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印》 第一章 无端惹来无常印 http://.biquxs.info/

傍晚时分,阪长山上空彤云密布,一片云蒸霞蔚的壮丽景色。 此刻,无名宫中的众人心中却是茫然失措,暗淡无色。 师父莫易正在与大徒弟于白青、三徒弟单力吾焦急地谈论着两个徒孙的下落。 于莫攀是于白青之子,单莫比是单力吾之子,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已经失踪整整六天了。 突然,小师弟李焕踉跄着跑进来,口中急切地叫着:“师父,莫攀和莫比回来了,快去看看吧。” 他跑得太急,一个不留神撞在惊喜的于白青和单力吾身上,两人扶住他问:“人在哪儿?” 李焕喘口气,轻声道:“在大门口,是谷师兄带回来的。” 尤是他放低了音量,莫易已然听到了,他初闻喜讯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单力吾恨道:“师父,你看,我说与他有关吧?” 几个人匆匆来到无名宫的大门口,只见谷云平身后有两个跟班,跟班手中各牵着一个面貌清秀的孩子,正是年幼的于莫攀和单莫比。 两个孩子都高兴地叫起来:“师祖,爹爹!” 见莫攀和莫比神色自如,衣衫还算整齐,小脸干干净净的,三个大人放下心来。 单力吾抢步上前要孩子,于白青拦住他,向谷云平见礼道:“师弟多日不见,果然还是我无名宫人,必然是听闻两个徒侄下落不明,帮忙找了回来,快请里面叙话。” 谷云平面色阴沉,冷笑道:“大师兄还是一贯的口不对心,孩子还给你们,无名宫我是不会再踏入半步。” 随后他一招手,身后的两个跟班便将两个孩子向前一推,莫攀和莫比扑倒在台阶上,于白青和单力吾急忙去扶,目光落在孩子挽起袖子的左手臂上,不禁一怔。 莫易觉察到了异常,也过来查看——莫攀和莫比的左侧小手臂上童贞线处分别是一黑一白的叶子印记。 他皱眉看向谷云平,问道:“这是什么?” 谷云平一瞬间有些气短,不过他马上哈哈大笑地掩饰过去:“师父你一向处事出人意料,这次你炼制了十年的舍利金丹,不知道是要用在何人身上?不过都没意义了,亏了我这个师叔惦记着,才让两个徒侄得了便宜。” 莫易压住上冲的气血,险些晃倒:“那两枚舍利金丹果然是你偷的?” 谷云平并不敢直视师父,他咬了咬牙,慢悠悠道:“说偷就有点儿生分了吧,我在师父跟前十多年,原也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是不是也该有些补偿。而且,我也没有用在自己身上,是这两个侄儿说那黑钢舍利丹和白晶舍利丹看着明亮诱人,我才让他们两个自己挑选喜欢的吃了。” 单力吾抓起莫比的左臂问:“那这白色叶子印记是怎么回事儿?” 谷云平眼中冷意浮现:“用箭毒树叶喂养了五年的五月雄守宫碎粉,各取两人一滴血,分别与碎粉混合,刺入对方左臂的童贞线,三日不沾水,五日不沾荤,便透骨生根,形成了这一对黑白无常印,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 于白青看着儿子小臂上的黑色叶子印,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有些不甚明了地望着谷云平:“你这是何意?” 莫易悲哀地指着谷云平:“我原本想你本性不差,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想得通透明了,没想到你竟然对两个侄子下此毒手。” 谷云平发出一阵压抑的狂笑:“毒?我毒?你们背地里互相勾结,单把我抛在外,一个指定要继承你的衣钵,两个都娶了你的女儿,我呢?我有什么?我现在倒要看看你们满口的仁义道德,情谊到底有多深,有多厚?无常印一旦种下,一方失身,另一方当场毙命,你们情谊深厚,定不会让彼此为难吧?哈哈……” 随着他最后一句的话音在空中回荡,人早已蹿下山去了。 待单力吾和于白青听得明白,纵身而上时,哪里还捞得到他的人影,只是抓得了两个腿软的跟班。 第二章 世事无绝对 http://.biquxs.info/

单力吾和于白青原本想着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谷云平没抓到,这两个跟班定然知道他的去处。 可是,两个跟班一脸无辜地说:“我俩是七天前在饭馆里遇到刚才那位大侠,哦,不,那个贼人的。他给了我们一些银两,让我们跟他到行云客栈去看着两个孩子,就是两位的小公子了,就是陪他两个玩儿,吃饭,洗漱,睡觉。” “对的,第二天,他出外很长时间,取来了一盒粉末,然后就说要给两个孩子做记号,以后孩子就不会丢了。” “是啊,奇怪的是,从同一个盒子里取出来的粉末,两个孩子胳膊上出现的印记却是一黑一白的,只是形状类似,颜色完全不同。” “今天一大早我们就起身,退了客栈,够奔阪长山来了,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两位大侠行行好,我们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连那贼人姓甚名谁也不曾打听,怪我们贪财,要不然怎么能被他给骗了,帮他做这等事……” 单力吾一人给了一脚,两个人闷哼一声跪在地上求饶。 于白青拦住他,将两人从地上扶起来,一人给塞了一个金锭。 两人不敢接,于白青道:“收着吧,这是给你们的封口费,下了山关于你们听到的,看到的,一概全忘掉,如果让我们知道是你们传出去的,那封口用的就不是金子了。” 两人刚要伸手接,听到后来不禁身子一抖,忙道:“不敢,小人有几个胆子敢在外人面前胡诌。” 于白青将金子塞到两人手中,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单力吾拦住两人:“等等,最后一件事儿,记住,一旦再见到此人,知道他的行踪,马上上山来报信,我姓单,他姓于,找谁都可以,如果知情不报……”他把手指捏得嘎巴嘎巴直响。 两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忙点头哈腰道:“单大侠,于大侠,小的一定办到,一定。” 无名宫的主宫中,莫易正在入定。 闭关整一年,没想到昨天一出关就遇到这局面。 十年前,他开始炮制舍利金丹,原是师祖仙逝时留下的一黑一白两颗舍利,一颗黑亮如金刚,一颗莹白如雪晶,和了数十种药材,放在阪长山巅的长生睡莲之中,经受风雷雨雪,霜露霰雹,光气电霓,吸收天灵地秀,日精月华。 五年前,正是单莫比出生的时候,谷云平就开始喂养雄守宫了吗? 那么说这件事他策划了许久,今天终于了了他的心愿? 自己疏忽太久了,竟然没能觉察到他的变化。 他就这么恨自己? 这些年他的功夫倒是更见长了,远在其他徒子之上。 无常印,对的,一黑一白两个舍利,原本就是来自于一体的。 这个无常印的狠毒之处就在于私心,只要其中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就可以无挂无碍地娶妻生子,延续后代了。 那么怎么能破此印呢? …… 莫易元神归位之时,轻舒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女儿莫以问正在一旁支颐而坐,小外孙女单双绾斜靠在她身旁,已经睡着了。 莫以问自七年前从嫁给单力吾之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所幸两个孩子都健康可爱。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莫易一起身,莫以问一下子挺起身来,三岁的单双绾惊醒过来,她睁大了眼睛望向莫易:“外祖!你醒了。” 莫以问拍拍双绾的头:“外祖这叫出定。” 然后她殷切地问道:“爹爹已经入定三天了,怎么样?有办法吗?” 莫易摇摇头。 莫以问颓然地矮下身去:“我要去找他,他一定知道破解的方法。” 莫易正色道:“别说没有,就算有,他若一心寻仇,定不会轻易告诉你。算了,你别着急,我会让你大师兄去找他,藏得再隐秘,也总有露马脚的时候。” 莫以问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莫易问:“两个孩子怎么样?吓到了吗?” 莫以问道:“还好,他们毕竟还小,听不大懂谷云平那天的怪里怪气的话,只知道胳膊上被二师叔画上了片叶子,也不疼了,我跟他们说就是怕小孩儿走丢了才留个印记。” 莫易颔首道:“也好,暂时先不让他们明白。万事无绝对,本来这舍利金丹我是炮制了给传位之人,吃了金丹,便可练就几样平常人无法涉及的法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莫攀性子清冷,莫比性情又随意,本都不是能吃到金丹之人,既然阴差阳错让他二人吃到了金丹,那么接下来我就只能将错就错,依着他二人的性子让他们修炼。至于他们将来做什么,那是后事;能不能破解无常印,或者需不需要破解,那更是一切由天定。” 单双绾似懂非懂地扑闪着大眼睛:“外祖,我也要吃金丹,练法术。” 莫易诧异地看看她,摸了摸她的花苞头,微微一笑。 莫以问轻轻告诉单双绾:“哥哥们是男孩子,咱们双绾是女孩子,需要学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单双绾“哦”了一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第三章 苦心孤诣教法术 http://.biquxs.info/

于莫攀和单莫比两个人本来就是表亲,于白青娶的是师父的大女儿莫以求,单力吾娶的是小女儿莫以问。 在莫攀两岁时,母亲莫以求生第二个孩子难产而死,因为折腾得太久了,孩子也没能保下来。 莫以求和莫以问是亲姐俩儿,于莫攀和单莫比自然是实在的亲戚,莫攀基本上也是多有莫以问照顾着,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就跟亲哥俩儿没多大分别。 此时,两人听说要一起跟着外祖学武功,自然觉得新奇和亲切。 莫易笑笑对他们道:“哪里是什么学,你们平日里跟先生学的那些写字、背经方是正经,我这里就是带你们玩耍罢了。” 忽一日,两人下了学堂,莫易拿出一幅画,两人看过去,觉得颇为优美:上面是七八个飞仙,势如翔云飞鹤,姿态各异,有的横游太空,有的振臂腾飞,有的合手下飞,半空之中朵朵香花飘落。 莫易道:“记住画面上的情形。一会儿,外祖要带你们去阪长山最高处,你们两个从今日起就玩一个神游飞天的把戏。” 莫易带他二人到山巅松树下,示意两人靠树闭目而坐。 然后他随口拈诀:身不动,心不动,意念不动,一潭静水如如不动。 两人一开始跟着念叨,几遍之后默然无语,莫易趁此轻声道:“状若飞鸟,凌空太虚。” 莫攀和莫比顿时只觉到这一叮咛注满虚空,周身似流水般轻盈剔透,又像一片树叶般随意漂浮,万事万物浑然一片,然后逐渐地,像图画中那般,无色的大朵大朵的花瓣在四周飘飞,自己显然已经飞起来了…… 两人贪玩儿,自此之后,常常互约爬到山巅来玩儿飞仙。 一年之后,忽一日,莫易带他们到山北的湖水边玩耍,此时的天空团团白云,湖面阔大平静,清澈透明,像光滑的丝缎,偶尔微波荡漾。旁边大朵大朵盛开着的是一片白色的花海。 莫易道:“记住这个湖面,它的宽阔,它的透彻,它的沉静……” 莫比好奇道:“外祖,我们今天不玩儿飞仙了吗?” 莫易点点头:“对,今天就在这湖边,咱们玩儿以身化水。” 莫攀和莫比都疑惑起来:“以身化水?” 莫易微微一笑:“你们吃了舍利金丹,本就与常人不同,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你们都可以的,待会儿入定之后,就将自己融入这片湖水,直到你感觉自己就是这无边的湖。怎么样?这个好玩儿吗?” 莫攀和莫比玩心大起,当即盘坐在岸边,随口拈诀,很快入定。 两人在漫无边际的虚空中寻到了那片湖,两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一般滴落在水中,又像空灵的回声一样被揉碎了,丝丝缕缕地渗入,直到湖水一圈圈地荡漾开去,慢慢消失成一片虚无…… 如此又过了四年,莫攀满十二岁了。 这日,莫易找到他,向他要一件随身的东西,莫攀将自己常带的帕子交给他。 莫易告诉他,晚上早点入睡,梦到了什么第二天去告诉他。 莫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过依言睡得很早。 睡下一段时间之后,他觉得进入了入定时常到的虚空境地,仿佛有什么力量牵引着他来到了一个悬崖顶。 悬崖边上,莫易一袭湖白色长袍,正在那里向他招手。 莫攀小步跑过去,看到外祖蹲下身去,脚边是一朵硕大的紫色水晶花,花朵在月光下莹莹闪烁。 莫易示意他去摘花,他伸出臂膀,指尖刚刚碰触到花瓣,那水晶花便化作微光,潺潺流入他的体内。 待他再回转身看去,不见了外祖,忽然不禁睡意袭来,渐渐合上眼眸…… 第二天,待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指尖还有点点的紫色微晶。 他跑去找到莫易,莫易刚刚吃过早饭,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莫攀跪在地上道:“外祖,请告诉孙儿,昨晚到底是不是梦?” 莫易微微一笑:“是,也不是。” 莫攀不明所以。 莫易道:“这就是我下面要单独教给你的如梦术,你可愿学?” 莫攀兴奋地点点头:“孙儿愿学。” 莫易道:“这个如梦术,是在他人入睡时,依你的意愿将此人带入幻境,又以你的意愿将此间经历留在此人记忆中,或抹掉这段记忆。” 莫攀静静地听着,并不发问。 莫易又道:“想带谁入幻境,需要得到一件此人贴身之物;当然幻境需由你造,带人入幻境需口拈一诀;而当出幻境之时,如不想留下记忆,还需口拈另一诀,否则记忆必定非常真切,就如实际发生的事情一样。” 莫攀不言语,只是细细记下莫易所言。 莫易向他招招手:“附耳过来。”然后在他耳边念了两个诀,让他默默记诵。 莫攀将口诀反复记在心间。 莫易告诉他:“如梦术只传你一人,切莫将口诀告诉他人,切记切记!” 第四章 寻找谷云平 http://.biquxs.info/

这些年,于白青和单力吾一直想要去寻谷云平,但是莫易只准他们四下里寻些线索,雇几个人帮着查找消息。 莫易认为找一个一心想要隐匿踪迹的人是非常不容易的,被找的人在暗处,而找人的人在明处,一找起来多少年都搭进去了,很不值得。 另外,他始终坚信“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道理,认为如果不去大张旗鼓的寻找,时间长一些,谷云平自然自己就松懈了,说不定就会露出痕迹来。 果不其然,这一天,有一个叫阿贵的小贩子上山来报信,说听一个跑船的兄弟说在百里之外的平城节度使童领君那里有个校尉叫谷云平,长相和口音都很符合阪长山要找的谷云平的特征。 得了这个消息,于白青和单力吾都争着要去平城。 莫易只准于白青前去,单力吾留在山上处理内务。 于白青便将于莫攀托付给单力吾和莫以问夫妇。 临行前,莫易告诉于白青:“云平以前不是心思歹毒之人,就算是那日他送还莫攀和莫比回来,我也看得出他虽然满口怨恨,其实内心深处并不是真的盼着两个孩子没有好的结局。” 于白青知道师父的担忧,遂说道:“师父,我定会翻山越岭将他找到,问出他如此行事的目的,如果能够有办法解除两个孩子身上的无常印之诅咒便再好不过。” 第二日,于白青简单收拾了行装,告别了山上的众人,来到渡口,搭上船,向平城而去。 在船上的夜晚,他仰望夜空中的星斗,想着时间真是奇怪的东西。 想当初他们师兄弟三人先后拜师,正值青葱少年,毫无罅隙,日日相伴,学文习武,日子过得很慢,仿佛没有尽头。 可是如今孩子们都已然是翩翩少年了,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回头再看过去的时光,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过得如此迅疾。 他回想起点点滴滴的往事,心中无限感慨。 谷云平十几岁时最为勤谨,时常天还没有大亮,便起身练功。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些话虽然大家都听出了耳茧,可是他和三师弟都一笑置之,谷云平却一板一眼地照着做到了。 所以论武功和毅力,谷云平是最得师父欣赏的。 而且,临事之时,谷云平也总是“推功揽过”,从不曾占人便宜,也不曾在与人交往之时,让谁吃过亏。 记得有一次,三人随着师父到山下办事儿,回来的路上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场大雨突如其来的狂泻下来。 当时运气还好,他们正行至一个富户家门口,便急忙跑到雨搭子下避雨,几个人都没被淋湿。 可是,正当他们庆幸运气还不错之时,谷云平突然冲进雨幕之中,于白青忙大声叫他,却没有回应。 片刻之后,只见他浑身淋得落汤鸡般跑回来,满脸是水,还不断用手绞着衣衫。 莫易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是一个路过的中年男子,本来拿着伞的,可是因为路不好走,背上背着的孩子跌落在地上,包袱也散落一地。他帮着那个男子将孩子重新背上,东西拾掇了,重包好,背上。 所以,从这件小事儿上看得出,谷云平是个急人所急之人,他帮助别人是本能的反应,看到了就冲出去,没有片刻的迟疑。 那么后来的这些阴险毒辣之举又怎么解释呢? 两日之后,一江之隔的平城到了,于白青结了船钱,下了船,直奔平城而去。 他进城之后,片刻不歇地打听到了节度使童领君的驻防所在。 找到地方之后,于白青才觉得腹内空空,从早晨下船起就没吃饭,看近边有个挂着“秋令”幌子的小酒馆,就径直走进去。 一个年轻的伙计招呼他在靠窗的单座坐下,他简单地点了两个菜,也不要其他的东西。 伙计问道:“客官,我们这个店里有自酿的桂花酒和荷叶酒,非常有特色,这附近的官兵经常来沽的,客官可愿意尝尝。” 于白青也确实有些口渴,只是因为正事儿在身,并不打算饮酒,一听小伙计殷勤介绍,便道:“也好,来壶荷叶酒吧。” 伙计道声:“好咧,您等好吧。”然后,麻溜地向后厨走去。 于白青环视小酒馆,发现这里面的食客不多,三三两两的坐得比较分散,不过看穿衣打扮,好些都是过路人。 忽然,他的视线停留在旁边的两个穿着官兵服的男子身上,两个人正在饮酒闲聊。 他仿佛听到了谷云平的名字,便屏息静气,竖起耳朵细听。 一个年轻的说:“童头的恩情可不敢领受,那谷云平前两年刚到时,武艺过人,立了几次战功,童头对他那叫一个赏识。可是你看,花无百日红,新鲜劲儿一过,说免职就免职了。” 另一个年长的吧唧了一口菜,颇有些见地地说:“这你可就不知道了,那谷校尉本来可以平步青云,童头那次宴会中透露个意思,说家里有个侄女,颇有些样貌,又问谷校尉可否想要成亲,对未来的媳妇有什么要求。这不明摆着想要在中间牵线搭桥吗。可是那谷校尉竟一口回绝了,说自己未想过成亲之事。” 年轻的诧异道:“大家都说谷云平是因为经费紧张,建议童头裁减官兵,逆了龙鳞,这才被免职。你这一说,看来未必是表面的原因,实际上,童头早就看他不顺了。” 年长的点点头:“时间是个好东西,日子长了,人与人的关系就清晰了,能在这个时候出这个事情,那一定是多个事情累积起来的,两人的关系早就不牢靠了。” 于白青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到两人桌旁,深施一礼:“两位,在下七修城人士,是谷云平的师兄,奉家师之命来寻找谷师弟。向两位打听一下,两位口中的谷云平可是三十出头,个子和我差不多,额头处有一处伤痕的?” 两个人初看到他有些惊异,听到他的话语,点头道:“对,就是那个额头有一小块伤,不过他脸膛色较深,这痕迹便也不大明显。” 于白青道:“那正是谷师弟了,请问两位他现下里不在营防了吗?可有人知晓他去了哪里?” 年长些的上下打量他一番道:“看你是个正经人,我们但凡知道确切的消息,自然不妨告诉你,可是正是奇怪,这谷校尉几天前得罪了我们童大人,被免职的当晚就不见了,相熟的几个人想给他送行,都没得机会。” 年轻的也道:“正是,我们都觉得他行事匆匆,大概孤身一人惯了,也没跟我们告个别,真是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于白青有些失望地谢过了两人,回到自己的单座,看到酒菜已经摆好了,便闷头吃起饭来。 他本来觉得自己此次找到谷云平的希望很大,已经在肚腹内思索好了要问他的几句话,此时却连同酒菜一起卷入了愁肠。 这就仿佛是一团乱麻,费了好大的劲儿,找到了麻绳的头,以为乱麻很快就可以捋顺了,可是拿到手中细看,却是一段中间断掉的麻绳。 荷叶酒的清冽解了他的干渴,却又平添了他的愁绪。 第五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http://.biquxs.info/

此后,于白青没有离开平城,他开始到处街坊巷里打听,寺庙道观也去问询,但是都没有人再看到谷云平的踪迹。 于白青确定谷云平已经离开了平城,可是天大地大,他又藏身何处,该到哪里去寻找,又成了一个难题。 于白青决定先回七修城,回阪长山见到师父再说。 他乘船回七修城,夜间在甲板上看着星斗想着这些年的一些过往。船家提醒他夜里凉,早些会舱内歇息,他也未介意。 他心思沉重,慢慢地就睡了过去,晚上江风有些凉意,天色见亮之时,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躺在甲板上,身上有些发热。 借着晨曦的光亮,他支撑着回到了船舱内,身子直接栽倒在卧榻上,觉得沉重的身体一下子松快了下来。 第二天,船家唤他起来吃饭,发现他感染了风寒,将自己常备的药给他煎了一副,他没有胃口吃饭,糊里糊涂地喝了几次药,头脑也渐渐清醒了些。 临下船时,船家好意告诉他:“公子,你的病不太重,不过还需用些药,否则怕是总也不见好。听说渡口往西去,大约一里地有个蒋老爷开了家抚安堂,专门做善事,里面的中医看病不错,收费不高,有时还给穷人免费医治。” 他说到最后一句,不觉说漏了嘴,歉意道:“你看,我没有小瞧公子之意,公子体面得很,自然不是穷人,我只是常听人说起抚安堂的善举。” 于白青深施一礼道:“船家多虑了,抚安堂大约是近年新建之处吧,我也曾听师父谈起,如此一来,今日倒是缘分到了,可该到那里瞧一瞧。” 下了船,于白青觉得身上气力不足,便雇了马车,直奔抚安堂而去。 抚安堂地处水磨巷子旁边的一块宽敞之地,门口高悬着“抚安堂”三个遒劲有力的墨字,不远处各有两棵参天大树。 进了院子,左侧是一排西厢房,挂着医馆的招牌,右侧是一溜的东厢房,匾额上明晃晃写着学堂的题字,展眼向后看去,回廊曲折,有水池、假山、竹林和几株大树,树后掩映着的又是一排屋子。 他看到医馆的几个屋子门口都排了长队,就随便挑了一个稍短些队伍站在后面,他平日里其实颇不耐烦等候,不过现下里身上气力欠缺,也没什么心力挑剔。 不知挨过了多少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医馆的门口,里面一个郎中正在向自己招手,让他过去。 他打起精神走过去,向郎中讲明了症状,那郎中号脉、观舌,点点头道:“两副药即可,着了些凉,注意保暖,多喝水,多休息。” 于白青听了这话,心里顿觉安慰,仿佛一下子病已经好了一半。他谢过郎中,拿着方子到旁侧的药房抓药,正看到三个人从后院走出来,两人在前,一人在后的旁侧。 于白青眼角一扫,不禁一愣,后面的那个人很像他千里万里寻找的谷云平。 他一惊之下出了一身汗,急忙拦住从药房中走出来的助手模样的人,低声问道:“那三个人你可认得?” 那年轻的助手看了看道:“这自然认得,左边穿棕色直缀的是我们抚安堂的老板蒋老爷,右边衣着华贵的是咱们七修城的史开物老爷,他后面那人好像是个新来的,倒是眼生的很。” 于白青看到谷云平上前在史开物的耳边嘀咕了句什么,史开物点点头,他就先行朝抚安堂门口走去。 于白青按捺住自己的冲动,他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形奈何不了谷云平,不过心里又敞亮了不少,看来谷云平离开平城童领君营防,来到了七修城史开物府上。 他细细一打听,方知道,这个史开物来此地不久,此人有两个身份,一个是皇上的亲侄子,一个是早年间南征北战战胜过契丹的骐骥将军。不过现在他的将军之职已经卸任,买下了七修城的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仿佛想做个闲散贵人。不过,无论怎样,他还是皇亲啊,这血亲没法卸任不是。 听闻史开物礼贤下士,对平民百姓一向宽仁大度,爱护有加,过去在京城里时常赈济贫民,很有名望,素有“史圣人”之称。 取了药,于白青打听到史开物的府宅在城东边的永安巷子,于是雇了马车到永安巷子,在史开物的宅子不远处找了家叫“云集”的客栈住了下来。 由于知道了谷云平的下落,这么多天的忧心得到了快速缓解,于白青的病情也好的很快,草药煎了,喝了,病也就去了。 第二天是个响晴的天气,太阳一早晨就开始显示自己的威力。 于白青草草地用过了早饭,便离了客栈找到了史家宅院。 史开物住的是个三开间的七进院子,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松木匾额“开悟宅”。 “开悟”这两个字明显地透露出宅子主人的心路历程,一看就是历经曲折之人。 他在宅子门口转了几转,也不见人出入,只有一个貌似中年的门丁斜签在门口的朱红柱子上歇盹。 于白青心中想着,这样等下去,也不知何时才能等到谷云平出门,况且就算是出门恐怕也是同史开物一起,说话恐怕不便。 于是,他灵光一闪,心想不如打听打听府里是否招人,先混进去,再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就方便的多了。 于是他走到门口,做了个揖,大声道:“这位大哥,这位大哥!” 那门丁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情愿地看着他:“什么事儿?” 于白青陪笑道:“在下是阪长山的,下山找个活计做做,听说咱们史府近来找家丁,就过来瞧瞧,看看有没有机会。” 门丁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道:“啊,招人,没听说呀。你八成是听岔了,我们老爷从不对外随便招人,我虽是个门丁,却是从京城跟过来的,在这里现招的所有仆从跟班都是经人引荐,还要调查出身呢。” 于白青听了皱皱眉,道:“啊,那可能是那人听错了,我再打听打听别的府宅。” 话是这么讲,他却并未远走,就在附近晃悠着,等谷云平出门。不过,这一天等到日头西斜,并未见人影。 就这样等了两日没有结果,于白青也并不气馁。 忽一日,他正在离史家宅院不远处的大树上闲憩,耳边隐约听到门口有狗叫的声音。 他一展望,看到一个身穿土棕色直领纱袍的身影正在半开着的门口抚摸一只黄毛狗的头,然后,门丁进门去,牵走了狗,那土棕色身影踏步出了大门。 于白青心头一跳,看身形动作,那身影是谷云平无疑。 苍天不负苦心人,于白青心头欢呼,纵身跃下大树。 谷云平单独出门,并未骑马,步履匆匆,仿佛要去见什么人。他走了一小段,便看看四周,向左手边的一个小巷子拐去。 于白青纵身向前,跳上巷子的围墙,急速在墙垛子上飞奔,在巷子快到尽头处跳了下来,挡住了谷云平的去路。 谷云平看到于白青从天而降,愣了一下,转身欲逃,不过瞬间又醒转过来,嘴角微微向上一扯道:“师兄,别来无恙啊。” 于白青见他下意识想逃,本欲上手擒拿,不料转瞬情形一变,他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他也微微一笑道:“谷师弟,自那日宫门一别,几年有余,看你过得真是自在。” 谷云平道:“无非是混碗饭吃,自在倒是难得之物。” 于白青脸色凝重起来:“谷师弟,多年未见,师父也很挂念你,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叙谈一下,如何?” 谷云平皱皱眉:“今天谷某有事儿在身,不能耽搁,还请见谅。” 于白青见他不提改日再约,知道他是急于脱身,不想再见,便也不再多言,上手便去擒拿他的左肩。 谷云平早有防备,左侧身子一低,顺势滑了过去,反手向于白青腰腹间一击,于白青忙侧身躲过。 谷云平趁他闪身之际,借着空子,窜了出去。于白青忙拔足追赶,谷云平迅疾飞起一脚,正踹在他的腹部,他感到一阵疼痛,弯下腰去,抬头之时,谷云平已然消失在巷子尽头了。 正如师父所说,于白青现在不是谷云平的对手,自己受了伤,让他溜了。 自此,谷云平出门更加谨慎,于白青虽然不厌其烦地在史府门口等候,却再也没等到谷云平单独出门。 于白青明白,这样一来很难再等着合适的机会,便琢磨着改变策略。 第六章 人生若如初见 http://.biquxs.info/

这天,他打听到史府为儿子办生日宴,顿时觉得是个好机会。 他睡了一白天的饱觉,晚饭时分醒来,饱餐了一顿,天色暗下来之后,他慢悠悠地踱到史府。 虽然是生日宴,但看得出史府并未大张旗鼓。远看去,院子正中两排灯笼高悬,有一些丝竹歌舞之音,并着一些欢声笑语,但门口并无车马堆积,显而易见是自家小规模的筵席。 于白青趁着夜色从旁侧巷子中翻墙进入府内,他蹑手蹑脚地顺着游廊向府院中间亮灯处靠近,一个小厮正端着果品向前院走去,他猛扑过去,捂住小厮的口鼻。 那小厮的果品撒了一地,用力挣也挣不脱,于白青在他耳边道:“别害怕,我不害你,谷云平住在哪间屋子,你带我去。” 小厮定下心来,点点头,带着他向后院走去,来到一个靠墙的东厢房,小厮伸手指了一指。于白青道:“委屈你一下。”说完就点了他的穴道,小厮立刻瘫软了下去。 于白青将他拖到旁边的树下,让他头靠着树干。然后,自己也隐身在树下,等候着谷云平。 半个时辰之后,他看到一个身影有些踉跄地向这边走来,借着月色,他仔细端详,正是有些喝醉了的谷云平。 于白青见四下里无人,当机立断,纵身来到谷云平身边,未等他反应过来,飞快地点了他的穴位,用准备好的麻绳利落地把他给捆上了。 于白青的功夫虽然不如谷云平,但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他扛着谷云平穿过游廊,翻过了院墙,一路小跑,把他扛到云集客栈,绑着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谷云平醒了,一睁眼如入梦境,他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又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皱了皱眉头,却丝毫没有害怕。 于白青用过了早饭,慢悠悠地回到了客房,一进门就看到了谷云平投射过来的临危不惧的目光。 于白青找了把椅子坐下,盯盯地看着他。 谷云平的酒早就醒了,他说:“我知道你找我干什么,你不会杀了我的,因为我手里可能会有无常印的解法,不过只是可能有,对吧。如果我告诉你无常印根本无解,那你一定会杀了我,因为无论过去咱们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现在我可是把仇恨种下了,你要杀我,我也不冤枉。” “所以你不会告诉我无常印无解,对吗?”于白青盯着他。 “嘿嘿,天资多好的两个孩子呀,我见犹怜,长大之后一定是一表人才,提亲的恐怕要踏破门槛,可是现在无论哪一个结婚,那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谷师弟,你大概忘记了,我们在阪长山上是有十多年的情谊的。” “那是你们的美好回忆,对我是痛苦的凌迟。” 于白青闭了闭眼,柔声道:“你忘了,当年我们三个前后脚拜师学艺,师父后来虽然又收了几个徒弟,但都跟我们年纪相差很多。我们三个被称为是无名宫三飒。师父在我们三人中最赏识的就是你,现在武功最强的也是你。” 谷云平的鼻子“哼”了一声,显然不为这些温情所动。 “谷师弟,有一年冬天,师父练功受了寒气,晨起时手指蜷曲发僵,伸展不利,你急的如热锅蚂蚁。当时郎中说需要一味新鲜的雪莲全草入药,在夏季雪莲初开花时采集,药效最好。当时正值春末,各药铺中的雪莲本就稀少,此季节的雪莲就是陈货而已。你辞别了师父,骑马赶赴西北,从天山上采到了几颗新鲜的雪莲全草,日夜赶路,回来时已经人困马乏,你整整睡了两天两夜才醒。” 谷云平的记忆回到了年轻时的日夜兼程的路途中,星夜赶路,路上了无行人,夜风带着夏日特有的凉意,那是白天里酷日当头晒过之后的清爽。 当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入药的雪莲草尽可能地保持新鲜,让师父的病赶快好起来。 “多么纯净的心啊。我有时思量着一个人活得久是不是件好事。这世上的人一说吉祥话往往就是长命百岁,寿比南山,可是我有时却觉得人在一生中总有一个时段是全副身心的投入一件事情或一些感情的,那个时候完全忘我,毫无私念,也绝不会对自己尊敬的人有所怀疑。如果人都能死在那个时候,恐怕是一件大好事儿。”谷云平闭了眼睛,说出了这样一番饱经风霜的话。 于白青隐约地在他的口气当中听出了遗憾和后悔,他心中的对过去时光的追忆也若隐若现起来。 于白青知道谷云平本性是个良善之人,可是却无法理解现在的他所做出的事情。 他尝试着问道:“谷师弟,你现在对师父和其他师兄弟怨念颇深,是因为两件事对吗?” 谷云平不回答,只是平静地扫了他一眼。 于白青看着他的眼睛:“一是你始终勤奋过人,武功出色,目标在于无名宫宫主的身份。” 谷云平的眼神微微一动。 于白青点点头,又道:“二是你一直倾心于我故去的妻子,我是个傻子,不过现在也多少明白你喜欢的不是莫以问,否则你不会做下现在这样的事情。以求已经故去了,我真的没有办法去向她求证她对你的感情,不过目前看来你对以求是用情颇深。” 谷云平的胸口随着他的话语隐隐地一起一伏,显见得于白青又说对了。 第七章 记忆中的莫以求 http://.biquxs.info/

于白青叹口气道:“你将两个孩子抛在宫门外就消失了,我们找了你好几年,因为师父和我们都觉得这中间一定是有很深的误会。” 谷云平不为所动。 于白青耐心地说:“请谅解我只能这样与你讲话,如果我现在将你的绳索解开,那你就又会跑开,我就没有机会向你解释这些。虽然师父他老人家没有明确地告诉我们他心中的宫主之位最佳人选,但是我一直觉得当初是非你莫属的。” “单师弟忠厚坦诚,关怀体贴,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爹,可是他于练功方面并不肯像你那般吃苦。我呢虽然练功也算用心,但毕竟功夫与你比起来还差一筹,而且,你恐怕不知道,莫攀的娘过世之后,我就跟师父谈过这个问题,我说过无意跟着师父学他身上的秘术,你是知道的这未来的宫主才有机会跟着师父学秘术,其实就是师父默许我放弃竞争这个宫主之位。” 谷云平的眼睛亮了一亮,忽的又黯淡了下去。 于白青道:“谷师弟,你想,如果师父一直以来就想将位置传与我,那怎肯轻而易举地就同意我的想法?除了咱们三个肩并肩的师兄弟之外,其他师弟年龄都小很多,所以我想师父心中其实一直就想把宫主之位传给你。” 谷云平抬眼看了看他:“到了这个时候,你想拿这些话来搪塞我,我怎能相信。况且这宫主之位现在该给谁,与我已无半毫关系。” “谷师弟,你错了。只要你肯回头,回到阪长山,回到师父身边,将两个侄儿的无常印解了,我们还是一家人,师父他很看重你,此次我出来找你,一直叮嘱我劝你回山。” 谷云平摇摇头:“谁跟你们是一家人?你们孩子的名字都带“莫”字,你们才是一家人。” 于白青心头一紧:“以求的事儿我正要向你说明,这个是我的疏忽,我当时喜欢以求,就向师父言明此生非她不娶,师父问过以求,以求也点头应允了婚事。我哪里知道你也钟情于她?如果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你会让给我?是吗?”谷云平气愤起来。 于白青一怔,他慢慢地点点头,声音中带着哀戚:“如果她嫁的是你,那么也许就不会死。” “是你害死了她,害她为你生儿育女,否则她还是那么亭亭玉立地活在这个世上。” 两人都静默起来,思绪都飘回到了莫以求十五岁行及笄礼的那天。 那一天,平日里冷清的无名宫也热闹起来,宫里宫外,山上山下颇有些交情的客人聚在一处,只为莫易的长女莫以求的及笄之礼。 莫易这个人平日里是不大喜欢结交人的,同时也颇为讨厌凡俗礼节,所以及笄之礼的程仪是简化又简化了的。 平日里莫以求都是无拘无束的,因为母亲过世早,成日里的衣衫都是合身即可,头发也是随意披散,很少装扮。 当她被梳头加笄之后,去房内更换了一套新衣裙,转身出来时已经判若两人。 及笄时,莫以求满头乌黑的秀发被一支银簪挽住,盘成精致的柳叶簪,额前坠着一根蓝色花朵,黄色蕊心的华胜。她的身上是浅黄罗裙镶银丝边际,腰系一条玉腰带,凸显身段窈窕动人。 于白青和谷云平就是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内心的怦然而动。 平日里娇憨的野丫头竟然是这样的亭亭玉立!对,是谷云平说的这个词儿,莫以求当日给参加程仪的每个人留下的就是这样美好的印象。 然而,谷云平的思绪被这个忽然涌现出来的“然而”打断了。 然而,美好的一切已然成为泡影,过去的一切仿佛一树的花开,开过之后就了无踪迹,剩下的只是秋风起,黄叶落。 于白青有些无奈地看着谷云平:“其实有些事情都是阴差阳错,并不存在谁工于心计,也不存在哪个人要对你不利。谷师弟,你的性格要强而又清高,有时心有所想,但是你不说出来,大家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当时你能够主动一些,也许事情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谷云平闭了眼,平静地说道:“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解开无常印。也许事情真的是天意弄人,正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到现在为止也回不了头了。你也莫再追问什么无常印的解法,我这里告诉你这个无常印没有解,要杀要剐随你便。” 于白青的心一阵抽搐,谷云平的眼睛看着他的,眼底潜藏着一丝讽刺。他伸手掏出身上的匕首,慢慢走向这个身子被捆缚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谷云平看着他缓缓地靠近,心中的冷意弥漫上来。 于白青深吸一口气,匕首向谷云平身上挥去。 第八章 回到阪长山 http://.biquxs.info/

谷云平的双眼一闭,只听刷刷两声,身上的绳索已经断成几节。 他觉得不可思议地看向于白青,后者将匕首向床上一丢,左手向门口一指,显见得是要放他走。 谷云平向于白青点点头,嘴角暗含讽刺地扯动了一下:“很好,你倒是以德报怨,真是个圣人。” 然后,他快速地拾起匕首,于白青愕然之下急忙摆出迎战的姿势。 不过,他随即看到谷云平手起刀落,割下来左手的一截小指,并将这节血肉模糊的小指转瞬扔向他,于白青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住了。 下一刻,谷云平的身影从开着的窗子飞出,他留下的话余音还在于白青的耳畔:“不管你如何逼问,无常印无解。” 于白青的身子晃了一晃,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那节肉团,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无论如何,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尽管是个令人失望的,甚至是绝望的结果。 于白青没有迟疑,收拾起行装,结了账,向阪长山而去。 听说于白青回来的消息,众人都热切地围着他问长问短,问东问西。于白青含糊地应付着,直接去见师父。 莫易已然得知了消息,正在正厅里等着他。 与师父见过礼后,莫以问和单力吾也追了过来。 于白青掏出卷帕包着的那节小手指,详细地讲述了寻找谷云平的经过。 莫以问瞪大了眼睛:“他说没有解?” 于白青无奈地点点头:“是这么说的,而且我看不像撒谎。” 单力吾愤怒起来,握紧的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现在这样狠毒,若他落到我的手里,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莫易一直默默地在旁边倾听着,他听到于白青和谷云平回忆过去的时候,平日里心湖虽多为波澜不惊,也不禁略略掀起了层层涟漪。 他淡然对单力吾道:“当年我劝你多向你谷师兄学习,闻鸡起舞,勤练武功,你却常常浑水摸鱼,倒是与以问玩儿在一处。” 他不用说得再明确了,言下之意是单力吾耽于儿女之情,没有刻苦练功,致使现在艺不如人。 此话一出,单力吾只是傻乐了一下。莫以问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云。 她扯着单力吾的衣衫,向莫易娇声道:“爹,力吾也有用功的啦,只是偶尔和我们玩一玩儿,那还不是您说让几个师兄平日里多照顾我的。” 她一开始说的是我们,说到最后想起姐姐过世时莫易伤心的样子,最后就硬生生将“我们”变成“我”了。 她偷眼看莫易的脸色,见他神色无异,放下心来。 莫易叹了一口气:“唉,人这一辈子活着寿命有限,可是就是这么有限的时间里却不停地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些事情往往还是你想不到的,或者是控制不了的,解决不掉的。” “总而言之,是我的过错。”最后,他以这样一句话结束,几个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莫以问忙道:“爹,怎么能说是您的错呢?徒弟不仁不义,怨天尤人,做下伤害他人的事情,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万不可将这过错背负到您的身上。” 于白青也劝说:“是啊,师父,人性是难以把握的,谷师弟性情大变,这是谁能想得到的呢?您千万不可过于自责。” 单力吾也在一旁附和,劝师父放开心胸。 莫易摆摆手:“云平是个一条筋的人,做事情比谁都努力,可是他这种性格在面临失败和不如意时往往不能够顺其自然地接受。我本该及时发现他的心里变化,可是我疏忽了。” 他说着说着仿佛变成了自说自话,眼睛投向窗外,向远方茫然地望着:“你心中有不满,倒也可以理解,只是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而去摆布两个无辜的孩子?” 莫以问见状忙强装笑颜:“爹,您看人这一辈子能活到老的都是幸运的人,很多人尚且活不到婚配就死去了;有一部分人即使得了婚配可是也未能两人共白头,鳏寡孤独者也不少见;那些能相伴到老的夫妇又有一部分相处不来,日日怄气,倒还不如独自过来得自在。所以既然事已至此,咱们就不要纠结了,塞翁失马,谁知道到底如何呢?” 单力吾也道:“是这样说,师父不可伤心了,我们做父母的已然想通了,是不是,师兄?” 于白青见单力吾一个劲儿地使眼色,也说:“以问和师弟说的对,人生福祸天定,变幻莫测,咱们尽力帮助两个孩子也就是了。” 第九章 莫攀带双绾如梦 http://.biquxs.info/

于莫攀自学了如梦术,常常惦记着自己造一个梦境,可是又担心外祖说自己 炫耀,遂暗暗地千百遍重复口诀,也不声张。 一晃,莫比也满十二岁了。 这天,从学堂回来,单莫比和单双绾说要去北山抓兔子,于莫攀拎着小铲子也跟着去了。 路上,莫比说:“兔子是很可爱,可是娘说抓回来要我们自己养,她伺候我们几个已经很累了,没空再伺候别的什么东西。” 莫攀挠挠头:“啊,是啊,兔子虽然长得乖巧,可是不给它洗澡,它的味道也很大的。” 莫比道:“双绾,你看,兔子抓到之后呢,得有人给它找食物,有人给它收拾窝,有人给它洗澡,有人给它喂饭喂水,你看你打算做什么?” 单双绾嘟嘟嘴巴:“啊,兔子的日子真好过,有这么多人伺候,我打算做那只小兔子。” 莫比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去搓弄妹妹的双抓髻,就连莫攀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三个人很快在山坡上找到一处兔子脚印较多的地方,莫攀和莫比轮番上阵挖好了陷阱,单双绾拾了几根枝杈较多的树枝搭在陷阱口,薄薄地铺上层草,最后,莫比从袖口中掏出两根胡萝卜,扔在中间。 然后,三个人扑落身上的灰土,躲到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偷偷看着。 正值夏季,明晃晃的太阳晒得人发昏,周围不时传来鸟扑腾翅膀的声音,偶尔有一两只机警的松鼠跑过,可是兔子却不见一个。 看看日影渐渐西斜,莫比打个哈欠:“唉,双绾,这个陷阱已经挖下了,可是也不是马上就有兔子送上门,明天还要背书,你不是还没温习吗,要不咱们先回去?” 单双绾闻言一惊,拍拍脑壳:“哎呀,对了,先生说要考我,上次就没过关,罚我抄写了二十遍,这回他又要小看我了。” 莫比安慰她道:“你年纪最小,先生只是看你聪颖过人,对你严格要求。” 莫攀一挑眉:“双绾,明天考你哪篇?” 单双绾有气无力道:“千字文,整整一千个字啊,每个字都不一样!” 莫攀伸手拔下她抓髻上的一个银钿子:“这个借我一用。” 单双绾伸手去拦住:“唉,拿我钿子干嘛?” 莫比也疑惑不解,眼睛里全是问号。 莫攀神叨叨:“不用问,今晚你好生睡觉,保你明日起床千字文倒背如流。” 临睡前,单双绾的千字文背得零零落落,莫以问见她实在困倦,劝她用功不争一日,让她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单双绾觉得自己轻飘飘地来到了白日里挖陷阱的北山坡,迷蒙的月光下,于莫攀正拿着一只灰毛兔子站在那里。 单双绾心中一喜,几乎是瞬间飘浮了过去,接过兔子,爱抚地摸摸柔软的灰毛。 莫攀问:“见你晚上又用了一阵功,千字文可记下了?” 单双绾抚弄着兔子的手一顿,不觉低下头。 莫攀嘴角一扬:“现在你只需听我背一遍,就会一个字不拉地印入脑海中。” 单双绾惊讶地望着他,莫攀负手而立,眼望着月亮,抑扬顿挫地背诵完了这一千字。 单双绾只觉得这些字从半空中慢慢地洒落下来,逐一地钻进了自己的脑中…… 第二天,当单双绾抱着灰兔子在先生面前脆生生,不间断地背诵千字文时,惊讶的不止是先生,还有莫比和其他小伙伴。 第十章 莫比学会隐身术 http://.biquxs.info/

单莫比来找外祖了。 此刻,莫易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莫比见到莫易,跪下道:“孙儿见过外祖,外祖,孙儿也要学些法术。” 莫易微微一笑:“怎么,你以前不是喜欢玩儿更多些吗?现下里也肯用功了?” 莫比摆摆手:“外祖莫开孙儿的玩笑,孙儿虽贪玩儿,于功课上一向是不用爹娘费心的,这点你可以问娘亲。” 莫易点点头:“你天资过人,能够用功再好不过。我并非真认为你惫懒,只是你前几年年纪太小,学法术过早好似拔苗助长,于你并无好处。” 莫比伸手拽拽他的衣角,弱弱道:“那孙儿今年满十二岁了,很大了,可以学了吧。” 莫易拉住他的小手:“莫攀所学的是他的造化,因为他服用了黑钢舍利丹,适合操纵如梦术。而你当时所服为白晶舍利丹,驾驭如梦术是有困难的,所以你既然有心要学,我依你的资质教你隐身术,如何?” 莫比听了前半句略略有些丧气,不过最后听说有读心术,眼中又亮晶晶地问:“不知道这个隐身术是什么?” 莫易道:“隐身术的用处可大了,不过外祖我所会的也有限,不能百般变化,只能变化成一些物件,这样有的时候可以躲避危险,保自身安全,有时候又可以图个乐子,了解别人背后的所作所为。” 莫比懵懂道:“是了,娘有时说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看着一张笑脸,实际心里一把刀。说的可是这个?” 莫易点点头:“嗯,孺子可教。你年纪尚小,恐怕只知话面上的意思,不过,无妨,你的时日长着呢,待你学会了隐身术,每个人表里是否如一,你若想知道,都易如反掌。” 莫比忙道:“这个听着有些意思,师祖快些教我吧。” 莫易让他附耳过去,几段密语如雨滴,丝丝缕缕地落入莫比的脑中,心里…… 莫比闭目入定。 一忽儿满是月色清光,一忽儿漫天萤火点点,朦朦胧胧间,雾霭虹霓若隐如现,忽而又幻化成满世界的空灵,俯瞰四周边,一面无边无际的明镜,明境内亿万双眸子闪烁,似有非有,似幻非幻…… 出定之时,已是第二天。 莫比留在耳畔的是外祖的低声呢喃:“密语生根,莫泄他人,紧要时用,不露迹痕……” 学了隐身术的莫比从不对外显示,所以也没人知道他的这个秘密。 不过,他在家时偶尔就会变成一个小物件,偷偷地听父母的对话,了解到了表面严厉的父母,原来背后对他和妹妹都是非常疼爱的。 有一天晚上,单莫比和单双绾和学堂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到北山去玩儿,忘记告诉家里了。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莫以问和单力吾提着灯笼正在向北山走来找他们。 路上,莫以问一连串儿地责备:“你们两个,怎么出去玩儿也不吭声?兔子是我给喂的,房间也是我给打扫的,晚饭也不回来吃,就不饿?再者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能不经过我们允许,到处乱跑?” 单力吾也生气道:“这俩儿孩子,自从生了你们,看把你娘累的,小的不懂事儿,大的也不想着到时间回家?” 单双绾撒娇地叫了声“娘”,没敢说什么。 单莫比跟在莫以问身后,娘长娘短的叫着:“娘,今天是我不对,本来想告诉你们的,还没等到家,就被那几个小伙伴拽走了,他们的家在山下,平时都是出了学堂就回家,不常过来玩儿。今天就是一时兴起,玩过了时辰,妹妹还小,我应该早点儿带她回来的。” 一边说着,还一边接过莫以问手中的灯笼:“娘,我来提着,给你们照亮,你先歇会儿。” 莫以问发现,莫比越来越听话了,这孩子怎么不像这个年纪的其他孩子那样叛逆? 当她把这个问题抛给单力吾时,单力吾轻哼:“你这就是没事儿闲的了,怎么孩子懂事儿,听话倒不好?” 莫以问瞪他一眼:“你回想一下你这个年纪,是不是虽然表面上温良恭俭让,实际上骨子里烦着呢?讨厌长辈,厌烦那些子曰,圣人道?” 单力吾一边忙活着核对日常账目,一边说:“可能吧,不过孩子哪能都一样呢?咱就是养了个好儿子。” 又有一天,单莫比在学堂打架,把一个叫章钦鸣的富家子弟腿打伤了,对方人家过来找莫以问和单力吾要说法。 两人一看自己的孩子完好无损,人家的孩子腿一瘸一瘸的,好一顿赔礼道歉,又带人家到山下最好的医馆去看腿伤。 单莫比倒是什么都没说。 单双绾小嘴叭叭:“爹,娘,这个叫章钦鸣的欺负旁边的那个吴勤,吴勤家里穷,穿得差些,他就说人家不配跟他一个学堂,还动不动就扔掉吴勤的东西,说那些东西入不得他的眼。今天,吴勤的笔墨不小心洒到他脚边,他硬说是脏了他的鞋,用脚踢了吴勤好几下,还让吴勤舔干净他的鞋。这样,哥哥才仗义执言和他打起来的。” 莫以问听了却依然操起家法来打单莫比:“你这不叫多管闲事吗?人家吴勤自己不会反抗,用你替人家出头?” 单莫比也不分辩,就让莫以问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好几下。 然后,他突然抱住莫以问的腿,伤心大哭。 莫以问奇怪:“以前也不见你掉眼泪儿啊?没打你几下,就疼了?知道错了?” 单莫比一边哭,一边偷眼看着莫以问道:“我是在哭娘你呢。以前你打我的时候,我会感觉到疼痛,知道母亲还有力气,身体很健康。可是,今天您打我的感觉和往日不同,我感觉不到疼痛。心想,是不是母亲近来操劳体衰,体力也微弱了,所以才会如此悲痛。” 莫以问哭笑不得,把家法一扔:“啊,敢情你是那孝子韩伯愈再生啊。” 单莫比笑着给她捶肩膀:“娘,孩儿知道你不舍得打我,你心里其实是赞同我的做法的,只不过你是怕我打抱不平,失了分寸,将人家打出个好歹来。你放心,我现在还没那个功力,能真把章钦鸣的腿打折了,他那点儿伤过两天也就好了。” 莫以问看看坐在一旁观战的单力吾,两人都傻了。 莫以问偷偷问单力吾:“他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这孩子太不好管了!” 单力吾若有所思道:“我看,不是不好管,是不用管。” 第十一章 一刀一剑皆前定 http://.biquxs.info/

于莫攀本来就没有娘,所以这几年一直是在莫易身边,又经常到莫以问那里蹭饭吃。 于白青回来了,他却不愿意搬回自己的屋子和父亲同住,毕竟已经十几岁了,是个高个子少年了。 于白青也不在乎,妻子莫以求过世多年,他也不大会照顾孩子,平日里忙着无名宫的大小事务,虽看到孩子也欣喜,但也没多少话说。所以从小到大,于莫攀对他都很生分,自小就形成了一股孤冷劲儿。 忽一天,于莫攀和单莫比跟随着于白青和单力吾来到兵器架子前。 于白青指着罗列一排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道:“外祖说你们已经到了挑选兵刃的年纪,现在你们可以任选一样趁手的兵器,然后分别由我们来教你们怎么练。” 单莫比偷眼看看单力吾,后者道:“所谓易子而教,我来教莫攀,你师伯教你,从明天开始每天从学堂回来就练习兵器。” 莫攀和莫比都放下心来,一个沉静自若,一个欢呼雀跃地去挑喜欢的兵器。 最后,莫攀拿到手里的是一把乌黑的玄铁刀,莫比手里擎着的是一把亮白的霜雪剑。 于白青口中说着:“果然是两把好兵器。”眼睛却有一丝忧心地看向单力吾,单力吾也正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待两个孩子走后,于白青道:“你怎么看?” 单力吾叹口气:“这舍利金丹果然奇异,孩子的偏好都受到这么大的影响。” 于白青拍拍他的肩膀:“别灰心,孩子现在还半大不大的,待莫比满十五岁时,莫攀也十七岁了,给他们讲明白这各种利害,趁着于情事未通,让他们断情绝欲,两人的命都能保得住就可以了,我别无他求。” 单力吾见于白青盯着自己的眼睛,马上道:“啊,我和孩子娘商量过了,若无常印不能得解,定然不能让两个孩子互相辜负对方。这莫攀也是在我们身边一起带大的,跟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就依师兄的意思,再过几年,让他俩相互盟誓,永不婚配,一生不能背叛誓言。”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怼了对方一拳,这个叫了声:“师弟”,那个叫了声:“师兄”,笑了笑的,一切就这样定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但凡有空,两位父亲就易子而教,都拿出看家的本领,督促莫攀和莫比练刀练剑。 两位父亲毫无保留地教授,两个孩子也一点就通,莫攀和莫比的刀剑技艺进步飞快。 转眼三年时间过去了。 一天,莫易要看看莫攀和莫比的刀剑功夫,让两人比试武功,无名宫的人,学堂里的伙伴们都来观看。 两个向外祖施礼,随即摆起架势,离开一丈远的距离相对而立。 一个长身玉立,英气逼人,穿夜色缎子紧衣袍,系黑玉带,长发以乌木簪子束起,手中执一把乌黑玄铁刀。 一个似雪出尘,俊朗洒脱,着冰色紧身罗衣,围银色贝带,头上发髻亦是珍珠纯白,手中握着一把亮白霜雪剑。 两人点头示意之后,同时飞身上前出招。 一个剑如白蛇蜿蜒,一个刀似黑龙穿梭。 剑过处,习习生风,吹动片片白花飘荡;刀舞动,骤如闪电,引得簌簌乌叶纷崩。 一个上下翻飞,一个左右盘绕,一双眸子黑亮亮,一对眼睛凝冰晶。 只是两人都太过有分寸,刀砍近身忙挪腕,剑刺欲中快缩手,斗了半个时辰,上百个回合,竟全无办法分出胜负。 最后,一个不留意,莫攀的刀竟然几乎要碰到莫比的左臂,莫比的剑也差点就刺中莫攀的右手,两人惊叫了一声,竟都硬生生逼着刀剑转向自己,气血逆转,同时吐出一口血来。 旁边的人一会儿赞叹,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喝彩,到最后又都惊讶莫名。 莫攀和莫比被搀回宫里,调息静养。 莫易对于白青和单力吾道:“是时候了。” 第十二章 一生不得婚配 http://.biquxs.info/

正宫之中。 于莫攀和单莫比两个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被叫过来说话。 两人一进门,发现莫易端然坐在上位,于白青、单力吾、莫以问表情肃穆地坐在下首左侧,其余人等都被摈除在外,气氛与往日迥然不同。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都不自觉地整了整衣衫,敛了敛面容。 “给外祖请安,给爹爹、师叔、姨母请安。” “给外祖请安,给爹爹、师伯、娘亲请安。” 两个人恭敬施礼过后,等着师祖叫他们入座。 然而,莫以问的声音清冷地响起:“莫比、莫攀,你们两个跪下听话。” 两人饶是诧异,也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莫以问探询地望向莫易,莫易轻轻颔首。 她起身踱步到两人身边,清了清嗓子,轻声问道:“莫攀今年多大了?” 莫攀答道:“满十七岁了。” “莫比你呢?” “孩儿十五岁半了。” 莫以问点点头:“很好,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你们在志学之年,学习方面无论文韬还是武略都很用心,前几日,看你们两个的刀剑已有小成,学堂的先生对你们的学业也常有赞赏之词。” 莫比抬起眼来看看莫以问,抿抿嘴,又低下头。 莫以问踱了几步,又道:“嗯,这个,按律男子满十六岁可以娶亲,女子十五岁可以嫁人。” 此言一出,莫攀不禁瞅瞅莫比,脸上有些发热。莫比却努努嘴,示意他往下听。 莫以问话锋一转:“不过,当今圣上开明,允许女子入学堂,参加才女选拔,还可以进公门,虽然还有很多人反对,但是的确有些女子现在不着急嫁人。当然男子为建功立业,参加科考,也都延迟了婚娶。这样一来,实际上男女婚配的年龄都在二十几岁了。” 莫攀偷眼看说话绕来绕去的莫以问,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莫比朗声道:“娘,这些我和大哥都知道,您几位今天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不妨就直说吧。” 莫以问搓了搓下巴颏:“这个,啊,我是想说……” 这时,单力吾皱皱眉,刷地一下起身,大步走过来,闷声对莫以问道:“我来吧,你去歇歇。” 莫以问有些尴尬地苦笑,一挥手:“你来,你来。” 单力吾盘腿坐在两个孩子对面,盯着他们的眼睛道:“你们都长大了,有件事儿啊今天想要告诉你们,非常重要。早些告诉你们,怕你们年纪小,不能明白这事儿的重要性,不能理解我们的苦衷。再晚些告诉你们,又怕对你们不利,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我们觉得现在是最合适的时候。” 莫攀和莫比的眼睛不住地在单力吾脸上逡巡,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单力吾看着眼前这两张英气逼人,俊朗洒脱,但还略带青涩稚嫩的脸庞,舌头不自觉地打了结:“这个,你们,把左臂亮出来,互相,互相看看。” 莫攀和莫比各自挽起了衣袖,一个胳膊颜色略暗,小臂肘窝前童贞线上是一枚黑叶子,一个皮肤白皙,童贞线上的叶片却更加亮白。 单力吾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莫比脸色沉重起来,疑惑地看向单力吾。 莫攀不明就里道:“是那个背弃师门的师叔给我们做的记号啊,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这两个青涩的孩子,单力吾痛苦地闭了下眼睛,干脆道:“这个叫无常印,一黑一白是一对儿,你们那个得了失心疯的师叔,因为恨无名宫,恨你们外祖,恨我和师兄,报复在你们两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两张年轻的面孔静静地对着他,像阳光洒落的湖面一样平静,却又好像随时都可能蒸腾出水汽来。 单力吾狠了狠心,在心底盘旋了十年的话,像被放飞的鸟一样脱口而出——:“你们两个这一生都不能婚配!” 对面的湖水像突然被扔了石子一样荡了一荡,延伸出几圈涟漪。 “为什么?” “这无常印到底怎么回事儿?” 两个人同时发问。 单力吾的手烦躁地搓弄着额头,将十年前无名宫门前发生的一幕慢慢地讲述了一遍:“你们当时还小,虽然也在场,但恐怕都不记得具体的言语了,而且那些话意味着什么,现下里再听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吧。” 莫攀心中仿佛响了一个炸雷,耳中嗡嗡地叫起来,嘴角想要向上牵扯,表示自己并不在乎,可是却呆愣愣地木在那里,做不出动作。 这厢里,莫比只觉得脑中仿佛有几道闪电嗖地一下下地晃过,看看对方胳膊上的印记,又抬头打量着坐在高位的外祖,旁边关切地看着自己的爹娘和师伯,慢慢摇摇头:“不,这不是真的。” 单力吾回头看向莫易。 莫易抬起右臂,示意他归位,自己缓缓起身,走了过来。 单力吾忙从旁边取过一个蒲团,扶莫易在两个惊讶莫名的孩子面前坐下。 莫易心痛地看着两个徒孙,拉过两个人的手臂:“我不能说让你们两个牺牲自己,一生忍耐。因为我们都是你们的长辈,人生中大多数人经历的我们都经历了,所以要是我们来要求你们过与众不同的人生,的确难为你们,也觉得没有这个资格。毕竟这些恩恩怨怨是我们惹下的,却报应在你们身上,这些年来,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们两个。” 莫攀和莫比看着眼前这个身子微颤的男人,哪里还是平日里举止洒脱的外祖,直到发现他脸上两行泪水涔涔而下,两人忙跪着爬过去。 莫攀扯起衣袖搌拭莫易那有些沧桑脸,莫比拉起外祖的手,哽咽起来。 这时,于白青早已坐不住了,他从旁边踅步过来,轻声道:“师父,这怎么能怪你呢?” 他看着莫攀和莫比仰起的脸,叹口气道:“这件事情我知道的多,我来给你们讲讲”。 然后他把前几年奉师父之命出门寻找谷云平的经过说了一遍。 “谷云平,就是你们这个恶毒的二师叔,原本也不是众徒弟中资质最好的,可是他却是好胜心最强,最想出人头地的一个。他天分不够,但最为努力,因此武功出众,也颇得师父的赏识。 按说师父平日里很鼓励他,也很重看他,那些日子他其实过得蛮神采飞扬的,好像未来充满希望的样子。当然,他并不傲慢,反而对大家都很谦和,我们那个时候相处的不错。 可是后来你们的娘,也就是师父的两个女儿被师父分别嫁给了我和单师弟,从那时起,他就有些不大开心,后来我才晓得他一直喜欢莫攀的娘。不过,那时他也还是很努力学功法,做事情,没有丝毫懈怠。 我觉得最后让他变了心性的是咱们这无名宫继承之事,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说是师父暗中认定了宫中继承衣钵的会是我。 其实,师父知道,我早在莫攀的娘过世之时就跟他详谈过了,我没有这个心思。不过从谷云平的言行看,他偏执地认为我们大家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所以他恨我们。 你说,这是你们外祖的过错吗?” 单力吾从旁边插话道:“原来我觉得咱们师兄弟虽爱戴师父,但没有人比谷师兄对师父感情更深,现在我倒要怀疑,他那个时候是不是装出来的。” 莫易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并非虚伪之人,他那时候爱是爱的深,也爱的狭隘,现在他恨也是恨的切,恨得很偏执。说到底,是我疏忽了,那时候,我虽觉得他有些心结,但想随着时间推移,定能解得开。没想到,事情最后会闹到这个地步,牵连到两个孩子身上。” 莫以问过来扶莫易起身:“爹,你休息一会儿,别伤感了,这真不能怪你,天下之大,人心最不可测。” 莫易慢慢踱步回到原来的正位椅子上落座,有些哀伤地看着两个重新跪好的少年。 于莫攀和单莫比两人共同向几位长辈磕了三个响头。 于莫攀郑重道:“外祖,各位长辈,莫比,我于莫攀在今日立下重誓,一生待莫比为同胞兄弟,不背不弃,不耽儿女私情,永不婚配。” 单莫比随即向于莫攀作揖,对大家说:“外祖,各位长辈,莫攀大哥,我单莫比毕生做一个顶天立地大丈夫,视莫攀为一母之手足,在无常印得以破解之前,永不娶亲,否则为不详,将遭天谴。” 莫以问眼中闪出晶莹点点,不过她马上又笑了笑,将两人搀起来。 于白青和单力吾互相看着对方,点点头。 莫易的泪水又重新涌了出来:“知道你们两个是好孩子,小时候就懂事,前几天你们两个比试刀剑,我们也都看到了,你们互相友爱,宁可自己受伤,不愿伤及对方,今天你们立下重誓,我们相信你们一定能护对方周全。” 第十三章 对影成几人 http://.biquxs.info/

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单莫比约了于莫攀到南山一个高坡处赏月。 于莫攀到时,看到单莫比席地而坐,席上准备了一个双鱼盘,上面备着一个冰玉壶,两个翡翠色的小杯。 于莫攀盘坐在他对面,道:“今天好有兴致。” 单莫比为他斟酒:“都到了能发誓的年岁了,也就可以饮酒了。” 于莫攀端起酒杯来:“平日里,我是不喜饮酒的,‘侍饮于长者,长者举未釂,少者不敢饮。’麻烦太多。不过今日里,能与你畅畅快快地赏月饮酒,我还是乐而为之。” 单莫比笑道:“还未饮酒,话就说了这么多,看来今天请你来是对了。” 于莫攀嘴角上扬:“我若不来,你举杯望明月,对影成三人,也是一段佳话。” 单莫比饮了一大口:“以后,我的小命就在在你手里攥着,我岂敢不请你呢?” 于莫攀小酌了一口道:“彼此彼此,不必客气。” 单莫比问道:“大哥,你说,前一阵子,就是七夕节,有好几个丫头争着给你送香囊,你一个也没接,那时候,咱还没发誓呢,你怎么想的,怎么都拒绝了?” 于莫攀瞥了他一眼:“没怎么想,就是因为没想法。” 然后,于莫攀道:“不过,我听说你可是收了三个小姑娘的香囊,你又是怎么想的?” 单莫比对着月亮举起酒杯:“大哥,我才十五岁,不能对我要求太严格了,当然当时我还不知道无常印的事儿,不过,现下知道了,我只起誓不娶亲,可没说不能喜欢哪个女子,不跟女子来往,彻底断情绝欲呀。” 于莫攀张大了嘴巴,诧异地看着他:“哦,你这个人真的是……我说的是不耽男女之情,你却只说不娶亲。” 单莫比作揖道:“不成敬意,原谅则个。” 于莫攀点了点头,向单莫比举起酒杯:“好,不过我得提醒你,小心常走山路必遇虎。” 单莫比也举起酒杯:“放心,我练就一身文武艺,专门降龙伏虎,不会让虎吃了的。” 于莫攀一饮而尽:“看来,你的命自不必担心,可是我的小命却是掌握在你手里。” 单莫比大笑:“我是不是得把我的贴身物件都收好,免得你把我拉进你的梦里,给我灌输一通你那些大道理。” 于莫攀点点头:“嗯,你是得小心,别惹急了我。” 单莫比正色道:“说笑而已,我知道你是不会的。不过今天呢,我也真想告诉你,你只比我大两岁,却着实沉稳得多,见你发那重誓,我于心不忍呢。” 于莫攀默默地看向他。 单莫比道:“你虽然已经在长辈们面前说出口,什么不耽男女之情,我是不在意的。你做一番事业可以,心无旁骛也说得通,不过完全绝情断欲,我觉得不妥。” 于莫攀还是不言语。 单莫比道:“你若为了保全我的性命,一辈子都不曾真正生活过,那我岂不觉得太对你不住了?” 于莫攀盯盯地看着他。 单莫比道:“就是说,在找到解救方法之前,大哥你守身如玉,我自然最为受益,不过不必像和尚一样不食人间烟火,顺其自然为好。” 于莫攀的眼神有些发冷。 单莫比瞪大了眼睛:“你这眼神,看得我都发冷。” 于莫攀开口道:“我是在替我的小命发冷。” 单莫比忙以手指月:“明月在上,我单莫比……” 于莫攀阻住他道:“行啦,誓言多了就不灵了,你还是守住你最初的诺言吧。” 单莫比耸耸肩道:“好吧,看来咱们两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于莫攀问:“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不大合我的心意。” 然后,他扯开话题:“你相信这无常印能解?” 单莫比两手一摊:“要不然呢?与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有。万一有呢?我们岂不是可以在找到破解方法之前,永远包含希望。” 于莫攀点点头,叹服道:“怪不得先生常说你不可小觑,果然你总是能在困境中找到力量。” 单莫比一笑,饮了一大杯酒,道:“我的话已经讲完了,咱们也别辜负这月色。” 说完,他随风吟咏道:“今夕何朝,……引冰壶、素空似洗。天镜夜明,半窗万里。……唤邻翁、来话旧,同篘新蚁。秉烛夜阑,又疑梦里。” 于莫攀陪饮了一杯,应景朗声诵道:“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第十四章 先生指点迷津 http://.biquxs.info/

第二年的中秋过后,莫以问在家中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下午,于莫攀、单莫比、单双绾拥着学堂的陆先生来到家中。 少顷,于白青和单力吾急忙赶了过来。 莫以问一边忙着招呼让陆先生上坐,一边告诉孩子们到外祖那里去用饭。 陆先生是早些年莫易特地从城里请来的,在阪长山教书已经二十余年了。 他稍稍用了些菜品,莫以问、于白青和单力吾又依次向他敬了酒,他也盛情难却地一一饮了。 之后,陆先生开口道:“东家盛情,今天找我过来,可是问这三个孩子的学业吗?” 于白青道:“师父常说陆先生学识渊博,善于识人。我们这几个孩子在先生学堂里学了十多年了,现下里也都长大了。关于这三个孩子将来适合做什么,还请先生给指点一二。” 陆先生点点头:“很好,你们为人父母能够因势利导,量才为用,这几个孩子果然好福气。” 莫以问道:“先生过奖了,都说先生是因材施教,遇到先生才是三个孩子的好福气。” 陆先生笑道:“看来,咱们这孩子是在家有好父母,在外有好先生。” 单力吾忙起身给陆先生斟了一杯酒:“请学堂的好先生喝酒。” 几个人都哈哈笑起来。 陆先生顺手拿起酒杯,浅酌了一口:“要说于莫攀这孩子嘛,研究学业可以废寝忘食,文章诗词也是顺手拈来,偶尔我有事情,还曾让他代过课,他平日里不爱言谈,不过讲起课来却是头头是道,颇有些天分。不过他沉稳有余,灵动稍缺,于一些琐事上不大上心,日常里容易让人感觉清高。” 于白青注目听着,问道:“那先生觉得他考取功名如何?” 陆先生看了他一眼道:“他的成绩没的说,如果去考取功名也定能榜上有名。不过……” 于白青静静听着,并不插言。 陆先生踌躇了一会儿道:“不过嘛,这个孩子最好不要为官。” 于白青眉毛一挑。 陆先生道:“既然你们信任我,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包涵。” 莫以问忙道:“今天既然请先生来,就是想了解先生您的真实看法,你就请直言。” 陆先生继续道:“于莫攀这孩子人品端正,这没的说,也有正义感,如果当官自然是个清官,好官。不过他不善于与人周旋,性子又有些清冷,如果做官,定然有许多为难之处,怕是不会快活。” 于白青追问道:“那您看他最适合做什么?” 陆先生说:“我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好像更喜欢像我一样,做一个学堂先生。如果他现在还有这个想法,我觉得倒是蛮适合他。” 于白青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忙起身敬酒谢过陆先生。 几人闲聊了几句,又用了些菜品,陆先生说起单莫比:“单莫比这个孩子其实是最适合做官的。你们家的名字起得很好,一个莫攀,一个莫比,所以我想我直截了当地说这两个孩子不同的出路,相信你们也不会觉得当官就一定好,不当官就不好。” 于白青忙道:“对,陆先生,我们对做什么没有偏见,适合孩子的才是最好的。” 陆先生点点头道:“那就好。单莫比学业虽不如于莫攀,但考取功名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他身上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善与人打交道,另外也善于变通。同时,如果他真的做了官,我认为一定是个难得的好官。从他平日做的文章,与有权势人家的孩子打交道,都能看出来,他嫉恶如仇,不惧权贵。如果他将来能够为官,对他个人的前途是好事儿,对朝廷,对百姓更是一件大好事儿。” 单力吾和莫以问忙起身向陆先生敬酒:“感谢先生一番话,先生您才真是对孩子观察入木三分,比我们为人父母的了解得更多。” 陆先生饮了一杯酒道:“过奖了。” 几个人边吃边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先生就又谈一些教书生活中的见闻,乐上一乐。 莫以问小心地问道:“先生,那您看小女如何?” 陆先生摸摸下巴颏,慢悠悠道:“单双绾嘛,善良,聪明,有趣儿,我看你们在她的琴曲歌舞等才艺方面也算教导有方,就是这孩子于书本不大用心,不过学业目前也算过得去了,在女学生中居中。” 莫以问追问道:“那您看她将来适合做什么?” 陆先生一笑,手里把弄了一下酒杯,说道:“这个你最好是自己去问问她,她自己有主意的。” 单力吾碰了碰莫以问的手肘,眨眨眼,莫以问就没再问下去。 到了晚上,单双绾洗漱完毕,正要入睡,莫以问坐到她的卧榻上,问道:“双绾,今天陆先生来吃饭,谈起你将来要做什么,不过他欲言又止,没有说完,你是不是跟他说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单双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个嘛,说是说过的,不过顺口一说罢了。” 莫以问蹙着眉看着她:“你到底是说了什么话,先生都不好意思转述啊。” 单双绾将双手拢起来,附在她耳边道:“其实也没什么了,就是那次他问我现在朝廷开明,女子可以参加才女选拔,问我想不想考才女,入公门。” 莫以问也学着她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单双绾悄声道:“我说不想,我将来要嫁个有趣儿的人,多生几个孩子。” 莫以问觉得好笑起来,怪不得陆先生饭桌上迟迟不谈单双绾,谈到了又不多说,不好说。 她问道:“嫁个有趣儿的人倒也罢了,可是为什么要多生几个孩子?” 单双绾一本正经道:“娘,你不是偶尔就跟爹说没人传宗接代了吗?两个哥哥都不能婚配,那怎么行?所以我就勉为其难,不去考什么才女,就多生几个孩子好了。” 莫以问看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不觉莞尔:“你,一个女儿家,传宗接代?那传的谁家的宗,接的谁家的代呀?” 第十五章 携手赴京赶考 http://.biquxs.info/

于莫攀二十岁时,单莫比十八岁,两个都已经获得了举人身份。 这年年根底下,家人开始着手打点他们进京赶考的盘缠和随身之物。 于莫攀虽不想为官,但将来授业解惑,有一个进京赶考的经历,毕竟还是大有裨益的。同时,家人也觉得进京赶考路途遥远,两人一起去可以互相照顾。 新年刚过,两人便辞别了众人,轻装上路了。 第一次出门,两人心情都很愉快,晓行夜宿,观花赏景,一路上过得很顺利。 临近京城的傍晚,两人投宿在一家青林客栈,晚饭时遇到了另外两个赶考的举人。 这两个偶遇的举人,一个叫南书生,一个叫许力争,两个人来自兴明,是个出状元的地方。 许力争是个长相精明的青年人,从穿戴上看家境优渥,他告诉于莫攀和单莫比:“南书生可是我们那里拔得头筹的举人,他此次入京赶考肩负着兴明学堂的希望,一甲志在必得。” 然后,他拍拍南书生的肩膀,问:“对吧?” 南书生面貌平和,书卷气很浓,他看了许力争一眼,道:“第一次赶考就能中前三甲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一甲就更高不可攀了,老兄这是拿我说笑呢。” 说完,他平心静气地问询于莫攀和单莫比:“两位兄台家在哪里,也是头次进京吧?” 单莫比道:“我们从七修城来,赶考也是平生第一遭。” 许力争打量着两人,问道:“七修城可是个文人雅士聚集之地,看两位的样貌颇为人才出众,想来也是七修城学堂里的翘楚吧。” 于莫攀摆摆手:“哪里,哪里。” 单莫比冷眼觑着许力争,微微一笑道:“许兄不必自谦,我们于学业不是很用心,此次来京城也就是长长见识,什么人才啊,翘楚啊,跟我们兄弟两个是沾不上边的。” 许力争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也笑道:“多少人十年寒窗无人问,可是有几人能够一朝成名天下知?读书人的苦处只有读书人知道啊。” 偏巧这时,耳边传来几声叮当脆响,只见店门口进来了一个穿着藏蓝衣袍的中年人,左手摇着一纯铜铃铛,右手持着一杆幡,肩上搭着布袋。 店小二见了,忙跑过去拉着中年人的衣袖往出撵:“哎呀,你怎么又来了,大家都在用饭,别打扰了客人的雅兴。” 中年人不肯走,说道:“我算命准得很,说不定有人高兴找我算,怎么能说打扰别人。” 几个人侧头看过,许力争招手道:“小二,既算得准,就让他过来,给我们几个算算。” 于莫攀和单莫比互相看看,见南书生也不置可否,也乐得瞧个热闹。 中年人甩了店小二的手,小步过来,在许力争指给他的座位坐下。 许力争问:“你算得怎么个准法,应验过几回?” 那中年人捋捋胡须,道:“这位公子,我的算法与众不同,不像其他人需要测字,或者需要生辰八字,我只需你们随意说一句话,即可知道你们要算之事成与不成。” 许力争眼睛一眨:“那你先说说看,我们打算请你推算什么?” 中年人一笑:“四位公子虽坐在一处,谈笑风生,其实来自不同地方。”然后,他一指单莫比和于莫攀:“这两位公子来自一处。”又一指许力争和南书生:“你们两位是同乡。”“四位是打算进京赶考,所以自然是想算一算能否高中。” 四个年轻人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很快,许力争道:“说得对,不过这个也容易,我和南书生打扮相似,坐在同一侧;单兄和于兄装饰相异,但相貌气质有相通之处,又坐的紧密,自然来自一处。况且,还有十天就是春闱,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大多就是赶考的举子。所以,不算什么。” 中年人点点头道:“公子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公子现在已经说了不止一句话,我可以告诉你想要的答案,公子此次定能得中二甲,而且是二甲头名。” 许力争一怔,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时,南书生站起身来,鞠了一躬道:“先生有礼了,请你给我看看。” 中年人微笑着打量他:“腹有诗书,谦恭有礼,不过这位公子时运不如刚才这位,你今年应在三甲末。” 南书生拍了拍胸口,拿出一块散碎银子:“这也就可以了,多谢先生。” 算命先生接过银子,看向单莫比和于莫攀。 于莫攀看了眼单莫比,起身行礼道:“先生说得确切,让晚辈也生了兴致,就请先生给晚辈瞧上一瞧。” 算命先生眼中放出光彩:“这位公子人中龙凤,此次定然能高中,而且一甲前三是跑不了的。” 于莫攀心中一喜,不过马上平静下来,又鞠了一躬,坐下。 单莫比看向算命先生,一言不发。 算命先生也看向他,一言不发。 于莫攀急道:“莫比,你也说上一句。” 单莫比道:“不必说了,先生早已知道结果。” 算命先生大笑道:“果然是国之栋梁,这位公子此次虽不在一甲头几名,但在德文殿上必得龙颜大悦。” 单莫比挑挑眉,斜眼看向许力争,此时的许力争的嘴瘪着,眼神中有些怒火,又颇有些冷意,看样子也非常沮丧。 于莫攀忙掏出一块银锭,双手奉上:“多谢先生,借先生吉言。” 第十六章 考前把茶叙谈 http://.biquxs.info/

萍水相逢的四个人进了京城之后,就一起寻找离考场近些的客栈,没想到凡是像点儿样子的客栈都已经挂了客满的牌子。 好在最后终于发现一家不太远的客栈,条件稍微简陋些,不过正好还有两间客房,四个人也就不挑拣了,两个人挤挤就凑合了。 临近考场前一天晚上,许力争拉着南书生过来,请于莫攀和单莫比一起吃晚饭。 单莫比推说身上不舒服,不想去。 许力争道:“咱们几个也算是有缘,碰到了一起,又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虽说不知道他是否胡说八道,毕竟算咱们几个都能高中,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儿,明天就入场考试了,今晚咱们不在客栈吃了,我在旁边的沁月酒家备了点简单的饭食,也不饮酒,咱们就去畅谈一番。” 南书生也道:“单兄,于兄,饭钱许兄已经预支了,不去浪费了。” 于莫攀见状,便推推单莫比:“去吧,一番盛情。” 单莫比打量了一下许力争,略一思忖,答应下来。 沁月酒家不大,但装饰得雅致,不像其他酒家那样嘈杂,正好聊天会友。 许力争备了几个清淡小菜,两个荤菜,旁边摆了四小碗百合粥。 四个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许力争给每个人的杯里都倒上茶水。 片刻之后,许力争以茶代酒道:“两位仁兄来日必定鲤鱼跃龙门,在朝中大有可为,明日入考场,不能饮酒,小弟在此借茶水向两位提前祝贺,望于兄和单兄苟富贵莫相忘。” 南书生也端起茶起身道:“还算上我一个,咱们千里相会,偶然结识,是我南书生的运气,以后还望两位兄台多相照拂。” 于莫攀忙起身道:“这个算命先生的话只可娱而听之,就当是个彩头,哪能真作数。” 单莫比冷眼瞧着,也道:“就是,许兄,南兄,区区一个闲散走夫之言,难能做得准,鹿死谁手,现在还难说。” 许力争笑着将茶水一饮而尽:“也好,那我就先饮了此杯,祝你们两位能够高登榜首。” 于莫攀谢过之后也一饮而尽,南书生陪饮了一杯,单莫比见状也饮了自己那一杯。 最后,许力争推过旁边的四碗百合粥,这四只碗玲珑剔透,里面的粥看着洁白软糯,仿佛有一股清香的气息,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香味。 单莫比观察着这四碗白粥,赞道:“色味出众,许兄果然布置的好饭菜。” 他边说边看向许力争,许力争听了他的话,面上一怔,抬眼扫了他一眼。 他一边将刻着梅兰的两个粥碗送到于莫攀和单莫比面前,一边说道:“美食美器,一定要喝完才好。” 于莫攀也称赞这粥做得雅,拿起汤匙舀了一口,就往嘴里送。 单莫比忽然起身去夹菜,忽然手臂抽筋,一个趔趄栽在于莫攀身上,于莫攀手中的汤匙乓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许力争和南书生被突发状况吓了一跳,不过马上醒转过来,离开座位来扶单莫比,单莫比手一个劲儿地哆嗦,大口喘着气说道:“不要急,是我的旧疾犯了,许兄,拜托看看店家那里可有朱砂。” 许力争迟疑了一下,便转而向后厨方向跑过去。 于莫攀有些奇怪,又有些疑惑地扶着单莫比。 南书生忙过来帮着于莫攀扶单莫比坐好,单莫比示意地下:“汤勺打碎了,有失身份,有劳南兄收拾一下。” 南书生便蹲下身拾掇地上的破碎之物。 片刻之间,于莫攀惊讶地看到单莫比已经将对面的两碗粥和他二人面前的两碗对调过来。 他想要说话,单莫比对着他嘘了一声。 这时店小二已经闻声过来,见汤勺破碎了,便回身又添加了一个。 许力争这时也匆忙赶回来,见单莫比已经好转过来。 许力争道:“问过了,没有,那是很少用的药材,饭庄里是没有的。” 单莫比用衣袖搌了搌额头,舒口气道:“多谢许兄,没关系的,已经好了。” 南书生关切地问:“敢问单兄这是什么痼疾?” 许力争也是一脸的问号。 单莫比道:“两位见笑了,本来是不应道与外人知晓的,不过既然让两位亲眼见到了,我也就不必隐瞒,儿时被山上的臭鼬熏到过,是一种眩晕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发作时含一些朱砂即可缓解。” 南书生恍然地“哦”了一声。 于莫攀面无表情地觑着单莫比。 许力争忙道:“哎呀,既然无事最好。这粥都快凉了,单兄身体欠佳,明日还要进考场,咱们赶快喝了粥,回去早些歇息吧。” 单莫比微微一笑说:“好,喝粥。” 几个人一边喝着粥,一边闲聊了几句,便相携着回客栈去了。 第十七章 得圣上青眼 http://.biquxs.info/

当天晚上,于莫攀奇怪地问单莫比:“你这是演的哪门子的折子戏?” 单莫比撇撇嘴道:“不是我要演戏,是那许力争演了一出戏,你没看到他把粥碗推给我们时费了一番踌躇,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于莫攀一皱眉道:“你是说他给咱们喝的粥有东西?” 单莫比点点头:“反正他和南书生已经喝下了他想让我们两个喝的粥,里面有没有东西,明早见分晓。” 于莫攀问:“他想让我们喝的,那你的意思是南书生有可能不知道?” 单莫比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我觉得南书生不知道。” 于莫攀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那南书生那碗粥岂不是也会有东西?” 单莫比用折扇轻轻敲了一下于莫攀的头:“大哥,你这脑子都用来研究学问了,你好好想想,那许力争如果是真想对我们不利,因为什么?不就是那天凭空出现了个算命先生,说他只能得二甲头名,而我们两个是在一甲。这每年一二三甲的人数都是有数的,如果我们两个出了一甲,腾出了位置,他不就顺势进去了?” 于莫攀恍然大悟:“哦,南书生是三甲末等,自然不会对许力争有什么威胁,所以也犯不上害他。” 单莫比斜眼看他:“对的呀,况且还是同乡,如果入朝为官还能有个照应。他不会傻到谁都去害。” 于莫攀点点头,又一惊:“那如果是这样,南书生岂不是喝下了本该你我喝的粥?” 单莫比将折扇一合:“这个就没办法了,南书生虽看着无辜,可是他选择朋友的眼光太差,就算给他个教训吧。” 第二日一早,两人收拾停当,拿着可以携带入考场之物,来到前堂用早饭,却不见许力争和南书生的影子。 这时,就听店老板吩咐一个店小二:“快去请李大夫过来,楼上那两个赶考的举子昨晚闹肚子,拉了好几次,让他速来,越快越好。” 那店小二答应了一声,卸下手中活计,急忙跑出店去。 单莫比抿嘴一笑,看向于莫攀,后者冲他点点头,伸出大拇指。 饭毕,两人顺利地到天府贡院入场,考题与平日里陆先生所授相关,所以也都答得顺手。 考试过后,许力争和南书生虽同他二人都住在原来的客栈,不过,许力争好像躲着人似的,不再往他们身边凑,他二人也乐得自娱自乐。 月余之后,京城遍地开满成簇的杏花时,焦急的考生们纷纷赶去贡院外查看榜单。单莫比和于莫攀也溜达着顺着人流前去。 越过攒动的人头,两人在一甲榜单上先找到了第二名于莫攀,之后发现单莫比位居第七名。 之后,两人又饶有兴味地,在人群推搡中挤到了二甲和三甲榜单前,分别看到了二甲头名许力争,三甲末位南书生。 两人携手而归,一路上于莫攀颇为慨叹:“金口直断,这算命先生的银子给少了。” 单莫比叹服道:“何止如此,如果许力争和南书生不是闹肚子,恐怕不是现在这个排名,所以这个算命先生恐怕当时就知道的更多。” 十日之后,贡院从三甲一众人中抽取了二十人到德文殿谢恩,于莫攀和单莫比都在列。 当日,庄严肃穆的德文殿中,各位谢恩的考生衣衫整齐,意气风发,敛容端坐在大殿两侧的桌案后面。 金漆雕龙的宝座上,当今圣上李准满心欢愉的看着殿中的考生,逐一问询了一些事项,大家都一一恭敬作答。 最后,圣上问一个五十余岁的考生:“这些考生中,看你仿佛年纪最长,孩子几个?可曾入学?” 那考生名唤秦宇,忙起身答道:“谢陛下垂问,在下家境贫寒,多年来苦读诗书,多次赴京赶考,目前还没有结亲。” 李准听闻不禁叹道:“好一个矢志不移,一心向学,不过倒是误了你的终身。” 之后,他抚须片刻道:“这样,秦宇,谢恩会之后,将你住的客栈告知谢主事,朕宫中有几位出色的宫女,供你挑选一个可心的,带去赴任。” 秦宇听闻马上跪拜谢恩:“多谢陛下美意,臣定忠心不移,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李准挥挥手,又问:“哪一个是于莫攀?” 于莫攀心中一惊,马上起身,深施一礼道:“考生于莫攀在此。” 李准打量他一番道:“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于莫攀心中不断念叨:“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听闻你是七修城人,此次会试才华出众,朕欲派你去七修城做县令,你可愿前往。” 于莫攀见不是说亲,心情放松下来,不过一听是做官,心又悬起来,他恭恭敬敬答道:“陛下,臣是七修城人,自小立下志愿,传道受业解惑,希望借一己之力,能够为国家多培养人才,臣不是不想做官,实在是性子清冷,不善于官场的周旋,还请陛下恩准。” 于莫攀声音未落,单莫比挺身而出,施礼道:“陛下,臣单莫比也是七修城人,愿听陛下差遣。” 李准微微一笑道:“单莫比,可是你在考卷上写下了‘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之言?” 单莫比道:“是。臣以为君臣之伦不亚于母子,母忧则子辱,母辱则子死,以此来譬喻君臣丝毫不为过。为臣子者,为君披肝沥胆,解忧除难,是为根本。如因臣子不尽全力,致使君颜难堪,虽九死难辞其罪。” 李准点头称赞道:“你这个君臣之论深得朕心。你们两个都来自七修城,一个叫莫攀,一个叫莫比,可是有什么亲缘?” 单莫比道:“回陛下,于莫攀和臣是姨表亲。” 李准叹道:“一门双进士,实是可喜。不过于莫攀不愿为官,这未免可惜。” 单莫比道:“陛下,臣斗胆进言,传道受业解惑之重要不亚于做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官。如果大家都顺,而一人独逆,大家都正,而一人独偏,这就像黑夜之中找东西而见到火光一样,奸伪之人是无法隐藏得住的。所以让天下人受到该有的教育,顺正思想成为主流,那么逆偏之人便极易显现。” 李准龙颜大悦:“好,就准了于莫攀的心愿,听闻你还会舞刀弄枪,朕就赐你为‘御卫博士’,奉旨教书。” 于莫攀忙下跪道谢:“多谢陛下施恩。” 李准对单莫比道:“单莫比,谢恩会后暂且留步,朕还有一事问询。” 第十八章 各得其所 http://.biquxs.info/

谢恩会后,单莫比得圣上李准单独召见。 李准告诉他:“朕之所以重视七修城,是因为朕有两个曾经的心腹之人都在七修城居住。曾经的建霖节度使石玉川,在疆场上浴血奋战,屡建奇功,十年前上书辞官,但他没有归故里,而是举家搬到了七修城。另一个是骐骥将军史开物,他是朕未登基之时结拜兄弟史明发的儿子,史开物自小习武,曾经为朕登基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不过,石玉川辞官后不久,他也递交辞呈,并且也是举家去了七修城。” 单莫比道:“臣也听闻,七修城位于富足的江南,交通便利,资源丰盛,民风开明,所以吸引了一些隐退的达官贵族来居住,不曾想都与陛下如此关系密切。” 李准点点头:“这两人都曾为朕立过大功,所以辞官时,朕都赏赐了他们一大笔银子,可以说连同子孙后代闲散度日也足够了。听说石玉川到了七修城很是平常,没有什么突出的举动。不过史开物倒是礼贤下士,照顾百姓,在当地颇有些名望。” 单莫比静静地听着。 李准接着说:“七修城的情况朕一直是比较关注的,只是没个心腹之人照应着。现在朝廷中官员依品级而定离职的年龄,这个县官今年正好满五十岁,吏部已经安排他致仕了,现下里就空了一个缺儿。现在七修城的县令是七品官,朕派你过去做个县令恐委屈了你,所以朕特将品级提为五品。” 单莫比嘴角上扬道:“多谢陛下青睐,臣到任后,定会重点看顾石大人和史大人,如遇特别情况及时向陛下汇报。” 李准笑道:“果然一点就透,此次科考得你一人,便足以慰朕之心。” 单莫比忙施礼道:“陛下过奖了。” 李准向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江总管,东西给他吧。” 江总管忙甩了下拂尘,从旁边案几上拿过一个一拃长的棕色皮匣子,递给单莫比。 单莫比打开皮匣子观瞧,里面是一枚青铜印和一套锁钥,青铜印上是草书的四个字“圣上亲启”,旁边雕刻有层层密文。 江总管轻声道:“皇上准你将石大人和史大人的情况私信上奏,不必通过例行题本上报。” 单莫比忙跪下磕头:“臣单莫比定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不辱使命。” 单莫比辞别皇上,到吏部领了官印、官服和任职文书,出了皇宫。 于莫攀也刚刚领了御赐的印绶‘御卫博士’,正在宫门外等候,两人交谈了些闲话,便赶回客栈。 此时刻,客栈中已经来了好几拨抢亲的队伍,对三甲榜上有名的书生都不放过。 于莫攀和单莫比两个见抢亲的队伍拉得很长,便过客栈门不入,到旁边小酒家吃点饭,毕竟谢恩会上虽准备了吃食,可是谁也没真的吃到什么。 日头西斜,看看门外人声渐稀,两人才不慌不忙地回到客栈,跟老板结算了这几日的费用,不待老板挽留,回屋收拾了东西,连夜出了京城。 “春风得意马蹄疾”,两个年轻人出门一年多来,所获颇丰,都巴不得赶紧回家。一路上凭着任职文书,两人也不用再寻客栈,到处都有官家的驿站,比来的时候更加省心、省钱,两人都心情大好。 第十九章 走马上任 http://.biquxs.info/

回到阪长山,两人高中的喜报早已传到了无名宫,于白青和莫以问、单力吾已经谢过报喜之人,给了赏钱。 于莫攀和单莫比将一路见闻挑主要的讲了讲,无名宫从上到下都听得津津有味,又听闻两个人一个御赐称号‘御卫博士’,一个皇上钦点七修城五品县令,每个人都喜上眉梢,围前围后地问个不停。 莫易对两个外孙叮嘱了一番,然后对于莫攀说:“前些日子,山下蒋家抚安堂主人蒋见处来拜会,说他那里正缺一个授课先生,除了学生自己拿些束脩,抚安堂每年会支二十两银子的聘资。如今你也该下山授课了,可以考虑考虑抚安堂。” 于莫攀问:“是不是那个每日里周济百姓,开医馆、设学堂、照顾鳏寡的蒋家?” 莫易点点头:“正是,因为他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所开的学堂就在抚安堂中,与蒋家所开的医馆正对着。” 单莫比问:“那蒋见处十余年来行善,可是祖上遗产颇丰?” 莫易道:“这个不得而知,他的钱不知来自何处,不过确实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于莫攀道:“孩儿此次归来正要寻一处学堂落脚,他便上门来拜会,看来我与他有缘,那改日我就下山去抚安堂走一趟。” 单莫比也道:“外祖,我有公文在身,明日就得下山去县衙就任,恐怕不能再伴您左右了。” 于莫攀道:“那正好,咱们两个一同下山吧,还能走上一段。” 莫易点点头:“也好,你们都到了该自食其力的年龄了,也不必挂记父母。只是我有一事放心不下,你们走之前还需学会绝情咒,待下山之后每日诵念,也好免我挂记。” 于莫攀和单莫比互相看了一眼,说道:“一切听凭外祖吩咐。” 第二日,两人收拾好随身之物,辞别了父母和外祖,便要启程,谁知单双绾也扛着个小包袱过来,说要随着单莫比下山。 单莫比回来就听说了,单双绾这一年来相亲都失败了,心情郁闷。 不过,他没打算把妹妹带下山:“在山上呆腻歪了,想下山转悠转悠,这个哥哥理解,可是我这是去衙门出公差,不能把你带在身边。” 单双绾一把抓住于莫攀:“大哥,二哥不带我去,那我跟你去学堂帮忙,我能干的事儿也不少呢。” 莫以问忙道:“双绾,别给你大哥添麻烦,他这还没定下来是不是在那家学堂呢。” 单双绾眼泪说掉就掉下来:“大哥,你从小对我最好了,不会不管我吧?” 于莫攀忙掏出手帕来替她擦拭,对莫以问说:“双绾也是个大姑娘了,是该做点事情,如果姨母放心,我就带她下山,看看学堂有什么她能帮上忙的。” 单双绾马上破涕而笑:“真的,大哥,你最好了,不像二哥,小气!”说完,她对着单莫比做了个小气鬼的手势。 单莫比回她一个鬼脸:“好吧,你跟大哥去,反正听说县衙与抚安堂不算太远,需要银两到我那去拿,多帮你大哥在做事儿,别惹事儿。” 如此一来,莫以问也就不再阻拦。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一起下山去了。 到了山下的岔路口,单莫比向于莫攀和单双绾道别,他一个人向东走,那两个人向西而去。 一路打听着,单莫比很快来到了衙门口,守门的衙役见了公文,忙不迭地将他迎入大堂院。 片刻,三个身着官服的男子匆匆来到大堂院,其中一个中年人对衙役说着:“老爷来了,快传三班人等过来见过老爷。” 单莫比与三人见过礼,便重新出示了官印和任职文书。 年长者大约四十岁,一张圆脸,面皮略黑,一副大管家的模样,他向单莫比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道:“前任孙老爷家里有些急事,来不及等莫大人到任,就先走一步。好在平日里具体事务我们几个尽知,莫大人想了解什么,找我们几个就行。” 随之自我介绍道:“下官邢路,身担县丞之职,主管粮马、征税、户籍、巡捕、盐业、水利等事项。” 然后,他指着旁边一个三十岁模样的身材魁梧的男子道:“这是咱们县衙的典史吴语,有些身手,管理全县治安和狱囚,负责缉捕盗贼。” 另一个是面容清雅的书生模样,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不等邢县丞介绍,自己躬身施礼道:“在下赵青,主簿,主管文书、簿籍和印鉴,莫大人的官印请收好,这任职文书需交由我来归档保管。” 单莫比一一记下了这三个人,请他们落座,又将任职文书交给赵青。 邢县丞有些自责道:“本来我们几个还商量着派人去迎接单大人,哪想到单大人轻车简从,独自一人赴任,来的如此迅速,惭愧惭愧。” 单莫比摆摆手:“你们公务在身,不必为这些细枝末节费心,我独自走一路,也顺便看看风土人情,没什么不好。” 邢县丞见他如此亲民,不知是真是假,便道:“大人乃是当今圣上钦点的五品县令,这在全国还是头一遭,我们七修城县衙听了这个消息都很振奋。” 吴典史也道:“是了,单大人新科进士,年轻有为,又得圣上器重,我们一班人等都盼着大人快点来上任呢。” 单莫比的眼神逐一在三人面上掠过:“有为不敢当,年轻倒是真的,为官对我还是初学乍练,比不得各位常年在县衙做事,经验丰富,做事周详,以后还请邢县丞、吴典史、赵主簿多费心,诸事上多多相帮。” 几个人忙道:“应该的。” 这时,衙门中的一众三班人等也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邢县丞向大家介绍了单莫比的身份,又蓄意渲染了新科进士,圣上钦点五品县令之类的话。 单莫比皱皱眉,忍耐着听完了,便对一众人说:“七修城是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大家也都是本地人,一家大小都在这里扎根生活,把七修城治理好了,咱们大家都是受益者。圣上既信任我,将七修城托付与我,那我自然是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他观察着这些惯常在老百姓面前耀虎扬威的衙役,一字一顿道:“列位都是官府中人,每日与老百姓打交道,其中自然是要吃得辛苦,耐得繁琐,忍得委屈,大概还要挨得住诱惑。 大家的不容易,我也是知道的,七修城的治理靠的还是大家的这些努力和付出,所以我首先要信赖大家,同时也会尽力为大家解决日常中的一些困难和问题。只是大家要牢记一点,咱们七修城衙门是为老百姓做事的,帮老百姓解决困难和问题的,切不可将事情做反了。” 第二十章 招聘刑名师爷 http://.biquxs.info/

新官上任,一切就绪。邢县丞发现单莫比的言行果真是个清官的样子。 吴典史和赵主簿议论:“这个单大人不知是年轻气盛,还是真的骨子里一股清气,这还得长期来看。” 单莫比几日里同邢县丞、吴典史、赵主簿分别进行了长谈,逐一了解了他们手头事务,邢县丞和赵主簿那里还好,基本上按部就班,没有什么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可是,吴典史手中积压的案子就太多了,七修城虽然民风较为淳朴,毕竟也是几十万人的鱼龙混杂之地,每月都会有几件或大或小的纠纷,偶尔也会有命案。 吴典史道:“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我主要是负责治安和狱囚,案件的事情本不属于我的事务。前任孙老爷在时,是上方知府钱镇专老爷介绍了一个刑名师爷叫翟豫令的来专门处理案件,可是这个翟豫令压下了好多案子不审,有些案子审完上报之后,又给打回来重审,总之就是案子审得不明不白,有些案子虽然已经结了,可是其实结的不清不楚。这个翟豫令听说孙老爷要致仕了,早一步就自己辞了师爷不做了。所以,孙老爷自然也不会再管这些事儿,就先交代给我暂时代管案卷,等单大人您到任,再跟你交代情况。” 单莫比看着吴典史代为保管的带审案卷厚厚的足有几年的量,心头不禁火起,不过他知道与吴典史无关,便问:“那案子拖着不审结,或者审得不明不白,老百姓不来找吗?” 邢县丞在旁边道:“此事确实如吴典史所说,其实咱们七修城表面上尚可,内里也是好多事情一团糟,百姓之间鸡毛蒜皮、恩恩怨怨是常态;富户欺压百姓,倚仗权势为所欲为的人也还是有的。老百姓打了官司,不让越级上告,只能托关系,求着师爷和县大人审结,民不与官斗,自古如此。” 吴典史点点头道:“别看翟师爷没断出多少清白案子,这个可是不缺的。”说着,他用手比划着元宝的样子。 单莫比一个头两个大,思忖着怎么办。 邢县丞道:“下官给您提个醒,大人刚到任,还没有聘请师爷,如果不抓紧找个自己信得过的人专门处理案件,恐怕上方知府大人要有动作了。” 吴典史也道:“单大人,你初任县令,应该找个精通当朝律例的师爷相帮,当然得找个能干事儿的,帮您把这些陈年旧账尽快审结,也好对朝廷有个交代。” 单莫比看看邢县丞,又看看吴典史,问:“你们二人可有什么人选要推荐?” 两人都齐齐摆手:“下官只是提醒大人,哪敢越俎代庖?” 单莫比点点头:“咱们这七修城里应该藏龙卧虎,不如咱们就公开招聘吧,师爷之位如此重要,理应贤能者居之。” 两人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之后吴典史像是转过弯来,赞道:“好,就公开招聘,选一个贤能的师爷。” 事不宜迟,单莫比马上找来了赵主簿,请他速速写一张招聘公告:“咱们要找的师爷必须符合以下三个条件:一是对本朝律例熟练掌握,最好信口掂来。二是审案公正,不徇私不枉法,吃苦耐劳。三是对审案和断案有兴趣,有深入研究。只要符合这三个条件,其余不限。” “具体的考核方法很简单,第一步是本官亲自考核对本朝律例的掌握情况,第二步是从待审案件中选出两个案子,两周时间为限,可以随时传唤原告,被告,证人,衙门中随时提供各种查案便利,两周之后报名人独立给出断案结果。” 赵主簿在单莫比吩咐的同时,挥笔急书,写到此抬头问道:“完了?” 单莫比点点头。 赵主簿说:“单大人,这招聘师爷得给薪酬的,以前翟师爷每年的薪酬是二十两银子。这银子是单大人您自己的俸禄里出的。” 单莫比恍然大悟:“哦,那我一年的俸禄能有多少?” 赵主簿道:“前任孙大人每年俸禄是一百两银子,这里面不只是付给翟师爷二十两,还得给三班衙役开支五十两,最终孙大人只得三十两。” 单莫比惊讶道:“啊,竟然还有这个说法。” 赵主簿点点头:“是的,县老爷是七品,品级最低,而需要在地方上做的事儿又最多,雇佣的人也多,三班衙役都不是朝廷雇员,是县老爷为了公干自己掏腰包雇佣的,当然朝廷每年也会给些这方面的补助,不过平均下去,三班人员拿不到多少钱的。” 单莫比追问:“那你和邢县丞、吴典史的俸禄是朝廷开销吗?” 赵主簿忙道:“我们三个属于朝廷委派,虽然品级略低,不过吃的也是朝廷俸禄,不用大人破费。另外,既然单大人您是圣上钦点五品县令,在下忖度恐怕您的俸禄会远高于前任孙大人,想来应该与知府钱镇专老爷相差不大。” 单莫比点点头,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说道:“那你就在最后写上每年的薪酬二十两银子。” 第二十一章 现场考核 http://.biquxs.info/

公开招聘刑名师爷的公告当天就分几份贴到了各个城门口和公告处,七修城的老百姓对这破天荒第一次的衙门招聘都感到新奇,一时间口口相传,街谈巷议,上至九十九,下至才会走,男女老少尽皆知晓。 三日期限一到,果有三个揭榜的人出现在单莫比眼前。 一个五十多岁的布衣男子,胡须半长,面容清癯,声称自己叫杜鸣,在附近江河城做过十年刑名师爷。 一个二十多岁男子,锦缎着身,长相颇为出众,声称自己叫史亦临,对审案断案兴趣浓厚。 最后这个就太令单莫比惊掉下巴,竟然是一个穿布衣的,身姿绰约的女子,看样子也就和单双绾一般大,不过神态镇静,眼神坚定,声称自己叫蒙柔宁,熟通当朝律例。 单莫比悄悄招手唤管事儿的衙役过来:“这女子是怎么回事儿?” 管事儿的衙役叫李成,表情颇为无奈:“大人,咱那告示上没写男女老少,除了必要条件之外,就写了个其他不限。” 单莫比一怔,点点头,挥手放过了他。 李成长舒一口气,在一旁侧立。 单莫比问:“杜鸣、史亦临、蒙柔宁,三位既揭了告示,自然是有些本事。下面本官就要考察一下你们对当朝律例的掌握情况。” 他伸手翻开手边足有两指厚的律例,浏览了一下几百条律条的具体陈述,心中颇觉难度不小。 然后,他挑选出一条问道:“杜鸣,你来回答,在《刑律?人命》中关于‘斗殴及故杀人’一条如何规定?” 杜鸣听了,面色得意,上前一步道:“凡斗殴杀人者,不问手足、他物、金刃,并绞。故杀者斩。若同谋共殴人因而致死者,以致命伤为重。下手者绞,原谋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余人各杖一百。” 单莫比点点头:“很好,的确是做过十年刑名师爷的人。那你再说说,怎么区分谋杀、故杀和过杀?” 杜鸣道:“谋杀是事先谋划的故意杀人;故杀是没有预谋,突然起意的故意杀人;而过杀是因为杀人者疏忽大意或没能预料到杀人的结果,非故意的杀人。” 单莫比追问道:“说得对,不过断案时如何区分这三者呢?想来你做了十年刑名师爷,应该有区分的方法吧。” 杜鸣一愣:“这个,还需要结合具体的案情来判断,没有办法给出一个一定的标准来。” 这时,身穿一袭白衣的蒙柔宁上前道:“大人,在下认为凡谋杀者皆有工具,譬如平日不携带刀剑之人,杀人当日用刀剑杀人;再如投毒,必须事先准备好毒药;放火,必须事先准备好油、火种等放火必备之物;爆炸,事先需购买好炸药。所以凡备有作案工具者,不可轻信犯人一面之词,轻判为故意或过失。” 她抬头看了一眼单莫比,见后者听得很专注,继续道:“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的区别也很明显,就是首先要看犯人的当场态度,如果杀人后曾呼救,或者曾经积极施救,或者曾崩溃自杀,可以免除故意杀人;另外被害人如果是在两人冲突过程中因突发疾病死亡,这应属于过失杀人。” 蒙柔宁说完,旁边的史亦临笑吟吟地拍手道:“说得好,不愧是熟读当朝律例,活脱脱一个女神探。” 杜鸣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他急切争辩道:“这些也只是初步判断,不能当作最后的论断。实际情况如何还是要根据案件的细节来判断。” 单莫比笑笑道:“你们都有自己的道理,可以各抒己见。” 然后,单莫比看向史亦临:“下个问题,你来说,我最近翻看待审案中,有一些是关于男女关系的,本朝律例把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分为和奸,刁奸,强奸。你能解释这三者的不同吗?” 史亦临大咧咧道:“这个问题好答,和奸就是偷情,刁奸就是诱奸,至于强奸,这个相信大家都理解,那肯定是女子不愿意的。所以这三者的量刑自然是由轻到重,强奸的惩罚最为严厉。” 说到这,他侧头看向蒙柔宁:“这个惩罚嘛,和奸,杖八十;刁奸,杖九十;强奸,杖一百。” 单莫比挑挑眉问:“说完了?” 史亦临忙回转头:“啊,说完了。” 单莫比看向蒙柔宁:“这个问题你有什么补充的?” 蒙柔宁脸微微浮上一层红晕,她定了定神道:“根据我朝律例,凡和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刁奸、杖一百。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奸污幼女十二岁以下者、虽和、同强论。其和奸刁奸者、男女同罪。奸生男女、责付奸夫收养。奸妇、从夫嫁卖。其夫愿留者听。若嫁卖与奸夫者、奸夫、本夫、各杖八十。妇人离异归宗、财物入官。” 单莫比点点头:“果然熟读熟记律例,竟然分毫不差。那么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不为难你?就是如何判定和奸、刁奸和强奸?” 蒙柔宁脸上刚刚下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不过她的声音毫不忸怩:“这个,要满足强奸,须有三个必要条件:第一个就是强暴时妇人无法挣脱;第二个就是必须有其他人知道;第三个就是受害者要有受伤或者衣物损坏。不过在下觉得这个第二条有些强人所难,谁会在第三者能知晓的情况下去做这档子事儿呢?” “至于和奸和刁奸嘛,这个……” 正当她犹豫之际,杜鸣忽然朗声道:“大人,这个问题我有实际经验。” 听他如此说,旁观人等都一惊。 单莫比脸上的表情也尴尬起来。 杜鸣感觉周围气氛不对,方觉自己表达出现问题:“不不,不是,我是做刑名师爷时遇到过几起这样的案子,就是实际生活中的和奸,女方都是要带上自己的枕头去幽会的,表明自己是自愿的,这是和刁奸、强奸的最大区别。而刁奸的发生主要与金钱有关,另外有时也与女子的年龄和身份相关。” 第二十二章 蒙柔宁审案 http://.biquxs.info/

律例考核结束后,邢县丞、吴典史和赵主簿在一起闲聊。 邢县丞问:“你们俩看这三个人如何?” 吴典史颇有兴致道:“各有千秋,不过这个女子可别胜出,咱们县衙出个女师爷,这可要了命了。” 赵主簿眼中光彩熠熠道:“这个蒙柔宁真是个才女,本朝律法侃侃而谈,对于谋杀、故杀和过杀也条条是道,我看当个师爷绰绰有余。” 吴典史摇摇头:“你看她才多大呀,顶多二十出头,干过师爷吗?光嘴上功夫可不行,我看最后还得那个叫杜鸣当这个师爷。咱们大人年轻,搞个女师爷在身边多不合适呀,聘个有经验的,稳当的,就好得多了。” 邢县丞道:“看来,你们上来就把那个史亦临排除了,你们可知史亦临是谁?” 那两人都疑惑地问:“是谁?” 邢县丞提示道:“往咱们七修城有头有脸的府里想。” 吴典史“哎呦”了一声:“别不是骐骥将军史开物的公子吧。” 邢县丞一笑:“正是!” 赵主簿有些不解:“这可就奇怪了,史大公子没事儿往咱们这跑什么呀,还揭榜聘师爷,那咱们老爷寻开心?” 吴典史也道:“那他在这三个人中实力最弱呀,不知道他接下来断案如何,反正看他律例方面可不大行。” 邢县丞摆摆手:“不能看这个啊,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他史公子愿意屈尊做个师爷?史开物能同意?他这指不定着力点在哪儿呢。” 赵主簿问:“这个有点儿复杂了,你们说咱们老爷现在考核完律例了,到底看中哪个了?” 吴典史道:“看不出,咱莫大人少年老成,表面不动声色。你说问人家女孩子家和奸之事,哎呀,大人不愧是大人啊。” 赵主簿道:“不能这么说,你不也知道咱们积压的案子中好几件都是奸情搞不清吗?那蒙柔宁要是受不了大人当面问这个,那还当什么师爷?” 邢县丞笑道:“咱们这个五品县衙已经是个特例了,再来个年轻女孩子做师爷,这真是奇上加奇了。” 那两人问:“你也觉得蒙柔宁有希望?” 邢县丞老神在在:“我是觉得咱们大人不简单。” 第二天,单莫比就安排杜鸣、史亦临、蒙柔宁三个人在后院的厢房里住下,案卷是他自己挑选好的两个旧案子,三个人每人每天可以轮流借阅案件档案两个时辰。 另外,他安排了六个皂隶和出行的马车,每人每天可以借用两个时辰。 第二步关于审案、断案的考核正式开始了。 这两个案子一个是纵火杀人案,一个是财产继承案。 纵火杀人案的被告是今春巷子的豆腐坊主人董及,被杀之人是董及的邻居员外万达有和妻子万方氏,递状子的是万达有的养子木匠万有力。 半年前的一天夜里,万达有和妻子万方氏的家宅突然起火。万有力当时出门去给水永巷子的老韩家打家具,第二天回去时,发现两人被烧死在家中。 万有力在状子中说,万达有半年前买了董及家的十亩好地,董及一家始终说是被骗了,曾多次讨要未果,于是怀恨在心,曾对外人说万达有不得好死。 据仵作验尸发现,万达有和万方氏的尸体口鼻中有大量烟灰,身体上无其他外伤,但是有苦苦挣扎求救的痕迹,两人最后的尸体一个是在门框边,一个是在窗框边,门框和窗框最后也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而董及家离得最近,在他家屋后发现半罐火绒和染着硫磺的小杉条。 万有力说董及最方便放火,同时也最有放火杀人的动机。 董及在审问期间最开始矢口否认自己放火杀人,说自己不知情。后来又画押承认自己杀了人。案件提交到知府衙门,董及又否认自己杀人,说是屈打成招,被发回重审。 而财产继承案比较简单,但是因为律例不明的问题始终没能审结。 明云巷子的富户周原文和妻子周柳氏一生无子,宗族家中也没有合适的男孩子过继,最后只好收养了宗族中外姓的一个女孩子叫郑晴的为自己养老送终。 两人过世之后,遗产自然地由郑晴继承。可是,周原文的远房亲戚家一个同姓的子侄叫周九龙的听说之后,递上状子说依据当朝继承律例,周家的财产应由周家人继承,郑晴与周家不同姓,不应该继承财产。 看过了卷宗之后,蒙柔宁首先动用马车去水永巷子。 杜鸣则提出要到牢狱亲见董及。 史亦临吩咐皂隶传万有力过来问话。 第二天,杜鸣去看今春巷子案发现场,蒙柔宁传万有力问话,史亦临到狱中见董及。 第三天,蒙柔宁去狱中见董及,史亦临去今春巷子现场,杜鸣传唤万有力。 第四天,蒙柔宁又动用马车去明云巷子见郑晴。 第五天,蒙柔宁动用马车去今春巷子看万达有被烧得只剩残垣断壁的家。 第六天,蒙柔宁找到单莫比:“大人,我希望大人帮忙找一个今春巷子的惯偷名叫李贵的。过几天堂上审案时用得到。” 单莫比说:“这个简单,我这就差人去办。” 第二十三章 花落谁家 http://.biquxs.info/

几天之后,三个人都说案子查得差不多了,单莫比吩咐衙役准备第二天升堂审案。 因为第二个财产继承案比较简单,三个人都没有提出传唤证人,所以审案当天跪在堂下的是董及、万有力。 单莫比身穿官服,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旁边斜签着身子坐着杜鸣。 史亦临和蒙柔宁正在后院厢房中等候。 杜鸣首先问万有力:“万有力,我在今春巷子里走访时,听闻你在房子着火前曾欠下赌债,向万达有讨要银子,被万方氏骂了一顿,可有此事?” 万有力一惊道:“赌债的事情是有,但是我是万达有的继子,岂会因为小小赌债杀人?” 杜鸣冷冷看着他:“我既没说你杀人,你怎么会想到杀人上面去了?” 万有力擦擦额头道:“既然审我,自然是怀疑我了。” 杜鸣道:“听说万达有另有一处雕梁画栋的房子,他和万方氏死后,那所房子和全部田地都由你继承,你也还清了赌债,现在正在准备讨老婆?” 万有力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什么不合理吧?” 杜鸣点点头:“这个合理,那我问你,案发前,你在今春巷子卖火绒的摊子上买了半罐子火绒,这个你藏到哪去了?董及家后院的那半罐子火绒是不是你放的?” 万有力叫道:“青天大老爷在上,没人看见可不能随便冤枉人啊,火绒这东西家家都用得到,时间过去这么久,我早就生火做饭用光了。” 杜鸣悄声对单莫比道:“大人,问话到此时,他已心虚,只要用上刑,他定然会招供。” 此时,单莫比将惊堂木一拍:“万有力,你巧舌如簧,是不是不挨几下板子就定然不说实话?” 万有力死扛着,磕头道:“清者自清,我不会认下自己没做过的事。杀人的明明是董及,为何今日董及也在堂上,老爷们却只管问我?” 杜鸣给单莫比使眼色,单莫比却没有理会,也并没有招呼左右用刑。 如此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始终也没个进展。 杜鸣无法,只得退下堂,回了后厢房暂歇。 皂隶去传史亦临,睡着史亦临临阵退出,不上堂审案了。 于是蒙柔宁姗姗而来,皂隶也告诉她,斜签着坐在桌案右侧。 敷一坐下,蒙柔宁便问道:“万有力,你说案发当天晚上你是在水永巷子的老韩家打家具,我前日去水永巷子的老韩家问过了,你当日是去打过家具,也的确是第二天早晨离开的。老韩说是你要求给你准备客房,但你晚上几点入睡,是否入睡,他家人睡得早,根本无从知晓。而且,从水永巷子到今春巷子的距离不远,你完全可以当晚回去,为什么要求住在老韩家?” 万有力道:“我们做木匠活的那有个准儿,什么时候做完就什么时间休息,废寝忘食的事儿常有,干完活晚了,累了,自然不想走路了。” 蒙柔宁一笑道:“不想走路了,真的吗?传李贵上堂。” 不一会儿今春巷子的惯偷李贵上堂来。 众人不解其意。 李贵穿一身黑色紧身的衣衫,到堂上跪下,蒙柔宁问:“李贵,你将案发那天晚上的亲眼所见讲述一遍。” 李贵点点头道:“老爷,万达有家着火那天晚上,我正在他家院子里藏着,打算等他和万方氏睡着了,我进去寻摸点儿东西。不过,当晚,我刚要动手,就见到万有力出现在窗子下面,他用一根木头斜钉在窗户框上,我忙藏起来,后来就看到着火了。我因为是个偷,不敢叫喊,就跑了。” 听了李贵的话,万有力的身子仿佛被抽筋拔骨一般,颓然堆了下去。 蒙柔宁道:“万有力,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讲?” 旁边一直垂头跪着的董及扑上来,用手上的铁链子捶打万有力:“你这个纵火犯,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否则你干嘛死咬着让我顶罪?” 万有力用手护住头,半哭,半嚎叫着:“我也是被逼的,我欠了一百两银子的赌债,可是那老东西就是不给我添这个窟窿,我走投无路了呀。” 一个旧案立时审结,万有力在罪状上画押之后被收监,董及无罪释放。 第二日,单莫比将三个传到大堂,请他们谈第二个财产继承案的结论。 杜鸣觉得自己在前一个案子中失利了,有些怏怏不快。 单莫比请他先谈自己的看法,他打起精神道:“这个案子是普通的财产纠纷,当朝律例规定父母遗产不能由不同姓的人继承,但也不能由不同宗的人继承,所以如果按照律例严格来操作,郑晴和周九龙都不符合财产继承规定,应该判给同宗同姓之人继承。” 单莫比不置可否。 史亦临朗声道:“杜兄说的的确符合当朝律例,如此操作自然是从依法角度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违背了过世的周原文和周柳氏的意愿了。” 单莫比问道:“那史大公子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史亦临脸上表情一变,他深深看了单莫比一眼,道:“这几日打扰单大人了,我不过就是闲极无聊,凑个热闹,过些日子定然到府上赔礼。” 然后,他看看蒙柔宁道:“还是请这位神探来谈谈吧,我洗耳恭听。” 蒙柔宁淡淡扫了他一眼,向单莫比施礼道:“大人,在下觉得这个案子虽然看似简单,其实结果的影响要远胜于其他案子。您看,任何一朝的律例都不可能将所有的情况囊括进去,而日常生活中事情是无奇不有的。郑晴自小过继给富户周原文和周柳氏,已经承欢膝下十余年,同时也在两人病榻前服侍多年,周原文和周柳氏临终时将家产留给郑晴也是死前商定好的,这些邻居都可以作证。 那周九龙曾找到郑晴,想要娶郑晴为妻,郑晴拒绝了,因此周九龙怀恨争夺遗产。如果郑晴不符合律例规定,周九龙其实也不符合继承的规定,所以他实际上没有把握争到遗产,只是想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郑晴得到,是一种肆意报复行为。 所以,郑晴是守孝道为老人养老送终的一方,周九龙是贪图美色和钱财,自私自利蓄意破坏的一方。虽然这不是律例方面应该考虑的,但是却是决定着社会风气的好与坏的关键问题。 所以,我想这个案子不涉及到如何判定遗产归属的问题,因为遗产已经在周九龙递状子之前成为了郑晴的财产,而并没有周原文同宗同姓的第三人出现,所以只需判定周九龙上告不成立即可。” 蒙柔宁的话音一落,几个男人都愣住了。 单莫比心中一动,心想:怪哉,竟然和我不谋而合。 史亦临拍手赞道:“妙啊!蒙姑娘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是这个意思。” 杜鸣眼中露出叹服之意。 然后,单莫比问道:“这个案子的确判得四两拨千斤。本官还有一事要问,蒙姑娘找过来的李贵可是真的亲眼所见万有力放火?” 蒙柔宁轻轻摇头:“并没有,我只是给了他些好处,让他帮我这个忙。我在去今春巷子查看被烧毁的房子时,看到窗子框和门框虽已被烧,但依然能看出边角曾经被钉子深深钉牢过,这在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的。 案卷中说万达有和妻子万方氏身体上无其他外伤,但是临死前有苦苦挣扎求救的痕迹,两人最后的尸体一个是在门框边,一个是在窗框边。显然是想从门口和窗口逃生,但是门口和窗口被锁住了或封住了,一直出不去,被活活烧死在门框边,窗框边。 我也只是根据这些情况猜测,既然万有力是个木匠,那就能解释通这窗口和门口是怎么被封住的,所以我让李贵只是含糊地说看到万有力在窗户上钉木条,看见着火了,但没说封门在先还是封窗在先,以及如何放火,因为细节问题一旦对应不上,就会让万有力起疑心,怀疑李贵诈他。” 杜鸣起身道:“蒙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谋略和胆识,在下愿赌服输。只是,能否请教姑娘师出何门,也好让杜某输得明白。” 蒙柔宁还未讲话,史亦临来神了,抢着说道:“这个我可知道,说起这蒙姑娘的师父啊,大名如雷贯耳。” 杜鸣扔出一个名字来:“是蒙兵求对不对?” 蒙柔宁浅笑了一下:“是在下的外祖。” 旁边的人顿时颖悟过来。 杜鸣道:“在下此次输的心服口服,” 然后,他对着单莫比作揖道:“单大人,在下才疏学浅,让大人见笑了,就此别过。” 单莫比回礼道:“哪里,杜前辈学识也很出众,这次破案,杜前辈也有一份功劳,不必过谦。” 待杜鸣和史亦临走后,单莫比转头看向蒙柔宁,深深作揖道:“没想到我一个区区县令,竟请到了蒙兵求的徒弟做师爷,三生有幸!” 蒙柔宁大方地回礼:“大人答应聘我做师爷了?多谢大人赏识。” “不知蒙姑娘许诺了李贵什么好处,可否由我代劳。” 蒙柔宁一笑:“这个无妨,就当是本姑娘为大人当师爷的见面礼吧。” 第二十四章 拜访闲散贵人 http://.biquxs.info/

蒙柔宁胜出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县衙。 吴典史道:“听说了吗?这个蒙柔宁是蒙兵求的外孙女。” 赵主簿啧啧赞道:“怪不得那么厉害,一女斗二男,完胜。” 邢县丞摇摇头:“二十出头的姑娘做师爷。” 吴典史笑嘻嘻:“什么师爷,我看还应该叫师奶。” 赵主簿打抱不平:“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应该叫师妹。” 邢县丞和吴典史一起看向赵主簿:“咱们的师父是谁呀?” 蒙柔宁初上任,见过了衙门中的上上下下,就开始按照吩咐整理翻看多年积压的案卷。 单莫比嘱咐邢县丞、吴典史、赵主簿相帮:“蒙姑娘虽然师出名,毕竟对衙门事务不是很熟悉,若蒙姑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请二位多指点指点。” 三人忙道:“好说,好说。” 单莫比又对蒙柔宁说:“就因为积压的案子太多才招聘的师爷,所以不要太犯难,按部就班来处理就好了。近两天我还有些旁的事儿,待处理完了,会听你谈谈对案子的想法。” 蒙柔宁看着这厚厚的卷宗,却也并不觉得为难,反而兴趣高涨:“好的,大人您先忙着,待我全翻阅一遍再说。” 单莫比点点头:“有劳了!” 蒙柔宁抬头笑道:“大人客气了,我干活,大人是给薪酬的。” 单莫比笑道:“啊,是了,这个我记得呢,少不了你的。” 单莫比转身回了后院正北屋,将官服脱下来,换上自己的一袭三梭罗白色深衣,招呼邢县丞出门。 邢县丞也已经换好了日常随服,快步走过来,问道:“大人,石玉川家离得近,史开物家稍远些,都在一个方向,您看咱们先去谁家?” 单莫比道:“先去远的,回来路上再去石玉川家。” 两人上了马车,邢县丞吩咐车夫:“永安巷子史开物家。” 车夫一声:“得嘞。”马鞭一声脆响,车子跑起来了。 一路上,邢县丞给单莫比介绍着路过的客栈、典当行、茶肆、古玩店、香烛铺、酒楼、杂货铺。 史开物的宅邸不知不觉地到了。 单莫比抬眼观瞧,是个三开间的七进院子,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松木匾额“开悟宅”。 门丁进去通报,一会儿一个身穿墨绿色锦缎直缀,相貌英武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后边跟着一个四十余岁的紧身玄衣男子。 邢县丞悄悄道:“这就是史开物了。” 单莫比忙快步走上去施礼:“晚辈单莫比见过骐骥将军。” 史开物扶起他:“请起请起,单大人是圣上钦点五品县令,在下是一个谢了任的闲散人士,受不得此礼。” 单莫比起身看向他身后的玄衣男子。 史开物忙介绍:“这是我的随从谷云平,功夫了得。” 谷云平发冷的目光投射过来,单莫比坚毅的眼神直接迎了过去,作揖后,一字一顿道:“谷前辈,晚辈失敬。” 谷云平也不回礼,声音有些僵硬地答言道:“单大人是官府中人,我辈岂能受大人之礼。” 邢县丞也过来问好,史开物识得他,便也就不再客气,请两人进府叙话。 一进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门大开着。 进了厅堂,史开物坐上位,单莫比和邢县丞一左一右落座,谷云平立身在史开物旁边。 单莫比偷眼看谷云平半缩半张的左手,果然小指处残缺。 史开物道:“衙门来人递帖子说要来拜望,我就说不必了,单大人刚刚到任,公务繁忙。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不老也老喽。” 单莫比道:“将军说笑了,您年轻时沙场征战,屡立战功,圣上钦赐名号骐骥将军,虽说您在年富力强之时选择隐退,可您的英名至今还在。我既逢圣上恩典回咱们七修城做官,岂能不拜见将军。” 史开物道:“圣上对单大人可称得上是独具青眼,五品县令,我活了这把年岁也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做官能回到故里来做,恐怕也不多见。” 单莫比摆摆手:“是晚辈的一时运气罢了。” 然后,他向前探身道:“晚辈这次来拜望将军,就是想听听将军对七修城有什么想法。” 史开物闻言脸色微沉,看看身旁的谷云平。 邢县丞在一旁道:“单大人的意思是,将军您是七修城的名门,举家在七修城住了也有十多年了,对七修城的治理利弊应该是看得很清楚了,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单大人也好在以后考虑着改进。” 闻此言,史开物脸色转缓过来,略一思忖道:“看来单大人是个采纳雅言之人,必定是个好官。不过我老了,还能有什么想法,七修城我住的还惯。以后要是有什么求到大人之处,还请多多相助。” 单莫比忙起身道:“史将军言重了,晚辈定当尽力而为。” 然后,单莫比好似无意间想起:“对了,前几天晚辈公开招聘师爷,揭榜的人中有位叫史亦临,可是将军的公子?” 史开物听了笑道:“哎呀,此事我也昨日才听说。犬子实在是胡闹,他自小志趣不在科考,我便让他自小随着圣手王庆学医,现在是在蒋家抚安堂的医馆行医,他哪里是真想做什么师爷,就是凑趣儿罢了。这事儿实在是抱歉,给大人添麻烦了。” 单莫比点点头:“如此最好。我还怕没录用史公子,怕伤了公子颜面。” 史开物正色道:“听亦临说单大人录用了一个姓蒙的姑娘?” 单莫比一怔,解释道:“正是,晚辈一开始见到蒙姑娘来应聘,也觉得不妥,可是几番测试下来,蒙姑娘资质过人,熟记当朝律例,推理能力一流,同时年纪虽轻,考虑事情却很周详,实在是难得的人才。所以,晚辈就破例录用了她。” 然后,单莫比欲言又止。 史开物见了,爽快道:“单大人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吗?” 单莫比道:“其实也是晚辈的一个感觉,贵公子之所以去应聘,恐怕是对蒙姑娘有意吧,我看史公子仿佛挺了解蒙姑娘的。” 史开物哈哈大笑道:“那哪能?不会的,这个我能断定,不是如此。” 单莫比见他笑得欢,有些愕然。 史开物面色和悦:“能录用蒙姑娘做师爷,说明单大人不是俗人,史某倒是颇为欣赏。” 如此谈话进入了水到渠成的气氛之中,几个人心情都愉快起来。 最后临别时,史开物亲自送单莫比和邢县丞出门。 单莫比谢过,又对着跟过来的谷云平说:“我与谷前辈也是有些缘分的,今天一见如故,如果不嫌弃,谷前辈有什么需要用到晚辈的,不必客气。晚辈随时恭候大驾。” 谷云平面上肌肉一紧道:“好说,好说。” 离了史府,马车夫拨转马头向原路返回,直奔水韵巷子的石府而去。 下了马车,单莫比眼前看到了一处豪华的宅院。 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两扇阔大的金丝楠木大门,门柱两侧站着四个门丁,门楣上高悬“石府”两个亮闪闪的金字。 门丁通报之后,一个身着藏蓝直纹锦袍的中年男子踱着方步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个管家模样的随从。 邢县丞小声说:“这就是石玉川。” 石玉川一脸肃穆,几个人相互见礼之后,便进了宅院。 宅院里面是一处高墙深院封闭式院落,山墙压顶,重门深巷,迂回曲折。 进了大堂,分宾主落座,单莫比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长案,案上设着琅玕大鼎,香雾袅袅。 东面墙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翡翠雕刻的菊花。 左边紫檀架上置一个二尺来高,光彩夺目的珊瑚树,枝条繁茂,树干延伸,一看就是稀有的珍物。 右边洋漆架上摆着一个羊脂玉的长如意,旁边是一个双玉盘,盛着玛瑙做成的葡萄。 曲管家道:“两位一路奔波,想是有些渴了,先用些茶水。” 单莫比收回目光,还真觉得有些口渴,便也不客气,端起茶杯饮了几口。 说了一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之后,单莫比也向石玉川征求治理七修城的看法。 石玉川难得一笑:“单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我石玉川在七修城还能提什么不满足,蒙圣上恩典,我的日子过得滋润的很。” 邢县丞道:“单大人初来乍到,却也想在七修城想做一番事业,石大人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提出来,现下里到不忙在这一时二刻。” 石玉川敲了敲手上的金扳指道:“单大人青年才俊,前程远大,我老喽,不能再为陛下分忧,只求个平平安安,就好。” 单莫比皱皱眉。 邢县丞道:“石大人过谦。” 石玉川道:“别的不提,老朽既在单大人管辖地过活,少不得得请单大人多帮衬着,以后听到些有的没的,还请单大人不要穷追不舍才好。” 单莫比眉头一挑,看向邢县丞。 邢县丞转圜道:“这个好说好说。” 回衙的路上,单莫比道:“这石玉川家的富有明显比史开物家高出了不知几格,你看史家虽宅子也不算小,但贵在质朴,是个大户过日子的样子。可这石玉川这宅院,这铺排,恐怕现任节度使也不至于如此吧。” 邢县丞小声道:“大人您这是刚到,石家的事儿多着呢,过些日子您就知道了。” 第二十五章 成为学堂先生 http://.biquxs.info/

下山那日,于莫攀携着单双绾来到蒋家抚安堂,找到蒋见处。 蒋见处看到英气勃勃的于莫攀和单纯秀气的单双绾高兴万分:“我与你们的外祖是老相识了,看到他的外孙,真是替他开心。” 他问于莫攀:“我这里开的班有两个,一个是小荷班,教授小孩子的,我已聘了人,还有一个是永志班,专门给十五岁以上的少年授课,当然也有个别想要参加科考的年龄稍大些的,有男有女,你给这个班当先生如何?” 于莫攀道:“晚辈刚刚开始授课,也没多少经验,蒋叔能聘用我,我很感激,晚辈听凭您的安排。” 蒋见处笑道:“你也莫要自谦,你可是我亲自上山求来的,科考一甲第二名,圣上赐名‘御卫博士’,这是多大的殊荣啊。自从听说我上山请‘御卫博士’,这班里的学生都在打听消息实不实,有几个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都要来求学呢。” 于莫攀道:“过奖了。” 然后他看向单双绾:“蒋叔,家妹今年二十出头,也想在这里谋个事儿做,离我近些,我也好照顾。” 蒋见处看了一眼单双绾,拍手道:“这个巧了,咱们抚安堂学堂对面就是医馆,现在医馆有两个郎中,一个中年人,一个青年人,年轻这个叫史亦临,是隐退的骐骥将军家的公子,前些日子跟我说要找个帮手,还说男子粗俗,要找个女的。你看这不正好赶着了。” 于莫攀问单双绾:“妹子,你看如何?” 单双绾正为此事发愁,马上道:“好啊,好啊,我愿意。” 蒋见处低下声道:“不过,我得先告诉你,这个史亦临医术是没的说,自小是跟着圣手王庆学医的,你给他做帮手定能学到真东西。可是他有些爱耍弄人,性子可跟其他的郎中不同,不知道你能否与他合得来。” 于莫攀咬了咬嘴唇:“蒋叔,这史亦临性子特别,那人品怎么样?” 蒋见处脖子一梗,瞪眼道:“人品自然是好的,否则我怎么能聘他在这里行医,又怎么能让你妹子去给他做帮手。” 于莫攀忙作揖道:“冒犯了,晚辈失礼。” 蒋见处转怒为喜道:“无妨。对了,于博士,你的俸禄是每年二十两银子,年节学生正常带束脩孝敬,这个就看学生的家境了,有的宽裕就给些银钱,有的过得去就给些肉干和瓜果梨桃,有的穷困些给束脩的次数就少。不过我们抚安堂兼具济困扶危,所以招收学生不分贫富的。” 于莫攀道:“不分贫富,这个好,教育就应该讲究有教无类,穷人受教育,受益的不只是穷人,还有国家。” 蒋见处赞许道:“于博士能这样看,我就太过欣慰了。” 蒋见处又对单双绾说:“至于做史亦临的助手,他给的银钱是每年五两。现下里是少了些,不过他说随着助手本事渐长,时间长了会考虑增加报酬。” 单双绾高兴道:“啊,还给银子,这可太好了。” 于莫攀扫了她一眼,暗笑。 学堂开班的告示当天就张贴在了门口,几天之后,永志班就正式开班了。 班里的学生二十个,年龄不一,最小的十五岁,最大的已经三十出头了。不过最令大家惊讶的是,这班里竟然有十多个女生。 第一次上课,于莫攀身穿一袭玄色直缀,手执一把墨扇,出现在学堂上。 他的俊眉朗目,清冷超然的气质瞬间溢满了学生们的眼眶。 班里的学生都被帅到了。 一个女同学失口说道:“先生长得太好看了!” 一个男同学不服气道:“花痴!” 那女同学醒过神来回头说道:“董并,你不是花痴,你干嘛总看着人家那层白纱。” 原来他们互相认识。 这时,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有些人的目光开始投向了一个头上戴着白纱帷帽的女子。 面蒙白纱的女子听了刚才的话,依然故我地隔着白纱翻看手中的书,仿佛外间一切与她无关。 因为她头上戴着帷帽,所以于莫攀刚才一扫视,就看到她与众不同。 这些学生每个人穿着都不同,有一半穿着绫罗绸缎,锦纨绢练,一半穿着麻布衣和葛布衣。 石语眸身上穿一件素白长锦衣,深丝线在侧身绣出遒劲的枝干,鹅黄线点缀起簇簇小花,从裙摆延伸到腰际,看得出身段应该很窈窕。 于莫攀仔细端详这个特别的女子,心中不觉一动。 他马上觉察出自己的怪异,默默地念起了绝情咒。 不过,学堂里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既然不愿露出真容,恐怕是有难言之隐吧。” “我看是曾经受过伤?面容骇人,不能展现在众人面前。” “别看身段好看,恐怕这白纱一揭就是女人男相,我要是身段好,声音好,但是面容不好,自然也不愿意将缺点展示出来。” “我觉得肯定是有残疾:瞎眼?天生没有耳朵?鼻子塌陷?头发稀疏?兔唇?龅牙?还是有大片的胎记?麻子?都有可能。” 于莫攀平心静气,清了清嗓子。 学堂内的噪音平复了下来。 于莫攀道:“人的长相有两种,大家可知道吗?” 一个叫王穹的男同学道:“先生,我知道,一个是女孩子涂胭脂前的,一个是涂胭脂后的。” 大家都哄的笑起来。 于莫攀摇摇墨扇,道:“无论打扮前后,都是外貌,是一个人的外在长相。譬如穿什么衣服,身高几何,是胖是瘦,长脸圆脸,头发浓厚还是稀疏,眉眼是否俊俏,甚至还包括有无各色的装饰品,饰品是否昂贵。”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 于莫攀踱了两步,看向神情有些庄重的学生:“今天我着重要说的是内在长相,这个与外在长相是相对的,不像外在长相那样凸显,很容易被人辨识和发现。一个人的外在长相是否顺眼、漂亮,短时间内大家就有个判断,有时一打眼就打下了分数。可是内在长相的好与坏就需要长时间去检验,很多人没有这个认知,又有些人缺乏耐心,所以内在长相好的人有时会吃些亏,内在长相差而徒有其表的人有时会占尽便宜。” “说到这里,大家可知道我所说的内在长相是指什么?” 他走到一个目不转睛的女同学身边,敲敲她的桌案:“请这位女同学回答一下。” 那女同学仿佛突然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她慢悠悠起身,挠挠头道:“先生,我走神啦。” 王穹在一旁起哄道:“看先生看得眼睛一动不动的,入定了吧?” 董并也在一旁发出怪笑。 女同学羞红了脸,于莫攀让她坐下。 一个叫余力的女同学起身说:“先生,我觉得您说的内在长相应该是人的才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人需要通过十年苦读才能实现。” 于莫攀点点头:“也是一个方面。” 然后,他把目光投向其他人:“还有什么看法?”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女生起身道:“先生,我叫沈悦,我认为先生所说的内在长相在于人的性格,是懦弱还是坚毅,是犹豫还是果敢,是直来直去还是拐弯抹角,是老谋深算还是纯洁无瑕,是宽容大度还是气量狭窄,等等这些方面,决定了一个的未来发展方向和遇到问题时的不同选择。” 于莫攀欣喜地赞了一声:“说得好,这是一个主要的方面。” 旁边的王穹又捏起鼻子来尖声细气道:“先生,我叫沈悦。” 旁边的几个女生都跟着笑起来。 于莫攀皱皱眉,走到王穹身边:“那请你说说人的内在长相都包括什么?” 王穹拍拍长衫,清清嗓子,起身道:“这个内在长相吗,我爹是个郎中,他常说人的五经六脉遍布全身,五脏肺腑皆在皮下,但是平日里我们都看不到,而每个人的经络是否淤堵,脏腑是否健康,情况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个人和人的内在有很大的不同,得的疾病也不同,寿命也就不同喽。” 他这一番言语下来,个别同学撇撇嘴,大部分却都笑不可支。 于莫攀嘴角也扬了上去:“怪道你总是话多,原来是有这一番奇谈怪论在这里等着说。” 这时,于莫攀已经好似漫不经心地走到了头戴帷帽的女子身边,他轻轻地敲了一下桌案:“这位同学,你怎么看内在长相的问题?” 帷帽白纱下的少女慢慢起身,声音清脆婉转,一开口就让于莫攀心里又是一动。 “在我看来,一个人的内在长相应该首先体现在精神风骨,譬如只有精忠报国,一腔热血的岳飞才能写出慷慨悲壮的《满江红》。而懦弱胆小的李煜,纵然才华空前绝后,也只能做出亡国的诗词。 所以人的外在长相也不止先生刚才所说那样简单,一个人的气质、气度、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感觉,言谈话语带给人的影响其实都是内在长相的外在体现。从这方面来说,一个人的内外长相是相辅相成,不能拆分得清楚的。” 于莫攀一怔,不由得上下打量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可是眼神的探寻却无力地止步在一层朦朦胧胧的白纱外。 他慢慢踱步回了桌案:“你的见解颇为中肯,很好。” 然后他一转身,看向那柔柔的白纱:“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甜甜道:“我叫石语眸。” 石语眸,好名字,于莫攀心想道。 然后,他示意石语眸坐下。 “今天让大家知晓内在长相与外在长相的区别,就是想让大家在求学之前明白求学的重要性,求学的目的性。学习学的是书本的知识,古人的智慧,前辈的真知灼见,可是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一个人的外在长相是爹娘给的,可是也是可以通过内在长相调节的。 如果一个人志向远大,气度非凡,才华横溢,意志坚定,勇敢果决,善良无私,那么他的外在长相即使有亏,也会通过优秀的内在长相得以弥补,得到别人的喜欢。 而一个人如果天生条件很好,可是整日提笼架鸟,胸无大志,那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绣花枕头;如果再加上恃强凌弱,欺软怕硬,懦弱无能,自私自利种种品质,那简直就是纨绔子弟或者浪荡子。让人看着也只觉得面目可憎。 所以,在座的每个人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具备什么样的内在长相,可要从今日起就想好了。另外,以后不可轻易以貌取人,对一个人的观察和判断需要很长的时间,外貌反而是是最不重要的表象。” 说完之后,他抬头看向那白纱后的女子,觉得她就在眼前,可是又好像远在天边。 第二十六章 成为郎中助手 http://.biquxs.info/

单双绾见到史亦临的第一天,史亦临正忙着要上门看病。 蒋见处将单双绾带过去,史亦临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看着挺机灵,可会些什么?” 单双绾摆摆手道:“我从未学过医。” 然后咬咬嘴唇嘀咕:“连看郎中的次数都有限。” 史亦临笑道:“不是问你医术,而是才艺方面的,会点儿什么琴棋书画之类的?” 单双绾精神一振,忙道:“这样啊,那我倒是会一些,什么歌舞啊,弹琴啊,都可以的。” 史亦临朝蒋见处点点头,然后对单双绾道:“正好我今天就需要个帮手,你就随我走一趟高六安家。” 单双绾稀里糊涂地就被他拉上了高六安家派来的马车。 车上,史亦临说道:“给我当帮手,不需要多少年的功夫,我的方子都是秘传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研究出来,用了多少年,有效。” 单双绾一听,马上双眼放光。 可是,史亦临话锋一转:“不过,不知道蒋叔给你讲了没有,我呢主要看的病人呢不是跌打损伤,头痛、伤寒、泻肚,也不是瘟疫、瘴气、痢疾,而是情志病。这个病你可听说过?” 单双绾摇摇头。 史亦临像早就有所预料:“这个情志病呢,就是不开心,病人不开心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情志不舒,积郁成疾,这个光靠药方子是不行的,需要根据病人得病的原因,找到让病人抒发情志的方法,开心了,再加上用药调节,才能药到病除。” 单双绾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师父,你的每个字我都听明白了,可是串在一起没听懂。” 史亦临哈哈一笑,拍拍大腿道:“不急不急,慢慢来。今天这个高六安家得病的是他媳妇。高六安的老娘几个月前过世了,老太太生前就是个恶婆婆,媳妇高王氏性子和顺,懦弱,对婆婆不敢违抗,始终受气。由于她逆来顺受,从不顶嘴,多少年来肚子里攒了很多怨气,可是又没有办法发泄。 这下子,老太太一死,本来她就见着亮了,以后没人欺负她了,她却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这么多年为了一个贤德的名声,白白地受了气,竟然每日里魔魔怔怔,出来进去口中嘟嘟囔囔,失了神志,家里活计一概不管,茶不思饭不想,成了个废人了。” 单双绾道:“哎呀,这个人也真是可怜,那师父打算怎么给他治病呢?” 史亦临瞥了一眼单双绾,笑道:“这个得靠你了。你一会儿呀就假扮成她的婆婆,骂她,甚至要打她,当然不能真打。然后给她这个机会,让她把肚子里想骂婆婆的话都骂出来,这结就解开了。” 单双绾呆住了:“啊?” 史亦临忙安慰道:“这是帮忙治病吗,你又不是真骂她,她要是骂人,骂的也是她那死去的恶婆婆,也不是在骂你,这个你可要分清楚。” “怎么样?这个做得了吧?” 单双绾被赶鸭子上架,只能说:“哦,师父那关键时刻你可得帮我啊,你看我也没什么经验,我不是不愿意做,是怕做不好,做不到位,耽误了您给人家治病不是。” 史亦临一挥手:“好说,好说,师傅心里有数。” 随后,他小声嘀咕道:“打架骂人这事儿,你们女人天生就会。” 单双绾警惕地看着他:“师父,你说什么?” 史亦临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你先想想婆婆应该怎么骂媳妇。” 一会儿,高六安家到了。 一脸愁苦的高六安出门来将两人迎进了小院,想先请史亦临到大堂去喝茶。 史亦临摇摇头:“不喝茶,治病要紧,对了给你介绍,这个是我新收的徒弟,冰雪聪明,很会治病。” 单双绾听师父夸她有点儿不大相信,心道,“这刚见面,你就知道我冰雪聪明?” 史亦临这厢里已经给高六安讲解了一会儿治病的安排,然后问道:“怎么样?没问题吧?” 高六安忙不迭道:“管怎样都行啊,只要能治病,别说装作我娘,装作我奶奶也成啊。” 说完,高六安引着两人过了垂花门,进了走廊右侧的一间卧房:“在里面呢,成天就是发呆。” 史亦临和单双绾一起跨过了门槛,进入了卧房,看到一个略显瘦削的中年女子坐在床前榻上,头发有些凌乱,眼神痴痴呆呆,嘴巴翕动着,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高六安对着女子说:“娘子,咱娘来了。” 一听此言,女子的眼睛轮了一下,双肩耸起,胸口开始起伏不定。 史亦临推了一下单双绾,单双绾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单双绾也来不及向他抗议,握起两个拳头,鼓了鼓气,粗起嗓门大叫道:“高王氏,你这个懒婆娘,我家娶了你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你看看你,横草不拈,竖草不握,成天闲呆闲坐,等谁伺候呢?” 此话一出,不光高王氏眼神开始聚光,史亦临心里不禁叫了一声:“哎呦,人才啊。” 高王氏慢慢站起来,胸口如波涛翻滚,用手指着单双绾。 高六安在一旁道:“媳妇,想骂什么赶快骂吧,别忍着了。” 晴天霹雳一般,高王氏尖利得变了调的声音在卧室里充斥开来:“你这个恶婆婆,你就是个恶魔,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自从我嫁到你们高家,你每天盘腿打坐,吩咐我干这个,干那个,我那一天子时能睡上觉?我哪一天不是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你把仆从都辞了,连挑水都是我一个人干。我一个起早贪黑做一大家子饭,你在吃饭时候不让我上桌,还挑三拣四说我米没淘干净,菜没放够盐。就连我怀孕时候,都没逃脱你的魔爪,天天苦活累活脏活我一个人干不说,干得稍微差强人意,你上来就一顿揍。你揍我,对,我让你揍我,我现在要还回去,让你尝尝被人欺压,被人打骂,被人虐待的滋味。” 她一口气不停地尖利地疯喊着,手里操起旁边的一个木槌子,就向单双绾打来,单双绾惊得连忙围着榻前的桌案子转起来,高王氏一下一下地捶打着,由于气性过大,手颤抖着,不受控制,木槌不断地捶打在桌案上。 单双绾听着邦邦的敲打声,两腿像踩了风火轮,跑得飞快。 可是那高王氏是个疯魔之人,有把子邪劲儿,跟得更紧。 单双绾见她的木槌隔空就要打过来,忙转向跑向屋外。 高王氏一边嘴里叫骂着:“打死你这个恶婆婆,作恶多端,不得好死!”一边紧跟不放。 单双绾眼看就要被追上了,嘴里叫道:“师父,快救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史亦临见状忙扑身过来,将单双绾护在身下,高王氏的木槌已经噼里啪啦打下来,打得史亦临吱哇乱叫。 高六安招呼赶过来的家人一起按住了嘴里乱骂手里乱打的高王氏,转身扶起趴在地上的史亦临和单双绾。 史亦临狼狈地起身,揉着被打的地方,点点头道:“苦大仇深啊,下手挺狠啊。” 单双绾也龇牙咧嘴地起来,向史亦临道:“师父你真及时!” 史亦临一甩头:“那是,本少爷英雄救美可是从不缺场。” 转头,两人进屋探看已经稍微平静下来的高王氏,见她眼神恢复了常态,身姿也不再呆板。 史亦临小心地走过去,劝慰道:“高王氏,你的恶婆婆该骂,该打,她现在已经在地狱里下了油锅,被炼成了肉干了,你的仇已经报了。” 高王氏的眼睛有了些光彩:“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一众人都在旁边附和:“对对对,时候一到,全都得报。” 高王氏忽然捂着肚子道:“哎呀,我饿啦。” 高六安高兴道:“饿啦,好好,媳妇,你等着,马上就有饭菜。” 家人忙着给高王氏准备饭菜时,史亦临写出了一个方子,这方子上有几味药是代号,他交给高六安:“这药方只能到我们抚安堂医馆去拿药,哪里的药师知道代号,这个你明白的,照这个方子,吃一周即可。” 高六安忙接过方子道:“明白,明白,史公子,媳妇这病看着大好了。” 史亦临点点头:“嗯,有效,再吃了这些药,药到病除。” 高六安忙递上一贯铜钱:“如此,多谢史公子。” 史亦临接过铜钱,抓了一把给单双绾:“你还得谢谢这姑娘,差点儿挨一顿好打。” 单双绾双手接过铜钱:“谢谢师父。” 高六安忙对单双绾作揖致谢。 单双绾一挥手:“不必客气,娘都当了,挨打也寻常。” 第二十七章 于莫攀讲解诗歌 http://.biquxs.info/

于莫攀自第一天开课见了石语眸,就感到心中无形地有了异样的情绪。 每天回到自己的屋子,回想着一天的情形,觉得那帷帽白纱总会不知不觉地渗透在脑海各个角落。 他会不自觉地愣神,也会无意中微笑而不自知。 他相信自己是一个很好的先生。 一段时间下来,学生们也知道了他的脾性,他不喜欢批评人,也不大喜欢发别人的吹捧,对于很多事情就有自己的见解,也鼓励学生们独立思考。 全班同学都熟悉了,可是依然没有人见到石语眸掀起帷帽的样子。 她平日里并不多言,但是回答起问题来声音清脆,思路清晰,丝毫没有矫揉造作,有时还头头是道。 因为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脸,所以她的锦衣绣服,婉转的嗓音总能够引起大家的遐想:“这个人到底是美是丑?” 可是如果她哪一天来得迟了,于莫攀会莫名地烦躁,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这一天,于莫攀讲授五言诗,让大家举个例子谈一谈自己印象深刻的五言诗。 一个叫李环的男生起身道:“我喜欢王维的一首《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我觉得王维就是以日常闲聊的浅淡的语气,朴素的用词,呈现出了一首五言诗,可以说丝毫不见雕琢,清新自然中藏着深切的思乡况味。” 于莫攀点点头:“解的好,甚合我意。” 沈悦接着道:“博士,我也有一首王维的《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还没有说完,王穹怪声怪气道:“你这是在向先生示好呢吧?” 董并也跟着起哄:“咱们博士潇洒倜傥,青年才俊,谁不喜欢?”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沈悦是个颇为内敛的姑娘,听了这些话气得当场哭起来。 于莫攀有些尴尬起来,正要责备这两个男同学。 这时戴着帷帽白纱的石语眸站了起来,柔声道:“先生,我想谈谈对这首诗的看法。” 于莫攀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她要说些什么,可是她的声音却像是有魔力,让他深深地看向她,挪不动眼睛。 石语眸轻柔地说:“沈悦同学说的这首诗,一般人都以为是表达男女之情,其实是孤陋寡闻了。因为这首诗还有一个名字叫《江上赠李龟年》,李龟年是当时有名的音乐家,善唱歌作曲,曾为杨贵妃伴奏过《霓裳羽衣曲》,深得玄宗皇帝的宠爱。后来,李龟年与王维结识,并成为知心朋友,这首诗,就是二人即将分别时,王维创作了赠与李龟年的。” 安史之乱后,李龟年流落在民间,演唱了王维的这首《红豆》,唱完后就突然不省人事,直到四天以后,他才醒过来,但是却似换了一个人,整天愁眉不展,最后郁郁而终。” 她的话音轻柔的像一尺绢,可是话音一落,沈悦早已收起了眼泪,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两个男生一眼。 于莫攀的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喜悦,他就势道:“石语眸同学解的精彩。咱们学习诗歌,研究文章,不能只看表面的字句。譬如说一棵树,露在地面上的树干和树冠只是大树的一部分,大树更大的一部分是根,大树的根因为埋在地下,不被大家知晓。但是高大的树能经受风雨的袭击,而不致倒下,主要是因为它具有深入土壤的强大而有力的根。而且大树根的部分要比树干长得多。 一棵大树,树叶掉落,树可以活;树枝砍断,树可以活;可是树根断掉了,大树必死无疑。那么一首诗,一篇文章,作者创作的原因,背景就是它的根,了解了它的根,才能准确地掌握这首诗,这篇文章产生的意义,作者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思想感情。” 讲完,于莫攀赞许地看了一眼石语眸,但只看到了毫无表情的白纱。 第二十八章 蒙柔宁接连破案 http://.biquxs.info/

蒙柔宁自从做了师爷,每天早出晚归,成了名副其实的工作狂。 她一门心思扑在积压的案卷上面,七天功夫,将所有案卷详细翻阅一遍,将案情分类整理出一个单子,并做出了审案计划。 这天,单莫比忙完了手头事务,正看到蒙柔宁进了大堂院。 他起身让蒙柔宁坐,说道:“蒙姑娘,正要去找你呢,你自己就过来了。” 蒙柔宁落座,递给他一个单子:“那正好,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大人,这是我这几日通宵达旦整理出来的案卷详情,一共三十七个卷宗,涉及偷盗五起,奸情七起,欺诈十起,强占土地十起,还有五起是各种原因导致的命案。同时,时间跨越三年以上的十起,一年以上的十五起,其余皆为一年之内的。” 单莫比仔细地看着单子上的簪花小楷,又看到单子上分类清晰的三十七个案件,赞许道:“不错,不枉蒙姑娘辛苦一场,看着清楚明白。” 随后,蒙柔宁又递上了一个单子:“大人,这份是属下的审案计划,三十七个案子,属下根据时间跨度,取证困难程度和案件性质安排了审理调查的时间顺序,争取半年之内将所有案子结清。其中比较特殊的是这十起土地强占案,时间虽然跨度大,但是被告都为同一人,所以集中在一起处理。” 单莫比看着她递过来的计划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每个案卷调查的时间,案情概况,取证对象,所需条件,结案时间等等内容。 然后注意到她所提及的土地强占案被告都是石玉川。 单莫比一愣神,然后一笑,似乎也并不意外。 他向蒙柔宁道:“蒙姑娘,辛苦你了。这个初步计划制定的也很详细,我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只是这个土地强占案件既然都涉及到同一人,咱们就不妨最后再审,先把其他案子审完。 另外,半年之内审结所有积压案件,似乎是太急了点。虽然我聘你来是干活的,可是也不想累坏了你,虽然你很有才干,我们也得细水长流,这样吧,先给你一年的时间,这期间你只管处理这些积压案件,中间如果办案需要我或其他任何人的帮助,尽管向我提。这一年期间,七修城发生的新的案子,我先自己处理,如果实在需要请你相帮,再找你,你看好不好?” 蒙柔宁一歪头道:“大人考虑得周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蒙柔宁工作起来真叫个天昏地暗,她一旦进入案情,简直不分晨昏早晚,有了想法立即就去付诸行动,在第一个月里就审结了五个案子。 吴典史夸她办案神速,她一笑道:“这跟我制定的计划有关,我先处理的都是容易的,后面才是硬骨头呢。” 每个案子的审结,最后单莫比都得参与,了解案情,掌握证据,判断结论,最后案犯认罪,才算了结。 有时,蒙柔宁需要去现场查看,单莫比都是派了两个皂隶专门跟班跑腿,县衙的马车也是随便蒙柔宁取用。 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五个月过去,案件已经结了大半。县衙中的人都啧啧称赞。 赵主簿道:“神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现下里,蒙柔宁开始集中调查石玉川的强占土地案。 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天日头西沉,衙门到了关门的时间,蒙柔宁屋里的油灯燃了起来。 单莫比见到,派衙役给她递送了晚饭过去。 她慢悠悠地吃着晚饭,心里想着案情。 单莫比用完了饭,踱步过来。 蒙柔宁嘴里含着筷子,正想得入神。 单莫比道:“蒙姑娘,想什么呢?筷子都快被你咬秃了。” 蒙柔宁一惊,起身道:“啊,大人来了。” 单莫比在她对面坐下:“吃吧,是不是还想案子呢,到时间也不回家?” 蒙柔宁点点头:“大人,您说奇不奇怪,我这几日集中翻看石玉川的强占土地案,发现他所侵占的土地并不在一处,也算不上是什么良田,然后原告都说请风水先生看过,不是风水宝地。” 单莫比一挑眉:“你是说,这些土地不值钱。” 蒙柔宁道:“对,可以这么说,就是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是份家产,可以春耕秋收,靠着土地过日子呢。可是对于石玉川这样的大户,名门,这根本卖不了几个钱,犯不上这么多次强占这样的土地。” 单莫比思忖片刻,道:“那你认为他是为了什么?” 蒙柔宁摇摇头:“属下现在还不清楚,那些被侵占土地的原告说,石玉川派人抢了他们的土地,但是自己并不派人耕种,也没看他在土地上要建什么屋舍,也没栽什么树木,基本就是闲弃着。” 单莫比向她要了案卷,翻看起来。 蒙柔宁也不打扰他,自己继续把饭吃完。 半个时辰过后,单莫比看完所有案卷,掩卷沉思。 蒙柔宁在一旁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对面的墙壁上,心里觉得非常的安详。 片刻,单莫比道:“他是每年必强占土地,连续强占了五年,每年强占两个农户,耕地不过三十亩,桑麻地不过二十亩。很有规律,也很有节制。而且还并不售卖,也不利用,这所谓何事?” 蒙柔宁道:“对了,大人,而且这些案卷都是结了案,上报朝廷,被打回来的,没说具体原因,只说重审。其实,你看,这案子多简单,人证、物证都在,石玉川的手下也承认是石玉川指使,他们亲自所为。” 单莫比蹙蹙眉头:“嗯,案情写到这一步,说明石玉川根本没想狡辩,也没有动用手段压下这些事儿,案情上报朝廷,他是置若罔闻的,亦或者说他是有恃无恐?” 蒙柔宁道:“这就想不通了,强占自己用不到的东西,搞得老百姓怨声载道,一个隐退的前节度使,银钱不缺,却任自己的名声败坏,这是要做什么?” 单莫比眼前浮现出石玉川那张历经世事的脸,对蒙柔宁道:“你说到点子上了,也许他就是想要这个目的。” 蒙柔宁不解地问:“啊,我说什么了?什么是他的目的?” 单莫比笑道:“败坏名声,让老百姓怨声载道啊。” 蒙柔宁“啊”了一声:“天底下有这样的人?” 单莫比道:“现在七修城里就出现了这么个人。” 蒙柔宁挠挠头:“大人,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案子怎么结?朝廷好像对他网开一面,并不想追究他的责任,否则怎么会将这么清楚的案子发回重审呢?” 单莫比点点头:“结论朝廷不认可,人我们又无权抓,定不了罪名。” 他沉吟了片刻,抬头道:“这样,明日我派人递送拜帖,过两天咱们去石府见见石玉川。” 蒙柔宁长大了嘴巴:“啊,大人真是剑走偏锋,我也需要去呀?” 单莫比斜了她一眼道:“怕了?办案子,龙潭虎穴,鼠洞蚁窝,哪里去不得?” 蒙柔宁马上道:“是,大人身先士卒,本姑娘誓死相从。” 单莫比一笑:“言重了。” 第二十九章 二次拜访石玉川 http://.biquxs.info/

几天之后,单莫比又换上了一身三梭罗白色深衣,看看蒙柔宁还是一件晕色平纹布旋裙,他皱了皱眉。 蒙柔宁看看他的表情,自己上下看了看衣裙:“大人,哪里不对吗?” 单莫比挥手道:“上车。” 马车夫扬起鞭子,两匹快马直奔水韵巷子的石府而去。 远远看见那两扇阔大的金丝楠木大门,门楣上高悬的金字“石府”,蒙柔宁不禁叹道:“真阔气呀。” 门丁通报之后,曲管家出来迎接两人进院。 石玉川正在大堂门口迎候着。 几个人扎过招呼,进了大堂坐好。 蒙柔宁目不暇接地看着花梨大理石长案、琅玕大鼎、汝窑花囊,翡翠菊花珊瑚树、羊脂玉如意…… 在管家招呼下,两个人用了茶。 石玉川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单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所谓何事啊?” 单莫比道:“晚辈只为石大人的平安而来。” 石玉川点点头:“大人旁边这位就是人常说的女师爷吧?” 单莫比道:“正是,蒙柔宁,天资过人,是个难得的人才。” 石玉川看了一眼蒙柔宁:“风姿绰约,刚柔并济,还具有过人的天资,这些条件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老天真是偏爱蒙姑娘啊。” 蒙柔宁起身施礼道:“石大人过誉了,晚辈不过是比旁人多些努力,没有什么可夸口的。” 石玉川敲敲金扳指道:“想我石玉川南征北战,为官十几载,阅人也堪称无数,蒙姑娘的气质却是好的,不必自谦。” 然后,他转向单莫比:“单大人,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这个人自小习武,当兵打仗惯了,并不拘虚礼。上次,跟大人谈得不多,主要还是我的习惯,我不是一见如故之人,头回见面大多无话。” 单莫比道:“石大人既如此说,那晚辈冒犯了。近日,晚辈正在会同蒙姑娘处理前任孙大人遗留的陈年旧案,发现有十件土地方面的案子都与石大人有些关系,对其中有些不解之处,还请大人见教。” 石玉川面色如常道:“哦,孙大人在任时,好像是有些小案子与我们石府有关,不过我们也都认下了,并无推诿,不知道这些案子为何到现在还在积压?” 单莫比吸了口气,盯着石玉川的眼睛:“石大人,其实您也知道,以您前节度使的身份,每年五十亩的土地纠纷问题,在朝廷看来实在是小题大做了。现下里不光七修城,别的城镇来看,农户家中差不多的也就是五十亩土地,也就是说五十亩地只够养活一个五口之家温饱度日。您这样尊贵的身份,自己本身拥有大笔的金银和产业,完全不能跟这个水准的农户家牵扯上关系的。如果我是户部官员,我也认为这完全不合逻辑。” 石玉川点点头:“你的推理不错,可以这样说,我不缺这五十亩或几百亩,多了不多,少了不少,起不了什么作用。” 单莫比道:“我猜想您既然被牵扯到案件里面来了,那必然是有特别的原因。这个原因呢,晚辈已经能够拿捏得到。不过,晚辈是这样觉得,名声这个东西,一旦形成了,很难扭转过来。好的名声反而是人的负累,你需要不停地在各个细节去注意,否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件小事儿都有可能将名声坏掉。 可是奇怪的是,坏的名声要想维持就容易得多了,就算是一个人想改邪归正,花很多年的时间去努力做好事,别人也不大会相信。所以对于聪明人来说,与其倾尽全力去爱护一个好的名声,倒不如在坏一点的名声里面自在逍遥。” 蒙柔宁听到单莫比的一派胡言,眼睛睁的大大的。 石玉川却重重敲了一下金扳指:“单大人真是个明白人,你的意思我大概已经了解了,你放心,你既是为我的平安而来,我岂能拒良言美意于门外。这样说吧,我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以后自然是会自在逍遥,不屑于再去做什么努力维持的画蛇添足之举。” 单莫比笑道:“石大人英明,晚辈佩服!” 然后,他起身施礼:“石大人,有您今天这番话,晚辈这些陈年旧案也就有办法了结了,多谢!” 石玉川微微一笑:“送客!” 在回来的马车上,蒙柔宁问单莫比:“大人,你打算怎么结案啊?” 单莫比看向她:“你猜猜看!” 蒙柔宁道:“你看,朝廷不接受给石玉川定罪名这档子事儿,那我们肯定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自然不能让石玉川来赔偿这十户的损失,可是农户的田地没了,日子过不下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自然是要把官司打到底的,赔偿一定得给到农户,不给田地就得作价赔给他们银子。这一亩地三百钱,五十亩需要一万五千钱,那就是十五贯,十五两银子。十户人家,就是一百五十两啊。” 单莫比苦着脸道:“你这账倒是算得挺快,我身为父母官,哪能让农户忍饥挨饿,恐怕咱们就得委屈点儿,朝廷的俸禄都得用来填这个大窟窿啦。” 蒙柔宁张大了嘴巴:“不是吧,大人,那我们岂不是大亏特亏,熬着心血,苦着身子骨,费着力气,最后还赔钱?” 单莫比叹口气道:“可不是,原本你的薪酬是从我的俸禄里支出的,现在我的俸禄泡汤了,恐怕蒙姑娘你今年要白忙活了。” 蒙柔宁眨眨眼睛:“大人,这可不带这样的。这功劳苦劳的不说,我这一家老小还等着米下锅呢。” 单莫比可怜巴巴道:“没想到蒙姑娘是家里的顶梁柱。也好,本来我想先欠着蒙姑娘的银子,明年再给,现在看来我得把自己吃糠咽菜的银子先拿出来填补你家用了,谁让我做好官呢,我就自生自灭。” 蒙柔宁咬牙道:“不行,大人,你哪能做这么大牺牲呢。要不,您看,号召大家捐款怎么样?” 单莫比噗嗤笑道:“让老百姓捐款为石玉川的手段买单?这也并非正途。你放心吧,薪酬少不了你的,按月都会发给你。至于这一百五十两,我自有解决的办法。” 半个月之后,十户侵占土地案的原告全部撤诉,案卷得以注销。 至此多年积压的案子全部处理完毕。 朝廷得知此事,特地颁赐七修城县令为“风行县令”,年度考核优等。 蒙柔宁听赵主簿说,是单莫比说动了史开物“史大圣人”捐了一百五十两,解决了农户的田地款问题。 这天,蒙柔宁正在屋里整理资料,一个身穿彩衣裙的中年女人被衙役老丁带了进来。 老丁道:“这是明阳布庄的老板娘,莫大人叫请过来给蒙姑娘你做几件衣服。” 蒙柔宁很是惊讶,看看自己千年不变的布裙,也觉得是该换换了。 她像木偶似的让老板娘量了尺寸,老板娘道:“姑娘的身段好得很,不知道姑娘的衣裙喜欢花色的,还是素色的?” 蒙柔宁看了看她的一身花色,忙道:“素净些好,不要太艳。” 半个月之后,蒙柔宁的桌案上摆了三套新做成的衣裙:一件素雪绢云形千水裙,一件软银青罗百合裙,一件撒花烟罗衫配云纹绉纱袍。 三件都很素雅,精致,蒙柔宁换上一一试了试。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新裙子,整个人都轻柔、美好起来。 第二天,蒙柔宁穿着软银青罗百合裙来到大堂院,想要当面向单莫比致谢,可是找来找去也没看到他人影。 她问路过的老丁,老丁道:“莫大人啊,一早就出门了,听车夫说是去云月楼了。” 蒙柔宁瞪大了眼睛:“云月楼?妓院?” 第三十章 石语眸的独特束脩 http://.biquxs.info/

学堂开课之后,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地拿了一些礼物做束脩。 有的男同学家中宽裕些,又不愿为送什么伤神,就直截了当地拿了散碎银子奉上。有的女同学心思缜密,特地为于莫攀缝制了鞋袜。有的家境一般,就将家中自产的香椿、藕、蔓菁、荸荠等物送上,也有循着常理送些瓜果腊肉的。 不管是什么礼物,于莫攀都一一收下,表示感谢。 可是,他迟迟没有看到石语眸带束脩过来。 他不禁暗想,是忘记了?不会,她冰雪聪明的。况且沈悦自从得了她的相帮之后,两人有时会同出同入,几乎是成了朋友。沈悦那天带了自己缝制的汗巾来,她在一旁是看到的。 那是家里情况不允许?不大像,看她的衣着打扮都是精致的上等面料,应该是家庭条件相当不错的。 那是什么原因呢? 于莫攀默默猜想,等醒悟过来,又觉得自己好像是盼着她跟自己打交道,而不是想要她的什么束脩,心里不禁汗颜起来。 这天,单双绾过来蹭饭吃,见到他的屋里堆了好些东西,不禁艳羡起来。 于莫攀一挥手道:“反正我也用不了这许多,正要送些给你,你倒自己来了,正好,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单双绾高兴地叫了好几声“好大哥”,然后不客气地挑拣。 过了几日,她竟投桃报李地拿了一套墨绿色罗衣:“大哥,这个可是我用师父刚支给我的月银给你置办的,你现在做了先生了,可不能总穿着一个颜色的衣服,成天黑黑黑的,你不腻歪,学生们都看累了。” 于莫攀笑道:“行啊,咱们家双绾也自食其力了。” 单双绾道:“这个你必须穿,可不能放在一边。你看我师父虽然是个郎中,那每天穿的都不重样的,晃死人了。你这每天一个颜色,就跟只有一件衣裳似的,不妥,不妥。” 于莫攀接了衣裳,主动让她蹭了顿饭。 一天早晨,他来到后院的游廊旁上下翻飞地舞弄玄铁刀,第一次穿上了这件墨绿罗衣,劈削刺砍之际,帷帽白纱的石语眸出现在游廊中。 他一看到这个身影,心中一紧,玄铁刀几乎停顿在半空。 于莫攀忙调息收势力,站稳脚跟。 他看到石语眸的怀中抱着一只橘色的小猫站在那里,虽然隔着白纱,他却清楚地感觉到她在注视着自己。 他长身玉立地看着她,她身形袅袅地望向他。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缓缓地流动。 片刻,石语眸走向他,朱唇轻启:“第一次见先生穿其他颜色的衣裳,果然好看。” 于莫攀未料到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道:如果是第一次,不该是第一次见我舞刀,文武双全吗? 不过,石语眸甜甜的嗓音带来这样一句话,让他心里也熨帖极了。 他的头脑几乎是停顿的,只听自己的声音道:“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石语眸摸了摸怀里的小猫,将它双手捧起送到他面前:“我是特地早起,给先生送束脩来了。” 于莫攀看着眼前这个长得胖胖的小猫,一身橘色的短毛,很可爱。他不自觉地伸手将猫抱了过来:“这是你的束脩?” 石语眸道:“它叫米米,我养了一段时间了,想着先生独自在这里,应该有个陪伴,就把它送给先生吧。” 本该奇怪,可是他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好像她送的东西就该与别人不同。 于是,那天之后,于莫攀开始不只是穿黑色的衣袍了,清冷的屋子里也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这一切改变那么突然,却有那么自然。 有时,他会问些关于米米的习惯之类的问题,她也会关心米米在他那里过得怎么样了,好像这一切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第三十一章 巧治同病之人 http://.biquxs.info/

上次出诊比较顺利,史亦临似乎对单双绾很满意。 单双绾曾问过他,是否打算就用自己了,不会换人了。 史亦临道:“你这丫头还真是机灵,以前我用过男孩子做徒弟,不过太过鲁莽了,那跟病人是真较劲,差点儿把病人都打了。在你之前也有个女徒弟,性子倒是温柔了,可是太缺耐力了,治了两次病就跑了。所以你倒是不用怕我不用你,是师父我怕你学不长。” 单双绾忙道:“师父,这个你放心。虽然你治病的方法很特别,不过我不怕打打闹闹的,跟着师父你进进出出的,还能长不少见识呢。” 史亦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刚开始都是有点儿新鲜劲儿,就不知道时间长了会怎么样。不过呢,如果学不成,那可是你的损失。你要知道,这整个七修城,只有你师父我一个人能治情志病。对了,不只是七修城,往大了说,全国也不见得有几个像样的治疗情志病的郎中。我那师父圣手王庆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全国顶尖的郎中了,你师父我也可称得上师出名门。” 单双绾立即表示佩服。 这一天,医馆里同时来了两个人,都说要请史亦临去给家里人看病,而且都是一个症状。 张家是个年轻男子,他说自己的弟弟死了刚过门一年的媳妇张王氏,整日里不想吃喝,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脑子里不断浮现起张王氏的音容相貌,整个人日渐憔悴。家里张罗给他再续弦,他就拼命拒绝,说张王氏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没有任何人能跟她的美貌相提并论。 李家男子年纪略老,他说自己的女儿死了丈夫,也是整日里像失了魂魄一般,茶饭不思,坐卧不宁,长吁短叹。家里人一提起改嫁一事,她就寻死觅活,说没有人能比得过死了的丈夫爱她。如今就简直长在了床上,不说不动,不哭不笑的,成了一个活死人。 史亦临听了两人的描述,点点头:“哦,相思病。”。 然后,他问张家男子:“那弟媳妇确实貌若天仙?” 张家男子挠挠头道:“若说做大伯的不该随意评价弟媳妇的长相,不过如今为了治病也不顾那么许多了。那张王氏确实长相不错,不过要说沉鱼落雁,貌美如花,可还达不到。” 史亦临了然:“嗯,失去的总是最好的。” 然后,他问李家男子:“你那姑爷与女儿感情甚笃?” 李家男子道:“我那姑爷生前确实对我女儿很好,百依百顺,两人从来不生嫌隙。” 史亦临点点头:“人间自是有情痴啊。” 李家男子试探地问:“郎中,这个病可有的治?” 张家男子也焦急地附和:“对呀,能治吗?” 史亦临举重若轻道:“这病治疗起来当然不容易,不过机缘巧合,药到病除的例子还是有很多的。” 然后他沉吟了片刻,嘱咐这李家男子:“你回去,找到一张姑爷生前的画像,要最近时期的,画得最像的。” 然后,他又扭头看向张家男子:“你也一样,找一张弟媳妇的画像。” “你们两个找到画像之后就给我送过来,我自有用处。” 李家男子和张家男子疑惑不定地答应下来。 待他二人走后,单双绾不解地问:“师父,治病干嘛要画像?” 史亦临微微一笑:“咱们这治病啊,学问可大了,可不像他们那些郎中,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咱们需要会的东西多着呢。” 当天下午,李家男子和张家男子就都将画像送了过来,史亦临随即跟他们约好了上门治病的时间。 接下来两天,单双绾看到史亦临在桌案上画起画来。 一幅是个老年女人的画像,满脸沟壑,形容枯槁,模样丑陋。 一幅是衰朽的尸身,肉体腐烂,面目狰狞,四周还围绕着苍蝇。 第三幅是一个男子搂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正笑盈盈地向她头上插着钗环,两人仿佛新婚燕尔,甜蜜无限。 最后一幅,还是那个男子正在亲吻刚才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娇滴滴的欲拒还迎,男子两只手指朝天,仿佛在发誓的样子。 单双绾惊掉下巴:“师父,你这画画得活灵活现,简直太好了。” “不过”,单双绾问道:“这个要做什么用呢?” 史亦临放下画笔,向最后一幅画上吹口气,神气活现道:“大功告成!” 然后他扭头一眨眼:“是啊,做什么用呢?这个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张家男子雇了马车来到抚安堂门口。 史亦临招呼单双绾上了车。 单双绾手中拿着师父画的画,将张家男子前几日送过来的画像还给他。 张家男子打开画像看看,然后抬头道:“史郎中,这个画派上用场了吗?” 史亦临点点头:“用处可大呢。” 车子很快就到了马琴巷子,三人下车走至巷子深处的一个小门户,进了门,张家的老人迎了出来。 叙过礼后,张家男子带着史亦临和单双绾来到弟弟的屋子。 那男子的弟弟张留正枯坐在椅子上,对着桌案上的灵位牌子发呆。 史亦临让张家男子将密闭的窗子打开,让阳光洒进来些。 张留哑着嗓子道:“哥哥,别开,我不喜欢阳光。” 然后他对史亦临睬也不睬,只对哥哥说:“你又带什么人过来?” 史亦临示意张家男子无妨,然后他坐在了张留的旁边,让单双绾递过手中的两幅画。 他摊开第一幅老女人的画像,放在张留面前:“张留,我是个画师,我知道你思念自己过世的妻子,所以特地画了她的画像给你,让你寄托相思。” 张留闻言精神一振,慢慢抬起头来,手去接递过来的画像。 画像展开,是一个满脸沟壑,形容枯槁,模样丑陋的老女人。 他嗤之以鼻道:“你这个画师画的这是什么?这哪里是我的妻子?这分明是一个老婆子。” 史亦临笑道:“哎呀呀,我以为你爱你过世的妻子到什么程度了,还特地画了她老年的模样来送给你。结果,你竟然并不认得。你再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妻子老了的模样。” 张留一怔,又仔细地看过去,果然,除了脸上的皱纹,雀斑,阴沉的面色,花白稀疏的头发,那脸型,那眼睛,那发饰,那衣着都是自己妻子年轻时候的样子。 史亦临见他入了神,在一旁慢悠悠道:“人都是会老的,所谓生老病死,谁也逃不掉。你只看到了妻子年轻时候的样貌,就以为她永远就是那个样貌吗?她老了就是这幅模样。如果她还活着,假以时日,陪在你身边的就是这个老婆子。” 张留面色颓然,喃喃道:“对呀,她也会老,将来也是个老太婆。” 不过,他马上又道:“不对,她临死时的模样我还记得,她是个大美人。” 史亦临点点头,又递过去一张画像:“你看看这张。这是我看过很多死了多日的人的模样画出来的,你的妻子死了这么多天,如果你能开馆看到她的尸身,她就是这般模样。” 张留又不自觉地摊开第二幅画:穿着妻子的衣服,带着妻子的发饰的一句腐烂的尸身,苍蝇在半空中环绕,他不禁想要作呕。 史亦临缓缓道:“你见过死去人的尸身吗?时间越长越恐怖。你的妻子已经死了这么久,估计开了棺材就会臭气熏天,面部七窍都已经烂出了大窟窿,尸体的皮肉早已经和骨头分离,而且全身都会布满蛆虫,烂肉就像脓水一样……” 他这厢里还没有说完,张留“啊”的一声已经开始呕吐了。 史亦临忙一个跳身,躲了开去,招呼张家男子:“快打开窗子,这味儿。” 单双绾捂住鼻子,帮着张家男子打开窗子。 史亦临拉着她的衣袖向外走,出了门口,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只听里面张留撕扯画纸的声音,之后他叫道:“啊,太恶心人了,没想到她死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然后听见张家男子的声音:“弟弟,这灵位牌摆了这么久了,放到后堂去吧,别成天守着了。” 张留的声音:“拿走吧,拿走吧,赶快拿走……” 史亦临和单双绾相视一笑。 开了方子,收了钱,张家男子又千恩万谢地雇了马车将两人送回抚安堂。 抚安堂门口另一辆马车已经候着多时了。 两人下了马车又上了马车。 马车上李家男子接过单双绾递还的画像,问道:“史郎中,刚才张家的病看得如何?” 单双绾替师父答道:“师父这是画到病除,已经大好了,再吃上几副药,管保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另娶新媳妇了。” 李家男子喜道:“哎呀,这可是造化了,史郎中真是神医啊。” 史亦临摆摆手,告诉他一会儿对女儿的说词,李家男子记下了。 马车粼粼地穿街而过,不到半个时辰,停到了李府门口。 李府看着是个没落的富户家,门口宽阔,院子有几重,但是陈设老旧,只有伶仃几个仆从。 仆从见老爷亲自请来了郎中,都过来听候吩咐。 李老爷叫其中一个去请夫人,然后就亲自引着史亦临和单双绾穿堂过室地来到了女儿的绣房。 李老爷在外面敲敲门,叫道:“秀玉呀,爹今天遇到了画师,手里有你夫君的画像,你看一看吧。” 那秀玉也不应声。 李老爷便示意两人跟着进屋。 进了绣房,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斜卧在床上,发髻松散着,两眼无神地看向窗外。 李老爷搬过来两把椅子放在床榻旁,请史亦临和单双绾坐下。 秀玉的眼神茫然地间或一轮,好像看到眼前有人,又好像完事与自己无关。 史亦临看着病人塌陷的眼窝,叹了口气,抑扬顿挫地吟诵起诗来: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谩篸绿丝丛。 须臾日射燕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红罗著压逐时新,吉了花纱嫩麹尘。 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纰缦最宜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 单双绾马上懂得了师父的用意,在一旁问道:“师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男子也太过痴情了吧。” 史亦临叹道:“你们女人啊,总是这样误解男人。这是元稹在第一个妻子去世的时候写的诗,看着是够痴情的。可是你知道吗?妻子韦丛过世这一年元稹三十岁,做过一段时间很短的监察御史,由于工作需要,元稹前往四川考察一桩案件,元稹在那里遇到了他的下一位情人——女诗人薛涛。当时她妻子刚过世不过几个月,他就离情别恋了。” 单双绾长大了嘴:“啊,这也太过分了吧,这不是渣男吗?” 史亦临道:“可不是,也就是你们女人傻,总以为男人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实际上人家早就逍遥快活去了,你们还在这里要死要活的。” 秀玉身子动了动,眼光不再漂移,她看向史亦临。 史亦临趁机从单双绾手中拿过一幅画,打开来,递到秀玉面前:“秀玉姑娘,我知道你思夫心切,特地将你夫君画下来,让你看看他现在过得如何。” 秀玉缓缓地接过画,一打眼看到自己的丈夫搂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笑盈盈地向她头上插着钗环,两人仿佛新婚燕尔,甜蜜无限。 史亦临道:“男人嘛,哪能从一而终呢,离开了一个自然会爱上下一个,他在另一个世界接触到年轻漂亮的女人,怎能不动心,哪里还会想着这个世界的你过得好与不好。” 秀玉气息渐渐急上来,手指着画,咬牙切齿道:“这个老东西,离了我,竟然又有了新欢。” 这时,单双绾又递过来第二幅画,史亦临摊开在秀玉面前。 秀玉怒目而视对着画面,自己朝思暮想的夫君正在亲吻刚才的年轻貌美的女子,而那女子娇媚的样子惹人垂怜,自己的夫君正用两只手指发誓,绝不辜负女子。 秀玉双手噼里啪啦地打着夫君和那女子的脸,边打边骂:“背信弃义的老东西,对我也发誓,对别人也发誓,看到年轻漂亮的,就把我抛在脑后了,亏我还一直想着你。” 忽然,她抬头看到单双绾,发疯地指着单双绾道:“啊,不就是你吗?这画上画的就是你,你这个狐狸精,竟然勾走了我丈夫的魂儿,让他背弃我,我打死你这个妖精。” 说着,她竟起身要下床,单双绾被这突发情况弄得晕头转向,随即知道不好,马上撒腿开跑。 秀玉趿拉着鞋在后面追,一边追还一边提鞋。 这时仆从已经请来了老夫人,老夫人刚进门,就见姑娘从身边跑过去,她惊讶道:“老爷,女儿她下地啦。” 李老爷激动道:“对,她能下地了。” 李老爷要过去拦住女儿,史亦临拉住他道:“别拦她,让她把郁闷排解出来。” 单双绾撒了欢的上蹿下跳地跑,穿堂过户,登高绕树,李府的院子还算大,跑起来够场面。 那秀玉边跑边骂,一开始还在骂单双绾,后来蹲在地上,指天指地,不停地骂她死去的丈夫。 好长时间之后,秀玉的娘见骂声渐渐地弱下来,便来到她身边,要搀扶她起来。 秀玉见了娘,哇的一声哭起来,伏在老夫人的怀里叫:“娘啊……” 李老爷在一旁高兴道:“哭出来了,哭出来了,这下好了,能下地了,会骂人了,又能哭了。” 史亦临扶着跑累了的单双绾,交给李老爷药方子,叮嘱他按时给病人用药。 李老爷付了诊费,不断道谢,安排车马送两人回抚安堂。 在车上,单双绾噘嘴道:“师父,你这也太坑人了,你这画上画的是我呀。” 史亦临双手送上一摞儿铜钱:“今天你也辛苦。” 单双绾接过铜钱:“不是辛苦,是师父害得我好苦。” 史亦临笑:“画画嘛,就是就地取材,谁让你正好符合这个貌美如花的形象,让女人一见就能心生嫉妒呢?” 单双绾斜了他一眼,小声嘟囔:“别以为夸我就能放过你。” 史亦临看着她笑盈盈道:“说什么?心里都乐开花了吧?” 单双绾翻了一下眼睛,忽然正色道:“师父,你说这两个人都得的是相思病,可是你画的画怎么完全不同啊,说辞也不一样,怎么不用同一种方法呢?” 史亦临点点头道:“嗯,孺子可教。你这是看出门道了吧。这个男子犯相思病岂能与女子相同。我那些说辞呢固然有很多夸张的成分,可是你仔细想一想,这世间的事儿是不是就是那个道理。 男子相思主要是忘不掉女子的花容月貌,喜欢的也是美色皮囊,你让他看到美色已然变丑,而且特别丑陋到恶心的地步,你说哪个男子会对丑陋至极的容貌念念不忘? 可这女子就不同了,如果你告诉她,她的夫君死了会成恶臭的尸身,老了会变成满面皱纹,她也不会在乎,因为她本身不是爱慕丈夫的外表,她是总在回忆丈夫对她的好,对她的忠贞。所以你就得让她看到丈夫很不堪,喜新厌旧,贪图美色,这样她就会彻底死心了。” 单双绾竖起两个大拇指:“师父高明!” 第三十二章 云月楼的如鸾姑娘 http://.biquxs.info/

蒙柔宁穿了新衣,却没等来单莫比,听闻他去了云月楼,心下烦躁。 晚上正常收工回家。 她的家在离衙门一刻钟路的永利巷子,是个单间小院子的小房,家中只有一个母亲。 母亲见她回来了高兴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这么早就收工了?” 蒙柔宁看见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就知道一直在等自己回家。 她回答:“娘,莫大人一天都不在衙门,我干嘛还加班呀。” 她洗洗手,扶着母亲的肩膀让她落座,自己也坐在桌旁。 蒙母道:“这可不像我家铁娘子说的话呀,你这些日子费劲巴力地苦干,哪里是因为县令大人在不在衙门啊。” 蒙柔宁看看桌上的饭食,一笑:“说笑话呢。娘,你太好了,又做了小排和豆腐,都是我最喜欢的。” 蒙母给她盛了一碗饭:“吃吧,这一阵子你都没好好吃饭,而且你现在每个月都能拿回来一两银子,可得给你好好补补。” 蒙柔宁吃了块小排,舔舔嘴巴:“是啦,现在每个月一两,等年底时再领全年的数,一共二十两,咱们的日子就宽松多了。” 蒙母道:“原来这隔壁柳二嫂还说不让你去公门干活,我呀幸亏没听她的,什么公门里腌臜事儿多,当官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这些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 蒙柔宁边吃边伸出大拇哥:“娘你最有主心骨,这衙门什么样,咱们得趟一趟水才知道不是?况且外祖不是在公门里干了一辈子嘛,还正经干出了大名堂,现在提起他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外祖这名号,你女儿我也算是有了无形靠山。” 蒙母问:“唉,那莫大人送了你这几套漂亮衣裳,你可感谢他了?” 蒙柔宁一噘嘴:“别提了,做了好事不留名的莫大人,压根可能就没想收我这感谢,人家忙着呢。” 蒙母给她夹了一块小排:“今天听人说,你那哥哥现下里治病可出息了,马琴巷子和巨明巷子里两个痴痴呆呆的人都让他给治好了,这圣手神医的师父可真是没白拜。” 蒙柔宁接过小排道:“娘,你也吃。他才胡闹呢,我揭榜要去应聘师爷,他知道了偏也要去,说是给我做个垫背的,好凸显我的英名。到了那里实在也不会什么,脸皮还真厚,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 蒙母吃了一口饭:“他是这个脾气,喜欢凑个趣,要不然也不会不学武,不学经史子集,偏偏拜圣手王庆为师,他就是看王庆治病稀奇。” 蒙柔宁咽下小排道:“如今他娘也过世多年了,不知道爹现在怎么样了,好久没见他了。” 蒙母停下筷子道:“他能如何,滋润着呢。” 蒙柔宁又叨了一口豆腐:“娘,爹也不是不管咱们,是你不收他的钱,本来你也可以过得滋润着呢。” 蒙母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既然人都不在一起了,哪里还能花他的钱呢?有骨气走,就得有骨气穷。” 蒙柔宁笑道:“我知道,我这不是心疼你每天还要刺绣赚钱吗。” 蒙母一笑道:“好了,不提他们,吃饭。” 第二天,蒙柔宁随意地穿上了撒花烟罗衫配云纹绉纱袍,早早地赶去衙门。 进了衙门正遇到在堂院子里练剑的单莫比。 单莫比身穿一件银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挂了一块润玉,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手中霜雪剑翻飞的剑花和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颀长的身姿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蒙柔宁看得几乎呆住了。 半晌,单莫比收住了剑势,向蒙柔宁问好:“蒙姑娘来得这么早。” 蒙柔宁道:“不是来得早,是来得巧,以前我来得更早的时候也有,怎么就没看到大人你舞剑呢?” 单莫比收剑入鞘:“见笑了,我平日都是晚间在后院练剑的,昨日回来晚了,不得练,所以今早补上。” 蒙柔宁道:“大人的剑和人很相配,浑然一体。” 单莫比抿嘴道:“你也这么看?” 然后,他好像才发现:“蒙姑娘这身衣服和你也很配啊,美人美服。” 蒙柔宁作揖道:“大人说笑了,在下还没当面感谢,这就是大人让明阳布庄做的衣裳。” 单莫比醒悟过来:“哦,是了,这明阳布庄的老板娘果然靠谱。” 蒙柔宁小心地问:“大人,那个,昨天听说你去了趟什么楼?” 单莫比神态自若道:“啊,对啊,去了趟云月楼。” 蒙柔宁惊掉了下巴,心道:去了妓院,还这么大方承认。 她嘿嘿两声:“啊,是云月楼啊。” 单莫比斜了她一眼:“对啊,就是那个青楼。” 蒙柔宁的下巴真的掉到了地上:“大人,你,去,青楼?” 单莫比看到她惊讶的样子不觉好笑,冲她招招手,两人一起进了内堂。 单莫比将剑放好,招呼蒙柔宁坐下,然后自己坐在她的旁侧。 “看来,蒙师爷对这个青楼颇有些偏见。我可得好好给你解释一番,否则恐怕以后咱们办案涉及到青楼的地方会有些麻烦。” 蒙柔宁点点头,也不插话。 单莫比道:“这个青楼和妓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场所,譬如说城北的百花楼,那就是一家妓院。” 蒙柔宁的眼睛又睁得大大的:“大人也去过了?” 单莫比笑笑道:“这个尚未,不过如果以后真的有必要,还是要去的。” 蒙柔宁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单莫比道:“这个云月楼之所以说是青楼,不是妓院,是因为里面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而且可以说是大多是色艺俱佳,才华出众的姑娘。这个与百花楼不可同日而语。” 蒙柔宁觉得这几句话颇有些扎心,心里酸溜溜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听说史开物的贴身跟班谷云平近日到云月楼,点名要见一位叫如鸾的姑娘,可是云月楼的规矩是三关过后才得见佳人,而他去了一次,铩羽而归。” “哦,奇怪,还得过三关?”蒙柔宁好奇心顿起。 “是啊,我也是昨日见识了才知道,这青楼的才情女子不是有钱有身份就一定能见得到的,还需要才情和巧慧。你看,谷云平是史开物的跟班,他平日里是个不喜文采雅趣之人,如果是去百花楼尚且可以理解,可是他偏偏去云月楼碰钉子,显见得这如鸾姑娘不是他自己相见的。” “啊,大人聪慧,那这必定是史老爷的意思。”蒙柔宁顿悟。 单莫比点点头:“你看既然咱们前次欠了史老爷一个人情,这个小忙还是帮得了的。所以我就派人打听了云月楼的规矩,让人约了谷云平同去。” “那结果如何?”蒙柔宁兴趣大增。 单莫比卖了个关子,也不说成与未成,只叙述道:“这第一关啊,是诗词歌赋,这个自然难不倒我。如鸾姑娘说了一个小小的对子‘蚕为天下虫。’我对的是‘鸿为江边鸟’。” 蒙柔宁脱口道:“对的好。” 单莫比笑笑:“然后,她又让以‘空’为题吟诗一首。我吟诵的是唐代张瀛的诗作《赠琴棋僧歌》。” 蒙柔宁一笑,脱口道:“我尝听师法一说,波上莲花水中月。不垢不净是色空,无法无空亦无灭。我尝听师禅一观,浪溢鳌头蟾魄满。河沙世界尽空空,一寸寒灰冷灯畔。我又听师琴一抚,长松唤住秋山雨。弦中雅弄若铿金,指下寒泉流太古。我又听师棋一著,山顶坐沈红日脚。阿谁称是国手人,罗浮道士赌却鹤,输却药。法怀斟下红霞丹,束手不敢争头角。” 单莫比一怔,笑道:“想不到这首如此冷僻的诗,蒙姑娘你也会。” 蒙柔宁叹口气道:“这是我娘喜欢的诗。” “原来如此”,单莫比点点头继续道:“那如鸾姑娘却未曾听过此诗,只是她初闻此诗颇觉得趣儿,说道‘好一个‘束手不敢争头角’’,也算是妙语了。” “那这第一关显见得是过了,那第二关比什么?” “第二关是乐器,那云月楼里的乐坊中各色乐器俱全,我便挑了一管长箫,胡乱吹了一曲,倒也过得去了。” 蒙柔宁问:“那第三关是什么?” “这个第三关颇有些费力,是一个谜语,我说给你听‘孟母三迁,岳母刺字’,打一个古人的名字。” 蒙柔宁歪着头开始沉思“孟母三迁,岳母刺字,古人名……” 单莫比也不打扰她,任她去想。 当时他也没有猜出来,谷云平见两关已过,本来很欣喜,这第三关却成了拦路虎,颇有些心焦。 猜谜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半个时辰猜不出就得认输。 谜面很简单,其实往往谜底也不难,只是有的时候需要些急智和运气。 不过谷云平可等不了那么久,他催促单莫比快些想。 单莫比便随手拾起手边的折扇,对谷云平说了几句话,然后趁旁人不注意变身成了这把折扇。 谷云平见如鸾的贴身小丫头出来,便起身道:“这是我们老爷的折扇,上面有字,请如鸾小姐鉴赏。” 这便是来客考姑娘了,小丫头会意,将折扇传递给了屋中的如鸾姑娘,如鸾打开折扇,空空如也。 她问小丫头:“无诗无画如何鉴赏?” 小丫头一问三不知:“这个好生奇怪。莫不是猜不出谜底,故意拖延时间?” 如鸾笑笑:“管子这个人说有名望也是众人皆知,只是要说耳熟能详却也一时想不到他的身上。所以此谜看似简单,也并非容易。你去把这扇子还了,告诉他们猜不出下次再来,切不可耍什么花招。” 小丫头诺了,拿过扇子,来到堂上,将姑娘的话转述一番,即转身离去。 单莫比此时已趁机与折扇分身,他重新坐到椅中,招呼小丫头回来:“刚才那个谜底我们已经猜到了,是管子对不对?” 小丫头回身看到他,有些惊讶:“正是管子,没错。公子到何处转了一圈,倒教你想出了答案。” 正在单莫比回想自己的隐身经过时,蒙柔宁忽然道:“我知道了,是管子对不对?” 这回轮到单莫比差点儿惊掉下巴:“果然是师爷聪慧!师爷是如何想到管子的?” “其实我只是恰巧对管仲比较感兴趣罢了,很多人鄙夷他临阵脱逃如小人,摆小摊没赚到大钱,与好友做买卖赚了钱拿大份儿。其实,对别人要求为神,不能犯一丝错误,为自己辩解一切失误,这就是常人之心。” 单莫比点点头:“师爷好学问,也的确,像管仲这样的经世之才都有不如人眼的缺点,平常人当以平常心对待,对己对人都不能太苛责。” 蒙柔宁一笑:“看来我也是误会大人了,祝贺大人马到成功,顺利通过三关。” “你怎知我过了第三关?”单莫比奇怪道。 蒙柔宁眨眨眼:“猜的,我凭着师爷的直觉就知道。” 单莫比笑笑,想道:那谷云平事后只是替史开物谢他,虽然他一再说如果以后谷云平有什么事儿相商,都可以来找他,可是谷云平却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这个人可是不易打交道的。 第三十三章 路遇纨绔子弟 http://.biquxs.info/

蒋家抚安堂其实只是蒋家生意的一小部分,蒋家生意主要方面是画舫和钱庄,另外蒋见处还花大量的时间做慈善,解决乞丐的生计问题,帮助残疾人独立生活,照顾鳏寡孤独的老人等等。 每周最后一天,从永志班下了课,石语眸总是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抚安堂组织的扶助孤儿的活动,帮助这些年幼的孩子学些常识,给他们读书,跟他们一起游戏。 石语眸经常看望的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叫小娇,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三岁时父母病逝了,家族中无人抚养,便被抚安堂收留了。 小娇比同龄的孩子要显小,非常内敛,不喜欢多说话。 石语眸第一次来帮扶的时候就一眼看到了这个坐在角落里,眼神落寞的瘦弱女孩儿。她觉得仿佛看到了从小失去母亲的自己。 她决定帮助小娇学会知识和道理,让她眼界开阔起来,心胸也开阔起来。 每次,她都揭开帷帽,盯着小娇的眼睛,耐心地讲自己读到的、听到的故事。讲完故事,她才重新放下帷帽的白纱。 然后,她会按照小娇的要求,带着小娇到抚安堂的四周转一转,两人坐在大树下仰望天空,沿着抚安堂前的小溪流散散步,或者在后院的花丛里捉蜻蜓和蝴蝶。 小娇从一开始的排斥,到后来慢慢地接受,最后竟变得有些依赖石语眸了。 她盼着每周石语眸的到来,喜欢听这个大姐姐讲的故事,也很高兴看到石语眸只在她面前露出脸孔,她认为那是对她这个小孩子的最大的尊重和信任。 她从不问石语眸为什么会戴着帷帽,好像她觉得石语眸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只有戴着帷帽,才是她的大姐姐。 这一天,从永志班下了课,石语眸照常来看望小娇。 讲完了故事,两人手拉着手,坐到抚安堂前的大树下乘凉。 这时,有两个提笼架鸟的纨绔子弟从大树下经过,两人看到了戴着帷帽的石语眸。 一个穿紫色锦袍的道:“兄弟,你看,你猜猜那女子为啥带那么个东西?” 另一个脸骨突出的说:“还用说,肯定是长得吓人,不敢让咱们看。” 穿紫色锦袍的摇摇头:“不会吧,你看她穿那身衣裙轻烟罗的,看那身段,够味儿吧。肯定是长得漂亮,怕被人惦记。” 脸骨突出道:“兄弟,你要是个女子长得漂亮还特地遮起来,那都得巴不得仰起脸来走路,手里提着十个灯笼,让大家全看她自己还差不多。” 紫色锦袍道:“就你那么展样,这女子分很多种,有的就怕自己太显眼,不愿意让人夸漂亮。还有的不愿意嫁人,年轻轻就剃头出家当尼姑的呢。” 脸骨突出道:“就算是有那样的,那也是少数,这眼前这位我敢说就是个丑八怪,不敢露脸那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意见相左,谁也说不服谁,谁也说不过谁。 最后,说着说着,两人说劈了,争着打起赌来。 紫色锦袍指着手中的紫檀雕锦文鸟笼说:“我就以这个鸟笼为赌注,这个帷帽下定是一张漂亮脸蛋。” 脸骨突出的一咬牙,捧出自己的象牙雕福寿纹鸟笼:“好,那我就以它为赌注,掀开白纱肯定让你失望到想吐。” 两个人气昂昂地快步来到石语眸面前,小娇吓得缩成了一团。 石语眸忙拉起小娇就要走,紫色锦袍伸手就去掀帷帽上的白纱,石语眸忙蹲下躲闪,小娇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喊起来:“救命!救命!” 脸骨突出的男子心慌了,手忙脚乱地上去捂住小娇的嘴巴。 就在紫色锦袍再一次伸手去掀帷帽时,一个黑色身影倏地飞身过来,一脚将他踹开。 然后,黑衣人又一把拽起了脸骨突出男子的后脖领子,将他向后一甩。 石语眸马上扶住几乎要摔倒的小娇。 她看到黑衣男子与紫色锦袍、脸骨突出打在了一起。 是御卫博士——于莫攀。 这时,于莫攀正在设法躲避脸骨突出砸过来的鸟笼,另一边,紫色锦袍也将手中的鸟笼砸过来。 紫色锦袍一边砸一边叫道:“小样,让你多管闲事儿,你一个能斗过俩儿?” 石语眸见那鸟笼下落,忙叫道:“先生,小心啊。” 于莫攀左手顺势伸过去抓那鸟笼,不曾想被鸟笼上的钩子一下钩破了手掌,血一下子滴落下来。 石语眸大叫:“先生!” 脸骨突出此刻还没忘记自己打的赌,突然转向伸手来抓石语眸的帷帽:“你这个丑八怪,乱叫什么?” 于莫攀听他叫丑八怪,心里一阵抽动。 他嗖的一下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里啪啦,这边踢到了脸骨突出,那边踹翻了紫色锦袍。 两个纨绔子弟被这两下子伤得不轻,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于莫攀还想再补上两脚,两个人知道厉害,连忙求饶道:“大侠饶命,我们没想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就是想看看这女子打扮的怪模怪样的,是不是个丑八怪。我们错了,错了。” 石语眸拉着小娇,伸手拽了拽于莫攀的袖口:“算了,咱们走吧。” 于莫攀厉声道:“你们两个听清楚了,今天我是没带玄铁刀出门,下次可就保不准了。若下次再敢造次,小心我砍了你们的狗爪子。” 两个纨绔子弟一听,忙说:“知道了,下次不敢了,不敢了。”然后,抓着鸟笼子,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小娇这时说:“叔叔,你的手还再流血呢。” 石语眸忙拉着于莫攀坐在树根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丝帕来,将他的左手伤处包好。 小娇说:“姐姐,这样就好了吧,叔叔不会再流血了。” 于莫攀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她就是姐姐,我就是叔叔呢?” 小娇不好意思起来:“姐姐就是姐姐,叔叔就是叔叔。” 石语眸笑道:“今天多谢先生救我,要不然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于莫攀看着隔在两人之间的白纱,小心翼翼道:“你这帷帽是揭不得的?” 石语眸片刻没答话,半晌道:“至少刚才那两个登徒子揭不得。” 于莫攀“哦”了一声,不甘心道:“那我能试试吗?” 石语眸一怔,心突突跳起来,她马上稳定了心神:“先生,至少现在不可以。” 于莫攀“哦”了一声,没再吱声。 小娇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于莫攀:“叔叔,你干嘛也要揭开姐姐的白纱?姐姐的白纱只对我揭开过,别人都不可以。” 石语眸一皱眉,嗔怪地看了小娇一眼:“小娇,别乱说。” 小娇嘟起嘴来:“小娇没有乱说。” 于莫攀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娇,想问一句话,可是看看石语眸,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第三十四章 于莫攀收到情书 http://.biquxs.info/

经此一事,两人虽然还是先生和学生的身份,可是感情上却亲近多了。 于莫攀文武双全,看看他上课时俊眉朗目,侃侃而谈的样子,想想他当日出手相救时英气逼人的不凡身手,此人果然是天上难得,地上少有。 于莫攀每次看到她,看到的都是一层白纱,每次想到她,想到的都是那层帷帽下的朦胧。 窈窕的身姿,婉转的嗓音,出众的才华,神秘的帷帽,这一切对于于莫攀来说真是致命的吸引。 他有好几次可以顺其自然地掀起帷帽下白纱的机会。 有一次,两人迎面走来,互相让路,一个不小心,石语眸差点跌倒,于莫攀伸手去扶她,他本可以顺手掀起那白纱,但是他没有。 有一次,石语眸在课下不小心睡着了,同学们都出去了,他本可以悄悄掀开那白纱,但是他没有。 有一次,石语眸找他问问题,两人的头挨得很近,可是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当时就觉得仿佛两人离得千山万水般远,他一时冲动,真想一下子掀开那白纱,但是他没有。 还有一次,他突然想到应该去找小娇问一问,掀开白纱后看到的是什么,但是难保石语眸不会知道,所以他没敢。 每天,他都看到那帷帽,那白纱。 每天,他都在想那白纱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这天,于莫攀在抚安堂后院的住所里批阅学生递交的作业。 米米突然闲极无聊窜到桌子上来,看他不注意,凑过来亲了他一口。 他一个闪躲,小猫一个逃跑,将一摞作业弄得七零八落。 于莫攀看看米米一边逃跑,一边回头看着他喵喵叫,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他俯身整理掉落在地上的作业,发现不知从哪本作业里甩出了一个信笺。 他的心一跳,竟有点儿期待什么。 他慢慢地打开信笺,朱丝栏中间画着大雁符,上面用蝇头小楷抄写了一首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初看时只是一首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仿佛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信笺背后隐隐约约还有字迹,于莫攀翻过信笺,看到一行小字:“读此 词,想起了先生,此生若得与先生生死相许,奴之幸也。” 于莫攀心里似有春雷滚过,忙去翻找石语眸的作业本子。 那本子上的是楷书不假,可是笔体尽显清劲,颖秀之气,并非这信笺上的蝇头小楷。 他拿着信笺的手失落地耷拉下来。 接着,他平静下心情,按部就班地整理好桌案,继续批阅作业。 第二天,在对学生们评价作业时,他指出了每个人的优点和不足,眼睛一一扫视着每个人,看到了一双充满期盼又有些矜持的眼睛。 他知道信笺的主人就是她,沈悦。 不过,他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而是在最后说:“我对你们昨天完成的作业就讲评到这里。最后需要表扬一位同学,沈悦。” 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沈悦身上。 沈悦有些慌张地躲闪着这些眼光,低下头去。 于莫攀继续道:“沈悦同学除了完成课上要求的作业,还自己学习词曲。” 王穹抢话道:“先生,是什么词,什么曲呀?” 董并也帮腔:“对呀,说来我们听听。” 沈悦的脸上已经遍布了彤云,像是要晕倒。 于莫攀扫了一眼她,说道:“具体是什么词,什么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一心向学,独立深入学习的习惯和态度。还希望大家向沈悦同学学习,所谓艺多不压身,多学多练没有坏处。” 下了课之后,沈悦打开返回的作业本,里面赫然夹着那封信笺。 第三十四章 于莫攀梦中如错梦 http://.biquxs.info/

一天早晨,于莫攀从迷蒙的梦中醒来,看到了一张模模糊糊的俏脸,他想要看清楚时,俏脸的轮廓却慢慢消失了,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白纱帷帽…… 于莫攀努力地挣扎起来,知道刚才一切只是一个半梦半醒之间的遐想。 他有些慌乱起来,原来自己竟这么想看到白纱帷帽下的那张脸。 不过,她为什么要戴着帷帽呢? 上次问她,她却避而不答。 于莫攀烦恼起来,自己现在竟然满脑子都是白纱帷帽。 晚上,于莫攀摩挲着手中的丝帕,丝帕上那点点血,像红色的碎花让丝帕有了一丝色彩和温度。 他觉得这温度不断升腾起来,灼热了他的手掌。 他想到了如梦术,却又强力控制着自己的欲望。 不可以,外祖教我学如梦术,不是用来做这等事的。 不行,如果将她带入梦境,看到了她的脸,她的面貌狰狞,我又该如何面对她呢?是不是现在的美好就会破碎了? 不应该,如果她知道了我带她入梦,是为了看到她的脸,那她又该如何看我呢?看待我这个道貌岸然的先生? 那时,无论她美与丑,她都会鄙视我吧? 不过,我可以不让她知道的呀,我在她出梦时可以抹去她的记忆呀…… 对了,好久没用入梦和出梦的口诀了,我可别忘记了…… 于莫攀就在逐渐暗淡下来的油灯下胡思乱想着,手中握着帕子,慢慢合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他的身体轻盈盈地飘起来,来到了学堂之中,周围空荡荡的,不过一回头之间,看到那白色帷帽下的石语眸正坐在平时上课时的座位上。 他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吸引着,慢慢地,慢慢地向那座位走去。 白纱下的少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的双手紧紧地扣在腿上,身子挺得直直的,一动也不动。 于莫攀的脑袋嗡的一声响,只觉得气血涌了上来,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他颤抖着伸出手,触到白纱的手指却怎么也用不上力。 白纱下的少女仿佛停止了呼吸,四周的一切都停止的运转。 于莫攀定了定神,努力地抬起手臂,再次伸出手去,狠了狠心,一下子掀开了帷帽的白纱,仿佛揭开了最大的谜团—— 他随即闭上了眼。 不敢看这谜底。 “先生!” 随着这清脆的叫声,他缓缓地张开了眼睛,随即呆住了——一张白皙清丽的脸庞,前所未见的纯洁、动人,可以说是美极了。 对的,是美。 正在他发呆的时刻,俏脸上的粉嫩嘴唇贴了上来,吻住了他的。 他的心仿佛一挂瀑布从悬崖上恣意汪洋地奔腾而下,这瀑布奔流到了四肢和五脏六腑,他已经快要完全失控了。 正在他忘情地回吻之时,少女的眼泪滴落下来,沾湿了两人的脸颊。 于莫攀有些清醒过来,他托起少女美丽的脸庞,颤抖着问道:“怎么了?” 石语眸含泪笑道:“我是高兴的,我以为你不会掀起我的面纱,也不会喜欢我的。” 于莫攀柔声道:“你这么美,为什么要戴着帷帽?” 石语眸轻声道:“我从小拜了荆山的焕颜神姥为师,为了保持容颜永远年轻,修玉容术。这个玉容术显能需要满足一个条件,从十五岁起,修玉容术的女子必须头戴帷帽,只有第一个掀起帷帽的非亲男子爱上她,她才能容颜永远年轻,如果这个男子不爱她,容颜会迅速衰老,比平常人还要老得快得多。” 于莫攀心里扑通了一下。 石语眸娇柔地问:“你爱我,对吗?” 仿佛有千层冰雪浇筑下来,于莫攀看着少女的俏脸,身体僵成了冰人。 他怎么进入梦里来的? 没想到揭开了帷帽,却是这样…… 他想逃跑,可是抬不起腿来。 他念起了出梦诀…… 这一夜,于莫攀辗转未眠,他想着第二天去学堂的情形。 “我已经念了出梦诀,她是不会记得梦里的情况的。” “可是,我已经掀起了她的帷帽,她说只有第一个掀起帷帽的非亲男子爱上她,她才能容颜永远年轻,否则会迅速老去。我已经掀起她的帷帽了,虽然她不记得,可是我实际上做了。” “那她会变老吗?” “不,应该不会,我是爱她的,只要我是爱她的,那么她的玉容术就不会破功。” “对的,我是爱她的,只是不能娶她。”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大半个夜晚,临近清晨,他迷蒙中仿佛看到了不戴帷帽的石语眸,是一张那样纯洁的花朵一样的脸孔。 第三十五章 秘密相会云月楼 http://.biquxs.info/

云月楼如鸾姑娘的屋子里,史开物和石玉川两个在把酒密谈。 谷云平把这间屋子房门带紧,挂上了清谈勿扰的牌子,便带着如鸾姑娘进了他刚包了的小秋姑娘房中。不过,如鸾姑娘虽姿色撩人,谷云平却也不敢起什么心思,三个人不过喝几杯清茶,吃几块点心,唱几首小曲,下下棋,吟吟诗,喝点小酒,也就把时间打发了。 小秋姑娘也是个机灵人,见谷云平银子给的足,也不多嘴多舌,只是和如鸾姑娘一起哄着他开心罢了。 隔壁房间里,史开物正和石玉川追忆年轻时驰骋沙场的时光:“那时候你我二人还有郑修最合得来,可惜他早一步先我们而去,否则现在咱们应该是三个兄弟把酒言欢。” 石玉川回忆起郑修的往事,微微一笑:“他呀真是莽夫一个,不过虽没读过什么书,却总是有一套说辞,还挺有道理。你说固山攻打胡蛮子时,他只带了数百骑,实际上是以寡击众,想通过突袭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咱们后来听了都觉得他太鲁莽了,实际上他把事情看得非常简单——擒贼擒王,这几个人跟着他专盯着敌军将领追着打。最后把那将领逼近城壕,被人用绳子拉上城头才避免被擒。他带着几百人得胜而归。” 史开物叹口气道:“论上战场,谁也没他胆子大,豁得出去,不过就是太张扬了,不懂得韬光养晦。” 石玉川脸色稍阴:“这个就不必说了,你我二人头悬在刀枪尖上打天下,原本就九死一生,如今能够平安地坐在此处就该谢天谢地谢圣上了。” 史开物问:“嫂夫人过世十多年了,你始终未再娶,难道是始终不能忘情?” 石玉川饮了一口酒:“她是一员女将,本不想生子,一心想要精忠报国,巾帼不让须眉,结果没能实现宏愿,死在了生孩子上面,我实在是觉得对不起她。” 史开物拍拍他的肩头:“女人就是这样,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所以我看我那姑娘虽大了,不想着嫁人却去做什么师爷,我也没在意,毕竟是她喜欢的事儿,比嫁人生子还要安全些。” 石玉川道:“你说,上次,陛下请我们进宫叙旧,我当时真是高兴,陛下还惦记着我们,没忘了我们过去的辛苦,鞍前马后的情谊。” 史开物又替他斟满酒杯:“还提那事儿,当时陛下就随口说,听说郑修的儿子郑元吕有些文采,可是连着考了两次春闱都不中,说现下吏部有个侍郎的位置挺合适,打算请郑元吕来试一试。咱们辞了京城,路过郑修故里,就顺便把这消息告诉郑元吕了,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石玉川一怔:“听你这口气好像不好啊。” 史开物颔首道:“那郑元吕还是初出茅庐,太嫩了,你说这事儿你知道了就偷着了呗,他还上心了,觉得应该感谢陛下抬爱,就写了封谢恩信。” 石玉川刚端起来的酒杯当地一声放在桌案上:“完了,完了,这可闯了大祸了。” 然后他追问道:“陛下怎么说?” 史开物摇摇头:“火大了,派人斥责他不懂规矩,窥视朝廷人事启用和任免,大逆不道。” 石玉川抬手攒拭额头:“这哪里是说他不懂规矩,他窥视朝廷,这分明是想说大逆不道的是我们那。” 史开物道:“所以我才不敢到府上拜访,今日邀你到这里来见面,别处都不敢去,让皇上知道了又是一件闹心事儿。” 石玉川点点头:“以后是得加倍小心。你虽然是圣上的干侄子,却也不能大意。想当初梁武帝的弟弟萧宏,总有人说他家仓库众多,还派人把守,肯定是藏满了武器,梁武帝就亲自到萧宏府上去查看。他看到什么?三十多间仓库都堆满了铜钱,还有一些仓库堆满了布、丝、绢、朱砂等高等物品,这些东西加起来真可谓是价值连城了。 萧宏当时吓得汗流浃背,两股战战,以为脑袋要搬家。可是梁武帝没有震怒,反而大笑起来夸赞自己弟弟真会理财,小日子过得真好。 你说皇上的心思不都是一样的吗?” 史开物慢慢道:“打天下时咱们还都胆子大过天,现下里打下了天下,人人自危,都谨慎小心起来,” 石玉川道:“此一时彼一时,不提也罢。” 第三十六章 兄弟相见 http://.biquxs.info/

如梦术之后的第二天是学堂放田假前的最后一天。 于莫攀几乎是像个纸片人一样飘忽忽地来到了学堂。 他一想到出现在课堂上的石语眸,心就像十几只手擂鼓一样翻腾个不停。 他一会儿想:“她会不会还带着帷帽?” 一会儿又想:“到底我那出梦诀生没生效?她记不记得昨晚的事情?” 一忽儿核计:“她的脸是否能够维持花朵一样?” 一忽儿又核计:“万一,如果万一什么不对劲儿,她变老了怎么办?” 千百个念头在脑海里转来转去,终于挨到了进学堂的那一刻。 他进去的很晚了,学生们都已经做得齐齐整整的。 他的脚步越向前,脸上的温度就越高起来,最后他的整张脸都是红布一样了。 然而,当他红着一张脸出现在学堂里时,他没有看到那既想看到又不想看到的白纱帷帽,也没有看到那既万分想念,又万分害怕见到的脸孔。 石语眸的座位是空着的。 于莫攀的身心松懈下来,脸上的温度慢慢退去,他在恢复正常的同时,又感到莫名的失落,空落落的感觉攫住了他的整个身心。 这一上午的课程,他如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看到的学生的面庞也是模模糊糊,没有具象。 下了课之后,他找到沈悦,有些踌躇地问:“你和石语眸最好,今天她没来上课,你可知道为什么?” 沈悦见他找她说话,喜悦溢于言表,可是见问石语眸,摇了摇头:“先生,石语眸的事儿我也不知道。” 于莫攀失望地哦了一声。 沈悦又道:“先生,你还不知道吧?你猜石语眸的家在哪里?” 于莫攀的眼睛放出光彩来:“你知道她家?” 沈悦点点头:“她邀请我去过一次,不过我没敢去,她爹是前任节度使石玉川,她家就是水韵巷子的石府。” 于莫攀有些讶异,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怪不得资质这么出众,原来家庭出身这么好。 他谢过了沈悦,默默无语地出了学堂回到自己的小屋子。 米米胖胖的身子在他脚边绕来绕去,他蹲下来抚摸着米米身上的毛,抱起它,伸手拿过桌案上的粟米煎饼,喂给它吃。 米米一边喵喵叫,一边吃着。 于莫攀喃喃地说:“米米,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去找她吗?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虽然明天就放田假了,可以休息好长一段时间,可是今天还是该来的呀,怎么偏偏昨晚出了那样的事情,今天就不来了呢?” 米米抬头看看它一筹莫展的主人,喵喵地叫着。 一个时辰之后,一身玄衣的于莫攀出现在了单莫比面前。 赵主簿、蒙柔宁刚好也在堂院中。 两人奇怪地看到剑眉星目的于莫攀和俊眉朗目的单莫比激动地抱在一起。 于莫攀道:“好小子,这官服一穿真像样子。” 单莫比道:“你也是,有段时日不见,更有风骨了!” 一个说:“我几乎天天都想你!” 一个说:“那是自然,咱们两个谁能忘了谁?谁敢忘了谁呀?” 赵主簿和蒙柔宁惊讶地互相看看,赶忙溜边走人。 蒙柔宁边走边小声问:“赵主簿,你看咱们大人该不会是……吧?” 赵主簿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这个可不能乱猜,不过看他们两个是挺般配的。” 蒙柔宁挠墙道:“这么英俊潇洒的大人,竟然便宜了这个小子。” 赵主簿道:“什么这个小子,你没看到这黑衣的身材、相貌那都是一流的,哪里比咱们大人差?” 蒙柔宁道:“嗯,天天想你,哦,太肉麻了。” 这厢里,单莫比关切地问着妹妹的情况。 于莫攀道:“放心吧,她现在是史亦临大郎中的助手了,每天跟着史公子进进出出,都没时间搭理我,那干得可欢了。” 单莫比一挑眉:“史开物的公子史亦临?” 于莫攀点点头:“对,老爹是将军,儿子却是个郎中。不过他这个郎中有趣得紧,听双绾说是专门看那些魔魔怔怔的病的,这病一般人看不来。” 单莫比笑道:“那就好,这下娘也就放心了。” 进了后院正北屋,于莫攀将米米放下,单莫比抚摸着米米的短毛问:“你这来的这么突然,有事儿吧?” 于莫攀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声道:“我对不起你!” 单莫比一惊,看看他是认真的,忙拍拍自己的脸,看看自己的胳膊腿儿,道:“难道不是马上毙命?” 于莫攀叹口气道:“哪里那么夸张。” 单莫比摸着胸口舒口气:“怎么了?那是你打算不守身如玉啦?改变主意了?” 于莫攀皱皱眉头:“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现在简直被搞糊涂了。” 单莫比像不认识他了似的:“怎么说?” 于莫攀歉意道:“我连绝情咒都不想念,因为念了绝情咒,就会忘了这种感觉。” 单莫比感兴趣地看着他:“情窦开了?你也有今天?” 于莫攀双手捂住额头,欲语还休。 单莫比不动声色:“你说。” 于莫攀将自己这半年来的经历讲述了一遍,尤其是将自己昨天如梦时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讲了出来。 他抓着散落出来的几根头发:“你说,我过不过分?” 单莫比简直被他的奇怪经历搞蒙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这个也确实难办,石玉川的姑娘,那也是金枝玉叶,气质、容貌、品味肯定是好的。再加上,神秘,对,是神秘,像这种从来不跟姑娘走得近的人,一旦被吸引了,那才是致命的。 两人几乎同时说:“那我该怎么办?”“你现在想怎么办?” 然后,两人同时笑起来,只不过都是苦笑。 于莫攀道:“我完全没想到她学了什么玉容术,掀了她的帷帽白纱,看了她的容貌,会对她有那么大意义,怪不得她从来不让任何男人掀开她的帷帽。” 单莫比谐谑道:“这世上最美的脸孔都被你看到了,你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于莫攀看看他:“你还嘲笑我?我现在担心死了,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梦里的事儿,容貌有没有什么变化。” 单莫比拍拍他的肩头:“完了,完了,你算是陷进去了。你既然念了出梦诀,那石语眸自然不会记得昨晚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可是你却死活不可能忘了,对不对?” 于莫攀点点头。 单莫比老神在在:“那形势对你太不利了,你将从此永远想着她,念着她,因为你心中有最甜蜜的经历。可是她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心中什么都没有,没有回忆,没有甜蜜,那你岂不是单相思到死?” 于莫攀蒙了。 单莫比看着他:“你还真是个情种,我记得你以前可是美色勿近的,拒美色永不沾,现在看看你,这也转变得太彻底了,太不可思议了。” 于莫攀叹气,心想:如果没有遇到她,我可能还是冷的,不知道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的感觉,现在我可是知道了。 他随口道:“我现在才明白,人不在于想不想做一件事,而在于有没有恰到好处的人出现在你面前。” 单莫比道:“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庆幸自己没什么恰到好处的人。” 于莫攀一脸愁苦道:“你说我又不能娶她,还应不应该去找她?” 单莫比道:“不让你去找你就不去找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失魂落魄的,我说什么还重要吗?” 于莫攀挠挠头,暗自想道:是,我担心得睡不着觉,浑身上下躁动不安,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是安静的,舒服的。 单莫比抬头看看屋外的大槐树,树叶子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金光。 他说:“其实,我已经见到谷云平了。” 于莫攀盯着他波澜不惊的脸孔:“你跟他谈过了?” 单莫比轻轻摇头:“他在史开物身边,大概是个保镖之类的身份,我认出了他,而且能看出来,他也知道我是谁,不过,目前还没什么交往。我是在想,如果他真的知道这个无常印如何破解,那定然是他的杀手锏,不到最关键的时刻是不会说出来的。如果他手中并没有什么破解方法,咱们跟他多说无益,只能自求多福。所以我找了几个帮闲,在跟踪调查他,希望能找到一些他的软肋。时候不到啊,所以还得忍耐和等待。” 于莫攀叹了一口气:“以前觉得能否破解不重要,现在真的是希望苍天有眼,能救我于水火之中。” 单莫比微微一笑道:“行啦,你去吧,找到她。就像我以前所说的,咱们可以不娶亲,但是可以喜欢,可以爱,对你的心灵,我是不会拘束的。” 于莫攀感激地看看他:“现在我才知道你说的话真有道理,我真是明白的太晚了。” 单莫比道:“不晚,我们的人生才刚开始。” 第三十七章 于莫攀拜访石府 http://.biquxs.info/

按照单莫比说的地址,于莫攀来到了石府。 石府门口的气派先声夺人地让于莫攀觉得此行艰难。 门丁通报之后,曲管家引领于莫攀穿过甬路和游廊,来到了书房。 房间很开阔,迎面看到的是北墙上由几块绢拼接而成的一幅范蠡泛舟图。 日光经由窗外高大的桂花树筛过,显得柔和温暖。 石玉川身穿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正立在一张紫檀木雕花书桌前挥毫练字。 书桌、小案和窗台上陈放不同的文房用具:有白玉笔筒、笔山、玉斧、玉冠架、蟠螭觥、龙凤砚台、托莲蓬香插、砚屏等。 管家轻声道:“老爷,于先生到了。” 石玉川抬头看到了一个英姿潇洒,气质儒雅的青年人,放下手中的狼毫笔。 于莫攀躬身施礼:“晚生见过石大人。” 石玉川凝视他片刻,让他坐下说话。 于莫攀扫了一眼书桌上的字,礼貌地寒暄:“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前辈雅兴。” 石玉川嘴角微扬:“先生高才,见笑了。” 于莫攀说道:“哪里哪里。” 然后,两人俱是无言。 曲管家命人奉了茶上来,见于莫攀愣神,提示道:“于先生,你这次到访,是不是有关小姐的事儿。” 于莫攀定了定心神,磕磕绊绊道:“哦,对的。石小姐,嗯这一阵子,在我们永志班求学,很是用心,很用心。而且学业也是上乘。只是昨天,昨天是永志班田假前的最后一次课,不见石小姐来,当然,当然也没有假条过来,所以我,晚辈特来探看。” 费力地说完这些话,于莫攀顿觉有些羞惭。 石玉川见他说得零散,却也并不介意。 他像早就在等他这一番话一般,道:“今日见到先生,才知道小女为何要去抚安堂求学。” 于莫攀一怔。 石玉川道:“昨天她没去学堂,不过也没在家中。我这个女儿五岁上娘就过世了,我也没再娶亲,本来想给她找一个家师,女孩子嘛,没想让她有什么过人的才华。可是在一次游荆山时,偶然遇到了童颜不老的焕颜神姥,她就惊为天人,定要跟着焕颜神姥学不老之术。所以期间很多年她都在荆山上。这次回来居然在家里住了半年多,也可以称得上长性子了。” 于莫攀静静听着,心里盘算着石语眸到底在哪里。 石玉川却没有了下文。 于莫攀将刚刚听到的话在仔细地在头脑中盘旋了又盘旋。 抬头看石玉川正端起茶杯来,看着他。 于莫攀马上起身告扰。 出了书房,曲管家见于莫攀眉头紧锁,在一旁道:“于先生去过荆山吗?” 于莫攀忙施礼道:“前辈见教。” 曲管家轻声道:“我家小姐走时不让老爷说她的行踪。老爷能说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偏待先生你了。” 于莫攀心道:这石大人莫不是希望我去找石语眸。 他恭敬地请教:“前辈,那荆山离此多远,焕颜神姥又是居住在荆山上何地?” 曲管家一副古道热肠:“荆山离此一天的车程,西面山上有个离群宫,焕颜神姥是宫主,不过她不喜欢热闹,徒弟没有几个,仆从也不多。到了西山下一打听就知道了。” 于莫攀看他说得恳切,打听道:“多谢前辈指点。只是石小姐怎样机缘巧合小小年纪能够拜焕颜神姥为师,前辈可知道?” 曲管家神色一敛:“这个虽没什么可避讳的,可是我也不大好多说,于先生你见到小姐,就知道了。” 于莫攀吃了一瘪,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他跟在管家后面慢慢走着,好奇心更加强烈。 忽然,管家袖子挥出的弧度中闪过一个深绿色的物件,于莫攀在这物件将落未落之时随手捞起——半把檀木梳子。 梳子?半把? 于莫攀觉得好生奇怪,他想要递还给曲管家,不过马上心里又有了主意,将这半把梳子收在了自己的袖口里。 从石府出来,于莫攀雇了辆马车,直奔荆山而去。 晚上,他在一处客栈暂歇。 待月色渐起,他手中抚弄着那半把深绿色的木梳,慢慢合上了眼睛。 石府的一株大树姿态婆娑,月光洒在茂盛的枝叶上,光斑点点。 于莫攀冲着立在树下的曲管家深施一礼:“前辈,在下知道有些话是要趁着月色来说的。” 说着,他拿出那半把檀木梳子。 曲管家目瞪口呆地接过梳子:“你怎会有我亡妻之物?” 于莫攀笑笑:“石小姐怎样机缘巧合小小年纪能够拜焕颜神姥为师,前辈可知道?” 曲管家叹口气道:“其实说也无妨。老爷当初身为锦南节度使,自己喜好舞枪弄棒,身边人也刀剑不离身,我们家夫人过世早,小姐就总是在老爷身边玩儿。有一次,两个下属比试剑法,小姐的奶妈子也带她观瞧,老爷出现在对面,小姐发现了老爷,就挣脱了老妈子,跑过去。可她跑得太快,太突然,正好是其中一人剑刺去的方向,那人见不好忙收势,那剑锋凌厉,虽没伤及要害,却划伤了小姐的脸。 当时那下官和奶妈子就吓得跪地不起了,老爷却并不怪罪任何人,却说是天意。京城最好的郎中治疗了小姐脸上的剑伤,但却说一定会留下一道疤痕,他对此无能为力。老爷随后就递交了辞呈,说是要云游四方,一定要找到让小姐恢复容貌的神医,陛下竟也准了。 后来我们出了京城,一路向南走,沿路打听,就有人听说七修城荆山上有个焕颜神姥精研容貌方面的法术。老爷就马上雇了车去荆山,石小姐年幼,一路观景赏花,倒也觉得新奇。可巧在荆山脚下时,路遇两个歹徒正在挟持女子,其中一个是美貌的少女,另一个是个中年仆从模样女子。 老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吩咐手下人上前抓住了歹徒,救了两人。小孩子都喜欢美女,小姐看到少女,便叫姐姐。少女忙摆手道‘小囡子,我今年四十五岁了,怎么还能叫姐姐。’大家俱都震惊,老爷也说她是说笑。旁边的中年女子道‘老爷,这是我家离群宫宫主,焕颜神姥,当宫主都已经二十多年了。’ 老爷知道遇到了自己要找的奇人,马上深施一礼道‘神姥,小女前不久不慎误中剑伤,您也看到了,脸上留有一道疤,我千里万里来寻你,盼神姥救小女一救。’ 神姥抬起小姐的脸仔细看了看,说‘原来是剑伤,这孩子看起来娇柔可爱,倒是修炼玉容术的好苗子。’ 小姐懵懂地问‘姐姐,玉容术是什么?’ 焕颜神姥:‘这玉容术嘛,可以修饰容颜,像你脸上的这道疤痕就可以通过一两年时间修复如初,如果练上十年八年的,还可以越来越美貌,甚至永远不老。’ 小姐听了便神往不已,马上跪下要拜焕颜神姥为师父。 焕颜神姥却道‘这玉容术是个慢功夫,需要多年修炼。你的爹娘岂能忍心舍了你上山,况且练功皆需吃苦,你一个富家小姐,哪里能吃得了这些苦头?’ 老爷当时便央求神姥:“其他的我们没有奢望,只要小女脸上的疤能去掉,就足矣了。” 焕颜神姥略一沉吟,便答应让老爷上山,先修复小姐脸上的伤痕再说。 老爷便让我们几个先到七修城中找寻一处好住处,置办家用,以后就打算在七修城住下了。 小姐随着神姥练功,一年之后,果然容貌恢复,皮肤却更加光洁。她还要跟着神姥继续修炼,老爷当时不大忍心她每日早起苦练,所以没有答应小姐,重礼谢过神姥之后,便带她下了山。 原以为自此便两厢别过了。可是小姐至此心心念念,老爷给她请了几个先生教她学诗文才艺,她都不上心,不理会。最后,老爷看她实在不开心,便携了束脩,又亲自带着小姐和老妈子上荆山拜师去了。原指望小姐年纪小,当时也就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就会失去兴趣,就能回家了。 谁知,这次上山,小姐就坚持了下来,除了年节都不下山探亲,说是要一心一意方得真传,这些年都是老爷自己上山去见小姐。不过老爷欣慰的是,这焕颜神姥不只是会神术,竟是个内外兼修的女子。她也会教导小姐诗词歌赋,经史子集,说是不能白拿了这些束脩。” 于莫攀听了曲管家一番话方明白始终,他感激地向管家深施一礼:“多谢前辈,在下此次去荆山心里也多了几分明白。” 说完,他默默念诵了出梦诀,留下曲管家在自己的梦中呓语。 第三十八章 见到焕颜神姥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晨起,于莫攀心里压着的大石仿佛轻松了几分。 他明确地感到石玉川和管家都是希望他能够到荆山去,能够找到石语眸。 可是石语眸为什么回到荆山呢? 难道是她的玉容术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恨不能马不停蹄,插翅飞上荆山。 一路上催促着车夫,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荆山西山脚下。 于莫攀付了车钱,车夫提醒道:“公子,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游玩,马车来往不是很多,公子切莫在山上耽搁太久,否则回城里困难了。” 于莫攀谢过他,便沿着山路向上走去。 此刻离群宫里,石语眸正跪在焕颜神姥的面前。 她的帷帽已经除去,仰着一张俏脸看向师父。 焕颜神姥意气难平:“这么说你去抚安堂学馆就是为了他?” 石语眸面色微惭:“徒弟当时是听说抚安堂抚育园中有好些个孤儿,因为徒弟自小没娘,所以能够体会到这些孤儿的内心的孤单,想要去照顾他们。在那里,我也确实遇到了一个投缘的小女孩叫小娇的,就像师父您当年遇到我一样,我体会到了这种心情。我每周都去看望小娇,我们两个交往的很好。” 焕颜神姥的语气平和了一些:“那你怎么又去上什么学堂,为师教你的还不够吗?” 石语眸垂下眼帘:“师父秀外慧中,多年教诲当然足以让徒弟受益终生。只是有一天,看到抚安堂主蒋见处带着一个玄衣男子到处观看,那玄衣男子气度脱俗,神采过人,旁人说他是此次春闱头甲第二名,皇上钦赐名号‘御卫博士’,是奉旨教书的大才子。” 焕颜神姥语调微扬:“然后你就拜倒在他的玄衣之下了?” 石语眸顿了顿道:“师父取笑徒儿了,当时只是觉得他长身玉立,神采丰然,还没有想到入学。不过后来徒儿去看小娇时,又偶然在后院看到他在练刀……” 焕颜神姥了然:“兔起鹘落,翩翩于飞是吗?还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啊。” 石语眸小声道:“师父您说过徒儿的帷帽必须深爱徒儿的陌生男子揭开才可以,那徒儿也得喜欢这个人才行啊。” 焕颜神姥眼神凛冽起来:“可是你喜欢的这个人,他会如梦术,你如梦之时被掀开的帷帽纱依然会被破功,可是那男子纵然爱你也是不作数的。” 石语眸低下头,音调有些凄楚:“徒儿不知道那就是如梦术,徒儿还以为是个梦。” 焕颜神姥苦笑道:“傻瓜。对玉容术来说一切梦境都是虚幻。用如梦术造梦境的人对别人能够完全控制,可是对咱们的玉容术是不能随心所欲的,所以不管他出梦时是否想让你记得,你都不会忘记。” 石语眸一笑,俏脸上浮现出几丝皱纹,让焕颜神姥心惊肉跳:“师父,那徒儿现在也糊涂了,不知道他对徒儿的情意到底如何。” 焕颜神姥恨铁不成钢道:“小眸,你现在玉容术已经被他破了功,还想着他的情意?” 石语眸道:“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在乎他到底对我怎样。” 焕颜神姥神色哀戚:“身为女人,你也逃不过师父的命运。” 石语眸小心地问道:“师父,您到底……?” 这时,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徒弟进来:“师父,有个年轻男子求见,说是叫于莫攀,他说是石语眸的先生。” 石语眸闻言一惊。 焕颜神姥看了她一眼:“你这情郎来得还真快呀。” 石语眸忙摆手道:“师父,徒弟不能见他。”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夹壁墙走去。 焕颜神姥也不拦她,对那小徒弟说:“影儿,去唤他进来。” 影儿答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于莫攀进来。 于莫攀看向坐在大堂正中间面若桃花,姿容娇媚的少女,知道她定是焕颜神姥无疑。 他深深下拜:“晚辈见过神姥。” 焕颜神姥上下打量着他,半晌道:“果然是个勾人心的小子。” 于莫攀恭敬道:“在下抚安堂学馆于莫攀,今日打扰神姥清修,来离群宫找我的学生石语眸。” 焕颜神姥讥诮道:“于公子还知道石语眸是你的学生。” 于莫攀头上的汗涔涔而下,心下觉得不妙:“神姥在上,晚辈自昨日起心神不定,时刻牵挂着她,不知道她现下里怎么样了?能否恩准晚辈与她见上一面。” 焕颜神姥看着他,慢慢起身,下了坐台,来到他近旁。 于莫攀低头看着地面,作揖的双手擎着,半丝不敢动。 “你是什么抚安堂学馆的于莫攀,我看你是阪长山无名宫的臭小子,学了那老东西的如梦术,欺负我的徒儿。” 于莫攀身子颓了下来,脑中嗡嗡作响,半天道:“前辈认得我外祖?” 焕颜神姥哈哈笑起来,笑声在整个厅堂中回荡。 她愤然道:“你外祖,怪不得传你如梦术。” 于莫攀定了定神道:“神姥既然都知道了,那能否告诉晚辈,语眸现在如何了?” 焕颜神姥好像没听到他的问话,自言自语道:“语眸,叫得挺亲切呀。你外祖破了我的玉容术,你又破了我徒儿的玉容术,你们一家子这是遗传的好手段。” 于莫攀一惊。 同时吃了一惊的还有躲在夹壁墙中的石语眸。 于莫攀身子晃了晃,心道:坏了,这下子扯出了上辈子的恩怨来,外祖啊,你到底怎样得罪过这个女人啊? 不过他强自镇定道:“前辈,我外祖如何与前辈有过交往,在下却是不知。不过,您说我破了石小姐的玉容术,可是从何说起,难道说……” 焕颜神姥的眼光冷冷地投在他的眼中,让于莫攀一激灵。 “你们祖孙俩儿可真像呢!一个不知,两个不明的,为了一己私欲,伤害了别人,却觉得自己无辜,是不是?” 于莫攀跪下来:“神姥息怒,晚辈是在梦中掀开了石小姐的帷帽白纱,可是当时确实不知道她学了您的玉容术,这白纱不是谁都能揭得的。不过在下也没有觉得无辜,在下只是觉得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这张娇俏的脸上怒气隐隐,马上继续道:“晚辈不是在逃避罪责,只是解释清楚,我不是故意要伤害石小姐。晚辈的心里实在是希望语眸她能够成为最开心的人。” “哦,这么说你喜欢她咯。” 于莫攀心头一紧,低下头去。 焕颜神姥又嘲讽地笑起来:“喜欢不喜欢都不敢承认,你们祖孙两个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负心汉。” 躲在夹壁墙里的石语眸的心悬了起来,她不知道于莫攀会怎样回答。他的回答是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于莫攀半晌才道:“晚辈有苦衷。” 神姥道:“好个有苦衷,你们家这是祖传的吧,都是情不得已,言不由衷,行不自控。” 于莫攀心里莫名哀怨起来:外祖啊,外祖,你到底跟这美女有什么过节,怎么就让她如此恨你, 神姥看了看夹壁墙,回头尖刻地问道:“喜不喜欢你都说不明白吧,我看你就是好奇而已,根本就没想过要对语眸负任何责任。” 于莫攀的内心里煎熬的像一锅煮沸的水,他大声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现在心里全是她。” 夹壁墙里传来了微弱未闻的一声轻叫。 神姥道:“你这么说只能是骗那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可瞒不过我的火眼金睛。我问你,你若爱她,为什么要用如梦术见她,在梦境中掀开她的白纱?为什么不光天化日行事,当众告诉她你爱她,你要娶她!?” 最后一句话像一个大榔头邦地一下重重地敲在了于莫攀的心上。 他捂住发晕的额头,轻声道:“因为我娶不了她。” 神姥瞥了一眼夹壁墙:“啊,娶不了她,你真是你外祖的好孙儿,说的话是一模一样,要不是你比他长得俊些,我还以为是往事重现了呢。” 于莫攀颤抖地掀起左边的衣袖,露出胳膊上的黑印记,跪着向前行了两步:“前辈,我没有找借口,也没有说谎,这就是我的苦衷。” 神姥看着这片刻在童贞线上的黑叶子,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什么?” 于莫攀道:“晚辈不想隐瞒,这是七岁时被一个背叛师门的师叔种下的印记,叫无常印,另一个白色叶子形的印记在我弟弟的手臂上。种下印记的师叔说如果其中一人失身,另一人会当场暴亡。所以我……” 夹壁墙中石语眸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眼泪流了下来。 神姥闭上了眼睛,缓缓道:“这就是你的苦衷,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娶妻生子。” 然后,她的话锋又尖利起来:“那你为什么要招惹我家语眸?” 于莫攀狠狠地掐着那印记,仿佛要把它用刀子剜出来似的。 他无力反驳。 他错了。 可是,他的心怎么办? 眼泪在他的脸上恣意地流淌着,他喃喃道:“我做了错事。” 石语眸的心痛得扭转着,她没想到是这样。现在该怎么办呢? 神姥踱回了座位,她急需要找个支撑。 身后大影壁墙上是一团团的银白色云雾,她那润白玲珑的脸颊仿佛一朵云烟画成的花,与墙壁几近一体。 她也无能为力。 像从前自己的经历一样,无奈,无力之感深入了身体。 于莫攀没能见到石语眸。 焕颜神姥自然是不同意的。 她最后问了一句话击溃了于莫攀的防线:“一个最好年纪的姑娘,你不能娶她,还接近她,就是轻浮。你们男人才会认为一时的好奇,一时的激情,一时的感兴趣,一时的吸引是爱,对女人,爱就是负责,是成为你的妻子,你一生一世护着她。” 于莫攀含泪最后恳求道:“好,我不见她。请您告诉我,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很担心她。” 神姥轻轻一挥手:“这个你就不必关心了,她与你今后没有关系,也不会再去什么学馆了,你忘了她吧。” 于莫攀在地上跪了很久,神姥什么时候走的,后来又说了什么,他一概不知道。只觉得气力抽离了身体,自己已经失了魂魄,不知今夕何夕了…… 第三十九章 为人弹琴解忧 http://.biquxs.info/

上次画画治病之后,单双绾就遥有兴致地吵着要跟史亦临学画人物。 史亦临见她有兴趣,有稍微有些基础,就稍微教她一些:“为师呢平日里多用白描法,只是用线条就可以精细的描绘出人物,不做过多的渲染。如果想要衣纹和首饰的线条秀丽流畅,可用铁线描;如果画男人的衣物,显得古拙厚重,就可以用方折描,五官的轮廓鲜明呢,还需要用明暗深浅的笔调来表现。” 单双绾也每天练习画几张,累不着,也不间断。 这一天,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小丫鬟。 那男人介绍自己是近旁水磨巷子孙员外家的管家,是他家老爷令他过来请郎中给他家夫人看病的。 他一扭头看向小丫鬟:“翠儿,夫人怎么回事儿,你来说说。” 那翠儿说:“我家夫人成天闷闷不乐,春日伤春,看着花开就说开了还会谢,为什么要开呢?徒然无功。夏日里落雨,就盯着雨丝惆怅不停,一边落泪一边说老天都在哭泣。秋日里万物寂寥,落叶纷纷,她更是伤感满怀,觉得生命短促,一切都在枯萎。冬日里更是觉得日子苍白无色,凄冷不堪。” 史亦临问:“请其他郎中看过了,都怎么说?” 翠儿答:“请了几个郎中,都说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肝郁,开了些方子,也都是疏通肝气的,不过作用好像不大。” 史亦临又问:“家里可是有什么愁闷事儿?你家老爷待她如何?家里孩子几个,都省不省心?” 管家一旁说道:“要说我们家员外,那可是提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丈夫。对夫人那叫一个敬重,疼惜,每日里嘘寒问暖,说不尽的关心。” 翠儿也道:“是,家里没什么愁事儿,夫人娘家也都好,只是进门十年了,没有孩子,一开始还找郎中看,喝药调养,后来渐渐就不上心了。” 管家道:“就是这样,我们老爷也不挑拣,从不说夫人肚子不争气的话,总是劝慰夫人说没有孩子也好,清净。” 史亦临点点头,思忖片刻问:“你家夫人可会管弦丝竹?” 翠儿道:“以前见过夫人抚琴的,可是现在什么都懒得做,那琴已经被闲置很多年了。” 史亦临眼睛一亮,追问道:“那夫人以前最常弹奏的是什么曲子,你可记得。” 翠儿蹙蹙眉:“当时问过夫人,记得她最喜欢的是《渔樵问答》。” 史亦临扭头问声旁的单双绾:“你说过你最善弹琴,对吧?” 单双绾答:“《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什么的都会一些。” 史亦临皱皱眉:“《渔樵问答》可会?” 单双绾嘴角上扬:“这个我也会一些。” 史亦临斜了她一眼,向她勾勾手,附耳说了几句话。 然后,两人就随着管家和翠儿一起上路,够奔水磨巷子孙员外家。 孙员外听说郎中请到了,忙出来相迎。 史亦临直言不讳道:“夫人的病情我大概了解了,这病在我所治疗的情志病中算轻症,可是治疗起来却好得慢些。” 孙员外是个相貌和善的三十岁男子,他道:“能治就好,不急于一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个我懂。” 史亦临一拱手:“听闻夫人会弹琴,可否将府中闲置的琴移到夫人房中,一会儿会有用处。” 孙员外忙让管家去找人搬琴,自己引着他们来到夫人房中。 进得屋来,看到那孙夫人一身素淡锦缎,正倚在窗前望着半开窗格发呆,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容色虽暗淡,但眉目自有一种风流。 孙员外过去揽住孙夫人:“夫人,请来了抚安堂的史郎中,你且让郎中看看。” 孙夫人回头看到史亦临和单双绾,脸上淡淡的说道:“有劳两位。” 史亦临道:“其实孙夫人并没有什么病,在下听闻夫人从前喜欢弹琴,带来了我的徒弟向夫人讨教,一会儿她抚上一曲,夫人听听看。” 孙夫人愣了一下,叹口气道:“好多年都没有弹过了,手生了。” 这时,管家已经找了下人将七弦琴从书房搬了过来,放在屋内的桌案上。 翠儿挪过一个墩子放在桌案旁,单双绾移步过去,顺手划拨琴弦,屋内响起一波悠扬的琴声。 她说声:“献丑了”,便坐在墩子上,纤指开始在古琴上律动。 伴随着古琴的叮咚之音,悠然自得的歌声随口而出:“逐逐逐劳劳劳,举世尽尘淖之骚骚。谁是杰杰,谁是嚣嚣,谁是同清,若那同胞,则是樵与渔。渔与樵,悟入仙界,跳越凡韬。” 史亦临在一旁看着她柔美的侧颜,听着飘逸洒脱的琴声和歌声,不觉有些呆住了。 此刻坐在床榻上的孙夫人眼中却焕发出光彩来,她凝神静听这琴声,口中喃喃地随着哼唱着歌词。 几段旋律过后,琴音却突然断了,歌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大家看向有些尴尬的单双绾,她抬头看向孙夫人:“哎呀,下面我忘记了。” 孙夫人却忽地起身,信步过来,单双绾早已让开了座位。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白皙的双手,十指在琴弦上流畅地拨动,流水般的声音瞬间倾泻而出,曲意深长,神情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现于指下。 她张口道:“樵道是,草舍茅蓬,胜似高堂大厦富家翁。松竹四时翠,花开也别样红,山深时时见鹿,寺远竟不闻钟,看飞泉挂壁空,登高山与绝岭,东望海水溶溶,笑一声天地外,身却在五云中。” 她的挥洒自如,全情投入,比之方才单双绾的弹奏又胜过一筹。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缓缓停止,歌声也渐行渐弱,不过那一波三折,几咏几叹的余韵却在四周久久不散。 孙员外惊喜地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我好像又看到了你刚嫁过来的样子。” 史亦临和单双绾也都过来赞美了一番。 孙夫人自谦道:“见笑了,其实这位姑娘方才弹奏得也很不错,我们是以琴会知音了。” 单双绾摆摆手:“哪里,夫人琴艺高超,我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孙员外笑道:“你这玉引得好!” 史亦临瞥了她一眼:“你这砖抛得好!” 单双绾一拱手,微微一笑,心道:本姑娘还没拿出真本事呢。 之后,史亦临对孙夫人道:“夫人,你自今日起,每天抚琴一个时辰,坚持一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 孙员外送他们出来,史亦临给他药方,叮嘱坚持用药,并每日定要陪着夫人弹琴。 之后,史亦临道:“孙员外,如此调理,夫人的病只是好转,缓和,如果想要彻底治好夫人的病,还需一招。” 孙员外忙道:“史郎中请讲。” 史亦临说:“听闻孙员外现在还未添丁,当然夫人现在还年轻,不过为了夫人的身体考虑,还是应该过继个孩子。” 孙员外有些愁苦道:“不瞒你说,前两年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宗亲中没有合适的。” 单双绾在一旁道:“师父,咱们抚安堂那里不是有好多孤儿吗?” 史亦临扫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转头对孙员外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夫人的病多由肝郁而起,女子以肝为先天之本,肝藏血,主疏泄,肝郁气滞亦可使女子不孕。有个孩子添点儿乐子,定会对孙员外和夫人大有裨益。” 孙员外一怔:“哦,多谢史郎良言。” 出了员外府,单双绾问:“师父,她这病就能好了?” 史亦临瞥了她一眼,轻飘飘道:“有什么病?都是闲的。要是像穷人家一天生计无着落,睁眼就是七件事,件件都得她操心,更兼有一大堆孩子嗷嗷待哺,哪会得什么伤春悲秋的病。” 第四十章 半夜砌墙的病人 http://.biquxs.info/

这天,医馆之中,史亦临正在指导单双绾画人像,门口走进来两个女子。 一个年轻端庄,身着碎花锦缎;一个中年稳重,衣着素淡,简单。 中年女人环视一周,开口问:“哪位是史郎中?” 史亦临抬头,单双绾停下手中的画笔,迎上去道:“我身后这位就是史郎中了,两位是看病吗?” 中年女子道:“我们是隔壁水磨巷子的,这位是茶商杨达林老爷新过门的夫人,我是杨府的管家。我们是过来请史郎中给老爷看看病。” 史亦临和单双绾听了,互相对视了一下,颇感惊奇。 待两人坐下后,史亦临问:“你们老爷有何症状,说来听听。” 女管家对年轻女子轻声道:“夫人,你说说。” 杨夫人神色有些凄惶,两手揉着一个帕子,慢慢道:“我嫁过来有三个多月了,是续弦,老爷比我大十三岁,待我不错。只是我觉得他很奇怪,平日里好像总心神不宁,有时会情绪突然失控,有时又会嘿嘿怪笑。这也都还能忍受,毕竟谁没点儿毛病呢。可是近一个多月来,我是太害怕了……” 说到这里,她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揉成了个球。 史亦临不动声色,也不催促。 女管家轻抚她的肩头,轻声道:“夫人,你看到什么就都说出来,郎中也好对症下药。” 杨夫人点点头,努力说道:“我最近有喜了,每日觉得疲乏些,就添了午睡的习惯,所以晚上倒睡不大实在。那天我被一个丁玲哐啷的声音吵醒了,发现老爷坐在桌案前,左手拿着一把勺子,右手随意拿起桌案上的东西在那摞落儿,左手一下,右手一下,然后右手还挤压一下,右手刮一刮。” 史亦临若有所思道:“梦游症?” 杨夫人声音怯怯地说:“我借着月光能看到他眼中闪着精光,还有他脸上的表情,一种愤恨不平,又颇为畅意的复杂感觉,非常可怕。” 单双绾忽然灵光一现,在一旁道:“师父,我怎么感觉这杨老爷的动作很像是在砌墙呢?我小时候看过哥哥们跟着爹和师伯砌过墙,就是左手是铲子,右手拿砖头。” 史亦临感兴趣地看向她:“你详细说说看怎么像砌墙。” 那两个女子也惊讶地看向她。 单双绾挽起了袖子,边说边比划道:“你们看,左手铲子从灰浆桶里舀起一铲灰,右手取一块砖,左手把灰铺在墙上,右手把砖放在摞好落得墙砖上,这样把灰挤一挤,再把砖揉一揉,然后左手用铲子把挤到墙面上的灰刮下,甩到灰桶中。” 她这些动作做得很连续,而且快速。 杨夫人惊讶地用手捂住嘴巴,片刻道:“对,就是这样的动作。” 然后女管家不解地说:“咱们老爷一个茶商,半夜起来砌墙干嘛呀?” 杨夫人道:“所以我说这是病嘛。” 史亦临问:“你家老爷多久犯一次病?” 杨夫人道:“以前我睡得死,不知道,近一个月隔三差五总有,而且最近更频繁了,几乎每天夜里都发作。” 史亦临皱了皱眉头:“你是新过门的媳妇,那杨老爷的前妻是过世了吗?” 管家道:“这个我们还真不知道,我也是随夫人过门的娘家婆子,老爷见我做事稳重,让我做了管家。平日里,老爷也不让大家提及前妻。” 史亦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女管家,少见。” 然后,他一拍大腿道:“你们杨府各屋内可有后起的砖墙?” 管家道:“我们夫人过门后可是没有,屋内更不会有。只是我日常看着那后院有一棵大树边上的墙蛮新的,像是新起的。而且,这墙……” 史亦临问:“这墙怎么样?” 管家继续道:“这墙起的当不当正不正,好像全无用处,还遮挡了后院的风景,实在是于风水不利。我家那位就是能掐会算的主儿,说是这墙主恶,恐对家主身体不利。我对老爷说了,老爷就发怒,说我家那位胡说八道。而且……” “而且什么?”史亦临见管家开始吞吞吐吐,觉得好生奇怪。 管家道:“我怀疑这墙里面有口井,因为后院没有井,我们喝水得到旁人卖水那里去买,你说这大户人家怎么会后院没有井?” 史亦临的目光不禁凛冽起来。 年轻的夫人可怜巴巴地看向史亦临:“郎中,我听说你治好了挺多难治的病,你看我家老爷的病能治吗?” 史亦临收起目光,挠挠头:“这个确实有些棘手,不过也不是不能治,这样吧,我有个妹妹多少了解点儿这种病,明日我们去府上走一趟,不过此事最好先不要让你们老爷知晓。” 管家道:“老爷娶亲以前经常会到外地去采买,现在也都派手下人去做,他早出在闹街那边管理店铺,每天到日落才能回家。” 史亦临点点头:“那再好没有了。” 第四十一章 史亦临找妹妹帮忙 http://.biquxs.info/

史亦临要去县衙找妹妹,单双绾高兴道:“正好,我哥哥就在县衙,咱们一个找妹妹,一个找哥哥,一趟全解决了。” 史亦临问:“你哥哥不是于博士吗?怎么县衙还有个哥哥?” 单双绾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叫了马车,告诉车夫“去县衙”,就上车坐好。 单双绾好奇地问:“师父,你那妹妹果真见过这么奇怪的病?” 史亦临点点头:“她自小读的书,听过的事情是相当多的,而且了解很多奇奇怪怪的真人真事儿。” 此时的县衙中,单莫比正在二堂审阅邢县丞呈上的资料,资料上详细登记这治内各家各户人口的组成、年龄状况,相对前一年,七修城人口数有所增加,这是好的,不过全城残疾人数虽相比总人数来说不多,单独来看却也有上千人。 他认真看着这份新统计的资料,沉思起来。 这时,忽听见衙役报:“单大人,门外有一男一女说是要见您和蒙师爷。” 单莫比道:“知道了。” 然后,他起身到旁边的厢房中来找蒙柔宁,进了门,只见赵主簿正拿着一把玳瑁梳子递给蒙柔宁,蒙柔宁一脸懵。 赵主簿道:“我这次休假去了趟绿霓湖,发现那里的梳子别具一格,特买来送给蒙姑娘。” 蒙柔宁表情微有痛苦状,不过马上诚恳地看着赵主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赵主簿,感谢你这么用心,不过这把梳子我不能收,因为对我来说这是一把普通的梳子,可是对你可能有不同的意义,我不想让你误会,我只能也只想和你一起共事,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就是同僚,永远是相处得来的同僚。” 赵主簿眼睛瞪大了说:“蒙姑娘,说的也太正式了,我只是出去玩儿,给大家带点儿礼物。” 蒙柔宁愣住了:“大家?” “对啊”,说完,他将袖口一翻开,露出了好几把各种色泽的梳子来,“你看,每人都有的,你怎么能不收呢?” 蒙柔宁嘴张得老大:“啊,好,好,我收下,谢谢啊!” 她表情尴尬地收下玳瑁梳子,一抬头看到了立在门口的单莫比。 单莫比一笑,大踏步走了进去。 赵主簿见了,忙从袖口又取出一把素色的梳子:“单大人,正好,属下给您带了礼物回来,请笑纳。” 单莫比看那梳子制作很精巧,伸手接过道:“看着是把好梳子,赵主簿用心了。” 赵主簿笑道:“哪里,哪里,你们聊。”然后,他就抬腿向外走去。 单莫比将梳子顺手递给蒙柔宁:“借花献佛,不如送给蒙姑娘吧。” 蒙柔宁正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他又将梳子收回自己袖口中:“不行,这梳子是别人买的,送给你显得没有诚意,下次再说。” 蒙柔宁脸色一会儿变了好几下,单莫比笑笑道:“门口有一男一女,说是要见我们两个,我已经让衙役请他们进来了。” 蒙柔宁心思有些烦乱:“一男一女?” 单莫比点点头:“是,我也没见呢,走吧,一起看看何方神圣。” 两人来到会客的厢房,看到门口立着的那对年轻男女,两人不禁加快脚步。 “哥。”“妹妹。” “哥。”“妹妹!” 单莫比惊讶地看看史亦临和蒙柔宁:“你们两个是兄妹?” 史亦临施礼道:“上次聘师爷的事儿僭越了,在下只是凑个趣儿,给妹妹站脚助威,没有捣乱的意思。” 蒙柔宁道:“你是没有捣乱的意图,但是起到了捣乱的效果。” 四个互相看看,都笑起来。 单莫比马上请史亦临进屋落座,蒙柔宁也挽起单双绾的胳膊,带着她入室落座。 单莫比有些好奇地问:“两位一个姓史,一个姓蒙,难道是蒙姑娘随了母姓?” 史亦临正要答言,蒙柔宁抢先说道:“正是如此。” 单莫比点点头:“有些意思。” 史亦临道:“我早就该想到单双绾的哥哥在县衙,单大人自然就是她的哥哥。” 单莫比笑笑,传下人上茶,然后道:“史公子,我可是早听说双绾跟着你学医术,怎么样,没给你添乱吧。” 单双绾闻言冲他直瞪眼睛。 史亦临笑道:“哪里,大人自谦了,单双绾机灵过人,正经给我帮了不少忙。” 然后他也问道:“我家蒙姑娘可是员得力干将?” 单莫比示意他用茶:“人才难得,这四个字用在蒙姑娘身上一点不为过。” 蒙柔宁问:“哥哥和单姑娘今日来县衙是拉家常来了?” 单双绾快言快语地将早上茶商杨达林老爷的事儿说了一通。 单莫比和蒙柔宁听了一怔,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事出反常。 史亦临看向蒙柔宁:“妹妹,我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一件类似的案子,就是那个犯人杀了人,毁尸灭迹的时候是在卧室里砌了一面墙,将尸体藏到了两面墙之间,后来都发臭了,引来了好多老鼠,才被人发现。” 蒙柔宁激动道:“对,这是我当时翻看《洗尘笔录》时看到的,我刚才想的也是这件案子。” 一旁的单双绾惊讶道:“师父,人命案啊?你怀疑杨老爷杀了人?” 史亦临点点头。 单莫比道:“既然你们约了明天到杨老爷家,我和蒙姑娘就跟你们去一趟,看看他家的古怪。” 送走了史亦临和单双绾,单莫比让赵主簿查找近几年登记的失踪人口。 赵主簿找到登记簿子,单莫比和蒙柔宁一起翻看,很快就在一年前的簿子里找到了杨达林的名字,上面记录的是妻子尹杨氏和管家陈卷失踪。 详细情况为:当天晚上,杨达林从外面回家,发现妻子尹杨氏不在前厅,也不在卧房,下人说一天没见到夫人。他找管家问话,下人说管家也一天不见人影。之后,他发现妻子的装着嫁妆的匣子不见了。他到妻子的娘家和管家的外宅去寻找,结果都说没见到人。 蒙柔宁和单莫比对视了一下,单莫比道:“明天带着许仵作和几个衙役同去。” 蒙柔宁点点头:“不妨再让衙役寻个启尸人,带上榔头锤子什么的,我觉得用得上”。 第四十二章 茶商杨老爷家的古怪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在约定时间来到了杨达林的宅子。 女管家见来了这么多人,有些诧异。 史亦临给她介绍道:“这位是县令莫大人,其他的是他的下属。” 女管家不解道:“史郎中,咱们今天这是要办案吗?” 史亦临点点头:“实不相瞒,那天说要带舍妹过来,舍妹是莫大人手下的师爷,莫大人听闻此事觉得怪异,大概与一年多前的人口失踪案有关,所以特来贵府探查。” 女管家见过了单莫比,然后施礼道:“单大人莫怪,我这厢里还得去告知夫人一声,才好请各位进门。” 单莫比请她自便。 过了一会儿,年轻的杨夫人有些心惊胆战地在女管家陪同下来到了门口,见过礼后打算请他们到客厅。 单莫比道:“不必,我们人太多,直接去后院看看那新砌的墙壁就好。” 于是两人引领他们走过甬路,穿过抄手游廊,进了后面的院子。 院子里一簇簇的花朵低垂,四周粉墙环护,一条石板路直通一棵大树,旁边正是一堵四方形的围墙。 蒙柔宁和单莫比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墙上的砖头,然后,又走到粉墙,看看了砖的样子,互相点点头。 蒙柔宁对不知所措的杨夫人道:“夫人,我们现在怀疑后院的这个围墙里面的东西与一年前杨府失踪的前夫人和管家有关系,所以现在要拆除这个围墙。” 杨夫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管家,管家为难:“这个老爷不在家,我们怎么敢做主?” 蒙柔宁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为办案需要,立即拆除此墙,公文在此,请夫人过目。” 管家扶着有些发晕的年轻夫人,接过公文,对杨夫人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道:“夫人同意拆墙。” 单莫比一挥手,几个衙役斧镐锤一起从背后拎了出来,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几下子,就将这四面四方的围墙敲碎。 众人奇怪地看到,倒下的围墙里面,露出一口枯井来。 杨夫人道:“老爷干嘛将这口井费劲巴力地用墙砌起来?” 蒙柔宁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启尸人说:“该你了。” 启尸人是个身材粗壮的中年人,浑身粗布衣服,背着绳索等工具,他麻利地将绳索的一端固定在井口的铁杠子上,然后用汗巾捂住口鼻,一手燃着火烛,一手抓着绳索,慢慢地顺下井去。 不一会儿,井口的两个衙役听到井里传来约定的敲击声,便一起用力地向上拖拽。 蒙柔宁看到井口东西露头,忙告诉管家:“扶夫人到远处石凳上小坐片刻,别惊吓道她。” 那夫人却早已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腐尸的臭气,不觉呕吐起来。 那从井底拽上来的尸体已然面目全非,只是从衣服上判断应该是个女人。 衙役将绳索从尸体上解下,重新扔进井里。 待听到信号之后,又拖拽出了另一具尸体,上面挂着黑漆漆油光光的苔藓,还有井底的污泥,是具男尸。 最后,绳索再次扔下去,将浑身臭气的启尸人拉了上来。 衙门的许仵作马上过来验尸,那边杨夫人已经晕了过去。 史亦临和单双绾帮着管家将杨夫人扶回了卧室。 史亦临道:“夫人应该没什么大碍,身子不适,加上惊吓,一会儿醒转过来喝点枣蜜水就好。” 管家有些惊魂未定道:“史郎中,这井里的死尸是何人?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在这墙里有这些东西?” 史亦临道:“其实我只是治病救人,这死尸的事儿是县令大人根据一年多前杨府有失踪人口的事儿猜测的,谁想到还真有。” 管家问:“那失踪的人是谁?” 史亦临道:“杨府的前夫人和前管家。” 管家看看躺在床上的年轻夫人,又看看自己,不觉惊叫了一声。 不一会儿,蒙柔宁寻过来向管家道:“管家,烦劳你找两个家丁过去,仵作现在验完尸了,需要找两个常年在杨府干活的老人儿,来辨认尸体。” 管家忙不迭地答应了,便带着蒙柔宁去找人。 经家丁辨认,从脸型、体型、衣着,还有头发上的饰品,衣带上的装饰上看,尸体是前夫人和前管家。 杨夫人醒后,喝了枣蜜汤,面部血色回转过来。 史亦临道:“杨老爷的病心结就在这个砖墙里的枯井中,今日砸了墙,进了井,找到了尸首,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梦游了。” 杨夫人眼泪落下来:“他的病就算好了,恐怕也无用了。” 单双绾安慰道:“现在还没开始审案子呢,一切还不能定论,夫人先宽宽心。” 第四十三章 杨老爷招供 http://.biquxs.info/

日落时分,茶商杨达林刚一进家门,就被守在门口里面的衙役抓住了。 杨达林身材有些发福,由于常在外经商,脸膛晒得颜色略深。他突然被绑缚,不禁大怒:“放开我,为什么随便抓人?” 衙役也不答话,只推着他往后院走。 进了后院,先闻到了缕缕臭气,接着又看到几个官差和两具尸体,杨达林的身子一晃,还未等到近前,就堆了下去。 蒙柔宁走过来,示意衙役将杨达林拉起,半推半扶地来到了尸体前。 单莫比问:“这位就是杨达林老爷吧?我们是衙门办案的,你能解释一下这两具尸体是怎么回事儿吗?” 杨达林此时略微缓过了神儿,脸上肌肉颤抖了几下:“我没杀人,不是我干的。” 蒙柔宁冷眼看着他:“没说是你杀的,你先看看认识不认识?” 杨达林脸上淌下汗来:“是我的前妻和以前的管家。” 单莫比和蒙柔宁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惊讶他这么快就交代了。 单莫比问:“你说你没杀人,那你可知他们是如何死的?又为何在你家后院的井里找到?” 杨达林抬头看看单莫比:“我不知道你们信不信,一年前的一个晚上,我从外面回家,发现妻子不在家,找管家也找不到,下人说一天没见到夫人,也没看到管家。之后,我又发现妻子的装着嫁妆的匣子不见了。我们到处找都没找到,只好报官。 可是后来下人在第二天打水的时候发现了漂浮上来的尸体,我家那口井本来不深,水也就不多,所以很容易发现。我当时本应该报官,可是我是个经商在外的人,名声很重要,况且这事儿发生在家中,到底他二人是什么关系,自杀还是被杀,我实在是不敢面对。 跟下人一商量就决定当做什么也没发现,就当两人有奸情偷跑了,也比出人命好百倍。所以就糊里糊涂地把井废了,用砖墙围了起来。” 蒙柔宁追问:“那下人叫什么名字,现下里可还在?” 杨达林道:“在的,他叫贵宅,眼下跟我在前街的茶铺子里做买卖,出了这事儿后他也不愿在这个院子里做活了。” 单莫比问了贵宅在茶铺子里的卧室过夜,便叫两个衙役放开杨达林,去将贵宅找过来。 半个时辰不到,贵宅就在永升茶铺中被带来,所说跟杨达林的描述分毫不差。 于是,单莫比吩咐杨达林找家仆将尸体抬到坟茔处葬了,几个人带着杨达林和贵宅回了衙门,两人先下狱等候传问。 单莫比和蒙柔宁各自回房换洗了一下,然后聚在内堂。 单莫比问:“蒙师爷,这事儿你怎么看?” 蒙柔宁道:“好像两人的交代没什么差异,可是这事儿有点儿说不通。” “哦,你说说看。” “这样啊,单大人您看,如果这个杨老爷确实不曾杀人,当然也包括不曾指派下人杀人,那么他只是掩盖了一些别人的罪行,可是他半夜起来砌墙这个事儿就有些说不过去。从他现在的夫人描述来看,他梦游时那个表情和感觉仿佛就像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自己打心眼里满意似的。他跟这两个死人之间有事儿。” 单莫比点头:“是啊,我也有同感,你说一个人对一件事情能够记忆那么深刻,天天梦游来重复操作,这件事儿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况且他宁可让别人以为夫人与管家有不堪,也不愿意上报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凶杀案或自杀案,这有点儿不大说得过去。怎么夫人红杏出墙的名声好过家里发生凶杀案的名声吗?有这样的世俗观点?” 蒙柔宁猛然想到:“对了,大人,您看我在路上还想着呢,刚才一下竟蒙住了,这件案子还涉及到一个物证,就是去年到官府报案时说到前夫人的嫁妆匣子不见了,可是我让启尸人在下去时特地找过,只有尸体,并没有什么匣子,那这匣子哪里去了?” “难道是有人为了夺这只匣子才杀了这两个人?亦或是杀了人后发现有匣子顺手带走了?” “也有可能是杨达林为了这匣子杀人灭口,那这个匣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大人,也有可能是一些秘密,有的时候为秘密杀人更常见。杨达林本身不缺钱,犯不着觊觎夫人这点儿嫁妆。别人看中钱财也不必为了一只匣子连杀两人,可能性也有,就是不太值当。” “哦,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两个人真是自杀,因为什么事儿想不开或有什么事儿解决不了,相约自杀。” “为情所困?” “也许两人毫无关系,分别被杀之后被扔到一起了?” “这越说越离奇了。” 两人相视一笑,才发觉屋里暗淡,两人的眼睛显得很亮。 单莫比揉揉脸颊,略显疲惫:“好了,师爷,今天晚了,耽搁你回家了,这事儿我再考虑考虑,明天先再审一遍杨达林,看情况再议。” 蒙柔宁起身道:“办案么,哪有那么准点儿的,如此也好,那卑职告退。” 单莫比忽然唤道:“小蔡,把我屋子里的那个篾编灯拿过来,给蒙姑娘带上。” 然后他冲蒙柔宁点点头,转身向后门走去。 小蔡是最近刚进衙门的小跟班,大约14岁的年纪,专门贴身伺候单莫比的。他听了呼唤当时应声,一会儿就提出了一个崭新的灯笼,里面点亮了烛火,随着灯笼的走近,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 蒙柔宁的心随着这渐渐泛起亮光温暖起来,她接过小蔡手中的灯笼,谢过了,向前门走去。 第四十四章 再次登门杨府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一早,蒙柔宁早早来到衙门,正遇到单莫比刚刚练完剑,一旁小蔡拿了毛巾给他擦脸。 她施礼道:“大人,昨天我忽然想到这个死去的尹杨氏和管家陈卷应该彻底调查一下,不能只听杨达林的一面之词。” 一旁的小蔡调皮道:“唉,大人,您看这是心有灵犀吧,你刚刚说完的话,蒙姑娘也想到了。” 单莫比还剑入鞘,接过毛巾,朝小蔡皱皱眉,小蔡伸了伸舌头。 单莫比朝着蒙柔宁微微一笑道:“还别说,咱们这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天我先再审审杨达林和贵宅,辛苦蒙师爷再去杨府一趟,先调查一番府里的帮工超过一年的家仆,晚上咱们再碰头,看看明日是否需要到尹杨氏和陈卷的家里走动一下。” 蒙柔宁刚才还在盘算怎么说服大人,现下里一看单莫比想得更周全,不禁心里一松,说道:“谨遵大人吩咐。” 单莫比擦过脸将毛巾递给小蔡,叮嘱道:“哦,带上两个衙役,就叫那天去过杨府的陈罡和李离去吧。另外,以后你要是出门办案子,千万不可独自一人,就带他们两个随行,如果他倆儿走不开,再回我,我帮你再选人。” 蒙柔宁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叫上他们同去。” 找到陈罡和李离时,两人正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听说有活儿,急忙将剩余的早饭胡乱塞进嘴里,随手抓起护身刀,跟着蒙柔宁直奔杨府而去。 路上,蒙柔宁大致给两人讲了当天的任务,陈刚和李离都是干了多年衙役的,找人问话这种活那也是干得顺手的了。 到了杨府,杨夫人和女管家一起迎了出来。 女管家问蒙柔宁老爷现在如何,蒙柔宁如实告诉她案子正在调查,恐怕杨老爷得在狱里呆几天。 接着,蒙柔宁道:“今天又来叨扰也是为了把案子彻底查清楚,向夫人借个屋子,找些笔墨纸砚,我们在里面向全府的家仆问问前夫人和管家的事儿。” 女管家看向杨夫人,杨夫人向她点点头:“就是那间小点儿的会客厅吧,说话方便。让家仆一个一个过来。” 女管家答应了一声“是”,便领着三人去到西厢房的会客厅,请他们坐下,让家仆备了茶,取了笔墨纸砚,然后叫了个小丫头:“去,先把以前伺候过前夫人的丫鬟小凌叫过来。” 蒙柔宁道:“这样最好,这家里来的晚的,没接触过前夫人和管家的人就不必叫了,先叫这些近身伺候的,经常接触的,比较了解的,然后再叫那些在这个家呆过一年以上的就可以了。” 女管家点头道:“我正是此意。”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适中,小圆脸的丫头走了进来,她大约十七八岁,进来行了礼,就在一旁侍立。 蒙柔宁让她坐下说话,她看看管家,管家道:“官家让你坐你就坐。” 她落座之后,有点儿不安地看着对面的几个人。 陈罡手中拿着笔,准备记下有用的话。 “你就是小凌?以前伺候过尹杨氏?” 小凌点点头。 “你是从尹家陪嫁过来的?” 小凌又点点头。 “你跟我们谈谈尹杨氏是怎么死的,你事先知不知道?” 小凌咧一咧嘴,说道:“我家前夫人嫁过来三年多了,我一直贴身伺候。她失踪前曾经跟我说打算回娘家住一段儿日子,好像娘家也同意她回去。” “她说没说为什么事儿回去?” “那倒没说具体的,夫人只说有要紧事儿。不过后来打算要走的日子就出事儿了,夫人就不见了。” “那夫人失踪时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应该贴身伺候的吗?” “这个,夫人让我到卧房里找一件东西,看是不是落在抽屉里了。” “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 “谁写的信?什么内容?” “这个我可不识字,夫人也没跟我说。不过这封信好像是写给老爷的,夫人从老爷处拿的,老爷曾经有一段日子叨咕信丢了,到处找,非常着急。哦,对了,平时这封信是装在夫人的陪嫁匣子里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天就突然不见了。” 蒙柔宁和旁边和陈罡、李离交换了一下眼神,陈罡提笔急急地记录下来。 蒙柔宁继续问道:“那你可曾听老爷说起这封信从哪里寄过来的,重要在什么地方?” 小凌的手指不住地搅动着衣裙边带:“好像听老爷说过一嘴,说是平城的信,老爷不是在平城还有一处茶铺子吗?所以应该是那里的信。大概是生意上的事儿吧,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夫人的陪嫁匣子里面平时都装的什么,你可知道?” “啊,这个啊,夫人有两次打开时我看到了,就是一些首饰,几个金元宝和银锭子。没什么特别的。” “那匣子表面是什么样子的?后来你可曾见过?” “是一个银匣子,表面镶着一棵玉石树,黑绿色的玉石。夫人失踪时还拿着的,不过后来就不见了,夫人不见了,匣子也不见了。” “哦,”蒙柔宁说道:“你对前夫人的死怎么看?会有人要害她吗?” “这个我可不敢瞎说,夫人平日里对人也挺和气的,是读书人家的小姐,也没害过谁,别人为什么要害她呢?” 蒙柔宁眼睛盯住她的眼睛,问道:“那你家前夫人和管家的关系怎么样?私下里有交往吗?” 小凌的眼神一躲,低下头道:“这个,这个小凌可就不知道啦。夫人和管家那当然是要常常见面说话的,老爷经常不在家,这个家就靠夫人和管家打理呢,可是你要是说私下交往,小凌不知道。” 李离道:“好的,小凌,一时间问你好多问题,可能你有想不周全的,回去以后有想起来的,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们,随时到衙门找我们,如果隐瞒不报,案子水落石出之后,你可是要被牵连的。” 小凌一怔,起身离开了。 第四十五章 过江去平城 http://.biquxs.info/

去平城得渡江,这一去一回大概需要五六天的时间,蒙柔宁告诉娘大约返回的时间,略略整理了一下随身包袱,为了轻装上阵,只带了一套换洗衣物。 第二天,红光满面的太阳刚从天际的云层中露出脸来,蒙柔宁和单莫比、小蔡就在渡口碰面了。 单莫比披着一件颇厚重的浅色披风,小蔡身上也穿得鼓鼓囊囊,背了一个小包袱,看来也就带了些盘缠路资,他看到蒙柔宁摇手叫道:“蒙姑娘,我们在这儿。” 蒙柔宁快步走过去作揖:“单大人早,小蔡你早。” 单莫比点点头说:“早。” 小蔡朗声道:“蒙姑娘你也早。” 单莫比道:“过江大约需要两天一夜,姑娘恐怕得辛苦些,这过江船都不大,睡觉都是坐着睡,没问题吧?” “啊,没问题,平城虽没去过,外祖家在百里外的开城,我儿时去过的,路上乘船也需要好几日,也没什么的,只是晚上江风冷些。” “看来姑娘是知道的,不过我看你穿得可是有些单薄,白天尚可,这晚上恐怕要挨冻了。” 蒙柔宁拍拍身上的包袱:“随身带着了,有备无患。” 这时,小蔡招呼道:“大人,船来了。” 三个人在渡口排队,依次上了船,大约载了八个人后,船家就开船了。 单莫比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嘱咐蒙柔宁和小蔡叫他“公子”。三个挑了船尾的三个座位,不与其他人争抢所谓的好座位。 其他五个人看样子有几个做买卖的,有两个像是到七修城探亲回家的。 一路上他们随便交谈着对七修城的看法,以及平城的一些见闻。 谈及七修城的新任县令,都说得很神秘,什么皇帝钦点啦,沉积结案快被嘉奖啦,找师爷满城贴招聘告示啦,最后雇了个女师爷等等,都被他们看成是新鲜事儿。 单莫比三人听了,不过一笑。 不过平城的节度使童领君在他们口中又是完全不同的传说,什么雄霸一方啦,队伍日益壮大啦,治军严格啦,善于收买人心啦,对老百姓颇有手段啦等等,好像童领君颇有野心的样子。 单莫比听了不觉一怔,看看蒙柔宁,蒙柔宁嘀咕道:“老百姓都这么说,对童领君来说可不是件好事儿。” 单莫比默了默,想起皇帝赐给他的棕色皮匣子,心想:“到任快半年了,也该密报一些情况了,不过这童领君的情况可不归我密报,不知道陛下可有其他耳目替他看护平城。” 白日里江流平缓,江面宽阔,极目远眺,胸怀开朗。 不过,随着红日坠下江面,被落日染红的江水随着夜色的降临逐渐灰暗,只在星光闪烁下跳动着点点光斑。 小蔡从船家处买了吃食,大家随便用一些,也就算用过饭了。 江风渐起,小蔡收拾了一下,依旧背好包袱,坐在单莫比和蒙柔宁中间,向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家常,两个人也都给他讲一些自己过去的事情。 原来蒙柔宁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就带她从史府离开了,当时就是因为史亦临的母亲颇为跋扈,而史开物忙着为国家开疆辟土,没有时间从中调和。 蒙柔宁干脆就带着她投奔外祖父蒙兵求,当时他外祖正是七修城的师爷,后来又被开城的县令聘用。蒙柔宁自小就听蒙兵求讲各种奇奇怪怪的故事,看各种师爷常看的书。蒙兵求无子,见她对此感兴趣,仿佛突然老来得子的感觉,觉得自己一身绝学后继有人了,便将她改姓蒙,打起精神事无巨细耐心传授。 三年前,蒙兵求生病,自感不久于人世,希望能够回到七修城与蒙柔宁的外祖母合葬。于是蒙母和蒙柔宁陪着外祖父回到了七修城。 单莫比听了蒙柔宁的讲述,心中的一些猜想得到了证实,不过对于蒙柔宁与史开物的关系,他始终不大明了。 他问道:“那你父亲后来就没再找过你们母女吗?” 月色下的蒙柔宁脸颊盈着微光,她的睫毛忽地一闪,怔了一下道:“啊,找过的,几年前父亲就辞官了,他直接将家安在七修城,我想大约与外祖曾在此地居住有关。不过,他曾找过母亲,当时那个跋扈的大娘已经因病过世了,父亲希望母亲回去主事,但是母亲却说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虽然钱不多,但是清净,安乐。” “那一定是你娘不再爱你爹了,否则不会如此。”小蔡在一旁插嘴道。 单莫比斜了他一眼:“你这小小年纪看得倒也明白。” 小蔡一撇嘴:“公子,我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然既是懂得,又可说得。” “这个孩子真是童言无忌,不过别说,他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哎呀,小蔡,听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年少时光。”蒙柔宁感慨道。 单莫比笑道:“你听他胡诌。” 小蔡打了个哈欠:“啊,公子都说我胡诌了,我可得好好睡一觉,补补脑子。” 蒙柔宁和单莫比都笑起来。 单莫比对蒙柔宁说:“天也黑了,是该睡了,只不过这船狭窄些,委屈姑娘了。” “啊,我可没那么娇气,公子你也休息吧,养精蓄锐。”蒙柔宁将随身的包袱打开,翻出另一套衣裙覆在身上,左手托着腮帮合上了眼睛。 单莫比看看穿得鼓鼓囊囊的小蔡,轻轻摸了摸他的手,手心微热,点点头。 然后,他看着蒙柔宁草草地盖着一件衣裙,颈部,胳膊和腿都还暴露在外,不禁摇了摇头。 他不大困倦,看着船舱里东倒西歪的旅客,望望远处阴阴沉沉的天空和暗暗涌动的江水融在一处,心中觉得生活的奇妙。 在这只闻吱嘎摇橹之声的静夜里,他回想起一幕幕的往事。 谷云平他一如所料地找到了,可是如果情况确实如于师伯所言,就算是再怎么接近,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 他想到了于莫攀,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以前觉得他样子颇为清冷,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没想到到头来根本就是一击即溃,想必是要受一些苦楚了。 双绾看起来倒是过得颇为如意,她那个师父大约年长她七、八岁吧,看样子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活得洒脱自在,大约也不会过于拘束了她。 对于自己他觉得完全不必担心,他每天要操心的是当地百姓的生活,衙门的运转,各种出其不意的问题,以及如何对朝廷有所交待,根本分不出心神来想其他的事情。 忽然,轻轻地一声啪嗒,他一怔,原来是蒙柔宁覆在身上的衣裙滑落了。 他跨步过去拾起衣裙,重新覆在她身上,她的双臂微微一动,将身体缩紧。 单莫比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厚披风摘下来,盖在她的身上,这下子蒙柔宁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看起来暖和多了。 他也不介意晚风微凉,合了眼,慢慢睡去。 第四十六章 平城贵升茶铺 http://.biquxs.info/

两天一夜在聊天、吃饭、睡觉这些俗事之中自然度过。 三人站到平城贵升茶铺的牌匾前已然是傍晚时分,可是茶铺还没有关门。 小蔡问:“公子,咱们进去吗?” 单莫比摇摇头:“我先从门口经过看看里面情况,一会儿找个客栈落脚,研究一下明日怎么做。” 蒙柔宁和小蔡在茶铺旁的一棵树下等着,单莫比慢悠悠地打茶铺门口走过,偷眼看去,里面是个门字形的布局,空间不算太大,有三个人正在里面忙活着结账,看样子也正是准备关门了。 回到大树下,单莫比道:“里面两男一女,男的都很年轻,女的大约中年。走吧,在近处找家客栈。” 走出几百米正有家不大的“利来”客栈,恰好有三间空房,三人心中一喜,决定就住在这里。 用了晚饭,单莫比带着蒙柔宁和小蔡出门走走。 小蔡嘀咕:“公子,这都走了一天了,咋还走啊?” 蒙柔宁轻拍他的肩头:“研究事儿啊,客栈里人多,多不方便。” 单莫比扫了他们一眼:“蒙师爷,你来谈谈想法,明天怎么做合适?”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杨达林入狱的消息一定早就传过来了,如果以前有固定的信笺传送,现在恐怕也不能再直接传递给他了。一是很有可能咱们这一查,根本查不到。二是有可能信笺照样传送,只不过接信人变了,是咱们不曾掌握的另一人。” “你感觉尹杨氏的信,陈管家的信和杨达林丢失的信有什么关系?” “虽然不知道都是什么信,不过从直觉上看,我感觉就是一封信,也许杨达林的信中有不可告人之事,而此信无意中被尹杨氏发现了,如果杨达林娶了个不识字的夫人可能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可偏偏尹杨氏是个读书不少的人。这封信尹杨氏发现后,藏到了首饰匣子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管家也得知了这封信,大约还曾经得到过这封信,尹杨氏和陈管家虽然不见得有什么私情,不过两人之间也许有什么利益关系,反正最后信丢了,首饰匣子丢了,两个人都被杀死了。” “而杀死这个两个人的人也未必是杨达林,也许还有其他人知道这封信的存在,想要得到这封信。”单莫比顺着她的思路说道。 “有可能”,蒙柔宁点点头:“可能这封信已经被毁掉了。所以最后得到这封信的人就是凶手。” “天啊!公子,那这封信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呀?”小蔡不禁惊叹道。 “不知道,一切都是猜测。”单莫比低头沉思。 “公子,明日咱们不能都过去,先派小蔡过去就说找活干,最好能被他们雇佣在里面干两天活,听听他们怎么回事儿,还有没有信笺传递的事儿。咱们两人就在外边不远处分开观察,看看来往的都是什么人,有没有送信之人。” 小蔡一听高兴道:“好,我愿意去。” 单莫比略一沉吟:“也好,小蔡可以去试试,不过万一他们不缺人手,或者不轻易从外面雇佣人,我这里还有一个打算。” 蒙柔宁看他右手手指轻轻向里一钩,侧耳过去,单莫比轻轻说了几句话。 蒙柔宁笑道:“没想到公子真人不露像,好的,就依公子所说,那道方便得很了。” 小蔡在一旁急的干瞪眼。 第二天,三人梳洗过后,用了早饭,分头行动。 小蔡进了茶铺,很快就出来了,坐在茶铺旁的树下百无聊赖。 蒙柔宁和单莫比快不过去问他什么情况。 小蔡撇撇嘴,捏了嗓子,学着人说道:“我们茶铺只用平城人,况且我们眼下三人足矣,不缺人手。” 蒙柔宁和单莫比相视一笑,单莫比忽地不见了影踪。 蒙柔宁手中拿过一个小巧的竹编茶盒递给小蔡。 小蔡接过茶盒:“这个做什么的?” 蒙柔宁道:“咱们出门做事情呢不怕被拒绝,你拿着这个茶盒再进去一次,只说这茶盒中的茶叶叫唇儿瓣,非常稀有,请他们代卖,如果卖得好呢,可以研究从你手中进货,你认识专种此茶的茶农。” 小蔡想了一想,说声好吧,又向贵升茶铺走去。 进了茶铺,见三人正在闲谈,那中年女人见他又来,问道:“小哥,你怎么又来了?” 小蔡道:“婶子,我刚才忘记一件重要的事儿,其实我想要过来帮工,也是想通过咱们茶铺向外售卖一种新茶,叫唇儿瓣的。刚才听您说不用人,我就觉得没必要说这件事儿了,可是转念一想,我可以不在这里帮工,但是茶叶可以在这里代卖不是,如果卖得好了,我可以帮你们进货,我认识专种此茶的茶农。” 那中年女人一听有了些兴致,对旁边两个年轻小伙子说:“前一阵子还有人打听新茶品,说是想尝尝鲜,这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然后,她一扭头对小蔡道:“哎呀,你这孩子刚才就说嘛,一码是一码,做工是做工,代卖是代卖。拿过来,我们看看成色如何。” “这茶名字好新奇,叫唇儿瓣是吗?产自何地呀?”那女人一边打开盒盖,一边看着小蔡的眼睛问话。 小蔡忙按照蒙柔宁交代的话回答:“雅安蒙山。” 旁边一个小伙子说道:“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倒是个好产地。” 那女人看了看,嘀咕:“色泽不错,也是嫩芽,白毫也多。”然后她捧起嗅了嗅,说道:“嗯,气味清澈自然。” 然后,她随手拈起一根叶片,端详一下:“唇儿瓣,倒是叶片没有锯齿,边缘光滑,形状颇像唇瓣,难为有人想到这个名字。” 她对小蔡道:“那,小哥,这样,你呢就把这盒唇儿瓣留下来,待会儿称一下克数,我给你写个条子,算是收下了。对了,你打算什么价格出售?” 小蔡心里一惊,事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挠着头支吾起来。 旁边的小伙子道:“看来你也没什么谱,要不沈姐,咱们就给先他个一等品的价格,先卖卖看吧。” 沈姐点点头说“也好。” 然后她称了重量,开了两张条子,写上价格,签上了名字,让小蔡也签上名字,字条核对无误,两人各执一份。 沈姐对他说:“半个月后再过来瞧瞧,说不定已经卖妥了。” 小蔡作揖称谢,告辞而去。 第四十七章 贵升茶铺的信笺 http://.biquxs.info/

沈姐将竹编茶盒盖好,放置在台面上显眼的地方。 这个茶铺人流不是很多,一上午来了四、五个买茶的,三人倒也清闲。 到了正午时分,沈姐让两个小伙子去旁边的小吃铺子吃点饭,饭后回来换她,她再去用午饭。两个小伙子一个叫谢谷,一个叫柳六,答应了一声便携手出去吃饭去了。 这时,茶铺里进来一个穿棕色深衣的中年男子,气质刚猛,线条硬朗,要不是穿着普通,倒像是官兵的模样。 他进来之后打量了一下四周,沈姐道:“没人了,别人都去吃饭了。” 然后他取出一封信递给沈姐,轻声道:“杨达林现在这情况我们头儿也知道了,这信交给一个叫周穿的,那人的住址是七修城西口街闵行巷子四号门,你记下来,只能口头告诉带信人。” 沈姐默默重复了两遍,接过信:“记住了。” “这信要快,最好你亲自去送。” “啊,那倒没问题,不过我们杨老爷怎么办?” “这个我们头儿也在考虑,这案子不好破,一年多了,只要他不吐口,神仙也难差得明白,毕竟人不是他杀的,他不吐口也是说真话。时间长了,这边再使使劲儿,也就放出来了。” 沈姐点点头:“明白了,等一会儿我就动身。” 那人用手指敲了两下台面表示告辞,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沈姐回转身将信藏在一个随身背囊里,等她再度回过身来,那摆在显眼处的竹编茶盒子已然不见了,门口仿佛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不过她心绪不宁,也没太在意。 棕色深衣的男子在前面走得飞快,单莫比紧跟不舍。 他走大道,串小巷,一路飞奔,最后在一处军营驻扎处慢下脚步,将深衣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军服,慢悠悠地向军营大门口走去。 单莫比见他最后回头张望,背过身去向相反方向走了几步,然后有回转回来,来到大门口,看到两旁竖立的深蓝色大旗,一面绣着“童”,一面绣着“神勇”。 单莫比见守门士兵审视地看着他,紧走两步,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子:“这位兄弟,不知刚才进大营的人是哪位,我在路上见他掉下这个,想要交还给他。” 那士兵看看旁边的士兵一笑,接过银锭子道:“刚才那个是童大人的跟班叫姜宇的,这个我替你交给他,他不能随意出来见你。” 单莫比忙道:“有劳兄弟了。” 离了营帐,单莫比心中有种震撼的感觉,杨达林居然跟童领君之间有关联,那杨达林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童领君最终想要通过他联系的人是谁? 他心中千头万绪,脚下生风般往回路奔走。 回路因为目的地明确仿佛比去路近了许多,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回到了“利来”客栈,找到了正在门口徘徊的蒙柔宁和小蔡。 两人见到他马上面露喜色迎了过来。 蒙柔宁道:“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这一上午犯嘀咕,觉得这个主意虽好但是有个极大隐患,你说你变成茶盒,那茶叶不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万一被人拿去冲泡了,岂不烫出大泡来。” “可不是,正如你说,有个客人要冲泡一下看看茶色,这也属正常要求吧,结果……” “啊?”蒙柔宁和小蔡忙过来摸脸,抓手,掀衣服查看伤势。 单莫比“哈哈”笑道:“我哪里会那么笨呢,等着被热水烫?到那时候我早一溜烟跑掉了。” “哎呀,这我可放心了,阿弥陀佛,没事儿就好。”蒙柔宁双手合十道。 单莫比向他俩儿勾了勾手指:“饿了吧,咱们先吃饭,饭后马上回七修城。” 三人进了客栈,随意点了点儿吃食,轻声交谈了几句,见饭厅客人不少,也不便多说。 饭毕,匆忙收拾了一下,结了店钱,又匆匆赶赴渡口。 路上单莫比将在茶铺中听到的,一路跟踪姜宇看到的跟他二人详细说了一遍,两人都瞠目结舌。 蒙柔宁说:“没想到两具死尸牵扯巨大。” 小蔡道:“那公子,咱们是不是得回去找那个叫周穿的收信人。” “此事出乎我的意料,我现在也不好说如果越查事情越大,以我一小小县令能否控制得住事情的发展,咱们回去再好好想想。” 此时,他们走入了一个通往渡口的小巷子,蒙柔宁走在前面,小蔡走在单莫比左侧。 蒙柔宁侧过头来说:“如果能够拿到那封信,就能知道他们图谋的是什么,不过得神不知鬼不觉,否则……” 她的话没有说完,突然身子一闪,斜身过来挡在了单莫比的身前,与此同时,单莫比看到一道箭光闪过,蒙柔宁的身子一晃,慢慢侧歪了下去。 单莫比来不及扶她,向箭射过来的方向跑去,听到一声“不好,快跑。”然后是巷子远处的高墙上有两个人跳墙逃跑的脚步声。 是两个黑色的身影,显见得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冲着他来的,而蒙柔宁……,他一个激灵,疾步跑回去,看到小蔡吃力地扶着蒙柔宁,一只褐色羽箭射中了她的右胸口,鲜血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裙。 他来不及看蒙柔宁的脸色,直接打横抱起,快步向来路跑去。 小蔡一边叫着“公子”,一边在后边紧跟。 第四十八章 给蒙姑娘治伤 http://.biquxs.info/

重新回到茶铺那条街上,单莫比记得那里有一处叫“素里”的医馆。 他大踏步地抱着蒙柔宁奔向医馆,医馆里是一位中年郎中,见到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吓了一跳,再看蒙柔宁又是一惊。 单莫比见了郎中直接瘫坐在地上,小蔡跑过来作揖道:“郎中,请您快看看,青天白日,我们走在街上,就有人在暗地里射箭,伤了我家小姐,请您务必救救我家小姐的性命。” 郎中不敢怠慢,和小蔡一起从单莫比手中接过蒙柔宁,让她半躺在一旁的卧榻上。 蒙柔宁脸色苍白地醒转过来,“嘤”了一声。 单莫比忙从地上爬起,跑过来,问道:“蒙姑娘,你醒了。” 蒙柔宁看看四周,轻声道:“刚才晕过去了,是吗?那是吓的。” “哦”,单莫比稍稍安定了心神。 郎中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用品,同时吩咐小蔡帮忙用沸水烫一块红石头。 他看看单莫比道:“小伙子,抓住她的手,别让她挣扎。姑娘,我马上要把箭拔出来,疼是一定的,可不能乱动,否则伤口容易崩裂,出血更多。” 单莫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晃了晃神儿,马上将蒙柔宁的右手抓起握在手中,那手白皙微凉,握在他略显阔大的手中,就像握着一块软糯的玉石。 蒙柔宁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羽箭,见郎中伸过手来,马上扭转了头向里侧。 郎中道:“对了,你别看,当心吓到你。咬咬牙,就是一下子的事儿。疼你可以喊的,没关系,这个疼一般人挺不了。” 单莫比听着郎中的话心如刀绞,手心中不禁微微出汗。 “我拔了啊,一二”,三字还没出口,蒙柔宁的喊叫声伴随着血染的羽箭一起出现在大家的耳目之中。 郎中将羽箭快速递给小蔡,马上接过小蔡递过来的热石头,包了几层棉布,直接压在伤口处。 蒙柔宁“啊”地一声又叫了出来。 单莫比猛地抓住她的手,慌乱道:“蒙姑娘,你怎么样?” “姑娘,箭已经拔出来了,现在是止血。还是疼,没办法还得忍一下。” 郎中压了一会儿,看蒙柔宁脸色慢慢转和过来,点点头,让单莫比接手:“像我一样再压一会儿,等血彻底止住,我给她准备消炎和止血药。” 单莫比慢慢放开蒙柔宁的手,看到那柔嫩的手上已经捏出了印记,不禁一阵惶然。 他继续按压着蒙柔宁胸口的石头,看着她慢慢张开的眼睛,想冲她笑笑,可是嘴角向上扯了扯,居然脸颊僵硬得不听使唤。 蒙柔宁轻声哼了一下,又合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郎中让单莫比松手,他查看了一下,取下石头,将两种混合在一起的药粉涂抹在伤口上,然后垫上棉布,让单莫比帮忙用布带子将伤口缠好绑紧。 之后,郎中长舒一口气,扑落扑落双手:“你们这算运气,要知道这个箭伤的消炎药最难得,平城里只有我们素里医馆有,别的地方的药可未必有这么好。” 单莫比忙让小蔡拿出两锭金子来,郎中顺手接过,然后递过一包草药:“伤口不深,但也不浅,今天不宜赶路,找家近处客栈住下来,三日之内,需要每日换药,三日之后可带药上路,不过每三日还需换药,直到半个月后伤口痊愈为止。这包草药需要煎服,每日早晚各一次,喝满三日即可。” 单莫比忙应诺了,俯下身去抱起蒙柔宁,谢过了郎中,三人又回到利来客栈住宿。 入住后,小蔡按照吩咐借用后厨煎药,以便当晚能及时喝上一次药。 单莫比只订了两间房,他就陪在蒙柔宁的床前,另一个房间给小蔡住。 晚上,蒙柔宁微微有些发热,单莫比喂她喝下一碗药,她一直昏睡着。 第二日,单莫比亲自请郎中过来换药,郎中看蒙柔宁的情况道:“还好,发烧是一定的,应该不会超过三日,这喝的草药就是消炎退烧的,按时喝药即可。” 如此过了三日,蒙柔宁的身子果然不再发热,单莫比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连续三日不睡,他已经疲乏之至,心情一放松,便枕着胳膊在床榻边睡着了。 蒙柔宁已经清醒了过来,只是身子无力,她看着单莫比熟睡的侧脸,回想起整件事情,心中奇怪:“我当时是看到了箭光,想也没想就侧身过去了,就是下意识的动作,可是如果这箭是射向别人的,我也会帮着挡吗?” 拔箭和止血的剧痛已然过去,现下里她开始纳闷是谁要射死单莫比。 单莫比直睡到第二天天亮才醒过来,此时小蔡已经到医馆取好了药粉,帮蒙柔宁喝了些粥水。 单莫比见到蒙柔宁恢复些气色,心头高兴:“姑娘替我挡了箭,我这几天实在煎熬,真怕姑娘有什么闪失。现在看起来,姑娘的伤一定会好的。” 蒙柔宁道:“只怕是这一来耽搁了去查那封紧要的信,那信中说些什么,应该是万分重要的。” 单莫比道:“先不要想那封信了,以后慢慢再查,此次来收获不小,只可惜连累姑娘受伤。” 小蔡在一旁提醒道:“公子,是否今日启程?” 单莫比看看蒙柔宁:“这一路得慢慢走啦,你可以吗?” 蒙柔宁心中知道此处危险,快点儿离开才是上策,点点头道:“应该可以的。” 她慢慢下了床榻,感觉胸前的带子绑得很紧,也就放下心来快走几步,不过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单莫比忙扶住她,然后一把将她抱起:“就这样吧,权宜之计,蒙姑娘且忍耐几日。” 蒙柔宁的脸忽地绯红起来,单莫比也不是第一次抱她了,可是前几次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伤口上,心情也都紧张,故而没想到太多的方面。 现在她明显感觉到单莫比身上的力量感和独有的男人气息,不觉害起羞来。 单莫比看到她害羞的模样,心里忽地一动,紧接着一阵痛楚,脚步再迈出去时,天地已然是另一番天地,万物都已经变颜换色了。 第四十九章 蒙姑娘在家养伤 http://.biquxs.info/

就这样一路回了七修城,单莫比和小蔡先按照蒙柔宁说的地址将她送回家里。 蒙母见了姑娘这幅模样有些发慌。 单莫比将蒙柔宁放到床榻上,告知蒙母前因后果,然后让小蔡将所有药粉放下,详细给蒙母讲解怎么换药。 待蒙母定下心神,明白了换药的时间和步骤,两人方才告辞而去。 蒙母送走了单莫比和小蔡,就要看看蒙柔宁的伤口,正好当天也该换药了,就动手将蒙柔宁的衣裙解开,布带松开,看到右胸上端的伤口刚刚有些愈合的模样,心头不禁一紧。 她叨咕道:“这呀,幸好射到偏上的位置,你说要是再往下些,这郎中都不好给你治疗啦。” 她按照刚才记得的步骤,将伤口用清水清洗一遍,然后将两种药粉混合敷在伤口上,再用新的棉布包好,绑上布带子。 蒙柔宁刚躺下休息,就听到又叩门的声音。 蒙母看看她,有些奇怪地说:“这是谁呢?平时也没谁来呀。” 她带着问号去开门,结果看到史亦临带着个姑娘站在门外。 蒙母招呼他进门,史亦临向她问了好,介绍说:“这是咱们单县令的妹妹单双绾,现在跟我学医。” 单双绾向蒙母施礼问好。蒙母夸到:“刚才是单县令送柔宁回来的,这一对兄妹生的正是标致。” 史亦临一笑,单双绾忙又施礼:“伯母谬赞了。” 史亦临道:“听父亲说妹妹受伤了,我正好带着双绾在这边看病,就顺路过来看看妹妹。” 蒙母道:“这是有耳报神么,柔宁这才刚到家,你们知道得比我还早啊。” “姨娘,父亲担心妹妹,恨不得亲自来看,不过又怕不方便,这不我就主动请缨,反正我也是要来看的,就替父亲也看一眼吧。” 蒙母听他讲到史开物,神色暗淡下来,不过马上将他二人领进屋里:“柔宁,亦临来了,还有双绾姑娘,你也认识吧。” 蒙柔宁早已听到了对话,扶着床榻想要起身。 史亦临和单双绾见了,忙紧走几步过来,扶住了她。 “你快躺下,刚刚受了伤,需要好生养着,尽量少动。” 蒙柔宁奇怪道:“爹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史亦临说:“这个自然是有人告诉他,他的耳报神多,又非常关心你,所以让我赶紧过来看一眼。” 蒙柔宁暗自思忖,不得其解。 她看到单双绾,忙招呼她坐在塌边的椅子上,蒙母又给史亦临另外搬了把椅子过来。 三个人谈了一会儿整个事情的经过,史亦临见她的伤已无危险,好声劝慰她多休息,不要整日想着破案,劳心费神。 然后,两人怕打扰她休息,就告辞去给史开物送信儿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单莫比都带着小蔡过来看望她。 单莫比问她可有喜欢的吃食,她随便说一两样,第二日小蔡手中一定提溜了过来。 一日,蒙母在给她换过药后问:“你们这个单县令看着可不大,比你能长几岁?” 蒙柔宁也不大清楚:“好像长我两三岁吧。” “那他家里如何?怎么当上这个县令的。” “娘,他家里我只知道有一个妹妹,你也见到了,就是那天那个跟史亦临一起过来的叫单双绾。另外,还有一个哥哥,好像在学堂教书,长得一表人才的,我见过一次,不过好像是表哥。其他的没听他提起。至于当县令自然是中了进士,朝廷派下来的。” 蒙母手里摆弄着刺绣,“哦”了一声,有些意味深长道:“你为什么给他挡箭?我记得你见这些兵器躲都来不及。” 蒙柔宁翻了翻眼睛看着蒙母:“娘,我说过一次啦,是下意识的,我没有特意要给谁挡箭,现在要是再让我去挡箭,我肯定不会去的。” 蒙母点点头:“下意识的,说明是内心的真实反映。” 蒙柔宁无语。 蒙母的眼神从绢帛上移到蒙柔宁脸上:“我是觉得这个单县令不错,当官没有架子,当然也不是什么大官,不过自以为是的县令也不少见。另外,长相身材品行才学看着都是挺出众的,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看中一个小伙子。” 蒙柔宁斜了她一眼:“您看中他了?您要改嫁?” 蒙母气得将针拔出来就要往蒙柔宁身上扎。 蒙柔宁忙扶着床榻往里躲:“哎呦,娘饶命,我乱说,我烂嘴巴。” 蒙母收回了手,恨恨地看着女儿:“你呀,就这么迟钝,我看那单大人挺关心你的。” 蒙柔宁忙摆手:“娘,咱别自作多情行吗?这事儿就是这样,一起同行,其中一个人受了伤,其他人自然要多看望,尤其是他大约觉得我是替他受了伤,要不然这箭应该射在他身上。” “哎呀,我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儿后怕,你说这箭射在我的右胸上,其实我当时是在他前面左侧走着,他当时正低头听我说话,没注意到箭光,我往右侧一挡,正好这个位置是他左侧的心口处,你说险不险?” 蒙母道:“你这是救了他的命啦,要是射到心口上,神仙也救不活啦。” “对呀,现在想想,那个射手定是行伍出身,经常练习骑射之人才能射得这么准。另外,单大人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些。他来看我,无非是觉得我救了他一命,表示感激罢了。” 蒙母听了也觉得有理,也就不再多说了。 第五十章 伤愈回衙门 http://.biquxs.info/

蒙柔宁这伤足足养了一个月,这期间衙门的一些同事也都过来探望。 半个多月时,她见不用再换药了,伤口长得也七七八八了,便想要回衙门办案子。 单莫比来看她,听到这个想法极力反对:“你这伤一定要养好,千万不可留下什么后遗症,否则我内心更加难安了。” 为了他的内心安稳,蒙柔宁又在家里多休息了十余天。 最后,她终于忍耐不住,主动回衙门来点卯。 本该单莫比练剑的时刻,她却没能在内堂前空地上看到他。 其他同事都陆续来了,跟她打着招呼,问她康复的情况,她都一一寒暄了。 可是就是不见单莫比的影踪。内堂不见他,后院也不见他,问别人都说没看见,小蔡也说早晨练了一会儿剑,转眼不见了。 蒙柔宁正想跟他打声招呼,告诉他自己正式上班了,然后跟他探讨一下案情,这憋了一肚子话,不知该说给谁听。 她百无聊赖地进到内堂去等他。 看到内堂里的笔墨纸砚,折扇、灯盏等物,她不禁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促狭心理一起,她就开始对案桌,椅子敲敲打打起来,然后拿起一个物件仔细端详两下,嘀咕:“这个是你吗?”接着就拿起两个物件互相敲击。 一刻钟之后,正当她叮叮当当地敲打时,后面一个声音响起:“看来,蒙师爷这是起了玩儿心?” 蒙柔宁一惊,手里的物件脱落到案桌上,她慢慢回头笑道:“啊,是单大人。” “我这是看看,对,替您看看这些东西是否结实。” “哦,看的结果如何呀?”单莫比配合道。 “大人的东西嘛,自然是好的。”蒙柔宁手一挥掩饰着尴尬。 单莫比笑着在她耳侧道:“上次我说过的,那法术我不常用。” 蒙柔宁心里一紧,笑道:“啊,大人说哪里话,跟法术无关,无关。” 单莫比指了指椅子:“无妨,蒙师爷请坐,找我何事?” 蒙柔宁定下心神,清清嗓子:“这个自然是案子的事情,我虽修养了这么些日子,这案子我却又多了些想法。” 单莫比道:“忘了告诉你,杨达林我已经放了。” “啊,放了?” “对,史老爷找人带话,说杨达林曾经于他有些恩情,如果没有什么证据定案的话,希望还是先把人放了比较好。” “史开物?” “对,就是你爹。” 蒙柔宁凝眸道:“这事儿好生奇怪,我想跟你说的也有他的情况。我觉得他能够那么快知道我受伤了,真是有些令人费解。” “这个案子暂时先这样,”单莫比道:“这不是件小案子,牵扯范围大,权势大,难度也大,我们先派人盯着,不过我现在很怕这案子的谜底一旦揭露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地震,以我们的力量恐怕把控不了。” 蒙柔宁满腹的推理和猜想瞬间破功,没了倾吐的欲望,她也知道这事儿不简单,否则自己也不会受伤。 单莫比看她有些失望,笑笑说:“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信心百倍,努力挖到了重要线索,结果发现后面跟着的可能是闪电雷鸣,在没有收服雷公电母的能力之前,还是要保全自己的力量,等待时机再看。” 蒙柔宁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单莫比道:“以逸待劳,现在没有新案子,可不代表以后没有,说不定过几天好几件事情叠加过来等你处理,到时候就忙得团团转啦。” 蒙柔宁叹口气,站起来向自己的办公屋子走去。 晚间,单莫比又增加了一次练剑,回到卧房之中他盘腿端坐,像儿时一样化身入水,心中念了十余遍绝情咒。 自从平城回来之后,他就开始了这番修炼,魂不守舍对于一个情窦初开之人是痛苦中夹杂着甜蜜的,可是单莫比的甜蜜只是九苦中的微甜,他思虑的很多。 那天于莫攀曾经说绝情咒对他来说帮助不大,单莫比心中想定然是决心不够大,次数不够多,才会让感情占了上风。 一位先生爱上自己的学生虽有些不妥,但毕竟师生之间的关系只是短暂的,随时可以中断,之后还可以演变成其他的关系,影响不了什么。 可是一个上级爱上下属,这总是非常难办的,蒙柔宁是个得力的帮手,而且看得出她也想要长期做这个师爷,那么他不想让自己的衙门里公务之中出现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 更何况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又念了不知多少遍绝情咒。 第五十一章 于莫攀回阪长山 http://.biquxs.info/

失魂落魄的于莫攀离开了离群宫,下了荆山。 到了荆山脚下,他茫然无措地看看来路,脚下生根般迈不动半步。 他颓然堆坐在荆山脚下,双眼无神地看向天空,看着太阳无痕无迹地向西偏移,直至日落西山。 入夜,一弯峨眉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西方的天空,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辉,将他和整个山峰都笼罩在一层薄纱之中。 他就像一尊雕像般,身上洒着朦胧的光,一动也不动。 他就这样枯坐了两天两夜,来往的行人稀少,也没有人为这尊雕像感到纳罕。 第三日的清晨,当清冷的晨风再次吹拂而过时,雕像忽然一激灵,于莫攀感觉到了冷意,他活过来了。 然后,他的头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回阪长山。 毫不迟疑地,他马上大踏步地向来路走去,找到了一处热闹所在,叫了车子,满腹心思地向阪长山而去。 再次回到自小生活的地方,他有些物转星移之感,那儿时眼中巍峨的山峰,现在看起来平平常常,山上的人与物也都不再那般神秘和威严。 无名宫的人看到于莫攀回来急忙跑进去通传。 按理说他应该首先去拜见莫易,然后再去看望父亲及师叔们。 可是,他反其道而行,先去见了莫以求和单力吾,告知了单莫比和单双绾的情况,说两人很好,请他们放心。 然后,去见了于白青和其他师叔。 大家都知道他放了田假,可以在阪长山住上几日,无名宫内不禁添了一丝鲜活之气。 他最后去找莫易,却发现外祖不在房内。 一个小师叔说看到师父在北山,于莫攀信步向北山坡走去。 在他们儿时练功的阔大湖泊处,他看到了莫易负手而立的身影,忆起了昔日外祖教他和单莫比练功的情形,匆忙上前跪下施礼道:“外祖,莫攀回来了。” 莫易眼望着想一块玉盘一般平静的湖面,头也不回道:“听说你在休田假?” 于莫攀心头一紧:“孩儿没能向来拜见外祖,请外祖宽宥。” 莫易眉头一皱,侧过半边脸来:“起来吧,定是有什么心事吧?” 于莫攀抬头看到外祖清瘦的脸颊,心头一酸:“莫攀心头的确有未解之事,请外祖为孩儿解惑。” 莫易点点头,抬手示意他起身再说。 于莫攀看看莫易,又望望水天一色的湖面,一时竟有些语塞。 莫易挪动了脚步,眼望着四周,沿着湖岸走起来。 于莫攀在身侧稍后一些的位置慢慢跟随。 莫易叹口气:“虽然你的性子自小清冷,但我在你和莫比两人中最担心的是你。要知道性子本身并无好坏,但是在感情方面,你的性子会给你造成些麻烦。须知越是表面清冷之人,一旦陷入情感纠葛,反应会比别人激烈得多。” 这些话语入耳,于莫攀心头渐有丝丝暖流淌过,只觉得外祖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内心深处。 他鼓起勇气开口道:“外祖,孩儿心中烦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都会来,有什么需要外祖解释的,你说说看。” “孩儿近日刚从荆山离群宫回来。” “啊”,莫易的身子不经意间晃了一晃,语调不易觉察地起了变化,“怎么会去那里?可见到焕颜神姥了?” “师祖果然认得焕颜神姥?她说师祖曾经破了她的玉容术,孩儿不解,前来求教,望师祖莫怪。”于莫攀觉得自己说出此话,罪莫大焉。 莫易脚步一顿,随即苦笑:“这个说来话长,你先说说为什么去离群宫,又为什么找到焕颜神姥?” “孩儿知错,孩儿违背了诺言,请外祖责罚?”于莫攀随即又跪了下去。 莫易凝眸看他,表情渐渐凝重:“违背诺言?那莫比可好?” 于莫攀忙道:“不是的,孩儿不会伤害莫比的,只是当初孩儿不知深浅,不明事理,出口妄言,说是一世不耽儿女之情,这个孩儿已经违诺了。” 莫易轻轻舒了口气:“起来吧,当初你立下誓言时才只有十七岁,尚不知情事,如今你中了进士,当了先生,过去多少年了,有些变化也不足为奇。况且大堂之上,我听得明白,你心思自来不如莫比活络,说得太死,太过。你看莫比只说不娶妻,可你却说不耽情事,我早觉得以你之资,是千难万难。” 于莫攀心服口服:“孩儿如今知道自己错了。” “你喜欢的是焕颜神姥的徒弟?” “外祖神算,那女孩子叫石语眸,是前锦南节度使石玉川的独女,也是焕颜神姥的徒弟。” “哦,贵家小姐”,莫易略一思忖,“也是你的学生?” “是。”于莫攀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 不过莫易并没有揪住这点责备他,只淡淡地说:“你大概讲讲吧,怎么喜欢上这个姑娘,怎么跑到荆山上去了,焕颜神姥又跟你说了什么?” 于莫攀本觉此事难于启齿,可是这零打碎敲地说出了一些枝枝叶叶,也就不在乎再说些细枝末节了。 他略去了一些感受不提,只讲了自己如何被吸引,用如梦之术掀开了石语眸的帷帽面纱,如何追她到家,又到荆山,焕颜神姥说的话他挑些可以转述的说了一些。 “孩儿孟浪,一时失了魂魄,竟然忘记外祖教导,乱用如梦之术,请外祖责罚!” 可是莫易并没有想要责罚他的意思,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眼睛投向波澜不兴的湖水,内心却微波荡漾。 “外祖!” 于莫攀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苦笑道:“无知,年轻的时候都会因为无知犯下一些难以挽回的错误。我也不例外。” 第五十二章 莫易回忆往事 http://.biquxs.info/

于莫攀盯盯地看着莫易,莫易缓步走动起来,慢慢讲述道:“我十八岁那年,师父得了一种怪病,每日半夜就会咳个不停,白天却好人一个,看不出任何毛病。听人说此病需要一种北土气量山上种植的温竹罗花方能缓解。 听闻此花八月开花,当时正是七月末,于是我随着师兄下山去气量山为师父寻找温竹罗花。 当时正值夏季,酷暑难捱,不过因为是向北走,反而觉得天气慢慢舒爽起来。 我二人日行夜宿,一路打听着,在八月中旬终于找到了气量山。 当时的离群宫就是在气量山上,宫主叫彩玉神姥,听说是后来焕颜神姥做了宫主之后将离群宫迁到了荆山。 我们在山门将见面礼送上,请看门人通报,说明来意,看门人前去通传后回话让我们上山。 当时接待我们的就是焕颜神姥和她的师兄沈彩子。 他们离群宫有个怪异之处,男徒弟相貌平凡,甚至丑陋,不过专心练武,而女弟子相貌出众,专研才艺和修容。 那时候焕颜神姥只是个小姑娘,头戴白纱帷帽,也不叫神姥,只叫焕颜。她的声音很好听,听她讲话当时大约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当时沈彩子说师父的意思让我们当晚入住离群宫旁侧的待客厢房,第二天再带我们去山上摘温竹罗花。 晚间,焕颜和沈彩子给我们二人送来酒菜,我和师兄见事情已经有了眉毛,心情也放松,不觉将酒菜都吃尽了。 谁知道,用过酒菜之后,我就不住地手舞足蹈起来,身体各个部位不受自己的控制,一夜舞个不停。 而师兄却是呆坐在椅子上笑个不住,也直笑了一夜。 第二日,大约天际微微露出红光之际,我俩儿才筋疲力尽地倒在睡榻上睡着了。 当晚醒过来,我们才知道错过了去采摘温竹罗花的时辰。 我和师兄猜想定是酒菜中掺杂了什么令人致幻的东西,决定当晚不吃他们送来的酒菜。 于是当晚,焕颜和沈彩子再送来酒菜,我们就推辞说不饿,并且装作自己失误错过了时辰,希望他们二人第二日再带我们去采花。 焕颜和沈彩子见我二人推辞不用酒菜,两人便随即当着我们的面将酒菜都吃了。焕颜隔着面纱,吃起东西来颇为文雅,看起来就像是一副图画。 用过酒菜之后,两人又和我们拉家常,说闲话,好一阵子才离开。 我和师兄见他二人食后一切如故,不禁又怀疑起自己多疑,大约是来的路上吃了什么不合适的,才引至如此结果。 不过采花之事要紧,我们不敢疏忽,于是第二日,我们没敢用早饭,空着肚子随着焕颜和沈彩子去山腰处采花。 气量山的山腰是一片花海,五颜六色的花朵娇艳芬芳,花香扑鼻令人陶醉。 焕颜指着一朵不起眼的纯白色花朵道:“看,这就是你们要找的温竹罗花。” 我和师兄喜出望外,忙走过去观察此花的模样,然后按图索骥多寻找一些。当我俯身要摘下一朵温竹罗花时,听到焕颜在耳边轻声道:“晚上的酒不能喝,菜可以吃。” 我一个愣神,心中大起疑团,起身看到沈彩子直着身子在旁边四下看顾,便也不多言,默默寻找温竹罗花。 花丛中多的是白色的花朵,不过形状上千差万别,大多都不是温竹罗。我们花了两个时辰只找到了五朵。 想到治好师父的病至少需要三个疗程,每个疗程都需要将近一个半月,这点儿花朵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下午回去的路上,沈彩子说:“二位远道而来,只为温竹罗花,大家都说气量山上有此花,其实不知道我们这里也是有限,如果不让二位亲自见识,恐怕以为我们小气,不肯相帮,如今二位也见到了,温竹罗花找起来很费力,而且数量并不多。” 师兄和我不禁有些泄气,谢过了沈彩子和焕颜,回到厢房将采到的花封装好,商量着怎么办。 我告知师兄焕颜在山腰中告诫我的话,师兄也觉得奇怪。不过我们二人依言晚饭只吃菜,不饮酒,的确没再出现异常情况。 师兄道:“足见这酒里有东西,可是为什么要捉弄我们?” 我二人眼见办事不力,心情有些落寞,饭后出门借着夜色走走。 月光下,一块大山石像被泼了水银般发着荧光。 我们走过去,忽听到山石后沈彩子的声音:“我今日就揭了你的面纱,省得你心里惦记别人长得俊。” 焕颜的声音紧接着颤抖地响起:“师兄,你切不可如此,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 “你今日在山腰跟那个俊小子说话,以为我没看见?我的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你却与别人眉目传情。” “师兄,我早就告诉过你,此人我自小相识,只不过我现在改了名字,带了帷帽,他认不出我来。”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自小与我相识,十五六岁的姑娘,那会是谁? “师妹,你别怪我,你练这个玉容术,戴上了面纱,三年来,我始终忍耐等着你摘下帷帽的那一天。可是如今你练成了,可以摘下帷帽,却不让我来摘。” “师兄,你先把我放了,咱们有话好说。” “不行,我这就帮你把这个遮人耳目的东西取下来。” 听到此处,我和师兄再也不能忍耐,唰地飞身过去,看到沈彩子左手拉着焕颜的手臂,右手高高抬起,伸向她的帷帽。 我抓住那只高抬的右手,师兄去拨开沈彩子的左手,和沈彩子打了起来。 沈彩子的功力不差,一人对付我们两人显见得吃力,他骂了几句不入耳的话,就拔腿逃走了。 我回头看看焕颜,问道:“姑娘从前叫什么名字?” 焕颜笑笑道:“就叫焕颜,刚才的话做不得数的。多谢两位替我解围,劝两位明日尽快下山。” 师兄问道:“还请姑娘赐教,为何山上的酒饮不得?” “此花怪异,笑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采酿酒饮,令人舞。”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 焕颜道:“不必客气,我师兄平日里不是如此,今日是饮了酒,醉了。” “啊,那再好不过。” 夜间,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着儿时的经历,却无论如何也没能在记忆中寻找到有哪个小丫头与我有些特殊的过往。 第二日,只有焕颜过来送我们下山,行至山脚处,看看四下无人,她伸出白皙手掌,托出两粒豆粒大的种子。 “四月份栽种在山阴,八月开花,九月结实,结实之后皆可成种子,数量不小。” 这就是温竹罗无疑了,可是她为什么如此相帮? 我当时也没有太好的解释。 我和师兄回到阪长山,在北山种了一年温竹罗花,第二年就成了一大片,师父的病也得到了缓解。” 莫易边走边讲述着,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一片略显春意的花地,因为是早春,花枝抽发出嫩绿的颜色,尚未有叶子萌发。 “你们儿时练功便是在这个湖边,旁边就是盛开的白色花海,可还记得,待到八九月份,温竹罗花又会开放了。” “孩儿记得,湖光与花海掩映,美不胜收,只是不知是如此来历。”于莫攀道:“外祖,那后来你又见过焕颜神姥吗?” 第五十三章 莫易辜负焕颜 http://.biquxs.info/

莫易点点头:“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切就都美好的很。可是,半年后的一次重逢就埋下了祸根。 当时,我受师父之命下山去给他的一个老友传信,在七修城的客栈里再次遇到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 正当我犹疑不定时,她走过来与我讲话,正是焕颜。 她问我:“莫易,你可有婚约?” 我吃了一惊,觉得她真是大胆,不过也如实相告,当时我确实尚未婚配。 她便告知我:“其实上次见面我没有说出实情,我们儿时是见过的,只不过你忘记我了,你家住白城,锦林巷子,门口有口老井,你可想看看我是谁。” 她的话忽地让我想起八九岁时曾在井边救起一个想要轻生的小丫头,那小丫头不过五六岁,脸上有一大块烧伤的疤痕,瘦瘦小小的人坐在井边想要跳进去。 我有如神助地想起了多年前那只听了一次的名字:“是小楠?” 虽然隔着面纱,我也能看到她不住地点头,仿佛很高兴的样子。 她说:“你们上山第二天,我听到你师兄叫你的名字,才知道你就是莫易,你的长相虽然变了,但是我依然能够认得出是你。” “当时你父母在失火中双亡,你说要去投奔津湘的外祖母,我求爹把你送到津湘,后来怎么又上气量山了?” “这个说来话长,只因一次机缘巧合,外祖父碰到了一个人,那人说气量山的离群宫能改变我的容貌,可以去看看。后来外祖父带着我上山去求宫主,宫主怜惜我自幼失祜,容貌被毁,就收我为徒,专修玉容术。” “那你今天来七修城……” 她的声音忽然有些忸怩:“其实我就是来找你的,沈师兄很麻烦,我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我的运气不错,直接在客栈就碰到了你,找你是因为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你能掀起我的面纱吗?这样我就可以摘下帷帽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的心怦地一跳,想起上次沈彩子说的话,张口结舌道:“为什么找我做这件事?” 焕颜道:“其实,这些年我修习玉容术,就是希望有一日能够再见你。” “哦,这样啊。”我想大概是我曾经见过她受过伤的脸,她大概觉得自己丑的时候被人见了,现在大约治好了伤,想要改变她在别人心中的印象。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既然是举手之劳,也就没什么可推辞的了。我伸出手去慢慢掀开了眼前朦胧的面纱,惊讶地看到了一张花样美颜,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这张花朵般的脸一笑,让我神晕目眩。 我只听一个俏生生的声音问:“你既没有婚约,可愿娶我为妻?” 当时的我全无招架之力,像被施了魔咒一样说:“愿意。” 然后焕颜欢喜道:“那再好不过,莫易,记住今天说的话,我这就回转气量山,一个月之内你到离群宫来找宫主提亲。” 我再次点点头,答应了声“好的。” 与她分别后,我云里雾里地赶赴师父友人所在的开城,在那里停留了一晚,带了一封回信回到阪长山交给师父。 本来我想对师父提及焕颜的事情,谁知师父看完回信对我说:“莫易,你可知此次前去何事?” 我摇头不知。 师父说声:“跪下。” 我慌忙跪下听训。 师父道:“这些徒弟中我最看好你,你的天资最好,我有意将来将无名宫传给你掌管。这次让你送信是给你定了门好亲事,收信人就是你未来的岳丈,他见了你的面非常满意,回信表示同意你这个女婿。他的女儿这次你没见到,不过是极好的,知书达理,秀外慧中,配你正合适。” 我听了这话犹如一阵阵滚雷在心中响过,那时我年轻气盛,宫主的位置我也想要,另外既是师父安排的婚事,我如何拒绝? 所以我没有向师父提及焕颜的事情,只修了一封书信,告诉她实际情况如此,我只能辜负她了。 不过,后来她来找过我一次,当时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细纹,我才知道原来修习玉容术的人,面纱不是随便可以揭开的,一定是爱她,娶她的男人才可以,否则面容就会迅速苍老。 我当时才知道还有这样一说,心中非常后悔,想要弥补我的过失,去跟师父说明白这些情况。 不过焕颜的性情已然大变,她说话变得尖利起来,也不打算再给我什么机会,那一次来只是来痛骂我一顿。 我的心至此非常不安。 后来我娶了你外祖母慧儿,她的确是个好妻子,不过在生你姨母的时候难产而亡。 我有时想,嫁给我又有什么好呢?不过是在好好地年纪早早地夭亡。 所以你看焕颜现在已经成了神姥,玉容术大概也炉火纯青,依然年轻漂亮地活在天地间,岂不是不嫁给我的好处吗?” 于莫攀听了莫易的讲述,暗想道:原来这焕颜神姥自小身世如此凄惨,看来她被外租搭救后就喜欢上了外祖,后来千里寻他看似突然,实则她已经等候多年了。 细想之下,他的心头一阵抽搐:果然这其中有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看来焕颜神姥决然不可能让石语眸再见我的了。 不过他忽地又心头大慰:虽然我做下了这等事,但是焕颜神姥的容颜不是又得到修复了么,看来语眸的容貌还是有方法恢复的。 折磨了他好几日的愧疚渐渐减轻了一些,他忽然觉得天地开阔起来,心情不再那么沉重了。 莫易见他容色稍霁,不禁微微松了口气,劝慰他道:“既来之则安之,事情既已如此,烦恼无用。不过,我看经一事长一智,一张白纸一样的淡泊到底不可靠,人只有经得多见得广之后,能够保持恬淡从容才是真正的平安笃定。” 于莫攀深感此话有理:“孩儿受教了。” 两人又闲谈些旁的事儿,莫易听说三个孩子其他方面都还顺利,又高兴起来,他留于莫攀在山上多住了几日,才让他回抚安堂。 第五十四章 石语眸选择平凡 http://.biquxs.info/

离群宫中,石语眸正跪在焕颜神姥面前听她讲述自己的过往。 焕颜神姥自玉容术被破之后,回到宫中接受师父责罚,数年苦练修复之术。后来宫主发现男女弟子同宫不大便利,在过世前将离群宫男女弟子分开,男徒弟中选择武功最强的弟子为宫主,依然在守在气量山,女徒弟交由焕颜带领自寻地界另立一宫。 焕颜神姥道:“自从我容貌修复之后我向师父立下誓言永不婚配,只一心继承师父衣钵,同时还钻研了新的修炼之术,师父对我赏识有加。你也看到了,我的玉容术也曾经被破,现在依然美貌过人。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慌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我便知道如何帮你。” “师父请问,徒儿一定如实回答。”石语眸低下头来,不愿师父看到自己脸上日益增多的皱纹。 “于容貌修复我自有一套方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容貌依然修复成原来的美貌,长相不变,也不必再戴帷帽,但是不能再与那小子相见,否则再次破功之后,无法可救。” 石语眸心中一凛,弹指间闪过了无数念头:“师父请说第二个办法。” “这第二个就是继续修炼,容貌虽然得到修复,可是长相就变了,就连你的亲爹也认不出你来,而且不是美貌过人,只是平平凡凡的一个女子。总之,貌不动人,更不需戴什么帷帽,一生只能过平常人的生活。” 石语眸伸手摸摸自己曾经修炼得倾城倾国的脸孔,看看眼前那张动人的美颜,心中好似多面鼓在敲:看来师父当时选的一定是第一种了。 焕颜神姥仿佛看到了她的心思:“你不用猜想我的选择,因为第二种修炼术是你师父我自创的,所以我那个时候并没有什么可选,只能修炼恢复美貌,终身不再见破我玉容术之人。不过,我后来常想,人的一生快乐与否,有的时候真不能用美貌来衡量,岂不知天妒红颜,也许平平常常的女子反而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幸福。” 石语眸的眼前闪动着那一身玄衣,挺拔洒脱的身影,咬了咬嘴唇道:“师父,徒儿不孝,想试一试做一个拥有平凡相貌的女人。” “啊,果然不出所料,你还是忘不了那个臭小子。可是你要知道,男人爱的都是皮囊,女以色授,男以魂与,失去了美貌,他还会爱你吗?更何况,他的情况,你那天不是也听到了?” “请师父恩准。”石语眸暗想,师父定然不愿我失去美貌,作为离群宫宫主的徒弟,长相平常岂不是一个笑话,可是她又自创了一个这样修炼平凡容貌的方法,真不知她为何这样自我矛盾。 焕颜神姥怜惜地看着她道:“这个也不急,你现下里做得决定,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好好想想,如果一个月后决心不变,那么我就教你如何修炼成平凡的长相,不过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离群宫的弟子。” 石语眸晃一晃神,心下了然。 一个月后,她开始随着焕颜神姥修炼法术,她早起晚睡,洒扫尘除,读书练字,其余时间都用来练功,进展得很快。 一年之后的一天,焕颜神姥告诉她可以到镜室去照镜子了。 她心中忐忑,缓步走向镜室,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看到一面高大的铜镜贴墙而立,四周镌刻着银白色的云朵纹。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她在这漫洒的暖意之中看到铜镜中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形象一步步走过来。 这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庞,皮肤依旧白皙,单眼皮的双目,直挺的鼻子,不大不小的红唇,看着没甚特别,不过也没什么缺陷,而且还很青春。 石语眸说不出自己的感觉,仿佛镜子中的是一张与己无关的脸,不过又确乎是自己的脸,从此以后,旁人将以这张脸来记忆自己,评价自己。 那么拥有这张脸的人,还能叫石语眸吗? 第五十五章 我叫石语兰 http://.biquxs.info/

拜别焕颜神姥,石语眸回到了自己的家。 自她修炼玉容术之后,府内上下人等都只认得她手中的玉佩,从未见过她以真面目示人,此次她不戴帷帽径直来到府前,看门的家丁不禁大吃一惊。 不过看到她手中的刻着名字的玉佩,家丁忙道:“小姐回来了。” 石语眸道:“冯叔,以后我就不再戴着帷帽了,你也不必以玉佩识人,咱们两个都方便了。” 被唤作冯叔的家丁笑道:“是啊,这可是件大好事,老爷盼着小姐回家,小姐快进去吧。” 石语眸点点头,径直进了府门。 此时已是巳时,一般这个时候石玉川是在书房之中,石语眸信步奔着书房而去。 路上正遇到曲管家,曲管家愣一愣神,仔细打量一下来人的衣衫姿态,马上过来迎道:“这可是我家小姐回来了?” “曲管家你好眼力,本来我还想和你周旋一下,没想到你竟一下子看出我来。”石语眸也吃了一惊,轻声问:“曲管家,你说实话,我不戴帷帽,别人也都能认出我来吗?” 曲管家见她小孩儿心性,笑道:“不是的,我一打眼也没有认出,只不过我想,家丁没有进来通传,你自己又认得路,身材姿态与小姐如出一辙,再加上这衣裙小姐曾穿过的,所以我想定是小姐无疑了。” “哦,那么说,如果你我今日是在闹市街上碰面,你可能认出我来?” “这个我是万万不敢误认的,毕竟家里除了老爷没人见过姑娘的真实样貌。” “嗯,这样就好了。”石语眸点点头:“曲管家,以后我就不再戴着帷帽了,自由了。” 曲管家心中纳闷:小姐修炼玉容术,老爷说女儿的容貌会越来越美,可眼前这张脸可谈不上多么美貌,这定是老爷偏爱自己的孩子,才多次说小姐貌美。 然后,他陪笑道:“那就好了。你这一走又是一年多,老爷多少有些担心,派人多次去离群宫打探,焕颜神姥说你在练功,不可打扰。现下里可算回来了,赶快去见见老爷吧。” “嗯,好的,那我去了。”石语眸微微一笑,向书房走去。 曲管家暗道:“嗯,听人讲,这容貌分三种,一种看去美艳,每每夺人眼目,令人难忘;一种看去平常,只是一笑之间便生出妩媚,让人怀想;一种只是五官俱全,喜怒哀乐之间,始终是一张同样的脸。看来我家小姐修炼的是这第二种。” 石玉川此刻正在书房中抄写经书,听到脚步声,看向门口,一个笑盈盈的女孩儿穿着女儿的衣裙跨门而入。 他放下笔管,立身问道:“这位小姐,你……” “爹!”石语眸紧走几步,跪在他的面前。 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石玉川忽地明白过来:“是语眸?” 石语眸抬起那张陌生的脸孔看向父亲。 石玉川忙伸手扶她起身:“快起来,坐下来,让爹看看。你这长相如何变成这般……” “爹,你只说认不认得出女儿?” 石玉川有些茫然地摇摇头:“认不出,认不出了。神姥说你一直在修炼,这一年多就是为了改变容貌吗?” 石语眸问:“爹爹可是有些失望?” “哦,多少有些不适应。不过,你现在也不用戴着帷帽了吗?” “嗯,这次我的容貌就算是恢复正常了,师父说如果当初我的脸没受过伤,没修炼玉容术,那么我的长相与眼下这张脸应该不相上下。” 石玉川点点头:“哦,那倒是的,细看下来,多少能看出些你娘的样子。” “对了,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还回抚安堂的学堂去吗?” “女儿正要跟您商量这件事情。”石语眸一路上思索的正是此事:“女儿还想去读书,不过这回不是为了别的,女儿想参加才女选拔。” 石玉川一怔:“你想入公门?” “女儿想明白一件事情,人就是一表一里,既然容貌普通,那女儿只有在才学上多下些功夫。” 石玉川在屋内踱起步子来,然后扭头说道:“去年抚安堂学馆的于先生到家里来过。” 石语眸的头微微一沉,细心听他的每个字。 “我倒没同他说上几句话,看得出他对你颇为紧张。” 石语眸的心怦然一动,马上若无其事地静听着。 “这个小伙子的确样貌气质都很出尘,这个凭我的阅人经验一看便知。上次你走,说是帷帽被他揭了,他却没说能娶你,他大概也去荆山上去寻过你了吧?” “爹,这件事情他解释过了,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你当时那样美貌,居然都没迷倒他?他为何不能娶你?有婚约在身?” 石语眸将当年听到的焕颜神姥和于莫攀的对话大致讲了讲。 “原来有这等事,看来的确是不得已。真是一件憾事,我当时见了他,心中颇有好感,还曾想如果他有求婚之意,那倒也是一个乘龙快婿。” “哎呀,爹,现在事情已然如此,女儿也不再多想,只是此次求学,女儿想改个名字,请爹爹赐名。” 石玉川道:“这样一来倒也便利,省下了许多麻烦。只说是我的二女儿,叫石语兰吧。当时如果你娘能生下你妹妹,我本打算叫她这个名字的。” 说道此处,石玉川眼望着窗外的天空,日光经由窗外高大的桂花树筛过,斑斑驳驳的树影洒在窗纸上,显得岁月悠长。 石语眸听出他语中的伤感,忙起身拉着父亲的衣袖:“爹,孩儿以后就叫石语兰。” 第五十六章 那声音听起来 http://.biquxs.info/

那一年的田假过后,于莫攀从阪长山回到了抚安堂的学馆。 他听从了莫易的教诲,每日早晚练刀,各诵十遍绝情咒。 一年多的时间在授业解惑中悠悠而过,那些曾经困扰他的,迷惑他的情绪已然像迁徙的飞鸟一般不知影踪了。 这一年,有学生因故辍学的,也有学生慕名前来拜师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一天,他刚用过早饭,蒋见处找到他说:“于先生,您今日又多了个新学生,叫石语兰。” 于莫攀一怔,昔日的莫名悸动仿佛死水荡起了微澜:“石语兰?跟石府可有关系?” “这个,石府的管家来说是石玉川老爷的二女儿,他府上那个大女儿不是辍学了吗,他解释说先生教的是极好的,只是大女儿有其他事情要做,不能继续求学。不过,他府上的这个二小姐一心想要求考才女,会坚持学下去。” “二女儿?”于莫攀眉头一皱:“没听说啊,蒋叔,你在这七修城时间久了,以前听说石府有两位小姐吗?” 蒋见处耸了一下肩膀:“这个王公贵族府上的事情不好说,不好说。” 于莫攀见他讳莫如深,明白他的意思,便道:“能有如此志向,倒是难得,我定会尽我之力帮她实现愿望。” “那好极了,如此,于先生就多费心了。” “职责所在,蒋叔不必多礼。” 被蒋见处这一打扰,于莫攀也没有心情再做其他的事情,他匆匆拾掇了碗筷,随手拿起书卷,快步向学堂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学生们陆续到了。 蒋见处带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少女来到学堂,对于莫攀道:“这就是石语兰。” 于莫攀早已经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这两个姐妹身材如此相像,只是面貌完全不同。他点点头,向学堂中其他学员介绍道:“这位是新来的学生,叫石语兰,以后大家多关照。” 然后,他让石语兰就坐在以前石语眸坐过的位置,开始了授课。 这一课他讲的是《孟子》的《尽心章句下》。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祖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自古以来,关于百姓、君主和江山社稷的关系,孟子阐释的最为合理,这也是历代君王的老师,也就是太傅常常要给太子或君主上的重要一课。” “孟子说,百姓最为重要,国家其次,国君为轻。所以,得到民心的做天子,得到天子应允的做国君,得到国君应允的做大夫。国君危害到土神谷神——国家,就改立国君。祭品丰盛,祭品洁净,祭扫按时举行,但仍然遭受旱灾水灾,那就改立土神谷神。” “不过,从实际情况来看,纵然历代帝王中有很多人受教育于此,但实际治理起国家来,却是难以真正做到这一点。” 此时,王穹举起手来:“先生,如果说民为贵,君为轻,那为何老百姓的日子劳劳碌碌,辛苦万分却只能得个温饱,帝王将相终日高居朝堂,却能锦衣玉食,被称作人上人。如此,岂不是民为轻,君为贵吗?” 于莫攀侧耳听他所言,点点头:“很好,王穹同学善于思考,提出了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各位同学,大家怎么看,不妨说说看。” 李环起身道:“先生,我觉得圣贤的言论固然不错,可是正如先生刚才所言,能够在实际中做到非常不易。正如‘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样的训诫之言人人都张口即来,可是并不是各家各户都能做到俭以养德。” “先生,我也说两句。”沈悦在一旁举手示意。 于莫攀冲她做了个手势:“请讲。” “我觉得孟子所说的‘民为贵,君为轻’,其中的贵并非指身份的尊贵,地位的显赫,或者是能以银钱衡量的价值。所谓民为贵,是说在处理各种与老百姓相关的事情时,应该以老百姓的生计、利益为重,率先为平民百姓考虑。如果一种做法会危害百姓的生活,会失去民心,那么就不要去做。” 于莫攀眼中光彩一闪:“嗯,那么君为轻呢?” “君为轻,自然是说君主的地位虽然尊贵,但是如果站在君主的角度处理一件事情,对君主大大有利,却伤害了百姓的利益,于江山社稷不利,那么就不应该那么去做,应该不把君主的个人喜好和利益放在首位。” “说得不错,有些意思了。”于莫攀赞许地看看她,沈悦微微一笑。 “谁还有自己的看法?”于莫攀背着手在桌案间踱步,眼睛扫视正在沉思默想的同学们。 然后,很自然地,他走到了石语兰的桌案旁,轻声道:“石语兰,你来谈谈对这个问题的看法。”然后,他回转身向自己座位方向走去。 石语兰看着他负手向前踱步的身姿,暗暗清了清嗓子:“其实,据我所知,孟子建议君主施行仁政。” 一句话未了,于莫攀身子一颤,几乎是弹指间完成了回眸,眼中闪出耀人的光彩,仿佛燃烧起了小火苗。 只是那眼中的火苗在看到她的脸孔后,就像遇到了冰水,瞬间又熄灭了下去。 她心神一震,忙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在当时的条件下,君主无不想强大自己,攻城略地,成为霸主,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自然不会对他的仁政感兴趣。” 于莫攀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心神,回过头去,心道:这声音,简直如出一辙,恍惚之间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哦,对了,这是她的亲妹妹,总有相像之处。”他暗道。 石语兰说:“他提出民贵君轻的主张,认为君主必须重视人民,这对于得民心,的天下自然是有道理的说法。可是与此同时,他认为‘君主如有大过,臣下则谏之,如谏而不听可以易其位。至于像桀、纣一样的暴君,臣民可以起来诛灭之’,此话纵然有理,也只能是让君主之外的其他人信服,君主本人即使不痛恨这个说法,大概也是拒绝承认自己的位置随时可以被取代的。这让这万人之上的君主太没有安全感了。所以我始终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理想的说法,只有胸怀开阔,拥有强大能力和信心的君主才能侧耳一听的见解。” 于莫攀道:“很好,石语兰很有自己的见解。”然后做个手势,示意她坐下。 他环视一圈学生们,说道:“几个同学讲得都很好,相信大家听了也都有收获。孟子提出民贵君轻的主张,他反对实行霸道,即用兼并战争去征服别的国家;而应该行仁政,争取民心的归附,以不战而服,也即他所说的“仁者无敌”,实行王道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但实际上,他所生活的那个朝代,他的道理并没有被采用。 所谓民贵,就是把百姓放在首位,推行政策,处理问题,都要首先考虑百姓认不认可,拥不拥戴,服不服气。君轻其实只是与百姓的利益比起来,不要因君主的一己之力做伤害百姓的事情,但是君主毕竟是一国之主,除非君主自己克制,否则在身份的尊贵,物质的享受方面总是要高于其他人。” “但是并不是说孟子的观点就失去了意义,我倒是认为他的观点像天上的星辰一样起到指示的作用,让位居高位之人心中有所醒悟。所以你们将来要做的,只能是无论位居何职,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尽力维护百姓的利益,尽力不让百姓受到无谓的伤害。” 第五十七章 相聚中秋 http://.biquxs.info/

这天,中秋将至,史亦临和单双绾连日辛苦,治好了几个各种怪异症状的病人,于是想要借着节日休息一下。 史亦临给单双绾放五日假,让她回阪长山探亲。 单双绾找到于莫攀,问他是否打算回一趟阪长山。 “田假回去过一次,这次我就不回去了,你去找莫比,让他陪你回去。我的时间宽裕,一年有两次大假,回去比您们方便。” 单双绾便去衙门找单莫比。 单莫比见她过来很是高兴,问了问她的近况,又给她准备了一桌饭菜。 不过他最后告诉她:“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一个中秋节,眼下正和邢县丞商议办个大型的赏灯游乐集会,让七修城的百姓们高高兴兴地过一个团圆节。这次就不陪你回去了,等忙过了这一段,我再回去看望外祖和父母。” 单双绾一听顿时没了兴致,一个不回去,两个不回去,想来想去,她也懒得自己回去了。 不过既放了假,不必去医馆,她又觉得有些无所事事,便来到于莫攀屋子里看米米。 于莫攀下了学堂,看到有做好的饭菜,高兴道:“单姑娘放假,于先生倒是讨了便利,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呀,莫比都没这好处。” 单双绾一边喂食米米,一边回答:“我呀聪明伶俐,得师父赏识,已经给我加了月钱,每月多得了几两银子。平日里没少到你这里蹭吃蹭喝,这几天就让你饱餐几顿。” 于莫攀笑眯了眼:“这可是好消息,我家双绾还是真能干。说吧,中秋节想要怎么过呀?” “二哥说七修城会在中秋节有游乐活动,你陪我一起去玩儿。”单双绾托着米米走过来,撒娇地说。 “好,这点儿小事儿,为兄我还是做得到的。对啦,你怎么不去找你师父?” “找他干嘛呀,好不容易放个假,怎么还见他。” “怎么,史亦临我看着蛮好的,医术自不必说,性格也不错呀,应该挺随和的吧。”于莫攀闲话道。 “这个难说,平日里还不错,你不知道,有一天我帮他收拾药架子,见到一个抽屉里有个匣子,好久没人擦拭了,有一层薄薄的灰,就像替他掸掸,可是他见了,忙夺过去,那脸拉得老长,好像里面有什么宝贝似的。还说我不该乱碰他的东西,这给我气的,要不是他是师父,我真想挠他两下子。”单双绾恨恨地说着,摸着米米的手不经意地挠了两下,米米疼得大声“喵喵”起来。 她赶紧给米米捋毛,吹气儿:“米米,对不起啊,误伤,绝对是误伤。” 于莫攀笑道:“谁还没有点儿秘密呢,也许里面装的真是宝贝。这个倒也无所谓,知道他宝贝那匣子,咱们下次别动它也就是了。” “唉,不说这个啦,大哥既答应了我,倒时候可一定要陪着我逛个够。” “那是自然,你这好饭好菜都进了我肚里,我自然要有所回馈。”于莫攀开玩笑地说。 这几天,衙门张贴了告示,中秋节当夜七修城内将组织三处大型游乐赏灯活动,分别是明云巷子,永安巷子和水磨巷子,百姓家家门口悬灯结彩,共度佳节。 各家各户见到告示都开始忙碌起来,准备灯盏、吃食、衣物等等,男女老少都想到各个巷子走动走动,以观盛景。 是夜,深蓝色的夜空中隐隐层云浮动,明亮如玉盘的圆月缓缓从云层中露出脸来,将银光洒向整座七修城。 此时正是戌时,一声憨重的钟声响过,千家万户花灯齐放,天上地下一派光明。 单双绾穿了一身樱色的衣裙,于莫攀也换上了平日难得一见的墨绿色罗衣,单双绾见正是自己以前替他置办的,心中很是满意:“大哥穿这个颜色很是好看。” 于莫攀听了此话,好像回想起了什么,略一愣神,不过很快笑道:“咱们双绾的眼光想当然是好的。” 两人闲聊着从水磨巷子走起,打算将三个巷子全部走完。 巷子非常阔大,远处望去火树银花,两侧屋檐上都挂满了走马灯和各种风铃,,风一吹过,走马灯旋转,风铃叮铃作响,各色小摊卖着吃食,一堆堆的人群围着做着游戏,老百姓扶老携幼,成双入对,人头攒动。 两人在小吃摊子上随意吃了些,便去扎进人堆里玩儿射覆、猜谜、蹴鞠等游戏。 待到进了永安巷子,看到的又是另一方景象,此处热闹非凡,街头街尾耍狮子,耍龙灯,从巷子入口到出口是一长溜的走马灯,灯箱上旋转着的是一个个忠君爱国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是一个灯谜。 单双绾和于莫攀两个也饶有兴致地分开来找适合自己的灯谜。 单双绾看着一个灯笼上画的仿佛是一个年轻英武的将军正在与匈奴兵拼杀,他身后的兵力明显弱于对方,远处朦胧地画着祁连山脉。灯笼一转,另一面是个君王指着一处宅子仿佛要赐给他,他摇头拒绝。 单双绾看到灯谜写:打一句话,下面写着灯谜的序号。 这时,一只手忽地从旁侧抢过她正在看的灯谜:“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史亦临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单双绾回头看到史亦临正在身旁对她摇头晃脑地笑,手中举着刚抢过去的灯谜。她正要回抢回来,蒙柔宁过来帮她取过史亦临手中的灯谜:“哥哥,你真是的,也没个先来后到的,还和徒弟抢东西。” 她接过灯谜,对蒙柔宁一笑:“没有啦,师父是再帮我猜灯谜,是不是啊,师父?” 史亦临耸耸肩,径直向前走去,回头道:“雕虫小技,师父不感兴趣。” 单双绾对蒙柔宁一挑眉:“蒙姑娘,你今天回史府了?” 蒙柔宁点点头:“嗯,上次受伤,爹很挂记,前几天特地派人去衙门找我,我本来怕娘不愿意让我过去,结果,爹又派人到家里去请,所以娘自己不过去,就让我过去看看爹。” 然后,蒙柔宁问:“单姑娘,单大人没和你一起?” 单双绾指指不远处的于莫攀:“喏,只有大哥跟我出来,二哥说他这个节日很忙,我呢也就不找他这个大老爷了。” 蒙柔宁皱皱眉:“准备灯会的确费力,不过事情大多下面人办也就好了,怎么大人此刻还忙着。” “唉,咱们不想他,来,你也来猜猜看,这些走马灯画得有趣极了。” 那边于莫攀也猜到了几个,拿了灯谜向她们走来,帮她们两人猜解。 过了一会儿,史亦临手中拿着两个面人走过来,递给单双绾和蒙柔宁一人一个,两人仔细一看,手中拿着的是个婀娜多姿,衣裙飘逸的美女,而这两个美女并不相同,与自己还有几分相像,不禁相视一笑。 几个人到巷子出口处交还了灯谜,得了几根烟花,便走到巷子外一处取火处燃放。 一时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漫天的碎玉流金,如怒然绽放的绝大花蕾,纷纷扬扬自天空洒落,衬托得夜色更加深邃,月色更加淡然。 于天空中回过神来,于莫攀忽地产生了错觉,看到了石语眸,她身穿一身白衣,戴着帷帽在烟花四散的盛景中伫立着。 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他不自觉地挪步到了石语眸的身旁,后者也发现了他,不禁‘啊’的一声想要走开。 于莫攀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衣袖,然后又放下,作揖道:“石姑娘,冒犯了,我是一时情急。” 对方没有走开,却又没有开口。 “我到府上去过,也到离群宫找过姑娘,没能见到姑娘,便在荆山下呆坐了两天两夜。姑娘你这一向可好,你的脸……” 面纱隔在两人之间,于莫攀的话仿佛石子空投到干涸的水池,没能得到一波涟漪,只听到沉闷的空响。 对方伸出一只宛若柔夷的手,轻轻拨开柔白的面纱。 于莫攀觉得这个动作很慢,很缓,仿佛在心中曾重演过千百遍。 他的心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不过,呈现在于莫攀眼前的是一张刚刚认识的脸孔。 这张脸微微一笑:“先生,你认错人了吗?” 于莫攀眼中的惊喜和期盼随着烟花的不断散落而慢慢消逝,他一时有些糊涂了,尴尬道:“石语兰?你怎么会戴着帷帽?” 石语兰道:“今天热闹得紧,我想要出来玩儿,但是同学们又不熟,约不到玩儿伴,爹很担心,便让我戴上帷帽,早出早归。”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姐姐……” “先生,你的同伴在叫你,他们往明云巷子那边去了。”石语兰指着那几个人的背影说。 于莫攀看到单双绾正回身向他招手,只好跟她作别,追了上去。 第五十八章 两封信 http://.biquxs.info/

中秋节过后,衙门中恢复了日常的工作节奏。 几日不见单莫比,蒙柔宁不禁问赵主簿:“这几日大人都在忙过节的事儿吗?” 赵主簿悄声说:“具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邢县丞和吴典史也都没休息,而且我看吴典史跟着大人进进出出,好像在商议什么要事儿。” “你也在中秋节来衙门了?”蒙柔宁惊讶道。 “这个,其实大家都忙,我也有些事情要做。不过啊,放灯那日我还是溜出去一趟,看到了一些景致。”赵主簿回答道。 蒙柔宁皱皱眉:“单给我一个人放假是什么意思?” 赵主簿讳莫如深:“这个大人自有深意,我们不好揣测。” 蒙柔宁一转身,来到内堂,看到单莫比正在擦拭自己那把剑,低头沉思着。 “大人,为何中秋节独独给我一个人放假?”蒙柔宁有点儿兴师问罪的味道。 单莫比好像早知道她有此一问,抬头看看她,指着旁侧的椅子:“蒙姑娘,请坐。” 然后,他收起剑,从案几上提溜过来一个竹编的小箱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蒙柔宁疑惑地打开箱子,里面装着两封信。 她指指信,又指指自己:“我可以看吗?” 单莫比点点头。 蒙柔宁拾起一封信,打开来,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一列列的字,这些字毫无规律,互相之间也仿佛没有联系。 她将箱子中另一封信也打开来看,看到的大体相同。 她抬头看向单莫比:“大人从何处得来这些奇怪的信?” 单莫比一笑:“七修城西口街闵行巷子四号门。” “周穿?”蒙柔宁立时明白了:“大人借着中秋佳节搜查了周穿的家?” “只有那个时候,他家里几口人会一起出门,观看节日盛景,而且一去几个时辰。”单莫比用手指弹着衣袖说。 “大人不会是以身涉险了吧?” “还有吴典史,没叫上你,主要是不想让你翻墙入户,你虽是师爷,到底……嗯,总之,不大便利。” 单莫比知道蒙柔宁不喜欢别人在执行任务时把她看成是一个弱女子,在她心中还没有什么男人能做,而女人做不了的。恐怕倒是有一些女人往往胜过男人的想法、 蒙柔宁倒是没太在意,只是重新打开信笺:“大人从中看出什么来了?” “这个尚且还未,不过我在等待蒙师爷你来破解。”单莫比将难题扔给了蒙柔宁。 蒙柔宁翻过来调过去地摆弄着这两封信,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对着光看,放在暗处看,立着看,横着看。 单莫比嘴角上扬:“师爷这是找什么宝呢?” 蒙柔宁不理会他的揶揄,嘀咕道:“难不成需要什么药水?在火上烤?有那么麻烦吗?” 单莫比见她一筹莫展,伸手过去取信,也要再看看。 不过他这突然一个动作,蒙柔宁正陷入冥思苦想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猛地感到有人要夺走手中物件,不禁一个躲闪,信从手中飞出,映着晨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单莫比飞身出去,接住信,蒙柔宁忽地叫道:“大人,我明白了。” 她自他手中取过信,将信背过去,迎着窗外的日光:“大人,你快看,看到了什么字?” 单莫比将头凑过去,看到她手中的信在日光映照下,出现了一个轮廓清晰的“反”字。 他忙自案几上取过笔来,在信背面,沿着这个轮廓,将“反”字实实在在地描画下来。 然后,两人将信翻转过来,看到沿着背面画好的字迹,出现了四处连缀成句的话。 这四句话是一方问另一方跟石头谈过了吗?石头对此有什么看法等等。最后两个字是领君。 “石头是谁?石玉川吗?”蒙柔宁看看单莫比? 单莫比点点头:“既然是童领君交往的人,七修城里应该是他。” 两人忙打开另一封信如法炮制,看到那信的内容是说看中了荆山和阪长山两处地脚,尤其是荆山地处偏僻,来往人少,用来做事儿很是便利。最后是两个字开悟。 看到最后的两个字,蒙柔宁的手一颤,信随之飘落至地。 单莫比猛然想起史府门上的匾额,关切地看了一眼蒙柔宁煞白的脸。 蒙柔宁回望了他一眼,眼神中露出一种恳求之意。 单莫比拾起信来,唤小蔡道:“给蒙师爷倒杯茶来。” 小蔡手脚麻利地伺候好了茶水,单莫比让蒙柔宁喝点茶水,定定心神。 “这件事儿我先前说过了的,涉及的人多,权势大,咱们不好直接插手。但是既然发现了有事儿,那么事情的大概走向,具体来龙去脉我还是要摸一摸。你先不要着急,咱们一起想办法,事情毕竟还在发展中,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说不定就可以转圜,这样于大家都有好处。” 单莫比心道:我也不愿在我的地界儿出现一桩反案。 蒙柔宁饮了几口暖茶,听了单莫比如此说,点点头。 她开口道:“嗯,如果是这样,倒是能解释得通了。你看童领君有反意,这个坊间已经有人在传,那么他必然不肯独自起兵,需要与人联手,在其他地方咱们不得而知,可是七修城里他看中的是史开物和石玉川。” “史府上的人或者是童领君的人都不能直接联系,如果在两城之间频繁往来就太过显眼了,所以他们双方必然会找到合适的传信人。在我们没抓杨达林之前,杨达林在平城开了间茶铺,正好可以掩人耳目替双方传递信息。抓到杨达林后,他们就重新选了这个叫周穿的人。” 单莫比道:“看来这两封信同时在周穿家中找到,是还未来得及传递出去。一封是要传递给童领君,一封是要传递给……” “史开物。”蒙柔宁接下来斩钉截铁地替他说出口。 “这就对了,不过杨达林家中的两具死尸怎么会与此事有关?” “尹杨氏和杨达林之间没有子女,两人八成是感情不深,或许杨达林和尹杨氏之间有什么龃龉,这个不得而知。尹杨氏无意中发现了杨达林传递的信有问题,但是她又看不出哪里有问题,所以便让管家帮着查看。” “那么她与管家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别人说他们没有私情,难道两个人是亲戚?” “不是没可能。而信丢之后,杨达林疑心两人,他告知了收信方,收信方便杀人灭口。” “我爹断不会随意杀人。”蒙柔宁脱口而出道。 “没说你爹会亲自杀人,也许他身边的人会见机行事,任意处置。”单莫比的头脑中闪现出谷云平那有力的双手。 蒙柔宁捂住自己的额头:“现在该怎么办?” “关于信件之事,我另有打算,这个蒙师爷放宽心,事情最好大而化小,小而化了,这对大家都好。” 蒙柔宁问:“那两具死尸?” “这个恐怕要重审杨达林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恐怕躲不过去,也难以向七修城的老百姓和朝廷交代。” 蒙柔宁点点头:“我倒是有个主意。” 第五十九章 重审杨达林 http://.biquxs.info/

杨达林再一次被抓,心中疑惑不定。 大堂之上,单莫比坐在正位,蒙柔宁坐在侧位,赵主簿在一旁负责记录。 单莫比敲定了惊堂木,两旁衙役喊过了“威武”,蒙柔宁手持着一封信,走到了跪在大堂中央的杨达林面前。 “杨老爷,认得这封信吗?” 杨达林心里一哆嗦,忙伸手要去拿信。 蒙柔宁飞快地将信收进袖筒中:“几次三番请你过来,也真是麻烦,关于你的情况我们知县大人已经查得水落石出了,现在就看你自己打算怎么交代了,这可涉及到给你量刑的问题,你自己看着办。” 杨达林抬头看看单莫比,单莫比道:“快说,尹杨氏和陈管家到底是怎么死的?尹杨氏如何发现了你的信?信又是如何到了陈管家手中?最后你通风报信给何人将尹杨氏和陈管家杀害?” 杨达林身上的汗唰地滑落下来,他俯身叩拜道:“大人饶命,不是小的杀人。尹杨氏是陈管家的表亲,陈管家就是尹杨氏嫁过来后过来做的管家,不过他有些毛病,不能嫁娶,所以每日里总惦记着我的家财。那尹杨氏当初有个青梅竹马的情人,只不过那人家穷,不得嫁,最后她家里给她定了我这门亲。 这几年,她二人背后勾结,想要占取我的家财,一分为二。所以,尹杨氏发现了我常有奇怪的信从平城过来,就起了疑心,她共盗取过两封信,一封交给陈管家让他帮忙看明白到底写的是什么。” “我对她早有疑心,因为别人没有机会看到我的信,如果我的信丢了,那必是她偷走无疑了。但是我没有办法跟她直接要,因为她不会承认。所以我就告诉给了……” “告诉给了谷云平,对吗?”单莫比突然插话道。 他派人跟踪史云平一段时间了,发现史云平多次出现在茶铺和杨府附近。 杨达林整个身子瞬间堆了下去:“老爷圣明,是谷云平,之后,他说有办法拿到信,我让他到我府上住两天,帮忙找信,谁知道……” “我真的没有杀人,老爷我说的是实话,虽然他们两人也该死,我只是在他们死后不敢报官,私下藏尸,这个罪过我是认的。” “好,陈罡、李离,你二人速去史府抓捕谷云平。” “遵命。”陈罡和李离得令后即刻动身而去。 杨达林在供词上画押,被带回了牢狱,听候发落。 退堂之后,蒙柔宁问单莫比对信件之事打算如何处置。 单莫比道:“我正想劳动你一下,去趟史府。” “你想让我劝我爹投案?” “我没那么蠢,七修城一直安稳如山,我来当了一年县令就出现了联合造反?再者说,你想想,这天下总是一人之天下,我们不过就是一枚棋子,江山易主,我们毫无好处,不如……”单莫比做了个掐断火苗的动作。 “那大人的意思是劝我爹放弃?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蒙柔宁心中有些高兴起来。 “不是当做,而是本来就没事儿发生,我的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忠顺朝廷,无人有意做无聊之事。”单莫比斩钉截铁道。 “这个我定会尽力,事到如今对我爹来说这是最好的出路了,不过,童领君那边……” “这个我自有想法,先摆平你爹和石玉川,之后童领君我会让他自动知觉做个平城好节度使。”单莫比想到了计策,心下得意。 “对了,如果你爹同意放手,我还要请他帮一个忙。”单莫比道。 “什么忙?”蒙柔宁不知难度大小,心中踌躇。 “放心,对他来说很简单,就是向童领君要个贴身的小物件,什么都行,算个信物,这个对我们劝服童领君至关重要。” “哦,属下遵命,多谢大人手下留情。”蒙柔宁施礼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陈罡和李离回来复命:“属下到史府之时,谷云平已经跑了,史府管家说此人现在跟史府没有关系了,不知去向。” 单莫比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当天晚上,蒙柔宁匆匆赶回来找到单莫比:“大人,我爹说石玉川从始至终没有参与到此事之中,童领君是想要拉拢他,不过我爹说石玉川殚精竭虑败坏名声,就是不想让朝廷疑心他有二心,因为他确实没有二心。他也累了,不愿参与到这些名利追逐中。另外,他想明日来拜会大人,当面向大人表示感谢。” 单莫比微微一笑:“蒙师爷果然一出马就成,兵不血刃,打了胜仗。” 蒙柔宁道:“大人谬赞了,是大人考虑得周祥,我不敢冒认功劳。” “关于托史老爷向童领君要个贴身之物的话,你可有带到?” “我爹明天特来拜访一是感谢大人相助之恩,二是要跟大人商量此事,必要办得妥当。” “好,那此事成功大有指望。”单莫比舒了一口气。 蒙柔宁并不告辞,还在犹犹豫豫地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单莫比看看她:“有心事?” “大人,您一直没提及平城遇刺一事,不知大人心中如何想?凶手来自哪一方?”蒙柔宁抬眼看他的脸色。 “这个,要么是有些人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的话没说完,发现蒙柔宁脸色有些发白,话锋一转道:“也有可能就是平城地界的刺客,那不用说就是童领君的人了。” “大人,这件事我问过爹,他说他府上没有这样的神箭手,这事儿跟他没有关系,该他认的他认,不是他做下的,他不背锅。”蒙柔宁替史开物开脱道。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你今天既有此一问,看来这个疑问在你心中也盘旋了许久了。” “是,我一开始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受伤后一回到七修城,我爹就马上知道了,当时我也怀疑此事与他有关系。不过,我不好当面问他,今日借着此事斗胆问了一句,这下我放下心来,我相信我爹与此事无关。”蒙柔宁最后断定。 单莫比点点头:“好,我自有分寸。伤在姑娘身上,姑娘说如何便如何。” 蒙柔宁一怔:“大人,您这是不信服?” “不是不信服,是想到姑娘替我受了伤,心里不舒服。”单莫比作揖道。 第六十章 机缘巧合 http://.biquxs.info/

第二日辰时刚过,史开物由管家陪同来到衙门拜会单莫比。 单莫比出门将他迎入内堂,并叫小蔡去传蒙柔宁过来相见。 史开物道:“单大人曾到府上拜会,我今日才过来回拜,多少有些施礼了。” 单莫比忙寒暄道:“史老爷过谦了,您虽已卸任,身份依然尊贵,再说我们都是小辈,岂敢劳动您前来,今日多少有些劳您大驾了。” 片刻,蒙柔宁赶过来:“爹,您来了。” 史开物拉过蒙柔宁的手:“我这个女儿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不过性子却很像我,我挂心得很呢。” “蒙师爷巾帼不让须眉,单某也是头一遭见到如此干脆利落的女子,敬佩得很。蒙师爷能够在我府上相帮,是七修城的福气。”单莫比诚心诚意道。 蒙柔宁不好意思起来:“大人过誉了,在下怎能承受得起。” “你是单某的救命恩人,如何赞誉都不为过。”单莫比又加了一句。 “爹,你看你,来谈事情的,别谈我呀,惹出大人这些话来。”蒙柔宁怪她爹道。 这是小蔡端来了茶水:“请用茶,这是上好的唇儿瓣,老爷平日都舍不得喝的,专待贵客。” 史开物听了,试着品了一品:“嗯,果真是好茶,新鲜的茶香。” 单莫比示意蒙柔宁落座:“蒙师爷,你也尝尝,上次只让你见了,没让你喝上一口。” 蒙柔宁惊讶道:“真的有这种茶呀,上次我还以为是大人您杜撰的。” “这哪里能够,我虽会些把戏,但是也得世上有此物,才可以。” 史开物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向蒙柔宁,蒙柔宁一笑:“爹,你昨日说关于大人的想法你有一个好的计策,你说说看。” 史开物道:“昨日小女将大人的意思转达了,我自然是懂得大人的苦心,对大人化干戈为玉帛的美意,我定会想办法极力促成,以答谢单大人替史某周旋之意。” 单莫比问:“史老爷如此态度,单某高兴得紧。只是不知童领君的贴身小物件,史老爷如何能够取得。” “眼下正有个机会,几个月前童领君的爱妾得了怪病,怕风,怕声,怕黑,每日里折腾得够呛,请了好多大夫也不见起色。他听闻我儿亦临擅长治疗怪病,派人去到抚安堂医馆去找过我儿。亦临跟我说过几日就去平城给那爱妾看病。” “您是想让亦临想办法取得他的东西。”单莫比猜到了。 “是的,这正是个天赐良机,为了治病需要一个贴身物件,这是最好的借口,不易让人起疑心。” 单莫比点点头:“好办法,那就有劳史老爷了。” “不过我想问一下,不知单大人得了这个贴身物件打算作何用处?”史开物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单莫比笑道:“不是在下不肯告诉您,而是在下必须先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事情办妥。不过在下答应您,只要事情一了,一定登门告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免史老爷挂心。”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待小儿取了物件,让他直接送到衙门来。”史开物起身道。 单莫比也道:“一言为定,送客!” 这厢里,史亦临回府见过了史开物,便赶回医馆。 他催着单双绾整理行装:“平城那边来了几次了,咱们也没得出空过去,下午还有一趟去平城的船,咱们最好早去早回。” 单双绾噘嘴道:“谁让他们住那么远,两天一夜的路程啊,想想都累得慌,而且你别忘了,平城的治安可不怎么好。” 史亦临摇摇扇子:“无妨,咱们也不是衙门办案子,医者仁心,别人犯不着害咱们。” “那倒是的,不过咱们此次去也不必带太多东西吧,带两件备用的衣物,一些银两,还有师父你的神丹妙药,还需要别的吗?” “船上过夜很冷的,如果治疗得快倒是这些够用了,只怕是这病棘手,要是在那里耽搁几日,这就有些局促了。” “船上冷啊,哎呀我可没有大斗篷或者大披风什么的,师父你可备下了?” 单双绾本准备过几日再做准备过冬的披风,谁知现下里就要用。 史亦临叹口气,从身后取过件备用的黑色披风:“喏,你先凑合着披上这件,师父我另有一件斗篷,银两也不必多带了,这些也够船钱了,毕竟咱们是去挣钱去了。” “好,师父日进斗金。那咱们上路吧,金子在向咱们招手呢。”单双绾背上包袱向外走。 史亦临忙跟了出去。 两人上了马车,到了渡口,正赶上了船要上路,经过了两天一夜,来到了平城。 他们按照童领君手下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军营,让门人去通报:“就说七修城史郎中到了。” 第六十一章 奇怪的病症 http://.biquxs.info/

过不多久,门人急忙忙跑回来道:“童头请史郎中进营帐。” 两人在门人带领下来到了童领君的营帐,童领君听到脚步声迎了出来。 史亦临一看,这个大家口中的童头是个矮个子,脸膛深色,眼睛发出精光,显得灵活精明。 童领君并不请他们进自己的营帐,而是直接带着他们去旁边一个蓝色的营帐。 他说:“盼了好多天才把史郎中盼来,这就是我爱妾住的地方,烦劳史郎中即刻看看,这病可有法医治。” 史亦临和单双绾看惯了病人和家人的急切,也不以为意,直接跟着他进了营帐。 营帐内布置典雅,摆设着几样价值不菲的物件,卧榻上端坐着一个美貌的女子,看样子二十七八岁,只是面目有些痛苦,旁边有两个丫鬟用手撑着大块的织毯,好像是在挡风。 童领君急切走过去问:“小音,今日如何?” 旁边的一个丫鬟回答:“大人,夫人觉得有风。” 童领君拉着她的手道:“你看,今日为夫给你请来了七修城有名的史郎中,专治各种怪病,好多人都被他治好了,你不要泄气,你的病也会好的。” 史亦临过去看了看小音的脸色,问道:“听闻夫人有三怕,不知多长时间了?” 小音答道:“已经快四个月了,生不如死。” “夫人这三怕可是同时出现的?还是又先后顺序?” 丫鬟在一旁答道:“夫人一开始是怕黑,这个我们没觉得有什么怪异,毕竟很多人都怕黑,只是几个星期之后,夫人又开始说到处都有风,好像风是无孔不入的。那个时候我们发现夫人的怕黑跟我们不同,我们是夜深了,一个人不敢走夜路,不敢独自一个人在营帐里。夫人是见到黑色的东西也害怕。” 这时,小音忽然看到单双绾正在脱掉身上的黑披风,马上连滚带爬地缩到一个角落:“魔鬼来了,黑,我怕。” 单双绾忙致歉道:“不好意思,不知道夫人是怕这个黑颜色。” 童领君道:“无妨,曾经看到我的黑衣也吓得不轻,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不知道这是种病。” “哦,先是怕黑,然后怕风,说是四处漏风,那么最后又怕声音?”史亦临问道。 “嗯,对,怕风之后,我们就时刻注意营帐的空隙,尽量减少出入营帐,不过夫人还是觉得风从外面刮进来。之后没几天就怕声音,尤其是傍晚的钟声。”丫鬟说道。 “半夜的钟声,咱们营地半夜敲钟吗?”史亦临疑惑地问。 “不是的,是附近有个寺庙,以前经常傍晚会有钟声响起,后来因为夫人害怕,童头特地去寺庙请求不可敲钟。”丫鬟道。 史亦临看看单双绾,单双绾两手一摊:“真怪!” 史亦临指指丫鬟,向她使了使眼色,单双绾点点头。 然后,史亦临对童领君说:“童大人,咱们借一步说话。” 童领君同他出了帐子,向自己的营帐这边走去。 “童头,在下心中疑虑,夫人的病看着不轻,是否几个月前曾经受过惊吓?”史亦临问道。 童领君回忆道:“发病前,有一次丫鬟随着她去寺庙里还愿,去的时候好好地,谁知回来的晚上就不思饮食,之后就怕这怕那,好不心烦。” “那大人可曾问过丫鬟,夫人在庙里遇上何事?”史亦临追问道。 “这个丫鬟只说夫人上香时摔了一跤,当时她们扶夫人起来,夫人便说有一群黑乌鸦从头顶飞过,非常不吉利。” “其他的再没有了吗?”史亦临打量着他的表情。 “嗯,史郎中,你若知道夫人是受了惊吓,不妨开些药来给夫人服用。”童领君着急道。 史亦临不紧不慢:“口服之药是有的,不过也分好几种,不能随意服用,而且大人有所不知,夫人的病是情志病,这个病需要有特别的药引子,烧掉药引子,取少许粉末,加以药物口服,方能见奇效。” “不知是什么特别的药引子?” “夫妻之间,丈夫的病,需要妻子的贴身之物做药引子;反之,妻子的病,……” “这么说需要我的贴身之物?史郎中,你看我身上什么可用,尽管拿去。”童领君不介意地说。 史亦临上下打量他:“这个扳指太过贵重,这个玉佩也看似值钱之物,童大人这通身的物件都比平常人家的珍贵,在下可是不好替您做主。” 童领君取过玉佩递给他:“就这个吧,对我不过是个寻常物件。不知郎中治疗此病需要多久?” “尽快,我们尽快。请大人宽限几日,待我和徒弟研究一番,给您回话。”史亦临接过玉佩,心中欣慰:总算完成了父亲所托之事。 “好,那就有劳二位啦。”童领君让属下李民带史亦临去看看给他们二人准备的营帐。 路上李民说:“营帐有限,我们这里只有刚才童头那里是一个人的营帐,剩下的都是至少两人一个营帐,因为两位到来,我们特地让三个士兵腾出他们的营帐来,挤到其他帐子里去住两晚。所以就委屈两位今日得在一个营帐里休息。” 史亦临听了这种情况,不知该做何感想,只能说:“添麻烦了。” 到了营帐,史亦临说:“哎呀,我那个徒弟还在童大人的爱妾那里,她恐怕不知道这个营帐所在。” “这个好办,在下这就去告知单姑娘。”李民匆匆而去。 一刻钟的光景,单双绾找到了营帐。 史亦临说:“得委屈单姑娘几日啦,跟着为师在船上坐睡一宿,现在又得在一个帐子里过夜,还不知需要几宿。” 单双绾也不在意:“无所谓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比你老那么多吗?看着像你爹?”史亦临对自己忽然升了辈分有些不适应。 “师父,您这辈分一直是高的。”单双绾着手放包袱,拾掇卧榻。 史亦临到门口张望了一下,回头道:“怎么样,问出什么了?” “师父先说。” “我先问你的,别没大没小。” “嗯,这两个丫鬟呀吞吞吐吐,说是几个月前去进香,然后一个说遇到了什么人,另一个就使眼色,说是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当时就感觉不大好,回来就生病了,茶饭不思。”单双绾悄悄说道,“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史亦临点点头:“跟童领君说的相似,总之是受了惊吓,但是看样子他们都讳莫如深,仿佛这事儿不好明说。” “师父你说咱们近来这病人看病怎么都像是破案子似的,别不会是又牵着出什么死尸吧?” 史亦临上前捂住她的嘴:“小声点儿。” 单双绾被他捂着嘴,两人的脸凑得很近,互相看着对方,不禁都不好意思起来。 第六十二章 药到病除 http://.biquxs.info/

史亦临红着脸,松开手,小声道:“那个,来时不是告诉你了,这里情况复杂,咱们只管治病,其他不要随意议论。” “嗯。”单双绾捋捋两鬓的碎发,小声道:“那师父,我觉得她们定是遇到什么人了,不过跟这个人相关的事儿大概不让对人提及。” 这个有些麻烦,史亦临思量着,然后,他披上斗篷,给单双绾搭上披风,拉着她的衣袖出了帐子。 “记得那个爱妾的营帐吗?”史亦临小声问。 单双绾点点头,她明白了——听壁脚。 两人在暗地里悄悄俯身慢行,避开了晚上巡查的士兵,来到了蓝帐子外面。 他们找到记忆中帐子中两个丫鬟在的地方,趴在账外的地上。 两个丫鬟正在给小音擦拭身子,准备睡觉。 小音看来也是闹得累了,不再发出恐惧的叫喊。 忙乱过去,听到一个丫鬟打哈欠的声音,另一个道:“夫人睡了,你要是困也先睡吧,我守着。” 第一个说:“不了,这几个月你也累坏了。你说今天请来的那两个郎中能治好夫人的病吗?” “难,如果真像那个算命先生说的,你我的命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不用担心夫人的病了。” 第一个问:“你相信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咱们童头能造反?” “嘘,你不要命了,童头不让提,那个李铁嘴既然都说他是铁嘴,总还是说得准的时候多。” 第一个道:“也是,你说李铁嘴既然说夫人会在一个起风的晚上,钟声响起的时候,被一群黑衣人杀死,那时候童头在哪里?” “别说童头了,咱们说不定也一起在那个晚上,被那群黑衣人杀死。” “啊,这么可怕,那咱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一直也在思量这个事儿,最好找个机会逃出去,可是这里是军营,管得多严啊。” 史亦临拉一拉单双绾的衣袖,两人相视一笑,慢慢爬起身来,悄没声息地回了营帐。 “师父,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去找李铁嘴?” 史亦临低头负手在营帐里踱起步来,一会儿仿佛想起什么,点点头;一会儿又仿佛不满意自己的想法,不住地摇摇头。 单双绾坐在榻上,头随着他的脚步左右摆动。 忽然,史亦临眼睛一亮道:“这个李铁嘴咱们上哪里去找,一旦找到了岂不是暴露了咱们知道李铁嘴说话的内容,哪还有命在吗?” “哦,师父说的对。”单双绾有些犯愁:“这下子真成了断案了。” “不过,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史亦临对着单双绾嘀咕了半天,单双绾摆摆手,史亦临对她作了作揖,她勉强地点点头。 第二日,两人重新来到小音的蓝帐子外求见。 两个丫鬟正服侍了小音洗漱打扮完毕,用蜡烛检查是否有漏风之处。 史亦临照常例问询了小音的坐卧起居,丫鬟也都一一答了。 单双绾在一旁道:“师父,你除了看病,不是最擅长卜卦算命吗?给夫人算算可是好命?” 话音一落,旁边那两个丫鬟惊慌道:“切不可,两位郎中,看病可以,算命就免了,我们老爷说了不可算命。” 史亦临随即斥责道:“跪下!你上次让一个叫李铁嘴的算命,那人说你家人会犯谋逆之罪,还说你将在一个起风的晚上,钟声响起时,被一群黑衣人杀死,你忘掉了?最后如何?” 两个丫鬟不觉又是一惊:“姑娘可有此事?” 单双绾点点头,看向直愣愣地看着她的小音,漂亮的脸蛋上全是惊异的神色,她不好意思地说:“让众位见笑了,我自小喜欢算命,遇到算命先生就算一下子,权当一乐。可是两个月前,碰到了一个叫李铁嘴的,他说我夫君会犯谋逆之罪,还说我将被杀死,死在一个起风的晚上,钟声响起时,一群黑衣人将我杀死。你说可笑不可笑?当时我以为是个骗子,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个疯子,看起来很正常,其实满嘴胡话,对着漂亮姑娘就是这一套说辞,也不管人家是否嫁娶,如果碰巧此人结了婚,夫君有些权势,便歪打正着了,骗些钱财度日罢了。” “现在这个李铁嘴已经在七修城的衙役抓住了,在狱中关押候审。哎呀,也就只有你,成天想着算命,一次次被骗,一次次不长记性。” 史亦临偷眼看小音,眼神不再那么涣散,开始聚起光来。 小音开口问道:“那他为何被叫做李铁嘴呢?” 史亦临道:“说是铁嘴钢牙,实际上他是多次被人打嘴,却始终不改算命的本行,才会有人叫他铁嘴。” 两个丫鬟喜道:“哎呀,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李铁嘴跟谁都是这一套说辞,到把我们夫人吓得要死?” 史亦临惊讶道:“怎么,你们夫人也被骗了?” 这是小音忽地狂咳起来,两个丫鬟扶着她,递上了痰盒,一口浓痰咔地吐了出来。 之后,她捂着胸口,喘着气道:“好几个月都觉得胸口憋闷,现下里一下子清爽起来。” 这时,一阵风从外面呼啸着刮进来,小音被风拂过,却也不再惊慌失措,两个丫鬟慌乱地去遮掩帐布。 小音却道:“倒也吹得人心胸开广。” 史亦临一喜,忙取出准备好的药单子,递给其中一丫鬟:“烦劳你去请大人派人抓药,此药上午就要喝上一回。” 丫鬟欢喜,忙接过药单,跑去向童领君报喜。 童领君派了人去抓药,然后忙不迭地赶过来看小音。 小音见他见了营帐,欲起身施礼,童领君喜道:“果然大好了,好几个月了,见到我都没个正脸。” 他喜形于色,忙向史亦临和单双绾道谢。 史亦临道:“刚才给大人的药单需坚持吃上半个月,每日两次,夫人必好。” 童领君忙叫人准备筵席,向史亦临和单双绾道谢。 史亦临挽着单双绾的手道:“这个,大人,内子身子欠佳,急需要赶回去,我们就不在此赴宴了,以后得空咱们再会。” 单双绾将双手捧住肚腹,做怀孕状。 童领君马上意会:“啊,原来两位是……明白明白,看来给你们一个营帐是歪打正着了。如此就不多留史郎中夫妇了,来人,呈上来。” 一时间,账外的李民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盘金锭。 史亦临笑道:“童大人破费了。” 李民随手将金锭装入一个布袋子,递给史亦临,史亦临作揖道:“如此在下笑纳了,日后如有用到在下的,童大人只管吩咐。” 童领君扶着小音一起送他们出了帐子,互相作别。 第六十三章 返回七修城 http://.biquxs.info/

史亦临和单双绾收拾了东西,急忙上路。 待他们赶到渡口,坐上了回去的船,两人才松了一口气儿。 单双绾低声问:“师父,有那么凶险吗?” 史亦临摆摆手:“莫提莫提,那小音和丫鬟好答对,就是那童领君不知道会如何想。等他知道了咱们说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起疑心,另外咱们得赶快赶回去,请单大人派人暗地去抓住那个李铁嘴,这个人可了不得。” “哦,这么说咱们下船直接去找我哥?”单双绾有些兴奋。 史亦临点点头,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到了七修城,两人在渡口不远处找了个馆子吃了饭,直接叫了车奔着衙门而去。 单莫比听说他二人到了,急忙到门口将他们迎入内堂。 史亦临刚一坐定,马上掏出一块玉佩来:“单大人,此物第一时间交到您手上,这是家父的嘱托。” 单莫比接过一看,是块剔透的龙凤纹玉佩,合掌作揖道:“史公子马到成功,令人钦佩。” 单双绾看得莫名其妙。 接着,史亦临将一路发生的情况告知单莫比:“我觉得这个李铁嘴还是早日找到为好,此人能够推算出童领君将来会反,而且说出他爱妾的死法,不正是陛下派出的满门抄斩的黑衣侍卫队吗?” 单莫比点点头:“很好,我一会儿就和蒙师爷商量一下,看具体怎么处理李铁嘴这个人。” “童领君处倒还好说,只要李铁嘴确实被关押了,他打听出来之后,也就对我们疑虑顿消。毕竟他那爱妾的病是实打实地好了。”史亦临说道此处顿觉有些口干舌燥。 单双绾看看他,一笑:“哥哥,你怎么忘了备茶,这是你的待客之道?” 单莫比忙唤小蔡上茶,回头道:“亏得我这个妹妹提醒,否则我这可就太无礼了。” 然后,他又对两人道:“稍等片刻,我去看看蒙师爷在忙什么。” 一会儿功夫,蒙柔宁的声音从堂外传过来:“哥哥,双绾。” 两人饮了口茶,回头看向蒙柔宁。 蒙柔宁过来握住单双绾的手:“双绾越加漂亮了。这一路上,哥哥没欺负你吧?” 单双绾撅了嘴,将她扮演的角色描述了一番,蒙柔宁噗嗤一笑:“哎呀,你们两个这有点儿乱了章法吧。这亲还没定,就直接到娃娃那里了。” 史亦临苦笑道:“权宜之计,深入虎穴,脱身不易啊。” 单莫比将大致情况讲了讲,问蒙柔宁:“蒙师爷,你看怎么处理李铁嘴。” “可以先抓押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了,再放出来也不迟。只是去抓捕的人要功夫好,还要信得过。我心中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道大人如何看?”蒙柔宁看向单莫比。 单莫比一挑眉:“哦,说说看。” “谷云平。” 单莫比双眼含着笑意:“你怎知我找到此人了?” “谷云平没什么退路,在史府也还待得舒服,如果不是出现了杨达林案子,他怎会藏匿。而他藏匿起来之前,大人就一直派人跟踪,我想大人定知道他现在藏匿何处。”蒙柔宁满有把握地说。 “不错,他的确有这个能力。不过派他到平城抓人,你就不怕他重新投奔童领君?” “童领君派他入史府,争取我爹,如果最终没能成功,他的任务没完成,怎么好意思回去见原主。而我爹可以宽容他,只要是杨达林的案子最后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他最终还是会回到史府。” 看来,史开物定是跟她讲了许多谷云平的事情。单莫比思量着:“可是试试,不过蒙师爷出面更好些。” 蒙柔宁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过节,只是想到自己是史开物的女儿,这身份的确与谷云平好开口。 一时间,几个人分别忙了起来。 单莫比叫人备了两辆马车,先是让小蔡带蒙柔宁去清光寺找谷云平。 然后,他亲自送史亦临和单双绾回医馆,顺便去找于莫攀。 第六十四章 他喝醉了 http://.biquxs.info/

谷云平自从杨达林案发后,就被史开物藏到了清光寺。 清光寺平日里没收接受史府的布施,所以也愿意帮忙让谷云平借住一段时日。 单莫比派人打听到这个消息后,曾经微服到清光寺烧香,私下里见了谷云平一面。 谷云平的意思是自己并没有杀死尹杨氏和陈管家,他确实拿了信,但是两个人是互相猜忌,最终陈管家失手推倒了尹杨氏,不想尹杨氏撞地而死,他自己也畏罪自尽了。 单莫比问他为什么要躲起来,让别人误以为是他杀了人。 谷云平道:“杀人是一个人的死罪,信上的罪过涉及太多人的性命。” 单莫比撸起衣袖,亮出自己手腕上的白色叶子印记:“谷师叔,你认为本官会怎么做?” 谷云平闭了闭眼:“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还是一笔债,我知道你恨我,不过你到底是莫易的血脉,单力吾的儿子,捏造罪名的事情恐怕你还不屑去做。” “谷师叔,我只要你一句实话,不管这个无常印有无解药,只要你说的是事实,你没有杀人,我也绝不会给你定罪。” 谷云平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那你听好了,多年前你大师伯找过我,我已经告诉他了,这件事情我是做错了,但是我没有办法挽回了,不是人犯的每个错误都能改正的,我对不起你了。” 单莫比脚下晃了一晃,尤是他始终觉得希望不大,但是真正面对面听到谷云平说出这句话时,心情还是绝望的。 谷云平看着他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对自己叫骂两句,心头升起一丝悔意。 当蒙柔宁找到他时,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事情办妥了,总有他的好处,况且蒙柔宁也相信他没有杀人,并告诉他会帮助他回到史府。 因此,他暂别清光寺,渡河去寻找李铁嘴。 这厢里,单莫比已经等到了下课的于莫攀。 于莫攀大叫他是稀客:“什么风把县太爷吹到我这个斗室里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主要是查看你是否守规矩,有没有私藏什么绝世美人。”单莫比开玩笑道。 “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美人的苦我可是不敢再尝了。”于莫攀叫苦不迭。 “两件事儿,一件事儿是告诉你一声,总算是得到机会亲自问了谷云平,他说很抱歉,没有法子改正他多年前犯下的错误。”单莫比平静地说,仿佛在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嗯,我也想到了,也无所谓,反正也没抱多大希望。另一件事呢?”于莫攀淡然道。 “这另一件事儿,可就是请大哥你救我一命。”单莫比起身作揖。 于莫攀忙说:“这个你不必担心,上次是我鲁莽了,为此我特地回了趟阪长山,见了外祖,回来后每日增加了修炼,早晚各十遍绝情咒,眼下情况好得很,不会给你添麻烦了,你不必担心。” 单莫比想要抱起凑过来的米米,不过米米躲开了他。 他掏出龙凤纹的玉佩:“这是平城童领君的贴身物件。” “你想让我帮忙劝说他?何事?”于莫攀有点儿明白了。 单莫比将事情来龙去脉讲解一遍:“你看,这件事情牵扯范围多广,石玉川,史开物,谷云平、史亦临、蒙姑娘、双绾,还有你那个学生叫石语眸的,无人不在内,所以此事一定得从根底上彻底解决,这个种子不能让它发芽,否则将是一棵毒株,咱们身边的人都有危险,你我恐怕也跑不了干系。” “另外,我作为一县的县令,自然不愿在自己辖境内出现大逆之罪,无论如何此事请大哥周旋一下。” “我这个御卫博士也不是白叫的。”于莫攀面色凝重起来,伸手接过玉佩:“这个如何取到的?” 单莫比将史亦临和单双绾去平城治病一事讲了一番,于莫攀笑道:“看来,大家为此事都不少出力,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不过,我该如何去做比较妥当?” 单莫比从怀中掏出一张准备好的说辞:“我和蒙姑娘商量好了,你只需将这套说辞熟记,传入到童领君的脑中,然后离梦时千万要记得念口诀,否则他事后记得你就麻烦了。” “这个我自是晓得。”于莫攀取了那张说辞,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 入夜时分,于莫攀手中紧握玉佩,口中念动了口诀。 他的身子借着月色的清辉飘飘荡荡来到了渡口的一艘空船旁,童领君正着另一艘无人划桨的船向他这边驶过来。 于莫攀作揖道:“童大人一向可好。” 童领君问道:“你是何人?星夜找我有何事?” “在下是如来佛祖身旁的一个罗汉,大人的爱妾近年来时常到寺院烧香,一向都有布施,今天佛祖命我来提点大人,大人现在所某之事颠覆朝纲,违背伦常,如果及时收手,佛祖定然能够保得大人的一世平安,子孙延绵。否则,大人的下场会异常凄惨。佛祖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载,此事佛祖已然看到结局,大人不但自己会被凌迟处死,还会波及九族不得一个活口。今日我只是化作人身,来为佛祖传一个口信,请童大人回头是岸,免遭祸患。慎之慎之!” 童领君的脸色随着他说的这些话变得惨白,冷汗汩汩冒出,忙跪倒在船板上:“多谢佛祖提点,多谢罗汉传音。在下一定谨遵佛祖之命,不敢造次。” 于莫攀见事情已谐,忙口念出梦诀,离开了渡口,回到了床上。 第二天,他去见史亦临,将玉佩还给他。 史亦临问:“办妥了?” 于莫攀点点头:“我看他吓的灵魂出窍,恐怕是再也不敢了。” 5. 谷云平艺高人胆大,自入了平城,很快就寻到了李铁嘴的住处,将他顺利地带到了七修城衙门。 单莫比让吴典史关押他一段时间,好吃好喝地看管着,让他想想自己可曾做过什么不法之事,说过什么不得当的话。 之后,因为听说于莫攀那里事情办得顺利,便也不太在意李铁嘴的事情,只是派人告诉他关于谋逆和造反的话以后绝不可以再说。 李铁嘴自是一万个保证,不会再多嘴多舌,才被放了出去。 根据谷云平的说法,单莫比和蒙柔宁特地重新开棺验尸,找两个仵作反复核验,果然找到尹杨氏和陈管家头部撞击地面的伤痕。 之后,杨府有个下人也出面证实,他看到了尹杨氏和陈管家两个争执,陈管家将尹杨氏推到了。 至此,此案终结,蒙柔宁写了结案详情,相关人证画押了事。 了了这样一桩大事儿,单莫比这几日心情大好,阳光普照。 他吩咐小蔡拿十两银子给厨房,晚上给衙役们添肉加酒。 同时,他邀请邢县丞、吴典史、赵主簿、蒙柔宁等人赴晚宴。 邢县丞等人交头接耳,不知道他有什么喜事儿。 吴典史道:“这单大人清如水明如镜,来了这两年没什么进项,这请客吃饭肯定是使自己的俸禄啊。” “你说自己掏银子请客,单大人得有什么喜事儿?”赵主簿凑过来道。 “依我看,是这两年平安无事,今年的中秋节又办得喜气洋洋,深得民心,大人高兴。”邢县丞插言道。 “唉,你说,你跟大人走得近,你肯定知道点儿什么。”赵主簿点点蒙柔宁。 蒙柔宁挠挠头,她知道什么呀,随口道:“大人是个工作狂,平日里没什么娱乐,八成是想喝酒了,也没人陪,请你们去做伴儿。” 小蔡听了他们的话,一边帮着布置酒菜,一边笑道:“请吃饭还要什么由头,就是高兴。” “大人是这样的性情中人?没发现。”赵主簿疑惑。 一会儿单莫比穿着件云纹白袍走了过来,这件白袍衣袖宽大,穿着很是舒适。 他笑道:“怎么都奇怪我怎么有心情跟大家一起喝酒吃肉?” 邢县丞道:“与单大人相识这许久,不见大人喝酒吃肉,大人一向约束自己甚严,我们都敬佩得紧。” “俭以养德,这是我的习惯。不过,我想这两年大家跟着我很是清苦,而且各位都非常尽职尽责,对我帮助很大,我早想着找个机会感谢大家,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略备酒菜,大家不要拘束,随意说笑,否则无趣。”单莫比心情舒畅地说了这一篇话。 邢县丞、吴典史、赵主簿、蒙柔宁都起身作揖致谢。 单莫比做手势让他们坐下:“不要拘礼,咱们平时都熟稔得很,既是有酒有肉,就该开怀畅饮,来我敬你们四位,不必饮尽,自己随意。”说完,他自己先喝了半杯。 几个人都端起酒来,依自己喜好,有的一饮而尽,有的浅尝辄止。 邢县丞谈了谈老百姓的民风,觉得自从单莫比来到七修城后,当地的民风更加淳朴了。 吴典史也谈了谈牢狱的情况,在押犯人有所减少,是个好事儿。 赵主簿则谈及朝廷和上级官府的态度,对七修城都是颇为满意。 蒙柔宁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偶尔扦一口肉吃,略略饮些酒。 她看向单莫比,觉得他比平日里开朗了许多,有些恣意汪洋的味道,看得出他非常的开心。 邢县丞今晚饮了不少酒,单莫比单独敬他们几个男人,却劝蒙柔宁少喝。 蒙柔宁见他们一杯又一杯的喝着,觉得这酒真是为男人酿造的,自己就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邢县丞喝开了,嘴里开始冒胡话:“你们不知道,大人一表人才,那日从绸布庄子走过,那庄子里的胡小姐就仰慕得紧,家里还托我打听大人的生辰八字。我说咱莫大人那千里挑一,陛下都青眼有加,怎能随意婚配,我这关都过不了。是不是,蒙姑娘?” 蒙柔宁不置可否,笑一笑,扦口肉吃。 赵主簿摇摇手:“你怎么问蒙师爷,蒙师爷虽不是待字闺中,却也是行走江湖,形单影只。” 吴典史凑趣儿道:“那单大人和蒙姑娘都说说,你们想要找个什么样的,我们几个好给你们寻摸着,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不能光办案子,婚姻大事也得适当考虑。” 蒙柔宁听着他们的酒话,心里觉得好笑,也不答言。 单莫比饮了一杯酒,笑道:“我这辈子是不会有什么姻缘的了,众位莫操心了。” 蒙柔宁看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有假,不知怎的,心向下一沉,她接口道:“单大人年龄正当时,为什么要说丧气话。” “不是丧气话,是实话。你们看……”单莫比将左手的衣袖向下一抖,整个前臂都暴露在外。 “大人这白叶子是什么印记?有什么来头?”赵主簿凑到前面看得清楚。 经他如此说,蒙柔宁也看出来,那健壮有力的胳膊上有一小片白色的叶子。 “这个就是我断情绝欲的原因,我自小就被人种上了此印,此印还有一个黑叶子,在我哥哥身上,我们两个的印记合起来叫无常印。如果其中一方失身,另一方就会暴毙。你们说我能怎么做?”单莫比将自己隐藏许久的秘密公之于众,心中再无挂碍,他笑着饮了一杯酒。 几个人都被这些话惊呆了。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事。” “是啊,这人也太阴毒了。” “咱们大人也太不容易了,年纪轻轻就被告知不能婚配,这不是活活受罪吗?” 蒙柔宁呆愣愣地看着那叶子,她今日才懂得眼前这个俊朗男子的痛苦,原来竟有这样的不得已。 生就一副好皮囊,却注定孤独终老,这真是残酷的惩罚。 可是他又错在哪里呢? “大人,你这无常印就无法可解了吗?”她脱口问道。 “我不知道,有时候我想也许有那么一个人会真心待我,那么无常印可不可解都无所谓。”单莫比嘴里嘟囔着,已经睡眼迷离了。 “大人醉了。”“小蔡,快扶你家大人回后房。”蒙柔宁唤道。 其他三人见此,也都觉得醉意袭来,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蒙柔宁帮小蔡扶着单莫比到后房,将他放到卧榻上。 小蔡去打水,给单莫比擦脸。 蒙柔宁再次拨开单莫比左臂的衣袖,抬起他的手臂,仔仔细细地看那白色的印记。 在她放手之时,忽地手腕被对方抓住。 单莫比睁开了眼,嘴里嘟囔道:“你又在我梦里出现,还看我的无常印。既有无常印,为什么还会有你?” 蒙柔宁轻轻地去扒开他的手:“做梦就该有个做梦的样子,别抓住人家的手不放。” “哦,白天不能抓,梦里也不能抓。对了,我今天八成是忘了念绝情咒,我一疏忽,就会出现问题。”他慢慢地松开手,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小蔡这时拿着打湿的毛巾过来,见蒙柔宁还在,悄声道:“蒙姑娘,天晚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蒙柔宁惊讶道:“啊?” 小蔡忙道:“啊,我是说晚了,姑娘该回家了。” 蒙柔宁接过他手中的毛巾:“我来吧,我给他擦完脸就回去。” 小蔡挠挠头,“蒙姑娘,你那次替大人挡箭我就看出来了,你喜欢我们大人。可是大人每天都在念好几遍绝情咒,有一次我问他这咒语为何翻来覆去每日都念这么多遍。他说念少了管不住自己,人心是最难管束的。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大人还有无常印的苦衷。这真是苍天捉弄人。” 蒙柔宁在他的唠叨声中替单莫比擦好了脸,又呆呆地看了两眼他胳膊上的印记,将毛巾递到小蔡的手里,对他点点头离开了。 第六十五章 原来是你 http://.biquxs.info/

三年的一度的乡试就要到了,学堂里的适龄学生大多报名应试,但是于莫攀没有发现石语兰的名字。 下课之后,他留下石语兰:“你的资质不错,底子也很厚,虽然到学堂不过几个月,不过你并不逊色于其他人,为什么乡试不报名呢?” “先生,我也是想要报名的,不过看到今秋考试女子科增加了一个琴艺,这个我自幼不曾学过,眼看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应试,我恐怕来不及。”石语兰有些遗憾地说。 琴棋书画是富家女子必学的才艺,为什么她身为前节度使的女儿,却没有习得这些基本的才艺? 于莫攀有些疑惑:“你可是也自幼离家,学了其他的技艺,因此将这些世俗的才艺疏忽了?” 他看着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姑娘,心中先自己做了个否定。 石语兰回答:“是学生儿时惫懒。” “嗯,这样吧,沈悦的琴艺不错,不过她也要参加此次考试,所以不方便打扰她。我有个妹妹于这一项上也很擅长,你若有意要学,我可以求她教你,每日勤加练习,考试时不必强于别人,只求不空项即可。”于莫攀想到了单双绾。 “如此真的可以吗?”石语兰有些不敢相信,她本以为这次一定错过了。 于莫攀道:“女子取试考取文章、歌赋、对答、才艺,虽然此次才艺指定考琴艺,但是你的文章、歌赋和对答不逊于其他人,所以琴艺方面不要太过牵强即可。况且琴艺有专门指定曲目,练习起来有的放矢,相对要简单一些,所以你要有信心。” 他心想,以她目前的才学,其他方面何止不逊于其他人,如果运气好些,题目适当,还可能拔得头筹也不一定。 不过,他一向不愿意将话说满,主要是考场之上情况不明,万一有个闪失,学生答得不如意,怕是面子上过不去。 石语兰哪里知道他心中的这些念头,听他如此说,忙施礼道:“如此就烦劳先生了,学生定不怕辛苦,尽快提高琴艺。” 两人辞别后,于莫攀到医馆找史亦临和单双绾,史亦临正在教单双绾画人物。 “你们这医馆改画馆了。”他进门寒暄道。 史亦临向他招手:“于先生来得正好,看看这幅画画得可传神?” 于莫攀走近,看到单双绾笔下的人物,不觉张大了嘴巴。 这脸庞,皮肤白皙,双目含情,丹凤眼皮,鼻子挺直,不点自红的薄唇,看着没甚特别,不过也没什么缺陷,而且还很青春。 正是刚刚还与他讲话的石语兰。 “你如何认得她?”于莫攀如坠云雾。 史亦临笑道:“这是你的学生,就不能让我们认识了?” “哥哥,你这个学生有时会趁你不在时去看米米,有一次被我发现了,我没有声张。不过米米好像很喜欢她,不像对其他人那样不理不睬的。”单双绾快言快语地说。 “是啊,而且她还经常到抚安堂去,那个叫小娇的,她常去看。我们那次给水磨巷子的孙员外夫人看过病后,孙员外就提出来想要收养一个孩子,你这学生听说了这个消息,特地去见过孙员外的夫人,劝他们收养小娇。这样,那夫人也不再闲得五脊六兽,小娇也得了个好的归属。”史亦临补充说。 啊,怪不得近来他都未见到小娇,原来是被人收养了。 可是这石语兰怎么会认识小娇呢?难道是她姐姐的托付? 于莫攀心中暗想着。 “师父说她的样貌看似普通,实则不好入画,让我试试看能不能画得像。怎么样?师父,我大哥一眼就认出来了。”单双绾有些得意。 “是,你可以出师了,我也算有继承衣钵的人啦。”史亦临充大地说。 于莫攀见他二人相处融洽,心中也很宽慰:“其实,此次来就是要求妹妹一件事儿,本来觉得说起来还有些拗口,现在看竟是水到渠成。” 单双绾放下画稿:“有什么事儿能让大哥相求?” “其实我也是替画稿中人相求,这个石语兰才学过人,本可以参加此次乡试,可是此次乡试增加了琴艺,对此她是一窍不通。” “哦,你想让我教她?”单双绾一点就透。 “不知是考那首曲子,可曾指定?”史亦临问道。 “是渔樵问答。” “哎呀,那正好啊,我家双绾正好擅长此曲。”史亦临兴奋道。 单双绾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师父,你胡说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了,上次就在孙员外家,你不就是弹奏此曲吗?弹的不错。”史亦临回想起那次治病的画面。 “我不是说这个。”单双绾跺脚道。 “那是哪个?”史亦临糊涂了。 于莫攀笑道:“双绾,你可愿意收这个学生?” “哎呀,这可是有些辛苦,从未莫过琴,不到三个月就要参加考试,这得密集地学和练。”史亦临开始替双绾盘算起来。 “也不必搭过多时间,每日教习一小段时间即可,剩下的只需规定任务,让学生自己练习,下次来检查即可。只是每日坚持难些,实际上教授所用时间不必太长。”于莫攀解释说。 单双绾爽快地应下来:“大哥为学生如此用心,妹妹我自然不好袖手旁观,权当我回报大哥当初帮我背书的情谊。” 于莫攀一笑:“看来当初我的功夫也没白费,如此甚好。”他随机转身问史亦临:“不知每日里双绾何时得空?” 史亦临将手一挥:“只要她愿意,我不拘束她。” 单双绾想想:“晚饭之后正适合弹琴,不如就在大哥那里教她,这样她也不拘束。” “如此先谢过二位啦,待到石语兰过了乡试,定会请二位共同庆祝。”于莫攀高兴地告辞而去。 8.此后的傍晚,石语兰便留下来与于莫攀和单双绾共同用饭。 饭毕,单双绾便开始教她弹琴。 单双绾可称得上是位严师。 她教石语兰弹琴一板一眼,毫不含糊。 不过米米看到石语兰,总是上传下跳地围着她转,朝着她喵喵叫。 单双绾告诉石语兰:“弹琴首先要心平气和,凡学问之道都与一个人的心灵境界有很大的关系,心中所想,手中所奏,所以弹琴先要修心。” 在她教授石语兰弹琴时,于莫攀便将米米抱到一边,以防止它淘气打扰。 石语兰学的很认真,每次单双绾教的指法,她都反复练习,直到掌握了,老师满意了,她才肯罢休。 为了学好琴艺,她在家里也备了一把琴,每天都废寝忘食地苦练。 单双绾告诉石语兰,弹琴需要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拨弹琴弦,左手主要分为按音与滑音两种,按音有罨、推出、跪、带起、爪起、掐起、同声等,滑音有唤、进复、退复、吟、猱、撞、分开等,右手的指法有主要为挑、勾、踢、擘、托、抹、打、摘及其不同的组合。 这些技法初听起来非常复杂,都需要逐个反复练习。单双绾见她起初的确一窍不通,颇有些怀疑她能否在短时间学会。 可是日复一日下来,发现她竟然进步飞快,知道她定然非常努力,心里也很欣慰。 这一天,单双绾开始教她弹奏一段曲谱的技巧:“左手按弦,按音要实在,不过要用尽可能小的力度,小到如果再小音就哑了,你试试。” 石语兰按照技法弹奏了一段《渔樵问答》,还不太连贯,不过声音很清楚,没有杂音。 单双绾对她说:“不错,现在还做不到音色美,但是指法基本到位,回家之后将这一小段演奏二百遍,能做到吗?” “好的,一定做到。”石语兰答应了。 正当她要离开时,于莫攀拿着一把竹伞走过来:“我送送你,外面下雨了。” 他对单双绾道:“你师父在门口等你多时了,快去吧。” 单双绾扬扬眉:“咦,他来做什么?” “定是看到下雨,关心徒弟呗。”于莫攀笑着回答。 几个人出了门,看到史亦临在门口望天,雨下的淅淅沥沥地,说大不大。 他看到单双绾出来,撑起伞来遮在她头上:“哎呀,亏得我今日走得晚,看到下雨就想起你的伞还在医馆,这不就给你送来了。” 单双绾不识好人心:“我说师父,这都在一个院子里,这么近的路,我拐过去就到了,还巴巴地等着人送伞不成?” 史亦临也不管她说什么,直接拉起她的衣袖就走:“当心一会儿下大了,快点儿送你回去。” 于莫攀看着两个人在雨中的身影,笑笑说:“路不在远近,情深义厚啊。” 石语兰见雨下的不大,接过他手中的伞,向他告辞。 于莫攀一个错神,把伞又拿到了手中,他撑起伞:“走吧,我送送你,正好有些事情跟你聊聊。” 石语兰默默地跟在他身旁,听着雨滴乒乒怦怦打在竹伞上的音律,心里起伏不定。 于莫攀将伞向她身上倾斜,自己的半边身子几乎都露在了外面,不过他好像好不觉察:“一直也没机会跟你聊两句,上次差点儿将你误认做你姐姐,实在有些唐突。不过,我也一直想向你打听你姐姐的情况,可否告知一二。” 石语兰心中明白,该来的还是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她回答说:“先生是关心她的脸是否恢复了是吗?” “这个我也想知道,毕竟这对她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于莫攀承认道,然后轻声追问:“恢复了吗?” “如果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美貌了,先生怎么看?” 于莫攀扭头看看她,觉得她的口气有些古怪。 “美貌这件事不一定只有好处,我只是觉得她修炼玉容术不就是为了追求美貌吗?如果她喜欢,那自然是好的。不过如果她自己不在意,那么容貌美不美到没有那么重要。”于莫攀真心实意地说。 “就像变成我这样的容貌,先生也觉得无所谓?”石语兰大胆地问道。 “你这样有什么不好?不要低估了自己。”于莫攀说道,片刻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姐姐到底现在如何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抚安堂的大门口,史府的家丁已经雇了车在门外等候,看到她的身影,忙撑伞走过来:“小姐,快上车,当心一会儿雨下大了。” 石语兰将身子闪入家丁的伞中,回头告诉于莫攀:“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先生回想一下我的答案。” “如果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美貌了,先生怎么看?” “就像变成我这样的容貌,先生也觉得无所谓?” 这两句话像天空中刚刚划开的闪电,忽地一下子将于莫攀的心照亮。 他想起中秋节那天的戴着帷帽的石语兰,她说话的声音,她书写的笔迹,她认识小娇,米米认识她…… 他猛地撑起伞,向雨幕里走去,那马车早已行得不知影踪,他却只有一个念头,凭着这个念头,他冒雨走到了石府门前。 门口的雨搭下门丁正要关门避雨,他冲了过去问道:“石语眸是不是刚进门?你家几个小姐?” 门丁正是那个冯叔,看到他好生奇怪:“我家几个小姐?石府只有一个石语眸,哪还有其他小姐,你是吃了什么怪药了,大雨天过来问这些怪话?快回去吧,我们要关门了。” 随后他嘀嘀咕咕:“要是第二个姑娘生得下来,我们夫人也不会死了。”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于莫攀手中的伞震落到地上,雨忽地大起来,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身上…… 第六十六章 先生病了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永志班休课一天,蒋见处说先生病了。 这还是于莫攀来教书后第一次生病。 由于病得突然,学生们早早都到了学堂,蒋见处只好让学生们在学堂自修。 石语眸听到于莫攀病了的消息,心中疑惑。 她没能捱到散学的时候,在下午悄悄来到于莫攀的住处。 于莫攀昨夜淋了雨,早起就觉得头发昏,身上发热,强撑着向蒋见处告假。 蒋见处见他状态差,有发着烧,连忙让人扶他回了屋,告诉他好好休息,学堂那边他来处理。 米米耳朵灵敏,听到石语眸的脚步声,喵喵地向她窜过来。 她抱起米米,一步步走到卧榻前,于莫攀正靠在榻上,盯盯地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言语。 只有米米“喵喵”地叫了两声。 于莫攀有些虚弱无力,不过他知道这不是梦。 “语眸,”他低声唤道。 “嗯”石语眸轻声回答。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他的脸色本来欠佳,此时却发出一些神采来。 “我们本就日日相见。” “不,你不承认那是你,我也不知道那是你。”于莫攀有些激动,可能是从昨晚起就没有念诵绝情咒的缘故。 石语眸将米米放下,抬手去翻于莫攀的衣袖,他左侧身子靠外,倒也非常便利。 于莫攀知道她的用意,连忙将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了手臂。 那个黑色的叶子印记赫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石语眸用手指小心地触摸着印记:“这就是无常印吗?” “这是黑叶子,白叶子在我弟弟手臂上。” “还疼吗?”石语眸有些泪目。 “早就长到身体里了,哪还有知觉。”于莫攀想要伸手替她拭泪,抬起手臂,又觉不妥。 “你不要为我难过。”他干巴巴地安慰。 “我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一滴泪滴落到黑叶子上,像清晨叶片上的露珠。 于莫攀心里一阵绞痛:“你听我说,我昨天想了好久,你资质甚好,此次过了乡试,来年开春就可以去参加京城的才女选拔,到时候崭露头角,就会有很多王孙贵族前来求亲,你的眼界要开阔些。” “我什么时候要嫁给王孙贵族了?如果我家贪图富贵,我爹就不会主动向陛下辞官了,我爹告诉我知足常乐。”她是在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是,我希望你嫁得好,过得好,成为人妻,人母,一生顺遂。”于莫攀说出了这番话,觉得身上又有些微微发烫。 “没有谁的一生会如此顺遂,这只不过是一些吉祥话罢了。与其遭受不确定的坎坷,不如想想如何克服已知的困难。”她固执得很。 “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你如此对答,不知道乡试是否会让考官另眼相看。”于莫攀觉得她好生难劝,自己能给她什么呢?她会后悔的。 石语眸忽然想到:“哎呀,你有病在身,我劳动你说了这一番话,真是不应该。你赶快躺下休息,对了,我给你到些水来。” 然后,将米米从床榻上抱走,自案几上倒了些水,给他喝了几口,有扶他躺下:“我去看看,双绾还不知道你生病吧,一会儿还得来吃饭,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于莫攀看她忙得团团转,问道:“你可会做饭?” “别忘了,我是在师父身边长大的,做饭还是会一些的。”她从未将自己当成千金小姐。 他听到她在厨房中窸窸窣窣,叮叮当当的声响,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幸福,虽然这幸福可能会非常短暂,但是这样就更弥足珍贵。 第六十七章 先生家访 http://.biquxs.info/

晚上,单双绾从医馆过来,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她看到石语眸准备的晚饭,惊讶道:“你这不差呀,比大哥做得可好多了。” 于莫攀见她来了热闹,硬是撑着起来一起吃饭。 石语眸让单双绾摸摸他的额头,看看还烧不烧。 单双绾伸手一试,叫道:“哎呀,好烫!” 石语眸脸色凝重起来:“怎么烧那么厉害?” “哎呀,骗你的啦,你还真关心你这先生。”她伸伸舌头,笑道“不怎么热了,吃些学生做的晚饭,保管就饭到病除。” 石语眸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低头给于莫攀布菜。 于莫攀愣愣地看着她的脸颊,忘了伸手接单双绾递过来的饭碗。 单双绾轻咳了一声:“哪里来的呆鹅!” 于莫攀醒悟过来,忙接过饭碗,低头吃饭,不料吃得太急,一顿急咳。 单双绾一边帮他拍背,一边笑:“好了,我也不说笑话了,大哥病着,我不好趁人之危。” 石语眸的头低的更厉害了。 饭后,拾掇了碗筷,单双绾开始教石语眸弹琴。 两人劝于莫攀上床榻休息,他却说无妨,就在两人身旁的椅子上斜靠着坐下,看两人弹琴。 石语眸将前一天留作业的段子弹了一遍,非常流畅,音色也很优美。 单双绾惊讶地问:“你这是练了多少遍?” “大约五百遍吧。”石语眸揉搓着双手,于莫攀这才发现她的手指头有许多参差的伤痕。 “孺子可教也。你这劲头,要是被当初教我的先生看到了,那定是喜欢得不得了。其实我给你留作业弹二百遍已经是往多了说的,怕你惫懒,想着你纵然完不成,多少也得往二百遍上努力不是。” 单双绾如此说,于莫攀在一旁看着石语眸又是心疼,又是欢喜。 话不多说,单双绾马上开始交给她新一段乐曲,石语眸认真地记忆,反复模仿操练。 于莫攀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转眼间乡试的时间到了,永志班的九名同学都去参加应试,其中六名男学生参加男子科考,三名女学生参加女子选才。 于莫攀在考试前一天到寺庙里去进香,默默替这些学生祈祷。 单双绾笑他临时抱佛脚,他回答说:“人能把握的事情实在有限,我不得不随俗。” 半月后,乡试放榜,九名学生中除董并落榜之外,其他人都在榜单之上。才女榜上,石语眸位居第二位,沈悦第四位,另一个同学叫孙岚的排在了中游。 一时间抚安堂喜气洋洋,蒋见处安排学堂放假一日,让几个中榜的学生阖家庆祝。 几个学生谢过了于莫攀,高高兴兴回家报喜。 石语眸将自己亲手缝制的一方手帕送给于莫攀,石玉川又派人送了双份儿的束脩。 于莫攀心头高兴,想要找单莫比去庆祝一下,忽地想到董并,不由得心下楸然。 他思忖了一阵子,向蒋见处打听了董并家住在今春巷子,便信步朝今春巷子走去。 路途不算太近,不过他并不想乘车。 来到董并家门口,他不禁一怔,房子低矮简陋,茅草长到了房檐上。 家门是块破旧的木板子,倾斜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他小心地穿过这扇不能称为门的门,看到董并正在院子里搓麻绳。 董并看到于莫攀,脸一红,忙起身施礼:“先生您怎么来了?” 于莫攀问道:“家里大人呢?” “俺爹去卖麻绳了,娘在屋子里,她身体有病,很少出屋。” 哦,于莫攀迈步向屋里走去,董并忙喊道:“娘,先生来了。” 这个家真是少见的困窘,屋里泥墙剥落,两张床,一个桌子,两把椅子,厨房堆着一些简单的锅碗。 “先生来了,快清先生坐。”说话的正是董并的娘,看样子腿脚不好,窝在床上行动不便。 于莫攀坐在董并挪过来的椅子上:“今天学堂放假,我正好得空,就来看看董并。他是个挺聪明的孩子,我希望他将来能有所作为。” “先生,这孩子打小就灵,说话早,学舌快,办事儿明白,就是家里困难,没让他早上学堂,因此功课上有些耽误了。”董并的娘不无惋惜地说。 “平日里我看他聪明,但是基础上稍差了些,但是不明白他的家境如何,今日看了,我才知道,他还需要多腾出点儿时间来学习,以后每旬我都抽出两天来这里,我给他适当多讲点儿东西。”于莫攀下决心帮助这个家。 董并的娘看看董并:“这得多劳烦先生啊。” “没关系的,束脩什么的以后就都免了,我那里教的学生多,这少点儿,那多点儿,也就匀出来了,只要董并以后有出息,束脩是小事儿。”于莫攀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董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自从落榜后憋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多谢先生,董并以后定发愤图强,不辜负先生的期望。” 于莫攀起身将他扶起:“以前是我疏忽了,不知道你家庭如此困难,现在既了解你的情况,我定不能袖手旁观,咱们一起努力,争取下一次乡试金榜题名。” “嗯,好的,我一定努力。”董并抹着眼泪道。 出了董并的家门,于莫攀的心情平静下来,作为先生他替考中的学生高兴,可是也为落榜的学生忧伤。 第六十八章 史亦临的匣子 http://.biquxs.info/

史亦临这几日很是古怪,他常常看着单双绾莫名其妙地笑。 然后,忽地一天,他将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匣子取出来,交给单双绾保管。 单双绾摆手不要:“上次不小心碰了你的匣子,差点儿没把我吃掉,你那么宝贝这匣子,我还是离远一点儿安全。” “你不要?当真不要?可别后悔。”史亦临眨着眼看她。 单双绾心想: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妨现在打开来瞧瞧。 她伸手想要打开匣子,史亦临又忙伸手拦住她:“不能打开,打开了,你可就不能反悔了。” “什么就不能反悔了?”单双绾觉得他装神弄鬼。 “这个可是我娘临终时留给我的,里面是给她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你说你要是打开了,是不是……” 单双绾一听,忙将匣子放下,推到史亦临眼前:“拿走,拿走,谁要什么见面礼。” 史亦临托着匣子走到她眼前:“这样,我替你打开,你看看里面的东西可喜欢。” 单双绾闭了眼睛:“我不看。” “说好了,不看,永远不看?”史亦临使用激将法。 “对,永远不看,快拿走。” “哈哈,其实里面是我师父留给我的秘方药,自传给关门弟子的。”史亦临诈她。 单双绾急了,忙睁开眼,伸手取过匣子,打开来:匣子里面是三样极为贵重的首饰,一个伏牛望月金簪,一个金镶红蓝宝石玎珰,一个翡翠玉石钗。 单双绾吃了一惊:“师父,你怎么骗人呢?” “师父怎么骗你了?做了史家儿媳妇,自然也就成了圣手王庆的徒媳妇,那秘方药还能不是你的,是你自己没想清楚嘛。”史亦临看着她的脸色慢慢劝说。 “嗯,这个倒也是的,不过……” “不过什么?你看看师父我,一表人才,身体康健,家资丰厚,史家独子,师从圣手,知名郎中,知冷知热,才华出众,你还不满意吗?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史亦临着急了。 “嗯,别说,师父,你这自吹自擂起来,还真是像回事儿。”单双绾有些被说动了。 “怎么叫像回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史亦临一扬头,有点儿傲娇起来。 “可是,师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自说自话可不成。”单双绾给他出难题。 “这个好说,只要是你愿意,师父我即刻去到莫大人那去提亲。然后,咱们备上厚礼去见你父母,如何?”他倒是非常爽利,好像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单双绾吃惊于他的办事速度:“用不着那么急吧。” “夜长梦多,咱们马上去衙门一趟,知会莫大人。”史亦临过来拉她的手,单双绾被他牵出了医馆。 自从那日单莫比醉酒之后,蒙柔宁陷入了纠结之中,她不知道单莫比是否记得当日对自己说的话,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是否已然知晓。 不过,观察了几日,发现单莫比一如往常,仿佛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她不禁松了一口气,也伤了一回心。 这日,史亦临和单双绾双双驾到,说是史亦临要到阪长山去求婚,单莫比和蒙柔宁面面相觑,不是不晓得这两个人会走到一起,只不过没想到自己会和对方成为亲眷。 史亦临说:“双绾的事儿得先征求亲哥哥的意思,毕竟您还是咱们七修城的父母官。” 单莫比笑道:“早看出来了,你们上次还装作夫妻来着,当时我就觉得这双绾要是不嫁给你,恐怕是不成了。” 单双绾眉头一皱:“哥哥,怎么说话呢。” 然后她突然醒悟过来:“师父,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设计陷害我了?” “怎么叫陷害你?那叫提前进入状态,早晚都是一家人。”史亦临耍赖道。 “哥哥,这事儿你跟爹商量了吗?”蒙柔宁轻声问道。 “啊,咱爹见过双绾一次,挺喜欢她的。”史亦临想起上次蒙柔宁受伤,他带着单双绾去给史开物送信儿,史开物后来对他说:“你也别荡着啦,身边这个姑娘就不错,可别错过了。” 蒙柔宁一笑:“那真得祝贺你们两个了,真羡慕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烧了几辈子高香啊。” 单莫比在一旁苦笑了一下,眼睛望向窗外。 单双绾看看单莫比,心上忽然有些伤感,忙起身道:“没别的事情了,就是师父定要来知会哥哥,惹哥哥伤心。” “这丫头胡说什么,哥哥替你高兴还来不及,惹哥哥伤心的人还不知道出没出现呢。”单莫比瞥了一眼蒙柔宁。 蒙柔宁只是看着他微微一笑。 史亦临和单双绾告辞而去,两个人开始商量合适启程回阪长山。 送走了两个人,单莫比和蒙柔宁并肩往回走,谁也不说话。 到了院子中间,两个人要各自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这时蒙柔宁道:“单大人什么时候有空也教我练练那个绝情咒,想来是非常好用的。” 单莫比盯着她的眼睛:“好用倒是不假,可是不是你用的东西。” “怎么大人用得,我就用不得?”蒙柔宁也盯着他看。 “我的情况想来蒙姑娘也是知道的了,我不得不用,可是姑娘你就不同了,你不用绝情断念。” “绝情断念,说明大人你有情有念。”蒙柔宁执着起来。 单莫比一怔:“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这个道理相信大人懂得,还请大人教在下绝情断念。”蒙柔宁坚持着。 “蒙姑娘,你实在不必如此。听闻姑娘家的媒婆登门也要踏破门槛了,姑娘再如此挑下去,恐怕耽误了终身。”单莫比苦劝。 蒙柔宁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 单莫比愣愣地看着她清冷的背影,内心一阵痛楚。 第三十五章 秘密相会云月楼 http://.biquxs.info/

云月楼如鸾姑娘的屋子里,史开物和石玉川两个在把酒密谈。 谷云平把这间屋子房门带紧,挂上了清谈勿扰的牌子,便带着如鸾姑娘进了他刚包了的小秋姑娘房中。不过,如鸾姑娘虽姿色撩人,谷云平却也不敢起什么心思,三个人不过喝几杯清茶,吃几块点心,唱几首小曲,下下棋,吟吟诗,喝点小酒,也就把时间打发了。 小秋姑娘也是个机灵人,见谷云平银子给的足,也不多嘴多舌,只是和如鸾姑娘一起哄着他开心罢了。 隔壁房间里,史开物正和石玉川追忆年轻时驰骋沙场的时光:“那时候你我二人还有郑修最合得来,可惜他早一步先我们而去,否则现在咱们应该是三个兄弟把酒言欢。” 石玉川回忆起郑修的往事,微微一笑:“他呀真是莽夫一个,不过虽没读过什么书,却总是有一套说辞,还挺有道理。你说固山攻打胡蛮子时,他只带了数百骑,实际上是以寡击众,想通过突袭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咱们后来听了都觉得他太鲁莽了,实际上他把事情看得非常简单——擒贼擒王,这几个人跟着他专盯着敌军将领追着打。最后把那将领逼近城壕,被人用绳子拉上城头才避免被擒。他带着几百人得胜而归。” 史开物叹口气道:“论上战场,谁也没他胆子大,豁得出去,不过就是太张扬了,不懂得韬光养晦。” 石玉川脸色稍阴:“这个就不必说了,你我二人头悬在刀枪尖上打天下,原本就九死一生,如今能够平安地坐在此处就该谢天谢地谢圣上了。” 史开物问:“嫂夫人过世十多年了,你始终未再娶,难道是始终不能忘情?” 石玉川饮了一口酒:“她是一员女将,本不想生子,一心想要精忠报国,巾帼不让须眉,结果没能实现宏愿,死在了生孩子上面,我实在是觉得对不起她。” 史开物拍拍他的肩头:“女人就是这样,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所以我看我那姑娘虽大了,不想着嫁人却去做什么师爷,我也没在意,毕竟是她喜欢的事儿,比嫁人生子还要安全些。” 石玉川道:“你说,上次,陛下请我们进宫叙旧,我当时真是高兴,陛下还惦记着我们,没忘了我们过去的辛苦,鞍前马后的情谊。” 史开物又替他斟满酒杯:“还提那事儿,当时陛下就随口说,听说郑修的儿子郑元吕有些文采,可是连着考了两次春闱都不中,说现下吏部有个侍郎的位置挺合适,打算请郑元吕来试一试。咱们辞了京城,路过郑修故里,就顺便把这消息告诉郑元吕了,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石玉川一怔:“听你这口气好像不好啊。” 史开物颔首道:“那郑元吕还是初出茅庐,太嫩了,你说这事儿你知道了就偷着了呗,他还上心了,觉得应该感谢陛下抬爱,就写了封谢恩信。” 石玉川刚端起来的酒杯当地一声放在桌案上:“完了,完了,这可闯了大祸了。” 然后他追问道:“陛下怎么说?” 史开物摇摇头:“火大了,派人斥责他不懂规矩,窥视朝廷人事启用和任免,大逆不道。” 石玉川抬手攒拭额头:“这哪里是说他不懂规矩,他窥视朝廷,这分明是想说大逆不道的是我们那。” 史开物道:“所以我才不敢到府上拜访,今日邀你到这里来见面,别处都不敢去,让皇上知道了又是一件闹心事儿。” 石玉川点点头:“以后是得加倍小心。你虽然是圣上的干侄子,却也不能大意。想当初梁武帝的弟弟萧宏,总有人说他家仓库众多,还派人把守,肯定是藏满了武器,梁武帝就亲自到萧宏府上去查看。他看到什么?三十多间仓库都堆满了铜钱,还有一些仓库堆满了布、丝、绢、朱砂等高等物品,这些东西加起来真可谓是价值连城了。 萧宏当时吓得汗流浃背,两股战战,以为脑袋要搬家。可是梁武帝没有震怒,反而大笑起来夸赞自己弟弟真会理财,小日子过得真好。 你说皇上的心思不都是一样的吗?” 史开物慢慢道:“打天下时咱们还都胆子大过天,现下里打下了天下,人人自危,都谨慎小心起来,” 石玉川道:“此一时彼一时,不提也罢。” 第三十六章 兄弟相见 http://.biquxs.info/

如梦术之后的第二天是学堂放田假前的最后一天。 于莫攀几乎是像个纸片人一样飘忽忽地来到了学堂。 他一想到出现在课堂上的石语眸,心就像十几只手擂鼓一样翻腾个不停。 他一会儿想:“她会不会还带着帷帽?” 一会儿又想:“到底我那出梦诀生没生效?她记不记得昨晚的事情?” 一忽儿核计:“她的脸是否能够维持花朵一样?” 一忽儿又核计:“万一,如果万一什么不对劲儿,她变老了怎么办?” 千百个念头在脑海里转来转去,终于挨到了进学堂的那一刻。 他进去的很晚了,学生们都已经做得齐齐整整的。 他的脚步越向前,脸上的温度就越高起来,最后他的整张脸都是红布一样了。 然而,当他红着一张脸出现在学堂里时,他没有看到那既想看到又不想看到的白纱帷帽,也没有看到那既万分想念,又万分害怕见到的脸孔。 石语眸的座位是空着的。 于莫攀的身心松懈下来,脸上的温度慢慢退去,他在恢复正常的同时,又感到莫名的失落,空落落的感觉攫住了他的整个身心。 这一上午的课程,他如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看到的学生的面庞也是模模糊糊,没有具象。 下了课之后,他找到沈悦,有些踌躇地问:“你和石语眸最好,今天她没来上课,你可知道为什么?” 沈悦见他找她说话,喜悦溢于言表,可是见问石语眸,摇了摇头:“先生,石语眸的事儿我也不知道。” 于莫攀失望地哦了一声。 沈悦又道:“先生,你还不知道吧?你猜石语眸的家在哪里?” 于莫攀的眼睛放出光彩来:“你知道她家?” 沈悦点点头:“她邀请我去过一次,不过我没敢去,她爹是前任节度使石玉川,她家就是水韵巷子的石府。” 于莫攀有些讶异,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怪不得资质这么出众,原来家庭出身这么好。 他谢过了沈悦,默默无语地出了学堂回到自己的小屋子。 米米胖胖的身子在他脚边绕来绕去,他蹲下来抚摸着米米身上的毛,抱起它,伸手拿过桌案上的粟米煎饼,喂给它吃。 米米一边喵喵叫,一边吃着。 于莫攀喃喃地说:“米米,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去找她吗?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虽然明天就放田假了,可以休息好长一段时间,可是今天还是该来的呀,怎么偏偏昨晚出了那样的事情,今天就不来了呢?” 米米抬头看看它一筹莫展的主人,喵喵地叫着。 一个时辰之后,一身玄衣的于莫攀出现在了单莫比面前。 赵主簿、蒙柔宁刚好也在堂院中。 两人奇怪地看到剑眉星目的于莫攀和俊眉朗目的单莫比激动地抱在一起。 于莫攀道:“好小子,这官服一穿真像样子。” 单莫比道:“你也是,有段时日不见,更有风骨了!” 一个说:“我几乎天天都想你!” 一个说:“那是自然,咱们两个谁能忘了谁?谁敢忘了谁呀?” 赵主簿和蒙柔宁惊讶地互相看看,赶忙溜边走人。 蒙柔宁边走边小声问:“赵主簿,你看咱们大人该不会是……吧?” 赵主簿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这个可不能乱猜,不过看他们两个是挺般配的。” 蒙柔宁挠墙道:“这么英俊潇洒的大人,竟然便宜了这个小子。” 赵主簿道:“什么这个小子,你没看到这黑衣的身材、相貌那都是一流的,哪里比咱们大人差?” 蒙柔宁道:“嗯,天天想你,哦,太肉麻了。” 这厢里,单莫比关切地问着妹妹的情况。 于莫攀道:“放心吧,她现在是史亦临大郎中的助手了,每天跟着史公子进进出出,都没时间搭理我,那干得可欢了。” 单莫比一挑眉:“史开物的公子史亦临?” 于莫攀点点头:“对,老爹是将军,儿子却是个郎中。不过他这个郎中有趣得紧,听双绾说是专门看那些魔魔怔怔的病的,这病一般人看不来。” 单莫比笑道:“那就好,这下娘也就放心了。” 进了后院正北屋,于莫攀将米米放下,单莫比抚摸着米米的短毛问:“你这来的这么突然,有事儿吧?” 于莫攀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声道:“我对不起你!” 单莫比一惊,看看他是认真的,忙拍拍自己的脸,看看自己的胳膊腿儿,道:“难道不是马上毙命?” 于莫攀叹口气道:“哪里那么夸张。” 单莫比摸着胸口舒口气:“怎么了?那是你打算不守身如玉啦?改变主意了?” 于莫攀皱皱眉头:“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现在简直被搞糊涂了。” 单莫比像不认识他了似的:“怎么说?” 于莫攀歉意道:“我连绝情咒都不想念,因为念了绝情咒,就会忘了这种感觉。” 单莫比感兴趣地看着他:“情窦开了?你也有今天?” 于莫攀双手捂住额头,欲语还休。 单莫比不动声色:“你说。” 于莫攀将自己这半年来的经历讲述了一遍,尤其是将自己昨天如梦时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讲了出来。 他抓着散落出来的几根头发:“你说,我过不过分?” 单莫比简直被他的奇怪经历搞蒙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这个也确实难办,石玉川的姑娘,那也是金枝玉叶,气质、容貌、品味肯定是好的。再加上,神秘,对,是神秘,像这种从来不跟姑娘走得近的人,一旦被吸引了,那才是致命的。 两人几乎同时说:“那我该怎么办?”“你现在想怎么办?” 然后,两人同时笑起来,只不过都是苦笑。 于莫攀道:“我完全没想到她学了什么玉容术,掀了她的帷帽白纱,看了她的容貌,会对她有那么大意义,怪不得她从来不让任何男人掀开她的帷帽。” 单莫比谐谑道:“这世上最美的脸孔都被你看到了,你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于莫攀看看他:“你还嘲笑我?我现在担心死了,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梦里的事儿,容貌有没有什么变化。” 单莫比拍拍他的肩头:“完了,完了,你算是陷进去了。你既然念了出梦诀,那石语眸自然不会记得昨晚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可是你却死活不可能忘了,对不对?” 于莫攀点点头。 单莫比老神在在:“那形势对你太不利了,你将从此永远想着她,念着她,因为你心中有最甜蜜的经历。可是她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心中什么都没有,没有回忆,没有甜蜜,那你岂不是单相思到死?” 于莫攀蒙了。 单莫比看着他:“你还真是个情种,我记得你以前可是美色勿近的,拒美色永不沾,现在看看你,这也转变得太彻底了,太不可思议了。” 于莫攀叹气,心想:如果没有遇到她,我可能还是冷的,不知道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的感觉,现在我可是知道了。 他随口道:“我现在才明白,人不在于想不想做一件事,而在于有没有恰到好处的人出现在你面前。” 单莫比道:“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庆幸自己没什么恰到好处的人。” 于莫攀一脸愁苦道:“你说我又不能娶她,还应不应该去找她?” 单莫比道:“不让你去找你就不去找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失魂落魄的,我说什么还重要吗?” 于莫攀挠挠头,暗自想道:是,我担心得睡不着觉,浑身上下躁动不安,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是安静的,舒服的。 单莫比抬头看看屋外的大槐树,树叶子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金光。 他说:“其实,我已经见到谷云平了。” 于莫攀盯着他波澜不惊的脸孔:“你跟他谈过了?” 单莫比轻轻摇头:“他在史开物身边,大概是个保镖之类的身份,我认出了他,而且能看出来,他也知道我是谁,不过,目前还没什么交往。我是在想,如果他真的知道这个无常印如何破解,那定然是他的杀手锏,不到最关键的时刻是不会说出来的。如果他手中并没有什么破解方法,咱们跟他多说无益,只能自求多福。所以我找了几个帮闲,在跟踪调查他,希望能找到一些他的软肋。时候不到啊,所以还得忍耐和等待。” 于莫攀叹了一口气:“以前觉得能否破解不重要,现在真的是希望苍天有眼,能救我于水火之中。” 单莫比微微一笑道:“行啦,你去吧,找到她。就像我以前所说的,咱们可以不娶亲,但是可以喜欢,可以爱,对你的心灵,我是不会拘束的。” 于莫攀感激地看看他:“现在我才知道你说的话真有道理,我真是明白的太晚了。” 单莫比道:“不晚,我们的人生才刚开始。” 第三十七章 拜访石府 http://.biquxs.info/

按照单莫比说的地址,于莫攀来到了石府。 石府门口的气派先声夺人地让于莫攀觉得此行艰难。 门丁通报之后,曲管家引领于莫攀穿过甬路和游廊,来到了书房。 房间很开阔,迎面看到的是北墙上由几块绢拼接而成的一幅范蠡泛舟图。 日光经由窗外高大的桂花树筛过,显得柔和温暖。 石玉川身穿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正立在一张紫檀木雕花书桌前挥毫练字。 书桌、小案和窗台上陈放不同的文房用具:有白玉笔筒、笔山、玉斧、玉冠架、蟠螭觥、龙凤砚台、托莲蓬香插、砚屏等。 管家轻声道:“老爷,于先生到了。” 石玉川抬头看到了一个英姿潇洒,气质儒雅的青年人,放下手中的狼毫笔。 于莫攀躬身施礼:“晚生见过石大人。” 石玉川凝视他片刻,让他坐下说话。 于莫攀扫了一眼书桌上的字,礼貌地寒暄:“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前辈雅兴。” 石玉川嘴角微扬:“先生高才,见笑了。” 于莫攀说道:“哪里哪里。” 然后,两人俱是无言。 曲管家命人奉了茶上来,见于莫攀愣神,提示道:“于先生,你这次到访,是不是有关小姐的事儿。” 于莫攀定了定心神,磕磕绊绊道:“哦,对的。石小姐,嗯这一阵子,在我们永志班求学,很是用心,很用心。而且学业也是上乘。只是昨天,昨天是永志班田假前的最后一次课,不见石小姐来,当然,当然也没有假条过来,所以我,晚辈特来探看。” 费力地说完这些话,于莫攀顿觉有些羞惭。 石玉川见他说得零散,却也并不介意。 他像早就在等他这一番话一般,道:“今日见到先生,才知道小女为何要去抚安堂求学。” 于莫攀一怔。 石玉川道:“昨天她没去学堂,不过也没在家中。我这个女儿五岁上娘就过世了,我也没再娶亲,本来想给她找一个家师,女孩子嘛,没想让她有什么过人的才华。可是在一次游荆山时,偶然遇到了童颜不老的焕颜神姥,她就惊为天人,定要跟着焕颜神姥学不老之术。所以期间很多年她都在荆山上。这次回来居然在家里住了半年多,也可以称得上长性子了。” 于莫攀静静听着,心里盘算着石语眸到底在哪里。 石玉川却没有了下文。 于莫攀将刚刚听到的话在仔细地在头脑中盘旋了又盘旋。 抬头看石玉川正端起茶杯来,看着他。 于莫攀马上起身告扰。 出了书房,曲管家见于莫攀眉头紧锁,在一旁道:“于先生去过荆山吗?” 于莫攀忙施礼道:“前辈见教。” 曲管家轻声道:“我家小姐走时不让老爷说她的行踪。老爷能说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偏待先生你了。” 于莫攀心道:这石大人莫不是希望我去找石语眸。 他恭敬地请教:“前辈,那荆山离此多远,焕颜神姥又是居住在荆山上何地?” 曲管家一副古道热肠:“荆山离此一天的车程,西面山上有个离群宫,焕颜神姥是宫主,不过她不喜欢热闹,徒弟没有几个,仆从也不多。到了西山下一打听就知道了。” 于莫攀看他说得恳切,打听道:“多谢前辈指点。只是石小姐怎样机缘巧合小小年纪能够拜焕颜神姥为师,前辈可知道?” 曲管家神色一敛:“这个虽没什么可避讳的,可是我也不大好多说,于先生你见到小姐,就知道了。” 于莫攀吃了一瘪,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他跟在管家后面慢慢走着,好奇心更加强烈。 忽然,管家袖子挥出的弧度中闪过一个深绿色的物件,于莫攀在这物件将落未落之时随手捞起——半把檀木梳子。 梳子?半把? 于莫攀觉得好生奇怪,他想要递还给曲管家,不过马上心里又有了主意,将这半把梳子收在了自己的袖口里。 第三十八章 如梦探实情 http://.biquxs.info/

从石府出来,于莫攀雇了辆马车,直奔荆山而去。 晚上,他在一处客栈暂歇。 待月色渐起,他手中抚弄着那半把深绿色的木梳,慢慢合上了眼睛。 石府的一株大树姿态婆娑,月光洒在茂盛的枝叶上,光斑点点。 于莫攀冲着立在树下的曲管家深施一礼:“前辈,在下知道有些话是要趁着月色来说的。” 说着,他拿出那半把檀木梳子。 曲管家目瞪口呆地接过梳子:“你怎会有我亡妻之物?” 于莫攀笑笑:“石小姐怎样机缘巧合小小年纪能够拜焕颜神姥为师,前辈可知道?” 曲管家叹口气道:“其实说也无妨。老爷当初身为锦南节度使,自己喜好舞枪弄棒,身边人也刀剑不离身,我们家夫人过世早,小姐就总是在老爷身边玩儿。有一次,两个下属比试剑法,小姐的奶妈子也带她观瞧,老爷出现在对面,小姐发现了老爷,就挣脱了老妈子,跑过去。可她跑得太快,太突然,正好是其中一人剑刺去的方向,那人见不好忙收势,那剑锋凌厉,虽没伤及要害,却划伤了小姐的脸。 当时那下官和奶妈子就吓得跪地不起了,老爷却并不怪罪任何人,却说是天意。京城最好的郎中治疗了小姐脸上的剑伤,但却说一定会留下一道疤痕,他对此无能为力。老爷随后就递交了辞呈,说是要云游四方,一定要找到让小姐恢复容貌的神医,陛下竟也准了。 后来我们出了京城,一路向南走,沿路打听,就有人听说七修城荆山上有个焕颜神姥精研容貌方面的法术。老爷就马上雇了车去荆山,石小姐年幼,一路观景赏花,倒也觉得新奇。可巧在荆山脚下时,路遇两个歹徒正在挟持女子,其中一个是美貌的少女,另一个是个中年仆从模样女子。 老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吩咐手下人上前抓住了歹徒,救了两人。小孩子都喜欢美女,小姐看到少女,便叫姐姐。少女忙摆手道‘小囡子,我今年四十五岁了,怎么还能叫姐姐。’大家俱都震惊,老爷也说她是说笑。旁边的中年女子道‘老爷,这是我家离群宫宫主,焕颜神姥,当宫主都已经二十多年了。’ 老爷知道遇到了自己要找的奇人,马上深施一礼道‘神姥,小女前不久不慎误中剑伤,您也看到了,脸上留有一道疤,我千里万里来寻你,盼神姥救小女一救。’ 神姥抬起小姐的脸仔细看了看,说‘原来是剑伤,这孩子看起来娇柔可爱,倒是修炼玉容术的好苗子。’ 小姐懵懂地问‘姐姐,玉容术是什么?’ 焕颜神姥:‘这玉容术嘛,可以修饰容颜,像你脸上的这道疤痕就可以通过一两年时间修复如初,如果练上十年八年的,还可以越来越美貌,甚至永远不老。’ 小姐听了便神往不已,马上跪下要拜焕颜神姥为师父。 焕颜神姥却道‘这玉容术是个慢功夫,需要多年修炼。你的爹娘岂能忍心舍了你上山,况且练功皆需吃苦,你一个富家小姐,哪里能吃得了这些苦头?’ 老爷当时便央求神姥:“其他的我们没有奢望,只要小女脸上的疤能去掉,就足矣了。” 焕颜神姥略一沉吟,便答应让老爷上山,先修复小姐脸上的伤痕再说。 老爷便让我们几个先到七修城中找寻一处好住处,置办家用,以后就打算在七修城住下了。 小姐随着神姥练功,一年之后,果然容貌恢复,皮肤却更加光洁。她还要跟着神姥继续修炼,老爷当时不大忍心她每日早起苦练,所以没有答应小姐,重礼谢过神姥之后,便带她下了山。 原以为自此便两厢别过了。可是小姐至此心心念念,老爷给她请了几个先生教她学诗文才艺,她都不上心,不理会。最后,老爷看她实在不开心,便携了束脩,又亲自带着小姐和老妈子上荆山拜师去了。原指望小姐年纪小,当时也就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就会失去兴趣,就能回家了。 谁知,这次上山,小姐就坚持了下来,除了年节都不下山探亲,说是要一心一意方得真传,这些年都是老爷自己上山去见小姐。不过老爷欣慰的是,这焕颜神姥不只是会神术,竟是个内外兼修的女子。她也会教导小姐诗词歌赋,经史子集,说是不能白拿了这些束脩。” 于莫攀听了曲管家一番话方明白始终,他感激地向管家深施一礼:“多谢前辈,在下此次去荆山心里也多了几分明白。” 说完,他默默念诵了出梦诀,留下曲管家在自己的梦中呓语。 第三十九章 见到焕颜神姥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晨起,于莫攀心里压着的大石仿佛轻松了几分。 他明确地感到石玉川和管家都是希望他能够到荆山去,能够找到石语眸。 可是石语眸为什么回到荆山呢? 难道是她的玉容术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恨不能马不停蹄,插翅飞上荆山。 一路上催促着车夫,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荆山西山脚下。 于莫攀付了车钱,车夫提醒道:“公子,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游玩,马车来往不是很多,公子切莫在山上耽搁太久,否则回城里困难了。” 于莫攀谢过他,便沿着山路向上走去。 此刻离群宫里,石语眸正跪在焕颜神姥的面前。 她的帷帽已经除去,仰着一张俏脸看向师父。 焕颜神姥意气难平:“这么说你去抚安堂学馆就是为了他?” 石语眸面色微惭:“徒弟当时是听说抚安堂抚育园中有好些个孤儿,因为徒弟自小没娘,所以能够体会到这些孤儿的内心的孤单,想要去照顾他们。在那里,我也确实遇到了一个投缘的小女孩叫小娇的,就像师父您当年遇到我一样,我体会到了这种心情。我每周都去看望小娇,我们两个交往的很好。” 焕颜神姥的语气平和了一些:“那你怎么又去上什么学堂,为师教你的还不够吗?” 石语眸垂下眼帘:“师父秀外慧中,多年教诲当然足以让徒弟受益终生。只是有一天,看到抚安堂主蒋见处带着一个玄衣男子到处观看,那玄衣男子气度脱俗,神采过人,旁人说他是此次春闱头甲第二名,皇上钦赐名号‘御卫博士’,是奉旨教书的大才子。” 焕颜神姥语调微扬:“然后你就拜倒在他的玄衣之下了?” 石语眸顿了顿道:“师父取笑徒儿了,当时只是觉得他长身玉立,神采丰然,还没有想到入学。不过后来徒儿去看小娇时,又偶然在后院看到他在练刀……” 焕颜神姥了然:“兔起鹘落,翩翩于飞是吗?还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啊。” 石语眸小声道:“师父您说过徒儿的帷帽必须深爱徒儿的陌生男子揭开才可以,那徒儿也得喜欢这个人才行啊。” 焕颜神姥眼神凛冽起来:“可是你喜欢的这个人,他会如梦术,你如梦之时被掀开的帷帽纱依然会被破功,可是那男子纵然爱你也是不作数的。” 石语眸低下头,音调有些凄楚:“徒儿不知道那就是如梦术,徒儿还以为是个梦。” 焕颜神姥苦笑道:“傻瓜。对玉容术来说一切梦境都是虚幻。用如梦术造梦境的人对别人能够完全控制,可是对咱们的玉容术是不能随心所欲的,所以不管他出梦时是否想让你记得,你都不会忘记。” 石语眸一笑,俏脸上浮现出几丝皱纹,让焕颜神姥心惊肉跳:“师父,那徒儿现在也糊涂了,不知道他对徒儿的情意到底如何。” 焕颜神姥恨铁不成钢道:“小眸,你现在玉容术已经被他破了功,还想着他的情意?” 石语眸道:“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在乎他到底对我怎样。” 焕颜神姥神色哀戚:“身为女人,你也逃不过师父的命运。” 石语眸小心地问道:“师父,您到底……?” 这时,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徒弟进来:“师父,有个年轻男子求见,说是叫于莫攀,他说是石语眸的先生。” 石语眸闻言一惊。 焕颜神姥看了她一眼:“你这情郎来得还真快呀。” 石语眸忙摆手道:“师父,徒弟不能见他。”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夹壁墙走去。 焕颜神姥也不拦她,对那小徒弟说:“影儿,去唤他进来。” 影儿答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于莫攀进来。 于莫攀看向坐在大堂正中间面若桃花,姿容娇媚的少女,知道她定是焕颜神姥无疑。 他深深下拜:“晚辈见过神姥。” 焕颜神姥上下打量着他,半晌道:“果然是个勾人心的小子。” 于莫攀恭敬道:“在下抚安堂学馆于莫攀,今日打扰神姥清修,来离群宫找我的学生石语眸。” 焕颜神姥讥诮道:“于公子还知道石语眸是你的学生。” 于莫攀头上的汗涔涔而下,心下觉得不妙:“神姥在上,晚辈自昨日起心神不定,时刻牵挂着她,不知道她现下里怎么样了?能否恩准晚辈与她见上一面。” 焕颜神姥看着他,慢慢起身,下了坐台,来到他近旁。 于莫攀低头看着地面,作揖的双手擎着,半丝不敢动。 “你是什么抚安堂学馆的于莫攀,我看你是阪长山无名宫的臭小子,学了那老东西的如梦术,欺负我的徒儿。” 于莫攀身子颓了下来,脑中嗡嗡作响,半天道:“前辈认得我外祖?” 焕颜神姥哈哈笑起来,笑声在整个厅堂中回荡。 她愤然道:“你外祖,怪不得传你如梦术。” 于莫攀定了定神道:“神姥既然都知道了,那能否告诉晚辈,语眸现在如何了?” 焕颜神姥好像没听到他的问话,自言自语道:“语眸,叫得挺亲切呀。你外祖破了我的玉容术,你又破了我徒儿的玉容术,你们一家子这是遗传的好手段。” 于莫攀一惊。 同时吃了一惊的还有躲在夹壁墙中的石语眸。 于莫攀身子晃了晃,心道:坏了,这下子扯出了上辈子的恩怨来,外祖啊,你到底怎样得罪过这个女人啊? 不过他强自镇定道:“前辈,我外祖如何与前辈有过交往,在下却是不知。不过,您说我破了石小姐的玉容术,可是从何说起,难道说……” 焕颜神姥的眼光冷冷地投在他的眼中,让于莫攀一激灵。 “你们祖孙俩儿可真像呢!一个不知,两个不明的,为了一己私欲,伤害了别人,却觉得自己无辜,是不是?” 于莫攀跪下来:“神姥息怒,晚辈是在梦中掀开了石小姐的帷帽白纱,可是当时确实不知道她学了您的玉容术,这白纱不是谁都能揭得的。不过在下也没有觉得无辜,在下只是觉得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这张娇俏的脸上怒气隐隐,马上继续道:“晚辈不是在逃避罪责,只是解释清楚,我不是故意要伤害石小姐。晚辈的心里实在是希望语眸她能够成为最开心的人。” “哦,这么说你喜欢她咯。” 于莫攀心头一紧,低下头去。 焕颜神姥又嘲讽地笑起来:“喜欢不喜欢都不敢承认,你们祖孙两个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负心汉。” 躲在夹壁墙里的石语眸的心悬了起来,她不知道于莫攀会怎样回答。他的回答是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于莫攀半晌才道:“晚辈有苦衷。” 神姥道:“好个有苦衷,你们家这是祖传的吧,都是情不得已,言不由衷,行不自控。” 于莫攀心里莫名哀怨起来:外祖啊,外祖,你到底跟这美女有什么过节,怎么就让她如此恨你, 神姥看了看夹壁墙,回头尖刻地问道:“喜不喜欢你都说不明白吧,我看你就是好奇而已,根本就没想过要对语眸负任何责任。” 于莫攀的内心里煎熬的像一锅煮沸的水,他大声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现在心里全是她。” 夹壁墙里传来了微弱未闻的一声哀恸。 神姥道:“你这么说只能是骗那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可瞒不过我的火眼金睛。我问你,你若爱她,为什么要用如梦术见她,在梦境中掀开她的白纱?为什么不光天化日行事,当众告诉她你爱她,你要娶她!?” 最后一句话像一个大榔头邦地一下重重地敲在了于莫攀的心上。 他捂住发晕的额头,轻声道:“因为我娶不了她。” 神姥瞥了一眼夹壁墙:“啊,娶不了她,你真是你外祖的好孙儿,说的话是一模一样,要不是你比他长得俊些,我还以为是往事重现了呢。” 于莫攀颤抖地掀起左边的衣袖,露出胳膊上的黑印记,跪着向前行了两步:“前辈,我没有找借口,也没有说谎,这就是我的苦衷。” 神姥看着这片刻在童贞线上的黑叶子,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什么?” 于莫攀道:“晚辈不想隐瞒,这是七岁时被一个背叛师门的师叔种下的印记,叫无常印,另一个白色叶子形的印记在我弟弟的手臂上。种下印记的师叔说如果其中一人失身,另一人会当场暴亡。所以我……” 夹壁墙中石语眸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眼泪流了下来。 神姥闭上了眼睛,缓缓道:“这就是你的苦衷,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娶妻生子。” 然后,她的话锋又尖利起来:“那你为什么要招惹我家语眸?” 于莫攀狠狠地掐着那印记,仿佛要把它用刀子剜出来似的。 他无力反驳。 他错了。 可是,他的心怎么办? 眼泪在他的脸上恣意地流淌着,他喃喃道:“我做了错事。” 石语眸的心痛得扭转着,她没想到是这样。现在该怎么办呢? 神姥踱回了座位,她急需要找个支撑。 身后大影壁墙上是一团团的银白色云雾,她那润白玲珑的脸颊仿佛一朵云烟画成的花,与墙壁几近一体。 她也无能为力。 像从前自己的经历一样,无奈,无力之感深入了身体。 于莫攀没能见到石语眸。 焕颜神姥自然是不同意的。 她最后问了一句话击溃了于莫攀的防线:“一个最好年纪的姑娘,你不能娶她,还接近她,就是轻浮。你们男人才会认为一时的好奇,一时的激情,一时的感兴趣,一时的吸引是爱,对女人,爱就是负责,是成为你的妻子,你一生一世护着她。” 于莫攀含泪最后恳求道:“好,我不见她。请您告诉我,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很担心她。” 神姥轻轻一挥手:“这个你就不必关心了,她与你今后没有关系,也不会再去什么学馆了,你忘了她吧。” 于莫攀在地上跪了很久,神姥什么时候走的,后来又说了什么,他一概不知道。只觉得气力抽离了身体,自己已经失了魂魄,不知今夕何夕了…… 第四十章 弹琴解忧 http://.biquxs.info/

上次画画治病之后,单双绾就遥有兴致地吵着要跟史亦临学画人物。 史亦临见她有兴趣,有稍微有些基础,就稍微教她一些:“为师呢平日里多用白描法,只是用线条就可以精细的描绘出人物,不做过多的渲染。如果想要衣纹和首饰的线条秀丽流畅,可用铁线描;如果画男人的衣物,显得古拙厚重,就可以用方折描,五官的轮廓鲜明呢,还需要用明暗深浅的笔调来表现。” 单双绾也每天练习画几张,累不着,也不间断。 这一天,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小丫鬟。 那男人介绍自己是近旁水磨巷子孙员外家的管家,是他家老爷令他过来请郎中给他家夫人看病的。 他一扭头看向小丫鬟:“翠儿,夫人怎么回事儿,你来说说。” 那翠儿说:“我家夫人成天闷闷不乐,春日伤春,看着花开就说开了还会谢,为什么要开呢?徒然无功。夏日里落雨,就盯着雨丝惆怅不停,一边落泪一边说老天都在哭泣。秋日里万物寂寥,落叶纷纷,她更是伤感满怀,觉得生命短促,一切都在枯萎。冬日里更是觉得日子苍白无色,凄冷不堪。” 史亦临问:“请其他郎中看过了,都怎么说?” 翠儿答:“请了几个郎中,都说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肝郁,开了些方子,也都是疏通肝气的,不过作用好像不大。” 史亦临又问:“家里可是有什么愁闷事儿?你家老爷待她如何?家里孩子几个,都省不省心?” 管家一旁说道:“要说我们家员外,那可是提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丈夫。对夫人那叫一个敬重,疼惜,每日里嘘寒问暖,说不尽的关心。” 翠儿也道:“是,家里没什么愁事儿,夫人娘家也都好,只是进门十年了,没有孩子,一开始还找郎中看,喝药调养,后来渐渐就不上心了。” 管家道:“就是这样,我们老爷也不挑拣,从不说夫人肚子不争气的话,总是劝慰夫人说没有孩子也好,清净。” 史亦临点点头,思忖片刻问:“你家夫人可会管弦丝竹?” 翠儿道:“以前见过夫人抚琴的,可是现在什么都懒得做,那琴已经被闲置很多年了。” 史亦临眼睛一亮,追问道:“那夫人以前最常弹奏的是什么曲子,你可记得。” 翠儿蹙蹙眉:“当时问过夫人,记得她最喜欢的是《渔樵问答》。” 史亦临扭头问声旁的单双绾:“你说过你最善弹琴,对吧?” 单双绾答:“《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什么的都会一些。” 史亦临皱皱眉:“《渔樵问答》可会?” 单双绾嘴角上扬:“这个我也会一些。” 史亦临斜了她一眼,向她勾勾手,附耳说了几句话。 然后,两人就随着管家和翠儿一起上路,够奔水磨巷子孙员外家。 孙员外听说郎中请到了,忙出来相迎。 史亦临直言不讳道:“夫人的病情我大概了解了,这病在我所治疗的情志病中算轻症,可是治疗起来却好得慢些。” 孙员外是个相貌和善的三十岁男子,他道:“能治就好,不急于一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个我懂。” 史亦临一拱手:“听闻夫人会弹琴,可否将府中闲置的琴移到夫人房中,一会儿会有用处。” 孙员外忙让管家去找人搬琴,自己引着他们来到夫人房中。 进得屋来,看到那孙夫人一身素淡锦缎,正倚在窗前望着半开窗格发呆,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容色虽暗淡,但眉目自有一种风流。 孙员外过去揽住孙夫人:“夫人,请来了抚安堂的史郎中,你且让郎中看看。” 孙夫人回头看到史亦临和单双绾,脸上淡淡的说道:“有劳两位。” 史亦临道:“其实孙夫人并没有什么病,在下听闻夫人从前喜欢弹琴,带来了我的徒弟向夫人讨教,一会儿她抚上一曲,夫人听听看。” 孙夫人愣了一下,叹口气道:“好多年都没有弹过了,手生了。” 这时,管家已经找了下人将七弦琴从书房搬了过来,放在屋内的桌案上。 翠儿挪过一个墩子放在桌案旁,单双绾移步过去,顺手划拨琴弦,屋内响起一波悠扬的琴声。 她说声:“献丑了”,便坐在墩子上,纤指开始在古琴上律动。 伴随着古琴的叮咚之音,悠然自得的歌声随口而出:“逐逐逐劳劳劳,举世尽尘淖之骚骚。谁是杰杰,谁是嚣嚣,谁是同清,若那同胞,则是樵与渔。渔与樵,悟入仙界,跳越凡韬。” 史亦临在一旁看着她柔美的侧颜,听着飘逸洒脱的琴声和歌声,不觉有些呆住了。 此刻坐在床榻上的孙夫人眼中却焕发出光彩来,她凝神静听这琴声,口中喃喃地随着哼唱着歌词。 几段旋律过后,琴音却突然断了,歌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大家看向有些尴尬的单双绾,她抬头看向孙夫人:“哎呀,下面我忘记了。” 孙夫人却忽地起身,信步过来,单双绾早已让开了座位。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白皙的双手,十指在琴弦上流畅地拨动,流水般的声音瞬间倾泻而出,曲意深长,神情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现于指下。 她张口道:“樵道是,草舍茅蓬,胜似高堂大厦富家翁。松竹四时翠,花开也别样红,山深时时见鹿,寺远竟不闻钟,看飞泉挂壁空,登高山与绝岭,东望海水溶溶,笑一声天地外,身却在五云中。” 她的挥洒自如,全情投入,比之方才单双绾的弹奏又胜过一筹。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缓缓停止,歌声也渐行渐弱,不过那一波三折,几咏几叹的余韵却在四周久久不散。 孙员外惊喜地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我好像又看到了你刚嫁过来的样子。” 史亦临和单双绾也都过来赞美了一番。 孙夫人自谦道:“见笑了,其实这位姑娘方才弹奏得也很不错,我们是以琴会知音了。” 单双绾摆摆手:“哪里,夫人琴艺高超,我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孙员外笑道:“你这玉引得好!” 史亦临瞥了她一眼:“你这砖抛得好!” 单双绾一拱手,微微一笑,心道:本姑娘还没拿出真本事呢。 之后,史亦临对孙夫人道:“夫人,你自今日起,每天抚琴一个时辰,坚持一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 孙员外送他们出来,史亦临给他药方,叮嘱坚持用药,并每日定要陪着夫人弹琴。 之后,史亦临道:“孙员外,如此调理,夫人的病只是好转,缓和,如果想要彻底治好夫人的病,还需一招。” 孙员外忙道:“史郎中请讲。” 史亦临说:“听闻孙员外现在还未添丁,当然夫人现在还年轻,不过为了夫人的身体考虑,还是应该过继个孩子。” 孙员外有些愁苦道:“不瞒你说,前两年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宗亲中没有合适的。” 单双绾在一旁道:“师父,咱们抚安堂那里不是有好多孤儿吗?” 史亦临扫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转头对孙员外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夫人的病多由肝郁而起,女子以肝为先天之本,肝藏血,主疏泄,肝郁气滞亦可使女子不孕。有个孩子添点儿乐子,定会对孙员外和夫人大有裨益。” 孙员外一怔:“哦,多谢史郎良言。” 出了员外府,单双绾问:“师父,她这病就能好了?” 史亦临瞥了她一眼,轻飘飘道:“有什么病?都是闲的。要是像穷人家一天生计无着落,睁眼就是七件事,件件都得她操心,更兼有一大堆孩子嗷嗷待哺,哪会得什么伤春悲秋的病。” 第四十一章 半夜砌墙的病人 http://.biquxs.info/

这天,医馆之中,史亦临正在指导单双绾画人像,门口走进来两个女子。 一个年轻端庄,身着碎花锦缎;一个中年稳重,衣着素淡,简单。 中年女人环视一周,开口问:“哪位是史郎中?” 史亦临抬头,单双绾停下手中的画笔,迎上去道:“我身后这位就是史郎中了,两位是看病吗?” 中年女子道:“我们是隔壁水磨巷子的,这位是茶商杨达林老爷新过门的夫人,我是杨府的管家。我们是过来请史郎中给老爷看看病。” 史亦临和单双绾听了,互相对视了一下,颇感惊奇。 待两人坐下后,史亦临问:“你们老爷有何症状,说来听听。” 女管家对年轻女子轻声道:“夫人,你说说。” 杨夫人神色有些凄惶,两手揉着一个帕子,慢慢道:“我嫁过来有三个多月了,是续弦,老爷比我大十三岁,待我不错。只是我觉得他很奇怪,平日里好像总心神不宁,有时会情绪突然失控,有时又会嘿嘿怪笑。这也都还能忍受,毕竟谁没点儿毛病呢。可是近一个多月来,我是太害怕了……” 说到这里,她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揉成了个球。 史亦临不动声色,也不催促。 女管家轻抚她的肩头,轻声道:“夫人,你看到什么就都说出来,郎中也好对症下药。” 杨夫人点点头,努力说道:“我最近有喜了,每日觉得疲乏些,就添了午睡的习惯,所以晚上倒睡不大实在。那天我被一个丁玲哐啷的声音吵醒了,发现老爷坐在桌案前,左手拿着一把勺子,右手随意拿起桌案上的东西在那摞落儿,左手一下,右手一下,然后右手还挤压一下,右手刮一刮。” 史亦临若有所思道:“梦游症?” 杨夫人声音怯怯地说:“我借着月光能看到他眼中闪着精光,还有他脸上的表情,一种愤恨不平,又颇为畅意的复杂感觉,非常可怕。” 单双绾忽然灵光一现,在一旁道:“师父,我怎么感觉这杨老爷的动作很像是在砌墙呢?我小时候看过哥哥们跟着爹和师伯砌过墙,就是左手是铲子,右手拿砖头。” 史亦临感兴趣地看向她:“你详细说说看怎么像砌墙。” 那两个女子也惊讶地看向她。 单双绾挽起了袖子,边说边比划道:“你们看,左手铲子从灰浆桶里舀起一铲灰,右手取一块砖,左手把灰铺在墙上,右手把砖放在摞好落得墙砖上,这样把灰挤一挤,再把砖揉一揉,然后左手用铲子把挤到墙面上的灰刮下,甩到灰桶中。” 她这些动作做得很连续,而且快速。 杨夫人惊讶地用手捂住嘴巴,片刻道:“对,就是这样的动作。” 然后女管家不解地说:“咱们老爷一个茶商,半夜起来砌墙干嘛呀?” 杨夫人道:“所以我说这是病嘛。” 史亦临问:“你家老爷多久犯一次病?” 杨夫人道:“以前我睡得死,不知道,近一个月隔三差五总有,而且最近更频繁了,几乎每天夜里都发作。” 史亦临皱了皱眉头:“你是新过门的媳妇,那杨老爷的前妻是过世了吗?” 管家道:“这个我们还真不知道,我也是随夫人过门的娘家婆子,老爷见我做事稳重,让我做了管家。平日里,老爷也不让大家提及前妻。” 史亦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女管家,少见。” 然后,他一拍大腿道:“你们杨府各屋内可有后起的砖墙?” 管家道:“我们夫人过门后可是没有,屋内更不会有。只是我日常看着那后院有一棵大树边上的墙蛮新的,像是新起的。而且,这墙……” 史亦临问:“这墙怎么样?” 管家继续道:“这墙起的当不当正不正,好像全无用处,还遮挡了后院的风景,实在是于风水不利。我家那位就是能掐会算的主儿,说是这墙主恶,恐对家主身体不利。我对老爷说了,老爷就发怒,说我家那位胡说八道。而且……” “而且什么?”史亦临见管家开始吞吞吐吐,觉得好生奇怪。 管家道:“我怀疑这墙里面有口井,因为后院没有井,我们喝水得到旁人卖水那里去买,你说这大户人家怎么会后院没有井?” 史亦临的目光不禁凛冽起来。 年轻的夫人可怜巴巴地看向史亦临:“郎中,我听说你治好了挺多难治的病,你看我家老爷的病能治吗?” 史亦临收起目光,挠挠头:“这个确实有些棘手,不过也不是不能治,这样吧,我有个妹妹多少了解点儿这种病,明日我们去府上走一趟,不过此事最好先不要让你们老爷知晓。” 管家道:“老爷娶亲以前经常会到外地去采买,现在也都派手下人去做,他早出在闹街那边管理店铺,每天到日落才能回家。” 史亦临点点头:“那再好没有了。” 第四十二章 找妹妹帮忙 http://.biquxs.info/

史亦临要去县衙找妹妹,单双绾高兴道:“正好,我哥哥就在县衙,咱们一个找妹妹,一个找哥哥,一趟全解决了。” 史亦临问:“你哥哥不是于博士吗?怎么县衙还有个哥哥?” 单双绾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叫了马车,告诉车夫“去县衙”,就上车坐好。 单双绾好奇地问:“师父,你那妹妹果真见过这么奇怪的病?” 史亦临点点头:“她自小读的书,听过的事情是相当多的,而且了解很多奇奇怪怪的真人真事儿。” 此时的县衙中,单莫比正在二堂审阅邢县丞呈上的资料,资料上详细登记这治内各家各户人口的组成、年龄状况,相对前一年,七修城人口数有所增加,这是好的,不过全城残疾人数虽相比总人数来说不多,单独来看却也有上千人。 他认真看着这份新统计的资料,沉思起来。 这时,忽听见衙役报:“单大人,门外有一男一女说是要见您和蒙师爷。” 单莫比道:“知道了。” 然后,他起身到旁边的厢房中来找蒙柔宁,进了门,只见赵主簿正拿着一把玳瑁梳子递给蒙柔宁,蒙柔宁一脸懵。 赵主簿道:“我这次休假去了趟绿霓湖,发现那里的梳子别具一格,特买来送给蒙姑娘。” 蒙柔宁表情微有痛苦状,不过马上诚恳地看着赵主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赵主簿,感谢你这么用心,不过这把梳子我不能收,因为对我来说这是一把普通的梳子,可是对你可能有不同的意义,我不想让你误会,我只能也只想和你一起共事,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就是同僚,永远是相处得来的同僚。” 赵主簿眼睛瞪大了说:“蒙姑娘,说的也太正式了,我只是出去玩儿,给大家带点儿礼物。” 蒙柔宁愣住了:“大家?” “对啊”,说完,他将袖口一翻开,露出了好几把各种色泽的梳子来,“你看,每人都有的,你怎么能不收呢?” 蒙柔宁嘴张得老大:“啊,好,好,我收下,谢谢啊!” 她表情尴尬地收下玳瑁梳子,一抬头看到了立在门口的单莫比。 单莫比一笑,大踏步走了进去。 赵主簿见了,忙从袖口又取出一把素色的梳子:“单大人,正好,属下给您带了礼物回来,请笑纳。” 单莫比看那梳子制作很精巧,伸手接过道:“看着是把好梳子,赵主簿用心了。” 赵主簿笑道:“哪里,哪里,你们聊。”然后,他就抬腿向外走去。 单莫比将梳子顺手递给蒙柔宁:“借花献佛,不如送给蒙姑娘吧。” 蒙柔宁正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他又将梳子收回自己袖口中:“不行,这梳子是别人买的,送给你显得没有诚意,下次再说。” 蒙柔宁脸色一会儿变了好几下,单莫比笑笑道:“门口有一男一女,说是要见我们两个,我已经让衙役请他们进来了。” 蒙柔宁心思有些烦乱:“一男一女?” 单莫比点点头:“是,我也没见呢,走吧,一起看看何方神圣。” 两人来到会客的厢房,看到门口立着的那对年轻男女,两人不禁加快脚步。 “哥。”“妹妹。” “哥。”“妹妹!” 单莫比惊讶地看看史亦临和蒙柔宁:“你们两个是兄妹?” 史亦临施礼道:“上次聘师爷的事儿僭越了,在下只是凑个趣儿,给妹妹站脚助威,没有捣乱的意思。” 蒙柔宁道:“你是没有捣乱的意图,但是起到了捣乱的效果。” 四个互相看看,都笑起来。 单莫比马上请史亦临进屋落座,蒙柔宁也挽起单双绾的胳膊,带着她入室落座。 单莫比有些好奇地问:“两位一个姓史,一个姓蒙,难道是蒙姑娘随了母姓?” 史亦临正要答言,蒙柔宁抢先说道:“正是如此。” 单莫比点点头:“有些意思。” 史亦临道:“我早就该想到单双绾的哥哥在县衙,单大人自然就是她的哥哥。” 单莫比笑笑,传下人上茶,然后道:“史公子,我可是早听说双绾跟着你学医术,怎么样,没给你添乱吧。” 单双绾闻言冲他直瞪眼睛。 史亦临笑道:“哪里,大人自谦了,单双绾机灵过人,正经给我帮了不少忙。” 然后他也问道:“我家蒙姑娘可是员得力干将?” 单莫比示意他用茶:“人才难得,这四个字用在蒙姑娘身上一点不为过。” 蒙柔宁问:“哥哥和单姑娘今日来县衙是拉家常来了?” 单双绾快言快语地将早上茶商杨达林老爷的事儿说了一通。 单莫比和蒙柔宁听了一怔,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事出反常。 史亦临看向蒙柔宁:“妹妹,我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一件类似的案子,就是那个犯人杀了人,毁尸灭迹的时候是在卧室里砌了一面墙,将尸体藏到了两面墙之间,后来都发臭了,引来了好多老鼠,才被人发现。” 蒙柔宁激动道:“对,这是我当时翻看《洗尘笔录》时看到的,我刚才想的也是这件案子。” 一旁的单双绾惊讶道:“师父,人命案啊?你怀疑杨老爷杀了人?” 史亦临点点头。 单莫比道:“既然你们约了明天到杨老爷家,我和蒙姑娘就跟你们去一趟,看看他家的古怪。” 送走了史亦临和单双绾,单莫比让赵主簿查找近几年登记的失踪人口。 赵主簿找到登记簿子,单莫比和蒙柔宁一起翻看,很快就在一年前的簿子里找到了杨达林的名字,上面记录的是妻子尹杨氏和管家陈卷失踪。 详细情况为:当天晚上,杨达林从外面回家,发现妻子尹杨氏不在前厅,也不在卧房,下人说一天没见到夫人。他找管家问话,下人说管家也一天不见人影。之后,他发现妻子的装着嫁妆的匣子不见了。他到妻子的娘家和管家的外宅去寻找,结果都说没见到人。 蒙柔宁和单莫比对视了一下,单莫比道:“明天带着许仵作和几个衙役同去。” 蒙柔宁点点头:“不妨再让衙役寻个启尸人,带上榔头锤子什么的,我觉得用得上”。 第四十三章 杨老爷家的古怪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在约定时间来到了杨达林的宅子。 女管家见来了这么多人,有些诧异。 史亦临给她介绍道:“这位是县令莫大人,其他的是他的下属。” 女管家不解道:“史郎中,咱们今天这是要办案吗?” 史亦临点点头:“实不相瞒,那天说要带舍妹过来,舍妹是莫大人手下的师爷,莫大人听闻此事觉得怪异,大概与一年多前的人口失踪案有关,所以特来贵府探查。” 女管家见过了单莫比,然后施礼道:“单大人莫怪,我这厢里还得去告知夫人一声,才好请各位进门。” 单莫比请她自便。 过了一会儿,年轻的杨夫人有些心惊胆战地在女管家陪同下来到了门口,见过礼后打算请他们到客厅。 单莫比道:“不必,我们人太多,直接去后院看看那新砌的墙壁就好。” 于是两人引领他们走过甬路,穿过抄手游廊,进了后面的院子。 院子里一簇簇的花朵低垂,四周粉墙环护,一条石板路直通一棵大树,旁边正是一堵四方形的围墙。 蒙柔宁和单莫比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墙上的砖头,然后,又走到粉墙,看看了砖的样子,互相点点头。 蒙柔宁对不知所措的杨夫人道:“夫人,我们现在怀疑后院的这个围墙里面的东西与一年前杨府失踪的前夫人和管家有关系,所以现在要拆除这个围墙。” 杨夫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管家,管家为难:“这个老爷不在家,我们怎么敢做主?” 蒙柔宁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为办案需要,立即拆除此墙,公文在此,请夫人过目。” 管家扶着有些发晕的年轻夫人,接过公文,对杨夫人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道:“夫人同意拆墙。” 单莫比一挥手,几个衙役斧镐锤一起从背后拎了出来,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几下子,就将这四面四方的围墙敲碎。 众人奇怪地看到,倒下的围墙里面,露出一口枯井来。 杨夫人道:“老爷干嘛将这口井费劲巴力地用墙砌起来?” 蒙柔宁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启尸人说:“该你了。” 启尸人是个身材粗壮的中年人,浑身粗布衣服,背着绳索等工具,他麻利地将绳索的一端固定在井口的铁杠子上,然后用汗巾捂住口鼻,一手燃着火烛,一手抓着绳索,慢慢地顺下井去。 不一会儿,井口的两个衙役听到井里传来约定的敲击声,便一起用力地向上拖拽。 蒙柔宁看到井口东西露头,忙告诉管家:“扶夫人到远处石凳上小坐片刻,别惊吓道她。” 那夫人却早已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腐尸的臭气,不觉呕吐起来。 那从井底拽上来的尸体已然面目全非,只是从衣服上判断应该是个女人。 衙役将绳索从尸体上解下,重新扔进井里。 待听到信号之后,又拖拽出了另一具尸体,上面挂着黑漆漆油光光的苔藓,还有井底的污泥,是具男尸。 最后,绳索再次扔下去,将浑身臭气的启尸人拉了上来。 衙门的许仵作马上过来验尸,那边杨夫人已经晕了过去。 史亦临和单双绾帮着管家将杨夫人扶回了卧室。 史亦临道:“夫人应该没什么大碍,身子不适,加上惊吓,一会儿醒转过来喝点枣蜜水就好。” 管家有些惊魂未定道:“史郎中,这井里的死尸是何人?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在这墙里有这些东西?” 史亦临道:“其实我只是治病救人,这死尸的事儿是县令大人根据一年多前杨府有失踪人口的事儿猜测的,谁想到还真有。” 管家问:“那失踪的人是谁?” 史亦临道:“杨府的前夫人和前管家。” 管家看看躺在床上的年轻夫人,又看看自己,不觉惊叫了一声。 不一会儿,蒙柔宁寻过来向管家道:“管家,烦劳你找两个家丁过去,仵作现在验完尸了,需要找两个常年在杨府干活的老人儿,来辨认尸体。” 管家忙不迭地答应了,便带着蒙柔宁去找人。 经家丁辨认,从脸型、体型、衣着,还有头发上的饰品,衣带上的装饰上看,尸体是前夫人和前管家。 杨夫人醒后,喝了枣蜜汤,面部血色回转过来。 史亦临道:“杨老爷的病心结就在这个砖墙里的枯井中,今日砸了墙,进了井,找到了尸首,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梦游了。” 杨夫人眼泪落下来:“他的病就算好了,恐怕也无用了。” 单双绾安慰道:“现在还没开始审案子呢,一切还不能定论,夫人先宽宽心。” 第四十四章 杨老爷招供 http://.biquxs.info/

日落时分,茶商杨达林刚一进家门,就被守在门口里面的衙役抓住了。 杨达林身材有些发福,由于常在外经商,脸膛晒得颜色略深。他突然被绑缚,不禁大怒:“放开我,为什么随便抓人?” 衙役也不答话,只推着他往后院走。 进了后院,先闻到了缕缕臭气,接着又看到几个官差和两具尸体,杨达林的身子一晃,还未等到近前,就堆了下去。 蒙柔宁走过来,示意衙役将杨达林拉起,半推半扶地来到了尸体前。 单莫比问:“这位就是杨达林老爷吧?我们是衙门办案的,你能解释一下这两具尸体是怎么回事儿吗?” 杨达林此时略微缓过了神儿,脸上肌肉颤抖了几下:“我没杀人,不是我干的。” 蒙柔宁冷眼看着他:“没说是你杀的,你先看看认识不认识?” 杨达林脸上淌下汗来:“是我的前妻和以前的管家。” 单莫比和蒙柔宁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惊讶他这么快就交代了。 单莫比问:“你说你没杀人,那你可知他们是如何死的?又为何在你家后院的井里找到?” 杨达林抬头看看单莫比:“我不知道你们信不信,一年前的一个晚上,我从外面回家,发现妻子不在家,找管家也找不到,下人说一天没见到夫人,也没看到管家。之后,我又发现妻子的装着嫁妆的匣子不见了。我们到处找都没找到,只好报官。 可是后来下人在第二天打水的时候发现了漂浮上来的尸体,我家那口井本来不深,水也就不多,所以很容易发现。我当时本应该报官,可是我是个经商在外的人,名声很重要,况且这事儿发生在家中,到底他二人是什么关系,自杀还是被杀,我实在是不敢面对。 跟下人一商量就决定当做什么也没发现,就当两人有奸情偷跑了,也比出人命好百倍。所以就糊里糊涂地把井废了,用砖墙围了起来。” 蒙柔宁追问:“那下人叫什么名字,现下里可还在?” 杨达林道:“在的,他叫贵宅,眼下跟我在前街的茶铺子里做买卖,出了这事儿后他也不愿在这个院子里做活了。” 单莫比问了贵宅在茶铺子里的卧室过夜,便叫两个衙役放开杨达林,去将贵宅找过来。 半个时辰不到,贵宅就在永升茶铺中被带来,所说跟杨达林的描述分毫不差。 于是,单莫比吩咐杨达林找家仆将尸体抬到坟茔处葬了,几个人带着杨达林和贵宅回了衙门,两人先下狱等候传问。 单莫比和蒙柔宁各自回房换洗了一下,然后聚在内堂。 单莫比问:“蒙师爷,这事儿你怎么看?” 蒙柔宁道:“好像两人的交代没什么差异,可是这事儿有点儿说不通。” “哦,你说说看。” “这样啊,单大人您看,如果这个杨老爷确实不曾杀人,当然也包括不曾指派下人杀人,那么他只是掩盖了一些别人的罪行,可是他半夜起来砌墙这个事儿就有些说不过去。从他现在的夫人描述来看,他梦游时那个表情和感觉仿佛就像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自己打心眼里满意似的。他跟这两个死人之间有事儿。” 单莫比点头:“是啊,我也有同感,你说一个人对一件事情能够记忆那么深刻,天天梦游来重复操作,这件事儿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况且他宁可让别人以为夫人与管家有不堪,也不愿意上报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凶杀案或自杀案,这有点儿不大说得过去。怎么夫人红杏出墙的名声好过家里发生凶杀案的名声吗?有这样的世俗观点?” 蒙柔宁猛然想到:“对了,大人,您看我在路上还想着呢,刚才一下竟蒙住了,这件案子还涉及到一个物证,就是去年到官府报案时说到前夫人的嫁妆匣子不见了,可是我让启尸人在下去时特地找过,只有尸体,并没有什么匣子,那这匣子哪里去了?” “难道是有人为了夺这只匣子才杀了这两个人?亦或是杀了人后发现有匣子顺手带走了?” “也有可能是杨达林为了这匣子杀人灭口,那这个匣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大人,也有可能是一些秘密,有的时候为秘密杀人更常见。杨达林本身不缺钱,犯不着觊觎夫人这点儿嫁妆。别人看中钱财也不必为了一只匣子连杀两人,可能性也有,就是不太值当。” “哦,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两个人真是自杀,因为什么事儿想不开或有什么事儿解决不了,相约自杀。” “为情所困?” “也许两人毫无关系,分别被杀之后被扔到一起了?” “这越说越离奇了。” 两人相视一笑,才发觉屋里暗淡,两人的眼睛显得很亮。 单莫比揉揉脸颊,略显疲惫:“好了,师爷,今天晚了,耽搁你回家了,这事儿我再考虑考虑,明天先再审一遍杨达林,看情况再议。” 蒙柔宁起身道:“办案么,哪有那么准点儿的,如此也好,那卑职告退。” 单莫比忽然唤道:“小蔡,把我屋子里的那个篾编灯拿过来,给蒙姑娘带上。” 然后他冲蒙柔宁点点头,转身向后门走去。 小蔡是最近刚进衙门的小跟班,大约14岁的年纪,专门贴身伺候单莫比的。他听了呼唤当时应声,一会儿就提出了一个崭新的灯笼,里面点亮了烛火,随着灯笼的走近,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 蒙柔宁的心随着这渐渐泛起亮光温暖起来,她接过小蔡手中的灯笼,谢过了,向前门走去。 第四十五章 丫头小凌说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一早,蒙柔宁早早来到衙门,正遇到单莫比刚刚练完剑,一旁小蔡拿了毛巾给他擦脸。 她施礼道:“大人,昨天我忽然想到这个死去的尹杨氏和管家陈卷应该彻底调查一下,不能只听杨达林的一面之词。” 一旁的小蔡调皮道:“唉,大人,您看这是心有灵犀吧,你刚刚说完的话,蒙姑娘也想到了。” 单莫比还剑入鞘,接过毛巾,朝小蔡皱皱眉,小蔡伸了伸舌头。 单莫比朝着蒙柔宁微微一笑道:“还别说,咱们这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天我先再审审杨达林和贵宅,辛苦蒙师爷再去杨府一趟,先调查一番府里的帮工超过一年的家仆,晚上咱们再碰头,看看明日是否需要到尹杨氏和陈卷的家里走动一下。” 蒙柔宁刚才还在盘算怎么说服大人,现下里一看单莫比想得更周全,不禁心里一松,说道:“谨遵大人吩咐。” 单莫比擦过脸将毛巾递给小蔡,叮嘱道:“哦,带上两个衙役,就叫那天去过杨府的陈罡和李离去吧。另外,以后你要是出门办案子,千万不可独自一人,就带他们两个随行,如果他倆儿走不开,再回我,我帮你再选人。” 蒙柔宁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叫上他们同去。” 找到陈罡和李离时,两人正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听说有活儿,急忙将剩余的早饭胡乱塞进嘴里,随手抓起护身刀,跟着蒙柔宁直奔杨府而去。 路上,蒙柔宁大致给两人讲了当天的任务,陈刚和李离都是干了多年衙役的,找人问话这种活那也是干得顺手的了。 到了杨府,杨夫人和女管家一起迎了出来。 女管家问蒙柔宁老爷现在如何,蒙柔宁如实告诉她案子正在调查,恐怕杨老爷得在狱里呆几天。 接着,蒙柔宁道:“今天又来叨扰也是为了把案子彻底查清楚,向夫人借个屋子,找些笔墨纸砚,我们在里面向全府的家仆问问前夫人和管家的事儿。” 女管家看向杨夫人,杨夫人向她点点头:“就是那间小点儿的会客厅吧,说话方便。让家仆一个一个过来。” 女管家答应了一声“是”,便领着三人去到西厢房的会客厅,请他们坐下,让家仆备了茶,取了笔墨纸砚,然后叫了个小丫头:“去,先把以前伺候过前夫人的丫鬟小凌叫过来。” 蒙柔宁道:“这样最好,这家里来的晚的,没接触过前夫人和管家的人就不必叫了,先叫这些近身伺候的,经常接触的,比较了解的,然后再叫那些在这个家呆过一年以上的就可以了。” 女管家点头道:“我正是此意。”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适中,小圆脸的丫头走了进来,她大约十七八岁,进来行了礼,就在一旁侍立。 蒙柔宁让她坐下说话,她看看管家,管家道:“官家让你坐你就坐。” 她落座之后,有点儿不安地看着对面的几个人。 陈罡手中拿着笔,准备记下有用的话。 “你就是小凌?以前伺候过尹杨氏?” 小凌点点头。 “你是从尹家陪嫁过来的?” 小凌又点点头。 “你跟我们谈谈尹杨氏是怎么死的,你事先知不知道?” 小凌咧一咧嘴,说道:“我家前夫人嫁过来三年多了,我一直贴身伺候。她失踪前曾经跟我说打算回娘家住一段儿日子,好像娘家也同意她回去。” “她说没说为什么事儿回去?” “那倒没说具体的,夫人只说有要紧事儿。不过后来打算要走的日子就出事儿了,夫人就不见了。” “那夫人失踪时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应该贴身伺候的吗?” “这个,夫人让我到卧房里找一件东西,看是不是落在抽屉里了。” “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 “谁写的信?什么内容?” “这个我可不识字,夫人也没跟我说。不过这封信好像是写给老爷的,夫人从老爷处拿的,老爷曾经有一段日子叨咕信丢了,到处找,非常着急。哦,对了,平时这封信是装在夫人的陪嫁匣子里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天就突然不见了。” 蒙柔宁和旁边和陈罡、李离交换了一下眼神,陈罡提笔急急地记录下来。 蒙柔宁继续问道:“那你可曾听老爷说起这封信从哪里寄过来的,重要在什么地方?” 小凌的手指不住地搅动着衣裙边带:“好像听老爷说过一嘴,说是平城的信,老爷不是在平城还有一处茶铺子吗?所以应该是那里的信。大概是生意上的事儿吧,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夫人的陪嫁匣子里面平时都装的什么,你可知道?” “啊,这个啊,夫人有两次打开时我看到了,就是一些首饰,几个金元宝和银锭子。没什么特别的。” “那匣子表面是什么样子的?后来你可曾见过?” “是一个银匣子,表面镶着一棵玉石树,黑绿色的玉石。夫人失踪时还拿着的,不过后来就不见了,夫人不见了,匣子也不见了。” “哦,”蒙柔宁说道:“你对前夫人的死怎么看?会有人要害她吗?” “这个我可不敢瞎说,夫人平日里对人也挺和气的,是读书人家的小姐,也没害过谁,别人为什么要害她呢?” 蒙柔宁眼睛盯住她的眼睛,问道:“那你家前夫人和管家的关系怎么样?私下里有交往吗?” 小凌的眼神一躲,低下头道:“这个,这个小凌可就不知道啦。夫人和管家那当然是要常常见面说话的,老爷经常不在家,这个家就靠夫人和管家打理呢,可是你要是说私下交往,小凌不知道。” 李离道:“好的,小凌,一时间问你好多问题,可能你有想不周全的,回去以后有想起来的,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们,随时到衙门找我们,如果隐瞒不报,案子水落石出之后,你可是要被牵连的。” 小凌一怔,起身离开了。 第四十六章 采买老徐说 http://.biquxs.info/

第二个过来谈话的是管家在杨府走得最近的采买老徐。 这个老徐40出头,个头不高,但很壮实,一看就是风吹日晒惯了的,说话也麻利。 不等发问,他直接落座打开话匣子:“不用问,找我一定是打听陈管家。这个府里属我和他走得近,我俩儿是平城老乡,到七修城有十多年了,老家都在一起,前年过年还一起回过家。 你要说他失踪的事儿,我也挺纳闷的,失踪前几天他还跟我说得空一起回家看看,爹娘的身体可能也不大好了,而且他还在考虑以后是不是需要回平城照顾爹娘。结果,没几天他就失踪了。昨天从后院找到他的尸体,都烂成那个样子,真没眼看了。 有人私下嘀咕说陈管家的尸体和前夫人的尸体在一处被找到,两个人八成有事儿。我跟你们说就我了解,两人不能有事儿。” 李离颇觉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老徐抬手搓搓脖子:“这个嘛,说来也巧,陈管家有一种病,就是男人得的病,这也是他多年不娶亲的原因,这个他只告诉了我,所以我知道他是清白的。” “那你可知道有谁跟他有仇?或者说他知道了谁的什么秘密?为什么会有人害他?” 老徐两个手指摸着下颏道:“这个嘛,要说仇人,我觉得不像有,陈管家这个人不是什么恶人,待人蛮客气的。不过要说知道什么秘密,那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他要是真知道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我打哪知道啊?” 蒙柔宁问:“你们两个都是平城人,那怎么认识杨老爷的?来杨府有几年了?” “啊,对,杨老爷在平城有个茶铺,叫贵升茶铺,一开始我们是在茶铺帮工的,后来杨老爷说家里缺个管家和采买,就让我俩儿过来,每年多给几两银子。这一来也有五六年了。” “那他失踪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或者说过什么话?” “特别的举动?”老徐仔细回想,一拍大腿道:“对了,失踪前有一晚我去找他喝酒,看到他在屋子里找东西,东西翻得到处都是,他还皱着眉头说‘丢了重要东西,找不到了’好像还说了句‘要糟糕’。结果自然也没能陪我喝酒。” “知道他在找什么吗?” “我当时问了一句‘找什么,掘地三尺的。’他好像回答是一封信,平城来的信,那自然是家信啦。” 三个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然后告诉老徐可以走了。 之后又找了几个家仆来谈,大家都说前夫人和陈管家为人不错,不相信有什么仇家,然后也没发现两个人有私下往来。 都谈完,三个人回衙门时正好赶上午饭时间。 用过了午饭,三人直接去内堂找单莫比汇报情况。 单莫比听了道:“辛苦三位了,看来这个案子跟平城好像有些关系。今天上午重审杨达林,他说在平城开茶叶铺子十几年了,反而是咱们七修城的茶铺开得晚。尹杨氏的陪嫁匣子他说夫人失踪后他再也没见过,里面装的就是那些东西,跟那个丫鬟说的相似。” 陈罡道:“陈管家是平城人,陈管家和尹杨氏在失踪前都曾找过一封来自平城的信。” 蒙柔宁道:“是啊,这个杨达林跟平城好像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也丢了一封来自平城的信。” 李离道:“这三个人找到是同一封信?还是三封不同的信?” “这个案子看来是跟平城来信有莫大的关系,不过从杨达林的口中是了解不出这封信的,看来咱们得去趟平城。”单莫比起身望向窗外。 “看看他在平城的茶铺到底有什么隐秘,日常都有什么书信往来?”蒙柔宁问道。 单莫比道:“明日陈罡和李离再去一趟杨府,拿一份搜查令,向夫人和管家要近两年所有的信件,凡是平城来信都带到衙门来。” 陈罡和李离诺道:“卑职遵命。” “至于蒙师爷,明日辛苦你陪本官去趟平城,查看一下那里的贵升茶铺。” 蒙柔宁忙起身道:“卑职遵命” 第四十七章 过江去平城 http://.biquxs.info/

去平城得渡江,这一去一回大概需要五六天的时间,蒙柔宁告诉娘大约返回的时间,略略整理了一下随身包袱,为了轻装上阵,只带了一套换洗衣物。 第二天,红光满面的太阳刚从天际的云层中露出脸来,蒙柔宁和单莫比、小蔡就在渡口碰面了。 单莫比披着一件颇厚重的浅色披风,小蔡身上也穿得鼓鼓囊囊,背了一个小包袱,看来也就带了些盘缠路资,他看到蒙柔宁摇手叫道:“蒙姑娘,我们在这儿。” 蒙柔宁快步走过去作揖:“单大人早,小蔡你早。” 单莫比点点头说:“早。” 小蔡朗声道:“蒙姑娘你也早。” 单莫比道:“过江大约需要两天一夜,姑娘恐怕得辛苦些,这过江船都不大,睡觉都是坐着睡,没问题吧?” “啊,没问题,平城虽没去过,外祖家在百里外的开城,我儿时去过的,路上乘船也需要好几日,也没什么的,只是晚上江风冷些。” “看来姑娘是知道的,不过我看你穿得可是有些单薄,白天尚可,这晚上恐怕要挨冻了。” 蒙柔宁拍拍身上的包袱:“随身带着了,有备无患。” 这时,小蔡招呼道:“大人,船来了。” 三个人在渡口排队,依次上了船,大约载了八个人后,船家就开船了。 单莫比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嘱咐蒙柔宁和小蔡叫他“公子”。三个挑了船尾的三个座位,不与其他人争抢所谓的好座位。 其他五个人看样子有几个做买卖的,有两个像是到七修城探亲回家的。 一路上他们随便交谈着对七修城的看法,以及平城的一些见闻。 谈及七修城的新任县令,都说得很神秘,什么皇帝钦点啦,沉积结案快被嘉奖啦,找师爷满城贴招聘告示啦,最后雇了个女师爷等等,都被他们看成是新鲜事儿。 单莫比三人听了,不过一笑。 不过平城的节度使童领君在他们口中又是完全不同的传说,什么雄霸一方啦,队伍日益壮大啦,治军严格啦,善于收买人心啦,对老百姓颇有手段啦等等,好像童领君颇有野心的样子。 单莫比听了不觉一怔,看看蒙柔宁,蒙柔宁嘀咕道:“老百姓都这么说,对童领君来说可不是件好事儿。” 单莫比默了默,想起皇帝赐给他的棕色皮匣子,心想:“到任快半年了,也该密报一些情况了,不过这童领君的情况可不归我密报,不知道陛下可有其他耳目替他看护平城。” 白日里江流平缓,江面宽阔,极目远眺,胸怀开朗。 不过,随着红日坠下江面,被落日染红的江水随着夜色的降临逐渐灰暗,只在星光闪烁下跳动着点点光斑。 小蔡从船家处买了吃食,大家随便用一些,也就算用过饭了。 江风渐起,小蔡收拾了一下,依旧背好包袱,坐在单莫比和蒙柔宁中间,向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家常,两个人也都给他讲一些自己过去的事情。 原来蒙柔宁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就带她从史府离开了,当时就是因为史亦临的母亲颇为跋扈,而史开物忙着为国家开疆辟土,没有时间从中调和。 蒙柔宁干脆就带着她投奔外祖父蒙兵求,当时他外祖正是七修城的师爷,后来又被开城的县令聘用。蒙柔宁自小就听蒙兵求讲各种奇奇怪怪的故事,看各种师爷常看的书。蒙兵求无子,见她对此感兴趣,仿佛突然老来得子的感觉,觉得自己一身绝学后继有人了,便将她改姓蒙,打起精神事无巨细耐心传授。 三年前,蒙兵求生病,自感不久于人世,希望能够回到七修城与蒙柔宁的外祖母合葬。于是蒙母和蒙柔宁陪着外祖父回到了七修城。 单莫比听了蒙柔宁的讲述,心中的一些猜想得到了证实,不过对于蒙柔宁与史开物的关系,他始终不大明了。 他问道:“那你父亲后来就没再找过你们母女吗?” 月色下的蒙柔宁脸颊盈着微光,她的睫毛忽地一闪,怔了一下道:“啊,找过的,几年前父亲就辞官了,他直接将家安在七修城,我想大约与外祖曾在此地居住有关。不过,他曾找过母亲,当时那个跋扈的大娘已经因病过世了,父亲希望母亲回去主事,但是母亲却说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虽然钱不多,但是清净,安乐。” “那一定是你娘不再爱你爹了,否则不会如此。”小蔡在一旁插嘴道。 单莫比斜了他一眼:“你这小小年纪看得倒也明白。” 小蔡一撇嘴:“公子,我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然既是懂得,又可说得。” “这个孩子真是童言无忌,不过别说,他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哎呀,小蔡,听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年少时光。”蒙柔宁感慨道。 单莫比笑道:“你听他胡诌。” 小蔡打了个哈欠:“啊,公子都说我胡诌了,我可得好好睡一觉,补补脑子。” 蒙柔宁和单莫比都笑起来。 单莫比对蒙柔宁说:“天也黑了,是该睡了,只不过这船狭窄些,委屈姑娘了。” “啊,我可没那么娇气,公子你也休息吧,养精蓄锐。”蒙柔宁将随身的包袱打开,翻出另一套衣裙覆在身上,左手托着腮帮合上了眼睛。 单莫比看看穿得鼓鼓囊囊的小蔡,轻轻摸了摸他的手,手心微热,点点头。 然后,他看着蒙柔宁草草地盖着一件衣裙,颈部,胳膊和腿都还暴露在外,不禁摇了摇头。 他不大困倦,看着船舱里东倒西歪的旅客,望望远处阴阴沉沉的天空和暗暗涌动的江水融在一处,心中觉得生活的奇妙。 在这只闻吱嘎摇橹之声的静夜里,他回想起一幕幕的往事。 谷云平他一如所料地找到了,可是如果情况确实如于师伯所言,就算是再怎么接近,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 他想到了于莫攀,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以前觉得他样子颇为清冷,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没想到到头来根本就是一击即溃,想必是要受一些苦楚了。 双绾看起来倒是过得颇为如意,她那个师父大约年长她七、八岁吧,看样子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活得洒脱自在,大约也不会过于拘束了她。 对于自己他觉得完全不必担心,他每天要操心的是当地百姓的生活,衙门的运转,各种出其不意的问题,以及如何对朝廷有所交待,根本分不出心神来想其他的事情。 忽然,轻轻地一声啪嗒,他一怔,原来是蒙柔宁覆在身上的衣裙滑落了。 他跨步过去拾起衣裙,重新覆在她身上,她的双臂微微一动,将身体缩紧。 单莫比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厚披风摘下来,盖在她的身上,这下子蒙柔宁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看起来暖和多了。 他也不介意晚风微凉,合了眼,慢慢睡去。 第四十八章 贵升茶铺 http://.biquxs.info/

两天一夜在聊天、吃饭、睡觉这些俗事之中自然度过。 三人站到平城贵升茶铺的牌匾前已然是傍晚时分,可是茶铺还没有关门。 小蔡问:“公子,咱们进去吗?” 单莫比摇摇头:“我先从门口经过看看里面情况,一会儿找个客栈落脚,研究一下明日怎么做。” 蒙柔宁和小蔡在茶铺旁的一棵树下等着,单莫比慢悠悠地打茶铺门口走过,偷眼看去,里面是个门字形的布局,空间不算太大,有三个人正在里面忙活着结账,看样子也正是准备关门了。 回到大树下,单莫比道:“里面两男一女,男的都很年轻,女的大约中年。走吧,在近处找家客栈。” 走出几百米正有家不大的“利来”客栈,恰好有三间空房,三人心中一喜,决定就住在这里。 用了晚饭,单莫比带着蒙柔宁和小蔡出门走走。 小蔡嘀咕:“公子,这都走了一天了,咋还走啊?” 蒙柔宁轻拍他的肩头:“研究事儿啊,客栈里人多,多不方便。” 单莫比扫了他们一眼:“蒙师爷,你来谈谈想法,明天怎么做合适?”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杨达林入狱的消息一定早就传过来了,如果以前有固定的信笺传送,现在恐怕也不能再直接传递给他了。一是很有可能咱们这一查,根本查不到。二是有可能信笺照样传送,只不过接信人变了,是咱们不曾掌握的另一人。” “你感觉尹杨氏的信,陈管家的信和杨达林丢失的信有什么关系?” “虽然不知道都是什么信,不过从直觉上看,我感觉就是一封信,也许杨达林的信中有不可告人之事,而此信无意中被尹杨氏发现了,如果杨达林娶了个不识字的夫人可能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可偏偏尹杨氏是个读书不少的人。这封信尹杨氏发现后,藏到了首饰匣子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管家也得知了这封信,大约还曾经得到过这封信,尹杨氏和陈管家虽然不见得有什么私情,不过两人之间也许有什么利益关系,反正最后信丢了,首饰匣子丢了,两个人都被杀死了。” “而杀死这个两个人的人也未必是杨达林,也许还有其他人知道这封信的存在,想要得到这封信。”单莫比顺着她的思路说道。 “有可能”,蒙柔宁点点头:“可能这封信已经被毁掉了。所以最后得到这封信的人就是凶手。” “天啊!公子,那这封信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呀?”小蔡不禁惊叹道。 “不知道,一切都是猜测。”单莫比低头沉思。 “公子,明日咱们不能都过去,先派小蔡过去就说找活干,最好能被他们雇佣在里面干两天活,听听他们怎么回事儿,还有没有信笺传递的事儿。咱们两人就在外边不远处分开观察,看看来往的都是什么人,有没有送信之人。” 小蔡一听高兴道:“好,我愿意去。” 单莫比略一沉吟:“也好,小蔡可以去试试,不过万一他们不缺人手,或者不轻易从外面雇佣人,我这里还有一个打算。” 蒙柔宁看他右手手指轻轻向里一钩,侧耳过去,单莫比轻轻说了几句话。 蒙柔宁笑道:“没想到公子真人不露像,好的,就依公子所说,那道方便得很了。” 小蔡在一旁急的干瞪眼。 第二天,三人梳洗过后,用了早饭,分头行动。 小蔡进了茶铺,很快就出来了,坐在茶铺旁的树下百无聊赖。 蒙柔宁和单莫比快不过去问他什么情况。 小蔡撇撇嘴,捏了嗓子,学着人说道:“我们茶铺只用平城人,况且我们眼下三人足矣,不缺人手。” 蒙柔宁和单莫比相视一笑,单莫比忽地不见了影踪。 蒙柔宁手中拿过一个小巧的竹编茶盒递给小蔡。 小蔡接过茶盒:“这个做什么的?” 蒙柔宁道:“咱们出门做事情呢不怕被拒绝,你拿着这个茶盒再进去一次,只说这茶盒中的茶叶叫唇儿瓣,非常稀有,请他们代卖,如果卖得好呢,可以研究从你手中进货,你认识专种此茶的茶农。” 小蔡想了一想,说声好吧,又向贵升茶铺走去。 进了茶铺,见三人正在闲谈,那中年女人见他又来,问道:“小哥,你怎么又来了?” 小蔡道:“婶子,我刚才忘记一件重要的事儿,其实我想要过来帮工,也是想通过咱们茶铺向外售卖一种新茶,叫唇儿瓣的。刚才听您说不用人,我就觉得没必要说这件事儿了,可是转念一想,我可以不在这里帮工,但是茶叶可以在这里代卖不是,如果卖得好了,我可以帮你们进货,我认识专种此茶的茶农。” 那中年女人一听有了些兴致,对旁边两个年轻小伙子说:“前一阵子还有人打听新茶品,说是想尝尝鲜,这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然后,她一扭头对小蔡道:“哎呀,你这孩子刚才就说嘛,一码是一码,做工是做工,代卖是代卖。拿过来,我们看看成色如何。” “这茶名字好新奇,叫唇儿瓣是吗?产自何地呀?”那女人一边打开盒盖,一边看着小蔡的眼睛问话。 小蔡忙按照蒙柔宁交代的话回答:“雅安蒙山。” 旁边一个小伙子说道:“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倒是个好产地。” 那女人看了看,嘀咕:“色泽不错,也是嫩芽,白毫也多。”然后她捧起嗅了嗅,说道:“嗯,气味清澈自然。” 然后,她随手拈起一根叶片,端详一下:“唇儿瓣,倒是叶片没有锯齿,边缘光滑,形状颇像唇瓣,难为有人想到这个名字。” 她对小蔡道:“那,小哥,这样,你呢就把这盒唇儿瓣留下来,待会儿称一下克数,我给你写个条子,算是收下了。对了,你打算什么价格出售?” 小蔡心里一惊,事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挠着头支吾起来。 旁边的小伙子道:“看来你也没什么谱,要不沈姐,咱们就给先他个一等品的价格,先卖卖看吧。” 沈姐点点头说“也好。” 然后她称了重量,开了两张条子,写上价格,签上了名字,让小蔡也签上名字,字条核对无误,两人各执一份。 沈姐对他说:“半个月后再过来瞧瞧,说不定已经卖妥了。” 小蔡作揖称谢,告辞而去。 第四十九章 神秘信笺 http://.biquxs.info/

沈姐将竹编茶盒盖好,放置在台面上显眼的地方。 这个茶铺人流不是很多,一上午来了四、五个买茶的,三人倒也清闲。 到了正午时分,沈姐让两个小伙子去旁边的小吃铺子吃点饭,饭后回来换她,她再去用午饭。两个小伙子一个叫谢谷,一个叫柳六,答应了一声便携手出去吃饭去了。 这时,茶铺里进来一个穿棕色深衣的中年男子,气质刚猛,线条硬朗,要不是穿着普通,倒像是官兵的模样。 他进来之后打量了一下四周,沈姐道:“没人了,别人都去吃饭了。” 然后他取出一封信递给沈姐,轻声道:“杨达林现在这情况我们头儿也知道了,这信交给一个叫周穿的,那人的住址是七修城西口街闵行巷子四号门,你记下来,只能口头告诉带信人。” 沈姐默默重复了两遍,接过信:“记住了。” “这信要快,最好你亲自去送。” “啊,那倒没问题,不过我们杨老爷怎么办?” “这个我们头儿也在考虑,这案子不好破,一年多了,只要他不吐口,神仙也难差得明白,毕竟人不是他杀的,他不吐口也是说真话。时间长了,这边再使使劲儿,也就放出来了。” 沈姐点点头:“明白了,等一会儿我就动身。” 那人用手指敲了两下台面表示告辞,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沈姐回转身将信藏在一个随身背囊里,等她再度回过身来,那摆在显眼处的竹编茶盒子已然不见了,门口仿佛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不过她心绪不宁,也没太在意。 棕色深衣的男子在前面走得飞快,单莫比紧跟不舍。 他走大道,串小巷,一路飞奔,最后在一处军营驻扎处慢下脚步,将深衣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军服,慢悠悠地向军营大门口走去。 单莫比见他最后回头张望,背过身去向相反方向走了几步,然后有回转回来,来到大门口,看到两旁竖立的深蓝色大旗,一面绣着“童”,一面绣着“神勇”。 单莫比见守门士兵审视地看着他,紧走两步,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子:“这位兄弟,不知刚才进大营的人是哪位,我在路上见他掉下这个,想要交还给他。” 那士兵看看旁边的士兵一笑,接过银锭子道:“刚才那个是童大人的跟班叫姜宇的,这个我替你交给他,他不能随意出来见你。” 单莫比忙道:“有劳兄弟了。” 离了营帐,单莫比心中有种震撼的感觉,杨达林居然跟童领君之间有关联,那杨达林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童领君最终想要通过他联系的人是谁? 他心中千头万绪,脚下生风般往回路奔走。 回路因为目的地明确仿佛比去路近了许多,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回到了“利来”客栈,找到了正在门口徘徊的蒙柔宁和小蔡。 两人见到他马上面露喜色迎了过来。 蒙柔宁道:“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这一上午犯嘀咕,觉得这个主意虽好但是有个极大隐患,你说你变成茶盒,那茶叶不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万一被人拿去冲泡了,岂不烫出大泡来。” “可不是,正如你说,有个客人要冲泡一下看看茶色,这也属正常要求吧,结果……” “啊?”蒙柔宁和小蔡忙过来摸脸,抓手,掀衣服查看伤势。 单莫比“哈哈”笑道:“我哪里会那么笨呢,等着被热水烫?到那时候我早一溜烟跑掉了。” “哎呀,这我可放心了,阿弥陀佛,没事儿就好。”蒙柔宁双手合十道。 单莫比向他俩儿勾了勾手指:“饿了吧,咱们先吃饭,饭后马上回七修城。” 三人进了客栈,随意点了点儿吃食,轻声交谈了几句,见饭厅客人不少,也不便多说。 饭毕,匆忙收拾了一下,结了店钱,又匆匆赶赴渡口。 路上单莫比将在茶铺中听到的,一路跟踪姜宇看到的跟他二人详细说了一遍,两人都瞠目结舌。 蒙柔宁说:“没想到两具死尸牵扯巨大。” 小蔡道:“那公子,咱们是不是得回去找那个叫周穿的收信人。” “此事出乎我的意料,我现在也不好说如果越查事情越大,以我一小小县令能否控制得住事情的发展,咱们回去再好好想想。” 此时,他们走入了一个通往渡口的小巷子,蒙柔宁走在前面,小蔡走在单莫比左侧。 蒙柔宁侧过头来说:“如果能够拿到那封信,就能知道他们图谋的是什么,不过得神不知鬼不觉,否则……” 她的话没有说完,突然身子一闪,斜身过来挡在了单莫比的身前,与此同时,单莫比看到一道箭光闪过,蒙柔宁的身子一晃,慢慢侧歪了下去。 单莫比来不及扶她,向箭射过来的方向跑去,听到一声“不好,快跑。”然后是巷子远处的高墙上有两个人跳墙逃跑的脚步声。 是两个黑色的身影,显见得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冲着他来的,而蒙柔宁……,他一个激灵,疾步跑回去,看到小蔡吃力地扶着蒙柔宁,一只褐色羽箭射中了她的右胸口,鲜血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裙。 他来不及看蒙柔宁的脸色,直接打横抱起,快步向来路跑去。 小蔡一边叫着“公子”,一边在后边紧跟。 第五十章 念起绝情咒 http://.biquxs.info/

就这样一路回了七修城,单莫比和小蔡先按照蒙柔宁说的地址将她送回家里。 蒙母见了姑娘这幅模样有些发慌。 单莫比将蒙柔宁放到床榻上,告知蒙母前因后果,然后让小蔡将所有药粉放下,详细给蒙母讲解怎么换药。 待蒙母定下心神,明白了换药的时间和步骤,两人方才告辞而去。 蒙母送走了单莫比和小蔡,就要看看蒙柔宁的伤口,正好当天也该换药了,就动手将蒙柔宁的衣裙解开,布带松开,看到右胸上端的伤口刚刚有些愈合的模样,心头不禁一紧。 她叨咕道:“这呀,幸好射到偏上的位置,你说要是再往下些,这郎中都不好给你治疗啦。” 她按照刚才记得的步骤,将伤口用清水清洗一遍,然后将两种药粉混合敷在伤口上,再用新的棉布包好,绑上布带子。 蒙柔宁刚躺下休息,就听到又叩门的声音。 蒙母看看她,有些奇怪地说:“这是谁呢?平时也没谁来呀。” 她带着问号去开门,结果看到史亦临带着个姑娘站在门外。 蒙母招呼他进门,史亦临向她问了好,介绍说:“这是咱们单县令的妹妹单双绾,现在跟我学医。” 单双绾向蒙母施礼问好。蒙母夸到:“刚才是单县令送柔宁回来的,这一对兄妹生的正是标致。” 史亦临一笑,单双绾忙又施礼:“伯母谬赞了。” 史亦临道:“听父亲说妹妹受伤了,我正好带着双绾在这边看病,就顺路过来看看妹妹。” 蒙母道:“这是有耳报神么,柔宁这才刚到家,你们知道得比我还早啊。” “姨娘,父亲担心妹妹,恨不得亲自来看,不过又怕不方便,这不我就主动请缨,反正我也是要来看的,就替父亲也看一眼吧。” 蒙母听他讲到史开物,神色暗淡下来,不过马上将他二人领进屋里:“柔宁,亦临来了,还有双绾姑娘,你也认识吧。” 蒙柔宁早已听到了对话,扶着床榻想要起身。 史亦临和单双绾见了,忙紧走几步过来,扶住了她。 “你快躺下,刚刚受了伤,需要好生养着,尽量少动。” 蒙柔宁奇怪道:“爹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史亦临说:“这个自然是有人告诉他,他的耳报神多,又非常关心你,所以让我赶紧过来看一眼。” 蒙柔宁暗自思忖,不得其解。 她看到单双绾,忙招呼她坐在塌边的椅子上,蒙母又给史亦临另外搬了把椅子过来。 三个人谈了一会儿整个事情的经过,史亦临见她的伤已无危险,好声劝慰她多休息,不要整日想着破案,劳心费神。 然后,两人怕打扰她休息,就告辞去给史开物送信儿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单莫比都带着小蔡过来看望她。 单莫比问她可有喜欢的吃食,她随便说一两样,第二日小蔡手中一定提溜了过来。 一日,蒙母在给她换过药后问:“你们这个单县令看着可不大,比你能长几岁?” 蒙柔宁也不大清楚:“好像长我两三岁吧。” “那他家里如何?怎么当上这个县令的。” “娘,他家里我只知道有一个妹妹,你也见到了,就是那天那个跟史亦临一起过来的叫单双绾。另外,还有一个哥哥,好像在学堂教书,长得一表人才的,我见过一次,不过好像是表哥。其他的没听他提起。至于当县令自然是中了进士,朝廷派下来的。” 蒙母手里摆弄着刺绣,“哦”了一声,有些意味深长道:“你为什么给他挡箭?我记得你见这些兵器躲都来不及。” 蒙柔宁翻了翻眼睛看着蒙母:“娘,我说过一次啦,是下意识的,我没有特意要给谁挡箭,现在要是再让我去挡箭,我肯定不会去的。” 蒙母点点头:“下意识的,说明是内心的真实反映。” 蒙柔宁无语。 蒙母的眼神从绢帛上移到蒙柔宁脸上:“我是觉得这个单县令不错,当官没有架子,当然也不是什么大官,不过自以为是的县令也不少见。另外,长相身材品行才学看着都是挺出众的,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看中一个小伙子。” 蒙柔宁斜了她一眼:“您看中他了?您要改嫁?” 蒙母气得将针拔出来就要往蒙柔宁身上扎。 蒙柔宁忙扶着床榻往里躲:“哎呦,娘饶命,我乱说,我烂嘴巴。” 蒙母收回了手,恨恨地看着女儿:“你呀,就这么迟钝,我看那单大人挺关心你的。” 蒙柔宁忙摆手:“娘,咱别自作多情行吗?这事儿就是这样,一起同行,其中一个人受了伤,其他人自然要多看望,尤其是他大约觉得我是替他受了伤,要不然这箭应该射在他身上。” “哎呀,我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儿后怕,你说这箭射在我的右胸上,其实我当时是在他前面左侧走着,他当时正低头听我说话,没注意到箭光,我往右侧一挡,正好这个位置是他左侧的心口处,你说险不险?” 蒙母道:“你这是救了他的命啦,要是射到心口上,神仙也救不活啦。” “对呀,现在想想,那个射手定是行伍出身,经常练习骑射之人才能射得这么准。另外,单大人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些。他来看我,无非是觉得我救了他一命,表示感激罢了。” 蒙母听了也觉得有理,也就不再多说了。 蒙柔宁这伤足足养了一个月,这期间衙门的一些同事也都过来探望。 半个多月时,她见不用再换药了,伤口长得也七七八八了,便想要回衙门办案子。 单莫比来看她,听到这个想法极力反对:“你这伤一定要养好,千万不可留下什么后遗症,否则我内心更加难安了。” 为了他的内心安稳,蒙柔宁又在家里多休息了十余天。 最后,她终于忍耐不住,主动回衙门来点卯。 本该单莫比练剑的时刻,她却没能在内堂前空地上看到他。 其他同事都陆续来了,跟她打着招呼,问她康复的情况,她都一一寒暄了。 可是就是不见单莫比的影踪。内堂不见他,后院也不见他,问别人都说没看见,小蔡也说早晨练了一会儿剑,转眼不见了。 蒙柔宁正想跟他打声招呼,告诉他自己正式上班了,然后跟他探讨一下案情,这憋了一肚子话,不知该说给谁听。 她百无聊赖地进到内堂去等他。 看到内堂里的笔墨纸砚,折扇、灯盏等物,她不禁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促狭心理一起,她就开始对案桌,椅子敲敲打打起来,然后拿起一个物件仔细端详两下,嘀咕:“这个是你吗?”接着就拿起两个物件互相敲击。 一刻钟之后,正当她叮叮当当地敲打时,后面一个声音响起:“看来,蒙师爷这是起了玩儿心?” 蒙柔宁一惊,手里的物件脱落到案桌上,她慢慢回头笑道:“啊,是单大人。” “我这是看看,对,替您看看这些东西是否结实。” “哦,看的结果如何呀?”单莫比配合道。 “大人的东西嘛,自然是好的。”蒙柔宁手一挥掩饰着尴尬。 单莫比笑着在她耳侧道:“上次我说过的,那法术我不常用。” 蒙柔宁心里一紧,笑道:“啊,大人说哪里话,跟法术无关,无关。” 单莫比指了指椅子:“无妨,蒙师爷请坐,找我何事?” 蒙柔宁定下心神,清清嗓子:“这个自然是案子的事情,我虽修养了这么些日子,这案子我却又多了些想法。” 单莫比道:“忘了告诉你,杨达林我已经放了。” “啊,放了?” “对,史老爷找人带话,说杨达林曾经于他有些恩情,如果没有什么证据定案的话,希望还是先把人放了比较好。” “史开物?” “对,就是你爹。” 蒙柔宁凝眸道:“这事儿好生奇怪,我想跟你说的也有他的情况。我觉得他能够那么快知道我受伤了,真是有些令人费解。” “这个案子暂时先这样,”单莫比道:“这不是件小案子,牵扯范围大,权势大,难度也大,我们先派人盯着,不过我现在很怕这案子的谜底一旦揭露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地震,以我们的力量恐怕把控不了。” 蒙柔宁满腹的推理和猜想瞬间破功,没了倾吐的欲望,她也知道这事儿不简单,否则自己也不会受伤。 单莫比看她有些失望,笑笑说:“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信心百倍,努力挖到了重要线索,结果发现后面跟着的可能是闪电雷鸣,在没有收服雷公电母的能力之前,还是要保全自己的力量,等待时机再看。” 蒙柔宁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单莫比道:“以逸待劳,现在没有新案子,可不代表以后没有,说不定过几天好几件事情叠加过来等你处理,到时候就忙得团团转啦。” 蒙柔宁叹口气,站起来向自己的办公屋子走去。 晚间,单莫比又增加了一次练剑,回到卧房之中他盘腿端坐,像儿时一样化身入水,心中念了十余遍绝情咒。 自从平城回来之后,他就开始了这番修炼,魂不守舍对于一个情窦初开之人是痛苦中夹杂着甜蜜的,可是单莫比的甜蜜只是九苦中的微甜,他思虑的很多。 那天于莫攀曾经说绝情咒对他来说帮助不大,单莫比心中想定然是决心不够大,次数不够多,才会让感情占了上风。 一位先生爱上自己的学生虽有些不妥,但毕竟师生之间的关系只是短暂的,随时可以中断,之后还可以演变成其他的关系,影响不了什么。 可是一个上级爱上下属,这总是非常难办的,蒙柔宁是个得力的帮手,而且看得出她也想要长期做这个师爷,那么他不想让自己的衙门里公务之中出现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 更何况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又念了不知多少遍绝情咒。 第五十一章 回阪长山 http://.biquxs.info/

失魂落魄的于莫攀离开了离群宫,下了荆山。 到了荆山脚下,他茫然无措地看看来路,脚下生根般迈不动半步。 他颓然堆坐在荆山脚下,双眼无神地看向天空,看着太阳无痕无迹地向西偏移,直至日落西山。 入夜,一弯峨眉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西方的天空,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辉,将他和整个山峰都笼罩在一层薄纱之中。 他就像一尊雕像般,身上洒着朦胧的光,一动也不动。 他就这样枯坐了两天两夜,来往的行人稀少,也没有人为这尊雕像感到纳罕。 第三日的清晨,当清冷的晨风再次吹拂而过时,雕像忽然一激灵,于莫攀感觉到了冷意,他活过来了。 然后,他的头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回阪长山。 毫不迟疑地,他马上大踏步地向来路走去,找到了一处热闹所在,叫了车子,满腹心思地向阪长山而去。 再次回到自小生活的地方,他有些物转星移之感,那儿时眼中巍峨的山峰,现在看起来平平常常,山上的人与物也都不再那般神秘和威严。 无名宫的人看到于莫攀回来急忙跑进去通传。 按理说他应该首先去拜见莫易,然后再去看望父亲及师叔们。 可是,他反其道而行,先去见了莫以求和单力吾,告知了单莫比和单双绾的情况,说两人很好,请他们放心。 然后,去见了于白青和其他师叔。 大家都知道他放了田假,可以在阪长山住上几日,无名宫内不禁添了一丝鲜活之气。 他最后去找莫易,却发现外祖不在房内。 一个小师叔说看到师父在北山,于莫攀信步向北山坡走去。 在他们儿时练功的阔大湖泊处,他看到了莫易负手而立的身影,忆起了昔日外祖教他和单莫比练功的情形,匆忙上前跪下施礼道:“外祖,莫攀回来了。” 莫易眼望着想一块玉盘一般平静的湖面,头也不回道:“听说你在休田假?” 于莫攀心头一紧:“孩儿没能向来拜见外祖,请外祖宽宥。” 莫易眉头一皱,侧过半边脸来:“起来吧,定是有什么心事吧?” 于莫攀抬头看到外祖清瘦的脸颊,心头一酸:“莫攀心头的确有未解之事,请外祖为孩儿解惑。” 莫易点点头,抬手示意他起身再说。 于莫攀看看莫易,又望望水天一色的湖面,一时竟有些语塞。 莫易挪动了脚步,眼望着四周,沿着湖岸走起来。 于莫攀在身侧稍后一些的位置慢慢跟随。 莫易叹口气:“虽然你的性子自小清冷,但我在你和莫比两人中最担心的是你。要知道性子本身并无好坏,但是在感情方面,你的性子会给你造成些麻烦。须知越是表面清冷之人,一旦陷入情感纠葛,反应会比别人激烈得多。” 这些话语入耳,于莫攀心头渐有丝丝暖流淌过,只觉得外祖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内心深处。 他鼓起勇气开口道:“外祖,孩儿心中烦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都会来,有什么需要外祖解释的,你说说看。” “孩儿近日刚从荆山离群宫回来。” “啊”,莫易的身子不经意间晃了一晃,语调不易觉察地起了变化,“怎么会去那里?可见到焕颜神姥了?” “师祖果然认得焕颜神姥?她说师祖曾经破了她的玉容术,孩儿不解,前来求教,望师祖莫怪。”于莫攀觉得自己说出此话,罪莫大焉。 莫易脚步一顿,随即苦笑:“这个说来话长,你先说说为什么去离群宫,又为什么找到焕颜神姥?” “孩儿知错,孩儿违背了诺言,请外祖责罚?”于莫攀随即又跪了下去。 莫易凝眸看他,表情渐渐凝重:“违背诺言?那莫比可好?” 于莫攀忙道:“不是的,孩儿不会伤害莫比的,只是当初孩儿不知深浅,不明事理,出口妄言,说是一世不耽儿女之情,这个孩儿已经违诺了。” 莫易轻轻舒了口气:“起来吧,当初你立下誓言时才只有十七岁,尚不知情事,如今你中了进士,当了先生,过去多少年了,有些变化也不足为奇。况且大堂之上,我听得明白,你心思自来不如莫比活络,说得太死,太过。你看莫比只说不娶妻,可你却说不耽情事,我早觉得以你之资,是千难万难。” 于莫攀心服口服:“孩儿如今知道自己错了。” “你喜欢的是焕颜神姥的徒弟?” “外祖神算,那女孩子叫石语眸,是前锦南节度使石玉川的独女,也是焕颜神姥的徒弟。” “哦,贵家小姐”,莫易略一思忖,“也是你的学生?” “是。”于莫攀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 不过莫易并没有揪住这点责备他,只淡淡地说:“你大概讲讲吧,怎么喜欢上这个姑娘,怎么跑到荆山上去了,焕颜神姥又跟你说了什么?” 于莫攀本觉此事难于启齿,可是这零打碎敲地说出了一些枝枝叶叶,也就不在乎再说些细枝末节了。 他略去了一些感受不提,只讲了自己如何被吸引,用如梦之术掀开了石语眸的帷帽面纱,如何追她到家,又到荆山,焕颜神姥说的话他挑些可以转述的说了一些。 “孩儿孟浪,一时失了魂魄,竟然忘记外祖教导,乱用如梦之术,请外祖责罚!” 可是莫易并没有想要责罚他的意思,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眼睛投向波澜不兴的湖水,内心却微波荡漾。 “外祖!” 于莫攀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苦笑道:“无知,年轻的时候都会因为无知犯下一些难以挽回的错误。我也不例外。” 于莫攀盯盯地看着莫易,莫易缓步走动起来,慢慢讲述道:“我十八岁那年,师父得了一种怪病,每日半夜就会咳个不停,白天却好人一个,看不出任何毛病。听人说此病需要一种北土气量山上种植的温竹罗花方能缓解。 听闻此花八月开花,当时正是七月末,于是我随着师兄下山去气量山为师父寻找温竹罗花。 当时正值夏季,酷暑难捱,不过因为是向北走,反而觉得天气慢慢舒爽起来。 我二人日行夜宿,一路打听着,在八月中旬终于找到了气量山。 当时的离群宫就是在气量山上,宫主叫彩玉神姥,听说是后来焕颜神姥做了宫主之后将离群宫迁到了荆山。 我们在山门将见面礼送上,请看门人通报,说明来意,看门人前去通传后回话让我们上山。 当时接待我们的就是焕颜神姥和她的师兄沈彩子。 他们离群宫有个怪异之处,男徒弟相貌平凡,甚至丑陋,不过专心练武,而女弟子相貌出众,专研才艺和修容。 那时候焕颜神姥只是个小姑娘,头戴白纱帷帽,也不叫神姥,只叫焕颜。她的声音很好听,听她讲话当时大约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当时沈彩子说师父的意思让我们当晚入住离群宫旁侧的待客厢房,第二天再带我们去山上摘温竹罗花。 晚间,焕颜和沈彩子给我们二人送来酒菜,我和师兄见事情已经有了眉毛,心情也放松,不觉将酒菜都吃尽了。 谁知道,用过酒菜之后,我就不住地手舞足蹈起来,身体各个部位不受自己的控制,一夜舞个不停。 而师兄却是呆坐在椅子上笑个不住,也直笑了一夜。 第二日,大约天际微微露出红光之际,我俩儿才筋疲力尽地倒在睡榻上睡着了。 当晚醒过来,我们才知道错过了去采摘温竹罗花的时辰。 我和师兄猜想定是酒菜中掺杂了什么令人致幻的东西,决定当晚不吃他们送来的酒菜。 于是当晚,焕颜和沈彩子再送来酒菜,我们就推辞说不饿,并且装作自己失误错过了时辰,希望他们二人第二日再带我们去采花。 焕颜和沈彩子见我二人推辞不用酒菜,两人便随即当着我们的面将酒菜都吃了。焕颜隔着面纱,吃起东西来颇为文雅,看起来就像是一副图画。 用过酒菜之后,两人又和我们拉家常,说闲话,好一阵子才离开。 我和师兄见他二人食后一切如故,不禁又怀疑起自己多疑,大约是来的路上吃了什么不合适的,才引至如此结果。 不过采花之事要紧,我们不敢疏忽,于是第二日,我们没敢用早饭,空着肚子随着焕颜和沈彩子去山腰处采花。 气量山的山腰是一片花海,五颜六色的花朵娇艳芬芳,花香扑鼻令人陶醉。 焕颜指着一朵不起眼的纯白色花朵道:“看,这就是你们要找的温竹罗花。” 我和师兄喜出望外,忙走过去观察此花的模样,然后按图索骥多寻找一些。当我俯身要摘下一朵温竹罗花时,听到焕颜在耳边轻声道:“晚上的酒不能喝,菜可以吃。” 我一个愣神,心中大起疑团,起身看到沈彩子直着身子在旁边四下看顾,便也不多言,默默寻找温竹罗花。 花丛中多的是白色的花朵,不过形状上千差万别,大多都不是温竹罗。我们花了两个时辰只找到了五朵。 想到治好师父的病至少需要三个疗程,每个疗程都需要将近一个半月,这点儿花朵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下午回去的路上,沈彩子说:“二位远道而来,只为温竹罗花,大家都说气量山上有此花,其实不知道我们这里也是有限,如果不让二位亲自见识,恐怕以为我们小气,不肯相帮,如今二位也见到了,温竹罗花找起来很费力,而且数量并不多。” 师兄和我不禁有些泄气,谢过了沈彩子和焕颜,回到厢房将采到的花封装好,商量着怎么办。 我告知师兄焕颜在山腰中告诫我的话,师兄也觉得奇怪。不过我们二人依言晚饭只吃菜,不饮酒,的确没再出现异常情况。 师兄道:“足见这酒里有东西,可是为什么要捉弄我们?” 我二人眼见办事不力,心情有些落寞,饭后出门借着夜色走走。 月光下,一块大山石像被泼了水银般发着荧光。 我们走过去,忽听到山石后沈彩子的声音:“我今日就揭了你的面纱,省得你心里惦记别人长得俊。” 焕颜的声音紧接着颤抖地响起:“师兄,你切不可如此,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 “你今日在山腰跟那个俊小子说话,以为我没看见?我的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你却与别人眉目传情。” “师兄,我早就告诉过你,此人我自小相识,只不过我现在改了名字,带了帷帽,他认不出我来。”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自小与我相识,十五六岁的姑娘,那会是谁? 第五十二章 原来是她 http://.biquxs.info/

“师妹,你别怪我,你练这个玉容术,戴上了面纱,三年来,我始终忍耐等着你摘下帷帽的那一天。可是如今你练成了,可以摘下帷帽,却不让我来摘。” “师兄,你先把我放了,咱们有话好说。” “不行,我这就帮你把这个遮人耳目的东西取下来。” 听到此处,我和师兄再也不能忍耐,唰地飞身过去,看到沈彩子左手拉着焕颜的手臂,右手高高抬起,伸向她的帷帽。 我抓住那只高抬的右手,师兄去拨开沈彩子的左手,和沈彩子打了起来。 沈彩子的功力不差,一人对付我们两人显见得吃力,他骂了几句不入耳的话,就拔腿逃走了。 我回头看看焕颜,问道:“姑娘从前叫什么名字?” 焕颜笑笑道:“就叫焕颜,刚才的话做不得数的。多谢两位替我解围,劝两位明日尽快下山。” 师兄问道:“还请姑娘赐教,为何山上的酒饮不得?” “此花怪异,笑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采酿酒饮,令人舞。”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 焕颜道:“不必客气,我师兄平日里不是如此,今日是饮了酒,醉了。” “啊,那再好不过。” 夜间,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着儿时的经历,却无论如何也没能在记忆中寻找到有哪个小丫头与我有些特殊的过往。 第二日,只有焕颜过来送我们下山,行至山脚处,看看四下无人,她伸出白皙手掌,托出两粒豆粒大的种子。 “四月份栽种在山阴,八月开花,九月结实,结实之后皆可成种子,数量不小。” 这就是温竹罗无疑了,可是她为什么如此相帮? 我当时也没有太好的解释。 我和师兄回到阪长山,在北山种了一年温竹罗花,第二年就成了一大片,师父的病也得到了缓解。” 莫易边走边讲述着,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一片略显春意的花地,因为是早春,花枝抽发出嫩绿的颜色,尚未有叶子萌发。 “你们儿时练功便是在这个湖边,旁边就是盛开的白色花海,可还记得,待到八九月份,温竹罗花又会开放了。” “孩儿记得,湖光与花海掩映,美不胜收,只是不知是如此来历。”于莫攀道:“外祖,那后来你又见过焕颜神姥吗?” 莫易点点头:“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切就都美好的很。可是,半年后的一次重逢就埋下了祸根。 当时,我受师父之命下山去给他的一个老友传信,在七修城的客栈里再次遇到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 正当我犹疑不定时,她走过来与我讲话,正是焕颜。 她问我:“莫易,你可有婚约?” 我吃了一惊,觉得她真是大胆,不过也如实相告,当时我确实尚未婚配。 她便告知我:“其实上次见面我没有说出实情,我们儿时是见过的,只不过你忘记我了,你家住白城,锦林巷子,门口有口老井,你可想看看我是谁。” 她的话忽地让我想起八九岁时曾在井边救起一个想要轻生的小丫头,那小丫头不过五六岁,脸上有一大块烧伤的疤痕,瘦瘦小小的人坐在井边想要跳进去。 我有如神助地想起了多年前那只听了一次的名字:“是小楠?” 虽然隔着面纱,我也能看到她不住地点头,仿佛很高兴的样子。 她说:“你们上山第二天,我听到你师兄叫你的名字,才知道你就是莫易,你的长相虽然变了,但是我依然能够认得出是你。” “当时你父母在失火中双亡,你说要去投奔津湘的外祖母,我求爹把你送到津湘,后来怎么又上气量山了?” “这个说来话长,只因一次机缘巧合,外祖父碰到了一个人,那人说气量山的离群宫能改变我的容貌,可以去看看。后来外祖父带着我上山去求宫主,宫主怜惜我自幼失祜,容貌被毁,就收我为徒,专修玉容术。” “那你今天来七修城……” 她的声音忽然有些忸怩:“其实我就是来找你的,沈师兄很麻烦,我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我的运气不错,直接在客栈就碰到了你,找你是因为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你能掀起我的面纱吗?这样我就可以摘下帷帽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的心怦地一跳,想起上次沈彩子说的话,张口结舌道:“为什么找我做这件事?” 焕颜道:“其实,这些年我修习玉容术,就是希望有一日能够再见你。” “哦,这样啊。”我想大概是我曾经见过她受过伤的脸,她大概觉得自己丑的时候被人见了,现在大约治好了伤,想要改变她在别人心中的印象。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既然是举手之劳,也就没什么可推辞的了。我伸出手去慢慢掀开了眼前朦胧的面纱,惊讶地看到了一张花样美颜,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这张花朵般的脸一笑,让我神晕目眩。 我只听一个俏生生的声音问:“你既没有婚约,可愿娶我为妻?” 当时的我全无招架之力,像被施了魔咒一样说:“愿意。” 然后焕颜欢喜道:“那再好不过,莫易,记住今天说的话,我这就回转气量山,一个月之内你到离群宫来找宫主提亲。” 我再次点点头,答应了声“好的。” 与她分别后,我云里雾里地赶赴师父友人所在的开城,在那里停留了一晚,带了一封回信回到阪长山交给师父。 本来我想对师父提及焕颜的事情,谁知师父看完回信对我说:“莫易,你可知此次前去何事?” 我摇头不知。 师父说声:“跪下。” 我慌忙跪下听训。 师父道:“这些徒弟中我最看好你,你的天资最好,我有意将来将无名宫传给你掌管。这次让你送信是给你定了门好亲事,收信人就是你未来的岳丈,他见了你的面非常满意,回信表示同意你这个女婿。他的女儿这次你没见到,不过是极好的,知书达理,秀外慧中,配你正合适。” 我听了这话犹如一阵阵滚雷在心中响过,那时我年轻气盛,宫主的位置我也想要,另外既是师父安排的婚事,我如何拒绝? 所以我没有向师父提及焕颜的事情,只修了一封书信,告诉她实际情况如此,我只能辜负她了。 不过,后来她来找过我一次,当时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细纹,我才知道原来修习玉容术的人,面纱不是随便可以揭开的,一定是爱她,娶她的男人才可以,否则面容就会迅速苍老。 我当时才知道还有这样一说,心中非常后悔,想要弥补我的过失,去跟师父说明白这些情况。 不过焕颜的性情已然大变,她说话变得尖利起来,也不打算再给我什么机会,那一次来只是来痛骂我一顿。 我的心至此非常不安。 后来我娶了你外祖母慧儿,她的确是个好妻子,不过在生你姨母的时候难产而亡。 我有时想,嫁给我又有什么好呢?不过是在好好地年纪早早地夭亡。 所以你看焕颜现在已经成了神姥,玉容术大概也炉火纯青,依然年轻漂亮地活在天地间,岂不是不嫁给我的好处吗?” 于莫攀听了莫易的讲述,暗想道:原来这焕颜神姥自小身世如此凄惨,看来她被外租搭救后就喜欢上了外祖,后来千里寻他看似突然,实则她已经等候多年了。 细想之下,他的心头一阵抽搐:果然这其中有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看来焕颜神姥决然不可能让石语眸再见我的了。 不过他忽地又心头大慰:虽然我做下了这等事,但是焕颜神姥的容颜不是又得到修复了么,看来语眸的容貌还是有方法恢复的。 折磨了他好几日的愧疚渐渐减轻了一些,他忽然觉得天地开阔起来,心情不再那么沉重了。 莫易见他容色稍霁,不禁微微松了口气,劝慰他道:“既来之则安之,事情既已如此,烦恼无用。不过,我看经一事长一智,一张白纸一样的淡泊到底不可靠,人只有经得多见得广之后,能够保持恬淡从容才是真正的平安笃定。” 于莫攀深感此话有理:“孩儿受教了。” 两人又闲谈些旁的事儿,莫易听说三个孩子其他方面都还顺利,又高兴起来,他留于莫攀在山上多住了几日,才让他回抚安堂。 第五十三章 选择平凡 http://.biquxs.info/

离群宫中,石语眸正跪在焕颜神姥面前听她讲述自己的过往。 焕颜神姥自玉容术被破之后,回到宫中接受师父责罚,数年苦练修复之术。后来宫主发现男女弟子同宫不大便利,在过世前将离群宫男女弟子分开,男徒弟中选择武功最强的弟子为宫主,依然在守在气量山,女徒弟交由焕颜带领自寻地界另立一宫。 焕颜神姥道:“自从我容貌修复之后我向师父立下誓言永不婚配,只一心继承师父衣钵,同时还钻研了新的修炼之术,师父对我赏识有加。你也看到了,我的玉容术也曾经被破,现在依然美貌过人。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慌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我便知道如何帮你。” “师父请问,徒儿一定如实回答。”石语眸低下头来,不愿师父看到自己脸上日益增多的皱纹。 “于容貌修复我自有一套方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容貌依然修复成原来的美貌,长相不变,也不必再戴帷帽,但是不能再与那小子相见,否则再次破功之后,无法可救。” 石语眸心中一凛,弹指间闪过了无数念头:“师父请说第二个办法。” “这第二个就是继续修炼,容貌虽然得到修复,可是长相就变了,就连你的亲爹也认不出你来,而且不是美貌过人,只是平平凡凡的一个女子。总之,貌不动人,更不需戴什么帷帽,一生只能过平常人的生活。” 石语眸伸手摸摸自己曾经修炼得倾城倾国的脸孔,看看眼前那张动人的美颜,心中好似多面鼓在敲:看来师父当时选的一定是第一种了。 焕颜神姥仿佛看到了她的心思:“你不用猜想我的选择,因为第二种修炼术是你师父我自创的,所以我那个时候并没有什么可选,只能修炼恢复美貌,终身不再见破我玉容术之人。不过,我后来常想,人的一生快乐与否,有的时候真不能用美貌来衡量,岂不知天妒红颜,也许平平常常的女子反而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幸福。” 石语眸的眼前闪动着那一身玄衣,挺拔洒脱的身影,咬了咬嘴唇道:“师父,徒儿不孝,想试一试做一个拥有平凡相貌的女人。” “啊,果然不出所料,你还是忘不了那个臭小子。可是你要知道,男人爱的都是皮囊,女以色授,男以魂与,失去了美貌,他还会爱你吗?更何况,他的情况,你那天不是也听到了?” “请师父恩准。”石语眸暗想,师父定然不愿我失去美貌,作为离群宫宫主的徒弟,长相平常岂不是一个笑话,可是她又自创了一个这样修炼平凡容貌的方法,真不知她为何这样自我矛盾。 焕颜神姥怜惜地看着她道:“这个也不急,你现下里做得决定,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好好想想,如果一个月后决心不变,那么我就教你如何修炼成平凡的长相,不过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离群宫的弟子。” 石语眸晃一晃神,心下了然。 一个月后,她开始随着焕颜神姥修炼法术,她早起晚睡,洒扫尘除,读书练字,其余时间都用来练功,进展得很快。 一年之后的一天,焕颜神姥告诉她可以到镜室去照镜子了。 她心中忐忑,缓步走向镜室,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看到一面高大的铜镜贴墙而立,四周镌刻着银白色的云朵纹。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她在这漫洒的暖意之中看到铜镜中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形象一步步走过来。 这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庞,皮肤依旧白皙,单眼皮的双目,直挺的鼻子,不大不小的红唇,看着没甚特别,不过也没什么缺陷,而且还很青春。 石语眸说不出自己的感觉,仿佛镜子中的是一张与己无关的脸,不过又确乎是自己的脸,从此以后,旁人将以这张脸来记忆自己,评价自己。 那么拥有这张脸的人,还能叫石语眸吗? 拜别焕颜神姥,石语眸回到了自己的家。 自她修炼玉容术之后,府内上下人等都只认得她手中的玉佩,从未见过她以真面目示人,此次她不戴帷帽径直来到府前,看门的家丁不禁大吃一惊。 不过看到她手中的刻着名字的玉佩,家丁忙道:“小姐回来了。” 石语眸道:“冯叔,以后我就不再戴着帷帽了,你也不必以玉佩识人,咱们两个都方便了。” 被唤作冯叔的家丁笑道:“是啊,这可是件大好事,老爷盼着小姐回家,小姐快进去吧。” 石语眸点点头,径直进了府门。 此时已是巳时,一般这个时候石玉川是在书房之中,石语眸信步奔着书房而去。 路上正遇到曲管家,曲管家愣一愣神,仔细打量一下来人的衣衫姿态,马上过来迎道:“这可是我家小姐回来了?” “曲管家你好眼力,本来我还想和你周旋一下,没想到你竟一下子看出我来。”石语眸也吃了一惊,轻声问:“曲管家,你说实话,我不戴帷帽,别人也都能认出我来吗?” 曲管家见她小孩儿心性,笑道:“不是的,我一打眼也没有认出,只不过我想,家丁没有进来通传,你自己又认得路,身材姿态与小姐如出一辙,再加上这衣裙小姐曾穿过的,所以我想定是小姐无疑了。” “哦,那么说,如果你我今日是在闹市街上碰面,你可能认出我来?” “这个我是万万不敢误认的,毕竟家里除了老爷没人见过姑娘的真实样貌。” “嗯,这样就好了。”石语眸点点头:“曲管家,以后我就不再戴着帷帽了,自由了。” 曲管家心中纳闷:小姐修炼玉容术,老爷说女儿的容貌会越来越美,可眼前这张脸可谈不上多么美貌,这定是老爷偏爱自己的孩子,才多次说小姐貌美。 然后,他陪笑道:“那就好了。你这一走又是一年多,老爷多少有些担心,派人多次去离群宫打探,焕颜神姥说你在练功,不可打扰。现下里可算回来了,赶快去见见老爷吧。” “嗯,好的,那我去了。”石语眸微微一笑,向书房走去。 曲管家暗道:“嗯,听人讲,这容貌分三种,一种看去美艳,每每夺人眼目,令人难忘;一种看去平常,只是一笑之间便生出妩媚,让人怀想;一种只是五官俱全,喜怒哀乐之间,始终是一张同样的脸。看来我家小姐修炼的是这第二种。” 石玉川此刻正在书房中抄写经书,听到脚步声,看向门口,一个笑盈盈的女孩儿穿着女儿的衣裙跨门而入。 他放下笔管,立身问道:“这位小姐,你……” “爹!”石语眸紧走几步,跪在他的面前。 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石玉川忽地明白过来:“是语眸?” 石语眸抬起那张陌生的脸孔看向父亲。 石玉川忙伸手扶她起身:“快起来,坐下来,让爹看看。你这长相如何变成这般……” “爹,你只说认不认得出女儿?” 石玉川有些茫然地摇摇头:“认不出,认不出了。神姥说你一直在修炼,这一年多就是为了改变容貌吗?” 石语眸问:“爹爹可是有些失望?” “哦,多少有些不适应。不过,你现在也不用戴着帷帽了吗?” “嗯,这次我的容貌就算是恢复正常了,师父说如果当初我的脸没受过伤,没修炼玉容术,那么我的长相与眼下这张脸应该不相上下。” 石玉川点点头:“哦,那倒是的,细看下来,多少能看出些你娘的样子。” “对了,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还回抚安堂的学堂去吗?” “女儿正要跟您商量这件事情。”石语眸一路上思索的正是此事:“女儿还想去读书,不过这回不是为了别的,女儿想参加才女选拔。” 石玉川一怔:“你想入公门?” “女儿想明白一件事情,人就是一表一里,既然容貌普通,那女儿只有在才学上多下些功夫。” 石玉川在屋内踱起步子来,然后扭头说道:“去年抚安堂学馆的于先生到家里来过。” 石语眸的头微微一沉,细心听他的每个字。 “我倒没同他说上几句话,看得出他对你颇为紧张。” 石语眸的心怦然一动,马上若无其事地静听着。 “这个小伙子的确样貌气质都很出尘,这个凭我的阅人经验一看便知。上次你走,说是帷帽被他揭了,他却没说能娶你,他大概也去荆山上去寻过你了吧?” “爹,这件事情他解释过了,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你当时那样美貌,居然都没迷倒他?他为何不能娶你?有婚约在身?” 石语眸将当年听到的焕颜神姥和于莫攀的对话大致讲了讲。 “原来有这等事,看来的确是不得已。真是一件憾事,我当时见了他,心中颇有好感,还曾想如果他有求婚之意,那倒也是一个乘龙快婿。” “哎呀,爹,现在事情已然如此,女儿也不再多想,只是此次求学,女儿想改个名字,请爹爹赐名。” 石玉川道:“这样一来倒也便利,省下了许多麻烦。只说是我的二女儿,叫石语兰吧。当时如果你娘能生下你妹妹,我本打算叫她这个名字的。” 说道此处,石玉川眼望着窗外的天空,日光经由窗外高大的桂花树筛过,斑斑驳驳的树影洒在窗纸上,显得岁月悠长。 石语眸听出他语中的伤感,忙起身拉着父亲的衣袖:“爹,孩儿以后就叫石语兰。” 第五十四章 那声音 http://.biquxs.info/

那一年的田假过后,于莫攀从阪长山回到了抚安堂的学馆。 他听从了莫易的教诲,每日早晚练刀,各诵十遍绝情咒。 一年多的时间在授业解惑中悠悠而过,那些曾经困扰他的,迷惑他的情绪已然像迁徙的飞鸟一般不知影踪了。 这一年,有学生因故辍学的,也有学生慕名前来拜师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一天,他刚用过早饭,蒋见处找到他说:“于先生,您今日又多了个新学生,叫石语兰。” 于莫攀一怔,昔日的莫名悸动仿佛死水荡起了微澜:“石语兰?跟石府可有关系?” “这个,石府的管家来说是石玉川老爷的二女儿,他府上那个大女儿不是辍学了吗,他解释说先生教的是极好的,只是大女儿有其他事情要做,不能继续求学。不过,他府上的这个二小姐一心想要求考才女,会坚持学下去。” “二女儿?”于莫攀眉头一皱:“没听说啊,蒋叔,你在这七修城时间久了,以前听说石府有两位小姐吗?” 蒋见处耸了一下肩膀:“这个王公贵族府上的事情不好说,不好说。” 于莫攀见他讳莫如深,明白他的意思,便道:“能有如此志向,倒是难得,我定会尽我之力帮她实现愿望。” “那好极了,如此,于先生就多费心了。” “职责所在,蒋叔不必多礼。” 被蒋见处这一打扰,于莫攀也没有心情再做其他的事情,他匆匆拾掇了碗筷,随手拿起书卷,快步向学堂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学生们陆续到了。 蒋见处带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少女来到学堂,对于莫攀道:“这就是石语兰。” 于莫攀早已经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这两个姐妹身材如此相像,只是面貌完全不同。他点点头,向学堂中其他学员介绍道:“这位是新来的学生,叫石语兰,以后大家多关照。” 然后,他让石语兰就坐在以前石语眸坐过的位置,开始了授课。 这一课他讲的是《孟子》的《尽心章句下》。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祖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自古以来,关于百姓、君主和江山社稷的关系,孟子阐释的最为合理,这也是历代君王的老师,也就是太傅常常要给太子或君主上的重要一课。” “孟子说,百姓最为重要,国家其次,国君为轻。所以,得到民心的做天子,得到天子应允的做国君,得到国君应允的做大夫。国君危害到土神谷神——国家,就改立国君。祭品丰盛,祭品洁净,祭扫按时举行,但仍然遭受旱灾水灾,那就改立土神谷神。” “不过,从实际情况来看,纵然历代帝王中有很多人受教育于此,但实际治理起国家来,却是难以真正做到这一点。” 此时,王穹举起手来:“先生,如果说民为贵,君为轻,那为何老百姓的日子劳劳碌碌,辛苦万分却只能得个温饱,帝王将相终日高居朝堂,却能锦衣玉食,被称作人上人。如此,岂不是民为轻,君为贵吗?” 于莫攀侧耳听他所言,点点头:“很好,王穹同学善于思考,提出了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各位同学,大家怎么看,不妨说说看。” 李环起身道:“先生,我觉得圣贤的言论固然不错,可是正如先生刚才所言,能够在实际中做到非常不易。正如‘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样的训诫之言人人都张口即来,可是并不是各家各户都能做到俭以养德。” “先生,我也说两句。”沈悦在一旁举手示意。 于莫攀冲她做了个手势:“请讲。” “我觉得孟子所说的‘民为贵,君为轻’,其中的贵并非指身份的尊贵,地位的显赫,或者是能以银钱衡量的价值。所谓民为贵,是说在处理各种与老百姓相关的事情时,应该以老百姓的生计、利益为重,率先为平民百姓考虑。如果一种做法会危害百姓的生活,会失去民心,那么就不要去做。” 于莫攀眼中光彩一闪:“嗯,那么君为轻呢?” “君为轻,自然是说君主的地位虽然尊贵,但是如果站在君主的角度处理一件事情,对君主大大有利,却伤害了百姓的利益,于江山社稷不利,那么就不应该那么去做,应该不把君主的个人喜好和利益放在首位。” “说得不错,有些意思了。”于莫攀赞许地看看她,沈悦微微一笑。 “谁还有自己的看法?”于莫攀背着手在桌案间踱步,眼睛扫视正在沉思默想的同学们。 然后,很自然地,他走到了石语兰的桌案旁,轻声道:“石语兰,你来谈谈对这个问题的看法。”然后,他回转身向自己座位方向走去。 石语兰看着他负手向前踱步的身姿,暗暗清了清嗓子:“其实,据我所知,孟子建议君主施行仁政。” 一句话未了,于莫攀身子一颤,几乎是弹指间完成了回眸,眼中闪出耀人的光彩,仿佛燃烧起了小火苗。 只是那眼中的火苗在看到她的脸孔后,就像遇到了冰水,瞬间又熄灭了下去。 她心神一震,忙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在当时的条件下,君主无不想强大自己,攻城略地,成为霸主,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自然不会对他的仁政感兴趣。” 于莫攀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心神,回过头去,心道:这声音,简直如出一辙,恍惚之间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哦,对了,这是她的亲妹妹,总有相像之处。”他暗道。 石语兰说:“他提出民贵君轻的主张,认为君主必须重视人民,这对于得民心,的天下自然是有道理的说法。可是与此同时,他认为‘君主如有大过,臣下则谏之,如谏而不听可以易其位。至于像桀、纣一样的暴君,臣民可以起来诛灭之’,此话纵然有理,也只能是让君主之外的其他人信服,君主本人即使不痛恨这个说法,大概也是拒绝承认自己的位置随时可以被取代的。这让这万人之上的君主太没有安全感了。所以我始终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理想的说法,只有胸怀开阔,拥有强大能力和信心的君主才能侧耳一听的见解。” 于莫攀道:“很好,石语兰很有自己的见解。”然后做个手势,示意她坐下。 他环视一圈学生们,说道:“几个同学讲得都很好,相信大家听了也都有收获。孟子提出民贵君轻的主张,他反对实行霸道,即用兼并战争去征服别的国家;而应该行仁政,争取民心的归附,以不战而服,也即他所说的“仁者无敌”,实行王道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但实际上,他所生活的那个朝代,他的道理并没有被采用。 所谓民贵,就是把百姓放在首位,推行政策,处理问题,都要首先考虑百姓认不认可,拥不拥戴,服不服气。君轻其实只是与百姓的利益比起来,不要因君主的一己之力做伤害百姓的事情,但是君主毕竟是一国之主,除非君主自己克制,否则在身份的尊贵,物质的享受方面总是要高于其他人。” “但是并不是说孟子的观点就失去了意义,我倒是认为他的观点像天上的星辰一样起到指示的作用,让位居高位之人心中有所醒悟。所以你们将来要做的,只能是无论位居何职,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尽力维护百姓的利益,尽力不让百姓受到无谓的伤害。” 第五十五章 我有个主意 http://.biquxs.info/

中秋节过后,衙门中恢复了日常的工作节奏。 几日不见单莫比,蒙柔宁不禁问赵主簿:“这几日大人都在忙过节的事儿吗?” 赵主簿悄声说:“具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邢县丞和吴典史也都没休息,而且我看吴典史跟着大人进进出出,好像在商议什么要事儿。” “你也在中秋节来衙门了?”蒙柔宁惊讶道。 “这个,其实大家都忙,我也有些事情要做。不过啊,放灯那日我还是溜出去一趟,看到了一些景致。”赵主簿回答道。 蒙柔宁皱皱眉:“单给我一个人放假是什么意思?” 赵主簿讳莫如深:“这个大人自有深意,我们不好揣测。” 蒙柔宁一转身,来到内堂,看到单莫比正在擦拭自己那把剑,低头沉思着。 “大人,为何中秋节独独给我一个人放假?”蒙柔宁有点儿兴师问罪的味道。 单莫比好像早知道她有此一问,抬头看看她,指着旁侧的椅子:“蒙姑娘,请坐。” 然后,他收起剑,从案几上提溜过来一个竹编的小箱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蒙柔宁疑惑地打开箱子,里面装着两封信。 她指指信,又指指自己:“我可以看吗?” 单莫比点点头。 蒙柔宁拾起一封信,打开来,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一列列的字,这些字毫无规律,互相之间也仿佛没有联系。 她将箱子中另一封信也打开来看,看到的大体相同。 她抬头看向单莫比:“大人从何处得来这些奇怪的信?” 单莫比一笑:“七修城西口街闵行巷子四号门。” “周穿?”蒙柔宁立时明白了:“大人借着中秋佳节搜查了周穿的家?” “只有那个时候,他家里几口人会一起出门,观看节日盛景,而且一去几个时辰。”单莫比用手指弹着衣袖说。 “大人不会是以身涉险了吧?” “还有吴典史,没叫上你,主要是不想让你翻墙入户,你虽是师爷,到底……嗯,总之,不大便利。” 单莫比知道蒙柔宁不喜欢别人在执行任务时把她看成是一个弱女子,在她心中还没有什么男人能做,而女人做不了的。恐怕倒是有一些女人往往胜过男人的想法、 蒙柔宁倒是没太在意,只是重新打开信笺:“大人从中看出什么来了?” “这个尚且还未,不过我在等待蒙师爷你来破解。”单莫比将难题扔给了蒙柔宁。 蒙柔宁翻过来调过去地摆弄着这两封信,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对着光看,放在暗处看,立着看,横着看。 单莫比嘴角上扬:“师爷这是找什么宝呢?” 蒙柔宁不理会他的揶揄,嘀咕道:“难不成需要什么药水?在火上烤?有那么麻烦吗?” 单莫比见她一筹莫展,伸手过去取信,也要再看看。 不过他这突然一个动作,蒙柔宁正陷入冥思苦想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猛地感到有人要夺走手中物件,不禁一个躲闪,信从手中飞出,映着晨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单莫比飞身出去,接住信,蒙柔宁忽地叫道:“大人,我明白了。” 她自他手中取过信,将信背过去,迎着窗外的日光:“大人,你快看,看到了什么字?” 单莫比将头凑过去,看到她手中的信在日光映照下,出现了一个轮廓清晰的“反”字。 他忙自案几上取过笔来,在信背面,沿着这个轮廓,将“反”字实实在在地描画下来。 然后,两人将信翻转过来,看到沿着背面画好的字迹,出现了四处连缀成句的话。 这四句话是一方问另一方跟石头谈过了吗?石头对此有什么看法等等。最后两个字是领君。 “石头是谁?石玉川吗?”蒙柔宁看看单莫比? 单莫比点点头:“既然是童领君交往的人,七修城里应该是他。” 两人忙打开另一封信如法炮制,看到那信的内容是说看中了荆山和阪长山两处地脚,尤其是荆山地处偏僻,来往人少,用来做事儿很是便利。最后是两个字开悟。 看到最后的两个字,蒙柔宁的手一颤,信随之飘落至地。 单莫比猛然想起史府门上的匾额,关切地看了一眼蒙柔宁煞白的脸。 蒙柔宁回望了他一眼,眼神中露出一种恳求之意。 单莫比拾起信来,唤小蔡道:“给蒙师爷倒杯茶来。” 小蔡手脚麻利地伺候好了茶水,单莫比让蒙柔宁喝点茶水,定定心神。 “这件事儿我先前说过了的,涉及的人多,权势大,咱们不好直接插手。但是既然发现了有事儿,那么事情的大概走向,具体来龙去脉我还是要摸一摸。你先不要着急,咱们一起想办法,事情毕竟还在发展中,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说不定就可以转圜,这样于大家都有好处。” 单莫比心道:我也不愿在我的地界儿出现一桩反案。 蒙柔宁饮了几口暖茶,听了单莫比如此说,点点头。 她开口道:“嗯,如果是这样,倒是能解释得通了。你看童领君有反意,这个坊间已经有人在传,那么他必然不肯独自起兵,需要与人联手,在其他地方咱们不得而知,可是七修城里他看中的是史开物和石玉川。” “史府上的人或者是童领君的人都不能直接联系,如果在两城之间频繁往来就太过显眼了,所以他们双方必然会找到合适的传信人。在我们没抓杨达林之前,杨达林在平城开了间茶铺,正好可以掩人耳目替双方传递信息。抓到杨达林后,他们就重新选了这个叫周穿的人。” 单莫比道:“看来这两封信同时在周穿家中找到,是还未来得及传递出去。一封是要传递给童领君,一封是要传递给……” “史开物。”蒙柔宁接下来斩钉截铁地替他说出口。 “这就对了,不过杨达林家中的两具死尸怎么会与此事有关?” “尹杨氏和杨达林之间没有子女,两人八成是感情不深,或许杨达林和尹杨氏之间有什么龃龉,这个不得而知。尹杨氏无意中发现了杨达林传递的信有问题,但是她又看不出哪里有问题,所以便让管家帮着查看。” “那么她与管家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别人说他们没有私情,难道两个人是亲戚?” “不是没可能。而信丢之后,杨达林疑心两人,他告知了收信方,收信方便杀人灭口。” “我爹断不会随意杀人。”蒙柔宁脱口而出道。 “没说你爹会亲自杀人,也许他身边的人会见机行事,任意处置。”单莫比的头脑中闪现出谷云平那有力的双手。 蒙柔宁捂住自己的额头:“现在该怎么办?” “关于信件之事,我另有打算,这个蒙师爷放宽心,事情最好大而化小,小而化了,这对大家都好。” 蒙柔宁问:“那两具死尸?” “这个恐怕要重审杨达林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恐怕躲不过去,也难以向七修城的老百姓和朝廷交代。” 蒙柔宁点点头:“我倒是有个主意。” 第五十六章 要个贴身物件 http://.biquxs.info/

杨达林再一次被抓,心中疑惑不定。 大堂之上,单莫比坐在正位,蒙柔宁坐在侧位,赵主簿在一旁负责记录。 单莫比敲定了惊堂木,两旁衙役喊过了“威武”,蒙柔宁手持着一封信,走到了跪在大堂中央的杨达林面前。 “杨老爷,认得这封信吗?” 杨达林心里一哆嗦,忙伸手要去拿信。 蒙柔宁飞快地将信收进袖筒中:“几次三番请你过来,也真是麻烦,关于你的情况我们知县大人已经查得水落石出了,现在就看你自己打算怎么交代了,这可涉及到给你量刑的问题,你自己看着办。” 杨达林抬头看看单莫比,单莫比道:“快说,尹杨氏和陈管家到底是怎么死的?尹杨氏如何发现了你的信?信又是如何到了陈管家手中?最后你通风报信给何人将尹杨氏和陈管家杀害?” 杨达林身上的汗唰地滑落下来,他俯身叩拜道:“大人饶命,不是小的杀人。尹杨氏是陈管家的表亲,陈管家就是尹杨氏嫁过来后过来做的管家,不过他有些毛病,不能嫁娶,所以每日里总惦记着我的家财。那尹杨氏当初有个青梅竹马的情人,只不过那人家穷,不得嫁,最后她家里给她定了我这门亲。 这几年,她二人背后勾结,想要占取我的家财,一分为二。所以,尹杨氏发现了我常有奇怪的信从平城过来,就起了疑心,她共盗取过两封信,一封交给陈管家让他帮忙看明白到底写的是什么。” “我对她早有疑心,因为别人没有机会看到我的信,如果我的信丢了,那必是她偷走无疑了。但是我没有办法跟她直接要,因为她不会承认。所以我就告诉给了……” “告诉给了谷云平,对吗?”单莫比突然插话道。 他派人跟踪史云平一段时间了,发现史云平多次出现在茶铺和杨府附近。 杨达林整个身子瞬间堆了下去:“老爷圣明,是谷云平,之后,他说有办法拿到信,我让他到我府上住两天,帮忙找信,谁知道……” “我真的没有杀人,老爷我说的是实话,虽然他们两人也该死,我只是在他们死后不敢报官,私下藏尸,这个罪过我是认的。” “好,陈罡、李离,你二人速去史府抓捕谷云平。” “遵命。”陈罡和李离得令后即刻动身而去。 杨达林在供词上画押,被带回了牢狱,听候发落。 退堂之后,蒙柔宁问单莫比对信件之事打算如何处置。 单莫比道:“我正想劳动你一下,去趟史府。” “你想让我劝我爹投案?” “我没那么蠢,七修城一直安稳如山,我来当了一年县令就出现了联合造反?再者说,你想想,这天下总是一人之天下,我们不过就是一枚棋子,江山易主,我们毫无好处,不如……”单莫比做了个掐断火苗的动作。 “那大人的意思是劝我爹放弃?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蒙柔宁心中有些高兴起来。 “不是当做,而是本来就没事儿发生,我的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忠顺朝廷,无人有意做无聊之事。”单莫比斩钉截铁道。 “这个我定会尽力,事到如今对我爹来说这是最好的出路了,不过,童领君那边……” “这个我自有想法,先摆平你爹和石玉川,之后童领君我会让他自动知觉做个平城好节度使。”单莫比想到了计策,心下得意。 “对了,如果你爹同意放手,我还要请他帮一个忙。”单莫比道。 “什么忙?”蒙柔宁不知难度大小,心中踌躇。 “放心,对他来说很简单,就是向童领君要个贴身的小物件,什么都行,算个信物,这个对我们劝服童领君至关重要。” “哦,属下遵命,多谢大人手下留情。”蒙柔宁施礼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陈罡和李离回来复命:“属下到史府之时,谷云平已经跑了,史府管家说此人现在跟史府没有关系了,不知去向。” 单莫比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当天晚上,蒙柔宁匆匆赶回来找到单莫比:“大人,我爹说石玉川从始至终没有参与到此事之中,童领君是想要拉拢他,不过我爹说石玉川殚精竭虑败坏名声,就是不想让朝廷疑心他有二心,因为他确实没有二心。他也累了,不愿参与到这些名利追逐中。另外,他想明日来拜会大人,当面向大人表示感谢。” 单莫比微微一笑:“蒙师爷果然一出马就成,兵不血刃,打了胜仗。” 蒙柔宁道:“大人谬赞了,是大人考虑得周祥,我不敢冒认功劳。” “关于托史老爷向童领君要个贴身之物的话,你可有带到?” “我爹明天特来拜访一是感谢大人相助之恩,二是要跟大人商量此事,必要办得妥当。” “好,那此事成功大有指望。”单莫比舒了一口气。 蒙柔宁并不告辞,还在犹犹豫豫地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单莫比看看她:“有心事?” “大人,您一直没提及平城遇刺一事,不知大人心中如何想?凶手来自哪一方?”蒙柔宁抬眼看他的脸色。 “这个,要么是有些人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的话没说完,发现蒙柔宁脸色有些发白,话锋一转道:“也有可能就是平城地界的刺客,那不用说就是童领君的人了。” “大人,这件事我问过爹,他说他府上没有这样的神箭手,这事儿跟他没有关系,该他认的他认,不是他做下的,他不背锅。”蒙柔宁替史开物开脱道。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你今天既有此一问,看来这个疑问在你心中也盘旋了许久了。” “是,我一开始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受伤后一回到七修城,我爹就马上知道了,当时我也怀疑此事与他有关系。不过,我不好当面问他,今日借着此事斗胆问了一句,这下我放下心来,我相信我爹与此事无关。”蒙柔宁最后断定。 单莫比点点头:“好,我自有分寸。伤在姑娘身上,姑娘说如何便如何。” 蒙柔宁一怔:“大人,您这是不信服?” “不是不信服,是想到姑娘替我受了伤,心里不舒服。”单莫比作揖道。 第二日辰时刚过,史开物由管家陪同来到衙门拜会单莫比。 单莫比出门将他迎入内堂,并叫小蔡去传蒙柔宁过来相见。 史开物道:“单大人曾到府上拜会,我今日才过来回拜,多少有些施礼了。” 单莫比忙寒暄道:“史老爷过谦了,您虽已卸任,身份依然尊贵,再说我们都是小辈,岂敢劳动您前来,今日多少有些劳您大驾了。” 片刻,蒙柔宁赶过来:“爹,您来了。” 史开物拉过蒙柔宁的手:“我这个女儿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不过性子却很像我,我挂心得很呢。” “蒙师爷巾帼不让须眉,单某也是头一遭见到如此干脆利落的女子,敬佩得很。蒙师爷能够在我府上相帮,是七修城的福气。”单莫比诚心诚意道。 蒙柔宁不好意思起来:“大人过誉了,在下怎能承受得起。” “你是单某的救命恩人,如何赞誉都不为过。”单莫比又加了一句。 “爹,你看你,来谈事情的,别谈我呀,惹出大人这些话来。”蒙柔宁怪她爹道。 这是小蔡端来了茶水:“请用茶,这是上好的唇儿瓣,老爷平日都舍不得喝的,专待贵客。” 史开物听了,试着品了一品:“嗯,果真是好茶,新鲜的茶香。” 单莫比示意蒙柔宁落座:“蒙师爷,你也尝尝,上次只让你见了,没让你喝上一口。” 蒙柔宁惊讶道:“真的有这种茶呀,上次我还以为是大人您杜撰的。” “这哪里能够,我虽会些把戏,但是也得世上有此物,才可以。” 史开物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向蒙柔宁,蒙柔宁一笑:“爹,你昨日说关于大人的想法你有一个好的计策,你说说看。” 史开物道:“昨日小女将大人的意思转达了,我自然是懂得大人的苦心,对大人化干戈为玉帛的美意,我定会想办法极力促成,以答谢单大人替史某周旋之意。” 单莫比问:“史老爷如此态度,单某高兴得紧。只是不知童领君的贴身小物件,史老爷如何能够取得。” “眼下正有个机会,几个月前童领君的爱妾得了怪病,怕风,怕声,怕黑,每日里折腾得够呛,请了好多大夫也不见起色。他听闻我儿亦临擅长治疗怪病,派人去到抚安堂医馆去找过我儿。亦临跟我说过几日就去平城给那爱妾看病。” “您是想让亦临想办法取得他的东西。”单莫比猜到了。 “是的,这正是个天赐良机,为了治病需要一个贴身物件,这是最好的借口,不易让人起疑心。” 单莫比点点头:“好办法,那就有劳史老爷了。” “不过我想问一下,不知单大人得了这个贴身物件打算作何用处?”史开物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单莫比笑道:“不是在下不肯告诉您,而是在下必须先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事情办妥。不过在下答应您,只要事情一了,一定登门告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免史老爷挂心。”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待小儿取了物件,让他直接送到衙门来。”史开物起身道。 单莫比也道:“一言为定,送客!” 这厢里,史亦临回府见过了史开物,便赶回医馆。 他催着单双绾整理行装:“平城那边来了几次了,咱们也没得出空过去,下午还有一趟去平城的船,咱们最好早去早回。” 单双绾噘嘴道:“谁让他们住那么远,两天一夜的路程啊,想想都累得慌,而且你别忘了,平城的治安可不怎么好。” 史亦临摇摇扇子:“无妨,咱们也不是衙门办案子,医者仁心,别人犯不着害咱们。” “那倒是的,不过咱们此次去也不必带太多东西吧,带两件备用的衣物,一些银两,还有师父你的神丹妙药,还需要别的吗?” “船上过夜很冷的,如果治疗得快倒是这些够用了,只怕是这病棘手,要是在那里耽搁几日,这就有些局促了。” “船上冷啊,哎呀我可没有大斗篷或者大披风什么的,师父你可备下了?” 单双绾本准备过几日再做准备过冬的披风,谁知现下里就要用。 史亦临叹口气,从身后取过件备用的黑色披风:“喏,你先凑合着披上这件,师父我另有一件斗篷,银两也不必多带了,这些也够船钱了,毕竟咱们是去挣钱去了。” “好,师父日进斗金。那咱们上路吧,金子在向咱们招手呢。”单双绾背上包袱向外走。 史亦临忙跟了出去。 两人上了马车,到了渡口,正赶上了船要上路,经过了两天一夜,来到了平城。 他们按照童领君手下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军营,让门人去通报:“就说七修城史郎中到了。” 第五十七章 听壁脚 http://.biquxs.info/

过不多久,门人急忙忙跑回来道:“童头请史郎中进营帐。” 两人在门人带领下来到了童领君的营帐,童领君听到脚步声迎了出来。 史亦临一看,这个大家口中的童头是个矮个子,脸膛深色,眼睛发出精光,显得灵活精明。 童领君并不请他们进自己的营帐,而是直接带着他们去旁边一个蓝色的营帐。 他说:“盼了好多天才把史郎中盼来,这就是我爱妾住的地方,烦劳史郎中即刻看看,这病可有法医治。” 史亦临和单双绾看惯了病人和家人的急切,也不以为意,直接跟着他进了营帐。 营帐内布置典雅,摆设着几样价值不菲的物件,卧榻上端坐着一个美貌的女子,看样子二十七八岁,只是面目有些痛苦,旁边有两个丫鬟用手撑着大块的织毯,好像是在挡风。 童领君急切走过去问:“小音,今日如何?” 旁边的一个丫鬟回答:“大人,夫人觉得有风。” 童领君拉着她的手道:“你看,今日为夫给你请来了七修城有名的史郎中,专治各种怪病,好多人都被他治好了,你不要泄气,你的病也会好的。” 史亦临过去看了看小音的脸色,问道:“听闻夫人有三怕,不知多长时间了?” 小音答道:“已经快四个月了,生不如死。” “夫人这三怕可是同时出现的?还是又先后顺序?” 丫鬟在一旁答道:“夫人一开始是怕黑,这个我们没觉得有什么怪异,毕竟很多人都怕黑,只是几个星期之后,夫人又开始说到处都有风,好像风是无孔不入的。那个时候我们发现夫人的怕黑跟我们不同,我们是夜深了,一个人不敢走夜路,不敢独自一个人在营帐里。夫人是见到黑色的东西也害怕。” 这时,小音忽然看到单双绾正在脱掉身上的黑披风,马上连滚带爬地缩到一个角落:“魔鬼来了,黑,我怕。” 单双绾忙致歉道:“不好意思,不知道夫人是怕这个黑颜色。” 童领君道:“无妨,曾经看到我的黑衣也吓得不轻,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不知道这是种病。” “哦,先是怕黑,然后怕风,说是四处漏风,那么最后又怕声音?”史亦临问道。 “嗯,对,怕风之后,我们就时刻注意营帐的空隙,尽量减少出入营帐,不过夫人还是觉得风从外面刮进来。之后没几天就怕声音,尤其是傍晚的钟声。”丫鬟说道。 “半夜的钟声,咱们营地半夜敲钟吗?”史亦临疑惑地问。 “不是的,是附近有个寺庙,以前经常傍晚会有钟声响起,后来因为夫人害怕,童头特地去寺庙请求不可敲钟。”丫鬟道。 史亦临看看单双绾,单双绾两手一摊:“真怪!” 史亦临指指丫鬟,向她使了使眼色,单双绾点点头。 然后,史亦临对童领君说:“童大人,咱们借一步说话。” 童领君同他出了帐子,向自己的营帐这边走去。 “童头,在下心中疑虑,夫人的病看着不轻,是否几个月前曾经受过惊吓?”史亦临问道。 童领君回忆道:“发病前,有一次丫鬟随着她去寺庙里还愿,去的时候好好地,谁知回来的晚上就不思饮食,之后就怕这怕那,好不心烦。” “那大人可曾问过丫鬟,夫人在庙里遇上何事?”史亦临追问道。 “这个丫鬟只说夫人上香时摔了一跤,当时她们扶夫人起来,夫人便说有一群黑乌鸦从头顶飞过,非常不吉利。” “其他的再没有了吗?”史亦临打量着他的表情。 “嗯,史郎中,你若知道夫人是受了惊吓,不妨开些药来给夫人服用。”童领君着急道。 史亦临不紧不慢:“口服之药是有的,不过也分好几种,不能随意服用,而且大人有所不知,夫人的病是情志病,这个病需要有特别的药引子,烧掉药引子,取少许粉末,加以药物口服,方能见奇效。” “不知是什么特别的药引子?” “夫妻之间,丈夫的病,需要妻子的贴身之物做药引子;反之,妻子的病,……” “这么说需要我的贴身之物?史郎中,你看我身上什么可用,尽管拿去。”童领君不介意地说。 史亦临上下打量他:“这个扳指太过贵重,这个玉佩也看似值钱之物,童大人这通身的物件都比平常人家的珍贵,在下可是不好替您做主。” 童领君取过玉佩递给他:“就这个吧,对我不过是个寻常物件。不知郎中治疗此病需要多久?” “尽快,我们尽快。请大人宽限几日,待我和徒弟研究一番,给您回话。”史亦临接过玉佩,心中欣慰:总算完成了父亲所托之事。 “好,那就有劳二位啦。”童领君让属下李民带史亦临去看看给他们二人准备的营帐。 路上李民说:“营帐有限,我们这里只有刚才童头那里是一个人的营帐,剩下的都是至少两人一个营帐,因为两位到来,我们特地让三个士兵腾出他们的营帐来,挤到其他帐子里去住两晚。所以就委屈两位今日得在一个营帐里休息。” 史亦临听了这种情况,不知该做何感想,只能说:“添麻烦了。” 到了营帐,史亦临说:“哎呀,我那个徒弟还在童大人的爱妾那里,她恐怕不知道这个营帐所在。” “这个好办,在下这就去告知单姑娘。”李民匆匆而去。 一刻钟的光景,单双绾找到了营帐。 史亦临说:“得委屈单姑娘几日啦,跟着为师在船上坐睡一宿,现在又得在一个帐子里过夜,还不知需要几宿。” 单双绾也不在意:“无所谓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比你老那么多吗?看着像你爹?”史亦临对自己忽然升了辈分有些不适应。 “师父,您这辈分一直是高的。”单双绾着手放包袱,拾掇卧榻。 史亦临到门口张望了一下,回头道:“怎么样,问出什么了?” “师父先说。” “我先问你的,别没大没小。” “嗯,这两个丫鬟呀吞吞吐吐,说是几个月前去进香,然后一个说遇到了什么人,另一个就使眼色,说是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当时就感觉不大好,回来就生病了,茶饭不思。”单双绾悄悄说道,“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史亦临点点头:“跟童领君说的相似,总之是受了惊吓,但是看样子他们都讳莫如深,仿佛这事儿不好明说。” “师父你说咱们近来这病人看病怎么都像是破案子似的,别不会是又牵着出什么死尸吧?” 史亦临上前捂住她的嘴:“小声点儿。” 单双绾被他捂着嘴,两人的脸凑得很近,互相看着对方,不禁都不好意思起来。 2. 史亦临红着脸,松开手,小声道:“那个,来时不是告诉你了,这里情况复杂,咱们只管治病,其他不要随意议论。” “嗯。”单双绾捋捋两鬓的碎发,小声道:“那师父,我觉得她们定是遇到什么人了,不过跟这个人相关的事儿大概不让对人提及。” 这个有些麻烦,史亦临思量着,然后,他披上斗篷,给单双绾搭上披风,拉着她的衣袖出了帐子。 “记得那个爱妾的营帐吗?”史亦临小声问。 单双绾点点头,她明白了——听壁脚。 两人在暗地里悄悄俯身慢行,避开了晚上巡查的士兵,来到了蓝帐子外面。 他们找到记忆中帐子中两个丫鬟在的地方,趴在账外的地上。 两个丫鬟正在给小音擦拭身子,准备睡觉。 小音看来也是闹得累了,不再发出恐惧的叫喊。 忙乱过去,听到一个丫鬟打哈欠的声音,另一个道:“夫人睡了,你要是困也先睡吧,我守着。” 第一个说:“不了,这几个月你也累坏了。你说今天请来的那两个郎中能治好夫人的病吗?” “难,如果真像那个算命先生说的,你我的命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不用担心夫人的病了。” 第一个问:“你相信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咱们童头能造反?” “嘘,你不要命了,童头不让提,那个李铁嘴既然都说他是铁嘴,总还是说得准的时候多。” 第一个道:“也是,你说李铁嘴既然说夫人会在一个起风的晚上,钟声响起的时候,被一群黑衣人杀死,那时候童头在哪里?” “别说童头了,咱们说不定也一起在那个晚上,被那群黑衣人杀死。” “啊,这么可怕,那咱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一直也在思量这个事儿,最好找个机会逃出去,可是这里是军营,管得多严啊。” 史亦临拉一拉单双绾的衣袖,两人相视一笑,慢慢爬起身来,悄没声息地回了营帐。 “师父,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去找李铁嘴?” 第五十八章 内子身体欠佳 http://.biquxs.info/

史亦临低头负手在营帐里踱起步来,一会儿仿佛想起什么,点点头;一会儿又仿佛不满意自己的想法,不住地摇摇头。 单双绾坐在榻上,头随着他的脚步左右摆动。 忽然,史亦临眼睛一亮道:“这个李铁嘴咱们上哪里去找,一旦找到了岂不是暴露了咱们知道李铁嘴说话的内容,哪还有命在吗?” “哦,师父说的对。”单双绾有些犯愁:“这下子真成了断案了。” “不过,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史亦临对着单双绾嘀咕了半天,单双绾摆摆手,史亦临对她作了作揖,她勉强地点点头。 第二日,两人重新来到小音的蓝帐子外求见。 两个丫鬟正服侍了小音洗漱打扮完毕,用蜡烛检查是否有漏风之处。 史亦临照常例问询了小音的坐卧起居,丫鬟也都一一答了。 单双绾在一旁道:“师父,你除了看病,不是最擅长卜卦算命吗?给夫人算算可是好命?” 话音一落,旁边那两个丫鬟惊慌道:“切不可,两位郎中,看病可以,算命就免了,我们老爷说了不可算命。” 史亦临随即斥责道:“跪下!你上次让一个叫李铁嘴的算命,那人说你家人会犯谋逆之罪,还说你将在一个起风的晚上,钟声响起时,被一群黑衣人杀死,你忘掉了?最后如何?” 两个丫鬟不觉又是一惊:“姑娘可有此事?” 单双绾点点头,看向直愣愣地看着她的小音,漂亮的脸蛋上全是惊异的神色,她不好意思地说:“让众位见笑了,我自小喜欢算命,遇到算命先生就算一下子,权当一乐。可是两个月前,碰到了一个叫李铁嘴的,他说我夫君会犯谋逆之罪,还说我将被杀死,死在一个起风的晚上,钟声响起时,一群黑衣人将我杀死。你说可笑不可笑?当时我以为是个骗子,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个疯子,看起来很正常,其实满嘴胡话,对着漂亮姑娘就是这一套说辞,也不管人家是否嫁娶,如果碰巧此人结了婚,夫君有些权势,便歪打正着了,骗些钱财度日罢了。” “现在这个李铁嘴已经在七修城的衙役抓住了,在狱中关押候审。哎呀,也就只有你,成天想着算命,一次次被骗,一次次不长记性。” 史亦临偷眼看小音,眼神不再那么涣散,开始聚起光来。 小音开口问道:“那他为何被叫做李铁嘴呢?” 史亦临道:“说是铁嘴钢牙,实际上他是多次被人打嘴,却始终不改算命的本行,才会有人叫他铁嘴。” 两个丫鬟喜道:“哎呀,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李铁嘴跟谁都是这一套说辞,到把我们夫人吓得要死?” 史亦临惊讶道:“怎么,你们夫人也被骗了?” 这是小音忽地狂咳起来,两个丫鬟扶着她,递上了痰盒,一口浓痰咔地吐了出来。 之后,她捂着胸口,喘着气道:“好几个月都觉得胸口憋闷,现下里一下子清爽起来。” 这时,一阵风从外面呼啸着刮进来,小音被风拂过,却也不再惊慌失措,两个丫鬟慌乱地去遮掩帐布。 小音却道:“倒也吹得人心胸开广。” 史亦临一喜,忙取出准备好的药单子,递给其中一丫鬟:“烦劳你去请大人派人抓药,此药上午就要喝上一回。” 丫鬟欢喜,忙接过药单,跑去向童领君报喜。 童领君派了人去抓药,然后忙不迭地赶过来看小音。 小音见他见了营帐,欲起身施礼,童领君喜道:“果然大好了,好几个月了,见到我都没个正脸。” 他喜形于色,忙向史亦临和单双绾道谢。 史亦临道:“刚才给大人的药单需坚持吃上半个月,每日两次,夫人必好。” 童领君忙叫人准备筵席,向史亦临和单双绾道谢。 史亦临挽着单双绾的手道:“这个,大人,内子身子欠佳,急需要赶回去,我们就不在此赴宴了,以后得空咱们再会。” 单双绾将双手捧住肚腹,做怀孕状。 童领君马上意会:“啊,原来两位是……明白明白,看来给你们一个营帐是歪打正着了。如此就不多留史郎中夫妇了,来人,呈上来。” 一时间,账外的李民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盘金锭。 史亦临笑道:“童大人破费了。” 李民随手将金锭装入一个布袋子,递给史亦临,史亦临作揖道:“如此在下笑纳了,日后如有用到在下的,童大人只管吩咐。” 童领君扶着小音一起送他们出了帐子,互相作别。 史亦临和单双绾收拾了东西,急忙上路。 待他们赶到渡口,坐上了回去的船,两人才松了一口气儿。 单双绾低声问:“师父,有那么凶险吗?” 史亦临摆摆手:“莫提莫提,那小音和丫鬟好答对,就是那童领君不知道会如何想。等他知道了咱们说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起疑心,另外咱们得赶快赶回去,请单大人派人暗地去抓住那个李铁嘴,这个人可了不得。” “哦,这么说咱们下船直接去找我哥?”单双绾有些兴奋。 史亦临点点头,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到了七修城,两人在渡口不远处找了个馆子吃了饭,直接叫了车奔着衙门而去。 单莫比听说他二人到了,急忙到门口将他们迎入内堂。 史亦临刚一坐定,马上掏出一块玉佩来:“单大人,此物第一时间交到您手上,这是家父的嘱托。” 单莫比接过一看,是块剔透的龙凤纹玉佩,合掌作揖道:“史公子马到成功,令人钦佩。” 单双绾看得莫名其妙。 接着,史亦临将一路发生的情况告知单莫比:“我觉得这个李铁嘴还是早日找到为好,此人能够推算出童领君将来会反,而且说出他爱妾的死法,不正是陛下派出的满门抄斩的黑衣侍卫队吗?” 单莫比点点头:“很好,我一会儿就和蒙师爷商量一下,看具体怎么处理李铁嘴这个人。” “童领君处倒还好说,只要李铁嘴确实被关押了,他打听出来之后,也就对我们疑虑顿消。毕竟他那爱妾的病是实打实地好了。”史亦临说道此处顿觉有些口干舌燥。 单双绾看看他,一笑:“哥哥,你怎么忘了备茶,这是你的待客之道?” 单莫比忙唤小蔡上茶,回头道:“亏得我这个妹妹提醒,否则我这可就太无礼了。” 然后,他又对两人道:“稍等片刻,我去看看蒙师爷在忙什么。” 一会儿功夫,蒙柔宁的声音从堂外传过来:“哥哥,双绾。” 两人饮了口茶,回头看向蒙柔宁。 蒙柔宁过来握住单双绾的手:“双绾越加漂亮了。这一路上,哥哥没欺负你吧?” 单双绾撅了嘴,将她扮演的角色描述了一番,蒙柔宁噗嗤一笑:“哎呀,你们两个这有点儿乱了章法吧。这亲还没定,就直接到娃娃那里了。” 史亦临苦笑道:“权宜之计,深入虎穴,脱身不易啊。” 单莫比将大致情况讲了讲,问蒙柔宁:“蒙师爷,你看怎么处理李铁嘴。” “可以先抓押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了,再放出来也不迟。只是去抓捕的人要功夫好,还要信得过。我心中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道大人如何看?”蒙柔宁看向单莫比。 单莫比一挑眉:“哦,说说看。” “谷云平。” 单莫比双眼含着笑意:“你怎知我找到此人了?” “谷云平没什么退路,在史府也还待得舒服,如果不是出现了杨达林案子,他怎会藏匿。而他藏匿起来之前,大人就一直派人跟踪,我想大人定知道他现在藏匿何处。”蒙柔宁满有把握地说。 “不错,他的确有这个能力。不过派他到平城抓人,你就不怕他重新投奔童领君?” “童领君派他入史府,争取我爹,如果最终没能成功,他的任务没完成,怎么好意思回去见原主。而我爹可以宽容他,只要是杨达林的案子最后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他最终还是会回到史府。” 看来,史开物定是跟她讲了许多谷云平的事情。单莫比思量着:“可是试试,不过蒙师爷出面更好些。” 蒙柔宁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过节,只是想到自己是史开物的女儿,这身份的确与谷云平好开口。 一时间,几个人分别忙了起来。 单莫比叫人备了两辆马车,先是让小蔡带蒙柔宁去清光寺找谷云平。 然后,他亲自送史亦临和单双绾回医馆,顺便去找于莫攀。 第五十九章 吓到灵魂出窍 http://.biquxs.info/

谷云平自从杨达林案发后,就被史开物藏到了清光寺。 清光寺平日里没收接受史府的布施,所以也愿意帮忙让谷云平借住一段时日。 单莫比派人打听到这个消息后,曾经微服到清光寺烧香,私下里见了谷云平一面。 谷云平的意思是自己并没有杀死尹杨氏和陈管家,他确实拿了信,但是两个人是互相猜忌,最终陈管家失手推倒了尹杨氏,不想尹杨氏撞地而死,他自己也畏罪自尽了。 单莫比问他为什么要躲起来,让别人误以为是他杀了人。 谷云平道:“杀人是一个人的死罪,信上的罪过涉及太多人的性命。” 单莫比撸起衣袖,亮出自己手腕上的白色叶子印记:“谷师叔,你认为本官会怎么做?” 谷云平闭了闭眼:“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还是一笔债,我知道你恨我,不过你到底是莫易的血脉,单力吾的儿子,捏造罪名的事情恐怕你还不屑去做。” “谷师叔,我只要你一句实话,不管这个无常印有无解药,只要你说的是事实,你没有杀人,我也绝不会给你定罪。” 谷云平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那你听好了,多年前你大师伯找过我,我已经告诉他了,这件事情我是做错了,但是我没有办法挽回了,不是人犯的每个错误都能改正的,我对不起你了。” 单莫比脚下晃了一晃,尤是他始终觉得希望不大,但是真正面对面听到谷云平说出这句话时,心情还是绝望的。 谷云平看着他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对自己叫骂两句,心头升起一丝悔意。 当蒙柔宁找到他时,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事情办妥了,总有他的好处,况且蒙柔宁也相信他没有杀人,并告诉他会帮助他回到史府。 因此,他暂别清光寺,渡河去寻找李铁嘴。 这厢里,单莫比已经等到了下课的于莫攀。 于莫攀大叫他是稀客:“什么风把县太爷吹到我这个斗室里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主要是查看你是否守规矩,有没有私藏什么绝世美人。”单莫比开玩笑道。 “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美人的苦我可是不敢再尝了。”于莫攀叫苦不迭。 “两件事儿,一件事儿是告诉你一声,总算是得到机会亲自问了谷云平,他说很抱歉,没有法子改正他多年前犯下的错误。”单莫比平静地说,仿佛在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嗯,我也想到了,也无所谓,反正也没抱多大希望。另一件事呢?”于莫攀淡然道。 “这另一件事儿,可就是请大哥你救我一命。”单莫比起身作揖。 于莫攀忙说:“这个你不必担心,上次是我鲁莽了,为此我特地回了趟阪长山,见了外祖,回来后每日增加了修炼,早晚各十遍绝情咒,眼下情况好得很,不会给你添麻烦了,你不必担心。” 单莫比想要抱起凑过来的米米,不过米米躲开了他。 他掏出龙凤纹的玉佩:“这是平城童领君的贴身物件。” “你想让我帮忙劝说他?何事?”于莫攀有点儿明白了。 单莫比将事情来龙去脉讲解一遍:“你看,这件事情牵扯范围多广,石玉川,史开物,谷云平、史亦临、蒙姑娘、双绾,还有你那个学生叫石语眸的,无人不在内,所以此事一定得从根底上彻底解决,这个种子不能让它发芽,否则将是一棵毒株,咱们身边的人都有危险,你我恐怕也跑不了干系。” “另外,我作为一县的县令,自然不愿在自己辖境内出现大逆之罪,无论如何此事请大哥周旋一下。” “我这个御卫博士也不是白叫的。”于莫攀面色凝重起来,伸手接过玉佩:“这个如何取到的?” 单莫比将史亦临和单双绾去平城治病一事讲了一番,于莫攀笑道:“看来,大家为此事都不少出力,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不过,我该如何去做比较妥当?” 单莫比从怀中掏出一张准备好的说辞:“我和蒙姑娘商量好了,你只需将这套说辞熟记,传入到童领君的脑中,然后离梦时千万要记得念口诀,否则他事后记得你就麻烦了。” “这个我自是晓得。”于莫攀取了那张说辞,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 入夜时分,于莫攀手中紧握玉佩,口中念动了口诀。 他的身子借着月色的清辉飘飘荡荡来到了渡口的一艘空船旁,童领君正着另一艘无人划桨的船向他这边驶过来。 于莫攀作揖道:“童大人一向可好。” 童领君问道:“你是何人?星夜找我有何事?” “在下是如来佛祖身旁的一个罗汉,大人的爱妾近年来时常到寺院烧香,一向都有布施,今天佛祖命我来提点大人,大人现在所某之事颠覆朝纲,违背伦常,如果及时收手,佛祖定然能够保得大人的一世平安,子孙延绵。否则,大人的下场会异常凄惨。佛祖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载,此事佛祖已然看到结局,大人不但自己会被凌迟处死,还会波及九族不得一个活口。今日我只是化作人身,来为佛祖传一个口信,请童大人回头是岸,免遭祸患。慎之慎之!” 童领君的脸色随着他说的这些话变得惨白,冷汗汩汩冒出,忙跪倒在船板上:“多谢佛祖提点,多谢罗汉传音。在下一定谨遵佛祖之命,不敢造次。” 于莫攀见事情已谐,忙口念出梦诀,离开了渡口,回到了床上。 第二天,他去见史亦临,将玉佩还给他。 史亦临问:“办妥了?” 于莫攀点点头:“我看他吓的灵魂出窍,恐怕是再也不敢了。” 谷云平艺高人胆大,自入了平城,很快就寻到了李铁嘴的住处,将他顺利地带到了七修城衙门。 单莫比让吴典史关押他一段时间,好吃好喝地看管着,让他想想自己可曾做过什么不法之事,说过什么不得当的话。 之后,因为听说于莫攀那里事情办得顺利,便也不太在意李铁嘴的事情,只是派人告诉他关于谋逆和造反的话以后绝不可以再说。 李铁嘴自是一万个保证,不会再多嘴多舌,才被放了出去。 根据谷云平的说法,单莫比和蒙柔宁特地重新开棺验尸,找两个仵作反复核验,果然找到尹杨氏和陈管家头部撞击地面的伤痕。 之后,杨府有个下人也出面证实,他看到了尹杨氏和陈管家两个争执,陈管家将尹杨氏推到了。 至此,此案终结,蒙柔宁写了结案详情,相关人证画押了事。 了了这样一桩大事儿,单莫比这几日心情大好,阳光普照。 他吩咐小蔡拿十两银子给厨房,晚上给衙役们添肉加酒。 同时,他邀请邢县丞、吴典史、赵主簿、蒙柔宁等人赴晚宴。 邢县丞等人交头接耳,不知道他有什么喜事儿。 吴典史道:“这单大人清如水明如镜,来了这两年没什么进项,这请客吃饭肯定是使自己的俸禄啊。” “你说自己掏银子请客,单大人得有什么喜事儿?”赵主簿凑过来道。 “依我看,是这两年平安无事,今年的中秋节又办得喜气洋洋,深得民心,大人高兴。”邢县丞插言道。 “唉,你说,你跟大人走得近,你肯定知道点儿什么。”赵主簿点点蒙柔宁。 蒙柔宁挠挠头,她知道什么呀,随口道:“大人是个工作狂,平日里没什么娱乐,八成是想喝酒了,也没人陪,请你们去做伴儿。” 小蔡听了他们的话,一边帮着布置酒菜,一边笑道:“请吃饭还要什么由头,就是高兴。” “大人是这样的性情中人?没发现。”赵主簿疑惑。 一会儿单莫比穿着件云纹白袍走了过来,这件白袍衣袖宽大,穿着很是舒适。 他笑道:“怎么都奇怪我怎么有心情跟大家一起喝酒吃肉?” 邢县丞道:“与单大人相识这许久,不见大人喝酒吃肉,大人一向约束自己甚严,我们都敬佩得紧。” “俭以养德,这是我的习惯。不过,我想这两年大家跟着我很是清苦,而且各位都非常尽职尽责,对我帮助很大,我早想着找个机会感谢大家,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略备酒菜,大家不要拘束,随意说笑,否则无趣。”单莫比心情舒畅地说了这一篇话。 邢县丞、吴典史、赵主簿、蒙柔宁都起身作揖致谢。 单莫比做手势让他们坐下:“不要拘礼,咱们平时都熟稔得很,既是有酒有肉,就该开怀畅饮,来我敬你们四位,不必饮尽,自己随意。”说完,他自己先喝了半杯。 几个人都端起酒来,依自己喜好,有的一饮而尽,有的浅尝辄止。 邢县丞谈了谈老百姓的民风,觉得自从单莫比来到七修城后,当地的民风更加淳朴了。 吴典史也谈了谈牢狱的情况,在押犯人有所减少,是个好事儿。 赵主簿则谈及朝廷和上级官府的态度,对七修城都是颇为满意。 蒙柔宁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偶尔扦一口肉吃,略略饮些酒。 她看向单莫比,觉得他比平日里开朗了许多,有些恣意汪洋的味道,看得出他非常的开心。 邢县丞今晚饮了不少酒,单莫比单独敬他们几个男人,却劝蒙柔宁少喝。 蒙柔宁见他们一杯又一杯的喝着,觉得这酒真是为男人酿造的,自己就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邢县丞喝开了,嘴里开始冒胡话:“你们不知道,大人一表人才,那日从绸布庄子走过,那庄子里的胡小姐就仰慕得紧,家里还托我打听大人的生辰八字。我说咱莫大人那千里挑一,陛下都青眼有加,怎能随意婚配,我这关都过不了。是不是,蒙姑娘?” 蒙柔宁不置可否,笑一笑,扦口肉吃。 赵主簿摇摇手:“你怎么问蒙师爷,蒙师爷虽不是待字闺中,却也是行走江湖,形单影只。” 吴典史凑趣儿道:“那单大人和蒙姑娘都说说,你们想要找个什么样的,我们几个好给你们寻摸着,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不能光办案子,婚姻大事也得适当考虑。” 蒙柔宁听着他们的酒话,心里觉得好笑,也不答言。 单莫比饮了一杯酒,笑道:“我这辈子是不会有什么姻缘的了,众位莫操心了。” 第六十章 这印记 http://.biquxs.info/

蒙柔宁看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有假,不知怎的,心向下一沉,她接口道:“单大人年龄正当时,为什么要说丧气话。” “不是丧气话,是实话。你们看……”单莫比将左手的衣袖向下一抖,整个前臂都暴露在外。 “大人这白叶子是什么印记?有什么来头?”赵主簿凑到前面看得清楚。 经他如此说,蒙柔宁也看出来,那健壮有力的胳膊上有一小片白色的叶子。 “这个就是我断情绝欲的原因,我自小就被人种上了此印,此印还有一个黑叶子,在我哥哥身上,我们两个的印记合起来叫无常印。如果其中一方失身,另一方就会暴毙。你们说我能怎么做?”单莫比将自己隐藏许久的秘密公之于众,心中再无挂碍,他笑着饮了一杯酒。 几个人都被这些话惊呆了。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事。” “是啊,这人也太阴毒了。” “咱们大人也太不容易了,年纪轻轻就被告知不能婚配,这不是活活受罪吗?” 蒙柔宁呆愣愣地看着那叶子,她今日才懂得眼前这个俊朗男子的痛苦,原来竟有这样的不得已。 生就一副好皮囊,却注定孤独终老,这真是残酷的惩罚。 可是他又错在哪里呢? “大人,你这无常印就无法可解了吗?”她脱口问道。 “我不知道,有时候我想也许有那么一个人会真心待我,那么无常印可不可解都无所谓。”单莫比嘴里嘟囔着,已经睡眼迷离了。 “大人醉了。”“小蔡,快扶你家大人回后房。”蒙柔宁唤道。 其他三人见此,也都觉得醉意袭来,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蒙柔宁帮小蔡扶着单莫比到后房,将他放到卧榻上。 小蔡去打水,给单莫比擦脸。 蒙柔宁再次拨开单莫比左臂的衣袖,抬起他的手臂,仔仔细细地看那白色的印记。 在她放手之时,忽地手腕被对方抓住。 单莫比睁开了眼,嘴里嘟囔道:“你又在我梦里出现,还看我的无常印。既有无常印,为什么还会有你?” 蒙柔宁轻轻地去扒开他的手:“做梦就该有个做梦的样子,别抓住人家的手不放。” “哦,白天不能抓,梦里也不能抓。对了,我今天八成是忘了念绝情咒,我一疏忽,就会出现问题。”他慢慢地松开手,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小蔡这时拿着打湿的毛巾过来,见蒙柔宁还在,悄声道:“蒙姑娘,天晚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蒙柔宁惊讶道:“啊?” 小蔡忙道:“啊,我是说晚了,姑娘该回家了。” 蒙柔宁接过他手中的毛巾:“我来吧,我给他擦完脸就回去。” 小蔡挠挠头,“蒙姑娘,你那次替大人挡箭我就看出来了,你喜欢我们大人。可是大人每天都在念好几遍绝情咒,有一次我问他这咒语为何翻来覆去每日都念这么多遍。他说念少了管不住自己,人心是最难管束的。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大人还有无常印的苦衷。这真是苍天捉弄人。” 蒙柔宁在他的唠叨声中替单莫比擦好了脸,又呆呆地看了两眼他胳膊上的印记,将毛巾递到小蔡的手里,对他点点头离开了。 三年的一度的乡试就要到了,学堂里的适龄学生大多报名应试,但是于莫攀没有发现石语兰的名字。 下课之后,他留下石语兰:“你的资质不错,底子也很厚,虽然到学堂不过几个月,不过你并不逊色于其他人,为什么乡试不报名呢?” “先生,我也是想要报名的,不过看到今秋考试女子科增加了一个琴艺,这个我自幼不曾学过,眼看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应试,我恐怕来不及。”石语兰有些遗憾地说。 琴棋书画是富家女子必学的才艺,为什么她身为前节度使的女儿,却没有习得这些基本的才艺? 于莫攀有些疑惑:“你可是也自幼离家,学了其他的技艺,因此将这些世俗的才艺疏忽了?” 他看着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姑娘,心中先自己做了个否定。 石语兰回答:“是学生儿时惫懒。” “嗯,这样吧,沈悦的琴艺不错,不过她也要参加此次考试,所以不方便打扰她。我有个妹妹于这一项上也很擅长,你若有意要学,我可以求她教你,每日勤加练习,考试时不必强于别人,只求不空项即可。”于莫攀想到了单双绾。 “如此真的可以吗?”石语兰有些不敢相信,她本以为这次一定错过了。 于莫攀道:“女子取试考取文章、歌赋、对答、才艺,虽然此次才艺指定考琴艺,但是你的文章、歌赋和对答不逊于其他人,所以琴艺方面不要太过牵强即可。况且琴艺有专门指定曲目,练习起来有的放矢,相对要简单一些,所以你要有信心。” 他心想,以她目前的才学,其他方面何止不逊于其他人,如果运气好些,题目适当,还可能拔得头筹也不一定。 不过,他一向不愿意将话说满,主要是考场之上情况不明,万一有个闪失,学生答得不如意,怕是面子上过不去。 石语兰哪里知道他心中的这些念头,听他如此说,忙施礼道:“如此就烦劳先生了,学生定不怕辛苦,尽快提高琴艺。” 两人辞别后,于莫攀到医馆找史亦临和单双绾,史亦临正在教单双绾画人物。 “你们这医馆改画馆了。”他进门寒暄道。 史亦临向他招手:“于先生来得正好,看看这幅画画得可传神?” 于莫攀走近,看到单双绾笔下的人物,不觉张大了嘴巴。 这脸庞,皮肤白皙,双目含情,丹凤眼皮,鼻子挺直,不点自红的薄唇,看着没甚特别,不过也没什么缺陷,而且还很青春。 正是刚刚还与他讲话的石语兰。 “你如何认得她?”于莫攀如坠云雾。 史亦临笑道:“这是你的学生,就不能让我们认识了?” “哥哥,你这个学生有时会趁你不在时去看米米,有一次被我发现了,我没有声张。不过米米好像很喜欢她,不像对其他人那样不理不睬的。”单双绾快言快语地说。 “是啊,而且她还经常到抚安堂去,那个叫小娇的,她常去看。我们那次给水磨巷子的孙员外夫人看过病后,孙员外就提出来想要收养一个孩子,你这学生听说了这个消息,特地去见过孙员外的夫人,劝他们收养小娇。这样,那夫人也不再闲得五脊六兽,小娇也得了个好的归属。”史亦临补充说。 啊,怪不得近来他都未见到小娇,原来是被人收养了。 可是这石语兰怎么会认识小娇呢?难道是她姐姐的托付? 于莫攀心中暗想着。 “师父说她的样貌看似普通,实则不好入画,让我试试看能不能画得像。怎么样?师父,我大哥一眼就认出来了。”单双绾有些得意。 “是,你可以出师了,我也算有继承衣钵的人啦。”史亦临充大地说。 于莫攀见他二人相处融洽,心中也很宽慰:“其实,此次来就是要求妹妹一件事儿,本来觉得说起来还有些拗口,现在看竟是水到渠成。” 单双绾放下画稿:“有什么事儿能让大哥相求?” “其实我也是替画稿中人相求,这个石语兰才学过人,本可以参加此次乡试,可是此次乡试增加了琴艺,对此她是一窍不通。” “哦,你想让我教她?”单双绾一点就透。 “不知是考那首曲子,可曾指定?”史亦临问道。 “是渔樵问答。” “哎呀,那正好啊,我家双绾正好擅长此曲。”史亦临兴奋道。 单双绾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师父,你胡说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了,上次就在孙员外家,你不就是弹奏此曲吗?弹的不错。”史亦临回想起那次治病的画面。 “我不是说这个。”单双绾跺脚道。 “那是哪个?”史亦临糊涂了。 于莫攀笑道:“双绾,你可愿意收这个学生?” “哎呀,这可是有些辛苦,从未莫过琴,不到三个月就要参加考试,这得密集地学和练。”史亦临开始替双绾盘算起来。 “也不必搭过多时间,每日教习一小段时间即可,剩下的只需规定任务,让学生自己练习,下次来检查即可。只是每日坚持难些,实际上教授所用时间不必太长。”于莫攀解释说。 单双绾爽快地应下来:“大哥为学生如此用心,妹妹我自然不好袖手旁观,权当我回报大哥当初帮我背书的情谊。” 于莫攀一笑:“看来当初我的功夫也没白费,如此甚好。”他随机转身问史亦临:“不知每日里双绾何时得空?” 史亦临将手一挥:“只要她愿意,我不拘束她。” 单双绾想想:“晚饭之后正适合弹琴,不如就在大哥那里教她,这样她也不拘束。” “如此先谢过二位啦,待到石语兰过了乡试,定会请二位共同庆祝。”于莫攀高兴地告辞而去。 第六十一章 原来是你 http://.biquxs.info/

此后的傍晚,石语兰便留下来与于莫攀和单双绾共同用饭。 饭毕,单双绾便开始教她弹琴。 单双绾可称得上是位严师。 她教石语兰弹琴一板一眼,毫不含糊。 不过米米看到石语兰,总是上传下跳地围着她转,朝着她喵喵叫。 单双绾告诉石语兰:“弹琴首先要心平气和,凡学问之道都与一个人的心灵境界有很大的关系,心中所想,手中所奏,所以弹琴先要修心。” 在她教授石语兰弹琴时,于莫攀便将米米抱到一边,以防止它淘气打扰。 石语兰学的很认真,每次单双绾教的指法,她都反复练习,直到掌握了,老师满意了,她才肯罢休。 为了学好琴艺,她在家里也备了一把琴,每天都废寝忘食地苦练。 单双绾告诉石语兰,弹琴需要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拨弹琴弦,左手主要分为按音与滑音两种,按音有罨、推出、跪、带起、爪起、掐起、同声等,滑音有唤、进复、退复、吟、猱、撞、分开等,右手的指法有主要为挑、勾、踢、擘、托、抹、打、摘及其不同的组合。 这些技法初听起来非常复杂,都需要逐个反复练习。单双绾见她起初的确一窍不通,颇有些怀疑她能否在短时间学会。 可是日复一日下来,发现她竟然进步飞快,知道她定然非常努力,心里也很欣慰。 这一天,单双绾开始教她弹奏一段曲谱的技巧:“左手按弦,按音要实在,不过要用尽可能小的力度,小到如果再小音就哑了,你试试。” 石语兰按照技法弹奏了一段《渔樵问答》,还不太连贯,不过声音很清楚,没有杂音。 单双绾对她说:“不错,现在还做不到音色美,但是指法基本到位,回家之后将这一小段演奏二百遍,能做到吗?” “好的,一定做到。”石语兰答应了。 正当她要离开时,于莫攀拿着一把竹伞走过来:“我送送你,外面下雨了。” 他对单双绾道:“你师父在门口等你多时了,快去吧。” 单双绾扬扬眉:“咦,他来做什么?” “定是看到下雨,关心徒弟呗。”于莫攀笑着回答。 几个人出了门,看到史亦临在门口望天,雨下的淅淅沥沥地,说大不大。 他看到单双绾出来,撑起伞来遮在她头上:“哎呀,亏得我今日走得晚,看到下雨就想起你的伞还在医馆,这不就给你送来了。” 单双绾不识好人心:“我说师父,这都在一个院子里,这么近的路,我拐过去就到了,还巴巴地等着人送伞不成?” 史亦临也不管她说什么,直接拉起她的衣袖就走:“当心一会儿下大了,快点儿送你回去。” 于莫攀看着两个人在雨中的身影,笑笑说:“路不在远近,情深义厚啊。” 石语兰见雨下的不大,接过他手中的伞,向他告辞。 于莫攀一个错神,把伞又拿到了手中,他撑起伞:“走吧,我送送你,正好有些事情跟你聊聊。” 石语兰默默地跟在他身旁,听着雨滴乒乒怦怦打在竹伞上的音律,心里起伏不定。 于莫攀将伞向她身上倾斜,自己的半边身子几乎都露在了外面,不过他好像好不觉察:“一直也没机会跟你聊两句,上次差点儿将你误认做你姐姐,实在有些唐突。不过,我也一直想向你打听你姐姐的情况,可否告知一二。” 石语兰心中明白,该来的还是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她回答说:“先生是关心她的脸是否恢复了是吗?” “这个我也想知道,毕竟这对她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于莫攀承认道,然后轻声追问:“恢复了吗?” “如果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美貌了,先生怎么看?” 于莫攀扭头看看她,觉得她的口气有些古怪。 “美貌这件事不一定只有好处,我只是觉得她修炼玉容术不就是为了追求美貌吗?如果她喜欢,那自然是好的。不过如果她自己不在意,那么容貌美不美到没有那么重要。”于莫攀真心实意地说。 “就像变成我这样的容貌,先生也觉得无所谓?”石语兰大胆地问道。 “你这样有什么不好?不要低估了自己。”于莫攀说道,片刻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姐姐到底现在如何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抚安堂的大门口,史府的家丁已经雇了车在门外等候,看到她的身影,忙撑伞走过来:“小姐,快上车,当心一会儿雨下大了。” 石语兰将身子闪入家丁的伞中,回头告诉于莫攀:“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先生回想一下我的答案。” “如果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美貌了,先生怎么看?” “就像变成我这样的容貌,先生也觉得无所谓?” 这两句话像天空中刚刚划开的闪电,忽地一下子将于莫攀的心照亮。 他想起中秋节那天的戴着帷帽的石语兰,她说话的声音,她书写的笔迹,她认识小娇,米米认识她…… 他猛地撑起伞,向雨幕里走去,那马车早已行得不知影踪,他却只有一个念头,凭着这个念头,他冒雨走到了石府门前。 门口的雨搭下门丁正要关门避雨,他冲了过去问道:“石语眸是不是刚进门?你家几个小姐?” 门丁正是那个冯叔,看到他好生奇怪:“我家几个小姐?石府只有一个石语眸,哪还有其他小姐,你是吃了什么怪药了,大雨天过来问这些怪话?快回去吧,我们要关门了。” 随后他嘀嘀咕咕:“要是第二个姑娘生得下来,我们夫人也不会死了。”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于莫攀手中的伞震落到地上,雨忽地大起来,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身上…… 第二天,永志班休课一天,蒋见处说先生病了。 这还是于莫攀来教书后第一次生病。 由于病得突然,学生们早早都到了学堂,蒋见处只好让学生们在学堂自修。 石语眸听到于莫攀病了的消息,心中疑惑。 她没能捱到散学的时候,在下午悄悄来到于莫攀的住处。 于莫攀昨夜淋了雨,早起就觉得头发昏,身上发热,强撑着向蒋见处告假。 蒋见处见他状态差,有发着烧,连忙让人扶他回了屋,告诉他好好休息,学堂那边他来处理。 米米耳朵灵敏,听到石语眸的脚步声,喵喵地向她窜过来。 她抱起米米,一步步走到卧榻前,于莫攀正靠在榻上,盯盯地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言语。 只有米米“喵喵”地叫了两声。 于莫攀有些虚弱无力,不过他知道这不是梦。 “语眸,”他低声唤道。 “嗯”石语眸轻声回答。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他的脸色本来欠佳,此时却发出一些神采来。 “我们本就日日相见。” “不,你不承认那是你,我也不知道那是你。”于莫攀有些激动,可能是从昨晚起就没有念诵绝情咒的缘故。 石语眸将米米放下,抬手去翻于莫攀的衣袖,他左侧身子靠外,倒也非常便利。 于莫攀知道她的用意,连忙将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了手臂。 那个黑色的叶子印记赫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石语眸用手指小心地触摸着印记:“这就是无常印吗?” “这是黑叶子,白叶子在我弟弟手臂上。” “还疼吗?”石语眸有些泪目。 “早就长到身体里了,哪还有知觉。”于莫攀想要伸手替她拭泪,抬起手臂,又觉不妥。 “你不要为我难过。”他干巴巴地安慰。 “我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一滴泪滴落到黑叶子上,像清晨叶片上的露珠。 于莫攀心里一阵绞痛:“你听我说,我昨天想了好久,你资质甚好,此次过了乡试,来年开春就可以去参加京城的才女选拔,到时候崭露头角,就会有很多王孙贵族前来求亲,你的眼界要开阔些。” “我什么时候要嫁给王孙贵族了?如果我家贪图富贵,我爹就不会主动向陛下辞官了,我爹告诉我知足常乐。”她是在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是,我希望你嫁得好,过得好,成为人妻,人母,一生顺遂。”于莫攀说出了这番话,觉得身上又有些微微发烫。 “没有谁的一生会如此顺遂,这只不过是一些吉祥话罢了。与其遭受不确定的坎坷,不如想想如何克服已知的困难。”她固执得很。 “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你如此对答,不知道乡试是否会让考官另眼相看。”于莫攀觉得她好生难劝,自己能给她什么呢?她会后悔的。 石语眸忽然想到:“哎呀,你有病在身,我劳动你说了这一番话,真是不应该。你赶快躺下休息,对了,我给你到些水来。” 然后,将米米从床榻上抱走,自案几上倒了些水,给他喝了几口,有扶他躺下:“我去看看,双绾还不知道你生病吧,一会儿还得来吃饭,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于莫攀看她忙得团团转,问道:“你可会做饭?” “别忘了,我是在师父身边长大的,做饭还是会一些的。”她从未将自己当成千金小姐。 他听到她在厨房中窸窸窣窣,叮叮当当的声响,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幸福,虽然这幸福可能会非常短暂,但是这样就更弥足珍贵。 第六十二章 宝贝匣子 http://.biquxs.info/

晚上,单双绾从医馆过来,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她看到石语眸准备的晚饭,惊讶道:“你这不差呀,比大哥做得可好多了。” 于莫攀见她来了热闹,硬是撑着起来一起吃饭。 石语眸让单双绾摸摸他的额头,看看还烧不烧。 单双绾伸手一试,叫道:“哎呀,好烫!” 石语眸脸色凝重起来:“怎么烧那么厉害?” “哎呀,骗你的啦,你还真关心你这先生。”她伸伸舌头,笑道“不怎么热了,吃些学生做的晚饭,保管就饭到病除。” 石语眸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低头给于莫攀布菜。 于莫攀愣愣地看着她的脸颊,忘了伸手接单双绾递过来的饭碗。 单双绾轻咳了一声:“哪里来的呆鹅!” 于莫攀醒悟过来,忙接过饭碗,低头吃饭,不料吃得太急,一顿急咳。 单双绾一边帮他拍背,一边笑:“好了,我也不说笑话了,大哥病着,我不好趁人之危。” 石语眸的头低的更厉害了。 饭后,拾掇了碗筷,单双绾开始教石语眸弹琴。 两人劝于莫攀上床榻休息,他却说无妨,就在两人身旁的椅子上斜靠着坐下,看两人弹琴。 石语眸将前一天留作业的段子弹了一遍,非常流畅,音色也很优美。 单双绾惊讶地问:“你这是练了多少遍?” “大约五百遍吧。”石语眸揉搓着双手,于莫攀这才发现她的手指头有许多参差的伤痕。 “孺子可教也。你这劲头,要是被当初教我的先生看到了,那定是喜欢得不得了。其实我给你留作业弹二百遍已经是往多了说的,怕你惫懒,想着你纵然完不成,多少也得往二百遍上努力不是。” 单双绾如此说,于莫攀在一旁看着石语眸又是心疼,又是欢喜。 话不多说,单双绾马上开始交给她新一段乐曲,石语眸认真地记忆,反复模仿操练。 于莫攀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转眼间乡试的时间到了,永志班的九名同学都去参加应试,其中六名男学生参加男子科考,三名女学生参加女子选才。 于莫攀在考试前一天到寺庙里去进香,默默替这些学生祈祷。 单双绾笑他临时抱佛脚,他回答说:“人能把握的事情实在有限,我不得不随俗。” 半月后,乡试放榜,九名学生中除董并落榜之外,其他人都在榜单之上。才女榜上,石语眸位居第二位,沈悦第四位,另一个同学叫孙岚的排在了中游。 一时间抚安堂喜气洋洋,蒋见处安排学堂放假一日,让几个中榜的学生阖家庆祝。 几个学生谢过了于莫攀,高高兴兴回家报喜。 石语眸将自己亲手缝制的一方手帕送给于莫攀,石玉川又派人送了双份儿的束脩。 于莫攀心头高兴,想要找单莫比去庆祝一下,忽地想到董并,不由得心下楸然。 他思忖了一阵子,向蒋见处打听了董并家住在今春巷子,便信步朝今春巷子走去。 路途不算太近,不过他并不想乘车。 来到董并家门口,他不禁一怔,房子低矮简陋,茅草长到了房檐上。 家门是块破旧的木板子,倾斜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他小心地穿过这扇不能称为门的门,看到董并正在院子里搓麻绳。 董并看到于莫攀,脸一红,忙起身施礼:“先生您怎么来了?” 于莫攀问道:“家里大人呢?” “俺爹去卖麻绳了,娘在屋子里,她身体有病,很少出屋。” 哦,于莫攀迈步向屋里走去,董并忙喊道:“娘,先生来了。” 这个家真是少见的困窘,屋里泥墙剥落,两张床,一个桌子,两把椅子,厨房堆着一些简单的锅碗。 “先生来了,快清先生坐。”说话的正是董并的娘,看样子腿脚不好,窝在床上行动不便。 于莫攀坐在董并挪过来的椅子上:“今天学堂放假,我正好得空,就来看看董并。他是个挺聪明的孩子,我希望他将来能有所作为。” “先生,这孩子打小就灵,说话早,学舌快,办事儿明白,就是家里困难,没让他早上学堂,因此功课上有些耽误了。”董并的娘不无惋惜地说。 “平日里我看他聪明,但是基础上稍差了些,但是不明白他的家境如何,今日看了,我才知道,他还需要多腾出点儿时间来学习,以后每旬我都抽出两天来这里,我给他适当多讲点儿东西。”于莫攀下决心帮助这个家。 董并的娘看看董并:“这得多劳烦先生啊。” “没关系的,束脩什么的以后就都免了,我那里教的学生多,这少点儿,那多点儿,也就匀出来了,只要董并以后有出息,束脩是小事儿。”于莫攀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董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自从落榜后憋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多谢先生,董并以后定发愤图强,不辜负先生的期望。” 于莫攀起身将他扶起:“以前是我疏忽了,不知道你家庭如此困难,现在既了解你的情况,我定不能袖手旁观,咱们一起努力,争取下一次乡试金榜题名。” “嗯,好的,我一定努力。”董并抹着眼泪道。 出了董并的家门,于莫攀的心情平静下来,作为先生他替考中的学生高兴,可是也为落榜的学生忧伤。 9 史亦临这几日很是古怪,他常常看着单双绾莫名其妙地笑。 然后,忽地一天,他将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匣子取出来,交给单双绾保管。 单双绾摆手不要:“上次不小心碰了你的匣子,差点儿没把我吃掉,你那么宝贝这匣子,我还是离远一点儿安全。” “你不要?当真不要?可别后悔。”史亦临眨着眼看她。 单双绾心想: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妨现在打开来瞧瞧。 她伸手想要打开匣子,史亦临又忙伸手拦住她:“不能打开,打开了,你可就不能反悔了。” “什么就不能反悔了?”单双绾觉得他装神弄鬼。 “这个可是我娘临终时留给我的,里面是给她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你说你要是打开了,是不是……” 单双绾一听,忙将匣子放下,推到史亦临眼前:“拿走,拿走,谁要什么见面礼。” 史亦临托着匣子走到她眼前:“这样,我替你打开,你看看里面的东西可喜欢。” 单双绾闭了眼睛:“我不看。” “说好了,不看,永远不看?”史亦临使用激将法。 “对,永远不看,快拿走。” “哈哈,其实里面是我师父留给我的秘方药,自传给关门弟子的。”史亦临诈她。 单双绾急了,忙睁开眼,伸手取过匣子,打开来:匣子里面是三样极为贵重的首饰,一个伏牛望月金簪,一个金镶红蓝宝石玎珰,一个翡翠玉石钗。 单双绾吃了一惊:“师父,你怎么骗人呢?” “师父怎么骗你了?做了史家儿媳妇,自然也就成了圣手王庆的徒媳妇,那秘方药还能不是你的,是你自己没想清楚嘛。”史亦临看着她的脸色慢慢劝说。 “嗯,这个倒也是的,不过……” “不过什么?你看看师父我,一表人才,身体康健,家资丰厚,史家独子,师从圣手,知名郎中,知冷知热,才华出众,你还不满意吗?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史亦临着急了。 “嗯,别说,师父,你这自吹自擂起来,还真是像回事儿。”单双绾有些被说动了。 “怎么叫像回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史亦临一扬头,有点儿傲娇起来。 “可是,师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自说自话可不成。”单双绾给他出难题。 “这个好说,只要是你愿意,师父我即刻去到莫大人那去提亲。然后,咱们备上厚礼去见你父母,如何?”他倒是非常爽利,好像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单双绾吃惊于他的办事速度:“用不着那么急吧。” “夜长梦多,咱们马上去衙门一趟,知会莫大人。”史亦临过来拉她的手,单双绾被他牵出了医馆。 第六十三章 我不想嫁 http://.biquxs.info/

自从那日单莫比醉酒之后,蒙柔宁陷入了纠结之中,她不知道单莫比是否记得当日对自己说的话,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是否已然知晓。 不过,观察了几日,发现单莫比一如往常,仿佛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她不禁松了一口气,也伤了一回心。 这日,史亦临和单双绾双双驾到,说是史亦临要到阪长山去求婚,单莫比和蒙柔宁面面相觑,不是不晓得这两个人会走到一起,只不过没想到自己会和对方成为亲眷。 史亦临说:“双绾的事儿得先征求亲哥哥的意思,毕竟您还是咱们七修城的父母官。” 单莫比笑道:“早看出来了,你们上次还装作夫妻来着,当时我就觉得这双绾要是不嫁给你,恐怕是不成了。” 单双绾眉头一皱:“哥哥,怎么说话呢。” 然后她突然醒悟过来:“师父,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设计陷害我了?” “怎么叫陷害你?那叫提前进入状态,早晚都是一家人。”史亦临耍赖道。 “哥哥,这事儿你跟爹商量了吗?”蒙柔宁轻声问道。 “啊,咱爹见过双绾一次,挺喜欢她的。”史亦临想起上次蒙柔宁受伤,他带着单双绾去给史开物送信儿,史开物后来对他说:“你也别荡着啦,身边这个姑娘就不错,可别错过了。” 蒙柔宁一笑:“那真得祝贺你们两个了,真羡慕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烧了几辈子高香啊。” 单莫比在一旁苦笑了一下,眼睛望向窗外。 单双绾看看单莫比,心上忽然有些伤感,忙起身道:“没别的事情了,就是师父定要来知会哥哥,惹哥哥伤心。” “这丫头胡说什么,哥哥替你高兴还来不及,惹哥哥伤心的人还不知道出没出现呢。”单莫比瞥了一眼蒙柔宁。 蒙柔宁只是看着他微微一笑。 史亦临和单双绾告辞而去,两个人开始商量合适启程回阪长山。 送走了两个人,单莫比和蒙柔宁并肩往回走,谁也不说话。 到了院子中间,两个人要各自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这时蒙柔宁道:“单大人什么时候有空也教我练练那个绝情咒,想来是非常好用的。” 单莫比盯着她的眼睛:“好用倒是不假,可是不是你用的东西。” “怎么大人用得,我就用不得?”蒙柔宁也盯着他看。 “我的情况想来蒙姑娘也是知道的了,我不得不用,可是姑娘你就不同了,你不用绝情断念。” “绝情断念,说明大人你有情有念。”蒙柔宁执着起来。 单莫比一怔:“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这个道理相信大人懂得,还请大人教在下绝情断念。”蒙柔宁坚持着。 “蒙姑娘,你实在不必如此。听闻姑娘家的媒婆登门也要踏破门槛了,姑娘再如此挑下去,恐怕耽误了终身。”单莫比苦劝。 蒙柔宁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 单莫比愣愣地看着她清冷的背影,内心一阵痛楚。 晚上,蒙柔宁回了家,蒙母早已烧好酿豆腐和素炒菜心,坐在桌前等着她。 “娘,又等我吃饭。”蒙柔宁帮蒙母盛了饭,自己也坐下来闷闷不乐。 蒙母吃了口饭,看她的脸色问道:“怎么了,今天回来这么晚,这菜我都热了好几次。” 蒙柔宁舒了口气,拾起筷子来默默吃饭。 “娘在问你话呢。”蒙母盯着她看。 “哦,娘,我刚才在想事情,您问我什么?”她歉意地笑笑。 蒙母瞪了她一眼:“要我说你这个师爷当的呀,一会儿受了伤,一会儿失魂落魄的,真是让娘担心。今天李婶子有登门来,说郝员外家的公子看中你了,他家虽不是当官的,但是祖上留些良田,家里就这一个儿子,人也忠厚老实,你考虑考虑,定个日子见上一面。” 蒙柔宁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个郝员外的公子看上我了?没见过呀,什么时候看上我了?” “听李婶子说是开庭审案的时候见的,说你斜签在单大人身旁,模样俊,口齿灵,一眼人家就看中了。”蒙母有些得意。 “哦,娘,我不想见。”她回绝的干脆。 “上次那个药店的钱荪求亲,你说不喜欢经商的,做买卖的,今儿个这个是个员外家,怎么又不成了。你可不能挑来挑去的,到时候名声传出去,那终身大事可就耽误了。”蒙母有些着急。 “你说你这心里是不是有人了?”蒙母使了杀手锏。 “娘,你这说什么呢,女儿不想结婚,一辈子跟着娘过,挺好的。”蒙柔宁有些狼狈。 “你别想瞒着我,以前你回家总是莫大人长,莫大人短的,怎么最近不提他了,是不是人家心里有别人?”蒙母猜测。 “那莫大人虽好,可是我看他对你也是忽冷忽热的,你受伤那几日,呵,他恨不得天天往这跑,现在伤好了,一面也不露了。到底这是闹哪出啊?”蒙母见女儿不说话,继续嘀嘀咕咕。 “他有自己的苦衷。”蒙柔宁嘴里含着筷子头,愣愣道。 “什么苦衷?家里给定亲了?”蒙母按照惯例猜测:“那这个莫大人也太拎不清了,家里既然给定了亲,就该自己注意点儿身份,干嘛还对你嘘寒问暖的。” “哎呀,人家没有。”蒙柔宁觉得跟她说不清。 “没有什么?没有定亲?还是没有对你嘘寒问暖?”蒙母的心中此时已勾勒出了一个负心汉的形象。 “娘,你说一个男人如果一辈子不可以婚配,你说他可不可以喜欢别人,对别人好。”蒙柔宁尝试着问。 “不可以婚配,因为什么?有麻风病?是和尚?还是太监?”蒙母的想象力很丰富。 “都不是啊,就是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不能失身于别人,那他应该怎么办?” “你这孩子,这个特殊原因是什么,这个很重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这个是不同的,你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叫娘怎么回答。”蒙母嗔怪道。 “哪,是这样,我们莫大人呢手臂上有一个白色叶子印,他说是自幼时被一个恶人种下的无常印,黑色的叶子印在他哥哥身上。他哥哥呢就是抚安堂教书的先生,他哥哥也很厉害的,这次乡试,他班里九个学生,八个上榜。”蒙柔宁从头给她捋着说,“这个无常印就是黑白一对儿,一个人失身,另一个人就会暴毙,所以两个人约好了终身不婚配,孤独终老。” 蒙母听了脸色变了又变:“还有这种事儿,可惜了两个孩子,这个莫大人真是看着英姿洒脱的,想来他那哥哥必也是个出色的。” “他哥哥我也见过一次,俊雅得紧,两人各有千秋,不相上下。”蒙柔宁回忆起上次衙门里看到两个人相遇时的情景。 “这不是造孽吗,这么大好的青年,多好的结婚材料啊,白白浪费了。”蒙母看看自己姑娘尚未婚配,两个条件如此好的男子却不能娶亲甚觉可惜。 “娘,我是问你,像单大人这样的,该如何是好?” 蒙母扒拉两口饭:“姑娘,咱也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人家不能婚配那是人家的事儿,跟咱无关啊,你可别飞蛾扑火,别去喜欢他就得了。那郝员外的儿子你说个时间,咱们看看,万一看对眼了呢,这事儿不好说。” “娘,你看你,我不想嫁。”蒙柔宁赌气道。 “哎呀,姑娘,人家是中了什么无常印,不能婚配,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他不能娶妻生子,难道你也要搭上一辈子,这算什么事儿啊?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年轻的时候都想得浅,不知道生活不容易。”蒙母苦口婆心教育着,心中明白自己姑娘喜欢的就是这个不能娶妻的俊男子。 蒙柔宁将饭碗一推:“我吃饱了。” 第六十四章 一边海水一边火焰 http://.biquxs.info/

史亦临的医馆挂上了歇业两日的牌子。 这几日,他忙活着准备见面礼。史开物乐得见儿子心有所属,吩咐管家全力操持此事。 等到史亦临和单双绾启程够奔阪长山之日,见面礼需要雇佣两个脚力来抬。 单双绾觉得准备得过了,史亦临说:“礼多人不怪,这个你就听我的吧。” 阪长山离此并不远,走走停停,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也就到了。 莫以问和单力吾见女儿回来分外高兴,又见女儿带了个仪表出众的男子,两人交换了眼神,心下暗自满意。 史亦临见过莫以问和单力吾,回答了些问话,便将见面礼呈上。 “你这是把这几年当郎中赚的银子都花了吧。”莫以问看到礼物中各色各样的衣料首饰,家用物什,随身物件,有些吃惊地问。 “在下想着双绾说无名宫人数众多,众口难调,就各样东西都买了些,给大家分分。”史亦临不提花了多少银子,银子对他来说不是需要太过考虑的。 单力吾说:“前一阵子莫攀回来说一切都好,今日见了双绾,总算放心了,确实如莫攀所说,你个师父对双绾照顾有加。” “双绾机灵过人,我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史亦临拍马屁道。 莫以问拉着女儿:“让他们爷俩儿聊聊,你进屋来看看娘这两年给你做了几套衣服,就等着你回来,你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看看。” 单双绾料到娘会有如此一说,心下也觉得歉疚:“娘,女儿也常常想你和爹,就是哥哥们总说忙,也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回来。再说,我这不是回来看你和爹了么。” 莫以问将新衣裙找出来,让她穿上。 单双绾这两年变化不大,衣裙穿起来正合身。 莫以问挺满意:“好,还是那个身量。” 然后她话头一转:“这史亦临是个大家公子,怎么会学医,不去走仕途之路?” “他爹原来是大将军,人到中年就致仕了,并不强求他谋求官职,况且他师从圣手王庆学医,也不差呀。”单双绾替史亦临说话。 “看着小伙子可是不错,出身贵门,有一技之长,还风度翩翩,言语有度,娘真是一眼看中了。”莫以问心里欢喜:“可是你先喜欢他的?” 单双绾直呼冤枉:“哪里,娘,你也特小瞧我了,他那么傲娇,我才不会让他看出来我喜欢他。” “这么说,还是你先喜欢他。”莫以问心里有数,这么个大好青年,哪个姑娘见了不心动。 “没有啦,他磨了又磨,连骗带诈的我才同意,我可不能让他觉得我一百个愿意。”单双绾有个小九九。 “好了,你心里满意就行。这样,你一会儿挑些礼物,带他去见外祖父,我们这边准备午饭,请你外祖父也一起过来同吃。”莫以问嘱咐说。 单双绾点点头,出去找史亦临。 两人同去拜见莫易,莫易也是欣喜万分。 不过他记挂着外孙子,问了好多关于莫攀和莫比的事情。 单双绾和史亦临就将知道的都讲了讲。 这厢里,于白青也听说单双绾回来了,赶过来相见。 两人又将于莫攀的情况说与他听,听说自己的儿子一切顺利,教书还小有成绩,于白青也露出欣慰的表情。 吃过饭之后,两人又在阪长山上留宿了一夜,第二天方依依不舍地告辞下山。 12.石语眸通过了乡试,而且成绩优异,这本是件开心事,不过新近她又添了不少烦恼。 知府李大人的儿子李盼在才女选试的对答场上看中了她,派管家郑经前来求亲,现在正在府上和石玉川说话。 石玉川对女儿高中一事很是得意,连着摆了两次筵席,邀请一众亲朋和街坊邻居来庆祝。 此时,知府大人的儿子前来求亲,虽然在他眼中知府并不算什么大官,可是官家子弟主动上门求亲,自是给他…石玉川脸上贴金的事儿,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郑经说:“我们公子年方二十四,三年前中的举人,来年也要参加春闱。虽然是知府的儿子,可是也知道石大人疆场征战,战功累累,曾经官居高位,所以算是高攀。此次只是派小的来动问一声,石小姐可曾许了人家?” “还不曾许配人家。”石玉川见来人说得客气,也坦诚相待。 “如此甚好,不知大人可否给我们公子一个机会,让公子亲自登门求见?” “这个……”石玉川一时间脑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觉得事情不大好办。 “啊,我们公子也是心高之人,老爷从前也曾给他张罗娶亲,怎奈没有姑娘入得了他的眼,可巧石小姐在取试之时落落大方,对答从容有度,让我家公子一见倾心,这实在是天作之合,望石大人成全美意。”管家卖力地说。 “这个我自然是相信的,想来你家公子必定也十分出色,只是不怕府上笑话,我家女儿一向自己做主惯了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对她来讲全然不通。我是想要是相见,得经过女儿同意方可,否则双方面子上不好看。”石玉川将顾虑和盘托出。 “啊,如此,小人就在客栈住下,明日过来听老爷的示下。”郑管家心头觉得此事难办。 晚上,石语眸听说此事,直接拒绝,全无商量余地。 石玉川说:“姑娘,你这个年纪也该结亲啦,如果你不满意知府的儿子,咱可以换人家,可是我看你这样子怕是谁家也不行吧?” “爹,明年开春,我中了春闱才女选试,就入公门做女官,我不嫁人。” “你参加考试可以,当女官也可以,可是当女官也不是当尼姑,没规定不可以嫁娶啊?”石玉川有些着急了。 “女儿心意已决,此生不嫁人,这样不用生育子女,也就不会短命而亡。”她想起了自己的娘。 石玉川一听此话,眼眶也湿润起来,妻子为了生育断送性命,此事在他心中始终是一个巨大的疮疤。 不过,他也知道,纵然女子生育丧命的人不少,可是又有哪家生养了女儿因此而不出嫁呢? “那于莫攀时运不济,你可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啊。”他想了想,终于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石语眸被他一语击中,气势垮了下来,喃喃道:“女儿不愿见他孤苦终老,女儿愿意陪着他。” “可是你陪着他算是怎么回事儿?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别人会怎么看,怎么说,你不可以不考虑呀。”石玉川觉得此事难办至极。 第二天晚上,于莫攀到今春巷子给董并讲过课后,从他家徒步走回抚安堂,正遇到石玉川登门拜访。 他慌忙将石玉川请进内室,张罗沏茶待客。 石玉川让他别忙了,只说几句话就走。 他端坐在这位曾经是叱咤沙场的大将军面前,心中有些忐忑:“不知石大人有何见教?” 石玉川仔细地打量着对面这个青年,身材挺拔,面孔英俊,气质儒雅,谈吐有礼,心内不觉叹了口气:“于先生一表人才,真是可惜啊。” 于莫攀心里不觉泛起一丝酸楚,如果,如果没有这无常印,是否此刻就是他与未来的岳丈见面的时刻。 他以前曾经为此事感到痛苦,但今天是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惋惜。 “小女心系于你,想来于先生也是知道的。”石玉川无奈地说,“上次先生到府上找寻小女,我就知道先生与小女之间有瓜葛。不过听小女说先生身不由己,是由于一个无常印,是吗?” 于莫攀掀起袖口,将袖子向上撸起:“在下不敢隐瞒,的确如此,这就是我的无常印,另一个白叶子印记在弟弟单莫比胳膊上。” “难兄难弟,这么说此事坐实了,无可挽回?”石玉川眼看着那黑色印记,心中不觉一凛。 于莫攀点点头。 “想来你也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此次来是因为语眸她此次乡试之时被知府李大人的儿子李盼看中,前来求亲,现在求亲的人还在客栈等回信。”石玉川目不转瞬看着对面这个面色逐渐苍白的男子。 于莫攀喃喃道:“石大人要我做什么?” “劝劝语眸,让她死了心,不要把一颗心放在没有希望的地方。就算我自私吧,如果于先生你没有什么无常印这种看似无稽之谈的事情,我倒是对先生你另眼相看。可是天不遂人愿,让我女儿碰到了你,你既人才出众,却又不能娶妻生子,这不是要害死我女儿了吗?你想想,作为父亲,我岂能眼看着女儿蹉跎了大好时光,最后一无所获?”石玉川慢条斯理地说道。 于莫攀闭了闭眼睛,心中一阵阵抽痛。 这要求一点儿都不过分,他知道的,不过他还是贪恋那一丝温情。 “我也对她说过的,等她再过了春闱应试,定会有更多的王孙贵族的公子登门求婚,她可以有一个好姻缘。”他如实说道。 “这种劝说恐怕用处不会有多大,你得让她觉得你压根不喜欢她,或者你另有所爱,这样才能让她断了心思。否则,女孩子痴情起来,不管不顾的。她现在一颗心扑在你身上,你对她也是情难割舍,关心备至,这怎么能让她死心。”石玉川像个千年老狐狸,看得一清二楚。 “那您的意思……”于莫攀的心在滴血。 石玉川轻轻告诉他自己的安排,于莫攀的眼神不断黯淡下去,最终点点头。 第六十五章 你抱她? http://.biquxs.info/

旬假如期而至,单双绾想过来借机蹭饭吃,却发现于莫攀的房门紧锁。 这可是不常见,平日里旬假一至,于莫攀都会采买些好吃的,改善一下伙食,可是今天到哪去了呢? 她不再费这个脑筋,直接回身去找史亦临,让他破费一下好了。 此时的于莫攀正站在一个熠熠生辉的精致角楼前,他看着阳光下屋顶的玻璃瓦顶,四周的垂花门楼和抄手游廊,脚下仿佛生根般挪不动半步。 这是他第一次来云月楼。 石玉川亲自引着他前来,因为要见的是平日里难得露面的如鸾姑娘。 这厢里,如鸾姑娘早得了石玉川的好处,正在等候这位石老爷口中的俊雅男子。 待到于莫攀与如鸾姑娘见了面,石玉川匆匆告辞而去。 如鸾姑娘阅人已多,一打眼便看出于莫攀是个温良恭俭让的男子,心中已然欢悦:“石老爷果然没有夸口,先生气质出尘,令人一见难忘。” 于莫攀看到眼前风姿绰约的女子,想着心中的任务,觉得有些好笑:“如鸾姑娘谬赞了,在下如果今日不是前来做戏,恐怕一生难以与姑娘这样气质清雅的女子有缘相识。” 两人寒暄过后,便一起品茶、对诗、作画、弹琴,打发了一段光阴。 忽一刻,小丫头急匆匆过来:“姑娘,石大人过来了,身边跟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小姐。” 两人一时之间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如鸾姑娘将于莫攀推到在床榻上,自己俯身下去,双手勾住了他的颈项。 正当石语眸冲进屋子,掀开面纱之时,看到床榻之上,一个面容娇艳的姑娘娇滴滴地要亲吻于莫攀,而后者也正伸手搂抱这个大美人。 石语眸的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她伸出手来指着两个人“你,你们……” 后来的话没能说出口,石玉川便来到她身边:“语眸,别闹,这是青楼,男人来的地方,你来这里像什么话。”他将她拉扯出去,门外传来石语眸哽咽的声音:“他怎么可以……” 然后是石玉川的声音:“怎么不可以,男人嘛,难免的。”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如鸾姑娘却没有撤下手臂,一个吻实实在在地印在了于莫攀的脸颊上。于莫攀一个翻身脱离开来,惊道:“姑娘这做戏做得太真了。” 如鸾姑娘咯咯地乐了:“既陪着我如鸾,心里却想着别的姑娘,我这是小小地惩罚你一下。” 于莫攀耸耸肩,没奈何地打算向如鸾告辞。 如鸾扫兴道:“这么急着要走,是去追你那个伤心的大小姐?” 于莫攀施礼道:“多谢姑娘今日陪于某做戏,在下是个教书先生,岂能在此处多耽搁,传出去于学堂不利,就此告辞了。” “看来以后再想见于先生也难了。我们也是身不由己,想见的人不来,不想见的人天天都得逢场作戏。”如鸾叹了口气。 于莫攀又做了个揖,转身离去。 做了这一场戏,于莫攀觉得身心疲惫,石语眸怎么想自己那是不问自明的了,他心中伤感,却又觉得有所解脱。 他出了云月楼就顺着回去的方向慢慢地走着,觉得心里一场空。 他不急于回抚安堂,顺路遇到饭馆吃了些小吃,又优哉游哉地往回走。 路过了抚安堂,又不想进去,转身向衙门方向走去。 13.单莫比将于莫攀迎入内堂,两人有段时日未见,又是一番寒暄。 单莫比见于莫攀神情落寞,问他最近如何。 于莫攀将这一段的事情详细讲给他听,又告诉他上午云月楼发生的事情。 “这个石玉川,真有他的。”单莫比摇摇头。 做这件事的时候还尚可,事情一了,于莫攀觉得自己的心无处安置。 “我能怎么办?不能娶她,又不能耽误她,如果不答应他逢场作戏,倒像是自己另有所图。”于莫攀诉苦道。 “那你说那石语眸与那知府儿子成了亲,你心里会不会后悔?”单莫比问他,好像也在问自己。 “不知道,现在她还没和任何人成亲,我就好像已经后悔了。”于莫攀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 随之,于莫攀问单莫比的近况。 单莫比也不隐瞒,说了自己的情况。 “你看,这个日久生情就是难免的,不是你想不想的事情,就像春天的桃花一样,到时候就会开,你阻止不了。”单莫比有自己一套理论。 “那蒙姑娘年纪与双绾不相上下,也确实该找婆家了。”于莫攀说道,“她知道你的心意吗?” 单莫比摇摇头:“我没告诉过她。” “这样也好,省得到时候惹出我这样的事儿,人家爹娘来找你,你能怎么办?”于莫攀现身说法。 与单莫比分手以后,于莫攀觉得心里畅快了一些,他趁着夜色往回赶路,心中仿佛又什么企盼。 一转弯到了抚安堂的路口,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清冷的月光下,那影子显得更加修长窈窕。 他的心怦怦直跳,泛起一丝甜蜜,果然她是在乎自己的。 走近了抚安堂的门口,女子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一笑:“哎呀,于先生好雅兴,月下漫步,饶我等了这许多时候。” 于莫攀看到那张刚刚结识的娇艳脸蛋,心慢慢平静下来:“原来是如鸾姑娘,不知姑娘在此等候何人?” 如鸾格的一笑,扬手扔过一块手帕,于莫攀于空中接过,正是石语眸过了乡试之后为了感谢他缝制的。 他不觉伸手入怀,果然手帕不见了,正是这条没错。 “这手帕想是今天落在姑娘那里了,劳动姑娘亲自走一趟,在下谢过了。”于莫攀做了个揖表示感谢。 “怎么不请我到舍下坐坐?”如鸾大有点儿反客为主的架势。 “这个,恐怕……” “怎么又是怕被人看到,恐对学堂名声不利?”她的脸上有些怒意:“迂腐之至。”然后扭身走了。 于莫攀摇摇头:说我迂腐,我还没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回到卧室,将手帕摊开,像往常那样,抚摸着手帕的针脚。 这是用素绢做成的一尺见方的手帕,没有什么特别,但是这无一字,无一叶,无一色的手帕更显得纯洁。 “尺素如残雪,结成双鲤鱼。要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一句诗忽然划过脑海,他轻轻将手帕放在唇边…… 这一天过得有些乱七八糟,于莫攀找到一壶酒,自斟自酌起来。 饮了几杯酒,他躺倒在案几上,望向窗外浓重的树冠,树冠上方的浅淡月牙,有些迷蒙之感。 朦胧中,他看到戴着帷帽的石语眸走了进来,为他倒酒,说着一些闲话。 他问她为何好端端的又带上了帷帽? 石语眸说自己常常怀念在梦中被他掀起面纱的情形,真希望那场景在现实中能够重现。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他敬酒,于莫攀像着了魔一般慢慢伸出手去,一点点揭开了隔在两人之间的面纱,还是那样绝美的容颜。 于莫攀已然是饮得不知云里雾里,只觉着石语眸倒在他的怀里,身体柔软而又香甜,就像白天里在云悦轩床榻上的感觉。 他只觉得酒往上撞,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随着他双腿一蹬,忽地大叫起来:“啊,不可……” 心头突突狂跳,我的誓言,啊,单莫比—— 第六十六章 受伤 http://.biquxs.info/

于莫攀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 刚才那惊险的瞬间竟是个梦。 他一身冷汗,在夜里静坐着,手中竟还抓着素绢的手帕。 第二天,于莫攀梳洗之后去学堂。 他惊讶地发现,石语眸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原想按照昨天的情况,她必然会出现改变,但眼前这个改变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准确地说,石语眸变成了一个艳丽动人的美女,而且完全靠的是外在打扮。 平日里素颜朝人的石语眸,今天算是赚足了眼球。 一张白粉均匀打底的嫩脸,两条螺子黛涂画的月梭眉,粉嫩的腮红让五官更加立体,脸颊更显红润健康,樱红的脂膏让唇形更加鲜妍动人。 再向她身上看去,她身上穿的正是第一次见到她时穿的优雅的衣裙。 一件素白长锦衣,深丝线在侧身绣出遒劲的枝干,鹅黄线点缀起簇簇小花,从裙摆延伸到腰际,身段窈窕迷人。 于莫攀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仿佛不认识这个人。 其他男女同学也都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好像来了个新同学。 石语眸对着大家笑笑,然后高傲地抬起头,对人不理不睬。 下课时,她却忽然改了性子,专门跟男同学欢声笑语,聊天聊地,甚至答应了其中几个男同学的约会,学堂散学之后一起出去玩儿。 就这样日复一日,石语眸除了上课回答问题,再也不理会于莫攀,却与学堂的每个男同学打得火热。 男同学都被她迷得晕头晕脑,五迷三道,女同学都对她指指点点,嫉妒得咬牙切齿。 这一日散学,于莫攀看到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就要跟着两个男同学一起走,心头无名火起,厉声把她叫住。 “石语眸,你过来,你们两个先走,不用等她。”他让那两个男同学先走,那两个男同学不情不愿地,一步三回头。 石语眸大大咧咧地往他身边一站,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于莫攀眼中冒出火来:“你这是想要闹哪出?” “怎么了,先生,我做错什么了?”她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 “你每天这个打扮,每日里跟男同学走那么近,你还有心思求学?”他的语气里有股酸味。 “先生,我的学业退步了吗?”石语眸反问道。 “这个,那倒是还好。”于莫攀没了脾气,她的功课倒是没有落后。 “你作为先生,管好学生的学业就好,至于学生打扮得漂亮,吸引男同学跟她交往,那是她的个人魅力,怎么你不愿意我被人喜欢?”石语眸的眼睛盯盯地看着他。 于莫攀没词儿了,不过他还是想强词夺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啊,明年春闱应试也近了,你是不是收收心,多把精力用在学业上,至于这穿衣打扮啊,让男同学围着团团转之类的事儿太分心。” 石语眸全然不在乎:“先生你不是还经常出入那个云月楼吗?那跟那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姑娘们在一起多开心,怎么就约束我们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一起快乐才是真快乐。” 说完,她一甩袖子,走了。 于莫攀眼睁睁地看着她故意一扭一摆的身影,心里的滋味百转千回。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早,各家各户都提前开始准备过冬的柴火、棉衣,白菜、萝卜等物。 可是不巧的是,离此几百里的开城和金城等地是山城,突降大雪,这是几十年里罕见的大雪,造成了雪灾,老百姓突然被大雪封山,没有东西可吃,很多人都被饿死。而逃出来的人流离失所,一路乞讨,有些人来到了七修城。 单莫比同时接到的是朝廷的公文和城边的告急文书。 一个说开城等地遭到雪灾,朝廷正在派人力物力去救灾,请七修城增援物资;另一个说逃难的流民大量在城外,能不能放进来。 单莫比连忙找来邢县丞、吴典史、赵主簿和蒙柔宁,紧急商谈如何处理此事。 邢县丞说:“咱们七修城的预备仓储粮一万五千石,可以留出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派出全县上等马车即刻运往开城和金城。” 吴典史说:“马车各家富户都有一辆或数辆,此时只能征用,不过可以按价付款,这些需要先由县衙垫付,再向朝廷申领。” “七修城外的流民我看还是就地安置的好,如果都放进城里来,扰乱了城里的治安,也没有固定落脚的地方,难免会出事情。”赵主簿思虑道。 单莫比看向蒙柔宁:“蒙师爷,你怎么看?” “我觉得送粮之事需留出大半给七修城外的流民用,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咱们的粮食运送过去,快马加鞭也需要几日,朝廷既要咱们送,那自然要送的,可是还是以咱们城里城外为主。另外,御寒物资也是必须的,主要是木材需要运送,可以在城外搭建带火炕的临时木屋,给流民吃饱饭,然后以他们为主去采伐木料,每日发车送往开城和金城。”蒙柔宁建议。 单莫比点点头:“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征调马车,可是衙门现在没这部分费用,吴典史你看可否先请你负责此事,先征调三十辆马车循环使用,向各家各户打下欠条,之后从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中偿还。” 吴典史领命而去。 单莫比又对邢县丞道:“咱们预备仓的粮食充足,还是邢县丞平日里管理有方,这个向灾城派粮和赈济城外流民粥饭之事就拜托给邢县丞了,先用县衙的马车给城外百姓设粥场,让他们先吃饱肚子,然后这边派人等吴典史的马车征用到位,逐辆派出去,给灾城送粮。” 邢县丞也爽快地答应了。 “赵主簿,还有件事需要麻烦你负责,流民不能居无定所,发布告示,征用民夫和伐木工具,按搭建一间木屋给钱一贯,不拘几个人盖一间,能者多劳多得。这项不能欠款,暂时先从我的俸禄里出钱。” 赵主簿答应一声去了。 蒙柔宁问:“大人,我做什么?” “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城外流民,等他们吃饱了,让他们上山伐树,挖泥土,盖房子。”单莫比说完向门外走去,蒙柔宁疾步跟上。 两人搭着送粮食的马车来到城外,看到数以百计的流民堆坐在城外,外罩的棉衣已经褴褛不堪,面无血色,唇无光泽,他们互相搀扶着,依靠着,皮履已经破烂开来。 显然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程,饥寒交迫一路折磨着他们。 邢县丞已然指派衙役们开始搭建粥棚,支起了大锅,倒入了井水,打开了米袋,生起了火灶。 这些流民直盯盯地看着白花花的稻米倒入大锅的清水之中,口中不断地分泌着津液。 单莫比走到流民们面前,挑了几个人问从哪里来,一个面皮被风吹得发红,皮肤粗糙的汉子说来自开城,一个拄着拐杖的婆子说来自金城。 单莫比又问他们走过来几天,路上可曾讨到饭吃。 有人回答说走过来大约一路上看到了五次日落,人太多,讨饭不容易,一天能吃上一顿粥算是好的。 单莫比点点头,然后他走到人群中间,放开音量说道:“开城和金城遭灾,朝廷忧心忡忡,担心大家的安全。现在大家逃难到此,我们七修城必定收留,现在需要大家先等待一会儿,我们已经打开了预备仓,一面向灾区运粮,一面在这里搭建粥棚,让大家喝上稠粥,好有点儿力气。 从现在开始直到晚上,我们七修城的老百姓不休息,我们征调了身强力壮的民夫帮助大家上山砍树,挖泥,连夜造房子,争取尽快给大家造出有泥灶取暖的房子。如果一会儿大家有身体好的,吃饱了饭的,可以随我们一起上山。” 粥很快就熬好了,按照单莫比的要求,每一碗都是稠粥。 衙役在一旁维持秩序:“大家排好队取粥啊,每碗都一样,都是稠粥,每人都有份,不要抢,不要挤。” 喝完了粥,赵主簿征集的民夫也到了,一共来了五十人。 赵主簿指着其中一个说:“他叫赵琦,最善于造房子,说是连夜不休,两天就可造好一个简易木屋。” 单莫比很高兴:“好,那就由赵琦领头,带领大家造房子,赏钱翻倍。” 赵琦是个精壮的木匠,听了这话来了劲头:“大人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当即,他带领剩下的民夫一起上山,流民中有些体力尚可的,吃了粥之后恢复了精神的,也都跟在后面。 单莫比看看一直跟在他后面的蒙柔宁:“要不,你也在这里施粥吧,我得跟他们上山看看。” 蒙柔宁表示也要上山,可以帮着扛木头。 单莫比看看周围的难民,再看看她,觉得她还是比难民好用些。 此刻还是正午,山就在城外一里地外,往城外运粮的马车也来了五六辆,正好可以分批将这些人运送过去。 有些人体力好,脾气急,也不等车来,直接就走过去了。 民夫们赚钱心切,伐树很卖力气。他们两个一组拉锯,将树锯到断口处,便用脚一蹬,树便倒向旁边的空地。 单莫比和蒙柔宁在一旁帮着他们驱赶人群,腾出空地,以防发生意外。 大家齐心协力,不到一个时辰就伐倒了几十棵树。赵琦说足够用了,然后又挑了一些身强力壮的人开始挖泥。 单莫比组织剩下的民夫和流民将树扛到山下的车上,为了加快进度,他也帮着一起来扛。 蒙柔宁见有些流民体力不是太好,便也在旁边帮把手。 下山的路崎岖不平,两三个人合力扛一棵树需要步伐协调一致,一旦步调不统一,就容易跌跤滑倒。 蒙柔宁看到一个年纪大些的流民身子有些打晃,脚步趔趄着向前走,不禁有些担心,她走过去想要帮他调整一下步子。 谁知,那流民脚下一滑,粗大的树木从他肩上滚落,直接砸到蒙柔宁身上,蒙柔宁直接从山顶滚落了下去。 第六十七章 你醒了? http://.biquxs.info/

流民惊惶地大叫:“不好了,救人啊。” 单莫比听到叫声,忙叫停跟他一起扛树木的民夫,将树木先放到脚下,然后飞奔下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 那流民指着山下:“有个姑娘滚下去了。” 单莫比吓了一跳,急忙向山下跑去,路上的山石尘土飞扬起来,他全然不在乎。 待到山脚下,看到蒙柔宁四肢伸展,浑身泥土,已经昏了过去。 他抱起她上了最近的马车,吩咐:“赶快进城,找医馆给蒙师爷看伤。” 车夫不敢怠慢,扬起马鞭,赶马上路。 七修城里离城门最近的医馆是关家医馆,治疗跌打损伤很是在行。 马车刚一停下,单莫比就抱着蒙柔宁跳下了马车,转眼进了医馆。 关郎中见他急冲冲闯入,知道是急症,忙引着他进到内室,将病人放到卧榻上。他一边号脉一边问:“怎么受的伤?” “在外面山上扛树,从山上滚落下来了。”单莫比只知道这些。 关郎中摇摇头:“脉象浮,中空如管,是荪脉,病人有内出血。” 单莫比的冷汗唰地冒了出来:“郎中,能救吗?” “难,针灸、按摩,喝药,但是往往会重伤不治。” “没有治好的吗?”单莫比看着蒙柔宁紧闭的双眼,感到浑身气力都被瞬间抽空。 “好了也会落下病根,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救。”关郎中没有把握。 单莫比蹲下身去,握住蒙柔宁的手,放在嘴边,眼泪流了下来。 关郎中叫道:“小宇,病人内出血,快去取止血药来,给她口服一次。” 那个叫小宇的徒弟答应一声,从旁边的小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药包。 关郎中看了一眼:“对,就是这个药,用沸水冲了,水不要太多,病人晕过去了,不好用药。” 小宇说声:“知道了。”便自去冲药,一会儿拿过一个小碗,里面有个羹勺和小半碗棕褐色的药液。 关郎中看看单莫比:“别哭了,病人需要吃药,你先把她扶起来,躺着没法喝进去。” 单莫比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泪,忙起身将蒙柔宁的上半身支起来,靠在自己肩头。 小宇一勺一勺很有耐心地将药喂了进去。 关郎中满意地点点头:“嗯,很好,药能喝下去,看来还有救。” 单莫比舒了一口气,轻抚蒙柔宁的脊背,帮她将药顺下去。 关郎中问:“这姑娘的伤在上半身,得需要探查一下,看看伤势到底如何。” 他的意思说的再明白不过,可是单莫比手足无措起来。 “嗯,不需要全脱,露出一部分看看即可。”关郎中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无从下手。 单莫比挠挠头,将蒙柔宁的衣襟松了松,关郎中看他蹑手蹑脚的样子,不禁好笑:“男女大防,治病不妨。” 他断然伸手撩开衣襟,看了看左侧肋骨,又看了看右侧,然后放下道:“是东西砸在右侧肋骨上了,估计是骨头折了,刺伤了内脏,所以才会出血。” 单莫比脸有些发红,窘迫地问道:“郎中,这骨头和内脏如何复原啊?” 关郎中取过一条绑带:“你帮我,将受伤部位固定住,骨头的伤病需要静养,内脏出血需要止血,刚才已经喝过一次止血药,估计大部分出血止住了,待晚上再喝一次,就差不多了。” 两人将绑带缠绕在蒙柔宁受伤的部位,然后将她再次躺倒,这时她“嘤”的一声睁开了眼睛。 单莫比高兴地轻声叫道:“蒙姑娘,你醒了。” 蒙柔宁看看四周:“怎么又回到医馆了,我的箭伤又发作了?” “你不记得了?刚才从山上滚下来了。”单莫比提醒她,听她提到箭伤,不禁心头一紧,每次受伤的总是她。 “哦,好像是被木头砸了一下,对,想起来了。”蒙柔宁柔弱地说。 关郎中道:“姑娘少说话,你现在还在内出血,尽量省些气力。” 蒙柔宁说了声“好”,就不再言语。 她的眼睛看向单莫比,单莫比也看着她。 她想,每次只有在受伤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关切地看着我,毫不掩饰对我的担心和关心。 他想,每次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让自己放纵一下,不去想什么后果和责任。 两个人都很享受这一刻,仿佛一眼千年。 关郎中这一厢里又给蒙柔宁施了针灸,帮助她止血。之后说:“姑娘喝了晚上这遍药,明日再针灸两次,就可以死里逃生了。” 单莫比忙道:“多谢郎中!是不是说明天我就可以带蒙姑娘离开医馆了。” “是,明天就无大碍了,不过还是需要回去静养,尽量少活动,然后还有其他的补药要喝半月。”关郎中也舒了一口气,“你们这对小情侣看着真是恩爱有加,我怎么忍心让姑娘不治呢,那这小伙子恐怕要伤心死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单莫比和蒙柔宁对视了一下,又都移开了视线,脸红了。 15. 第二天,关郎中施过了针,单莫比谢过了,结了银钱,另叫了马车将蒙柔宁送到了家里。 蒙母见到的又是一个受了伤,被单莫比抱进屋的女儿。 蒙母追着问:“这又怎么了?又伤着哪儿了?” 单莫比歉意地解释:“城外来了灾区的流民,为了给他们造房子,我们上山伐树,往山下扛树时受的伤。”他没敢详细描述细节,什么被树砸了,从山上滚下来了,怕吓着蒙母。 蒙母见蒙柔宁安稳地躺在床上,神色还好,心想大概伤得不重。 单莫比将药方子掏出来说自己要去买药,请蒙母照顾一下。 蒙母让他快去:“我自己的女儿自然要照顾的,你去买药是正经。” 单莫比看了眼蒙柔宁,匆匆离开了屋子。 蒙母见他走远了,问道:“姑娘啊,你这怎么总受伤呢?跟他在一起就受伤,他这人长得虽好,命可太硬了。” 蒙柔宁不喜道:“娘,不是和他在一起受的伤,当时他离我远着呢,在帮人扛树,我是自己不小心。” 蒙母知道她不愿意自己说单莫比不好,便也不多言,问她想吃些什么,给她做些爱吃的,增加些营养,伤会好的快些。 蒙柔宁知道自己若不说,娘会做出一大堆,便挑了两样自己平素爱吃的。 半个时辰之后,单莫比已然拿了药回来,他钻进了后厨,亲自给蒙柔宁熬药。 蒙母见他如此细心,怨气不觉也消了些。 药熬好了,单莫比取了三分之一的药液,拿着汤匙喂给蒙柔宁喝。 蒙柔宁见他忙得额头上微微冒汗,口中的药虽苦,也一点也不觉得。 两人静静地互相望着,一个喂药,一个喝药。 喂完药,单莫比歉意地说:“你看,城外的流民不知安置得如何了,我想过去看一眼。” 蒙柔宁知道他心系流民,微微一笑道:“大人快去吧,别耽搁了大事儿。” 单莫比点点头,拔腿向外走,忽地扭过头说:“晚上再来看你。” 蒙柔宁心里一暖,觉得刚喝进去的苦药都化作了甜水儿。 单莫比出门叫了马车向城外赶去,路上他问车夫:“可知道城外流民的情况?” 车夫用马鞭鞭打着快马:“那些流民到咱们七修城可是来对了,我活了这么些年,没看到过屋子能盖这么快,不到三天光景,流民就居有定所,食有粥饭。而且史开物老爷出面召集好多富户为这些流民治病,买过冬的衣物,连过去一向有恶名的石玉川老爷都派管家来捐了银子。” 单莫比心头大喜:“这真是大快人心,快,再快点儿。” “好咧,您坐稳了,这些天关心流民的人不少,您这也是去帮忙的?”车夫谈锋甚健。 到了城门,下了马车,单莫比向城外快步走去。 只见两天前黑压压的流民已然消失,城门外的大片空地上已经鳞次栉比地排列着一间间木屋,那三十个民夫正在为每间木屋涂抹泥浆,在屋里筑造泥灶。 流民们都已经住进了木屋,单莫比的心松了下来。 看到他的身影,邢县丞和赵主簿忙过来探问:“听说蒙师爷滚下山了,情况如何呀?” “还好,幸而遇到关家医馆的郎中,出血止住了,不过肋骨折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了。”他平静地回答。 然后,他看到旁边粥棚依然在忙碌着,里面居然出现了史亦临和单双绾的身影。 他快步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哥哥,你终于露面了。”单双绾这两日没见到他,心中担忧。 “过来帮忙啊,我爹出面号召大家捐东西,我们岂能袖手旁观。”史亦临回答道,“对了,大人,我妹妹现在如何了?到这里才听说她受了伤,不知现在在哪家医馆?” “已经送回家了,目前都好,你们要是想去看,今晚我正好过去,一起搭车去看看吧。”单莫比回答。 “嗯,好。”两个人一起回答。 “史老爷真是急人之所急,平日里百姓叫他大圣人,可不是白叫的,他真担得起这个名声。”单莫比夸赞道。 史亦临摆摆手:“大人过奖了,同是七修城的百姓,自然当同舟共济。” “这个好处我暂时记下了,待灾情过后,定当当面致谢。”单莫比请他传达谢意。 史亦临说定会带话给史开物。 单双绾见他们相处融洽,心中自是喜乐不提。 晚上,三个人共乘马车来到蒙家。 第六十八章 说白了,就是自私 http://.biquxs.info/

史亦临看到蒙柔宁伤情稳定,放下心来:“爹他还不知道你受伤的事儿,反正我不会告诉他,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从别人那里得知。” 蒙柔宁叹口气:“本来是一个人的伤,却劳动大家费心。” 单双绾安慰她:“姑娘你别多想,你的伤是你的伤,大家的关心是大家的关心,个人自有个人的情分,你不必愧疚。” 蒙柔宁点点头,忽然想到他们两个的事情:“哦,对了,你们的婚事如何了?” 单双绾看看史亦临,略带甜蜜地低下头。 史亦临说:“回阪长山见了双绾的父母和外祖,他们没有意见,让我家定具体日子。我也带着双绾正式见过爹了,爹说盼着我们早点儿成亲,这不正在选黄道吉日。不过眼下流民的事儿让莫大人操心,你又受了伤,我们的事儿就等一等再说,不着急。” 蒙柔宁轻轻握了握单双绾的手说:“我真羡慕你,能够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单莫比在一旁听了这话,心头一阵酸楚。 单双绾不知内情地安慰道:“蒙姑娘你才貌双全,正值妙龄,求亲的人正多,运气不会比我差的。” 史亦临看看单莫比,再看看蒙柔宁看他的神情,心里多少觉察到了什么,对单双绾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还得到爹那里吃饭,告辞吧。” 两人叮嘱蒙柔宁多休息,然后告辞而去。 单莫比送走了二人,回到床榻前:“看来以后咱们真的成了亲戚了。” 蒙柔宁点点头,一滴泪珠滚落下来。 单莫比忙蹲下身去,握住她的手:“怎么了,伤口还疼吗?” “我的心里更疼。”她哽咽起来。 单莫比慌了神儿,柔声道:“以前是我不好,以为尽量离你远些,冷淡些才是为你着想。可是这次我看见你受伤,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永远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是心如刀割,后悔万分。” “我想我是离不开你的。”他吻着她的手颤抖着说出了在心里念叨了千百遍的话。 欢畅的泪水汩汩地从蒙柔宁的脸颊滑落,她说:“我以为永远也不会在你清醒的时候听到这席话,你说了,我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单莫比这时才明白,这个姑娘想要的非常简单,就是自己心里有她而已。 他喃喃道:“感谢老天,让你活过来,让我对你说出了这番话,否则我的一生不知道该怎样悔恨。” 他的内心情感激越,不禁俯下身去,双唇吻住了蒙柔宁的额头。 待他抬起头来,看到她的双眸光彩夺目,仿佛能够照亮整个天空。 冬天的日子过得慢吞吞的,不过七修城真是块风水宝地,四周的地界有好几处都下了或大或小的雪,七修城却没有半点雪花。 又是一个旬假,却不见单双绾过来蹭饭吃。 于莫攀想她定是被史亦临带到史府去吃饭了,现在也是待嫁之身,不比以前了。 不过掌灯时分,单双绾的身影闪进了门:“大哥,晚饭好了没?” 于莫攀有些惊讶:“你这是顿顿都有着落呀,午饭是到师父家吃的吧?” 单双绾看到他桌上空空,知道还未做饭,便下厨去张罗饭食:“大哥有所不知,午饭压根我就没吃上,刚从省城知府李大人府上回来,路上师父买了些点心给我吃,没吃饱。” “去李大人府上?有病人?”于莫攀自然想到他们定时去行医。 “是啊,知府大人的公子李盼得了相思病,这事儿跟你关系可大了,所以我呀第一时间就跑过来告诉你。”单双绾摘菜,煮饭,一顺水做的熟练。 “知府公子得相思病,那相思的是女子,怎会和我相关?”于莫攀虽然知道李盼喜欢的是石语眸,可是这事儿怎会牵扯到自己身上,他有些不敢确定。 “这事儿可就有趣了,知府家管家说曾经上门到你那学生石语眸府上求亲,结果石语眸不同意。后来李盼就自己上门,在门口等候了三日,石语眸居然爬墙出门,避开了他。再后来,李盼不死心,在抚安堂外等她散学,这回堵到人了。你猜你这学生说什么?”单双绾看着他嘻嘻笑着。 “说什么?”于莫攀有些发毛,这些日子石语眸有些举止失当,不知会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 “她说呀她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单双绾的话像一个锤子捶打在于莫攀的心口。 这个丫头简直疯了,什么都敢说出口,于莫攀有些不知所措。 “那李盼回家之后就呆呆怔怔,少言寡语,茶不思饭不想,说石语眸喜欢先生,这事儿不合礼法。知府大人没法子,找了几个医生吃了药,都不见大起色,这才找到了我师父。” “史亦临给治好了?” “这个,嘻嘻……”单双绾不好意思地笑。 没治好?于莫攀心道,这个史亦临也有马前失蹄的时候。 于是他安慰道:“这个好郎中啊也不是所有人的病都能治得好的,大部分都能治好就已经非常不简单了。” “大哥,不是像你说的这样,我师父药到病除,只是这方法恐怕你听了不大高兴。” “什么方法?与我又扯上关系了?”于莫攀不解其意。 “师父他说相思病首选方法就是让病人对心上人心生厌恶,他让我画了好几张石语眸打哈欠,做鬼脸,如厕的图画,恶心的李盼都快吐了。” “然后病就好了?” “对呀,你说我师父是不是奇才?”单双绾的脸上全是笑意。 于莫攀想,这要是让石语眸知道了,岂会善罢甘休? 单双绾谈话做饭两不误,一盘清炒小菜已经端上了桌。 她乐呵呵地忙前忙后,叽叽咕咕道:“大哥,你说现在恐怕石语眸喜欢先生这样的话很快就要传开了,你怎么办?” 于莫攀想到大家交头接耳的样子心下烦恼,但是对石语眸惊世骇俗的做法又觉得心里甘之如饴,一时间竟矛盾起来。 吃过饭后,单双绾叽叽喳喳地闲聊了一通就离开了。 于莫攀一夜辗转发侧,想不出所以然。 第二日,学堂之上,他期盼着石语眸的身影,可是却得到她告假的便条。 这一日过得出奇的慢,于莫攀无数遍地看着沙漏,好不容易熬到了散学的时间。 他没有回卧房,而是向水韵巷子的方向走去。 到了石府门口,门丁告诉他小姐出门去了,还没回来。 他有些迷茫地往回走,路上车马穿梭,他竟如入无人之境,全然不知躲闪,差点撞到马车。 约莫走了一里地,看到一个不大的寺庙,门口的牌坊上写着“无惑寺”,他顿时觉得自己应该进去拜拜神佛。 一个人在自己命运无法掌控的时候,往往就会想到神佛的力量。 此刻的于莫攀相信了神佛存在只有存在的道理。 他绕过门口的大香炉,穿过小月亮门,进到里面的大雄宝殿,想要参拜未来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跪拜在未来佛前。 “语眸,你在这里。”他走过去,轻声叫到。 石语眸身子一震,回头看到他,眼神中有惊喜也有迷惑。 “我刚从水韵巷子过来”,于莫攀说,他知道她听得懂。 石语眸缓缓起身:“先生在找我?”她今日没有那样美艳的打扮,情绪也平稳得多。 于莫攀点点头:“见你没来学堂,便条上只说因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每年这个日子,我都是要到庙里祭拜一整日的。”石语眸垂下眼帘。 “原来是这样,”于莫攀想到了他自己的娘,对的,他们两个都是没娘的孩子。 于莫攀问:“我听说你拒绝知府大人儿子的求亲?”他没有说下句话,他知道她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嗯,有这回事儿。”石语眸平静道。 “你现在不生我的气了?” “生什么气?”石语眸明知故问。 “就是,那天在云月楼……”于莫攀有些难以启齿。 “云月楼的事儿啊,我是生气的,爹告诉我说看见你在云月楼跟人搂搂抱抱,我也亲眼看到了。不过,我明白你是做不了什么的,你是在惹我生气,然后我真的生气了,你就如意了,对不对?” 于莫攀惊讶于她的判断力。 “你这个人的气质与云月楼的感觉完全不合,就好像花瓣可以被雨水打落,却不能陷于淤泥被人践踏一样。”她喃喃地说。 于莫攀的心像被一束光照亮,觉得自己从来没被人这样了解。 “可是你这一阵子变化好大。”于莫攀想起她的出格的言谈举止。 “你气我,我不可以气你吗?”石语眸斜楞着眼睛嘲讽地看向他。 “可是你不该对知府公子说那些话。”于莫攀拐弯抹角地终于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石语眸脸色微微发窘:“我说什么了?” “我是担心你,如果知道的人多了,对你终是不利。况且我答应过你爹……” “哈,这回你终于承认了,是我爹让你那么做的,对不对?”石语眸很是伶俐地抓住他的话头。 “语眸,你知道,无论是你爹还是我,都希望你过得好。”于莫攀真心实意地说。 “你们希望我过得好,我就能过得好吗?再说,你们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是真的好?你们只不过把自以为的好强加给我,然后你们感觉我好了,自己就舒服了,说白了,就是自私。”她这一套说辞很是犀利,于莫攀简直百口莫辩。 他一向赏识她的能言善辩,可是此刻竟又恨她如此口齿伶俐。 石语眸见他愣愣地站着,垂下眼帘,迈步向殿外走去。 于莫攀在后边慢慢地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月亮门,绕过香炉,过了大门,来到街上,穿大街过小巷,来到了水韵巷子,慢慢地接近了石府的大门。 石语眸转身看了看他,于莫攀只凝视着她不说话。 她低了头,回转身,进了大门。 第六十九章 废话真多 http://.biquxs.info/

伤筋动骨一百天,蒙柔宁的伤足足休养了三个月,单莫比才允许她来衙门。 “本想让你在多休几日,可是眼下出了个案子,还需要你参谋一二。”单莫比看她经过休养后精神百倍,心里颇为高兴。 “大人,我这都闲得生锈了,赶快来个案子给我磨磨刀。”蒙柔宁在这些日子里恢复的面容娇媚,越发神采熠熠。 单莫比拉着她坐下:“知道你待不住了,不过也别太劳累了,刚养好的身体。” 小蔡给两个人上了茶,说道:“这些日子姑娘受伤,大人每日都到你家里报到,姑娘可大好了?” 蒙柔宁脸上微微一红:“好多了。” “这就好,以后你们日日衙门里相见,大人也不必跑来跑去。” 单莫比皱一皱眉:“小蔡,去把昨日圣上赏下的葡萄拿来给蒙姑娘尝尝。” 小蔡又说一句:“这个葡萄是难得一见的,大人只分给了邢县丞、吴典史和赵主簿,余下的自己不舍得吃,都给姑娘留着呢。” “今天废话真多,快去。”单莫比有些尴尬。 小蔡应了一声便快步从后门出去。 蒙柔宁脸上的红云难散:“大人,先说说案子吧。” “嗯,对,让这个淘气的给岔过去了。是这样,云月楼的如鸾姑娘失踪了,管事来报案,自前天晚上开饭前都在,开饭时她的小丫头来打饭,将饭食端到屋子里时,发现人不见了。” “哦,当天可有什么外人来求见如鸾姑娘?” “管事说差问过那小丫头了,白天见过水永巷子冯员外家的公子冯吉与,不过那孙吉与在姑娘午睡前离开了,当日没再见其他人。” 蒙柔宁道:“那事不宜迟,咱们得去见见冯公子,然后再去一趟云月楼,查问一下如鸾姑娘近几日都有什么异常。” 这时小蔡端了一盘深红色的大粒葡萄过来:“姑娘快尝尝,吃过的人都说好吃。” 单莫比挑了一粒儿,剥了皮儿递过去:“张嘴。” 浓郁的甜香即刻充溢了蒙柔宁的口齿,她微微一笑:“好甜。” 然后,她自己挑了几粒递给小蔡:“喏,小蔡,你也尝尝。” 小蔡摆摆手:“姑娘折煞小人了,莫大人还没吃的,小的不敢僭越。” 单莫比一笑:“蒙姑娘让你吃,你就吃好了。” “那谢谢蒙姑娘,谢大人!”小蔡忙不迭地接过葡萄,扔进嘴里,“嗯,果然香甜。” 蒙柔宁一心惦记着案子,催着单莫比快走。 单莫比又用手帕包了几粒,递给蒙柔宁:“路上带着吃吧。” 两人叫了马车够奔水永巷子,一路打听着来到了冯员外家。 管家将他二人引入冯公子的书房,告知公子:“县衙莫大人和蒙师爷到访。” 那冯吉与此刻正在家里焚香弹琴,屋内香雾萦绕,琴音袅袅,忙起身让座,吩咐上茶。 单莫比道:“冯公子好雅兴。” 冯吉与自谦道:“二位见笑了。不知莫大人此次降尊纡贵来此何事?” “如鸾姑娘不见了,冯公子可知此事?” 冯吉与面色稍变,不过随即恢复如常:“不知,二位来此可是问如鸾姑娘行踪?在下对此一无所知。” 蒙柔宁问:“冯公子,不是说如鸾姑娘的行踪与你有关,只是云月楼的丫头说你是如鸾姑娘失踪前见过的最后一个客人,所以我们必得过来查访一番,看公子是否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啊,这个啊,在下确实于前日去过云月楼,那如鸾姑娘陪着在下弹琴,对弈,闲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后来姑娘留我用了午饭,吃过了饭后推说困倦,我便告辞离开了。”冯吉与一五一十地回答。 “如鸾姑娘当日神色如何?可有什么与往日不一样之处?跟你聊的具体是什么?”蒙柔宁追问。 “我现在想来,她那日确有些心不在焉,弹琴时的一根弦被她给挑断了。她还说是不吉之象,还焚香祷告了片刻。之后,她谈起了自己的身世,说自己是被姨娘自小卖给了人贩子,人贩子又转手将她卖到了青楼。总之,大有叹息命运不平之意。”冯吉与尽力回忆相关的细节。 “哦,她可曾说过她是哪里人?”单莫比追问。 “倒是不曾说过,不过在下猜想她是七修城本地人氏,以前曾经听她对小丫头子说起过,小时候她爹在世时,最喜欢带她到百香屋去吃杏仁茶。那百香屋就在水韵巷子里,这个在下也曾去过的。” “嗯,你说的有理。”蒙柔宁打量着他,颇觉得他也有点儿查案子的天赋,“她那日提没提到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你当时看她可有对周围环境的不舍或留恋之感,仿佛知道自己要离开云月楼似的。” “这个嘛,在下当时并不知道她会失踪,所以也没往那方面去考虑,她也没对我提及其他的人。”冯吉与老实道。 蒙柔宁看看单莫比,后者对她点点头,两人便起身向冯吉与告辞,告诉他如果再想起什么随时到衙门告知。 离开了冯员外的家,两人觉得冯吉与的言谈举止比较正常,说话可信度很高,基本可以排除他与如鸾姑娘的失踪有关。 到了云月楼,管事的按照吩咐叫来了如鸾姑娘的小丫头,还有平日与如鸾姑娘较为交好的彩云姑娘。 小丫头说:“姑娘前日午睡起得迟,不曾再会什么客人,后来到了晚饭时间,我就去后厨打饭,不过是穿过两个回廊的路程,回来就看见屋门打开着,里面没了人。一开始我还四处找,以为姑娘能到其他姑娘那里闲坐,可是到处都没见到姑娘。后来我查看了姑娘装体己的柜子,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这中间没谁见到外人进来吗?也没有听到喊声?”蒙柔宁问。 管事儿的回答:“发现姑娘不见了,我就盘问过门丁,这里面人来人往的惯了,谁来他是记不大清楚的,不过确实没见到姑娘从大门出去,也没人挺到奇怪的喊声。” 嗯,这说明如鸾姑娘很可能不是被劫持,而是自愿逃走的,至于门丁没见到姑娘从大门出去,有可能是跳墙,或者是乔装改扮,或者有旁人在一旁制造事端,吸引了门丁的注意力。 蒙柔宁暗自想着这种种可能,问道:“那门丁在哪里,我有句话想问问他。” 管事儿的出去,一会儿,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被叫了过来。 “前天,如鸾姑娘失踪前后,在门口可曾出现过什么意外情况?譬如说两个人打架啊,或者什么人过来跟你打听什么事儿啊?”蒙柔宁盘问道。 那男子长着一双眯眯眼,一笑眼睛就挤成了一条缝:“意外吗倒是没什么,咱们这里开门迎客,每日来往穿梭人流不断,跟我打听情况的也有一些,这个傍晚时分吗,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确实没见到女客出门,这里姑娘我都认得的。” 他说话时两只手不断地搓着,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眼球左右移动,单莫比斜睨着他,觉得有些问题。 他看看蒙柔宁,蒙柔宁向他挑挑眉,她也觉得他隐藏了什么事情。 于是,单莫比让门丁先回去,他让蒙柔宁继续询问彩云姑娘和小丫头,自己跟着门丁的身影而去。 门丁回到大门口,单莫比也在门口站立,上下打量着他。 门丁被他看得发毛,眼睛又挤成一条缝:“大人怎么这么看小人。” 单莫比口吻严厉地说:“我是觉得你这个人恐怕最后难逃刑牢之苦。” “这个从何说起,小的不曾犯法。”这个矮胖子有些心虚地说。 “云月楼的姑娘失踪,你知情不报,帮助她逃走,最后定你一个走私人口罪,你需在狱中带上几年。”单莫比吓唬他。 矮胖子身子一垮,人显得更矮了:“大人饶命,小的没胆子做那么大的事儿,就是当天傍晚,门口有几个人出出入入的,有个男子出门时撞了我一下,然后他身上掉下来一锭银子,他自己没有发现,我也就没提醒他,自己趁他不注意,弯腰拾了起来。就这么一点子事儿,刚才管事儿的在,我不好交代。” 单莫比见他说话的畏缩样子,觉得他这是实话无疑,问道:“你可看清那男人的长相?” “看清了,好像是原来史府上的老爷跟班,大家都叫谷爷的。”矮胖子的记性倒是真不赖。 “谷云平!”单莫比一怔,马上想到他正是如鸾姑娘的常客,心中觉得可疑:“他旁边当时可有其他人同行?” “好像有一个穿着斗篷的男子,不过这男子我没见过。”门丁回忆道。 “啊,没事儿了,官府查案,你知道的就该老实说出来,没的替别人担干系。”单莫比教育他。 矮胖子忙说自己不知轻重,单莫比也不追究,转身回了内室。 此刻,蒙柔宁已经问过了彩云姑娘关于如鸾姑娘的身世,彩云姑娘说自己是被亲爹卖了抵债的,现下里爹已经过世,无人可怨。而如鸾姑娘是爹死后,被家里的姨娘变卖了的,她最恨的就是这个杨姨娘。 “在平日里,她可曾说过要逃出这个地方的想法,或者有想要报仇的打算?”蒙柔宁追问。 “我们云月楼的姑娘各个都是身世凄惨,没有一个人不盼着逃出生天,可是我们的出路很窄,所以想法倒是有的,可是都不过是随口说说,发发牢骚而已,谁也没想真会逃走。至于报仇的打算,这个得看个人的造化,我们自保尚且困难,有几个有能力报得大仇?这个我倒是并没听她说过。”彩云姑娘想了想说。 “那她那个杨姨娘现在住在哪里,她可曾提过?”蒙柔宁打探。 彩云姑娘摇摇头。 小丫头忽然想起来:“对了,有一次我们姑娘被一个永安巷子的李老爷叫去家里弹唱助兴,中间路过水韵巷子,她曾说过一句,可怜有家不能回,几过家门不得入的话。现在想来,姑娘原来的家应该就是在水韵巷子里面。” 第七十章 可是实情 http://.biquxs.info/

蒙柔宁和单莫比离了云月楼,一路走着,一路梳理了解到的情况,得出结论定是谷云平帮助如鸾姑娘逃走。 “难道是谷云平早就看中了如鸾姑娘?”单莫比回想他帮助谷云平过三关,拜见如鸾姑娘时的情形,难道是自己疏忽了什么,当时的谷云平什么神情,如何对待如鸾姑娘,他真的是没太上心。 “大人,不管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如鸾姑娘有仇未报,咱们不妨盯住水韵巷子那个杨姨娘。”蒙柔宁觉得杨姨娘是个不可忽略的线索。 “好,回去我马上派人盯着。”单莫比应着,拾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哈着气:“手这么冷,今天辛苦你了。” 蒙柔宁感觉手指的温度直接抵达了内心,她看着四周冬日里凋零的花树,却觉得有一种特别的美感。 单莫比派出的打探消息的衙役回来报说水韵巷子的杨姨娘自缢身死。 他忙唤上仵作,找到蒙柔宁,一同赶赴杨姨娘家宅。 这个杨姨娘居住的宅院颇为阔气,一进院子,一条青灰色石子路直指厅堂,厅堂东三间门房,西三间客房。 院子里空气死寂,没有什么人走动,一个姓荆的管家出来将他们迎入门:“今早伺候夫人的丫鬟小翠发现的,夫人悬在卧房的梁柱上,我们只是将尸体从梁柱上卸下来,并不敢再碰触尸体。” 单莫比问:“这个宅院如此阔大,为何不见下人走动?” 荆管家回答:“原来是有十几个下人,夫人也有一儿一女,一个月前,夫人自寺庙回来,就心神不宁,然后不几日,便让少爷和小姐都到外地亲戚家去过冬;下人也都在这些日子陆续打发了,只留了我和小翠两人。” 几人来到杨姨娘的卧房,只见一根白绫从房梁缓缓飘落,地上躺着一具中年女子的尸体,穿着新衣,换了新鞋,面色发青,头上插满了金银首饰。 单莫比对仵作做了个手势,仵作马上上前开始查验尸体。 单莫比和蒙柔宁在屋内四处查看,发现一个柜子里有个小匣子,里面有三十两白银,下面压有一张字条:“此纹银分作三份,一份用作丧葬之资,余下两份管家和小翠各取一半。” 过了片刻,仵作过来回话:“大人,死者身上没有外伤,只有颈部勒痕,符合上吊自缢的特征。” 蒙柔宁看看字条:“屋里东西井然有序,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死者头上有金银首饰,柜子中还有三十两纹银,这首先就排除了盗窃杀人案。” 单莫比接口道:“仵作查验符合自缢身亡,没有外伤,屋里也没有打斗痕迹。” “另外,死者面部表情从容,可以认定自杀。”蒙柔宁补充道。 可是她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寻短路呢? 单莫比看看一旁吓得面容失色的丫鬟小翠,招招手让她过来。 “你家夫人近来驱散一众奴仆,让儿子女儿冬日里远赴亲戚家,你可知什么缘由?”单莫比问道。 “回大人话,夫人近一个月来心神不定,睡觉常做噩梦,我听她梦里喊叫说饶了我的孩子,我一人做事一人担,还喊着一个名字,叫灵越的,叫得声音很大。”小翠眼睛瞟着地上的死尸,有些心惊胆战地说。 “灵越是何人?你们可认得?”蒙柔宁看了看小翠,又看了看荆管家。 小翠摇摇头。 荆管家略一思忖,说道:“灵越这个名字与小小姐的乳名相似,我记得老爷在时,小小姐的名字好像就是这个。” “你口中的小小姐是哪一个?”蒙柔宁问道,她心头想起如鸾姑娘。 “这个小小姐啊,七岁时老爷过世,我就再也没见过了,有人偷偷说是被夫人给卖了,我不敢相信啊。”荆管家颇有些慨叹。 啊,蒙柔宁和单莫比心领神会。 “那近日可曾见过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脸色发深,额头有一处伤痕,和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一说话嘴角有个梨涡的?这两个人到府上来过吗?”单莫比问道。 荆管家想了想,摇摇头。 小翠忽地想起:“额头有一处伤痕的男子,是不是不大的伤痕,在额头右侧?” “嗯,对,你见过?”单莫比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那日去寺庙,夫人就是跟这个人说了几句话,这个人举手之间便将旁边的一个铜香炉捏碎,碎渣一点点洒在夫人面前,夫人回家后就变了样子。”小翠回忆道。 单莫比追问她可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 她说:“本来我就站在夫人身边,那男人走过来时递上来一个字条,夫人身子一抖,便让我到远处大树下等她。两人谈了几句话,夫人过来找我时,脸色就不大好,回去一路上无话。” 单莫比点点头,让蒙柔宁将匣子中的东西和字条拿给两个人看,然后说:“这些东西自然是留给你们的,你们可先将尸体发送了,银子两人均分。” 这时,蒙柔宁扯扯他的衣袖,单莫比见她有话说,便行至一旁。 蒙柔宁对着他的耳侧,轻声说了几句话。 单莫比点点头,回过身来对小翠和管家说:“主仆一场,你们想必要给夫人做些丧仪,不过这里不大安全,所以一切从简,你们处理了尸体,也请速速离开此地。” 两人谢过,自去处理尸体不提。 第二日晚,谷云平正欲纵火焚烧水韵巷子的宅院时,被等候多时的单莫比和一众衙役用渔网捕获。 单莫比将他捆绑之后带回衙门。 “谷师叔,既然杨姨娘已然自缢,你为何还要焚烧房屋?”单莫比问道:“亏得今日我们下手及时,否则如果火烧起来,你至少要被流放三年。” 谷云平不回答他的话:“抓也被你抓了,别看你以前替我洗脱过罪名,就以为我会老实交代。” “你若不说,自然有人代替你说。”单莫比拍了拍手,蒙柔宁带着如鸾姑娘进了大堂。 “如鸾,你怎么会……”谷云平急了,想要挣脱捆缚。 如鸾走上前来,看着他问道:“屋子没有烧成?” 谷云平慨叹了一声:“对不住姑娘。”便低下头去。 “事已至此,我们不妨说开了,屋子也没有烧掉,那女人的死也是自杀,跟你都没有关系的。”如鸾姑娘的话是说给谷云平的,眼睛却望向蒙柔宁和单莫比。 如鸾平静地说:“蒙师爷真是好手段,知道我最喜欢吃百香屋的杏仁粉,离了云月楼,必定会去买。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我们的住处。只是,我此次逃出来,定然是不会回去了。 我小名叫灵越,七岁时爹去世,当时我还年幼,不知道爹到底是病死的,还是被这个杨姨娘给害死的。只因爹在世时疼我胜于疼她亲生的孩儿,她心生嫉妒,爹死了,她便将我卖给了人贩子。本来人贩子可以将我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可是她偏生指定人贩子将我卖给妓院。还好人贩子见我生得齐整,卖给云月楼能多挣几个钱,我才逃脱了去百花楼的厄运。 不过这云月楼虽然是卖艺不卖身,可是又几时得过自由。我每日必须逢场作戏,对每个客人笑脸相迎,还要费尽心思让客人消费,替管事儿的多挣银钱。这些都违背我的良心。更有甚者,有的客人想在我身上揩油,如果我坚决不从,免不了被客人斥责,打骂,管事儿的也只会怪我不会逢迎。 心酸之事不必多提,云月楼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一汪苦水。我这些苦处都拜杨姨娘所赐,我是时刻不能忘的。苍天不负苦心人,让我结识了谷爷,他胆识过人,武功傍身,同情于我,愿意帮我报仇雪恨。 三日前,他找到了杨姨娘家,跟踪她到了寺庙,将我手写的字条递上,上面写的是:弑父之仇,卖身之恨,灵越三日后焚屋以报,屋内如无姨娘的尸首,那么定要让你的儿女为你送命。 我的仇人只有她一人,她害我时,子女尚年幼,我无意于牵连他们,给她三日时间就是让她遣散无关人等。” “可是杨姨娘已然自缢,按说你大仇得报,而且是兵不血刃,也该满足了,为什么还要焚烧房屋?”单莫比问道,“要不是蒙师爷猜到杨姨娘遣散众人,那屋子恐怕会出问题,恐怕现下里屋子已经烧成灰烬了,你们可知如此便要担刑罚吗?” “屋子是我爹的,她害死我爹,卖了我,霸占了房产,这屋子中承载了多少罪恶?她虽然死了,但是我想到这个屋子,便觉得里面曾经住过这个恶毒的女人,屋子肮脏,烧了它一了百了。”如鸾姑娘心里的积恨倾泻出来。 单莫比看看谷云平:“谷师叔,她说的可都是实情?” 第七十一章 因为你是 http://.biquxs.info/

谷云平默默地听着如鸾姑娘的讲述,心头觉得没能顺利将房子烧掉,对不起她。他抬起头说:“是,我答应带她逃离云月楼,让她亲眼看到自己的仇人死在那让她霸占了十年的宅院里,可惜,我没能兑现诺言。” 单莫比看看情绪激动的如鸾姑娘,又看看对如鸾倾心以待的谷云平,笑道:“英雄爱美人,这是人之常情,谷师叔也逃不过这个常情。不过你既喜欢她,必得赎她出来才好,现在云月楼要人,我们既然找到了,怎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如鸾姑娘眼中一凛道:“我刚才说过了的,既然出来了,我就不会再回去。” 然后,她一头向内堂的柱子撞去。 谷云平胳膊被捆绑着,可是依然一个箭步冲过去,用身子挡在柱子前。 单莫比也是飞快地伸手去拽住如鸾姑娘。 蒙柔宁走过来,扶住鬓发微散的如鸾:“姑娘,大好年华,貌美如花,怎可自寻短见。” 单莫比微微皱起了眉头。 蒙柔宁对谷云平道:“谷叔,自你离了史府,我爹始终希望你回去,不如这样,我去跟爹说,让他先支付你几年的银子,你回史府还跟着我爹,单大人去云月楼给你说和,用这银子将如鸾姑娘赎出来,岂不是好?” “如此甚好,另外,我也有个想法,如鸾姑娘,那个宅院幸而未被烧掉,本官做主将它卖掉,将银子分成三份,你可以得到其中一份,另两份归杨姨娘的儿女所有,你看是否合理?”单莫比苦口婆心道。 “多谢大人,多谢蒙姑娘!”两人喜上心头,跪了下来。 单莫比上前将两人扶起,并亲手解开了谷云平的绳索:“谷师叔,对不住了,实在是您武功过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谷云平松了松胳膊,哈哈笑道:“小事儿一桩。” 然后,他看着单莫比:“你几次三番帮我,我也没有解药给你,你小子到底是什么心思?” 单莫比看看蒙柔宁,一笑:“以德报怨,我自问也没有那样的胸怀,不过我现在所得到的一切已经足矣。” 几天之后,一副浅蓝色菱罗纹的薄手套摆在了蒙柔宁的桌案上,小蔡过来送午饭,告诉她:“蒙姑娘,大人听说北方有这个东西,他们叫手套,特地叫人模仿了做给姑娘,你带上看看可合适?” 蒙柔宁将手插入手套中,大小正合适。 小蔡道:“姑娘的手有多大,大人真是记得分毫不差。” 蒙柔宁用手套捂住了羞红的脸颊。 冬天里的树木失去了其余三季的丰盈多姿,单莫比眼看着衙门院子里大树上仅剩的一片叶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这时,小蔡递过一封信:“大人,阪长山来信了。” 单莫比一怔,接过信,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外祖入冬即身染疾患,现在每日愈重,盼汝等速归。母莫以问。” 简单的几个字给了单莫比沉重一击。 他正打算新年到来之前回一趟阪长山,毕竟赴任两年多来,于莫攀和单双绾都曾经回去过,只有他总是推脱自己很忙,到现在还没有回去过。 “外祖,等我。”他的心有些抽搐。 他向邢县丞、吴典史、赵主簿交代了情况,便过来找蒙柔宁。 此刻如鸾姑娘正与蒙柔宁说了些悄悄话,正要告辞。 单莫比向如鸾姑娘寒暄了一下,将信递给蒙柔宁:“家里急信,我得立刻启程,赶回去。” “啊,你外祖重病,好的,我知道了。”蒙柔宁看到信,心里也是一抽紧,看来单莫比得去一些时日了。 如鸾姑娘见他们如此大事,忙劝慰了两句,告辞出去了。 单莫比一下子抱蒙柔宁入怀:“不知道要去几日,如果情况转好,我会及早回来。” 蒙柔宁温柔地趴在他怀里,点点头。 单莫比稍稍收拾了一下,立即赶去告诉于莫攀和单双绾,于莫攀马上向蒋见处告假,单双绾立即叫上史亦临,四人即刻雇车启程回转阪长山。 走到山脚下,忽然后面传来了马蹄音,四人回头张望,是谷云平。 单莫比跳下马车,拦住谷云平的马:“谷师叔,你这是要上山吗?” 谷云平作揖道:“听闻师父病重,我也想见上一面。”他言辞恳切。 于莫攀和单双绾与谷云平不熟,但也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听闻他要上山,心中都老大的不乐意。 双方这样僵持了下来。 这时,史亦临闪身过来:“谷叔,您这次上山,只为见师父,不会惹出其他事端来吧?” 谷云平翻身下马,对史亦临道:“史公子,请你给我做个见证,如果我此次上山,师父不高兴见我,那我转身就走,没有二话,绝不会给阪长山添堵。” 然后,他对单莫比说:“以前我做的事情,这些年多有悔恨,总想着向师父请罪,请求师父的原谅,但是没有脸面过来,此次如鸾姑娘劝我,不要再等了,师父如今重病,怕以后没有机会了,请大家成全我此次上山赔罪。” 史亦临在旁边道:“如此,就由我来做见证吧,谷叔,如果外祖不愿见你,还请你遵守诺言,速速离山。” “你果然是赔罪的,那也就罢了。不管你以前做了什,外祖始终还是没有将你驱逐师门,我们见了你也还是叫你一声师叔。如此,请吧。”单莫比见史亦临替他说话,想想外祖提起谷云平并无特别刻薄的言语,也就不再拦阻。 几个人共同回无名宫,惊动了宫里的众人。 于白青、莫以问和单力吾带领着一众人等迎出了宫。 看到谷云平,每个人的手都下意识地伸向随身携带的武器。 单莫比见形势紧张,忙过去给父母和师伯见礼:“莫比不孝,回来晚了,请各位长辈责罚。” 于白青将他扶起:“你现在是一县之长,自是公事繁忙,听闻你治下七修城老百姓安居乐业,朝廷也满意,你父母和师伯我都脸上有光。” 随后他悄声问:“那谷云平是怎么回事儿?” 单莫比忙解释说:“谷师叔听说外祖病了,向当面来向外祖问安赔罪,我们在山下说好,问问外祖是否想见他,如果外祖不愿见他,那他即刻下山,绝不拖延。” 于白青看看莫以问和单力吾,此刻莫以问正按住单力吾的刀,暗示他忍耐,见于白青探询的眼神,她干脆道:“谷师兄,你请稍等,我这就去问问爹,看他是否想要见你。” 莫以问了解莫易,十多年过去了,莫易从未深责过谷云平,也从未真正贬他出师门,所以她觉得莫易对谷云平的感情很复杂,想不想见,应该问一问。 此刻的莫易已然病疴深重,他这个病症自入冬即起,吃了些药不见好,莫以问还要到山下找郎中,莫易劝阻住了,他说自己是个有了春秋的人,自知时日无多,不要再逆天拖延寿命了,要顺其自然。 他的头脑中一遍遍闪过从幼时到衰老的重重画面,时而嘴角上扬,时而微微皱眉苦笑,甚至偶尔还淌下几行浊泪。 听到莫以问说,孩子们都回来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火花。 待他听到莫以问说:“谷师哥在外面求见,爹,你想不想见他,不想见他,我即刻出去赶他走。”他马上想要支撑起上半身来:“云平回来了?”他的心激动地跳起来。 莫以问问:“爹,你想见他?”她有些不理解师徒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快,让他进来。”莫易微微喘着气说。 “好,我这就去叫,爹你躺下休息,别激动。”莫以问感到了他的情绪。 谷云平听到师父叫他进去,不禁心跳加速,阔步向前走去。 后面的人都跟着他,一同走进了正堂。 “师父,不孝徒弟谷云平向你请罪来了!”谷云平见到消瘦的莫易,扑通跪倒在地。 莫易伸出枯干的手来,谷云平用双膝跪地而行,急忙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莫易对他微微一笑:“你怨我待你不公?” 谷云平摇摇头:“徒弟一时糊涂,忘记了师父昔日的大恩,做下了错事,师父也不曾责罚于我,我实在是心里有愧,我对不起师父。” 他一个壮汉竟然泫然欲涕。 因为莫易的气息弱,声音轻,正堂里的人都屏住气息,不敢大声喘气。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我将莫以问嫁给你师弟,莫以求嫁给你师兄,你不服气。” 谷云平摇摇头:“师父,徒弟现在有陪伴终生之人了,过去是徒儿糊涂。” 莫易平静了一下:“不是你糊涂,是为师我特意如此。” 这句话说完,整个正堂里的一众人都惊讶地竖起了耳朵。 “你不比任何人差,我也知道你当时喜欢以求,可是我为什么不将以求嫁给你,你知道吗?”莫易望着谷云平的眼睛,眼神充满了慈爱。 谷云平的心被这眼神带回了少年那些美好的时光,充溢着师父关爱的日子。 “徒儿愚钝,徒儿不知。”谷云平喃喃道。 “我的两个女儿谁都嫁得,只是嫁不得你,因为你是,你是……”莫易的话哽在喉里,说不出。 谷云平睁大了眼睛:“师父,我是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一句话石破天惊,整个正堂像飞了上千只蜜蜂,嗡嗡嗡嗡地响起来。 第七十二章 心中开出一朵花 http://.biquxs.info/

“爹!”莫以问冲向前去,惊恐地看向莫易。 莫易朝着她点点头。 莫以问慢慢地扭过头去看向谷云平,后者已然被这个消息吓得傻住了。 原来如此,师父对我百般好,可是却不将任何一个女儿嫁给我,我还以为是师父虚情假意,到真正时刻展现出他的真心对着别人,没有我谷云平半点位置,没有想到…… 谷云平像野兽一样低声吼叫了一声,然后他忽然想到:“师父,那我娘是谁?我自小就没有爹娘,是师父将我从寺庙中收留的,我还以为爹娘早就死了。” 莫易看看跪在一旁的于莫攀。 于莫攀接触到他的眼神,马上意识到什么,脱口问道:“外祖,是焕颜神姥,对吗?谷师叔的亲娘是焕颜神姥。” 莫易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莫以问忙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然后哭道:“爹……” “爹!爹……”谷云平用膝盖趋行,扑到莫易身上,像只受伤的野兽,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天,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有爹,有娘,可是娘没有见过,爹却见过即去。 19.阪长山无名宫燃起了长明灯,挂起了白幡。 按照莫易生前的说法,丧礼一切从简,祭奠不过三日。 谷云平头缠白布跪在灵前,茶饭不思,悔恨不已。 单莫比、于莫攀、史亦临、单双绾等一众人披麻戴孝为外祖守灵。 三日之后,于白青不计前嫌,请谷云平留下来,继任无名宫宫主之位。 谷云平道:“我之前所作所为为无名宫弟子不耻,哪里还敢奢望其他,今日爹既已去了,理应由大师兄承位。” 然后,他对大家说道:“此次前来,本来要对师父说一件事,就是关于无常印的事,没想到他告诉了我的身世,令我当时失了心神。爹去的快,我也没来得及对他说,现在就在灵前,我当着大家的面,对爹说明,无常印虽然种下了,但并非如我所说那般,一人失身,另一人即当场毙命。无常印只对练武和学习法术有重要影响,对婚配与否,其实没有关系。当时我是一时激愤,编出了这一套说辞,想要让当事人痛苦,让师父后悔自责,现在看来,是我愚蠢之至。爹!您听到了吗,不孝儿没有做让您断子绝孙之事。” 这番话说出来,于白青、莫以问、单力吾、史亦临、单双绾等都一脸惊喜,而单莫比和于莫攀两人已然抱在了一起。 于白青道:“谷师弟,怪不得你总是说无常印没有解药,不可解,其实就是不用解。” 单莫比和于莫攀转身跪在了谷云平面前:“舅舅,感谢您能将实情告知,外甥给你叩头了。” 谷云平忙将两人搀扶起来:“你们两个都是外祖教育得好,父母养育得好,不记前仇,多次相助于我,这些我岂能不知。以前是我难为了你们,还请两个外甥恕罪。” 说完,他就向两个外甥行礼,单莫比好于莫攀忙将他扶起。 冬日的阳光虽然浅淡,于莫攀的心中却被照耀得暖意融融。 他自从阪长山回来,就跑到史府去找石语眸。 冯叔通报之后,领着他来到小姐的会客厅。 石语眸已经多日不见他,此刻见到他来,眼神中的光彩一见即知。 “不知道先生今日怎么不避嫌,到家里来找我。”她有些嗔怪地说,心中也奇怪,这个人不是比我唯恐不及吗? 于莫攀快步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今日不避嫌,以后我也不用再逃开了。” 石语眸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她头晕乎乎地靠在他肩上,喃喃道:“怎么了?”然后,忽然惊讶地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他:“单大人出事儿了?” 于莫攀微微一笑:“他出事儿了,是,他的事儿也不小。不过我们今天不说他的事儿,只说我们的事儿。” 他低下头,轻轻吻住她花瓣一样的口唇,心中开出一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