过盛微宁,偏生连若有似无的敲打都罕见的带了几分野心。 阴天的光线本就格外昏暗,程晏池微狭着眸,深邃的轮廓融入其中,睫毛低敛,情绪不甚明晰甚至显得压抑。 顾雅筠作势动了动鼻翼,巧笑倩兮,杏眼盛满明灿灿的暖色:“中午有你爱吃的菜,你讨厌吃胡萝卜,我全没忘。” 程晏池不知想起什么,勾了勾唇。 弧度极其轻浅,被风一拂便消逝无踪。 如同女生在他耳畔撩过的蔷薇香气。 * 盛微宁搬家的速度很快,只花了一下午便整理好。 她对程家没留恋可言,做戏做全套,得趁着程昱川分身乏术时赶紧离开,佣人纷纷劝说盛微宁留下,她一律直言拒绝。 提着行李箱迈出雕花大门,冷不丁一阵狗叫从后追随。 盛微宁余光瞥到京巴犬窜出门口飞快奔来。 她眼眶不由得一热,忖度几秒,又打开车门任憨憨扑进怀中。 在程家长大,她常虚情假意,只对这条狗有真情实感。 程昱川回家必然迁怒它。 盛微宁揉了揉憨憨的脑袋:“你跟我走,以后可没山珍海味吃。” 199:双刃 应欢给盛微宁找的房子两室一厅,坐北朝南,采光良好,而且交通发达,生活设施也便利。 几乎盛微宁前脚搬出雍景湾离家出走,后脚就上了网络,对于风雨飘摇的程家而言,又是一记重击。 这些年拿腔拿调并非没好处的,网民的矛头大多指向程昱川,即便有不和谐的声音也是少数。 如今成果丰硕,也不枉她差点为程昱川断过一条腿。 关于程家的爆点热度持续,程昱川诋毁程晏池和盛微宁关系不正当的言论已经强行撤下热搜,恒远的公关部重拳出击,顾雅筠那边的团队也没少使力。 网民之所以不信程昱川,一方面是他过去黑历史太多,一方面是顾雅筠太耀眼,程晏池不可能不要她。 这年头,网民本着虚拟世界说话不用负责的想法,争先恐后充当道德卫士,或者把自己现实里遭受的怨气发泄到网络图痛快。 网暴…… 盛微宁关掉平板,眉梢眼角溢散着深刻的嘲讽,阴阴笑了笑,确实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双刃剑。 但愿她没有被舆论宰割的那一天。 收拾衣物的时候,行李箱忽然掉出一样东西。 盛微宁抬头,循声望去,眼里细碎的光亮若隐若现。 她捡起那座埃菲尔铁塔的小模型随意把玩,金色的微光仿若能驱逐铺散卧室的灰幕,丝丝缕缕折射到滢然瞳孔。 ——微宁,传说埃菲尔铁塔是情定三生的地方。 佟太太充满向往的喟叹猝不及防回荡耳边。 盛微宁明亮的眸光寂寂漫灭。 她握着埃菲尔铁塔,硬物的棱角刺得掌心生疼,胸腔陡然腾发一股空虚。 她曾觉得自己不信所谓的宿命论,那是不可捉摸的玄妙。 可当下,却真的萌生冥冥中自有注定的感觉。 程晏池。 她无声呢喃这个名字,放下模型,缓步走到窗边,立定撑开广袤视野的玻璃窗,抱臂俯瞰车水马龙。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来到我身边?” * 盛微宁周日去了医院探望盛悦。 盛悦的护照已经下发,等再过一个礼拜做完这疗程的复健,盛微宁就会把她接走。 有肖若萍的把柄在手,盛微宁也不担心程昱川会挟私报复,可盛悦不能再长久留在肖家的领域。 “姐姐,你真的要离开程家?” 盛悦睁着一双清澈见底的鹿眼,探究地打量盛微宁:“你会不会难过?” “嗯,有点难过。” 盛微宁煞有其事点点头,叹气:“以后没家了。” 盛悦紧张不已,脱口道:“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家。” 说完,盛悦唯恐盛微宁情绪低落,很认真地解释:“昱川哥哥讨厌你,伯母也不喜欢我们,程爷爷对你怪怪的,反正我不喜欢那里,还不如住医院。” 盛微宁定眸望着盛悦,眼神很专注,心里刹那窒息,然后是铺天盖地的柔软与酸涩。 盛悦看着盛微宁没多少笑意的脸庞,以为自己真惹她生气,咬了咬唇:“我说错了吗?姐姐,我知道你住到程家之后并不开心。” “是啊,一点也不高兴,一言一行不能为所欲为,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人时刻盯着,还得察言观色,处处揣摩他们的心思迎合,我早不耐烦待在那里受罪。” 盛微宁大吐苦水,孩子气地眨眨眼,眉宇间蕴着股清灵的愉悦:“我们总算脱离苦海了,恨不得放鞭炮。” 盛悦一喜,转而神情黯淡,闷闷不乐:“是我拖累了姐姐,姐姐如果用不着照顾我,就不必被他们欺负。” “哪里的话,你是我妹妹,我看着你出生,怎么能不管你?我开玩笑的,在程家是不太快乐,但我也得到了很多,凡事有舍有得,这很正常。” 盛微宁抱住盛悦,顺了顺她的双马尾:“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将来我们再也不必分开,永远在一起。” “姐姐,利兹好玩吗?” 盛悦回抱着盛微宁,仰脸瞅她:“我还能不能上学?” “那个城市还不错,你可以一边治病一边读书,可是语言得掌握好,不然人生地不熟,很不方便。” 盛微宁替盛悦整理课本,不经意瞥见一幅星空拼图。 看封面还蛮漂亮,就是费脑子,盛微宁很少玩这。 “一千片会不会太多了?你什么时候买的?” 盛悦的笑眼弯成月牙儿:“晏池哥哥跟秦昊哥哥昨天送我的,姐姐,记得帮我回礼。” 盛微宁愣了愣,她完全不知道,也没听程晏池说过,又看一眼拼图,淡声问:“他们经常遇到你?” “不经常。”盛悦回忆片刻:“晏池哥哥很久没来过了,我们是花园碰见的,他们看见我在玩魔方,就问我喜不喜欢拼图,我说喜欢,后来晏池哥哥就从秦昊哥哥那里拿了一幅给我。” 秦老太太老顽童,秦昊估计本意是送给她的,结果程晏池趁火打劫了。 盛微宁若有所思,低头掩去眸底的波动,又听盛悦由衷感叹:“晏池哥哥是程家唯一的好人。” 好人? 盛微宁咀嚼这个词,忽地失笑,脑子里不期然浮现他帮小女孩温柔耐心抓娃娃的情景。 他过去应该的确算好人。 只不过…… 盛微宁睫毛翕动,神思漂流至很远的海岸,胸口被海水堵塞滞了滞,冲刷后,盐沙卡在心头弥留不去。 “虽然晏池哥哥沉默寡言,可我就是感觉他比其他程家人更坦率,更容易相处。” 盛悦没注意到盛微宁的异样,突然眼睛一亮:“晏池哥哥好像也住y国,他会去利兹看我们吗?” 盛微宁顿了顿,平静道:“不清楚,他家定居在伦敦,我们大概没什么机会再见面,我念完书会带你回国。” * 四月的第一天,阳光明媚。 盛微宁抽空去了程晏池的办公室。 董事会的斗争进入白热化,恒远被推到风口浪尖。 程晏池却气定神闲,反而比前阵子轻松些。 盛微宁推门而入。 男人正闲适地坐在转椅上,听见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周身静止的空气莫名开始流动。 “真乖。” 盛微宁笑而不语,径直走到咖啡机旁煮咖啡,娴熟操作每道工序:“我过两天就不来公司了,钱呢?” 程晏池转笔花的动作定格一秒,转过身,目光流连她窈窕的侧影,不咸不淡:“两讫?” 200:深渊 清冷疏远的男声宛若雪风盘旋室内,阳光顿时稀薄了几分。 盛微宁调水温的手倏然定了定,刻度不受控制多划出1c。 她低头,面不改色将刻度重新拧回去,每个步骤有条不紊。 程晏池狭眸,盯着女生井井有条的动作,优美唇线逐渐锋利。 咖啡壶开始启动,空气里荡漾香醇的味道。 盛微宁慢条斯理把器具整理好,然后擦干净手,转身直视着程晏池,清润圆丽的嗓音不疾不徐。 “恒远的股市最近动荡得很,不趁早抛售,那对我而言,就只是废品罢了,没经过你点头,外人不会买我的股票,所以我还得找你,八千万,一分不少。” 程晏池不语,丢开钢笔,漫不经心叼了根烟在唇边。 那只被盛微宁保留过的打火机星火跳跃,掠过闪耀虚影斜射进她眸底,化作一簇星矢流落到内心深处。 “八千万……”男人似笑非笑沉吟:“我给你一亿能包养你?” “程先生竟然对我如此大方?一亿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 盛微宁轻挑弯唇,蹙眉思忖会儿,歪头瞅着程晏池逐字陈述:“但我不愿意,程晏池,我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 她态度散漫,语气却格外严肃,很认真。 当初是这张比蜜糖还甜腻的嘴撒娇说“我不要脸,我想要你。” 最早的时候,亦是这个从容不迫的女人要来一场感情博弈。 走到今天,也不晓得谁输谁赢,但无论如何,是该了断了。 再这么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谁都没好结果。 朦胧雾气犹如触手漂浮程晏池周身,他眼中的恍惚却很清晰。 程晏池凝视着盛微宁清媚的五官,眸色没能晕染日辉,仿佛平静到能恒久凝固的深远湖面,连一丝细小的漪澜也不存在。 至于湖面之下究竟藏着什么石破天惊的秘密,此刻的盛微宁拒绝去思考。 在那股能翻天覆地的强悍力量面前,她不过一只小小的蜉蝣,只想求得自己心心念念的安稳。 她相信,那也并非是程晏池愿意展露给她看的。 不该得到的东西,那就干脆点放弃。 无声对峙良久。 程晏池吞云吐雾,压下心里五味杂陈的情绪:“你还真会狮子大开口,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拿你妹妹威胁,你照样只能乖乖妥协,甚至求我给钱。” 轻薄烟雾笼罩着程晏池俊美的轮廓,显得妖孽又嚣张,唇畔笑容恶劣,再搭配衣冠楚楚的模样,如假包换的斯文败类。 盛微宁回眸瞥了眼突突冒泡的咖啡壶,慢悠悠关掉开关。 “程先生是聪明人,鱼死网破的事情肯定不会做,太不好看了,也不利于你伪君子的名声,毕竟我们曾有‘姻亲’关系。” 程晏池闲适地靠着椅背,唇尾漫不经心掀起:“我在意这些?” 盛微宁双手背在身后,身姿轻盈,闲庭信步走近办公桌,挺了挺胸,倾身,颈线妖娆延伸,脸庞渐次铺开潋滟流光的笑。 “你也国外回来的,如今生存不容易,尤其是我一个单身女生既要照顾妹妹又要顾全自己,多不容易?想想就觉得辛酸。” 程晏池交叠的长腿放下,单手散漫搭上椅背,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松开领结,颌线优越,整个人慵懒又性感,浪荡得要命。 盛微宁知情识趣绕过了办公桌,柔曼纤腰一扭,顺势依偎进男人怀里,臀部落座他肌肉紧实的大腿上,笑得甜美动人。 “我大概留国外三四年左右,学费、生活费、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还得给我妹妹买营养品、请家教,八千万也不算多。”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医药费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也不晓得国外的房价多少,没安顿好肯定要租房子。” 盛微宁絮絮叨叨,灵气漫溢的脸孔少了美艳,多出一份茫然。 她软软趴男人胸前,唇瓣啄了啄他耳根,唇息环绕脖颈动脉。 “实不相瞒,八千万都不一定够用,我对未来充满迷茫。” 程晏池的俊脸沉静如水,毫无触动,手里的烟缓缓地摁灭在烟灰缸,转而用温热的掌心贴上盛微宁后腰徐徐摩挲。 盛微宁不太常穿缎面衬衫。 今天这件非常合他心意,浅蓝色的刺绣缎面,贴合雪白莹洁的肌肤,尽数展露身材优势。 亭亭玉立往那儿一站,像一道臻品的佳肴让他很有食欲。 程晏池好整以暇抬起盛微宁下颌,正儿八经端量。 那天寿筵之前,应欢是镜海最漂亮的脸。 如今盛微宁与应欢平分秋色。 若非身份受限制,估计有很多纨绔对她表露神往。 再过一两年,女人味更浓郁,应欢无疑会被她比下去。 一两年…… 兴许那个时候她已经有别的男人,他也娶了顾雅筠。 思绪千回百转,程晏池掐住她下巴的手不自觉用了点狠力。 盛微宁不满蹙眉:“我疼……” 程晏池嗤笑,邪痞地扬起唇,绵密的吻蜿蜒她颈侧,手心锁住她腰肢固定好,眼底蓄着冰凉夜雾,喑哑的嗓音如琴弦颤动。 “看你表现,假如你这一天的时间都给我,我多给你算几百万也可以,你要钱,那就伶俐些,你不是最懂讨好我?嗯?” 盛微宁被他渐渐消弭耳廓的磁性尾音给撩拨得抖了抖。 彼此呼吸乱了一拍。 程晏池猛然起身,拽住她推向落地玻璃窗。 窗外的光线耀目得刺眼,如置身万丈深渊。 盛微宁被摁玻璃上,俯视百米之下密密麻麻的景象,生出豪情万丈的刺激。 “联实也有这样一面落地窗,比这里更大。” 盛微宁迷糊想,关她什么事,程晏池又不会带她去看。 程晏池反剪她手臂,轻车熟路解开她腰间细细的皮带,心血来潮地问:“第九天了?” 盛微宁起初没意会,尔后脑海劲风削过,愤然抬脚踹向男人:“还能更渣一点吗?懂不懂尊重女人?” 程晏池轻而易举制服她的袭击,膝盖抵着她膝盖窝,沙哑的笑声自震颤的胸腔渗透到她心脏,使得心跳情不自禁加快。 “我开玩笑,乖,我还不想当爹。” 话落,两个人不约而同怔了怔。 突然就不知该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 失神不过霎那,程晏池吻住盛微宁。 正情浓,程晏池手机响了。 201:自嘲 宛如两团燃烧炽烈的火焰激烈纠缠着,突如其来刮了冷风。 风过处,火焰摇摇欲灭却又仍旧不舍得分离。 盛微宁似漂浮云端的思绪被振铃不断的手机强行拽回。 她用肩膀撞了撞程晏池,软媚的嗓音能勾到他骨子里:“电话。” 程晏池的唇覆盖在她跳动的颈动脉,闻言不耐地折眉:“别管。” 手机就放靠玻璃窗的桌沿边,盛微宁侧首,恰好看见来电。 ——雅筠。 盛微宁眯眸,眉骨掠过一抹暗沉,忽然笑了笑,调侃程晏池:“有人查岗哦,你确定你不要接吗?万一她在你楼下怎么办?” 程晏池身体僵了僵,艳色渲染的五官莫名笼络上阴翳,眼底铺展开层层叠叠的暗潮。 沉默片刻,他的体温已然远离她。 虽然窗外艳阳高照,盛微宁依然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余光瞥到脚边堆雪般的衣裙,她唇角凉薄勾起,艳丽的眉目美不胜收,没再看程晏池,弯腰拾衣裙,不慌不忙穿好。 程晏池短发微微凌乱,手上犹残存盛微宁清雅的体香。 他目光不离盛微宁,捏住眉心,定了定神,随手滑开接听键。 “雅筠,什么事?” 盛微宁置若罔闻地穿衬衫,白嫩指腹将细皮带一丝不苟系好,对程晏池明目张胆的打量视若无睹。 听着他低回磁性的声线,盛微宁的神识有点飘远,忍不住猜想那位顾小姐能否察觉猫腻。 应该是不能。 “……并不是太忙。” 磁性的男声缓缓扩散至耳畔,盛微宁面无表情斜睨他一眼。 男人风流不羁地敞开着衬衣,身材好的能直接参加男模选美,又因为正沐浴璀璨日光,画面养眼到简直可以让女性流鼻血。 顾雅筠还挺有艳福。 盛微宁自问挺厚道的,她收回视线,放轻脚步准备走人。 熟料,刚走开两步,手肘便被一只骨骼流畅的手捞住。 盛微宁眉心倏然一跳,不解其意地望向程晏池。 程晏池眼皮淡然垂落,静静看着她,嘴角意味不明地翘起。 盛微宁心念电转,以为顾雅筠在门外。 程晏池浓密的睫毛晕染光影,饶有兴味盯着盛微宁,就连清和的声线都漂染着光芒。 盛微宁懒得搭理程晏池,再次试图抬步,那只手臂直接把她卷进胸前,带得她往后仰倒。 “……” 盛微宁猝不及防,脚脖倏地一歪,本能地低呼出声。 身后的男人岿然不动,圈住腰身的手忽而盖住女生嘴唇,将她微弱的呼声尽数阻隔。 盛微宁单薄的后背贴合男人肌理均匀的胸口,暧昧的热气透体而来。 离得近,顾雅筠温婉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听得不是那么真切。 偏生程晏池故意侧过身,一手掣肘盛微宁,一手扣着手机低低讲电话。 盛微宁刚想提起脚跟狠戾踩程晏池一脚,两人交缠的旖旎气场陡然变得冰天雪地。 她倏忽一愣,撩起眼皮扫向后面,唇上一轻,浓郁的男性气息骤然彻底抽离。 盛微宁堪堪站稳。 回头望去,程晏池单手抄袋静立窗边,眸光投向楼下,眉宇间蕴藉寒峭。 明媚日晕旋转,他棕黑的瞳眸深邃得不透光,周身萦绕岑寂冰冷仿佛万里雪川的气息。 一刹那光景,好像方才困着她缠绵的人只活在梦境。 那些热情与失控全出自她的想象。 盛微宁抿唇,眼波微动,攥着手指微微握了握。 她神色自如移目,随意把挡住面颊的长发拨到耳后,径直走了出去。 直至轻微的关门声响起,原先氛围缱绻的办公室立刻安静如坟。 始终背对盛微宁的程晏池懒散靠着玻璃窗,深沉的眸子凝定那扇再也不会被她打开的门。 日光洒落挺括肩膀,他略略垂眸,眼中流泻的余光寒澈入骨,唇边牵起的弧度凉薄而冷嘲。 “晏池,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周末去拜祭你妈,好不好?” 顾雅筠来镜海这么久还没祭拜过梁婧宜。 听似语带征询,其实已经做好决定。 “我的腿伤康复了,恰好乐团最近也没太多训练,我去看一看梁阿姨。” 程晏池侧眸,灿烂的光辉落在眼帘,刺得他无法掀起眼眸,嘴角噙着的微弧渐次扩大。 “好,届时我接你们。” 他语气冷然沉缓,仿佛冰水浸泡过的砂纸,听着格外滞涩。 顾雅筠误解他是感伤童年丧母的往事,遂不着痕迹引开话题,又聊了些别的。 意兴阑珊挂断电话,程晏池平移双眸顿在书桌,神情寡淡,久久无言。 浓醇的咖啡香徐徐弥漫空气,他出了一会儿神,眸底逐渐渗透暗黑的色调,轻笑,温度寥寥。 “我他妈究竟在做什么?当真色迷心窍到这种程度了?” * 那天之后,盛微宁既再没去过恒远,也没主动联系过程晏池。 以前对他逢场作戏,她能手段百出的撩拨他。 如今萌发几分不痛不痒的男女情,她反而不愿再牵扯。 程家丑闻发酵的势态越来越严重,肖若萍被拐杖击伤颅骨,至今昏迷不醒。 程晏池搬出程家住进了祁家的酒店,葡京公寓作为他们私会地点,本来就并非他住处。 应欢担心程昱川报复她,特意吩咐保镖阿晋随身保护。 盛微宁有条不紊准备自己出国的手续,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替盛悦收拾房间时,盛微宁挂着的微博客户端即时更新一条消息。 ——是程晏池陪伴白彤母女去程氏墓园的偷拍照。 画质纵使高糊,不影响两人的cp粉欢天喜地。 既然程晏池都带着顾雅筠给自己母亲上坟,必然代表他们破裂的关系很快能修复如初。 盛微宁漫不经心扫了两眼,把手机锁屏重新扔回床头柜。 * 顾雅筠将梁婧宜生前最喜欢的玫瑰花轻轻放下,温柔地笑了笑:“阿姨,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雅筠,我来看您了。” “我跟你妈是患难见真情的好姐妹,以前在夜总会相互扶持,一起抗衡欺负我们的女人。” 白彤戴着墨镜凝视墓碑上的遗照,百感交集:“本以为我们都能熬出头,没想到……” 程晏池俊秀的脸孔没太多情绪:“妈告诉我,您对她有救命之恩。” 白彤想起往事也不免唏嘘:“可她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程晏池裤袋内的手无声收紧。 202:如果 天光黯淡,周遭矗立着一排排呈阶梯状铺列的墓,肃穆又死寂的色彩席卷凄凉扑进程晏池眼帘。 程晏池静默地站墓碑前,与照片中风华绝代的女人对视。 他曾数次凝望母亲的遗像,如同小时候颠沛流离的日子。 每当被欺负,感到孤独了,就会把梁婧宜的照片拿出来,问她,自己该怎么做。 在他心目中,梁婧宜虽然柔弱却坚韧,虽然沉溺儿女情长却从未忽视过他。 离开镜海的那几年,梁婧宜母兼父职抚养他。 其实他根本记不清程铮的样子,因为他对梁婧宜感情更深。 无论他有什么困惑,梁婧宜会用自己的方式提供答案。 可这次不行了。 他遇到的棘手难题,哪怕是梁婧宜都不能告诉他解决方法,甚至于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法坦然告诉她。 说不出口的,自己都知道有多荒唐。 除了靠自己的能力化解,别无他法。 太过安静,顾雅筠抬眸看向不言不语的程晏池。 天气本就阴沉,他若有所思盯着墓碑出神,眼底蔓延无穷无尽的暮霭,面色晦暗不明,身上流露出罕见的孤独。 她咬了咬唇,轻步走到程晏池身畔,握住他的手:“别难过。” 程晏池抬眸迎着她关切的视线,被镜片遮掩的幽邃瞳孔依稀泛起暖色,轻淡地扯了唇:“嗯。” 白彤审视着程晏池沉郁的神情,总感觉哪儿不对,看了一眼墓碑,眸光微深:“晏池,我知道你妈妈她身体素来不好,但这么年轻就去了……” 她当年找到程晏池的时候,梁婧宜去世大半年,遗体早火化。 梁婧宜体弱多病,不过因为一场感冒早逝,她实际不太相信。 程晏池眉梢微微一动,垂眼,原先深邃的眼眸更加不见底。 “妈咪!” 顾雅筠不悦地打断白彤,蛾眉紧蹙:“别在晏池伤口上撒盐。” 白彤一愣,转而端量程晏池淡静脸色,很平淡的表情,却难以形容那种无形的压力,无奈叹气:“斯人已逝,我的确不该总重提旧事徒增伤感,晏池,我唐突了。” 程晏池不置一词,掀眸瞥向白彤又落回墓碑,眉目漠离。 * 坐回车里,顾雅筠临时去外头接电话。 白彤环顾四面青山绿水的环境,感慨道:“你舅舅不同意婧宜下葬程氏墓园,他不喜欢程家人,笃定程铮不配你妈,但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妈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就是程铮。” “在那个年代,程铮能为你妈毅然脱离家族准备私奔,足见是用情至深,可惜被孝道绊住了,爱情固然可贵,亲情却更重要。” 白彤错眸对上后视镜,男人年轻俊美的脸庞无波无澜。 她的视线意味深长锁定他单手搭着窗框时不时轻叩两下的指端:“婧宜当初在电话里告诉我,她没亲人,所以更懂得母子情分弥足珍贵,血缘是永远割不断的,程老夫人含辛茹苦十月怀胎,倘若看见自己的儿子要女人不要妈,多心寒。” “别怪你爸抛弃你们,婧宜是真心成全他的。” “你妈的遗愿,我支持你完成。” 含沙射影到这里才不轻不重加上一句,规劝的效果大打折扣。 梁婧宜那时还笑语过想让顾雅筠做儿媳妇。 程晏池原本闲适握住方向盘的手几不可觉紧了紧,幽沉森冷的双眸异芒稍纵即逝,像静谧的墨色海域被什么打破平静。 “我知道。” 白彤眸色晃了晃,惆怅地靠回椅背:“如果婧宜还活着就好了,你如今的人生顺风顺水又足够优秀,雅筠也长这么漂亮。” 程晏池低低地笑一声,嗓音回旋喉骨,冷涩难言。 他转头看向窗外,似乎目光穿透群山叠翠直射那块冰冷的墓碑,薄唇渐渐蔓延凉薄的讥嘲,也不晓得在讽刺谁。 如果…… 真是世上最令人充满无限遐想却又能将一切遐想无情击碎的字眼。 从始至终,都没有如果。 可惜了。 * 一周后,盛微宁惊闻有关部门彻查恒远项目的事。 程昱川负责的马儿坪项目被强制叫停。 他施工建度假村的地面下居然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墓,发现时,已被部分损毁。 马儿坪数百年前是全民抗寇的小村庄,战死沙场的女将宋鸢埋骨于此,她没留下任何的后人传承,只有旁系族亲扫墓祭祀。 朝廷表彰宋鸢赐殊荣,村民感念宋鸢舍生取义,纷纷筹资为她修建一座衣冠冢,后来村民战乱奔逃,墓地再无人问津。 经历上百年的战火硝烟,古墓被黄土乱石掩盖下沉到地表,很难被发现其踪迹。 程昱川也根本没想过这儿有古墓,兼之急功近利,手里的人同样急于求成,是以连勘测都做得不详细。 宋氏一族的后辈听自家祖先的坟被挖那还得了? 一个个连夜从外地赶回阔别几十年的山村,同时打电话举报,刚打好的地基就此被推翻,甚至惊动文物保护者大规模游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 最近上映的战争历史片票房大卖,网民热血沸腾之际又把矛头齐齐对准破坏古墓的恒远包括肖家,舆论风波再次升级。 可怜的程昱川按下葫芦浮起瓢,处境变得极为艰难。 程建雄本打算出院,冷不防遭游行的人一刺激,刚走到医院大门口又被气得倒地不醒抬回病房。 有网民疑惑素来风度翩翩的程晏池为何不出面干预。 就在这时,另一个惊天大雷轰得镜海的土地都震了震。 ——恒远涉及多宗金额巨大的违法交易,负责人被约谈。 于是众人恍然大悟,并非程晏池不愿意插手,而是心有余力不足。 当他满面倦容走出商业调查科,女粉丝直呼心疼。 盛微宁饶有兴味吃瓜,偶尔也用匿名账号在评论区带节奏引起公愤,眼见事态越加一发不可收拾,心情十分畅快。 “程晏池可真会折腾,这么损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盛微宁回忆自己录音笔里的内容,不禁哑然失笑。 程建雄恐怕现在最后悔的事,莫过于把他找回了镜海。 人老了就得服输,自作孽不可活。 到中午时分再刷新微博,盛微宁惊讶地瞪大眼睛。 爆料是医院看病的群众所发,视频画面晃动,音质却清晰。 程昱川竟然并非程家人。 203:千丈 程建雄在医院门口昏倒,脑壳不慎被台阶磕破。 年纪大了,失血一旦过多,自然要输血,ab型血医院正好紧缺。 程晏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连医院都很少来,也没空陪顾雅筠,专心致志为恒远的名声使劲漂。 虽然越洗越黑,至少不知情的人见了都要夸一句殚精竭虑。 管家打电话给程晏池。 程晏池漫不经心表示自己正在局里喝咖啡,暂时抽不出空,反正别的医院也有血库,多花钱即可。 ab型血确实没熊猫血那么珍稀,可病人的身体最重要,跑去其他医院调血包,太耽误时间。 管家给打不通的程昱川又打过去。 万幸这次打通了。 焦头烂额的程昱川正好在来医院的路上,一听程建雄要输血,立刻飞车赶到急救室。 “爷爷怎么样?” 程昱川的衬衫皱巴巴的,满下巴全是胡渣,眼窝深陷不少。 “你打电话给我,程晏池呢?他不肯给爷爷输血?” “唉,大少爷在调查科那边配合约谈,赶不过来。” 程昱川脸色滞了滞,随即冷笑:“装模作样,人是他,鬼也是他!” “说这些已经晚了,先救老爷吧。” 管家忙不迭让护士带程昱川去抽血。 虽然属于亲缘,验血的程序还是要有的。 没多久,护士急匆匆跑出来,找到管家焦灼道:“血型不符!如果病人没有其他家属能提供血源,我们会尽快向附近医院调!” “什么?” 管家闻言立刻风中凌乱了,好半晌没回过神:“怎么不符?” “病人ab型血,捐献者o型!” 护士说完快步离开,徒留管家目瞪口呆杵在原地。 又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管家木着表情转头。 程昱川双眼无神,满脸苍白,步子虚浮无力,见到管家,激动地抓住他手臂摇晃:“不可能!怎么会是o型血?是不是因为隔代,所以血型也发生变化?我不可能是o型血!” 管家同样不敢置信,复杂地看了眼程昱川,想到程铮同样不属o型血,程昱川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情分非同一般。 他一直以为程昱川是程家不二的继承人。 因此比起程晏池,他当然更偏向程昱川。 程建雄也素来对程昱川疼爱有加。 可…… 程昱川无所适从之时接收到管家别有深意的打量,面色更白,顿时心凉一截,提高音量:“您别这么盯着我!我不信,我肯定是程铮的儿子,我生下来就姓程!我妈对我爸一往情深,她不可能……” 话音戛然而止,程昱川迎着管家难以形容的表情,余音难以为继,喉咙中哑然粗喘一声,面红耳赤,难堪地转过头。 他怎么偏偏忘了? 盛微宁要挟他们的那些照片程建雄是亲自过目的。 肖若萍也算名门闺秀,性子偶尔尖酸刻薄。 但程昱川从没想过她居然会在外面找男人,而且……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私下那般不堪入目! 如果肖若萍跟徐飞几十年前就有关系,并且一直藕断丝连,那么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程昱川咬牙,全身血液逆流到头顶,双拳攥得咯咯响,只觉得脸上被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划得面目全非,血红着眼睛开口:“我不信!我要再去验!” 说完,程昱川不等管家给予反应便疾步跑进轿厢。 他情绪非常暴躁,不断用力地按着电梯键,眼中的血丝几乎能将眼白遮蔽,光洁的电梯壁倒影他仓皇失措的脸容。 管家目睹这一幕,面露恻隐,心底也不大好受,只是…… 他皱眉沉吟一会儿,程昱川血型的异样得告诉程建雄。 程家绝不能替别人养儿子,得等程建雄身体稍微好点再提。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程昱川说的那番话被人录下传到网上,再有他怒不可遏进验血室的视频,结合几个片段立刻拼凑出事情的大概轮廓。 程晏池得知此事时,正百无聊赖刷好友圈。 盛微宁搬离程家,当晚就退出了家庭微信群。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程晏池暂时没删盛微宁微信,不过两人有段日子再不曾联系。 聊天记录很干净,白板一片形同大雪覆盖,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以前保持那种关系,程晏池是强势的一方,盛微宁是主动的一方。 纵使他不找她,她也会自己乖乖送上门。 今时不同往日,濒临彻底划分界限,彼此都懒得再装。 程晏池垂眸,指腹缓缓滑动到盛微宁的个人资料。 她的好友圈设置了权限,柯基头像已经换成京巴犬。 离开程家,她还把那只蠢狗带走了。 程昱川最近自顾不暇,盛微宁捏着肖若萍的把柄,她想制衡他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对付程建雄。 程建雄这次被气病,更没时间整盛微宁。 不出所料,盛微宁六月能顺利出国。 至于今后的路可以走多远,就看她自己的手段。 程晏池默然退出页面,指端打开了“拉黑”的选项。 眸子里光芒寂寂,镜片映着阳光显得模糊不清。 “程董,网上又闹出事了。” 前座的贺章倏然回头,撞见程晏池一脸深沉的表情。 程晏池动作一顿,随意收起手机,抬眸看着贺章:“怎么?” 贺章将手机递给程晏池。 程晏池一目十行扫过,嘴角勾起:“马上去医院。” * 程建雄身体虚弱,面色灰败,躺在病床闭目养神。 他如今离躺棺材只一步之遥,五脏六腑都被悔恨腐蚀透。 前几天,他还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现在的名声却一落千丈。 “老胡……叫程晏池来,还有……” 程建雄有气无力把话补充完:“盛微宁……” 房门开了又合,颀长身影随着阳光偏斜,清亮的皮鞋声徐徐踩在地砖朝程建雄而去。 “胡管家正替你的宝贝孙子善后。” 程晏池散漫地倚着墙壁,扭头看一眼点滴,弯唇,忽而伸手调大刻度,冰凉液体快速涌入老人肿胀的血管,疼得他一颤。 到底是历经半世纪洗礼的枭雄,程建雄沟壑纵横的面肌紧皱又松弛,沦为一块贴着骨头的松垮面皮。 “成王败寇,事已至此……程家气数已尽,我也不能力挽狂澜。” 程建雄瞥向程晏池,古怪地笑了:“你终于心想事成,只可惜另一件事,你做不到。” 204:障眼 闻言,程晏池慢条斯理咬了根烟在嘴边,把玩手里的打火机,挺拔的身形修长闲适,调子懒淡:“果然老得成精了,你居然还会读心,那怎么当初没算到自己的命数?” 程建雄深深长长地呼吸,眼神骤然炯炯看向程晏池,语气笃定而冷冽,一字一顿:“你爱盛微宁,不过你得不到她。” 程晏池沉稳如山的表情毫无变化,不置可否。 他低头引燃香烟,抬眸,烟雾模糊了眉宇间一掠而过的暗沉。 “如果你能得到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正像你说的,世俗礼教根本约束不了你,你宁可她搬出程家独居都不愿把她收入你的羽翼……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理由。” 程建雄这些天经过起初歇斯底里的暴怒,随着时间的推移及不断的打击,他已经趋近麻木,不得不恢复处变不惊。 “我派人查过你们,也试探过她学生的家长,那些你们同时夜不归宿的夜晚到底是如何苟且的,你们当真以为我不知情?” 程晏池置若罔闻,一手夹烟,一手将打火机搁置桌面翻转,低垂的侧颜线条冷峻寒漠,剪出的影子气场强大。 “她不承认你们的关系,你也不承认。” 程建雄犀利的老眸陡然迸发锋锐的针芒,直刺程晏池:“理由是一样的?还是……其实你在保护她?所以你才会给我下套,你报复我不该把盛微宁当成郦歌。” “你瞧着不像喜欢顾雅筠,你在利用顾雅筠混淆谁的视听?” 程建雄呵呵一笑,苍老的笑声带着粗噶。 他过的桥比这帮小年轻走的路还要多,哪可能一星半点的端倪都窥不破。 “当然,我不排除你确实想和顾家联姻,毕竟盛微宁只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又带着拖油瓶,你贪图新鲜玩玩她不稀奇。” “可你……”老者森冷地狭眸,中气不足的声音仿佛闷棍重敲在男人的神经末梢:“并非那种人,你被梁婧宜教的很好。” 程晏池短发下的深眸危险地眯了眯,唇畔浮起的讥笑寒冽:“你没资格提我妈,也是你们这两个老东西间接害死我父母。” 程建雄被程晏池压至眸底最深处溢散的戾气震慑,寡白面容漫起阵阵青色,依然沉着出声:“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我对不起他们,你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整垮程家,难道你爸会开心?” “我妈的遗愿是跟我爸葬在一起,可没说非得要程家墓园。” 程晏池不以为意地挑眉:“他假如真在乎我妈,只会为程家的倾覆击鼓相庆,早和你说过,别打什么亲情牌。” 程建雄眼瞳不断收缩,拿油盐不进的程晏池无计可施,缓了缓,沉声喝骂:“你姓程,算计程家,颠倒是非,还把你弟弟的未婚妻据为己有,你的所作所为难道又是你妈愿意看到的?” “恒远的不正当交易由来已久,只是你藏的比较深而已。” “我可没承认过程昱川是我什么人,至于盛微宁……” 程晏池悠然掐灭烟蒂,终于正眼扫向程建雄,语调不疾不徐,唇弧浅淡:“我要不要她,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别人管不着,别想着找她麻烦,倘若这世上,她真对一个人有所亏欠或者要被谁针对……” 提到盛微宁,程晏池霜雪侵蚀的神情忽而和煦瞬息,泛起的薄笑犹如春风融化十里雾凇:“那也只能是我。” 程建雄被程晏池听似云淡风轻的话语之下的狂狷所震惊。 刚想开腔再说什么,程晏池突然走到电视机前,拿遥控器上网。 “我既然把话撂这儿,自然是不担心你折腾什么小动作。” 程晏池很快调好新闻页面,单手抄袋,侧身退开,优雅的做了个请的姿势:“尽情的好好欣赏,你绝对一饱眼福。” 程建雄顺着程晏池示意的方向望去,灵魂顷刻间出窍。 * 程昱川失魂落魄游荡医院里,满脑子都是长着利齿的蚊蝇,它们嗡嗡乱叫,疯狂吞噬他的大脑组织,让他丧失思考能力。 o型…… 无论他检测多少次,答案一成不变。 程昱川的脊柱似乎垮了,漫无目的游魂般挪动脚步。 他觉得全世界人都在背后嘲笑自己是野种。 他们指着他七嘴八舌,脸上铺开寒彻蚀骨的讥讽,宛若凿子能穿透他心脏。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程昱川貌似撞到了什么人。 恍惚抬起脸,程昱川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格外英挺的身影。 程晏池看到几步开外愣怔的程昱川,面无波澜,漠漠移开眼。 殊不知,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令程昱川立刻火冒三丈。 他养尊处优做了二十四年豪门少爷,如今却一朝被打回原形,竟然只是肖若萍私通他人的野种。 自从程晏池来镜海,没一件事顺畅的。 如果不开发马儿坪的项目,程建雄不会受刺激摔伤也不用输血,那么他如此糟糕的身世不可能曝光。 他开口闭口用私生子形容程晏池。 但事实上,程晏池的身份反而比他高贵的多,至少他是真正的程氏血脉。 此时的程昱川已经进死胡同,无论盛微宁抑或公司,始终没想过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程昱川腮线紧绷,俊脸阴沉欲滴,推开他撞的人,提起沉重的步子朝程晏池走过去,气势凌然地立定程晏池身畔。 “你来做什么?看病人还是看好戏?” 程晏池简洁明了:“两者兼之。” 程昱川心底蓄势待发的大火瞬间燎原,气急败坏冲上前拽过程晏池衣领试图掼向墙壁,腕骨遽然一沉,程晏池轻松避开,倒扣住他肩膀反剪电梯旁,将他的半边脸挤压得变形。 “程晏池,你敢对我动手?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程晏池无视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闲散地笑笑:“你有我不敢动的理由吗?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确定你有数?” 程昱川的身体不由一僵,咬牙切齿低吼:“程晏池,你太下作!” 程晏池漠然低声:“我能达到目的就行,手段不重要,有人连下作都玩不起。” 他冷冷甩开试图挣扎的程昱川,缓步进轿厢。 程昱川扭动酸痛的胳膊,脸颊青红紫绿,一名护士倏然近前,隐晦地打量他两眼:“您母亲醒了。” 205:惊惧 肖若萍昏迷了近个把礼拜,伤势比较严重,开颅做了手术。 甫一睁眼,她的记忆甚至出现大片空白,恢复知觉后,完全不记得自己发生过什么,但她还认得程昱川。 “昱川……”肖若萍孱弱地开口,脸色苍白如纸。 程昱川一动不动站在门口,望着肖若萍的眼神极其复杂。 其实自从程建雄寿筵那晚之后,程昱川就不知该如何面对肖若萍,程建雄待他不冷不热,两人见面亦是尴尬得要命。 今天还没见过程建雄,估计程建雄此时也根本不想再看到他。 肖若萍疑惑地蹙眉:“昱川,你怎么不叫我?也不关心妈妈?” 程昱川胸腔内沉甸甸的,比灌了铅还难受,他再三忍耐,终究按捺不住地问:“你还记不记得上星期爷爷八十大寿的经过?” 他的口吻非常阴冷,每个字恍若蹦出喉咙,并且带着颤抖。 肖若萍愣住,耷拉着嘴角想了想,没想出头绪,脑袋隐隐作痛,她呻吟着抬手去摸自己被剃掉半边头发的脑壳。 猛然间,脑海电光火石地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的零碎片段,起先不完整,只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像无数呲牙咧嘴的虫啃噬。 等到那些残缺的画面终于组合成一幕幕匪夷所思的情景,肖若萍骇然瞪大眸子,失去血色的嘴唇剧烈抖动:“我……” 程昱川见状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挪到肖若萍床边,空洞启唇:“想起来了?你知道自己在镜海有多丢人吗?你知道你的心术不正把我害得多惨,把程家又害得多惨吗?你知道我——” 他愤怒地抬手指向自己鼻子,嘶哑着喉咙咆哮:“这些天承受了多少人的嗤笑吗?你两眼一闭无论做错什么都不需要负责,可是为你不知廉耻的行为买单的人却是我!” 肖若萍从没见过程昱川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她一把岁数的人,被自己儿子亲眼目睹那般不堪的情景,同样无地自容。 “昱川……我、我不晓得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都计划好的,我不明白哪里出了错,你要……你要相信妈,不管妈怎么做全是为了你好,我的开发点无非是考虑我们的将来!” 受重伤昏迷好几天,一清醒就被程昱川质问还要回想那一段不堪的场景,肖若萍精疲力尽,体力透支得厉害。 “呵,为我好?” 程昱川的眼眶突然红了,裹冰的声音变了调,咬着牙逐字逐句:“你恬不知耻的出轨是为我好?你把父不详的我当做程家少爷抚养,让我在云端待了二十五年接着把我踹下来重重踩进泥巴任万人践踏,难道也是为我好吗?啊?” 一句又一句尖锐的诘问回荡病房里,肖若萍听得呆若木鸡。 脑子里噼里啪啦炸过串串闪电,犹如一把闸刀将她送上黄泉。 她和徐飞的事被捅出来了? 肖若萍的眸光慌乱闪烁,紧跟着,又在极度的恐慌中截取到第二个信息,什么父不详? “昱川,你这孩子……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什么父不详?你怎么会父不详……” “我他妈是o型血!” 程昱川撕心裂肺的暴吼险些让肖若萍崩溃。 肖若萍不可思议地看着程昱川,白着脸,讷讷重复:“o型血?” 程铮ab,他们不可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 肖若萍的第一个想法是,程昱川抱错了! 可很快的,她抬眼端详程昱川的长相又否决这个念头。 程昱川的五官跟她七分相像,不可能被调包。 比较起来,程晏池外貌虽然大致也与梁婧宜如出一辙,细微之处也能看出酷似程铮的地方。 程昱川…… 肖若萍定睛打量,脸孔顿时犹胜僵尸! 徐飞! 这熟悉的名字猝不及防掠过大脑,肖若萍甚至自动将徐飞同程昱川的脸重叠到一起。 犹如黑幕笼罩的天空骤然被一线天光掀起丝缕明朗,久远的存封在另一个空间的记忆在这一秒轰然来袭! 当初程铮与梁婧宜偷偷扯结婚证,肖若萍千方百计破坏他们的婚姻,其中包括爬床。 任她苦心设计,程铮依然不肯离婚,她屡次受挫索性去买醉,偶遇婚后的徐飞。 浑浑噩噩发生一夜荒唐,怀孕的时间仅相隔半天。 翌日徐飞携妻出国,肖若萍不甘输给梁婧宜,变本加厉撺掇父母给程家施压终于遂愿。 程昱川出生,程铮没多看一眼,肖若萍理所当然以为他是程铮的儿子,也没查过血型。 大概太希望自己能为程铮孕育骨肉,肖若萍从未想过程昱川的生父另有他人。 程昱川目不转睛盯着肖若萍变幻不定的面色,血流忽快忽慢,眼底的猩红越发浓郁。 半晌,他冷笑开腔:“该不会你自己都没发觉?” 肖若萍避开程昱川锋锐的注视,瞳眸同样红得可怕,唇瓣被自己生生咬破。 她是爱程铮的,可程铮经年累月的冷漠将她的感情消耗得荡然无存。 凭什么她要为程铮守身如玉度余生? 都怪梁婧宜母子,都怪程铮有眼无珠,是他们先错得离谱,自己才心灰意冷自暴自弃! 肖若萍几乎将被子揪烂,她抿紧唇线,目露希冀地看向程昱川想开脱,却又在他能喷火的那双眼睛的冷睨下偃旗息鼓。 说实话,肖若萍到现在都是懵的,她隐约记得自己有极其重要的事问程昱川,结果听见如此惊骇的爆料,又不记得了。 事到如今,程昱川也没什么好自欺欺人的,医学不会骗他,肖若萍闪躲的表情同样出卖了她,他被绝望压得翻不了身! “你口口声声爱着我爸,为什么要红杏出墙?你自己快活了,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眼下沦为镜海最耻辱的笑柄,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想毁掉程晏池?真正被你毁掉的是我!” 话落,肖若萍身体剧烈一抖,惊惧得难以形容的眼光立时扫向程昱川:“程晏池没喝那杯酒?” 她想起她要问的是什么了。 程昱川嫌恶地撇开眼,他拒绝回想那夜的兵荒马乱,冷声:“盛微宁把那杯酒换给了你。” “什么?” 肖若萍尖利的嗓音扭曲出怪异音波,她如遭雷劈地呆坐着,惨白瘦削的脸孔比鬼还阴森可怖。 下一瞬,肖若萍突然掀开被子朝窗口冲过去! 206:嚼碎 “妈!” 程昱川被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急忙大步流星冲过去抱住欲跳楼的肖若萍,死死箍住她不放,大吼:“您这是要做什么?” 肖若萍的身子抖如筛糠,双眼瞳孔涣散得格外恐怖。 她惨叫,整个人的精神尤为不稳定,意识到自己轻生的举动后更失控。 “盛、微、宁!” 肖若萍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三个字在嘴里来回嚼碎,素日端庄雍容的脸孔此刻狰狞无比,眼球红得能滴血。 “妈,您到底怎么了?盛微宁对您做了什么?” 程昱川隐隐猜到肖若萍的发狂与盛微宁有关。 可他想不通,那东西在夜店非常常见,对身体也没多大害处。 肖若萍为何如此? 仅仅因为盛微宁算计她,让她颜面扫地? 肖若萍的眼珠子都要被暴涨的血丝逼出眼眶,紧抓着程昱川手腕不放,尖锐的指甲在他手背划下道道血印。 “昱川……你找人整死盛微宁!我要盛微宁的命,我要她死!” 程昱川触及肖若萍眼中毁天灭地的恨意,心头狠狠震了震,甚至畏惧的吞口唾沫,涩声:“为什么?盛微宁做什么了?” 肖若萍披头散发,半边脑壳露出被纱布缠裹的头皮。 太过激动,那块地方隐约渗透越发明显的血迹,兼之肖若萍惊恐扭曲的脸颊,形容比恶鬼还不如。 “你晓得我给程晏池喂的什么东西吗?那是……那是……” 肖若萍委实难以启齿,双腿软得直打跌,口齿不清在程昱川耳畔带着血腥气地吐出几个字,尔后绝望嘶吼出声,痛哭流涕。 程昱川人都懵了。 今日遭受的打击一串接着一串。 就像海啸把他卷进万丈深渊中,且没有落点,他还在不住往下坠落。 “我要盛微宁的命!昱川,你必须给妈报仇!那个不得好死的贱人,她怎么能这么歹毒?我今后该怎么办?我生不如死!” 肖若萍刺耳的哭嚎化作尖刀插进程昱川胸腔,他双目失去焦距,近乎麻木地吐字:“你找人到国外对付过她,她报复你。” “那又怎样?她不是完好无损回来了吗?” 肖若萍浑然不觉得自己做错,怨毒地咒骂出声:“我只恨自己下手不够重!她就是水性杨花的贱丫头,自以为联合程晏池一起算计我们能占便宜?没程家,她能锦衣玉食做名媛吗?” 程昱川瞅着肖若萍癫狂的模样,内心千百种剧烈的情绪交织冲撞着。 肖若萍固然有错,可那是他母亲,而且盛微宁太…… “替我报仇!昱川,妈下半辈子怎么过?盛微宁把我害得不人不鬼,自己却想逍遥法外,你去找她!我要她付出代价!” 肖若萍攥程昱川的裤脚,耳根全是伤处崩裂淌出的血,烧灼的心火把她炙烤得发疯,凄厉的嘶喊出口,又翻眼晕厥了。 程昱川往后退一步,如梦初醒,六神无主抱着肖若萍起身。 刚要揿响按铃,胡管家突然给他打来电话。 程昱川愣住,望着熟悉的数字,目光明暗起伏,既惶恐又期待,犹豫片刻,他舔舔干燥的唇,最终还是选择接听。 “你在哪儿?快过来!老爷晕死过去了!医生说有中风的危险!” * 得知程昱川的身世,程建雄心脏病发,中风迹象格外明显。 程晏池探病时,胡管家不在,没有任何人能证明程建雄发病与程晏池有关联,而且遥控器本就放程建雄手边。 胡管家忙着处理媒体爆料程昱川身世的事,考虑问题难能面面俱到,故此他当时确实没防备,以为程建雄不会那么快醒。 尽管找不到证据,程昱川却笃定程晏池才是程建雄出事的罪魁祸首,嚷着要程晏池给一个说法。 程晏池人都坐车里将抵达恒远,听到所谓的噩耗又调转车头回到医院。 程昱川在急救室门口和程晏池再次爆发剧烈冲突。 “程晏池,你没资格假惺惺出现这里,给我滚!程家有今天,都是你跟盛微宁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联合陷害,如果我知道爷爷中风是你害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程昱川嘴角淤青,愤恨之下一脚将急救室外的医用推车踹向程晏池。 程晏池从容不迫抬起脚尖抵住转轮,姿态闲适轻松。 “东西可以乱吃饭别乱说,我做大哥的体谅你今天心情不好口不择言,自然不会多计较,老爷子平时最疼你,你放宽心,公司那边又有人下来巡察了,我暂时不能两边兼顾,辛苦了。” 程昱川被激得火冒三丈,管家慌忙拉住他低声:“别再让外人看程家自相残杀的好戏了,公司需要大少爷主持大局。” “管家最通情达理,怪不得那么受老爷子倚重,昱川年少轻狂沉不住气,你多替我看着他。” 程晏池气度沉稳,掸了掸肩膀根本不存在的灰,扬长而去。 程昱川紧盯程晏池闲庭信步远去的身影,眼底翻滚浓浓恨意。 可程晏池含沙射影的那番话又让他无可辩驳。 他不是程家人,没资格指手画脚…… 假如程建雄清醒,肯定不会接纳他。 程昱川摸着被程晏池打过一拳的唇角,心底的苦涩蔓延眸中。 * 盛微宁对程家的闹剧每天都会关注。 看到程建雄中风,她勾唇,无谓地挑挑眉,把手机塞包里。 程昱川明令禁止不许她再探望程建雄,她求之不得。 解除婚约的消息传出去,对盛微宁不算毫无影响,奉承话比以前少很多,找她做翻译的人也没那么恭敬热情。 但是这些不重要,她总会靠自己赢得旁人的尊重。 流言蜚语并非没有,相较她曾构想的却好得多。 出国在即,如今的盛微宁只担心三件事。 “盛小姐,都买妥了,您清点下。” 盛微宁回神,看了眼阿晋提着的购物袋:“感觉大材小用,你是应欢最得力的保镖,居然来陪我买菜。” “小姐再三嘱咐我保证您的安全。” 盛微宁笑笑。 盛悦过两天就要搬进桔园,她出门的时间肯定需缩短,两姐妹再剩一个多月就能离开镜海。 “应欢的担忧有道理,我也不会客气。” 等绿灯的间隙,盛微宁随手拿罐红牛给阿晋:“喝吧,不用谢。” 不远处,一辆贴着车膜的慕尚静寂停在夕光下。 207:难题 正值傍晚,云影缠山,城市的霓虹渐次驱散半明半暗的天光。 盛微宁抬眸欣赏被夕阳染红的广阔苍穹,若有所思,根本没注意几十米外,那辆她坐过好多次的慕尚与她方位平行。 阿晋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颇为拘谨,手里拿着那罐红牛。 盛微宁接了电话,是宜家打来的,她定制的床刚刚到货。 盛悦行动不便,一般高度的床,她上下困难。 虽然只住个把月,盛微宁还是希望给她比较舒适的居住环境。 “阿晋,你饿不饿?我们现在得去趟宜家,要不路上我请你?” 平时阿晋一般十一点会离开桔园,吃饭是在她家解决的。 阿晋忙道:“不饿,盛小姐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盛微宁打量高高大大不善言辞的男人,眼波微动,掬起星点笑意:“那我直接做主了,我今晚请你去外面吃。” 两个人转换方向,走向一边的绿化带。 与此同时,绿灯亮,慕尚缓缓启动,流线型的线条笼着晚霞。 车两侧的窗户降落,昏暗的影痕沉缓流转程晏池棱角分明的俊脸。 淡漠收回视线,他眼皮垂敛浅浅的一层,唇尾掠起嘲讽。 果真是一只会招男人的狐狸精。 桔园附近是锦瑟,所以,车内外三个人的路线有短暂重叠。 盛微宁始终没发现身后的慕尚,偶尔侧脸和阿晋说话,缤纷的虹影映在春水涟涟的瞳孔,像撒了把满天璀璨星子。 近一个月没见,她身上的变化比较明显,脸越来越漂亮,无论程家发生何种变故或者听见流言,眉梢眼角间毫无阴霾。 盛微宁面对其他男人时,表情很自然,透着活泼的灵动,不像在他跟前,尽管美艳妖娆,言行举止却充满算计。 他如果放她走,大概她以后便是这样相当刺眼的状态游离于他视野外,把那些不曾向他展露过的给别人。 看得见觉得碍眼,看不见又觉得…… 四月的和风徐徐拂进车厢盘旋,最终慑于低冷气压悄然逃逸。 程晏池单手把控着方向盘,屈起的手指漫不经心敲击,思绪飘离片刻,余光瞥见副驾的文件袋,幽邃的眸光深沉至极。 他冷冷瞥一眼绚烂光影环绕的女生,扶着方向盘转弯。 * “恒远、肖程只差两三步就垮了,你快回伦敦了吧?我有空过去找你玩,说不定到时还能喝你的喜酒。” 秦昊架着两条腿搁茶几上,散漫地欣赏台下的钢管舞。 没得到答复,他歪头,身畔男人晃动着酒杯斜倚玻璃窗,双眸微狭,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忽明忽暗,仿佛黑曜石沉浮寒潭。 秦昊沉默了几秒钟,轻笑:“可惜如今不是古代,不然你能享齐人之福,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第一次见你为女人伤脑筋。” 程晏池懒得理睬秦昊眼底的探究,漫不经心开腔,薄润的酒香漂染进他声线里,悠悠荡荡,显得格外醇厚醉人。 “你改行做心理疏导师了?别拿我做实验。” “看来你确实碰到了难题。”秦昊嘎嘣嚼着花生米:“我不知道你纠结的点,但我刚才说的很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假如你确定自己要盛微宁,好办,带她一块儿走。” “假如你考虑梁家的利益,那就把顾雅筠娶了,反正也不差。” “我们这类人结婚很大部分都是联姻,不一定是自己爱的,但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好比做生意,长期回报更重要。” 秦昊百无聊赖数着花生米:“选女人而已,能多难?” 是不难,世上几个男人会同杀母仇人的女儿产生纠葛? 程晏池岑寂清冷的目光倒影在高脚杯内漾起涟漪的酒液中,犹如冬夜寒星,手指微倾,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瞬间破碎了。 他掀眸,俯瞰着下方如火如荼的斗舞景象,唇边泛起温凉纹路,腔调轻懒漠然:“你还挺有经验。” 秦昊正色盯着程晏池挺拔的侧影:“你舅舅那一关不好过。” 程晏池不疾不徐喝了一口酒,冷硬的颌线和轻滚的喉结形成两种极端的视觉冲击。 “你坚持选盛微宁,就得为她承受家族的压力,你舅舅不一定会接受她,她的存在倘若影响梁顾两家关系,你面临的麻烦更多,你必须想清楚,她值不值得你大动干戈。” 程晏池一言不发,修长的身姿依然慵懒,沉静如水地喝着酒。 “另外重要的一点,盛微宁爱你吗?假设你们换种身份相处,她对你是爱是利用?她好像挺骄傲的人,愿意顶着梁家的排斥站到你身边?想过那种时刻担忧会不会被你抛弃的生活?” 程晏池平静的眉眼深处被风吹起些微波澜。 秦昊滔滔不绝一大段,自己也渴,慢条斯理倒杯酒:“你们如今断还来得及,你看你,最近没找她,她也没找你,不挺好?” 程晏池捏着酒柱的手指不露痕迹紧了紧。 他失神一会儿,仰头,将残酒一口饮尽,重重放在窗台,轮廓寒漠,薄唇突然浮现一抹凉薄又冷冽的笑。 “认识你这么久,你今晚说的人话最多。” 秦昊瞪眼:“分手还不忘损我,活该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程晏池没几许温度地笑笑,顺手捞起沙发放着的风衣离开。 * 盛微宁回到桔园将近晚上十点。 床架明天送货,盛微宁本来准备打电话约应欢去接盛悦出院。 身旁阿晋的手机先响了。 “盛小姐,我要马上回去一趟,祁家的大少爷在别墅闹事。” 盛微宁眸色陡然一凝:“那你快回去,反正都进大堂了,祁少不在镜海,你务必要好好保护应欢。” “等我处理完那边的事,再来找盛小姐。” 阿晋话音刚落,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盛微宁目送阿晋慌张的身影消失,意味深长弯起唇。 暗恋小姐的保镖,又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故事。 盛微宁自己拎着购物袋坐电梯回家。 一出轿厢,她不经意抬眸望向门口,眼底顿时闪过错愕。 慌乱只维持不到一秒,距离轿厢仅小段距离,她很快冷静。 满走廊充斥着浓浓的烟酒味,男人修长的身形镶嵌幽暗角落。 “怎么,看见自己曾经的未婚夫,你就没点惊喜或者唏嘘?” 盛微宁对答如流:“没有。” 208:奉陪 对于程昱川上门找茬,盛微宁表现得很淡定。 这一个月,他没现身骚扰自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当然,也并非程昱川忍得下那口恶气。 他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又被马儿坪的项目和程建雄、肖若萍绊住了,所以迟迟没发难。 今天的情况则不一样。 工地挖掘,程建雄中风,身世曝光,加上肖若萍的苏醒…… 总之,饱受四连击的程昱川现今急需一个最佳出气筒。 程昱川气息森冷地站门口,面无表情,虎视眈眈盯着盛微宁。 他一步步走向盛微宁,阴骘面容从尽头处的阴暗凸显。 哪怕头顶流泻着明亮的灯光,笼罩女生的眸光仍旧阴黑寒酷。 盛微宁反应灵敏,在他抬步的时候当机立断跑回轿厢按键。 双门迅速打开,她迫不及待跑进去,然而程昱川也特别快。 眼见双门就要合上,程昱川一只脚猛然横在中间,生拉硬拽把盛微宁给扯出来再毫不怜惜丢地上,骨骼的碰撞声很清晰。 购物袋应声落地,里面的东西横七竖八掉出来。 盛微宁的手心火辣辣地疼,她低头检查,没破皮,只是有点红。 “跑什么?你那天在医院威胁我不是挺能的?你装出一副单纯端庄的面孔骗我们所有人的时候不挺厉害?你寿宴上联合程晏池害得我们程家声名狼藉那会儿不很得意吗?” 程昱川阴沉着嗓音发笑,一步一步朝盛微宁迫近,脸庞呈现不正常的潮红:“你那么厉害,演了十几年的戏,把这么多人玩弄于股掌,我还以为你真的胆大妄为什么都不怕。” 盛微宁定定神,拍干净手掌的灰尘,从容不迫站起来。 程昱川第一次对她动手。 除却那次差点被凌辱,她之前没被男人如此粗暴招呼过。 程晏池都没这样对待她,从来只是假把式吓唬她而已。 盛微宁的腰臀有些疼,手肘被坚硬的地砖磕伤。 是没必要跑,早晚都有这一天。 她漫不经心甩了甩手,将散落胸前的长发拨到耳后。 “我演戏,也是被你们程家人逼出来的。” 盛微宁立得笔直,即便比程昱川矮,凛然气势却能凌驾他。 程昱川看着盛微宁事到如今依然理直气壮的神色,不禁笑了,笑声沙哑刺骨:“你给我妈喝的那杯东西,你知道是什么?” “知道。”盛微宁同样嫣然一笑:“所以,才苦心孤诣换给她。” “盛微宁!” 程昱川暴怒,额头青筋凸起,扬手就要向盛微宁挥落。 盛微宁不慌不忙,迎着他杀人的眼神倨傲抬起下巴,冷笑道:“我不会白挨这一巴掌,我在你这里受了多少罪,就要双倍还给你妈,程昱川,别以为我说的出做不到!念着程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还没做太绝,你非要一拍两散,我奉陪到底!” 程昱川的手擦过盛微宁耳畔堪堪停下,颤抖着顿在她发丝边,想到肖若萍不久后的凄惨情形,他心如刀割,双眸血红地剜着眼睛异常凌厉的她:“你就这么恨我妈?” “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你怎么忍心亲眼看着她一口口喝下那杯酒的?你叫她十几年的伯母!程家就算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们姐妹能有今日的安稳靠得又是谁?我爷爷待你也不薄了!盛微宁,你心是什么做的?” 盛微宁清凌凌的瞳孔蔓延寒霜,过往积攒的仇恨都在这一刻化作洪水猛兽吞噬她,她不以为然拍开程昱川的手,讽笑。 “别跟我提起你为老不尊的爷爷,三番两次气不死祸害遗千年,顶着德隆望尊的名头做的全是见不得人的丑事。” “肖若萍就更别提了,盛悦被她毁容才几岁?你明知她无辜也不肯帮忙说半个字求情,你妈事后连句道歉都不曾有过。自从盛悦被确诊sma,她自己歧视不够还唆使佣人欺负她,逼得我们姐妹不得不分离。” “至于我,因为我从小就比你优秀,你那个爱面子的妈不晓得想了多少阴毒法子惩罚我,就连我高考都差点被她故意弄坏准考证,三天两头拿盛悦来威胁我少出风头。” “我在你们程家过的每天度日如年,走到今时今日,靠的不是程家,是我自己忍得起。” 盛微宁掷地有声说完,胸口起伏得尤为厉害,眼底翻涌着红,唇角的笑容锋利又恶毒,直视程昱川的目光寒气逼人。 “我们势单力孤,在高高在上的你们眼中,无非是轻易能踩死的寄生虫,东南西北都得任你们指,可我偏要让你们看看,蝼蚁顺着尸堆往上爬,也能把人踩脚下。” 程昱川被盛微宁盛气凌人的睥睨与嚣张狂傲的语气碾得节节败退,脑子一木,不自觉往后踉跄一步。 程家亏欠盛微宁是事实,盛微宁屡次口出恶言,他也骂不赢。 半晌,程昱川面上涌现使人毛骨悚然的轻挑:“你口口声声憎恨程家,程晏池也是程家人,你怎么不提他?不舍得诋毁他还是做贼心虚故意避开他?” 盛微宁无动于衷,不动声色往购物袋摔破的方向挪。 桔园一层四户住户,9楼只住着她跟另一户,后者不在。 程昱川喝了不少酒,神志本就不清,接二连三的打击也令他相当暴躁抓狂,再听完盛微宁的怒骂,更是火上加油。 他似笑非笑瞅着眼前心狠手辣的女生,心底冒出个想法。 无关感情,只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发泄恨意的途径。 想起自己曾对盛微宁动心,程昱川愈加恼恨。 倒胃口的心机女,全让他碰上了。 “你那天大义凛然不承认你被程晏池睡过,我总不能拖你去医院检查,没关系,我还有其他办法。” 对上程昱川阴狠的打量,盛微宁眯了眯明眸,在他扑来的瞬间眼疾手快拿起摔出罅隙的酱油瓶砸在他脑袋。 程昱川凭借本能躲开,豁口还是不可避免划破额头。 他低咒,忍痛把盛微宁压到地砖,胡乱撕扯她的连衣裙。 盛微宁懒得做无谓的挣扎,没被禁锢的手迅疾攥下程昱川衬衣直接咬住他的耳根,同时伸腿迅猛踢向他裆部。 遽然虚影一闪,惨痛的闷哼过后,程昱川的身躯砰的倒下去。 盛微宁抬眸,程晏池提着把折椅长身玉立。 209:两讫 桎梏着的不适重量顷刻消失,盛微宁却又感觉到别样的压力。 空气的流速缓慢凝固,连急促的心跳都悄无声息安宁。 四目相对,彼此视线衔接在光影最晕白的交界处,纠缠不休。 刚才程晏池随手抽了把放在走廊的折椅,倒提着砸向程昱川后颈。 他力气应该很大,因为有血溅到盛微宁脸上。 盛微宁紧绷的身体在看见程晏池的那一刻便不知不觉柔软,缓慢地坐起,迎面一件男士风衣不偏不倚兜头扔来。 程昱川将盛微宁胸前的衣料都撕开。 她蓬乱的黑发掩映着冰肌玉骨,风致若隐若现,再辅以脸颊沾染的新鲜血珠,整个人流露出昳丽颓艳的破碎感。 她就那么坐着,宛若妩媚的花妖刚吸完血,邪美至极。 程晏池喉头耸动,勉强稳住心神,移目转向昏迷的程昱川。 缓步上前,他丢了椅子,锃亮鞋尖兴味挑起程昱川的下巴。 程昱川不省人事,脑后小泊血迹蜿蜒,呼吸凝滞,对这羞辱性极强的举止一无所觉。 程晏池淡然垂眸,镜片后的瞳眸深不见底,锋锐的鞋尖倏然一转,堪堪抵在他蓬勃跳动的脉搏。 灯光折射到平面镜,变幻出森冷的白芒肆意窜进眸底。 只要他的脚再用力一分,程昱川的脖子就能割断。 至死,都不明白究竟是谁结果了他。 盛微宁盯着程晏池清隽俊秀又寒冽砭骨的侧颜,唇线软薄,将带着甘洌气息的风衣披到自己身上,走向他:“怎么善后?” 差不多一个月没联系没见面,语气似乎依然熟稔。 盛微宁嗅到程晏池身上熟悉的清冽味道,思维颇有些扩散。 程晏池满是戾气的胸腔被女生娇软依赖的声音润了润,犹如电闪雷鸣的季节回漾着清风徐徐,无形中驱散了那些暴烈。 他收回脚,瞥向盛微宁,对方我见犹怜,高挑身材被他风衣包裹,一双水色潆溪的瞳孔容纳自己面无表情的缩影。 她清澈的眼眸闪了闪,睫毛卷曲的弧度柔顺乖巧。 “你出国之前,他不会再来骚扰你,先进门吧。” 程晏池漫不经心揭露盛微宁胸前破损的衣料,目光触及一枚深色的掐痕,指腹抚触,俊逸的眉骨间掠过丝丝缕缕泠然。 盛微宁不自在地扭过身,低眸,也狠狠踹一脚程昱川的腰。 程晏池唇尾几不可见挑起隐晦弧度,指端抬起,揩去她脸蛋一侧的血,淡声:“你回去,我处理完再来找你,整理下自己。” 顿了顿,程晏池轻描淡写地补充:“我今晚留在这里过夜。” 这水波不兴的表情,轻淡得好像翻绿头牌的皇帝。 盛微宁眼皮一跳,撩起羽睫瞅了眼脸色淡漠的程晏池,余光略带探究扫过他垂身侧的右手,薄薄的牛皮袋赫然入目。 脑子一转,她对程晏池的意思心领神会。 今夜才是他们真正银货两讫的日子。 这人真会选时间,她的例假刚结束三天。 盛微宁没去管程昱川的死活,收拾好掉了遍地的东西,开门的时候,她透过光洁的墙砖看见程晏池正打电话。 男人寒澈干净的嗓音低回过耳,仿佛旧巷的穿堂风捎来阳光,在这格外寂静的空间散发着凉薄又温暖的感觉。 “你把监控处理得利索点,速度上来把程昱川给我弄走。” 说着,他又冷脸踢了踢程昱川双腿,姿态懒散而轻蔑。 盛微宁忍俊不禁,忽然觉得程晏池还挺孩子气的。 临近这段关系结束,他带给她的,也不全是逢场作戏。 可惜了。 * 五分钟后,程晏池光明正大走进盛微宁的家门。 盛微宁嘴里有程昱川的血,刚漱口完,开门的间隙瞟眼走廊。 那处空空如也,昏厥的程昱川不知所踪。 她已经换了条雪纺纱连衣裙,薄透粉嫩的色调衬得眉眼温柔娇丽,犹如一株亭亭玉立的菡萏。 程晏池极其自如地取下玄关柜的一次性拖鞋。 盛微宁着实诧异了一秒,抱臂站在旁侧,随口调侃:“真自觉。” 程晏池眉目微抬,斯文俊逸的轮廓流转着熠熠灯芒,疏懒开腔:“我来过夜,并非做客。” 盛微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跟在程晏池身后信步进客厅。 “程先生百忙之中莅临寒舍,真是让我这三尺茅屋蓬荜生辉。” 话落,前面身形挺拔的男人倏然驻足,盛微宁也随之停下脚步。 程晏池侧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娴熟地勾住她下巴,眼中泅散隐隐约约的戏谑,似笑非笑:“你再咬文嚼字……” 他意有所指举起手里那封文件袋晃了晃:“八千万就得飞走了。” 盛微宁神色一紧,下意识伸手去夺,男人眼疾手快抬高臂膀躲避她,凉凉扫了眼她乌黑的头顶,嘲讽道:“矮个子就得认命。” “你不要信口雌黄,我好歹171,毫无水份的裸高,哪里矮?” 程晏池挑眸,嗤笑着比划两人的身高:“强者为王。” 盛微宁本就装腔作势,眼见自己抢不到,索性大大方方搂住他腰。 “程先生,你喜欢我叫你大哥,还是喜欢我这么叫你啊?” 程晏池低眸,女生漂亮的睫毛扑闪扑闪,像羽毛柔软地刷过他胸前。 时光恍若在相拥的此时停滞不前,唯有壁钟滴答跑着圈。 他环顾布置温馨的房间,清眸落在悬挂衣架的那件风衣,眼波闪烁着潋滟流光,蓦然有种错觉,他貌似真不是来做客的。 怀里香软躯体散发的温度缭绕着程晏池,哪怕明知她故意讨好,仍旧不可避免的失神,脑海放空,潜意识驱策他用手臂环住她。 然而,电视机柜上的全家福合照猛然刺入眼球的瞬间,程晏池心口热气荡然无存,四肢百骸比泡冰水里还阴寒,脸上的笑意迅速退散。 他定定注视着那对夫妻即便经过十八年仍旧根植于记忆从未褪色的容颜,胸腔最柔软的地方陡然烧灼起熊熊不灭的烈火,很疼。 程晏池眼底划过重重染血的森寒刀影,冷淡地推开盛微宁,面上却不显半分端倪,声线惯常的疏远漠离:“只要在床上,怎么称呼都好说。” 盛微宁眸波平静,步子轻快地走向程晏池,嘴角又噙着舒柔的弧度:“这个时间睡觉还早,饿吗?我给你做宵夜。” 210:偏偏 程晏池今晚确实没吃饭,空腹喝的酒,再加上盛志豪夫妻的照片,他其实没什么胃口。 盛微宁见男人默不作声,顺势坐他腿上,娇软嗓音撩拨着本就蠢蠢思动的心:“我好像还没单独给你做过宵夜,你吃不吃?包你满意。” 程晏池微微垂眸看着盛微宁。 她眉眼弯弯,散发天真无邪的风情,眼里有光,折射到他透明的镜片分外澄净。 “我没什么兴趣吃宵夜。” 他低头,高挺鼻尖凑近女生娇嫩颈窝嗅了嗅:“怎么这么香?” 盛微宁娇痴地笑,眼尾一抹丹霞色晕染:“有食欲了吗?” “开胃了。” 淡然的三个字落下,程晏池就掳了盛微宁下巴轻轻吻上去。 盛微宁媚惑的笑溢出彼此唇齿,柔荑搂住他脖颈,婉转相就,像一只乖巧的猫咪窝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 两人都觉得今夜的气氛与往日大相径庭,却心照不宣的不点破。 轻薄的纱帘缱绻如梦,晚风送进客厅,难以消散盛夏般的温度。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女生洁白的背部暴露空气中,程晏池的唇瓣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肩头埋在她颈侧,阖眸不语,神态散漫又安静。 以前听秦昊说过,女人经历过情事,一颦一笑更凸显风韵。 他本来不信这种无稽之谈。 现在却是半信半疑。 他如今对盛微宁就有这种感觉。 只是抱她或者被她千娇百媚看一眼,都有很强烈的渴望。 除此之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更不安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贪恋的膨胀,情欲的累积,内心如深渊似盘根荒草沿壁攀缘,早晚能构成遮天蔽日的势态。 盛微宁小狗似的鼻翼翕动,又舔了舔唇品尝:“伏特加,好烈的酒。” 程晏池掐着盛微宁细腰,慢条斯理把她的拉链拉上。 再睁开眼,所有的意乱情迷已悄然无踪,镜片后的眼睛犹如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深海,无人能窥探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 盛微宁半边面颊贴着他肩膀,水滢滢的瞳孔映衬灯光像蕴着星辰:“我们先吃宵夜,再洗澡,再睡觉,愉快的决定了。” 程晏池摸了摸她的脸,嘴边漾着薄笑:“一起洗?” 盛微宁傲娇抬头,从他身上站起来,没好气地嗔他:“讨厌。” 程晏池闲适后靠,漫不经心把被盛微宁解开的领带丢在茶几上。 “又不是没一起洗过澡,矫情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这地方也不可能有两个淋浴间。” “有的,盛悦房里。” 盛微宁自半开放的厨房探出脑袋,嘴里咬着发圈一本正经教训程晏池:“矫情和任性都是女人的权利,合理合法,就算是你也不能剥夺。” 程晏池审视她半晌,没搭腔,凝定她系围裙扎双马尾的小模样,虽然神情寡淡,眼底却翻涌着依稀的暖色。 “你就不给我倒杯水?” “你自己不也说并非客人?自力更生吧。” 程晏池讥讽:“这么对待你的金主,破罐子破摔厚积薄发了?” 厨房静了一秒,盛微宁含笑的声音又飘出。 “你挑着时间睡我?盛悦过两天就要回来。” 程晏池执起牛皮袋若有所思,闻言满不在意笑笑:“那真是凑巧。” 盛微宁兀自在厨房忙碌,玻璃隔断影影绰绰照出她意兴盎然的身影。 程晏池盯着看了两眼,强行挥去心里的异样,眸色逐渐转深。 他放下牛皮袋,自己倾身倒一杯水,喝了没两口,拿着玻璃杯起身。 应欢找的房子条件当然不错,盛微宁布置得也很舒适美观。 程晏池随意打量一圈,目光重新落定电视机柜。 他静静与照片上的盛志豪夫妻对视,脸色平淡冷漠,唯独那双清凉无波的眼眸逐渐风起浪涌,原本风平浪静的面容也骤然寒冽至骨。 照片中的盛微宁抱着憨态可掬的三色猫,坐在盛志豪怀中,身旁的赵雪竹则拉着一两岁的盛悦,一家人和乐融融。 如果……那个时候赵雪竹被追责,盛悦不会出生。 盛微宁则会过早的失去母爱,哪来的全家福? 他们一家四口和美幸福,他的童年却支离破碎。 赵雪竹等不到回梁家认祖归宗的机会,甚至无法亲眼见证她的儿子长大成人便不明不白死在抢救室。 程晏池一瞬不瞬看着,轮廓的每根线条都沾染清寒霜雪。 他扣住相框,眉宇间掠过风霜侵蚀的酷厉,骨节泛起明显白色。 强烈的憎恨势如破竹席卷程晏池,冷峻的侧颜肃杀而凌厉,可与此同时,又有另一股与之相比尽管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力量融入其中。 玻璃杯内平静的水波缓缓荡起涟漪,很细微的波动。 相框尖锐的棱角扎进程晏池掌纹,他喉结滚了滚,嫌恶地扔回去。 木质相框传来清脆响声,盛微宁可爱烂漫的小脸蛰进程晏池视野。 他扬唇,如钩的弧度锋利且寒凉,刺破压在喉骨里的叹息。 你怎么……偏偏姓盛? * 盛微宁将虾皮倒进下着馄饨的煮锅,用手扇了扇扑眼前的腾腾热气。 刚要放葱花,一抬头,油烟机的玻璃片清晰拓印程晏池颀长身影。 她抿抿唇,泰然自若转头朝他嫣然一笑:“就快了。” 程晏池单手抄袋靠着墙壁,暮霭深深的双眸摄住盛微宁背影,一直没说话,面色忽而阴寒忽而复杂,颌线从利落的下巴蜿蜒到锁骨窝。 盛微宁极力忽视程晏池强大的存在感和那道钉自己脊骨意味不明的眸光,雾气氤氲她秀美的侧脸,显得模糊不清。 程晏池神色不辨喜怒,光芒寂寂的眼瞳浮起细碎冰凝,冷亮得心寒。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盛微宁握着漏勺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赶在程晏池出声之前,她心头猛跳,率先打破诡异的平静:“我新买的辣椒酱配虾皮馄饨好吃,‘难得’给你做宵夜,你别嫌味道不好。” 女生略显急促的语调,让程晏池深邃的瞳眸立刻暗沉了几度。 “这么紧张,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他圈住盛微宁手腕,将女生单薄的身体翻转过来抵在一侧的冰箱门。 浓郁的男性气息严丝合缝包围着盛微宁,她的明眸越过男人挺括肩膀扫向客厅,脑子里浮现那张全家照。 “程晏池,我想问你个问题。” 211:寒气 “不要问,我不准你问我。” 男人言简意赅的冷漠回答陡然扼住盛微宁飞快的呼吸。 她愣了愣,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抬眸看向程晏池。 冰箱这一块角落的空间本来就逼仄,光线带着恰到好处的柔亮。 他幽深的眼睛宛若漩涡吸纳她不放,半边脸颊被灯光勾勒,另半边被窗外路灯的暗光笼罩,整张脸孔宛若一分为二沉浸在极端两界。 盛微宁眼神飘忽,气息沉郁,突然不敢再探究他俊美得惊心动魄的皮囊下到底隐藏了什么,史无前例的慌乱化作寒气从脚底窜上脑门。 程晏池看出盛微宁的逃避,冷冷一笑,捞起她的腰贴近自己,用臂弯把她困在他的一方天地插翅难飞,薄唇若即若离地蹭过她面颊。 “盛微宁,我不骗你,我是对你有点情分,所以你在我这儿有‘特权’。” “你最好别开口,因为我不会骗你,也不存在所谓的误会,你要考虑自己能不能承担后果。” 程晏池的声线依然清冽,音量也特别轻,犹如在跟她交颈耳语。 盛微宁身体被他扣在胸前动弹不得,脸蛋滋滋冒着热温,心底却悄无声息裂开了细缝,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轰然坍塌。 程晏池偏眸,女生苍白如纸的双颊倒影瞳孔。 她眼眸涣散得厉害,像经受了多么惨重的打击。 可这些,比起他的遭遇又算什么? “你问,我就回答。” 程晏池漫不经心撩起盛微宁耳畔碎发,神情温柔又带着残酷的冷静甚至蛊惑,逐字逐句:“把答案告诉你之后,这一切的局面都会发生变化,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微乎其微的情分,也不会再留丝毫余地。” “你想清楚,你能面对那样的结果吗?你得罪了程家,没有我,你们姐妹不可能全身而退。” 盛微宁屏息,顿时无言以对。 程晏池每说一句,她的心脏就如同被钢筋扎破再抛进冰河来回淘洗,血淋淋的。 盛悦的病情,程家的余威,去到国外无依无靠的生活…… 盛微宁心乱如麻,脑子不断闪回这些棘手难题,父母慈爱的面容与他难掩恨意的表情交错,神经拉扯得生疼。 程晏池冷睨着盛微宁陷入挣扎,脸上没分毫动容,异样的快感汹涌胸腔,镜片映衬夜色凉意蔓延。 他不能让她无牵无挂,潇洒快活地走了。 就算往后余生分道扬镳,他仍要她永远记得自己父母亏欠过他,分分秒秒记住他,他会是她最大的心结。 他过不了舒心日子,她更别想所谓的天高海阔任尔飞。 盛微宁唇瓣翕动,脸色更加难看。 然而,决定也很快做好。 煮锅盖子被突突的气泡顶开,她强笑着推搡程晏池:“熟了。” 程晏池不再禁锢盛微宁,寒意森森的眼眸依然攫住她。 他没错过她每个刻板的动作。 看着她极力恢复镇静,看着她有条不紊地装盘,也看着她故作镇定却又差点被烫伤。 盛微宁若无其事拨开调料盒:“我想问问,沈瑶怎么出事的,你莫名其妙说得那么吓人,真是哭笑不得。” 程晏池的唇角泛起轻薄之意,缓步走到流理台,把盛微宁的围裙系带不疾不徐松开,手指若有似无掠过她纤秀骨骼。 “她的助理收了笔钱动手脚,沈瑶是从山崖摔下去的,摄像器材刚好砸她脊梁骨,把骨头打断了。” 盛微宁很配合地笑笑:“原来是这样,运筹帷幄。” 程晏池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往外走,淡声道:“快点吃,吃完洗澡睡觉,洗干净点,别磨叽,我明天早上还有会议要开。” 盛微宁咬了咬唇,勉强振作精神回怼:“你要注意身体。” 半晌没听到程晏池的答复,盛微宁心尖发酸,眼眶忽然潮红。 她捂住自己湿润的睫毛,肩膀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垮下去。 沈瑶受伤的缘故,媒体早就公布了。 刚才那段言不由衷的对话,简直比废纸还废。 * 盛微宁出现在程晏池面前时,已经把自己失控的情绪收拾好,寻觅不出分毫端倪,落座前,眼角似不经意瞥向电视机柜。 相框原封不动地放着,镜面经常擦拭,显得很明净。 大概灯影太缭乱,她神思恍惚地望着自己本该熟悉的父母,竟然觉得他们的面容过于不真实。 程晏池若有所觉掀眸,恰好捕捉到盛微宁黯然收敛的余光。 她无精打采,心不在焉搅动着馄饨。 “我‘难得’和你同桌吃饭,请你不要用奔丧的嘴脸敷衍我。” 盛微宁克制内心沸腾的激痛,双手交叠托着自己下颌迎视程晏池,皮笑肉不笑,拉长语调:“最后的晚餐,还不许我多愁善感。” 如果不仔细听或不熟络,女生的笑声听不出异常。 而她欲盖弥彰的失落,其实和他没多大关联。 从始至终,她活得太清醒通透了。 哪怕有几分感情,也不是非他不可。 他对她的眷恋,不足以跨过仇恨。 她对他的动心,也谈不上真情实感。 程晏池意兴阑珊地放下勺子,清脆的瓷器碰撞声惊动空气,袖扣折出的炫目银芒使盛微宁想起日光都难消融的冰层。 “你那个样子,我看了倒胃口,直奔主题吧,免得浪费大家时间。” 他随手将牛皮袋扔到盛微宁面前,低头叼了根烟在嘴里:“恒远顶多七月就要破产,股权拆分重组五月会开始,7%的股份实际不算肥肉了,八千万,我如你所愿。” 盛微宁淡然抽出律师公证过的股权转让书,沉思一会儿,指腹按着文件,水润的眸子斜扫程晏池:“那些视频呢?” “我不猜你有没有备份,可我要确定你手机里删除了。” 程晏池瞥眼正襟危坐的盛微宁,眸色涌动,将烟从唇上缓慢取下,把自己的手机拂到她碗边,顺口报了密码:“你忘记我们之前在办公室说过什么?” 盛微宁薄笑,指腹滑动他所有文件:“别拖泥带水,断得干干脆脆。” 程晏池听她答得不假思索,唇角讽刺地扯了扯,侧脸尤其寒峻。 盛微宁把找不到视频的手机还给程晏池。 她重新默读一遍转让书,确认无误后,果断地拿过笔签字。 就在写第三个字时,眼前阴影投射,水性笔倏然被人抢走。 212:条件 盛微宁盯着那五根猝不及防闯进视野修长干净堪称艺术品的手指。 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程晏池反悔了? 紧跟着,她又觉得程晏池并非那么言而无信的人。 可谁知道呢? 两人的位置居高临下,菱白的灯光柔和铺展,散落在程晏池身后,他眼里却没浸润一丝明亮的余光,漆黑又深沉。 盛微宁抬头仰视他。 他太高了,倾身撑她面前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那些明朗柔亮的光线倾泻他冰凉镜片再洒向她,让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停滞。 “八千万……对于亿万富豪应该不算什么,”盛微宁歪头瞅着程晏池,似笑非笑:“你终究不舍得我?” 程晏池的右手依然夹着烟,婆娑烟雾犹如薄纱悄无声息潜入他在这个角度呈现出奇异琥珀色的瞳孔,引人窥探深处风致。 “你签了它,我们就再也没关系了。” 盛微宁的脸色风平浪静,老神在在点头:“我知道。” 闻言,他眼眸尽头处被轻纱缠绕的景色更朦胧了些,也更冷。 程晏池没去管文件,俯身凑近盛微宁,凝目注视她清灵的五官,染着烟草味的微凉手指勾起她下巴送到自己唇边亲了亲。 “你还记得欠我四千万吧?不如这样,一笔勾销,就算我当初确实色迷心窍,你那天撒娇抱怨八千万太少?” 盛微宁心里无声冷笑。 事到如今,她已经能笃定程晏池那晚为什么救她。 他三番两次强调她的身份,她一直只听懂第一层含义。 “真无奸不商啊,你又想出什么好主意了,嗯?” 盛微宁学着程晏池的样子暧昧地贴近他薄唇,嘴角蜻蜓点水般掠过,淡香徐徐缭绕,纤盈睫毛衬着漆瞳摄人心魄。 程晏池喉咙发紧,望着她妩媚绝伦的样子失神片刻,利落地直身,抬步走到衣架边,再回来,手里拿着本支票簿。 盛微宁立刻心领神会,托腮,媚态的神韵多了两分兴味。 “你变着法儿给我送钱?是不是特别害怕我以后过得不好?” 程晏池嗤笑,用盛微宁的笔龙飞凤舞写下一串数字,唇角衔着烟,烟熏过的嗓音分外性感。 “错了,我希望你过得不好,至少不要过得比我好,那样我会非常嫉妒,我是从小苦大的,性格睚眦必报,看到不顺眼的人比我过的好,我就很容易不平衡。” 嫉妒到一定程度,大概又会想要把她抓回来狠狠糟蹋。 她太耀眼也不行。 毕竟是他枕边睡过的女人。 如果别的男人沾手了,他同样会嫉妒,嫉妒到把她打回原形,然后再等着她迫于生计,一步一步重新爬到他的床上。 盛微宁听见他那句从小过得苦,笑容微敛,指腹不禁蜷了蜷。 “其实……” 他忽而抬起头,眼角细碎的纹路有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男人的张扬恣意,目光投向盛微宁的那一刻,他又嘲讽地笑了笑。 其实你真没资格过得比我好。 “我送钱给你,是盼着你能每天挥金如土,眨眼就从千万女富翁沦为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到最后去街头卖唱跳舞当小丑。” 盛微宁眼神闪了闪,微笑流于形式:“怪不得你那么扭曲。” “所以,你千万别过得太好,免得扭曲的我哪天一时兴起……” 程晏池狭长眼尾痞气挑着,眉目风流含笑:“好自为之。” 他撕掉那张残留墨香的支票轻慢地扔到盛微宁脸上。 盛微宁拿下来定睛一看,数完零,语气诧异:“八百万?” “盛小姐不用妄自菲薄,你挺值这价码,合情合理。” 程晏池把烟掐灭,准确无误抛进远处的垃圾桶,语气轻挑:“你陪我睡一晚,这八百万是你的了。” 盛微宁怪异地打量程晏池一眼,觉得他脑子可能受了刺激。 即便没这八百万,他们今晚本就是要睡的。 难道她不给,他就不要吗? 转念一想,盛微宁又释然了。 凭他们似是而非的渊源,程晏池对她够仁至义尽。 一晚而已,倘若对方是程晏池,她不吃亏。 好歹这是自己第一个正儿八经动心过的男人。 盛微宁心安理得将支票收进笔记本,继续拿笔把自己的名字签完,她写得认真,娟秀的小楷能当板书。 程晏池一声不吭凝视她清美的侧脸,眼底依稀飘摇着灯色。 盛微宁随意搁下笔,递转让书给程晏池:“股份是你的了。” 程晏池面无表情,单手抄袋睨着盛微宁。 清俊的轮廓被灯芒修饰得岑寂,既不肯接文件,也懒得开腔。 气氛莫名变得诡异,盛微宁茫然,搞不懂他又想做什么。 孤儿院的生活已经黑暗到把他憋出隐性自闭症了? 盛微宁呼吸滞了滞,忍住再次扫向全家福的冲动。 正打算把文件丢桌面,男人比夜风干净的嗓音轻飘飘落地:“我的条件清清楚楚。” 盛微宁不以为意,抽开椅子起身:“我不想吃了,先去洗澡。” 话音刚落,一声惊呼倏然平地而起。 盛微宁躺在程晏池的臂弯里,眼睁睁看着他抱自己进洗浴间。 “程晏池,你就不能等一刻钟?” 程晏池打横抱着女生径直大步往前,凉薄弧度晕染唇畔:“当我做慈善白花钱?说好是整夜,哪怕少一分钟都不算。” 盛微宁的手搭程晏池肩膀,璀璨的钻光熠熠生辉,她目光迷离盘旋左腕手表,鼻头酸楚,故意惹他不痛快:“你就不担心未婚妻查岗?” 程晏池深眸森冷地移向盛微宁:“你既然都说她是我未婚妻,那我更该趁着没结婚好好玩一玩,难道要我将来婚内出轨?” 盛微宁掩去眸底若隐若现的波动,指尖刮过他的喉结,盈盈漾笑:“好歹相识一场,你结婚会给我送请柬吗?” 相识一场。 四个字未闻眷念,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 程晏池沉稳的脚步不受控的顿了刹那,尔后,从容拾步拐过转角,语调同样疏怠:“我请你,你敢来吗?” 从盛微宁的角度仰望,只能瞥见程晏池清正的颌线。 手表被窗框映出刺眼的光芒,她闭眼,睫毛轻轻颤动,用梦呓的音量说:“你根本不可能请我,还问什么我去不去。” 程晏池冷了眸,漠然陈述:“的确。” 他们再见面,只有两种结果。 213:天亮 下半夜的时候,微风突地溜进卧室,雨珠打在苍翠的竹叶。 盛微宁一直没睡着,像一条被搁浅的美人鱼横卧月光下粼粼发亮的海滩,耳畔荡着仿佛来自远古的悠远又沙哑的钟音。 直至叮咚小雨渐渐演变成倾盆大雨,水汽将玻璃氤氲得朦胧,她不耐蹙眉,才晕乎乎起身,想去关窗户。 “又乱动?”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到骨子里的慵懒男声,健臂锁住她平坦莹洁的腹部往自己怀里拖,喉骨溢出不着调的笑:“这次你别找上厕所的借口,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盛微宁窝他胸前不想再挣扎,懒懒抬手指向飘窗,哑声启唇:“下大雨,窗台淋湿会很脏,还有很多树叶,我没时间打扫。” 程晏池用手梳理盛微宁汗津津的长发,转而去弄她浓密睫毛:“你还自己打扫?请个佣人也就那么点钱,我给你几千万了。” “你以为我还是住在程家被人伺候的盛名媛?佣人太奢侈了。” 盛微宁累得慌,只想专心睡一觉,迷迷糊糊嘟囔:“那要留到以后用的,我还没正式工作,没必要浪费,盛悦的护工过两天一块儿来住。” 程晏池嘴边的笑意缓缓凝固,他低眸看着半睡半醒的盛微宁,指腹无意识地摩挲她眼睑下倦怠的痕迹,胸口无端震出闷痛。 雨水刷洗玻璃的声音越来越大,盛微宁的秀眉也拢起褶皱。 眼见她又要掀被落地,程晏池不悦折眉,把她重新按回去。 男人赤着半身走向窗台,喑哑的嗓音能电得她发麻:“麻烦。” 盛微宁忽然没什么困意了,枕着自己手臂,侧首看向程晏池。 也不知为什么,窗外风雨雷电,此刻的卧室却格外静谧。 房里没开灯,外面路灯散射的橘黄辉光包裹着他挺拔修长的身躯,肌骨匀称,宽肩窄腰,流露着硬朗却不粗犷的性感。 盛微宁思绪游离,莫名其妙想到他们在国外那一夜。 悬崖下的潭水倒影漫天星月,周围山峦重叠,很原始的美丽。 算上他们初遇,原来一年了啊…… 不对,或许不止一年。 盛微宁心情复杂地望着利落关窗的程晏池,她抿抿唇,右手覆盖自己的左腕,再次错眸瞥向随手拿纸巾擦拭窗台的男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竭尽全力也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强求别人去做了。 没立场,没底气。 程晏池把纸巾丢进垃圾桶,余光不经意扫到书桌的台历。 台历直接翻到六月,6月20号用红笔圈出一个圆形。 程晏池心念电转,立刻明白这应该是盛微宁出国的日子。 如此慎重隆重又寄托了显而易见的期待,可见她有多么憧憬。 后天就是五一,距离盛微宁出国只剩一个多月。 程晏池垂眸,深深落下的眼皮遮挡住眼底流过的异色,没戴眼镜的轮廓因夜幕的包围更显棱角分明,唇线相当锋利。 目光里,程晏池又面容清冷地躺回床上。 盛微宁刚翻了身,就被男人困在方寸之间。 她撩起眼帘,周遭光线暗沉,连带着程晏池的眼睛也填充着幽幽寒意,烈火烧融霜雪,眸底透出的侵略性不容忽视。 两个人呼吸交缠,相视片刻,盛微宁主动吻住程晏池。 闪电在黑夜勾出道道炫白的线条,外头的雷声又更大了一些,半边天幕亮得犹如日昼,室内凌乱的光影却浓稠得密不可分。 当滂沱暴雨变成雨丝风片时,盛微宁掩嘴打了困倦的哈欠,黑缎般的长发像瀑布悬挂床沿,手无力地垂落。 “我是谁?” 程晏池抚过她被撞伤的手肘,尔后顺势而下扣住她的手指。 盛微宁漫不经心打开双眼,凝视程晏池一会儿,笑颜轻柔,美得如同午夜绽放的寂静幽昙:“程晏池,你问我多少遍了?” 她用自己的发尾在男人胸口画圈圈:“生怕我把你忘了?” 程晏池默然不语,凝眸打量盛微宁,嘴角噙着绵长悠然的弧。 “你会记得我?” “白月光。”盛微宁不假思索,眉眼透着狡黠:“你呢?” 程晏池望进她清澈见底盛着他汗珠的水眸,简明扼要:“不会。” 他因为仇恨惦记她十八年,一切就此为止,今后不能了。 盛微宁佯装委屈地叹口气:“提起裤子不认人。” 她转眸瞥了眼已经有薄雾在灰蓝空中微漾的景象,觉得那层流动的雾气亦漂浮程晏池瞳孔。 “回答得这么不留情,你怎么知道?兴许我们在y国能遇到。” 程晏池失笑,瞳眸寒凉如玉,语调冷静又冷酷:“它的面积有24万多平方公里,只要我不找你,我们绝对遇不到。” 盛微宁闭眼,不再去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又轻渺地笑了,呢喃:“我也不希望我们再遇到……” 话还没说完,下颚又被他手指掐住,密密麻麻的吻侵袭,不给她拒绝的余地,犹如火海持续焚烧她脑中那根叫做理智的弦。 这一夜,格外漫长又极其短暂。 天际渗透鱼肚白,程晏池摁灭最后一支烟,面无表情下床穿衣裤,沉静的侧影映射到床头笼罩着熟睡的盛微宁。 原本计划并非这样的。 那天出现在寿筵的人该是徐飞。 祁寒舟早把应欢给盛微宁监听器的事告诉他,他明知那杯酒有问题也不确定盛微宁会不会换,却还是喝了下去。 当时也不晓得出于什么心态。 如今再回想,自己都感觉荒诞甚至惊出脊背一身冷汗,太匪夷所思了。 故此,必须及时抽身而退。 盛微宁出现他生命中本属意外,此前的交际也不过就是青浦见过的那两面,他们真实的接触才区区半年多而已。 没有她,超出他控制之外的变故还能再强制回到正轨。 程晏池走上前,手指拨开遮掩盛微宁娇媚面靥的发丝,眸光略微停驻,眼底一点点沁出浓郁深厚的墨色,寒澈蚀骨。 脑子里闪过秦昊的提问:“她爱你?你能为她抗住梁家压力?” 程晏池面色变幻不定,气息骤然阴郁一分。 他缓缓收回手,凝望女生两眼,大步迈开长腿绕过了床尾。 五分钟后,盛微宁眼神清明地盯着窗台。 蔚蓝天空宛若剔透的水晶盏倒扣,尘世的污秽被涤荡。 她冰凉弯唇,天亮了。 214:芒刺 临出国的日子又近了两星期。 盛微宁每天醒来都会拿着台历看一眼。 那晚之后,程晏池真的再没出现过,程昱川也没来骚扰她。 不知道程晏池用了什么手段,程昱川竟然放弃继续找她麻烦,程建雄中风是不可改写的事实。 至于肖若萍…… 盛微宁慢悠悠展开报纸,上面报道了程家成员的最新近况。 某位在上流圈口碑不错的贵太太,不仅扒灰,还被送进…… 盛微宁笑眯眯欣赏着肖若萍形容癫狂不服管教的照片,唇畔浮现残忍又恶毒的纹路,叹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能怪谁?” 昔日镜海门楣显赫的豪门之首竟沦为市井茶余饭后的谈资,着实令人唏嘘,盛微宁没什么真心的同情。 恒远的股权重组也在紧锣密鼓进行。 虽然今时今日,这方法和垂死挣扎无甚区别。 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好过坐以待毙。 程昱川不是程家人毋庸置疑,偏偏股东里不服程晏池的以及胡管家斩钉截铁扶持他和程晏池分庭抗礼。 后来盛微宁才从应欢口中得知,原来程昱川早年受肖家诱骗利用恒远洗钱又逃税,证据全掌握在程晏池手里。 一旦东窗事发,几十年妥妥跑不掉。 程昱川只得迫于压力忍气吞声。 如此做,也等于程晏池私下承认跟盛微宁的关系。 应欢无意中偷听到祁寒舟与程晏池的对话,才晓得这茬。 “阿晋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一定平平安安保护你到出国。” “知道,就你替我想的最周到。” 盛微宁随手打开笔电,登陆机票官网:“祁安则闹事,别墅多增加些保镖,虽然对你造不成威胁,还是未雨绸缪比较好。” “记住了,你说程晏池到底搞什么?你们完完全全断了?最近顾雅筠和他的绯闻满天飞,两个人公然出双入对,我怎么觉得这么迷惑?他不喜欢你,还给你那么多钱又解决程昱川?” 盛微宁关掉机票页面,重新点开另一个任务栏的微博网页。 这半个月的确有特别多关于他们同行的爆料,网民甚至猜测他们肯定私下早就复合,而且狗仔还拍到他们深夜见面。 盛微宁沉默一会儿,柔荑操纵鼠标,波澜不惊地点击红叉。 她的书桌正对着窗外,阳光直射而来,笼罩她连毛孔都几乎看不见的匀净脸庞,光辉转而凝聚手表上刺得人头晕目眩。 盛微宁缓了缓,再度返回机票官网,淡然开口:“程晏池对我仁至义尽,他和我勾搭的时候没跟顾雅筠在一起,跟顾雅筠在一起的时候也已经和我一刀两断,他有自由决定娶谁。” 顾雅筠才貌双全,气质大方端庄,拥有享誉盛名的社会地位。 按程晏池的身份而言,顾雅筠是最相配他的。 本身又青梅竹马,之于怕麻烦的程晏池,现成的妻子人选。 换做平时,应欢肯定要打趣盛微宁几句,可两人相识多年,她敏锐地听出盛微宁的话语里深藏不露的复杂。 “你还过两个星期就出国,我挺不舍得你,不过我偶尔会去y国,届时找你玩,你是6月20号的机票吗?” 盛微宁抿唇,眼睛不离屏幕,忽然掠过一抹流光:“我改签了。” 应欢大吃一惊:“为什么?” “欢,你把阿晋借我几天吧。” 盛微宁很少亲昵的称呼应欢,她侧首,直直迎视书桌放着的全家福中的盛志豪夫妻,眸底晕眩化作剧烈的漩涡席卷大脑。 女生撑住自己的额头,黑发挡住温静面颊,逐字逐句:“出国以前,我要回一趟青浦,亲自求证一件事才能甘心,去利兹的日期改成23号。” * 又过了一个星期,盛微宁出国的准备差不多就绪。 盛悦平时整天住在医院积极复健,除学校基本也没去过别的地方。 盛微宁参加完毕业典礼,剩下的时间都给了盛悦,带她四处逛。 姐妹俩把镜海差不多游了一遍,然后一起去书店给盛悦买英文书。 “阿晋,我去趟洗手间。” 买完书,盛微宁叮嘱阿晋好好照顾盛悦。 阿晋这些日子贴身保护盛微宁,但女厕肯定不会靠近,况且还得照看盛悦,目送盛微宁窈窕的身影消失,阿晋推着盛悦到一边等候。 书店共两层,又是周末,因此顾客比较多。 一层的女厕人满为患,盛微宁只好改乘电梯上二层。 盛微宁汲取游泳馆被绑的教训,选了一间有人的解决生理问题。 走出隔间,那几个人走了,盛微宁把手放到自动感应水龙头下。 鲜绿的盆栽搁置窗台,夕阳最后一缕霞光流转地平线,黑白格的地砖泛着蒙昧的色调,一切看起来整洁又清净。 盛微宁眉骨一凛,抬了抬眼皮,眼底的清凌犹如被秋霜覆盖的白梅。 她匆匆甩干手,连烘干都来不及便快步离开洗手间。 疾行到轿厢,盛微宁掏出手机迅速给阿晋编辑了一条短信。 回到人声鼎沸的一层,她惊魂未定松了口气。 “盛小姐。” 阿晋领着不明所以的盛悦匆忙而来,盛微宁接过轮椅把柄:“麻烦你。” 盛悦看着健步如飞跑进轿厢的阿晋一头雾水:“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盛微宁神态平静,语气寻常:“好像有小偷,我们先等等阿晋。” 也不晓得是盛微宁的心理作用作祟亦或煞有其事,她竟又感觉到有人偷窥自己,那种芒刺在背的不适将她的记忆立刻扯回平沙路。 然而,没道理。 前两天看新闻,香江逃窜的凶犯被抓到了。 那是谁敢堂而皇之跟踪她进的女厕? 光照充足,盛微宁驻足亮如白昼的角落,手脚尽是一片冰寒。 肩头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盛微宁忍不住一颤,定神,下意识回过头。 男生含着笑意的脸孔映入视野。 盛微宁不由愣了愣,瞳孔仍遗留着一丝颤栗,不露痕迹笑笑:“林清栩,你怎么在这里?” 林清栩展颜一笑,笑容温和清润:“特意来买材料书。” 盛微宁这才想起来,林清栩读法系,他要去伦敦深造。 林清栩视线错开望着盛悦,盛微宁出声做了介绍。 “相请不如偶遇,我请你们吃个饭?学校里挺长日子不见了。” 盛微宁正要回答,阿晋的身影步入眼角余光。 215:狭路 “微宁?” 温润的呼唤落在耳畔,即便是声浪喧阗的餐厅都有股清越味道。 盛微宁如梦初醒,转眼对上林清栩蕴含关切的瞳眸:“抱歉,我走神了。” 林清栩也不刨根问底,只说:“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那倒没有,就最近要出国,所以蛮多事情要操心。” 林清栩深以为然:“确实手忙脚乱的,我听李娜说你六月的飞机?” “对,下个礼拜的机票。”盛微宁牵起唇角:“早过去还能多熟悉下环境。” 盛微宁与林清栩做了四年同学,社团又经常在一起搞活动,毕业之后,大家天南地北想再相聚也不容易,于是欣然应约。 “风味人间”是最近比较受欢迎的网红打卡点,自助餐挺不错。 盛悦由阿晋陪着,盛微宁则跟着林清栩一块儿取餐。 扫视琳琅满目的美食,她却兴趣寥寥。 阿晋四处找过,女厕没任何异常。 当然,不排除对方早就闻风逃遁了。 其实盛微宁即将出国,纵使那个人真的跟踪她,也不可能一起。 可她难以踏实,总预感这是不小的隐患。 就好像不慎吞了一颗不大的梅子核,本以为没事,结果过几天,肠胃被查出穿孔,一时侥幸,最终得不偿失的还是自己。 对方神出鬼没,她如果非要把他揪出来,又能找谁? 应欢这两天很忙。 程晏池…… 脑海一晃而过那个人,盛微宁不假思索否决。 她的手机还没删掉他号码,微信却在那夜的第二天就拉黑了。 两个人形同陌路,不应该再有任何交集。 胡思乱想着,注意力不太集中,林清栩忽地把她往自己身侧拉了一把,手臂绅士的搭在她细腰。 下一瞬,后头有人喊着顾雅筠的名字跑过去。 盛微宁心念一动,挑了挑眉,循声望向突然变得更嘈杂的门口。 那对高颜值男女并肩同行,彼此脸上泅染轻薄的笑,身后随着保镖。 没有过分亲密的举止,可眉梢眼角间溢散的默契表露无疑。 尤其是顾雅筠,文艺风的浅色长裙,垂顺感极佳的黑发披肩头,站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身旁,每次仰头看向他,闪烁着明亮的光。 程晏池惯常的清冷疏离,言行举止一派温文尔雅,不时低声答她两句。 四目交织的霎那,仿佛时光无形的水面震了震,撞开层层叠叠的波纹。 那晚,两人枕雨不眠,又在天光大亮的黎明划清界限。 程晏池曾扣紧她的十指喃语,他们不可能再在y国相遇。 狭路相逢,镜海可比y国小多了。 剪掉程家这条纽带,盛微宁偶尔通过网络看到风度翩翩出现各种场合的程晏池都会不自觉恍惚,产生深刻的虚幻感。 貌似那些潜藏暗处活色生香的日子全源自于她的一场梦。 曾有过的纠缠是造物主掬起时光的沙砾时疏忽大意漏出的一把,后来,造物主及时醒觉错误,沿着原路返回,将飞扬的沙一粒粒捡回去。 对视的时间短促,却足够双方心里浮现千头万绪。 程晏池几乎在踏进餐厅的那刻,便不偏不倚捕捉到盛微宁的影子。 彼时她刚好被粉丝推倒,身旁体贴备至的男生急忙把她护进怀里。 谈不上介意,毕竟放手的那日就做好了决定。 既然永远不可能结合,趁早一刀两断为妙,免得将来生出更大波折。 虽然的确不舍,还没到必须得到的地步。 假如真要得到她,暂且不提梁顾两家的交情,他自己先就过不了那关。 他有需要联姻的顾雅筠,她日后也会遇到合适的人。 然而,想象和实际行动是两码泾渭分明的事。 平日见不到她,不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见到她,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当顾雅筠温柔的征询声过耳,程晏池听到的,居然是盛微宁的声音。 最诡异的是,潜意识代入盛微宁的腔调,习惯又驱使他回应顾雅筠。 程晏池的视线明暗不定,若有似无落林清栩未离开盛微宁腰肢的手。 顾雅筠给粉丝签完名,转头朝程晏池笑着解释:“我订了包厢。” 各自是公众人物,以往出来吃饭一般会订包厢,免得被大批人围观。 顾雅筠倒对此无所谓,巴不得镜海的娱乐版每天都渲染他们的恋情,可程晏池明显不喜欢这样的噱头,她只好收敛下小心思。 目光不经意逡巡全场,顾雅筠抿唇,忽而毫无预警地又瞥向程晏池。 程晏池长身玉立,清俊寒漠的轮廓水波不兴,见到盛微宁没多大反应。 顾雅筠抿着嘴角笑了笑:“是盛小姐,我们过去打声招呼吧。” 程晏池淡淡点头。 盛微宁已经和林清栩拉开距离,低眸,端着的托盘撒了些汤水。 林清栩自然而然递给她一包纸巾:“擦擦吧,再回去装一盘。” 盛微宁把纸巾拿到手里正准备清理,柔和的女声飘然而至:“盛小姐。” 女人裙摆摇曳,男人锃亮的皮鞋也同样踩进眼帘。 盛微宁动作顿住,若无其事撩起眼。 她佯装看了一眼顾雅筠,随后沿着她的方位望向神色淡然的程晏池,言笑晏晏:“顾小姐,程先生,好久不见。” 程先生…… 呵,这称呼,熟悉又陌生。 不过盛微宁没了婚约也不在恒远工作,如此称呼没毛病。 程晏池面容清寂,眸光稍稍掠过盛微宁,唇线掀出微弧:“好久不见。” 他似笑非笑看向林清栩,情绪寡淡到随和,几不可见的点头示意。 林清栩神情未变,始终伴盛微宁边上,向他们礼貌地打招呼。 顾雅筠意味深长地打量林清栩,温声问盛微宁:“你朋友?” 她柳眉蹙着略微思忖片刻:“想起来了,我们在佳珀见过,想不到今天又碰见了,真巧。” 盛微宁没看程晏池,坦然迎视顾雅筠,纤丽的眉宇弥散淡薄笑意:“他是我同学,上次介绍过的。” 顾雅筠的表情不易察觉僵了僵,有点下不来台。 记得有一面之缘,自然也该记得他们的关系。 程晏池不咸不淡开腔,嗓音平平:“雅筠,你晚上要去乐团。” 不等顾雅筠接口,程晏池寒静如星的眸子辉映着盛微宁:“我们还有事,先失陪了。” 冷然抛下这句话,程晏池突然握住顾雅筠手腕径直越过盛微宁。 216:勉强 两人擦肩而行。 明亮的光线倏然被分割成明暗区间,拼接处的阴影撕开一块口子。 笔挺的西装袖摩擦过柔软的手臂不带半分停顿地离开,再无往昔缱绻的暧昧。 盛微宁淡静垂眸。 男人钻石蓝的袖扣折出一道分外锋利的芒光扎进眼底。 恍若合着节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盛微宁眨眼,神色自如转向林清栩:“盛悦爱吃芒果派。” 林清栩也收回流连程晏池背影的目光,笑了笑,虎牙若隐若现:“那就再回去拿一盘。” “嗯,反正盛悦有阿晋陪着。” 盛微宁转身,沿着那对男女离开的方向折道,一路与林清栩聊天,直至取餐区才分开岔路。 林清栩在盛微宁印象中,属于书生气又带着点腼腆的男生,可他照顾女生却特别绅士。 沿途走来,只要遇到人多,林清栩总不忘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但很注意肢体接触的分寸。 “你想吃什么?我马上要出国了,平时在学校不少活动麻烦校草,今天我也请你吃。” “我不挑食,你怎么请,我怎么吃,不过大排面还得我请,本来就是我先提的。” 周遭一片嘈杂,相距也有好几米,女生谈笑的动静却清晰飘进程晏池耳朵,像一根牛毛细针徐徐刺进耳蜗。 拐过墙柱,声音逐渐消弭,黄莺一般清丽圆润的笑语淹没人声。 程晏池步履沉稳,俊逸的眉骨间隐隐飘浮着浅薄阴翳,脸色愈加清淡疏冷。 顾雅筠跟着他亦步亦趋,目光不时凝定自己被他握着的腕骨上,唇角流泻甜蜜的笑容。 刚才确实挺尴尬。 她从小练琴,记忆力自然无可挑剔。 那么说,不过是存心暗示盛微宁很会招异性青睐。 不料,盛微宁还击,舌头底下压死人。 幸亏程晏池当场维护了她。 心潮一阵激荡,她情不自禁又望了眼那只修长有力的手。 冷不防的,手腕一轻,袖扣的蓝芒自眼前一闪而逝。 顾雅筠微微愣住,抬起眼皮,程晏池已从容自若收回手推开包厢的门。 灯光耀目,满室寂静,间或荡漾着幽雅的花香。 程晏池闲庭信步踱进去,颀长身姿聚光,冷峻形容皎皎雪山一般高不可攀。 顾雅筠呆立原地,一瞬不瞬盯着他,莫名的,忽然有些慌。 以前程晏池从不会把她丢下,永远与她走在一条线。 起心动念不过霎那。 顾雅筠眼中掠过决然,抛却矜持大步跑向男人,不由分说搂住他的腰。 柔软的躯体忽然贴合后背,地面投射的影子紧紧地交叠。 程晏池反应平淡,既没推开也没给予任何回应,似乎一切都引不起他的情绪波动。 “你替我解围,我挺开心的。” 房门依然半敞着,顾雅筠无所顾忌对程晏池诉衷肠:“那晚听程昱川污蔑你跟盛微宁关系不干净,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可我不敢开口……” 程晏池垂身畔的手握了握,眼底翻涌的浓墨宛若将灯影吸纳,高挺鼻梁在两侧形成暗影,镜片反出的白光泛着寒夜的凉。 “我生怕你真不要我,不过转念一想,哪可能?” 顾雅筠单薄的肩膀略微瑟缩,似乎渴望汲取他的温度,又似乎是因为别的原因,白皙手臂缠得更紧。 “你不会移情其他女人,与其说你们有苟且,不如解释成是你联手盛微宁利用她对付程家,可信度还比较高些。” 顾雅筠久久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压抑着胸腔窜动的不安,温婉浅笑:“‘苟且’两个字用你身上简直是莫大的羞辱,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什么都有,何须为了女人大费周章?” 她穿着高跟鞋,一抬首,稍微踮脚便能靠近他肩头,眉眼柔美舒展,朱唇轻启,温热的吐息幽幽缭绕程晏池耳垂。 “很小的时候,你就答应过会顾惜我一辈子,相守相恋是水到渠成的事,就算我闹脾气放弃过你,自始至终也都不曾怀疑你对我的爱。” 很深情的告白,女人举动间透露的亲近更是不言自明。 顾雅筠吻了吻程晏池颈侧,柔荑恰好交叉放置于他皮带上方。 这种暗示,昔年的顾雅筠绝不会做。 程晏池仍旧笔挺峻拔地站着,没作声,神色淡漠无痕。 他低眸,看着那双白嫩纤细保养得特别好的手,眸光变幻莫测。 只要他开口,顾雅筠今晚便会随他回酒店。 成年男女本就没那么多需要瞻前顾后的问题,何况他们早晚会成婚。 他身为男人,更谈不上吃亏。 然而…… 程晏池从里到外都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起码的躁动也缺乏。 他不想要她。 四年前没感觉,四年后更是如此。 如果身后的是盛微宁,他不至于做柳下惠,分分钟把她带床上。 脑子诡异的闪过这想法,程晏池深邃的眼底渐次蔓延寒霜。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萌生冲动遂顾雅筠的愿。 “雅筠。” 僵持半晌,他终于淡声开口,冷静的嗓音磁性低沉,听不出太明显的感情色彩。 程晏池轻轻捏住顾雅筠的细腕,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站定,凝视她的目光清远平和,疏冷瞳眸映衬窗外夜色透着距离感。 顾雅筠充满期待地看向他,脸颊不自觉渗透薄薄的绯红色。 这段日子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 程晏池对她俨然也比刚开始更亲近,她觉得复合只差他一句话。 想到今夜或许会发生的事,顾雅筠顿时心如鹿撞。 程晏池盯着顾雅筠嘴边羞涩的笑意,眸子飘忽过暗影,好看的眉峰微微折起,脸庞越来越寒漠,气息冷冽逼人。 还是不行…… 连亲她都变得格外困难。 女人之间的差别这么大吗? 程晏池思忖片刻,懒得再勉强自己,顺势拉着顾雅筠走近餐桌。 顾雅筠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惊了一下,脱口而出:“你不想?” 不想得到她,也不想彻底和好? 这是顾雅筠的潜台词。 她体恤他最近忙着工作,从没正式提过旧情复燃。 可程晏池应该明白的,这是他们两家的共同期许。 程晏池淡淡放开顾雅筠,难以描述的沉郁眼神让她心惊肉跳,有点后悔自己太沉不住气。 她发现白彤说的对,程晏池的变化太大了。 就在这时,顾雅筠的手机忽响。 她接起电话,面色立刻大变。 217:冤家 当晚,程晏池与顾雅筠果然又上了热搜。 连带着,还有他们在包厢亲密拥抱的偷拍照,随后,又是一组程晏池送白彤母女连夜去机场的照片。 盛微宁翘起二郎腿,漠然浏览炸开锅的评论区,内心毫无波动。 不一会儿,她丢开手机,仰面朝天倒在床上。 隔三差五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占用公共资源。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程晏池是这么喜欢浮夸的人,遇到真爱妥妥不一样。 卧室的灯光仿佛水银遍洒,漫到每个角落,宁谧得能听见虫语。 盛微宁安静闭眼,光线刺透薄薄的眼皮扫进瞳孔,瞳珠很不适,迷糊中做起梦,忽而梦见程晏池,忽而梦见自己的父母。 “我的小宝贝将来长大是不是也想当医生?妈妈更希望你能做翻译官,那是妈妈的理想,不过无论你做什么职业,都得对得起自己的良知,凡事要做到问心无愧。” 晴空万里,盛志豪夫妻笑容可掬地抱着盛微宁。 盛微宁笑眯眯去亲他们,金色光圈骤然袭来,父母的身影犹如水汽逐渐被阳光蒸发,取而代之的,是梁婧宜惨白的脸庞。 “的确不顺眼,我偶尔都恨不得能掐死你。” 隐匿暗影的男人指缝星火明灭,言语间饱含咬牙切齿的憎恨。 急促的手机铃音惊醒了噩梦连连的盛微宁。 她猛然掀起眼帘,瞳孔收缩,睫毛掠过一线湿润的萤光。 来电显示应欢。 盛微宁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骨,随手接通。 “阿宁,我在蓝桥会所,很不开心,你陪陪我,我让人去接你。” “你不是要工作?”盛微宁瞥眼壁钟:“现在凌晨两点。” 话虽如此,盛微宁猜到应欢肯定又和祁寒舟闹矛盾。 她认命的爬起来换衣服:“你是叫阿晋过来吗?” 应欢的声音隔着电磁波显得含糊,精神状态也不佳。 “他是我最得力的保镖,你是我最好的闺蜜,当然也只有他才配得起你的地位,你就要出国了,盛悦有护工照顾,我们顺便聚聚。” * 盛微宁在阿晋的陪同下现身蓝桥会所。 以前故意营造知书达礼循规蹈矩的名媛形象,很少在外头过夜。 这会所她没来过,初次涉足此处,倒觉得颇为新奇。 蓝桥跟锦瑟不太一样,装修格调没那么华丽,很极简的线条化。 盛微宁环顾四周:“应欢又不高兴了?” 阿晋抿唇:“和祁少大吵了一架,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盛微宁眼尾无声斜睨,看出阿晋的遮遮掩掩。 她不再多问,随着阿晋绕过舞台款步走向后面的包厢。 没成想,好巧不巧遇到了沈哲。 “盛小姐,刚被退婚,你就来会所找乐子,也够洒脱的。” 盛微宁不疾不徐驻足,循声侧眸,沈哲带着三个纨绔满脸兴味。 程家给出的退婚理由,是两个小年轻不合适,并且裂痕太深,可凡是参加过程建雄寿筵的,哪个没听见程昱川愤怒的指控? 盛微宁面容沉静,清凌凌地扫了沈哲一眼继续往回走。 阿晋递出一记警告的眼神给沈哲。 沈哲笑笑,步子不快不慢地尾随,罔顾周围人群,高声调侃道:“盛小姐如今飞黄腾达就一脚踹开风雨飘摇的程家,这样不太合适吧?一条狗养了十几年都能给主人舔脚,你除了明哲保身还会什么?” 到会所玩的差不多俱是圈内人,听沈哲当众羞辱盛微宁,他们喷笑,七嘴八舌指着她私语。 盛微宁置若罔闻,眉尖都没蹙一下。 马上就要离开镜海,她不欲再与人起纷争节外生枝。 沈哲眼见盛微宁三番两次无视他,面子挂不住,当下也恼怒得厉害,直接出言不逊。 “你妹妹那个残废在肖家的医院白白享受那么多年,怎么程夫人出事你也不去探视?忘恩负义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不担心反噬你妹妹?” 话音刚落,原本慢步前行的女生压眉,霎时顿下脚步,冷冷转身盯着沈哲,面无表情,澄莹的瞳眸冰寒彻骨。 “大庭广众,沈少爷指鹿为马就算了,我当你年纪小不计较,但请最好积点口德,你出言无状之前,都不考虑你姐姐?” 此言一出,看好戏的人面面相觑,神色忍俊不禁。 沈哲的年纪比盛微宁还大一岁,盛微宁居然说他小。 盛微宁歪头,秀美脸庞铺散浓稠嘲讽,冷艳的气质夺人眼球,语气淡然:“你们沈家往日抱着肖家大腿没少捞好处,自从寿宴过后,不也急着撇清关系?” 沈哲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恨恨地瞪着盛微宁:“我姐姐因为程昱川终身瘫痪,我们家为什么要假以辞色?” “特别是你盛微宁——”沈哲抬手指着盛微宁,愤慨怒骂:“你如果早点自愿退婚,我姐姐也不会变成那样。” 盛微宁不以为然,哂笑:“她没能力进程家,关我什么事?” 沈瑶瘫痪同她有关系,但并非绝对,是程晏池下的手。 当初沈瑶害她,没留半点余地,屡次栽赃陷害。 她凭哪点必须得惯着沈瑶? “吵什么?出来玩的能不能消停?这又不是菜市场。” 一道玩世不恭的男声倏忽传来。 盛微宁嘴角抿了抿,抬眼一瞅,秦昊分开人群走来。 后头的程晏池只穿着简洁雅正的衬衫黑裤,没打领带,甚至没戴眼镜。 射灯急剧闪动各色光带,蕴在他深不见底的眉眼深处,宛若远山缠着一层朦胧的秋霭,高远神秘。 盛微宁撇嘴,一天之内碰见两次,什么孽缘? 秦昊拍了拍沈哲肩膀:“别闹事。” 程晏池正眼都没给盛微宁,唇角凉薄地朝沈哲挑出微末的笑。 沈哲一震,想到家中长辈交代的话,连忙自找台阶离开。 看热闹的都散了,那两个人抬步朝盛微宁这边走过来。 盛微宁盈盈一笑:“程先生,秦少。” 程晏池狭长眼尾微敛,充耳不闻经过她身旁。 秦昊点头,忙不迭追上程晏池。 盛微宁冷嗤,若无其事拾步。 包厢过道十字结构。 盛微宁拐过弯,一只手猝不及防拽住她拖进去。 阿晋紧张的呼喊被秦昊的笑语掩盖。 纷乱的脚步声后,挺拔的男人将盛微宁禁锢在墙壁上。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温凉薄唇抵住她耳廓:“八百万嫌少?” 218:拉扯 起初,盛微宁未能领会到程晏池的深意。 虽然刚才没觉得程晏池会心血来潮堵她,然而眼下被他锁在无处可逃的臂弯里,她一点也不惊愕。 她总有种预感,程晏池绝无可能那么简单的放过她。 可她并不想要他。 今时今日,彼此要不起,也不能要。 世上的男人千千万万,唯独不该碰程晏池。 她后悔了,当初不应该招惹他。 这是一处僻静角落,壁灯散发着幽幽光亮,被程晏池宽阔的肩背遮挡,他半边面颊覆盖薄薄的匀光,垂眼深深俯视着盛微宁。 她似笑非笑,语声娇懒:“哪儿还有人嫌钱少?” 程晏池再度低头,唇自然而然游移到她眼睫描绘,呼吸不太稳,沙哑地蛊惑:“你以后是很需要钱,我们再睡一晚,就在这里开间房。” 他用的并非问句,平淡笃然的陈述,显然替她做好了决定。 无论她答不答应,他想要,那就必须给。 好歹盛微宁刚解除婚约,程晏池身为程家大少爷又有顾雅筠,竟毫不避讳了。 这份无所顾忌的坦然让她不由自主心惊。 盛微宁莞尔,双臂妖娆地环住程晏池,抬起小腿触碰他裤线笔直的西裤,像只软骨的猫腻歪他胸前,如兰唇息蜿蜒起伏。 “程先生,你还不到三十岁,多保重身体。” “那是我要操心的事,你管那么多,真把自己当我老婆?” 盛微宁轻叹着啄了啄男人俊逸嘴角:“我是你情人。” 程晏池的头埋在盛微宁脖颈,攥住她柔曼的腰,血脉越来越蓬勃。 面对她,终究与面对其他女人是不同的。 感觉极强烈,心跳也不一样,脑子空茫茫一片,偏生又觉得很满足。 程晏池忽然忆起国外那晚见到盛微宁的情景。 不仅是回到程家以前,在更早,他就查到盛微宁的下落。 大概十几岁的样子,他瞒着梁修凯将盛家的资料全收拢到手。 盛志豪夫妻双双罹难,只剩下一双无依无靠的女儿。 仇恨在心里堆积许多年,本以为能凭自己替亡母讨回公道。 谁知道,仇人都化作了一抔黄土。 累积无数个日夜的恨意并非因此消减,反而愈演愈烈,迫切需要一个出口发泄,所以盛微宁自然而然进入他的视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居然在父母双亡后,被程家收养了,而且过得貌似只是表面光鲜。 他没去调查过她在星沙镇的生活,不过从她对待曹胜兰的态度分析,估计过得也特别差劲,否则不至于毫不犹豫来到镜海。 第一次拿到盛微宁的照片,脑海鬼使神差浮现她幼时的模样。 又可爱又调皮,眼睛漆黑明亮。 偷拍到的盛微宁念高中,出落得娴静漂亮,跟在程昱川身后替他背书包,程昱川拿她当丫鬟使唤,可惜她又不像丫鬟。 昔日被父母千娇百宠的小公主,沦为仰人鼻息的孤女。 那一刻,程晏池骤然失神,忽觉周遭流动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再次真实见面。 很难把那张妖冶清媚又惹怜的脸蛋与当年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联系到一起。 当车灯明亮的光线笼罩她倔强而畏怯却不失傲劲的眼神,血管沉寂已久的血液鼓噪着窜向脑子。 恶念由此而生。 盛微宁从不知晓。 这些年,有人一直在暗处窥探她,对她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软嫩触感倏然拉回他思绪,女生娇媚的谑笑余音撩耳:“你舍不得我,难道只睡一晚就舍得?” 盛微宁柔凉的双手捧住程晏池脸庞摩挲,腮边漾起淡淡弧度:“一晚又一晚,贪恋何其多。” 她腔调清冷疏远,平静地阐述程晏池此刻内心的真实感受,勾着眼梢挑逗他的模样格外昳丽。 程晏池抬高盛微宁下颌,容色清寂地审视她,一遍遍扫视,目光罕见的专注,很轻也很重。 盛微宁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直视他含义复杂的双眸,翘起的唇尾带着天然诱惑:“我看到你和顾小姐的热搜了,卿卿我我抱在一起,离床上也就一步之遥。” “睡你睡得太习惯,一下子换人有些不适应。” “听话。”程晏池也不刻意解释,唇边的纹路轻挑浪荡,烈骨气息炙烤她,沙哑着嗓音诱哄:“我再给你一笔钱,陪我?” 廊道幽深寂静,灯色朦胧流转。 两人之间的氛围缠绵旖旎,似乎完全被隔绝喧嚣之外。 盛微宁定定地瞥眼低头迁就她身高的男人,眼波微动,恍若月华倒影湖面的景致被风吹皱。 程晏池的手臂仍旧钉盛微宁身侧,侵略性强大,深眸如墨涌,鼻尖蹭过她太阳穴,把她的腰身往上提了提。 盛微宁恍惚一会儿,忽而露出娇娆媚色,仿佛沾染夜雾的红玫瑰绝艳绽放黑夜,转瞬便令黎明黯然失色。 程晏池瞳孔紧缩,心口猛然一撞,好像那朵花野蛮地扎进了胸腔。 疏神间,怀里的女生蝴蝶一般灵活逃脱,凉润的肌肤掠过他衣袖。 程晏池下意识去捞她,落了空,一缕香气缠绕手腕。 循着余光转眸望去,裙角飞扬的女生漫不经心斜倚另一侧墙壁。 她散漫站着,笑颜明艳无方:“我不方便。” 程晏池沉如乌玉的眉眼紧盯盛微宁,指腹捻了捻,无端的,胸腔抑郁难平,寒声搭腔:“如果我偏要呢?” 盛微宁静了一秒,移开眼睛投向窗外的圆月:“我童年时总吵着要星星月亮,爸妈就打一盆水给我,我惊喜地发现,它们真的拓印在水面,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虚假的镜花水月。” 听见盛志豪夫妻的名字,程晏池脸上分明闪过难辨的情绪,挺拔身形滞在原地,眸中迭起黑浪惊涛,衬得瞳孔冷厉慑人。 “我离出国还有六天,假如我可以,天天陪你睡也无所谓,毕竟你出手阔绰,然而人生就是如此,哪能事事两全其美,总要有遗憾。” “程晏池,我们结束了。” 盛微宁的语速不疾不徐,眸光始终仰望那轮皎月,清辉勾勒她窈窕侧影,剪出能跨越时光的隽永味道。 程晏池喉结滚了滚,眉梢眼角的寒戾陡然消弭无踪,他望着盛微宁,原先略微迷离的炽热眸色重新被薄冰填满,溢散着凛冽。 盛微宁掀唇:“好聚好散。” 219:好散 好聚好散。 四个字甫一入耳,程晏池勾唇,凉薄又讥嘲的弧度挑上唇角。 他们之间从无好聚,又何来好散? 盛微宁转过眼,坦坦荡荡和程晏池对视,眼底流淌冰凉月辉。 程晏池低笑,慢条斯理拨了拨袖扣,表情被幽暗模糊,眼帘微垂,俊雅斯文的面容爬满寒凉阴沉的况味。 “这辈子,最好别再出现在我眼前知道吗?” 程晏池漠漠地扫一眼盛微宁,眉目泛起悠长的冷意,沉冰凝结的双眸攫住她脸庞,停顿很久,又好像只是一掠而过。 清凉的嗓音干净如深秋的山泉,一字一顿:“要滚,就滚远点。” 盛微宁仍然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瞥眼他邪肆阴柔的浅笑,娇慢地拉长声调:“放心,不会出现的,世界那么大,我们不可能再遇到。” 只要他不找她,她甚至连伦敦也不会随便去。 无论是他抑或梁家,都惹不起。 程晏池笑容更深,胸腔猛然腾起的激烈情绪潮起潮落,面上始终风平浪静,抬步走到盛微宁跟前,指骨钳制她娇小的下颌:“但愿如此。” 盛微宁静静感受着下巴传来的鲜明痛楚,忽略他眸中的风起云涌,突然踮脚搂住男人脖颈,甜美的笑靥一点点晕染他凝寒瞳孔。 “以后也不会再见面,来个goodbyekiss怎样?” 程晏池清冽深寂的眸光笼罩凑近自己的盛微宁,面色无波无澜。 盛微宁没闭眼,睫毛簌簌,在他幽深的瞳眸里清晰看到另一个自己,心跳情不自禁漏掉一拍,樱唇蜻蜓点水的擦过他唇峰。 彼此的唇瓣一触即分,盛微宁推开程晏池毫不留恋抽身而退。 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迅猛的力道朝她骤然席卷。 盛微宁惊呼,背部再次被甩在墙壁,疼痛扩散整个背部。 程晏池眼神暗沉凶狠,笑声嘲讽,裹着一团寒冰却滚烫喑哑的声息喷洒女生柔嫩耳畔:“国外的goodbyekiss不是这样的,我教教你。” 盛微宁眉尖一跳,眼睁睁任由光影中他晦暗的俊脸朝自己逼近,那股危险的侵略感迫得毛孔都生出颤栗…… * “哇,你这是怎么了?吃超级辣椒还是被蜈蚣咬了?” 应欢本来喝得醉醺醺,瞅到盛微宁的鬼样子霎时吓得清醒不少。 盛微宁的长发尽管经过梳理没那么蓬乱,可仍能看出端倪,脸蛋红得能媲美小龙虾,最惨不忍睹的是嘴巴…… 应欢打量两眼盛微宁,恍然大悟地奸笑出声,立刻交代阿晋买口罩。 “是我的错,不该这么晚把你叫过来,不然你也不会碰上程晏池。” 阿晋随身保护盛微宁,能占盛微宁便宜的,除程晏池不做他想。 盛微宁一路进来都捂着嘴唇。 闻言,难堪地望向应欢,一开口,嗓子同样哑得不像话:“那男人简直畜生变的。” “打是情骂是爱。” 应欢站起来检查盛微宁的连衣裙,领口被撕开了些,她郁闷,回房里找了条烟灰色的缎面a字裙给盛微宁:“幸亏我们身形体重差不多。” 盛微宁也没什么忌讳,直接当应欢的面换衣服。 应欢好整以暇欣赏盛微宁婀娜的身材,眉飞色舞地调侃:“难怪某人凶残得很,瞧瞧你这养眼的胸腰腿,我记得你读书那会儿发育的就好,好多男生体育课都爱盯着你。” 盛微宁眉梢微挑,倒了一大杯水润喉咙,缓慢抚摸自己的唇,嫌弃地撇撇嘴:“我今天也不知道走什么霉运,一天接连两次偶遇程晏池。” “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两说不定在y国还能死灰复燃,我总感觉程晏池不会轻易放过你,但是他又有顾雅筠了。” 应欢随意把手机的微博打开,示意盛微宁看那张照片:“你猜他们睡了没?应该没有,否则他干嘛对你这么热情。” 盛微宁捧着水杯羽睫翕动,凉凉一笑:“我才不要再见到他。” 她说完正色端详醉眼朦胧的应欢:“又吵架了?” 应欢恹恹的,反应很迟钝。 盛微宁狐疑蹙眉,心念一转,伸手探她额头:“你发烧还喝酒?有病。” “我不舒服,不小心把应妧送他的笔筒摔碎了。” 应欢护住自己的酒杯,懒洋洋垂着脑袋,漂亮的手转而搭上脖子,自衣领内扯出条项链串着的哨子。 盛微宁眼波微动,心里沉甸甸的,咬了咬格外酥麻的唇。 “我当年眼睛看不见,他送我这个,说是……只要我吹起它,他就能听见声响过来找我……我第一次吹,他没出现,因为陪着应妧。” “那条狼狗险些咬伤我,后来我再也没吹过。” 应欢噗通倒在桌面,脸颊贴着桌沿,冰凉的水迹顺着眼眶滑落,汇聚成晶亮的小水坑,喃喃自语:“喜欢一个人,好辛苦。” 盛微宁不知想起什么,眸子里岑寂的光芒跳跃:“那就别喜欢了。” “你是应家的千金,多得是桃花等着你采撷,你为什么偏要祁寒舟?” 应欢失笑,神色凄然,鼻音浓重地开口:“你没真正喜欢过人,你不懂,能随便变心那只能表示你不爱他,可如果真的爱,要放手很难。” “我在祁寒舟身上付出太多太多了,已经没法儿再重新开始。” “阿宁,”应欢坐起来揽着盛微宁,口齿不清嘟囔:“所以你离开程晏池是对的,感情萌芽状态就把种子狠狠掐灭,不要回头,也不要停留。” 盛微宁默不作声,方才轻松写意的神情此时显得凝重,浓密的眼睫遮住眸底若隐若现的冷流。 眼见应欢又要倒酒,盛微宁随手取了酒杯:“反正我要出国,陪你喝。” “别,这是伏特加。” 应欢制止盛微宁,脑子灵光一现,忽道:“你不方便喝酒,来例假了。” 盛微宁从容拔出酒塞,语气寻常:“最近大概作息不规律,前天走的。” 闷头喝了几口,估计味道太烈,盛微宁猛地呛咳起来。 应欢连忙帮她拍背,却发现,盛微宁单薄的肩头轻微耸动。 她一愣,酒立时醒了大半:“阿宁,你不舍得他?” 盛微宁单手撑着额头支在桌边,黑发掩映温净面颊,剔透的水珠一颗颗坠落地板,痛苦地皱着眉:“我好像被骗了好多年。” 220:天意 “盛微宁这一走,你真决定了断了?然后和顾雅筠结婚?” 秦昊凝眸审度着对面把玩酒杯的男人,终于把心里长久以来积攒的疑问一股脑倒出来:“我怎么弄不懂你,你一直就说自己是玩盛微宁的,刚刚你那副架势可不像,都差点把人生吞活剥了。” 回想方才不慎撞见的情形,秦昊依然感觉很震撼。 程晏池两人迟迟不出现,阿晋又三番两次硬闯,他只能答应一起去看看走廊里的情况,结果…… 秦昊敢保证,如果他们没闯进去,明天程晏池就能和盛微宁上头条。 问题是,那么喜欢为什么不把人留在身边呢? 程晏池喉结下的衣扣松了两颗,锁骨有块结血痂的牙印,很秀气的齿痕,胸前的衬衫也被抓得皱巴巴的。 “我不能爱她。” 良久,程晏池轻声吐露这句话。 不是不可以,也并非无法。 而是感情色彩分外强烈的不能。 秦昊忍不住折眉:“为什么?” “你舅舅虽然古板,倘若你真不想要顾雅筠,是很麻烦,但也不代表你做不到,假如你们真心相爱,他早晚会同意盛微宁进门的。” 程晏池嗤笑,溢散阴黑之气的眉宇掠过凌厉:“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就是程昱川曾经的未婚妻?能有多特殊?国外不讲究那一套。” 话落,秦昊竟见程晏池古怪地笑了笑,头皮不自觉一阵阵发麻。 包厢内旋转的镭射灯放射各色灯束,程晏池幽寒的脸庞蔓延高低错落的魅影,他眸中阴云密布,抬起浅薄眼皮看向莫名其妙的秦昊。 “十八年前,盛微宁的父母害死了我妈。” “什么?”秦昊神魂俱震,杯子哐当掉地上:“你妈不是死于感冒?” 秦昊忽然想起曾在锦瑟问过梁婧宜的死因,彼时程晏池的反应异样。 他一直没往深想,原来背后的真实原因如此匪夷所思! 程晏池薄唇泛着冷冽,一口将杯中酒灌入喉咙,烈骨的酒液灼烧喉管直窜到心肺,无声无息便烧得他眼眶微红。 “我爸去世后,肖若萍迁怒我们母子,她找人去望城对付我妈,我妈带我逃走投奔朋友,当时身无分文也没证件,我们母子途径青浦遇险被盛家人救下,她身体不好……” 赵雪竹确实古道热肠,没证件也让梁婧宜入院治疗,还替梁婧宜照顾差点被车撞死的他。 假设没那场瞒天过海的医疗事故,盛家无疑是他的恩人。 听程晏池言简意赅讲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秦昊义愤填膺:“真缺德。” 做错事,不但不想着道歉抑或赎罪,连承担错误都逃避,幸亏程晏池命大,之后又被顾家收养。 “因为你们没真实证件,所以即便后来有人刻意去查,也找不到什么。” 秦昊脸上怒气昭然:“他们摆明仗势欺人,送你去孤儿院是掣肘你。” 程晏池又给自己缓缓倒了一杯酒,寒峻轮廓的每根线条无不锋利凌锐。 “无论是顾家人或者我舅舅,都不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 “原本是希望靠自己的能力帮我妈讨回公道,没想到他们都死了。” “他们死得干脆利落,可我妈的命却丢得不明不白,如若不是赵雪竹,她不会死,我妈至死都没再睁开眼看过我,也没有跟家人团聚。” 程晏池闭了闭眼,紧紧扣住酒杯,忽而侧眸瞥向一旁,侧颜绷得非常冷硬,显见情绪有多悲愤,而他也只和秦昊说起过这段血淋淋的往事。 一声刺耳的脆响,杯柱居然被他青筋暴露的手生生攥断! 秦昊眸色涌动:“你找盛微宁打算母债女还?” “嗯。” 程晏池扔掉玻璃碎片,掌心被棱角刺穿皮肉,他浑然不觉,声线四平八稳地陈述:“想过毁掉她,在摩洛哥的时候也想过让她去死。” 秦昊苦笑:“但你最终还是不忍心,你知道她是无辜的。” 都说这世上从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可秦昊却能理解程晏池的做法,那是他相依为命的亲人。 牵扯上血海深仇,谁也不无辜。 况且程晏池不曾真的伤害过盛微宁。 仁至义尽了。 爱上自己杀母仇人的女儿,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们的确不能在一起,你妈含辛茹苦养大你,就算你失去替她讨回公道的机会,也不可以跟盛微宁搅和。” 不然,梁婧宜肯定会死不瞑目。 程晏池没接腔,微微阖眸,单手搭着膝盖,流血的那只手灯光下透出妖冶的邪美,整个人的气息阴沉又颓唐。 “我舅舅好像对我妈的死因起疑了,他为人蛮横刻板,你了解他的手段,一旦真相浮出水面,他会逼我亲手处理盛微宁姐妹。” 秦昊看着疏离不可近的程晏池,目光如炬:“你拿顾雅筠当烟雾弹?” 盛微宁的身份其实很好查,再顺藤摸瓜查到盛志豪夫妻也不难。 “不全是,我想过娶她,就在她到镜海之后,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程晏池挑起眼帘,眼底划过一抹深沉莫测的光:“我希望联实成为eur市场的霸主,梁顾两家是助力也是阻力,娶了顾雅筠,我确实能最快解决梁家内部的纷争。” 秦昊意味深长瞅着程晏池:“你现在心有所属还想娶?” 程晏池有些拘不住自己的思绪,沉默片刻,深暗的眸子眯了眯:“试试。” 四年前,他就不爱顾雅筠。 离开镜海回到伦敦,让时光冲淡记忆,或许一切能逐渐回到正轨。 他原本便不是多光明磊落的人,卑劣又利己。 秦昊识破程晏池的心不在焉。 按照以往,他很难洞察程晏池的心思。 今晚程晏池显然压抑太久,言行举止有不少值得推敲的地方。 “要不要做点手脚?万一你舅舅动真格派人去青浦调查,盛微宁姐妹俩终究难逃一劫。” 程晏池重新倒酒,漠然注视着殷红酒液徐徐倾进酒杯,冷峻脸孔倏忽挂上玩味,眉眼间浮动隐约的戾气:“我不会,盛微宁能不能逃,看它。” 他撇唇,竖起一指,别有深意地指了指天。 ——天意。 万一天意最终依然把她送到他的面前…… 脑海闪现盛微宁说的好聚好散。 程晏池冷淡牵唇,轻轻碰了下秦昊的杯子。 她别再肖想这辈子还能自由。 221:梦醒 临近四点多,盛微宁扶着醉醺醺的应欢离开会所。 保镖去开车了,阿晋跟在两个女生身后随她们一起下台阶。 正值六月,天色亮得比冬季早很多。 夜风悠悠飘来栀子花的香味,纤细的月牙藏在蓝黑夜幕中。 饶是光线昏暗,盛微宁不经意抬眸,依然看见不远处那辆眼熟的慕尚。 他们找的代驾应该刚来,简短搭腔几句后,一前一后相继上车驶离。 盛微宁抿唇,目光静静投向背对自己的程晏池。 鹤立鸡群的身高与相貌气度,哪怕置身浓厚夜幕仍旧光辉清皎,一如既往高不可攀,犹如万年岑寂不化的雪山。 眼前忽然浮光掠影而过无数零碎又凌乱的片段,盘亘她脑中挥之不去。 应欢在包厢问她,为什么说程晏池对她仁至义尽。 她羞于启齿,如果真是那样的事实,程晏池待她已经足够宽厚。 盛微宁看着程晏池优雅弯身坐进后座的画面,突然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见他。 以后大概不可能重逢,更不可能再相安无事的相处。 舍不得吗? 有点。 毕竟她喜欢他。 很难过吗? 谈不上。 他们之间隔阂的天堑太深太远,哪怕不舍得,也找不到理由跨越。 盛微宁摁了摁心房,缓慢吐出一口气,伏特加的味道萦绕空气。 明明是高浓度的烈酒,此刻却显出几分突兀的绵骨。 她面容平静,将被风拂乱的长发有条不紊地拨到耳后,又望向程晏池消失视野的身姿。 引擎声打破暗夜的寂静,很快绝尘而去。 盛微宁清寂的眸波终于荡开些许涟漪,在心底无声呢喃。 再见了。 还有…… 谢谢你。 * 车子平缓地汇入了霓虹集聚的缤纷灯带。 那一抹纤秀窈窕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缩成肉眼难见的黑点。 程晏池慵懒地靠着椅背,面无表情,自车外后视镜淡淡移开眼眸。 周身散发醇厚沁骨的酒精味,他单手撑着额头,默然闭眼养神。 漂亮,温柔,娇娆,又毒又乖,睡起来还特别有感觉。 谁能真正舍得下? 确实可惜了。 世上那么多人,偏偏是她,也偏偏是他。 强行留下她的理由并非没有,只是惊世骇俗到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彼此目前都尚未走至深渊,所以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程晏池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心,倏然察觉锁骨遗留的伤痕隐隐作痛。 盛微宁是有这种习惯的,每次都喜欢在他身上留痕迹。 这次不同。 她用的力气十分狠戾,估计会要留疤了。 他们骨子里皆是一样的人,得不到的,总要标记些什么。 程晏池眼神越加清明,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衣领,视线转移到后视镜。 五光十色的彩灯炫然闪烁,茫茫夜雾笼罩。 车后再没了那个熟悉的清丽影子。 胸腔闷闷的,轰然炸开黑夜缠绵的余温。 宛若灿烈流星射进海域霎那消失流散,海面徒留极致燃烧后的灰烬闪耀,海底却被滚烫的星尘逐渐渗透。 * 程晏池回奥国待了近一星期重归镜海时,盛微宁已远走他乡。 他在她前三天走的,说要了断,他就真没再去管那个人。 奇怪的是,再次回到这座醉生梦死的城市,程晏池比之前更厌烦。 从锦瑟出来,恰好九点半。 夏天的夜晚燥热攒动,各色灯影交织氤氲成彩绘的线条掠过眼帘,路上人来人往。 程晏池目视车水马龙的街头,蓦然生出一种意兴索然的乏味。 远离莺歌燕舞,不知道晚上除了工作能干什么,虽然曾经每晚都是做不完的工作。 余光不经意瞥过窗外,程晏池眉峰动了动。 花店门口,一剪侧影亭亭玉立,盘着的头发用月季固定,穿雪纺纱裙,背部单薄秀弱,露出的双腿纤直莹白。 细碎光亮跃过程晏池双眸,目色凝墨,心脏不受控蜷缩几秒。 但等那女孩转身,他的面部轮廓迅速沉寂下去,随即嘲讽地弯唇。 轮胎狠狠碾压过柏油路摩擦出锐响,程晏池再没看外头一眼。 桔园公寓的名字不提防浮现视野。 他又仿佛被另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调转了车头。 这地方,他只来过一次。 信步迈出轿厢,盛微宁的家门竟半开着。 程晏池脸色凝了凝,径直走过去。 盛悦的护工认出程晏池:“您怎么来了?盛小姐去了利兹念书。” 程晏池不置可否,立定门口环顾一圈。 家具被搬空,蕾丝纱帘摘了,昔日温馨的灯光如今显得凄清。 “这儿准备卖给别人,盛小姐托我处理掉屋里的东西。” 程晏池垂眸,护工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杂物。 曜目的金芒逆光突兀折射到视网膜,刺眼。 他忽而拧眉,薄冷的唇扯开讥诮:“她全不要了?” 护工循着程晏池示意的方向低头。 袋中盛放埃菲尔铁塔的金属模型、笔记本和一对挺可爱的娃娃。 男人黑衣黑裤,挺俊身形犹如矗立于深夜平原的一棵树,笔直而孤寂,被镜片修饰的深眸浸染着零星凉意。 “盛小姐这么说的。” 程晏池紧盯着棉花娃娃不语。 男版娃娃过后不晓得又受过多少摧残,但破掉的地方都被针线缝好。 记得她当初拿到娃娃爱不释手。 那么喜欢……说丢就丢。 宁愿托运程昱川买的蠢狗,也不乐意带走同他有关的物品。 他给的钱,她为什么又欢天喜地接受? 程晏池嗤笑,眼底敛着森森幽光,唇畔泛起清寒的弧度。 眉间阴翳闪逝,他冷冷敛眸,扯松领结重新踏进轿厢。 半小时后,护工下楼将收纳袋扔垃圾桶。 不远处,俊雅的男人斜靠车身,单手抄袋,取掉叼唇上的烟,烟雾连同他幽邃的凝视袅袅融合夜色下,朝垃圾桶直射而去。 鞋底缓慢地碾灭烟蒂,程晏池抬步走到垃圾桶前低眸,神色春寒料峭。 直至音像店张国荣的《别话》开始循环第二遍。 他手掌一翻,夜色中,画着半人半狼图像的火柴盒映入眼帘。 火柴棍利落地擦过盒边,妖娆火焰照亮程晏池光色阴暗的瞳眸。 先是火柴盒被抛进垃圾桶,尔后,是那根快燃尽的火柴棍。 “……但觉心路极迷乱……”深情的男声低吟浅唱。 程晏池抬眸,漫无边际的暗夜未到尽头。 梦醒了,天却迟迟不亮。 222:告白 利兹的秋天温度适宜,风景秀丽,宛如一首浪漫的情歌。 阳光懒懒的,公园里,层林尽染的景象美不胜收,绚烂秋叶构成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令人无法移开眼睛。 胖嘟嘟的小松鼠捧着松子蹑手蹑脚绕过长椅,食物太多兜不住,啪嗒掉在地上,松鼠傻乎乎看向地面。 清扬女声自半空含笑溢散,松鼠机警地逃开,却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捡起松子抛到它脚边。 松鼠转了转眼珠,谨慎审视那个年轻女子,确定对方并无伤害自己的意图后小心翼翼跑到她面前,把松子藏进自己怀里。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手风琴乐声悄然而至,伴随男人深情的吟唱,使得公园宜人的风光更如诗般优美。 松鼠悚然受惊,立刻逃走了。 长椅上的女子循声侧眸,露出一张纯媚绝伦的东方脸孔,睫毛浓密卷翘,眼瞳清澈见底,莹润面庞闪烁着薄薄微光,灿烂日辉精心勾勒每一笔婀娜的剪影。 唱歌的男子金发碧眼,年轻的五官意气风发,穿着机车夹克朝她渐行渐近,一边拉琴一边抽出口袋里的玫瑰花。 他看着女子,目光格外专注,脚步显得轻快。 “赛琳娜,我爱你!” 唱完歌,他直接单膝跪地将玫瑰花送到女子手边。 周遭游客响起此起彼伏的笑闹,对这美好的一幕给予祝愿。 本以为又有一对情侣能诞生在这里。 哪料到,女子轻笑着拉起男子,笑靥如花,纯正的英伦腔飘出朱唇:“不必排演了,我们的话剧会成功的,丹尼尔。” 丹尼尔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想说什么,后头倏然传来一声轻唤:“微宁。” 盛微宁眼皮撩起,眸波澄澈,缓缓嫣然一笑:“等你很久了。” 丹尼尔转身。 青年长身玉立在夏栎旁,西装革履,相貌堂堂,典型的东方人特征。 等林清栩走近,盛微宁也不刻意解释什么,站到他身侧,朝丹尼尔柔声解释:“他叫林清栩,你们在学校见过。” 盛微宁的声音很好听。 如果需要丹尼尔形容,那就是银铃在风中摇曳的韵律。 虽然是东方人,英伦腔却特别正宗。 然而,此刻的丹尼尔却没多少心情品味她悦耳的音色,方才笑容洋溢的面庞闪过落寞,随即又大笑着向林清栩打招呼。 林清栩看盛微宁一眼,彬彬有礼做了回应。 丹尼尔伤春悲秋的时间很快结束,热情不减地问盛微宁:“我们家族周末在庄园举办的假面舞会,你会来参加吗?” 盛微宁欣然点头:“丽莎已经告诉我,我会准时赴约。” 丹尼尔喜笑颜开,又转向一边凝视着盛微宁的林清栩。 “嘿,你是赛琳娜的朋友,你也来参加吗?” 爱德华家族是本地非常出名的贵族,且历史悠久。 林清栩思忖片刻,用歉疚的口吻说:“抱歉,我有工作。” 丹尼尔洒脱地挥挥手:“那下次我们再约,我不打扰你们了。” 目送丹尼尔走远,盛微宁与林清栩对视,彼此都忍俊不禁。 林清栩今天到利兹出差,盛微宁请他吃午餐。 “你拒绝他求爱的方式,很独特。” 盛微宁若有所思,回头扫眼丹尼尔消失的方向:“我猜,他应该没那么简单放弃。” 林清栩轮廓清晰的侧颜透着笑意,定定打量盛微宁,眼眸被温暖的日光照射,仿佛湖水荡漾层层叠叠的波纹。 光阴荏苒,转瞬就过差不多两年半的时间。 盛微宁留学利兹后,很努力的念书。 大概是心无旁骛的关系,学业比起在镜海要完成得顺利,每天都过得快乐充实。 年纪轻轻背井离乡求学很不容易,何况她还有个妹妹。 不过盛微宁来利兹不久也找了兼职,日常开销足够负担。 优异的成绩让她成为教授们的宠儿,出色的容貌又引来校外校内的大批狂热追求者,可她对恋爱似乎没多大兴趣。 恰是秋季,盛微宁穿米白毛呢大衣,里面的紧身打底裙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脚下的靴子踩过落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很简洁的穿搭,却能给人大牌又时尚的感觉。 林清栩和她并肩慢步林荫小道,欣赏周围如诗如画的美景,突然觉得内心分外安宁,涌动着饱满的情愫。 “追求者层出不穷,是不是偶尔也感到困扰?” 盛微宁眼睫翕动,没看林清栩,漫不经心将及胸的内卷长发拨到耳后,淡笑:“还好。” “不如考虑我?”林清栩驻足,情意攒动的眼眸笼罩盛微宁,缓声道:“让我做你的男朋友,你日后就不用再为今天这样的尴尬场面劳神。” 盛微宁瞥了两眼四面绚丽多彩的景致,漂亮的眼尾晕染明光,答非所问:“不劳神。” 说完,不等林清栩搭腔,她耸耸肩:“只有在乎才用得着劳神,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盛悦,然后毕业就回国工作。” 林清栩默然不语,眼里的光明灭不定。 半晌,他深深盯着盛微宁,语气轻缓认真:“我也能陪你一起照顾盛悦,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你该明白,大学我就喜欢你。” “你那时候是程二少爷的未婚妻,身份受到限制,我担心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或者困扰,所以从没表明心迹,如今不一样了,你单身,我的工作在曼城,但我每个月都会抽空来利兹。” 林清栩目光温柔,清和的嗓音不失坚定:“我是为了你。” 盛微宁静静地望向林清栩。 他的眸中涤荡着风和日丽,犹如四月的山谷林野,给人一种极为包容的沉溺感。 她忍不住想起大学时期的林清栩。 很优秀,性格踏实平和,书卷气浓郁,师生都喜欢他,异性缘也比较好,可不管多少女生告白,他未曾接受。 他们每次一同参与社团活动,林清栩对她的帮助建立在不过界的基础上,处事原则性强,从不假公济私。 即便林清栩对她的心思相对隐秘,盛微宁还是能依稀感知到。 两人来y国也始终保持联系,窗户纸没捅破过。 而眼下,他亲口以郑重其事的语调表述。 盛微宁飘忽的神情倒影林清栩的瞳孔,他仍是笑得清风明月:“你有喜欢的人?” 223:轮廓 盛微宁并不意外林清栩的问题。 身边追求者环绕,自己却单身两年多。 她很平静,平静到脸上没有任何纹路变化,转眼看向远方,眼中隐约流淌过不知名的复杂,软嫩的樱唇浮现淡薄弧度。 沉默一会儿,盛微宁脸上渐渐弥散温凉,简短字眼干脆利落。 “没有。” 女子轻淡的否认落在寂静的林荫道,像一颗石子掉进林清栩心湖,涟漪由浅至深扩散,震荡着细碎的喜悦。 他唇尾掠过一抹笑,瞳孔的光泽又黑亮了几分。 “那能给我一个机会?” 盛微宁转头,定睛看了林清栩几秒,犹豫片刻,正色道:“我对你没男女方面的感觉,感情的事最忌讳似是而非,如果我对你有感觉,我愿意给你机会,但我不希望你空欢喜一场。” 之前林清栩未能直言不讳,盛微宁考虑彼此的朋友关系,也不会率先把话挑明,但既然走到这一步,还是直说更合适。 林清栩能喜欢她这么多年,至今没交女朋友,可见用情挺深。 不过她这人向来目的性明确,没结果的事,不愿意耗费心力。 林清栩一愣,眼里的期待仿佛被风吹拂的火星,静寂无声地漫灭,面上却依然带着温润的笑,轻叹:“没关系。” 反正盛微宁暂时也没谈恋爱的打算。 铁杵磨成针。 他坚信有朝一日总能打动她。 就算无疾而终,也没什么遗憾了。 喜欢那么多年的女孩,轻易就放弃,哪能对得起自己。 “做不成情人,好朋友还是能继续当的吧?” 林清栩单手插袋,陪着盛微宁缓步走下台阶,语气分外诚恳。 盛微宁不自觉多看了林清栩一眼。 以前笑起来露出小虎牙的男生如今西装笔挺,身上律政精英的风范很足,唯独待人处事的态度一如既往温和谦逊。 林清栩是表里如一的温谨。 不像记忆中的某个人,温文尔雅的皮囊之下藏着卑劣又冷酷的核心。 没具体听说过林清栩的家庭情况,能养出他这种上善若水的性子,应该父母涵养不错。 盛微宁不动声色收敛思绪:“当然,你要去哪儿吃饭?就我上次推荐的那家餐厅怎么样?” 林清栩配合盛微宁步速,摇头失笑,唇畔浮现鲜明的弧度。 “是你请我吃饭,我自然客随主便,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你那朋友的案子本来不太棘手,我只是做了分内事。” “盛悦没回家,你下午又要去教堂帮苏珊教孩子中文?” 盛微宁出神霎那,眉梢眼角溢出绵柔的暖融:“挺长时间没去,他们想我了。” 林清栩拿出自己的车钥匙,舒朗眉目被树叶泄漏的金辉描摹。 “我除了看你也有工作,最迟明天得走,不然我也可以和你一块儿教孩子,你车送去保养了,刚好我给你当司机。” 盛微宁眉眼弯弯:“好呀,能让林大状服务,我的荣幸。” *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对于常年多雨的国度而言来之不易。 雕塑林立,可爱的白鸽在中央广场悠闲踱步,翅膀采光。 一辆加长商务车徐徐途径水柱晶莹剔透的喷泉,日光偏斜,流线型车沿飞溅上碎开的水珠,闪耀着金色光点。 捎带玫瑰香气的风悠悠荡荡穿过车厢,回漾着别样悸动。 车椅上的手机忽地震动,惊扰安谧氛围。 一只戴着蓝宝石腕表的手伸过去随意接通,深眸凝定搁膝盖的笔电,清冽声线比暮春溪水更干净:“杰克,我已经到利兹,周末的舞会会按时参加。” “真是太好了!” 杰克对程晏池的到来表现得很高兴,遗憾道:“你好多年都没来过利兹,本来我应该尽东道主之谊,可我弟弟爱上了一个东方女孩,他求爱失败,正找我讨教怎么把她追到手。” 东方两个字入耳,程晏池颀长挺拔的身影突然静寂。 莫名的,心绪被牵动着扯了扯,精神瞬间变得不太集中。 “我记得丹尼尔的眼光很挑,空窗期蛮久了,你做哥哥的多为他费心,我下周回伦敦,随便哪个时间聚一聚都无所谓。” “这倒是,我太太丽莎同样认识那位小姐,非常美丽也很聪慧,她是丽莎的肚皮舞教练,丹尼尔对她一见钟情。” 也不知哪个字触发程晏池的神思,他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杰克敏锐地察觉程晏池的兴致不太高,微微揣摩,脑中立刻闪过前段日子看到的八卦新闻,清咳两声:“你们有句话叫‘天涯何处无芳草’,晏池,不要太难过,男人事业更重要。” 程晏池将谈妥的合同信手放到一旁,脸色风平浪静,淡淡道:“我知道,先挂了,要回酒店,周末再见。” 掐断电话,程晏池单手搭着车窗,俊逸清隽的面庞温度寥寥,眸光淡漠地流连过窗外,眸底寒凉,镜片反出白茫茫的光。 利兹是工业化大城市,生活开销却不高,四季鲜明,风景也特别美,很适合那类喜欢无拘无束的人居住。 他大概十年没踏足这里。 自回到y国,两年多了,他经常去其他城市出差,唯独利兹是他排除的首选,这次是因为梁家的公司有需要。 会车时,前方一辆福特迎面匀速绕过喷泉池。 余光就那么漫不经心的一扫,惊鸿一瞥,娇美的轮廓猝不及防映进黑瞳,程晏池陡然眯眸,岑寂的侧影霎时凝固。 ——真的仅仅是个轮廓。 副驾的车窗只落下三分之二,精致的侧颜若隐若现,正偏头和身侧的人聊天,黑发勾到耳后,白嫩的耳廓形状小巧。 那个画面像临空掷来的炸弹,刹那击中程晏池久远的记忆,然后,所有刻意无意尘封的片段便犹如洪水随时能冲垮堤坝。 福特很快消失视线中,程晏池眉心隐动,薄唇抿得很紧。 贺章看了眼后视镜,征询道:“程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 程晏池漆黑的睫毛垂落,唇角忽而蔓延冷寂,僵硬身躯不知不觉松泛,眉宇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没事。” 另一端,盛微宁趴在窗口往后搜寻。 林清栩见状狐疑道:“怎么了?” 盛微宁重新坐正,想到刚刚那台反向行驶的劳斯莱斯,眉骨浮动细微变化,笑笑:“没什么,我大概出现幻觉了。” 224:错过 幻觉有好也有坏,偶尔能反射你真实的内心,你哪种?」 林清栩也瞥了眼后视镜里的车流,目光定定,随口戏谑:「我还以为你遇到熟人了。」 盛微宁答得巧妙:「好的坏的都是不可能成真的。」 林清栩从容自若拐了弯,鬼使神差又看向后视镜。 盛微宁摩挲着指腹,回忆方才被人盯住的熟悉感觉。 长达两年零四个月的日夜。 哪怕置身最繁华的街头,再没人能带给她那种被轻飘飘睨一眼便宛若被铺满火烧云的海水淹没的心悸。 不太踏实…… 转念又觉得好笑,暗忖自己想太多。 如果他要找她,早来了。 林清栩将盛微宁送到教堂,苏珊正带着孩子晒太阳玩游戏。 盛微宁显然很有孩子缘,刚一下车,孩子们都欢笑着跑向她。 「你去吧,我要见个当事人,下次再陪你来教堂。」 盛微宁忙着分发礼物:「嗯,你路上小心。」 林清栩忽然朝她招手,盛微宁挑眉,抬步走近车门。 身后欢声笑语不断,教堂神圣的祷乐盘旋天空。 盛微宁面露疑惑倾身靠近车窗,林清栩抬起温热的手掌落在她头顶,拍了拍,眼中闪动宠溺的波光:「别太晚回家。」 「盛悦不是一直想去迪斯尼?我们找个机会陪她去。」 一股暖意逐渐围绕盛微宁的周身。 无论陌生人或朋友,善意总是能像涓涓细流浸润心脏。 她直视林清栩,眼底同样流光潋滟,由衷道谢。 挥别林清栩,盛微宁嘱咐孩子们先自己玩,随即步入教堂。 「赛琳娜,你每个月的今天都来这儿,是为什么人做祈祷吗?」 盛微宁抚触着《圣经》坚硬的书皮,清透的双眸依稀可见复杂。 「是为一位故人,我的父母对她犯下很大的错误。」 苏珊动容望着耶稣像,又做了祷告手势:「主会宽恕他们的。」 盛微宁抬眸瞥向十字架,神情愈加恍然。 那年离开镜海,她没直飞利兹,而是中途转机去青浦。 本来就对程晏池的话半信半疑,毕竟谁能不信自己的父母? 可程晏池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说得出,肯定调查过。 梁婧宜出事时,她还很小,记不清赵雪竹科室的护士,后来拼命回想才找回大概印象,所以直奔三医院。 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她绞尽脑汁想起的那两个小护士,要么调职,要么离岗,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们工作变动的日子,都在同年,邹险峰也早变卖房产出国去了,她几年前祭拜父母碰到他纯属偶遇。 这自然绝非巧合,是人为操控。 盛家彼时在青浦翻云覆雨,有足够的能力做到这点,加上程晏池的暗示以及对赵雪竹强烈的恨意,一切呼之欲出。 她不清楚梁婧宜与自己的父母到底发生过什么瓜葛,但她的死与盛家绝对有关,包括程晏池流落街头的凄惨经历。 盛微宁从小到大坚守的信仰,一夕间天崩地裂。 无数谜团好像都找到注解,也懂得了程晏池对她的狠戾。 那段日子过得特别痛苦,很多次想再找程晏池求证却没勇气。 害怕真会把弥足珍贵的清净生活给打破。 可心里始终又萌生清晰预感,他们的纠缠才刚开始…… 离开教堂临近黄昏,霞光渲染地平线,盛微宁的手机响了。 看清来电,她眸中掠过一抹错愕。 * 抵达日不落酒店,还不到晚上七点。 门一开,应欢扑到盛微宁的身上:「想死我了!」 盛微宁惊喜地打量应欢:「你怎么来了?」 自从盛微宁出国,应欢偶尔会飞利兹,两人上次见面还是春末。 「告诉你好消息,我十一月要搬到伦敦小住半年,以后能经常找你玩。」 「你准备留这儿工作?」 应欢去年拍了电影,唱的歌也斩获金曲奖,这两年行程分外满。 盛微宁拉着应欢的手走到茶几边坐下。 应欢给她倒水,自己絮絮叨叨打开话匣子。 「祁安则两兄弟故态复萌,祁家窝里斗得厉害,索性暂居伦敦躲是非。」 「死瘸子和那谁联手开发伦敦的大能源项目,那谁如今威风八面,就算暂时失去顾家的支持也在eur市场搅弄风云,肖若萍母子都被他逼出镜海了,赶尽杀绝的手段不一般……」 话音戛然而止,应欢探究地睃眼面色淡然的盛微宁,指头轻点杯壁,欲言又止。 盛微宁保养精美的指甲漫不经心弹着杯壁:「你无需避讳。」 她跟程晏池明面断得干净,其实也并非任何消息都能过滤。 毕竟各自的朋友圈有交际,只是心照不宣地排斥触碰那条泾渭分明的界线而已。 比如,受沈瑶唆使害她的罗兵在那一年的仲夏差点被千万巨债逼得差点跳海。 再比如,程晏池回伦敦没多久就与顾雅筠又掰了。 「阿宁,你这么好的条件,还不找男朋友吗?」 应欢咬了咬唇,仔细观察盛微宁的表情:「我的婚姻不幸福,我希望你能幸福。」 结婚快三年,应欢至今没怀孕过。 哪怕祁奶奶天天耳提面命,祁寒舟仍置若罔闻。 盛微宁淡漠低眸,眼皮浅浅一层,杯子菱形的凸面照出她烟波浩渺的水眸。 「为什么不谈恋爱?」应欢试探着问:「你忘不掉程晏池?」 不等神色莫名的盛微宁搭腔,应欢怒道:「程晏池的风流韵事都沸沸扬扬传到镜海了,他不要你,连顾雅筠也没要,竟然……」 「我是忘不掉他,无关感情。」盛微宁轻缓截断应欢,讳莫如深地凝视着窗下流转彩灯的河面,呓语:「他也不可能准我忘记他。」 *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推开旋转玻璃门。 程晏池步履沉稳,冷峻的剪影投射在地砖上,当先走向电梯。 「总裁,下个月伦敦举办科协年会,利兹大学的科研组有意同我们合作。」 程晏池脚步未停,清潭般深邃的眸子倏然聚拢一道浅薄幽光,吩咐贺章:「让他们派人把研究成果的的相关资料送来。」 一行人依次迈入轿厢,程晏池抬手,疏淡眉目瞥向腕表。 双门缓缓合并,视野范围逐渐挤压缩小。 他看不到,右手边的电梯门也在此时打开。 ——盛微宁皎洁无暇的脸孔暴露灯光下。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224:错过免费阅读. 225:柳腰 周末如约而至,假面舞会的举办地点在奢华的泰勒庄园。 盛微宁刚从车上下来,就被眼前壮美瑰丽的景象震撼。 整座城堡犹如镂空的阁楼一般巍峨耸立在广阔丰饶的土地,数不清的名品花卉盘亘石墙与彩灯纠缠着妆点窗门。 “嗨,赛琳娜,你今晚真美!” 戴猫耳面具的丽莎热情地拉住盛微宁,对她的穿搭打扮赞不绝口:“难怪丹尼尔一直把你当做他的女神,我都要为你折服。” 盛微宁也戴好了半脸面具,一袭黑纱细闪星光裙将她烘托得冷艳迷人,走动间,高开叉的设计隐约露出纤长美腿。 “丽莎,你今夜也很美,宝石项链是杰克送的吗?很适合你。” “谢谢。”丽莎摸摸脖子上的项链,笑得一脸甜蜜:“我先生正在招待贵客,不然我就能介绍你们认识,不过不着急,他稍后便会出现。” 盛微宁在唐人街一家肚皮舞会馆做副教练,丽莎因此结识她。 小叔子丹尼尔偶然一次来接丽莎,对盛微宁惊为天人。 可惜丹尼尔的热烈追求没能打动盛微宁,这几天为此深深苦恼,在兄嫂的鼓励下,又打算今夜别出心裁准备神秘惊喜。 想到这儿,丽莎美丽的蓝眸盛满笑意:“希望你今晚过得愉快。” 盛微宁对上她意味深长的注视,心念一动,笑而不语。 “赛琳娜,你明年就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吗?你来自哪里?” 其实盛微宁告诉过丽莎自己的籍贯,丽莎却忘了,只记得那是个名字挺美的沿海城市。 盛微宁莞尔,柔声道:“镜海。” “你说的没错,我明年就要回国,看过世界,我最爱的还是家乡,那里是我的故土。” 丽莎恍然大悟,耳后略略蹙眉,这地方貌似耳熟。 宾客喧闹的声音终止丽莎的思考,抬眸,四面皆是鲜衣亮服。 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宛若空中花园,灯火通明,城堡衬着窗外无垠的深邃夜色像一颗分外夺目的珍珠。 盛微宁举目四望,来参加宴会的除了各界名流绅士,亦有些熟悉面孔,包括大学中颇有社会地位的教授。 丽莎别有深意地打量盛微宁的同色高跟鞋,露出奇异表情:“赛琳娜,丹尼尔特意为你构思了一件礼物。” 盛微宁目中浮现惊讶:“是什么?” “保密。” * 利兹的夜晚浪漫绚丽,静立半山腰的高台能俯瞰到五彩斑斓的灯火汇聚成一座绚烂的桥梁横跨都市。 “盖文,你在想什么?” 杰克举着两支高脚杯,抬步走到沉默不语的男人身边。 程晏池接过酒杯,修长清俊的身形被月光笼上微薄寒霜,单手抄袋,散漫地笑了笑,唇边弧度泛冷,用流畅的英伦腔作答:“只是觉得在这里生活,特别容易过得好。” “当然,每年会有很多外国人来这儿留学或者定居。” 杰克看着脸色冷漠的程晏池:“你回伦敦以后,为什么没来过?” 程晏池没开口,气息沉郁,棕黑深静的瞳孔翻涌忽冷忽热的暗焰,菲薄唇线贴着杯沿不紧不慢抿了口酒。 杰克没见过程晏池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沉吟几秒,老友的拍拍他肩膀:“你跟碧姬的事我都大概了解,感情问题三言两语说不清,不必太在意结果,有过程就行。” 当初程晏池因为倾慕碧姬,连顾雅筠都毅然放弃,渣男的名声到现在依然没甩脱。 不过男人本身不大在意这些的。 更何况,从始至终,程晏池就没正儿八经和顾雅筠复合过。 程晏池薄长的眼尾微狭,始终俯视着下方,又喝了口酒,喉结若有若无滚动,起伏出魅惑的线条。 他清冷的瞳眸倒影星月山河,眼底浓稠的墨色仿佛能凝冰。 假如……他不满足于过程,想要结果呢? 利兹的确格外宜居,过得太舒服,或许记忆也会顺理成章忘记一些人事。 如同那年被她装在收纳袋即将丢弃的废物。 “哥哥,盖文,晚上好。” 丹尼尔忽然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根细细长长的荧光棒。 杰克无奈摇头,指向丹尼尔对程晏池抱怨:“这家伙商业头脑不行,讨女人欢心却很在行。” 程晏池斜倚窗台,闻言淡淡一笑。 他经常对万事不怎么过心,杰克习惯了他的冷淡。 丹尼尔却不同。 恰巧程晏池有三分之一东方血统,丹尼尔兴趣盎然地望着他:“盖文,听说你也在镜海待过?镜海真是人杰地灵,我喜欢的女神同样来自那里。” 程晏池把控酒杯的动作微顿,心底倏忽划过一丝微妙的异样,脑里猛然窜过那天中央广场不期然撞见的情形。 杰克没察觉程晏池的异常,打趣丹尼尔:“那位姑娘叫赛琳娜?你为她连水晶鞋都预备好了,看来是真的很喜欢,我都迫不及待想见见真人了。” 丹尼尔骄傲地掏出手机:“你只见过赛琳娜的照片,肯定没欣赏过她跳舞的模样,哥哥,你会希望她成为我妻子的。” 程晏池折眉,眸色微紧,心底难言的触动更深了一分。 丹尼尔飞快调出视频,笑着把手机面向两个男人。 激情澎湃的乐曲回响休息室,金红色舞衣仿佛炽烈的火燃烧又吸引着人的眼球,钻石脐环腰链不及莹白腰线耀眼,随着款腰扭摆,妖娆热舞的女子,一颦一笑似罂粟般致命! 程晏池近乎目不转睛盯住她,唇边仍是冷寂的弧,面上风平浪静,内心深处却陡然腾起万丈冰澜,迅雷之势直袭眸底。 视频很快结束,赛琳娜媚骨的姿态久久印刻观者脑海。 丹尼尔难掩痴迷,杰克则是满面惊艳,唯独程晏池无动于衷。 “荧光棒特制,每对舞伴的颜色不一样,我们凭荧光棒找舞伴,我要在结束后再次向赛琳娜求爱,虽然她可能已经有男朋友,不过我还得努力一把!” “赛琳娜确实非常美。”杰克鼓励丹尼尔:“我支持你。” 程晏池垂眸,眉梢眼角清寒如玉,阴凉的温度渐次沁出瞳孔。 盛微宁。 他的喉骨无声呢喃这三个字,颌线冷硬,语速低而沉。 杰克忽而转向程晏池:“你还愿意参加待会儿的舞会吗?” 程晏池面色如常地抬头,余光扫过桌上的荧光棒。 “嗯。” 226:舞会 “今夜挑选舞伴的规则真有意思。” 听丽莎介绍完舞会的创意,盛微宁从侍者的托盘里端起一杯红酒,潋滟的双眸被面具眉心镶嵌的珍珠衬得更晶莹夺目。 她在利兹待了将近三年,因为需要偶尔参加交际性质的舞会,酒量相比以前好很多,言行举止也更为优雅大方。 丽莎故意卖关子,眨眨眼:“今晚跳舞最棒的女士还能获得意想不到的礼物,赛琳娜,你加油。” 盛微宁失笑,抬眸瞥向衣香鬓影的大厅,樱唇浅浅抿了口酒。 宴会邀请了一些流行乐队做贵宾,周遭气氛营造得特别嗨,各色明暗灯彩交织滑过空中,戴着面具的人们兴奋狂欢。 期间有要好的朋友认出盛微宁,她笑语盈盈,和他们热络的问候,优美音色在这喧嚣躁动的环境让人如沐春风。 为配合假面舞会的暧昧氛围,灯光师刻意将光度调得很低。 光线靡靡,浮光掠影处,每个人半遮半掩的脸孔更增添神秘诱惑。 盛微宁正被几个朋友簇拥着,全然没看到那道自楼梯上信步下来的颀长身影,光影变幻,男人左手腕散发的幽蓝晕芒依旧显眼。 大厅人头攒动,程晏池却一眼就认出了盛微宁。 相较于三年多前,盛微宁如今已经不能再用“女生”形容。 即便在程晏池眼里,她早就算货真价实的女人,但是韵味不同。 女人一袭剪裁高级的修身礼裙,红唇黑发,高贵冷艳,白色羽毛网纱嵌花面具勾勒精致侧颜,举手投足的风韵更甚两年前。 明眸善睐致使活色生香。 所以,尽管穿着本该压抑的黑色调,她仍能浑身流露出温柔甜美的女人味。 自信又张扬,明艳且大方。 一位男士惊叹盛微宁的美丽,礼貌地捧起她的手吻了吻。 盛微宁没拒绝,姿态典雅端庄,低头笑了笑。 这在国外的宴会是很寻常的情景,也是基本礼仪。 盛微宁不以为意。 侧身拿香槟,突然感觉不太对劲,脊背莫名发寒。 就好像……有人用目光一遍遍把她钉在原地。 她眼尾一凛,悄然迎着斜刺里的暗光遵循直觉扫去。 奈何四面不仅人多,而且无一例外戴着各式面具,根本无迹可寻。 盛微宁蹙眉,软嫩的嘴角撇了撇,思索一会儿就不再劳神,回头继续跟人愉快地聊天,不时流利的变换各国语言。 斜对面,撤身静立暗沉光雾中的男人眼神锐利,找不到丝毫温度,被面具遮挡的五官依然能看出俊美轮廓,气息冷冽如冰。 精良考究的墨色西装将他蕴含的暗黑调渲染浓烈,唯那双寒星熠熠的瞳眸宛若能照亮整座大厅,存在感强烈到无法忽视。 杰克不知何时走到程晏池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瞥向盛微宁,顿悟:“你认识赛琳娜?你们都是镜海人。” 程晏池漠漠摩挲着酒杯,唇尾牵起,冷眼盯视长袖善舞的盛微宁。 幽光弥漫,暗影婆娑,一切显得朦胧又清晰。 她的每根线条巨细无遗拓印他视网膜上,点点滴滴渗透,同镌刻记忆的某些景象叠合,最后描摹出锁骨窝的月牙痕。 “我曾养过一只毛色鲜艳的黄莺,她机灵伶俐,能歌善舞,懂讨我欢心,狡猾又乖巧,我总恨不得掐死她,又想把她关在我打造的牢笼中。” 杰克若有所思:“那后来呢?” “后来……” 程晏池啜了口酒,醇厚的酒液溶化唇齿,他咀嚼所谓的“后来”,任由喉咙灼烧感发酵,被面具遮掩的俊脸闪过复杂至极的情愫。 “我做了一件善事。” 他冷哂,看着盛微宁愈加婀娜的曲线以及沾染酒渍越发娇艳欲滴的唇,眼底冰凉的池水倾覆,酝酿一场能溺毙她的狂潮,轻笑:“我让她跑了。” “听得出你很喜欢她,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放她逃走?” 杰克摊开手:“喜欢就要大胆争取,别瞻前顾后,自己的女人,却让给别的男人,那不叫善良,而是愚蠢。” 是啊,为什么准她走? 这个问题,两年前程晏池是知道答案的。 他们没办法在一起。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太善良。 她过得这么快乐,这么好,让他比那些年更眼红了。 天意…… 冷不丁想起那个夏夜,自己在蓝桥会所说过的话。 将近三年的时间,他确实没找过她。 可她终究再次出现了。 程晏池低声笑,凉漠的纹路蔓延唇畔,酒面微微漾起的细碎漪澜无声无息潜进他眉眼深处,泅染开深深浅浅的阴翳。 男人仰脖,一气饮尽杯中残酒,漫不经心将酒杯放回托盘,抬步走向盛微宁的方向,声线带着一分刺骨的寒意:“转告丹尼尔,她属于我。” * 主持人上台宣布舞会正式开始。 盛微宁闻言放下笛形杯,好奇地张望四周,赏玩手里细长的荧光棒。 据说特制的,必须得特殊的光照才能显出色值,肉眼通常难辨。 其实丽莎刚刚给盛微宁暗示了,她猜到自己的舞伴会是丹尼尔。 舞会的巧妙构思也挺新颖,完全类似即兴组合表演。 想到丹尼尔的用心,盛微宁决定把话彻底言明。 念头闪过,大厅明亮的灯几乎全熄。 三十名男女参加华尔兹,舞姿最优美、跳的时间最长的将能取胜。 灯幕落下的刹那,舞池便宛若流萤漫天,星星点点的光芒跳跃周围。 五颜六色的荧光棒辉映耀眼荧亮,组合成偌大的靓丽灯屏笼罩周边。 盛微宁惊叹,昂首注视着,沉醉于这一刻的美景。 大家经过最初的赞叹后,开始三三两两找寻与自己颜色一致的舞伴。 盛微宁先入为主笃定是丹尼尔请她跳舞,懒得再去找他。 却不料,在满目流彩与脚步声中依稀听见丹尼尔惊愕的质疑:“我的荧光棒怎么红色?是不是有小偷?” 抱怨声迅速又被其他声音吞噬。 盛微宁眼皮陡然一跳,无端的,骤然惊觉周身气压涌动着诡异的寒旋。 心脏扑通扑通加快节拍,空间光怪陆离,氧气顷刻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她茫然转身,不偏不倚就被男人健硕的臂膀捞起腰肢扣进怀里。 女人紫色的荧光棒应声落地。 仰头,对方清亮的寒眸压下满堂荧彩。 “好久不见,漂亮的盛小姐。” 227:缺氧 “你要滚,就给我滚远点,别让我再看到你。” “我这人苦大的,性格睚眦必报,最见不得看不顺眼的人过得比我好。” “是有些情分,但你我之间,经不起消耗。” …… 二十八个月过去,记忆中那管清冽干净的男声与面前的声音完美重叠。 盛微宁瞳眸重重收缩,呼吸猛然窒住,鼻息间全是熟悉的味道。 回忆犹如潮水铺天盖地淹没她,让她此时的思维能力等同于零。 脑中蓦然浮现那日不经意看见的劳斯莱斯,神识恍惚出窍。 原来真的是他。 掀起眼帘,男人欲感鲜明的唇峰含着笑,一双深邃的眼灿若星辰。 “你看到我,貌似挺激动?都说不出话了,就不清楚这激动是惊喜多点还是惊吓?” 懒散的男声浸染热气缓缓润泽额头,一如既往的恶劣且带着暧昧。 盛微宁被他紧紧固定胸膛前,艳若春光的脸庞表情晦涩,半晌没反应。 短暂的寻侣时间结束,华尔兹舞曲悠扬响起。 水晶灯舒柔的光芒重新倾洒而下,纷纷碎碎落进程晏池眼眸。 盛微宁抿唇,思绪游离一会儿,脸上的无措转瞬即逝。 “都没有,就很意外。” 女声轻柔平静,再不复往日曲意逢迎的娇媚。 曾几何时,她只消一个媚色撩人的眼神便能使他心防失守。 程晏池低眸,她戴着面具辨析不出具体表情,可知道确实脱胎换骨。 不仅是美貌被时光雕琢得更媚惑动人,整体气质也变得不同。 估计不再需要故意讨好他,哪怕再妩媚,也不愿意展露了。 想起丹尼尔的话,程晏池眼波微动,俯首贴近盛微宁耳廓,眸光深冷,淡漠道:“你的言外之意,就是你的确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重逢我?” 盛微宁侧首,程晏池同样面具遮脸,清正下巴抵她太阳穴边。 面具的加持使他容貌上的优点反而更加突出,棱角格外英挺。 盛微宁移目,不由失神一瞬,突然错觉两年多的睽违好似从不存在。 两个人是第二次大庭广众跳舞。 同为东方人本就万众瞩目,兼之极其登对的颜值、配合得天衣无缝的舞姿,不晓得引来多少双眼睛定格。 “我偶尔会想的。” “因为我是你所谓的白月光?” 盛微宁纤丽的眉眼渐次浮起绵骨缱绻:“有进步,你参透了白月光的真谛。” 程晏池穿过盛微宁腋下的手流连着精巧蝴蝶骨移至腰窝,薄唇覆盖她耳际,缓声溢出温沉的字眼:“我日日夜夜惦记着你,想你,你信吗?” 盛微宁娇躯一僵,嘴边虚浮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 程晏池这话半真半假,一语双关。 无论哪种,她都不想接受。 但人已经站她面前,气场始终如一的压迫,由不得盛微宁投机取巧。 她柔荑搭着程晏池肩膀,望进他幽深如海的眸子,顿了顿,挥掉杂念,错开的水眸迷离,眼尾嫣然勾起流丹艳致:“你的碧姬不能安慰你?” 程晏池定睛审视女人片刻,清俊脸庞掠过阴郁,忽地无所顾忌攥住她的腰紧贴自己,惹得盛微宁身姿踉跄,差点摔他身上。 程晏池不慌不忙扶正她,眼里的狠戾威势不容置喙,低低威胁:“给我好好跳,我今晚是来谈生意的,稍有差池,唯你是问。” 盛微宁脊椎绷紧,手骨被程晏池捏得生疼。 她气息重了重,试图挣扎,干脆转了方向缠住他手腕,结果他有力的手臂强势禁锢着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程晏池好整以暇挑挑眉,不由分说把她扣进怀里前进后退:“你这两年看样子过得是非常潇洒,都学会动手了。”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的眼光也该与时俱进。” 盛微宁累得要命,身不由己被他操控,转圈的速度堪比陀螺。 十五对翩翩起舞的男女,唯独他们最惹眼,姿势也最规范。 偏偏,两个人看似亲昵的交缠舞姿,实则火药味十足。 半是调情半是对峙,舞步的韵律协调相当默契,平白显出几分算和谐的尖锐。 程晏池直到此刻真实搂着盛微宁,才发觉她的身段更妖娆了,视频上终究看不太清,眼下近身感触,再亲自用手丈量。 ——她的腰甚至一手就能握住。 这女人,无论容色抑或身材,刚好契合他的审美点。 “肚皮舞的副教练……”程晏池呵笑:“不如考虑帮我赚钱?” “你难道预备开舞厅?” 盛微宁忍着头晕调侃:“我怎么不晓得自己能帮衬你生意了?” “盛小姐妄自菲薄这点经年不改,你刚提到碧姬?我们原先很恩爱,你大概听闻过我多娇宠她,可惜碧姬是完美主义者。” 程晏池带领她跳舞的动作依旧优雅,无视周围人赞美的感叹,凉薄嗤笑:“她看见你在我锁骨留的牙印,一怒之下把我给甩了,你说,我的损失该找谁说理?” 明明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程晏池指鹿为马的德行恐怕要带到棺材里去了。 “关我什么事?”盛微宁立刻火大,不假思索:“你爱找谁找谁。” 话落,她惊诧地衔接上程晏池似笑非笑的视线,樱唇毫无起伏。 “这不就在找吗?盛小姐,你我梁子结的大,很难善了。” 程晏池懒淡地拖长腔调,幽沉眸光犹如涨潮的海水席卷盛微宁,霎那泛滥的情绪遽然深浓得她颤栗,带来世界末日的毁灭感。 “你的终身大事轮不到我头上。” 盛微宁直视程晏池,蹙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脚踩向他。 程晏池扯扯唇,黑得不透光的双眸闪逝过讥讽,借着圆舞的便利,后折女人的腰,趁她顺势仰倒,倏然卡住她小巧的颌吻上去。 灯光再度幽暗,这个环节,本来就有提供给情侣热吻的意思。 盛微宁倒仰,腰部被牢牢按在程晏池臂弯,根本无法反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耳畔轰鸣声声,几乎快要缺氧而死。 她无助地揪紧程晏池袖口,睫毛翕动,头顶氤氲的灯光连同男人俊美的眉眼模糊不清。 直至舞曲的最终篇章奏响,程晏池含着她耳珠低声呢喃:“两年没接吻,你这吻技又生疏了,学生,我对你很不满意。” 盛微宁冷然推开程晏池:“我也想对你说,滚吧。” 228:单膝 盛微宁这一推力气不小,而且推得很有技术性。 那握着的一拳,不偏不倚毫不留情捶到了程晏池的肋骨。 他不动声色轻拧眉峰,没退后,一把扣住盛微宁手腕,嗤笑。 “你要我滚?胆子越来越肥了。” 灯光师尚未将光度调节正常,两人的对峙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盛微宁漂亮的眉眼蕴藉着森漠寒意:“是你先叫我学生的。” 程晏池定睛看着盛微宁,阴柔弧度上勾薄唇,不怒反笑:“我教你的可不止这一样,商场交际,勾心斗角,包括……” 他饶有兴味地笑笑,忽然俯身贴近盛微宁耳廓,温醇的气息徐徐灌输,若有似无撩拨,烫得她后颈酥麻:“欲擒故纵。” “可惜……我现在都用不到了,也不会用在你身上。” 冷冷抛下这句话,眼见程晏池不放手,盛微宁懒得废话,索性直接踩着他皮鞋离开舞池,七公分的尖利细跟碾压脚背。 盛微宁虽然纤瘦,可身高摆在那儿,九十来斤的体重足以让程晏池不堪重负让路,尔后,姿态潇洒地目不斜视远去。 清雅的花香顺风掠过程晏池鼻端,他落手,西装笔挺的袖口堪堪碰触女人柔嫩的手臂,在光影将明未明之际缱绻如丝。 缤纷灯光替盛微宁窈窕的背影镀上一层薄薄彩雾,高跟鞋声轻盈敲响地面,回旋程晏池耳畔,犹如暗香朦胧浮动胸腔。 他侧身凝望盛微宁的影子越过台边,没再去追她,岿然不动地驻足原处,眉骨笼络阴翳,眼底却缭绕着飘渺云雾。 “盖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赛琳娜?” 丹尼尔跑到程晏池身边,指着盛微宁消失的方向,很不悦:“荧光棒是你调包了?” 杰克制止丹尼尔对程晏池无礼,解释:“赛琳娜是盖文前女友,盖文还想继续追求她,他们是今夜跳舞最棒的一对。” 盛微宁毕竟谈不上名流圈真正的大名人,镜海那边在利兹的企业家也不认识她,所以她和程晏池的关系暂时无人知晓。 程晏池低眸,不疾不徐抚平被盛微宁抓出褶皱的衣袖,闻言也没反驳杰克的说辞,唇角轻轻一撇。 丹尼尔表示不服气:“既然他们已经分手,我们可以公平竞争,盖文的做法太卑鄙了。” 程晏池抬起眼梢飘一记余光给丹尼尔,眼中噙着冰冷笑意,慢条斯理开口:“有的东西,单凭光明磊落是得不到的。” “丹尼尔,她不属于你。” 近乎淡漠的陈述完,程晏池一派温文,头也不回往大厅去。 丹尼尔只觉得程晏池过于霸道,气急败坏:“你又凭什么说她属于你?追求赛琳娜的人不胜枚举!” 四面歌舞升平,丹尼尔犀利的质问刺破喧嚣直抵耳蜗。 程晏池止步,身形挺拔清举,他微微仰头盯着璀璨的水晶灯幕,沉静的瞳眸一片寂然,飞逝过无数纷乱片段。 “不属于我,我也不会让她属于别人。” 他语调依然平平无奇,好似这种野心对他而言是理所应当。 不见面,不触碰,骨子里深切的渴望能完美的在潜意识蛰伏。 他当她不存在,她就真不存在,如同做过的漫无边际的梦。 可刚刚那个意犹未尽的吻,却让他确定一件事。 就像一头被关牢笼内的凶残野兽,一旦嗅到猎物的味道,哪怕找不到钥匙脱困,都会忍不住蠢蠢欲动。 更何况,这钥匙其实一直在牢笼边。 * 盛微宁有生之年第一次穿水晶鞋。 她和程晏池是舞会上最合拍的一对。 如此贵重的奢侈品送给她做纪念,实至名归。 舞会赠送女士水晶鞋是爱德华家族历年的规矩,一开始是打算替家族成员挑选配偶,随着时间的推移,惯例被后人打破。 丹尼尔倾心盛微宁,他笃信盛微宁能胜出,也准备再次大胆向她求爱,因而水晶鞋以最昂贵的紫黄晶所打造。 紫黄晶又有爱情守护石的美称,用来寻找另一半相得益彰。 盛微宁跳完舞便萌生退意,但这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她定定神,平心静气打消离开的念头。 重新回到明亮的大厅,盛微宁抿了抿发麻的唇瓣,脸色晦暗,眼中幽深的况味锋利成刃。 水晶鞋由女士的舞伴亲手穿上。 盛微宁又见到一身正装的程晏池,轮廓清漠英俊,即便戴着面具,也能凝聚众人的目光,永远都是焦点。 不知出于哪种原因,盛微宁跟程晏池默契的没摘面具。 众目睽睽之下,程晏池闲庭信步走向盛微宁,扫了眼盒子里包装精美的水晶鞋,湖泊般平静的注视,清寂定格于她。 四目相对,温风漫过,流转的灯色显得分外黏稠。 盛微宁被他表面云淡风轻实则侵略性极强的眼神盯得耳根发烧,不露痕迹侧首,无端的窘迫。 蓝桥会所那晚走廊发生的一幕幕宛若幻灯片在脑海闪回,她神情复杂,沸腾的思绪又悄然无声岑寂,胸口忽冷忽热。 耳畔犹如秋天的芦苇丛荡开一声声艳羡,盛微宁猝然回神,程晏池单膝跪她身前,微带薄茧的指腹捉住她踝骨。 见此情景,盛微宁脑里立刻轰然炸开细碎的火花,本能的缩脚,程晏池却不容她反抗,凉凉抬眼,手心托起她脚掌。 对上他暗含锋芒的眸光,盛微宁反而镇静了,紧绷的身躯缓缓放松,任由他将自己的脚送进那双绚丽多彩的水晶鞋。 雪白的脚被晶莹剔透的晶体包裹,光芒折射到程晏池眸中。 程晏池忽然记起自己并非第一次帮盛微宁穿鞋。 以前在祁家做过这种事,当时最直观的感受是脚太小。 相对她的高度而言,算得上金莲…… 她勾引他也喜欢用脚,经常赤脚踩着地毯跳舞。 心血来潮,程晏池粗粝的虎口顺着脚掌移到脚脖子摩挲,一股强劲的电流顿时伴随他孟浪的动作直击盛微宁心脏。 盛微宁隐晦地蹬了脚程晏池,男人表情如常帮她换好鞋,淡然起身后,从容自如站到她身边。 初次穿高跟水晶鞋,盛微宁重心不太稳,走动时险些歪倒,程晏池自然而然扶了她一把。 盛微宁倚靠程晏池臂膀重新立稳,下一瞬,男人含着谑色的声线撕缠她的神经:“你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229:吞噬 ——要你。 男人狷狂霸道的话语在盛微宁脑中持续盘旋整晚。 漫天灿烂华光飞舞,亦不及程晏池彼时势在必得的眼神。 盛微宁骤然失语,觉得一切只能用荒谬来形容。 穿鞋之后,程晏池再没靠近过盛微宁半步,甚至谈完生意比她还要早离开庄园。 可他对盛微宁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他不管她,并非放弃了,而是因为笃定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回到大学旁的公寓,盛微宁随手打开所有的灯,将水晶鞋的盒子放在茶几上,秀美的面庞终于显现疲倦。 置身温馨熟悉的环境,依然能感觉丝丝缕缕的寒风钻进骨缝。 要她…… 这两个字含义丰富,每回味一次,都透着浓烈的讽刺。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事实上,盛微宁一直在练习面对程晏池突然现身的心理准备。 然而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为此手足无措甚至惊骇。 曾经程家没败落,出于功利性,她希望程晏池喜欢她。 每次提到男女之情的话题,程晏池所表现的全是那种尖锐的嘲讽,她当初不太明白,以为程晏池对她只是单纯的欲望。 但人的感情是无法滴水不漏掩饰的。 程晏池对她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两年前开始,她彻底理解程晏池矛盾的挣扎。 对自己杀母仇人的女儿一次次心软,最后妥协。 盛微宁自问做不到这点。 父母之仇,夺妻之恨,杀子之痛,哪样不刻骨铭心? 这是任何情感不能磨灭的。 所以无论是顾雅筠或者碧姬,盛微宁都希望程晏池可以修成正果。 偏偏……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即便躲不开,也不会花那么多精力攻略他。 宁可程晏池真当她玩物,也不愿意他对她舍不下。 她不想要他,连逢场作戏都不情愿了。 更难以想象被他拖进泥潭万劫不复的画面。 盛微宁失神片刻,撑着沙发坐起来重新揭开鞋盖,目之所及流光溢彩,莹透的水晶鞋在橘黄灯影中散发幽幽晶亮。 看着是很漂亮,其实根本经不起剧烈撞击。 华而不实。 盛微宁白皙的指端慢吞吞勾起鞋子,手腕悬空,鞋跟闪射的萤芒辉映深沉眸底聚成诡谲,尔后风起云涌,沁出冰寒轻薄的凉意。 她朱唇轻抿,手指忽然一松,水晶鞋掉落回鞋盒,清泠泠的脆响震荡盛微宁耳廓,蔓延空旷不绝的回音。 * “程先生,这是盛小姐来到利兹以后的资料。” 贺章恭敬的将一本文件夹放在程晏池的办公桌,看一眼静立窗口吞云吐雾的男人,犹豫片刻,补充:“‘所有’的动向。” 包括盛微宁的情感状态、交友圈甚至是过从甚密的异性都查到了。 他们同样身处y国,伦敦又是程晏池的势力范围。 只要程晏池想查,盛微宁一丝一毫的动静都瞒不过他。 程晏池默不作声,手里夹着没抽过几口的烟,望向酒店楼下连成一线的灯流,眸色飘移,神情疏冷懒淡。 贺章正打算离开,程晏池漠然开腔:“顾家那边最近如何了?” “顾氏的生意还和梁家挂钩,刚合作出口了一批货,顾小姐忙着参加伊丽莎白国际音乐比赛,至于顾董事长夫妻……” 贺章顿了顿,语速平缓:“给顾小姐安排了几桩婚事,顾小姐始终不肯,还执意住到伦敦去,梁老先生很支持她。” 媒体近两年盛传联实总裁喜新厌旧与一个混血女模打得火热,不惜违背家中长辈意愿,熟料爱得难舍难分之际又相忘于江湖,轰轰烈烈的恋情成泡影。 身为程晏池的特助,贺章自然深知其中不为人知的隐秘。 程晏池未置可否,信手掐灭烟蒂,气定神闲拆袖扣。 他缓步走到转椅坐下,修长的指骨摁文件夹上却并没打开,沉默一会儿,淡淡道:“利兹的科研案要他们加紧,在我回伦敦前敲定。” “好的。” 贺章余光瞥到程晏池拿起文件夹,识趣地走人。 总统套房落针可闻,声息稀薄,光线寥落。 时值深夜时分,只能偶尔听见断断续续的引擎声。 程晏池喝了口黑咖啡,静坐几秒,随意翻开文件夹。 最先进入视线的,是她如今的联系方式。 他漠漠垂眸扫过里头的资料,一张张场景不同的照片立时映入眼帘。 从盛微宁来利兹的第一天到昨日,一举一动都被详细归档,衣食住行全没漏,脉络一目了然。 尽管是程家锦衣玉食养大的,她却独立自主,没半分骄奢淫逸的恶习,做事素来有主见。 这些年,只身在外不仅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还能照顾重病的妹妹。 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能独当一面了。 程晏池情绪难测地盯着盛微宁入学的证件照,唇边漾起些微弧度,笑意没能浸染瞳眸便悄然凝滞。 半晌,程晏池眼波闪烁,眸底暗芒一掠,指腹抽出她参加万圣节派对的照片,久久端详。 没了程家,没了他,盛微宁确实生活得自由自在。 明艳精致的脸庞毫无阴霾,眉梢眼角灵动清绝,穿黑裙的模样犹如森林里活泼的小女巫,笑容非常有感染力。 哪怕隔着时空的距离,都能叫人感受到她溢于言表的快乐。 程晏池勾唇,自嘲地笑笑。 太特别,因此没办法让人不惦记。 可认真回忆,除却身份,实则也没多特殊。 只不过碰了她之后,对其他女人就更没兴趣了。 明明唾手可得的,到他这里,却阻隔着千山万水。 “林清栩……” 程晏池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盛微宁陪林清栩吃饭的照片,眸子若有所思胶着她甜美绵软毫不设防的笑靥,流泻清冷欲滴的光。 冷笑,他拿起边上的打火机闲散把玩。 烈焰噌地跃动到空气引燃,火舌迅速舔舐照片一角卷成内褶,一寸寸吞噬了林清栩年轻朝气的脸庞。 程晏池就着燃烧的照片给自己点了烟,烟雾缠绕,他漫不经心将只剩下盛微宁影像的照片丢烟灰缸,淋黑咖啡熄火。 “我们的纠葛,二十多年前已经注定了,你过得太好,理所当然会忘记我妈,也忘记我,我怎么能允许?” 男人幽冷的讥诮徘徊夜色。 盛微宁料定程晏池不会轻易放手。 果不其然,他们三天后又在大学相遇。 230:邀约 宽敞明亮的多功能讲厅,几乎座位都占满了。 盛微宁玉立讲台上弯腰检查自己的课件,洁白脖颈一侧悬挂着黑色的耳麦线,窈窕身形被秋光剪得温暖恬静。 利兹大学享誉全球八大高翻院校之一的美称,口译专业非常出名,特别优秀的学生也会辅助导师不定期进行讲演。 这已经并非盛微宁初次讲演,但面对台下几百张不同肤色的面孔,她依旧有些小小的紧张,却又很享受被注目的感觉。 投影仪准备妥当,导师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盛微宁调整了一下呼吸,从容自若走到白板前,缓缓逡巡过现场,她的眼神如有实质,明睿澄澈,透着柔和的魄力。 “goodmorning,everyone……” 轻柔不失沉稳的声线通过耳麦扩散,蕴藏柔韧力量。 原本略微喧闹的大厅渐次安静,学生们纷纷抬头看向讲台上的东方女子,因为沉浸她舒柔的音色而被逐渐带入演说内容。 * 同一层的电梯门滑开。 校长与相关科研组领着几名一看就是商界精英的人缓步走出轿厢,不时用流利的英伦腔介绍学校辉煌的校史。 大多时间,全是校方在讲,至于中央穿着风衣的男人却没如何应和,偶尔眼角掠去淡淡余光,清冽嗓音准确指出利弊。 拐过走廊,程晏池锃亮的皮鞋忽然停在地砖线。 柔美清润的女声周而复始乘风拂进他耳朵,唤醒许多记忆。 “我跟你走……救救我……” “程晏池,你想吻我吗?” “我不要脸,我要你。” “人生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得想得开。” 经由耳麦传播到厅外的女声尽管熟悉至骨,却比往日听到的多了份可望不可即的距离感,使人向往又心生谦卑。 校长见他驻足,忍不住面露疑惑。 程晏池神情凉漠,侧首时,俊脸迎着光,自进校以来问了第一句无关话题:“里面正在讲演吗?” 校长转向其他领导,那人笑着介绍:“听起来是赛琳娜,我们学校很受欢迎的学生。” 程晏池眯眸,表情平淡,浸润阳光的棕黑眼瞳绽放琥珀般的颜色,他不语,偏耳又听了一会儿,忽而唇尾扬起浅薄笑意。 紧跟着,本该去往另一个方向的男人径直迈向多功能厅。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好在贺章深谙程晏池的心思,正色道:“我们总裁要在学校大半天,他高中的校友念利兹,抽空缅怀吧。” 其实这解释太牵强,贺章也不管他们信不信,说完就走。 * 靠得越近,温美的女音也就越清晰。 她喜欢用软媚的嗓子吻着他耳垂撒娇,模样乖顺可人。 无数个深夜,她的娇吟声声缠着他,一点点腐蚀他的理智。 每次置身险境,她总能条理分明侃侃而谈,语调冷静而果决。 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她显得玩世不恭,喜欢拖着慵懒调子嘲讽他,明艳妩媚的眉眼写满对他的挑衅,让他又爱又恨。 是的,又爱又恨。 可无论归属哪种感情,好像都不能彻底。 拿不起,放不下。 程晏池立定门口,双手按上门板,面容淡漠无痕,徐缓一推,随着橡木门敞开的缝隙不断变宽,女人含笑的脸跃然眼前。 异响并不刺耳,可紧随其后的校领导跑得大且快的脚步声突兀地打断盛微宁的讲演,后面人语喧哗。 盛微宁放下激光笔,狐疑转身。 以前讲演也会有校领导不打招呼来旁听,她并未太过心。 隔着一大片攒动的人头,盛微宁的视野起初不算清楚。 直至程晏池排众而出,视线笔直地扫向盛微宁,她目色敛起锋芒,清透的瞳孔震了震。 真是……阴魂不散啊。 盛微宁迎视程晏池似笑非笑的眸光,脸上始终维持着笑容,然而,眸底一闪而逝的抗拒却没逃过他眼睛。 “程先生,您要在这里旁听吗?”校长征询道。 程晏池瞥了眼无视他出现秀眉微蹙的小女人,唇角泛冷,深邃立体的轮廓漫上浓浓兴味,简短出声:“当然,我的荣幸。” 盛微宁的讲演刚进行不到一半,适逢激情澎湃的时刻。 程晏池的不期而至稍微扰乱她的思路,她握住激光笔,很快便重拾无懈可击的状态,继续自己的讲演。 程晏池长腿交叠,落座前面第四排,接过讲演报告,打量着讲台上神采飞扬的女人,岑寂寒漠的双眸无波无澜。 她今年24岁不到,底子好,无需化妆就有种纤尘不染的美,着简单的白衬衣,自恃曲线优越,大大方方穿卡其色铅笔裤。 大厅近两百人左右,她的讲演生动有趣,语种的运用流畅自如,并且很能把握每人的关注点,举手投足间引人信服。 程建雄曾经想培养盛微宁学做生意。 这想法不无道理。 毕竟她真是个独具魅力的女人,既天资聪颖又内敛稳重。 程晏池冷眼看着由内而外散发优雅自信的盛微宁,心底最阴暗潮凉的角落仿佛也被她的光芒照亮。 他突然想到刚回镜海,自己时常带盛微宁见客户的日子。 起先没发现,后来她不在身边,就惊觉自己习惯了她的声色。 盛微宁浑然沉溺于自己的讲演当中,根本没多看过程晏池一眼。 饶是如此,她短暂分神的空隙依旧能感觉到他的凝视。 偶尔对望,盛微宁若无其事移目,不去揣摩那些危险因素。 一小时后,相对平时显得漫长的讲演终于顺利完成。 盛微宁如释重负,面朝台下谦逊鞠躬,收获了如潮的掌声,她把肩头滑落的长发顺到耳后,轻步返回讲台收拾课件。 一束娇艳的玫瑰忽地探到盛微宁面前。 她怔然抬眼,白皮肤的男生高大俊朗,满面不加掩饰的爱慕。 “赛琳娜,我能请你吃烛光晚餐吗?” 话音刚落,另一道干净如溪涧的男声不紧不慢响起:“抱歉,赛琳娜小姐佳人有约。” 盛微宁纤长的睫毛眨了眨,紧绷的情绪立刻反弹,忍无可忍瞥向好整以暇的程晏池,凌厉凝住他眸中的潋滟流光。 程晏池完全不把她的怒容当回事,邪气地挑挑眉。 盛微宁皮笑肉不笑:“没空。” 程晏池答得松散,耐人寻味看了眼校领导:“那可由不得你。” 231:摊牌 置身能欣赏秀丽风光的哥特式餐厅内,盛微宁面无表情摆弄着刀叉,勉强用良好涵养掩饰内心蓬勃的怒火。 程晏池坐在盛微宁对面,眼如曜石染墨,俊脸铺散着薄薄笑意,对科研组提出的方案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盛微宁也是方才才晓得学校的电子科研组筹备参加十一月举办的科协年会,专业对口,衔接的意向方恰巧是伦敦联实。 安德鲁校长听闻盛微宁与程晏池是旧识,私以为能凭借一顿饭稍微拉近双方距离,毕竟程晏池到现在都没对数据表态。 盛微宁知道程晏池是故意的。 就他们落座的一刻钟时间,程晏池除却彬彬有礼的问候,再懒得和她搭腔,耐心地倾听同桌其他人说话,偶尔肃然发言。 可他噙着谑色的眸子总会淡淡扫向她,勾缠若有似无的暧昧。 眼神放荡得肆无忌惮,撩人心弦,偏生姿仪无可挑剔。 他在外人面前永远这样,十足的温文尔雅。 科研组中有位成员是她教授的儿子。 他这么做,明显想让所有人误会他们的关系,所以刻意施压,加上功能厅替她拒爱,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盛微宁木着一张脸,近乎泄愤地切割碟子里的牛排。 程晏池掀起眼帘轻轻看她一眼,透明镜片反光,忽然息声。 他无疑是这桌身份最高的,倏然收音,其余人也都停止交谈。 于是,盛微宁用力分割牛排的异响便显得与高雅的用餐氛围格格不入…… 程晏池将沉默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 盛微宁尚有半块牛排没切完,刀子刮擦骨碟的嘈声顺滑溜出边沿,别提场面多尴尬。 艹! 盛微宁暗暗咒骂程晏池,脸色僵硬了一霎那。 安德鲁困惑地望着盛微宁:“赛琳娜,食物不合胃口吗?” 闻言,好几双眼睛一起投向盛微宁。 盛微宁的眼尾无声斜过程晏池,寒光闪过眸底,娴静地搁下刀叉,笑不露齿:“突然想起前几天吃河豚,朋友没处理得好,皮糙肉厚,我用餐刀切了很久才成功,一时失态了。” “河豚的毒素如果没处理干净,是很容易遭殃的,赛琳娜小姐最好量力而行,可别哪天造成严重后果。” 程晏池慢条斯理启唇,清俊斯文的脸孔瞧不出半点恶意。 安德鲁等人纷纷表示赞同。 盛微宁收敛思绪,慢吞吞吃一块牛排,又气定神闲喝口葡萄酒,直勾勾盯着程晏池,用中文说:“以毒攻毒。” 程晏池瞥了眼她手里的葡萄酒,发现她酒量长进不少。 他欣赏女人唇红齿白风情无限的模样,依然一派深不可测,同样用中文淡声回击:“确实如此,那就都别擅自脱身。” 盛微宁手指紧了紧,本就没什么食欲,此时彻底食不下咽。 下意识的,她戴女表的手往胸前挪些许,动作幅度很小。 程晏池的余光始终若即若离锁定盛微宁,捕捉到她的异样,眉峰微不可觉轻拢,心念一转,深眸顿时风浪迭起。 * 盛微宁款步走出洗手间,抬头,程晏池的身影倏然刻进视线。 露台在左侧,没拉拢窗帘,私密性不高不低。 阳光下,烟雾随着微风飘飘荡荡,分化成张牙舞爪的幽灵。 程晏池凭栏远眺,结实的健臂撑栏干上,气场非常强盛。 他这副情态,应该是笃定盛微宁会主动找他。 盛微宁眼波流转,默了默,直接转身走向另一侧。 “你要我把你拖进来?那情形就不大好看了。” 懒散的男声裹挟着冷意瞬时冻结盛微宁听觉。 她身形滞了滞,脸上浮现冷哂,毅然继续迈开沉稳的步子。 凉薄的嗤笑自后方削耳而来。 下一瞬,高大的影子宛如牢笼朝盛微宁当头罩落。 她眼皮猛跳,只觉自己被一股势如破竹的力量翻转过去。 接二连三居心叵测的纠缠,着实惹毛了盛微宁。 几乎程晏池刚扯住她手肘的同时,她握拳击向他坚毅颌线,又在他侧耳避开之际,翻手划过那颗凸起的喉结。 女人的指甲也能成为利器,程晏池的喉头立刻蔓延刺痛。 他本来没想动真格,当即毫不留情地反剪盛微宁胳膊,扣住她的肩膀重重压栏干,膝盖顶住她膝盖窝,薄冷的唇撇开。 “一夜夫妻百日恩,需要我身体力行提醒你,我是你什么人?” “敢对我动手,你唯恐自己不吃亏?以前爬床的时候,性子可没这么烈,你在利兹的这些年,当真以为自己自由身吗?” “谁和你夫妻了?睡过就是夫妻,天底下哪里还有那么多饮食男女?我们早分道扬镳,银货两讫。” 盛微宁也不怕疼,听出他话语中寒冽的戾气,冷冷一笑:“我要你滚,你怎么还不滚?变着法儿纠缠我,是不是特别来劲?” “你要我滚,我就滚,我多没面子?你以为我是你,因为区区八千八百万把自己明码标价,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晏池钳制着盛微宁,温凉染着烟草味的手指轻慢地掐住她下巴凑近自己,逼她直视他眼睛,逐字逐句:“盛微宁,你给我记住了,我还要你,你就绝无半分自由可言,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就范,你自信你能完全脱离我的控制?痴心妄想。” 盛微宁定定地审视程晏池两眼,目光隔空描摹过他清隽五官。 那晚他们都戴面具,乍然重逢的冲击性太大,她有点慌神,满脑子千头万绪,没闲工夫仔细看这张脸。 如今端详,初相见的惊艳仍恒久不散。 虽然年近而立,时光将他深邃的棱角雕刻得越发有味道。 她抑制着胸腔涌动的激流,清澈见底的柳叶眼弥漫寒凉嘲讽,一字一顿:“时过境迁,似乎痴心妄想的也不止我一个。” “程晏池,你到底想怎么样?” 程晏池的位置逆光,听见盛微宁这句话,侧颜线条愈加冷硬,寒峻的轮廓难以辨析情绪,语气颇为切齿:“你说我想怎么样?你觉得,我又应该把你怎么样?” 盛微宁深呼吸,瞳孔暗沉一瞬,凝视程晏池几秒,美艳的眉眼忽而舒展,眸底鎏金水色,笑得比日光更耀眼。 “我这个杀母仇人的女儿看来确实很让你伤脑筋。” 程晏池的面色顿时冷若冰霜:“你愿意抵命吗?” 232:耳光 “既然猜到了,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 程晏池眼神阴狠,失控之下没能控制好力道,盛微宁的肩胛骨被攥得淤青不堪,锋利薄唇吐露的每个字都是对她的凌迟。 “我妈死在你妈医院,你那个为富不仁的爸利用权势神不知鬼不觉摆平了一切,他害怕东窗事发,甚至还想过软禁我。” “三番两次在我面前提起你假仁假义的父母,知不知道自己锦衣玉食家庭和睦的那几年,是用我妈的血交换的?” 男人微微提高的声调包括颤音,昭示他积攒了多年的怨恨,音量不太大,可语调着实阴凉狠戾,几乎能冰封盛微宁脏腑。 秋天了,利兹的气温实际还算适宜,阳光明媚,风也很和煦。 盛微宁脸上依然觉得温度凛冽,喉管也痛得极度厉害。 程晏池冷嘲暴戾的语气犹如一把刀活生生将她气管给切开。 有自己调查的结果在先,盛微宁毫不奢望这是个误会。 她喘口气,哪怕手腕仍被程晏池紧箍,此刻也似乎不那么疼,心脏翻江倒海的难受,没有泪水,面庞照旧铺开淡淡笑意。 “我抵命,你舍得拿?” 盛微宁轻轻笑了笑,歪头看向程晏池,不紧不慢开口:“当年在蒙特卡洛,你救了我,但其实你故意输掉第二局,你想过用变残废报复我,只是你最后不忍心。”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俊逸的唇角勾了勾,他的后背笼罩辉光,眼底却黑得无法渗透一丝亮芒,宛若深寂的海面翻滚着骇浪。 “我的不忍,都是你精打细算来的,早知今日,当初让你死在国外也好过看到你如今有恃无恐的嘴脸,你记不记得我告诫过你什么?你活得太好,我会很容易眼红。” 凭什么他痛失至亲,她却能无忧无虑父母双全? 凭什么那些仇恨唯独他刻骨铭心,而她懵懂无知? 凭什么只有他念念不忘,她反而可以拿得起放得下? 诸多没能说出口的潜台词,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们的关系,从无需考虑爱不爱,因为在那之前…… 后路早已被血仇堵死,出路更是不存在。 盛微宁瞳孔猛地缩了缩,险些被程晏池眼中浓浓的凉薄雾霭吞噬,她忽视心底针扎的感觉,无谓移目瞥向楼下的人行道。 “所以,你又想把我困在你身边,你拿我对你的愧疚感慢刀子割肉,可你每天跟仇人的女儿同床共枕,就不怕做噩梦?” “有意思吗?你自己不好受还拖我下水,你是不是变态?” 女人原本散漫的腔调变得微微苍凉:“程晏池,我又不欠你。” 谁能坦然接受自己有对害死人的父母? 但血缘永远无法改变。 事实如此,承欢父母膝下的那七年,是梁婧宜的性命换来的。 倘若彼时赵雪竹担责,她四岁不到就会失去妈妈,盛悦也不可能出生,她这辈子都要被冠上杀人犯女儿的臭名。 她没赵雪竹,至少还有盛志豪。 程晏池却只剩下相依为命的梁婧宜。 盛微宁面色凝滞,眼球震颤,被明亮光线刺得颓然闭眼,翕动的睫毛依稀闪烁晶莹,若有若无折射到程晏池寒冽蚀骨的眸。 程晏池见状愣了愣,锁住盛微宁双臂的手不自觉松懈几分,胸口以恨意与不甘淬炼的攻心怒火忽地减弱焚烧势头。 印象中,盛微宁很少哭,在他枕边哭得最多,而且是装腔作势。 眼下她一哭,程晏池恨怒微平,却又控制不住的烦躁。 秋风徐徐扫荡,竟覆盖透心凉的刺骨,激得程晏池理智回笼。 他确实不该来利兹,就如两年前不该一再对她宽纵。 “哭什么?我这个凄惨的受害者没哭,你倒矫情了?你因为父母感到羞耻还是在我面前无地自容?两年前你没这么脸皮薄。” 程晏池眸色变幻,随意擦拭盛微宁眼角,手碰触她肌肤,微末的理智顷刻烟消云散,把她重重扯进怀里,感觉如同抱着一朵云。 “你认为没意义,我倒截然相反,你不欠我,不过谁让你是他们的女儿?我总不能去找盛悦讨债,她当时还没出生,你不同,我想要你。” 盛微宁压着惊悚拍开程晏池的手,不敢置信:“你疯了?” “你说的,形同死水的人生不好玩。既然得到你,我不痛快,放弃你,我也不痛快,那就维持原状,起码还能图爽快。” 程晏池强势扶正盛微宁扭开的脸颊,含着酒香的气息喷洒她耳边,深深浅浅的吻绵延到嘴角,不顾她的挣扎欺身纠缠。 盛微宁试图抵住程晏池的胸膛躲避,他长腿一伸,直接挡住她去路。 “维持原状?亏你能厚颜无耻说出这种话,难道要我给你做见不得光的情妇到死?快三十岁的男人了,女朋友一打,请你结婚好吗?” 程晏池扯松领结,眼皮垂落深深一层:“你很清楚,我从头至尾只有你。” 盛微宁被逐渐逼至角落,怔然看着放大眼前的俊脸,极其荒诞的想法像暗刃刮过脑仁,尖利响声不断地撕咬着她。 用疯子形容程晏池,她确实低估他了。 简直是个又阴暗又卑劣的变态! “你自己发疯,别拉上我,我是赵雪竹的女儿!你不怕被雷劈?” 盛微宁的指甲刚在程晏池耳朵边划出血痕就被他折到身侧。 “我活在泥潭之下不见天日,你还想冲上云霄逍遥快活?” 脑海浮现盛微宁追求者众多的画面以及她和林清栩吃饭的融洽情景,嫉妒瞬间燎原程晏池冰火交织的胸腔:“晚了,我早该让雷劈。” 盛微宁对上他嘴角泛起的幽冷自嘲,心神不禁恍惚,轻易就被制服。 程晏池两年多没碰她,一旦动情,有些难以拘管自己的渴望。 原本那晚在蓝桥,他就是用了最大的自制力压抑。 论体力,盛微宁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越不肯配合,越令他精神亢奋。 盛微宁铁了心不愿再纠葛,无计可施之下狠狠咬破程晏池的唇。 铁锈味充盈各自的口腔,结果惹他吻得更深,更重。 铺天盖地都是熟悉的味道萦绕,迸发毁天灭地的破坏欲。 盛微宁的大脑严重缺氧,在程晏池的带动下,僵硬身躯不由自主酥软。 心防快要失守之际,她反手一记耳光甩了过去。 233:倒追 响亮的巴掌声像把利剪,决然剪破先前半旖旎半紧绷的氛围。 有生之年,程晏池第一次被人甩耳光,尤其对方是盛微宁。 盛微宁卯足劲打的,男人偏头,冷白俊秀的脸颊清晰浮出手指印。 她后退一步,视线定格程晏池流血的唇瓣转而移向他面颊,心尖蜷缩。 “你清醒了?”盛微宁哑声开口,声线不太稳,垂在身侧的手有些颤。 程晏池懒懒掀起眼帘,表情淡若云烟,他指腹缓慢摩挲过自己双唇,似笑非笑盯着上面的血珠,竟然漫不经心伸出舌尖舔了舔。 如果是平时,盛微宁还能赞一句抹嘴杀好蛊,此时只觉得惊悚。 她鬼使神差地想,当初为什么要自投罗网选利兹留学? 现在回到祖国的怀抱躲瘟神还来得及吗? 程晏池依然默不作声,唇角勾起,凝视盛微宁的瞳眸阴沉得风雨欲至,嗓音一贯的慵懒散漫:“貌似没什么作用,要不这边再来一下?” 说着,程晏池果真抬步近前,痞气风流的将另一侧脸庞凑向她。 盛微宁如临大敌地退到玻璃门边,纤细的睫毛簌簌扑闪,冷声警告:“以后最好对我规矩点,盛家的确欠了你家血债,但我并非圣母,如果你笃定凭血仇就能理直气壮对我肆意妄为,我明确告诉你,行不通。” 盛微宁姿态防备,噙着寒郁的面容兀自缓了缓:“铸成的大错永远失去了亡羊补牢的机会,对不起三个字在沉甸甸的人命前太无足轻重……” 她语声沙哑,眼白渐次被红色覆盖:“可我终究希望能代替父母向你还有去世的伯母道歉。” “你我的事别牵扯到无辜者,有怨气冲我来,不准碰盛悦。” 程晏池翻过手背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侧脸,淡漠睨着她,眉眼春寒料峭,周身散发的冰冷漩涡几近将她搅碎。 “所谓的道歉,的确来得太晚。” “我从来不是正人君子,你的软肋我了如指掌,好自为之。” 他既然想要,即便是不择手段都得霸占。 事后回想,程晏池惊觉自己其实是非常不理性的。 走出那一步,需要耗费巨大的代价。 可恰恰也是这霎那的冲动,他身上沉重的枷锁轻了几分。 “不巧,你的弱点我好像也找到了。” 盛微宁悠长的冷嗤,眸波漾起碎冰,薄笑:“假如你敢伤害我在乎的人逼我就范,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你贪生怕死,还不至于自寻短见威胁我。” 程晏池眯眼,唇尾扯出几不可见的弧度,似真似假恐吓:“别打逃跑的主意,你敢未经我许可,跨出y国一步,我不保证盛悦能平安无恙。” 这次回答程晏池的,又是怒不可遏的一巴掌…… * 那天之后,程晏池再没找过盛微宁。 盛微宁起初惶惶不可终日,后来释然了,很快恢复正常的生活状态。 这期间,程晏池中途回了一趟伦敦,没两天便出现在学校的实验室。 再次碰面是学校的餐厅。 林清栩陪同盛微宁身畔,两人有说有笑。 林清栩不是初次来找盛微宁。 久而久之,其他同学都以为他们是情侣。 程晏池刚走进餐厅,不经意抬眼,赫然看到窗边坐着的一男一女。 关于林清栩,程晏池算有些模糊记忆。 他最先去镜海大学参加校庆偶遇盛微宁时,她就和林清栩要好,之后也撞见过他们数次同行的画面。 林清栩明显暗恋盛微宁。 程晏池推了推镜框,幽深眸光不动声色扫两眼殷勤备至的林清栩。 时至今日,遮遮掩掩的暗恋变成明目张胆的追求。 目光再笼罩言笑晏晏的盛微宁,他冷然挑唇,情绪难辨喜怒。 程晏池的身后是贺章与科研组等人。 众者一见他停步,自然也随之驻足,浩浩荡荡一群人格外醒目。 可盛微宁一直没发现。 因为她兴致勃勃地正把玩林清栩的最新款苹果。 贺章循着程晏池刚刚的视线望去,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盛小姐也太不收敛自己了。 程晏池镜片后的瞳孔流过沉色,没怎么犹豫,径直走向那桌的旁边。 盛微宁把手机还给林清栩,余光一掠,昂贵的男士皮鞋映入眼角。 警铃大作,她脑子里骤然抻直全部的神经。 无声撩起眼睫,程晏池在自己左边神色自如落座,其他人也抽开椅子。 不等盛微宁做出反应,程晏池轻慢地瞥了眼她桌面的手机,漠然启唇:“我给你那么多钱,你连更新换代的苹果手机都买不起?” 两桌靠得近,谈话的声音很容易互相听见。 程晏池一手搭椅背,另一手的骨节曲起规律性敲击着,容貌俊美斯文。 然而,嘴里的话非常不中听,甚至是恶意昭昭。 男人愿意拿钱给女人,兼之程晏池轻挑的神情,很难不让旁听者想歪, 盛微宁闻言抿唇,差点气绝身亡。 她静了片刻,顾忌场合,用中文冷冷吐字:“是我的股份,关你什么事?” “股份之外呢?” 他不答反问,狭长眼尾染了恰到好处的暧昧。 盛微宁立刻意会他的暗示,他们的第一次还有桔园那一夜都真金白银。 她一时语塞,憋了半晌,无视竖起耳朵偷听的其他人,振振有词:“我劳动所得的合法收入,应该也同你无关。” “那我就是你的老板,你拿了我的钱,我连问你的日常开销都不行?” 程晏池不像上次配合她换语种,唇线略微扬起,流利的英文沉郁顿挫:“想要这款手机的话,我送你,去年我没送你生日礼物。” 盛微宁不假思索:“用不着,我们并非能坦然收送礼物的关系。” 程晏池眼里的色调陡然暗了暗:“你确定?” 简直越描越黑,而且诸如此类的对话相当幼稚。 盛微宁现如今连程晏池的衣角都分毫不想挨,更不乐意拉低自己智商。 直至这时,林清栩才寻到空隙朝程晏池礼貌问好。 程晏池可有可无应声,态度疏离而倨傲。 林清栩两腮的肌肉微微一紧,眸底淡墨泅散。 盛微宁看见程晏池就心烦,朝校领导谦逊展颜,果断地拎包起身。 过道又有四五个人结伴而来。 盛微宁连忙让路到一边。 不知怎的,高跟鞋倏然一崴,整个人不受控制跌进程晏池怀中。 234:捉弄 林清栩见状忙试图近前,但来不及了,只能紧张地呼喊:“微宁!” 程晏池凛然的眼神闪了闪,盯着林清栩若有所思。 盛微宁侧身往下跌。 在摔倒的过程中猝然意识到,是程晏池的长腿故意绊倒她。 以前两个人在一块儿,她就知道这渣男阴损。 可没想到两年后,他的缺德属性又进化了。 程晏池岿然不动地坐着,棕黑的眸底掠过星点涟漪,任由盛微宁扑到他胸前。 盛微宁不想如他愿,强行偏移身体,尝试自己撑住桌角平衡。 熟料,程晏池的腿轻轻一勾,她所有的垂死挣扎被轻松化解。 迎着无数双眼睛的注视,盛微宁的樱唇擦过程晏池下颌,不偏不倚掉落他腿上。 程晏池笑得玩世不恭,顺水推舟地扶住她腰,酿着醇香酒味的薄唇若有似无蹭过她滑腻脸蛋。 男人低沉的声线含着宠溺:“容易崴脚就别踩这么高的跟,摔伤自己不划算。” 盛微宁懊恼地坐起身,奈何众人无法窥见的角度中,程晏池的手禁锢腰侧使她动弹不得。 秋天本来穿得薄。 相隔精良考究的西裤料子,盛微宁的臀部能清晰感触到他肌肉紧实的大腿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温度,热力渗透布料传递到她体内,比肌肤相亲更暧昧。 盛微宁红唇张了张,对上程晏池蓄着深意的凉眸,很多零碎的记忆在脑海炸裂,触电般推开他站起。 程晏池悠游自得地往后靠,挑眉睨盛微宁一眼,视线笔直投向林清栩:“麻烦替我向亨利先生问好,我哪天有空去曼城拜访他,你是他的得意门生,我认识你。” 最后四个字,咬音微妙。 由他纯熟流畅的英伦腔说出,连停顿都牵动着人的情绪。 盛微宁脸色微恙地看向程晏池,眉骨立时笼上浅淡阴翳。 林清栩似浑然没听懂程晏池的话里玄机,温声:“师父一定随时恭候程先生大驾光临。” 程晏池眸子微动,转而瞥眼盛微宁。 盛微宁错眸,面无表情离开。 林清栩冲程晏池淡然颔首,脚跟一旋,不紧不慢追上盛微宁。 两个人相继消失程晏池的视野。 他不言不语,阴郁的目色暗了几分,冷冽弯唇。 * 快步走到餐厅外,盛微宁郁结难抒,烦闷地捏了捏眉心。 之前在镜海千方百计勾引程晏池,他不要她,现在横亘着血海深仇,他反而缠上来处处搞破坏,无孔不入肆意侵袭她的生活。 原本只剩半年多便能回国,眼下盛微宁却生出前路漫漫的茫然。 “你和程先生的关系……” 边上,林清栩的询问打断盛微宁乱糟糟的思绪。 盛微宁侧眸,眼底溢散幽凉的寒光,仿佛雪水洗涤过的雨花石。 林清栩不由自主被她看得愣住,好像她变了个人似的,十分陌生。 “如果你不希望我问,我不问就是,我尊重你的隐私。” 林清栩温和地笑了笑,并不在意盛微宁方才不加掩饰的敌意。 盛微宁难看的脸色稍霁,提到程晏池,她神思飘忽一瞬,眉眼平淡:“谢谢你的理解,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得罪过他,他小肚鸡肠非得双倍奉还,他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我除了被作弄还能怎么样。” “是吗?”林清栩打量盛微宁片刻,眸底沁出点滴深意,神色却温淡:“程先生在镜海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如若能让他丢掉翩翩风度耍女人,或许也不一定是算账,还可能是表达自己的喜欢。” 兴许就是太喜欢,所以根本不晓得哪种方式更恰当。 就像情窦初开的男孩在青春期,迫切想得到自己心仪姑娘的关注。 盛微宁脚步未停,对林清栩的揣度不置可否。 比起喜欢她,程晏池还是拿她当玩意儿更好些,起码她能活得更久。 搞不懂程晏池吃错了什么药,两年前分明打算放弃她,而今又来势汹汹,根本令她招架不住。 手机忽响。 往昔大半年被训练出来的预感告诉她,这肯定是程晏池。 他们没交换号码,也并非推特好友,程晏池想掌握她的动向易如反掌,能拖到今天才联系她,也算不容易了。 果然不出所料,一条信息跃然屏幕。 【你说的,我们之间的事别牵扯到无辜者。】 看似没头没脑,盛微宁却心如明镜。 程晏池刻意指出林清栩的身份以及恩师,是在变相警告她。 他要她离林清栩远点,否则后果自负。 还真把她当他私有物了。 盛微宁缓慢驻足明媚的阳光里,眼梢斜出锋利的弧度。 “今晚公园有音乐会,去听?” 林清栩不知何时走到盛微宁身边,他背部逆光,半边光照暗淡的脸莫名显得阴沉,只是盛微宁沉浸自己心绪,没察觉他的异常。 “我朋友从伦敦看完房子回来找我,我得陪陪她,抱歉。” 林清栩的身影步出明灿光线,整个人被温煦秋阳沐浴,笑起来,温暖又纯粹:“没关系,你朋友也很重要。” 他的瞳孔重新凝聚盛微宁,缓声补充:“别为其他事伤神,你们就四处玩一玩,注意安全。” 盛微宁心头泛暖,撩起唇角:“我会的。” * 应欢煲电话粥的时候听说了程晏池纠缠盛微宁的事,一见面就火冒三丈:“他脑子有毛病?女朋友都换几个了还好意思纠缠你?” 盛微宁去机场接的应欢,对程晏池的情史不予置评,淡淡道:“没错。” “大概是真受了什么刺激,我也没辙了,总不能马上回国,况且即便我回国,他也不会放过我。” 应欢敏锐地听出盛微宁的心情不太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盛微宁头疼不已,梁婧宜的死没法再隐瞒了,她也不能再逃避。 “此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听完以后,但愿别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们回酒店,对了,程晏池也住日不落。” “那我换酒店吧,”应欢坐进车里,毫不犹豫拿出手机:“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祁寒舟渣渣,程晏池更是不遑多让。” 盛微宁凝眸观察应欢。 她精神不太好,可见婚姻又出问题了。 “你还不愿意离婚吗?同床异梦。” 应欢沉默半晌,苦笑:“试试。” 盛微宁嫣然:“早该如此。” 可后来,一切终究太晚了。 235:患难 盛微宁是在接收到副驾保镖投来的一记窥探以后才猛然惊觉异样。 在那之前,她随口问了一句:“阿晋呢?” 阿晋暗恋应欢,又是应欢的贴身保镖,应该不会玩忽职守。 连带着,每次盛微宁只要与应欢出门,但凡阿晋在场,她就特别有安全感,压根不用太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应欢还在忙着换酒店,闻言眼皮都没抬:“他盲肠手术。” 盛微宁没再多问,不经意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 祁寒舟和程晏池合伙搞项目开发,既然打算暂居伦敦,祁少夫人的正常配置当然必不可缺,所以,后面还有一辆保镖的面包车跟随。 利兹素来有小伦敦之称,人口密集,治安一般晚上不太好。 这会儿就七点左右,霓虹汇聚成灯带蜿蜒街头,夜景很漂亮。 正值晚高峰,车流如织,后视镜反射出一束接着一束的车灯。 盛微宁单手撑着窗框,百无聊赖把玩手机,再看眼后视镜,脸色微变。 她们所处的车子速度不快不慢,可盛微宁居然找不到面包车了! 仔细寻找,面包车其实并非完全不见踪影,只不过距离拉得特别远。 但这不应该的,训练有素的保镖不会掉队。 副驾驶座的保镖接了电话,恰巧经过隧道,他若有似无瞅眼后排。 几乎是深藏于骨的机警顷刻间爆发,盛微宁立刻想通诡异之处。 祁家内斗得厉害,万一祁安则两兄弟买通了保镖对付应欢呢? 盛微宁手脚冰凉一片,后颈汗毛全都炸开,一时想不出办法脱身。 她不动声色试图推车门。 果然锁了…… 应欢的注意力依旧被手机吸引,根本没意识此刻的环境多危险。 盛微宁心想只要过了隧道,也许劫持他们的人就会彻底原形毕露。 她思索片刻,当机立断编辑短信准备报警。 然而车速遽然加快,车身剧烈颠簸,手机顿时飞到座椅之下。 就在那一刻,程晏池的号码忽然闪现屏幕,盛微宁的指甲顺势划过,与此同时,她焦躁地高声呵斥:“你们想干什么?” * 程晏池打电话给盛微宁也没别的意思,想打就打了,顺便威胁几句。 联络方式参加舞会那晚就拿到手,盛微宁在他面前可谓无所遁形。 他一边看合同一边信手拨通,寂然的眸光没多大波动,好像他打出的只是一个寻常电话而已。 梁家的项目需要在利兹完成,他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会待这里。 电话很快就接通。 这有点超乎程晏池的预估。 他原本觉得以盛微宁的性格不会这么爽快接起来,毕竟他白天还拿林清栩要挟她,更何况又大庭广众调戏了她。 盛微宁焦急的声音甫一入耳,程晏池清寂的眸波沉了沉:“盛微宁?” 那端没有任何回应,一阵心惊肉跳的沉默过后,只能隐约听见两个女人的尖叫声、汽车急刹声及刺耳枪声,最后一切的喧闹归于死寂。 忙音单调地叩击程晏池耳廓,他抿唇,懒淡的神情逐渐绷紧。 脑海盘旋的是那一声尖锐的枪鸣…… 把合同丢回茶几,程晏池大步流星走到书桌前,抽出抽屉装弹夹,开免提打通贺章的电话,语气一贯的清冷凛冽,语速却颇快:“你立刻查清楚应欢今晚的行程轨迹,盛微宁那边出事了,你带人过来。” * 商务车甩掉面包车后直接开上高架桥,下匝道口又拐进巷子,车速犹如离弦的箭嗖嗖往前飙,车内的人仿佛坐在过山车上。 盛微宁扶住车窗稳住自己的身体,肋骨险些被安全带勒断。 应欢摔得七荤八素,疾言厉色望向前排:“你们两个人找死吗?背叛祁寒舟是什么下场,你们心知肚明,趁现在来得及,最好识相把我们放了!否则有你们好看!” 司机对应欢的威吓置若罔闻,副驾的关乾拿枪对准应欢与盛微宁。 “少夫人如今落到我们手里,竟然还有闲工夫威逼利诱,你还是省点力气,免得上了黄泉路见到阎王说不出话,再多嘴——” 枪口猛然转向盛微宁眉心,关乾作势扣动扳机冷声道:“少夫人如果再不闭嘴,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可就要血溅三尺了。” 应欢的瞳眸剧烈收缩,眼里水光颤动,再不敢说半个字。 盛微宁面色苍白,保持着冷静握住应欢的手安抚她,悄悄摇头。 应欢后悔莫及,看着盛微宁哽咽:“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盛微宁又摇了摇头,她这种事经历的也不算少,已经相对淡定。 她们的手机都被扔到车外压碎,找不着机会求救。 幸亏程晏池打电话过来了。 想到程晏池,盛微宁眉宇间掠过隐晦暗芒,秀气的眉毛蹙了蹙。 大概会来救她,可她也要做好二手准备,不能只把希望寄托他身上。 关乾两人把车开得飞快,看方向,似乎是往城南去的。 要应欢的命抑或做筹码威胁祁寒舟,现在还不好下定论。 城市繁华的景致不断往后倒退,那些虚幻的彩色线条倒影视网膜,昭示着生机的流逝,加深盛微宁心底的不安,她变得焦灼起来。 眼睛暗暗飘向后视镜,后面苍茫的黑暗犹如怪兽,随时能把人吞没。 关乾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原来还有一帮人在前面等着接应。 盛微宁咬唇,明明自己生死攸关,她又开始担心程晏池的安危。 一只冰凉的手偷偷抓住盛微宁,指腹在她手掌断断续续写了句话。 ——下车后,我引开他们,你趁机逃走。 盛微宁心头一惊,水亮瞳孔微微震颤,侧眸衔接应欢沉甸甸的视线。 对盛微宁而言,盛悦跟应欢是她最在乎的人。 胸腔涌动着无可名状的感动,盛微宁眼尾湿润,反手握紧应欢。 车里逃不走,车外更别提,而且他们都有枪,她跑不掉的。 应欢打量她平静的表情,心中揪然万分。 锯耳的刹车声猛然刮破夜空的宁静。 盛微宁的额头猝不及防被强大的冲力袭得撞向椅背。 关乾的咒骂带着浓重戾气响起。 盛微宁顾不得疼痛急忙抬眼扫视前方,程晏池面沉如水的俊脸赫然入目,阴寒眼神穿透浓稠的夜幕朝她直射而来。 下一瞬,车子再次启动,裹挟猛烈的力量往右急转! 236:舍命 关乾刚刚下高架桥就换了一辆特制的车。 车子无论轮胎或者前后挡风玻璃都不容易被打穿,防御性特别强。 程晏池大约在五十米开外就逼停了关乾两人,祁家的保镖也追过来。 面对前后夹攻的紧迫情况,关乾恶向胆边生,索性指挥司机掉头,狠狠别开将要堵住自己的面包车,抢出一丝缝隙逃跑了。 放空的枪声飞过侧方玻璃,盛微宁不由得回头,只来得及模糊看见程晏池骤然铁青的面孔,尔后整个人便被飙车的高速甩得左摇右摆。 可不管怎么样,等的人终于出现,就算尚未脱离险境,也没那么怕了。 程晏池冷眼盯着梭过拐角的车尾,将枪扔回副驾,单手把控方向盘的臂膀线条很僵硬,摁下蓝牙耳机:“贺章,叫我们的人拦截西南方,让祁家那边的保镖抢先一步去集装箱仓库。” 他顺手滑动导航屏幕,眸如寒星,薄唇泛起凛意:“这里离市区不远,尽量别开枪,那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跑,但盛微宁必须毫发无损。” * 关乾没想到程晏池会横插一脚,连忙打电话请示自己的老板想对策。 应欢激动得无以言表,虽然额头被玻璃磕青了,脸上却满是兴奋的笑容,拉着盛微宁小声说:“想不到程晏池真的赶来救你。” 本来音量压得低,奈何关乾此刻全身戒备神经高度紧张,他对周遭状况格外关注,应欢细若蚊蝇的嘟囔差不多全被他听清。 关乾立刻想通其中关节,表面不露痕迹,透过后视镜瞥盛微宁一眼,转瞬就有新的计划。 而那个诡谲的眼神不早不晚被盛微宁捕捉。 她拧眉,眉骨浮沉深深浅浅的阴翳。 后头的两辆车穷追不舍,车屁股之间咬尾很紧,几近持平。 关乾急得满头大汗,鬼使神差转向窗外。 矮桥上,程晏池的车又闯进视野。 双方隔得那么远,他居然被程晏池身上阴狠的杀气震慑住了。 幸亏快到仓库,关乾慌忙催司机加油冲向大门。 本来逃出生天的希望就在面前,万万没想到,程晏池的车风驰电掣下坡竟拦腰直直折过来,那辆车同样属于重型结构! 程晏池要不要命,关乾两人不知道,问题是,他们还想活。 中控锁打开的霎那,盛微宁眼疾手快扯住应欢滚出车厢,应欢的身手比盛微宁还要敏捷,配合得十分默契。 与此同时,无数噼噼啪啪的子弹壳迸溅四面。 盛微宁这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九死一生的时刻,满脑子只一个念头,带着应欢逃走,逃到程晏池那边去! 关乾的人也闻声从仓库内跑出来接应,眼见盛微宁要跑,关乾甚至放弃应欢转而去抓盛微宁,刚伸手,一簇火花炸开半空溅落他手背。 同伴见状立马朝盛微宁脚边扣动扳机。 盛微宁的脚踝被气流灼伤,惊呼着摔倒。 “阿宁!”应欢勃然变色,回头去救她却被祁家人拦下。 应欢大怒:“你们快救盛微宁!” 盛微宁踝骨火辣辣的,一时间站不起,只能捂着耳朵趴倒。 三方人斗得厉害,处处枪林弹雨。 程晏池眯眸,陡然从引擎盖翻滚落地,身形矫健得像一头原始森林的猎豹,赶在关乾掳她之前,争分夺秒把她拽进自己怀里。 关乾等的就是这一刻,毫不犹豫把自己刚才受的伤还回去。 程晏池勾住盛微宁的腰揽到身后,迎着他凌厉回击,两颗子弹带着火热的气流碰撞,关乾惨叫一声,程晏池的手臂也绽放点点血花。 “程晏池!”盛微宁本能的去碰他伤口。 程晏池淡淡扫向她,没戴眼镜的双眸深得犹如海洋,他避开,搂着人疾步走到车门旁:“擦伤而已,你先躲这里,我们暂时不能抽身。” 盛微宁喘着气点头,刚想叮嘱他小心,余光倏然捕获一星微红光亮自对面仓库的顶层在程晏池后脑飘来飘去。 脑海骤然闪现蒙特卡洛的情景,那是什么,她非常清楚! 程晏池低眸看向盛微宁脚踝,其实没大碍,小小的皮肉伤而已。 一股强大的力量遽然把他攥向旁边,他眼角一掠而过,红外线光圈隐隐约约投影在视网膜。 几乎同一时刻,枪响。 那一瞬间,程晏池好像没想什么,又好像想了很多很多。 他突然意识到,按自己的身高体重,盛微宁力竭的情形下,相对娇小纤细的她,如何拼命把他搡开的? 念头划过大脑留了一串璀璨光影,紧跟着心脏蓬勃地跳动两下。 下一秒,他把暴露在红外线里的盛微宁紧紧扣进自己身前。 “砰!” 盛微宁整个人都懵了,嘶锐的响声尽在耳畔,被护在温暖坚硬的胸膛前,面色惨白,睫毛晕染着血珠,心跳仿佛已经离她远去。 她呆呆垂眸,地面男女的剪影交缠成一团,泅着月光,似乎浑然一体。 纷乱的脚步声争先恐后围拢他们,窒息感灭顶而来, “阿宁!”应欢惧怕的惊叫又凝聚盛微宁分散的神识。 盛微宁忽然很害怕抬眼,可又不得不抬头去看那个人。 “程晏池……”她虚弱地喊他。 程晏池脸孔苍白,衬得长睫格外漆黑,他的左肩头血肉模糊。 那一大片犹如杜鹃啼血的颜色又狠又猛地扎痛她的眼球,她的心。 程晏池额角大颗汗珠淋漓滚落,呼吸沉重,身体大半重量都倚靠着她,她温美素净的面颊沾了他的血,近乎破碎的妖媚。 盛微宁眼眶通红,纤臂坚定地环住他高大的身躯:“程晏池。” 程晏池静静望着盛微宁,没回答她,疲倦地阖上眼眸。 昏迷前,梁婧宜死气沉沉的脸庞在脑中一闪而逝。 盛微宁确实是被应欢连累的。 祁安则派人绑应欢要挟祁寒舟,听闻程晏池也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伤程晏池的武器不一般,若非他反应灵敏,肩胛骨会直接碎掉。 假若打盛微宁身上,人早没了。 盛微宁守在手术室门口焦虑地走来走去。 “祁安则对付程晏池,因为程晏池是死瘸子生意上的后盾。” 应欢接完祁寒舟的电话,疑惑道:“可我不理解,为什么程晏池要贺章封锁利兹遇袭的消息,这多麻烦?” 盛微宁苦涩勾唇:“应该是他不想让人查到我。” 237:亏欠 应欢愣了愣,仔细观察盛微宁凝重的面色,感觉她不是夸大其词,冲口而出:“为什么?你难道见不得人?还是你做了什么事情?” 盛微宁抑郁地捏了捏眉骨,轻笑:“虽然那和我其实并没多大关系,不过将心比心,谁又能真的做到冰释前嫌?两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他对我仁至义尽,经过今晚,我觉得我确实欠了他。” 先不提程晏池把她从关乾手里救下,之后…… 盛微宁秀美的脸庞掠过异色。 她当时也不晓得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只是不愿意程晏池受伤,所以下意识推开他,完全没考虑过自己会死。 倘若程晏池不乐意替她挡子弹,好像谁也不能道德绑架。 她摸摸自己脸上,血迹早就拭净,衬衫也换了。 可她还记得,那些温热液体喷洒到面颊的感受。 那是种前所未有的惧怕,是面对鲜血的胆寒,是眼睁睁任由生命之光在手里湮灭却不能为力的惶恐,更是…… 盛微宁停步,颓然地坐到凳子上,双手交叉抵住额头,内心波涛汹涌。 更是害怕失去他的无措,心痛,非常惊惧世上往后真的没了这个人。 应欢半晌不语,说到男女之间的亏欠,肯定没这么容易还清。 而且根据盛微宁的语气表情分析,估计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应欢瞅了眼愁眉不展的盛微宁,甚至阴暗地揣测程晏池故意那么做的。 念头闪过,应欢狠狠鄙视了自己一把。 假如程晏池不救盛微宁,盛微宁早就香消玉殒。 手术室的红灯就在此时灭了。 盛微宁连忙快步迎上去,看了眼被推出来依然昏睡溢散着虚弱的程晏池,殷切地转向医生:“他还好吗?伤情会不会对他今后的生活产生影响?” 应欢的目光顿在盛微宁身上的时间多了一秒。 或许盛微宁自己都没察觉。 她当下这情态,明显把自己当成程晏池爱人。 “病人身体素质不错,完整的子弹取了出来,伤口不致命,只是骨头碎了,需要好好调养护理,绝对不能让他的伤处崩裂,否则很难痊愈。” 盛微宁点点头,又盯了眼程晏池。 男人冷峻苍白的眉眼映入眼底,使她柔软的心脏内壁悄然蜷缩成一团,拧出酸涩难耐的水。 失神片刻,她缓步让开,目送护士将程晏池送进了病房。 应欢看着她担忧不减的样子:“你就不想陪陪他?” 盛微宁瞥眼手表,摇头:“明天早上盛悦要做复健,我得去。” 几经折腾,已是凌晨三点多。 相继走出轿厢,迎面碰上处理完事情的贺章。 说实话,冷不防遇到盛微宁,贺章着实大吃一惊。 程晏池英雄救美,受了那样重的伤,就算不以身相许,盛微宁也该陪他。 结果…… 盛微宁直接走人了,这节奏超出他想象。 “贺特助。”盛微宁笑了一下,对贺章惊愕的眼神视而不见。 “盛小姐,稍等。” 贺章抬步追上越过自己身侧的盛微宁:“能不能麻烦您一件事?” 盛微宁笑而不语,眸子流转着粼粼星波。 之前在恒远共事过,贺章对盛微宁的脾性还是有几分浅薄了解的。 “动手术喝柴鱼汤有利于刀口愈合,程先生体质再强健,也流了不少血。”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斟酌道:“这里是西式医院,不兴那套,酒店的餐食调料太多对身体不好,程先生单身,我又不懂煲汤,您能不能暂时劳累?” 盛微宁记得贺章也是鲜少长篇大论的人,如今为程晏池九曲十八弯,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客气周到,她拒绝还真不好。 应欢挽着盛微宁胳膊打趣:“贴心的特助,程晏池不给你涨工资?” 贺章讪笑,等盛微宁松口答应。 盛微宁回想程晏池舍身保护自己的场景,淡静的脸孔略有松动:“行吧。” * 应欢和盛微宁遇险一遭,对她的感情更深了,嚷着在公寓借住一晚。 盛微宁的心情也不太舒畅,需要应欢陪自己聊聊天。 应欢洗完澡躺到盛微宁床上。 偏斜视线,盛微宁正杵阳台对着衬衫发呆。 “你是不是喜欢程晏池?我寻思着,你根本不舍得把衣服洗干净。” 盛微宁蓦然回神,若无其事将那件裸色缎面衬衫挂到晾衣架,神情寡淡:“那么重的腥气,留着做标本吗?我衬衫上礼拜才买的,不少英镑呢。” “再贵,能贵得过性命?” 盛微宁动作一滞,隐匿暗影的表情不甚明晰。 命,的确是无价的。 无论程晏池抑或……梁婧宜。 应欢回溯昨夜惊心动魄的画面,仍心有余悸。 “我昨天以前还觉得他渣男,可现在对他的评价刷新了,男人花心很正常,他又血气方刚的年纪。” “你们断了以后,他有别的女人不奇怪,既然他眼下想重新追求你,也没要顾雅筠,反正你们单身,婚约的风波也过去,为什么不交往?” 盛微宁轻柔拉平衬衣,闻言顿了顿,眼里的光芒被黑夜逐渐吞噬,胸口重重起伏,神色像攒着难以启齿的隐秘,哑声启唇:“我妈害死了他妈。” 此时万籁俱寂,女人轻缓沙哑的语气清晰拂过应欢耳蜗,却不亚于狂风席卷,她正在把玩一个陶瓷杯,过度震惊下失手打碎。 盛微宁羽睫颤动,唇尾掀起点弧度,苦涩的,嘲讽的。 应欢错愕失声:“怎么可能?” 她眸光剧烈闪烁,语无伦次:“是误会吗?你不会像电视剧演的那样被抱错了,根本不是盛家人吧?” “现实很狗血但也没那么狗血。”盛微宁余光流泻讥讽,拿着水盆进卧室,淡声陈述:“盛悦自从查出sma基因,我就验过血型。” “盛志豪、赵雪竹是我的亲生父母。” 盛微宁轻声呢喃,她寂然立足壁灯边,橘色光影甚至穿透了透明脸颊。 应欢还没见过盛微宁如此饱受打击的模样,心痛地抱住盛微宁:“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讲给我听。” 盛微宁简明扼要叙述一遍,含着苦意的面色遍布感慨:“我曾经不信宿命,现在倒不得不信。” “那程晏池究竟什么目的?报复你?玩弄你?还是……” 应欢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揣测吓着了:“他要你把自己给他?” 238:惊世 盛微宁倏然沉默,下意识转动自己的表链,蹙着烟眉,一时心绪起伏。 沉吟片刻,她偏眸,眸子里的暗光更深,缓慢点头:“应该是这样。” 虽然没明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简直疯了,你们怎么能在一起?” 应欢抓抓自己的头发,满脸匪夷所思:“他开玩笑吧?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上一辈的仇恨会是你们之间的定时炸弹,将来你们真的结婚生子,然后他妈妈冤死的内幕再爆出来,你们该何去何从?你又情何以堪?” 冤死这两个字狠戳在盛微宁心口。 她感觉那是根细长冷凌的尖刺,一寸寸扎进血肉,埋心脏最深处,时不时就疼一下,寒意流窜四肢百骸。 应欢看见盛微宁越发晦涩的表情,顿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补救:“我没其他意思,就是不同意你答应他,你们不会幸福的,更何况……” 一束疾电抽打应欢的脑海,她瞳眸缩了缩:“程晏池舅舅也不可能同意!” “阿宁,你不知道梁修凯多可怕,我听祁寒舟说过他的事,你千万别掺合到梁家里头去,我担心你被迁怒!” 应欢自问算不得多有三观的人。 可和自己杀母仇人的女儿在一块儿,太惊世骇俗了。 盛微宁的情况更不同,她将来如何自处? 怪不得盛微宁跟程晏池常给她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体会。 盛微宁眼里的光明暗错落,身体忽冷忽热,悠悠淡淡地笑:“我没想答应。” “梁修凯年轻的时候,名声在意国特别响亮,你看程晏池的身手就晓得他是怎么长大的,你好不容易才摆脱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别再陷进去了。” 盛微宁看着应欢六神无主的样子,心头覆盖的冰沙微微被融化:“我不会。” “程晏池既然不愿意让梁家注意到我,说明他没做好决定,可能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也可能确实放不下我……” 盛微宁的语声不知不觉低了一个度,晶莹瞳孔犹如雾气弥漫,侧脸氤氲一层朦胧的光。 她弯着蕴藉复杂的眉眼,轻快的语调像银铃震荡空气。 “就算他真喜欢我,又如何心安理得对我说出‘我爱你’?男女之情在生养之恩面前不算什么,更何况,我也没那么厚脸皮啊。现在想想,我当初站梁婧宜墓前还总跟他说我爸妈多么正直无私,心里不太是滋味。” 梁婧宜在天之灵,倘若得知程晏池的所思所想,或许也会非常失望。 “与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知情,这是上一代人的纠葛。” 应欢皱眉,握着盛微宁的手紧了紧:“原来程晏池一开始是想报复你的。” “盛悦得明年才能完全结束疗程,我就怕程晏池会拿她继续威胁你,可阿宁,长痛不如短痛,你们继续纠缠下去没好处,届时双方都痛苦。” 退一万步讲,就算梁婧宜的死因窜端匿迹,程晏池能一直心无芥蒂吗? 哪天程晏池无法自欺欺人,他离婚或分手无所谓,盛微宁作为女人却太吃亏了,应欢光想象那样伤痕累累的情景便头疼。 “你绝不能受你父母影响就认为自己亏欠他,所以对他言听计从,实在不行,像当年一样虚与委蛇,咱们先努力熬过这一年再从长计议。” “伤筋动骨的爱,我更不想要。” 盛微宁蹲身去拾陶瓷碎片:“我没那么玻璃心,从不觉得真亏欠他,更不会走什么赎罪的路线,只是突然理解他心情而已。” 她失笑,眼球表面铺满水色的星辰流淌,美得令人惊叹,而她清冷语调犹如薄雪弥漫,徐徐散开空中,让这个初秋的夜晚格外寒凉。 “我不需要他为我释怀仇恨,更不需要他为我对抗梁家,他的感情越来势汹汹,我越难承受,那会是把沉重的枷锁,而且付出的代价太大。” 盛微宁将瓷片握手里,锋利的棱角硌得柔嫩掌心微微生疼,脸上的每根线条克制并冷静,连起伏的弧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纵使我喜欢他,我也不愿意甘之如饴承受其中的代价。” 那是无底深渊,行差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 程晏池做的是骨科手术,六个小时之后就能开始吃流食。 盛微宁翌日上午陪盛悦做复健,下午上课,黄昏回公寓煲汤,赶到医院将近七点,日程安排井井有条,电话都没给程晏池半个。 贺章恰在汇报工作情况,瞥见盛微宁,下意识看眼眉目如寒玉的程晏池,又望向她提着的保温桶:“辛苦盛小姐了,您吃饭没?” 盛微宁面容含笑:“吃过了。” 程晏池眼皮都没抬一下,视若无睹地看着笔电屏幕。 病房气氛诡异,贺章识趣离开。 只剩下两个人的特护病房更安静。 华灯初上,窗外的杉树飘飘荡荡落下片叶子,寂寞地顺风溜进室内。 盛微宁稳步进门,将保温桶放在桌板上,随口问:“你怎么样了?” 这是探病的标准用语,真心话,但也显得敷衍,否则早该打电话。 “没死。”程晏池简短搭腔。 盛微宁转眸,拧开保温桶的动作顿了顿。 程晏池典型的工作狂,只有工作和某种运动能使他保持高度集中的精神。 他如今重伤在床,还能对着电脑分析数据,态度严谨得不得了。 盛微宁没接茬,从容自如拿了小碗倒汤,喷香的味道逐渐回漾四面。 柴鱼其实不好吃,味道也寡淡,可盛微宁的厨艺炉火纯青,不能放太多调料佐味,就选别的新鲜菜蔬提味,加上开胃小菜,相当诱人。 程晏池的注意力不自觉被分散,目光平移一秒,喉头若有若无耸动。 他好几年没吃过她做的饭菜了。 “昨晚谢谢你来救我们。” 盛微宁熟练地摆好餐具,脸色平淡如水,瞧不出半分端倪,语气真诚地道谢:“尤其是最后,不然,躺床上的就是我。” 程晏池冷讽:“应该说你已经躺在太平间,嘴巴长着干嘛?不会提醒我吗?没能力还自作聪明。” 盛微宁懒得计较他的坏脾气。 当时那种千钧一发的情势,只剩本能了。 她都打算好了,最多待十分钟就跟他拜拜。 程晏池阴凉扫她一眼,神色寒漠:“你希望我学狗舔?” 239:巨婴 盛微宁起初未意会,视线带着狐疑逡巡过他,眉骨微妙地动了动。 程晏池的左肩膀做了手术,斜裹着厚厚的纱布,露出精壮的胸腹与腰身,只披件蓝白条纹病号服,至于右手…… 胳膊被关乾那一枪的子弹擦伤,而且还在打点滴。 盛微宁这才注意到笔电的文档是自动翻页的。 所以,程晏池此时没办法自己吃东西。 “贺章没给你请护工?” 程晏池冷眼审视盛微宁,面色变幻,胸腔忽然升腾一股淡淡的烦躁。 的确时过境迁了。 如果搁两年前,盛微宁绝不会放过任何亲近他的机会。 而现在,她仍旧站他面前,言谈自如,却自觉地划分两人界限。 他很清楚,这种变化源于她不再需要他的扶持以及……梁婧宜。 想要他的时候,千方百计贴上来,任他如何折辱欺负都赶不走。 如今不想要他了,周全的礼貌难掩疏离,处处保持距离。 昏迷前梁婧宜的遗容闪现脑海。 他闭眼,那股闷燥转为难抑的戾气。 然而,他想得到她。 当初在迪拜想要她,是因为欲望与仇恨。 至于而今…… “谁能比你盛小姐更适合?” 程晏池邪痞勾唇,似笑非笑睨着盛微宁:“现成的劳动力我为何不用?你以为我的钱大风刮来的?” 盛微宁半痕侧脸蓄着笑。 虽然对程晏池这种倨傲轻慢的语调不太爽,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很大度地调侃:“哪能啊,程先生的身价吓死人。” 程晏池静水流深的瞳眸笼罩盛微宁,轮廓没多余波动。 须臾,男人薄唇泛着凛冽,慢条斯理开口:“为了你,我差点没命,你知道我如果出事,eur有多少人的饭碗会受到影响么?我替你挡子弹,帮你摆平程家,保全你手指,你妹妹的医院是我安排的,再久远一点……” 盛微宁眼皮撩起,迎视着程晏池风流俊美的眉宇,喉咙像被塞了沙子。 果不其然,他深瞳蕴藏的凉薄渗透镜片沁到盛微宁骨头,不疾不徐道:“我们的第一次,你忘记前因后果了吗?奋不顾身救你这么多回,你连照顾我吃饭都吝啬,究竟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本性如此?” 本性如此…… 更深入一点,能用一脉相承取而代之。 原就古怪的氛围骤然撕开一条口子,凛冽刺骨的碎冰哗啦啦洒出来。 盛微宁呼吸滞涩,脸都被冻白了。 她攥了攥冷冰冰的指腹,双脚犹如在地面生根发芽。 无可名状的难堪仿佛保鲜膜罩住她。 程晏池把盛微宁的异状尽收眼底,沉默一会儿,惯常漫不经心,笑得恣肆:“和我在一起,你这么难受?可我还没能说什么。” 盛微宁抿抿唇,眉梢眼角流溢着尖锐,笑容虚浮:“有道理,你好像比我更难受,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见你。” 她正打算离开,男人轻薄的嗤笑成功定住她身形。 程晏池眸底的冰霜又堆积些许:“看到你难过,我能稍微舒坦点。” “你留下照顾我,这不是请求,我伤口还没痊愈,需要你的照料。” “非得我威胁你才肯听话,你真当我心慈手软?盛微宁,我眼下很恼火,你最好别惹我,这是y国,你能躲我到哪里去。” “经过昨晚,你认为自己能躲得了吗?” 他可以一直不见她,甚至当她从没存在过,但见到了,就很难再克制。 盛微宁嘴上说的洒脱,也的确不乐意与他纠缠,可她甩不掉他。 烦死。 盛微宁背对着程晏池不耐至极,窝火的程度毫不逊色他。 互相折磨的调调,是程晏池喜好的口味。 盛微宁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走到他床边,试探汤的温度。 已经晾凉了。 她调整情绪,尽量平心静气地舀一勺汤送程晏池唇边。 程晏池漠然看她一眼,视线又缓缓落到她脚上。 女人穿高跟靴,走路步态优美,可见昨天的确是皮外伤。 他散漫靠回床头板,眼睛重新凝定屏幕,面色如常张开了嘴。 盛微宁护理盛悦很多年,给男巨婴喂饭还是初次。 再打量程晏池淡若云烟的神情,她只觉得别扭。 两人相顾无言。 盛微宁喂完了一碗汤。 程晏池看报表聚精会神,最后一勺没对准位置,汤不慎滴她左手虎口,她想拿纸巾,下一秒,程晏池的唇便轻轻覆盖。 他就那么,理所当然的把汤珠卷进舌尖吞入腹中。 “……” 盛微宁的虎口迅速蔓延滚烫的酥麻。 偏偏程晏池一本正经,容色冷峻又斯文,高岭之花般不可亵渎。 半晌,盛微宁冷哼:“我没洗手。” 程晏池波澜不惊:“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盛微宁沉了沉眸色,依旧用纸巾擦下手指,尔后端起一碗蒸肉饼。 程晏池低眸,里面没放胡萝卜。 他不易察觉扯扯唇,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 “你以后没课、没兼职又不用管盛悦就到这儿照顾我,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种常识你知道吧?我没逼你做多过分的事,就算想睡你也不急一时。” 盛微宁立时气结,瞪着程晏池:“我不想睡你。” “这话言之过早,反正你不吃亏。” “无名无份,你当我什么?你的私有物吗?” 话落,彼此的眸子不约而同闪了闪,然后短促交汇的目光一触即分。 提到兼职,程晏池想起丹尼尔赞美盛微宁身段的记忆,顿时眸如曜石,深沉扫视她娇柔的曲线,镜片反光浸染暗色调:“你打脐环了?” 盛微宁优雅地翻个白眼:“孤陋寡闻,跳肚皮舞打脐环很寻常。” 程晏池当然不接受盛微宁抛头露面去跳肚皮舞。 先前她跳钢管舞,他不悦,肚皮舞比钢管舞还妖娆媚惑,他更不喜欢。 “那笔钱,你这么快用完了?为什么不能找正常点的兼职?” 好歹有千万英镑,四年够用,并且程晏池查过,盛微宁还自己买了车。 “哪里不正常?你偏见太深了,就许你去会所欣赏莺歌燕舞,我只是跳舞消遣还要被你鸡蛋里挑骨头吗?” 盛微宁收回空碗:“你吃完了,我要回家。” 程晏池声线淡漠:“明天记得送饭菜过来,医院里的东西我吃不惯。” 闻言,盛微宁哂笑,眼波映着灯影晃了晃:“你到底想怎样?” 240:自私 对盛微宁,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这看似浅显实则复杂的问题,宛若一座巨大的迷宫困住程晏池。 那天程晏池不语良久之后,终究只能回以沉默。 归根结底,他本人都不知晓答案。 从在庄园偶遇盛微宁到后来的纠缠直至为她九死一生,这几天的点点滴滴,貌似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衔接得毫无突兀。 也就是说,从始至终,他没经过任何刻意计量。 最开始,只是愤然她忘记他即将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无法容忍。 接着发现她查出梁婧宜的死因,把话彻底挑明以后,他反而如释重负,再没那么多顾忌,只打定主意把她锁自己身边。 她的软肋一目了然,他轻而易举便能得逞。 程晏池从小到大的信条皆如此。 想得到,自己亲手去拿,无所谓抢不抢。 即便当年盛微宁真与程昱川有关系,他若看上了,就是看上了。 偶尔回溯自己在蓝桥会所说过的那番话,脑中浮现“天意”二字都使他感觉讽刺又可笑,他向来并非顺应天意的人。 扪心自问,不过缺少一个继续和盛微宁产生交集的借口罢了。 但是,这个所谓的“天意”其实也能由他自己来创造。 他们都身处y国,想要死灰复燃易如反掌,可他最终没付诸行动。 总难跨心里那一关,于是就告诉自己,或许世上真有天意的存在。 重温宴会重逢,无人可知程晏池的心情有多波涛汹涌。 他没主动靠近或寻找过,是不可捉摸的天意把她又送回他世界。 当激荡的汹涌逐渐平息,程晏池不得不收心,冷静面临最现实的问题。 而他,毫无头绪。 无解的问题,指向无解的答案。 * 应欢来医院探病。 一见面,进行完公式化问候,劈头盖脸也是一句:“你究竟想怎么样?” 程晏池收敛思绪,撇唇,懒懒掀起眼皮:“关你什么事?” 盛微宁被应欢牵连差点难逃一劫。 若非救盛微宁,程晏池不会重伤住院。 那晚程晏池也算间接带人救了应欢。 应欢特意挑盛微宁不在的时间质问程晏池,免得给她添麻烦。 “阿宁是我闺蜜,你不认为自己太自私?” 程晏池眉眼料峭,冷嗤:“我做过什么给你造成我是圣父的误解?” “况且,感情本身就是自私的。” 程晏池不咸不淡补充:“你专注自家比较好,别越帮越忙。” 应欢似笑非笑地开口:“你忘不了阿宁?你真的爱她?” 程晏池避而不答。 忘不了? 实际不见得。 回到伦敦,他确实准备跟顾雅筠结婚,按部就班没什么不好。 至于盛微宁,他们相处的时间连九个月都没有,能多难忘? 偏偏,他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竟感到铺天盖地的无所适从。 喝黑咖啡会想起她喜欢给自己放糖,坐在他大腿撒娇耍赖。 睡觉的时候总错觉有轻柔呼吸喷洒颈侧,软媚嗓音勾到灵魂深处。 伦敦的别墅也呈现回字状,夜半却再没了耳熟的敲击声,亦无人赠花。 他每次抽烟点火的一瞬,常情不自禁失神,关于她的记忆尤为深刻。 芸芸众生,那个嬉笑着帮他点烟的女人销声匿迹。 不觉得难忘,因为他似乎未曾试着忘记过。 应欢打量程晏池阴晴不定的脸色,冷声奚落:“你连爱她都不敢承认,只会不择手段逼她像金丝雀被你豢养,你们两年前不能在一起,两年后更不能在一起!” 程晏池垂着的眼睑微微掀起,神情阴郁,淡笑:“是吗?” “看来她把我们的纠葛都告诉你了,真是难姐难妹,你这么在乎她,何必嫁祁寒舟?离婚吧。” 应欢一噎,反应过来被他气的够呛:“你少毒舌,我和祁寒舟用不着你管!现在不是古代,不流行连坐那套,阿宁是无辜的,你于心何忍?” “就算你妈的死因石沉大海,你舅舅也不知道这一切甚至允许阿宁进门,可你能坦然放弃心结接受阿宁吗?阿宁自幼父母双亡,带着盛悦受了多少苦?你如果真的爱她,就别再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程晏池冷淡地注视应欢,眉心压着,清凌幽沉的眼眸温度寥寥。 “你说我自私没错,我不打扰她,我的生活也平静不了,左思右想,只能找她做伴,我既然过得不好,她又怎么能自由自在。” “她是无辜,难道我不无辜?你就当她是盛志豪夫妻送给我赎罪的吧。” 应欢惊呆了! 有生之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渣男,根本不值得同情。 相比下,程晏池在镜海还算稍微正常些。 “你舅舅那边如何交代呢?你堂而皇之拖着阿宁纠缠,万一哪天东窗事发,你能保护阿宁?假如你非阿宁不要,你愿意舅甥决裂?” 程晏池骤然眯眸,清凉的镜片折射一道凌寒冷芒,犹如寂夜极光映衬着森厉的眼神瞥向应欢,利落颌线紧绷着,蜷缩的指骨泛白痕。 应欢猝不及防被他顷刻狠戾的模样震慑,转而又笑了笑:“你做不到。” 她笃定的加重语气,一字一顿:“你顾虑太多,没办法倾尽所有。” “你所谓的不舍,对阿宁来说是死路一条,是灾难!” 程晏池脸上的肃杀一闪而逝,又恢复了稳如泰山的姿态,语调平平:“该怎样做,我自有盘算,你动摇不了我,请回吧。” 应欢一言不发看着清贵矜雅的男人,自知多说无益,转身离开房间。 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荡着碎金色游移到窗台,剪出程晏池寂静身影。 他漠然盯着窗外的景色,脑中回旋的,是那年孤儿院的黄昏。 恍惚间,将修洁的手指伸到残阳里翻转。 如血光线穿梭其中,渲染不祥的妖冶。 眼前晕黑,视线逐渐模糊一片,景象与当年掌心被玫瑰扎破的斑斑血痕所重合。 手机忽地响。 程晏池打开眼帘,扫眼来电,眸底清光流动,阴寒着面色接通:“你老婆在利兹太碍事了,把她叫回去。” 掐断电话,程晏池再度侧首转向窗户。 卧室没开灯,昏浓的暮霭浮动男人周身,显得孤独又凝重。 盛微宁推门而入,瞥见这幕,烟雾袅袅的双眸震了震。 程晏池听见动静没转头,淡淡道:“帮我擦澡。” 241:勾吻 盛微宁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门口:“你说什么?” 程晏池这才侧首看向年轻漂亮的女人,轻描淡写:“帮我擦澡。” 四目相对,哪怕是光线不甚明朗的空间,都碰撞出若隐若现的火花。 程晏池有洁癖,住院快两天,他还没洗过澡,身上萦绕隐约腥气。 盛微宁经过最初的错愕后,有条不紊收敛自己崩裂的表情。 随手关门,盛微宁揿下开关板,头顶骤然迸发的明亮顿时铺散昏惑。 一低头,对上程晏池幽邃清寂的双眼,高深莫测,包含万千情绪。 盛微宁也不愿揣摩他的心情,拎着保温盒抬步走近病床,熟练地架好桌板,言行举止写意飒爽:“我知道了,你先吃饭吧。” 程晏池漠漠端详盛微宁。 她穿了一件青灰色的开司米风衣,里面吊带碎花裙,长腿套着的丝袜纤薄透明到几乎看不出。 灯影交错倾洒,她左耳戴着的复古蝴蝶耳链闪闪发光。 24岁不到,却已经足够美丽性感,很惹眼,一举一动优雅大方。 是那种即便走在异国街头,回头率都相当高的类型。 以前的盛微宁也有耳洞,但中规中矩,不至于把耳骨打孔,透着小叛逆。 “你是去读书还是去走秀钓男人的?” “噢,原来你能预知过去未来,”盛微宁学着他薄冷的语气说:“我们学校今天确实有业余走秀。” 程晏池看着盛微宁,她正在摆碗筷,侧脸笼着婆娑微光,睫毛根根分明,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完美,而且散发致命的吸引力。 他们有将近六岁的差距,她恰好处于一个女人花期最美的年华。 他如果放她自由,多少男人等着排队要她? 念头转过,程晏池还没吃饭,胃就被不明气体胀饱了。 “现在不饿,你先帮我擦澡,我很不舒服。” 盛微宁不明所以:“今晚有糖醋带鱼,你耽误时间,鱼凉了不好吃。” 程晏池的眼皮落下浅浅一层,脸色冷峻:“那是我的事。” 盛微宁挑眉,懒得再自讨没趣,又将饭菜一样一样仔细放回保温盒。 程晏池的左边身体不能碰水,右手还挂着点滴,同样沾不了水。 盛微宁看出程晏池存心折腾她,也不会蠢得要贺章来照顾。 这两天因为他,盛微宁临时推掉很多活动,做饭还得准备两轮。 刚找了水盆打算去卫生间,程晏池忽然掀开被子起床。 “你别乱动,伤口还没愈合。”盛微宁连忙制止。 程晏池一意孤行,自己撑着床沿落地:“去卫生间。” 盛微宁望着还没打完一半的吊瓶,抿唇,上前提起吊瓶转向他右侧,忍不住嘟囔:“非常时期这么讲究做什么?在床上也能擦澡。” 她音质一贯娇软,不刻意强硬,便犹如甜蜜绵柔的棉花糖。 尤其类似于撒娇抱怨的时候,很勾人。 程晏池的胸腔不由自主腾起柔软,薄唇溢出若有似无的笑意:“笨手笨脚的,万一把水洒我床上,我晚上睡哪里?你家?” “算了吧,您这尊大佛一般的小庙可容不下。” 盛微宁没搀扶程晏池。 一来不需要,二来他手臂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你确定?”程晏池盯着盛微宁清媚的脸孔,忽而唇角掠过一抹暧昧况味,俯首凑近她耳廓低低说了几个字。 盛微宁瞳眸微微一缩,一疏神,差点没拿稳瓶子。 程晏池动过手术,失血过多的关系,眉宇间弥漫着淡薄的孱弱,不同于以往强势凛然的气场,这么好整以暇调戏盛微宁,格外有感觉。 她水润迷滢的瞳孔倒影程晏池轻挑魅惑的脸,耳朵瞬间烧得通红。 程晏池定睛打量她,突然轻声笑了,仿佛皑皑白雪被春日阳光融化。 盛微宁侧头,睫毛翕动,觉得眼前倏然更亮几分。 推开卫生间的门,盛微宁环顾一圈,把吊瓶挂到花洒旁。 程晏池一言不发任她调排,顺势落座浴缸边,眼睛不离她纤美的腿。 “你伤还疼吗?” 卫生间的面积勉强算大,可惜太空旷,弥散着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老不说话,怪怪的。 程晏池没搭腔,安静的环境里,只剩下女人轻盈的高跟鞋声。 盛微宁翻箱倒柜找浴袍,想到程晏池有伤在身不方便,又快步走到外面找了他的衬衣换,刚拆开毛巾,就听程晏池回答:“扯平了。” “嗯?” “我拿烟烫过你。” 盛微宁拿沐浴露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茫然。 凝神回忆一会儿,她不以为意:“你又不是有心的。” 程晏池不提醒,她都忘了,确实烫过,而且是两次。 但并非故意,烟蒂没避开而已,落了点灰烬在手臂。 程晏池受的伤比烟蒂烫伤严重的多。 盛微宁端着擦澡的用具缓步回到程晏池身边。 程晏池披在外面的病号服早就脱了。 灯光下,男人麦色的肌肤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很标准的倒三角,人鱼线使他媲美男模的身材更性感。 盛微宁脑子里模模糊糊想,程晏池好像比两年前更有韵味。 程晏池垂眸注视盛微宁,短发下眉眼疏淡,安心等着她服侍自己。 盛微宁一开始真的心无旁骛,毕竟两个人曾经睡过很多次。 可渐渐的,气氛不对劲了。 程晏池的眸光太专注,胶着她脸上,很有穿透力。 无论她擦到哪里,他的呼吸如影随形,眼神也跟着飘移。 空气中荷尔蒙的味道愈加浓郁。 “你是擦身还是磨皮?我怎么不知道你手自带美图功能?” 耳畔沙哑的男声卷入,盛微宁抬起眼睫,猝然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 目前除了程晏池,盛微宁没见过哪个男人的眼眸这么好看。 寒暖感兼具,尖锐眼角清冷而妩媚,宛如湖光水色的潋滟美景。 那片水波干净的明亮中,只容纳着盛微宁。 盛微宁若无其事移目,发现自己正拿毛巾慢条斯理擦着他的胸肌。 程晏池确实没开玩笑,他皮肤被搓红了一小块…… 盛微宁僵了僵,重新拧干毛巾,面不改色换到他背后。 “美男计?” “我应该用不着,你想多了。” 程晏池腔调慵懒,漫不经心提示盛微宁:“腹部水没干。” 盛微宁一看还真是,只好拿干毛巾给他擦水珠。 刚蹲下去,耳根就被倏然吻住了。 242:摘星 盛微宁骤然娇躯一僵,下意识想起身,程晏池的腿强势夹住了她。 她蹙眉,转而用手去推胸膛,推不动,而且坚硬的肌肉带来别样悸动。 盛微宁本来可以攻击他的伤口,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隐隐有种预感,哪怕故意让他流血,他都不会妥协。 时间变得极其漫长,空气里漾开无形的涟漪,轻柔又急促地碰触心头。 记不得哪儿看过,吻耳朵比吻嘴唇更能调动人的感官。 他正用唇舌描摹她耳廓的形状,一遍遍,温柔又炽热。 微沉呼吸震得耳蜗发麻,无数缠绵悱恻的记忆纷至沓来。 盛微宁不由自主闭眼,睫毛像受惊的蝴蝶不安颤动。 直至一声脆响传来,程晏池终于重新直起腰。 盛微宁垂眸,地上躺着自己那条长款耳链。 “以后跟我在一起,不准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喜欢。” 程晏池嗓音靡靡,喉结滑珠般滚动,欲感鲜明的薄唇淡漠吐出这句话。 “你有特异功能吗?”盛微宁挺吃惊的:“第一次见有人用舌头摘耳环。” 也不知是她沉浸他的吻,或者他技巧高超,总之盛微宁毫无所觉。 程晏池抬眸,眉目沉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刚才的嘱咐。” 盛微宁笑容凝固,脸上的线条飞快沉寂,不假思索:“我不答应,我也不要跟你在一起。” 程晏池眼光平静,淡声:“没兴致和你打商量,我说了,我要你。” “你想要我?” 盛微宁讽刺地笑出声,猛然后退,程晏池也没再桎梏,可视线始终沉沉锁定她,能看清她面上每一丝细碎的纹路变化。 “所以,我得洗干净随时等着你来临幸,偿还我父母的罪过吗?程晏池,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很讨厌?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盛微宁情绪有点失控,愤然将毛巾掷进水盆。 水花飞溅到程晏池裤管,只差一点点就能打湿他包扎的胳膊。 见状,盛微宁眼神倏然一紧,想做什么又忍住了。 程晏池余光扫过湿漉漉的裤管,冷淡陈述:“你再这样不控制自己,我就要你给我把全身都擦了,到时候看谁更犟得过谁。” 盛微宁绷着唇角,沉默,怒气翻涌胸口,集聚成漩涡肆虐瞳孔。 程晏池漠视她怒火,看向那朵依然红艳的小巧耳珠,像可爱的珊瑚。 心底叫嚣的戾气被弹压些许,程晏池撩起眼皮缓缓望向盛微宁。 “盛微宁,你别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来说服我,我从谈不上正人君子,我要逼你就范,多的是法子。” 盛微宁嗤笑:“照你这么说,我得感激你对我网开一面?” 话落,两个人都同时没了声,只剩柔和到虚幻的灯光寂静流转。 是否网开一面,还真不好定论。 程晏池睨着盛微宁的轮廓失神片刻,言简意赅:“一年。” 盛微宁立时听懂了,目光温凉,面上铺满凛冽寒气,秀眉堆起皱褶:“你这样的意义到底何在?你比谁都清楚你我之间不会有好结果,不然两年前你何必用顾雅筠掩人耳目?” 关于程晏池对顾雅筠的用心,盛微宁初始真以为他们要结婚,后来才明白程晏池是故意放大顾雅筠的存在感,为的…… 盛微宁说不清什么感受。 她其实长这么大,没真正体会过有人润物无声保护她的经历,特别对方还是所谓的仇人时,那种震撼更强烈,直抵脏腑。 但也正因如此,可见程晏池多忌惮自己的舅舅。 不提他们没法各自放下心结。 即便可以,程晏池该怎样面对梁家? 如果梁修凯得知真相迁怒她,她自己没关系,盛悦呢? 好多好多难题都找不到解决方式,可结局一定惨烈。 盛微宁光假设那种天崩地裂的场景就难以接受。 灯光落在程晏池幽深眼底,宛若一池星星被狂风暴雨击碎,绵密的星光忽明忽暗,虽然光亮微弱缥缈,仍能照亮盛微宁的彷徨。 “联实计划在利兹搞风电开发的项目,梁家有投资,我这一年会常来利兹住,你明年七月回国,我保证,届时你我再无瓜葛。” “我还能相信你?”盛微宁心绪升沉,直视程晏池,秀美的眉骨爬满深深浅浅的阴翳,整个人的气势森冷而决然:“长痛不如短痛。” 既然反正都要痛,长痛短痛又有何区别? 况且…… 程晏池敛眸,面露讥诮,俊逸唇角牵起悠长弧度,眼中却冰天雪地。 或许只是太想得到,因此念念不忘? 那就再彻底得到一次,此后就不会再惦记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我们是同类,你信不信都没用,决定权在我。” 又是这种唯我独尊的腔调! 他们在镜海刚纠缠,他也这么说的。 盛微宁知道,自己斗不过程晏池,他有她的软肋,势力也大得很。 除非她哪天也能有权有势,否则永远受程晏池的要挟。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依然做情妇对吗?” 程晏池不理会盛微宁的嘲讽,似笑非笑:“我给你做男朋友,不行?” 他唇尾掠过冷弧:“你认为你只能当情妇?不说自己解语花吗?” 没哪个男人会为微不足道的情妇,连他的命都不要。 盛微宁喉口突然干涩难耐,她攥紧指腹,剧烈痛觉使她本来移开的双眼再度坦荡地衔接程晏池,默了默,嘲笑:“梁家来人怎么办?我的身份,你舅舅随便查一查就明白了,你们舅甥和睦,我能沾光?” 想来想去,只剩下梁修凯可以让程晏池有所顾忌。 程晏池自然洞悉盛微宁的目的,笑了笑,俊脸阴郁至极,嗓音凉淡:“小瞧你爸的手段了,当年撞见那件事的寥寥无几,全被他打发出国,我们母子连合法证件都没有,是死是活无人问津,舅舅两年前心血来潮问起我妈的死,其实他假若真要查也得费周折。” 盛微宁亲耳听程晏池讲述血淋淋的往事,难堪地侧过头:“你看,你根本忘不了,诚然,血海深仇该铭记……” 男人沁寒的话语无情打断她:“你父母夺走我妈一条命,我霸占你一年青春,你把自己给我当赎罪……” 这次截断他的,是盛微宁忍无可忍扔到他耳后玻璃镜的一块香皂。 “不要脸!” 243:肤浅 一周后,程晏池出院,住到他在利兹郊外购买的诺曼庄园。 他左肩膀的伤还需要三天拆线,右胳膊的伤口已经痊愈。 盛微宁从他车里下来的时候,驻足,好奇望了两眼雍容大气的庄园。 她自幼被富养,尽管中途颠沛流离,后来程家收养了她,所以品位一直在线。 这座庄园表面上不华美,其实格调特别高。 亿万富翁就是不一样,衣食住行处处比普通人高级很多。 程家曾经的产业在镜海算半边天,可和程晏池相较,差远了。 如果程晏池真是她男朋友…… 清冽干净的男声拽回盛微宁游离的思绪。 “公寓那边还没安排好,反正盛悦这两天不回家,你也没课,陪我在这边度假,不准说不愿意,否则你知道厉害,听话。” 程晏池眉目清隽,穿着最简单的衬衣与长裤,黑白配的打扮衬得他清寒凝玉,颀长身姿挺拔如松,站在盛微宁身畔,气场分外强大。 盛微宁一言难尽地看着程晏池,冷不丁问:“你喜欢我哪儿?” 她偶尔回想,貌似自己也没做过多么让程晏池铭心镂骨的事。 为什么他对她的感情忽然便浓烈至此? 就算真的做过,那也夹杂了功利性的初衷。 一般情况下,她不喜欢自欺欺人。 她是喜欢程晏池,两年前就喜欢他。 从容貌气度再到能力手段,全是她的菜。 然而,即便喜欢他,她也能把利弊区分得非常明晰,依赖且利用他。 她相信那些似是而非的小伎俩,敏锐如程晏池当然心如明镜。 “你是不是想说‘你喜欢我哪儿,我改’?” 程晏池吩咐贺章把盛微宁的行李送进庄园,侧过身,单手抄袋静立在午间慵懒的秋风中,镜片后幽光朦胧一晃:“你猜。” 盛微宁温凉淡静的脸没多余情绪:“我不知道。” 程晏池俊美斯文的面庞忽而浮现戏谑,挑眉一笑,信步凑近盛微宁。 他走得不紧不慢,用玩味的眼神邪恶地逡巡盛微宁周身,薄狭眼尾溢散危险暗芒,勾着唇,淡声道:“你从头到脚,我无一处不喜欢,你的嗓子我喜欢,你的脸我更喜欢,你想什么我知道得一清二楚,算我色迷心窍。” “你的喜欢真太肤浅了,外貌协会的爱情不长久。” 盛微宁被他步步紧逼,只能倒退着往后避让。 风里飘来玫瑰的香气,掠过他挺括宽肩扑进她呼吸,期间掺杂着烟草味,像罂粟引人着迷。 “是不是肤浅,你换脸就清楚了,你要去动刀子改头换面么?” 话音刚落,程晏池就突然伸手把盛微宁圈进自己怀里钉在棕树上。 满满的男性气息迎面而来,盛微宁抿抿唇,扫了眼程晏池露出来的锁骨,淡淡一笑:“那倒不必,我也很喜欢我的脸。” “不然,怎么说你好像是为我而生的?你看我们审美都一致。” 程晏池气定神闲把玩盛微宁的长发,埋首她发丝间,嗅了嗅幽香,温热手掌顺着她单肩滑下顺势牵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饿了吧?” 盛微宁瞅一眼他插进自己指缝的手,睫毛眨了眨,眼底暗色流淌:“嗯。” “你来国外,中餐西餐哪样吃得多?最初应该不太适应三餐全西式吧。” 不等盛微宁回答,程晏池条理清晰做了安排:“中午吃中餐,晚上西餐。” 问了等于没问,还不如直接自己拿主意。 盛微宁腹诽一句,没表示异议,虽然她早习惯吃西餐。 忍不住想起顾雅筠抱怨的,貌似程晏池谈恋爱都不热衷管她。 但盛微宁觉得她并非在谈恋爱,而是找了尊大佛。 两年前程晏池便有不小的占有欲,如今变本加厉。 不但干涉她的交友圈,连她穿裙子都不许短过膝盖。 鬼使神差,盛微宁好羡慕顾雅筠。 * 果然不出盛微宁所料,庄园的内部别有洞天,甚至建立了马场。 程晏池拉着盛微宁的手到近前,右手极其自如搂住她的腰,抬下巴示意马场方向:“下次教你,我记得你马术欠佳。” 盛微宁确实对马挺感兴趣,她这些年有学过,只是不太熟练而已。 程晏池看她一直盯着一匹白马目不转睛,索性带她走到围栏边。 “你眼光不错,它是纯血马品种,性情温顺,父母是国际马赛的冠军。” 说着,程晏池弯曲的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唇边吹响口哨。 嘹亮哨音响彻云霄,一阵踢踏声过后,幼马欢快地奔过来。 程晏池含笑抚摸马头,尔后把位置让给盛微宁:“它叫露易丝。” 盛微宁抱着马头亲昵地碰了下,对上露易丝卷翘的黑睫,眉眼弯出弧度。 正值初秋时节,郊野被丹枫彩绘成织锦,风景秀丽,空气也特别清新。 盛微宁一袭卡其色针织连衣裙,美得沉稳大方,一颦一笑柔情似水。 程晏池悠然斜倚围栏,日光倾洒,他眉梢眼角全跳跃着金色光点。 目光投向陪小马玩的盛微宁,凝望片刻,嘴角噙着的浅弧不禁显出罕见的温柔,深邃的眸穿透日晕,眼中泅散着熠熠流光。 三年前,她还是青涩的少女。 三年过去,举手投足皆流露着独特的女人味。 盛微宁早察觉程晏池一直在注视她。 她心情本来不太好。 因为有小马的关系,心里的阴霾不知不觉消散很多,下意识又抬头。 不期然的,双眼不偏不倚捕捉到男人幽深难测的眸光。 彼此视线隔空碰触,擦出有别于以往的花火,直接化作电流通往心脏。 盛微宁没好气地扭过脸,继续逗白马玩,再不肯施舍一记余光给他。 程晏池笑音凉薄:“呵,脾气越来越不小了,谁惯的。” 瞥眼腕表,他过去重新扣住盛微宁手腕:“以后随你玩,吃饭了。” 盛微宁跟着程晏池走进餐厅,佣人依次将可口的饭菜摆上桌。 估计都以为盛微宁真是程晏池女朋友,所以对她的态度很恭敬。 盛微宁随便瞟了瞟餐桌,好几道是她爱吃的。 看到樱花虾饼这道菜,她愣了愣,明媚的笑意一点一点流泻瞳眸,散开在秋光中格外璀璨动人。 她从小就爱吃这个,甚至百吃不腻。 来到利兹就没怎么吃了,因为会做的人少。 程晏池夹一筷子蘸酱喂她:“试试。” 244:今朝 靠得近,绵长呼吸喷染太阳穴,盛微宁单薄的眼皮倏然跳了跳。 她怔然看向程晏池,他靠着桌沿,表情淡然,轮廓的每根线条起伏得清俊精致,随意举着筷子凑到她唇边。 “考验我的手会不会酸?”程晏池见盛微宁迟迟不动,挑着眼梢笑睨,惯常懒淡的尾音渐消:“怎么,我伺候你盛小姐,你还不乐意了?” 盛微宁白皙的指腹若有似无蜷缩,胸口无端有点发闷,很难过。 她只要一看见程晏池就会想起她父母的罪孽。 同样的,程晏池也不可能发自内心面对她,接受她。 这所有的纠葛是何必? 盛微宁不由敛眸,瞳孔散光,刚才与白马嬉闹的轻松愉悦荡然无存。 看一眼脸色清漠的程晏池,她定神,张嘴吃下那块微冷的樱花虾饼。 酥脆鲜香,口感纯正。 味道挺正宗的,可惜食不知味。 “程晏池……” 盛微宁艰难地开口,程晏池面无表情又夹了一块塞到她嘴里:“吃饭。” 大块虾饼猝不及防塞进口腔,盛微宁差点被噎到,拿手捂着嘴咳嗽。 程晏池冷冷打量,脸上毫无动容,沉声:“嘴巴在餐桌是用来吃饭的。” 盛微宁恼怒地瞪向程晏池,他却已经自顾自执起筷子用餐。 他们两年没同桌吃饭。 最后一次还是桔园那晚,她给他煮馄饨。 然而当时,他也没多吃,因为那张全家福。 盛微宁看着举止优雅沉稳如山的程晏池,心里忽然被针蛰了一下。 不知名的情绪犹如硫酸腐蚀五脏六腑,让她感到窒息。 说一年,满打满算,也就九个月。 这恰好吻合他们两年前纠缠的时间。 九个月后,又是怎样的光景? 盛微宁转向窗外金风送爽的风景,自胸腔暗涌到眼眶的全是迷茫。 对面的程晏池缓缓掀眸,女人皎白微带着怅惘的侧脸落入眼底。 他顿了顿,脑海浮现她刚刚欲言又止的画面,立时如鲠在喉,稍微明朗的心情更为阴郁。 一切遮掩落幕后,是没办法坦然自若地相处。 他在逼她,也在逼自己。 * 庄园里什么都有,盛微宁吃过饭强打起精神四处逛了逛。 佣人对盛微宁极为恭敬,毕竟这是程晏池第一次带女人回来。 庄园还种植着葡萄园,后面有一大片薰衣草花田,紫色的海洋一望无际,接驳天边水晶一般通透明澈的晴蓝,唯美又浪漫。 程晏池要准备利兹的工作,盛微宁独自带笔电练习同传。 置身香气萦绕的花海,沁浸肺部的空气犹如一杯消暑的冰柠檬水。 盛微宁放松身体静坐片刻,闻着风中游荡的清幽花香,感觉自己的裙子、发丝都被染上香气,逐渐驱散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 薰衣草本来就有安神的作用。 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笑语:“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时间过得很快,盛微宁取下耳机时,已临近下午四点半。 应欢早上飞回镜海去了,得万圣节左右才搬来伦敦。 盛微宁登陆微博,打算看看应欢最近的动态。 不曾想,竟然看见顾雅筠的视频。 影像里的女子比起两年前有种判若两人的即视感,青木灰棕色的内扣发型显得时尚减龄,穿着打扮却很性感成熟。 顾雅筠正在专心筹备伊丽莎白国际音乐大赛,这段视频是排演花絮。 关于顾雅筠的恋情,外界猜测一直众说纷纭。 盛微宁微微失神。 她到利兹后也并非全然不晓得程晏池与顾雅筠的近况。 程晏池大概那年的八九月回伦敦,顾雅筠比他早离开镜海。 按照程晏池曾经透露的,他们应该会在伦敦结婚。 可实际上并没有。 顾家的老夫人骤然逝世,顾雅筠得守孝。 没多久,程晏池被拍到深夜出入混血超模碧姬香闺的照片。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段日子,网上各种评论层出不穷。 程晏池无所顾忌宣布和碧姬的恋情,澄清跟顾雅筠恋人未满的关系。 这事当时闹挺大,不仅顾雅筠的粉丝对程晏池口诛笔伐,来自家族的压力更不容小觑,可他都坚持己见扛住了。 或许物极必反,渣着渣着,自然就能洗白。 程晏池为碧姬排除万难,好多网友又开始磕他们的糖。 可惜好景不长,今年初夏两个人又分手了。 碧姬抛下程晏池去好莱坞发展。 于是,网友唾弃程晏池罪有应得的同时不免同情,毕竟他花费物力人力捧红碧姬,终究只沦为她平步青云的跳板。 盛微宁拖动鼠标,顾雅筠的身影忽远忽近。 她托腮盯着那张多出凌厉感的温丽脸孔,笑笑:“顾女神还不死心。” 不过也对,自幼芳心暗许的男人,哪里那么容易放弃? 又坐了一会儿,霞光映照堆叠的泛着蓝紫色的花浪,清香袭人。 盛微宁起身,转向身后默然出现的佣人:“程先生要你来的?” “程先生依然在工作,小姐,晚餐做好了。” 盛微宁思忖几秒,拍掉裙摆沾上的柔嫩花瓣,将笔电交给佣人。 “我还不饿,稍后再吃。” * 盛微宁找到程晏池的时候,他坐在露台的藤椅上,睡着了。 男人好像很疲倦,单手撑着额头,无框的金丝眼镜还没取,屏幕幽蓝的光芒寂寂折射到他深邃立体的面庞,阴翳深深浅浅。 盛微宁静静凝视他,他身上的白衬衣纤尘不染,可她眼前一闪而逝的却是那件带血的衬衫。 哪怕过去这么久,她仍能嗅到刺鼻血味。 威力那么厉害的子弹活生生打在骨肉里,该多疼? 心里骤起一场猛烈的海啸,盛微宁纹丝不动,脸上始终平静。 不知为何,远方拂来的风此刻也渗透些许沧桑。 良久,盛微宁目光闪了闪,拿小沙发的西装轻轻盖在程晏池身上。 程晏池手指依然搭着如画眉眼,鼻梁高挺,长睫静寂垂落,呼吸匀停。 她蹲在藤椅旁,仰视他几秒,眼底溶了稀薄暮色,看不清晰情感。 直至最后一线夕光沉没云层后,盛微宁面上掠过晦涩,翩然离去。 轻缓足音彻底消失,原本阖眸的男人睫毛一颤,无声睁开眼。 他抬眸瞥向盛微宁走远的方向,浓厚暮光沉寂眉宇,那双镜片后的深眸宛若弥散着漫天大雾,令人难以窥探其后的情愫。 245:温柔 当晚,盛微宁与程晏池睡在同一间卧室。 佣人精心收拾了房间,很理所当然的事,似乎谁都没认为哪里不对劲。 说到陪程晏池同床共枕,盛微宁其实也不陌生,她很清楚他的喜好。 两年前,他们在程家,在葡京公寓,那些夜夜笙歌的日子像一根刺。 非常轻软的小刺,扎在心头不疼,甚至时不时惹人瘙痒难耐。 两年过去,她也并非不想他。 之前琐事一大堆,从没时间认真整理自己的感情。 分开后,那些稀松平常的细节便放大很多倍根植记忆。 但今非昔比,彼时的关系见不得光,而如今的关系却天理不容。 程晏池那天问她为什么不把他当做男朋友。 如果是普通男女朋友,交往一段时间,就要跟着双方回去见父母。 他们不同…… 盛微宁坐在飘窗上,冷眼俯视窗外的星火阑珊,唇边的笑意美如凉花。 程晏池抬步进来,不早不晚捕捉到她嘴角嘲讽的弧度。 卧室只零星散着暖黄光晕,没开电视机,氛围安静到让人发慌。 他面无波澜看着她,女人的坐姿和过去基本没区别。 薄透的月光照射她清灵秀媚的面颊,她一条腿悠闲搭在另一条腿上,伸直,环臂望向窗台,侧颜恍惚,眼底依稀被星尘抚触。 “还没洗澡?” 盛微宁淡淡点头:“早呢。” 刚吃完晚饭不久,盛微宁就想单独待着思考人生。 她反而很惊讶,程晏池以前不到晚上十一点不结束工作的。 程晏池清漠的轮廓水波不兴,神态自若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那一起洗好了,我洗头不方便。” 清冽干净的男声飘浮夜色,犹如动听的天籁低回盘旋。 盛微宁转过头瞥向长身玉立的男人,从善如流:“可以。” 曾经也一块儿洗过澡,没什么好矫情的。 当盛微宁只裹着一条浴巾施施然出现在程晏池面前时,他漆黑的眸底瞬间漾起波澜,颜色深暗得不透光,像曜石做的磁场强力吸附着人。 盛微宁极力忽视程晏池黏在她周身的目光,很庆幸他的手还没恢复。 别看程晏池常以衣冠楚楚的模样示人,优雅又矜贵。 某些时刻,要多禽兽多禽兽。 程晏池住院期间的洗漱全由盛微宁包了。 起初为此尴尬,如今游刃有余。 程晏池从小到大都很独立,但不妨碍他享受被盛微宁照顾的感觉。 他知道她不情愿,可他无所谓。 盛微宁那种温柔周全的照顾,很难不使他这样的男人沉沦。 比如现在,她明知他能接受多少度的水温,还是会耐心询问合不合适。 “挺合适的,水温刚刚好。”他同样不厌其烦回答。 余光里,他讳莫如深地打量身段婀娜的女人。 柔和的灯影流泻四面,笼罩住盛微宁,削肩闪耀着晕白微光,漂亮的明眸春波潋滟,眼尾自然上翘,被水汽蒸腾的脸颊宛若娇艳桃花。 程晏池不禁神思涣散。 他想不起自己是否见过比她更美的,只觉得她便是独一无二的美。 她的美,仅仅毫无保留给了他。 程晏池的胸腔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满足填补塞满,连一点缝隙也看不见。 “别乱动,洗发膏弄眼睛里去了。” 盛微宁蹙眉提醒,因为语调不悦兼之轻软的音色,听起来像娇嗔。 程晏池静了一秒,低低长长地笑:“嗯。” 盛微宁歪头,用手背擦掉程晏池睫毛上的洗发膏,又泼点水冲洗掉。 程晏池安静闭眼,专心感受着眼睑处不断停留的温热,忽地生出一种冲动,想去抓住那只绵软滑嫩的手。 最后,终究暗自克制渴望。 两人洗完澡,盛微宁顺手把衣服丢进洗衣机。 程晏池只穿了浴袍,带子系得松,见状停下脚步:“佣人会洗的。” “我不喜欢要别人洗我的贴身衣物。” “你小毛病太多了。” “哼,我乐意。” 盛微宁调好开关,尔后望眼程晏池,拿了橱柜的吹风机走向他。 她昨天刚做完头发的护理,今晚洗头的只有程晏池。 程晏池眼波微动,胸口舒展绵绵密密的暖意。 夜深,房间气氛宁谧,花香幽沉绵延,吹风机的温度也适宜。 程晏池随手取一本文件夹翻阅,没戴眼镜,喉结起伏出流畅线条蜿蜒。 灯雾漫过他棱角分明的脸氤氲身后的盛微宁,修剪柔美的侧影。 盛微宁抚摸他的黑发,半跪床沿,很尽责的帮他吹干:“你近视了?” 程晏池之前戴的平光镜,这副眼镜貌似不太一样。 “有点度数,不戴也行,这两年工作太忙,没日没夜对着电脑。” 盛微宁简短地噢一声。 如应欢所言,程晏池的联实集团在eur的影响力与号召力越来越大,他本人当然日理万机。 程晏池漫不经心翻过一页文件,盯着地面窈窕的影子,忽地拉开抽屉,修长的手指夹起一张信用卡给盛微宁:“刷不爆的。” 盛微宁没接,眼睛却亮了亮,勾着眼梢似笑非笑:“钱多没处花?” “盛小姐爱钱又缺钱,不拿钱养着怎么行?” 程晏池腔调懒散,长睫弧影迷离,没回眸望盛微宁,手却依旧伸向她。 其实盛微宁说得不错,他目前赚的钱,哪怕十辈子也用不完。 程晏池缺一个他愿意给她钱花的女人。 盛微宁刚刚好。 所以她问他要八千万,他嘴上表现得看似强硬,实际心里没想过不给。 八千万以当时的股市而言,她的确没狮子大开口。 “你执意给我,我恭敬不如从命啦。” 盛微宁自然不晓得程晏池脑海的千回百转,关掉吹风机,高兴的伸手。 哪晓得,男人手指利落一转,又把信用卡轻飘飘挪走了。 盛微宁拧眉,鼓着腮帮子,软嫩的唇瓣比花朵更娇丽:“你玩我?” 程晏池默不作声,丢开文件夹,眼尾斜斜一扫,侧身打量盛微宁。 她穿缎面无袖睡裙,肤色白净如雪,鹅蛋脸精致,柳叶眼妩媚灵动。 缎面非常挑身材,这女人的三围一向完美,穿的起。 “天下哪儿有免费的午餐?” 程晏池斯文清俊的面容掠过一抹深意,喉结滚了滚,眼底沁出浓墨。 凝视盛微宁半晌,他扬唇,喑哑着嗓子启唇:“自己拿。” 话落,他把信用卡插进自己浴袍襟口。 246:养她 “程先生,你好奸诈啊。” 女人软媚的嗓音回荡卧室,像柔软的钩子勾到程晏池心底。 程晏池挑挑眉,悠闲地往后靠:“无奸不商,没听过吗?” 秋风带着微末凉意钻进敞开窗的房间,床下幽蓝的地灯将铺着灰色床单的大床衬得似一朵冰蓝睡莲。 盛微宁缓缓眨巴眼睛,看向唇尾掠起笑意的程晏池,眸波清澈:“你故意给我出难题还是故意送钱?你明知这难不倒我。” 程晏池依然保持之前的懒散姿势,俊脸清朗,笑睨盛微宁。 “能不能难倒,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盛微宁不以为意地扬起眉,她素来能屈能伸,还真没忌讳。 再看一眼俨然任卿采撷的程晏池,她跪行几步到他身边,被灯光辉映的眉眼弯弯如月牙:“有钱不会拿,我又不傻。” 程晏池笑容更深,投向盛微宁的目光像蒙着一层薄纱。 就在盛微宁面不改色把手伸向襟口时,他状若无意歪歪身躯,本来不牢的系带顿时松了,那张信用卡也随即掉浴袍内。 盛微宁愣了愣,瞠目瞅着程晏池,语调平平:“太阴险了。” 程晏池半支着身体,慢条斯理接腔:“那你还要不要?” 盛微宁不假思索扑到程晏池胸前,娇媚低笑:“当然要咯。” 反正程晏池未来或许会把信用卡给其他女人。 她还不如趁这段时间买买买,到时候带一堆奢侈品回国。 程晏池的钱,不花白不花。 当今社会,白富美虽然腐败,可也是大多数人的追求。 程晏池左肩尚未拆绷带。 盛微宁扑得很有分寸,根本没碰到伤口,一大半重量都给了他手臂。 蓬松内卷的长发葳蕤坚硬胸膛,流连处尽是缱柔。 程晏池的心湖亦是温软得不可思议,抱着女人顺势躺倒。 他装模作样瞟了眼盛微宁身后:“爱钱的特质变本加厉,就差生出尾巴。” “是你自己要养我的。” “嗯,养你。” 盛微宁笑骂奸商,柔若无骨的小手到处找信用卡。 掌心是均匀分布的肌理,手感特别不错,她暗暗感叹程晏池是妖孽。 程晏池单手扶着盛微宁腰,触碰到相较往昔更为明显的比基尼桥。 他眉峰动了动,眼中惊艳闪过,略微抬眼,深邃的眸犹如滴了经年不化的稠墨。 离开他两年,活色生香的小狐狸精进化狐仙了。 盛微宁在程晏池劲腰后找到已经沾染体温的信用卡,立刻喜笑颜开,仔细看了两眼,赞叹:“我生平第一次用黑金卡。” 没听见程晏池搭腔,盛微宁下意识移目,耳根突然烧得厉害。 程晏池屈起长腿,不让盛微宁再脱身,幽深的双眸摇曳两簇黑焰,交叠错落的光影炽烈燃烧,有种惊心动魄的悍灼。 他神情懒散,仰躺着凝视她,眸光十分专注,棕黑色仿佛半透明琥珀的眸底岑寂消散,犹如缠山的云雾般氤氲着迷醉。 “你要钱,我要人。” 他声线沙哑,波澜不惊说出这么句话。 不等盛微宁反应,程晏池笑笑,腰身用力,猛然反客为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盛微宁衔接头顶上方直射而下的视线。 “你早说,我就不要了。” 程晏池眼中琥珀色的晶莹光泽被灯影渲染得更加漂亮,轻挑抬起女人秀丽的下巴,鼻尖抵着她鼻尖,嘴角含一分薄谑:“你拿都拿了,我给出去的东西还没谁敢不收的,尤其是你。” “你就是存心挖坑让我跳。”盛微宁搂着程晏池脖子,眉尖微蹙,故作为难地瞥了眼他肩头:“你伤还没好呢。” “没好就没好,你认为我想做什么?” 程晏池微带薄茧的手指揉搓着盛微宁娇艳欲滴的唇瓣,轻轻覆盖上去,含糊不清的声音似笑非笑:“就接吻而已。” 盛微宁才没一厢情愿,她现在非常确定程晏池想耍流氓,因为他手心已经握住她的踝骨,指腹寸寸游移过脚趾头。 鬼使神差,随着程晏池的碰触,盛微宁的心脏不住蜷缩。 暧昧的氛围顺势拉满,宛若一柄箭在弦上的弓。 “……我怎么这么喜欢亲你?” 程晏池呢喃,随意捞起她小腿握手中把玩,触感如玉如瓷。 脑海倏然闪过丹尼尔准备的水晶鞋,他托起她的脚掌,喉骨溢出堪称温柔的声音:“你吃什么长大的?嘴甜又小脚。” 盛微宁呼吸不太通畅,被男人露骨的言行撩得神经紧绷,眼尾姝艳流丹,闻言没好气踢开他手:“人参燕窝,熊掌鱼翅。” “怪不得,原来你一身都是宝,那是该拿钱养着你。” 程晏池漫漫一笑,吻从她的额头一直蔓延至下颌又回到双唇:“心跳好快,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你在制造噪音污染?嗯?” 性感的尾音犹如一条敲骨吸髓的小蛇钻进盛微宁耳廓。 盛微宁不耐被他继续厮磨,眼睛扫向窗外:“哪有?听错了。” 程晏池垂眸盯着盛微宁,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时而涣散时而凝聚,霸道地扳过她脸颊,薄唇贴着她低哑笑问:“喜欢我?” “是不是喜欢我?”程晏池低迷地浅笑,手掌按着她胸口,破碎的字音飘逸:“心真的跳得好快,这两年想不想我?小骗子。” 盛微宁睫毛颤了颤,水眸迷离,脸庞浮现大片大片绯丽霞色,她断断续续的吐息都被程晏池扼住,心率自然越来越急促。 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环住程晏池吻了上去。 * 盛微宁醒来时,神识不太清明,只感觉周身非常温暖,宛若四肢百骸浸泡暖暖的春水里。 细碎阳光斜射着穿透纱帘,半空隐约浮动微末的颗粒,形成璀璨的光束笼床上。 周遭寂静无声,偶尔能听见清脆的鸟鸣飘荡。 盛微宁眯眼望向地板纷纷落落的碎金发呆,脑海一片空茫。 半晌,她循着耳畔均匀的气息微微侧眸。 程晏池没睁眼,左臂自后圈住了她腰身,英俊的五官被织金线条打出立体阴影,发丝折射黑亮光晕。 担心会挤压伤处,两个人昨晚一起睡在床尾。 盛微宁失神一会儿,想推他,指腹挨到他硬实的肌肉又半途而废,内心涌动着难言的情绪,徐徐蔓延进色调凉薄的眼中。 他们都疯了。 这时,盛微宁的手机忽地震动。 247:蠢事 手机在枕边不停震动着旋摆。 空间太安静,因而振铃的音量就被放大了双倍。 盛微宁第一眼去看程晏池。 他眼皮跳跃,睫毛微微闪动,已经有苏醒的征兆。 盛微宁索性直接推开他,屏幕显示盛悦的号码。 早间秋意凉,她顺手披上程晏池的浴袍缓步走到阳台接电话。 程晏池整晚都搂着盛微宁睡。 本以为会不踏实,毕竟心里有负担,可迷迷糊糊终究睡着了。 盛微宁起身的那一刻,程晏池下意识伸手去抓,结果只拢到一团虚幻的光影,暖暖的温度弥漫指缝。 “盛悦给我来的电话,时间还早,你先睡着吧。” 盛微宁淡淡回眸看向程晏池,眸子清澈得宛若能滴水,娉婷身影掩映纱帘后,轻柔的语声流泻程晏池耳膜。 程晏池平躺着,脑子里窜过诸多片段,想起臂弯温软的娇躯,喉结微微滑动,又转向阳台若有所思盯住盛微宁不放。 女人风流妩媚的线条若隐若现,牵动他五味杂陈的情绪。 这些年,偶尔会梦到盛微宁,一直不敢正视自己想她。 直至此刻方能确定,梦里的空虚与现实的满足天壤之别。 哪怕明知他们的关系天理不容,还是做了饮鸩止渴的蠢事。 把盛微宁留在身边,大概是他最不理智的行为。 盛微宁接完电话,程晏池修长紧实的身躯映入眼帘。 晨光流转过男人健硕的身材,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美。 盛微宁懒懒斜倚门框,侧颜被日辉勾勒得生出釉感。 时光两年的打磨,使程晏池周身凛冽的上位者气势越发慑人,五官的俊美英挺像画师精雕细琢而生。 如今的他,既有成熟男人的魄力,又兼具浪荡子的不羁,气质却始终如一的清冷疏离,很能招蜂引蝶。 程晏池也不介意盛微宁堂而皇之审视他,眼睫微垂,有条不紊地穿西裤:“盛悦想见你?” 盛微宁答得松散:“没有,就打电话问问我周末怎么安排的。” 盛悦现在是大姑娘了,男女之间的事她一知半解。 盛微宁从未想过让盛悦晓得她跟程晏池的牵扯,纵使忽略程晏池曾是程昱川大哥这点,他们几个月后也要结束。 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瞒着她,免得将来再想借口圆谎。 不过看程晏池这样子,他铁定不乐意。 果然,程晏池拿皮带的空隙似笑非笑瞥着她:“你又想玩地下?” 这话说得…… 貌似她负心汉似的。 盛微宁慵懒地拨了拨长发,眼底浮盈着涟漪踱到程晏池跟前。 “锦衣夜行那是暴殄天物,你要给我当男朋友,我求之不得。” 盛微宁主动帮程晏池扣好皮带,细致替他将衬衣的棱角理平,淡笑:“哪天陪我去看看盛悦?” 程晏池在家里用不着系领带,盛微宁打量片刻,越过他走进衣帽间,再出来时,手中捞一条真丝斜纹的黑领巾。 领巾对男人而言不算必需的单品,却很能体现男人的格调。 “她好些了?” “还行,虽然这辈子都站不起来,至少保全了部分肌肉功能。” 程晏池看着盛微宁折叠领巾,眼波逐渐泛起流光,主动低头让她给自己戴,唇尾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盛小姐很贤惠啊。” 当年盛悦是走程晏池门路进的医院。 他认识教授,却从来没过问半句盛悦的病情。 “多谢先生夸奖。” 盛微宁手指灵活的给他系好领巾,衬衫扣子松开两颗,后退两步,面露满意:“人的脸太重要了,套麻袋都非常养眼。” 程晏池欣然接受盛微宁的彩虹屁,目光深沉,慢条斯理启唇:“‘先生’这称呼有两重含义,你在国外生活两年还不知道?” 盛微宁清澄的眸底立刻暗色涌现:“言简意赅还被过度解读。” “你真要我陪你看盛悦?”程晏池盯视盛微宁,嘴角噙着弧度,眼中却没多少暖意,语气清寒:“然后告诉她,我是你男朋友?” 盛微宁觉得程晏池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一个不能吃穿用的名分罢了,他非得要答案。 彼此太了解对方,也并非什么好事。 程晏池的占有欲格外强,落实名分,她身边环绕的倾慕者得秒杀一大群。 盛微宁挑眉,樱唇扯出寥寥弧度,仰视程晏池,漆黑如深潭的瞳孔清晰容纳他面容,同样显得凉薄冷冽:“你真这么尊重我?” 程晏池低眸,眼瞳仿佛冰封千里的平静湖面,只倒影盛微宁。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笔直相接,绵密的空气无端变得滞重。 程晏池的记忆被盛微宁傲劲清冷的眼神陡然拉回流逝的光阴中,似乎一瞬间找到了真正对她动心的节点。 就是白龙山庄那次攀岩。 在那之前,只是普通的心动而已。 可,能让他心动,原本就不普通。 程晏池扣住盛微宁后颈凑近自己,摩挲她软嫩的下巴:“你给我下套的能耐见长,除了在一起,其他尊重你的事都好说。” 顿了顿,程晏池失笑,浓烈眸光犹如一杯陈年老酒浸泡着她,覆盖肌肤的全是醺然醉意,属于他的气息如影随形:“我从不执着女人,但我一旦有必须得到的女人,我就一定要遂愿。” “我懂,逼你一再向我妥协,你难受,其实我也不好受。” 程晏池抚摸盛微宁娇嫩的面颊,清俊眉眼忽然锐利:“所以你乖乖配合,别雪上加霜,至少我们之间能不那么沉重。” 偏头,薄唇准确无误轻印盛微宁唇珠,毫不掩饰自己的眷恋。 盛微宁不露痕迹抗拒他的侵袭,轻声:“你这是掩耳盗铃。” “大概,”程晏池单手捧起盛微宁的脸,一意孤行化解她所有的挣扎:“我这二十多年太不如意,想让自己过得稍微好点。” 自欺欺人,谁说不是呢? 盛微宁被迫承受他霸道的吻,望着他志在必得的神色,心中慌乱蔓生,本想再继续挖苦他几句,转瞬又放弃。 窗外热烈晴光悄然无声渗透卧室,盛微宁瞳珠涣散,总感觉自己置身冰天雪地,哪怕一线微弱的暖色亦难以沁入心房。 午后,程晏池接到梁家管家周继业的电话。 “晏池,雅筠很快就要比完赛了,她一直等你,你尽早给顾家个交代,你舅舅那边也好交差。” 248:葡萄 “周叔,我的交代没变过,我不可能娶雅筠。” 程晏池眉目未动,随手合上笔电,缓步走到窗边靠着书桌,娴熟地叼了一根烟衔薄唇边,甩开打火机,鼻唇呼出的白雾渐次模糊冷峻面孔。 “雅筠等你六年多了,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六年?” 周继业是梁修凯最得力的助手,同样看着顾雅筠长大,对她分外喜欢,梁顾两家历来有商业联姻的惯例。 他们得知认祖归宗的程晏池做过顾家养子别提多开心。 亲上加亲,这是再好不过的事,简直皆大欢喜。 程晏池与顾雅筠青梅竹马,结婚生子本该顺理成章,没曾想,他最近两年风波不断,好好的喜事一拖再拖。 “你还惦记那个见钱眼开的女模特?她就是冲着你身份地位去的,枉费你当初为她摆出那么大阵仗!把你舅舅气的……” 直至如今,梁修凯都没搭理程晏池。 程晏池沉默不语,苍流涌动的瞳眸不起波澜,任周继业数落没吭声,丝丝缕缕的烟雾无法渗透镜片,如同隔绝的心门。 “老先生发话了,你三十岁就得结婚,顾家对你越来越不满,你舅舅跟顾文勋从小就穿一条开裆裤,因为你们总悬而未决,他都不好意思去见他,我就不懂了,你以前答应娶她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程晏池眸色平淡,对长辈的态度彬彬有礼,语气却淡然疏离:“顾家剑走偏锋,总有塌房的时候,梁家正如日中天,没必要非得捆绑,以免将来一损俱损,联姻原本便是双方家族的口头约定算不得准数,再说……” 程晏池不疾不徐掸掉烟灰,面容淡漠,蓄着寒凉冷光的双眸穿透镜片冻住空气,轻薄地笑笑:“梁家不止只有我,如果坚持联姻,雅筠可以嫁其他人,我很早就这么对你们说的。” 周继业不满呵斥:“这叫什么话?你正儿八经的嫡系,雅筠喜欢的也只是你,她不嫁给你嫁谁?太不负责任了!” “我没睡过她,没亲过她,怎么不负责了?” “当前社会很开放,抱抱就要负责,民政局不早累死?” 程晏池手里把玩着那只都彭打火机,百无聊赖举到阳光下,光耀洒菱形镂玑上倏忽变幻出绚丽彩芒,弥散他寒峻的眉宇。 打火机被盛微宁顺走过。 他用习惯了都彭的牌子,过阵子换新,近年时不时摩挲,温润的壳面愈加莹透。 周继业被程晏池直白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冷冷道:“你舅舅在苏黎世养病,明年就回去,你别再唱反调,不要忘记你是梁家人,雅筠你必须得娶,反正碧姬和你散伙了。” 程晏池置若罔闻,侧身,眼底猝然折射细碎的光。 书房恰巧对着葡萄园的位置。 那个女人一袭深蓝哑光丝绒连衣裙,头上绑着大蝴蝶结发带,正被萨摩耶用鼻子拱来拱去,红扑扑的面靥秀色可餐。 她一来,整座庄园似乎都变得迥乎不同了。 他在盛微宁最好的年华强势闯进她生命,领略过她万种风情。 程晏池默然出神,柔和视线穿过婆娑雾气追随那一抹倩影,冷硬颌线削减凌厉弧度,又听周继业疑惑道:“你有新人了?” 千头万绪一闪而逝,程晏池神情自若,嗓音凉淡如倒春寒的泉水:“您也说我在碧姬身上投入太多,她还会回来找我。” “公事太忙,先挂了,劳烦您替我照顾舅舅。” 将手机丢桌上,程晏池信手掐灭烟蒂,侧首扫向下方,距离隔得远,盛微宁清脆的笑声听得不甚明晰。 * 日光慵懒,盛微宁不想骑马,闲来无事就准备剪葡萄。 庄园里养的萨摩耶一直围着她打转,赶都赶不走。 盛微宁无奈,偶尔把自己剪的葡萄挑两三颗喂给它吃。 于是萨摩耶更不愿离开了,撒娇卖萌,乖顺趴她脚边等着被投喂,不时蹭蹭她手求安抚。 “我这儿的葡萄都是要销往全国各地酒庄的,你这么糟蹋,拿什么赔给我?” 质感极其磁性的男声倏然自上方飘落,阴影似乌云压顶。 盛微宁蹲着,手里动作不停,仰面抬头,程晏池清湛的眼睛好整以暇盯着她,将她方才神若秋水的柔媚刻画脑海。 “矫情,吃你一点葡萄,你也用不着小气吧啦的。” “哦,你吃了吗?” “我吃了,味道不错,就不晓得成品怎样。” “做主人的没吃,你这馋猫倒积极。” “又不是我不要你吃,这么大的葡萄园你随时吃个够。” 两个人的眼瞳倒影彼此,对答如流,视野一正一反。 四面绵延秋色连波的原野,白云被风牵引着漂浮蓝天。 盛微宁柔滑的裙摆拢成圆弧形,鹅颈纤长,樱唇粉嫩软香,整张脸被日色泅染匀晕,水灵灵的柳叶眼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程晏池静静看她两眼,忽然捏住她下巴轻柔贴合上去。 中午喝过酒,各自唇齿间萦绕醇浓的酒香以及葡萄的清甜。 除此之外,还有她特属的花香,引得他神魂颠倒。 他心知肚明,未来自己要花费更多时日淡忘盛微宁。 兴许盛微宁亦会如此。 所以他的确是自私的,卑劣的。 可这世上很多事情并非一早知晓结果,才去选择做或不做。 这种倒仰着亲吻的方式,盛微宁初次尝试,很刺激,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接纳他的味道,流溢到内心深处剧烈震颤。 萨摩耶不甘寂寞地咬了咬盛微宁的裙子。 她睁眼,目之所及是男人锋利的颌与起伏的喉结,魅惑众生。 盛微宁的心跳不受控制加快,纤指搭上程晏池腕骨寻求支撑,摸到他比以往流速更快的动脉,纯美五官立刻蕴藉狡黠。 萨摩耶再度试着去咬程晏池裤脚,他缓缓放开盛微宁。 男人从容淡定,一本正经:“这葡萄刚刚好,可以摘了。” 盛微宁的脸庞艳若桃李,眯着眼:“酿酒吗?” 程晏池居高临下俯视着水蜜桃般可口的女人,脑中忽地掠过冲动,低哑一笑:“用你的英文名,酿一种酒,你认为好不好?” 盛微宁淡淡挑眉:“开什么玩笑?” 程晏池笑而不语,也觉得自己头脑发热。 多年后,伦敦市面上真有了一款因盛微宁而存在的酒。 249:倾城 盛微宁在庄园住了两天便回到市区。 程晏池伤好之后返回伦敦,处理科协年会的相关事宜。 两人始终保持所谓的情侣关系,慢热又稳定。 程晏池如今对盛微宁不像多年前,不再喜怒无常,会偶尔打电话给她,也算体贴入微,甚至还能收到他派人送的花。 经过这段日子的打听,盛微宁完全相信程晏池让她插翅难飞的胁迫,他在y国的人脉、权势远超她想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晓得程晏池为掩盖他们的羁绊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没媒体敢爆料盛微宁,消息封锁得严实,她的隐私没受到任何曝光。 当然,这亦是因为盛微宁一直没彻底松口的原因。 程晏池要名分谈不上真意。 她看得很清楚,他坚持,只是出于既定事实的无力罢了。 可承认不代表能抹杀各自的血仇。 如果真确定彼此的地位,双方的心结更深。 所以盛微宁真觉得现状荒谬又搞笑。 她的冷静根植骨血里,哪怕是她想催眠自己暂时全身心投入这段注定散场的感情都做不到,总在理性的权衡利弊。 并非从始至终不触动,闲下来也会自嘲现实太狗血。 或许不等她离开程晏池,梁家人便会主动找上门。 盛微宁没有惶惶不可终日,一如那两年里的从容不迫。 她平静的等待梁家找她谈判,但愿他们不会发现她的另一重身份。 再次见到程晏池,已经深秋时节,地点是唐人街的生活馆。 “赛琳娜,很长时间没见你了,还好吗?” 丽莎笑颜如花,亲密地抱了抱盛微宁:“你好像瘦了。” 盛微宁耸肩,作势哀叹:“最近太忙,好多事情堆积到一起,烦死。” “我们去跳舞放松,你说的,做人快乐最重要。” 丽莎拉着盛微宁抬步,话锋倏然一转,朝她暧昧地眨眼:“你这么久没来上课,我还以为盖文不允许,你们那里的男人对自己女人都很紧张……啊,你千万别误会,我没有说他坏话。” 丹尼尔是丽莎的小叔子,早把被程晏池横刀夺爱的不满告诉她。 他后来也去找过盛微宁表白,盛微宁全都严词拒绝了。 “我跳舞与否,跟盖文没关系,我是自由的。” 盛微宁洒脱地笑了笑,提到程晏池,清透的眼珠比琉璃更干净,悄悄道:“虽然他确实小肚鸡肠,但我们那儿也流行一句话‘看破不说破’。” “噢,明白了,就像你们明明互相很喜欢,可表面上又若即若离。” 丽莎思索片刻,回忆视频中看过的动作,举起两手的大拇指弯了弯:“你们那儿把这种状态称之‘欲说还休’,是非常缠绵的形容。” 盛微宁嘴角凝滞的笑容又恢复如故,轻轻叹气:“丽莎,少看琼瑶剧,你的三观会被颠覆的,走吧,我们去跳舞。” * 程晏池在利兹的产业几年前就上了正轨,这次的风电项目能再扩大部分商业版图,本来并非必须留利兹,只不过盛微宁又是不小的问题。 谈完生意离开咖啡馆,程晏池瞥了眼腕表,还不到下午四点。 他记得盛微宁今天应该是没课的。 “总裁,您要的公寓都安排妥当了,也在利兹大学附近。” 程晏池踏入观光电梯,可有可无点了下头。 刚想再吩咐贺章去处理别的事,视线绕过某个方向,忽地凝住了。 那双特定角度呈现半透明琥珀色的眸犹如深邃的夜空,散发无垠幽黑,然而,须臾间又骤然迸发璀璨的亮光,夺目到极致。 贺章看向面容阴晴不定的程晏池一头雾水,本能地顿住按键的手,顺着他失神的方位望去。 初始,没认出来。 第二眼,贺章瞳孔急剧收缩,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了! 对面有家肚皮舞教室,一面光洁的玻璃窗与观光电梯隔空相望。 落地窗没拉窗帘,里面展露的绝艳风光却令万菲黯淡失色。 鎏金红裙犹如落日余晖一般辉映出耀眼光芒,衬着深焦糖色甲油的脚趾美不胜收,标准的三件套舞衣尽显婀娜多姿的身段,明眸善睐妩媚勾人。 音乐伴奏充满激情,盛微宁的舞步更是热辣妖冶,扭腰舞腹跨臀的动作爆发狂野的性感,脸上魅惑的表情尤为挑逗。 大概有十多个人一起跳舞,盛微宁无疑是最扎眼的那个。 窗下一楼是网球室,许多男人的眸光都不约而同聚焦盛微宁。 毫不夸张地说,贺章差点错觉自己要流鼻血了。 肚皮舞对腰腹的要求很高。 盛微宁堪称完美,而且还特意打了脐环,异域风情被她演绎得像模像样。 余光瞥到程晏池色度越发暗沉的俊脸,贺章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电梯内的气压低到临界点,贺章左右为难,只能识相闭嘴, 程晏池目不转睛盯着忘情纵舞的盛微宁,一言不发,颌线逐渐紧绷,岑寂幽暗的眸底沁出凉凉的淡墨。 胸膛横冲直撞的情绪其实很矛盾。 不喜欢她以这样的方式引人瞩目,可是,又诡异的萌发成就感。 早在两年前,他便笃定盛微宁的风采彻底绽放之时必然动人心魄,也为此遗憾过不能见到那样的她,而现在,她举世无双的美好尽收眼底。 是真的美好…… 美好到他的眼中只能容纳她,美好到他有那么一刻想永远得到她…… 这恐怕又是个大错误。 他把如此光芒四射的她留在身边,日积月累,将来能忘得了吗? 程晏池慢条斯理扯松领结,手伸向贺章,眼睛依然凝视盛微宁,哑声说:“我不回公司了,你把车钥匙给我。” * 东方女子素来以柔美为代表性,盛微宁的身上杂糅艳冶和婉约的气质,每当跳舞就如同换了个人,鲜活的灵动极具感染力。 “赛琳娜,怪不得丹尼尔能对你一见钟情。”丽莎笑着打趣:“你真不考虑我痴情的傻弟弟吗?他至今都耿耿于怀自己不能顺利追求到你。” 盛微宁的脸颊布满薄汗,她不疾不徐用毛巾擦干,红宝石额饰悬在眉宇间明艳不可方物,柳叶眼光彩熠熠:“你不是都说我有男朋友了?” 话音刚落,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丽莎:“盖文,你怎么来了?” 盛微宁愣了愣,回头便看见不辨喜怒的程晏池。 250:家室 四目相视的霎那,大概灯光太舒柔,盛微宁眯了眯眼,不自觉晃神。 将近一个月没见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冲击力还是难免的。 毕竟程晏池是她所谓的男朋友。 昨晚打电话,他也没透露自己会回利兹,结果搞得盛微宁措手不及。 程晏池渐行渐近,瞥见盛微宁茫然的表情,危险地狭眸,镜片后的眸底暗芒袭过,映着清冷反光尽是疏离冷漠。 近距离打量,这人秾艳明丽,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尤物,惊艳又耐看。 莫名的,程晏池想起当年秦昊对盛微宁的评价——会来事。 盛微宁被程晏池讳莫如深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用手分出一绺长发遮了遮镶嵌着闪亮珠片的抹胸,随即后知后觉自己的心虚毫无道理可言。 肚皮舞的正常穿着就这样,程晏池接受不了,那是他的事。 这么一想,盛微宁又懒洋洋卷着发梢把玩,描绘眼线的双眸媚态横生。 程晏池冷冷扫一眼不驯的盛微宁,朝丽莎淡笑:“好久不见。” 说完,他递一瓶拧开的矿泉水给那个满脸桀骜的女人。 盛微宁再次始料未及,抿抿唇,偷觑程晏池一秒,慢吞吞接过矿泉水。 纯天然的泉流,喝嘴里挺甜的。 丽莎见状不禁羡慕:“盖文,你对赛琳娜太好了!” 程晏池漠漠勾了唇,弧度轻浅的几乎无迹可寻。 盛微宁慢悠悠又睃了眼程晏池,恰好捕捉到他眼中清寒的阴翳。 就像一头雪豹锁住自己心仪的猎物,脸上写满耐人寻味的侵略意图。 程晏池的眼睛再次定格盛微宁胸前无所遮掩的大片雪肌,目光锐利而凌厉。 她眉心一跳,不自在侧身,避开那道恨不得戳穿她脑门的视线。 刚刚噎下去的水立刻变得辣喉咙。 * 直到上车,程晏池依然保持着冷若冰霜不可侵犯的形象。 盛微宁自后视镜斜乜过去,给她一把刻刀,她就能将程晏池凿成冰雕。 正暗暗腹诽,眼前光线倏然阴暗,她抬眸,程晏池高大的身躯迫近。 车厢贴着车膜,此时临近黄昏,他的狷狂侵犯令空间尤为逼仄而压抑。 程晏池身上其实隐藏非常吊诡的特质,多文质彬彬就有多阴暗沉闷。 盛微宁睫毛翕动,泰然自若任由男人和她争抢着氧气的成分。 他经常抽烟,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温净干燥,嗓子同样是薄冽寂然的。 “我发现,你该生在百乐门那个年代。” 盛微宁白嫩腮边漾起甜美笑意:“那你愿意为了我一掷千金吗?” 她最近爱,煞有其事地憧憬:“倘若你说的是真的,肯定是群雄割据的战争时代,你或许是威震一方的年轻少帅。也或许是军阀世家的公子,而我嘛……” 盛微宁歪头笑笑,搂着程晏池脖颈,眼波滢滢流转,端的是千娇百媚:“大概是身世凄苦沦落风尘的百乐门头牌,你因为我不随波逐流的高洁爱上我,但我们地位云泥之别终究有缘无分,谱写乱世荡气回肠的爱情悲剧。” 字字句句一语双关,含沙射影信手拈来。 程晏池凉净的长指掐住盛微宁腮帮,尔后转移到下巴,不轻不重把玩:“你还高洁?一朵见风使舵的黑莲花,给自己戴这么高的帽子也不怕压死。” 盛微宁还想再说,甘洌的烟草味忽然融入她的唇齿,温度滚烫炙热。 程晏池直到现在才吻她,也算够能忍的。 若非刚才的情境不合适,程晏池早把她给欺负了。 盛微宁不再胡思乱想,专心回应他。 接吻是属于两个人的亲昵互动。 一开始,程晏池不愿吻她,全靠她主动。 后来…… 万年不化的寒川内里不一定是坚冰,也可以是熊熊烈火。 盛微宁其实不太相信程晏池的初吻居然给了她。 顾女神的假清高让她错失了什么,她至今都不晓得。 “我晚上去你那里。” 过一刻钟左右,男人的薄唇贴她耳畔沙哑出声,厮磨得她冒鸡皮疙瘩。 盛微宁白里透红的脸蛋热气蒸腾,水眸迷离:“盛悦……” “别拿你妹妹搪塞我,我调查得一清二楚,她的学校离医院近,周末才住家。” “也别用例假拒绝我,你不是这几天。” 程晏池不咸不淡打断盛微宁,眼尾扬起的弧度风流不羁:“我很想睡你。” 肩膀的伤影响了程晏池的安排,现在这件事该提日程。 盛微宁低笑,脸庞铺开薄薄的玩味:“彼此彼此。” “不过,为什么不能去你那儿?你公寓呢?” 程晏池坐回主驾,单手搭上方向盘:“贺章刚安置好,你给我做饭吧。” * 盛微宁的公寓两居室,面积一般,两姐妹住也够用了。 程晏池甫一进门便发现飘窗旁精美的秋千藤椅跟红酒:“你还挺会享受。” “当初中介给我介绍房子,我真正心动的就是飘窗,利兹的夜景不错。” 盛微宁将购物袋送进厨房:“你想喝什么自己动手。” 房子布置得温馨,看得出许多装饰品都是在旅行途中淘回来的。 程晏池闲庭信步在客厅走了一圈,眸子攫住全家福沉了沉,尔后清俊身影斜倚着门框端详盛微宁,女人蹲冰箱前,侧脸恬美,把东西分门别类归纳完毕。 宜室宜家。 程晏池脑子里忽地浮现这个词。 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普通情侣,没有家仇,生活到某天就能顺理成章交换婚戒。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程晏池内心深处隐隐腾起烦躁,面上始终水波不兴。 “我们晚上吃热干面好不好?准备西餐很麻烦。” 她抱怨,纤细的烟眉蹙着,眼底一泓剔透水色清澈见底。 程晏池思绪游离,不显山露水,淡淡看向她:“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反正他意不在此。 盛微宁闻言顿时笑了:“程先生很好养活。” “小时候没挑食的条件,长大再挑食更矫情。” 话落,各自的神情都僵了僵,光影忽明忽暗。 盛微宁拿面条的动作微微一滞,抿着唇,眼帘黯然耷落,眸底依稀掠过复杂,随后收敛心神,若无其事拆封:“芝麻酱搭配热干面可好吃了。” 程晏池默不作声,瞬间浓稠如墨的深眸若有似无扫荡盛微宁清落的背影。 他也并非都不挑的。 例如女人。 251:礼赞 晚餐两盘面外加土豆汤,盛微宁的厨艺比起两年前又精进许多。 程晏池吃面的时候,甚至分神想,与其吃酒店那些调料品多的饭菜还不如让盛微宁给他做,毕竟他自己没所谓的厨艺可言。 念头闪过,程晏池唇边的浅弧若隐若现:“盛小姐,你好像特别热衷赚钱?” 盛微宁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妖娆地拖音:“你今天也看到了,我时间很宝贵,找我当私厨,要价很高的。” 提到生活馆所见,程晏池发觉自己根本无需回忆,盛微宁的倾城一舞便已镌刻脑中,如有生命一般的存在着。 他浅浅一笑,水晶灯的光芒柔化了深邃轮廓,眼中漂浮着星影:“我钱多。” 盛微宁咬着勺子,米牙可爱,慢悠悠喝了口浓汤,脸颊弥散狡黠的神韵。 “行,我以后有空就去找你玩,工钱你以天结账,包括食材的费用。” “我还能赖账?”程晏池笑容更深,目光抚触盛微宁慵懒的娇态,清隽眉眼泛起密密层层的暖意:“你把打扫的工作也负担了吧。” “想得美,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存心霸占我时间,我是不会那么软弱屈服你淫威的,自己去找钟点工,大总裁。” 盛微宁用叉子一圈一圈卷起面条,漫不经心吸溜到嘴里。 劲道香辣的口感令她惬意地微微眯眸,像只眉开眼笑的小猫,酱料沾了一点在嘴边,她皱皱鼻子,粉嫩薄软的舌尖随意舔干净。 目睹这一幕,程晏池眸底溢出深深浅浅的异色,犹如逐渐变厚的夜幕笼罩盛微宁,他轻慢地扯松领结,似是仍觉呼吸不畅,干脆把领带直接摘了。 * 深沉的夜色覆盖天穹拢入星月时,程晏池缓步走出浴室。 只穿吊带的盛微宁坐床上给自己的腿抹精油,房里开了暖气,一点也不冷。 程晏池看她一眼,拿起床头柜余温犹存的玻璃杯喝水,微微凸起的喉结位于精致的颌线跟锁骨之间,因为吞咽起伏着,散漫而性感。 “你宿舍的条件怎么样?” 程晏池把吹风机递给盛微宁,落座,眼睛在她涂着指甲油的脚趾顿了顿。 盛微宁挑眉,放下精油,磨磨蹭蹭接过吹风机,跪程晏池身后给他吹头发。 “挺好的,独立卫浴和厨房应有尽有,暖气一天开到晚,而且配备电器。” “可你知道,盛悦不能离开我的护理,所以我统共没住过几次。” 盛悦的残疾已成定局,盛微宁带着她也是不小的拖累。 将来工作生活会受影响,包括谈恋爱…… 除非对方不计较盛悦的情况,帮着一起照顾。 程晏池不言不语听盛微宁念叨,颇有些心不在焉。 余光里,女人纤巧的脚缩着,圆润的趾头点缀深焦糖配色亮片勃艮第红,经由光线的氤氲不仅显白,还特别魅人。 盛微宁也在端详程晏池。 之前没打算这里有男人住,洗浴用品女性化。 他穿的是她的浴袍,187的个子,长手长脚伸出一截,别扭极了。 “好笑?” 凉凉的男声冷不丁拂过耳畔。 盛微宁眼皮撩起,迎上程晏池唇角的冷弧,腰身陡然一紧,她被他的强悍力道卷进怀,动作间,程晏池的浴袍带子悄然散开了。 依然运作的吹风机掉在床上,轰隆隆的噪音鼓噪着本就沸腾的血液奔向大脑,程晏池随手拔了插头,看向怀中的盛微宁。 盛微宁却盯着他左肩膀发呆。 细长的缝针伤仿佛一条盘结健美骨肉的小蜈蚣。 擦澡时没完全拆线,拆线她缺席,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程晏池的伤。 程晏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波闪烁,脸色淡漠无痕。 他每次看到伤口,心里会盘旋一股格外奇怪的情绪。 理智不能接受它,情感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的思维经常被这处伤疤分裂两半,极尽的矛盾又和谐。 肩头突然蔓延软软的触感,一点一点,比羽毛还柔软。 程晏池垂首,盛微宁正虔诚亲吻他的伤口,带着礼赞的珍而重之。 他放软眸光注视着盛微宁,犹豫片刻,指腹流连她纤小的脸型。 距再次离别还有很长一段日子,积攒的情愫不必太克制。 盛微宁靠着他,浓密漆睫缓缓扑闪,眼尾扫到两人投射地面的剪影。 “谢谢。”她低声呢喃。 童年时期太调皮,爬树不慎摔了下来。 盛志豪为救她被树枝刮伤太阳穴,疤印一直没好。 程晏池是第二个嘴里厌恶她关键时刻却奋不顾身救她的男人。 他所有的心情波动,她不能说感同身受,至少能理解。 平心而论,她从没记恨过他对自己当年的轻贱。 他除了言语羞辱她几句,没做多过分的事,甚至屡次挺身而出帮她。 不过这些肺腑之言没必要互诉衷肠,免得加深羁绊。 “不够真诚。” 下巴又被人抬起,程晏池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低哑笑声:“我不是男菩萨,你谢我就得拿出真心实意。” 灯影晕晕,程晏池晦涩的眼神转为柔和,望向盛微宁犹如浸润雾气的月光,星星点点辉映她的眉梢眼角,带着强烈的蛊惑意味。 白月光…… 盛微宁忆起自己曾经对程晏池的形容,眼中漾开细碎流光。 程晏池别有深意握住她的脚心,几不可见挠了挠。 盛微宁娇痴地笑,主动把程晏池推倒,睨着他近乎无可挑剔的五官,心念电转,从枕头下拿出蓝黑条纹的真丝领带,轻柔覆住他双眼。 程晏池的眼前倏然一片漆黑,攥着她腰往上提了提:“偷了我领带,你有没有翻我钱夹?” “我要你心甘情愿自己拿给我花。” 盛微宁亲亲他耳垂,语气娇蛮,白嫩的指腹从程晏池眉骨柔缓游移过鼻子再暧昧地停薄唇,双眼变幻莫测,轻叹一声,吻了上去…… 几乎一夜未眠,临近天边初初显露曙光才相拥着睡去。 再睁眼,时钟指向6。 程晏池下意识瞥向身侧,女人趴着,蓬松的黑发遮掩半边面颊。 他透过重新阴沉的混沌盯着熟睡的盛微宁,眼底碾压过凌乱的光。 欲望得不到满足,会变成执念,满足以后呢? 他还想拥有更多,怎么办? 手机蓦然震动,是顾雅筠, 252:反调 y国常年多雨,有雾都之称。 白茫茫的雾气缠绕红砖屋顶,美得很朦胧。 程晏池慢条斯理穿好昨夜洗衣机风干的衣裤,随手捞了烟盒跟打火机,抬步去阳台外,有条不紊回拨了号码。 昨天还是阳光明媚,今天只怕要下雨。 程晏池懒散地斜倚着栏干,凉风鼓起他腰侧衬衫,通身说不出的慵倦。 “晏池,早安,你起来没?”柔和的女声自听筒叩击耳膜。 女子显然是开心的,若非必要,程晏池很少打电话给她。 程晏池神色未变,指尖拨开烟盒抽一根烟放唇上:“早安,你要比赛了?” “原来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顾雅筠欣喜地笑了笑:“还有半个小时就轮到我上场。” 程晏池垂眸,落下的短发遮挡住英俊眉眼,打火机滑轮轻响,一簇幽蓝火焰照亮他半边沉郁轮廓随即漫灭。 “你又抽烟?晏池,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早晨不要抽烟。” 程晏池答非所问:“比赛加油。” 顾雅筠那端顿了顿,原本兴致勃勃的脸上僵化如木,勉强缓声:“晏池,我这次一定会赢得冠军,我承诺过,要用奖杯向你求婚。” 程晏池无所动容,语调平静得近乎寒酷:“我也明确告诉过你,你的价值不该建立我的基础之上,你是自由的,没任何人能凌驾你的自我。” 顾雅筠呼吸陡然一窒,小脸苍白:“你的言外之意就是,哪怕我真当着全世界向你求婚,你也不会答应,对吗?” “所以,我回拨了这个电话。” 程晏池夹烟的手指捏了捏眉心,口吻淡然如风:“你风华正茂,有自己的音乐事业,追求者层出不穷,没必要非把青春消耗我身上。” “理由呢?当初我们回到伦敦,难道你没默认结婚的意思吗?” 顾雅筠喉间溢出哭腔,音量不高,却特别揪心:“你在镜海分明愿意复合,为什么回国就变了?我们只是吵架而已,你转眼和超模传出恋情,对得起我吗?我等你这么多年,你轻巧的发张好人牌给我就算交代?” “我从没要你等过我,你也从没有等我的义务。” 程晏池空寂的瞳眸依然没多少波澜,淡漠地陈述:“六年前,我们分手的时候,我就说的清楚,尊重彼此,也尊重事实。” “什么事实?”顾雅筠咄咄逼人:“你把话说清楚!” 程晏池的声线凉薄得不带任何情感色彩:“雅筠,我从未说过我爱你。” 如果要论对顾雅筠的愧疚,的确有点。 彼时程晏池很纠结,一方面用顾雅筠掩盖盛微宁的存在,一方面确实想娶她来冲淡不该有的感情,另外,梁家与顾家在商场守望相助。 可权衡再三,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做事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顾雅筠不该沦为他卑劣的牺牲品。 挂断电话,程晏池漫不经心瞥了眼卧室。 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停,薄薄的纱帘被风卷起,女人雪白的背若隐若现。 程晏池喉头滚了滚,映着阴郁天幕的镜片清光一掠。 他掐掉烟蒂,分开纱帘走进卧室。 盛微宁正往小腿套丝袜,因为膝盖泛红,穿的黑色。 长腿弯曲搁在床沿,柔滑纤薄的黑丝一圈圈被她自小腿往膝骨缓缓推进,黑白交织,纤纤玉指,极致的视觉冲击,性感得无可名状。 程晏池站定床尾,沉默一会儿,温吞提醒:“外头下雨,可能会降温。” 盛微宁看了眼窗外,发现天色确实阴阴的。 “没关系,我搭风衣就行,今天有讲演。” 其实最多室外冷,室内有空调暖气。 盛微宁在沿海地域长大,最初挺不习惯,久而久之就适应了。 她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偏生融汇早晨这个特定时间很撩人。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头顶,漠漠启唇:“你不说讲演,我还以为你去选美。” “……” 盛微宁懒得搭理程晏池,套好丝袜跳下地,径自走到衣柜边配衣服。 被理直气壮无视的程晏池脸色冷淡,抬眸,眉骨微微一动。 她的衣柜可谓琳琅满目,倒不是说全大牌,但衣物的颜色款式各种各样,而且事先搭配好了的,无论什么风格都囊括其中。 两年后的盛微宁比起两年前,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不一样的韵味。 就像神秘的潘多拉魔盒,时刻引诱着程晏池靠近,并且乐此不疲的探索。 盛微宁选了件天蓝色腰带设计的衬衣裙,收紧的宽腰封勾勒小蛮腰。 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衔接程晏池幽深的视线,莞尔:“我选美,不行?” 程晏池沉湛的目光在她全身慢慢过一遍,冷漠扯唇,没接茬,直接脚跟一旋,稳步离开卧室,门扉合拢的声音不大不小。 “阴阳怪气。” 盛微宁从衣架取了件薄款风衣。 转身时,看见枕头下皱巴巴的领带,她撇撇嘴,想起昨晚被反制的情景,拽出那条领带恶狠狠扔垃圾桶,又踢了一脚。 * 程晏池还在客厅等盛微宁,长腿交叠,单手撑着额头,阖眸,很累的样子。 盛微宁不怀好意哂笑,三十岁不懂保养身体,四十岁得了? “你在吐槽我什么?” 程晏池锋锐的眸光忽地扫向盛微宁,镜片冰冷,眼神非常清明。 盛微宁偷窥被抓正着,不慌不忙地反驳:“你害我上课快迟到了。” 程晏池瞥了眼腕表,淡如清水的声音飘落:“拿几片吐司,我送你去学校。” 盛微宁散漫的笑意不减,眉宇间滑过异色,睫毛眨了眨,作势要拒绝。 程晏池对她的抵触视而不见,修长的身躯已经朝门口走去。 盛微宁定定神,争分夺秒在冰箱里找了袋吐司面包。 程晏池先一步出门,到电梯口等她。 盛微宁刚踩上高跟鞋,邻居辛蒂抱着憨憨过来了。 “赛琳娜,谢谢你的小宝贝,我女儿很喜欢它,有它的陪伴,身体康复得很快,你这是要出门吗?要不要我继续替你照顾憨憨?” 闻言,程晏池眼尾无声斜来,瞳眸清凉如雪,唇畔泛着悠长的寒意。 盛微宁莫名其妙,朝辛蒂笑了笑:“拜托啦,我上午有课。” 辛蒂疑惑地看向长身玉立的程晏池:“你的朋友?” 盛微宁的眼光漂移片刻,忽道:“我男朋友。” 253:退路 女人轻柔的声音落下,程晏池原先寒峻阴冷的神色倏然春风化雪。 虽然变化不太明显,可周身冷冽蚀骨的气压总算不那么可怕了。 他看着笑靥甜美的盛微宁,突然失神,心底激荡开层层叠叠的浪花。 盛微宁含笑凝视一眼程晏池,大大方方走到他身边,挽住他胳膊,脸上弥漫着璀璨动人的笑容:“我男朋友,盖文。” 程晏池回镜海以前很低调,重归伦敦就截然相反了。 财经新闻与八卦杂志隔三差五报道他,想不认识他基本很难。 辛蒂乍然看到真人还没真正把他和联实的总裁联系到一起。 听见盛微宁的介绍,辛蒂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欣然赞叹:“你们很配。” 盛微宁漂亮的眉眼漫溢喜悦:“谢谢。” 程晏池疏淡地点了点头。 一同走进轿厢,程晏池在电梯门合上的霎那便攥住盛微宁细腰抵在镜壁,滚烫气息喷薄她精致的侧弧,凉眸眯起,带着探究审视她的每个表情。 “今天怎么这么乖?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盛微宁从小到大的准则:借刀杀人,借力打力。 她凭自己的能力离开不了程晏池,梁家可以做到这一点。 由始至终,盛微宁从没真的想过与程晏池在一起。 普通男女的关系,只需要考虑爱不爱足矣。 他们并非这样,面对那道无可估量的天堑,谁都没办法跨越。 但这么耗下去也不行。 各自都有感情,积少成多,每天的甜蜜或痛苦堆积,只会越来越舍不得,越来越放不下对方,到最后,避无可避沉陷于死循环。 在那个糟糕的时刻降临前,他们必须得分开。 为今之计,唯有梁家能派上用场,兴许还算上顾家。 她坦荡荡接受这段恋情。 纸包不住火,迟早能传到梁家人耳里去。 总感觉……程晏池明年也不会放她走。 人的贪欲无穷尽,尤其是压抑后再膨胀。 “我能有什么目的?睡都睡了,我还矫情干嘛?难道无名无份给你睡?” 盛微宁索性挂在程晏池身上,软软地蹭着他,藕臂缠绕他的脖颈:“我答应你,你怀疑我,我不答应你,你逼我,你怎么这么难搞?” 她往程晏池敏感的耳垂徐徐吹一口浸染花香的热气,柔声蛊惑他:“我们就把这一年不到的日子好好过完,免得将来再想起对方心有不甘,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程晏池,我两年前就喜欢你。” 程晏池的唇线立时绷紧,黑眸岑寂,胸腔却仿佛烧开的沸水翻涌着热流。 盛微宁依恋地啄了啄程晏池嘴角,犹如委屈的孩子贴着他敞开衣领露出的锁骨窝,模样明艳娇憨,沙子般细软的倾诉洒在男人胸口,渗透肌肤。 “你也喜欢我,而且特别喜欢,可惜我们不能在一起,好不容易有个自欺欺人的机会,我昨晚想了想,是不该再放弃了,我愿意陪在你身边。” 电梯缓缓下沉,冷白光线投射镜壁折射出近乎扭曲的光影。 程晏池不动声色,漠离的脸孔毫无触动,瞳色微微加深:“真喜欢我?” 盛微宁脸庞逐渐晕开绯色,老神在在:“喜欢的,你那晚不也问我了吗?” 程晏池冷笑着凑近盛微宁,彼此的氧气更为稀薄。 他目不转睛盯住她,唇角上勾的弧度讥讽,眼底暗沉汹涌:“有多喜欢?” 喜欢到,能把关于他的一切都眷恋全无地丢进垃圾桶? 他们金风玉露的过往,对她而言,甚至于还不如一条只会摇尾巴的狗。 然而…… 程晏池的视线胶着盛微宁吹弹可破的面颊,脑海慢镜头浮现她不顾自身安危将他拽离枪口的画面,寒凉瞳眸顿时像暗夜骤然迸发的火光吞噬她。 盛微宁难以承受程晏池犹胜骄阳的目光,整张脸艳若芙蕖,心跳难安,已经分不清真情或假意,只是躲闪他的眼睛,余光窘迫地乱飘。 她下意识将手撑在程晏池胸膛阻止他更深的进犯,偏过脸,睫毛翕动,声音比羽毛还静寂:“我喜欢你,正如你喜欢我。” 语焉不详得恰到好处,皮球轻飘飘被抛回去。 聪明的女人永远都懂得给自己留退路。 程晏池的心脏似乎被什么给挤了一下,有瞬间窒息,尔后又急促跳快。 电梯停在负一楼。 程晏池倏然放开对盛微宁的掣肘,冷魅身影撤回暗光。 盛微宁刚觉得松了口气,程晏池忽然再度把她扯向自己。 强势的吻不由分说瓦解她勉力维持的理智,肆虐浓重的毁灭感。 半晌,终于消停的男人敛去眸底冷芒,贴着她唇瓣低笑:“那就一言为定,剩下来的八个月,你只能属于我。” * 恋情依然是秘密进行的,程晏池却没刻意收敛过。 盛微宁不晓得他跟顾雅筠谈恋爱是什么状态,可他们交往,程晏池明显很称职,称职到盛微宁偶尔阴暗地希望梁家能快点来人。 关于联实总裁新欢之类的特大八卦,盛微宁望穿秋水也一直没瞧见。 不知道程晏池背后花了多少精力压下消息,每每想起,盛微宁心情复杂。 时间一晃到了圣诞节,程晏池陪盛微宁去医院探望盛悦。 分院的教授同程晏池是旧识,遇见后,程晏池心血来潮询问盛悦的病情。 听教授建议盛悦到伦敦的总院再接受一次系统检查,盛微宁不由沉默了。 程晏池脸上倒没多少异样,走出办公室淡声道:“除夕再做打算。” 盛微宁稍稍一愣,紧接着,眼尾染了明媚的笑意:“嗯。” 伦敦她因为课业去过三四次,踏足那一处,程晏池在电子屏出现的频率相当高,那是一个她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盛悦已经读九年级,留着齐肩短发,额头的伤痕暂时还没消除。 听见脚步声,她自一堆物理习题抬起头,酒窝甜甜的:“姐姐,圣诞快乐!” 盛微宁把手套摘下,将礼物递给盛悦:“圣诞快乐。” 盛悦眨眨眼,颀长身影投射病房,映衬日光格外耀眼,她似是惊怔了一下,随后露出灿烂笑颜:“晏池哥哥!” 大概太阳和煦的缘故,程晏池冷峻的眉宇交织些许暖色:“好久不见。” 盛微宁转眼瞥到盛悦的床头摆了一只泰迪熊:“这是谁送的?” “是我。” 254:涟漪 盛微宁与程晏池循声回眸,林清栩噙笑的脸孔赫然映入视野。 程晏池的目光在林清栩身上若有似无定一秒,似笑非笑扬起唇。 “林律师,真巧,又见面了。” 男人的声线一如既往清冷如斯,令房间的温度不易察觉下降。 林清栩显然也没想到程晏池会出现此地,眼底的错愕被掩饰得很好。 他探究的视线逡巡对面的一男一女,语调寻常:“我来看一看盛悦的情况。” 盛微宁泰然自若地笑了笑:“圣诞快乐,谢谢你给盛悦送礼物。” “圣诞快乐,答应过给盛悦买礼物的,当然不能食言。” 林清栩面容平和,眸色同样瞧不出异样:“工作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到利兹探望你们,我看盛悦的病况比前段时间更稳定了。” 语气熟稔,字字句句彰显着他们非同一般的交情。 程晏池勾唇,眉峰动了动,信手找把椅子落座,态度比林清栩更随意。 盛悦恰巧在打量盛微宁的圣诞礼物。 礼物有两份,其中一套是她最近刚好十分想要的物理类原版英文书。 盛悦眼珠子咬笔,立刻猜到这应该是程晏池送的。 程晏池偏眸,对上盛悦偷觑自己的余光,笑了笑,低声道:“看什么?” “好几年没见,晏池哥哥又帅了!”盛悦压低声音说:“谢谢你买的礼物。” 盛悦被盛微宁教得好,即便疑惑程晏池为什么跟盛微宁在一起,却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只以为他们是朋友。 程晏池望着盛悦机灵的模样,嘴角兴味撇开:“你认为我送了哪份?” 盛悦又咬了咬笔头,很笃定地指着书:“这套书很难买到。” 程晏池未置一词,实则不算多难买,利兹断货了,他让贺章从伦敦订的。 盛微宁这妹妹,虽然身体有缺陷,脑子倒挺灵光。 他漫不经心望向和林清栩寒暄的盛微宁,话却是叮嘱盛悦:“别经常咬笔。” “嗯?” 程晏池的嗓音淡淡回旋:“容易龅牙。” “哦……姐姐这么嘱咐过我,我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盛悦把笔放下,小声嘟囔:“姐姐以前念书也比较喜欢咬笔。” 程晏池眼底依稀掠过暗光,想象片刻盛微宁咬笔的场景,温声:“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程晏池收敛思绪,唇边泛起乍暖还寒的微弧,讳莫如深:“人。” 林清栩本来想邀请盛微宁吃饭,不过目睹程晏池与她同框的情形,自觉不必再多问,投向盛微宁的眼神带几分复杂,又有些不加掩饰的惊诧。 其实那次餐厅就窥探到程晏池的心思,只是盛微宁的妥协太令他意外。 盛微宁若无其事,直接忽略林清栩欲言又止的迟疑,一派从容自如。 林清栩能趁早绝了念头,对彼此都百利无一害。 她如今应付程晏池都力不从心,哪儿有闲工夫斡旋其他男人。 何况程晏池也不喜欢她身边环绕过从甚密的异性,免得被殃及池鱼。 林清栩面上的失落越发浓郁,最终黯然离开。 盛微宁关门,漫步走到程晏池身畔,笑睨着盛悦:“陪你吃晚饭。” 盛悦鹿眼微亮:“晏池哥哥也一起吗?” “对了,姐姐,我过两天能回家,赶得及替你庆祝生日。” 程晏池心思倏然一晃,掀眸瞥向盛微宁,如潭水深不可测的眸泅散漪澜。 盛微宁对自己的生日依然没什么兴趣,闻言不自禁用眼角睇了眼程晏池。 盛志豪夫妻是十二月中去世的。 程晏池平时不显山露水,实际对关于她父母的消息始终耿耿于怀。 他们一直都默契地避开了这雷区。 果不其然,程晏池置若罔闻,眼皮没抬起,轮廓由硬刀沾了冰雪一笔一笔雕刻,沉默到连空气都凝结他凛冽的气息。 盛微宁的心骤然收紧,干瘪得生疼,像波纹荡开一圈又一圈,敛眸,故作轻松地引开话题:“才五点不到,我再去找找医生然后订餐。” 程晏池静静凝视盛微宁,目送她背影消失门口,眼中突然风起云涌。 “晏池哥哥,”盛悦歪头盯着程晏池喜怒不形于色的侧颜,捏住习题册嗫嚅:“你现在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吗?” 程晏池移目,没否认,轻描淡写接茬:“怎么看出来的?” “我都这么大了,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学校的情侣不胜枚举。” 盛悦一本正经地解释:“而且你们相处的磁场也很特别。” 程晏池默了默,唇尾掠过淡得几乎化成风的笑意:“你替她开心吗?” 盛悦瞅着程晏池俊美斯文的脸一声不吭,皱眉,陷入思索。 程晏池俨然置身事外,也懒得催她,或者说,根本不在乎答案。 良久,盛悦略带紧张的嘀咕溜进耳朵:“我会不会影响你们?” 话说得含蓄,意思却明确。 程昱川以前隔三差五拿盛悦攻击盛微宁。 程晏池滞了滞,内心涌现触动,沉澈如寒玉的表情忽而温和:“不会。” “那就好,晏池哥哥,我挺喜欢你的,你合我眼缘。” 盛悦说完又郑重其事拜托程晏池:“你要对我姐姐好点,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尽管我相信你不可能欺负她,不过我还得啰嗦。” 因为住医院的日子多,盛悦根本不晓得程晏池的背景极复杂。 她单纯地笃定,只要程晏池维护盛微宁,他的家庭也会接受她。 盛微宁订餐完再回到病房时,程晏池正教盛悦做物理题。 他修长的手指拿着水性笔,容色淡然,垂落眼睫,一边刷题一边验算,随便两下便能解答,甚至盛微宁都不觉得他有思考。 盛悦对程晏池面露崇拜,迫不及待告诉盛微宁:“晏池哥哥功课好棒,我不会做的题目,他都帮我弄懂,只说一遍我就全理解了。” 程晏池本身是学理的高材生,区区物理题自然不在话下。 他百无聊赖地转个笔花,挑起眼帘迎视盛微宁,眸中弥漫着淡薄流光。 盛微宁意识到他的炫耀忍俊不禁,很给面子夸了他几句。 程晏池不置可否,眼尾纹路藏着星曜,垂眉敛目间的魅惑动人心弦。 给她的感觉犹如万物复苏,冰层乍然破开。 从医院出来,还不到晚上九点。 程晏池忽地扣住盛微宁手腕:“我们走走吧。” 255:淘气 天寒,利兹白日下过雪,街道铺了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 可差强人意的天气并不会影响人们狂欢的兴致,相反,经过白雪妆点银装素裹的世界反而更渲染出圣诞节的欢乐气氛。 盛微宁在利兹住了两年多,对雪这种自然现象不再感到惊奇,程晏池更是习以为常,只不过从未有闲情逸致陪女人雪夜漫步。 飞絮般的雪轻盈地洒两人周身,微微凉,像美丽的精灵一路伴随。 盛微宁伸手接了一片很快融化的雪冰,清莹瞳孔掬着微光:“真漂亮。” 霓虹闪烁,组合成绚丽多姿的灯蛟匍匐喧嚣的城市里,延伸到夜空边。 程晏池让贺章开车跟在几十米外,带着盛微宁往燃放烟火的河岸去。 四周皆是人潮汹涌,彩灯饰品填满视野,今夜的城市格外鲜活。 盛微宁环顾,不断有黑色的出租车穿梭而过,三三两两的人欢呼下车。 她瞥向清俊挺拔的程晏池,含笑调侃:“难得啊,高岭之花有烟火气了。” “大概我被小妖精同化了吧,再说,散步就算烟火气?其他呢?” 程晏池挑眉,忽然扣住盛微宁纤细的腰身,薄唇压她耳畔低语一句话。 盛微宁埋首温暖的胸膛,周围沸反盈天,他放荡的调戏却字字清晰。 男人垂眸,盛微宁的耳朵逐渐变红,耳根后蔓延深深浅浅的胭脂色。 暮霭沉寂眼底不断堆积,直至夜色彻底淹没程晏池那双流过暗光的眸。 “这么不禁逗?脸皮越来越薄了。” 他痞气地笑,锐利眼尾晕开艳色,喉结起伏,声线似旷古飘渺的梵音。 “没办法,食色性也,我这人对极品美男计素来没什么免疫力。” 盛微宁刚准备站直,他的吻便连同零星飘雪一起细碎掠过耳侧肌肤,吻得细致,神色依然漫不经心甚至称得上寡淡,然而唇息极其炙热。 冰火交加的感觉挑逗着盛微宁,她蓬松的发顶枕在程晏池肩头,手指蜷紧揪住西装,乌黑瞳眸恍然腾起水汽,秀媚的脸孔闪过潋滟春光。 她其实不算个矮,偶尔171的裸高经过穿搭能显现177的视觉效果。 不知何时起,每次亲吻,相比低头,程晏池总喜欢捞住她腰搂到怀里。 带着点不自觉的宠溺,把她当小孩子一样举起来。 此类姿势,倘若男方身高、臂力不够,真是怪滑稽的。 貌似两年前,程晏池就有这习惯,只是她未曾留心过。 良久,程晏池轻轻放开她,恣意打量那张温柔美艳的小脸:“看来确实对我没多少免疫力,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巴不得跟我回公寓。” 公寓的门禁卡,程晏池早就给盛微宁了。 盛微宁抽空就会给他做饭,盛悦不需要复健,她也会在他那里过夜。 直至这一刻,盛微宁才猛然心潮澎湃,生出他们归属情侣关系的认知。 如果不考虑那个无法逾越的因素,的确和普通情侣没明显差异。 十二月快过完了,剩下七个月左右…… 或许还不止。 心底若有似无笼罩阴霾,盛微宁半边长发遮挡倏然阴郁的面色:“嗯。” 温凉的手指自一旁抬起她下颌,程晏池调笑的语调隔绝寒气:“贴心。” 盛微宁唇畔扬起弯弧,拢着烟眉看了眼程晏池,手臂绕过他的臂弯,半真半假调侃:“我是你女朋友,我不贴心谁贴心?你的女秘书?” 程晏池顺势把她戴皮手套的手握着插进自己大衣口袋:“女秘书已婚。” “这样,那程先生岂非很失望?”盛微宁的脸贴着他肩膀,水润清澈的柳叶眼透着无辜,笑语嫣然:“办公室恋情是多数成功男士的追求。” 程晏池斜睨盛微宁,定几秒,一根手指不偏不倚戳中她眉心推了推。 “我不同,盛小姐一人千面,能满足我许多需求,你有想法,改天去我办公室坐坐。” 话落,两人的记忆不约而同闪现以前在恒远办公室幽会的日子。 那间办公室装潢简洁,经年累月漫散着黑咖啡的香味,桌后一面偌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半个镜海的辉煌夜景。 盛微宁记得,程晏池曾说过,联实办公室的钢化玻璃墙比恒远更大。 一股淡淡的惆怅缠绕心尖,她勾起妩媚眼梢:“好呀,有空去光顾。” 抛下这句话,她忽然松开程晏池快步走向卖郁金香的花摊。 郁金香是花贩自己种植的,尖刺全拔掉了。 盛微宁随意挑选,脚尖点了点地,心念一转,悠哉悠哉侧过身。 程晏池闲庭信步在异国街头,内里穿剪裁合身的正装,外面一件墨色大衣,俊美轮廓既有西方人的深邃立体,又不失东方人的温润清朗。 盛微宁知道他混了三个国家的血,很奇怪,置身满是面貌迥异的人群,她仍旧觉得他最显眼,举手投足间流露着引人折服并且向往的风采。 事实的确如此,很多女人频频朝程晏池这边张望。 盛微宁抿唇,看着渐行渐近的程晏池若有所思,纤丽的脸颊突然绽放笑靥,娇俏朝他招手,用流利的英文说:“盖文,你快来。” 程晏池略微意外,盛微宁鲜少叫他英文名,也不会用英语对话。 他掀唇,眸光很明亮,凝视侧颜弧度柔软的女人,反倒驻足不走了。 盛微宁把玩着手里的一束郁金香,不时低声跟花贩聊天。 静等须臾,眼见程晏池傲娇不搭理她,冷艳地偏头,面庞写满独有的桀骜不驯,兀自折断其中最美的一枝郁金香。 见状,程晏池深邃的眸光骤然飘忽,映着深沉夜幕宛若晕星河流淌。 盛微宁信手摘下发圈,黑亮的发线缓缓划过半空,闪耀着珍珠光泽。 她熟练的编织花条松松挽发固定,慵懒地分出一缕垂肩侧,顿时美得清新脱俗,仿佛为这个寒冷冬季氤氲一抹温美春色。 凉薄的细雪纷散,街上许多人都齐齐将视线凝聚路边钟灵毓秀的女子。 程晏池镜片后的眼睛散发柔光,霎那间,胸口涌动着极其饱满的情绪。 盛微宁笑着和花贩告别,从容不迫走远了。 程晏池眸底溢满的淡墨深了深,似漆黑清潭浮沉水纹,缓步迈向花摊,从西装内侧取出钱夹付账:“抱歉,我女朋友不懂事。” 256:街头 越靠近河岸,越是人山人海,满世界都被五光十色的光影包围。 盛微宁并未走出多远,程晏池追过去时,她正坐石阶上欣赏小提琴。 那么多女人的背影重叠,他第一眼就认出她,禁不住胸腔一热。 盛微宁托腮听街头艺人拉琴,模样静静的,眸子流转着彩漫的色调。 余光捕捉到闯进视野的男士皮鞋,她卷着自己发尾玩弄,哼笑:“我的男朋友连枝花都不肯给我买,亏今天还是圣诞节,太不称职了。” 男人的嗤笑突兀降临头顶,凉淡似如雪片依附面颊。 下一秒,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骤然出现眼前。 盛微宁动作微顿,眉尖挑了挑又悄然压平,故作诧异地侧首。 看清对方清隽沉静的面容后,眉骨掠过浓重失望,扁着嘴接过玫瑰花。 “本以为圣诞节能来个艳遇,没想到还是你,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说着,她懊恼地扯了扯玫瑰,半抱怨半娇嗔:“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程晏池单手抄袋,脸上蔓延轻薄,颀长的影子笼着盛微宁。 盛微宁不辣手摧花了,转而握住脚边刚买的一罐啤酒喝了一口。 她盯着地面被路灯斜斜拉长的黑影,觉得无异于一座牢笼。 “程晏池,你一来,我身边的追求者乏善可陈。” 哪天能空降个比程晏池更位高权重的就好了。 盛微宁撑着脑袋斜乜程晏池,一手懒懒晃动啤酒瓶,明明没醉,潋滟的柳叶眼却水雾霭霭,轻轻咬着下唇,只上了淡妆的脸颊红晕宛然。 “程晏池,你这人太讨厌了。” 话语间表达的嫌弃,显露无遗。 程晏池裤袋内的手收紧,一股郁卒盘旋心脏,令他淡漠的眸愈加冷沉。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她的话发自肺腑,真心不乐意程晏池的出现。 盛微宁原先平静的生活轨迹,全被程晏池打乱了。 程晏池一语不发,此前沉浸目光的暖色消弭,变得凌厉而锋锐,垂眸扫两眼借题发挥的盛微宁,突然倾身毫不客气把她拉起来。 “这么冷的天坐石阶,你嫌自己元旦不能进医院躺尸?” 盛微宁穿的靴子太高,不提防程晏池倏然发难,差点把脚脖子歪了,她只能手忙脚乱抱住他脖子稳住重心,柔软的躯体无力攀附。 啤酒咣当滚落台阶,口味涩甜的酒液撒满一地。 程晏池不容分说拦腰抱起盛微宁大步走到棕树旁,薄唇阴沉吐字:“盛微宁,再敢装疯卖傻,你该知道后果,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盛微宁抬手抚平他眉心堆起的褶皱,不以为意接腔:“什么后果?” 程晏池冷哂,暗黑眼底蓄着冰寒潮涌,居高临下看向明知故犯的女人,半侧脸孔被阴暗的沉光覆盖,唇尾戾气浓烈,淡淡地笑:“你觉得呢?” 盛微宁不由屏息,面上的轻慢因他这种强大气场的碾压而分崩离析。 她哑口无言,心虚地闪了闪眼神,跟风中摇曳的火苗似的。 她无声安慰自己,这绝非证明她畏惧程晏池。 尽管的确有那么一些些,可更多的,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盛微宁不再犟嘴,眼瞳清明得犹如能滴水,眸波荡漾便迷滢生姿。 馥郁的花香混合着不太浓郁的啤酒香悉数扑入程晏池呼吸,他眼里匀开浓稠的墨色:“再不安分,我直接把你塞回公寓,反正你例假已经过了。” 盛微宁气不过程晏池的专制,反唇相讥:“我又并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金丝雀,说好的女朋友待遇呢?你就是这么欺压我的,简直没人性。” 程晏池俯首,唇角笑意斐然,惯常的扯出标志性的讥讽弧度,腔调懒散又霸气:“仗势欺人是种本事,权势假如不能让我得偿所愿,要来有何用?” “女朋友也分白天黑夜,我对着你,正人君子不起来。” “……” 盛微宁定睛打量程晏池,他无疑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 然而,从没见过冷冰冰说出这么骚的话的男人。 盛微宁莫名错觉空气黏稠且滚烫,热腾腾的气体笼罩双颊,她鬼使神差转开视线,直直面对岸边缤纷水色,眼角不再多看程晏池半秒。 程晏池看出盛微宁兵败如山倒,喉骨悠悠飘出温凉的笑。 无端的冲动趋势,他低头,醇厚如酒的气息缓缓喷洒她眼睑处。 盛微宁没挣扎,柔软的睫毛不安地眨动,痒意沁透程晏池五脏六腑。 两人拉扯间,程晏池已经把盛微宁放下。 盛微宁的靴子踢了脚积雪,摸摸脸,若无其事转向街头艺人的方向倾听。 程晏池回忆方才看见的情景,眉梢兴味扬起:“你难道会拉小提琴?” 盛微宁身形顿住,平淡的声音随着拂过河面的寒冽冬风消散:“一点。” 她不露痕迹摩挲自己的手表,想起儿时父母陪伴着练习小提琴的场景,明艳的神色微微消退,漂着隐约的落寞,翦水秋瞳浮光掠影。 一幕泛黄的画面忽地闪回程晏池脑海。 应该是那次他们四个人吃饭,顾雅筠登台献艺,盛微宁好像怅然若失。 因为羡慕顾雅筠? 程晏池虽然没听过盛微宁弹钢琴,可估计不差的。 稍微思索,再结合盛微宁当年艰难的处境,程晏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点是多少?” “就……这么多。” 盛微宁不太确定,苦恼地蹙眉,尔后犹疑着用大拇指比出丁点长度。 程晏池漠漠睨着模样迷茫的盛微宁,似笑非笑,俊脸忽而漫上温度。 他拉着盛微宁走到艺人身边,低低交涉两句,借了那把小提琴给她。 盛微宁怔然,却几近下意识接了琴,触碰着光亮的琴身,神思倏然出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指腹发紧,喉咙痛涩,眼眶莫名充斥湿气。 她爸妈是很喜欢听她琴声的,夸她长大也能当小提琴家。 那么慈祥善良的父母竟然…… 盛微宁站在程晏池身畔,陡生无地自容的羞愧。 灵魂被拉锯着,一部分认为自己不必为父母过多偿还什么,另一部分又自责程晏池遭遇过的不幸,盛家乃至她都需要接受良知审判。 程晏池望向盛微宁,寂静的双眸情绪寥寥,眼瞳倒影着她幽丽眉眼:“小黄莺,你不是能歌善舞?拉首曲子来听听。” 257:合拍 轻慢的揶揄很快便将盛微宁的心绪自泥沼间拽离。 小黄莺? 盛微宁丝毫不认为这算什么爱称,而是程晏池恶意的趣味。 她咬唇瞪一眼闲适懒散的男人,犹豫一会儿,抬手将琴背板放左锁骨上。 四面围拢不少听众,见到盛微宁的举止都面露善意的鼓励,拍了拍手。 盛微宁莫名紧张,抓着琴弓不自觉侧首看向程晏池。 程晏池的手里拿着她的皮手套,雅人深致,挺拔身形停驻一米开外。 他就那么默不作声站着,给她无形的压迫力,也带来无声的……鼓舞。 盛微宁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凭借记忆调试好琴音,然后缓缓拉响。 程建雄很不喜欢小提琴,盛微宁到程家后基本没碰过它。 学小提琴的经历也就四五年,其实早忘得差不多了。 可骨子里的熟悉还在,即便最初稀稀拉拉,连她自己都险些听不下去,余光瞥到程晏池淡漠的表情,她又摒除杂念专心致志继续拉。 从生疏刺耳的噪音到流畅轻快的乐音,盛微宁逐渐进入了状态。 是圣·桑的《引子与随想回旋曲》。 程晏池凝神注视盛微宁,眸色恍惚,含笑不语,沉静如水的眸光散发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凌寒到与冰雪相融的气息倏地暖如春风。 雪花飘扬,那个心无旁骛拉琴的女人笑容宛然,拥有世上最美的侧颜。 抒情的古典回旋曲悠扬飞舞在广场,使周边游客的心情越发飞扬,他们凝视忘情演绎的盛微宁,被她一颦一笑里柔美流露的东方神韵而惊艳。 盛微宁不经意垂眸,看到程晏池笔挺的裤线靠近,微微一愣,随即手背被男人宽厚的手掌笼络,她分神,节拍慢下来,瞳孔不自觉散光。 “你拉琴姿势不对,时间长了很容易吃力。” 迎着盛微宁惊讶的眼神,程晏池淡声解释,身躯我行我素地贴上她后背,一手帮她调整肩膀的高低,另一手握住她攥着琴弓的手摆弄。 盛微宁本来好奇他为什么也会拉小提琴,红唇张了张,终究将余音湮灭。 要么梁婧宜教的,要么顾家或者梁家学的。 不过梁家的可能性不大。 “指板调音别这么快,放松点,两腿分开,让它们分担你的重量。” 程晏池托住盛微宁的肘部向胸前送了一寸距离,顺势把她盘发的郁金香扶正,唇畔渲染清浅的笑,挑眉示意她接着拉。 话虽如此,程晏池却没再走远,视线始终萦绕着盛微宁。 盛微宁极力忽略他带给自己的影响力,重新投入到琴声中。 优美琴音流利倾泻于女人纤细指腹,春风化雨般浸润程晏池心扉。 他盯着她如画的剪影,极其专注,复杂情愫在暗不见底的眸中紧密纠缠。 那些被时光与自我刻意压制的情感在这次久别重逢之后,轰然爆发。 并非突然这么喜欢,只不过重新找回的刹那,才发现深入骨髓。 但似乎彼此就算再眷恋,最终还是要分道扬镳。 曲子逐渐临近尾声,最后一个音节消止在盛微宁清灵而婉约的笑颜中。 四面掌声热烈,盛微宁还琴给艺人,朝他们优雅行了古老的宫廷礼。 她笑着转头,脸庞皎洁又娇俏,干净纯粹如流泉的眼眸涓涓包裹程晏池。 “洗耳恭听的程先生真是太迷人了,圣诞快乐。” 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就能让她开心得无以言表,露出毫无防备的样子。 “圣诞快乐,虚心受教的盛小姐也非常可爱。” 程晏池的胸腔骤然灼热难耐,扳过她下颌,轻柔吻上她软嫩柔凉的唇。 盛微宁环住他,大方回应他缱绻的吻,清澈的双眼间或闪烁细碎光芒。 欢快的惊呼此起彼伏,天边一簇簇火树银花竞相盛放,仿佛极光摇曳将深邃的黑夜照亮如白昼,流光溢彩的晕圈交错成硕大金环,炫美至极。 深夜的气温下跌明显,盛微宁只穿毛呢裙和大衣,冷得不由瑟缩。 程晏池更紧地揽住盛微宁,分开大衣把她纤细的娇躯容纳胸前。 盛微宁感觉难以言喻的温暖瞬时侵袭自己,羽睫颤动,吻得更深。 天边的流星雨美得目不暇接,纷纷扬扬的白雪轻若无物落在拥吻的东方璧人头顶,身上,调皮地抚触着睫毛,尔后融化于他们炽烈的唇瓣。 摩肩擦踵的人群中,一只微型相机将这唯美浪漫的镜头永远定格。 * 辞旧迎新的一天,是盛微宁24的周岁生日。 她读书早,念书还跳级过,所以毕业比其他同龄人完成学业的时间提前。 程晏池圣诞节后便回伦敦工作,早晨给她发了一条简洁的祝福短信。 盛微宁看着公式化的“生日快乐”,相当不满意,索性问程晏池要红包。 程晏池没回信,等到中午给她发了二块四毛钱的红包。 盛微宁蛾眉微蹙,抑郁地撇嘴,拿着手机腹诽程晏池抠门。 平常还能收到程晏池派人送的花,今天反而什么都没有。 转念联想盛志豪夫妻十二月去世的,盛微宁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群里与推特都有人留言祝福她,盛微宁勉力收拢思维,逐一回复他们。 “微宁。”温和的男声在学校门口叫住她。 盛微宁回头,林清栩一袭浅色休闲装,面容温煦地静立不远处。 林清栩稳步上前,把粉百合跟礼品盒递给盛微宁:“生日快乐。” 盛微宁顿了顿,接过两样东西,笑:“谢谢你。” 以前在镜海,林清栩有时也会借着聚会的名义送礼物。 送的礼物很懂分寸,不太贵、不太私密,而且特别合心意。 林清栩认真打量盛微宁片刻,态度温雅:“你不看看里面是什么?” “当着送礼对象拆礼物,貌似不礼貌。” 盛微宁低眸,没拆蝴蝶结,只是仔细瞥了眼logo,温净面色忽地凝滞。 “蒂芙尼限量款的项链?何必破费?” 林清栩从未送过诸如此类的重礼,男人送女人饰品本身就比较暧昧。 盛微宁真不打算收了。 林清栩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近前两步,松风般温润的气质令人心旷神怡。 “别这么快拒绝我,我早想送你这个了,只是怕唐突,但我没料到……” 他苦涩地笑,潜台词不言自明。 “微宁,能请我喝杯咖啡吗?” 258:深意 林清栩跟程晏池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 程晏池是那种表面会征询盛微宁的意见其实早就做好决定的性格,喜欢经常凭借自己的心意做事,又不会霸道到使她不适的地步。 盛微宁撒娇耍赖讨价还价,程晏池偶尔软硬兼施得过且过。 林清栩很尊重盛微宁。 凡事都会过问她的意愿,可也偏偏容不得她拒绝。 尊重到一定程度,并非平等,反而变成了非主观的客套。 盛微宁看着满脸真诚的林清栩,没怎么犹豫,欣然点头:“好啊。” 林清栩笑笑,竟莫名给盛微宁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样一来,她就更不好意思拒绝林清栩了,毕竟这两年受他照顾很多。 咖啡馆位于学校附近,环境清幽,咖啡的品种也较丰富。 正值午后,进这里的学生络绎不绝,闲暇之余还有逸致即兴弹奏乐曲。 林清栩替盛微宁叫了她喜欢的卡布奇诺。 拉花漂亮的卡布奇诺上桌,盛微宁浅浅一笑:“y国人对吃总是讲究的。” “的确。”林清栩想了想,附和道:“比如你喝惯的红茶加奶,他们花了漫长的时间研究先加奶还是先加茶,两种派系争执不休。” 盛微宁淡淡接腔:“最后还是皇室成员请科学家做精准实验,才终于得出应该把热茶注入牛奶方能保证两种饮品各自的营养不流失又能互补。” 林清栩笑容如故,望着盛微宁娇柔温美的脸庞,缓慢启唇:“他对你好吗?” 他的声音和缓,语速平稳,表情也一如既往的温和。 盛微宁垂头,慢条斯理噎下咖啡,品味一番,语声同样温平:“挺好的。” 林清栩握杯子的手不露痕迹紧了紧,失笑:“其实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像红奶茶,每人口味有差异,不一定非得按照权威的意见冲配。” 盛微宁挑了挑眉,没回答林清栩的话,脸上怡然的神色却已说明一切。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明白对待不同的追求者要如何干脆利落斩断情缘。 林清栩清远的目光微动,胸口像被磨砂纸刷得沉闷滞涩。 “他既然对你好,我就放心了,礼物收着吧,用不着觉得有负担。” 盛微宁的视线瞥眼精美的包装盒,终究点了点头:“谢谢你。” 林清栩绷紧的颌线立刻舒展,风度不减,显得格外爽朗:“你说反了。” 事到如今,他也没足够的立场追问她跟程晏池牵扯的前因后果,那样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总不可能一蹴而就,是日积月累迸发的火山。 回忆再倒带得更往前,镜海偶遇程晏池的那三次,他与盛微宁相处的氛围都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眼神更是微妙难言。 他曾经问过盛微宁心里是不是有别的男人,盛微宁彼时也不像撒谎。 所以到底其中隐藏何种隐秘,恐怕唯有当事者才知情。 盛微宁不再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岔开话题,聊了几句工作生活上的事。 “微宁,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林清栩起初也配合着盛微宁矫饰,中途欲言又止,似是权衡了片刻,沉沉吐字:“我师父亨利在律政圈声名远播,他虽然定居曼城,对伦敦那边的情况略有所闻,同行也处理过不少关于程先生的案子。” 盛微宁一声不吭,耐心听着林清栩的后文,神态平静,面容水波不兴,从头发到指甲保养得精致优雅,通身气度说不出的温然。 经过时光洗涤,眼前的女子蜕变得成熟内敛,兼具美艳性感和清纯可人。 她就那么不言不语坐着,眉梢眼角流淌的尽是楚楚风姿。 不知为何,林清栩撤开眸光不跟她对视,斟酌着言辞:“程先生是生意人,他没出校门开始创业,年纪轻轻能把事业做得这么大,即便有家族适当提供些后援,本人的能力才最重要。” 意味深长的暗示入耳,盛微宁低垂的眼睫在眼睑落下晕染阳光的碎影。 林清栩端详着盛微宁深不可测的模样,逐字强调:“亨利对梁家的意见不小,说他们利欲熏心、不择手段,行事作风完全谈不上正常人,你做程先生的女朋友,该注意的地方万万别疏忽。” 盛微宁拨转着杯托,闻言勾唇,面上铺满一层清透的薄笑:“我明白。” “意国很多生意人对梁家怨声载道,他们破坏了正常的市场秩序。” 林清栩静静看盛微宁一眼,脑海涌起念头,忽道:“如果程先生商场真的结怨太深,殃及无辜人,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盛微宁正沉浸于梁家不可撼动的背景中,分神思忖片刻,条理清晰地表述观点:“我不懂做生意,各人有各人的角度,做法也不尽相同。” “倘若正常合规的合作、投资,失败了该讨要公道,否则就是愿打愿挨,生意场的风向瞬息万变,想赚钱便得承担风险,一本万利需要代价。” 林清栩笑了笑,放杯子后面的指骨却悄然泛起森森惨白。 盛微宁没察觉林清栩的异样,淡然自若喝咖啡。 在她看不到的视野盲区,林清栩清朗的面颊逆光,显出若有似无的狰狞。 * 出国后,盛微宁不能再如常回国祭拜父母,全是应欢代劳的。 她也始终没庆祝生日的习惯,可盛悦依然提前准备了蛋糕。 “姐姐,你今天收到很多礼物诶。” 盛悦欣羡地端量盛微宁带回来的礼盒,两眼闪闪发光:“我姐姐真受欢迎!” “礼尚往来。” 盛微宁随意揩一点红丝绒草莓蛋糕放嘴里尝了尝,甜蜜的味道回漾口腔,愉悦弯起眼尾:“有你中意的吗?只管拿。” 盛悦托着脑袋查看那些礼物附带的卡片,狐疑道:“晏池哥哥没送吗?” 盛微宁面不改色:“他只给我发了二块四毛钱红包,咱们不搭理他。” 盛悦瞠目结舌,她想起自己隔三差五听见联实开拓版图的新闻,吐槽道:“晏池哥哥开大公司,为什么对姐姐这样小气?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越有钱越抠唆。” 盛微宁慵懒地靠着餐桌,柳眉星眼风情无限:“幸亏有张能买保险的脸给我加面子,不然我分分钟甩了他。” 当晚,盛微宁睡得正香,客厅的门悄无声息开了。 259:私有 窗户的纱帘半掩半映,月落星沉,一层浅浅的霜色浮荡。 美人香眠的情景在月光清皎的卧室中格外引人入胜。 盛微宁侧躺着,光洁肩头弧度圆润,软嫩的腮边被柔软的枕头遮挡。 她背对着门,呼吸匀停,身旁的床空出一大部分位置。 一角蕾丝窗帘随风扬起,依稀能窥见男人笔挺的衣裤与锃亮的皮鞋。 大概是窗没关严,冷飕飕的风挤进缝隙,盛微宁迷迷糊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脑袋往鹅绒被的深处躲去,只剩几缕散发水草一样贴合枕头。 轻若不闻的脚步声踩在地毯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窗重新关好。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面料柔凉的西装随意搭在椅背,紧跟着,是平整的白衬衣、皮带被抛落床尾,最后传来床垫轻轻凹陷的声音。 当那只健硕修长的手臂勒住自己柔曼腰身时,盛微宁立刻被惊醒,光线靡靡,她转头,睡眼惺忪间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人影扑进了眼帘。 盛微宁大骇,本能地想把人踹下去,惊声尖叫尚未飙出喉咙便被卡住了。 男人干净温热的手掌覆盖她张开一半的唇,长腿不慌不忙夹住她抬起的小腿,淡淡道:“你如果打算惊动盛悦或者你邻居围观,尽管喊出来。” 几乎是彼此肢体真实接触的那一刻,混沌的意识骤然回笼,盛微宁立马认出这个半夜三更偷跑到她卧室而且光着上半身的男人是程晏池! 盛微宁震惊又懵逼,整个人像被夏天的雷劈过,外焦里嫩得很彻底。 程晏池为什么这时间过来? 更重要的是,他怎么进门的? 盛微宁不由自主用余光扫过自己紧闭的窗户。 程晏池缓缓拿开自己的手,支起身,冷嗤:“蠢,你以为我是你?” 盛微宁听出程晏池的话外音,圆溜溜瞪大了眼睛:“你偷我钥匙。” “注意你幼稚的措辞。” 程晏池看着她秋波盈盈特别明亮的眼,唇边悠长的冷笑更甚:“我进你家,需要偷?” 长指在半空晃过一道耀眼光芒,烫金的门禁卡和钥匙赫然入目。 “你住的这套公寓,是我利兹的产业之一。” 程晏池幽邃的视线轻飘飘落盛微宁面上,语气不温不火,又莫名带着一股子傲娇:“傻不傻?在这儿住这么久,连开发商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哪天把你卖了,兴许你还帮我数钱。” 盛微宁气堵,一时语塞,她明明查过开发商与联实没关系。 那只能说明是程晏池的隐形产业。 奸商! 瞅着程晏池无所顾忌展现自己非常出众的身材,盛微宁抢过被子拥胸口,抬脚踹向程晏池:“你私闯民宅是事实,还不给我立刻离开?” 程晏池信手捉住她滑腻的脚踝,温热指腹暧昧流连,笑得耐人寻味,唇畔牵起的弧度阴柔恣肆:“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你不懂?” 耳鬓厮磨过无数次,程晏池对盛微宁的弱点了如指掌,指端所经之处,激起直达脊骨的电流。 他慢条斯理把玩她的脚,模样斯文又下流。 空气弥散着浓郁的酒味,潜进盛微宁呼吸里徘徊,瞬间扰乱她的神思。 盛微宁俏脸含霜,发现自己挣脱不了,恼怒交加,干脆拿枕头重重扔向程晏池:“老娘今天没心情伺候你!” 程晏池眼眸微沉,谑笑着挑眉,俊脸一偏,堪堪避过枕头看向盛微宁。 “你没心情伺候我,却有心情陪林清栩喝咖啡还收他的限量版项链?” 他漫不经心环顾四面,蓄着寒凉冷光的眸掠过柜子上的礼品盒。 “我难道连根项链都给不起你吗?” 盛微宁眼皮倏然一颤,不去揣度他这句话的前半句为何说不出口,烟波浩渺的水眸折射清寒星曜:“你找人跟踪我?” “程晏池,我又不算你的私有物,你索性做笼子把我关起来得了。” 程晏池轻笑,眉宇阴狠浮现,笑声森冷阴寒:“你哪里不是我的?” 他眯眸盯着盛微宁,眸底疯狂翻涌暗色的风浪,层层叠叠堆积着酝酿某种摧枯拉朽的可怕力量,仿佛随时能把她吞噬。 这情态……恐怕又受刺激触景生情了。 盛微宁见势不妙,连忙推开程晏池,结果人没下地就被程晏池拽到胸前按在床垫,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 程晏池欺身而上,透过暗黑的光雾凝视盛微宁,幽雅的香气扑鼻,手心一片娇柔,他凌厉如猎豹的眼神忽而温软,性感撩人的声音喷洒她脸孔。 “回答我,你哪里不是我的?” 盛微宁忽然心率快得能打鼓,不假思索:“哪里都不是你的。” 程晏池周身的寒气立刻浓烈几分,失去眼镜修饰的轮廓更为冷峻,薄唇掀起岑冽的弧,轻描淡写陈述:“那就睡到你承认自己是我的为止。” 盛微宁司空见惯程晏池用这么一副男菩萨的脸对她说出那些脸红心跳的话,然而此刻仍会觉得羞赧,眉眼深处蕴藉云娇雨怯。 程晏池望着盛微宁云蒸霞蔚的面靥,像红彤彤的苹果诱他品尝。 脑海一闪而逝梁婧宜的遗容,程晏池的心有把锥子来回穿刺翻搅。 人的欲望,感情和理智是共生的,同样,它们也能活活撕裂。 从把盛微宁留在身边的那天起,程晏池便已失去完整的自己。 所幸,他不孤独,因为盛微宁比他好不了多少。 盛微宁感受着程晏池犹如发自体内的寒冽跟酒气,心尖宛若骤然被钢筋狠狠拧成死结,她疼得深喘一口气,刚想说话,属于他的缠绵就侵夺了神智。 “盛悦……” 细碎的吻不断抹杀她残存的理性,男人沙哑模糊的嗓音破碎不堪:“我是无功而返的人?特意赶在今晚十二点之前回来的。” “生日快乐。”他把她的手交缠在自己脖颈,哑声哄着她:“明天给我做早餐。” 盛微宁无助地闭上眼,唇息温柔碰触,任他越发强烈的存在感围剿自己。 程晏池徐徐吹开她额前碎发,睫毛寂静垂落,轻懒声线周而复始攻陷女人娇嫩的耳珠:“小骗子,多久没叫我大哥了?我想听。” 盛微宁咬唇,羽睫簌簌:“我不要。” 程晏池扶正她的脸,唇线贴着她的腮游移,玩世不恭地笑了:“抗议无效。” 260:情锁 盛微宁是被烟味呛醒的,丝丝缕缕的烟气浸润嗅觉,犹如罂粟令人上瘾。 她迷蒙睁开眼,下意识揉着脑袋坐起身,茫然朝窗口望去。 男人依然没穿衬衣,宽肩窄腰,匀称紧实的肌肉贴附强健筋骨,挺拔的背影与夜幕融合,毫无突兀,似乎与生俱来就属于黑暗。 听见动静,地上那片凝固的剪影微微扭曲。 程晏池侧身望向盛微宁,前胸后背分布着像猫爪挠过的痕迹,轮廓清漠,无法准确辨析情绪,指间猩红的星火明灭不定。 睨着盛微宁云里雾里尽显娇憨的模样,程晏池凉薄的唇勾起,眉宇间沉淀的阴骘逐渐消散,缓步走到床边,重新掀被又坐了进去。 “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他一手夹烟,一手把盛微宁卷进自己怀里。 盛微宁定睛打量近在咫尺的英俊眉眼,隔着飘荡的婆娑烟雾,男人内里那种深刻的寂寥被青白色氤氲得更压抑,偏生又流露出颓废的性感。 窗外星子寥落,铁艺路灯的昏黄光影轻浮尘埃,估摸此时最多四点。 盛微宁靠着程晏池胸腔,思绪千回百转,忽然伸手触摸他棱角分明的脸,睫毛若有似无刷过他心口,嗓子微微发哑:“不如结束?新年的第一天了。” 话落,那点火光骤然逼近自己,像怪兽虎视眈眈的眼珠。 盛微宁被迫抬头,迎视着程晏池张狂释放黑气的眸,瞳孔不禁缩了缩。 程晏池掐着她下巴抬高,面无表情,幽邃阴沉的眼底溢出彻骨寒冽,嗓音凉淡落进耳廓,一字一句宛若镌刻骨头的魔咒。 “对我而言,既然已经付出代价,就一定要收回应得的回报,你父母欠我妈一条命,无论那天你是不是想救我,最终结果还是你欠我半条命。” “盛微宁,儿女情长当然不能和父母之恩相提并论,这是我三年前放你离开的原因,可我也说过,如果可以,我愿意相对的让自己过得稍微好些。” “我从未释怀仇恨,但我还是想要你,你我的现状,是我的极限。” 夜色迷离,程晏池的声色笼着夜光,飘渺的如同来自另一个阴暗区域。 盛微宁无言以对,再多的抗拒也无济于事。 脑子里灌了重铅无法沉着思考,呼吸间全是属于程晏池的气息。 短短几个月,他在她的世界中顽固地扎根,树根盘结心底无限延伸。 就是这样才磨人啊。 爱而不能,恨之未决。 她觉得自己正赤脚走在悬崖边,无论哪个方向,进退维谷,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地面离她太远太远了,心也找不到定点。 她只能做个溺水的人,抓着身边的浮木苟延残喘。 可惜,这块浮木却一意孤行的将她带往风暴中心。 “梁家……” “或许差不多快知道了。” 程晏池云淡风轻打断盛微宁,唇边泛起悠悠冷笑,盯着她,语气平静地陈述:“你高兴吗?狐狸精的恶名没跑了,还不赶紧讨好我?” 盛微宁被他哪怕身处幽暗亦能洞若观火的眼神看得后颈渗出冷汗,明明还没做什么就感觉他已犀利识破。 余光慌乱一瞥,她愠怒低呼:“我被子很贵的,你能不能收敛自己?” 程晏池顺着她视线望过去,失笑,慢悠悠摁灭火苗越发灼红的烟蒂。 “变着法儿讹我,我赔给你就是了。” 他慵懒的声线魅惑,含情眉眼更是春色昳丽,俯身,清冽气息朝盛微宁缓缓浇灌:“烟瘾犯了,你不让我抽烟,那我要干点别的填补空虚。” 盛微宁避开他绵密的吻,瞳孔水润清亮,讽笑:“直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吧。” 程晏池一根根抚摸盛微宁柔绵的指骨,颇有爱不释手的味道,随即扣进指缝:“真是朵心黑手辣的解语花,不过我喜欢。” * 再次醒来,盛微宁头疼欲裂,自从重逢程晏池,她的睡眠严重不足。 为此,她每个月买面膜的花销多了,敷面膜的时间也多了。 脖子传来隐隐约约的凉意,她还没掀眼皮就摸了摸。 “嗯?” 盛微宁困惑地睁眼,低头,钻石的熠熠流光赫然映入视野。 身畔又响起床垫反弹的声音。 盛微宁愣了愣,睡意顿时荡然无存。 “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盛微宁翻身坐起,拿过床头柜的小手镜,笑容染了晨色中稀薄的光线。 ——那是条海蓝宝石镶嵌微密钉钻石的光环吊坠,缆绳状白金链条。 设计精巧,造型独特,典雅又不失甜美,一看就晓得价值不菲。 程晏池有条不紊地穿衬衣,自下往上扣衣扣,款式经典简洁的白衬得他矜雅内敛,闻言淡淡道:“伦敦拍卖会我用百万英镑买的,换算下相当于八百万,你的脖子结实,想必这么多钱也压不垮。” 盛微宁的眼睛弯起弧度:“放心,就算八千万我也能戴得起。” 她捻宝石吊坠把玩,越看越喜欢。 毕竟女人没几个不钟爱珠宝。 程晏池昨晚还咬着林清栩送的项链做文章,可他这条明显贵重数倍。 摩挲到隐形钩扣的位置,她狐疑蹙眉:“怎么取下来?” “总算发现了。”程晏池恰好戴完袖扣,单膝跪在床沿搂住盛微宁,掌心倏然一翻,精致的小螺丝刀跃然眼前:“项链的拉丁语名‘情人锁’。” 盛微宁探手去抢那把螺丝刀,程晏池哂笑着举高手臂。 “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收其他男人的首饰,好好戴着‘情人锁’。” 盛微宁眼波流转,收回手继续触碰那枚冰凉奢华的吊坠,微微一笑:“你要把我锁在你身边了?没有你的许可,我永远都不能摘下来?” 微末的凉气贴合肌肤散发,一寸寸蔓延心脏。 程晏池深邃岑寂的瞳眸袭过异色,默了默,把螺丝刀放进裤袋,避重就轻地回答:“这项链制作工艺复杂,你如果扯断就不能再修复,更别想做切割,留着它,将来家徒四壁你还能变卖。” 盛微宁抑制复杂的心思,冷然撇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欠收拾?”程晏池不悦挑眉,刚打算捏盛微宁的耳朵,手机忽然响了, 盛微宁循声侧眸,“舅舅”两个字让她本就微妙的脸色更加晦暗不明。 程晏池顿住,脸上的戏谑也慢慢消逝。 261:催婚 卧室的气氛瞬间紧绷如弦,丝弦抽打在盛微宁脸颊,疼得厉害。 她看向一旁的程晏池,仍是不显山露水的样子,像淡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比起三年前她给他跳膝上舞那夜的失态,如今真是有长进。 睡裙昨夜被程晏池扯坏了,盛微宁也不见外,勾起他的西装披自己身上抬步走向卫生间,身姿秀挺,脚步稳重如常。 程晏池温沉的视线落在她走动间露出西装下摆的雪白大腿,微微狭眸,望向锲而不舍震出弧形的手机,抿了抿唇,迈到阳台接听。 梁修凯正当花甲,年轻的时候历险太多,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 自从程晏池回到伦敦,他便把梁家大半的权力交给他,自己跑去苏黎世修养,有所好转之后,理所当然就操心起程晏池的终身大事。 碧姬跟程晏池的恋情传得沸沸扬扬,梁修凯很长时间没搭理他了。 程晏池静静伫立阳台,看了眼远处的利兹大学,单手撑着栏干:“舅舅。” “太阳打西边出来,你心里还有我这个舅舅?我以为你已经被那个戏子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呵呵,你叫我舅舅,我真受宠若惊!” “梁顾两家百多年的交情被你这个不孝子搞得千疮百孔,雅筠那么好的姑娘你也不要,好意思做我外甥?我老脸被你丢光了!幸亏你有自知之明没来看我,不然老子打断你一条腿,看你脑子进的水能不能疼干净!” 程晏池推了推镜框,冰凉镜片反着日光模糊眉眼闪逝的晦涩,语调疏懒:“您消消气,周叔说您刚做完大手术,不能动怒,否则我可就有罪了。” 周继业昨晚又瞒着梁修凯给程晏池打电话劝他娶顾雅筠,甚至搬出已故的梁婧宜,熟料程晏池依然油盐不进,最后还得梁修凯亲自出马。 “别虚情假意,真挂念我,就早点把婚事办了,我不管你跟那个碧姬到底断没断,最迟今年年底,你必须结婚!” 中气十足的怒骂噼里啪啦扫射耳蜗,程晏池一语不发听着,表情清寂,只有平缓的呼吸声证明他没挂电话。 梁修凯也无所谓程晏池到底听进去多少,劈头盖脸的训斥后,不容置喙发话:“雅筠会搬去伦敦,那孩子对你死心塌地,还在我面前替你开脱,说你气她当年不懂事才如法炮制,我听了都不忍心驳她面子,你怎么就不考虑雅筠的处境?她承受别人的非议容易吗?” 程晏池面色冷淡,眼底幽光明暗起伏,从容不迫表述自己的观点。 “舅舅,梁家不一定非得和顾家绑定,这是我很早之前坚持的看法,再说雅筠,我就是因为考虑她才拒绝婚事,我做不了一个称职的丈夫。” 梁修凯根本不愿意听程晏池的解释,怫然大怒,他所有冷静的言语在老者看来纯粹不负责任的狡辩,是为自己见异思迁找借口。 “胡说八道,你见过哪个男人不懂怎么做丈夫?你娶了雅筠,再生个孩子,你们一家三口衣食无忧过一辈子,善待他们,这就是你的职责。” 冷冷抛下这句武断的话,梁修凯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程晏池失神片刻,神态自若的把手机装袋,身后忽然响起清脆笑声。 “难得见我们雷厉风行诡计多端的程先生吃瘪,平时只有你压迫人家的份儿,没想到恶人自有恶人磨,乖乖挨骂的形象也算反差萌了。” 犹如破开重重云雾的清音柔缓叩击耳畔,心头盘旋的郁气不知不觉消散。 盛微宁抱臂斜倚阳台门,懒懒的,蛾眉曼睩,水光潆溪的美眸摄人心魄。 程晏池漠漠与她对视一会儿,勾唇,突然朝盛微宁伸出手。 盛微宁纹丝不动,程晏池同样保持着原有姿势。 她对他俨然的邀请视若无睹,指腹散漫绕着卷发玩,眼尾无声斜睨男人。 程晏池紧盯盛微宁,薄唇逐渐掠起慵懒的笑意,眼神却放肆又阴郁。 盛微宁预感不妙,绷了绷嘴角,拔腿想往卧室跑。 程晏池大步流星追上她,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将她双手反剪身后狠狠抵墙壁,毫不犹豫俯身吻下去。 这个吻,又深又重,几乎令她窒息而亡。 一束明媚的阳光穿越雾气偏斜着照进房间。 盛微宁洁白脖颈的钻光被折射到程晏池色调暗沉的眸底,他温凉的唇瓣顺着她嘴角蜿蜒到颈侧,细致描摹那枚吊坠的精巧形状。 清凉交错温热的触感沁透盛微宁血管,那种无处可逃的末日感灭顶而来。 程晏池的性格里有暴戾因子的,然而,体现在男女亲热上就很带感。 “说得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亲了亲盛微宁下巴,顺势扣住她手腕朝门口快步走:“我肚子饿了。” 盛微宁脸色微变,面颊还晕着红霞,一把拽住程晏池:“你等等。” “盛悦还没起床,你要么在这里待着,我给你做好送进来,你要么马上离开,不能让她发现你……” “你再啰嗦,就等着被我丢床上去。” 程晏池菲薄的唇尾一挑,陡然弯身打横抱起盛微宁,高高抛了抛。 眼前景象忽高忽低,盛微宁惊呼,在被他接住时下意识环住他脖子,心脏怦怦跳,整个人仿佛生出腾云驾雾的晕眩。 程晏池低沉嗤笑,趁势扭开门把,脚尖娴熟撬起门缝开门。 盛微宁企图阻止已经晚了,因为盛悦刚从卫生间出来。 盛悦今天想去外面逛逛,所以起得比较早。 冷不丁看见盛微宁被身形高大的男人抱着离开卧室,先是错愕,尔后干巴巴笑:“姐姐,晏池哥哥,早安。” 程晏池泰然自若放下脸孔滚烫的盛微宁:“早安。” 末了,他淡声补充:“新年快乐,礼物在茶几上。” 盛微宁怔然,侧首瞥向茶几,确实有个四四方方的礼品盒。 盛悦当即就将适才的尴尬一幕给抛之脑后,推着轮椅靠近茶几,拆封后开心得不得了:“好漂亮的音乐盒,晏池哥哥,谢谢你!” 盛微宁眼波荡漾,莫名丧失了语言能力。 盛悦欣喜地打量那只精美的音乐盒,忽道:“晏池哥哥加油呀,我等着改口喊你姐夫。” 盛微宁表情滞了滞。 程晏池没接腔,唇角却若有似无牵起纹路。 262:包裹 苏黎世下了第一场雪,雾气弥漫间飞絮茫茫。 诵山居内银装素裹,晶莹屋顶盖满皑皑白雪,犹如美得圣洁无瑕的画卷,款步而行的窈窕倩影更为美景增色不少。 栈桥特造的桥屋中,梁修凯刚打完一套太极拳,回头看见取下礼帽的顾雅筠,立刻笑得开怀:“你昨天才到的,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我是特意来探望梁舅舅您的,下午就得坐航班回奥国。” 顾雅筠拍干净身上的雪花,抬步进桥屋,笑吟吟道:“梁舅舅老当益壮,我瞧着您的精神是越来越矍铄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意国。” 梁顾两家是世交,顾雅筠儿时经常到梁家做客。 梁修凯膝下无子女,很喜欢乖巧聪慧的顾雅筠,遗憾自己没能有个这么乖巧的女儿陪伴。 自从程晏池认祖归宗后,梁家甚至为顾雅筠准备了一间公主房。 程晏池…… 往事如潮水漫过心头,顾雅筠无声呢喃那个名字,及时按捺自己眼底的怅然,走到桌边倒杯热茶递给梁修凯,还用手背试了水温。 梁修凯看着顾雅筠细致入微的模样,浑厚低沉的声音气势十足:“过阵子是得回去,晏池兼顾两家公司又要应付魑魅魍魉确实辛苦,他年轻气盛手腕凌厉,我总不完全放心,公司的元老没少抱怨他。” 顾雅筠轻笑,清雅如仙的形貌映衬着窗外的动人雪景尤为脱俗。 “梁舅舅嘴硬心软,您一点也不老,其实您对晏池的能力相当有信心,您是希望能替他铲平障碍,让他可以无后顾之忧拼搏自己的事业。” “那混小子不服管教,三天两头跟我唱反调,我巴不得他吃苦头!” 梁修凯冷冷一哼,虎了脸,作势瞪着顾雅筠:“还有你,他那么欺负你,你怎么还帮他求情?再这么下去,他得被你惯成什么样?” 顾雅筠温柔地眨眨眼:“他以前毫无底线宠着我,我也该投桃报李。” “梁舅舅,您别刀子嘴豆腐心了,晏池一时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而且我早几年太不懂事,没能尽到女朋友的责任和义务,一段感情出现问题,彼此都得检讨。” 闻言,梁修凯凝眸审视顾雅筠。 顾雅筠沉稳大方,坦荡含笑衔接他的视线。 梁修凯脸上的威严冷肃逐渐被慈祥的朗笑取代:“筠丫头,你长大了。” 他坐在圈椅上若有所思啜口茶,环顾周遭,意味深长道:“异国他乡建这么座园林不容易,但为心头好花费再多时间、精力都值得,况且我也并非耗不起,有志者事竟成。” 顾雅筠意会,眸波深深,唇角翘起弧度:“梁舅舅的教诲,我铭记于心。” “我回意国还有个目的,你们的婚事该完成了,老拖着也不好。” 梁修凯历经风雨依然老辣精明的眸子看向顾雅筠:“梁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但愿明年此时,你对我的称呼是‘舅舅’。” 顾雅筠笑容更深,眸色恍惚刹那,想象着那天得偿所愿的情景,内心饱满的情绪如吸水的海绵,抬起眼皮朝梁修凯微微点头。 “那也是我的祈愿。” * 当日下午,顾雅筠回到家中。 客厅冷冷清清,顾文勋夫妻均不见踪影。 “大小姐。” 佣人上前接行李,又把一个新包裹递给顾雅筠:“这是送您过目的。” 顾雅筠没接,随意看了眼,寄件人匿名。 她曾经收过粉丝的恶作剧包裹,所以偏眸吩咐身旁保镖:“检查。” 白彤正在别墅边的私人沙滩做美容。 余光瞥见顾雅筠翩然而至,白彤示意技师暂时回避。 “晏池答应了?” 顾雅筠优雅落座:“乐团得排演,除夕后我就去伦敦找他,梁舅舅恐怕提前给他打过电话,无论他答不答应,我们有的磨。” 白彤拉过顾雅筠的手安抚:“爹地妈咪会给你做主。” 提到顾文勋,顾雅筠再无昔时敬重,眉骨掠现嘲讽:“现如今,他连身为发妻的你都不顾,还有空管我吗?” 白彤面上酝酿寒漠的神色。 她们母女三年前连夜离开镜海,是因为顾文勋怀孕的情妇登堂入室。 彼时白彤惊闻这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自诩手段高明,没曾想,顾文勋瞒天过海的本事当真了得! 匆匆忙忙回家,家庭大战一触即发。 顾老夫人台阶边拉架,不慎与情妇一同滚落,一死一伤。 顾文勋悲痛交加,碍于面子又不能对白彤如何,只好拿钱打发走情妇,但终究是怨恨的,这几年索性放飞自我花天酒地。 “你爹地的所作所为的确太叫人失望。” 白彤揉了揉眉心:“顾氏的发展开始走下坡路。” 她重新握住顾雅筠的手,语重心长:“早些年,梁氏和顾氏在商场的地位可谓并驾齐驱,眼下……” “顾氏的短板暂时还不明显,倘若我嫁给晏池,他创立的联实也能给顾氏注入一剂强心针,我说的没错吧?” 顾雅筠纤长的睫毛缓缓舒展,朱唇漫涤清浅的笑,沉吟道:“你们故意往外传我不接受相亲,也是利用梁家间接给他施压,逼他非得娶我。” 白彤瞅着思路清晰的顾雅筠,赞赏地笑了笑。 她的独女从小娇生惯养,应有尽有,情窍偏生不开,七年前无理取闹亲手葬送与程晏池在一起的机会。 后来即便主动低头去挽留程晏池,亦是收效甚微。 现在总算脱胎换骨,放弃过去的梦想主义。 原本豪门联姻的纽带便是利益,这傻姑娘非要憧憬她的罗密欧。 “你心如明镜就好,只要梁修凯指定你做外甥媳妇,其他女人都不可能捷足先登。” 白彤盯着顾雅筠,话锋倏然一转:“当初好好的,你们为什么吵架?吵架过后,晏池没多久就找了碧姬,到底发生什么了?” 顾雅筠淡雅的气息骤然阴郁些许,垂眸落定自己手指:“小摩擦而已。” 顿了顿,她抬眸叮嘱白彤,音色清新柔婉:“顾氏亏损的近况你要拜托爹地别轻易走漏风声,万一晏池察觉,他的拒绝会更不留余地。” 叙完话,顾雅筠在自己卧室中掀开保镖检查过的包裹。 信封里是薄薄的几张照片。 顾雅筠心下生疑,倒出照片后,美丽的脸庞霎时苍白! 263:塌陷 除夕前一星期,程晏池抽空回了趟苏黎世。 纵使梁修凯不肯给他好脸色,可他是程晏池在世上唯一认可有血脉牵绊的亲人,并且周继业的腹部生出良性肿瘤需要开刀。 此行没停留多久,程晏池与祁寒舟合作的能源项目开发在即,两家公司的团队紧锣密鼓做出安排,争取力创eur市场的又一次辉煌。 大概程晏池这三年工作狂的形象越发逼真生动,梁修凯竟然没怀疑过他什么,而且他工作确实很拼,拼到胃出血还能面不改色开会。 老调重弹的“必须娶顾雅筠”落地,程晏池依然左耳进右耳出,气得梁修凯根本没兴趣多试探便把他轰走了。 祁寒舟夫妻搬到伦敦暂居,盛微宁姐妹也不久后抵达。 盛悦住进医院的特护病房接受复查。 程晏池直接让保镖送盛微宁到他郊区的庄园,应欢跟着一块儿去了。 “我听祁寒舟说程晏池一般住城里别墅,妥妥的想和你二人世界呀,他虽然是喜欢强取豪夺的人渣,对自己女人还挺周到,你的项链他送的?真漂亮。” 盛微宁认真看了嬉皮笑脸的应欢一眼,眼底隐晦的担忧一闪而逝,不自觉摸上那条情人锁:“生日礼物,这是需要螺丝刀才能打开的。” 她语气稀松平常,然而,眉目间却蕴藉着温软如春水的波动。 想来被程晏池逼着在一起的日子,盛微宁也并非全无感触。 女人得到了爱情的滋润,无论之前怎样的性情,终究都会有所变化。 应欢信手把玩情人锁,捕捉到盛微宁唇角荡开的细碎弧度,莫名的,眸中闪过若有似无的羡慕。 半晌,她若无其事放开,趴窗口欣赏飞逝的风景,对着不远处塔尖沐浴阳光的巍峨庄园继续喋喋不休。 “程晏池的联实称霸三分之一的eur果然名不虚传,你如果能嫁给他,下半辈子等于夜夜睡在用钞票做的大床,感觉美滋滋。”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人生都少奋斗十几年。” “你猜程晏池为什么这么胆大妄为?梁修凯跑苏黎世养病去了,梁家现在他是唯一掌舵者,梁修凯的消息渠道自然闭塞。” 格外安静的偌大车厢,回荡着应欢似笑非笑的调侃。 盛微宁沉默一会儿,轻轻把应欢拉过来,低眸打量她很虚浮的笑容。 “你怎么了?” 温柔的问询传进耳朵,应欢鼻腔酸楚,扁扁嘴,忽然抱住盛微宁。 盛微宁拍了拍应欢肩膀,侧首,发现她的眼尾水光逶迤。 “他有别人。”应欢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不想要他了……” 应欢喜欢祁寒舟十七年。 无论受多少委屈,无论盛微宁怎么劝她离婚,她都嘻嘻哈哈不在意。 如今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祁寒舟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 盛微宁犹豫道:“吵架了?” “他在外面养了狐狸精。” 盛微宁更疑惑,却也没多问。 他们婚后经常有模仿应妧的女人投怀送抱。 祁寒舟尽管来者不拒,但似乎未曾出轨。 “这次不一样,他护得很紧,我让阿晋怎么查都查不到。” 应欢吸吸鼻子,苦笑:“反正有那么个女人就对了。” 盛微宁从不会质疑应欢,她性格咋呼,可相关在乎的人从不疏忽。 “你是决定要离婚么?你上次说过的。” 应欢闻言咬唇,眼周又迅速委屈地红一圈:“结婚四五年了。” 没一次结婚纪念日的庆祝,没孩子,更没夫妻该有的恩爱。 盛微宁抱紧应欢,用自己的肩膀给她做后盾。 “太辛苦就放手,你把自己逼得太紧,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不想在你伤口撒盐,只是你这样日复一日下去,真不行。” 盛微宁看着飘浮云朵的天空,不知想起什么,目光柔和而坚定:“你有我,也有其他爱你的人,我永远陪你,像我们以前读书那样。” 应欢歪过泪痕斑驳的脸觑着盛微宁,突然含泪笑了,破碎的泪珠洒满盛微宁肩头,软软娇嗔:“你要是男的该多好。” “你是男的也不错。”盛微宁饶有兴味逗应欢:“也许我们上辈子就如此。” 应欢顿时破涕为笑,心里涌动着又酸又甜的情绪。 * 程晏池工作太忙,回庄园的时候,盛微宁差不多快睡着了。 眸光触及床上慵懒打盹的女人,程晏池感觉时光都仿佛流连忘返。 他斜靠门板,视线幽深,眼底积蓄淡淡的能化成柔风的暖意。 正失神,盛微宁嘟囔着翻了身,腰间搭着的毛毯随之滑落到床下。 程晏池勾唇,轻步上前,拾起薄毯重新盖在盛微宁身上。 动作中,格外刺眼的钻光不期然蛰进眸底,明亮光线骤然变得血红。 程晏池偏眸,盛微宁左腕的手表闪耀着凌锐如锋刃的光泽。 犹如一柄寒光凛凛的刀瞬间寒酷插进心口,一片又一片残忍划割着。 程晏池手指收拢,掀起的唇线逐渐平直,目不转睛盯住那块表,眉眼至深处翻滚着浓浓阴鸷,恍惚看见当年赵雪竹填写病历的情景。 这表……见证了他母亲如何殒命的经过。 程晏池站姿僵硬,攥起的骨节泛起森冷的苍白,方才柔光溢散的双眸此刻冰封万里,俊美轮廓的每根线条皆被凉雾寒霜凝结。 卧室内的气压持续走低,沉重空气宛若被无形的暴风雪酷烈地撕碎。 大概程晏池存在感太强,半梦半醒的盛微宁忽地察觉有人挡住光源。 她揉着惺忪睡眼,抬睫的刹那,不偏不倚撞见程晏池讳莫如深的眼神。 几乎是本能的,盛微宁一个激灵坐起身:“你回来了啊?” 女人的声线天生绵软,漂染着微微沙哑,语调透出毫不作伪的熟稔。 如同小妻子正等待自己新婚燕尔晚归的丈夫。 程晏池不语,望着盛微宁发丝蓬乱娇憨明艳的模样满脸深沉,许久,唇角扯出飘忽的笑:“我还有公事处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淡漠抛下这句话,程晏池漠离敛眸,头也不回离开卧室。 盛微宁没作声,目送他清冷的背影消失视野,双眼暗了暗。 她回忆刚刚程晏池疏远冷淡的神情,指腹无意识摩挲自己的手表。 似乎被什么锐器攻击,坚硬的心墙无声塌陷一角。 隐隐作痛。 264:未眠 翌日,盛微宁起床的时候,程晏池去上班了。 二楼拐角有小客厅,她的卧室在程晏池书房斜对面。 缓步走到楼梯口,迎面看见佣人在清理小客厅,烟灰缸装满了烟蒂。 盛微宁迟疑一会儿,没再抬脚,眼波闪烁,盯着烟灰缸若有所思。 她昨晚上楼无意中瞟过小客厅一眼,烟灰缸里还干干净净的。 估计是程晏池回来以后抽的烟,而且里面的烟蒂长短皆有。 难道大半夜没睡觉,光顾着抽烟了? 身边两个佣人的对话证实了盛微宁的猜测。 “先生抽了整晚烟?这对身体太不好了。” “好像也没回卧室睡觉,大概工作辛苦吧。” 盛微宁纤长羽睫缓慢地眨了眨,掩住眼底复杂的流光,樱唇微抿着。 脑海晃过程晏池昨夜看着她失神的情形,指甲不由自主掐进手心里。 胸口似乎窝了一块尖锐的寒冰,温度蒸腾,沁凉的水流直接渗透脏腑。 她握住锁骨中央的宝石吊坠,静静感受胸腔澎湃无休的情绪,秀美脸庞无端笼络一层淡薄阴霾,虽然站阳光下,却由内而外散发阴郁。 此时此刻,易地而处。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程晏池在她面前经常给她一种难言的孤独感。 那个人,连付出爱的自由都没有。 他们是同类。 无法全心倾注,更无法坦然地沉浸。 这座庄园比利兹那座还要大,休闲设施不一而足。 精致的餐具闪烁银芒,盛微宁坐在餐厅百无聊赖咬煎肉肠。 穿围裙的佣人看到盛微宁心不在焉,忙道:“盛小姐,先生交代了,三楼有家庭影院,书房您能随意进出,如果觉得无聊也可以约好朋友逛街。” 盛微宁的心弦像被骨节分明的长指拨了下,震荡出缠绵的余音。 她转头望着窗外被乌云隐蔽的太阳,蹙眉,有点烦。 y国的天气变化多端,半小时前艳阳高照,这会儿积雨云就开始作祟。 本来打算去医院陪盛悦,这架势不行了,因为多半会下大雪。 应欢刚搬来伦敦安置新家,肯定也忙得很。 盛微宁顿觉意兴阑珊,环顾堪比宫殿的大厅,喝了口早餐茶:“我稍后到三楼看电影。” * 天空灰蒙蒙的,零星小雨轻盈地落在玻璃窗,尔后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 联实集团的办公大楼亮起了幕墙灯,光影晕黄,映衬着飞雪美不胜收。 刚结束完讨论激烈的会议,面容严肃里难掩雀跃的高层们鱼贯而出。 程晏池依然坐主席位,一身冷魅,俊美的脸孔表情寥寥。 他推开文件夹,取了鼻梁架着的眼镜随手扔桌面,阖眸,捏了捏眉心。 “你精神不太集中,没睡好?这么如胶似漆,不如上班带着。” 男人之间的打趣,从祁寒舟嘴里说出来,硬邦邦的,没多少感情。 他慢条斯理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咖啡,黑眸直直望向程晏池,锐利而沉郁:“我们这次的项目非常重要,儿女私情先放放,盛微宁不会跑。” 听到最后几个字,程晏池低垂的眼睫动了动,薄唇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他和盛微宁的问题,根本并非那么简单。 如果没有不可跨越的血仇,盛微宁即便不爱他,他也能千方百计留住人。 一月份了,还有六个月就得放她走。 无边无际的汹涌海水蔓延过大脑,不见天日把他囚困其中。 程晏池想起那块承载着他血色记忆的手表,胸口犹如静谧的海域炸响。 他收敛繁杂思绪,重新戴好眼镜,镜片寒芒骤逝,后面的双眸清凉无波。 “祁明渊按兵不动,祁安则一直以他马首是瞻,把他们一网打尽,你祁家家主的位置才稳如泰山,电子厂不能出半分意外,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祁寒舟眸光寂然地打量从容不迫的男人,双手闲散搭在轮椅上,笑笑:“祁安则的老婆貌似出了些小问题,你手伸得倒是挺长。” 程晏池暗沉眸色透出玩味的深邃,语气邪狷:“老子因为祁安则挨一枪,此仇不报非君子,况且,我又算什么君子?” “冤有头债有主,那你该找祁安则,动女人……” 祁寒舟意味深长地挑眉:“你以前不屑于这种手段,再说,你是为盛微宁受伤,本来你可以躲开的,英雄救美你不也赚到了?。” 程晏池毫无被戳破的尴尬,慢条斯理收拾文件夹,眉眼清寒如玉:“彼此彼此,他老婆的行踪我能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你出力不小。” “祁安则特别重视他老婆。” 程晏池施施然起身,眉宇间流露一抹魅惑的薄笑:“你我又为何?” 祁寒舟镇静的神色倏然变了变,兀自避开程晏池的审视。 程晏池淡然越过他时,脚步未停,嗓音干净如雪涧凉水:“珍惜眼前人。” 祁寒舟敛住眸底缭乱的余光,淡漠反问:“那你呢?” 程晏池清举的身形顿了顿,俊逸眉骨渐次浮现凌厉的讥诮:“你比我幸运。” * 回到办公室,鹅毛大雪自半空旋转着轻扬,犹如可爱的精灵相互嬉戏。 程晏池将文件夹放在桌沿,抬步走近那面囊括大半个城市轮廓的落地窗,出神几秒,雪下得更大了,他转身,从桌面捞起烟盒跟打火机。 一簇火星迸溅,妖娆烟雾自他唇畔缓缓漫散,衬得冷峻的侧影高不可攀。 程晏池静默凝视着远方皓白的雪景,街上路过的情侣共穿一件大衣。 当这样缱绻的画面赫然映入眼帘,他空旷的心房不自觉升腾起滚烫。 压下胸腔沸腾的灼意,程晏池叼着烟,拨通了盛微宁的号码。 第一遍没打通,他折眉,耐着性子再打过去。 那端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娇柔的女声轻慢拂过耳畔:“干嘛?” 程晏池面露不悦,声线凉薄平淡:“你最好说你在睡觉,所以怠慢了我。” 盛微宁立刻保持沉默,各自耳边只剩呼吸声与电磁波循环。 半晌,她娇脆地笑出声:“不好意思,我在看《熊出没》,它们太好玩了。” 程晏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她的快乐如此真实,充满感染力, 他瞳眸微沉,夹烟的手指落在自己皮带扣,冷然弯唇:“你更好玩。” 盛微宁安静一秒,软着嗓子问:“几点下班?我想你呀。” 265:眼睛 我想你呀。 清脆的,撩人的一句话通过电磁波传输到耳膜,犹如蘸着蜜糖的藤蔓深深扎根心底,枝叶繁茂疯长,酝酿着遮天蔽日的狂势。 盛微宁一向见风使舵,她害怕程晏池回去变着法儿报复她,干脆主动服软,专门拣好听话讲给他听,再加上天然的娇媚嗓音可谓事半功倍。 偏偏,如今的程晏池确实吃软不吃硬。 她只是这么装腔作势地撒娇,再委委屈屈抱怨两句,他便摒除理智信了她的邪,脑子里自动描绘出她此刻的模样。 外面天寒地冻,程晏池的四肢百骸却像被阳光照耀,慵倦的暖意流窜周身,懒懒的,似乎此时睡在加州的沙滩上,什么都能不去想,除了她。 “哦,这么巧?”程晏池重重吸了一口烟,靠着落地窗,脸上闪过迷离的温柔,清冽嗓音含笑:“我也想你,特别想睡你,我要贺章接你过来陪我?” “不要,外头超冷。” 盛微宁断然拒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还是快点回来吧,这么大的庄园,我一个人待着好无聊,你也不养宠物什么的。” 程晏池凛寒的眼眸逐渐弥散笑意,心头几乎是情难自禁地柔软:“有你了。” 话落,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虽然程晏池的意思是把盛微宁当宠物养,可被他如此捎带浓烈柔情的腔调道出,等同于间接的告白,而且比普通表白更动人心弦。 程晏池的音色本就质感独特,干净且清醇,兼之电磁波渲染,宛如一杯醇厚烈骨的美酒醺得盛微宁酽酽欲醉,神思飘摇,耳根莫名酥麻。 “程先生一如既往的不懂尊重人,你该去幼儿园学学。” 说完,盛微宁径自挂断电话,根本不给程晏池任何发言的机会。 程晏池难得愣了愣,对着响起嘟嘟忙音的手机薄冷地勾唇。 “小妖精,不收拾你就不晓得安分。” 他低眸注视盛微宁的号码,俊美眉宇间掠过潋滟春色,语调却透着狠辣。 贺章推门而入,看见程晏池脸上氤氲的温笑,好半天没回过神。 自家老板是能靠脸吃饭偏要真才实学上位的典型,不知道多少女人为他过分优越的颜值花痴,奈何一天到晚不苟言笑,比冰川还寒冽。 如今笑起来的风姿,哪怕是贺章,都觉沉迷其中。 谁说女人有爱情的滋润就不一样? 明明男女平等! 程晏池瞥到瞠目结舌的贺章,冷冷一记寒漠眼刀横扫:“今天有应酬?” “……下午四点安排了跨国会议,晚上您需要参加爱丁庄园的酒会。” 程晏池放下手机,将手里没吸几口的烟碾灭烟灰缸,波澜不惊打开电脑,淡声道:“会议如期,酒会给我推了。” * 临近晚上十点,劳斯莱斯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驶入庄园。 会议开到将近八点,雪太大,车子不太好开,路上耽误久了。 换做平时这样恶劣的天气,程晏池大概不会过来住的。 佣人看到程晏池的时候大吃一惊:“先生?” 程晏池未置一词,拍上车门向台阶而来,双肩与头发都落了雪,五官被夜色跟白雪映衬得越发深邃冷峻,他脱下大衣递给佣人:“她呢?” 一开口,便是说不出的亲昵。 “盛小姐在看电影。” 程晏池抬步进客厅,徐徐解开自己的袖扣,闻言皱眉:“没其他的活动?” “是的,我提议盛小姐可以进您的书房,她拒绝了,需要我去叫盛小姐吗?” “不必。” 程晏池直接上楼找盛微宁。 门没锁,依稀有模糊的人语声溢出门缝。 程晏池推开门,硕大的壁挂屏幕正播放《追捕》,光影纵横的画面投射在盛微宁乖巧恬静的睡颜上,流转寂寂光芒。 这间放映室格外大,显得盛微宁很渺小,她好像安静到不曾存在过。 程晏池的心跳突然凝滞,灯光一掠而过,加深他眼底的晦暗色调。 音响播放的声音和着程晏池滞缓的心率,回旋热闹又凄清的空间。 盛微宁套着他的烟灰色毛衣,他比她高不少,v领恰好露出她无意识展现的些许春光,下半身一条小脚牛仔裤,整个人纤秀而慵懒。 程晏池漠漠看她一会儿,微凉的手指忽然抬起,碰了碰她鼻尖。 盛微宁睫毛翕动,只觉四周陡然寂静得出奇,撩起眼帘,眸底闪过一丝错愕。 她遵循睡前的记忆瞥向窗外,因为室内有壁炉的关系,窗户蜿蜒着深深的水迹。 预报说,今夜风雪来袭。 程晏池竟然…… 盛微宁抿抿唇,一转头,跌进男人墨海一般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的眸。 她喉咙无端发干,视线被程晏池胶着着,移目望定壁挂光怪陆离的影像。 “你为什么回来了?” 话出口,盛微宁真恨不得咬断舌头,这问题太蠢,简直拉低她的智商。 程晏池依然盯着盛微宁,沉静如水的嗓音淡淡道:“不是你想我?” 她想他,所以他不顾风雪交加,做了她的夜归人。 按照以往的走向,盛微宁恐怕会不假思索否认或随口调侃几句,可如今语塞了,脑海一闪而逝的是沿着他鬓边流淌的雪水。 盛微宁看着壁炉炽烈燃烧的火,猛然间生出一种错觉,那是属于程晏池的眼睛。 程晏池的手徐徐抚触盛微宁脸庞,清凉温度激得她微颤。 “今天开了三场会议,我还没吃饭,你去帮我弄点宵夜。” 他轻轻踢了一脚盛微宁漂亮的长腿:“把袜子穿好,不然我丢你去雪地里。” “有暖气又有壁炉,你知道我最怕热了。” 程晏池慢条斯理抽出领带,斜扫盘腿坐着的盛微宁一眼,似笑非笑:“待会儿还有更热的。” 他扣住她手腕,强行把她拉起来,自己心安理得坐在她窝得热乎乎的地方。 “我不说第三遍,穿好袜子去给我弄宵夜,我饿了。” 盛微宁有意跟他做对,瞧见他面旁被灯影勾勒的疲倦,到嘴边的讥讽又噎回去。 与此同时,另一种柔软的情愫堵着喉骨,很难受。 折叠的毛袜就在沙发一角,盛微宁承着程晏池乌云盖顶的目光穿好。 “这不挺听话的吗?非得要我……” 余音戛然而止,程晏池忽地倾身亲口猫腰的盛微宁:“奖励,不用谢了。” 266:藤蔓 花半小时,盛微宁给程晏池做了香喷喷的牛肉卤饭和玉米排骨汤。 再进放映室时,程晏池依旧坐沙发上,两条长腿懒散地架着茶几。 电影是设置连播的,《追捕》放完了,正演绎煽情的《魂断蓝桥》。 触及蓝桥二字,盛微宁思绪游离,忽然想起镜海那家蓝桥会所。 ——那一晚,他把她抵墙壁狠狠亲吻,犹如一头终于挣脱牢笼的兽随时能把她拆骨食肉,悍然霸道的气势让她心跳如雷又不自觉沉沦。 无数次的深夜缠绵都不及彼时的疯狂恣意更令她震撼。 当年离开镜海没多大真切感触,以为经历过的一切终将烟消云散。 后来身处异国他乡,看见拥吻的情侣,偶尔会想念他,夜深人静甚至梦见过他们交颈耳语的画面。 “还不进来,打算我吃冷饭冷菜?” 清寂的男声飘浮室内,音量不高,却倏然惊醒了神游太虚的盛微宁。 盛微宁抬起眼皮,程晏池仍旧没看她,他的目光看似盯着屏幕,其实瞳孔微微散光,单手撑着沙发,脸上是拂不去的浓浓疲惫。 “冷不了,都是高温出炉的。” 盛微宁走到茶几边,蹲下把宵夜逐一摆好。 程晏池敛眸,扫两眼低眉垂目的女人,尔后视线移到可口的饭汤。 他十多岁来的国外,儿时颠沛流离,对饮食没什么挑剔。 但再从镜海回到伦敦,每次吃中餐都索然无味,总归差了点意思。 他知道症结所在。 有些人就是如此独特而不自知,哪怕她惊鸿一现亦能留下浓墨重彩。 他昔日自认为初次救她于水深火热,无非另有所图。 其实不完全是。 “这么累?” 盛微宁凝眸打量程晏池。 男人微乱的短发散发着又颓又欲的感觉,他没戴眼镜,少去那份冰凉清冷的距离感,表情真实许多,俊脸完美到毫无瑕疵。 程晏池拿起那盘卤饭不疾不徐吃一口,简洁明了:“嗯。” 盛微宁默了默,突然起身,顺势坐扶手替程晏池按摩肩颈。 程晏池散漫的神情微滞,余光瞥到娇柔的手,兀地笑了笑:“真懂事。” 静静感受一会儿,他果然舒畅很多,不晓得是按摩亦或是人的原因。 盛微宁倾身,往程晏池耳廓顽皮地吹热气:“和祁少的合作还顺利?” 程晏池一听就猜到她的潜台词,漫不经心搭腔:“会吹枕头风了。” “应欢是我闺蜜,唔……” 尚未说完,程晏池用自己的勺子喂了满满的卤饭塞进盛微宁嘴里。 “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的感情纠纷你倒挺关心,恕我无可奉告。” 盛微宁连忙捂着嘴咀嚼卤饭,双眼泛起淡薄水雾瞪向程晏池。 程晏池笑睨她一眼:“你该关心的是我,毕竟我才是睡你身边的男人。” “我还是关心我自己最好,门牙都快断了。” 盛微宁愤然起身离开,卤饭没彻底咽下去,害得她说话漏风。 程晏池笑纹更甚,伸手揽住她脖子:“你乖点,我知道再告诉你。” “真的?”盛微宁斜乜他,戳了戳他腹肌:“应欢打算离婚,我想帮她。” 程晏池定睛审视盛微宁滢溪的瞳孔,不咸不淡嗤笑一声。 她对别人的事情非常热忱,却不怎么在乎他们的问题。 程晏池不置可否,捉住盛微宁的手放肩头示意她继续。 盛微宁端详程晏池侧颜几秒,神情变幻,殷勤地啄了啄他眼睑。 程晏池缓缓眨了下睫毛,眼眸深处稍纵即逝的光亮如流星。 “这门技术不错,盛小姐一如既往的多才多艺。” 盛微宁拿捏好按摩的分寸,并不会影响程晏池吃饭。 “还用你不阴不阳的奉承?” 盛微宁会心牵起嘴角,柔荑按压那截清举的脊骨,用适中的力道做着推拿,傲娇地哼道:“我特地跟医生学的。” 程晏池又喝完了香甜的玉米汤,捕捉到盛微宁映入眼角的软嫩唇瓣,眼底墨色渐浓,疏淡嗓音蕴着兴味:“不阴不阳?” 盛微宁挑眉,迎视程晏池暗含锋芒的锐利眼神,清眸流光掠过,还没吭声就猛地被他一把搂住纤腰带到怀里。 角度似乎算计得分毫不差,盛微宁的臀部刚挨上程晏池大腿,他的吻已经缠住她清甜的气息,丝丝缕缕缱绻入骨,宛若同根而生的藤蔓。 盛微宁的脑海猝然空白一秒,反应过来之后也不忸怩,缠绵回吻着他。 寒冷的冬夜,因为一个难舍难分的吻,室内无需壁炉就温暖如春。 盛微宁的下颌被强势抬高,整个人陷落程晏池极致占有欲的怀抱。 她晕眩着半睁眼帘,余光瞥见荧屏情侣上演的戏码比他们更火热。 程晏池察觉自己对盛微宁的贪欲愈加一发不可收拾,内心疯狂肆虐着哪怕天崩地裂都要拉她陪葬的暴戾,直接把人放倒在地毯。 “谁让你穿我衣服的?” 他轮廓紧绷,克制而放荡,灼热呼吸喷洒她酥麻耳根。 艳丽的红晕染满盛微宁瓷白脸颊,眼尾斜飞一抹霞色:“我乐意。” 程晏池凝视那双掬着春波星尘的柳叶眼,温柔呢喃:“我喜欢你这样。” 修长手指触碰到毛衣边沿,倏地,程晏池低眸锁定盛微宁,像燃烧火焰的冰海,海面一望无际的烈火烧得她魂飞魄散。 盛微宁被他直白且凌厉的眸光笼罩,肺部仅有的氧气消失殆尽,咬唇辩解:“这里全是女佣,就不那么讲究了。” 程晏池面无表情:“你还挺理直气壮,都是女人就不讲究?” 盛微宁顿时有点恼怒程晏池的蛮不讲理。 哪个女人睡觉还被那玩意儿束缚的? 不过较真起来,今晚肯定更别想安生了。 “我以后都穿你衣服好不好?” 她妖娆地勾住他脖颈,烟视媚行,腮边漾起诱人的弧度:“你说喜欢。” “嗯,喜欢。” 程晏池沉郁的面色稍稍和缓,俯首贴近她唇齿,沙哑蛊惑:“乖,多穿点。” 盛微宁软软应诺,主动吻住那颗起伏的喉结。 每一次情不自禁的亲近,带着无望的甜蜜。 彼此的理智在情欲中沉沦,又在清醒时抽离爱念。 掩耳盗铃的日子一天天流逝。 除夕当天,程晏池接到顾雅筠电话。 乏善可陈的问候后,顾雅筠单刀直入:“晏池,那晚你为什么拒绝我?” 267:模糊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要你。” 言简意赅的答案,在数九寒天锋利得仿佛冰棱冻成的利刃。 程晏池正忙,单手敲击键盘,语调随意,目光犹如水平如镜的湖面。 书房开着暖气,舒适的温度使人紧绷的神经悄然放松。 桌面洒满碎金般的光点,分外耀眼。 忽然有好似银铃击玉的笑声荡漾在雪后初晴的风中。 他心念一动,不禁转眸瞥向楼下。 白雪皑皑的天地,一抹窈窕的红影犹如冬日纵情燃烧的烈火跳跃着,灵动拓印程晏池眼瞳,镌刻成恒久定格的风景。 这画面,似曾相识,他统共四次撞见过她不设防的快乐。 耳畔,虽极力保持平静仍难掩颤抖的女声艰涩响起:“为什么?” 程晏池的视线随着陪小女孩堆雪人的盛微宁移动,脸色清寂,薄唇淡漠吐字:“你我都是成年人,应该明白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听舅舅说,你年后打算搬来伦敦,如果是为工作,我欢迎之至。” 他曾经试过重新接受顾雅筠,可惜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就没必要勉强自己。 对他而言,顾雅筠尚未重要到令他竭尽全力勉为其难的地步。 如若七年前或者四年前,顾雅筠选择回头,他能不假思索为利益结合。 哪怕从始至终清楚自己对顾雅筠没男女之情,也不妨碍他做出妥协。 爱不爱无所谓,他本身便属利己主义者。 正如会所里寻欢作乐,男人们经常调侃“关了灯,女人都一样”。 程晏池跟顾雅筠交往的两个多月,是挺恪守原则的。 他对顾雅筠六根清净,而顾雅筠又矜持着想等他主动。 彼此的思维不同步,需求不一致,导致感情的起点相差十万八千里。 正式结婚了,肯定能发生关系,在那之前,程晏池的确从未设想过。 他当顾雅筠是妹妹,没真正落实名分,不会轻易扭转自己的定位。 顾雅筠的面色几度变化,险些把嘴唇咬出血才忍住自己的质问。 她垂眸,盯着程晏池与盛微宁拥吻的照片,心尖像千百条蜈蚣在爬。 兜兜转转,程晏池竟然依旧和盛微宁搅到一起! 先舒曼,然后是盛微宁,接着是碧姬,现在又被盛微宁迷住了! 看看这副恨不得把盛微宁揉进骨血的样子,哪儿还有半分冷静自持? 程晏池在情场真是硕果累累,而她呢? 她苦苦等他求和,不远万里孤身去镜海主动低头认错,自认为做到了全部,最后,等来的却是毫不留余地的“我不想要你”! ——那是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抛却矜持自荐枕席! 结果不仅没将人拉回自己身边,反而弄巧成拙。 多说无益。 无论是为江河日下的顾氏或被再三辜负的自己,这场婚约都必须履行下去,容不得半分闪失。 她生来众星捧月,没理由得不到最想要的男人。 顾雅筠骤然收紧手指,照片顷刻被她揉成一团,眼底沁出尖锐的冷光,语声依然温和含笑:“除夕快乐,去伦敦的确是为你,也有工作的原因。” 程晏池未置一词,清远的眼神萦绕盛微宁,眼波承接着阳光熠熠生辉。 可能真有所谓的心灵感应,拿胡萝卜做鼻子的盛微宁掀眸看向书房。 两人相向而视,空气静了静,涌动的情愫浸润着日光无所遁形。 盛微宁笑着抿抿嘴,心血来潮冲程晏池招手。 程晏池勾唇,不予理会,缓步走到玻璃书橱翻文件,神色波澜不惊,淡声说:“你来伦敦如果遇到棘手的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顾雅筠失语,不由得冷笑,纤指紧紧扣住手机,清雅的美貌浮现凛冽。 言外之意,没遇到麻烦事别打扰他。 他们两小无猜,几时生疏到这样隔阂的地步? “我从小就被你照顾着长大的,每次碰见大难题都是你来帮我解决。” 顾雅筠眉眼低垂,温声感叹:“可如今,我遭遇了特别伤脑筋的麻烦。” 黯然顿住话尾,她苦涩地撇撇唇:“你能帮,反而不愿意再帮我。” 怅然若失的女子自嘲一笑,默默挂断电话。 程晏池漠然锁屏,想到顾雅筠的落寞,清凉无波的眼眸掠过泠泠寒意。 自文件框找到想要的,程晏池长指按住夹子向下一划。 不经意抬眸,他倏地愣住了。 文件框后放着对可爱的棉花娃娃以及火柴盒。 * 盛微宁入住程晏池的庄园,邻居太太以为她是程晏池的未婚妻,对她格外热情,连带她的女儿珍妮也分外喜欢盛微宁。 镜海的冬天从不下雪,盛微宁直至来利兹才真正频繁接触雪人。 尽管手套被刺骨的雪水打湿,鼻头与耳朵也冻红了,她却玩得很开心。 珍妮捧着雪球,仰起圆润的小脸:“赛琳娜姐姐,我们能合照吗?” 盛微宁轻笑,脱掉手套往手心呵热气,暖了后捏捏珍妮脸颊:“当然。” 程晏池走到花园的时候,恰巧目睹盛微宁言笑晏晏替珍妮整理围巾的情形,她眉梢眼角凝聚着绵软清灵的温柔,眼底粼粼流动淬金的水波。 不知盛微宁打趣什么,珍妮显得害羞,尔后抱着她亲一口。 盛微宁眉眼弯弯,亲昵地抵住小女孩额头,将她搂怀里举自拍杆拍照。 女子蕴藉三月烟雨的笑颜映射眸底,程晏池的呼吸陡然滞了滞。 模糊的念头在脑海稍纵即逝,犹如一簇炽盛的火焰遽然点亮苍茫暗夜,但当他试图去抓紧,那亮光瞬间被黑暗吞噬无迹可寻。 程晏池的心无端沉了沉,他拿出手机,盛微宁的推特即时更新。 画质清晰,拍摄的角度也不错。 金色日光交织着白雪,耀目的光线笼罩一大一小两张璀璨笑脸,她们肤色迥异,双眸的底色却同样清澈见底。 照片没用滤镜,满屏幕岁月静好,显出真实鲜活的温馨。 远离勾心斗角的日子,现在的盛微宁美好得令他自惭形秽。 他们过去同流合污,可他其实知道,她拥有任何人都不及的明朗灵魂。 神思微微恍惚,程晏池保存了照片。 “盖文哥哥!” 盛微宁循着珍妮注目的方向侧首。 身形挺俊的男人逆光信步走来,身后的晴空万里变成他的背景板。 这一幕,永远定格她记忆深处。 268:欺负 雪后初霁,明媚的日光温暖至倾城泼洒了整座花园。 盛微宁静静看向踩着光渐行渐近的程晏池,视野被他不再漠离清冷而是风流含笑的眉眼一点点填满。 心潮不期然萌生剧烈波动,她一时恍惚,忽地想起初见程晏池的画面。 眼前人与脑中景象缓缓重叠,依然是俊美而冷峻的容貌,给她的感觉却好像截然不同。 珍妮完全没察觉两个大人的暗流汹涌,脆生生地笑:“盖文哥哥,新年快乐哦!” 走近了,程晏池先瞥眼默然的盛微宁,尔后提了提西裤蹲珍妮跟前摸她马尾辫:“新年快乐。” 珍妮歪头眨巴着蓝眸:“盖文哥哥,我和赛琳娜姐姐刚才拍照了,我还想跟你们再合影一张。” “这个可以有,顺便再附赠签名保佑珍妮将来念书蟾宫折桂。” 盛微宁朝程晏池挑起烟眉,眼里的涟漪明亮动人,用中文调侃道:“程先生的魅力不分长幼,估计连圣母玛利亚都折服了。” “盛小姐也不遑多让。” 程晏池狭眸,定睛注视盛微宁,眼尾细碎的纹路漂染朦胧阳光,指腹掠过她嫣然眼角:“长大一岁,狐狸尾巴得收一收。” 早两年就笃定盛微宁日后能出落得更美,也更能招惹男人流连。 曾几何时还遗憾过自己不能看见。 如今预料成真,他还在她身边。 可惜,他们很快又要分开。 大概不会再有见面的一天。 程晏池温煦的眸光忽明忽暗,唇线平直,迅速收敛五味杂陈的情绪,主动揽过珍妮:“外面冷,佣人做了你爱吃的,一会儿进去,好吗?” 他语气清和,带着征询意味,可神色却流露严肃。 珍妮乖巧地点点头:“好,拍完照我就进去,中午再找我妈咪。” 盛微宁站旁边瞅着他们的互动,笑笑,不自觉神识动荡。 程晏池谈不上多温柔,他是挺冷情的人,并且非常强势霸道,但偶尔温柔起来,真的挺具备杀伤力,让人无法抗拒。 或许以后会是称职的好父亲,即便严厉,仍旧宠爱孩子。 只不过,他的以后跟她没什么关系。 拍照的时候,程晏池打量盛微宁的手机:“给你买的新款手机在客厅。” 盛微宁淡淡蹙眉,卷着发梢玩,看一眼自己九成新的手机:“程先生宠女人的方式就是不断烧钱?” “盛小姐金子做的,自然得金子养。” 程晏池旁若无人地触了触盛微宁冻得发红的耳垂,那点熟悉的温热连同暧昧的话语一起渗透心扉:“我宠你,也不是白宠,‘酬劳’。” 盛微宁对上他镜片后蔓延幽幽黑焰的眸,心坎儿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注意到珍妮看得津津有味连忙避开咸猪手:“废话真多。” 程晏池送的东西,肯定不便宜,她才没那么傻不要。 珍妮兴冲冲拿新拍的照片上传推特,盛微宁与程晏池一左一右陪着她,颜值配一脸,倘若不细究,还以为是其乐融融的家庭照。 程晏池低头端详照片,凝住盛微宁灿若星辰的瞳眸,若有所思。 珍妮被佣人带走了,花园莫名变得安静,阳光落落照着白雪。 程晏池移目扫向盛微宁,唇边呼出的白雾化风里:“还待着?” 盛微宁恋恋不舍,给自己堆的雪人拍照:“难得这么好的天气。” 程晏池正色,也不知道盛微宁是不是逆生长,言行举止有些孩子气。 停驻片刻,他拾步走到胖乎乎的雪人身前,分出一记余光抛给盛微宁,眼底漂浮着微澜,忽然用手刮了大把雪重重抹到她面庞。 盛微宁始料未及,冷不丁被雪沫糊满脸,连呼吸都冒着透心凉的寒意,她呸了好几声吐出吃到嘴里的雪,满面愠怒瞪向程晏池。 程晏池长身玉立,直抵零度的天,他只穿单薄的毛衣搭配衬衫显得英俊逼人,在一片皎皎雪景中缓缓勾起薄唇,喉骨溢出不着调的笑。 “自己照照镜子欣赏下你现在的尊容,快成猪耳朵了。” 盛微宁望着被雪色衬托得越发清绝俊逸笑得却恣肆邪痞的男人,咬咬唇,转身也拢了一大团雪猛然起身砸向程晏池。 程晏池挑眉,单手遮挡敏捷退后一步,雪影堪堪掠过鬓边残留刺骨凉意,啪嗒飞溅到雪地,他无谓嗤笑:“你幼不幼稚?” “只会偷袭算什么?有种你别躲!” 见状,不甘心的盛微宁又揉个大雪球狠狠扔到程晏池头上。 程晏池这次依旧避开了,舌尖抵抵腮帮子,他扯松领带,意味深长盯盛微宁几秒,眼底寒芒倏忽一闪,陡然大步流星走向她。 盛微宁看着俊脸阴沉逼近自己的程晏池,犹豫刹那果断认怂,熟料还没跑出几步,男人将她拽进怀中,一抓寒雪冰凉凉被塞进衣领。 雪块触到温软的肌肤立刻融化,冻得她直打哆嗦:“程晏池你混蛋!” 程晏池扣住她,轻轻地笑:“没办法,我偏偏就喜欢欺负你。” 盛微宁一向在程晏池面前能屈能伸,眼见跑不掉,干脆转身,手脚并用缠上男人精壮的腰身一块儿带着他倒了下去。 她没能看见,程晏池此刻的眉宇蕴藉着比春日青野更包容的神情。 蓬松柔软的雪被两人叠加的重量压出深痕,寒气自四面八方涌来。 盛微宁骑在程晏池腰间,握着雪抽出他衣角锲而不舍往内放。 冰火两重天,气息里充斥着雪的清冽味道。 程晏池目不转睛凝视她白里透红的脸,坚硬肌理突然灼热到雪水都不那么砭骨,当盛微宁有所察觉之际,他倏然翻身将她桎梏住。 低哑男声逶迤过耳廓:“你刚质疑我没种?” 盛微宁的指腹还弥留着程晏池体温,闻言耳后像被沾上火苗似的,又烫又热,衔接他迷离深邃宛若夜空的视线,下意识侧头:“关键在前半句,你别故意模糊焦点。” 程晏池埋首她颈窝,近乎着迷地亲吻:“可你不是第一次诋毁我。” 躺在寒彻入骨的雪面,盛微宁却仿佛置身夏天的麻石路,从里到外热腾腾的,嘴硬道:“你老年痴呆了吧?” “哦,你还嫌我比你年纪大。” 程晏池的腔调稀松平常,薄薄的笑不怀好意。 盛微宁懒得再吭声,默数不到三,唇瓣就被覆盖了。 269:挣扎 程晏池是非常喜欢吻盛微宁的。 这种相濡以沫的互动,甚至比床笫之欢更能挑起他对她的热情。 亲近中一点点交换彼此的气息,占据着各自的嗅觉与味觉,平添绵缠至骨的满足。 最开始抗拒,后来不知不觉沉迷其中。 世上任何一种饮品,都远远不及她清甜可口。 从未听清被掩藏深渊之下的心声,终于意识到的时候,已欲罢不能。 盛微宁安静地体会程晏池带给她的温存,睫毛翕动,入目的是蔚蓝天空,明净得宛若琉璃盏,再眨眨羽睫,他专注炽热的眼神透过冰凉镜片撩拨着她。 晕眩深深,头顶的阳光与身上的男人同样耀眼又刺眼,照在脸庞飘渺得不真实。 眼眶忽然泛红,盛微宁掩饰性地闭眼,心里正在下一场滂沱大雨,尽是潮湿。 绵长的吻凝聚春意和晚霞的美好,结束的时候,盛微宁突然沉默着抱住程晏池。 程晏池急促的呼吸骤然一窒,喉结滚了滚,脑海霎那空白,神经像被什么揪住。 半晌,他敛去眸底沁出的浓稠情愫,若无其事抓住盛微宁的手腕起身:“回去。” 话音刚落,掌心没隔着衣料碰触忽地察觉不对劲。 他不动声色看了眼盛微宁的左手腕。 空空如也。 那块女士手表不见踪影。 她取下来了…… 这是赵雪竹留给她的念想。 今天是除夕…… 程晏池的唇角绷紧,鼓噪的胸腔顷刻间闷响连连,冷眸艰难移开投向雪地,犹如雪盲一般,眼前晕黑难耐,太阳穴的筋络突突起伏两下,心底猛然碾过巨大森凉。 耳旁传来女人忍痛的呻吟。 他侧首,只见盛微宁眉尖微拢,盯着自己骨节苍白的手。 他失态之下,抓疼她了。 程晏池身形凝固如冰,似是被什么蛰进眼底,撤眸,五指就那么僵硬地垂落。 盛微宁一言不发瞅着自己发青的腕骨,迟滞调息,抿唇,浑身遽然冷得直打寒噤。 刚刚被程晏池塞进领口的雪好像延迟了消融的时间,无处不在浸渍四肢百骸,兼之雪风无情拂到面孔,心窝隐隐生疼,寒气梗喉咙肆虐,特别不舒服。 盛微宁强颜欢笑,自如放下自己的衣袖:“快中午了,我们回去吃饭。” 不等程晏池给予反应,她越过男人身畔决然往前走。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沾染雪香的发丝随风挠过程晏池脸颊。 脑子里千头万绪,闪逝过无数锥心的画面,可最后,盛微宁难堪的表情扎进脑仁。 程晏池闭闭眼,垂身侧的手攥了攥,压住心头乱窜的戾气迟疑着转身。 盛微宁踽踽独行的景象烙印脑海,天地之大,她的背影如此渺小而倔强。 给他一种随时都会悄无声息消失的错觉。 原本她便不该出现这里。 脸上微微冰凉,程晏池抬头,太阳须臾被冷风牵走,细碎的雨珠凌乱飘散。 对立的身份,汹涌的爱欲,宛若两柄锋利的刀周而复始切割心脏。 再三忍耐,这一刻仍难以克制自己满溢的情感。 越压抑,越膨胀。 盛微宁没走出多远就听见疾步而行的脚步声,紧跟着,自己被健臂腾空抱起。 “下雨了,你慢吞吞的,走得比蜗牛还不如,想感冒吗?” 一团白雾从程晏池唇瓣悠悠溢出,盛微宁抬起眼皮,只能看见他性感的喉结。 “我体质好的不行,哪里那么容易感冒?” 程晏池懒散搭腔:“原来你故意走得慢,等着我来抱你。” 盛微宁咬唇,忍住鼻腔的酸楚,眼波闪烁,索性无赖地环住他脖子:“我金子做的。” 男人毫不留情的嗤笑混着风雨钻进耳朵:“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开染坊了。” * 除夕夜。 盛微宁没能守岁,甚至答应给程晏池包的饺子也没做。 ——她发烧了,38摄氏度的低烧,昏昏欲睡,头晕脑胀。 撑到下午三点多,她迷糊着瞥眼外头盘旋的雪花,终究支撑不住回房间睡觉。 佣人来找程晏池时近五点。 程晏池坐在书房,手里拿着梁婧宜的相框出神,听见敲门声,将相框收进抽屉。 “先生,盛小姐低烧了,我刚才去看她,她情况不太好。” 程晏池动作微顿,视线淡淡掠过窗外的大雪,面色平静,语调不疾不徐:“先拿药给她吃,雪停以后叫家庭医生过来。” 佣人明显愣了愣,她还以为程晏池会探望盛微宁。 毕竟他没工作,而且……态度挺冷淡的,连关心都欠奉。 佣人捉摸不透程晏池的想法,只好离开。 程晏池有条不紊打开电脑处理数据,神情岑寂似万年无波的古井。 可是精神总也集中不起来。 又一次心浮气躁之后,他摘下眼镜,拿了火机跟烟盒起身,缓步踱到玻璃窗前。 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美得犹如童话。 程晏池漫不经心抽了口烟,烟雾附着在玻璃上模糊他寒峻的容色。 史无前例的暴躁仿佛沉重的山压得程晏池喘不过气。 这一切的源头,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不该动真情的女人。 目光漠然定格某处,胖嘟嘟的雪人赫然映入视野。 估计天色阴沉的缘故,上午鲜亮可爱的雪人眼下显得黯淡而孤单。 突如其来的,程晏池的心痛了痛。 * 病来如山倒。 盛微宁儿时身娇体弱,后来在星沙镇吃两年苦没那么娇惯了,程家的锦衣玉食也没令她弱不禁风,哪怕初到利兹都很少生病。 人一旦病了,就变得十分容易脆弱。 盛微宁蜷缩在被子里,神志迷蒙,就算没真正睡着,脑中也能自动浮现或泛黄或清晰的片段,如同被悬崖下的瘴气包裹,肆无忌惮拖她,窒息感如影随形。 她满头大汗睡着,眉心蹙得死紧,后来不知怎的,那些黑乎乎的压力都消失了。 昏沉间,冷冽的嗓音猝然撞击耳膜。 “九点多了,你让她一个人这么睡的?不知道会憋坏吗?” “盛小姐没胃口,不准我陪着,只想睡觉,抱歉,先生。” “去浴室放水,再有下次,你不用待这里了。” 盛微宁一听到这管干净的金属质男音,貌似一团浆糊堵塞的脑袋便稍微清醒了些。 重影纷乱映眼睫上,温暖的手拨开她额前刘海,叹息若有似无,身体倏然一轻,她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270:撒娇 当钝重的身体被温暖的水流涤荡,盛微宁眯眼,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全身汗津津的,是该洗个澡缓解不适,程晏池愿意服侍她最好不过。 她歪头靠着浴缸边沿掀眸,看到程晏池正冷脸帮她脱汗湿的内衣。 这个男人就是爱装,明明怜惜她、心疼她,却还要摆出阎王脸。 转念一想,盛微宁闭眼,轻笑,笑容讽刺。 好像她比他也强不了多少。 因为他们都爱装,所以才能自欺欺人地谈恋爱。 可谎言永远是不长久的。 程晏池瞥见盛微宁唇边泛起的讥诮,冷冷把内衣抛到远处的脏衣篓,面无表情训斥:“你懂得照顾盛悦不懂得照顾自己,废了吗?” 盛微宁刚想回答,一个响亮的喷嚏陡然造访,她捂着鼻子示意程晏池拿纸巾,后者嫌弃不已,随手抽了几张纸巾蒙住她面庞。 这个喷嚏让盛微宁短促清明的脑袋又变得千斤重,她滞了滞,忽然搂着程晏池腰身,鼻音浓重地嘟囔:“我好难受。” “程晏池……为什么生病这么难受?嘴巴苦兮兮的,我再也不要生病了。” 女人的声音略带沙哑,像一捧晶莹剔透的细沙洒在男人心田。 绵绵软软的颗粒镶嵌心房的每一处,风吹不走,雨刷不掉。 那大半年的时间,就是这样清稚软媚的音色让他一点点泥足深陷。 后来回到伦敦,午夜梦回总错觉自己耳畔回旋着她的笑语。 诱惑他往只会粉身碎骨的深渊走去,导致他只回忆她的嗓音就…… 印象中,盛微宁从不是轻易示弱的女人,她的企图心不逊色男人。 她说难受,主要是心里不好过。 程晏池凝视她红红的眼圈,苍白的脸颊以及隐隐闪烁着晶亮水光的星眸,修长的手指微微抬起她下颌,眸波深邃,突然低头吻住她嘴角。 盛微宁仰头,手臂蛇一般缠着程晏池,柔缓摩挲他耳垂。 她坐在浴缸里,没力气起身,程晏池只能俯身迁就她,把她嘴里吃药的苦味一点点过渡给自己,吻得很细致。 须臾,程晏池毛衣的袖子遇水泅湿,水花逐渐扩散。 听说人的嘴唇、手指、舌头是表神经最多的部位,因此格外敏感。 接吻而生的愉悦逐渐冲淡生病带来的不适,盛微宁终于舒畅了。 程晏池挽起袖口,又把水温调高几度,四面皆弥漫白茫茫冒着热气的雾。 “不好意思啊,要你伺候我洗澡,说不定你还会被我感冒传染。” 吊儿郎当的语气没多少真诚,真害怕传染,就不会撒娇向他索吻。 她在报复他不该把她按雪地里亲热。 程晏池对盛微宁表里不一的情态习以为常,眉目疏淡,懒得接茬。 盛微宁好整以暇打量他没戴眼镜的轮廓,盯一会儿,嘴馋了,她舔舔唇,乖觉倚靠着缸沿任他搓背:“你吃过年夜饭了吗?今天除夕呢。” 程晏池依然不吭声,平时除夕一般不回意国,就在公司忙工作。 他握着毛巾替她擦光洁的腋下,微微失神。 这女人的皮囊当真极品,冰肌玉骨,纤秾合度,灯影悠然镀在她莹润的肌理上,流转凝雪晕霜的光芒,每处曲线都美得恰如其分。 盛微宁似完全感觉不到背后炽热的视线,发烧了,面颊不正常的潮红显得小脸格外瑰丽,她枕着双臂转了转漆黑眼珠:“我还没给你包饺子。” 程晏池终于肯舍得抬头看她,暗黑瞳孔骤然深得如同漩涡,手绕过后背,擦拭的动作拖拉,话语却简洁明了:“吃不吃无所谓,换其他东西。” 盛微宁垂眸,鄙视地横了他有力的臂膀一眼,气若游丝开始哼英文调调,雪白纤细的腰肢随着韵律扭动,分外媚惑,惹得身后人心头火起。 程晏池阴郁的俊脸顿时闪过不耐,拿花洒随便浇淋她几近齐腰的长发,冷笑:“闭嘴,破锣鼓都比你嗓子好听。” 盛微宁抿着嘴,无辜地皱鼻子,果然噤声了。 几秒后,她偷觑眼睛不离自己的程晏池,一丝狡黠灵动的笑意绽放唇角。 程晏池这辈子目前为止只帮盛微宁洗过澡。 虽然视觉享受不错,奈何太麻烦了。 盛微宁浑身软绵绵的,程晏池用干毛巾擦完水替她穿好睡袍,还得负责吹头发,好不容易抱她离开浴室,时针指向10。 华人们也在热烈庆祝除夕。 从他们所处的位置望去,一家华企投资的大楼已经点亮华国红的灯幕。 盛微宁柔顺地趴程晏池肩膀,凝视那条红艳艳的灯带,不禁面露怅然。 程晏池无意中捕捉到她恍惚的眼神,眼底隐晦地浮沉着清冷流光,不顾盛微宁显而易见的渴慕,长腿越过那扇窗户,抬步走近床边。 他知道,她思念家乡,也想回国了。 可他的国籍不在那边。 等盛微宁再过半年回去,他即便想把她找回来,都需要大费周章。 堪堪收敛心神,程晏池将盛微宁放到换过床单被子的床上。 温度计搁置床头柜,程晏池径自伸手进盛微宁的睡袍内测体温。 盛微宁也没觉得需要忸怩,转头张望窗外,大本钟的形状隐约可见。 “37.8,”程晏池直起身,手背又探了探盛微宁额温,随口道:“想吃什么?” 盛微宁没胃口,但看程晏池劳心劳力的份儿上,她不能不识好歹。 “西红柿炒鸡蛋,酥骨鱼。” 盛微宁小时候但凡感冒,只要吃这两道菜就康复得七七八八。 赵雪竹烧得一手好菜,传统菜系均有涉猎。 想到自己的妈妈,盛微宁心里堵得慌,不由自主睃了眼左手腕。 今天过除夕,她摘表,是希望程晏池接下来的五个月舒心点。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肯定很思念梁婧宜。 程晏池深晦的眸光盘旋盛微宁头顶,那半痕侧脸透露的迷茫倏然便让他心软得无以言表,饱满的情绪渐次沸腾胸口,窜至眼底化作柔光。 “你先休息,零点有烟花秀。” 盛微宁点点头,思索他大概会吩咐佣人做夜宵。 他卧室一成不变的黑白灰,然而处处充盈着属于他的气息。 不知何时起,盛微宁习惯了被他的存在感环绕。 盛微宁等半个多小时左右,房门再次被推开。 程晏池端着托盘近前。 盛微宁低眸:“诶?” 271:白粥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盛微宁用手指梳了梳内卷的长发,不是太理解地打量程晏池放在床头柜的托盘:“为什么这些……和我想吃的不一样?” 好吧,西红柿炒鸡蛋还是有的,就颜色看上去不常规。 程晏池从容自如地坐床沿,用勺子搅拌两下浓稠的白粥,把它递给盛微宁,淡声解释:“会做中餐的佣人回家去了。” 他这么说,于是盛微宁自动解读为白粥、青辣椒炒木耳还有那盘颜值不高的西红柿炒鸡蛋是其他佣人做的。 盛微宁靠着床头板,轻飘飘看眼温度适宜的白粥,原先漫不经意的脸色立刻多出兴趣。 她接过勺子在碗里划一圈,觉得这粥确实熬得不错,味道也特别清香。 毕竟她自己就厨艺了得,对美食的鉴定能力挺高。 程晏池始终观察她表情变化,颌线微微紧绷,带点莫名的紧张,见她抬头又诡异的闪躲视线。 “你感冒只能吃清淡的,木耳用来开胃,快喝,喝完粥再吃菜填肚子。” 盛微宁不疑有他,舀起半勺粥送到嘴里,咀嚼两秒,连连点头,黑曜石一般的瞳孔顿时漫过丝缕交错的笑意,映着橘灯显得光彩熠熠。 “真看不出来,做惯西餐的歪果仁还能熬出这么地道的白粥。” 盛微宁双腿盘着,多吃了几口。 因为咬勺子说话,口齿不太清晰,可夸赞得分外真诚。 她先前没胃口,白粥却唤醒了她的食欲,瞬间感觉到胃容量告罄。 程晏池耐人寻味地端详她,墨眸凝聚格外耀眼的光,他唇线掀起,似乎想说什么,随着眼底光芒骤然寂寂的同时终究选择缄默不言。 看着盛微宁懒散喝粥的模样,程晏池把被子盖到她腿上,忍不住淡声提醒:“别磨蹭,快凉了。” 盛微宁很乖地点点头,想起自己确实肚子饿,又执筷夹菜。 平心而论,两道菜的品相都过分低调,筷子悬在半空显得犹豫。 病还没完全康复,吃错东西拉肚子怎么办? 这副举棋不定的模样落程晏池眼里,他英俊如斯的面容掠过一抹复杂,嗓音仍清凉干净,温度匮乏:“不想吃?” 盛微宁听出程晏池的情绪有起伏,脑子一道灵光乍现,对他适才欲言又止的怪异豁然开朗,她面不改色夹一筷子鸡蛋。 勉强还行,虽然她怀疑里头根本没放味精。 顶着程晏池密不透风的凝视,盛微宁扭扭捏捏拣木耳吃。 木耳刚到口腔,盛微宁整张脸情不自禁皱成一团。 太辣了,而且程晏池是不是盐商? 她慌忙捂着嘴踢开被子,眼前陡然覆盖一片阴影。 程晏池的虎口强势卡住盛微宁下巴,薄唇侵袭,不管不顾地重吻她。 盛微宁被迫抬头,优美的颈线在光影中拉出濒死的破碎感。 程晏池扫荡盛微宁的唇齿,甚至将她准备吐出来的木耳逼着咽下去。 盛微宁喉间一阵窒息,瞳孔骤缩,有气无力踹了脚程晏池。 程晏池纹丝不动,直到木耳完全消失在盛微宁喉咙,他才抽身而退。 “程晏池,你恶不恶心?” 盛微宁一张脸红得发紫,也不晓得害羞亦或气愤哪种更多。 程晏池依旧斯文,姿态清风明月,对自己刚刚的举动丝毫不认为羞耻。 木耳好像是太咸,青辣椒炒的不够火候。 “矫情,你人都是我的,有什么可恶心?” 他扶了扶镜框,倒杯温水递给盛微宁,笑睨她覆盖着水雾清莹无比的瞳珠:“我看你精神头还挺足,本来想找家庭医生,不过现在算了。” 盛微宁秀气地喝口水,转眸瞥向窗外被霓虹映得流光溢彩的积雪。 “雪停了,但路上不方便,我不用家庭医生,出身汗就能好得差不多。” 程晏池闻言深深盯盛微宁一眼,唇角扬起绵长悠远的微弧。 “吃饱了?我把东西送厨房。” 盛微宁反唇相讥:“必须得吃饱,我可不想明天再跑厕所。” “皮痒?”程晏池阴凉着面色抬头,镜片光色寒冽,唇弧锋利:“你如今胆子越来越大,还敢明目张胆嫌弃我。” 盛微宁接收到他别有深意的注视,拉高被子蒙住脑袋重新躺下去。 “好困,我要睡觉了,谢谢你的白粥。” 程晏池眼底流动着况味,凉薄嗤笑:“抓紧时间睡。” 房门被轻轻合拢,埋首被褥的盛微宁拍开被子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 她娇懒翻身,瞅着房门发呆片刻,突然微微一笑,笑容明媚动人。 程晏池也并非那么无所不能。 思绪一转,盛微宁娇媚的笑意又逐渐冰冻住。 白粥很适合病人喝,他养尊处优的身份其实无需自己做饭。 “我这个人从小苦大的。” 久远的自嘲响在耳畔,盛微宁眼底的光彩一层层剥落。 他幼年照顾梁婧宜一定吃了很多苦。 为亲人吃苦受罪不算什么,都值得的,最绝望的莫过于失去亲人。 程晏池当时丧母的崩溃,她大致感同身受,毕竟她有盛悦。 现实的沟壑赤裸裸摆在眼前,那股萦绕心扉的甜蜜霎时荡然无存。 晕沉的感觉卷土重来,盛微宁迷迷糊糊睡着。 依稀听到开门声以及哗啦啦的水声,她也没在意。 过了不知多久,女人被男人抱到怀里安置。 温凉嘴唇绵密烙印耳廓,她怕痒,嘤咛一声,瑟缩着往对方胸膛挤。 程晏池低沉的嗓音灌输耳膜:“别睡,马上零点,起来看烟花。” 盛微宁不情不愿,程晏池耐心哄她,尔后用自己的唇缓慢描摹她眼睛。 似雪花轻盈纯洁的亲吻,细碎流连过双眼,表露那人罕见的温柔。 盛微宁受不住,终于慵倦地撩起眼睫,像雨后清灵的梨花绽放他眸中。 她容貌美艳灵动,然而最令他难忘的,却是这双妩媚勾魂的柳叶眼。 每每对视,程晏池的心神都无法自抑被震荡。 “烟花秀比利兹那场还漂亮。” 他信手拿过遥控器,落地窗的视野随即变得更开阔。 盛微宁枕着程晏池手臂侧首,惊喜地笑了笑:“亿万富翁就是不一样。” “你最爱钱,也幸亏我最不缺钱。” 程晏池线条锐利的下颚抵在她颈窝,语调含着戏谑。 话音刚落,漆黑夜空陡然升腾五颜六色的烟花。 “你没钱,我也会喜欢你的。” 272:同类 女人绵软的声线融进烟花爆裂的巨响,莫名渲染出声势浩大的郑重感。 盛微宁一直以来便是这样的性格。 直白,潇洒,通透,爱憎分明,素来不屑于掩饰自己的野心。 她对程晏池的企图会明明白白说出来,哪怕他们横亘家仇。 程晏池的前胸贴合盛微宁后背,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依偎,宛若共生。 玻璃窗很大很明透,看似遥远的烟花仿佛触手可及。 他凝视那些五光十色的线条,感觉它们同样迸发在自己心底,淡淡的喜悦盘旋,随即渗透灼烫温度溃散,每根神经跳动着不同以往的频率。 “英俊,有权有钱,床笫体贴你。”程晏池似笑非笑:“你曾经这么说。” 盛微宁眨眨眼,学着他慢条斯理的语气装傻充愣:“几时?” 她作势思索,不等程晏池回答就认真解释:“世上的一见钟情都是冲着皮囊去的,我们……不一样,当然了,我确实看脸,你不也是吗?” 盛微宁就不信,如果她相貌跟身材皆平平无奇,程晏池还能睡得下去。 程晏池沉默,抱着香软的躯体,记忆突然回到程建雄的八十寿宴。 那晚鸡犬不宁,他们却在客房私会。 时隔三年,他竟连彼时月光照射窗台的浓淡变化都记忆犹新。 后来经常梦到那一夜,她的窈窕剪影刻画脑海最深处,无可磨灭。 程晏池轻柔把盛微宁放平,分开手肘撑枕头两侧,居高临下审视她。 窗外火树银花漫天,一朵朵竞相媲美,绚烂光芒盖过月华。 两人深邃的眸光交缠,气息不太稳,自动屏蔽了喧嚣。 “是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程晏池清寒如星的眸子辉映着盛微宁,像万缕情丝交织而成的网密不透风包裹她,窒息中又使她情不自禁沉沦。 鬼使神差,盛微宁心跳如雷,扭过脸,不敢相接他浓稠的眼神。 “我见到你成年后第一眼的时候……” 程晏池顿了顿,顺着她白嫩耳根轻轻啄吻至嘴角,喑哑的嗓音蔓延:“无数次,我总觉得你是为我而生,正如你所言,我们是同类。” 盛微宁潋滟水眸迷离一瞬,脑子里充斥男人动情的声音,以致理智被瓦解得四分五裂,娇气嘀咕:“程先生你变了,就会花言巧语。” 程晏池带着暧昧的恶意捏住她腰窝,低哑地笑,性感的要命。 盛微宁轻哼,抬头咬了咬他鼻子。 冷不丁听见床头柜抽屉被翻的动静,她言不由衷:“我重感冒。” “有我舍己为人,你很快就会好。” 程晏池的薄唇压她眉心,语声迷醉着哄:“今天除夕,花好月圆的日子。” 盛微宁无言以对,程晏池越来越不要脸了。 一年一度堪比流星雨的烟花秀持续近两个小时。 不时有色彩斑斓的硕大烟花在深远夜幕尽情盛放,花瓣妖娆多姿。 这场稍纵即逝的美丽,象征着人们新年的美好祈愿,年年都有。 可对卧室内的两人而言,却是一生里最永恒的记忆之一。 当黑夜彻底归于寂静,程晏池抱盛微宁进浴室。 盛微宁很累,温热的水流抚触肌肤,宽厚手掌抹了精油替她按摩腰部,她颤了颤睫毛,情绪陡然汹涌得厉害,忽道:“你在青浦见过我?” 低迷的询问被热水洗涤得一尘不染,轻得犹如寂夜呓语钻进耳朵。 程晏池闻言停手,看向脸孔素净的女人,面上掠过极其复杂的波动。 柔和的灯光流泻盛微宁肩膀,她锁骨窝耀眼的钻芒折射到程晏池眼底,脑中浮光掠影,胸腔那团积淀怨恨的邪火忽而泛滥忽而覆灭。 半晌,程晏池漠然启唇:“办公室见过,那会儿夏天,你用水球砸了我。” 水声再次淅沥响起,盛微宁感受着腰侧有别于水温的热度,不再多言。 难怪她不记得程晏池,四岁前,她常去赵雪竹办公室玩。 虽然自己顽皮了些,带给程晏池的不一定全是糟糕的心情。 至少,她肯定甜甜地叫过他小哥哥。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总共见过两次。 程晏池隐瞒了第二次的街头相遇。 初识,他们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再遇,已深仇无解。 * 同样置身欢度除夕的eur。 伦敦的盛微宁和程晏池今朝有酒今朝醉抓紧时间风花雪月。 奥国的顾雅筠却毫无兴致,彻夜难眠。 此刻,她位于当地最奢华的酒店,站顶层就能俯瞰到半座城市的景色。 顾雅筠一袭高雅的礼裙亭亭玉立窗边,秀眸微微垂着,薄光幽深。 雄伟的博物馆整夜开放,拱桥横卧冰湖,冰面倒影着桥面闪烁的金灯,周遭霓虹交错飘雪悠悠荡荡,不胜枚举的游客举着烟花棒穿梭而过。 高处不胜寒。 即便是这么漂亮的风景,因为少了那个自己在意的人亦显得孤清。 往昔过年节,程晏池会陪她来这间房欣赏夜景。 而眼下,程晏池又陪着谁过除夕? 顾雅筠攥着酒柱的玉指紧了紧。 思绪一转,倏然飘回到顾老夫人去世的那段时日。 顾文勋沾花惹草的恶习,她幼时便晓得,从小非常讨厌这一点。 因此没什么女人能轻易近身的程晏池让她安全感十足。 她确实不需要危机感,不必她表态,程晏池就斩钉截铁拒绝那些投怀送抱的异性,她的心思精力能无所保留倾注音乐生涯。 直至盛微宁的出现…… 所幸,程晏池最终还是坚决了断。 顾雅筠窃喜自己与程晏池可以重新开始。 没成想,程晏池回到伦敦变得比以前更忙,对她忽视得更严重。 顾雅筠既为至亲离世伤怀,又因程晏池的疏离忐忑不安。 再三犹豫,她故意选雨夜找去程晏池在伦敦的家。 趁他接电话的空隙,鼓足勇气穿着撩人的睡裙躺他床上…… 一幕幕往事不堪回首,顾雅筠怨恨地闭眼。 白彤推门而入,顾雅筠站姿僵硬,冷怒的表情扑进眼帘。 她无声叹气,自然明白顾雅筠怨愤什么。 “既然打算过几天去伦敦,就别再胡思乱想。” 白彤至今都没听顾雅筠坦白照片的事。 顾雅筠茫然看向白彤:“妈咪,真的行吗?” “你又对自己没信心了。” 白彤讳莫如深笑笑:“除非希望梁家树倒猢狲散,否则晏池必须娶你。” 273:制衡 顾雅筠眯眸,眉骨浮动着兴味:“妈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以前被父母保护得好,顾雅筠从不懂这些尔虞我诈的事,可她毕竟是在这样错综复杂的环境中成长,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眸光急剧变幻,她沉吟一会儿,敏锐地听出白彤的暗示非比寻常。 “难道是梁舅舅有什么把柄被爹地捏着?” 白彤笑而不语,款步走到沙发落座,顾雅筠见状忙给她倒杯香槟。 看着顾雅筠如今从容不迫的模样,白彤很骄傲,涂着绿色指甲油的手指抚过自己鬓角,可有可无调整了下祖母绿胸针的位置。 “梁家的祖上是国内某支亲王嫡系,两百年前,最先定居伦敦,后来到梁修凯父亲这代才往意国逐渐迁转势力。大家族根系繁茂,即便人丁兴旺难免心思参差不齐,麻烦自然而然就接踵而至。因为内斗得厉害,梁家差点凋敝,多亏梁修凯铤而走险改变生意门道,又一意孤行分了家。” 顾家也是百年基业,可论家学渊源,却稍逊色于梁家。 梁顾一直有缔结两姓之好的约定,但不一定非得履行,而且这都什么年代了。 梁修凯不顾程晏池意愿始终坚持完成婚事,当然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梁修凯剑走偏锋,官军都能说得上话,可惜世上从来没有万无一失的事,你爹地不仅救过梁修凯,同样掌握了他不小的把柄,他们有交情不假,更多的是互相制衡,大家你知我知,蹦跶一条船上的蚂蚱。” 白彤眼瞅着发愣的顾雅筠,失笑,疼爱地摸摸她脸:“傻丫头,他们这些在那个乱世叱咤风云的人物,多的是你意想不到的花花肠子,哪儿有所谓的八拜之交,都是利益共享罢了。” “尽管我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把柄,不过寻思应该牵连甚广,可有一点你用不着担心,梁修凯忌惮你爹地不假,对你的疼爱也是发自真心的。” 顾雅筠消化完白彤的话,些许震惊溃散在胸腔,顿时喜忧参半。 “妈咪,晏池知道这个秘密吗?” “估计不知道,但多少能察觉到的,豪门这种大染缸,有几个能洁身自好。” 白彤晃了晃笛形杯,盯着顾雅筠半晌,忽然笑笑:“梁修凯很信八字,你出生那天,梁修凯不仅死里逃生,开的分公司也顺利挂牌上市,他一直笃信你是他贵人,所以你嫁给晏池,他觉得家门能更加显赫。” 顾雅筠错愕地瞪大眼睛,没想到梁修凯对自己的疼爱还有这样的缘故。 转念,她又不免生出担忧。 如果程晏池真不愿接受她,肯定得图穷匕见。 到那个时候,纵使如愿以偿举办婚礼,程晏池恐怕也会怨怼她。 “稍安勿躁,还没到必须手段强硬的那一步。” 白彤似看穿顾雅筠的担忧,停顿片刻,安抚道:“以前顾氏能和梁氏分庭抗礼,我们用不着心急,可此一时彼一时,得赶紧落实你们的婚事才能高枕无忧,不过别抱心理负担,你这次去伦敦,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你们青梅竹马的情分明摆着,他再恼你总不至于对你如何。” 白彤打量顾雅筠不辨喜怒的脸色,终于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你要懂得示弱,别太端着,没几个男人喜欢高傲的女人,尤其是床笫。” 她高傲? 或许以前是有点。 明明想和程晏池亲近偏偏难以抛却矜持。 可她如今连自荐枕席那么屈辱的行为都做了,仍旧无法动摇程晏池。 顾雅筠心乱如麻,苦涩一笑,本来想告诉白彤盛微宁又与程晏池好上了,但白彤最近也琐事缠身,不能处处替她出谋划策。 而且,执意做程晏池妻子的人是她。 区区盛微宁都搞不定,余生的日子怎么过? 顾雅筠收敛思绪,已经决定早点到程晏池身边去。 “雅筠,明天大年初二,你随我去t国的寺庙参拜吧,懒得应付你爹地。” 顾雅筠的乐团初七排演,她笑着应承:“行,我顺便陪妈咪玩玩。” 此时的她没预料到,天大的惊喜正在t国等着她。 她对付盛微宁的杀手锏被老天爷送到了眼前。 * 盛微宁的体温忽高忽低,感冒拖到初一晚上才差不多痊愈。 翌日,程晏池醒来的时候,身畔空无一人,床垫的凹陷恢复如故。 他还没睁眼就本能地朝旁边伸手,摸空那一瞬,身体陡然犹如失重。 霎那间,不甚明晰的恐慌,从心底最深处仿佛泉眼泊泊冒出来。 直到程晏池空茫的脑海逐渐找回自己的理智,那股焦躁被不露痕迹平息。 被子里萦绕着不太浓烈的熟悉香气,清雅袭人,溢满鼻腔徐徐浸透肺腑。 光嗅到这弥留不散的柔香,就足够令男人心痒难耐,火燎一般的牵挂。 阳光暖暖地倾洒进卧室,笼住程晏池赤着的上半身。 他坐起来,下意识看眼磨砂玻璃门,门面没映射那道窈窕倩影,女式睡袍挂衣架上。 视线偏转,折叠熨帖过的衣裤整整齐齐码放床凳,连领带都搭配好了。 程晏池温淡的眼神凝定西裤笔直的裤线,眉宇掠过一抹春风化雪的暖色:“我还真是找了个田螺姑娘。” 洗漱换完衣服,程晏池缓步走近落地窗,后花园不见盛微宁踪影。 他慢条斯理戴好腕表,准备下楼找盛微宁,目光不经意瞥向床边放着的垃圾桶,脚步刹住,俊美五官倏然不由自主蔓延一层薄薄恍惚。 盛微宁陪珍妮玩闹的画面在这本该平常的早晨,像把长着倒刺的软钩子缠绕神思,百般逗弄着他未明哪个时间节点骤然萌生的不该有的妄念。 室内光线明亮,程晏池的瞳孔如同被灼伤,不适地眯起,眼底凌厉异常。 天空高悬暖融融的太阳,他僵立着不动,反而脊背寒凉,毛孔沁渗冷汗。 肉眼可见的阴郁攀爬到程晏池斯文的脸庞,衬得他温然气息若万年岑寂的冰潭,魔魅危险,散发出蚀骨的冷冽投射镜片。 勾起的唇生硬压平,他目不斜视离开卧室,门扉震颤出波动空气的闷响。 程晏池在餐厅见到盛微宁,她侧身,正与佣人用流利的英文交谈。 不知说了什么,明眸弯起弧度,笑脸恍若采集世间百种温柔。 274:许愿 程晏池默不作声斜倚着楼梯扶手,挺拔身影被日光修剪得俊逸清隽。 他单手垂落,棕黑瞳孔流转寂寂光泽,沉静地看着莞尔一笑的盛微宁,睫毛在眼睑形成阴影,心底潮起潮落。 冬阳总捎带微微寒冷的温度,笼罩着言笑晏晏的女人,无数耀眼的金点活泼跳跃她柔顺的黑发,含笑的面庞以及熠熠生辉的眸。 她的身上似乎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温暖的光,像盛夏迎面的凉风,也像午夜绽放的蔷薇花,更像旅人迷途时遇到的清泉。 如此美好又纯粹。 程晏池不确定自己是否滤镜严重。 总之无论是三年前心狠手辣的盛微宁抑或是眼前柔婉多情的盛微宁,都能让他的目光为她长久停驻,周遭熙熙攘攘,貌似视野中只能容下她。 虽然这种心态是预兆着他越来越无可自拔的危险信号。 可程晏池抗拒的同时也在试图接受。 不得不接受。 盛微宁略略挑起眼帘,纤长的羽睫犹如蝶翼,唇红齿白。 她看到了程晏池,眸中碎光跳跃。 四目相对,花定一瞬。 她忽然就很兴奋,朝程晏池招手。 程晏池淡淡地看盛微宁一眼,抬步走向她。 直到这时,程晏池才发现盛微宁包了很多饺子,佣人端着上桌了。 盘子内的水饺白胖可爱,饺子皮厚薄适中。 调的佐料也是镜海口味的海鲜酱。 “你起那么早,就是来包饺子的?” “程先生饱暖思淫欲,懈怠了,我平常一般六点起床呀。” 娇懒的嗔怪宛若羽毛刷过程晏池胸口,蔓延柔软的温热。 盛微宁脸颊瓷白无瑕,眉眼飘笑,仿佛蓄着碧波万顷的双眸潋滟生姿。 “我除夕发烧,你照顾我连年夜饭都没吃,我答应给你包饺子也没兑现,这就找机会补上,快尝尝我的手艺,包了将近两百个哦。” 程晏池皱眉,瞥眼盛微宁气色,眉间折痕宛然:“包这么多做什么?” 盛微宁恰好在抽筷子,她倾身,青丝顺着弧线优美的肩膀落到前胸。 程晏池极其自如的帮她将散发撩到身后,顺手揉了一把她乌黑的头顶。 盛微宁心安理得享受程晏池的照顾,白里透红的脸蛋铺开灿烂笑意。 “应欢喜欢吃各种饺子,我给她送一点,盛悦更不能忘,另外,我们过节普天同庆,厨房还留两个佣人,我请她们吃,而且我自己也爱吃。” 程晏池突然愣住,盯着盛微宁,寡淡的神情涌现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他也不晓得为什么,面对这样善解人意的她,胸窝又是柔软又是酸涩。 盛微宁一直都深谙照顾人,包括能不动声色体贴别人的心情迎合对方。 或许是从前寄人篱下养成的习惯。 或许是这三年生活得太如意,性格也发生相应的改变,她的言谈举止时常表露对生活的热爱与善意,并非性情大变,只能解释,安逸的日子暂时敛去她骨血里的阴狠。 然而对于程晏池来说,她焕然一新的面貌如此迷人,充满该死的魅力。 “你只顾着管应欢,你妹妹还有不相干的人,我呢?” 程晏池故意冷着脸,深邃的双眼落定盛微宁:“你是不是搞错顺序了?” 盛微宁娇美的面庞写满玩味,戏谑地挑眉:“我该用陈年老醋做调酱。” “程先生隔三差五喜怒无常,古里古怪,比古代的皇帝还难伺候。” 她歪头,犹如黑宝石的瞳仁流转着璀璨珠光,清澈明朗如泰晤士河。 餐厅有佣人出入,程晏池视若无睹抱住盛微宁,低哑调笑席卷她耳廓:“什么调味料都不如你带劲,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不要,昨晚还没亲够吗?你再不节制,我成香肠嘴了。” 盛微宁连忙避开男人滚烫的唇息,说话同样直白。 她两手搭程晏池肩头推着他走到椅子边坐下:“待会儿有你吃的。” 等佣人将罗氏虾、牡丹腰丝送上桌,程晏池眼波微动,慵懒后靠椅背,眼角风流蕴藉,笑睨着腰丝:“你在迂回暗示我?” 盛微宁妩媚地眨眨眼:“别对号入座,还不是因为你爱吃这道菜?” 她左手执筷,右手用瓷勺舀了胖乎乎的饺子蘸酱送到程晏池薄唇边。 “新年快乐,来,吃个饺子,看你能吃到什么,千万别咽下去。”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触及她眉梢眼角多情的风韵,心脏仿佛被缠住了。 除夕早过了,即便没过,其实也只是兴致缺缺的一天。 梁婧宜去世以后,他似乎就再没那种家的感觉。 可现在…… 这座偌大而华丽的庄园莫名生出家的温馨。 理智日夜都在她绵骨的温柔乡中溃散。 当初以为自己能控制住的。 程晏池默然垂眼,浓密眼睫遮掩眸底溢满淡墨的异色,就着盛微宁的手吃饺子,面色如常,纵使心里早惊涛骇浪。 盛微宁瞅着他优雅的咀嚼幅度,饶有兴趣:“有东西?” 程晏池不语,漠漠扫眼目露期待的盛微宁,忽而扯纸巾捂住嘴。 盛微宁见状笑意更深,凑近看,是枚打孔的许愿币。 “这是国外,所以我放的不止红枣花生之类的,放心,全消毒了。” 盛微宁拾起许愿币,就地取材冲洗,尔后用腕上绕的红绳穿好。 程晏池始终一言不发,目光不厌其烦地流连过她。 盛微宁对他的注目不以为意,手指翻飞编了枚同心结,将许愿币丢给程晏池:“今年刚巧是你本命年,收着吧,就算不戴也能辟邪。” 说完,盛微宁自己开始吃饭,不再多看程晏池。 耀眼银光一晃而逝,程晏池敛眸,不假思索接住,握在手心灼烫一片。 脑子里骤然晕眩,他紧紧拢起手指,浑身血液忽冷忽热,神经疼得似冰锤来回敲击凿打,低垂的眉目阴鸷翻滚,放桌面下的手青筋毕露。 她大概出于父母罪孽的缘故,想对他尽可能好一些。 可偏偏,就是这种好,令他猛然惊觉自己真的无法放手了。 ——他爱她。 吃过饭,盛微宁要去探望盛悦再跑一趟祁宅。 程晏池坐露台抽烟,神情恍惚,只吩咐司机送盛微宁。 目送盛微宁的清影消失,他烦躁地捏了捏眉骨。 手机忽响,他没注意电显随意接起。 爽脆的女声传来:“嗨,盖文。” 275:宠溺 盛悦经过医院的复查,病情确实稳定得不错。 盛微宁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不强求盛悦能恢复行走能力,只要双手的肌肉功能不再退化萎缩就行,否则一辈子真毁了。 “悦悦没事就好,你们初几回利兹?我看看她。” “初五。” 盛微宁捧着红茶,看一眼精神恹恹的应欢:“你怎么回事?” 她环顾富丽堂皇的别墅,忍不住蹙眉:“阿晋呢?” 自从她们上次在利兹见面,盛微宁便没见过阿晋。 阿晋暗恋应欢,保护她将近十年,不可能疏忽职守。 “阿晋和祁寒舟的保镖起冲突,身受重伤,躺医院里还没下地。” 应欢无精打采抱着玩偶,苍白脸颊被光线抚触,透明得如同一碰即碎的泡沫:“是我的错,我授意阿晋查祁寒舟外头的女人,被发现了。” 盛微宁微微一愣,忽然不晓得怎么评价应欢。 既然决定离婚,为什么还要介意祁寒舟彩旗飘飘的事? 这不等同自己找虐? 应欢身为她的至交闺蜜,优点一箩筐,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看重爱情了。 “终究不甘心,想挖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令他忘乎所以……” 应欢当然明白盛微宁的所思所想,嘴角浮现苦笑:“我能有你一半洒脱,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地步,我应有尽有,唯独婚姻太不顺心。” “我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就算是块冰,也该捂热了。” 同样的,慷慨如应欢,亦在经年累月的伤害中,开始变得麻木。 曾几何时,应欢提到祁寒舟,眼里光芒闪烁,会哭会笑,爱恨不能。 如今却能用很平淡的语气,漠然陈述自己心心念念求来的婚姻。 盛微宁抿唇,觉得心脏酸涩,握紧应欢冰凉的手:“他同意离婚了吗?” “没呢,你也晓得家族联姻非同小可,而且我们都四年多了。” 应欢坐起来,冷然勾唇,语调夹杂绵寒无尽的嘲讽:“我曾经想嫁给他,他百般不情愿,如今我愿意离婚,他又推三阻四,自己还养情人。” 盛微宁一声不吭,她昔日以为祁寒舟对应欢有情的。 “你们谈过吗?婚姻里的问题就像癌细胞,拖着不解决,最后会变成绝症。” 应欢失神一会儿,洒满阳光的面庞清冷凉薄,嗤道:“整天不着家。” “也不对,偶尔会回来睡我,他见程晏池的次数可能比见我还多。” 应欢眉骨间掠过尖锐情绪,看向忧心忡忡的盛微宁,语声漠然:“我没哪里不舒服,只是吃药而已,我不愿意怀孕,吃了好几次。” 盛微宁愠怒蹙眉:“祁寒舟太过分了。” 她不常对应欢疾言厉色,眼下却格外凌厉:“你给我少吃药,以后还要不要生孩子?为了一个男人这么糟蹋自己,值得吗?” “他不爱惜你的身体,你可以拒绝他,难道你连瘸子都打不过?到时你千疮百孔,他却抱着新欢逍遥快活,你傻不傻啊?” “无所谓,反正要离婚了。” 应欢沉眸,木然地笑笑:“我以前想方设法给他生孩子,是希望能延续婚姻,如今我不在乎了,索性图痛快,谢谢你心疼我。” 看着盛微宁被怒火烧得明亮的眼睛,应欢鼻子一酸,红着眼圈抱住她:“我知道我不争气让你失望了,对不起,除了我家人,你对我最好。” 盛微宁摸摸应欢的卷发:“阿晋也对你很好。” 应欢神情陡然滞了滞,满不在意地说:“他是我保镖,必须对我好。” 盛微宁睫毛簌簌,立刻听出应欢的深意。 她从容岔开话题:“你不舒服,我在这儿陪你。” “大过年的,我们出去逛逛吧?你难得来伦敦。” 应欢重新直起身,振作精神拍自己面颊:“副作用差不多过去了,我们女人就得买买买才能调整心情!” * 盛微宁拿着程晏池给的黑金卡还没用过,应欢也有张刷不爆的卡。 两人专门攻略高奢的品牌店,一路扫货畅通无阻。 并非第一次来伦敦,可这次盛微宁逛得最畅快。 应欢的气色果然比上午好多了,整体感觉也没那么颓。 “去哈洛德买点护肤品,我过两天拍封面,肤色都暗淡了。” 盛微宁转眸瞥了眼帮她们拎着购物袋的保镖,忍俊不禁:“听你的。” “爱你啦。”话音刚落,应欢娇躯倏然一僵,猛摇晃盛微宁手臂:“瞧!” 盛微宁循着应欢愕然又愤怒的视线抬眸。 骑士桥对面的米其林餐厅。 程晏池被一行人簇拥着自玻璃门出来,身边比芭比娃娃还精致的混血美女格外显眼。 美女仰头望向他,目光蕴藏千篇一律的着迷。 东西混搭的一众脸孔中,程晏池最引人瞩目,尤其是身上冷峻疏淡又温文尔雅的气质,特别容易招惹各年龄段的女性。 盛微宁面色淡漠看了两秒,突然非常渴望哪天程晏池能毁容。 应欢笔直盯向男人,眼瞅着他绅士的替碧姬打开车门,嫌弃地撇嘴:“他的冒牌前女友碧姬,怎么又在一起?” 按盛微宁所言,程晏池跟碧姬逢场作戏是有目的的。 既然一刀两断了,何必再牵扯? 应欢突发奇想:“难道打算继续用障眼法?” “估计找赞助吧。”盛微宁淡声:“听说碧姬要来拍戏。” 一道幽邃的眸光轻轻掠过盛微宁,她微微侧首,恰好与程晏池面对面。 程晏池单手扶车门,迎光的双眸深沉莫测,就那么隔着人海凝视她。 盛微宁傲娇挑眉,樱色唇角漾起弧度,温美素净的容色纤尘不染。 她凉笑,挽应欢胳膊踩着高跟鞋走远。 程晏池的唇弧扯了扯,随即也弯身坐进商务车。 碧姬来伦敦的确是为拍戏,眼角瞥见程晏池嘴边叼了根烟。 她妖娆展颜,揿下自己的打火机准备帮他点火。 程晏池英俊的眉眼无甚波动,抬手拒绝,语气风平浪静:“抱歉。” 碧姬顿了顿,不尴尬,坦然收起打火机。 “盖文,刚刚那个超级性感的黑发女孩儿是谁?” 程晏池自己点了火,手机正好再次收到一条高额消费短信。 整整一天,这样的提醒上达几十次。 他低笑,思忖片刻,清俊眉宇泛起浸润阳光中的暖意:“是骄傲的公主,也是磨人的小妖精。” 276:热烈 当晚将近九点,程晏池吃过饭开车回庄园。 一进门,偌大的华丽客厅没见到那个蹬鼻子上脸的作精,缺乏烟火气。 以前程晏池还没这般深的感触,他一直住着装潢奢华又不失简洁格调的大房子,家中出入最多的便是佣人。 可如今,看着佣人小心翼翼放轻脚步显得房子格外空荡死寂的情形,程晏池心里说不出的抵触。 盛微宁只留这儿住了几天而已,他好像住的是两处截然相反的地方。 他慢条斯理摘领带,手静寂垂落身侧,问来接大衣的佣人:“她呢?” “盛小姐在三楼影音室。” “吃过了吗?” “盛小姐吃的奶酪蛋糕。” 程晏池看一眼壁钟,淡淡道:“去做点她爱吃的培根卷。” 盛微宁忙着用宽屏打王者荣耀,一边游戏一边和队友聊天,聚精会神,甚至连程晏池推门的动静都没听见。 她私下不玩优雅那一套,以往喜欢盘腿。 今晚不同,没骨头似的躺沙发,长发裹住单薄肩头,嘴里咬着西瓜味的棒棒糖若有若无噘着,浓密的漆睫不时划过轻盈虚影。 程晏池看着她,目光扫过她玲珑身段,清漠的轮廓逐渐被灯光柔化。 “盛微宁。” 淡静男声忽然飘浮满室氤氲的暖气,像清冽的冰化散。 盛微宁分神斜眼门口,懒懒“嗯”了一声。 简洁到可怜的回答,然后,盛微宁的注意力又全部奉献给游戏。 程晏池等了五秒钟左右,眯眸,抬步走到沙发旁。 盛微宁穿着黑色打底裤的长腿靠扶手,上身是米白的堆堆领连衣裙。 程晏池捞起她双腿,自己顺势坐她身旁:“腿疼?” 盛微宁踩着高跟鞋走大半天路,肯定磨损了脚踝。 她的两条腿被程晏池放自己大腿上。 “昂。” 盛微宁眼眸不离屏幕,仍言简意赅,两只手噼里啪啦按键盘。 以前在程家处处谨言慎行,她没时间玩游戏。 来利兹重获自由后,她经常跟同学约着打游戏。 程晏池端量她,冷峻的脸庞悄无声息蔓延寒霜,眸底掠过深深浅浅的墨光,突然抽掉她的手机,抢走了那根棒棒糖,不容置喙倾身凑过去。 阴影覆盖掉眼前光线,浓郁的男性气息强势缠绕味觉与嗅觉,一点点霸道侵蚀灵魂,程晏池揽着盛微宁后脑勺热烈亲吻。 游戏音响紧张刺激,两人的氛围却骤然旖旎无比。 吻得太深,太重,连肺部的空气都被那张欲感强烈的薄唇吞噬。 到最后,迷迷糊糊的盛微宁居然坐到了程晏池大腿。 “故意无视我,是因为你吃醋?” 他啃她白嫩泛红的耳珠,沙哑的嗓音混合炽热辗转脸庞:“她找我投资电影,晚上和制片人一起吃了饭。” 盛微宁偏头,慵懒地搂着他脖子,毛茸茸的发顶蹭啊蹭。 他说话的时候,带西瓜味的唇息喷洒嘴角,镜片虽然反着朦胧的光,酝酿笑意的瞳眸却近在咫尺,睫毛根根分明,毫无距离感。 “一丁点,”她把玩自己发梢,迷离的水眸犹如春波滢滢,语声散漫而娇媚:“不过我的格局没那么小,只会吃醋的女人,是干不了大事的。” 程晏池低低的磁性笑声溢出喉骨,胸腔的震荡清晰透骨到盛微宁心房。 “哦,你有什么雄心壮志?” 盛微宁倨傲抬头,乌黑澄澈的双眼宛若凝聚了漫天星辰,坚定且璀璨,耀眼得令程晏池毕生难忘。 她菱唇吐露的每个字裹挟着坚韧,一笔一划都异常清晰地深刻他记忆。 “有朝一日,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名字。” 程晏池目不转睛盯着盛微宁,想起她的理想是成为翻译官。 这些年她的动向,他查得一清二楚。 盛微宁……确实是他所接触过的最有毅力并且百折不挠的女人。 y国具备世界一流的翻译院校,很多高等人才皆出自此处。 以她的成绩,只要勤学不辍始终坚守初心,实现理想指日可待。 回国以后,她的未来鲜花着锦,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大概很快会拥有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名副其实的人生赢家。 程晏池忽略内心如同针扎的刺痛,薄唇勾起轻挑弧度,依然笑得玩世不恭:“我还以为你的梦想是当挥霍无度的败家女或者品牌导购。” 就这一天,盛微宁买东西的花销放伦敦,能买一套不大不小的公寓。 盛微宁扒拉程晏池敞开的衣领,锁骨线条细致流畅,她烙印的齿痕呈秀气的月牙形,指腹摸了摸,理直气壮挺直腰:“你给我,就是我的。” 闻言,程晏池幽深如海的眸光不着痕迹凝滞霎那,眼神沁出些许飘忽,整个人的气场陡然颓唐几分,随即杳杳无踪恢复常态。 “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雪,我们初五回利兹,晚上出去散散步。” “稍后佣人送宵夜过来,你吃完,我们再出门。” 他素来喜欢自己拿主意,就算盛微宁不同意,他也能一意孤行。 盛微宁睨着给她不轻不重揉腿的程晏池,心念一动,腔调婉转道:“碧姬真人比电视里养眼多了,怪不得能做超模,我都觉得羡慕。” “真稀奇,你羡慕什么?” 程晏池换条腿给她揉,模样认真得像在完成了不起的世纪工程,眉目未抬,灯光流转他半边俊美侧颜,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 “无需自卑,她眼睛不如你漂亮,三围不如你完美,嘴巴不如你甜,更不如你这么会来事,也就高你一些,这不挺正常?人家毕竟是超模。” 盛微宁愣了愣,压抑雀跃不敢置信地审视着程晏池:“你几乎不对女人品头论足的,为了献殷勤,随意贬低你前女友,太不人性了。” 程晏池转眸迎着盛微宁亮晶晶的瞳孔,温热手掌缓慢上移,魔力一般激起阵阵暧昧的颤栗,薄笑:“前两条是碧姬对你的评价,是真是假,你自己分辨吧,碧姬是谦逊型人格,至于后面的……” 盛微宁揶揄的脸色瞬时僵硬,抄起抱枕砸到程晏池身上:“你真损!” 程晏池低笑着挥开抱枕,不顾盛微宁反抗强行亲了她下巴一口。 嬉闹间,一只四方形的精美礼品盒从盛微宁身后掉到地毯。 程晏池视线偏转,不等盛微宁有所动作便拿了起来。 277:月亮 眼见程晏池理所当然拿起礼品盒,被他压倒的盛微宁有那么一瞬间其实想夺回来,可手伸一半又晾在半空中。 她撩了撩长发,感觉自己真要抢也太矫情,不像她内敛淡定的作风。 本就是专门买来送程晏池,没什么好遮掩。 程晏池余光斜斜一掠,扫到盛微宁绯红如玉的脸颊,顿时心如明镜。 这种男人的东西自然是买给他用。 脑子极速转了一圈,白天收到的短信好像没万宝龙专柜的消费。 而且没花英镑,拿自己钱买的? 真大方。 他不自觉多看了侧身而坐的盛微宁两眼,薄唇扬起微末弧度。 盒盖缓慢地揭开,简洁沉稳、精致优雅的纯黑矩形板扣皮带赫然入目。 盛微宁已经整理好情绪,若无其事看向程晏池:“皮带花了四千多,喜欢吗?” 程晏池一身都是奢华名牌,盛微宁思来想去,只能选万宝龙的牌子。 价格老贵了,搁在国内,等于她做一次半商务翻译的报酬。 她最开始看见它就很满意,程晏池气度内蕴,从不爱浮夸的衣饰,可万宝龙这款低调不失奢华又不张扬的皮带,却笃定非常适合他。 程晏池垂眸盯着皮带,半晌默不作声。 他不缺异性给他送礼物,诸如此类的贴身物品一般婉拒。 但是盛微宁…… 盛微宁支着脑袋,凝眸观察他变幻无常的表情,很快做好决定。 如果程晏池爽快表示拒绝,她再二度包装挂网卖出去,好歹能挽损。 “你在幻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程晏池锐利的眸光突然笼罩盛微宁,比解剖刀还凌寒。 盛微宁拍拍裙摆,眉目如画,干脆起身走到程晏池身前去拿礼品盒:“你半天不理我,肯定是不喜欢,不如还给我好了。” “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程晏池立刻举高手,剑眉微微一挑,在婆娑光影中敛目轻笑,幽深眸底聚拢潋滟不可方物的流光,明亮地辉映着盛微宁。 “只是第一次碰到送礼物还报价的笨蛋而已,算你乖巧懂事,眼光也勉强过关,我没白养你,明天早上帮我换。” 盛微宁倏然怔住,对上程晏池含笑的眼眸莫名失语。 犹如整片夜空璀璨的星星都偷跑到他眼中,他脸庞的每根线条舒展着光。 很惊艳,她从未见程晏池如此笑过。 他给她的感觉大多是阴郁,冷峻的,唯独此刻,居然透着干净的少年气。 “今天真是历史性的日子,你这么……” 程晏池顿住话语,似乎真是挺开心,甚至刮了刮盛微宁鼻子。 “守财奴舍得大出血,我也不能亏待你,走吧,吃完宵夜带你玩玩。” 盛微宁望向男人极其自如地裹着自己的手,眼里悠悠晃碎了一晕月亮。 “啊,程先生是要和我约会吗?” “你这么理解也行,你来伦敦我还没带你正式出去过,免得你自卑。” 盛微宁不由恍惚,他们这样公然去城区出双入对,很显眼。 梁家早晚都会知道,虽然她曾经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我有什么好自卑?” 程晏池勾唇笑了笑,尾音逐渐消弭于笑声:“很像金丝雀,不是吗?” “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 盛微宁被他牵着缓步离开影音室,中途顺便进了趟卧室放礼品盒。 “那你是喜欢皮带?” 盛微宁像小尾巴亦步亦趋跟着男人,似乎特别执拗这答案,清透的瞳孔光彩夺目:“你认为我眼光勉强,我倒觉得很不错,下午跑到专柜,导购把它拿出来,我一下子就想起你了。” 程晏池扣住盛微宁的手,另一手闲散插进裤袋,唇畔兴味浮现:“人长得好看,无论怎样穿戴都自成一格。” 盛微宁惊了惊,好笑地斜睨着程晏池:“尽管是事实,但也要学会谦虚,不然脸皮也太厚了一些。” “既然是事实,说出来也只是强调。” 程晏池把盛微宁带到餐桌,俊逸侧脸被灯影勾勒得立体深邃,适逢佣人捧托盘准备上楼,他叫住她,自己端了培根卷送到盛微宁手边。 “脸皮厚也是跟你学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快吃。” “看来你果然越来越像我。” 盛微宁随意用筷子捡了个培根卷:“你要不要?” 闻言,程晏池轻松写意的神色蓦然凝滞,思绪还停留她的前半句,压着胸口沸腾的异样摇了摇头。 * 程晏池让保镖开车库的另一辆商务车。 伦敦是座奢美且包罗丰富文化底蕴的国际大都市。 盛微宁之前来伦敦,没什么闲情逸致欣赏夜景,就担心哪天走街上碰见程晏池,今晚不一样,她放松地趴车窗,眼底的亮光仿佛流萤闪烁。 “全球顶级夜城市,的确名不虚传。” 她看着窗外梦幻得格外不真实的霓虹世界,盛世繁华,美得引人入胜。 程晏池的目光却始终抚触她的侧影,时而专注时而涣散,复杂至极。 “怎么不来个感叹词‘哇’?” 盛微宁百忙之中瞥向程晏池,闪耀的虹影衬得双眸迷滢如溪:“白痴死了。” 程晏池的心好像也被那汪溪流静悄悄洗涤,将盛微宁的头拨到自己肩膀:“加不加都白痴,不过万幸脸蛋出众,能互补了。” 盛微宁懒得搭腔,靠着他温暖躯体观赏外头彩照似的美景。 明年今日,或者再不久,此番无忧无虑的时光将彻底成为过去式。 白月光,实至名归。 从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塔桥落地再走上一段,两人到了泰晤士河。 因为是过年,国外游客都来这里夜游,游船宛若树叶漂浮在虹光交错的河面。 盛微宁静立河岸,一语不发,看得津津有味。 程晏池想起她并非初次现身伦敦,如今这情态,貌似初来乍到一样。 沉默一会儿,他凝视盛微宁,轻声问:“你想去坐吗?” “过过眼瘾就得了。” 盛微宁看了看人流如织的码头,摇头:“而且太挤,空气不好。” “要么,咱们去坐那个?”她拉拉程晏池衣袖,兴味盎然地指着上面。 无需抬眸,光看河水中蓝盈盈的倒影,程晏池就晓得是什么。 伦敦眼,又名千禧之轮,每年吸引各国无数游人到此打卡。 盛微宁兴致勃勃朝河面微扬下巴:“挺像蓝眼睛的。” 程晏池示意保镖去买票。 278:凌驾 置身443英尺的高空,盛微宁如临九重宫阙,兴奋得厉害。 随着摩天轮缓慢旋转,黛蓝天幕镶嵌的星星仿佛跃动在人的身上,云朵被风牵动簇拥皎洁月亮,幽幽的蓝光笼罩着座舱,奇幻得不可思议。 她毫不恐高,欣赏着绚烂缤纷的灯火流离,脸庞酝酿甜美笑容。 “伦敦眼曾经是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想来坐。” 身旁的程晏池垂眸,漫不经意打量盛微宁,很闲散的姿态,眸中的温情映着舱外的夜色与蓝光透过镜片投射到她笑意烂漫的脸。 他突然发现,盛微宁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又偶尔随遇而安的人。 “你现在如愿以偿了?” 盛微宁收回视线落程晏池的俊脸,抿抿唇,慷慨地亲他嘴角一口。 程晏池笑笑,直接搂了她的腰锁入怀里,再转身,两个人以背后抱的姿势俯瞰伴随视野越来越开阔从而露出大半个伦敦轮廓的夜景。 其他人自由走动着拍照,他们看到极其匹配的东方璧人正絮絮耳语,情不自禁被情侣甜蜜的气氛感染,也拍下了两人的照片。 高度不断攀升,能逐渐远眺风格独特的塔桥、古老的大本钟、化作耀眼灯带蜿蜒的泰晤士河与历史悠久的西敏寺。 更惊喜的是,今夜又有大型烟花秀。 伦敦眼宛若庞然的冰蓝光环竖立南畔,满月造型被五光十色的烟花覆盖,流转变幻出美轮美奂的色彩,绽放令人目不暇接的独特风光。 “你在想什么?” 快到顶端的时候,磁性嗓音交融温热呼吸倾覆而下。 盛微宁的手指轻轻按着钢化玻璃,眼波荡漾春水:“埃菲尔铁塔。” 座舱微微止息,机械运转的声音忽地大两分。 与此同时,程晏池左臂环住盛微宁纤腰,右手绕过前面扶正她脸颊,不容抗拒的亲吻密密麻麻侵袭,自眉心连绵至鼻翼,唇息炙烤着她的肌肤。 盛微宁嘤咛一声,手指蜷紧,睫毛簌簌翕动,整个人容纳进程晏池滚烫坚实的胸膛,错觉自己犹如被喷发的火山包围。 这个后拥的姿势接吻真不算舒服,可男人太霸道,根本不准她逃脱。 渐渐的,盛微宁不由自主沉浸其中,开始主动回应他热烈的吻。 身边的情侣也默契地拥吻,女孩似乎缺乏安全感,男孩温声哄着她。 盛微宁一点都不害怕,轻笑,全心全意投入。 如斯浪漫的夜晚,身处伦敦最美的城市中心,驻足几百英尺的高空,能跟自己喜欢的男人大胆热吻,她激情澎湃,充斥胸腔的感受只有刺激。 万籁俱寂,闪亮星辉交织溶溶月色环绕交颈的他们,光影缭乱,座舱宛若幽深神秘的蓝色海洋,各自的身心恣意畅游。 他们凌驾于世界,亦忘却了世界。 * 坐完半小时摩天轮,程晏池陪盛微宁去当地夜市。 浓郁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四周闹腾腾的,一辆出租车疾驶而过,程晏池眼疾手快将她往自己身侧拉几步。 盛微宁戴着白色的毛线帽,穿黑呢大衣,见状挽住了程晏池的胳膊。 她脚下的高跟靴不低,程晏池只能迁就她的步速,走得不疾不徐。 “国内有‘深夜食堂’,没想到伦敦的夜市广场也大受欢迎,利兹入夜以后不太安全,我很少晚上出门。” 她一路唠唠叨叨,说了自己许多在利兹的见闻,男人也耐心倾听。 程晏池低头看着勾自己手臂的五根纤纤玉指:“我的小黄莺可爱又风骚,是不能晚上随便溜出去,被坏人抓跑怎么办?” 盛微宁眨巴眼睛,不满地嘟了下嘴巴,配合她灵动清媚的五官,卷翘的羽睫,这萌萌的小表情多一分矫作,少一分呆讷,娇憨明艳。 “我是天鹅,天鹅晚上迁徙通过星星辨别方向,难怪今天你星光灿烂。” 程晏池被她犹胜棉花糖的声音缠着耳骨,骨头酥软,一时心潮起伏,忍不住逗她:“天鹅爱吃蚯蚓,我回去让佣人挖盆活的给你,别谢我。” 盛微宁脸色扭曲,顿时被恶心到了,挑起眼尾偷觑容色俊雅的程晏池,眼珠敛光,猝不及防作势张牙舞爪伸到他眼前:“天鹅更爱吃美男。” 程晏池立刻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微微俯首,望进她顾盼神飞的双眼。 彼此瞳孔清晰倒影着对方熟悉至骨的脸,气氛陡然迷之尴尬又暧昧。 程晏池的喉结滚了滚,情绪激烈直窜脑海,平淡语调带着霸气的狠戾:“你再闹就回去陪老子睡觉,我看你精力挺充沛。” 盛微宁目光飘忽,讪讪移开视线,虚浮着笑颜挣开程晏池,越过他朝一边走,嘀咕道:“以前做攻略,这里有鱼露翅吃,哪儿?” “走错方向了。”程晏池狭眸,凉薄的嗤笑弥散风中:“卖鱼露翅的不在这家。” “那下次有机会再吃吧。” 盛微宁压着帽檐不看程晏池,从容不迫转身踱到另一侧:“我喝朗姆酒。” 程晏池载满难解情愫的眼眸淡淡地追随女人婀娜身姿。 半晌,轻浅一笑。 覆盖薄笑的疏冷面容暖玉生烟。 身后两保镖面面相觑,被强制塞了一嘴的狗粮。 恰此时,程晏池的手机响。 他漠漠瞥眼来电显示,是顾雅筠。 抬头锁定让他灵魂激烫的身影,程晏池眸底的流光星火忽明忽暗,顺手把手机丢给保镖,抬步追上盛微宁:“先替我保管。” 盛微宁端着炸鱿鱼跟河粉慢悠悠步出门店时,程晏池长身玉立门口。 路灯斜斜拉长他挺拔的剪影,光调晕黄笼罩,周围人山人海,他散发出遗世独立的卓然,与喧哗的环境格格不入。 程晏池指缝夹着烟,余光捕捉到盛微宁的靴尖,随意将打火机递给她。 盛微宁此时双手不得空,程晏池面露嫌弃,接了她的河粉。 仍然是都彭,好像换了一只,并非盛微宁拿过的,因为得定时换油管。 清越的滑轮声响起,女人细白指腹被摇曳的火焰衬得能发光。 程晏池凑近,慢条斯理掀眸。 盛微宁眼帘微垂,媚眼冶艳,瞳珠凝聚耀目的火星。 记忆蓦然就回到那一年的车厢,她在霓虹错落中为他点烟。 烟雾随风飘散,模糊的声音倏然拂耳。 “盛微宁,你有多喜欢我?” 279:风浪 又一辆鸣笛的出租车经过他们身侧,流光溢彩的霓虹交汇成浩瀚灯海。 盛微宁沉默不语。 她抬头凝望程晏池,他也默不作声低头看着她。 男人身后是广袤无垠的夜空,透明镜片反射干净的光,犹如寂静的夜色全浓缩到黑曜石般的瞳孔,沁出夜的凉意,又沉淀着夜的深邃。 那些蠢蠢欲动的浓稠情感,纵使隔着虚无缥缈的烟雾,依旧一目了然。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以前听同学说过的一句话:如果身高差距太大,真爱你的人,从不舍得你们接吻的时候让你踮脚,那样太累了。 他们在镜海的时候,好像程晏池就没怎么让她踮脚过。 他也会低下头迁就她,但更多的,是攥着她耻骨把她抵到支撑物或者单手捞起她的腰上提。 她的高度总是要比他高出一眉心的距离。 虽然不排除他体力相较普通男人更强健,可长此以往,也很累。 九十多斤的重量在血海深仇面前,不值一提。 脑子里无数画面走马观花而过,最终定格他单膝跪地,亲手帮她穿水晶鞋的情形。 盛微宁不露痕迹收紧打火机。 汽笛声逐渐远去,余音袅袅,沸满的心缓缓冷却。 她咬口鱿鱼,茫然启唇:“你刚才问我什么?” 程晏池深深凝定盛微宁,他的姿势与方才无异,像维持了很久的时间,火星猖狂着吞噬烟蒂,他一口都没抽过。 妖娆的雾气肆无忌惮纠缠着风,他们的视线突然模糊到看不清彼此。 “没什么。” 程晏池的俊脸被轻薄白雾笼罩,衬衣领口始终没系上,性感又颓废。 盛微宁神色自若,把打火机还给他,重新接过河粉,扬了扬吃到一半的炸鱿鱼:“意国口味的,你要吃吗?” 他没看她,深眸扫向星火璀璨的远方,声音透着清寒:“你的礼貌呢?” “没丢,”盛微宁如梦初醒,换一串没吃的递过去:“夜市零点就关门了。” 程晏池依旧无动于衷,转眸盯着盛微宁,唇线平直,若有所思,眸色极其暗沉,显得被浮光掠影氤氲的眉眼格外阴翳。 他忽地掐起盛微宁娇嫩的下巴,毫不避讳嗅了嗅她溢散芒果味的嘴角,音色含糊:“真喝了朗姆酒?” 朗姆酒是水果酒,度数不太高,可盛微宁被程晏池这么浪荡撩拨,心惊胆战往后退了两厘米,脸颊缓慢蒸腾冬夜凉气:“我刚说过的。” 程晏池低笑,气场强势来袭,拨开她举着小吃的手,唇瓣印她嘴唇辗转难分,凉净手指摩挲她滚烫面颊:“鱿鱼就算了,朗姆酒倒挺不错。” 不远处,微型相机咔嚓一响,被不绝于耳的人声淹没。 * 回到庄园已是下半夜,程晏池抱着熟睡的盛微宁缓步走进卧室。 脱了毛线帽跟大衣、高跟靴,程晏池又捞起她腿塞到被子里。 做完这一切,程晏池把链条包放到床尾,侧身坐床沿无声注视女人。 她的头发天生内卷,小时候就很明显,比起专门的烫发更自然。 他拂过丝丝缕缕落在她面颊的发丝,露出那张被长发掩映的娇美脸庞,眼眸定定,似乎依然浸润着摩天轮的光线,忽明忽暗,激烈的情绪未明。 过分安静的氛围中,只剩盛微宁匀停的呼吸声萦绕。 温馨的匀光倾泻满室,程晏池冷冷抿唇,短发下的眉目漠离又岑寂。 思绪不受控制倒流到夜市门口那短促的半分钟里。 想问她,究竟有多喜欢他? 纯粹的喜欢,还是比喜欢更深入一点的爱…… 如果爱他,有没有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理不清彼时的心情多矛盾,期待的,忐忑的,畏惧的。 这段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令他历久弥新,就如同明知自己随时会被惊涛骇浪席卷,仍耐不住对远岸风景的向往,孤注一掷跳上独木舟。 摧枯拉朽的风暴中心,随便一个浪头便能将他击溃得四分五裂。 萌生过退缩的,可听见盛微宁反问自己,巨大的失望宛若木刺扎入心底。 原来,无需等待惊天动地的风浪,她言简意赅的几个字便能兴风作浪。 程晏池捏了捏眉骨,默然起身,余光淡淡划过她的包。 伦敦眼会抓怕情侣的照片,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盛微宁笑赞他们接吻的情景非常唯美,撺掇他出双倍的钱买下来。 拿到照片后,她不假思索独吞了,未曾问他要不要,他也没主动开口。 修长手指拉开拉链夹出照片。 薄润的灯影微聚,满世界华灯闪烁,不及他怀里那个女子低眉淡笑的万千风情。 真的要眼睁睁任由她离开,再去嫁给别的男人? 你甘心吗? 程晏池。 他的指腹缓缓流连过她纤巧轮廓,眉宇紧皱,眼神冷而沉,胸腔骤然燃烧起一团滔天大火,不清楚要毁灭什么,却很明晰自己不愿意失去什么。 就在昨天早上,他甚至妄想过,她那么温柔,怀他的孩子又是怎样的。 程晏池唇尾掠过嘲讽,明知这想法多荒唐且不该,此刻却有些拘不住。 房门被轻轻敲响。 程晏池克制沸腾的情绪,瞥了眼嘟囔着翻身的盛微宁,把照片回归原位。 * “程先生,这是狗仔昨晚偷拍的,我们截下了。” 保镖恭敬送上一摞照片。 程晏池静立幽暗静谧的走廊,青白烟雾笼罩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夹烟的手不疾不徐抽叠那几十张照片。 画质很高清,从塔桥开始,直至他们一起坐车回庄园。 偷拍者太专业的缘故,镜头焦距处理得比较完美,甚至接吻的抓拍故意用了滤镜,冷眼瞧着分外诱人,男女的神情特别欲。 闲适的动作忽地顿住,程晏池被薄雾熏得微微眯起的眼尾倏地漾开细碎纹路,勾着唇,使相对森冷阴暗的角落变得温暖熹微起来。 ——那是他们在夜市门口斗嘴的情形,没太亲昵的举动,女人依偎男人身边,眉梢眼角泛起绵柔笑意,偷看他的模样鲜活灵动,很有感觉。 程晏池喉结耸动,抽出那张照片放到最后。 犹豫片刻,他又选了张热吻的特写,可没立刻有所作为,身影凝固原地,周身气息阴郁得连空气里漂浮的颗粒都结了冰霜。 良久,他哑声开口:“公布恋情,再去查邹险峰的下落。” 280:一障 重新回到静谧可闻的卧室,程晏池下意识瞥向安眠的盛微宁。 她面向门口侧躺着,睡颜乖巧恬静,堆堆领滑落到手边。 程晏池失神片刻,微微调暗枫叶造型的壁灯,抬步朝她走过去。 也不知道这人是真的睡着还是装的。 程晏池讳莫如深地盯了一会儿,终于确定盛微宁并非装模作样。 他依然坐床沿,如沉万顷深海的双眸跃动着火烧云降临末世的光芒,迟疑两秒,粗粝指腹缓缓将盛微宁唇边的碎发勾到耳后。 盛微宁梦中似有感应,呓语着靠拢那只手的方向汲取温度,孩子气十足。 程晏池兴味挑眉,没再动,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然后弧度又逐渐消散。 当下的他们仿佛活在一个精美的玻璃罩内。 虽然能暂时隔绝外界的狂风骤雨,虽然每天都能细数流年岁月静好,可终归是虚幻的。 玻璃是世上漂亮又脆弱的东西。 一旦摔碎,所有的谎言无所遁形。 曾经历过的美好建起的海市蜃楼终将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程晏池脸色寒漠地收回手,替她掖好掀开的被子,径自去阳台抽烟。 凌晨两点而已,路灯连成一行橘黄的波浪线,夜幕拢着苍穹直上云霄。 他好像做了一件需要付出更大代价弥补漏洞的错事,蠢事。 正如他一开始就不该把她强行留在自己的身边。 太低估自己对她的执念了。 无论有心或无意,她对他越好,给他感情的回应越多,他的贪恋就越无法遏制,未来便必定得付出加倍的精力与时间遗忘。 欲望是理智的天敌,从不会因为短暂满足而平息,只会无限度的膨胀。 现在把人送走还来得及。 念头闪过脑海的时候,他竟然自动屏蔽了。 作为梁婧宜的儿子,他绝不可能顾忌盛微宁掩盖盛志豪夫妻的罪孽。 可必须确定幸存知情人,邹险峰如今的去向。 婆娑烟雾飘荡隆冬的寒风中,冷漠缭绕程晏池周身,渲染苍凉的嘲讽。 他就那么静静地倚靠着阳台门发呆,直至寒霜凝结薄薄的雾凇铺满屋顶。 * 盛微宁这一觉睡得瓷实,毕竟昨晚特别开心。 迷迷糊糊间,感觉身旁的位置倏然凹陷,温暖的气息充盈着鼻腔。 她没睁眼,蹭蹭枕头,本能的像小动物一样朝热源依偎。 健硕的手臂穿过她腋下轻抚,尔后,从腰窝缓慢地游走至蝴蝶骨摩挲。 她霎时被火苗惊醒,紧跟着,密不透风的亲吻宛若剪不断的水流缠上来,不肯给她丝毫思考尤其是挣扎的机会。 勉力撩起眼睫,程晏池放大的俊脸咫尺之遥,眼睛在暗夜中灼亮似星火。 盛微宁的心尖莫名跳了跳,踹他一脚,不满地抱怨:“你还让不让我睡觉?” 她尚未完全清醒,睡眼惺忪的样子迷离天真,撩人而不自知。 程晏池刚替她换了睡袍才去洗澡,只是她瞌睡太熟没察觉。 男人混合湿气和热气的呼吸持续流连她耳廓:“我拆你床了?” “那你倒是起开,烦死人……大过年的,我就没睡过安稳觉。” 盛微宁秀美的眉宇间尽是不耐,带着怨念去推程晏池。 程晏池直接轻轻握着她手扣住,顺势桎梏枕头边:“我睡得不太安稳。” 一语双关,半真半假的试探。 盛微宁恍惚的眸光立时清明几分,脱口而出:“因为你缺一劳永逸的法子。” 还真掉陷阱了,可见这段日子她确实身在曹营心在汉。 “比如,把你彻彻底底甩了?” 程晏池意味不明嗤笑,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房里没开灯,光线被暗沉涂抹,隐约能听见外头沙沙响声,又下雪了。 卧室蔓延怪异的气旋,安静到平生萧索。 两个人的目光透过黑暗交错,紧紧勾丝彼此,犹如互不相让的食肉动物。 盛微宁不由得咬唇,终是抵御不住程晏池居高临下的压力,默默撇过脸。 程晏池扳回女人下颌,迫使她迎视着自己深晦至极的眼神,语调喑哑,漫不经心啄吻那双散发幽淡寒意的眸子,逐字陈述:“没这打算,死心吧。” 尽管声音沙哑,音量也不高,表达的潜台词反而一清二楚。 他甚至都没补充“暂时”这个前提! 盛微宁呼吸陡然一窒,纤密的睫毛颤了颤,有些摸不清程晏池的想法。 脑子里其实明白他说的大概是什么意思,可结论令她毛骨悚然。 他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盛微宁心脏痉挛,几乎不敢直视程晏池,瞳眸骤缩:“你冷静点……” 她冰冷克制的余音全被来势汹汹的吻所融化。 “你倒够冷静,没心没肺自私自利,但老子好像就喜欢你这样,真邪门了。” 失神间,一场狂暴又火热的飓风席卷周身,伴随程晏池阴沉欲滴溢出喉骨的嘲讽将云端的盛微宁烧得神经末梢变成灰烬,连灵魂都打上他的标记。 “既然没回头路可走,那就一条道走到黑。” 此去经年,这句近乎残酷的宣告镂刻肌骨,变成她跨不过的魔障。 * 盛微宁是被雷声吵醒的,她后半夜浑浑噩噩,感官麻木而敏感。 无论她如何闹,程晏池对她从头至尾释放着超乎寻常的耐性。 洗澡的时候也任由她发脾气,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 他们是两束张狂肆虐于危险边缘的炽焰,但凡靠近便会将对方灼伤得体无完肤。 本该各自远离,最终,他反噬了她。 盛微宁无精打采瞅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觉得用衣冠禽兽形容他都属赞美。 程晏池扫眼恹恹的盛微宁,神情寡淡,迈开长腿走到窗边检查卡锁是否关好,声线清漠干净,宛若破晓风雪消融的凉水。 “这两天下大雪,你就别出去了,我会早点回来陪你的。” 盛微宁散漫垂下眼皮,冷哼着翻个身,懒得搭理他。 程晏池眸波微动,进趟衣帽间又缓步踱回床边。 眼见盛微宁继续躺尸,他似笑非笑,强行把她自被子内挖出来。 盛微宁还穿着他的衬衣,没好气挣开:“有完没完?” “完不了。” 程晏池言简意赅,把礼盒扔她腿上,语气不容置喙:“起来帮我系皮带。” 盛微宁讥嘲:“自己没手吗?” 程晏池突然倾身:“你如果不照做,我要么亲你,要么睡你。” 281:嫌脏 程晏池的卧室先前从未住过女人,自然没梳妆台之类的家具。 可盛微宁爱美,床头柜有一面女性化的小手镜,远处也立着换衣镜。 程晏池俯身凑近,她偏眸,直直地看向换衣镜,瞬间就倒吸一口凉气。 镜中女子发丝蓬乱,妩媚的眉眼春色袭人,连她自己瞧了都禁不住脸红。 但最重要的,是可以当香肠的嘴唇…… “程晏池!”她羞恼交加,声音还残留沙哑,下意识伸腿去踢男人。 程晏池的大手不慌不忙锁住她脚,生薄茧的指腹把玩粉润脚趾,笑得风流轻挑:“你叫我名字叫了大半晚,这韵律真是朗朗上口,好听。” 盛微宁看到他这副放浪的样子就气不过,手猛然擒住他腕骨,身体腾空,伸出另一条腿攻击他裆部,动作又快又狠。 程晏池眸光倏忽一冷,迅疾制服盛微宁翻了身,包裹笔挺西裤的长腿分开她膝盖,强硬屈顶着,浓郁的男性气息裹挟轻慢朝她耳朵倾吐。 “爪子这么利,性子又泼辣,是嫌自己对我的吸引力还不够深?挺懂我,不过你最好悠着点,少跟我玩那些小聪明,免得哪天真拿笼子把你锁了。” 盛微宁受制,娇躯僵硬,满头青丝凌乱地铺满床单,再与颓艳的红唇和白衬衣交相辉映,刹那勾勒出妖娆的媚惑,使身后的人口干舌燥。 “你少诬赖我,明明就你食言而肥在先,程晏池,你好不要脸!” 她是想等梁家主动找上门,可她根本就没做什么,程晏池简直莫名其妙。 程晏池凝眸打量女人几眼,想到昨晚一幕幕温馨的情形,柔光依稀溢出瞳眸,放轻束缚的力道,重新揽住她腰抱怀里:“别磨蹭,我要上班。” 他注视她面无表情的冷艳面孔,深邃目光闪了闪,眸底藏着复杂况味,偏生腔调慵懒:“假如你再不听话,我就如你所愿对你不要脸了。” 盛微宁针锋相对,声线略冷硬:“你还是如我别的愿比较好。” “这么说,你希望我对你不要脸的愿只是其一?” 程晏池低声一笑,薄长的眼尾漾开纹路,作势要把盛微宁放倒。 盛微宁清冷的脸色微微泛红,抵住男人坚硬胸膛:“你打住。” 她垂眸盯着桎梏自己充满力量的手臂,理智逐渐回笼,抑郁地推开正缠绵亲吻她耳珠的程晏池,默然跪床上给他系皮带,白嫩手指很灵活。 程晏池长身玉立,视线流连过盛微宁,若有若无的喜悦绽放内心深处。 两人最近才同居,她却时常给他种小妻子的感觉。 突然不想带她回利兹,盛微宁考虑盛悦,肯定不同意再同床共枕。 盛微宁不知程晏池此刻所思,扣好板扣后,嘴角逐渐噙起隐秘的微弧。 这皮带买得太对了,确实非常合衬程晏池! 程晏池闲适地瞥一眼穿衣镜,定睛两秒,起初轮廓水波不兴,随后唇角徐徐牵起,握住盛微宁后颈拉近自己面前,咬了下她嘴角:“谢谢。” * 盛微宁补觉到中午才起床,佣人已经把床单换过,她睡得还算舒服。 刚打算吩咐佣人送午餐到影音室,应欢就给她打电话。 “阿宁,你看ins没?程晏池承认你是他女朋友,联实官网也发布了。” 盛微宁的眼光骤然一跳,眸中重影飞逝,立刻用平板上网。 不到十秒钟,果然看见自己与程晏池夜市拥吻的照片被爆料出来。 照片的画质相当高清,因为是俊男美女,哪怕身处闹哄哄的夜市都显得十分般配出尘,完美地镶嵌斑斓夜色又超脱了世俗的烟火气。 评论区一大片热烈的讨论,夸赞女方盘正条顺,遗憾男方名草有主。 兴许有联实公关出动,网络秩序维护得蛮好,也没难听话攻击她。 虽然公布恋情,却并非过分张扬的高调,用词中规中矩,完全迥异于先前同碧姬的大肆宣扬。 相反,恰恰是这种不花里胡哨的方式,才算程晏池的风格。 昨天还有人拍到碧姬随同程晏池离开餐厅,网民都纷纷猜测他们旧情复燃,结果程晏池今天就公布自己有女朋友,可谓一举两得。 盛微宁呆坐着,清凉双眼聚焦屏幕,眸色泠泠,眉骨浮现细微的折痕。 应欢的声音还在她耳畔继续:“你们不可能一直偷偷摸摸,总有被逮到的一天,问题是,梁顾两家也会知情吧?他舅舅那么喜欢顾雅筠,会不会派人来找你谈判?” “程晏池是准备为你放弃仇恨?该不会七月不让你回国吧?” 不确定的探询仿佛尖锐的利箭淬冰刺穿盛微宁耳膜,她忍着血液鼓噪所带来的眩晕,撑住额头,涩然启唇:“他依然非常憎恨我父母。” “至于我能不能回国,”盛微宁飘忽地笑:“我估计他不允许。” 盛微宁终于明白程晏池早上那番敲打是何意。 程晏池猜到她那天更弦易辙承认他们关系的动机。 与其被动,不如先发制人。 他将梁家直接给她的压力抢先一步分化。 “阿宁,你们绝不能在一起,千万别一时感动就头脑发热。” 应欢是盛微宁无话不谈的闺蜜,唯独各自很少插手对方的私人空间,然而这次情况很特殊。 盛微宁是程晏池杀母仇人的女儿,哪里那么容易释怀? 应欢甚至阴暗地揣度,说不定他们对立的身份更令他感到刺激。 男人心,海底针。 “冲动是魔鬼,你思虑不周把自己身心都全部交付了,万一将来他后悔怎么办?” 盛微宁静静抬眸,瞥着窗外的皓然大雪,清美的脸庞被雪光映得苍白,脸上温度溃散,压着胸腔沸腾的情绪淡声:“从始至终我都很清醒,他做不到真正放下恨意,我也无法问心无愧接受他的感情。” 风花雪月、生养之恩本来就不在同一座天平,何来比较可言? 盛微宁偶尔不太喜欢自己根植骨血总是权衡利弊的习性。 但如今,她为此深感庆幸。 倘若她的心理防线不坚定,意志再薄弱些,大概的确会选择飞蛾扑火,最后等来自取灭亡的结局。 联实总裁的新恋情引起网友热议,当事人却没受到丝毫舆论影响。 刚结束完会议,程晏池就接到梁修凯的电话。 “你也不嫌脏?” 282:刻薄 有别于飘雪的伦敦,今天的苏黎世阳光明媚。 周继业做完微创手术就回到诵山居修养。 他跟梁修凯名为主仆,其实比亲兄弟也不差什么。 正准备把训好的鹦鹉送给梁修凯,忽然听见他在书房狠拍桌子的声音,伴随着火冒三丈的怒骂:“女人越挑越回去,那兔崽子到底搞什么鬼?” 自从程晏池拒绝顾家婚约以后,梁修凯经常这么称呼他。 周继业狐疑皱眉,快步走进书房,看到保镖肃然站门口,梁修凯则满面怒色,书桌被他拍得震天响。 “好大的火气,怎么回事?你身体不好,别气坏了!” “我看程晏池翅膀硬了,现在巴不得气死老子!” 梁修凯挥手让保镖出去,气愤得不愿再多置一词,只是要周继业侧首。 周继业搁下鸟笼,顺着梁修凯示意的方向回眸,顿时愣住:“挺漂亮,这女人谁?” 垂挂的电子屏上,一对东方璧人在伦敦街头拥吻的热辣场面映入眼帘。 情景甫一入眼,饶是周继业大把年纪都觉得老脸一红。 倒并非拍得多不健康,只是他们暧昧胶着的氛围太浓,所以容易令人浮想联翩,格外能带动人的欲念。 他还从没见过程晏池这么放浪风流的一面。 梁修凯抬眼打量那个被程晏池以占有姿势禁锢胸前的女人,冷眸翻滚着阴云,法令纹撑开脸上的沟壑,随手将桌边的文件袋扔给周继业。 周继业一目十行看完,眼皮倏然绷了绷:“程昱川的未婚妻盛微宁?” 言罢,他彻底理解梁修凯的心情了。 本来梁修凯对程晏池三番两次推脱娶顾雅筠就很不满,兼之他选了碧姬做女朋友,不满的程度暴涨好几倍,舅甥关系受到冲击,至于而今…… 梁修凯把妹妹梁婧宜的死怪到程家头上,对程家人厌恶至极。 程晏池倒好,找盛微宁做第四任女朋友…… 盛微宁不仅是程家养女,还曾是程昱川的未婚妻。 程昱川又是程晏池同父异母的弟弟。 周继业在脑子里梳理一番他们乱七八糟的关系,不太明白程晏池的心态。 确实如此,挑女人的眼光越来越退步了。 商界骄子的地位无人能及,为何选女朋友的能力这么差劲? “那边的新闻一爆,我就找人查了盛微宁。从目前搜集的资料来看,一个家道中落爱慕虚荣的拜金女而已,恒远破产,程家在镜海销声匿迹,她却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据我所知,她把自己手上的股份以高价卖给晏池,还做过晏池的翻译,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周继业听懂了梁修凯的话外音。 盛微宁再厉害,但程晏池也不可能随便任由女人摆布,只能说明他们在镜海或许就有瓜葛。 梁修凯拿着烟斗坐回圈椅,吞云吐雾过后,重新望向屏幕,盯着盛微宁沉思一会儿,严厉的眸掠过刀刃般锋锐的凌厉:“我记得她,晏池当初被韩闵挑衅,为她上过赌桌,还花言巧语骗我不想殃及无辜。” 周继业大吃一惊,蒙特卡洛的赌桌没几个能安然无恙脱身。 他再次翻阅盛微宁的资料,诧异:“这姑娘眼下就在利兹读研,翻译专业。” “晏池为风电项目跑利兹去了。”周继业实在不信天底下有如此巧合的事:“他们是偶遇,还是这些年藕断丝连?” “不清楚,我吩咐人去查盛微宁更详细的资料,需要点时间。” “照理,应该是偶遇再加上旧情复燃,晏池先前对碧姬的热乎劲也不假。” 梁修凯习惯性把玩铁球,眉宇间的威慑老而弥辣,随手关掉电子屏:“我不管盛微宁有没有三头六臂,总之,她能迷惑得了晏池却瞒不过我,光凭她做过程昱川的未婚妻就不配进梁家大门,不干不净更不自爱。” 周继业回想刚才看见的照片内容,觉得不踏实,面上仍笑着宽慰梁修凯:“晏池还不至于被一只诡计多端的小麻雀迷得神魂颠倒,顶多图新鲜,梁家的未来主母哪能是那种出身寒微又不懂检点的女人?” “雅筠……”他话锋倏然一转,担忧道:“要不要督促晏池解释两句?” 梁修凯一言不发,烟雾逐渐模糊了眼底深沉莫测的光,转铁球的手忽而收紧,沉吟道:“我自然要打电话教训兔崽子,盛微宁就留给雅筠解决。雅筠估计已经在去伦敦的飞机上,她未来是梁家主母,该学一些手段,还得处理掉试图破坏他们婚姻的女人,把盛微宁丢给她练手。” 周继业深以为然:“雅筠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性情比较温顺单纯,是该让她独立化解些难关,不能老护着。” 转念,周继业担心起另一件事:“顾文勋手里抓着对梁家不利的把柄,倘若晏池的绯闻传到他耳中,恐怕又是一桩麻烦。” “等雅筠嫁过来,顾氏就是梁氏的囊中之物,把柄算得了什么。” 梁修凯原本稍微和缓的脸色瞬间沉森:“雅筠那么喜欢晏池,难道胳膊肘还会往外拐?顾氏就是她的嫁妆。不过那孩子我确实非常满意,旺我!” 他豪迈笑了笑,转身去拿话筒准备给程晏池打电话。 周继业放轻脚步退出去。 关门前,他听见老者愠怒的责骂震慑书房空气,语气刻薄:“程昱川的未婚妻你也沾手?就不嫌脏?我花这么大心血栽培你,是要你捡破烂的?” * 窗外大雪纷飞,办公室开了暖气,可此刻的低气压却沉沉压迫心口。 程晏池对梁修凯这通电话毫不意外。 不止是承受犀利的责问,他很清楚自己做出那个决定以后,需要面临多大压力。 盛微宁笃定梁家能让他改变主意,放她走,他会用事实告诉她答案。 手机响了差不多一分钟,他才若无其事接起来。 听到梁修凯对盛微宁的辱骂,程晏池手指搭着额头,漫不经心撩起唇角:“不管她过去是谁,今时今日是我的女人,您别质疑我的眼光,舅舅。” 梁修凯微微一愣,哪怕隔着电磁波,他依然能从程晏池懒淡的话语想象外甥寒峻漠离的表情。 他对长辈一如既往的尊敬,然而也只是吃饭喝水那样寻常的“尊敬”。 “我问你,你对盛微宁是认真的?” 283:不归 “盛微宁那种低贱的身份比碧姬还不如,她配不上你,更配不上梁家!” 雄浑的告诫犹如一把千斤锤子轰然砸向天灵盖,头骨碎裂,耳朵嗡鸣,满脑子盘旋泣血的回音。 程晏池脸色冰冷,不耐地扯松领带,遥遥看了眼窗外洁白的雪花。 “我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雅筠那么好的孩子你不要,偏偏一会儿戏子一会儿破烂。雅筠都说她七年前跟那个男同学是清白的,只是怪你疏忽她而已,你吃醋赌气也该有限度,我明确告诉你,盛微宁进不了梁家,我绝不可能接受她。” 任由梁修凯一声声责备敲击耳廓,程晏池盯着无瑕的雪绒,目光霎那变得恍惚。 雪很大,镜海是不下雪的,他第一次接触到雪是在望城。 身份…… 他爱上的,不仅仅是自己弟弟的前未婚妻,更是杀母仇人之女。 这条不归之路的退路究竟在哪里,他找不到,也没人能给他解疑。 要他就这么放弃,万般不甘心。 低垂的眼睫遮挡住眸底陡然深邃的色调,程晏池懒散地往后靠着椅背,扬起温漠笑声:“舅舅,感情的事,我哪次不认真?” 疏懒腔调滞了滞,他失神片刻,清隽面庞铺着的冰雪越发寒冽,弥散的冷意渐次蔓延瞳孔渗透镜片,态度依旧彬彬有礼,近乎淡漠地简述。 “顾家的婚事我不再表态,雅筠再做回我妹妹也没哪儿不好,他们的养育恩情我不会忘,碧姬也成为过去式,现阶段我就想要盛微宁。” 梁修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听见程晏池略微沙哑凉漠的声线,转瞬又把臭骂他一顿的想法按捺,更不曾提及被顾文勋暗戳戳要挟。 他对梁婧宜有愧,希望程晏池能真心实意投入一段婚姻。 而且梁家需要程晏池继承,如果他知道自己逼婚多少是为一己之私,难免心存芥蒂,毕竟他们的关系原本就是流于表面的亲厚。 “兔崽子,日子久了,你总会明白我的苦心,反正年底你必须娶雅筠,至于盛微宁,我不管你是不是认真的,最好只是玩玩,否则……” 梁修凯意味深长哼了哼,威胁点到即止,忽然挂断电话。 程晏池随意丢开手机,昂藏的身躯斜倚转椅转了半圈,洁净的玻璃窗近乎透明,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神色压抑,瞳眸显得阴翳沉郁。 北风凛冽,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落满整座城市,短暂掩盖罪恶与血腥。 他疲惫地阖眸,唇边一抹凉薄浮现。 希望春天能晚点再来。 * 晚七点,程晏池回到庄园。 盛微宁一反常态没躲进影音室打发时间,而是在厨房做晚饭。 厨房只留了个佣人给她打下手,不时响起轻声细语的交谈。 盛微宁穿家常围裙背对程晏池做蔬菜沙拉,头发用发圈松松挽起。 头顶柔和的水晶灯倾洒滢滢灯波,晃荡着盛微宁窈窕的身姿。 程晏池一言不发,清俊身形靠着玻璃隔断,视线跟随盛微宁移动。 瞥见程晏池,佣人准备出声提醒,他却做了噤声的手势。 佣人悄然无声离开。 “艾拉,把洗好的小番茄给我。” 盛微宁没留神后面的动静,径直走到流理台,从刀架挑了把不大的刀。 纤秀脊背蓦然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紧跟着,上方倾泻的光线暗了暗。 盛微宁单薄的眼皮颤了颤,强烈的悸动突如其来,余光扫到男人散发蓝色幽光的精致腕表以及一盘刚洗过的小番茄。 盛微宁接过小番茄:“你下班真早。” 程晏池仍然站她身畔,神态自若,嗤笑:“不说早点回来陪你?” 盛微宁一时没搭腔,又听程晏池道:“今天做什么了?” “去你书房找了些口译的材料,太冷,路不好走,不然我可以陪盛悦。” 程晏池的书房有两间,一间办公专用,一间类似于藏书之类的。 盛微宁当然不会侵犯程晏池的隐私,她去的第二间书房。 书房满满当当都是几乎挨到天花板的书架,书籍清一色的厚订外文。 他是实至名归的天之骄子,有卓越的商业头脑,也有后天的勤奋努力。 程晏池百无聊赖把玩着她后面的围裙系带:“今晚吃什么?” 盛微宁淡淡看了眼程晏池,收敛杂念,拿颗小番茄开始切:“意面。” 程晏池笑得不太正经,颌线流畅的下颌抵着她颈窝:“你难得做西餐。” 存在感特别强烈的人黏糊着自己,还那么不安分,盛微宁恼怒:“走开。” “你能不能去餐厅等着吃现成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还好意思来烦我。” “我觉得,我们是调情。” 程晏池干脆把盛微宁嵌入怀里,性感的薄唇带起战栗肆无忌惮挑拨她敏感的神经:“阳春水哪里比得过暖玉温香?” 盛微宁挣脱不了,哂然斜眼:“程先生真会。” 程晏池笑容更深:“过奖。” 他黑眸幽深,侧头打量盛微宁,她其实是专注度比较高的性格。 只要盛微宁想做的事,无论什么,都会完成得特别好。 哪怕只是一顿普通的晚餐。 温柔美艳的女人洗手作羹汤,这样浮华散尽的画面赏心悦目。 盛微宁弯腰切小番茄,没扎进发圈的碎发软软垂落,调皮扫过脖颈。 程晏池自然而然勾起散发绕到她耳后,目光定格那截纤美修长的鹅颈。 “初四盛悦出院,这两天天气太恶劣,我让保镖送你去接她。” 清淡男声平稳传来,盛微宁被男性气息包围,不自觉出神。 如果忽略某些特定因素,程晏池的确算合格的男朋友甚而是理想配偶。 人前十全十美,人后也不过就是有点表里不一的虚伪。 一分神,锋利的刃口蹭到柔软指腹,微微的痛觉迅速扩散。 盛微宁轻嘶,不由得蹙眉,迎光举起手,指尖被刀划出道浅浅血痕。 “不经夸,刚还想你做事专心。” 程晏池眸光轻轻划过,敛去笑意,自后握住盛微宁的手。 莹润雪肌冒出几滴血珠,极致的白交融妖娆的红,视觉效果很诱人。 盛微宁捕捉到程晏池骤然深沉的眸色,立刻猜到他的歪脑筋。 程晏池喉结的线条若有若无起伏,忽然低头,唇峰轻柔覆盖那处。 湿润的触感猛地像强电窜向了盛微宁脊椎。 284:势均 程晏池并未像盛微宁最初预想的帮她吮血,只是薄唇轻柔吻了吻。 然而也不晓得怎么回事。 那股酥麻的疾电感包住盛微宁的整根脊椎经久不散。 如同程晏池这个人,带给她的后劲特别大。 “别做了吧,我叫艾拉进来。” 程晏池将盛微宁的手送到自动感应笼头下淋洗,顺手从顶柜找了块透明的创口贴给她贴敷,似笑非笑睨她一眼:“刚在想什么?以为我会吸血?” “不要脸,难道我不知道那样不卫生吗?” 盛微宁睫毛翕动,眸底流过璀璨的水色,强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重新回到流理台:“一点皮肉伤,我自己做。” 程晏池抱臂靠着流理台,饶有兴趣看向若无其事调料的盛微宁,淡笑,掠得略高的剑眉压在星映潮汐的眼睛上,亮得格外耀眼而干净。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盛微宁眼皮也懒得抬,兀自切着小番茄,嗓音轻慢:“有名分挺好,以后我去那些专柜能名正言顺狐假虎威了,不过你不准干涉我的学业。” 照片应该是狗仔拍的,怪不得前晚程晏池望着某个方向表情古怪。 后来还故意搞那么热辣异常的吻,典型的授人以柄。 他们在一起好几个月,程晏池如果不乐意,半张照片都发不出去。 程晏池顺手拿了片番茄放嘴里,风流妩媚的眼角漾着笑:“此一时彼一时,你我不需要偷偷摸摸,而且我也没想过掩人耳目,你学校我不会常去的,免得影响你独立女性的完美形象,你可以继续发光发热。” 盛微宁皮笑肉不笑:“那真是谢谢了。” 两个人始终没提到梁家与顾家,对话显得欲盖弥彰又顺理成章。 气氛突然微妙的安静,变得颇为窒闷,像被雨浸湿的油布遮盖头顶。 盛微宁老被程晏池这么放肆盯着,胸口有点郁卒,忍不住控诉:“你能出去吗?你什么都不会做,杵在这里和我抢光线、抢空气?” 她侧头,温山软水的眉眼因为愠怒生动灵气,美得笔墨难以描述其风韵。 程晏池漫不经心欣赏盛微宁的一举一动,静静站了两秒,用纸巾不疾不徐擦手,尔后修长的身躯忽然凑近。 盛微宁想躲,后脑勺被他不由分说扣住,逆光中神情暧昧,清冽的气息缠着她:“我什么都不会做?你喝的白粥哪儿来的?我喂小狗了?” 没等盛微宁接茬,男人眼底蓄着清亮微光,迎视那双清澈瞳珠更进一步,薄唇轻挑地往她耳蜗吹口气,低声耳语一句惹得盛微宁脸红心跳的话。 盛微宁立刻脸蛋发烫,指端不假思索蘸了凉水顺势泼向程晏池。 程晏池懒淡地歪头避过,晶莹的水半空破碎堪堪泅湿肩头的衬衣。 “你再泼一次,我就要你今晚帮我洗衣服。” 盛微宁的侧颜流转着光芒,柳叶眼倏然弯起漂亮的弧度,真的又掬水撩到程晏池身上:“我这也是在给你洗衣服,不用客气。” 程晏池连忙后退两三步,瞥眼半湿的衣袖,深眸危险地眯了眯,冷笑:“过泼水节选错了地方,我晚点告诉你应该在哪儿过更合适。” 盛微宁秒懂程晏池的暗示,直接拿菜铲把人赶走。 * 盛微宁做的意面令程晏池赞不绝口,吃到美食,阴郁的心情也容易明朗。 原先打算抓盛微宁去浴室体验下泼水节的真谛,熟料友方公司临时提出视频会议的要求,程晏池只好让煮熟的鸭子到嘴边又跑了。 盛微宁爱洁,虽然手指破了相,她依然坚持洗头洗澡。 刚打算吹头发,房门被程晏池毫无预警推开。 盛微宁穿着浴袍,可有可无往后扫了那抹挺拔的身影一眼,兀自拾起吹风机,还没打开开关,吹风机就被他拿到手中。 程晏池的脸色似乎不太清朗,估计工作遇到一些麻烦。 他扯过毛巾随意揉两下盛微宁湿漉漉的脑袋,落座沙发扶手。 盛微宁会意,身子一偏,乖觉地睡在他大腿。 吹风机的响声不绝于耳,温度很适中,盛微宁惬意地叹口气。 程晏池骨节分明的手指梳理她蓬松柔软的黑发,偶尔替她按摩头皮。 这种琐碎的小事由他做起来,毫不突兀。 或许对方是盛微宁,也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温和耐心的人。 “你发质不错,以后别染发烫发,我不喜欢。” 隔着轰隆轰隆的机械声,男人清润醇厚的嗓音依旧非常明晰。 理直气壮的语气,还真把她当成私有物了。 盛微宁撇嘴,对他的霸道不予理会,不答反问:“你工作不顺利?” 程晏池不置可否,换了方向继续吹,连她后颈的碎发都没疏忽,柔顺的发丝一缕缕萦绕指缝,显得缱绻至极。 角度的缘故,盛微宁的浴袍随着动作敞开些许,露出心口棕色的小痣。 幽暗匀光斜射小痣,一如当年初见,渲染温柔甜美的感觉。 程晏池面色变幻,情不自禁失神,躁郁的胸腔不知不觉平息。 盛微宁慵懒地闭着眼,仿佛置身春和景明的季节,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程晏池淡漠道:“顾氏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抢生意?” 盛微宁的声音带着倦意,偏眸望他,烟月袅袅的眸子满是迷离。 她不懂商场的事,但能让程晏池心事重重,应该不会太简单。 程晏池的指腹缓缓摩挲过她眼睑,逗留,温热浸透肌肤。 “梁顾很多生意都是互相绑定的,利润翻倍,损失也不能独善其身,顾氏最近好像出了些问题,可梁氏刚和顾氏合资运出一个港口的货。” 盛微宁打量着容色寒峻的程晏池,心念电转,明眸骤然深沉,眉骨涌现凌厉,笑语:“贪心不足蛇吞象,我们程先生貌似对前岳父一家非常不满。”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 程晏池平静如湖泊的目光笼罩盛微宁,失去镜片修饰,立体的轮廓添了份彻骨的冷漠,掐住她下巴,笑容阴柔:“真是朵举世无双的解语花。” 既美味可口又聪慧敏锐。 程晏池其实不缺女人,他真正需要的,是势均力敌的伴侣。 盛微宁妖娆笑笑,头发差不多干了,她主动坐到程晏池腿上。 他关掉吹风机,垂眸吻她,刚碰到嘴角,顾雅筠来了电话。 285:秘密 两个人抵着额头相视而笑,亲热的序曲尚未开始,这通陡然打破静寂的电话着实显得刺耳,再绵骨的气氛都大打折扣。 程晏池脱掉了西装,只穿单薄的衬衣,所以手机放裤袋。 机身恰巧贴着盛微宁的大腿内侧,震动清晰传到神经。 时针指向11,这么晚了,谁会睡不着给程晏池打电话? 似是若有所悟,盛微宁纤丽眉眼酝酿着婉转清灵的狡黠。 她牵起嘴角,瞥一眼程晏池温淡的脸色,挑了挑眉,伸手直接掏出来。 程晏池最近确实挺惯着盛微宁,哪怕明知来电可能是谁也懒得制止她。 盛微宁含笑的视线掠过屏幕,有恃无恐地晃动手机。 ——雅筠。 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程晏池的脸庞波澜不惊,肌肉也没紧绷。 盛微宁盯着程晏池淡漠无痕的神色,撅了撅红唇,指腹悬空按接听键。 程晏池终于眼波微动,捏住她脸颊,往她唇珠狠狠亲了一口:“别闹。” “我就要闹,你当年打高尔夫那天是怎么欺负我的?” 盛微宁轻哼,避开程晏池的唇齿,脸还没来得及侧开就被虎口卡住。 手机锲而不舍地震荡着盛微宁手心,她的双唇却被程晏池衔接。 程晏池微微退开,性感的唇线贴合她唇瓣:“还惦记程昱川?” 他们有次在酒店打高尔夫,缠绵之际,盛微宁接到程昱川电话。 结果程晏池故意揿下了接听键,害得盛微宁炸出一身冷汗。 盛微宁想到程昱川就隔应,眨眨眼,干脆利落否认。 程晏池这才放过盛微宁,拍了拍她的翘臀:“去睡吧,用不着等我。” 盛微宁面露喜色,搂住程晏池脖颈重重吧唧:“算你有良心。” 过年期间,她晚上几乎没睡过超三小时,早趋近精神衰弱。 闻言,程晏池凉漠地笑:“先欠着,养的小猪崽哪能一下子宰了?” 盛微宁身姿一僵,目光如刀,直接冷着脸把手机砸到程晏池怀里。 程晏池不慌不忙接过她抛来的手机,缓步走到阳台外。 深夜飘雪的伦敦美得不可思议,那种空灵圣洁的景象让人沉浸。 程晏池靠着栏杆,随手滑开接听键:“雅筠。” 此时是t国的凌晨五点,顾雅筠整晚没入睡,面容憔悴,极力维持着自己事先演练过无数遍的镇定,哑声道:“晏池,我看到ins的新闻了。” 程晏池看着夜雪描绘的纯粹夜景,语气淡得没有变化:“嗯。” 顾雅筠握紧手机,望着面前几人高的铁树,努力心平气和:“你为什么和盛微宁在一起了?到底怎么一回事?” 阳台门半敞着,寒冷的风盘旋,房间里光线幽暗,窗帘虽然放了下来,然而经由路灯照射的缝隙凝眸细看,仍能依稀可见床上隆起的人形。 就像她自诩的,她是有大格局的女人,争风吃醋不适合她。 所以盛微宁从来毫无危机感。 冷风中宛若携带着她身上的花香,于是连寒意料峭的夜色都变得温柔。 程晏池慢条斯理用脚关好门,收回视线,云淡风轻地陈述:“男女之间如果互相喜欢就会谈恋爱,这是水到渠成的事。” 水到渠成…… 听见程晏池把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跟盛微宁真是莫大的讽刺! 曾经的他们,不也是水到渠成吗? 但盛微宁…… 顾雅筠忍受着内心滔天的怒火与惊痛,以格外古怪的语调质问程晏池:“你爱盛微宁?告诉我,是那种男人对女人单纯的爱?” 一星寒芒在程晏池静水流深的眼眸稍纵即逝,他眉心的折痕若隐若现,眸光不着痕迹闪了闪,用冰冷的沉默来代替回答。 顾雅筠深深呼吸,攥紧拳,温雅的脸颊渐次苍白,唯独眼睛是通红的。 她呆滞移步,转向寺庙连绵起伏的金顶,忆起自己昨天偶然撞破的那个耸人听闻的秘密,满目震骇,久久难以平静心中的惊涛骇浪!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压抑不住内心最原始的冲动,想把一切和盘托出。 但在愤恨即将爆发的电光火石间,她又联想到另一种更恐怖的可能,摧毁了她所有的侥幸! “晏池……” 顾雅筠委屈得无以复加,死死咬唇,指甲仿佛尖刺戳进娇嫩掌心,眼中覆盖着一层浅薄的水雾:“你能不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似乎唯恐程晏池拒绝,她语速飞快,字字渗透撕裂般的痛,鼻音浓重:“你们刚一起还是三年前就在一起?你为她,放弃我,对吗?” 其实对于不知道真相的顾雅筠而言,她应该最在意碧姬。 程晏池清冷抬眸,任何蠢动的情绪都能被他深寂如海的瞳眸完美隐匿,背后广袤无垠的夜幕沉沉落定他肩膀,而他的身影始终挺拔笔直。 本就没多少人洞悉他们有私情。 雍景湾的房子卖了,程家的佣人已遣散,肖若萍母子一直被他监控。 就算梁修凯派人去查,短时间也查不到端倪。 纵使查到,梁修凯也不可能透露给顾雅筠。 “雅筠,你想多了。” 程晏池的腔调一贯漫不经心,偏偏又不会拖泥带水,咬字干脆利落:“我刚才说的很清楚,因为互相喜欢才会在一起。” 他喜欢盛微宁,就要她做自己女朋友。 他不喜欢顾雅筠,所以即便有婚约,也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雅筠心底最卑微的期待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得支离破碎。 她还有许多问题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却不敢了。 程晏池挂断电话便返回卧室,借着幽柔灯影凝视熟睡的盛微宁。 半晌,他忽明忽暗的目色逐渐岑寂,轻微俯身,抚摸女子滑嫩的脸颊。 盛微宁迷糊地嘟囔,拽着被子毅然翻身,只留给程晏池窈窕的背影。 程晏池如今发觉自己只要待在有盛微宁的空间,就会格外安心。 事到如今,还是认为他们不该在一起。 因此,偶尔思索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以“荒谬”一概而论。 静听盛微宁轻柔的呼吸声,程晏池心神不定,枯坐床沿一直没走人。 漫无边际的暗夜浓稠如胶墨。 冰凝的空气裂开,寒气自四面八方涌向他的心脏。 床的另一侧,盛微宁纹丝不动,只有均匀的气息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她凝定墙壁投射的剪影,樱唇抿紧。 286:蜕变 t国属于热带季风气候,终年炎热,最低温也有二十度左右。 可对于此刻的顾雅筠而言,比经历过的所有冬季都要严寒。 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程晏池上大学那年还答应过等她长大娶她,为什么出尔反尔? 就因为她三番两次使小性子? 她干干净净,到头来,比不过娱乐圈的交际花碧姬,更不如盛微宁! 盛微宁做过程昱川的未婚妻,两个人同一屋檐生活多年。 程晏池要了她,也不嫌脏。 更何况,盛微宁她…… 程晏池究竟知不知道盛微宁的真实身份? 顾雅筠不敢冲动,强自缓和激烈的心绪,决定把过去的全部细节复盘。 纤长睫毛无助地颤抖,心酸腐蚀了五脏六腑,她垂落握着发出嘟嘟忙音手机的手,一步步往外挪。 顾雅筠面无表情,孤单的倩影伫立在一排香蕉树间,漫无目的地游走,周遭浓荫密布,巨大粗壮的树木组成天然的绿雨伞遮天蔽日。 如果程晏池明知故犯,他对盛微宁的感情得深到何种地步? 白彤还在寺庙里睡觉,顾雅筠却两个晚上没好好睡过。 那个秘密惊世骇俗,她其实真想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亲爱的妈妈。 但脑子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她觉得自己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一直以来,她是顾文勋夫妻心目中的娇娇女。 这次她要靠自己的能力抽丝剥茧,把程晏池抢回来! 冥冥中自有注定,若非她陪白彤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国家,也不可能阴差阳错偷听到梁婧宜之死的惊人内幕。 连老天都不容程晏池犯下大错! 既然这么好的机会给了她,她要帮程晏池迷途知返。 顾雅筠凝神思忖一会儿,果断拿起手机给顾文勋打去电话。 那端传来酒酣耳热的动静,估计又在寻花问柳。 她克制着厌恶充耳不闻,变了变温丽脸色,声音轻软诚恳,一改这三年对顾文勋的疏离:“爹地,我很快就要飞伦敦去找晏池。” “我不明白顾氏的生意遇到什么危机,可倘若您希望永远不被梁家抛弃,请您助我一臂之力,您手里是不是有关于梁舅舅的致命把柄?我需要最能打击到梁氏的筹码,您如若有时间,尽快传真一份给我。” 昔日有些假清高的千金小姐,如今蜕变得心机深沉。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已经开始全盘运算怎样操纵得到的砝码来出奇制胜。 程晏池认祖归宗的时间不早不晚,失去与梁修凯培养感情的最佳时机,但他同样蒙受梁家的恩情。 “爹地,我是您唯一的女儿,顾氏是您呕心沥血守住的基业,我也会用自己的婚姻替公司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顾文勋虽然不太相信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能顺利掣肘程晏池那条大鳄,考虑到父女日渐淡漠亟需修复的情分,他最终点头应允。 通话结束,顾雅筠愣愣地靠在树干望着即将破晓的天际发呆,她无声哽咽,眼眶饱含的泪水汹涌而来。 刚才与顾文勋交涉的女人,她自己也感觉非常陌生。 假如不是想嫁给程晏池,何至于变得处心积虑? 手机再次响起,顾雅筠看眼号码,眼底的泪光凝聚成冷刃,信手接通,舒雅的声调阴寒砭骨:“只要你把当年的秘事再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双倍,比你偷偷找菩萨忏悔强多了。” * 初五,连日的大雪总算消停,久违的太阳肯露脸了。 盛微宁与程晏池带着盛悦回到利兹的庄园。 只剩四个多月就要彻底结束这边的学业,盛微宁得准备完成几次系统性特别强的考核,盛悦也快毕业,很多事情得尽早提上日程。 盛悦最依赖自己姐姐,只要盛微宁快乐,她什么都不在乎。 看到程晏池善待盛微宁,盛悦也终于能放心。 在盛悦的世界里,活得高兴自由才最重要。 尽管程晏池以前是盛微宁未婚夫的哥哥,也没什么好招惹闲话的。 “你过几天开学,先住庄园放松一下。” 盛微宁帮盛悦整理房间,瞥到外头日光明媚,笑着抬步上前开窗。 远处屋顶栖息着一群可爱圆润的白鸽,憨头憨脑,十分逗人喜欢。 庄园一般都会养鸽子。 盛微宁眼瞅着盛悦感兴趣,用哨子吹了两声,等白鸽断断续续飞来,又把鸽食递给她:“这是家鸽,不怕生。” 盛悦两眼顿时发光,兴致勃勃喂鸽子,不知想起什么,忽而歪头看着盛微宁:“姐姐,晏池哥哥对你挺好的,你们会结婚吗?” 盛微宁微怔,垂眼,嘴边的笑容不着痕迹凝固一秒。 “八字还没一撇,小丫头别胡思乱想,你喂完鸽子把功课温习下。” 盛微宁故意板着脸,揉了揉盛悦脑门,指腹不慎触摸到她额角长长的疤痕,心不自觉被揪痛,随后若无其事移开:“你上学期少拿个a。” 盛悦听见盛微宁严厉的口吻,她噘嘴,注意力很快转移:“知道啦。” * 盛微宁喝完下午茶在葡萄园见到程晏池。 除了他,还有其他果农正忙碌着,满园欣欣向荣的景象。 程晏池黑衣黑裤,清俊冷魅,蹲在果农身边和他低声交谈葡萄的培植技术,熨帖的衬衫贴合挺拔精壮的身躯,大片日晖洒满他肩背。 盛微宁的视线缓缓下移,男人腰间六芒星的皮带logo闪烁光泽。 她莞尔一笑,越发为自己的眼光洋洋得意,放轻脚步转去后面。 程晏池余光扫到盛微宁的靴尖,没回头,只神情如常往后伸出手。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且有力,虎口结着隐约的枪茧。 盛微宁的柔荑搭上又迅雷不及掩耳抽出来,程晏池被戏弄了也不恼,能当骨雕艺术品的手就那么优雅地停滞半空。 过两秒,盛微宁娇嫩的指腹再次戳了戳他手掌。 程晏池仍没回眸,手却准确无误捉住她指尖,然后轻轻一用力,她被牵引着到他身畔站定。 还没开口,盛微宁嘴里便被倏地起身的他塞入了一颗汁甜肉美的葡萄。 “好吃吗?”程晏池低头打量她表情。 鲜甜的汁液流了满口腔,蜜香刺激着味蕾沁透到胃管。 盛微宁搂住男人脖颈,甜美的唇瓣覆盖他薄唇。 程晏池的健臂捞起她腰,细细品味。 287:匪气 冬末了,春天的脚步尚未临近,铺展园地的白雪依旧没消融,太阳仍散发冷冽味道,可周遭却萦绕暖融融的气息。 程晏池扶住盛微宁的腰,将她微微举起来,旁若无人地接吻。 盛微宁依偎程晏池,气息不太稳,娇俏的脸蛋逐渐晕染绯红。 她悄然掀眸,睫毛簌簌刷过冰凉镜片,直直跌进他似墨海的眸子。 犹如被溺毙的感觉汹涌袭来,她错觉自己飘荡于火烧云压沉的海水中。 这一刻,情感达到共鸣的两人,心底都不约而同有什么东西在萌芽,生长,顺着心墙的缝隙攀缘而上,霸道地扎根着。 分开时,程晏池的舌尖舔舔唇,面庞斯文清隽,嗓音干净:“挺甜的。” 一语双关的喟叹正经又邪恶,盛微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阳光倾泻女人流光潋滟的柳叶眼,两颊的丹霞如精美绝佳的白瓷细致抹了釉,只消亦喜亦嗔的一记眼神就能让他贪得无厌。 程晏池转开目光,从容自如指着绑绳的葡萄树向盛微宁介绍:“新培育的品种,将来要运往伦敦还有巴黎等地酿酒,你反正闲着,想种树吗?” “好啊。”盛微宁好奇地拎起篮子,瞥向里面的树种:“它们有名字?” 程晏池垂落眼皮,捏了捏盛微宁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谑笑:“小黄莺。” 盛微宁蹙眉,恼怒拍掉他不规矩的手:“别总拿我寻乐子,正经点。” “我挺正经的,毕竟还没到晚上。” 程晏池的眼底溢散漫漫明光,唇畔勾起轻挑笑意,长臂揽她到怀里,以唯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喃语:“你不就喜欢我不正经?亲口说过的。” 盛微宁脸庞瞬间着了火,毫不客气屈肘撞开程晏池:“收敛点。” 她平常很放得开,程晏池调戏她却没什么底线的,比三年前更浪。 程晏池虽然继承了梁婧宜的大半颜值,整体却不具阴柔之气,顶多就偶尔给人阴郁到近乎柔和的感觉,到了卧室,又是另一番疏朗狷野。 盛微宁拢起思绪,慵懒地把玩发梢,朝追来的程晏池慢条斯理展颜,娇媚拖长腔调:“程先生指鹿为马的尿性我习以为常了,好吧,你说我喜欢你不正经,你就不正经,那如果我喜欢你汪汪呢?” 程晏池止步,似笑非笑盯着盛微宁,黑如曜石的瞳眸沉了沉。 静默一秒,他陡然冲过来把见势不妙打算溜之大吉的盛微宁扛在肩头,无所顾忌重重拍了下她臀部,冷嗤:“狗没有,吃肉的狼倒是有一头。” 盛微宁的视野全是倒的,气急败坏捶打男人腰后:“你不要脸我还要!” 葡萄园内的果农依仗程晏池生活,况且国外的人思想比较开放,也不觉得小情侣这样的互动辣眼睛,甚至发出善意的哄笑。 “程晏池你无赖,放我下来!哪里学的一身匪气?丢人现眼!” 盛微宁手脚并用挣扎,不停踢踹,被他颠得午饭快吐出来了。 程晏池无动于衷,大步走到葡萄树旁,又一巴掌响亮招呼她屁股。 “你再吵,我就直接带你回房间扒衣服。” 盛微宁不禁疼得惊叫,顾及影响,只能满怀屈辱地闭嘴。 程晏池把乖乖噤声的盛微宁放到树坑,脚尖随便拨了把铁锹丢给她。 “快种树,不然我就把你种下去,说不定明年能结出很多盛微宁,到时候把你们卖到市面上,中西合璧,一定非常受欢迎。” “我去你的!” 盛微宁羞愤交加,哪能甘心被程晏池威胁,顺手拾起水桶边预备浇灌树木的水管甩向颐指气使的他…… * 万里无云,飞机在y国的高空划出一条虚白的抛物线。 顾雅筠摘下眼罩,露出双被眼线精心描绘过的美眸。 笔电完成了无线充电。 她舒展柔嫩的手指打开,不仅顾文勋的邮件到了,另外…… 顾雅筠看着盛微宁这三年在利兹的生活轨迹,眉骨逐渐笼罩阴翳。 她今年七月正式毕业,偶尔会去翻译公司实习,履历可谓相当漂亮。 曾经的盛微宁仰人鼻息,极不受肖若萍母子待见,在程家如履薄冰。 程家倒了,盛微宁却能安然无恙,漂洋过海完成自己的留学梦。 那阵子顾家鸡犬不宁,加上程晏池对盛微宁表现得不在乎,顾雅筠也没深思其中问题,如今好像很多疑惑豁然开朗。 因为碧姬横插一脚,顾雅筠从未担虑过盛微宁跟程晏池同在一国会有猫腻,但假如,这就是程晏池转移外界注意力的方式呢? 当初程晏池与碧姬的恋情沸沸扬扬,也没见他们有亲密照片。 反而程晏池同盛微宁才不对劲,一爆料,就是激情四射的吻照。 顾雅筠猝然闭眼,呼吸猛然粗重,握着笔电边缘的指骨泛白。 越这样特殊,越说明程晏池用心良苦。 她不敢拿盛微宁的把柄赌程晏池会不会就此放弃。 梁婧宜去世那会儿,程晏池八岁多,他真的一无所知? 试探过白彤,安排梁婧宜下葬的是义工,之后也有神秘好心人送程晏池入住孤儿院,若非见不得光,做善事为何不留名? 程晏池是在青浦邻市被发现的,白彤绞尽脑汁回忆,提过一嘴,据闻青浦当地貌似有“沈”姓人家帮助过他。 恰巧吻合知情者提供的线索。 呵,根本不是沈,而是盛! 顾雅筠仰脸,唇线平直,手心濡湿尽是冷汗,后背骤然窜上一股寒意。 走道有乘客陆续过身,这时,飞机遭遇短时气流倏然颠簸一瞬。 顾雅筠始料未及,连忙检查自己的安全带。 一杯咖啡洒到她手背,她吃痛,同时耳闻温和男声:“对不起。” “没关系,这是意外。” 顾雅筠好脾气地一笑置之,径自扯纸巾整理自己的毛呢裙。 她是国际知名演奏家,在公众面前的形象素来优雅温柔。 “顾小姐,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你,祝贺你荣获伊丽莎白金奖。” 顾雅筠循声抬眸,看清面前人熟悉的五官,意味深长扬唇。 “林先生,好久不见。” 林清栩西装革履,望眼顾雅筠弄脏的灰毛呢裙,眸光微微加深:“抱歉,我不小心的,这条裙子我赔给你,顾小姐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顾雅筠象征性推辞几句,最终还是应下。 288:空了 初五过后,联实的风电项目正式启动,与祁家的合作也陆续展开。 联实同时负责好几笔巨额投资的工程,程晏池忙得很,几乎每天早出晚归,盛微宁偶尔错觉好几天没见到这个人了。 盛微宁两姐妹在庄园住了大概一星期左右。 国外读研不一定非得实习,可实习的工作经验能够为自己将来的履历添砖加瓦,盛微宁一直是目标明确的人,但凡有利自己的事都会去做。 程晏池的书房包罗多国原版书籍,对她的翻译训练起到很大的帮助,而且视听设备既高档又齐全,盛微宁不照顾盛悦就爱泡在他书房中。 替翻译公司编辑完双语对照的杂志以及图书馆文献,盛微宁打量天气不错,心念一转,索性背上画板去盛悦的卧室。 程晏池回来的时候,堪堪下午两点多。 他最近分身乏术,难得这么早下班,深谙盛微宁的活动规律,直接到书房找她,结果扑了个空,一问佣人才知道她跟盛悦在薰衣草花田。 老远的,盛微宁清越的笑声萦着花香随风潜入耳廓,令人心旷神怡。 薰衣草经过特殊培育,一年四季都开花,宛若梦幻浪漫的紫色海洋,白色欧式木屋矗立花田旁,屋顶是风车式样的设计,木片悠悠转动。 举目眺望,盛微宁戴着赫本风宽沿帽,优美纤秀的身姿影影绰绰。 程晏池勾唇,分开一束束清香的薰衣草,长腿朝声源处迈去。 “姐姐,你可要把我画得漂亮点哦。” “我的悦悦天生丽质,从来用不着姐姐弄虚作假,就快画好了。” 盛微宁刚把画笔放进水桶清洗,眼尾忽然斜斜掠到男人挺俊的轮廓。 她诧异挑眉,转头看向毫无预警出现在这片葳蕤花海的程晏池。 “下午好,程总裁。” 盛悦也开心地叫了声晏池哥哥。 程晏池向盛悦淡然颔首,眸光转而投射聚精会神作画的盛微宁,眼底漫漫沁出谑色,走到她身畔,又瞥了眼她架着的画板。 “我的小黄莺技多不压身,原来还会画油画。” 盛微宁穿着杏色的蝙蝠领针织连衣裙,帽子后的蝴蝶结飘带被风轻轻拂起,及裸靴衬得双腿笔直纤细,坐在风和日丽的光景中温柔甜美。 她抬起盈亮欲滴的一翦秋瞳,听似谦逊,实则带着小傲娇:“略懂皮毛,来利兹正儿八经学的,以前只会水粉,不过两样触类旁通嘛。” 程晏池长身玉立,端详着盛微宁给盛悦画的画,笑而不语。 其实油画比水粉更难画,不但用画布作画,调子亦是由暗转明,层层叠加厚重感,特别考验画者的基本功,所以油画能保存上百年不等。 盛微宁的水平不高不低,以她学画的时间论,挺不错的。 说话间,盛微宁已提笔将盛悦的裙摆褶皱渲染完毕。 程晏池凑近,轻笑,饶有兴趣地点评:“笔触生动精妙,冷暖相得益彰。” 盛悦闻言立刻推动轮椅来到画架前,眼睛迸发喜悦的光彩:“好好看!” 盛微宁笔头撑着下巴,自己定睛欣赏一会儿,也觉得十分满意。 且不提画中人惟妙惟肖,光是她打底做背景的薰衣草花海便宛若实物。 她认真看画,唇线逐渐翘起,眉梢眼角流淌着三月桃花的潋滟春光。 程晏池的目光却若有似无盘旋她含笑的面容,心弦莫名被轻柔撩拨。 盛悦兴致勃勃:“我要买画框把它装起来,姐姐还是第一次画我。” “姐姐送你的元宵节礼物,以后给你画更美的。” 盛微宁小心地取下画布放到一边的桌上,让它自然晾干。 正打算收拾画具,程晏池凉净如山涧溪泉的嗓音淡淡响起:“腾位置。” “做什么?” 盛微宁不明所以,侧眸望向拆袖扣的程晏池,眼睛顿时闪耀着细碎的星芒,顿悟:“表现欲这么强,看来是要给我露一手了。” 程晏池将衣袖一圈圈往手肘折,懒洋洋地哼笑,声调漫不经心又带着不容忽视的炫耀况味:“让你见识见识大师级别的画技。” 盛微宁盯着迎光而立的男人忽然失神了。 他好像会挺多东西,就算是最拿不出手的厨艺,白粥也熬得像模像样。 梁家的确花了大量心血培养程晏池,包括先前的顾家肯定也很重视他。 他是梁家唯一的继承人,将来会肩负许多责任…… “姐姐?” 耳畔传来盛悦的呼唤,紧跟着,脑门就被男人修长的手指“嘣”了下。 盛微宁呼痛,捂着程晏池手指弹过的地方疼得直皱眉。 程晏池无视盛微宁眼底腾起的怒意,扣住她的腰一把拉起来推到前面,自己则顺势落座,调侃:“当着你妹妹,别用那么恶心的眼神冲我发呆。” 盛悦偷笑。 盛微宁面红耳赤,抓起崭新的画笔用力掷到程晏池身上:“够嘴贱。” 程晏池脸色风雨不惊,动作敏捷避过那支笔,长指反握着画笔指向她,笑得邪痞放荡:“你再对我不客气,我把你画得比王麻子还丑。” “嫉妒我美貌就直说,何必玩阴险?” 盛微宁眼波流转,眉目染了明艳的芙色,天光灿烂之间清美得如流云烟岚:“你故意把我画丑,难不成我就会变丑吗?几十岁的人了,幼稚。” 盛悦又一次笑出声。 程晏池不置可否,阴沉地眯了眯眼,清俊的轮廓蔓延寒霜。 盛微宁视若无睹转身,可背对程晏池的刹那,想起自己刚才脑中一闪而过的诸多思量,无端觉得吹面的风有点寒冽。 她漫步芳香四溢的花田,一重重拨开风中摇摆的薰衣草,心忽地空了。 仍是盛悦待过的那处,因为周边风景跟绘画角度交相辉映。 盛微宁娴静地侧坐,整个人融入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佳作。 程晏池画画的样子也格外专注,似乎茫茫天地只容纳着他们。 盛微宁兼具骨相美与皮相美。 平时就知道盛微宁多撩人,毕竟他同样难逃她的媚惑。 直至他亲手拿起画笔勾勒她的每根线条,方彻悟造物主对她的偏爱。 油画普遍以暗色晕染古典华丽的厚重,盛微宁灵韵的五官使浓墨重彩多了份清透的明快,虚实结合后更夺人眼球。 最后一笔描绘完,程晏池对盛微宁用嘴型说了一句话。 289:唇语 盛微宁先前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直至听盛悦发出惊叹声,她才倏然回神,一抬眸,便对上程晏池眉宇间悠长的笑意以及灼热的眼神。 ——犹如七月似火的骄阳,能够直接把她像雪人融化。 盛微宁眉骨动了动,有些难以承受,然后接收到程晏池用唇语说的一句格外下流的话。 她微微一愣,脑子白了白,腮边瞬时漾起醉人的绯红,几乎下意识想跑上前踹程晏池一脚。 程晏池洞悉她敢怒不敢言的羞窘,无谓地耸耸肩,薄唇挂着的弧度越发玩味,目光穿透力很强。 盛微宁冷笑,毫不示弱地斜乜过去,整理好裙子,抬步走近程晏池。 盛悦看不懂两人的暗流涌动,眼睛一直胶着画布不放,兴高采烈朝盛微宁招手:“姐姐,晏池哥哥把你画的真美!” 盛微宁凉凉收回自己凌迟男人的寒锐视线,转移到画架,触及上面活色生香的女人,黑白分明仿佛水墨的眼底骤然席卷惊异。 程晏池的画工确实炉火纯青,她没想过一个商人画画的天分这么高。 线条描绘得流畅精致,色彩匀构得鲜明炽烈,整幅画作给人的感觉就是她随时能活生生从画中走出来,既有凌厉锋芒又有柔婉温暄。 盛微宁的容貌其实用过于秾艳的色调妆点时,具有一定攻击性,程晏池反而以最浓烈的颜色将她的攻击性变成江南烟雨一般的柔和。 良久,盛微宁心悦诚服点点头:“惟妙惟肖,你是被商业耽误的画家。” 程晏池懒散后靠椅背,眉眼平淡,漫不经心把画笔丢进塑料桶清洗。 “过奖了,好多年没练手,没想到今天一时兴起,水准依然没丢。” “过分谦虚等于自夸。” 盛微宁没什么温度的扯了扯唇:“你看上去很低调,可你的语气大相径庭。” “用不着自卑,你画的也很不错的,活灵活现,还稍微欠缺火候而已。” 程晏池闲适地扬眉,单手搭着膝盖欣赏片刻,又凝视盛微宁两眼,眸波恍惚霎那荡出涟漪,随即彻底平静归于岑寂,淡声说:“不过,画终究只是画。” 再逼真,也不如有血有肉的人。 盛微宁领会他意有所指的话外音,睫毛轻轻闪烁,覆盖眸中掠过的复杂。 她偏头将被风吹乱的长发顺到耳后,避过男人晦涩的注视。 盛悦看完盛微宁画给她的画,回来时恰好将程晏池怅然若失带着淡薄嘲讽的感慨收入耳中,以为程晏池苦闷与盛微宁聚少离多,不假思索开口。 “晏池哥哥最近工作太忙,想姐姐的话,可以视频,也可以画一幅姐姐的画带去公司,唔,小一点就行,不用担心别人发现。” 程晏池瞥一眼盛微宁高挑的身段,半真半假接腔:“你姐不肯做模特。” 盛悦表示怀疑:“怎么可能?你画得这么好。” 程晏池似笑非笑,重新放下自己的衣袖:“你姐拿乔,需要我哄哄。” 盛微宁想到程晏池刚才的提议,淡淡蹙眉望向盛悦:“风大,先回去。” “看见没?”程晏池缓缓戴好一只袖扣,朝盛悦眨眨眼:“害臊了。” 一大一小相视一笑,氛围还挺和睦。 盛微宁冷哼,自动过滤程晏池似是而非的调戏,推着盛悦转身离开。 程晏池独坐馨香飘逸的薰衣草花田,目送盛微宁远去的景象,深邃的眼睛落定画布,镜片映着日光氤氲瞳孔浮沉的情愫,久久没移开。 * 两幅油画都使用了松节油调色。 虽然会比普通油画干得快,也需要长久有效的通风,等底层颜料干透才能用吹风机烘干。 程晏池吩咐佣人去储物室取两架水晶相框备用。 盛微宁摘下自己的帽子把玩,娇懒地谑笑:“劳你破费。” “你是美人,寻常的相框衬托不起你。” 程晏池眼见盛悦回卧室了,顺手从茶几的水果拼盘拈颗樱桃送到盛微宁唇边,搂着她,棕黑瞳眸暧昧满溢:“考虑考虑?” 盛微宁心安理得吃了樱桃,舌尖甚至故意刷过程晏池指腹,香甜的汁液徐徐浸润丰盈唇瓣,灯光下格外诱人品尝,她歪头:“我不要。” 过电的感觉沿指腹迅疾游走全身,程晏池盯着盛微宁冶艳的唇,眸色迷离地欺近,她眉眼带着微微娇狂的天真拓印视网膜。 “我还没给女人画过那种画,你做我的唯一,不好?” 盛微宁沉默一会儿,忽然啄了啄他俊逸的嘴角,答非所问:“你给几个女人画过画?” 程晏池神态自若,坦言:“刚学画的时候,雅筠是我模特。” 盛微宁脸上波澜不惊,似早就预料到这答案:“那我就是第二个。” “你也可以当唯一。” 程晏池扶正她下颌,薄唇贴耳若即若离,低醇气音锲而不舍动摇她:“你给我做次人体模特,除了放你提前回国,什么条件都好谈。” 这念头,尽管确实古怪,可程晏池也是突发奇想。 他很渴望盛微宁在他笔下,以另一种犹如献祭的姿态展现自己。 她属于他。 只要每次这么一寻思,脑海便不自禁光影璀璨。 盛微宁水光潋滟的眸忽闪,脸蛋被程晏池清冽的气息环绕,蒸腾着温凉蔓延滚烫。 她抿抿唇,暗道,除了顺利回国,什么条件都没有。 “答不答应?”程晏池继续蛊惑着,沙哑的声音情潮澎湃,突然毫不客气用掌心感受她急促的心跳,闷闷地笑:“你好像立场不那么坚定。” 盛微宁如梦初醒,猛然推开程晏池,随手拿了枚杨桃塞他嘴里:“去死吧,除非你也让我画你,不然我还能勉强考虑,否则免谈。” “口是心非,明明刚才你满脸都写着欲拒还迎,现在你咒我去死,我哪儿亏待你了?”程晏池抛着杨桃,衣冠楚楚,吐露的却是与俊雅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言辞:“同意你那点皮毛画我,我有多想不开?” 盛微宁唇角一撇,对答如流:“你才晓得自己想不开?” 也不管程晏池的表情陡然变得多微妙,她说完扬长而去。 程晏池恣肆的笑容渐渐淡了,睨着盛微宁放沙发的那本讲述主人公复仇的《基督山伯爵》,漠然牵唇:“是真的想不开还是不愿意想开,谁知道呢?” 290:面子 盛悦晚餐想吃镜海的猪扒包,盛微宁亲自下厨。 学业与厨艺,生活和理想,她好像永远都能专注且耐心,不会受外界太多干扰。 “葡国人讲究优雅的餐桌礼仪,吃肉不爱吐骨头,你倒好,居然还选带骨的肉,创新吗?” 轻慢男声自后传来,盛微宁用白兰地不疾不徐腌好猪扒,也不回头,看了眼砖墙倒影的修长身影:“崇洋媚外,带骨肉味道更好,你一会儿尝尝就知道了,做饭我比你行。” 程晏池也说不出为什么,相较于三年前,他更喜欢眼前的盛微宁。 可能身份有所改变,也可能她这模样真实许多。 他初次看她下厨,还是三年前的桔园。 她咬着发圈含糊不清和他说话,梳少女感十足的双马尾,手里还举着锅铲。 别具烟火气的一幕画面镌刻脑海,恒久难忘。 程晏池抬步走近盛微宁,看了眼腌渍的铁盆,垂眸,盛微宁后颈细碎的绒发软软映入眼帘,他轻笑,单手圈绕女人柔软的腰,另一手抓住白兰地的酒瓶慢腾腾喝一口。 盛微宁侧首,恰好瞅到他线条起伏的喉结,甘醇的酒香扑面而来,她无语地斜睨:“你这也太放浪形骸,喝酒不带你这么豪饮,免得喝醉了又发酒疯。” 程晏池蓦然想到盛微宁会煮醒酒茶,他酒量不错,盛微宁一直也没给他煮过。 程家那两个男人都相继喝过。 “我晚上要出去,你待会儿弄点醒酒茶给我喝。” 程晏池亲亲盛微宁莹润小巧的耳珠,理所当然地嘱咐她。 盛微宁要准备揉面团,她转身,后面的男人就是不松手。 “我不煮,要出去你还喝酒,自己作死能怪谁?” 盛微宁两手油津津的不得空,只能用后腰顶他骨盆一下,很无意的动作,程晏池的肌肉却僵了僵,眸色猛然暗黑深沉,霸道的气息倾巢,不容分说掐住她耻骨提高两分。 盛微宁陡然脚底悬空,惊慌失措地踩在程晏池脚背上,恼怒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 程晏池湿热的吻绵密落在她耳畔,嗓音混合酒气性感低迷:“你是女人,我知道。” 这感慨意味深长,亲狎而放纵,钩子似的咬合心绪,拉拽着盛微宁飘忽不定的神思。 两人以格外亲密的方式相互依偎,不言不语,映在地砖的剪影浑然一体。 “傻乎乎的,乖,记得帮我煮醒酒茶,我们晚上出去。” “去哪儿?盛悦还在呢。” 程晏池拍了拍盛微宁头顶,把她放下来,越过她去流理台前揉面团。 盛微宁浑身都沾染着他清冽的味道,晶亮双眸仰视程晏池:“你莫非要带我们出去玩?” “明天元宵节,我和祁寒舟有事忙,千禧年广场新开放了一家水族馆,一起去看看。” 盛微宁面露喜色,揽住他脖颈送上一枚香吻:“程先生英明神武,醒酒茶管够!” 程晏池俊脸沉静如水,笑睨着她,眼尾纹路充满男人的韵味:“马屁精。” * 利兹的夜景虽然不如伦敦璀璨夺目,可作为北部最宜居的城市,自有其独特的魅力。 千禧年广场位于市中心,每逢盛大节日都特别热闹。 去年圣诞,程晏池还陪她来过。 盛微宁留学后也经常到广场打卡,可最近这两次造访的感觉却颇为不同。 她默默扫眼身畔慢步的程晏池,嘴角噙起微末笑意。 程晏池眼角捕捉到盛微宁的视线流连过自己,推了推镜框,唇线撩起弧度:“你跟我走在一起是不是特别有面子?眼里都快飞出星星了。” 盛微宁挽住程晏池胳膊,环顾满大街,从善如流点头:“确实有面子。” “不过,这种成就感难道不是相互给予的?” 程晏池抽出自己的手臂,转而扣住她的手朝前走:“明显我给予的更多。” 盛微宁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好不要脸。” 余光瞥到路过的男子隐晦打量自己,她面不改色,大大方方一笑。 再回过头,一束清芬的香水百合闯进视野。 程晏池不紧不慢的讽笑从头顶飘来:“少招蜂引蝶,看了辣眼睛。” “不如直接承认你吃醋。” 盛微宁接了路边花童售卖的香水百合,低下脸嗅了嗅,冰莹瞳眸流转促狭:“比你吩咐贺章送的那些花有诚心多了,追女生哪能那么敷衍?太公式化。” 活该年近而立还打光棍。 程晏池没正眼瞥她,调子自轻缓过渡向沉郁,淡淡反问:“我用得着追你?” 盛微宁把百合凑到自己面庞:“那这是什么?” 程晏池深深望一眼人比花娇的盛微宁,平淡陈述:“醒酒茶的报酬。” “哦,我们程先生有进步,活得越来越高雅精致了,用花代替真金白银。” 壕无人性的资本家,仗着自己是金山,以前还出八百万买过她一夜。 盛微宁突然挣脱程晏池,拿花的手悠然背向身后,甩下他去追进展馆的盛悦。 程晏池驻足原地,清寂眸光锁定脚步轻盈的盛微宁,灯影纷纷落落滑进眉眼至深处。 良久,他浅薄地笑了笑,脸上漫过温柔。 在艺术馆逛一圈,盛微宁迈进程晏池提到的水族馆。 水族馆去年暑假动工,新年才开放的。 本来晚七点闭馆,但程晏池投资了周边游乐场的项目,金主总有特例可言。 特质玻璃修建成拱形走廊,整体透着浅蓝色的光,头上,左右两侧甚至脚下全是游动的鱼包括一些常见的水母、海星,特别美轮美奂! 盛悦满脸赞叹,被护工推着进尽头。 盛微宁曾亲眼领略过内地的玻璃栈桥,桥身高悬千米高空,人走动间胆战心惊,没想到这项技术运用在水族馆,效果不遑多让。 程晏池掐掉烟,始终静立盛微宁身侧:“试试在上面跳舞?” 盛微宁挑眉,拎着裙角踩玻璃地面缓缓转圈,杏色裙摆散开一朵花的形状迷人眼目。 适逢对面的游乐场响起似曾相识的圆舞曲,她莞尔:“好呀。” 程晏池今晚的姿势没那么正规,两手扶住盛微宁的腰合着节拍不疾不徐移步,偶尔握着她手任她曼妙转动,于自己怀中优美绽放。 每次目光相接,彼此的瞳孔都明亮如星。 氛围非常美好之时,一声“雅筠”忽地突兀响起。 291:添堵 悠扬的钢琴声宛若涓涓细流蜿蜒过心湖,水母在脚下漂游。 那声不大不小的呼唤像颗石子倏忽抛落湖面,激起一圈细小的涟漪扩散,震荡到更远的地方。 盛微宁微愣,舞步几不可见顿了顿,第一反应是以为顾雅筠也在这间水族馆。 她疑惑地回头望去,入口处出现两个手牵手的人。 看情形,应该不是夫妻就是情侣。 隔得有段距离,可那女人似乎对自己抱着很深的敌意,男人同样不太友好的样子。 他们盯着自己的眼神饱含不满。 除此,还有无法掩饰的又不那么愿意臣服的惊艳。 心念电转,盛微宁淡淡眯眸,把自己的柔荑从程晏池手掌抽离,不动声色站在他身边。 程晏池看到来人,表现得分外寻常,笑笑,水平如镜的目光温凉淡漠:“克劳斯,简。” 等那一男一女相继走近,盛微宁注意到他们的无名指戴着婚戒。 她素来水晶心肝,很快便得出自己的结论,大概克劳斯夫妻全都认识程晏池与顾雅筠。 下一瞬,她听见简用夸张的声音说:“盖文,这女孩儿是谁?看背影以为是雅筠。” 克劳斯貌似隐晦地扯了下她的衣袖,动作幅度不太,而且挑剔地打量着盛微宁。 就好像……程晏池的身旁有她的存在,是件多不恰当的事情,很糟糕。 盛微宁置若罔闻,视线不经心飘过四面的水晶灯光,无声冷笑,且不说她比顾雅筠高、发型不同,单单是顾雅筠的侧脸就不如她精致。 程晏池的脸庞不辨喜怒,拉近盛微宁淡声介绍:“我女朋友,赛琳娜。” 盛微宁笑容真诚,落落大方:“你们好。” 克劳斯夫妻对视一眼,尴尬地笑了笑:“抱歉。” 说着,他认真端详盛微宁一秒,做出恍然大悟状,画蛇添足加一句:“我们刚度蜜月回来,所以认错人了。” 盛微宁笑颜如常:“没关系。” 程晏池与克劳斯寒暄几句,聊的是意国那边的话题。 于是盛微宁推测他们可能是校友之类的。 简没太搭理盛微宁,姿态说不出的高傲。 盛微宁对此不甚在意,仪态得体地站着,眸光温平转换,偏偏眼睛的定点不使人感觉失礼。 程晏池对克劳斯夫妻的亲近流于表面,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可惜就是没法儿叫人觉得他平易近人,从始至终也没怎么搭理简。 如此过了几分钟,克劳斯终于识趣地道别。 欢快的圆舞曲放完了,水族馆能依稀听见海洋生物的细弱音波。 程晏池不发一言,盛微宁抬步欲往盛悦那边走。 手腕忽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她倨傲地抬下巴,勾起眼梢斜乜对方。 程晏池慢条斯理推了下镜框,文质彬彬的面具脱壳,清隽眉宇间交织的光影魅惑慑人,唇边挑起的笑放肆又邪恶:“陪我把那支舞跳完,不然,你今晚给我跳一整夜。” 盛微宁天生反骨,温顺的时候小绵羊似的,又甜又乖。 一旦决定唱反调就没完没了,谁都难以降服。 没无理取闹,虽然她的好心情不至于被那对自以为是的蠢货破坏,不过凡事讲究兴致。 曲终人散,兴致又没了,何必还继续跳? 加上程晏池硬邦邦的态度,盛微宁更加懒得理睬他。 她是女人,女人若不偶尔任性,活着多憋屈? 自己舒服才最重要。 为了男人卑躬屈膝收敛自己的真性情,太不划算。 这可并非三年前她有求于程晏池的时候,况且,他们有感情,本就是平等的。 “脚长我身上,我乐意跳就跳,难道我是美人鱼,你就是那个老巫婆吗?” 盛微宁漂亮的瞳眸凝聚着星星点点的锐利,原先驯服柔顺的气质陡然锋锐至极,挑衅地甩开程晏池:“你自己爱跳,跳个够吧。” 尚未走出两三步,盛微宁低叫一声,直接被程晏池的手臂卷进坚实的胸膛。 程晏池把人强势抵在玻璃上,弥留酒香的唇息狂野喷洒到她眼睫,亲吻一路绵延。 盛微宁最近对程晏池的吻越来越没抵抗力。 吻技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她双手双脚被钳制,迷蒙掀起眼帘,头顶是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橘黄的尾巴飘来荡去,时不时瞪着黑眼珠和盛微宁对视,唇上的温度炙热如太阳,身后却是冰凉的玻璃。 游鱼吐出的气泡近在咫尺,玻璃罩折射的水蓝色光雾像轻灵的薄纱围绕着他们。 这视觉、感觉、心理冲击简直堪称毕生难忘。 狗男人真的太会了! 怪不得顾雅筠肠子都悔青。 盛微宁心颤得极厉害,不敢再睁眼,生怕自己多看一眼,脑海刻画的记忆就更重一分。 程晏池偏生不令她如愿,缠绵的吻周而复始流连睫毛,低哑地取笑:“很喜欢我?” 盛微宁呼吸骤然一窒,心跳滞缓又飞快加速,愠怒地咬他一口:“你闭嘴!” 程晏池低笑,果真缄默不言,因为他的唇封住了盛微宁的嘴。 两人都彻底噤声,只剩鱼尾间或拍玻璃面的声音。 * 克劳斯夫妻心情郁闷地离开水族馆。 简抱怨:“那个赛琳娜根本配不上盖文,哪有雅筠一半好,也不如她像个仙女!” 他们四人是高中的校友,见证程晏池与顾雅筠的一切。 除了顾雅筠,其他靠近程晏池的女人都是心怀不轨的狐狸精。 “我也不欢迎她加入我们的朋友圈,看样子很孤僻,比不上雅筠的开朗。” 克劳斯深以为然,无奈地摊手:“本来还想参加盖文和雅筠的婚礼。” 简想了想,不甘心,拿手机给顾雅筠打电话,念念有词:“我要告诉雅筠,鼓励她别放弃。” 顾雅筠在曼城的餐厅接到简的电话。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她掩去眼底的黯然,柔声:“简,盖文有他的自由选择自己喜爱的女孩子,我祝福他,希望他们能幸福,如果你们是我们的好朋友,也请接受赛琳娜。” 挂断电话,戴着墨镜的顾雅筠若无其事回到包间。 这是家华人开的餐厅。 她无所谓饮食习惯,林清栩刚来y国没多久却不一定。 关上门,温润端方的男人坐窗边喝咖啡。 “林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你应该对盛微宁情有独钟吧?不如,我们合作,怎么样?” 292:黑化 林清栩微微抬眼,迎光看向这位各大新闻杂志里随时随地展现自己优雅大方的佳人。 她无疑是最有才华的,年纪轻轻,在音乐这条路上已经使绝大多数人望尘莫及。 然而,正应了那句俚语,月盈则亏。 生下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娇女,偏偏留不住自己心爱的男人。 顾雅筠款款落座,玉指把玩着装果汁的玻璃杯。 她对林清栩的沉默一点也不惊讶。 事先做过调查,盛微宁这两三年在大学吃的香,追求者数不胜数。 对她倾慕最长情的,林清栩便是其中之一了,毕竟从镜海就开始暗恋她。 回想当初偶遇林清栩跟盛微宁的两次,顾雅筠的唇边浮现嘲讽,眼瞳犹如薄雪覆盖。 那次在餐厅被盛微宁当众下面子,她一直以为程晏池是真心帮自己解围。 其实真实的原因或许并非那样,他是吃醋,不该盛微宁招蜂引蝶。 顾雅筠唇角的弧度愈发锋利。 父母总感慨她太娇生惯养,情窍不通,人际关系也处理不好。 瞧,她从不谙世事变成无师自通也不过就是一霎那。 怪不得那些狗血剧里的女人会因为男人黑化,最后无往不胜。 “顾小姐,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答应你?” 对坐的林清栩终于缓慢出声,脸上弥散客套又彬彬有礼的笑容。 借着那件被咖啡泼脏的毛呢裙,顾雅筠成功拿到林清栩的联络方式。 抵达伦敦,得知程晏池去了利兹,她又改主意来到曼城。 危机迫在眉睫,顾雅筠自觉没多少时间了。 “你爱盛微宁,不是吗?” 顾雅筠缓缓翻转着玻璃杯,菱形格面吸纳阳光折射到她戴了美瞳的秀目,那里头,仿佛深不可测的无底洞,漆黑,阴沉,冰冷。 林清栩神态平和,闻言也只是笑笑。 “我不防实话实说,晏池必须娶我,我们两家的关系牢不可破,只有联姻才能让我们的利益更上一层楼,晏池的舅舅不会接受盛微宁,盛微宁哪怕削尖脑袋也不能如愿进门。” 顾雅筠冷静地分析盛微宁将来被梁家拒之门外的惨况,眼中精光四溢,语调平淡无奇。 “自认美貌如花就所向披靡吗?晏池不可能为盛微宁忤逆对他恩重如山的舅舅,她最终只能沦为不值钱的弃子。女人的青春可就短短几年,盛微宁无名无份跟着晏池,一旦晏池抽身而退,吃亏的还是她,万一再把肚子搞大了,多得不偿失?” “先说好了,”顾雅筠傲慢地昂首:“我不可能允许晏池在外头有私生子,他的孩子只能我生,其余的全是来历不明的野种。” 很难以置信,那个被奉为国民女神的女子会用如此轻贱粗鄙的字眼形容盛微宁。 “微宁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林清栩温煦的面色陡然沉了沉:“顾小姐,请注意你的措辞,放尊重点。” 顾雅筠挑眉,无所动容,好整以暇打量林清栩。 假若程晏池是深冬沁了寒雪的凉水,林清栩便是仲春染了日光的温风。 比较起来,后者更让人感觉妥帖,就是没什么征服欲,太平常寡淡。 也难怪盛微宁处心积虑勾引程晏池,甚至三年前不顾道德把他拖下欲孽的泥潭沉沦。 顾雅筠收敛思绪,胸口重重起伏一下,冷笑:“是她先不尊重自己,好高骛远,不知廉耻。” 林清栩认为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看着愤然起身的男人,顾雅筠漫不经心靠着椅背:“林先生,你若真在乎盛微宁,就该帮她及时迷途知返,自己心爱的女孩儿最终一文不名,那滋味想必不好受。” “我不会害晏池,同样的,你跟我合作,初衷也并非伤害盛微宁,大家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相信我,你绝不会后悔。” 林清栩堪堪止步,目光幽深如海,侧脸被光芒流转出虚幻的轮廓,他修长手指仍握着门把,语调冷肃:“假如我答应你,这本身就是伤害。” “顾小姐如今享誉海内外,名利双收,何苦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顾雅筠的光疗甲叩击杯壁,笑得意味深长:“林先生教训得好没道理,勇敢争取比畏缩不前强太多,何况晏池本就属于我,以你对盛微宁的痴心,莫非林先生从未有过其他假设?我静候你的佳音。” 林清栩毫不犹豫离开。 * 利兹的天气到二月份逐渐转好。 虽然阳光依旧缺勤,雾气终年缠绕,至少没那般冷。 高奢鞋店内,顾客络绎不绝。 应欢看向窗外的情侣,捧着热可可老气横秋地叹一声:“明天情人节。” 盛微宁正在试穿cl家的红底鞋,一边走动一边低头打量:“庆祝吗?” 应欢又唉声叹气,转眸瞥着盛微宁。 她衣品好,身材比例完美,七公分的高跟鞋将漂亮的腿部线条修饰得愈加纤长笔直,胸腰腿臀没一处不惹人眼球。 “你这资本进娱乐圈当小花也够用了,要不我给你当个中间人?” 说完,应欢连连摇头否决自己的建议:“程晏池占有欲强得发指,肯定不允许你拍吻戏,如今的流量明星差不多全靠偶像剧刷人气。” 盛微宁漫不经心:“没关系,将来你会以另一种方式在电视上看到我。” 她语气尽管稀松平常,眉目间却尽是沉稳笃定,很能令人信服。 “翻译官嘛!”应欢笑眼弯弯:“真期待那一天的来临。” “程总情人节约你出去玩吗?” 应欢已经接受盛微宁跟程晏池搅和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就希望分道扬镳之时,盛微宁别太难过。 盛微宁接连试了两双高跟鞋,一双纯黑色,一双白金镂空镶钻。 两者都非常喜欢,不分伯仲。 她默默纠结一会儿,索性刷卡全买下来。 “大老板近段时间忙得不见人影,估计不会吧,也不像会过节的人。” 程晏池这阵子确实日理万机,公寓没回,就偶尔约出去睡一觉。 她有次偶然撞见他打电话,貌似顾氏在试探的边缘频频动他的奶酪,又使他不爽了。 顾家对他毕竟有数年养育之恩,更是梁家故交,真要翻脸,还挺麻烦的。 半晌没听见应欢吱声,盛微宁疑惑抬头。 热可可忽然落地,应欢拔腿跑了出去。 293:复生 盛微宁好多年没见过应欢百米冲刺的速度。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应欢的影子便嗖的飙出专卖店。 应欢的性格鲁莽冲动,盛微宁偶尔为此头疼。 外头是宽阔的马路,应欢横冲直撞很容易出事。 顾不得拿鞋,盛微宁快步追了出去。 车水马龙的街头,应欢脚步滞缓,失魂落魄地用目光搜寻着。 “你怎么了?” 眼见有辆黑壳子擦过应欢身侧,盛微宁眼疾手快把她拖到自己面前。 责备的话尚未出口,对上应欢涣散的瞳孔,她倏然狠狠愣住。 “应欢……”盛微宁拍拍应欢苍白的脸颊:“发生什么事?” 应欢眼神呆滞,瞳眸重重地收缩,似惊惧似震愕的表情交错闪现。 “我刚才看到她了,好像是她……” 她语无伦次,神情透着六神无主。 盛微宁蹙紧烟眉,沉声:“谁?” 应欢抓住盛微宁不放,吞了口唾沫:“应妧!是应妧!” 盛微宁怔然,险些以为自己幻听,随后笑着安慰应欢:“你认错人了。” 应欢惶惑的神色未变,指着盛微宁身后,恍惚道:“她刚刚就站那儿,还冲我笑,我……神态表情跟长相真的一模一样!” 盛微宁转身看向那个位置,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光净的玻璃橱面。 橱面后是戴着红色假发的服装模特,人偶硅胶脸的既视感,很不适。 盛微宁收回视线,轻声宽慰应欢:“人有相像,物有相同,你眼花了。” “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没休息好?” 她抱抱应欢僵硬的身体:“回去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 应妧去世多年,根本不可能死而复生。 应欢也不会信口雌黄,应妧是她难解的心结,不至于拿来开玩笑。 这个古怪的小插曲莫名诡异,终究在盛微宁心底留下印子。 * 翌日,原本转晴的天气再次降温,灰蒙蒙的积雨云飘浮天空。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程晏池脸色淡然听贺章汇报工作。 他一心二用,脑子里思索着生意方案,十根手指跳跃键盘打出串复杂的报表数据。 听贺章讲述顾氏最近不太景气的市场指数,他折眉,神识分出一丝,不禁想到顾雅筠,原本清寂的面色掠过暗沉。 顾雅筠是冲着他来的伦敦,即便拿工作当借口,但目的肯定是他。 然而,过去半个月,顾雅筠只联系过他一次。 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 顾雅筠以前像邻家妹妹,近两年越来越有功利心,性情亦是偏激不少。 谈不上故意晾着她,只是懒得多做无效沟通。 冷然眯起眸子,程晏池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了叩桌面,忽而望向贺章:“邹险峰的下落查到了吗?内地也没他入境记录?” “我们查到,早几年邹险峰应该偷偷回过内地,后来又出国了,他债台高筑还照顾脑瘫儿子,行踪却隐秘得很,估计用了假身份。” 当初知悉那起医疗事故的护士,一个病逝,一个死于非命,剩下的邹险峰比泥鳅滑溜,一直找不着人。 盛志豪资助邹险峰出国深造,那个国家的医科大早把他除名了。 追诉期四年前就过了,又死无对证,程晏池找邹险峰的计划曾搁置过。 梁婧宜的遗容涌现脑海,程晏池闭眼,随手转出笔花,眸底宛若雪山崩塌,古井般恒久深静的眼眸瞬时卷起寒冽飓风,搅碎片片翻波。 贺章观察程晏池陡然森冷的俊脸,不太明白他的想法,没话找话道:“我们会继续按您的吩咐找人,一有消息就来汇报。” “总裁,今天是情人节。” 程晏池冷硬的轮廓不见丝毫松动,没睁眼,语调疏淡:“我知道。” 贺章干等五秒钟没听到程晏池关于盛微宁的吩咐,恭敬地退出去。 办公室开着暖气,气压却阴沉欲滴,流动的空气仿佛被灌了铅。 程晏池掀起褶皱深刻的眼皮,余光流泻清冷,漠漠凝聚电子台历。 还有五个月…… 要过情人节吗? 他垂眸,盯着自己骨骼流畅的手指失神。 时光像五彩斑斓的流沙,抓得越紧,流逝得越快。 只剩那些绵柔的触感缠绕指缝,然后一点点揪住心脏,蛮横地嵌进去。 他没办法心安理得留下她,所以一直希望她主动开口。 只要她能迈出最艰难的那一步,他也就有了理由走到她身边。 * 结束完中英文画报的翻译,确认没出现任何纰漏,再上传至后台。 没过几分钟,盛微宁收到编辑送的玫瑰花。 “赛琳娜,你的工作完成得非常棒,用词精准,思路也特别严谨。” 编辑含笑称赞,绅士地询问:“将来你毕业,愿意来这里工作吗?” 因为在室内,盛微宁穿着修身的掐腰荡领毛呢裙,勾勒出妩媚身段,她对编辑的认可表示感谢,尔后嫣然弯唇:“抱歉,在贵司实习我受益匪浅,可我下半年要回到我的祖国。” “喔,真是深表遗憾,我很喜欢你勤奋刻苦的工作态度。” 编辑挠挠头,喜感的五官乱飞:“我们共事的最后一个情人节快乐。” “情人节快乐!” 临近中午下班,盛微宁又收到好几束花与巧克力。 保持适当距离的交际分寸是很舒适的体验,而赠花的善意同样纯粹。 刚把宝石蓝的斗篷大衣挽到手臂,包里的手机忽地响了。 盛微宁将花小心地收纳臂弯,瞥眼电显,随手接起:“干嘛?” 那端还没搭腔就传来男人不正经的悠长调笑:“咬字清晰,声音好听。” 盛微宁的高跟靴在走廊踩出清脆声响,脸颊渐次红晕泅染,眸波如一泓潋滟溪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心不到中年就脑满肠肥。” “你也算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晚不是你自己吵着要我承认你是宝贝?” 程晏池清冽干净的嗓音压着若有似无的情欲,电磁波里听来格外惑人。 轿厢就在不远处,盛微宁笑盈盈地哼了哼:“你想约我就速度点。” “你的业余时间全是我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找我晦气。”程晏池轻笑,低语:“晚上你在ivy等我,盛悦昨天去的医院,我住你那儿过夜。” 盛微宁装模作样犹豫一会儿,勉为其难应下。 可惜,他们都失约了。 第一个难忘的情人节如此糟糕。 294:巧合 程晏池下午有三场视频会议需要连开,两人约定十点左右在ivy碰面。 盛微宁站在轿厢前,兴致勃勃:“那里的鸡尾酒挺不错的,我能喝很多杯,九点之后会下雪,临雪饮酒别有意境,好像是利兹的最后一场雪了。” 程晏池戴着蓝牙耳机,手腕依然悬空键盘,悦耳的敲击声没间断过。 “好主意,如果你是和我一起喝酒再回去,那肯定多多益善,我图省事。” 盛微宁自然听懂程晏池的话外音,嗤笑:“三句不离本行,你没救了。” 室内没有明媚的阳光,程晏池俊逸脸庞却被灯光氤氲得微微柔和。 女人娇软的声音通过电磁波像丝线缠绕耳骨,随便牵引,心湖就不自觉漾散涟漪无数,每一圈震颤深深抵触心底。 程晏池的眉宇泛起些许暖色,目光瞥向窗外铺满灰霭的高空,似真似假威胁:“别这么咒我,当心你乌鸦嘴成真,我还得找你算账。” “我是为你好,跑又跑不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啧,多可怜。” 不缺钱,拿人抵账是必须的。 盛微宁发现程晏池最近说话特别喜欢给她挖坑,撇嘴,索性聪明的不予理会。 电梯到了,双门缓缓往两侧滑开,镜壁照出女人蕴着温柔多情的五官。 盛微宁眉梢微挑,懒得再陪程晏池耍花腔,娇懒吐字:“挂了,晚上见。” 程晏池本来是想挂,心念一转,眸底蓄着粲然笑意沁出瞳孔,脸上斯文冷峻,暗哑声线却故意放低厮磨盛微宁耳廓:“我找你之前会去趟药店。” 这大概是独属于他们的小秘密。 盛微宁此时一只脚已踏进轿厢,闻言脸皮发热,直接骂句脏话挂断。 程晏池听着无情的忙音也不恼,摘下蓝牙耳机信手丢到书桌,笑了笑。 回忆那管绵软娇媚又不失沉稳清扬的嗓音,程晏池胸口犹如被注入暖流,清寒如玉的眉眼蔓延几不可见的温暄。 真要成为翻译官,将来网络不知道会增加多少她的声控粉。 他还比较期待那样的画面。 没过几秒,手机的震动倏然拉回程晏池游离的思绪。 他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屏幕,眸光略微凝住,异色袭过双眼,在机身旋转的弧度挨近笔电时不疾不徐接起来:“雅筠。” “晏池,情人节快乐!” 顾雅筠轻柔的语气如同她的琴声,舒缓得令人如沐春风,任谁都没办法对这样宛转的嗓子生出不满。 “咱们好久没见,我现在住利兹的日不落酒店,今晚我能请你吃饭吗?” * 盛微宁走到停车场就接到林清栩的电话。 她买的是一辆很大众并且受女性追捧的mini,车子外形小巧玲珑,音响设备一流,唯一的缺点就是得手动调节座位。 “微宁,琳达的案子后天要开庭,她托我带她来利兹,想见见你。” 盛微宁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住,水眸滢滢,惊喜勾唇:“琳达恢复的怎么样?我前段日子还在推特联系过她的医生。” “还行,病情比去年稳定很多。” 林清栩性格稳重,提到他们一起救助过的琳达,语调同样难掩兴奋:“琳达学手语的进度突飞猛进,今天情人节,她希望能当面表达对你的喜欢。” 盛微宁没立刻答应,而是先随手翻了自己的便笺。 她晚上跟程晏池约会,下午虽然没兼职,却需要回校讲演两个多钟头。 “对不起,我抽不开身,学校有临时的讲演,明天好吗?” 林清栩沉默,笑笑:“那行。” 不凑巧,学校竟停电了。 盛微宁闲着也是闲着,又给林清栩回电话同意见面。 她去年春节跟同学到曼城看球赛,球场内偶然救下被继父虐待的聋哑儿童琳达,琳达浑身遍体鳞伤,抗拒任何人靠近。 唯独盛微宁不那么受她排斥,费好大劲,终于哄得琳达乖乖接受治疗。 当地法律援助对她的继父提出控告,林清栩的师父担任控方律师。 因为琳达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个人意愿更不能完整叙述自己被家暴的经历,兼之身边也没目击者,所以案子始终没能开庭。 “琳达,你想我吗?” 盛微宁刻意放缓语速,平视琳达,把买的洋娃娃送给她,一边比划手语一边逐字复述:“我很想你,情人节快乐。” 琳达的母亲无法忍受醉鬼现任的折磨,决然抛弃亲女远走他乡。 可能发自同理心,盛微宁对琳达的悲惨遭遇很怜惜。 林清栩也笑着蹲琳达面前,鼓励她:“你在路上想和赛琳娜说什么?” 转而望向盛微宁,低声:“她发育比同龄人滞缓,学手语的困难也多些。” 琳达羞涩地眨巴眼睛,搂住盛微宁亲一口,用手语郑重比出“我爱你”。 盛微宁非常感动,唇边弥漫的笑意流淌到眉梢眼角。 旁边的林清栩更是动容,忍不住温声夸了琳达几句,对盛微宁语带征询:“琳达想ics漫展馆看一看漫画,她没来过利兹,你有空吗?” 盛微宁赴约前估算好时间,等她见完面再去医院探望盛悦,赶得及。 眼角不经意瞥眼等待着的琳达,捕捉到她眼中的忐忑和期待,盛微宁心软得不可思议:“这是琳达的心愿,我当然要帮她实现。” * 林清栩的车前阵子抛锚一直没修,盛微宁就邀请他们坐自己的车。 几人刚上车,车载广播里飘出播音员甜美的女声:“国际知名大提琴家顾雅筠小姐被证实下午入住利兹的日不落酒店……” 盛微宁控着方向盘,姿态闲适,侧脸线条舒展得自然,似乎漠不关心。 林清栩坐副驾,抬眸徐徐扫过后视镜。 镜子映出琳达朝他扮鬼脸的可爱表情以及盛微宁风平浪静的神色。 播报内容很快结束,林清栩迟疑片刻,视线暗含深意投向盛微宁。 盛微宁目视前方,上扬的眼角被眼线描绘得格外媚惑,轻笑:“想问什么?” 林清栩幽深的目光闪了闪,干脆直言不讳:“顾小姐放弃程先生了?” “不清楚,管她干嘛?” 盛微宁答得漫不经心,似笑非笑:“你们貌似都觉得我配不上程晏池。” 林清栩面色微变:“我不是这意思!” 盛微宁扬眉,脸上忽然掠过细碎变化。 295:娶我 路口霓虹辉映成流动的光带围绕这座颇具浪漫情怀的城市。 前面的车列路线略微偏斜,视野还算开阔。 盛微宁视线淡淡一扫,隔着四台车的距离认出程晏池。 男人坐主驾,惯常的单手把控方向盘,左手则闲适搭在车窗。 那只全球限量版的百达翡丽蓝宝石腕表折射夺目的光芒惊艳黄昏。 街边五彩缤纷的光影错落,劳斯莱斯黄底黑字的定制牌照若隐若现。 y国爱特立独行,要求驾驶员右舵,因此她只能看见一道清寂侧影。 可人天生便这么奇怪,熟悉到骨子里后,凭借大致的轮廓就能认出来。 周遭浮光掠影,一排排路灯横打着车身泛出冷暖渐变的颜色。 现在还不到五点整,程晏池上午声称自己要连续开会到九点半…… 盛微宁清透的眼眸被彩光覆盖又吞噬,忽然抬头看向不远处富丽堂皇的日不落酒店。 想去展馆就得途径酒店。 念头刚划过心田,她眼尾无声斜斜瞟过。 程晏池的车果然往日不落的方向匀速开过去了。 见状,盛微宁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忽而放开,在半空抓一圈,尔后慢条斯理重新扶住。 这个过程加起来也就不到四秒钟,但盛微宁脑中已经千头万绪。 想和程先生过情人节的女人实在多如过江之鲫。 不止拥有正牌女友身份的她,还有那位据传前半个月还在伦敦工作今晚又空降利兹的顾女神。 盛微宁觉得挺疑惑的,自己完全没有那种怀疑男朋友和前女友旧情复燃的恼怒抑或是抓奸现场的歇斯底里甚而怨恨的情绪。 更别提愤怒的给程晏池打电话查岗。 置身此情此景,她真怀疑程晏池找了假的女朋友。 “你笑什么?看到有趣的东西吗?” 耳畔,林清栩环顾四面,温和的询问悠悠响起。 盛微宁勾唇,徐徐趋向暗淡的天色沉淀眼底荡漾雾气,从容自如旋着方向盘将车转弯。 “就突然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做不了狗血剧的女主角。” 车子开得相当平稳,金碧辉煌的酒店logo被甩在身后,与纸醉金迷的幻光融为一体。 盛微宁神色自若,看也没看后视镜,只是支起额懒淡地又笑了一声,充满冷漠的桀骜。 笑声被凉凉的夜风吹散,化成齑粉飞散到林清栩面庞。 他抿唇,无言地凝视着谈笑风生的盛微宁。 车窗外不断变幻的影痕重叠着落他脸上。 一半温明,一半阴暗。 * 另一头,身形清举的程晏池稳步迈出轿厢,周身气息森冷,所到之处留下凛冽的气压,连空气都能冰寒到刺得人骨头变脆。 贺章打电话来:“总裁,狗仔全处理好了,酒店的私密性非常高。” 程晏池挂断电话,不耐地扯松领带,驻足约定的5048号房门前。 手刚抬起,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舒雅的香风扑鼻而来。 “即便做不成情人,我依然知道你不会失信于我。” 顾雅筠一袭黑色的迪奥抹胸黑裙亭亭玉立,笑睨着按时赴约的男人。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盘着发,妆扮妩媚性感,神情透露笃定。 “不好意思,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搅黄了你跟盛微宁的约会。” 程晏池方才的冷冽已收敛,淡淡地瞥她一眼,不置可否越过她进房间。 烛光晚餐早准备妥当,温馨的烛火轻轻摇曳着,扑进程晏池眼帘。 顾雅筠看着他通身疏离的气度,抿抿唇,嘴边的笑容僵了一秒。 以前程晏池这么对待其他的女人,她时常喜闻乐见。 如今亲历他温雅皮囊下的冷酷无情,那滋味极其残忍。 如果从未感受过他的温柔周全,也不至于产生天壤之别的落差。 顾雅筠清丽的脸庞浮现一抹苦涩,关好门款步走到程晏池身侧。 灯光迷离,他的镜片反着朦胧白光,瞳眸清寒如星。 顾雅筠一时紧张,情难自禁,伸开双臂固执缠绕他劲窄的腰。 程晏池垂眸,面无表情握住她手腕,强行把她自身上扯开。 顾雅筠踉跄退后,浓烈至极的心酸屈辱齐齐上涌,使她脸红耳赤。 程晏池顺势落座沙发,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漫不经心拿出烟盒。 顾雅筠望着他被烟雾缭绕的冰凉镜框,指腹蜷了蜷,拿起奢华的礼品盒送到程晏池面前:“我专门让人给你设计的高定法式黑玛瑙袖扣。” 梁家给予程晏池最好的物质条件,但他正式出席重大场合那天,戴的袖扣是顾雅筠亲自挑选的。 程晏池不为所动,安静地端量刻意讨好自己的顾雅筠,目光轻若无物,可对于顾雅筠而言,却像一座岿然大山,承受的压力迫得她近乎窒息。 “你想要什么?” 冰冷男声清晰过耳,空气里的颗粒都炸开了。 顾雅筠很难堪,手尴尬地滞半空,可比这更难堪的事,她都做过。 “如果我的条件是要你立刻和盛微宁分手,娶我呢?” 顾雅筠的表情几度变化,终于收手,继续将礼品盒握手中寻求谈判的力量,镇定坐到程晏池身旁。 阴影陡然侵袭眼前,凉漠气息逼近,男人的手指倏然掐住顾雅筠下颌。 “被娇生惯养的小丫头长大了,懂得跟我玩虚与委蛇。” 顾雅筠睫毛簌簌,颤然迎视着程晏池春寒料峭的眉眼,切身感受到他冷厉的杀气,下巴传来仿似皮开肉绽的疼痛。 “没长大,我又怎么好意思睡到你床上呢?” 顾雅筠抑制着胸腔沸腾的不甘,眼眶微红地自嘲:“只是你不要罢了。” 程晏池眸波冷静,漠然扯唇:“你现在打算借用梁家的把柄逼我就范?” 梁家历来不太干净,程晏池猜过顾文勋捏着梁修凯的把柄,但没想到,是那么严重的漏洞,甚至能直接要他命,连带着梁家也得遭殃。 最关键的,还不能给梁修凯知情,否则必定气得他命不久矣。 顾雅筠曾经绝不敢冒失的找程晏池对峙。 她斗不过他,气场更不如他。 今非昔比,既然渴望达成自己的目的,自然得豁出去。 “梁舅舅疼我,我不忍心害他,证据我会请爹地收好,刚才我故意开的玩笑,你可以不娶我……” 顾雅筠顶着巨大压力,直视程晏池愈加寒冽的眼神,一字一顿:“不过我要做你女人。” 296:失约 女人胜券在握的逼迫稳稳落地,四面忽然静得可怕,布置得极具情调的房间顷刻间变成一座阴森森的坟,即便开着灯,依然黑暗如潮涌。 程晏池阴寒的眸锁定顾雅筠,眼底点点寒星溢散空气。 他若有似无扬唇,转而好整以暇扼住了她的喉咙。 顾雅筠微光明润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程晏池,里面有惧怕却没有瑟缩:“给我一夜,我就拜托爹地抹去所有证据,不会再来逼你。” 至于以后……只要他们发生关系,还怕程晏池不负责? 原先顾雅筠是想利用盛微宁的身份掣肘程晏池,可昨晚又鬼使神差改变主意,她真的很没底,摸不清程晏池的套数,只能且行且试探。 假若梁家的存亡能让他放弃盛微宁更好,毕竟血脉至亲。 哪怕不能够,她再使杀手锏也不迟。 说一千道一万,顾雅筠始终无法接受程晏池会为盛微宁退步。 于是她凝视程晏池的眼神多了不自知的热切与决绝:“这是你欠我的,你信誓旦旦会照顾我一辈子,也承诺过履行婚约,但你屡次出尔反尔,我爱你十多年,一直等你,难道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就一晚,你当做对我的补偿,这是我们的秘密。” 顾雅筠不顾喉咙逐渐收紧带来的窒息感,挤出温柔笑意挨近程晏池:“我的身材和容貌的确略逊色盛微宁,可我干净,你身为男人,其实不吃亏,盛微宁她……” 程晏池轻描淡写嗤笑,撤回身影,利落起身走向门口。 他的烟没抽几口,星火明灭如幽灵眼睛,烟雾伴随他长腿迈开的步子散开,氤氲成咧嘴的笑脸嘲讽着顾雅筠的痴心妄想。 手机震了震,一条直来直往的短信跃然屏幕。 【第二场会议结束了?老时间老地点?】 程晏池没什么触动的脸庞微有起伏,随手回复“等我”。 “程晏池!” 后头的顾雅筠倏地颤声大喊,脸色沉了沉:“你不顾你舅舅的死活吗?” 咄咄逼人的尾音锯着程晏池耳廓,原本紧绷的氛围越发凝固。 “不用浪费时间,等你什么时候能找回理智了,我们再好好谈。” 程晏池漠漠侧身,眉目冷峻,清静瞳孔冷然掠过凌厉:“梁家不能顺利退下来,顾家也别想独善其身,高官不全是你认为的酒囊饭袋。” “雅筠,做我的妹妹,不好吗?” 程晏池清冽如水的嗓音回旋着雪风,止步,懒散地靠着墙壁,裤线被熨烫得笔直,他慢条斯理把烟衔在唇边,显得斯文而颓废。 “像过去那样照顾你,你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尽可能满足你。” “何必非得折腾情情爱爱?我再三劝诫你,你如今是成功的事业型女性,生存价值不应该一厢情愿白白寄托我身上,大家都是成年人。” 说真的,程晏池至今都不太明白,顾雅筠对他的执念究竟来自哪里。 因为所谓的婚约,当年两个人确实展开过一段名不副实的恋情。 他的确有那么几次试图选择顾雅筠强行回到正轨。 后来放弃那条行不通的路,他也很快解释清楚,并且替她办了音乐会。 顾雅筠拳头攥紧,深深呼吸,心被程晏池始终波澜不惊的语气蛰伤。 第三次…… 算上离开镜海当晚的投怀送抱,这是第三次被程晏池拒绝! 盛微宁不也自荐枕席爬程晏池的床? 为什么程晏池接受她,却吝啬接受自己? 顾雅筠咬唇倔强看向程晏池,一股巨大的苍凉侵蚀四肢百骸,泛起血丝的双眼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变化:“你坦白回答我,倘若七年前我没无理取闹离开你,你会不会娶我?” 程晏池冷玉一般清凉的眉宇倏然浮现片刻恍惚,点了点头:“会。” 七年前没遇到盛微宁,顾家的胃口尚未大到染指联实的根基。 现成的妻子,他是生意人,没理由拒绝。 顾雅筠被宠坏了,性格高傲偏执。 如若最初便把话挑明,只怕比如今更难缠。 顾雅筠闻言立刻面露喜色,脚跟堪堪抬起,男人凉薄的声线成功吹散她死灰复燃的期待,平缓陈述:“没有爱情,也有亲情。” 寒风刺骨,房间再度陷入难捱的死寂。 浓重的怨恨犹如生生不息的火把顾雅筠烧得肠穿肚烂。 前一秒,她甚至还打算不计前嫌向程晏池告白。 忽而忆起程晏池那句话,他既没说过爱她也没说过不爱她。 所以,从头到尾怪她自作多情,她生在豪门却不懂婚姻的实际意义。 进可攻,退可守。 程晏池当真是薄情无心啊。 眼看程晏池又要离去,顾雅筠正色,沙哑着嗓子开口:“你和我独处是浪费时间,不如我们去找件不浪费时间的事做做,关于盛微宁的。” 程晏池挺拔的身形定住,没回头,俊脸闪过丝缕冷冽,眉骨笼罩阴鸷。 团团白雾在路灯洒落的光影中飘沉,或许大雪降临的时间比预报更早。 顾雅筠心念一转:“这是我今晚对你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 她浅笑,眼中骤然恨意涌动:“假若不答应我,不仅梁家,盛微宁也会被殃及池鱼!我是爹地妈咪的掌上明珠,你们让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们不会坐视不理,尤其是你,耍我好几年,你想全身而退,可能么?” * 预报说,情人节的午夜有雪,不曾想,八点半左右,雪花欣然造访。 盛微宁和林清栩刚带着琳达进ivy,外面街道迅速铺满了盐粒大小的雪籽,琳达很喜欢雪,跑到窗口翘首张望。 盛微宁本想独自过来的,琳达却抱着她哭闹。 正巧这里有游戏厅,林清栩也清闲,她就让他带琳达玩玩。 林清栩转眸瞥向窗外,若有所思瞅着盛微宁:“在这儿约会?” “嗯。”她面容淡静,肌肤映着雪莹洁剔透。 “祝你们情人节快乐。” 微末异芒隐晦跳跃林清栩深邃的双眸,领着琳达去附近游戏厅。 盛微宁百无聊赖坐玻璃窗边,叫了份提拉米苏吃。 九点,雪越下越大。 盛微宁思忖片刻,给程晏池发短信要他别来了。 程晏池一直没回复,打电话亦是呼叫转移。 又过半小时,ivy毫无预警停电了。 四周乌漆嘛黑,程晏池依旧不见人影。 297:橱窗 大雪天的确很容易停电,骤然置身黑漆漆的环境,盛微宁神经跳了跳,下意识摸索着去拿桌上的手机开灯照明。 偏生身旁有个小女孩好巧不巧大哭着要妈妈,她跑错方向撞了盛微宁。 盛微宁始料未及,手肘顿时不受控制被推向刚端上桌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咖啡,只听哐啷一声响,咖啡杯应声落地。 幸亏盛微宁反应快,把咖啡杯及时丢出去,但白嫩的指腹依然被烫伤。 她懊恼地蹙眉,只觉自己今晚真不该出现在这里。 男人说的话能信,果然母猪都可以上树。 以往的情人节参加联谊派对,比傻乎乎坐着空等个把小时强太多了。 揉搓着微疼的指头,盛微宁定定神,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骚动的四面。 停电的范围遍及半个ivy,全靠顾客拿手机灯应急。 商家的发电机坏掉了,没路灯,电门需要通电才能开启。 故此,来电之前,盛微宁无法离开…… 店员举着喇叭安抚顾客不安的情绪,盛微宁抿抿唇,默不作声坐下去。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工作人员大步流星赶去被困电梯的人。 手机只剩不到10%的电量。 今晚不断接收祝福信息又转发点赞,压根儿没预料这么倒霉。 盛微宁叹气,静心等待电路尽早被维修好。 今天是情侣的狂欢节,差不多成双成对,周遭不时传来男人安慰女人的声音,情到深处甚至窝在座位里接吻。 这片窃窃私语的区域,洋溢着哪怕是黑暗都难以驱散的热情。 好像只有盛微宁孤单单一个人。 盛微宁的耳朵快被那些泛滥的甜言蜜语灼伤,她托腮,脑袋抵着玻璃窗,柔顺长发伴随动作落下,遮挡半边温净的面颊,晶亮水眸光芒寂寂。 带着痛感的手指轻轻拿起黑屏的手机,无所事事翻转。 平时程晏池就不太爱打电话给她,她素来不怎么在意,也没那么矫情认死理,情侣之间谁主动联系谁,没准则。 可是此时此刻,她忽然很希望听到他的声音。 程先生无所不能。 倘若知道她被困在挨冻受饿的地方,应该会来带她走。 这念头云烟般扩散脑中,盛微宁微微扬唇,笑容美如凉花。 女人果真不能太沉溺虚无缥缈的爱情,那是会日益麻痹清醒头脑的剧毒。 店内提供的暖气停了,将近零下七度的寒冷侵蚀到四肢百骸,再一点点渗透脏腑,久久盘亘不去,十指连心,手指也瞬间变得僵冷。 盛微宁跺了跺只穿着雪地靴的双脚,双手插进自己的大衣。 耳闻身畔情侣套着一件羽绒服的动静,盛微宁终于后悔自己穿少了。 她仍然闭目养神,眼前却周而复始闪现去年雪夜程晏池用大衣将她裹进怀里的画面。 ——她人生当中最温暖的一刻。 童年的颠沛流离、吃不饱穿不暖的窘迫、险些被魔鬼染指的肮脏……所有经历过的不堪貌似都在他温柔的包容下荡然无存。 那么冷酷又清冷的人,居然怀抱那么暖。 而现在,程晏池正做什么呢? 盛微宁的睫毛安静翕动,脑海那个前往日不落酒店的身影一闪而逝。 亮度低弱的幽蓝光芒忽而扫进眼底。 有人发短信过来。 * “停电了,会关暖气,吃不上热饭也没热水。” 虽然狗仔被程晏池驱逐也不晓得盛微宁是否“凑巧”偶遇他,不过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意外之喜。 轻快的女声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没想到会停电,没想到这么大的雪。” 距离ivy近百米的街对面,停放着一辆普通的商务车。 没人注意过那辆车何时出现此地,但车顶覆满一层厚厚的雪,正如轮胎下同样积蓄两三寸的雪毯,车轮碾过地面的痕迹早被掩埋。 车灯没开,整辆黑色的车身宛若沉浸墨色的迷雾,给人极阴冷的感觉,在这寒冷的冬夜无异于雪上加霜,路过的行人迫不及待加快脚步逃离。 车窗原本便开了二分之一,男人不语,骨节分明的手指关掉车里暖气,尔后,甚至毫不犹豫打开了空调的冷气,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顾雅筠惊怒,错愕地瞪大眸子:“我过两天有音乐会,感冒了怎么办?” 程晏池撕开烟盒的玻璃纸,长指漫不经心敲了敲方向盘,目光穿透浓稠的夜色凝定形单影只的女人,语气轻描淡写:“你不说爱我吗?” “而且,是无可救药的爱。” “爱一个人,就得学会同甘共苦。” 程晏池的腔调慵懒散漫,对顾雅筠愤怒的指控置若罔闻。 车厢风大,冷飕飕的,没一会儿就把人脸庞冻木。 他泰然自若从置物盒中拿出一只涂鸦着人狼图像的火柴盒,利落引火,拢起手凑近烟蒂,眯眼,眼尾纹路细碎,避风点燃了那根烟。 “我非常躁,想吹冷风败败火,你陪我。” 顾雅筠气急败坏,印象里,她没见过这样的程晏池。 少去矜贵优雅,多了份玩世不恭的邪痞,令人忌惮又着迷。 街边商铺昏暗的光线靡靡游进车里。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程晏池指间翻来转去的火柴盒。 古色古香的设计,应该是几年前的旧物,看得出经常被把玩,因为棱角瘪了,盒子底部画着半人半狼的素描。 没有哪家店会用这样奇怪的设计图,况且程晏池一直喜欢用打火机。 顾雅筠眼里尖锐的碎光闪了闪,看着火柴盒,冷然笑开:“盛微宁的?” 男人目不斜视,清冽磁性的嗓音平淡接腔:“是我的。” 顾雅筠一愣,起初不明白他的意思,等领悟过来,嘶哑着喉咙笑了。 盛微宁的东西,都属于他程晏池。 他对盛微宁的占有欲,强烈到连她的私物都据为己有的地步。 冷冽的雪风混合砭骨的冷气前赴后继卷进喉管直抵脏腑,顾雅筠的口腔仿佛被灌了满嘴冰渣,她笑声充满嘲讽意味,越笑,喉头越疼痛难耐。 “你不就是心疼盛微宁所以故意报复我吗?” “行,我陪着你,即便你要我下车陪你吹冷风,我也甘之如饴。” 说完,顾雅筠不假思索去扳左侧车门把。 她偏要让盛微宁亲眼看见他们私会的情景! “你如果无所谓你爹地呕心沥血一手创办的顾氏,尽管去找她。” 298:拉锯 寒冽如刀的男声劈开浓厚夜幕与凛冽风雪差点把顾雅筠耳朵削掉! 顾雅筠像被按了暂停键,浑身的血液逆流到天灵盖瞬时凝固。 耳畔回荡着那句伴随呼啸雪风而来的威胁,开一半的车门被她及时紧攥住,僵着手,没法儿再继续推。 假如顾氏倒闭,她身上高人一等的耀眼光环又少了一圈。 可紧跟着,顾雅筠没空再设想自己失去顾大小姐这个金光闪闪的身份所带来的不可估量的损失,她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愤怒和震惊填充! 程晏池居然为盛微宁要挟她,不惜对付顾家? 不不不,比这更惊悚的是,程晏池为自己杀母仇人的女儿忘恩负义! 外头冰天雪地,顾雅筠感觉被怒火膨胀的自己要原地爆炸! 忍耐,死死的忍耐! 顾雅筠瞅着门把发呆,后知后觉,怪不得程晏池没按中控锁,他对震慑她这一点,胸有成竹。 也就半分钟工夫,顾雅筠踩进蓬松积雪被高筒靴裹着的脚被冻麻了。 她抬眸,轻盈的雪花落在睫毛上,视野忽然变得冰凉而朦胧。 这场来势汹汹的雪比起十一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故意要求程晏池失约又失联,故意用这种方式搅黄他们的约会,她就是想看看,盛微宁对程晏池的感情有没有深到蠢兮兮等大半夜。 毕竟,热恋中的女人都没什么智商。 程晏池答应了,换了车,载着她一块儿来到这里。 他们是亲眼目睹盛微宁和林清栩走进ivy的。 彼时顾雅筠还恶意地调侃:“盛微宁真是有魅力的女人,以前在你们两兄弟之间左右逢源,把程家耍得团团转,如今到了国外还是很吃得开,拿你的钱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其他男人有说有笑。” “确实有魅力,不然我为什么偏偏要她?纯粹的作为女人,被我另眼相待,并非容易的事,你深有体会。” 程晏池瞥一眼抱着琳达笑眯眯的盛微宁,唇线撩起淡薄弧度,干净嗓音沉郁顿挫:“你是艺术家,思想觉悟别那么低俗,杂念太多,最近琴声似乎远不如从前有感染力了。” 闻言,顾雅筠的脸被怄得五颜六色,指甲差点把手包抓破。 她希望能看见程晏池面对盛微宁被放鸽子的滑稽模样而感到难过,可现在,最心痛的人依然是自己! 长达七年的拉锯战,她屡败屡战,溃不成军。 车门再度被关上,顾雅筠的面容白得发青,她平静自己紊乱的心绪,哑着声音开口:“我爹地妈咪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恩将仇报合适吗?” 程晏池漠离的眉眼在瑟瑟寒风里更显得清冷疏远,车厢温度持续走低,他从容依旧:“没你爹地妈咪,我或许直到今天还是街头流浪的小乞丐,也或许会被稍微富裕的家庭收养……总之有很多种可能,就算舅舅来找我,大概认祖归宗的时间不会那么早,那么顺利。” “不过,施恩与报恩是两码事。” 程晏池随手掐灭烟蒂,掀眸,盛微宁始终孤孤单单坐着,因为黑夜做背景,凄凉的画面更加萧索,倒影进双瞳,一笔一划刻印心头。 皮肤冰凉蔓延,心底却逐渐涌上一团火,灼得眼球和喉咙刺痛鲜明。 他原本可以出现那里,把她带出来的。 程晏池重新衔了烟在唇边,火影跃入镜片后凉漠的瞳孔,轮廓每根线条起伏得克制:“我愿意养你们一大家子,也愿意替你父母养老送终,哪怕作为儿子,我的职责也尽到了,你们还有哪里不满?知足常乐,顾伯父一把年纪的人,该放手就要放手。” “以恩挟报,很容易适得其反。” 顾雅筠被男人沁寒的眼神看得遍体爬满冷汗,她苍白的小脸闪过无措,目光飘忽一瞬,转眸扫向窗外被路灯照得发亮的茫茫雪地,凄然一笑:“你还记得我八年级的平安夜吗?” 程晏池没接腔,清寂的眸光闪了闪,冷色渐浓,又重重吸了口烟。 顾雅筠打量身旁之人吞云吐雾的模样,失神片刻,轻声说:“我爹地妈咪出去旅游,家里司机有事,正巧耶鲁大学放假你回奥国看我们,所以他们嘱咐你接我下课。” “我当时想到能见你,开心坏了。”顾雅筠黯然笑笑,眼底的星光稍纵即逝:“可是我站在乐团门口左等右等,你就是没来,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同学要我坐校车,我不肯,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接我……” 女人幽怨的哽咽散在车厢,稀薄空气沾染了浓浓水分。 程晏池淡然敛眸,眸底清寒的光芒涣散又凝聚,侧脸淡漠无痕。 他当然忘不了那一年的平安夜。 盛志豪夫妻横死连同盛微宁被程家收养的消息传到耳朵里,他隐忍多年的恨意狂轰滥炸着五脏六腑,甚至失态地打碎了书房的东西。 自然而然,顾雅筠被他疏忽。 等程晏池好不容易恢复理智时,惊觉外面雪花飘飘,才想到顾文勋的嘱托。 顾雅筠的手机一直不通,他急了,顶风冒雪开车到乐团,却发现她始终没离开大门,蜷缩在角落等他。 “手机没电,校车开走了,如果你不来,我就得自己回家,但我固执地相信,你绝对不会丢下我,从小到大,你从来不舍得我失望。” “你一出现,我特别高兴,就算冻得手脚麻木都不觉得辛苦,”顾雅筠幽深的视线笼罩程晏池,哭腔格外明显:“那天的雪虽然比今天小,但我等了你三个半小时,一步没离开过!你也特别心疼我,还背我上车。” “……之前好好的,为什么我们无缘无故变成这样了?” 程晏池眸波动了动,滴水成冰的脸庞不再那般寒彻,阴沉神情稍缓,薄冷唇角浮现一抹复杂况味,可见顾雅筠情真意切的哭诉也不算无用功。 “是我对不起你,没能一早把话说清楚。” 顾雅筠心凉一截,忽地抬手捂住脸,唇畔勾起讥讽的冷弧:“我曾经以为我们命中注定,你还没认祖归宗,梁阿姨就开玩笑要我长大嫁给你……” 顾雅筠抬头,无视程晏池骤然阴郁的神色,逐字逐句:“梁阿姨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盛微宁吗?” 话音刚落,程晏池手里的烟立刻烧到了骨节。 299:廉价 刺眼的光线猝不及防投射眼皮的那一刻,盛微宁缓缓直起身,胸口梗着的寒气终于悠长地吐出唇,白雾氤氲了那张冰冰凉凉依然不减清媚的脸孔。 十一点,在黑暗的寒夜枯坐一个多小时。 那滋味……简直难以形容。 越到凌晨,温度越低,霜寒透过装饰用的假窗漫无边际游荡。 盛微宁的双脚几乎冻僵了,手心也沁凉得厉害,打了寒噤,暖气骤然来袭,非但没能感到温暖,反而冷意愈加蚀骨,只想马上回去泡热水澡。 正艰难扶着桌面站起来,余光忽然瞥到一抹挺拔的影子直直朝她倾覆。 “微宁,你还好吗?” 林清栩抱着快睡着的琳达疾步走来。 他所在的门店倒没停电,刚刚给盛微宁发过短信,晓得她这边停电了心急如焚,非常担忧她的状况。 可她只简短回复一句还好,然后声称自己手机没电就关机了。 林清栩也不清楚程晏池在不在,顾雅筠不一定能留得住他。 方才途径电门往里头扫了一圈,女人孑然一身的背影立时震了震他心脏。 盛微宁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林清栩肩头的雪,她睫毛簌簌,有点感动,又很感激,笑了笑:“还行的,我平时每天坚持健身,没那么弱不禁风。” 话虽如此,盛微宁还是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清栩心疼不已,真没想到会停电。 将近零下八度的天气,盛微宁又冷又饿坐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事? “饿吗?我们六点吃的晚餐,你只吃了拉面。” 盛微宁笑容如故,拍了拍带着皮手套的手:“我对这地方有阴影,只想马上离开,虽然确实肚子饿,不过随便吃点就行。” 林清栩思索一会儿,看了看琳达,又看向盛微宁,温声征询:“琳达住的小旅馆在你公寓附近,我送你坐电车回家?” 这提议正中盛微宁的下怀。 她快冻僵了,反应不太灵敏,而且自己的车也需要人代泊。 林清栩帮盛微宁停好车,又给她买了桶冲好的速食面。 外头的雪逐渐小了,天气冷得不正常。 凛冽的重霜带着刺骨寒意沉甸甸压在人头顶,羽睫沾染的霜很快被眼球表面的热温融化流淌到眼底,雪花轻触面颊泅晕了水汽。 盛微宁捧着热腾腾的杯面,在林清栩的陪同下缓步走出商场。 林清栩的伞倾向盛微宁与睡熟的琳达,自己半边肩膀被雪水打湿。 “我平时最讨厌吃这种即时油炸食品,容易长痘,对新陈代谢也不好。” 盛微宁秀气地喝了小口热汤,眯起眼,面露满足,眼里全是亮晶晶的星子。 “但我今晚觉得,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太暖和了,热汤喝到胃里暖呼呼的,还有你,所以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嘛。” 林清栩一时语塞,倏然不敢直视盛微宁过于清澈通透的眼珠。 他挥去自惭形秽的卑怯,似不经意开口:“程先生为什么没来?” 盛微宁脸上的笑意不易察觉滞了滞,随后挑眉,若无其事低头嗦面,坦言:“我被放鸽子了,狗男人。” 要她学的女主替自己男朋友说什么工作忙太辛苦之类的谎话开脱,不可能。 他害她挨饿受冻,她还挽尊他的渣? 那等于脑子进水了。 林清栩看着盛微宁心无旁骛吃面的模样,心里又涩又暖,护着她小心翼翼朝人行道走,很赞同顾雅筠的说辞,程晏池的确并非盛微宁的良人。 * “没你,她还能勾搭别的裙下之臣,你瞧她,笑得多开心?可曾为你失落半分?” 盛微宁体验了一把零下七八度的感觉,顾雅筠同样不遑多让。 至少盛微宁有四面墙避风,车厢的窗户却是大开,并且空调冷气一直运转。 程晏池是男人,还受过专门的训练,他的体力扛得住。 顾雅筠不同,说话牙齿打颤,面上却笑颜如花:“我当年在室外严寒的风雪里坚持等你三个半小时,任谁劝,我都不走,她呢?” 潮热的液体不住浸泡眼眶,顾雅筠笑,也不晓得笑自己痴心错付亦或程晏池的爱情太廉价,总之输给盛微宁,她万般不甘心。 经过适才的试探,她确信,程晏池知道盛微宁的真实身份。 “她在室内,停电后等你一个半小时,林清栩哄哄,就随便跟人走了。” 顾雅筠凉薄锐利的字眼化作冷硬气钉扎入程晏池嘈声盈天的胸腔:“晏池,你为你所谓的爱情,忤逆疼你的舅舅,罔顾家族利益,背弃我们青梅竹马的情谊甚至伤梁阿姨的心,值吗?” 梁婧宜的名字两次清晰过耳,程晏池指骨收拢,冷冷瞥向顾雅筠。 顾雅筠迎视他压迫力极强的危险眼神,不慌不忙补充:“梁舅舅是梁阿姨的哥哥,梁阿姨说过,要我给她当儿媳,我很小就记住了这句话。” 程晏池寒凉的眼眸变了变,不带情绪地从她身上转移到车外。 因为一碗泡面异常快乐的女人拐过街道,渐渐消失视野。 她软嫩的嘴角牵起,眼中丝蕴光泽,辉映着另一个男人。 “抱歉,雪这么深,我不能开车送你回去。” 程晏池转向顾雅筠,嗓音依然干净,仿佛冰川融化的水。 顾雅筠的泪水终于滚落眼尾:“你就这么喜欢她?” 顿了顿,顾雅筠眼中决然掠过,忽然不顾一切倾身吻向程晏池。 程晏池淡漠地注视她,眸光无波无澜更甚透着不加掩饰的轻慢,侧头。 于是顾雅筠的朱唇堪堪擦过他脸颊。 顾雅筠心口那点微末的奢望终于再度溃散,冷笑:“程晏池,你够狠。” 程晏池浓密的睫毛垂落,淡声:“假如我今时今日还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不是联实总裁,也并非梁家继承人,娃娃亲还算数吗?” 顾雅筠的娇躯霎时僵住。 * 程晏池最终还是送顾雅筠上了电车。 顾雅筠拽着拉环转身,程晏池的背影高大挺拔,融于苍茫夜色。 他心意已决不要她? 没关系的。 今后,梁家、顾家、仇恨以及他和盛微宁渺茫的未来将是压在他肩膀的四座大山。 她相信他能顶得住。 可盛微宁呢? 一时的逞强不等于一辈子高枕无忧。 她就等着看……在这条绝路上,他们如何一步步万劫不复。 300:拖延 凌晨一点,盛微宁与林清栩的照片登上社交网。 情人节结束的前三分钟,盛微宁在小旅馆门口制服寻衅滋事的歹徒。 从电车下来,大雪差不多停了,树上凝结晶莹的冰挂,风夹着浅浅雪片飞旋。 琳达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瞥见盛微宁,又拉着她手不放。 盛微宁这三年锻炼很勤快,体质果然不错,手脚都逐渐回暖,她回公寓还得转一趟车,索性跟着林清栩一块儿下车。 林清栩把琳达的帽子戴好,看着盛微宁:“身体还好吗?有没有感冒?” 盛微宁失笑:“不碍事,我练散打的,哪有那么弱质纤纤,就当散火热。” “真的没事?” 盛微宁慢条斯理竖起大衣领子,轻瞥了眼覆盖冰花的绿化带,嘴边勾勒闲适的弧度:“嗯。” 大概林清栩以为她会因为程晏池如何,所以才小心谨慎给予关怀。 尽管确实有些膈应,可她想得开。 最近是不自禁贪恋了,这并非好兆头,今晚的经历反而给她敲响警钟。 林清栩俊秀的脸庞弥散笑意,望着盛微宁的目光格外温和,寒风拂起他黑色大衣衣角,温润五官被身后冰清玉洁的雪景衬得尽是明辉。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聊过程晏池半句。 虽然盛微宁不说,林清栩终究觉得她被伤了心。 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过情人节,没想到如此糟糕。 念头刚闪过脑海,更糟糕的一幕上演了。 灯牌一闪一闪,稀奇古怪的涂鸦画满墙,灯影闪烁的瞬间,骷髅头狰狞的嘴脸赫然入目,一个浑身酒味醉醺醺的矮个大汉猛然持刀冲向林清栩。 “你害我弟弟!该死的律师,我要你偿命!” 盛微宁的心脏骤然席卷过深火冷风,瑟瑟缩成一团,当机立断拽着林清栩跑到大门边,林清栩却把琳达塞到她怀里:“照顾好孩子。” 律师是能伸张正义,但偶尔也很高危,比如眼前险象环生的架势,明显是当事人家属不服判决上门寻仇。 林清栩有两下子,抓腕卸刀,再一个侧方后踢就把人擒住了。 琳达拍手叫好,他回头朝琳达微微笑。 一分神,大汉爆发潜藏体能,挣脱了林清栩。 眼看大汉怒吼着冲向琳达,盛微宁烟眉倏然一拢,推开琳达,自己顺手操起门旁的台球杆,冷着脸一杆子敲向他脑门。 在大汉扑过来试图掐盛微宁脖子时,她轻盈侧身,扣住他右腕折身后,球杆插过左腋反方向扭动,绕环步狠戾,抬腿重重一踹就把人打趴了。 围观者都看呆了。 唐人街设立武馆,可大多男人,身手敏捷如盛微宁的女性比较少见。 林清栩如释重负松口气,快步走上前,心情难忍激动,突然拥抱了盛微宁,不等身体僵硬的她推开,他又自觉放手:“幸亏没事,吓死我了。” 他帮盛微宁钳制袭击者,抽空打趣:“你这么厉害,想英雄救美也没机会。” 盛微宁无声笑笑,忽而想到程晏池那次奋不顾身救她。 说错了,不算没机会,只是机会需要用命换。 * 大半夜被请到警局做笔录。 袭击者果然是找林清栩算账的,打听到他偶尔来利兹,因此伺机潜伏。 “抱歉,连累你了。” 离开警局,天幕浓稠得宛若弥漫着黛蓝寒雾,霓虹却依旧照亮繁华都市,利兹无时无刻用它的美丽璀璨包容那些隐秘的动荡。 盛微宁表现得不以为意:“别过分自责,就算是路人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林清栩沉默一会儿,笑着接茬:“话虽如此,路人未必有你勇敢。” “你还没来得及遇到罢了,他想伤害琳达,谁都不会漠视小孩的安危。” 舒缓女声溢散风中,透着说不出的清飒。 她的态度一向明确端正,不给任何异性过分遐想的空间。 从头到尾,林清栩不合时宜的拥抱,她只言片语都未曾提到。 林清栩垂眸,唇畔浮现若有若无的苦涩,一边拿出手机一边说:“我送你。”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加长车不早不晚出现,缓缓停靠路边。 盛微宁停步,眉骨掠过不甚清晰的晦涩。 她看着那辆价值不菲的豪车,目光忽明忽暗,瞳孔折射出漆黑辉亮。 林清栩的动作戛然而止,深深眯起眸,一线奇异的暗芒自眼中倏忽闪现。 车门打开,下来的人只是一名普通保镖。 盛微宁的脑海放空瞬息,唇角微抿,脸色温平,安静站着。 视线中,保镖朝自己大步走来。 衣摆倏地被小手扯了扯,她低垂眉眼,琳达用手语说“谢谢”。 盛微宁莞尔,温柔捏她的脸。 “盛小姐,程先生要我送您回家。” 盛微宁心如明镜,当时很多人围观,自己恐怕上了推特。 余光若有所思扫过正跟琳达交谈的林清栩,她移目,几不可见地蹙眉。 估计程晏池也看见林清栩抱她的场景。 不免好笑,她如今没兴致扶正打翻的醋坛子。 盛微宁对保镖欣然点头:“有劳了。” 琳达还想挽留盛微宁。 盛微宁这回一改先前和煦的态度,很严厉地告诉琳达自己要回去。 小姑娘瘪瘪嘴,躲到林清栩身边,非常受伤的样子。 盛微宁和林清栩告别,又颇具威严地看了琳达一眼,抬步迈向车里。 林清栩目送不肯再心软的盛微宁消失眼前,第一次发现她能在程家那种环境里生存下来还过得那般好,不是没原因的。 看向闷闷不乐的琳达,林清栩蹲身揉她脑袋,笑着比划一串手语。 四下无人,也没谁能认出手语的意思。 ——不必沮丧,你做的很棒,帮了哥哥大忙。 * 盛微宁回到自己的公寓将近三点,累瘫了。 她调高热水器的温度,然后给自己电量耗尽的手机充电,接着打开冰箱把脆皮鸡腿、热可可送进微波炉,吃饱喝足以后,美美地泡了个澡。 梦游一般挨上自己亲爱的床铺,她喟叹出声,恨不得与它抵死缠绵。 不知过去多久,隐约的水响不间断传来,好像有人洗澡。 盛微宁实在太困了,潜意识知道是程晏池鬼鬼祟祟摸进来,懒得睁眼。 朦胧间,绵密的亲吻彻底惊醒了她,温热身躯贴合后背,急促心跳透过单薄的睡裙熨烫她脏腑,系带脆弱得一灼就松。 301:粉饰 程晏池喝了不少酒,醇烈的酒混合炙热的呼吸渡给盛微宁。 男人的吻不复以往温柔轻挑,反而凶狠悍然,根本不容半分抗拒。 她被迫接受,很快便神思酽酽,纤指抓着他腕骨,眼尾渐次晕开妖娆斜红,意识不受控制地流失。 直至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习惯性扣住她的手腕,无限亲昵胛戏着摩挲。 日不落酒店的偶遇、寒夜苦等他的寂寥以及不愿展现人前的些许委屈顷刻间皆化作冰凉的针,猛然扎进混沌的脑海,她顿时清醒不少。 “烦死了,天没亮还让我睡不睡觉?” 盛微宁恼怒地推开程晏池,抱着枕头滚到一边继续呼呼大睡。 尚未闭上眼,程晏池又强势地把她拖进自己怀里牢牢桎梏,特有的清冽气息无孔不入渗透肌肤,他哼笑,薄唇含住她的耳珠轻声耳语:“既然都醒了,你还睡什么?我想你。” 盛微宁听懂他的潜台词,撇撇嘴,置若罔闻地坚持装死。 反正他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程晏池现在也不晓得怎么回事。 哪怕盛微宁偶尔闹闹小脾气,他都喜欢的不得了。 以前盛微宁故意曲意逢迎,他喜爱她眼角眉梢的狡黠算计,沉醉那份乖张放荡的风骚,欣赏她杀伐果断的毒辣。 如今盛微宁又温柔又泼辣又娇蛮,还不乐意对他殷勤讨好,他甚至比在镜海更迷恋她的魅力,真的如同饮鸩止渴,得到一部分还渴望更多。 兴致上来了,不逗逗她肯定不行。 他渴望她。 明知天堑无涯,可高浓度的酒精下肚烧得五脏六腑都能起火的时候,他还是…… 迫切地渴望回到她身边。 程晏池再度倾身,不顾盛微宁的挣扎重新把人搂胸前,就像疼小孩子一样宠溺地拍拍后背。 沉默一会儿,他深邃的眸凝聚她小巧的侧脸,随即转开,眸光闪了闪,慢条斯理抚摸她的黑发,低沉解释:“对不起,我昨晚临时有非常重要的跨国会议开,手机中途没电的。” 盛微宁的温凉脸颊被黑发遮挡,非自愿埋首他锁骨处,半边面颊恰好枕在那枚月牙状印记。 脸蛋触碰到凹凸不平的疤痕,她冷笑,心底戾气翻涌,突然迸发再咬一口,让他瞬时血肉模糊的冲动。 可最后,也不过是嘲讽弯唇,眼底冰晶凛冽的暗涌悄无声息平静。 这大概是程晏池能想到的最好的谎言,哪怕破绽百出。 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过程无所谓,只是需要一个能粉饰太平的借口罢了。 真意外,程晏池也走到学狗血剧男主的地步。 深深浅浅的阴翳碾压过盛微宁眸底,她倏地感觉索然无味。 程晏池不言不语,垂眸盯着盛微宁白净的侧颜,锐利眼神萦绕,莫名很紧张,怕她不信或打破砂锅问到底。 其实他比谁都深知盛微宁精明的个性,她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女人? 静待几秒钟,盛微宁匀停的呼吸绵绵喷洒他颈窝。 竟是……又睡着了? 程晏池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懈。 昨夜大雪纷飞,屋子里的暖气很足,纱帘外的夜色极黑,浓重欲滴。 程晏池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心口忽冷忽热,眼眸深处肆虐寒霭。 近乎死寂的安静包裹他,空气溢散蚀骨的凉意。 脑子里浮光掠影,诸多刻意遗忘的片段像广袤的海水干涸枯竭,露出从未显现于青天白日的锋锐乱石,踩上去,双脚全是斑斑血迹。 顾雅筠凄然的诘问一句又一句回荡耳畔,能充耳不闻吗? 不能的。 只是在那片棱角尖利的乱石堆走一步,他便再难以为继,跨不过去了。 这段日子的美好,建立掩耳盗铃的逃避之上,鲜血淋漓的现实依然存在。 海市蜃楼虽然虚幻,终究有再现的时候。 他和盛微宁不同。 一旦放手,就真结束了。 没有披荆斩棘的决心,也没有开山填海的勇气。 他要尽早做打算。 程晏池颓然阖眸,宿醉的面孔爬满孤独,心脏窒息得抽痛。 盛微宁跟林清栩并肩同行的和谐画面,如凌厉的刀子划过喉头。 孤军奋战,暗无天日。 程晏池再次掀起眼帘看向熟睡的盛微宁。 顾雅筠说得对,盛微宁没他,迟早会转身投向其他男人的怀抱。 然而他还没彻底放弃她,就预感到她是自己余生的唯一。 没心没肺的女人,活得太潇洒了。 程晏池冷冽的弧度勾上嘴角,黑得不透光的双眸映衬夜幕更显幽深。 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三番两次纵容她。 他抬起地狱般阴冷的眸子扫视盛微宁,胸腔沸腾的怒意夹杂着憎恨与浓烈的不甘,不断化作猛势的海啸冲击,澎湃着,迅速淹没他的理智。 最后一丝犹豫湮灭,眼底漫漫腾起势不可挡的摧毁欲。 程晏池用几乎能折断女人腰肢的力道禁锢她,低头咬上那张粉嫩的唇。 盛微宁本就是装睡,表面放松,警惕性却始终不曾松懈。 冷不丁被程晏池如此粗暴对待,比起愤怒,盛微宁的第一反应是茫然。 床笫间,程晏池从不真正勉强她。 遇到她不愿意,他要么耐心哄,要么无奈罢休。 即便三年前,也从未这样对她。 他是还算有格调的渣男。 因为盛微宁应对迟钝,反倒没暴露假睡的端倪。 程晏池严丝合缝困着盛微宁,笃定她会反抗自己,干脆长手长脚束缚。 狂热的亲吻流连耳后最脆薄的肌肤,男人低回的声线沙哑迷离:“乖。” “程晏池……” 身高和体能的悬殊,导致盛微宁的力气敌不过他,几番挣扎累得要命都躲不过侵袭,他像条非得绞杀猎物的蟒蛇,险些箍断她的腰。 盛微宁心生惧意,思绪急转,只能主动吻他,趁他心神失守使出全力咬破他嘴角,铁锈味侵入口腔,程晏池好看的眉峰皱起。 他的唇瓣差点被她的尖牙刺穿,于是分了神。 盛微宁寻机踹了程晏池一脚,顺手抓起枕头砸向他,一翦秋瞳弥漫着勃然怒气,软软的抱怨仿佛利箭穿过男人的心。 “莫名其妙等你一晚上,连觉都不让我好好睡,没见过比你更讨厌的人了!” 她说完,无视程晏池骤然深晦似海的眸光,又把另一个枕头往他身上扔,然后用被子包着自己赤脚跑出卧室。 302:偏见 翌日,盛微宁从盛悦的卧室起床时,程晏池已经去公司。 下午还要去公司实习,她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起床的。 昨夜天气恶劣得很,今天反而有稀薄的阳光浮沉寒气弥留的半空。 比起下雪,融雪才最冷。 盛微宁头发蓬乱,懒散打了个哈欠,裹着被子慢悠悠踱到客厅。 途径自己门没关严实的卧室,瞥见那条被撕破的睡裙丢在垃圾桶。 她咬唇,不再看形容凄惨的睡裙,换完衣服恼恨地关门。 若非故意装可怜,程晏池肯定不会放过她。 客厅特别暖和。 盛微宁起初不明所以,后来发现程晏池居然把暖气和空调都打开了,烘得屋子热烘烘的,让她舒服得不想动。 “真是浪费。” 她挠挠脸嘟囔,语气微恙,神情却没流露不悦。 程晏池有自己的公寓,可偶尔不顾盛微宁拒绝非得过来住,他的衣服也放这边,熟得和自己家似的。 她洗漱的时候,不经意看到程晏池剃须刀之类的生活用品,晃神了。 无论是否愿意接受,这间公寓徘徊越来越多属于程晏池的气息。 如同哪怕她嘴上抗拒程晏池的入侵,但心里腾给他的位置却日益扩大。 盛微宁收回思绪,不紧不慢走去餐厅,想自己弄点吃的。 余光斜斜划过,她兀自顿住脚步,眼底无声闪现复杂的光芒。 桌上放着程晏池给她熬的白粥。 白粥依然软糯香滑,里面加了超市采购的青蟹肉,味道超鲜美。 盛微宁的坏心情一向很容易被美食取悦。 喝了没几口,她眼角眉梢全蕴藏着笑意散落周身。 视线偏转,精美的首饰盒映入眼帘。 这算……道歉? 程晏池很少为他的错误放低身段,只会在其他地方对她更好些。 盛微宁挑眉,信手打开首饰盒,胸口突然温热得不像话。 那是一对蔷薇花的流苏耳坠,长条状,小巧精致的红色花蕊中央镶钻。 盛微宁把耳坠铺展手心,流苏冰凉纤长,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翻转耳坠,花蕊后赫然刻着她名字的缩写。 盛微宁认识耳坠的logo,是国际知名高奢品牌。 他应该是真心打算陪她过节的,毕竟一晚上可不能准备得这么妥帖。 盛微宁静静垂眸,抚摸耳坠漂亮的流苏,眉尖拢着几分心不在焉。 碎金光芒流转过眼皮,尽数被她幽邃的瞳孔吸纳,宛若风中残烛漫灭。 手机响了。 应欢的声音急吼吼传来:“顾雅筠下榻日不落,她昨天找程晏池没?我害怕影响你们约会就没打电话,顾雅筠午后飞巴黎。” 她其实也没过情人节,是以比盛微宁更煎熬。 盛微宁长腿曲起搁置椅边,悠闲后靠,漫不经心拨动耳坠,漠然道:“她找了,昨晚我没见到程晏池。” 听盛微宁言简意赅描述完整件事,应欢气不打一处来:“她要不要脸?是她自己先放弃程晏池,纠缠这么多年,程晏池要和好早和好……” 话音戛然而止,应欢口风倏然一转:“我理解程晏池不提顾雅筠可能是怕你乱想,不过程晏池见完人真在开会?他该不会一直待酒店吧?” 程晏池的手段是挺厉害,迄今为止,网上搜不到一则他的绯闻。 盛微宁轻轻放下耳坠,懒散撑着额头望向窗口,撩起的睫毛晕染光芒,没任何颤动,冷静陈述:“何必追究,都过去了,我们是不可能真正在一起的。” * 盛微宁见义勇为的新闻流传甚广,转发点赞都非常高。 她是利兹大学高材生,又是联实总裁的女友,身份的含金量相当可观。 程晏池刚签完合同,便接到梁修凯兴师问罪的电话。 “你赶紧把盛微宁给老子甩了,大庭广众不避嫌和男人搂搂抱抱,还带着不明不白的孩子出双入对,有没有点分寸?” 梁修凯手里的铁球被他挤压到一块儿,虎目喷火:“她以前给程昱川当绿帽子我管不着,但她现在是挂你名下的女人能不能自尊自爱?我看那个年轻男人不太有钱的样子,她猜到你早晚会不要她留后手?” 程晏池修长的手指轻点鼠标,看着屏幕上林清栩拥抱盛微宁的情景,轮廓清漠,目光定定,镜片反射一道深幽的冷光,语气波澜不惊。 “朋友之间表示担心的方式而已,孩子是她救下的聋哑儿。” 缓缓将视频放大,能清晰看见盛微宁抵触的表情。 程晏池不疾不徐启唇,散漫腔调甚至漂染笑意,淡淡道:“您的偏见别这么深,不觉得她心地善良、智勇双全?” 梁修凯闻言沉默两秒,仍坚持己见:“梁家的未来少夫人只能是雅筠,盛微宁出身寒微又攀龙附凤,再厉害也是残花败柳……” “估计您派人去镜海调查盛微宁背景了,不用兜圈子,我直接告诉您。” 气压倏然下沉,清冷男声不慌不忙截断梁修凯的轻贱。 贺章正好进办公室通知程晏池开会。 日晖璀璨,然而,总是以冷色调呈现冬季。 俊雅矜贵的男人懒淡靠着皮椅,冷郁的光色笼罩眉宇依稀浮出阴暗。 “盛微宁从头到脚干干净净,只有我一个,她也不像您说得那么不堪,她很好,您没猜错,我确实在镜海就要了她。” “先前考虑到顾家才选择放弃,如今久别重逢,我还想再要。” 他闭眼,哑声轻笑,薄唇吐露的每个字竟带着肆无忌惮的张扬。 那端的梁修凯愣了一会儿,瞬间暴跳如雷:“怪不得你因为她被韩闵针对,原来你三番两次骗老子?没结婚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糊弄长辈,将来还得了?程晏池,明明白白警告你,你如果真敢把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带回梁家,老子打断你一条腿!” 吼完,大失所望的梁修凯摔烂了话筒。 程晏池不辨喜怒地扔开手机,扯松领带,冷淡眸色一片深寂寒冽。 他出神片刻,冷肃气场强大,掀眸睨着默然的贺章:“去会议室。” 盛微宁在公司被众人恭维了一小把,上司同样对她赞誉有加。 回到办公室,盛微宁敛去笑容,照例准备完成自己的工作。 过了十分钟左右,她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盛微宁推了推镜框,点击接收,一张照片很快的跃然眼前。 303:废物 盛微宁冰透的眸子落在手机屏幕,映衬着日光寒凉如雪玉。 这年头,用彩信的人其实比较少了,除非不晓得收件人具体的联系方式。 盛微宁的社交账号全都处理得隐秘,资料卡也没显示自己的手机号。 所以,顾雅筠调查她确实费了番周折,万幸并非一无所获。 照片已经加载完毕,手机像素还算高清,哪怕光线幽暗都拍得很有氛围。 小鸟依人的女子依偎身形挺俊的男人,他们身处光照格外昏暗又因姿势过于亲密从而显得暧昧的环境中,背景是圣洁无瑕的苍茫大雪。 仰拍的视角,乍一看,如同在亲密接吻。 盛微宁眨眨睫毛,目光游移到男人单手搭着座椅露出的一截骨骼流畅的手腕上,幽蓝色的宝石光芒寂然辉耀着黑夜,焕发内敛又精致的奢华。 低头太久,盛微宁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滑了半寸。 她拿笔的手伸出中指若无其事把镜框推回去,又带着兴味欣赏那张显出顾雅筠半张脸的偷拍照。 顾雅筠昨天下榻日不落,晚上刚巧下了今年元宵后最大的一场雪。 显而易见,顾雅筠在用她自以为聪明的方式挑衅盛微宁。 顾雅筠试图证明给盛微宁看,程晏池为青梅爽约甚至在情人节“背叛”她,她希望盛微宁知难而退免得自取其辱。 即便没有面对面,盛微宁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出顾雅筠不可一世的样子。 程先生警惕性大减,昨晚是不是心乱如麻? 啧,被偷拍都不知道。 盛微宁真有点好奇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随意将手机丢回书桌,盛微宁闭闭眼,凉薄嗤笑:“七年前假清高,如今一套一套的,可惜那些套路我都不屑于玩,给你将近三年的时间也没能顺利爬上他的床,太没用了,一个废物艺术家还好意思来我这儿装13?” 盛微宁瞥一眼电子台钟,顾雅筠估计登机了。 她暂时停下手头工作,面无表情把照片保存进私密相册,抬眸望向窗外。 办公楼位于白领区,热闹却不吵闹,很适合上班族放空头脑思考问题。 听程晏池说,顾家胃口越来越大,甚至企图染指联实。 顾雅筠铁了心要嫁给程晏池的目的肯定不纯粹。 不过顾雅筠真不了解她的个性,越刺激,越硬气,发起狠六亲不认。 就算她将来不能跟程晏池在一起…… 模模糊糊的念头一闪而过,盛微宁短暂地考虑了一下可行性。 顾雅筠最好安分点,别再来三番两次示威。 电脑接到一份新邮件,盛微宁收心,把那个废物艺术家转瞬抛之脑后。 远在天边的顾雅筠此时还深谋远虑畅想着过几个月揭穿盛微宁身世的计划,做梦也没料到,自己屡次招惹的,是个能带给她灭顶之灾的女人。 * 盛微宁下班的时候,手里抱了一摞文件夹,她内手肘挂着包,用文件夹顺势顶开活动的玻璃门。 中午去ivy把自己的车开回来了,盛微宁打算买点小零食再直奔车库。 刚出超市,街边一辆劳斯莱斯靠近,冲她按了按喇叭,车灯微微闪烁。 盛微宁循声侧眸,贴着车膜的车窗徐徐落下三分之一。 主驾的男人身躯昂藏,西装笔挺,轮廓清晰俊美,脸部每根线条被描画得利落隽永,他戴着墨镜的双眸扫向盛微宁,薄唇挑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盛微宁脸色平淡,视线缓缓下移,顿在他握方向盘的左腕。 暮色四合,天际绚丽的霞光照影着幽蓝,神秘而瑰丽。 “别生气了,我晚上带你出去玩,高定礼物收到了吗?我觉得特别适合你。” 程晏池清冽干净的嗓音飘荡进耳廓,置身闹市,仍明晰温和到令她悸动。 “巧克力就算了,那东西很俗气,我眼里的盛微宁更爱真金白银。” 久久没听见盛微宁的答复,程晏池信手取下墨镜,斯文俊雅的五官流转柔和的夕光,鼻梁高挺,半透明琥珀色的瞳孔宛若沉浸流泉的曜石。 “我很有诚意邀请赛琳娜小姐共度烛光晚餐,赏个脸吧?” 盛微宁软嫩的嘴角撇了撇,拾步走到程晏池车旁:“我自己开车来了。” 她意味深长止住余音,纤丽眉眼漂亮得熠熠生辉,傲娇地扭过脸蛋。 程晏池盯着她清皎的侧脸,勾唇:“明白了,停车费我帮你报销。” 盛微宁立刻喜笑颜开,刚想绕到副驾,程晏池冲她扬扬下巴:“给我。” 程晏池接了厚厚的的文件夹放后排,问进来的盛微宁:“没做完?” “实习生不都这样?能者多劳嘛。” 盛微宁整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对着后视镜抿抿唇,发觉自己的口红花了。 她拉开包链,翻出一只淡粉的鲜嫩唇彩。 余光里,女人熟练转动滚筒,娇软的樱唇略略张开,涂了一层薄薄的釉。 她化的裸妆,清新自然,太秾艳热烈的唇色会破坏整体清爽明净的感觉。 程晏池的喉结忽而滚了滚。 突然想到那年在青浦酒店,她穿着男士衬衣坐书桌边沿涂口红,媚眼如丝地斜乜他。 只一眼,便禁不住心旌摇曳。 那天晚上,勾得他欲罢不能,恨不得揉碎她融进自己肌骨。 小妖精。 盛微宁眼尾扫到程晏池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立刻想到他在回味什么,风情万种地朝程晏池抛了个媚眼:“我们去哪儿?” 程晏池不置可否,侧身从后座拿盒水果给她,淡淡启唇:“先吃了它。” 盛微宁低眸,愣了愣,白嫩腮边霎时弥漫灿烂的笑颜:“这里很难买到。” “废话,物以稀为贵,不然我要你吃什么?” 程晏池似笑非笑,漫不经心解释:“客户送的,他太太做水果分销生意。” 盛微宁接过泡沫盒歪头打量,粉里透红的牛奶莲雾总共六颗,形状可爱,她忙拆开保鲜膜吃了一枚,津津有味品尝:“好多汁水,甜还脆,一到嘴里就化了,我吃水果,除了山竹最爱吃莲雾。” 程晏池盯着她眉飞色舞的神情,眼眸逐渐深邃炙热,掠过一抹如火如海的沉光,喉头滑珠似的动了动:“真的甜?” 盛微宁眼波荡漾,笑吟吟点头。 程晏池倾身,捧住她同样白里透红的脸颊,偏头,甘冽至骨的气息强势渗透唇齿。 304:野望 夕阳将落的暮光斜射车顶,一缕缕铺展前挡风玻璃,勾勒着拥吻的两人。 程晏池吻得深长温柔。 盛微宁环住他脖颈不由自主回应。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跳得非常厉害,激荡情绪突如其来上涌,就格外难舍难分。 车厢的空间略逼仄,热烈氛围不断升温,车外的繁华喧嚣也被彻底隔绝。 直至霓虹点亮城市的辉煌,盛微宁肺里的氧气压榨得一点不剩,她几近眩晕地推搡程晏池,程晏池的唇流连到她耳廓,哑声厮磨着:“耳坠呢?” 盛微宁晕乎乎靠在他肩膀,水眸滢滢:“包里。” 出门时心血来潮,顺手把耳坠放包包了,可能也预感到程晏池会出现。 话落,自己的包被程晏池轻车熟路打开,目的昭然若揭。 盛微宁耳根渐次蔓延诱人的绯红,额头蹭了蹭程晏池颌线。 悦耳的流苏撞击声朦胧响起,男人修洁手指有条不紊取下珍珠耳环,从容替她戴上蔷薇耳坠,指腹眷恋地按捏耳珠。 红白辉映,美不胜收。 程晏池抱着盛微宁轻声笑,性感的声线沉入听觉,震颤她神经:“喜欢吗?” “喜欢,你送的东西又贵又漂亮,哪能不钟意?” 盛微宁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抿了抿发麻的嘴唇。 程晏池掐住她下颌迎视着自己,眼底汹涌的情愫仿佛倾覆的海水吞没她。 “可别让我哪天在二手货市场看到它,否则你知道后果。” 盛微宁埋他颈窝娇媚闷笑,树袋熊一般腻歪他,殷勤地拍马屁:“就算我把自己卖了,也绝不卖你的礼物,我发誓,如有违誓,我就……” 俏皮的话语陡然卡壳。 “你就什么?”程晏池好整以暇接上,瞳眸锐利地捕捉她脸庞细微的纹路变化,唇息霸道绵延女人娇嫩的肌肤:“快给我说完,不准有半分犹豫。” 盛微宁嚷着难受,让他闹得直缩脖子偏生躲不过,眼神迷离片刻,恍惚着说:“就罚我永远忘不掉你,日夜梦见你。” 程晏池的睫毛莫名颤一下,身体僵了僵,她绵柔的呓语宛若世外桃源的雾气萦绕耳际,紧跟着,那些薄雾却忽而化作阴凉雨滴附着心口。 方才的熨帖骤然变得潮湿,窒息,很不舒服。 眼见程晏池侧首,盛微宁飞快敛去眸底的惆怅,天真笑语:“还得生龅牙。” 言罢,她游鱼似的离开程晏池怀抱,不肯给他丝毫动摇自己决心的机会。 盛微宁忽略程晏池讳莫如深的神色,镇定系安全带:“去哪里?” “当什么龅牙妹?还是永远忘不掉我吧。” 车子缓缓启动,匀速驶离白领区。 程晏池单手把控方向盘,目视前方,清和声线犹如大提琴撩拨盛微宁,逐字弥漫舌尖:“我喜欢吻你。” “龅牙接吻,太影响感觉了。” 猝不及防来一句,周围全飘着粉红泡泡。 宽厚的手掌自然而然伸过来,裹住盛微宁小手放在自己膝盖。 盛微宁象征性瞪他一眼:“开车,能不能专心?” 程晏池的视线寥然扫盛微宁:“不愿意被我牵,你倒是自己甩开。” 盛微宁无语,程晏池手劲太大了。 “我的礼物呢?” 懒懒淡淡的腔调钻进耳朵,盛微宁不假思索:“我没买。” “礼物得对方愿意送,哪有问人要的?” 这话似曾相识,程晏池曾奚落过盛微宁。 程晏池对答如流:“噢,那晚上多陪我睡一睡,反正我什么都有,缺女人。” “我想到该送你什么了,鹿茸,虎鞭,苁蓉。” “你懂得还挺多。” 霓虹漫过程晏池鼻梁,他眼眸粲然如星:“只要你买得起,记得别花我的钱,送礼物要自己花钱才诚心。” 盛微宁冷嗤,没搭腔,任由他牵着,转头望向窗外,煞有其事端详。 大片大片晚霞妆点白云,像棉絮染了红糖粉,落日熔金,悠悠暖风拂面。 她实习小半年,平时不觉这里有何不同。 此时,却有种处处皆风景的感受。 盛微宁作势抬手拨开额前碎发,低眉敛目的瞬间,浅浅笑意流淌过眸底。 整个人犹如棉花糖,甜得程晏池忍俊不禁。 * 程晏池带盛微宁去的星光大楼。 星光大楼修建市中心,很高,360°旋转餐厅,能买许多文艺小商品。 程晏池搂着盛微宁:“还早,去展厅看一看?” 烛光晚餐当然要在夜景璀璨的餐厅享受才有气氛。 盛微宁正吃鳗鱼冻,闻言咬着勺子点头,声音含糊:“听你的。” 程晏池见不惯她这模样,折眉,把勺子从她米牙里抽出来:“坏习惯。” 盛微宁练口语常需要咬着筷子保证字正腔圆。 久而久之,确实喜欢咬东西。 “轻点,牙齿差点被你崩掉。” 程晏池拧了拧盛微宁腮帮:“迟早都要没牙,再敢咬我,直接给你磨碎。” “哪天我养条藏獒,专门恭候采花大盗。” 盛微宁气恼地推程晏池一把,径自跑前面看木乃伊。 程晏池缓步跟在身后,长身玉立水晶灯下,静默地凝视盛微宁。 女人饶有兴味欣赏木乃伊,半痕被长发掩映的侧脸皎洁清美,灯光倾洒,披肩黑发闪烁珍珠光泽,分外动人,时刻撩动着他的心弦。 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浮现脑海,程晏池沉甸甸的目光隔着人群凝定盛微宁,许久都没移开,眼中浓烈的感情复杂到极致,宛若深不可测的海洋。 盛微宁的注意力全给了木乃伊,始终没回头。 所以,她看不到程晏池投向她的双眸,涌动着比灯影更耀眼的柔光。 到餐厅堪堪八点多。 程晏池今晚是打算过夜的,订了间房。 车流如织,偌大落地窗囊括利兹的虹影星火,满室盈着馥郁玫瑰香。 盛微宁分开双臂撑在窗框,视野尽头,大学雄伟的轮廓若隐若现,豪宅区华灯缤纷,与之相对,是更远处不那么富裕连带着灯色都暗淡的民区。 她如今脚底踩着的,是纸醉金迷的世界。 盛微宁倨傲地抬起螓首,俯瞰半明半昧的阴影。 “这就是差别,经历过前呼后拥,谁甘心泯然众人矣。” 程晏池笑睨着盛微宁眼底指点江山的野望,眸中拢聚魅惑流光。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对她说:留在我身边,你将来能站得比而今更高。 305:难言 盛微宁生平第一次和人吃烛光晚餐。 比较正统的配备,精美的欧式烛台,硬餐是黑椒牛排,主餐是番茄肉酱意面,另外两道蘑菇汤和土豆泥,红酒点了盛微宁喜欢的拉菲。 盛微宁拿着银质刀叉,清溪涤荡的眸凝聚微光,笑眯眯打趣程晏池:“我还以为你会要康帝,程先生也这么亲民了吗?走下神坛了。” 程晏池慢条斯理地切分牛排,金属袖扣闪烁的光耀潜进眼底:“没办法,盛小姐烟火气太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神光照不到你。” 盛微宁喝口汤:“原来程先生是被我这个俗人拽进红尘的纷纷扰扰。” 程晏池笑而不语,眼睫低垂,眼睑打落浓密的阴影。 烛光明亮,将灯影浮沉的细微颗粒照得纤毫毕现,却无法渗透那双暗眸。 入红尘,便要历红尘。 以前听过一句比较矫情的话,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如今咀嚼,确实有几分真实写照的无奈。 可既定命运,除了顺从别无他法吗? 思绪控制不住泛滥,柔白的手忽然闯进他视野,手背挪开,露出下边精美的方盒,烫金logo突然像簇火焰直射程晏池的视网膜。 程晏池掀眸,深深凝视着女人。 盛微宁清灵的脸颊弥散着愉悦:“我花自己兼职的钱。” 给男人挑礼物其实很麻烦。 她也懒得花时间打毛衣,只能送些他合用的。 这人生活品质特别高,品味也不俗,可她觉得万宝龙真的挺适合他。 程晏池随手拿起包装盒,他知道里面是什么,可每一秒拆解的过程,无比漫长而珍贵。 浮光掠影交错,一对孔雀石袖扣曝露在独具情调的灯光下,优雅不凡,流动着夺目光彩。 程晏池潋滟的眸光犹如星辉游荡,扬起唇,拿了那两颗袖扣把玩:“越来越懂事了,没白养你。” “虽然你炫耀的是我,”盛微宁眉眼舒展,托腮打量程晏池明显的唇弧:“不过听听你这炫耀的语气,我送你孔雀石也算相得益彰。” “你在嘲讽我是孔雀?五十步笑百步。” 程晏池线条干净利落的侧颜被光影衬托得格外立体。 他淡淡低头,直接把原先的袖扣摘下来丢进盒内,不疾不徐戴上了盛微宁送的。 盛微宁没想到他会立刻佩戴,心血来潮,含笑用手机拍下他的照片:“混血儿确实挺帅的,幸亏没浪费我的钱。” “看在你礼物合我心意的份儿上,不计较你侵犯我的肖像权。” 程晏池眼中谑色浓郁,捏着酒杯杯柱倾向盛微宁:“谢谢。” 盛微宁欣然碰了碰他的杯壁,光线中迎视着他泛起暖意的眸波,心里倏然又酸又软,面上却不动声色:“礼尚往来,多多关照。” 两支晶莹剔透的酒杯相触击出清越脆响,酒液层层叠叠漾起涟漪。 盛微宁失神,本来想和他开玩笑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 可光明年的今日便不知晓是何光景。 程晏池不由得恍惚,盛微宁最开始勾引他也常喜欢说多多关照。 彼时并未预料,会有从最初的逢场作戏到无可自拔的一天。 他希望关照她一辈子。 * 盛微宁比程晏池早洗完澡,梁家人给他打电话。 尽管他没主动要求,她还是识趣给他腾出隐私空间。 再出来,程晏池的手机随意丢一边,人进了另一间浴室。 壁灯幽幽,盛微宁独身置于豪华房间,视线掠过摆放浪漫晚餐眼下却空荡荡的桌子瞥向窗外迷人夜景,莫名感觉自己有点冷。 她把程晏池的西装裹自己身上,又在酒柜找瓶滴金。 哗啦水声停止,程晏池推开磨砂玻璃门,看见眼前的情形愣了愣。 女人背靠落地窗慵懒站着,脚下是他昂贵的西装,她只围着浴巾,曲线妖娆,海藻般的长发堆在肩头,连剪影都是风流妩媚的。 她刚喝过后劲大的酒,眼尾丹霞流姝,朝程晏池勾手指:“过来。” 程晏池喉结耸动,放弃了穿浴袍的想法,果真闲庭信步走过去。 他们之间的外在关系素来一强一弱,可私下里,盛微宁更善于主导。 程晏池闷笑:“昨晚当女侠,今晚做女王,你戏怎么这么多?” 盛微宁娇慢地哼了哼,漫不经心旋开一管色号十分鲜艳的口红涂抹,身后铺呈着浩瀚星空与万家灯火,语调懒淡:“不行?我要你伺候我。” 不等程晏池搭腔,盛微宁香芋紫点缀闪钻的脚趾倨傲踩过西装,柳腰款摆走近距离她半米的男人身前,猫瞳水润晶亮,香艳无方。 程晏池低眸,望她两眼,不由分说扶住她腰让她挂身上抬步往前:“袖扣既然是花自己兼职的钱,什么时候也给我跳肚皮舞?” 盛微宁肚脐生得秀气,一粒碎钻镶嵌其中,调皮又可爱。 程晏池一直都惦记这件事,自己的女人不能对其他男人搔首弄姿,但在他面前,只管怎么风骚怎么来。 盛微宁亲吻程晏池耳垂,酒气混合着体香融入他嗅觉:“头好晕。” 之前约摸各自深藏不露的情绪波动很大,拉菲差不多喝完了,然后盛微宁又自己偷喝滴金,清纯柔媚的面颊因为醉酒蔓延魅惑的绯丽。 “难受,我果然没喝贵酒的命。”她半真半假软软地咕哝。 “乖,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程晏池调高暖气的温度将她抵在玻璃上,啄了啄水雾弥漫的柳叶眼,嗓音带着笑喷洒:“醉猫,你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口红印从耳根一路蜿蜒到脖颈,画面渲染出缠绵的靡艳,盛微宁轻咬着那颗不断起伏的喉结,沙哑嗓音迷糊性感:“壮胆。” 程晏池收拢她的腰背在滚烫掌心,摩挲蝴蝶骨的动作猛然一滞,心跳重重一撞:“你投怀送抱还需要壮胆?” 顿了顿,他眼底风云变幻,薄唇轻言:“有别的事准备告诉我?” 盛微宁睫毛簌簌,胸口尖锐地冒出刺痛,喉咙堵得极其难受,好在酒精掩饰了涩楚的音色:“投怀送抱也是技术活。” 闻言,男人原本紧绷的身躯陡然放松。 盛微宁抬头吻住他。 可能醉了,可能鬼迷心窍,她想对他说,我爱你。 偏偏缺乏勇气,所以喝滴金想醉,结果终究难以启齿。 挺简单的三个字,说不出口。 306:妄想 “别瞌睡,要感冒了……我们洗完澡再睡……” 盛微宁懒洋洋趴男人胸口,黑亮的卷发凌乱地沿着透淡绯色的鹅颈葳蕤散落莹润肩背,显得魅惑而纤柔,扭头时,发尾扫过搭腰间的男士西装。 她含糊地嘟囔一声,指腹盘着发梢在他锁骨处画圈圈,溢满润泽水色的眼睛半眯着,哑声抱怨:“快天亮了,还睡什么?我下午要回学校。” 程晏池定睛看着女人慵懒高贵犹如波斯猫的小模样,心软似春波浮荡。 “我让保镖送你,你留这里补觉,我一会儿去上班。” 盛微宁默不作声,娇嫩的唇有意无意蹭过他喉结,呼出的热气激得肌肤酥麻,总是往他怀里钻,手臂又抱着程晏池撒娇不放:“好累,你伺候我。” 程晏池握住盛微宁的腰提了提,让她睡自己身上,歪头打量半晌,眼底攒着明旭的笑:“得寸进尺的小狐狸。” 盛微宁心满意足地牵起嘴角,亲亲他唇瓣:“你的小狐狸。” 说完就惬意合上眼皮,羽睫时不时颤动着刷过程晏池麦色的胸膛。 流苏耳坠斜斜贴着盛微宁面庞,皮肤折射的明润微光反到程晏池眸中。 一时兴起,程晏池用手机拍了她的照片。 任由她趴着小憩一会儿,他起身抱她去浴室洗澡,顺便按铃叫服务员。 两个人清洗完出来,床褥都换得干干净净。 程晏池把盛微宁放到床上。 她今天黏糊得紧,缠人又勾人。 眼见时间还早,程晏池掀起被子躺到盛微宁身边,习惯性环住她腰部,手掌无意识游移那截平坦的小腹,触碰到碎钻,目光闪了闪,忽明忽暗。 自从和盛微宁在一起,被祸害得不浅,程晏池才真正知道何为叫做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色字头上一把刀,能杀人不见血。 怪不得梁修凯当年为自己的女朋友弄丢梁婧宜,又在遭遇背叛之后看待寒门女子厌恶至极,从而对盛微宁的偏见根深蒂固。 想到梁修凯,程晏池转眸看向枕着自己小腹睡觉的盛微宁。 昨天晚上……她说自己喝酒壮胆,其实他误解她要提前离开他。 可后来吻她的时候,思绪不受控制飞远,甚至错觉她会不会承认爱他。 如果真是那样,他要如何应对她? 那次逛夜市,他鬼使神差希望能听见她嘴里吐露一个“爱”字。 彼时他以为只是鬼迷心窍。 然而,当昨晚盛微宁否定他两种设想时,那瞬间的失望,清清楚楚告诉他,他渴望她爱他。 好像唯有那样,他就能够获得去跨越悬崖的勇气一样。 温热掌心触碰到滑腻的皮肤,曾几度冒出来又压制回去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他竟然想跟盛微宁有孩子。 怀孕了,盛微宁大概不会再坚持分手,而且梁修凯应该也比较能接受。 这是最粗暴直接的方法。 假若梁婧宜的死因永远石沉大海…… 一股巨大的罪恶感席卷脏腑,他被钉十字架上,万箭穿心莫过于此。 程晏池嘲弄一笑,躁郁地闭上眼,收回手,自床头柜捞起烟盒与打火机。 炽烈火焰窜动指间,险些烧到他手指,他回神,面无表情将火星揉灭。 透白的袅袅烟雾弥散,渐渐笼罩程晏池俊美略带阴郁的容颜。 “大清早就抽烟,能不能学好?” 盛微宁嗅到烟味,忍不住掐他腰侧一下,颐指气使:“到阳台去抽。” 程晏池侧首,幽深眸光穿透妖娆颓废的雾气看向睡眼惺忪的盛微宁。 盛微宁的视线和他短促衔接一秒,心尖无端紧了紧,有点畏惧高深莫测的他,她咬唇,眸底沁出淡淡情绪,随后自顾自转身继续睡觉。 程晏池神色凉薄地盯着她白皙脖颈的宝石项链,不知脑子内运转着什么内容,眼神危险且炽热,存在感简直强到能将盛微宁烧融。 盛微宁呼吸凝滞,正要欲盖弥彰发牢骚,男人夹烟的手指猛然晃过眼前固定脸蛋,阴影袭来,温凉的唇已悍然贴合她嘴角。 白雾尚未散尽,窗外淡薄的日光更显柔化。 “神经病……莫名其妙发什么疯?你有完没完,不是要去上班吗?” “对着你,永远没完。” 程晏池一边把烟蒂摁灭,一边啃女人小巧的下颌,低低地笑,磁性嗓音纠缠她的耳廓:“公司都是我的,我几点上班谁管?笨死了。” 盛微宁在被窝里忍无可忍踹了程晏池胫骨一脚,对方捉住她脚踝,溪涧似的声音变得喑哑,不停催眠着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自作多情的人最讨厌了。” “嗯,别人都喜欢我,只有你讨厌我也不错。” * 盛微宁再醒来的时候,阳光温和地映射落地窗,晕出一团团耀眼的白光。 她头脑昏沉,侧头盯着光晕,好半晌都处于神游物外的状态。 “醒了?”金属质感的清沉男声自耳畔响起。 盛微宁尚未回头就把自己的枕头扔过去。 软绵绵的力气加上不具攻击性的武器惹得身后男人立时温和冷峻眉目,沁净的笑音扩散灿烂的日辉中:“快起来吃早饭,都十点了。” 盛微宁只肯施舍给程晏池冷艳的侧颜。 程晏池之后又帮她洗了澡,白色浴袍裹着她,像毛茸茸的小动物闹脾气。 “你下午不说要去学校?早饭和中饭一起吃不健康。” “有你爱吃的蒸卷,煎肉肠,再不起床就凉了。” 盛微宁依然置若罔闻。 程晏池三番两次被无视也不恼,干脆单膝跪床沿倾身打横抱起盛微宁。 盛微宁往他胸口锤了一拳,冷笑:“我不要跟人渣一起吃饭,放我下来。” 程晏池戴着眼镜,直直凝视盛微宁,阴凉眸色渐渐渗透那层反光的镜片。 他知道她真正动怒的是什么…… 他早上没主动做措施,本笃定盛微宁意乱情迷不记得。 没想到,她最后关头恢复理智,疾言厉色呵斥他别浑水摸鱼。 尽管程晏池解释自己情难自禁,她始终不相信。 可他最初的确忘了。 盛微宁生气没几天是不能消火的。 程晏池轻轻让她落地,推了推镜框,忽道:“你最近别找应欢,她出轨上热搜了,祁寒舟不准她再出门。” 盛微宁立刻刹住绵软的脚步,勃然怒斥:“他放屁!” 307:石锤 “他放屁!” 别墅里,随着一声饱含嘲讽的破口大骂飘出喉咙,噼里啪啦的异响响彻房间,高跟鞋的足音十分凌乱,敲得木地板哒哒不停。 奢华的家具全被砸得稀巴烂,没一样幸存物品,包括窗帘都被剪烂了。 见状,佣人忙不迭退后两步,为难地瞅着疯狂砸东西的应欢:“少爷就是这么交代的,少夫人,您别难为我们这些下人,况且少爷真是为您好。” 应欢出轨的消息在热搜从半夜一直挂到现在,热度始终居高不下,哪怕祁寒舟出动荣创集团最厉害的公关团队,依然收效甚微。 如今外面闹得风风雨雨,毕竟与应欢躺一张床的是人气向来不错的华裔明星。 最悲剧的是,对方还有家室…… 本来先前应欢跟他合作就传过绯闻,因为双方都已婚才谣言不攻自破。 没曾想,应欢昨晚被祁家旁支的亲戚捉奸在床,男主角就是他……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纵使祁寒舟夫妻目前暂居伦敦,应欢这档子糟心事也被镜海众所周知了。 听闻祁老夫人被闲言碎语气得旧疾发作,连夜住进医院。 佣人想到应欢招惹的麻烦同样一个头两个大。 结婚多年不肯相夫教子。 虽然的确不讨祁寒舟喜欢,可娱乐圈鱼龙混杂,她又是豪门主母,能不招惹蜚短流长吗? 视频、照片全传播到网上去了。 如今这个数据大时代,即便是芝麻小事都能被流言蜚语无数次加工变成害死人的导火索。 应欢今次在娱乐圈引起轩然大波,名声一夜之间臭不可闻。 人证物证具在,兼之前阵子风波不断的桃色新闻,石锤了。 “祁寒舟呢?你让他给我进来!他有什么资格软禁我?我们是被人算计的,事实根本不是那么不堪,我才是当事人,有没有出轨,我不知道吗?” 应欢的心情同样非常暴躁。 电影杀青了,剧组请他们几个主演一块儿吃饭。 大家经过小半年的相处关系还算熟络,导演也是笑呵呵的老好人。 她哪能料到会出事,席间两三杯酒下肚,应欢醉得人事不省。 再醒来,门口此起彼伏的闪光灯连成刺眼一片,像鲨鱼牙齿把她撕咬得支离破碎。 她寸衫不着形容狼狈,身旁的男人是乔墨。 乔墨在圈里出了名的模范丈夫,洁身自好,连吻戏都不拍。 回想自己凌晨过街老鼠似的逃出酒店,应欢的俏脸一阵红一阵白。 祁寒舟更是过分,根本连多余的辩解机会都不给,直接勒令她禁足。 “把祁寒舟叫来,我要见他,他没资格软禁我,更无权中断我的职业生涯,我是清白的,为什么我要承受莫须有的指责?他还封杀乔墨,明明我们都是受害者!他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把我锁起来不让我见人?” “因为你是祁家的少夫人。” 凉淡的,好似深秋白露的男声缓缓传来。 应欢抬眸看向门口,不偏不倚对上祁寒舟漆黑沉邃的瞳眸。 他坐着轮椅,凌厉气势却不输常人半分,皮肤比一般人也要冷白,衬得轮廓森然。 “呵呵,你现在晓得我是祁家少夫人?早干嘛去了?” 应欢哂然弯唇,心尖颤了颤,直视祁寒舟,瞳孔一点点涣散又冷冷凝聚,胸口不断起伏,密集的痛从胸腔最深处积累,膨胀,最后无可抑制爆炸。 “稀奇了,平时祁大少爷一天到晚见不着人,也就想睡我才大发慈悲露面,完事马上提起裤子走人,您今儿怎么还在?不着急陪情妇?还是嫌我给你们祁家丢脸,专门等着我?好啊,您想把我怎么样?直说。” 祁寒舟幽深狭长的双眸眯了眯,他睨着满面怒容的应欢,眸底流过暗光,双手闲适搭在扶手上,脸上没多余表情,调子清冷而平直。 “收起你的尖酸刻薄,我早提醒你别和盛微宁待一起,你学得她牙尖嘴利,对你没好处,毕竟你没她工于心计的脑子,最终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我不准你妄断阿宁的品格,她是除了我父母对我最好的人,祁寒舟,不要把所有女人都想得那么上不了台面,你瞧不起阿宁也瞧不起我,那你何苦隔三差五睡我?我提离婚多少回了?你为什么还不签字?” 祁寒舟俊秀的脸庞波澜不惊,面庞从始至终冷静淡漠。 无论应欢如何挑衅,他都无动于衷,语调平平地说:“两家利益共存,还不到离婚的时候。” “应欢,当初是你自己千方百计嫁进祁家,这世上没那么多回头路可走,你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应欢蜷紧的手指将掌心掐出痕迹,望着神色未变的祁寒舟,等了几秒,难以言喻的寒意宛若破冰的雪水一股股沁透五脏六腑,嗤笑。 “你舍得你情妇做小吗?我还没见过她,你护得那么紧,生怕我刁难她,又有多像应妧?该不会一模一样?你忍心她受半分委屈?” 听到这里,祁寒舟寂然的眼眸忽而闪烁,而应欢沉浸自己悲切的情绪没察觉他的异样。 空气静谧,耀眼阳光同样模糊男人眉宇间的深沉莫测。 祁寒舟的目光绕了绕应欢,黑眸凌凌,眉骨浮动过某些不为人知的复杂。 “你这段日子就在家里好好待着,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宣布你退出娱乐圈,奶奶病了,不要再多生事端,至于那个乔墨,你最好别管。” 不容置喙的冷淡话语抛下,祁寒舟敛眸,推着轮椅转身离开。 身后又是刺耳的梳妆镜崩裂的声音,一只玻璃杯打到镜面反弹地上碎成渣,尖利边缘由日轮折射到应欢燃烧着怒火的双眸:“阿晋被你的人打伤,你如今又把我关禁闭,把我当什么了?我昨晚是被陷害的!祁寒舟,你无权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要离婚!” 祁寒舟背对着应欢,气息沉郁依旧,他缓缓抬起眼皮,眼底浮沉的冰凌锋利迫人,淡声道:“成天往外面跑,心越来越野,应欢,你是祁家人。” 应欢口腔泛苦,只觉得讽刺至极:“我曾经也这么以为。” 祁寒舟未置一词,不疾不徐消失应欢的视野中。 那天起至五月中旬,盛微宁只见过应欢一次,还是她撒娇请程晏池帮忙才遂愿。 308:预兆 “你下个月拿学位证,七月真能顺利回国?” 伦敦的咖啡馆内,戴墨镜的应欢刚一落座就蹙眉关心起盛微宁的近况。 两个人个把多月没见面,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下星期,我就会着手准备回国的手续,盛悦那边麻烦点。” 留学再回国,一应证件与这里的资产都必须处理妥当。 盛微宁正色打量应欢,发现她气色不太好,视线掠过脖子边遮瑕膏没能粉饰的痕迹,烟眉轻轻拢起:“你还好吗?祁寒舟总算把你放出来了,我这段日子特别担心你,外头闹得沸沸扬扬。” 祁寒舟禁足应欢长达三个月,虽然没完全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络,可这么对待人,的确非常不厚道。 适逢盛微宁那阵子也和程晏池闹不愉快,为了应欢不得不暂时收敛自己脾气,费尽唇舌央求他带她见应欢。 程晏池跟祁寒舟的关系比起兄弟,更多的偏向利益共享,而且男人之间的情谊与女人的闺蜜情有很大的区别,他们更客观,也更容易旁观。 就那次,程晏池不晓得从盛微宁身上讨得多少好处。 应欢的事业如今陷入停摆状态,品牌商务也受到一定影响。 昔日,不计其数的贵妇名媛以佩戴应欢同款设计的珠宝为炫耀资本,现在却唾骂连连,尽管栽赃应欢的女演员露面认罪,可仍旧余波未平。 事情的古怪显而易见,怎么偏偏应欢被算计,祁家人就现身了? 奈何大众需要的只是猎奇另类话题,简而言之,为黑而黑。 墙倒众人推。 应欢以前的星途顺风顺水,挡了不少人的路。 “我还能怎么样?” 应欢耸耸肩,摘了墨镜,眼下青黑,她语带自嘲:“他一如既往家外有家,我一如既往伤心欲绝顺便不厌其烦拟定离婚协议。” “真是世纪大渣男,他自己养着情人,却不允许阿晋跟我,我只能让阿晋负责别墅的安保总体系,你说祁寒舟是不是真有点喜欢我?” 盛微宁默不作声,犹豫一会儿,看向面露嘲讽的应欢:“大概吧,不过……” “不过始终放不下应妧,留恋新欢的同时不忘缅怀旧爱。” 应欢轻描淡写地补充,她苦笑着撑起额角,明暖的金色光线映照眸底。 本该生机盎然,盛微宁看到的却是一潭颓败死水。 “准确地说,他真正介怀的是我间接害死应妧。” “以前他厌憎我,我没这么痛苦,现在他好像有些在乎我,我反而比曾经更难过甚至想离婚解脱,是我贪得无厌又或者不知好歹?” 盛微宁心里五味杂陈,她自己尚且一团乱麻毫无头绪,面对应欢绝望无助的低语更感揪然,只能握住应欢的手温声安慰:“你还有我,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全支持你。” 应欢笑容清苦,撩起眼帘端详盛微宁。 女人被日光萦绕,穿着奶白真丝衬衣同黑色高腰阔腿裤,婉约柔和又不失沉稳自信的气场,她比自己还小一岁,脑子却比心精明多了。 “我被禁足的时候,你为什么生程晏池的气?” 盛微宁眉尖挑了挑随即沉郁压平,她当时没多言,毕竟应欢自身难保,眼下就当是聊天将事情简短说了一遍。 “他故意算计你怀孕?太缺德了!” 应欢简直不敢相信程晏池阴黑到这份儿上。 圈子内,常听说哪家太太企图绑住男人,因此玩花样生孩子,他倒好,身份颠倒了。 可那是程晏池。 他义正言辞要求盛微宁用自己替父母还债,当然也能理直气壮策划如何使盛微宁神不知鬼不觉给他生孩子。 应欢疑虑深深,很快就明白程晏池的用意:“他想用宝宝绑住你?” 盛微宁慢条斯理喝口卡布奇诺,往日喜欢的味道此刻显得寡淡。 “尽管他解释自己一时失控疏忽大意,但他从未犯过那样的错误。” 她微微勾唇,心头同样翻滚震撼,精致眉眼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更侧重自己的判断。” 所以盛微宁后来很少同意陪他过夜,偶尔的几次十分谨慎。 即便程晏池硬来,可雷打不动的反抗也挺败兴致。 “如果是普通情况,生孩子能堵住顾家逼婚,还能缓和梁修凯的压力。” 盛微宁想到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心底不安,顿了顿,眉骨掠过浓重担忧:“他压根儿没提过允许我回国的事,我不晓得届时该怎么办。” 程晏池连大使馆的人都交情匪浅,资本的力量庞大到使她如以卵击石。 梁家迟迟不上门,顾家貌似也没施压了。 应欢忽然很同情盛微宁,总不能把儿女情长上升到另一个层面。 “你索性留他身边好了,除非你能回国,否则很难甩掉他。” 盛微宁恍惚片刻,幽深眼波掬着光亮,笑颜凉薄讽刺:“我不会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他对我再好,也改变不了我们的血仇。” 更何况,走出惊世骇俗的一步,彼此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其他的事,她能输的起。 唯独他们的感情,她不愿意拿来做赌。 * 盛微宁最近很忙,明天上午就回利兹,抽空来伦敦,主要目的是探望应欢,其次是程晏池要带她参加重要客户的家庭聚会。 七月回国,她打算把七成新的车折旧卖掉换笔钱,还得注销银行账号。 这些都没刻意瞒着程晏池,他表现得非常平静,可盛微宁只感觉诡异。 乌云隐匿万丈晴光后,一切徒有其表的安宁预兆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濒临界限的躁动正蓄势待发,早晚都会有摘下面具对垒的那一天。 漫步走了十多米,程晏池的慕尚赫然入目。 “我这双脚真是金贵,劳烦程总裁百忙之中还跑这一趟。” 盛微宁笑意盈盈坐进副驾,倾身环住程晏池脖颈亲了亲他嘴角。 程晏池清俊的五官柔化瞬息:“先去挑礼服裙再见汤姆。” 盛微宁笑得千娇百媚:“我这么美还打扮,万一被人抢走怎么办?” 程晏池唇弧轻挑,忽而扣住她下颌吻得更深,语气狂狷:“谁敢?” 车子稳稳停在高定礼服店门口,程晏池大步绕过车头牵盛微宁下车。 对面的五星级酒店,窗边突然出现一张女人脸。 309:折福 程晏池的联实集团在eur占据着相当重要的经济地位,是海内外贸易的枢纽之一,作为他的正牌女友,盛微宁当然备受关注。 可惜程晏池从不带盛微宁出席任何商业场合。 曾有媒体试图挖盛微宁的底细,最后都被程晏池用强硬手段拦截了。 公开关系小半年,这还是他初次牵着盛微宁出现在公共场合。 礼服店的导购员不免多看盛微宁几眼,脸上是那种她很熟悉的赞叹。 程晏池偏眸笑睨着盛微宁,眼底淡墨泅映,目光很和煦。 盛微宁的脸,三四年前就算得上镜海前五,随着年纪的增长,骨相与皮相出落得越发养眼,纯媚参半,韵味独特,中档货都能穿出大牌感。 如今再放回镜海,恐怕没人比她更吸睛,包括应欢。 盛微宁注意到程晏池欣赏意味强烈的眼神,莞尔:“很有面子是不是?” 程晏池眼底谑色浓浓,低头在她耳畔喃语:“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 如此俗的一句话被他清冽干净的嗓音从喉骨捎出来,格外撩人心弦。 点滴的甜荡漾心脏,绵密拉丝凝成糖分渗透盛微宁的血管。 她仰视着程晏池俊美斯文的面庞,近前两步,挽住他胳膊含笑悄声问:“你要不哪天穿个女装,咱们一起去选美,不管谁得冠军都不亏。” 程晏池眼角抽了抽,盯着盛微宁半晌不接腔,棕黑瞳眸深邃如磁场,突然清浅一笑,流露出春日大地回暖的感觉,曲起手指弹她的脑门。 “再敢胡说八道,黑金卡给我还回来。” 盛微宁捂着额头抱怨:“小气,说多少遍了,你给我就是我的。” 程晏池性感的唇线微微掀起,掠过薄冽:“人还贴着我标签,卡算什么。” 导购员推了一排活动衣架过来,各式各样的礼服裙都漂亮得夺人眼球。 盛微宁眉眼弯弯:“程先生又炫富了吗?” 程晏池圈住盛微宁柳腰,信步踱到她身后,抬手示意导购员噤声。 “既然是极品大美人,肯定穿什么都好看,它们只属于你。” 盛微宁愣了愣,转眸瞥向下巴抵着颈窝的男人,再看着不是镶钻就是钉铆珍珠的十套礼服裙,睫毛柔软地眨动:“亿万富翁挥霍起来真任性。” “挥霍和冒险,这是赚钱的本质,不然,整天案犊劳形又有何意义。” 程晏池闲适地笑笑,他的许多观点素来都是自己经年累月闯荡的见解。 盛微宁昔日便笃定他们是同类。 其实两人谈不上健全的三观,骨子里的放荡、反骨、玩世不恭跟冷情倒契合得天衣无缝。 程晏池狭眸,心血来潮触了下盛微宁羽睫,对她的喜爱溢于言表。 盛微宁很少听程晏池表述对权势、财富的看法。 如今听他用离经叛道的语气娓娓道来,心扉震了震,忍不住目露崇拜。 “你好厉害,道理一套一套的,大财阀做到你这程度简直能超脱世俗。” 程晏池打量盛微宁眼眸明亮的模样,当与她瞳孔里清晰倒影的自己相视时,心口滚烫,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他克制地启唇:“初入职场的小黄莺前路漫漫,该你学的东西多得是。” 盛微宁哼笑着辩解:“你比我大,懂得多有什么稀奇,我将来也可以做。” 怪不得程晏池身上的气度更偏向于儒商,同时又很狂很嚣张。 可他有资本傲视群雄,所以年纪轻轻就在论资排辈的商界呼风唤雨。 盛微宁这一刻甚至生出类似羡慕的感受,但想到梁家…… 眸光不露痕迹暗了暗,程晏池离真正的无拘无束还有段不小的路程。 程晏池岑静审视盛微宁变幻不定的脸色,手贴着她后腰往前送一步,凉水般温度寥寥的眸划过华丽的裙子,指着其中一件:“就选它吧。” 盛微宁循着程晏池手指的方向望去,清瞳顿时如水波潋滟:“谢谢。” * 半小时后,盛微宁翩然出现在程晏池眼前。 他原本长腿交叠坐沙发看杂志,神思没怎么集中,余光掠到一角红裙悠悠荡荡飘进视野,像被某种感应牵引着,心若灵犀抬起眼帘。 舒柔的水晶灯光流泻遍地,灯下亭亭玉立的美人肤若凝脂。 程晏池三年前就不喜盛微宁穿v领,他能不干涉她的穿衣自由,毕竟女人没几个不热衷秀优越身段,否则无异锦衣夜行。 可凡是程晏池送的衣裙绝不会过分性感,更不会太暴露。 盛微宁如今完全能驾驭极富感染力且不夸张的红。 方领礼服裙的款式简约大方,领口露出精美的锁骨,中长袖,裙摆斜斜分开点缀水钻,搭配宝石项链,高级的同时还散发着女王气场。 程晏池安静地凝视两秒,眉宇间光影迷离,忽而起身朝盛微宁走过去。 盛微宁瞥着渐行渐近的男人,眼里跳过碎光,脸颊不禁朝一侧歪了歪。 靠得近,那份清媚的艳光越发美丽,灼得人难以直视。 程晏池幽邃的眸光笼罩盛微宁,似笑非笑的弧度勾上唇,作势皱眉:“长得太美,真是让我操心,选了一条最不打眼的,没想到效果还是这么出乎意料,你就不能稍微变丑点?” “这叫什么话?” 盛微宁做了韩式盘发,微卷的散发慵懒垂落洁白肩颈,起伏若隐若现:“程先生对自己的长相没信心吗?放心,我不会嫌弃你。” 程晏池倏然拉住盛微宁的手,把她拽到自己身畔:“你也没胆子嫌弃。” 旁若无人打情骂俏的画面,不晓得羡煞多少年轻的女导购。 程晏池心潮澎湃,准备亲盛微宁,结果人家化了妆,怎么哄都不乐意配合,想了想,干脆捧起她的手背轻柔印上一个吻。 “矫情。”他数落偷笑的她,语气清和。 盛微宁顾盼生辉,嘴角的纹路渐次扩大,暖意凝聚心脏,蔓延至眉梢眼角,睃眼程晏池,声线愉悦上扬:“我乐意。” 程晏池不再抬杠,转而吩咐导购取出早定做好的高跟鞋。 盛微宁看到那双嵌满星钻鞋面半透明的系带晚宴鞋,钩钩程晏池的小拇指:“我都不舍得走路了。” 程晏池从容转身,眼尾风流晕染,语焉不详道:“还有更叫你折福的。” 下一瞬,他蹲下去帮盛微宁换鞋。 310:深海 盛微宁陪同程晏池参加聚会玩得很开心,离开汤姆家恰好深夜十一点。 程晏池喝了不少酒,随行的保镖开房车送两人回家。 顶部柔和的昏黄灯光犹如水银泻地,将堪比包房的车厢照得明朗。 盛微宁两条腿叠着蜷曲搁在座椅,歪头打量短发凌乱闭目养神的男人。 浓郁酒气弥散四周,期间夹杂着他身上清新沉静的乌木香,很有辨识度。 其实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也犹如木桶精醇酿造的红酒,后劲十足,又像雨后茂密的森林,散发着引人探寻的神秘莫测。 “你还要看我多久?” 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惊醒盛微宁,撩起睫毛,对上程晏池深幽的眸。 灯影婆娑,他眼底浓稠的墨色宛若吸纳了整片夜幕,当然也包括盛微宁。 盛微宁抿唇,索性大大方方坐到程晏池腿上,柔荑解开他的领带,樱唇热情地缠住他薄唇,娇软的身躯依偎坚实胸膛前。 耳鬓厮磨胜过世间烟火。 程晏池生着薄茧的指腹贪恋流连过盛微宁白皙小腿,低哑的嗓音混合唇息细碎洒落女人鹅颈:“记不记得你被沈瑶暗算那次……喂我吃什么了?” 盛微宁怕痒,瑟缩着往他怀里躲,结果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高温火炉。 “橘子味的解酒糖。” 回忆往事,盛微宁初始觉得好笑。 彼时,程晏池态度恶劣,看见她就要她滚,可又无法拒绝她的投怀送抱。 尔后再追溯,便有点突如其来的难过。 因为想到他说,她要不起他。 盛微宁眨巴眼睛,手臂更紧地搂住程晏池,软声嘀咕:“今晚没解酒糖。” 程晏池凉净的手指掐住她柔嫩的下巴,吻了吻,随机黏住她嘴角不放,模糊吐字:“有你就行,你最甜了。” 夜晚容易无限滋生情欲,脆弱,孤独,显得危险而颓废。 对此刻交颈缠绵的两个人而言,苍茫的夜晚亦是世上最安全的屏障,能包容任何不可触碰的情感,也能肆意宣泄自己白日苦苦压抑的渴望。 盛微宁微微掀起眼皮。 程晏池冰凉镜片后流动着灼热火色,烧得她眼球疼痛不已,心里却怪异地渴慕被赤焰包围。 车厢温度节节攀升,车窗流逝的波浪彩线飞掠两人眼角余光,头顶灯影晕黄勾勒着车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影子,营造出年代电影的隽永感。 保镖敲响隔板的那一刻,盛微宁红透的脸颊迅速埋进程晏池锁骨窝。 程晏池没理会保镖,平复几秒呼吸,替她整理好裙摆。 一错眼,瞥见车毯横七竖八躺着的高跟鞋,闪耀光泽同样寂静流转瞳眸,轻轻咬她耳珠:“鞋子还要不要了?” “要。” 盛微宁水汪汪的星目娇蛮地瞪着他:“程晏池,不给我,你还想给谁?” 程晏池淡淡垂眸,摸她脸,喉结滚了滚,漆黑眼底浸润浅薄的雾气,迷离光影扫进瞳孔,他一时分不清自己醉了还是太过清醒从而借酒发挥。 “我给的,你都愿意要?” 盛微宁凝视他盛满酒意氤氲着温软春水的眼神,冷峻侧颜被荧光笼络得分外温柔,眸底是一望无际的深海,海水涨潮吞噬一切不安的动荡。 窜动的思绪剧烈沸腾,全身血液泛冰一点点凝固,脸孔也渐次变得苍白。 盛微宁忽然不敢再迎视程晏池那双某种情绪蠢蠢欲动的眼睛,心跳得很快,嗓子口发干,眸光飘忽一瞬找不着定点,却像演练过千百遍地说:“我想要才要,那么多水钻,敲下来还能换钱。” 隔着镜片,程晏池竟感觉落眼皮的光线蔓延密密麻麻的灼意,温煦侧脸覆盖薄冽寒霜,他唇角有片刻紧绷,颌线冷硬利落,定眸逡巡盛微宁。 盛微宁撞进他黑得不透光的视线,眼瞳微微散光,大脑猛然空白,心底寒意流窜,下意识缩进他怀里寻求温暖,软嫩的唇瓣辗转着颈动脉。 程晏池的心脏顺着电流悸动,闭眼,压抑胸腔沸涌的寒骨戾气抱盛微宁下车,左手勾着她的高跟鞋,比夜风干净的嗓音徐徐吐露:“真想掐死你。” 盛微宁闻言怔住,柔软的心室被一只手攥了下,没流血,疼得烦躁。 * 程晏池回到庄园便进浴室冲澡,一身酒气,车中又出了不少汗。 他没怎么理会盛微宁,脸色不算冰冷,棱角分明的线条却格外锋利。 盛微宁被他放卧室的沙发,脑袋枕着扶手,若有所思盯着他的背影消失视野,内心倏然产生空荡荡的荒凉,腮边泅散着微末怅惘。 水声响起,盛微宁移目瞥向丢地上的高跟鞋,脑子闪过他帮自己穿鞋的画面,整个人宛若走在高高的云端,触手可及全是绵柔云雾。 ——我给的,你都要? 包括爱。 盛微宁懒散盘着腿,开始再次思索这个问题,她最近频繁有此心理活动。 落地灯辉映的暖黄光晕照在盛微宁面无表情的脸庞,肌肤瓷白细腻。 背负血淋淋的仇恨陪在程晏池身边,太沉重。 她如今相信程晏池的感情,将来呢? 那是程晏池的妈,她怎能好意思没皮没脸得到她儿子? 程晏池本身就无法释怀,日后也会这样。 盛微宁总有种无端的预感,梁婧宜的死不可能永远销声敛迹。 大概这便是所谓的心虚。 程晏池从不知道,她其实挺害怕沦为被选择被抛弃的那方。 得到的越多,越不踏实,负罪感越深,越想逃离现状。 没办法心安理得沉浸,也做不到不计后果付出。 盛悦曾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戴赵雪竹那块手表,她撒谎表链出了问题。 提心吊胆的日子,简直令她窒息。 时间沉闷流逝,座钟浑厚的报时声震醒盛微宁。 她偏头看着钟圈失神,倏忽笑笑,眼波荡漾过清泓。 * 程晏池走出浴室的时候,四面不见盛微宁人影。 独身住几年的卧室,没她就显得荒芜,尽管她只来住过两次。 懒得出去找她,脚步一转,径自落座沙发。 时值零点,手机嗡嗡不停,一连进来数条短信。 程晏池听若不闻,捏了捏眉骨,从茶几拿起烟盒跟打火机,袅绕的烟雾缓缓散布周身,他眯着眼,眸光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什么。 房门再次被推开,高跟鞋的哒哒声清脆响起。 程晏池侧眸。 311:傻瓜 走廊外开着排壁灯,光源朦胧而温馨,仿佛缭绕的雾气追随盛微宁身后。 室内的光线则相对幽暗些,靡靡夜幕,却不妨碍程晏池看清眼前的女人。 她捧着托盘站在门口,显然也是洗过澡的,脸庞被水汽蒸腾得晕红。 程晏池阴郁的视线流连她穿的白大褂,黑丝,高跟鞋,恍惚刹那,又定格她戴着的黑框眼镜与听诊器,好看的眉峰折起,眼底色调深深浅浅。 这一秒,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是难以挪开目光,直至烟蒂烧到骨节,他不疾不徐掐掉,汹涌的情潮澎湃而来,花极大自制力才能隐忍。 盛微宁今晚想玩角色扮演,身上是拍戏的道具。 打扮好,端详镜子里优雅知性的自己,立马就猜到程晏池的凶残反应。 盛微宁微卷的黑发仍滴着水,发梢扫过盈盈一握的腰,她顺手关上门。 “三十岁的人了,一定注意保养身体,别深更半夜还抽烟,不健康。” 娇媚的一把嗓子越靠越近,香风涤荡过空气,刺激着程晏池极致的渴望。 “我身体好不好,你在意?” 盛微宁正弯腰放托盘,身形不易察觉僵了僵,随后笑得天真妩媚:“当然。” 程晏池不语,抬眸瞥她一眼。 她里面穿的是通勤无袖衫与短裙,搭配白大褂跟眼镜…… 那种被端庄正经反衬的性感,比直接裸露大片肌肤更能撩动征服欲。 此情此景,让久远的一幕蓦然重归脑海。 他想起她第一次大胆穿比基尼给他看的景致,美得妖而纯。 “我想睡你了,难得见你这么主动。” 程晏池把盛微宁拽到身前,嗅了嗅她发间清芬的茶花精油香气,呼吸有些重,唇沿着小巧脸型蜻蜓点水掠过那张甜言蜜语信手拈来的嘴。 自从那次星光大楼闹过不愉快,盛微宁一直耿耿于怀,很少再勾引他,他事后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没再怎么强硬的勉强过她。 车里有过,可他此时抱着她依然贪得无厌。 盛微宁坐在程晏池大腿上,黑色的细跟高跟鞋在半空划过虚影。 “番茄火腿鸡蛋面,加了紫菜,特意给你做的。” 她倾身端起那碗面,挑着妩媚眼梢含情脉脉看向程晏池,春波星辰闪烁,柔声:“生日快乐,我的男朋友。” 耳蜗一阵甜蜜的轰鸣,程晏池睫毛颤了颤,望进盛微宁清澈漆黑含着光的眼睛,胸口的温温暖流积聚成热潮,唇畔浮现弧度:“把你自己给我?” “喜欢吗?”盛微宁言笑晏晏,纤丽眉眼蕴藉风情,用筷子卷起面条凑到程晏池薄唇边:“富翁什么都有,我囊中羞涩,只好任君采撷咯。” 程晏池刮了刮盛微宁鼻子:“你怎么不绑个蝴蝶结再装箱子里?” 盛微宁用左手给程晏池喂面条,眼帘抬起浅浅一层,轻挑笑声裹着糖。 “太套路化了,不适合我的风骚走位。” 面做的非常好吃,程晏池晚宴本就喝酒比较多,吃到面很开胃。 盛微宁喂第一口纯粹心血来潮,第二口的时候,程晏池依然等着她照顾。 男人深邃的目光抚触她,盛微宁嫌弃地撇撇嘴,只好继续给他喂。 胸前花柔软玉,暗香浮动心田。 程晏池拘不住自控力,把玩盛微宁蓬松的发丝,淡淡皱眉:“不吹干?” 盛微宁挑眉,迷滢似水的眼神嗔着他,抬头贴近他耳廓说了一句话。 程晏池的心脏不受控地震了震,俯视她,眸色深黑宛若旋转着肆虐湖面的风暴,盛微宁便是那面春痕粼粼的湖,清霜化开,掬起尽数浓情蜜意。 他其实跟盛微宁一样,对生日没什么兴趣。 幼年家境太贫寒,梁婧宜很少买生日蛋糕替他庆祝,后来顾家、梁家会替他庆生,可惜总隔了一层,也找不回童年只吃得起面条却满足的感觉。 就是这么一个对自己生辰无所期待的深夜,吃着盛微宁亲手煮的面,他重温了二十多年前的快乐,除此外,男人对女人的情愫也更浓烈。 “饿不饿?” 程晏池忽然伸手接过瓷碗,分开盛微宁手指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面条连同荷包蛋送她嘴边:“我看你晚宴也没吃什么,怎么不多煮一碗?” 盛微宁张嘴吃了,慢条斯理解开程晏池的浴袍带子,笑道:“等你喂我。” “你亿万财阀,我和你分食也能沾点财气。” 一碗面,两人各自吃了一半。 “饱了吗?”盛微宁分腿跪在程晏池身侧,眉眼美艳,带着笑将听诊器装模作样按在程晏池胸膛,凝神一会儿,惊诧:“心率跳的好快。” 程晏池仰视着姿态妖娆轻慢的女人,眼底翻涌即便是烈火都不能烧干的稠墨,语气淡然:“因为我心在你手里。” 盛微宁弯眸,耀眼的星星在闪动:“程先生的情话越来越溜。” 男人哑声一笑,陡然将她挂身上站起来,长腿拐向床的位置:“想多了,我是行动派。” 高跟鞋被脱下随意扔地板,天花板好似浮游着黑黑的暮霭,盛微宁莫名有点紧张,然后,她听见程晏池冷不丁问:“情人节等我,很辛苦?” 过去三个月,程晏池才无缘无故问这事,反射弧够长。 盛微宁抿了抿唇,有点心疼自己刚买不到一天的丝袜,偏过头,语调娇懒地冷哼:“我在玩游戏消遣,你不来难道我傻等?” 程晏池扣住盛微宁手腕,皎洁月光蒙上她莹洁肩膀,脑海自动闪回那晚亲眼目睹的情形,孤零零被黑夜环绕的身影勾勒心底。 盛微宁第一次正儿八经等他,他却失约了。 浓浓的愧疚上涌,光度黯淡,盛微宁没发现程晏池复杂到极点的目光蕴着刻骨心疼,意识迷糊中,若有似无的喟叹缠绕耳廓:“是很傻。” 翌日,程晏池把一路打瞌睡的盛微宁送到机场。 坐回车里,忽而发现盛微宁遗落副驾的一本画册,封面写着给他的。 他随意翻了两下,触及记录自己三十幕场景的素描,温柔逐渐沁出镜片,淡笑:“珍宝。” 往昔庆生会收到不少价格高昂的礼物,都没这一件来得有心意。 联实的重大项目接连提上日程,程晏池过阵子需要出差。 刚迈出轿厢,贺章示意休息室:“顾小姐来了。” 312:黄连 顾雅筠当初怀揣着十拿九稳的把握想住到伦敦挽回程晏池。 如今却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程晏池根本不怎么亲近她,她纵使浑身解数也一筹莫展,幸亏伦敦这边有工作,否则她三番两次送上门还被拒绝的事传出去,丢不起这个人! 见到推门而入的男人,顾雅筠还是下意识露出了温雅笑容。 “晏池,生日快乐。”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程晏池手里拿着的画册,顾雅筠瞳眸颤了颤,一点点散光又逐渐聚拢,握着礼盒的手缩紧,浅笑:“生日快乐,我特意留这里给你送完礼物再飞珠江,选了腕表,你那只也该换了。” 程晏池的神色很淡静,接过顾雅筠递来的礼品盒放旁边的柜子上,只漠漠看了一眼,脸庞挂着温文尔雅的面具,语气同样疏离:“谢谢。” 顾雅筠不死心,攥着指腹:“珠江的音乐厅遇到了一些麻烦。” “我会替你解决。”程晏池面色淡然地承诺,温声道:“希望你演出顺利。” 顾雅筠平静的表情龟裂一瞬,忍耐着心里的怒火,依然不显山露水。 “前段日子演出,乐团好像有个副手对我极其不满,四处造谣我。” “知道,我会派人调查,如果属实,我不会再让你在乐团看到她。” 空气骤然静得人心口瑟缩,男女之间一问一答的对话简洁明了。 这两三年,或者说自幼便是如此情势。 她任性妄为索取无度,他有求必应宽容无限。 顾雅筠身姿伶仃,垂落身侧的双手寂寞得僵硬,满腹怨愤无处可诉。 外人眼里,程晏池对她体贴入微,她往日也觉得他关心备至,从未深究其中原因。 直到盛微宁的出现…… 回忆昨天傍晚在酒店窗边窥探的画面,顾雅筠的整颗心脏被活活撕裂扔进了油锅。 程晏池单膝跪地帮盛微宁穿鞋! 曾几何时,她以为被他背着走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没想到那根本微不足道。 顾雅筠睫毛翕动,浓烈的酸苦侵蚀喉咙,逼退眼底的泪意,似不太关心地提起盛微宁:“盛微宁马上毕业了,她准备回国或者留这里?倘若是前者,你们真要异国恋?就和我们那会儿一样,情侣隔得老远很容易出问题,长此以往,盛微宁不吃醋吗?” 毕竟程晏池的身份非同一般,围着他转的女人层出不穷,关键出身家境都碾压盛微宁。 双方差异这么大的感情,盛微宁应该会自卑吧? 听见第一句话,程晏池扣着画册的手指收拢些许,习惯性推了推镜框,深邃的眸充满距离感,尔后沉静地瞥向顾雅筠:“不会。” 假如没父母的仇恨,盛微宁会如最初一般绞尽脑汁得到他,况且他心里本就有她。 顾雅筠的潜台词,程晏池心如明镜。 盛微宁不可能自卑,偶尔吃醋也只当小情趣撒娇。 顾雅筠冷笑,不再固执追问原因,笃定程晏池猪油蒙心维护盛微宁。 “晏池,你喜欢她什么?” 她扬起嘴角似是努力想笑,瞳孔却覆盖着流动的水色,语调凄婉又哀切:“我不太明白。” 讨论这种矫情的问题毫无意义,程晏池反而比顾雅筠更想找寻答案。 不等程晏池搭腔,顾雅筠又咬唇看着程晏池:“情人节那晚,你一定很怪我吧?” 男人英俊的眉目弥散着疏远,漫不经心扫了眼腕表,淡声说:“雅筠,我还有会议。” “懂了,逐客令。” 顾雅筠失魂落魄点点头,美丽的脸孔满是落寞,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她提着包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门口,越过程晏池身侧时,忽而缓缓定住身形。 近在咫尺,清冷矜雅的气息扑面而来,像冰凉玻璃后的玉山雪川,可望而不可即。 顾雅筠心念一转,柔弱杏眸掠过暗光,用非常无辜的语气质问:“晏池,你会后悔吗?” 程晏池温凉的眸子闪了闪,转过身,直视一针见血的顾雅筠,逐字逐句用冷静到残忍的语调平平陈述:“我不会。” 旁人是做过某件事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生出悔之晚矣的心情。 程晏池不同。 从要盛微宁的那天起,他就深觉自己一错再错,所以,后悔不值一提。 顾雅筠轻笑,盯着程晏池熟悉又陌生的五官,呼吸变得绵长深重起来。 她揉搓着自己尾戒,指腹狠狠摩挲精雕的花痕,兴味地拖长调子:“不,你会后悔的。” 而且那天将很快到来,如今有多幸福,将来就多痛苦,多后悔。 两个人说的是同一件事但又并非是同一件事,然而原本就僵持的氛围越发凝重紧绷。 “我不会后悔。” 再重申一次,程晏池依然吐字清晰,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 程晏池的神色始终波澜不惊,迎接着顾雅筠胸有成竹的目光,他俊逸的薄唇泛起寒意:“雅筠,情人节那晚,我谈不上怪你,因为是我咎由自取,我错在没能跟你及时坦白,即便我有过那么一段日子想娶你,也不是你所认为的爱情。” 顾雅筠强撑着的笑脸立刻被打击得粉碎。 同样决绝的直言,她无论听多少次,锥心之痛不仅没能消停,反倒愈演愈烈。 尚未完全理解程晏池的意思,他寂然的眸色冷冽投向窗外:“从头至尾,我并不认为,不爱你,是一种我必须承担责任乃至后果的错误。” * 飞机顺利抵达珠江,顾雅筠一整天脑子都浑浑噩噩。 程晏池最后那句话说得太狠了,不肯给她任何遐想的余地,也没给顾家留情面。 顾雅筠发现事情的走向越来越糟糕,她拼尽全力修复自己的爱情,依然难改颓势。 哪怕强行拆散程晏池和盛微宁,恐怕他也不会再回到她身边。 可她需要他,顾氏更迫切需要他。 梁修凯也暗示过希望她亲手处理盛微宁。 七年前为什么要那么作? 时过境迁,顾雅筠终于喝到自己亲手酿制的苦酒。 顾文勋打电话旁敲侧击她与程晏池的最新进展,顾雅筠只能砌词搪塞。 演出还有三天才正式开始,顾雅筠愁肠百结无心排演,入夜后,乔装一番去夜店买醉。 这看似随机做出的决定,却犹如魔鬼的钥匙,蛊惑她打开那扇“恶”的大门。 313:唆使 顾雅筠在包厢遇到了祁家不受待见的私生子祁明湛。 她是享誉海内外的大提琴首席,营造的形象素来正面健康,一举一动自然备受关注。 珠江这家夜店专向地位特殊的人士开放,普通人和记者都无法涉足,可以放心沉沦。 顾雅筠酒量不太好,而且她需要拉琴,酒精会影响她肢体的灵敏度与思维能力。 但今晚碰到酒真的停不下来了,最后抱着酒瓶趴吧台潸然泪下。 程晏池性情冷清,每次听他不厌其烦嘱咐那些生活中的琐碎小事,顾雅筠都感觉特别幸福,她拥有朋友羡慕的家世,就连男朋友亦是最优秀出色的。 学校里提到顾雅筠三个字,谁不半羡慕半嫉妒地感慨她是“人生赢家”? 顾雅筠一直以为程晏池是世上对自己最好的男人,笃定他们能够白头偕老。 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他! 哪晓得,现在全化作泡影。 他不爱她,竟然骗她这么多年! 他之所以宠着她,是报恩,是看准顾家的利益! 为什么不能继续骗? 就算他骗她一辈子,她也心甘情愿,为什么要把她的美梦叫醒? 哦,因为盛微宁…… 那个母亲是杀人犯的盛微宁! 顾雅筠勉力托举脑袋,猩红的眼睛充斥着浓烈怨恨,抬手擦掉自己不断溢出的泪水。 房门忽然被敲响,顾雅筠没搭理,直到外头传来一声讨好意味十足的“顾小姐”。 顾雅筠已经喝得半醉,潜意识却还残存清醒的神识,自己好像隐约认得这声音。 “顾小姐,我不是坏人,我叫祁明湛,曾经听过你的每场音乐会,你还给我签名留言了。” 这名字有点耳熟,可顾雅筠不在乎,无非又是个趁虚而入献殷勤的歪瓜裂枣。 除了程晏池,其他男人,她全瞧不上眼。 顾雅筠木着脸发了会儿呆,祁明湛的敲门声始终不绝于耳,她冷冷扯唇,踢掉高跟鞋踉跄着走到门口,晕乎乎靠门边拧开门把。 “怎么是你?” 祁明湛穿着休闲装,乍然见到自己魂牵梦绕的女神,开心得语无伦次:“在舞池就看到你,怕打扰你就没打招呼,我认识这儿的酒保,他往你房间送酒好几次,我不太放心。” 话落,却见顾雅筠柔软的身体陡然贴着墙面滑倒。 “顾小姐!” 祁明湛大惊失色,连忙跑进包厢扶住顾雅筠:“你怎么样?” 温香软玉入怀,祁明湛虽然也有过女人,但顾雅筠是他朝思暮想的女神。 普通女人和超俗女神,没得比。 碰着女神柔若无骨的娇躯,祁明湛还算俊朗的脸孔渐渐浮起异样的红,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唯恐自己抽过烟的手亵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然而顾雅筠醉了,他不给她找支撑点,她就会摔下去。 等祁明湛将顾雅筠抱到沙发上,又体贴地冷敷额头,顾雅筠的酒意也差不多醒了一些。 暗恋的人唾手可得,祁明湛却半点欲行不轨的意图都没有。 顾雅筠本就生得不错,清雅温婉,加上被音乐熏陶多年,身上的确有股子飘飘仙气。 她掀眸,被酒气氤氲的瞳孔满是迷离,恍惚地扫了眼祁明湛:“谢谢……” 祁明湛给顾雅筠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边,认真打量她通红的眼眶和憔悴的面容,心里很难受,顾雅筠与程晏池的纠葛,他比其他人更关心。 顾雅筠这款女神级别的尤物,程晏池竟然也舍得辜负。 盛微宁是趋炎附势的残花败柳,哪比得上高洁端庄的顾雅筠? “顾小姐,喝酒伤身,你不要再喝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依照你的条件,多的是人为你倾心,何必为个背信弃义的渣男作贱自己?” 顾雅筠自嘲的神色未变,淡淡看着祁明湛,接过他的水:“我是不是挺惨的?” “知名音乐家?”顾雅筠讥诮地笑了笑,把玩着水杯,眼眶潮红,唇边泛起悠长的冷意:“他们把我夸得天花乱坠,无非奉承罢了!如果没顾氏千金的身份,没拿过国际奖项,谁认识我?谁喜欢我?就连程晏池疼我,也是因为顾家!” 人囿于死胡同,看什么都是阴暗的。 此刻的顾雅筠甚至笃信,程晏池来到顾家后对她那么好,是有利可图。 毕竟,顾文勋一早就说过,培养程晏池做继承人。 顾雅筠盯着面露疼惜的祁明湛,眼周又红了一圈:“你喜欢我?呵呵,你的真心有几分?” “顾小姐,你别这么悲观!” 祁明湛激动地从沙发起身坐到她身边,瞅着她伤心欲绝的模样一时冲动,忙安慰:“程晏池欠教训,我大哥正打算收拾他,下个月他就晓得厉害,到时候,我帮你出气!” 祁明渊堂兄弟素来跟祁寒舟不合,祁明湛也是祁明渊的狗腿子。 顾雅筠近日听顾文勋提过,祁寒舟联手程晏池正开发一个挂钩官场的大项目。 如若可以成功的话,不提联实,荣创也能更上一层楼。 项目六月份在伦敦举办地皮投标会,联实为荣创提供强大的资金链。 顾雅筠漠漠垂落眼帘,杯内流动的水染着镭射灯纷乱的光斜射她深不见底的眸。 程晏池一旦迟到投标会,项目便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什么能拖住他呢? 顾雅筠闭了闭眼,貌似是被不断变幻的灯光蛰伤眼球,幽幽寒意流转到秀丽脸孔,她转眼瞥向壮志凌云的祁明湛,语气疑惑:“我不懂生意场的事,不过我听爹地提过他们合作的生意利润十分庞大,祁寒舟人生地不熟,搭桥牵线还得靠晏池,你们怎么搅黄?” 这也是祁明湛最棘手的难题,他想做点什么巩固自己地位,让祁家人能高看他一分。 顾雅筠明澈的眸光尽收祁明湛愁眉不展的神情,唇角弯起,慢条斯理喝了他倒的水,唇瓣水渍被冷色调的灯影衬得秋雨般寒凉,淡漠道:“晏池很厉害,没什么软肋。” “你们想对付晏池,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吧,免得自取其辱,他不会给任何对手见缝插针的机会,不像我……” 顾雅筠苦闷地摇摇头:“我玩不过碧姬,也玩不过盛微宁。” 祁明湛望着借酒消愁的顾雅筠,心疼又无力,回味她刚才的醉话,一线诡光划过眼底。 314:叵测 当六月造访利兹时,诺曼庄园的薰衣草已经染出一片浪漫梦幻的深紫。 花束被灿烂阳光镀上淡金色,米白连衣裙清落拂过,馥郁的花香久久未散,形成飘渺紫雾萦绕着周身。 盛微宁戴太阳帽半蹲在花海里帮佣人收割薰衣草,果农养的萨摩耶围着她转来转去,时不时咬口裙角撒娇。 她忽然起了玩心,随手将编织的花环套它头顶。 萨摩耶很不爽,摇头晃脑,后退一步,举着的爪子在盛微宁佯怒表情的震慑下又乖乖缩回去。 见此情景,佣人们忍俊不禁。 盛微宁偶尔会住到程晏池的庄园。 她性格稳重大方还特别好相处,佣人都喜欢她。 “盛小姐幼儿园毕业的?捉弄一只狗还能玩得这么带劲。” 微风突然送来一管清冽的男声,稳重足音停驻不远不近的地方。 盛微宁含着不满回头,程晏池挑眉一笑。 两人相隔四五米,四目透过绚烂日晕相撞交汇到一处,斑斓蝴蝶掠过余光盘旋在花田。 盛微宁拉了拉帽檐,眼角斜乜,上扬的樱唇噙着弧度:“它比你好多了,懂得逗我开心。” 程晏池看眼卖萌的萨摩耶,不怒反笑:“别仗着我宠你,就对我出言不逊。” 最近工作量大,程晏池确实没怎么陪着盛微宁。 她也不需要他陪,每天忙着结业,顺便安排回国事宜申请各种证。 可听到盛微宁预备去伯明翰参加野营,程晏池果断出手破坏了。 盛微宁恼得找他算账,他理直气壮地回答:“你马上就要回国,陪陪我。” 彼时,他坐书房中吞云吐雾,眼神覆盖轻薄白雾,显得徜恍朦胧。 男人静静看着她,目光极专注,寒漠轮廓弥散若有似无的孤独与疲倦。 那相对紧绷又松泛的瞬间,盛微宁忽地失语。 她一直担心程晏池不会允许她回国甚至背地里耍手段阻挠。 但听见他亲口许诺,纵使有点惆怅,更多的终究是如释重负。 他们想跨越千山万水彻底结合,彼此总归差了孤注一掷的勇决。 志同道合,是默契,亦是妥协现实后的无奈。 收敛纷乱的思绪,盛微宁扭过头不再理会程晏池。 程晏池望着盛微宁沉静的侧颜,瞳孔微微散光,倏然想到前阵子试图在盛悦病情上动手脚挽留她的念头,并且还真付诸行动了。 主治医师告诉他,盛悦的病况康复得很好,故意拖延只会再度恶化。 大概这便是耽于情爱的副作用。 曾经的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却瞻前顾后。 盛微宁着急回国,他懂她的想法,不过…… 程晏池意味不明地笑,缓步走过去,手掌握住盛微宁胳膊将她捞起来。 “花花草草有什么好弄的,我带你去玩点新乐子。” 盛微宁脱下手套交给佣人:“玩什么?不工作了吗?” “玩你啊,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比冰冷呆板的数据更有趣。” 说着,程晏池直接把盛微宁给公主抱了。 “少贫嘴,三十岁人了说话没个正经。” 盛微宁环住程晏池脖子,心血来潮,摘掉自己的太阳帽盖他头上。 粉紫蝴蝶结飘带礼帽散发着柔美的女性化气息,程晏池瞬时脸黑如墨。 其他佣人面面相觑也都露出善意的微笑。 盛微宁畅快地笑出声,眼瞳折射晶莹剔透的明光,映着程晏池俊脸。 她单手比出兰花指,勾眼,学着粤剧唱腔:“程大美人,你今年贵庚呀?” 容色娇媚,五官清艳,婉转甜腻的戏腔宛若春风由西向东嬉闹而过。 程晏池垂眸一瞥,衔接她戏谑的视线,脸上的阴戾徐徐消散。 他低了头,沙哑尾音渐次消弭各自的唇齿:“再不规矩,我就睡你。” 盛微宁媚媚展颜,额头蹭了蹭他脖颈,吮着他下唇口齿不清:“我喜欢调戏你,你不许再凶我,说了要对我好。” 程晏池似笑非笑掀眸:“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也信?” 盛微宁顿了顿,语气娇慢地接茬:“别的男人我不知道,你我还是勉强信的。” 什么叫做轻不得,重不得。 程晏池算深有体会。 他抑制着胸口横冲直撞的热流,忽觉鼻端嗅到的并非花香,而是浓稠的天然糖味,让素来不爱甜食的他都禁不住为此沉醉。 “磨人的小东西。”程晏池将盛微宁抱得更紧了一些。 盛微宁听着他狠戾的语调一点也不害怕,轻轻笑,主动拿下礼帽。 * “你带我骑马?” 并肩站马场边,盛微宁又看到吃完草溜圈的露易丝。 她略略思索,回忆着程晏池上次的动作吹口哨,结果半天没吹响。 程晏池散漫地盯着她,薄薄笑意铺开:“东施效颦。” 盛微宁水眸盈动:“程先生是商场西施吗?” 程晏池捏住她腮帮:“待会儿上了马,你别给老子哭。” 盛微宁立刻狗腿地贴着程晏池臂膀耍赖:“我如花似玉嘴甜如蜜,你哪里舍得我受伤?” 程晏池目不斜视冲露易丝吹响嘹亮口哨。 两人都换了马装。 盛微宁第一次看程晏池穿马靴:“好帅啊。” 程晏池亦正色欣赏盛微宁,她个高,修身款的马甲衬得她英姿飒爽。 “说对了,单凭你这副皮囊,我也不能让你受伤。” 盛微宁得意地挑起眉。 程晏池送她上马以后,漫不经心弯着马鞭笑睨盛微宁:“你若摔下来,我会及时止损帮你屁股先落地。” “真够阴损。”盛微宁嘴边的纹路微凝,居高临下睥睨着程晏池,莞尔:“不过我的马术也没那么差。” 话刚出口,程晏池骤然拍了下露易丝的马臀。 露易丝猛地扬蹄咴一声,撒开腿往前跑。 盛微宁没坐稳,下意识喊声程晏池。 下一秒,冲势陡然减弱,眼角虚影晃过,男人宽厚的胸膛就贴了上来。 程晏池狭长的眼尾风流恣肆,双臂绕两侧裹住她抓缰绳的手:“刺激?” 盛微宁嗔怒地瞪着程晏池,手肘撞向他肋骨:“神经病。” “你不就爱寻刺激?” 程晏池笑着亲了口盛微宁耳垂,指引她的手一抖缰绳:“开始了。” 直至傍晚,尽兴的盛微宁才被程晏池扶下马回到庄园。 佣人恭敬道:“盛小姐,您朋友来了。” 盛微宁微微色变,快步上台阶。 客厅里,应欢失魂落魄地坐着。 315:替身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应欢终于如梦初醒。 她转过头,看到面色焦灼的盛微宁,呆滞的脸庞线条倏然颤了颤,委屈地扁嘴:「阿宁……」 其实应欢比盛微宁要大一岁。 可能因为最初眼盲就被盛微宁照顾,她比较依赖她。 每次举棋不定,盛微宁便是应欢的主心骨。 盛微宁骑了一下午马,大腿内侧被磨得有点疼。 此刻瞥见应欢凄楚的神色,当下大步流星走到沙发边,二话不说给她一个拥抱。 「祁寒舟又欺负你了?快别哭,眼睛都哭肿了。」 盛微宁连忙扯了纸巾给应欢擦眼泪,可像水龙头坏了似的,源源不断的泪水很快将纸巾浸湿,只能连续多扯几张哄着应欢。 程晏池长身玉立,冷眼旁观姐妹情深的一幕,英俊的脸上温度缺缺,随口吩咐佣人给应欢安排客房,但不能与盛微宁同一层楼。 平心而论,程晏池一向不大喜欢应欢,倒并非她处心积虑嫁给祁寒舟,而是这咋咋呼呼鲁莽冲动的恋爱脑性格,他着实欣赏不来。 女人可以有心机,不过最好有能和心机相匹配的头脑。 如果没有,等于高开低走,白忙活一场。 盛微宁总不能一辈子都护着应欢。 应欢哀绝的哭声断断续续,程晏池被吵得脑壳痛,不耐地捏了捏眉骨,淡声启唇:「你们先聊着,我失陪了。」 盛微宁抬起眼皮,男人挺拔冷漠的身影越过大理石茶台信步上楼。 应欢气得眼泪掉更凶:「你瞧瞧他,没点同情心!我都这样惨被出轨了,他还毫不遮掩对我的嫌弃!阿宁,你要管管他!」 「不理他,他就是这种性格,其实……也不算多坏。」 盛微宁耐心安慰应欢:「你是我朋友,我对你好就行了。」 等她稍微平静,盛微宁沉了眸光,狐疑道:「你刚才说什么被出轨?」 应欢绷紧唇角抽了抽鼻子,整个人犹如泡水里,连发丝都是湿答答的。 「他外面养的那个女人叫江萱,阿晋终于帮我查出来了,是开花店的老板,祁寒舟祭拜应妧买花的时候认识她的,你知道她什么样儿吗?」 应欢又哭又笑,抖着手翻出手机相册,喉咙里溢出的呜咽满是心酸:「阿宁……我偷偷去他给江萱买的公寓,亲眼撞见她衣衫不整从祁寒舟车里下来,表情也很……他们肯定睡过了,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盛微宁一声不吭,气息凉薄,眉骨笼罩着阴郁。 应欢从未如此崩溃过,她愤怒的同时倒真好奇哪一款的女人能迷倒祁寒舟。 事到如今,任何劝慰或者求证都是多余的。 祁寒舟婚后也并非第一次「出轨」,只不过没落到实处。 看清照片的霎那,盛微宁瞳眸骤然收缩,全身血液顷刻奔腾不息尔后冻结成冰流,一股剧烈的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化作冷刃剖开神识。 应欢对盛微宁的反应毫不意外,紧攥着手机,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应妧被我害死,她的男朋友被我夺走,所以现在又来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抢祁寒舟,难怪他把她藏得严。」 盛微宁盯着照片里笑若春花的江萱,思绪很久未从那种震撼中抽离。 不全算别无二致。 江萱的眼角有一颗泪痣。 应妧是没有的。 电光火石间,盛微宁忽然想到上次在品牌店发生的插曲。 应欢声称自己见到活生生的应妧,她彼时半信半疑,还以为应欢眼花。 可事情真有这么巧合? 盛微宁蹙眉,总感觉有些道不明的古怪。 或许是凑巧,也不排除江萱故意引起应欢的注意。 可倘若是后者,证明她有几分脑子,那何必轻举妄动? 「应欢,你冷静点,祁寒舟怎么说?」 「我找过祁寒舟对质了,他欠奉半个标点的解释!」 应欢回忆上午的情景便止不住心底发寒,呼出的热气都带着冰雾。 得知应欢挖出江萱的存在,祁寒舟从始至终一派从容淡定。 「祁寒舟,我要离婚,我一定要离婚!反正嫁给你,我也没过好日子,你既然忘不了应妧,我成全你们,你就抱着山寨货过一辈子吧!」 应欢将家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声嘶力竭喊出这句话。 祁寒舟依然稳如泰山,轮廓冷寂,甚至眼皮都没抬起,语气平缓淡然:「江萱的事你没资格插手,应妧死了,难道你连江萱都容不下?别忘记,你当初怎么嫁给我的。」 应欢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了伦敦,她不愿意回应家惹得父母担心,只好投奔盛微宁,然而盛微宁不在城区,她又拖着行李孤身跑来庄园。 「零钱花光,走大半天路,脚跟都磨破了,我被算计那件事风波未平,出行不能太招摇。」 盛微宁心疼地看着应欢磨皮的脚踝:「你干嘛不给我打电话?」 应欢摇摇头:「我关机了,不想他们找到我,我只想躲起来清净清净。」 盛微宁唏嘘不已,真不晓得说应欢什么才好。 她这性格,一旦执拗起来很难改变还特别孩子气,怪令人操心的。 「你先洗个澡,再吃点东西,待会儿开机,别让伯父伯母担心。」 程晏池明显对应欢不感冒。 盛微宁找来佣人安排她的住宿,听见程晏池早有所准备,她感激之时难免啼笑皆非。 应欢得知程晏池小肚鸡肠的打算也没精力吐槽,老老实实洗澡去了。 盛微宁帮应欢送行李去客房,顺便一起整理了衣饰。.. 打开首饰盒,一条银链子串起的口哨赫然入目。 盛微宁不由得顿住,捞起口哨缓缓摩挲,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这些年,应欢从没摘过口哨。 是夜,三个人共用晚餐。 应欢诚恳而郑重的对程晏池道谢,程晏池淡然颔首。 于是应欢趁热打铁拐盛微宁去客房促膝长谈。 将近十一点,一夜未眠的应欢撑不住了。 盛微宁回到卧室,程晏池并不在。 她静静站在阳台吹风踱步,揣摩江萱到底意欲何为。 手机忽响,是洗车行打来的。 车子二次售卖前要洗一次,盛微宁约定翌日开过去。 挂断手机,盛微宁不经意抬眸,瞳孔光芒立时扩散,呼吸骤然凝滞。 身后不远处,黑衣黑裤的男人斜倚着门框,神情幽魅。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15:替身免费阅读. 316:互伤 淡月溶溶,夜空纷繁的星辉却照亮阳台,拖长男人挺拔的身影。 程晏池清隽的五官隐匿剥落光照的幽暗中,目光穿透轻薄夜雾盯着女人。 盛微宁微微垂眸,自己脚底踩着他宛若静止的影子,像潜伏暗处的幽灵。 她纤盈的睫毛颤了颤,莫名感觉周遭寒气逼人,心跳也缓缓停滞。 程晏池不知道几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眼尾掠过,盛微宁看见程晏池手里拿着红花油。 她骑了一下午的马,曾抱怨过自己腿酸。 有那么一刻,盛微宁甚至不敢衔接他玩味的眼神。 心虚同愧疚与日俱增。 两人相顾无言,谁也没率先打破沉默。 直至风吹散云翳,月光被重新牵出,角落一隅瞬时增亮不少。 单手抄袋的程晏池闲庭信步走到盛微宁面前,修长手指挑起她下颌,不复刚才的缄默,凑近着审视她:「应欢找你哭哭啼啼,我还以为你也会陪她哭一场,现在看来,你还不傻,没被她传染脑膜炎,万幸。」 盛微宁眸光闪了闪,若无其事打掉他不规矩的手:「能不能别这么损?」 凉月折进女人润着水雾的双眸,像远洋下漂浮的幻影,即将一去不复返。 程晏池笑笑,忽然一把捞起她的腰抵在栏干上,俊脸伴随凛冽气息压下。 这姿势极度危险且张狂。 栏干后没安装防护网,距离地面十米高。 风荡过,拂起盛微宁的发,飞扬的发丝自四面八方抚触着程晏池眉眼。 幽微发香卷进鼻端,他视线沉邃,镜片后的瞳眸仿佛冰水奔腾的深渊。 盛微宁很镇定,无声地和他对峙,触及那双森冷阴郁的黑眸,脑海忽然浮现四年前在医院被他如此对待的画面。 程晏池看着盛微宁清澈见底的眼睛,胸口骤然鼓噪一股浓烈的戾气。 她要离开他。 即便有过八个月的快乐,她终究想离开他。 即便他对她那么好,她的心意始终不曾改变。 他洞悉她的打算,一直隐忍不发,可此刻貌似不能再压制。 程晏池闭闭眼,再掀起,上勾的唇浮现一抹看似邪痞实则凌厉的弧。 「你不问问我在这儿偷听了多久?」 盛微宁拽着程晏池领带,气势凌人逼近,挑眉反问:「既然晓得自己「偷听」,你还问我什么?难道我不准你听,你就乖乖离开吗?」 一语双关,哪怕他不允许,她还是要走。 程晏池不言不语盯着盛微宁,脸色晦暗,眼底漫过丝缕交错的光影。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她身上有种野蛮的美,充满原始而生动的张力,让他向往又痛恨,既珍视又忍不住摧毁。 正失神,唇瓣传来柔软的触感,凝聚着拂晓与晚霞的美好。 盛微宁一点点侵蚀程晏池的唇齿,琉璃珠般澄澈的瞳眸坦然和他相视。 她每次吻他,几乎不矜持,撩拨的目的很明确,吻技也是他训练出来的。 火苗霎那沸腾程晏池的脏腑,他失控地扣住盛微宁后脑反客为主,恨不得把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撕了,眸底攒动汹涌,声线渗透骇骨的阴冷。 「承认爱我,这么难?」 盛微宁攀附着他,姿态孟浪而妖娆,脸上晕染薄媚的神韵,眉宇间交织放荡与凉薄的情感色彩,余光瞥见地板不能再穿的长裙,软着嗓子轻笑:「难。不然你为什么也说不出口?」 程晏池扳过她下颌,眼底墨涌浓稠,嗓音低哑难耐:「你为什么不能先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一向想得开,你当我是圣母,不忍心你痛苦。」 「而且我跟你一样,怕麻烦。」 盛微宁天真无辜地环住男人后颈,漫不经心眯眸,似很享受裂帛的哀鸣。 她这副诡艳的模样陡然令程晏池忆起在程家花房一瓣一瓣撕碎玫瑰的女生,月亮照着她半边娇美的面庞,侧脸呈现截然不同的冷酷。 彼时她的表情便这般,做着残忍的举动,流露的却是温柔。 她千方百计诱他沦陷红尘陷阱,又能毫不留恋抽身而退。 「你觉得爱我很麻烦?」 盛微宁晶莹的眸色倏忽一晃,好像又回到三年前的状态,满面桀骜不驯:「我不想陪着你痛苦,程总裁,你是生意人,做生意不能言而无信。」 答应七月让她离开,就得言出必行。 程晏池神色寒漠,再三忍耐,终究克制不住自己的暴戾。 她不愿服软的举动犹如被火燎过的匕首,无情穿透为她留下的伤口。.. 梁婧宜惨白的遗容与眼前女人秾艳姝绝的脸来回闪现。 前者死气沉沉,后者活色生香。 两种极致的鲜明对比,来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程晏池从没真正后悔过。 他如今,只痛恨一件事,当初在国外不该救下她,更不该三番两次纠缠。 盛微宁今晚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处处挑衅,处处惹程晏池不痛快。 可能这阵子紧绷得太厉害,可能不乐意再粉饰太平。 她笃定逆反程晏池后果很严重,但早晚都有这么一天。 「程晏池,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人世间没那么多两全其美……」 「言之有理,既想折磨你又想善待你,不如我按照自己心意更好。」 眼前明暗不定的光影颠簸,凶狠的吻截断她所有未出口的话。 原本放小桌的红花油被席卷的飙风打碎,碎片仿佛深深插在彼此心脏。 盛微宁趴程晏池肩头,撩起眼皮只能看见他滚动的喉结,狭长眼尾一抹妖娆艳色蔓延,路灯暖黄的光晕此刻映射额角,热汗泛着冷寒的光泽。 夜色深处,繁花荼蘼凋敝,另一场风光旖旎的盛宴才刚刚启幕。 或者,用「厮杀」形容更贴切。 漫长的一晚,盛微宁简直要疯了。 终于熬到晨光熹微,她伏着沙发背昏昏沉沉,感觉自己能直接去投胎。 一条薄毯自旁侧随意扔过来,金属扣轻轻合上的响动过后,男人挺俊的身形和着沉稳脚步消失,澡都没洗便走人了。 盛微宁面色苍白,敛眸,沉默片刻,僵硬的身体丧失自主能力似的倒下。 她睁着眼,头顶覆盖破晓前的天幕,澄净透澈,宛若一块浅碧的玉。 胸腔倏然涨起潮水,湿漉漉地沁出眼眶,模糊了那片干净的天光。 难受。 比想象之中的更难受好多倍。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16:互伤免费阅读. 317:双城 那天之后,程晏池住回了伦敦,再没联系过盛微宁。 距离盛微宁回国只有一个月,他们陷入冷战,无休无止的冷暴力。 初夏的夜,雷阵雨来袭,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雾气缠绕着建筑,视野一片水滢滢的朦胧,玻璃窗水珠氤氲,蜿蜒成透明枝桠。 贺章推门而入的时候,办公室充斥着辛辣的酒味。 程晏池背对他坐着皮椅,单手撑额支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把控着酒杯微微摇晃,出神地盯向窗外,酒杯早空了,酒瓶内的酒液也所剩无几。 这个把星期,程晏池假若不回家,在公司也没工作就是这种状态。 贺章识趣地没多言,把文件夹放桌上:「总裁,顾氏那边的账务问题我们查过,明面没错漏,估计走的海关出货私帐,顾文勋这些年把柄不少,可能动摇顾家根本的暂时查不出来,要不您问问梁老先生?」 「他刚做完大手术,这么严重的事情告诉他,肯定得躺棺材,而且他自己都不知道留下致命的把柄,未必查得比我们更严谨。」 程晏池目视前方,瞳眸宛若冷浸在一捧清雪之中:「再说了,我把顾雅筠威胁我的事情如实相告,以他的性格,说不准还会夸赞她有头脑,联姻的想法更加坚定,他一意孤行逼着我娶雅筠,大概也有忌惮顾家的意思。」 贺章同样认为现状棘手。 程晏池要保全自己舅舅的家族,还得摆脱顾家逼婚的强势,市场开拓,工作承受的压力特别大,最麻烦的……当属盛微宁。 想起盛微宁,贺章看不到程晏池的表情,斟酌着言辞说:「盛小姐往使馆教育处递交了材料申请回国认证,公寓在着手准备卖出去。」 盛微宁前两天带应欢搬出庄园,住到大学附近的公寓。 程晏池未置一词,晃动酒杯的手却不着痕迹滞了滞。 从镜海至伦敦,贺章算亲眼见证这两个人的纠葛。 「虽然我不明白你们的问题,不过谁都不容易,有困难应该一起克服。」 程晏池眼眸微垂,意味不明地笑两声,没接腔,眉骨浮动淡薄嘲讽。 办公室气压不知不觉低了几度,贺章爱莫能助,忽而又提及另一件事。 「韩闵这两年不安生,生意准备朝国内迁移,收到消息,他甚至打算插手投标会,我们要尽早做些防范。」 程晏池看向楼下同撑一把伞的情侣,仍一派冷淡漠然,镜片随着略略转眸漫过承合夜幕的寒光:「随他。」 贺章临走前,程晏池淡声吩咐:「找人跟着盛微宁,别让祁家再捣乱。」 银亮闪电撕开浓厚的阴云直击联实大楼的玻璃幕墙。 程晏池身体斜倚,波澜不惊地盯着,耳畔稍纵即逝的是那晚刺耳的裂帛声。 她好像哭了。 然而,自始至终不求饶,不服软。 她越是犟着不松口,他隐忍多时的戾气便愈加暴虐如风暴。 印象里,他从未那样伤害过她。 程晏池淡漠阖眸,唇边的笑泛着砭骨讥嘲,五官笼络一层凛冽薄冰,捏住酒柱的骨节森然微白,酒精炽烈地灼烧脾胃,火辣辣的蛰痛。 她想要的,他给不起。 * 「那天早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我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此刻,雨帘也笼罩着另一个城市,霓虹不见沉寂,依旧闪烁漓滢光彩。 客厅没开灯,借着窗外虹影与远处路灯微弱的光亮静静驱散黑暗。 盛微宁盘腿靠着秋千藤椅,长发遮面,睡裙裙摆收拢成一朵昙花形状。 「我想了很久,确定自己不舍得离开程晏池,可我拿他没办法。」 应欢回忆那日早晨看见的情形,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盛微宁临到九点都没下楼,手机没人接,程晏池一大早就出门了。 最后应欢拜托佣人拿备用钥匙开门。 盛微宁裹着毛毯孤零零睡阳台,脸色比鬼还难看,昏迷不醒,露出的肌肤遍布触目惊心的伤口。 当时应欢如遭雷击,做梦都想不到程晏池私底下的面目这么暴戾。 盛微宁清醒之后倒没怎么伤心欲绝,只是淡淡地嘱咐应欢给她买药。 ——她不能怀孕。 第一次吃那种药,盛微宁的身体很不舒服。 应欢义愤填膺找程晏池算账,他根本不予理会。 她气得吐槽:「小言里,霸总一发狠也喜欢对女人来这招,他们到底用哪儿生气?」 盛微宁本来病怏怏的,闻言捧腹大笑。 那天起,程晏池再未回过庄园,电话都不打半个。 应欢琢磨着程晏池的意思:「答应分手了?」 「未必,」盛微宁慢条斯理喝了口酒,沉默两秒,弯唇,眼里笑意稀薄:「但愿他同意分手。」 「你给我的感觉很难过。」应欢忧心忡忡,迟疑着问:「你真的爱上他了?」 盛微宁白皙的指腹弹了下杯壁,清莹眸色深寂,语调轻渺如风:「爱。」 「他各方面的条件完美到无可挑剔,谁能不爱?当日我勾引他,不就是看中这点吗?你以为我要的是什么?利益永远排爱情前。」 「我在星沙镇的遭遇,你也一清二楚,我太明白无权无势就得受制于人的无奈。」 盛微宁漫不经心用指头沾酒不疾不徐涂抹着嘴唇,神韵风情又娇娆。 「排除我们三年前的关系,凭如今的境况,我爱他,不稀奇。」 「只不过,我想把对他的爱留在最好的时候。」 未经风雨侵蚀,无刀光剑影。 「无需太伤春悲秋,我比起拿不到失业金睡天桥的流浪汉好很多。」 其实那晚,她可以曲意逢迎,可以混水摸鱼,她原本还想打探江萱的来历,甚而矫情地问一句「男人如果有无法忘怀的白月光,会找替身?」新 终究没问出口,因为能猜到他的答案。 应欢自己都特别烦,但她的情况没盛微宁这样复杂。 「死瘸子说,程晏池的处境貌似也不太轻松,顾氏的元老仗着顾家对他的恩情生意场企图分一杯羹,程晏池念及情分还有梁家很难与顾家翻脸吧?划清界限更不可能,道德绑架如影随形,顾家也太贪婪。」 盛微宁笑而不语,薄软舌尖舔掉酒渍,转眸瞥向雨水淋漓的窗外,寒凉寂寥的况味沁出点漆瞳孔。 直至应欢出事,盛微宁才再见到程晏池。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17:双城免费阅读. 318:无人 6月19号,跟国内的购物狂欢节之一只相差一天。 那天,不仅是应欢的忌日,也是盛微宁发现应欢怀孕的日子。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本能地抗拒回忆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更多的,是自动将记忆截止在白天,那个乍闻新生命造访时惊喜交加的瞬间。 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 住到公寓没几天,应欢变得很嗜睡,胃口时好时坏,闻到油腥味儿就想吐,精神也特别萎靡不振。 眼瞅应欢吃油条又吐了,盛微宁抿唇,清明的瞳孔倏忽掠过一道流光。 犹豫片刻,盛微宁缓步跟到卫生间,看向正拿水杯漱口的应欢。 「你身份不方便,狗仔死咬你不放,我一会儿去药店给你买验孕棒。」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落地,不亚于晴天霹雳轰然炸裂头顶。 应欢瞳眸紧缩,耳畔失聪几秒,艰难地转身盯着盛微宁:「你说什么?」 盛微宁绵绵无尽叹了口气,望着应欢的眼神很沉重。 「傻丫头,你例假这个月没来是不是?上个月来了吗?我记得你一般月初,倘若连续两个月缺席,多半有了宝宝。」 闻言,应欢脸色猛然一变,眼珠子像不会动了,就那么呆滞地转了转。 盛微宁定睛,见她始终一副木讷样子,抑郁地扶额,抬步走近盥洗台。 应欢不晓得怎么回事,下意识往后退一步,面容苍白如纸。 「不可能怀孕的!我吃过药!」 她急急出声否定盛微宁,仿佛肚子里的并非宝宝而是可怕的东西。 盛微宁其实也不懂这种事。 按理说,吃药不可能怀孕,那是最有效的避孕方式,可万一呢? 她同学有出现早孕的,症状和应欢一模一样。 「我充分理解你心情,不过别无端排斥他,我听说宝宝能听懂大人说话,你不要因为自己没做好准备就迁怒他,先去我房里休息。」 盛微宁犹疑霎那,缓慢抬手触摸应欢依旧平坦的腹部,柔声:「别怕。」 「阿宁……」应欢这才回过神,目光慌乱,手足无措盯着自己肚子:「我要怎么办?我都打算离婚了啊,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怀孕了?!」 说完,应欢又忽然紧张地抓住盛微宁胳膊,语无伦次:「这回糟糕了,吃药的情况下怀孕,宝宝会不会不健康?他如果有什么缺陷,长大后会不会怪我?我离婚了,孩子将来和谁生活?哦,我记得有哺乳期。」 盛微宁一时也应付不了这么多问题,拍拍应欢冰凉的手,送她回卧室:「别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我马上帮你买验孕棒,你在家好好待着。」 * 应欢验孕的时候,盛微宁就陪在卫生间旁等结果,心情蛮忐忑的。 两人相识差不多十年。 几乎应欢每个人生中重要的时刻,她都参与并且见证了,而今又即将迎接她的小宝宝,仔细品味那份杂陈的感情,喜忧参半。 孩子来的不凑巧,可听应欢刚刚的意思,估计没打胎的想法。 只是祁家对孩子的处置让人没底。 盛微宁眉心折痕宛然,如若应欢坚决离婚,单亲母子会过得比较辛苦。 假若是她,大概选择流产。 这念头一闪而逝,盛微宁忽地想到了程晏池。 正心思游离,卫生间的门终于打开。 盛微宁循声抬眸,触及应欢茫然失措的神情,她愣了愣:「有吗?」 应欢眼神闪烁,咬唇扭捏半晌,从身后拿出藏着的验孕棒递给盛微宁。 盛微宁接过,两条杠赫然入目! 「真好,」盛微宁眉梢眼角流淌着盈盈笑意,紧跟着,笑容逐渐岑寂,化作唇边浅淡的微弧,轻柔地抱住应欢:「恭喜你,要当妈妈了。」 虽然忧心应欢的处境,盛微宁对新生终究是期待的。 应欢很想笑,眼泪却猝不及防滑落,她摸摸自己小腹,僵硬的身体在盛微宁温柔的宽慰中逐渐放松,态度将信将疑:「我真的怀孕了?」 她曾经极其想要一个属于她和祁寒舟的宝宝。 现在总算得偿所愿,做梦似的,一点儿也不真实。 脑海闪过祁寒舟那张无情冷漠的脸,应欢绷紧唇角,颤声嗫嚅:「孩子生下来会不会没爸爸?祁寒舟一直非常抵触我给他生孩子……」 盛微宁蹙眉打断她的话:「你想要吗?」 应欢靠在她肩膀努力调整情绪,不假思索回答:「我当然想!」 盛微宁沉吟,有条不紊地分析:「祁寒舟目前还是你丈夫,他有权知道孩子的存在,你们再心平气和谈谈,假如真过不下去,我们再从长计议。」 应欢抱着盛微宁,默不作声,大概还没从突然怀孕的震惊里抽离。 「阿宁,我不晓得祁寒舟会是什么反应。」 「乐观的,悲观的。」 盛微宁想了想,继续冷静道:「最乐观的猜测是祁寒舟良心发现,决定回归家庭,你口口声声要离婚,但我了解你的心有多软,或许孩子会是你们复合的契机。」 「最悲观的无非是他依旧无止境地挥霍你的感情,既然如此,与其让孩子在缺爱的环境中成长,你还不如爽快点离婚。」 盛微宁小心抚过应欢肚子,星波滢滢的双眸分外柔和:「伯父伯母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受委屈,我相信你也能做个好妈妈。」 「小不点,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你一定要平安健康地长大。」 盛微宁含笑偏眸,作势倾听片刻胎音,认真点头:「我会照顾好你妈妈。」 应欢看着盛微宁静美的侧脸出神,忽而破涕为笑:「能认识你真好。」 盛微宁莞尔:「我们约定过互相扶持一辈子。」 尽管验孕棒证实应欢有孕,但还得去医院检查,毕竟应欢吃药了。 在网上挂号落定明天产检的日子,盛微宁建议应欢打电话给祁寒舟。 应欢踌躇,摇摇头:「等医院的检查报告出来再说,你别透露给我爸妈,我的心依然很乱。」 盛微宁也不再勉强她,只花工夫做了几道给孕妇开胃的菜。 到傍晚,盛微宁的例假也来了,疼得浑身直冒冷汗。 她之前没痛经的毛病,因为吃事后药的关系,这次格外难受。 应欢忙照应着盛微宁上床休息。 夜半,惊雷吵醒盛微宁。 她起床,迷糊地环顾四周,应欢竟不见踪影。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18:无人免费阅读. 319:漫漫 应欢从小体寒有痛经的毛病,见盛微宁难受,就喂了自己带着的布洛芬。 疼痛稍微缓解,盛微宁大概九点左右昏昏沉沉睡着了。 公寓两居室,盛悦行动不便,所以应欢一直都睡在盛微宁卧室。 轰炸的惊雷接连震响,盛微宁睡梦中不太安宁,她蹙眉,额头渗出冷汗,感觉整个人宛若被囚禁密闭的玻璃罩,身体一颤便醒了过来。 倾盆大雨包围浓稠欲滴的夜色,白影闪闪,窗外景物不时扭曲着曝光。 热敷的毛巾已经冰凉冰凉,沁入盛微宁腹部,好像又加剧了痉挛的痛苦。 身边空荡荡的,沙发也没睡人。 盛微宁想到刚才轮番做的噩梦,脑仁与喉咙疼得发紧,顺手用毛巾摸了一把额头,虚弱着嗓子唤:「应欢?」 无人应答,明明外面电闪雷鸣,卧室却安静得极其诡异。 盛微宁疲惫地撑着床,心里无端发毛,脑海忽而浮现梁婧宜冤死的情形,忽而飞逝过应欢下半身流血不止的情景又忽而重演程晏池受伤的画面。 借着白电瞥向闹钟,离午夜还差半小时。 又一声炸雷猛然轰鸣,天际瞬时亮如白昼,随后横雷不绝于耳,闪电击打着远处建筑的避雷针,电光迸溅,场景显得分外奇美险特。 盛微宁却无心欣赏大自然的壮观,紧忙掀被落地,忍着痛去客厅找应欢。 黑暗中,客厅角落一辆轮椅的扶手划过若有若无的光亮,白芒斜照着窗户,伴随少女惊讶的呼喊:「姐姐?」 盛微宁本来想去开灯,随即意识到今晚天气恶劣最好别碰电源,遂止了动作摸黑走近盛悦:「怎么还没睡觉?你明天要上课。应欢姐姐呢?」 她问完就惊觉自己果然煞笔了。 这么恐怖的雷,她都睡不着,况且盛悦? 盛悦嘴边漾着甜甜的笑,梨涡若隐若现:「雷太大,我不敢睡,明天要和同学野营,我没课,姐姐忘了吗?护工阿姨陪我。」 因身体缺陷,盛悦很少参与集体活动,可她即将毕业,理应参加一次。 「应欢姐姐出门了。」 「什么?」盛微宁狠狠愣住,不可思议地看一眼雷电大作的夜空,声音古怪得变了调:「这样糟糕的天气,她出去了?去哪儿?你怎么不拦着她?」 一着急,最后的语气就格外严厉冷肃。 盛悦鲜少被盛微宁指责,不免有点难过,但她理解姐姐的担忧,解释道:「我也是刚刚出来喝水看见的。」 她把手里的平板递给盛微宁:「应欢姐姐留了话,可能是害怕吵醒你。」 盛微宁急忙接过来,电子便笺言简意赅: 【阿宁,祁寒舟好像出事了,我要回伦敦一趟,阿晋在机场接应我,你别为我挂心,大晚上的出租车不安全,我开你的车去了。】 盛微宁想起自己的车昨天下午才从洗车行提回来,钥匙就放床头柜。 留言时间显示十点半。 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那辆车她经常做保养,安全性能不低,应欢车技不错,应该不会出事。 转念,盛微宁又觉得不对劲。 这么极端的天气,飞机不可能正常运行,就算上高速也很困难。 盛微宁原地走两圈,拢了拢头发,先打阿晋的电话,没人接…… 她舔舔干燥的唇,暂时放下应欢可能开车不适宜接电话的顾虑给她打。 嘟嘟忙音像尖利的钉子一丝丝划拉着盛微宁极度敏感脆弱的神经。jj.br> 盛微宁深喘一口气,心跳得越来越快,转而给祁寒舟打,仍旧呼叫转移! 「他妈的都在搞什么鬼?」 手指莫名发抖,盛微宁定定神,直接拨通程晏池的快捷键。 电磁波沙沙声平稳地传输耳廓,盛微宁聆听着,焦躁的情绪忽然安定了。 当男人沉稳声线不疾不徐响起的霎那,盛微宁突然发现自己很想他。 还没来得及说话,听筒那边倏地传来尖锐的枪声! 盛微宁眼神紧了紧,腾地站起身:「程晏池,你们在哪儿?你有没有受伤?到底发生什么事?祁寒舟是不是跟你一起?应欢去伦敦了!」 那端似乎有飘移的聒耳车声附着听筒,可见又是险象环生的生死关头,盛微宁拧着心脏提高音量:「程晏池!」 「没死,祁家的浑水比我想象中更深。」 程晏池斜勾着薄唇,面无表情撞开一辆拦截自己的车,似笑非笑:「你这么怕我出事,给我生个孩子吧,搞不好我今晚真的要躺进太平间。」 盛微宁简直恨不得撕了程晏池的乌鸦嘴,刚想说话,又听适才宛若天籁的男声轻慢地笑:「你肯定吃药了,不愿意给老子生。」 「我没心情和你插科打诨,应欢连夜去伦敦,我现在联系不到她,她……」 撞车的巨响截断盛微宁的未尽之语,她瞳孔收缩,胸腔顿时涌动着恐慌,失声叫了程晏池的名字。 「没空管别人,挂了。」 两车追尾的爆响之中,散发汽油刺鼻的味道。 程晏池眉目沉静,眸光潋滟,散漫的嗓音干净清冽一如既往:「盛微宁,我真他妈想你,虽然你肯定怨恨我,不过,我不后悔那晚霸王硬上弓。」 盛微宁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胸口重重起伏,情绪剧烈交织着,她柔弱的喉骨仿佛被锋利的锯子割开。 忙音无情地传来,盛微宁凝视玻璃窗氤氲的水汽,睫毛一片濡湿。 盛悦看着失魂落魄的盛微宁:「姐,你怎么又哭又笑?」 盛微宁回神,水珠滚落手背破碎,她默默擦掉脸上的泪水:「没什么。」 盛悦看出盛微宁心情不佳,轻声:「晏池哥哥晓得应欢姐姐去哪儿了吗?」 盛微宁收敛纷乱的心绪,面露郁色地摇头。 为今之计,只能再找阿晋。 奈何盛微宁打好几个都不通,于是她脑洞大开想,会不会阿晋打电话的中途被雷劈了手机…… 近凌晨一点,如坐针毡的盛微宁终于得知应欢的下落。 长夜漫漫,她握着手机苦等,等来的并非应欢折返或者平安抵达的消息。 彼时,暴雨如注,闷雷沉沉,接踵而至的闪电仿佛随时能击碎玻璃窗。 「赛琳娜小姐,请问您是ls……这个车牌号的车主吗?您的车昨晚在52路段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目前搜救队正打捞……」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19:漫漫免费阅读. 320:死讯 盛微宁昏睡的两个小时里,伦敦的码头仓库发生非常恶劣的械斗事件,甚至惊动了当地警方。jj.br> 据悉,当事人牵涉到两家跨国集团的总裁。 祁寒舟出事的消息是祁夫人通知应欢的。 两夫妻闹离婚的龃龉传回镜海。 素来喜欢游历山水性情颇天真的祁夫人连忙飞到伦敦想劝和,她跟婆婆都喜欢应欢。 熟料,刚落地没多久就听见儿子和人开斗出了事。 祁夫人当下心急如焚,火急火燎之余想到应欢那么在乎祁寒舟,灵机一动,觉得只要借此机会把应欢找回伦敦,他们肯定能复合。 可祁夫人没想到的是,应欢会途中遭遇雷暴天气。 关于祁寒舟遇险的原因,祁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祁家最近内斗得不可开交。 祁明渊找人绑架江萱故意引祁寒舟上钩,有那张和应妧一模一样的脸作祟,祁寒舟果然单枪匹马赴会。 祁寒舟私下找程晏池帮忙。 程晏池带人在仓库外接应,结果他们低估了祁明渊的胆子,惊心动魄的场面一度失控。 可后来,事情竟出现反转,一败涂地的人反而是祁家三兄弟。 原来祁寒舟早就洞悉阴谋故意以身犯险,与程晏池强强联手端了他们。 方寸大乱的盛微宁赶到北栀湾时,她已经照网络泄露的碎片化信息按图索骥梳理出事情的前因后果,一颗心活生生揪着,痛到麻木。 约莫凌晨三点,海湾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汽油味还有焦臭味。 盛微宁手足无措从出租车下来,直奔应欢出事的岸边。 搜救队还在打捞残骸,漆黑天幕被照明灯映亮。 因为极端天气,直至雷电渐渐消停,救援行动才正式展开。 其实目睹事发现场的人心知肚明,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幸存者。 目之所及,全是脸色沉肃的西方脸孔,盛微宁忍着晕眩努力用目光搜寻,终于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阿晋!」 阿晋木然盯着漂沉汽油渣沫的海面,听见盛微宁发颤的喊声回了头。 应急灯扫射的光线里。 他看到盛微宁脚步虚浮地走来,沙路影响摩擦力,她索性脱了高跟鞋踉跄着步步拖近。 海边风大,盛微宁披散的长发被吹得如黑夜中张牙舞爪的触手,衬得她眼瞳越发漆黑,脸孔也格外雪白。 「盛小姐。」 阿晋的手机确实被雷击坏了,他们也是刚刚才联系上。 盛微宁堪堪站定,脚心被沙砾硌得刺痛,眸光投向海水起伏的北栀湾,眼底悲怆隐现,哑声启唇:「到底怎么回事?」 警员的电话她只听清楚前半句,下文一个字都没消化。 阿晋眼眶通红:「是厌世者拿不到失业金,所以产生报复社会的想法,大小姐是他随机挑选的目标,他在加油站留了遗书……」 应欢中途想折返,监控有显示,但那个故意开车撞她的人没给她机会,两辆车相继冲出护栏掉进海湾,随后汽油泄露发生了爆炸。 盛微宁的活血像泡冰水里,纤细的身形晃了晃,整个人摇摇欲坠。 事到如今,她哪怕是问应欢的情况都不敢,眼神空洞地瞥眼浑浊的海面。 应欢不会游泳,如果来不及逃生,最后只能被活活烧死…… 救援队捞起的全是汽车残骸。 就在这时,浑身湿淋淋的队员拿着样东西走到盛微宁身前:「是失踪者的家属吗?我们发现了这个。」 盛微宁仓皇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只面目全非的平底鞋,logo被烧得焦黑。 这双平底鞋,盛微宁陪着应欢一起买的。 「应欢……」 名字刚出口,盛微宁就痛不可遏地流下泪水,脑内一闪而逝的全是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耳畔似乎还回绕着应欢发现怀孕时无措又惊喜的呢喃。 好端端的一个人…… 不是,是两条命,几个小时而已,就没了! 她们吃晚餐的时候,还憧憬过将来怎么一起照顾小宝宝。 盛微宁像经历了一场噩梦,分不清此刻是真抑或白天的情景是假,她失魂落魄地接过鞋子攥着,听见对方沉痛道:「女士,我们会尽力的。」 「谢谢。」盛微宁迟钝点头,嗓子疼得几乎说不出话。 阿晋同样悲从中来,倘若祁夫人不打那个电话,应欢不会开车出去。 他在应欢身边保护十一年,处处谨慎,从未让她遭受过任何危险。 就一次……就这么一次的疏忽,应欢便遇到不可逆的飞来横祸。 盛微宁颓然跌坐沙地,全身的细胞仿佛被重型皮卡碾压过。 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诸多念头。 应欢是开她的车出门,她为什么要取车回家?又为什么要睡着? 她明知应欢情绪不稳定,应该陪着她的啊! 无以复加的痛悔沉甸甸压盛微宁心口,四肢百骸流窜着尖锐的疼痛,攥紧平底鞋,卑微地垮着肩膀,用不曾有过的虔诚姿态祈祷奇迹能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从子夜到破晓再到清晨。 天边阴沉的夜色渐变血一般的残红,尔后,青灰的云翳聚拢又飘散。 这一夜,那么漫长,又那么绝望。 盛微宁纹丝不动坐沙滩上,始终双眼无神,手里还抓着那只平底鞋。 昨晚下过大雨,被浸湿的沙子水分充足,寒气渗透到骨髓里。 搜救队捞上来的物件一样样摆放,差不多全是车子零件。 奇迹,没有降临。 盛微宁耷拉着眼皮,呼吸颤抖,滚烫的眼泪再次盈满眼眶,不堪重负的疲倦侵袭身心,她脊背弯曲,单薄得宛如一朵即将凋零的昙花。 依稀间,熟悉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盛微宁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固执地盯着前方。 程晏池连车门都没关,大步走到盛微宁身畔,不容置喙把她拽起来。 一触手,女人冰凉的肌肤便令他愠怒折眉,再看清她黯淡的眉眼,那股怒意立刻变成浓浓怜惜,低哑声线轻轻哄劝:「回家等结果。」 盛微宁置若罔闻,余光忽然瞥到一辆眼熟的欧陆风驰电掣而来,眉心跳了跳,眉骨浮动冷厉的讥诮,唇线绷直,眼睛黑得十分阴沉。 紧跟着,当盛微宁看见那个男人行动自如走下车,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脑海一道电光猛然轰炸,脸上似戴着被刀砍出罅隙的面具,分裂的线条根根可怕。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20:死讯免费阅读. 321:补刀 你早就知道?」 晨初咸腥的海风里,盛微宁的声音满是滞涩,像被灌了一嘴豁舌的沙子。 程晏池顺着盛微宁清寒的视线望去。 祁寒舟健步如飞从护栏边的车里跑下来,脸色阴冷欲滴,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我进仓库以后才知道。」 程晏池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披到盛微宁肩膀,衬衣飞溅的零星血渍已经干涸,他单手抄袋,声调慢条斯理:「江萱是祁明渊安排的美人计,祁寒舟将这颗棋子收为己用,祁安则和祁明湛落网,祁明渊跑了,他才是害死应妧的真凶,当初他故意刺激应欢离家出走,也是他诱导应妧去找她。」 男人言简意赅的话语扩散在淡蓝色的空气颗粒中,不夹带任何感情色彩。 盛微宁呆若木鸡,耳朵却仿佛被一排针扎得血肉模糊。 短促几秒,她什么都想明白了。 也正因为这样,莫大的悲痛在胸腔沸腾着,叫嚣着,让她眼神越发凛寒。 祁寒舟将计就计利用江萱给祁家那三兄弟下套,他早知应妧死亡的真相,却从始至终瞒着应欢,就连他能站起来,应欢也被蒙鼓里! 可怜的应欢,至死都活在对应妧的愧疚里,甚至错信祁寒舟真的被江萱迷惑,还记挂着他双腿残疾有危险而深夜赶回伦敦以致出车祸! 程晏池轮廓寒漠地看向相隔几步开外的祁寒舟,镜片反射着冷光。 无毒不丈夫。 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算正人君子,手段也足够卑劣冷酷,祁寒舟的所作所为倒是令他自叹不如。 装残废掩人耳目那么多年,连枕边人都骗了过去。 只是…… 余光掠过面色阴寒的盛微宁,程晏池兴味地挑了挑眉。 这场仇恨与阴谋的博弈,祁寒舟赢了,也输了。 正想着,盛微宁就挣脱西装,迈开步子蹒跚朝祁寒舟走过去。 程晏池长身玉立原地,视线缓缓落在盛微宁被沙砾硌得通红的双脚。 又一道影子掠过,是阿晋追了上去。 程晏池的目光淡淡追随盛微宁一夜之间似羸弱不少的身躯,回忆她昨晚焦灼的语调,勾唇,捡起西装抬步跟身后。 大仇得报,祁寒舟本是能如释重负的,自觉能给应妧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然而,离开警局听见应欢噩耗的一霎那,他刚恢复温热的心腔又冻结了。 不可能! 那个成天吵着离婚的女人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 她说过,要缠着他一辈子,直到他爱上她,又怎么舍得死呢? 迎面碰上冷若冰霜的盛微宁,祁寒舟目不斜视越过。 「恭喜啊,祁少得偿所愿,不但能跑能跳,还把害死应妧的真凶抓到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见那个满身戾气的女人笑了笑,笑声嘲讽,语气温漠:「不过你来错地方了吧?不是应该去应妧的坟上告慰她吗?」 祁寒舟脚步未停,眉眼蕴藉着风霜:「盛小姐自扫门前雪比较好。」 「你没资格出现在这里,祁寒舟,你如今这副情深义重的样子恐怕感动的只有你自己吧?既然心心念念的全是应妧,你为什么要移情应欢?既然你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为什么又拿应妧做幌子?」 盛微宁望着远处浑浊不改的海面,突然想到应欢很喜欢北栀湾。 从航拍角度看,北栀湾像一瓣栀子花的雏形,那是她的幸运花。 今时今日,北栀湾居然成了应欢的葬身之地! 祁寒舟眸色寒冽,颌线冷硬,垂身侧的手蜷了蜷,听若不闻地往前走。 「还有件事没恭喜祁少,」盛微宁轻幽地笑,气势凛冽,弯眸睨着祁寒舟的背影,泪珠静静蜿蜒唇边:「你要当爸爸了。」 话音刚落,阿晋最先错愕出声:「盛小姐?」 程晏池眼皮撩起,眉心堆着浅浅的褶皱,眸底溢出些微涟漪。 盛微宁好整以暇盯住祁寒舟骤然僵直的背影,拂开覆盖脸孔的乱发,鬼魅般轻缓冰冷的声线乘风钻进男人耳廓:「昨天应欢验出有孕。」 闻言,祁寒舟眼中血丝尤为明显,心里那根抻直的弦顿时啪地断了,转过身又完美将内心波动隐藏,沉滞质问逐字飘出喉骨:「她真的怀孕了?」 「嗯,」盛微宁言笑晏晏,沙软的嗓音比刀剑更凌厉地削掉祁寒舟半颗心:「不过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间接害死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就陪着他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 祁寒舟攥紧拳头,目光呆滞,俊逸的脸颊立时白得几乎透明,他瞥向只打捞起车子残骸的救援队,挺拔的身躯陡然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我妈会给她打电话……」 盛微宁又笑了,朱唇颤抖,泪水流动清澈见底的瞳眸:「你知道她多爱你,你知道她对应妧的心结,你知道她没那么恶毒,你也知道她为什么搬离伦敦,你都知道,但你一直装聋作哑!」 祁寒舟恍惚着,看到盛微宁手里的鞋,瞳仁重重一缩,下意识伸手抢。 盛微宁嫌恶地避开,冷笑:「你没资格碰她东西!」 祁寒舟掀眸,眼眸沉黑得没活气:「盛微宁,别逼我对你动手。」 盛微宁置若罔闻,不偏不倚对上祁寒舟酷烈的视线。 祁寒舟还想再逼近盛微宁,一只修长的手臂阻隔两人间。 程晏池冷淡的腔调响起:「我还没死,你在我眼前威胁要动我的女人?不合适。」 「你一句不知道,能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吗?」 阿晋忍无可忍,双目红得能滴血,骤然暴吼着上前提起祁寒舟衣领。 「大小姐嫁给你四年,她过过一天好日子吗?她为你的腿早日康复飞过多少地方找医生?你他妈怎么对她的?你尽过做丈夫的责任吗?如果不是你处心积虑复仇,大小姐不会心灰意冷搬出来!不会半夜赶回去!她被你伤得这么深,骗得这么苦,你还有脸推诿?」 盛微宁痛苦地闭眼,抓着手里的平底鞋泪如雨下。 她曾经以为自己理应尊重应欢的选择,所以很少插手她的私人感情。 假若早知应欢飞蛾扑火的爱情如此惨烈,当年说什么都该劝她止损。 盛微宁吹了一晚冷风,体力精神都透支得厉害,几度情绪激动眼前直发黑。 晕沉沉昏过去的时候,程晏池把她拦腰抱起离去。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21:补刀免费阅读. 322:崩溃 奥国,顾家。 白彤端着刚冲好的燕麦来到顾雅筠卧室,还没敲门,便听见重物砰然落地的声音。 「雅筠?」白彤眉尖倏然拢起狐疑,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看到顾雅筠惨白着脸缩在沙发惊惧至极的模样,白彤大惊失色:「你怎么了?」 「妈咪!怎么办?」 顾雅筠六神无主扑进白彤怀里,死死揪住她衣袖,哽咽道:「我杀人了!怎么办?」 白彤的脑子嗡地一震,顾不得多想,示意顾雅筠噤声,疾步走回门口关好门。 顾雅筠是她一手带大的,这孩子小心思有,绝没干坏事的胆量,厨房佣人杀只鸡都让她感到可怕,哪里可能杀人? 白彤下意识质疑顾雅筠的话,可她崩溃的表情又不像作假。 「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一五一十告诉妈咪。」 白彤坐回沙发时,余光瞥眼被顾雅筠丢到地板的笔电,目光触及上面的新闻,愣住了。 ——《痛心,当红两栖明星应欢车祸身亡!》 配图是应欢生前在红馆开演唱会的照片以及亡故当晚的监控截拍。 顾雅筠惊恐地抱着自己脑袋,清秀的五官写满无助,闪躲着不去看应欢笑颜如花的脸。 白彤将顾雅筠的恐慌尽收眼底,瞳孔散光又收缩,心念电转,厉声:「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我白彤的女儿敢作敢当,你如果不坦白,出事谁帮你?晏池吗?」 她故意的,目的是激发顾雅筠的怨愤从而和盘托出。 顾雅筠心神大乱,听见程晏池的名字,果然像被黄蜂蛰了一口弹坐而起:「妈咪,你知道晏池发了什么狂吗?他真是疯了!盛微宁是他杀母仇人的女儿,他居然和她在一起!」 白彤的天灵盖犹如被铁锤狠狠敲了一记,脑海回旋的全是顾雅筠撕心裂肺的叫喊。 「你说什么?」白彤难掩震惊,想到自己与盛微宁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背脊寒意蔓延:「盛微宁怎么变成晏池的杀母仇人之女?梁婧宜是死于感冒……」◥..▃▂ 余音戛然而止,舌尖缭绕出血腥味。 白彤看着顾雅筠猩红的双眼,冷然一笑:「怪不得你前段日子向我打听青浦的旧事,怪不得我追究婧宜的死因,晏池闭口不言,呵,婧宜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你给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这么大的秘密,你拿捏不住!」 一刻钟后,白彤一言不发,面上却风雨欲来。 「……我本来想等他们难舍难分再把邹险峰的口供交给梁舅舅,我要他们一辈子都不能在一起!我有多痛苦,晏池必须是我的双倍!」 顾雅筠的指甲掐进大腿肉,笑容森冷:「梁舅舅那么厉害,盛微宁能讨得好果子吃吗?」 「但是妈咪,我在晏池生日那天见他,他说他不后悔选择盛微宁!」 顾雅筠伤心欲绝的表情立刻又转为怨恨,脸颊染着戾气,眸光寒冽如刀扫向白彤:「我试探过他,他明知盛微宁的真实身份,不仅一意孤行还大言不惭放话自己不后悔!」 「我偏偏要他后悔!」 所以,顾雅筠有意暗示祁明湛对付盛微宁掣肘程晏池。 她那会儿醉得不太清醒,然而神思混沌间又觉得不能任他们继续走下去。 生意场腥风血雨,处处皆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谁晓得迷恋她的祁明湛会想什么法子整盛微宁? 最好盛微宁死了干净! 这么想,也就这么似是而非地说了句呓语。 昨晚,祁明湛忽然给她发条语焉不详的信息,告诉她以后可以高枕无忧,她讨厌的女人会彻底消失,嘱咐她别再作贱自己身体。 顾雅筠本来没当回事,半夜突然记起珠江的偶遇,立刻惊出一身冷汗,觉都没睡。 发信号码找不到归属地,顾雅筠翻出名片打算直接打祁明湛的电话。 拨通第十个数字,她又鬼使神差挂了。 倘若盛微宁真的出事,千万不能让程晏池发觉她联络过祁明湛。 顾雅筠烧掉名片,一直刷新y国的新闻。 得知应欢开的是盛微宁的车,顾雅筠豁然开朗…… 估计祁明湛找的凶手是凑巧碰见那辆车,激情作案。 更骇人的是,应欢有身孕,一尸两命。 「你马上去意国找梁修凯。」 白彤的眸底掠过凌厉寒光,当机立断:「把赵雪竹害死梁婧宜的真相告诉他,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既然你身上已经间接背负两条人命,就按你的原计划进行。」 「无论如何,顾家养过晏池两年,你是我的掌上明珠,即便是他也玩弄不起你。」 白彤倾身扶住顾雅筠肩膀,紧盯她泛红的眼睛,铿锵话音一字一顿:「你要得到晏池,妈咪一定让你如愿,以后你想怎样随你便,至少目前不能让晏池一错再错!」 * 盛微宁这次的高烧直逼39,被程晏池接回庄园疗养。 她在潮湿的沙地呆坐整晚,受了寒,兼之大受打击,晕倒后再没完全清醒。 盛悦的课业顺利结束,也陪在盛微宁身边。 瞅着家庭医生将软管插进她手背,心疼地摸了摸针孔之下淡青色的筋络,眼泪簌簌落:「都怪我不好,那天为什么睡那么早?我应该帮姐姐拦住应欢姐姐的,姐姐只有这一个好朋友,她们认识十年,是嵌进对方生命的存在……」 「现在应欢姐姐发生意外没了,姐姐该多难过?」 程晏池沉默地凝视床上昏睡的女人,镜片映着夕阳的暮光照出她尖俏的下巴。 静悄悄的,像易碎又乖巧的瓷娃娃,只有胸口偶尔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他喉结滚了滚,侧眸瞥向窗外,眉眼至深处蕴藉格外复杂的暗涌。 暖色扑面,他面容岑寂,微垂睫毛,思绪倏然转回梁婧宜去世的那日。 胸腔空旷得格外萧瑟,宛若大雪后的荒原,除了冰冷的凉雪,任何旁的都不剩。 沁骨的寒意从脊椎窜到脑海扎根,衍生微妙的慌乱情绪肆虐眼中。 当下的盛微宁安静躺着,苍白,虚弱,孤独,给他一种随时会消失不见的感觉。 程晏池推了推镜框,薄唇泛起冷意,晦暗深深的视线再次覆盖着盛微宁消瘦的面庞。 起心动念,惊世骇俗的决定便那么镌刻肌骨,仿佛被海潮吞没的顽石暴露天幕。 盛微宁只能属于他。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22:崩溃免费阅读. 323:他说 在盛微宁的回国手续上动手脚不容易,但不算特别难。 可人都是贪心的,程晏池不希望他们真的又要走到强取豪夺的那一步。 给使馆相熟的人打完电话,程晏池从书房出来看见佣人端着托盘朝盛微宁房间去。 程晏池眸波一动:「她醒了?」 「是,盛二小姐不想影响盛小姐休息就自己回卧室了。」 佣人会做中餐,解释:「盛小姐没吃过东西,大病初愈,我就给她炖了点乌鸡汤。」 程晏池抬步走到佣人跟前,垂眸扫两眼香喷喷的乌鸡,忽道:「拿双干净的筷子过来。」 佣人不解其意,终究照做了。 程晏池坐在二楼小客厅的沙发,示意佣人放下托盘。 然后,她看到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男主人用筷子将乌鸡黑漆漆的鸡皮轻轻揭掉,动作行云流水,犹如骨雕艺术品的手落了窗外淡淡月辉,闪耀着温润微光。 程晏池神态散漫,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筷子在鸡脖处划拉开口子,一整块鸡皮就撕下来,被他随意丢进垃圾桶:「鸡汤还没冷,你抓紧时间做份西红柿炒鸡蛋。」ζ°.xx.♂ 盛微宁有个矫情的小毛病,以前程家没表露出来。 除非脆皮,鸡鸭凡是蒸煮炖,她都不爱吃皮,而且喜欢啃翅膀。 两三天没好好进食,吃不了油腥,鸡翅膀肯定有胃口。 不一会儿,佣人端着做好的西红柿炒蛋过来,程晏池单手端托盘拐过走廊径自到卧室。 房门虚掩着,皎洁的月色笼罩坐窗台的盛微宁。 她很安静,一条腿搭另一条腿上,若有所思靠着玻璃窗,目光飘忽,找不到定点。 「打捞结束了?」 程晏池身形定定,伸手推开门:「嗯。」 盛微宁依然没多大反应,温凉侧颜显得疏远,乌黑微卷的长发海藻般坠在肩头,周身气息虚无缥缈,像层薄薄的水雾缠绕她,偏生眸底月色润泽,美得极不真实。 「我和应欢真正有交际,也是这么个能让人对月亮心生喜爱的夜晚。」 她没完全退烧,颧骨残留浅浅潮红,睡裙穿她身上有几分空荡。 应欢猝然离世对盛微宁的打击如此深,这是程晏池没料到的。 他一直以为,盛微宁只看重盛悦。 「学业太枯燥了,老师对我期许特别高,肖若萍经常对我施压,要我别出风头,程建雄又希望我每次考试独占鳌头,我每天过得如履薄冰,所以学会抽烟解压。」 程晏池眼波闪烁,想起盛微宁曾经给他渡烟,原来抽烟是这样学会的。 「很不凑巧,我有次躲学校后墙抽烟,撞见应欢摸索着爬墙去外头上网。」 盛微宁兀自笑了下,清莹的瞳孔流转过水色。 那是她初次推翻对盲人的认知。 她们一个是师生眼中的乖乖女,一个是众人嘴里需要被助残的盲眼千金。 彼时应欢还只是应家二小姐,很受宠。 被应欢发现抽烟,盛微宁没出声,也没回避,不动声色嚼着口香糖。 殊不知,应欢早认出她,漆黑明亮找不着焦距的眸子缓缓偏向她的方向,笑着说:「盛微宁?我眼瞎心不瞎,听得出你脚步声,把死老鼠放副班长抽屉的人也是你,因为她嘲讽你没爸妈。」 意气相投,合拍不需要太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祁寒舟不喜欢盛微宁,他笃定盛微宁接近应欢别有用心。 其实,盛微宁是不能问心无愧否认。 交好应欢以后,她在程家的地位又提高些许,应家人也对她印象不错,后来应欢康复,她教她跳舞,教她防身术,教她鉴赏红酒,两个人亲密无间。 「很难回答,倘若应欢并非应家公主,我还会不会对她那么好,大概正因如此,才加倍回报她对我掏心掏肺的维护,我想和她做一辈子闺蜜,可老天没给我机会。」 盛微宁没再说话了,程晏池长身玉立,同样一声不吭。 房间长久寂静下来,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却恍若万物沉睡的冬季。 婆娑风声摇曳树叶,两人的剪影泛着缭乱。 程晏池凝视盛微宁黯然神伤的模样,抿唇,眼底岑寂无光,却又繁星似的辉映着她。 「应欢的葬礼两天后举行,她父母前天刚到,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听说她母亲哭晕多次,你病好以后去酒店看看。」 两家的关系如今也是尴尬,应家夫妻见了面对祁寒舟又打又骂,祁夫人同样后悔莫及。 不管怎么说,应欢母子的惨死,祁寒舟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程晏池将之前放茶几的托盘送到窗台,语调沉静如水:「我也不安慰你人死不能复生,不过你还活着,死者入土为安,活人终究得考虑活人,你伤心可以,别颓废太久。」 「你口口声声想和应欢做一辈子闺蜜,她不在了,她的父母包括身后事,你难道不管?」 程晏池倒了碗鸡汤,扯下翅膀放进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碗沿递给盛微宁:「自己吃。」 言外之意,盛微宁不肯吃,他就要喂了,也可能是塞的。 盛微宁吸吸鼻子,看了眼神色淡漠的程晏池,纤盈睫毛翕动,顺从地接过小碗。 「肇事司机有家人吗?」 鬼使神差的,盛微宁停下咀嚼,空洞的眼底陡然渗透冷冷的漆黑:「他如果有家人,难道不害怕他们代自己受过?真是想不开才自寻短见?」 「这年头,自私自利只图自己畅快的蠢货多得是。」 不知怎的,程晏池的声音仿佛结冰溪水:「他孤家寡人,邻居透露他一直有轻生念头。」 其中纠葛本来不该程晏池过问,然而那辆车的车主是盛微宁。 假若…… 只要想到那个可能性,程晏池的心口就像被火烤的铁锈销蚀,翻涌的气血带着烧痛。 无法诉之于口的,是庆幸没出现那个时间点也没开车的人是盛微宁。 盛微宁的筷子无意识戳着翅膀,垂下眼皮,一口一口吃如同嚼蜡的食物。 她根本没胃口,但程晏池的眸光太有压迫力,只能勉强吃了点。 程晏池叫佣人进来收拾。 盛微宁仰视着程晏池清俊的眉目,脸色变幻,索性直言不讳:「你是不是真改变主意了?」 程晏池侧身,神情寡淡清冷,居高临下望着她:「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23:他说免费阅读. 324:深陷 静谧夜色流淌四目相对的两人之间,月光如水波晃漾,外头的虫语依稀可辨。 「我想要你。」 「不是男欢女爱的方式,是以另一种形式结合,我曾经试过送你走,可我做不到。」 男人从容不迫的声线逐字叩击着盛微宁高筑的心墙,震荡出聩耳的回音。 此类惊世骇俗的话语自他线条优美的薄唇不疾不徐吐露,天然带着信服力。 盛微宁的胸腔似闪电飞旋,眩晕袭来,柳叶眼亮光逼人,不可思议盯着程晏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咬着唇,瞳眸骤缩,苍白的脸颊弥散淡薄笑意:「你真是疯了。」 程晏池低头,清凉无波的眼眸直视盛微宁,那片薄润水月缓缓融入棕黑瞳孔,飘荡着沉寂眼底,语气轻缓笃定:「你的确没猜错,一开始把你扣在我身边就是言不由衷的缓兵之计,蓝桥那晚,我其实就已经做好决定。」 「再次见面,我们只剩下两种结果。」 要么让她真的替母还债付出代价,要么将她据为己有。 这些日子的挣扎纯粹是流于表面的独角戏,可能内心也明白这样非常不对甚至世所不容,所以总有意无意暗示自己他们迟早要分手。 盛微宁则不同,始终不认为他们能在一起。 程晏池无言,静立水晶灯下,淡静的轮廓漫过迷离光影,深眸凝聚着满室星辉。 盛微宁倏忽屏息,她自然懂得程晏池的潜台词,于是更觉荒诞:「倘若我没自作多情,我能不能理解为,你还想娶我做妻子?」 她不太理解程晏池的心态,也对现状感到莫名的可笑,语气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程晏池信步走近盛微宁,眼底沁出的凉墨隐约被暗焰灼成岩浆,镜片仿佛反射漫火,修长身躯倾覆灯影,掐着盛微宁下颌,不答反问:「爱我吗?」 盛微宁呼吸滞了滞,被迫迎视他戴着眼镜依旧深邃锋锐的眸子,他清晰利落的咬字如同一根避无可避的针猛然插在心室,柔软内壁紧蜷,冰火潮涌疯狂泛滥。 脑子里浮光掠影诸多画面,盛微宁也分不清是头顶灯芒耀眼抑或男人眸中肆意燃烧的流火更刺目,她能感知到的光线全落在程晏池身后,稀缺得可怜。 此刻,他像只遮天蔽日的鹰,她在他宽大的羽翼之下,很安全,也很危险。 任何风雨都侵袭不到她,但她的氧气不断被掠夺,她的肌肤也仿若着了火。 程晏池半晌没听见盛微宁的答案,指腹漫不经心把玩她下巴,更为强势地抬高:「躲什么?正视我的眼睛回答,爱不爱我?你平时挺能的,这种问题为什么扭捏?拿出你以前勾引我的大无畏气势,我再问一遍,爱不爱我?」 男人无所顾忌拉近了距离,凌寒气场搅碎掠过盛微宁耳畔的徐风,滚烫的唇息流连她冰雪般明透的软腮抚触唇角,嗓音低沉性感:「我那晚接你电话,没骗你。」 不留余地的一再紧逼又蛊惑,盛微宁身心被他密不透风的霸道气息牢牢缠绕,无形藤蔓将脑海最柔韧的丝弦蛮横纠缠,以横扫荆棘的力量拼命拽下万丈深渊。 她挑着上扬眼梢,心跳忽快忽慢,眼眶不自觉激窜窒息的水红。 「你娶我,梁家能同意?你也不能释怀我父母的罪孽……」 「无法释怀。」 程晏池斩钉截铁打断,顿了顿,眉骨浮动的阴郁更深刻:「父母之恩云何可报?」 「我永远都不能释怀你父母对我们母子的伤害。」 「不妨老实告诉你,你的父母如果还在世,我不会放过他们。」 「就算你拿把刀抵着我心口,我都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空间越发逼仄,镜片的沉光扭曲不成形,程晏池勾着唇,眼神分外森冷暗黑。 盛微宁的脸色瞬时更惨白几分,胸腔好像破了一角的风箱,呼啦啦的冷风嘶吼灌进心脏最深处,暴烈席卷着,凝固的血液快被风干殆尽。 「你这话,似乎我听着很庆幸他们的早亡?」 程晏池分开双臂困住她,望进盛微宁清溪迷滢的眼瞳,毫不犹豫点头。 从头至尾,盛微宁笃信他们不能在一起,感情中混杂了爱与恨。 程晏池却恰恰相反。 盛微宁的唇内肉被自己咬破了。 她忍痛轻笑,歪头,盯着尽在咫尺的俊脸,星芒破碎的双眸倏然掠过薄薄寒光。 前所未有的震撼交杂酸楚不断膨胀心扉,饱满的充实她空洞的神思。 「会有报应的。」 她失魂落魄,听见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远得仿若从外太空飘来。 盛微宁抬手抚摸程晏池的脸庞,转而深入短发,柔凉指腹的温度渗透他皮肤。 程晏池嗅到盛微宁嘴唇若有似无的血气,幽冷的目色逐渐泛起绵长涟漪。. 「你再给我点时间,梁家那边最近遇到了麻烦,我不能不管他们。」 「逃避没有用,因为我们都活得很清醒,那天或许早晚会到来。」 盛微宁的神识再次分散,抿唇不语,瞳孔微微散光。 程晏池说的是真相大白,他有足够能力让一切石沉大海,可身为人子,他绝不会做那些事错上加错。 「今时今日,我很难不迁怒你,每次看到你,就想起我妈怎么死的,想起我颠沛流离的那几年,你又是如何承欢父母膝下,可偶尔,觉得你更可怜。」 「你妈不会原谅你,有朝一日,你终究会后悔选择我。」 盛微宁艰涩将声音磨出喉咙,鼻头通红,抬眸,定定地凝望程晏池不躲避。 他的深眸森凉无比,漫然重重黑雾,万般心思霎那间风起云涌。 程晏池的指端揉搓过盛微宁唇珠,含住,声线暗哑:「假如有报应,一起受着吧。」 「你就看着我是怎么一点点泥足深陷……」 盛微宁倏然抓紧程晏池衣袖,忍不住蹙眉,感觉自己的伤口被他更用力咬破。 程晏池没再逼问盛微宁的答案,铁锈味弥漫各自口腔。 他凉漠指尖缓缓划过她纤薄的血管,冰寒而温柔的喟叹来自终年不见日光的悬崖。 「我们羁绊的开端的确匪夷所思,如若真有命中注定的说法,我倒信了。」 翌日醒来,身畔的人已经离开。 盛微宁趴在枕头上,瞅着床头柜内空荡荡的盒子发呆。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24:深陷免费阅读. 325:局外 应欢的葬礼在伦敦的祁宅举办,距离头七只差一天。 盛微宁姐妹随同程晏池抵达祁宅的时候,灵堂已经布置妥当。 应欢生前好友无数,即便经过子虚乌有的出轨风波,圈内还是很多人参与悼念。 因为应欢是死于非命,又一尸两命,所以葬礼的时间与细节有些特殊讲究。 盛微宁见到了应家夫妻,他们满面怆然,比起以前至少苍老十岁。 「伯父,伯母,请节哀。」 盛微宁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左胸佩戴白花,刚说出这句话就泪如泉涌:「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应欢母子。」 应父摇头,擦了擦眼眶,搂着泣不成声的应母安慰盛微宁:「别自责,时也命也,多亏你照顾应欢那么久,那丫头性格倔强,受了委屈也不和我们做父母的说,全靠你平时开导她,阿宁,是我们该谢谢你。」 应母勉强笑笑:「阿宁,欢欢眼盲那两年你就陪着她,她把你当妹妹看待,我们都知道她出事跟你无关的……你不要难过,欢欢听了肯定要骂你。」 应欢差点难产夭折,生下来还没足月又被查出患有眼疾随时会后天失明,因此夫妻二人格外疼爱她,甚至忽略了长女应妧。 他们本来想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应欢,结果两姐妹都爱上同一个男人,又算得上是为同一个男人而死,一双女儿全没了,怎能不痛彻心扉? 旁边的程晏池淡声:「二位请节哀顺变。」 他拍了拍盛微宁肩膀,盛微宁默默收敛哀伤的情绪,主动抱住应母。 应母打量着与女儿年纪相仿的盛微宁,越发悲从中来:「送欢欢最后一程。」 应欢没骨灰,只能以衣冠的形式举行葬礼。 盛微宁自觉站到家属那一列,微微抬眼,瞥到模样颓唐脸颊带伤的祁寒舟。 应家夫妻直言办完葬礼就一刀两断,故此祁寒舟也没再往他们面前凑。 听说祁寒舟的脸伤就是应母用玻璃杯砸的。 祁明渊至今不知所踪,祁安则牢狱之灾,祁明湛那晚伤情致命不治身亡。 隔日,联实同荣创顺利投标项目,祁家也终于恢复平静,应妧大仇得报。 一切都非常好,祁寒舟受益匪浅。 只除了…… 盛微宁眉梢眼角蔓延寒霜,转眸看向灵堂正中央。 应欢的黑白照高悬,两侧簇拥着花圈。 她生得明眸皓齿,哪怕是遗照都有一股独特味道,笑容依然鲜活灿烂。 这张失去色调的照片,将应欢的生命永远定格于25岁。 盛微宁紧了紧拿着纸钱的手,心里的悲痛犹如堵塞排水口的水汹涌而出。 「应先生,应太太,请节哀。」 清雅的女声倏然飘进耳朵。 盛微宁睫毛撩起,眉骨掠过暗芒,看到气质温婉的顾雅筠一身纯黑静立不远处。 察觉到盛微宁投去的视线,顾雅筠气定神闲笑了笑,目光含着爱恋极其自如扫向她旁侧身形挺拔的程晏池,流连片刻,尔后继续温声宽慰应家夫妻。 「……我曾被应小姐救过,没想到她会遭遇这种意外,我真的很痛心……」 断断续续的女声传到耳蜗,满是惋惜哀痛。 盛微宁深呼吸,心神不由得恍惚,忆起三人在米其林餐厅吃饭的画面。 程晏池跟祁寒舟的交情算不得纯粹,多半属于利益共享。 余光掠过祁寒舟别有深意的眼神,他虽然理解盛微宁的心情,亦不得不离开。 盛微宁点点头:「去吧,我得谢礼。」 把自己憎屋及乌那套强加给别人,是小学生行为。 程晏池最近好像也有生意场的烦心事,比如不间不界的顾家。 顾氏的大小姐尚未真正嫁给程晏池,某些人就想做外戚。 联实是程晏池辛辛苦苦一手打拼的产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正想着,眼角映入鱼鳍形状的裙摆,一只玉手握住她胳膊,轻柔女声温温响起:「逝者已矣,别难过,应小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苛责自己。」 这么精湛的演技,仿佛情人节那张偷拍照全然无关她。 盛微宁的柔荑覆住她,漆黑双眼清冷幽静,瓷白面容浮现轻浅笑意:「谢谢。」 顾雅筠扬唇,素面朝天的脸颊染着零星哀戚:「物是人非,想不到我们……以前镜海经历的人事都变了样,太令人徒增伤感了。」 她不再说什么,对上应欢含笑的遗照,衔接她明透的眸光时,心底剧烈抽了抽。 盛微宁对她意味深长的感慨充耳不闻。 如果她不加绵里藏针的后半句,盛微宁还能再做做面子情。. 林清栩也来参加葬礼。 应欢飞利兹玩就晓得了林清栩的存在,甚至屡次劝过盛微宁接受他。 林清栩看着眉眼沉寂的盛微宁,温声道:「节哀,别太难过。」 盛微宁朝他略微鞠躬还礼,眼圈若有若无泛起红:「我明白。」 林清栩深黑的眸笼罩着盛微宁,眸底掠过万千情思,显得表情极为复杂,偏偏又情深意真。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目睹这一幕都不免感觉奇怪。 林清栩视若无睹,良久,他抬手在盛微宁肩头轻缓一拍,未置一词走到侧厅。 顾雅筠挑眉,幽深的秀眸不露痕迹盘旋两人,唇边撩起淡淡弧度。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看周继业能想什么法子了。 眼尾无声斜过,应欢遗像上活力四射的笑靥拓印心田,顾雅筠气息微沉,蓦然侧首不再多看。 * 按镜海的习俗,逝者头七的前晚,亲属不能守灵。 应母这一天哭晕过两次,应父也负担不起心力交瘁的重荷,于是一众人都在客房休息。 白日的灵堂肃穆庄严,午夜过后就只剩下阴森可怖了。 高跟鞋清脆的响声逗留门口,犹豫几秒,随后走走停停,逶迤到放寿棺的后堂,再折返回前堂。 灵堂充斥线香的味道,环境死寂,白烛恣意燃放生命中岁末的光芒,弱影迎风而动。 应欢眸若曜石,明媚五官在忽明忽暗的视野里若隐若现,唇红齿白,仍旧是笑着的。 「妈咪告诉我,冤死的人头七夜得收到特殊的烧包才能顺利投胎,不留恋尘世。」 顾雅筠迟疑一会儿,从手袋掏出画着朱砂的符包弯腰放进火盆,始终没抬首,低声道:「对不起……原本出事的人应该是盛微宁。」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25:局外免费阅读. 326:底线 你说什么?」 淡漠的,冷静的声线倏然从后头裹挟冷风扑到顾雅筠脊背,激起阵阵砭骨凉意。 仿佛高压电过体,顾雅筠本就忽上忽下的心脏猛地沉坠,大睁着瞳眸,手脚冰凉杵原地。 时间就如同凝固此刻,她的心跳得即将能蹦出嗓子眼,眼瞳剧烈收缩着,整个人都石化了。 清亮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像死神的足音回荡灯火摇摇欲灭的灵堂,一步步逼近顾雅筠。 顾雅筠呆呆的,一时间也不晓得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顾雅筠僵硬的肩胛骨,把她强势扳过去,语调平平:「你刚说什么?」 顾雅筠一颤,脸上来不及尽数收敛的惊惧全困在那双烛火辉映呈现出琥珀色的寒眸。 程晏池刚从祁寒舟的书房谈完公事,本打算去见盛微宁,熟料撞破顾雅筠形迹可疑的画面。 他对危险与任何诡异的端倪有天生的预知能力,数年严酷的军训又让他的镇静融入骨血。 他真的非常从容不迫,哪怕亲耳听见顾雅筠对盛微宁的杀机也能泰然处之。 「晏池……」 顾雅筠脸色惨白,不断吞咽唾沫,毫不怀疑自己的骨骼会被程晏池掐碎! 程晏池低头,漆黑双眸目不转睛盯着顾雅筠,镜片闪烁着凛凛寒芒,冷冽的薄唇忽而扬起弧线:「你说应欢是盛微宁的替死鬼?」 背脊寒意森森,窗口拂过清凉的风旋,蜡烛的烛泪啪嗒往下掉了一层,于是灯芯的光更弱更暗。 偌大的灵堂死寂阴怖,程晏池挺拔身影被微光拉长扭曲着投射墙壁,笑容幽冷,形同鬼魅。 顾雅筠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寒气森森的地狱,面前是谈笑间能夺人性命的阎王。 骨头疼得要命,可再疼也比不过心! 顾雅筠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看了眼让她毛骨悚然的程晏池,忽地挥开他的手:「是我!」 「我的确故意诱导了祁明湛找人处理盛微宁,他替我出气,看不管你三番两次玩弄我的感情,怎么样?反正你们男人喜欢阴谋阳谋斗来斗去,你们身边的女人被殃及池鱼不很正常吗?」 「盛微宁既然要做你的女人,就得有随时承担风险的觉悟,她以为能一辈子躲你身后高枕无忧?就算没我酒醉失言,祁明湛也会对付盛微宁来掣肘你,我其实什么都没做!」 「谁痛苦失意的时候不会有抱怨?我希望世界末日,难道所有人就真会消失不见吗?」 顾雅筠眸光乱飘,呼吸急促,她似乎突然之间便不那么怕了,她自觉说的句句属实。 「我就喝醉牢骚两三句,祁明湛痴恋我,我哪里能猜到他会真的言听计从?」顾雅筠攥紧手指,余光瞥到应欢仿佛对着她笑的遗像,眼底猩红稍纵即逝,声调微哑地控诉程晏池:「追根究底,还不是你屡次伤了我的心?我被你打击得太狠去买醉,才会有那些控制不住的恶毒想法!」 程晏池淡淡眯眸,冷眼盯着顾雅筠,寒玉一般的眉目霜雪肆虐:「我记得我提醒过你,适可而止。」 「你我一起长大,你什么性格,我很清楚。」 程晏池抬步迫近不断后退的顾雅筠,勾唇,锋锐如刀的语气片片削着她耳朵:「你故意的。」 他的眼色凉薄,字眼十分冷硬,犹如自绷紧的喉咙里一个一个挤出来,但腔调依然干净清晰。 祁家或许会打盛微宁的主意,程晏池心知肚明。 可他万万没想到顾雅筠竟横插一杆子。 一出手,两条人命尸骨无存,而应欢母子是代盛微宁…… 盛微宁只差一点点就…… 如果盛微宁得知应欢惨死的真相,该多难过? 更甚者,她会将应欢的死归咎于自己。 原本便是他软硬兼施逼她在一起的,一旦残酷的真相揭露,她会怨怼他。 脑海浮现盛微宁坐进那辆车惨遭不测的情景,程晏池闭闭眼,脸上每根线条溢满阴狠,冷戾嗤笑,胸腔气血翻涌,再睁开眼,眼底沁出寒潭深渊似的冷:「谁给你的胆子动她?顾氏贪得无厌,现在轮到你了?顾雅筠,我看你越来越不知死活了。」 先是利用梁修凯d工厂的把柄要挟他,如今又撺掇祁明湛找人撞死盛微宁。 顾雅筠被程晏池阴冷的双眸凌迟着,立刻炸毛了:「我不知死活?我不懂适可而止?」 女人眸子血红,几晚没安眠的眼圈因着泪水冲洗褪去眼妆露出青黑,她正色狠盯程晏池半晌,陡然发出瘆人的讥笑:「程晏池,扪心自问,你为盛微宁质问我,不亏心?」 「你见异思迁爱上别人,我可以勉为其难接受,为什么偏偏是盛微宁?」 顾雅筠满脸泪痕,脑子一热,崩溃地冲到面色冷漠的程晏池跟前尖利大喊:「她是程昱川的破烂!你不嫌脏?你心疼盛微宁是不是?你要帮盛微宁讨公道?我什么都没做,法律从来没所谓的口舌杀人罪,你让盛微宁背负一辈子良心债好了,还有你舅舅,他最瞧不起她的出身,你等着他整死盛微宁吧,至于d工厂……」 话没说完,顾雅筠被程晏池粗暴地拖着一把摁沙发背。 男人原本沉静如水的轮廓骤然变得阴戾,喉骨飘散的冷气瞬间冻结她全部神智,咬着牙逐字逐句:「你尽管试试我的底线在哪里。」 顾雅筠怔怔看着煞气横生的程晏池,心惊肉跳,唇瓣血色逐渐失去,泪珠滚落眼角摔碎冰凉的皮革上,语气戚绝:「你执意因为盛微宁罔顾梁家存亡,你准备因为盛微宁让自小是你青梅的我永远闭嘴,你甚至不把你舅舅的生死放心上一条道走到黑吗?你毫不顾及梁阿姨在天之灵是怎么痛心疾首任由你肆意妄为的!别忘了,梁舅舅当初为了你能做家主,连他私生子都拒之门外!众叛亲离,这就是你的底线?」 说实话,看到程晏池暴烈的这一面,顾雅筠有些意外,却更喜欢了。 她差点爆料盛微宁的身份,关键时刻又及时按捺。 顾雅筠轻笑,柔凉的手抚触程晏池冷峻侧颜:「晏池,我爱你,不能再错下去了,你回头吧。」 沙发上的一男一女激烈对峙。 谁都没发现,门后呆若木鸡的少女。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26:底线免费阅读. 327:等我 盛微宁一夜没怎么睡好,天不完全亮便醒了。 又是雨日,灰蓝的天际隐隐透出雨青色,朝广袤无垠的远方延伸。 盛微宁翻个身,迷糊掀眸,陡然瞥见窗边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他无声无息,融入昏惑光线的身影静静飘浮地砖,像存在感强烈的幽灵。 苍穹浮现虚白云翳,晨曦勾勒他俊雅斯文的轮廓,眼神却岑寂森然。 盛微宁被他这么盯着,不寒而栗,喉咙险些溢出的惊呼立刻被扼住了。 “大清早的,你为什么不睡觉?” 盛微宁的脑子依然混沌,扶额起身,定睛审视程晏池。 窗帘缝隙泄露的丝缕苍蓝清光笼着他眼角眉梢,显出深深浅浅的阴翳,衬衣扣子解了两颗,没戴眼镜,给人的感觉很疲倦,还很阴沉。 “你整晚都没睡?” 昨晚盛微宁是先睡下的。 站了一天,情绪波动又大。 尽管没有睡意,可身体机能撑不住,况且她刚大病初愈。 盛微宁顿时清醒不少,目光绕了绕他晦暗不明的脸庞:“发生什么事?” 彼此太了解对方,果然并非好事,如同此刻。 程晏池的侧面线条微微绷紧,瞥了眼蹙眉的盛微宁,唇角漾起淡漠的弧:“抱歉,我不能陪你回利兹了,一会儿就得赶去纽城。” 他的嗓音浸润阴郁的晨光中仍旧清冽干净,从容不迫,只是带着沙哑。 “纽城的电芯仓库凌晨的时候被雷击引发爆炸,出现大量伤亡,还有很多工人下落不明,事情迫在眉睫,我必须负责善后。” 最近eur确实多地出现了大规模极端天气。 盛微宁光听着都觉得揪心,程晏池的产业覆盖广泛,电子是其中之一。 她好像看过资料,工厂的职工好几百人。 一场如此严重的事故从天而降,对于处在事业上升期打算大展宏图的程晏池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与压力。 盛微宁目露担忧地瞅向程晏池,一翦秋瞳闪烁着动人光辉。 “你赶紧过去好好处理,我明天带着盛悦回利兹,不必担心我。” 程晏池不置可否,看了一眼抱着薄被下床的盛微宁,目光沉沉。 “我随时能坦白应欢代谁受死,盛微宁那样在乎应欢,届时她会如何?” “盛微宁可是水晶心肝,追溯根源,自然而然就会后悔和你在一起。” “你们之间,本来就不受长辈祝福,如今又多加两条人命,真相大白以后,盛微宁根本不可能还有脸留在你身边。” “只要你替我守住应欢出事的秘密,我也懒得拿盛微宁逼你,其实我巴不得你们痛苦,我拭目以待你心里有鬼的情况下如何心安理得和她结婚生子!你爱她?简直痴人说梦!” “别怪我恶毒,这是你玩弄我需要付出的代价!” ——顾雅筠歇斯底里的诅咒化作沾染剧毒的刀剑周而复始刮着程晏池神经,每下都疼得他额角青筋毕露,心脏汨汨渗出混着血味的戾气。 他们背负的,实际是三条命。 盛微宁没察觉程晏池的异样,当着他面将身上的浴巾摘掉换裙子。 “盛微宁。” 身后倏然响起男人淡淡的又不失温柔的唤声。 盛微宁正咬着发圈绑头发,闻言斜乜过去,漂亮的眼尾似柳叶飘飞。 程晏池脸色沉凝,单手搭着额头,深邃的眸一瞬不瞬攫住她:“过来。” 盛微宁触及他眉宇间难掩的疲惫,漫不经心的神情稍微收敛。 不知怎的,心底忽然渐次蔓延酸楚,犹如扎了一排拔不掉的牛毛细针。 盛微宁静默,调整呼吸,绑好长发缓步走向始终隐匿昏暗晨色的男人。 程晏池交叠的长腿放下,认真端详近在咫尺的女人几秒,倾身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胸前,身躯悠闲地后靠,淡声启唇:“我头疼。” 盛微宁眼波闪动,看出程晏池心情不对劲,故意逗他玩:“一次一千块。” 程晏池挑眉,慢条斯理撩起眼帘,瞳孔倒影出盛微宁碧波明亮的双眸。 胸腔仿佛积压万顷寒水的重量悄然找到了排遣的海口,顿时轻松不少。 他低哑地笑笑,果真把自己的钱夹扔给盛微宁,顺便扯落她发圈,任那头蓬松内卷的长发瀑布般掠过视野。 “拿去花吧,给你买零食。” 盛微宁避开他挠自己头发的大手,装模作样翻一会儿,笑得千娇百媚:“你这么慷慨,我也得礼尚往来,今天不如打个折。” 她朱唇弯弯,眉眼胜似一痕烟月,柔软的手将钱夹原封丢给程晏池,翩然凑近他身后,圈住脖子:“你走前记得赠吻,我就不斤斤计较了。” 程晏池薄唇勾起一抹淡得几乎无迹可寻的纹路:“盛小姐现在的思想觉悟升华得真有深度,我能理解为,因为你钱够花,就开始要人么?” 盛微宁一愣,按摩的动作无端滞了滞,随后双手若无其事向上游移:“很久没调戏你,不太习惯,每天沉浸程先生的男色连记性都变差了。” 耳畔绵柔气音缠绕,程晏池感受着太阳穴温软的触碰,脑海闪逝的是顾雅筠满怀怨恨的咒骂,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是压榨肺活量的铁板。 “你从不是记性差,是心大,真使人羡慕。” 他语气轻悠,漠漠垂眸,唇畔泛起似笑非笑更像嘲讽的意味。 盛微宁明知程晏池的暗示,一时却不晓得如何接茬,按揉的力道更轻。 程晏池的头不着痕迹偏向盛微宁,也没再吭声。 暴风雨中心的漩涡即将来袭,这一刻的安宁便异常弥足珍贵。 房间就此变得格外安静,直至程晏池的手机忽地震响。 程晏池置之不理,握住盛微宁手腕牵引她再度坐回自己怀里:“等我。” “我给你安排了女保镖,她会贴身保护你,你等我回来。” 等我。 程晏池一连强调两次,纵使语调疏淡,蕴含的情感却汹涌到不可忽视。 盛微宁神情变幻,似是有所预感,羽睫缓慢地抬起:“为什么?” 程晏池的眸光清若寒潭,神态自如,波澜不惊道:“祁明渊出逃在外。” 盛微宁眼底色调依稀转浓,腮边撩起薄笑:“嗯。” 修长手指掐住盛微宁娇嫩的颌,程晏池好整以暇欣赏她的花容月貌,唇峰辗转软嫩嘴角:“如你所愿。” 328:膏肓 缱绻的缠绵结束,窗外灰蒙蒙的天光仿似灿烂了几分。 盛微宁懒洋洋埋程晏池脖颈,扫眼振铃消音的手机:“你快走吧。” 两人靠得近,彼此的呼吸都有各自的味道,眼睛容纳的也俱是对方。 程晏池缓慢垂眸,手掌逐根撑开盛微宁指缝,轻轻扣住:“我没吃早餐。” 许是猜到盛微宁不悦的答案,他平淡补充:“十点的飞机,不着急。” “一大早坐这儿卖惨骗取同情心,又按摩又早餐,挺会。” 盛微宁的眼底掬满潋滟春光,倨傲斜睨着程晏池:“乖乖等我。” 虽然有卖惨的嫌疑,可的确是够惨。 盛微宁想像纽城工厂发生事故后触目惊心的情形,一股寒意剧烈流窜心脏,同时又担心程晏池能否顺利善后,毕竟是笔很庞大的赔偿款。 钱财是小,倘若工厂安全设备不合格,程晏池需要出面担责。 无端的,她更希望每天能看到程晏池意气风发的模样。 “发什么呆?” 程晏池温漠的笑声卷入盛微宁耳廓,随手揉了揉她发顶,揉得像个鸟窝:“我饿了,昨晚就没怎么吃,你去给我炒盘蛋炒饭,我吃完走。” 祁宅的别墅格外奢华,二楼就有供主人使用的厨房。 盛微宁沉淀纷乱的心绪,嫌弃地捏着程晏池脸颊推开他,慢悠悠整理头发:“真没礼貌,头可断发型不可乱,不懂吗?” 程晏池没兴致搭腔,直至目送盛微宁的身影消失视线,他才可有可无勾了嘴角,然而,那丝淡淡的笑意未及真正扩散便消失无踪。 宛若夜空凝聚人世光亮的流星,倏忽湮灭波涛汹涌的海底。 * 程晏池吃完盛微宁做的大盘蛋炒饭,陪她一块儿下楼告别应家父母。 盛微宁瞥着程晏池冷峻的轮廓,思忖片刻,轻声安慰:“会好起来的。” 程晏池淡然侧首,逆光的瞳孔焕发漂亮的琥珀色:“你在担心我?” 他索性停步,饶有兴味地低眸审视盛微宁不显山露水的神情。 “看样子不止担心我,还很关心我。” 盛微宁偏眸,羽睫落着浅浅的灯光,皮笑肉不笑:“你是我男朋友,还是我金主,我可不想哪天看到新闻报道你是剥削劳动力的恶人老板。” “我如果要剥削,世上只剥削一个人。” 程晏池眼中暖意弥漫,目光专注地俯视着盛微宁,心血来潮刮了刮她挺翘的鼻端,干净的嗓音平铺直叙:“你的回国证明大概不那么顺利。” 轻飘飘的提醒过耳,窒息感扑面而来,盛微宁胸腔的一口气差点凉透。 她闲适从容的神色立刻变了,勃然大怒,冷着声调:“程晏池,你有病?” 程晏池扯松领带,一派泰然自若,单臂支在盛微宁背后墙壁,将她圈自己怀里,目光迷离瞬息,低沉笃定回答道:“你当我病入膏肓。” 盛微宁呼吸沉重,唇线绷紧,胸口痉挛了两下,简直无话可说。 想据理力争,可惜程晏池蛮不讲理。 想脱笼而逃离开他,可惜程晏池财雄势厚。 那晚对峙的画面骤然跃现脑海,盛微宁惊惶地发现自己正趋向于妥协。 程晏池显然也察觉她态度的松动,愉悦的谑笑蔓延棕黑眸底,拍拍她面颊:“等我回来,我们谈一谈。” 盛微宁那双干净透澈的琉璃眸浮现淡薄讥诮:“我可不觉得你想和我谈。” 程晏池失笑,眼中徐徐流转着晚夏星辰荡漾深海的光影:“我听说,恋爱的双方,假若有一方霸道专制,其实也不错,另一方能省心很多。” 盛微宁木然盯着程晏池斯文清隽的脸,笑容阴森,气急败坏踩了他一脚。 “你去死吧。” “我死了,你就得当寡妇,而且我们还没结婚,我的亿万财产你拿不到。” 程晏池举止浪荡,没皮没脸地逗着盛微宁,信手拔了一根她纤长浓密的睫毛:“综上所述,我活着比较好,不然我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去那边估计最长也有半个月,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盛微宁避而不答,骤然屈肘顶向程晏池腹部:“就算当寡妇,也是黑寡妇。” “晏池,盛小姐。” 柔软的女音忽地自走廊尽头响起。 盛微宁循声移目,看见顾雅筠那张脸,秀美的侧颜顿时温度缺缺。 程晏池挺拔身影后撤,不疾不徐放开盛微宁,面上的暖意退潮一般消失,灯色浮光掠影,他凉淡的眼神水波不兴投向顾雅筠。 顾雅筠穿着高级的名媛风黑裙,气质脱俗,身段高挑纤瘦。 哪怕亲眼目睹程晏池纠缠盛微宁的一幕,她始终表现得雍容尔雅。 程晏池容色平静地看着她渐渐走近,镜片映着灰霾凸显苍茫的清冷。 被人胁迫的滋味儿不好受,尤其是被曾经亲密无间的人。 可按程晏池的性格,没人能真的震慑到他。 “晏池,我看了新闻,这是要赶着去纽城吗?” 程晏池缓缓颔首,静水流深的瞳眸甚而带着一如既往的温煦:“嗯。” 顾雅筠瞥了瞥一语不发的盛微宁,忧心忡忡叹口气:“你注意安全,遇到棘手的问题别自己扛着,梁舅舅和我爹地都不会坐视不理。” 程晏池眉目沉稳如山,疏冷的气场像秋晨霜雾一层层弥散:“我心领了。” 顾雅筠眼尾柔情的弧度僵了僵,尔后,不慌不忙舒展,弯唇目送程晏池。 待男人修长的剪影越过楼梯,顾雅筠抬眸望向已经拾步走出几米的女人。 “你只会拖累他,你的身份进不了梁家,也无法帮衬他的事业,如若你真心真意爱晏池就该学会放手。” “不过——” 顾雅筠别有深意地拖长音:“你是真爱他吗?三年前,你为另一个男人披婚纱,被他搂怀里谈婚论嫁,那是你未婚夫,晏池的亲弟弟。” 眼下走廊无人,刻意营造的和睦终于被打破。 顾雅筠果然不同以往,一开口,杀伤力就很强大。 盛微宁莞尔,面不改色,从言行到神韵无一处不表露轻慢。 “这都什么年代了?顾小姐别拿老掉牙的思想pua我,假如那种说法成立,既然明知他对你没兴趣,你为何死缠烂打?” 顾雅筠笑颜不改:“情人节是他主动陪我的,你那么相信他?” 329:锋利 闻言,盛微宁抬起的脚步又放下来,回眸一笑,足够的嚣张又无谓。 “就算他情人节把你给睡了,又如何呢?何况还是一张无中生有的照片。” 灯光倾洒,盛微宁脚尖踢踢栏干,眸波迷离,温山软水的眉眼蕴藉着半真半假的揶揄:“我可不像顾女神眼里容不得沙子,想要又假惺惺玩矜持,背后专门折腾两面三刀的套数,他现在贴着我的标签,你最好爱惜羽毛。” 饶是顾雅筠自诩握着盛微宁的把柄有恃无恐,此刻也被她气定神闲的挑衅激怒,冷意森森地笑了笑:“你是以正宫的身份教训我?” 盛微宁纤细的手指慢条斯理掠过额前碎发,眉宇之间的妖娆潇洒令顾雅筠看了都有些自惭形秽甚至恍惚,她转眸,漫不经心看着顾雅筠。 “我是不是正宫,你刚才没瞧出来?” “你总喜欢展露自己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之所以说‘莫名其妙’,那是因为你常常把程晏池当做炫耀的资本,可你再如何炫耀,也跟爱情没关系,他始终是睡在我床上的男人,无论我们将来怎样,但现如今他是我的。” 盛微宁斜扬的眼尾透着若有似无的锋利,神色漠离,偏生依旧笑语嫣然:“比起三年前,顾小姐的变化确实很大,尤其爱管闲事,这样容易老的快。” 意味深长抛下这句话,盛微宁步态优美走远了。 顾雅筠面色阴郁,定定站在远处,她眯眸盯着盛微宁婀娜的身影,回想她方才的字字句句,胸口被塞进一把熊熊燃烧的火。 “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幽冷的女声飘着笑回荡寂静走廊。 * 盛微宁离开祁家之前被祁寒舟拦下。 祁寒舟的外貌特点不同于程晏池,轮廓不如他那么立体,显得过分俊秀。 多年位高权重,身上的凛然气势冲淡了容貌的温俊。 “应欢留你那儿的遗物,我想拿回来。” 应欢生命走向终点前的那段时间,都是在利兹的公寓度过的。 遗物无非就是衣饰还有一些化妆品以及乐谱。 盛微宁脸色淡漠无痕,眼皮都没抬,心想的却是应欢的那条哨子项链。 葬礼结束,应欢会在镜海立墓,这是应家父母坚持己见的事。 来吊唁的人纷纷离开,台阶边全攒动清一色的黑,显得肃穆而压抑。 眼瞅着盛微宁默不作声,祁寒舟又不肯让路,管家轻声相劝:“盛小姐,您是我们少夫人最好的朋友,应该知道她对少爷的感情,事已至此,谁都不希望看到今天这样悲惨的局面,请您答应少爷吧,让他能睹物思人。” 盛微宁无动于衷抚过胸前的白花,漠然启唇:“遗物我会转交给伯父伯母。” “我相信这也是应欢的遗愿,在她人生即将划上句点的那阵子,父母是她最大的牵挂,至于别的,浮云而已。” 祁寒舟纹丝不动,依然挡着盛微宁,一双眼睛黑如墨海,浓雾弥漫其中,声线冰凉沙哑:“我要她的遗物。” 盛微宁嗤之以鼻:“人都死了,遗物真有那么重要的意义?” 祁寒舟的身形同样高大,遮蔽了盛微宁一部分视线,她百无聊赖错眸,蓦然,目光闪了闪,烟眉拢起褶皱,随后,面上乍现拨云见日的神采。 从她置身的角度看去,似乎捕捉到顾雅筠若有所思望着林清栩出神,斜侧的林清栩接收到她的打量,状若无意地扫向盛微宁,顾雅筠亦然。 祁寒舟在前方挡着,他们视线的短促交汇很隐蔽。 这两个人…… 盛微宁哑然失笑,冰凉的暗涌没出心潮,流淌向深不见底的眸。 算计无处不在,本就是环境决定性格,她适应能力强无所谓,只不过被还算信任的人出卖,感觉不能同日而语。 祁寒舟面庞被玻璃划破的皮肉伤已然愈合,盯着神情寡淡的女人,薄唇抿着,一板一眼再次陈述道:“有没有意义是对我而言,和你没多大关系。” 盛微宁挺不耐应付事后诸葛的祁寒舟,反唇相讥:“一个应妧不够,祁少准备把应欢加上去?你为应妧建普罗旺斯庄园,应欢又拿什么纪念?” “盛微宁!” 祁寒舟微微提高音调,眼底的怒意凝聚成雪风扑向盛微宁:“我没跟你打商量,应欢的遗物我必须要回来,你别以为程晏池给你撑腰就百无禁忌。” 盛微宁翘起唇,不屑于多言,嘲讽地瞥眼祁寒舟,径自绕过他转身离开。 祁寒舟骤然眼眸一沉,不假思索去拦盛微宁。 盛微宁恼怒甩开祁寒舟:“大庭广众,麻烦注意点影响,不说我是程晏池的女人,你是货真价实的鳏夫,我可不想被八卦恶心。” “盛小姐,少爷后悔了,他原先没想清楚……” “作为男人连心中所爱是谁都想不明白,活着干嘛?” 盛微宁疾言厉色打断管家:“为了死人连自己的妻儿都不顾,当下倒是来装痴汉,优柔寡断,拿不起放不下,看了就倒胃口。” 林清栩本来想凑到盛微宁身畔聊几句,见此情景便暂时打消念头。 顾雅筠一直留神盛微宁的动静,等她和别人寒暄完,盛微宁早走人了。 她抿抿唇,有些懊恼地转向林清栩,后者对她无声的质问视而不见。 * “悦悦,你在想什么?” 机舱内,盛微宁狐疑地打量魂不守舍的盛悦:“从早上起就发呆。” 盛悦立刻一惊,迎视着盛微宁清澈睿智的眸光,摇了摇头。 程晏池给盛微宁安排的女保镖就坐旁边,盛悦偷觑一眼,满腹心事无处可诉,绞着手指勉强笑道:“有点累。” 盛微宁静静地审视她片刻,话锋一转:“昨晚去哪儿了?” 盛悦莫名不敢抬头,眼睫遮挡异色氤氲的瞳孔,舔舔唇小声说:“应欢姐送我的发夹忘在露台,我去找回来。” 盛微宁随手拿了份报纸翻阅,淡声告诫:“丢三落四,你这性格要改改。” 盛悦做出虚心受教的样子,想到昨晚所见,强自压下沸腾的情绪。 那天之后,盛微宁发现盛悦变了,她时常欲言又止,精神也不太集中。 盛微宁旁敲侧击过,盛悦却罕见的滴水不漏。 直至程晏池回利兹的前一个星期,盛微宁无意间看到盛悦的日记本。 330:临近 七月中下旬。 纽城刚造访一场雷阵雨,黑云压城,依稀仍有微白的闪电交掠天边。 程晏池懒散地坐转椅上,幽深目光安静投向被雨水刷洗得格外明净的玻璃窗,包裹纱布的右胳膊闲适搭扶手,长指翻飞,正把玩着什么。 贺章沉声汇报完理赔进展,不由得看一眼程晏池受伤的臂膀。 他们抵达纽城的当天,大范围的搜救行动依然没中断。 碍于条件有限,施救人员曾出现短缺,最后是程晏池雷厉风行带人暂时参与搜寻,不顾随时复燃的火情,亲自抬了七八个伤员出来。 仓库同工厂相距不远,事发又值凌晨,材料的损失和工人伤亡确实严重。 程晏池在纽城逗留差不多一个月,善后事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 菱白灯光流转着程晏池沉静的侧脸,转而顺着挺括肩线游离到他手背,骨节分明的指缝间,隐约露出一枚红色的精编同心结,银芒熠熠生辉。 “总裁,顾董事长的事有眉目了。” 程晏池五官英挺冷硬,浓密的睫毛一动,垂眸瞥了眼沉睡掌纹的许愿币,语气淡得毫无情绪:“查清楚了?他真的参与过那事?” “千真万确。” 贺章没用敬称,面露愤慨,鄙夷道:“是按总裁提供的线索去找的,年纪都比较小,顾文勋还专门搞了个基地,因为做得非常谨慎,也没谁发现过,这十几年不晓得牟利多少,又坑害多少无辜者。” 程晏池推了推镜框,眼神凉薄,唇畔扯出一抹悠长且讽刺的冷笑。 幼年时住在顾家,他偶然听过两句顾文勋的秘事,一直不愿意加以利用。 毕竟谁的手里都不干净,也算是他的养父,再三忍让却导致顾氏近两年得寸进尺损伤到联实根基,兼之顾雅筠苦苦相逼,不给点教训终归不行。 人命关天,所以当时伦敦来不及做出应对,盛微宁的事只能往后挪。 恩将仇报的确不厚道,可被人长久威胁更不舒畅。 “总裁,邹险峰的行踪好像找到了,我们的人在核实。” 一丝冷郁的情绪立刻弥散于程晏池眼帘:“马上确定他如今的情况。” 贺章离开后,程晏池盯着许愿币若有所思,冰雪铺盖的眼底微渲暖意。 “黑寡妇。” 他薄唇淡然吐露,脑海浮现盛微宁给他编织同心结的画面,又笑了笑。 窗外再度下起倾盆大雨,雨珠叮叮咚咚砸落玻璃窗,衬得办公室很安静。 一个认知无比清晰地在暴雷电雨中闪现,痕迹由浅至深,带着绚烂光影拓印脑海,闪耀着分外灼目的线条。 他想她。 * 盛微宁接到程晏池电话的时候,忙着做晚饭,手机放围裙口袋。 她顺手拿出来搁流理台,绵软的嗓音沾染浓郁的烟火气穿透电磁波。 “你伤好些了吗?” 盛微宁自从得知程晏池手肘被烧红的墙柱烫伤,每次接电话都例行询问。 “我回答说没好,你也不能飞过来陪我。” 那端的程晏池答得不太正经,嘴边衔着一根未及点燃的烟,听见熟悉的炒菜声,浅笑:“黑寡妇开始过早体验家庭主妇的日子了?想不想嫁人?” 在满是油烟味的厨房谈婚论嫁,也就程晏池能做的出来。 盛微宁拧着酱油瓶盖,一本正经:“黑寡妇也是人,当然需要吃饭。” 一时兴起,她故作苦恼地蹙眉,娇懒叹息道:“娶我,要求很高的。” 三年前在程家私会,盛微宁拉着程晏池幻想过他们结婚的场景。 她的要求确实不算低,絮絮叨叨说了大堆对婚礼的憧憬。 一别经年,程晏池似乎还记得那些当时很梦幻的描述。 鬼使神差,某些不太安分的念头便有了蠢蠢欲动的势态。 他脑中勾勒出她此刻眉眼弯弯的表情,摩挲打火机的动作微顿,忍不住嘲讽她的前半句:“我觉得你更像千年得道的狐精,露西还好用吗?” 露西是程晏池给盛微宁的女保镖,一直贴身保护她。 “挺好的,毕竟我生得这么美艳,遇到跟踪狂怎么办?谢谢你的关照啦。” “脸皮这么厚,你以后不要买猪肉,直接往自己脸上划一刀。” “你的脸皮比我更厚,我下次直接拿刀子招呼你,你是男人,不怕痛。” 盛微宁熟练地将玫瑰肉起锅,关油烟机的空隙听到哗啦啦的大雨声,莫名生出种奇怪的感觉,他的呼吸萦绕她耳侧,而他们也好像就在一块儿。 于是,她自然而然问道:“你几时回来?我看新闻,貌似事情尘埃落定了。” 程晏池余光掠向身后,一名高层拿着新季度报表敲响房门,他把烟从唇上取下来,示意对方稍等,镜片反射的灯影尽漫散舒柔:“估计还得一星期,想我?想我就直说,老熟人了,我不会取笑你。” 盛微宁看了眼油烟机玻璃片倒影的女人,繁星点点积聚瞳孔,傲娇着嗤笑:“想你个头,我快没钱交电费了,你平时赖在我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你是不是得分担一部分?” 如果原计划顺利,盛微宁大概还有七八天便要回国,但程晏池从中作梗,害得她的安排又被迫打乱,兼职结束,公寓也只能临时撕毁出售的合约。 “知道了,钱会用我私人账户打给你。” 程晏池将几张a4纸竖着叠好放到一边,眼尾扫到笔电旁的许愿币,眼波柔软一瞬,低声调笑:“我还有工作,等我回利兹,给我做些好吃的。” “纽城美女多,不如你好看,纽城的食物也好吃,不过我吃惯你做的中餐。” “啧,想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盛小姐这点做得很成功。” 磁性的男音不断蛊惑耳膜,盛微宁凉凉一笑:“还学会撒娇拍马屁了。” 挂断电话,盛微宁解开围裙去盛悦房间。 盛悦毕业有段日子了,然而近日总给盛微宁很疲累的错觉。 她反省自己是否忽略了盛悦,决定姐妹谈谈心。 推门而入,盛悦娇小的影子镶嵌轮椅内。 盛微宁放轻脚步上前,侧首,发现盛悦居然睡着了。 “傻丫头,空调房这么睡容易感冒。” 盛微宁嗔怪,走到书桌边拿起遥控器调高空调。 视线不经意划过,她纤指一僵,柔媚的脸孔骤然袭上风雷。 331:烧心 盛悦自无意间窥破那个石破天惊的秘密,精神压力特别大,睡也睡不好。 她没人倾诉,也找不到法子缓解重负,只能靠文字抒怀自己的痛苦。 写日记的时候,想起应家夫妻还有应欢母子的凄凉惨况,很难过,趴在桌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在那之前,她忘记自己没锁门。 天色全黑,盛悦终于悠悠转醒。 她揉揉红肿发胀的眼圈,面色倏然一正,还没完全恢复神智,立刻着急忙慌检查自己摊开的日记本,确认没有人动过,长舒一口气。 眼泪将眼眶浸泡得生疼,盛悦生怕盛微宁突然进来,争分夺秒扯了纸巾敷眼,尔后把日记本上锁塞进抽屉最底层。 “悦悦,吃饭了。” 门外忽地传来盛微宁的声音。 盛悦简短地应一声,用刘海稍微挡住眼帘,调整好情绪推着轮椅出门。 餐厅开着盏水晶灯,柔和的光线涣散每个角落,香喷喷的菜味很馋人。 灯光太亮了,一切无所遁形,盛悦下意识低头,祈祷眼睛快点消肿。 盛微宁掀眸瞥心虚气短的少女一眼,心里烧得慌,脸上却不动声色。 “全是你爱吃的,多吃点,你最近瘦了。” 盛悦不安地咬唇:“哪儿有?姐姐最会照顾人。” 以前两姐妹被迫分开,盛悦经过这三年的朝夕相处早就发觉自己的姐姐一般人糊弄不过去,她心细如发,分外精明,还很会套话。 盛悦自己背着心理包袱,如今也不敢和盛微宁多相处。 盛微宁似是丝毫没察觉盛悦的异样,态度温和地帮她盛饭夹菜。 盛悦感受着家姐如沐春风的照料,如鲠在喉,心头压着的大山愈沉。 一顿饭如同嚼蜡,肠胃翻拧成麻绳。 冷不丁的,听见盛微宁淡声:“应欢给你的发夹别弄丢了,幸亏掉在灵堂。” 盛悦明显魂不守舍,条件反射地说:“是啊……” 话落,她眼皮重重一跳,苍白着小脸望向面无表情的盛微宁。 光照充足,盛微宁一双锋利的柳叶眼却漆黑得宛若深渊,非常骇人。 她看上去很平静,然则越是不显山露水,越是预兆着暴风雨的来临。 盛悦的心机、阅历和手段都难以企及盛微宁,根本敌不过她凌寒的气场。 盛微宁清凌凌直视着盛悦:“应欢头七的前一晚,你在灵堂偷听到什么?一五一十告诉我,别让我现在当着你的面去翻你日记。” 盛悦本还想撒谎,闻言立时泄气,她的段位根本不如盛微宁。 长姐如母。 即便盛悦的身体存在缺陷,盛微宁也没溺爱过半分。 更何况她比真正的母亲更严厉,对盛悦造成的威慑力相当深。 盛悦扛不起盛微宁的威压,红着眼吞吞吐吐把应欢的无妄之灾袒露。 “……我怕他们发现我就悄悄溜走了,也不知道后来的情况。” 从始至终,盛悦都不敢抬首,但能感觉到周身的气压低沉到毛骨悚然的地步,她没再开口说话,因为空气被尽数扼夺。 久不闻盛微宁吭声,盛悦大着胆子偷觑,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姐姐!” 盛微宁一动不动坐着,脸庞白得几乎透明,视线幽冷,眼瞳乌黑得瘆人,嘴唇是红的,她的牙齿把唇瓣生生咬得血肉模糊,殷红血丝漫出了嘴唇。 这一刻的盛微宁,是来自地狱深处的艳鬼,森寒的眸光犹如剜心冰刃。 “姐姐……”盛悦心急如焚地滑动轮椅凑近她:“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盛悦就是害怕盛微宁承受不住打击,才打算让秘密烂在肚子里,而且她那么喜欢程晏池,倘若知晓真相,肯定会决然分手。 盛微宁抿唇,呼吸凝滞,从头到脚阴凉着,包括心脏覆盖的也全是薄冰。 她听不见盛悦的呼唤,只能死死咬破嘴唇才能维持片刻的清醒。 万千思绪翻涌,气血阵阵腾江倒海,应欢的笑脸周而复始浮现脑海。 她是代替自己去死的。 当时雨太大,估计醉酒的肇事者认车不认人。 念头闪过,盛微宁揪着心口位置,脸庞残余的血色都窜上眼眶。 闭着眼,睫毛簌簌颤抖,应欢母子车毁人亡的情景让脑仁都变得血淋淋。 盛悦害怕极了:“姐姐,别这样,不关你的事,是那个坏女人的阴谋!” 盛微宁抿唇,眸中寒意汹涌,阴惨惨地笑,笑声凄然。 如果真的不关她事,程晏池为什么守口如瓶? 两条人命! 顾雅筠有意的一句引导,导致应欢做了她的替死鬼,死无全尸! 她说的没错,法律定不了她的罪,借刀杀人是心术! 盛微宁的目光剧烈闪烁,恨意像瘴气蚕食理智,她努力保持自己最后一份清明,忍着耳蜗鼓噪的轰鸣勉强推开盛悦,哑声:“让我一个人静静。” 她不再给盛悦任何规劝的机会,兀自起身快步走向卧室。 凌乱的脚步声漂浮着,她跌跌撞撞,甚至撞倒餐椅摔在地上。 盛悦神情骤紧:“姐姐!” 膝盖骨剧痛,盛微宁置若罔闻,视野一片水潮的朦胧,不以为意抹掉面颊湿漉漉的液体,撑起腰疾步奔进自己房间。 盛悦环顾孤清的屋子,回忆曾经的欢声笑语,心里悲凉万分:“该怎么办?” 她准备给程晏池打电话,手机拿出来又黯然放弃。 盛微宁眼下恐怕最不想面对的人,便是程晏池。 * 漫漫长夜,盛微宁都不晓得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关于应欢的每一帧记忆清晰在脑海回放,狠狠鞭笞着她的灵魂。 三条性命…… 她和程晏池之间本就不可跨越的鸿沟更深了。 起初就不该发生纠葛,假如她能早点坚决回国,悲剧或许不会发生。 她是不能左右程晏池的感情,也无法操控顾雅筠的思想。 但她的存在确实刺激到了顾雅筠。 这是不争的事实。 盛微宁从未预料过,她自欺欺人的快乐,会需要无辜者的血交换。 坐进出租车,盛微宁靠着窗框,五指颓然插进发丝,情绪隐忍。 应欢母子不能白白丢了命。 然而,偌大的异国他乡,她不知能找谁求助。 只剩祁寒舟可以插手。 红灯亮起,出租车缓缓停下。 盛微宁心乱如麻,不知日后如何给应家夫妻交代。 包中的手机不断震动,振铃如同钢筋铁骨的手攥紧她心尖。 332:脱壳 盛微宁一大早就出门了,程晏池的女保镖露西八点以后联系她。 既然程晏池故意隐瞒应欢母子惨死的真相,无论他是忌惮顾雅筠对梁家的威胁亦或是考虑她的心情,盛微宁都不想贸然摊牌。 再次碰头,是教堂。 盛微宁看着面露探究的露西,上过妆的脸孔无懈可击,瞧不出分毫憔悴。 “抱歉,露西,今天是我来教堂做礼拜的日子,而且我要给孩子们上中文课,做祷告……”她顿了顿,满脸难色:“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露西没再追问,程晏池只是要她保护盛微宁的安全,其他的不要多干涉。 “盛小姐,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希望您能明白。” “我懂,其实你不打电话给我,我也要找你,这一天都得留在教堂。” 盛微宁将露西介绍给苏珊修女认识,尔后笑着道:“会有点枯燥,麻烦了。” “没关系,我在外面等您。” 进了教堂内部,盛微宁止步,忽然一把抓着苏珊的手,从容的表情变了变:“苏珊,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 经由教堂的后门跑到后街。 盛微宁心急如焚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目的地,时间紧迫,她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出租车左拐右拐,来到鱼龙混杂的第八区,四面环境乌烟瘴气,类似于国内的城中村,盛微宁戴着路上买的鸭舌帽,一路直奔地下电玩城。 “是盛小姐吗?请随我来。” 经过一处自由搏击的赛台,盛微宁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领进包厢。 连衣裙的后背都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不太舒服,直至这一刻,盛微宁却逐渐平静,坦然地走入房间,闪烁不定的目光也微微沉淀下来。 她是盛微宁,没什么能难倒她。 房内光线幽暗,茶香四溢,年过半百的老者正煮着茶,悠然品茗。 “我姓周,梁家的管家,不知道晏池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大概没有的。” 房门被关上,盛微宁冷冷望着垂头洗茶具的周继业:“你用我妹妹威胁我,是希望我离开程晏池?” 盛微宁早晨收了段盛悦做康复治疗的视频,落款只有见面地点以及梁家两个字。 那瞬间,盛微宁头顶的阴霾肆虐得愈加深重,喘不过气。 她早料到梁家有朝一日会上门,可偏偏是这个节骨眼。 以前盼着他们找自己,可事到临头,盛微宁除了背负父母血债的忐忑,她居然是抗拒的,可见程晏池这么长时间的软硬兼施不算毫无效果。 而应欢的死,无异于迎头痛击,令沉溺其中的盛微宁如梦初醒。 刚才联系过盛悦,她平安无恙,然而,梁家的威胁可怕之处也正在于此。 “晏池看中的女人确实有勇有谋,被胁迫还能临危不惧。” 周继业缓缓抬头,伸手示意对面的椅子:“坐吧。” 盛微宁触及周继业左眼装着的假眼珠,眉骨浮动,呼吸滞了滞。 周继业不在乎她的吃惊,态度和蔼:“年轻的时候打打杀杀,能活下来就很好了,人生在世,有什么能比得上一条命呢?” 或许原本就心怀鬼胎,这意味深长的话入耳,硬是听出两层意思。 盛微宁目色陡然激烈地晃了晃,心里某根弦直直拉扯着,压迫心脏。 她将鸭舌帽拿开,按下不安,抬步走到桌子边尽可能镇定地落座。 “晏池最近几年的发展越来越好,手段越来越凌厉,能力也越来越强。” 周继业打量着对面五官柔媚纯美的女人,想到程晏池与她拥吻的照片,之后脑海闪逝的是顾雅筠哭诉的苍白小脸,叹道:“我来利兹费了不少劲掩人耳目,最多还能瞒六七天,晏池就可以把我揪出来,我得趁他不在,把该料理的都料理了,免得夜长梦多。” 老者语气温和甚至谈得上慈祥,可盯着盛微宁的独眼却精光迸溅,那只白色的眼珠被昏暗的光照衬得显出死气沉沉的狰狞。 气氛凝重,屋子里矗立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他们面无表情望着盛微宁。 这是梁家人,也是梁家专横跋扈的做派,处处提醒盛微宁她的格格不入。 单独置身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盛微宁很淡定。 盛微宁轻轻垂眸,视线落在散发袅袅热气的玻璃壶,脊背挺直,冷淡地笑了笑:“周管家的意思,我明白,我也会给你满意的答案。” “这么爽快?” 周继业不疾不徐注水,意味地挑了挑眉:“倒和资料上的像又不像,三年过去了,你趋利避害的习性还是没变化,不愧程家教出来的。” “只要盛小姐愿意离开,梁家会给你一笔巨款,就当是你陪着晏池这大半年的酬劳,虽然不如八千万那么多,也足够负担你回国以后的开销。” 周继业看了眼盛微宁锁骨窝的项链,熠熠生辉的宝石哪怕是光照不充分也能泛出耀眼的光芒,他扯唇,笑容显得讽刺:“盛小姐也能主动开价。” 盛微宁白嫩的指腹顺着周继业视线摩挲吊坠,冷然哂笑:“周管家用心良苦,连我爱慕虚荣的人设都提前规划好了,我前脚拿钱,后脚你就能把录音之类的玩意儿交给程晏池,不妨坦白告诉你,我的调调,他熟得很。” 周继业一愣,眸底的暗光阴郁,随即朗声笑:“怪不得晏池那么喜欢你。” 盛微宁这样美艳的女人与八面玲珑的性格的确很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接触,周继业理解程晏池为何对顾雅筠不感冒了。 别看盛微宁年纪不大,她不仅胆识过人,而且野心勃勃。 盛微宁不置可否,冰凉的触感贴合指腹,延伸到内心最深处。 五味杂陈的情绪攀升心头,思绪倏然回到他给自己戴项链的那日清早。 周继业有条不紊地继续开火投茶:“老先生最爱喝白茶,白茶不能用新的,否则很影响口感,人也是一样,晏池是老先生最得意的一杯茶。” “盛小姐,你早晚会毁了晏池,也会毁了梁家。” 盛微宁心念一转,漫不经心撩起睫毛:“周管家高估我了。” 周继业看向脸色晦暗的盛微宁,沉吟片刻,索性开门见山:“晏池的母亲是被你母亲害死的,此事你可知情?” 333:鞭笞 宛若一场巨大的海啸轰然炸裂脑海,盛微宁瞳眸骤缩,魂魄被霎时震成两半,一半轻飘飘浮在半空,一半沉甸甸滞留体内,像两股极端气流对峙。 周继业漠然端量盛微宁逐渐失去血色的脸,面肌同样绷紧,冷笑:“你该庆幸,老先生最近的身体很不好,否则,来见你的人不会是我。” 电陶炉张狂的火苗摇曳,茶面已经开始沸腾小水泡,空间死寂逼仄得令人心慌。 盛微宁屏息,一声不吭枯坐着,神态平静,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她没问周继业从何得知,因为她跟程晏池一样,预感到纸包不住火。 世事时常巧妙难喻,无论想不想掩盖,终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不晓得周继业是否查出程晏池知道她的身份。 周继业半晌没听见盛微宁搭腔,胸腔怒火翻滚,森冷目光犹如利箭射到她脸庞:“盛小姐,你确实与众不同,明知跟晏池有血仇,还能心安理得留在晏池身边,你就没想过自己会给他带来多大灾难?人不能太自私。” 顾雅筠去意国找梁修凯,不巧梁修凯的病情又发生反弹,根本不能受刺激,她有口难言的挣扎被周继业一眼洞穿,逼问之下,竟得知如此惊世骇俗的秘事。 比起梁婧宜的无辜惨死,更让周继业震惊的,是程晏池明知故犯。 他都尚且无法接受,何况梁修凯? 权衡再三,周继业得知程晏池去纽城,当即决定来利兹找盛微宁。 周继业也洞悉了顾雅筠的目的,倘若不拆散他们,恐怕顾雅筠会有所作为。 梁家舅甥的关系不能因盛微宁反目。 如若不是考虑这点,周继业不会约她,直接把人神不知鬼不觉解决,一劳永逸。 他原本以为盛微宁蒙在鼓里,可她这副情态…… “你们想做什么?” 周继业阴沉着脸,凌锐地审视盛微宁:“难道打算掩耳盗铃过下去?你还有没有羞耻心?你父母把晏池害得家破人亡,你怎么好意思和他卿卿我我?” 原来一切无所遁形,那些被时光结着血痂的罪孽彻底暴露阳光下。 盛微宁的手指紧了紧,指腹被坠子锋锐的顶端硌痛,心寒上涌,她淡淡放下手,语调依然波澜不惊:“周管家想多了,我刚才说过,我会离开程晏池的。” 周继业嗤笑,鹰隼般的厉眸锁定盛微宁:“作为赵雪竹的女儿,你爱晏池吗?” 盛微宁始终笔直的脊骨微不可见垮一分,周继业的前缀在她心脏猛然挖出一方深不见底的窟窿,逼人寒气穿梭于四肢百骸,让她坚毅的眼神变得虚软。 “盛小姐,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晓得你很有手段,假如你不想,晏池就算能降服你,估计你们也很难相处得愉快,据我所知,你们挺融洽。” “估计你对我们大少爷半真半假,易地而处,一个男人明知你们有血海深仇还试着爱你,又有多少女人不动心?不过扪心自问,盛小姐,你无愧吗?” 包厢出风口源源不断输出冷气。 盛微宁从始至终滴水不漏,沉默无言,但她每根完整的神经末梢被刺骨寒意分解,再被周继业如刀的言语切成一片片。 周继业平时很少长篇大论,基于对程晏池的考虑,他才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因为你,晏池坚持不娶雅筠,我实话告诉你,顾家掌握了不少梁家的商业机密,一旦晏池铁了心背弃顾家,他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老先生的身体每况愈下,宁可放弃自己的私生子都要扶晏池做家主,如果晏池爱上仇人之女的事传到他耳朵,被气死并非不可能。” 煮茶能陶冶人的心性,所以当白茶开始过第二道火的时候,怒意勃发的周继业又重新恢复了老者该有的平和睿智。 他熟练地分盘倒茶,眼皮未抬,淡淡道:“我也年轻过,男女之间越阻碍重重或许就越情比金坚,可你们要拿人命当试金石?你的父母害得晏池丧母,如今又轮到你害晏池众叛亲离?” 最后一句话将盛微宁击得溃不成军,她的一颗心犹如被千万把刀子横劈侧砍。 “周管家一针见血,分析得入情入理,我无话可说,也没立场反驳。” 盛微宁终于不再缄默,笑颜冷艳,慢条斯理拿起水果盘内的刀。 保镖误解盛微宁要伤害周继业,立时大步上前,作势扣住她肩膀摁桌面。 冷沉的杀气侵袭周身,盛微宁抬眸,周继业沉稳如山坐着,飘飘然看她一眼。 老者睥睨她的眼神轻薄不屑,如同她只是任人宰割的蝼蚁。 盛微宁的耳畔鼓噪着湍急的血流声,眸里掠过一丝猩红,积压整晚的恨意连同酸楚心痛排山倒海奔腾,仿佛沉寂的万年火山亟需找到发泄口。 她凉薄勾唇,上扬的眼尾尽是阴狠,缩肩,撞腰,垫步上冲,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保镖被迫放开她,再想抓人,雪亮的刀尖迅疾对准他脖子。 “你算什么东西?我是周管家请来做客的,随随便便动我,听主人发话了吗?” 周继业眼角扫到其他保镖的枪,眼中寒芒乍现,仍旧无动于衷。 盛微宁冷笑连连,清皎眉目蔓延沁骨戾气,毫不肯示弱,牵唇,语调骄横跋扈。 “周管家,你非得给我个验证程晏池有多爱我的机会?” 周继业额角青筋突了突,看着盛微宁凌人的气势,忽然赞赏地拍手:“有个性,到底是陪晏池出生入死过的女人,能从程家全身而退也不稀奇。” 若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成全程晏池也未尝不可。 他一出声,保镖们果然相继退回原地。 盛微宁泰然自若再度坐下,信手拿颗苹果削,一圈圈完整的果皮垂落。 她素来这般,越被动,越冷静。 “周管家,被我丫头片子威胁不好受吧,还不走,有别的吩咐?” “你这小丫头,确实冰雪聪明。” 周继业淡漠夸赞,定定审视着盛微宁漂亮的眉宇,挥去心底若有若无的恻隐:“我希望你帮雅筠嫁给晏池,只要你做到这点,梁家往后跟你再无瓜葛。” 盛微宁羽睫颤了颤,哑然失笑:“程晏池那么大个人……” 话音戛然而止,周继业将透明的小瓶子推到她手边。 334:七天 空气静得落针可闻,盛微宁动作微顿,清冷欲滴的目光从小瓶转移向周继业。 须臾间,无法形容的恶心夹杂着愤怒冲撞胸口,火星自眼底若隐若现。 “周管家想做龟公,何必拖着我做老鸨?程晏池也并非任你们操纵的傀儡。” 盛微宁真没想到梁家会用这么龌龊的手段逼程晏池就范。 瓶子里的东西,盛微宁根本不用想便能断定是什么。 她秀美的眉梢眼角覆盖薄薄的霜,霜寒融化成水,衬得眼神格外清明疏离。 莫名的,周继业眉心凛然,错开盛微宁清澈锐利的眼神,没计较她的羞辱,望着油画淡声补充:“晏池是有强烈责任心的孩子,他如果跟雅筠发生关系,再加上你的离开跟梁顾的情分,迟早同意结婚。” 盛微宁默不作声,握着刀把的手指渐渐收拢。 周继业像完全没发现盛微宁情绪的波动,胸有成竹阐述自己的想法。 “把心爱的男人送到其他女人床上,我理解你的感受,不过这是对你们最好的安排,雅筠如愿得到晏池,晏池有雅筠能冲淡对你的执念,你回国可以安心嫁人,用不着再忧心晏池会纠缠你,我们两家情谊也能修复如初。”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 周继业看向盛微宁,一字一顿:“你用不着担惊受怕老先生会因为你父母找你算账,你的妹妹能平安长大,你自己也能无后顾之忧,一举数得的事,我相信盛小姐能做出最有利自己的选择,我静候你的佳音。” 白茶煮好,周继业自己却没喝,而是用镊子夹住茶杯轻轻放盛微宁面前。 “说好请你喝茶的,但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盛小姐,好自为之。” 擦肩而过的瞬间,盛微宁眼眶通红,冷声:“我的回国证明被程晏池拦下了。” “只要你离开的决心够坚定,我会替你解决。” 周继业慢条斯理整理衣袖,嗅着浓醇的茶香,他无情垂眸,补上最残忍的一刀。 “假设你们结婚了,你能理直气壮随晏池到姑奶奶墓前喊声‘妈’?你能义正言辞要求晏池称呼你父母做爸妈?你们将来有孩子,要如何告诉他,他的奶奶是被外婆害死的?你不觉得那样对晏池很残忍?也许你们深爱彼此,可风花雪月熬不过世事变迁,你真有把握晏池一辈子不后悔?做人,知足常乐。” “你大可将今天的一切告诉晏池,他护得你们一时护不了一辈子,即便能,你们也永远不可能心无芥蒂,日后后悔,他只会更恨你。” 盛微宁浓密的睫毛翕动,她怔怔看着猝然染上血痕的苹果,有那么短促的一秒,根本无法感知自己的心跳,脖颈像被冰冷的麻绳套住再缠紧,呼吸极其窒闷。 周继业的每个字犹如巴掌狠狠甩她脸上,难堪无以复加,最疼的却是心脏。 她的人生从未有哪刻如眼下这般狼狈又羞耻! 周继业开门时,听见后面传来女人冷酷凉薄的声音,细听,声线略略颤抖。 “给我七天,七天之后我离开利兹,再也不见程晏池,你答应我的事说到做到。” 周继业笑了,透着运筹帷幄的优越感:“一言九鼎,晏池如今的势力今非昔比,他既然出手干预,一时半会儿你的手续落实会有点麻烦,七天刚刚好。” “就这么说定了。”盛微宁森冷一笑,轻淡的语气蕴含嗜血意味:“别打我妹妹主意,那是我的半条命,谁动我的命,我让他连投胎的门都找不着。” 周继业沉稳的脸色变了变,最终带上保镖拂袖而去。 少了周继业等人,包厢瞬时安静如坟,哪怕连轻浅的呼吸声都微不可觉。 震耳欲聋的喧闹隐隐飘进耳朵,地下室的日光淡薄阴凉,虚弱地勾勒着盛微宁冷漠的侧颜,尔后探入她深渊似的眼眸,寂寂光芒淹没于暗涌。 良久,盛微宁低眸盯着脚边断了的苹果皮,依然有血迹汨汨自指腹滴漏。 她随意扔开水果刀,被划破的手扣住瓶子牢牢攥紧,伤口崩裂得更厉害。 白茶凉透了,雾气浅浅。 “欺人太甚!” 盛微宁寒冽眯眸,骤然暴戾地抓起那只茶杯掷到墙壁。 四分五裂的玻璃碎一地,正如她的心。 * 抄近路回到教堂,正巧吃午餐。 吃过饭,盛微宁若无其事教孩子们中文。 露西明察秋毫,关切询问盛微宁的手指为什么破了两根。 盛微宁满不在乎地打量贴着创口贴的指端:“做水果泥不小心弄伤的。” 林清栩下午来了教堂。 瞥见盛微宁受伤的手指,浓浓的担忧浮现,眉毛皱成川字:“怎么这么毛手毛脚?” “没大碍,皮肉伤而已。” 盛微宁含笑收拾课本,睃了满面忧色的林清栩一眼,语声温柔:“琳达还好吗?” 林清栩的视线时而笼罩着盛微宁,目中浸润着满满的阳光,表情同样温煦随和。 “挺好,家暴案峰回路转,取证顺利,她继父判了监禁,琳达也被好心人助养。” 盛微宁拍拍裙摆沾着的粉灰,坐在林清栩身畔,眼眸弯着,嘴角漂染灿烂笑意。 “什么时候把琳达再带过来我瞧瞧?” 她歪着头,模样清妍明丽,状若遗憾地叹口气:“上次我们都太不走运了,怎么偏偏是情人节?说来真的很倒霉也很幸运,学校那天刚好停电了,如若没停电,你们就等于白跑一趟,天气还那么冷,林律师是不是出门前用了塔罗牌?” 两人靠得近,彼此的瞳眸氤氲着流动的明光。 “琳达还想去漫展馆吗?”盛微宁回忆着当天的蛛丝马迹,轻笑:“她没来过利兹,肯定从你口中听到过很多关于利兹的趣事,难怪赖着不走,我们再请她玩一次。” 其实没几处突兀的疑点,但盛微宁善于察言观色,戒心一向挺重。 只要有一处细节古怪,整件事情便变了味。 对喜欢的人撒谎,林清栩不能坦然。 他淡然的神情滞了滞,瞳孔几乎下意识避开盛微宁直勾勾的盯视:“闲着无聊告诉过她不少利兹的见闻,过段时间就把她带来见你,你不回国?” 盛微宁嫣然展颜:“我男朋友在这儿。” 闻言,林清栩的眼眸沉了光,幽幽的。 335:隐形 盛微宁偏眸审度林清栩的表情,似笑非笑:“怎么?你好像不希望我留这里?” 林清栩微愣,立刻被她沁凉的星眸唤醒出走的神思,认真分析:“没有,以前听你经常说要回国做翻译官,国外的翻译官尽管也很抢手,但终归不如国内是大热门。” 盛微宁深以为然,眸波迷离:“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还没谈恋爱。” “我大概现在的心态就是人们常说的恋爱脑吧,程晏池不希望我回国,盛悦也交了不少好朋友,回到国内,我的人脉和社会形态都得重新积累培养,包括理想的规划,一切从零开始,太累了。” 盛微宁寂静垂眸,纤盈的睫毛点了阳光的晕圈,腮边浮现薄薄兴味:“目前的生活,我很满意。” 她若有所思,半痕侧脸白净精致,碎发垂落耳侧,柔缓随风飘荡,仿佛等待谁为她勾到耳后。 林清栩失神看着她,指腹无意识捻了捻,又在她转眸的瞬间陡然清醒,附和道:“我支持你。” “你可并非恋爱脑,别那么贬低自己,你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女孩子。” 林清栩的眼眸弯起来,虎牙若隐若现,眉目间流露的全是善意:“反正我也打算长居y国发展,老同学彼此有照应蛮不错的。” 盛微宁疑惑挑起眉,眼波闪烁:“你定居?” 林清栩眸底的色调悄然加深,显得暗沉,直言不讳:“我孤家寡人无挂碍,住哪儿都行。” 盛微宁大吃一惊,她之前还猜测林清栩家境氛围肯定和谐,没想到他孤身一人。 仔细回想,貌似以前在学校确实没听过他提及父母。 “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婚了,爸爸生意失败走上绝路,我妈当时站大厦外头看见新闻没挪步,导致被高空抛物砸成高位截瘫后来去世,我靠亲戚接济长大,学校体谅我的情况,没公开过。” 晴朗的天色映照林清栩面孔,明亮光线抚触着每根线条,光亮被他骤然幽深漆黑的瞳孔吞噬。 盛微宁面色复杂,看来林清栩与顾雅筠最近没联系不知道她的打算,否则不是这反应。 或者说,他们只“合作”过一次。 瞥眼沉浸回忆的林清栩,盛微宁轻声安慰了他几句。 林清栩从伤心的情绪抽离,唯独盛微宁转身抬步的霎那,眼底明光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冰寒的海水。 他沉默着坐了一刻钟,忽然皱眉,扶住额头,眼白陡然出现一丝怪异的猩红。 * 盛微宁若无其事回了家,盛悦小心翼翼推着轮椅靠近她:“姐。” 钥匙随意丢在玄关,盛微宁鞋都没换便大步走到盛悦面前,眉心拢着深深褶皱。 直至亲眼确认盛悦是安全的,这一天的煎熬总算不那么磨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梁家倘若盯上盛悦,早晚会出事。 她已经赔上应欢母子,盛悦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盛微宁抿唇,正色端量盛悦,凝重的眼神看得后者心惊肉跳。 “姐姐,你还好吗?”盛悦扫两眼盛微宁,迟疑着开口:“不要再难过了。” 说完自己都觉得这安慰太苍白。 盛微宁换好鞋,将手包扔到沙发上,一言不发地迈向餐桌,径自给自己倒杯水。 暮光斜斜透过窗口,像精致画笔替盛微宁纤长的娇躯涂抹釉色,她半垂眼帘,透着深不可测。 盛悦瞅向她不辨喜怒的形色,心里越发没底,同时还有点畏惧。 “盛悦。” 正心里直打鼓,盛悦听见清寒的嗓音回旋客厅:“我过几天带你回国,你把东西准备好。” 盛悦惊愕:“为什么?” 她呆住,后知后觉地问:“你们要分手?” 盛微宁避而不答,淡声交代:“别告诉程晏池,也别露馅儿,他马上要回来了。” 盛悦嘴唇蠕动,望着盛微宁半晌没接腔,脑海被无数杂七杂八的念头塞满,不知从何提起。 盛微宁会做这样的决定,盛悦其实不算意外,她的姐姐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特别洒脱。 只是…… 她怅然落下眼皮,想到程晏池和盛微宁在一起的画面,很难过。 感觉他们真心喜欢彼此的,这都怪那个蛇蝎心肠的坏女人! 过了好几分钟,盛悦迟缓地点头。 盛微宁不疾不徐喝完一杯水,将水杯洗完放好,侧面轮廓很平静,按例走进厨房做晚餐。 盛悦凝视着盛微宁一如既往忙碌的身影,胸口闷闷的,鼻腔倏然有些发酸。 * 接到程晏池的电话,盛微宁刚洗完澡缓步从浴室出来。 她顺势坐到床沿,揿下免提键,拿出精油慢条斯理擦小腿:“难得,你来查岗?” 虽然是情侣,但程晏池不常给她打电话,一般她主动比较多。 男人俯视着纽城的璀璨夜景,磁性声音比往日更低沉:“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不就和林清栩吃顿饭?”盛微宁漫不经心挑起眼梢,唇边漾着淡淡的纹路:“是你做亏心事吧,喝酒了,投怀送抱的女人肯定不少,记得洁身自好,我要检查的,必须得梅开三度。” 程晏池对盛微宁的荤话见惯不怪,低低调笑了两三句,尺度比盛微宁更大,惹得女人嗔怪笑骂才肯罢休,尔后收放自如敛起浪荡作风,又恢复了惯常的斯文温然:“酒会结束会有拍卖会。” “你想要钻石还是宝石?” 程晏池拿出另一只手机接收邮件,周继业帮梁修凯去慕尼黑探访旧友的信息赫然入目,他锁屏,声带震荡出金属质感的音律:“好像还有珍珠,你前阵子说喜欢水晶。” 盛微宁默然,笑了笑,倾身,湿漉漉的头发扫过脸庞,留下一线闪闪发亮的水印,像晶莹泪渍。 “程先生出手阔绰,你每样都给我来点,我不嫌多。” 盛微宁近期确实喜好收集各式各样的水晶,主要还是程晏池太纵容她,养得拜金又败家。 神识不自觉恍惚,她胸口闷痛起伏一下,骄奢淫逸的日子过久了,再回归朴素挺困难的。 程晏池乌玉般的眉目疏冷依旧,嗤笑:“你真当我开银行?说句好听话,我考虑考虑。” 盛微宁散漫撩了把长发,灯光浮沉瞳孔,仿佛泛着水色的春湖,她脸上的生动神采突然岑寂,微微扬唇:“早点回来。” 336:欺骗 细柔绵软的女声轻叩耳膜,带着娇嗔,仿佛春夜喜雨,又宛若冬晨沙沙的薄雪。 简短的四个字漂洋过海撞进心底,一笔一划盘旋,震颤出悦耳的余音。 程晏池松了松领带,单手抄袋长身玉立在落地窗前,镜片映出万家灯火的光景,勾唇,眉宇间的暖色交掠而过:“这么乖,不像你的风格,看来肯定做了亏心事。” 盛微宁睫毛翕动,头顶疏剪的灯光扑进眼珠,鼻梁打落一道浓重的阴影渗透心扉,闭闭眼,她换方向盘腿坐着,漆黑长发遮掩温净面庞,语调依旧轻快。 “说句好听话就能换回一堆金银珠宝,傻子才会不乐意,而且还附带一个超级大美男给我睡,多划算,所以我说真的,你赶紧回来,免得我独守空房,想你。” 程晏池光听着盛微宁吊儿郎当的语气就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一定是盘着腿,五官狡黠地把玩头发,眼底的光芒比碎钻更耀眼,通身说不出的灵气。 “你这张嘴,我找个机会帮你镶钻。” “可以的,说明我值钱。” 盛微宁忍不住斜眼扫向程晏池还放在床头柜的袖扣,目光闪了闪,哼哼唧唧:“那你以后不要亲我了,等着被戳死。” 程晏池的唇尾几不可见撩起微末笑意,眺望远处星火灿烂的景致,思绪千回百转,俊脸弥散着一层迷离微芒:“我想亲,谁能拦得住?总有其他办法的,不着急。” 盛微宁品出程晏池这话暗藏玄机,心脏骤然被突如其来的冲动席卷,她顿了顿,脑中回放周继业犀利的警告,手插进发丝按住隐隐作痛的头皮,勉强挤出笑容。 “程总裁无所不能,你要不也给我来句好听话?” 程晏池清俊的身形斜倚着窗户,眸光懒淡地瞥了眼大厅觥筹交错的热闹,突然觉得很吵,让他提不起享受声色犬马的兴致,但又很清静,内心涌动着安宁。 “你别用包养小白脸的语气来对我颐指气使,不然等我回去你就知道厉害。” 盛微宁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那你还是永远不要回利兹,钱够我花就行了。” 程晏池缓缓直起身,狭长眼尾蕴藉风流,冷哂:“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要我说我就说,我偏不如你愿。” 盛微宁尾音娇俏地撩过程晏池耳廓,忽然站起来,在房间走来走去。 她也不懂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就是感觉胸腔很堵,需要不停走动来分散精力。 这大概跟吃饱太撑便会散步消食是一致道理。 盛微宁拿起那副袖扣定定看着,轮廓寂然,嬉皮笑脸地强调:“你别回来算了。” 程晏池短发下的眉眼风平浪静,对盛微宁没心没肺的德行一向以凉薄二字评价。 同样冷清的男女在一起,要么排异,要么反噬。 “我不出现,好方便你和林清栩眉来眼去给我戴绿帽子?” 盛微宁一本正经教训程晏池:“你对自己真是太缺乏自信,我貌似很早就说过,女人假若得到过最优秀的男人,其他男人就再也看不上眼了。” 话落,氛围诡异地滞住,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 宁缺毋滥无非就这么回事。 各自轻浅的呼吸声交融电磁波,心口攒出别样的悸动。 盛微宁刚想开口结束通话,程晏池淡声道:“还有生意谈,我先挂了。” 难言的愁绪伴随不舍猛然纠结着脏腑,盛微宁前一秒还希望快点结束不尴不尬的情境,这一秒却无所适从,可言语仍玩世不恭。 “你做男朋友太不上道了,也就十分钟而已,广告推销都没你敷衍。” 女人娇软的官方吐槽像羽毛刷过,惹得程晏池心痒,一股饱满的情愫沸腾深邃眼底,溢出不露痕迹的温柔,薄唇轻启:“会早点回去的。” 他想起盛微宁除夕那段日子曾孤零零住伦敦的庄园,重申:“没敷衍。” “这还差不多,拍卖会送我钻石吧,别到处沾花惹草。”盛微宁眨了眨眼,喉咙忽而发紧,抬手撑住自己的额头,懒散接茬:“随时恭候大驾。” 爱情是慢性麻药,偶尔使人变得迟钝,可能也因为盛微宁掩饰得太好,因此,敏锐如程晏池都没察觉出她丝毫异样。 她三番两次直言,不希望他回到利兹。 他一直解读为纯属矫情的口是心非,后来才知是真的。 他早一天回到她身边,她也就早一天离开他身边。 那夜所有言不由衷的推拒,其实全是她无法言说的舍不得。 她强颜欢笑之下粉饰的,是最激荡的情感,最终掩埋时光的年轮中。 * 盛微宁挂断电话后,原地驻足发了一会儿呆,眸光忽明忽暗。 握手心的机身莫名发烫,温度从血管蔓延到内心最深处。 她冷脸挥去杂念,抬步走到自己的梳妆台边,自最底层搬出小塑料箱。 应欢的遗物她整理完交给应家夫妻了。 唯独…… 盛微宁缓缓打开盒盖,一张设计图稿与哨子项链跃然视野。 视线触及那张只有雏形的稿纸,盛微宁眼中寒星乍现。 “阿宁,你以后要做翻译官,穿着打扮都得严谨大方,我用千纸鹤做构思理念专门给你设计款胸针好不好?” 清亮女声徘徊耳侧,盛微宁心如刀绞,攥着图纸的手青筋毕露。 有顾家在,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分,程晏池不可能帮她对付顾雅筠。 即便程晏池愿意,只会不断加深他们的羁绊。 程晏池在她身上倾注得越多,贪恋越无力自控。 她也暂时不能拿顾雅筠怎么样,可周继业却给她提供了个不错的机会。 属于她盛微宁的东西,就算她不要,也不会轻易便宜别人。 得益于程家寄人篱下的成长经历,盛微宁深知借刀杀人的妙处何在。 震动的手机倏然惊醒盛微宁。 她转眸,赫然入目的,是一串半生不熟的号码。 盛微宁嘴角挑起一抹诡谲的笑,然后手指托起那条项链,随手接通。 “我顾念你是应欢最好的朋友,暂时不带人强闯你家,应欢的遗物我不信你全拿出来了。” 盛微宁漂亮的眉宇间泛起悠长的讥诮,她靠着梳妆台,手指徐徐晃动项链,软嫩的樱唇柔声细语:“祁少,看在我们心系同一人的份儿上,暂时握手言和吧。” 337:交易 夜风干净,祁寒舟眯眸,声线被衬得同样单薄寡寒:“什么意思?” 男人挺拔的身影立在用白布蒙着家具的卧室中,垂落身侧的手夹着一只萦绕白雾的香烟,缥缈的雾气包裹他,眉目透露的冷凝很压抑。 应欢离家出走,带走的物品实际不算多。 应家夫妻却在葬礼结束后全拿走了,一样都没给祁寒舟留下。 如今的祁寒舟日夜面对空荡荡毫无生气的卧房,心里犹如被蚂蚁啃噬。 他打电话给盛微宁,本来没抱多少希望,而盛微宁的回答却让他幽深的黑眸突现一丝破晓的晨光,耀眼至极,使死沉沉的空间多出活气。 “盛微宁,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要做什么?” 从一开始,祁寒舟就不喜欢应欢跟盛微宁亲密来往。 应欢咋咋呼呼直肠子,盛微宁的性格却截然相反,城府也特别深。 比如现在,她居然用至交好友的遗物谈条件。 “应欢的遗物我还留着几份,毕竟我也需要睹物思人嘛。” 盛微宁一手举着手机附耳接听,另一手的手背撑着手关节,光泽闪烁的银链子伴随她走动幅度微微摇晃。 “我给了你,你就等同欠我人情,我要你替我做三件事,答不答应?” 电话那端呼吸声骤沉,盛微宁妖娆的眉眼漫过嘲讽:“我不会逼良为娼,用不着紧张,对于你祁少而言,实现我的要求非常简单。” “你不会亏本的,结束以后,我再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盛微宁斜倚着阳台门,天竺葵馥郁的香气近在咫尺,无端扰人。 “祁少,就算你今天不给我打电话,我也是要找你的,如你所言,我是应欢最好的朋友,她临终前,我是她最放不下的人之一。” 她面无表情折断幼嫩花枝,漫不经意揉碎掌心,花汁染了满手,纤细的指腹均匀抹过唇瓣,花香自唇齿吐露:“如果应欢还活着,她会帮我。” “这张王牌打得不错,你还真不辜负我对你工于心计的印象。” 祁寒舟没几许温度地扯扯唇:“但愿你的秘密不会让我失望。” “我说了,你不吃亏。”盛微宁收拢手掌,颌线微抬,精致的银色口哨映出她冷漠神情:“这件事,不能再让第三人知情。” * “周叔,盛微宁同意了?” 深夜时分,另一个城市的顾雅筠同样难眠。 她正坐在书桌前与周继业视频聊天。 当周继业将计划告诉她,她又惊又喜,先前只以为盛微宁会被胁迫着离开程晏池,没想过自己还能…… 终究是姑娘家,顾雅筠清雅的脸庞飞上晕红,懊恼刚才过于激动了。 周继业打量着羞赧万分的顾雅筠,叹了一口气,没立刻答话。 他也不知那番卑鄙的行径是否正确,不过程晏池必须得悬崖勒马。 梁家人做事,向来无关光明磊落,能达成目的最重要。 顾文勋手里捏着梁家一些弱点,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娶顾雅筠进门。 过几年,梁家吞并顾家也能不那么难看。 程晏池再不喜欢顾雅筠,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多少有所顾惜。 “雅筠,你才是梁家唯一的主母,老先生和我始终这么认为的,晏池之前犯浑伤了你的心,你不要太难过,盛微宁既然愿意了断,晏池还是会回到你身边,只是委屈你了。” 用贞洁逼婚,即便可以赢得道德的制高点,终究有损顾雅筠名誉。 顾雅筠自然明白周继业的弦外之音,抿抿唇,清丽的面孔绯色泅染:“假若能够帮晏池迷途知返,我也没什么可委屈的,您晓得,我一直都喜欢晏池,当年若非我……” “您放心,我嫁给晏池再也不会任性,一定学着做好妻子。” 顾雅筠看着陷入沉思的周继业,眼波微动:“周叔,盛微宁会答应吗?她爱慕虚荣两面三刀,万一阴奉阳违怎么办?” 她犹豫一会儿,脸上浮现怜悯,似挣扎许久才提议:“她妹妹是她七寸。” “这法子不行。” 周继业断然否决顾雅筠,意味不明地盯着她,不怒自威:“晏池很快要回利兹,我们大动干戈瞒不过他,没必要节外生枝,况且——” 盛微宁浑身戾气威胁他的模样闪过脑海,周继业竟生出忌惮:“别弄巧成拙,依我看,假设盛微宁下定决心一刀两断,她会照做的。” “我把利弊剖析得很清楚,除非盛微宁想挑唆晏池众叛亲离抗衡梁家,但凡她对晏池有一分真情,都不忍心他那么做。” “雅筠,过几天就会有好消息,你等我通知你。” 不容置喙的声音落下,顾雅筠立马收起心里的小九九,羞涩地笑了笑。 结束完视频聊天,她失神片刻,不知想到什么,随即给白彤打去电话。 “妈咪,我记得伦敦有你认识的妇科医生是吗?我……我想打排卵针。” 白彤听完顾雅筠讲述的因果,颇为埋怨周继业太心慈手软,尽管不忿盛微宁安然无恙,但更在乎自己女儿的得失,当即表示支持她。 顾雅筠窃喜心腹大患很快就能滚出她和程晏池的世界,眸色暗沉几度,始终不踏实,遂拿起手机翻出林清栩的号码。 倘若林清栩肯陪着盛微宁一起回国,是不是更万无一失? * 厚重的窗帘将外界的喧嚣隔绝,振铃在满是狼藉的房间分外突兀。 地面散落着关于程晏池同盛微宁的所有资料。 孤零零的幽蓝落地灯照亮沙发角落,一摞时间横跨三四年的照片七零八落铺满垫子,其中有张是妙龄女生经过施工单位草坪的偷拍照。 ——那是四年前夜归的盛微宁。 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令原本阴森的环境尤为诡异。 一声噼里啪啦的巨响陡然从卫生间传出,遍体鳞伤的男人抱头跪地上,崩溃的嘶吼满含痛苦:“不要逼我!我不能伤害她!” 过一两分钟,又是拳头砸在玻璃镜的闷响,就像有两个人互相搏斗。 再次倒进浴缸的那刻,四面八方围袭而来的冰水涌入鼻端刺得脏腑沁寒,透明的水色很快被染得鲜红,连带着眼球险些爆裂出眼眶。 林清栩昏死过去前,清楚地听见另一个男人说:“没用的东西,仇人就在眼前都动不了手,不如让我替你活下去。” 338:委屈 程晏池回利兹的翌日便是七夕。 亦是盛微宁与周继业约定离开的第七天。 想要在程晏池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并不容易。 盛微宁银行账户的存款不能出现任何变动,公寓以及其他资产也不能做相应处理。 相当于,盛微宁当初带着千万英镑来到利兹,如今却必须一无所有走人。 等盛微宁回国内再想取出国外账户冻结的钱,更是痴心妄想。 估计被抛弃的程晏池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哪里可能给她留一分钱? 盛微宁每每构想海归以后的艰难生活,总是愁肠百结,急得快要上火。 程晏池倒送给她不少珠宝首饰,她挺喜欢的,不舍得变卖。 盛悦的情绪也低落许多,她们如此这般,感觉像见不得人似的逃走。 日子一天天流逝,盛微宁的睡眠质量日复一日下降。 心理压力背负太大是其次,主要…… 她不舍得。 曾经没这么深感触。 可当盛微宁睡梦中被熟悉的有力臂膀抱进怀里时,她没掀眸,娇气地嘟囔一声,下意识寻找他的薄唇亲吻他,热情的不得了,恍若呓语地说:“我想你。” 此时的盛微宁半睡半醒,但她知道身边的男人是程晏池。 莫名的,胸口腾起一股巨大的酸涩,觉得委屈又不能宣之于口。 思念那么玄妙难捕捉,看不见摸不着,眼下却犹如潮水灭顶。 虽然一开始就预料到他们的结局。 可直至如今,她都不能问心无愧否认被他逼迫强留没丝毫动摇。 正如周继业所言,如果她不情愿,今日就不会是这种胶着的局面。 盛微宁干脆采取最原始的方式发泄自己那些阴暗而热烈的情绪。 “想你了,程晏池。”她嗓音软媚,透着春水的绵柔。 程晏池搭乘前一晚的飞机回利兹,闻言,长途六小时的疲惫不翼而飞。 娇软可口的女人顶着毛茸茸的长发趴身上占便宜,每次缠绵的亲吻都勾牵魂魄,柳下惠也把持不住,何况是本就对盛微宁无法抗拒的程晏池。 他反客为主把盛微宁桎梏胸前回应着她的吻,滚烫唇息一路蔓延…… 小别胜新婚,将近大半个月没见面,程晏池突然发现自己同样非常想她。 两人压抑的情潮汹涌得激烈,颇具哪怕天崩地裂都不愿分开的架势。 荼蘼春色被夏意取代之后,天边微微泛着一线鱼肚白。 打火机拨轮声轻响,程晏池懒懒叼了根烟,定睛打量伏着打盹的盛微宁,长指掐住她下颌抬起,眸光徐徐穿透烟雾:“做了对不起我的亏心事?” 盛微宁厌烦地拍掉他的手,清澈的眸子宛若能滴水,哑声嘀咕:“你什么扭曲思想?换了别的男人,自己女人投怀送抱,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你偏偏只会拿阴谋论看待我,这又不是宫斗剧。” 程晏池似笑非笑,闲适取了烟,沾染烟草气息的手指流连她腰身,俯首凑近她耳珠,暧昧含住:“谁让你一百二十个心眼不嫌多?我得防着你。” 盛微宁水雾迷滢的星目瞪他一眼,怨念地侧过头不理他,只留个后脑勺。 程晏池兴味挑眉,淡墨氤氲的瞳孔忽而掠过潋滟流光,薄唇扬起了戏谑弧度,低声在她耳畔呢喃:“……五……” 盛微宁恼怒不已,狠狠踹了脚程晏池,脑袋陷进枕头更深处:“变态。” “别赖我,这是你自己主动提出来的要求,谁让我是男人。” 程晏池屈指刮了刮盛微宁脸蛋,见她继续装死,又捉起她一缕发丝作乱。 盛微宁耳根被时不时挠过的头发弄得发痒,忍无可忍往床边挪。 后背骤然贴上健硕修长的身躯,她又被程晏池强势捞回去扣在胸口。 “真是玉做的人。” 他低低喟叹,一双手锁住她小蛮腰,温热指腹顿在脐环。 盛微宁低垂的睫毛颤了颤,侧耳倾听他稳健心跳,伸手环住他脖颈。 “你怎么回来也不给我通气?” 幸亏她没真的做什么,不然程晏池肯定洞察秋毫。 程晏池半真半假地调侃:“特意搞突袭,看你拿我钱养小白脸没有。” 盛微宁衔接他清远的目光,薄红晕染的眼尾妖媚至极:“我要包养你。” 程晏池被她逗笑了,曜石一般光辉流转的瞳眸漫溢深深浅浅的涟漪。 “你想包养我?” 盛微宁被他倏然炽热的眼眸灼烧得面红耳赤。 每次情动,程晏池眼底的便是滚滚岩浆,浆液狂肆奔涌浪涛迭起的海,翻搅如临末日的毁灭感。 “不行?” 她倨傲地昂首,眸波荡漾着三月潭水,话锋倏然一转,语气娇懒疏怠:“唉,是我异想天开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还缺座十辈子挖不完的金矿。” 程晏池眼皮垂落略浅一层,窗外淡薄的天光交掠俊美眉目。 “脸皮越来越厚,拿我的钱包养我,亏你好意思说的出口。” 他余光扫过壁钟,胸口又热几分,将盛微宁重新放平,清冽的男性气息倾洒着她眼睫,萦绕漫不经心的温柔:“若是真有包养我的志气,我等你发家致富也并非不行,看你表现了。” 盛微宁仰视着熹微晨光中浸润的俊脸,心尖钝痛,秋瞳闪过复杂情愫,像轻浅的漪澜伴随柔风吹拂迢迢流逝,再抬眸,眼睛明亮得格外动人。 “我的魅力真大,程先生已经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她柔若无骨的手臂攀着男人肩膀,学着他刚才的腔调,骄纵道:“难道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亏心事?还不坦白从宽?” 程晏池不语,静静注视着盛微宁,千头万绪盘亘脑海。 她因为应欢悲痛欲绝的情景与顾雅筠的威胁来回浮现,碾压过神思,留下无穷尽空茫。 是亏心,而且还不止一件。 最亏心的事,他一直在做,也不准备再结束。 “是啊,盛小姐令我太着迷。” 程晏池深邃的眼眸笼罩盛微宁,色调黑得不透光,缓缓低头吻住她。 盛微宁恍惚刹那,还想再插科打诨,可忽地身心俱疲,只想沉溺这一刻。 再次醒来,日上三竿,程晏池穿着浴袍在衣柜旁拿衣服。 盛微宁也洗过澡了,窝被子里若有所思看着他换西裤。 “拍卖会的礼物呢?” 程晏池不疾不徐扣皮带:“送去切割了。” 盛微宁面容黯了黯。 339:马脚 程晏池垂眸戴袖扣,余光恰好捕捉到盛微宁眼中稍纵即逝的落寞,剑眉微挑,抬步走到床边打量她:“嘴巴撅得能挂油壶了。” “奇怪,你几时会因为收不到我的礼物闷闷不乐?” 程晏池不由分说勾起她下颌,没戴眼镜的双眼极其幽邃锐利:“转性了?” 盛微宁心坎儿一凛,神情微滞,作势咬口他手指,索性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白嫩的大长腿一晃一晃,托腮看着沐浴日光的男人:“明天七夕节。” “程晏池,你自己说吧,情人节你放我鸽子,七夕节你又没准备礼物。” 盛微宁秀气的烟眉拢着,粉唇微微抿起,眼底光亮明灿,义正言辞控诉程晏池:“好意思自称是我男朋友?情侣都是要过节的。” 程晏池觉得盛微宁如今挺作,和其他热恋中的女性没两样,喜欢斤斤计较,但也十分可爱。 他其实蛮希望盛微宁能像个普通的坠落爱河的女人。 情人节失约,程晏池确实愧对盛微宁。 即便盛微宁彼时表现得毫不在乎,他却看到了她那一晚苦等的孤单情形。 胸腔猝不及防流淌过热流,程晏池坐到盛微宁身畔,手心摸了摸她脸颊:“别闹,我会催他们尽快做好。” 盛微宁兴致勃勃撑着下巴问程晏池:“是什么?” “想知道?” 程晏池微微俯身凑近盛微宁,深如墨染的瞳眸映着阳光漂亮得犹如琥珀,笑睨她,长指忽然揽住她后颈在呼吸相闻中送到自己眼前。 盛微宁羽睫翕动,感受着倾覆而下的温热气息,本能闭了眼,却听男人磁性尾音好整以暇缭绕过耳线:“偏不告诉你。” 薄唇掠过脸颊激起战栗,紧跟着,那只手松开,程晏池施施然起身。 意识到自己被耍,盛微宁脸色涨红,随手扔枕头过去。 程晏池从容不迫避让,又把枕头丢床上:“肚子饿,你做饭给我吃。” “不是挺能的嘛?”盛微宁傲娇地哼笑,弯着眸,冷冷斜他一眼:“自己做。” 程晏池挺拔身形顿住,转过身看向盛微宁,眼尾倏然荡开纹路,点点头,一边解衣扣一边朝床走,清凉的嗓音含着深意:“这可是你说的。” 盛微宁一震,见势不妙,连忙掀开被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躲进卫生间。 听着里头传来手忙脚乱的洗漱声,程晏池并未马上离开,静立炎夏明媚的光晕,唇边泛起悠长笑意。 * 盛微宁屈服程晏池的淫威,做了香喷喷的荷包蛋焖面。 淋上一圈香辣酱汁,堆着浇头的面条色香味俱全,满满大碗。 盛微宁壕气地将筷子递给程晏池“快吃,伙食费不用你给。” 程晏池接过筷子,没吃,凉凉瞥了眼诱人的焖面:“上刑场的断头饭?” “这碗面给我一种余生再也吃不到的感想,盛微宁,你玩什么花样?” 凌晨对他热情得过分,尽管他甘之如饴,可太诡异了。 假若前阵子如此,就算他故意让她怀孕也不难。 心念电转,程晏池抬眼审视盛微宁,像锋锐刃口一寸寸划破她皮肤。 程晏池冷冽的气场素来强势,很少有人扛得住他凌寒威势。 动了真情便是这点最不好,临别在即,情感与理智很难同频。 盛微宁屏息,促狭的脸色一僵,眸光飘了飘又迅速敛去散光,随即自己拿起小碗分面吃:“麻烦,是你说饿,而且事先要求我等你过来做好吃的,你若无福消受,我帮你解决,用不着挑三拣四。” 正说着,盛悦从卧室出来。 程晏池的视线笔直落在盛悦脸上,淡笑:“盛悦的精神不大好。” 盛悦冷不丁看见程晏池,惊了惊,呼吸不通畅,同样心底发虚。 然而盛微宁是她最亲爱的姐姐。 盛微宁要做的事,她竭尽全力都不能搞砸,因而强逼着自己镇定:“晏池哥哥,你回来了?” 程晏池无言,继续盯着盛悦,轮廓清漠,光影变幻的眸底散发幽幽寒意,眼角不着痕迹流连过玄关木柜,护工的两双鞋还在。 盛悦全身血液被冻僵一瞬,忍着没求助盛微宁。 “晏池哥哥回来得刚好,明天是七夕,不用姐姐照顾我,你们去玩吧。” 盛悦若无其事靠近餐桌,定眸盛微宁做的蛋饺,鹿眼亮晶晶:“昨晚陪姐姐下跳棋睡得太晚,姐姐输我好多盘,这是我变更聪明的奖励?” 盛微宁被吊在悬崖的心脏似乎立时找到支撑点,攥紧筷子,笑容如故,没欲盖弥彰看程晏池,从善如流接茬:“话唠,你再不吃就走味了。” 姐妹俩你来我往配合得默契。 程晏池冷眼旁观,不动声色翻篇儿,面上一派温和,但心里终究起了疑。 “明晚叫盛悦一起出去玩。”他优雅用餐,神态淡然地提议。 盛微宁欣然接受:“看看盛悦想去哪里打卡。” 说着转向不知所措的盛悦,面部细微的变化饱含愉悦:“你晏池哥哥最近没怎么陪我,他多的是钱,用不着省,七夕也能亲人一起庆祝。” 盛悦意会,只能腼腆一笑。 程晏池不再多言,望着跟自己同吃焖面的盛微宁,五官逐渐消散寒戾。 盛悦适时用公筷分别夹了蛋饺放他们碗里:“可好吃了。” 吃过早饭,盛微宁照旧将程晏池送到轿厢,调笑几句缓步回家门。 目送翩翩倩影消失,程晏池推了推镜框,反光的镜片衬得瞳孔一片冰凉。 他掏出手机按下号码,接通后,淡声吩咐:“查查盛微宁这半个月行踪。” 说不清多疑抑或感应,他难得不安,大概也是对她撒谎的关系。 不能放盛微宁走,他已经决定把她永远留身边。 盛微宁海洋蓝的裙摆摇曳,看不出任何异样进了门。 门落锁,浑身力量陡然卸去,她心有余悸靠着门板长舒一口气,程晏池真是太不容易糊弄。 盛悦回忆程晏池寒潭般的眼神便发怵:“晏池哥哥是不是怀疑我们了?” 盛微宁轻捏眉骨:“这都怪我露马脚,没关系,我们见机行事。” 她原本想去北栀湾祭奠应欢,眼下是不行了。 “姐姐,你真的不想和晏池哥哥在一起?” 盛微宁沉默一会儿:“天意。” 在她的确有些动摇的时候,应欢的惨死将她拉回残酷现实。 340:残忍 七夕节当天的礼物还是没做好,程晏池送了盛微宁七个很大的玫瑰花桶。 嗅着满客厅馥郁的花香,一袭浅绿色雪纺纱裙的盛微宁原地轻盈转圈:“算你过关。” 这种玫瑰花桶国内特别流行,可惜价格贵得令人咋舌。 “不能浪费,等应完了景,我就剪下来做玫瑰饼、花茶还能制成干花泡澡,物尽其用。” 透过枝叶斑驳的阳光落在盛微宁清亮瞳孔,曜石黑眸格外干净,眉间弥散着温柔笑意。 程晏池握着玻璃杯,单手抄袋长身玉立门边,版型简洁的黑衬衣袖口往臂膀卷了两折。 “幸亏我有钱,不然你这么奢侈,换普通男人只怕得跳河。” 盛微宁缓缓停下脚步,裙摆飘散成花形,她看了眼男人越发成熟英俊的脸,忽然捏住裙角做古老的宫廷致谢姿势,甜润的嗓音像棉花糖包裹听觉:“你若跳了河,我会亲手捞你上岸,但很遗憾你又不普通,所以你没这个荣幸,不过……” 她歪头,两手饶有兴味背身后明眸善睐:“我有其他奖励送你。” 程晏池抬眼,慢条斯理喝了口水,喉结起伏出魅惑的线条:“是什么?说来听听。” “不是用来说,是用来做的。” 话落,盛微宁两三步跑到程晏池跟前,花蝴蝶似的钻进他怀里踮脚吻他嘴角。 程晏池睫毛垂落,喉头滚了滚,放下玻璃杯,顺势掐起盛微宁柳腰将她放矮柜上。 两人吻得热火朝天,身形镶嵌着难舍难分,空气变得黏稠甜蜜,连浓郁花香都难及。 直至盛悦的轮轴声渐行渐近,程晏池才餍足地放开准备挣扎的盛微宁。 “好甜。”他抵住她额头,胸腔内溢出满足愉悦的喟叹,脸上浮现细碎的沉醉。 盛微宁嬉笑着亲程晏池眼睫,额头蹭蹭他耳根,乖巧又驯服:“风,阳光,海洋。” “你像冬天经年不化的白雪,身上却散发着太阳的味道,迷死我了。” 程晏池低哑一笑,轮廓舒展,唇畔勾起的弧度蔓延至眉眼深处:“不说我是你白月光?” 盛微宁依然埋首男人脖颈,软骨猫一般贴附他,浓烈的不舍与不甘持续发酵。 闻言,眸底的粼粼波光倏忽随风游晃,摇出一池凌乱日影,映照着荒唐心事更显零落。 艰难又坚定地脱离程晏池怀抱,她清丽的声线逐渐渗透他呼吸:“日月同辉呀。” “盛微宁,你确定不要承认自己爱我吗?”程晏池慵懒抱臂,领口微敞,露出麦色肌理,没打领带多出几许风流:“我琢磨,这四个字意义有点不大一样。” 盛微宁轻巧旋身扑进那片秾艳的玫瑰花海,拨弄着花枝,明艳的脸庞晕着明光,答得漫不经心:“我就不乐意先投降,除非,你不计代价马不停蹄把我娶了。” 程晏池嘴边噙着的笑弧凝固,戏谑的神色忽而滞了滞,双眼被日色氤氲得深不可测。 盛微宁等了三秒钟。 程晏池眼眸沉凝,始终一言不发。 四目相视,空间瞬间逼仄起来。 盛微宁敛眸,走向自觉回避的盛悦,软嫩的嘴角微撇,背光的脸颊倏地掠过复杂。 谈不上自讨没趣,只是突然发现,哪怕仅仅看着他被她刁难时露出的犹豫就很不忍。 更遑论,将来他为她抗衡家族。 可即便她能视若无睹,他们也无法坦然在一起的。 盛微宁缓步越过隔断,余光瞥到程晏池紧随她的视线,尔后扫了眼玻璃面中眸如秋雨的女人,自嘲扬唇,她貌似开始当圣母了。 * 留学三年,利兹其实大多地方都去过,国外也不怎么流行过七夕节。 程晏池带两姐妹到bite吃晚餐,此处毗邻星光大楼,同样能俯瞰全市绚烂的夜景。 坐在靠窗的桌边往下张望,霓虹交错车影构成迷人眼目的灯带,纵横着街面横贯视野。 利兹的夜晚素来不安全,越如此,越能挑逗人们融于纸醉金迷的神经。 程晏池将切好的牛排放盛微宁面前,见她盯着窗外抿唇不语的模样,不禁想到白天调查的结果,可能确实是他杯弓蛇影,盛微宁的一举一动没明显异常。 他们之间的关系,实际从来不算真正的对等。 他的位高权重,从感情这条路的起点便注定盛微宁插翅难飞。 强取豪夺是不光彩,但相较顺遂得到自己想要的,其他的操守都不重要。 收敛神思,程晏池低声叫来侍者送杯青柠水给盛微宁。 盛微宁懒洋洋拿起刀叉吃牛排:“你对我真是体贴。” 她堂而皇之叉了块蘸酱的烤肉送到程晏池唇边,坏笑着轻哄:“啊,张嘴。” 程晏池淡淡瞥盛微宁一眼,她蕴着清泓的眸子流转艳雾,比穿透玻璃的虹影更璀璨。 一时疏神,公寓里她刁钻的问题跃然脑海,初始投石无声,如今回忆却余音震荡。 他倾身,泰然自若吃了那一块烤肉。 盛微宁津津有味欣赏程晏池吃饭的仪态,话题一转,含笑说:“你上次住院大半个月,我差不多天天给你喂饭,有生之年,第一次照顾男巨婴。” 程晏池波澜不惊,动作依旧优雅地用菜叶包了大块烤肉塞到盛微宁来不及闭上的嘴里,语气平淡:“七夕节,应该男方照顾女方多点,来,别客气。” 盛微宁吞咽不及时,恼怒地推把程晏池,含糊不清骂道:“神经病,自理能力差还不让我吐槽,你连我的言论自由都干涉……能不能愉快相处?” 程晏池漠漠移目,捏住盛微宁鼓起来的腮帮子:“小河豚,再不老实,我就把你炖了。” 盛悦打量着盛微宁跟程晏池打打闹闹的互动,脸上强撑的笑容终于显现虚浮。 她借着喝水掩饰眼中一闪而逝的泪光,不经意望到石英钟,心情愈加难过。 过完今晚,他们再不能留利兹……姐姐也要离开晏池哥哥,而晏池哥哥什么都不知道。 真残忍。 满桌的美食,盛悦却食难下咽,她都尚且这般,盛微宁又是怎样的心境? 盛微宁并没空伤春悲秋,她只是单纯的想让这一夜过得尽量开心。 如果分离的结局不能改写,至少结束之前别那么丧。 吃完一份牛排,盛微宁去洗手间。 待远离喧嚣,她飞快换了一张电话卡。 341:哀鸣 盛微宁防备着程晏池查她,今天出门特意带了两只手机三张电话卡。 她素来谨慎,当时注册电话卡心血来潮用朋友的身份证多办了一张,没想到派上用场。 跟周继业联系过后,盛微宁又和祁寒舟打电话。 重新将电话卡拔下来,手机的振铃忽地响起,是林清栩。 盛微宁这次离开利兹未知会过任何友人。 虽然不知道林清栩找她是为什么,可她并不太想接。 念头刚转过,铃声倏然停止,屏幕一片漆黑,散发幽幽光泽。 盛微宁没把这件事放心上,补妆完就离开洗手间。 途径走廊,淡雅的花香悄无声息拂面,隐隐透着熟悉。 盛微宁驻足,眼尾准确无误扫向灯光靡靡的角落。 一盆鲜艳的海棠在清皎月光下招展着绝色风姿。 那些久远却依然清晰的画面霎那间击中盛微宁大脑,她抿抿唇,抬步走过去…… * 当盛微宁重新出现在程晏池眼前时,妆容精致清透,鲜嫩的唇釉粉润靓丽。 程晏池抬头看女人一眼,目光定格脖颈那条辉映着灯色极为闪耀的宝石项链,飘摇的色彩纷纷沉淀他深邃的瞳孔,似笑非笑地称赞:“都说玉养人,宝石也不遑多让。” 盛微宁翩然落座:“嗯哼,也不看是谁戴的。” 程晏池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去,轻轻勾起那颗宝石吊坠,眸底依稀闪过些异芒。 情人锁,借外力拴住的情感终不如自己得来的牢固。 蓝宝石斜射的晶光扫进男人静水流深的双眼,像漫天星辰浮沉大海。 他收回手,脸色不辨喜怒,淡然问盛微宁还想吃什么,盛微宁转向盛悦表示征询。 盛悦整晚心不在焉,还得配合盛微宁做戏,根本无甚胃口。 “吃饱了,姐姐和晏池哥哥不用管我。” 程晏池低头一瞥腕表,他晚上还有些工作需要处理。 “那就买单吧,八点多了。” 盛微宁没异议,起身推盛悦的轮椅。 耳闻程晏池纯正的英伦腔,盛微宁的思绪突然放空一瞬,她抬眸,入目是繁华的景象,神秘深沉的夜色绵亘他身后无穷无尽延伸,他龙飞凤舞在单子上签自己的名字。 那道永远清寂温漠剪着从容自若的侧影,如寒玉般的眉眼于这一秒深深镌刻脑海。 似是察觉到她专注的注视,程晏池漫不经心掀眸。 盛微宁眉心一跳,呼吸凝滞,眼底的痴缠不动声色消散,若无其事揶揄:“真大方。” 程晏池扯扯唇,递给她一记耐人寻味的眼神,重新垂下眼帘将名字写完。 五秒钟而已,之于盛微宁而言,却已横着千山万水。 诸多零碎的片段浮光掠影闪逝脑海,一石激起千层浪。 置身偌大的餐厅,盛微宁心底寒意流窜,有种形单影只的错觉。 明天过后,这座生活节奏温和的城市不再有她,程晏池的身边也不会再有她。 前者无所谓她成为消失的过客,后者呢? * 回到公寓,堪堪九点,客厅的玫瑰花香更浓郁了些。 盛微宁沐浴着使人心旷神怡的花雾,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我这两晚肯定睡得好。” 护工被盛微宁放了一天假,整间公寓也就三个人,程晏池理所应当留下过夜。 “盛小姐的睡眠质量花钱买来的,没保障说不过去,人家睡的是床,你睡的是钱。” 盛微宁瞅着餐桌边喝水的程晏池,眼珠子转了转没搭腔,甩给他冷艳侧颜。 直至盛悦进卧室,她才步履轻快地走到程晏池身侧,一根白嫩纤指戳戳他腹肌,脑袋靠着他肩膀,笑眯眯的:“我睡的是钱,也是你。” 程晏池身形骤然一僵,定睛盯着盛微宁,两簇黒焰渐渐腾起越发幽深的清眸,扶住她脸颊,神情危险:“恭喜盛小姐终于一举两得找到了发家致富的好办法。” 盛微宁妩媚地眨眨眼,凑上去亲他眼睑:“最喜欢你了。” 这话最顺耳,程晏池挑眉,刚想搂住盛微宁亲热一番,她就推开他跑进盛悦卧室。 “哦对了,你是不是还有工作没做完?” 盛微宁半边娇躯从玻璃门探出来,脚尖懒洋洋点着地,笑靥甜美:“给你做宵夜。” 程晏池不置可否,一脸冷淡如凉水的表情。 肚子不饿,他并没吃宵夜的习惯。 眼见盛微宁仍不死心趴门边兴致盎然望着自己,剔透的瞳珠盈盈欲滴,宛若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猫咪,程晏池好整以暇移目,修长身影朝书房而去:“随便你。” 盛微宁眸光寂寂笼罩他走动间衬衫凸显的脊骨轮廓,唇畔生硬地扬起:“一会儿送过来。” 盛微宁按部就班帮盛悦洗完了澡。 盛悦慌张得厉害,猜不到后半夜会发生何事,好几次欲言又止。 盛微宁安抚地握住她手:“先睡觉,我晚点叫你,你的护照都准备好了吗?” 盛悦点点头,为难地看向盛微宁:“姐姐,真不告诉晏池哥哥吗?” 盛微宁正在替盛悦擦头发,眸波荡漾,恍惚片刻,唇尾掠过一抹苦涩。 “告诉他,我们就再也走不掉了。” 盛悦观察盛微宁的神色,不放过她丝毫情绪变化:“姐姐,你不舍得。” 盛微宁抿唇,羽睫翕动,晦涩的面容漫上清冷疏离,胸口浅浅起伏,嗓音干净克制:“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舍不得’并非是你不放弃任何事的唯一理由。” 随着彼此的了解越来越深入,程晏池的手段与城府简直令人生畏。 他想困住她,易如反掌,她也委实很难真正逃脱他的控制。 只有结束这段不该存在的感情,不再画地为牢,各自的人生方能展开新局面。 梁婧宜冤死的真相早晚会被更多人知晓,她不允许盛悦过早面对天崩地裂的那日。 更何况还有应欢母子的惨剧。 程晏池有他应当承担的责任,她未来也有她必须完成的事。 代价跟回报不成正比。 盛微宁途径书房,视线萦绕着门缝透露的光影顿了顿,胸口闷得直发潮。 她唇线紧绷,倏然收拢指骨,连同手中的小瓶子也发出被挤压的哀鸣。 三年前桔园那晚,盛微宁给程晏池煮了碗馄饨。 三年后的今天,别离在即,盛微宁做的宵夜还是馄饨。 晕黄光线中,盛微宁将瓶内的粉末轻轻倒进瓷碗。 342:发作 夜幕星河,三两月光凉透地映射窗台。 程晏池坐在书房里,处理完文件之后有些走神,看向电脑旁属于盛微宁的相框,俊脸沉凝着,微光在他深邃的轮廓徐徐投下阴影。 先前去纽城说过要和盛微宁谈一谈。 参加应欢葬礼的前两晚,他也的确萌生过风波平定之后娶她的打算。 他拿起那架相框,目光静静凝定上面活色生香的女人,百转千回的心绪如旧巷漂泊的穿堂风,拂起无数细碎的尘埃于时光的长河中寂然繁芜。 应欢母子的死倘若想永远瞒住盛微宁,除非他愿意始终受制顾雅筠。 可顾雅筠的目的昭然若揭,顾家知道太多梁家的秘事,不得不提防他们。 希望他能做出妥协,但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迟早真相会水落石出。 谎言仿佛雪球,越滚越大。 都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会认为那是自己的责任。 盛微宁并非冷冰冰的薄雪,她是有血有肉的人。 程晏池努力维系目前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与日俱增的是肩负的重量。 他曾经轻率的给了盛微宁微末希望,最终依旧不能带着她摆脱泥沼。 如果没发生应欢的惨死,他们之间的沟壑能不那么深。 要如何继续走下去,是程晏池最伤脑筋的问题。 最近工作量本来就大,他疲惫地阖上眸养神。 门扉轻微的响动惊醒程晏池,他抬眸,盛微宁窈窕的影子被灯光拉长。 程晏池面不改色将相框放回去,戴着眼镜的面容斯文清隽,儒雅而风流。 盛微宁回忆程晏池刚刚对自己照片发呆的情景,唇角漂染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人还在这儿,你就这么想我,是不是也太欲罢不能了?” 程晏池随意摘掉金丝眼镜,少去距离感的双眸穿透光雾衔接盛微宁视线。 “昨晚是谁啃着我不松手?还好意思埋汰我,也不自己照照镜子。” 盛微宁脸颊红了红,或许自觉羞赧,没搭理程晏池,顺手关掉书房的门。 书房空间不大,书桌摆放着盛微宁的艺术写真还有两盆可爱的小盆栽。 程晏池待女性气息这么浓郁的地方,那股指点江山的气势未减半分。 看到托盘里两碗汤色厚重的馄饨,他眯眸,眼波微动:“你特意炖的鸡汤?” 盛微宁神色自若地点头,落座程晏池身畔,极其自然分一碗给他。 “上午参考菜谱特地炖的,本来准备明天同事聚餐做火锅的高汤。” 盛微宁径自舀起一汤匙小馄饨:“不过我体恤你工作辛苦需要补补,而且你送我的玫瑰太漂亮了,所以我匀出一部分给你尝鲜,快夸我。” 她模样惯常的慵倦妩媚,刚洗过澡,脸蛋被水汽蒸腾得艳若桃李,柳眉星眸,抹着护发素的长发泛着柔润光泽,茶花的香味袭入鼻端。 微微挑起形状完美的眼梢,盛微宁朝程晏池轻挑地抛了个媚眼,身子倾向他肩头,将勺子送到他唇边,软语相邀:“赏个脸,大帅哥。” 程晏池被她宛若水洗过的美瞳迷惑,胸口一波波海潮冲撞着,想起自己让人替她定制的礼物,眉宇间交织着春风化雪的和煦。 他吃了那颗馄饨,自己也端起盛微宁分的那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盛微宁卷翘的睫毛拓印半弧的暗影贴下眼睑,余光注意到他喝鸡汤的动作,捏勺的手指不由紧了紧,心口发胀,娇软的嗓音仍缭绕俏皮笑意。 “别人求我献殷勤还来不及,别以为我瞧不出你偷着乐。” 献媚的人不同,馄饨的味道自然也别有风味。 程晏池觉得盛微宁煲汤的手艺确实没得挑,鲜美的鸡汤差不多喝光了。 盛微宁言笑晏晏陪着,自己每吃一个馄饨,胃里的酸水便更浓一分。 馄饨没怎么吃,程晏池的手指扣着碗口放书桌,手机屏幕忽地亮了亮。 盛微宁姣美的眉骨浮动暗影,眼角不露痕迹扫向来电。 她不认识的号码。 走来走去太麻烦了,程晏池也没刻意避讳盛微宁,当着她面接通。 盛微宁心无旁骛地吃馄饨,竖着耳朵偷听电话那端不甚明晰的声音。 听见程晏池提及韩闵,紧绷的心弦霎时松懈。 她就怕他的人发现周继业的行踪,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晚就会走不掉。 原来韩闵现身伦敦给程晏池的生意使绊子。 挂断电话,程晏池意味深长瞥了眼若有所思的盛微宁:“很好奇?” 盛微宁一笑,大大方方承认:“你们到底什么关系?过去好几年,你们干嘛还纠缠?” 程晏池顿时满脸嫌弃,指头推了下盛微宁脑门:“别乱用词汇。” “他是梁家养子,虽然从小不大安分但是能力还不错,后来……” 程晏池折眉,忽然屈起指节松了松眉心。 灯影自他身后幽微偏斜,那双清冷疏离的眼眸渐渐被氤氲薄雾,显得柔和又迷离。 “我舅舅的情妇很多,韩闵动了不该动的人,被驱逐家族了,本来不死也得脱层皮,我直接打断了他一条腿,那小子记恨到现在。” 想不到韩闵也属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快活,佩服。 盛微宁把玩着自己的发梢,俏生生瞅了瞅程晏池,突然坐到他大腿:“我怎么感觉你对付他是帮他活命呢?小气吧啦,他未免太不识好歹。” 程晏池摩挲她柔嫩的下巴,声线微哑,隐有情欲作祟:“那你呢?” 盛微宁娇哼,缓缓撩起眼皮,纷乱的神思聚集,目不转睛打量他。 房里只开着台灯,匀光逶迤折射,勾勒程晏池脸上英挺利落的线条。 周遭光照薄弱,他棕黑眼中浓烈的侵略性却清晰可辨,色调专注炽热。 盛微宁倏然鼻腔一酸,抱住他脖颈将细碎的吻沿着动脉烙印,轻柔覆盖他的薄唇,逐字逐句:“世上对我最好的男人也就两个。” 程晏池心念微动,知晓盛微宁的言外之意。 这话,他也不愿接,只能以吻封缄。 手指刚解开盛微宁睡裙系带,程晏池脑中猝不及防席卷晕眩,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炸裂,他气息陡然阴冷,狠狠钳她腕骨:“你给我吃了什么?” 盛微宁像完全体会不到痛,盯着程晏池,纤腰楚楚,妖娆展颜:“美人计果然很好用。” 343:漩涡 程晏池受过特训,原先戒心不至于这么低,可对方是盛微宁。 无论男女,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哪怕提防着,潜意识依然会掉以轻心,况且盛微宁这一晚的举止无懈可击,演技入木三分。 鸡汤确实上午就煲好,这是盛微宁给程晏池做的最后一顿饭。 眩晕感犹如风暴裹挟着程晏池,呼啸而过,将他推向前方未知的深渊。 “盛微宁!” 他语气切齿,眼神阴骘,脸色森冷至极,攥着盛微宁手腕的力度不断加大,可以理解为他在抵抗药性,也可以理解成他不愿意放手。 盛微宁娇弱的腕骨仿佛随时能被他扭断,她浑不在意,仍旧坐他大腿,温软手掌抚摸他面颊,眼睛清澈明亮,带着笑,淡声:“我不会伤害你。”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不会伤害你。” 女人斩钉截铁的声音灌入耳膜,像驱散迷雾的清风,更像是催眠的乐曲。 程晏池紧盯盛微宁,颌线冷硬,阴黑至猩红的瞳眸如同地狱之眼,眼底疯狂肆虐冰冷的漩涡,恨不得把她活活搅碎,每个字从喉骨嘶哑磨出。 “你始终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又想逃到哪里去?我最近真是太宠着你,以至于你得意忘形还敢算计我!” 盛微宁默不作声,温柔地笑了笑,眼尾泅散的艳色勾魂夺魄。 此情此景,她真宛若能噬心的女妖,眸底星芒闪耀,朱唇翘着弧度。 对着盛微宁冷静的面容,纵使程晏池恨意翻涌都不忍心直接拧断她脖子一了百了,霸道的药效发挥作用,他竭力抗拒终究无济于事。 这并非普通的安定…… 眼皮越来越沉,程晏池额角的汗珠打湿睫毛,透过模糊视线,冷意森森的眸子锁住盛微宁,凌厉目色似钢刀刮过她骨髓内里,冻得她遍体寒凉。 两人交错的视线纠葛爱与恨,记忆掠过红尘万里,回到最初相识那一幕。 她卑怯匍匐他脚下,脸上是破碎又娇娆的表情,拉着他裤脚说“我跟你走”。 而现在,她要脱离他的羽翼,独自奔赴远方。 彻底失去意识的刹那,程晏池的手自始至终没松开,饶是意志力再强大,他也尚未扛住猛烈的药性,沉重的眼帘渐次合拢。 程晏池昏迷之时,感觉到力气流失,脑海不期然闪放当年梁婧宜去世的画面。 他好像也这么抓着母亲的手,乞求上苍不要夺走他最重要的人。 可最终,她却再没睁眼,他孤零零被抛弃。 如今换个人,他依旧没能抓牢。 粗重的呼吸声缓缓平复,书房陷入一片难捱的死寂。 盛微宁垂眸,沉静的侧颜线条忽而颤抖,晶莹液体悄悄滴落程晏池太阳穴。 她仰起头,缓过胸腔憋闷的沉痛,然后费力架起程晏池拖着步子回卧室。 程晏池个子太高,盛微宁放下他时力竭,不慎摔他胸前,熟悉的热温熨帖着脸孔蔓延,渗透皮肤,不断刺激泪腺。 其实根本没摔痛,盛微宁的眼泪却倏然汹涌,觉得哪里都疼得要命。 她擦掉泪,定定神,犹豫一会儿,动手脱掉程晏池的衣裤,给他盖好了被子。 所剩的时间不多,她必须争分夺秒把该做的都做好。 从包里拿出那朵在餐厅折的海棠花,盛微宁按捺酸楚,铺开花瓣,写几个字放进他西裤口袋。 她知道程晏池会恨她,可她也知道怎样减轻他的恨。 换好衣服,盛微宁重新坐回梳妆台,敛眸,素手摸上锁骨窝的宝石吊坠。 设计者委实匠心独运,项链锁扣没螺丝刀打不开。 可是,真正坚定的感情从不需要用一把锁维固。 程晏池未必不懂这道理。 归根究底,他真实的心理写照是对他们的将来没信心。 盛微宁深呼吸,回眸轻轻望了程晏池一眼,手里骤然使力,皮肉被链条勒出血痕的瞬间,冰凉链子软软滑下脖颈,华贵的宝石如同顷刻失去生命力。 “你跟顾家的恩怨是你们的羁绊,我和顾雅筠的私仇是我们的事,互不干涉。” 这是盛微宁井井有条做完那些事后,静立床侧对程晏池说的第一句话。 男人沉睡着,幽柔的橘影笼络他越发俊美的五官,只是眉峰堆起了浅浅褶皱。 她二十岁遇见他,一眨眼,四年了…… 不对,他们认识实际比那之前更早。 他因为仇恨,十八年没忘记过她,她却会因为深爱,记住他一辈子。 注视着不省人事的程晏池,盛微宁莫名想起刚到利兹的万圣节。 聚会上,有谁抛出一个煽情的问题——关于爱情,最遗憾的是什么? 当时盛微宁没答案。 今夜的她,有了。 她最遗憾的,是没能亲口承认她爱他。 如果能换个身份就好了。 她从不因自己父母双亡家道中落的身份认为她配不上他,却时常为赵雪竹的罪孽而自惭形秽,一方面自觉无辜,一方面又难以释怀对他的亏欠。 盛微宁迟疑着抬起手,手指轻缓抚触程晏池眉眼,她忽地发现,手在抖。 指腹眷恋着流连过工笔精心雕琢的轮廓,盛微宁潮湿的眼角泛亮光,俯身,吻了吻那张昔日对她或口出恶言或嗤笑嘲讽或温情关切的薄唇。 “晚安,程晏池。” 夜色凝重,纱帘微微扬起,呓语般的呢喃被风一吹就散得无声无息。 盛微宁顿了顿,毅然起身走向门口,再没回过头。 门外,盛悦郁郁寡欢,撞见盛微宁湿红的双眼,往她身后看了看,面露不忍。 盛微宁的心很累,脑子乱糟糟的,但是理智依然支配着她到卫生间将啫喱膏全部倒进花露水,又找了一枚小巧的打火机塞包里。 盛悦看不懂盛微宁这一系列不疾不徐的操作,刚想开口询问,门铃响了。 循声侧眸,盛微宁望着门沉吟不语,眼底积蓄的清泪猝然凝成彻骨寒霜。 她压抑着体内横冲直撞的暴戾,努力调整心绪,面色平静推着盛悦开了门。 一抹窈窕纤细的丽影赫然映入视野,妆容无可挑剔。 认出不速之客,盛悦大吃一惊,转头看向盛微宁:“姐姐?” 盛微宁抿了抿红唇,闷声不响让开路。 顾雅筠目不斜视迈进客厅,水眸触及七只玫瑰花桶,那份优雅大方立时崩裂。 “盛微宁,你可以滚了。” 344:程太 伴随顾雅筠冷语而来的,是她从手袋掏出的一沓资料。 “你的出国手续,还有周叔给你的一百万,他说了,你无名无分给晏池做了这么久的情人,就当给你的青春损失费,不能再多了,别贪,你也就只值这个价,自己心知肚明!” 牛皮袋内的资料被扔向盛微宁,尔后掉在地上,活页露出一角,是所有回国需要的手续,都办得妥妥当当。 盛微宁没兴趣知道周继业为什么能瞒着程晏池做得天衣无缝,但这些确实是现目前的她最需要的。 她迎着顾雅筠趾高气扬的睥睨从容弯下身,一张张把资料捡起来,牛皮袋没封口,薄薄支票飘了出来。 盛悦无法忍受顾雅筠对盛微宁的羞辱:“顾小姐,你是公众人物,说话请积点口德。” “口德?”顾雅筠淡淡冷笑。 她本不想搭理盛悦,可那七只昂贵的玫瑰花桶蛰伤她眼睛。 以前过情人节,程晏池未曾为她花过这份心思。 盛微宁何德何能? 她孜孜以求还得不到的,盛微宁作为程晏池的杀母仇人之女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还摆出这副宠辱不惊的嘴脸施舍给她。 “我说错了吗?你姐姐在镜海就跟晏池勾三搭四得利,晏池是谁?她未婚夫的哥哥!她也太不知廉耻!” 这份怨气在顾雅筠心中憋了三年,火种一旦被点燃便可燎原,哪里还顾得上维护自己的体面,先使劲作践盛微宁再说。 盛悦小脸气得通红:“我姐没那么不堪!你别血口喷人!” 姐妹俩相依为命,盛微宁带着她吃了多少苦,她比谁都清楚。 无论盛微宁做过什么,初衷都是替她考虑,绝不会伤害别人。 顾雅筠看一眼无动于衷的盛微宁,心底的怒火膨胀着,只想打击她达成目的,扬高声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仅是你姐,还有你们恶心的父母……” 话音戛然而止,始终一言不发的盛微宁忽地抓住顾雅筠的手将她抵墙壁,冰凉沙哑的嗓音像海里鲨鱼猎食前的声波。 “祸从口出,你若想鱼死网破也可以试试,大不了一拍两散。” 周继业承诺过,盛志豪夫妻的事只有他们几人知晓。 顾雅筠既然晓得,要么周继业言而无信,要么…… 盛微宁抿唇,眼中厉色来袭,紧紧扣住顾雅筠的腕骨,新仇旧恨像剥皮拆骨的刀子片过周身,疼得心脏猛地蜷缩。 顾雅筠被盛微宁眸子迸发的杀气震慑,脸孔白了白,随后余光瞄了眼卧室的方向,低声吐字:“你怎么有脸和他在一起?” “你那对人面兽心的父母活活把梁阿姨害死了,你身为他们的女儿居然还妄想嫁给晏池?盛微宁,别拿什么无辜者的言论开脱,你身上流着他们的血,他们的罪孽你就得承担!” 顾雅筠微微偏头,打量冷若冰霜的盛微宁,红唇像蘸了毒,莞尔一笑:“你日夜和晏池睡一张床,就不担心他哪天一时愤恨难当,把你掐死了?你早点滚才是利人利己的选择。” 话说得够狠,两个女人对峙的氛围越发剑拔弩张。 盛悦听不清她们的对话,担忧地攥紧手指:“姐姐。” 直视言辞锋锐的顾雅筠,盛微宁的脏腑似被利刃剖开,血倒流到眼眶,脸上依旧笼着淡薄笑意。 她想到应欢母子,想到程晏池,强压急跳的心率,羽睫舒展,语气愈加轻柔。 “戏台给你搭好了,你还不准备上台唱戏?顾小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求得不就是今晚?春宵一刻值千金,顾小姐不想试试?你再怎么刺激我,我也不可能给你孩子,不是吗?” 一番话,直白露骨,讽刺得顾雅筠俏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心思突然慌乱,咬唇,也没听出盛微宁的‘代价’有何深意。 盛微宁冷冷盯了顾雅筠一秒,勾唇,阴寒的眸光形同恶鬼。 她慢步走到卧室,手缓缓按在门把,闭了闭眼,打开一条缝。 顾雅筠抬眸,胸口发烫,眼皮立刻微微一颤。 卧室光线幽暗,床上的男人昏睡着,衣裤丢了一地。 盛微宁也淡然看向程晏池,目光忽明忽暗,内蕴的星子陨落。 顾雅筠的全部注意力被程晏池吸引,盛气凌人的表情逐渐缓和,即便盛微宁重新关上门都没回过神。 不想惊动程晏池,她没坐飞机,来的路上构设过无数变故,直至亲自确认程晏池即将属于她,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地。 饶是不相信盛微宁能忍痛割爱到这份儿上,但顾雅筠不愿意节外生枝,只想赶紧实施计划。 盛微宁将牛皮袋扣在身侧,没去看顾雅筠,推着盛悦朝门外走,每走一步,脚底便像踩着玻璃渣,汨汨鲜血如影随形。 “盛微宁,你假如对晏池还有半分余情,我奉劝你最好别再出现在他眼前,世上女人不计其数,你最没资格得到他。” 盛微宁止步,唇角噙着浅笑,幽冷的寒眸划过一道凛冽光影。 “我已经得到了,顾雅筠,记住今夜,他是我让给你的。” 妩媚的柳叶眼风情流淌,盛微宁语调轻快,眉宇间的妖娆勾着人蠢蠢欲动:“他会爱我很久很久,超出你的想象,你逼走我,他心里的人也永远不会是你。” 无视顾雅筠骤然尖锐的眼神,盛微宁玩味地挑眉:“不过这是你自己要走的路,必须得走出个道道,我也只能祝你好运,未来的——” “程太太。” 冷然抛下嘲讽意味十足的三个字,盛微宁步态优美地离开。 电梯双门朝两侧滑开,盛微宁神情自若带着盛悦走进去。 机械运转的轻响后,宽阔视野渐次缩小,收拢成窄细的线。 心门同时关闭,黑暗铺天盖地弥散她的世界。 置身他们曾接吻的轿厢,有那么一霎,盛微宁甚至苦笑着荒诞幻想,程晏池万一醒来,忽然出现怎么办? 电梯顺利到达一层,盛微宁紧绷的心弦彻底松了,也断了。 另一头,顾雅筠没立即去卧室,总觉得无措。 垂眸,她拾起像是被遗忘的百万支票。 也不晓得有意无意,盛微宁竟没拿走。 顾雅筠冷眼盯着,计上心头,转身到厨房开灶。 确认火苗吞噬了支票,顾雅筠深吸一口气,瞥向安静的卧室。 345:狼狈 七月了,虽然有空调,空气里仍飘沉燥热,使人心更浮躁。 顾雅筠一动也不动站床边,激动又无措地端详程晏池。 男人无知无觉昏睡着,然而眉心蹙得死紧,睡梦中也不太安宁的样子,俊美脸庞似乎透出妖异潮红,格外的惑人。 这情态,估计盛微宁的确给程晏池吃了那种药…… 顾雅筠宛若挂悬崖边的心脏终于稍稍被风送回实地。 她漆黑的瞳珠闪了闪,大胆坐到床沿,握住程晏池骨节分明的手。 房间很安静,安静到顾雅筠能清楚听见自己随时破体的心跳声,也安静到窗外的絮絮虫语分外清晰。 幻想好几年的时刻终于降临,顾雅筠此时觉得不太真实。 早在镜海,顾雅筠便预谋过如何把自己给了他。 可是程晏池三番两次拒绝…… 他宁可睡自己仇人的女儿都不接受她。 按照他们原本的走向,早就应该发生过关系,而并非她处心积虑怎样睡到他枕边。 顾雅筠眸光凌乱,心里积攒的怨恨像崩泄的山洪轰然奔腾。 现在好了,无论程晏池是否情愿,唯利是图的盛微宁亲手把自己送到他床上。 届时米已成炊,他再怎么抵赖都不行。 顾氏如今很需要这门联姻,她也不能失去他。 收敛纷乱的心神,顾雅筠看了眼眉峰轻动的程晏池,努力镇定,眸底决然涌现,开始起身脱连衣裙,手指有些颤。 第一次做这种事,连毛孔都紧张得不停收缩。 早几年聚精会神醉心音乐,顾雅筠对男女之事不太懂,程晏池没教过她,她也从未找朋友讨论过,可要她……又感觉很羞耻。 毕竟这是程晏池与盛微宁睡过的床,因此她更难以坦然。 所以躺在床上的那一刻,顾雅筠心头直打鼓,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能试探着去唤醒程晏池让他主动。 程晏池始终没反应。 顾雅筠亲了亲他脸颊,因为做贼心虚,不得不忍耐狂乱急躁的情绪,扬声叫他名字,结果,程晏池睫毛都没动一下。 周继业说的药效好像不是这样。 狐疑横生,顾雅筠本就忐忑的心绪更加焦灼。 她撑起洁白的身体,定睛打量程晏池,面庞爬上丝丝不安。 鬼使神差,脑海倏然浮现他那次跟盛微宁在走廊打情骂俏的情形,顾雅筠强忍剧烈的羞辱感,语调刻意娇媚:“程先生?” 男人依旧没掀眸,可眉宇间折痕宛然,眼珠转了转,喉结起伏线条。 顾雅筠瞬时妒火中烧,等了一分钟左右,程晏池还是神智不清。 这种状态要怎样自然发生关系? 顾雅筠脑子里轰地炸响,陡然意识到盛微宁把他们耍了! 她就说那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不可能那么贴服配合,原来如此! 顾雅筠触电般坐起身,脸色忽红忽白,心尖像被剧毒的爬虫一遍遍啃噬。 该怎么办? 秀雅的女人一丝不挂枯坐黑夜,咬着牙根,面色难看至极。 “顾小姐付出这么大‘代价’等的不就是今晚?” “他会爱我很久很久,超出你的想象,记住今夜,他是我让给你的。” “不过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必须走出道道,未来的程太太。” 夜幕低垂,满室死寂中,那女子嚣张狂妄的挑衅逐字逐句回响,犹如凌锐刀片剥着顾雅筠脆弱的神经,疼得她想歇斯底里不管不顾摇醒程晏池! 顾雅筠喘气,甚至真的罔顾颜面狠狠掐了程晏池手臂,可恨不奏效! 任凭她尖利的指甲刺进坚硬肌肉,程晏池沉睡的程度愈演愈烈。 有生之年,顾雅筠未曾这么耻辱过。 第四次,她被拒绝了第四次。 顾雅筠揪住自己头发,泪眼朦胧想起那一年在伦敦,她衣裙被雨水打湿,穿着自认为足够性感的睡裙悄悄躺上他的床。 那短短半小时内心如鹿撞,充满期待,笃定他难逃美人计。 没曾想,接完电话折返的程晏池发现后,缄默无言,面不改色从自己衣柜找了件宽大的t恤丢给她,尔后抬步带关门离开。 翌日,程晏池若无其事替她安排住宿,城府简直深得令她感到可怕。 今天晚上比那夜更惨! 顾雅筠木然看向窗外无垠夜色,泪水淌了满脸,前所未有的浓烈愤恨也如这黑压压的天空,压得她几近粉身碎骨。 没退路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不能功亏一篑。 盛微宁还没走远,她当然可以通知周继业拦人,之后呢? 程晏池醒来识破闹剧,绝不会善了。 仿佛跳梁小丑似的蹦跶这么久,最终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候,盛微宁嘲笑她,程晏池鄙夷她,她的父母嫌她没用,梁修凯更对她大失所望。 兼之应欢母子…… 顾雅筠听着程晏池匀停的呼吸,眼中冷光森然,嘴角却诡异勾上惨笑。 她要成为程太太,不惜一切代价。 顾雅筠的手背用力抹掉泪渍,失神片刻,不知想起什么,拿手机搜索内容,看到各种千奇百怪的答案,脸庞越发惨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顾雅筠窒息得快死去。 泪如泉涌,她终于做好决定。 目光满载着爱恋与怨愤凝视程晏池几秒钟,顾雅筠随意捡了条薄毯包裹自己,双腿发软地走进独立卫生间。 半小时后,卫生间里倏然散开女人痛苦难耐的嘶吟以及洗漱杯的脆响。 * 周继业派人送盛微宁去机场,上车前,看到被制服的露西跟另一个保镖。 盛微宁诧异挑眉,程晏池防她也算密不透风,居然一直吩咐露西守株待兔。 可惜周继业的人更技高一筹,不知用什么方式,两人失去了知觉。 斜身坐进车厢,盛微宁抬眸仰视自己卧室的那扇窗,黑漆漆的。 此时此刻,里面正在上演些什么呢? 墙壁装饰着植物的红瓦小屋子一排排矗立苍穹下,温馨又漂亮。 这是她住了三年的地方,也储存着她许多难忘的记忆。 某种意义而言,是她与程晏池的家。 盛微宁错眸,靠在车椅,收拢指骨,将冰凉的哨子项链牢牢握住。 车子引擎声启动,盛微宁的心却貌似永远被抛在此处。 脑中复盘计划,她长长的睫毛轻颤,娇美菱唇撇开阴冷笑意。 程晏池被道德绑架不能对付顾家,她帮他找个理由得了。 顾雅筠,我们后会有期。 346:梦魇 夜如稠墨肆意遮蔽广袤天穹,尖锐的急刹惊得草丛中的虫四散奔逃。 盛微宁眼疾手快拉住身子往前倾的盛悦,睿智的明眸淡然瞥视前方。 十字路口,另一辆面包车自斜刺里闯出来横截梁家的车。 前座的两个保镖虎躯一震,对视一眼,以为是程晏池的人追来了。 正准备倒车逃窜,却听见后座柔凉的女声缓缓道:“停车。” 保镖态度轻慢:“盛小姐,梁老吩咐我们送你们离开利兹,这个节骨眼,你还是乖乖信守承诺比较好,免得自讨苦吃。” 主驾的人飞快踩下油门,就在这时,轻微的咔嚓声倏然响起。 副驾的保镖余光捕捉到一簇火苗,顿时色变:“快住手!你要做什么?” 盛微宁拿着兑换过啫喱膏的花露水喷雾,对准另一侧火焰摇曳的打火机。 “要么同归于尽,要么放我们下车。” 周继业信誓旦旦承诺送盛微宁姐妹回国,盛微宁从不信。 一旦远离y国,倘若真有危险,纵使程晏池要救她们也需九牛二虎之力。 盛悦在身边,她束手束脚,自保都很困难。 就算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绝不会跟着周继业的人走。 花露水有60%多的酒精含量,加上易燃的啫喱膏,只要遇明火定然爆炸。 直到坐上祁家人的车,盛微宁终于真正如释重负。 祁家有条专线水路能绕过利物浦运河到达邻国巴拉哈斯机场,到时再用特殊证件蒙混过关,应该能暂时避过程晏池的搜寻。 想到程晏池,盛微宁不自觉往后看了看,目之所及是孤零零的路灯。 满城市霓虹闪耀,交织成绚丽的织锦,灯色婆娑游荡间,雾气浓郁,再不见那个无论置身何地都鹤立鸡群的男人。 盛微宁握紧手里的首饰盒,宛若能滴水的目光经过黑夜洗涤,只剩坚决。 她不否认自己的自私,也承认自己的胆怯,可他们,总要有一方先放手。 他做不了的决定,她愿意顺水推舟,为彼此都留一条退路。 前方迎面驶来一辆银灰色欧陆。 会车之际,面包车缓慢停靠路边。 盛微宁若有所悟,抬眸,幽深视线落在降下来的车窗内。 祁寒舟俊秀立体的轮廓绷得很紧,扶着方向盘的手指夹烟。 他转头,深邃眼眸透过袅袅烟雾望向盛微宁。 盛微宁挑唇一笑:“今天的事情有劳祁少慷慨相助。” 危在旦夕,如果没祁寒舟的援手,恐怕她只能任人鱼肉。 祁寒舟这次愿意帮忙,是应欢的缘故。 做了十多年闺蜜,应欢如今哪怕不在了,还是冥冥中护着她。 盛微宁的心脏微微刺痛。 “你要我替你做三件事。搞定程晏池的药,护送你们回国,我已经做到前两件了。”祁寒舟淡漠地注视着盛微宁,语调清冷如雪:“最后一件呢?” 盛微宁忽然移目,静静靠在椅背上,祁寒舟看不见的角度,她的手扣紧了首饰盒,唇边一撇,泛起悠长寒意与凝涩:“第三件事,是我的请求。” 她定定神,将首饰盒探出车窗递给祁寒舟,说了大段令他费解的话:“女人最了解女人,女人也最懂得怎么对付女人。” 车外光照刺眼,车厢里却光线稀薄,明暗交界处,盛微宁精致的眉眼隐匿暗影,整体气质极阴郁森冷,凉薄的声线带着嗜血:“这桩飞来横祸因我而起,我希望能由我亲自画上句点告慰应欢,你要如何折腾顾雅筠都没关系,但最后把她留给我收拾,我请求你给我机会,拜托了。” 口舌招尤害死人是不能以法定罪。 但有朝一日,她会亲自教顾雅筠什么是祸从口出。 “从今夜开始,顾雅筠的噩梦正式启幕。” 犹如冰寒深渊发出的女音空洞盘旋夜空。 * 后半夜下了小雨。 雨停了,初晨的薄光透过纱帘直直映射墙壁,形成清亮晕团笼罩程晏池。 程晏池不适地眯了眯眼,剑眉紧皱,抵抗着残存的眩晕,徐徐掀起眼帘。 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余光扫到的亦是熟悉的家具,然而…… 陌生的女人香无预警窜入鼻端,瞬间使他脸色阴沉,不假思索坐起来。 顾雅筠原本依偎他怀里,冷不丁被他一推,空调被下的娇躯也随即暴露。 “晏池……” 顾雅筠睡眼惺忪醒过来,下意识抱住被子,看到背对自己有条不紊穿衣服的男人,羞涩又娇怯地喊了他,音色沙哑,似是承受过激烈的情事。 程晏池低头系皮带,脸色冷冽寒漠,每个动作都透着无形的压迫力。 “盛微宁呢?” 昏迷前所经历的一切宛若崩塌的雪山压向脊骨。 程晏池静静闭上眼,忍耐五脏六腑被风雪侵蚀寒冷到刺骨的痛意,孤绝侧影消融进晨初的日光。 平心而论,顾雅筠没想过程晏池清醒以后竟然是这种反应! 就好像笃定他们没睡过,又好像即便睡了也无所谓。 顾雅筠顶着苍白的脸,明明这会儿只是早上,她却好像被太阳刺得眼眶滚烫,手指不动声色揪住床单,低低回答:“她走了,把你交给我就走了。” “我不清楚你们闹什么矛盾,可盛微宁告诉我,她腻了,我明白趁虚而入不光彩,但我实在抵不住诱惑,晏池,你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我?” 说着,她用被子围住自己下床,颤声看向程晏池:“你不记得我们昨晚……” “嗯?” 男人冷邃的瞳眸漫不经心抬起,面容漠离,成功堵住顾雅筠的余音。 顾雅筠瞅着他从容不迫将衬衣下摆扎进裤口即将越过自己身侧时,全身汗毛立时倒竖,毫不犹豫拽住他:“我们发生关系了!你没印象吗?” 程晏池停步,此刻只剩清冷的眼尾微狭。 他正对着床,那抹殷红不偏不倚映进眼眸,可他脑中充斥的全是他和盛微宁的第一夜。 “你刚说什么?”他轻薄扯笑,淡淡盯着顾雅筠。 那漫散眼神,恍若一柄锋利的手术刀,来回解剖顾雅筠所剩无几的自尊。 顾雅筠嘴里仿佛起了血泡,强忍心口的瑟缩:“我是你的女人了。” 话落,一阵冷戾肃杀的风遽然刮过,顾雅筠被程晏池一把甩到床垫。 看着程晏池面无表情开门,顾雅筠嘶喊:“你要做什么?” 347:对质 男人绝情的修长身影倒影视网膜,顾雅筠满肚子的苦水倒流到口腔,声音破碎得变调:“你要去找盛微宁?我现在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要找盛微宁?程晏池,你有没有心?” 顾雅筠激烈的情绪收不住,伤口也疼得厉害,眼看着程晏池置若罔闻,不顾一切地大吼:“你是不是疯了?她是你杀母仇人的女儿!你跟她一起不怕天谴?你对得起你妈吗?” 空气顿时响起闷雷滚滚的嘈声,很刺耳,又像锋利的刀剑相击划破不堪重负的窗户纸,成功定住程晏池僵硬的身形。 程晏池僵冷着转身,眯眸,深墨倾注一般的双眸寒气凛冽。 电光火石间,一道白芒骤然闪过脑海,刮擦剧烈的火影,他抿唇,喉头滚动,艰涩出声:“周叔在哪里?” 盛微宁凭一己之力是无法离开他的,只能里应外合。 既然顾雅筠知道梁婧宜的死因,说明梁家也知情了。 梁修凯绝对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手段,除非是周继业。 前阵子,周继业去慕尼黑,其实是声东击西? 震惊是有的,可也不算太接受不了。 毕竟早就料想过这么一天。 程晏池侧颜线条冷峻,没再看顾雅筠,掏出手机简明扼要吩咐手里的人立刻拦截盛微宁,又给露西打电话。 顾雅筠没穿衣服,就这么傻呆呆望着程晏池思路清晰搜查盛微宁,莫大的悲怆陡然侵袭心肺,她松了手,赤条条坐着。 “你就这么喜欢她?她把你送给我了,还喜滋滋拿走周叔的一百万,她那种女人有什么值得你不顾孝义?程晏池,我们青梅竹马的情分,两家对你的苦心栽培还有你妈的不共戴天之仇连区区盛微宁都比不过吗?她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 形容凄婉的纤细女子无所遮掩沐浴晨光,清透的光芒流转雪白肌肤,衬得她清新超俗犹如世外的花仙子。 程晏池漠漠看了她一眼,眼波水平如镜,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顾雅筠虽不如盛微宁身段妖娆,但也算养眼,同样肤白细腻凹凸有致,可程晏池的目光淡漠停留,找不到多余的波澜。 “穿好。”他薄唇轻启,吐露平平无奇的两个字。 顾雅筠屏息,挎着肩膀摇头,惨笑:“事到如今,我一个残花败柳还需要有羞耻心?我脱光了在你面前,你看我就像看一块石头,程晏池,你怎么能这样伤害我?我做错什么了?” “你如果不对我负责,我下半辈子就毁了,宁可去死!” 程晏池懒得再多费口舌,也没急着离开,单手抄袋靠门边。 清寒目光环顾四面,盛微宁的东西依然原封不动,客厅内的玫瑰花桶摆得整整齐齐,露珠晶莹,娇艳花瓣散发馥郁香气。 厨房里昨晚用来温汤的锅也静静放着,乍一看,公寓内一切都没变,只是缺少那个清美灵动的女主人。 “我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耳畔回旋着盛微宁郑重的宣誓,字眼纠缠耳骨,迫得他窒息。 程晏池嗤笑,锋利唇线勾起冷弧,裤袋中的手忽然摸到什么。 他低头,看见海棠花的那刻,寒峻的脸色倏然凝滞。 大概唯有他们明白海棠花的特殊意义。 初始夜夜笙歌的日子,有个女人经常在夜凉如水的时分嘴边衔着朵千娇百媚的海棠敲响他的门,她曾笑称那是解语花。 经年的光阴堆积,这两者都在他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以花喻人,海棠依旧,当年明丽生动的女子却不知所踪。 视线触及花瓣上两个娟秀的小字,程晏池的俊脸渐次泛白。 ——天意。 心弦牵动,震颤出近乎麻痹的疼痛。 她知道应欢母子出事的真相了? 她想过和自己在一起的…… 门铃被揿响,伴随周继业浑厚的嗓音:“开门。” 程晏池凉薄抬眼看向顾雅筠,语气比刚刚更冷冽:“还不穿?” 顾雅筠表情麻木地起身,一件件把自己脱掉的衣物穿回去。 周继业满脸愠怒的老脸进屋后彻底拉垮,劈头盖脸责骂程晏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盛微宁到底给你灌的什么迷魂汤?你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要了?晏池,我对你很失望!” y国是程晏池的势力范围。 周继业这些天为了不让程晏池找到,甚至如同过街老鼠一样藏身hd区,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躲那种地方便气不打一处来。 更让周继业火冒三丈的,是盛微宁不仅耍了他,还逃跑了。 本来盛微宁就算不给程晏池下药也无所谓。 他要的只是她的态度以及程晏池洞悉后对她的恨意,可惜,顾雅筠没把应欢的事告诉他,那份恨意大打折扣。 “你妈死得那么冤枉,你居然还对仇人之女死心塌地,你是嫌你舅舅活太久了是吗?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倘若我没发觉,你是不是还打算带她登堂入室进梁家?” “这么多年,盛志豪夫妻的罪孽我从没忘记,也没试过掩盖。” 程晏池的手心攥着那枚海棠花,眼神深静,缓声道:“事已至此,我是错得离谱,但我没办法再改正,我想要她。” 男人清凉宛若山间秋泉的话语弥散,语速平缓,咬字却很重。 “周叔,你不该串通雅筠算计我。” “你要她?”周继业冷笑,愤然指向一边神色凄楚明显衣衫不整的顾雅筠:“雅筠呢?她清清白白的人给了你,你不负责?” “晏池,我也是太爱你才做这种事。”顾雅筠扶着门框惨然自嘲,泪意汹涌:“所以你昨晚一直叫着盛微宁名字的时候,我都不舍得推开你,这么大的屈辱我都受了,你还要怎样?” “你不认账,是想逼死我吗?” 周继业盯着声泪俱下的顾雅筠,眉宇间褶出深深的皱子。 “反正你舅舅希望你们结婚,既然木已成舟,盛微宁的身份我替你瞒下来,你别再犯浑不知轻重,否则谁都帮不了你!” 程晏池长身玉立,面对周继业的指责没半句争辩,眸光径自掠向状态刚恢复的露西:“带顾小姐去卫生间检查下。” 顾雅筠闻言颤了颤,不可置信瞪大眼:“你什么意思?” 程晏池折眉瞥了眼腕表,漠然道:“让你死心得更彻底。” 348:拦截 话说到这份儿上,顾雅筠对程晏池的心差不多死了一半,只剩下浓浓的不甘与怨恨。 她拽住男人手臂,神经质地扯起脸皮:“你要给我验身?” 程晏池脸部线条平静,淡漠地垂眸,腔调疏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雅筠散光的瞳孔骤缩,好半天都无法凝聚到程晏池脸上。 她心如死灰,眼前阵阵发黑,盯着程晏池像魂魄出窍。 他们算一起长大,直到这一刻,顾雅筠幡然醒悟,她从未看懂过程晏池,他就在她身边触手可及,心却远得此生难以企及。 好狠! “没你这么羞辱我的……床单你都看到了,你不能这样羞辱我。” 顾雅筠哑声痴笑,纤细的身形抖如筛糠,摇着头不断后退。 周继业愣了愣,同样怒不可遏:“程晏池,你说什么浑话?雅筠是你未婚妻,你的所作所为把她置于何地?还不给我道歉?” “未婚妻是你们安给我的,我三年前就拒绝过。” 程晏池轻轻瞥了眼备受打击的顾雅筠,薄唇扬起冷淡弧度:“况且,我本就没睡她,如果把她当成盛微宁,我更不可能睡她,床单能证明什么?” 顾雅筠的身体他刚才看过了,肌理洁白,不存任何暧昧的痕迹。 假若她没撒谎,不可能如此。 作为成年男人,他不至于连这点数都没有。 周继业越听程晏池凉淡的语气越觉得不对劲:“你不愿意负责?我可告诉你,盛微宁你是不要再想了,你们不可能!” 程晏池心里始终压抑的怒意终于萌生爆发迹象,耳闻顾雅筠崩溃的哭腔,眸底逐渐沁出墨焰,寒声:“您也年轻过,男女云雨以后,床单到底什么样子,您不会比我还不清楚,要负责可以,拿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更何况,盛微宁跟了我也挺久,真负责,是不是她得排前面?” 冷冷丢下这句话,程晏池与目瞪口呆的周继业擦肩而过。 他没明确表态,露西只能走向挣扎不休的顾雅筠。 顾雅筠脸颊惨白,哭叫着大喊:“我什么都给你了,程晏池!” 周继业见状气急败坏,质问程晏池:“你干什么去?” 眼见程晏池充耳不闻打开门抬步往外走,周继业厉声呵斥保镖:“拦着他!” 保镖刚近前,大少爷的称呼还没完,程晏池狠戾的一记重拳便砸得他朝一侧歪倒,其余保镖一拥而上也全非他对手,东倒西歪躺在过道闷哼。 周继业额角青筋直跳,含怒的音波回荡走廊:“鬼迷心窍的兔崽子,你为个不三不四女人存心气死我们这些老家伙?” “就算你把盛微宁找回来也无济于事,今日我顾念你才放她一马,假设你舅舅晓得她把你迷得忤逆不孝,她的下场不用我提醒你!” “程晏池,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给老子清醒点!” 中气十足的怒喝犹如闷棍敲程晏池天灵盖,他垂身侧的指骨微微泛红,胸口翻涌一波波暗痛的情绪,颌线紧绷,眸底漫溢着冷沉的墨泽。 犹疑不过霎那,他寒凉干净的嗓音飘出喉骨,顿住的脚步再次迈向轿厢。 “我说了,我想要她,无论她是谁。” * 周继业故意没告知程晏池盛微宁逃跑的消息,可程晏池终究查到了。 该死的女人……胆子大得出奇,竟然带着盛悦投靠祁寒舟寻求庇护! 异国他乡,她一个弱女子要怎样携不良于行的妹妹回国内,船上的环境鱼龙混杂! 开车追踪的途中,他气血翻腾,抿着削薄的唇峰,不止一次懊悔自己太疏于防范。 因为姐妹同住的关系,盛微宁又经常跟应欢睡一起,思忖过后,他放弃监听她。 没曾想,反而被盛微宁钻了空子,而祁寒舟和盛微宁正式有交集的那天,他去了纽城。 所有节点都卡得不偏不倚,联合成她昨夜出逃的脉络。 天意? 程晏池森冷地勾起唇,还真是天意。 明明前两天还怀疑过盛微宁别有用心,为什么轻易对她打消疑虑? 归根结底,被应欢的死扰乱部署,又太自信盛微宁插翅难逃。 把他送到顾雅筠身边,还是他们耳鬓厮磨过无数次的那张床,她怎么做得出来?! 给他再多的时间,也没办法挽回应欢母子的命,因此,她不要了? 额头青色的筋络狂躁跃动,程晏池暴戾难忍,一拳狠狠砸落套着保护壳的方向盘。 猩红血液冒出骨节,顺着宽厚手掌流淌到方向盘,水滴形汇聚在车毯。 余光扫到仪表盘单薄的花片,程晏池的胸腔似乎被那只柔软的手活活撕裂。 “盛、微、宁。” 他一字一顿,脸孔阴黑森寒,恨不得亲手折断她的双翼。 * 贺章带着大群人分批去了码头、机场甚至城际站。 然而,哪里都找不到盛微宁姐妹的踪迹。 有盛悦拖后腿,本该能耽误盛微宁的行程,结果,据查到的沿途轨迹推断,她们上船了。 贺章无语,盛微宁牛批啊,闷声不响干大事,又甩了程晏池。 正想着,劳斯莱斯风驰电掣而来,黑衣黑裤的男人下车大步流星直奔渡口,哪怕浸润明媚日辉,俊美斯文的五官都依然显得阴骘沉郁,眼底覆盖的冰霜冻裂空气。 程晏池迎风而立,凌锐视线投向海面渐渐远离陆地的一艘货轮,短发被吹得略显凌乱。 祁家早年涉足运输业,有专门的通货渠道,能够最大限度避开他的势力范围。 精密周全的计划,孤注一掷的行事,杀伐决断的魄力。 一别经年,盛微宁仍是镜海的那个盛微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柔乡,英雄冢。 这话当真没错。 明知她内里带毒,他日复一日饮鸩止渴,最终无可自拔。 碧海蓝天,形态慵懒的白云像团团被扯烂的棉絮,咸涩的海风扑面阻碍着呼吸。 周遭气压低得突破临界点,贺章也不清楚程晏池的具体打算。 程晏池盯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没戴眼镜的双眸冷锐犀利,能洞穿任何人事。 “继续追截。” 他森凉的音色仿佛刮骨钢刀,蕴藏劈波斩浪的巨大力量。 手机忽响,程晏池随手接起,周继业的怒吼震得天地一片死寂:“雅筠撞墙了!你舅舅也听闻你妈的死因,气得进了抢救室!” 349:出逃 “程晏池,你到底发什么疯?那是赵雪竹的女儿,她亲手害死你妈!你妈为了养你,吃多少苦、受多少罪?老先生一心栽培你,连自己的私生子都不要!如果没顾家,你能顺利认祖归宗吗?你依然是那个风餐露宿的小乞丐!还有雅筠,她无缘无故被你羞辱,你收了她还不认账,逼得她自寻短见,于心何忍?” 周继业得到消息怒极攻心,言辞锋利如刀,刀刀淬了怒火往程晏池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捅,疾言厉色:“不求你知恩图报,至少别忘恩负义!我警告你,你现在翅膀硬了,已经算是梁家的家主,可以由着性子来,不过姜还是老的辣,逼急了我们,盛微宁即便回到国内,哪天祸从天降横尸街头也并非不可能!是看着她活生生远离你,还是得到一具化为红颜枯骨的尸体,你自己掂量后果吧!我言尽于此。” 电话那端传来果决的切断声,细微的电流连续撞进太阳穴,刺激得筋络起伏不定。 程晏池依然滴血的右手攥紧了手机,他面上阴云密布,侧影纹丝不动地僵立夏风中,屏幕不堪重负发出隐约碎响,更多的鲜血淋漓淌到地面,像刺目的杜鹃花肆意盛开。 贺章面露紧张:“总裁。” “砰”一声巨响,那只印满斑驳血痕的手机被程晏池冷着脸掷向栏干,顿时四分五裂。 程晏池的身姿始终颀长挺拔,他抬头,阴寒蚀骨的眸波宛若海浪翻滚,脸色逐渐变得岑寂,呼吸悠长,沉静笃然的声音却令贺章莫名胆寒:“不用再找,把人……叫回来。” * 夜晚,水天一色,海鸟在金红天空划过一条模糊的线,鸣叫着盘旋头顶。 微风不燥,月明星稀,邮轮平缓地航行在浪花朵朵的海面,船桨翻搅着回旋的海流。 盛微宁穿亚麻色长裙坐甲板上,纤长的双腿屈起,侧脸枕着膝盖,出神地望着远方。 纯洁的白玫瑰被她轻轻丢进海里,淡声说:“应欢,我离开利兹,也离开程晏池了。” 这一路虽然提心吊胆,还算顺利,祁寒舟给她派了个人高马大的保镖。 只要盛悦安全,拥有自保能力的她,其实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都能脱身。 不晓得程晏池有没有找过她,但周继业会想办法让他放弃的。 盛微宁敛眸,翻转着手里前两年被淘汰的手机,没插卡。 之前八九成新的那个没带走,程晏池送的苹果新款,她从头至尾也没用过。 毕竟程晏池拍过她的不雅视频,她怎么确信手机中没其他东西? 看吧,他们的确般配,各自的肠子九曲十八弯。 盛微宁微微一笑,解锁相册。 相册存着她和应欢的大部分合照,指腹慢慢往后滑,倏然停住。 ——照片上的男人白衣黑裤,相貌非常清俊隽雅,棕黑的瞳眸潋滟流光,气质很沉稳,衣袖别着的孔雀石袖扣发散出熠熠光辉流转到镜片后,宛若暗夜的海洋深邃迷人。 盛微宁不自觉摩挲照片,唇畔泛起绵长笑意,温柔又自豪。 “真是帅,不愧我男朋友,我怎么这么有眼光?” 无人应答,连风声都显得寂寥。 “不对,我这么漂亮优秀,本来就该眼光高。” “真好奇我们的婚纱照会有多养眼。” 盛微宁笑着自言自语,柔软的手指接着滑下去,映入眼帘的全是程晏池的照片。 各种场景的都有,特别是程晏池工作的情形。 她一直觉得,他专注的模样最独具魅力。 他也不知道她曾偷拍过他无数次。 手机浅蓝色的荧光投射到盛微宁皎洁面庞,那双清莹瞳孔此时水色潆溪,繁星点点,细碎光芒幽幽掠过,星辰便融成透明痕迹蜿蜒过脸颊,啪嗒落屏幕晕开水珠。 蓦地,盛微宁收起手机,眼神骤然冷寂,侧眸睨向甲板一旁的客舱阳台:“好看吗?” “呵。”轻飘飘的嗤笑随风荡漾。 阳台门随手拉开,一个身形高大剔着寸头的男人敏捷撑手上跃,出现在盛微宁眼前。 盛微宁警惕地站栏干边,满面清冷,眼里浓浓的戒备看见来人时转为错愕:“是你?” “是我,韩闵。” 韩闵拍拍手,歪头打量盛微宁,英朗的面孔比四年前更棱角分明,目光直白,笑得不太正经:“程晏池的女人,果然个个非同凡响,你最特别,难怪他……” 注意到盛微宁听见程晏池时神情一紧,韩闵反而不说了,饶有兴味走近她。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盛微宁不一样。 方才她哭起来的样子比起柔美更多的是阴郁,而且气场相较初见变得更为锋利坚韧。 想到程晏池,韩闵无声冷笑。 那小子回意国一顿狠辣的家法跑不掉,肯定会被打得半死。 盛微宁冷静与韩闵相视,没忘记过面前英锐挺拔的男人四年前差点要了她一根手指。 “你不是应该在伦敦?看来是夺路而逃了。” 韩闵耸耸肩,黑色衬衣没系齐扣子,看着面容被海的磷光反照的女人,语气闲散。 “你男人太厉害,我这个败军之将不逃难道等着被喂鲨鱼?不过居然遇到你了。” “你说,我要不要把四年前的戏码如法炮制?那会儿就断定你们有首尾,没想到你们还真是轰轰烈烈,隔着血海深仇还能睡到一起,我该夸爱情真伟大?” 闻言,盛微宁目色愈发凛冽:“你怎么知道?” 韩闵双手入袋,斜倚栏干垂眸望着眼瞳清凌凌的盛微宁:“几年前,我就在梁修凯身边安排了眼线,梁修凯早上查明你身份就病倒了,估计程晏池十有八九得遭殃。” 盛微宁眼皮一跳,想象程晏池的现状,胸口闷痛,下意识握紧手机。 不知为何,韩闵没言明是自己捅出来的。 审视盛微宁心神不宁的情态,他忽然改变主意,就这么让她远离程晏池挺好。 程晏池痛苦,他就爽了。 “你用不着伤心担忧,镜花水月而已。” 盛微宁缓缓撩起睫毛,正色迎视韩闵,嘴角流泻骄傲的弧度:“我的爱情并非镜花水月。” 韩闵怔住,盛微宁玉立浩瀚海天,长发被晚风吹乱,发丝掩映间露出亮如寒星的明眸,仿佛海上的野火尽情肆虐。 他笑:“你猜他在干嘛?” 350:覆水 盛微宁心绪起伏,睫毛颤了颤,想知道程晏池的情况,又不愿意向韩闵妥协。 “你一走,顾雅筠不得趁虚而入?怪不得你刚才哭得肝肠寸断,原来忍痛割爱。” 韩闵似笑非笑端详脸色清寒的女人,挑眉,装腔作势感慨:“劳燕分飞,真是凄惨。” 盛微宁置若罔闻,她并不想跟韩闵发生交集,免得被拖累。 “你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现在这种境地,不是自扫门前雪比较靠谱?” 韩闵黑眸深深,面上挂着玩味的笑容:“程晏池没告诉过你,我最爱看戏?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我会把你抓走。” 盛微宁瞥了瞥海面,抬步越过他身侧,冷声开口:“那得看你能不能买得起票。” 幽微花香拂过鼻端,韩闵目送盛微宁渐行渐远的倩影,记忆冷不丁回到蒙特卡洛。 手下绑架盛微宁,他其实没正儿八经看过她的容貌。 但那晚的赌桌,她蒙着双眼的布条被摘下的霎那,韩闵立时被惊艳,他不曾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 那会儿,甚至还想过据为己有,可惜程晏池搅和了。 “喂,你要回国内哪个地方?我也要,不如同行怎么样?” 盛微宁对韩闵的问询充耳不闻,扣着手机抱臂回自己的舱房。 月光凉薄地洒落甲板,映照到她清澈见底的瞳眸,晕画着上扬的眼线。 海水有涯,邮轮行驶的路线离利兹越来越远。 她重新打开相册,忍不住思索韩闵刚刚的问题。 今夜,程晏池在做什么? * 顾雅筠确实撞墙了,在卫生间被露西强行检查的时候,半边头颅掼向瓷墙。 如盛微宁所料,顾雅筠昨晚孤绝到背水一战,打定主意赖上程晏池。 可程晏池被盛微宁用强效安定放倒,根本不可能和她有夫妻之实。 顾雅筠为求稳妥,当然不可能弄虚作假,所以,最后只能她自己毁了自己的贞洁。 此举决绝得不留下任何退路。 然而,程晏池不仅没中计,反而冷血理智到用验身的法子逼她原形毕露。 绝望至极致,就萌发向死而生的念头,总之一定要程晏池认下这笔糊涂账。 他不娶她,她徒留破败的身子也找不着其他更好的归宿。 彼时现场兵荒马乱,碍于顾雅筠公众的身份,周继业绞尽脑汁才将这件事的恶劣影响捂严实。 程晏池匆匆抵达医院,竟遇见清早出门被祁明渊残部报复的祁寒舟。 祁寒舟被炸得浑身血肉模糊,据说是精神恍惚着了道。 这一天一夜发生的变故接踵而至,打得人措手不及。 周继业怒气冲冲斥责程晏池。 程晏池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顾雅筠,吩咐贺章马上买回意国的机票。 因为天气恶劣,最早航班订的下半夜。 黄昏时分,程晏池离开医院回盛微宁的公寓。 凑巧碰到邻居辛蒂,怀里抱只京巴狗。 程晏池和憨憨的黑眼珠对上,眼波微动,瞳孔漾着淡漠讥诮。 盛微宁三年前把这条狗托运到利兹,三年后又把它送人了。 他不喜欢这条狗,最初住到公寓总要求盛微宁处理掉。 虽然他不愿承认其中缘由,是盛微宁三年前宁可要条狗都不保留他们的回忆。 憨憨微微昂起小脑袋,巴巴瞅着紧闭的房门。 辛蒂上午不在家,不晓得发生打斗的事。 “程先生,赛琳娜还会回来吗?她托我照顾憨憨。” 憨憨朝男人吐吐舌头。 程晏池随手揉了揉它顶花皮,漠漠启唇:“嗯,还会回来。” 揿下开关板,舒柔的光亮立刻逼退重重暮霭,填充视线的仍是熟悉的摆设,家的温馨感恍若还存在着,沙发上的玩偶眉眼弯弯,机灵劲十足地看着程晏池。 那个人,却不在了。 程晏池的目光凝定花桶,花用保鲜剂打理过,还没枯萎,娇艳欲滴地伸展着风姿。 “应景完,我就把它们做干花、玫瑰饼。” 清媚的面容、娇憨的表情、软嫩的声音历历在目,像锋利的箭在寒风中插进心口。 地砖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程晏池信步沿着踢脚线走一圈,最后进他们的卧室。 程晏池径直来到盛微宁的梳妆台,脸色阴晦地拉开抽屉。 果不其然,他送的东西,她全没带走,包括信用卡与项链。 盛微宁行事周全,思路缜密,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故此她身上应该还有存款。 程晏池盯着链条沾染血痕的项链,眼眸漆黑而深邃,心底翻涌无休无止的激痛。 情人锁,的确是不牢靠的。 这世上借助外力维系的感情,从谈不上自信。 她认为她要不起,他昔日也一直以为自己给不起。 直至今天,所有遮蔽都被撕开无所遁形时,他发现,他能给她。 凝滞的气息溢出喉咙,指腹缓慢摩挲干涸的血印,程晏池心脏抽搐着痉挛了两下。 她离开他的决心,从头至尾太坚定。 程晏池又在抽屉里翻了翻,眸光偏移,长久地定格那张伦敦眼拍的照片。 “你在想什么?” “埃菲尔铁塔。” 默契的一问一答之后,便诞生了凌驾于443英尺的抓拍。 她那晚是不是就想过把它留给他,因此才没要第二张? 程晏池轻轻拿起照片,尖锐的痛楚瞬时喧嚣心房。 他哑声笑了笑,手有点抖。 视线再一转,他凝眸,看见她放书橱中用牛皮纸包着的画框。 程晏池走过去取下来,牛皮纸扯开,赫然是那幅他给她画的油画。 沉默蔓延,光影浮沉男人英俊的眉宇间,逐渐模糊了眸底浓郁的色调,有种温软却揪心的气旋波动在他周身水纹般荡漾,最终沉寂进地面孤独的剪影。 风自窗口灌入,微微扬高精美的纱帘,卧室倏地变得空旷,荒凉。 这一刻,难以言喻的寂寥忽然汹涌而至,程晏池开了盛微宁喜欢的拉菲。 液体流入口腔,酒精肆无忌惮灼烧着喉管,空腹喝酒,胃部翻腾火辣辣的刺痛。 满屋子弥留盛微宁的欢声笑语,抬起眼,还能生出她环绕身边的幻觉。 程晏池提酒瓶的手搭膝盖,左手攥住项链抵在额前,唇边勾起浅薄嘲讽的笑意。 没不清醒,是经过深思熟虑,是有过挣扎权衡的。 他始终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覆水难收。 他的爱,给了就再也收不回了。 351:破窗 翌日,意国刚下过夏雨,程晏池走出航站楼,坐上梁家司机开的车直奔医院。 宿醉半宿兼之坐这么久长途飞机,程晏池从头到脚依然是一丝不苟的。 途中问两句梁修凯的病情,得知老爷子终于转危为安,他点头,捏了捏眉骨。 梁修凯嗜权,年轻时在罗马华人圈打下半壁江山,入住的亦是最高级的病房。 程晏池的长腿刚迈出轿厢,走廊立着的两排黑衣保镖立刻恭声:“大少爷。” 另一位管家远远看见程晏池挺拔修长的身影拐过转角,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程晏池对管家讳莫如深的打量视若无睹,抬步走到病房门口,刚要推门而入,管家语重心长的劝诫过耳:“大少爷,老先生身体不好,您别再刺激他。” 握住门把的手滞了滞,程晏池简短应诺。 常言道,回光返照。 梁修凯昨天惊闻程晏池的荒唐,气急攻心,差点脑溢血身亡。 估摸等着亲自教训程晏池一顿,他不但从鬼门关争分夺秒跑了回来,而且吐过几口淤血以后,居然精神比先前更加振奋,这会儿在休息室听昆曲《长生殿》。 “三尺白绫若赐我,可愿葬我于君侧……” 唱片机缭绕着凄婉又缠绵的女腔,在雨后光线蒙昧的房间显得格外哀凉。 醇厚的茶香弥散,紫砂水壶坐落起了火的陶炉上,间或有茶泡顶着盖子。 听见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自一侧传来,阖眸摇头晃脑跟着一块儿唱的老者连眼皮都没动,把玩铁球的手虽然皮肤皱巴却很有力道,灵活性不输年轻人。 程晏池缓缓止步,高大的身影静默无声,犹如一棵顶天立地的峻木伫立。 曲毕,同样的戏词几秒后再度盘旋安静到压抑沉闷的空间。 程晏池始终一言不发,垂眸,盯着地板一格格变动方位的光斑若有所思。 他刚到梁家没多久,梁修凯毫不犹豫把他扔营里接受训练。 当时韩闵陪着他,两个加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少年,接受的是比常人更严苛残酷的打磨。 每次程晏池犯错,梁修凯就会如此晾着他。 知错还好,否则…… “古往今来,红颜祸水全不得善终。妲己乱政,褒姒误国,杨玉环更是死有余辜,她为女子,不守妇道,为嫔妃,处处谄媚君主,一根白绫赏给她,真是便宜了。” 良久,雄浑的声音将程晏池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 程晏池淡淡一笑:“妲己与褒姒不做评价,不过,杨玉环是情非得已。” 被唐明皇觊觎不得不违背纲常改嫁,唐明皇的盛宠令她冠绝后宫,惊世美貌又招安禄山的垂涎,唐明皇勤政不佳,兵败如山倒只能靠女人的死重新立威。 从古至今,美人能为太平盛世增色,可一旦山河破碎,她们就只能零落成泥。 闻言,梁修凯转球的动作顿住,冷冷一哼,倾身关掉唱片机:“你回来做什么?” 程晏池脸色沉郁,神态平静,清淡的嗓音不疾不徐:“我进梁家的第一天,您教过我,身为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担当,我来做我该做的事。” “什么是你该做的事?” 梁修凯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腥风血雨中淬炼过的双眸凌厉直射程晏池,威严语气仿佛沉重的大山压在程晏池头顶,迫得他心头窒闷:“做第二个唐明皇还是为杨玉环叫屈?” 程晏池没戴眼镜,清湛寒深的双眼犹如云遮雾绕的远山,透着一股岿然的况味:“我不是唐明皇,盛微宁也并非杨玉环。” 话音刚落,一道幻影猛然裹挟千钧之势朝程晏池额头砸去。 “口出狂言,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畜生?!” 程晏池身姿峻拔,没躲避迎面袭来的茶杯,高温的茶水刚烧开,杯子哐啷跌地,他的太阳穴不但被烫红大片肌肤,甚至渗出了一线血迹,顺着颌骨滴湿白衬衣。 梁修凯虎视眈眈盯着即便挂彩仍旧未见丝毫狼狈的程晏池,痛心失望之余更多的是暴怒,他亲手培养这个孩子,也一直以他为骄傲,可是…… “兔崽子,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做这种倒行逆施的事,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为什么偏偏找个做过你弟弟未婚妻而且还是你杀母仇人之女的?梁家苦心栽培你多年,给你吃生的导致你狼心狗肺吗?如果我不知道,你要瞒到几时?” 程晏池不语,浓密的睫毛闪了闪,俊脸微微苍白,漫过脸颊的鲜血为他平添妖异。 窗外夕阳西斜,昏暗的天色渐次覆盖室内,使得被笼络其中的他越发冷魅。 “是我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很抱歉。” “呵,我还真瞧不出你知错就改的觉悟。” 梁修凯陡然甩出一摞资料掷向程晏池,老迈的面庞涨得通红:“色迷心窍!” “假公济私跑到利兹和盛微宁厮混,为她出生入死,事后还动用那么多资源封锁消息,我让你做梁家的掌权人是希望你兴旺家族,不是给你浪费儿女情长的。” 资料里夹着不少照片,全是盛微宁同程晏池相处的情景。 梁修凯这半年隐忍不发,无非想试试顾雅筠能否搞定盛微宁,否则早出手了。 “她哪点比得上雅筠?两面三刀,趋炎附势,水性杨花,还没跟程昱川解除婚约就睡你床上,当表子起牌坊,亏你下得了口!就算你最开始是想凌辱她报仇,假戏真做又怎么回事?你每天抱着她睡,想过你冤死的妈吗?” “怪不得你不肯娶雅筠,你玩多少女人我都不管,唯独盛微宁不行,大的害死我妹妹,小的祸害我外甥,幸亏她跑了,不然你看我整死她!” 程晏池抿着薄唇,冷硬的侧颜线条绷得很紧,心底宛若被塞了一把带火的匕首,火星灼烧心脏,刀刃划割胸腔,疼得无法言说。 “您错了,女人能成功引诱到男人,男人也需要承担部分责任。” 程晏池清凌的眸掠过一抹暗光,态度不失彬彬有礼,温声陈述:“是我先要她,也是我暗示她勾引我,我给她钱,是她应得的,其余的,她一分没多要,程家那种吃人的环境,纯真无邪活不下来,最初动心的人是我,我逼着她留在身边。” “我爱她。” 352:惩戒 干净清冽的男声颗粒感分明,明晰散落房间,可字字句句皆惊雷滚滚。 梁修凯虎躯一震,抓着铁球的手逐渐发抖,险些以为他耳背听错了。 程晏池挺拔清举地站着,脊背绷得笔直:“我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可错的人也只是我而已,是我居心叵测接近她,是我威逼利诱得到她,她无法拒绝我。” “我说的全是事实,您该了解我的手段,但凡我想得到的,我绝不可能放手。” 梁修凯泛着阴森寒气的眸盯紧程晏池,一口老血梗塞胸口不上不下。 “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存心气死我?!啊?” 几度隐忍,梁修凯终于再也坐不住了,操起铁杖挥向尚且冒着热气的陶炉。 陶炉飞出利落的抛物线擦过程晏池的右手狠狠摔碎在墙面。 尽管满室四溢着普洱香气,也难以缓和剑拔弩张的氛围。 程晏池昨天受伤刚包扎好的手背又添新伤,纱布被开水浸湿,血迹斑斑,将近100c的水温烫得白皙指骨立刻蔓延刺眼的红色,笔挺的衣裤也被飞溅水珠。 “扪心自问,这是你身为婧宜儿子该说的话吗?” 梁修凯气得浑身抖索,不停走动,梳到后脑的大背头落下几缕银丝,杵着铁杖重重跺地,苍老的眸里直充血:“你是故意示威?然后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娶盛微宁进梁家再带到你妈坟前,让害死她的女人的女儿喊她一声妈?” 程晏池唇线平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黑眸凝视梁修凯,脸色一如既往风平浪静,淡声道:“我没有示威,只是以晚辈的身份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您而已,您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有心理准备,您可以不接受,但我只要她。” 寒凉如玉的眉眼掠过暮色沉光,程晏池面容沉静,心平气和阐述自己的决定。 “我这么做,有多大逆不道,我心知肚明,会一力承担。” “雅筠捏着您的把柄威胁我娶她,是bd工厂那件事,我不会就范,顾家的恩情我还,不过凡事都有终点,我定义的情分绝谈不上无穷无尽。” 程晏池直视着梁修凯冷笑连连的脸,眸光凉漠,腔调平淡却偏生表露着沉笃。 “不是盛微宁,也不会是别的女人,即便不能选择我爱的人,至少我还有权力拒绝我不爱的人,她已经离开我重新生活,您有不满冲我来。” 梁修凯暴躁的心绪原本被bd工厂的秘密扯散一半,听到程晏池仍旧不知死活的执迷不悟,他当即被激怒,忽然高声道:“冲着你?老郭,进来!” 方才劝诫过程晏池始终恭听吩咐的郭管家推开门。 程晏池侧身,余光无意瞥过郭管家手中,呼吸一堵,淡静的脸色瞬间勃然大变! 郭管家恭敬地捧着一架十寸相框走到两人面前,相框被黑布遮掩,显得很肃穆。 梁修凯看也没看程晏池,目不斜视越过他开灯,尔后直接用手掀起那方黑布。 黑布飘然落地,室内明亮的光线浮荡茶香,梁婧宜温美的遗容赫然映入眼帘。 程晏池面色苍白,气息凝涩,眼底接连闪烁着激烈光影,垂下的双手慢慢收拢成拳,手背起伏的筋络犹如剧毒的小蛇蜿蜒,咬得他四肢百骸寒气乱窜。 “当年你妈身世畸零,不顾程家阻挠执意嫁给你爸,没几年就被抛弃,程家甚至丧心病狂将你们母子赶出镜海。你妈为了养活你不得不去会所卖笑,每天陪着那些男人周旋,我不信你没看过她人前强颜欢笑人后伤心欲绝的模样。她身体差,你这混账难辞其咎,没你,你妈说不定活得更久,你也是害死她的刽子手。” 梁修凯严厉的眸底迸发滔天火色,举起铁杖指向程晏池,咆哮:“你刚才心安理得说你爱盛微宁,来,当着你妈的面再说一遍!说得大声点,我倒要看你妈晚上入你梦,你还能不能问心无愧,不是要我冲你来吗?只要你妈愿意,我……” 怒骂戛然而止,梁修凯倏然捂着胸口两眼翻白地往后载倒。 “舅舅!” 程晏池快步上前搀扶,却被火冒三丈的梁修凯一拐杖猛力打膝盖上。 他闷哼一声,几十斤的钢铁重击之下,骨裂的痛感迅速蔓延全身。 又是一击毫不留情砸落,程晏池顺势单膝跪在遗像面前,一只手撑着地面。 “你给我好好跪这里反省!趁早绝了你倒行逆施的心思,盛微宁要想平安……” 梁修凯这次真的晕厥过去。 程晏池默不作声跪在梁婧宜遗像前,耳畔回荡着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 他颓然闭眼,心口宛若清寒砭骨的冷雪层层覆盖着,每根神经几乎冻僵了。 照片上的女子风华绝代,眉目温柔地望着他,透露似是而非的悲悯。 她倘若真的泉下有知,莫非也觉得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令她大失所望? 脑海闪逝梁修凯对盛微宁粗俗的谩骂,程晏池的记忆回到三年前去桔园的当夜。 秦昊问他,盛微宁愿意生活在梁家那样的环境中吗? 根本不必求证,程晏池也断定她不愿意。 她绝不会当面承受梁修凯的折辱。 凄清月光斜铺程晏池面颊,他哂笑,笑容嘲讽。 努力过的,结果只是刚开了头便铩羽而归。 每个人的答案众口一词,没人赞同他们在一起。 郭管家不知何时出现身后:“大少爷,我实话说了吧,老先生就这几年的事了,盛微宁真那么好?好到您连老先生都忤逆?既然她主动离开你,大概也是有自知之明,放弃吧。” 程晏池不置可否。 起水泡的右手默默插进裤袋,摊开手,一枚系着同心结的许愿币落入视线。 情人锁,锁不住她,许愿币,同样也难如愿。 穷途末路,找不到生门,还能走下去? 程晏池眼底翻涌着墨色的海浪,浪涛下礁石尽碎,他神情寡淡,喉结滚了滚,半晌,清净声线如被砂纸磨过,沙哑得让人心疼:“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您想通就好,时间久,自然就会放下。” 程晏池没搭腔,攥着银币的手无力松开。 银币咕噜噜滚到地缝,折射的光泽仿佛回忆里的那双星目。 月辉悄然远去,光芒随之湮灭。 恍若从未存在过。 353:两年 远洋,离巴拉哈斯机场只剩一天的水程。 夜半时分,盛微宁被突如其来的雷雨惊醒,不安地撩起眼帘。 触及头顶陌生的天花板与手臂下硬实的书桌,她混沌的思绪还停留梦境中的伦敦眼和除夕夜。 那两个刻骨铭心的夜晚,美好得毕生难忘。 手里握着冰凉尖锐的东西,她垂眸,是一枚铂金领带夹,静静流转着璀璨光耀。 领带夹三年前的款式。 她从程家别墅的二楼一跃而下,彼时程晏池接住她,还用自己的领带夹替她固定扯破的礼裙。 当初离开镜海,关于程晏池的那些东西,她差不多扔了。 此次不告而别,她也没带走任何关联他的物品。 除了这枚他从未在意过去向的领带夹。 盛微宁把领带夹放进行李箱妥善锁好,抬眸看向窗外不时掠过白电的夜幕若有所思。 出国留学前,她留了个心眼,将自己的存款挪一百多万单独开户。 届时社交账号全停用,手机卡也换新的,仿佛利兹的经历对她而言,又是场被抛在流年尽头的梦,她的适应能力一向强大,强大到可以减负记忆不断前行。 盛微宁收敛纷乱思绪,忽然打开笔电用邮轮公司提供的网络上网,柔嫩手指敲过键盘,顾雅筠的最新动态跃入视野。 “不慎摔伤,需要暂时隐退修养?” 盛微宁好整以暇喝口水,挑眉:“果然血本无归。” 祁寒舟遇险是盛微宁昨天看到的新闻,事发多日,祁寒舟的消息依然被大部分封锁。 如果他平安无恙,估计顾雅筠难完好无损地暂且消失公众视线。 细白的指腹犹豫瞬息,轻缓点开和他们相关的人物网页。 再次看见那张熟悉的俊脸,盛微宁定眸,唇边嘲讽的弧度不知不觉凝固。 他仍不减矜贵俊雅,参加近期项目奠基的剪彩仪式上,温文不失凛然的举止分外引人瞩目。 盛微宁约莫猜到他那天清晨醒来多暴怒,也肯定试图找她,但终究会碍于梁家偃旗息鼓。 “情场失意,商场得意,不愧我认识的程晏池。” 她伸手,虚空描摹着男人俊逸眉眼,眸底弥漫渺渺雾气,笑语:“还是不生气的样子最好看。” 视线缓缓下移,定格他垂身侧包扎纱布的右手背,眼瞳微微缩了缩,红唇抿成一条冰冷直线。 尚未真正远离这片有他的土地,思念便已如潮水没顶。 他自始至终从未断言过她离不开他。 可直至这一刻,盛微宁倏然发现,那个人的一切在记忆中如影随形。 他给她的,其实是最好的宠爱。 无论三年前抑或三年后,那种不显山露水或直白热烈的温柔早已根植于骨。 * 下半夜未眠,海鸥刚发出清亮的鸣叫,盛微宁闲庭信步上甲板。 海平面浸润着浅浅的水晶蓝,纯净的线条伴随浪花荡漾,逐渐沉淀出耀眼的红,周遭一望无际的青蓝明透得宛若宝石,边缘镶嵌点点碎金,另一层甲板有人写生。 澎湃的涛声响起,太阳挣脱地平线的霎那,万丈瑰丽朝霞尽数泼向白浪滚滚的大海。 盛微宁悠然靠栏干边,淡淡望着霞光穿梭自己的指缝,正失神,身后传来韩闵不太着调的戏谑。 “这么想他,你倒不如回去得了,程晏池虽然阴险狡诈,对自己女人还是挺看顾的。” 韩闵应该属于那种烟嗓,沙哑沉浑,听起来颗粒感鲜明的磁性。 盛微宁头也不回,眼皮耷拉着:“你哪天不来我眼前晃悠顺便诋毁他几句就不舒服,是不是?” 那晚偶遇,盛微宁丝毫不想和韩闵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韩闵却见缝插针来她面前刷存在感。 “哟,还挺护短的,这倒是很像他。” 韩闵走到盛微宁身边,叼着烟,敛去笑意,打量她两眼:“你翻译专业?回国考虑帮我做事?” 他用蒙特卡洛搜刮的钱在西京开了家贸易公司,而盛微宁此行的目的地同样是那里。 随意花点小钱,韩闵轻而易举打听出盛微宁的行程安排。 盛微宁侧眸,正眼瞅着端容的韩闵,清凉的嗓音漂浮晨初带咸腥的空气。 “如果你是诚心向我抛出橄榄枝,我心领你的赏识,如果你想利用我给程晏池添堵,趁早死了这条心,你下作,他只会比你更下作。” 韩闵似笑非笑,好像有点理解程晏池喜欢盛微宁的原因了。 尽管他对盛微宁没男女之情,唯二印象深刻的无非就是她那双眼睛与生死关头临危不惧的血性,不过她确实比其他庸脂俗粉更有味道。 “你怎么不认为,我这是追求你的借口?” 盛微宁眉骨浮动淡漠,斜乜韩闵,柳叶眼妩媚锋利,不疾不徐吐露的每个字从容冷静。 “你或许对我有些兴趣,因为你好奇程晏池为什么看上我,也正因如此,你不可能染指我,对你来说,征服程晏池已经得到的女人,太没快感。” 韩闵愣了愣,面色阴晴不定,眸中的错愕毫不掩饰,差点怀疑盛微宁自带x光的特异功能。 眼见盛微宁越过自己走向舱房,他下意识跟过去。 盛微宁慢条斯理走开几步,一只药瓶突然从天而降掉脚边。 她定睛一看,是专治哮喘的喷雾剂。 头顶的异响此起彼伏,盛微宁谨慎抬首,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眼白外翻倒在甲板抽搐。 是刚才写生的画家。 “救我……救……” 肖若萍也有哮喘,倘若病发喷药不及时,说不定会危及性命。 盛微宁没犹豫,弯腰拾起喷雾剂踩着另一侧阶梯快步跑上甲板。 韩闵懒洋洋取下烟,忍不住出声调侃:“盛微宁,你对熟人不假辞色。对陌生人倒乐意慷慨解囊。” 盛微宁置之不理,径自扶起男子,将喷雾按出气体施救。 此刻,她并未预料到,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善心之举,为她的人生开启了崭新的辉煌篇章。 …… 两年后,西京外交翻译室小组成员盛微宁在外宾来访的活动中以快、准、雅的口译水平于博物馆里全方位碾压对方故意曲解历史的翻译,一夜间走红网络,家喻户晓。 同年,奥国爱乐团大提琴首席顾雅筠在顾氏即将破产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之后正式复出,并将前往西京进行第一场巡演。 354:暌违 西京的八月总显得燥热,刚下过雨,天空却连朵白云的影子都找不见。 耿乐百无聊赖靠着吸烟区的玻璃窗,一边抽烟一边踮脚朝五号出口张望。 他显然在等人,时不时瞥眼手上的电子表。 正等得心焦,当那道从容优雅的倩影扑入视网膜,立刻把烟丢进垃圾桶跑过去。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满脸崇拜凑近女人:“请问是盛微宁姐姐吗?” 盛微宁推着拉杆箱款步走出机场大厅,冷不丁被拦也不生气,随手摘掉脸上的墨镜望向少女,一双宛若聚拢明媚日光的柳叶眼格外璀璨,淡笑:“我是。” 少女激动地扬起声:“你是我偶像,上次秒杀外国翻译的视频太帅了,我以后也要向你学习做翻译官,能给我签个名吗?就在我英语课本上。” 盛微宁爽快地点点头:“可以啊,谢谢你的喜欢。” 她将奶茶灰系的棕色卷发拨到耳后,认真写上自己名字与寄语,柔声纠正:“不过严格说来,我还不算翻译官,那需要经过很多的考验,希望你将来能做得比我好,加油。” 签完名,目送心满意足的少女走远,盛微宁重新戴上墨镜看向渐行渐近的耿乐。 “盛小姐,您终于集训回来了。” 耿乐替盛微宁接过行李箱:“我们老板天天念叨你,你不在,那些国外说鸟语的厨师能把他折腾得脑壳发青。” 盛微宁促狭地眨眨眼:“他们是鸟语,懂鸟语的我又是什么?” “您是我们老板眼里的仙女!独一无二!” 盛微宁笑而不语。 尚未走出几步,又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不确定的男声:“盛微宁?” 声音似曾相识,盛微宁驻足,回眸,看清来人长相,眸底依稀浮现清亮碎光。 “真是你,我差点没认出来!” 秦昊打量着穿驼色v领衬衫与黑色九分阔腿裤的女人,语气很惊喜:“好久不见。” 算算日子,将近五年多没见过。 当年程家低眉顺眼的养女,锦瑟会所风姿妖娆的舞娘,利兹才华横溢的留学生,如今雍容自信被国民知晓的女翻译,这一系列充满矛盾的人设全属于盛微宁。 秦昊一时真的无法将面前落落大方具备白领风范的女子和那夜在会所挑逗程晏池放浪形骸的女生联系到一起,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人,可盛微宁出色的容貌辨识度非常高。 想到程晏池,秦昊脸色微微复杂。 “别来无恙,你怎么来的西京?”盛微宁客气地寒暄:“这几年还好吗?” “我未婚妻西京人,我们下个月结婚,既然碰到你,欢迎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秦昊拿出手机:“加微信吧,到时给你送请柬。” 一别经年,曾经的情场浪子都要结婚了。 盛微宁眼波微动,没推搪,朱唇挑起浅薄的弧度,从善如流交换了微信。 秦昊望着低头输入备注的盛微宁,几度欲言又止。 盛微宁专心编辑,似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犹豫。 旁边的耿乐探究地扫视过秦昊,眼底透着一抹深思。 未婚妻打电话找人,秦昊也不好再逗留,聊完两句便离开。 盛微宁神色自若收起手机,转向表情微妙的耿乐。 “盛小姐,老板专门嘱咐我接您,有劳了。” 盛微宁勾唇:“走吧。” * 四海酒楼位于昭阳区最繁华的地段望名路。 每次盛微宁看到这江湖气十足的名字都无力吐槽,明明是让人们畅享口腹之欲的美食天堂,偏生搞出一股八九十年代的港影情怀。 酒楼内几乎座无虚席,服务员瞥见盛微宁,恭敬地打招呼。 耿乐领着盛微宁到后厨一侧的办公室。 “卧槽,怎么这么难懂?等盛微宁来了再说,老子一个头两个大。” 低沉的烟嗓飘至门外,颗粒感很强,令耳廓酥麻片刻。 耿乐立刻加大步子跑上前顶开虚掩的房门:“老板,我接到盛小姐了!” 长腿架着书桌的男人循声侧眸,视线触及缓步进门的婀娜女子,笑了笑:“在大不列颠遨游一圈终于舍得回?” 盛微宁的墨镜挂胸前,衬得胸口的肌肤莹白如雪,一头烫过的大波浪笼着单薄肩头,眉宇间毫无长途跋涉的疲惫,只有明艳不可方物的风情。 韩闵回忆网上对盛微宁的评价便忍不住抵了抵后槽牙。 耿乐狗腿地帮盛微宁倒了杯水:“盛小姐刚下飞机就过来酒楼了,老板不也很惦记盛小姐?就是不好意思承认。” 盛微宁坐在沙发,对耿乐的话不予置评,长腿并拢成侧挂式,潋滟的眸瞥着韩闵,又转而落他手里的韩文书:“你自己学不会,不如报个班。” 闻言,韩闵脸上暗了暗,眼尾微狭:“你没看我还要折腾分店?” 韩闵初到西京是想涉足房地产或金融的,可他不像程晏池有那么高的经商天分,国内对赌场之类的娱乐会所也管控得严格,他就捣鼓起餐饮业。 西京作为全国一线城市,人流量大,生意蒸蒸日上自是不必说。 “行,晓得您老人家能耐。” 盛微宁喝口水,抚了抚卷发,起身:“做料理的师傅在哪儿?” 韩闵也跟着一块儿站起来,踱到盛微宁身畔,定睛审视她两秒,深邃的瞳眸闪过微末情绪:“忙着研究食材,我带你去。” 耿乐自觉缀两人身后,嗅到阵阵袭人的幽香,不由得有些丢魂。 26岁的女人,成熟得如春日枝头可口鲜美的水蜜桃,就不知谁能采摘。 盛微宁和厨师交谈的时候,韩闵杵边上装模作样听着,眼睛萦绕她打转,折射炽烈的日色,他还是留寸头,刚毅,浑身透出硬朗的男人味。 灼眼日辉丝缕交错着流泻,盛微宁温美清媚的脸庞浸润明光,瞳孔润泽,偏眸静听厨师的讲述,声线柔和,神情很专注,偶尔询问些小问题。 半小时后,盛微宁将记录好要点的笔记本递给韩闵:“先走了。” 韩闵盯着猫瞳盈亮清澈的女子瞬息,扯扯唇,接过本子:“有空来尝鲜。” 盛微宁言笑晏晏:“记得打折,我不吃免费的午餐。” 耿乐等盛微宁走远,不禁埋怨韩闵:“您喜欢人家干嘛不追?” 韩闵沉默,甩了甩笔记本,冷嗤:“她心里装着别的男人。” 355:动念 厨房喧闹,不高的音量却清晰,韩闵握着笔记本的手指倏然紧了紧。 他的双眸依然投向盛微宁消失的方向,眉心锁着,沉烈郁色弥漫。 从他所在的方向,恰好能看到盛微宁重新戴上墨镜的动作,侧影犹如一幅画,比起几年前更加风姿绰约,美则美矣,却少了点什么。 耿乐对此不以为意:“可她现在单身,说明他们不能在一起,既然如此,您还不加把劲儿?盛小姐是女神,女神有求而不得的人太可惜,您赶紧趁虚而入,争取早点顺利抱得美人归,毕竟盛小姐的追求者一打。” “我今天接机还看见个叫秦昊的男人搭讪。”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韩闵心念一动,冷笑横眉,用本子拍向耿乐脑袋:“你知道盛微宁爱的男人是谁?说得轻巧,她自始至终都是有主儿的。” “不就是程晏池?隔两个国家,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盛微宁刚走红那会儿,网友便纷纷将她的背景差不多扒干净,包括两段充满争议性的恋情,相当复杂的身份也为她招了批黑粉,真爱粉更不少。 耿乐是去年跟着韩闵的,不懂他与程晏池的渊源,继续拍马屁:“女人求而不得最脆弱,您多给她献殷勤,温柔呵护,总有一天能打动她。” 韩闵没再搭腔,随手翻开笔记本,笔力娟秀不失锋芒的楷体入眼,漂染着阳光格外耀眼,流畅的笔墨仿佛能蜿蜒到心底。 他自问还算了解程晏池,那家伙看上的,没那么容易放弃。 顾家的破产传闻,肯定有程晏池插手的影子,而且他一直没找其他对象。 跨越血海深仇都决定霸着的女人,是三言两语能割舍的? 不过…… 他对盛微宁的兴趣正浓,这么撒手不服气。 盛微宁那时评判,他对征服程晏池得到过的女人没兴趣。 挺正确,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但凡好东西,谁不想要? 脑海闪过两年前巴拉哈斯机场英姿飒爽的身影,胸口顿时滚烫蔓延。 韩闵谑笑合上笔记本,懒懒卷成一个筒敲了下耿乐头顶:“说的有道理,我追追她也不会少块肉,明天就给她送花,送最贵最漂亮的,衬她。” * 黄昏时分,华灯初上。 盛微宁抵达西山壹号院。 她自己打车回来,绕过车尾去开后备箱拿行李。 正浇花的佣人见到她,叫了声盛小姐,连忙跑下来搭把手。 盛微宁自己拎着礼物抬步进客厅,刚巧宋云梦听见动静迎上前。 “回来了?累不累?” 宋云梦嗔怪着接过她递来的礼物:“你工作辛苦,我过个生日你还漂洋过海给我带礼物。” “不累,习惯了。” 盛微宁抱抱宋云梦,勾着她胳膊往屋里走:“五十知天命,我没赶得上您的生日宴,礼物不能少,特意给您选的,蒋伯伯呢?” 宋云梦拆礼物:“老蒋去公司了,他们最近要和国外一家企业搞什么可再生资源建筑,可忙了,晚上就咱们一起吃饭。” 盛微宁点头:“蒋伯伯得多注意身体。” “真不愧我干女儿,送的全是我心头好。” 宋云梦小心地将限量版熏香放回盒子,凝眸打量盛微宁,神色透着善意的八卦:“韩闵找你去他酒楼,所以你才回得晚吧?我朋友看见你们了。” “登机前临时约定。”盛微宁淡淡道:“他请厨师做韩式料理,语言不通,我助人为乐。” 他们两年前坐邮轮去巴拉哈斯机场,熟料途中遇到不法分子引发乱势,盛微宁因为会翻译搭档被波及的韩闵阴差阳错参与谈判,成功解救人质。 韩闵对她刮目相待,来西京后,经常利用各种借口找上门。 两人其实谈不上交心的朋友,但共患难过,又有些特殊的情谊。 宋云梦思忖一会儿,风韵犹存的脸庞弥散笑意:“阿宁,你要不要谈个恋爱?女孩子家家成天忙工作,你才二十多岁,我觉得韩闵不错。” “唉,工作就是我的男朋友,我们相亲相爱,感情如胶似漆。” 盛微宁随意挑了颗葡萄,余光偏转,原本温淡的眼神陡然变得深暗。 宋云梦顺着她目光看去:“这位顾小姐过段日子要来西京巡演,爱乐团闹过丑闻,文旅局给音乐会批的报表还没下发。” 说完不动声色观察盛微宁神情,瞅着她脸上除却最初的波动没明显异常就放了心,又回归之前的话题:“老蒋的朋友好几个都在打听你,他们儿子的条件都挺不错,我认为能考虑,你要有空,去见见?” 盛微宁做出举手投降状:“二位饶了我,我处于事业心最强的时期,哪能被风花雪月分散精力?温主任夸我大有所为,我可不忍心辜负她。” 宋云梦失笑,每次跟盛微宁提起这茬儿,她道理一堆堆的。 “女孩子有事业心固然重要,终身大事也不能疏忽,我发小的女儿……” “她也是女强人,结果蹉跎到三十五岁还没结婚,最后只能喜当妈。” 盛微宁弯着水眸接上宋云梦没唠叨完的下文,坐到她身侧,嫣然一笑:“您看看我,颜值,身材,气质,学历,品位全不缺,性格讨长辈喜欢,也多才多艺,绝不可能喜当妈。” “姐姐。”盛悦欣喜的唤声响起。 盛微宁擦干净手,拿起另一份礼物转向推着轮椅过来的盛悦:“恭喜你拿到竞赛冠军。” 盛悦在西京一中就读,虽然不像盛微宁是铁打的学霸,成绩也相当优异。 接礼物之时,盛悦偷偷捏了捏盛微宁指腹,随后道:“姐姐,我参加比赛接触了很多有趣的事,你们要听吗?” 盛微宁心领神会:“好。” 宋云梦对姐妹俩真心疼爱,哪里没识破盛悦的小聪明,看出盛微宁不愿多谈男女问题,索性陪她们去餐厅吃饭。 吃过饭,盛微宁送盛悦回房。 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温主任来了电话。 盛微宁是她手里最器重的小组成员,关心四五句后直接开口:“行李先别收整,过两天我们去趟利兹。” 熟悉的城市入耳,盛微宁脑中空白一瞬,睫毛簌簌闪动,却又很快镇定,含笑打趣:“我真怀疑您有千里眼,我刚好打算开行李箱了,去几天?” 356:旧城 挂断电话,盛微宁原地驻足片刻,重新将30寸的行李箱推到阳台种着绿萝的铁艺花架下,顺便多装了几样应季的物品,随即拾步进浴室撒精油泡澡。 先前不觉得,彻底放松就发现全身骨头酸软得要命,高强度的魔鬼式训练对心理与体能是莫大的考验,学员经过重重筛选能如愿进入翻译室的不到4%,而这只是成为翻译官最基础的门槛。 漂西京两年多,起初是自己租房子住。 蒋家夫妻与她来往多次,不厌其烦邀请她住到他们家,宋云梦还有意认她做干女儿。 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挺玄妙。 当年邮轮上误打误撞救下蒋方淮,他意识模糊中听见韩闵叫盛微宁的名字,后来脱离危险道谢,殷切地询问盛微宁父母的名讳与籍贯,得到证实表现得很激动。 原来昔年身怀六甲的宋云梦坐火车寻夫时险些难产,同班车次的赵雪竹亲自替她接生,盛志豪又把大出血的宋云梦抱到就近医院急救。 几近周折,母子俩终于算死里逃生。 蒋方淮对盛志豪夫妻千恩万谢,随后带着痊愈的妻儿出国经商,彼时还抱过嗷嗷待哺的盛微宁,时隔多年,自己竟然再度被盛志豪的女儿救了,回忆往事,他多次感慨两家人缘分匪浅。 听闻盛志豪夫妻不幸去世,蒋方淮心情沉痛,正好他如今住西京,所以愿意给盛微宁一些帮助,希望她能接受自己报恩的好意。 一路同行,他分外欣赏盛微宁临危不惧、进退有度的得体言行。 天下没免费的午餐,盛微宁初始是拒绝的,不曾联系过蒋方淮。 没想到去外交学院面试那天,他们又见面了。 宋云梦特别喜欢盛微宁。 直至第一次上蒋家做客,盛微宁方知他们的儿子早年因公殉职,而今是人们口中的失独家庭。 日久见人心。 盛微宁流离在外,蒋家夫妻又无晚辈承欢膝下,互通往来,倒也培养出真情实感。 因为梁婧宜的冤死,盛微宁其实对自己父母有不小怨言。 无关程晏池,只是气愤赵雪竹对不起那身白大褂。 她没资格指责他们,毕竟他们的所作所为肯定有部分是考虑到她。 她是他们掩盖错误的受益人之一。 可她更不认同错上加错的做法,任何错误都应该承担代价。 然而,蒋方淮把盛志豪夫妻种的善果偿还给她,又让她对父母的埋怨减轻些许。 她的父母,并非只会害人,也会真的救人。 * 消去满身疲惫,盛微宁打开笔电上网。 放文件夹旁的手机忽而在桌面旋出半弧形,来电显示是伦敦的号码。 即便那串数字两年没出现屏幕,她依旧印象深刻。 盛微宁唇线抿了抿,眸里暗光浮沉,她静静敛眸,黛眉如山,指腹滑过接听键贴附耳侧。 “这么快接电话,不担心程晏池在我旁边?” 深冬寒水般的男声缓缓流过耳蜗,凉到人骨头里,经由电流越发显得遥远。 盛微宁讥笑,纤长的腿屈起,同样不甘示弱:“祁少做了一年半的植物人,脾气还是没多大变化。” 祁寒舟两年前出事,尽管医生费尽全力保住他性命,身体机能依然受到很大伤害。 程晏池不得不一肩挑起两人合作的项目,现在的事业如日中天,联实已跻身全球前百强。 “我是没多少改变,程晏池就不一定了,你如果见到他,一定自求多福。” “少故弄玄虚,我不是被吓大的,你打电话给我,想必也不可能是为了嘲讽我。” 盛微宁拉开抽屉,从细绒面的首饰盒中拿出枚千纸鹤胸针把玩,幽幽撩起眼皮:“开门见山吧。” “我当晚答应你的承诺,顺序颠倒一下。” 祁寒舟的笑声冰冷刺骨:“你说女人最懂如何折磨女人,我希望你没有信口开河,虽然你的手段一向出人意料,我查过你的近况,相信顾雅筠不够你玩的,你拿她练练手,留个活人给我。” 盛微宁慵懒后靠,抬眸望着头顶的扇形灯影,悠然眯眼,唇红齿白的模样流露天真:“祁少身体虚弱,好好养着,爱乐团的丑闻多多益善,我保证,顾雅筠只会‘活着’。” 那端的男人顿了顿,淡漠道:“程晏池与顾家翻脸做了交涉,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会保住顾雅筠。” 盛微宁不语,徐徐摩挲右手食指戴着的一圈素戒,嘴角绽放薄弧,笑得颇为恶劣:“只是如此?” 不等祁寒舟回答,盛微宁的指腹搭眉心,银色光辉投影深邃眼底,阴沉又明媚。 “两年了,我们这几个都活在地狱,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 韩闵不顾盛微宁警告连续往外交大楼送了两天的玫瑰,闹得人尽皆知。 第三天,盛微宁半个字都没交代,搭乘航班跟随团队远赴利兹。 韩闵得知此事,想到利兹对盛微宁的意义,心里五味杂陈。 飞机上聊到韩闵送花的事,其他小组成员都感觉韩闵挺好玩的。 外交大楼是什么地方? 哪怕没明令禁止,也很少有男士送玫瑰上门。 盛微宁无声笑了笑。 倘若她们晓得韩闵如何在蒙特卡洛称王称霸,大概就不会用好玩形容。 同盛微宁交好的冯珊珊戳她手臂,挤眉弄眼:“真那么喜欢你也不考虑?” 盛微宁兀自戴好眼罩闭目养神:“送花就算喜欢了?之于出手阔绰的人而言,比饭钱贵不了多少。你认为是对你喜欢的表现,殊不知,他不以为意,甚至看到你收礼,还会理所应当看轻你。你不喜欢他就别收以追求为名的礼物,那是物化自己。” 话落,组里其他女生都禁不住面露沉思。 盛微宁的见解很现实,可也很犀利。 利兹之行需要三天左右,又是一番高难度的实操训练。 第二晚,盛微宁身心俱疲把自己摔在床垫上。 明明很累,她却睡不着,侧过身,能隐约瞥见星光大楼的轮廓。 万千思绪不可抑制地涌现脑海,星空恍若清晰描绘出某个人的眼睛。 盛微宁索性起床,简单拾掇好自己,换衣服去北栀湾祭拜应欢。 零点过后,霓虹缤纷,满大街黑壳子与红色巴士。 离开北栀湾,盛微宁漫无目的游荡一会儿,忽然打车去了曾经住的公寓。 357:狂澜 夜深人静,盛微宁驻足利兹大学附近的公寓旁,抬头仰望自己住过的那一层。 窗口黑漆漆一片,压抑而阴暗,什么都看不见,犹如两年前她仓皇出逃的那晚。 她低头,没再多看,总感觉无端心悸,或许是高度问题,好像茫茫暗夜里正有双摄人的眼睛隐匿窗后,恣肆吞噬着星空,也疯狂吞噬着她的一切。 y国人很喜欢住彩色的房子,所以盛微宁当时能买到类似的公寓觉得非常满足。 这地段靠近大学,房源特别吃香,也不晓得程晏池如何处置的。 她打量眼前红砖外墙的六边形建筑,往门口走了几步,思绪飘飞到很远的地方。 在程家寄人篱下数年,这里是她们姐妹长大后第一个真正意义拥有的家。 也算她和……程晏池的家,倘若,那时的他们真能以情侣定义。 时至今日,盛微宁依然清晰地记得程晏池初次来公寓的情景。 秋末的一天,他撞见她大庭广众跳肚皮舞,吃醋了,然后理直气壮要求到公寓过夜,她给他做的热干面,搭配的是芝麻酱,厨房弥散着独属于食物的暖香。 很寻常的黄昏,与往日别无二致的厨房,却硬是多出不一般的味道。 饭桌上氛围和谐,灯光静谧流转,他蛊惑她替他做饭赚钱,眼尾漾起细碎纹路,俊脸每根舒展的线条尽晕染着柔和的光芒,瞬间炫耀她的视线,乱了心。 貌似从他们相识以来,真金白银是能维系关系的特殊媒介。 他想对她好,想给她无忧无虑的物质条件,碍于隔阂难以坦诚,就只能用这样直白浅薄的方式。 既想呵护又害怕自己沉沦得越来越深。 程晏池给她的温柔素来小心翼翼并矛盾重重,只是昔日的她没真正体会到那份挣扎。 盛微宁垂下羽睫,微微闭眼,夏风带着燥热拂过耳畔,回荡出一阵冷寂的气旋。 “你是赛琳娜?”身后蓦然响起女人错愕的声音。 盛微宁愣了愣,侧身,美艳的面容渐次浮现笑意:“嗨,辛蒂,好久不见。” 辛蒂是盛微宁以前的邻居,刚结束完夜班回家。 “赛琳娜,我们家都很想念你,你回国了吗?为什么不来看我们?也不联系?” 辛蒂惊喜地打量盛微宁。 记忆中偏爱连衣裙的女人穿着白衬衣与黄色半身裙,卷发妩媚,眉目清灵雅致,烫卷发,气质比曾经成熟了许多。 “怎么这么晚回来?为什么不上去?” 辛蒂满肚子疑问层出不穷,盛微宁直接拣了最容易回答的:“我来利兹参加口语的培训,明天回去,闲来无事就在附近转转,回国以后太忙,手机也换了个。” 盛微宁当初决意离开时悄悄知会过辛蒂,毕竟她的部分资产还需要料理。 至于她与程晏池的结局…… 出乎意料的是,程晏池并未主动宣布两人分手的消息,是媒体自己通过蛛丝马迹挖掘的,他也没正儿八经辟谣,相当于默认。 此后,这位联实总裁坎坷的情路再次沦为大众饭后谈资,女朋友交了四任,可没一任能开花结果,也算悲催。 幸亏程总裁始终贴着高富帅的标签,兼之翻倍的身价,桃花运依然来势汹汹。 盛微宁视线不经意抬了抬,触及毫无预警亮灯的那扇窗,怔然一秒,溶着橘黄光晕的晶莹瞳眸骤缩,指向窗户用一股难以形容的语气问:“那里面的是?” 辛蒂顺着看了眼,解释:“你公寓一直没卖出去,只有程先生拿着钥匙。” “不过程先生几乎不出现,只让钟点工定时清扫,为什么这么晚也来了?” “难道这就是宿命?”辛蒂疑惑地望向盛微宁:“赛琳娜,你要上去坐坐吗?虽然你们分手了,但是程先生真的很在意你,你们住过的地方,他保留得很完整。” 盛微宁呼吸滞了滞,一时语塞,温山软水的眉眼蕴藉恍惚。 她仰视亮起温馨灯火的窗,脸上微露动容,脑中浮光掠影而过的全是跟程晏池的点点滴滴,宛若一场定期燃放却因天气原因暂时延迟的烟花猛然绽裂! 心跳忽快忽慢,眼前绚烂的光条覆盖视网膜,缓缓显露纱帘映出的修长人影。 一如记忆中的挺拔,清俊,还多出几分更胜以往的威势,气场沉沉压迫。 怪不得她方才会有那般奇妙的感觉。 男人斜倚阳台门,浓稠夜色勾勒出沉静逸致的轮廓,似有似无的星火掠过指间。 盛微宁的喉咙突然干涩,漆瞳跃过幽芒,本能地拉着辛蒂躲到旁边灯台树下。 “赛琳娜,你怎么了?”辛蒂百思不得其解:“不想见到程先生吗?” 盛微宁沉默,回溯自己刚才的举动也觉得滑稽,摇摇头,轻笑:“我们分手了。” “分手也可以是朋友,你逃避,恰恰说明你还没能忘记他,赛琳娜,我记得你是勇敢的人,为什么不能倾听自己真实的心声?” 盛微宁不自觉又撩眸看向高处,纤盈睫毛闪了闪,眼底浮动的流光明暗不定。 那道英挺隽永的影子镌刻在内心深处,令她拢起的眉尖溢散愈加郁卒的气息,眸底的阴翳犹如迭起的风浪,层层叠叠蔓延至脑海,涛声鼓噪。 半晌,她咬唇,努力按捺胸腔沸腾的激荡,艰难地敛眸,深吸一口气:“辛蒂,别告诉他你见过我。” * 楼上,温暖光线倾泻房间的每个角落,不刺眼,依旧是印象里的舒柔。 两年过去,公寓的布置全是老样子,只换过一次床单,可惜没太多的烟火气存在。 身形挺俊的男人斜靠阳台,周身被透白的薄雾缭绕,氤氲着寒峻的脸。 他戴着眼镜,侧颜弧度优越,灯光投射冰凉镜片衬得淡漠无痕的眸子尤为冷邃,眼神却轻若无物,仿佛雾气侵蚀视觉神经,使夜幕笼罩的景致通通模糊。 唯独,那抹熟悉的窈窕丽影例外。 他到公寓没多久就发现了盛微宁。 即便置身浓浓黑暗,终究一眼能认出她。 发型变了,穿着打扮的风格也略有改变,可还是让他多年形同止水的心湖瞬息掀起万丈狂澜。 强烈震撼溃散心尖,世界顿时史无前例的安静,随后他被巨大的嘈声淹没。 故意开灯的,因为想看得更清楚。 结果…… 358:清音 程晏池哂笑,漫不经心磕掉烟灰,盯住那棵郁郁葱葱的灯台树若有所思。 盛微宁不假思索躲避他,让他愠怒的同时也生出几不可见的愉悦。 程晏池的唇鼻不疾不徐呼出一道白雾,阴骘眸色渐次泛起破冰后的暖意。 倘若这两年始终只有自己无法释怀,也太讽刺了。 幸亏她做贼心虚,不然将来见面,他真会把她骨头一根根拆掉再重新装回去。 怪他那段时间太宠她,导致她有恃无恐,居然敢三番两次算计到他头上。 懒散撩起眼帘,透过烟雾俯瞰下方,盛微宁的身影已经远去。 临走前,她似乎隐晦地抬头又看了眼窗口,情绪未明,脚步幅度减小。 因为光线逆照的缘故,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的犹疑。 程晏池掐掉烟,隔着暗幕淡漠与她相视,面容清寂,凝冰的瞳孔掠过复杂暗色。 两年前,也是这样一步三回头? 呵,他还琢磨她处心积虑把他送给别的女人,当真可以那么洒脱。 盛微宁来利兹集训的消息传到耳朵,出差的程晏池便改了回伦敦的机票。 守株待兔,不算无功而返。 手机的振铃倏然拉回程晏池思绪,他瞥眼来电,随手接通:“你下个月确定结婚?” “说的什么话?结婚是终身大事,能随便开玩笑?” 秦昊的语气不无自得:“你以为谁都像你三十好几还不结婚?我赶在你前面了,好兄弟,请柬过几天给你发,记得包天价大红封,反正你不缺钱。” “用不着羡慕我,你要是松口了,愿意给你做新娘的女人一定能争得头破血流。” 两个人年少相识,虽然相隔两国甚至不常打电话,这些年的情谊却始终如初。 “电子请柬还是纸质?如果纸质,你寄到西京去。” 偏眸,盛微宁的背影彻底被夜色掩盖,再也看不到。 程晏池撤回视线,被黑西裤包裹的长腿迈开,缓步走向盛微宁的卧室。 卧房的摆设也基本没动过,花桶内的玫瑰用特殊工艺制成干花悬挂窗框,花束香气早就消散,外观却尚可过眼,将房间妆点得浪漫清新。 “西京?你找盛微宁?话说,我前两天还在机场碰到她,长得可美,销魂级别,差点没认出来,你栽她手里不冤,我替你打听过,好家伙,韩闵死皮赖脸追她。” 程晏池眉眼未动,拉开抽屉翻出盛微宁的首饰盒:“追不上,她不喜欢他。” 数次生死与共,在一起的那大半年,他自问即使不算最完美的情人,给她的却是其他男人难以企及的。 盛微宁爱他,没那样容易放下他们的过去。 否则今晚不会出现在这儿。 闻言,秦昊哎哟怪叫:“这稳如泰山的自信秒杀大票情敌,难怪能放心让盛微宁离开你两年,你去西京开拓asia市场,老爷子能答应?” 程晏池动作不停,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那条修复好的情人锁,冰凉的链条宛若软沙匍匐手心,他摩挲着,神色寡淡,恍惚刹那,清冽干净的嗓音有条不紊。 “联实是我自己的产业,我要准备去哪里拓展版图,没人能阻挠。” “给盛微宁两年时间,是我希望缓冲下应欢母子的死带给她的打击,从没承认过分手的说法,而且我舅舅那边太强硬,梁家的情况堪忧,只能暂且放弃。” 当时郭管家声称梁修凯大限将至,他并不全信,顺水推舟亦是打算先平息事态。 “这两年,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顾家的威胁也消除大半。” 程晏池掂量着项链,指腹在洗过血痕的接口处顿了顿,浓密睫毛垂落掩住陡然汹涌的情愫,淡然陈述:“本来就是我的,我放她两年自由,她该回到我身边了。” 漫漫长夜孤枕难眠,他很想她。 假若两年前的纠缠是他不忿盛微宁即将属于别的男人,用赎罪做借口强取豪夺。 那么今时今日,他不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变更强大,是想守住更珍视的东西。 * 盛微宁是夜睡得不踏实,大概旧地重游,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纷纷闪现梦境。 梦见应欢浑身是血葬身火海的情形,她惊喘一声被吓醒,睁开眼再没睡过。 早晨起床,眼睑下罕见的青黑,盛微宁拢拢头发,化了比平时艳丽两分的妆容。 注视镜中光鲜亮丽的女子,她兴味索然拧上唇刷,撑着盥洗台神识不由出离。 假设应欢还活着,她的宝宝肯定早学会说话了。 按照她臭美的个性,肯定常常自夸是辣妈的典型,还会八卦探听自己想不想生孩子。 盛微宁眨眨眼,收敛心神,掬起一捧清凉水波重重泼向自己面颊。 下午的航班回国。 小组上午还得到新闻中心实操,中午约好一块儿去唐人街的韩料店吃饭。 冯珊珊打量身边穿西装裙妆效典雅正听bbc的盛微宁:“昨晚没睡好?” 盛微宁调低耳机音量,淡笑:“最近有些累。” “奇怪,你还会累?我们组你最勤奋,同传室你打卡的次数最多。” 盛微宁又笑了笑,没多言。 坐车途径千禧年广场,目之所及是人流如织的盛况,建造独特的水族馆很受欢迎。 盛微宁水润的眸移到对面的游乐场,抿抿唇,想到那年的华尔兹舞曲。 回忆寂寞地收藏时光匣内,任何一帧眼熟的风景都能成为开启它的钥匙。 吃完料理走人的时候,迎面一个小男孩拿着打包盒跑得飞快。 “哎!”冯珊珊猝不及防被男孩撞了下,不禁皱眉:“谁家的熊孩子也不管管?” 盛微宁转头,男童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电话手表大步跑远,根本没搭理她们。 他奔往的方向有家高档酒店,两个高大的男人走出来接他,估计是保镖。 耳畔忽而传来冯珊珊狐疑的声音:“钱夹是那孩子掉的吗?” 盛微宁侧眸,恰好瞥见冯珊珊捡起黑色的男士钱夹。 莫名的,心口跳了跳。 刚刚其他组员相继回车里,盛微宁等补妆的冯珊珊便慢了一步回归。 冯珊珊翻看钱夹:“爱马仕?这肯定是高富帅用的,父母不会准小孩这么奢侈。” “车子要开了,我们把钱夹交前台。” 可能钱夹的拉链没拉好,一缕银光倏忽落地,清音凌凌。 359:寻她 清脆的响声逐渐止息于盛微宁高跟鞋边,银影翻晃着盘绕定格成一枚许愿币。 盛微宁低眸,身后光芒逆转,炫目的金线勾勒银币清晰轮廓,笔直投向眼帘。 她错愕,一疏神,漆黑如曜石的双眸顿时宛若裂开无数罅隙的琉璃。 “高富帅的钱夹居然还有这么女性化的东西?” 冯珊珊弯腰去捡,余光忽然瞥到另一只柔软的手将银币轻轻握掌中。 她不以为意,竖起身望向沉默不语的盛微宁。 “饺子入乡随俗放了许愿币,今年是你的本命年,随身带着驱邪吧。” 含笑的女声穿透时空的错位冲击盛微宁心脏,她突然如鲠在喉,眉骨掠过暗影。 许愿币系着颜色不再鲜艳的同心结,精致又漂亮,流露致命的熟悉感。 怎么不熟悉呢? 这是她两年前的大年初二亲手编出来送给程晏池的。 盛微宁攥着同心结,脑子里闪现诸多纷乱的念头。 程晏池也在利兹,是凑巧或者…… 冯珊珊好奇地近前:“你好像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盛微宁淡淡落下眼皮,戴素戒的手指悄然收拢贴胸前,银质的两样物件相撞碰出清越的空音。 她把许愿币一丝不苟放进钱夹,眼尾扫过酒店,表面依然一派平静:“时间来不及,我们马上要走,钱夹交给前台吧,失主应该会找来。” 冯珊珊笑眯眯的:“说的是,这么贵重,失主不可能不要,肯定马上就过来,里面全是信用卡还有英镑,额度大得咋舌,不过找不着名片。” 程晏池的名片只喜欢用名片夹装。 盛微宁在心里默然补充。 等冯珊珊交托完钱夹返回,盛微宁目光无声斜撇酒店门口:“航班快到点了。” * 五分钟前,酒店的总统套房。 男人长身玉立,他薄唇平直,英俊的五官风雨欲来,居高临下盯了眼手足无措的男童,拉开房门疾步走出去,凉漠声线散落空调释放的冷风,是标准的意语。 “如果那个钱夹真的丢了,你最好马上给我消失。” 唐尼根本不敢辩解,被程晏池冷酷的警告冻得打哆嗦,求助地看向贺章:“特助,堂叔叔怎么这么生气?因为钱夹有很多钱吗?可我不是故意的。” 梁家最受宠的子侄辈被父母送到程晏池身边接受管教。 他从小肆意妄为,趁程晏池洗澡偷拿他的钱夹去买韩料吃。 程晏池发现后立刻找人,唐尼手忙脚乱跑回来,回了酒店才醒觉钱夹不翼而飞。 贺章起初也对程晏池的怒火不明所以,后来不知想起什么,无奈地耸耸肩:“小少爷,快祈祷上帝让总裁顺利找回钱夹,不然后果很严重。” 程晏池离开房间大步流星跑进轿厢,面无表情,指端略有重量地揿下一排按键。 双门缓缓合拢,观光电梯开始不断下沉,透明镜壁照出他始终绷着的俊脸。 信用卡并不重要,可夹层收纳着盛微宁送的许愿币。 他这两年一直随身携带,假若拾金的人顺手牵羊,估计那相对而言最不值钱的东西会最先被丢弃。 程晏池闭目,扯了扯领带,虽然有意控制,心底依旧冒出阵阵难言的急躁。 再睁开眼,身躯不经意转换方向,挺拔的身形陡然定住,修长指骨缓缓蜷缩。 楼下的韩料店门口,一个女子瞬间吸引他全部心神。 不复记忆中野性的桀骜顽劣,但褪去轻挑的眉眼一如既往独具天真而妩媚的风情,知性范的西装裙将她高挑身材修饰得更加引人注目,举手投足优雅娴静。 程晏池凝视她,胸腔内沉寂已久的心脏开始变得蓬勃,急剧的跳动近在耳畔。 无论是五年前抑或五年后的今天,他永远能从人群里准确无误捕捉到她。 就像那年,他们去祁家参加生日晚宴。 女生穿洁白的纱裙沐浴阳光下,水漾的瞳孔含蓄偏转,轻柔一眼便勾走他的心。 感情这种事,旁观者清。 越试图将自己抽离,越能察觉沦陷多深。 周遭景物迅速拉成流线,源自左心房的喧嚣不断鼓噪程晏池耳膜,随着楼层下降,他看到她捡银币,看到她不动声色的失神,也看到她若无其事准备离去! 重逢的日子早晚都会降临,然而这一秒,程晏池却迫切渴望将时间的指针拨快。 电梯门开启,程晏池忽然拔腿奔向对街的韩料店,如箭鱼逆行穿梭拥挤人潮。 有生之年,他似乎从未为女人做过如此疯狂的行径。 只因走太慢,又是次抱憾的错过。 恰是热闹的周末,街上人流交织车流,视线被轻而易举阻隔。 彼此距离相差不远时,盛微宁目不斜视坐上商务车。 “盛微宁!” “铃——” 两辆摇铃的电车疾驶而过,格挡程晏池的脚步以及他的呼喊。 那端的盛微宁只是随意抬眸瞥了眼几乎满载的电车,感叹利兹的交通愈加发达。 她落座商务车的左侧,其实只要她稍稍扫向车外后视镜,就能惊见后面止步于轨道的男人,精良质地的黑衬衣包裹他颀长身影,眼神始终没从她侧脸移开。 盛微宁不曾设想过,某年某月某日,清冷高傲如程晏池,竟也有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追女人跑并且一改翩翩贵公子的形象高喊她名字的窘迫经历。 程晏池呼吸沉重,脸色十分冷峻,俊逸眉宇间落满深深浅浅的阴翳,笔挺裤线也因着奔跑微折褶皱,再做不出大喊一次那样的幼稚举动。 眼看商务车绝尘而去,他垂身侧的指骨动了动,直至车子彻底消失视野才稳步走回韩料店认领失物,拿到钱夹没去清点财物,指尖不假思索挑开夹层。 许愿币物归原主,他抚触同心结,仿佛依旧能感知她的温度。 一时冲动难忍,跨越两年的时间维度,程晏池打出早就查到的号码。 盛微宁没接听程晏池的电话。 韩闵捷足先登了,他最近打电话挺勤快,扮演着合格的追求者。 男人的烟嗓带着不怀好意的调笑:“你去利兹有没有触景伤情?” 盛微宁心血来潮往后望一眼,入目的是充满情调的异国风韵。 “我敢打包票,你踏进y国的那天起,一言一行就尽在程晏池的掌握之中,既然你很想摆脱他,不如答应做我女朋友?” 360:借势 那头,时值西京晚八点,黛蓝天幕挂着一弯细细的金弓月,飞虫絮絮呤语。 韩闵嘴里叼根烟,翘着二郎腿没个正形儿地歪坐前台,手机夹在耳朵根和颈窝之间,穿着黑t恤,十指如飞地敲键盘怼盛微宁的黑粉。 人红是非多。 自打盛微宁一夜出名,真心喜欢她的人有,跟风批判她的也不少。 黑粉们经常对盛微宁的容貌、身材、私生活、声音展开全方位攻击,隔三差五就有黑粉做对照分析贴,笃定盛微宁从头到脚都动过刀子,不然哪儿那么完美? 韩闵今天闲得无聊,登微博想看看盛微宁国外的动态。 结果就和她的黑粉杠嘴,一直喷了半个小时还没收工,反而越战越勇。 他对某些女网民苛刻尖酸的用词无语至极。 说到底,太出色就容易招人眼红,而且盛微宁的情史确实易惹诟病。 正斗志昂扬还想大战三百回合,韩闵就听见盛微宁清扬地笑了一声,低低说:“无需以身相许,我不就是救过你吗?” 闻言,韩闵满腔斗志立刻像霜打的茄子,连带英朗脸孔飘着的笑都淡了。 “谁他妈那么矫情?你救我?咱们互相成就好吗?大姐,要不是你妹妹墨迹,那帮歹徒盯上的人就是她,我替你妹妹挡灾,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盛微宁对韩闵强词夺理的调调习以为常。 平时懒得较真,不过这次还得认真掰扯,免得他真自欺欺人。 “分明是你自己看上兔尾巴女郎,所以迫不及待进了机场大厅准备搭讪,熟料被殃及池鱼,别把责任归咎我们姐妹,大男人能不能有点担当?” 盛微宁有把天赐的好嗓子,既能软媚甜润又能清冷铿然。 如今说着令韩闵深感不顺耳的话,他的气还没发出来就莫名其妙消了。 毕竟是有过女人的男人,更不算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韩闵听着盛微宁电流里显得格外撩人的嗓音,忍不住有些浮想联翩,脸色明暗变幻了几度。 “你不乐意做我女朋友?原因呢?” 盛微宁没犹豫,答得利索:“我不喜欢你。” 她从来不缺追求者,但绝不可能和男性玩什么尝试交往的套路。 她最烦的就是那种因为感动接受男人的做派,自称怕麻烦。 韩闵觉得盛微宁这点比很多女人都要好,不喜欢就不会陪着人暧昧。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挑战下或者替你物色物色。” 韩闵乐了,随即刚毅的眉宇掠过一抹复杂,似笑非笑:“程晏池?” 盛微宁漫不经心撩起睫毛,睃到旁边冯珊珊作势偷听的动作,微微往车窗靠,商务车恰巧经过市医院,她恍惚,眼前情不自禁浮现程晏池替她挡枪的画面。 “我有白月光了,没人比得上,您用不着委曲求全迁就我,有空多赚钱吧。” 说完,干脆利落掐断电话。 无情的忙音连续叩击耳廓,韩闵顿时黑了脸,将手机丢向键盘。 正色盯着屏幕上盛微宁参加翻译比赛英姿飒爽的视频,好半天才憋出句脏话。 “就程晏池那副表里不一的嘴脸,老子还不屑模仿。” 耿乐胖脸带笑,屁颠屁颠跑来:“老板,有客人要订我们的至尊包厢。” 韩闵斜眼,顺着耿乐示意的方向望去,秦昊揽着个乖乖女进门。 秦昊他没见过,可知道这人是程晏池朋友,关系还不错。 “要至尊包厢?”韩闵挑眉一笑,招手要耿乐凑近点:“提点价,酒水也拿最好的。” 耿乐刚想开口,韩闵就不耐地踹他一脚:“别问为什么,我不是度娘,快去。” 思路忽而转到盛微宁身上,韩闵皱眉问耿乐:“女人的白月光很难忘?” “那肯定,尤其她的第一个男人,毕竟女人都是情感动物,至情至性,老板要做盛小姐的白月光?我估摸有点难度啊。” 韩闵的脸又沉黑一分,沙哑吐字:“滚。” * 盛微宁回国翌日的清早,蒋方淮因操劳过度糖尿病发进了医院。 宋云梦本来要盛微宁留家休息,盛微宁坚持陪同,她一路上唠唠叨叨。 “小毛病而已,刚下飞机就跑医院,怎么不睡一会儿?不能年轻就想当然,你蒋伯伯没大碍,你看完他就赶紧回去补眠,后天得去翻译室,别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对盛微宁,宋云梦是真心喜欢,勤奋刻苦又不恃宠而骄,性格是同龄人少见的沉稳大度,还特别有主见,得知她坎坷的成长经历,丧子的宋云梦更是母爱泛滥。 大概这便是缘分。 当年赵雪竹给他们母子一条命,如今他们投桃报李照顾盛微宁姐妹。 赵雪竹没享到的福,她全给享了,这么贴心的小棉袄,谁不想要? 盛微宁翻阅医生的医嘱,欢颜温婉:“我晓得,确定蒋伯伯没事,我就回去睡个昏天暗地,雷公电母都别想吵醒我。” 宋云梦忍俊不禁,病床上的蒋方淮也露出笑容,随后又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明天的拍卖会我不能去了。” “阿宁,你月中的周末有空吗?” 蒋方淮尽管是生意人却爱好阳春白雪,西京月中在艺术展厅有场书画拍卖会。 盛微宁闻弦音知雅意:“有空,蒋伯伯希望我代替您去?” 宋云梦工作特殊,涉及重大资金的交易,需要避嫌。 盛微宁行事稳重大方,待人接物又不偏不倚,蒋方淮把这事交给她很放心。 “峻石老先生的《夜色》曾经在香江拍出上亿,今次的《黄山烟雨》不知道又能引得多少人竞相追捧,你帮我去看看,倘若价格合适,替我拍下来。” “阿宁自己还有大堆事要忙,你何必使唤她?找助手不行?” 宋云梦嗔一眼病恹恹的蒋方淮,无奈地望向盛微宁:“你蒋伯伯病了也不消停。” 蒋方淮接腔:“阿宁是我干女儿,除了你,我就得最信她。” “李白爱杜康,悲鸿爱马,蒋伯伯有自己的喜好是人之常情。” 盛微宁接过蒋方淮递过来的宣传册,看了几页,眸波荡漾,映着阳光澄净如水,任谁都瞧不出她心中算计,笑吟吟的:“我不忙,刚好我也去见识见识。” 拍卖会名人荟萃,想必那一位也会到场。 盛微宁正巧思索着如何不露痕迹见面。 361:牵引 月中,峻石老先生的国画拍卖会连同画展如期举行,时间定于晚上七点。 许是为了营造东方神韵的氛围,去参展的女士大多穿旗袍。 盛微宁洗完澡,上过淡妆,换了条缎面苏绣修身旗袍,无袖,立领,珍珠盘扣,肩头手工刺绣的紫金蝶栩栩如生,灵动而优雅,完美包裹每一寸娇柔曲线。 宋云梦见到云鬓轻挽的盛微宁翩跹下楼,顿时眼前大亮:“要我说,咱们国家的旗袍才是最能体现女性婉约古典美的服装之一,比礼服裙强得多。” 旗袍很考验女子的气质与身段。 以前总有人说年轻女性穿旗袍显老,无非是没挑对旗袍又或者本身条件欠佳。 盛微宁无论穿什么都没不合适的苦恼,她能驾驭各种风格,天生的衣架子。 宋云梦看眼盛微宁脚下七公分的包头高跟鞋:“鞋选得不错,不过下次穿旗袍,如果走路多记得换双绣花鞋,反正你个子本来就高。瞧瞧,这都快180,以后找对象肯定得找个比你更高的还不介意你爱穿恨天高,营里出来的就很般配。” 盛微宁一笑置之,宋云梦保媒拉纤的习惯又犯了。 * 傍晚六点,灯火辉煌。 司机将盛微宁送到展厅门口,抬眼瞥,各界的名流云集,豪车排成长长一列。 盛微宁并未急着下车,在跟同事聊微信,莹润的珍珠耳环不时掠过耀眼暗光。 过十分钟,她不疾不徐理了理旗袍的开叉,拿起自己的小包斜身落地。 绚烂的霓虹闪烁,人声鼎沸,夜色里漂浮着桂花的甜香,有股纸醉金迷的况味。 盛微宁婀娜的剪影为迷醉夜景增色不少,步态娉婷,许多目光暗暗流连过她。 “微宁?”一道慈祥的声音冷不丁从斜后方响起。 盛微宁止步,转身之际,瞳眸微露讶异,眼底的异色已经被敬重取代:“洛阿姨。” 洛秋一身旧式黑底绣玉兰花旗袍,长发以青玉簪固定,笑颜婉丽:“你蒋伯伯刚打电话给我,要我多照应你,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省得我再四处找你。” “蒋伯伯恐怕是担心我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不适应,劳烦您挂念。” 盛微宁缓步上前,笑得温恬动人:“一段日子不见,洛阿姨又年轻了。” “嘴真甜,怪不得老蒋两口子那么疼你。” 洛秋的丈夫是文旅局一把手,她自己又是个颇有名气的油画家。 盛微宁柔声与洛秋寒暄两句,洛秋晓得她会油画,拿出一张门票给她:“抽空去。” 洛秋不日将开办自己的个人展。 盛微宁心念转了转,认真应诺:“我一定到场。” 洛秋因为取门票的关系没拿稳展厅的入场函。 凉风吹来,头顶的桂花瑟瑟摇摆,掉在地上轻薄精致的入场函卷着零星花瓣被拂到不远处。 洛秋懊恼地低呼一声,盛微宁忙道:“别急,我帮您捡回来。” 入场函在盛微宁的视线中悠悠荡荡飘到一辆加长车的车轮边。 盛微宁的旗袍开叉高度适宜,多一分显得轻浮不端庄,少一分则太保守古板。 她穿安全裤不担心走光,高跟鞋也从没低于六公分,所以从容弯腰捡起。 停放的车子贴着车膜,盛微宁不经意扫了下,便淡然敛眸拍去入场函沾的灰尘。 “总裁……” 贺章看着窗边亭亭玉立的女人,目光征询地移向后视镜。 有缘千里来相会,程晏池还没正式现身,盛微宁就自己送上门了。 程晏池英俊的五官漫过荼蘼暮色,散漫地坐着,长指支额,侧眸凝视盛微宁。 此时此刻的他们,甚至相隔不到半米的距离。 只要打开车门,她就能落入他的怀抱,余生插翅难飞。 他之前没见过她穿旗袍,今夜摇曳生姿的模样当真撩人心弦。 程晏池玩味打量盛微宁窈窕的身段,眼尾薄冽,幽深眸光笼罩她精致的眉眼。 时光对盛微宁确实是偏爱的,随着年纪增长,韵味越来越独特。 算上他们国外的初遇,六年光景转眼即逝。 无论何时何地,乍然相逢,她总可以扰乱他的心。 那种由内而外的惊艳,只有盛微宁能带给他。 她曾艳色缠骨地告诫他:“程晏池,你最好别犯我手上。” 彼时只当戏言,而今六年过去,他确实栽她手里。 脑海晃过盛微宁从车上下来风采绰约的一幕和方才蹲身时高叉勾边银线贴合的纤细长腿,程晏池的喉结起伏出魅惑线条,淡漠启唇:“派人去拍卖会。” * “微宁,你怎么了?” 展厅气氛喧腾,一切准备就绪,戴手套的工作人员将展品一件件陈设。 洛秋疑惑端详着盛微宁流利的侧脸,总觉得她正无意识走神。 盛微宁柔曼的身姿舒展,秀挺脊骨靠着椅背,摇摇头:“没事,只是好奇峻石老先生的作品稍后多少钱起拍。” 话虽如此,余光掠过其他嘉宾的入场函,盛微宁抿唇,秀逸眉骨浮起微末忖度。 刚刚帮洛秋找入场函,她在一辆豪车旁逗留了一分钟左右。 蛮不起眼的插曲,她却莫名感到怪异,似乎心绪被什么东西牵引着。 久违的,不可言喻的悸动周而复始充盈胸腔。 盛微宁若有所思朝门口观望,清瞳晃漾妖娆水波,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微弧。 自己回国一周而已,他的速度有这么快? 转念想到周继业当年的警告和应欢,盛微宁眼底泛起的流光无声潜向深处。 洛秋兴奋地指着前方:“快看,这就是峻石老先生的《黄山烟雨》。” 盛微宁收拢思绪,抬眼,唇畔立刻晕染笑意。 丹青画技清气飘逸,水墨于山水云雾间泅散,画作的清新高雅之气扑面而来,笔力的洒脱运转又透露主人高远胸襟。 “难怪蒋伯伯惦记老人家的画,连我这门外汉都很受震撼。” 峻石老先生的画可拍上亿,而今日展览的只以几十万限高起拍。 《黄山烟雨》底价十万,盛微宁弯唇,缓缓举起号码牌:“十二万。” 宋云梦工作受限,即便蒋方淮经商也不能太奢侈,事先叮嘱过盛微宁要谨慎。 因此,当画竞拍价飙升至四十万,盛微宁果断选择放弃。 起身离开座位,成功拍下画的人拦住盛微宁。 “盛小姐,我们总裁要见您。” 362:庆幸 盛微宁从不喜欢逃避。 可对于程晏池,无论主观客观,她确实采取消极的处理态度。 扪心自问,她始终欠程晏池一句对不起。 当时那种情况,除了快刀斩乱麻,别无他法。 如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纵使她能勉强理解,怨怼终究少不了。 不提程晏池这两年根本不像要放手的样子,就算他另寻新欢,因为她栽那么大跟头也早晚会讨回来,加上公寓和许愿币…… 盛微宁知道自己到了必须该面对他的时候,更何况大庭广众闹起来不好看。 安抚完洛秋,盛微宁整理好思绪,随同那人去展厅的贵宾休息室。 贺章刚好关上门,余光瞥见一抹美丽的身影缓步走近,连忙热络打招呼:“盛小姐。” 盛微宁的身份如今比起以前有些不同,好歹是小有名气的翻译,又和西京官场的领导颇有渊源,邀约休息室见面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总裁等您很久了。”他笑睨着盛微宁,一语双关,态度恭敬更胜以往。 能不恭敬吗? 这是未来的总裁夫人! 盛微宁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闪了闪,没做声,越过贺章身侧主动打开那扇门。 随之而来的,不仅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还有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细碎片段。 那些刻意被盛微宁压制的回忆都在须臾倾巢出动,令她心脏重重一跳,胸口起伏着。 露台立着一尊挺拔清举的人影,没开灯的房间中,剪影斜长,更显十足压迫力。 他将衬衣袖口闲散地往麦色胳膊卷了两折,背对着盛微宁,正慢条斯理给自己倒酒。 盛微宁压着急跳的心率关门,脊背贴着房门默默站了一会儿,抬步走向缄默的男人。 月明星稀,丹桂飘香,悦耳的酒液声回荡着静谧房间。 “在一起九个月,你离开我的决定从没变过,我心知肚明,我只想问问你,如果周叔没出现,你会用那么恶心的方式逃之夭夭?” 没有兴师问罪,也没有冷嘲热讽,只有单刀直入。 两年零一个月没听过这管嗓音,依然很熟悉。 空气扩散清冽干净的颗粒感,又像雪水浸着的薄荷。 盛微宁驻足程晏池三四米开外的位置,旗袍柔凉顺滑的下摆荡着优美弧形,流霜敷雪的面庞被月光笼罩,鬓边的发丝泛着微光:“我不会。” 尽管信誓旦旦不愿意伤害程晏池,虽然包含了激化梁顾两家矛盾从而促使程晏池借题发挥的目的,但她那么做本来就是伤害他。 莹红酒液流进高脚杯的速度滞了滞,音响略有停顿。 程晏池漠然垂眸,翻弄着细小涟漪的酒面倒影出他不辨喜怒的脸。 流速恢复如初,那张不显山露水的脸孔亦被酒珠溶碎。 “把自己心爱的男人亲手送到其他女人枕边,又刺激顾雅筠自毁,这么阴毒的方法,女人中,你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但我察觉你被周叔威胁后,我居然庆幸你是这种人。” 很庆幸,在他没能及时周全保护她的时候,她能与虎谋皮博一条出路自力更生。 也正因如此,他才获得足够的时间周旋,争取更大的天地承载他们的未来。 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罔顾孝道天伦都要得到的女人,就该如斯特别。 “对不起。”盛微宁攥着指腹,眼底月色盈盈:“我利用了你,我为那晚的所作所为道歉。” 借刀杀人玩到程晏池头上,以他早年的性格,盛微宁会被报复得非常惨。 然而今非昔比,两个人分分合合数年,悲欢离合经历得太多,自然就明白什么最重要。 程晏池不置可否,缓缓放下酒瓶,单手把控着水晶杯转身,清俊身形懒散地斜倚栏干。 街边绚烂的霓虹由远及近掠过程晏池清隽斯文的眉眼,失去镜片阻挡的冷眸经年沉寂着浓稠的墨色,他唇尾撩起淡漠弧度,眸光灼灼,很专注,一如往昔的俊雅而邪痞。 时光厚待盛微宁,同样不曾亏待过程晏池。 盛微宁的视线微微逗留,尔后转移,纤长睫毛闪了闪,像单薄的蝶翼栖息眼睑。 程晏池没接茬,漆黑阒静的双眼轻如幽魅,注视着盛微宁,神色自若引开话题:“隔近看,旗袍确实适合你,以后这样穿也不错,反正你的骨架秀气。” 最后几个字裹着香艳色彩随风缭过耳畔,吹皱彼此内心一池迢迢春水。 记忆犹如洪水猛兽来袭,咆哮着围攻盛微宁。 她觉得自己该把话说清楚,联想到那辆蛰伏暗夜的豪车,生出果不其然的感受,窥探她的人是程晏池。 程晏池喉头滚了滚,菲薄的唇线贴合杯沿抿了一口酒,对盛微宁复杂的神情视而不见。 “那幅国画,我就不让给你了,过两天我会登门拜访蒋方淮,需要合适的见面礼。” 盛微宁心坎儿一缩,蹙眉:“为什么?” “能为什么?难不成我还感谢他替我照顾前女友?” “你想哪儿去了?对我戒备这么重,唯恐我拿他们威胁你回到我身边?商业合作罢了。” 程晏池嘲讽地笑,信步上前,垂眸盯着盛微宁,骨节分明的手指毫不避讳触碰她耳侧落下的碎发,方向忽而一转伸到她脑后,卷叶玉簪被他抽出,茂密秀发霎时流泻后背。 盛微宁诧异抬眸,直直迎视程晏池,漂亮的眸子掩映被风吹乱的卷发里。 她触电似的躲开程晏池企图更进一步的手,红唇凉薄吐字:“我们分手了。” 程晏池把玩着温润的玉簪,淡淡开腔:“准确地说,是你单方面分手,我没答应。” 盛微宁环住发凉的手臂,逐字陈述:“你答不答应都无所谓,我不可能回到你身边。” 程晏池勾唇,将玉簪凑近鼻端,幽微的发香悄然无声抚平他心室的躁郁。 “你怪我替顾雅筠遮掩,恨我隐瞒应欢母子的死因?” 盛微宁呼吸一窒,脸色白了白,握着拳,清亮眼眸跃过碎芒:“没有。各有各的立场,谈不上谁非得为谁放弃自己的原则,我们不可能在一起,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程晏池的指腹绕着盛微宁弧度更卷的发,锐利目光攫住她纯美的脸蛋不放,甘洌的唇息喷洒而下:“你不嫁,我不娶,那也等于是在一起。” 363:决绝 轻描淡写又不容置喙的话语落地,月光顿时凉透了,游离两个人相视的脸孔,每一缕晃动的光斑刻画着彼此疏离又暧昧的轮廓。 盛微宁抿唇,卷翘的羽睫缓慢扑闪,看向程晏池,眼底涌现忽明忽暗的针芒,哑然失笑:“我不嫁人,你也不结婚,你要一辈子和我耗着了,是吧?” 程晏池的手里依然拿着那根羊脂白玉簪,透明镜片映衬窗外干净深远的夜幕愈加增添瞳孔不可测的神秘幽邃。 “不然?” 程晏池淡淡反问,推了推镜框,俊美的五官覆盖薄冽寒霜,眼中暗黑深静,腔调惯常的漫不经心,吐字却清晰,似笑非笑:“我对其他女人没兴趣,是你先招惹我的,我也没办法眼睁睁任由你嫁给别的男人相夫教子。” “你知道我那天早上醒来发现枕边人是顾雅筠,有什么感想吗?” 盛微宁眼波闪烁,脸色晦暗,浸润月辉的清瞳不自觉迷离,记忆也回到两年前兵荒马乱的七夕,她亲手脱掉了程晏池的衣裤…… 自始至终,她都不愿意程晏池碰顾雅筠,所以安定的分量下得很足。 可彼时也有过奇怪的念头,假如程晏池真的吃了周继业的药,能忍住吗? 不确定答案。 鲜少外露却强烈的占有欲不允许她置身事外构想那样的情景。 其实不仅顾雅筠,哪怕是另一个真正温柔善良的女人,她也接受不了。 “我想象了一下你跟除我以外的男人同床共枕的画面……” 顿了顿,程晏池用玉簪圆润的柄头抬起盛微宁柔嫩下巴,嘴边弧度浅浅,淡薄笑意不达眸底,背光的双眼似万丈悬崖,疯狂肆虐无穷无尽的浓黑。 “我发现,倘若真有那日,盛微宁,我会要你的命。” 玉簪顺着优美的鹅颈线条滑落,抵在最脆弱的动脉,程晏池目光森冷地盯住盛微宁:“我应该恨你,从没哪个女人像你一样不识好歹,可我没工夫恨你,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思考如何把你永远留身边。” 盛微宁被程晏池瞭黑充满侵略性与杀机的眼神震得后背渗透冷汗,但她本性不驯,即便经过两年沉淀,骨子里流淌的狠戾和反叛一分不少。 “你现在将簪子用力插进来,我就永远属于你了。” 盛微宁抬头挺胸,寒光凌乱的眼眸无所畏惧逼视程晏池,烟眉拢起讥诮,褪去温婉的面庞妖美而冷漠:“我想过要你的。” 程晏池感受着簪子的力道被反弹回来,指腹逐渐泛凉,姿势仍旧未变,他神色阴沉,寒漠的眸子一瞬不瞬锁定盛微宁纤细的脖颈。 八月的夏夜暑热难消,然而,休息室宛若远古时代的冰天雪地,每一寸短兵相接的空气皆散发蚀骨的冷戾,冻得人五脏六腑刚破血就被封结。 “应欢刚去世那两天,你要我陪着你承担报应,我当真是动摇了的,妄想不管不顾疯一回,结果应欢母子的死因给了我当头棒喝,还有周继业。” “周继业拿盛悦威胁我,他根本什么都不必做,只是随便给我发一张盛悦的照片,我就立马变成惊弓之鸟,他也用不着长篇大论逼我离开你,只需要提点我,我们永远都没办法坦然出现对方父母的墓前。” 盛微宁缓步走近程晏池,簪头虽然不具尖锐棱角,被硌着喉咙也不好受。 程晏池修长的身形纹丝不动,举着的手臂开始逐渐僵硬,盛微宁声带的微颤清晰传递到他手上,汇聚着强势的力量袭攻心脏,蛮横撕扯筋络。 “我说过,要你给我时间。” “你明知我不可能放手还自作主张,从头到尾,考虑过我的心情?” 他冷眸沉笃,表情岑寂,声音有点沙哑,语气轻得仿佛从胸腔荡出来。 “给你再多的时间,能挽回应欢母子的性命?能改变我们注定对立的关系?能让梁家接受我而非闹得双方众叛亲离人尽皆知?” 盛微宁仰头,幽深眸底氤氲的是晶莹的月华,犹如细碎钻石刺到程晏池眼球,尔后镶嵌他胸前,每一颗都让他疼痛剧烈,偏生拔不出来。 程晏池沉默,倏然收紧指骨,骨骼森白,风起云涌的情绪随时喷薄欲出。 整整两年,这是盛微宁第一次把他们之间所有粉饰天堑的遮掩撕掉。 她好看的唇一开一合,字字如刀,将各自神思劈得千疮百孔:“我们不小了,行差踏错付出代价还会连累身边的人,你不能让你妈在天之灵失望,我也想保护好盛悦,用亲离众叛和不孝不义成全儿女情长,不值得。” 程晏池眼色倏然沉了沉,衔接盛微宁清冷的视线:“如果我愿意呢?” “你会后悔。” “如若我不后悔呢?” 盛微宁偏眸,望向露台落了一地的斑斓灯光:“可我会。” “不对,我已经后悔。” 盛微宁凉淡的嗓音静静回旋:“应欢出事的真相大白,我就极其后悔。” 话落,四下便如大雪纷飞的寒冬,飘絮凝成的冰棱密密麻麻扎向人。 这答案程晏池两年前就知晓,但听盛微宁毫不犹豫亲口承认,他冷笑,浑身血液都禁不住逆流,冰渣横亘堵塞脉搏,寒气逼人的心脏更疼了。 那一刻,甚至真的想把盛微宁弄死。 盛微宁极力忽略凛冽低沉的气压,寂寂的清眸重新转向程晏池:“我只要看见你,就会想起应欢,想起我们的父母,我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半推半就顺从你,后悔我明明有办法不妥协,最后还是沦陷。” 有生之年,她只为感情自私过一次,得到的居然是这么惨烈沉重的报应。 就算能自欺欺人,仍旧不能改写他们的结局。 每次午夜梦回,程晏池跟应欢还有盛悦的脸来回交错,她一直难以释怀。 “应欢确实是无妄之灾,我迟早会给你一个交代。” “梁家你也无需再忌惮,我走出这一步就想到后果。”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温漠的眉目,握着玉簪的手颓然放下,温度微微滚烫的簪子碎成两截,气息阴郁,眼中墨色的深海翻卷着暴风漩涡。 “没明确你真心,我都尚且不愿意放手,更何况如今。” 簪子缓缓戳进手掌,程晏池淡漠阐述:“我不逼你,可你也别逼我。” 364:方休 “我承认,两年前我的确高估自己掌控全局的能力,即便舍不得也不愿意轻易为你走到倾尽全力的绝境,我怕对不起我妈,也不希望对我有恩的人失望,所以我始终选择拖延时间,试图做各方的平衡。” 程晏池将手掌缓慢地摊开,簪子碎成好几截,莹白的玉质流转晕光仿佛星辰辉映两人的瞳孔,淡声道:“就像它难以复原,我的感情,覆水难收。” 盛微宁移目,脸上一掠而过的动容隐匿暗色,微微一笑:“你的确应该做取舍,我也从没埋怨过你,亲人当然是最重要的存在,我理解。” “你对我而言,拥有另一种重要的意义,我不会和亲人过一辈子,可我想跟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应欢出事的真相打乱了我的计划。” 早有预料瞒不住,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周继业偷偷去利兹找了盛微宁。 盛微宁本来心意已决打算了断,周继业的所作所为更坚定她的意志。 男人笔直地站窗边,皎洁的新月傍着他冷峻轮廓,双眼犹如染墨的潭水浸沁盛微宁眸底,也不管她听进去多少,语速平缓地诉说这两年的心境。 “直到你不辞而别,我才发现自己也低估了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你想要的东西,我能给你,你暂时接受不了我,我不逼你,可我总要遂愿。” 盛微宁错眸,瞳孔散光又凝聚,唇畔的笑容浮现冷意:“你正在逼我。” 程晏池睫毛一颤,同样冷然勾唇:“你的那些视频还在我手中,如果我要逼你,千百种法子能逼你就范,你该了解我的手段,你只有妥协的份儿。” “我见你,是想告诉你,没人能再让你离开我,你我之间,不会重蹈覆辙。” “因为父母的恩怨,我憎恨你,迁怒你,抵触你,只不过终究爱你更多。” 这是程晏池第一次承认自己爱着盛微宁,哪怕仍有强烈的罪孽感。 谈话不欢而散,都不算省油的灯,其中纠葛剪不断理还乱。 盛微宁攥紧包带,沉默良久,没看程晏池一眼便毅然离开休息室。 “程晏池,我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顾雅筠我也不会放过她。” “顾雅筠你留条命,她终究是我妹妹,至于我们,就按我刚才所言。” 打火机清脆的拨轮声响起,危险的火焰窜入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瞳:“我不娶别人,你也别嫁给其他男人,我们就这么互相耽误一辈子,至死方休。” 夜深人静,悠悠的晚风将程晏池平淡却掷地有声的话语吹进盛微宁梦境,使她脑中本就纷乱闪现的画面分割成无数六边形。 她蹙眉,缓缓掀开眼帘,撑着双肘坐起,靠床头板发呆。 睡意全无,额角隐隐作痛,喉头被玉簪顶疼的地方火辣辣的。 盛微宁干咳几声,努力平复波涛汹涌的情绪,落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四面皆分散着漫无边际的夜霭,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令人茫然而孤独。 戏剧性的人生,无论她走到哪里,最后都逃不过程晏池的穷追不舍。 六年了,时过境迁,真没想到他们能纠缠这么长的岁月。 纵使未曾分秒亲密相处,但每次久别重逢,似乎他们从未分开过。 原先以为是各取所需的露水情缘,如今却一步步泥足深陷。 盛微宁清波漾起的水眸微敛,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取出两只首饰盒。 壁灯斜斜扫射,光线靡靡,首饰盒内的胸针与领带夹赫然露出面目。 盛微宁伸出纤指拨了拨领带夹,钻芒若隐若现,于暗夜发散幽若的光亮。 她垂眸,下巴安静地搁着交叉的十指,眼底亦漂浮着明灭不定的荧光。 从镜海到利兹,再从利兹到西京,领带夹始终陪伴她。 程晏池没夸大其词,他有不计其数的方法对付她,令她乖乖屈服折断脊梁,他常嘴上说的难听,纵使曾待她万般冷漠,最终都会不露痕迹对她好。 盛微宁失神,胸腔五味杂陈,徐徐转移视线,拿起那枚胸针握在掌心。 尖锐别针扎进纵横交错的纹路,刺痛蔓延,她秀眉颦起,思绪越来越清明。 应欢临终前刚设计了这款胸针的底稿就遭遇意外。 盛微宁到西京后便找人按设计图如法炮制做出成品,也没戴过,偶尔拿出来缅怀。 抬眼望向复古化妆镜,盛微宁打量镜中留着奶茶灰棕卷发的女人,笑了笑。 恍惚便想起那个落雪的冬夜,他给她吹头发,叮嘱以后不许烫染。 可她烫染了。 他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炽热专注,是裹着浓墨的烈焰岩浆。 不知想起什么,盛微宁将胸针郑重别在睡袍襟口,敛眸,笑颜逐渐虚浮。 她当然会留顾雅筠一条命,那废物不值得自己大动干戈赔上锦绣前程。 世间最好的折磨,莫过于生不如死。 她不会再逃了。 西京,是她的终点站。 * 程晏池开拓asia市场的消息一经扩散,西京商圈立即引起了不小的震荡。 就算远在国外,程晏池的名字依然是商界标杆,许多商业大佬都熟知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可倘若峻木有足够的能力生长得更高,疾风暴雪也轻易奈何不得。 程晏池便是最佳例子,自己有实力、势力,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一骑绝尘。 联实位于昭阳区的分公司叫联诚,也是蒋方淮名下的蓝跃科技最近有意递出橄榄枝的合作伙伴。 盛微宁翌日下楼,恰好扫见客厅播放男人意气风发接受财经采访的新闻。 她丁点风声都没听见,程晏池就开分公司了。 盛微宁纤柔的水眸微动,软嫩嘴角撇了撇,还真是贯彻始终的行动派。 餐桌边,宋云梦余光捕捉到盛微宁穿波西米亚风长裙的身影,不免略尴尬,本准备换台,又觉着此地无银三百两,遂笑笑:“起来了?快吃早点。” 盛微宁哪里瞧不出宋云梦欲盖弥彰,若无其事落座,牵唇望向空着的主位:“蒋伯伯去公司了?” “嗯。”宋云梦顿了顿,轻声解释:“前段日子谈的项目不顺利,他嫌乙方效率差劲,就想找联诚试试。” 盛微宁点头,中肯评价:“程晏池的生意头脑很厉害,找他准没错。” 刚说完,佣人就捧着玫瑰花篮近前。 365:铺路 玫瑰素来有求爱的寓意,晨光清亮,笼络娇艳欲滴的花瓣格外养眼。 盛微宁摸了摸沾染露水的花朵,顺手拾起夹在里面的卡片。 宋云梦笑:“谁送的?” 盛微宁回答得漫不经心:“韩闵。” 卡片内的字龙飞凤舞,说给盛微宁压惊的。 指的便是程晏池让盛微宁惊吓过度了。 盛微宁勾了唇,淡淡地扬眉。 待佣人离开,宋云梦看着注意力没在玫瑰上的盛微宁,沉吟一会儿,温声开口:“昨晚洛秋告诉我,你被程先生请走了。” “嗯,他想见我。” 盛微宁看一眼电视,屏幕上的男人已然被广告取代。 宋云梦压下唇角,思索着如何规劝盛微宁。 盛微宁自打走红后,背景立刻被网民扒得干净。 如今是互联网发展迅猛的时代,一点风吹草动便能捕风捉影被放大数倍。 盛微宁的学历没挑,长相明眼人也晓得肯定纯天然,唯独感情生活…… 黑粉的言论很难听,什么跟完弟弟跟哥哥之类的。 盛微宁自己倒是坦荡荡,毫不在意那些莫须有的诋毁。 虽然如今社会风气开放,可对女人永远不缺严苛,尤其是女性审判女性。 “程先生想和好?” 宋云梦晓得盛微宁做过程晏池女朋友。 小姑娘北漂两年多,以前也没见程晏池关心过,她还以为两人断得彻底,没想到又牵扯上了。 盛微宁剥鸡蛋的动作微顿:“他的想法,我不在意。” 宋云梦忍俊不禁:“那你赶紧找个男朋友。” 盛微宁了然:“伯母希望我用新男朋友应付程晏池?” “追你的人那么多,没你稍微有好感的?我看韩闵真不错。” “这样做不对,女人就得凭一己之力让男人后悔。” 盛微宁明眸攒着笑意,咬了口鸡蛋,一本正经:“感情得你情我愿,我平时、电视最讨厌界限模糊的女人,那是我的雷点,既然并非真心喜欢就别搅和,用男配搪塞男主那套,怪膈应。” “我也不喜欢那样的女孩,你素来拎得清,我不操心。” 宋云梦又被盛微宁逗笑,尔后正色叮嘱:“阿宁,别怪伯母啰嗦,你未来是要做翻译官的,感情生活不能太……你明白我的意思,无论你和程先生过往的纠葛如何,你一定得爱惜羽毛。” 盛微宁睫毛翕动:“我懂,您放心。” “下周末洛秋的外公邓老先生百岁。” 宋云梦点到即止,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过两天我带你挑礼裙,她电话里特意嘱咐我你要去,洛秋昨晚拍卖会对你印象特别好,你这孩子对鉴赏古玩字画怎么懂那么多?” 因为三个月前就在等机会,加上程家的熏陶,自然收获喜人。 “我对有兴趣的东西会下苦功钻研。” 盛微宁澄净清寂的瞳孔流过潋滟:“邓爷爷骁勇善战,英勇事迹上过教材,想不到我还能有幸目睹真人风采。” 宋云梦慈爱地瞅眼盛微宁:“你邓爷爷也很欣赏博学多才的后辈。” 盛微宁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感激。 得益蒋方淮夫妻的照拂,她在西京因此进入另一个圈子。 邓群策周末庆生,顾雅筠两天后抵达西京,洛秋又是文旅局一把手的夫人,顾小姐届时会如何呢? 盛微宁垂下浅浅一层眼皮,意味深长笑了。 刚放筷子,盛微宁就接到韩闵的电话,通话人却是另一位。 那端,清脆的童声像百灵鸟:“妈妈,爸爸说你有空,今天你能陪我玩吗?” * 盛微宁开车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韩闵靠着车头,若有所思望向一旁转圈的小丫头,阳光打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冷硬中不失柔和。 “妈妈!” 南希瞥见她开心地跑近,发音有点慢:“我好想你哦。” 韩闵顺着南希奔跑的方向扫向盛微宁,似笑非笑:“大忙人难得偷闲,玫瑰花还新鲜么?” “挺新鲜的,你再多送几束就能做鲜花饼了。” 盛微宁蹲下来拿出精美的玩偶递给南希,哄着她:“乖,以后叫我微宁姐姐,我送你更多好玩的。” 南希只有三岁,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玩偶流泻一丝渴望,咬唇不说话。 盛微宁知道这对孩子挺残忍,不过她可不想喜当妈,眼见南希犹疑着偷觑韩闵,盛微宁扶正她脑袋,平视。 “南希不说很喜欢我吗?假如你不那么叫,我会非常伤心的噢。” 南希表现得为难,她智商发育缓慢,但晓得只有爸爸妈妈才是一对。 她喜欢韩闵,也喜欢盛微宁。 “什么脾气,和小孩子较真。”韩闵嗤笑一声,眼神闪烁,揉了揉南希头顶:“听她话,你爸我将来给你找个比她更漂亮更温柔的当你妈。” 南希立即无赖地抱住盛微宁肩膀:“我就要妈妈。” 盛微宁蹙眉,神情严肃,淡声纠正南希:“是微宁姐姐,嗯?” 像盛微宁这种平常性情温软随和的性格,一旦板起脸才最有震慑力。 南希眼底积蓄两泡泪,委屈地对手指,默默点了头。 盛微宁又立时喜笑颜开:“乖孩子,一会儿奖励你棉花糖。” 韩闵的语气不咸不淡:“你是不乐意被我占便宜,还是不愿意某人误会?” 南希其实与韩闵没关系,她生母难产大出血死了,生父为保护韩闵身亡,南希出生时脑子缺氧,智力低下,反应也比普通人滞缓。 韩闵出于报恩心理收养了南希,兼之韩琮在国外念书,就当打发时间。 盛微宁凉薄地睨韩闵一眼:“别给小孩子希望,最后给她更大的失望。” 况且,同情喜欢南希是一码事,让她因为子虚乌有的梗儿招黑,那又是另一码事,不是她的孩子,为什么要自找麻烦承认? 韩闵居高临下凝视盛微宁清妩的姿容,眼底轻浮着浅薄光芒。 “你倒是理性派,太薄情了,我去给你们买棉花糖。” 棉花糖买回来,韩闵将其中一支倾向坐石凳的盛微宁。 盛微宁接过,还没入口,旁边的南希就把自己的凑近她嘴边。 她顺势咬了一口,下一瞬,笑眯眯的南希忽而拉拉韩闵的衣角。 韩闵抬眸瞥了瞥拿手机的盛微宁,轻笑,弯腰照着她留的缺口咬下团糖絮。 对面餐厅,无意捕捉到这一幕的程晏池放下刀叉。 366:护短 程晏池现身西京的消息甫一宣布,便在商圈引发不小震动。 他素来高瞻远瞩,去年开始吩咐人物色西京繁华地段最高级的写字楼,职员初夏入场工作,至于他自己则暂时留伦敦观望情况。 所以,哪怕他空降得突然,给人的感觉也只是震惊,却从未怀疑过他的工作安排与能力,而且一切衔接得刚刚好,造势效果更佳。 邀约商讨生意的电话纷至沓来,程晏池只挑了几家见面,包括蓝跃科技。 经过岁月两年的洗礼,如今程晏池犀利独到的商业眼光越发精准,气场也格外强盛凛然,偶尔语调平平的提问会给对方带来莫大的压力。 贺章从旁协助,观程晏池不辨喜怒的脸色就晓得他对合作方案不满意,默默收拾起文件,打算稍后随时走人。 对方的助理见状正想诚恳补救,却见男人适才淡漠的眸光陡然锋锐如刀。 助理立时发怵,再不敢唐突开口。 餐厅正对着儿童影院门口。 仅相隔一条宽阔的马路,明媚日辉倾城,描绘着那三人和乐互动的画面。 午间阳光掠过银杏树茂密的树冠,稀疏光芒透过枝桠落盛微宁身上。 她眉眼水润明澈,如同被流泉洗涤过,明光沿着她流利的曲线游移,在那张艳若海棠的脸颊铺开深深浅浅的晕圈,耳垂的珍珠饰品泛着柔芒。 活泼的小女孩围着她说笑,盛微宁始终耐心很好的回应,又把她歪掉的马尾重新梳好。 乍一看,的确像对普通的母女。 程晏池静静地看着,记忆忽然倒带回伦敦的庄园。 那年过除夕,盛微宁陪珍妮合影,一大一小相处的氛围格外和睦。 当时他想,倘若她有孩子,想必待她比待珍妮更温柔。 很长一段时间,程晏池都抱着这个想法睡她身边。 视野中,韩闵高大的身影骤然闯进来,将两支棉花糖递给她们。 程晏池眯眸,指骨轻叩桌面,一线危险暗芒闪过润泽明光的琥珀色瞳孔。 她这两年和韩闵过从甚密,程晏池很清楚,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番滋味。 贺章顺着程晏池幽深的视线抬头望去,面上浮现一抹了然。 再看韩闵吃盛微宁吃过的棉花糖,贺章已经能感到风雨欲来的威力。 女人长得太美也确实不好,无论自己是否情愿,狂蜂浪蝶少不了。 程晏池漠然移开双眼,镜片后深色的瞳眸暗沉几度,示意对方继续出声。 对方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更加殷勤地把笔电转向程晏池。 程晏池优雅放下刀叉,寒峻轮廓恢复一贯的波澜不惊,余光扫视而过。 透明落地窗覆盖一层纯净的日芒,很耀眼,清晰勾勒出此刻对街的情景。 他们进了冷饮店。 大概盛微宁不悦韩闵刚才的轻浮,神情微冷,韩闵仍是无所谓的模样。 程晏池敛眸,眉宇间隐隐交错阴郁,眸色霎那浓似泼墨,脸上始终挂着温文尔雅的面具,水杯的粼纹映进眼中,犹如静止不动的薄薄冰凝。 等那女人窈窕的倩影消失,程晏池疏淡不失礼貌地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抱歉,希望下次能跟贵司有合作的机会。” 多听两分钟的废话,只是为了一个人。 * 下午,程晏池在办公室见到蓝跃科技的董事长蒋方淮。 进门的时候,男人长身玉立窗边俯瞰cbd的繁华景象,烟雾飘渺,将他英俊侧颜渲染得模糊疏远,周身环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凌然气势。 听见稳重的皮鞋声,程晏池叼着烟回头,烟气斜飘飞至四下,他深邃的眼神透过雾气投向蒋方淮,唇畔挑起悠长弧度:“蒋董,幸会。” 他顺手掐掉烟蒂,从容落座,未散的白透轻雾遮住眼底云遮雾罩的情绪。 蒋方淮坐程晏池对面,审视他几秒,欣然喟叹:“后生可畏。” 程晏池微微一笑:“蒋董谬赞。” 因为盛微宁,他们之间无形中多了些别的东西。 蒋方淮的确有意与联诚合作,可程晏池也不像开后门的人,是以他从没想过走盛微宁那条路子,而且对自家公司的产品很有信心。 程晏池慢条斯理翻几页意向书,骨节分明的手指转了笔花,似不经意道:“这两年,蒋董夫妻替我照顾盛微宁,有劳了,改日我会登门拜访。” 蒋方淮心头一动,面上不露痕迹:“阿宁很乖巧,与我们也投缘。” 这话接得微妙,只从盛微宁本人出发。 程晏池淡然掀起眼皮,把意向书缓缓放手边,清冽干净的嗓音不疾不徐:“蓝跃科技的再生能源材料如果要运用到我的楼盘,技术还需要改进,实不相瞒,在众家公司里,蓝跃的实力不算最拔尖。” 言外之意,蓝跃被淘汰了。 蒋方淮商场纵横几十年养得好脾性,哪怕在比自己小一半的程晏池面前碰一鼻子灰也并未灰心或气愤。 “我是抱着很大的诚意和联诚合作的,既然我们的产品差强人意,自然不能勉强,希望下次还能有合作的机会,程总裁年轻有为,将来局面打开,一定能在西京占一席之地。” 正要起身,程晏池好整以暇抬眸,冰凉的镜片反射白光,肩膀碎金跳跃,俊逸眉骨浮动深意,轻声笑了笑:“蒋董未免太刚正不阿。” “你是我未婚妻尊敬的长辈,等于是我的长辈,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蒋方淮皱眉:“未婚妻?” 并非前女友,而是离妻子一步之遥的未婚妻。 “原本打算结婚的,但两年前发生些意外耽搁了。” 程晏池悠闲靠着椅背,钻石袖扣流转一道银辉投射他优越的颌线,唇尾撩起微弧,胸腔忽然滚烫不可言:“盛微宁是我未婚妻,如假包换。” “可你们早分手了。”蒋方淮依然表示怀疑,话锋倏地一转,沉沉打量气定神闲的程晏池:“程总裁千万别拿阿宁的声誉开玩笑。” 程晏池眼角含笑的纹路渐次蔓延,答得不容置喙:“离婚了能复婚,分手也能和好,我对她势在必得,她是我的未婚妻。” “另外,联诚很荣幸同蓝跃合作。” 程晏池霍然站起,朝蒋方淮伸出自己的右手:“假如你利用盛微宁走裙带关系,即使蓝跃拥有世上最好的技术,我也不会允准。” 367:邻居 两天后,盛微宁在壹号院见到程晏池。 落日余晖洒满浓翠庭院,做完听力训练的盛微宁出门去超市买文具。 “阿宁,你等会儿。” 正陪洛秋煲电话粥的宋云梦捂着话筒叫住玄关前的盛微宁:“对面昨天搬来新的邻居,挺神秘的,我还没看过他,刚才好像听见停车声了,你去帮我送点东西给他,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 盛微宁闻言不由得扫一眼蝴蝶掠过的窗口,眼波荡漾:“8栋卖出去了?” “可不,价格翻倍,估计是非常有钱的住户。” 宋云梦示意茶几上放着的寿司和青团:“都装篮子里了,你洛阿姨找我,我暂时脱不开手,你送完就去做自己的事,注意安全。” “知道,如果他家有人我就送,没人再拿回来。” 盛微宁反正也要出门,顺手就拎了编织篮离开。 壹号院位于御苑风景区,东南西北皆连接着西京著名景点或坐标,配套设施也很完善,碧山花木,景致清幽,当年徐志摩也曾在此生活过。 二期是独栋别墅,每栋足足上千平米面积,8号楼空置有段时日了。 盛微宁沿着鹅卵石小径抬步走过去,果然瞥到中式风的院子停着一辆配置属于私人高级订制的劳斯莱斯幻影。 心脏莫名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拽了拽,继而拴上盛微宁的双脚。 周遭静寂,霞光万道,若隐若现的彩虹桥横亘天边,蜻蜓贴着晚香玉飞向远处的池塘,点出一圈浅浅的涟漪。 盛微宁玉立黄昏的斑斓暮光,脚跟没再拾起,侧颜轮廓沉寂,若有所思。 提着竹篮的手指紧了松,松了紧,她幽邃眸光宛若素描的明暗阴影。 良久,眼角又瞄眼身旁的顶级豪车,盛微宁抬头望向开着半扇窗的窗口,兀自做一番心理建设,继续拾阶而上,揿响电子门铃。 房门斜斜半掩着,能透过缝隙看见里面熟悉的黑白灰家居布置。 这装饰风格,简直深刻到了骨子里。 “汪汪汪——” 白绒绒的京巴犬挤开门缝窜到盛微宁膝盖扒着她不放。 盛微宁微愣,退后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憨憨?你怎么在这儿?” 她当年离开利兹就把憨憨托付给邻居。 前阵子遇见辛蒂,也没机会问起它的情况,想不到在这儿居然看到了。 憨憨高兴地直摇尾巴,两年不见,它显然还认识盛微宁。 盛微宁单手把它搂进怀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一只肌理韧劲的长腿勾住门,那窄窄的缝立刻变宽了。 男人颀长的身影扑进盛微宁视网膜,清隽容貌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捏了捏眉骨,淡声:“你领回去吧,我工作快被它吵死了。” 盛微宁抬眸瞥向所谓的新邻居,水眸波光滟滟,一言不发打量他。 他穿着版型简洁的白衬衣和藏蓝长裤,袖口卷到手臂隐约可见青色脉络。 “你搬来这里做什么?憨憨为什么回国了?” 程晏池对她的第一个问题听若不闻,看着她手中的提篮,从容自如接过,颜色讨喜的料理映入眼帘,他却淡淡道:“多谢蒋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盛微宁本来诧异他为何能猜到是宋云梦的手艺,转念,瞬间顿悟。 寿司包了胡萝卜。 程晏池表面说的好听,声称自己不挑食。 可每回只要吃她做的饭菜,总有些矫情的毛病需要她迁就。 “你身为原主人太不称职了,辛蒂一家要移民,她女儿现在喜欢猫多过狗,我若是不把这小东西带回来,估计没几天得一命呜呼。” 程晏池斜倚门框,拎篮的手静静垂身侧,幽深视线逡巡着盛微宁。 女人一袭紫色国风改良旗袍,裹在身上自带飘逸灵动的秀美,身姿曼妙高挑,大概不打算走远路,纤巧的脚套着双缎面软底绣花鞋。 实打实的古典美女,风韵楚楚动人。 不同年龄段的盛微宁,都由内到外散发不一样的魅力。 他骤然惊觉,经过这么多年,关于盛微宁的点点滴滴自始至终都没忘过。 哪怕是十多年前,刚拿到她照片时,情绪里那种复杂的细微末节。 有的人,还没真正出现你生命中,便注定成为劫数。 “要进来坐坐?” 压迫力兼具侵略性极强的眼神周而复始盘旋头顶,惹得盛微宁头皮发麻。 她摇头,捋了捋憨憨的毛:“东西送到我就走,而且得送憨憨回去。” 程晏池沉默片刻,眼睛依旧定格她妩媚多情的眸,喉结起伏,不疾不徐点头:“小心点。” 盛微宁没掀眸便转身离开,极力忽略身后一直追随自己的目光。 那句话真问得多余,他搬家的理由不言自明。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怀里的小家伙摇头晃脑,盛微宁收敛思绪,拍拍它柔软的脊背,拐过院门。 * 宋云梦对憨憨的到来很惊喜,她以前也养过一只狗,死了后就再没养过。 盛微宁买完文具,刚上台阶便听见程晏池彬彬有礼的声音,她眉心一跳,快步进了门。 只见客厅内,坐着两个相谈甚欢的男人,茶几摆着一幅《黄山烟雨》图。 她的到来中断了他们愉快的谈话。 程晏池神色自若,逆光的瞳孔流动出琥珀棕,薄唇泛起微弧:“回来了?” 他的神态语气太过熟稔自然,甚至令盛微宁错觉这是他家。 这画面颇具冲击性,盛微宁脸上拢着若有似无的阴云。 程晏池视若无睹,长腿交叠,手里捧着盏热气袅袅的西湖龙井。 蒋方淮见她半晌不做声难免尴尬,呵呵笑着解释:“程先生上门回礼,他……” 顿了顿,蒋方淮继续缓声补充:“快到饭点了,他家还没请佣人,我就做主留他吃顿便饭,顺便谈生意,你伯母正在厨房,她不太了解镜海人的口味,你帮帮她。” 盛微宁压下胸口沸腾的心绪,目不斜视越过程晏池向厨房去。 见此情形,蒋方淮不无担忧:“程先生,阿宁看起来并不想复合,我答应撮合你们的前提是阿宁不排斥,强扭的瓜不甜,既然阿宁决定放弃,你何必执着?” “事在人为。”程晏池果决抬手截止蒋方淮的规劝,修长手指捏住茶盖又轻轻松开,目色被雾气衬得迷离:“甜不甜,我比谁都清楚。” 368:过气 “阿宁,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 厨房里,宋云梦再三思索还是抛出心中的疑问。 她看向柔和光线下系着围裙给鱼开花刀的盛微宁,又惋惜又心疼。 这么好的姑娘,程晏池当初哪里舍得分手? 蒋方淮刚刚才坦白自己想重新撮合盛微宁与程晏池,宋云梦却是只考虑盛微宁。 “我们做长辈的按理不该插手晚辈的感情事,不过,我瞧程先生挺喜欢你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听老蒋说,程先生还故意试探了他,如果老蒋准备走你的路子谈生意,程先生绝不会答应合作,这不恰恰证明,他很在乎你嘛?所以容不得有人利用你。” 盛微宁动作未停,低着头,睫毛上光影变幻,一缕碎发从鬓边落到脖颈遮住她的表情。 宋云梦猜测:“他做对不起你的事,出轨了?” 程晏池和顾雅筠那点纠葛,看新闻的都不会错过。 盛微宁终于淡淡开口:“没有,他是个责任心还算强烈的男人。” “那是……你不喜欢他?你们的性格不合适?” 盛微宁切鱼鳍的手滞了滞,清凌凌瞥着宋云梦:“都过去了。” “程先生志在必得的架势,铁定过不去。” 宋云梦思来想去,只剩最后一个可能,语气微妙地问:“他家里不同意?” 毕竟程晏池家境那么好,相较之下,无父无母从小流离在外的盛微宁确实处于弱势。 盛微宁想到两年前周继业的胁迫以及地下城那间包厢所感受到的杀气,瞳眸微微一缩:“算是吧。” 赵雪竹害死梁婧宜的秘事,盛微宁从没告诉过蒋方淮夫妻。 可能对父母的罪孽羞于启齿,也可能珍惜如今平静的生活,不愿意打破。 宋云梦叹气,不晓得说什么好了,只能柔声鼓励:“愚公移山,只要你们情比金坚,任何困难都不足为道,他的家人也早晚会接纳你,别轻易放弃。” 盛微宁漠然笑了笑,未置可否。 余光掠到宋云梦打算开冰箱做胡萝卜炒鸡蛋,她脱口而出:“程晏池不爱吃胡萝卜。” 闻言,宋云梦连忙把胡萝卜放回冰箱,又笑着打趣:“对他的喜好这么清楚,能够释怀?” 盛微宁垂眸,面无表情丢掉鱼胆,声线零零散散飘荡:“事在人为。” 餐桌上,程晏池仍然跟蒋方淮谈合作的细节,宋云梦不懂商场的博弈,没插话,盛微宁同样神情寡淡,专心致志吃着自己的饭。 这桌饭是宋云梦连同佣人还有盛微宁做出来的。 就是那么奇怪,一眼扫过去,程晏池便可笃定哪些是盛微宁掌勺的。 习惯是很可怕的毛病,日夜销蚀灵魂。 他每样菜都会出于礼貌尝一点,吃最多的却是盛微宁做的。 公筷伸向松鼠鱼,与此同时,另一只柔软白皙的手背忽然倒影瞳孔,食指戴着的素戒银光内敛,执着的公筷跟他相差一寸不到。 程晏池的视线微微延伸,意料之中衔接盛微宁怔然的脸庞,他勾唇,在盛微宁收手之前把鱼籽夹到她手边的小碟子,腔调慵懒:“你吃鱼就喜欢吃鱼籽。” 这世上,只有两个男人真正注意过她的口味。 心房一股汹涌的暖流不期而至,盛微宁红唇抿了抿:“谢谢。” 程晏池可有可无笑了下,仪态闲适,灯光辉映墨玉一般的瞳仁,流转着温暄的光彩。 蒋方淮暗戳宋云梦的手肘,递一记意味深长的眼色,宋云梦凝重的心绪不由轻松几分。 近八点告辞,程晏池利落起身,清湛目光缓缓拂过盛微宁温美的面容,单手抄袋,话却是对蒋方淮说的:“今晚叨扰了,多谢你们一家的款待。” “哪里,程先生客气了。”蒋方淮笑得爽朗:“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彼此互相照应是应该的,欢迎程先生随时过来做客。” 程晏池笑容更深,从善如流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蒋董的盛情我却之不恭。” 盛微宁错眸,理了理顺着侧脸轻笼的卷发,眼底碾压清冷,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 西京机场,人潮人海。 纤细的身影缓步走出出口,她信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标致清雅的面庞。 抬头,菱白灯影纷纷洒进那双显得凉薄的美眸,犹如无数冰晶沉浮。 置身喧嚣的空间,顾雅筠此刻的心却只剩荒芜空寂,回音寥寥。 娇软不失铿然的女声自电子屏流泻,扩散到整座大厅,透着令她如鲠在喉的熟悉。 顾雅筠侧首,大段激情澎湃的英文脱稿演讲从屏幕中人的樱唇吐露,振奋人心。 “是盛微宁吧?前段日子刚走红的女翻译,好牛,力挫了外国的金毛翻译。” “长得贼漂亮,气质出众,身材也一级棒,听说是联诚总裁的前女友,他们在国外谈过恋爱,以后肯定要代表我们参加外交。” 身旁两个女子八卦着经过顾雅筠,竟然没认出她这位昔年享誉海内外的大提琴首席! 过往无人能及的荣耀与难以想象的屈辱像冰刀刮过脸皮,单薄的胸腔疼得鲜血淋漓。 顾雅筠麻木地转头,秀拳不自觉握住,面上被交错而逝的灯芒涂抹得忽明忽暗。 “雅筠姐,酒店定好了,顾夫人的航班明天到达。” 顾雅筠悄然收起阴沉的眸光,换上得体笑颜,望着助理柔柔道:“辛苦你了,回酒店睡个好觉,森林公园音乐会的消息落实好没?” 迎视顾雅筠清澄的瞳珠,助理无端发怵,眼眸闪了闪,吞吞吐吐:“暂时……还没。” 爱乐团近两年不晓得怎么回事,频频爆料丑闻。 顾雅筠虽然还是响当当的大提琴首席,实则隐退后名气大不如前,毕竟听众都是善忘的。 顾氏这大半年风雨飘摇,顾雅筠的复出也没能得到护航,反而还得扶持顾家。 顾雅筠一木,唇畔的弧度瞬时僵住,强撑着优雅的仪态:“慢慢等。” 助理跟在顾雅筠身后:“只要那边发证,您随时能拿起心爱的大提琴,但虹姐也说一静不如一动,她已经弄到文旅局一把手外公的生日宴请帖,倘若您能过去一趟,想必会有不小的收获。” 顾雅筠驻足,深以为然:“好主意。” 此时的她尚未意识到,当她现身西京那刻起,一场掠夺已然展开。 369:上位 周末,盛微宁陪同蒋方淮夫妻去邓家参加生日宴。 静静靠在后车座,盛微宁闭目养神,单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窗框。 如果不出所料,待会儿肯定能见到顾雅筠。 脑海闪逝两年前和顾雅筠在公寓对峙的情景以及应欢母子的飞来横祸,盛微宁娇嫩的唇角浮现一抹冷酷深意。 送上门是最得不偿失的,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如今的她,只需要往那儿一站,就可以逼得顾雅筠主动出手。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盛微宁笑意加深,漂亮的水眸掀开,浮光掠影飘转过了清妍艳妩的脸孔。 顾雅筠最看重的那些,她都会一样一样毁掉。 不经意瞥眼窗外,车子已缓缓驶入别墅,斜后方,眼熟的豪车映进视野。 霓虹打在劳斯莱斯奢华的车标,像它的主人,气度内蕴,一身风华夺人眼球。 盛微宁漠漠移目,锋利妖娆的眼尾漾起淡淡纹路。 下车后,一身旧式旗袍的洛秋与丈夫楚烨并肩走出来迎宾。 “等你们很久了,我还告诉老爷子阿宁会来。” 邓群策没真正见过盛微宁,对她的印象却不错。 宋云梦亲昵地挽住盛微宁:“路上堵车,西京的交通真是大问题。” “以后是得改进,西京人口太多,车也遍地开花。”洛秋含笑打量两眼盛微宁:“快随我进去,老爷子刚还好奇你。” 盛微宁适时地流露羞涩:“邓爷爷抬爱了。” 说完,她朝楚烨温声打招呼,楚烨不怒自威的面孔也笑了笑。 蒋方淮与楚烨聊时事,洛秋则领着盛微宁、宋云梦进门。 洛秋的旗袍下摆绣着水云纹,跨过门槛显得身姿轻盈。 “阿宁,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浴血沙场,他对能为国争光的后辈最欣赏。” 洛秋小声提点盛微宁:“他看上去凶,其实性格特别慈祥,为人随和,你宋伯母少女时期每次来我们家玩,嗜甜,老爷子都偷偷给她塞大白兔奶糖。” 宋云梦噗嗤一笑:“陈年旧事,你还提那干嘛?我都不好意思面对阿宁了。” 盛微宁一手勾住一人胳膊,笑吟吟地眨眼:“原来伯母喜欢吃奶糖,我记住了。” 两老一少谈笑风生的和谐模样吸引众多人眼光,尤其是花容月貌的盛微宁。 因为参加长辈的生日宴,必须穿戴得庄重。 宋云梦替盛微宁精心挑选了优雅又性感的挂脖黑色鱼尾礼裙,搭配复古的港风碎金长条链耳饰。 程晏池不疾不徐拍上车门,清俊身影斜倚车身目送盛微宁进别墅。 路灯晕黄光影匀称洒落,铺展盛微宁精美的蝴蝶骨,波浪卷发堆在单薄的直角肩,长腿细腰,走动间,越发凸显曼妙曲线。 正失神,一抹丽影翩然而至,香风萦绕,清音婉婉:“晏池,你来了?好久不见。” 程晏池淡漠侧眸,顾雅筠袅袅婷婷站在他身边,眉梢眼角流淌绵长的温柔。 他偶尔很佩服顾雅筠,无论遇到多难堪的事,至少表面看上去分外从容。 大概是艺术家的标签加持,她活得很精致也很要强。 “好久不见。”程晏池声调平平接腔。 刚要拾步,顾雅筠忽然热络地凑近他,红唇微翘,语声娇柔:“哪天能去你公司坐坐或者一起喝杯咖啡?我还没祝你新公司顺利上市。” 虽然是邓群策的百岁寿宴,场面比较严肃,可现场也有少量的媒体。 顾雅筠佯装亲近的行为成功招致一些隐晦的镜头抓拍,闪光灯宛若微弱的星辰划过。 程晏池俊美斯文的五官毫无起伏,扯了扯领结,气息沉郁,淡道:“你想借我上位?” 顾雅筠呼吸微窒,近距离看着男人根本找不出瑕疵的脸,用气音回答:“你曾经答应过。” 话落,程晏池修长的身躯已然撤回,拉开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寒凉声线漂浮干净的夜色:“你想多了,只是答应过保你安然无恙活着,其他的,跟我无关。” 先是唆使祁明湛对付盛微宁,后又把梁婧宜的死因告诉周继业,还串通周继业算计他,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他的雷区,他没把顾雅筠怎么样甚至愿意保着她真的很仁慈了。 程晏池的态度不言自明,他的刻意疏远惹得现场其他人窃窃私语。 顾雅筠望着闲庭信步离去的程晏池,妆容完美的俏脸立刻白了些许,顶着周围无数暗含异样打量的目光,她泰然自若笑笑,提起裙角踩着程晏池的路线款步前行。 * 盛微宁被宋云梦、洛秋拉着介绍各行各业优秀的同龄人,她皆礼貌地记下对方姓名。 程晏池入场的瞬间,盛微宁毫不意外听见夹杂在欢声笑语中属于诸多女子的惊叹,好歹是西京圈内刚空降的钻石王老五,不表示下倾慕怎么行。 纤指随意从侍者托盘手中拿了一杯香槟,盛微宁漫不经心侧身,灯光似烫得眼皮发热,程晏池抬眸直视她,她眸波荡漾,忽而眯眸,视线直接擦过他定格后来的顾雅筠。 霎那间,两女一男形成容不下第四人的直线距离。 顾雅筠陡然望进盛微宁流转着幽幽寒意的双眸,攥着手袋的手无端脱力。 她想起应欢…… 盛微宁出现此处不算太稀奇,可她游刃有余同旁人交谈的画面终究刺激到顾雅筠。 顾雅筠一时也不晓得用什么表情面对盛微宁,脑中盘亘的却是黑色记忆。 那年的公寓,盛微宁故意恭维她是程太太,如今两年已过,程晏池依然不属于她。 盛微宁漠然弯唇,冷眼盯顾雅筠一秒,尔后微笑着举杯向她示意。 “别来无恙。”她眉眼靓丽,樱唇轻缓翕合,别有深意吐露这四个字。 鬼使神差,顾雅筠心底遽然一股强烈的寒气缠绕,硬生生挪开自己的注意力。 程晏池从容走到盛微宁身畔,深邃的眸子交织着灯影映得璀璨:“你今晚很美。” 盛微宁抬了抬下颌,眉骨起伏浅浅,恰到好处的高傲矜持,流苏耳饰触着雪白肌肤折射淡金色的光投向他没戴眼镜的瞳眸。 “谢谢,彼此彼此。” 这一幕尽收顾雅筠眼底,心里又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但更让顾雅筠没想到的是,她们竟然被安排在同一桌吃饭。 席间,有人问起盛微宁的手镯。 370:画蛇 盛微宁今夜这一身打扮十足的典雅大方,手腕套着的手镯也与礼裙相得益彰。 她正在吃蜜桃基围虾,闻言,缓缓放下筷子,纤指轻柔抚触那枚简洁精奢哪怕是五年前的旧物也不显得过时的镯子,眼底掠过点忧伤的情绪,声线依然甜润如桃汁。 “是别人送给我的,她很有设计珠宝的天分,我的不少首饰都出自她手。” 顾雅筠心口猛然撞了撞,掩饰性地垂下眼睛,身旁晚到一步的经纪人虹姐正思索如何让顾雅筠崭露头角,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 盛微宁妩媚的柳叶眼斜睨顾雅筠,余光暗暗绕过,眸底沁出微末冷冽,再抬眸时笑意宛然:“我们是闺中密友,她对我的喜好了若指掌。” 其他的太太小姐都不禁被盛微宁手上镶嵌着月牙形饰物宽半寸的金镯吸引,洛秋的外甥女曾倩兴致勃勃:“能介绍给我认识吗?我就快订婚了,还缺心仪的首饰,我觉得你朋友的设计理念很新颖时尚,比珠宝店买的要有意思。” 顾雅筠执筷的手更紧一两分,盘好的头发令她面上局促忐忑的表情无所遮掩。 盛微宁轻轻笑了一下,没去看顾雅筠不安的神色,眸底的伤感忽然浓烈得无以复加:“她两年前不幸去世了,是车祸,我……” 顿了顿,盛微宁原本艳光四射的脸孔忽地蒙上淡薄阴霾,哀伤地垂眸,再没说下去。 曾倩似是想起什么:“应欢?” 她几年前也追星,应欢是娱乐圈的当红歌手,拍过电影,和盛微宁的关系确实很不赖。 曾倩一开口,桌上立刻依稀传播此起彼伏的轻叹。 “好可惜,应欢去世的时候怀孕了,那个缺德的司机自己想死干嘛拖着无辜者垫背?” “两条人命就那么没了,司机如果还活着,就不担心冤魂索命?听说夭折的小孩子……” 那人顾忌寿宴聊这些不吉利,讪讪闭了嘴。 盛微宁的脸色越发黯淡,羽睫舒展又敛落。 生老病死这样的大事令人惆怅,美人落寞的楚楚姿态更引人流连且怜惜。 洛秋踢了面露怅惘的曾倩一脚,笑着宽慰盛微宁:“阿宁,逝者已矣,你别多想。” 宋云梦紧忙打圆场缓和气氛:“你们尝尝津香全送的点心。” 邻桌的程晏池淡淡扫了眼盛微宁娇娆的侧颜,一眼洞穿她半真半假的演技。 门口响起骚动,又有一批宾客陆续到访,他百无聊赖晃动酒杯,晶莹杯面照出韩闵高大的身影。 程晏池眉峰微折,薄冽的眸光闪了闪,闲适往后靠,一抬头,韩闵于不远处落座。 两个男人差不多面对面,距离蒙特卡洛的对峙,六年没见过了。 韩闵的寸头搭配西装,倒也有一种别样的不羁味道,似笑非笑看着程晏池。 程晏池冷然牵唇,遥遥举杯示意,兀自喝了口酒,惯常展现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 韩闵挑眉,不屑地嗤笑,明目张胆望着盛微宁发花痴。 曾倩被洛秋警告之后,不露痕迹转移了话题,盛微宁也很快振作精神,陪着她们交谈。 顾雅筠坐立难安,总感觉那对着自己的月光石手镯隐隐散发出血光。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处境的艰难,她的罪恶感越来越深,偶尔也会做噩梦。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几分钟后,穿青灰长袍的邓群策出现众人视野中。 邓群策拱手感谢客人们的来访,响亮如洪钟的声音回荡厅内,精神格外矍铄。 他来到洛秋这一桌时,洛秋起身,连带着其余九人也不约而同肃立。 洛秋笑着敬酒:“外公,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邓群策一百岁的人,头发居然还略微带着黑,点点头豪迈一笑,夹杂着沪上口音:“你们小辈听话,我就开心。” 洛秋转而看向盛微宁:“外公,我把微宁带过来了。” 顾雅筠一愣,含笑的神情僵了僵。 盛微宁走近两步,清落端庄,不卑不亢:“邓老先生好,祝您笑口常开,天伦永享。” 邓群策清明睿智的目光投向盛微宁,似审视似打量,后者坦然迎视,笑容如故。 半晌,他宽慰一笑:“后生可畏,这丫头合我眼缘,说的话也顺耳,我这么大岁数的人,能活得高兴,晚辈也能齐聚一堂就知足咯,以后常来家里玩。” 盛微宁温净的脸颊漾起雀跃,稳重又不失小女儿的娇态:“谢谢邓老,您可别嫌我叨扰。” 像邓群策这种位高权重大半辈子依然保有赤子之心的人,最喜欢进退有度懂得讨长辈欢心还能不骄不躁的晚辈,所以盛微宁沉稳端方的一举一动刚好入了他的眼。 邓群策走后,盛微宁得到的关注度明显之于先前更高。 她仍是宠辱不惊,得体的言行举止赏心悦目。 顾雅筠身穿白色的斜肩钉珠礼服裙,其实也精心打扮过一番,可被盛微宁碾压得彻底。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她有点后悔参加寿宴,然而…… 隐晦地睃向舞台上的西洋乐器,顾雅筠纷乱的心神逐渐归位。 顾氏靠不住,跟程晏池也决裂了,她现如今能倚仗的唯有自己。 只要这次能顺利进行巡演,离开的听众迟早会重新聚拢到她面前。 众人觥筹交错之际,恰是氛围最浓的时候,顾雅筠毛遂自荐上台拉琴替邓群策庆生。 邓群策眼色温平,和蔼地应了。 顾雅筠从小被誉为天才演奏家,她的名声响亮到纵使身处国外,国内亦家喻户晓的地步。 近两年没当着公众奏演,顾雅筠激动又紧张,但她自觉天生属于聚光灯,因此碰到琴弓的那一刻就找回了自己最佳状态,优美的琴声流水般倾泻玉指。 盛微宁笑而不语,高深莫测欣赏着顾雅筠沉醉乐曲的画面,慢悠悠转动果汁杯。 大提琴确实是高雅的艺术,不过顾雅筠炫技的同时却忽略了她是拉给谁听的。 满堂华彩,衬托的并非顾雅筠。 顾雅筠聚精会神完成一首高难度琴曲,优雅地欠身行礼。 她期待地瞥向邓群策,可惜邓群策的反应并没她预料中的大加赞赏。 即便掌声如潮,顾雅筠的心反而凉一截,她抿抿唇,魂不守舍地下台。 就在这时,洛秋忽道:“云梦,咱们也弹琵琶?” 371:风头 洛秋和宋云梦是意气相投的姐妹淘,彼此爱好差不多。 宋云梦晓得洛秋能弹一手好琵琶,刚要做声,心念倏忽一转,托起盛微宁的手:“我教过阿宁,她自己本身也有基础,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总得来点不一样的才有趣。” 盛微宁来西京就两年而已,任何圈子都需要积累自己的人脉,此次是现成的机会。 倘若能得到邓群策的两句赏识,对盛微宁今后的发展多少有些好处。 洛秋心领神会,看向略微怔然的盛微宁:“微宁,你要不要跟我老少搭档?” 宋云梦鼓励盛微宁:“去吧,你洛阿姨琵琶一绝,你和她学保证受益匪浅。” 盛微宁闻言也不拘谨,大大方方起身,笑望着洛秋等人:“各位,那我就献丑了。” 顾雅筠脸上的表情已经冻住了,眼睁睁看着盛微宁与洛秋携手上台。 巨大的不满席卷周身,顾雅筠环顾四面拭目以待的人群,只觉得颜面尽失。 她有足够的自信,盛微宁的琵琶肯定不如她的大提琴悦耳,只是这种替盛微宁抬轿的行为太拉低她的身份,而且…… 顾雅筠睫毛簌簌,索性光明正大睨着程晏池,只见男人的目光果然犹如一束汇聚星辉的光芒追随盛微宁,薄唇边泛起轻浅笑意。 心口仿佛被密密麻麻按下一排图钉,顾雅筠挪着步子走回座位。 盛微宁被程家收养,除却不能碰心爱的小提琴,普通乐器她都略知一二。 “拍卖会的时候,你就说过自己琵琶造诣不高,没关系,咱们互相帮衬,就弹《十面埋伏》。” 洛秋递把音区较宽的琵琶递给盛微宁:“别太有压力,就当普通练习。” 盛微宁笑笑。 余光不露痕迹横扫席面,捕捉到邓群策眼中的好奇,于是星波闪耀的眸弧度更弯。 压力? 不存在。 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她不把握怎么行? 顾小姐想借此为自己铺路,经过她同意了吗? 灯光刻意调暗,沉凝气氛渲染得充足,全场鸦雀无声,齐齐注目灯笼下的两个女人。 宋云梦弹过之后,盛微宁紧随其后。 她微微垂头,身姿秀挺,柔嫩白皙的五指忽快忽慢拨弄琴弦,铿锵粗犷的琴音声声聩耳,雄浑激昂的节奏将众者带入金戈铁马的悲壮场景,磅礴气势予人身临其境之感。 虽然盛微宁的技艺不如洛秋炉火纯青,可雍容沉稳的气度却为稍欠佳的琴声锦上添花。 曲毕,邓群策满脸激赞,欣悦地抚掌大笑:“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足见他多满意。 邓群策一出声,其他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立即应和,对盛微宁赞不绝口。 顾雅筠握玻璃杯的手不由得颤了颤。 虹姐低声嘀咕:“半桶水竟然比你这一桶水还厉害,西京人的审美怎么回事?” 顾雅筠沉默不语,她方才也收获不少掌声,但都难及邓群策掷地有声的认可。 “大概是楚夫人的缘故吧。”她语气幽柔,心底更不是滋味。 “原来如此,她在镜海就是马屁精,没想到来西京也混得如鱼得水。” 虹姐本意是嘲讽盛微宁,顾雅筠听着却不亚于一巴掌甩脸上。 盛微宁仪态万方行了谢礼,温美的脸庞被绚烂灯芒笼络,显得光彩照人。 顾雅筠自认为大提琴能讨邓群策欢心。 然而,邓群策并不偏爱西洋乐。 他戎马一生,对激越大气的战曲情有独钟。 献殷勤,不找对门路,只会适得其反。 盛微宁纵使水平不够好,光敢于挑战又人情练达的做派就很令邓群策刮目相看了。 经过座位,程晏池灼热的眼神肆无忌惮锁住盛微宁,宛若火焰拂鬓,她视若无睹,眼角瞄到侧面郁郁寡欢的顾雅筠,心头动了动,忽然兴味地迎上程晏池的眸,嫣然展颜。 程晏池淡淡牵起唇角,直至盛微宁坐回宋云梦身畔才不疾不徐敛眸。 一道极锐利的盯视穿透空气,像冰冷的刀子快速擦过颈动脉,煞气逼人。 程晏池漫不经心抬眸,韩闵神色森冷,撇着唇,一边推杯换盏一边冲他挑衅扬眉。 盛微宁刚刚跟程晏池眉来眼去的情形在场人门儿清,总有那么几个阿谀奉承的不错过机会,称赞道:“盛小姐秀外慧中,程先生得此佳人真是艳福不浅。” 话落,韩闵舌尖抵腮,凉凉的嗤笑响起:“溜须拍马起码得实事求是,众所周知,盛微宁现在单身,程总裁得什么了?可别弄巧成拙,搞得程总裁单相思似的。” 毫不留情的奚落,使得高谈阔论的场面顿时尴尬。 桌上都是人精,瞬间便察觉两个男人的气场不合,识趣地没再多言。 “对自己心爱的女人,纵使单相思也没什么见不得人。” “再说,算不算单相思,局外人又晓得多少?” 程晏池懒散靠着椅背,骨节分明的手指摁住杯托转了转,瞳孔匀着棕黑,慢条斯理接腔:“y国人讲究情趣,闹矛盾耍花腔再寻常不过,韩先生孤家寡人自然不懂其中妙处。” 韩闵悠游撇唇,眼中闪过凛冽冷芒:“妙处?这两年,我也不算一无所知。” 程晏池气定神闲,丝毫不在乎韩闵意有所指的暗示,长指抚过钻石袖扣:“照我看,一知半解比一无所知更不如,刚开头过过瘾就没后续了,更别提还是自我感觉良好。” 韩闵阴沉的目色翻涌着寒意,想接着讽刺,主持人宣布舞会开始。 * 程晏池既然宣示了主权,邀请盛微宁跳舞的男士寥寥无几。 盛微宁喝完一口橙汁,韩闵踱步到她跟前,饶有兴致端量她娇美的轮廓:“还懂得玩琵琶,程晏池那副样子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 不等盛微宁搭话,韩闵比划自己笔挺的西服:“怎么样?” 盛微宁几乎没见过韩闵西装革履的形象,淡声:“还行。” “表里不一,你的答案太不诚心。” 韩闵顺手将折断的香水百合凑到盛微宁耳旁:“程晏池人模狗样……” “背后嚼舌根是很没品的行为,韩先生,不会跳舞就别往她面前刷存在感了。” 眼前挺俊的阴影覆盖,伴随男人凉漠的嗓音落地,盛微宁就被对方一把拉起来。 程晏池把盛微宁虚搂进怀里:“陪我跳支舞。” 372:多余 程晏池与韩闵算一同长大,一起接受梁家严苛的培养,除却身份不对等偶尔导致学习的内容不一样,其余的涉猎范围还是无甚区别。 例如跳舞,韩闵能身手敏捷地打趴一群人,却连起码的舞步都学不会。 被戳到短板,韩闵笑得玩世不恭,捏着香水百合的手收回,掐花瓣插进前胸口袋:“你好大的脸,你想让她陪你跳舞,她就得答应你?人得清楚自己的定位,当年谁不声不响被甩了,自己没点数?” 程晏池心平气和,深邃如海的目光始终攫住盛微宁,瞳孔黑得几乎不透光:“人是得清楚自己的定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别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免得被原主人打得满地找牙,多不光彩?” 盛微宁抬眸看一眼男人温雅俊美的脸孔,水瞳盈盈欲滴,没搭理他。 熟悉的珍华乌木香混合着甘洌的烟草味源源不断飘进呼吸,蕴藏沉静而稳重的性感,让人情不自禁沉浸,霎那间唤醒盛微宁诸多蛰伏的记忆。 盛微宁想挣脱程晏池,后者的手却牢牢桎梏她后腰,一只手掌足够把她攥在掌心,仿佛能一击致命拿捏住她命脉,偏生没弄疼她。 韩闵看着盛微宁拢起的烟眉,以为她很不舒服,皱眉呵斥程晏池:“你能不能尊重她?有你这么强迫女人的吗?仗着自己位高权重了不起?这儿是西京,她也并非往年无依无靠的孤女,你以为自己还能一再强求?” 说完,韩闵探手试图把盛微宁抓过来。 程晏池挺拔的身躯不动声色往盛微宁身前站一步,有条不紊反驳:“说的好像当初你没提议过剁她手指一样,是我的女人,我们的问题怎么解决,轮不到你插手,你打她主意之前,不先打听清楚她贴着谁的标签?” “更何况,谁说我被甩了?” 程晏池不容置喙扣住盛微宁腕骨,盯着她清波潋滟的眼一字一顿:“如果我爱她算是强求,那就这么算,反正更强求的事情,我也已经在做了。” 韩闵诧异,程晏池这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梁修凯那老家伙的近况,似乎不太好。 这节骨眼儿上,程晏池也不担心背负气死舅父的罪。 盛微宁心头猛然一震,突然有些无法直视程晏池眼底奔腾的那片海,脏腑一阵痉挛,忍着强烈的悸动,低低警告:“程晏池,你发疯也不看场合?” 程晏池低笑,狭长的眼尾尽是风流,唇息洒落她挺翘鼻头:“我是会顾忌场合的人?假如你不愿意我更疯,答应我的要求,况且你也没吃亏。” 盛微宁顺着他视线掠过的角度看去,顾雅筠一直若有似无瞅向自己。 再相接程晏池意味深长的眸光,盛微宁百感交集,抿抿唇,终于松了口。 韩闵尚未回过神,盛微宁就在他视线中随同程晏池步入舞池。 黑礼裙,黑西装,一双背影映入视野,只能品出佳偶天成四个字。 韩闵冷冷扬唇,踹了脚盛微宁坐过的椅子,皮笑肉不笑:“有你什么事?” 他垂眸看着身上已经浮现褶皱的西装,再打量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连裤线都熨帖得笔直的程晏池,倏然有种强大的落差感。 “韩少,好久不见。”轻柔的女声落耳畔。 韩闵侧眸,顾雅筠端庄娴静地笑着,犹如临水照花一般散发皎皎气质。 “我为什么要见你?若非你假清高暗示我兄弟追你,他也不会动歪脑筋最终被程晏池教训得变成残废,别自视有点资本就招摇过市,我可不是程晏池,非得处处惯着你。” 冷然丢下这句话,韩闵轻蔑地扫了眼顾雅筠,施施然走远。 顾雅筠端着笑容僵立原地,妙目从韩闵扬长而去的身影转向那一对翩翩起舞的人。 “程晏池会永远爱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久,他是我让给你的。” 七百多天过去,盛微宁犹如诅咒般的嘲讽不分日夜闪过顾雅筠的脑海。 她目不转睛盯着灯光下清妩的盛微宁,清晰地感受到心脏被毒蛇一圈圈缠紧。 * “你配合我给顾雅筠下面子,就不担心她难过?” 盛微宁纤丽的眉眼噙着一抹浓烈讥诮,眼梢乜斜远处的顾雅筠,婉转语调带着戾气。 “瞧瞧你的小青梅,都快哭出来了,她做那么多亏心事也没见痛哭流涕,反而因为男人掉泪,真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她对顾雅筠的恨意显而易见,即便在程晏池面前也不加掩饰。 程晏池只淡漠地望一眼被其他男人邀舞的顾雅筠,表情深沉,幽深黑眸自上而下逡巡盛微宁,迫得她秋瞳微微扩散,半真半假:“吃醋了?” 盛微宁无辜地歪头,媚眼如丝:“要是这么想,你能觉得舒坦,我不叫醒你的美梦。” 靡靡光线勾勒彼此若即若离的距离,程晏池让盛微宁在怀中转半圈,尔后掐着她腰。 “能让我真正舒坦的法子,世上只有你才知道答案。” 盛微宁注视着程晏池被幻灯抚触的五官,头顶灯影舒柔,耳边萦绕悦耳的舞曲,她神思出离片刻,恍然错觉自己回到镜海的程家又或是回到利兹的舞会再要么是水族馆。 往事走马观花闪逝,缠绵情爱更如同昙花一现。 “我不打算逃了,你希望我回到你身边?” 盛微宁纤盈的睫毛轻颤,舞步依然优雅翩跹,清越的声线融入动听节奏:“解决你舅舅的问题还有……” 她踮脚,娇躯缓缓依偎进程晏池胸膛,如兰气息挑逗着他敏感的耳垂,用轻快俏皮的口吻陈述:“应欢复活。” 程晏池俊逸的眉峰升沉若隐若现的郁色,双手直接困住盛微宁柳腰,温热掌心孟浪游移至蝴蝶骨:“你盼着我知难而退,所以故意为难我?” 盛微宁身形被带得踉跄,身不由己扑进程晏池怀中,她颇为恼怒瞪向男人,礼裙料子顺滑兼之后背裸露,自己只用了胸贴。 背部羊脂美玉的滑腻触感入手,程晏池哑声笑着:“想得美。” “为不为难,你自己心知肚明,程晏池,我做不到承受应欢母子惨死的心理压力的同时还问心无愧陪着你幸福快乐地过日子。” 话音刚落,盛微宁突然挣开程晏池,换了他意想不到的舞伴。 373:双姝 灯雾婆娑漂浮,玉香如花月弥散。 只见盛微宁轻巧的旋身后,用分外优雅的换舞姿势与顾雅筠的舞伴对调。 她灵活得宛若一只翩翩蝴蝶,程晏池刚伸手试图捉住,她就已然转到另一侧,裙角似飞扬的大丽花,卷发在半空荡过漂亮的弧影,流泻出迷人光泽。 “程先生?”顾雅筠的舞伴尴尬地咳嗽一声。 程晏池可没兴趣陪男人跳舞,淡漠点点头,抬步走到酒塔边信手取了一杯威士忌。 舞池里,两个共舞的女人瞬间吸引不少人目光。 盛微宁一手搂着顾雅筠纤瘦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脚步前进后退,配合得也算天衣无缝,旋身的霎那,彼此一黑一白的裙摆仿佛骤然盛放的花朵交叠,视觉效果很震撼。 顾雅筠默不作声,傲慢抬起下颌紧盯着盛微宁,身体绷着,舞姿从僵硬到柔美。 盛微宁闲适地勾唇,清媚的侧脸被漫过的色调雕琢得冷艳,曼妙的曲线惹人浮想联翩。 这一刻,在场人不约而同想起用白天鹅形容顾雅筠。 至于盛微宁,无疑是更骄傲神秘的黑天鹅。 “顾小姐,第一次跟女人跳舞吧。” 她问,语气却笃定。 盛微宁本来就有171,今晚穿着十公分的镀金细高跟鞋,顾盼神飞的眉眼蕴藉独有的倨傲睥睨顾雅筠,那浑然天成的雍容威势令后者非常反感。 “没关系,每个人的人生中有很多难忘的第一次,顾小姐总会习以为常的。” 耐人寻味的戏谑响在耳畔,像细长冰凉的针扎破耳蜗。 尤其……盛微宁提及第一次时,也不晓得有意无意,语气咬得分外玩味。 这立刻导致顾雅筠想起自己那段不堪的屈辱经历。 “盛微宁,你还真是处处出人意料,当年那么狼狈逃出利兹,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 顾雅筠搭着盛微宁肩膀,仰视比自己高出一个额头的女人:“晏池是你能沾手的吗?” “你真是不知廉耻,发生那么多事还好意思纠缠晏池,他为你被梁舅舅施加家法,舅甥关系濒临破裂,气得梁舅舅一直重病在床,你识相的话,就该滚远点。” 盛微宁睫毛颤了颤,虽然早知程晏池会被责难,可多年后得到确认,感觉仍是不同的。 “不是我,更不可能是你,他说,我不嫁,他不娶,你要我怎么办呢?” 盛微宁故作苦恼地蹙眉,风情万种扫了眼长身玉立的程晏池,娇媚开腔:“五十步笑百步,我狼狈,貌似你也没扬眉吐气多少,顾小姐,你拉琴那么厉害,为什么留不住心爱的男人?按理说,你应该拥有比我更多的优势,为什么两年过去,你还被我全方位碾压?” “‘古人云,吾日三省吾身’,顾小姐得好好检点自己的问题,别什么欲加之罪都推给我,人最忌一天到晚坐井观天,青蛙公主再怎么孤芳自赏,男人也不会从井口掉下来,接不住,还不得被砸死?” 一番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险些使顾雅筠当场炸毛,她怨恨地看着盛微宁,吐露的每个字恶毒:“你对付男人当然很有手段,毕竟谁能像你,一会儿跟弟弟一会儿跟哥哥?好像韩闵也是你的裙下之臣?盛微宁,你这种女人当翻译官,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盛微宁嗤笑,唇珠被灯光镀上润泽光彩:“你幽怨的表情能稍微收敛?好歹艺术家,遣词造句别那么粗俗,程晏池我曾经让过给你,你自己拿捏不住能怪谁?至于我的那些追求者,你看上哪个,我也没阻挠你霸王硬上弓,反正我也不稀罕。” 舞曲临近结尾,顾雅筠耳边鼓噪的全是血流声,阴冷欲滴的眸光环顾四下,倏然计上心头,趁盛微宁托着自己腰身下落之际,单手似是不经意扯住她腰间裙料。 按盛微宁身上的礼裙款式,她不可能穿bra。 还没来得及使力,盛微宁柔凉的手就不疾不徐钳住她虎口,力气大得能差点把她手指活活掰断,顾雅筠疼得低呼,瞳孔骤缩:“盛微宁!” 她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全寄托这双手。 盛微宁冷漠瞥着冷汗淋漓的顾雅筠:“爪子既然不想要,我就给你废了,嗯?” 气若游丝的音节飘过,顾雅筠骤觉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叫出来。 欢快的节奏掩盖顾雅筠的惨呼,她深深呼吸,挑衅地抬眼:“你不敢对我怎么样。” 盛微宁轻柔一笑,神若秋水,用实际行动回答了顾雅筠。 顾雅筠被那股剧烈的疼痛逼得几乎失禁。 偏偏盛微宁用的巧劲,没弄断又是真的痛得她浑身冒汗。 短促几秒,顾雅筠却如同置身刀山。 大家都被宴会的喜庆气氛扯散注意力,唯有程晏池和韩闵窥破端倪。 韩闵懒散地斜倚着圆柱,凉凉看向程晏池:“你的前任们,盛微宁战斗力最强。” 程晏池连余光都没施舍给韩闵:“管好你的嘴,别对她品头论足。” 韩闵斜眸睨着程晏池:“你家老头子不管你?你跑来找盛微宁,他不知情?” “知情又能怎么样?”程晏池修长手指弹了弹杯壁,漠漠启唇:“我要她。” 顿了顿,程晏池终于肯给韩闵正眼:“你的人故意拆穿盛微宁的身份,这笔账我先记下。” 韩闵一滞,随后不以为然哼笑:“拆穿就拆穿,你还能打断我另一条腿?” 程晏池从善如流:“哪天试试,好久没碰过枪了。” 韩闵针锋相对:“我也是。” 程晏池放下酒杯,又看了盛微宁一眼,抬脚离开:“找个时间,我会告诉盛微宁的,免得她给你好颜色。” 韩闵愣了愣,愤然大骂:“卑鄙!” 盛微宁估摸顾雅筠的骨头就快到达承受不起的临界,踩着最后一个节拍放开她。 “越活越回去了,从头到脚透着又蠢又坏的即视感。” 早两年的顾雅筠勉强有几分手段,今时今日却给盛微宁不堪一击的感觉。 她知道祁寒舟这小半年没给顾雅筠好日子过,顾氏的情况也不太好,但她真没想到,顾雅筠居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然。 换做两年前的盛微宁真不屑对付顾雅筠。 顾雅筠回到酒店,当晚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助理也被殃及。 374:心魔 祁寒舟两年前得知应欢母子出事的真相,当即想找顾雅筠对质,盛微宁声称顾雅筠正在自找死路,希望祁寒舟能等第二天再动手。 结果祁寒舟翌日清早发生事故,此事暂且搁置,做了一年半的植物人,他醒来以后与许诺顾家护着顾雅筠的程晏池达成协议,顾雅筠可以活着,但怎么活,由他决定。 程晏池和顾家的关系大不如前,罔顾梁修凯嘱咐,听凭祁寒舟准备蚕食顾氏。 至于顾雅筠,乐团的丑闻一再曝光,即使她非当事人,可爱乐团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之一,作为大提琴首席,自然多少会受到影响。 两年前之所以宣布因病隐退,是她的伤势过于严重,甚至需要动用医美手术修复疤痕。 她亲手毁了自己,程晏池不仅不愿意负责,反而彻底摊牌要鱼死网破。 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掺冰的潮水没顶而来,顾雅筠的胸口充斥着一阵寒冽的窒息! 盛微宁如果不愿意离开程晏池,大可舍生忘死跟他在一起,可她竟然处心积虑给自己下了那么大套,难道…… 顾雅筠眸光乱飘,脑海骤然闪过一个惊悚的想法,盛微宁当年知道应欢的死因了? 程晏池应该不可能透露,她如何得知的? 顾雅筠躁郁不安,将梳妆台上的化妆品猛然挥落在地:“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桌面的台灯也委顿落地,房间光线幽暗,顾雅筠单薄的身影投射波浪般起伏的窗帘布。 助理廖音推门而入时,恰好目睹顾雅筠失控的这一幕,她赶紧垂下眼睫,硬着头皮进门:“雅筠姐,虹姐说……” “出去!”顾雅筠呼吸粗重,红着眼眶,疾言厉色打断廖音:“我现在想单独静静。” 廖音舔舔唇,想起自己也不是第一次看见顾雅筠如此,忍着怵意继续道:“虹姐……” “滚!” 顾雅筠不由分说将手边的玻璃杯砸向廖音,脸孔涨红,捂着自己的耳朵大吼:“我不想听你们任何人说话!吵死了!” 廖音心惊肉跳,上次被顾雅筠用开水泼伤的地方隐隐作痛,她不敢出声,静悄悄走人。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顾雅筠忽然自椅子摔倒,长发披散伶仃肩头,满世界的噪音都在此刻四面八方朝她涌来,脑子里犹如拥堵了无数条呲牙咧嘴的毒虫。 “带顾小姐去卫生间检查。” “他会爱我很久很久,比你想象的还要久。” “你这孩子,怎么能做出自伤这么轻率的决定?为什么不和妈咪商量?太糊涂了!” “你上次问我拿证据信誓旦旦承诺能嫁进梁家替顾氏渡过难关,你看你干的什么好事?” 画面一转,身形挺拔的男人死神般驻足窗边,俊美的轮廓冷硬如冰雕,清冽干净的声线不带半分正常人类该有的情感:“倘若你真要做程太太,我答应娶你,但我永远不可能与你同床共枕,你也别奢望有孩子,而且,我要提醒你,你爸的丑事一旦闹得人尽皆知,你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的荣光都将化为乌有,你会是梁家最大的耻辱。” “我爱盛微宁,早晚有一天会让她回到我身边,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只要她。” “你愿意当豪门弃妇,把我们仅剩的情分都消耗掉,我如你所愿。” 瑟瑟发抖匍匐,眼前倏然又出现一双明艳杏眼:“你害死我们母子,迟早会有报应的!” “啊!”顾雅筠兜住脑袋,嘶声尖叫:“别说了!求你们别说了!” 她陡然起身,冲到酒柜边翻出瓶酒不管不顾往嘴里灌,颤抖的身躯终于慢慢恢复平静。 * 九月初,白露时节刚过,天气渐渐凉爽,盛微宁乘机抵达镜海。 那是个艳丽的火烧云宛若一片片鱼鳞铺满天空的黄昏,空气里漂浮着淡淡青草香。 再次踏足生活了十年又告别五年的城市,盛微宁目之所及是熟悉又陌生的景物,视线缓缓逡巡过,耳闻乡音呤语,她紧了紧行李箱拉环,不由得百感交集。 应家夫妻丧女后心灰意冷,决定去应欢喜欢的城市定居,再没回过镜海。 盛微宁此地也没别的亲友,先前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回来。 秦昊的未婚妻叫许弋,他母亲是金殿酒店董事会成员,理所当然,参加婚礼的客人肯定会统一被安排下榻那里。 金殿酒店…… 历史总惊人的相似,她和程晏池在金殿酒店有过纠缠,如今又得在那儿碰面。 包里的手机忽响,盛微宁拿出来一看,是微信的好友申请。 ——程晏池。 盛微宁看到这名字就抑郁,暂时懒得管,想在机场附近买点东西填肚子。 目光偏转,盛微宁的身形定了定,然后抬步走过去。 韩记老店是镜海只此一家的早餐网红打卡点,五年前开在平沙路。 有那么一个人,收到她求助的短信,尽管彼时或许不太愿意,最后终究跑去工地寻找疑似被跟踪的她,隔日早晨还替她买早点。 回忆恍若涝灾来势汹汹,盛微宁甚至没仔细看菜单就不由自主点了水煎包、抹茶豆浆。 依然是记忆中的味道,却并非程晏池买给她吃的。 包内又是一串和弦乐声飘出。 盛微宁空出一只手,眼睛没落屏幕就猜到肯定还是程晏池。 一瞥,果然是他。 新号码必定秦昊给他的,除此,他多的是法子查到。 盛微宁咬唇,不耐地滑过接听键:“都说清楚了,你到底有完没完?” “在哪儿?我接你。” 格外嘈杂的环境,那管清醇的男声显得异常明晰,像钩子缠住盛微宁的心。 她潋滟的水眸墨色迷离,冷笑:“上穷碧落下黄泉,你过来阴间找我吧。” 利落挂断电话,盛微宁秀气地啃了口水煎包,重新打开网约车软件。 镜海这几年发展迅速,她放大导航寻找指定地点。 右后方,倏然按响不轻不重的喇叭,轮胎声好像如影随形。 盛微宁起初不予理会,心尖莫名绕过丝缕怪异的触动。 她回眸,夕照宛宛,漫天彩霞晕染苍穹,男人英俊立体的侧颜深刻得能融入油画。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来找你了。” 程晏池随意取掉墨镜,笑得风流恣肆:“白首不分离吗?” 375:依赖 暮色四合,秋意盎然的凉风徐徐扑到面上,掠起各自脸庞细碎的纹路变化。 流逝的时光定格于这一秒,四目相对,一人身陷繁华闹市,背景板是烟火气十足的车水马龙,另一人身后绵亘万里霞光,攫取壮阔山河为背景布。 程晏池悠闲靠着车椅,慢悠悠吐了一串青白色的烟圈,单手漫不经心搭着车框。 盛微宁淡淡地凝视程晏池,卷发衬得小脸越发妩媚,绷着嘴角,眼神非常直白锐利:“合着你早就在这儿守株待兔?” 程晏池哂笑:“你说过,我走一步看十步的,所以我怎么允许自己轻易认输呢?” 盛微宁没将航班号泄露,可她到镜海的日子告诉过许弋。 程晏池在机场等了差不多个把小时,盛微宁的身影便拓印视野,清淡的,秾艳的,山茶般撩人心弦,他看着她买东西吃,内心同样五味杂陈。 盛微宁坚持分手是认真的,可其实她骨子里对他的依赖性并未完全戒掉。 他只给过她一人的宠爱,到最后,全变成两人心底的烙印。 薄情的人,最长情。 许是天公也乐于助人,刚刚还火烧云绚烂的天幕,此时居然飘飞起零星小雨。 程晏池不愿刺激盛微宁的情绪,主动打开副驾车门:“上车,晚上有聚会。” 冰冰凉凉的雨滴坠额头,盛微宁也不是自讨苦吃的人,看一眼新买的雪纺衬衫,想着被弄脏也划不来,她扔掉喝完的豆浆,拿着水煎包从容坐进车里。 “系好安全带,”程晏池神色微松,扶着方向盘转弯,淡然解释:“秦昊今晚举办告别单身的派对,我们去锦瑟。” 盛微宁默不作声用干净的左手系安全带,闻言眼波微动,锦瑟也有她和程晏池的记忆,鲜明得一如昨日,每一帧画面都色彩隽永。 目视前方,路段半生半熟,好像处处留下过他们的痕迹,包括这辆车。 程晏池私下开幻影跟慕尚比较多,而她如今坐着的是程晏池五年前便寄停公寓停车场的,他们曾经在车中缠绵过无数次,卡盒甚至存着她爱听的cd。 盛微宁乍然惊觉,回到镜海的那刻,这么短暂的时间,她的情感就是分裂的。 旧的城市,旧的爱人,旧的物品,所有的一切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裹住她。 所谓触景生情,原来这么可怕。 “听韩闵说,你舅舅情况不太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是想敲打我?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回避的,迟早要一起面对。”程晏池眼眸微狭,凉声说:“当年我把他气得够呛,差点一命呜呼。” 盛微宁眨眨眼,脑海浮现程晏池当初右手背的伤口,眼睛不自觉往那儿瞅了瞅。 昏昧的暮光中看不见任何伤痕,仍然精美得能成为骨雕艺术品。 男人含笑的嗓音唤回她思绪:“伤口在背上,下次有机会给你看。” 盛微宁移目,冷冷补充:“无赖。” “我认真的,他打我从不留情,我还罚跪了一夜,幸亏身体素质强。” 程晏池省略梁婧宜遗像那一截,恍惚片刻,冷峻侧颜笼上朦胧的凝涩,薄唇勾起淡弧,像自嘲像感慨:“你拍拍屁股走人一了百了,我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棍子打在我身上,我才终于相信你离开我了。” 盛微宁错愕挑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往年认识的程晏池可不走这调调。 虽然深知程晏池爱她,在平沙路那夜也察觉他对自己与众不同,但程晏池真的很少说甜言蜜语,他是行动派,吃醋了也只会傲娇地不搭理她或者冷言冷语。 “盛微宁,”程晏池趁等绿灯的空隙侧首盯着盛微宁,如墨海翻涌的瞳眸镜片之后难掩澎湃,很专注地只容纳着她,缓缓开口:“别再跑了,不然,我打断你这双腿,届时我开家只为你一人服务的医院,我们就那么守着对方一辈子。” 盛微宁瞳孔缩了缩,天色暗沉,程晏池的双眼却亮得慑人,她撇撇唇,妍丽的脸庞铺开层层叠叠冷而媚的笑意:“玩什么深情,不愧是你,够变态专横的。” 程晏池扯唇笑了笑,尔后,深眸重新锁定盛微宁:“这次我会保护好你。” “五年前,我不够诚实,两年前,我不够果断,我总希望你能给我勇气,但我忘记了,你也是会怕的,我把你强行留我身边,却没认真做过什么改变现状,选择要你陪着我自欺欺人。” “我把自己该做的事,施压到了你身上。” 他言简意赅,亦一语中的。 盛微宁垂眸,眉骨游移着别样情愫,喉咙口突然堵得厉害,一时无言以对,连带心脏也仿佛被尖篾子循环往复穿插拉扯,一丝丝地揪着疼。 * 锦瑟会所。 故友重逢,场面自是喧阗欢乐,盛微宁同程晏池一出现,秦昊顿时带头起哄。 “我们这圈子里两个颜值天花板总算能同框了!” 说着,秦昊执起一杯鸡尾酒递给盛微宁:“祝贺我们未来的翻译官早日荣归故里。” 盛微宁大大方方接过一饮而尽,重新挑了小瓶没动过的啤酒举起敬秦昊、许弋:“我也祝你们早生贵子,永结同心,份子钱一定得算上我。” 秦昊从某种意义而言是盛微宁昔日的老板,尽管没特意关照,至少提供了机会。 圈内人都晓得盛微宁是程昱川的未婚妻,自程晏池公开承认她是自己女朋友开始就猜到其中不简单,毕竟他们没少形影不离,不过没谁会不识趣戳穿。 许弋热络地拉着盛微宁寒暄,她生得白净,爱笑,特别容易令人萌发好感。 秦昊近前,轻轻打了程晏池肩膀一拳:“大半年没见,你还是这么玉树临风万人迷,不像我,去一趟加州提前度蜜月晒成了黑皮。” 程晏池轻淡牵唇,长腿迈开走向沙发:“我没听错的话,你是在秀恩爱。” 秦昊会结婚已经很稀奇,违背父母意愿找个工薪阶级的女孩更天方夜谭。 程晏池还记得秦昊说过,豪门联姻从不计较两相情愿。 “秀恩爱,你也可以。”秦昊挤眉弄眼看向盛微宁,压低声:“还没到手?” 程晏池信手捞起一杯伏特加,笑得风流俊逸:“总要她心甘情愿。” 376:醉酒 对面的盛微宁似是感应到程晏池晚星荡漾的眸光,微红的腮边弧度略减。 她喝酒就喜欢红脸,不一定是醉了,皎洁面颊白里透红,像春日清艳的桃花。 程晏池噙着兴味欣赏几秒,选了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落座。 秦昊回味那四个字不由得沉默了。 盛微宁的妈害死程晏池的妈,顾雅筠又因为嫉恨盛微宁得到程晏池害了应欢。 这两位蹉跎了六年,要在一起还真不容易。 盛微宁的心甘情愿,得等到何年何月? “不如直接霸王硬上弓?虽然她早就是你的。” 人声鼎沸的包厢里,秦昊一本正经的调笑被淹没,程晏池却听得分毫不差。 骨节分明的手指玩转马克杯,杯面菱纹随着镭射灯辉映那双深寂如湖泊的眼眸,他掀起眼帘看向被几个纨绔子弟暗暗打量笑颜如花的盛微宁:“最近在养生。” 秦昊被这明显搪塞的回答惹得喷笑:“你当和尚当傻了吧?” 程晏池不置可否,若有所思望着从容自若交际的盛微宁,眼底色调浓郁至骨。 他曾经喜欢通过床笫之欢霸占盛微宁,如今却没那么迫切的渴望了。 并非不想要,只是希望得到真正完整的她。 聚会气氛嗨爆,每逢此类狂欢的场合,真心话大冒险肯定少不了。 侍者重新送一批昂贵后劲足的酒水上来之后,游戏正式拉开帷幕。 酒瓶口第一轮就对准了许弋身边的盛微宁。 盛微宁即便是程晏池的前女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位还有戏,因此不敢玩得太过分,只能依循盛微宁的自由玩中规中矩的真心话。 转酒瓶的纨绔八卦:“盛小姐,我们这里有你的真爱吗?” 闻声,坐在斜上方的程晏池慢条斯理抬起眼皮,五光十色的光线扫进幽邃瞳孔,他手中把玩盛微宁用过的打火机,转速自成不疾不徐的韵律。 打火机温润的镂玑壳面攫了幽光游荡进盛微宁眼底,她微微一笑:“有的。” “是谁?” “问得够白痴,当然是……” 四面的起哄声此起彼伏,盛微宁纤丽的眼眸勾着缭乱光影的媚色,笑意灿烂:“我。” 喧闹的场景犹如被按了暂停键,本来呼之欲出的人名压在唇齿间变成怪异的谑笑,众人怔然一秒后,尴尬地偷觑程晏池随即讪讪撤开脸。 程晏池不言不语,笔直的视线穿透燥热空气射向盛微宁。 盛微宁狡黠地弯起眼尾,如同淘气被主人抓住又恃宠而骄的猫咪。 程晏池脖颈间的线条微微起伏,迷影照在没系扣子的锁骨窝,性感得又颓又欲。 秦昊见势连忙起身转动酒瓶,这次是指向程晏池。 程晏池选了真心话。 秦昊装模作样思忖片刻:“你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程晏池腔调散漫:“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中间第二项是今日聚会的真实写照,第三项代指事业有成。 至于第一项与第四项…… 秦昊跟周围人对视一眼,率先怪叫:“原来你是这样的程晏池!” 程晏池一笑置之,眉宇弥散轻薄的放纵瞥着盛微宁,漫不经心挑眉,包厢五彩缤纷的光晕仿似全聚拢他的寒瞳,漩涡深深,令盛微宁怦然心动,不自觉恍神。 男人光明正大的调戏不但拉满暧昧的张力,也让其他女人忍不住蠢蠢欲动。 可惜程晏池从头至尾没注意过盛微宁之外的雌性。 盛微宁单手撑着脑袋,懒洋洋调开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 她抬首,环顾嗨乐震耳欲聋的包厢,那些躁动的情绪忽然沉寂如死水。 应欢最爱锦瑟的酒还有感觉特别到位的打灯,她做过业余dj。 如果应欢还活着,今夜的相聚绝对少不了她。 盛微宁重新垂落眼皮,握住老式杯,阴暗眸底流淌汹涌的暗潮。 耳畔骤然爆发大笑,许弋的声音模模糊糊传进盛微宁耳朵。 盛微宁呆滞撩起羽睫,漆瞳迷滢,双靥染着妩媚的艳色,努力辨认许弋口型。 “你们喝交杯酒!” 盛微宁顺着许弋手指的方向,目色迷蒙地瞅向不知何时坐到自己身边的程晏池。 相视的刹那,宛若碰撞的礁石于海底兴风作浪,震开滔天水花。 盛微宁发现自己喝高了,头晕得厉害,看程晏池都有重影,唯独眼睛依旧明亮。 她轻笑着嘟囔:“哪儿有和前男友喝交杯酒的?好马不吃回头草。” 这话大喇喇抛出来,不提吃瓜群众的表情多精彩,光程晏池就眼角抽了抽。 “结婚不喝交杯酒怎么行?是不是困了?你喝完我们就回家。” 程晏池面不改色倒了两杯酒,自己伸手勾住盛微宁臂弯,软硬兼施哄着她喝酒。 盛微宁眼波流转着晶莹微光,听见结婚两字,半是清醒半是晕乎侧眸,神色忽而浮现一抹嘲讽,认真地教训程晏池:“我醉了,但你也不应该用结婚骗我,我有分辨能力,这样很缺德。” 程晏池静静望着盛微宁,触及她眼中漂浮的游离情愫,有什么东西从心中喷薄而出,撕扯得难受,他没继续过问盛微宁意见,强迫她喝了酒,尔后打声招呼抱起人大步离开。 * 走廊射灯浮光掠影覆盖着,壁画的色度忽明忽暗,营造出一种荒诞的空间扭曲感。 盛微宁挣扎着从程晏池怀中下地,摇摇晃晃走到垃圾桶,捂住胸口呕吐。 胸腔堵得慌,其实也没吐多少,盛微宁眼冒金星,双腿直打跌。 程晏池自后面睨着盛微宁,她穿a字裙,蹲下去的时候,一双细长白嫩的腿格外吸睛。 左右环视,过道那端有几个脑满肥肠的男人结伴同行。 程晏池眉峰冷冷折起,大步上前,脱下自己的西装盖盛微宁肩膀,带着她往外走。 盛微宁以前的酒量就不太好,现在倒有所提升,可适才点的酒度数几乎都很高。 实际上,程晏池也察觉盛微宁醉酒的缘故,锦瑟对她的意义特殊。 途径激情四射的钢管舞台,盛微宁余光流连,突然拽住程晏池,酒气氤氲,嗓音软得能滴出水:“我会跳这种舞,你要看吗?……朋友教我的,我还能下腰劈一字,她说我适合跳舞,我朋友……” 她推开程晏池,踉踉跄跄往舞台走。 377:视角 还没走出三四步,一双健硕的臂膀就陡然箍住盛微宁的腰。 像蛛丝顽固地拖着猎物往自己的陷阱里沉,任凭盛微宁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我要找我朋友,你别妨碍我,快一边凉快去。”盛微宁回头,不耐烦地踢了脚程晏池。 她穿高跟鞋一向喜欢挑细跟,那么尖锐的根猛然大力踹到程晏池小腿骨,其实挺疼的。 程晏池挺拔的身姿却岿然不动,镜片后的幽冷瞳眸一瞬不瞬定睛盛微宁:“你非得折腾我吗?” 盛微宁他是大概了解的,成长环境影响,任何场合,任何情况,她不会允许自己轻易失态。 那次巴黎也醉了。 可他能笃定,此刻的盛微宁要比那时清醒几分。 因为应欢,她怨自己,也怨他,可她从不是个只会推卸责任或者过度苛责的人。 她真正无法释怀的,是面对他的纠缠,她依然无计可施。 然而应欢与梁婧宜又是两座沉甸甸的大山,经年累月压在她心口,迫得呼吸都带着血气。 程晏池握住盛微宁纤柔的手腕,强行把人扣胸前:“借酒装疯不适合你,和我回去。” “是我折腾你?”盛微宁目光清明些许,烟眉拢起,细长的手指戳着程晏池胸膛:“明明是你让我不安生,我在利兹过得好好的,你要去缠着我,我在西京也过得很滋润,结果你又出现了。”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聚好散呢?前男友。” 盛微宁清莹的瞳孔倒影着程晏池逐渐阴郁森冷的脸孔,他神情寒峻,薄唇平直,眼底沁出凉漠。 “到底谁先让谁不安生?难道不是你先不辞而别?一边陪我演戏一边谋划着逃离我身边,应欢死了,你觉得对不起她,那我呢?把你的美人计用在我身上,看我像傻子一样被糊弄,你心疼过?爱上仇人的女儿,我也很不好受,你以为我没试过放弃?如果能,我今天不会站在你面前。” 锋利的字眼像肉刺扎盛微宁心脏,鼻头突如其来涌聚酸涩,她想起自己坐上离开利兹那艘船时曾回头张望,想起自己分别那晚对程晏池说的每句话,想起多年以来带在身边的领带夹。 她曾说自己不需要伤筋动骨的爱情,可世间多数刻骨铭心的爱情并不全是岁月静好。 两年前,不够勇敢的,除了程晏池,还有她。 智者不入爱河,所以都说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女人最易盲目。 盛微宁不认为自己恋爱脑,恰巧相反,她的理性反而增添了痛苦。 两年后,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可只能如此被困于僵局? 盛微宁心绪难平,满腔无处可诉的纠结却倏然沉淀,她抬头看一眼表情寡淡的程晏池,稳定步子越过他缓慢走向大厅。 “做完你自认该做的事,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吧。” 擦肩而过的瞬间,程晏池顺势捞起盛微宁腰肢,她失去重心,又被卷进他怀抱,酒力发作,意识变得愈加模糊,诸多沉重的情绪飘起来,清冽的味道无孔不入侵蚀着她的感官。 “让我在你们梁家当个不受欢迎的媳妇,然后我们的孩子也没办法得到承认一直被孤立?我素来自私,但我不愿看见那些大人的恩怨波及孩子,我生的孩子,假若也像我一样承受你舅舅的憎恨,对他太不公平了。” 周继业找盛微宁说的那些话可谓是诛心。 程晏池的脑海浮现那样的情景,心室又酸又软,同时又隐隐生出期盼,他埋首在她发丝,寒戾消散,嗅着淡雅的花香逐字逐句:“交给我,我会解决。” 沉笃的语气干净利落回旋耳畔,水平如镜的心湖泛起深浅不一的涟漪。 盛微宁轻轻勾了下唇,浓烈的疲惫袭击身心,没再答话。 * 盛微宁宿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不在酒店,而是葡京公寓。 脑子有些胀痛,她扶着额头坐起来,身上穿程晏池的衬衣,冷气的温度也调试得合度,零碎的记忆断断续续拼凑出完整的版块。 昨晚她坐进程晏池的车,醉得睡过去了,不曾想程晏池带她来了这里。 几年没住过人,公寓的摆设始终一如盛微宁印象当中的样子。 他们起初私会的地点是公寓,后来就堂而皇之约程家。 盛微宁摁着眉骨抒解酒精残留体内的不适,随意拿起手机刷微信。 程晏池给她发了短信,称自己在金殿酒店谈生意。 她没回复,趿着拖鞋慢腾腾挪进客厅,程晏池叫好的外卖摆餐桌上。 盛微宁没急着吃饭,坐姿懒散,回想昨晚的一幕幕,她把下巴搁置曲起的膝盖,怔怔望着远方出神。 周继业当年笃定程晏池会后悔选择她,盛微宁眼下似乎找到答案了。 指腹缓慢摩挲素戒,她忽地茫然,要重新试试吗? * 明天参加秦昊的婚礼,盛微宁午后心血来潮,去了她与应欢的高中母校。 应欢的眼盲是后天神经病变导致的,只需配合治疗再等待合适的眼角膜就能痊愈,因此父母也没舍得让她念特殊学校。 盛微宁从小便是学霸,应欢却活泼好动,复明了就开始做文娱委员。 学校的墙上还挂着应欢组织过的文艺汇演合照,应欢打扮得活力四射。 盛微宁默默打量一会儿,可能也是太想念她的缘故,思绪莫名一转,又跑到档案室找应欢那两年的班级照,正好碰到应欢的第一任班主任,就随口聊了几句。 “盛小姐,应欢的相片都在这儿,唉,那么年轻就去了,真的很痛心。” 盛微宁保存的照片都不算完整,当即翻开相簿检索到应欢那页,熟悉的青涩脸容入目,她眉眼掠过哀伤:“我至今都不敢相信她去世了。” 班主任温声安慰完盛微宁,把缅怀的空间留给了她。 盛微宁一张张翻过去,差不多全是应欢失明期间参加班级活动的镜头。 她们初始不在一个班,是以很多情景都没盛微宁的存在。 蓦地,盛微宁纤细的指骨顿住了,瞳珠略微散光,红唇抿得紧紧的。 一束明亮阳光偏斜,笼罩她攥着的活页。 ——照片上的应欢青葱水嫩,双眸无焦距,被导盲犬牵引着给树苗浇水,身后却有男人深情的凝视护送。 那人是祁寒舟的堂哥,祁明渊。 378:失常 祁明渊喜欢应欢? 盛微宁蹙眉回忆祁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祁明湛是始终不被承认的私生子,祁明渊与祁明则一丘之貉,可他们都是祁家的旁支,祁寒舟才是嫡系。 那三兄弟一直跟祁寒舟唱反调,连带的,应欢也经常遭受无妄之灾。 可是…… 盛微宁凝眸盯着照片,恨不得即刻洞穿祁明渊的心思。 她不会看错,祁明渊望着应欢的眼神饱含爱慕,极具侵略性。 祁明渊暗恋应欢又故意敌对能说得过去,但盛微宁沉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迄今为止,祁明渊的下落还没眉目,到底躲在哪儿仍是一无所知。 祁寒舟找人的技术太废了。 盛微宁一时起念,把那张照片拍下来保存好。 班主任去而复返拿档案室的钥匙。 盛微宁连忙抓住机会指着照片问:“朱老师,祁家二房的大少爷几年前经常来我们学校吗?” 朱老师仔细看了两眼,思索一会儿,点点头:“祁明渊是我们学校毕业的,他比你们高四届,偶尔会回来搞资助活动,不过为人比较低调。” “听说祁明渊在伦敦出了事,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沦为亡命之徒,真可惜,他早些年也是我们镜海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之一。” 盛微宁无声冷笑,祁明渊低调,她眼拙没看出来。 “这么好的人啊,还特意跑回来搞赞助,他每次回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盛微宁似不经意闲谈,又似刻意引导朱老师:“比如,喜欢去哪里或者帮助谁?” “那倒是没有,祁明渊……”朱老师皱着的眉头倏忽舒展,笑笑:“他喜欢去假山附近坐一坐,因为他是特长班的学生,画得一手不错的水粉画,估计进入社会后压力大,所以就常到容易产生灵感的地方放松自己吧。” 盛微宁漠然,唇角的弧度越发锋利,倘若她没记错,假山能看见应欢的舞蹈室。 那么一条毒蛇潜伏暗处窥伺,他没背地对应欢耍过花招,她还真不相信。 离开学校差不多三点左右。 盛微宁有点踌躇,不晓得该去哪儿打发时间。 她的大学同学李娜留在甘州考古,也没空回镜海叙旧,至于其他人,早都分散全国各地,顶多只能群聊。 葡京公寓她更不想回,那里就像玻璃罐,塞满的全是她与程晏池难忘的过往。 正想回酒店,许弋给她打电话。 “微宁,会游泳吗?我们晚上开泳衣派对,你先陪我试一试。” 盛微宁卷翘的睫毛翕动,偏转的阳光描过形状优美的眼睑,衬得黑瞳明晰澄澈,其下暗影宛若深海飘过的水生植物若隐若现,情绪亦消逝得不可捉摸。 回酒店,去游泳,貌似两者无甚区别。 * 程晏池进私人泳池的时候,场馆只剩盛微宁一人,许弋借故脱身了。 微蓝色的半透明池水中,一抹姣美灵活的倩影像人鱼沉浮水面,肌理匀白莹润,四面漫开的波纹在她周身荷叶般徐徐铺散,温柔抚触过纤长手足。 程晏池顺手拿了干毛巾,不声不响走到扶杆边,静水流深的眸子萦绕盛微宁。 此情此景,他想起了两年前欠盛微宁的七夕礼物。 盛微宁心无旁骛游泳,直至游完一圈,她轻慢地扫眼岸上,这才适时露出该有的惊讶神色,动作依旧没停,索性仰泳,嗓音带着湿气:“你人缘还是不错的。” “他们都见缝插针帮我们制造独处培养感情的机会,我们就别辜负人家的美意。” 程晏池清俊身形靠着扶杆,凝视盛微宁翘起长腿玩水的俏皮模样,眉宇间泛起绵长的暖意,单手抄袋,淡声启唇:“宿醉好些了吗?今天去哪里了?” 想过联系盛微宁,可估计她不大乐意被管束得太紧,程晏池又干脆打消念头。 “去了趟高中学校,拍几张跟应欢学生时代的照片。” 盛微宁慵懒地往自己身上撩了一把绵绵的水,语气轻渺:“祁明渊你熟吗?” 水波晃悠,女人穿一件玫红两件式泳装,蕾丝镶缀的抹胸以及木耳边的短裙。 程晏池的回答风马牛不相及:“我还是觉得你穿给我看的那件最漂亮。” 那晚灯光朦胧,将双手交横脱掉男士衬衣展露比基尼的女人笼罩,洁白肤色在幽微灯影流转间呈现出浅麦,仿佛一只刚出笼的小母豹,浑身散发出野性美。 盛微宁流畅优美的身姿滞了滞,突然发现自己跟五年前相比,变化是挺大的。 尽管如今也愿意做那样的事,可性质不同,心境也不一样。 迅速抽离纷乱的思绪,盛微宁正色,歪头盯着程晏池,睫毛湿漉漉,眼瞳水灵灵。 “程晏池,我问你话,你快回答我。” 或许泡水里的关系,盛微宁的声线特别清越,尾音还掺合着缠骨的娇憨。 而且怎么形容呢,那种过往对他恃宠而骄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再冷冰冰疏远他,也不再故意踩雷激怒他。 程晏池短发下的眉眼深邃英俊,直勾勾瞥向她,不假思索:“亲我一下,我就说。” 盛微宁顿时满脸戒备,沾着水珠的眼皮一跳。 下一瞬,程晏池居然放开毛巾踩着楼梯一步步朝她走来,俊脸含着玩味的薄笑。 盛微宁换了漂仰的姿势也转而踩在池底,裙摆随着水流轻浮起来,风光无限美。 程晏池的神情从容不迫,每走一步,具有弹力的水漩便往盛微宁面前推进一寸。 盛微宁静了静,挑眸打量他湿透衣裤逐渐凸显出来的精壮肌骨,反而不躲了。 “祁明渊的性格手段如果放古代,做宦官倒是很合适。” “讽刺他阴阳怪气,可谁的个性有你程大总裁喜怒无常?” 盛微宁嗤之以鼻,脚步又开始朝后挪,水的张力弹开,两个人保持若即若离。 水涡深深,程晏池的白衬衣贴附强健躯体,逆光角度,每根线条充满了力量。 “你不在我身边,我痛定思痛,改掉了一些让你不那么愉快的小毛病,免得再次碰面,你嫌我是不合格的男朋友。” 盛微宁似笑非笑:“打个比方。” 说话间,程晏池已经把无路可退的盛微宁抵壁面,粼粼水波映射他棕黑清寂的双眸,炙热滚烫的唇息倾覆而下:“昨晚我对你很君子。” 379:泳池 盛微宁就猜到程晏池要拿他昨夜没碰她说事,可她虽然醉了,模模糊糊的意识依然残存着。 程晏池替她洗澡换衣服没少占便宜,眼下还好意思邀功? 一别两年,程晏池的厚脸又蒙了一层猪皮。 “合着我还得感激你没猥亵我?” 盛微宁洗尽铅华的脸蛋透着纤尘不染的美丽,水汪汪的瞳孔像等着程晏池采摘的葡萄,卷发妖娆地贴颈侧延伸至锁骨窝,胸前的肌肤欺霜赛雪。 可最诱人的还属那张丰盈水润的唇,唇珠是点睛之笔,工笔描绘,艳色夺目。 程晏池喉结耸动,想起盛微宁就应该算适合接吻的类型。 “猥亵用在你我之间不合适。” “我一个正当壮年气血方刚的男人,为你守身如玉两年,多不容易,你是该奖励我。” 盛微宁对上程晏池眸底燃烧的暗黑火焰,心跳无端乱了节拍,在寂静空间仿佛能清晰听见。 “你还能再厚颜无耻一点吗?我要不要给你上贞操带再敲锣打鼓宣传?” 话落,盛微宁的舌尖就不自觉打了结,反应自己又被程晏池挖坑埋了。 黄昏的暮光透过玻璃窗倾洒水色涟涟的泳池,场馆内安静得听不到任何杂音,男人健硕的身体把女人玲珑的娇躯覆盖池沿,气息缠绕,暧昧的画面似乎定格于此刻,疯狂催生心底的欲。 “这是你要求我厚颜无耻的,你看这里就我们而已,我对你做点什么,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得任我为所欲为?贞操带?岂不闻,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未来的盛翻译官,”程晏池戏谑地挑高盛微宁下颌,爱不释手把玩,被烟缭过的嗓音格外低沉:“以后遇到对手的语言陷阱得时刻警惕,知道么?” 盛微宁柔曼的脊线朝冰凉池壁后倾,睫毛翕动,比被大灰狼捕捉的小白兔还显得柔弱无辜。 “你老奸巨猾,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我敢来这儿就猜到你肯定死缠烂打,难道我得因为你因噎废食?少和我插科打诨,前任就要有前任的自觉,没点数?我昨晚可没答应复合。” “不复合也没关系,咱俩没名分的时候多了去,不差一时半会儿。” 程晏池眯眼,语调轻挑,言辞露骨:“现在我得做点什么,让你主动纠正我比你老的错误认知。” 能自由呼吸的范围越来越逼仄,脸庞蔓延高温,这块区域犹如无形中被安了保护罩。 盛微宁抬眸看着阻挡大部分昏暗光线的程晏池,眼睛沉了沉,闭闭眼,猛然推开他,错身之际,一脚蹬他膝盖借力挣脱了水面,脚尖灵活一转踢中他腹部趁机脱逃。 “煮熟的鸭子到嘴边了,还想跑?我是不想和你计较,你别蹬鼻子上脸。” 程晏池懒散地笑了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她手腕,一手直接把控她踝骨霸道制服,盛微宁百般不情愿被扯回去,而且,脚下陡然踩空一滑,整个人惊叫一声噗通掉进水底。 “程晏池你不要脸!” 水面咕噜咕噜冒着小气泡,红影翻腾水漩,程晏池笑笑,毫不犹豫潜进池水朝盛微宁游过去,水花翻涌,一白一红的色彩碰撞出令人脸红心颤的视觉效果。 盛微宁还没来得及游上去,程晏池俯冲而下,犹如矫健的鹰叼走了自己心爱的猎物。 水下氧气稀薄,晶蓝泡泡碰触盛微宁脸庞,程晏池托住她腰身,低头吻下去。 衬衫湿淋淋黏在背部,盛微宁忽然摸到了好几条凸起来的疤痕。 她震惊,两年前是没有这些的,随即想到程晏池说自己被梁修凯教训了,立时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么大人还挨揍,真可怜。 程晏池察觉到盛微宁不那么抗拒,胸腔腾起难以言喻的柔软,愈发肆无忌惮。 棕色的波浪卷犹如海藻凌乱地舞水浮动,遮住彼此视野,唇瓣却难舍难分。 直至程晏池肺部的氧气也开始稀缺,他才抱着盛微宁破水而出。 盛微宁软软地攀附程晏池宽阔的肩膀,缺氧导致她眸光迷离,力气也所剩无几。 “……禽兽。” 斜阳没入地平线,薄薄的金红色射进泳池,水漾的涓流反射男女交颈的画面。 程晏池的衣扣解了几颗,他把盛微宁放到躺椅,听着她沙哑的怨念忍俊不禁:“乖,别抱怨,祁明渊的事,我知情的都告诉你了,毫无保留。” 盛微宁费力思索,勉强找回自己的分析能力:“按你所言,祁寒舟也没发觉祁明渊的心思?” 程晏池用毛巾绞干盛微宁头发,语调淡漠无痕:“他连自己的心意都后知后觉。” * 盛微宁没参加泳衣派对,精神恹恹,只套着宽大的t恤曲腿坐圈椅上欣赏大帮美女戏水。 许弋给她端杯冰镇的草莓汁,打量她眼尾的潮绯以及过分殷红的唇,失笑:“好恩爱。” 盛微宁咬了咬发麻的嘴唇,语声淡薄:“大型食肉动物太凶残了。” 许弋约盛微宁出来,中途是用换衣做借口离开的。 “抱歉啊,秦昊一直拜托我要帮忙,我也听说了你们一些事,认为你们分开其实挺没必要。” 盛微宁喝着草莓汁,没接茬,她反正也要打听祁明渊的情况,就算许弋不做中间人,程晏池也不可能白白动嘴皮子,况且,许弋与她泛泛之交,谈不上生气。 许弋望着盛微宁不显山露水的模样,感觉她不自愿卸去防备确实蛮难接近,斟酌几秒,轻声道:“假若我是程先生的母亲或者是你的朋友,会希望你们能永远幸福,很多变故都是阴错阳差,谁也不晓得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这么多年分不开,不是命中注定吗?” 盛微宁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眨动幅度不大,撑着腮,不知听进去多少。 许弋看出盛微宁心思游移,不动声色引开话题:“程先生的弟弟好像打算通过网络诋毁你。” 盛微宁侧眸:“然后呢?” “当然被制止了,程先生用他母亲做把柄,还怕拿捏不住?” 许弋不算真正的圈中人,聊起这方面却并不生疏:“所以珍惜眼前最重要。” “越聪明的人越容易钻牛角尖,这毛病你跟盛微宁都有。” 办公室里,秦昊刚感慨完,程晏池就接到周继业的电话。 380:后尘 程晏池淡淡看眼来电显示,脸上温度缺缺,抬步去阳台接电话。 秦昊看热闹不嫌事大:“要不这样,我明天结婚,你两当伴郎伴娘好不好?算提前彩排。” 程晏池容色漠离:“我还是更希望她能直接为我穿婚纱。” 夜幕笼罩,路灯依次点亮晕黄的光逶迤至远处,酒店内的喷泉水柱喷涌,挂起五彩织锦的水帘。 程晏池在手机又震动半分钟之后,才不疾不徐接起,低沉的嗓音弥散干净夜色:“周叔。” “晏池,我知道你不想接我电话,我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多讨嫌,可我还是得顾及你舅舅还有你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份儿上打这个电话,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放弃盛微宁,对不对?” 周继业缓了缓,加重语气:“你一定非得气死我们两个,再害你妈九泉之下不安宁吗?” 两年前,梁修凯被程晏池气得险些脑充血,抢救一夜好不容易脱离生命危险,那一晚,程晏池也始终跪在梁婧宜的遗像前,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 当时郭管家喜滋滋告诉周继业,程晏池终于决定放下盛微宁。 后来程晏池果然没再理会过盛微宁,修身养性,一心一意发展自己的事业。 周继业事后思忖,既然如此,不如双方各退一步,免得加深程晏池的逆反心理。 兼之顾文勋上门逼婚,程晏池甩出顾文勋同样致命的罪证,周继业说服梁修凯不再坚持联姻。 没曾想,程晏池安分没多久再次故态复萌! 他真实的目的是想等时间冲淡梁修凯的不满,也是为暂时保住盛微宁。 程晏池淡然垂眸,微燥的夜风掠过镜片不减冰凉,冷魅的身影斜射地面,薄唇锋利得犹如刀片:“周叔,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我想要盛微宁,从始至终,就这一个执念。” “得到她,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放她走,我更没办法活得快乐,她也是一样的,我希望你们能成全,倘若你们依然无法接受她,我保证,我不会带她回梁家,我们会拥有自己的家。” 周继业很庆幸自己没心脏病,喝骂:“色字头上一把刀,可你如今却用那把刀插我们心窝子!” “晏池,老先生最近身体真的很差劲,你但凡还顾忌半点情分就不该三番两次刺激他,很好,你执迷不悟我也懒得多费口舌,你要盛微宁,就做好随时承担后果的准备,别怪我没提醒你。” 摔掉电话,周继业被程晏池气得太阳穴能冒火,都说儿大不由娘,程晏池的确没救了。 “你给兔崽子打过电话了?” 老态龙钟的声音传来,空气瞬间变得凝厚。 周继业转身,梁修凯杵着拐杖步履蹒跚迈进书房,面色阴绝可怖,暮气沉沉。 “是,他一颗心全在盛微宁身上,根本不听劝。” “我早说那女人不简单,当初离开利兹也是欲擒故纵,真没手段,能把晏池迷得五迷三道?” 提到程晏池,梁修凯无疑是骄傲的,他动用梁家最好的资源培养他,亦是最锋锐的刀,他碍于某些原因没达成的目标,程晏池全做到了,包括制衡顾家。 程晏池虽然被顾家养了几年,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对顾家并非一味的纵容忍让,防得厉害。 这么一来,难怪顾家不能道德绑架。 “盛微宁……”梁修凯眯眸沉吟片刻,浑厚的嗓音漠然道:“什么样的?” “只见过一次,”周继业老眉压着眼眶,回忆两年前的见面,沉声:“排除出身差还有她是赵雪竹的女儿,配晏池也够可以,的确比雅筠有魄力,毕竟,鲜少有人在我跟前拿刀谈判。” 梁修凯意味不明地呵呵:“听起来是不错,看来不单单只会以色事他人。” 周继业不置可否,他笃定梁修凯的后文才是重点。 “漂亮,脑子聪明,手段高明,似乎身手也勉强过关,对付男人有一套。” 一系列赞誉的话语后,梁修凯眸底碾压浓厚的杀机,把玩着手里的铁球,话锋倏然一转:“联系那边的人,把盛微宁的照片送过去,明年再丢到最下等的地方。” 周继业身形一震,半晌惊愕得无法言语。 梁修凯年轻时不顾门户之见执意爱上灰姑娘,甚至因此丢失比自己小18岁的妹妹,半年后,父亲把那女人的资料扔给梁修凯,原来对方是有夫之妇。 那女人的结局非常凄惨,梁修凯亲自下的命令,此后对家世寒微心机深沉的女子深恶痛绝。 时隔多年,盛微宁也要步她后尘。 梁修凯摩挲着铁杖镶嵌的绿翡翠,冷笑:“晏池离不开她,就让他们再快活一阵子,不用打电话给他,也用不着利用网络拉盛微宁下水,他终究会后悔莫及的。” * 翌日,盛微宁与程晏池参加秦昊的婚礼,婚礼举办地点是镜海最大的江滨公园。 婚礼自然不能喧宾夺主。 盛微宁将精心打理的卷发全拢到一侧,穿了一条月牙白的抹胸礼裙,没挑低胸也没开叉,唯独腰线收得特别紧致,不规则裙摆长度及膝,腰封下覆着一层薄纱,走动间飘逸轻灵。 程晏池看到盛微宁的第一眼,目光自上而下逡巡,最后自然而然顿在她空空如也的纤长鹅颈。 那里,曾经戴着情人锁。 盛微宁对上程晏池墨色潋滟的眸,立刻了悟他的想法。 正思量,一身黑正装的程晏池抬步而来,视线缓缓定格她银边勾勒的鞋。 “高跟鞋用白酒擦过?” 盛微宁这点和梁婧宜越来越像,特别爱穿跟高的鞋子,从以前的七公分到十公分。 “用蜡烛磨过。”她撩起眼帘,不太驯服地睨他。 随着盛微宁幅度细微的转身,轻盈的裙角飞扬起白色浪花。 程晏池轻轻推镜框,右手虚扶住盛微宁后腰:“有鹅卵石台阶,昨晚下了雨。” 盛微宁的脚尖踢了踢地面,余光扫到几个女人盯着程晏池窃窃私语。 她心念一动,扬起清透妩媚的脸孔,抬起纤纤玉手,倨傲道:“送本宫上去。” “……”程晏池一言难尽地看着盛微宁。 良久,他没伸臂去搭那只手,反而利落地弯腰将人公主抱,稳步走上台阶。 “考虑到我们的下半生,太监还是免了吧。” 381:捧花 婚礼的场面盛大隆重,宾客如云,充斥欢声笑语,聘请了专门的团队负责布置。 拱门盘结五颜六色的气球拼成,处处皆是品种稀缺美丽的玫瑰,所有桌椅全采用欧式设计,播放婚纱照的电子屏立在正前方,舞台搭建得充满中欧风情。 盛微宁漫步走进会场,举目四望,目之所及都填满了笑容洋溢的脸,很感染人。 身畔的程晏池低眸看她,语气平淡却带着笑意:“想结婚?” 不等盛微宁搭腔,他煞有其事调侃:“还不到30岁,女人得多拼搏事业。” 盛微宁没好气地剜程晏池一眼,烟波浩渺的眸透着真切的恼怒:“关你什么事?” “我是怕你恨嫁,随随便便把自己嫁出去,最后发现对方连个lv都不舍得送你。” 程晏池握住盛微宁手肘,指腹暧昧流连一会儿,干净的声线撩拨:“可如果嫁给我就不一样,你随时能嫁,我送包,送别墅,送宠物,你要什么我都送给你,不工作我也可以养着你,绝无二话。” “这么壕气啊?” 盛微宁卷着发尾把玩,媚眼乜斜,花朵般柔嫩的唇轻慢吐字:“我要去全世界最富有的那个国家举办婚礼,最不济也得是全球比较有钱的城市……嗯,你懂的。” 说完,盛微宁挣脱程晏池准备提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再次袭来。 程晏池把盛微宁拉着禁锢胸前,薄唇顺太阳穴抵她耳侧轻声呢喃:“最富有的国家一夫多妻,兆头不好,风沙还那么大,我们退而求其次,再去uae,好不好?” 喑哑低醇的音色瞬间便把盛微宁游离的思绪拉回六年前漫天星辰的春夜,悬崖之下河流湍急,这管声音迷梦似的开启了她人生的另一张大门。 视线过处,许弋正挽着父亲的手,小鸟依人地靠向他肩膀,低声笑语。 盛微宁沉默,突然觉得这画面莫名蛰眼,情绪忽地乱糟糟的,理不出完整头绪。 有那么一霎那,她真挺心动的。 他每次一出现,她就有点管不住自己,更别提她也拘不牢他的感情。 她对他的亲近碰触丝毫不反感,甚至渴望他…… 那些日夜不休的缠绵,宛若一瓶陈年酿造裹着蜜糖的美酒,一直珍藏在心头,只等合适的时机开瓶共饮,醇骨浓烈的酒香漫散,能醉得人神魂颠倒。 这蠢蠢欲动的感觉,比两年前利兹的重逢更势如破竹。 “大白天的,太阳还晒屁股,你做梦也不挑时间,不如去写剧本,无聊。” 盛微宁撇撇嘴,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婀娜走远,骨盆精致,从后看她的步态…… 程晏池略微扯松领带,推了下镜框,再抬眸,瞭黑眼底汹涌的情欲被完美遮掩,他还是那个举手投足斯文优雅的清贵公子。 婚礼举办得非常顺利圆满,新娘父母郑重其事将女儿交给秦昊,许母还哭了。 盛微宁坐台下安静观礼,瞥着母女拥抱的情景不自觉恍惚,面上动容几分。 孤身漂流快二十年,她最不喜这种突如其来的触景生情,胸腔空洞得生疼。 蓦然不晓得,自己何时才能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仪式完成,音响里放出旋律浪漫的《私奔到月球》,到了新娘扔捧花的环节。 盛微宁慢腾腾起身,顺着人潮信步走到草坪,看一眼笑容满面的秦昊夫妻,她眼波流转,突发奇想回头寻找程晏池的身影。 不远处,明媚的日光落男人英俊眉宇,清晰勾勒眼角眉梢到宽肩流畅的线条,表情凉淡,似感应到她的注视,擎着一杯酒和人谈生意的他偏眸扫向她,扬唇。 前方倏然扩散喧嚣的声浪,盛微宁下意识侧首,拥挤的人群却如芦苇分开两边。 紧跟着,大簇粉色的虚影拖着尾巴划过半空,有滑柔物体直直砸向盛微宁。 盛微宁退后一步,本能地伸手,柔软的纱花不偏不倚坠入怀里。 她怔然,纤盈的睫毛寂静垂落,漂亮的丝带捧花赫然入目,暗纹缎带打的蝴蝶结阳光里闪耀着银白光泽,顷刻间就能迷人眼。 四面倏地静了一秒,骤然爆发热闹的欢呼:“下个新娘子新鲜出炉咯!” 盛微宁的耳膜鼓噪着,抬眸望向跑过来的许弋。 许弋妆容精致,微笑着托住盛微宁拿捧花的柔凉的手:“恭喜你,希望我很快就能喝到你的喜酒。” 言罢,她俏皮地眨眨眼,凑近盛微宁小声说:“没水分。” 盛微宁眸光波动,宛若秋风轻拂过湖面荡开的涟漪,一时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参加过不少婚礼,接捧花还是第一次,而且…… 程晏池在场。 鬼使神差,盛微宁不由自主斜飘眼尾掠向注意力没离开过自己的程晏池。 程晏池不早不晚捕捉到她的偷瞄,饶有趣味遥遥举起杯中酒,清朗隽永的笑容胜过万里晴光。 盛微宁敛眸,摸了摸丝带捧花,心底史无前例炸开细碎的欢喜,沿着尾椎一路疾电攒进脑海中。 * 晚宴结束差不多过了午夜,盛微宁睡意寥寥,忽地想去外头压马路。 虽然住过青浦,可她祖籍镜海,两个城市全是她的家乡。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离开,不晓得重新回到这座故城又是何年何月。 将精美的丝带捧花放进行李箱,盛微宁洗漱完换身衣服,打开酒店的门。 “去哪儿?” “你怎么没睡?” 盛微宁刚开门,对面程晏池也出来了,彼此的视线猝不及防撞一起,像随时擦火的石头。 目光缠绕一会儿,盛微宁望着璀璨灯光下渐行渐近的程晏池,软声解释:“我想夜游。” 程晏池折眉,淡静瞥眼腕表:“一点多了,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镜海治安不差,我会散打。”盛微宁打量程晏池整整齐齐的穿着:“你呢?” 程晏池深深盯了盛微宁一眼,神色自若:“睡不着,找你。” 盛微宁挑眉:“真的假的,找我做什么?万一我睡了呢?” “敢不给我开门,明天你就直接别起床。”程晏池牵住盛微宁径自往长廊走:“我陪你。” 盛微宁跟着程晏池拐过走廊,甩了下,未果。 “你不困?我记得你喝了不少酒,不能开车,你还是留酒店,我们明天九点的飞机。” 382:没变 抗议无效。 程晏池拉着盛微宁进了轿厢,而盛微宁没想到他会用自行车载她。 晚风徐徐,程晏池正用手机在酒店门口扫码共享单车。 盛微宁穿反袖式白衬衫,搭一条橘红的长裙,亭亭玉立站程晏池身边,将卷发缓慢拨到背后。 “就算是自行车,你喝酒也不能骑的,要走s路线吗?” 程晏池眼皮未抬,淡淡道:“醒酒茶。” 盛微宁失笑:“醒酒茶的效果也没这么立竿见影吧,你晚上喝了红酒白酒。” “你倒挺关注我,连我喝哪些酒都记得一清二楚。” 程晏池撩起眼睫,清静漆黑的瞳孔倒影盛微宁半信半疑的脸,语气闲适,神态散漫而平静。 “你怕什么?死了也是我陪着你,出车祸最先遭殃的人是我。” 盛微宁语塞,看着程晏池沁出墨色的双眸,调笑的心思荡然无存,嫌弃地别过头:“我才不要死。” 程晏池将手机装袋,脚尖随意拨了下撑杆,拉过盛微宁走到后座:“别磨磨蹭蹭,快天亮了。” 盛微宁顺势坐在后座,歪头打量前方握手闸的程晏池:“行不行啊,你平时都开惯豪车的。” 程晏池忽而转身,幽深的夜色无声流淌眉眼至深处,眸波如星光熠熠,一瞬不瞬睨着盛微宁。 盛微宁被他看得无所适从,眸光闪了闪,身上又有点麻麻的感觉。 “怎么?被我说中了不会骑?” 程晏池干净修长的手指抬起女人柔嫩的下巴,凑近她,低低懒懒地笑:“别质疑我行不行。” 盛微宁撞进他翻滚着熔浆的眼眸,脑回路一转,纯美妖娆的脸颊顿时腾地起了大火。 程晏池好整以暇欣赏盛微宁的窘态,月光莹洁,投射她几乎看不见毛孔的脸蛋,像诱人的苹果。 “傻里傻气,年纪越大,脸皮越薄,某个人以前还经常半夜三更翻窗来房间找我睡觉。” 盛微宁恼怒地躲开他:“你也会说以前,今时不同往日,人都是会变的。” 程晏池重新转过身,身姿笔挺,双手握着手闸,沉默一会儿,淡声说:“可我对你始终没变过。” 会讨厌,会怨怼,也会深爱。 盛微宁一愣,胸口闷闷的,犹如潮湿的棉絮堵着。 她盯着程晏池清举的脊骨轮廓,没如何犹豫,手臂绕过他后腰抱住。 * 笼络苍穹的夜幕仿佛黛蓝丝绒,暗夜尽头似浓墨晕染,镜海的夜景透着金粉靡靡的味道,属于夜城市的骚动才刚开始,街头巷尾充斥欢乐人声,霓虹潋滟迷离,流光掠进眼睛分外绚烂。 这一路彼此无言,漫长的夜晚流逝于车轮碾过柏油路或青石路的每一秒,浪漫且伤感。 携手故地重游,虽然镜海的建设发生很大变化,但他们好像变了又没变。 六年前,他们保持着见不得光的关系,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似乎从没好好看过镜海的夜晚。 车座铁质的,时间久了,臀部硌得疼,盛微宁没开口要求休息,不知不觉将脸靠上男人后背。 途径一家小吃店,程晏池忽道:“你再不说话,我就当你睡着了,直接打道回府。” “别呀,”娇媚的女音在车水马龙的环境依然清晰:“我想起《非诚勿扰》里的一句话,觉得好玩。” “什么话?” “宁愿坐宝马车内哭,也不愿坐单车上笑。” 程晏池笑笑:“够现实。” 盛微宁也勾唇,她抱着的男人不仅开劳斯莱斯,还会骑自行车,技能可多了。 程晏池减速,低头看了眼缠住自己腰腹的柔荑:“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盛微宁环顾两侧的商铺,嘴边泛起绵长弧度:“你给我买盒冰激凌,蓝莓的。” 程晏池停在冷饮店边,长腿支地,捏住手刹:“那你高抬贵脚。” 盛微宁心念一动,直接扶住他腰蹦下来,侧身间,裙摆散开荷花的形状。 屁股确实挺疼,她若无其事走动几步,忍住龇牙咧嘴的本能。 程晏池似笑非笑扫了她两眼,抬步进冷饮店选冰激凌。 盛微宁驻足路灯旁,凝视衣品出众精贵置身平价小店的程晏池若有所思。 余光漫不经心瞥过街对面飞奔的身影,盛微宁目色微滞,扬声:“阿晋?” 阿晋应该听见了盛微宁的声音,可他脚步未停跑进路边的巷子。 盛微宁狐疑地蹙眉。 “怎么?”程晏池拿着揭开盒盖的冰激凌走近。 盛微宁接过冰激凌,兀自拿勺子挑一口:“碰见阿晋了。” 正说着,阿晋垂头丧气地走出小巷,瞅见盛微宁,神情勉强:“盛小姐,好久不见。” “你怎么在这儿?”盛微宁笑了笑:“还好吗?” 阿晋:“老爷夫人搬出镜海,应家生意和老宅交给表少爷打点,我反正无牵无挂,所以一直留宅子里,过得也可以,能替大小姐做些事,我很知足。” 盛微宁观察阿晋凝重的表情:“你刚刚在追谁?” 阿晋隐晦地看了眼清寒如玉的程晏池,欲言又止。 程晏池视若无睹站着。 盛微宁对阿晋的心思了然于胸。 阿晋不喜欢祁寒舟,当然也不待见程晏池。 程晏池肯定不会回避,可盛微宁想知道阿晋的答案。 “到底怎么了?” 阿晋迟疑片刻,沉声道:“我昨晚没在应家,应家进小偷了。” 应家的安保是阿晋负责的,普通蟊贼进不去。 “然后呢?” “他们跑了,我刚好回去识破,就追到这里。”阿晋面色变幻:“那两个小偷进的大小姐房间。” 盛微宁目光冷厉:“你没追到他们?” 阿晋摇摇头。 盛微宁回想适才经过的路人,没发现任何端倪,她秀美的眉宇间浮起忖度:“偷走什么了?” “老爷怕夫人触景伤情,大小姐的物品都原封不动存卧室,他们还没爬窗过去就被我发现。” 盛微宁回忆一下应家别墅的格局,回眸和程晏池对视,莫名觉得诡异:“从大门口进内部,难道不是伯父伯母的房间更靠前,为什么他们舍近求远?他们是……” “有备而来。”程晏池眉目疏冷,淡然接腔:“作案目标明确,显然奔着应欢去的。” 阿晋脑中灵光一现:“表少爷最近做生意得罪了人,大概他们想报复。” 盛微宁沉吟不语,其中的原因真是这样? 383:狗急 回到西京,盛微宁全身心投入到繁忙充实的工作。 程晏池同样非常忙,很少回壹号院。 可只要回去,一定提着礼品上蒋家门拜访,蒋方淮夫妻也很欢迎他做客。 普通的追求者,盛微宁能直接拒绝或不予理会,程晏池不行,拒绝没效果,而且还有外援。 最重要的是,她余情未了,没办法用平常心对待,最后只能随他去,索性不表态。 “老蒋的朋友问起你,要给你相亲,我婉拒了。” 周末去国际商场,宋云梦也聊起程晏池:“你到底怎么想的?程先生挺喜欢你,你们分开,如果只是长辈阻挠的原因,一起克服就行了,况且你自己争气,还有我们做后盾,谁会瞧不起你?” 盛微宁拢着眉尖,思索一会儿,如实回答:“我这段日子没时间考虑儿女情长。” 顾雅筠既然来了西京,她肯定不能让她安然无恙离开。 这是对祁寒舟也是应欢的承诺。 她和程晏池,更没那么简单。 宋云梦不再多劝,反正盛微宁自己有主意。 “换季了,预报说今年特别冷,我们早点把衣服买好,前两天逛香奈儿专卖店看中一条香槟金的秋裙,我一下子就想起你了,还特意嘱咐柜姐帮我留着,我们给老蒋买完羊毛衫再去试新。” 宋云梦的儿子不幸殉职,自己又没女儿,所以很喜欢打扮盛微宁。 盛微宁向来会做人,宋云梦送她东西,她不会过多推辞,事后再买些别的送他们尽孝。 挑羊毛衫时,盛微宁来了例假。 “伯母,我先去趟洗手间顺便补补妆。” “好,你自己当心,我去那边的香奈儿柜台等你。” * 盛微宁从隔间出来,抬眸,清莹的眸底划过暗芒。 她不疾不徐走到盥洗台前,放了包,把手伸到自动感应水龙头下。 身边传来幽柔的女声:“真巧,你也来购物?参加婚礼好玩吗?我在好友圈看到你接捧花了。” 盛微宁没抬眼,语气疏懒淡漠:“秦昊没请你?怎么说也是国际知名大提琴家,拉一曲多应景。” 顾雅筠硬着声:“我不是卖艺的。”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不卖艺,寿宴那晚,我以为你是。” 盛微宁转身去了烘干机边,白嫩纤长的十指像葱段,涂着精致的珍珠色指甲油。 顾雅筠冷眼打量盛微宁,女人清菡般秀绝的轮廓扑进视网膜,却锋利如刀割着眼皮。 秦昊没给顾雅筠请帖,虽然她也没打算去,可自己不去与别人不邀请是两码事。 毕竟她曾经是程晏池相当看重的人,就这么被他的朋友排挤在外,很不舒服。 “接到捧花预示你会是下一个新娘,结婚对象找好没?” 卫生间就她们两个,顾雅筠讽刺地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该有的心虚抛之脑后:“你现在今非昔比,以前做捞女,眼下倒摆起女神谱,裙下之臣那么多,随便拣一个就能衣食无忧。” 盛微宁漫步走回盥洗台,翻开包慢条斯理找出粉盒与唇釉。 她天生丽质,只需要清透的妆底还有一支适合自己的口红便能显出秾艳五官。 “宁缺毋滥,没听过吗?我是专情的女人,也不爱顾小姐假清高那套。” 顾雅筠看见盛微宁燕妒莺惭的模样就心底生出一股邪火:“这么说,你还奢望嫁给晏池?” 口头婚约被搅黄,梁顾两家失去利益捆绑的枢纽,关系也变得紧张。 盛微宁越气定神闲,越反衬顾雅筠的狼狈,她甚至羞于启齿两年前自伤的事。 因此,没法儿对质,她居然害怕在盛微宁眼中找到鄙夷,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我嫁给谁,关你什么事?顾小姐几时这么鸡婆了?自己得不到心仪的男人就眼红别人,要不得。” 盛微宁抿了抿只抹过些许唇釉就衬得水润丰盈的唇瓣,斜睨一眼顾雅筠,似笑非笑:“人说狗急跳墙,顾小姐得悠着点儿,我也知道你最近不顺心,慢慢来,风水轮流转,老天很公平。” 顾雅筠冷冷一笑,漫不经心摩挲指甲:“是公平,也不晓得谁,当初丧家之犬一样被驱逐利兹离开晏池,时过境迁,杀人犯之女摇身一变做高官巧舌如簧的干女儿,难怪不死心。” 宋云梦还等着,盛微宁没什么唇枪舌剑的耐心,粉盒随手扔进包包中,红唇飘出的字眼带着笑:“那天晚上疼不疼?肯定好疼,啧啧,你怎么受得住?” 闻言,顾雅筠脸色骤然一白,犹如腻子粉刷过厚厚的一层,黑漆漆的眼珠毫无生气镶嵌眼眶。 盛微宁拉上包链,歪头,卷发披肩,笑得天真妩媚,衔接镜子里顾雅筠能杀人的视线。 “牙刷特意为你准备的,柄头特别尖,是我卫生间最尖利的东西,我在超市选了很久……” “盛微宁!”身旁气急败坏的嘶吼打断盛微宁,每个字宛若从铡刀切出来。 顾雅筠喉管霎那间沁出丝丝缕缕血气,浑身泛冷,屈辱羞愤又怨毒地望着盛微宁:“你怎么能动那么恶毒的心思,你自己也是女人,你为什么要那样害我?!你不愿意放弃晏池,为什么又要走?” 盛微宁唇边的笑弧逐渐被封冻,眼神冰透阴狠,在顾雅筠扑上来之际扭住她手腕狠狠压盥洗台。 “你也是女人,凭着一张嘴就想抹杀其他女人的命,最后还害得无辜者一尸两命,我要你破点皮算得了什么?我逼着你爬床?没点能耐就别丢人现眼了,把衣服一脱就认为他会睡你?可笑。” “聪明点,就别来刺激我晓得吗?我最近常常梦见应欢,她血肉模糊地泡在海里,肚子好大的洞,一直不停喊疼,海水几乎被血染红了,她看着我,向我发出求救……这两年,你梦到过他们吗?睡得安心吗?不怕冤魂索命?” 顾雅筠的骨缝剧痛来袭,全身僵硬,盛微宁的话如同冰块塞到她胸腔,她瞳眸骤缩,呼吸溢出铁锈气,脑子里闪现那一场场惊悚的噩梦,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地底。 盛微宁微微抬眸,含笑盯着顾雅筠惊骇的神色,幽魅的气息淡淡吐露。 “你我的好戏才刚开始。顾雅筠,我绝不会让应欢白死,我要让你亲自到她墓前磕头谢罪!” 384:气晕 女人最了解女人,女人也最懂得如何折磨女人。 这是顾雅筠此刻最真切的感受,可笑的是,感悟的来源是自己被施加胁迫。 怎么会不做噩梦? 当年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孤注一掷,结果一无所获,反而弄巧成拙。 没人晓得她这两年背负多大的精神压力。 四肢颤抖得厉害,盛微宁轻柔的每句话像千斤坠砸在胸口,迫得她根本站不住,脸色越发苍白,眼底破碎的泪光激烈闪烁,讽笑:“难道不是你去她墓前请罪?” “盛微宁,应欢会死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发发牢骚罢了,谁知道祁明湛那个蠢货会信以为真?你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你一开始就远离晏池,不插足我们,我会恨不得把你除之而后快吗?” “早告诉过你,人要认清自己的定位,别奢求自己不该得到的,你这个不折不扣的害人精,应欢有你这样的闺蜜简直三生不幸……啊!” 盛微宁面无表情掐着顾雅筠下颌凑到水龙头下,冰凉的水哗啦啦打湿脸庞,呛得她喉管一阵窒息感,膝盖窝被盛微宁顶着,无论怎样反抗都无济于事。 “你说得对,所以,我更不能放过你,不然我的罪孽更深。” “和我斗?呵……” 盛微宁莞尔,倏然强硬抬高顾雅筠脖颈,指尖轻挑滑过她的脸,逼她直视镜子。 镜面反照的两张脸,一张惨白骇然,一张温美娇娆,残酷的对比直指人心。 “我怎么长大的,你怎么长大的?就你这点斤两还不够我练手。” 盛微宁沾了水珠的睫毛轻轻闪动,侧颜冷艳,唇边浮现的笑意冷冽清幽,逐字陈述:“你以为拿梁家威胁我,我就怕?今时不同往日,程晏池站我这边,这儿是国内,凭我现在的身份有个三长两短,梁家能擦屁股走人吗?你既然开口闭口不离梁家,我就偏算计你被梁家厌弃。” “你给我记住,”盛微宁优美的菱唇贴近顾雅筠耳朵,手下使力,指甲在她柔嫩的手腕掐出红痕:“得罪我盛微宁的人,哪怕鱼死网破,我都要拖着垫背!” 洗手间随时有人来,盛微宁还需要维持自己温良沉稳的公众形象。 她嫌恶地扔开全身僵冷的顾雅筠,看也没看她一眼提步便走。 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她垂眸,是顾雅筠方才打算挣脱她弄倒的包。 拉链没合上,一个隐隐约约的药瓶露出商标,可惜很模糊。 盛微宁不动声色踩着那只包走向门口。 顾雅筠瞬间被她傲慢的态度刺激到:“贱人,你不要太嚣张!” “我嚣张,你有意见?” 盛微宁微微驻足,视线扫过顾雅筠颤悠的身体,偏头,小脸挂着的笑邪美明丽:“借你吉言,我想结婚,随便在裙下之臣里挑挑即可,你貌似不一样,以后你跟老公同房,那事儿不会给你带来阴影?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真佩服你的壮举。” 最后这句极其阴毒的话险些气得顾雅筠晕过去,摇摇欲坠的娇躯咚地跪倒在地。 盛微宁胸口戾气稍平,烟眉笼谑,傲视顾雅筠逐渐沁泪的眸,轻笑:“不过如此。” 感情上,她从不因任何女人产生危机,她的对手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程晏池。 征服男人比与雌性争风吃醋有趣多了。 * 盛微宁离开洗手间接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找到香奈儿专柜时,她眯眸,眉骨忽地沉浮细微的波动。 “不好意思,这条限量款连衣裙真是这位女士先预定的。” 走近了,柜姐温和充满歉意的声音传来,她看了眼宋云梦,目露诚恳望着白彤:“裙子只剩一条,要不您留个联系方式,到货我就立刻联系您。” 白彤怫然不悦:“没付款,说明依然是你店里的商品,我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你们不肯一碗水端平还做不做生意了?” 宋云梦不急不躁,心平气和讲道理:“做生意的确不能言而无信,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太太,我先看中它也先预定它,眼下买走它顺理成章。” 话落,纤柔身影翩然而至,笑语嫣然:“伯母,这就是你要送我的秋裙?好漂亮。” 盛微宁余光掠过白彤,故作惊讶,尔后温凉眉眼缓缓舒展:“顾夫人也来西京了。” 白彤对上盛微宁笑意绵绵的澄净目光,非常不舒服。 宋云梦错愕:“你们认识?” “岂止认识,”盛微宁抬了抬下巴,意味深长地弯唇:“顾夫人是顾小姐的母亲,我们有过几面之缘。” 盛微宁住蒋家的消息半透明化,不过但凡关注她的都知情。 宋云梦眸波晃了晃,语气依然不温不火:“顾夫人,你好,我姓宋。” “你好。” 白彤刻意找茬被揭穿也不慌张,正色打招呼,尔后看着宋云梦的视线延伸到身边人脸上,神情冷淡:“盛小姐近年在西京发展得不错,算是个名人了。” “哪里,我可比不上顾小姐,顾小姐才是真正家喻户晓的名人。” 盛微宁的恭维听着谦逊,实则嘲讽意味居多。 顾雅筠隐退两年,名气大不如前,上次抵达西京,接机的粉丝再不如昔年蔚为可观。 眼瞅着盛微宁靠近那件香槟金连衣裙,白彤淡笑:“镶边的,三万多,我听宋夫人的意思,是要买来送给盛小姐?非亲非故,盛小姐穿这么贵的衣服,恐怕不太合适吧?” “干妈送干女儿礼物,天经地义。”宋云梦淡然自若,示意盛微宁试穿连衣裙。 白彤一眼相中连衣裙,她认为是替顾雅筠量身定做的,如今被盛微宁鸠占鹊巢,自是不甘心。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盛小姐处事终究不够圆融,收下贵重的礼物,你貌似问心无愧。” 盛微宁神态平静,笑着眨眨眼:“长辈赐,不敢辞,我敬重伯母,她疼我爱我,我何必不识好歹呢?” “说到我心坎儿去了。”宋云梦怜爱地将盛微宁长发拢到后头:“大小肯定合身,快试试。” “宋夫人,我可没松口放弃买它。” 白彤冷然旁观母慈女和乐融融的一幕,脑海闪过诸多纷乱画面,心里蓬勃着不可遏制的怒火:“盛小姐还记得自己妈吗?” 闻言,盛微宁慢慢掀起了眸,面色冷寒成冰。 385:隐疾 白彤被盛微宁黑沉沉看不到丝毫明光的眼眸一盯,莫名有点心寒,可她三教九流之地长大的,又是多年养尊处优的太太,很快镇定。 宋云梦眉骨微低:“顾夫人,你这什么意思?影射我不该霸占别人的女儿?为一条裙子就往人伤口撒盐,未免有失身份。” 白彤抿唇,抬手闲适地调整一下胸针位置,看着盛微宁,意味深长。 “那倒是没有,宋女士别想多了,现在的年轻女孩儿心思复杂,出身不光彩的更不得了,仗着自己讨长辈的喜欢就处心积虑谋利,我不过好心提点,京华烟云,西京确实物质水平比较高,迷了心也是有的,人不能忘本。” 她耐人寻味咬重最后五个字,含义不言自明。 ——杀人犯的女儿,到哪儿都是这标签,洗不白。 “有些人有妈,也不见得比没妈的人强多少,彼此彼此。” 盛微宁淡漠堵回去,没搭理白彤,接过柜姐递来的连衣裙就要抬步。 白彤脸色微变,立刻明白盛微宁说的是顾雅筠害应欢,当即冷嗤:“的确,至少不会抢别人男朋友,这点羞耻心还得有,我女儿若是做见不得人的事,我绝对以她为耻。” “是吗?”盛微宁似笑非笑侧过身:“顾夫人记得今天说过的话。” “顾夫人言重,男未婚女未嫁,分手以后各不相干,即便封建社会也没你这么古板的思想,做长辈的就别火上加油了,大家都体面人。” “去换裙子,阿宁。”宋云梦不咸不淡怼完白彤,语调仍温和:“我们赶时间,别浪费精力,有理不在声高,我预定了那就是我的。” 白彤真想不顾颜面把衣服抢过来,余光瞥到失魂落魄上扶梯的顾雅筠,她唇角下沉,攥攥手指迎了过去。 盛微宁换完裙子出试衣间,宋云梦目露惊艳,理了理她的中长袖,欣慰道:“钱没白花。” 样式简洁大方的香槟金连衣裙别出心裁用褶皱压住裙摆,掐住一捻柳腰,修饰薄肩,加上盛微宁相貌气质出挑,满满的高级感。 盛微宁懒得管白彤的去向,弯起眉眼:“谢谢伯母,我很喜欢。” 不远处,顾雅筠直视艳光四射的盛微宁,咬唇,胸口沸腾剧烈恨意。 * “那丫头牙尖嘴利,瞧着比五年前更不好对付,怪不得你处于下风。” 结伴回到酒店,白彤想起自己被盛微宁讥讽就冷笑连连:“程家养出来的果然不一般,梁修凯那边还没放过她,看她能张狂多久。” 半晌没听见顾雅筠附和,白彤皱眉打量她魂不守舍的状态:“怎么了?回来路上你就不说话,去趟洗手间把自己搞得鬼一样。” 顾雅筠打湿的头发衣物被烘干,可心神恍惚的模样,瞒不过白彤。 “我在洗手间遇到盛微宁。” 言简意赅的解释,白彤顿时明了,眸子锐利两分:“她挑衅你?” “她说……要我给应欢磕头请罪。”顾雅筠声音凝涩,眼底骤然碾过猩红的光,泪水斑驳,嗓音凄厉:“还对我动手,狠狠羞辱我一顿,嘲笑晏池不肯碰我,妈咪,是她设计好的……全是她设计好的!” 白彤听不懂顾雅筠语无伦次的哭诉,狐疑道:“你说什么?” 饶是对着自己的生身母亲,顾雅筠都难以陈情那段屈辱的往事,支支吾吾讲了大概。 熟料,白彤震怒过后,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责备。 “我早要你慎重行事,你事先也不和我商量,怎么能那么轻率……晏池认账就罢了,但他狠心到不念半分旧情,既没万全的把握也不能抓紧晏池,你的所作所为简直糊涂!得不偿失!” 这样的指责并非第一次听到,可顾雅筠如今情绪正是激动的时候,白彤的责怪令她越发难堪。 顾雅筠瞳眸微震,颤抖的身体猛然一僵,她望着白彤的怒容,眼泪突然就掉不下来了,好半天,犹疑着开口:“盛微宁什么都知道,是祸患,得想法子缝上她的嘴。” 白彤这两年婚姻格外不顺,顾氏岌岌可危,她的花销用度也没以前宽裕,性格急躁不少。 “你打算公开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妈咪,现在网暴的威力大得可怕,盛微宁届时吃不了兜着走,爬多高,摔多惨。” 白彤抑郁地捏捏眉心,思忖一会儿,断然否决:“一旦查出爆料者是我们,反而会弄巧成拙,别忘了,那件事的当事人是程晏池最看重的两个女人,你已经动过他的底线,还想再故技重施?” 顾雅筠沉默不语,垂落的眼睫遮住眸中阴鸷。 白彤生怕她自作主张,沉声叮嘱:“盛微宁夸夸其谈故意吓你,你若是自乱阵脚,又会被她算计,如你所言,应欢母子的死跟你毫无关联,用不着心神大乱,沉着冷静些。” 许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激烈,白彤安抚地握住顾雅筠的手,目光陡然凝住:“抖什么?” 顾雅筠低眸不去衔接白彤的视线,定定神,嗫嚅:“盛微宁掰了我的手,很疼。” “欺人太甚,早晚有法子收拾她!” 白彤起身:“你这双手很值钱,不能有半分闪失,我给你拿药酒。” 顾雅筠瞅着白彤离开,眸底沁出冰冷的暗流,她收拢指骨,手臂抖得根本控制不住。 * 盛微宁陪宋云梦上家里司机开的车,宋云梦讲电话,她也拿出自己的手机。 从小记忆力惊人,速记速写的翻译训练又令盛微宁几近过目不忘。 她微微闭眼,温暖的阳光洒落单薄眼皮,凝神回忆,脑子里闪过洗手间看到的药瓶。 是串看得不太真切的英文字母,但这不妨碍盛微宁逐个拼写出来再搜索。 十组医学专业术语跃然大脑,盛微宁白皙的指腹飞快轻触屏幕。 ——电解质紊乱。 盛微宁幽深的眸光长久定格页面,红唇紧抿着,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疑惑。 什么原因能造成电解质紊乱? 据媒体收集的资料,顾雅筠好像没任何身体的不适。 抵达壹号院,盛微宁暂时收敛思绪,随同宋云梦下车。 拾阶而上,盛微宁眼角斜过,鬼使神差扫了眼对面的庭院,然后,隔着虚掩的门,蒋方淮畅快的笑声溢散黄昏:“程先生棋高一着。” 386:鱼饵 盛微宁脚步一滞,身旁宋云梦偏耳倾听片刻,柔柔地笑:“程先生在陪你蒋伯伯切磋棋艺。” 投其所好,程晏池人情世故上的长袖善舞一点也不比盛微宁差,只是不乐意花心思。 这么短短半个月,他就成了蒋方淮的忘年交。 盛微宁抿抿唇,耳畔又回荡着顾雅筠的横加指责,踌躇几秒,重新拾步上台阶。 走进客厅,程晏池准确无误地投来一瞥,看见盛微宁身上的新裙子,欣然赞赏:“很漂亮。” 蒋方淮乐呵呵地笑:“阿宁,程先生过来送酒会的请柬,他做生意的天赋卓然出众,没想到阳春白雪之类的消遣也特别擅长,西京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优秀的年轻人了。” 盛微宁微微翘起嘴角,不置可否,静了一秒,她轻声启唇:“我先上楼去。” 蒋方淮隐晦地扫了下程晏池,点点头。 宋云梦走到沙发边,看眼往盛微宁那头收回余光的程晏池:“是联诚的酒会吧?” 程晏池在棋盘落下一子:“嗯,这周六晚上,欢迎你们参加。” “我们一定按时到。”宋云梦打量着银灰暗纹的请柬,心念一动:“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程先生?” “您不妨明言。” “程先生对阿宁的心意,我们都看得出来,但你的家人似乎不太满意阿宁。” 同样是女人,婆媳关系融洽的宋云梦更懂得不被家族接纳的媳妇有多么不幸。 程晏池的背景比年轻时的蒋方淮更复杂,一入豪门深似海,盛微宁再七窍玲珑也难免力所不及。 “既然给不了幸福,一开始就别给阿宁希望,程先生,我们作为长辈也只希望她过得好。” 蒋方淮继续下棋,没插话,可脸色之于适才却略微沉凝几许。 程晏池懒散把玩着白棋,单手搭膝盖,幽深岑寂恍若古井的双眸略略抬起,一道潋滟流光倏忽划过,仿佛聚拢暗夜的星辉破开了黎明,勾唇:“是我的家庭不接受她,当然问题由我来解决。” * 盛微宁吃过晚饭又准备上楼,对程晏池不冷不热,程晏池同样表现得不过分亲近也没太过疏离。 临走时,盛微宁不经意瞥了桌上的茅台酒一眼,眉心骤然一凛,脑中灵光乍现,终于明白可能电解质紊乱的主要原因是哪种,进房后连忙打开笔电上网,脸上浮现近乎残忍的兴奋。 如果真是那样,对付顾雅筠就好办多了。 复仇这种事,偶尔会上瘾,对手越狼狈,就越有成就感。 一条条检索一目十行看下来,盛微宁被浅蓝荧光投射的五官笼罩阴翳。 外面刮了风,轻薄的窗帘高高飘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到玻璃。 盛微宁起初不以为意,后来异响频繁,她蹙眉,缓步走到窗边撩起窗帘。 是石头敲击窗栏。 大晚上,这么缺德的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盛微宁索性打开窗户,杉树枝叶掩映间零星火光若隐若现,夜色中扩散薄薄的烟雾。 听见头顶的动静,男人往后退一步,嘴边叼着根烟,眼尾纹路细碎,他仰视着盛微宁:“小黄莺。” 盛微宁双肘搁在窗框,卷发蓬松,透过浓稠的夜幕与薄透的雾气俯视程晏池:“简直无聊。” 程晏池对答如流:“见到你,我就不无聊。” 他的后院恰好对准盛微宁卧室那边。 “可我更无聊了。” 盛微宁凉漠嗤笑一声,手扶上窗户刚打算关好,却见一抹白影嗖地飞到自己眼前。 睫毛眨了眨,盛微宁拾起那只锡箔纸折叠的纸飞机,甘洌的烟草味扑面而来。 指腹缓缓抚触飞机的机翼,盛微宁心底某根弦微妙地被拽了拽,她左右翻转,上面也没写什么。 余音缭绕,缠绵入骨, 倾身探向窗外,树下空无一人。 手机响,短信内容填充屏幕,很简短。 ——【古代抛绣球,现代掷飞机】 “真无聊。” 盛微宁撇嘴,捻起纸飞机,星眸闪烁,白嫩腮边忽然浮现轻浅的弧度。 “越来越会了。” * 联诚的创办酒会在西京最豪华的酒店举行,官商跟新闻界的来宾应邀而至。 盛微宁进大堂便瞥见液晶屏中程晏池清润隽永的脸,斯文俊雅,轮廓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目光定格霎那,视线不由得被他衣袖别着的孔雀石袖扣吸引,眼波流转着迷滢光泽。 宋云梦的朋友也有些赫然在邀请名单中,她们都认识盛微宁,话匣子很快打开。 聊一会儿,盛微宁主动告辞,礼貌地给众人留下叙话空间。 程晏池正同生意伙伴寒暄,蒋方淮也不在宋云梦身边。 盛微宁无所事事靠着雕刻精美花纹的圆柱,中途也有不少人过来打招呼。 她身姿优美,仪态万方,谈吐也令人如沐春风,自成一处靓丽的风景线。 迈入大厅,顾雅筠不早不晚目睹盛微宁被恭维的画面,她冷冷看两眼盛微宁,兀自转身。 盛微宁移目,女子穿单肩抹胸礼裙的纤丽身形拓印视网膜,晕开心尖点滴血痕。 她眯眸,随手从侍者托盘端了一杯酒。 白彤身体不适没能赴宴,顾雅筠知道这场宴会聚集很多社会名流,她希望能借此积累人脉。 然而,偏偏有人不如她意。 应酬的开场白尚未完全出口,曼妙身影忽地越过自己脚边,含笑的女声响起:“顾小姐。” 周围是客气的“盛小姐”,顾雅筠太阳穴跳了跳,淡笑着抬起脸:“又见面了。” 盛微宁袅袅婷婷举着一杯酒,酒香四溢,漫不经心抿了一口。 轩尼诗诗情画意的味道徐徐弥散,有人笑道:“盛小姐品位不错。” 盛微宁漂亮的眸子浸润酒红色的晶芒:“每个喝红酒的女人都该试试轩尼诗,我以前最爱拉菲,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喝轩尼诗是很好的选择。” 顾雅筠笑容虚浮,偏眸,耳骨针扎似的疼,讨厌的人就在一侧巧笑倩兮,蚊子一样讨嫌。 心里膈应,姿态也不那么从容。 情景颇具冲击性,两个各有千秋的女人同为程晏池的前任,不过盛微宁显然更胜一筹。 顾雅筠手里执着果汁,眼尾瞟过盛微宁轻晃的酒,灯影偏斜,晶莹的涟漪映进瞳孔,激颤起不可抑制的冲动,她喉咙动了动,一股空虚感自胃部疯狂肆虐。 387:挨揍 犹如吸血鬼见到了殷红的血液,那股疯狂的渴望根本压制不住。 晶亮杯面悠悠旋转,灯光纷扬散射,清晰映出顾雅筠仓皇的表情及紧绷的身体。 盛微宁唇边的笑弧更深,眼底仿佛万千星耀闪烁,把玩酒杯的动作散漫,听见身边有人夸自己的礼裙漂亮,她故作羞涩地笑了笑:“毕竟场合挺重要。” 模棱两可的话落地,果然看见在场者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 顾雅筠觉得盛微宁的声音真是太刺耳了。 被女人白皙柔荑握着的酒宛若拥有巨大魔力,不断蛊惑顾雅筠回头。 她的情绪越激动,心底的戾气越重,扑入鼻端的酒香就越浓郁,勾得她饥肠辘辘。 顾雅筠屏息,指甲死死抠进自己的掌心,用极大的自制力按捺冲动。 斜刺里,雪白的手忽而伸自己面前,素戒泛着柔和光芒,和红色液体交相辉映,倒影顾雅筠的瞳孔却像尖刀扎进去,寒意渗透心肺,陡然腾起难言的绝望。 “顾小姐,这是……要喝吗?” 顾雅筠甚至都没听清楚盛微宁的询问就一把推开凑近自己的杯子:“我不喝酒。” 力道有点失控,杯中物洒在盛微宁的一字带高跟鞋,顺着洁白脚背流淌地面。 盛微宁低呼,紧忙退后一步,她盯着脚上鲜红的汁液蹙眉,抬头看着顾雅筠温声解释:“这不是酒,是冰西瓜汁,你需要拉琴,我怎么可能端酒给你喝?” 迎视着盛微宁诚恳无辜的面色,顾雅筠的脑子周而复始盘旋她的话,心坎儿猛地瑟缩,别过头,硬邦邦开口:“对不起。” 见此情景,有些明里暗里的打量偷偷投向顾雅筠。 大家亲眼看到盛微宁端的是西瓜汁汁,就算没看见,味道也能闻出来。 顾雅筠倒好,言之凿凿自己不喝酒还把高脚杯推到盛微宁那边。 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 再联想两女“特殊”的关系,众人自动脑补出爱恨纠葛的狗血剧。 可顾雅筠是出了名的和气,没想到也会为争风吃醋假意刁难盛微宁。 顾雅筠并非察觉不到周围异样的眼光,只是她不屑于争辩,而且因为某种原因,她绷着的颌线显得格外凌厉,冷冰冰的。 这理直气壮还不情不愿致歉的样子落别人眼里,更加招惹话柄。 “盛小姐,你的鞋子还能穿吗?酒会才刚正式开始。” 盛微宁大度地笑了笑:“没事,我去洗手间整理,让各位见笑了,是我失礼。” 她羽睫翕动,将发丝绕到耳后,水眸宛然一转,看向脸色阴晦的顾雅筠,软语致歉:“是我刚刚唐突了顾小姐,不够沉稳,你不要放心上。” 所谓风度,高低立见。 顾雅筠沉了沉眸,刚想反驳盛微宁两句,免得这个心机婊三番两次踩着自己上位,一名酒店工作人员倏然出现:“盛小姐,您如果要换鞋,请随我来。” 盛微宁眉骨微微浮动,眼底色调深浅变幻,讶异道:“但我没带备用的鞋在身边。” “贺特助吩咐的。” 闻者兴味挑眉,顿时了然,原来是程晏池交代贺章关照盛微宁。 更有意思的点在于,盛微宁弄脏高跟鞋没多久,后脚又有新的鞋子备穿。 这得多关注? 盛微宁欣然接受了侍者的建议。 顾雅筠呆立原地,总感觉形形色色的偷窥挥之不去,她攥着拳,脸皮发胀,一颗心却蜷缩得快干血。 * 去休息室的途中,盛微宁拐过走廊,看见姗姗来迟的韩闵。 酒会是很特别的商务场合,韩闵没穿西装打领带,惯常的夹克t恤配休闲裤。 两人迎面碰上,廊道光线明亮,游进彼此漆黑眼瞳。 韩闵看着身穿赫本风香槟色礼裙的盛微宁,单手撑墙壁,随意甩开打火机点燃没火星的烟蒂,轻挑地吹口哨:“打扮得肤白貌美,上哪儿钓凯子?” 盛微宁觉得程晏池与韩闵的关系挺奇怪,这么多年在国外龙争虎斗,回到国内反而能相安无事,可见男人的情谊确实异于女人。 “你又来挖人脉?” “程晏池给的请柬,不来白不来,我何必那么假清高。” 盛微宁闲庭信步朝另一头走过去,脚趾甲染鲜艳的冰透色,衬得十根趾头仿佛剥壳的初生莲子,小巧粉润,透着说不出的可爱。 鬼使神差,韩闵忽地想起句话,女人最性感的部位之一便是脚趾头。 秋夜,他盯着渐行渐近的盛微宁,喉结线条起伏,胸口蔓延若有似无的燥意。 他很清楚这种源自身体的暗号代表什么。 香风不断席卷,侵袭他们的安全距离,盛微宁清艳的眉眼近在咫尺。 一腔热烈的情愫陡然急剧窜动,韩闵冷不丁扣住盛微宁手肘,把她抵墙壁上。 “我说真的,你跟我算了,程晏池不适合你,准确地描述,你们天生水火不容。” “我笃定,你要去见程晏池,我劝你早点迷途知返,免得重蹈覆辙。” 此处远离人潮汹涌,可偶尔会有服务生经过。 如云似雾的烟草气息拢入鼻端,盛微宁下意识生出抵触心理。 “随便动手动脚是非常不尊重女性的行为,我记得韩老板自称是文明人。” 盛微宁凉凉掀起眼皮,也不挣扎,望向宽阔背影遮蔽灯芒的韩闵:“倘若他不适合我,你更不适合我,说真的,知难而退吧,没他,也不会有别人。” 韩闵凝视面容清冷漠离的盛微宁,默了默,嗤笑:“这两年,你除了他,对着其他男人成天一副高不可攀的姿态,你不晓得,这反倒能加深所谓的征服欲?” “我不关心别人的想法。” 盛微宁歪头,懒散的视线延伸至尽头,娇媚脸孔铺散一层薄薄的寒霜:“你再不放手……” 话音戛然而止,韩闵的手指抬起盛微宁下巴,慢条斯理摩挲,锋利的唇瓣逼近她嘴角:“我都不知道你皮肤这么好,用什么养出来的?” “这你得问我。” 冷冽如雪的男声猝不及防掠过耳廓。 下一瞬,韩闵感觉肩膀被巨力掌控,他身不由己放掉盛微宁,颌骨结结实实挨沉重一拳,闷哼着倒向墙面。 程晏池森冷的目色穿透镜片凌迟着韩闵:“她二十岁跟了我,我拿精力还有心血养了六年的女人,是你能碰的?” 388:娇妻 不止精力,心血,还有金银珠宝。 盛微宁看着身畔男人极其冷酷却依旧不减俊美的侧脸,慢吞吞在心里补充。 程晏池凉飕飕扫盛微宁一眼,盛微宁嘟了嘟下唇,若无其事侧眸。 反正她没故意招蜂引蝶。 这一拳戾气十足,韩闵的唇内肉都被牙齿磕破,血腥味瞬时弥漫口腔。 韩闵吊儿郎当斜倚着墙壁,指腹抹掉血渍,冷然一笑:“别这么护食,她还不算你女人,哪怕曾经是,现在也不是了,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老头子会轻易成全你们?他现在不管你,是他放弃好言好语打算用其他凶残手段解决,你该比我更清楚。” 盛微宁抬眼望向程晏池。 程晏池眉目疏冷,很平静,握住她手腕拉到身后,语气凉薄如初:“这不劳你操心了,我在她身边一天就会护着她一天,从头至尾都是我和她的事,别人插不进来,我也不允许有人伸手。” “管好你自己,不要碰你不该碰的人,不然下次……” 程晏池勾唇,文质彬彬推了下镜框,清隽侧脸散发阴沉的杀意:“做好断腿的准备。” 一再被程晏池当着盛微宁的面提到断腿的糗事,韩闵恼羞成怒:“你明知老子被陷害的!” “我说的好听是你们梁家的养子,是你程大少爷的伴读,归根结底,就是一把任你驱策的刀!我比你进家族更早,凭什么处处只能跟你屁股后头捡骨头?梁修凯可没把我当人对待!” 程晏池仍是不温不火的情态,淡声:“梁家的环境素来这样,你适应不了,心太大,没头脑,最终被驱逐出局很正常,那些陈年旧事,我没兴趣和你掰扯,你只需要给我记住,这个女人——” 他把盛微宁霸道地拢到怀里,眼神凌寒,一字一顿:“她是好是坏都是我的,我们认识的那天起,你就已经没机会了,不仅是你,任何男人都如此,所以别来碍眼,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盛微宁被程晏池拽着大步离开,清脆的高跟鞋声起初凌乱,尔后逐渐恢复沉稳韵律。 往后瞄一眼盯着他们神色莫名的韩闵,盛微宁眨眨眼:“好奇怪,我觉得自己是夺走了皇后宠爱的贵妃,韩闵好像挺在乎你的。” “收起你那些恶心的想法。”程晏池带着盛微宁拐过走廊,径直走向贵宾休息室,清寒嗓音漠漠:“两年没守着你,你招花惹草的本事见长,不夸你红颜祸水都对不起你这身皮囊,给我收敛点。” “栓q,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盛微宁哼笑,不服气:“长得漂亮怪我喽?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的情史比我少吗?” 话音刚落,程晏池的皮鞋在地面忽然擦出一道尖锐的声响,不由分说把盛微宁扯过来按墙壁,笔直长腿压住她乱动的双腿,两手飞快将她双手反剪到身后,顺势俯首含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盛微宁根本来不及反抗,有点烦他,只能泄愤似的咬破男人双唇。 程晏池无谓,吻得更加深重绵长,深吻直达喉咙,引发强烈的窒闷可又很带劲,情不自禁沉沦。 一串五光十色的流影霎那间闪逝脑海,盛微宁颤颤睁开眼,触及他镜片后炽热燃烧的焰火。 均匀分布的光线太过幽暗,使得气氛分外暧昧,空气里漂浮着荷尔蒙的味道。 朦朦胧胧,似乎听到闪光灯的声音,伴随着两个女人脸红心跳的讨论。 “是和好了吗?好欲!张力好强!你看程总裁的腰线没?肯定……” “盛微宁被程总裁壁咚强吻的画面太有冲击性了,啊啊啊,我要传朋友圈!” 盛微宁呼吸不上来,又咬了一口程晏池,程晏池意犹未尽咬回去,然后慢慢放开她。 接吻时长大概一刻钟左右,盛微宁的肺活量堪忧,娇软无力攀附着程晏池肩膀,晕乎乎的。 “真没用,以后多锻炼。” 程晏池笑骂,低眸瞥了眼脸颊晕红秋水盈眸的盛微宁,胸口突如其来饱涨着温暖潮水。 他等她缓了片刻,眼见盛微宁还是神思迷离,干脆把她抱进几步之遥的休息室。 * 程晏池给盛微宁预备的高跟鞋是裸色绒面的,腿部曲线被拉得很长。 “祁寒舟月末会回镜海。” 程晏池修长的身形靠着洗手间门框,视线落在盛微宁刚洗完的脚,纤巧洁白,脚掌很秀气。 盛微宁坐凳子上穿高跟鞋,冷漠地撇嘴:“他还没找到祁明渊?” 也不知道,祁寒舟那么执着寻找祁明渊的下落是为谁。 “我想明白了,你之前告诉我,祁明渊用应妧两姐妹算计祁寒舟,目的是打击他,可我发现祁明渊暗恋应欢之后,对整件事的看法又有不同的观点。” 程晏池指腹挑开烟盒,低头衔了根烟在唇边斜斜叼着,火光跃动瞳孔,他透着薄薄的烟雾和盛微宁相视:“你怀疑顺序搞错了,祁明渊的真正目标可能是应欢。” 盛微宁偶尔感慨,这世上同自己最默契的人并非应欢或者盛悦,其实是程晏池。 床笫的互动或生活上的琐事包括对旁人内心的揣摩,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 “如若祁寒舟做过什么令祁明渊认为他也许会移情应欢,那么最直接的切掉源头的办法,是趁祁寒舟依然没能割舍应妧,下一剂猛药,致使祁寒舟对应欢恨之入骨,导致他们彻底决裂。” 程晏池点点头:“你的看法站得住脚。” “祁明渊万万想不到应欢对祁寒舟的执念那么深,非得力排众议嫁给他,不过祁明渊真的放弃应欢了吗?”盛微宁踩着高跟鞋起身,脸上浮现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日夜目睹自己心爱的姑娘为不珍惜她的男人黯然神伤,言归正传,如果是你……” “没那一天,”程晏池轻慢地笑笑,骤然阴深的眸光笼罩盛微宁,烟熏过的声线飘渺:“你嫁给别人,我就在你面前亲手要他命,要我放任你们双宿双栖,简直做梦。” “我没开玩笑。”他重申。 盛微宁胸腔一堵,没好气地侧过脸:“神经病。” 手机响,程晏池做了噤声手势,转身去接电话。 盛微宁沉默,想起祁明渊,总感觉不安。 389:收买 程晏池的通话没持续多久,进来时,淡淡瞥了眼若有所思的盛微宁。 舒柔的光影披在盛微宁玲珑肩头,她精心打理的卷发充满质感,弯曲弧度自然,闪耀出缎芒。 他以前虽然要求她不准烫染,可她真的这么做了,程晏池也没觉得无法接受。 “我利雅得的客户打的,我们合作过石油生意,他过阵子带妻子来西京庆祝结婚纪念日,你陪我去吃饭,礼物我会提前准备好。” 盛微宁收拢思绪,看也没看程晏池,一口回绝他:“我不要。” 他们没正儿八经复合,重新开始又各有负笈,大概真会如程晏池所言,就那么纠缠一辈子。 尽管始终双向奔赴,可惜,并不同频,如今是他抛却顾虑,她反而裹足不前。 程晏池漠漠看向盛微宁。 她正把弄脏的高跟鞋放回新鞋盒,侧脸线条流利,透着熟悉的倔强。 “你不陪我,我孤家寡人去参加别人的婚庆?” “不行吗?谁规定必须成双成对?矫情。” “不行,要么我随便找个女伴?” 盛微宁默不作声,从包里拿把桃木梳走到玻璃镜前梳理自己的长发。 程晏池的视线随之转移,不语片刻,长腿不疾不徐迈向盛微宁。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散漫把玩发尾,卷起的弧形被他绕在指头转了转。 程晏池微微凑近盛微宁,健臂环过纤腰,低哑笑声从喉骨荡过她耳廓,像肆无忌惮的火燃烧她的心肺:“我找别的女人,然后再一起喝几杯,你知道,酒后乱性对男人而言很容易的,我把她带回酒店春风一度或者直接去壹号院快活……你站卧室窗户那儿就能欣赏我们……” 盛微宁面无表情抬眸:“这样最好了,省得你缠着我,我还没试过男公关。” 头顶的灯影折射程晏池倏然幽深的眼底,他调子懒懒地笑了笑,掀眸对上镜子里盛微宁冷艳的脸庞,神色举止放肆又孟浪,唇息激起酥麻刺激尾椎,手掌覆盖她腹部微紧:“你暗示我转行?” 久远的一幕突然掠过盛微宁脑海,那是他们初次到金殿酒店,她拿程晏池和嘎嘎作比。 原先略微绷住的氛围顷刻明快。 盛微宁挣开程晏池,眼尾漾起水润斜睨男人:“还是做李莲英吧。” 程晏池眼皮下垂,掠过盛微宁的小方领:“我怕你将来哭死。” 盛微宁察觉他目光落点,羞赧过后竟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优越感,昂首挺胸自他身边越过。 顿了顿,盛微宁纤指翻开自己的手包,拿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放到盥洗池:“鞋的钱,别找了。” 程晏池但笑不语,干净的手指拾起那张卡连同自己从钱夹取出的黑金卡,叠着挑起盛微宁下巴,眯眼端量她几秒,忽而又把卡插进她领口:“说好我养着你,到时我接你,给我打扮得漂亮些。” * 一场秋雨一场寒。 盛微宁从洛秋的画展离开,接到老同学李娜的电话,两人相约西餐厅见面。 “微宁,别来无恙,你现在变化真大!”李娜上下逡巡盛微宁,笑眯眯的:“完全的职场女精英。” 服务员送两碗柠檬水上桌。 盛微宁慢条斯理用柠檬水洗了手:“你也很厉害,我前两天还在电视上看见你了,你们团队的考古发现一直挂热搜,恭喜你,吹那么久风沙总算没白费。” “我只是小小的翻译,负责团队协作,外加对考古有些兴趣。” 李娜问盛微宁几句现状,话锋倏然一转,暧昧地眨眼:“你跟程总裁旧情复燃?” “当初你们爆出恋情,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呃,我没其他意思,你别误会,就是很惊讶。” 程晏池激吻盛微宁的照片传到了微博,顾雅筠的评论区同样很热闹,而且知情人还透露顾雅筠酒会故意为难盛微宁,是程晏池替她解围的,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粉丝嗑起了两人西皮。 盛微宁兴致缺缺,漫不经心切牛排:“哪儿那么容易的事。” 李娜见盛微宁不愿多谈,干脆将话题切换月初的大学同学聚会:“我没到场,你没到场,林清栩也没,他们都说这两年的聚会气氛越来越淡。” 提到林清栩,盛微宁浸润雨后阳光的瞳孔显得十分清凌:“林清栩最近貌似没什么消息。” 林清栩当年定居伦敦,盛微宁回国以后,他通过群聊联系到她,对她不辞而别的举动表示费解。 盛微宁随意应付他,言辞并不如曾经亲近,一来二去,林清栩也识趣地不再找她,关系疏远。 李娜刷新微信:“朋友圈是很久没更新,大概太忙,毕竟金牌律师嘛。” “律师精神压力也大,所以情绪偶尔起伏很大吧,你看,林清栩很少转发这种内容的。” 盛微宁撩起睫毛,映入眼帘的,是一些让人容易产生消极心理的小作文。 她没多在意:“可能吧。” 视野偏转,盛微宁清澈的目光不经意投向落地玻璃窗,微弱日辉洒在平台上。 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侧对着她接电话,神情凄惶,很着急的模样。 盛微宁妩媚的柳叶眼微眯,一线诡谲的光流逝而过。 一边神态自若聊天,一边随手拿出粉盒,打开,作势检查唇角有无酱汁,内置的镜子不动声色对准平台。 * 廖音被网贷追债的电话逼得焦头烂额,她今天是约朋友见面的,结果对方失约了。 在隔间神不守舍地坐一会儿,廖音脑子想破都无计可施,上百万的债务简直天文数字。 推开隔间门,廖音洗手时,忽地听见高跟鞋由远及近的脆响,随即,门被关上了。 廖音正沉浸自己的心事,眉心跳了跳,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卫生间没有第三人,水龙头呼啦啦流泻的声音衬得环境格外安静。 廖音愣愣地睇向面前穿酒红色波点复古衬衫搭配黑高腰阔腿裤的女人,迟疑着开口:“盛小姐。” 盛微宁纤丽的眉眼含笑:“你是顾雅筠的助理?我如果没记错,你叫廖音。” 廖音点头,不知为什么,即便盛微宁很和气,她无端就感到紧张。 盛微宁款步走近廖音,九分裤飘逸的裤腿轻柔扫过雪白的脚背,她瞅着面露局促的廖音,单刀直入:“缺钱?我帮你。” 390:乌鸦 在森林公园举办音乐会的许可证终于发下来,十月的最后一天进行演奏。 望眼欲穿的顾雅筠听闻消息喜不自胜,立刻查看那天的天气。 太阳的图案入眼,她展颜更甚,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阳光的味道,那么美好。 心头最挂念的难题迎刃而解,顾雅筠打算利用剩下的一个月好好练琴,务必回归自己最无懈可击的状态,她要把这两年流失的荣耀全找回来! 不对,不仅是找回来,还要更上一层楼! 彼时顾雅筠真是如此想的。 可是…… “雅筠,你最近真的有好好练琴了吗?为什么生疏这么多?” 白彤不知何时出现门口,困惑的声音锯过顾雅筠耳膜。 她惊愕,手里的动作倏然一顿,琴弓与琴盒瞬时割出凄厉的哀鸣,像晨昏的乌鸦盘旋深渊绝壁。 见状,白彤狐疑地走到顾雅筠对面,打量她微微苍白的脸色,眼神饱含探究:“你怎么了?” 白彤从顾雅筠小时候练琴开始就有不定时检查的习惯,因此顾雅筠谈不上被吓到。 顾雅筠攥紧琴弓,轻声笑:“前段日子心理压力太重,没睡好,所以现在打算找补回来。” “那也退步太多了,你几年前参加大大小小的国际比赛,从没这样失误过。” 白彤夜总会出身,虽然不如梁婧宜多才多艺,起码的鉴赏能力耳濡目染之下还是不差的,肃声道:“比你先前的水平,差太多,是你开小差还是懈怠了?” 顾雅筠垂眸,有点承受不住白彤的逼问,想了想,干脆诚恳地认错:“都有,妈咪,这次演奏会意义重大,我担心自己应付不来,也害怕让您失望,而且盛微宁总是个大威胁,我不踏实。” “我嘱咐过你,盛微宁的事你暂时别操心,她在西京根基不稳,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晏池也答应过会保住你,你只需要安心投入音乐会,爱乐团原本名声大噪,可惜现在不能再成为你的踏脚板,等巡演结束,妈咪想法子把你送去更好的乐团。” 白彤看了眼顾雅筠间或闪烁出碎光的眼睫,握住她手语重心长:“倘若顾氏将来真不能为你保驾护航,你得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不是憎恨盛微宁?那就证明给她看,你永远比她强。” 顾雅筠盯着白彤覆住自己的手,柔顺地颔首:“我知道怎么做,妈咪,您放心。” 等白彤离开琴房,顾雅筠的身体忽然不可抑制地抖起来,脑瓜很疼,巨大的空虚感侵袭胃部。 她倾身,深深吸气,努力压制自己的异常试着重新拿起琴弓。 然而不行,她的手指也颤得厉害,呼吸渐渐急促,手臂的线条软趴趴的。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一定要戒掉……一定要戒掉!不然我就毁了!” 顾雅筠逐渐赤红的瞳眸一掠,咬咬牙,突然狠心抓起茶几上的水果钎插进自己大腿! 凄厉的痛吟被顾雅筠吞回喉咙,她脖颈青筋暴起,忍得全身大汗淋漓仍是死不松手,企图用更大的痛苦掩盖胃部乃至灵魂疯狂叫嚣的饥渴。 “雅筠姐?” 廖音推门而入,刚好撞见这意想不到的一幕,骇然一惊,慌忙关门跑到顾雅筠身边,着急地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你怎么样?” 隐隐约约的血腥气萦绕鼻端,廖音低头,震惊道:“血……你流血了!” 顾雅筠穿米白连衣裙,依稀有殷红血迹渗透了大腿部分。 “别嚷嚷。”顾雅筠脸孔寡白,一双眼瞳黑得雪亮,冷声:“你什么都没看到,记住了吗?” 廖音愣了愣,衔接顾雅筠沉冷的目光,心头咯噔一下,一时语塞。 顾雅筠以为她没听懂或者不答应,扣住她手腕,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廖音皱眉。 “我要你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听见没?” 顾雅筠提高音调,回忆廖音刚才惊骇的表情,躁怒交加,血流加快,只觉得自己不堪的一面又多了个人知晓,恨不得立时能缝上廖音的嘴巴才好。 可是,顾雅筠的手捂住受伤的腿,嘴边竟然勾起浅薄的笑意。 总算没那般难受了,甚至特别畅快,精神高度亢奋,只想马上拉琴。 瞥到顾雅筠唇角愉悦的弧度,廖音如梦初醒,背脊爬满冷汗,忍着惊悚点点头。 “雅筠姐,我去拿创口贴过来给你包扎,你这样很容易伤口感染。” 顾雅筠不语,定睛观察廖音的神色,忽道:“你前段时间问我能不能拜托虹姐加工资,你缺钱?” 廖音的确想过找顾雅筠借钱,但如今撞破她精神失常明显不对劲的情景,哪里还敢开口? 怪不得顾雅筠这两年私底下的性格越发喜怒莫测,原来…… “我妈从没来过西京,音乐会不是要筹备个把月吗?我就想带她抽空玩玩,可西京的开销太大了,我囊中羞涩,想麻烦你求情帮我涨涨工资。” 顾雅筠眼波闪烁,看了廖音两眼,推开她坐回琴凳,漠然道:“你来西京是工作,想要玩将来多的是机会,不过我会顺口提一声的,虹姐答不答应我不会干涉,乐团目前挺困难。” “要不,我私人借给你?” 廖音垂下眼睛,犹豫一会儿,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雅筠姐的好意,我再打电话问问我妈,可能她又不太想来,我妈老寒腿比较严重,西京变天了。” 顾雅筠继续审视廖音,过了片刻移目转向琴谱,抽出纸巾盒的纸巾慢条斯理擦手,再把钎子扔进垃圾桶:“我自己会处理伤口,你先出去,我要练琴了。” 廖音还想再劝,触及顾雅筠冷若冰霜的面色,她放轻脚步走出琴房。 窗外折射的阳光明亮温暖,廖音听着溢散的悦耳琴声却四肢冰冷。 她不能找顾雅筠借钱,毕竟她晓得了顾雅筠的秘密。 像她这种无权无势的小虾米,有钱人想对付她太容易了。 脑海忍不住浮现西餐厅洗手间内的情形。 “盛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摩登时尚的女人巧笑倩兮:“你明白的,我要你帮我监视顾雅筠,别想着反水,我只要告诉顾雅筠你缺钱找到我帮忙,你说以她现在的处境和性格,会信吗?你急需大笔钱,做不成助理,恐怕雪上加霜吧?” 391:童谣 翌日是周五,盛微宁刚下班便接到程晏池电话。 “查尔斯一家昨晚的飞机抵达西京,我们晚上七点攒局,你忙完了?” 盛微宁随手整理文件,柔荑扣住鼠标轻轻拖动文档:“我有说要陪你?” “可你也没拒绝,”不等盛微宁搭腔,程晏池气定神闲补充:“我的车停在外交大楼附近的水果店门口,你自己过来还是我接你?” 盛微宁冷笑:“我如果不去,你是不是就先斩后奏开车直接找我?” 程晏池扶着方向盘稳稳停车,回头扫了眼不远处气势凛然庄严的建筑,瞳眸敛住幽幽光泽,腔调慵懒,一如既往透着漫不经意却又令人信服。 “别把话说那么难听,我的车假若出现你那里,对你的职业生涯会不会有点麻烦?虽然大家现在都传播我们破镜重圆的消息,我是无所谓,但我得考虑你,被同事问东问西,你还有心情专心工作吗?” 盛微宁手指一顿,哑然失语,然而不得不承认,程晏池没夸大其词。 不提程晏池的身份,光他那辆价值不菲的车就足够引致许多闲言碎语。 盛微宁自认真才实学,素来不在乎流言蜚语,可她很怕麻烦。 程晏池继续温声蛊惑盛微宁,磁性的声线透过电流愈加撩人:“对了,明天周末,带盛悦出去玩一玩?盛悦当初希望我能给她做姐夫,你们姐妹情深,你舍得让她失望?反正我是不忍心小姨子败兴的。” 盛微宁的胸口倏然一堵,恶狠狠接腔:“去死吧,你别得寸进尺。” 挂断电话,盛微宁将手机随意丢向办公桌,满脸愠怒。 见状,旁边的冯珊珊脚尖抵住桌脚使力,转椅立刻滑到盛微宁身边,她八卦地凑近:“程总裁约你?” “难怪一直不接受那些追求者,原来我们的冰山美人心有所属。” 冯珊珊仰面,激动地做出捧心状:“万里迢迢追爱的霸总,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桃花运?臻品级别的钻石王老五诶,太叫人羡慕了!” 盛微宁瞥眼冯珊珊,忽然抬脚踢在转轮,转椅又把冯珊珊送回原处。 冯珊珊不满侧首,却见盛微宁关掉电脑,起身拿了包越过自己身侧。 “你平时还是少吧,我怕你得妄想症。” * 程晏池垂眸扫了一眼腕表,距离那通电话结束已经过去一刻钟。 外交大楼工作一般都是朝九晚五,不过因为工作性质特殊,偶尔也有例外。 所以他并不着急,而且盛微宁肯定会赴约。 他笃信。 又等了五分钟左右,依然没人敲车窗。 程晏池挑开烟盒抽出一根烟,刚送到唇边,后视镜便出现一抹窈窕的影子渐行渐近,他轻笑,把烟从唇上取下来,主动打开副驾车门。 那晚程晏池叮嘱盛微宁打扮漂亮点,盛微宁显然没放心上。 当然这也不能怪盛微宁,饭局时间是临时决定。 程晏池单手搭着椅背,打量一言不发弯身坐进来的女人。 盛微宁穿了时尚款的修身小西装,没系扣,内搭白雪纺衫,细细的黑飘带,下身同色铅笔裤,七公分高跟鞋。 从头到脚一丝不苟,最简单的黑白配显得她优雅时尚,英气而婉约。 目光游移须臾,程晏池想起镜海的那段难忘时光,看着她散漫拢了拢卷发的模样,似笑非笑:“我怎么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奇怪。” 男女之间的年龄差所带来的变化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显露。 程晏池比盛微宁大五岁半,性格与阅历本来就成熟些,之前没察觉,如今仔细品味两人的相处模式,对她上心后,确实有几分长辈风范。 盛微宁斜睨程晏池,余光掠到仪表盘放着的元气森林,直接拿手里拧开瓶盖,语声含笑:“我正当韶华,你却已经即将步入中年,自卑吗?” “自卑不存在的,只一点,”程晏池的手指轻缓敲击两下方向盘,不怒反笑,顺着她的话接茬:“即将步入中年的我,想结婚了。” 盛微宁目不斜视置若罔闻,弥散口腔的青柠味充斥着淡淡的甜意。 眼尾虚影倏地一晃,紧跟着,元气森林被男人抽走。 程晏池面色自如喝了一口,酸甜的味道炸裂味蕾,他喉结慢慢起伏,又把饮料还给盛微宁,眉宇间风流蕴藉:“挺好喝的。” 盛微宁被这别有深意的话以及他轻浮举止缠得猝不及防心脏紧缩,清凉瓶身贴合手掌,蔓延出不同寻常的滚烫延伸脸庞。 相顾无言,车厢的氛围亦微妙质变。 良久,她率先挪开视线,看向窗外拖成流线的风景,低声嘟囔:“变态。” 程晏池戏谑的嗓音平铺直叙:“我看见你就不正常,治不好了。” 盛微宁平息复杂的心绪玩游戏,懒得再搭理老不正经的臭流氓。 * 见面地点约四合院开的饭店。 利雅得所属的国家穷得只剩下钱,据说是全球最富有的。 盛微宁从未真正接触过那地方的人,的确颇为好奇。 程晏池取笑:“沟通说英语即可,再者他们没你想的那么珠光宝气。” 盛微宁不知记起什么,美丽面孔被橘红的灯笼光影笼罩,垂落的流苏摇曳脸颊一侧,眼底流光溢彩,悄声嘀咕:“一夫一妻?” 程晏池望着她春波潋滟的眸,摸了摸她脑袋,忍俊不禁:“嗯。” 盛微宁曾故意刁难程晏池,凌云壮志声称自己要去那个国度结婚。 结果程晏池告诉她那里一夫多妻,兆头相当不吉利。 查尔斯夫妻带着一儿一女,他妻子名字很特别,叫夏洛特。 虽然程晏池介绍盛微宁没明言是未婚妻,可盛微宁的地位不言自明,夏洛特对她挺热情,送了些当地精美的金饰。 程晏池在和查尔斯谈生意,夏洛特就带着儿女陪盛微宁聊天。 中途,夏洛特不满一岁的幼子忽地哭闹不休,她朝盛微宁柔声致歉,两个女人的话题暂时中断,夏洛特的长女索菲亚也开始抱起弟弟哄。 盛微宁正巧要去洗手间,她将芦荟汁放桌上准备站起来。 恰此时,一阵稚嫩的童谣飘进耳朵,忽远忽近,悠悠荡荡。 盛微宁如遭雷击,浑身血液恍若被数九寒天的雪冰封。 玻璃杯碎裂的声音突兀响起,撕破满室锦绣! 392:溯源 “赛琳娜!” 夏洛特失声的惊呼混进玻璃杯摔碎的异响,尔后是桌椅相撞的杂音。 程晏池折眉,循声回眸,不远处的盛微宁脸色铁青,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索菲亚前抓着她的肩膀摇晃:“是谁教你唱这首歌的?” 激动之下,盛微宁甚至用的中文,神情蒙一层凛冽的冰雾,眸底酝酿着风雨欲来的风暴:“告诉我,你哪里听到的?啊?你快说!” 索菲亚不到五岁,乍然被方才温雅清灵的盛微宁如此粗暴对待,居然吓哭了,懵懂的哭腔顿时传遍包厢。 夏洛特抱着幼子指责盛微宁并且试图拉开她:“赛琳娜,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凶我的女儿?你弄疼她了,快放手!” 又是椅子被长腿踢开的声音,一角黑色的风衣赫然映入眼帘。 程晏池握住盛微宁的手臂,抬眸看向夏洛特沉声道:“抱歉,她可能遇到了突发事故,不是故意的。” 查尔斯同样不悦地看着盛微宁:“什么事让一个大人这么对小朋友?” 程晏池抿唇不语,此刻他半抱着盛微宁,发觉女人抖似筛糠。 “怎么了?”他扣紧盛微宁手腕将她温和不失强硬地拉起身:“冷静点。” 满世界天昏地暗,山崩石烂,血色的记忆如潮水没顶,直到程晏池的安抚响在耳畔,头疼欲裂又激痛难言的盛微宁才稍微平静。 盛微宁眼中覆盖的寒霜缓缓消融,一双漆黑的眼睛迸发着奇异的亮光。 她直勾勾盯着程晏池,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变调:“这首童谣……应欢,是应欢谱的曲子!只有我们知道唱!别人都没听过!” 程晏池罕见地愣住,睫毛颤了颤,眉心掠过一抹惊疑:“你说什么?” 盛微宁没回答,目露希冀地瞥向搂住夏洛特啜泣的索菲亚。 索菲亚余光瞄到盛微宁抬步,又哭着躲到夏洛特身后抗拒她的靠近。 “对不起,我没想过伤害你。” 盛微宁回想自己刚刚情绪波动太大过于失控,一时也有点后悔。 “程晏池,我真没撒谎!” 她转而揪住程晏池衣袖,用自己前所未有的诚恳语气说:“你信我。” 程晏池沉默霎那,扶住盛微宁肩膀拢怀里:“别急,我们慢慢来。” * 九年前,盛微宁和应欢还只是在校念书的青葱少女,她们刚结识。 那天是盛微宁生日,眼盲的应欢送她一份特殊的礼物。 应欢从小音乐天赋高,所以用青浦的儿歌改编了一首童谣赠给盛微宁,慰藉她思乡之情,彼时还承诺这是她们专属的小秘密。 “我不晓得应欢有没有把谱子给过别人,可应该不会食言,我也没泄露,索菲亚住利雅得,她跟应欢素不相识,怎么可能哼得出?” 因为盛微宁诚心的道歉和程晏池的恳请,查尔斯夫妻带着索菲亚进了包厢隔间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盛微宁则把来龙去脉解释给程晏池听。 程晏池神情冷肃,眸光暗沉,灯影流泻镜片渗透清寒如星的眼瞳。 就算盛微宁或者应欢昔日无意识哼过歌谣再被其他人听到,也不可能传到利雅得那么远,况且索菲亚只是小孩子。 ksa属于中东范围,倘若……说明什么呢? 盛微宁的怀疑,程晏池心知肚明,然而他们都没戳破。 那个能掀起轩然大波的猜想,犹如惊涛骇浪席卷心头。 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概率,谁也不能抹杀它! 半小时后,夏洛特终于走出隔间。 盛微宁迫不及待起身,表情焦灼急切:“怎么样?索菲亚有说清楚吗?” 夏洛特本来对盛微宁非常生气,毕竟索菲亚的胳膊都被捏青了。 但盛微宁之前留给她的印象不错,兼之听完索菲亚断断续续的讲述,她不再气愤,反而心情很沉重。 程晏池看一眼夏洛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阴霾划过,目光闪了闪,拽着盛微宁坐下:“别担心,先喝口水再聊,夏洛特也需要捋顺思路。” 一接触,盛微宁冰凉的手就令程晏池眉峰皱起,他把水杯推到她手边:“你太紧张了,放松点。” 夏洛特等盛微宁顺从地喝了水,缓缓吭声:“我们上个月去利雅得的古镇度假,索菲亚寻找丢失的宠物误闯一座庄园,庄园很大,索菲亚偶然经过其中一间屋子,听到里面好像有年轻女人唱这首歌,她觉得旋律好听就记下来了。” 闻言,盛微宁眼皮重重一跳,心也跟着砰砰乱响:“是什么样的女人?” 夏洛特没立刻答话,甚至隐晦地瞥了眼脸色沉凝的程晏池。 盛微宁捕捉到她闪躲的眼神,心坎儿骤缩,倾身拉住夏洛特的双手。 “拜托,请如实告知我详情,她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 夏洛特叹口气:“那女人似乎精神恍惚……” 盛微宁的面容迅速苍白,全身血流直冲脑海,好半天没回过神。 程晏池平静淡漠的五官亦是变了变,相接夏洛特怜悯的视线心如明镜。 夏洛特的说法还算含蓄,直白点,就是疯了。 盛微宁木木的,尔后凉薄地浅笑,笑意不达眼底,显然不认可夏洛特的形容:“索菲亚看到她的长相吗?庄园没其他人?” “这也是我想转达的,庄园其实有人看守,索菲亚从下过暴雨失修的篱笆钻进去,找到宠物就悄然溜掉了,她并没看见女人的容貌,屋子只有一扇铁窗。” 程晏池感触着手心越发濡湿寒凉的温度,薄唇泛着冷意,深眸微眯:“庄园的主人你们认识?请把古镇的具体位置告诉我们。” 盛微宁被程晏池搂着离开四合院。 秋风萧瑟,她魂不守舍靠在他怀中,双眼空洞。 那年,应欢是开着她的车被凶手认错身份才出事。 她一直不敢向应家夫妻坦白,甚至无颜祭拜她。 坠海以后,活生生被困车内烧死,盛微宁都难以想象那是多大的痛苦。 她经常梦见应欢,然后又错觉她或许没死。 可人海茫茫,她找不到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找。 “你认为……是她吗?” 程晏池帮盛微宁系好安全带,摩挲她湿润的眼尾:“一半一半。” 平心而论,他也希望应欢活着。 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盛微宁脑中昙花一现。 393:复盘 “祁明渊这些年亡命天涯不知所踪。” 窗外的霓虹交掠过盛微宁冷艳的眉眼,她身上裹着程晏池余温犹存的风衣,看着那些高低错落铺展车前挡风玻璃的灯影。 夜风徐徐贯穿车厢,额头微凉,盛微宁撑着额角,思绪忽然空前清明:“祁寒舟的人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可如果他得到更强大的势力庇护呢?假如……” “假如他带着‘被死亡’的应欢一块儿躲在ksa,很多诡异的细节就说的通了,应欢出事没多久,祁明渊的残部便对祁寒舟展开报复,到底真实目的是报仇或想为祁明渊带着应欢逃遁争取时间,还有待商榷。” 程晏池慢条斯理接过盛微宁的话茬,扶着方向盘的指骨紧了紧:“虽然不确定可信度多高,我会联络祁寒舟,倘若我们的猜测属实……”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斩钉截铁的女声铿然打断程晏池的余音。 程晏池脸色岑寂,他早知这答案倒也不惊讶。 他去一趟是因为凑巧有生意做。 本来无所谓去不去的,既然应欢可能还活着,他就大发慈悲再帮祁寒舟一回,正好解了盛微宁的心结。 应欢平安回国,他们之间的阻碍也能少一层。 “你有工作要忙,况且,那边某些地区确实挺乱,如果发生不可预估的危险,我们恐怕照顾不到你,你安心待在国内等好消息。” “我又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工作固然重要,但应欢是我的心结,她从我公寓出去遭遇了不测,我要亲眼确保她安然无恙。” 精神恍惚。 这四个字像刀子一笔一划刻盛微宁脑海,另外还有应欢的宝宝,不晓得是否生下来了。 按祁明渊设计应欢惨死的城府推断,孩子只怕凶多吉少…… 祁明渊不可能养祁寒舟的骨肉。 盛微宁感觉一丝丝寒气附骨侵袭,她揪然闭上眼。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愿别太糟糕。 盛微宁拉拢风衣,若有若无的沉木香飘进鼻端,徘徊沁寒的胸腔渐暖。 “那年的天气是eur近十年难得一遇的极端气象,高速路口的几架监控被雷电击坏过,我们看到的是应欢连人带车被凶手撞出护栏坠海,但那之前、那之后呢?我们得到的线索并不全面,顾雅筠所言加上车里的遗物以及那段录像、凶手的遗书,我们才相信应欢的死讯。” 盛微宁清冷平缓的声音顺着秋风卷过程晏池耳廓。 她的思维如此清晰,先前激烈失控的情绪,最短时间内得到修整平复。 程晏池不语,唇边却勾起淡淡的弧度,瞥了眼红绿灯,忽地停车。 盛微宁的视线下意识左转,眼前阴影陡然一黯,温凉的唇缠上来。 温柔又极具掠夺性的吻,呼吸萦绕,一点点交换彼此的气息与味道。 盛微宁下巴被男人遒劲的虎口卡着,大小刚刚契合,只能接受他的吻。 低垂的夜幕中信号灯变幻,汽车鸣笛声隐隐约约扩散街面。 程晏池若无其事放开盛微宁,淡定靠回车椅,重新启动车子。 盛微宁抿了抿酥麻的唇,神色郁卒:“不趁机占便宜你就会掉块肉?” 程晏池不答反问:“那天晚上,是谁说的?没我,也不会有别人。” 盛微宁想起被韩闵酒会拦截时,她刚说完那句话,程晏池就出现他身后。 五光十色的虹影氤氲她清媚的侧颜,睫毛翕动,眼睑落下一排浓密阴影。 “耳朵这么尖怎么不去当耳报神?” 程晏池目视前方拥堵的车况,随意看了眼车外后视镜,从容自如避开车辆,语气薄谑:“我只想认真听那么几个人说话而已,其余人关我何事?” 盛微宁心里忽而五味杂陈。 无论应欢抑或是盛悦,其实都同程晏池没关系,不过是爱屋及乌。 他天生薄情,即便对梁顾两家也没能真正卸下防备。 唯独她是例外。 两年前他晕倒的情景猝不及防窜进脑中,盛微宁羽睫簌簌,烟眉拢起。 管用的不算美人计,而是她这个人。 盛微宁滑转食指的素戒,抬眸望向车窗。 快过中秋节了,店门口立着月饼的广告牌,服务员朗声宣传烟花秀。 程晏池顺着盛微宁的视线淡淡扫了一秒,俊美的五官倏然掠过迷离,镜片反着夜色干净而清冽:“我在利兹见过最美的烟花,我相信你也一样。” 盛微宁气息滞了滞,指腹顿住,脑海自动浮现他们一块儿过的首个除夕。 后来闯荡天南地北,她再没吃过不放味精的西红柿炒鸡蛋以及盐放多的青椒木耳,特别是香喷喷的白粥。 幻影平稳地驶入壹号院别墅区,两旁的婆娑树影随风摇摆。 程晏池神情寡淡,依然没看盛微宁,他的语调稀松寻常得仿佛讨论天气:“假设应欢还活着,我们在一起,以后再也不分开。” 淡然的话语像闪电飞旋到盛微宁心房,转出白光阵阵,她抬了抬眼帘,眼波仍淡然无澜,缄默片刻,哑声启唇:“你想好了?这是一辈子都不能释怀的事,你只要面对我就会被不断提醒你们母子往年的痛苦。” “听上去,我有自虐的倾向?” 程晏池停车,从烟盒摸出一根烟点上,火星跳跃指间,唇鼻呼出青白的烟雾,他透过雾气凝视树影,低笑,声线显得飘渺不可捉摸:“我第一次送你回校,貌似就这么个晚上,我们当时在车里睡了,原本我有录视频,对女人而言,兴许那是毁掉她最直接的方式。” 决定父债子还的那一刻,程晏池便知道盛微宁无辜。 可他们母子凄惨的经历不能烟消云散,总要做点什么发泄自己的愤懑。 谁不无辜呢? 无辜不代表能心安理得置身事外。 盛微宁意味不明地撇唇,眼尾漾起细碎的润光:“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埃菲尔铁塔。”程晏池言简意赅。 动心大概比那还要早的多,只是埃菲尔意义不同。 “蒙特卡洛我也没打算救你,可前一晚你替我包扎伤口,形势险象环生,你脱险以后注意到我受伤,表现得紧张,那是连我自己都不在意的事。” 盛微宁唇尾扬着弧度:“你先出手救我。” “我认真的,我们以后在一起吧。” 394:坦诚 盛微宁当然知道程晏池没开玩笑,哪怕两年前不确定,现在也相信了。 就算是情势不明朗的两年前,盛微宁也始终没怀疑过他的感情。 “你当初离开我的时候,真没抱半点破镜重圆的希望?” 凉漠的手指忽而抬起盛微宁下巴,他目光偏转,单手夹着烟搭在车窗外,另一手桎梏住女人,漆黑的瞳眸被镜片衬得清冷克制:“我要听实话。” 盛微宁抿唇,睫毛颤了颤,迎视着程晏池深暗如海的眼神,心神霎那间被吸附到他眼中,她于那片看似平静的海洋下发现了波涛汹涌的暗潮。 “我当时真不觉得我们还能在一起,你妈的死,应欢母子的丧命,对我来说,是最没办法放弃的心结,尤其后者,如果我能勉强催眠自己上一代恩怨与我无关从而动摇决心要你,可应欢母子却的确是因为我出事。” “周继业的出现更加坚定我的想法,当我孤身面对他们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我们的差距有多大,并非身份的悬殊,而是我们的隔阂太深。” 盛微宁忽略下颌逐渐加重的力道,一双水眸清凌凌如浸过的冷琉璃。 “远离利兹那晚,我就已经决定放弃你了,永远不再见你,我对周继业也这么保证的,你了解我素来说到做到。” 程晏池没做声,一瞬不瞬盯着盛微宁,左手蓄了长长一截烟灰,烟蒂快烧到手指,他的思绪被股力量强大的卷风残云翻搅,情绪暴戾而急躁。 “可是……” 盛微宁闭闭眼,肤色白净,唇角扯出一点淡薄的笑,凄清的夜色里看不真切弧度,却犹如午夜缓缓盛放的幽昙,瞬时惊艳程晏池的神思。 “你找来了,这不算我言而无信,是你不肯放弃我,假若连梁家出面都不能阻止你接近我,还有什么能改变你的主意?” 程晏池喉结滚了滚,深邃的眸荡开浅浅涟漪,指腹转而揉上盛微宁唇珠。 “嗯,是我不放弃你,我在你手里吃了大亏,你父母还欠我公道,我怎么能随便放弃你?哪怕我不报复你,也要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上一代的仇恨注定没办法再一报还一报,可我们的纠葛没那么容易结束。” “那就祈祷应欢还活着吧。” 盛微宁拿开程晏池的手,晶莹的瞳孔光泽剔透,她偏头,双眼流转熠熠的辉光,又笑了笑:“周继业希望我尽快结婚生子打消你对我的念想。” 程晏池的手顺着她胳膊握住腕骨,流连一会儿,随意将烟收拢掌心生生摁灭:“你很聪明,挽救了两个人的命运。” 顿了顿,他似真似假补充:“我不会帮其他男人养孩子。” “难道我又会轻易替男人生孩子?” 时间不早了,盛微宁这一晚上大悲大喜,累得慌。 她抽出自己的手,准备推开车门。 身后忽然响起置物盒翻动的声音,程晏池漠漠启唇:“回头看看我。” 盛微宁不由得斜眼,车门依然打开了一半。 程晏池将一只小巧的四方盒抛给盛微宁:“七夕礼物。” 盛微宁本能接住,愣了一秒,随后恍悟程晏池说的是两年前的七夕。 程晏池淡声:“原本打算过些日子给你的,今晚气氛不错,你也还算听话。” “水晶?”盛微宁好奇地摇晃盒子,脸庞弥散薄薄的笑容:“我记得你说过。” “比原定日子迟了五天。” 程晏池漫不经心扫眼礼盒,唇畔泛起乍暖还寒的纹路。 五天而已,盛微宁就跑得无影无踪。 彼时程晏池差点把它砸了。 盛微宁看出程晏池心情不佳,拿着盒子下车,链条包突然被什么挂住。 她疑惑回头,程晏池修长的指节按着链条不松手。 男人鹰雅身躯前倾,斯文清隽的面孔线条沉静:“若非我找你去见客户,你也不会阴差阳错发现应欢或许没死,不给我点报酬?亲我一个。” 盛微宁环顾四面,挑着纤丽眼眸瞥向程晏池,眸色恍惚,脑中灵光一闪,忽道:“我们上次回镜海,应家遭贼,难道是祁明渊的人?” 应欢思乡情切,所以祁明渊派人去应家取关于她的东西。 程晏池眸光灼灼攫住盛微宁清妩姿容,俊脸水波不兴:“会和祁寒舟说的,可我们也不能光凭索菲亚一面之词就大老远跑过去,祁明渊的情况我们都不清楚,需从长计议,你别转移话题,不然我自己来。” 盛微宁不驯地瞅了瞅程晏池,刚思索着抓过包就走,他骨骼流畅的手就已搭上安全带,淡漠威胁道:“是亲我还是我把你扛走带回去睡觉?” “我可提醒你,”程晏池意味深长逡巡过盛微宁,意态闲适,短发下的俊美眉目透着不正经的风流艳色:“我两年没碰过女人了。” 盛微宁试着拽了拽包链,冷笑:“不要脸。” “我是男人啊。”程晏池理直气壮,干脆勾着包链将盛微宁猛力拉近自己。 盛微宁始料未及,身体被惯性牵引得扑到程晏池胸前。 “你还能更无耻吗?” “如你所愿。” 正胶着,不远处传来盛悦讶异的呼唤:“姐姐?……晏池哥哥?” 盛微宁一惊,避开程晏池侧面侵袭的唇,猛然推开他撤出车厢。 程晏池任她去,漠离地收敛炽热余光,扯松领结,幽邃视线转向后头。 宋云梦推着盛悦走进视野。 盛微宁用手梳理长发,有点尴尬,毕竟是长辈。 “伯母,你们散步消食?” 宋云梦看一眼车中出来的程晏池,含笑点头:“顺便陪盛悦买文具,你们刚吃完饭?” 盛微宁颔首,程晏池彬彬有礼叫了宋云梦。 盛悦眨眨眼,望向修身玉立的程晏池,难掩欣喜:“晏池哥哥,好久不见。” 虽然程晏池偶尔会去蒋家,这还是他们分别后的初次见面。 程晏池唇角掀起:“好久不见。” 宋云梦弯眼:“怎么不多玩玩再回?明天反正周末,不着急回来嘛。程先生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程晏池看了看盛微宁:“公事没处理完,把她送到我就走了。” 尽管撞见令人窘迫又脸红的一幕,盛悦显然很开心,还邀请程晏池去家里多坐坐。 程晏池应允,直至盛微宁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推开铁艺大门进自己家。 395:重温 “这次是和好了?” 一路上,宋云梦笑眯眯地问,顾忌盛悦压低音量:“你可别再搪塞我,我跟悦悦都看见你们接吻了,不要害羞,长辈都盼着你过得幸福。” 盛微宁也不再回避,坦言:“过阵子考虑。” 盛悦时刻留神后头的动静,闻言立刻赞同:“姐姐,你一定要好好考虑,晏池哥哥对你那么好,我希望他能给我做姐夫。” 她明年念大学,比起前两年更懂事,猜到盛微宁还有别的心事瞒着她也不急着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唯愿姐姐能幸福。 宋云梦笑睨着盛悦:“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喜欢程先生?” “晏池哥哥对姐姐特别体贴,伯母之前没看见,他很宠姐姐。” 盛悦两眼放光认真憧憬:“晏池哥哥混血,将来姐姐就能生混血宝宝!” “混血宝宝多可爱,我还可以当小阿姨,同学们都羡慕我。” 话落,蒋方淮豪迈的笑声倏然响起:“阿宁,你看你妹妹想的多长远。” 盛微宁无奈摇头,看向蒋方淮:“小孩子的想象力天马行空。” 蒋方淮定睛端详盛微宁,意味深长道:“是不是想象力,得靠自己实现。” * 回房洗完澡,盛微宁坐梳妆台失神几分钟,然后自链条包内取出礼盒。 拆开精美的盒子,她微微一愣,眼底瞬间化开柔软的澜漪,如晨星影动。 壁灯橘黄的匀光铺洒桌面,拢住水晶底座上漂亮莹润的小美人鱼。 怪不得程晏池说礼物制作的时间比较久。 因为美人鱼的五官与她一模一样,而且雕刻成她惯有的喜欢撩头发的姿势,表情活灵活现。 盛微宁嘴边的笑容渐渐扩大,指腹轻触美人鱼晶莹的脸,眉梢眼角流淌温柔。 眼前不自觉浮现今晚程晏池说过的每句话,盛微宁必须承认自己心动了。 如果应欢平安无事活着,她确认了程晏池的心意,也不再顾忌梁家……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盛微宁思路,她移目,眼底一抹清光杳杳寒冽。 “盛小姐,我答应你的条件,请你借我一百万。” 盛微宁悠闲靠在椅背,眸光依旧落水晶雕像忽明忽暗,轻笑:“廖音,我喜欢给自己留后手,钱我给你,但不是一次性,我要确保我收的每个消息物有所值,我会分三次付款,顾雅筠年底前离开西京,你掂量吧。” 挂断电话,盛微宁又取出首饰盒中的胸针把玩,胸针的彩光与晶芒交相辉映折到她幽深的黑瞳,阴郁蔓延,浮光掠影稍纵即逝。 没真正证实应欢出事的原因,顾雅筠可以暂且不动。 不过顾雅筠没那么容易安分,她只要一出手,自己绝不能让她风光离京。 * 翌日晨练完,盛微宁接到程晏池的电话。 “我胃不舒服,你过来给我煮点东西。” 同住一所别墅区,又都有健身的爱好,盛微宁平时会偶遇程晏池。 不过今天没碰到程晏池,她起初也不在意,接到电话时轻慢挑了眉。 “你家的钟点工呢?” “今天周末,我不想要钟点工,就想要你。” 程晏池的调子懒懒的,可能刚起床,嗓音带着独有的低沉沙哑,听起来格外性感:“我这么久没吃你做的东西,还挺惦记,门没关。” 盛微宁跑完步不久,用挂脖子上的毛巾慢慢擦汗,气息微喘:“我自己都还没吃,为什么要去照顾你?拿我当钟点工使唤,给钱了吗?” 那端依稀可闻窸窸窣窣的声音,程晏池好像在洗漱,声音洌洌溶进水流。 “你今天嫁给我,明天的身价就能实现质的飞跃,我的全部资产也有你的一半,你说你这个钟点工,我请不请得起?” “你是我未婚妻,我逢人就这么形容的,你给我做饭,我们一起吃,你替蒋家节省一顿早饭,一举两得,快点来,别磨蹭。” 末了,他淡然陈述:“我昨晚找了祁寒舟。” * 盛微宁第一次进程晏池的别墅。 程晏池正坐沙发专注工作,长腿交叠,十指飞跃笔电键盘,侧颜清隽如画。 客厅很安静,仅回荡着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余光扫到盛微宁娉婷的身影,他动作未停,淡声道:“冰箱有很多食材,拖鞋给你准备好了。” 盛微宁在玄关脱了小白鞋,视线一瞥,鞋柜果然有双粉色的女士拖鞋。 她把脚伸进去,尺码合适,标牌也早就摘了,可见不是刚买的。 盛微宁抬步拐过玻璃门,本来想问问祁寒舟的打算,触及程晏池苍白的脸孔,她抿唇,走过去探了探他额头:“还有哪儿不舒服?吃药了?” 程晏池简短地给予单音节,撩起眼帘看着盛微宁:“相思病算不舒服?”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盛微宁瞪了程晏池一眼,收回手,瞅着屏幕密密麻麻的曲线,蹙眉:“你不好受就多休息,工作做不完的。” “这话等我们将来度蜜月再说。” 程晏池忽然站起来,双手按在盛微宁肩膀,转过身,将她往前推了两步,指向南边:“现在你给我去做早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盛微宁身不由己踉跄一步,甩开程晏池的手去找厨房。 哪料到,尚未完全走远,绑起来的低马尾又被程晏池扯了下。 发圈套在程晏池手指,转了转,盛微宁不耐地侧身。 男人的衬衣熨烫得笔挺,纤尘不染,居高临下望进她一翦秋瞳:“喜欢?” 盛微宁想到那樽美人鱼水晶雕像,眉眼弯弯,狡黠灵动:“你猜。” 程晏池正色凝视盛微宁,突然低头捧起她脸吻住唇。 相濡以沫一会儿,他餍足地放开盛微宁:“我送的,你肯定喜欢。” “臭美。”盛微宁舔舔嘴角,抢过发圈大步走进厨房。 一锅香喷喷的番茄火腿鸡蛋面上桌,盛微宁拿两只小碗分食。 此情此景,好似时光倒流回利兹那间温馨的公寓。 程晏池目色泛暖,盯着先把面给自己的盛微宁,随手拾起筷子,感慨:“我真是捡了个大宝贝。” 盛微宁哼了哼:“花言巧语没完没了。” 程晏池慢条斯理接腔:“对着花一样的女人,当然要说好听话捧着。” 吃下第一口面,温暖熟悉的味道熨帖到心脏深处。 程晏池抬眸:“我们月底去利雅得。” 396:截胡 “啪嗒”,盛微宁手中的象牙筷掉到了大理石餐桌。 她急切地望着程晏池:“祁寒舟怎么说的?他查到祁明渊的下落?” “你昨晚发给我的照片,我给祁寒舟看了。” 程晏池敛眸,又不疾不徐吃了一筷子面,温吞道:“他做了一年半的废人,荣创内部多少有点动荡,同样分身乏术,虽然没查到祁明渊的具体行踪,可我给他提供了方向,应该很快能有结果,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查个大概就得动身。” 这番分析入情入理。 应欢目前的情况谁也不晓得,只能瞎猫碰死耗子,晚一天营救,她的危险便多增一分,必须得尽快把她救出来。 难以想象应欢这两年过的什么日子,盛微宁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面,忽然食欲全无,哑声说:“祁明渊那样扭曲的性格,应欢肯定吃了很多苦头。” “能活着就好。”程晏池淡然安抚。 活着,是他们最低的要求。 程晏池这么说,也是提前给盛微宁打预防针。 祁明渊是祁家性格最阴暗的人,难讲应欢落到他手中会是何等下场,孩子肯定是没了,身为男人……不过应欢性子烈,到底祁明渊有没有得逞,不得而知。 对自己不在乎的人,程晏池一直都表现得冷静,视角永远那么客观。 盛微宁表情凝涩:“我明白你的意思,应欢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相信对应家夫妻而言,他们同样如此想法。 程晏池没再安慰盛微宁,仪态优雅地用餐,语速不快不慢:“那边的情况很复杂也很惊险,甚至或许你自己也会受伤,你还是想亲自去?祁明渊认识你。” 盛微宁不假思索:“去。” 她重新执筷,逼退眼眶覆盖的温热,坚定地重申:“我得亲眼见到她平安。” “我不会做你们的累赘,我懂翻译,能自保,有头脑,虽然你们不一定需要我,可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给你们添乱,现阶段我最重要的事就是确认应欢活着。” 程晏池不语,神情冷寂,逆光的瞳眸静静地凝视盛微宁,眸底琥珀色的海洋似被风吹起浪涛,海涛奔腾前行,声势浩大,迸发摧枯拉朽的力量。 他爱她的妖娆声色,爱她为自己绽放的魅惑,更爱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坚韧。 这么多年了,她始终一如记忆当中的刚毅而柔弱。 纵使孤勇,仍能无所畏惧孑然前行。 “我答应你一起去,”他郑重许诺:“届时你跟着我,我会保护你。” 盛微宁紧绷的身躯顿时松懈,如释重负:“谢谢。” 她笑,吃了片番茄,话锋倏然一转:“顾雅筠我让人替我留神了,倘若应欢出事与她无关,我给她的惩罚也绰绰有余,就当报答你带我到利雅得。” 毕竟顾雅筠如今嗜酒,她是拉琴的,一旦神经错乱,早晚出事。 程晏池一言不发等下文,神色未变,轮廓的线条毫无起伏。 “只是顾雅筠的性格你也大致了解,她嫉恨我得到你又怨恨我蛊惑她毁了自己,”盛微宁歪头,水眸凉薄,清漠的脸颊浮现尖锐嘲讽:“树欲静而风不止。” “万一哪天我把你的‘好妹妹’怎么,那绝对是她先不安生,我正常还击而已。” 程晏池的眸色水平如镜,平静而寒凉,垂眸,淡淡启唇:“你自己能化解的问题不用征询我,面要坨了,快吃。” 盛微宁挑挑眉,程晏池这恩怨分明的性格挺合她磁场,也只能怪顾家作死了。 “外交大楼我得请几天假?” “保守估计,一个月。” * 盛微宁目前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况且刚崭露头角,在小组里也很受主任器重,这么重要的节骨眼儿,她放弃大量的训练和考核缺勤一个月,是蛮大的损失。 将蒋方淮夫妻得知盛微宁的决定后,尽管担忧也对她表示赞同,盛悦听见应欢兴许没死,同样选择给予她支持。 唯独翻译室的温主任训盛微宁一顿,盛微宁始终坚持己见,最后终于被批假。 去利雅得的前两天,盛微宁尽责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又去同传室多待两个小时,出来时,天色已然擦黑,秋风比前阵子更沁凉。 路灯坏了一盏,盛微宁开车没注意路面,轮胎不慎被钉子扎破。 盛微宁眉尖抑郁地拢起,下车绕过车头检查车胎,一边打电话给修车公司的人。 “缺德事做多了,遭人报复是吧?” 懒洋洋的男声忽然飘荡头顶,矮身的盛微宁缓缓直腰,清眸瞥向前方。 不远处,韩闵吊儿郎当斜坐摩托车,手指百无聊赖转着头盔。 盛微宁瞄了眼后备箱,不甘示弱:“做铁公鸡导致员工旷工,所以自己亲自送餐?” 韩闵轻挑的视线扫过白色奥迪旁的高挑女人,答非所问:“你陪程晏池去利雅得做什么?挖石油?我告诉你,你赶紧远离程晏池比较划算,梁修凯真不好惹。” 晚风卷着落叶飘过半空,一两片贴在奥迪的引擎盖,盛微宁泰然自若拂掉树叶:“从程晏池来西京那天起,梁修凯就没打算放过我,我已经是迷惑他外甥的妖女,即便我拒绝也来不及了,兜兜转转,我还得跟程晏池锁死。” 韩闵注视着盛微宁,沉默片刻,换了更散漫的坐姿:“要不你又出国?” “或者……”韩闵似笑非笑,双眸深沉如子夜:“找人直接嫁了。” 盛微宁自动过滤韩闵这种没脑子的挖坑提问。 万一脱离程晏池的视界,梁修凯弄死她更容易。 盛微宁决定等拖车的人过来再坐地铁回去。 眼瞅着盛微宁裹紧风衣驻足车边东张西望,韩闵心念一转,扬声:“我载你回家。” 盛微宁偏眸,一辆熟悉的车恰好反方向行驶而来。 韩闵看见驾驶座的人,冷笑着骂句脏话。 好不容易有机会借故套近乎,又被那家伙搅和了。 程晏池今天是顺路经过外交大楼,不经意从后视镜中捕捉到盛微宁就折返开回,近距离再发现韩闵,他径直将车停她身畔。 “我送你。” 盛微宁犹豫:“拖车的没来。” 程晏池干脆给贺章拨了电话,尔后打开副驾车门:“不用你挂心了。” 盛微宁朝韩闵耸耸肩,斜身坐进车厢。 397:扎眼 目睹盛微宁极其自如坐进程晏池的副驾,韩闵不忿,冷然扬唇:“盛微宁,你艺高人胆大,老子服你,将来哪天被梁修凯给卖了,你可别追悔莫及哭鼻子,到时候老子一定敲锣打鼓庆祝。” 他说这话纯粹泄愤,也并非出自真心。 毕竟韩闵从没为女人花过什么心思,一般都是别人上赶着倒贴他。 那次酒会闹了不愉快,韩闵好一阵没联系盛微宁,可今天听见外交大楼附近叫餐,他鬼使神差包揽了,还一直坐这儿吹冷风等盛微宁下班,如今回溯,真他妈脑子有陨石坑! 越想越不服气,索性拿出手机给盛微宁打电话。 手机嘟了四五声,紧跟着,就被挂断! 不用问,肯定程晏池干的好事。 “法克!”韩闵看着汇入车流的劳斯莱斯,气急败坏踹了脚自己的摩托车。 防盗器滴滴滴叫起来,惊动旁边的商户纷纷探头探脑。 韩闵摸了把自己的寸头,黑眼珠瞪回去:“看什么看,老子是车主!” 原地转半圈,韩闵受不了窝囊气,再次打给盛微宁。 这次倒是没响多久通了。 韩闵直接脱口而出:“程晏池,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 男人薄笑,嗓音干净:“你该去检查下智商,别成天纠缠别人的未婚妻,脑子进水多晒晒太阳。” 言罢,不等韩闵反驳,又是无情的忙音。 身旁的女人忍不住笑出来,程晏池单手把控方向盘,一手握住她纤细后颈狠狠揉了一把。 “我不来,你就打算坐他车?” 盛微宁以前坐过韩闵的摩托车,可眼下程晏池摆明了吃醋,她就没实话实说,只是嘴硬道:“坐地铁从这儿回去也很贵的。” 大手又掐住盛微宁柔嫩的皮肤揉了揉,就跟捏住猫崽后脖子似的。 盛微宁轻吟,不适地挣脱他,把他随手丢身上的手机放进包包,心头一动,忽道:“我们去商场,然后再吃拈头鱼火锅好不好?” “去商场做什么?” 程晏池已经开上回壹号院的路,闻言又看了眼路况,准备过完路口再转向。 “我要买一个26寸的行李箱,这次到利雅得最好轻装简行,我的行李箱都很大。” 程晏池透明的镜片飘过丝缕交错的霓虹,余光戏谑:“你在请我吃饭?” “才不是。”盛微宁自包里拿出两张优惠券,冲着程晏池傲娇地晃晃:“我是那家店的vip,他们给我送了中秋的美食券,明天过期,反正顺路呀。” * 盛微宁没想到会在商场偶遇顾雅筠。 顾雅筠身边跟着廖音,四人迎面碰上,周身气流都变得不一样。 盛微宁虽然没和程晏池有亲密举动,不过几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愿意陪女人逛商场? 看着盛微宁俏生生站程晏池一侧,顾雅筠胸腔漫过了硫酸,脆弱单薄的心脏内壁洞穿口子。 “晏池,盛小姐,真巧。” 盛微宁可有可无笑了笑:“是很巧。” 程晏池清远的目光瞥过顾雅筠,仿佛云岚缠绕的远山,情绪看得不分明又或者没有情绪。 顾雅筠如今最受不得被程晏池漠视,何况,边上还有个看好戏的盛微宁,可这么离开,她不甘,显得她畏惧盛微宁一样,即便大家的窗户纸都各自撕开了。 “你们这是……”顾雅筠的视线掠过他们要去的箱包区:“准备旅行?” 盛微宁巧笑倩兮:“嗯。” 也不说目的地,轻飘飘的一个字,似是而非的敷衍。 顾雅筠心底的破洞大了些。 女人唇红齿白天然明艳的模样,根本难以跟洗手间羞辱顾雅筠的人联系到一起。 她望程晏池一眼,明眸蕴着澄澈的水色,柔声道:“妈咪身体最近不太好,你有空去看看。” 程晏池脸色平静,点点头:“我会抽时间的。” 再继续对话只会徒增屈辱感,顾雅筠勉强挤出笑容:“我还有东西买,先走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盛微宁似不经意抬眸,盯了眼廖音。 她瞳孔雾沉沉的还特别乌黑深邃,黑白分明的双眸经由光影渲染极具震慑力。 廖音想到盛微宁的交代,心口瑟缩,慌忙垂落眼皮。 * “我会一点唇语,所以你们此行带上我绝对不吃亏!” 通过唇形辨音组句,这是大多数翻译师都会的技能。 座无虚席的火锅店内,盛微宁拉开啤酒拉环和程晏池碰杯:“希望我们这次能顺利找到应欢。” 程晏池没喝,用公勺盛了块鱼豆腐放盛微宁碗里:“空腹喝酒不好,吃点东西。” 盛微宁咬一小口豆腐,又喝了酒,冷不丁问:“你舅舅几时来找我?” 估计又要见到周继业,甚至是比周继业更麻烦的不速之客。 程晏池眸波暗沉,扣起啤酒也喝了一口:“我不会随便回伦敦。” 言外之意,他会陪着盛微宁。 程晏池冷峻的表情微缓:“我知道周叔当年肯定说了很多你耿耿于怀的难听话,是我疏忽。” 盛微宁没接腔,托腮转动啤酒罐,眉宇间交织淡淡的怅惘:“看来我以后得抱紧你大腿。” 她挑挑眉,夹一大块刺烤酥的鱼肉给程晏池,妩媚地眨眨眼:“有劳你关照。” 程晏池凝视狗腿机灵的盛微宁半晌沉默,眸里一层层暗光闪逝,心突然被揪着扯了扯。 他们都没有回头路走了,想永远在一起,只能过最难的那关。 贺章开车送喝过酒的两人回去。 车厢中很安静,五彩斑斓的虹影流光飞舞。 程晏池靠着椅背,眼睛始终投向窗外迷滢的夜景,立体的轮廓转承过彩光明暗不定。 身旁幽香渺渺,呼吸轻浅。 他侧首,盛微宁居然在打盹,头歪向车窗那边,额头不时碰触到玻璃。 自从做好飞利雅得的决定,盛微宁付出比以前更多的心力在翻译上,每天累得倒头就睡。 程晏池一言不发。 直至盛微宁无意识把脑袋偏向程晏池,他勾唇一笑,伸手揽住她晕红的脸颊送到自己肩膀。 盛微宁嘟囔,继续沉沉睡过去,甚至蓬松的发顶蹭了蹭他脖颈。 场景莫名熟悉,好像五年前也有这样一幕,只是彼时没如此纵容她。 程晏池淡然垂眸,粗粝带着薄茧的手指握住她纤细的左腕,指腹眷恋地流连过脉搏。 她在他身边,也在他心里。 398:值得 两天后,航班起飞,盛微宁随程晏池登机,看见暌违两年多的祁寒舟。 乍一眼看去,她顿时明白为什么他最近没再上过电视。 阳光偏转,坐舷窗边的男人侧首望来,左侧脸颊一道突兀的伤疤赫然入目。 ——毁容了。 点滴震撼在心底溃散,盛微宁下意识屏息,转开眸子投向别处。 触及盛微宁刚惊愕失色的神情,祁寒舟淡漠扯扯唇:“吓着你了?” “没有,只是意外,我失礼了。” 盛微宁走到座位,拢了下裙摆落座,眼睛又忍不住落祁寒舟的身上细细打量。 祁寒舟的身体好像不是特别好,九月底而已,他就穿着厚厚的毛衣,手背也有烧伤。 盛微宁自打祁寒舟醒后便没见过他,关于他的伤情,医院和祁家保密到位,没任何透露。 对祁寒舟,盛微宁打心底瞧不起,感情上太缺乏担当,可如今看见他,又觉得百感交集。 然而比起同情祁寒舟,盛微宁更挂念情况不明的应欢。 余光瞥到程晏池的皮鞋,她抬眸,程晏池一手按着领带坐她身旁,将毛毯给她:“睡会儿。” 他们坐的头等舱,抵达利雅得需要十八个小时。 上机时间是晚七点,眼下快午夜了。 盛微宁睡不着,只要想到立刻能见应欢,她就激动又忐忑。 程晏池却漠漠泼了一桶凉飕飕的冷水:“我们暂时住村庄安顿,不去古镇找她,一切从长计议。” 盛微宁错愕,随即拧眉,视线逡巡两个满脸深沉的男人:“你们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祁寒舟不置一词,微微低眸,眸光寂寂定格左手的婚戒,半边文隽的面庞光晕黯淡。 程晏池抬手拢住盛微宁耳廓将她脸拨到自己唇边,低低吐露几个字。 盛微宁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祁明渊当驸马,那应欢…… 怪不得应欢被囚禁,因为祁明渊结婚了! “这也是傍晚才得到的消息,祁明渊如今身份特殊,我们要想不惊动他救走应欢,基本不可能。” 程晏池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深深凝视盛微宁:“原本不想带你去的。” 盛微宁斩钉截铁:“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所以,好好睡一觉,我们这一行恐怕危机四伏。” 程晏池把盛微宁的座位放下去,没戴眼镜的双眼直直攫住她:“乖点,嗯?” 盛微宁咬唇,激荡的思绪逐渐平静下来,她眼底波光剧烈闪烁片刻,点头答应了。 看着盛微宁睡下,程晏池随手拿过笔电处理工作。 瞥到祁寒舟若有所思盯着缩进毯子的盛微宁,他不悦:“你眼睛往哪儿放?” 祁寒舟勾唇,两侧脸部肌肉受损的关系,显得笑容古怪甚至狰狞。 “你很爱她,”他平铺直叙完自己的观点,轻声补充:“当然,她也值得你爱。” 以前祁寒舟不喜欢盛微宁,觉得她工于心计两面三刀,但应欢出事,反而让他对她慢慢改观了。 尤其是这次。 不仅男人的友谊能两肋插刀,女人同样巾帼不让须眉。 程晏池侧眸,修长手指抚过盛微宁卷发,微凉指腹顿在她颤抖的睫毛,晓得她还醒着,懒调道:“小心思太多了,不怎么驯服,男人都喜欢温婉柔顺的女人。” 盛微宁的脑袋往毛毯缩得更深了些,程晏池笑笑,掀开一角给她出气,不再闹她。 祁寒舟拿出一瓶龙舌兰:“试试?” 这被称为禁忌之酒,市面买到的都不太醇正。 程晏池颔首,淡然提醒:“你伤没完全康复,喝酒不怕挂了?” 祁寒舟不置可否。 酒液徐徐流进水晶杯,冰苦辛辣的浓骨酒味弥散。 程晏池指尖挑开装着盐和冰的玻璃罐,接过祁寒舟倒的酒。 “我记得你酒量一向很不错,以前纯喝龙舌兰也行,怎么开始兑换这些玩意儿了?” “年少轻狂自然无所顾忌,”程晏池慢条斯理晃了晃酒瓶,狭长眼尾扫过一旁:“还有人需要照顾。” 祁寒舟笑而不语,眸底却隐现若有似无的羡慕。 受伤过后,他的体温比普通人要偏低两三度。 脖颈间的项链怎么捂,亦捂不暖,一年四季冰冷沁骨。 如同那些年,那个女人锲而不舍将一颗真心捧给他,他却永远视而不见。 “你们会结婚吗?” 程晏池将一口龙舌兰含在口腔压舌下,待那股极其浓辣的味道烧得舌根渐次发麻,他慢条斯理吞咽,喉结起伏波浪线条,醇厚的声线凉薄散去:“会。” * 盛微宁醒来的时候,也才凌晨两三点。 对面祁寒舟似乎休息了,帘子合拢,程晏池还对着笔电继续工作。 他分出一记眼神给她,瞧着她眯瞪惺忪的模样:“醒来了?” 盛微宁鼻翼微动,然后茫然地瞥了眼程晏池,凑到他嘴角嗅嗅:“龙舌兰?” 舱内关了灯,只余顶板光亮微弱的壁灯,航行的飞机穿越云层,月亮星辰触手可及。 盛微宁歪靠着他,宛若掬着秋水的眼波荡漾星光,脸蛋睡得发红,樱唇丰润,娇憨又诱人。 程晏池喉头滚了滚,忽地口干舌燥。 缠绵的地点不太合适,前段日子也没得手。 他闭闭眼,干脆选用折中的法子,故意扶住她下巴贴近自己:“馋酒?” 盛微宁被他幽深的眸光蛊惑,眨眨羽睫,思索一会儿,转身拿起玻璃罐抹盐涂匀自己的嘴唇。 “要不怎么形容你是个宝贝?太善解人意。” 程晏池抽掉笔电,把盛微宁拽进怀里,不容分说吻下去。 座位空间逼仄,程晏池解开领带,直接带着她翻身,去了她放平的座位。 星月交辉,幽微的浅蓝色光束缓缓游离半空,仿佛大自然光度最纯净的探照灯笼罩薄毯下的人。 私人直升机落地的那一刻,盛微宁立刻见识到许多国家都难以企及的雄伟风光。 融合庄重雅趣与雄健奇致两种风格的建筑群,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格外引人注目。 程晏池替她把被风吹开的头巾重新包住整张脸,瞥眼不远处摇铃的骆驼骑行队,牵着她走过去。 熟练的阿语交谈过后,他将盛微宁扶到驼峰坐好,自己也随即坐到她身后。 盛微宁的声音瓮翁的:“祁寒舟呢?” 程晏池护着她坐稳:“应欢有下落了。” 399:烙印 “真的?她还好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她?” 盛微宁面露喜色,一连串问题脱口,身体一歪差点摔落。 程晏池眼疾手快把她拽回胸前,同样蒙着面巾的脸浮现盛微宁看不见的凝重,语气却不咸不淡:“哪里那么快?之前只是有方向而已,现在才是真正的确认,祁明渊不会那么蠢,随便就能找到,还用得着我们大老远跑来?” 闻言,盛微宁顿时泄气,她知道自己很急躁,可没办法一直保持着理智。 “你平时挺聪明机警的,怎么一遇到自己在乎的人出事就手忙脚乱?” 程晏池的脸贴着盛微宁耳朵,眉宇间一抹悠长的冷意掠过,眯眸,薄唇勾起嘲讽的弧度,似笑非笑:“我将来发生意外,你能着急上火?没心没肺的女人。” 盛微宁睫毛翕动,凉漠地笑笑:“既然认定我没心没肺,你干嘛还这么在乎我?”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要么唇枪舌剑要么卿卿我我,总之永远不缺平淡。 程晏池将人圈怀里,答得漫不经心:“物以稀为贵。” 盛微宁眉目柔媚,倨傲抬了抬下巴,眺望地平线高低不一的沙丘,又回到前面的问题:“你最大的意外不就是爱上我?这些年被你死缠烂打,我岂止着急上火,简直捶胸顿足。” 程晏池眉眼低垂,唇瓣抵住盛微宁最敏感的耳廓,清冽的嗓音浮动她心坎儿:“我是正常男人,又是那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年纪,被活色生香的小妖精手段频出地勾引,哪能不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 盛微宁只觉得耳尖迅速弥漫一股酥麻裹着火焰燃烧的感觉,烫得脊背战栗,连血管都噗通噗通像烧开水的小气泡,她有意避开男人轻挑的戏弄,可程晏池的言行却屡屡犯界,笑得浪荡不羁。 沉沉气息包围着盛微宁,他胸腔飘出的笑音激发震颤透过她五脏六腑,瞬间让她软得如春水,只能柔柔依附身后坚硬的胸膛,仿佛冰川消融的春溪除了绕着巍峨青山绵绵流淌别无去处。 这个季节,利雅得的温度高达40c,烈日当空,间或看见一些民居走出来的小孩子牵着骆驼饮水,沙尘的颗粒吸附到面部,很不舒服。 盛微宁初次坐骆驼,总错觉自己会随时掉下去,兼之程晏池的捉弄,她浑身冒汗,不满地往后捅一拳:“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插科打诨?我们晚上住哪儿?安全吗?” 程晏池瞥见她额头的汗珠,想起盛微宁从未经历过这么热的天气,原先慵懒的神情逐渐收敛:“放心,我不会把你直接埋沙堆的。” * 程晏池从前来过这国度做生意,但可用的人手并不多,祁寒舟同样如是。 为了不引起祁明渊的注意,他们暂居在偏僻的乡村民居。 盛微宁打量着四面墙厚窗小的屋子,清澈目光流露些许好奇,双手捂着头巾走了几步。 程晏池折眉,把行李交给手下安置好,扣住她手走向屋里,淡声嘱咐:“暂时委屈一阵子,这儿的男人比较多,你没事就不要随便出来,长得太招摇了。” 虽然话不中听,不过盛微宁知道程晏池担心她也没反驳。 进屋后,一个年轻女人送来两箱子衣物,对盛微宁行安拉礼。 盛微宁面露微笑,回忆程晏池教的口语打招呼,依葫芦画瓢也做了一遍礼节。 打开箱盖,清一色的黑长袍、黑头巾顿时映入眼帘,盛微宁抑郁地哀叹:“祁明渊真是太作孽了。” “呵,上次谁口口声声要来这里和我结婚的?” 修长挺拔的身形越过盛微宁,程晏池驻足,好整以暇抱臂看着她:“你以为还能穿漂亮的婚纱?” 他手里拿着玻璃杯,喉结耸动,眼皮浅浅落下一层睨着盛微宁,光芒流转。 盛微宁故意唱反调,冷然弯唇:“谁要嫁给你?我耍你玩的,谁晓得你信以为真还惦记到现在。” 程晏池不疾不徐喝水,然后玻璃杯搁桌面发出清越声响,他目不转睛盯着盛微宁,清凉无波的双眼色调沉冷,宛若日光中缓缓下沉的海平面,骤然凛冽的气势压得连鱼喘息的空间都缺乏。 “你再说一遍不要嫁给我。” 盛微宁依然骄矜不减,如同被地主剥削出血泪史终于决定反抗的农民睨着程晏池大声:“不嫁!” 强买强卖算哪门子谈婚论嫁,得改正程晏池的强盗行径。 程晏池低笑一声,俊美的五官却陡然变得阴深,气场森冷,视线危险地笼罩住盛微宁。 日辉筛过窗口映射到女人瓷白脸孔,骨架纤细娇薄,皮肤明净得毫无瑕疵。 程晏池眼底暗光重重,慢条斯理扯开衣扣,忽然大步朝盛微宁走去,一把扛起直挺挺站着的她丢到旁边的沙发,健硕身躯倾覆而下,拖着轻慢音调:“那我多给你几个必须嫁我的理由。” 盛微宁的双腿猛然夹住程晏池腰身,迅疾翻滚一圈,不甘示弱把他摁在地毯,晕俏的脸颊笑意薄媚:“结婚了要分一半床出去,财产也得划分,还有那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打理,有什么好?” 程晏池任凭肆意妄为的女人跨坐自己腰腹,感受她居高临下的娇蛮眼神,深眸蕴着的情愫汹涌。 “纵然有再多不好,可能够在你死后的墓碑上写我的名字,我就认为是最好的。” 盛微宁更低地凑近他,如兰唇息喷洒唇峰,明丽的容貌覆盖狐疑:“为什么是我先挂?” 程晏池恍惚刹那,在盛微宁清透的眼瞳中找到只有自己的倒影,胸口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倏然一撞,他笑,清冷又妩媚的眼角泅散春风化雪的温柔:“你挂了,我再找个年轻貌美的小老婆。” 话音刚落,盛微宁眉骨掠过复杂的况味,唇瓣不偏不倚覆盖他锁骨窝。 尖锐的刺痛传来,程晏池目色荡漾,记忆瞬间被拉回五年前几近失控的那夜。 她在蓝桥会所咬了他,留下月牙形的伤疤。 自此,她同伤口一起烙印他心头。 盛微宁这人偶尔很自私,自己不要的还非得做个标记。 牙齿陷进血肉,程晏池面色如常:“狗都没你这么霸道。” 盛微宁懒懒掀眼:“愿打愿挨。” 门忽地被推开,祁寒舟回来了。 400:活着 猝不及防撞见身躯交叠的男女,祁寒舟愣了愣,手还僵在门把,漠然道:“要我回避吗?” 盛微宁泰然自若从程晏池身上爬起来,舔掉嘴边的血渍:“用不着。” 程晏池也坐起,信手拢住自己的衬衣领口,脸色清寂,淡淡然:“这会儿好像不适合共赴巫山。” 盛微宁没搭理他,目不斜视走到祁寒舟跟前,迫不及待问:“应欢的消息打听了吗?” 祁寒舟垂落身侧的指骨紧了紧,本就虚弱的面色更白了,半晌沉默无言。 这么热的天,他依然穿着厚外套,面巾握手中被攥成一团,身姿枯槁犹如濒死的白杨。 盛微宁四肢泛冷,打了个冷噤,视线急促掠过,心一横,径自抢了他拿着的文件袋。 文件袋很薄,盛微宁直接撕开封口,一张轻飘飘的a4纸掉出来贴地面。 她急喘,目光借着窗外漏进来的阳光投向地板,一颗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密密麻麻的几行字,连照片都没有。 盛微宁定神,兀自捡起来一目十行扫视下去,神情越发难看:“我有很强烈的预感,是她。” 祁明渊大概一年半前带着一名神秘女子投靠利雅得当地的势力,并且娶贵族公主为妻,女子叫雪莉,被祁明渊曾经送给富商后来不知所踪…… 至于古镇囚禁的女人,没具体名字,每季度却有医生上门诊治,她貌似和祁明渊没任何关系,可祁明渊每个月会因为公务离开城区一段时日。 程晏池漫不经心敛眸:“祁明渊是移花接木,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富商肯定会说雪莉死了或跑了。” 盛微宁的眼睛紧盯着资料,恨不得从短短数百字抠出别的线索。 “不能再拖下去,”盛微宁眸光灼灼直视一声不吭的祁寒舟:“我们要救人。” 问题是,怎么救? 报警行不通的,它的性质并非国际事件,而且他们没证据。 一旦有风吹草动,谁知道祁明渊会如何对待应欢?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程晏池和祁寒舟也没对等的能耐抗衡祁明渊。 面对面谈判恐怕适得其反,这两个男人都与祁明渊有仇。 更关键的是,应欢如今的真实现况,无人知晓。 * “所以我说他这些年究竟在干嘛?一天到晚儿女情长,既然苦心孤诣为应妧复仇结果连祁明渊狡兔三窟都没察觉,应欢真是倒霉,碰到祁明渊这种变态。” 盛微宁在卧室焦灼地来回走动,瞅眼院子里抽烟的祁寒舟,月光剪出他孤寂的身形,她哼了哼,又气又无奈:“给他一根烟的时间就能想出救应欢的办法?” 听着盛微宁焦虑的吐槽,程晏池有条不紊摆好餐具:“尝尝这里的沙威玛,你还没吃过。” 眼见盛微宁无动于衷,眉心蹙得堆起褶皱,程晏池主动把她牵引到桌边:“咖喱你爱吃,鸡肉饭也不错,沙拉特别新鲜,先吃饱,然后我们再集思广益,” 盛微宁撩起睫毛,盯着男人波澜不惊的侧颜:“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这么冷静?” 程晏池失笑:“我营里待过,还帮舅舅处理过见不得人的生意,有些时候不冷静不行。” 盛微宁斜眼睨着他,把白天的问题抛回去:“假如有一天我出事,你也这样吗?” 程晏池不假思索:“我只会比现在更冷静。” 这答案,意味深长,似乎还暗指了其他含义。 不知为何,盛微宁突然想到他曾经为自己挡枪的情形以及那句斩钉截铁的在一起。 有的人,越冷静越无情,有的人,越冷静越念情。 盛微宁收敛思绪吃饭,程晏池吃完去浴室冲澡。 沙漠骑骆驼走了个把小时,盛微宁浑身汗津津的也想洗澡,可她忧心应欢,干脆打开电脑上网查祁明渊的动向,地方太偏远,信号太弱,很多内容加载得断断续续。 盛微宁尽量心平气和等待,巨细无遗地查阅, 随着光景流逝,她浸润萤蓝光线的脸庞逐渐绽放别样神采。 * 程晏池迈出浴室,却见到刚才还急得猴子跳圈的女人若有所思喝酸奶。 他心念一转,下意识望向桌上开着的电脑,眉峰动了动:“你又想出什么鬼点子?” 盛微宁高深莫测笑笑,附身窗口叫祁寒舟进卧室。 等祁寒舟进门,盛微宁嫌弃地瞥眼他:“三盒烟也没能给你提供灵感,学人装什么忧郁?” “你想出办法了?”祁寒舟素来就晓得盛微宁心思缜密且城府极深。 他而今对盛微宁不再抱有偏见,即便当年误以为应欢母子被盛微宁拖累身死,他迁怒的同时反而很佩服她的谋略,应欢倘若有她一半的杀伐决断,也不至于…… “我期待你能想出真正好用的法子,你说的对,迫在眉睫,我们没多少工夫能耽误。” 盛微宁挑眉,看了沉默不语的程晏池一眼,漫步靠近电脑调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异域风情,带着四五岁的小男孩和女婴出游,出行的排场隆重。 “她叫阿依莎,你们都认识她,贵族最受宠的公主,虽然是二婚嫁给祁明渊,看得出很爱他。” 程晏池懒懒散散靠着墙壁,深眸直射盛微宁:“你要利用她?” “强龙不压地头蛇,可还有句话,一山更比一山高。”盛微宁思路清晰地陈述观点:“阿依莎的私人生活媒体披露不多,但有人挖出她最近跳肚皮舞恢复身材,肚皮舞……” 她歪头,吹了吹额边碎发,顾盼神飞:“我的强项。” 祁寒舟闻言陷入沉思。 程晏池曼声嗤笑,语调温漠:“我不答应。” 盛微宁正色:“我要去。” 程晏池眉宇间泛起悠长的寒意,冷笑,凌寒眼神犹如浸过寒潭的刀刃削向盛微宁。 “阿依莎什么人?是你能随便接近的?祁明渊是她丈夫,她凭什么帮你?你找她就等于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祁明渊,出事谁保护你?你认为祁明渊能爱屋及乌?你明白我们花多大精力才好不容易掩人耳目来这里?你的想法一旦失败,不仅这么久的筹划功亏一篑,甚至很可能弄巧成拙。” 盛微宁还从未听程晏池说过此类长篇大论,她懂他的心情,但是暖融融的感动后,始终固执己见:“我要去救应欢。” 401:上钩 三方僵持不下,因为程晏池不容置喙否决盛微宁的主意,谈话不欢而散。 哪怕祁寒舟尚未正式表态,他肯定亦赞同的,因为这是虽然铤而走险却能险中求胜的方法。 可程晏池的态度更明确,他绝不允许盛微宁擅自行动冒险。 没有程晏池的首肯,盛微宁的想法只能纸上谈兵。 最后祁寒舟离开前对程晏池说:“谢谢你愿意帮我,你把盛微宁带走,我留下来解决祁明渊。” 程晏池不置可否,拿烟盒火机去阳台抽烟。 盛微宁却忽然气笑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能怎么独善其身?你要死磕到底?你无所谓自己的安全,应欢呢?你没了我们能全身而退?我发觉你脑子这两天很不对劲。” 祁寒舟骤然语塞,也不知该说什么,今天这样的局面,他得承担主要责任。 是他的故意隐瞒给祁明渊掳走应欢的机会,也是他一心沉迷旧事不可自拔才失察。 祁寒舟黯然神伤离开,卧室恢复寂静。 盛微宁看向烟雾飘渺的阳台,抿唇思忖片刻,暂时按捺急躁去浴室冲澡。 * 半小时后,盛微宁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她行李自带了沐浴露,沁人心脾的花露香氛悠荡飘散。 程晏池斜倚着栏干看漠上夜景,台面一杯酒,渗透血红色的月亮硕大如圆盘悬挂夜幕,星星却闪耀明亮,此地昼夜温差极大,寒凉的风拂过额头,短发忽而凌乱,衬得眉睫阴影压抑而深刻。 身后传来轻盈脚步声,程晏池纹丝不动,须臾,一双柔软的手臂小心翼翼环住他腰身。 “我告诉你,美人计不管用。”低头,洁白如玉的臂膀莹润无暇,他皱眉,立刻掐掉烟转身把人抱进卧室,冷声:“这儿的女人不能露皮肤,你给我把衣服穿好。” 盛微宁搂住他脖颈笑得千娇百媚,睫毛不安分翕动,声线带着湿气软得能滴水:“就要睡觉了还穿什么?而且我想你帮我穿,要不你直接给我脱光?” 程晏池挺拔的身躯陡然僵了僵,垂眸,美景扑面而来,他本就郁卒的情绪愈发气血不顺,肌肉坚硬如铁,荡过烟酒的低沉音带牵动喉结起伏:“美人计不管用,你别白费心机。” “噢,不管用?”盛微宁懵懂地瞅了瞅程晏池,有点委屈:“是你对我没兴趣了?以前你也没这么柳下惠的,你恨不得把我锁在你床上,眼下居然不管用了,男人心果然海底针,是我太天真。” 她爱装,装得还挺形象生动,26岁的年纪,眉眼间一如既往蕴藉少女的娇艳妩媚。 比如此刻,一边埋怨程晏池不要她一边若即若离啃他的喉头,偶尔用妖媚幽怨的眼眸欲说还休抬眸瞥着他,撩拨得男人呼吸越来越紊乱,体温也上升得格外明显。 程晏池的神思却跟身体反应截然不同,徐徐蔓延妖冶艳色的眼尾风流至极:“我今晚就算睡了你,明天照样不答应你去见阿依莎,这样你还愿意给我?” 盛微宁顿了顿,眼波媚惑,软嫩嘴角染上一抹狡黠:“我觉得你只要睡了我,肯定能答应。” 程晏池手臂贲起的肌理线条更鲜明些,眼底色调浓郁似幽深黑洞,周围笼罩着轻渺墨雾。 “你别玩激将法,我不会改变决定,你如果敢轻举妄动,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别怪我。” 盛微宁漂亮的瞳孔聚光到程晏池明显情动的俊脸,柔若无骨的小手捧住亲了亲,游移到薄唇边又故意停下来,感受几秒他的心跳,她笑吟吟地弯起月牙眸:“我想偷你,把你藏起来谁也不给。” 心爱的女人在怀中几近不着寸缕,张口就是甜如蜜的情话,哪怕得道高僧也得破戒。 程晏池一言不发,隐忍着沸腾的渴望,面无表情将她丢到床上就准备去冲凉。 还没完全转身,膝盖便被一只纤长的腿勾住,紧跟着,盛微宁软软攀附男人后背,轻语:“你想不想我?两年了,我很想你,无时无刻。” 程晏池刚想拉开她,深暗的目光触及她摊开的手心时倏然凝住,眉宇霎那浮动难以言说的情愫。 “还记得吗?五年前你拿它给我别裙摆。” 盛微宁纵横交错的掌纹躺着枚铂金领带夹,于灯光下闪现奢华光芒,她蹭蹭程晏池脊骨:“我一直都带在身边,从镜海到利兹,从利兹再到西京,它始终陪着我,我没一天忘记过你。” “他们都催我找男朋友,可我离开利兹的那天起,我就笃定自己这辈子只会有一个男人。” 程晏池盯着领带夹,薄唇锋利,绷紧的颌线延伸至性感的喉珠,心底充斥着极致的愤怒和欲念以及爱意,这三者盘成一股能摧城拔寨的龙卷风狂暴席卷他胸腔,撒落的是生生不息的火种。 有备而来,步步为营。 过往无数刻骨的画面飞逝脑海,情感彻底主宰理智,困兽逐渐挣脱了牢笼,肆虐着毁灭欲。 胆大妄为的死女人,不收拾她一顿真不懂厉害! 屋里的家具与国内不太一样,镶嵌衣柜的玻璃镜是多边形的,镜中女子媚眼如丝,妖娆的雪白曲线融入各种色块混搭的卧室构成一幅圣洁美丽的油画。 程晏池懒得再负隅顽抗,侧身,捞起她纤腰,炽烈的唇瓣不留一丝空隙地狠狠压住她的嘴。 睡就睡了,本来就是他的,既然主动送上门何必不要? 反正他今后会好好疼她,也会爱她,不过,她的条件他是不可能点头的。 可盛微宁这晚的花样层出不穷,当年青涩稚嫩的小狐狸修成了媚骨生香的狐仙,程晏池残存的理性被温柔陷阱吞噬得渣都不剩,最后听见她娇气撩人的低啜,一时色迷心窍竟允准。 * 祁寒舟整夜未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又捱了半小时。 他撑着满身疲倦走向盛微宁跟程晏池的卧室,手刚举起,门内冷不丁响起暧昧动静。 祁寒舟冷冽的神情滞了滞,落下手,按原路返回。 将近十点多钟的时候,神清气爽的程晏池终于出现在祁寒舟面前,单手抄袋,另一手夹着烟。 “她执意接近阿依莎,我同意了,但是,我不会把应欢的安危排她前面,所以应欢究竟能不能平安,我们赌一把运气。” 402:主人 “祁明渊这段日子不在利雅得,是我能接近阿依莎最佳的机会,让我和阿依莎谈判,请她帮我们救出应欢,祁明渊大概月底会回国,我们必须在那之前离开。” 盛微宁吃过中饭才出卧室,虽然面露倦怠精神却很振奋,她穿着立领的长袖雪纺衫,头发也分了一半披脖颈,薄施粉黛的脸颊满是严肃。 程晏池一夜之间就转变立场支持盛微宁,盛微宁又这副打扮,其中原因,同为男人,祁寒舟自然心知肚明,遂也没多问。 “倘若阿依莎知道祁明渊和应欢的瓜葛,会不会反而激化矛盾?” 盛微宁看向祁寒舟,淡淡道:“有这个可能性,尽管据目前的资料判断,阿依莎性格温和识大体,应该不至于迁怒应欢,可凡事都有万一,不过比起那种可能,我宁可赌一把。” 毕竟男女都有善妒的一面,阿依莎还是二婚,真不敢保证能客观处理。 程晏池走到盛微宁身边,单手握住她肩膀捏了捏:“你的语言不通。” “脸也很醒目,祁明渊带过去的亲信恐怕会认出你。” 程晏池顾虑重重,其实想反悔了。 他之所以愿意带着盛微宁来涉险,也是提防梁修凯他们找她麻烦。 没想到盛微宁自己太有主意,而眼下的形势确实不适合感情用事。 “不用担心,我念翻译的,你教我几句日常交流用语还有认路,我相信自己能应付。”盛微宁反手覆住程晏池手背,迎视着他微微一笑:“阿依莎曾经游学纽城,我们只要见了面,沟通的问题不大。” “至于脸,”盛微宁摸摸自己脸庞,缷下清冷凌厉的面具朝程晏池撒娇:“你也说了,这里的女人出去都要蒙得严严实实,我化个大浓妆,谁认得我?阿依莎身份贵重,祁明渊一个倒插门敢在她身边安插眼线?” 程晏池想象盛微宁扮丑的模样,再凝视她娇媚的眉眼,眼底冷肃缓缓剥蚀,哼笑着掐住她腮帮子:“古灵精怪,我拿你没辙。” 盛微宁扬起朱唇,娇嫩的脸蛋贴着他手心蹭了蹭。 祁寒舟看着他们相视的情景,心底突然萌生类似于羡慕和怅惘的情绪。 两年前就不相信应欢死了,直到不久前清醒还是抱着质疑,如今果然能很快见到活生生的人,心中却五味杂陈,诸多消沉的情绪拥堵着。 他在病床昏睡一年半不问世事的期间,应欢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还有他们来之不易的孩子…… 祁寒舟低眸,苍白瘦削的面庞掠过一抹痛楚,挺括肩线垮得颓然。 盛微宁余光捕捉到祁寒舟失魂落魄的异色,纵使感慨万千却并不同情。 大家都是成年人,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 倘若祁寒舟对应欢多点信任,事情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祁寒舟收拢纷乱的心神,想起盛微宁的手段,问:“就这么开门见山?” 盛微宁轻笑,思忖一会儿,清明的水瞳满是睿智,嗓音沁寒:“我昨晚确实打算耍花招,但我们有求于人,诚实点比较好,免得鸡飞蛋打。” “事不宜迟,等你们替我安排好妥当时机,我就会去市区见阿依莎。”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把应欢安全带回国内,”盛微宁的眼前浮现白发苍苍的应家夫妻,酸涩侵袭心肺,一字一顿:“她父母在等她回家。” * 是夜,盛微宁洗完澡出浴室,程晏池拿开笔电,拍拍自己大腿:“过来。” 盛微宁用毛巾擦着头发缓步靠近他,灯光映得肌肤白里透红,非常诱人。 程晏池凝视她片刻,伸手握住她腕骨拉到自己腿部坐下:“腰还疼吗?” 盛微宁曼丽的眼眸立刻染上愠怒:“你简直是个禽兽!” “嗯,只对你禽兽。”程晏池啄吻盛微宁粉润的嘴角,香艳的画面一帧帧闪放脑海,他低懒地笑,弧度魅惑:“你好像偏偏就喜欢我这样的禽兽。” 盛微宁把玩自己滴水的发梢,不肯给他正眼,人又不愿意离开他。 这小脾气和几年前没多大变化,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晏池没再说话,拿吹风机替她把湿发吹得半干,尔后兀自抬手一遍遍耐心梳理。 盛微宁喟叹,惬意地眯上眼窝在他怀里享受。 氛围温馨安宁,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重逢一个多月,似乎他们昨夜才真正和好,并且就连鱼水之欢都显得要比从前更缠骨。 盛微宁快睡着的时候,忽然察觉细颈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附,这感觉太熟悉了,她一惊,拂去疲倦下意识睁开眼,低头看去,面色瞬时复杂。 ——锁骨中央,海蓝微密钉钻的宝石项坠寂然绽放夺目的光彩。 “物归原主,这世上,你是它唯一的主人。” 程晏池将她被项链压住的长发顺出去,云淡风轻解释:“链条我修复过,换了更坚硬的材质,里面还安装了微型追踪器,你轻易扯不断也随便跑不掉。” “……”盛微宁眨眨眼:“你钱多没处花?我以后去哪儿都在你掌控之中吗?” 程晏池当着她面毫不犹豫扔掉配套的螺丝刀,好整以暇:“可以这么理解。” “你不日去跟阿依莎见面,戴着它,我也能安心。” 程晏池温热手掌轻缓按摩盛微宁的腰侧,指腹摩挲过吊坠,语调温平:“从今往后,它是‘名副其实的情人锁’了,链条比原价高出一百多万,配得上你。” 闻言,盛微宁眸光飘忽不定,垂眸瞥眼闪闪发光的宝石。 莫名的,她轻声呢喃:“我八月去过利兹。” 程晏池眉峰都没动:“我知道。” “我还去了公寓。” “我也知道。” 盛微宁错愕抬眼。 她回忆彼时的情形,那股深入骨髓的战栗感卷土重来。 很久以前,佟女士好奇她信不信宿命。 经历过这无数分分合合,盛微宁是信的。 不管她到哪里,总有根线无形中牵引着他们遇见彼此,接着展开更激烈的纠缠,宛如绵延万里的流水,以最锋锐的刀刃也无法斩断。 程晏池勾起盛微宁下巴,俯视她:“我那晚看到你了。” “其实不仅公寓,韩料店门口我也追过你,你捡了我的钱夹。” 程晏池忽地拿出那枚许愿币:“你是我的愿望。” 403:醉翁 盛微宁怔怔地瞅着那枚在许愿池随处可见的银币,想笑,脸色却随着光影变幻不定。 那年除夕,也是心血来潮才用它包饺子,可想不到能接连引出他们这么深的羁绊,绵绵无尽。 离开利兹的时候,她留下关于他的所有东西,但关于她的全部记忆,她却一样都没带走。 盛微宁从来都深知自己是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包括感情。 “奇怪了,你还真相信许愿这回事。” 盛微宁拿过银币,指腹流连精巧的同心结,回忆韩料店门口撞见的熊孩子,笑了笑:“小男孩是梁家的?跟你什么关系?” 程晏池想起那天唐尼被自己吓哭的情景,淡淡启唇:“堂侄,偷了我钱夹去买零食。” “你还会带小孩子?我又被稀奇到了。” “我还会大街上追女人,不过她没看到我,有生之年头一回。” 盛微宁一愣,闷笑着埋进程晏池脖颈,轻柔的呼吸缭绕他耳廓。 养尊处优清贵矜雅的程先生做出这种热血疯狂的事,真令她难以置信。 程晏池掐住盛微宁下颌抬起来,目光灼灼逼视她:“你是不是早猜到我不会放弃?” 菱白的逆光自程晏池眼尾投射盛微宁笑意弥散的脸庞,她恍惚片刻,将银币握手里,轻轻耳语。 “你不来找我,我能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你如果来找我,我们就两个人都不要安生了。” 五年前出走镜海,得知上一辈的血仇,盛微宁预感程晏池不会轻易放过她,两年前不告而别,她却发自内心笃定程晏池只是暂时打开了豢养她的笼子,她早晚要回他身边。 她是没想过还能复合,但她也没想过再不纠缠的可能是百分百。 无论她是否有意无意耍过手段,程晏池都会找她。 就像此时带着的宝石项链,哪怕昔日忍受皮开肉绽的痛苦拽断它,今时今日,她依然是它主人。 屡次得而复失,只能说明他们本就该属于对方。 程晏池冷然勾唇,棕黑瞳孔犹如一泊荡起涟漪的湖水,湖光潋滟处倒影盛微宁繁星点点的瞳眸:“小心思真多,简直有毒,换别的男人,要么对你避而远之,要么直接被你玩死了。” “程先生艺高人胆大,你怎么会是普通男人?” 盛微宁叫出熟悉的称呼,时光一瞬间便倒退回亲狎的往日,她娇艳的眉眼蕴藉着媚色,润润的眼瞳仰视程晏池:“以毒攻毒,得永生。” 程晏池轻笑,裹住盛微宁收拢银币的手,俯首凑近她樱唇辗转:“心毒,嘴倒甜得要命。” 或许把话说开了,兼之两人昨晚发生关系,那种身心彻底抛开束缚的结合比过往尤为容易动情,盛微宁真的萌生一种天荒地老的错觉,就想抱着他不松手。 这一刻,貌似任何阻碍都不存在。 吻到盛微宁几乎脱力,程晏池放开她,继续揉着腰部:“阿依莎那边量力而行,我会安排人跟你过去,应欢的事实际很麻烦,幸亏阿依莎身份特殊,不然应欢不止是被养在外面。” 盛微宁缓缓平复呼吸,眼神迷离,眉骨掠过一丝伤感:“再难也得试试,我希望能尽快见到应欢,不晓得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还有宝宝……” 程晏池垂眸,眼底幽深似倾覆的寒潭水:“孩子不见得生下来了。” 盛微宁不敢想象应欢的处境,心有戚戚焉:“所以我得救她,她帮我很多,我却没为她做过什么。” 程晏池眸光闪了闪,看着落寞的盛微宁不语,半晌,摸摸她脸,低叹:“真是宝贝。” * 十天后,盛微宁见到祁明渊的妻子阿依莎。 生活在穷得只剩下钱的国家,而且还是显赫贵族,阿依莎的消遣不少,其中之一是练习肚皮舞。 吩咐保镖留守舞馆外头,又把两个孩子交给佣人照顾,阿依莎拾步进舞蹈室。 舞室面积宽敞,但练舞却是按奇偶数安排学员,是以今天来的人并非很多。 阿依莎打量那几名学员的身段,纱巾下的脸孔难掩怅惘,视线忽而顿在其中一人身上。 那个女人跳的是结合肚皮舞特点的旋转舞,纱衣飘逸明透,身姿婀娜轻盈,藤杖叩出清脆声响。 因为纱巾半掩,阿依莎看不清她的容貌,不过从玲珑的身材判断,大概是沙漠妖姬级别的。 当地人常用沙漠妖姬形容不可多得的美女。 阿依莎近乎贪婪地瞥了几眼,尔后开始跟着自己的老师学舞。 她生完孩子三个月,大概体质问题,腹部的游泳圈还是很厚,因此舞衣要比其他人保守。 其实阿依莎本来没必要如此注重自己的体态,但是女为悦己者容,她深爱自己的新婚丈夫,不希望把不完美的一面展现。 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向跳旋转舞的女人,对方捕捉到她探究的打量,水漾的眸子居然盈盈欲滴。 真是漂亮,连眼睛都这么美。 阿依莎暗自赞美一声,收回思绪专心跳舞。 跳完舞,阿依莎下意识再次扫向那名使她十分惊艳的女人,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走了。 * 阿依莎进隔好的换衣间,刚换上自己的衣服,隔壁倏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她神情一凛:“是谁?” 那边安静两秒,响起女人清越的笑音:“阿依莎公主,你刚刚看了我很多次。” 阿依莎恍然大悟,听见对方未说阿语也没多想,同样用英语回答:“原来是你?” “你舞跳得很棒,我特别佩服跳舞好看的女人。” 她的称赞与羡慕不加掩饰,跟资料查到的没多大区别,毫无半分高高在上,很平易近人。 盛微宁心头高悬的大石总算稍微往下落了落,觉得应欢这次真的有救了,机会难得,干脆不再拐弯抹角,柔声道:“阿依莎公主,我特意来见你,能和你聊聊天吗?有些事情,我想请你帮忙。” 阿依莎脑子一转,面上温和消退,立刻警惕地盯着隔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我聊天?” 换衣间又有人出入,盛微宁只能暂时缄默。 顾忌着阿依莎兴许会提前走,她急中生智,争分夺秒吐露“祁明渊”三字的拼音。 阿依莎既然那么在乎祁明渊,约摸知道他的中文名以及母语。 果不其然,阿依莎也沉默了。 404:疯女 盛微宁不方便离开舞馆,只能与阿依莎去练舞室同层楼的咖啡厅叙话。 所幸蒙着面纱戴墨镜,也无人能窥破盛微宁的芳容,祁明渊的保镖并不在阿依莎左右。 包厢里,服务员送来两盘手抓饭。 盛微宁没什么胃口,本能地摸了摸脖颈的项链。 “我和西蒙三年前就认识了,他很好,你有什么关于他的事要找我?” 阿依莎言简意赅的一句话直接堵住盛微宁的后文。 怪不得祁明渊能藏头露尾这么久,原来退路早就准备好了。 盛微宁抿唇思索,抬眼直视阿依莎,锐眸观察她片刻,忽道:“你丈夫绑架了我的朋友,还软禁了她,让她背井离乡到至今都不见天日,她离开的时候还怀着孕,阿依莎公主,我希望你能帮助我把她救出来。” 阿依莎搅拌果汁的动作倏然顿了顿,垂眼,纤长漆黑的睫毛微颤又舒展:“赛琳娜小姐,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西蒙是好人,不会做那么可怕的行为。” 盛微宁穿着黑色的长袍,暗沉古老的色调包裹,让她即便没露出脸也能释放出冷然肃杀的气场。 “是吗?你们是夫妻,他的任何异常我不信你感觉不到,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带走我的朋友,她很可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可怜,给我十分钟就好。” 三言两语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盛微宁格外严肃地看着阿依莎:“我朋友的精神状况很差劲,她不能再被你丈夫继续折磨下去,我把她带走,你们今后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阿依莎闻言笑了笑,混黑的瞳孔泛起清澈微光:“我不清楚你们和西蒙有什么渊源,可他是我丈夫,我要支持他的每个决定,你朋友的遭遇我很同情,不过会不会是误会?如果西蒙真喜欢你朋友,我可以接纳她,也能提供最好的医学资源治疗她。” 阿依莎的思想这么传统的确出乎预料,换做其他人肯定束手无措,盛微宁则不一样。 “西蒙在你们这里用假身份,他身上背着人命,这件事假如闹大,对谁都没好处,你的家族也不会接受抹黑图腾的成员,你这么在乎他,舍得他连最后的安身之所都失去?” “彻底绝了西蒙的念头,这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盛微宁定睛端详阿依莎,面上云淡风轻,语速不疾不徐,闲散聊天似的开口:“听说他特别受你族人看重,未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你愿意接纳我朋友,不担心她将来地位比你更高?” “还有孩子将来的财产分配问题。”盛微宁淡定而沉笃地补充。 程晏池的人查过,阿依莎之所以离婚,其实也是因为前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他们是为利益结合都尚且如此,更何况阿依莎真心爱着祁明渊。 同为女性,盛微宁就不信阿依莎一点也不介意。 阿依莎浓密的长睫缓缓盖住瞳珠,辨不清情绪,从盛微宁的角度,只能瞥到她间或闪烁的余光。 良久,阿依莎饶有兴味翘起唇,发福的脸庞笑容如故,却多了适才没流露的精明。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 盛微宁比阿依莎晚一步离开舞馆,仍旧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满大街皆这般打扮的女人,本身毫不起眼,偏偏盛微宁遇到祁明渊的亲信裴嵩。 裴嵩是来接阿依莎的,结果错过了时间。 迎面碰上,盛微宁镇定心神,坦然自若越过裴嵩身边。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见裴嵩在打电话,低声用中文吐槽:“那疯女人又想把自己淹死浴缸里,昨晚把我给折腾的……真不知道少爷图她什么,上次睡她还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盛微宁气息骤屏,如遭雷击,太阳穴突突跳得能爆血管! 她死死攥住手指强行抑制自己抓住裴嵩质问的冲动,每走一步,心坎儿都揉了把碎玻璃。 一辆车开过来,盛微宁不得不放缓步速,裴嵩同样转了方向,笑得满脸鄙夷。 “疯婆子也是不识好歹,非要嫁给少爷的死对头,自己还那么蠢,没祁寒舟,她能这下场?” “没人晓得她活着,包括她的好姐妹盛……下半辈子还不就这么过?哪天少爷腻了她,咱们……” 不堪入耳的调笑犹如钢钻扎破盛微宁的耳膜,高温炙烤下,她眼前不自觉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有人躲避车子撞了下盛微宁。 盛微宁神不守舍,身形一晃,墨镜险些掉地上,她骇然,幸亏眼疾手快扶住了。 恰巧那边裴嵩不早不晚转眸,将盛微宁苍白秀丽的三分之一轮廓尽收眼底。 惊鸿一瞥,异国的街头,那么张明显格格不入的脸显得分外醒目。 裴嵩的浓眉立刻压在眼皮上,狐疑着往前走了几步,又一辆车子经过,他被迫停步,再抬头,似曾相识的女人不见了。 目之所及差不多全是清一色的长袍女,根本凭肉眼认不出来。 同伴拉裴嵩:“干嘛呢?既然阿依莎不在,我们走吧。” 裴嵩皱着眉头沉吟:“我好像哪儿见过刚才那女的,太面熟了,长得挺美艳。” “你哪个美女不熟?快走。” * 街对面,直到裴嵩等人走远,盛微宁才自摩托车下来。 她朝司机客气行礼,虽然只坐了一条街却给他一倍的车费。 程晏池吩咐陪同的人见到盛微宁连忙带她上了车,盛微宁扯开面巾,露出没几分血色的脸。 回想刚刚听到的只言片语,盛微宁心急如焚,她捂住冰凉面孔,突然非常渴望程晏池陪在身边。 程晏池这一天同样心神不宁,尽管外表一派清冷淡漠,却经常打开电脑查探盛微宁路线。 即便他明知或许自己杞人忧天,可终究没办法平静。 又一眼扫过去,当屏幕中的红点逐渐靠近民居,程晏池摘掉蓝牙耳机快步迈出房间。 熟悉的倩影赫然入目,程晏池的步幅略减,长身玉立停在距离她一米的地方。 盛微宁衔接程晏池温淡视线的霎那,窝心的温暖油然而生。 她跑到程晏池面前:“我回来了。” “嗯。”程晏池打量过她周身,顺势牵住她折返。 紧随其后的祁寒舟眉目沉沉:“阿依莎怎么说?” 盛微宁漠然抬眸:“再等三天。” 405:危急 临别前,阿依莎做出承诺,她会派自己的亲信去古镇。 “阿依莎早就发现了应欢的存在,碍于夫妻颜面,她没戳穿祁明渊。”盛微宁淡漠地瞥了眼祁寒舟:“我们出现的刚好是时候,下周祁明渊的岳父庆祝生日。” 程晏池眯眸,镜片反着日光散发亮芒,饶有兴趣:“借着隆重的生日宴会,就算阿依莎有大动作,祁明渊的人也不容易发现,作为枕边人,阿依莎并不傻。” 盛微宁闻言轻笑,眉骨隐隐浮动嘲讽,耐人寻味道:“像应欢这样的赤子之心,世上又有几个呢?男人能成功欺骗女人,要么是对方故意不揭穿,要么是对方太过信任,然而不管哪种,都是因为爱情,可笑有的男人甚至沾沾自喜。” 程晏池漫不经心扫了面色阴郁的祁寒舟一眼,不置可否。 他跟盛微宁之间很多事心照不宣,谈不上谎言,祁寒舟夫妻的情况大不相同。 结婚四五年,祁寒舟始终隐瞒自己双腿康复的实情,应欢从未想过祁寒舟会拿这种事大做文章,她早些年真的四处飞来飞去替祁寒舟寻医问药。 祁寒舟抿抿唇,与盛微宁幽冷的视线相接,眉峰蹙得死紧,结着疤痕的脸庞掠过一抹郁色:“是不是有关于应欢的消息?” 盛微宁答非所问:“你和应欢至今仍是合法夫妻,如果找到她,你怎么办?” 祁寒舟的神情瞬间坚定,不假思索:“当然是带她回家。” 盛微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近前一步,直直逼视祁寒舟:“不管如今的应欢变成什么样,你都心意不改?” 祁寒舟俯视着比自己矮一截的盛微宁,狭长眼眸凝冷阴寒,常年身居高位养成他冷冽的气势,纵使不如程晏池所带来的压迫感却也不可小觑。 盛微宁毫无畏惧,仰望祁寒舟因伤情苍白的脸颊,森冷勾唇:“按理,这话我没资格问你,你们两夫妻的问题旁人无权插手,可我自觉昔日就是干涉得太少,所以……” “我必须要知道你的打算,应欢现在不一定有独立的思维能力可以面对你,把她交还给伯父伯母以前,我作为闺蜜对她而言,大概比你这个丈夫更有分量。” 听见后面这句金声玉振的话,祁寒舟心血寒彻,勃然变色:“盛微宁!” 应欢目前的精神状况究竟如何,谁也不能轻率下定论,毕竟没查到病历。 祁寒舟认定应欢只是纯粹的心情抑郁,盛微宁曾经也这么自欺欺人的。 偏生裴嵩所言,将她不切实际的侥幸摔得支离破碎! “应欢的真实处境或许比你我想象的更艰难,估计不再是从前那样子。” 她深深呼吸,极力忽略胸腔弥漫的酸楚,逐字逐句飘出喉咙:“她也许会消耗你很多很多时间和精力,倘若你不愿意照顾她又或是她抵触你,我会尊重她,也会一直陪着她。” 眼见盛微宁抬步要走,祁寒舟眼底翻涌墨浪千层,表情更加阴沉,打算去抓她胳膊。 一只骨骼流畅的手不容置喙伸出来,温凉指腹摁在祁寒舟的动脉,力道明明不大却仿若骨碎。 祁寒舟冷漠掀眸,嗤笑,左脸显得狰狞:“我感激她的援手,可她无权管我们夫妻的感情。” “这话你真没立场说出口,以我男人的角度看,你距离合格的丈夫还有很大一段差距。” 程晏池身姿挺拔挡着他视线,薄唇泛起凉薄弧度,眼底寒意流窜:“她不欠你什么,万里迢迢蹚浑水只是想求得一个心安,不要把你对自己的愤恨转移到她身上,你听见了,她要照顾应欢,假如事实真是那样,你别沾手应欢,这是你欠我们的。” * 平时觉得三天眨眼就过了,然而,盛微宁自那天起就度日如年,彻夜难眠。 她既盼望快点见到活生生的应欢又害怕应欢真的那么糟糕,不晓得届时怎样面对。 其实不仅是盛微宁,祁寒舟的心态更不如她,只是没真正表现出来。 三人里,最淡定的的莫过于程晏池,有条不紊安排了一系列应变计划。 接到应欢,他们马上就得离开利雅得转移到麦加,之后立即回西京。 可是三天之后,情势急转直下,因为祁明渊收到风声提前回国。 帕克小镇的庄园住了不少祁明渊的人,阿依莎派人前去试探的时候,不慎打草惊蛇,尽管事后亡羊补牢,可惜蛇已出洞,再不可能放弃猎物冬眠。 祁明渊藏应欢藏了两年,自认未曾让阿依莎发现应欢的存在,得知阿依莎的保镖窥伺庄园,他毅然抛下生意连夜坐飞机返回家中。 阿依莎只能打电话给盛微宁,让他们见机行事。 “赛琳娜,西蒙是我丈夫,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你们必须连夜离开,否则会有冲突。” 祁明渊回来,事情只会恶化到更不可收拾的地步。 盛微宁六神无主,扣紧手机,无助地看向把玩袖珍军刀的程晏池:“我们怎么办?” “你们护着应欢就行了。”祁寒舟面罩寒霜,手里拿着软布同样在反复擦一把军刀,冷光折到黑气缭绕的眸底,一片森森雪亮:“我解决祁明渊。” “想法很美好,但我们在他的地盘,稍有不慎四个人都得搭进去。” 盛微宁瞥了眼沉默的程晏池,眉骨间的锋芒更为凌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今晚平安带走应欢最重要,既然万事俱备,我们现在就去古镇,就算闹到不可收拾,我们也不能放弃。” 话音刚落,程晏池放下军刀随手拾起一支飞镖准确掷向墙上的镖盘,清冽的嗓音吐字干净利落。 “坐车来不及,找直升飞机过来。” 程晏池当机立断吩咐手下放火烧庄园,配合阿依莎的人强行闯入救走应欢。 与此同时,前往机场接应祁明渊的裴嵩在偶然触及大厅经过的一位东方轮廓的女人时,脑中灵光乍现,终于想起自己那日撞见的人是谁! 祁明渊西装革履,大步迈出航站楼,他的容貌与祁寒舟四分相似,眼神锐利,看似儒雅实则周身阴骘的气场却迫得人难以喘息。 裴嵩眼睛一亮,快语:“少爷,我们等你很久了,盛微宁应该来了利雅得!” 406:营救 祁明渊脚步骤然一顿,淡色的瞳眸冷若凉雪地扫向裴嵩:“你说什么?” “是盛微宁!应小姐最好的姐妹!” 裴嵩其实在镜海见过盛微宁几次,可那会儿隔得远,她五官也没彻底长开,根本不如现在这么漂亮。 而且确实好多年没见了,虽然盛微宁近期上过电视,但身处利雅得,谁会闲着没事天天关注国内新闻? 祁明渊抿着唇,侧面紧绷成冷硬的刀线,阴黑着目光,脸上风雨欲来。 盛微宁是程晏池的女人,她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孤身来利雅得找应欢,所以程晏池肯定陪着。 既然程晏池晓得应欢还活着…… 想到程晏池,腰部便隐隐作痛。 两年前,祁明渊挨了程晏池一枪。 况且,祁寒舟那个假残废肯定也来了。 真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祁明渊瞥了眼外头漆黑的夜色,心念电转,寒声:“马上去庄园。” 熟料,刚走出机场,一抬眸,祁明渊眼底不着痕迹流过厌恶。 阿依莎臃肿的身材被长袍裹住,抱着婴儿在车边轻哄。 看见祁明渊,阿依莎微胖的脸庞立刻扬起笑容:“西蒙,我听他们说你临时要回来,太好了,父亲正好有事情找你。” 祁明渊定眸望着阿依莎,表情不辨喜怒,垂身侧的手却握了握。 阿依莎似完全察觉不到祁明渊的情绪波动,笑声温柔,欢喜地走到他身旁,举了举怀中含着奶嘴的女婴:“我们的女儿很思念你。” 余光捕捉到副驾驶座的人,祁明渊燥怒的心情不得不勉强按捺。 “我去见你父亲。”祁明渊敷衍地摸摸女婴脑袋,越过阿依莎上了车。 见状,阿依莎松了口气,她特意将父亲的亲信叫来,就是希望能震慑祁明渊,借此替盛微宁等人营救应欢争取时间。 上车之后,阿依莎没主动找祁明渊说话,免得激怒到他。 祁明渊同样千头万绪,他忽视身边咿咿呀呀的奶音,冷睨着窗外流逝的风景,一颗心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幸亏当初深谋远虑,为自己及时留下一条退路。 他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是ksa掌权者的乘龙快婿。 但他其实过得一点也不舒心,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无穷尽的意难平。 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忍气吞声,还得被迫娶个二婚女才能青云直上,每天对着一张发面馒头似的脸简直反胃! 好在还有应欢…… 祁明渊眼波柔软一瞬,紧跟着,胸腔腾起剧烈的煞气。 祁明湛那色迷心窍的蠢货,为顾雅筠杀盛微宁就算了,偏偏认错人! 等祁明渊的人赶到为时已晚,应欢连人带车掉进海中命悬一线。 他在仓库收到消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吩咐手下安排应欢假死,事后带着应欢偷渡逃出伦敦。 说来还得谢谢顾雅筠间接创造这么好的机会。 虽然她险些害死应欢。 祁明渊的脑海不由得浮现初次见到应欢的情景,白净娇嫩的小姑娘挡在被母亲责罚的他面前,娇声娇气替他求情。 他自幼丧父,母亲整日对他耳提面命要求争夺祁家家产。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被外人保护的滋味。 心窝涌现阵阵暖意,祁明渊长指抵着额头,森寒的神色稍微缓和。 耳畔传来稚嫩的童声,再次把他的思绪拽回现实。 祁明渊不耐侧眸,对上阿依莎解开面巾更显富态的脸庞。 “西蒙,这次生意还顺利吗?” 阿依莎的瞳孔是非常深邃的混黑,犹如曜石散发动人光泽。 祁明渊每次看见这双瞳珠都会与应欢联系到一起,面对阿依莎似乎也不那么恼火了。 “还算顺利。” 绚烂的霓虹漫过祁明渊棱角分明的俊脸,他挑眉:“你的人去了帕克?” 阿依莎的身形顿时僵硬,刚想搭腔,祁明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急促的铃声撕破车厢本就凝重的氛围,平白令人不安。 阿依莎清黑的眸子闪了闪,下意识挪开视线,尽量保持泰然自若。 祁明渊接通电话,不知那边说了什么,他儒雅的五官变得狠戾扭曲。 “快给我把人拦下来!谁敢放跑一个,我拿他是问!” 通话还在继续,祁明渊径自叫停车子,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前座的人不明所以回头,阿依莎见势不妙连忙拉住祁明渊:“西蒙!” 祁明渊一把甩开阿依莎,音调冰冷沙哑,指着她怒不可遏:“你串通外人算计我,无非就是希望庄园里的女人消失,我明确告诉你,不可能。” “她是有家庭的,也根本不喜欢你!” “正因我知道你爱她,又怎么可能允许你们的孩子将来影响我的孩子们?”阿依莎撑在座位试图阻挠,疾言厉色:“西蒙,你不要一意孤行!” 祁明渊却毫不犹豫大步流星离开。 * 直升机太容易引注目,因此只能离开再坐。 盛微宁等人连夜驱车抵达小镇的庄园时,两方人马对峙得剑拔弩张。 庄园最深处浓烟滚滚,火光烧天,盛微宁蹙眉:“应欢能安全出来吗?” 程晏池神色阴郁地捏了捏眉骨,挂断电话:“闹得厉害,只能强行打晕,另外,阿依莎没拖住祁明渊,祁明渊在赶来的途中,我们早做打算。” 祁寒舟翻开置物盒,喉骨绷紧,侧眸:“你护送她们先转机,我垫后,毕竟这是祁家的家务事,清理门户该我亲自动手。” “我们在麦加汇合,应欢我就拜托给你们了。” 男人思路清晰,车内光线幽暗,火影晕染半空照亮他左脸突兀的伤疤。 盛微宁眼尾斜斜掠过,看见祁寒舟手中是一盒崭新的弹夹。 紧要关头,她也懒得再规劝祁寒舟。 人心本就偏的。 她只希望自己跟应欢安然无恙,还有…… 盛微宁突然抓住了程晏池手腕。 程晏池会心一笑,翻掌扣住盛微宁,对祁寒舟的提议不置可否,清凉无波的双眸移向窗口某个方向,火焰映得棕黑瞳孔流转魔魅的摄人感。 半晌,他眸波一晃,拢过盛微宁,表情淡淡:“我们可以动身了。” “你执意留下和祁明渊正面交锋,我们不如就兵分两路,祝你好运。” 干净的声线飘荡弥漫焦味跟硝烟的空气,毫不拖泥带水。 程晏池若有所思看眼祁寒舟,揽着盛微宁下了车。 407:共死 程晏池把盛微宁护在怀里疾步穿过篱笆去飞机降落点。 四面全是灼烫的缠绕着火星的烟尘,间或伴随呼啸而过的枪声。 “你拿着这个防身,我昨晚教你怎么用过,以防万一,你们先上飞机,我多解决几个再上去。” 满世界的兵荒马乱中,程晏池从容不迫的声音格外清晰且刺心。 盛微宁愣了愣,望着手里的ppk直摇头:“你跟我们一块儿走。” 说话的同时,她脑中一闪而过程晏池当年中枪的情形。 她不能让他留下冒这么大风险,本来这滩浑水就不关程晏池的事。 “乖,你在我身边,我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程晏池冷静地把盛微宁带到飞机旁,语气淡然如水:“我不会有危险,只是断掉他们后路,比你晚几分钟登机而已,你们还得我护送去麦加。” 盛微宁却罕见的执拗,平时那么懂得趋利避害的人眼下揪着程晏池的衣袖不放,认真仰视他,嗓音铿然:“要走一起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程晏池垂眸,薄唇勾起弧,眸底淡墨漫漫的色调陡然浓稠欲滴,眼中潋滟闪逝的光亮犹如一簇流星,耀目得不可直视。 他亲亲盛微宁额头:“这话我记住了,你回到西京可别过河拆桥。” 盛微宁依然不撒手,神情比以往固执许多:“枪林弹雨随时会受伤,我不能丢下你,我们是一块儿来的也要一块儿离开。” 程晏池深邃的眸光定格盛微宁脸上一秒,尔后倾身叮嘱机内的人替他暂且照应盛微宁。 说话间,去救应欢的人也跑了过来。 程晏池看向盛微宁身后,赶在她出声拒绝前抢白:“她更需要你。” 盛微宁焦灼的神情滞了滞,脑海空白霎那,呆呆地顺着程晏池示意的方向错眸,只草草一眼,泪水便潸然而下,视野顿时模糊不清。 昏迷不醒的应欢被送上机舱,又有两名保镖大步走近。 “程先生,祁明渊已经来了。” 程晏池置若罔闻,指腹摩挲盛微宁湿润的眼角,温热立即沁透心扉。 “去吧,她清醒后需要你的安抚,是你承诺我的,绝对不会拖后腿。” 程晏池强行拉着盛微宁上飞机,自己一只脚仍踩地面:“最多十分钟。” 盛微宁抓住程晏池指节,盯着他:“那你十分钟一定要出现在我眼前。” “知道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别这么黏人,人家看了笑话。” 程晏池抽回自己手拍拍盛微宁头顶,沉声吩咐登机的保镖:“务必保护盛小姐毫发无损。” 飞机缓缓起飞,经过短促的摇晃,机身终于保持平稳航线。 视线里,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戴好透明耳麦,领着几个追上来的保镖折返,目的地恰好是祁明渊来时的方向。 盛微宁忧心忡忡,微微起身眺望,程晏池挺拔的身影消失于树冠下。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会爱上程晏池是理所当然的事。 越是亲密接触,他这个人的内在魅力就越吸引她。 “盛小姐,程先生交代我们在西边的树林碰面,您别太担心。” 盛微宁点点头,瞥向安慰自己的保镖:“情况危急,拜托你们了。” 说完,她犹豫几秒,克制着起伏的心潮,眼睛转到身侧的应欢身上。 稀薄的光照浮沉不定,若有若无交掠过昏睡的女人,痕迹斑驳。 盛微宁静静地凝视,眼眶逐渐积蓄着水色,心房仿佛被挖开口子。 应欢170,只比盛微宁矮一点点,可此刻人事不知的女子骨瘦如柴瘦小羸弱,浑身干瘪得可怜,露出的手臂全是泛着淤青的针孔。 盛微宁的手背抹过眼皮,坐到应欢身畔,既不敢叫她,更不敢碰她。 “盛小姐,我们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应小姐很激动不肯配合我们。” 盛微宁心绪难平,目光如炬地望着保镖,哑声:“病房只有她一个?她的居住环境是什么样的?你们找过去的时候,她是怎样的情况?” “病房除了应小姐就是看护,应小姐的床头有铁链,我们闯进病房,应小姐受惊不小,很害怕,一直在砸东西。” 盛微宁闭闭眼,黯然侧过脸,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记忆猝不及防倒回应欢出事那天,她们一起迎接了新生,再对比如今的凄惨光景,更令人倍感荒凉。 盛微宁努力收整悲痛的心情,注意到周边的景物渐次变得不同,后头的枪声也越来越远,她频繁地看手机,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分钟左右。 极目远望,树林的轮廓若隐若现。 然而,十分钟已过,程晏池迟迟不见踪影。 盛微宁心急如焚,想给程晏池打电话又担心拖累他。 这种不知道他的安危只能干坐着着急的感觉,真太糟糕了。 正如坐针毡,盛微宁再度眼巴巴俯瞰地面,当挺俊的人影映入眼帘,她心底竟萌生出久困深渊雪海之下乍见天光的激动和感恩。 可惜好景不长,直升机尚未准备下降,祁明渊的人就追了上来。 子弹贴着窗户飞过的刹那,应欢不安地开始挣扎,貌似有苏醒的征兆。 “盛小姐,程先生事先嘱咐过,但凡发生突变意外,我们不用再等他。” 直升机成为射击目标之一,保镖不得不做出相应的对抗。 火芒隔空相撞,弹片尖锐的响声犹如近在耳畔,注入镇定剂剂量不多的应欢惊吓过度,果真醒了过来,捂着耳朵歇斯底里爆发惊叫。 盛微宁抱住应欢,隔着百米高空将程晏池带人交战的画面尽收水眸,呼吸遽然凝滞,胸腔宛若被冰锥撕裂,紧接着,热血前所未有的沸腾。 她不能抛下程晏池…… 祁明渊并非善茬,程晏池一旦落败,谁救他? 届时新仇旧恨算总账,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援,他会死在这里的! 盛家欠了他妈妈一条命,难道要他也为她丧命吗? 念头浑浑噩噩闪过,全身血流冰凉。 盛微宁舔舔唇,冷眸顿在导航仪上,心思如疾电飞转,满头大汗发声:“再往前绕行,直接开过去,放绳梯。” “可是……” 盛微宁快速拨通程晏池手机,面颊苍白地打断保镖,做出有史以来最义无反顾同样亦自私的决定,眼里厉色涌动,一字一顿:“他不脱险,我不走。” 408:挚爱 ——他不脱险,我不走。 枪林弹雨,生死攸关,铿锵有力的话音透过灼热气流异常明晰地回响耳畔。 那么悦耳如天籁的宣誓,几近使程晏池神魂颠倒。 这是他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言简意赅的七个字道尽他们多年的纠缠。 又一枚子弹猛然撕裂气旋炸响身侧,程晏池机警避过,手背被割出血痕。 “程晏池,我们会在西边九点钟方向等你,我要你马上平平安安来见我。” 女声冷淡丢下这句话,根本不给程晏池拒绝的机会便决然挂断。 程晏池靠在树干躲避飞溅的弹壳碎片,望着黑屏的手机苦笑:“真是小祖宗。” 不合时宜的,他突然想到那年ivy的商场门口,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晚。 顾雅筠刻薄地问他:“梁阿姨喜欢盛微宁吗?像喜欢我那样喜欢她?” 彼时,程晏池没深思过顾雅筠这么问的原因是洞察了梁婧宜的真实死因。 后来他也从未设想过答案,包括跪在梁婧宜遗像前的时候。 他觉得,梁婧宜应该是不喜欢,不接受她。 然而这一刻,他好像能笃定自己母亲的回答。 她会喜欢盛微宁。 如斯聪明漂亮,勇敢机智,重情重义又把她儿子放心上的女人,为何不喜欢? 如同他,哪怕明知彼此横亘血海深仇,他还是一往无前走到她面前。 保镖就近躲到树下:“程先生,祁明渊的手下刚被他妻舅派的人绊住了。” 程晏池按捺激荡的情愫,眯眸看向半空缓缓降落的直升机,眸底掠过嗜血的缱绻:“所有的人都去掩护那架飞机,不用管我,我自有打算。” 盛微宁与阿依莎谈判结束的翌日,程晏池也辗转找到她舅舅做了笔交易。 祁明渊不能完好无损地活着,毕竟他对阿依莎虚情假意。 用一亿换祁明渊半条命,绰绰有余,这是两人达成的共识,可惜对方犹豫不决。 而祁明渊抛下阿依莎来庄园的举动也终于惹毛疼爱阿依莎的舅舅。 阿依莎如若能拖住祁明渊,今夜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虽然援兵晚到,至少只是虚惊一场,适才不告诉盛微宁是他自己也没底。 程晏池确认将祁明渊成功引来树林利落地抽身而退。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盘旋头顶,子弹碰撞的火花擦亮夜幕。 机身的材料特制,一般的子弹其实不可能轻易打穿。 程晏池身姿矫健地借着树丛掩映跑到约定地点。 抬头,机门倏然打开,在距离地面五十米处抛出一架绳梯垂落下来。 程晏池定睛看了眼激战正酣的身后,踩着梯子飞快往上攀。 盛微宁需要安抚应欢又必须提防自己受伤,所以无法靠近绳梯,全神贯注盯着一点点移动的绳梯,心如擂鼓,迫切期望这五十米能尽快缩短至五米乃至一米。 直至刺耳的枪声又一次惊破闷热的空气! 应欢瑟瑟发抖大叫,盛微宁使出浑身力气制服她,余光瞥到保镖表情凝重勒令驾驶座机员加速,她一慌,连忙趴到门边朝下看过去,脸色顿时苍白。 程晏池被挂半空,身形随着绳梯摇晃,祁明渊的保镖却穷追不舍放空枪。 机舱只有两名保镖,既要保护两个女人还得救程晏池实在左支右绌。 迫在眉睫,每一秒对程晏池都意味着生机与死亡。 盛微宁眼瞅着一记虚发的子弹掠过程晏池手臂留下伤口,心脏痉挛到生疼,也不晓得哪里积攒的力气,用手刀劈晕应欢之后扑向门口帮着保镖一起拉绳梯。 弹片击打机身反弹到盛微宁虎口,血珠迸溅四面。 她咬牙,忍痛协助保镖疯狂往回抽绳梯,鲜血立刻涌出来渗透绳索,有几滴不偏不倚砸落程晏池脖颈。 程晏池睫毛一颤,仰头凝视奋不顾身的盛微宁一眼,柔软的心房骤然紧蜷,胸腔忽地被巨大海浪冲撞得支离破碎,活生生剥离的每片痛不可遏。 他低咒,加快速度,甚至放弃抵御随时可能对准他的枪口争分夺秒上机。 望眼欲穿的男人终于平安,盛微宁喘息,残余的力气彻底透支,踉跄跌坐在地毯。 “你他妈真疯了!不知道自己差点没命吗?” 震怒的男声吼得盛微宁险些失聪,冷汗浸湿眉睫,铺天盖地的后怕犹如潮水没顶,伤处蔓延火辣辣的刺痛,她茫然移目,眼前阴影陡然暗沉。 程晏池一把将盛微宁扣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回忆四五秒钟前险象环生的情景,仍心有余悸,偏眸看见她呆若木鸡的模样,忍不住狠戾覆盖她咬出血丝的唇瓣。 这个吻粗蛮霸道不失温柔宠爱,比过往任何一瞬时刻都要情浓炽热。 盛微宁被程晏池掌控后脑,羽睫簌簌,鹅颈线条显现垂死的优美,身不由己承受他喷涌而出的爱欲,无助地靠在他胸前索取支撑。 他像万年沉寂的火山遽然爆发,所经之处毁天灭地,滚烫的岩浆烧得她魂飞魄散。 此后,她只能全身心依附他,再也无法逃离他的世界。 直至后头猛地传来震天的爆炸声,盛微宁如梦初醒,侧身朝升起大团灰红蘑菇云的树林惊愕投以视线,眼瞳震了震,骇然变色:“祁明渊?” “还活着,不过将来不能再兴风作浪。” 程晏池握住她流血的右手,扯开自己领带帮她包扎,轻描淡写:“这是他逢场作戏娶阿依莎的代价也是我们免除后顾之忧的保证,他以后不能卷土重来了。” “是得这样,应欢不能白白受苦。”盛微宁淡漠挑眉:“祁寒舟呢?” 程晏池眉眼未抬,专心为盛微宁处理伤处,又检视她身上是否有其他伤:“我哪儿顾得上他?只是做了我该做的,祁明渊只要解决了,祁寒舟自然无恙。” “我要你先离开,为什么不听话?” 程晏池掐住盛微宁下颌,俊美斯文的五官弥散着戾气:“你怎么总和我唱反调?” 盛微宁眸光闪烁,迎视着程晏池没戴眼镜的瞳眸,脑海回放他九死一生的情形,胸口被一股酸涩温软的情感堵塞,窜得眼眶发红,倏然主动环绕他脖颈,低低道:“我晓得自己或许会死,但我不能眼睁睁任凭你出事。” 程晏池内心震撼,瞳光微微涣散又凝聚她眼睛:“傻瓜。” 409:认输 这一晚的惊心动魄终止于麦加。 顺利入住酒店以后,盛微宁给蒋方淮夫妻以及盛悦打电话报平安,然后去房间见应欢。 程晏池叫医生过来替盛微宁重新包扎伤口,应欢的病情也得到初步判定。 医生说,应欢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与重创,确实…… 盛微宁一声不吭驻足门口,看着护士给昏迷的应欢打针,眼圈红得骇人。 她临行前没告诉应家父母应欢活着的消息,一来生怕空欢喜再造成二度伤害,另一个原因也是担忧应欢情况不太好惹得两位老人更伤心。 “别难过,她能活着就很好了。” 不知何时,程晏池缓步出现在盛微宁身边,单手拢住她肩膀以示安抚。 盛微宁撩起眼皮看眼程晏池只贴着纱布将伤口掩藏衬衣下的胳膊,轻声说:“人有时候活着,实在是太难了,总会遭遇这样那样莫测的意外还有面临各种艰难的选择。” “我没来利雅得之前只是希望应欢能活着,我希望把她全须全尾带回去给她父母,可应欢现在这情况,我怕他们承受不住打击,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告诉他们实情呢?” 盛微宁疲惫地闭上眼,心乱如麻,也不敢走近应欢的床。 程晏池沉默一会儿,揽着她后颈将人压进怀里,温声道:“会有办法的。” “可能你想多了,对于父母而言,尤其失去过子女的父母而言,子女能陪着他们最重要,不管应欢变成什么样,我相信他们都不会嫌弃她,只会比曾经更疼惜。” 盛微宁搂着程晏池的腰,温暖的沉木香混合烟草味扑鼻而来,给予她莫大的安全感。 似乎如今只要有程晏池在,她就很容易感到踏实。 盛微宁埋首男人肌理坚实的胸前,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三分委屈,五分依赖。 “我要给应欢请最好的医生。” 两人相拥,盛微宁一软软开口,就给程晏池一种她住在自己体内说话的错觉。 “我帮你联系,她精神失常的程度还没到不可逆转。” 程晏池的指腹摸了摸盛微宁潮湿的脸颊,垂眸打量她湿漉漉的睫毛,不免有点好笑:“这一天一夜,你倒变成水做的人了,饿不饿?一直没吃东西,这里有中餐。” 盛微宁这几天吃不好睡不香,卸下一半心理包袱,确实饥肠辘辘,可又莫名不想和程晏池分开,嘟囔:“你陪我吗?” 程晏池挑眉,对盛微宁目前的小女人状态分外满意,漫不经心搭腔:“陪你。” “不陪你,我能干嘛?”他笑得不太正经,神色风流蕴藉:“我对这儿的女人没兴趣。” 盛微宁擦干眼泪,恼怒地推他一把,刚想提步,一双健臂牢牢从后锁住她腰身。 “我看到你为我冒险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程晏池的下颌抵在盛微宁颈窝,回忆起令他胆寒的一幕,双臂交叉得更紧,音色也更低迷,表情恍惚:“你还记不记得程建雄八十大寿?我明知那杯酒有什么,却不知道你会不会偷梁换柱,但我终究喝了,你的一切举动都在我的预料中,唯独换酒需要冒险。” 盛微宁缓慢地眨了眨眼,远处壮丽的红日彩霞拓印视网膜,一只沙鹰啸鸣着拍打宽大羽翼穿过染成金红的云层,很磅礴的美景,然而,难以比拟她眼下心中的震撼。 那杯酒放了能让人上瘾的东西,而且这辈子都很难戒掉。 听许弋说,肖若萍至今都没踏出戒所。 她当时想过告诉程晏池,可故意想他欠自己人情,所以只字不提。 调包的计划并非毫无破绽,她也捏了把汗,确定一切无所纰漏才若无其事走开。 原来……程晏池都洞若观火? “肖若萍的情夫是我找的,存心引你捉奸。”程晏池抱得更紧一些,掀眸望向窗外广袤的沙漠奇景,嘴边飘着轻浮的笑:“我那么算计肖若萍和程建雄是为你。” 盛微宁羽睫翕动,心底寒意蔓延之时又有一波猛烈的浪潮来袭。 “是我动心更早,也是我先爱上你,好像没哪里不能认输。” 程晏池的短发蹭了蹭盛微宁耳廓,心中澎湃着格外汹涌的情愫,哑声笑了笑:“你是我杀母仇人之女,我始终认为爱你是多么罪无可恕的事,如果你并非赵雪竹的女儿多好,但转念一想,假若你是别人的孩子,或许你我都不会有认识的一天,你也用不着摆脱困境而千方百计勾引我,我们不可能产生这么深的羁绊。” 盛微宁默不作声,低下头,碾压过窒息水红的瞳眸定格他搭在自己腰部的手掌。 直升机上,他质问她是不是疯了,而今,她觉得他才是真的疯子。 胸口酸涩无比,倏忽腾起呼啸的龙卷风,一排锋利的箭矢被狂风席卷着插进心脏内壁。 “我是怕的……”盛微宁抿抿唇,晶莹的水珠滴在程晏池手腕:“怕被你抛弃,怕被你选择,怕自己输不起,其实沦陷感情的人,又有几个能事不关己的洒脱?我父母的所作所为,导致我站在你面前都没办法真正有底气,我一点都不想把你给别人。” 她单薄柔软的脊背贴着程晏池胸膛,轻轻地颤动,每一下却如同刀片刮过他皮肤。 “我们白白耽误两年,可也正是这两年,我想明白很多事。” 程晏池抬手,手臂圈住盛微宁肩膀,眸底沁出的深情凝厚炽热:“我要你。” “我也不想把你给别人,想永远跟你纠缠下去。” 程晏池的语气依然平淡,字里行间的分量很重:“梁家不接受你没关系,我们一起生活就好了,我想我妈也不会迁怒你,她假如还活着,肯定会说你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姑娘。” 盛微宁深深吸气,忽地转身圈着程晏池,半边侧脸紧附他肩膀,透过朦胧视线看向窗口渐次下沉地平线的夕阳,黑瞳被晶莹雾气氤氲:“对不起,我爸妈做错了,我不奢求你原谅他们,但真的对不起,倘若我那时能帮他们改过就好了。” 程晏池扶住盛微宁腰侧把她整个人容纳进怀抱,严丝合缝地镶嵌,喜悦纠结着遗憾溃散心头,没再继续这话题,只是抵着她额头吻了吻。 晚饭后,祁寒舟到达酒店。 410:悲愤 祁寒舟的手背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应该是打人所致,右脸颊的颧骨处同样贴着纱布。 “她人呢?”祁寒舟掀眸看着盛微宁,嗓子哑得不像话,就跟被石块磨过一样。 盛微宁瞥了眼紧闭的房门:“打过针,睡着了,暂时没醒。” 应欢需要人照顾,又不可能临时找护工,所以她与盛微宁一起住总统套房。 祁寒舟魂不守舍点点头,看向卧室,脸庞线条弥散着死灰的僵硬。 他大概想看一看应欢,可脚步却如同被水泥浇注,无论如何都迈不动。 程晏池挂断电话拾步自露台回到房间:“此地不宜久留,最迟后天,我们就得离开这里。” 祁寒舟坐沙发上闷着心思抽烟,没搭腔,一举一动很颓废。 盛微宁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可医生交代了,日常相处不能随便刺激应欢,她也不晓得哪里需要忌讳,毕竟这些年她都没陪着应欢。 “祁明渊怎么样了?” 祁寒舟沉默,面庞骤然闪过凌冽的杀气,眼眶顷刻间通红,似乎恨不得生吃了祁明渊。 房间的气氛顿时变得肃杀而压抑,气压低迫到人心口。 程晏池替祁寒舟回答盛微宁:“医院里抢救,反正死不了,阿依莎不能当寡妇。” 祁寒舟唇角抽搐,额边青筋暴起,陡然踹开茶几站起来:“我就该要了那畜生的命!” 程晏池忙拉开盛微宁免得被误伤:“他身份不一般,你要他命容易,后果却不堪设想。” 盛微宁眼波闪烁,狠狠心开口:“他到底对应欢做什么了?” 做什么了? 祁寒舟咀嚼这四个字,脸色阴黑可怖,气息粗重,眼底翻涌的血色差点溢散眼眶! 回想裴嵩说的每一句话,祁寒舟悔不当初,心痛到脊椎都差点直不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被拉长得异常沉寂且难熬。 盛微宁与程晏池皆是无言,默然睨着祁寒舟缓慢地消化懊恼痛苦的情绪。 良久,祁寒舟去皱巴巴的裤袋摸烟盒,摸半天,摸出一只空的盒子。 程晏池垂眸,倾身将自己放茶几原封不动的烟盒与火机推过去。 祁寒舟动作微顿,抬头,感激地看程晏池一眼,随后撕开玻璃纸迫不及待拿了一根。 “当年……应欢被祁明湛找的行凶者撞进海里,是祁明渊的手下及时赶到救了她。” 盛微宁清澈的眸光立时冷如寒刃,原以为应欢坠海之前就被掳走,没想到顾雅筠还是险些害死应欢,余光无声掠过神情寡淡的程晏池,她垂身侧的手握了握。 祁寒舟的烟叼唇边,细看,点火之际,手有些发颤,火光跃上烟蒂,烟雾模糊他的脸。 “祁明渊这两年一直关着应欢,最开始应欢也逃跑过,可人生地不熟,每次都被抓回来,祁明渊对她究竟做了什么,没人知情,但事后应欢反常的举动越来越多……” “久而久之,应欢不逃了,精神状况日复一日差劲,直到孩子被祁明渊亲手打掉。” 祁寒舟喉咙发紧,无数次难以为继,提起那个早夭的孩子,他忽然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宝宝……”盛微宁惶惑地捂住嘴,眸底漾起涟漪,不敢置信望着祁寒舟:“几个月没的?” 哪怕没做过母亲,盛微宁都觉得自己能理解应欢彼时多害怕,多绝望。 如果坠海时就受伤流产恐怕还好些,可应欢流落他乡的那段时日,全凭孩子给她力量。 祁寒舟重重吸口烟,目光呆滞,抹一把脸:“将近五个月。” 盛微宁腿脚发软,程晏池眼疾手快搂住她,清俊的脸庞同样浮现不忍。 婴儿差不多三个月便成型了。 应欢被强行绑着上手术台做引产,怎么能不崩溃? 盛微宁心疼得无以复加,又不知如何是好。 “我早些年对祁明渊母子不留情面,间接气死他妈,加上祁明渊对应欢图谋不轨,他把对我的仇恨嫁接到孩子身上,应妧是他找人害死的,目的是挑唆我和应欢。” 祁寒舟回忆那些血迹斑斑的往事,心都被撕裂了,一片片浸泡盐水再被攥烂,沙哑着嗓子说:“大致就是如此,裴嵩只告诉我这么多。” 应欢清醒的时候,祁明渊必定拿他装残疾的事打击过应欢,她势必对他恨之入骨。 祁寒舟面色阴晦地盯着卧室的门,仅十多米的距离罢了,他却再也无法坦然跨过去。 决意为应妧复仇顺便彻底了结祁家两房恩怨之时,祁寒舟就预料自己的隐瞒会给应欢带来多大伤害,可移情应欢的罪恶感使他迁怒她又心安理得忽略她的感受。 犹豫过,只是总认为余生漫漫,既然应妧不在了,他们的裂痕还能慢慢修复。 应欢重感情,兼之对应妧心存愧疚,得知他的苦衷应该能理解。 一旦报仇成功,他也可以放下过往重新接受应欢,想不到,最终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祁寒舟能想到的事,盛微宁自是想的更长远。 “看来我那天的建议很正确。”她冷笑,明眸显出极其坚定的笃然。 “我不干涉你们的婚姻,不过还能不能走下去,你心知肚明,相信伯父伯母也会这么想,你的存在对应欢恢复健康毫无益处,今后,我来照顾她。” 祁寒舟不置一词,他明白盛微宁言之有理,应欢看到他,情绪波动会更加剧烈。 就在这时,卧室倏然传来应欢恐惧的喊叫,众人凝重的神色惧是一变。 盛微宁慌忙准备进屋,眼尾捕捉到祁寒舟起身,冷声呵斥:“祁寒舟,我请你对她仁慈点。” 祁寒舟挺拔的身影一僵,双脚被定住了。 程晏池不动声色往门口站几步,挡住祁寒舟也能看见房内情形。 应欢而今称不上正常人,发狂伤及盛微宁也并非不可能。 盛微宁担心应欢怕黑,特意开了盏壁灯,窗户也关紧了,视线一掠,床上竟空无一人。 盛悦幼时怕打雷,每次听见雷声都会躲起来,到利兹后逐渐克服心理障碍。 床下一目了然没人,盛微宁环顾卧室的摆设,水眸敏锐锁定窗边的一组立柜。 轻步靠近组柜,盛微宁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勾住拉环打开它。 随着双门一寸寸漏进亮光,柜子里,骨瘦如柴披头散发的女人惶恐地昂起脸。 “阿宁……” 411:刺青 盛微宁闻言呆住,脊背似寒意流窜,心底又暖潮涌动。 应欢目光涣散,恍惚地看着她,歪头,唇边泛起淡淡笑意:“阿宁,你来了?” 她声音细弱,轻飘飘散在浓稠夜幕,宛若漂泊无依的蒲公英。 盛微宁一动不动,胸腔酸涩难言,脑海徘徊着如花炮隆重燃放结束的片刻死寂。 熟悉的呼唤在暌违两年跨越生死之后,姗姗来迟,像一记炸雷降临所有人耳畔。 祁寒舟被程晏池挡着不知道房里发生了何事,却见程晏池冷峻的侧脸微有动容,他想进去看眼应欢,程晏池伸出臂膀撑在门槛,淡声:“不要操之过急。” 应欢应该没恢复神智,她只是记得对自己特别重要的人。 “是我,我来了,我来找你,接你回家。” 盛微宁放轻声音,蹲下去平视应欢,柔声启唇:“这么久不见,我特别想你,很多话想告诉你,要睡觉了,我们一起去洗漱,然后像从前那样躺床上聊天好不好?” 应欢的脸孔格外苍白瘦削,眼瞳漆黑得仿佛泼漆,她缩在柜子角落,咬着毫无血色的唇瓣蹙眉思索,一声不吭,不晓得在困惑什么。 盛微宁也不敢轻举妄动,她没和这类情况的人相处过,生怕半个字不对就刺激到应欢,回眸看向程晏池,程晏池亦摇了摇头。 卧室光线靡靡,程晏池想揿下开关板,盛微宁慌忙用口型制止。 应欢情绪不稳定,太刺眼的照明会吓到她。 “在哪儿呢?”应欢幽幽的问询引得盛微宁侧身。 盛微宁樱唇掀了掀,忖度一会儿,轻笑:“找什么?” 应欢的睡裙空荡荡挂身上,双眼无神,她冰凉手指胡乱摸索柜底,忽然蹦出句令盛微宁心惊肉跳的话:“宝宝,我的宝宝不见了,他每天这时候都要喝奶的。” 盛微宁勃然色变,只觉得毛骨悚然,刚想安抚应欢,应欢突然焦躁地揪住自己头发看向平坦的腹部:“宝宝……” 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还给宝宝喂奶,为什么睡一觉醒来就没看到宝宝? 应欢瞳孔急剧收缩,不停在柜子里翻找甚至还把裙子撩到腹部,面色白得比鬼还不如,声音充满惶恐不安:“我的宝宝在哪儿?谁把他偷走了?啊?在哪儿呢?” “没人偷。”盛微宁白着脸,手忙脚乱扯下棉裙盖住应欢裸露的身体:“宝宝要洗澡,佣人把宝宝抱去浴室了,我们马上就能看见他!我……我亲手抱过去的。” “真的吗?阿宁,宝宝有没有叫你阿姨?我们以前约定过,给彼此的宝宝当干妈。” 应欢瞪大眼睛笑了笑,又把及膝的睡裙撸到肋骨,拉住她手放在小腹,幸福地回味:“小家伙超级可爱,还在我肚子里游泳。” 盛微宁却笑不出来,五官僵硬得犹如木刻,泪水忽地夺眶而出。 她木然盯着应欢的胸口,半晌没回过神,眼底仿佛骤然破碎的琉璃。 应欢的心脏处有刺青,并非任何花纹图腾,只是一个名字。 ——祁明渊。 她旧时的皮肤干干净净,这是祁明渊纹上去的。 “傻丫头,宝宝还小,过段时间……就、就能叫我阿姨,我给他买玩具。” 盛微宁喉咙涌出血气,低着头,在自己情绪失控前替应欢赶紧重新穿好睡裙。 下一瞬,变故突发,应欢猛然嘶吼一声挥开盛微宁跑出了衣柜。 应欢刚才闹腾的动静太大,正巧程晏池的手机响,一时疏神,祁寒舟趁机强行闯进了房间。 卧室光照不太充足,可客厅开着水晶灯,灯光明亮,祁寒舟出现应欢视野的瞬间,不亚于凝结冰刺的铁棍狠狠砸向她天灵盖,猩红的血液立刻充斥着眼眶! 整整两年多,暗无天日的囚禁,似是而非的侵犯,摧残灵魂的背叛,身心遭受的双重折磨以及强行拖出她体内血肉模糊的死胎…… 一幕幕画面闪电般疾掠脑海,心活生生被绞肉机搅碎得连肉渣都不剩! “畜生!是你害死了我宝宝!我要你偿命!偿命!” 应欢举着茶几上的花瓶扔向祁寒舟,祁寒舟敏捷躲过,紧跟着,应欢又扑上去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昔日明艳的容貌狰狞无比,最后直接用牙齿撕咬他血肉。 祁寒舟与祁明渊这对堂兄弟外貌四分相似,应欢大概认错人,况且她的潜意识肯定也保存着关于祁寒舟的记忆,只是又本能地抗拒想起他。 如今被勾出最痛苦血腥的回忆,应欢面对残害自己和孩子的人,当然无法平静。 盛微宁始料未及被应欢推得撞上壁柜,昨夜受伤过的地方亦再次崩裂。 程晏池大步流星径直到盛微宁身边:“怎么样?” “没事。”盛微宁扶着他手臂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踝,庆幸没穿高跟鞋。 她担忧地看向不远处那两个人,心尖缩紧,眼波剧烈地颤动。 祁寒舟挂心应欢的精神状况才会冲进来,事实上,看见应欢袭击自己又疯癫着扑打时,他整个人是懵的,面无表情,神识早被劈出身体游荡至深渊谷底。 应欢自幼被娇宠着长大,有别于应妧的贞静温柔,性子非常跳脱活跃,总喜欢亦步亦趋跟着他叫舟哥哥。 印象中,他见过她最没规矩的模样,是赤脚踩着鹅卵石跳踢踏舞。 后来长大成人,她是祁家养尊处优的少夫人,也是大受追捧的娱乐明星。 从未如今晚这般歇斯底里,陌生到他的心坎儿被凌寒的风刀一层层剔掉肉。 “应欢,我是祁寒舟。” 过往种种纷至沓来,祁寒舟双眼逐渐弥漫湿润的红雾,气若游丝开口:“舟哥哥。” 应欢置若罔闻,指甲抠烂他脖颈,粗喘着啃咬他肩头,唇瓣一圈殷红血迹,眼中淬毒的恨意令人触目惊心,凄厉咒骂:“畜生!畜生!我要你抵命!” 祁寒舟迎视她怨毒的眼神,麻木任由她发泄,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 盛微宁侧眸,多看一眼都感觉心如刀割。 程晏池瞥了眼情绪隐忍的盛微宁,忽而抬步走向应欢。 利落的一记手刀朝后颈砍下,应欢闷哼,软软地晕厥过去。 祁寒舟及时将人抱住,凝视应欢及腰长发里夹杂的几根白头发,万千言语变作喉管横亘的刀片。 412:温存 因为应欢的情绪受到强烈刺激发病,这兵荒马乱的一晚成为三人的不眠之夜。 盛微宁坐在大客厅的阳台,程晏池低头帮她包扎崩裂的伤口,蘸着酒精的棉签均匀涂抹,她疼得蹙眉,心思却依然沉浸在发现应欢胸口刺青的悲愤中。 “手记得别碰水,”顿了顿,程晏池漫不经心挑眉:“多余的嘱咐,这两天我都陪着你。” 盛微宁凝望他棱角分明的俊美侧脸,用完好的手去触摸他的短发与眉眼。 “这么温柔体贴,你好像变了个人。”她轻声喃喃。 “呵,你这就太没良心了,除去最开始对你不好,我还有哪里亏待过你?” 程晏池又沉默片刻,直言不讳:“只是突然从他们的悲剧联想到我们而已,而且话说开了。” 盛微宁回忆重逢应欢之后的点点滴滴还有她们的少女时期,不禁悲从中来:“她是镜海所有名媛羡慕的女孩子,活得潇洒恣意,其他名媛不能进娱乐圈,她偏偏进了,从小便是掌上明珠天之娇女,我做梦都没想过她会有这么一天。” “是天灾,也是人祸。”程晏池深深看进盛微宁眼睛,眸底溢满温煦的光泽:“所以人得把握现在,沧海桑田,谁都难以预料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盛微宁静静和他四目交汇,没做声,把头靠在他肩膀。 “我们今天下午回西京吗?”她仰视深邃无垠的夜空,脸色温净,默数着天上的星星:“这半个月的经历就跟做梦似的,比拍冒险大片还带感。” “以后若还想来,我陪你。” 程晏池搂住盛微宁,垂首在她蓬松发顶亲一口:“累就睡一会儿。” 是挺累。 前阵子殚精竭虑,这两天又担惊受怕,甚至刚死里逃生,可盛微宁还不能安心闭眼。 “应欢的去向是个问题,我要留她在西京治病,她身份特殊,如果‘死而复生’的消息走漏风声,肯定又会引起轩然大波,但她如今算不得正常人,网民一定会给她造成困扰。” 程晏池眼底复杂的况味一闪而逝,忽然很怜惜盛微宁。 盛微宁曾经寄居程家如履薄冰,应欢确实帮她许多,然而真要计较,盛微宁也为应欢付出不少。 程晏池淡然落睫打量盛微宁眉骨拢起的褶皱,脑海冷不丁浮现那年大年初二,她辛苦包了两百多个饺子,居然还有心思分给佣人吃。 越近距离接触她,越了解她凉薄理性外表下不为人知的柔软和对生活的善意,热爱。 自从失去父母沦为孤儿,她过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也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程家艰难生存。 程晏池不由失笑,他以为她是悬崖边的曼陀罗,其实她亦可是阴暗角落盛放的向日葵。 “送应欢去疗养院,找家私密度特别高的,我正好认识一个这方面很不错的权威。” 盛微宁一喜,乖顺地眨眨眼,主动吻了吻他嘴角:“程先生真是无所不能。” 程晏池深入着迎合她,唇齿厮磨间哑声暗示:“想谢我就拿别的代替,我还缺这两个字?嗯?” 他每次情动,声线就格外性感,吐露的简短音节尾音犹如钩子缠着她。 盛微宁蹭到程晏池大腿坐着,面颊贴他下颌,唇角翘起俏皮的弧度:“你32岁了。” 这意味深长的提示让程晏池眉眼含笑,薄唇抵在她耳垂:“老蚌生珠的男人也多的是。” “不正经。”盛微宁被他逗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啐他:“老流氓。” “回国再对你耍流氓,我们的航班是傍晚左右,抓紧时间补个觉。” 程晏池侧首扫眼客厅里枯坐着发呆的祁寒舟,慢条斯理拆开身畔的毛毯裹住盛微宁:“睡吧。” 盛微宁垂下眼皮,默默感受了几秒男人肌理蓄势待发的张力:“这样你腿会不会发麻?” 程晏池不由分说扣住她脑袋按胸口:“我喜欢你黏着我,快睡。” * 应欢只要看见祁寒舟便失控,盛微宁干脆提议分开走。 祁寒舟听若不闻,一直在埋头抽烟。 “你们堂兄弟太相似,你一出现,应欢的病情只会不断恶化。” 盛微宁想到应欢胸前屈辱的刺青,攥着冰凉的指腹一针见血:“更何况,她潜意识恨你。” 那些遭遇过的不为人知的苦难,会如同烙印肌肤的纹身,伴随应欢一生。 等待应欢身心恢复如初,他们的路还很长。 祁寒舟夹烟的手不着痕迹抖了抖,衬衫皱巴巴的,肩膀血痕宛然。 “她的根在镜海,得知她生还,她父母会回去。” 盛微宁反驳:“我明白,但镜海的医疗水平不如西京,我也能就近照应她,相信他们会支持我。” 祁寒舟还想说自己也能照顾应欢,字眼即将冲出喉咙却宛若火星燎得唇舌起泡。 程晏池信步上前:“我护送她们回国,你对西京不熟,医院由我来安排。” 天大的讽刺。 祁寒舟嘲讽地笑笑。 他才是法律意义上对应欢有责任的人,但应欢如今生病,他连插手的资格都被剥夺。 “我不能看着你们走?” 盛微宁衔接祁寒舟整夜未眠熬得发红的双眼,心底终究同情他,抿抿唇:“你避着点吧。” 祁寒舟站在套房边的拐角,不见光,静默无声等待着。 直至盛微宁扶着恍惚的应欢离开房间,他眸波动了动,脑子里猛然被根细长的针扎得鲜血淋漓。 她从小活力四射,嫁给他的时候,哪怕遍体鳞伤也依然是乐观开朗的乐天派。 但眼下,成了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 祁明渊关了应欢两年多,她头发变黑,肤色也呈现不正常的病态白。 盛微宁替应欢系好安全带,抬眸,对上她睛光分散又清澈的注视,低笑:“怎么了?” 应欢嘴唇缓缓蠕动,盯着盛微宁,嗓音滞涩:“你带我回家?” 盛微宁勾唇,握住应欢枯瘦的手腕:“嗯,我在哪儿,你在哪儿。” 应欢安静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忽而委屈地扁了扁嘴:“回家好……那个坏蛋不给我饭吃还打我,跟我抢床睡,我不答应,他就把我锁着……阿宁,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盛微宁心酸不已,抱着应欢,纤盈睫毛顿时挂满水珠:“对不起,我来得太晚。” 413:喜宴 迄今为止,为何应欢只认得盛微宁,医生给出的解释,是盛微宁曾出现在她最低谷的时期。 应欢当年眼盲,盛微宁做了她的闺蜜,照顾她直至被移植应妧的眼角膜痊愈。 后来两个人又要好那么多年,因此应欢记得童谣,记得盛微宁,记得这两年承受的屈辱,其余的毫无印象,她重见天日那一刻,再次看见盛微宁,过往情分也随之而复苏。 应欢认识盛微宁是好事,可麻烦也不小。 程晏池本来打算回到西京就送应欢接受治疗,但应欢只要盛微宁的陪伴,一旦看不见盛微宁,她就容易变得焦躁不安,途中盛微宁上洗手间消失,有伤人倾向的应欢甚至差点攻击了空姐。 昔日光芒四射的大明星如今沦落这副样子,饶是程晏池都于心不忍。 看着盛微宁哄睡应欢的情形,程晏池默忖片刻,撕开烟盒的锡箔纸给盛微宁写了一段话。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飞机一着陆就把她送医院交给护士,要么带她住进壹号院,可这么一来,她对你的依赖只会愈演愈烈。】 盛微宁的视线掠过龙飞凤舞的字迹,心里不是滋味儿。 应家夫妻尚未收到消息,而且应欢或许连自己父母都不认。 她如今左右为难,翻译的工作性质特殊,忙起来到处飞,还得管着盛悦,实在是应接不暇。 但是,应欢只有她了。 再不管她,会不会更加剧她的病情? 蒋方淮夫妻也没义务照看应欢,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事麻烦他们? 十八个小时过得很快。 盛微宁收敛思绪下意识站起身,结果裙摆立刻被惊醒的应欢紧紧抓住。 她低头,应欢受惊如小动物的凄惶表情映入眼帘,两双眼睛碰撞,应欢左顾右盼,紧张兮兮眨巴眼:“阿宁,你去哪里?不带着我吗?我有点怕。” 盛微宁将应欢失去光泽的长发拨到背后,目光定格她夹杂其中的几根白头发,短暂的天人交战之后,她凝重的脸色泛柔,牵住应欢的手:“别怕,我在。” 见状,程晏池淡淡瞥了眼盛微宁,沉默不语,眸中渐次浮现温软。 * 为了避人耳目,程晏池先坐贺章的车回去。 盛微宁将自己茶色的墨镜戴应欢脸上,陪着她一块儿离开机场。 应欢两年多没接触过人群,身体绷得很紧,盛微宁生怕她失态,不停说话哼歌转移她的注意力。 还有十天的假期,盛微宁没消假。 比起盛悦,应欢更需要她。 她原本准备托朋友在外交大楼附近找廉租房暂时带应欢住几天等应家夫妻入京再做打算,但蒋方淮夫妻自程晏池口中得知应欢的遭遇,思虑一番终究要她住壹号院。 所以程晏池开车把人接了回来。 行李刚放下,宋云梦就抱着憨憨迎上前,打量两眼抓着盛微宁手臂不放的应欢,眼底藏着隐忧:“外面哪有家里舒服?你跑大老远的地方,肯定受了不少苦头。” 盛微宁面露歉意:“伯父,伯母,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收留精神病人在家中生活,其实这决定很不容易做。 宋云梦当然忌惮应欢,可听程晏池讲完前因后果,对盛微宁佩服又心疼。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应欢真发病伤人,住壹号院好歹有佣人能帮手。 倘若盛微宁和她同住被误伤,谁救盛微宁? “有什么麻烦的?都是可怜人。”蒋方淮平时乐善好施,观察应欢一会儿,发现她除了畏畏缩缩也没其他凶性,和蔼道:“让你朋友安顿一阵,流落在外不太好。” 盛悦试着叫应欢,应欢毫无反应,黑白分明的双眼早不复过去的灵气。 “阿宁。”应欢惊惶地躲到盛微宁身后,她怕光,也怕很多人看猴戏似的看她。 盛微宁低声安抚她两句,带她进房间。 宋云梦温和的眸子流转到程晏池身上,发现他正凝视盛微宁的背影失神。 “程先生,留下吃顿便饭吧,你们风尘仆仆的都辛苦了。” 程晏池敛眸,推了下镜框,彬彬有礼:“公司有会议要开,过两天我再上门叨扰。” 将要转身之际,蒋方淮略微沉吟,忽地叫住程晏池:“程先生留步。” “蒋董还有事?” “那倒没有,只是好奇几时能喝到你们的喜酒。” 程晏池一愣,显然没料到蒋方淮会过问他这件事,他黑眸闪了闪,唇弧浅薄:“最迟不超过明年。” * 晚上帮应欢洗澡,盛微宁发现应欢的肩头以及大腿各有一个烟蒂烫过的印子,她心情沉痛,再看眼象征着屈辱的姓氏刺青,后悔自己那晚没给祁明渊补一枪。 应欢的手指甲蓄得非常长,盛微宁拿指甲钳替她修剪,她却瑟缩着躲了躲。 “不能剪!”应欢慌忙摆手,带着点小得意地念叨:“坏人欺负我,我就拿这个戳他,我戳死他!” 盛微宁笑容一滞,随后逗她:“不用,你有我了呀,我很厉害的,谁来欺负你,我都打跑他。” 应欢摸摸自己脑袋,余光偷觑盛微宁,傻笑着伸出自己的手。 盛悦进房给应欢送生活用品,瞅着她坐椅子玩头发的模样,转向盛微宁:“应欢姐姐能康复吗?” “能,只是需要时间和耐心,家人的关怀最重要。” 盛微宁细致剪完指甲,下载了几段舒柔的钢琴曲给应欢听。 这两天确实把她折腾得够呛,应欢面对她就像个懵懂且固执的小孩,稍不如意就会撒泼哭闹。 以前看新闻,不懂为什么精神病人的家属会有那么大的压力,此时她感同身受。 花半个多小时哄睡应欢,盛微宁已然心力交瘁。 应欢的父母肯定会要祁寒舟离婚,可应欢没民事行为能力,这婚离不了。 盛悦懂事的倒了杯温水给盛微宁,犹豫霎那,轻声问:“姐姐,你跟晏池哥哥在一起了么?” 盛微宁睫毛根根舒展,笑颜恬淡:“嗯。” 盛悦喜笑颜开,继续追问:“那姐姐不再怕了吗?虽然不懂姐姐怕什么,可我能感觉到你的挣扎,这次真的做好决定不再分开吗?晏池哥哥条件那么好,你再不要,他就被别人抢走了。” 直升机的拥吻重现脑海,盛微宁星眸柔软:“他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414:荆棘 两天后,祁寒舟与应家夫妻相继抵达西京,祁寒舟略早一步。 壹号院的安保很到位,盛微宁也不担心有人轻易认出应欢,给她戴上手编礼帽陪她在花园晒太阳,偶尔教她喂鱼池里的金鱼,应欢怀里抱着洋娃娃,不时低低叫它宝宝。 余光瞥见祁寒舟挺拔的身影,盛微宁不露痕迹转了身挡住应欢的视线,温柔哄她:“我去上洗手间,你替我把这几条小金鱼喂饱,好不好?我给你带话梅糖。” 应欢张望四周陌生的环境,还是有点怕,抿着唇不做声。 盛微宁向憨憨招手,憨憨咬着线球跑到盛微宁身边,她继续哄应欢:“它先陪你玩玩,你不要怕,我很快就回来。” 应欢看看金鱼又看看趴膝盖的憨憨,一人一动物大眼瞪小眼,迟钝地点了点头。 盛微宁一步三回头确认应欢没异常才放心走远,半道又找了佣人悄悄盯着应欢,免得她失足跌池塘。 祁寒舟的身形隐蔽凉亭,等盛微宁走近,垂着头,哑声道:“谢谢你。” 盛微宁瞥了眼祁寒舟左脸的疤痕,面色温淡:“她是我朋友,我照顾她应该的。” “另外,她的父母应该在路上了,你懂我的意思?” 盛微宁是昨天打电话给应家夫妻的,应欢当前的状况急需家人无微不至的陪伴,她当然愿意照料应欢,可她无法取代父母的位置,而且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得知应欢不仅活着还被找了回来,两位老人甚至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应母大悲大喜之下晕厥过去,应父倒是坚持听完电话。 盛微宁简明扼要描述了应欢的现况,应父长久的沉默之后,只有一句带着哽咽的感慨:“活着就好,别无所求,无论她余生什么样子,做父母的都不会嫌她半分,我们活多久,就养她多久。” 回眸扫向应欢坐着的位置,她乖巧安静地喂鱼,昔年明艳动人的面庞显得我见犹怜,身段弱质纤纤。 憨憨的线团掉到她裙角,应欢初始惊疑不定地抱紧洋娃娃,随即大着胆子又拾来扔给憨憨。 线球掠过头顶的一撮毛发,憨憨举起爪子挠脑袋,憨态可掬的模样令应欢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盛微宁目光清远,微微一笑:“你看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其实很快乐,对吗?” “我好多年没见她这么笑过了,最开始,她跟我说起你,爱也好,怨也罢,眼睛总攒着光芒。” 盛微宁收回视线,不偏不倚对上祁寒舟恍惚的眼神,语声清冷:“两年前,她再谈及你们的爱恨情仇,眼底是滩波澜不惊的死水,祁寒舟,女人对男人动心只需一瞬间,对男人死心也不过瞬息。” 秋风透着若有若无的凉意,女人轻渺的嗓音干净利落,犹如秋晨温度寥寥的朝阳。 祁寒舟沉黑的双眸定格应欢苍白尖俏的脸孔,颌线冷硬,声音仿若从喉骨溢出:“从始至终,我没背叛过她,当初跟江萱只是演戏骗祁明渊他们,我以为事情处理完,她会给我解释的机会。” 盛微宁眉骨浮动的幅度几不可见,神色淡漠无痕:“你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应欢在意的是什么。” “她爱你爱到不顾一切,爱到遍体鳞伤,她只希望你能对她敞开心扉,你可以不爱她,但你不能周而复始挥霍她的爱,就算是河流也有干涸的时候,况且是人?你被应欢惯坏了,从来不晓得将心比心,只会经年累月苛责她,冷落她,把你自己的过错强加给她。” 盛微宁回溯往事,胸腔倏然腾起一股寒热交织的怒火,眉梢眼角流淌尖锐的凌厉:“她做祁少夫人前,是应家众星捧月的大小姐,镜海多的是名门少爷倾慕她,她偏偏满心满眼全是你,如果她不爱你,你对她而言,无非只是陌生人,你能伤她,是她为你心甘情愿拔掉了一身的刺。” 祁寒舟周身气息沉郁,喉结滚了滚,握着的拳头青筋凸起,突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盛微宁的鄙薄和怒意不加掩饰,而他哑口无言,只因她的指责句句在理。 佣人就在这时找来:“盛小姐,应小姐的父母到了。” 祁寒舟纷乱的心绪愈发不得安宁,四肢百骸的血流凝固又窜动,胸口密密麻麻像被荆棘扎过,寒凉蚀骨的眸光投向盛微宁:“我不会答应离婚,她目前的状态即便签字也做不了数。” 盛微宁深以为然,再度看向远处的应欢,语气始终平静:“这不可能是你的免死金牌,倘若应欢恢复神智,你翻身的机会都不会有,到底能否改写你们的结局,是你该考虑的。” 祁寒舟心念电转,狐疑眯眸:“你不是不赞同我们在一起?” 盛微宁懒散地撩起眼皮,眼尾锋利似柳叶刀:“是不赞成,可是你必须走一遍应欢走过的路。” * 一家三口团圆的画面催人泪下,连旁观的蒋方淮夫妻都红了眼。 应父此前做过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应欢神志不清的情态后,当场哀嚎一声老泪纵横。 应母更是大受打击,拉着傻呆呆的应欢嚎啕大哭:“欢欢……我的女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盛微宁搂住身体颤抖的应欢,轻声告诉她辨认自己的父母。 应欢无助地眨眨眼,不断摇头,眸底闪过畏惧怯弱,一直朝盛微宁身边躲。 角落里的祁寒舟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只觉得呼吸到肺管的风化作冰刃一丝丝剖开脏腑。 后来不知怎的,应欢对父母的抗拒逐渐不那么强烈。 大概真是血溶于水,她认真打量泣不成声的应母,嘴巴撇了撇,倏然挣脱盛微宁跑到她跟前,开心地举起洋娃娃:“妈,不要哭,你看,这是我的宝宝!他五个月了!” 众人不约而同一愣,空气顿时陷入坟场一般的死寂。 应母心如刀割,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爱女,哭得撕心裂肺:“我们到底造了什么孽?” 一双女儿,死的死,疯的疯,全是因为祁家,因为祁寒舟! 应父擦干净泪水,环视一圈,颤巍巍走到祁寒舟身旁,老眸盛满死灰席卷的绝望。 祁寒舟眼帘微垂:“……爸。” “离婚吧,”应父脸庞青白:“算我们两老求你!” 415:视频 应欢虽然无民事行为能力,可祁家、应家相互配合就能把离婚证办下来。 祁寒舟对应父的请求也不算意外,远远瞥了眼被应母抱在怀里又恢复呆傻模样的应欢,仿佛有一簇火苗放肆灼烧喉咙,吐出来的字句沙哑不成调:“爸,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我想弥补应欢。” 应父通红的眼瞪着祁寒舟,咬牙切齿接腔:“不要再叫我爸,我受不起!” 当初应欢闹着嫁给祁寒舟,其实他们就不同意,两姐妹和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名声不好听。 奈何应欢心意已决,她为了嫁给祁寒舟,不止绝食甚至放言要毁掉应妧的眼角膜。 或许那时的应欢确实无理取闹有恃无恐,可老两口最终念及她是独女只能答应。 本就是应欢有错在先,做父母的也怪不到祁寒舟头上,所以无论应欢的婚姻多不幸福,他们也没插手过,因为这是应欢的选择,既然死心塌地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得承担后果。 然而,应父万万没想到,祁寒舟用一双假装的残腿筹谋替应妧报仇,最终搭上蒙在鼓里的应欢,应欢又被祁明渊那样糟蹋,搞得不人不鬼,这样的婚姻还要如何继续? “寒舟,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原本你和妧妧两情相悦是一段金玉良缘,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妧妧去世了,后来是我们爱女心切逼你娶欢欢,你不爱她没关系,但你千错万错,不该利用她对你的一片真心糊弄祁明渊!你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欢欢的处境!” 应父眼眶血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痛心疾首的话语犹如锐利的刀子削过祁寒舟脸孔,他愤怒地指着祁寒舟:“这婚必须离,欢欢不能再和你有瓜葛,她的前半生已经毁了,不能再赔上后半生!” 祁寒舟以前也听应欢提过无数次离婚,包括他自己刚结婚那段时日更是设想过找机会离婚,但他此刻被应父勒令同应欢离婚,居然感到惶恐焦躁,再没了往年的胸有成竹或不痛不痒。 “我不会离婚,应欢当下这种状态,我是她合法丈夫,有无法逃避的责任,哪怕我们的感情真的需要重新整理,那也要等她稍微康复再说,其他人包括我都无权越过她本人意志做决定。” 应父丝毫不被祁寒舟坚决的态度打动,正视他寒峻的轮廓冷笑:“我绝不允许你再伤害我的女儿,你不签字,我们就对簿公堂!应家养得起欢欢,不必你祁寒舟出一分赡养费!只求解脱。” * 祁寒舟离开的时候,盛微宁还在不厌其烦哄应欢。 母女连心,纵使应欢对应母的记忆很模糊,然而看见应母伤心落泪,她也会红着眼圈为母亲擦泪水,鼻子一抽一抽,瞧着分外可怜。 盛微宁与宋云梦一人劝一个。 临近中午时,应母崩溃的情绪渐渐平静,应欢却疲惫地打了哈欠。 盛微宁适时提出送应欢去卧室睡觉,再出来,应母站门口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阿宁,谢谢你,欢欢有你这么讲义气的闺蜜,确实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您言重了,应欢能平安回来,出力的也不仅仅是我。” 话音顿住,盛微宁端详应母倏忽怨恨的表情,腮边漾起薄笑,轻拍她肩膀,从容自如转了话题:“程晏池联系好了医院,我们挑个日子一起带应欢过去。” 应母皱眉深思:“麻烦程先生了,多亏有你们照看欢欢,先前我们夫妻还计划带欢欢出国治病,但她而今的情形不适宜再长途奔波,只能暂时留在西京,更何况她不舍得你。” 由始至终,没提过祁寒舟半个字,盛微宁也识趣地没提。 “解决问题的方法总比问题多,咱们慢慢来。”宋云梦从旁温声安慰:“应小姐需要家人的陪伴,应夫人别想太多,当务之急把病治好最重要。” 应夫人格外感动:“欢欢能遇到你们算不幸中的万幸。” 还有半个小时吃中饭,应家夫妻都没什么胃口,基于礼貌与感激还是上桌同蒋方淮夫妻叙话。 盛微宁接到程晏池电话。 “钟点工没来,你来给我做饭。” 盛微宁沿着楼梯漫步,哼笑:“当我是你佣人吗?” “未婚妻就该有未婚妻的觉悟。” 那头程晏池戴着蓝牙耳机,双手在笔电键盘跃动,温煦日光斜斜滤过棱角分明的侧颜,他勾唇,棕黑瞳眸流光潋滟:“我说你,最近为了应欢冷落我多少次了?我不跟病人一般见识,可你也不能本末倒置,毕竟我才是陪你过完余生的男人,我想吃你煮的水饺,马上过来。” “应欢的父母刚到,我现在走不开。”盛微宁撑着栏干回头看一眼应欢的卧室:“你想吃水饺,冰箱有现成的,干嘛非要我煮?” “大概你煮的,味道更好些,”程晏池翻开一页文件,视线扫过,懒淡地劝诫盛微宁:“我没开玩笑,老让应欢黏着你,对她的病情益处不大,既然她爹妈来了,你就腾出空间让他们一家人相处。” 不等盛微宁接腔,程晏池眉宇间泛起荼蘼艳色,忽然压低声线,唇尾掠过一抹深意:“我想你了。” “你不给我看真人,我就只好……” 盛微宁的心脏伴随他刻意拖长的音调骤然跳了跳,水润的樱唇咬着,耳根莫名发软发烫。 “看视频了,你懂。” 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盛微宁的呼吸乱了两拍,气堵地斥骂:“变态。” “葡京公寓的最多,程家也不少,可惜利兹那大半年缺席了。” 程晏池丝毫没意识自己的言语多挑逗:“我这五年林林总总看了挺多次,你要不要一起欣赏?” 那么俊美的男人戴着眼镜置身明亮的客厅,斯文优雅,神情沉凝,手边一摞文件,薄唇飘出的字眼却满是香艳况味,间或唇畔浮出邪气的弧度,完全令人招架不住。 “去死吧。” 盛微宁全身的活血都霎时冲到心房再齐齐涌向大脑,脸蛋犹如被沸水煮熟的虾壳,她脚尖泄愤地踢了踢木地板,恼羞成怒挂断。 耳机传来一阵忙音,程晏池不怒反笑,轻慢挑眉:“炸毛了,越来越不经调戏。” 话落,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移目,俊逸五官漫过阴郁。 416:娇惯 “晏池……” 顾雅筠轻柔的声音自听筒那端响起,程晏池神态自若嗯了一声。 顾氏近期被荣创搞得焦头烂额,顾雅筠这个电话的目的昭然若揭。 男人的态度一如既往冷淡,这两年就不见多热络,顾雅筠虽然被他打击惯了,可毕竟是有求于人加上自尊心太重,脸色一下子涨红。 顾雅筠勉强笑了笑:“你回国了?” “这不是西京人都知道的?” 程晏池淡淡反问,抬眸朝大门口望了一眼,暗忖盛微宁再过五分钟不来就去蒋家找她,她那个性格是有点恃宠而骄。 顾雅筠攥了攥指头,想到他和盛微宁一起出游,心底习惯性的嫉妒。 祁寒舟苏醒后,荣创就开始正式对付顾氏,其中原因,顾雅筠多少能猜到,包括爱乐团的逐渐没落,可恨程晏池从头至尾没坦白过。 “回来就好,我妈咪一直念叨你,你抽空来看看她。” 顾雅筠的身边是白彤,眼见顾雅筠难以启齿的模样,索性抢过手机对程晏池开门见山:“晏池,你伯父的生意最近周转不开,高额贷款没还完,祁寒舟抢了我们顾氏很多订单,你们不是合作伙伴?” 程晏池又看一眼腕表,起身关了笔电:“您也说只是合作伙伴,哪儿比得上枕边人重要?他整顾氏的原因,您心知肚明。” 白彤瞳眸震颤,愣了愣,语气怪异地质问:“你早知道祁寒舟晓得?” 顾雅筠祸从口出一时失言“害死”应欢的事居然被那么多人知情了。 “放心,我对你们的承诺是怎样的,跟祁寒舟的约定也就什么样的。” 程晏池缓步走到门口,偏耳,依稀听见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睫毛落下,在眼睑形成半圈弧形阴影,又不疾不徐抬步走回沙发旁。 白彤错愕地瞪大美眸,瞥了眼神情恍惚的顾雅筠,颤声道:“你有空带着杀母仇人的女儿旅行,没空帮手顾氏的事?雅筠就算做不成你妻子也还是你妹妹,你真不管她了?顾家好歹对你有养育之恩!” 程晏池腔调漠离:“伯母给我扣的罪名太大,每个人心目中的一杆秤都不一样,盛微宁是我未婚妻,我想追求她,不花心思怎么行?伯父的生意我心有余力不足,他动了不该动的奶酪,至于雅筠,她维持现状就好。” “未婚妻?程晏池你真是好样儿的,不气死你舅舅不罢休是不是?” 尖锐的女声一瞬间变得遥远,程晏池徐徐拿开手机,面不改色:“伯母,我还有事,先挂了,有空会去看您的。” 指腹利落划过红键,与此同时,视野中的密码锁开了。 盛微宁推门而入,漫不经心扫了眼程晏池,在玄关柜找自己的拖鞋换上。 程晏池欣赏她被阳光勾勒的婉曼剪影,眼波闪烁,淡声启唇:“你再不来,我就叫外卖对付了,算你良知未泯,懂得怎么心疼未婚夫。” 他悠闲靠后,岑寂的面容挂上谑笑,眼底光芒溢散:“跑来跑去也麻烦,你搬过来,我们同居吧。” “你不就是想睡我?”盛微宁手里拿了一瓶宋云梦做的辣椒酱还有手机,傲娇地抬起下颌:“想得美,我才不屈服你的淫威。” 程晏池忽然牵起唇,眸光灼灼笼罩她美艳的容色。 “祁寒舟造访了蒋家?应欢认得人吗?” “应伯父恳求祁寒舟离婚,祁寒舟估计没答应,我也没注意他几时灰溜溜离开的,应伯母对祁寒舟意见很大,应欢只认出了应伯母。” 盛微宁走到餐桌边给自己倒水喝,想起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画面唏嘘不已,脸上流露丁点感伤:“祁寒舟这时候忏悔,太晚了。” “自作孽,不可活。” 程晏池慢条斯理拆袖扣,将自己的衣袖一圈圈往上折,卡住筋络分明的手臂,淡漠的神色没几许同情,牵住盛微宁往厨房去。 “所以你看你多幸福,我的条件比祁寒舟高了一个段位,这么多年为你守身如玉,白月光更是不存在,你要省却多少麻烦?” 盛微宁被他带着移动步子,风情万种地斜乜程晏池:“孔雀开屏?” 程晏池逆光的瞳孔琥珀色浓郁,深邃传神的眉眼带笑,答得一本正经:“嗯,我求偶,顺便求欢。” 盛微宁冷哼,懒得搭理骚气的男人,甩开他的手翻冰箱。 买的速冻水饺放在下层,她蹲身,吊式棉麻衬衫露出一截莹润的腰以及媚骨腰窝,紧身牛仔裤绷出性感的臀线,白嫩脚踝像雪藕。 程晏池的视线流连过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很专注,眸底逐渐宛若泼了漆。 “你下次空闲再给我包饺子吧,我不喜欢吃速冻的。” 熟悉霸道的男人气息笼罩,未及盛微宁接茬,后背就被他温热的胸膛贴住,腰部被一双手交叉桎梏,亲昵的吻似有似无纠缠耳垂。 她眨眨眼,预感到不可言说的危险,若无其事煮开水。 “我工作那么忙,你忍心剥削我?有什么吃什么,还真当自己男巨婴。你是成功的企业家,就不用学着自己做饭?娇生惯养。” “何必呢?我是大少爷,家里有佣人,而且以后会有贤惠能干的老婆。” 程晏池低笑,单手抓回她的手不让她开灶,长睫刷过她面颊,颗粒感鲜明的嗓子厮磨过神经:“有什么,吃什么?” “我给应欢的医院找好了,你得用实际行动感谢我,叫我大哥听听。” 衬衣的珍珠扣被不动声色解开一颗,清亮的秋阳倾洒蔓延炙热的肌肤。 盛微宁的面颊艳若桃李,咬了咬唇,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跳得快撞开胸腔,身后人澎湃如深不可测的海洋,亦是能让她安心依赖的独木舟。 “我不叫。”她紧张地揪住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脸红得堪比朝霞:“少标榜自己洁身自好,你住程家没少去会所鬼混,身上有香水味。” 程晏池一怔,懒散喑哑的笑声混合金属碰触的音响里格外撩人:“矫情,你这醋劲发得好没道理,那么多莺莺燕燕,我在里面走一趟能不沾味?老子只有你一个女人。” 客厅内的手机又响了。 盛微宁勉强维持清明听一会儿,推程晏池:“找你的。” 程晏池吻住她:“可我只想找你。” 417:打脸 盛微宁醒来的时候将近下午四点,身边空无一人,程晏池已经不在。 他给她手机留了便笺,说公司临时有紧急会议要展开。 盛微宁躺在铺灰色床单的床上,摸了摸身畔余温匮乏的位置,半支起腿,若有所思望着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发呆,脸上潮红依旧未消退,美得惊心动魄。 正失神,楼下的门铃忽地响了,无端刺耳。 她疑惑大周末谁来找程晏池,第一反应是梁家人。 随手打开可视电话,看见精心打扮过的那张脸,她挑眉,冷笑连连。 应欢坠海,胳膊受伤缝了十针,她刚酝酿着怎么搞顾雅筠,人家就送上门来了。 既然决定和程晏池在一起,麻烦的顾雅筠是得解决。 她无所谓自己男人有“异性妹妹”,但这妹妹搅屎棍似的就不能忍。 衬衫没法儿穿了,脑子一转,盛微宁走到衣柜前打开,里面果真挂着几套当季女装。 怪不得程晏池肆无忌惮…… 余光瞥眼电子台历,距离顾雅筠的演奏会只剩十天。 盛微宁没穿衣服,远程开门,随手拾起毛毯裹住身体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出卧室。 清菡身形蓦地一滞,她心血来潮折返房间,在程晏池的酒架内找了瓶康帝。 * 顾雅筠经过那通电话后,对程晏池的怨念更深一层。 适逢顾文勋下午给她发短信,要她无论如何劝程晏池帮帮他。 顾雅筠觉得讽刺,顾文勋自己都说不动程晏池,她有多少能耐? 最后还不是自取其辱? 本想不予理会,偏偏演奏会的赞助遇到问题。 顾雅筠能不管顾文勋,涉及自身利益终究无法坐以待毙。 这是她第一次来程晏池住的地方,据说盛微宁也在这片别墅区。 想到盛微宁,顾雅筠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 盯视紧闭的大门,她甚至荒诞地猜想,此时里面住着几人。 如若盛微宁看见她求助程晏池,该多得意? 幸亏现在白天,程晏池就算色迷心窍,也不至于那么胡闹。 这侥幸的念头进门后只维持了不到五秒钟。 顾雅筠径直走进客厅,没看玄关柜,只是敏锐地嗅到空气里漂浮着石楠花的气味,沙发边的地毯狼藉,厨房也显得凌乱。 一转身,顾雅筠不偏不倚瞅到斜倚楼梯口的女人。 “他去公司了,我把你拒之门外也不太好。” 盛微宁蓬松的大棕卷拢住单薄肩头,眉梢眼角氤氲着动人心魄的绯色,慵懒地打哈欠,毛毯滑落肩膀,有别于雪肤的痕迹霎那刺穿顾雅筠视网膜。 “想喝什么?以前你在程家做客,我记得你爱喝拿铁,我给你找找。” 盛微宁泰然自若,无视顾雅筠的震惊赤脚下楼,右手的皓腕端着杯酒。 毯子有点短,她遮得又不太严实,走动间,无论是妖娆的风光抑或暧昧的印记都引得顾雅筠脸红心跳之余嫉恨万分! 身为一个女人,在男人家里如此不讲究,简直是伤风败俗! “青天白日,你还要脸吗?蒋家买不起衣服给你?” 顿了顿,顾雅筠回忆她俨然女主人的口吻,面上冰冷的讥诮更甚:“难道晏池也不给你买?还是说,你就喜欢这么恬不知耻?” “想多了,他就爱我这副妖精模样,恨不得一辈子把我锁他床上,你以为他私下也像外表那么温文尔雅吗?噢,我忘了,你是从不晓得,没机会晓得。” “顾小姐身材低调,不太懂我的烦恼。” 盛微宁皱皱鼻子,表情可爱又妩媚,徐徐抿口酒,饶有兴味地眯眸,笑声娇俏:“程晏池啊……比起替我穿衣服,他更热衷于脱我衣服,讨厌死了,又坏又野。” 闻言,顾雅筠一时语塞,被怄得全身发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接口什么。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走人,别再和这寡廉鲜耻的狐狸精多做纠缠。 然而盛微宁高高在上的姿态不遗余力刺激着她。 怒火一蓬蓬地烧灼心肺,顾雅筠的双手紧握成拳,高昂头颅睥睨盛微宁。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只靠床笫留住男人的女人才最可悲,廉价的可怜虫。” 盛微宁仍漫不经心,轻熟的气质令她越发优雅从容,言语却凌厉又锋锐:“连床笫都留不住男人的女人,有资格来我这种top级别的尤物面前耀武扬威吗?绞尽脑汁脱光也不能让他多看你一眼,可悲又可笑,你还认为自己挺有优越感?” 顾雅筠清雅的脸庞涨得能做猪肝,盛微宁三番两次踩她的痛脚,比直接甩她耳光更羞辱人,关键把柄还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的。 “盛微宁,我没你那么深的城府,确实玩不赢你,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嘲笑我不讨晏池喜欢,唯独你不行,是你卑鄙无耻算计我,不然我早就是程太太!” 盛微宁身骨娇软地靠着玻璃隔断,长腿有意无意露出了美丽纤细的轮廓,勾唇。 “笑话,我得不到的男人,你更得不到。想做程太太?信不信只要我回头,哪怕程晏池娶了你,都能把你变前妻?我以前懒得搭理你那些小心思,你还真觉得自己是出尘脱俗的仙女?怕不是摔了脑子忘记缝针?” 她柔嫩的指腹蘸了酒涂抹樱唇,迷滢清眸微斜,婉转喟叹:“酒真是个好东西,顾女神有空多喝几杯,它能让你的白日梦更切实际。” 名酒浓郁的香味丝丝缕缕飘到顾雅筠鼻端,她贪婪地望着那杯散发宝石光泽的康帝,空前的饥饿感挑拨着味觉,盛微宁字字句句砸在她心口,落处全是大坑! 顾雅筠双手颤抖,不由得想起,程晏池两年前也曾说过会为盛微宁离婚。 情绪越激动,越恨不得抢过那杯酒灌进喉咙大肆吞咽。 不可以再被盛微宁牵着鼻子走! 顾雅筠脚跟刚捡起又慌忙强行移开视线,克制全身沸腾的血流,退后几步,大声诅咒盛微宁:“别得意太早,你们不会幸福!盛微宁,我对你的下场拭目以待!” 幽深眸光追随落荒而逃的顾雅筠,盛微宁目色凉漠,拨通廖音的手机:“我要的东西麻利点给我,我的善心和耐心有限,过时不候。” 顾雅筠慌不择路跑出别墅,还没来得及绕过花坛便差点被一辆路虎给撞飞。 抬头,韩闵下来了。 418:内伤 韩闵是来给蒋方淮送大闸蟹跟刺身的。 车子甫一开进别墅,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横穿过道冲到车前。 幸亏他反应灵敏,不然肯定摊上人命官司。 韩闵非常确信自己是正常驾驶,所以不正常的是那个女人。 “大姐,你找死也不挑人坑的吗?年纪轻轻想不开是过得有多凄惨……” 骂声戛然而止,单手搭着车窗往外瞅的韩闵看见顾雅筠苍白的脸,愣了愣,然后不怀好意笑了。 他环顾周遭,想起程晏池也住这里。 那家伙就是盛微宁裙子边转悠的一条狼狗,闻着味儿纠缠她。 顾雅筠这魂不守舍的狼狈情态,必然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于是,韩闵乐呵了,他得力的手下当年因为顾雅筠告黑状被程晏池废掉手,他一直都记着。 “哟,原来是顾大首席,我当谁大白天找死不看路,差点还以为是碰瓷的神经病讹我。” 韩闵骂人,半个脏字不带,可就是能把顾雅筠气得憋出内伤。 顾雅筠跌坐在地,好半天没起身,手心濡湿一片,她低头,立即骇然失色! 手掌破皮了,伤处混合着尘土,汗渍也浸得那一处发疼。 过几天就有演奏会! 顾雅筠又痛又怕,摇晃着站起来,眼神阴郁,盛微宁给她受的气全一点不剩撒向韩闵,厉声道:“你存心的吗?你明明看见我还开那么快,你故意撞死我?韩闵,我警告你,不要以为晏池现在跟我有误会,你就能对我为非作歹!你如果敢伤害我,他第一个不放过你!” 韩闵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从小到大,他最烦人家拿他和程晏池比,而且顾雅筠这语气特别叫他不爽,不知情的听了,没准儿还误会他因为垂涎顾雅筠不成才出损招引起她注意。 “我看你他妈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梦女!” 韩闵摸了把寸头,狭长的眼尾挑着愠怒,气势粗犷,烟嗓毫不客气地驳斥:“脑子有毛病眼睛总没瞎?你要觉得我害你,不会自己查监控?不是老子埋汰你,一天到晚端着音乐家的架子摆出死尸脸,我每回看了就倒胃口,懂得拉两根破弦了不起?大街上要饭的还会拉二胡呢。” 顾雅筠从没被人当众辱骂过,面庞铁青,怒极之下扑到车窗:“你说我什么?下来!道歉!” 韩闵动作更快,车身径直擦着顾雅筠颤抖的娇躯疾驶而过,似笑非笑:“怪不得程晏池看不上你,你比起盛微宁真的是哪儿都不够劲儿,他碍于顾家的情面护着你,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 路虎不顾顾雅筠的追跑绝尘而去,难闻的尾气喷了她一脸,钻到鼻孔熏得心脏蒙上厚厚阴霾。 手疼,可更不如被韩闵羞辱时的恼火,他居然拿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来踩她! “盛微宁!” 顾雅筠盯着消失视野的路虎,咬牙切齿念出这个名字,流畅的侧面线条铺满了浓浓的怨恨。 * 韩闵大步走进蒋家的院子,下意识打量前后左右四个方位。 程晏池那辆标志性的幻影没见着,估计开车出去了。 他也不晓得程晏池住哪栋,只是听别人提过他与蒋方淮夫妻是邻居。 刚将泡沫箱搬下来,余光忽而闯入一角纯白的裙摆。 紧跟着,细弱的女声悄悄问:“看到我宝宝没?” 韩闵眼皮重重一跳,侧首,面前的女人估计不到三十岁,皮肤很白,及腰长发,双眼失焦严重。 他皱眉,端详对方尽管憔悴依然难掩明秀的形貌,寻思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挺面熟的。 应欢大大咧咧笑:“还有阿宁,阿宁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 韩闵眉峰挑得更高。 “欢欢,你怎么跑了出来?”应母三两步到应欢身边,疼惜地扶住她肩膀,转而看向沉默的韩闵:“抱歉,我女儿给你添麻烦了。” 韩闵摇头,逡巡应欢几秒,终于想起她是谁。 早几年红极一时的大明星应欢,盛微宁的闺蜜。 可两年前就丧生车祸,怎么又复活了? 韩闵满肚子疑问,又听应欢委屈地嘟囔:“宝宝和阿宁都没找见,阿宁说话不算话,没陪着我。” 应母勉强挤出笑容:“阿宁一会儿就来,宝宝……” 不等应母编谎,应欢漆黑的眼珠转动,倏然兴高采烈地举起怀中洋娃娃:“找到了,宝宝在这里!” 目睹这幕,一股凉气猛地直窜韩闵脊背,他正色观察应欢须臾,确定她精神不对劲。 眼角扫到双细跟高跟鞋,韩闵听到轻柔的女声自身后飘来:“睡醒了?我刚去给你买香草冰淇淋。” 应欢喜笑颜开,开心地跑到盛微宁身畔:“阿宁,我好想你。” 韩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懂盛微宁唱的哪一出。 盛微宁朝韩闵隐晦地使眼色,拉住应欢往蒋家走:“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乖乖的,外面很不安全,宝宝这时候还不能吹风,你以后别不听话。” 应欢捧着冰激凌吃,眉眼弯弯,心满意足咧开嘴:“我听话,你别丢下我们,宝宝也想你。” 韩闵大步流星追上去,眼见应欢埋头吃冰激凌,压低嗓音:“她没死?怎么疯的?” “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说话好听点,什么疯了?只是暂时受打击心智迷失而已。” 盛微宁瞥一眼应欢被应母哄着的情形,沉声叮嘱韩闵:“你务必守口如瓶,否则外面不明真相的人肯定对她穷追猛打,过两天,我就把她送医院接受治疗,你千万管好自己的嘴。” 韩闵不以为意点头,凑得近,闻到盛微宁身上的沐浴露味道,目露探究地瞅着她放下遮挡锁骨的卷发尤其是走姿,冷然一笑:“陪程晏池睡过了?大白天的不克制,早说程晏池人模狗样。” “情到深处还分昼夜?” 盛微宁漠然斜视韩闵:“什么年代的人,你刚到西京也是出名的胡作非为。” 韩闵一噎,对上盛微宁清冷的眸光,胸口沉闷无比,黑眸闪了闪:“难怪顾雅筠差点被我撞死,被你两打击得够呛。” 盛微宁无动于衷,脸上细微的纹路变化都不曾有过,唇角翘起凉薄弧度:“她欠我一笔债,没还清之前,死了我也得把她拉回来。” 韩闵默了默,忽道:“梁修凯不会放过你。” 419:暗线 虽然没真正接触过梁修凯,可盛微宁查过他的生平,再结合周继业的行事作风以及程晏池、韩闵对他的忌惮,盛微宁能大致猜到那是个怎样的老人。 ——封建,古板,暴戾,独断专行。 “我愿意代我父母向梁家道歉,这是我唯一所能做的,即便梁修凯不需要,而且确实为时已晚。” 盛微宁想到程晏池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心里流过的暗河泛着剧烈波动:“那也没办法,这是我跟程晏池选择在一起必须承受的代价。” 韩闵内心五味杂陈,涌动着酸胀的情愫,好半天才出声嗤笑:“你倒想得开,为了个男人连自己的前途和安危都不要,值得吗?” “既然不能放弃,当初何必大费周章离开利兹?矫情。” 盛微宁眼波清澈,抬眸,应欢满足于那杯香草冰淇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笑眼璀璨。 返璞归真。 什么都不记得,活在另一方纯净的领域,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盛微宁这些时日沉重的心情忽然变得轻快些许,踩着高跟鞋越过韩闵,清泠泠的声音随风飘荡。 “你可以理解为我当年确实不愿意和程晏池纠缠而现在又被他再次打动了,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在无意识试探程晏池。我没有逼过他做任何决定,更不需要他因为我众叛亲离,可是,如果他真走到那一步,我就是他唯一的后盾,那我更不可能放弃他,任何风暴,都要一起分担。” “我是女人,女人几个不感性?只是有愧于他,所以不能坦然要求或者争取他,但不代表我不渴望,如同周继业当初对我说的,面对跨越血海深仇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谁会毫不动心?” “我爱他,从始至终,也不想再放弃得到他的机会,梁修凯会一天天老,我风华正茂,耗得起。” 韩闵驻足原地,目送盛微宁翩然轻盈的身影,回忆她刚才那席话,倏忽想到两年前船上的情景。 那个女人静立月夜海潮,皎洁脸庞被乱舞的发丝遮蔽,眼底晶莹闪现,嘴角却噙着傲然的笑,斩钉截铁地对他说:“我的爱情并非一场镜花水月。” 莫名的,韩闵内心徘徊的那腔郁气不知不觉散了,反而化作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他重新抱着泡沫箱上台阶,意味不明地感慨:“程晏池深爱的女人,果然非同凡响,那小子艳福不浅。” * “你过几天就要拉琴,为什么让手受伤?这么大个人,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吗?” 白彤看见顾雅筠皮开肉绽的手,气不打一处来:“雅筠,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 顾雅筠自幼最爱护手,该做的保养只多不少,白彤甚至水果都不准她削! 可如今接二连三出岔子,又是名声起复的重要关头还伤了手,白彤对顾雅筠大失所望。 顾雅筠冷眼看着廖音替自己包扎,脑仁嗡嗡嗡地响不停,犹如螳螂张着锯齿啃咬血肉,撕裂她四肢百骸的神经末梢,她红唇抿成冰冷的直线,眉心拢起的全是阴翳。 “演奏会的赞助出了些问题,我想找晏池帮忙,结果碰到盛微宁……” 白彤不假思索打断顾雅筠:“你又跟盛微宁起冲突?我劝过你多少次,不要再招惹她,自有人将来收拾她替你出气,你怎么耳旁风?那死丫头满脑子阴谋诡计,你不留神就中计了!” “别说了!你每天只会要我练琴,要我忍气吞声,烦不烦?” 顾雅筠积攒一整天的怨气陡然爆发,将茶几上的医疗用品都挥到地板,愤怒地冲白彤嘶吼。 “我在晏池家里碰见盛微宁,她全身只裹着条毛毯挑衅我,嘲笑我脱光也不能叫晏池多看一眼,谁能受得住这样的羞辱?是韩闵开车撞伤我,装腔作势奚落我是沿街乞讨拉二胡的,他们全被盛微宁蛊惑来贬低我!” “我是你宝贝女儿,我被冷嘲热讽,你除了要我息事宁人还会什么?”顾雅筠情绪激动地起身,姣好的面孔充斥着讥诮:“你觉得爹地不能保障你衣食无忧的后半生,就拿我做摇钱树是吗?” 白彤当真没想到自己全心全意替顾雅筠盘算还被如此误解,她本来就因为婚姻不顺郁结难抒,兼之顾氏开源节流影响顾家的花销,同样怨气不小。 “你眼下埋怨起我了?若非九年前你自己任性胡闹,晏池早就是你丈夫,你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亏你读那么多书,对男人的心思一点也不懂,也不看看晏池什么性格,是你那么容易拿捏的吗?你竟然还……” 白彤瞟到一侧的廖音强行将顾雅筠自伤咽下去,熟料,顾雅筠却像火药桶彻底被点燃了。 “你懂男人又如何?爹地还不是在外彩旗飘飘?你凭什么只会指着鼻子教训我?你也养了程晏池几年,他对你照样不念情分!盛微宁那种不要脸的狐狸精,我比不过她可耻吗?你要我避讳盛微宁,我就偏要料理她,到时候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噼里啪啦说完,顾雅筠推开廖音快步跑进卧室。 巨大的摔门声震得房间有种地动山摇的错觉,白彤气得心绞痛:“不知好歹的东西!” 廖音抿抿唇:“顾夫人,吵架没好话,您别介怀。” “你走吧,闭紧嘴巴。” 廖音离开酒店,把录好的音频连同前阵子顾雅筠失控的几组镜头用秘密邮箱发送。 * 盛微宁坐在藤椅欣赏顾雅筠疯狂嗜酒又拿眉笔刺大腿的视频,唇畔泛起悠长的寒意。 顾雅筠的心结是应欢跟程晏池还有她,虽然没猜到当年程晏池对顾雅筠自荐枕席失败的所言所行,可应该对她打击不小。 盛微宁看向熟睡中抱着娃娃不放的应欢,眸底沁出冰凉的色调。 有点伤脑筋,对付顾雅筠得掂量轻重。 她随意刷朋友圈,眉骨忽地掠过诧异,许久没联系的林清栩给她发的香草冰淇淋照片点了赞。 盛微宁一时起兴访问林清栩主页,发现他设定了不可见的权限。 她没在意,重新锁屏思索关于顾雅筠的事。 同时段,面容阴戾的男人落座意国机场大厅,顺着盛微宁的主页点击了程晏池的好友圈。 日光搅碎冷白灯芒,沉浮他划过诡谲意味的双眸。 420:争宠 三天后,盛微宁开车送应家夫妻与应欢去远离城市喧嚣的疗养院。 应家夫妻为了遮掩应欢的身份,这段日子都借住壹号院,整日朝夕相处,应欢慢慢不再那么排斥他们,她不发病的时候很乖巧,只抱着自己的洋娃娃发呆。 盛微宁以前看电视剧,也见过里面的精神病人丧子后日夜把娃娃当成自己宝宝。 虽然觉得可怜却没几分同情,因为那是演戏。 应欢则不一样,她的喜怒哀乐在神智失常的前提下变得单一。 尤其每次应欢兴冲冲教娃娃说话叫她阿姨的时候,盛微宁的心就像压着千斤坠。 疗程遥遥无期,康复后需要用无穷尽的时光抹去心理阴影。 偶尔她会想,是不是应欢维持现状更容易无忧无虑? 但这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应欢的余生还很长,不能就这么被个畜生毁了。 “阿宁,替我谢谢程先生,多亏有你们,欢欢才能平安回国。” 应母抹了把湿润的眼眶:“我跟她爸爸商量好了,我留在西京照顾欢欢,她爸爸暂时回镜海管理生意,治病吃药得花非常多的钱,幸亏我们家境殷实负担的起。” 盛微宁看着配合医生检查不时冲她们笑的应欢,握住应母的手:“我也会陪着您,一直照顾应欢到她康复,伯母,应欢的事,你们没告诉阿晋吗?” 起初,盛微宁瞒着阿晋是尊重应家夫妻的意愿,可阿晋喜欢应欢,背地里默默替应欢付出很多,他至今仍不知她活着,否则早赶来西京了。 应母悲伤的神情滞了滞,无奈叹息:“阿晋待应欢的心思,你一个局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何况我们做父母的?多事之秋就别节外生枝了,我只希望欢欢早日痊愈,她和祁寒舟的离婚证拖到现在没着落,男女之情对她而言是拖累。” 盛微宁颔首,清亮的皮鞋声蓦然自电梯边响起,她转身,烟眉挑了挑。 日色明媚,沿着过道尽头稳步走来的男人,清隽儒雅,身形挺拔,镜片反光交错着日辉渗透棕黑瞳眸,走动间,迎面的风掀起薄款风衣,露出里面质地精良的灰衬衫跟黑西裤。 “你怎么来了?” 程晏池走近盛微宁,极其自如牵住她的手,先朝应母客气地点点头,尔后看向盛微宁:“候教授联系我,有种特效药对应欢的病情有帮助,我正巧开完会就来一趟,顺便接你回去。” 盛微宁嘟了嘟下唇,亮晶晶地瞅程晏池一眼,反手扣进他的指缝抓着不放。 应母闻言一喜:“真的吗?只要能治好欢欢,多少钱我们都花!” 程晏池粗粝的指腹温柔摩挲过盛微宁虎口:“嗯,我们现在就可以去他办公室聊聊应欢。” “阿宁,你要去哪儿?” 正做检查的应欢眼见盛微宁抬步忙神色惊惶地跑出来,直勾勾望着她:“你说过,只要我听话,你就会陪我一整天,你不能骗我哦!” 言罢,应欢竟然孩子气地掰开程晏池的手,挤到二人中央不许他们再接触。 “阿宁是我的。”她抱住盛微宁,气呼呼鼓起腮帮子瞪向程晏池,生怕自己的好伙伴被抢走。 程晏池修长的手指僵半空,原本和煦的目光掠过幽幽冷意,俊脸沉静,盯着应欢沉默不语。 和男人抢盛微宁就罢了,他而今还得和女人争宠。 应欢没疯之前有过一段时期对程晏池相当不满,如今变本加厉,看到他亲近盛微宁便充满敌意。 盛微宁琢磨,会不会是因为祁寒舟的缘故? 应母面露尴尬:“对不起,程先生,欢欢失礼了。” 程晏池眉目疏冷,视线转过盛微宁,嗓音淡漠:“无妨。” 盛微宁抿抿唇,打量程晏池从容自如收回手却明显不悦的模样,想了想,终究软语央求他:“应欢要住这里一阵子,她肯定很多地方不习惯,护士也不清楚她的喜好,照顾起来难免不够周到,你陪伯母见教授,我晚点去找你,我们‘私下’谈谈应欢的病情。” 程晏池漫不经心瞥她,盛微宁讨好地笑,水润的瞳孔蕴着一翦潋滟秋水,冲他暧昧眨了眨左眼。 她只要服软撒娇,他还是很愿意给她面子的,况且…… 程晏池眼尾漾起细碎纹路,别有深意地挑起眉峰,眼神一瞬间深邃得宛若墨汁里浸泡的钩子。 盛微宁领会他的暗示,耳尖通红,脸蛋情不自禁发烫,不着痕迹点了下头。 程晏池立刻风度翩翩的给应母让路:“那就这样吧,我们去办公室。” * 应欢住院并非强制性治疗,但凡有所好转就能短暂的回到亲人身边。 盛微宁许诺了很多悄悄话才让应欢安心进病室,目送应欢一步三回头孤单瘦弱的背影,她鼻腔突如其来涌上一股酸楚,眼睛却始终带着笑挥手送别。 “候教授怎么说的?” 应母住在医院陪伴应欢,盛微宁就与程晏池手拉手离开医院。 程晏池微微垂眸扫一眼两人紧握的手,淡然启唇:“没个一年半载治不好,而且还不能刺激她。” 盛微宁眸波荡漾,无限依赖地凑近程晏池,歪头,笑睨眉眼清寒如玉的他:“你对我最体贴。” “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需要什么,想什么,你都马上知道,巨细无遗替我办得井井有条。” “你说我何德何能?不但摘了高岭之花,还将男谪仙勾得跌下神坛,我上辈子拯救银河系了?” 盛微宁没完没了拍马屁,表情娇俏生动,卷翘的睫毛染着阳光,衬得双眼清透璀璨。 程晏池静静凝视她,清俊的轮廓忽而迷离,喉结滚了滚,突然拽过她抵在医院大门的砖墙角落。 盛微宁失笑,在程晏池低头的霎那便心有灵犀主动迎合他侵袭的薄唇。 心意相通的每次亲昵都令彼此真切感受到灵魂过电的悸动。 紧紧拥抱,唇齿相依的缠绵伴随急促的心跳衍生出另一种刻骨缱绻。 气氛正美好,一声扫兴的嗤笑突兀惊扰他们的甜蜜。 “我说你们,发那啥也不看时间地点,这附近有儿童医院,能注意影响吗?” 盛微宁眼皮不由得颤了颤,脸上浮现一抹惊讶。 程晏池不慌不忙放开盛微宁,柔情的眸光顿时凌厉斜射韩闵。 “又欠打?” 421:唯一 三道视线交错,心思各异,场面似曾相识。 韩闵轻挑地盯着盛微宁,吊儿郎当接茬:“上次没提防才被你偷袭,真打一架,还不晓得谁吃亏。” “反正不会是我吃亏。” 程晏池慢条斯理推了下镜框,语气闲散又嚣张:“毕竟我收智商税比较多。” “言之过早的自卖自夸,哪天练练就知道。” 韩闵冷然扯唇,抬步走到两人面前,目光落程晏池唇瓣的口红印定了一秒,故意不提醒他。 程晏池却自觉用指腹蹭了蹭薄唇,尔后,伸出舌尖舔掉残红,脖颈线条起伏,举止骚气又性感。 韩闵眼角一抽,饶是他都被程晏池搞得莫名浮想联翩,更别提盛微宁了,他散漫端详眼前长身玉立的男人,不得不承认这副皮囊的确是盛微宁最钟意的菜。 盛微宁着实没想过会在这儿偶遇韩闵,再一看他手里牵着的南希,顿时明白了。 韩闵应该是带南希过来做脑部康复训练。 小姑娘刚被韩闵蒙住眼,好奇地望着盛微宁,问得天真无邪:“微宁姐姐,你嘴巴好红哦,吃辣椒了吗?” 盛微宁若无其事摸摸脸,眼神游离片刻,淡笑:“生辣椒。” “那得喝水,我刚买的。”南希挣脱韩闵跑向盛微宁,将没开瓶的矿泉水递给她,又看了眼身旁穿风衣的程晏池:“帅叔叔,你好。” 程晏池浅薄的笑意弥散唇畔:“你好。” 他掀眸瞥向韩闵,不知想起什么,温凉眉眼情绪寥寥:“你当奶爸还挺称职,她被你教得很懂事。” 韩闵的语气同样平平无奇:“羡慕我?自己生一个。” “哦,我忘了,你两还没到生孩子的地步。”他讽笑,脸转向盛微宁:“相请不如偶遇,南希明天过生日,我带她去迪斯尼,正好我车子抛锚了,你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庆生,我顺便搭个顺风车。” 盛微宁往年是陪南希过生的,可她明天要上班,南希也要旅游,今晚吃饭没问题。 可是…… 盛微宁余光掠过程晏池,不等她开口,他狭眸,凉凉提醒韩闵:“她如今是我未婚妻,职业又受很多人关注,你约她吃晚饭还搭车,真当全世界人都和你一样不讲究?” 韩闵挺不以为然,反唇相讥:“我不讲究?那也比大庭广众像某人抱着她狗啃一样要体面吧?” 程晏池气定神闲举起自己与盛微宁十指相扣的手:“你拿自己跟我对比,不自惭形秽吗?她是我女人,我们亲热还得经过你批准?医院貌似不是你开的。” 韩闵哑口无言,程晏池厚颜起来,话术很厉害。 他脸色微恙,直直瞅着盛微宁:“你是陪你男人,还是实现南希的生日愿望?” 南希可怜巴巴拉住盛微宁裙摆。 盛微宁思绪转了转,有点左右为难。 程晏池漫不经心撩起眼帘,语调透着一股轻慢:“生日饭韩老板请客?” “我还不至于要求女人贴钱,”韩闵下意识怼了一句:“程总裁要是赏脸,我也能请你,就不知道你的富贵肠胃能不能消化。” 程晏池嘴角勾了勾,对答如流:“多虑了,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走吧。” 韩闵一愣,不敢置信转过头:“丫的,你给我下套?” 程晏池已经搂住忍笑的盛微宁越过他走向自己的车。 盛微宁看着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奢华车标:“我自己开车的。” 程晏池打开副驾车门:“估计得喝酒,晚上你送我回去,你车寄放这边没关系,明早我送你上班。” 盛微宁尚未坐过劳斯莱斯的主驾,一听就立刻心动了。 * 生日饭没选在四海酒楼,而是水上渔家的大排档。 “盛微宁很喜欢喝这里的皮蛋瘦肉粥。” 落座后,韩闵故意气程晏池:“我们来打卡过很多次,老板娘还以为我是她男人。” 程晏池随手理了理袖扣,点几道盛微宁爱吃的菜,眉目未抬:“别沾沾自喜,你该睡醒了,或许那段时间,老板娘视力不太好。” 盛微宁对他们一言不合就开怼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安静地喝着橙汁。 吹过生日蛋糕,盛微宁记得程晏池不爱吃甜的,就没分多少给他。 程晏池看盛微宁的面子,只吃了两口,取过一只清蒸花蟹替她拆壳。 盛微宁最爱吃梭蟹,当年因为他给舒曼拆过螃蟹,当晚就爬到他窗台借题发挥。 “梭蟹卖完了,尝尝花蟹,这个味道也特别不错,大排档的王牌菜品。” 程晏池拆好螃蟹揭开蟹盖连盘子推到盛微宁手边,顺便用勺柄挖掉内脏,淋上了姜醋。 盛微宁放下剪刀,礼尚往来夹一筷红烧海参给他,冲他嫣然一笑:“谢谢啦。” 韩闵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秀恩爱,不禁觉得牙酸,倾身撕了清炖鸡的两个大鸡腿,往盛微宁同南希碗里各放一只:“女人吃螃蟹寒凉,多吃点温补的。” 盛微宁挑挑眉,没犹豫,还是先选了花蟹吃。 程晏池摘掉手套,慢条斯理喝了口白葡萄酒,凝视盛微宁,眼底映着铺满水面的灯光熠熠生辉。 见状,韩闵嗤之以鼻:“没出息。” 盛微宁理直气壮:“男朋友献殷勤,合格的女朋友自然不能拒绝,等你以后不做孤家寡人就懂了。” 程晏池的表情如沐春风,摸摸盛微宁的卷发:“她的出息可没寄托男人的身上。” 韩闵顿了顿,忽然没再出声奚落,等盛微宁带着南希上洗手间,他抬眸睨着程晏池:“老头子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你这么做是害她。” “谁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程晏池拖过盛微宁的碗,将她没吃的鸡腿用筷子剥离鸡皮,重新舀一勺汤浇了一遍又送回去。 华灯初上,他神色清冷,把玩着一只表体温润的打火机,深邃的眸光寂寂投向粼粼河面。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是我唯一的女人,我两样都不希望失去,为女人忤逆长辈是大逆不道,为长辈放弃我心头所爱,对我而言,却是无法忍受的痛苦。” 韩闵一改适才处处针对程晏池的顽劣行径,正色:“你难道想熬死梁修凯?” 程晏池单手搭着盛微宁的椅背,咔哒声响起,火光照射他寒霜蔓延的五官:“我要她名正言顺嫁给我。” 422:负重 韩闵玩味地撇唇,盛微宁打算熬死梁修凯,程晏池却不这么想。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韩闵挑开烟盒摸根烟放唇上,打火机擦亮夜幕,缭绕的雾气扑进他的视网膜:“我比你早五年进梁家,一直以为只要努力,将来肯定能得梁修凯重用,毕竟我们俩兄弟是他从孤儿院捡回去的。” 程晏池漠然听着,倒影华灿灯火的瞳眸波澜不惊:“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是一把手。” “老狐狸算盘打得精,我笃定能从他那批养子里脱颖而出做接班人,后来才悔悟是我异想天开,他只需要替罪羊。你来梁家的时候还小,瘦瘦高高,文弱漂亮,听周继业说过,你是姑奶奶流落在外的血脉,昔日风餐露宿跟野狗争食,我偏不信你身上有那股血性,所以挑衅你。” 韩闵似笑非笑掸掉烟灰:“梁修凯要我们背九十斤的沙袋跑百米,结果差不多同时到达终点。” “虽然不喜欢你,但我心底是佩服你的,我在你那个年纪,只能扛七十斤。”韩闵夹烟的手指端起酒杯伸向程晏池:“你们的未来就是那只沙袋,我相信你十几岁能做到的事,现在更能做到。” 程晏池敛眸,唇尾撩起浅弧,也扣住杯子碰了碰他的杯壁:“不记恨我断你一条腿?” 韩闵哼笑,豪迈拍拍自己大腿:“皮糙肉厚,一颗子弹算什么?我巴不得你们舅甥反目,梁修凯的敌人就是我朋友,更何况我们……” 顿了顿,那句“我们本就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又混合烟酒吞回肚子里。 时过境迁,终究不能回到最初。 程晏池想起往事也颇感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韩闵转眼看着盛微宁那只褪皮的鸡腿:“吃鸡不吃鸡皮,这么金尊玉贵?我倒没特意注意过。” 盛微宁久未出现,程晏池又舀汤浇淋:“人家也曾经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她私下的小毛病。” 寄人篱下多年,盛微宁真实的饮食习惯是利兹才显现。 “惯的她。”韩闵看一眼提起盛微宁时脸庞纵过宠溺的男人,犹豫一会儿,说:“两年前,我在船上遇到她的,她好像刚离开利兹,一个人躲在甲板哭得特别伤心,为谁你心知肚明。” 程晏池胸口倏然发潮,余光捕捉到往这边姗姗走来的身影,他哑声轻笑:“我知道她爱我。” * 南希肚子痛,上厕所耽误了时间,盛微宁再回来,两个男人正彼此敬酒。 总算耳朵能清静,盛微宁愉快地享受晚餐。 发现鸡腿被撕掉鸡皮而且余温犹存,她微笑,在桌底悄悄用小拇指挠了挠程晏池搭膝盖的手。 程晏池眸光灼灼,顺势捉住她腕骨搁自己大腿。 离开喧闹的大排档,韩闵带着南希坐了耿乐开的车,盛微宁亦步亦趋跟着程晏池。 程晏池将车钥匙给她,意态懒散,俊脸染着微醺的潮红:“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好好开。” 盛微宁把安全带拉向程晏池:“我好歹也开了几年的车,用得着你质疑?幸亏我今天穿小白鞋。” 话音刚落,男人突然弯腰握住她脚踝,将她试着放刹车踏板的右脚往右挪一点。 他喝了不少酒,本就温热的指腹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气蒸腾她踝骨那片淡凉肌肤。 盛微宁不自在地清咳一声:“干嘛?” “开车很多年的老司机,不懂你刚刚的踩位容易加重脚掌压力导致肌肉疲劳平衡不匀?” 程晏池用盛微宁的话堵她,深黑的眸子涌动戏谑:“我不是故意吃你豆腐。” “我平时开车都这样,也没见出问题。”盛微宁嘴硬,若无其事发动车子:“你是不是有强迫症?” 程晏池慵懒后靠,流光溢彩的霓虹漫过眉宇间:“我喜欢管着你。” 这人如今的情话快修得满分了。 晚饭喝的果汁仿佛都消融在血管里,甜蜜漫散到盛微宁的眉梢眼角。 她扶着方向盘,拐过路口不经意自后视镜睃了眼程晏池,恰巧撞见他专注凝视自己的模样。 “我的确是年轻貌美,你也别这么目不转睛盯着我,眼球发干了,我可没眼药水。” “只是看这么几分钟就用眼药水?我还得看你一辈子,眼睛不得瞎了?杞人忧天。” 程晏池单手撑额,视线静寂偏转,眸底浮光掠影过万千繁华景象,心跳忽快忽慢,冲动难自抑。 “你非常在乎蒋方淮夫妻?” 涉及亲人之类的话题其实不太适合他们,盛微宁没逃避,如实回答:“他们认我做干女儿。” 程晏池缓缓阖眸,立体的轮廓融入暗影,语调平缓沉笃:“以后长期住壹号院,不搬走。” 盛微宁初始没意会他的弦外之音,下一瞬,她羽睫翕动,心率不受控制加快,侧首望着程晏池。 程晏池没睁开眼帘,被光影抚触的脸庞干净温然,心底叫嚣的强烈冲动逐渐沉淀,声线被酒精浸泡得低迷:“我们结婚吧。” * 翌日,盛微宁恢复了自己的工作。 同一天,顾雅筠的音乐会顺利举办,而到访的重量级嘉宾令所有人皆对顾雅筠刮目相待。 冯珊珊午休时浏览网页,低声感叹:“顾小姐的演奏水平即便比起以往略有退步,但有友国第一夫人的妹妹菲尔现身为她加油,也算瑕不掩瑜。” 盛微宁一目十行扫过各大营销号吹捧顾雅筠的博文,神情寡淡,唇角绷着,侧脸特别冷漠。 烂船还有三分钉。 顾雅筠这些年积累的人脉和名声让她纵使失去程晏池、顾家的护航也能在名利路畅通无阻。 邓群策对顾雅筠冷淡的反应令她不能成功跻身西京大半上流圈,因此脑筋往别处动了。 “你们也对菲尔女士感兴趣?” 盛微宁回头,淡淡笑开:“温主任没休息?” 温主任拿着一摞资料走进翻译室:“菲尔随大使馆那边的人过来的,她自己担任重要职务,先生经商。接到指示,我们周末得参加活动,是联谊酒会,你们认真看熟这些,相当重要。” 盛微宁眯眸,秀美的眉骨轻拂深思,既然是高雅的联谊酒会,顾雅筠肯定会去。 此时的盛微宁并未料到,一场巨大的风波也随着酒会的脚步悄然临近。 423:商人 周末,盛微宁先抵达外交大楼打卡然后去休息室换礼服。 程晏池打电话来的时候,盛微宁正在涂豆沙橘的口红,搭配哑光妆容显得温婉大方,干净自然,又有些职场女强人的霸气。 “你不坐我的车去了?” 程晏池今晚也是要出席酒会的。 盛微宁化好妆踩上黑色的高跟鞋,嘟囔:“外交部这边会有车一块儿过去,再说,晚上的场合非常正式,我们两个得公私分明。” 程晏池刚下车,闻言,眼底翻涌着淡墨,唇边泛起绵长笑意:“盛小姐?” “不错不错,就这样,孺子可教也。” 盛微宁欣然赞许,烟雨蒙蒙的眸子凝聚窗外明光:“程总裁,待会儿见。” 程晏池本是要挂的,眼波微妙一闪,冷不丁补充:“我在顾雅筠住的酒店门口。” 盛微宁仰起头,表情无谓,眼底流动的光彩依旧明媚,腔调懒淡:“妻管严?” “那倒不至于,只是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程晏池锁好车稳步走进大堂,瞥了眼电子屏上关于盛微宁的新闻,脚步未停,神色却越发温和:“就算妻管严,也得嫁给我才称得上。” 程晏池那晚在车里提过结婚的事,盛微宁的态度模棱两可,没一口答应他。 盛微宁实际不排斥嫁给程晏池,甚至很期待那一天。 两个人毕竟这么多年了,和好以后每天都是热恋的感觉。 但又觉得哪怕不结婚,他们目前的状态也挺好,而且她的事业刚起步,晚点再考虑结婚的问题不迟。 “距离产生美,你看冷清秋和金燕西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先谈恋爱吧。” “真有文化,拿他们来跟我们做对比,你的理解能力让我望尘莫及,中文太差劲。” 程晏池驻足轿厢前,双门滑开的同时淡声道:“挂了,坐电梯。” * 白彤的身体素来有些小问题,轻微的支气管炎。 看到彬彬有礼的程晏池,她的脸色沉了沉,语声不冷不热:“稀客。” 顾雅筠早要求程晏池探望白彤,直至今天,顾氏的资金链彻底崩盘壮士断腕,他才肯登门拜访,其中沉稳老辣的城府,连她这个养过他的长辈都感到忌惮。 程晏池听出白彤的不满也没搪塞自己忙不得空,将金骏眉的礼盒放茶几,嗓音清冽如水:“雅筠说您身体不适,我特地来看您,您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西京难免水土不服,这是您最爱喝的茶叶。” “我也不想一把年纪漂洋过海照顾雅筠,可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那个能照顾她的人背信弃义无情抛弃她,还给她带来无法弥补的心理创伤,我当妈的能不心疼?” 白彤拢了拢羊毛披肩,手搭在交叠的双腿,美眸飘浮零星冷芒扫了眼礼盒,笑得意味深长:“其实不仅我爱喝金骏眉,它也是你妈的心头好,这两年祭拜婧宜,供品一样不差吗?” 程晏池没落座,神情平和,幽邃如清潭的瞳眸透过镜片居高临下看着白彤:“有劳伯母惦记,我能力范围内愿意做的,该做的,一样不少。” 无论是顾雅筠抑或盛微宁,他都自觉做出了最妥善的交代。 至于放弃盛微宁,仍是他主观意识下做不到的。 一语双关,差点气得白彤跳脚。 昔年的程晏池尽管疏离却依然温谦有礼,从不会站着和白彤交谈。 她眼神锐利地审视着身姿挺拔的男人:“程晏池,我是看在你做过顾家养子的份儿上才三番两次苦口婆心劝你,你舅舅那边都不联系你了对吧?我就闹不明白,为什么你偏要盛微宁?” “如果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哪怕你不接受雅筠,我也能勉强支持你,结果你千挑万选,找了个杀母仇人的女儿,以你的条件,多少出色的姑娘等着排队?你这是在作死!” 卧室传来轻盈的脚步,婉柔的女声含笑搭腔:“盛微宁说,晏池就喜欢她那副妖媚的嘴脸。” “我那次告诉过您,去晏池家找他,盛微宁全身只裹着一条毛毯下楼,这么寡廉鲜耻的行为,我就做不出来,男人都喜欢猎奇,大概晏池也不能免俗。” 程晏池倒第一次得知此事,盛微宁不提,顾雅筠那时大受打击也没去找他解决赞助的问题。 用不着求证,他便笃信顾雅筠所言句句属实。 顾雅筠最近因为演奏会的顺遂春风得意,粉丝群体重新聚拢到一起,每天上网搜索到的全是对她的赞扬,国内外不少知名乐团都对她抛出橄榄枝。 她晓得自己的琴技退步了些,不过只是无伤大雅的生疏,多加训练,绝对能重回巅峰。 程晏池轻若无物的目光移到顾雅筠噙着嘲讽的脸庞,侧颜线条流畅冷峻,淡静陈述:“假如你够聪明,真的不要再去随便招惹盛微宁,我提醒过你,好自为之。” “怎么?盛微宁是敢伤我还是要我的命?”顾雅筠咄咄逼人:“她现在有你做靠山了不得?程晏池,即便我嫁不了你依然是你妹妹,你心爱的女人伤害我,外人如何评价她?” “她并非只会一味在乎旁人评断的性格,我也不算,所以,希望你珍惜现状。” 程晏池敛眸,余光流泻寒凉,慢条斯理转了圈袖扣,文质彬彬望向白彤:“伯母,我先走了。” 白彤缓缓捏眉骨,按捺心底的火气与急躁:“晏池,你真要眼睁睁任由顾氏破产?” 当年收养程晏池的时候,顾文勋对他赞不绝口,总认为他是合格的继承人。 然而事实证明,顾文勋的断言只对了一半。 “顾氏走到今天,只能怪伯父为富不仁兼之贪心不足。” 程晏池轻薄地笑,幽凉的双眸却覆盖凌冽霜雪,薄唇锋锐,强劲的气场令白彤心口猛然缩了缩。 “我是商人,不是沽名钓誉的慈善家,比起那些不可捉摸的虚名,我更在乎到手的利益,感情也如此,我要的女人,就必须得到,我付出的,绝不能打水漂。” 白彤面容霎时僵硬,保养良好的手攥紧,被程晏池和煦笃定且气势凌人的做派震得无言。 目送程晏池清俊的身形消失门后,顾雅筠强撑的笑容立刻变得虚浮,盯着紧闭的门,一颗心像从高空坠落摔得稀巴烂。 424:出彩 白彤一口怒气憋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得脸颊胀血,眼睛落精美的礼品盒,冷然一笑:“幸亏他不是真正的上门女婿,否则就算你嫁给他,顾氏也早晚跟他姓。” “我现在真后悔,精心培养他几年,最后教出一头白眼狼!” 闻言,顾雅筠神经质地笑了笑,置若罔闻往房间走。 白彤拧眉,扬声叫住她:“你做什么去?” 顾文勋那点荤素不忌的缺德事被程晏池拿捏,顾雅筠生怕哪天爆出来,自己也得陪着遗臭万年。 “还能干什么?爹地自身难保,我只能靠自己,只有我站稳脚跟了才能对付盛微宁。” 顾雅筠侧身,想起程晏池说过对她不感兴趣的话,扯扯脸皮,眸子里碾压过窒息的血红。 程晏池对盛微宁哪里感兴趣呢? 但愿有一天,盛微宁能毁容,用来勾引程晏池的资本也都毁得一干二净。 在那之前,她要做回她端庄娴静的大提琴首席,名利双收。 顾雅筠的设想很美妙,菲尔的堂妹是她旧时音乐学院的同学,菲尔特别欣赏她的琴声。 月初得知菲尔最近随使团访问西京的消息,顾雅筠决定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她这段时间付出比往日更刻苦十倍的努力练琴,力求演奏会能一切顺利,让她的荣光能重新回到身上,她已经没了最心爱的男人,家族也岌岌可危,不能再失去自己奉为信仰的事业。 原本所有的构思都在逐步实现,只要酒会中大放异彩引得友邦注目,她的地位便能更稳固。 可惜,又被盛微宁搅和了。 * 盛微宁抵达酒店的时候,堪堪五点半,酒会尚未正式开始,现场不少媒体扛着长枪短炮拍摄。 “微宁。”洛秋仍是旗袍裹身,含笑走到盛微宁跟前,朝她身后看一眼:“翻译司的人过来了?” 盛微宁恭敬答话:“来了四个,今晚的活动比较重要,温主任要我们当实操。” 洛秋打量盛微宁穿的斜肩刺绣黑色礼服裙,忍不住点头赞扬:“你挑礼服的眼光不错,一会儿的酒会是联谊性质,太严肃的打扮显得拘谨,太精美的穿着又必然喧宾夺主,挑稳重大方的黑色总没问题,而且刺绣是我们独有的一项工艺传承。” 盛微宁翘起唇角笑笑,余光瞥到宋云梦,连忙柔声打招呼。 场合特殊,三人也没多叙话便分开了。 盛微宁进场后随手拿杯香槟,静静观望片刻,仪态万方的顾雅筠出现视野。 两个女人的目光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相接,犹如不同方向奔腾而下的瀑布汇聚碰撞出劲浪。 盛微宁秀眉微微一挑,软嫩嘴角淡抿,泰然处之转过身,挽起的卷发露出洁白脖颈。 顾雅筠收敛躁乱的思绪,端起最自信的笑脸拾步走向菲尔,相谈甚欢的情景被镜头记录下来。 菲尔喜欢顾雅筠,特意邀请她参加酒会锦上添花,毕竟音乐无国界,友国之间的情谊也一样。 盛微宁悠悠一瞥发现程晏池。 事先说好公私分明,是以程晏池与菲尔丈夫攀谈时,他们照面也是中规中矩地颔首。 酒会的高潮发生在邓群策现身之后。 宴会厅的南面聚集了小批人,似乎在进行激烈的辩论,旁观的洛秋又唤一声盛微宁。 盛微宁近前,看见精神矍铄纠着白眉的邓群策,温谨地叫他。 邓群策不怒自威的面孔掠过一抹深意,突然把她叫到身边,然后转向对面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浑厚的嗓音不疾不徐:“你替我翻译几句给保罗听。” 盛微宁清眸动了动,洛秋低声解释:“这位保罗某些立场很模糊,是菲尔的好友,他父亲是js家,很多年前跟我外公交手过,也是顽固派。” 邓群策活了一个世纪,争强好胜的心态从未有过,但保罗刚刚大放厥词的言论终究惹恼了他,戎马一生,那些镌刻骨血的英雄意气始终没丢。 盛微宁缓步走近邓群策:“您想说什么?” 邓群策沉吟片刻,低低交代了一些话。 现场的媒体都不约而同被这一隅的动静吸引。 程晏池抬眸,恰好目睹盛微宁不慌不忙微笑着迎视保罗的画面。 盛微宁很沉稳,被无数双眼睛注视也没慌张,有条不紊按邓群策的原话翻译给对方。 保罗端详盛微宁,觉得她年纪不大,故意说了一大段语法复杂的反驳。 盛微宁表现得分外镇定,笑容如故,甚至保罗说话的同时,她也开始同步翻译。 最难得的是,保罗偶尔刻意使用几组带有贬低意味的中性词,盛微宁却能机智地立刻找到另外的近义词汇代替,意思听上去差不多,语句组成又反而别有含义,不动声色化解了保罗的刁难。 铿然清越的女音落在略微嘈杂的氛围中,像一汪夏日清泉冲刷过石滩,充满柔韧的力量。 最后,盛微宁一句语态、用词无可挑剔的“兵贵精,不贵久”不但表露对战略高瞻远瞩的大局观,并且十分得体,她从始至终游刃有余的表现赢得众人钦佩。 不止内媒,在外媒镜头下,盛微宁也充分展现了东方女性的柔美聪慧与坚韧从容的特质。 保罗终于收起自己傲慢的态度,正色盯着盛微宁须臾,尔后瞥向同样面露自豪的邓群策,竖起大拇指,用蹩脚的中文开口:“这位小姐很聪明,我虽然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您的观点正确。” 邓群策爽朗大笑。 盛微宁自谦:“谢谢保罗先生夸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各国文化其实都是百花齐放。” 不远处,菲尔暂停寒暄,凝视盛微宁两眼,欣然称赞:“进退有度,你们东方姑娘都很了不起。” 顾雅筠俏脸闪过一丝晕眩的光,唇边弧度僵硬,言不由衷附和:“是啊,不卑不亢,很棒。” 盛微宁激情辩论的那六分钟在前,顾雅筠的光芒被掩盖不少,更甚总有人拿她们悄悄比较。 顾雅筠第一次真正确信盛微宁恐怕是她的克星,怪不得镜海刚认识她,就莫名不喜欢。 酒会结束,大出风头的盛微宁坐上程晏池的商务车潇洒离开。 程晏池回忆她翻译时的卓然风采,调侃:“盛小姐今天特别威风。” 盛微宁挑着眼梢:“奖励呢?” 425:朱砂 车厢内柔和的顶灯倾洒光影笼罩每一处角落。 程晏池漆黑的眼睛幽光缭绕,定睛注视盛微宁,忽然朝她招手,盛微宁撇唇:“你逗狗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乖觉地蹭到男人身边,水漾的瞳孔犹如溪流洗过的宝石。 “奖励……” 程晏池折眉思索片刻,眸底沁出浓浓的戏谑,倏地揽住盛微宁后颈吻住她嘴角。 盛微宁就知道程晏池会这样,当即分腿坐在他腿上,嬉笑着回应他的吻,唇齿的共舞若即若离,柔荑习惯性摩挲他耳垂,随即指腹蜿蜒而下顺势解开他的领带与两颗衬衣扣子。 程晏池温热的手掌沿着她线条精致露出来的香肩一路往腋下游移,很快就找到礼裙的拉链,纤巧蝴蝶骨落入掌心,背脊柔软一掐就能断,仿佛绝佳的羊脂美玉。 “这奖励够不够?” 程晏池漫不经意替她按摩腰背,结着薄茧的指腹触碰细腻肌骨,每一下都激出异样的战栗。 盛微宁秀丽的下巴枕在他锁骨窝,懒洋洋开腔:“还行。” “嫌不够?”程晏池低缓地笑,浸过酒精的嗓音也如同火焰烧灼女人娇嫩耳珠:“那就我娶你。” 盛微宁睫毛扑闪,双眸流淌过清涟的润光,哼了哼:“好勉强。” “不勉强,盛小姐如今是那么众星捧月的女王,我怎么敢怠慢你?” 程晏池垂眸,弯曲的指节撩着她卷翘眼睫玩,思绪一时飘忽,眼神像炽烈的火山骤然静寂。 “当年是怕我众叛亲离,也怕被我抛弃,又加上以为应欢母子真死了,才走的?你看上去可不像那么没自信的人,舍不得我,为什么要离开?” 盛微宁没想到程晏池旧事重提,默了默,清透的眼珠笼罩着迷离,若无其事地笑:“谁让我们之间横亘的是血海深仇?我很难原谅害死我亲人的人,也不晓得怎么面对对方的后代,我相信你也一样,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我都做不到的事,何苦强求你?” 她靠在程晏池怀里,汲取属于他的温度和味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的不就是这道理吗?” “我看电视剧,关系设定如我们这种羁绊的人,抗争过程挺惨烈的,最终也不见得能大团圆。” 盛微宁想起两年前逃走的那个夜晚,心头依然五味杂陈:“如果只是我们的悲剧,就该及时止损。” 程晏池一声不吭听着,回忆六年间的分分合合,眸光忽明忽暗,情绪突然起伏得厉害。 假若他真的放手,盛微宁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坦白这些话,她一直活得透彻,感情也从不含糊。 其他人不见得能欣赏她这一点,他偏偏很喜欢,或许情人眼里出西施,也或许是同类。 “我们将来在国内生活,你偶尔陪我回一趟伦敦,梁家那里或许会让你受些委屈……” 盛微宁慢悠悠接上程晏池的话:“万一周继业再来找我,我不会再妥协了,盛悦有蒋家人照顾。” 排除盛悦的因素,梁家没什么能拿来威胁她的。 “既然你确定自己真的不后悔,我也投桃报李。” 她握住程晏池的右手,柔软掌心覆盖他当初受伤的位置,捧到唇边虔诚地吻了吻:“就义无反顾陪你勇敢一回,跟利雅得一样并肩作战,谁也不抛下谁。” 四目相对,氛围顿时温馨得难以言喻。 程晏池冷峻的轮廓渐渐浮现动容,眉宇间交织着尘埃落定后沉静的喜悦,倏然抬手压住她心口,沉稳的搏动叩击手掌直达他的心脏:“决心这么坚定,看来你以后真不跑了。” “你以前是白月光,往后是朱砂痣,白月光随天气出现,朱砂痣永远不消失。” 盛微宁歪头,忽而满含兴味:“我胸口的确有颗痣,你眼睛偶尔也是那个颜色。” 程晏池挑了挑眉,径自将她抹胸的裙料朝下扯一寸,棕褐色的米粒细痣赫然入目,正位于心房位置,甜美温柔的感觉一如初见,他初次见到,便萌生过些许奇异的悸动。 “大概……命中注定我们是彼此的。” 他低头,轻柔的吻烙印。 * 盛微宁凭借酒会的出色表现又小红了一把,尤其最后回应保罗的话简直是点睛之笔,相应的,顾雅筠前段时间刷起来的存在感又被她冲淡了,比起阳春白雪,网民更关注国事。 对于外界的评价,盛微宁并不太关心。 她清楚倘若单靠网络累积的人气名望根本微不足道,他们高兴时能对她讴歌赞颂,不高兴也能加倍回踩,到医院看望应欢的时候,她恰好浏览到一条讽刺自己的负面博文,平静关掉了微博。 应欢住院半个多月,时值深秋,她从前没在北方城市生活过,盛微宁专门添购了很多衣物。 让盛微宁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看见韩闵同框应欢。 宽阔的草坪上,应欢拉着南希吹泡泡,手里还是抱着洋娃娃,韩闵翘着二郎腿坐石凳。 诧异在盛微宁面庞一闪而过,她看着应母:“伯母,我给你们买了些东西放病房。” “你工作这么忙,还得陪欢欢,又破费做什么?那位韩先生自称是你朋友。” “只是御寒的衣服而已,应欢体寒容易感冒,多给她穿点。” 应母一直远远守着应欢,盛微宁一来,她就安心地暂时走开了。 盛微宁回头瞅着开心玩闹的应欢失神一会儿,抬步走过去。 “阿宁!”应欢兴奋朝她挥手。 盛微宁抱了抱应欢,仔细观察她气色,比前阵子好多了,头发也恢复了光泽。 南希在一边礼貌问好。 韩闵叼着根狗尾巴草凑近。 “你够义气,隔三差五跑过来,男朋友都不要,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她妈。” 盛微宁狐疑打量他:“你怎么在这儿?” 韩闵耸耸肩:“四海酒楼名不虚传,熟人在这里当医生,我带南希看病顺便走一趟,结果碰上她。” “应欢想儿子想疯的?”韩闵压低声音:“南希脑子也不太清楚,她们一见如故。” 盛微宁冷声:“你别骂她是疯子。” 韩闵还没来得及反驳,应欢猝不及防猛力推开他朝前奔去。 “靠,这他妈还不疯?” 旁边有病人家属遛狗,狗拉了屎,应欢那一推,韩闵直接往粑粑栽倒。 426:不识 韩闵一屁股跌坐狗屎上,骂骂咧咧。 盛微宁没空管他,甫一看应欢明显失控的情态就暗道不妙,顺着她奔跑的方向望去,穿毛衣的祁寒舟不偏不倚扑进视网膜。 她愣住,祁寒舟怎么在这儿? 草坪很多病患与宠物,应欢不管不顾穿梭其中,甚至差点将个晒太阳的老人推翻。 应欢住院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今天这种狂暴的状态预示着近期的治疗前功尽弃。 「应欢!」盛微宁焦急高喊,无暇犹豫,拔腿追过去:「你给我回来!」 韩闵的手上沾了点臭狗屎,掀眸,南希摸摸后脑勺,屁颠屁颠跟着盛微宁一起跑向应欢。 「卧槽,老子今天就不该出门不看黄历!」 韩闵带着难闻的臭气起身,手背一抹身后,全是狗屎。 打算找地方换衣服,转念一想,他迫于无奈也大步流星往应欢那处跑。 长腿刚拐过一棵榕树,韩闵便见到应欢对祁寒舟拳打脚踢的画面,形容极癫狂。 应父斩钉截铁希望祁寒舟同意离婚,手段软硬兼施,然而他一直拖延着。 应欢住的医院无人告知祁寒舟。 他昨天跟踪进市区采购的应母才顺藤摸瓜找到应欢下落的。 本来只想无声无息看眼她的情况再飞回镜海,谁晓得应欢竟发现了他。 凝望相比前段时期情况好很多的女人跌跌撞撞跑过来,祁寒舟滞缓的心脏一阵狂跳,可触及她眸中不加掩饰的恨意又一寸寸回落,沐浴阳光的四肢逐渐冷却。 此时此刻,光景霎那颠倒,他好像回到数年前的记忆长廊。 应欢在后面亦步亦趋,而他从不会回眸看她一眼。 起初是厌恶,后来是不敢。 他就那么铁石心肠地一路前行,任由应欢走得满脚泥泞都无动于衷。 「应欢……」 千回百转的两个字溢出口,应欢瞪眼,突然弯腰捡起几枚小石头砸向祁寒舟。 祁寒舟皱眉,刚敏捷避过袭击,应欢嘶喊着冲上来抓住他领口扭打。 「畜生!畜生!打死你!我要你的命!」 发狂的应欢力气大得惊人,挥舞着拳头,每一拳都打在躯体实处,发出沉闷的响声。 骨骼与骨骼之间的碰撞,衍生出蔓延到心底的酸痛,像一根尖锐鱼刺卡血肉中拔不掉。 祁寒舟垂眸盯着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应欢,忽然抓住她的手,飞快从高领内扯出口哨项链,沉声道:「应欢,我是祁寒舟!……我是你丈夫,你清醒点,你不认识我吗?我们是夫妻!」 应欢固执得如同一头牛,拼命用自己的脑袋顶着祁寒舟。 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记不得,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害死她的宝宝,把她关起来,除此之外,还对她做过很多非常过分的事。 她恨他! 祁寒舟着实没预料应欢对自己会这么排斥,再瞥见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盛微宁,想到她一会儿便要带走应欢,一时头脑发热试图抱紧她。 可对于眼下的应欢而言,异性陌生的肢体接触无异于火上加油,非但不能抚慰她反而适得其反。 应欢尖叫着挣脱男人的桎梏不停捶打他的胸膛,祁寒舟却强硬地拽住她手腕,竖起自己左手,凉如冻水的嗓音带着迫势:「应欢,你看清楚,我不是祁明渊,我是祁寒舟,你的丈夫!」 祁寒舟俯视应欢,眼神迫切,无名指的婚戒被日光镀上闪闪亮色,亮芒折射她惊惧的瞳孔,她呆了呆,忽地捂着脑袋尖声大叫,泪水夺眶而出,凄厉喊声连韩闵都毛骨悚然。 应欢的脑袋剧痛无比,无数凌乱片段犹如冰刀刮过脑叶钻到脑仁最深处,脑中仿佛有一团血色的雾气,她看不清那些记忆碎片,却本能生出强烈的抵抗和厌恶。 盛微宁箭步跑近,一把搡开祁寒舟,胸腔的戾气沸腾:「她不能受刺激,你有没有脑子?」 另一头,回草坪的应母也看到了祁寒舟纠缠应欢的情形,勃然大怒:「祁寒舟你放手!」 盛微宁手忙脚乱去拉应欢。 应欢肩膀瑟缩,哭叫着后退,恰巧撞进韩闵怀里,尔后身体软软地倒下去。 韩闵下意识接住应欢,低头,胸前昏迷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很虚弱,眼泪断线珠子似的蜿蜒脸庞,睫毛簌簌颤抖,显得分外可怜。 祁寒舟身侧的手握了握,抬脚走向韩闵。 盛微宁愠怒地挡住他:「你到底怎么回事?当初好好的人嫁给你,你不珍惜,如今你又不合时宜死缠烂打,放过她,不行吗?」 祁寒舟冷冷看着盛微宁,气势冷冽逼人:「我们还没离婚,仍然是合法夫妻,你给我让开。」 盛微宁温凉的眉眼骤然凌厉:「我们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让她慢慢走出伤痛,你轻描淡写几句话,全给毁了!就算你要挽回她,你不懂看时机吗?」 「我是她丈夫,难道对她的病情毫无帮助?」 祁寒舟左脸的伤疤牵动肌肉变得扭曲,黑得不透光的双眼笼罩盛微宁,眉宇尽弥散风雨欲来的阴骘:「她认不出我,你没看到吗?」 盛微宁微微一顿,淡然错开视线,倏然明白了祁寒舟的意思。 应欢过去那么爱他,爱到一颗心被他伤得面目全非,而今却对他毫无印象甚至万分仇恨。 祁寒舟接受不了其中的落差。 说话间,应母已冲到应欢身边,愤怒地指着祁寒舟:「应家就算死磕到底,也非离婚不可!」 宝贝女儿受诸多非人折磨,再度亲见她发病的模样,应母不由心如刀割,疾言厉色喝骂:「我们赔上了一双女儿,祁寒舟,应家不欠你,你稍微有点良心就放欢欢自由!」 祁寒舟掀眸望向韩闵用手臂搂着的应欢,脖颈凸着青筋,黑眸风起云涌,一字一顿:「我不离婚。」 应母抿唇,冷漠发话:「我把话撂这儿,即便欢欢病好了,我们也不会再同意你们过下去!」 说完,她礼貌地征询韩闵能否送应欢回病房。 韩闵尚未吭声,南希就拉了拉他衣摆,黑白分明的杏眼透着期待。 「麻烦。」他嘀咕,抱起应欢往回走。 相隔不足十米,但盛微宁跟应母护着,祁寒舟无法靠近应欢半步,只能目送他们走远。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26:不识免费阅读. 427:倒霉 应欢排斥任何异性的肢体接触,本来应母以为她晕过去了问题不大,没曾想,她刚被韩闵放到病床就清醒了。 韩闵对上应欢从迷蒙到憎恨的眼神,心里一咯噔,不假思索抽回手。 然而,为时已晚。 应欢白着脸戒备地往床角缩,尔后拿过床头柜摆着的茶具不容分说砸向韩闵,不仅茶具,包括枕头和被子。 「欢欢!」应母大惊失色。 叫医生过来的盛微宁在门口就听见应母的惊呼,一怔,加快脚步跑向病室,果然看见韩闵忙着躲避应欢的场景,应母拉不住追韩闵的应欢。 伴随应欢尖利的大骂,瓷质茶具碎一地,她抓着枕头拍韩闵脑袋:「快滚出去!我不要看见你!」 韩闵怒涨的火气一蓬蓬往眼底直窜,余光瞥到盛微宁的身影,他忍无可忍:「还不管管她?老子今天真是倒血霉!」 话音刚落,应欢忽而拿了什么东西掷向韩闵,韩闵反应灵敏抬手抵挡,音乐盒砰然落地,其间夹杂着几不可闻的玻璃碎裂声。 韩闵一愣,垂眸看见自己的机械表盘裂开一条缝隙,一张脸顿时黑得更厉害,而应欢依然不肯罢休,不顾阻挠去搬桌上的果盆。 应母生怕伤到应欢也不敢用力拽她。 「够了,别以为你疯子我就得让着你,再动手信不信我抽你?」 韩闵目光森冷,突然大声吼了一句。 应欢动作滞了滞,看一眼凶神恶煞的韩闵,扁扁嘴,委屈地哭起来。 应母抱住应欢,又心疼又无奈,应欢却泪眼婆娑看向盛微宁:「阿宁……」 盛微宁简直不忍直视这荒诞的闹剧。 她侧身,留给医生进门的空间,踩着满地狼藉到应欢身边:「别哭了。」 应欢立刻抱着盛微宁,眼泪水龙头一般哗啦啦流淌:「有人欺负我。」 盛微宁柔声安慰:「没事了,我一会儿批评他,咱们不跟二愣子计较。」 韩闵一听这话就要发火,盛微宁凉薄一眼捎过去,应母也对他使眼色。 「人家踩狗屎是走运,我就偏偏倒大霉。」 韩闵憋屈死,默然扯纸巾整理自己,一边的南希却哈哈大笑。 狗屎的臭味弥漫房间。 韩闵送应欢回病房,她身上沾了点气味,如今间接染到盛微宁袖口,盛微宁蹙眉,短暂犹豫后并未推开应欢。 医生给应欢注射了镇定剂,受惊过度的应欢渐渐平复情绪入睡。 应母坚持赔韩闵手表,韩闵爽快地甩出收款码,还多得了几百块。 * 盛微宁进洗手间清理袖子,嗅了嗅,总觉得那股味道挥之不去。 回想应欢刚才的样子,她闭闭眼,如鲠在喉。 时至今日,她依然没办法真正接受应欢精神失常的事实。 出去的时候,韩闵牵着南希等门外,身材高大,背后铺展淡薄的夜色。 「我要去商场买表,南希的儿童香薰用完了,以前都你替她挑的。」 顿了顿,韩闵侧过头看向窗外,冷硬坚毅的轮廓略有起伏,嗓音淡淡:「酒楼新到一批帝王蟹,你找程晏池到那儿吃饭。」 盛微宁漫不经心用熏香的湿纸巾擦腕骨:「为什么我约?你害羞?」 韩闵哼笑,重新转眸看着盛微宁,给出很任性的回答:「老子没他号码。」 盛微宁挑眉,朱唇噙着弯弯的弧度,好整以暇把玩手机:「我怎么觉得,你在委婉的问我要他号码。」 韩闵双眸闪了闪,强词夺理:「年头年尾能见几次?我要他号码干嘛?上次他吃南希的生日饭也算给我面子,今晚就当我请客,顺便谈生意。」 盛微宁不语,饶有兴味盯着韩闵打量一会儿,若有所思,脸色清寂。 韩闵丝毫不为盛微宁充满侵略性的审视局促,抹了把寸头,似笑非笑:「看上我了?是不是忽然发觉我比程晏池更有魅力?」 「没有,他在我眼里是最有魅力的男人。」 盛微宁答得干脆,水眸盈动着明亮星波,意味深长:「我是想提醒你,既然想和好就自己主动些,他没特别交心的朋友,你也差不多。」 从小长到大的情分,总是不一样的。 收敛思绪,盛微宁给程晏池发了微信。 「去完商场再吃饭?那约八点吧,其实都能当夜宵。」 没听见韩闵作声,她抬眸,却见韩闵出神地瞅着自己。 盛微宁朝南希笑了笑,若无其事收回视线,拾步越过韩闵身旁。 「没所谓的兄弟相争同一个女人,倒是避免了很多麻烦。」 盛微宁接过南希的小书包,眉骨间笼罩绵长笑意:「我很愿意多交个朋友的,这么说,你们破裂的关系还有修复的余地。」 韩闵没搭腔,眯眸凝视盛微宁的侧脸,半晌,唇畔痞气地扯出一抹笑。 「跟你当朋友也不错,够讲义气,应欢……」 他看眼南希,脑海灵光交错:「她拍过动物主题的电影?」 盛微宁注意到南希仰起脸,握住她小手走向电梯:「嗯。」 「怪不得南希和她玩的来。」韩闵缀在后面,舔舔后槽牙:「她妈给我打了六百多块买衣服,你要不要分一半?程晏池有洁癖,你穿着狗屎味的裙子陪他睡觉,他肯定嫌弃。」 盛微宁头也不回,哂笑:「酒会那一拳,他打你打得太轻。」 * 程晏池有会议要开,盛微宁要韩闵准备包厢。 虽然盛微宁对韩闵在医院的建议不置可否,可她终究买了套针织裙,其实不止程晏池洁癖重,她条件允许讲究的情况下也挺爱干净。 裙衫没换,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盛微宁总感觉手肘那块有臭味。 可能大型犬的关系,粪便比憨憨臭多了,明明先前没这么刺鼻。 韩闵头发半湿进包厢,戏谑着随口问:「你不如去我房里洗个澡?」 回溯程晏池喜欢搂着自己亲密的情形,盛微宁晃神,拢起的眉骨松动:「你房间免提,我到贵宾休息室。」 韩闵架起长腿搁桌沿,倾身拿菜谱:「快点,程晏池应该在路上了。」 盛微宁只用十分钟冲完澡,随便将长发吹干,内衣裤没换,确信浴室没遗留女性私物以后拎着装旧套裙的购物袋缓步下楼。 途径二楼走廊口,听见一个年轻男人气急败坏的咒骂:「程晏池不要的,还真当自己高洁白莲花。」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27:倒霉免费阅读. 428:开撕 盛微宁脚步一顿,旁若无人踱过去,顾雅筠正与背对她的男人对峙。 走廊布置得古色古香,沿边放着一排摆放唐式高凳的浓翠绿植。 饶是视野受阻,顾雅筠依然发现了盛微宁的存在,绷着的脸孔更难看。 情敌加天敌的身份,令彼此一见面,周围的气流就变得与众不同。 男人也看到了盛微宁,斜眼瞟向脸色微白的顾雅筠:「假清高。」 抛下轻蔑的评价,他绕过盛微宁,扬长而去。 顾雅筠脸上火辣辣的,无地自容。 年底离开西京,在那之前还有一场演奏会,她承认自己急功近利了些,所以想通过人脉再把局面打开点,答应虹姐和富商之子见面。 可她没想到对方约见的地点竟是四海酒楼,也没想到他会明目张胆对自己动手动脚,更没想到如此难堪的场景被盛微宁尽收眼底。 纤美的女人立在灯下手足无措,盛微宁视若无睹朝包厢方向捡步。 擦肩而过的瞬间,顾雅筠冷然质问:「你很开心吧?」 「我未婚夫被你抢走,名气被你赶超,后半生被你毁得一干二净。」 顾雅筠沉气,面上浮现清冷的笑:「你一定很高兴,这是你巴不得的。」 「是你先闹分手,是你技不如人,也是你心术不正,与我何干?」 盛微宁表情淡然,白嫩腮边勾着浅弧:「顾雅筠,你好像因为自幼顺风顺水的缘故就笃定所有人都必须宠着你,谦让你,稍有不顺便把过错推给别人从不反省自己。」 顾雅筠眼神森然地睨着盛微宁:「我是顾氏众星捧月的千金,只要我动动手指头,多的人是把我想要的东西送到脚边,你以为我像你无父无母那么小就寄生虫似的到处漂,连喝口水都得瞧人眼色?怪不得是一般人玩不过的心机女,万幸长得漂亮有资本。」jj.br> 「正如你感激你的出身,我也很感激我的出身。」 盛微宁慢条斯理把玩着发梢,眯起的瞳眸光彩夺目,眼尾风流晕染,黄莺一般娇软清媚的嗓音娓娓道来:「我审时度势,因此从不自作聪明,我趋利避害,因此从不自掘坟墓,我野心勃勃,因此素来能屈能伸。」 「不像有些从小养锦绣堆里脑子生锈的蠢货,整天无病呻吟顾影自怜。」 一针见血的讽刺,每个字都精准扎得顾雅筠胸膛溃脓,脓水腐蚀脏腑。 如果当年在镜海揭发盛微宁勾引未婚夫的哥哥,也许局面又会不一样。 盛微宁根本懒得再多费唇舌,估摸程晏池快到了,她再度提起脚跟。 顾雅筠轻笑,长长的换气过后,眼见盛微宁裙边慵懒晃荡,目光落她泛着水亮的卷发,忽道:「这儿是韩闵的酒楼,你在他地盘公然洗澡,你们做什么交易了?」 「程昱川,林清栩,韩闵,程晏池,还有其他的男人,你是翻译官还是交际花?难怪梁舅舅说你配不上晏池,就你这副轻浮的做派,不提梁家,西京任何有头有脸的人家你都没资格高攀,也就应欢傻乎乎。」 「你是杀人犯的女儿,还利用晏池对付我,你不配和他在一起!」 得意猖狂的笑声弥漫唇齿尚未飘散,一记耳光狠戾扇过柔嫩脸颊,将顾雅筠的头打偏了。 耿乐准备带客人上楼,远远撞见这一幕,连忙机灵地换道。 盛微宁偶尔阴暗邪性得很,根本不似外人眼里的温婉明媚。 掌掴的余音震荡空气,紧绷得一触即发。 「很久以前,我就想打你了,但我这人不乐意事必躬亲。」 「大小姐又怎样?一支牙刷,一巴掌,大起大落的声名,就能让你引以为傲的尊严化灰,嘴巴干净点,不然你试试我会不会拿针线缝上。」 幽冷女音低回响起,寒气浸沁到顾雅筠骨髓中。 盛微宁慢条斯理揉搓指腹,缓缓抬眸,漆黑的瞳孔风雪肆虐,盯着嘴角渗透血丝的顾雅筠:「你妄想拿程晏池打击我?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不告而别确实对不起他,可我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自卑,重来一次,我的选择依然不会改变。就算不能在一起,也没什么可后悔,我很知足。」 没自己的根基前,之于程晏池,她是让他众叛亲离的拖累,要盛微宁夹缝间求存最终一事无成,她更做不到。 顾雅筠哆嗦着,标点符号都说不出,面庞疼得好像不属于自己。 比皮肤更疼的是心脏,是灵魂,是被扒光了匍匐盛微宁脚下的耻辱感! 她想打回去,可对上盛微宁寒冽如刀的目光,那股冲动莫名消散。 余光忽而捕捉到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顾雅筠仓皇移目,唇瓣失血。 程晏池清隽俊美的五官蒙着迷离的灯影,身旁是一身休闲装的韩闵,他们同样颀长挺拔的身姿随着灯光后撤来到近前。 大概出现此处不到两分钟。 盛微宁撩起睫毛,眉梢眼角阴翳不复,天真妩媚地朝程晏池笑了笑。 韩闵俊脸阴沉直视顾雅筠:「我这地方打开门做生意,只要是客人绝对欢迎,你闹事寻衅就太过了。」 「盛微宁先讥讽我!」 顾雅筠毫不犹豫甩锅盛微宁,反正盛微宁有多嚣张他们也亲眼目睹。 「她还打了我一巴掌,韩闵,你的心是不是太偏?」 她把自己肿起的脸暴露人前,有意无意望向程晏池:「你说过无论如何护着我,我被打了,你怎么解决?」 韩闵闻言不禁嗤笑,斜乜程晏池:「人家拿着免死金牌逼你家暴。」 盛微宁凑到程晏池面前,她侧过脸,弧线皎洁,羽睫纤盈卷翘,棕色的大波浪起伏如波涛。 「好哥哥,你的好妹妹被我扇了,要替她出气?来吧。」 程晏池清凉无波的深眸锁住盛微宁,镜片倏忽掠过一道森冷流光。 顾雅筠睁大杏眸,视线里,男人夹烟的手一点点抬起来。 她收拢指骨,期待的同时又不自觉怀疑。 盛微宁始终泰然自若。 下一瞬,程晏池的掌心不轻不重抚触女人脸,转而滑到她后颈握住,带着缓步迈向包厢,声线清净:「堂前教子,枕边教妻。」 韩闵愣了愣,随后捧腹大笑追上两人:「程总裁金句!」 顾雅筠木然注视三人有说有笑的情形,胸口仅有的余温悄无声息湮灭。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28:开撕免费阅读. 429:达令 韩闵在阳台打电话嘱咐耿乐删盛微宁那段打人的监控。 「老板,这是盛小姐的要求还是程总裁的吩咐?……难道是你的?」 韩闵眼中碎光跳跃,避而不答,粗声粗气:「你速度照办,废话真多。」 无论盛微宁亦或程晏池,实际都没有此要求。 主要是盛微宁那一巴掌打得深入人心,性格太合他口味了。 将手机装袋,韩闵转身回房,服务员陆续送来帝王蟹等菜品。 盛微宁正给程晏池涮雪花牛肉,她右手撑着脑袋,言笑晏晏,奶茶灰的棕卷顺着白皙手肘流泻到肩后,灯光下,犹如一匹闪烁细钻的绸缎。 程晏池侧身听她说话,虽然神态淡漠,但偶尔也会接腔,低垂的睫毛间或掠过星星点点的暗芒,模样漫不经心中又透着矛盾的专注。 看到盛微宁将蘸酱的牛肉片全放进自己碗里,他淡淡一笑,雾气里的俊颜线条柔和,眼皮薄掀,夹烟的手指捏了捏她腮帮子。 盛微宁趁机抽掉他的烟往烟灰缸摁灭:「少抽烟,吃饭了,免得犯胃病。」 程晏池挑唇,夹了片牛肉囫囵塞盛微宁嘴里:「你觉得好吃我再吃。」 盛微宁咀嚼几秒,头朝程晏池的肩膀靠,笑得千娇百媚:「没你好吃。」 程晏池定定看着盛微宁,眸如墨汁翻涌,轻抚她面颊:「晚上别回去了。」 他们最近都很忙,只是每天见面,可有段时间没一起过夜。 盛微宁噘嘴,故作高深:「狐狸精可以吃唐僧肉吗?我考虑考虑。」 两个人无所顾忌卿卿我我,程晏池一时兴起,用手弄乱盛微宁头发。 见状,韩闵眸底有什么幽暗的情绪稍纵即逝,若无其事用脚尖勾住椅脚落座:「是得少抽烟,你俩还避孕?将来抽烟期间怀孕,可别哭死。」 相处两年,盛微宁已经习惯韩闵的说话风格,脸上毫无被打趣的羞涩。 程晏池转眸,清漠的轮廓浮现浅薄戏谑:「我倒认为你该多避孕,听说你今天踩了狗屎,说不定哪天就有女人抱着儿子上门寻亲。」 「我靠,这么恶心的事你也告诉他?」 韩闵作势恶狠狠瞪向盛微宁,倒拿筷子指她:「过河拆桥,好像今天是我提醒你洗澡,不然程晏池还愿意要你陪他过夜?」 盛微宁冲他翻了个白眼,不紧不慢梳好长发,妩媚的柳叶眼斜斜扫向程晏池:「达令,你会嫌弃我,不给我睡你的床吗?」 程晏池替盛微宁将蛋卷烫熟放她碟子里,腔调懒淡,答得干脆利落:「我肯定亲自把你洗干净,再送到床上去,所以,你提前洗澡是我们彼此的损失。」 盛微宁心满意足地笑了,开始低头吃那枚蛋卷。 她在程晏池面前,多数时候都没什么攻击性,温顺又乖巧。 韩闵还没吃饭就被强制性喂狗粮,闷闷不乐喝了几口啤酒,心血来潮道:「我改天也找个正儿八经的女人过日子得了。」 「盛微宁,你们办公室还有单身的吗?盘靓条顺那种。」 耿乐恰好进来送苏打水,他一向缺根筋,闻言便开玩笑:「盛小姐有个极品闺蜜叫应欢!」 话落,饶是桌中央支着只热气腾腾的火锅,气氛都不可避免变得尴尬又冷凝,温度低到零下。 程晏池扣啤酒罐的动作亦不由僵住,眼角静寂扫了盛微宁一眼。 耿乐也是顺嘴一提,因为应欢的条件确实很不错,捕捉到盛微宁骤然不悦的脸色与韩闵直射而来的阴森注视,他慌忙改口:「可惜去世了,而且是已婚女。」 盛微宁的竹筷啪嗒摔在桌面,沉郁盯着耿乐:「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盛小姐教训的对,我不该惹您伤心,毕竟逝者已矣。」 韩闵听不下去了,暴躁地抓牙签盒扔向耿乐:「给你两秒钟,立马消失。」 耿乐顶着三人的死亡目光灰溜溜离开。 盛微宁气恼至极,表情复杂地瞥了眼韩闵,冷声:「耿乐口无遮拦的毛病得改改。」 「这还用你说?我会管教他。」 韩闵同样抑郁得无以复加,想起那一手狗屎以及应欢歇斯底里追打他的情景便膈应。 离过婚无所谓,可跟疯癫女人扯麻纱,真就郁闷了。 程晏池敛眸,神情犹如秋夜池塘倒影的月色,清凌凌的,淡声安抚盛微宁:「别放心上。」 就算应欢身体健康,盛微宁也不可能真把她介绍给韩闵,除非他们自愿恋爱在一起。 毕竟韩闵待盛微宁有点模糊的男女情愫。 倘若她那么做,置至交应欢于何地? 应欢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她自然希望应欢将来可以收获真诚的爱情。 程晏池深知盛微宁护短的性格,轻拍她肩膀:「先吃饭,我饿了。」 盛微宁听到程晏池肚子饿,侧眸相视他古井般沉静的双眼,那股闷气不知不觉消散,重新替他布菜,甚至主动挑鲈鱼刺,细致又体贴。 韩闵将盛微宁驯服的模样看在眼底,各种情绪交汇心田,明面却不显露半分。 席间,喝汤比较多的盛微宁起身去洗手间。 韩闵目送她窈窕的身影消失,意味不明地感叹:「你们两都是八百的心眼。」 「我承认盛微宁让我浮想联翩过,但我现在释怀了,其实不至于非她不可,用得着这么提防我?」 程晏池从容自若戴上塑料手套,取过螃蟹熟练拆分:「你感到遗憾?」 「我遗憾个屁!」韩闵把大的勺柄抛程晏池手边,烟嗓颗粒感分明:「有生之年第一次坐到狗屎,应欢凭实力让我对她避而远之,况且……她不正常。」 程晏池将拆完的螃蟹挖干净淋姜醋送到盛微宁盘内,眉目疏冷:「应欢以前是她心结,最近才卸下心理负担,没见我都给应欢让路?幸亏你不想要应欢,否则将来不好收场,」 韩闵一声不吭打量程晏池妥帖的举止,话锋倏然一转:「你们结婚,梁家恐怕不会来人,梁修凯更不可能出现,想想光景就觉得凄凉冷清,别人也会非议新娘不讨夫家喜欢。」 程晏池睫毛一颤,低笑,寒凉沙哑的笑声似乎自胸腔最深处荡出:「那要怎么办?」 韩闵无言以对,他也无可奈何。 须臾,盛微宁回来了。 敏感的谈话就此划上休止符。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29:达令免费阅读. 430:不咎 从四海酒楼出来,时值深夜十一点。 盛微宁提前给盛悦打过电话,她上完家教就睡觉,宋云梦听闻她陪程晏池吃饭,当即暗示她晚归也无所谓,她会让佣人照顾盛悦的洗漱。 晚饭喝的是白酒跟啤酒,话题的涉及面也大,盛微宁还听到不少程晏池的少年趣事。 韩闵好像很多年没喝得这么畅快,送两人离开之际依然精神奕奕。 十一月的夜风迎面拂过耳畔,鼻端回旋着青叶的味道,街道霓虹闪烁,仍旧处处热闹。 盛微宁握住程晏池的手:「你没让贺章过来,我送你回去,是开我的车还是你的车?」 「当然要你送我,反正这里有车库。」 程晏池反扣盛微宁掌心,眼角眉梢含着春情,俯首凑近她轻语:「坐你车。」 醇香的酒味扑洒脸颊,男人清冽的声线被酿得格外醇厚,语气暧昧,偏生眼神明净,像夜晚的星空深邃且纯然,引诱着盛微宁一探究竟。 他平时凌寒强势的气场逐渐淡去,整个人变得温煦平和,脸庞甚至透着无害的茫然,每次对视,盛微宁感觉都自己心软得能化成糖浆。 「你醉了?不应该啊,程先生酒量一直很好。」 她嘟囔,鬼使神差伸手触摸他脸庞。 程晏池定睛看她一秒,却突然拽她进怀里,沉重的身躯分了大半重量给她。 「今晚别回去了,陪陪我,嗯?」 不知怎的,盛微宁想起他那句枕边教妻,顾左右而言他:「伯母会等我回家。」 「谁还没年轻过?我看他们巴不得我们夜不归宿。」 程晏池把盛微宁禁锢怀中,人又不肯站直,沉甸甸压着她肩膀,温凉的唇吻过耳垂,若有若无的碰触最撩拨,声音含糊:「去我那里,早点起床就是了。」 盛微宁眼皮颤颤,脱口反驳:「我哪次住你那儿能按时起床?」 程晏池下颌抵着她颈窝,轻轻笑起来:「是我错,以后会注意点。」 盛微宁沉默,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腹肌:「沉死了,起开。」 「没用,刚才给你喂那么多东西都消化了?」 程晏池捏着盛微宁下巴,顺势亲一口嘴角:「走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喝了酒,太兴奋。」 盛微宁被程晏池拉着往车库走,视线自上而下移动,从他英挺的侧脸逡巡至宽阔肩背再缓缓定格两人交握的手又盯着地面交叠的身影微微失神,唇角忽然泛起绵绵笑意。 西京的夜晚无时无刻都被繁华外衣包裹,五彩缤纷的灯带沿着护城河逶迤。 盛微宁瞥一眼副驾的程晏池,他正闭目养神,立体的五官刀刻一般深邃。 她眨眨眼,眼底光亮迷滢,像星曜闪烁,轻声启唇:「你好妹妹有酒瘾,知道吗?」 程晏池长睫动了动,掀起眼帘,冷静且冷淡,眉宇间却笼络淡淡的阴翳:「她这两年状态确实不太对劲,不过她嗜酒,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毕竟酒对音乐家是大忌。」 盛微宁目视前方车况,樱唇翘起冷冽弧度,眼中厉色漂浮,锐利的眼眸仿佛利剑。 「做贼心虚,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自己「害死」应欢母子,背地里还是受良心的谴责。」 「不止。」 程晏池沉思一会儿,从烟盒挑了根烟出来衔在唇边,看向前方的信号灯,将火机递给盛微宁。 盛微宁停好车,接过火机转了转,指腹流连镂玑:「你很念旧,依然用的都彭。」 她熟练揿下拨轮,一簇火苗倏然擦亮车内幽暗的光线,摇摇欲灭,衬得指头玉色莹润。 「贴身的东西,老是换很麻烦,贴身的女人,一个就够了。」 程晏池倾身接火,余光若有所指扫向盛微宁,尔后轻飘飘收回,脸庞沉浸婆娑的烟雾:「估计我那年让露西给她验身还有顾家的压力太大了,事业也不算顺遂。」 盛微宁诧异侧首,虽然对程晏池的凉薄理智不意外,可他居然吩咐露西为顾雅筠验身,着实出乎她的意料,难怪顾雅筠的心态与从前判若两人。 怜悯吗? 有点。 可貌似也谈不上多可怜她,那时的盛微宁以为顾雅筠间接害得应欢丧命,又愤然她帮着周继业逼走自己,于是想出能令她自毁并永远得不到程晏池的阴招。 盛微宁推波助澜,至于掌舵者顾雅筠的抉择,才是最关键的因素。 程晏池看着面容很快恢复平静的盛微宁,岑寂眼神被雾气氤氲,淡声补充:「雅筠受不了羞辱选择撞墙,受重伤,所以隐退两年。」 四目相对,微妙的压力无形中释放彼此的瞳眸。 盛微宁单手搁着方向盘,轻慢地笑:「你希望我到此为止?」 程晏池坐正身体,慢条斯理吞云吐雾,凌然的嗓音裹挟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不把应欢活着的消息告诉雅筠,是因为她需要接受惩罚,能多一天活在愧疚里就多一天,这是我对你们两人的交代,但她终究是我妹妹,顾家养过我,我可以不理睬顾氏的死活,不过顾家的一家三口最好能齐全。」 「对我而言,既然利益与感情能混为一谈自然也能泾渭分明,顾氏自寻死路,我不能帮也不会帮,顾文勋东山再起,对我没好处。」 盛微宁默不作声,信号灯红变绿,她重新启动车子,侧颜被光影修饰得明暗变幻。 顾家确实有恩于程晏池,没他们的收养,程晏池不晓得还要流落街头多久,或许会受很多苦,而一切的源头是盛志豪夫妻。 应欢也还活着…… 「得饶人处且饶人。」 盛微宁扶着方向盘,脸上没多少起伏,语调平平:「只要她不再惹我,我既往不咎。」 「按雅筠的性格,她会隔三差五膈应你一下,可不会有大动作。」 程晏池折起的眉峰略松,漫不经心掐掉烟,眸底流影墨黑:「如果她再犯到你手里,我绝不多言,你做事,我不干涉。」 盛微宁冷哼:「程总裁真是一诺千金呀。」 「枕边教妻?」程晏池兴味地挑眉,灼灼眸光沁着深意游弋盛微宁周身,忽道:「别回去了。」 盛微宁不以为意:「打算去酒店图新鲜?」 程晏池耐人寻味地笑:「你猜我第一次看你开这车就想起什么?」 盛微宁一顿,脸蛋逐渐红透。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30:不咎免费阅读. 431:馅饼 凌晨,东城的酒吧一条街仍旧人声鼎沸,兼之出售廉价住房与平民小旅馆,周边环境称得上鱼龙混杂,目之所及全是各个年龄段的陌生脸孔。 顾雅筠戴着大大的口罩和渔夫帽从酒吧后门离开,满身弥漫浓郁的酒气。 脸颊依然红肿不堪,她回包厢的时候,虹姐听闻事情的前因后果,左思右想,劝顾雅筠息事宁人,终归盛微宁是程晏池的女人,而且监控肯定被处理干净了,也没人证。 再者,这件事是顾雅筠对盛微宁口出恶言在先,倘若闹大,得利的反而是盛微宁。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顾雅筠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以前她被人欺负,哪怕只是两句不好听的话,程晏池都会帮她摆平。 可而今…… 枕边教妻? 顾雅筠感到天大的讽刺。 白彤在酒店,顾雅筠酒瘾犯了,也不愿意被她看见自己的狼狈,所以撒谎躲酒吧过夜。 缩着肩膀穿行人头攒动的巷陌,努力压低脑袋,她觉得自己似是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这念头令她惶恐,骨子里惊惧不安,好像染了很可怕的病毒,手脚无法自控地哆嗦。 如今这样荒诞可笑的处境,与她曾经自豪立足颁奖台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 顾雅筠突然非常害怕,会不会这种痛苦的状态要伴随她一辈子? 经过巷口,迎面走来一对蓬头垢面的母子。 顾雅筠想往回走,她特别担心有人认出自己,可身后几辆摩托车接踵而至堵住了后路,她只好硬着头皮将肿起的脸蛋用大衣的立领遮住。 那对母子和顾雅筠的距离越来越近,外地口音。 「妈,您就听我的,虽然我不是你亲儿子,好歹同一屋檐住了二十多年,还能害你?」 「……不行,当年我做脑瘤手术是她给的钱,她救过我!我不能……」 「嗐,所以我才把您带过来,毕竟您是盛微宁的阿姨,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如今出人头地,您求求情,她一定愿意借钱!我明天去外交大楼找她!」 争执声钻进顾雅筠耳朵,她心底某根弦蓦地被拨动,弹得柔软的心室内壁一阵紧缩。 女人颤声哀求:「姜涛,你别这么欺负她,她从小可怜……」 「她小时候做的那些丑事,我门儿清,如果不借钱给我们,我全给她抖出去,看她身败名裂还怎么做翻译官,听说现在还是有钱人的女朋友。」 母子二人的争吵越来越远,渐渐被摩托车的引擎声淹没。 顾雅筠驻足原地,脚跟仿佛被胶水黏在地上。 刚才所闻周而复始盘旋脑海,她呼吸慢慢从急促变得悠长,全身血液却沸腾不息。 是盛微宁的穷酸亲戚! 一道白电猛然劈过大脑,顾雅筠终于找回丧失的神识快步往回跑。 本来打算认输,可终究不甘。 最初认识盛微宁不晓得她跟程晏池有首尾的时候,她就不怎么喜欢她。 明明是程家仰人鼻息的养女,身上却找不到半点落魄潦倒的感觉。 如今,她霸占程晏池,毁了自己后半生,甚至企图抢走自己的风光。 凭什么? * 曹胜兰幼年随寡母改嫁到星沙镇后,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镜海,至于西京这片儿只能电视上看到的地方,她想都不敢想能来一趟。 姜涛选最便宜的小旅馆住,因为笃定盛微宁会给钱,因此只付两晚的钱,订了一间房。 「妈,您将就一晚,说不定明晚咱们就住进壹号院了,壹号院什么地方您不知道吧?」 姜涛用缺掉三根指头的手随意拆开薄被躺沙发,眼冒绿光:「富商高官的别墅区!」 曹胜兰看着用手机搜索盛微宁资料胜券在握的姜涛,抿抿唇,不死心地央求:「阿宁有出息不容易,你别去影响她的前程,我们想别的法子筹钱,况且我们只是表亲。」 「表亲也是亲戚,姜家债台高筑,那些人看到我就绕开走,哪里还有人愿意借钱?」 姜涛撕开劣质包装的烟盒,擤了鼻涕:「假如盛微宁没去镜海,她很可能给我做老婆,我们孩子都好几个了,她借给我两百万天经地义。」 言罢,门忽地被敲响。 姜涛郁闷,掀被往门口走:「大城市的人变着法儿赚钱,我都说不用送毛巾了。」 门打开,姜涛狐疑地皱眉:「你谁啊?」 旅馆条件简陋,楼梯口没顶灯。 看不清脸庞的神秘女子打量一圈屋内,水眸微眯,扫过形容苍老的曹胜兰,纤秀的眉掠起,径自从名牌钱包里抽出十张百元大钞递给姜涛,用变过调的嗓音说:「麻烦请我喝杯茶,我保证,你能得到更多。」 姜涛是曾经专门拿钱帮人消灾的混混,闻言,立刻明白了她含而不露的潜台词。 * 清早五点,白色奥迪停在壹号院附近的早餐店前。 驾驶座上的男人下车进去买早点,再回到车内,后排趴着的女人幽幽转醒。 荼蘼的味道散尽,车厢残留的余温依然火热。 程晏池侧身看向后方,嗓音低哑:「把衣服穿好,给你买了小笼包和烧卖。」 盛微宁迷糊着坐起,姿态慵懒,卷曲棕发蓬松盖住肩膀,隐约可见异样的痕迹。 她揉揉眼,把滑落肩头的裙子重新拉上去,整晚没睡,精神相当不济。 「你吃什么?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吃一半,别等回公司吃了。」 程晏池不太爱吃这些东西,他喜欢面食,瞅一眼盛微宁软萌的模样,随意拿走颗烧卖。 「过两天我不忙了,一块儿去看电影?」 盛微宁咬了口他耳垂,歪头,眼尾抹开勾人的娇娆潮红:「你还从没陪我看过电影呢。」 程晏池漠漠抬眸:「是你自己昨晚抱怨的。」 昨夜的记忆……盛微宁大多不记得了,她意识很模糊。 「我检查一下日程表,免得届时有其他安排。」 程晏池倏然觉得盛微宁的职业不利于未来家庭和谐。 盛微宁的眼睛盯着手机:「我过两天要出差,大雪节气左右才回来。」 她吸吮小笼包的灌汤:「等我忙完,我们再去电影院,正赶上年底贺岁档。」 程晏池淡然颔首。 盛微宁笑吟吟:「你记得接我哦。」 可是,盛微宁回西京那天,迎接她的,除了程晏池,还有一场轩然大波。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31:馅饼免费阅读. 432:帖子 西京是北方城市,四季鲜明,十一月就开始下雪,银装素裹的城市圣洁而梦幻。 盛微宁从莫城回国那天离大雪的节气只差两天,可西京依然飘着鹅毛大雪。 程晏池事先打过电话询问盛微宁航班的时间,本来飞机要延时,结果雪停了。 重新开始谈恋爱,盛微宁比之前两年表现得更乖巧,更黏他,每天给他打电话,叽叽喳喳说着国外的所见所闻。 结束完一场伦敦的视频会议,程晏池将合约交给秘书,自己径直走向电梯准备去机场接人,沿途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总有职员偷觑他,脸色诡异不可言。 程晏池眉峰动了动,脚步一顿,冷峻的脸孔灯影中更显得疏离,周身气场寒冽。 接收到他锋锐如尖刀的视线,职员们不禁噤若寒蝉,纷纷欲盖弥彰地错开身体。 程晏池微微眯眸,一抹流光掠过深不见底的双眸,忽然拿出了手机。 「总裁!」贺章行色匆匆跑近。 程晏池修长的手指扣住机身,淡漠移目:「发生什么事?」 贺章有些惊讶,差点以为程晏池未卜先知,随即收敛思绪递过自己手机。 「十分钟前发出来的,虽然水花不能与明星相比较,但能比肩颇有名气的网红,毕竟盛小姐前阵子还上过热搜,也有自己的固定粉丝群体,影响不小。」 程晏池默不作声垂眸,指腹飞快滑动屏幕,颌线紧绷,脸色越发凝重欲滴。 入目的,是篇头像白板的博主发的帖子——《浅谈s小姐的进击之路》。 博文不长,以微的形式呈现。 s小姐自幼父母双亡,但她比较幸运,被有钱人家收养还指给少爷做未婚妻,本人也特别争气,学校里是学霸,外人眼中是乖乖女,颜值能斩男斩女。 在s小姐坚持不懈的奋斗下,她悲惨的人生从贫寒村屋一路开挂逆袭到外交大楼,可鲜有人知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仅长大后恩将仇报还对自己罹患绝症的亲戚不闻不问,更重要的是,她喜欢周旋于有钱的男人,特别爱慕虚荣。 短短几百字的流水概述,起初无人问津,到后来阅读量越来越高。 博文尽管没指名道姓,然而谁猜不到这是盛微宁? 贺章感受着程晏池愈加低沉阴寒的气压,一时也不敢自作主张。 程晏池冷着脸翻阅评论区,博主给自己置顶,说只要网民打赏头条文章一块钱,他就能继续爆料,并且全是网民意想不到的「珍藏」。 盛微宁的粉丝叫「微米」。 单纯的普粉发现这些含沙射影的言辞虽没对号入座留下任何怒斥,却立即举报对方,结果适得其反,博主直接贴出举报记录截图,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这不打自招的行为不仅没能帮到盛微宁,反而坐实了博主的影射。 眼看打赏的人正逐步增加,程晏池薄唇平直,眉宇间泛起森寒蚀骨的冷意。 回想刚刚职员意味深长的窥探,他幽深的眸色似被窗外凉雪洗涤浸润着。 「总裁,您看要怎么处理?先查ip还是先私信警告?」 程晏池把手机丢给贺章,推了下镜框,清凉的嗓音不疾不徐:「联系管理员把他的号炸掉,静观其变,别再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误。」 * 与此同时,四海酒楼内。 「老板,你快来看这帖子!」 耿乐莽撞冲进韩闵房间,情急之下直接踹开的门,浑然忘却前阵子被韩闵抽脑壳的教训。 韩闵正沉迷打游戏,闻言头也不回一只靠垫反手扔过去:「滚开,老子最后一盘。」 耿乐叫苦不迭:「您还有心情游戏?盛小姐有麻烦了!」. 话落,韩闵手速不禁慢半拍,屏幕上的怪兽霎时打趴小人出现「游戏结束」字样。 「她能有什么麻烦?程晏池的女人,除梁修凯谁敢碰?有他在,盛微宁还能受委屈?」 韩闵抹把寸头,没再管游戏,转过椅子面对焦急的耿乐,二郎腿翘得悠闲自在:「莫非梁家派人暴打她一顿,然后直接毁容了?」 耿乐直接点开平板送到韩闵眼前:「盛小姐被网暴。」 韩闵目色沉凝,随即不以为意扫向页面:「现在互联网时代,她也不是第一次被说三道四……」 散漫的余音戛然而止,他拿过平板认真瞥两眼:「谁搞她?」 爆料的匿名博主原本是小号,粉丝寥寥,因为内涵盛微宁,关注度比之前高了两倍。 其实韩闵不该大惊小怪,盛微宁昔年的黑料都差不多被炒烂,大众早已不再持有新鲜感。 不过…… 韩闵检索了几组词条,察觉这次的事端不一样,就像来势汹汹的潮水企图淹没盛微宁。 偏偏盛微宁上个月还挂过热搜,民众对她跟保罗辩论的热血场景记忆犹新,所以黑历史翻新格外引人注目。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荣耀的名声有部分是网友刷出来的,一落千丈弹指之间。 再次刷新首页,博主发布的内容全变成空白,俨然被炸号的架势。 韩闵长指撑住额头思忖片刻,淡淡道:「程晏池会替盛微宁解决。」 「消停就好,怕只怕黑子还不死心。」耿乐百思不得其解:「我寻思他应该不像信口雌黄,挺了解盛小姐的,我们认识她这么久都没听过她还有亲戚,万一黑子换别的号接着爆料呢?」 韩闵默了默,眼底寒光乍现尔后悄然无踪,嗤笑:「程晏池难道能让她栽跟头?瞎操心。」 「出去,再来烦我,下个月领不到薪水有你哭天抢地的,我今天不应酬就是为了通关。」 耿乐看一眼背过身投入到游戏的韩闵,欲言又止,最终蔫蔫的轻步离开。 * 天空依稀飘零雪絮的时候,盛微宁所乘的飞机顺利抵达,一行人不约而同关闭飞行模式。 冯珊珊恰巧是盛微宁微博群的管理员之一,看见群里粉丝发的截图,她轻松的脸色变了变:「微宁,你快看这是怎么回事。」 盛微宁换只手拖拉杆箱近前,漫不经心侧眸,触及放大的截图,烟波浩渺的眸子忽然凝住。 一股砭骨的寒意突如其来侵袭四肢百骸,让她平静的眼波遽然风起云涌。 最先爆料的博主炸号禁言,可很快,又有新的不利于盛微宁的帖子冒出来。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32:帖子免费阅读. 433:甜头 迄今为止,盛微宁的人生中,真正无忧无虑的时光只有十年。 那十年,她是盛家娇宠的小千金,是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她的家庭背景很简单,欢乐的四口之家外带一只可爱的三色猫,那时候每天的日子都过得特别幸福。 真正的分水岭是在盛志豪夫妻双双罹难而爷爷一同去世之后。 酒楼倒闭,家徒四壁,无依无靠。 她们两姐妹不得不被送到远亲居住的星沙镇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但最黑暗压抑的岁月也就此犹如恶心的爬虫跗骨,盛微宁单纯干净的世界彻底分崩离析,不再充斥笑语跟糖果。 为了姐妹俩的生存,为利益,为安危,盛微宁小小年纪学会察言观色,处处不动声色逢迎。 比起程家的如履薄冰,寄居姜家的那两年才是盛微宁不可磨灭的耻辱。 而现在,那段可耻的时光再度复苏盛微宁的记忆,甚至毫无遮掩地展现众人的视野里。 「太离谱了吧?居然说你因为想吃红烧肉半夜从单身的男邻居哥哥家出来,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抹黑?你那会儿才几岁?自小长得漂亮是原罪吗?这也有人信?」 冯珊珊义愤填膺,人都快气炸了。 网上又有网友爆料,盛微宁自幼便很懂得利用自身优势获取「好处」。 星沙镇位于比较偏远的山区,盛微宁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小姑娘,聪明伶俐,很懂得讨大人喜欢,男孩子也爱和她玩,她念书以后经常收到男生送的礼物,年龄跨度很大。 虽然写得比较含蓄,但意思大家都懂了。 爆料人自称住过星沙镇,亲眼看见盛微宁和自己哥哥早恋,哥哥还偷父母的钱买文具赠予她。 这一点,恰好吻合先前爆料贴提及的爱慕虚荣。 点进去看主页,人家并非小号,号龄四五年,不像专门诋毁盛微宁申请的。 其实这段内容是挺扯,稍微有辨别能力的都不会深信,可这年头网络的吃瓜群众素质良莠不齐,甭管事实真相,先转发了口嗨几句再说,反正法不责众,谈不上散播谣言。 前段时期盛赞盛微宁的一些网友吐槽她这种人没资格做翻译官,太拉垮大国风范。 盛微宁坐在机场大厅,面无表情看着那些冷嘲热讽的评论,心口沉得呼吸都飘不出来。 「微宁,你别放心上,他们胡言乱语,你肯定无意中得罪人了。」 「你人品如何,我们大家都清楚的。」 「清者自清,你做自己的事,随他们怎么污蔑。」 七嘴八舌的安慰蕴藉善意,令盛微宁心头的阴霾略微消散。 温主任拍拍盛微宁肩膀:「安心,我们不会轻信流言蜚语,网友就是热衷捕风捉影,只要行得正坐的端,时间能证明一切。」 盛微宁勉强笑了笑。 * 程晏池也看到了那条回复率很高的评论,镜片反射着冰洁雪光,瞳眸寒玉一般散发出凉意。 盛微宁离开利兹那两年,他懒得管她,连照片或新闻都不看,只偶尔要贺章注意她的近况。 人怕出名猪怕壮。 盛微宁刚走红时受到的非议不多不少,但都属于网民不会长期揪着不放之类。 这次的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盛微宁被攻击的黑点是她童年。 三岁看到老,少时品行不端的女人,长大更不可能脱胎换骨。 将手机丢回仪表盘,程晏池抬眸,视线掠过后视镜,看见拖着拉杆箱的盛微宁款步走近。 乍一眼瞧上去,心情没几许低落。 他倾身打开副驾车门,下车,绕过车尾走向盛微宁。 对视一秒,盛微宁将行李箱交给他,看着他放进后备箱。 从始至终两个人没言语交流,行动间却很默契。 盛微宁斜身坐进车,车内开着暖气,她脱掉羽绒服露出里面被黑色修身毛衣裹着的玲珑身段,瞥向眉目清俊正系安全带的男人:「想我没?」 程晏池动作微顿,挑起眼梢扫视过盛微宁清艳的五官以及窈窕曲线,轻笑,忽然扣住她后脑勺唇齿交缠许久,清冽气息宛若薄薄的雪花覆盖她脸庞:「乖,晚上告诉你。」 「讨厌。」 盛微宁嗔怪地瞅他,樱唇泛着水润的光,脸颊蔓延诱人的绯色。 程晏池单手搭着车窗,指腹漫不经意擦掉薄唇沾染的唇釉:「是我喜欢的。」 盛微宁回味了一下刚才那个充满挑逗意味的吻,嘴角噙着揶揄:「你就当我说反义词。」 程晏池勾唇,凝视前方拥堵的路况,沉默一会儿,问她:「最近开罪谁了?」 盛微宁冷然一哼:「还用问?你的好妹妹。」 「她是候选人之一。」程晏池目不斜视,轮廓清漠得像一捧天山融化的凉水:「除此呢?」 盛微宁的职业竞争力很强,她又过于优秀,难保职场上没人落井下石。 「姜涛吧,曹胜兰继子。」 盛微宁淡漠吐字。 她纤细的指腹流连过眉心,想起前晚接到的电话。 曹胜兰主动联系她了。 六年没打听过音讯,盛微宁险些不记得这人,还以为真死了。 本来疑惑曹胜兰为何晓得她联络方式,后来恍然大悟。 曹胜兰当年在镜海做过脑瘤的化验,她的主治医师是李娜妈妈,可能就是这么辗转要到她号码。 盛微宁不关心曹胜兰的一切,拿钱给她治病是偿还两年的养育之恩,她不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和姜家人发生无意义的牵扯。 没说两句就想挂断,不曾料,曹胜兰支支吾吾拜托她借两百万,声称要救命。 盛微宁冷笑一声,只言片语都没有就掐断了电话。 结果时隔两天,关于星沙镇的爆料就横空出世,唯姜涛知悉她的过去。 程晏池猜到盛微宁从前过得不如意,如今听她冷漠憎恶的语气,拂去心中想要追问的想法。 「我会让贺章处理,负面言论造成的恶劣影响只能靠你自己将来的表现挽回。」 盛微宁点头,趁信号灯变换的空隙,俏生生亲一口程晏池。 「有男朋友真好,我尝到甜头了。」 程晏池伸出一根手指懒淡点击盛微宁的额头:「留着花言巧语的力气做其他事。」 盛微宁学着男人的模样触他睫毛,哼哼:「见缝插针就剥削我的地主。」 她脸上洋溢着璀璨的笑容,心里却预感这场风波并未过去。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33:甜头免费阅读. 434:内涵 翌日,国内知名论坛有楼主再次贴出盛微宁在国外参加派对的几组照片。 这些照片分开看毫无异样,普通的社团聚会而已,盛微宁的行为没半点逾矩,顶多只是接受吻手礼或者同性的吻面礼更没碰违法的东西,毕竟是开放的国外,有这些举止也不值得被诟病。 但细心的网友却立刻洞悉出楼主的意图,发现凡是盛微宁交往的人非富即贵,全属于上流圈,基本没平阶级的人,于是这又间接坐实盛微宁喜欢趋炎附势往上爬的说法,包括她回到国内,身边朋友身份寻常的屈指可数。 盛微宁的真才实学即便经过专业部门考核,但结合她产生交集的圈子又没法儿令人完全信服。 近年网络多了种说法,考古,通过不断考究探讨某人的过去,抽丝剥茧出有意思的信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中午时分,有黑粉竟然做了份盛微宁跟程晏池何时在一起的时间梳理表。 已知的时间点从二人公布恋情算起,未知的却以留白方式引得网友众说纷纭。 比起程盛的恋情,其实大家更在意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当今社会婚嫁自由,女人和两兄弟发展过恋情没大毛病,可如若两手抓就是作风与人品很不堪。 盛微宁一言不发看着网友福尔摩斯附身的长篇大论,脸色平淡,眼睛落在自己社团活动的照片。 利兹大学的学勤纪录一般人拿不到,不可能为了黑她漂洋过海去大学吃闭门羹。 答案显而易见,这是梁家凑热闹对付她。 她就知道,梁修凯不可能对程晏池的选择坐视不管。 资本的力量不可小觑,饶是联诚的公关出手力压,这滩浑水也没办法彻底平静。 甚至,网友的逆反心理发作,脏水泼得更厉害。 盛微宁的工作看似顺利,可温主任已经委婉暗示要她个人在社交平台澄清。 「程昱川带着他老妈被你男人发配到国外挖金矿,程建雄去年归西,你胡诌几句谁知道真假?你再不吭声,真能把你锤死,键盘侠的威力你看塌房的大明星就晓得,顾雅筠那边也有人打探消息,你和程晏池镜海就搞到一起的秘密传出去,无论真相如何,他们只会骂你做小三!」 盛微宁静静听着韩闵的警告,散漫地靠在椅背,不疾不徐拨动鼠标转轮,睫毛轻微翕动。 「再等等,我自有盘算。」 「你盘算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号是炸不完的,除非程晏池以最快速度收购他们的公司。」 雪后初晴,冬日温暖的太阳晒得盛微宁懒洋洋的,慵懒地眯起猫瞳,瞳珠泛着流金光彩。 「那我澄清也起不了明显作用,说不定越描越黑,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快过年了,没点茶余饭后的谈资买包瓜子都缺乏动力。」 「这怪你自己平时做事太绝了,墙倒众人推。」韩闵话锋倏然掠过,似笑非笑:「程晏池呢?」 盛微宁听见前半句,水眸一线寒芒乍现,艳丽的软嫩唇瓣勾出浅薄弧光。 做太绝? 不,她太仁慈了。 总有那么些人不知死活来吸她的血,也不怕毒死。 盛微宁随手转了个笔花,关掉论坛页面继续翻开笔记本誊写翻译材料:「他得工作,养我很费钱的,联诚新开的公司,年底可多应酬。」 韩闵不阴不阳嘲讽:「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盛微宁笑得恣意,气定神闲:「谢谢夸奖。」 * 韩闵将手机扔在副驾,打量身后满怀期待的南希:「真要见她?」 南希重重点头,她记性不太好,胸前挂着个便笺本记录自己想做的事,低头看一眼歪歪扭扭的图画,从小书包翻出斑点狗的毛绒玩具:「应欢姐姐的电影周边,我爱听她唱歌。」 韩闵无奈,南希是弱势群体,又是他好兄弟的遗孤,平时很乖巧,几乎不提过分的要求。 应欢所在的医院接诊精神病人,南希小孩子家家不适合往里跑。 「咱们说好的,这次见过她就不见了,你答应我,我就带你进去。」 南希盯着严肃的韩闵,扁嘴思考片刻,慢慢翘起自己小拇指。 韩闵跟南希拉勾勾,扯她羊角辫一下,尔后打开车门落地,亲自兜起她腋下抱出来。 余光瞥到门口一辆银色欧陆,他脚步若有似无顿了顿,透过车窗依稀看见男人文隽的侧颜。 挺眼熟的。 好像是应欢的丈夫。 * 应欢住了个把月院,认识的人还是只有两个。 韩闵提着水果篮进病房,应母显然很惊愕。 「韩先生?」应母连忙放下打一半的毛衣起身:「你怎么来了?是阿宁拜托你吗?」 盛微宁这两天遇到麻烦她也知晓,误会她抽不开身要韩闵过来的。 韩闵顺手把果篮放壁柜,眼角睃眼南希:「家里小孩子闹着来找应小姐。」 应母微愣,失笑:「用不着买东西,上次是欢欢失礼了。」 韩闵不置可否。 应欢坐在飘窗上发呆,及腰的长发被应母用发圈扎住,脸孔秀丽,脸颊多了些肉。 听见韩闵说话,她漆黑的眼珠转动,迟滞地挪过去瞅他,羽睫缓缓眨了眨,眼底浮过光亮。 四目相视,韩闵拧起眉峰,板着一张脸朝她点点头。 应欢皱皱鼻子,浅淡的亮光消逝,重新把脑袋埋进膝盖里,怀中一如既往抱着洋娃娃。 南希叫人,她不搭理,南希疑惑,只好求助韩闵。 韩闵拎着南希衣领放飘窗,自觉这房间待着亦属多余,要应母照顾南希就转身离开。 他只同意南希与应欢相处两个小时,转悠一圈,烟瘾犯了,想找地方抽烟。 两个年纪不大的小护士窃窃私语。 「人以群分,盛微宁是不是小三姑且不论,那位闺蜜却实打实。」 「确实,当年抢自己姐姐男朋友逼婚,眼下发疯也是现世报,似乎曾经被别的男人囚禁,可能有丑事吧?不然为什么藏得严严实实?」 其中一个护士捕捉到韩闵越过拐角的身影,立刻拉着同伴走了。 韩闵若有所思斜倚墙壁,回眸看一眼应欢的病室,眸光闪了闪,重新拿出手机刷新微博。 果不其然,盛微宁被爆料的八卦持续发酵更甚隐隐恶化。 起因在于顾雅筠的助理廖音发了一张内涵图。 为您提供大神云倾袖的《入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34:内涵免费阅读. 435:奇葩 “廖音,这是迪奥限量款的香水口红礼盒,送你的新年礼物。” 酒店的琴房,顾雅筠和颜悦色拉着廖音坐下:“你妈的老寒腿好了吗?” “好些了,谢谢雅筠姐关心,这礼物太贵重,我用不着,本身就不爱化妆。” “你别和我推辞,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打理我的生活辛苦了,哪儿有女孩子不化妆的?你这年纪也该交男朋友,打扮得漂亮点。” 顾雅筠盛情难却,廖音只好收下那份她三个月薪水才买得起的礼盒。 虹姐拿着手机推门而入,看向心情明显比前阵子舒畅的顾雅筠:“网上的新闻你别理会,以免惹得一身腥,你的粉丝基础本就比盛微宁强大,就算真撕起来,肯定是你占上风。” 顾雅筠笑睨着默不作声的廖音,柔声道:“廖音这次帮我出了一口恶气,盛微宁以前那么嚣张跋扈,总算踢到铁板。” 虹姐也看着廖音:“有粉丝追问雅筠和程总裁的过去,我们不方便多言,可你那张引人遐想的照片反而算委婉的提醒,至于大众怎么看,就是他们的解读了,毕竟我们干涉不了其他人的想法。” 廖音抿唇,脸上带着怒气,轻声说:“盛微宁欺人太甚,上次还敢理直气壮打人,我实在看不过去才那么做,你们不怪我擅作主张就好。” 顾雅筠跟虹姐含笑对视,神情柔和:“不会,你做的很棒。” 程晏池总共四段恋情,第一段、第二段与顾雅筠有关,偏偏外人眼中他同顾雅筠复合那段期间,盛微宁和他同屋檐住程家。 如果程盛早有苟且,顾雅筠不可能一无所知,顾雅筠的事业粉在她的评论区吵翻鼓励她勇敢说实话,甚至跑盛微宁的微博进行大肆谩骂。 顾雅筠端起架子不回复任何此类揣测,只发文劝大家理性吃瓜,别被带节奏恶意中伤无辜者的名声,这番大度宽容的姿态反衬得安静如鸡的盛微宁做贼心虚。 十分钟前,廖音在主页分享自己的午餐,其中有道绿色的茶果格外醒目。 广大网友天马行空的思维一发散,立刻得出“绿茶婊”的暗示。 这么敏感的节骨眼儿,廖音的发图被解读成暗讽盛微宁婊里婊气。 顾雅筠柔嫩的指腹摩挲屏幕,温丽眉目凝寒,面容笼罩一层薄薄霜雾。 事已至此,就算程晏池要找她算账,她也不怕他。 男男女女的事真闹起来,吃亏的总是女方,她的损失不至于最大。 翻译官的要求很严格,背负六亲不认以及私生活混乱的臭名,盛微宁还能如愿? 女人一旦决定孤注一掷,冷血得叫人发怵。 * 韩闵瞧着时间差不多,一边刷微博一边缓步走回病房。 蓦地,韩闵盯着屏幕眉心紧皱,眼皮跳了跳,竟然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有人叭叭盛微宁左右逢源,找程晏池当男朋友的同时还吊着他,关系暧昧。 韩闵的眉毛顿时拧成麻花状,别提多膈应了,喜欢过程晏池的妞已经不爽,被拒很不爽,而今再被当做程晏池情场的手下败将更不爽。 想了想,韩闵直接把那个得臆想症的长舌妇挂出来,回复她:“脑残,老子会傻的给人当备胎?龟孙子是不是欠抽?再yy老子的名誉就问候你全家!” 博文一发出来,酒楼的员工们都自觉点赞转发,力证他们两人清清白白。 韩闵不解气,正想再编辑一条慷慨陈词的博文艾特默不作声的程晏池,应母的惊叫陡然唤回他的神思,他凝眸,箭步跑进几米之遥的病室。 “欢欢,你不要这样,他走了!已经走了!” 应母抱住挣扎不休的应欢,脸上淌着泪,然而应欢置若罔闻,非得用指甲抠那面玻璃窗,南希见状也想阻止她,结果险些被应欢推下去。 韩闵冲上前眼疾手快揽住南希,瞅着应欢大吵大闹的模样心头火起,耳膜萦绕的全是她聒噪的声音,忽然推开应母老鹰捉小鸡似的抓着应欢手臂将她丢床尾。 “为男人把自己搞得疯疯癫癫,害你妈几十岁的人还要照顾你,能不能争气?” “失常了不起?世上比你惨的多了去,他们怎么不疯?你这鬼样子对得起谁?” 韩闵的脾气一向称不上好,发火教训人的时候也不管对方能否承受。 应欢摔得七荤八素,内脏差点颠出来,瞥向凶神恶煞的韩闵,想哭,眼泪刚沁湿眼眶又被他森冷的神色逼退,委屈地缩在床角不敢再吱声。 视线落在韩闵接南希不慎掉地板的手机,触及盛微宁的照片,瞳孔微缩,忽地克服对韩闵的畏惧爬床边想去捡手机,喃喃自语:“阿宁……” 南希看看韩闵,迟疑片刻,把手机递给应欢。 应母难过地抹掉眼泪:“韩先生,欢欢有病,她自己也不想的,她平安活着就是我们最大的欣慰。” 韩闵对上应欢黑白分明的眼睛,脑海不期然浮现自己打猎抓过的一头小狼崽。 大概半岁不到,一双幽深眼瞳透着不谙世事的懵懂,或许预料劫数难逃,暗色调的眸底骤现些许畏缩,水润润的瞳孔闪亮。 韩闵原先打算剥掉狼皮,可刀口抵住柔软狼脖耳闻它呜咽的霎那,他莫名心软下不去手了。 最终,他放走了那匹狼。 应欢摆弄韩闵的手机,逐字逐句阅读不堪的字眼,茫然神情忽而变得焦急:“有人欺负阿宁!” 以前盛微宁每次被刁难,应欢常挺身而出替她解围。 应母慈祥顺着应欢的刘海:“阿宁是你妹妹,我们会帮她。” 韩闵端详应欢怯怯瞅着自己的情态,突然有点好奇她们的闺蜜情。 如今这现实的社会塑料姐妹花数不胜数,他素来对重情重义的人刮目相看。 疯到自己爹妈都不认识的程度,竟还能记得盛微宁,也是奇葩。 韩闵心思浮动,双手抄裤袋,多嘴问了句:“她怎么变成这样?不是两年前不在了吗?” 应母叹气,言简意赅:“程先生陪阿宁把欢欢救了回来。” 韩闵未置一词,目光更为复杂。 离开医院的时候,韩闵下意识望了眼门口。 那辆欧陆不见踪影。 韩闵凝思,循着停车方位抬眸环顾,发现驾驶座的位置直对应欢的病房。 436:彩信 盛微宁下班的时候,网上关于她的事仍闹得沸沸扬扬。 走在外交大楼,隐隐有窥视频频投来,她目不斜视推开旋转门静立台阶上。 其实不止是联诚、应家公关盛微宁的丑闻,就连祁寒舟也暗地里使力,然而盛微宁职业特殊,遇到热衷以道德制高点批判人的网友,一切的努力收效甚微。 温主任刚才又找盛微宁旁敲侧击,希望她能尽快澄清,至少表明自己的态度。 盛微宁却觉得,所谓谣言,没解释的必要。 因为……大多是真的。 盛微宁在程家住了十年,接受的是名媛教育,气度谈吐自成一派,自然而然便能融入上流圈,而普通阶层的人认为她高不可攀,也不会过多深交。 能过更舒服的日子,为什么不努力攀登? 盛微宁仰头,眯眸迎视着灿烂日光,丝丝缕缕的光线倾洒姣美脸庞,潜流至深不见底的眸。 事有反常必为妖。 姜涛明知自己是程晏池女朋友,不可能那么大胆子卖料。 他的背后有靠山。 梁家插手毋庸置疑。 顾雅筠记恨那一耳光,肯定也不会安分守己。 还有此前被拒绝过的追求者以及考核被她淘汰的竞争者。 如果这次的事件不处理进而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她的外交生涯能被迫划上句点了。 姜涛…… 盛微宁闭眼,身影伶仃地沐浴着日辉,冬风凛冽掠过面颊,发丝分割成无数锋利线条飞舞耳畔。 手机忽然在掌心震动,异样的触动涌出心头。 她倏然掀开眼帘,侧过脸,冰冷的视线投向屏幕。 从小到大都很准的第六感发挥作用,让她带着尽量平静的心接收了那条突兀到来的彩信。 * 办公室中,夕阳余晖漫过程晏池清沉的眉眼,屏幕上的各种污言秽语逐渐填满森冷瞳眸,他却始终是从容不迫的做派,唇角甚至挂着几不可见的弧度,有条不紊地吩咐贺章。 “尽快查出姜涛的联络方式,不管他在哪里,一定得把人揪出来。” “他欠债的对象也给我查清楚,我自有用处。” 按盛微宁所言,曹胜兰母子大概还在星沙镇,姜涛是赌徒,欠下一屁股债肯定四处筹钱。 无论盛微宁星沙镇做过什么事或是有哪种把柄被他抓着,最好还是先一步掣肘姜涛为妙。 贺章踌躇:“顾小姐要不要查一查?” 程晏池神色未变:“不必了。” 顾雅筠的助理午间来那么一招,不管他是否发声,盛微宁的处境都堪忧。 收敛思绪,盛微宁给他打来了电话。 贺章连忙提醒:“总裁,您一会儿还有应酬,很重要。” 程晏池颔首,挥手示意贺章出去。 “程先生,你的舅舅欺负我就算了,可你那个好妹妹……你记不记得,你承诺过我什么?” 盛微宁至今没见过梁修凯,但她也并非狼心狗肺不通事理的人。 梁婧宜是因盛志豪夫妻而死,她作为他们的女儿又试图与程晏池在一起,于情于理,梁修凯找她泄愤是对的,只要没触碰她的底线不伤害身边人,她愿意承担代价。 然而顾雅筠例外。 程晏池沉默,摘掉眼镜看向窗外的残阳,脑子里浮光掠影闪放过很多陈旧的画面。 顾雅筠算是他妹妹,如今顾家商场上不可能再提供给梁家助力,顾雅筠的行为越来越偏激。 昔年想过娶她,哪怕没男女之情也能走下去,既然不考虑利益又有了自己心仪的女人,顾雅筠顶多只能被他当成亲人。 三番两次的告诫充耳不闻,是该受点教训,否则她的人生轨迹会偏离得愈加厉害。 “你拿捏分寸,别忘记我嘱咐过你什么,顾家得一家三口齐全。” 盛微宁笑得清媚:“我哪儿有那么可怕?你晚上陪我吃饭吗?我们同框,谣言不攻自破。” “稍后有个非常重要的应酬,你自己早点回去休息。” 程晏池的工作狂属性几年前就显露无疑,到现在都没变过。 盛微宁自己的事业心也很重,从未埋怨过程晏池疏忽她。 “工作是挺重要,那你忙,我自己找安排,应酬少喝酒。” 程晏池瞥一眼石英钟,起身,拿了桌边的文件夹往外走,淡声:“姜涛我派人去找了。” 闻言,盛微宁眸子徐徐流转着阴郁的幽光:“找不找无所谓,你应酬吧,叫贺章送你回来。” 挂断电话,盛微宁恍惚刹那,眼中纷纷碎碎的情绪逐渐沉淀,进车库取了自己的车。 * 姜涛把曹胜兰送回星沙镇之后,自己一直躲小旅馆按兵不动。 顾雅筠从他手里买走不少关于盛微宁的秘事,但最重要的还没漏出去。 虽然顾雅筠再三警告他别打歪主意,可如姜涛这种混迹市井的地痞根本不把承诺当回事。 不劳而获赚钱的捷径有两种,他为什么只能选一条? 有钱人都爱面子,最有钱的人更爱脸面。 泡面吃了不到一半,门铃忽然响了。 姜涛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刚刚发出去的彩信,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时隔十四年,再次见到盛微宁,姜涛忽生惊为天人的感觉。 盛微宁抬步走进房间,纤指勾下墨镜,睇沔流光的双眼漠然瞥向目露惊艳的姜涛。 “你用那种照片把我叫来,倒也不担心我报警。” 盛微宁语声轻渺,踩着高跟鞋在房间里转悠半圈,清脆沉稳的足音唤醒心不在焉的姜涛。 “你现今飞黄腾达,连你阿姨的死活也不管,我不用点特殊手段怎么见到你?” 姜涛目光贪婪地流连过盛微宁斗篷大衣下的玲珑身姿,不停扫视她不盈一握的腰与修长纤细的腿,习惯性脑补遮掩下的风光何等妖娆,暗道镜海跟西京的水土果然比较养人。 盛微宁袅袅站定,衔接姜涛精光闪烁的视线,一股恶心的反胃感堵在胸口郁卒难抒。 “你想要什么?网上的动静是你搞出来的?真是不知死活。” 最后四个字,夹带若有似无的凉薄戾气。 姜涛猛然一震,下意识错开眼尔后又醒觉自己被女人碾压很孬,遂重新望向不显山露水的盛微宁:“你给我两百万,我再也不胡言乱语了。” 不等盛微宁接腔,姜涛阴笑:“假如我把照片传出去再煽风点火,你的富商男朋友会不会抛弃你?” 437:蛤蟆 “小表妹,男人都爱面子,自己的女人那么早就被其他男人看光了,你说他怎么想你?” 姜涛拍手,颇为自得地昂脸,肥胖的脸笑起来挤出褶皱,使本就不大的眼睛像芝麻绿豆。 盛微宁凉薄地抬眸,盯着一脸狡黠的姜涛默不作声,清莹瞳孔微微散光,尔后凝成锋利的刀剑。 姜涛饶有兴致拿出手机翻找,原本画质模糊的照片因为转存智能机,画面又变得清晰了一些,他举起面向盛微宁:“小表妹自幼是美人胚子,做了青年才俊的女朋友,细皮嫩肉养得比从前更让人想爱不释手,如果照片传出去,不提你男朋友,你自己也没好果子吃,更没脸待在西京了。” 盛微宁冷冷看向手机,秀美眉骨浮动凌厉的情绪。 照片中的青葱少女在洗澡,身段还没完全抽条,夜色幽暗,可白皙的肌肤却宛若能发光。 虽然是用十几年前的手机偷拍的,但明丽侧颜已经能隐约看出将来的娇娆风姿。 那些曾经无数次徘徊梦境的肮脏场景卷土重来,像横飞的暴雨将盛微宁围困无人荒岛。 盛微宁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轻笑:“看来当年没用菜刀剁了你,真是便宜你。” 姜涛得意的神情滞住,原先轻浮的脸色瞬间阴沉。 盛微宁当初来到姜家就引起他觊觎,经历过青春期的男孩子什么都懂了。 尽管是落难千金,那时的盛微宁却白白净净,眼睛漆黑明亮,声音甜润绵软。 周边领居家的男生全喜欢找她玩。 姜父悄悄告诉姜涛,反正不存在血缘关系,等再养几年,就把盛微宁给他做老婆,省得将来还要出彩礼给其他女方。 姜涛理所当然将盛微宁当做私有物…… 没想到,几次忍气吞声之后,盛微宁居然拿菜刀追他,更没想到的是,落地的凤凰又被有钱人捡回了梧桐枝。 这些年姜涛一直没成家,本人游手好闲,姜家又家徒四壁,根本没正经人家愿意结亲,如今看见光鲜亮丽的盛微宁,不免有些蠢蠢欲动,然而念头闪过终究作罢。 “表妹聪明人,做不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否则也不会真的独自来见我。” 姜涛自忖有恃无恐,气定神闲踱了几步,斜眼打量盛微宁:“你男朋友是跨国集团的总裁,你自己又是达官显贵的干女儿,区区两百万算什么?” 盛微宁胸口轻微起伏一下,只要多和姜涛相处哪怕一秒钟都感到恶心,她永远都忘不了常年住在那间阴暗潮湿的杂屋遭遇过什么,眼底血色翻涌,恨意流窜骨髓,再抬首只剩清凉的薄雪。 “不止两百万吧,你讹我,还有谁?” 姜涛眼眸闪了闪:“表妹的仇家应该不少,你得罪多少人我不知道,不过我的要求很明确。” 盛微宁很精明,姜涛断定她可能偷偷录音,所以才会故意套他的话。 录音也不怕,只有完整的录音才能告他敲诈勒索,盛微宁敢交出去吗? 窗外逐渐有夜幕笼罩,屋内原本便开灯,昏暗光线映着盛微宁变幻莫测的脸显得格外诡谲。 “我给你两百万,你就将所有照片都还给我?” 姜涛一听立时觉得有戏,扬声道:“都给你,我留着干嘛?” 他忍不住心痒走上前,手搭着盛微宁圆润单薄的肩膀捏了捏:“差一点,表妹就做了我老婆,我威胁你也是迫不得已,怜香惜玉那一套我懂,表妹以后做程家的少夫人别忘记关照我。” 话音刚落,女人幽冷的声线散在夜色里:“你好奇,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最终是什么下场吗?” * 应酬比原定时间早结束半小时,对方的妻子水土不服病倒,接下来的应酬也因为下雪临时取消。 程晏池信步走出酒店大堂,仰望半空飘落的清灵雪花,掏出手机给盛微宁打电话,没接通。 “总裁,我送您回去吧,您喝了酒,而且雪天不方便。” 程晏池想起盛微宁的嘱咐,看着边上的贺章慢条斯理点点头。 贺章取车期间,程晏池又给盛微宁电话,依然不通。 商务车开过来停在程晏池身前。 程晏池思索一会儿,没急着上车,低头打开手机安装的追踪系统,轻盈的雪片落他浓密的长睫,将精雕细琢的五官衬托得越发英俊魅惑。 须臾,程晏池打开后排车门,淡漠吐字:“不回壹号院,天翔旅馆。” 屏幕上的红点显示目标在南城那一带,盛微宁平时惦记盛悦,一般没什么事不会这么晚不回去。 贺章依言开车到天翔旅馆,灯红酒绿处人潮汹涌。 程晏池清寂的目光锁定手机,红点范围始终定格天翔旅馆。 盛微宁就算同事聚会,也很少造访这种乱七八糟的地带。 程晏池修长的骨节敲了敲膝盖,深眸掠过暗芒,猜到盛微宁或许是应约。 “贺章,梁家最近有人入境?” 程晏池两年前疏失过一次,这回来西京着重叫人密切关注梁家的风吹草动。 “他们只发了帖子,其他事没做过。” 程晏池不再多问,车子停稳,没让贺章跟着,自己撑伞顺着灯箱找到天翔旅馆。 旅馆条件简陋,楼上的房间全是用几间大屋子隔断的。 收银台的老板娘瞥见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挺浑身透着尊贵气质的男人收伞走进来,几乎有点不敢相信:“您包钟还是过夜?” 程晏池环顾周遭,摁亮手机屏幕,将盛微宁的照片给老板娘看:“见过她么?” 看清盛微宁的模样,老板娘眼神微妙,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们不能泄露住客隐私……” 程晏池的手伸进大衣内袋,不疾不徐从钱夹抽出一叠百元钞票放桌上。 老板娘立刻改了口风:“是有重要的事吧?我对这位小姐印象深刻,标志漂亮,根本不像住我们这里的人,我马上带您去。” 通道狭窄,程晏池颀长的身形使得过道范围越发逼仄。 眼见即将到目的地,他突然不要老板娘再带路。 这层楼的住户寥寥无几,甚至空气质量也相当差劲。 程晏池不动声色折眉,稳步迈向姜涛的房间。 “盛微宁,你再过来,我就把碰过你的事告诉你男朋友!” 惊惧的男声像锤子倏然砸开房门响在程晏池耳蜗。 438:撑腰 屋内一片狼藉,盛微宁承认自己今晚有些失控,话都懒得多说,只想用暴力手段让姜涛永远在这世上消失,想他彻底闭嘴。 可理智终究深植于骨,一只蛆虫还不值得她自毁前程。 砸烂姜涛偷偷摄录音频的手机,盛微宁平复呼吸,冷睨着倒沙发捧住自己手腕哎哟叫痛的姜涛:“癞蛤蟆还有比这更惨的下场,要试试吗?” 姜涛有色心没色胆,只想过过手瘾碰盛微宁。 结果盛微宁直接掰断了他手腕,又发现他正录音的手机,不容分说抢过去摔烂了。 盛微宁少女时期就不好惹,疯起来不管不顾。 但她今夜手无寸铁,所以姜涛才敢故技重施占便宜。 没想到盛微宁有点身手。 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豆腐没吃着还骨折了。 “你个疯婆子……要不要那些照片?你打我?我改变主意了,再加二十万!你不给我二百二十万,我就把照片卖给媒体!我要你身败名裂,要你的男人对你弃如敝履,要告诉所有人你从小就不干净,是狐狸精投胎!” “还有,收留你住壹号院的夫妻也会蒙羞,你想做他们的干女儿?等着被扫地出门吧!你那个残疾妹妹以后也别找对象!” 盛微宁抬起阴冷欲滴的眸子凌迟着姜涛,往日潋滟的柳叶眼此刻寒锐得让人心寒,她柔凉地笑笑,忽然大步上前提住姜涛的衣领。 “是不是顾雅筠找了你?” 她盯紧姜涛,腮线绷着,每个字裹挟滔天的怒气与恨意:“为什么纠缠着我不放?程家有给你们钱,我也和你们早没关系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因为我无父无母,你们觉得我好欺负看碟下菜吗?” 姜涛答非所问,阴戾的双眸闪动着恶毒况味掩饰心虚:“你给我钱,什么顾雅筠我不知道,我只要两百二十万,你不肯给我钱,我就把你的丑事捅出去!” “我查过你男朋友,身价亿万,家世显赫,你如果声名狼藉,他家人还同意你嫁给他?姜家养你两年,你本来给我做老婆的,要是我加油添醋几句,谁信你?我妈对你那么好,她身患重病你不闻不问,传出去谁不骂你白眼狼?盛微宁,除非你弄死我,否则我要你好看!” 盛微宁轻笑,鲜嫩的嘴角倏忽翘了起来,昏沉光线洒落她肩膀,她隐匿光影的面容半边明媚半边阴郁,眼眸交织着极致的黑与红。 她定定神,穿细跟高跟鞋的脚突然狠狠踩在姜涛小腿胫骨,尖利的鞋跟使劲碾压肌骨,那两年积攒的怨恨都倾注在不断加深的力道。 姜涛疼得鬼哭狼嚎,大吼:“你越这样,我越缠着你不放!不错,我就是要你不得安宁,你小小年纪不学好,为了过好日子勾引男人,你就是下贱的狐狸精!没人给你撑腰,你不想臭名远扬就乖乖把钱给我!” 话音一落,房门猝然被踹开,门板反弹到墙壁震得天花板颤了颤。 盛微宁烧痛酸涩的心口急剧缩了缩,循声望去,红唇瞬间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而被她掣肘的姜涛也同时大惊失色。 程晏池阴沉的视线在她涨红的脸庞停顿一秒,尔后淡淡扫向了姜涛。 他整体给人的感觉是极阴冷压抑的,缓步走进房间,每一步沉稳笃定,像世界都被他凌驾脚下,迫得人呼吸困难。 “你说,她没人撑腰?” 清冽干净的男声扩散寒夜空气,颗粒感渗透到五脏六腑,冻得人哆嗦。 盛微宁揪住姜涛领口的手不由自主松了几分。 锁骨窝的宝石项链贴合肌肤,被体温捂暖的坠子蔓延熨帖的热气。 这儿的房间隔音效果差,也许方才的对峙都被程晏池听见了。 姜涛见势不妙,连忙陪笑大喊:“程先生,我是阿宁的表哥,我们刚刚发生了争执。” 程晏池若有似无笑了笑,笑意弥散俊美的五官,腔调懒淡:“失礼了,既然你是她的表哥,我也该好好招待你,免得别人真以为她没靠山。” 姜涛眼瞅着程晏池越走越近,不知为何,心底滚开层层叠叠的烧意,他畏惧地往后退,收缩的毛孔浸湿冷汗,额头已水涔涔。 下一瞬,好似有格外闪耀的东西划过脸颊,颧骨碎裂,眼眶溅血,紧跟着,男人坚硬的皮鞋就狠厉踢在他肋骨上,鞋尖毫不留情地踩断胸骨。 杀猪一样的惨叫顿时回荡房间,惊得周边的住户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盛微宁准备关门,却发现房门坏了关不上。 她疾步折返,试图拉开程晏池,但拉不住,只能搂住他的腰,小声提醒:“程晏池,有人来了!” 程晏池曲腿跪在姜涛腹部,冷邪神情未变,单手扣住盛微宁小臂拽离:“那又怎么样?” 姜涛勉力撑开眼皮,每看到空中掠过一道袖扣奢华的虚影,自己的脸颊就挨一记铁拳,骨头裂开的可怕声响接连不断,比真正的死亡更折磨他。 他疼得直翻白眼,想求饶,结果舌尖被一拳打歪的牙齿给咬破了! 姜涛以前只有打别人的份儿,从未如同死狗一样被修理得这么惨,他不知道被揍的过程持续多久,只依稀听见盛微宁不起作用的劝阻。 最后,姜涛湿漉漉的头发被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扯起来,淡然如水的嗓音飘着冷气喷洒耳朵:“哪只手碰她?哪只手拍照?” 姜涛濒临溃散的理智陡然回归大脑,濒死的绝望促使他费力睁开双眼,透过血色视野看向居高临下睥睨自己的程晏池,一张嘴,全是血。 那个平日电视里戴眼镜斯文英俊的男人,满身携着来自地狱的杀意。 姜涛确信,程晏池想要他的命。 “……阿宁……” 姜涛眼皮耷拉,求助地转向盛微宁,鼻孔喷出一股股血注。 盛微宁余光扫到打电话报警的老板娘,脸上弥漫担忧,没看姜涛,径直走近程晏池抱住他,脸蛋蹭着他大衣,语调软软:“别脏了手,算了吧。” 程晏池睫毛静寂垂落,俊脸淡定如初,深深凝视她一眼,没沾血的指腹揉了揉她耳珠,温声:“五秒钟。” 盛微宁起初没领会程晏池的言外之意,直到—— 她亲眼目睹程晏池散去暴戾气息,含着浅笑一根根折断姜涛的手指。 439:同林 深夜时分,韩闵带着耿乐闻讯跑到所里。 看见坐长椅上的盛微宁,他挑眉,乐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两倒难舍难分,连这儿都一起进,程晏池呢?” “在做笔录。”盛微宁捏了捏眉骨:“贺章找的律师刚来,虽然他认识所长,还得走正常流程。” 韩闵看见程晏池暴打姜涛的视频上热搜,心血来潮给他打电话,结果盛微宁接了。 “吃东西没?” 韩闵冲耿乐打响指,耿乐连忙将饭盒递盛微宁:“您爱吃的料理,没冷。” 盛微宁打量长方形的保温盒,饶有兴味瞥了瞥韩闵,尔后脸色如常接过。 盖子揭开,果然双人份。 口味不见得是程晏池喜欢的,至少没他不爱吃的食物。 盛微宁抿抿唇,用筷子夹一颗天妇罗,笑睨韩闵:“我发现,你其实也没那么大老粗嘛。” “吃的还堵不住嘴,女人就是麻烦。”韩闵嗤之以鼻。 他提了提牛仔裤,顺势坐盛微宁身畔,目光自上而下逡巡她。 盛微宁穿着小香风毛呢斗篷大衣,牛角扣系得一丝不苟,卷发却略显凌乱,脸色微露忧虑。 捕捉到韩闵深邃的视线,盛微宁错眸,晶莹瞳孔像清透的湖水一眼望到底:“怎么?” 韩闵眼神跳了跳,直视前方墙壁挂着的标语:“以前我大概对你有滤镜,觉得你多与众不同,所以看上你了,其实没啥两样,普通又平凡。” 盛微宁哂笑,懒洋洋“噢”一声,继续低头吃料理。 韩闵忽而转眼看着笔录室:“打人得给出个理由吧?即便走关系,程晏池也要给大众交代。” 以权谋私仗势欺人,传出去多不好听? 盛微宁浓密的羽睫轻轻颤抖,眸色掠过一线异光,缄默不言。 耿乐好奇:“盛小姐,姜涛谁啊?程先生为什么打他那么惨?现在还躺急救室没出来。” “一个打秋风的无赖罢了。”盛微宁慢条斯理盖上饭盒,凉凉启唇:“我小时候住他们家。” 韩闵观察盛微宁冷漠的神色,心知这里面恐怕又有一番内容,不禁将网上的事联系一起。 正说着,程晏池修长挺拔的身影悠然出现笔录室门口。 盛微宁精神一振,放下交叠的长腿快步走向程晏池。 程晏池淡静的眸光盘旋过她,伸出手,盛微宁自觉拉住依偎到他臂弯。 视线延伸向左,程晏池朝韩闵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盛微宁移目,程晏池的身后是制服笔挺的所长以及明显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所长对程晏池蛮客气:“程先生,假如伤者家属愿意私下和解,那就再好不过。” 程晏池轮廓清漠:“我会负责医药费和营养费。” “程先生,无故打人不对。”那个愣头青显然对程晏池非常不满:“你将来会是上市集团主席,无论发生什么纠纷,都不应该用武力解决问题,金钱不能弥补……” “我未婚夫是维护我才动手打人,他没犯半点错。” 娇软的女音泠泠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程晏池身侧的美丽女子。 盛微宁,这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最近小半年活跃于网络。 若说先前代表荣誉,那么她近两天可谓丑闻缠身。 愣头青看到盛微宁的第一印象,便是她很漂亮,不像那种不正经的女人。 程晏池若有所思盯着盛微宁,胸腔忽然腾起一腔难以言状的暖流。 他眉峰轻折,握住她手的指骨逐渐收紧。 似乎猜到她的下文,程晏池锁眉,薄唇动了动。 盛微宁却抢白,坦荡荡开口:“姜涛是我远亲的继子,我父母双亡曾经寄居他家,他对我实施猥/亵,拍了些我洗澡的照片,今晚抓着把柄威胁我。” 韩闵眼皮重重一震。 程晏池目不转睛凝视着盛微宁,胸口不住燃烧的那团火越发炽烈,更紧地扣住她指缝,彼此掌心严丝合缝贴着,寒冷的冬夜足够互相取暖。 愣头青错愕,就连所长都大吃一惊。 盛微宁面不改色,很淡然,语速轻缓地陈述:“他并非无故打人,姜涛也该打,试问,倘若你们的女人遭遇到这样的耻辱,你们还能泰然处之?越在乎,越失控,越无法理智处理。” “身为男人,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未免太可悲了些,感情也显得廉价。” 清浅一笑,盛微宁直视着陷入沉思的所长:“医疗费、营养费我们照出不误,可其余的赔偿只能视作非分之想,我要告姜涛猥/亵跟敲诈,请帮我立案。” * 并肩走出大门,零星小雪纷纷扬扬飘飞。 程晏池把盛微宁搂在怀里,淡声问她:“今晚住我那儿或者回蒋家?” 盛悦因为盛微宁的关系学校中受了点委屈。 昔日盛微宁美名远播,盛悦的缺陷便是身残志坚的模范。 如今盛微宁受污蔑,盛悦的残疾就成为某些人攻击的笑柄。 “让贺章开车,我得回壹号院陪盛悦,我是该做回应,不能一直装聋作哑。” 程晏池看她两眼,没驳回她的决定,牵着她下台阶,顺手打开黑伞撑两人头顶。 盛微宁听着伞骨清越的响声,示意后方慢悠悠步行的韩闵:“他给你送了好吃的。” 程晏池镜片后的瞳眸噙着些微笑意,停步,对上韩闵聚焦盛微宁的双眸:“改天请你吃饭。” 韩闵默默敛眸,满不在意哼了哼:“满汉全席?大排档就算了。” “可以。”程晏池一口应允,似笑非笑:“顺便给你介绍几个美女,这阵子好好养生。” 韩闵冷嗤:“行吧,我不会再觊觎你的女人,没她地球照样转,你给我找盘亮条顺那款。” 微顿,他吊儿郎当补充:“三围最好秒杀你身边的某。” 程晏池眯眸,冷魅气息优雅铺展,薄唇牵起弧:“我请你吃断头饭还差不多。” 盛微宁低眸瞅瞅饭盒,晃了晃程晏池的手掌,轻语:“快凉了,我们车上再吃。” 程晏池转身,健臂揽着她后腰:“没吃饱?” 盛微宁驯服地靠着他肩头:“想等你一块儿吃。” 韩闵默不作声目送两人渐行渐远的剪影。 脑中回放适才的对话。 是挺普通,平凡。 会如世上所有深爱男人的女人那样,为他担忧,为他关心甚至……为他牺牲。 440:忸怩 上车后,雪絮逐渐变成一团团雪绒,伴随着沙沙沙的雪籽声。 盛微宁透过车窗往外头看了一眼白雪皑皑的街景,瞳孔倒影着纯洁的冰雪,睫毛簌簌,笑容显得缥缈清灵:“啊,很难得晚上见到这么大雪。” 身后无人应答,盛微宁偏眸,撞进程晏池深晦不明的双眼。 两个人的视线静静缠绕一会儿,车厢特别安静,只能听见雪花声,外面间或行驶过的车声以及各自的心跳声、呼吸声。 温润暖气扑在脸颊,时间流淌,静谧氛围被渲染出若有似无的暧昧。 盛微宁率先移目,眼睛落他右手,嘟了嘟下唇,目光搜索几秒,从小桌子的二层找到医药箱,又把韩闵送的饭盒拎到桌面。 “吃宵夜吧,酒楼大厨地地道道的r国人,放平时,吃一份得好几百。” 坐车椅擦药不方便,盛微宁索性坐在车毯上,手里拿着棉签与软膏。 见状,程晏池左手打开饭盒,瞥眼里面的寿司,眼波微微动了动。 寿司两份。 其中一份有胡萝卜,另一份没有,但后者明显被筷子挑过。 他若有所思看向盛微宁:“不怕衣服弄脏?我记得你这衣服今天刚穿。” “我未婚夫有钱,我让他给我买。” 盛微宁低头,细心的为他上药,闪烁棕色光泽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若即若离拂过程晏池腕骨,像柔软的羽毛轻柔刷过心房。 烫发之后,发质不会那么柔顺,触感微硬,可程晏池每次触摸都觉得很软,如同盛微宁这个人,收起刺的时候在他面前,仿佛一根棉花糖。 “今晚怎么承认我是你未婚夫了?” 程晏池信手执起筷子,方向自寿司转到鳗鱼饭团,光影交错俊逸眉宇,他长长的眼睫遮住眼底漫漫墨色。 余光轻浅一扫,盛微宁食指的素戒被灯影氤氲得柔和:“应欢设计的?” “不是,我离开利兹就戴了,哈拉巴斯机场买的,纪念我们分手。” 盛微宁撕开创口贴,贴到程晏池因为打人擦伤的手背:“好歹白月光,当时决定要留点什么,就那么巧,戒指内部刻着伦敦眼的标识。” 她将戒指取下递给程晏池。 光线明亮,程晏池定睛一看,戒指设计得精巧。 大概邻国景点的关系,内层确实印刻着伦敦眼的微缩景象。 “什么脑回路。”他漠然嗤笑。 留下棉花娃娃,带走领带夹,留下情人锁,又自己买这玩意儿。 跟别的女人相比,太他妈不一样了。 盛微宁重新戴好戒指,没抬头,脸庞平静,语气稀松平常:“你记得我当年的要求吧?我结婚,要粉钻,要华丽的婚纱,喜宴不能太低调。” “虽然我们结合肯定困难重重,不过越来之不易,越刻骨铭心对不对?” 闻言,程晏池清俊的轮廓浮出动容,他沉默片刻,盯着盛微宁发旋,勾唇笑笑:“你是鲍鱼参翅养出来的千金,当然不能委屈你。” 其实“千金”用盛微宁身上挺讽刺的,尤其得知她在姜家的不堪遭遇过后,然而,这也恰恰说明程晏池心里没半点疙瘩。 程晏池看着盛微宁,一时间是很难想象那个拿水球砸他活泼娇纵的小丫头在那种扭曲的环境中怎么成长,怎么带着妹妹活下来的。 一枚鳗鱼饭团凑到嘴边,盛微宁自如张口吞咽了。 “律师要我们庭外和解,曹胜兰那边我去说。” 程晏池垂眸注视盛微宁,俊脸线条凌厉:“打都打了,不和解也无所谓。” “这里是国内,有些规矩我们得遵守。” 盛微宁收好医药箱坐回程晏池身边,懒懒歪头:“你本来就没错,联诚上市,你是当之无愧的主席,承受太多流言蜚语也不好。” “那你呢?” 盛微宁衔接程晏池灯光中忽明忽暗的眼神,眉梢眼角渐渐蔓延笑意,语声轻快:“你英雄救美,我投桃报李,礼尚往来。” 感情属于两个人的事,善待对方是最基础的付出。 程晏池在所里便猜到盛微宁的打算,有过强行制止的机会,可最终又放弃了,人都是贪心的,他也希望盛微宁能对他更好点。 盛微宁对程晏池的想法心知肚明,插了一颗寿司喂给他:“忙完了吗?过阵子陪我去看电影。” 程晏池抱住盛微宁放腿上,指腹绕住她的卷发把玩,俊美得毫无瑕疵的面庞漫过路边霓虹:“元旦我放假两天,陪陪你。” 喜悦溢散盛微宁清澈的眼底,她亲了亲他嘴角:“有你真好。” * 韩闵回到酒楼,路过南希的房间,隐隐听见啜泣声。 推门而入,小姑娘哭着自床底下爬出来。 韩闵满腹狐疑:“搞什么鬼?” “爸爸……”南希泪眼婆娑,伸出手让韩闵抱:“奶奶的护身福袋不见了。” 韩闵半信半疑拉开南希衣领,脖颈空空,她奶奶送的福袋果然不知所踪,他顿时皱眉:“你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家里都找过了?” “找过,没有……” 韩闵挑了挑眉,抱着便宜女儿四下里找了一遍,还是没找着。 他回忆今天南希的行踪,也没特意到哪儿,南希一般不进大堂,脑中灵光一闪,眉峰挑得更高:“是不是医院掉的?” 南希哭泣的声音暂停,茫然摇了摇头,口齿不清:“不唧道。” 韩闵郁闷地挠头。 如若福袋真丢医院,或许应欢的病房也不一定。 不晓得扔了没。 安抚好南希激动的情绪,韩闵思索几秒,给盛微宁打电话要应母号码。 应母没睡,听完事情原委,立刻笑说:“福袋是在这儿,南希和欢欢玩的时候掉枕头边了,我刚刚才看见,韩先生,要不你再过来一趟?” 韩闵无言以对,合着他还得去见应欢? 狗屎为他带来深刻的阴影。 没得到韩闵回复,应母迟疑道:“我得照顾欢欢抽不开身,你要是没空,我就找同城快递送去酒楼。” 这么听,感觉自己真拧巴,不像男人。 韩闵咳了咳:“算了,我明天过去。” 挂断电话,韩闵督促南希睡觉,自己回了卧室。 雪势缓缓变小,雪地反射的白光投到窗口。 韩闵睡不着,想起程晏池与盛微宁,索性用手机接着刷微博。 不知刷到什么内容,他腾地起身:“疯了!” 441:扭转 临近年底,虽然寒冬腊月,却仍有不少夜猫子熬夜上网。 盛微宁的小作文便是凌晨两点发出来的,没睡的“微米”立刻转发点赞,翌日清晨一到,引起了网络一番不小的风浪。 小作文针对近期各种不实言论发表了截然相反的说辞,字数不长,通篇平铺直叙,简明扼要回复了大众的三点质疑。 ——从始至终没当小三,彼此在一起是单身。 ——人际自由,每个人都有选择朋友的权利,无关对方的经济条件。 ——确实断绝了亲戚关系,可有负责承担部分医药费,顺便晒出当初银行的取款单以及曹胜兰收钱的录音,至于录音中盛微宁对唯一血缘亲人异常冷漠的态度又勾起不少网友好奇心。 很快,盛微宁小作文的最后一段话解答了网友的疑惑。 “……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历着难以启齿的耻辱,我被阿姨的继子姜涛曾经长期猥/亵,那时候还太小……不懂如何保护自己也没人能保护我,我只能忍气吞声……可真的非常害怕,每天都活在恐惧里。后来程家收养我,我终于脱离苦海,姜涛拿些偷拍的不雅照威胁我替他还赌债,我未婚夫心疼我才动手打人,他没有仗势欺人,是个很好的男人。” 看完小作文,听完录音,网民对盛微宁的骂声立刻消停大半。 程晏池暴打姜涛的视频是热搜爆点,先前许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被带节奏再看盛微宁也在场,所以一窝蜂跑公司的评论区责问程晏池。 联诚的官网对程晏池打人一事没做出任何解释,只是说愿意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而这种疑似摆烂的说法瞬间招致网友的白眼。 如今结合盛微宁的解释,大众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豁然开朗。 程晏池不解释自己打人的原因,是维护盛微宁的名誉。 盛微宁毅然站出来替程晏池说话,甚至自暴其短,亦是保全他名声。 这两人互相为对方着想的双向奔赴简直不要太甜! 于是他们的西皮粉沸腾了,又拥有跟顾雅筠脑残粉死磕到底的底气,毕竟程晏池可没为顾雅筠打架上过热搜! 稍微理性的网友经过抽丝剥茧还原盛微宁被网暴的时间线,理所应当把罪魁祸首当成姜涛,正因为做过那么恶心的事,所以有恃无恐。 怪不得盛微宁这几天安静如鸡,哪个女生愿意提起这种事? 即便盛微宁没明说告姜涛,可她也表明会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昔日势单力薄的姑娘长大了,她已经明白怎样保卫自己不再受伤,身边也坚定不移站着支持自己的人,正义会迟到但不代表永远不到。” 这句百感交集的结语立时引发无数网友心疼。 盛微宁如今身上的光环多耀眼有目共睹。 这么优秀漂亮的女人,不仅遭受过那档子龌龊事,亲生阿姨还不帮忙,现在又被网友逼着揭伤疤回忆不堪的过去,实在太过分了! 博文的转发量相当高,更甚有律师团队主动圈了盛微宁。 一夜间,盛微宁摇摇欲坠的声名又再度回到神坛。 * 天色蒙蒙亮,盛微宁端一杯热可可,曲起纤细双腿面无表情看着微博。 舆论的风向标已然转向,盛微宁的人设也被加上“逆风飞翔”的标签。 男网友纷纷夸赞程晏池很男人,女网友鼓励盛微宁讨回公道快将姜涛绳之以法。 盛微宁指腹轻点鼠标,她的微博没关过评论,记忆力素来挺不错。 冷眼瞧着前两天还艾特自己骂绿茶的id在评论底下状似真情实感地安慰她,她垂眸轻笑,娇媚眉宇掠过阴郁的嘲讽。 真相究竟是怎样,其实没多少人会真正在意。 难怪有的明星会为此得抑郁症或者想不开。 幸亏她并非玻璃心,从不在乎这些虚拟的东西。 她收敛思绪,滑屏手机锁,找到一个没注名的号码打出去。 “我要买批水军。” 打完电话,盛微宁思索片刻,又转两万块钱给廖音。 廖音打电话来的时候,盛微宁正练瑜伽,她戴着蓝牙耳机接通。 “昨天中午那条绿茶微博,你发得很上道。” 廖音勉强笑笑,气音虚浮:“盛小姐……” “你不用搜肠刮肚搪塞我,”盛微宁优雅舒展身姿,柔软的腰往后仰,后脑勺堪堪挨到小腿:“见风使舵是门技术活,可你确定自己赌对了?” 廖音听着盛微宁均匀的呼吸声,看眼顾雅筠紧闭的房门,只觉得脊背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艰难吞口唾沫:“我错了,以后不会摇摆不定。” 盛微宁淡然一笑:“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能珍惜。” “廖音,我不爱伤及无辜,但如果真有人不知好歹,我也绝对不圣母,你给我拍的那些视频,自己删掉记录远远不够,别惹我,懂吗?” 大清早的,盛微宁散漫含笑的声音在电流中无端透着诡异。 廖音唯唯诺诺应好,随即心惊肉跳结束通话。 盛微宁冷然丢开手机,盘腿坐在瑜伽垫,清美脸孔笼罩着冬日的霜雾。 将一百万分批汇入廖音的账户,有两层原因。 牵制廖音免得她耍花招,另外她的存款也不多了。 奥迪是蒋方淮送她顺利考进外交大楼的礼物,她知情后执意付了一半钱,盛悦的学费一直由她承担,初来西京的租房费也不便宜。 宋云梦偶尔给她买衣服,可大部分衣饰、化妆品的开销还得她自己出。 盛微宁拉开床头柜取存折,瞅着上面从七位数快缩减到五位数的余额,烟眉拢起淡淡的褶皱,视线不经意一掠,花纹奢华的黑金卡映入眼帘。 那是程晏池两年前利兹给她的。 拿程晏池的钱对付顾雅筠? 念头闪过脑海,盛微宁毫不犹豫打消。 约莫是心有灵犀,刚惦记上那个人,他就给自己发了微信。 【我来蒋家吃早饭,顺便送你去上班。】 盛微宁弯唇,暂时放下烦心事起身去浴室泡澡洗漱。 “阿宁的经历……作为男人,你会不会介意?” 刚下楼,蒋方淮浑厚的嗓音就传进耳朵。 盛微宁脚步微微顿住,程晏池清冽干净的声线撩动心扉。 “我是男人,也是深思熟虑后承诺娶她的男人,这就是我的答案。” 442:沉重 无论盛微宁是什么身份,经历过哪种不堪的遭遇,程晏池都没想过轻易放弃。 蒋方淮喝了口茶,赞赏地看着程晏池:“阿宁的眼光很不错。” 说完,他见到程晏池抬眸掠向身后,侧身,盛微宁缓步从楼梯走下来。 “伯父,早安。” “早。”蒋方淮慈祥地笑笑,转而回头看了眼程晏池:“我请程先生来家里吃早饭。” 盛微宁莞尔:“我去帮伯母做早餐。” 她轻淡视线迁移程晏池面上,眼睛水亮动人:“会有你爱吃的。” 程晏池勾唇,淡淡点头:“谢谢。” 盛微宁正想进厨房,宋云梦便恰好走出来,迎面看见盛微宁,她一愣,眉骨涌现怜惜:“你来厨房做什么?上班还早,你到客厅陪陪他们。” 蒋方淮两夫妻都没提起盛微宁被姜涛欺负的事情。 宋云梦到底是做母亲的人,天生心软,如果她的女儿遭遇那种畜生的玷辱,恨不得直接把人宰了,想必赵雪竹亦是同样心情。 盛微宁往厨房瞥了眼,佣人确实把早点差不多准备好了,她抿抿唇:“程晏池最近胃不太好,而且昨晚喝了酒,我想给他煮点汤水醒神。” 宋云梦笑了:“行,你速度点,我们等你。” 盛微宁端着温补的热汤上桌,程晏池自觉抽开自己身边的椅子。 见状,宋云梦与蒋方淮相视而笑。 宋云梦撕着油条,忽道:“阿宁,你爸妈的忌日快到了,我和你蒋伯伯去年太忙没赶上,这次一定不能缺席,你看你什么时候休息,我们一块儿去。” 盛微宁刚落座,闻言娇躯骤然一僵,下意识用余光观察程晏池表情。 程晏池本来打算喝汤,动作几不可见滞了滞,他的位置恰好背对落地窗,镜片映着窗外混合晴岚的雪光,白茫茫一片,眼底似乎闪过万千情绪又好像没任何多余的情感,淡漠如水。 盛微宁胸口禁不住发胀,手指攥紧红木筷,语调平静地说:“还早着,届时再决定。” 宋云梦眸光闪了闪,凝眸打量盛微宁略微勉强的神色,转而望着默不作声的程晏池沉吟不语。 蒋方淮也察觉到两人的异样,暗暗撞了下宋云梦的胳膊。 宋云梦心领神会,遂不再多问。 按程晏池彬彬有礼的做派,既然那么重视盛微宁,没道理不参与这种话题,太古怪了。 抬眸,却见程晏池面色如常地捡了颗水煮鸡蛋,修洁手指转动,剥壳完放到盛微宁盘子里。 盛微宁忽然萎靡的精神振了振,放下自己没剥壳的鸡蛋,朝程晏池温柔展颜。 程晏池神态清和,低声称赞那碗汤的味道可口,她唇边的笑意于是自然而然流淌至明眸。 恰巧盛悦被佣人推着进餐厅,那点微妙的氛围立刻烟消云散。 * 盛微宁上了程晏池的车,双方默契地没重提餐桌的小插曲。 程晏池等盛微宁系好安全带,扶着方向盘平稳驶出别墅区:“我来接你下班,晚上有安排?” “想约我的话,今天不行。”盛微宁偏头笑睨程晏池,嗓音娇柔温软:“我要去见应欢,我的姑娘三四天没见我,大概很想我,昨天应伯母还给我打电话,应欢以为我被欺负很担心我。” 程晏池唇畔漾起纹路,挑挑眉:“那一起,反正我没应酬,也用不着开会。” 盛微宁正要回答,包内手机突然响了。 目光投向屏幕,娇丽的面容顿时冷若冰霜。 程晏池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淡声:“不想接就别接。” “哪儿能?”盛微宁深深呼吸,满不在意地调侃:“大概这是最后一次听她的声音。” 程晏池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路况,眼尾却若有似无笼罩盛微宁。 盛微宁敛眸,揿下接听键,那头凄惶的苍老女声猝然撞耳:“阿宁,姜涛知错了!” 曹胜兰替姜涛求情一点也不出乎盛微宁的意外,她很传统,夫子就是她的天。 “阿宁,我看到新闻了,姜涛去找你,是我没管好他,我就在去西京的路上,你能不能网开一面?警方的人也联系了我,我不用你们赔医药费,只要姜涛能平安!” 曹胜兰神情悲苦:“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如果有牢狱之灾,我怎么办?养不教父之过,是我的过失,我明知他要欺负你也没尽到做妈妈的责任管束,是我的错……我当初不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放过他,我求求你了!” 盛微宁耐心听着,眼神岑寂,自始至终不做任何回应。 其实有点难过,胸腔沉重,闷闷地往下坠。 从血缘论,她在曹胜兰心目中的地位应该更重要,她去姜家以后,那么乖巧懂事,学着做家务,学着夜市摆摊吆喝,生怕多增曹胜兰一分困难。 可是她被姜涛那样对待的时候,曹胜兰却一声不吭。 她孤立无援,最能保护她,最该保护她的人反而选择袖手旁观。 只因那是她丈夫唯一的儿子。 盛微宁眨眨干涩的眼眶,低笑,漠然启唇:“这是他迟来的报应,你用不着求我,法律会给你最公平的处决,担心没人养老?不必害怕,即便我不再承认你我的亲戚关系,也不可能见死不救,毕竟我不像你,只要你别再操心不该操心的事,我为你养老送终也没什么大不了。” 曹胜兰更焦灼,哽咽着开口:“不管怎么样,他是你表哥,已经被追债的剁掉了三根手指,你还要他为陈年旧事坐牢,你……是不是太心狠了?” 信号灯变红,车厢很安静,哪怕没开免提也能隐约听到曹胜兰的指责。 盛微宁不打算再废话预备拉黑,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悄无声息探来,从她手中抽过手机贴自己耳侧,锋锐的薄唇泛起寒意:“曹女士,我是盛微宁未婚夫,你口口声声责怪她无情,想过自己也是她的亲人吗?起诉姜涛势在必行,她不欠你们任何人,假如你再打电话骚扰她,我保证,姜涛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言罢,程晏池把曹胜兰的号码拖进黑名单。 盛微宁盯着程晏池冷峻的轮廓片刻,忽而倾身靠在他肩膀。 “这么感动?”他薄笑,手机丢回她包包。 盛微宁嗅着他清爽干净的气息,软语:“一直很感动。” 443:母狼 顾雅筠没想到一觉醒来,事态又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盛微宁不仅力挽狂澜保住自己险些毁掉的名声,而且还收获了更多的赞誉,甚至有人夸她是女性中坚韧不屈的楷模。 “呵,这些人是脑沟没开发?”顾雅筠气愤地摔掉平板:“盛微宁明显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居然没看出来?女性楷模?学她不要脸当狐狸精还是趋炎附势做捞女?他们这副两面三刀的嘴脸真恶心!” 廖音连忙拿扫帚清理狼藉,低声劝慰:“雅筠姐别动怒,网友就是看热闹,他们昨天还声讨盛微宁,今天就对她大肆赞扬,言行不经脑的。” 顾雅筠将碎发抿到耳后,充满质感的发色映着日光微微泛出冷色调。 “本来还想利用网暴整垮盛微宁,想不到她居然打了漂亮的翻身仗,还好意思说自己被猥/亵过,程晏池也真够可笑,接盘程昱川的女人,如今又得和姜涛那种地痞流氓做连襟,盛微宁哪里值得他如此?” “未婚夫?”顾雅筠尖酸刻薄的话语层出不穷:“她还能更不要脸吗?谁同意她做程晏池的未婚妻?简直不自量力。” 白彤进门,打量顾雅筠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摇头,无声叹息。 顾雅筠用衡量大多数男人的眼光看待程晏池,可程晏池得知盛微宁做的牺牲,根本不止不会嫌弃,反而会比从前更珍爱盛微宁。 盛微宁原本能躲在程晏池背后岁月静好,结果她站出来替程晏池阻挡舆论的风波,并且趁机洗白自己,让舆论的有利导向偏向她。 她遭遇的事情是所有人深恶痛绝的,适当做出的柔弱姿态又能引起人们的同理心与怜悯,尤其同性的共情,最后坚决捍卫自己的权利。 可谓一举三得。 顾雅筠与盛微宁相比,心机差太远。 “我们年底就要离开西京,既然盛微宁垮不了台,一切到此为止,你好好筹备跨年的音乐会,下一站要去纽城。” 顾雅筠听着白彤心平气和的告诫,愤恨的心情没受半点影响,冷冷道:“妈咪,我是真不甘心,这么不堪的女人,到底哪里比我强?她抢走程晏池就算了,你瞧瞧如今网上多少人拿我们做比较?我受不了!” 即便盛微宁真超过她,那也并非是真才实学,全靠的阴谋算计! 白彤深知顾雅筠现在的性格刚愎自用听不得半点逆耳之言,她沉默,美眸流过凉风,忽然示意廖音先出去。 廖音点头,握着簸箕的手收了收,隐晦地扫眼盛怒的顾雅筠关门离开。 “我接到消息,梁修凯的身体又不大好,你利用姜涛无非多此一举。” 白彤如果早知顾雅筠下这一步棋肯定会阻止她。 网暴本身是双刃剑,谁晓得最后会否反噬? 顾雅筠不在乎白彤的看法,撩起睫毛,眼底闪过急切:“你想说什么?” 白彤缓声解释:“他性情偏执顽固,对忤逆自己的人有很强的控制欲,晏池当然不例外,除了盛微宁,晏池还没这么和梁修凯对着干,更别提盛微宁是赵雪竹的女儿。” 她笑笑,意味深长:“耐心等着吧,梁修凯很快要对付盛微宁了。” * 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盛微宁依然照常去外交大楼上班。 昨天旁人的窥探带着隐隐鄙薄,今天却掺杂着同情之类的况味,盛微宁视而不见,从容不迫走进办公室,宠辱不惊的姿态越发显得独特。 温主任特意在办公室等她,见到人,拍了拍她肩膀,神色温和:“微宁,你很了不起,加油。” 盛微宁浅浅笑开:“谢谢主任的鼓励。” 其他人也觉得盛微宁很优秀,身世坎坷还碰到那种人面兽心的变态,自己凭借实力一步步走出逆境,不自卑,不偏激,满满正能量。 落座后,冯珊珊凑近盛微宁:“昨天程总裁打人的视频我循环无数遍,超级帅啊,绝绝子,我能有这种极品男朋友做梦都笑醒了。” “男神女神天生一对,你就别瞎想了,微宁,我们支持你把那个混蛋告上法庭,全都做你的后援,别怕,尽管去你的战场!” 盛微宁看着围拢身边真诚打气的同事,心底慢慢腾起暖意,笑了笑:“多谢你们,找时间请你们吃饭。” 冯珊珊揶揄:“请上程总裁,还没见过真人。” 盛微宁打开电脑,斜乜冯珊珊,也难得来句玩笑:“好啊,我改天约他出来,你可别只顾花痴,他比你看的小言男主帅多了。” 冯珊珊煞有其事:“那敢情好,的男女主都有脸,以后不用脑补。” 几人说说笑笑,办公室欢快的气氛立时更浓了一些。 * 黄昏。 程晏池照例在水果店门口接盛微宁。 盛微宁端详程晏池英俊的侧脸一会儿,脸庞忽然酿出恬淡的笑。 程晏池深邃的目光凝聚她璀璨生辉的双眼:“笑什么?” “想笑就笑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盛微宁催促程晏池开车,兀自拿出粉盒补妆,一手拿着气垫用平静的腔调淡淡道:“办公室今天有人夸你。” “怪不得那么开心。”程晏池修长的手指松了松领结:“觉得有面子?” “还行吧,与有荣焉,女人的虚荣心全被你满足了。” 盛微宁拧开唇釉往唇瓣涂了层薄薄的艳色,天然上扬的嘴角浮现弧度:“不过程先生揍人的时候,确实威风八面,我也要化身你的迷妹。” “你还知道自己虚荣?”程晏池自后视镜瞥了眼容光焕发的盛微宁,喉结起伏出魅惑的线条:“我还有更威风八面的时刻,不如一次性夸完。” 盛微宁一噎,面颊逐渐泅染天边秾艳的霞色,小声嘟囔:“无赖。” 程晏池忍俊不禁,空出一只手捏了捏盛微宁白嫩的腮帮子:“挺可爱。” 盛微宁恼怒,猝不及防偏头,试图咬住他虎口。 程晏池及时避开她的攻击,戏谑:“小母狼。” 盛微宁翻个白眼:“别总给我取绰号,讨厌。” 抵达医院,她买了营养品,挽着程晏池胳膊进电梯。 程晏池寻思今晚估计要在医院吃饭。 “这里的饭菜不怎么好吃,我们订餐?” 盛微宁随他拐过走廊,瞅着前方怔了一秒,错愕:“他怎么来了?” 444:坏蛋 十二月份的节日较多,冬至,平安夜,圣诞节以及跨年,哪怕是医院,过节的气氛都特别浓厚热烈。 应欢虽然刚住到医院,可她以前是很喜欢热闹的人,两年未曾接触过这些代表庆祝的饰品很是新奇,吵着和护士一起妆点病房。 应母拗不过女儿,索性随她去闹腾。 应欢住的是独立病房,条件是最好的,采光也很不错。 韩闵带南希出现的时候,应欢正在应母的保护下踩凳子往顶灯挂气球,她刚洗过澡,肌肤白里透红,透着健康的色彩。 听见南希穿小皮鞋跑来的哒哒声,应欢循声侧眸,水漾瞳孔映着逆光的日晖格外闪耀,不同盛微宁,她是很传神的杏眼,色泽黑白分明。 韩闵下意识与她目光相对,觉得那双眼睛像雪地埋着的黑玛瑙。 “应姐姐,我又来看你啦!” 南希认真仰视应欢,一字一顿,她记得大人的嘱咐,不要随便喊应欢。 应欢眨眨眼,辨认半晌,笑着朝南希咧开嘴:“我们……昨天见过。”jj.br> 韩闵嗤笑,无语地抹了把寸头,暗道:两个小傻子。 “韩先生,这是南希掉的福袋。” 应母给韩闵看过,然后蹲下身亲自戴到南希脖颈,笑眯眯揉了揉她脑袋:“希希好乖。” 应欢的双脚动了动,凳子发出嘎吱摩擦声,身边的护士连忙扶住她。 地砖清晰倒影应欢纤细的身影,歪歪斜斜,犹如一截风中摇曳的柳条。 鬼使神差,韩闵抬眸,应欢认真瞅着他,突然笑了笑。 精神失常的人其实喜怒鲜明,世界比小孩子的还纯粹。 应欢前几次还畏惧韩闵,今天反而不怕了。 韩闵不由得恍惚霎那,却也说不清失神的原因是什么。 看到应母小心翼翼的照看,又回溯以前应欢拍过的电影,终究是唏嘘的。 他本想牵南希离开,可应母专门泡了茶,南希又恳求他想玩一会儿,韩闵只好勉为其难留下来,无所事事望着南希跟应欢没头没脑聊天。 后来南希也要挂气球,她身高不够,泫然欲泣瞥向韩闵求助。 韩闵叹气,上前拎起南希让她坐自己肩膀,随意踩着小马扎挺直腰。 他的身高齐平程晏池,体型魁梧高大,站着的阴影轻而易举覆盖应欢。 应欢余光扫过自己被挡住半边光线的身体,皱了皱眉,很不满地控诉:“走开!你偷走了我的彩霞,坏蛋!” 韩闵一愣,对傻子的思维方式真心不懂。 锋利眼尾斜斜掠过应欢,韩闵转头,懒得搭理。 却不料,应欢伸手来推他犹如小山的身躯:“走开!你别偷我的光!” 应母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制止应欢:“欢欢,不要这样,南希会摔倒!” 应欢不听,固执地推搡身旁的韩闵,奈何她力气小,根本推不动。 南希稳当坐韩闵宽阔的双肩,见此情景并不慌,反倒是嘻嘻哈哈大笑。 韩闵被一来二去嫌弃也有点烦了,一把抓住应欢腕骨:“有完没完了?” 话落,应欢就抽泣着红了眼圈。 盛微宁的声音不早不晚响起:“应欢。” 应欢已经快溢出眼眶的泪水又憋了回去,委屈看向大步走近自己的女人:“阿宁,他欺负我,帮我打他!” 盛微宁扫了眼满脸黑线的韩闵,朝应欢举高手:“先下来,我给你买了好吃的,今天晚上还能陪你。” 应欢立刻喜笑颜开,借着盛微宁跟应母的力颤巍巍往下走。 程晏池闲庭信步而来,抬眸,韩闵黑着脸挂好气球随即跳下马扎。 衔接程晏池兴味的视线,韩闵松开南希,没好气:“看我出糗,你很爽?” (本章未完!) 444:坏蛋 程晏池眉峰未动,淡然反问:“怎么,刚占上风的难道不是你?” 韩闵语塞,怼也不晓得怎么怼。 眼见南希小蝴蝶似的扑向盛微宁,缺少门牙的一张嘴叫完这个叫那个,暂时又走不成了,他冷哼,顺势坐沙发喝茶。 程晏池向应母打招呼,看了眼外头逐渐浓稠的夜幕,踢开韩闵架茶几的长腿走进短沙发的过道:“我们要留这里吃晚饭,你不如一起?” 韩闵现在看着似乎与程晏池和好了,可从小到大喜欢掐尖的本性没改过,兼之盛微宁的关系,非得时不时惹程晏池隔应才算舒心。 “免了哈,我同那女的八字不合,天生犯冲。” “未必,你便宜女儿貌似很喜欢她们,估计是能多赖一分钟算一分钟。” “说起孩子,某人是不是得加把劲?我都当爸爸好几年了。” “不急,我的孩子肯定很优秀,慢慢来也无所谓。” 韩闵嗤之以鼻:“你以为造人是流水线作业?” 程晏池神色自如,唇尾掀起微末弧度,懒懒道:“出色的基因决定一切。” 不说别的,起码颜值就能秒杀很多宝宝。 韩闵脸色沉郁,薄唇动了动,最终无言以对。 片刻,他故意感慨:“生个男孩不错,我家南希挺漂亮,女大三抱金砖。” “漂亮是漂亮。”程晏池推了下镜框,幽邃的眸光若有似无划过南希,云淡风轻:“可惜有个双商欠费的爹,非把她推火坑,接亲并非结仇。” 就事论事,南希再可爱漂亮,她的缺陷无可逆转。 程晏池算不得善男信女,纵使开玩笑,也不希望拿这种事当谈资。 南希还在场,涉及她的问题,韩闵颇为词穷,过了几秒钟,他硬生生转移话题:“你任由盛微宁发疯?她所里立案追究姜涛就罢了,她竟然还网上那么说,眼下大家是同情她,风波过去,不是授人以柄嘛?” 程晏池漫不经心转动玻璃杯,灯光折射到杯面的光影迷离流转镜片,化作丝丝缕缕雾霭潜进深不见底的瞳眸。 “人言可畏那是因为本身过于在意,我在她身边,谁敢说她?我挺高兴她这么维护我,况且,她的盘算不止于此,你瞎操什么心?” “没人说她?你未免太自信,当梁修凯归西了吗?” 韩闵抬眼在陪应欢、南希玩闹的盛微宁身上定格霎那,压低音量:“你除夕回意国?我总感觉暴风雨前的平静即将要结束。” 旋转的折影无声无息消弭,空气瞬间凝固成细碎颗粒。 程晏池眯眸,收拢的指骨握住玻璃杯:“他的耐心的确快告罄了。” 444:坏蛋 445:山海 同一间病房,空间仿若被划分成两部分,一半凝重,一半轻松。 “要不,把盛微宁带回意国给死老头看看?或许他看见就不那么顽固不化了。” 盛微宁工于心计,本身能力也配得上程晏池,讨老人喜欢应该算易如反掌。 韩闵摸出烟盒和火机,没点燃,放手里无聊把玩,想许久也只想到这一个主意。 程晏池似笑非笑,潋滟余光冷冷掠过韩闵:“她不接受你的追求,你也不至于苦大仇深到怂恿我送她去死,当初为什么希望盛微宁回到国内,道理你不懂吗?” 韩闵哑然,道理他自然是懂的。 国内比国外更安全,梁家人有所忌惮也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盛微宁到他们的地盘,程晏池总有百密一疏的地方。 韩闵双眉压在眼皮上,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忽道:“实在不行,先把孩子生了,先斩后奏,你们瓜熟蒂落,他还能如何?总不可能真的玩什么去母留子。” “你舅舅那个人注重血缘关系,既然是你的种,他没道理拒之门外,小孩子不能没有自己的亲生妈妈,万一他们也是助攻呢?你们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 梁修凯是程晏池唯一的亲人。 程晏池当然不能为女人对自己的亲人动手,况且,梁婧宜确实因为赵雪竹而无辜枉死。 盛微宁的姓氏,就是她的原罪。 程晏池闭眼,气息绵长冷郁,默不作声。 韩闵的建议只能算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两年前也动过这心思,可是,把握太小了。 万一梁修凯依然不承认盛微宁的身份,受苦的会是他们的孩子。 倘若梁修凯迁怒到孩子身上,孩子的地位将会变得更尴尬。 韩闵瞄了眼沉默不语的程晏池,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他小时候。 程晏池真就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 他们一起受训,程晏池比他小,受打磨的时间也比他晚,可偏生后来者居上。 无论遭遇多严苛的磨砺,多残酷的历练,程晏池永远都无所畏惧,站得最高。 相识以来,如果程晏池在哪里受挫,莫过于感情。 其他人不费吹灰之力能得到的东西,对于程晏池而言,反倒横亘着山海万里。 “后悔吗?” 韩闵掀起耷拉的眼帘,定睛打量程晏池,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纹路变化。 程晏池再度转动玻璃杯,扣着的杯子水纹粼粼蜿蜒掌纹,他慵懒撩睫,透过密密层层的虚影凝视窗边言笑晏晏剪窗花的盛微宁,眼神如烟缠绕,喉头滚了滚。 “我想过要她死,而且毫不犹豫付诸了行动。” 男人平淡嗓音不夹杂丝毫情愫,幽深的眸中浮沉着薄薄碎冰,如若仔细分辨,兴许能从他浓如滴墨的瞳孔寻觅到过往飞逝的一幕幕画面。 他其实有很多机会神不知鬼不觉除掉这个人,但他都没真正动过手。 大概,一开始便是特别的,所以他周而复始心软。 “我不后悔,从第一次救她留下她性命的那一刻,就不曾后悔过。” 临近七点,路灯扩散的橘黄光雾中又飘荡着羽毛般的白色雪片。 应母热情邀请韩闵父女留下吃晚饭,并称已经特意在外头订好餐。 韩闵看向程晏池,程晏池无可无不可挑眉,他便放弃了回去的念头。 晚餐很丰盛,全是地道的京菜。 应母念及程晏池与韩闵都要开车就没叫酒,只选了饮料。 盛微宁坐在程晏池右手边,她的右侧则是应欢跟南希。 “阿宁,这个好吃!” 应欢目光搜索餐桌,将一颗炸鲜奶夹给盛微宁。 她们少女时代最喜欢校外的炸鲜奶,经(本章未完!) 445:山海 常买一盒带回学校偷吃。 盛微宁不由得心绪万千,凝视应欢懵懂含笑的模样,鼻腔涌上阵阵酸楚。 她平复情绪,帮应欢布菜,夹几块她最新爱吃的炸松肉放碗里,哄她别再玩了。 南希眨巴着眼:“微宁姐姐,我也要!” 盛微宁摸摸她头顶,如法炮制给她布菜。 韩闵饶有兴味一笑,低声对程晏池吐槽:“我觉得盛微宁是她们的妈,你多了两个不要钱的女儿,开心吗?” 程晏池盛碗番茄疙瘩汤搁盛微宁手边,垂眸瞥韩闵,冷语:“你更像我的傻儿子。” 韩闵扬眉,也算是能屈能伸,不要脸地笑:“爹,遗产你给我分好了?” “嗯,明年中元我烧给你。” 凉凉抛下这话,程晏池侧身跟盛微宁说话去了。 韩闵眼角抽了抽,不偏不倚对上应欢扫来的视线,眼瞳幽幽发亮,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他心头立刻一凛,直觉又有幺蛾子。 应欢眼睛缓缓下移,猛地扯着盛微宁袖口指韩闵跟前的京酱肉丝:“那个,我要!” 盛微宁满口答应,她不方便起身,遂拖过小碗戳戳程晏池:“麻烦。” 程晏池自然有求必应,直接端起整盘肉丝递过去。 韩闵:“……” 吃顿饭还不安生,简直了。 他也很喜欢吃肉丝。 盯着应欢津津有味咀嚼的表情,他只能安慰自己,不要和病人计较。 倒是应母不好意思了,又把另一道烧鹅放韩闵面前。 * 离开医院差不多十点。 眼见盛微宁要走,应欢抱住她腰不松手,盛微宁哄了好一会儿方能脱身。 韩闵走在程晏池身后,冷不丁一只软绵绵的手拽住他裤子。 他急忙摁住皮带,皱眉回头一望,应欢笑嘻嘻举着一朵纸折的雏菊:“谢谢你。” 韩闵莫名其妙,脑瓜子转了转,不晓得应欢是谢谢他带南希来抑或那盘肉丝。 盛微宁见状出声提醒:“你收下吧。” 程晏池镜片闪过朦胧白芒,唇畔泛起淡淡笑意:“还有女人给你送花,活久见。” 韩闵傲娇不接,应欢就保持纹丝不动的姿势。 这场僵持实在显得很幼稚。 过了几分钟,韩闵不耐烦地抽过雏菊随意***夹克口袋。 盛微宁之前疑惑韩闵来医院的原因,刚刚应母解释了,此时回忆应欢对韩闵的反应,她直至进轿厢都若有所思觑着韩闵,满脸深沉莫测。 韩闵貌似是应欢生病后唯一一个起初抵触如今又不那么排斥的异性。 “程晏池,管管你女人,她有男人还目不转睛瞧着我算怎么一回事?” 盛微宁刚想回怼,愣住,视野中倏然出现一辆车。 445:山海 446:男三 边上两个男人目睹盛微宁惊讶的表情,顺着她视线投向不远处。 零碎的小雪中,一辆银色本田映入眼帘,连同打开车门抬步走近的祁寒舟。 祁寒舟的体质不太好,本身穿的就比普通人更多,此刻一身黑色的大衣内搭黑西装,周身盘旋着雪花,而他眼瞳漆黑深邃,散发的气息充斥凉薄与冷冽。 那些轻飘飘的雪在祁寒舟面前,犹如无形中被什么东西消融,纷纷扬扬落地。 可能是出自男人的预感,程晏池不假思索挡在盛微宁面前,将她护自己身后。 这次网暴牵连到应欢,网友们扒她插足姐姐的恋情,因而荣创的公关同样参与了辟谣。 盛微宁比程晏池矮了十六公分,穿着雪地靴,根本看不清前方状况,越过程晏池挺括的肩膀,只能模糊看见祁寒舟不由分说揪住韩闵的衣领。 她错愕地睁大眼睛,搞不清祁寒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韩闵更不明白祁寒舟哪根筋搭错了。 他跟程晏池打架可以是争锋也可以是闹着玩,但不表示其他人有资格对他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当即反扣住祁寒舟腕骨。 “***找麻烦也不事先打听清楚我是谁?” 祁寒舟受过重伤,身手已经不如从前灵敏矫健,可他并未胆怯退缩,黑眸光芒凌厉,吐词肃杀而森寒,冷声警告:“我不管你对应欢存着哪种心思,我还是她丈夫,你记住了。” 此言一出,就近的其余两人全怔了怔。 盛微宁眉骨微动,她走开两步,突然侧眸去看祁寒舟停车的位置,眼皮一跳,恍然大悟抬头—— 沿着那辆车方位,竟能将应欢病房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虽然应欢的病室眼下拉了窗帘,然而,刚才她们就站在毫无遮掩的窗口边。 祁寒舟一直都楼下守着? 念头闪过脑海,韩闵桀骜不驯的嘲讽便乘着寒风钻进耳朵:“你有被害妄想症?我能对应欢有什么心思?别说她是那种情况,就算健康我也不见得能产生非分之想,奇了怪了,你是她丈夫,缩头乌龟似的躲着来找我耍威风算几个意思?” 祁寒舟寒峻的轮廓线条冷然起伏,眼瞳黑得能吞噬一切,逐字逐句:“没那意思最好,假如你真敢明知故犯,我保证,西京绝对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 盛微宁蹙眉,轻声问程晏池:“要劝劝吗?” 程晏池重新牵住她拉近自己身畔,清隽的脸庞温度寥寥:“用不着。” 韩闵不会吃亏。 果不其然,祁寒舟的威胁反而激起韩闵的戾气,他冷笑:“你那么厉害?在我们程总裁面前说大话不心虚?既然这么威风八面,为什么自己女人都顾不住?” 好似一拳重重地穿透冰雪砸在胸口,祁寒舟顿时疼得肌肉紧绷。 韩闵素来谈不上好脾气,冷嘲热讽也喜欢专门挑人的痛脚捅刀子。 “你是她丈夫不错,可别的呢?她疯了,你身为男人身为丈夫,尽过该尽的职责吗?现在来玩马后炮,我是男人都替你感到丢人现眼,是个女人也不会嫁给你。” 闻言,祁寒舟心脏骤然蜷缩一瞬,剧烈的火气上窜脑海,冷不防浮现应欢当日离婚的坚决。 他沉眸,手里力气加大,气势万分凌人,猛然一拳打在韩闵颌骨。 韩闵一声闷哼,身体不由自主往一侧栽去,没拉拉链的夹克衣摆因为大幅度的动作抖了抖,一朵纸折的雏菊啪嗒掉台阶上。 祁寒舟的眸光触及纸雏菊,瞳孔急剧收缩,腮线绷得冷硬笔直,眼底飞旋肆虐的雪暴裹挟着风刀席卷韩闵。 他大步上前,坚硬的鞋底碾压踩过那朵雏菊,再度提起韩闵的衣襟,冰凉沙哑的嗓音宛若从地狱传来:“说得对,所以从今往后,我不能再马后炮。” 韩闵忍(本章未完!) 446:男三 无可忍,切齿低咒,同样握紧拳头狠戾攻击祁寒舟颧骨。 两个男人众目睽睽之下在医院大门口打起来,拳拳到肉的那种打法,骨骼碰撞的脆响很清晰,令盛微宁看了都情不自禁觉得疼。 她歪头瞥着淡定的程晏池,喃喃:“真不拉架?大庭广众太丢人了。” “嗯,正因如此,我不能陪着丢人,我丢人不等于你也丢人?” 程晏池回答得理直气壮,低眸扫了眼腕表,薄唇微微动:“五分钟之内还没分出胜负,我们就走人,别冻着了。” * 西京的雪素来活泼生动,洋洋洒洒泼了满大街,盐粒似的颗颗饱满。 自动雨刷清理挡风玻璃的雪绒,路灯泛着橘黄光晕照亮夜幕,深冬季节,仿佛只要看到那一盏盏飘浮空中的橘色小灯便感觉温暖。jj.br> 韩闵打电话来的时候,程晏池正在车上跟盛微宁打情骂俏。 他有蓝牙耳机,但程大少爷喜欢女朋友替自己服务,示意让她帮忙。 盛微宁不驯地哼了哼,纤指滑开屏幕,将手机贴到程晏池耳侧。 “有你这么隔岸观火的?老子无缘无故挨打,你居然逃之夭夭,少和女人腻歪一秒钟,他妈的会死?” “超过五分钟了,你该庆幸我走的快,不然你更丢脸。” 程晏池稳稳转了弯,寒眸如星,薄笑:“祁寒舟那种力竭的情况都还能差点把你打趴,你被掏空还是废了?” 韩闵一滞,狠狠擦掉鼻血,不以为然嗤笑:“那还是我赢。” 程晏池漫不经心挑眉:“恭喜,可你的水平确实退步了不少。” “老子真是……”韩闵顿了顿,想起祁寒舟痛打自己的情景便气不打一处来:“这鬼地方再也不来了,我就说我和那女的犯冲吧,没头没脑被当成小三,丢死人!” 程晏池勾唇,不置可否,眸底缓缓掠过一抹淡墨泅染。 聊了几句挂断电话,盛微宁咬着唇瓣陷入沉思:“我怎么预感有个新的故事要诞生?” 程晏池从容不迫点头:“我也这么想。” 祁寒舟不肯离婚,应父索性用分居两年来作为诉讼的条件之一。 盛微宁拿着程晏池手机不轻不重敲打掌心,喟叹:“原来某些事,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 程晏池一笑置之。 玻璃倒影出小女人若有所思的情态,他目光像浸了春水,倏忽柔和得不可思议,又忽而想到盛志豪夫妻的忌日,脸上闪过一抹异芒。 446:男三 447:驯服 夜色阑珊,风雪逐渐迷人眼,路上行驶的车子不知不觉少了。 雪天不好开车,容易车轮打滑,程晏池有意将速度一再减慢。 车厢内分外静谧,两个人心思各异,都没开口再说话。 暖气源源不断自风口输出驱散凛冽寒意,车窗蒙上浅薄的雾气。 若有似无的女人香飘浮鼻端,顺着呼吸渗透心脏,像藤蔓紧紧缠绕。 应母在盛微宁临走时塞给她两只大橙子,她随手放在仪表盘,清香的果味悠悠荡荡扩散,颇有些提神的效用。 程晏池目视前方,却拘不住自己游离的思绪,有些控制不住地恍惚。 盛微宁当初说的没错。 祭拜彼此的父母,这是他们面临的难关之一。 盛微宁不能坦然开口要求他带她去梁婧宜墓前,他也很难放下芥蒂去拜祭盛志豪夫妻,可别人却会好奇其中原因。 比如,他们将来的孩子。 这些问题,盛微宁应该都是考虑过的。 她像他一样,想不出解决的法子索性就抛之脑后不想。 但终归要面对的。 手机在盛微宁手中忽然旋出半弧,程晏池分散的思维立时归拢。 他侧首,盛微宁挑眉:“祁寒舟。” 祁寒舟打电话给程晏池挺出乎意料,可盛微宁却大致能猜到原因。 程晏池轮廓清漠:“找你的,你接。” 盛微宁暗忖,祁寒舟是不是被打傻了,明明拨她号码也能通。 “盛微宁呢?你们还没回家吧?” 凉薄的声线过耳,伴随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我就是。” 盛微宁随手翻自己的包包拿出手机,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调了静音。 “我们在路上,就快到了,你找我有事?” 祁寒舟那边似乎也能听见模糊的鸣笛声,他淡淡回答:“我去见你们。” 盛微宁征询地看向程晏池,用口型比了几个字,后者缓慢颔首。 切断电话,盛微宁嘀咕:“这算不算墙头草?你到底站哪边?” “有热闹不看,多浪费,而且我和祁寒舟有生意上的事商量。” 程晏池瞥一眼继续把玩他手机的盛微宁:“一会儿去我那儿别走了。” 盛微宁突然发觉和程晏池在一起还有个好处,那就是电子产品永远能接触到最新款的。 “你的手机又更新迭代了,功能貌似挺多的,人家买还得争相预订。” 盛微宁避而不答,反正他的密码锁她全晓得,心念一转,清莹瞳孔闪光,干脆打开相机试着自拍,见状,程晏池对她的答案心知肚明了。 捣鼓几秒,她笑着靠近程晏池:“笑一个。” 程晏池唇角勾起浅浅的弧:“陪我过夜的报酬?” 盛微宁表情狡黠,妩媚地眨眨眼,娇艳的眉目令他差点移不开视线:“朋友圈流行秀恩爱,我来凑凑热闹,你也了解我虚荣心重呀,这么英俊又多金还用不着滤镜的未婚夫不晒照,好可惜。” 适逢信号灯变绿,街边五光十色的霓虹流水一般漫过。 程晏池不疾不徐停车,倾身,修长身躯覆盖住女人,迎着盛微宁调试的镜头,扣住她后脑勺在她额头霸气印下一个吻,尔后滑落至她嘴唇。 * 祁寒舟到壹号院的时候,盛微宁刚换了套家居服从楼上下来。 听见门铃声,她缓步上前给他开门,看清祁寒舟,眉梢诧异挑了挑。 程晏池坐沙发敲击笔电键盘处理文件,视野中,猝不及防走进半边脸青紫的祁寒舟,他原先淡然的神情滞了滞。 韩闵下手没轻重,可祁寒舟确实也被打得太惨了。 盛微宁问祁寒舟喝什么。 祁寒舟脸色清寂,(本章未完!) 447:驯服 随口要杯温开水。 盛微宁真觉得祁寒舟的脸有碍观瞻:“需要药箱吗?” 祁寒舟谢绝了盛微宁的好意。 程晏池最近两年拼工作,胃不太好,盛微宁就不准他晚上再喝黑咖啡,特意准备了一杯养生暖胃的莲子茶。 “喝茶吧,如果你们饿了,我再弄点宵夜。” 盛微宁放下托盘,转而走到程晏池身后,驾轻就熟替他捏肩膀。 程晏池回眸看盛微宁一下,唇边几不可见耸动。 客厅光线明亮,祁寒舟落座沙发,俯身端了玻璃杯。 掀起眼皮,俊男美女的画面非常养眼,虽然没言语交流,那种独属于情侣缠绵悱恻的磁场却显而易见。 盛微宁这样宜室宜家的女人,刚柔并济,大抵是许多男人的理想伴侣。 当初参加祁家寿宴,他身为程晏池的生意伙伴,敏锐察觉出他们之间存在猫腻,时间一晃,七年就这么过去。 七年…… 物是人非,只有他不断后退,其他人都走在他前面,越过越好。 祁寒舟端量穿浅色针织裙盈盈一笑的盛微宁不免走神。 他以前明明有过可以同样幸福的机会,只是被自己亲手打碎了。 “你今晚住我这里?” 程晏池的询问惊醒魂不守舍的祁寒舟。 他摇头,尽管这时间不便赶回镜海,可平素没做电灯泡的习惯。 程晏池只是象征性客气,毕竟他也不喜欢自己的隐私空间被人打扰。 两个人收整心神,谈了将近个把小时生意。 盛微宁本来一直站着帮程晏池按摩,后来他就握住她手顺势牵到自己腿上坐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把玩她纤柔的指端。 外人在场,可盛微宁又从不忸怩,驯服地靠着他肩头听他说话。 眼睛盯着他微微起伏格外性感的喉结,她手指莫名发痒想碰碰它,程晏池却像洞悉她的意图,镜片后瞳眸一掠,将她柔荑收拢轻轻裹掌心。 盛微宁不悦地撇嘴,听见祁寒舟结束工作话题,淡声叫自己。 “应欢和韩闵到底怎么回事?” 盛微宁抬眸,沉默霎那,清澈欲滴的眸子攫住祁寒舟:“目前为止,你担心的事情尚未发生,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希望我说服伯母允许你接近应欢?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对你的信任度已经清零?” 祁寒舟的身体僵住,眼底隐隐泛起血丝,他对面若空谷幽兰的女子不快不慢补充道:“我明白非常残忍,可我还得诚实向你表达我的观点,以我的了解,应欢的世界里关于爱情的那部分,其实没有了你的位置。”.. “哀莫大于心死。”盛微宁想像应欢这两年受过的罪,朱唇噙着苦涩弧度:“你把她的心挖空了。” 447:驯服 448:长夜 时值午夜,无垠夜幕拢入苍穹,尽头处是望不到丝毫光亮的漆黑。 呜咽风声混合着雪花扑在车窗玻璃上,阻挡原先本就不甚明晰的视线。 祁寒舟坐在车里,车厢的暖气却似乎形同虚设,沁骨的寒气无孔不入钻进骨缝,像无数条冰凉滑腻的小蛇啃咬血肉,一点点蚕食心脏。 他离开程晏池的别墅之后,便将车停在不远处的草坪。 ——“以我的了解,应欢的世界里关于爱情的部分,你已经没有位置。” ——“你把她的心挖空了。” 盛微宁清冷平静的字眼循环往复响彻耳畔,犹如一颗子弹,直击心房最柔软的角落。 祁寒舟知道,盛微宁并非危言耸听。 今时今日,没他位置了吗? 祁寒舟眯眸,左脸颊的伤疤被路灯昏黄的光泽映出几分残缺美。 凝视前方飘荡不定的飞雪,祁寒舟靠着车枕,思绪忽然被一根虚线扯出很远。 祁家与应家本就是世交,豪门联姻历来属于上流圈约定俗成的规矩。 他比应妧大两岁,看着她出生,从她来到世上的那天起,父母就告诉他,那是他将来的妻子。 祁寒舟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婚姻的时候,应妧就在他生命里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应妧两岁,应家有了二小姐应欢,他们手拉手去保温室观察新生儿。 祁寒舟闭了闭眼,他不记得应欢刚出世的模样,可后来,应家小公主是镜海除了盛微宁以外最漂亮的名媛,父母与长姐的宠爱,给予应欢为所欲为的底气,她张扬骄纵,霸道又不讲理。 应妧则完全不同应欢,她的一言一行符合真正的淑媛标范,知书达理,性情温柔贤淑。 家里长辈都欣赞应妧懂事,尤其看到应妧无微不至照顾眼盲的应欢更是夸她善良贴心。 有应妧珠玉在前,借着眼盲耍大小姐脾气的应欢反而逊色很多。 因为爱屋及乌,祁寒舟对应欢素来挺照顾,还送过口哨项链给她,本意是希望她有需要能够及时联络人,未曾心存半分暧昧的企图。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让她误会了,总之年幼的应欢缠着他表白那天,心里的震惊言语难表达。 最开始,他会以大哥哥的身份私下劝告应欢打消对自己的念头,后来应欢我行我素甚至不顾应妧的感受时常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们,就连无关的人都隐约瞧出端倪。 应妧自幼识大体,从未说过半句应欢不是,对她一如既往的呵护。 越如此,越对比出应欢胡搅蛮缠的讨厌。 应妧更甚试探过祁寒舟的心意。 倘若祁寒舟更喜欢应欢,更换婚约也无所谓。 这提议令祁寒舟心乱如麻,他害怕应妧难过,自此彻底疏远应欢。 祁寒舟和应妧的恋爱过程水到渠成,年纪大了,彼此袒露心迹,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也与普通情侣一样契合? 如果没有那个丧心病狂的阴谋,只要等应妧大学毕业,他们就能顺利成婚。 泛黄记忆仿佛久远的沙尘暴侵蚀大脑,伴随一声削耳枪鸣,脑中模糊的影像逐渐飞溅鲜血。 应妧惨死怀中那一夜,祁寒舟毫不犹豫将枪口对准彼时失明的应欢。 他认定她居心叵测闹离家出走才会害得应妧遭那帮畜生的残害,听不进任何解释,她说的每个字在他看来全是苍白无力的狡辩,是掩饰私心的借口。 那晚当真想叫应欢替应妧偿命,是祁母声泪俱下拦住暴怒的他。 翌日,应父面色悲痛拿出一封应妧多年前的留书,里面提到,如若自己早于应欢意外身亡,她的眼角膜自愿捐献给应欢。 众人闻言皆哗然,遗愿的曝光愈加加深祁寒舟对应欢的憎恨。 至于应欢,在移植眼角(本章未完!) 448:长夜 膜不久索性豁出去,当着两家人的面宣称不嫁给他就毁掉双眼。 祁寒舟唇角凉薄勾起弧度,好像他跟应欢真正的战争就是那日正式拉开序幕的。 她追,他赶,她付出,他嫌恶,她坦诚,他欺骗…… 烧订婚礼服,冷嘲热讽,对她趁虚而入发生关系的卑劣行径深恶痛绝,婚后一次次无视她怒火的流连花丛……每一帧画面充斥着无休无止的硝烟,宛若一幅看似鲜艳实则走近全是碎片拼接的彩绘玻璃。 结婚七年,他们其实连结婚纪念日都从未庆祝过。 他曾经恨她恨到想亲手要她的命,而今,却是她恨他恨到相见不相识。 祁寒舟沸腾的胸腔沉寂,笑弧深刻到阴沉。 他缓缓撑开眼帘,黑瞳覆盖着弥天大雾,试图为自己点根烟排遣焦痛的情绪。 不知怎的,车窗落下了,火机也对准了嘴边衔着的烟,偏生无法点燃。 他定睛,原来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祁寒舟丢掉烟火,颓丧地趴在方向盘,闷痛的激流冲撞着胸骨,热气一点点溃散。新 她的世界或许的确不再保留任何关于他的痕迹,然而,他的人生才刚刚正视且接纳她的存在。 他一直被迫接受应欢热烈激进的感情,那条崎岖的孤途不曾独行过。 现在她永远放手,他想找回她,隔着茫茫雾气却无论如何都辨不清方向。 夜,太漫长了。 * 程晏池洗完澡,推开磨砂玻璃门走出来,肌理结实匀称,通身只围一条浴巾。 盛微宁依然斜靠着床头板玩他手机,模样专注,壁灯温润的光辉流转皎洁脸庞,侧影很美好。 “你把祁寒舟打击得够惨,补刀还得是你。”程晏池径直走到床边,解了浴巾掀开被子躺进去,瞥眼盛微宁,发现她还在玩王者荣耀,忍不住挑眉:“你明天不上班?” “上,你手机的音响配置不错,玩起来带劲。” 盛微宁把手机还给程晏池,视线淡淡落他身上,一遍遍无声抚触,澄澈目光定格他左肩旧时的缝伤以及侧身之际不经意露出的后背疤痕,顿一会儿,倏然倾身抱住他。 程晏池自是不拒绝温香软玉,由着她静静抱了几分钟,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一只盒子递给她。 盛微宁一眼扫过去,笑了:“情侣款?” 程晏池答得懒淡:“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他撕开玻璃纸,盒盖一揭,樱花粉的新款手机赫然入目。 盛微宁没松开程晏池,弯唇:“你以后结婚了,肯定是好丈夫。” 448:长夜 449:匿名 好丈夫。 许是第一次从盛微宁口中听到这个词,程晏池感觉蛮新奇。 从小到大,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也成功扮演过诸多角色。 可迄今为止还没试过给人做丈夫。 以前和顾雅筠在一起,梁修凯倒是叮嘱过,然而太抽象了。 眼下抱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提及此事,好像心底腾起了淡淡的喜悦。 他低头看着盛微宁,深邃眼波闪耀,逆光的瞳孔宛若琥珀色的琉璃,散发着迷人的光晕:“这意思,迫不及待想嫁给我了?” 盛微宁捏了捏他腰侧,肌肉硬邦邦的,她转而用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戳着,沉思一会儿,衔接他幽深眸光:“好吧,实话实说,百分之三四十。” 应欢的婚礼她参加过。 虽然场面盛大,其实光景非常凄凉,祁寒舟全程黑脸不配合司仪。 当年祁寒舟残疾,应欢力排众议嫁给他,不顾流言蜚语的恶意中伤和祁寒舟的缺陷掏心掏肺对他,最终换来这么一个下场实在叫人唏嘘。 关于应欢与祁寒舟感情的去向,盛微宁也不好定论。 她只晓得应欢坦白喜欢祁寒舟以后,经常跑去找他,不过并未对外宣扬过自己的情意,是应妧出事的当晚,窗户纸才彻底被捅破。 据她所知,似乎应妧是大致清楚应欢想法的,估计都当她小孩子闹脾气从未放心里过。 毕竟应欢因为眼盲的缘故,行事作风要比一般人霸道跋扈。 所以,人性真的很难三言两语判定。 “算上秦昊,我统共参与过八九场婚礼,应欢的婚礼氛围是我亲身经历过最不好的,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婚礼现场届时是什么样子。” 盛微宁眉眼弯弯,眸底漾起的清波水润透澈,她蓬松头顶蹭蹭程晏池,故作惆怅地叹口气:“我爱面子,绝不要当二婚女,你既然决定娶我就不能走回头路,更不要做什么逃婚的坏事。” 她埋首,想想那画面还挺好笑。 倘若程晏池当天迫于梁家压力,真在婚礼上抛弃她不告而别,让她沦为满城笑柄,她貌似…… 也不具备指责他的立场。 转念,盛微宁又暗自唾弃这种逆来顺受的心态。 温凉指腹倏然抬起她下颌,男人干净清冽的气息润泽过耳朵,仿佛自由的风吹拂点心上尘埃。 “我前脚把你变成弃妇,后脚你就能借着舞台跟别的男人搭伙结婚,我有那么傻,用自己的钱给你们捧场子?” 盛微宁看进程晏池深如海洋的眸,视线缠绕间擦出的火花令空气无形中迸发电流声,她牵起嘴角,挺身吻住程晏池。 “我也觉得你没那么傻,你知道我可记仇了,真有那天,不把你搅和得天翻地覆不罢休,我要你想起我就对我恨得牙痒痒。” 卧室开暖气,盛微宁已经洗过澡,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缎面睡裙。 程晏池轻笑,温热手掌缓缓流连过她玲珑的腰身曲线,将手机扔一旁,从抽屉拿出另一个小铁盒放枕边。 盛微宁眼尾斜斜掠过,迎视着程晏池风流蕴藉的眉宇:“这么自觉啊?” 程晏池眯眸,婆娑灯影勾勒他宽阔的肩膀,他亲她软嫩的耳垂,忽道:“韩闵那个缺心眼的傻货,居然要我儿子娶南希,痴心妄想。” 当初邓家生日宴,程晏池吓唬韩闵要向盛微宁揭穿是他出卖她,但这么久过去,程晏池只字未提,韩闵也心知程晏池只是随口震慑他。 或许正因如此,感情修复起来没那么深隔膜。 盛微宁不解其中奥秘,环住他脖颈娇痴地笑:“我看很多,如果男主深爱女主,会盼着她能生女儿,你为什么要儿子?” 屋外寒风呼啸,被子里反而格外暖和。 程晏池温暖的怀抱蛊惑着盛微(本章未完!) 449:匿名 宁神思溃散,她仰头,原本清亮的瞳珠渐渐散光,红唇微微张开,云蒸霞蔚的面庞闪过迷离。 “先生儿子再生女儿,我这么多产业,儿子才能保护女儿。” 盛微宁瞥着程晏池阒黑幽静的瞳孔深处掠过的野焰,思绪被他拽着走,抿了抿唇,嗓音透着媚惑的沙软:“你当我母猪?” 程晏池随手关掉壁灯,沉促的呼吸喷洒她光洁眉心,哑声调侃:“金猪。” * 第二天,盛微宁上班险些迟到。 程晏池家里有她的衣服,款式都是当季的,她随便选了件羽绒服和铅笔裤,又用遮瑕膏着重掩饰纤脖,照镜子仍旧不满意,干脆配围巾。 “用不着匆匆忙忙,还有半个多小时,佣人把早饭准备好了。” 程晏池信步走出浴室,目光笼罩盛微宁身穿羽绒服亦不显臃肿的身材,忍不住感慨她的韵味越来越独特,握住她手朝衣帽间去:“既然那么期待我娶你就从现在起学着做贤妻良母,帮我打领带。” 盛微宁斜睨,更正:“只是百分之三四十。” “经过昨晚还是百分之三四十?” 程晏池自顾自将她圈在胸前,哼笑:“真情流露,好歹得及格。” 盛微宁脸蛋微红,懊恼地推搡他:“没羞没臊。” 打开衣柜放男士饰物的区域,盛微宁忽地愣了愣。 各色领带的旁边盘着一卷卷皮带,其中有条是六芒星标识的矩形板扣皮带,稳重内敛不失低调的奢华,一股致命的熟悉感顿时扑面而来。 耳畔传来程晏池淡然的声音:“皮带就选它吧。” 盛微宁面色如常点头,替稍微弯身的他挑了颜色搭配的领带亲自系好。 坐车离开别墅时,盛微宁竟看见那辆银色本田堪堪起步。 “祁寒舟难道冰天雪地车里待了一夜?” 程晏池顺着她眼神看过去,懒懒淡淡接腔:“无计可施了吧。” 盛微宁一时无语。 应家三口齐心,祁寒舟寡不敌众。 程晏池漫不经心移目:“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尽心就好。” 盛微宁百无聊赖把玩新手机,她拿起程晏池手机开蓝牙,将昨夜拍的合照传输,又重新拍了张,如同所有热恋的女人那样发送朋友圈。 发布不到五分钟,内容便被很多人点赞。 她逐一查看,发现其中有个d她不认识,可也不晓得几时加了好友,大概工作忙的空隙没留心。 她给对方发信息。 那个人却一直没回她,朋友圈也进不去,盛微宁想了想,拉黑了。 449:匿名 450:东风 盛微宁新拍的情侣合照一经发送到朋友圈,立刻有网友搬到了微博。 其实根本不必刷微博,顾雅筠也能看见盛微宁的最新动态,毕竟两人有共同好友,只要指头多动动便可目睹她和程晏池的恩爱场景。 距离离开西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年底的音乐会亦进入紧张有序的排练,顾雅筠反而愈加心浮气躁,她找不回自己昔日巅峰时期的状态。 哪怕喝再多的酒麻醉,再刻苦训练,她的手部神经终灵敏不复当初。 这都怪盛微宁! 如果程晏池当时没为盛微宁吊着她的感情,如果没被盛微宁引诱见异思迁,她哪里会对盛微宁抱有那么大的仇恨,自然也不会怂恿祁明湛杀盛微宁,从而害得应欢母子做替死鬼! 至于之后的种种,全是因盛微宁而起的恶性连锁反应! 顾雅筠看着屏幕里盛微宁幸福依偎程晏池的合影,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那天的四海酒楼,盛微宁狠狠一巴掌甩过来,脸颊火辣辣地疼。 大概白彤有句话说得对,她当年确实不该作茧自缚放弃程晏池。 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的混蛋,几个能真正管的住自己? 顾雅筠深深呼吸,丢开手机,强迫自己逐个音符阅读琴谱,可往日像精灵一般的符号此刻就像钉子扎进眼底。 她不由自主走神,盛微宁被网暴的风波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姜涛重伤至今依然在医院没清醒,听说只要他苏醒警方便会派人给他做笔录。 会不会供出她…… 顾雅筠揪住木槿褐的长发轻微撕扯,神情挣扎,很后悔惹祸上身,可谁晓得盛微宁那么不管不顾,她也没听过姜涛提起猥/亵的丑事。 为今之计,只能找白彤帮忙,但白彤同样束手无策。 “雅筠姐,你要的红茶泡好了。” 廖音缓步进门,瞥一眼失魂落魄的顾雅筠,眼角不动声色睃向屏幕反光的手机,笑笑:“这季节喝红茶能暖胃,小心烫,喝完再练琴。” 顾雅筠眼下心情相当焦躁,听到练琴两个字,脑子里脆弱的一根弦猝不及防被抻断了,冷冷抬眼:“你只是个小助理,还来管我?” 廖音笑容一滞:“没……” 顾雅筠心烦意乱去碰茶壶,她的眼睛没离开乐谱,指腹胡乱摩挲。 廖音陡然眼瞳骤缩,忙唤:“当心!” 然而,为时已晚,只听女人痛苦的低呼伴随玻璃茶壶滚落地面的脆响震颤空气,托盘的玻璃茶杯也同时摔了粉碎。 “雅筠姐,你怎么样?我不是提醒你注意烫吗?快……” 一记响亮的巴掌不偏不倚落面颊,廖音的话戛然而止。 她颤颤抬眼,捂着脸对上顾雅筠阴沉的脸色,嘴巴动了动却哑口无言。 顾雅筠从没打过人。 小时候曾经撞见白彤打试图勾引顾文勋的年轻女佣,雍容华贵的太太打完人以后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顾雅筠很不喜欢。 她那时暗暗下定决心,自己将来绝不打人,要打,交给保镖代劳。 音乐家的手,不必沾染半分烟火,只需弹出最美妙的旋律惊艳世人。 不止这些,她还天真地发誓,她日后的家庭肯定不能像白彤一样掺和进杂七杂八的女人,好在她将来的丈夫很宠爱她,肯定用不着担忧。 时过境迁,顾雅筠猛然发觉,自己在走白彤的老路甚至比白彤还不如。 望着廖音委屈得发红的眼眶,顾雅筠如梦初醒,僵在半空的手机械地放下去,眼神闪烁,唇瓣抿得毫无血色,喉骨堵得难受,突然很想哭。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是天之骄女,为什么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顾雅筠呆滞地落座,木然启唇:“出去,别让人碰见你。” 廖音哪敢再多言(本章未完!) 450:东风 ,连碎片都尚未收拾就低头走了出去。 冬日的阳光并不温暖,瞧着耀眼的光辉照到玻璃碎裂的棱角折射彩芒流转顾雅筠瞳眸,泛着凉意蔓延至心脏最深处。 脑海乱糟糟的,回旋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错了吗? 顾雅筠一声不响枯坐,直到那股寒意逐渐凝结锐利的刀子***心室,她恍惚的神情不知不觉变得坚冷。 不,她没错。 * “廖音,你怎么了?” 斜后方轻柔的女声飘过来,她转头,乐团大提琴副手张晶款步走近。 廖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没什么。” 张晶是近两年声名鹊起的大提琴家,各方面条件出类拔萃,可惜因为家境普通被顾雅筠处处压了一头,她们平日没少扯头花。 “没什么?”张晶重复廖音虚浮的三个字,水眸紧盯着她发红的左脸:“被打了也叫没什么?抽耳刮子可是特别羞辱人的行为,你是首席的助理,谁敢为难你?” 俏丽的眸若有所思朝廖音出来的房间扫荡片刻,慢悠悠把玩手机,笑得意味深长:“莫非是顾雅筠?她不是出名的好脾气?肯定是你犯了她忌讳,自恃她亲近你就胆大妄为的确要不得。” 廖音脸上掠过不服,下意识想争辩,可对上张晶洞若观火的眸光,她一惊,心窝瞬时冰凉,缄默越过张晶身畔。 张晶等她走远,好整以暇滑屏手机,廖音红肿的脸被摄入了镜头。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张晶想起顾雅筠讽刺自己的一句话,别有深意笑了笑。 所以穷孩子有两个脑袋长脖子跟心里,富孩子只一颗脑袋长象牙塔。 她歪头,瞅着盛微宁的微博淡笑:“盛小姐,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不过谢谢你的东风。” * 盛志豪夫妻忌日那天,蒋方淮夫妇一大早就开车上高速前往拜祭。 程晏池果然没来。 宋云梦几番欲言又止的情态被盛微宁尽收眼底,她除了视而不见似乎别无他法,万幸宋云梦也没点破。 到陵园以后,宋云梦特意买了三束白菊。 环顾一圈肃穆林立的墓碑,她不禁心生感慨:“我们活着这么大个儿,实际死了也就一坛子骨灰。” “人生在世是得学会珍惜。” 蒋方淮接茬,看了眼蹲身清洁墓前的盛微宁,又郑重对墓碑上的遗照许诺自己会善待盛微宁。 盛微宁平视着赵雪竹的遗像,眼圈潮湿,情绪忽然起伏得格外汹涌,半晌才额头抵着墓碑,轻声默念。 “妈妈,我和程晏池在一起了。” 450:东风 451:女婿 阳光均匀铺洒,阶梯状的墓碑群被笼在冬季清寒的日辉中,泛着石灰色晕圈。 盛微宁静默无语,片刻后,身靠墓碑缓缓抬眸,赵雪竹姣美温纯的脸孔映入眼帘。 她眯眸,盯着自己母亲的容貌看了许久许久,很难想象这么温善的女子会犯下弥天大错。 还有…… 盛微宁目光偏斜,盛志豪英俊儒雅的五官自带一股凛然正气,炯炯有神地看着前方,而就是这样的他打算软禁年幼的程晏池。 冬风丝丝缕缕拂面,发丝缠绕,像锋利的刀子片过肌肤表层。 盛微宁哽咽,倏然心绪纷乱,闭了闭眼,有些无地自容,更多的是愧疚。 蒋方淮夫妻以为盛微宁想跟父母独处,于是先离开了,告诉她会在陵园山下等她。 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稳稳情绪,重新掀起眼帘望向墓碑的遗照,哑声启唇:“我大概很快就要面对梁家人,也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你们犯下的罪孽,我会尽量弥补。” “你们对程晏池母子造孽太深,我没资格指责你们,但程晏池假如真做了我丈夫,万一无法来墓前祭拜你们,希望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多谅解他,千万不要责怪他。” 盛微宁纤细的指腹抚过父母的遗照,胸口堵塞,逐渐红了眼眶,凝视着远方碧空如洗的天幕,声音细微:“程晏池因为你们的过错受了很多很多苦,包括现在都难以释怀他母亲的死,换做谁都不可能放下……在一起经历这么多,我非常感动程晏池对我的心意,他应有尽有,我能回报他的也只有感情,你们多保佑他吧,这是你们在天上唯一能补偿的。” 既然做好决定要和程晏池在一起,面对梁修凯是迟早的事。 盛微宁猜不到届时会是怎样的光景,可倘若程晏池陪着她,那份忐忑与惊惧似乎能略微减轻。 有史以来,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她会尽可能去消弭梁修凯的仇恨。 * 回西京的高速路段,蒋方淮的车抛锚了。 时间临近夜晚,车流如梭,高架桥的路灯依次排列,连成串串明黄长龙逶迤至前路。 宋云梦有点着急:“年底忙,明天得上班,我只向单位请了一天假,咱们今晚还能回去吗?” 盛微宁揽住宋云梦肩头轻声安慰:“能的,这儿离西京也不远,伯父去找交警帮忙,拖车队一来,我们就搭便车回城里。” 正说着,蒋方淮就拉开车门重新回到车内,转头问两个女人:“你们饿不饿?” 估算出现错误,原本预测最多七点左右能返回西京,所以三人一路紧赶慢赶,并未多停留。 不曾料,天气太好,又适逢周末,自驾游出行的车辆络绎不绝,路况堵得相当不友好。 盛微宁摇头:“我不饿,情况怎么样了?” “半小时后过来拖车,你们别着急,不会耽误上班,还早着。” 蒋方淮从副驾拿了两盒甜甜圈递给她们:“垫肚子。” 宋云梦低血糖,偶尔不按时吃饭就容易头晕,盛微宁为了安抚她焦躁的心情也吃了一盒。 车内暖气开得足,窗外呈现大片青翠的山景,若非被困于此地的窘迫,其实也算挺享受。 盛微宁不经意朝车前玻璃瞥一眼,蓦然,眉骨动了动,隐约浮现出不太置信的况味。 瞳孔倒影的视野里,一辆极眼熟的劳斯莱斯突兀闯进圆形区域,车标在夜色下划过灿光。 吃到嘴里的甜甜圈仿佛拥有了酒一般的后劲,绵绵甜意无穷无尽在口腔内发酵随即渗透胃管。 蒋方淮同样认出那辆朝自己开近的车,面露诧异:“程先生怎么来了?微宁,是你叫的?” 盛微宁目光微凝,视线穿透空气静寂投向程晏池,脸庞浮现温煦,唇角牵起一朵鲜明的笑纹:“没(本章未完!) 451:女婿 有,中午打电话他都没告诉我。” 程晏池知道盛微宁今天要去拜祭盛志豪夫妻,由始至终只字未提,当然盛微宁更不会主动提起,他们默契地避开这个敏感的话题,她叮嘱他工作别太操劳,他嘱咐她路上小心。 盛微宁原觉得再见程晏池的地点是深夜的壹号院,万万想不到他们的见面会是这般情境。 程晏池停好车,扫了眼明眸善睐的盛微宁,解开安全带下车,快步走到他们所坐的奔驰边。 蒋方淮也往外推了车门:“程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程晏池戴着眼镜,西装革履,商业精英的风范很浓郁,彬彬有礼地回答:“西京的城外路况素来拥堵,以备不时之需,我来专程接你们。” 宋云梦闻言喜上眉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老蒋的车抛锚了。” 程晏池淡然颔首:“要是蒋伯父已经联系好拖车队,我马上送你们回去。” 蒋方淮求之不得,心知程晏池是看盛微宁的面子,主动提议:“回家以后,你在我们家吃饭,别一个人冷清清的,快过年了,热闹些的好。” 程晏池勾唇,镜片浮光掠影,余光自盛微宁身上无声收敛:“恭敬不如从命。” 神色自如坐进副驾,盛微宁趁程晏池低头系安全带的空隙低声笑:“我真没想到你能来。” 程晏池轻轻抬眼,声调一如既往的慵懒:“接你啊,你脸皮厚,虽然冷风吹不破,我还是该懂得怜香惜玉。” 盛微宁被男人损了,心情却出奇的好。 她偏眸瞅着他棱角分明的俊脸,默默握了握他腕骨。 细腻的触感贴肤蔓延,程晏池挑了挑唇。 * 因为程晏池的护送,堪堪八点,蒋方淮一行人便赶回了壹号院。 蒋方淮吩咐佣人准备火锅,盛微宁去厨房选火锅料。 顺利回到家,宋云梦很高兴,坚持下厨做自己的拿手好菜,她对程晏池赞不绝口。 “程先生沉稳内敛,一看就是负责任的性格,各方面的条件无可挑剔,哪怕放西京的圈子也是佼佼者,怪不得你这丫头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盛微宁抿嘴笑:“您对他的满意度实现了质的飞跃。” “我若是你妈,有这么好的女婿也会乐得合不拢嘴。” 盛微宁淘米的动作顿住,侧脸闪过茫然,语气迟疑:“会吗?” 宋云梦忍不住用指头敲她额角一下:“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女过得好,父母最欣慰。” 451:女婿 452:新瓜 是夜,躺到床上的时候,盛微宁的脑海还盘旋着宋云梦的感慨。 为人父母,儿女过得好的确是他们最大的祈愿。 如果她的妈妈如此,梁婧宜也会吧? 倘若她能让程晏池真正幸福,梁婧宜会不计较她是赵雪竹的女儿吗? 盛微宁懒洋洋倚着枕头,忍不住回忆晚上和乐融融的用餐场景,饭菜飘香,欢声笑语,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家人…… 可,程晏池为数不多的家人在意国。 蒋方淮饭桌上提到一月份要过除夕了,潜台词是关心程晏池明年在哪儿过年。 其实这也是盛微宁好奇的问题。.br> 思绪浑浑噩噩转了几轮,枕边的手机忽响。 盛微宁微微支起身体,手肘撑着床垫倾过去,程晏池的号码跃入眼帘。 “提前知会,你生日我不能休假,不过元旦可以陪你两天,所以你生日当天别抱期待。” 清淡的男声轻缓通过电流,染着微醺的醉意,若即若离轻叩耳廓。 盛微宁眉尾不由得挑高,哂笑:“你这未婚夫未免太“称职”了。” 其他男人恨不得在自己女朋友生日时把自己打包当礼物,程晏池却反其道而行之,对她都尚且这样,更遑论当年的顾雅筠。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程晏池慢条斯理接茬,深邃的眸子闪射过点滴笑意:“礼物还是会有的,满足盛小姐的虚荣心也是未婚夫的应尽之责。” “那我拭目以待。”盛微宁唇边弥散淡淡的弧度,心念电转,犹疑一瞬间,话终究问出口:“你明年除夕有安排?” 话落,那端便是大约三秒钟的静寂,尔后,男人不疾不徐启唇:“我得回去一趟。”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不管他,我有今天,全仰仗他栽培我。” 哪怕梁修凯依然不愿意见他,他露个脸亦是好的。 盛微宁垂下簌簌的睫毛,指头揪了揪被套,语气淡静地陈述:“是该回梁家看看他,可是你有今天也是你自己很优秀的缘故,没听说过朽木不可雕?你是璞玉,稀世的。” 程晏池正准备脱西装,搁纽扣上的手指顿了顿,神思不禁恍惚,脸上的线条倏忽被灯光氤氲得柔和,薄唇扯开浅笑:“难得,说话这么顺耳又可心,看来生日礼物我得认真预备了。” 盛微宁趴在枕头上,纤细匀美的长腿晃来晃去,卷曲长发起伏似波浪。 “你不用太伤脑筋,毕竟你的脸很有价值,发自拍送我也算标新立异。” 程晏池垂落的眼睫闪了闪:“是吗?那你先好为人师教教我吧。” 两分钟后,程晏池果然收到一张刚拍的照片。 并非全身或者脸部,而是一小截平坦腹部的特写。 柔润光线覆盖女人莹白小腹,肌肤光滑平整,紧致得毫无赘肉,比基尼桥若隐若现,小巧可爱的肚脐镶一颗细钻,如斯美景惹人浮想联翩。 看着照片,程晏池的记忆忽地回到住程家那年。 好像是他第一次带舒曼回程家,当晚便收到盛微宁自拍的腿部特写。 他曾声称自己最满意盛微宁那双长腿,当时她刚为了帮他对付肖若萍自行跌落楼梯导致骨裂。 回忆犹如潮水在这安静的夜晚层层叠叠推动,程晏池单手搭着膝盖,视线定格照片,心里不期然空落落的。 * 盛微宁翌日起床破天荒吃到顾雅筠的瓜。 不管顾雅筠私下里如何,至少明面很注重自己名声,网友从来没吃过她的负面瓜,这次不一样,平时越正面,负面一出来反而越轰动。 爆料者是博主的小号。 正文没指名道姓,只是含沙射影。 说是某国际乐团的大提琴首席苛待私人助理,助(本章未完!) 452:新瓜 理老实本分,结果还被她扇耳光,日常更没少挨骂,这位首席的ab面简直让人意想不到。 博文一经发布,所谓的首席便引来众说纷纭的猜测。 内容看似没给出提示,实则抽丝剥茧就能得出大致结论。 既然是ab面,肯定行事作风判若两人,兼之国际乐团的大提琴首席。 众所周知,爱乐团举世闻名,所以,当事人十有八九是顾雅筠。 盛微宁随意看两眼评论区,大多粉丝都嘲博主无图无真相。 博主也是秒人,非吊着网友胃口,故意不现身刚。 盛微宁嫣然一笑,过几天顾雅筠举办音乐会,这节骨眼儿上爆出不利于她的言论,麻烦不大不小。 她想起自己让廖音送的视频。 原先打算等顾雅筠离开西京再加以利用,现在能派上用场了。 顾雅筠唆使姜涛整她,其实是自寻死路。 * “妈咪,姜涛的继母,你见到了吗?” 坐立不安的顾雅筠好不容易等到白彤回酒店,急不可耐询问:“她会不会要姜涛配合改口供?我不能被供出来的!” “眼下晓得着急了?你这孩子,为什么万事都不和我商量?越来越喜欢自作主张,惹出麻烦就只能干坐着上火。” 白彤数落一通,抑郁地捏了捏眉骨,面上笼罩薄薄的寒霜:“曹胜兰的条件是希望姜涛不获罪,你不知道我废多大工夫才偷偷约上人,结果曹胜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被乡下人骂过!” 回想曹胜兰那个土鳖斥责自己的情景,白彤冷笑:“听着是为盛微宁打抱不平,实际还是要做交易,除非我们帮姜涛重获自由,否则她不会配合,之前是我想的太简单。” 顾雅筠眼神一凛,骇然道:“那要怎么办?盛微宁不可能放弃诉讼,程晏池如今是她最大的靠山,我们母女哪里斗得过?还有……” 她焦急地跺跺脚:“曹胜兰会不会出卖我们?” 白彤目光森冷:“她敢!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即便这里是西京,我也有办法收拾他们,不用担心,先安心准备音乐会,姜涛不见得在那之前能醒,说不定他醒来你就回到了奥国,届时谁也不能为难你。” 顾雅筠红唇抿成直线,眼眸闪烁,阴沉的寒光稍纵即逝。 最稳妥的法子是永远堵上姜涛的嘴,可惜白彤不会同意,这是犯法,她们目下的情况也做不到,只能惟愿姜涛晚点醒。 人算不如天算。 音乐会当晚,顾雅筠刚在休息室拿起大提琴,就得知了姜涛苏醒一事。 452:新瓜 453:含沙 白彤告诉顾雅筠这个消息时,她手一抖,珍爱的琴弓差点掉在地上。 “镇定点,只是恢复了意识而已,要配合警方做笔录,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康复,况且我们是什么身份?他真敢得罪我们吗?” 白彤握紧顾雅筠肩膀,看着她精心描绘过的眼睛沉声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姜涛把你交代出去又怎么样?他有证据吗?严格说来,你什么都没做,只是向他打听一些盛微宁的过往罢了,你没当着他面卖料,你也没明确放言自己要对盛微宁做什么,甚至……”.. 顿了顿,白彤意味深长:“你也可以是受害者。” 顾雅筠眼皮跳了跳,心念一动:“妈咪,你的意思是……” “盛微宁和你的旧怨谁不晓得?女人为了抢男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白彤笑笑,笑意未及眼底便化为乌有:“栽赃嫁祸小儿科罢了。” 顾雅筠恍然大悟,她的确找姜涛买过盛微宁星沙镇的料,可这事只有她跟姜涛知道,谁证明姜涛所言不假? 纵使当初找营销号对付盛微宁,她也没亲自出面,所以,怕什么呢? 一切都是盛微宁莫须有的指责,是她想公报私仇的臆想。 为什么她不能反驳盛微宁串通姜涛陷害自己,存心诋毁她名声? 顾雅筠越想越释然,可随即,她的秀眉再次堆起褶皱:“妈咪,廖音不能再留我身边了,前几天有人爆料我虐待廖音,肯定是张晶做的好事!” 那天顾雅筠问过廖音,廖音一问三不知,根本没提过张晶半个字。 乐团人多口杂,顾雅筠也只能当是廖音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脸颊的伤。 白彤低斥:“糊涂,你怎么尽想些馊主意?廖音非但不能走,你反而要对她更好才能让谣言不攻自破。” “妈咪,我明白你说的道理,廖音一走,反倒坐实了他们的口舌。” 顾雅筠曾经对白彤很不满,认为她专横,遇事只会三番两次责备自己,但经过这阵子的变故,她发现身边没白彤这个军师的指点还真不行。 “只是张晶肯定会见缝插针利用廖音针对我,我们要想法子赶走张晶才行,可惜张晶为人谨慎,她和虹姐的关系也不错。” 顾雅筠隐退那两年,乐团确实奋起了一批新兴力量,若非顾雅筠自身实力过硬,先前积累的大众口碑很好,首席的位置估计早换人了。 演奏会即将开始,白彤无意多说,安抚顾雅筠:“解决张晶不急。” “别怪妈咪不爱撒谎,你如今的境况离当初我们计划的相去甚远,西京大概不能成为你的福地,回了奥国,妈咪给你联系新的乐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即便失去程晏池的扶持,白彤也不信以顾氏的家底无法使顾雅筠回青。 * 顾雅筠听了白彤一席话,自己暗暗做一番心理建设,本来心头大石几乎落定,没成想,缓步走到后台,她竟然在人群中看见了盛微宁。 她没看过邀请的具体嘉宾名单,并不确定盛微宁是否是自己来的。 盛微宁的身旁站着洛秋与其他邓家人,她穿着修身款的正红大衣,似乎完全没发觉顾雅筠的到来,温声同他们交谈,风仪特别出众。 顾雅筠站定原地,冷冷盯着盛微宁,暗讽这世界真的很小。 “盛小姐,久仰大名。” 馥郁香风掠过身侧,顾雅筠侧眸,瞥见张晶巧笑倩兮越过自己走过去。 平心而论,张晶的溜须拍马太刻意了些,说的还是商务场合的场面话,显得不伦不类,但她欣羡的情绪拿捏得很稳,令人无法讨厌。 盛微宁转眸,微微笑开,眉梢眼角泛起绵长的灵韵:“张小姐,你好。” 张晶不露痕迹打量盛微宁。 颜值属于极品,(本章未完!) 453:含沙 身材亦是尤物那一款,气质十分出众,鲜有女人能把正红这么挑人的颜色穿出c位感。 怪不得可以力压顾雅筠成为程晏池的枕边人。 顾雅筠瞧着也算不可多得的美女,仙气飘飘,但往盛微宁跟前一站,就不那么吸睛了。 活色生香的仙女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也能蛊惑他们为其销魂。 顾雅筠的道行明显不如盛微宁。 “我很仰慕盛小姐的,以前还有过做翻译官的梦想,可惜缺乏恒心。” 盛微宁妩媚的眼尾斜扫门口,脸色愉悦,客气地笑了笑:“行行出状元,各有各的价值,我这个人没多少音乐细胞,其实挺羡慕你们。” 顾雅筠调整拧成一根麻花的心绪,若无其事款步走近盛微宁,轻笑,尔后转向洛秋和宋云梦,柔声:“晚上好。” 洛秋态度平和,宋云梦隔应上次白彤抢裙子的事,唇尾轻轻掠过笑。 盛微宁看向顾雅筠,淡然颔首:“希望二位今晚能演奏顺利。” 张晶眸光闪了闪,突然故作惊讶,用无比艳羡的口吻说:“盛小姐,你戴的宝石项链一看就是臻品,应该很珍贵吧?太漂亮了,非常配你!” 盛微宁今晚长靴及膝,内里是黑色的v领包臀裙,海蓝宝石项坠衬得锁骨莹洁,她捏住坠子,嘴角噙着微末弧度,撩起卷翘睫毛:“谢谢。” 张晶身畔的女子同样是顾雅筠的竞争对手,闻言,耐人寻味地调侃:“程总裁对盛小姐一向爱重,送的礼物还能是俗物?自然是倾尽所有。” 盛微宁没搭腔,垂眸,笑容却更深,落外人眼里便是妥妥的羞涩。 顾雅筠神情僵硬,攥了攥秀拳,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盛微宁,胸腔逐渐沸腾起灼热的火气。 这条项坠目测当前的市面价格大约一千多万,一般的珠宝店买不到,从宝石质地、制造工艺判断,绝对是拍卖会得来的。 程晏池也带她去过拍卖会,她当时撒娇要一颗祖母绿的天价戒指,他却淡淡告诉她,她的年纪还不到能驾驭祖母绿的阶段。 虽然程晏池宠她,顾雅筠偶尔也不敢太放肆,只能任戒指被别人拍走。 顾雅筠努力平复呼吸,尽量保持良好的风度离开。 演奏会正式开始,盛微宁就坐在前三排,静静地欣赏顾雅筠。 聚光灯下,美丽的女子一袭白色抹胸裙,拉着提琴,动作优雅,神色却不自觉游离。 乐曲进入第二篇章时,顾雅筠出了错。 453:含沙 454:咆哮 顾雅筠自觉心理素质调整得够平稳。 然而,看着听众席上的盛微宁端庄典雅地坐着,似笑非笑,她的脑海就没办法彻底清静,纷乱的杂念犹如没盖井盖的井水一股股往外喷涌。 明知盛微宁是故意来看笑话的,顾雅筠依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越暗示自己聚精会神,越忍不住开小差,眼神一直涣散。 她的脖子真漂亮,戴那样一条名贵不凡的项链的确相得益彰。 女为悦己者容,程晏池约莫会特别喜欢吧? 程晏池宠盛微宁跟宠自己的性质不同,多可悲的对比。 尽管她挖苦盛微宁是下作的捞女,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程晏池愿意花钱捧着盛微宁。 顾雅筠默默错开视线,心底泛起浓稠的酸水,酸到四肢百骸疲软无力,忽而又想到应欢,行动慢了一拍,音节便那么拉错了。 交响乐团所取得的辉煌成功从来并非只靠一个人的名气。 顾雅筠是大提琴首席,可乐团内还有其他乐器方面的佼佼者。 每次正式面向听众演奏,乐团所有成员都需要经过无数次的排演甚至考验团队协作精神与能力方能从容不迫上台。 顾雅筠的失误在外行人看来不算什么更甚完全听不出来,但现场的听众没有真正的门外汉,能坐在这般高雅的环境听一首曲子,绝非只是炫富。 指挥家与老师皆第一时间察觉顾雅筠的纰漏,顿时严厉的一瞥投过去,顾雅筠心凉一截,手指控制不住地僵硬,于是又不免拉漏了第二个音符。 顾雅筠的失误拖垮整体,其他演奏家的节奏也被打乱,本该激情澎湃的乐曲却断层明显,杂音刺耳,哪怕尽力掩盖都难粉饰瑕疵。 敏锐的听众已听出乐曲的不和谐,面面相觑,眉头锁得死紧,似乎怀疑他们的水平是怎么做到世界闻名的,首席为何出现如此低级的纰漏。.. 音乐厅也有不少人不以为然,毕竟爱乐团今非昔比,只可惜了门票费。 洛秋凝神听了听,皱眉:“顾小姐到底怎么回事?这又不是她的独奏,一个人拉错,影响的是全集体,她以前从不会犯这样小儿科的错误。” 宋云梦没什么温度地笑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说的貌似挺有道理。” 盛微宁倒无所谓,始终悠游自在地靠着椅背,指腹不断把玩宝石坠子,灯光斜射项坠的璀璨光芒折射到漆黑眼底,像海洋浮沉的冬日寒星。 她抿唇,潋滟的眸光直直扫向方寸大乱的顾雅筠,嘴角依稀绽放笑意。 * 顾雅筠不晓得自己怎么离开舞台的,行礼的时候根本不敢抬头。 聚光灯依旧盘旋头顶,她精心描绘的妆容宛若一张毫无生命力的面具,纤秀的身体好似被无数人或责备或质疑的注目扎得千疮百孔。 灯光的温度很高,顾雅筠却从内到外散发着寒气,脚板落在了冰面。 完蛋了! 西京的两场演出,一场水花不大,一场搞砸了,她要怎样收场? 顾雅筠深一脚浅一脚,手抖得厉害,对酒精的渴望空前疯狂。 她魂不守舍回到后台化妆间,迎面而来的是白彤的诘问:“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呕心沥血培养你十几年,结果你三番两次出岔子,存心叫我丢脸?你知不知道这是直播!你爹地在看,我的姐妹也在看!” “雅筠,你……你曾经是妈咪最大的骄傲,可你看看如今的现状,还没走上国际舞台,只是普通的国内巡演,你就屡次掉链子,你是妈咪全部的希望,谁信誓旦旦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这就是你的答卷吗?” 顾雅筠懵懵地抬眼,视野眩晕,白彤涂着口红的嘴唇在眼前一张一合,不断有犀利的字眼从她口中蹦出,很难听,很吵! 鬼使神差,她忆起年幼时看(本章未完!) 454:咆哮 过的动画片,里面的食人花便是白彤嘴巴的此类颜色,人站到它面前,它一开口就能活生生吞掉。 “别说了……好吵,别说了,你好吵!” 顾雅筠忽然捂着耳朵愤怒的朝白彤咆哮,白彤被她吼得愣了愣,又急又气,当下横眉冷对:“你不止琴技不如人,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了!” 话落,化妆间的门陡然被人大力推开。 张晶满脸怨怼,怒气冲冲跑进来,虹姐等人紧随其后,廖音想拦没拦住。 “顾雅筠,我们的心血全被你毁了!乐团有好几个是初次登台,他们表现的比你强得多,却因为你的疏失连累他们功亏一篑!” 顾雅筠目前的情绪不比张晶平静多少,眼前闪过张晶向盛微宁献殷勤的画面,同样毫不客气指着张晶的鼻子大骂:“你还好意思说我?谁给你的资格?每天只会背地里玩阴的,给你点颜色开染坊,真妄想自己能取代我的位置?简直痴人说梦!” “我玩阴的?姐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别信口雌黄得这么理直气壮。” 张晶怒极反笑,精心保养的手愤然指向门口唯唯诺诺的廖音:“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连自己的助理都非打即骂,艺德不配位,有什么资格占着茅坑不拉屎?乐团谁不晓得你背靠大树好乘凉?先是顾家替你保驾护航,后来又是程总裁做你的靠山,这世道,你觉得单凭才华就能畅通无阻?” 她说完笑了笑,尖锐的嘲讽犹如锋利的刀子准确无误捅进顾雅筠心窝:“顾氏雄风不再,程晏池也对你避而远之,你失去他们庇护,还能是众星捧月的天才少女吗?什么样的天才会连初级琴者都比不过?别再坐井观天做你的青蛙公主!” 顾雅筠的心脏瞬时被这句话捅得鲜血淋漓,风干成七零八落的肉渣。 青蛙公主…… 这是盛微宁昔日讽刺她的形容。 “好,好得很!”顾雅筠气得浑身颤抖,猛然拿起琴弓摔在茶几上,阴狠地看向虹姐,厉声:“从今往后,乐团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不等虹姐回答,张晶又是悠长的讥诮,拖着音调揶揄:“你对程总裁下过这通牒吗?估计都没机会吭声。” 顾雅筠怒不可遏,反手甩了她一巴掌。 张晶被顾雅筠压制许久,新仇旧恨齐齐发作,不甘示弱地回敬一耳光。 空气静了一秒,顾雅筠不顾一切扑向张晶…… 454:咆哮 455:赤子 盛微宁接到廖音电话的时候,刚回家不久。 翌日是圣诞节,她去智能柜取了几样包裹,都没来得及上网。 “盛小姐,我想问问你,如果我把顾小姐的所有视频发给你之后,我何去何从?你既然要求我为你做事,是不是该安排好我的后路?” 现今的廖音骑虎难下,两边都得罪不起,可综合考量,盛微宁更胜一筹。 有钱人的世界,权势当道,她这样的平头老百姓不过蝼蚁。 盛微宁没进门,斜靠着路灯杆,薄薄的眼皮被灯光照射得几乎透明,颈边雪白的肌肤泛着光泽,脚边的剪影被光影拉很长。 她抬头,仰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曼声道:“我听说你有会计师证?” “你带着你妈投靠镜海的荣创公司,那是祁少爷的产业,她是我闺蜜丈夫,我会拜托他给你一个任职的机会,能否抓住就看你自己,实在不行,我闺蜜的娘家也在镜海,你做不了会计,做别的总可以。” 廖音沉默,应该在考虑可行性,过一会儿,她原本焦虑不安的心情缓了缓,轻声说:“谢谢盛小姐,你的设想很周全,我会妥善考虑。” 顿了顿,廖音压低嗓音:“盛小姐,顾夫人进所里了。” 盛微宁挑眉,立刻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顾小姐和张小姐发生冲突,顾夫人维护顾小姐情急之下推了把张小姐,张小姐的头撞上茶几就……缝八针,警方带走了顾夫人。” 盛微宁慵懒卷着发尾,笑吟吟:“顾雅筠怎么样?” “顾小姐很着急,那边需要担保人,虹姐做不了。” 白彤母女人生地不熟。 在西京,他们唯一熟识的有背景的人是程晏池。.. 程晏池前两天出差了,顾不上她们,明天才能回。 即便是有担保,也不可能这么快放出来。 盛微宁吹了吹额角碎发,弯唇,唇边讥讽地漾起阴柔弧度,表情邪美。 顾雅筠也不知倒什么血霉,自从来到西京,诸事不顺。 虽然这其中有她推波助澜的原因,可她着实太不走运了一些。 “知道了。” “我给你的视频,能不能等我离开顾小姐身边再发出来?” 盛微宁瞥了眼对面程晏池的家,窗户黑漆漆的,做邻居三个月了,很不习惯彻夜看不见他的窗口没光亮,怪想念的。 她脚尖踢了踢地面的碎石子,皎皎侧颜若有似无蒙着月辉,寻思回去要给程晏池打电话,貌似他离开前是这么嘱咐的。 “不用你操心,记得遵守我们的约定就行。” * 圣诞节当天清早,盛微宁收到应母的语音消息。 应母语气犹疑,可能也觉得不好意思,说应欢想来蒋家玩一玩。 盛微宁挺讶异的,回拨号码过去:“应欢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应母解释:“欢欢之前对蒋家没印象,这两天她想起一些来了,感觉言谈挺像正常人,还提过蒋夫人照顾她,可我不答应,她又闹得不安宁,医生建议欢欢去熟悉的地方待着对病情也有好处,会不会太麻烦?原本我想直接请求蒋夫人,琢磨还是先问过你比较好,你更了解他们。” 盛微宁沉默。 圣诞节适逢周末,蒋方淮夫妻都在家。 他们为人忠厚端正,肯定多半不会拒绝应欢。 那头应母似是猜到盛微宁顾忌的问题,豁达道:“欢欢的出现倘若瞒不住就不瞒了,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会传出去。” 既然如此,盛微宁的后顾之忧便解除大半。 蒋方淮夫妻得知应欢病情有起色都很高兴,对应家母女表示了欢迎。 盛微宁每次看到两位长辈人情练达的模样都感觉受益匪浅,永远心存(本章未完!) 455:赤子 善意且不爱计较的人,最容易活得舒心。 * 应欢临近中午过来的。 盛微宁瞅见她裹成小胖熊的样子立时被逗笑。 “我的姑娘,圣诞节快乐!” 盛微宁将提前买好的礼物递给应欢:“你来了也好,省得我跑过去找你。” 应欢一手抱着洋娃娃,摇晃礼品盒,里头响起瓷器的碰撞声,她懵懂:“是什么?” 应母先前说应欢这两天状态还不错,如今打量,好像是比过去清醒些许。 “订制的马克杯。”盛微宁笑着补充:“你从前很喜欢的图案。” 应欢抿嘴笑,抱住了盛微宁,也没说话,时不时抬眸觑她一眼。 “阿宁,圣诞快乐。” 她思索片刻,眼神怯怯,自羽绒服口袋掏出一串手编的同心结:“礼物。” 这东西,当初还是盛微宁教应欢编的。 盛微宁衔接她澄净的目光,心暖得化作一池春水,摸了摸她柔软的鬓角。 她为应欢的变化由衷感到高兴,家人的陪伴果然最重要。 但愿应欢能早日康复。 宋云梦询问了应母几句应欢的情况,端详应欢的神色逐渐透露怜惜。 应欢拉着盛微宁的手进客厅,眼角忽然瞥见一团毛茸茸的物体沙发蜷缩着,兴奋扬声:“好漂亮的狗,宝宝会喜欢!” 盛微宁微微一愣,想起应欢上次来蒋家其实见过憨憨。 这么快又忘了…… “它是憨憨,”盛微宁抱起憨憨送到应欢面前:“它也很喜欢你呀。” 应欢偏过头不搭理吐舌头的憨憨,认真盯着盛微宁,一字一顿:“我才不喜欢,我喜欢你和宝宝!对我好的人,我都喜欢!” 盛微宁鼻腔一酸,轻笑着点头。 中饭吃麻辣鱼火锅,盛微宁得知韩闵稍后会过来。 她若有所思扫了眼嘻嘻哈哈的应欢,蒋方淮留她们母女住一夜,程晏池晚上回来吃饭,韩闵肯定又赖这儿不走。 今晚该不会打起来吧? 边上的宋云梦打电话给超市要他们送料酒。 盛微宁连忙收敛思绪:“我去,顺便买点应欢爱吃的熟食。” 别墅区自带超市,路程挺快,盛微宁提着大塑料袋返回,视线略微掠过,忽地滞住,眯眸,一抹玩味的笑容逐渐蔓延脸孔。 顾雅筠驻足程晏池的院子前,估计等得不耐烦,颌线绷得笔直,一转身,盛微宁的身影恰巧拐过了花坛,踩着未消融的积雪不紧不慢走来。 盛微宁完全没打招呼的想法,视若无睹经过顾雅筠。 顾雅筠咬了咬唇,倏然扯住她手肘:“你现在目中无人的姿态是来自于赢家的炫耀?” 455:赤子 456:浮出 盛微宁受制于人只能停步,视线淡淡往下瞟,对方指骨微微泛白。 桎梏的力气有点大,还能感觉到顾雅筠的颤抖。 走投无路又不甘认命的人,的确该这样。 某一刻,盛微宁不合时宜地想:幸亏她不是男人,不然,顾雅筠这么三番两次纠缠,她会真以为顾雅筠暗恋自己。 念头闪过,盛微宁漂亮的唇角便掠过飘忽笑意。 这一幕落顾雅筠眼中更是刺激到她,近前几步,冷冷逼视盛微宁:“你昨晚故意去音乐厅给我找晦气,我出丑,你称心如意了?” 盛微宁眉骨松动,为顾雅筠的自作多情好笑,她真没想给顾雅筠添堵,纯粹去凑热闹罢了,谁知道顾首席那么经不起冲击。 “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玩脑补?我很忙,不像你每天拉拉琴就有大把闲工夫以己度人,你想象力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兼职家?” 盛微宁腔调冷淡,多余的眼神都没抛,甩开顾雅筠抬步往前走。 顾雅筠和张晶大打出手的消息,盛微宁接完廖音的电话上网搜了一遍。 张晶的粉丝基础不如顾雅筠,开撕处于下风,但白彤被抓走的消息不胫而走,连顾雅筠的粉丝都歇菜了。 乐团的官方解释是千篇一律的口角之争,可即便路人都不信这套说辞。 顾雅筠盯着盛微宁走出四五步的背影,冷然开口:“你现在以晏池的未婚妻自居,我觉得你的想象力也很不错,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那天,我不清楚晏池向你许诺了什么,不过你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梁舅舅不会一直装聋作哑任你们搅和到一起,我拭目以待。” 盛微宁其实挺烦顾雅筠。 她答应过程晏池暂时不对付顾雅筠,偏偏顾雅筠不死心招惹她。 扪心自问,她给这女人留的退路够多了,差一些便能做圣母。 “你还记得我们在镜海的第一次见面吗?” 盛微宁侧身,目光恍惚一瞬重新投向顾雅筠:“没见到你真人以前,你的名讳可谓如雷贯耳,我也曾经佩服过你,毕竟是家喻户晓的才女。” 从始至终,哪怕得知顾雅筠做过程晏池女朋友,盛微宁对她都谈不上嫉妒,成年人没必要斤斤计较。 顾雅筠眼底的光线一点点沉没,思绪同样随着盛微宁的娓娓道来翻飞。 六年前…… 对于顾雅筠而言,恍如隔世,那段时光远的如同上世纪。 彼时的顾雅筠自诩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所以她高傲矜持,能用怜悯宽容的姿态在不动声色间面对境遇凄凉的人,自然而然流露出自己人上人的做派。 今时不同往日,她再不可能做回那个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女。 顾家的荣耀摇摇欲坠,未婚夫被盛微宁抢了,就连她引以为傲的音乐事业都风光不再。 不止如此,她身上背负着两条人命,甚至对酒精上瘾,再没办法光鲜亮丽地沐浴聚光灯,曾健康的身体犹如蜂巢,内里百孔丛生。 顾雅筠抬眸,盛微宁静立雪地,皎洁雪景将她衬得凛然不可侵。 盛微宁就像一面镜子,清晰照出她不愿直视的难堪与狼狈。 “那时的我真没想到,我们会因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反目,明明就算做不成朋友也不至于斗得不可开交。” 顾雅筠定睛打量盛微宁,目色忽明忽暗,抿着唇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你不抢程晏池,什么都不会发生,是你霸占晏池,夺走了我的幸福,是你害死了应欢母子,至今还来道貌岸然说教我。” “你说的不错,我们原本井水不犯河水能够平安无事相处。” 顾雅筠一步步走近眼波闪烁的盛微宁,红唇呼出的白雾溢散着寒气:“你和晏池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你们自私自利的爱搞得所有人不安生,盛微宁,谁都有资格评判我,唯独你不配。” “你家世落魄身份卑贱就算了,跟姜涛的渊源也不浅,晏池不恶心你,你真当自己冰清玉洁吗?演得入木三分,小心画皮扒下来万人嫌。” “心是脏的,看什么都脏,唯独自己始终最干净。” 盛微宁懒得和顾雅筠长篇大论,轻轻一笑:“你要怎么想,随便你。” 陷入嗔怒偏执境地的顾雅筠是无药可救了。 在她眼里,全世界的人都亏欠她,与其说她把程晏池当未婚夫倒不如说当成了私有物,其实不见得多喜欢,只是愤恨被抢走了而已。 大冷的天,顾雅筠挨冻,她干嘛陪着犯蠢? 眼见气定神闲的盛微宁重新转身,顾雅筠不假思索拉住她。 “啪嗒——” 一颗圆圆的大雪球不偏不倚砸到顾雅筠头上。 不太疼,可冰寒无比。 盛微宁眉心一跳,毫不犹豫甩开顾雅筠往右跨步。 “坏女人,不许欺负阿宁,我打你!” 似曾相识的女声传进顾雅筠耳朵,因语气同音调均有变化,她一时间没认出来者身份,只是循着本能偏头,然后如遭雷击,差点魂飞魄散。 明晃晃的太阳射进顾雅筠眸底,她直勾勾看着气鼓鼓的女人,脑中晕眩,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血液仿佛冰冻了一般。 是做梦吧? 为什么死去两年多的应欢活生生站面前了? 顾雅筠按着胸口屏息,艰涩地眨眨眼,努力辨认盛微宁身旁粽子似的女人,眸光自上而下掠过,心往悬崖底沉落,脚步虚浮地往前挪动。 三人相隔四五米不到,顾雅筠跌跌撞撞靠近她们,惨白的面容血色全无,漆黑的瞳孔宛若碎裂的玻璃球,裂开一丝丝蛛网。 近了,就快近了。 顾雅筠急促的心跳冲撞着耳膜,喉骨堵得几乎要窒息。 盛微宁把应欢护在身后,警惕地瞅着三魂不见了七魄的顾雅筠。 应欢挥舞拳头:“坏女人,我不准你欺负阿宁,你再骂她,我就打你!” 盛微宁打算带应欢离开,但顾雅筠既然已经发现就没必要再遮掩了。 顾雅筠失魂落魄站定,黑漆漆的眼珠缓缓锁定朝她呲牙咧嘴的应欢。 五官与往昔一模一样,只是给人的感觉却不同了。 “你还活着?你不是带着你的孩子死了吗?你活着为什么不露面?” 顾雅筠的音量一句比一句高,崩溃地嘶吼:“你不是一尸两命死了吗?” 457:袭击 应欢来蒋家主要是找盛微宁玩。 盛微宁久久未归,应欢趁大家不注意跑到阳光房等她。 程晏池的家和蒋家面对面,所以应欢刚好看见顾雅筠纠缠盛微宁。 无论健康或者患病,应欢始终是护短的性子,她误以为顾雅筠欺负盛微宁,于是一声不响推门跑出去团了雪球掷顾雅筠。 应欢的潜意识依然保留着对顾雅筠的不满,横眉冷对瞪着她不放。 如今听见顾雅筠提到一尸两命,还说带着孩子一起死了,应欢呜呜叫,眼瞳发红,猛然推开盛微宁朝顾雅筠撞过去,直接将人压雪地厮打! “坏女人!我不许你欺负阿宁,更不准你咒我的宝宝!” 顾雅筠压根儿没预料应欢会是这种情况,她无心琢磨应欢的诡异来自哪里,只是一遍遍大喊:“盛微宁,你是死人吗?还不拉走她?” 盛微宁被应欢推得倒在花坛边,脚脖子好像扭伤了,见状忙扬声制止:“应欢,别打了!” 应欢充耳不闻,双手毫无章法拍顾雅筠,一边打一边念念有词:“尖嘴猴腮,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还咒不咒?打死你,打死你们这些不喜欢我宝宝的坏蛋!” 脑海周而复始闪现祁明渊当初是如何伤害自己的情景,应欢赤红着眼,手里的力气越来越大,最后甚至试图掐住顾雅筠的脖颈。 顾雅筠前一秒被应欢的死而复生吓得魂飞魄散,后一秒被应欢打得肝胆俱裂,披头散发,两边脸颊高高肿起,视线不停地摇晃。 “盛微宁,你早就晓得应欢活着?故意把她藏起来害我愧疚是不是?”顾雅筠排山倒海的怨恨酿成毒酒沁透柔软的心扉,凄声嘶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居然处心积虑让应欢来折磨我!” 应欢的身高制服顾雅筠并不难,而且她受了刺激,力气比寻常人更大,顾雅筠濒死之际也不晓得哪儿来的潜能,一下子掀飞应欢。 “咳咳咳——” 顾雅筠捂着喉咙咳嗽,眼泪鼻涕糊满脸,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逃。 应欢被顾雅筠搡倒,手里的洋娃娃掉在雪地,雪水浸湿洋娃娃的衣服,它委屈地望着应欢,好似随时能哭出来。 应欢一动不动瞥着它,脑子仿佛被锐器撕裂般,很多光怪陆离的画面塞进血肉又缝合,线脚开绽,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记忆中,似乎也有这样的一幕。 没长大的宝宝被迫离开自己的妈妈被抛进垃圾桶。 他全身红彤彤的,皮肤皱巴,眼睛都没睁开。 可是……很快就没了呼吸。 那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祁明渊,我杀了你!” 撕心裂肺的凄厉吼叫之后,应欢捡起洋娃娃想要再度追上顾雅筠。 盛微宁眼瞳骤缩,生怕会出人命,勉强忍痛站起来拽应欢。 “应欢,她不是祁明渊,你清醒点!我是盛微宁,没人伤害你!” 应欢什么都听不进,她挣扎着撕扯盛微宁,挣脱不开就用手打她,穿雪地靴的脚一次次踹在她小腿,拳头攻击单薄肩膀,对她骂骂咧咧。 盛微宁胸口发酸,从头到脚连同心脏都疼得厉害,应欢发了狂,她无计可施,只能死死拖住应欢,高声让顾雅筠快些跑。 应母随蒋家佣人也追出来,看见应欢对盛微宁又打又骂,颤声大喊:“欢欢你这是做什么?她是阿宁!” 下一瞬,应欢挣开盛微宁不要命地向顾雅筠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 顾雅筠疯婆子一样地跑在鹅卵石小径,脸上闪过劫后余生的侥幸。 虽然应欢活着,但是变成了神志不清的疯子? 回想刚才被应欢打骂的情形,顾雅筠仍是惊魂未定,喉咙红肿麻木,只想立刻跑出别墅区,至于追究盛微宁的事押后再提。 她回头张望应欢有没有穷追不舍,耳畔陡然刮过刺耳的鸣笛声及刹车声,她身体僵了僵,失去平衡力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栽下去! “咯吱——” 轮胎碾过顾雅筠的大衣,堪堪停在离她鼻子不到两寸的地方。 顾雅筠尖叫,寡白得骇人的面色掠过惊惧,半晌趴地上不敢移动。 车门被重重拍上,有人大步走到车前,低头看顾雅筠一眼,烟嗓染着鲜明怒火:“我当哪个煞笔想不开,原来又是你找死?回回都是你!” 韩闵叉着腰,俊脸阴沉,指向顾雅筠破口大骂:“你脑子有毛病,是吧?要死给老子死远点,快过年的找晦气,讹人你也挑挑对象!” 程晏池幸亏没和顾雅筠结婚,这种疯疯癫癫的极品真不敢恭维。 话音刚落,一道蓝色的人影炮竹似的冲到顾雅筠身畔,二话不说抓着她的衣领就把人拎起来,血红的眸子凶相毕露:“你咒我宝宝,你还扔我宝宝,谁派你来的?祁明渊吗?是不是他要你割我肚子偷走宝宝?” 闻言,韩闵眉头深深一拧,盯着癫狂的应欢若有所思。 接二连三的发生意外,顾雅筠整个人早灵魂出窍了,直至应欢一拳头擂向脑袋,她狠狠一愣,尔后崩溃地哭叫:“救命!韩闵……救救我……” 韩闵撇撇唇,斜乜顾雅筠几乎快晕厥的惨样,眼疾手快裹住应欢再次挥起的拳头:“行了,你认错人了,别真的打死人,到时候不好收场。” 应欢左耳进右耳出,固执地揪住顾雅筠不松。 “韩先生!”应母上气不接下气跑近,身后是两个佣人,她瞥见受伤了的顾雅筠,神色愈加焦灼:“你快带走欢欢,不能让她再闯祸!” 韩闵嫌弃折眉,面上没多少波动,视线绕过还想继续打人的应欢,一记手刀干脆利落斜斜砍向应欢,她闷哼一声,两眼翻白晕过去。 应母急忙扶住应欢,顾雅筠失去掣肘同样软软倒向雪地。 韩闵毫不同情,跨过顾雅筠的身体走向应母:“她怎么回事?” “不知道,怪我疏忽了没看好人。” 应母抱紧应欢,心疼不已:“她很久都没犯病了,连阿宁都不认得。” “肯定和这女人脱不开关系。”韩闵垂眸看着不省人事的顾雅筠,敏锐地捕捉到某些信息,眉骨笼罩狐疑:“盛微宁也伤着了?” 比起顾雅筠,盛微宁伤的还算轻。 当晚,出差结束的程晏池前往医院探望。 458:折扣 盛微宁的脚脖子崴伤,没骨折,但是需要留院观察一周,另外……好像脑震荡了。 应欢以前练过拳,她的拳头很厉害,盛微宁身上也有青紫。 她都尚且如此,别提顾雅筠了。 圣诞节住院,这样的经历也能算得上有生之年头一遭。 应母追悔莫及,觉得自己不该由着应欢,蒋家夫妻同样特别心疼盛微宁。 盛微宁反过来安慰三位长辈,脸上看不出丝毫介怀。 应欢不正常,她犯不着和病人计较,而且应欢清醒以后,第一个要找的就是盛微宁。 程晏池机场听见盛微宁受伤,公司都没去径直驱车来到了医院。 盛微宁刚结束完与应母的视频通话,冷不防听见稳重的脚步声自外传来在门口顿了顿,尔后推门而入,于是她不出意外看到将大衣整齐对折着搭在手肘的男人。 四目相对,盛微宁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 程晏池漫不经意推了下镜框,镜片凉薄的光泽静寂流转,抬步走进病房。 韩闵缀在程晏池后头也一并进来,没好气地吐槽:“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也真是绝了。” 受蒋家夫妇嘱托,韩闵帮着应母送闹腾的应欢上救护车,毕竟蒋家也没别的男人帮手。 盛微宁软嫩的嘴角撇了撇:“谁能想到?这是突发事故。” 今天不去超市就遇不到顾雅筠,顾雅筠不纠缠她不会引来应欢,更不会口不择言激怒应欢,从而导致应欢病发失控。 韩闵嗤笑,懒洋洋扫一眼默不作声的程晏池,半真半假感慨:“女人就是事多,你这回又被刷新认知了吧?人我看过了,不做你们的电灯泡,对了,顾雅筠那边你也得善后,她的脑震荡比盛微宁严重一些,应欢抽了她几个大耳刮子,涕泗横流的惨相不忍直视。” 回忆顾雅筠的猪头脸,韩闵暗爽,他从小看不惯顾雅筠的假清高,偏偏程晏池护着她。 现在先有盛微宁,后有应欢,这对姐妹花的性格太对他胃口了。 不对,是应欢这一件事上合他心意。 韩闵收敛思绪,不经意想起应欢声声泣血的控诉,明朗的脸色逐渐浮现复杂。 他转身,把病房的空间留给盛微宁与程晏池。 病房恢复安静。 进来后不置一词的程晏池缓步踱近床边,忽然拉高被角看了眼盛微宁包扎绷带的脚踝,瞳眸微微敛光,伸手捏了捏踝骨。 盛微宁“嘶”了一声,忍不住蹙眉:“我疼,轻点。” 程晏池抬眼,棕黑双眸噙着似笑非笑的兴味,淡声哼笑:“还知道疼?” 盛微宁听出程晏池话里话外的不悦,一翦秋瞳流过光彩,委屈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不拦着她,眼睁睁看着她宰了顾雅筠?看着她犯下大错?虽然我最终也没拦住,好歹为顾雅筠逃跑争取时间,不然她哪里能碰到韩闵被他救下?” 这么说,勉强有道理。 应欢无民事行为能力,其实就算真对顾雅筠如何,也用不着负全责。 程晏池轮廓清漠,盖好被子,掐住盛微宁腮:“强词夺理。” 他随手将大衣挂到衣架,重新坐回盛微宁的床沿,打量她气色:“身上青了很多块?” 盛微宁住的单人高级病房,佣人回家煲汤了。 她朝程晏池浅笑,素手抬起,不疾不徐解开病号服扣子。 灯光柔和撒落女人妍丽的眉眼,点点滴滴跳跃她白皙莹洁的肌肤,娇柔曲线美得如同一幅画,处处引人注目,无时无刻不令人遐想。 “我想要你帮我擦药,圣诞节的礼物。” 她歪头,五官风情妩媚,卷发覆盖线条圆润流利的双肩,沿着锁骨的起伏朝下蜿蜒。 程晏池定眸审视她几秒,眸光深邃得宛若大海浮浪,睫毛一闪,倏然起身坐到她背后。 盛微宁余光扫到男人摘袖扣一卷卷往上折衣袖的动作,娇躯放松,唇边泛起绵长的笑意。 程晏池拿过床头柜的喷雾,视线里,盛微宁的肩胛骨分布青紫肿块,腰后侧亦是。 “怎么不打昏应欢?” 盛微宁平时习惯盘腿,眼下伤了腿,只能掰起一条腿盘进内侧。 “应欢情绪很激动,我一手空不出来,只能双手拖着她。” 程晏池的眼睛定格那些肿块,眼底闪逝过晦涩情绪,温热手掌徐徐流连过蝴蝶骨。 “应欢好了以后,不把你当妈供着,说不过去。” 盛微宁皱皱鼻子,拍了下程晏池结实有力的大腿:“别这么损,你明知她情况特殊。” 她眼尾划过程晏池低垂的疏冷眉目,脑海飞逝过顾雅筠的丑态,指节轻轻叩击膝盖,话锋淡然一转:“白彤保出来了么?” “吩咐贺章去办了,估计现在大概在医院照顾雅筠。” 程晏池将药雾喷手心,掌心贴合着盛微宁伤处缓慢移动,神态很专注,调子却懒懒的:“别旁敲侧击,过两天,我会安排她们离开西京。” 盛微宁的指头绕着发尾百无聊赖把玩,沉吟一会儿,淡淡说:“我之前准备了一些手段对付顾雅筠,一直没派上用场,打算等顾雅筠回奥国后公布出来。” 程晏池一言不发听着,动作微止,温柔的目光穿透镜片静静定格左侧蝴蝶骨的淤青。 盛微宁挠脸,眼中漫漫的墨色翻涌,明亮光线被双眸吞噬,无声隐匿最深处。 “原本目睹应欢暴打她一顿,我觉得我给顾雅筠的教训够了。” “如今呢?” 盛微宁抿唇,顾雅筠的痛陈言犹在耳,不知怎的,她居然有些同情。 顾雅筠过于偏执,她已经被逼得神经紊乱,就按眼下的事态发展,早晚还会出幺蛾子。 “那些证据,我就拿一半吧,只回敬她卖我料的事。” 顾雅筠对酒精上瘾,迟早会露馅儿,除非她决心戒除,但盛微宁查过,酒瘾不容易戒。 这会是顾雅筠音乐生涯的一颗定时炸弹。 既然将来或许有人代劳,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程晏池用棉签蘸了软膏替她涂抹擦伤的部位,低声一笑:“如果恩怨能用一杆秤掂量,你真是拿捏得分毫不差。” 盛微宁傲娇地哼了哼,忽道:“你真没给我准备圣诞礼物?” 程晏池扶正盛微宁肩膀,下颌搁在她颈窝,清冽嗓音带笑卷过她耳廓:“我送你一套三层婚房。” 459:负荆 盛微宁结结实实惊了一秒,随后握住程晏池交叠自己腹部的手:“行动派。” 程晏池的镜片抵着盛微宁耳朵:“问过楼盘的负责人了,11栋。” 盛微宁拧眉思索:“那是最豪华的一栋,都没人买过,精装。” 将来住的离蒋家近,彼此还能相互照应。 “我自己就是做房地产的,收到消息,明年金九银十的盛况更胜以往,估计那一栋也会被卖出去,所以先下手为强。” 病房开着暖气,此刻温暖得犹如春季。 盛微宁衣衫半解也不会着凉,一直就那么坦荡地窝在男人怀里,程晏池默默感受片刻她的体温,抬起头,将她的病号服不紧不慢重新穿好。 “精装还是改改吧,风格太普通,我不喜欢住跟别人一样的房子。” 程晏池收拾好喷雾和棉签,起身,信步去卫生间洗掉手上的药味。 等他再出来时,盛微宁双眼亮晶晶地瞅着他,像一只挺可爱的小松鼠。 “真难伺候,你的家不也是冷清清的黑白灰?这次想要什么装修风格?说出来,我给你掌掌眼。” 正巧佣人拎着保温桶去而复返。 看到身形挺拔修长的男人,佣人笑了笑:“程先生,夫人要我做了饭。” 现在还不到晚上八点,宋云梦因为明天工作忙就先回去了,大概估计程晏池没吃晚饭,便嘱咐佣人多做一份晚餐。 程晏池淡淡点头:“替我谢谢蒋夫人。” 佣人离开以后,盛微宁兴致勃勃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要什么风格呢?” “难道不是你来决定?免得我又是一成不变的黑白灰。” 程晏池眼皮未抬,帮盛微宁倒了鸡汤:“喝完再吃饭。” 盛微宁看一眼他用戴着国际名表的手旋开保温桶,出神片刻,失笑:“像不像我们两年前的除夕?你也是这么照顾我的。” “不过……”她饶有兴趣打量保温盒中一层层色香味俱全的菜,懒懒散散启唇:“就是没盐放多的青椒木耳还有不放味精的西红柿炒鸡蛋,啊,我真是想念那碗白粥。” 程晏池形状漂亮的眸子微掀,眼梢慢条斯理掠向盛微宁:“花言巧语,我是随便下厨的人吗?想喝粥,就多做点讨我喜欢的事。” 盛微宁洗耳恭听:“比如呢?” 程晏池盛了满满一碗饭又夹各类青菜放到盛微宁碗里:“乖乖吃光它。” 盛微宁用筷子戳戳饭碗,笑睨着程晏池:“真当我猪了?” 程晏池随意把玩手机,斜斜扫过一道余光瞥向盛微宁:“快过年了啊,养一养就能宰杀。” 盛微宁冷哼,拿起小桌放着的一卷卫生纸朝程晏池扔过去:“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不是立志要做凤凰或者天鹅?”程晏池接住那卷卫生纸原封不动放回原位,默了一会儿,淡声提醒:“闲着没事就看看设计图,房子明年会装修好。” 盛微宁嘴边的笑容忽然凝滞,拢了拢蓬松的长发,语气平缓地开口:“除夕要我陪你回去吗?” 就像一颗细小的石头抛进程晏池平静的心湖,瞬时激起了千层骇浪。 他移目,深静的眸光涟漪震荡,看着表现得很镇定却无意识握紧木筷的盛微宁良久无言。 盛微宁不躲不闪地承接程晏池的视线,脊背不自觉挺得笔直,全身的感官认知都汇聚于心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病房先前轻松的气氛越加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程晏池眸底纷乱的情绪渐次沉淀,终于掀起削薄的唇:“他不会愿意见你,你和我去意国,不仅要吃闭门羹,而且很可能会遭遇一些危险。” 按盛微宁的性格,她能提出这种请求是抱着诚心,但梁修凯不可能接纳。 但凡梁修凯有半分态度的松动,程晏池也会带盛微宁回意国的。 盛微宁早知答案,然而亲耳听见,心绪终究起伏难平。 这兴许是她能为程晏池付出的最大努力。 没长辈祝福的婚姻,终归差了点意思。 要她一辈子就这么待在西京不接触梁家人吗? 程晏池的确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小家庭天经地义,可她的地位反而很尴尬。 两年前没解决的问题,至今仍是最大的难关。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会不会见我?我真心实意想替父母向他道歉。” 盛微宁勉强振作精神,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调侃:“负荆请罪,可行?” “我舅舅与一般的大家长不同,他认定的事情,谁都无法动摇他。” 程晏池收起手机,低低淡淡的声线犹如倒春寒的溪水,不带丝毫情感地陈述:“他年轻的时候因为一个女人弄丢我妈,那女人出身寒微,后来我外公告诉舅舅她是有夫之妇,舅舅由此对她因爱生恨,亲手报复了她,从那以后,性情越发偏执古怪。” “他是导致我妈骨肉分离的罪魁祸首,大半辈子生活在愧疚当中,外婆直到去世都没叫过他儿子,后来辗转多地找寻我妈的下落始终一无所获,我们之所以相认,是顾家把我带去梁家做客,他发现了我们母子的合影。” 回忆往事,程晏池闭闭眼,胸腔徘徊若有似无的涩意。 程铮送过一条能嵌照片的心形项链给梁婧宜,那是梁婧宜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遗物。 如果梁婧宜没走失,今时今日又是另一番局面。 盛微宁绷紧的神经缓缓松懈,睫毛舒展,樱唇却抿得很紧。 她也算见多识广,光听程晏池的讲述就晓得梁修凯多么不容易对付。 自己犯过荒唐错误,加上盛志豪夫妻的罪孽,梁修凯能原谅她,难如登天。 “即便你父母是其他人,我舅舅也不一定同意你嫁给我,”程晏池幽幽凝视盛微宁:“我待你太上心了,这是舅舅的雷区,你可以理解为他看不惯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程晏池意味不明勾唇,示意快放凉的饭菜:“吃饭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盛微宁唉声叹气:“听你说这么多,吃龙肝凤髓都没胃口了。” “暗示我给你去弄龙肝凤髓?” 程晏池倾身,夹一大块去掉刺的酥鱼给盛微宁:“全给我吃完,不许剩一点,否则我不带盛悦来看你。” 盛微宁轻哂,乖乖给程晏池布菜:“多吃点,挨打就不痛了。” 460:笑话 将近十点,离开盛微宁所在的医院,程晏池去见了顾雅筠。 两家医院隔得不太远,程晏池到的时候,白彤也刚被放出来不久,正听主治医生交代顾雅筠的病情。 被关了一天一夜,白彤显得很憔悴,衣服皱巴巴的,精神也不如往日抖擞,余光捕捉到男人黑色的大衣,扬起冷笑。 “你来做什么?用不着陪女朋友?” 程晏池朝白彤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没搭腔,随后看向医生,低声交谈几句,脸上表情淡然,清寂光影落眉宇间辗转。 白彤耳闻程晏池从容不迫的声音,心里烦躁至极。 昨晚因为维护顾雅筠,她在音乐厅后台当众打了张晶,张晶伤势比较重,如果执意追责还索赔,后续会有些麻烦。 有钱能使鬼推磨。 白彤自忖能拿钱堵住张晶嘴巴,只是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影响太大了,对顾雅筠很不利,毕竟她刚传出虐待助理的消息。 更让白彤措手不及的是,应欢竟然活着! 按道理讲,这明明是好事,可白彤高兴不起来,想起顾雅筠清醒后以泪洗面的模样,她烦闷地捏了捏眉心。 那边程晏池结束和医生的对话,抬步走到白彤跟前:“伯母。” 白彤没正眼望程晏池,脸上阴霾覆盖,语气冷淡:“雅筠是被应欢打成那个样子的,你待会儿自己去看看。” 其实白彤有满腹疑问,但她思来想去最终挑了最重要的:“雅筠告诉我了,盛微宁知道应欢活着,雅筠曾经对应欢无意造成什么伤害相信你也心里有数,盛微宁心机太深了!明晓得应欢好端端的,却让所有人以为她死了,这是故意要雅筠一辈子良心不安吗?” 程晏池不置可否。 白彤瞥了眼默然的程晏池,径直走到病房门口,推门而入。 病床上的顾雅筠很虚弱,听见脚步声,艰难地转过头,半边残留泪意的面颊依然红肿热痛,脑门好大一个包。 看到程晏池,她瞳孔震颤,脸色巨变:“滚!我不想看见你!” 任何一个与盛微宁有关的人,她都不想面对,特别是程晏池! “滚!你来做什么?我有今天全是拜你们所赐,你不是要盛微宁吗?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看我笑话看的还不够?” 顾雅筠情绪激动,手上插的针管因着动作幅度剧烈回血,怨恨地瞪着近前的程晏池,发丝蓬乱,一张脸涨得通红。 白彤连忙关好门,三两步跑近顾雅筠,帮她重新固定好针管:“别乱动,有话咱们好好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妈咪,我活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我的爱情、事业、尊严全都输得干干净净!” 顾雅筠水眸碾压过窒息的猩红,音调尖锐地责骂程晏池:“你行啊,枉顾顾家对你的养育之恩,对我始乱终弃,还帮着盛微宁对付我,你们故意隐瞒应欢还活着,就是想存心折磨我!” 这两年,顾雅筠午夜梦回都会梦见应欢母子惨死的情形,她嘴上不觉得自己害死他们,潜意识依然会感到畏惧。 她长这么大,手上连家禽的血都没沾过。 可一念之差作祟,她间接背上两条人命,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不敢接触小孩子。 尤其是梁顾两家的婚约作废,顾雅筠承受着双倍的精神压力,需要酒精的麻痹才能入睡。 她是音乐家,酒精对神经的伤害不可逆! 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困局,盛微宁和程晏池都是幕后推手。 程晏池神情莫测,淡淡俯视顾雅筠,腔调不疾不徐:“应欢的下落我们也是刚得知,不广而告之是考虑她目前的情况,瞒着你,确实是我想惩戒你的胆大妄为。” “雅筠,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付出代价。” 程晏池长身玉立,表情堪比深冬的霜水,灯光下颀长的侧影带给顾雅筠强大的压迫力:“应欢没死不等于你没犯错。” 他从小都具备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冷静,甚至深沉得残酷,哪怕是对差点成为他妻子的顾雅筠,同样能做到风雨不惊。 顾雅筠怔怔盯着面容水波不兴的程晏池,看半天,硬是寻觅不到分毫波动,强烈的心酸一瞬间击中鼻子,凄声怒吼:“那盛微宁呢?父债子还,她为自己的原罪付出代价了吗?” 程晏池闻言眼波微微一闪,灯影没入清冷眼底,平淡地搭腔:“所以我不会主动带她回梁家,只要我舅舅不动她,我不会为她求情,至今,我也没说过半句她无辜的话。” “倘若血缘是不能饶恕的原罪,那么我认可,她也不能反驳。” 这可能又是程晏池跟其他陷入情爱的男人区别,纵使再喜欢盛微宁,也从未一概而论抹杀盛微宁的瑕疵。 然而,越这样,越说明程晏池对顾雅筠足够公正了。 顾雅筠突然痴痴笑,掀起的唇角尽是嘲讽的弧度。 “你偏心,程晏池,你太偏心了!” 白彤扶住顾雅筠颤抖的肩膀,眸中跳跃过阴冷碎光,冷声:“够了没?晏池,好歹你和雅筠青梅竹马,她伤着,你说这些诛心的话刺她,于心何忍?你出去,我要你进来真是错了。” 程晏池低笑,并未拾步,轮廓寒峻,锐利的目光倏然调转向白彤:“伯母,雅筠从前就是听实话听的太少,况且,您要我探望雅筠,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雅筠抬起朦胧视线扫向白彤。 白彤骤然一慌,本能地侧开身:“你胡说八道什么?” 程晏池笑意加深,单手松了松领结,好看的眉峰几不可见微挑,薄唇吐露冰凉字眼:“姜涛的口供我没兴趣干涉。” “晏池!” “程晏池!” 白彤母女几乎异口同声,满脸挂着不可置信。 “你要放任姜涛供出雅筠?你不知道这是毁了她?” 白彤确实是打着让程晏池看顾雅筠惨从而心软处置姜涛的主意,熟料…… 程晏池镜片后的瞳眸掠过一线寒芒,英挺五官像刻刀一笔笔雕琢,嗓音干净清冽:“姜涛会不会供出雅筠,这并非我操心的问题,单看她的运气吧。” 他低沉笑了笑:“我曾经提醒过雅筠,别再招惹盛微宁。” “而我现在唯一能为你们做的,是尽快送你们离开西京。” 461:抬杠 程晏池承诺会尽快送离白彤母女,果然说到做到。 盛微宁康复出院那天,恰好是她生日,一年中辞旧迎新的最后一天。 蒋家夫妻带着放假的盛悦来医院接盛微宁。 “姐姐,你的脚是不是好啦?”盛悦明亮的眼睛映着光线上下打量盛微宁:“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姐姐不算骨折,也得好好休养。” 盛微宁摸摸盛悦的脑袋,轻巧从床上跳下来,荡开的针织裙摆像朵水母。 “已经全好了,不碍事。” 程晏池提早要人送了一双平底鞋给盛微宁,她的海拔属于女神级别,不穿高跟鞋也能鹤立鸡群,来回走一圈给三人看,笑道:“前几天闷死我了。” 宋云梦打趣:“阿宁也是闲不住的,不然大周末的又跨年,早被程先生约出去了,还至于乖乖躺着?” 蒋方淮温声附和:“现在病养好了,想去哪里都成。” “阿宁,程先生来和我们吃饭吗?” 宋云梦拎起盛微宁收拾好的行李交给佣人:“中午一块儿吃个饭吧。” 盛微宁摇头,无奈耸耸肩:“他明天放假,届时会登门拜访蒋家,今天白天不行,他有工作。” “程先生工作未免太拼,年轻人也得留心身体。” 宋云梦顿住,思绪飘然一转,揶揄:“这么说,你们晚上得出去?” 盛微宁点了下头算默认,抿嘴笑笑,眸子闪烁潋滟光泽。 “那真是好,赶紧领证结婚,你现在的年纪生孩子刚刚合适。” 蒋方淮皱眉,见状连忙示意盛悦还在场,暗示宋云梦说话注意些分寸。 盛悦早就懂男女关系的含义了,闻言悄悄朝盛微宁比了大拇指。 盛微宁俏皮地眨眨眼。 * 吃饭的时候,盛微宁进包厢前忽然听见过道有两个女生偷觑她窃窃私语。 “是盛微宁吧?上次被网暴……没想到顾雅筠会那么做,这不是故意往人伤口撒盐?太可怜了。” “可不是?顾雅筠嫉妒她和程晏池在一起吧,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害人太过分了……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是对的。” 盛微宁淡然敛眸,神色自若地推开包厢门,趁着宋云梦上卫生间蒋方淮也出门接电话的空隙,她用手机刷微博。 顾雅筠离京的消息挂在热搜,她的名字后面还加了姜涛两个字。 纤指快速划过屏幕,盛微宁眉骨压低,掠过些许微妙的情绪,默读那些猜测纷纷的瓜料,她低垂的睫毛泄露了一丝璀璨余光,唇畔逐渐泛起玩味。 顾雅筠今早灰溜溜走人了。 张晶仍在微博声讨,爆出大量顾雅筠平时“有意思”的料,甚至还有人揣度盛微宁被网暴是不是有顾雅筠的份儿。 盛微宁知道姜涛前段日子就醒了,至于他是否供出顾雅筠,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登陆邮箱将一些视频存到云盘里,她若无其事退出账号。 酒瘾的秘密她便翻篇儿了,不过顾雅筠自己尝皮肉之苦的镜头万不能少。 不提顾雅筠险些害死应欢,光是她们的恩怨就扯不清。 盛悦转头捕捉到盛微宁嘴边凉薄的笑意,好奇问道:“姐姐笑什么?” “看见了很搞笑的小故事。” 盛微宁将手机放回包,又听盛悦启唇:“晏池哥哥要贺特助替我安排了新的家教老师,是西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理科的状元。” 程晏池对待盛悦不疏离也不过分亲近,可学习方面的问题都会顾全。 盛微宁失笑,揣摩程晏池估摸是素来比较欣赏心志坚定的人。 不多时,宋云梦去而复返。 盛微宁迅速收拢杂念,体贴给宋云梦布菜:“金玉楼的菜品一向是西京出名的美味,平时进包厢需要预约,我们姐妹托您和伯父的福吃到了。” 宋云梦温柔拍拍盛微宁的手:“多吃些,晚上你还得出去。” 盛悦兴致勃勃,歪头瞅着盛微宁:“姐姐是不是又要收男朋友礼物啦?” “人小鬼大。”盛微宁刮刮盛悦鼻尖,夹一筷子凉菜塞她嘴里:“快吃饭。” * 临近傍晚,程晏池回壹号院接盛微宁。 盛微宁斜身上车,低头系安全带,眼尾捕捉到程晏池飘荡她身上的视线。 “两个晚上不见,觉得我更美了?” 她精致的卷发经过打理更加漂亮,眉目如画,穿黑色斗篷大衣,领口装饰着白色蕾丝娃娃领,黑蝴蝶结飘逸灵动,下半身黑打底裤配长靴。 程晏池深邃的眸子缓缓落她纤细的长腿:“平底鞋呢?” “脚没事了,我还是更习惯高跟,平跟鞋虽然舒服,但我不太可。” 盛微宁转了转自己灵活的脚踝,伸到程晏池脚下踏板:“你瞧,正常得很。” 程晏池静静垂眸,突然握住盛微宁匀美的小腿,手掌上移,在她大腿不轻不重敲了敲:“自讨苦吃,我看你下次又崴脚找谁哭?” 盛微宁神态散漫,含笑靠着程晏池肩膀,抹过茶花精油的长发幽香扑鼻,丝丝缕缕撩动他的心扉:“找你。” 程晏池准备发车的动作忽地滞住,顺势俯首衔住她的樱唇。 甘洌的烟草味侵入呼吸,盛微宁睫毛翕动,温顺地闭上眼回应。 车厢温度逐渐攀升,哪怕不开暖气,外头凌冽的寒意也无法钻进来。 过好几分钟,直到盛微宁呼吸不顺推搡程晏池,程晏池才悠然直起身。 “人多的地方,我不想去,陪你吃完饭再看电影,情侣包厢。” 盛微宁被吻得脸颊弥散着薄薄绯红,清了清嗓子:“好敷衍。” 程晏池从后视镜瞥了眼盛微宁:“那你要去哪儿?” 盛微宁其实无所谓,就是喜欢抬杠而已。 慵懒地甩甩头发,她沉吟:“天冷,外面晃悠确实不舒服,就去看电影吧,不过影院的排片好无趣,我们找几部国外的经典电影。” 程晏池对此毫无异议。 两人在商场的餐厅一起吃了晚饭,尔后盛微宁跑去买票。 程晏池的外貌太出色,不时有路过的女生偷看,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赞叹。 他长指掠过额头,脚尖朝向盛微宁离去的方向徐徐抬起脚跟。 盛微宁买了两部电影的票,怀里捧着一堆零食,肩头被一只手臂揽住,她侧眸就看见程晏池。 “有部电影很适合我们。” 程晏池望了眼名字,面色立时变得复杂。 462:失守 盛微宁选了三部电影,全是r国的经典,看到后半夜没问题。 “看完以后,我们再去吃宵夜,那个时候离天亮也就几个小时。” 盛微宁将爆米花喂到程晏池的嘴边:“我们明天一块儿去看应欢?” 正中央屏幕上,柴崎幸清浅的笑脸美得宛若一朵脆弱的昙花,半明半昧的光线笼罩放映厅,若即若离抚触程晏池俊美的侧颜。 他盯着盛微宁买的电影票哂笑:“《失乐园》还挺让你共情的,是吧?” 盛微宁跟着看过去一眼,意味深长解释:“这是讲述一对婚内出轨的男女的故事,内核很有深度,我们看完《在世界中心呼唤爱》就看这个。” 程晏池薄唇微启,没来得及说话,嘴里就被塞了爆米花。 盛微宁笑得娇媚:“男巨婴,之前好几年没给你喂东西,想不想念?” 程晏池的目光幽幽转冷,掐住盛微宁腮帮子:“还敢提?” 吃火锅前最后一次喂程晏池,是两年前七夕那晚。 往事一幕幕浮现心头,盛微宁对视面无表情的程晏池,眼底逐渐涌现动容,她感受指腹触过他双唇的湿热,倏地把自己的脸凑近他:“来吧,打我一巴掌,我绝不还手,如果不解气继续扇我,我还从没让人扇过。” 程晏池漠漠端详盛微宁花容月貌的面庞,突然感觉记忆偶尔真的玄妙。 换做六年前,他对盛微宁肯定没这么心慈手软。 或许玄妙的并非仅仅是刻骨铭心的记忆,还有爱情。 因为爱一个人,好像很多细枝末节的磕绊都变得与众不同。 “你这口气,被我打,貌似是对我的施舍?可惜,我没打女人的习惯。” 程晏池的手指转而移到盛微宁后脑勺,重重揉了一把她脑袋,随后拧开矿泉水瓶,淡声调侃:“我发觉你烫头发也很不错。” 盛微宁抑郁地梳理自己被挠乱的卷发,顺口接话:“为什么?” 程晏池喝了一口水,喉结鼓动,答得漫不经心:“狮子狗不就这样的?” 盛微宁立刻气堵,早知道这人不会说好话,丢开爆米花,索性也起身抓乱他的短发:“彼此彼此,你要是嫉妒我,我也能给你弄个小卷毛。” 程晏池避开,反应灵敏扣住盛微宁腕骨,可盛微宁终究碰掉了他的眼镜,尔后,手肘失去支撑往前栽倒。 座椅挨得很近,盛微宁大半边身体都伏在程晏池胸膛前,一抬眸,猝不及防掉进他极为深邃犹如子夜潭水的双眼。 阴影的范围扩大,程晏池浓密的睫毛撩过盛微宁眼睑,她血流凝滞,心神瞬时失守,溃不成军。 呼吸缠绕,喷洒各自尽在咫尺的脸颊,烘烤得皮肤不自觉发热。 盛微宁恍惚的视线掠过男人线条诱惑的喉结,思绪飘忽,嗓子发干。 大荧屏不断变幻的光色悉数融进程晏池眸底,他阒黑的深眸攫住盛微宁,暗影翻涌,声调喑哑:“接着看电影还是陪我睡,你自己选一个。” 盛微宁咬了咬唇,程晏池周身散发的侵略性不加掩饰,她不知想起什么,对着干的想法悄然偃旗息鼓,佯装镇静地侧首:“以前学校里很多同学都是柴崎幸的铁粉,柴崎幸演技挺棒的。” 程晏池绷着的摄人神情微动,瞧不出失望与否,痞气地扯扯唇,霎那松开对她的掣肘,那股危险的气势缓缓消弭:“盛小姐的演技也不差。” 盛微宁急促跳动的心脏不太安分,迟迟不愿回落胸腔。 程晏池修长的身躯贴回椅背,重新将水瓶捞回掌中,指头敲打瓶身,黑眸投向屏幕须臾,忽地兴味一笑:“看爱情片,你的心跳得还能这么快,看来是这导演编剧的功力确实不凡。” 盛微宁唇瓣抿了抿,下意识想去拿爆米花,发现爆米花在程晏池身边,她推了一把他:“未婚夫,能自觉点吗?” “你现在使唤我,倒是得心应手。” 程晏池将身侧的爆米花袋递给盛微宁,瞥一眼她艳红的耳垂,忽而觉得逗趣:“未婚妻脸皮挺薄的,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变色龙在你面前都得自惭形秽。” 盛微宁心知程晏池提到的是旧事,清瞳掠过促狭:“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他们一开始的关系尽管是彼此心怀鬼胎,本质却的确与“偷”有染。 “如今不就光明正大?” 程晏拉过盛微宁靠自己怀里,喉头微微滚动:“我除夕不在西京,你好好照顾自己,不相熟的约会不要去。” “担心梁家又来人找我?你的顾虑有道理,可我有自己的工作跟生活,总不能一直龟缩你的保护壳下,相信我吧,我会照顾好自己,而且……” 顿了顿,盛微宁清澈见底的双瞳折射一道极其耀眼的芒光:“我很期待那一天到来。” 盛微宁自觉不会再惧怕,他们的感情不能总卡在这一关。 程晏池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的身上永远有一股任何人无法凌驾的傲劲。 “吹牛,万一我舅舅把你抓走,你能全身而退?” 盛微宁想象片刻,煞有其事地哼哼:“我等着你来救我,英雄救美的桥段长盛不衰。” 程晏池唇齿间溢出凉淡的笑,曲指弹了下她额角。 相顾无言,却有脉脉温情流淌各自心底。 盛微宁倚着程晏池手臂看完第一部影片,第二部是《挪威的森林》。 “我看过很多遍,大结局不是很懂,你明白了吗?” 程晏池显然鄙视盛微宁的智商,轻描淡写补充:“男主角愿意回归现实,这是村上春树的作品一贯的表现手法,太直白还有什么遐想空间留给观众?你不适合看这类片子。” “臭美,能看懂了不起?” 盛微宁歪头打量程晏池英俊的脸孔,眼睛渐渐定格他线条优美的唇,脑海闪过诸多意乱情迷的画面。 她羽睫颤了颤,如同被蛊惑一般凑过去吻住。 电影刚好上演渡边与直子春宵一度的片段。 程晏池低眸,声线微哑:“你故意选它?” “多想,我故意选的《失乐园》。” 盛微宁啃程晏池下颌:“你剧透,我容易感到无聊。” “无聊?” 程晏池揽盛微宁坐自己腿上,蝴蝶结飘带被他骨节缠绕,啄吻她耳廓:“找别的消遣,反正还有这么久。” 463:没戏 翌日,程晏池陪盛微宁去医院见应欢。 天气暖洋洋的,应欢不在病房,应母陪她去小花园晒太阳。 盛微宁刚走近花园,南希清脆的笑声便乘风钻进耳朵。 她蹙眉,顿住脚步抬眸望,触及眼前情形,澄澈的眼波漾起细碎波动。 程晏池风流蕴藉的眉眼尽是兴味:“缘分天定,我看祁寒舟真没戏了。” 视野中,韩闵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坐长凳,看着南希陪应欢玩。 盛微宁与程晏池静静对视一眼,拾步朝四人走去。 “阿宁,你来了啊,元旦快乐。” 应母拉住盛微宁的手仔细端详,歉疚道:“欢欢上次不是故意打你。” 盛微宁微笑:“那件事没关系,我能谅解,再说我都康复了。” “阿宁!”应欢高兴地跑过来,抱着她不松手:“你好久没来看我。” 盛微宁住院,没人告诉应欢是她打的,她一直以为盛微宁感冒了。 “咱们是有段时间没见面,这不,我一有空就过来看你。” 盛微宁握住应欢手肘往另一边长凳走:“这阵子,你乖不乖?” “我有听医生还有妈妈的话,南希今天也来了,你瞧,折花花!” 应欢开心的举起篮子,里面除了真花还有纸折的花,造型千姿百态。 她拽拽盛微宁衣袖,将郁金香仔细别在盛微宁大衣的襟口,悄悄指着跟程晏池说话的韩闵:“那个黑脸神每次都凶巴巴,南希也怕他呢。” 许是听见应欢吐槽自己,抱臂立足不远处的韩闵倏然恶狠狠瞪向她,应欢缩了缩脖子,忽然从手提篮挑出一朵纸做的小百合走近韩闵。 见状,盛微宁冷不防想起上次祁寒舟暴打韩闵的场景。 应欢好像说过,这些手工的小玩意儿,是祁寒舟少时教她的。 难怪祁寒舟会怒不可遏,因为应欢把属于他们的回忆给了其他男人。 她抿了抿唇,笼着阳光的脸庞掠过一抹深思。 或许程晏池说的是对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更错综复杂的爱情。 应欢活着的消息这两天在网络掀起了轩然大波,很多难听的字眼又加诸在应欢身上,包括各种纷至沓来的离谱揣测。 曾经风靡一时的歌坛天后,如今失常的精神病人。 现成的热点没道理放过,营销号仿佛吸血苍蝇叮着应欢的血肉。 “欢欢似乎对韩先生有些不一样。” 应母同样望着应欢蹦蹦跳跳的身影,疑惑的声音擦过盛微宁耳畔。 她心念一动,忽道:“您貌似对韩闵的印象不错。” “瞧着不好打交道,其实人情味挺重,可惜欢欢如今的境况太不乐观,我们也不敢多做他想。” 应母被戳破心思,面上浮现微妙的惆怅:“如果欢欢先爱上的是别的男人,或许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盛微宁敛眸,回忆应欢十多年的苦恋兼之祁寒舟那晚的雪夜枯坐,犹豫一会儿:“伯母,倘若祁寒舟愿意继续照顾应欢,你们接受吗?” 应母也看过网上的新闻,怨恨应妧两姐妹全被祁寒舟坑了。 “绝无可能。”应母斩钉截铁:“祁寒舟已经没资格再和欢欢破镜重圆。” * “你除夕真要回意国?梁修凯估计得打死你。” 韩闵眯眸,饶有兴味瞅着程晏池被衬衣领口遮得严实的脖颈,视线又移到他似印韫色的眼尾,露出过来人的笑容:“昨晚厮混了?” 程晏池斜斜瞥他,忽而目露谑色,勾唇:“你的克星找来了。” 韩闵冷眼睇着渐行渐近的应欢,锐利眸光锁住她讨好的小脸:“干嘛?” 应欢站定,仰视着韩闵,笑眯眯扬了扬百合花:“送给你。” 医院内不准抽烟。 韩闵嘴边叼着根狗尾巴草,说话含糊不清:“用不着。” 看见这种纸糊的东西,韩闵的脑中自动浮现被祁寒舟揍一顿的情形。 那滋味儿太不美好了。 若非南希吵着要实现元旦愿望,韩闵不可能带她来。 应欢失落地眨巴眼,看向韩闵身边的程晏池,眼神怯怯的。 程晏池似笑非笑扫了眼脸色臭臭的韩闵,抬手抽过百合强行插进韩闵的夹克口袋:“美人恩,何必拒绝呢?” 应欢连忙拍手,失落的神色被开怀取代:“阿宁的老公好好哦。” 程晏池将百合塞到最里层,剑眉轻挑,夸应欢:“有眼光,给你好吃的。” 韩闵一僵,伸手抓衣袋,气恼地瞪眼:“你怎么不要?” 程晏池连同他的大手摁在口袋内,气定神闲:“送你的美人恩。” “去你的,这么娘气的东西,老子要个头?” 韩闵气急败坏非得丢掉花,程晏池容色寡淡地阻止他。 两个男人大庭广众拉扯几秒,应欢的眼珠子随着他们转来转去。 就在这时,程晏池的手机突然振动。 他疏神,低头取手机。 韩闵趁机攥着花把手抢出来,应欢又执拗地巴上去,黑白分明的眼球认真盯着他,逐字强调:“好孩子得爱护环境,花也有生命。” 柔若无骨的手压着韩闵手背,力气出奇大,他流泻的余光瞥见程晏池神情滞了滞,踱到一旁接电话,随即盛微宁两人也走来了。 * 电话是意国打来的。 “大少爷,我是周管家的干儿子周理。” 那端年轻的男声平铺直叙:“老爷由我干爹陪着出国疗养,他们都不想再见到您,您如若打算除夕过来拜年,大可不必了。” 程晏池推了下镜框,目光幽深,声线寒冽:“这是我舅舅的意思?” “老爷说,您假如还想要那个女人,以后不用再和他来往,您依然是梁家的家主,盛微宁却永远不可能被家族接纳是主母。” “盛微宁日后百年,她的墓碑也不会出现在族人墓园。” 程晏池一言不发,日光斜射低垂的眼皮,眼底漫漫弥散冬夜寒气。 “知道了。”他掐断电话。 面色如常折返,听见盛微宁嘲笑韩闵:“大男人扭扭捏捏。” 韩闵被应欢缠着心不甘情不愿接下花,满脑门的黑线。 应母含笑转向长身玉立的程晏池:“快除夕了,程先生有什么安排吗?我们两口子想抽空请你们吃便饭,毕竟欢欢的事麻烦你们了。” 程晏池唇尾掠起淡薄弧度:“我在西京过。” 话落,盛微宁与韩闵不约而同愣住。 464:岁岁 盛微宁看向脸色平静的程晏池,眼底隐约浮动担忧。 刚才那个电话十有八九来自意国。 程晏池原本打算回意国探望梁修凯的,结果梁修凯根本不愿意见他。 这态度不仅没松动,反而更加坚决。 如果程晏池要她,梁修凯也不会再把他当外甥对待。 除夕,这样的年节被唯一的亲人拒之门外…… 盛微宁嘴角的笑意逐渐凝固,心窝宛若塞了团沁凉的雪。 韩闵同样大吃一惊。 之前他还取笑程晏池逃不了一顿打,没曾想,现在梁修凯都懒得动手了,也是,反正屡教不改,打他干嘛? 淡淡的遗憾包围韩闵心坎儿,除此之外,还有些难言的感佩。 韩闵看一眼沉默的盛微宁,忽然往程晏池肩头砸一拳,朗声:“四海酒楼有年夜饭的套餐,你出钱,请他们都去吃,我给你留最好的至尊包厢!” 程晏池漫不经意瞥了眼面色变幻不定的盛微宁,泰然自若搂住她肩膀:“再说吧,届时真要去了,一般的厨子我可不要。” “真会挑三拣四,”韩闵打了个响指,爽朗地挥挥手:“行行行,你程大少爷养尊处优,没鲍鱼翅肚都对不起你镶金的胃。” 应欢瞅瞅韩闵,好奇地用手卷成喇叭形状凑盛微宁耳边:“他们在说什么?” 盛微宁清浅一笑,靠在程晏池肩头,身姿舒展,小声回答:“年夜饭。” “我能去吗?”应欢问题宝宝附身,眼睛闪过耀目的流光:“我也想去。” 盛微宁尚未回答,韩闵锁眉抢白道:“不行!” 四海酒楼过年生意最好,应欢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去那儿,肯定会赶客! 有壹号院的前车之鉴,韩闵可不乐意重蹈覆辙。 应欢委屈地扁扁嘴,拉着盛微宁胳膊撒娇:“阿宁……” 盛微宁摸了摸她脸蛋,将她脖颈间的围巾拉得更高一些,笑笑:“过年再说。” 韩闵的担忧,她心知肚明,虽然怜悯也没法儿松口。 四海酒楼人多口杂,应欢一旦出现,肯定引起不小的喧哗,到时候,她万一又受了刺激,估计情况比壹号院更糟。 平时盛微宁对应欢几乎百依百顺,这次却不那么顺从,她眼珠咕噜噜一转,干脆又纠缠韩闵,韩闵拔腿就走,应欢穷追不舍,应母也跟着去了。 盛微宁笑睨着他们沐浴明光的身影,失神片刻,淡声感慨:“真是快活。” 耳侧席卷温凉的男声,像秋风拂过心田:“我让你不快活了?” 盛微宁眯起金芒流动的水眸,定睛凝视程晏池半晌,双臂分开抱住他腰身,闭上眼,一字一顿:“你让我最快活了。” * 除夕当晚,程晏池在四海酒楼吃饭。 应欢终究缺席,应母在医院陪着她过年,蒋家夫妻也来了四海酒楼。 盛微宁哄应欢吃完饭就去陪她守岁,应欢给她打视频电话拜年。 镜头中的应欢穿着喜庆的红棉袄,乌黑光泽的秀发扎着马尾,显出白净漂亮的脸庞,瞧上去特别精神,她像模像样模仿掏红包的动作。 “阿宁,除夕夜快乐,我们要天天在一起。” 盛微宁欣然点头,不知怎的,眼圈忽然红了,唇边泛起绵长的笑,很温柔。 去年今日,应欢被囚禁在不见天光的地方,所有人都以为她惨死火海,她的户口名被注销,世上除去她亲近的人,再没人记得她,认得她。 至于她…… 哪怕拥有蒋家夫妻的关爱,有盛悦的关心,她的心仍旧空荡荡,填不满。 又是一年过去,她找回应欢,身边还有了程晏池。 如果应欢能早日恢复神智,如果梁修凯能接受她就更好了。 屏幕悄然黑下去,盛微宁站在镶嵌一排落地窗的长廊,沉浸自己的思绪。 肩膀猝不及防被人拍了一下。 盛微宁抹了把脸,身体紧绷,警惕地回眸。 韩闵手里端着一箱啤酒,垂眸打量她,正色道:“又想分手?” 盛微宁哼笑:“你梦游吧?” “那你哭得梨花带雨?” 韩闵想起三年前在甲板撞见盛微宁哭鼻子的情形,忍俊不禁:“我第一次看你哭,你给我的感觉很压抑,虽然哭得美,但非常瘆人。” 盛微宁漫步前行,嗤之以鼻:“我这人,本来就阴暗。” “你晓得自己阴暗就好,程晏池也阴暗,你们天生一对。” 韩闵慢悠悠跟在盛微宁身后,执着刚才的疑惑:“你哭什么?” “一时感慨罢了。” 盛微宁眼角下撇,窗外璀璨的火树银花连成一片又一片,侧颜线条流利,淡然陈述:“那时以为应欢母子死了,三条人命摊在我眼前,程晏池也没表明足够坚定的立场,周继业用盛悦威胁我,我只能离开利兹。” “但我素来阴暗,”盛微宁拢了拢卷发:“我得不到的,肯定不能让我讨厌的女人得到,况且顾雅筠口出恶言祸及应欢母子,所以我设计了她。” “今时不同往日,梁婧宜已成不可改写的事实,应欢还活着,既然程晏池愿意承受这么大的压力选择我,我也不能在他后方作乱。” 说话间,两人到包厢门口,盛微宁推了推鼻梁的金丝镜框:“不会分手的。” 韩闵看着女人被喧嚣淹没的身影,嗤笑:“感天动地。” * 吃完年夜饭,程晏池牵着盛微宁抬步走出酒楼。 盛微宁勾住程晏池手肘,笑颜明丽,脚步踩着他斜长的影子。 “我们走到公交站再找代驾,想你跟我散步,吃撑了。” 程晏池捏捏盛微宁腮帮,神色微醺,醇香的酒味悠悠溢出薄唇:“小猪。” 临近午夜,街道上很多人都在放焰火。 盛微宁仰视流光溢彩的夜空,迷滢瞳孔倒影着锦绣华灿美不胜收,她戳戳程晏池的窄腰:“程先生,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程晏池捉住她调皮的手指把玩,声线徜恍,不答反问:“你呢?” 盛微宁沉默,脑中闪过那年情人节吃烛光晚餐的心理活动。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彼时不敢奢望的愿望,现在发现自己就能实现它。 天空渐渐飘起零星小雪,仿佛灵动的精灵追随着他们。 程晏池微微扬唇,拍了拍她蓬松的头顶,扣住她的手送进自己大衣口袋:“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465:蜻蜓 北方的倒春寒比南方更冷,所幸暖气还没停。 盛微宁离开外交大楼径直前往医院陪应欢庆祝28岁的生日,说来也是有缘,她生日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应欢的则是二月最后一天。 开车到医院大门口,盛微宁踩了刹车,视线偏转,定格前方的银色本田。 自从应欢上次认出祁寒舟的车从而发病,他就换掉了原先的欧陆。 盛微宁眉骨掠过一抹郁色,思索片刻,自后座拎起红豆奶油蛋糕下车,平跟靴踩过地面的水涡缓步走向那辆本田,俯身敲窗口。 车窗缓缓落下,祁寒舟带着疤痕的侧脸映入眼帘。 车厢里烟味浓烈,仪表盘的烟灰缸搁着十来根只抽了一半的烟。 “应欢今天过生日,我来看看她。” 祁寒舟声音沙哑干涩,表情透着浅薄的自嘲:“这是她回国的第一个生日。” 盛微宁将滑落的围巾搭到身后,顺着祁寒舟的视线抬头,应欢的身影若隐若现。 小半年了,应欢的病情不能说毫无起色,只是前尘往事依然不记得,洋娃娃不离手。 至于祁寒舟,这三个月隔三差五就会来西京偷偷看一会儿应欢。 盛微宁对此也不好发表意见,只是淡淡道:“有话需要我转达吗?” 祁寒舟下意识去烟盒摸烟,然而,摸了个空,烟盒不晓得何时空了。 “转达了,也没用,她不认识我,忘了过去,而且你转达的那些话恐怕也并非原句。” 盛微宁一时无言。 祁寒舟的原话,以应欢目前形同稚儿的情况,肯定是无法理解的。 顾雅筠回奥国没多久,盛微宁就用一些渠道发布了她自伤的视频。 一月底,网络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姜涛的罪行被正式立案,有张晶落井下石,关于顾雅筠指使姜涛诋毁盛微宁的传言甚嚣尘上,顾雅筠的社交账号一度全是骂声与各种深表恐惧的疑问。 没人能想象顾雅筠娴静高雅的仙女面孔之下,竟是一次次对自己施加皮肉之苦的畸变,他们更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女神居然是这么一副扭曲形象。 牵出萝卜带出泥。 顾雅筠和盛微宁的恩怨活跃大众视野,应欢的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荣创的公关几度出面处理,所以在这场网络风暴中,盛微宁跟应欢几乎没受影响,更何况还有程晏池在。 “祁寒舟,应伯母至今都不愿意原谅你,我能做的很有限,毕竟应欢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曾经对你一往情深为你受了那么多苦,我无权干涉她的决定,可同样的,我也只能站在对她有利的角度。”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开始,祁寒舟的取舍便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祁寒舟默不作声,棱角分明的脸庞线条锋锐如刀。 “把这个东西替我转交给她。” 盛微宁垂眸,触及祁寒舟递过来的塑料盒,眼眸闪了闪。 那是一对纸折的蜻蜓,蜻蜓眼活灵活现。 “什么都不用说,交给她就行。” 盛微宁接过塑料盒,看着祁寒舟的双手重新握住方向盘:“你要走?” 祁寒舟颔首,温度寥寥扯了下嘴角:“应欢的爸爸晚上会过来,碰见不太好。” 应父想尽一切办法让祁寒舟同意离婚,包括向祁家施压,祁母与祁老夫人的态度已经动摇。 应欢现在这样,就算祁寒舟不愿意离婚,也找不到腆着脸重修旧好的理由。 眼见盛微宁抬步,祁寒舟温吞启唇:“假若我承认自己爱她,事情不能出现转机?假若我早点承认自己对她动了心,应欢是不是能更容易宽宥我?” 盛微宁打量纸蜻蜓,抬起的脚步重新落回去:“你不舍得离婚放弃她,是因为你爱她,可是,我觉得应欢更想要的是自由,她画地为牢太多年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我不能代表应欢的意愿。自从应欢住院,你只近距离看过她一次,伯父伯母说不会再让你见应欢,我认为并非刹那意气,未来或许会一直胶着,你要做好长期争取的打算。我以前讨厌你对应欢一腔真情视而不见的冷血,可如今,谁又说得准呢?” 盛微宁想起自己跟程晏池,意有所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取舍还得依循自己的本心。” * 盛微宁见到应欢的时候,她抱着洋娃娃坐秋千藤椅上。 “阿宁!”她笑眯眯抬起头,齐耳的短发衬得脸型更秀气。 应母寻思长发不如短发有精神,索性帮应欢剪短了头发。 蛋糕放在桌面,盛微宁抱了抱应欢。 先前有请教心理医生,应欢遭遇过那么多痛苦的往事,亲友的拥抱能适当抚平她的阴影。 “生日快乐,美女,你的发型很漂亮。” 应欢羞涩地弯起唇角,酒窝若隐若现。 “阿宁,你工作这么繁重还得专程陪欢欢过生日,辛苦你。” 应母慈爱地顺了顺盛微宁的卷发:“过两天还得出国学习是吗?程先生没回?” 程晏池上礼拜回伦敦处理工作,至今未归,只给盛微宁留了两个贴身保镖接送她。 对于盛微宁而言,这配置着实有点张扬,所以她尽量不出门。 “我要去趟纽城参加集训,程晏池大概过三四天回来吧。” 应母点点头:“好些照顾自己,再忙也得注意身体。” “欢欢最近喜欢吃炸年糕,我亲手做的,微波炉热着,我去给你端来。” 目送应母离开房间,盛微宁迟疑几秒,从包包拿出那双纸蜻蜓,朝应欢扬了扬:“喜欢吗?” 应欢一瞬不瞬地盯着,突然粗鲁挥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我不要,丑死了!” “是很丑。”盛微宁神色自如捡起掉地上的纸蜻蜓丢包里,柔夷覆盖应欢冰凉手背:“我就猜到这礼物你不喜欢,幸亏我准备了别的惊喜。” 说着,她取出一串紫水晶做的笛管风铃:“好看?” 应欢气愤的神情立时转变,欢乐地拍拍手:“好看!” 盛微宁环顾病房,最后依旧将风铃挂窗口:“你以后每天入睡或者醒来都能看到它。” 应母端着香喷喷的炸年糕进门:“阿宁,快尝尝我的手艺。” 盛微宁执筷夹了一块,油味扑鼻,一股恶心的感觉猛然刺激喉管,她一滞,放下筷子跑进卫生间。 466:迹象 见状,应母脸色变了变,连忙放下托盘追盛微宁。 应欢挠挠脑袋,也亦步亦趋跟过去。 盛微宁不太舒服,蹲在马桶边不停干呕,呕出来的只是酸水。 她轻抚自己的胸口,可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无法平息。 “阿宁,你怎么样?是不是中午吃错东西了?”应母顺手扯了毛巾给盛微宁擦嘴。 盛微宁摇头,自己爬起来走到盥洗台接了一捧水漱口。 应母打量她苍白的脸色,心头一动,看了眼身后,压低嗓音:“你……有了?” 应欢是怀过孕的,应母不敢太大声让她听见,以免受刺激。 盛微宁愣了愣,好似一道白电劈进混沌的大脑,让她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不会吧?”她语气充满怀疑,表情茫然,整个人呆呆的。 每次和程晏池在一起,他们都做了措施,程晏池虽然开玩笑想要儿子,可并没流露让她怀孕的意图,她自己也没考虑过。 光凭闻到油腥呕吐就判定怀孕太武断了。 应母柔声引导盛微宁:“你例假按时吗?” 盛微宁闻言怔然,她的例假迟了十来天,平时最晚不超过月中,上个月量不多。 蓦地,去年跨年夜的情景袭入脑海。 他们在电影院那晚…… 当时本来不想,因为没措施,可程晏池一引诱,稀里糊涂就被他带歪了…… 盛微宁的手不由自主挨上平坦的腹部,半晌找不着北。 应母察言观色,看到盛微宁脸上浮现淡淡的晕红,顿时了然,慈祥地笑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女人怀孩子也没什么需要避讳,这是大喜事。” 盛微宁仍不知所措,余光瞥到应欢蹑手蹑脚的身影,她迅速捏捏应母手指,若无其事看向应欢:“有好吃的你不吃,怎么到这儿来?” 应欢皱眉回忆方才的情景,担忧地看着盛微宁:“阿宁,你拉肚子吗?” 盛微宁也不愿刺激应欢,顺着她话头承认自己身体抱恙。 应欢快步走来,一本正经嘱咐应母:“妈,你带阿宁去看医生,拉稀可难受了。” 盛微宁跟应母心照不宣对视一眼:“我看过医生,不要紧的。” 应欢信以为真,突然弯腰摸了摸盛微宁腹部,吹了口气:“我给你施法,你就不疼了。” 盛微宁笑着调侃应欢当仙女,思绪却忽然回到那年利兹的公寓,不由得悲从中来。 应欢怀孕的时候,她陪着,如今她疑似有孕,应欢也在。 她们都给对方摸肚子,可惜应欢的宝宝不幸夭折了。 等应欢被吃食吸引了注意力,应母拉着盛微宁的手轻声叮咛:“这里附近是疗养院,也没专门的妇科门诊,明天让蒋夫人陪你去看医生,该忌口的忌口,你这算早孕,孩子很娇气的,当妈妈的若是疏忽大意,他……” 别有深意的话尾戛然而止,毕竟不吉利,但她相信盛微宁蕙质兰心能听懂。 盛微宁心领神会,她早年丧母,而今听见应母巨细无遗交代孕事的忌讳,内心很感动。 视线落在自己的平跟靴,盛微宁不好意思地笑笑:“伯母,我能不能托你帮个忙?” * 盛微宁穿着托应母买的平底鞋走出医院,她思索片刻,决定先去药店买验孕棒。 说来比较搞笑,她进药店转悠一圈,竟然买了三支不同牌子的。 回到壹号院,蒋方淮夫妻参加应酬尚未归家,盛悦上晚自习。 盛微宁想到自己也帮应欢买过验孕棒,以前读书更没少在寝室看过这玩意儿,可现在她变成当事人,感觉便截然不同了,紧张又无措,平日的从容不迫全不翼而飞。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盛微宁坐在马桶盖上,拿着秒表计数。 五六分钟后,她伸长脖子观察验孕棒,忐忑的神情逐渐僵硬,随后慢慢显露一抹恍惚。 卫生间关照特别充足,三根验孕棒上面的两条杠一目了然,测试结果为阳性。 不一定是怀孕,不过八九不离十。 盛微宁呆若木鸡地坐着,攥了攥冰凉的指腹,胸口却不期然腾起狂浪般的喜悦,心房一片滚烫的岩浆奔腾蔓延到每根血管。 自己这么早就要做妈妈了? 怀的还是程晏池的孩子。 无以名状的欣悦席卷周身,嘴角颤抖着弯起,盛微宁轻轻一笑,缓慢抬手,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腹内那个存在感好像很弱的小生命。 可她知道,他一点也不弱。 不晓得用了多久,盛微宁才勉强平复初为人母的激动。 窗外夜幕低垂,她收敛心绪,紧握着验孕棒,倏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给程晏池打电话。 刚推开卫生间的门,盛微宁听见包里的手机在响。 程晏池每天都会和她通电话。 瞥眼壁钟,这才发现自己在卫生间待了一个多小时。 “这么久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掉厕所了。” 程晏池散漫的声音漂洋过海而来。 盛微宁深呼吸,眼里闪过一丝极其耀眼的亮光。 她克制着胸腔的震动,盯住手里的验孕棒,哼了哼:“我如果掉厕所,你损失可大了。” “那还用说?稀世奇珍。”程晏池干净的声线沉了沉:“怎么这么久没接电话?” “我……” 盛微宁的话刚溜出嘴边,隐约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然后是一串汇报数据的英语,貌似需要程晏池熬夜开会,她激荡的情绪缓了缓,忽而打消念头。 验孕棒不算百分百准确,先去正规医院检查更稳妥,免得空欢喜。 她与程晏池的情况本来就特殊,消息确凿再开口也不迟,而且还能给个惊喜。 短短五秒钟,盛微宁的心思千回百转,已经做好决定。 程晏池这阵子确实特别忙,有段日子没在伦敦理事,许多积攒的工程等他批阅。 两人聊了一会儿,程晏池叮嘱盛微宁出门记得带保镖。 盛微宁乖得不像话,倒是令程晏池颇为诧异,盛微宁七窍玲珑心,他太了解她。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瞒着我?” “没有啊,”盛微宁斜斜看一眼日历,随口胡诌:“就快白色情人节,我哄着你给我买礼物。” 程晏池呵笑:“我看,我以后开家大型商超得了。” 盛微宁此时心花怒放,嬉皮笑脸揭过这话题。 翌日,盛微宁去医院前,盛悦来了卧室。 467:云雾 盛悦今年就要考大学,学业很紧张。 她特意找盛微宁,是希望姐姐能参加下午的家长会。 “伯父要工作,伯母昨晚参加夜宴可能受凉了,刚才家庭医生去了她房间。” 盛悦知道盛微宁平常也很忙,宋云梦偶尔会充当家长开会,可今天肯定不行。 “姐姐,你能去开会吗?” 盛悦拿出一张表格递给盛微宁:“下午的家长会特别重要,你能不能向翻译室请假?” 盛微宁定睛端详表格,是关于学生的志愿问题,每个家长都必须到。 她今天本来就准备请半天假去医院检查,也不差半天,倘若真的怀孕,说不定她就不参加集训了,遂点点头:“关乎我们家悦悦的未来,我当然责无旁贷啦。” 宋云梦差不多凌晨回来的,盛微宁害怕打扰她休息就没找她。 出门前,盛微宁特意去蒋家夫妻的卧室探病。 “伯母,您身体好些了吗?” 宋云梦头上敷着退烧贴,看见盛微宁,朝她伸出手,盛微宁握了她的手坐床边。 “年纪大了不中用,退而求其次穿旗袍也着了凉,医生讲我中高烧,得卧床休息。” 盛微宁静静听着宋云梦抱怨,莞尔:“哪里老了,倒春寒的季节忽冷忽热,感冒挺正常。” 宋云梦亲切地捏捏她手背:“就你嘴甜,是不是要上班?快去吧,我没事。” 盛微宁失笑:“我请假了,等佣人给您熬完粥再走。” “哟,劳模缺勤?稀奇事呐。”宋云梦打趣,忽而想起一事:“你要给盛悦开家长会是吧?” 盛微宁迟疑一会儿,没说自己怀孕,搪塞:“我上午出去一趟,外面吃完饭直接去学校。” 宋云梦打量她,总觉得盛微宁有点不一样,平素手上涂指甲油,今天没涂,淡妆都不带,虽然依旧漂亮可人,却显得清素许多,心里异样划过,待要捕捉又悄然消逝。 直至下午五点多接到应母的电话,宋云梦才恍然大悟,她当即打给盛微宁,但盛微宁那时的号码已经打不通了。 * 盛微宁临近十二点离开医院吃了饭。 温暄的阳光斜斜漂染眼睫,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她坐出租车内,目光专注,翻来覆去看一张b照,面庞弥散璀璨的笑,笑意直达眼底。 宝宝才八周而已,根本看不出什么,只是米粒大小的豆豆。 盛微宁却认为很可爱,怎么看都看不够,指腹周而复始摩挲几不可见的小白点。 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前座的司机瞥过后视镜:“盛小姐,当妈妈了?恭喜恭喜。” 盛微宁眉眼弯弯,扬唇:“谢谢。” “孩子的爸爸知道不?” “还没。”盛微宁翻转手机:“他出差,等他回来我再送个惊喜。” “男人当爸爸准会开心,是男是女都喜欢。” 盛微宁浅笑,手机响,程晏池的保镖问她要定位,她发了过去。 这司机是蒋家常用的,所以不需要担心。 既然确定自己怀孕,又是第一胎,当然得好好照顾。 高强度的密集集训肯定要适可而止,盛微宁想想,决定放弃出差。 宝宝的到来使盛微宁有些失措,可更多的是开心。 她温柔地摸了摸肚子,嘴边噙着恬淡笑容。 总感觉这个宝宝会带来不一样的改变。 * 保镖穿着便装从盛微宁下车就开始陪伴身后。 盛微宁推着盛悦进校门,盛悦好奇地扫了眼后头人高马大的保镖:“姐姐,他是谁?” “是保护姐姐的人。”盛微宁低声解释,笑着揶揄:“你晏池哥哥怕我被偷走了。” 盛悦抿嘴笑:“姐姐才不会被偷。” 她垂眸,诧异地眨眨眼:“姐姐平时穿高跟的,怎么突然穿平底鞋?” 盛微宁眼眸闪了闪,故意卖关子:“回家告诉你。” 盛悦就读的年级有十三个班,因此,开会的家长挺多。 盛微宁示意保镖抱盛悦先上楼,她攥着链条包若有所思环顾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 “姐姐,怎么了?” 盛微宁松了手,转而指向操场人来人往的场景:“你们学校搞活动?” 盛悦探脖子看一眼操场:“其他年级安排举行火灾溺水的救生演习,好多校外人。” 盛微宁不置一词,寂寂眸光投向操场停顿几秒,敛眸上了楼。 缓步登上两三级台阶,她鬼使神差又回头,面容晦涩,视线遥遥逡巡足球场。 保镖沉声:“盛小姐,有事?” 盛微宁徐徐摇了摇头。 她就是觉着今天的学校人太多。 保镖太显眼了,盛微宁只能向老师解释身体不适,表哥陪自己来的。 开完会,家长们被老师领着参观学校的教学设施。 经过一处多媒体教室,盛微宁恰好看见几名消防队员指引学生自逃生通道下来。 这时,不知是谁陡然在前方高喊:“化验室起火了!” 盛微宁侧首。 果然看到前面的化验室浓烟滚滚,几十个学生化作鸟兽散跑出来,几十名家长的队形瞬时被打乱,保镖也被逃命的学生挤到楼道中段。 盛微宁的眼皮跳了跳,护着肚子下意识靠向墙壁,她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心倏然慌得厉害,四面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她本能地环住小腹试图走向那个保镖。 为首的消防员目睹化验室着火的情形,立刻给其他队员下指令救火。 又是一群人风似的刮过身畔,盛微宁莫名头晕目眩,手臂撑住壁面寻求支力。 “小姐,是不是不舒服?” 忽远忽近的男声响在耳畔。 盛微宁忍住心悸抬眸,对方穿着蓝队服,很陌生的脸,身上根本没有那种令人信服的凛然正气。 “我没事,表哥还在。” 心里的警铃顿时大作,盛微宁淡声拒绝,推开他想走,脊背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后腰骤然被一股电流袭击,盛微宁身形晃了晃,往地面栽倒…… 盛微宁云里雾里,模糊间,一只手臂扶住意识不清的她,飞快混入惊惶失措的人群。 “着火啦!快救火!学生做实验引爆了酒精灯!” 四周越发拥挤,楼道全是一上一下的人堆。 等保镖好不容易挤至盛微宁的方向,那一处已不见她踪影,只剩拓着脚印的包。 两分钟后,溺水演习结束的救生员开车离开学校。 468:齿冷 韩闵抵达壹号院的时候,蒋家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巡逻车停大门口,盛悦与保镖在做口供,宋云梦急得团团转,蒋方淮同样愁眉不展,以往温馨和睦的氛围此时愁云惨淡。 韩闵大步入内,剑眉深锁:“到底怎么回事?盛微宁无缘无故怎么不见的?” 盛悦听见韩闵的声音,擦掉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韩闵哥哥……” 韩闵快步流星走近盛悦,没空安抚她,沉声质问:“你姐姐学校不见的?” 盛悦吸了吸鼻子,捂住眼睛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上完课出来,姐姐就不见了。” 她也不晓得一下午的时间而已,为何盛微宁便人间蒸发了。 起初,盛悦还以为盛微宁回家或者去了哪里,直到保镖如实告知,她才意识到盛微宁的失踪有多糟糕。 “是这样的,韩先生,盛小姐去参加家长会,我们……” 保镖口齿清晰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尔后陈述结论:“问过目击者,再根据监控显示的内容分析,盛小姐被救生队的人趁乱带走了。” 火灾原因是学生做化学实验起火,看似是意外,然而一切时机吻合得太巧妙。 不等韩闵开口,蒋方淮主动道:“查过救生队,他们今天下午确实有学校的演习,可一部分是志愿者,再说消防那边,结果差不多。” 韩闵面无表情,眉峰沉沉压在眼皮。 他今天惯例给蒋方淮送水产品,电话里偶然得知盛微宁的失踪。 盛微宁在西京从不与人结怨,要么顾家,要么梁修凯。 他捏松几乎僵硬的眉骨,冷然抬眼:“程晏池通知了?贺章呢?” 宋云梦扶额,适时插话:“电话都不通,大概忙着,毕竟有时差,一会儿再打过去。” 她眼下格外焦灼,惊闻盛微宁不见,第一个猜测是她被绑架,当机立断报警。 思来想去,哪怕蒋家在生意上得罪人招致报复,也不至于祸及盛微宁! 宋云梦忧心盛微宁的处境,那么漂亮的女人一旦被心思不正的绑匪盯上,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她还有孕在身! 保镖在包中发现了上午做的b超单,确切地形容,如今不知所踪的是两个人! “阿宁早上和我告别还好好的,为什么出去几个小时人就没影儿了?如果绑匪要钱或是有别的要求,也该打电话通知我们谈条件,这都快七点了还音讯全无。” 宋云梦焦虑的情绪同样感染了盛悦,她泣不成声,后悔地落泪:“今天不开家长会可能就不会出事,姐姐怀宝宝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盛微宁怀孕?” 韩闵截断盛悦的下文,原先凝重的面孔铁青,眼底翻涌着骇浪,脑子木了一瞬。 “是应夫人告诉我的,不然我还蒙鼓里,傻丫头守口如瓶大概想给程先生惊喜。” 宋云梦唉声叹气,提起此事懊悔不迭:“阿宁今天做的检查,昨天估计就自己心里有谱了,难怪会请假,我假若知道她怀孕,肯定陪着她。” 韩闵胸膛剧烈地起伏,抹了把自己的寸头,可惜发根太短,否则非得狠狠揪住。 回想梁修凯残酷的手段以及盛微宁一颦一笑间流露的倔强与柔弱,韩闵也慌神,掏出手机争分夺秒打给程晏池,好在这回并非呼叫转移了。 “什么事?” 兴许伦敦的确事务繁多,程晏池的声线透着沙哑,精神状况感觉很疲惫。 韩闵言简意赅:“你老婆怀着你儿子凭空消失,十有八九是你舅舅的馊主意。” 那头程晏池倦怠的脸色顷刻一扫而空,薄唇抿成冰冷直线,脑海“嗡”一声炸响,无数火花烧灼得脑仁生疼,可每一粒火星撕开的片段全是盛微宁的点点滴滴。 他冷峻的侧颜添了肃杀况味,眉宇笼罩着暴怒和温煦这两种矛盾情感。 “她怀孕了?” 韩闵不答反问:“她是你女人,你没数?” 呵呵,有数。 他真是太有数了。 程晏池的手掌用力扣紧手机,微微闭眼,脑海下意识浮现跨年夜那晚的缠绵。 他扯下领带,动作失去以往的淡然优雅,胸腔腾起的戾气直窜寒眸,冷厉的光闪过透明镜片,犹如锋利的刃锋划破空气,映着窗外日色凉得心寒。 “你听着,我在盛微宁身上装了微型跟踪器,如若是梁家的人绑走她,追踪器信号肯定会被屏蔽,他们有备而来,会走一些不太正当的法子把她偷运出国,你出自梁家,对他们的行事作风还算了解,我马上回西京,你在那之前替我先盯着。” “盛微宁对我也算有过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管。” 韩闵沉默一会儿,冷声道:“你舅舅的决心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定,也更迫不及待,你做好心理准备,盛微宁这次恐怕会凶多吉少。” 韩闵的音量不大不小,然而在气氛沉重的环境中也足够就近的几人听清。 宋云梦大惊失色:“什么意思?程先生的舅舅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所以把阿宁绑走了?” “哪里有这种仗势欺人的家长?不同意他们谈恋爱大可以提出来,为什么要知法犯法?” 蒋方淮亦感觉不可思议,双眸骤然深凛:“怪不得程先生除夕没回去!” “可不管怎么样,阿宁是他外甥喜欢的女人,何况还怀着孩子,这做法太叫人不齿!” 盛悦心急如焚,懊恼地拍怕扶手:“我早猜到姐姐瞒着我一些东西,原来是这个原因。” 蒋方淮怒不可遏的责备通过话筒传进程晏池耳朵,他原地走动两步,眸色阴晦森冷,淡声道:“我的人还在西京,若是他们协助你,你能不能尽快排除盛微宁并非被梁家人带走的可能?” 这么多年没合作,少年时代的默契始终存在。 韩闵眯眸:“你要直接去意国?” “真是梁家人所为的话,我回西京只是浪费时间,而在你得出结论之前,我也能查清舅舅他们的动向,盛微宁的下落只舅舅跟周叔知道,其他渠道未必管用。” 韩闵琢磨程晏池的思虑没毛病。 他开酒楼,三教九流认识的多,门路广,又有警方襄助,调查盛微宁的去向不算难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分头行动,机场碰面。” 469:添乱 不同于西京的寒冬深夜,另一个国度,此时却阳光灿烂。 程晏池挂断电话,握着手机的手颓然垂落身侧,修长身躯斜倚落地窗,金色的光辉透过玻璃洒在眉梢眼角,勾勒一片朦胧的晕光。 他知道梁修凯迟早会发难,可其实心底终究抱有过期待,希望梁修凯就算无法接受盛微宁也能睁只眼闭只眼,然而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 小半年的时间,他设想过无数次暴风雨真正来临的时刻,盛微宁同样心知肚明,纵使如此,双方依然没想过放弃。 如同头上悬了一把锋利的寒刀,现在终于落下来,砍得血肉模糊。 只是…… 程晏池缓缓抬起眼帘,凝定虚空之处,胸腔沸腾着一簇簇温柔的火焰。 脑海忽然浮现昨夜盛微宁耳语般的笑闹,他眼底掠过春风化雪的动容,手几不可见地颤了颤,胸口澎湃着的激荡久久难以平息。 他要当爸爸了? 孩子真是来得不及时,可他依然那么开心。 “总裁,我们下午要去曼城签合同。”贺章快步近前:“机票订好了。” 程晏池拢了拢衣领,修长手指重新不疾不徐打好领带,薄唇泛着冷意:“所有的商业谈判和应酬都取消,帮我订飞意国的机票,查一查梁家最近那些打手的动静,快一点。” 贺章不明所以:“但是下午的工程很重要。” 程晏池淡淡掀眸,瞳孔覆盖着寒凉蚀骨的薄雪,盯着贺章,气息阴郁:“照我说的做。” * 经过大半夜的找寻,韩闵基本能确认盛微宁确实是被梁家人掳走的。 伤脑筋的是,不清楚他们用什么渠道离开西京。 内外勾结毋庸置疑,可现在当务之急莫过于救回盛微宁。 韩闵自觉不能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让耿乐快马加鞭订了去伦敦的机票。 梁家尽是狡诈卑劣的套路,盛微宁失踪并非体面的事。 韩闵让蒋方淮连同警方低调处理,免得外界再揣测纷纷。 这一夜,韩闵歇在蒋家,只沙发上躺了个把小时养神。 南希没人照顾,蒋家自顾不暇,酒楼鱼龙混杂,南希脑子有毛病,谁知道会不会碰到不该碰的。 正巧应母向蒋夫人打听盛微宁的下落,斟酌许久,他直接把便宜女儿丢给应母照料。 “韩闵,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告诉我们,我们也好有个数。” 宋云梦看着韩闵整理耿乐送来的资料,一颗心七上八下,嗫嚅:“阿宁和程先生究竟有何渊源?倘若阿宁是因为家境被梁老先生不喜,也不至于发生这么严重的大事,是不是你们还有别的因果瞒着我们?” 盛微宁的父母害死梁婧宜的前因,这回彻底瞒不住了,迟早会东窗事发,早点告诉宋云梦也好,毕竟盛微宁孤女一个,没娘家撑腰。 “程晏池父族那点破事相信你们略有耳闻,可他母亲梁婧宜你们应该知之甚少,她是被盛微宁的母亲赵雪竹医死的,盛志豪不但瞒天过海还曾经试图软禁程晏池,害得程晏池沦落街头当乞丐。” 韩闵望着宋云梦目瞪口呆的表情,顿了顿,继续陈述:“梁修凯晓得盛微宁的身份,警告过程晏池别要她,程晏池偏不听,后续你也明白了。” 这惊世骇俗的秘密震得宋云梦险些灵魂出窍,下意识偏眸,幸亏盛悦被劝着休息了,蒋方淮还在联系高速跟机场那边的熟人留心可疑人车。 “赵护士长害死梁……怎么可能呢?是不是弄错了?谁亲眼看见的?” 盛志豪夫妇对宋云梦母子有恩,她实在难以接受那么温和善良的女人竟会治死人,盛志豪更不可能为非作歹,那可是青浦出了名的好人! 韩闵作为局外人,看到宋云梦质疑此事,心里虽然理解她的震惊,其实不太舒坦,程晏池不可能撒谎,好人难道就不会做坏事? “程晏池是目击证人,他知晓得一清二楚。” 许是韩闵的语气颇生硬,宋云梦恍悟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微妙,连忙放低音量道歉:“这事太不可思议了,我一时间很难消化,也没别的意思,如今阿宁的安危最重要,其他的容后再提。” “听你刚才所言,梁老先生是相当不讲理的,阿宁被他抓走,会不会……” 宋云梦心头怦怦跳,不敢再想象盛微宁目前危险的境地,只能抱着一丝期望看向韩闵,艰难求证:“如果他得知阿宁有身孕,或许能网开一面吧!毕竟那也是他们梁家的血脉。” 韩闵不置可否。 梁修凯当年为了程晏池连自己私生子都不要,血缘算什么? 没准盛微宁怀孕又倒霉地踩中梁修凯雷点。 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节骨眼儿来报到,不添乱嘛?! 依盛微宁的能耐,哪怕她能周旋脱险,也得处处顾忌那小家伙。 还没出生就折腾人,不愧是程晏池的种。 宋云梦得不到韩闵的准确回复,泪水在眼眶直打转,想起那次与盛微宁在厨房谈起程晏池家不同意他们来往的情景便心如刀割。 早知是这么个骇人听闻的理由,她不会撮合他们复合。 “怪我,没多问几句就鼓励阿宁破镜重圆,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程晏池固然情深,但梁家容不下盛微宁,她嫁给他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没真正把人救回来,说什么都没用。” 韩闵瞥了眼心慌意乱的宋云梦,兀自拿起自己的大衣起身:“我马上去见程晏池,西京的情况你们警觉点。” 走到门口,猝不及防与躲玄关柜旁偷听的南希大眼瞪小眼撞正着。 韩闵立刻黑脸,拎着南希衣领提起来:“谁让你鬼鬼祟祟的?耿乐呢?” “耿叔叔拉粑粑。”南希咬手指头,眼珠贼嘻嘻地转,忽道:“爸爸,微宁姐姐带着宝宝不见了吗?”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韩闵拎南希走进客厅,利落地抛向铺着软垫的沙发:“一日之计在于晨,给我多读书,你老子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才给人卖命,眼下还得替那王八蛋找老婆。” 走了七八步,鬼使神差,韩闵又疾步走近南希,捏着她羊角辫警告:“刚刚听到的话你全给我忘光,千万别在任何人跟前碎嘴,否则再不准你吃肯德基。” 470:江湖 十一个小时后,韩闵在意国的奇诺机场好不容易追到程晏池。 程晏池一身黑色风衣,身姿挺拔,没戴眼镜,五官格外立体深邃,身后跟着七八个穿黑制服的保镖,从头到脚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我说你,能不能等等我?我差点马不停蹄跑了两个国家容易吗?” 韩闵以为程晏池会在伦敦碰头,结果人家直接坐飞机去意国。 程晏池淡漠看了一眼韩闵,指腹徐徐碾过衬衣袖口,尔后抬步便走:“你的行为让我深受感动,你的智商也令我很感动。” “一褒一贬,不愧是你程晏池。” 韩闵哼了哼,也没心思继续开玩笑,越过保镖走在程晏池身畔。 “我怀疑老家伙直接把盛微宁弄走了,查过学校的监控,是混进救生队、消防队的志愿者浑水摸鱼,从沿途的行踪轨迹分析,他们在当晚的六点多就偷偷离开西京,报警完全是无用功,因为盛微宁已经远离西京。” “行动力到逃窜路线规划衔接的天衣无缝,你舅舅之前就没对你提起过西京有他的势力?你打过电话给他?” 韩闵挺纳闷,那么大的活人不走特殊渠道没法儿神不知鬼不觉弄走,可国内各个路口的监控点查得严实,不可能丝毫风声不漏。 华灯初上,程晏池的人早就开车等候机场门口。 他斜身坐进后排,淡淡丢下句使人毛骨悚然的话:“用殡仪车转移目标。” 韩闵哑口无言,半晌,他不得不心悦诚服:“你舅舅对盛微宁真是……” 斩草除根的执念太深了。 车子缓慢地启动,两面倒退的彩色线条迷离映在程晏池棱角分明的侧颜。 “周叔新收的干儿子周理部署的一切。” “我虽然不希望面对这一天,不过舅舅太固执了,早晚还是得对上,哪怕承诺过不带盛微宁回梁家,他始终没改变过初衷。” 韩闵看向单手撑着额头的男人,他眉眼低垂,面上难掩倦怠,气场阴郁,一边是唯一的亲人,一边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二选一怎么选都不对。 犹豫一会儿,他从大衣口袋拿出一张化验单与b超单给程晏池。 宝宝三个月不到,根本看不清轮廓,其实没必要做b超。 可盛微宁很期盼早点见到那个可爱的小生命,所以坚持要医生帮她做了。 视觉效果并不好,勉强才能看清一粒沙似的白色,至少韩闵就看不懂。 “盛微宁昨天上午做的检查,蒋夫人托我带给你。” 宋云梦此举还是有些城府的。 男人都重血缘,重子嗣。 无论梁修凯或程晏池,她唯愿这份检查结果能改写盛微宁的命运。 韩闵散漫抖了下两张纸,似笑非笑:“恭喜你当爹了,以后又多个人养。” 程晏池倏然侧首,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定格它们,心脏忽然被柔软的触手拽了拽,抬起的手掌不由自主发热,心窝沉甸甸的。 薄薄的单子很轻,对此时的程晏池而言,却重逾千斤。 一股从未经历过的狂喜紧紧缠绕脏腑,犹如藤蔓肆虐的茎网自四面八方包围他,一颗心软得能化作汨汨暖流融化世间坚冰。 程晏池眼神专注,粗粝的指腹缓慢摩挲b超单中央,白点若隐若现,异样的触动渗透肌肤直达心底,喉咙莫名传来梗意,许久都无言以对。 三年前,他想利用孩子留住盛微宁。 而今,他真的如愿成为父亲。 可惜他们都不能第一时间分享彼此初为父母的喜悦。 * 月明星稀。 梁宅是座富丽堂皇的庄园,像暗夜蛰伏的某种兽类,等待被猎人唤醒。 静谧的夜晚,依稀可闻草虫的絮语,间或掠过探照灯的红外光线。 雕花大门两旁的石柱装着监控,当那辆风驰电掣而来的车直直压过地面闯进监视范围,带给人十足紧迫感的画面即刻传输到庄园内。 门前的保镖恭敬向后座下来的男人颔首:“大少爷。” 程晏池充耳不闻,没让保镖陪同,自己大步流星上了台阶。 韩闵紧随其后。 看到韩闵,保镖迟疑片刻拦在他面前:“老爷交代过,你不能再进去。” 当初韩闵是因为“染指”梁修凯的女人被程晏池打断一条腿赶出梁家的,时隔多年,再次置身见证过他耻辱的庄园,心里憋着的闷气依旧没散。 “越是梁修凯的屁话,老子越不乐意听。” 韩闵挑衅地扬眉,骤然从后腰摸出一把枪对准保镖:“我今天就是要进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前面的程晏池驻足,眉目泛寒,森冷勒令:“放他进来,有事我担着。” 与此同时,保镖的耳麦似乎也收到命令,他看一眼嚣张的韩闵,让开了。 韩闵把玩着枪托走到程晏池跟前,笑得漫不经意:“梁修凯看来也在等我。” 程晏池不置一词,领着韩闵直奔梁修凯的书房。 一路所过之处,建筑摆设价值极尽奢华,佣人的敬称不绝于耳。 程晏池面无表情,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是用跑的,衣摆烈烈拍打空气。 梁修凯的书房亮着灯,四个保镖依次排开,周理领头,却不见周继业。 “大少爷,老爷等您很久了。” 程晏池堪堪止步,闲适地松了松领结,好整以暇打量周理年轻沉稳的脸,潋滟流光的瞳眸倏忽闪过点滴笑色:“初生牛犊不怕虎。” 话落,程晏池唇边的弧度遽然下沉,戾气横生的俊脸瞬间布满杀气,一记凶狠的右勾拳猛地朝周理挥去,血痕飞溅半空,周理应声倒地。 保镖勃然变色:“大少爷!周哥是周管家的干儿子。” 程晏池置若罔闻,在周理试图爬起来时,打了铁片的尖头鞋尖狠狠刮过他的颌骨暴戾踩他手掌上,下一瞬,四声刺耳的枪响震动别墅! 周理的惨叫透过橡木门令闭目养神的老者都不禁皱起眉。 周继业眼皮跳了跳:“晏池把周理废了。” 梁修凯眼底火星迸发:“去开门,我倒要看他能多横!” 门打开,周继业的独眼下意识移向人事不省四肢泡在血泊里的周理。 程晏池不疾不徐启唇:“按舅舅年轻时定下的江湖规矩,便宜他了。” 门内的吼声仿佛平地一声雷:“动了你的女人,你是不是也要把我灭了?” 471:爆发 书房的气氛瞬时变得剑拔弩张,成一座无形中硝烟弥漫的战场,隔着屋内屋外两个区间,一老一少正面对峙。 程晏池眼底的杀戮之气逐渐沉淀消散,缓缓把枪插回后腰的枪夹,信步走进书房,直视梁修凯,依然清冽干净的声线颗粒感分明。 “盛微宁在哪里?” 周继业让保镖抬着晕过去的周理下去疗伤,随即望向韩闵,想到梁修凯同意放他进门,遂没阻止他抬脚。 也就下令的工夫,韩闵自觉进门了,吊儿郎当好不悠哉。 周继业关了门,站在墙根边。 纵使有韩闵游手好闲的姿态,书房中的气压仍持续走低。 随着梁修凯怒火冲天的斥骂落地,一直被刻意压抑的氛围终于爆发。 “我原本是想过段时间收拾她,可她成天不消停,一会儿传出被猥/亵的丑事一会儿又和顾雅筠针锋相对,这种不知羞耻自以为是的货色多待在你身边一天,我都嫌脏,嫌碍眼!” “那些事我都不在乎,也没心思去管。” 程晏池目不转睛盯着梁修凯,神色未变,逐字逐句重复:“我只想知道盛微宁在哪儿,你究竟把她弄哪里去了?” 这清淡的语气越加催发梁修凯对程晏池与盛微宁积攒的不满,他冷笑,枯皮的手指点了点程晏池:“我让人直接把她大卸八块丢海里去了!” “我早警告过你,再跟盛微宁搅和,她就是死路一条,怎么?你以为她回到国内,我就不能拿她如何?她活着就是个祸害,死了一了百了!” 狠毒的字字句句犹如毒虫啃噬着程晏池心脏,那双清明瞳眸开始翻涌着微微的血色,戾气侵袭理智,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 盛微宁绝不可能死,梁修凯没那么容易让她死。 可偏偏就是这样,未知的情况才越使人牵肠挂肚。 她的肚子还怀着孩子,孕育属于他们的骨血,如今却生死不明。 “盛微宁怀孕了。” 角落里的周继业错愕。 “你确定是你的种?” 梁修凯的惊讶只维持不足一秒,甚至可以说无动于衷。 “一个曾经被其他男人猥/亵做过你弟弟未婚妻又是你杀母仇人之女的女人,她生的孩子,梁家不稀罕,你觉得母凭子贵就能让我接受她?简直痴心妄想!就算她怀的是你的种,我也不会承认他们的身份,死心吧。” 程晏池深邃的眼眸交织冰火,音色已不复最初的清晰,沙哑嗓音犹如从喉骨最深处发出:“我已经答应不带她回梁家,你还要我怎样?她除了是赵雪竹的女儿,从没任何过错,纵使是身世,那也并非她自己能选的!” “三年前,你们利用盛悦的安危跟仇恨把她驱逐我身边,事后用她的命要挟我放弃,如今又不顾她怀着身孕轻言决断她的死活,从始至终,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舅舅,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连我女人和孩子的性命都换不回吗?” 梁修凯鲜少被程晏池顶撞,脸色铁青,答非所问:“这话你去问你妈。” “您错了。” 程晏池抬步向前,清寒如玉的眉宇笼罩秋晨霜雾,逼视着理直气壮的梁修凯,暗哑的声音像重重闷雷炸过他脑海。 “我妈在世时始终与人为善,当年即便沦落风尘也能温良敦厚,所以我爸宁愿舍弃家族的荣耀都要娶她,她如果还活着,一定会很喜欢盛微宁,很喜欢我们的孩子,倘若她在天有灵,肯定不会同意你折磨盛微宁。” 梁修凯花白的眉毛动了动,阴沉沉的眸掠过一抹厉光,苍老的面庞风雷闪现,陡然拿起桌上的茶杯掷向程晏池。 “你被狐狸精迷得连纲常都不要,现在居然还拿你妈替他们一家人开脱,立刻给我滚出去!” 程晏池高大的身形顿时后撤,侧身避过,茶杯不偏不倚砸在韩闵脚边。 见状,梁修凯的神色越发难看,从小到大,程晏池都没这么忤逆过他。 “你现在不止和我顶嘴,连我对你动手都敢躲,盛微宁绝不能再回来!” 韩闵听不下去了,冷笑:“谁稀罕进你们梁家?人家要的是程晏池。” “是你外甥娶老婆又不是你,你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头子掺和什么?盛微宁的原罪也不是她自己犯的,盛志豪两口子不得善终算是报应了,年纪一大把积点阴德吧,小孩子怨气重,他们的儿子真有个好歹,你被冤魂索命不冤。” 梁修凯阴冷的视线立即投向韩闵,被程晏池气得涨红的脸又诡异地浮现青紫,厉声怒吼:“韩闵,我刚要说你,你怕我不晓得你和盛微宁的猫腻?那个狐狸精在镜海不守妇道,到西京一样招蜂引蝶,哪个正经女人会在男人家里洗澡?程晏池被她糊弄得神魂颠倒,你也被她蛊惑来教训我,我要再留着她兴风作浪,指不定哪天你们联手为了她反我!” 韩闵眉峰扬高,低低对程晏池唠叨:“没撕掉顾雅筠的嘴,你后悔吗?” 程晏池一声不吭,冷冷盯了眼梁修凯转身就走。 梁修凯猛然一拍桌子:“你干什么去?” “既然我们谁都改变不了彼此的想法,那就不要耽误时间了。” 程晏池脚步未停,寒冽的腔调透着迫势:“我会用自己的办法找到她。” “我真不明白你喜欢盛微宁什么。” 梁修凯两手背在身后,精光闪烁的老眸掠过阴狠攫住程晏池挺俊的身影,淡漠道:“不过就算你找到她,恐怕她也没你喜欢的模样了。” “你喜欢她的容貌,我就派人划烂她的脸,你喜欢她的身段,我就要让人敲碎她的骨头要她一辈子只能在地上爬,你喜欢她的嗓子,我就把她变成哑巴用针线缝她嘴,如若你喜欢她的清白……” 细微的上膛声打断梁修凯近乎畅快的讽笑,他瞪眼,心脏倏然痉挛,不断紧缩的瞳孔散光,难以置信看着将枪口对准自己的男人。 “程晏池,你要杀我?!” 周继业慌忙挡在梁修凯前头,沉眸对程晏池摇了摇头:“晏池,别冲动,你舅舅是为你好,你只是一时色迷心窍,盛微宁不值得你大动干戈!” 程晏池修长的手指摁保险上,眼里浮沉血丝:“你问我,喜欢她什么?” 472:蹊径 很多个身心俱疲的日夜,在最初发觉自己对盛微宁生情之时,程晏池无数次如此拷问过自己,喜欢她什么? 他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没道理,可也不尽然。 色迷心窍固然算是起因之一,但更多的,是盛微宁折服了他。 英俊眉宇间闪过一丝恍惚的意味,霎那笼罩浓厚的阴翳,他瞳眸充血盯着梁修凯,嘴边勾起凉薄的弧度:“我喜欢她爱恨分明,喜欢她满腹算计,喜欢她重情重义,喜欢她为我不惜性命孤身犯险,我不止喜欢她,你听清楚了,我就是爱她,只爱她一个!” “毁容了,变残废甚至是残花败柳或者死了,我都无所谓,从始至终我对她的感情不会有任何变化,舅舅,我不想跟你刀剑相向,是你一直在逼我,一直利用我母亲的名义试图控制我,我不会再做你的傀儡。” 梁修凯捂着胸口身形颤了颤,及时扶住桌沿才稳住自己的身体,白着脸指向程晏池,费力地从喉咙挤出声音:“畜牲,大逆不道的畜牲……” “晏池,你快给你舅舅道歉,我们是为你好。” “够了吧,”韩闵冷声接腔,看着周继业:“他现在女人孩子都不知下落,幕后黑手就是你们这两个自私刻薄又阴毒的老家伙,梁家家主听着风光,其实他连选择心之所爱的权利都没有。” 周继业皱眉:“韩闵,你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非得挑唆他们反目?” “对,老头子当年任由我被族人栽赃还想要我死的计划,我全记着。”韩闵指指自己太阳穴:“别的事我不一定站程晏池,这事儿我帮定了。” 程晏池收起那把枪重新插回腰后,森冷的视线直射满面狰狞的梁修凯,眸底冷漠得丝毫起伏也无,每个字仿佛利箭穿透梁修凯的心。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回盛微宁母子,不过我要提前打个招呼,如果遇到梁家人出手阻挠,届时你别怪我不留情面。” 梁修凯倏然瞠目,铁拳攥紧,咬着牙一字一顿:“那我拭目以待,看看是那些男人摧毁盛微宁的速度更快,还是你的手段更雷厉风行!” 又是一记重击捶打程晏池闷痛的胸腔,他抿唇,面上的每根线条凌厉,忍受着煎熬毅然快步走出书房。 韩闵对梁修凯愤然比了中指,转身跟上程晏池。 走廊灯光明亮,程晏池却步履如风,将灼灼光明抛在后头。 “晏池!” 周继业的呼喊冷不丁传来。 程晏池听若不闻,在周继业追至身后时,步速终于微顿,隐匿光线的五官晦暗不明,眸波荡漾着莫测光泽。 “你舅舅性格顽固,心却是好的,你这孩子三番两次唱反调,他只能惩戒盛微宁,只要你放弃盛微宁尽早结婚,盛微宁还能保住命。” 韩闵不可思议地嗤笑:“死老头有毛病吧?没顾雅筠又给程晏池塞别的女人,好歹曾经威震一方,临了还做龟公?” 程晏池清冷的目光瞥向周继业,唇边泛起悠长自嘲,语声艰涩而平缓:“你看着我长大,我心里,你的地位不亚于我舅舅,你们都是我敬重的亲人,如今盛微宁怀着我的孩子,他们同样是我至关重要的亲人,为什么你们要逼着我亲手抛弃自己的骨肉?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流着梁家的血。你们口口声声是为我好,为我妈好,事实真如此?” 周继业一震,不知为何,莫名不敢再迎视程晏池刀锋般锐利的逼视。 程晏池收回视线,颀长身躯越过大理石墙面很快消失。 “盛微宁你见过,配不上程晏池吗?各方面是女人里的佼佼者。” 韩闵闲庭信步绕过周继业,拿出自己的手机,冷然开口:“一个多月的胚胎甚至称不上婴孩,母亲随便摔一跤就没了,可那是程晏池的第一个孩子,梁修凯还能活多久?小东西的死活在你们的一念之间。” 他调出照片,一张黑白b超单赫然入目。 * 两个男人相继离开庄园,三月初的寒风扑面,刺得人眼球酸涩发疼。 “眼下怎么办?梁修凯跟周继业不肯透露盛微宁的行踪,我们这么瞎忙活无异于大海捞针,周继业对死老头忠心耿耿,不可能出卖他。” “你方才动之以情,依旧没达到效果,我给他看了你儿子的照片,他好像若有所思,但我估计效果差强人意,毕竟他是你舅舅的忠仆。” 韩闵掰得指骨关节咔咔脆响,回想梁修凯说的那段话,很不安。 梁修凯一向阴私狠辣,说得出做得到。 难道他们要去那种下三滥的会所找盛微宁? 按盛微宁的美貌,等他们瞎猫碰到死耗子地找回,恐怕…… 程晏池的脸孔微微苍白,冷眸深不见底,立在风中许久都纹丝不动。 是不能这么漫无目的救人,盛微宁等不起。 “先别慌,必须冷静。” 他拍拍韩闵的肩膀,幽邃清寂的双眸宛若凛冽寒潭,哑声分析:“她不会在意国,既然他们不肯放过盛微宁,我只能另辟蹊径。” 韩闵忍不住面露狐疑:“你舅舅了解你的行事手段,有没有可能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例如灯下黑。” 却听程晏池薄冽的声线丝丝缕缕割破风声:“我在他身边安插了人。” 韩闵一愣,随后大笑:“有大致方向总比毫无头绪要强的多。” “要不怎么说你和盛微宁天生一对,戏真,首先得情真,怪不得你非得跑一趟意国。” 程晏池没接腔,他坐进车里凝神不语,俊美脸庞映着窗外阴暗的树影显得诡谲。 唯有让梁修凯相信他束手无策,盛微宁才能争取一线生机。 * 盛微宁被带到了奇瓦瓦的港口,尔后是无休止的漂流。 海风咸腥的味道钻进窗口,她看向外头忽明忽暗的光景,面色寡白,双手被五花大绑自后跟脚捆一起,哪怕上厕所都很不方便。 距离自己失踪大概过去五六天,她的双眼被蒙着,先前根本看不到外界的情况,只能凭三餐来推算时间,隐隐感觉去过很多地方。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受制于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安心等待救援。 腹中的孩子还算乖巧,哪怕颠簸,她也没再吐过。 底舱的门就在这时被打开。 473:被动 盛微宁水润的瞳珠骤缩,警惕抬眸,三个男人依次走了进来。 “盛小姐醒了?早啊。” 为首的男人将一袋开过封的面包冷冷丢到她脚边。 这两天都如此,吃食简陋不说,她得像条狗匍匐地上吃那些东西或者舔水喝,而他们会在一旁拍手取乐。 倘若盛微宁不肯当着他们面吃,食物就会被拿走,一整天饿肚子。 尊严这种因所处环境决定其价值的玩意儿虚无缥缈,盛微宁在程家刚学会生存之道便不在乎了,能活下去才最重要。 盛微宁看了一眼等着欣赏她落魄模样的男人们,面无表情弯下腰用牙叼住包装袋放到自己膝盖,艰难地吃着所谓的早餐。 万幸当初是被电晕的,这段日子也出奇配合他们,所以没有人为她注射过奇怪药剂,对腹中的胎儿并无影响,只是这么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长的漂漂亮亮以后还是翻译官,可谓前途无量,为什么非得纠缠我们大少爷不放?居然大言不惭要见周管家,那是她能见的人?” 其中一个人用别有深意的目光肆无忌惮打量盛微宁:“相貌极品,身材挺有料,英雄难过美人关,怪不得大少爷被迷得晕头转向。男人嘛,都是图女人这两样,玩腻了也就扔了。” “听你这意思,很好奇她的过人之处?” 又有另一个男人用来自恩客的眼神凝视盛微宁,一不留神说漏嘴:“明晚吧,反正老爷也要把她送到af最落后的村落去,到了之后……” 话没说完,他朝左右看看,立刻引起同伴心照不宣的窃笑。 盛微宁咀嚼的动作凝滞,身体犹如被冰凿洞穿,心头瞬时一片冰凉。 紧跟着,滔天的恨意与愤怒聚拢成爆火来袭,烧得脏腑成灰,喷出的气息都裹挟烈焰的焦灼,但她面上却始终淡然如常,继续吃着面包。 拿不准孩子的存在能否帮他们脱身,所以盛微宁打算留最后交涉。 她终究低估了梁修凯的心狠手辣,以为他们会像利兹那样现身谈判,没成想,他们没要她的命也不见她,而是准备把她送去af给人糟蹋! 她看过相关案例,一旦米已成炊,大使馆都救不了她! 到那时,她真的只剩死路一条! 早预料过有此结局,然而这一刻真正来临时,盛微宁非常害怕。 可能当了妈妈特别容易情绪脆弱,她很想程晏池能快点出现。 窗口流泻的日光斜射,金灿灿的晕光拢住盛微宁单薄肩背,女人娇美的身姿媚态玲珑,秀色可餐,波光滢滢的瞳孔宛若水晶晶莹剔透。 有人一时忍不住走向盛微宁,不规矩的手尚未碰到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泠泠女声淡漠响起:“我怀了你们大少爷的孩子。” 那只手僵半空,对方果然往后退了一步。 盛微宁清凌凌的眸光仿佛雨花石上凝结的冰雾。 “你们若不信,可以找医生替我检查,我知道梁修凯要你们使劲折辱我,可那是他还不晓得我怀孕,就算他再怎么厌憎我,孩子是无辜的。” 几人面面相觑,领头的冷声:“你想诓我们带你去医院然后趁机逃跑?” 盛微宁微微一笑,方才紊乱的心绪已然渐渐平复。 “相信周继业嘱咐过你们,说我诡计多端,要你们小心提防,可是我这一路处处都很配合你们,不诡异吗?我要逃跑,明明有过更合适的机会,为什么等到现在?那是我顾忌宝宝的安危。” 眼见他们脸上的神情半信半疑,盛微宁笑意收敛:“你们大少爷这个年纪还没结婚,我肚子里的是他第一个孩子,他是梁家的家主,假若他得知你们伤害他的孩子会怎么样?梁修凯亲口说过不要外甥孙?” 舱门重新关闭,直至确认那三人不会去而复返,盛微宁紧绷的身躯才略微放松,她用双脚将矿泉水瓶一点点靠摩擦挪到膝盖勉力喝了水。 浪潮一波波涌动推叠的声音被船的螺旋桨搅碎,海风吹干眼角的泪渍。 盛微宁疲惫地靠在窗边,思绪万千,心想不能再坐以待毙。 船上没信号,他们暂时不会联络周继业,因此她目前是安全的,然而上岸就不同了,梁修凯肯定不会要她生的孩子。 最要命的是,迄今为止,运送她的已经足足出现过四批人。 该如何不伤孩子的前提下自救? 心乱如麻,脑海突然浮现程晏池那年在赌桌上千钧一发救下她的情景以及他鼓励她从程宅二楼跳下时问的那句“信我吗”…… 还有利兹的圣诞节之夜,他教她拉小提琴。 无论她做什么,他总会一侧守护着。 即便最初,他明知她是谁,也从未对她有过实质性的伤害。 我信的。 盛微宁默念。 她垂眸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轻声呢喃:“宝宝,他会来救我们,别怕,妈妈陪着你。” * “还在监听周理的电话?” 平稳行驶的商务车中,韩闵打量程晏池冷峻的侧颜:“你这么关注周理做什么?你安排在老头子身边的人是不是快有消息了?” 他们还身处意国境内,碍于打草惊蛇,只能耐着性子等。 太被动了。 “据我了解,这个周理平时不该有这么谨慎的行事作风,况且……” 程晏池沉吟一会儿,眸底闪烁冰冷的厉光,薄唇动了动:“他对盛微宁包括她周遭人的生活环境很熟悉,但盛微宁的好友圈陌生人不可访。” “加个间接好友顺藤摸瓜便行。” 韩闵说完这话,商务车的车门忽然被拉开,一张常年只剩下麻木情绪的中年脸孔进入视野。 程晏池敛眸,眸子微微眯起,修长身躯绷着猎豹一般蓄势待发的力量,单手搭着膝盖,宛若溢出深渊的嗓音扩散车厢:“盛微宁在哪里?” 中年人平铺直叙:“栽花的时候无意听见两个保镖交谈,是老爷的亲信,他们没透露具体地点,好像提到盛小姐去的地方医疗条件非常落后,很贫穷,女人活得如同毫无尊严的牲口,可以……” 最后四个字被噼里啪啦的脆响掩盖。 韩闵眼皮跳了跳,看向盛怒之下将桌面东西挥落的程晏池。 男人冷冽的眸中覆盖黑到血红的海洋,缓缓启唇:“我大概猜到他们的目的地了。” 474:冰窖 车厢回荡着程晏池幽灵一般阴柔低沉令闻者遍体生寒的冷语。 其他保镖缄默无言,沁凉夜色涌进来,车中的气压沉沉低到临界点。 韩闵看着面目阴骘的程晏池,想起梁修凯雷霆震怒的情景,斜起嘴角,笑容同样变得阴戾,讽刺出声:“想不到啊,你舅舅那个老不死这么折磨一个弱女子,他还不如直接杀了盛微宁!我好奇,盛微宁到底是亲手宰了你妈还是把那老不死的命根子切了?这得是多恨之入骨的仇怨才能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你就算把盛微宁救回来,他还能给你抓走她!” 放眼全球,符合那些特征的贫瘠野蛮之地确实存在着,而且还挺多。 “这怎么找?大海捞针!” 韩闵猛然一拳打在自己掌心:“老不死的用心太险恶,我们不知道他那些人的具体路线也不知道行程,要怎么营救?等我们找到人,盛微宁……” 梁修凯言出必行,只要程晏池爱的,他果然能毫不手软摧毁! 可问题是,盛微宁不该替她父母承受这些,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一直那么努力的生活,也对得起任何人,她到底碍着谁了? 为什么就这么容不下她? 程晏池沉默,搭着膝盖的手收拢成拳,指骨泛出森然的白色,胸腔仿佛被一把淬着烈火的利刃来回穿插,剧痛凌迟,血淋淋的骨肉被付之一炬,疼得他连说话都丧失了力气,只能颓丧地闭上眼。 他对周继业说的那番话并非纯粹的做戏。 他们都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他答应过会好好保护她,结果他终究把她弄丢了,还有他们的孩子。 如果因为他,盛微宁真遭遇那些非人的摧残,他要怎么把从前健康闪耀的她重新还给她,要怎么问心无愧再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说“我爱你”?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吗? 在她生死未卜的时刻,只能瞻前顾后坐在这里被困于枯泽? 整整六年,他放不下仇恨,顾忌梁修凯和顾家,谁又真正考虑过他呢? 他为什么三番两次裹足不前? 既然不能两全,那就只能取一方了。 ——“程先生永远无所不能,无论我在哪里,你都会来救我。” 清媚含笑的女声仿佛乘风从远方抵达耳蜗,像清越的银铃声逐渐驱散心底困扰着程晏池的迷雾,徐徐还他清明,抚慰他暴戾急躁的情绪。 烧心焚骨的恨意沸腾心脏,程晏池缓缓抬眸,眸子里一片骇人的漆黑,盯着韩闵,每个字掺杂浓郁的嗜血气息:“去把周理弄出来,还有舅舅的亲信,我们立刻离开意国,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查到盛微宁下落。” 保镖陆续离开车内,那个中年人也带着命令重回梁家。 韩闵抿唇思索,皱眉:“你有没有眉目?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哪里?” 程晏池捡起地图铺开,短发下充满睿智的寒眸逡巡而过,淡声:“他那么恨盛微宁,巴不得用最快的速度毁掉她,路途太远的国家不会去,我小时候见过梁家的会所好像有来自jsj的小姐,我们试试那个区域,另外,af也是我们必须着重考虑的地方。” 韩闵低头看了一眼地图,深以为然:“我赞成你的看法,梁修凯若不是怕你屠了梁家,只怕在西京就将盛微宁毁了,他在故意拖延你的时间。” “所以我不能一蹶不振,更不能坐以待毙,否则等着我的是灭顶之灾。” 程晏池将车椅上的b超单拿到手里,想象着那个孩子的性别,眉宇间已不见昔日的阴翳凉薄,满是温情浮动:“我想去见他们,最好能马上。” * 漂浮在远洋的太阳渐次下沉至海平线,只肯留一线余光辉映白浪。 盛微宁起初笃定程晏池能快速找到自己,是她身上有追踪器。 后来程晏池始终不见踪影,她开始萌生困惑了。 倒也不至于怀疑程晏池放弃她。 不管方向如何变动,起码聚焦的目标不会改变,直到她发现绑着双脚的绳子上贴着一个神秘仪器,似乎所有的疑惑瞬间豁然开朗。 追踪器信号被屏蔽了。 等的人迟迟不来,或许还被梁修凯耍得团团转,只剩自救的方法。 假若没记错,今天是另一批人接手运送她的日子,她不能再耗下去。 傍晚时分,那个领头的男人忽然推门而入:“你肚子还不舒服?” 自从盛微宁直言自己怀孕,他们给她的待遇似乎好了一些,面包会扔两个,水也不再克扣,更不存在揩油的行径。 “可能绳子绑得太紧,血液不循环,挤压到腹部。” 盛微宁斜靠着窗框,脸色不太好看,有气无力地开口:“我想看一看医生。” 她没要求松绑而是直接提出去医院。 男人近前,定睛打量盛微宁两眼,冷冷一哼:“这点小伎俩还想糊弄我?你上岸就能溜掉,乖乖等在这里,这个孩子到底是龙是虫立马见分晓。” 盛微宁心念灵敏一转,推测他们大概快靠岸了,到晚上,就会把她交给下批人,届时吉凶难辨,而她距离逃生的机会也越来越远。 “不是……我真的不太舒服,头很晕。” 美人的皮囊能蛊惑男人动心起意,对于装可怜这一项技能同样加分。 盛微宁唇色苍白,整个人病恹恹的,脸庞瘦削更显羸弱,一双漆黑的眼深邃如夜雾缠绕的森林群星,楚楚可怜看着男人:“我孕期不到三个月,这两天吐得厉害,你们都亲眼看到了,怀孕本来就很辛苦,我体质也不太好,担心孩子一不小心就没了,做母亲的人,孩子的平安最重要。” “你们送我去小诊所也行,就这么绑着我,我只希望别影响孩子。” 闪亮的水光流淌盛微宁清澈眼底,霞光掠过,破碎的泪珠滚落脸颊,她颤颤掀起眼帘,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盛微宁昨天下午起,确实孕吐不断,打消了他们的怀疑,以至于他们还疑心这孩子是否成精了,怎么亲妈一说出他的存在便迫不及待刷存在感。 男人锐利的眼神闪烁,心里不住地权衡,就在他准备开口之际,外头有人道:“刘哥,周管家的电话总算打通了。” 闻言,盛微宁霎时如坠冰窖。 475:恻隐 周继业打出的这个电话,梁修凯并不知情。 自从舅甥因为盛微宁产生分歧谈崩后,梁修凯就被气得卧病在床,他打算往死里整盛微宁,程晏池越护着她,梁修凯处理那女人的想法越坚决。 周理被程晏池的人带走了。 其实周继业无所谓,他有很多干儿子。 程晏池拷打保镖也传到梁修凯耳中,后者同样不以为意。 无论程晏池怎么上天入地找,那群人毁掉盛微宁的速度只会比他更快。 大概对现在的梁修凯而言,用盛微宁惩罚程晏池对他的忤逆不孝反而盖过那份偏执的仇恨。 周继业这两晚睡得不太好,一闭上眼,眼前似乎便会浮现那张模糊的b超单。 诚如韩闵所言,一粒尚未发育成熟的胚胎罢了,很脆弱,不堪一击。 可那是程晏池的第一个孩子,他会慢慢长大,最后成为有血有肉的人。 偶尔静心环顾庄园,忽然发现,这座堪比城堡的偌大住所,不是冷冰冰的监控设备就是不苟言笑的保镖,氛围死板,缺乏鲜活的感染力,那些族亲的小孩畏惧梁修凯亦不敢常来常往。 周继业是老光棍,也没自己的子孙。 太冷清了。 与梁修凯同年的无不含饴弄孙,梁修凯如今却跟个孤家寡人似的。 几经纠结,周继业想办法给押运盛微宁的那批人打去电话。 “周叔,盛微宁说她肚子不舒服,要我们带她看医生,老爷不知道她怀孕吧?如果老爷不要盛微宁的孩子,我们就直接弄死,省得到af还有麻烦,一脚就给解决了。” 杂音干扰,信号断断续续,男人冷酷的建议却清晰落进周继业耳朵。 是啊,他们只需要往盛微宁小腹踹上两脚,那颗胚胎立时能化作一滩污血彻底绝迹。 周继业默不作声,一手擎着手机,一手背在身后走来走去,浓眉拢起山川的形状。 不知怎的,脑海莫名闪过程晏池幼时的模样。 那么文弱漂亮的孩子,稳重懂事,寒冬腊月被梁修凯勒令打着赤膊滚雪地,炎夏烈日又得背着沙包跑操场,一年四季的操练下来,满手枪茧,满脚的血泡,从没喊过半句疼更不哭。 他当时就觉得梁修凯对程晏池过于严厉,梁修凯反而对程晏池的忍耐力非常满意。 若是梁婧宜尚在人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受这些罪。 画面一转,周继业好像重回三年前的地下城。 是他初次见到盛微宁的情景。 先前笃定她只会攀龙附凤,然而见了面,她给他的印象截然相反。 就事论事,程晏池会喜欢盛微宁也不算多出乎意料。 那会儿周继业就想过,假如盛微宁的父母另有其人,哪怕家世再普通,他也愿意尽量说服梁修凯成全他们。 ——“你们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也是我至关重要的亲人,为什么非逼我放弃亲生骨肉?” 程晏池沉痛的质问徘徊耳边,周继业的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带着他整个人的思绪不由自主下坠。 “周叔,您还在听吗?……是不是信号又断了?” 在对方准备挂断时,周继业及时回神,目光飘摇:“老先生这阵子抱恙,孩子的事情我会转告他,你暂时别自作主张。” “那盛微宁要求去医院,我们该怎么做?” 周继业又沉默了。 据他的了解,盛微宁诡计多端,当年不止用刀指着他谈判,还串通祁寒舟通过祁家的庇护逃离利兹连程晏池都能舍弃,可谓行事相当狠辣果决。 这么聪明伶俐的女人束手就擒,无非是为了保护孩子…… 可他不信盛微宁从始至终没想过见缝插针逃之夭夭。 “送她去。”周继业淡淡皱眉,沉声交代:“孩子等我请示过老爷再做决定。” 那人闻言态度又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恭声掐断电话。 周继业远眺花园万物复苏的春景,眸底闪过复杂。 只是拖延时间而已,不算背叛梁修凯。 梁修凯要把盛微宁送去af,确实太狠了点。 钥匙他递了,能不能把握机会逃走,就看盛微宁的造化。 * 盛微宁再次看到那三个男人时,脊背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甚至本能的蜷缩在角落曲膝抵住肚子。 她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接什么样可怕的命运,也猜不到周继业会不会手下留情,但初为人母的天性与责任感驱使她不顾一切护好孩子。 昏暗的视线中,他们朝自己大步走来,盛微宁极力保持镇静,不动声色观察领头者的神情,屏息,心几乎快跳到嗓子眼。 直至触及他脸上还算平静的面色,她瑟缩着后背,突然睁不开眼,因为睫毛被冷汗和泪水濡湿了,这副风中残蝶的情态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男人定眸端详盛微宁:“真这么不舒服?不是装的?” 盛微宁哽了哽,虚弱地挑起眼帘:“我不会拿孩子开玩笑,真不舒服。” 另外两个对盛微宁动手动脚的男人此时也改了揩油的毛病。 “既然周管家要我们带她去看医生,我们小心点得了。” 万一这真是梁家未来的小主子,有个闪失,剁了他们也赔不起。 盛微宁眼皮轻轻一颤,模糊的视野更清明,想到那位曾威逼利诱自己的独眼老人,心里竟然破天荒生出感激。 无论将来如何,他暂且给了孩子一条生路。 * 完全入夜后,客轮靠岸,盛微宁被带去一家镇上仅有的小诊所。 诊所病患众多,全是当地村民,医护人员反倒数量不足。 沿途,盛微宁聚精会神听他们的对话,才知道他们食物中毒。 因为不想引起注意,盛微宁的双手双脚暂时得了自由。 “别耍花招,看完病就乖乖随我们走,老爷还没同意放过你。” 其中一个人面露凶悍地要挟盛微宁,钳着她手腕往三楼妇科诊室走。 盛微宁被推得踉踉跄跄,余光飞快地扫视四面环境。 诊室同国内不同,医生连同五名病人同处一室,拉着四面塑料帘。 医生看见盛微宁跟男人进门,蹙眉,严肃提醒:“我们这儿有其他孕妇在治疗,男性不能在场,家属请到外面等候。” 男人煞有其事:“我是她亲属,她身体不好,我得陪着她。” 盛微宁忽地捂着嘴吐了男人一身。 476:隐遁 盛微宁这两天吃的面包,胃里根本没多少油腻的东西,可她死死扒着男人的衬衣吐得两眼直翻白,脸色蜡黄,手背青筋暴起,形容相当痛苦。 男人看着胸口的污秽,嫌弃地甩开盛微宁:“恶心死了!” 盛微宁没站稳,身子一歪就朝办公桌栽倒,腰侧不偏不倚撞上棱角。 “啊,好痛!我的宝宝!” 盛微宁猛然惨呼,抱着肚子跌倒在地,额头滚落了豆大汗珠,泪水夺眶而出。 医生一惊,见状连忙起身检查盛微宁的情况:“这位女士你怎么样?” 盛微宁抓住医生的白大褂,颤声乞求道:“宝宝……救救我的宝宝,好痛啊!” 男人骇然失色,另外两个守在门口的男人快步进门,看见盛微宁哭着呼痛皆变了脸色,指责推盛微宁的人太莽撞。 盛微宁疼得几乎要晕厥,扣住医生的手腕不停哀求救他们母子。 医生打量她两眼,再一看后进来的两男人,目光闪了闪,正色斥责:“你们全是她亲人?孕妇多久没好好吃过饭?她正好是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怎么体质这么虚弱?我要给她做b超,病人家属先到外头等着,最好准备点有营养的食物。”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思索一会儿,交换了一记心照不宣的眼色。 盛微宁还怀着程晏池的孩子,梁修凯尚未示下,若是真有差池,只怕他们交不了差。 “我把她交给你了,你替她仔细检查,有什么事叫我们,我们是她的亲友。” 领头的男人说完,先把盛微宁抱到病床,凝眸审视她片刻,尔后带着另二人离开。 女医生近前帮盛微宁做检查,瞥了眼她难看的面色,转身放下塑料帘。 逼仄的一方空间格外安静,只有仪器碰撞时清脆的声响。 盛微宁目不转睛盯着头顶泛黄的塑料,神思恍惚,眼角忽然淌落一行清泪。 “宝宝目前还算健康,不过您的情绪不能再激动,否则随时有流产的危险。” 盛微宁垂眸,斜斜看向医生,一字一顿:“帮帮我。” 她费力地撑床坐起来,快速解开左腕的名牌钻表塞进医生手里,眼圈通红:“求你了,帮帮我,帮我和宝宝逃出生天……” 钻表是程晏池送的生日礼物,她全身只有手表与项链最值钱。 欲取之,必予之。 她刚刚观察过医生白大褂下朴素的穿着,这只表大概算得上不错的报酬。 医生面露难色,做这一行见过的异事不少,自然能察觉盛微宁身陷险境。 犹豫半晌,医生侧过脸,缓缓抽出自己的手。 盛微宁心冷,感觉自己的脏腑全被一只铁掌攥烂,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被烧得精光。 “求你了,我如果被他们带走,他们要把我送到af,我不能死……” 盛微宁逼退眼泪,仓皇用手抹了把脸庞的泪痕,想起办公桌的全家福,揪着医生的手哽咽出声:“你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怕得罪他们,我求求你……你也是母亲,我的宝宝还这么小,我想让他平安地出生感受阳光……” 许是这番话勾起身为女人的同理心,医生眼神闪烁,明哲保身的姿态终于略微松动,她转眸望向盛微宁,神色挣扎,迟疑着半晌无言。 盛微宁双手合十虔诚地抵在眉心:“我求求你。” * 半个小时后,门外蹲守的三个男人不耐烦了。 盛微宁的下一站是莱昂。 梁修凯事先吩咐过,盛微宁要多停留几个地方,这样才能不被程晏池更快找到。 眼见就快到交接的约定时间,而里面的盛微宁毫无动静,他们决定进去催催。 就在这时,诊室内突然传出陌生女人的惊惶大喊。 他们闻声一愣,齐齐勃然变色,立刻跑进去查看情况。 女医生昏倒在地,两个女病人摇着她试图将其唤醒,视线掠过盛微宁睡过的病床。 空空如也! 正对病床的窗户开着,一根用被单、床单、塑料帘绑成的粗绳垂落下去。 大步流星跨到窗边往外看,楼下是松针树林,宽阔肥硕的叶片摆动。 “妈的,那娘们跑了!” 三人对视一眼,拔腿就朝医院外跑去。 这诊所靠近港口,人潮拥挤,四处是头挨头,根本找不见盛微宁的身影。 “那女人没手机也没钱,肚子里还怀着孕,肯定跑不远,我们分头找。” “周管家果然没说错,太狡猾了,刚才绝对是装病!” 三个男人分别跑向盛微宁有可能去的方向。 同一时间的医院里,盛微宁从女医生放门口的拉门式资料柜钻出来。 她身骨软,又有舞蹈的基础,虽然海拔高勉强也能挤进去。 灯下黑,偶尔真是屡试不爽。 不顾其他病人投来的异样眼光,盛微宁争分夺秒奔出门口自楼梯逃离。 * 手机和钱包都没带身边,此地不宜久留,盛微宁也不可能打电话给程晏池求救。 匆匆拐过一楼的楼道,盛微宁躲在角落暂时休息了几分钟。 她随手拔了两根杂草固定头发,再将医生给她的粗针双层大筒毛衣套身上,扔掉了大衣抬步离开医院若无其事混进人群。 联系程晏池还有蒋家人是必须的,可得先确认自身安全。 梁修凯听闻她逃跑了必定雷霆大怒,会出动更多人手找她。 异国他乡,身无分文且危机四伏的情形下,她该怎么办? 如果能遇到熟人就好了。 盛微宁环住自己小腹,行走在异域面孔集聚的大街小巷,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对策。 夜色苍茫,盛微宁强行镇定走了一截路,尽管没发现有人窥探自己,然而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深夜时分,街头飘荡着食物可口的香气。 盛微宁抿抿唇,腹中倏然响起咕咕叫,喉头做出吞咽动作,越抑制胃部的空虚感,越想大快朵颐。 三月份的天,夜晚温度依然很低,盛微宁即将面临饥寒交迫的窘境。 肩膀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盛微宁脑子猛地一炸,浑身紧绷,恨不得弹跳起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明快的女声让脸皮充血的盛微宁稍微平静,她侧首,年轻女孩举着两杯饮料。 女孩儿身后是家披萨店,一道眼熟的人影从朦胧夜幕中逐渐凸显视野。 盛微宁错愕地睁眼。 477:圈套 几分钟前,盛微宁甚至还不切实际地幻想,若能在此地遇到熟人助自己脱险就好。 而现在,上天好像听见了她的祈祷,真的将一个久未谋面的故人送到她面前。 ——林清栩。 盛微宁怔然看着也是微微愣住然后朝自己走来的男人,不知为何,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里除却惊讶并无久别重逢的喜悦。 林清栩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穿休闲西装,面容俊朗,眼底映着灯影氤氲琉璃光泽。 “微宁,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他似乎一如记忆里的温和端厚又似乎掺杂了些别的无法形容的变化。 当然这是无可厚非的,毕竟他们差不多三年没联系,朋友圈互动也屈指可数。 盛微宁垂眼,尔后笑了笑:“一言难尽,旅游的,迷路了。” 林清栩表情温煦,并没多问其他话,只是牵过身边女孩介绍:“我女朋友,尤佳。” 尤佳爽朗地向盛微宁伸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盛微宁莞尔:“我叫盛微宁,林清栩大学的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眼前的女人美艳更胜以往,只是眉宇间萦绕挥之不去的疲倦,精神不济,很憔悴。 尤佳脸上流露不加掩饰的好奇,倘若只是迷路,应该不至于这么落魄吧? “我也是陪尤佳来旅游,你迷路了,我们一起回去?你住哪家酒店?我们送你。”林清栩搂住尤佳肩膀,将一盒香喷喷的披萨递给她,掀眸瞥着盛微宁:“意下如何?” 尤佳高兴地打开披萨,香味溢散,平平无奇的披萨也成为盛微宁眼中难得的美食。 盛微宁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眼睛幽幽偏转,控制自己的垂涎欲。 尤佳却慷慨的拿起一块披萨征询盛微宁:“你饿不饿?这么大的分量,我也吃不完。” 盛微宁其实想拒绝,但肚子又开始咕咕叫,恰巧林清栩还听见了。 她难为情地轻咳一声,虚浮勾了下嘴角。 不止饿,还特别渴。 “别客气,吃完披萨,我们送你回酒店,你迷路了,酒店名还是记得吧?”林清栩笑睨着盛微宁,轻声调侃:“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和我生分不少,看来李娜批评我常年四季玩神秘不利于同学的友好是对的,以后得多加改正。” “你如今的发展非常不错,可见当初选择回国很正确,国内的翻译大环境确实更适合你践行自己的理想。” 林清栩唇边扬起弧度,虎牙若隐若现:“我替未来的翻译官带路,荣幸之至。” “盛小姐,你别推辞,清栩古道热肠,不会觉得麻烦的。” 尤佳分了两块披萨给盛微宁,看眼林清栩,把饮料也伸向盛微宁:“凉了就不好吃了。” 盛微宁嗅到浓郁的牛肉味,肚子瞬间变得更饿,她接过披萨跟饮料:“谢谢。” 三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盛微宁心不在焉应付身旁的情侣。 目标太大,她担忧那伙人迟早会发现自己。 念头刚闪过,她的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他们的身影就在几十米外! 盛微宁眼底的慌乱一闪而逝,心弦绷紧,将高领往上拉了拉,忽地问林清栩:“你们还有别的地方去吗?我走了这么久很累,不如麻烦你们送我回去吧。” 尤佳爽快点头,望向身侧身形修长的男人。 林清栩比她们都要高,含笑的视线瞥下,透着一股天然的包容,令人无法不信赖。 “嗯,反正逛得差不多,尤佳来这里毕业旅行的,她总说奇瓦瓦的名字有趣。” 盛微宁轻轻一笑,眼尾不露痕迹收回,眸中碎光凌乱,快步走在前面。 如果是真正熟悉她的人,就能洞察她此刻内心的张皇失措。 女人背影纤细,犹如一株秀挺的树,除却坚韧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柔软,能唤醒人心底掩藏最深的破坏欲。 街灯阴影落在林清栩忽明忽暗的眼眸,复杂的情绪过后,一线冰冷刺骨的寒光乍现! * 夜星闪耀,一架赶往奇瓦瓦的飞机沉浮于飘渺的云端。 程晏池梦见了盛微宁。 是他们第一次登埃菲尔铁塔的情景,四面灯火辉煌,她倚在栏干边,鱼尾裙随风飘荡,清波潋滟的瞳孔倒影着他冷峻的五官,散漫地启唇:“程晏池,你想吻我吗?” “你看,他们都在接吻。”眉目妖艳尚还清嫩的女生纤指示意周围忘情拥吻的男女,调子懒懒地拖长音:“你就不想吻我吗?” 像是天外而来的迷魂曲,他彼时盯着她,内心翻滚万千纷杂的情愫,他不肯如她所愿,可当他们走进电梯的那刻,鬼使神差,迟钝的本能怂恿他失控地亲吻她,掌控她。 情爱是噬心的毒,亦是烈骨的酒。 飞机遇到短时气流,机身失去平衡颠簸一秒。 程晏池徐徐撩起眼睫,眼神弥漫着一丝迷离的恍惚,心绪仿佛尚未抽离梦境。 “周理的资料。”身旁人落座,将几张轻飘飘的纸丢给程晏池。 程晏池捏了捏眉骨,拿起来一目十行审阅。 韩闵瞅着他倦怠的神色,叹口气,语调平平:“你累了吧?” 饶是过去一天一夜,韩闵貌似还能闻到程晏池身上浓郁的血味。 他近些年成为商界叱咤风云的青年才俊,经商手段凌厉,商业眼光敏锐,可鲜少有人得知他温文尔雅之下的另一面,那是充满暴戾与残酷的恶魔。 任凭梁修凯的保镖嘴巴再硬,最终还是被程晏池亲手撬开。 果然不出所料,梁修凯在戏弄程晏池。 那帮人玩接力运送盛微宁,并非直线抵达af。 梁修凯太狠毒了。 韩闵想到自己曾经笑骂盛微宁会被梁修凯卖掉,当时不过一时调侃,可他没想过真有这么一天。 久久没听见程晏池的答复,韩闵侧首,却见他折眉盯着其中一份复印的简报出神。 韩闵好奇望一眼,是周理学生时代的资料,他在曼城的学校就读。 保镖监听周理的过程中顺便弄清了他的来历。 “周理身为周继业的干儿子,背景能多复杂?不就是孤儿院被挑中进梁家接受保镖的培养?周继业肯定把他查得门儿清,不能凭他出谋划策坑害盛微宁,你就断定他有问题,我们想想怎么救盛微宁。” 程晏池薄唇轻启:“这男人很面熟。” 478:线索 “哪个男人?” 韩闵撇着眼角望向简报。 学生时代的周理和一个男生在踢足球,男生背对着镜头,侧影瞧着挺清秀的,个子也挺高。 他哂笑,单手支着太阳穴斜睨程晏池:“从年纪看,盛微宁跟他没什么交集,你眼熟的点呢?” 程晏池修长手指轻轻叩击纸面,眯起的眼眸掠过异色,淡淡道:“不清楚,只是直觉而已。” 照片的拍摄地点是曼城学校,程晏池从未去过曼城,就连少年时代的周理都未曾有一面之缘,为什么会对和他踢足球的男生感觉面熟? 脑中搜索一圈,确实没见过这个男生,不然他肯定能记得。 韩闵打量着程晏池若有所思的模样,清楚这人不喜欢无的放矢,可他们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救回盛微宁,其余的都得往后挪。 “别想了,还有两个小时到奇瓦瓦,但愿那帮人没来得及运走盛微宁,不过就算我们没赶上也无所谓,大不了再敲碎他们的骨头逼问出下落。” 程晏池收敛思绪,侧眸看向舷窗外一朵朵蓬松绵软的白云。 他跟盛微宁从镜海开始就一起坐过很多次飞机,但最刻骨铭心的记忆莫过于利雅得那一回。 至今回忆,仍觉得胸腔的震颤一如当时。 她素来是强大坚韧的。 即便他不在她身边,也能妥善照顾好自己与孩子,会等着他去救她。 只是…… 程晏池抿着唇,寒峻的脸孔线条更加锋利,胸口最靠近心脏的那一处莫名被揪得生疼。 很不安。 好像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发生在他不知道的角落。 总觉得自己忽略了特别关键的线索。 * 盛微宁睁开眼的时候,窗口洒进大片金白的阳光,照得泛黄墙壁隐约显出斑驳底色。 昏迷前的情形犹如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被重砌,盛微宁腾地坐起身,下意识检视自己的身体特别是腹部,静心感受几秒,小腹很正常,没有任何疼痛,裤子上也没血迹。 盛微宁心中高悬的大石终于落下一半,紧跟着,她脸上的神情更为焦灼忌惮,急忙下地检查房间的门窗。 脖颈依稀传来酸痛,那是被林清栩用手刀砍的,而此刻,屋里只剩盛微宁。 窗户被关得严实,外头有铁栏做的防盗窗,根本爬不出去,她转身试图开门,门竟然没锁。 见状,盛微宁冷冷绷着唇角,眉目间笼罩的阴霾越发深浓。 既然林清栩存心软禁她,为何忘记锁门? 盛微宁的手握住门把,侧耳贴在房门凝神倾听屋外动静,结果门板太厚了一点声音也穿不过。 心跳越来越紊乱,她的额头逐渐渗透汗珠,血管里的流速忽快忽慢,一墙之隔的另一方区域似乎藏着潘多拉魔盒吸引她大胆开启。 盛微宁深吸一口气,咬牙打开房门。 当客厅里的景象映入眼帘,她身躯僵硬,面上的血色霎那消退,一股剧烈寒气自脚底窜到后背刺进脊骨游走至脑海。 下一瞬,她跨出的脚迅速放回去,近乎魂不附体地关门。 相比墙壁贴着的关于她与程晏池的照片,真正可怖的,无疑是那条栓在门口的半人高藏獒! 见到盛微宁开门,藏獒流着涎水的嘴巴张开,兴奋地发出吼叫跑向她,熟料笨重的躯体却被铁链牵制,只能堪堪到达距离她三米不到的位置。 盛微宁险些魂飞魄散,冰凉的手脚不知往何处放。 她戒备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唯恐藏獒凶性大发破门而入将她蚕食殆尽。 这是座平房,地处荒郊野外,没有能求助的对象,房中不存在任何锐器,彻底杜绝了自救的可能性。 盛微宁很久才平复自己急促的心率。 她回头看眼房门,想重新再拧开又果断放弃了,转而缓步走回床边。 桌上有干脆面与矿泉水。 盛微宁如今有身孕,本来被抓之后至今就没吃过特别能裹腹的食物,所以她又饿了。 昨晚差点被那伙人抓到,盛微宁情急之下只能借口让林清栩送自己回酒店借此摆脱他们的追查,可终究发现不对。 路上随口同尤佳交谈,尤佳声称自己是留学生即将毕业,可她连基本的手续都弄不明白,频频偷觑林清栩。 那种偷觑,绝非女生隐瞒自己真实学历从而害怕被男方嫌弃的心虚,而是不加掩饰的慌张,希望他替自己解围。 破绽如此明显,心思细腻的盛微宁自然一眼洞悉。 她不知林清栩动机何在,却本能地察觉到不可预估的危险。 上出租车前,她撒谎自己要去洗手间,还没走两步便被林清栩打晕。 轻微的开门声倏然惊醒盛微宁,她放下吃了一半的干脆面抬眸。 林清栩出现在视野中,神情很冷漠,淡淡地看着盛微宁。 盛微宁下意识把手交叠置于大腿形成防御姿势,舔了舔唇瓣,哑声:“程晏池……是你仇人?” 刚才看见的那些照片,时间跨度很大,她粗略瞥了两眼,最早能追溯到她给学生上家教课的场景,然而程晏池的照片最多。 她突然想到七年前被人跟踪的难忘经历,包括那次带着盛悦去书城,前脚发现有人偷窥她,后脚就遇见林清栩。 几件事联系到一起,是早有预谋的一场诡计! 林清栩默不作声,他穿着简单的休闲装,俊秀脸孔被日光映射,勾勒着异于昔日的凌厉轮廓,给人的感觉很阴暗。 “你扣留我想威胁程晏池就范?你到底要做什么?” 虽然人都会变,可盛微宁凝视着眼前从里到外流露出阴沉的男人始终无法接受他是旧日时光里那个笑起来温和明朗的少年。 或许是为防止盛微宁偷袭,卧室没凳子,只有她搬不动的大理石茶台。 林清栩靠着墙壁,颀长身形挡住光线,深眸锁定盛微宁,不答反问:“我记得你曾说过,生意场既然贪图一本万利便要敢于承担后果?” 盛微宁眼波闪烁,眉尖微拢,脸色更苍白一分。 “盛小姐的确冰雪聪明,这么快就明白了我的身份。” 林清栩笑容邪魅,语声阴冷:“怪不得我的傻弟弟心心念念护着你。” “什么弟弟?”盛微宁暗自心惊,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变得愈加陌生,她眼里骤然闪动尖锐的光:“林清栩是你弟弟?你是谁?” 479:寄生 “你猜猜,我是谁。” 男人闻言轻笑,他低垂眉眼,隐匿光线的另半张脸模糊不清。 盛微宁看着他唇边诡谲的笑意,心里直发毛,头皮炸开一层细密冷汗。 “你是林清栩的双生哥哥?林清栩呢?” 她冷睨着男人,语速略带急迫:“你处心积虑骗我上当,还提前买通了尤佳假扮女朋友,你早就晓得我在奇瓦瓦,梁家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你对我的行踪了若指掌?” 林清栩那时告诉过盛微宁。 他从小长在单亲家庭,父亲做生意失败万念俱灰走了绝路,母亲惊闻噩耗心神恍惚,不慎被高空坠物砸成高位截瘫,最后郁郁而终。 关于自己家中的亲人,林清栩未曾多提过半个字,既然这个男人将林清栩称作弟弟,肯定是双胞胎。 如果盛微宁没猜错,导致这场悲剧的,说不定就是梁家或者程晏池! 从现有的线索看,程晏池的可能性更高。 “看吧,他们这些所谓的商界巨子无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站在镜头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其实全世界的人都被他们骗了!尤其是你男朋友程晏池,从第一桶金开始,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腥,多少无辜家庭在他翻云覆雨的操控下家破人亡?” 男人转身捡起一摞堆墙角的简报扔向盛微宁。 盛微宁望着他眼中膨胀的怒火,抿抿唇,随手翻开那些旧报纸拼接的简报,内容赫然入目,她一愣,眸波动了动。 程晏池刚成年时决定独立于梁氏的扶持,自己试着创业。 梁氏素来喜欢垄断市场,恰好准备做收购其他企业的案子。 他当时可能也是年轻气盛,在梁家众人面前承诺,如果他能帮梁氏吞并那几家碍眼的公司,他们的资产就属于他。 那时候的程晏池经商手段太青涩,很多人不相信他能做到。 却不料,程晏池真的旗开得胜,甚至金融危机反而帮了他一把。 联实的首笔资金顺利落入他口袋里,而那一年,金融风暴兼之梁氏排除异己的行径,导致很多企业纷纷倒闭,倾家荡产者大有人在。 其中最凄惨的当属一家小型地产企业的老板钟科啟,失去公司,所有的投资血本无归,面对大量债主的逼迫,只能带着儿子自寻短见…… 盛微宁默读到这一处,心底卷起惊涛骇浪,不敢置信抬起头。 简报夹着钟科啟的全家福,他的儿子的确是双胞胎,可…… 盛微宁瞳孔骤缩,睫毛簌簌,剔透的润色里显出一丝骇然惊惧。 钟宪随父亲一起亡故,这人又称林清栩为弟弟,那他到底是谁? “我父亲被程晏池利用了!”男人猛然提高音调,怒不可遏:“程晏池骗我父亲只要先假装被收购签合同,他过后会弥补他十倍的好处!” “父亲当初债务缠身,根本不能拒绝这么诱人的条件,谁知道程晏池出尔反尔,不仅没能成为父亲的救命稻草反而是催命符!” “天之骄子?沽名钓誉的禽兽罢了!恐怕他连钟科啟是谁都忘了!” 男人切齿地笑了笑,幽冷视线攫住盛微宁,定神几秒,俊朗面孔扯着,突然浮现微微的扭曲,狰狞眼神犹如一匹森林中藏身草丛的狼。 这情绪变化得相当诡异,方才还那么冷淡如斯,如今却暴跳如雷。 简直判若两人。 盛微宁气息滞重,一言不发盯着向自己走近两步的男人,清冷欲滴的双眼掠过一线刺目的流光,电光火石间,她陡然扬高声线:“林清栩!” 话落,男人驻足,凶狠的眸光果然晃了晃,盛怒暴躁的脸色亦划过迷茫。 盛微宁震惊得无以复加,因眼前怪异的情形心惊胆战。 她修过心理学,对一些典型案例记忆犹新。 双胞胎之间普遍存在心灵感应,感情越和睦,彼此的情感牵引越强,有一方倘若意外身亡,饱受打击的另一方要是接受不了事实,便会忍不住把自己假想成对方。 久而久之,这种起始依恋与逃避的心态早晚诱变人格的分裂! 盛微宁的太阳穴剧烈地疼痛起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多危险。 钟宪将会利用她报复程晏池,她很快会沦为挟制程晏池的人质! 偏偏她束手无策,不懂怎么帮助林清栩回归本来人格。 念头闪现,钟宪浑浊的目色逐渐沉淀,像一柄锐利的刀捅进盛微宁胸口。 “居然被你发现了,盛小姐,你还真聪明,我之前跟你见过,你为什么没察觉?” 钟宪步步逼近坐在床上后退的盛微宁,忽地掐住她脖颈迫近自己,沙哑开口:“你没把林清栩放心上,所以连他细微的变化都发现不了,你真下贱,宁愿给程晏池做情人都不肯接受他!” “我弟弟对你多痴情?他害怕我伤害你,日夜抵抗我的意志住进他的躯壳,你为什么偏生和程晏池暗度陈仓?我很早就觉察你们的苟且之事,是我弟弟求我别动你!” 盛微宁感受着脖子渐渐收拢的力道,手指几乎将床单攥烂,她颤了颤,没接腔,眼睛也没直视钟宪,尽量表现得顺从,心里默默祈祷自己还能坚持得更久一些。 钟宪锋锐的寒眸宛如尖刀剖开盛微宁明净得毫无瑕疵的脸庞,眼底暗流涌动,手里的一截脖子柔软脆弱,稍微用力就能拗断。 不过…… 钟宪审视盛微宁慢慢涨红至青紫的脸,沉思一会儿,索然无味地丢开她。 盛微宁倒下去的瞬间不动声色护住自己小腹。 大量新鲜的空气涌入喉咙,她贪婪地呼吸着,捂住自己火辣辣的咽喉部位呛咳得泪眼婆娑,下一秒,她倏地伸拳攻击钟宪。 钟宪原先探究的眼光顿时凛然,反剪她胳膊狠狠掼上墙壁。 盛微宁半边肩立刻高高肿起,腕骨传来骨裂的痛楚。 “你身手我领略过,外头的藏獒是专门为你预备的。” 钟宪再次扔开盛微宁,冷冷道:“程晏池不来,我就把你送af。” 房门被带关,盛微宁侧躺床沿,暗自庆幸自己幸亏没被母性冲昏头脑。 不反抗,是最大的疑点。 钟宪迟早会怀疑她。 她转眸,凝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内心酸涩发酵。 希望程晏池能来救她,又不希望他来。 但是,真的很想他。 480:虎牙 城市的另一端,废弃的木材厂内满是鬼哭狼嚎的惨叫。 韩闵好整以暇斜靠着柱子,散漫地欣赏着程晏池又将一个人的颌骨活活卸掉,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上,之后再次给他卸了! 不仅是颌骨,这三个人的胳膊腿全是如出一辙的处理手法。 程晏池清俊斯文的脸孔毫无表情,此起彼伏的求饶不能唤起他丁点恻隐,闷声不响机械地重复着断骨又接骨的动作,间或抓起一人脑袋砸向水泥砖。 “喂,盛微宁到底在哪里?你们还不开口?难道真想找死?” 韩闵嗅到鼻端的血味,抬眸,最年轻的那个已经晕死了,双手手肘朝外呈直角,而程晏池并不管他的死活,松了松领结走向下一个。 手段残忍暴戾的男人从始至终优雅从容,好像在做件十分平常的事。 说来凑巧,程晏池和韩闵黎明时分刚上渡口就遇到准备坐船跑路的刘哥等人。 看到程晏池,三人脸色巨变,最后硬生生被程晏池派人拦截。 至于负责接应运送盛微宁的下批人也被逮住,免得走漏了风声。 问盛微宁的下落,他们支支吾吾交代不出所以然,其中一个小的大概鬼迷心窍,居然说盛微宁掉海里了…… 程晏池和韩闵猜测盛微宁估计跑了。 可偌大的奇瓦瓦,他们也不可能盲目找寻,只能先把人带到工厂。 尤其是撒谎盛微宁香消玉殒那个,两条腿已经不能使了。 “盛小姐……从医院那儿逃跑了!”刘哥挨不住终于说了实话。 他们的想法很天真,认为盛微宁逃走,只要隐瞒程晏池再拖延时间让其他人找到,看守不力的责任就用不着承担全部。 程晏池放开刘哥被捏碎的脸颊,眸光寂寂,漫不经心启唇:“她怎样?为什么去医院?是本人不舒服还是……” 顿了顿,程晏池深深呼吸,清冽的嗓音缓缓盘旋:“孩子有问题?” 刘哥费力仰头,汗湿的头发湿漉漉搭在额头遮住眼中惊惧:“盛小姐非常好!孩子也没事,她自己用床单绑成绳子顺着水管爬下去跑掉了,我们在奥萨街口的夜市好像看见过她。” “非常好?”程晏池淡淡反问,神色不辨喜怒。 刘哥使劲点头。 程晏池眉间的褶皱点点舒展,勾起唇角。 刘哥眼睛微亮。 不曾想,程晏池温煦的笑声渐次消弭,干脆利落又捏碎他另一侧肩胛骨。 杀猪的惨嚎不绝于耳响彻厂房! “老子的女人和孩子被你们这帮狗娘养的杂货逼得东藏西躲,你他妈还敢说她非常好?我连一顿饿都没叫她受过,不废你废谁。” 冷冷抛下这句话,程晏池扯领带擦干净手,直接跨过刘哥抬步走向韩闵:“干活。” * 奥萨街的范围并不大,差不多全是小吃摊。 程晏池置身盛微宁昨夜待过的街头,思绪恍然,胸腔泛起鲜明的心疼。 她是孕妇,身无分文,带着孩子像见不得光的幽灵隐匿人潮。 昔年的应欢人生地不熟落入魔窟,尚且还有盛微宁全力以赴救她。 今朝的盛微宁同样遭遇困境,又有谁会为她提供一份充饥解渴的食物? 她六神无主穿梭过此地的大街小巷,一定饥寒交迫,很希望他能快点出现。 程晏池强压沸腾的心绪,拿出手机将盛微宁的照片发给保镖,自己环顾周遭,决定一家家门店沿途找下去。 韩闵看着程晏池一无所获从麦当劳走出来,想起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盛微宁如果确保自己安全,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国外的人民还是很友好的,不可能连公用电话都借不到,她应该能笃定你会找她。” 程晏池眼底沁出凉墨,沉默片刻,抿着的唇角更为锋利:“这才是我最担忧的。” 追踪器一旦彻底脱离干扰器的屏蔽,就能马上显示出目标。 可诡异的是,至今为止,程晏池依然搜索不到她的踪影。 如果那帮人所言属实,他不可能找不到盛微宁,除非…… 保镖大步而来:“程先生,西边披萨店的老板娘有线索。” 程晏池精神一振,眸底霎时划过可以逼退黑暗的灼灼亮光。 韩闵大喜:“从这里穿出去是城铁站,城铁站有监控,届时我们找她会容易许多。” 程晏池紧绷的神情微微松动,大步流星前往披萨店。 披萨店眼下生意冷清,老板娘捧着程晏池的手机认真辨认。 “大概昨晚八九点,我见过她,她是东方人,很漂亮。” 程晏池睫毛一颤,眼中漂浮起清浅发光的涟漪,收紧的指骨透出白色。 “她进来了么?或者有没有去其他地方?沿着哪个方位走的?” 老板娘只用肯定语气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没进来。” 程晏池不禁感到失望。 正巧服务员走到收银台交餐盘,闻言张望一眼屏幕,笑道:“我有印象,这位小姐当时在门对面徘徊很久,精神不太好,我还想她是不是肚子饿又忘记带钱包,后来有对东方情侣离开我们的店,他们好像互相认识,三个人聊了一会儿。” “我还看到女方给了那位小姐两块披萨,接着一起走了。” 寥寥几语,程晏池的脑海便自动勾勒出盛微宁那时的无助。 兴许离开星沙镇后,盛微宁就再没经历过这种挨饿受冻的窘境。 程晏池心里愈加不安,声调低哑:“那对东方情侣什么模样?” “女人很小巧,男人的身高只到你眉毛,长得也很清秀。” 一侧的韩闵插嘴:“特征太抽象,满大街都是。” 店员忽地一笑:“想起来了,男人有虎牙!” 程晏池一滞,幽邃的目光急剧闪烁:“他们走的哪个方向?” 店员指向城铁站的位置,程晏池道了谢,放下一叠钞票步履匆匆地往门外走。 韩闵也顺手给了几张钞票,随后跟上满脸沉郁的程晏池。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如若没猜错,是林清栩,她的大学同学。” 韩闵端详程晏池未见半分喜色的俊脸:“你怎么比先前还着急上火?” “正如你刚刚疑惑的,她怀孕了,脱险以后最想见的人是我,既然偶遇了林清栩,她为什么不立刻联络我?我也偏偏查不到她的下落,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481:分化 韩闵一时哑然失语。 按正常人的逻辑,盛微宁正是急需庇护的时候,她平安了,理应打电话找程晏池或者联系蒋家人,再不济找他也行,可这都快过二十四小时,音讯全无。 “不是说她大学同学?能有什么危险?” 程晏池原地望了眼头顶的监控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玩的哪门子花招,林清栩喜欢盛微宁。” 韩闵郁闷:“那也不能因为他喜欢盛微宁就笃定人家趁虚而入吧?盛微宁假如对他没了解,哪里会轻信?而且你没听店员说的?林清栩现在有女朋友了,带着自己现任软禁暗恋过的女人,脑子有病?” 程晏池沉默不语,若有所思打开手机安装的追踪系统,始终一筹莫展。 通过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判断,林清栩瞧着确实不像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可…… 一线灵光猛然袭过脑海,程晏池叫来保镖沉声吩咐:“再去查查周理,查他进梁家之前的经历。” 韩闵抹把寸头:“你还和周理耗上了是吧?” “你动动脑筋,”程晏池哼笑,斜斜瞥过韩闵:“全球这么多国家,为什么他们偏偏在奇瓦瓦偶遇?刚好又出现在盛微宁最无助的时刻。太巧合了,如果这并非单纯的偶遇,那就是蓄谋已久的算计!” “我记得林清栩是拿执照的律师,他闲到四处飞了吗?倘若他有备而来,肯定是梁家内部有人认识他。” 闻言,韩闵不以为意的脸色瞬间凝重,想起追踪器没信号的端倪,沉吟:“一个普通律师能勾结梁家人还有屏蔽追踪器的设备,他的身份看来并不简单,利用盛微宁身陷囹圄急于脱险的心态消除她的戒备然后乘人之危,步步为营,思路相当缜密。” 程晏池漠然抬眸,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公交站,再次盯住亮着红点的监控,轻笑,黑瞳凝结着一层薄冰:“假若我没猜错,监控里根本没他们行踪。” 事实的确如程晏池所料。 昨晚七点到十点的监控都查过,但那段时间过往的人群并无三人身影。 程晏池这几天没怎么休息,亲自看了大半天的监控画面,眼睛熬得起血丝。 他原本以为监控能看到盛微宁目前的状态,但他失望了。 地处治安欠佳的闹市,装监控的方位唯两处,画质又模糊,全找不着盛微宁的行动轨迹。 韩闵低咒一声:“刚出虎穴又入龙潭,林清栩到底什么来头?” 程晏池冷峻的侧颜显出肃杀况味:“解铃还须系铃人,与其坐这里空等,不如再从周理那边下手,就算要走他的命也在所不惜,我今天一定要找到他们的下落。” * 太阳落山之后,春意稀薄,空气里的潮凉蔓延骨髓。 盛微宁蜷缩床角,迷迷糊糊醒过来,猝然撞进一双阴沉沉的眼眸。 她微愣,目色暗了暗,警惕地往后退,疼痛的肩胛骨贴住墙壁。 钟宪淡淡开口:“程晏池来奇瓦瓦了。” 注意到盛微宁唇瓣抿了抿,他阴侧侧地笑:“凌晨就让你们见面。” 盛微宁默然片刻,直视着钟宪:“你们兄弟关系应该很好吧?” “怎么?想用手足情深打动我?”钟宪俊秀的眉眼冷厉阴郁,幽幽出声:“大概十年了吧,我跟这家伙用同一个身体,最开始,他没发觉我的存在,是我们的母亲发现了我,真可笑,那个图一晌快活抛夫弃子的女人,明明没和我相处过多少时日,她居然能认出我。” 盛微宁淡声接腔:“母子连心,做母亲的认不出儿子那也太滑稽了。” 钟宪神情一僵,冷笑着看向盛微宁:“用我的话来堵我?你的小聪明用错了地方,回到正题,我们的兄弟关系是还不错,自幼便形影不离。” “当初父母离婚的时候,我们兄弟俩哭得很凶,后来经常玩角色互换的游戏,他代替我去意国念书,我替他在社区做志愿,他总坚持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父亲走投无路带着我寻短见,傻小子很伤心。” 钟宪说到这里,神思不由自主恍惚,他凝视窗外那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冷冽的唇角浮现感伤,紧跟着,又诡异地弯唇:“清栩真的不希望我们分开,为了把我留在世上,他常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假装我活着。” 这情景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因为人格分裂寄生另一人的体内,云淡风轻讲述自己死而复生的历程。 “父母赋予我第一次生命,清栩又帮我重活了第二次。” “他哪里都好,就是太温顺太善良,明知程晏池的身份也不报仇还时常压制我的存在!” 钟宪一改平静,激动地挥舞双手,咆哮:“简直愚不可及!” 盛微宁默不作声听着,心思早就游离到九霄云外。 程晏池大概最迟今晚便可查到她的行迹。 她不能坐以待毙,钟宪的精神情况很不稳定,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想对付程晏池,钟宪只有一个人,根本不成气候。 “……你是不是在盘算如何逃走?害怕我拿你做人质逼程晏池上当?” 钟宪歪斜地扯了下嘴角,眸子里忽然划过猩红:“喜欢你这种麻木不仁的女人,我弟弟真是不值!还有程晏池,他天生就和钟家有仇吗?先丧心病狂害死我们父子,又来抢我弟弟喜欢的女人!” 盛微宁对钟宪的偏激想法无言以对。 她明确拒绝过林清栩的追求,任何烂桃花都没接受。 至于钟科啟的悲剧,其他的不予置评,程晏池总没怂恿他自绝生路。 身为父亲,亲手湮灭儿子的生机,难道一点错都没有? “既然你这么维护林清栩,你为什么不把这具身体还给他?他是律师,原本大有可为,你现在做的这些事,代价全让他承担,他多无辜?” 盛微宁澄澈的水眸盈动散光,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大错铸成之前,你如今悬崖勒马还来得及,林清栩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不容易。” “你给我闭嘴!” 钟宪失神一会儿,忽地冲上来甩了盛微宁一耳光,他拿出早准备好的绳子将她绑起来:“清栩不忍心做的,我来做,仇人见面,我总不能空手赴约。” 482:钉子 阵阵晕眩袭来,盛微宁使劲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她象征性挣扎两下,在钟宪又一耳光扇过来时,似乎力竭放弃反抗。 “我劝你配合点,不然我只能扛一具尸体去见程晏池。” 钟宪飞快缠好盛微宁腕骨,恶狠狠威胁:“听说你们感情很好,程晏池宁可抗衡梁修凯都要和自己的杀母仇人之女在一起,如果你死了,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无用功,你忍心他悲痛欲绝?” 盛微宁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她侧首看向钟宪,很平静:“可我配合你做人质,照样是害他,你真正的目的就是折磨他,我是被他连累的,你要他亲眼看着我因为他的罪孽付出代价乃至性命。” 钟宪眼皮霎那跳得厉害,迎视着盛微宁干净得不染杂质的清澈瞳眸,忽然哑语,他下意识觉得她的口吻不对劲,却又琢磨不出异样。 “死到临头废话还那么多,你别指望我会放出林清栩坏事,我霸占这具身体好几年,他的意志力不如我坚定,早就快被我同化。” 钟宪打量盛微宁清明锐利的目光,没来由的心头火起。 “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别这么看着我,不然我立刻让你变瞎子!” 他说到做到,真的作势拿起地上掉落的钉子要扎破盛微宁眼球。 盛微宁娇躯一颤,下意识闭眼侧过头躲闪,脸色白得能当纸。 见状,钟宪心底的那股戾气稍微平静。 林清栩喜欢盛微宁,为此差点强大到让他消失。 他不能允许盛微宁千方百计唤醒林清栩,他要报仇,更不舍得再离开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钟宪丢掉钉子,不由分说拖着盛微宁起身。 盛微宁一下子站不稳,噗通跪倒在地,膝盖骨发出脆响。 “林清栩!”她大呼,双眸流转晶莹。 钟宪回眸望着盛微宁,眼眸倏然掠过迷离异芒,他扶住自己的脑袋,痛苦地揪住头发抓上脸,脖颈青筋毕露,面庞狰狞得可怕。 “微宁?”钟宪喃喃,狠戾的眼神突然柔和须臾,厉声:“放过她!” 似是试图帮盛微宁解绑,他脚步刚抬起又踉跄退后,双手抠住自己颈部咬着腮帮大吼:“盛微宁能引程晏池出来,臭小子别给我妇人之仁!” 盛微宁一瞬不瞬盯着,心被这骇然的一幕幕震撼得难以言喻。 她屏住呼吸,抱着渺茫希望等待奇迹的发生。 半分钟后,那一线希望最终灰飞烟灭。 暴怒的嘶吼缓缓停息,一双赤红填满眼白的眼睛居高临下俯视她,沙哑声调磨出她骨头的颤栗:“你还想活着见到程晏池吗?” * “程先生,周理交代了。” 酒店里,保镖推门而入,将一枚u盘递给程晏池。 程晏池只穿着白衬衣,解开了两颗衣扣,挺括的肩膀将衣料撑得棱角挺直,袖口却随性地卷到手肘压出些微皱褶。 接过u盘,他立刻插进笔电,聚精会神攫视显现图像的屏幕。 韩闵的视线也投向屏幕。 录像挺短,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周理趴在血泊,颧骨被洞穿了一个口子。 “林清栩是钟宪……的双胞胎弟弟,我在孤儿院接受过、接受过钟科啟的资助……还做过钟宪同学,他们人格分裂,林清栩就是死掉的钟宪!” 细若蚊蝇的陈述经过调到最大音量的音响扩散房间,流动的空气仿佛冰裂的湖面发出了咔嚓声,短促的死寂骤然被手机落地的响声打破。 韩闵眼皮猛然一跳,转眸,程晏池的手机失手掉地上。 “程晏池?” 韩闵的视野里,程晏池原先沉静冷凝的面色风雨欲来,瞳色黑得不透光,脸部轮廓的每根线条被刻画得凛然锋利。 无论是谁,听见如此惊悚的真相,恐怕都会心惊肉跳。 人格分裂……那是比传统的精神病更古怪的疑难杂症! 正失神,猛地感觉到程晏池冷酷阴寒的注视落自己面上。 “你干嘛?”韩闵被程晏池浑身充满危险张力犹如一头猎豹随时能扑来咬断喉咙的气势震慑,眉峰紧锁:“你没事吧?我们赶紧想对策救人。” 话落,程晏池遽然踢开面前椅子大步逼近韩闵,修长手指揪起他衣领,冷然诘问:“你他妈没听见吗?他们是钟科啟的儿子,来找我寻仇!” 韩闵与程晏池的身高几乎齐平,此刻被他拎鸡崽子似的对待,掐尖的习惯又冒出来,反手扣住程晏池手腕,怒喝:“你是不是也被刺激了?有话好好说!你想打架我奉陪,别找不相干的人做借口!” 程晏池更紧地抓住他领口:“你不记得钟科啟?” 韩闵不假思索:“我哪儿记得?” 话刚出口,蓦地卡壳了。 “钟科啟?” 韩闵若有所思重复这名字,眉间折痕宛然,愤怒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 程晏池冷冷逼视韩闵:“想起来了?” 韩闵抿唇,不知不觉松了手,他无声地看一眼程晏池,眸色飘忽不定。 “那一年我自己创业,那些苟延残喘却不肯缴械投降的企业像难啃的骨头,梁家不服我的人又虎视眈眈,当时我跟钟科啟达成协议,只要他愿意合作腾出厂房,我会负责他的债务,后来事务繁多加上耶鲁也开学了,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全权负责。” 程晏池深眸阴鸷地攫住韩闵:“但是我刚下飞机,钟科啟父子就死了。” 事后才晓得,梁修凯出尔反尔,怪他妇人心。 早年他性情阴戾,反正人都不在了,也懒得再关注。 熟料,竟然埋下这么大的危机。 韩闵态度闪躲,默了默,掰开程晏池的手走到一侧,叉腰解释:“梁修凯的为人你比我清楚,他这辈子贪财爱权还不忌女色,性格刻薄阴毒,我在他手底下辛苦讨生活,当然只能服从。” 亏心事做多,他理所应当就忘了。 没这茬事,他确实不记得钟科啟。 “眼下怎么办?”韩闵转向长身玉立的程晏池:“盛微宁被那怪物抓走,肯定是用来做要挟你的人质。” 程晏池眼底风起云涌,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角泛起寒意:“盛微宁母子必须安然无恙。” 桌边的手机倏地亮屏。 程晏池低眸,内心涌动一股急不可耐的冲动,快步上前捡起。 信息入目,他冰冷的侧颜越发铁青。 483:人质 夜幕浓稠,低冷的气压弥漫在城市上空。 一辆越野车风驰电掣碾压过路面,在郊外的阡陌间飞驶,犹如离弦之箭。 韩闵的坐姿稳如泰山:“那个怪物单枪匹马,明摆着玩不赢我们,他要你去救盛微宁,这是送人头还是等着欣赏你投鼠忌器的狼狈?” 传输到程晏池手机的彩信,主角无疑是被绑在游艇栏干的盛微宁,落款只留了地址,要程晏池凌晨两点之前赶到。 程晏池单手扶着方向盘,脚下不断踩紧油门,瞥一眼后面跟着的面包车:“钟宪占据林清栩的躯壳这么久,他死过一次,对人世间的繁华大概很留恋,不会这么快想死,可白痴都知道他势单力薄只能束手就擒,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拉着自己弟弟还有我下水,来场轰轰烈烈的告别。” “真是不要命的疯子。”韩闵嗤笑:“连自己的弟弟都不要了。” “我对这种毛病也略有了解,只要主人格意志坚定是能夺回自己身体的,如果钟宪今晚真的不幸挂了,林清栩岂不是再也回不来?” 程晏池闭闭眼,胸腔撕裂着一团烈焰,再睁开时,眼底一道璀璨的流光照亮无垠黑暗:“你以为盛微宁没发现?她肯定试过唤醒他,但失败了。” 韩闵端详程晏池冷硬的侧脸,犹豫一会儿,沉声道:“我陪你上游艇,听说这种怪物脑子很聪明,谁晓得他到底要如何,我们不能因为他找死就低估他的智商,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程晏池阴郁的俊脸倏忽闪过暖意,兴味一笑:“现在是真的感动。” 这话对应那天奇诺机场的揶揄。 “虽然我自信能救出盛微宁,不过以防万一,有个帮手确实能免除部分的后顾之忧,毕竟她怀着身孕。” 最后四个字低低吐出薄唇,程晏池情不自禁笑笑,胸口漫过温潮。 小孩子满了三个月,做b超估计更明显。 越是期待,那份救她于水火的紧迫感便越鲜明。 “对了,待会儿对峙,你别说漏嘴,我感觉盛微宁没透露自己有身孕。” 韩闵将程晏池刚才的动容尽收眼底,别扭地侧过脸凝视窗外的夜雾:“感动个毛线?老子一条腿还是被你打断的,要不是盛微宁帮过我,谁有兴致随你闯龙潭虎穴?还叮嘱我这么弱智的问题。” “你把钟宪的雕虫小技形容成龙潭虎穴,太抬举他了。” 程晏池移目向导航,约定的海湾近在咫尺。 盛微宁离他……已经不足百米。 * 咸腥的海风从遥远的北方拂到脸上,刺激得盛微宁胃部不时痉挛。 她被钟宪固定在栏干边,绳子的另一头被拉在钟宪手中,只要他松手,她就会立刻掉海里喂鲨鱼,沦为它们丰盛的夜宵。 乍暖还寒的季节,吹了三个多小时冷风,盛微宁哪怕自诩身体素质不错,此刻亦头昏脑涨,鼻涕堵在鼻腔难受得要命,体温忽冷忽热。 “千万别睡着,还剩半个小时,程晏池再不来,有的是时间给你睡。” 钟宪大踏步走近盛微宁,拨开她脸庞覆盖的卷发掐住她下颌抬起,目光饶有兴趣流连过她煞白的面色,笑得刺耳:“梁修凯要把你送去af,其实我不该救你,我就应该让程晏池看着他心爱的女人活得比狗还低贱,他不是铁石心肠视人命如草芥?那就要他自己尝尝个中滋味。” 畅快的羞辱没得到回应,钟宪恼羞成怒扳过盛微宁不看他的脸,迫近她大吼:“你给我说话!甩脸子给我看?你还当我是林清栩?他回不来了!” 盛微宁病得昏昏沉沉,干裂的唇瓣格外嫣红,耳膜被吼声震得生痛,她轻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是林清栩啊,你也没资格和林清栩比,他很阳光,心思单纯善良,所以才会被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魔趁虚而入。” 侧首,盛微宁的视野一片混沌的黑暗,她凝神盯着岸边,好像能看见什么,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可心却莫名变得安定。 “还有程晏池的所作所为,如你般只会靠霸占别人躯壳耀武扬威内里腐烂的怪物不配评价他半个标点符号。” 盛微宁终于正眼瞥向钟宪,潋滟的水眸倏然掠过阴狠利芒:“我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有一点,他从来不是轻易食言而肥的人,我信他如同信我自己,你拿我去要挟他,他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你等着下地狱吧。” 远处,车子的引擎声裹挟雷霆万钧的气势陡然从高坡冲到渡口,车前灯犹如巨兽的眼睛直直扫向搭着长板的游艇。 两侧车门几近同一时间打开,两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相继下车,稳步上前。 盛微宁的眼眶不自觉红了,眸波荡漾,眼底闪耀充满强烈渴望的光芒。 没见面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想程晏池。 如今真正见到了,她猛然惊觉原来自己还可以更想更想他。 钟宪毒蛇般的眸光从盛微宁脸颊迁转至渡口。 程晏池只漠然看了一眼钟宪,尔后深邃的眼眸目不转睛锁定盛微宁。 算上出差那段日子,他们差不多半个多月没见。 得知她被梁修凯掳走又被居心叵测的钟宪骗进圈套,程晏池便马不停蹄奔波在路上,心始终没落定过,只要睡着,梦见的全是盛微宁。 直至好不容易熬到这刻,亲眼看见她安然无恙,心底那根弦才略微松懈。 “程晏池,我不是要你一个人来吗?你拿我话当耳旁风是不敢单挑还是根本不把这女人的命当回事?!” 钟宪拽过盛微宁肩膀挡自己面前,满脸充斥着嗜血的味道,冰冷的眸子扫过韩闵又投向那辆停在高坡的面包车,直接掏枪对准盛微宁太阳穴。 “你当初用那么卑劣的手段逼死我父亲,我还错信你多有种,别叫他们过来,不然我马上要你女人脑袋开花!” 程晏池毫不犹豫往前两步,示意身后的三个保镖止步,视线从头至尾胶着盛微宁,自己卸了枪,清寒的瞳眸融入夜色:“放了她!” “钟宪,不管我们有什么过节,她是无辜的,你有事冲我来,我绝无二话。” 黑洞洞的枪口戳着盛微宁脑门。 她鼻腔酸楚,对程晏池无声比划口型。 484:天平 ——别上当。 盛微宁深呼吸,脸孔苍白如雪,冷汗一颗颗打湿睫毛,她努力睁大眼睛不偏不倚迎视着程晏池,再一次静默翕动嘴唇。 钟宪不会那么蠢,明知自己斗不过还没脑子的送死,游艇肯定有猫腻,否则为什么会选这里做交涉? 因为海湾范围更广,因为……游艇配置大型油箱,可以引爆很多东西。 盛微宁的脑中千头万绪,心脏近乎被死亡逼近的危险压迫得快要停跳。 程晏池抿唇,冷厉的眸光闪了闪,寒风中笔直的身影宛若一座岿然高山。 他读懂盛微宁的暗示,也对她的担忧心知肚明,可箭在弦上人不能不救。 韩闵眯眸打量四面,心头一沉,落后程晏池半个肩膀,低声:“我估计游艇有炸药。” “你去了,那个疯子引爆,你们一家三口都得玩完,在那玩意儿面前,届时我们有再多人手也白搭,冷静点。” 韩闵语速平缓做着分析,情绪同样被盛微宁的安危牵引。 左右为难,怎么选都不对。 初春的夜风吹来,程晏池后背的衣角被一层冷汗浸湿,呼吸沉重。 他的女人孩子生死攸关,怎么冷静? 盛微宁秀美脸庞被头发遮掩,唯独泪水浸泡的眼珠格外漆黑。 “别答应他。” 她无声重复,不知为何,唇色忽地慢慢苍白。 程晏池心脏一痛,不由自主又向前跨一步,韩闵却立即拉住他。 “程晏池,你婆婆妈妈什么?因为你的一己私欲,钟家家破人亡,林清栩日思夜想要怎么复仇又无计可施,那小子懦弱愚蠢,所以就有了我,我是专门找你报仇的!” 钟宪仰天大笑,拿枪指着程晏池,笑声猖狂:“你是不是很荣幸?” 程晏池挺拔清举的身躯比木石更僵硬,视线里填满盛微宁憔悴的脸孔,再往下,那处依然平坦的小腹正孕育着他们的孩子。 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 从未有哪次的生死抉择,如此时的煎熬。 即便明知是陷阱,那份本能的跃跃欲试像燎原的火,烧得理智化为灰烬。 钟宪握紧枪,指腹狠狠抵在扳机上,突然将枪口的方向对准盛微宁腿部:“你再不来,我就先往她这儿开一枪!听说盛微宁喜欢跳舞,我倒要看看一个瘸子怎么跳!” 话落,不给程晏池丝毫反应的机会,钟宪果真朝盛微宁脚边打一枪。 程晏池瞳孔骤缩,眼里猩红的血丝剧烈翻涌,暴怒:“你住手!” 盛微宁凄厉惊叫一声,虽然及时抬脚躲避,脚后跟终究被灼热的气流烫伤,鲜血渗透了裤脚! “我知道你们带人是想通过前后包抄对付我,可我善意地提醒你们,在我没命之前,盛微宁就先香消玉殒了,再快,你们的动作也快不过我的子弹,程晏池,我耐心有限,你别刺激我!” 说完,钟宪的枪口猛然上移,直直顶在盛微宁腰后! “不要!”程晏池与韩闵齐齐上前试图阻挠。 韩闵扬高声调:“钟科啟的事当年是我处理的!你报仇找错人了!” 盛微宁掀起眼帘看向程晏池,嘴角竟抿出弧度。 “少诓骗我,梁家没一个好东西!我只要程晏池过来,否则我马上弄残她!” 钟宪大吼,他继续顶着盛微宁腰部,切齿痛恨:“我妈被程晏池害得截瘫,你要不要也试试?你不是喜欢程晏池吗?你看他畏畏缩缩不敢救你,哪里值得你喜欢?这样,我们统一战线,让程晏池尝一尝被相信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 盛微宁仰起头仓皇换气,樱唇溢散呻吟,好像随时能窒息而亡,她不敢开口激怒对方,脊椎的前方是宫床,那里还有孩子的存在。 程晏池幽深瞳孔震了震,眸底迸发骇人的红光,不顾韩闵的劝阻毅然走向踏板,越过他身侧时低声叮嘱一句话。 韩闵愣了愣,直觉想拽回他,手微微抬起最终颓然垂落。 随着程晏池每踏前一步,钟宪抓着盛微宁便退后一步,可无论距离如何拉远,他始终凝视盛微宁,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温柔专注。 “钟宪,你这么做会害惨你弟弟,回头是岸还来得及。”程晏池止步踏板的中端,淡漠启唇:“你收手,我对今晚的一切既往不咎,林清栩依然是那个前途无量的律师。” “既往不咎?你怎么有脸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是你间接害死我,是你让我只能和他共用一具躯壳,是你在害林清栩!” 钟宪忽而单手掐住盛微宁脖领,拿枪的手飞快摸出弹簧刀丢到程晏池身前,冷笑:“我父亲被那群追债的打断一只手,你想救盛微宁,先还我父亲一只手!然后我就把盛微宁还给你,再单挑!” 蕴满杀气的狂妄之言仿佛雷电炸裂夜空,也震聋所有人耳膜。 盛微宁紧紧闭了闭眼,嘶哑着喉咙喊出声:“程晏池,你不能妥协!” “再多嘴,我割了你的舌头!” 钟宪铁青着脸用枪托狠狠砸向盛微宁的头。 韩闵怒不可遏:“别信怪物的疯言疯语!我就不信他真敢赔上自己的命!” 程晏池白着脸,阴黑的寒眸犹如可怖地狱,紧攥的拳头青筋狰狞,他静静看一眼额边血迹宛然的盛微宁,唇畔勾起绵长冷意:“成交。” 钟宪眸中释放狂喜的光影,露出得逞的笑容。 “程晏池你疯了?他根本不可能放过盛微宁,存心折腾你们俩!” 程晏池捡起那把弹簧刀抛着把玩,目光没离开过盛微宁,神态淡然,语气自若地回复韩闵:“他敢不敢赌命,我不关心,但我不敢,那是盛微宁,并非无关的人,我是商人,这笔买卖非常值。” 他其实有很多方法拿捏钟宪。 可像韩闵所言,投鼠忌器。 既然自己的七寸被摁住,那只能认栽。 盛微宁大汗淋漓,努力看清不远处渐行渐近的男人,被血糊住的羽睫颤了颤,眼泪洗涤血渍留下透明水痕,极其惨白的面颊悄然浮现一抹笑。 她暗暗想,孩子固然很重要,但还有更重要的。 尽人事,听天命。 大概这个孩子本来命中有此一劫。 一片肃杀凝重的氛围里,女人弯唇,轻渺的笑声弥散空茫夜色:“钟宪,你记不记得我刚说过什么?” 485:万箭 钟宪的注意力全放在程晏池那头,闻言收紧手臂恨不得箍断盛微宁骨骼。 程晏池却从盛微宁决绝的笑靥猛然察觉端倪,眼中墨色的风暴来袭,心头活血瞬时凝固,扔开弹簧刀快步跑过踏板,颤声大喊:“盛微宁!” 盛微宁清润的水眸从程晏池脸上移向钟宪,她半边脸的二分之一全是血,容貌反而被渲染出嗜血的暗黑美感,定定打量钟宪,眼底闪烁着变态的光。 “你不该抓我,更不该抓我威胁我最爱的人,你疯了,但我疯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我的命,从来只该由我自己做主。” “林清栩,对不住了!” 轻飘飘的话语落地,宛如灭世的钟声回旋钟宪耳畔。 盛微宁陡然挣脱身后的麻绳,右手纤指蛮横握住枪管往上举,左手腕圈绕的绳索则顺势缠住钟宪的左胳膊用尽全部力气狠戾撞上栏干! 就在钟宪打算反抗时,一枚两寸长钉毫不犹豫刺进他颈部动脉的侧方! “啊——!!” 困兽一般的嘶吼伴随胡乱扫射的枪声撕裂天空隔绝于血腥世界的静谧。 这惊心动魄的变故出乎众人意料,没人能想到盛微宁真不要命。 她只要豁得出去,程晏池才能不受掣肘。 韩闵愣了一秒,全身血液澎湃着朝保镖大吼:“救人!”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量血液喷溅而出,刺激得人精神亢奋。 盛微宁迟滞地眨动染血的羽睫,盯着钟宪的伤口笑颜舒展,依然凭借天然的母性尽最大可能分开钟宪两只手,不让他寻隙攻击自己腹部。 转瞬间,程晏池就已经跑到身边,冷冷从她手里接过钟宪,利落卸掉了他的双手,抬头,英俊五官森寒,眼里似凝冻着亘古无法化散的稠墨。 “盛微宁!” 他切齿呢喃这三个字,恨不得来回咀嚼,嚼碎了融进自己骨血,一把拽过她,指甲深陷得能掐烂她皮肉,暴怒地吼:“谁让你自作主张?你不要命了?” “命和你,我都想要。”盛微宁笑笑,泪水顺着脸庞流淌,突然脱力跪倒。 程晏池连忙把人打横抱起,眼尾不经意扫过盛微宁的右手,眼眶忽地泛红。 游艇光线幽微,投射盛微宁以怪异角度翘起的小拇指。 胸口像猝然被扎进一根冰凉细长的肉刺,再也拔不出来,以后只能埋进心脏,每每想起便拉扯隐痛。 韩闵看见盛微宁昏沉沉靠着程晏池胸膛,刚想开口,视线定格女人扭曲的小指头,震愕得忘记言语。 原本他还疑惑盛微宁是怎么挣开绳索的,现在他明白了。 不想程晏池被钟宪牵着鼻子走,所以盛微宁硬生生折断了手指选择自救。 怪不得方才大汗淋漓,断指的分分秒秒该多痛苦。 十指连心,男人都未必行,一个女人怎么做到这点的? 按下复杂的心绪,韩闵愤然踹了脚脸色青灰的钟宪:“王八蛋!” 他转身拍拍失魂落魄的程晏池:“快送医院接骨,晚了真得废。” 程晏池如梦初醒,小心拢住盛微宁肩头,迈开大步重新走上踏板。 两个男人的注意力全凝聚盛微宁,没留神被制服的钟宪。 钟宪目送昏昏欲睡的盛微宁,眼神恍惚片刻,面颊倏然抽搐,眸光时而伤痛时而阴森带着诡异的兴奋,就像一张脸戴了两半狰狞面具。 程晏池疾步走向踏板,盛微宁滚烫的呼吸喷洒颈边,让他心神不禁一晃。 “她发烧了。”他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盛微宁眉心,眉峰紧皱,瞥向韩闵:“一会儿你去帮我买冰贴。” 一侧身,程晏池恰巧将钟宪挣扎的神情尽收眼底,常年处于险境训练出的机警仿佛浓厚的阴云遮盖他头顶,酝酿着黑云即将压城覆灭的紧迫。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从脑海轰然炸开,程晏池浑身的肌肉霎那紧绷如铁,一边抱着盛微宁往游艇狂奔一边冲陆续准备上踏板的人厉喝:“踏板装了炸弹!” 嘶哑至变调的凛冽吼声回荡安谧的海域,震得盛微宁肝胆俱裂,她下意识搂住程晏池脖子,感觉整个人在他速度堪比火箭的奔跑中几乎凌空云霄。 杂乱的足音在男人身后如影随形,每一下跺得神经震颤。 韩闵大怒:“老子就知道变态的脑回路与众不同,救生艇呢?” “程晏池……” 她轻轻叫他,双臂缠得很紧,生怕失去他,瞳眸潮热,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眼泪与海水哪个更咸,想说些话又觉得无从说起,只能仰望他绷紧棱角的下颌。 那颗定时炸弹也没能给她再做声的机会,几秒后,巨大的炸裂声裹挟着一团火球猛力弹向他们,炽烈的火舌舔舐过甲板,火星肆虐海面照亮寒凉夜幕…… * 深夜,救护车的鸣笛惊破寂静长夜。 市中心医院门口,三辆救护车接踵而至。 最先那辆的病人显然伤情更严重,医护人员面目严肃地推着担架车,门前等待已久的医生大步流星跑下台阶接诊。 通宵狂欢的人见此紧张情景,不由得驻足观望,发现担架车上是一名东方男子,头部血肉模糊,哪怕戴着呼吸机都肉眼难见胸前的起伏。 随后的担架车同样躺着身形颀长的东方男子,长相极其出色,可惜上半身全是血,衬得面容苍白得毫无生气,他的身边跟着形容惶恐的一男一女。 “程晏池……你别睡,我在这里,你别睡着!” 盛微宁双手按在程晏池胸口绑起来止血的风衣上,泪如泉涌,一直哑声唤醒他的神智:“我们已经到医院,你很快就没事了!程晏池你睁开眼看看我!” 剧痛侵袭,程晏池没力气再睁眼,始终勾着盛微宁的手,额角沁出的冷汗打湿短发。 韩闵扶着担架车进轿厢,没管自己血流不止的臂膀。 抵达手术室,程晏池依然没松开盛微宁。 盛微宁温凉的手指替他擦掉汗水,俯身亲了亲他额心:“我哪里都不去,就守着你,你要活着出手术室,我和宝宝都等你,你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我们孩子失望!” 程晏池睫毛微颤,竭尽他最后的力气动了动薄唇。 盛微宁凑近,听见气若游丝的两个字。 ——别怕。 那一刻,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486:如饴 手术室红灯亮起,浓郁的消毒水味道从四面八方围拢,钻进心底游荡。 盛微宁单手捂住脸庞平复情绪,半晌后,疲惫地坐在长凳上。 韩闵看眼她依然翘起的小拇指,沉声:“先去接骨,不然你得做残废了。” 盛微宁摇摇头,脸庞仍旧沾着程晏池的血迹,声音沙哑得犹如磨砂刮擦过。 “我想在这里等他,断骨不碍事,我心里有数,你先去包扎吧。” 炸弹是钟宪自制的,威力看似很大,其实波及面积有限,最后关头,盛微宁被程晏池抱着与韩闵躲进底舱。 韩闵被冲击波掀翻,程晏池直接用身体护住了盛微宁。 医生诊断过,程晏池的肺部被零碎弹片击中,碎片嵌入脏腑,目前命悬一线。 至于那几个保镖,同样伤势惨重。 “不碍事?”韩闵似笑非笑盯着盛微宁:“你就乐意变成残废,像你妹妹那样是吧?” 盛微宁凉薄抬眼,眸光清冷得直逼人心,像锋利的箭矢。 韩闵哑然,正巧有护士过来主动替他处理伤口,他就低声说了几句。 没多久,一位医生被护士指引着来到手术室外帮盛微宁正骨。 韩闵的风衣脱下给程晏池做止血带了,衬衣解开一半半露身躯坐在盛微宁对面,正色端量她气色,忽道:“小家伙有事吗?” 盛微宁怀孕,接骨的时候,不能使用任何镇痛药物。 她不去看那只歪斜的手指,左手轻柔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嘴角微微弯起:“没事,说来奇怪,刚怀上那两天吐得厉害,后来被抓走,他突然很乖巧,我偶尔都怀疑自己根本没怀孕。” 韩闵淡淡瞥一眼护士用完的红色棉签球,似乎对自己皮开肉绽的炸伤毫不在意:“既然这么乖,那你怎么舍得放弃他?” 盛微宁奋不顾身钳制钟宪,显然做好了不要孩子的最坏打算。 韩闵目光如炬审视着盛微宁,她垂落眼睫沉默一会儿,淡然启唇:“也没想放弃,只是赌一赌,如今看来,这孩子命大得很,将来肯定能平安出生,我有预感,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劫,熬过去,从此海阔天空。” 韩闵曼声嗤笑:“你还信这个?也确实,他应该有福气。对了,你发烧好了吗?” “连续闯了两次阎王殿,吓出一身汗早就好了。” 盛微宁靠着椅背,脸孔越发苍白,冰凉的汗水逐渐濡湿长发,她烟眉死死拢起,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余光里,医生示意护士取过窄小的四根夹板固定好断指。 韩闵看着这一幕让人直打寒噤的画面,面露佩服:“你怎么做到的?” 盛微宁起初没搭腔,她低眸凝视指甲缝残留的属于程晏池的血渍,回忆他格外温暖的怀抱,清透瞳珠流转熠熠光辉,心里却生出无可遏制的后怕。 “用一根手指换几个人的安全,我认为很划算,当时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钟宪实际上没你们想的那么狡猾,可程晏池一旦答应他的要求,我们就彻底被动了。” “比起孩子,我更不愿意看程晏池去死,以前在利兹,我还能放弃他,如今万万不能,亲眼看见自己所爱的人受伤害,那种无助和心痛比失去手指更深刻。” “手指没了,不影响我今后的生活,孩子没了……” 盛微宁顿了顿,眼里闪烁的光芒更激烈一些,眼眶泛红,兀自跳过那个残酷的话题,只是缓声补充:“程晏池没了,再也不会有,况且盛家本来就亏欠他。” 时隔多年,再听盛微宁用坚毅的神色吐露心声,韩闵失神,眸子涌动暗潮,一时萌发时光倒流的错觉,大概七年前,盛微宁在赌桌也说过类似的话。 “程晏池上踏板之前叮嘱我,”韩闵深沉的黑眸凝定盛微宁,英朗脸庞掠过一抹迷离神情,原封不动复述程晏池的交代:“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救出去。” “我刚取笑你迷信,可你们确实牵绊太深,不管发生怎样的事,两个人总能纠缠到一起出生入死,比起孽缘,更像是真正的缘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韩闵的伤处已然包扎好,他径直抬步走到盛微宁身侧,握住她肩头朝下轻压。 “生死一线,你做了你甘之如饴的选择,程晏池也是,所以别太愧疚。” 盛微宁单薄的肩膀颤了颤,抿紧唇,心底如同被一场春日绵密的大雨淋湿。 当全世界都笃定他们不能在一起、批判他们不该在一起,哪怕是最简短的认可都显得来之不易,弥足珍贵。 “程晏池的手术估计要做很久,你先输点营养液,孩子不能再亏着了,老蒋夫妻会坐最快的一班飞机,明天到。” 他们救护车内便打过电话报平安了。 韩闵迟疑片刻,嘴角撇了撇,扯出讥讽弧度:“你马上会见到梁修凯。” 话落,手下的娇躯骤然僵硬瞬息,他以为盛微宁是因为忐忑,熟料,她却清凌凌地笑了笑:“我也很想见他呢。” * 翌日,外面天光大亮,手术室的灯却一直未熄。 盛微宁裹着毛毯枯坐大半夜,眼睛酸涩难言,秀丽面容蔓延浓浓的担忧。 一侧的韩闵捏了捏眉骨,将温热的牛奶瓶递给盛微宁:“先喝点。” 盛微宁刚要接过,冷不防走廊尽头传来一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这一行人,铿锵有力的足音与雄狮般威武的气势令过往人群皆不自觉避让。 盛微宁动作倏然一滞,心头碾过阴霾,掀起眼帘看向韩闵身后,眼波流转寒光。 韩闵从容不迫放下牛奶瓶,漫不经意转了身,唇边玩味勾起。 周继业得知程晏池出事的消息,当即告诉了梁修凯,两人心急如焚,连夜搭乘航班赶到奇瓦瓦。 一路上,梁修凯对盛微宁破口大骂,直呼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即便盛微宁想顾念程晏池的感受做做表面工夫,梁修凯的想法却是大相径庭。 纵使年过古稀,梁修凯的身影始终挺拔,比同龄的老人高大魁梧许多,他遒冷的老眸扫过手术室外的走廊,带着强劲杀气化作刺刀扎进盛微宁柔软的心脏! 盛微宁拨开毛毯,脊背笔直,缓缓站起身走近梁修凯。 下一瞬,狠戾的巴掌甩上脸颊! 487:回音 脆亮的耳光声回荡走廊,众目睽睽之下,无数异样的眼光聚焦盛微宁。 不愧是行伍出身又在官场浸淫大半生的人,气势凌人,就连巴掌也打得足够狠。 盛微宁睫毛簌簌,苍白的脸被打偏到一侧,鲜明的掌印随即浮现。 韩闵勃然变色:“死老头你做什么?” 他冲上来准备挡住盛微宁。 盛微宁却不动声色斜了一记制止意味的余光给他。 韩闵迷惑,不懂盛微宁是何意。 怔愣的工夫,眼前光影骤然变幻,又是一个狠狠的耳光扇过盛微宁另一侧脸。 这次比上次甩得更重。 盛微宁满口血腥味,牙龈松动,嘴角被牙齿磕破渗透血。 “烟视媚行的狐狸精,如果晏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拿命来赔!可就算是你的贱命也赔不起!朝三暮四的玩意儿,你从头到脚哪里配得上晏池?!” 梁修凯连续打了两个耳光仍觉得不解气,还想挥起蒲扇一样的大掌招呼盛微宁。 韩闵火冒三丈,不假思索架住梁修凯的胳膊,与此同时,还有另一双纤柔的手臂不偏不倚格挡住了梁修凯。 周继业眼皮重重一跳。 梁修凯脸上震怒的神情滞了滞,不敢置信看向双颊红肿眼神却极其凌厉的女人。 “你敢对我动手?”年迈的雄狮虽然雄风不复当年,余威所带来的震慑力却仍旧摄人,提高声量逼问:“盛微宁,你居然敢对我动手?谁给你的胆子?” 他冷笑,又倾注了一部分力气,粗壮的手臂继续往下沉,直逼盛微宁眼尾。 盛微宁紧绷着脸,唇角漾起冷意,突然大力扬开梁修凯手臂。 韩闵也不约而同松了手。 梁修凯重心不稳,没料到两个人真敢对他不敬,高大身躯踉跄着后退,被周继业及时扶住了。 “你……”梁修凯怒目圆睁瞪向盛微宁。 盛微宁不卑不亢站在白炽灯下,无所畏惧衔接梁修凯愤怒的视线,语气铿然。 “第一个耳光,是我替父母请罪,他们害死梁伯母,作为受害者家属,你对我撒气天经地义,第二个耳光,是我顾念你担忧程晏池的病情,无论如何,他为了保护我们母子才受伤,易地而处,你埋怨我的心情,我非常理解。” 闻言,周继业不禁淡淡看了一眼盛微宁还没显怀的小腹,眸底流过暗光。 “可是,我敬你,愧你,不代表你能得寸进尺借题发挥,更不代表你能倚老卖老仗势欺人,我身份地位是比不上梁家也不如程晏池,但没人有资格因此说我配不上他!刚才程晏池的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是我出面的,我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盛微宁掷地有声的话语落在走廊,形成强大的回音反弹到每人耳侧。 梁修凯活到这个岁数,还从没被比自己小这么多的晚辈当众训斥,最初的惊讶过后是滔天的火气,腮帮子咬了咬,怒极反笑:“你还有理了?我好好的外甥因为你三番两次九死一生,到现在都生死未卜,如果不是你不知羞耻纠缠他,他怎么会连孝道都不顾来和我唱反调?” “你们还想瞒着我来私定终身那套?我告诉你,盛微宁,我不管你怎么蛊惑晏池,只要我这副老骨头还活着,你就别想进梁家大门!” 梁修凯痛心疾首望向手术室紧闭的大门,杵着手杖的手直哆嗦,浑浊老眸尽是厉色看着周继业,手杖跺得地砖险些龟裂罅隙:“我好说歹说他不听,偏偏要和红颜祸水纠缠不休,而今连自己的命都差点丢了,这一家人真是讨债的鬼!” “指责别人之前,得先检讨自己有没有过错吧?一个巴掌拍不响,三岁小孩都懂。” 韩闵冷哂着转向梁修凯,森冽语气像一柄寒光见血的锋刃:“当初盛微宁和程晏池在利兹本来就感情很深,周继业非得用旁门左道把人逼走,你们得逞就罢了,可程晏池从始至终都没就范,也是他先追到西京找盛微宁!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一天到晚干涉后辈的私事也不嫌丢人,尤其是你——” 他伸出手指虚点梁修凯,逐渐敛去戏谑,神色流露着尖锐嘲讽:“程晏池生死未卜全由你一手造成!如果你没抓走盛微宁,钟宪那个怪物怎么会跟周理内外勾结趁虚而入?自己的女人孩子有危险不挺身而出,算什么男人?你口口声声骂盛微宁害人精,其实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一派胡言!” 梁修凯气得浑身发抖,举手杖试图挥向韩闵,韩闵敏捷避过,手杖落空,重重击在盛微宁脚边激起飞扬的尘埃。 盛微宁淡漠后退,而她轻飘飘的眸光无疑再次激怒梁修凯。 “以为怀孕就能母凭子贵嫁给晏池?别说你一个被猥/亵过作风不检点的女人怀的未必是晏池的种,就算是,我们梁家也不需要!多的是女人替晏池生儿育女,你算什么东西?” 羞辱意味极强的字眼从那位怒发冲冠的老者嘴里吐露,犹如成千上万根针刺进盛微宁耳蜗,她的耳畔嗡嗡作响,直视梁修凯,蒙着阴翳的脸孔更白,更冷。 周继业的眉梢皱了皱,望着身形伶仃的盛微宁,触及她眼底自明透徐徐变红的晶莹水色,一声叹息压在喉管。 头顶幽幻光线洒落,纷纷扬扬被盛微宁深不见底的黑瞳吞噬。 腹部传来隐隐抽痛,她抿了抿唇,本能环住小腹。 那些恶毒的诅咒与嫌恶,是不是孩子也能听懂? “我原本可以忍气吞声,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指望我因为父母的罪过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大错特错!我委曲求全也得看对方够不够格!” 盛微宁深吸一口气,声线冷冽,通红的眼眸席卷杀气犹如凶恶鬼影一般笼罩梁修凯,厉声:“既然一只脚踏进棺材了,你就多腾出点时间积阴德免得祸及子孙!钟家的祸根是你种的,如今承担代价的却是程晏池!你被阿谀奉承一辈子就真当自己是皇帝所有人都要顺着你?这么厉害你倒是试试?” “一口一句不要我的孩子,我怀的是程晏池的孩子,不是你梁修凯的孩子,不知情的,还会误会你我怎么样了,一把年纪就要投胎的人别这么为老不尊!” 488:讨伐 盛微宁当年能气得程建雄吐血,多年过去,换了对象也一样,这张利嘴威力不减,甚至于连周继业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梁修凯盯着满脸阴郁的盛微宁,心脏一拧,骤然疼得厉害。 他两侧的腮肌不住颤抖,鼻孔呼出浑浊粗气,抬起颤巍巍的手指着盛微宁,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韩闵不动声色挡在盛微宁跟前,心想,这个女人是真的恶。 梁修凯对盛微宁一知半解。 自以为凭赵雪竹夫妻的弥天大罪还有梁家的势力就能恫吓盛微宁,殊不知她偏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凶残起来,老弱病残全不放眼里。 让盛微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求饶或者摇尾乞怜,那不可能。 眼见梁修凯魁梧的身躯好像筛糠抖个不停,周继业不悦地扫一眼盛微宁,连忙上前扶住他。 梁修凯却猛然推了周继业一把将手杖扔向漠然置之的盛微宁:“就你这种没大没小出言不逊的东西还想给我当外甥媳妇?就算女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同意!带着你的孩子给我立马滚!否则我让你没人收尸!” 周继业惊愕,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盛微宁早防着梁修凯发难急忙退后。 韩闵见势不妙,眼疾手快踢开了手杖。 一串凌乱的脚步突然从走廊尽头传来,来者恰好目睹这险象环生的一幕。 “你们做什么?欺负阿宁势单力薄没人维护吗?” 宋云梦快步跑到盛微宁身边,握紧她的双手上下扫视过周身,满心怜惜几乎溢出眼眶,担忧地摸摸她脸:“孩子,你受苦了,伯父伯母都在,你别怕,还好吗?” 她抬眸瞥了眼手术室亮着的红灯,忧心忡忡:“程先生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盛微宁点点头,眼圈泛红,两边面颊红肿得一目了然,而且不晓得为何,左耳的嗡响一直尚未停止,耳根疼痛蔓延。 她冷冷看向梁修凯,想起他给自己的两巴掌。 蒋方淮打量盛微宁憔悴的容色、脸上鲜红的巴掌印以及绑着木板的右手,气息沉沉,端方的面庞逐渐腾起怒气。 盛微宁离开蒋家还好端端的,现在却弄得遍体鳞伤。 本来怀孕对两家人而言是喜事一桩,结果而今她不但得不到男方家庭的丝毫抚慰关怀,反而被打被骂! “不管上一辈有什么恩怨,他们小年轻爱得难舍难分,做长辈的稍微明事理都不该三番两次插手,程晏池是成年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人逼着他和阿宁在一块儿,没人逼着他让阿宁怀孕,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蒋方淮素来温和有礼,眼下对着梁修凯与周继业谈不上半分好脸色:“程晏池还在做手术,是死是活谁都不知道,你们自诩是他的亲人却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忙着苛责阿宁毫不关心他的生死,看看多少人议论你们,大家族连这点儿体面都不顾吗?梁老先生,人老了不要紧,心不能老,是非要有。” 梁修凯捂着胸口,面色黑得看不见肤色,眸子里闪烁着激烈刻毒的阴光,想说话又被宋云梦抢白了。 “你的年纪都能当阿宁爷爷,把她打成这个样子,于心何忍?别动不动拿身份家世说事,如果阿宁父母健在,如果她不和程晏池在一起,她照样是我们的掌上明珠,谁也不比谁差!倘若不是阿宁顾忌程晏池,她也没兴趣跟你们搅和!” 宋云梦心疼地搂住盛微宁,想到她这些天遭的无妄之灾,同样红了眼眶,愤然指责梁修凯:“谁家孩子不是父母养的?你的女儿被人打成这副模样,你心痛吗?怪不得阿宁当初要放弃程晏池,换了是我,碰上你这种顽固不化是非不分的家长,我也不会继续!谁晓得哪天会不会死在你手里?” 说完,宋云梦突然感觉盛微宁的身体摇摇欲坠,心一慌,侧眸看向表情隐忍的她:“哪儿不舒服?” “肚子……”盛微宁视野模糊,脑中袭上一片混沌的晕眩,按住腹部倒在宋云梦怀里:“我难受……别让我的孩子有事。” 宋云梦顿时大急:“老蒋,韩闵,你们快!” 周继业的眼睛凝住盛微宁,淡淡皱眉,欲言又止。 蒋方淮想寻求医生帮助,可在场的只有护士。 “是不是动胎气了?”韩闵手忙脚乱抱起盛微宁:“去妇科!” “不该来的早晚会收回去!没了孩子立即和晏池一刀两断!” 擦肩而过时,梁修凯对盛微宁的身体状况漠不关心,老脸抖了抖,猛然揪住胸前衣襟含恨嘶吼:“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有什么资格替我们梁家传宗接代?” 无人回应,他歇斯底里的暴怒更像自言自语。 梁修凯恼怒握拳,喘着气环顾四周。 白色走廊,红色的指示灯,窃窃私语的人群,木塑似的保镖,那么多人,却没一个人愿意搭腔,甚而他们是鄙视的态度。 明明是盛微宁不配,为什么他们不认同他? “继业,你怎么不说话?你也觉得……我错了?” 周继业迎视梁修凯眼中散发着像濒死之人抓住浮木的光芒,犹豫半晌,语气复杂地开口:“大概这就是命。” 闻言,梁修凯两眼一翻晕过去。 * 盛微宁昏迷了一天一夜,再醒来,天色擦黑。 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时,她大脑是浩劫过后的空白,眨了眨眼睫,当无数细碎片段涌入脑中,惊慌失措坐起身。 “诶,小心点,你动了胎气!” 宋云梦慌张的声音模糊传进耳朵。 盛微宁恍惚转过脸,迷蒙的双眸微微散光:“宝宝怎么样?” “没事,虚惊一场,你营养不良加上情绪激动,所以才胎相不稳,医生给你打了保胎针,你先好好疗养,别担心。” 盛微宁点头,忽地抓紧宋云梦的手,声调急切:“程晏池呢?醒了吗?他还有没有生命危险?” 宋云梦抚了抚盛微宁依然红肿的脸:“他没事,倒是你,手指断了可医生不能用药,你只能挨痛,我给你买了骨头汤,还有哪里不舒服?” 盛微宁不语,神情晦暗,低头将碎发勾到耳后。 房门倏然被敲响。 盛微宁抬眸,一名保镖恭敬地立足门口。 “盛小姐,程先生醒了,他想见您。” 489:亲情 盛微宁面露喜色,下意识起身,但头部的眩晕感犹存,她身形晃了晃,不由自主又跌坐回床沿,四肢百骸也乏力,一低头,发现还在输液。 “不急于一时,打完营养液,你再去见他,而且你眼下脸色很难看,总不希望程晏池担心你吧?乖,把猪骨汤喝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 宋云梦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就是替盛微宁感到委屈,为程晏池付出那么多差点失去性命,结果一颗真心献上去,人家还嫌腥。 “你先等会儿,营养液快打完了,让她把汤喝完再走。” 宋云梦让保镖稍等,拧开保温桶盖倒汤。 盛微宁透过袅袅热气注视宋云梦慈祥可亲的眉眼,沉默片刻,忽道:“对不起,爸妈的事,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就是难以启齿。” 白衣天使本应该救死扶伤。 可赵雪竹却让一条无辜的生命就此葬送她手,盛志豪更是瞒天过海。 他们对宋云梦有恩,平心而论,盛微宁也不希望毁掉她对他们的美好印象。 宋云梦怜惜地看着盛微宁,忽然拍着她的手,笑了笑:“阿宁,我很羡慕你的父母,他们能有你这样懂事的女儿,九泉之下一定很安慰,你独身带着盛悦四处漂泊还遭受伤害的那些年很害怕吧?知道梁女士的真正死因,你肯定也深受打击。” “人都会犯错,区别在于他们是否愿意改正,你的父母一错再错是事实,但那不关你的事,你无需太自责或者自惭形秽,即便他们真的做错了,但对你的爱是真的。换个角度想,或许他们并非不知错,只是上苍没给他们机会弥补。” 盛微宁如鲠在喉,咬唇垂下头,突然有些不敢再看宋云梦充满包容的平和目光,心底最深处漫过难言的暖潮,熨帖的温度使得荒原数九寒天可以冒出新绿。 “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其他孩子都有妈妈,唯独我没有……每次被人欺负,只能装着不在意,因为我没人能倾诉,也找不到人保护我,所以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做那个能保护自己的人,可其实我特别羡慕那群哪怕受了丁点委屈都能找妈妈撒娇的孩子。” “我那天被梁修凯打骂,你们毫不犹豫站出来维护我,那么心疼我,我当时就想,真好……以后我也有愿意保护我的亲人了。” 宋云梦欣慰地笑,眼底闪烁依稀的泪光。 她不年轻了,笑起来,眼角延伸若有若无的鱼尾纹,可在盛微宁眼中却很美。 天下的母亲都这样,纵使面容爬满岁月的痕迹,凝视子女的眼眸恒久的清和温软。 事实上,赵雪竹的面貌好像正慢慢淡去她的记忆,尽管她永远是盛微宁最敬爱的妈妈。 “你这孩子,我们相处差不多两年多了,你从没和我说过这种掏心窝的话。” “我明白你的担忧,怕我们鄙夷盛先生夫妻的事情看轻你对吗?”宋云梦用手指梳理盛微宁蓬松的长发,刻意避开她额角被头发掩藏的伤口:“赵护士救过我,我们母子的命是她给的,不管她后来犯过什么错,我不会混为一谈,你也始终是我们的阿宁。” “是韩闵告知了我真相,我当时还忧虑你会不会因此对梁修凯委曲求全,不过你做的很棒,愧疚的姿态我们要有,毕竟是我们先对不起人家,可千万不能因此太贬低自己。” 其实宋云梦还有则隐忧没说出口。 盛微宁如果嫁给程晏池,必定要受很多委屈,遇到梁修凯那类不讲道理还把女性当生育工具的封建长辈,倘若同一屋檐下生活,加上彼此的仇怨,绝对家无宁日。 隐晦地瞥一眼盛微宁小腹,宋云梦洒脱地转了念头。 盛微宁的寿命总是远胜梁修凯的,毕竟程晏池的立场很坚定。 “对了,程晏池的舅舅病倒了,也住这家医院。” 盛微宁喝汤的动作一顿,听懂宋云梦意味深长的提醒。 * 坐轮椅去见程晏池前,宋云梦征询盛微宁要不要用遮瑕膏掩饰脸部的异样。 盛微宁温声婉拒,淡笑:“他肯定早晓得,我何必画蛇添足,再说,让他心疼我也不错。” 宋云梦嘱咐保镖小心照顾盛微宁。 各种毛病积攒,盛微宁的情况依然不太好,医生要她尽量少走动以免动胎气。 从轿厢出来,她视线散漫微抬,周继业魁劲的身影越过程晏池的病房门不期然出现眼前。 敌对的一老一少撞个正着,空气凝滞如坚冰,溢散丝缕交错的寒意。 盛微宁薄媚的脸庞温度缺缺,歪头,淡然启唇:“您好。” 周继业现在倒是挺佩服盛微宁,脸皮厚不提,养气功夫在同龄人里亦一等一的好。 经过时光三年的打磨,容貌气质比昔日初见更上乘,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的气度也愈发惹眼。 通俗地形容,看不惯她的人,越发看不惯,看得惯她的人,越发心悦诚服。 周继业收敛思绪,俯视盛微宁,目光流连过她的肚子:“你介意陪我单独叙话吗?” 身后的保镖适时开口:“程先生要见盛小姐。” “哼,事已至此,我还能对盛微宁怎么着?” 周继业大手一挥,戴着假眼球的那只眼被灯光映照得惨白,犹如死鱼的鱼目牢牢攫住盛微宁:“你是个聪明的丫头,素来懂得审时度势,现如今的局面胜负已分,还怕我拿捏你?” 盛微宁的手习惯性交叠着放置前腹,懒懒撩了撩眼皮,语调轻缓:“周管家的善念,我铭记于心,既然你要谈,我应你。” 她偏眸,交代意欲阻挠的保镖:“周管家不至于明知故犯,你若不放心就待一边护着我。” 周继业审视盛微宁波澜不惊的言行举止,心口憋着的闷气似乎更浓厚又似乎散了些。 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与程晏池般配,这次再见到…… 陈杂的惆叹无声滚过喧嚣心田,他必须承认,这两人是金童玉女。 谈话的地点在封闭式露台,保镖守门后。 周继业浑厚的嗓音飘浮冷风:“你答应过我,不再见晏池。” “我先谢谢您放我们母子一马。”盛微宁站起来,朝周继业鞠了一躬:“如若没您,我的孩子早没了,我也不可能逃出来。” 490:温潮 皎洁的月辉幽柔撒落,盛微宁单薄的肩膀披满纱雾般的柔光,她微弯脊背驻足月光下,宛若一株山谷里悄然绽放的野生蔷薇,温柔甜美却又深藏锋利坚韧的攻击性。 周继业精光四射的眸子闪了闪,单手负在背后,并未避开盛微宁行的礼。 “你怀着晏池的种,晏池是我看着长大的。”言简意赅陈述完这个既定事实,周继业重复:“在利兹,你答应过我不见晏池,为什么出尔反尔?” 盛微宁不疾不徐直起腰,重新坐回轮椅,清凉无波的眼睛掬着一汪倒影月华的溪水,缓声:“我们的约定是这样,可您当时并没加‘程晏池找到我’这个前提,我也没提。” 周继业冷漠地挑眉:“你现在拿文字游戏开脱?” 盛微宁凉凉弯唇:“您可以这么理解,程晏池对我有种超乎寻常的执拗,起初是放不下梁伯母的死,后来是因为他爱我,所以我能躲到哪儿去?我总不能真的就这么把下半辈子过得比老鼠还不如,他不放过我,我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都是你的借口!” “被您识破了。”顿了顿,盛微宁勾唇,理直气壮:“女人都是有虚荣心的,他那么爱我,我为什么要千方百计躲避他呢?” 她轻渺的声线衬得夜风格外干净且安静。 周继业被堵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他沉着脸看向盛微宁:“如果你是担心孩子,可以生完孩子再离开晏池,你的孩子,只要母亲能换个身份,他照样是梁家的继承人。” “那我宁可现在就去堕胎。”盛微宁冷笑连连,一双水眸凉薄无比,嘴角噙着锋锐弧度:“我为了这孩子九死一生,还得允他汲取我的养分十个月,最后忍受残忍的分娩之苦让他来到世上,倘若受这么大罪是为其他女人做嫁衣,我何必呢?” “周管家,我知道你们老一辈的人都觉得女人应该恭良柔弱逆来顺受,可今非昔比,那一套别强加我身上,也别试图用什么歪理来说服我。” 盛微宁偏了偏右耳,纤指柔缓摩挲自己小腹:“这是我和程晏池的孩子,他长在我体内,命脉同我息息相关,我才是他的妈妈,假若你要我把孩子跟男人让出去,我宁可他尽早消失。” 周继业额边的筋络猛然一跳,大声训斥:“你说这话像个当妈的?哪儿有你这么自私的女人?孩子认你做妈妈,他在梁家得受多少委屈?” “笑话,我是人,不是圣母,哪有人不自私的?不是我的东西,只要我看上了都能处心积虑染指,更何况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盛微宁的双手搭轮椅扶手上,平静的眼神直视周继业:“既然周管家真打算两败俱伤,我也无话可说,话谈过了,其他的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你给我站住!”眼见盛微宁施施然准备离开,周继业仍不死心:“晏池是老先生唯一的亲人,假若孩子是你非要和晏池在一起的理由……” “没孩子,我也爱着他,甚至三年前就想过向他妥协。” 盛微宁不耐地打断他:“当年顾雅筠怂恿祁明湛买凶杀我,结果却祸及应欢母子,应家对我多有照拂,我自然不能踩着他们的血只图自己快活,甚至还利用你们的伎俩报复了顾雅筠。” 周继业苍老脸庞微愣,显然第一次知晓顾雅筠做的蠢事。 “另外,”盛微宁好整以暇侧过脸,清寒的眸色深寂如冬:“梁修凯那么恨我,是因为我父母的错误还是因为程晏池不肯言听计从,又或者……” 清澄眼中陡然迸发厉光,盛微宁逐字逐句:“梁修凯恨不了自己,无法面对自己弄丢梁婧宜带来的一切灾难性打击,他刚愎自用懦弱又专横,干脆把那份不痛快发泄给身边所有的人。” 周继业立时僵在原地,神色掠过震惊,眼底复杂的情绪像蛛网分裂,他下意识组织言语想驳斥盛微宁大放厥词,可盛微宁头也不回离开。 平平无奇的春夜,她一针见血撕开了梁修凯内心隐蔽多年的遮羞布。 周继业凝视盛微宁的身影许久,终于无可奈何地叹息:“老了。” * 回到程晏池的病房外,盛微宁示意保镖收手,自己转着轮椅推门而入。 门关的不严实,稍微一推就开了。 盛微宁克制着激荡的情愫,视线自然而然投向床上的男人。 程晏池的身体素质一向很不错,刚动过大手术,没两天就能靠着床背板养神,听见动静,他淡漠眼波略有起伏,望着窗外的眸光平移向门口。 四目相对,时光的钟声霎那停摆。 逡巡过盛微宁周身,他深深多看了两眼她依旧红肿的脸孔以及额角的纱布跟右手小指的夹板、脚踝的贴布,默然片刻,轻轻朝她招手:“过来陪陪我。” 盛微宁依言照做,轮轴的声音响在寂静病房。 程晏池瞳光散发幽深况味,默数圈数,盛微宁很快就到了眼前。 离得近,明亮灯光斜射,氛围安宁,仿佛彼此的心跳都能听见。 他忽然伸手,轻佻地勾了勾指头,她自觉把手放在床沿。 程晏池覆住她左手,认真打量她几秒,揉了揉指腹:“真乖,还好吗?” 他元气受损,精神不佳,说话的声量也不太高。 盛微宁迎视着程晏池,目光描摹他苍白俊美的轮廓,起身,落座床边,撩起衣摆,扣住他的手缓缓抚摸自己腹部:“福大命大,有惊无险。” 程晏池垂眸静静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心下的肌肤柔软温热,他触碰过无数次,唯独此次的意义与众不同。 街上随处可见大肚婆,平时程晏池都懒得去关注,但他盯着盛微宁好像同往日没多大区别的小腹,几乎看得目不转睛。 突然很好奇,婴儿是怎么在这片小小的地方长大的。 一股缱绻的温潮流动心坎儿,催生四肢百骸史无前例的暖意流窜。 程晏池放柔力道移动手掌,女人的腹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牵引他,每次小心翼翼的碰触都令血脉沸腾。 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盛微宁唇瓣动了动,声调带着几不可察的哽咽:“程先生,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491:依偎 程晏池不语,喉结滚了滚,眸子从上而下掠过她满溢着温柔气息的轮廓,轻笑:“恭喜你,你也要当妈妈了。” 盛微宁明澈的眼珠微微颤动,凝视程晏池,默了一会儿,眼底渐渐弥漫起晶莹雾气:“彼此彼此,又解锁了新的身份,以后互相多多关照。” 轻柔的宛若迷梦一般的女声含着喜悦飘进程晏池耳廓。 巨大的狂喜犹如烟花轰然盛放,有生之年从未经历过的满足充斥胸腔。 他歪头,棕黑似琥珀的瞳孔骤缩,神情动容,手指抚上盛微宁如画的眉眼,一时心潮澎湃情不自禁拉过她。 盛微宁忙分开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焦急道:“做什么?你伤口刚缝针,会裂开的!仗着自己身体好就胡作非为是不对的。” 病床本就被摇杆支起来了。 盛微宁堪堪避过程晏池伤处,隔出五寸的距离。 “好些天没见了,两次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团聚,你就不想亲近我?” 程晏池漫不经心挑眉,苍白容颜透出惊心动魄的魅惑,慢条斯理启唇:“我非常想你,想亲你,想抱你,还想……” 余音戛然而止,程晏池饶有兴味看向盛微宁的小腹,薄唇泛起不太正经的揶揄:“这小东西能听懂我们说话?我们那方面的胎教是不是太早了点?” 盛微宁脸一红,没好气地瞪着程晏池:“健康的胎教可不是你这种。” “那是哪种,教教我,嗯?” 程晏池粗砺指腹徐徐摩挲过盛微宁掌印不那么明显的脸蛋,心里犹如被猛兽咬了口,动情地瞥她:“我想你了,从伦敦就开始想你。” 盛微宁一瞬不瞬瞅着他,眸波荡漾,面庞浮现一丝柔情的恍惚,微微笑,忽地挺身主动吻住程晏池,温软的唇瓣带着浅香溢进他呼吸。 几度出生入死,久别重逢,各自饱满的感情泄闸后浓得能胶粘空气。 程晏池霸道地控住盛微宁后脑勺,逐渐反客为主,体温灼热得能把她融化在自己怀中,双方紧贴的面部肌肤碰触到一起,别样的厮磨。 盛微宁被吻得头晕目眩,本能又促使她避开程晏池的刀口。 几乎快窒息的时候,程晏池才恋恋不舍放了她,虎口以侵略性极强的力度卡住她小巧下颌压胸前不许离开。 这姿势不算舒服,而且很容易挤压小腹。 程晏池索性拍拍右侧的位置:“睡上来,今晚别走了。” 特护病房条件一流,病床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盛微宁诧异:“会碰到你……” 程晏池淡然接腔:“医生要我注意休息,不能让伤口感染还不能让心情大起大落,这些屁话都不如你躺在我身边踏实,你照顾我吧。” 他温热手掌重新撩起盛微宁衣摆,掌心不偏不倚盖住宫床的地方。 “听说小孩子要多和父母相处,尤其是父亲。” 这牵强的理由竟令人无力反驳。 盛微宁也确实不太想走,很轻易被动摇,脱掉拖鞋上床。 程晏池拿起遥控关掉顶灯只开了壁灯。 盛微宁乖觉地躺右边,单手枕着自己脑袋,卷发绕到右耳之后。 “疼不疼?” 程晏池侧首望着她,指腹自额角一点点滑落腮边,浸润微弱灯影的双眸氤氲薄霜:“很抱歉,我没陪着你,以后不会再准他动你一根指头。” 盛微宁拿过他的手枕在自己脸侧,驯服地蹭了蹭,咬咬唇:“你如果没受伤,挨打的肯定是你,我这也算美人救英雄了。” “你要这么想也行,那我只能以身相许报答你。” 程晏池凝眸打量盛微宁,神思游离,想起那几天的提心吊胆,只觉得这一刻的圆满相聚来之不易,每一秒就像沉浸在梦里。 娇软幽香的躯体近在咫尺,情欲翻涌,内心却腾起另一种灵魂契合的畅快,哪怕是最简单的两两对视都能擦出火花。 “钉子哪儿来的?手指的情况,医生怎么说?” “我曾努力尝试唤醒林清栩,可是不行,钟宪对林清栩身体与意识的控制力太强大,所以我故意激怒他,然后趁他不备藏了那颗钉子。” 尖利的钉子戳烂部分绳索,但钟宪绑太紧,她只能折断小指彻底挣脱。 “医生说接骨很顺利,不影响将来生活。”盛微宁有点自得:“就算影响也没关系,我的左手还能用,你恐怕不知道,我左手用得比右手更好。” 程晏池抿唇,淡淡掀眸:“为什么?” 盛微宁笑得狡黠灵动:“童年看港剧,周伯通教郭靖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绝招,我很感兴趣,后来住到星沙镇,我没有玩具也没有洋娃娃,不会本地方言连玩伴都找不到,只能自己玩这个排遣无聊。” 幽若的光线斜斜越过程晏池肩膀抚触盛微宁面颊,她水亮的眼瞳犹如漫天星,光华璀璨,耀眼得使人不敢直视。 程晏池眉峰折起,胸口倏然传来隐约的酸痛,比清醒着缝针还要难耐。 “还真是技多不压身。”他仓促移目,侧颜绷得很紧,良久才沙哑吐字:“以后再别做这种伤害自己的傻事。” 他其实是鲜少对人愧疚的性格,然而,此时却忍不住再度回忆起当年盛微宁帮他对付肖若萍存心摔下楼梯的情景。 那时因为梁婧宜,他总认为无论盛微宁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自己无需内疚更不必怜惜,从未料到有朝一日,那些残酷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你那晚流挺多血,吓死我了,一晚上没睡着……好怕我真的做了寡妇,现在这世道,单亲妈妈养活孩子超辛苦。” 柔媚的女声缠绕耳侧,女人纤细手臂环住他腰身,委屈地唠唠叨叨:“幸亏你命硬活下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你佛光普照。” “明天叫保镖去这里的超市买柴鱼,我熬汤给你喝,猪肝也必不可少。” 程晏池垂眼,毫无预警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唇齿相依的间隙,眉目之间笼罩温润的光泽:“不想做无依无靠的寡妇?嫁给我就行了,我将来有三长两短,财产全是你们的。” 盛微宁羽睫翕动,不满地嘟囔:“财产又不能当男人用。” 男人清冽的唇息覆盖,模糊喃语:“这可是你说的,肚子大了不方便,我们回国就结婚吧。” 492:说客 翌日清早,日光自东方绵延,周继业推着梁修凯的轮椅来程晏池的病房。 短短三天罢了,梁修凯又像足足老了十岁,挺拔的身躯佝偻着,双手有气无力搭着扶手上。 病房门口站着保镖,看见两人,恭敬地微微颔首却也没有让开。 梁修凯不悦,花白的眉毛缓慢耸动,唇角耷拉:“他还没醒?这都几点了?” 程晏池从小就没有赖床的毛病,在意国,八点多还不起床未曾有过。 保镖神情恭谨,未置一词。 梁修凯眯眸,狐疑地打量保镖,示意周继业推自己进病房。 保镖却木桩似的岿然不动。 这批新来的保镖是程晏池的人,与梁家毫无关系,梁修凯也称不上是他们的雇主。 “继业,推我去窗户那儿。”梁修凯思忖片刻,沉眸出声:“我倒要看他搞什么鬼。” 周继业心念电转,倏然意识到其中端倪,俯身劝道:“晏池刚做过大手术,让他安心休养也好,我们晚点再过来看他不一样?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梁修凯固执己见,径自拂开周继业的手转动轮轴往窗口去。 周继业眼皮跳了跳,只能抬步跟上。 窗口装着半透明的百叶帘,清风悠悠荡荡飘过,帘子被卷开缝隙,里面的情景影影绰绰。 周继业刚走近梁修凯,就听见老人重重的冷哼自鼻孔传出。 他拧眉,顺着帘缝望去,一时五味杂陈。 一团暖金的光晕渗透玻璃窗投射病床,床上的一男一女相对而眠,犹如初生的婴儿互相依偎。 画面温馨又梦幻,令人不忍惊扰他们的美梦。 “这个狐狸精,晏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她就迫不及待来投怀送抱,真是寡廉鲜耻!” 梁修凯拍了拍扶手,面庞笼着显而易见的怒气,转向保镖冷语:“叫他们起来。” 保镖抿抿唇:“程先生昨晚交代了,任何人不能打扰他。” “岂有此理,我是无关紧要的人吗?我是他舅舅,你给我进去叫醒他!”梁修凯冷冷命令:“温柔乡英雄冢,这话果然没错,瞧他现在因为儿女情长堕落成什么模样了,你给我去!” 保镖缄默不言。 见状,梁修凯愈加火冒三丈。 周继业沉声开口:“这时候面对面,肯定又要起冲突,我们晚点再过来吧。” “难道我会怕……”话音一顿,梁修凯阴戾的眸子锁定周继业:“你替他们求情?” 不等周继业回答,梁修凯浑浊的眸中骤然射出一束锐利的光分解着周继业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听说你私下里见过盛微宁?她把你说服了?继业,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他们不理解我的苦心就罢了,难道你也质疑我?看来我真是低估了盛微宁,她不能动摇我的决心就另辟蹊径拉拢你做说客,你要她打掉孩子,我不可能接受她进门,少白费心机了!” 梁修凯对盛微宁的偏见的确根深蒂固,这份不公平的待遇如今让周继业都觉得有些过分。 盛微宁心意已决非要嫁给程晏池,程晏池也不会放弃他们母子。 再这么斗下去,两败俱伤毋庸置疑,梁修凯的专横顽固只能将程晏池越推越远。 周继业曲指顶了顶眉心,他看一眼病房内和谐的情形,低声道:“她说的话,我都告诉你。” * 后花园的阳光很温暖,空气清新,适合年迈的人静心养神。 周继业选了一处无人的凉亭,尔后把盛微宁那些话只字不改转述给梁修凯。 果然,梁修凯听完,怒不可遏,眸底迸发熊熊怒火,腮肌冷硬:“简直是不知所谓!” 他当年为了一个虚情假意的贱女人无意弄丢梁婧宜,这的确是他一辈子的心结,可盛微宁却说他最不敢面对的人是自己…… 真是可笑的揣度! “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吃过几斤大米就敢来对我指手画脚?” 梁修凯脸上爬满冰冷的讥笑,不屑地看着周继业:“她胡言乱语,你信以为真?无论如何,赵雪竹和盛志豪害死我妹妹是不争的事实,任凭盛微宁口灿莲花,她身负的原罪都改不了!” 周继业没去纠正梁修凯的想法,沉默一会儿,他盯着梁修凯,布满皱纹的脸颊划过复杂情绪,忽而话锋一转:“盛微宁能在奇瓦瓦逃走,是我提供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梁修凯惊疑不定,眼眸急剧闪烁,想起自己养病那段日子,怒声质问:“假如你不插手,盛微宁或许已经到了af!晏池也不可能因为她九死一生!” 周继业轻轻叹了口气:“可如此一来,你们舅甥便彻底离心了,而且晏池不见得愿意放弃她。” “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忍心了。” 梁修凯错愕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老梁,”周继业换了一个多年没用过的称呼,斟酌几秒,徐徐吐露自己的思虑:“你还记得晏池刚来梁家的光景吗?他很瘦很高,长得特别像婧宜,虽然被顾家收养了两三年,其实他性格始终很冷僻,即便认祖归宗,他的过早成熟也让他承担起超过所处年纪该负荷的责任。” 周继业陷入旧时回忆里,眉宇间掠过淡淡的感怀:“你要我替你训练晏池,日夜监督他操练,我是亲眼见过他怎么一步步双脚长着血泡跑完山道的,那是我第一次心疼一个孩子。” “送盛微宁去af的人问我,若真不要孩子,他们就立马一脚解决他。” 梁修凯嘴皮动了动,面色阴鸷不减。 “我当时想,孩子大了以后,如若是男孩儿,肯定也会继承一半晏池的容貌,我当年对晏池都尚且不忍心,何况是他的孩子呢?不管母亲怎样,至少的确是晏池的血脉。” 周继业抢在梁修凯反驳之前开口:“晏池的决心你我皆知,万一盛微宁真有闪失,你要让他余生都活在遗憾里?其实我们全老了,还能活几年?将来的岁月是属于年轻人的。” 梁修凯咬牙,冷然哼笑:“我成全他们,谁来成全我?婧宜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痛,你要我放任盛微宁大摇大摆出入梁家,以杀人凶手之女的身份去祭拜婧宜,绝无可能!” 周继业看了姿态强硬的梁修凯一眼,未再多言。 493:诛言 梁修凯个性强横,他的顽固随着光阴的累积越发深植,久而久之,像无药可救的顽疾。 周继业自觉替程晏池转圜过,既然梁修凯始终不愿意软化态度,他也无计可施。 两人一起离开凉亭的时候,迎面遇见韩闵。 韩闵是来找程晏池的,没想到会碰面碍眼的老家伙,目不斜视越过梁修凯走向住院部。 “你喜欢盛微宁?” 擦肩而过之际,梁修凯看向满脸冷淡的韩闵,浑厚的声线挟带浓浓的讥讽:“你自幼爱掐尖,男女之事上倒喜欢成人之美,你如果喜欢盛微宁,我可以帮你达成所愿。” 韩闵慢悠悠停步,似笑非笑睨着目露探究的梁修凯:“你这自以为是的性格大概得带到棺材里去投胎,不妨老实告诉你,是喜欢过她,不过现在不喜欢了,我看起来是做备胎的人?而且,我绝不像你一样一把年纪还不安分到处给人拉郎,阴毒又恶心。” 梁修凯一口气没窜上来,眼角抽了抽,对着冷嘲热讽的韩闵,不自觉想起盛微宁那天指着他鼻子出言不逊的画面,心脏便立时呛了寒凉冷气,骂声断断续续。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白养你那么多年!” 韩闵对眼前风烛残年的老人毫无好感,甚至怀着满满的憎恨。 梁修凯不舒爽,他就畅快了。 “看在你养我一场的份儿上,我好心提点你几句。” 周继业皱眉告诫韩闵:“老先生身体不好,你别乱说话!” “怕什么?没听过老而不死是为贼?我琢磨这老东西还有几十年好活,不把程晏池折腾得心力交瘁甚至家破人亡,他肯定不会甘心的。”韩闵吊儿郎当扬起笑:“你说是吧?” 梁修凯缓过心肌梗痛的冲击,眼中血丝暴涨瞪着韩闵:“你给我闭上你的嘴,现在晏池这么有胆忤逆我,全是你们这些人在挑唆!” “真是可怜。”韩闵定睛端详梁修凯浓墨重彩的脸,嗤笑,目光半是嘲弄半是悲悯地俯视他:“你这种人,或许至死都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什么事,全世界只有你是对的,你抚养程晏池想把他训练成另一个你,可你从头至尾对他又有多少温情?” “少信口雌黄,我倘若不看重晏池,当初就不会放弃私生子!这么些年,我呕心沥血培养晏池,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他妈要是活着,也会感激我!” 梁修凯风雷频现的眼神投向韩闵,整个人像头年迈的狮子不甘地在猎物远处徘徊,他明明老得周身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却永远不愿意承认。 “感激你把她儿子弄得半死不活还是感激你差点害死她孙子?”韩闵毫不留情戳破梁修凯自欺欺人的画皮,唇边泛起森森寒意:“你自认为给了程晏池最好的,但他连和心爱之人在一起这么普通简单的心愿都无法实现,你还丧心病狂对付他的妻儿。” 韩闵倨傲地俯身,盯住梁修凯瞬息闪过慌乱的眼眸:“你有没有想过,假如程晏池那天真的死在手术台上,他的孩子就是他唯一存世的骨血,可你自始至终都向盛微宁发泄自己的怨恨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你这么做,其实比当年的赵雪竹还不如!因为你亲手沾上了那孩子的血,而那个孩子也是你妹妹的后人!你杀了她孙子,她会感激你?” 梁修凯粗重的呼吸陡然凝滞,耳根血管疯狂流窜着血液,直逆流到眼底染红了眼白。 “你……” 梁修凯忽然痛苦地锁紧眉头,心脏犹如被锤子砸烂了。 “你不要再刺激他!”周继业推开韩闵,厉喝:“他好歹是你养父!” 韩闵不以为然退开身体,凉漠地扫了眼大汗淋漓的梁修凯:“这‘福气’留给程晏池吧。” 说完,他潇洒地挥挥手大步跑上台阶,对周继业叫医生的惊呼充耳不闻。 * 韩闵到病房的时候,里面两个人刚起床。 盛微宁在程晏池身畔睡了一觉,精神恢复得相当不错,正吃保镖特意买的孕妇餐。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们腻歪也不挑时间,何况程晏池还带伤。” 韩闵观察片刻程晏池的气色又瞥向安静吃饭的盛微宁:“你在他面前乖得跟只猫似的,这模样,我真不习惯。” 盛微宁没接腔,散漫抬了下眼皮,撇撇嘴,兀自低头吃着饭,胃口倒还可以。 程晏池看着小口喝汤的盛微宁,自己吃她帮忙布好的早餐,懒散挑眉:“我看得惯就行,你不用凑热闹,伤口怎么样了?那么大的冲击波也没把你送到太平洋,真万幸。” “我皮糙肉厚可不像你大少爷养尊处优,早没事了。”韩闵信手拿了本杂志用中指转动:“几时回国?你要在这儿疗养?” 程晏池眸中掠过一道潋滟的流辉,答得轻描淡写:“下个礼拜回国。” 默了默,他含着兴味的笑凝视对面的盛微宁,淡声补充:“提前准备好结婚贺礼。” 韩闵动作微顿,视线在磁场强度激增的他们之间穿梭,眉峰扬起:“哟,动真格?” 程晏池漠然掀眸:“这事我会开玩笑?原本就打算今年结婚。” “也是,大肚婆结婚麻烦死了,先上车后补票又显得你对这位小祖宗不太慎重。” 韩闵脑筋转得飞快,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西式婚礼的酒店你们自便,中式婚礼来我酒楼办喜宴,我给你们友情价。” “只怕还得做中间商赚差价吧。”一直没做声的盛微宁喝完最后一口补汤,笑吟吟插话:“我们老相识,真要照顾你的生意,你可万万不能小气,我听耿乐说过,你那儿珍藏了好多老年份的滴金。” “酒鬼。”韩闵指着眼睛水亮的盛微宁笑骂:“你如今怀孕,多好的酒都跟你没关系。” 盛微宁顿时不满,皱皱鼻子,越过碗筷戳了戳程晏池手指:“你快怼他。” 男人轻轻握住她手,眉目未抬:“她生完孩子就能喝,你那儿有多少,全卖给我吧。” 韩闵瞠目结舌:“色令智昏再加上财大气粗,也是没谁了,女人得适量地宠。” “已经很‘适量’,并且我是有回报的。”程晏池随意刮了下盛微宁脸蛋:“你替我送她回病房,再陪她去趟超市。” 494:真香 盛微宁承诺给程晏池做饭煲汤的。 医院的饭菜不好吃,外面买来的味精太多了。 程晏池宠她毋庸置疑,使唤她也毫不含糊。 宋云梦听了程晏池的要求,干脆也提出结伴同行。 “程晏池故意把我支开,是梁修凯要见他吗?” 盛微宁将卷发扎了个矮马尾,露出白皙干净的耳廓,她脸上的掌印被程晏池搽过特效药膏,已经看不出端倪,唯独两边耳根处还有些红肿。 韩闵护着两个女人过马路,低低笑:“梁修凯倒是想见程晏池,可惜力不从心。” “为什么?” “我早上碰见他了。” 谈话点到为止,衔接韩闵耐人寻味的眸光,盛微宁挑眉,若有所悟点点头。 “干的漂亮,韩老板。” 韩闵懒洋洋搭腔:“没你牛批。” 医院附近的超市有国内人开的,柴鱼虽然稀少也并非没有,只是价格很贵。 盛微宁等人身上都没兑换当地货币,程晏池的保镖临时去了一趟银行。 “程晏池是不是有少爷病?”韩闵低眸看向盛微宁脚踝,目色溢出深深浅浅的暗调:“你大着肚子受了伤还得做饭给他吃,以后住一起,你们难道也不请佣人?” “有什么办法,你就当他撒娇吧,程晏池的小毛病不少。” 盛微宁选了一条斤两足的新鲜柴鱼,又买了些可口的水果交给保镖:“他那人爱装。” 韩闵忍俊不禁:“一语中的。” 余光瞥到宋云梦拿着手机走过来,韩闵下意识往她屏幕看了一眼,不禁觉得牙疼。 “阿宁,应欢吵着要见你,你好久都没去看她。” 盛微宁没手机,惊心动魄的危难经历几遭,确实不记得打电话给应欢了。 韩闵又看了眼屏幕,里面的应欢养得白嫩娟秀,雷打不动抱着洋娃娃。 盛微宁接过宋云梦的手机,远离韩闵视线抬步去腥味不那么浓郁的蔬菜区视频。 应欢记得自己生日那天才见的盛微宁。 半个月过去,盛微宁不仅没出现,电话也不打一个,她就吵着要应母联络盛微宁。 应母有口难开,幸亏盛微宁安然无恙脱险了。 “阿宁,你为什么这十多天不来看我和宝宝也不给我打电话?” 盛微宁举高手机,眉梢眼角流淌笑意,让应欢能看见超市热闹的情形。 “我临时有急事出国,手机坏掉了,等我处理完就回去陪你,我现在在买菜。” 应欢立刻来了兴趣:“你能做饭给我吃吗?” “当然能,等我回去就给你做,你最爱吃我做的蚂蚁上树了。” 应母适时出现镜头中:“好了,欢欢,阿宁还有事忙,咱们不要再打扰她。” 应欢撅嘴,捉着洋娃娃两只拳头挥舞:“那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盛微宁刚要挂断电话,冷不防南希的小脑袋又挤进屏幕:“微宁姐姐,我爸爸呢?” “你爸在这儿。”盛微宁扭头看向韩闵:“别转悠了,你过来,南希找你。” 韩闵在挑菠萝吃,闻言慢腾腾走近盛微宁。 第一眼,就对上应欢不依不饶鼓着的腮帮子,他眼珠左转,盯着南希:“这么晚还不睡,小心我回去抽你!” 南希作势捂住自己小嘴,笑眯眯的:“爸爸,我什么都没说,你要记得请我吃肯德基哦。” 应欢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拉南希的羊角辫:“你们在说什么?” “行了,过两天兑现你。”韩闵轻飘飘睃了眼应欢,使眼色给南希,凶巴巴警告:“睡觉去,不然肯德基只准你吃薯条!” 挂断电话,韩闵发现盛微宁若有所思瞅着自己,拧眉:“干嘛?” 盛微宁淡然敛眸,指着他怀里畸状的菠萝,意味深长:“瞧着不太好吃,味道还挺香,我也买个给程晏池尝,貌似菠萝对孕妇有好处。” 韩闵一噎,直接将菠萝丢给保镖:“这也带给他,你们吃个够。” * 周继业午后推着脸色青白的梁修凯去见程晏池。 梁修凯已经做了决定,晚上飞回意国,免得真被这群人活生生气死。 说来奇怪,梁修凯这两天被呕得能吐血,偏偏生命力特别顽强。 程晏池靠着靠枕,对进来的两位老人微微颔首,神态平淡沉静,彬彬有礼而不失疏离。 梁修凯冷哼,目光如炬,攥着扶手的双手收紧,长满老年斑的手背犹如鸡皮层层。 “身体还好吗?”周继业眼见舅甥相处的氛围很尴尬,笑着率先打破沉默:“你失血过多,要多吃点补血的,我稍后要保镖多送些补品。” 程晏池勾勾唇,深暗的眸涌动涟漪:“谢周叔的关心。” “关心你的也不止我。” 周继业眼神跳跃,不失时机地缓声解释:“你舅舅一直担心你,这几天都没睡好,你总算化险为夷,这也是老天保佑。” “那个目无尊长爱慕虚荣的女人呢?你们不是如胶似漆?”梁修凯显然不领周继业给他找台阶下的情,扯着嘴角冷笑:“她忙着跟韩闵出双入对,你倒还半死不活躺着。” “舅舅,是我要盛微宁去酒店做饭给我吃的,她如今不同以往,身边需要人看护。” 程晏池捏了捏清漠的眉骨,合上一本最新出版的婚纱杂志,随手丢在床头柜。 周继业的视线定格那本杂志,面庞错愕一闪而逝,脑海有了隐隐的猜测。 梁修凯同样看到杂志封面拓印的内容,神情一僵,一字一顿:“你们要结婚?” “我没想过让自己的孩子做私生子,本来就预备今年结婚,时间早晚而已。”程晏池表情寡淡:“既然孩子来报到,日程往上提也无所谓。” “她是你杀母仇人之女!”梁修凯暴怒。 程晏池不言不语,尔后抬起清潭般幽静的瞳眸淡声陈述:“舅舅,钟宪是因为你对钟家赶尽杀绝迁怒到我身上从而殃及盛微宁,仔细想想,她何尝不是另一个我?认真计较,她比我更无辜,她根本对父母的罪孽不知情,可我是真没把钟家父子的命放心上。” “所以,当年我也没去质问过您,人死不能复生,何必为不相干的人费神?” 梁修凯充塞怒火的心一寸寸冷下去,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这场拉锯战中自己大势已去。 “好,你若坚持娶盛微宁,我有两个条件。” 495:待遇 “我答应你。” 静谧病房响起程晏池清淡的声音,几乎听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起伏。 梁修凯狐疑地皱眉,目不转睛盯着程晏池:“我还没说出我的条件。” 程晏池淡淡瞥了眼梁修凯,表情岑寂,眼底浮游着冷冽的清波:“你的条件我心知肚明,她永远不准出现在梁家,她的名字也不能和我妈写一本族谱上。” 简而言之,盛微宁即便嫁给程晏池,她始终得不到夫家的认可。 这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非常难堪又委屈的待遇。 说句不好听的,用古代人的眼光看待盛微宁,她比外室强不了多少。 “你就这么毫不犹豫答应了?”梁修凯审视着程晏池,总觉得他没这么容易妥协,悍威的眼神犹如钉子固定他的脊背:“你别耍花样,那个女人能同意?” 三番两次围绕这种话题起纷争,梁修凯或许乐此不疲非要争出结果,风波中心的另一位当事人程晏池却很难再有精力浪费这些不足为道的小事。 程晏池没戴眼镜的双眼宛若一面风平浪静不起半分浪潮的海,薄笑浮现嘴角,气定神闲:“舅舅,她嫁的人是我,不是梁家。” 梁修凯被程晏池清冷幽深的凝视搞得莫名心浮气躁。 在这场孝道与伦常博弈的大战中,他虽然输得一败涂地,至少赢回了一两分。 盛微宁死皮赖脸嫁给程晏池,但终其一生都得不到夫家任何承认,要永远承受外界的指指点点,这之于女人来说,其实也是羞辱性极强的惩罚。 以后面对孩子天真的疑惑,盛微宁恐怕很难自圆其说。 这是梁修凯对盛微宁退而求其次的报复,他要她一辈子名不正言不顺! 然而,此刻迎视程晏池凉淡的视线,梁修凯忽然感到索然无味。 如果程晏池不在乎,盛微宁也不在乎,那他所谓的胜利还有何意义? 不,不该是这样。 “你如今越俎代庖替她做决定,将来她被流言蜚语困扰,说不定会开始怨恨你,你也会慢慢发现她的不知足,你们的婚姻终究会在日复一日彼此的指责中分崩离析最后走向不可挽回的结局!届时你会谅解我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 偏激的话语落地,梁修凯倏地听见程晏池几不可闻的笑声。 “我想,您一定会失望。” 程晏池笃定地看着梁修凯,眸光寂寂,仍旧一派不显山露水的神色,音量不高,清冽的声线却字字明晰刻在梁修凯心头:“您不懂,我给她的,比梁家能给她的更多,她不会不知足,或许我该谢谢您不可理喻的条件,因为我终于能全心全意爱她了。” “一个让她委曲求全的家族,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倘若她够聪明,必定懂得珍惜,我自然更不会亏待她。” 这透着难言自信的话使得梁修凯的内心深处除却焦躁更多了恐慌,就好像自己手里握得牢牢的东西倏忽间不翼而飞。 难以置信,他辛苦养大的孩子居然被梁婧宜的女儿蛊惑得六亲不认! 梁修凯越想越气急败坏,压制胸腔沸腾的不甘与心痛,面庞铁青着试图继续用梁婧宜动摇程晏池:“对我,对你妈,这就是你的孝道吗?” “假如我的‘孝道’是放弃心爱的女人跟孩子甚至任凭他们被您屡次迫害,我妈也不会瞑目只会深感痛心,就像那晚我告诉您的,您并未真正了解过我妈。” 程晏池微微坐起身,直视梁修凯,苍白的俊脸纵使病中仍然散发凌厉的威势:“我会记得盛微宁是赵雪竹的女儿,不过从今往后,她是我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 * 临近傍晚时分,盛微宁和宋云梦同韩闵从酒店做完饭回医院。 冤家路窄,大门口恰好面对面撞见梁修凯被周继业推着下台阶准备上车。 从他们的排场分析,估计要走人了。 既然左右不了程晏池的选择,不如眼不见为净。 朦胧夜色里,梁修凯不怒自威,锐利的眼眸冷然笼罩盛微宁,周身气压低迫。 周继业看了眼不远处身姿秀挺气势同样凛冽的女人,瞥向她手里拎着的保温桶,想起程晏池振振有词的维护,忽明忽暗的眼波闪烁过微光。 宋云梦握着盛微宁的手可有可无朝梁修凯点了点头,没开口的打算。 闹到这份儿上,何必一再退让,还不如摆出明确态度,以免人家越发看低。 韩闵更不把梁修凯放眼里,视若无睹转过头,淡声提醒两人:“我们走吧,免得汤凉了,程晏池的大少爷脾气可难伺候。” 盛微宁颔首,若无其事越过梁修凯身边,步履轻盈,脚下是双适合孕妇穿的鞋。 霓虹斜射,勾勒她窈窕却纤弱的剪影,皎洁的侧脸线条显出几分柔和光泽。 梁修凯阴沉着脸收回余光,重重哼一声,不大不小的声调。 周继业移目,忍不住一阵恍惚,心底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医院内是即将团聚的一家三口,医院外却是形单影只的孤独老人。 * 坐电梯前往程晏池的病房,途中发生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小插曲。 轿厢人太多,空间拥挤,适逢担架车出来,盛微宁拎着的保温桶差点不慎撞上。 “阿宁,你有没有事?”宋云梦眼疾手快扶住盛微宁。 盛微宁的身体骤然僵硬,睫毛颤了颤,轻轻摇头,周围光线幽暗,辨不清神情。 宋云梦扫视周遭人群,蹙眉:“我刚提醒你了,你没听见?怎么心不在焉的?” 韩闵打量低头检查保温桶洒没洒的盛微宁,猜测:“你担心老东西刁难程晏池?” “有一些。”盛微宁勉强笑笑,随后泰然自若绕行到宋云梦左边挽住她胳膊:“不过他们反正离开了,兴许以后不会再见面,我也不需要太挂碍,安心养胎最重要。” 宋云梦深以为然:“你能想得开就行,有我们在,程晏池又矢志不渝,谁也不能影响到你们的感情,明天再做次产检,我们过两天回国,还得筹备婚礼。” 韩闵替盛微宁隔开一条路,调侃:“放心吧,有生之年,你们肯定不会再碰头,老东西的性格我太清楚了。” 盛微宁莞尔,落下长长羽睫的霎那,眼底沁出阴冷的寒气,腾起了厚厚雾霭。 496:迟钝 程晏池的病房门口依然有保镖把守,看见盛微宁一行人自觉让开路。 韩闵一脚踢开虚掩着的房门,迎面便是一本时事杂志掷来,伴随泠泠男声:“你手断了?” “手得护送你老婆儿子,镀金的,哪儿能随便用。”韩闵随手扔开杂志,大大咧咧进门,望一眼茶几摆放的各种补品礼盒,恍悟:“那两个老家伙送的?他们真走了?” 程晏池的目光越过韩闵在盛微宁清媚的脸庞顿了顿:“嗯,这些东西你觉得哪样合适就拿走。” “哟,还有专门给孕妇保胎的药?”韩闵诧异地拎起其中两份礼盒,兴味转向盛微宁,拖腔拉调:“肯定是周继业瞒着老头子悄悄送的,而且国内还买不到,烧钱的牌子。” 盛微宁缓步走到程晏池病床前,曜石一般流光璀璨的瞳眸漾起笑意:“我没饿着你吧?” 孕妇容易饿,盛微宁吃过一些晚餐垫肚子才来的医院,陪着程晏池再吃一顿也行。 程晏池勾起薄唇:“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消化,我饿,也是应该的。” “晏池,你身体好些了吗?前两天兵荒马乱,你又昏迷着,我就没来看你。”宋云梦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程晏池的气色,担忧的脸色略淡,长长叹口气:“多亏你救了阿宁母子。” 宋云梦固然对梁修凯的行径很气愤,可程晏池对盛微宁确实无可指摘,表现了男人该有的担当。 假若作为母亲而言,她很满意程晏池,所以称呼也比先前热络。 程晏池深邃的眸光流连过摆放碗筷的盛微宁,漆黑瞳光散射,淡然启唇:“好多了,他们是我的亲近之人又被我连累,我救他们理所应当。” 宋云梦闻言对程晏池越发满意,如果程晏池能真心疼爱盛微宁,她受的委屈也算值得。 那端,韩闵挑挑拣拣,其实什么都没拿,定眸看两眼程晏池:“既然你的任务完成了,我就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蒋夫人,不如我送你回酒店?” 蒋方淮还在酒店,宋云梦请了专门的护工照顾盛微宁,况且程晏池也不可能亏待她,肯定安排得妥当,无关人等留下来无疑是做电灯泡。 宋云梦与韩闵相继离开,病房只剩下两人,窗户隔绝喧嚣,室内流动着恬淡的静谧空气。 盛微宁顺势坐在床沿,身子微微侧着,先将鱼汤推向程晏池:“你快喝,我煲了半个多小时。” “柴鱼原味比较有营养,汤水没放佐料,不过我按老规矩加了果蔬进去调味,你尝尝鲜。” 盛微宁娇憨地眨眨眼,支颐凑近程晏池轻声哄他:“别嫌味道寡淡,对你伤口复原有好处的。” 程晏池沉静的俊脸掠过揶揄:“第二次喝这种汤,希望不要再有第三次。” “你两次喝柴鱼汤都是为了我,再不能有第三次了。” 盛微宁一瞬不瞬凝视程晏池,脑海不期然浮现他那年义无反顾替自己挡枪的情景,再回想刚才梁修凯走出医院时怒气冲冲的画面,心里酸甜参半,诸多复杂的情绪堵塞。 许是她的眸光太专注且灼热,间或流露情意绵绵的痴缠,程晏池竟然无所适从。 他放下汤匙,故作姿态偏了偏脸,然后淡静地迎视她,抑制胸腔泛起的愉悦,语气放荡不羁:“你这么肆无忌惮盯着我,对我伤口愈合有不小坏处,我一激动再加冲动,很容易崩线的。” 盛微宁听懂他撩人的言外之意,眼尾娇娆上扬,傲娇地哼了哼:“自己把持不住还怪我。” “难道我去怪别的女人?好像也就你有这本事。” 程晏池漫不经意搅动鱼汤,忽而想起几桩很久远的记忆,语调平平:“你大四上学期期末,我去你们学校演讲,你穿了一身小清新的汉服,你试婚纱那天,我在对面餐厅撞见了,程建雄八十寿宴,我的心思一直被你吸引……貌似就是这种感觉,不管你在哪里,我总是能找到你。” “我也一样的,每次分开又擦肩错过,我都会预感到我们很快能重逢,一眨眼,六七年了。” 盛微宁百无聊赖把玩程晏池骨节分明的左手,指腹摩挲他无名指,嫣然一笑:“男左女右,不晓得程先生戴婚戒好不好看。” “这还用问?婚戒也是挑人的。”程晏池扣住盛微宁右手,轻轻握住她固定夹板的小拇指:“做饭是不是不方便?等伤好了再给我做。” 盛微宁嗤笑,翻了个白眼斜睨一本正经的男人:“厚脸皮,你白天使唤我的时候可没怜香惜玉,太假了。” 程晏池毫无心虚:“这样更显得你对我情深意重。” “不太碍事,伯母帮我切菜,我就炒一炒。” 盛微宁犹豫一会儿,水润的黑瞳对上程晏池,轻声嘟囔:“他们走之前找过你?说什么了?你心情还好吗?” “也没什么,就你想的那些,只不过……” 程晏池和盛微宁清亮的瞳眸相接,深晦的眸底掠过一抹郁色:“你不能再出现在梁家。” “还有族谱之类的可笑要求吧?”盛微宁不咸不淡接腔,眉宇间交织的光影泛起嘲笑:“还好我不在意,不然换别的女人,玻璃心肯定得爆炸,这确定不是外室的意思?” “来日方长,即便真是那样,我也会把对你们的伤害降到最低。”程晏池眉心折起浅淡的痕迹,漠漠启唇:“不在意就别放心上。” 盛微宁瞅了瞅程晏池,装模作样唏嘘:“你以后该不该得对我更好?我受这么大委屈,还得给你生孩子。” 他用筷子敲了下盛微宁脑袋:“直接做栋金屋送给你,你听话点。” 盛微宁静了两秒,坦言:“周管家救过我,我原本逃不出来的,是周管家要他们带我去医院。” 程晏池挑眉,随后清隽的轮廓逐渐舒展,唇畔浮现弧光:“难怪他会送保胎补品过来,原来如此。” “小宝宝来得时机不早不晚,你觉得呢?” 程晏池刚要回答,房门忽地被敲响。 他掀眸,尔后盛微宁才慢了一拍往右侧身,紧跟着又硬生生转回去。 程晏池注意到她这个动作,不知为何,一丝怪异缠绕心扉。 “程先生,盛小姐,钟宪快不行了。” 497:失聪 钟宪伤得比程晏池重多了,就医当晚,医生便下了病危通知书。 虽然在那场手术中勉强保存最后一口气,其实这几天一直在icu垂死挣扎,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活不成,盛微宁也始终没看过他。 保镖陪着盛微宁去病房,盛微宁透过玻璃看一眼床上浑身裹纱布腹部被消毒灯笼罩的男人,心里终究是有些难过的。 如果没钟家人为的悲剧,林清栩不会分裂钟宪的人格,而现在,他们两个都要彻底消失在这世上,这对林清栩而言,何其不公? 失神间,盛微宁隐约察觉到一道阴沉的视线投向头顶。 她心念一动,抬头与钟宪四目相对,那双时而聚焦时而涣散的瞳眸,依然藏着刻骨的仇恨。 “盛小姐,钟宪想见您。” 护士出来征询盛微宁的意愿:“您答应吗?” 盛微宁抿抿唇:“会对孩子有影响么?” “不会,穿无菌服就行。” 盛微宁思索一会儿,点头进去。 看着奄奄一息的钟宪,她站在病床不远处,淡声:“倘若能活下去,你还是不要放弃,这具身体是林清栩的,他很无辜。” “因为他不能接受你的死,所以对你日夜缅怀,你才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重生在他躯壳里,可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依然是林清栩。” 钟宪的头部也被纱布缠绕,冷冷逼视盛微宁,眼圈附近的肌肤都焦了。 没人告诉钟宪程晏池的死活,不过,盛微宁的状态已然说明一切。 钟宪被烧得体无完肤,浸过消毒液的纱布粘在伤口上,身体抽筋剥皮的疼痛却无法令思绪得到短暂麻痹,满脑子充斥着浓烈的愤懑。 他恨钟科啟当初的自私,恨程晏池言而无信,更恨林清栩命好! 为什么偏偏是他跟着钟科啟去死? 为什么那个抛夫弃子的女人带走的孩子并非他? 假若他们一家四口继续生活在一起,死的肯定不止是他们父子。 钟宪没有睫毛的眼睑耷拉,眼珠急速转动,肺管被扯得剧痛无比。 盛微宁端详油盐不进的钟宪,心底升腾起一股滔天的愤怒。 “你不肯把身体还给林清栩又要我来,你希望他能见我最后一面?你想帮他完成他的心愿。” 盛微宁走近两步,清澈瞳孔流泻睿智的光芒:“但你最应该做的,是将自己的意志真正剥离他的人格,他还年轻,不能就这么被你毁了。” “他让你多活了几年,你为什么还要拖着他一块儿死?” 钟宪定定地望着盛微宁,眼底情绪麻木,焦黑的唇瓣蠕动,顿了顿,喉骨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眼珠艰难地转向天花板不再看盛微宁。 医生讲过钟宪属于重度烧伤,全身几乎找不着一块完整的皮肤。 这么惨不忍睹的伤情,留下后遗症毋庸置疑。 事实上,就算林清栩回来了,他也会过得非常痛苦。 钟宪目前不能再受刺激,否则随时能一命呜呼,更不可能再唤醒他。 盛微宁移目,羽睫翕动,眼睛定格生命检测仪里起伏逐渐平缓的曲线。 人的执念有时候比任何妖魔鬼怪都可怕。 “清栩……” 清平的名字自盛微宁的樱唇飘出,徐徐溢散满室苍寥。 床上的人紧闭双眸,呼吸越来越凝滞,肺部盛着的空气逐渐冰凉。 * 第二天上午,护工转告盛微宁,大概清晨五点,钟宪的呼吸机有异,纵使大批医护人员轮番接力,最终仍抢救无效死亡。 盛微宁沉默不语,猜测林清栩是不是回来过,或许钟宪最终自我和解想把身体还给林清栩,结果他们的生命力都已是强弩之末。 那时在利兹,林清栩与顾雅筠合作算计她,自身的意愿又占了多少? 答案不得而知。 盛微宁收敛繁杂的心绪,重新看向小手镜中的自己。 看起来,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兴许是怀孕的缘故,眉目间内蕴温柔。 可盛微宁深知,她除却怀孕好像还有了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左耳疑似失聪了。 根源是梁修凯的巴掌,那天晕倒后再醒来,左耳听觉能力下降得明显,直至昨天进电梯,她完全没听见宋云梦的提醒。 因为掩饰得好,包括程晏池在内,谁都未曾察觉端倪。 没人懂得盛微宁心底的惊惶。 自幼立志成为翻译官,眼见还有几年就能成功,绝不能轻易半途而废,而且她做了半个聋子,将来要怎么向程晏池坦白? 强烈的不安犹如潮水灭顶而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耳朵有毛病不可以耽误,不然恐怕情况更糟。 她只能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短暂的权衡后也顾不得程晏池还在同一家医院,支开护工独自去看医生。 * “她去过耳科了?医生怎么说?” 病房里,程晏池抬眸盯着保镖,眼神锐利,脸上弥漫着浓郁的寒气。 “应该是老先生的耳光导致的,耳膜出现轻微的边缘穿孔现象。” 感觉周围的气压迅速裹挟着风雪沉沉覆盖,保镖心神一凛,连忙补充:“问题不算特别严重,但盛小姐怀孕忌讳用药,只能回国再采取针灸保守治疗。” 程晏池喉头滚了滚,泼了墨的眼眸掠过阴郁,粘稠的色调能吞噬窗外洒落的阳光,仔细看去,深静的眼底宛若结冰的万顷寒潭。 “程先生,估计盛小姐并不希望自己耳朵的秘密外泄,所以行踪隐秘。” “嗯,你先出去吧。” 保镖关上门离开,回旋的寒流席卷着扑向了窗台的绿植。 程晏池再度靠回床头板,兀自瞥向窗口出神,冷峻的侧脸微露迷离。 盛微宁一向行事谨慎,若非真害怕自己变成聋子,一定不会明知有可能被他发现还跑去看医生。 梁修凯打人的力气有多狠戾,他亲身体会过的。 当对象换作梁修凯仇视的盛微宁,那份怒火只会比面对他时更不可遏。 她怀着他的孩子被他的亲人非打即骂,之后发觉自己也许失聪,瞒着所有人默默承受其中的惊惧,还在他面前强颜欢笑。 想象那样触目惊心的情形,程晏池颓然闭了闭眼,心脏深处的刺扎得更深,攥起的骨节青筋分明,似乎极力想抓住些什么。 生平第一次,他突然不明白该怎样去保护一个让他那么心疼的女人。 498:失马 临近三月底,春暖花开的季节,盛微宁随程晏池回到西京。 离开差不多一个月,终于再度踏上自己这片熟悉的土地,盛微宁舒畅地深吸一口气。 “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北漂的异乡人,现在才发现真想念这座城市,不知不觉生出归属感了。” 程晏池牵住盛微宁的手走出城铁站,瞥一眼她依然扎起来的低马尾,眸波温软得不可思议。 “既然你喜欢,我们就在这里定居好了,反正你工作也不能离西京。” 原本打算月中就回国,但是程晏池的伤口因为偷偷处理工作出现了一些小的感染,盛微宁不放心他再长途奔波加上自己又需要静心安胎,所以干脆做主一起多在奇瓦瓦待半个月。 贺章开车来接两人,盛微宁将行李与礼物交给他放进后备箱。 身旁几个女生一边刷微博一边议论:“没想到顾雅筠私下里居然是这么副样子,亏我还粉她那么久,装得挺清高,原来是表里不一,太欺骗人了。” “就是,疯狂酗酒诶,仗着在国外就酒驾,撞死人还不知悔改。” 私语声渐远,盛微宁眉骨浮现一抹玩味,漫不经心扫了程晏池一眼,他容色淡淡兴致不高。 正如盛微宁先前预料,顾雅筠嗜酒的秘密虽然她暂时按捺不发,可只要顾雅筠积习难改,迟早会酿成大祸,时间问题而已。 月初,顾雅筠酒驾在奥国街头撞死了一名老人,刚巧对方的子女身份不一般,斩钉截铁问责到底,就算顾家愿意出再多的钱收买警方也无济于事。 墙倒众人推。 顾雅筠出事的当晚,乐团的副手张晶就爆料许多关于她的卖点,包括大量往来富商子弟的视频,尽管美其名曰拉赞助、正常交际,可画面的不适感很令人浮想联翩。 如今的顾雅筠,待定的缝纫机选手。 收拢思绪,盛微宁斜身坐进车里,习惯性将手插进程晏池的风衣,静静靠在他肩头:“晚上在蒋家吃饭吗?明天你要陪我去做b超,兴不兴奋?你儿子在向你招手了。” 程晏池低头,笑着用手心拍了拍她白嫩脸颊,薄唇似不经意压低她右边耳廓:“公司有会要开,晚上我就不陪你了,明天我接你直接到医院去,我们挂专家号做次全面检查。” “话又说回来,你怎么就笃定是儿子?他告诉你了?”程晏池忍俊不禁,镜片后的瞳孔流转熠熠光辉:“万一是个女儿,将来得埋怨你重男轻女。” 盛微宁感受着耳际传来的温暖气息,眼波闪了闪,鄙视地斜乜程晏池:“好像是你要儿子。” 怀里的娇躯一如既往单薄而玲珑,程晏池的手掌温柔地贴住她依然没显怀的腹部,胸腔突如其来涌上一股渗透骨髓的暖流,霎那间,他意识到自己抱的不再是一个女人如此简单。 “开玩笑的,女儿我也喜欢,只要你生的孩子,男女无所谓,反正能慢慢生。” “你就当我是头猪吧。”盛微宁侧过头打量窗外的景致,傲慢地哼了哼:“我不想要二胎,听说生孩子痛死了,你们男的只需要……” 顾忌着贺章在前座,盛微宁表情暗了暗,用口型比划四个字,尔后脸色抑郁地感叹:“我们女人却需要饱尝九个多月的孕育之苦,还得承受因为生产带来的身体上各种后续伤害,你现在一胎都没到手就幻想二胎,简直没人性!” 程晏池昔日应酬曾听合作伙伴抱怨过家中孕妻,他们十有八九都吐槽女人怀孕以后很敏感,情绪波动大,并且特别容易啰嗦,稍微不顺心便能用张嘴无差别扫射。 彼时不以为然,眼下倒是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程晏池唇角挑起弧度,搂住盛微宁调侃:“你这会儿喋喋不休,也不担心伤小家伙的心。” “我才不是故意伤他心,母子连心,我们的想法一致。”盛微宁振振有词:“要不你将来问问他,难道还没出生就开始担忧跟别的弟妹争宠吗?太倒霉了啊。” “当妈的立不好伟光正榜样,我得为来日的胎教担忧了。”程晏池把玩盛微宁柔若无骨的手,触及她小拇指裹着的纱布,心脏微拧,忽然轻轻吻了吻她嘴角,所有的意气瞬时消散无踪。 “那就不要二胎,你说了算。” “就该这样嘛,我的家庭地位稳了。” 盛微宁顿时眉开眼笑,娇媚地嗔男人,倾身环住他脖颈吻住他薄唇,吻得深入而热烈。 “小狐狸。”程晏池抬起盛微宁下颌,干净气息犹如山谷的溪流浸润她感官。 盛微宁含笑咬他:“我就乐意狐假虎威。” 车厢两侧的窗户降下三分之二,暖暖的熏风送进来,空气里回漾着甜蜜的味道。 * 抵达壹号院,盛微宁尚未下车,就听见盛悦激动的呼喊。 程晏池大步绕过车尾,握住盛微宁的右腕骨扶她下车,指腹若有似无摁住她跃动的脉搏。 蒋方淮夫妻确定盛微宁平安便率先重返西京,宋云梦每天都会漫游询问她的情况,眼下一家人久别重逢,彼此皆心情激荡。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盛微宁经过这次的意外,猛然察觉,其实蒋家对她的意义比想象的更重要。 “姐姐,你还好吗?我很想你,担心死你了。” 盛悦试图去拿盛微宁的手,发现她小指头的伤,眸光震颤,咬咬唇,只好勾住她左手,声音带着哭腔:“电话里总不确认你真的好好的……现在才敢相信你没骗我,我好怕你也丢下我。” “傻丫头,我这不是好端端出现在你眼前了?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我当然不会抛弃你不管。” 盛微宁心疼地摸摸盛悦脑袋,眼眶微微泛起一圈红色,柔声浅笑:“否极泰来,以后一定能诸事顺利,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你等着当小阿姨。” 盛悦闻言面露喜色,情不自禁探手碰触盛微宁腹部,忽地止住动作转眸看向程晏池,眼底浮动复杂的况味,轻声道:“晏池哥哥,谢谢你救了我姐姐还有宝宝。” 程晏池淡然一笑,思及盛悦眸中的惶惑,慢条斯理推了下镜框。 一众人进院子的时候,他低沉提醒盛微宁:“盛悦知道了。” 499:分歧 盛微宁起初没意会,对上程晏池意味深长的眼色,她侧眸瞥向若无其事的盛悦,表情变得复杂。 “我会解释给她听的,她毕竟不再是小孩子了,”盛微宁思索一会儿,认为再瞒着毫无益处,抬眸又看一眼余光掠过他们的盛悦:“纸包不住火,如果盛悦对你的态度有所改变,你会包容的吧?” 程晏池脸色清寂,将盛微宁拉近自己的左侧,手臂自然而然环住她腰身,每个字陈述得清晰简洁:“她的看法我并不在乎。” 盛微宁浅淡笑笑,勾住他手指缠绕到一起:“好啦,我知道你爱屋及乌。” “算你有点良心。” 程晏池挑眉,捏了捏盛微宁耳朵,心里萦绕的担忧却始终挥之不去。 耳膜穿孔能自愈,盛微宁这种情况恐怕需要借助外力才能恢复正常。 至今为止,她明知他或许也洞察了这个秘密还是守口如瓶,他亦只能配合她装作浑然不知。 “不要再去翻译室了,安心养胎好不好?” 盛微宁蹙眉,几乎没犹豫,果断拒绝程晏池:“这还不到三个月,等我八个月再请假也不迟。” 程晏池抿紧唇线,心口又是猛地一悸,想拆穿她如今的听力根本不适合担任翻译的工作,可看着她执拗的神情又突然失语,只是暂时失去一小半听觉功能而已,她还不认为需要放弃。 “嗯,你注意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有空就去接你下班。” 盛微宁乖顺地挽住他胳膊笑了笑,脸孔昳丽秀美,程晏池斜斜撇唇,在她额头弹了一记爆栗。 盛悦转身时恰好目睹这一幕,眼里被日辉分解的碎光轻颤得很剧烈。 * 宋云梦替盛微宁的卧室添置了些孕妇用的东西,包括阳台的盆栽也换了更清新的。 “晏池怎么也不留下来吃饭?”宋云梦示意佣人帮忙整理行李,推着盛悦进卧房,柔声叹息:“我还想亲自下厨,你们在国外待的这一个多月辛苦了。” 盛微宁脱下毛呢外套挂到衣架上,目光淡淡投向发呆的盛悦尔后偏转宋云梦:“他啊,公司有会议开,而且最近肯定特别忙,有时间自然会过来蹭饭。” “瞧我差点忘了,还是晏池有心。”宋云梦打趣:“一次性忙完也好,反正你们最迟五月初结婚。” 话落,忽闻耳畔一道讶异的女声:“姐姐和晏池哥哥要结婚?” 盛微宁烟眉拢起,心底沉了沉。 宋云梦却失笑:“他们孩子都有了,当然要结婚,孩子月份一大,穿婚纱不好看也不方便。” 盛悦魂不守舍点点头。 宋云梦等佣人清理好房间便走了。 盛微宁看欲言又止的盛悦一眼,越过她身边关门:“你有话问我?” 尽管用的是问句,语气很笃定。 盛悦目光慌乱闪烁,踌躇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凝视盛微宁:“姐姐,你为什么会被晏池哥哥的家人绑架?就算他们不喜欢你,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还有,你怎么从不陪晏池哥哥回去看他的亲人?他们不接受你,只是门不当户不对吗?”音量颇高问完,盛悦滞了滞,小脸苍白,继续盯着盛微宁:“我们离开利兹那晚,顾雅筠提到我们父母好像对晏池哥哥做过什么事,是这个原因,所以他们不愿意接受你吗?” 盛悦的腔调近乎惶恐,陡然呼吸急促地快语:“究竟是不是我猜的这样?你不要再瞒我!” 不同于盛微宁,盛悦对自己的父母几乎没印象,可任谁揣度到那种骇人的可能性都接受不了。 盛微宁走到盛悦面前,思索片刻,蹲下来仰望情绪激动的她,握住她手臂轻声:“是,我们父母确实对他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你先冷静点,听我把话说完。” “我冷静不了!”盛悦失控地挣开盛微宁:“你告诉过我爸爸妈妈是好人,他们怎么可能伤天害理?” 意识到自己言行过激,盛悦面色一变,又慌忙向盛微宁道歉:“对不起,姐姐。” “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以前的我也一样。” 盛微宁坐到盛悦身侧,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耐心安抚她:“这里面的渊源,你听我慢慢说。” 关于盛志豪夫妻的污点,盛微宁尽可能用最简单的字眼概述,然而即便如此,那段血淋淋的过往依然对盛悦造成不小的震撼,推翻了她对父母为数不多的认知。 半小时后,盛微宁压下起伏的心绪,安慰失魂落魄的盛悦:“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我们的父母是杀人犯?”盛悦艰涩地吐出这句话,牙齿已经将唇瓣咬得发白。 盛微宁沉默。 盛悦的心思比较单纯也特别细腻,从小到大饱经寄人篱下与遭歧视的痛苦,她已经斟字酌句尽量减小真相所带来的伤害,可惜事与愿违。 父母的罪孽令生性敏感的盛悦感到羞耻跟揪心。 “姐姐,我们的爸妈害死了晏池哥哥的妈,你还要坚持嫁给他吗?”盛悦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冲击,可始终惦记着盛微宁尴尬的处境:“他的家人不喜欢你,你们又有那么深的隔阂,我害怕你将来……” 饶是盛悦年纪小,她也懂现在的局面对盛微宁多不利,那是血仇,根本不可能轻易释怀。 “假如你考虑肚子里的小外甥才结婚,我以后会考个好大学找工作帮你一起养他!” 盛微宁安静地注视盛悦,缓缓道:“我信他,你也要信我。” “没有孩子,我也想嫁给程晏池,你如今还小,男女感情并非你想的那么容易处理,我也绝非一时头脑冲动不计后果,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盛悦被盛微宁郑重的态度震了震,蓄满泪水的眸子飘忽不定,嗫嚅:“可万一他以后不想要你们,你们又该怎么办?” “……我好怕梁家又会找人对付你,我从小没爸爸妈妈的照顾,不能再失去你。” 盛悦靠着盛微宁肩膀,似乎想努力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你能不能分手……” “不想再分手了,我会为我的选择承担后果。” 盛微宁打断盛悦,字字铿锵:“倘若有人愿意为我付出性命,我也愿意这么做,这份情意称得上通过了许多考验,我不忍心再让他孤军奋战。” 500:幼崽 这场意义特殊的姐妹谈话点到即止,直至盛微宁第二天去做b超,盛悦依然闷闷不乐,谈话的兴致也不高。 盛微宁的性子说一不二,就算盛悦明确请求她分手,她也不可能再改变决定。 宋云梦察觉姐妹两的异样,刻意缓和气氛收效甚微之后,找时间悄悄找盛微宁打听。 “我把父母和梁伯母的往事都告诉盛悦了,盛悦无法接受,而且很担心我日后的处境,她希望我分手,我没答应。” “她怎么晓得?韩闵那天提这事是避着盛悦的,我也没透露风声。” 宋云梦挑了挑眉,觉得盛悦的要求孩子气:“你们都是要结婚的人了,又经历过那么多事,当然不能再分手。” “所以我没答应她,她大概有些置气。”盛微宁闻言苦笑:“她其实很细腻,梁修凯找人绑架我,以前顾雅筠也说漏过嘴,她自己将端倪结合就拼凑出了大概,我也不能一直隐瞒。” 佣人将插花搬到窗台,宋云梦侧身,目中藏着的担忧徐徐消散:“难怪我这两天看见盛悦怪怪的,原来症结居然出在这里,你是不能总骗她,不然以后她会怨你。” 盛微宁当初在奇瓦瓦发现自己有失聪的迹象,后来私下咨询过医生,得知针灸便能逐渐痊愈后终于如释重负,但日常生活,她仍很谨慎地掩饰这似是而非的缺陷。 宋云梦看着盛微宁漫不经心触碰窗台的插花,纤秀身姿斜斜倚在左侧隔断,心里隐约感觉怪异却来不及捕捉那丝灵光,唏嘘道:“盛悦人小,阅历不足,想事情不够通透,你容她缓些日子,她不会钻牛角尖太久,反正你们米已成炊,梁修凯也放弃阻挠,未来一定会幸福。” “嗯,我明白。” 盛微宁既然决定向盛悦如实坦白一切,能消化多少,那是盛悦的自由,她不会逼她,也不会强行洗脑。 宋云梦瞥了眼准备上课外班的盛悦:“还有三个月,就要考大学,这孩子虽然不如你通透也知道分轻重,会懂得怎么调节自己的心态,你不是要去做检查?盛悦的心结交给我处理,长辈偶尔也是效果不错的粘合剂。” * 盛微宁出门恰好遇到准备给她打电话的程晏池。 “专家号挂好了,我们直接去。”程晏池替盛微宁打开副驾车门,打量她清静的脸色,若有所思扫向她身后的院门:“盛悦还是那样子?” 昨晚盛微宁与盛悦谈过就给程晏池打了电话。 得知盛悦难以释怀的反应,程晏池很平静,甚至猜到她肯定会要求盛微宁分手。 盛微宁清澈的瞳孔倒影程晏池起伏寥寥的线条,伸手搭在他的臂膀晃了晃,语声轻缓:“伯母会负责开导她,她毕竟还小,没见过大风大浪,一时不知所措很正常。” 程晏池启动车子,凉凉嗤笑:“小孩子的世界是挺天真,例如,她鼓励你又甩了我。” “我哪儿敢啊?”盛微宁水色潆溪的眸子流转笑意,作势抚摸自己小腹:“宝宝,你爸爸太小气,你将来见到他,一定不能踩中他的雷区,还要多哄哄他。” 程晏池瞥后视镜一眼,余光轻轻掠过盛微宁,眼尾弥漫细碎的纹路:“幼稚。” 拐弯的时候,他忽而拿起置物盒的一摞设计图递给盛微宁:“11栋的设计图,选一选。” “程先生昨天才回国,今天就开始装修新房,行动力杠杠的。” 盛微宁风情万种地抛了一记媚眼,饶有兴趣欣赏起设计图。 “婚后暂时住我那里,新房有甲醛,等你生完孩子再搬进去。” 程晏池修长的手指点了两下方向盘,淡声道:“请柬有纸质和电子版,你试完婚纱再发。” “孕期不能太操劳,我都听你的。”盛微宁思忖片刻,抽出一份d中海风格的装修设计图扬了扬:“我现在喜欢它,可有些小细节我不太满意,要自己改一改。” 程晏池毫不意外盛微宁的选择,显然早猜到她的喜好:“孕妇用眼过度也不行,我会让设计师去找你,你有要求就提出来。” 没得到盛微宁的回复,他分神看向她,不偏不倚撞进她明流潺潺的秋瞳。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哦,没大问题,”盛微宁移开视线,弯起的嘴角犹如一瓣梨花:“突然悟到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感觉真是天壤之别。” 这感慨猝不及防勾起程晏池的回忆,他们都是差点各自嫁娶的人,他低笑,镜片后的深眸闪耀着恍惚的光,之后慢慢沉淀,眉宇间的触动很深刻:“彼此彼此。” * 孕期快三月,盛微宁的胎相相较于其他女性平稳许多,除却最初的孕吐,也没太严重的不适,连医生都啧啧称赞,直夸宝宝日后一定听话。 程晏池一直耐心等在b超室外,灿烂春光笼罩他颀长挺拔的身形,他神色沉静,垂眸看眼腕表,注意力倏然被旁边经过的一对年轻小夫妻吸引。 应该刚结婚不久,准妈妈的肚子却特别大了,准爸爸很开心,不断抚摸她隆起的腹部。 程晏池一言不发望着面前温馨的画面,莫名的,心情急躁起来,充满渴望跟向往。 再次看向b超室门口,程晏池抿唇,抑制着胸腔的躁动,直起身踱步。 过了几分钟,轻盈的脚步声忽地响起。 程晏池若有所感,缀满阳光的睫毛缓缓舒展,冷峻侧颜弧度柔和,扭头看过去。 两两相望,时光仿佛顷刻间倒流回那年。 唇红齿白的女生静立在花园,裙摆摇曳,趴他怀中乖顺俏皮地学猫叫。 “喏,你孩子,长得还不是挺大,医生说过了三个月,这只人类幼崽就能嗖嗖长大。” “这么看来,我们的婚礼早点办吧,我担心穿婚纱太丑。” 远游的思绪被女人手里摊开的b超单唤回,程晏池手指动了动,最终僵硬着接过。 落在眼角的光线极其耀眼,却远不如视野中那颗小小的白点。 凝视那片模糊的灰白色,程晏池霎那忘记了所有。 他抬头,视线一寸寸流连过盛微宁笑盈盈的脸,眼波温柔得犹如漫天星辰,倏忽拾步走完他们剩下的五步,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锁进双臂:“你的提议深得我心。” 501:盐水 程晏池历来属于行动派,既然得到盛微宁的同意,举办婚礼的日子又提前了。 媒体闻风而动,程晏池却封锁了一些渠道不让盛微宁怀孕的秘事外漏。 盛微宁把安排婚礼的事交给程晏池全权处理,自己则按部就班投入工作,最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进,左耳的耳膜居然逐渐康复。 她只瞒着程晏池偷偷针灸过一次,尽管早猜到他或许已经洞悉,可盛微宁还是从始至终没开过口,短暂失聪的变故俨然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么入神,在想什么?牛奶都快洒了。” 四月天,温暖舒适的风轻扫脸庞。 耳边乘风拂来的男声唤醒盛微宁扩散的思维,她转眸,看着程晏池笑了笑:“你难得来大楼前接我下班,我受宠若惊呀。” 程晏池掀眸扫向窗外庄严肃立的外交大楼,线条流畅的下颌微抬,目视前方车况:“给盛小姐长脸,盛小姐下周末要做新娘,我不得过来给你拉拉羡慕嫉妒恨?” “我倒觉得你是来验证自己魅力的,那么张扬,楼里的收件大妈都一直看你。” 盛微宁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歪头凑近程晏池:“应欢中午给我打电话,吵着要我去看她,你陪我去吧,有空吗?” 程晏池冷哼:“你这段日子恃宠而骄,想要我做什么,你就直言不讳,即便拐弯抹角,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是我给你带的牛奶让你不怕渴,所以废话特别多?” “说起牛奶,”盛微宁低头默读外文标签,心悦诚服:“私人定制,这一招真够奢侈。” “盛小姐镀金的人才,真金白银才能养你,牛奶按照你体质特点调配的。” 程晏池薄笑:“客户有开这种公司,哪能不利用?如今社会的科技这么发达,商机无限也带来很多生活便利,好几种口味,你看你喜欢哪种。” “都喜欢,没有我恶心的那股腥味,而且水果味很开胃。” 适逢等绿灯,盛微宁倾身在程晏池右脸颊亲了一口,微白的牛奶印拓在他脸上。 程晏池顺势握住她左手,余光掠过她拆了绷带的右手小指,那根手指一如记忆的纤细笔直,在黄昏的暮光中散发莹然。 伤筋动骨一百天。 盛微宁一个星期前拆板。 起初不太适应,经过适当的锻炼,万幸手指功能性并未受损。 程晏池担虑的心随之落地,他不动声色观察过,好像盛微宁的左耳也有恢复的迹象,她眼下听人说话,再不会做出某些透着些微古怪的动作。 “一瓶牛奶一个吻?”程晏池握住盛微宁腕骨送到唇畔吻了吻她手背:“物超所值。” 温柔的吻绵密游移过虎口,湿软温热,盛微宁只觉得脊背犹如迅疾过电。 盛微宁倨傲地挑眉:“还用说?怀孕的女人目前在家庭里的地位堪称超级国宝。” 程晏池煞有其事点点头,慢条斯理接腔:“嗯,那我立刻陪着国宝去看活宝。” * 盛微宁走出轿厢立时愣住了,没料想在医院竟见到多日不曾碰面的祁寒舟。 自应欢生日那天起,她再没见过祁寒舟。 平时祁寒舟就算过来也是在医院外伪装成路人,今天倒堂堂正正出现了。 盛微宁目光悠然一转,看向随同祁寒舟一起站病房门口的应父。 两个男人僵持着,面色都显得很不愉快。 应父指着房门镶嵌的玻璃窗对祁寒舟低声说着什么,隔得远,听不清谈话内容,但分析各自阴沉的表情,极大可能在争吵。 程晏池幽深的眼眸一抹流光飞逝,敛眸:“来的不是时候,明天再来?” 盛微宁刚要答应,却突然惊见应父收起气恼神情朝祁寒舟弯曲膝盖! 众目睽睽之下,一位近花甲的男人居然给比自己小一半多的年轻男子卑微下跪,反差感鲜明到残忍的情景瞬间便引爆了人们的好奇心。 就在应父的膝盖即将触地的那刻,祁寒舟眼神一厉,眼疾手快将人拽起来。 “祁寒舟,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离婚?欢欢被你害成这副德行,妧妧因为你们祁家惨死,你有什么资格再做我们的女婿?你连累我们折了一双女儿还不罢休吗?我给你下跪,求你放我女儿一条生路!” 应父凄厉的怒吼回荡走廊,引得围观者纷纷侧目。 祁寒舟不言不语,薄唇翕动,似乎有满腔肺腑之言想诉诸于口。 然而应父根本不给他半句争取的机会,痛心疾首央求:“我求你放欢欢自由,只要你能答应,无论祁家需要什么样相应的回报或者赔偿,应家都无条件答应!” 闻言,祁寒舟俊逸的半边轮廓骤然苍白,心里很慌,可找不到办法力挽狂澜。 “……伯父,应欢还没治愈,她的个人意愿才是最重要的,我不能答应您。” “祁寒舟,你要逼死我们老两口吗?”应父梳到后脑的发丝尽数落下来,凄声质问:“你知不知道,每次我和她妈看见你们的名字写在一个户口簿多难受?你知不知道镜海那些人是怎么说我们一家子的?两姐妹为了一个男人头破血流!” 祁寒舟无言以对。 心脏像被蘸盐水的鞭子无情地一遍遍鞭笞,每一下都犹如切肤之痛。 应欢回国半年了,依旧没想起他,他实在忍不住才会找主治医师了解她的病情,熟料,应父却撞见一切。 事已至此,祁寒舟已经不懂该如何挽回,正如盛微宁所言,他唯一翻盘的机会掌握在应欢手中,可应欢还有半分可能同意复合吗? 经历过这么多毁灭性的打击,应欢对他的感情不可能再回到最炙热纯粹的时期。 倘若要应欢在他跟父母两者间二选一,应欢的答案可想而知。 “伯父,我只希望您能把选择的权利交到应欢手中,她清醒了,假如真要离婚,我……”顿了顿,祁寒舟忽然撇开视线,胸膛起伏得剧烈,哑声道:“我无话可说。” 应父愤然甩开祁寒舟的搀扶,惨笑:“你看欢欢现在的样子,前尘往事一概不知,等她神智恢复要何年何月?你是在故意拖延!” 盛微宁摇头,仰望程晏池:“我们走吧,来的时机不对。” 程晏池自然没异议,陪她回蒋家吃饭。 502:释怀 回到蒋家,宋云梦亲手做了一桌子好菜。 蒋方淮在沙发看报纸,听见佣人招呼盛微宁与程晏池的声音,抬起头笑了笑:“回来了?不是说要去看应欢,回来的比较晚吗?” 盛微宁将包包交给佣人:“临时又改变决定了,打算过两天再去。” 之前她打过电话告诉宋云梦,蒋方淮估计刚回家,宋云梦又正厨房忙活,所以没来得及知会。 程晏池朝蒋方淮点头致意。 余光瞥到盛悦推着轮椅从一楼的卧室缓缓出来,程晏池淡淡地看向她,视线轻若无物。 盛悦呼吸一滞,冷不丁想起前两天宋云梦让她看的那张b超单。 那是盛悦第一次看见待在母体内的小宝宝,连起码的五官都还没有,却使她分外感动。 光想象他将来能长成活蹦乱跳的孩子,盛悦便油然替盛微宁开心。 原本碍于自己的心境无法坦然面对程晏池,不知不觉又卸下一半的心理包袱。 “晏池哥哥。”犹豫一会儿,盛悦主动开口。 程晏池勾了下唇,轻笑:“最近功课怎么样?” 他的城府根本并非盛悦能揣摩的,明知两家的仇恨,他的言行举止依然从容如常。 相比之下,反而是盛悦手足无措。 “上周模拟考,我拿了年级前三,只要发挥稳定,考自己心仪的大学,问题应该不大。” 盛微宁转眸瞥着盛悦,忽而提起一事:“明天是不是又要开家长会?” 盛悦抿抿唇:“下午。” “正好是周末,我早点过去。”盛微宁走到盛悦身边,温柔拍拍她肩膀:“你的规划今晚想好。” 程晏池眸波微动:“我明天也没事,送你们一起去学校。” 宋云梦端着托盘离开厨房恰好耳闻这句话,当即高声鼓励盛悦:“还不谢谢你未来姐夫?你前阵子迷茫将来的就业方向,可以早点请教你姐夫。” 盛悦咬咬唇,总觉得那个称呼着实有些勉强,她一时难以启齿。 她曾经很希望程晏池能够跟盛微宁在一起,但而今,却多出不少的顾虑。 程晏池看出她的踌躇也不介意,低声对盛微宁道:“先吃饭吧。” 盛微宁原本打算推着盛悦往前走,盛悦却及时制止她:“姐姐,我自己能行的,你怀孕了。” 见状,蒋方淮看一眼表情轻淡的程晏池,意味深长地接腔:“悦悦懂事了,晓得为姐姐着想,阿宁又马上要结婚,等悦悦上了大学,我们一家人也没什么再需要操心的。” 程晏池拢住盛微宁肩膀,唇畔挂着礼貌的笑意:“我们婚后照旧住在你们对面,彼此能互相照应,她怀了身孕,再过几个月或许行动就不那么方便了,我和她身处异乡,身边缺女性长辈指点,届时还要劳烦伯母。” “阿宁是我女儿,我照顾她理所应当。”宋云梦用湿纸巾擦干净手近前,含笑瞥了眼盛悦再望向并肩而立的璧人:“女人怀胎十月很辛苦的,家人的关怀最重要,她的月子也不能马虎,别客气。” 蒋方淮朗声大笑:“到底是快做父亲的人,考虑得比我们还周全。” 盛悦若有所思地偷觑一侧长身玉立的男人,秀气的眉头蹙紧,揪了揪手指,陷入自己的沉思。 晚饭后,盛微宁帮宋云梦一起洗碗,蒋方淮要程晏池先稍等,尔后借故打电话上楼去了。 佣人收拾完残羹冷炙,饭桌上只剩盛悦与程晏池相顾无言。 自从盛微宁怀孕,程晏池就没再抽烟,灯光游走他棱角分明的颌骨,他随意翻转手机,淡漠启唇:“别吞吞吐吐,憋这么久不容易。” 盛悦打量程晏池清俊斯文的轮廓,左右环顾,终于将自己酝酿多日的话问出口。 “你能善待我姐姐吗?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伤害我姐姐和外甥?我就这两个问题。” “另外,我想替父母向你们家道歉,对不起。”盛悦羞愧地低头,声音细若蚊蝇,眼神却透着倔强的光泽:“你能不计前嫌一次次救我姐还保护她,可见你真的非常喜欢她,只不过作为她的亲人,我需要得到你亲口的承诺,否则总不踏实。” 程晏池静静抬眸,如海的深眸波澜不惊。 “尽管我不良于行,可是你们结婚了,我也不会给你们造成任何生活上的麻烦,以后大学会努力自理,我的心愿就这么简单,希望带大我的姐姐能够真正幸福。” 程晏池眉目未动,言简意赅,嗓音干净回旋:“我爱上你姐的时候,已经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涵盖所有解释。 盛悦微微一怔,默然思忖半晌,脸上终于浮现释怀的浅笑。 “姐姐要我信她,而她又信你,我祝福你们。” * 是夜,盛悦撒娇住到盛微宁的卧室。 一旦嫁人,意义终归不同了,即便她们依然是两姐妹,可盛微宁会拥有自己的小家庭,生活重心又多增加了几样。 宋云梦临走前叮咛盛悦睡觉别碰到盛微宁肚子。 “姐姐住到对面,我接着留在蒋家吧,伯父伯母一早嘱咐过我了,你们的二人世界很快就要划上休止符。” 盛微宁刚洗完澡,拿了吹风帮先洗的盛悦吹头发,望着她白皙的侧脸,语声稀松平常:“你们说了什么悄悄话?” 方才宋云梦是故意拉着盛微宁进厨房的,目的是制造能够令盛悦自己解开心结的机会。 “晏池哥哥告诉我,他是明知你身份的前提下爱上你的。” 盛微宁动作微顿,笑颜更深:“难为你,人小鬼大,自己马上要升学,还满脑子想着我,这下能彻底放心了吧?” “你是我姐姐,我们从小相依为命,你为我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盛悦的音量逐渐转小,眼眶不易察觉地红了。 上次盛微宁在姜家的遭遇闹得人尽皆知,她不认为丢脸,只恨自己当时太弱,既不能保护盛微宁也不能讨要公道。 盛微宁睫毛颤了颤,故作轻松引开话题:“我大你八九岁,等我变老了,你也搭把手。” “我让姐姐成为世上最快乐的老太太。”盛悦偏头,盯着盛微宁中指失神,她清澈的眸光闪烁,忽道:“姐姐,晏池哥哥没求婚吗?” 话音刚落,窗户骤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503:情戒 盛微宁循声侧眸,拉起纱帘的窗户外似乎有什么东西飞来飞去。 “那是什么?”盛悦好奇地眨眨眼:“姐姐,好像是遥控飞机。” 盛微宁定睛看两眼,心念一转,捡起脚跟朝窗口走去,缓缓拧开窗扣。 小巧的银灰遥控飞机盘旋窗前,飞机造型挺独特,类似埃菲尔铁塔的设计,机舱内藏着精致的小盒子。 盛微宁兴味看着慢慢降落在窗台的飞机并不急着拿,而是探身俯视下方。 月光清幽洒满鹅卵石小径,凝聚男人清隽如画的眉宇间,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衣黑西裤,身形挺拔修长,唇边漫不经意叼着烟,懒淡仰望盛微宁。 “从材质到设计成品,费了点工夫,我知道你一直等着,今晚先让你试新。” 男人慵懒的声线轻散夜风,眼睛明亮幽深,仿佛黑色的磁场能吸纳人心。 盛微宁依靠着窗框,含情看向程晏池,水漾的瞳孔流转着星光。 她哼了哼,信手捞起飞机握手中,纤指抚过机身,指腹跳到机舱位置勾起粉紫小方盒的蝴蝶结,斜睨一眼程晏池,慢条斯理解开丝带。 ——一枚晶莹剔透的六菱形粉钻戒指赫然映入眼帘,闪耀的粉光映肌肤上,美得如梦似幻,戒托两侧分别镶嵌一颗小粉钻,夜色下格外夺目。 “好漂亮哇,比广告里的还好看!”盛悦的赞叹钻进盛微宁耳朵。 程晏池散漫地靠着树干,操纵遥控器的手指从唇上取烟掐灭,痞痞地扬唇,忽然掏出手机拨通盛微宁的号码。 盛微宁的眸底起了雾,默然接通,男人清冽的音质一瞬间狠狠击中心脏。 “我愿意。” 所谓心意相通,说的大概便是他们。 简洁明了的三个字渗透耳蜗流窜至内心最深处,盛微宁不由自主红了眼。 她故意试婚纱诱程晏池上钩的那晚,幻想他们结婚的情景,别有深意试探他是否愿意在神父面前承认爱她并娶她。 彼时程晏池避而不答。 将近七年,这个迟来的答案终于降临盛微宁的世界中。 她将那枚粉钻收拢掌心,指骨蜷缩抵在胸口,透过朦胧视线凝望程晏池。 “我也愿意。” * 一周后,晴空万里,场面极其隆重的婚礼在西京风光最秀丽的公园举办。 这场轰动全城的梦幻婚礼由著名导演精心策划,每个细节尽善尽美,满载浪漫甜蜜的情怀。 盛微宁一时间成为无数女生羡慕的对象,本人条件那么好,事业心又强,嫁的还是跨国集团的总裁,简直是妥妥的人生赢家。 化妆间里,看到盛微宁身上的婚纱,宋云梦欣慰地夸赞:“这套婚纱是晏池专门找人定制的,你个高,不用穿高跟鞋也撑得起来,真是有心了。” “姐姐、姐夫的婚纱照能当屏保。”盛悦一直在拍盛微宁的照片。 “他担心我穿高跟鞋会摔跤,”盛微宁闭着眼任化妆师替她上妆,嘴角噙着淡笑:“不过说真的,结婚不能穿高跟鞋,我好遗憾,而且他太高了,我只能够到他下巴,拍照不和谐。” 婚纱照是盛微宁非要坚持穿高跟鞋才拍了几套,后来程晏池索性要求摄影师拍能缩短两人身高差的场景图或者盛微宁直接踩凳子。 “晏池为你好,你虽然只能穿平底鞋,不过那双增高平底鞋也是专人设计的公主风,你看网上,好多小姑娘都想买同款。” 刚说完,进门的应母便笑着接腔:“一转眼,阿宁都嫁人当妈了,我还记得当初刚见到阿宁,欢欢常说她人老实容易被欺负。” 盛微宁掀眸,下意识看向应母身后,随后,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昔日应欢结婚,她是伴娘,如今她结婚,应欢却连当面庆贺都不行。 应母了然盛微宁的想法,叹口气,将一个礼盒递给她:“欢欢送的茶具,亲手做的,她最近很喜欢琢磨手工,阿宁,伯母一家祝你们白头偕老!” “谢谢你们,替我告诉应欢,我很喜欢她的礼物。” 盛微宁缓慢摩挲礼盒扎着的蝴蝶结,想象应欢亲手做礼物的情形,弯唇,眉梢眼角的笑一点点舒展,眸中逐渐弥散清透的薄雾。 今天的婚礼观宾,应祁两家都有人到访,至于梁家……梁修凯从始至终缺席,周继业勉为其难送了贺礼,程晏池交好的两位表兄也到场。 有这茬儿,外界对盛微宁嫁给程晏池难免纷纷萌生不好的揣测,可周继业的贺礼与梁家族人相继现身,异样的声音逐渐被喜庆的氛围埋没。 盛微宁并不在意梁修凯行动上的漠视,因为她根本没失去什么,反而还得到了很多珍贵的东西。 盛悦忽而兴高采烈出声:“姐夫来了!” 盛微宁扭头,瞥到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的男人,燕尾式样的礼服将修长的身材包裹,每处线条笔挺,蕴满蓄势待发的力量。 “新郎来见新娘了,我们让他们说说话。” 宋云梦会心一笑,示意周围人一起离开。 程晏池英俊的脸庞浮动微光,静立原地,目不转睛端量起身的盛微宁。 巴洛克风格的婚纱淋漓尽致展现了女人完美曲线,金色纱绸飘逸仙灵,拖尾以手工刺绣而成,胸前重叠的流苏衬得整个人的气质高贵不失性感。 视线中,盛微宁驻足在不远处,亭亭玉立,阳光笼罩她清波潋滟的瞳孔。 程晏池幽邃沉静的双眸自上而下掠过近在咫尺的女人,最后定格她固定卷发的皇冠,低沉的揶揄飘出薄唇:“盛小姐总算梦想成真。” 盛微宁软嫩的唇轻启:“你刚才盯着我那么久,在想什么?” 程晏池不假思索:“你。” 盛微宁两手背在身后,妩媚的眉眼宛若一朵绝艳玫瑰,皇冠的水钻折射到眼尾,她似笑非笑瞅着程晏池:“怕我跑?你是不是还有件事没做过?” 两人的眼神缠绕到一起,千丝万缕的暧昧凝结出糖浆。 程晏池的心神恍惚霎那,眼底翻涌过沧海桑田的情绪,随即不疾不徐走到她面前挑起她下颌,脸庞贴近那只受过伤的左耳。 “我爱你。” 这三个字跨越千山万水,姗姗来迟。 盛微宁眸光轻颤,恍然闻到了春暖花开的绮丽味道,踮脚环住他脖颈喃喃:“我也爱你。” 504:双生 西京四季分明,每个季节都有不同韵味,春天的尾巴刚卷起来,夏天的耳朵便听见风声赶来凑热闹。 明媚的日光穿透枝丫氤氲趴在石桌上睡觉的年轻女人,七八岁的女孩抱着可爱的白猫悄咪咪走近她,然后夸张地“啊”一声! 她们经常玩这种游戏,每次都会出其不意吓到女人。 可今天不一样,因为女人梦靥了,素净的面颊汗水淋漓,嘴里不停喊着“不要”,眼球急剧转动,嘴唇泛着可怕的白色却迟迟未醒。 南希懵懂地打量应欢,手足无措,忽然感觉马尾辫被一只大手扯了扯。 她转眸,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爸爸,应欢姐姐好像做噩梦了。” 韩闵挑眸看被梦境侵扰的应欢一眼,嗤笑:“下次,你像我这样就对了。” 说着,他抬脚踢了下应欢坐着的石凳,喝道:“大魔王来啦!” 下一瞬,应欢果然睁开眼,捂着屁股腾地起身又因为重心不稳真的摔地上,耳闻南希的笑声,她狠狠回怼韩闵:“魔你头!” 韩闵顺势坐在应欢坐过的石凳,漫不经心磕着瓜子:“你瞧,百试百灵。” 刚做过噩梦,应欢的脸庞依然爬满斑驳泪痕,看到韩闵大爷似的坐姿,恼怒地捡起地上的树根扔向他,韩闵侧首避过:“淑女点,别学男人婆。” 南希捧腹大笑:“应欢姐姐经常被爸爸欺负!” “欢欢,你又不听话了,怎么能随便拿东西砸人呢?” 满头白发的应母捧着刚洗完的葡萄走进凉亭,一脸无奈:“我跟阿宁都告诉你好多次,韩闵不是坏人,天生的刀子嘴豆腐心,你那次走失,他还把你找了回来。” 韩闵没起身,淡淡冲应母点头,不拘小节地继续坐着。 应欢对应母的观点嗤之以鼻:“哪个坏人的脸上会写自己是坏蛋?妈,你们都被他骗了,他的内核不晓得多可恶!” 韩闵冷哼,随意挑了几颗葡萄吃,慢悠悠接茬:“你还挺火眼金睛。” 这话一语双关且意味深长,应母尚未听出端倪,应欢脸色反而僵了僵。 她如今已经差不多恢复神志也能认出人,自然晓得韩闵说的是祁寒舟。 想起祁寒舟,应欢不自觉有些跑神,胸口传来隐隐的闷痛。 签字离婚那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抽了一遍筋。 利雅得的非人经历为她留下一生不可磨灭的阴影。 哪怕过去了将近四年,应欢至今回想,仍觉得生不如死,尤其是那个未及出世便被祁明渊残忍剥夺生命的宝宝。 母子连心,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份能毁天灭地的痛与恨! 应母见气氛瞬间变得迷之尴尬,连忙打圆场:“快吃葡萄,是蒋夫人特意送来的,她说我们现在当了邻居应该互通往来,葡萄是自家种的。” 应欢不再看韩闵,兴冲冲问应母:“妈,阿宁是今天的班机吗?” “嗯,晏池会接她回家,我们晚上一块儿吃饭,今天是蒋先生的生日。” 提到盛微宁,应母颇为感慨,应欢最初能清醒也和盛微宁密切相关,她选丈夫的眼光不行,可盛微宁这个朋友确实无可挑剔。 南希闻言顿时眼睛发亮:“萌萌、暖暖都会一起出现吗?我想她们了!” 韩闵仰脖,爆汁的葡萄被丢进嘴里:“那还用问?两小屁孩形影不离。” *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许多旅客不约而同被一对手牵着手粉嘟嘟的双胞胎吸引视线,不由得想多看两眼。 比起其他双生子,她们的颜值更漂亮,因为是混血儿。 除此之外,看得出她们家境非常优渥,身后不仅有保镖贴身保护,还有一位相貌和身材都格外出色的男人缓步跟随。 喜欢关注财经新闻或者八卦的人很容易就能辨认出他的身份,毕竟程晏池跟盛微宁的婚礼曾经上过热搜,被众人传为津津乐道的谈资。 “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出来?”萌萌抱着程晏池大腿撒娇:“我饿了。” 暖暖同样无辜地眨眼:“爸爸,我想吃冰激凌。” 程晏池提了提西裤,蹲在两个小家伙身前平视她们,淡声:“你们的妈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我都习惯了,再等等。” 他伸出两只手分别揉揉她们的脑袋,温凉眼眸转向长发内卷的暖暖:“你上午才吃过冰激凌,这礼拜的份额用光了,小孩子吃太多肚子痛。” 暖暖撇嘴,娇憨地瞅着程晏池:“为什么妈妈可以吃?爸爸你偏心。” “她是大人当然能吃,”程晏池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子:“你妈上次偷吃带坏你们,被我教训了一顿,她以后再不敢了。” 暖暖水灵灵的眼珠转了转,悄悄睃向萌萌,萌萌眨了下右眼,暖暖的肩膀立刻耷拉下来,闷闷不乐撅着嘴。 程晏池平时很宠女儿,但绝不溺爱,就像盛微宁那时所想的,他愿意倾尽全部的父爱给孩子,可该严格的从不含糊,饮食也管束得紧。 久而久之,两姐妹总结出经验,只要搬出盛微宁,程晏池大多时候都能相对好说话一些,结果这方法在冰激凌一事上失效了。 “两个调皮捣蛋的小东西还想算计我?” 程晏池捏她们滑嫩的脸蛋,哼笑:“尽学你们妈。” “爸爸吃醋了吗?我们香香哦。” 萌萌、暖暖一起近前抱住程晏池脖颈,各自亲了他一侧脸。 广播响起,程晏池抬眸,唇边勾着的笑意更深:“你们等的人来了。” 两姐妹迫不及待侧身,看清信步朝他们走来的女人,宛若琥珀的瞳眸霎时绽放璀璨亮光,齐齐松开程晏池奔向盛微宁。 “妈妈,你想不想我们?” 盛微宁冷不防被一双小家伙撞个正着,啼笑皆非低头:“你们想我了吗?” 萌萌狂点头,暖暖脆生生补充:“爸爸最想你诶!” “这么想这么想!”萌萌比划大大的红心。 盛微宁忍俊不禁,摸摸她们额前的刘海,抬眼看向渐行渐近的男人。 “半个月不见,程先生又帅了。”盛微宁凝眸打量程晏池,水润的眼眸掬着春波,粼粼照亮他英挺的轮廓:“虽然出国看到不少帅哥,最帅的还是我老公,百看不厌。” “花言巧语。”程晏池微哂,扣住盛微宁的下颌落吻。 505:羞羞 大庭广众,隔着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程晏池毫不避讳拥吻盛微宁。 俊男美女如胶似漆,惹来一些拍客捕捉他们无比契合的镜头。 “哇哦,羞羞!”萌萌一手捂住自己眼睛,一手盖住暖暖的双眼,鼓着腮帮子抗议:“爸爸还说妈妈教坏我们,其实爸爸也在呢。” 盛微宁的纤指顶在程晏池胸口,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俏脸绯红地瞪着他:“表里不一,你又背着我跟孩子们讲我坏话。” “总归不是我无中生有,你自己乐意当反面教材,还怪我?” 程晏池吻了吻盛微宁侧脸,从容自如接过她的拉杆箱,示意保镖抱起一对小宝贝,牵住盛微宁往机场外走:“韩闵带着南希先去壹号院,礼物我按你昨晚交代的选好了。” 盛微宁娇美的侧颜靠着程晏池肩头,嘴角噙着兴味:“好乖。” “那有什么奖励?”程晏池搂住她腰身,薄唇压在她耳边,暧昧的热气徐徐喷洒最敏感的肌肤,扑进血管作祟:“想不想我?我非常想你。” 盛微宁咬唇,体温被撩拨得发烫,眼波横流地剜了他一眼:“你今年37。” “正当壮年,放心,还没到虚的时候。”程晏池漫不经心接腔,撩起眼皮看向盛微宁,意味深长地暗示:“其实确实也该补一补,我最近工作太忙了。” 盛微宁趁上车的间隙捣他一拳,女人斥责的话语却飘着浅笑:“不要脸。” “来,你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又在欲擒故纵吗?” 程晏池捧住盛微宁的脸拨向后视镜,笑容轻佻:“你猜我会不会上钩?” 盛微宁愠恼地拍掉他的手,斜身坐进车里,倨傲启唇:“深夜见分晓。” * 抵达壹号院,夕阳点亮了晚霞。 “阿宁,你回来了?”应欢正坐院门口数蚂蚁,看见盛微宁下车,高兴地迎上去:“你峰会的表现特别棒,网上又多了好多你的粉丝。” 盛微宁如今已经是翻译官,此次参加意义重大的外交峰会,以一段临场发挥长达十五分钟的交传辩论爆红网络,全方位碾压了国外的翻译。 “你别看我当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实际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己拿捏不住,幸亏顺利挺过全场。” 盛微宁言笑晏晏,眉宇间光彩照人,简洁的西装裙将她浑身散发着的优雅自信衬托得越发夺目。 应欢目光闪烁,不由得自惭形秽,突然很羡慕盛微宁。 七年前,盛微宁各方面就甩她一大截,如今她们的差距更是天壤之别。 她有精神病史,不能再轻易受刺激,也不晓得能做什么工作。 昔日是红极一时的大明星,而今却沦落到靠父母靠家族养活,祁寒舟给的赡养费,她一分没要。 盛微宁将应欢的黯然看在眼里,面庞弥漫一层温和,握住她的手:“我同事的姐姐是家珠宝店的店长,你不是擅长设计珠宝?我认为你可以去试试。” 应欢一愣,像被天降的彩票砸中,错愕睁大眼,细长手指迟钝地指着自己:“我……能行?我现在和社会脱节得这么厉害,真有人愿意招聘我吗?” “当然!你要给自己信心,应欢,我们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盛微宁双手按着应欢肩膀,眼神沉沉:“你还年轻,从头开始还来得及。” 应欢恍惚,思绪在脑中来回拉扯,眼光剧烈颤动,隐隐泪痕涌现。 盛微宁柔声安慰:“脱节不要紧,重新融入就行了,我们每个人都并非天生同周边浑然一体,既然你的病情得到控制,你就要好好把握。” “任何时间重新开始,都不迟。” 应欢心潮起伏,忽然抱住盛微宁:“谢谢你鼓励我,也谢谢你没放弃我,我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多亏你们救了我,你说得对……我活下来了,就该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应欢姨姨!”萌萌、暖暖相继跑到应欢身边:“你说,我们今天是不是又比昨天更好看了?裙子是爸爸选的哦。” 应欢敛容,一手拉住一个小姑娘,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伤感,嘴边却浮现一抹恬静的笑颜:“我没见过比你们更漂亮可爱的宝宝。” 这是大实话。 姐妹俩继承了程盛二人容貌的全部优点,尤其是程晏池,她们的混血特征很明显,刚出生那会儿,护士们都喜欢照顾她们。 应欢当初能恢复神智,原因是她无意中摸到了盛微宁的孕肚。 同样的怀孕经历,叩开应欢紧闭的心房大门,后来祁寒舟不死心来医院看应欢,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往瞬时死灰复燃。 韩闵在外头碰见停好车的程晏池,随便闲聊了几句,一进门,便恰巧目睹应欢若有所思盯着双胞胎出神的情景。 程晏池顺着韩闵深沉的视线掠过应欢,漫不经心侧眸:“她离婚那天从医院出走,你亲自把人找了回来,应家没问你要收款码?” “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拿我摔狗屎收钱那事埋汰我,”韩闵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堂堂跨国集团的总裁,几百块还耿耿于怀,奶粉钱改变了你?” 程晏池慢条斯理扯了扯领结,眸光没离开过盛微宁母女:“想当真爸,你还不加把劲?我记得你的真实年龄比我大一岁。” “你给我介绍的那几个女人的确盘亮条顺,可总感觉差了点意思。” 韩闵云淡风轻翻篇儿,笑睨着蹦蹦跳跳的双胞胎,眸波晃了晃:“两口子的基因这么好,你要不再生个?” “我以前还开玩笑你生了儿子就给我当女婿,盛微宁倒好,直接下了一双娇滴滴的女儿。” 程晏池凉漠掀眸,冷冷瞥向韩闵:“注意你的言辞,你把我老婆当猪?” 盛微宁怀双胞胎是四个月才查出来的,彼时程晏池难以置信,激动得生平第一次做结巴,甚至厚颜无耻地自夸厚积薄发。 结果真正生产的时候,盛微宁胎位不正,疼了十几个小时最终分娩成功,手术室外的程晏池也陪着熬大半天,眼睛熬得血丝遍布。 程晏池沉默片刻,薄唇锋利如刀,脑海一闪而逝盛微宁出产室的苍白脸颊与排恶露在病床翻滚的痛苦情形,淡声道:“不想再生了,谁都不能替她疼。” 506:印记 蒋方淮见到双胞胎很开心,宋云梦对这双孩子的疼爱更是溢于言表,一直抱怀里哄着说话。 梁修凯这四年始终没接受盛微宁,连孩子也未曾见过,完全不闻不问,程晏池也很少回意国。 因为彼此有那层天堑,程晏池夫妻各自祭拜父母的时候最初是独身,也是近两年才互相去双方父母的坟上,伊始觉得走出这步极其困难,其实慢慢释怀之后,情绪的波动亦不再那么大。 洗碗的空档,应欢帮着将碗碟送进洗碗机,回头看一眼客厅里围着几个大人唱歌跳舞活跃气氛的宝宝,犹豫一会儿,低声问盛微宁:“程晏池的舅舅坚持不见你们?” 盛微宁把洗洁精放好,淡淡道:“见不见都一样,何必让孩子受委屈?” 应欢沉默,她觉得目前的情况,萌萌、暖暖同样受委屈。 记得有一次,她亲耳听见两姐妹缠着宋云梦问为什么她们的舅爷爷没来过西京。 现在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有些尴尬的问题能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将来年岁大了,总能发现端倪。 届时盛微宁作为母亲,她的地位只会变得更难堪。 应欢死里逃生过,又浑浑噩噩活了四五年,如今的心境早不同以往,却依然愤慨盛微宁的遭遇,冷笑:“他怎么当长辈的?先是绑架你想把你送去f,后来差点害你失聪,若非梁修凯蛮横顽固不讲道理,钟宪那个怪物哪可能趁虚而入?我就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刚愎自用?你们已经结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即便是顾念血脉情分,好歹改变下自己的偏见。” “程晏池真是他嫡亲外甥?该不会路边捡的吧?” 梁修凯今年快八十岁,听说一身毛病,偏生好端端活到了至今。 讲句不好听的,倘若梁修凯不在了,兴许盛微宁将来面对萌萌两姐妹也不至于为难。 这些怨怼的心里话,应欢不好当面向盛微宁吐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如同她胸口那枚耻辱的刺青,哪怕千方百计洗掉,仍残留可怕的疤痕,像屠宰场盖章子的猪,至死都无法摆脱那份屈辱。 “我是无所谓梁修凯如何的,换个角度想,这也是他无可奈何之下的泄愤行径。” 盛微宁清澈的眸子流转微光,笑得温婉动人:“比起妹妹的枉死,他更想报复我抢走他最听话的外甥,” “对了,有件事……” 应欢轻声打断盛微宁:“祁寒舟的妈找过我,他奶奶也给我打电话,我晓得他这阵子身体不太好,不过我们离婚了,我不想再重新陷进去,阿宁,你以前说得对,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可是……因为我的执念,付出代价的不仅是我,还连累了孩子,虽然当时察觉自己怀孕,我动摇过要他的念头,但他终究是我肚子里的一块肉,我……” 盛微宁握住应欢的手安抚她:“好了,不要再说了,让那些事留在过去吧,以后我们都不提。” 自打离婚,祁寒舟始终单身,偶尔会来西京住两天。 昨晚祁母给盛微宁打电话,希望她能劝劝应欢去看一眼祁寒舟。 盛微宁打量应欢脸上故作坚强的表情,眼底不露痕迹划过忧色。 应欢还没完全放下祁寒舟,离婚大概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而且应家夫妻态度十分强硬,她不忍父母失望才做此决定。 如果应欢始终走不出过往阴影,再加上病,未来恐怕岌岌可危。 * 在蒋家待了大晚上,萌萌和暖暖依然精力充沛,缠着盛微宁给她们讲故事,还撒娇卖萌要妈妈陪着一起睡。 程晏池自己都想跟盛微宁睡,当然不可能同意她们的要求,硬等到两个小家伙睡着才拉着盛微宁悄然离开她们的卧室。 “你这爸爸当的太自私了,怎么争女儿的宠?” 盛微宁穿坡跟拖鞋,走路难免发出声响。 程晏池索性弯腰抱起她,长腿拐过走廊,大踏步朝主卧走。 “我很大方了,没等她们醒着就拉走你。” 盛微宁环住男人脖颈,闻言曼声哼笑:“那除非你不怕家里水漫金山,顺便明天包下一条购物街送给她们。” 程晏池悠然挑眉,随即勾起了薄唇。 “有道理,两个小东西一哭起来我没哪次不会耳根疼,小小年纪就懂得买买买,你说她们像谁?” 盛微宁衔接程晏池耐人寻味的视线,细白的小腿搭在他臂弯晃了晃,清透的眼珠折射壁灯柔和光芒:“我们生的,自然像我们。” 程晏池胸腔瞬时一热,低低笑,情不自禁吻了吻她纤盈睫毛。 个把月没进卧室,盛微宁刚被放到床上就习惯性搂住情侣定制抱枕,程晏池顺手摘了她的拖鞋,她盘腿坐着,卷发蓬松披肩。 “我介绍应欢去珠宝店做设计师,希望她能早点解开自己的心结,我总感觉她的状态不是太好,老这样足不出户不行,她必须出去重新融入社会,况且祁寒舟对她的影响力并没彻底消失。” 程晏池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盛微宁:“凡事循序渐进吧,我看韩闵不算太着急,毕竟应欢爱祁寒舟爱了二十年。” 当年耿乐开玩笑要盛微宁介绍应欢给韩闵做女朋友。 盛微宁其实很抵触这想法,韩闵喜欢过她,她如若真动那心思,无疑委屈了应欢,除非他们自己确实有缘分。 可没想到,这些年,韩闵似乎待应欢颇有不同,往深了不好说,总之一切皆有可能,应欢还年轻,只要能真幸福,她乐见其成。 “好了,不提他们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该来的总会来。” 程晏池忽然坐到盛微宁身后,温热手掌贴合她脊背游移,力道不轻不重,轻轻往她耳蜗吹口酿着酒香的热气:“盛翻译官那天唇枪舌剑好威风,我看了很心动。” 强烈的酥麻感窜过尾椎,惹得心跳急促。 盛微宁不自觉瑟缩鹅颈,脸颊弥散浅浅芙色,睫毛颤了颤:“马后炮,我几时不威风?可厉害了。” “嗯……威风的地方多了去了,比我都厉害。” 程晏池的手缓缓绕过女人腰身,停留她西装裙的纽扣,暗哑的嗓音渗透耳后脆薄的肌肤:“作为合格的丈夫,我应该奖励一下小娇妻。” 507:辣椒 翌日,盛微宁尚未撑起眼帘便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她整个人缩在温暖的蚕丝被里,懒洋洋抬眼,身旁空无一人,她揉揉眼睛下意识看向拉开纱帘的窗,迷蒙的眸光逐渐恢复清明。 身形挺拔的男人静立窗边,通身只围浴巾,一手夹着烟,烟雾飘渺中,俊美的侧颜罕见地显出凌厉,指尖的红光仿佛静止。 家里有小孩,程晏池很久没抽烟了,想抽烟也只会在公司。 盛微宁若有所思盯着程晏池,半晌,语声沙哑地开口:“程晏池?” 程晏池微微侧身,一言不发,深邃的目光笼罩盛微宁,雾气氤氲的轮廓弥漫复杂况味,过了几秒,将烟缓慢地摁灭烟灰缸中。新 被子被掀开一角,男人坚实健硕的身躯重新躺在身边。 “你起好早。”盛微宁咕哝着依偎过去,脸蛋贴着程晏池肌肉紧致的小腹,软嫩红唇呵气如兰:“还在卧室抽烟,太不老实了。” 她翻身,本能地动了动小腿,侧影婀娜,雪白的背部犹如莹洁初雪,一阵银质的声音清晰传进耳朵。 思绪不禁倒退回刚住进婚房的时候。 那是他们第一次产后缠绵,熟料…… 程晏池居然在他们的床头板底部秘密栓了一根银质链条,做工很精致,吊着一对银铃铛,造型特别别致奇趣。 盛微宁彼时不解其意,直至程晏池满脸邪气的将银链缠她脚踝,神态孟浪,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口口声声我喜欢把你锁我床上?我寻思这想法不错,所以决定试试,借鉴下古人。” 当时盛微宁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后来她心血来潮也会栓程晏池。 感觉他们俩在这方面都不太正常,过分追求刺激但无比契合。 因此,她才会盯上他百般勾引。 密密麻麻的吻流连过盛微宁耳廓,她婉转相就,也不追问程晏池为何心情压抑,只是用实际行动抚慰他。 “我们回意国,梁斐的妈去世了。” 梁斐,唐尼的父亲,当初参加过他们的婚礼。 据程晏池所言,那是位待他还不错的长辈,也托梁斐送过礼物给她以及两个孩子,只是地位同样不太被梁修凯所认同。 盛微宁还从没去过意国,蹙眉:“可你舅舅不愿意见到我。” 程晏池的薄唇覆盖她的唇瓣,甘洌气息吞噬她理智:“不是去见他,是去参加葬礼,堂堂正正地去。” “萌萌、暖暖住梁斐的家里,唐尼会照顾她们,我们去四五天。” “结婚这么久了,我带你们去意国。” 程晏池眼尾漾起细碎的纹路,风流而性感,他像一杯陈年老酒,年份越高,酒的醇香便愈加浓烈醉人。 窗外倾洒的阳光薄透,光影起伏,悦耳的铃声不时回荡房间。 盛微宁凝视上方容色格外惑人的程晏池,瞳孔犹如墨水洗涤过,汗湿的碎发黏在耳侧,面颊酡红,妩媚眼神勾得他欲罢不能。 “……我请假,上午的飞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呀。” 程晏池扣住盛微宁指缝,哑声笑了笑:“中午的飞机,两个孩子的幼儿园也得请假,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那么黏人?” “哼,知足吧,也就你有这殊荣。”盛微宁娇怨地咬了一口程晏池肩膀:“你不喜欢,那我黏别的男人去?” 程晏池眸底的墨色沁凉成寒玉,虎口掐住盛微宁下颌,眯眸看着她,放荡恣肆的笑自胸膛震颤:“你敢?” 微风拂过耳畔,摇晃的银铃响掩盖了盛微宁外强中干的回答。 * 去意国吊唁实属预期之外,盛微宁自己请完假又向幼儿园请假,临近中午十二点半随同程晏池登机。 “爸爸妈妈,我们去意国是见舅爷爷吗?” 双胞 胎坐椅子上,四条白嫩的腿套着小白鞋摇来晃去。 程晏池分别替她们检查安全带,闻言看一眼取餐回来的盛微宁,默了默,面不改色撒谎:“舅爷爷身体不太好,你们平时不是喜欢看动画片?闭关总知道吧?他大概很久都不能见你们。” 盛微宁眼波荡漾,抿唇坐回座位。 萌萌似懂非懂,两手的食指对了对:“明白,舅爷爷是武功高手。” “怪不得爸爸也好棒,不用吃菠菜,力气比大力水手还大!” 暖暖就近亲了亲程晏池,柳叶形状的眼睛跳跃着灿烂的阳光。 程晏池唇角的笑意轻轻散去又更深扬起,玩味瞥向盛微宁:“你看我们的女儿多聪明,黏人也学了你。” 盛微宁倾身捏了捏两个小宝贝婴儿肥的脸,嫣然一笑:“我生的。” 萌萌趴在盛微宁胳膊,吐吐舌头:“妈妈,爸爸说你上次偷吃冰激凌被他惩罚,他怎么惩罚你?罚站还是打手板哦?” “我知道。”暖暖举手,天真烂漫地回答:“肯定是吃辣椒!” 萌萌点头附和:“对的对的,妈妈的嘴巴经常红彤彤,辣椒好可怕!” 盛微宁神情一僵,没好气地瞪了眼忍俊不禁的程晏池。 程晏池打量盛微宁绯红的脖子,牵唇,眉宇间交织温柔的光辉。 * 梁斐派保镖在奇诺机场接到程晏池夫妻,颜值极高的一家四口走在大厅,吸引了诸多人的目光。 两个孩子只去过伦敦,意国未曾来过,一下飞机便手拉手抱着熊娃娃好奇地东张西望,模样透着股说不出的机灵劲儿。 程晏池夫妻平时很注重对她们的教育,哪怕放手,她们也不会四处乱跑,乖得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爱怜。 梁斐比程晏池大了将近十岁,风度儒雅,看见蹦蹦跳跳的双胞胎,连忙让佣人拿零食给她们吃。 “谢谢伯伯。” “真乖,快去玩吧。” 正巧唐尼也下楼,梁斐交代他妥善照顾两姐妹。 梁太太要去灵堂准备奠仪,征询盛微宁是否愿意帮忙。 盛微宁欣然应了,起身随梁太太离开。 “一眨眼,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上次去西京,孩子还没出生。”梁斐目送她们的身影,拍拍程晏池肩膀,不无感慨:“堂伯实在太固执,闹到这个地步,何必呢?” 程晏池的面色水波不兴,淡漠启唇:“他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梁斐皱眉思索,沉吟:“堂伯说不定待会儿会过来,让他见见孩子。” 当天傍晚,梁修凯的确见着了孩子。 508:白兔 梁老太太算梁修凯的弟媳,年轻时不太讨梁修凯喜欢,两家人来往并不多,尤其是得知梁斐自作主张参加程晏池的婚礼,梁修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梁斐都懒得再搭理。 如今梁老太太寿终正寝,梁修凯思索过后还是来了梁公馆。 周继业陪着梁修凯,他环顾宾客众多的梁公馆,目色沉浸霞色中忽明忽暗。 “你在找谁?”梁修凯苍老的声音沉沉响起。 周继业顿了顿:“何必明知故问?” “程晏池若敢带着那女人来我面前,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梁修凯的身形这几年略微佝偻,唯独那双浑浊而锐利的眼眸仍旧带着上位者的迫势。 周继业闻言沉默,一时不好再接茬,只能叹气:“如果你愿意他们回家,现在也是三世同堂,何苦还每天守着那么大的庄园孤零零的?两个孩子该围着你叫‘舅爷爷’,老梁,你看着他们含饴弄孙,当真一点不羡慕?” 梁修凯冷然讽笑:“那个女人还不如一只会下蛋的鸡。” 鸡生的蛋,起码能分得出公母。 然而,盛微宁嫁给程晏池快四年了,膝下也就一对双胞胎女儿。 当年梁修凯万里之外收到盛微宁分娩的消息,说了句令周继业至今都记忆犹新的话。 ——他分外不满地问:“怎么不是儿子?” 梁修凯重男轻女,遇到对象是盛微宁便愈加苛刻,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儿都不满意。 周继业摇摇头,扶着梁修凯继续往大门口走。 就在这时,一只宠物玩的皮球滚到两名老者脚边。 下一瞬,伴随着女童懊恼的低呼,两个粉紫色的小身影一前一后跑过来。 头前的小姑娘跑得太急,没刹住自己的脚步,不慎撞到梁修凯大腿,捂着额头懵懂抬眼。 周继业一眼认出这两孩子,本能地想开口,余光扫到梁修凯不辨喜怒的神色又打消了念头。 不远处是牵着德牧疾步跑近的唐尼,用蹩脚的中文唤道:“萌萌、暖暖。” 暖暖的额角有些痛,萌萌拉着她往后退一步,两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仰视着梁修凯。 梁修凯冷冷俯视撞自己的女孩,鹰隼般的老眸不动声色逡巡她稚嫩的脸蛋,皱皮的嘴角耷拉着,一开口,雄浑的嗓音犹如暮鼓晚钟:“小孩子家到处乱跑,像不像话?” 周继业无声叹息,梁修凯这性格确实需要改一改,见到自己的外甥孙,劈头盖脸就是训斥,哪个小辈愿意亲近他? 不曾想,这对双胞胎竟丝毫不畏惧生人,甚至对视一眼后露出惊奇的笑容,仿佛初涉人间的小白兔。 萌萌兴致勃勃打量梁修凯,天真地歪着脑袋:“咦?舅爷爷,您出关啦?” 梁修凯杵着手杖,狐疑审视萌萌,皱眉:“什么出关?你们怎么认得我?” “我们看过舅爷爷和爸爸的照片,是妈妈特意教我们认的!”暖暖叽叽喳喳地解释:“爸爸妈妈说舅爷爷在闭关,就像动画片的武功高手那样,所以您才没时间见我们哦。” “盛微宁教你们认我?她为什么这么做?”梁修凯阴翳的眸微微跳跃,流动着砭骨的寒意:“小小年纪就怂恿你们讨好长辈。” “真是听话乖巧的孩子。”周继业扬高的声音忽然盖过了梁修凯后一句。 梁修凯不悦侧眸,周继业压低嗓音:“孩子懂什么?别再为难她们了。” 双胞胎只听见前面两句,她们心思单纯也不晓得梁修凯是讽刺盛微宁,笑眯眯地回答:“妈妈告诉我们,舅爷爷对爸爸很好,我们爱爸爸,所以也要爱对爸爸好的人。” 暖暖捉着裙摆开心地转了一个圈:“妈妈还说,向人表达爱和被人示爱都是很幸福的事,她嘱咐我们见到舅爷爷就要告诉您,我们很想您。” 说着,两姐妹不约而同扑到梁修凯身上,娇滴滴打招呼:“舅爷爷,您好哦!” 梁修凯冷不防被两只人类幼崽抱住,冷硬的脸庞浮现微妙,清甜奶香扑面而来,他居然罕见的不知所措,只因两个小身体太软了,挂着软乎乎的。 梁家这一辈没几个女孩儿,她们都害怕梁修凯,梁修凯也不喜欢胆小鬼。 暖暖转眸瞥见面露感慨的周继业,秀气的眉头动了动:“您是周爷爷吗?” 周继业笑了笑,稍稍低身,法令纹拉开括弧:“我是,你叫什么?” 他的眼珠有一只是假的,此刻暮色四合,橘黄的灯光衬得那只眼球瘆人,显出很呆板又诡异的颜色,他刻意避开角度,免得吓到暖暖。 暖暖咬着手指,瞳孔犹如清水润泽,奶声奶气指着周继业的眼睛:“周爷爷,您把玻璃球塞眼眶痛不痛呀?我给您吹吹好不好?” 闻言,周继业坚毅老迈的轮廓莫名浮出动容。 四年前的记忆一瞬间涌入脑海,当时刘哥问他,倘若不要盛微宁的孩子,他就一脚解决,那会儿,周继业一念之差,终究留下孩子性命。 当初想的是翻版的小程晏池,没料到,盛微宁生下一双粉雕玉琢的女儿。 那时候,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就已在盛微宁肚子里陪着父母出生入死。 其实无论男女,双生子本来就难得,是福气的象征。 周继业思绪翻涌,慈爱地拍拍暖暖和萌萌的肩膀:“你们饿不饿?” 梁修凯从方才的震撼中回神,紧跟着低沉吭声:“你们谁大谁小?” 虽然早知道盛微宁生的双胞胎,可梁修凯迁怒孩子始终漠不关心,自然不晓得她们的排行。 萌萌朝暖暖使眼色,调皮地眨眼:“舅爷爷猜。” “人小鬼大。” 话虽如此,梁修凯的视线淡淡掠过她们,最终却转回去长久停留面上。 父母外形出色,孩子同样尽得精髓。 她们的混血特征明显,发质天然内卷,眼形脸型酷似盛微宁,唇鼻则复刻了程晏池,瞳孔是晶莹的深琥珀色,皮肤白皙,细看…… 梁修凯眼皮跳了跳,鬼使神差觉得她们有点梁婧宜的影子。 一抹复杂的心绪悄然划过心头,梁修凯指着扎花苞头的萌萌:“你是姐姐。” 萌萌笑着咧开嘴:“啊,我好笨,舅爷爷肯定看过我们照片,是故意逗我们的。” 闻言,梁修凯双眸敛起,心情复杂难言。 509:破冰 梁修凯这四年没怎么见过程晏池,哪怕他年节过来都吃闭门羹。 既然选了盛微宁,程晏池就没资格再叫他舅舅,他没把那混账逐出梁家算仁至义尽,他也不觉得自己应该为寂寞的晚年感到失落或惆怅。 这都是他们的错,和他没关系。 可是,此时对着两个小娃娃洋溢天真的笑脸,触及她们眼底纯净的孺慕,梁修凯苍老的面庞忽而蔓延难解的意味。 唐尼之前听家人提过,梁修凯对程晏池夫妻很不喜欢,从未见过萌萌两姐妹,所以下意识往前站了两步,低低喊:“伯爷爷。” 梁修凯看到他不假思索护着姐妹俩的举动,眼中厉光闪烁,哼了哼:“你这是干什么?怕我对她们不利?谁教的你?” 唐尼如今是小少年了,闻言抿了抿唇,用意语回答梁修凯:“伯爷爷误会了,只是大家都说您不喜欢她们,我就……” “谁说的?”梁修凯也用了意语。 “梁家好多人都这么说。”唐尼挠挠脑袋:“难道不是吗?伯爷爷从不见她们,我的弟弟们也知道,梁家不少人都不认识暖暖、萌萌。” 梁修凯的脸色顿时五彩纷呈,无端气堵,想反驳又自觉站不住脚。 还是周继业一眼看穿梁修凯的尴尬,主动出面解围:“好了,你是她们的哥哥,应该做个好榜样,不要相信外头无的放矢的谣言。” 梁修凯漠然转眸,不偏不倚衔接两个女宝宝懵懂的视线。 萌萌左右看看,红润的小嘴嘟起:“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们听不懂?” “是我们不能听的吗?所以你们说悄悄话。”暖暖仰头,上前勾住梁修凯的手指晃了晃:“舅爷爷,您不喜欢我们吗?为什么不和我们抱抱呀?” 都说孩子的世界最单纯也最干净,可她们亦敏感聪明,大人的情感即便不能窥知全貌,也能从细节处感受端倪。 手心触感软软的,小姑娘的身子棉花糖似的,梁修凯一愣,神思情不自禁恍惚,看着双胞胎澄净清润的瞳眸,脑海飞过万千画面,心里突然破防。 “咳咳……”梁修凯轻咳几声,僵着手放暖暖肩头拍了拍,随后犹豫着弯下腰也把萌萌揽进怀里:“舅爷爷在想该给你们准备什么礼物。” 近身接触又是另一番鲜明的体会。 梁修凯缓缓圈住小丫头软绵绵的身体,凝视她们精致漂亮的五官,被她们清脆的笑声感染,忽地明白所谓的血溶于水。 这是程晏池的孩子,体内流淌着属于梁家的血。 暖暖平时最喜欢亲人,很慷慨地亲梁修凯,萌萌也吧唧了一下他枯老脸颊。 “舅爷爷,这是我们送给您的礼物,爱的抱抱,爱的亲亲。” 风一吹,湿漉漉的触觉残留面颊,梁修凯眼神飘忽,却仍是一言不发。 周继业望着眼前这一幕,面上难掩波动。 “老梁,要不带孩子去吃点东西?” 梁修凯刚想开口,一抬眸,程晏池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斜射的灯光将他笔挺的剪影剪得隽永。 各自深沉的目光乍然碰撞,像两片海潮激烈地相对冲击着。 梁修凯放开孩子,重新直起腰,冷然扫向程晏池。 程晏池闲庭信步走近,目光平静如湖泊,周身气息散发着沉然,推了推镜框,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朝梁修凯颔首:“舅舅。” “爸爸!”萌萌、暖暖奔到程晏池身旁。 程晏池笑笑,温声问她们:“叫过舅爷爷了吗?” 两姐妹异口同声:“叫过啦!舅爷爷还说在想给我们准备什么礼物呢。” 这奇妙的情景引来不少人饶有趣味的注目,双胞胎除却容貌相似,最好玩的莫过于不仅存在心灵感应,而且很多瞬间都会有相同的言行举止。 梁修凯余光捕捉到其他梁家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竟有些优越感,但被程晏池亲耳听见他刚刚的话又觉得下不来台。 程晏池一手抱起一个小宝贝,淡然勾唇:“那你们有没有谢过舅爷爷?” 两个孩子环住男人脖颈,又是不约而同的回答:“有的!” 梁修凯碍着孩子在场没再说其他过分的言语,望着有女万事足的程晏池,他神色变幻莫测,冷冷移目,鼻端似乎还飘着隐隐的奶香。 “舅舅,阿宁要见女儿,她们肚子也饿了,我带她们吃饭,晚点过来见您。” 梁修凯几不可闻冷笑一声,语气不咸不淡:“嗯。” 程晏池看向坐着自己手臂的女儿,尚未启唇,她们就乖巧地冲梁修凯招手:“拜拜,舅爷爷,我们明天再见。” 梁修凯胸腔浊气一滞,冷肃的脸上终究松动几分,淡淡挥了挥手。 * “晏池那小子还挺厉害,一胎就生了两个丫头。”回到客房,周继业想起两姐妹满脸堆笑,法令纹的括弧越发深刻:“古灵精怪的,看了就让人喜欢。” 梁修凯不置可否,坐到沙发将手杖支到茶几,闭目养神。 “葬礼明天才正式开始,你作为大家长,起码得住这里两天。” 周继业似是全然没发现梁修凯的冷淡,提议:“你许诺送她们礼物,女孩子都爱洋娃娃,我马上派保镖到商场买,顺便买些小孩子爱吃的零食。” “再讨喜欢有什么用?”梁修凯这才慢腾腾搭腔:“可惜并非男孩子。” 周继业的笑容逐渐凝固,劝道:“双胞胎不常见,男女差不多,再说,晏池他们还年轻,多生一个迟早的。” “呵,晏池是不会再让盛微宁生的了。” 梁修凯精光四射的眸子温度寥寥:“你用不着安慰我。” 周继业默然,盛微宁生产不顺的事,他也略知一二。 就在这时,房门倏然被敲响了。 梁修凯慢慢坐起来,鼻孔喷出悠长的呼吸:“说曹操曹操就到。” 周继业侧首看一眼壁钟,开了门。 程晏池的臂弯戴着黑袖章,抬步进门:“周叔。” 周继业笑:“丫头们睡着了?” “阿宁哄她们睡的,明天要忙一天,还不睡肯定起不来。” 梁修凯沉眸盯着程晏池:“我说过,你不准带她回梁家。” “这儿是梁氏的旁支。”程晏池逐字逐句陈述:“她也没出现在您面前。” 梁修凯没心思发脾气了,单刀直入:“你们会生二胎?” 510:讨嫌 比起最初的独断专行,梁修凯能问出这么句话算很大的让步了。 周继业连忙朝程晏池使眼色,希望他能见机行事,向梁修凯低头。 程晏池却视若无睹,从容不迫走到沙发落座,轻描淡写接腔:“不生了,我又不开幼儿园,生那么多做什么?” 梁修凯刚缓和的脸色立时一凛:“你不生了,将来梁家交给谁打理呢?” “舅舅,现在不是封建社会,我觉得唐尼就很不错,梁斐有三个儿子。” 程晏池慢条斯理转了转袖扣,语速平缓:“萌萌暖暖那么乖巧可爱,我会好好教导她们的,将来肯定不会比儿子差。” “乖巧可爱能当饭吃?”梁修凯脸庞黑了两分,指着程晏池一通数落:“当初不要你娶盛微宁,你非得忤逆我,而今生孩子你也不肯听我的,既然盛微宁生不了……” “您难道想要我找别的女人生?”程晏池清冷的眼眸凝住梁修凯,挺俊身形缓缓站了起来,语调平平无奇:“舅舅,她们如今是我的妻女。” 平铺直叙的陈述句,不带任何压迫的感情色彩,可气势依然凌厉无比。 梁修凯一梗,抬了眼皮,相接程晏池锋利的视线,腮肌咬得很紧。 他们所处那个时代的上流圈确实如此,男人在外面有个把私生子再回去养也不算稀奇事,不过盛微宁性格太刚烈,绝不可能乐意。 “我知道她们是你什么人,你当年先斩后奏为的不就是今天?”梁修凯提高嗓音,心底攒着的火气一点点迸发眼眶:“我就算有那想法,难道盛微宁会答应?她对老子动手的场面你是没看见,恶女能耐得很!” 程晏池漆黑的瞳孔覆盖一层薄冽的雪雾,一字一顿:“舅舅,您当时在医院打她,差点导致她左耳失聪。” 周继业怔住,过去好几年,从没听程晏池提过这茬儿。 梁修凯阴深的目光闪过错愕,面庞僵了僵,漫过淡淡的灰霾。 半晌,他撇过头,冷语:“她眼下不照样健健康康?换哪个长辈在我的角度都不可能对她和颜悦色,她想和你在一起不付出代价怎么行?” “她已经付出代价,所以我会善待她。” 程晏池冷冽的眼神投向梁修凯,语气仍很温和,甚至透着恳求:“舅舅,从我进梁家的第一天起,从未让您失望过,我的婚姻大概是我唯一跟您据理力争的事,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希望您能让我遂愿一次。” “我也渴望拥有一个普通男人的人生。” 梁修凯眉心的折痕骤然一滞,抬起头,程晏池朝他恭敬地颔首:“您先休息,时候不早了,如果您改变主意想见盛微宁,我会带她来的。” 周继业看着迈出房间的程晏池,回想他方才那番话,心里颇不是滋味儿,观察梁修凯晦暗的神色,再旁观甥舅关系,他亦感到头疼欲裂。 “事已至此,你也晓得一切尘埃落定,何必再自寻烦恼?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估计有些势力的梁家人对两个小丫头的确不太放心上,假如你们还这么僵着,将来受欺负的不还是她们?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算了吧。” 周继业是故意搬出双胞胎的,毕竟梁修凯的态度有了些微的软化。 梁修凯一声不吭坐着,脑海冷不丁浮现盛微宁那日经周继业之口传达的评判,她说他最恨的实际是他自己,因为他面对不了自己的内心。 回忆如同胶卷在脑中随风展开,梁修凯一时失神,很久都没说话。 他不弄丢梁婧宜,梁婧宜便不会沦落风尘,不会爱上程铮,也不会被肖若萍报复从而流浪异乡,自然更不会遇到赵雪竹夫妻。 “原来在你眼里,我也这么讨嫌?” 周继业一愣,解释的话尚未出口,梁修凯便兀自杵着手杖走远。 深夜时分,窗外游荡进来的暗光照着老者颤巍巍的身影拖成直线。 线条自脚边延伸,前后杳杳无尽头。 * 程晏池回到房间,盛微宁刚洗完澡,正收拾行李。 “你回得真快,一杯茶都没喝?是不是又挨骂了?我都替你心累。” 盛微宁将程晏池明天要穿的衣裤重新叠好放到床凳,尔后递给他洗浴用品:“快去洗澡,梁老夫人的追悼会得开两天。” 程晏池漫不经心看眼裤线熨帖笔挺的西裤,接过洗浴品却没抬步离开,而是搂住盛微宁的腰亲了她的下巴一口,扣着她腹部紧贴自己胸膛:“与其嘴上同情我,不如拿实际行动安慰我,你觉得呢?” 盛微宁躲着他流连肌肤的薄唇,嘴边泛着嫣然的笑意:“这是别人家里,你规矩点,不要再闹我,我哄完小的还得应付巨婴,累死了。” 虽然生过两个孩子,盛微宁的身材反而比产前更有料,气质很熟女,但眉眼间始终不减少女独有的妩媚天真。 程晏池凉漠的手指扳过她面颊,或轻或重的吻啄过每一处,惹得女人思绪混沌,引发身体一阵轻颤,最后只能不由自主环住他颈部迎合。 “小妖精,我心累是为了谁?好意思说风凉话?” 男人滚烫的气息喷洒眉梢眼角迤逦至锁骨,激起皮肤强烈的酥麻难耐,盛微宁仰脖,情不自禁揪住他胸前衬衫,小声嘟囔:“回家补偿你。” 程晏池动作一顿,忽然埋在她脖颈闷笑出声,胸腔共鸣的震颤迅速地传递到她心脏,时隐时现撩拨心弦。 “最好能角色扮演。”程晏池吻盛微宁唇珠:“上次小白兔的衣服……” 盛微宁恼怒踹他一脚:“不许再说了!” 程晏池低笑,翻身睡边上,顺势把她捞到自己的怀里。 盛微宁好整以暇趴程晏池胸口,定睛端量那双沉润棕黑的眼眸,倏然隔着冰凉镜片吻他的双眼,轻柔喟叹:“好漂亮的眼珠。” “想挖出来?”他懒淡开腔,大手懒散搭她腰后,不时掐着往上提。 盛微宁歪头,指腹戳戳他起伏的喉结:“我们的女儿,眼睛更美。” 盛悦即将保研不能常回家,可总一心惦记两个小宝贝。 “盛悦以前就说,希望我能生混血儿。” 程晏池挠挠盛微宁颌部:“你看我基因好才勾搭我?” 盛微宁忽道:“你几时喜欢我的?” 511:皮猴 静心回溯,两个人从成年后第一次遇见到结婚生女,快十一年了。 盛微宁从未问过程晏池这样的问题。 其他人或许觉得,她好像对自己的感情总是莫名自信。 其实不是,只是她比旁人更多了一些心眼,能看到程晏池对她的好。 而且她本身性格强势,从不喜欢玩那种小白软的招数。 程晏池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盛微宁无赖地往他胸口蹭:“我先问。” “我曾经应该告诉过你,我见你第一面,你的眼神很勾我,欲望就是这么来的,你要问我从哪里喜欢你,我未必能给出准确答案。” “不过我对你最开始是睡出来的感情。” 程晏池轻挑地拍拍盛微宁脸颊,潋滟的眸底闪烁微光:“钢管舞,埃菲尔铁塔,赌场,白龙山庄,让我对你动心的瞬间太多,记不清。” 盛微宁托住程晏池脸颊亲了一口:“没关系,我也记不清。” 程晏池盯着盛微宁清媚的五官,嗤笑:“废话连篇。” “那……就干点正事。” 盛微宁凑近,简单粗暴封住了程晏池的唇。 * 翌日,梁修凯又在后花园见到了萌萌两姐妹。 大人们都在为葬礼忙得脚不沾地,小孩子身处灵堂太久也不好,所以唐尼陪双胞胎出来玩,葬礼正式开始再回去。 唐尼的德牧要撒尿,他暂时离开一会儿,萌萌和暖暖自幼调皮,不顾佣人劝阻,爬到一棵矮树上玩小鸟。 正起劲,背后猝不及防响起一声浑厚苍劲的呵斥:“还不给我下来?” 暖暖比萌萌爬得更高,猛然听见雷响似的吼声,惊了惊,险些摔落。 萌萌眼疾手快帮忙稳住暖暖的身体,后头又是震天响的怒喝:“下来!” 佣人慌忙一拥而上,护着姐妹俩爬下树。 萌萌回头望去,梁修凯跟周继业朝这边走来。 梁修凯脸色阴沉,周继业同样表情不太好。 暖暖嘀咕:“姐姐,咱们是不是要挨骂啦?” 萌萌瑟缩脖子,拉着暖暖怯生生退后:“我也这么认为。” “舅爷爷好可怕哦。”暖暖咬唇,紧张兮兮:“要不要溜掉找爸爸?” 萌萌秀气地皱眉,愁眉苦脸哀叹:“来不及了呀。” “谁让你们爬树的?女孩子家像什么样?你们的爸妈呢?” 未及近前,梁修凯火冒三丈冲周边骂:“你们都是死人吗?小小姐摔断胳膊腿谁负责?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 佣人有苦说不出。 萌萌、暖暖犹豫一会儿,齐齐出声:“舅爷爷,是我们要爬的。” 梁修凯瞪眼,眼白遮蔽大半眼黑:“你们两个小东西胡作非为,平时程晏池和盛微宁怎么教育你们的?谁准你们爬树?” 周继业单手背身后,尽量和颜悦色:“爬树很危险,摔下来会受伤。” 双胞胎懵懂对视一眼,无辜地眨睫毛:“爸爸说他小时候也喜欢爬树。” 梁修凯的眉心骤然下沉,磨着后槽牙望向周继业:“那混小子不带点好样!” 程晏池儿时可没这么捣蛋,至少他在梁家挺规矩。 这两孩子倒蛮像盛微宁的性格。 “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萌萌看着周继业:“她们在灵堂,唐尼哥哥带我们玩。” 唐尼牵着德牧跑来了。 乍然看见梁修凯,唐尼把狗绳往后拉,恭敬地喊了声。 梁修凯冷冷扫一眼德牧:“是狗重要还是你妹妹重要?信不信老子给你把这狗的皮剥了?” 唐尼急忙低头认错,德牧委屈地挤到了萌萌暖暖中间。 暖暖抚摸德牧摇不停的大尾巴,笑容天真无邪:“舅爷爷,咔咔好可爱,您不要吓它嘛,我家也有狗狗。” “狗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舅爷爷别生气。”萌萌环住德牧脖子,脆脆地笑:“咔咔好乖的。” 如果是两个男孩儿,抽一顿了事,可这是一双娇里娇气的小丫头,估计梁修凯多骂几句便能吓哭。 梁修凯对着小姑娘璀璨的笑脸,一口闷气憋在喉咙不上不下,他面色森冷,克制片刻,终于忍无可忍命令佣人:“叫她们爹妈来领人!” * 盛微宁与程晏池到花园的时候,明媚的太阳铺满草地,萌萌在替梁修凯捶背,暖暖坐旁边握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好奇地翻来覆去。 夫妻俩不约而同愣了愣,互相对望一秒,放缓脚步朝前走。 梁修凯享受着萌萌的按摩,面上风平浪静,看不出刚才的怒意。 萌萌的力气不如大人,一双拳头捶身上软绵绵的。 周继业吩咐菲佣准备了很多她们爱吃的零食,给萌萌喂了一颗葡萄,正想要暖暖吃石榴,余光不经意捕捉到女人的一字带高跟鞋。 他手臂一僵,不慌不忙收手。 程晏池淡然开口:“舅舅,周叔。” 盛微宁没叫人,浅浅一笑,仪态端庄。 原先融洽的氛围顿时犹如被冰冷的浆糊黏住一般。 梁修凯不承认盛微宁,盛微宁叫他舅舅只是自讨没趣。 萌萌与暖暖簇拥到他们身旁:“爸爸,妈妈,你们忙完没有?我们好想你们。” 闻言,梁修凯嘴唇撇了撇。 程晏池来时就听佣人转述了前因后果,摸摸她们的头顶,作势佯怒:“怎么无缘无故爬树?有这么多东西可以玩,你们太不省心了。” “爸爸嘱咐过我们要跟你一起爬。”萌萌嘻嘻笑:“以后不单独这样了嘛。” 暖暖抱着盛微宁不撒手,傲娇抬头:“妈妈今天没给我亲亲。” “还有我。”萌萌啪嗒啪嗒跑过来。 盛微宁清润的瞳眸立时弯起弧度,心软得如同棉花,蹲身亲了亲两姐妹的脸蛋:“宝贝们真乖。” 见状,梁修凯不屑地哼了哼。 “她们爬树,你还夸她们乖?我算知道这两皮猴子怎么养出来的。” 盛微宁不卑不亢回复:“爱玩是孩子的天性,父母也没必要强行遏制。” 程晏池示意佣人先把孩子带下去换爬树弄脏的裙子。 片刻后,梁修凯阴郁的眸光直射盛微宁。 四年不见,面前刚柔并济的女子越发雍容典雅,仍旧灵气逼人,过去像一朵生长阴暗之地的娇艳玫瑰,而今更似一本内容丰富的书。 他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她大放异彩的模样。 的确配得上晏池,可惜…… “不要觉着孩子能让我对你改观。” 512:交锋 盛微宁笑看着梁修凯,脸上依然是清浅的笑容。 将近四年未见,这位老人霸道强权的做派始终没多大的变化。 他以自我为中心,表现着身为上位者的权威。 但凡周围有人大胆忤逆他,他就像一头苍老的雄狮毫不留情撕咬着他们,发泄不被奉为神明的愤恨。 「梁老先生言重了,咱们彼此彼此。」盛微宁眉梢眼角蔓延着冷意,云淡风轻开口:「况且,我也从没想过利用孩子让您对我改观。」 无论过去多少年,身份又如何转变,盛微宁骨子里的傲气与功利性一直没变过。 她不屑于讨好任何不能为自己带来利益或温情的人,也不会为了迎合对自己深恶痛绝的人从而出卖真正在乎的东西。 梁修凯腮帮子紧了紧,陡然沉下脸,看向程晏池指着盛微宁愤然出声:「瞧瞧,这就是你捧在手心里的女人,目无尊长,连向我低头都做不到,她就这么傲?」 程晏池瞥了眼脸色平淡又冷静的盛微宁,勾了下唇:「舅舅,您对她的憎恨根深蒂固,她低头,只是能让您享受凌驾她的优越感,绝不可能真正令您接纳。」 「是啊,所以我何必伏低做小给您践踏我的机会。」盛微宁采了阳光的瞳孔明亮异常,似笑非笑:「我从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您不早知之甚深?」 尊老爱幼的道理她懂,她也并非没大没小的人。 只不过,所谓涵养是互相的。 今时今日,她还愿意心平气和站在这儿跟差点害自己失聪的人交流,无非不忍程晏池为难,梁修凯能不顾体面倚老卖老,她却不能无所顾忌恃宠而骄。 毕竟,她女儿还需要在梁家出入。 梁修凯眼神锐利地审视盛微宁,阴骘面庞爬上丝丝戾气,周边还有梁家人过往,他本想当即不顾场合臭骂两人一顿,然而…… 周继业在旁边暗暗推他一把。. 他侧首,周继业使了个隐晦的眼色。 梁修凯顿时想起唐尼说过的,梁家某些人对萌萌两姐妹不以为然。 再瞥向镇定自若的盛微宁,梁修凯憋着的闷气儿越发不顺。 如果盛微宁的性子能稍微柔顺卑怯,或许他还不至于如此恼恨。 既然是她父母害死梁婧宜,她又蛊惑程晏池不敬长辈,见了他,就该低声下气! 「当妈的不检点自己,将来影响的还是孩子。」梁修凯语气沉沉地说完,杵着手杖起身,越过程晏池身边时,他冷冷斜睨过去:「葬礼结束,你就把她带走。」 程晏池默然垂眸,侧脸线条毫无起伏,寒玉般的瞳眸岑寂清漠。 「我能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给你们留点颜面,你们自己也别得寸进尺。」 梁修凯摩挲手杖镶嵌的硕大翡翠,花白的眉毛压在浑浊的眼眸,粗哑的声音自齿缝碾压着:「我知道你把她带你妈坟上了,亏你做得出这匪夷所思的事,也不怕气得你妈投胎都不安宁,你还给盛志豪夫妻上坟?你简直……」 「这么逼他有意思么?」 盛微宁冷然一笑,直视梁修凯,语速不疾不徐:「我和他都没回避过那件事,可你三番两次提醒他,你从头至尾考虑过他的心情吗?不要总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施压,他没给我爸妈上坟,只是陪我祭拜而已。」 顿了顿,盛微宁罔顾梁修凯寒冽的逼视,淡声补充:「我也确实羞于出现在婆婆的墓前,但这是我唯一能替父母弥补过错的方式,我会一直坚持下去,不管你同不同意,正如你当初反对我们在一起,而我也说了再不会想着离开他。」 程晏池眼波闪烁,侧首淡然看一眼盛微宁,胸腔逐渐腾起一股沁透心肺 的暖流。 「舅舅,萌萌两姐妹需要一个真正健康又健全的家庭。」 程晏池缓缓牵住盛微宁的手,镜片后棕黑的瞳孔凝聚一道清光,声量沉稳:「我不希望她们将来也经历我们经历过的痛苦。」 梁修凯目睹两人情深意笃的一幕,唇线抿得笔直,半晌,气势凌然地冷笑,他又看了看盛微宁,尔后头也不回离去。 周继业紧随其后,步子忽然慢了半拍,侧身瞅着程晏池,话却是耐人寻味:「你舅舅还是挺喜欢她们的,有空就带她们回意国玩玩。」 小孩子离不开母亲,双胞胎若是身处异国他乡肯定非常思念自己的妈妈,盛微宁也能借此在庄园外逗留。 久而久之,梁修凯总能摒弃一些偏见。 盛微宁心念一转,眉骨掠过一抹触动,抬眼衔接周继业极有分量的视线,脑海忽然浮现当初利兹被他威逼利诱的情形。 世事难预料,彼时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周继业会救她的孩子。 周继业拍拍程晏池肩头:「你舅舅老了,我们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懂吗?」 程晏池冷峻的神色倏忽迷离,失神片刻,在周继业的手背用力按了按:「我明白。」 周继业又转而扫向盛微宁,眸光深沉,只言片语未留便走远了。 盛微宁安静敛眸,握紧程晏池的手,眼底涌现和煦的光芒仰望他:「我陪你。」 夫妻多年,已经拥有不言自明的默契。 程晏池的指腹满是眷恋抚摸过盛微宁腕骨:「嗯,我也陪着你。」 * 周继业给出的建议确实颇有成效。 后来的两年,因为萌萌两姐妹的关系,梁修凯终究松了口,允许盛微宁能进入庄园,双方勉强维持表面的和睦,梁家人对她们的态度也不再生疏。 直至梁修凯去世的那一年,这种刻意营造的假象才被打破。 梁修凯的身体一直不算太好,能撑过八十岁已不容易。 凌晨接了电话,程晏池一家四口连夜坐飞机去意国。 白发苍苍的周继业在病房外踱步,见到他们,无奈摇摇头:「医生尽力了。」 程晏池紧紧抿唇,喉头动了动,心口犹如被重击,沉静的神情瞬时大变。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拉着盛微宁的手,眼里隐约水光流转:「舅爷爷会死吗?」 眼见程晏池准备抬步进病房,周继业皱眉,突然拦在前面。 「周叔,」程晏池的眸色清冷欲滴:「是舅舅要你这么做的?」 周继业的目光平移,轻轻定格盛微宁身上:「老梁想单独见你一面。」 513:同理 盛微宁进病房的时候,梁修凯靠着靠枕若有所思,未戴氧气罩。 听见关门的声响,他抬头看向盛微宁,目光炯炯有神,颧骨两侧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精神似乎也显得格外矍铄。 回光返照的人皆如此。 盛微宁的心情五味杂陈,攥紧包带,朝前走了两步。 「别过来了,我没长篇大论想告诉你。」梁修凯冷冷制止盛微宁,一改两年期间不咸不淡的态度,依然明确地憎恶她。 盛微宁依言驻足,淡静地看向梁修凯:「您见我,是有什么事要嘱咐?」 「我快死了,你们也彻底自由了,以后再没谁能妨碍你们。」 梁修凯悠长地呼出一口气,洪亮的音色回荡病房:「盛微宁,我一直都非常不喜欢你,就算你不是赵雪竹的女儿,我照样讨厌你!你根本不懂我对晏池有多疼爱!」 盛微宁沉默不语。 「我培养他费尽心血,可他为了你三番两次顶撞我,那次我把你送到af,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梁修凯握紧拳头,盯着盛微宁嘲讽哼笑:「他拿枪指着我脑袋!」 梁修凯骂骂咧咧:「这小畜生!就因为一个祸水居然想杀我!」 「你说,我要怎么容得下你?!你是祸害,还是赵雪竹的女儿,我看到你就想起婧宜死得多不值!如果不是晏池拦着,你离开利兹就该消失得无影无踪!盛微宁,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便是不能替妹妹报仇!」 梁修凯捶着床板疾言厉色,说到激动处,他几乎嘶吼出来。 盛微宁羽睫颤动,强大的冲击感迎面扑来,震得她霎那忘了言语。 程晏池不曾告知过她这些事,他向来都是想做就做,从不会夸夸其谈。 心底最深处犹如被尖刀豁开了一条口子,源源不断的血液汨汨流淌,倒窜回眼眶,她睫毛簌簌眨动,指腹深陷进手掌。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您说这些,不过我觉得您可能误会了,他一时冲动才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可并不代表他真的这么想。」 盛微宁的心绪剧烈起伏,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努力平复自己胸腔沸腾的鼓噪,缓了缓自己原先生硬的语气:「您是对他恩重如山的亲人,他没特意跟我聊起过您,但我能感觉到,他特别在乎您。」 「正因为在乎,他左右为难,这几年也一直背着很重的包袱。」 「我的父母……」盛微宁唇瓣微微泛着白,眼眶红了一圈,忽地往前迈一步,用前所未有的沉痛语调逐字逐句:「他们的过错已经无法挽回,我能做的只有代他们道歉,可一句对不起也确实不能填一条命。」 「我很抱歉。」盛微宁向梁修凯慢慢鞠躬,单薄的肩膀被日光投射剪影。 梁修凯冷冷一笑,脸上不为所动。 盛微宁直起身,暂时放下两人不可化解的仇恨,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我知道您肯定不会喝我这杯水,但这是我该有的姿态。」 「平心而论,我曾经很怨恨您,认为您对我极其不公平。」 意国灿烂的辉光透进玻璃,笼罩盛微宁苍白的面颊飘进那双深邃瞳眸,她内心的煎熬过去这么多年都没减轻,此刻却尽数释放。 「死刑犯还有辩解的机会,我……只是身份就被您打入死地,其实我更没资格怨怼我父母,他们给了我生命,无论做错什么,他们仍旧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血缘的恩仇无法逾越,所以,我们两家不共戴天。」 盛微宁瞥着梁修凯灰中带红的面庞,眼波急剧闪动,轻缓吐了口气:「您的自私独断差点害死我孩子,如若不是周管家起恻隐之心,那么可爱的宝宝就会陪着我一起命丧黄泉。」 闻言, 梁修凯冷酷的面容终于裂开一丝丝罅隙。 这两年萌萌两姐妹带给他不少快乐,很贴心懂事,虽然是女孩子,可调皮起来也不输男孩,让人又爱又恨。 每次来庄园,她们的欢声笑语宛若温暖春天赶走了冬天的严寒。 不知不觉,梁修凯开始期待与她们共处一室。 而现在,他大限将至,再不能看见那对聪明伶俐的小丫头。 梁修凯顺着盛微宁的话设想她们胎死腹中的画面,竟觉得脑中勾勒的那滩血水像一根尖刺扎进胸口,攥紧的拳头微不可觉松开。 盛微宁浅笑:「我恨您的蛮横不讲理,然而将心比心,我勉强又能理解您,程晏池是您悉心栽培的接班人,还是您对我婆婆弥补愧疚的精神寄托,我抢走他,您觉得意难平,想方设法拔除我这颗碍眼的钉子。」 「可惜拔不掉你,反而越来越刺眼!」 梁修凯掀眸凝视盛微宁,他的面容交错着森冷与平和两种极端的情绪,眼神渐渐恍惚,顷刻间显出种日薄西山的疲态,耷拉着嘴角吭声:「我快死了,放心不下的……只有晏池,那两小家伙我也惦记。」 盛微宁缓慢点头:「我懂,会好好照顾他们。」 「你以后……」梁修凯猛地坐起来,虎视眈眈攫住盛微宁,迫人的视线压在她头顶:「既然晏池选了你,你就不能做半点对不起他的事!」 「他是我丈夫,萌萌、暖暖是我的女儿,我们是一家人。」盛微宁缓声陈述事实,眼睛不躲不避迎视梁修凯:「您放心。」 梁修凯沉默一会儿,闭上眼,厌烦地挥挥手:「叫晏池他们进来。」 门打开,盛微宁和程晏池四目相对。 程晏池深邃的眸子在她泛红的眼圈停驻一秒,然后静静落定梁修凯。 梁修凯冷冽一哼,行将就木的身躯萎缩得似一截干枯树桩。 程晏池俊脸沉郁,垂身侧的手握了握,心口燃着盏随时能熄灭的烛火。 久远的一幕闪逝过大脑。 彼时他刚回梁家,梁修凯的形象高大魁梧,同眼前的枯瘦呈鲜明对比。 「舅爷爷!」 萌萌拉着暖暖一起跑进病房,扑到梁修凯床边:「您哪里生病了?」 梁修凯徐长叹气,端量两张天真的小脸,抬手抚摸她们脑袋。 「舅爷爷这不叫生病,是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今后不能再给你们买玩具了,你们平时要多听爸爸妈妈的话,少淘气。」 他淡漠望向盛微宁:「孩子我也见过了,你先带她们出去。」 514:终章 少了孩子们咿咿呀呀的童语,病房中的气氛变得鸦雀无声。 程晏池看着精神萎靡的梁修凯,抬步近前,在床边的椅子上落座,从床头柜的果盘拿了橙子剥,幽深目光触及那杯水,随口道:「渴不渴?」 「真不愧是夫妻,你老婆倒的,老子不喝!」梁修凯看也没看已经凉透的水,沉声开口:「你重新给我倒一杯。」 「死要面子活受罪。」程晏池淡淡评价,起身给梁修凯去倒水。 梁修凯接过杯子牛饮干净,随手把玻璃杯搁在柜上:「盛微宁太精明,我喝了这杯水就等于承认她的身份,我会那么傻?」 程晏池低低笑:「她的一点心意而已,您还没喝过她敬的长辈茶。」 梁修凯突然沉默了。 他们的关系自程晏池结婚就没怎么缓和过,如此时氛围轻松的对话更是许久不曾有了,大多时候剑拔弩张或冷漠以待。 半晌,他重新靠回靠枕,唇角耸了耸:「就算我不承认……」 余音戛然而止,梁修凯抿抿唇不再说下去,程晏池却抬起头。 「舅舅,她是个很尽职又用心的妻子,也是非常疼孩子的好妈妈。」 梁修凯不置可否,话锋倏然一转,交代一些梁家的琐事。 「梁家和公司总部我交给你了,梁斐会是你的帮手,谁将来不服你,用不着心慈手软,别的我好像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程晏池全都一一答应。 梁修凯瞅着他低垂的眉眼,笑笑:「你长的真像你妈,别的婴儿一出生皱巴巴的,你妈洗完澡却五官很清晰,我们家都赞她将来是大美人。」 程晏池动作一顿,眼底泄了余光,汹涌着复杂的情绪。 梁修凯继续自言自语:「我要是没把她弄丢,她现在大概还活得很开心,身体也不会那么容易垮。」 程晏池将剥好的橙子放进梁修凯掌心:「我妈没怪您,她虽然迷惑自己的身世,可从没心生怨恨甚至也起过寻亲的念头。」 梁修凯眼眶有点湿:「是吗?也对,她一两岁看人杀牛还会哭,觉得它可怜,那么善良的孩子……」 所以就像程晏池所言,可能也不会愿意看他这么对待后辈。 「盛微宁的事,你自己将来掂量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了。」 程晏池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梁修凯,眸底光影缭乱,胸腔喧嚣着喜悦和酸涩。 「您接受她了?」 「谈不上,总归恶人再怎么当也没自己想要的结果,她也算好的。」梁修凯疲惫地闭上眼:「去给我买碗糖粥。」 梁修凯年轻时嗜甜,后来做了家主兼之得糖尿病,便戒掉了这口。 太阳逐渐偏斜至窗口,金色光晕勾勒着梁修凯苍老的轮廓,他看向程晏池,眼中覆盖着密密层层的恍惚。 人都会老,会死,那之前的光景无论生平辉煌亦或凄凉,最摧心。 程晏池移目,胸口窜动的酸意越发浓烈,他迅速敛眸,手指微颤地扔掉橙皮,倾身替梁修凯将被子拉到胸部,哑声启唇:「我这就去买。」 缓步走到门前,程晏池修长的身影僵在原地,没回头,侧颜紧绷,嗓音低哑地浮动空气:「舅舅,我明白您始终是为我好的。」 身后连风似乎都静止,没任何回音。 直至程晏池离开,梁修凯才转眸扫向那杯盛微宁倒的水,面庞冷凝,眸光忽明忽暗,意味不明地哼笑:「冤孽。」 那一天,糖粥是梁修凯吃过的最后一份食物,外带两口玻璃杯内的水。 * 梁修凯病逝的那年冬天,程晏池夫妻带着两个女 儿回伦敦度假。 程晏池要回联实处理公事,盛微宁则陪萌萌两姐妹在庄园,参加完梁修凯的葬礼,她们消沉了一阵子,对梁修凯很是想念。 为此,盛微宁特意吩咐佣人准备很多好玩的好吃的。 「太太,两位小姐跑到先生的书房去了。」 盛微宁坐沙发听bbc,起初不以为意,随后不知想起什么,淡静面色立时微变,快步上楼直奔程晏池书房。 程晏池多年前要她做他的人体模特,当时她不假思索拒绝了,可婚后终究让程晏池得逞,那幅油画就收藏书房里。 尽管盛微宁知道程晏池肯定会小心藏妥,但以防万一,她觉得自己还是亲眼确认一下比较好,毕竟两个小捣蛋太皮了。 刚走进书房,盛微宁的视线忽然凝住,眸波荡漾起细碎的涟漪。 正玩耍的姐妹俩瞥见盛微宁惊愕的神色,以为她是生气她们擅闯书房。 「妈妈,爸爸说过我们能到处玩的。」拿着棉花娃娃的暖暖迈着小步子跑向盛微宁:「你看,爸爸的书橱有娃娃,是你的吗?」 「可是这个男娃娃为什么破破烂烂?」 萌萌好奇地举起针线缝过的男娃娃:「妈妈,好旧噢。」 盛微宁愣愣接过那对棉花娃娃,脸庞忽而掠过璀璨的光芒。 「确实很旧,十三年前的娃娃,那会儿还没你们。」 盛微宁的纤指摩挲两只娃娃的眉眼,一时心潮跌宕,眼底雾气蒙蒙。 这是十三年前的青浦游乐场,程晏池为她抓的,她出国留学的前一晚,将它们丢进了垃圾桶…… 原来程晏池后来去过她的公寓。 她收着他的领带夹四处漂泊,他也同样留着她喜欢的娃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盛微宁打开书橱,果然又在那一层看到那座埃菲尔铁塔模型,她睫毛一颤,将娃娃捂胸前,嘴边弯起弧度,樱唇溢散出轻浅的笑声。 萌萌暖暖一头雾水:「妈妈,你为什么哭?是不是我们哪里犯错了?」 「没有,是妈妈太感动。」 盛微宁安抚好她们,走到长廊打通了程晏池的电话。 程晏池刚开完会,站在落地窗前满身沐浴着明光,看一眼来电显示,薄唇扬起,漫不经心调侃。 「约好中午来我公司一起吃饭,盛小姐这么快就给我打电话,是想我了吗?这么黏人,不如明天我带你一块儿出门。」 那端静默许久,女人轻柔的声线叩击耳廓,像一把雪沙纷纷扬扬落心间:「嗯,我是想你了,不过更想说声我爱你。」 程晏池微微一怔,他俯瞰窗外缀着薄雪的异国风景,笑声低回,眉宇萦绕春风化雨的温柔:「这么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