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退婚后我搅翻朝堂》 第一章刁蛮 http://.biquxs.info/

顺平九年二月,京城鑫源布庄。 大伙计钱嬷嬷的腰此刻几乎快要弯到地上,双手亲捧着托盘恭恭敬敬将三块云锦样子呈给了对面的贵人。 “现下这京城显贵虽多流行蜀锦,但我思忖着郡主清雅脱俗定喜欢那与众不同之物,这才斗胆将此物进上,请郡主一观。” 又笑嘻嘻解释道:“郡主请看,这云锦倒还有几分稀奇,逐花异色。换个地儿看它,那锦上的花卉就又是一色儿。您再这么看,色泽光丽,状如天上云彩,故得名为云锦。” 昨儿去翠福楼的就是这位,那才叫一掷千金,花钱如流水一般。 说来这位近几年深居简出名声不显。可细论,却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其母为建元先帝唯一的嫡出长女,雍和先帝嫡长姊,当今顺平帝的姑母镇国长公主。其父为辽东大将军凌云。 虽这两尊大佛都已为国捐躯,可他们二人的女儿却是皇上、太后破格封的一品太安郡主。 且为表大长公主和凌大将军之功,朝廷特别优待二人遗孤。镇国大长公主原有的封地食邑、侍卫亲兵皆赐于太安郡主。再加上镇国大长公主生前置办的私产、嫁妆、皇庄…… 这位主子不说富可敌国,却也是坐拥金山银海。 可惜昨日那翠福楼的大伙计苹姑娘有眼不识金镶玉,面上竟带出那么一分托大来。如今早就被京中各大商家传成了个笑话。 如今又光顾鑫源布庄,钱嬷嬷哪里敢怠慢?这位刚一进门便立刻吩咐人将各色名贵锦缎捧来。又请出了镇店之宝,今年新上的云锦。 …… 灼华就着钱嬷嬷的手略略看两眼,点了点头,也没问价儿,直接挥挥手让敏毓付账。 钱嬷嬷立刻惊得直咂舌头。这三匹云锦是掌柜的于二月里刚从金陵釆买回来。因价格太贵寸锦寸金,又恐京中贵人现多用蜀锦并不认此物,故暂时未敢多进,只先上了这三匹。 这云锦昂贵,问得人倒也不少,但皆犹豫不决,未有下定钱的。今日这太安郡主连仔细看都未看,就一下子将万两一匹的云锦包了圆儿。真是好大的手笔。 钱嬷嬷不敢怠慢,连忙收了银票,命人将这三匹云锦搬上了郡主的马车。又命人仔细伺候着,又捧出店中上等绣品让灼华挑选,又口舌生花在一旁极力奉承。殷勤备至周到异常。 只是在内间雅室中的众人尚且不知,外面布庄大厅中,有三个京中数得着的贵女正和鑫源布庄的掌柜为了那三匹云锦理论起来。 当灼华戴着幂篱从西间儿出来时,正听见户部侍郎谢高杭之女谢菁菁扬着嗓子高声大气地对掌柜嚷嚷: “我几天前还来看了那云锦,只不过一时钱不凑手,就让你们留上一留。怎么今日倒给卖了? “都说商人重利,果真如此。既然说了给我留着却又卖给别人是何道理?莫不是看着那更阔绰的主顾,便忘了诚信二字? “那可真就是瞎了你们的狗眼!你们需知道这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任她品级再高,来头再大,难不成还管得了你们出入平安、赋税徭役不成?” 谢菁菁说着有意侧了侧身子,显出正端坐在厅堂东侧太师椅上喝茶的户部尚书曹曲然之女曹月娥和顺天府尹刘达之女刘冬雪来。 一位是户部尚书的小姐,另一位更是掌管着京城治安民生的顺天府尹家的千金。 站在柜台后的李掌柜满头大汗,连连作揖,口称不敢。 鑫源布庄自是敞开大门做生意。此刻羽寒带着众侍卫目不斜视守在门口,并不管店内如何闹腾。 这儿一出动静,倒引来三三两两的百姓前来围观。见门口的侍卫也不驱赶,胆子便纷纷大了起来,于是门口的人越聚越多。 正在此时,灼华等人从内间走了出来。李掌柜不敢怠慢,赶紧迎上前来行礼请安,言辞态度十分恭敬。 谢菁菁也抬眼看向灼华,但见一头戴幂篱的窈窕身影儿由一众丫鬟婆子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走了出来。又见那李掌柜跟个哈巴狗似的急忙凑上前去奉承,忍不住白眼一翻,从鼻子里重重嗤了一声,挑衅之意甚浓。 李掌柜明显浑身一颤,似想起什么,忙去问钱嬷嬷:“前几日你可给谢家二小姐看过这云锦?可许诺过为她留上一留?” 钱嬷嬷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说留上一留其实不过是这行里的一句客气话罢了。任谁都知道,像谢菁菁这样的官家小姐,再如何豪阔也花不起万两银子去买一匹锦缎。 别说谢家,任京中哪家官宦也不会让孩子这般糟蹋钱财。不光是奢靡浪费,还太过招摇。谁会为了一匹锦缎去招惹都察院的御史来弹劾自己为官不廉? 所以能买这云锦的人,除非是那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又或是正待嫁豪门皇室的小姐。 就如……那即将与当今皇上大婚的王家大小姐王绮然。若她说留上一留,倒还有几分真意。 前些日子,谢菁菁确是来看了这云锦,也十分羡艳,只是百般比量,却最终还是讪讪放下。 钱嬷嬷当时只笑着客气客气,称先给她留着等小姐钱凑手了再来。如此说不过是给这位谢家小姐递了个再平常不过的台阶。可怎么今天却因为这一句话引火烧身了? 这厢钱嬷嬷还没等回李掌柜的话,那厢谢菁菁却冲着灼华一挑下巴,颇为倨傲地问道:“你就是那个太安郡主?” 一旁的敏毓和立在门口的羽寒登时就立起了眼睛,却被三姑一个眼神给制止了。随后三姑吩咐听雪、射月搬了把圈椅放在厅上,伺候着灼华舒舒服服地坐下,又奉上自带的茶水点心。 灼华悠然地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并未答理谢菁菁。 “你……” 谢菁菁刚要发怒,却听一旁的李掌柜带着丝火气催问钱嬷嬷道:“唉呀,你倒是说话呀!你倒底有没有称诺过谢家二小姐给她留着云锦?” 这一问倒把谢菁菁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她马上转眼去看钱嬷嬷,目光咄咄逼人。 钱嬷嬷无奈,只得支支吾吾道:“确是答应过谢家小姐。可是……” “可是,却怕我买不起,便又卖与了别人是不是?”谢菁菁冷笑一声,“哼,真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看,这是什么?” 说着,“啪”一张一万两的银票便被拍在了柜台上。 别人倒还好说。坐在厅前的曹月娥和刘冬雪却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这谢二何时变得如此阔绰了?虽说谢家不穷,可毕竟宫里有位娘娘呢。这四时八节的孝敬、宫里宫外的打点都是不能少的。谢侍郎又是个只爱风花雪月不擅经济仕途的富贵闲人。怎么一下子竟能拿出一万两银子给这谢二买匹锦缎?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她二人哪里知道,为了这一万两银子,谢菁菁磨了她娘谢大太太整整一个晚上。 …… 谢菁菁拍出银票,钱嬷嬷和李掌柜的脸色立时皆不好看起来。尤其李掌柜,简直汗如雨下。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着谢菁菁拱手拜了拜,然后说道: “这确是本店的不是。可现在云锦已然售罄,谢小姐如若真喜欢,我这两日便派人去金陵釆买,一个月内必能送到京城,定不误了您的事。您意下如何?” “一个月内?那可不行。我上回就看好了那匹百鸟朝凤的云锦,要送与王家大小姐作添妆之礼。你们也知道这王家大小姐是什么人,将来又会何等尊贵。”说着,谢菁菁故意用眼睛瞟了瞟灼华,“因此我今日特意带了钱来。之前你们说过要给我留着!我不管,反正今日我定是要将东西给带回去。如若不然……” 谢菁菁又是一声冷笑:“你店里这块‘童叟无欺’的牌子可就得给我摘了!你也得跟着我到顺天府的大堂上走一遭。我定要告你个奸商欺客,言而无信!” 鑫源布庄的伙计们没料到谢菁菁竟如此强势。钱嬷嬷自觉此事怪她,便想上前去解围。可谁知李掌柜却抢先她一步,转身又去给灼华作揖。 “郡主,小店今日多有得罪。不知……可否将那匹百鸟朝凤的云锦让上一让?小店这两日……” 李掌柜的话音未落,店门口的人群中便有人轻嗤了一声。随后“嗡嗡嗡嗡”的私语声又响了起来。 谢菁菁倒是满脸得意地站在一旁看着。只要今日太安郡主让了,那她就大有文章可作。 或说太安郡主强买强卖,人品堪忧,被她一番教训,番然醒悟退了财物。 或说太安郡主与奸商一丘之貉,串通谋夺他人已定之物,为人贪婪无信,后经她一番意正严辞的说教,竟理屈词穷退了财物。 甚至可以说成,前两日生出的那件事乃太安郡主故意构陷,后被她一番教导,羞愧难当,故让出云锦与王大小姐添妆,其实是在向王家陪罪,等等等等。 反正只要她将东西让出来,那就大有可为。众人并不知太安郡主让出云锦的真正原因,只知道她退让了。 至于,是迫于她谢二小姐的威风,还是出于她太安郡主的愧悔,那就是她谢菁菁怎么说怎么是了。 谢菁菁只等着太安郡主开口说出一个“好”字。可没想到太安郡主却不紧不慢地在幂篱下喝了口茶,然后转身看向钱嬷嬷说道: “先不急。钱嬷嬷,我且问你,这云锦谢家小姐当日说为她一留时可曾给过定钱?” “并未给过定钱。”钱嬷嬷谨慎答道。今日这事十分古怪,她虽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有什么凭据?” “也无凭据。” “那一般像这种既无定钱也无凭据的空口许诺,一般贵店按惯例都会留上几日?” 灼华此话一出,人群中似乎有人听明白了,不禁又发出一阵轻轻地嗤笑。 钱嬷嬷不禁松了口气,毕恭毕敬地回道:“也没个具体的时间限制。一般少则一两日,多则两三天。若忽来了个诚心要买的主顾,店里也会顾全一下预留的客人。但最多是让诚心要买的主顾第二天再来,只再多留上一日。毕竟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没有将客人和现银往外推的道理。” “那这位谢家小姐是几日前说的‘留上一留’的话?” “我记得,这位谢家小姐是半个多月前来的店里,看到这云锦十分喜爱。只是当时身上只带了五十两银子,不够这云锦的价钱,所以让我留上一留,却没说留到何时,她又何日来买。” 钱嬷嬷这话说得甚是刁钻。话音未落,店外人群中就已有人朗声大笑起来。随后,这笑声似被传染了,整个人群都哄笑起来。 当日这谢家小姐身上只带了五十两银子,就想买价值万两的云锦? 让店家留上一留,一留就过了半个多月? 这简直是笑话一样。 在众人的笑声中,谢二小姐的面皮瞬时紫涨起来,浓眉倒竖,杏眼圆睁,满月一样的脸上变颜变色。 她狠狠地跺了跺脚,正要发怒。忽听身后的户部尚书家的大小姐曹月娥发话道: “菁菁,何苦与那不相干的人啰嗦,你只找那店家说话便是!” 第二章掌掴 http://.biquxs.info/

曹月娥今日本不想跟着谢菁菁来胡闹。这样抛头露面地和太安郡主打擂台,又在众人面前大呼小叫,实在有失体统。 可却架不住谢菁菁一再软磨硬泡,后竟又搬出了靖王世子来。 若说这曹月娥,在别的事上倒还算明白,可独独一事关靖王世子就会犯糊涂,变得猜忌又多疑。 听谢菁菁说什么太安郡主昨日在翠福楼主动搭讪了靖王世子,且还借了世子的玉扳指一观。又什么当时二人谈笑风生,相谈甚欢。 曹月娥立时就慌了。 本来嘛,靖王世子与太安郡主原就是正经的表兄妹。再加上太安郡主隐声匿迹数年,这几日却陡然名声鹊起,实在不像是个省事儿的。此次又主动去找世子说话……莫不是真动了什么心思?和京中那些狂蜂浪蝶一样,欲得世子青眼? 这样思前想后了半天,再加上谢菁菁添油加醋地磨了又磨,曹月娥终是松口答应出来为她助阵。 谁让她一遇上靖王世子的事就变成个脑筋不清楚的傻子。虽然也知这谢二存了挑拨之意言过其实,而那靖王世子也绝非孟浪轻浮之人,可她就是放心不下,到底还是想亲眼见识见识这位太安郡主。 再者她与谢菁菁原就是相交多年的闺中玩伴,谢菁菁如此恳求,也不好一味地驳她面子。 两人一商量,又拉上了顺天府尹家的刘冬雪出来造势。要知道,这京中的买卖人家,哪个不是在顺天府手下讨生活的?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再说那刘冬雪又为人软和好说话儿,京中贵女相邀莫有敢辞的。 故此,这天一早,当太安郡主的车架刚到鑫源布庄没多久,谢菁菁就得了消息。拉上了曹月娥和刘冬雪,又带着一众的随从丫鬟,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初时,谢菁菁闹事,曹月娥和刘冬雪只是坐着喝茶,并不言语。这二人虽来助阵,但到底都还自恃身份知道点分寸。 直到谢菁菁被太安郡主三言两语挤兑得满面通红,曹月娥这才忍不住开口出言提醒。 果然,谢菁菁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立马高声道: “说得极是,我才不与那不相干的人多说。我且只与你这店家说话。那匹百鸟朝凤的云锦我要定了!如若今日拿不出来,你这店就先关上一关。你也要跟我走一趟顺天府,我要问你个店大欺客言而无信!”说到这里,谢菁菁已彻底开始无理取闹了。 刚刚灼华引着钱嬷嬷把来龙去脉、有无定钱、行中惯例,一项项说得明白。可谢菁菁却又绕了回来,且只问店家。这分明是算准了布庄不敢得罪她们这些有实权的京中显贵,欲来个以势压人。 曹月娥提醒得太妙了。对于京中的这些商人来说,太安郡主是谁?不过是一介孤女,与管着他们生死的顺天府、户部相比,可不就是个“不相干的人”。 谢菁菁且要看看这鑫源布庄有无胆子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郡主,去得罪她们这些“息息相关”的实权千金。 果然,李长柜的额头上瞬时见了豆大的汗珠,支支吾吾半天,似是被逼得左右为难。 谢菁菁心中冷笑,自信不出片刻定会见那太安郡主出丑。 此时太安郡主退不退那云锦已不重要。只要这店家被逼无奈,转身朝太安郡主一跪乞求她让出一匹云锦,不管最终让或不让,太安郡主这跋扈欺弱之名就妥妥地逃避不过。 届时,她谢菁菁只要借此由头稍稍兴点风浪,太安郡主跋扈之名落定,而之前那件事,也就变成了是她太安郡主恃强凌弱欺人取乐。 多好的说辞,即洗白她的亲亲表哥,又中伤了太安郡主。谢菁菁不禁越想越得意。 灼华在幂篱下挑了挑眉,抬眼看了看噙着冷笑一脸得意的谢菁菁,又望了望一旁面上作难的李掌柜,忽然觉得今天这事倒还算是有趣。这曹月娥,脑子转得倒也不算太慢。 再看那位曹大小姐,插了这么一句话后就不再言语,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茶。 灼华微微一笑,开口问那李掌柜:“请问店家,一柱香之前可曾收了我买云锦的三万两银票?” “回郡主,已验收妥当了。” “那店家可当时便把云锦交与了我?” “当时便货银两讫,小人已将三匹云锦搬上了郡主的车驾。” “这么说,这云锦在一柱香以前便已是我的东西,与你这鑫源布庄已无半点干系?这儿说了半天,竟是在讨论我的东西何去何从,却又说我是‘不相干的人’?真真好笑。那位小姐,贵府上从未教过你买东西先要找准店门吗?” 灼华的话音未落,店门口的人群中便有个汉子陡然放肆地大笑起来。“轰”,其他百姓也立时跟着哄笑起来。 更有人喊道:“这位小姐竟找不准真正的卖家,莫不会是个痴儿吧?” “诶!慎言,她可是宫中谢淑妃的胞妹,谢二小姐。小心治你个不敬皇亲之罪。” 众人一听竟还与宫中贵人有关,便更加兴奋起来,嗡嗡的议论声又大了许多,店外顿时乱成一团。 “你……”谢菁菁指着灼华狠狠跺了跺脚,正待发作。 却不想那李掌柜已朝她拱手长揖到底,口中哀哀求道:“请谢二小姐放过小店吧!这云锦确已卖出,本店已无现/货。且小姐当日既未下定,也未承诺何时再来。小店小本经营,总不能一直留货不卖呀。”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谢菁菁没料到李掌柜不去求太安郡主让布,反而竟求起自己来,一时不知所措,气得张口结舌。 李掌柜且不答她,只是一动不动地长揖不起。从外面看来竟不知这谢菁菁跋扈成什么样子,能逼得一个五尺汉子如此委屈求全。 坐在一旁的曹月娥若有所思。刘冬雪又素无急智。一时间,这三人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干什么?” 正当谢菁菁懵在原地不知如何收场之时,灼华却接过话来说道: “我却不知,不过区区三匹锦缎而已,竟能逼得人如此求饶?罢,罢,罢!听雪、射月,你二人现下便带几个婆子,就在这店门口,把那三匹云锦全都裁成六尺小件,送与周围有待嫁女儿的百姓去做衣裳。 “对了,再把那百鸟朝凤的云锦多裁上几尺,送与这位闹事的小姐。这东西我却是不要了。” 此话一出,内外皆静。谁也没料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三万两银子买的云锦说舍就舍?这样的好东西平头百姓平日里别说买,见都没有见过。 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谢太安郡主”。 顿时,店外众百姓皆齐声高呼:“谢太安郡主!” 真是声如滚雷,震耳欲聋。 更有一汉子直接冲店内的谢菁菁喊道:“诶,那胖小姐,你待会儿和咱们一起排队领那云锦。咱倒可以让你排在前面,你可千万莫要挤抢!” 此话一出,又引得人群一阵高声哄笑。只气得谢二小姐暴跳如雷。自己竟被一刁民野汉给调戏了?她堂堂三品官员的嫡出小姐,竟要和外面那帮贱民一起去领她太安郡主的一点施舍? 还有,那太安郡主凭什么高高在上?什么叫闹事的小姐?什么叫把人逼得求饶?自己平白无故地倒背上个跋扈的名声被她教训一番? 这回爆炭一样的谢二小姐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腾”地火起,直接飞起一脚将李掌柜踹倒在地。李掌柜“嗳哟”一声,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曹月娥想去拉她却为时已晚,那谢菁菁指着灼华破口大骂:“哪里来的什么饿不死的郡主!有几个臭钱就敢来这京城里显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不过是个孤女,倒竟敢在京城中撒野。你个有娘生没娘……” “掌嘴!” 谢菁菁话未说完,灼华陡然发声。虽短短两字,其间的凌厉冷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便见郡主身边那位姑姑倏地上前,身手极快,以迅雷之势“啪啪啪啪”反正手就抽了谢菁菁四个嘴巴。 三姑乃练武之人,且曾常年在军中行走。她这四个巴掌岂是常人能受的?谢菁菁顿时便脸颊紫涨,满口牙松,嘴角鲜血直流。 三姑一松手,刚刚还骂势如虹的谢二小姐一下子便如块破布般堆到了地上。 “菁菁!”曹月娥尖叫着扑上前去。转头望向身后带来的一众仆役,咬牙喊道:“你们都是些死人吗?既然不能护主还要你们何用?回去皆拖出去打死!” 她这一喊众仆役方回过神来。自家主子受此大辱,他们这些奴才回去皆是一个死字。不如就此拼了,还能落个护主的名声,尚能保全一家老小。 想到这里,有几个胆大的仆役便欲冲来去捉灼华。 谁知,忽地不知从哪儿横出一英气的丫头拦路。“仓啷啷”宝剑出鞘,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招式,“刷刷刷”几下,打头的几个仆役便全都没了半边头发。 那几人只觉得头上一凉,眼瞅着自己的头发就落了下来,还以为项上人头落地,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犹如烂泥。 随后,门外呼啦啦涌进几个侍卫,皆手中亮着刀剑杀气腾腾。内宅的小姐仆妇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刘冬雪原本便是被强拉来凑数的,故此刚刚如何闹腾,她皆不去多事掺和。直到谢二被掌掴,她被惊得目瞪口呆,却也不敢上前。 这太安郡主也忒霸道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掌掴三品官员之女?她虽不敢妄动,但暗暗叫来贴身丫鬟,让她速去顺天府禀报父亲搬来援兵。 可不想,随着侍卫涌进来的同时,各家几个欲跑出去报信的奴才也皆被拎了回来抛在地上。刘冬雪双眼一闭,心想:完了,今日恐不能善了。 抱着谢菁菁的曹月娥见此情景也忍不住牙齿打战。可她到底还算有几分见识,虽吓得肝抖胆颤,但仍勉强开口颤声斥道:“郡主……真是好大的威风!” “威风?”幂篱下的太安郡主轻轻地嗤笑一声,不辨喜怒,“三姑,教她。” 那语气明明温温柔柔,但听在众人耳中却蓦然浑身一寒,凛冽入骨。 第三章教训 http://.biquxs.info/

太安郡主的话音刚落,便见刚刚掌掴谢菁菁的那位姑姑笑盈盈地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朝曹月娥等人行了个福礼,规矩上丝毫不差。 “各位小姐万福。奴婢系宫中专司礼仪教导的正六品司赞,宫中簿籍上乃有记注。因奉太后慈谕,出宫照顾郡主起居。今日斗胆,在此教导各位小姐一二。” 此话一出口,刘冬雪便心中一紧,更觉事态严重。 三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人与草木禽兽之所以不同,便是要讲个国法尊卑、人伦纲常。孔圣人教给读书人的,也不过是这些为人的道理罢了。可今天……” 说着三姑便拿眼去看谢菁菁,话气中多了几分教引姑姑特有的刻板和严厉,“这位小姐却是做错了!” 倚在曹月娥怀中头晕目眩的谢菁菁听闻此话,忍不住猛然打了个寒颤。 “这位小姐刚刚直呼郡主封号,可见是认得郡主的。可奴婢不明白,既认出此位是陛下亲封的一品太安郡主,众位小姐又似乎无品无封,为何既不行国礼,亦未以闺阁之礼相见? “众位小姐均出自高门大户,难道家中无人教过规矩?竟不知何为礼法尊卑?”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哄然大笑。刘冬雪羞臊难当。曹月娥低头抱着谢菁菁,银牙咬碎,心中恨意难平。 只听那位姑姑继续说道:“后这位小姐更是口出恶语,有辱郡主。托太后、陛下洪福,郡主自然是饿不死的。 “只是你无礼嚣张太过,话中竟影射已故的镇国大长公主!这实在已不是不遵礼法,简直是有违纲常。 “且不说大长公仙逝多年死者为尊,又是为国捐躯本应心怀感恩口中敬畏。只说众位小姐可知这君君臣臣的道理?大长公主为君,尔等怎敢如此心怀不敬,口出恶语,以上犯上!” 三姑说到此处声色俱厉,气势迫人。倒在地上的谢菁菁吓得不轻,畏惧地向曹月娥怀中缩了缩,早没了刚刚的飞扬跋扈。 “且不仅是这以下犯上,以卑犯尊之罪。这位小姐竟欺辱烈士遗孤。难不成镇国大长公主、凌驸马等英烈拼死杀敌以命相搏,就是为了让尔等饱食终日后随性辱骂他们的遗孤? “这位小姐安享的富贵,难道不是前方将士拿命换的?若是可以,谁又想没了娘?此话实在太过恶毒,不仅不仁不义,更是不忠不孝有违人伦! “先不说这位小姐无定强卖,不可理喻。也不说恼羞成怒动手伤人,野蛮无理。更不说行止无状口出恶言,有违闺训。 “只说这以下犯上,以卑犯尊,不敬英烈,不忠不义之罪,我这专司礼仪教导的六品司赞,可不应该出手?我这巴掌教训的可是多余?” “不多余!”店外百姓的情绪终被三姑的话给调了起来,众口齐声回道。 镇国大长公主与凌驸马虽已薨逝八年,可百姓却未敢忘记。更未忘记凌家军当年是如何百战沙场,频传捷报。又是如何死地后生,直捣戎狄王庭。 一时间,有人口中念着当年长公主与驸马之功,有人叹息英烈遗孤无依,又有人怒于京中纨绔欺人太甚,哄乱纷纷,群情激奋。 灼华缓缓起身,越过地上的谢菁菁与曹月娥,走到店前冲门口众人翩然一拜,开口道: “多谢京中父老尚记得太安父母,太安感激不尽,亦代父母在天之灵谢过父老乡亲。”说完又郑重一拜。 此时,布店门口的人已越聚越多,竟有百人之众。见郡主亲自来拜,无不动容。有人长揖还礼,有人感叹连连,亦有人斥骂权贵欺人。整个布店沸沸扬扬,被围得水泄不通。 灼华吩咐婆子将那三匹云锦从车中搬出,凡家中有已经及笄的待嫁之女均可领上一块,算作太安郡主的添妆之礼。 又另出资万两银子从鑫源布店买来千匹上好的细布,拜托了李掌柜自今日起施布,给京城百姓每人裁上一块做春装。 李掌柜自是满口答应,忙吩咐伙计去库房搬布。又着钱嬷嬷带人和郡主的嬷嬷一起在门口置案,造册施布。又因棉布不够千匹,赶紧着伙计去别店匀兑釆买。 店门口众人一听郡主施布,也莫不奔走相告。 灼华见处理妥当,便着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李掌柜忙恭身殷勤相送。一时间,众人竟将谢菁菁等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郡主好大的手笔!就不怕有人说你仗势欺人吗?” 店内外现下虽然闹哄哄的,但曹月娥的这句话灼华还是听得真切。她颇有几分意外地回身看向曹月娥。旋而,轻声笑道: “我仗势?刚刚你们也说我不过是一介孤女,这京城又岂是随便撒野的地方?我仗谁的势去?若硬要说我仗势……” 幂篱下的灼华垂眸一叹,只是外人却并不得见。 “我仗的也不过是天道人心、礼法纲常的势罢了。长幼尊卑,法纪人伦。这位小姐可认为我仗错了势?至于欺人……这又从何说起?我从未听说,圣人夫子的道理是用来欺负人的。这位小姐如此说,可见是个不读书的。” “你……” 曹月娥自恃饱读诗书又擅作诗填词,自诩才华过人。此时,竟被人说成是不读书的,不禁气得银牙咬碎,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郡主我们走吧。” 三姑上前来扶灼华,众人簇拥着出了店门。李掌柜躬着身子一路相送,门口百姓纷纷自行让出了一条路来。更有人行礼揖拜,甚为恭敬。 看得曹月娥等人心中五味杂陈,或哀或怒,或羞或怨,竟百感交集。 …… 车夫老黑见灼华等人出来,忙置了车凳。又与跟来相送的李掌柜对了一眼,便翻身上车驾马去了。 灼华踩凳上车之前,李掌柜拱手轻声道:“属下李福来,恭送郡主。” 灼华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转身坐入马车。 …… “李叔这戏演得可有些浮夸了。我都怕他露了馅儿……哎呀,三姑!” “没大没小。” 敏毓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三姑敲了个爆栗,她也只能捂着额头撅起嘴来。 以前见她这样,灼华怎么都会展颜一笑。可今天,灼华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 三姑见她这样,不禁叹了口气,安慰道:“郡主莫要伤怀。今日施布之事也算为公主驸马祈福。那谢氏女口出恶言,不敬公主,我已惩戒了她,你切莫再要自责。” “终究是我之因,累得父母英灵不得安宁,我不孝。” 灼华垂眸,面上虽未太过悲戚,但三姑却知她素来心思极重,这便已然是入了心了。且她又自幼早慧异常,非外人可以轻易劝解的。平时有个敏毓在一旁玩笑胡闹倒还好些。现下唯有她本人想开排解才是。于是便只能另说起别的事来,欲引开灼华的悲思。 “李福来刚刚问我,郡主明日可要继续巡视暗桩?” “不巡了。后日便进宫,在家中好好准备才是。再者,除了李叔打理的汇文斋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外,其他暗桩中毕竟有外招的伙计,鱼龙混杂,巡视太频反而不好。” “是。”三姑点头应道。 “也不知那三个千金小姐现在如何了?我之前见那个胖小姐嚣张的样子,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却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被三姑教训了一顿竟就赖在地上不敢起来了。亏她之前还那样叫嚣张狂。” 敏毓口中的三位千金小姐在太安郡主一走后,便被李掌柜着人各自好生送回府去了。 别人倒还罢了,唯谢大太太看见自己好好的女儿一早出去还生龙活虎,可不过两个时辰,竟被婆子们架着回来,面容青紫破损,牙齿皆已松动,这分明是被人打了。 且行凶之人下手颇重,菁菁的容貌受损不说,人也糊涂迷晕了,问她什么只会一味哭泣。把谢大太太给急得,赶紧命人将跟着谢菁菁出去的一众丫鬟仆役全都绑到眼前,一一审问。 顷时间,众仆役呼啦啦跪了一地。等谢大太太听了下人说那太安郡主的女官如何骄横猖狂,掌掴二小姐;又如何恶人先告状,派了二小姐一身不是。不禁气得浑身发抖,摔了手中的茶碗。 随后抖着手站起身来连呼几声,命人赶紧点齐后院青壮仆从,这就要去追那太安郡主的车驾,为谢菁菁讨回公道。 跪地受审的众仆役一个个低头屏气不敢多言,却暗中目光交汇胆战心惊。其中有个年纪稍大的媳妇子仗着胆子,半天才磕头说道: “太太息怒,请太太三思。那太安郡主着实不是个省油的灯。手下侍卫众多,连身边的侍女都是有功夫的。以我等这样的废物去讨公道,只怕公道未讨回来,自己倒被人家给收拾了。到时候损了太太的面子,误了太太事,反而不好。” 这媳妇子的一番话谢大太太倒是听了进去,心下也强压了压火气,开口问道:“既如此,你待怎样?倒是说个章程出来。” 那媳妇子一见太太并未发火,反而问起她主意来,心下立刻激动了两分,自认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到了。于是稳了稳心神说道: “虽说今日受辱的是咱们家二小姐,可当时曹家小姐,刘家小姐都陪同在场,怎可脱了干系? “不如太太找那两位大人做主,一起去讨个公道。常言道人多势重,奴婢就不信那太安郡主有不怕的道理。 “尤其是顺天府尹大人,这京中百姓谁人不怕?到时候那太安郡主迫于官威给咱们家二小姐磕头赔罪,那咱们家丢的面子,二小姐受得委屈岂不全都挣了回来?” 这媳妇子一通癫三倒四,着三不着两的话说下来,谢大太太竟听得个频频点头。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谁让她家老爷是个不管事儿的,这一早儿就出去文会,连个人影儿都寻不见。 “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让她这一介没有见识的内宅妇人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到,更别说拿什么正经主意了。 可谁知,当这谢大太太打定了主意,出门亲自去寻那曹、刘两家时,竟皆被拒之门外。 一个称曹尚书去了衙门,夫人在外会客。另一个称刘大人公务在身,夫人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被两家拒在门外且碰了一鼻子灰的谢大家太太,此时只觉得满腹委屈无以复加,一上了自家的马车便以帕掩面大哭起来,敲着车板冲马夫喊道: “进宫!我要去找太后娘娘作主!” 第四章刺客 http://.biquxs.info/

刘冬雪活了这十几年,从未像今日这般惊心动魄。她已不记得这一路是如何从鑫源布店回到府中,满脑子只是一遍遍闪现着谢菁菁被掌掴的一幕。 那位太安郡主自始至终都柔声细语地说话,似未见她动怒,也未见有什么凌厉之势。怎地就如此厉害?说打人嘴巴就打人嘴巴? 毕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名门贵女,又是太后的母族,宫中还有位淑妃呢。她怎就敢这样肆意强势! 刘冬雪想了一路,任是想破了脑袋也不得要领。只得赶紧回到府中去拜见告知父母。 刘夫人倒是有几分见识,听了前因后果并未急着发火,沉吟片刻,便先派人速去衙门里请老爷回府,又着家丁出门打听,看坊间百姓是如何议论此事。 不出片刻,刘达回府,外出打探的家丁也带回了消息。 “老爷、夫人,现下那鑫源布庄外,领布的人已排满了整条街,几乎满京城的百姓都赶去了,尤其那些有及笄待嫁女儿的人家。毕竟云锦只有三匹,鑫源布庄的李掌柜说了先到先得。 “布庄现如今派出了全部的伙计施布,正经生意都暂且放一放。不过他们家这一下子就挣了四万两银子,这三四年不开张都行。 “至于外面说起今日之事……无非要么感念太安郡主慈善,要么就嘲骂谢侍郎家的二小姐不知好歹以下犯上。倒是没听说有人议论咱们家大小姐和曹家小姐的。” 家丁的话让刘氏夫妇一下子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刘冬雪也忙对父母道:“我就说这里没我什么事儿。当时只那谢菁菁一人叫嚣,我始终未去掺和,也未报过家门,外人自然不会议论于我。” “你还说!今日之事未波及到你实属侥幸!你差点就惹了大祸!要是如谢家二小姐那般,今日你这闺誉就尽毁了! “以下犯上,以卑犯尊,口出恶言,不知礼数。这谢家女自此前程尽毁,别说嫁个好人家,能嫁出去都难。说不得只能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刘达边说边转头瞪了刘冬雪一眼,满脸后怕。 刘冬雪未料到后果会如此严重,不禁也是一惊。不过她并不十分惧怕父亲,只是撅着嘴小声嘟囔道: “还不是您让我和京中贵女交好,哪头也不要得罪。否则,我才不愿意去陪那谢二呢……” “你……”刘达气得瞪眼。 “好啦,好啦。”刘夫人忙出来圆场,“老爷,今日之事未波及到雪儿已是万幸。现太安郡主施布之举赢了民心。今日之事又实属她们闺阁小女儿间的口角。 “妾以为,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莫要再掺和进来了,以免节外生枝再损了女儿的闺誉,伤了老爷的威望。” “夫人所言极是。”刘达听后连连点头。 太安郡主花四万两银子买了全城百姓的民心。自己若此时出头去寻太安郡主的麻烦,那无疑是犯了众怒逆了民心。 再者,这事本未波及到女儿。他刘达疯了才会此时跳出来把舆论引到自家身上,将女儿卖出去任众人评骂。 曹尚书府是不是如此作想不得而知。只听说曹大小姐回府后失手跌了个笔洗,就再无动静。 一切皆静悄悄的,仿若曹刘两位小姐从未陪着那谢二小姐去过鑫源布庄一样。 刘达安下心后,却也忍不住暗自琢磨起来。这太安郡主实在有些门道,多年来深居简出默默无闻,京城各家几乎都快要忘了这位镇国长公主的遗孤。 可谁知,七日前她却陡然轰轰烈烈地闹出一场大事,从而强势回归到京城显贵的视野之中。如今又闹出这么一场…… 究竟意欲何为?难道真如朝中那几个老狐狸所猜测的,是要与王太后的亲侄女王氏绮然争那皇后之位? …… 太安郡主究竟意欲何为?恐怕京中一多半的高门显贵都在暗中猜测。这一切便不得不从数天前的那场大事说起了…… 八日前,大齐京郊二十里外,栖霞山秘径。 一匹黑马拉着一辆不起眼的青油小车穿梭在林间羊肠小路之上。 车外,一轮圆月已缓缓升起,月色渐浓。 车内,三姑将一个手炉递给灼华,替她捂在手中。 “郡主,这巡了一天的暗桩,可是累了?来,快捂上。现在虽已入春了,可晩上还是凉沁沁的,别再着了凉。” 说着,又递给身旁的敏毓一个:“敏毓,你也捂上一个。” “不用,我不冷。”本来正掀着窗帘向外张望的敏毓回身坐正,转眸娇俏一笑,英眉俊目间满是兴奋。 见她这样三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便硬是将手炉塞进她怀里。“别逞能,快捂上!” 随后笑着向灼华抱怨:“郡主瞧她,像不像个皮猴儿?在外跑了一天还看不够,这都快回家了,外面乌漆麻黑的,她还往外瞧。” “哪有!今儿是十五,外面的月亮可大了,一点儿都不黑。郡主,你要不要向外瞧瞧?我竟不知,咱们栖霞山脚下的月色竟然这样好……” 敏毓叽叽喳喳地像只云雀。三姑实在忍不住轻轻拍了她两巴掌。 “死丫头!竟然还撺掇起郡主来了!再说,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听见外面黑这句?我说你皮那句你怎么没听见?” 灼华看着故意撅起嘴巴的敏毓,不禁莞尔。 三姑笑盈盈地看着二人嬉闹,心里却是一叹。这些年郡主过得太苦了,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也很少露出这样的小女儿态。 “以前咱们虽然也随郡主去巡过暗桩,但并没像这几日一般一下子跑了好几个地方。” 巡了一天的暗桩,敏毓这丫头不觉得累,反似意犹未尽。 “这几日连续巡桩你竟不觉得累?果然是个皮猴!”灼华笑着看向敏毓,难得地开怀。 “累什么?赶明儿郡主的事儿成了,咱们就真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那时我就更不知道累了。” 灼华和三姑听后又笑了起来。 “对了,三姑。”笑了一阵,灼华心思却还是又绕了回来,“扫红那丫头你安排好了吗?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万不可有一点差池。” 这些年她就是如此,即使玩笑时也很少完全放下心思。 “郡主放心,扫红自上个月开始就‘卧病在床’了。为怕她把病气过给主子,已将她挪到了半山腰的别院里。那里清净,也更方便她联络故人。”最后那句话被三姑放重了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狠厉。 “哼,要我说就应该一剑了结她的狗命!吃里扒外的东西!”敏毓一抖身旁的剑,爆炭样的脾气说炸就炸。 灼华笑而不语。 “对于她来说我们才算是那个‘外’。”三姑忍不住又拍了敏毓一下,“一个女孩子家,成天打打杀杀!将来怎么找婆家?” “三姑!”敏毓跺脚不依。 “好了,好了。”三姑边笑,边拍了拍敏毓,转头又看向灼华。“郡主放心。这些年,我们该清的眼线都已经不动声色地清理干净了。现在用的人手全是公主和驸马的旧部或其子侄家眷。 “至于扫红,她这些年也算费了些心思,但是可惜呀,”说着三姑冷笑一声,“可惜她终究资质平平,细作这碗饭她吃不得。不过也多亏她是个笨的,倒省了咱们不少事儿,也让她多活了这许多年。” 灼华低头默了默,随后问道:“王太后那儿有什么动静?” “还能有什么动静?不过是高高兴兴准备娶儿媳妇呗。她王家的荣耀可比什么都重要。” 三姑讽刺道:“也亏她这些年忙着光耀她王家门楣,再加上郡主行止低调,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她对咱们是越来越不在意了。这一二年倒像是忘了栖霞山似的。从扫红这大半年竟也见不到几回‘故人’就能看出来。” 灼华牵了牵嘴角,却还是对三姑说道:“虽如此,却仍不可大意。咱们以前定的那换岗考较的法子不能停。侍卫十天换一次岗哨。丫鬟、婆子五天考较一次。 “师太们虽不必过于打扰,但言行去向皆不能大意。人是我们的根本,不能放松半点。尤其现在,正是要发力的时候。” “是。”三姑、敏毓忙恭手称诺,全无刚刚玩笑之色。 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三姑、敏毓顿时警觉,几乎同时亮出手中宝剑护住灼华。 却听见驾车的老黑在帘外低声说:“郡主勿惊,是羽寒。” 随后,一剑眉星目的英武少年,英姿飒飒行致车前,抱拳垂首,轻声道:“属下无能,惊扰郡主。只因刚刚属下等人在前方围住一刺客。但……” 羽寒微顿,“这刺客好生奇怪,发现他时,便已身受重伤。” 第五章闯山 http://.biquxs.info/

马车内,三人听到羽寒所报皆十分惊讶。 三姑遂看向灼华:“郡主稍安,我下去看看。” 灼华略一思忖便道:“事有蹊跷,我和你一起过去。” “不可,谁知那匪徒有无同伙,会不会狗急跳墙……”三姑心忧,忙阻止道。 灼华却不以为意地一笑:“三姑莫担心,这是栖霞山可是我们的地界儿,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不是还有你、敏毓和羽寒吗?这世上的高手可都在我身边了。” 说着,灼华揽裙下车。三姑无奈,只得忙去伸手去扶她。 敏毓却兴奋起来,一蹦一蹦地紧跟着跳下车来,随即挥了挥手中宝剑,笑道:“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大胆匪徒,竟敢闯咱们栖霞山。” 三姑依然十分担心,回头嗔怪地瞪了敏毓一眼,随后取出幂篱递给灼华。 灼华却笑着拒道:“夜行戴这个多有不便。走吧。” 三姑无奈,只得扶着灼华前行。羽寒静静看着月下灼华的背影微微一默,随后忙垂眸跟上。 本想逗羽寒说几句话的敏毓,见他并不理会自己,不禁气结,跺了跺脚,也只得跟上。 前行不远,果见一群侍卫围住一人,双方正剑拔弩张地对峙。 今夜月光十分明亮,虽已是戌时,但月下人脸依然分明可辨。 灼华只见那名刺客身着夜行衣,面罩黑巾,唯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灿若寒星。他右手持剑,左手以剑鞘拄地,似乎是受了重伤,鲜血顺着右手蜿蜒流出,染红了剑柄。可即便如此,这刺客仍然眼神犀利狠绝,十分警惕,右手握剑不稳,但气势不坠。 “他是你们伤的?”灼华微微偏头问向羽寒。 “不是。小伍他们发现他时就已受了重伤。不过他武功不俗,小伍几人联手竟没讨到便宜。我怕惊扰郡主,故让人先围住他,才来禀报。” “你们可真够笨的,这么多人连一个受伤的刺客都打不过。”敏毓“小声”嘀咕了一句。 羽寒锁住眉头,双唇紧抿,碍于灼华在场,只好一言不发。 灼华嗔怪地看了敏毓一眼,随后望向那黑衣人继续道:“我看他倒不像是为我栖霞山而来的。” 说着她脚下不停越过众侍卫走上前去,距那黑衣人不过几步之遥。三姑大急,却无可奈何,只得紧张地护在一旁。众人也吓了一跳,不禁皆立时绷紧了神经。 场内的黑衣人似乎察觉到周围气氛有变,转眼看向灼华。 “这位壮士,我是此间主人。如若你非为我而来,我自不会伤害于你……” 多年以后,秦昊轩犹记当年月下那个似从云雾中走出来的少女,眉眼如画却世人难画,顾盼间神飞生辉,极美绝俗,莫可逼视。那浅蓝色的鹤氅随风翩跹舞起一角,摇曳缥缥时缈,仿若即刻便会随风飞去,不似人间。 少女的声音若幽谷寒泉,清冷绝伦,让秦昊轩刹时心动神往,五脏六腑竟无一处不熨贴清爽的。 原本勉强撑着的气势和戒备,就这样陡然被这少女给卸除了。秦昊轩眼前一黑,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晕了?”三姑并却未轻易放松警惕,为防有诈,忙提剑上前,“唰”地用剑挑开了他脸上的面巾。不想下一刻,她竟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是他?” “三姑,他是谁?” 众人此时也皆围了上来,敏毓边问边好奇地看向地上的人,见竟是一个极英俊的美少年,不禁呆了呆,转头又去看向羽寒,却被羽寒一眼给瞪了回来。 “他是在京中为质的靖王世子。” 雍和元年,先帝继位,命胞弟靖王赴西北封地就藩。先帝以西北苦寒为由,留时年七岁的靖王世子于京中抚养,实为质子。说来,这位靖王世子应是当今圣上的堂兄,灼华的姑舅表兄。 “怎么会?”羽寒亦惊讶道,“据我所知,靖王世子并不会武功。且为人风雅,好诗词音律,喜和京中文人雅士结交。与当今皇上因同好诗画音律而交情匪浅。怎会深夜出现在此?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黄大侍卫长,三姑这双眼睛,就没出过错。莫说京中的达官贵人,就是贩夫走卒也不可能认错。”敏毓瞪着羽寒撇了撇嘴。 “你……” “好了,你们别吵了。”三姑回头斥了一句,随后又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灼华说道,“郡主,这靖王世子据传确是不会武功。不过这京中人人都有秘密,此事会不会是别人的一个什么秘密,就不为所知了。至于现下,我们应该拿他怎么办?” “先救人再说吧。”灼华挥了挥手。立时上来几个侍卫将黑衣人抬起。 …… 伏云庵内,扶风、听雪、射月早已候在门口,见侍卫们抬着个男人进来,虽十分诧异却并未如何慌乱。众人按着灼华的吩咐将那刺客安置到了后院的西厢房内,又分头去烧水取药,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这时扶风走了进来,呈给灼华一个封了火漆的竹管。 “这是刚刚飞鸽传来的,是黄大人那支线。” 灼华一听不敢怠慢,忙拆封展开。三姑见此亦走了过来,仔细地看着灼华的脸色。直待灼华看完,方才问道:“他,怎么说?” 灼华抬眼看了看三姑,随手将纸条递了过去:“师父说戎狄的二皇子亲任贺亲使,已起程来京,不日便到……我们,也该适时准备一下,崭露点头角才好。” 三姑极认真地看着纸条,细细研究,仿佛要把每个字都刻到心里,神情也似有些恍惚起来。 见此灼华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三姑,师父他……”灼华突然语塞,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三姑猛然惊醒,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鬓角:“让郡主见笑了。你师父,他这样一直躲着我,也不知要躲到何年何月。” “师父有苦衷的……” 听得此言,三姑忍不住苦笑一声:“这世上谁又不苦?郡主,我去厨房看看她们把药煎好了没有。”她倒底还是不愿多谈,福了福,转身去了厨房。 灼华看着三姑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也进了西厢。 …… 秦昊轩只觉得后背如针扎火烧,又觉头疼欲裂,仿佛有一柄大锤从天而降,正反复地重击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是哪儿?我,已经死了吗? 迷迷糊糊中,昊轩突然似乎抓住了那么一点点思绪。 我似乎,刚刚见到了仙女。仙女?如果我已经死了,那我并没有下地狱,而是上了天宫? 昊轩此刻脑袋里像塞满了麻团,乱糟糟捋不清头绪。却忽听得刚刚引他入天宫的仙女轻声细语地说话了。 “他背上和右臂的伤口很深,我刚刚按师父当年教的法子缝合了一下。但毕竟是军营的法子,之前我并未试过,管不管用也未可知。今晚让听雪和射月守在这里,万不可让他发烧。那药隔两个时辰给他再喝一次。” “是。”屋内似乎有三四个侍女齐声应着。 忽地昊轩觉得眼前亮了亮,仿佛有人拿着灯烛在他面上晃了晃,随即便听到一串蹦豆子一般的声音。 “郡主,这人长得可真俊呀。我刚见他时吓了一跳,这世上竟然还有比黄羽寒更俊的男人!” 灼华听后忍不住抿嘴笑话起敏毓来,可倒底引得她也好奇起来,便也往床上瞅了一眼。 果然,这少年生得一副好相貌。虽此时昏迷不醒,不见刚刚在山下时目若寒星杀气腾腾的锐气,可平白里却添了几分恬静幽谧之态。只见他剑眉斜飞入鬓,高鼻薄唇,面容清癯,虽因失血有些苍白,但真真是个俊俏的郎君。 众人正欣赏这俏郎君呢,三姑忽然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郡主,山下来了一队人马,说是顺天府尹带兵前来捉拿刺客。我刚才去看了一眼,领头的除了顺天府尹刘达外,似乎还有王家那个浪荡子王天浩。” “哦?看来今晚京里是出了大事。而这大事,似乎还和他有关。”灼华边说边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昊轩,随后慢慢坐到了旁边的太师椅上。 众人皆垂手肃立等着灼华定度。灼华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随后忽而一笑:“正愁要找个机会露些头角,不想这机会就自己送上门了。敏毓!”灼华抬眼唤道。 “在!” “请出先帝的龙吟剑。下山告诉羽寒,闯山者,以大不敬罪论……”说到此处,灼华稍稍一顿,随后声音中陡然寒冰刺骨,“杀无赦!” “是!” 躺在床上的昊轩不禁浑身一颤,心神俱震。刚刚还细语温言的仙女,此刻仿佛一瞬间陡变杀神,杀伐决断间那管清凌凌的声音真真寒彻骨髓。 郡主?龙吟剑?先帝赐予镇国大长公主的尚方宝剑?她是镇国公主的遗孤,太安郡主! …… 刘达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致极。大晚上的本来已经就寝,却不想被王天浩这个二世祖硬是从被窝里给揪了出来。 说什么他爹今晚夜宿京郊别院,不想竟遭刺客刺杀。不过多亏别院设有奇门遁甲机关重重,又兼有高手相护,他爹倒是没事,可刺客却受伤逃遁了。 这还了得!王天浩他爹是谁,当朝首辅王致,皇太后的亲哥哥,皇上的亲舅舅,未来皇后的亲爹! 刘达顿时觉得后脖子一凉,腿肚子好悬没吓得抽筋。想想真是后怕呀!这要是王首辅出点什么事儿,他这脑袋也保不了几天了。 再看王天浩那张号称京城第一英俊的脸,此刻满是气急败坏扭曲狰狞,不由得心中叫苦不迭。这位二世祖今夜不折腾死他才怪。于是不敢怠慢,赶紧召集人手出城捉拿刺客。 一路找找停停,竟寻到了栖霞山角下。王家二世祖不知死活,吵嚷着要去搜山。谁知他们的脚还没挨到山路,便闪出一队侍卫横刀拦住去路。刘达这才想起栖霞山是太安郡主的清修之地。 本来他也没太当回事儿。这位郡主平时默默无闻,几乎没有什么事迹,可却毕竟也是有封号品阶的郡主,刘达还不想闹得太难看。 于是先安抚住了王天浩,随后转身拿捏着官威跟领头的侍卫打起官腔。称“公务在身,请通融一二”。 谁知领头的侍卫木着一张脸,跟谁欠他十吊钱似的。别说通融了,连靠前一步都不许。 王天浩瞬间就炸了。刘达也“叭哒”一下掉了脸子。小小几个侍卫竟敢拦他京兆府办差,真是不知死活。于是他大手一挥,便欲带人强行冲散侍卫上山搜查。 不想他们这儿刚一动作,就见对面“仓啷啷”十数把刀剑一起出鞘,月光下闪着凛凛寒光,杀气四射。 第六章 斩杀 http://.biquxs.info/

对面十数把雪亮的刀剑一齐出鞘,整齐化一,无一人延迟。再看这些侍卫一个个身姿挺拔,英武不凡,一看便是军营中人,绝非普通护院。 刘达额上不禁见了汗。他怎么忘了,这太安郡主可是镇长国公主和辽东大将军的女儿,当年公主驸马的亲随侍卫可全都归了她。这要是动起手来,就是十个顺天府也不是个儿呀。 他这厢犹豫不前,那厢王天浩可是不干了。这二愣子根本就没看出来什么兵人什么护院。 见竟有人不知死活敢挡住他的去路不说,竟还亮起了刀剑!他顿时就炸了毛,回身“唰”地抽出一个衙役的刀来,高声嚎道:“妈的,你们找死!若放走了刺客,信不信我灭了你们九族?!小的们,给我亮家伙!让这帮孙子知道知道他浩爷爷不是吃素的!” 王天浩这么一叫嚣,刘达在心里转了个个儿便有了底气。对呀,怕什么?不过就这十几个侍卫,他们这边少说也有百十来人。真打起来,冲也给他们冲散了。 再说,天塌下来自有个儿高的撑着。这王相公子都在这儿呢,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一个是权倾朝野的首辅,一个是默默无闻无父无母的孤女,就算她占着个封号又如何?还能越过太后去不成? 想到这儿,刘达的腰板陡然便硬了。刚要下令强攻,忽听得对面山路上传来震天的脚步声响。 这脚步声整齐化一,步调一致,似是人数众多,却只闻步履之声,不闻人语喘息,甚至连一声咳嗽也无。 刘达大惊,这分明是来了一大队训练有素的兵士。 果然,不出片刻,对面便站满了军兵,阵法有序,操练有速。 仓啷啷,百余把刀剑齐声出鞘,竟化作一声惊雷,响彻山谷。 饶是王天浩,看着对面的阵势也惊得呆若木鸡。 京兆府的衙役面面相觑,一个个识相地悄悄往后退了退。 王天浩带来的护院打手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有那胆小的,想转身往回逃跑,可又碍于自家主子就在近前,实在是逃窜不得,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而也有那狗仗人势之徒,急于想立功露脸,不禁暗暗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这其中就有个叫邱大的,便是这些人中的翘楚。 邱大眼见对面兵士涌了上来,自家主人一时惊得目瞪口呆,于是眼珠一转,便自做主张倏地跳将出来,指着对面众人破口大骂。 “对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在执行公务,捉拿刺客。识相的就快快将道路闪开,我们浩爷饶你们不死。如若啰嗦半句,与刺客同罪,别怪我们浩爷灭你九族!” 邱大这一番叫嚣竟点醒了王天浩。他不由得赞赏地看了邱大一眼。只这一眼,立时让邱大像吃了五石散一样,耳红心跳,热血沸腾。他不由得拔了拔腰板儿,努力地挺胸凸肚,做出个先锋官的模样来。 这时,一个头领模样的英武少年开口沉声说道:“这里没有刺客,山上皆为女子,尔等速速退去,莫要惊扰了郡主……” 少年话音未落,呼听身后一声娇喝:“先帝所赐龙吟宝剑在此,尔等还不速速跪拜。” 众人寻声抬眼望去,只见一头戴幂篱的窈窕少女,双手高举一柄华彩宝剑,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刘达大惊,慌忙伏地便拜,口称万岁。众衙役见长官如此,急忙也纷纷下拜,叩首如捣蒜一般。 唯有王天浩不知所谓,立而不跪。他手下的乌合之众见自己主人未跪,亦纷纷梗着脖子不跪。” “郡主有令,”少女站定后说道,“先帝龙吟剑在此,若有擅闯栖霞山者,以大不敬罪论处,杀无赦。” 此言一出,满山皆静,王天浩不知深浅,犹疑不定。 邱大见主子并未露出多少惧怕之色,不禁动起脑筋,想再立一功,于是立马上窜下跳,张口大骂道,“什么狗屁……” “噗!” “啊!” 话音未落,却只见一道血柱喷溅三尺,一颗斗大的头颅滴溜溜在地上滚了几滚。随后邱大的无头尸身便“咚”地栽倒在地。 而砍下人头的侍卫却连眉毛也未动一毫,如若不是他手中的刀在滴血,众人竟不知邱大是如何尸首分家的。 “啊!杀人了!” 王天浩的家丁打手哪见过这种场面,眼见着邱大尸首分离,有几个胆小的立马吓得疯颠,连滚带爬夺路而逃。 “闯山者,杀无赦!”羽寒大喝一声,宝剑直指王天浩等人。 随即,众侍卫刀剑齐指王氏主仆,高考声大喝:“闯山者,杀无赦。” 真真是气贯长虹,声震山谷,更惊飞栖鸟无数,吓得走兽四逃。百十把刀剑雪亮,刃指面门,寒光凛凛,杀气腾腾,让人胆破心惊,只想伏地纳拜。 王家那些尚未逃走的家丁,本也是强仗着胆子战战兢兢地留下护主。此时被这一喝,原本所剩无多的鼠胆顿时皆烟消云散。吓得魂飞魄散,体似筛糠。更有伏地叩首,捣头如蒜的。又有那呆若木鸡,动弹不得的。竟还有尿了裤子的,腥臊恶臭。真是丑态百出,不能一一细数。 顺天府的人倒底是经过操练,虽经这一杀一喝,皆惊惧万状,魂不附体,但倒也算跪得整齐。 刘达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脊梁发凉,颤巍巍伸出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此刻他真是又怕又幸。 怕,是对刚刚自己准备硬闯的行径生出的浓浓后怕。 幸,是庆幸自己刚刚多亏慢了一步,硬闯不成。否则,他项上这颗保管了三十八年的大好人头,恐要被人如摘瓜切菜一样剁了去。 想到这儿,刘达忍不住偷眼悄悄瞥向一旁的王天浩。谁知这位刚刚还张狂叫嚣的公子爷,此刻早已双腿软成了面条,仰身跌坐地上…… …… “你是说那王天浩见到龙吟宝剑立而不跪?” 一番折腾下来,早已是丑时。灼华沐浴后,身着香雪软缎中衣,在自己的闺房中,舒舒服服地靠在床上,笑看着眉飞色舞回来复命的敏毓。 这丫头,恐是因刚刚的事情兴奋过了头。此时叽叽呱呱,竟没有半刻安静。更兼得满屋子上蹦下跳,又说又演,竟不能好好地坐上一息。 坐在一旁绣墩上的三姑,忍不住扶额,一脸的无可奈何。 倒是灼华,仍笑盈盈地看着敏毓,颇觉有趣,也不打断她,径自让她去说。直到敏毓,连说带演比划了半天,且说无可说,灼华方笑着问她。 “对,那草包开始还叫嚣着要诛咱们九族,甚是张狂。待我请了龙吟宝剑去,他竟敢梗着脖子不跪,直到小伍砍了他一个奴才的脑袋,那草包才方恍然大悟的样子,吓得跌在地上,跟滩烂泥似的。”敏毓说着说着又兴奋了起来。 “那王天浩竟然口出狂言,说要诛人九族?”灼华嘴角噙着丝冷笑,兴趣更浓。 “何只狂言!他那被砍了狗头的蠢奴才,见了龙吟剑,竟大放厥词,说是‘狗屁’……” “敏毓!噤声!”坐在一旁的三姑猛然起身,瞪向敏毓。 敏毓自觉失言,慌忙用手捂住了樱口。 “哦?”灼华并未在意,而是直起身子,盘膝而坐,边思索着边笑道,“这王天浩倒真真是一块大好的材料。”随后向门口叫了声扶风。 守在门外的扶风应声掀帘而入,向灼华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福礼,清秀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坚毅有神。 灼华问道:“扶风,这么晚了,你的鸽子可还能飞?” 扶风道:“郡主放心,属下养的血红蓝鸽子正是用于夜晚或暴风雨时传信的。” “如此甚好。速向京城传书,今夜过往不必赘述。只说,王氏子深夜闯山,见龙吟剑不拜不敬大放厥词,狂言欲诛人九族。” “是。”扶风规规矩矩地应下,随后又福一礼。 “这位姑娘,你就不能笑一笑?”敏毓见扶风这样规矩,忍不住想去逗她,一边扶她,一边说道,“怎么成天和你养的那些鸽子一样,只这来来回回一根筋,好生无趣。” “鸽子是十分有趣的。”扶风抬眼,认认真真地看着敏毓。 敏毓见她这样,随即哀叹道,“好好好,你的鸽子最有趣,你的鸽子最灵利。” “反正比你有趣。”扶风说着却也忍不住抿嘴一笑。敏毓又是一声哀叹。灼华和三姑也不禁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俩别斗嘴了。正事要紧。郡主,我去帮扶风传信。”三姑边笑边制止,随即领着扶风出去了。 见她二人去了,灼华也下床趿着鞋,坐到了桌边。 “敏毓,帮我磨墨。” “郡主,这么晚了,还要练字?” “不是练字,我是要写奏折。” “奏折?” “对,别忘了,我可是一品郡主,给太后上个奏折,自不是什么大事。”说着,灼华微微翘了翘红唇,“明日朝堂上风云如何,我现在倒很有些期待了。” …… 子时,京中,左副督御史耿府的外书房内。钱师爷正端坐在下首的一把官帽椅上喝茶。耿良忠推门进来,钱师爷忙放下茶碗起身相迎。 “文汇,深夜急见,不知是出了何事?”耿良忠扶住欲见礼的钱师爷,意在长话短说。 “大事,大好事。”钱师爷一面笑,一面用折扇击了下掌心。 “大人可知,京中传言那王首辅在京郊别院内养了一绝色美女做外室,且已有多年。当然此言无凭无据,不知真假。不过他今夜倒确实宿在了别院。可哪知竟有一大胆狂徒前去行刺。也亏得王首辅原是惜命之人,知道别院地处京郊无京中防卫严密,故在别院内广部机关,又兼高手护院,竟也毫发无伤。只是,最后还是让那刺客跑了。” “哦?捉拿刺客是京兆府的事,和你我有何干系。” “诶,大人,”钱师爷转身追着走向正位的耿御史继续说道,“在下有一同窗,幼年交好,现在京兆府供职,就住在后街民巷中。刚刚他来告诉在下……”说着钱师爷俯身对耿御史耳语几句。 “哦?栖霞山?太安郡主清修之地?”耿良忠转头看向钱师爷,十分惊诧。 随即又沉吟片刻,边捋髯,边缓缓说道,“你是说,这王致纵子对先帝大不敬?” “正是。”钱师爷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好!”耿御起身向外就走,“你速随我去齐相府中。” “可大人,现在正是宵禁。” “无妨,取我的官服来。就说本官要去都察院处理紧急公务,再绕道去齐相府。” “是。” 钱师爷看着耿良忠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微微一笑,随后紧跟上去。 第七章齐家 http://.biquxs.info/

《大齐外史》记: 大齐立国三百年,明君贤相频出。 自太/祖开国,经太宗、建元,三代帝王皆励精图治,发奋图强。届时,除西北间或有回鹘之忧,辽东偶有戎狄犯境外,可谓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建元帝膝下子嗣不丰,唯二子一女。二子皆为贤妃邵氏所出。长子秦令楚于襁褓之中便被抱养于皇后齐氏膝下,与帝后唯一嫡出公主自幼同吃同住,姐弟二人感情甚笃。令楚亦只认齐氏为母,与邵氏多有疏远。 建元十年,齐皇后薨,谥号孝贤。令楚与公主日夜哀恸,伤心欲绝,其孝感天下,帝赞之纯孝。 帝之次子令韩,自幼才思敏捷,文采飞扬,甚得帝宠,帝称其早慧。 帝之嫡长女令楠,不同于众闺阁女儿,虽有绝色之资,桃花之艳,却自幼尚武,喜刀剑,厌红妆。且聪慧异常,擅兵法,有过目不忘之能。帝甚爱之,幼时常带于左右,以致上朝、批阅亦皆随侍身侧。 建元九年,公主于京郊打猎,偶遇随辽东大将军回京述职的骠骑将军凌云,一见钟情,遂请帝赐婚。 凌云本为孤儿,骁勇异常,更生得面如冠玉,长身玉立,英姿飒飒,气宇不凡。自幼被辽东将军收养于膝下,禀性纯良,为人刚正。帝喜,遂赐婚。 建元十四年,公主诞下一女,帝大喜,亲去公主府看望母女二人,并赐此女名灼华,封太安郡主,正三品,双俸双禄。 建元十五年,帝崩于南巡途中。嫡长公主令楠一面调兵稳定京中局势,一面率众南迎帝归。后用雷霆手段压制贤妃一党,保令楚继承大统。年号雍和。 雍和帝继位,依规守制,并未以私心封其生母邵氏为圣母皇太后,而尊为贤太妃。 封令楠为超品镇国长公主,封地系辽鲁产盐之地,赐龙吟宝剑一柄,监察百官,有先斩后奏之权。 封令韩为靖王,封地西北,命其携贤太妃不日起程。 贤太妃体弱,薨于西去途中。雍和帝大恸,于乾坤宫阶前叩拜,掩面恸哭数日。 彼时,辽东将军乞骸骨,帝遂封驸马凌云为辽东大将军,合并鲁地军兵统管麾下。 雍和三年,辽东戎狄犯境,镇国公主请命随夫出征。帝不忍其受军旅之苦,拒。公主三请,其意甚笃。帝无奈准奏。遂接时年五岁的太安郡主入宫,教养于帝之祖母,建元先帝生母,睿懿太皇太后膝下。太子秦昊元时年八岁,亦同伴于太皇太后膝下承欢。 帝每每见此双小儿女,不禁感怀幼时与镇国公主承欢齐皇后膝下之景,感叹良久。竟生出搓合二人之心,遂写信问询公主驸马。 公主回信应允,但顾虑二人年龄尚幼,亦或可做两小无猜之情,请帝只下圣旨,暂不召告天下。帝准。遂下旨封太安郡主凌氏灼华为太子妃,昊元正妃嫡妻。此旨颁后未见天下,但朝臣上下,内外命妇皆知此旨。 帝日夜思念公主。无奈,辽东战事不断,公主驸马决意戍守辽东。 雍和五年元月,帝病重。恰辽东战事又起,甚为艰苦激烈。 雍和五年二月二十七,帝崩。太子昊元继位,时年十岁。其生母王皇后晋为太后,垂帘听政。年号顺平。 雍和五年六月初七,辽东大败,公主驸马战死。 七月十八,睿懿太皇太后薨于坤和宫。 同月十九,太安郡主奏请王太后,欲移居京郊栖霞山伏云庵,为太皇太后及公主驸马祈福超度。王太后不舍,郡主三请,太后准奏。 同年九月初九,凌驸马之副将柳龙啸率凌家军大败戎狄,一鼓作气,直捣王庭,迫使戎狄萧氏北撤数百里,弃城池无数。 十月,戎狄请降,献城池十座,绢银五十万匹两,并允诺称臣纳贡,岁银十万。 王太后与朝臣共议,准降。 雍和五年十二月初三,副将柳龙啸护送镇国公主、凌驸马骨灰入京。自平城起,每过府县皆有父老率子弟设香案跪迎,一路哀悼悲戚之声不绝于耳。至京城,更有数万百姓出城十里跪迎,哀恸遍野,悲声震天。 太安郡主哀哭数日不绝,悲痛泣血,众人闻之无不落泪。天子、太后同来吊唁,见此情景心中不忍,亦皆落泪。 天子当场破旧例加封太安为一品郡主,原镇国公主之封地食邑、侍卫亲兵皆赐于太安。额外又赐宫女内侍数十名以照顾郡主起居。旨意一出,世人无不称颂天子贤德,太后慈爱。 顺平元年,柳龙啸受命任辽东大将军,于元月元日回辽东戍守。 …… 大齐末年,太史公修史,多用春秋笔法,却一字寓褒贬,更或者明褒暗贬,字字杀机。 …… 齐府书房内,当朝次辅齐正清,目送着大儿子亲送耿御史出去后,便看向坐在一旁的二儿子。 “耿良忠所说之事,你如何看?” 齐中釆虽面色沉稳,眼中却有些犹疑不定:“儿子虽听耿御史如此说,却不知真假。不若等大哥回来一起商议一下。” 齐正清垂目不语,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一会儿,齐中文送客回来。齐正清抬眼看他,问道:“送走耿御史了?” “是,儿子亲送耿大人上轿。”齐中文垂首答道。 “你对刚刚耿御史所说之事如何看?” “儿子……”齐中文想了片刻道,“如若真像耿御史所述,那王相之子真可谓胆大包天。但,太安郡主虽与我们齐家有亲,怎奈王首辅现今正是如日中天烈火烹油之势。父亲虽为次辅,可终究……” 齐中文住了口,因为他看到父亲已经不耐烦地放下茶碗,伸手冲他兄弟二人挥了挥,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你二人回去休息吧。少枫留下。” 齐正清开口赶人,只留下嫡长孙齐少枫。二人不敢怠慢,忙行礼告退。 看着兄弟二人的背影,齐次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齐家百年大族,曾人才辈出,更出过两位皇后,数位阁老。 怎奈,到了他儿子这一辈,竟皆资质平庸。次子貌似沉稳谨慎,却实为缺乏主见,凡事皆听父兄。以其才能,也只能在户部混个不入流的小官。饶是如此,他竟还多有抱怨,自认为被大材小用了。 长子倒稍好一些,可惜到底眼界狭窄人云亦云,且没有担当。现做到吏部正五品郎中便已然到头了。不过他倒是个识趣的,自知才能有限,倒不敢随便胡乱掺和。 至于他的嫡长孙齐少枫,齐正清转头看去,见他正眼观鼻,鼻观心,立于身旁,长身玉立,气定神闲。不禁暗暗点头,就冲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份沉稳,未来大有可期。 少枫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历乡试、府试,一路过关斩将。不过弱冠之年,便已于去年殿试被取中一甲探花郎,成为天子门生。现任翰林院编修,天子近臣,常被顺平帝召见讲解经籍,前途不可限量。齐家百年基业当真要靠他去撑了。 书房门外,齐中采走了十数步之余后方才敢开口冷笑道:“兄长养的好儿子,弟弟我自愧不如。” 齐中文似是未听出话中的讽刺之意,面上一片泰然,笑着应道:“贤弟过奖了,过奖了。” 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齐中采只得面上愤然,转身拂袖而去。 齐中文面上依然一派平和,目送着中釆走远后,方才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然后转身回自己的东跨院去了。 他当然明白弟弟的不甘与嫉妒,也知道刚刚那话中的挑拔之意。可现如今齐家全靠父亲支撑。他与弟弟才能平平,万不可能支撑起这百年大族。父亲已年逾花甲,心身俱不如从前,下任掌舵之人唯有少枫担当。自己虽是少枫的父亲,却不能拖他的后腿,更不能拖整个齐家的后腿。 …… 书房内,齐正清指了指自己下首的一把椅子。 “坐吧。” 少枫施礼,端坐。 “你怎么看?” 还是刚刚问父亲和二叔的问题,少枫自知这是祖父的考较。 “孙儿认为这是个机会。” “哦?怎么说?”齐正清垂眼撇着茶碗里的水沫,看不出情绪。 “王致为建元十三年的进士,未至不惑。祖父却是建元元年的状元,已逾花甲。为何祖父仍屈居次辅?” “放肆。”齐正清拖着长音斥了一句,又缓缓喝了口茶。 少枫也没有多少害怕的样子,嘴角微扬,拱了拱手,语气中带着三分耍赖:“孙儿无状,请祖父恕罪。” “继续。” “是。”少枫继续道,“王氏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政多年,与其兄王致德能俱为平庸,却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更兼扶植王氏子弟,广植党羽,无才宵小之徒,趋炎附势之辈竟满布朝堂。 “当今陛下贤明仁厚,礼遇众臣,实有成为一代明君之德。 “我齐氏一脉自大齐开国起便有从龙之功,世代忠君爱国,竭智尽忠。更出了孝贤皇后,以及祖父这样……” “说重点!”齐正清瞪了少枫一眼,打断了他后面的马屁。 少枫低头摸了摸鼻子,又道:“重点就是,祖父的心愿,无非八个字,‘遏制王氏,还政于帝’。当今已年满十八,眼看着又要大婚,可太后仍未有还政之意……” 齐次辅轻哼了一声,放下茶碗。 “这和今日之事有何干系?难不成凭此事就想推倒王氏?笑话!” “干系嘛,倒是不大。借此推倒王氏更无可能。不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王氏一族最近恐是得意忘形了,破绽百出。我们也不妨帮他加上一把火。多行不义,到时候自是神仙也救不得他了,毕竟这民意不可违呀。” “就这些?”齐次辅牵了牵嘴角,不甚满意地问道。 “这些都是为公。” “那为私呢?” “祖父就不想当一当这首辅?” “混帐!”齐次辅虽然斥骂,却犹带着一丝笑意。 “祖父息怒。”少枫嘻笑道,“这些年来祖父带领齐氏一族韬光养晦,处处避让,不就是为等陛下长大成人嘛。王太后本在两年前陛下十六时就应还政,可非要等王家女长成,陛下大婚,硬生生拖到了十八。饶是已定了婚期,太后亦没有还政之意。祖父您这是着急了。虽说当首辅的话是句玩笑,可您却是不能看着王太后这样一天天地拖着陛下,更不想看着一个尸位素餐之徒觍占首辅之位,颐指气使。” “一派胡言。” “孙儿思忖着,祖父是重情重义之人。我那姑祖母孝贤皇后早薨,表姑母镇国大长公主为国战死,这世上唯留下太安郡主这一点血脉。凌驸马本就是孤儿,族中无人。今夜王致之子行径着实过分,祖父这是也有怜惜郡主孤苦,有想为郡主出气的意思。” “在你看来,我竟是如此心软之人?” “祖父自是慈爱。” “哈哈哈哈哈……”齐次辅边摇头边笑,“真真是个痴儿。不过说得也不是太差,要比你那父亲、二叔好太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慢慢踱步。齐少枫忙起身侍立。 “这些年王氏得意太过,我处处避其锋芒。又以三朝元老、孝贤皇后之兄的身份勉强牵制。为何?正如你所说,一是待陛下成人。这二嘛,便是待太安郡主长大。” “太安郡主?” “对。”齐清正虽已花甲,却精神矍铄,步履稳健,双目如电看向少枫。 “你所言不错,我确实有心看顾孝贤皇后的唯一血脉。可你又有所不知,先帝当年曾下过一道圣旨,将太安郡主赐婚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封其为太子正妃嫡妻。” “怎么会?”少枫大惊。 “既有圣旨,为何京中无人提及?”齐少枫深觉此事不可思议。 “当年镇国公主顾虑太安郡主与当今陛下年龄尚小,只请先帝先下圣旨,却未诏告天下。后来嘛……” 齐正清冷笑一声,“谁又敢提及?当年之事太过久远,你那时也不过十岁。再者如今王氏当政,打压异己,更兼对此事有意隐瞒,知情的老臣为自保,也都不敢提及。” “祖父的意思是揭出此事,扶太安郡主夺后?毕竟,太安郡主只有我们这一门至亲。” “说你是痴儿你还不信。”齐正清摇头,“多年来这赐婚圣旨之事从未被人揭出,王太后圈养郡主多年,此时又大张旗鼓地纳王氏女为后,种种迹象皆表明王氏对此有恃无恐。可见这道圣旨大概是难见天日了。” “您是说先帝的赐婚圣旨已被太后所毁?” “这我倒是不知。不过,太安郡主在王太后的监视下长大,她那儿的一针一线恐都已被调查仔细了。这道圣旨凶多吉少。” “既无圣旨,祖父为何又说等太安郡主长大。” “虽无圣旨,可这京里稍有些年岁的人物都知晓此事,尤其是那些宗室长辈。即使不能将太安郡主推上后位,却也足可以搅起京城的风云。这对王氏还政于帝有莫大的帮助。 “况且,今日太安郡主的表现着实让我惊喜。不管她是被逼迫致极奋起反抗也好,还是早有谋划借此发声也罢。总之,太安这么多年竟能护住了龙吟宝剑,又有一队侍卫效忠,这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已是十分不易。 “即使赐婚圣旨已无,但她对我们也是大大地有用。只是……”齐次辅转而声音渐低,似是沉思自语道,“如若真是借此发声,她又所图为何?难道真是为了后位?那圣旨……” 沉吟片刻,齐正清又看向少枫道:“你妹妹少棠是个好的,嘱咐一下她留心郡主的动向。” “是。不过太安郡主多年深居简出,从未在京中露面,少棠恐也有心无力。” “无妨。如若真如我所猜测,郡主是借此事发声,那她后续必然会有所动作。如果只是逼不得已不平而鸣,那结交不上也不怪少棠。” …… 齐少枫回到自己的正听斋时已是丑时。碧云忙接过他的披风,又回身吩咐小丫鬟去倒热茶,自己则亲手拧了热帕子服侍着少枫擦脸。 少枫随手将用过的帕子扔进了手盆,冲碧云挥了挥手道:“今夜不必值夜,下去吧。” 碧云福身称诺,临走时又仔细检查了烛火、门窗。一回头正见少枫靠在床上发呆,烛光下公子面如美玉眉眼如画,看得她不禁双颊一红,忙捂着乱跳的心口转身出去带上房门。 少枫已弱冠之年,因学业为重尚未娶亲。但正值血气方刚,对男女之事又怎会不知,只是并不十分贪好罢了。 碧云知道,少枫是看中自己沉稳妥贴方才抬举自己为通房,且其身边这两年也只有她一个,她便愈发要自尊稳重才是。 齐少枫靠在床上出了会儿神,仔细想了想幼年时见太安郡主的情景。脑海里不过浮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模样并无其他记忆。 那时太安郡主养于宫中睿懿太皇太后膝下。虽是亲戚,却不能常见。 今夜之事究竟是太安郡主有意发声,还是因为逼迫不平而鸣呢?齐少枫伸手敲了敲床板。如若真是有意发声,那太安郡主下一步又意欲何为? 第八章造势 http://.biquxs.info/

当朝首辅王致王相爷府内,王天浩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一回府便被祖母搂在怀里心肝肉地一通乱叫摩挲。母亲一旁垂泪。 忽而又被一群侍女姫妾簇拥着沐浴更衣,倒茶打扇,暖床熏香。又有一个平时最宠的姫妾服侍就寝,轻轻给他拍着。他这才放缓心神,回了理智。 躺在自己香软的大床上,想着刚刚在众人面前丢的脸,王天浩不禁紧咬后槽牙。这太安郡主好生混帐,竟然敢惹他王大公子,此仇他必定要报,否则还如何在这京城立足。 这边刘达带人亲自护送王天浩回府后,便被已从别院回来的王致招到外书房秘谈。 “你是说那太安郡主竟请出了龙吟宝剑?”王致未至不惑,身材已有些发福,脸膛赤红,威仪十足,此时垂眉沉目,让人颇有压迫之感。 “对,不仅如此,还斩杀了公子的一名家奴。下官……”说到此处,刘达不禁踌躇起来。 “说。” “是。下官,下官怀疑……相爷今夜被刺之事,是否与这太安郡主有关?” 刘达此话一出,王致倒抬了抬眼皮,“此话怎讲?” “下官只是,只是怀疑。毕竟相爷爱女即将母仪天下,而太安郡主……。” “嗯?”王致面色一沉,一双厉眼如鹰聿般射出两道电光,直视刘达。 刘达忙咽回那后半句话,垂首弯腰,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下官,下官也只是猜测,无凭无据,无凭无据,让相爷见笑了,见笑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王致端茶送客。 “是,下官告辞。”刘达汗如雨下,畏畏缩缩拱手告退。 出了相府大门,刘达这才敢自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自己今天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太多了。他本就在太后一党和帝党之间左右逢源两边讨好,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深交。但今天,恐是惊吓傻了,在王相面前僭越了。 也不怪他竟怀疑只有十五岁的太安郡主。只因今天那队侍卫着实骇人,实在不像一个十五岁少女所能驾驭指挥得了的。 不管王相信不信,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太安郡主大不简单,绝非如她表现的那样默默无闻与世无争。 嗨,管他如何!刘达边擦汗边跺了跺脚。这神仙打架,与他何干!刚刚非要多那个嘴?不管了,不管了,回去睡觉才是正经。 看着刘达走得没影了,王致方才隔空对着内室说道:“这事,仙师怎么看?” 须臾,内室的屏风后闪身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道。他手持拂尘,须眉皆白,颇有几分道骨仙风。 老道手捋长髯,面上带笑边走边道:“相爷无须在意。”说着来到东向下首,寻了把官帽椅施然坐下。 “我看这位刘大人是今晚被太安郡主破釜沉舟之举给吓破了胆。所言着实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了。” “哦,仙师此话怎讲?” 灵犀真人甩了甩拂尘,冷笑两声:“相爷请想,那太安郡主如今只是及笄之年,又养于山野,能有何等见识?又能有几分本事?刺杀当朝首辅?如此大事,是一个山野丫头能做出来的?恐怕想都想不出来! “再者,退一步,即使今晚之事真是太安郡主所为,那她刺杀大人的目的为何?如若真有这等手段何不直接刺杀大小姐,毕竟……” 灵犀真人看了王致一眼,王致一摆手:“此间只有你我,但说无妨。” “毕竟大小姐才是与她争后之人。刺杀大人,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太安郡主这些年来默默无闻,京中贵人恐怕都已忘了此人。她如若真的有意争夺后位,为何在这大局即定之时才有所动作? “当今陛下和大小姐的六礼可就走了一年有余。太安郡主如若真想搅和此事,早应在大局未定时行动。又何必此时做这些无用的功课? “还有,据刘达所述,他们今晚是顺着血迹跟到了栖霞山。此事如若真是太安郡主的手笔,那她又何苦要把差役引到自己的地界上去? “贫道实在是不能相信今日之事是太安郡主的手笔。我看倒更像是顺天府尹率重欲强闯栖霞山,太安郡主为保清誉,迫不得已,才请出龙吟宝剑,正所谓不平则鸣。相爷,您看呢?” 王致听后,抚着短须,沉吟片刻,随即点了点头,“这太安郡主也未过十五岁吧?比绮儿还小上一岁,又是闺阁女儿。刘达之言实为无稽之谈。 “我倒是更愿意相信今晚之事乃是齐氏一党的手笔。事败后,大概意欲祸水东引也未可知。总之,咐嘱下去,严查此事。我倒要看看是谁想取老夫这颗项上人头。 “相爷英明!您看此事是否速报予太后?” “不必。夜深露重,就不要惊扰太后了,累她担惊受怕。明日下朝,我再进宫禀报。” “相爷手足情深,拳拳一片爱妹之意,友悌贤德,实在感人,更是天下人的榜样。” 这老道真不应叫什么灵犀真人,叫马屁真人才更为贴切。 …… 王致却是大为受用,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生受了。 …… 灼华这一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五更天便起来了。三姑听见灼华屋内有动静,于是忙进来伺候。 “三姑,怎么是你来伺候?” 灼华见三姑端来温水,随后又取出一条大毛巾掩了她的前襟,准备伺候她洗脸,便问了一句。 随后又笑道:“我真是糊涂了。竟忘了昨夜弄的大家人仰马翻。这平日里还好,但凡出点状况,倒显得咱们人手不够用了。” 三姑边伺候灼华洗脸,边道:“扶风昨夜摆弄她的鸽子一夜,我让她去好生睡一会子。听雪和射月在西厢照顾那个刺客。敏毓这丫头觉多,就让她……” “谁说我觉多?” 正说着,敏毓揭帘进门,手中托着一盏热热的牛乳。撅着嘴对三姑道:“我平日虽爱嬉闹,可什么时候耽误过郡主的事儿?” “是,是,是,是我冤枉你了。”三姑一面帮灼华匀脸,一面对敏毓笑道。 敏毓皱了皱鼻子也笑了起来。 灼华坐在镜前,听敏毓逗嘴,忍不住嘴角微扬。随后问道:“羽寒可进城了?” 敏毓答道:“郡主放心,已经出发有些时候了。” 正说着,忽见听雪匆匆来报:“郡主,那黑衣刺客刚刚不告而别。” “这是个什么人呀?我们救了他,他竟连句道谢的话也没有就走了?”敏毓皱眉抱怨。 “这倒不算什么,他身份成谜,估计也是不想节外生枝。我们与人方便也好。”三姑边说边又看向灼华。 灼华微微点头,转身对敏毓说,“去告诉小伍,放开山路,让那人走吧。” “是。” 敏毓退下,灼华方坐到桌前缓缓将牛乳饮下。 …… 秦昊轩一早醒了过来,环顾四周见房间内布置得异常朴素,只挂着青布帐子,并几把桌椅,又见有两个俏丽的丫鬟坐在外屋桌旁打盹。 他略动了动,发现身上伤口虽疼,但倒勉强也能行动,于是便悄悄推开窗户,哈腰提气,纵身跃上了房顶。 这似乎是一座庵堂,天不过朦朦亮,却已有几个穿着僧袍的尼姑在打扫庭院,又有几个婆在厨房忙着造饭。 昊轩隐匿行踪潜行下山。见一路上颇有几处院落,规划整齐,似各有其职,因急于下山,也未敢多探。 行至山腰,忽见一处小院,青瓦白墙,炊烟袅袅,院墙整齐。院内人声嘈杂,又兼鸡鸣鸭叫,锅碗相碰,爆炒油煎之声。 昊轩暗忖,此处应为山上众侍卫吃饭的地方。想了想昨晚见到的那几个侍卫,不禁皱了皱眉。凭他在军中多年的眼力,这山上的侍卫看似皆不寻常,说是军人也不为过。此间主人竟不似坊间传言。不是说太安郡主平庸无奇默默无闻吗? 如此看来,默默无闻倒是真的,平庸无奇嘛……昊轩想起昨晚那月光中的女子,眉眼绝美如画,不禁心中一热,血气竟似沸腾了一般,引着伤口又痛上了几分。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吱呀呀”小院的黑漆木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侍卫,正与昊轩打了个照面。 昊轩认出竟是昨夜围攻他的侍卫中领头的那个,不禁立马戒备起来,手握刀柄浑身绷紧,强忍着后背的疼痛准备一场恶战。 谁知……那侍卫站在门口,先是一愣。随即竟提脚转身,又闪回门内。“哐当”一声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啪嗒”,听着像是连门闩都给插上了。 昊轩瞠目结舌,刚刚的戒备瞬间泄了一地。这分明是众侍卫得了此间主人的命令,有意放他离去呀。亏他刚刚还藏了半天的行踪。 想到这里,他忙强压着自己不去想太安郡主的样子,以免再血气翻涌。真要崩了伤口,那他可就真走不出这栖霞山了。 这回也不用似刚刚那般小心翼翼了,昊轩扶着剑,高视阔步向山下走去。 小伍隔着门缝看昊轩走远,忍不住拍了拍前胸。开玩笑,这位仁兄功夫了得。虽身受重伤,但昨晚五六个人围战他竟然讨不到便宜。刚刚多亏自己机灵,脚下闪转得快,否则这一大早儿的平白恶斗一场,找谁说理去?这个人,也就他们头儿黄羽寒能决一下高下。 …… 京城西大门,一大早儿天刚朦朦亮。进京城行商的小贩早就排满了城门口。因昨夜有刺客在城外行刺,故今日进城关卡颇严。 一个独自牵马的少年郎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众人进城,一路上颇引来几个民女少妇驻足偷看。 也怨不得这些人,实在是这少年生得俊眉虎目唇红齿白,一身黑色剑?外罩一件青缎大氅,真真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谁知这少年郎进城走了十来步后就扳鞍跨马,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举在手中,口中高声念道:“王首辅之子王天浩,昨夜欲强闯栖霞山。见先帝龙吟剑不跪不拜,且口出狂言,称欲诛人九族,着实胆大妄为。” 说罢策马向皇宫方向绝尘而去,留下身后一群百姓及守城兵士目瞪口呆。 “那少年刚刚说什么?” “说王首辅之子王天浩昨夜欲强闯栖霞山。” “栖霞山是哪儿?”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栖霞山是太安郡主的清修之地。这太安郡主嘛……” 城门口立时聚了一群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那年轻的,不知太安郡主是谁,四处打听。又有那年高的,颇知一些掌故,有意炫耀,便从镇国公主讲起。 有人怒于王首辅之子见到先帝的“尚方宝剑”竟不跪不拜。有人惊于王天浩竟敢如此僭越,自称能诛人九族。一时间,西城门处哄乱纷杂,人声鼎沸,直到守城军兵将众人驱散。 羽寒策马,将手中奏章的内容一路喊来,更兼他口齿清晰,气息沉稳,声如洪钟,穿越了大半京城,扰得京城百姓纷纷开窗,探头寻声。更有那胆大好事者,逐声出门,立于街头与四邻议论纷纷。 已故的镇国公主和驸马凌云,为守边关双双战死。后其兵将秉承二人遗命奋勇反击大败戎狄,直捣黄龙逼戎狄请降,方才有边关这数年的和平安泰。 一些年长者尤记当年柳大将军扶公主驸马棺椁回京的情形,真真是万人空巷哭声震天,城外数十里皆有百姓跪迎。现在想想还不免让人感叹落泪。这数年来更有那说书唱戏的伶人,将二人的事迹编做话本戏词,传唱不绝。 因此,那等有见识者一听镇国公主遗孤受欺,无不义愤填膺。 只一会儿功夫,当朝首辅之子王天浩,不敬先帝,僭越当今,欲欺镇国公主遗孤之事便传遍整个京城。 第九章告状 http://.biquxs.info/

与此同时,泰和殿上。 朝臣分做两拨,唇枪舌战,针锋相对,激烈异常。 正三品左副都御史耿良弹劾当朝首辅王致治家不严,纵子欲夜闯太安郡主清修之栖霞山欺镇国公主遗孤。见先帝龙吟宝剑不跪不拜,实有大不敬行径。更有甚者,竟口出狂言称可诛人九族僭越当今其心可诛。 王致麾下正四品右佥都御史陈世龄,跳将出来反驳,称耿良忠所言,无凭无据,一派胡言,明为弹劾,实为污蔑。更影射次辅齐正清有意谄害用心险恶。 两方阵营各有战将,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一时竟争执不下。 看着殿下众臣争执不下,顺平帝奏昊元垂下眼帘,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瞥了瞥帘后的王太后。虽也看不见什么,可身后的怒火他却是可以感受到的。 今早齐少枫在给他讲经时已提了此事。若按他平时的做法,无非是朝臣去议,母后定夺。可齐少枫却说这事是促成太后还政的一个机会。 亲政?他自然是想的。如今年满十八,又即将娶亲,怎会不想亲政? 可太后强势,朝政皆由舅父王致把持,此次太安郡主之事果真会是个契机吗?其实他并不看好。 忽而又想到太安郡主,昊元不禁心中一紧,随后偷偷叹了口气。幼年时,耳鬓厮磨,那时的太安粉琢玉砌,天真可爱。 太安的外祖母,他的嫡祖母孝贤皇后齐氏早薨。二人同承欢于曾祖母睿懿太皇太后膝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深厚。想那时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只是不知这几年来太安过得如何?她又是否像自己当年所说的那样,已长成这世上第一好看的玉立佳人? 先帝下那道赐婚圣旨时,他已十岁。 自是记得这事。可如今母后对此却不愿再提,又另聘了王氏绮然为后。想来,那幼时的情分恐也就这样罢了…… 昊元忽然情绪低落起来,坐在龙椅上黯然神伤,全然忘了殿下正争执不休。 “放肆!” 陡然一声断喝从帘后传来,王太后猛地一拍凤椅,怒火蒸腾。昊元登时吓了一跳,忙拉回思绪,强打起精神。 此景正被齐正清看在眼里,不禁心中摇头。当今陛下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王太后强势跋扈,致陛下性格太过柔顺软弱。 所以作为帝师的他才想方设法让陛下尽早脱离王氏一族的控制,尽快听政。趁着年少于帝位上真正地历练几年,也许就扭转过来性子了。 先不说这君臣二人所想,只说龙椅后的王太后此时火冒三丈。 天浩是王家独子,哥哥王致唯一的儿子。这孩子虽是有点儿不成器,但却是个极孝顺讨喜的孩子。 今天有人借题发挥,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了下来。如若真让那起子小人得了逞,天浩这辈的前途就彻底断送了,更别说原打算让他过些时候捐官之事。这罪名砍头都绰绰有余。分明是有人要断了她王家的香火。 “耿御史,”王太后咬着牙开口问道,“那王天浩好好的为何要带人夜闯栖霞山?你说他对先帝不敬,又可有证据?” “夜闯栖霞山的缘故臣知之不详。但昨夜乃是顺天府尹刘大人亲自率人陪同王天浩去的栖霞山。当时王家公子大不敬行径,顺天府在场之人均为见证……” “顺天府尹刘达何在?”未等耿良忠话音落下,王太后便开口厉声问道。 刘达急忙紧走几步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刘大人,我问你,昨夜可带人出城?” “昨夜臣,臣确是带人出城了。只因昨晚王公子来寻臣,说王相遇刺。所以下官才连带人出城搜拿刺客。” “什么?”王太后一听此话,不禁大惊失色,忙看向站在殿下左侧群臣之首的王致。 “王首辅昨夜竟然遇刺?这等大事怎么竟会无人报我?王首辅可曾受伤?” 王致忙出列行礼:“谢娘娘关怀,臣未受半分损伤。不过都是些宵小之徒,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王太后又急又气,“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刺杀当朝首辅?这大齐可还有王法吗?查!给我严查!万不能放过这刺客和他幕后之人。刘达,本宫限你一个月时间,抓住刺客,揪出幕后之人。如若不然,哼,”说着她冷笑一声,“你倒是摸摸这项上的乌纱,还要与不要!” 王太后在帘后大发雷霆。跪在殿下的刘达忍不额上冷汗直冒。 太后张口就限一个月,可他上哪儿去捉这刺客?现在别说这刺客在哪儿,连人是男是女,是圆是扁,他都毫无头绪!太后此举这哪里是要他项上的乌纱,分明是想要了他项上的这颗脑袋! 正在这时,立在一旁的耿良忠却偏偏又来凑热闹,冲着龙椅拱手施礼道:“陛下可问问刘大人,昨晚在栖霞山脚下是何情形?那王天浩是否有大不敬之举?” 刘达一听,心立马又往上蹦了蹦。 “刘爱卿,昨夜栖霞山之事,经过究竟如何?”小皇帝到底不过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好奇心颇重。再加上一早齐少枫进言,所以不等太后仔细追究行刺之事,便开口顺着耿良忠问道。 “昨夜臣,臣……”刘达汗透脊背,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现在分明是一群神仙打架,倒把他这小鬼拿来架在火上翻烤。 “刘大人,”刘达还没想好如何回答皇上的问话,这厢太后又在帘后发话,“你最好仔仔细细地想,明明白白地说。如有半语不实,可就是欺君大罪!” “臣,臣,臣……”刘达顿时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王致瞥了眼刘达,心下一哂,随后微微合目养神。有他和太后在这儿,量刘达也没胆子胡说八道。 刘达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半天未置一词。昊元满头雾水。王太后却端坐在帘后连连冷笑。 站在一旁的耿良忠心急如焚,又不敢于殿上造次,只得拿眼隐晦地看向齐正清。 齐正清心下一叹。本也没想能在这朝堂上争出个所以然,此事之机原也不在朝堂。致此事陷僵局,他亦有所料。 齐正清垂目,眼角余光微微瞥向身后。吏部右侍郎李蔚风知机,刚要出列解围。却忽然有一殿前侍卫手呈奏章进殿来报。 “启禀陛下,太安郡主派人于午门外呈进奏章。”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惊诧异常。齐正清猛然睁开眼睛,双目炯炯,目光如电。王致亦缓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诧异地看向那侍卫。 太安郡主多年默默无闻,此时却突然殿前发声,着实让人诧异。 “好没规矩!既是奏章,为何不报内阁?怎么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殿前呈进?”王太后率先反应过来,张口便斥。 不想殿下的待卫却答道:“回太后,那送信人说此信并非呈给陛下,而是呈给太后的,所以不必经由内阁。又说此奏章事关昨夜之事,请太后准予朝上宣读。” “胡闹!闺阁文字,如何能当朝……” “欸,太后娘娘,太安郡主呈折称事关昨夜之事,而恰巧此刻正因昨夜之事争执不清。不如听听当事者是如何说的也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齐正清状似无意地伸手拿起了殿前侍卫手中的奏章,边说边看向龙椅上的秦昊元。 “齐相言之有理。齐编修……”这是今天秦昊元第二次越过了太后直接发号施令。他转头看向隐在大殿角落里书书写写的齐少枫,“念。” “是。”齐少枫忙起身施礼,又紧走几步躬身从祖父手中接过奏章。展开,一笔清秀灵动的簪花小楷随即映入眼帘。都说字如其人,这字取法晋人,格调颇高,娟柔中带着坚毅,清丽中透着风骨。齐少枫不由得心中一荡。 “臣女太安,拜请太后。今有一本启奏……” 齐少念着念着,竟渐渐从微感惊讶到有些神往起来。 太安郡主除了一笔书法风骨毕现外,奏章行文亦是行云流水妙笔生花。辞藻虽非华丽堆砌,却平实质朴清新生动。又兼文笔风趣,读之竟让人酣畅淋漓胸中大快。 此奏章说白了就是向太后告状来的,太安郡主在奏章里将昨晚之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陈述一遍。只述经过,未作任何不满之辞。可读起来却让人觉得满纸的委屈,简直就要跃然而出。 齐少枫越读心里越禁不住偷偷想笑,果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 一旁的齐次辅边听边捋着胡子,心下除了松上一松,还有几分难得的兴奋。看来他猜得不错,这太安郡主果然有所动作,看来她当真是有所图谋的。可,又所图为何呢?难不成真的是为了后位…… 王首辅王致听着却大为皱眉。他原来竟小看了这太安郡主。当朝告状?!本以为刘达是个怂包,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把昨夜之事如实说出。可却万万没有料到,太安郡主竟跳了出来。不过,这也无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罢了,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龙椅上的昊元倒是大为惊异,他完全没料到太安郡主竟会当朝告状。昊元转过头去看了看帘子后的王太后,隐约能猜到她面色必然铁青一片。 奏折不长,太安郡主三言两语便把昨夜王天浩胆大无理之态、朁越不敬之状描述了个栩栩如生。 不想齐少枫刚念完奏章,众臣还未做反应,帘后的王太后却抢先一步咬牙说道:“本宫今日身体不适,有事明日再议!” 说着,也不顾殿上面色各异的一众朝臣和龙椅上颇显迷惑的皇帝,起身扶着月姑的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当今太后早朝之上公然耍起了无赖,众人也莫可奈何,只得摸摸鼻子各自退下。 朝臣们心思各异,皆暗忖着下朝后再做打算。不想各自回府的路上竟皆探听得知,王天浩夜闯栖霞山不敬先帝一事已传遍京城。太安郡主的侍卫手持奏章一路宣唱,现下连市井小民都知晓此事津津乐道。 这消息自然也不出半个时辰便飞入宫中,传进太后的耳朵里。 齐正清坐在轿中忍不住微微露出些许笑来。这个太安郡主还真真是个有趣之人,所做之事已大大超出了他的期许。 和齐次辅的好心情相反,当朝首辅王致的心情就显得些许阴郁烦闷了。太安郡主突然发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此次着实有些被动了。 两大朝中两大巨头一下早朝,便皆速速领着自己的亲信幕僚回府密谈起来。 第十章世子 http://.biquxs.info/

同日,京城西南,靖王世子府。 花厅内,一剑眉星目高鼻红唇的美少年,正俯身温言细语地对一坐在官帽椅上的少女说道:“曹大小姐此诗写得极好,辞藻化丽,对仗工整,更难得的是立意清新,果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世子当真这样认为?”曹月娥抬眼望向靖王世子,不仅喜上眉梢。 “自然当真。” 靖王世子身着一袭玉色直裰,腰系翠色如意绦,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端的是如玉公子世上无双。曹月娥俏丽的脸蛋上顿时飞起了两片红云,一双眼睛荡着水色,颇有几分欲说还休。 “世子……”曹月娥犹豫着开口,随即心下一横说道:“你可知当今陛下就要与王氏绮然大婚了吗?” “自然。”靖王世子将那张散着香味的小笺放在几上,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随后走到主人的那把交椅上坐下。 “陛下大婚也不过就这数月的事了。我爹他,他有意在圣上大婚当日也将我送入……” “世子爷,您今日约好的那位公子已经带着画儿到了,正在书房等候。” 曹月娥的话正说到要紧之处,不想世子的长随却闯了进来,给硬生生地打断了。曹月娥顿时羞恼万分,却只能强忍着怒火,红唇紧抿,狠狠地瞪了那长随一眼。 乔通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花厅内,似是完全没有看到那曹大小姐的眼刀一般。 “哎呀呀,你瞧瞧我这记性。”靖王世子边说边笑着拍了拍额头,随即起身拱手向曹月娥告罪,“我真真是糊涂了,竟忘了今日已约了一位书画上的好友前来品谈一副古画。倒把人家晾了这半日。曹小姐恕罪,我失陪了。” “既然世子有客来访,我就不再多做打扰了,告辞。”曹月娥不情不愿,起身福礼告辞。 靖王世子忙还礼,并送出门去,面上挂着笑,霁风朗月一派温和。曹月娥一抬头,正对上这张明丽绝伦的笑脸,不由得心上一窒,双颊又飞起两朵红云来。 她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世子府。临上轿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朱红的大门。 一旁的贴身丫鬟翠竹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自家小姐从小就对靖王世子上心,几近痴魔。 可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靖王世子每每对小姐都是敷衍搪塞,分明就是无意。 虽实情如此,可以小姐的脾气,是根本听不进劝的。且这些话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谁敢去说? 但若真就这样放任下去,一旦闹出些什么事来,那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就是个万劫不复。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本想着小姐今日来世子府把话说透,世子若拒绝反倒是好事,能让她彻底死心。可谁知道这两人一来二去又如往常一般打上了机锋。一个欲语还休,一个装聋做哑。翠竹的头发都要急白了。 “小姐,刚刚为何不在世子面前直说?”翠竹见自家小姐又站在人家门口犯傻,连忙上前搀扶,引到轿前。 “说了又怎样?圣意不可违,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们,走吧。” 翠竹心下一哂,什么圣意不可违?入宫之事目前只有老爷一人作想。圣上、太后尚未赐下旨意。如若世子真心愿意,此时去向老爷提亲,老爷未必不会答应。 说白了,小姐不过自己心里也没底,怕一旦在世子面前自荐,若不成被拒,自己反被轻贱。 先不说翠竹心里是如何埋怨,暂放下这对痴主怨仆不表。且说那府内的靖王世子,立在花厅门口目送着曹月娥一径离去,原本春风满面的脸上瞬间收了笑容,嘴角微微挑起一丝不屑来。 一旁的乔通也一改刚刚唯唯诺诺之状,站在世子身后笑道:“这曹家大小姐对世子真可谓痴心一片。” 靖王世子不禁冷笑一声:“庸脂俗粉罢了,若不是看在她父亲曹曲然是户部尚书,尚有几分作用,我也不会去费心理她。” 乔通听得此话心中叹气。世子不过才刚满十九,却似乎从未活得恣意过。自小便留在京中为质,看尽各色人物的脸色。小小年纪时便已然学会假意周旋虚与委蛇。虽然面上看似温和恭俭,但实际心中一直长怀戒备,真真是辛苦不易。 “人都安顿好了吗?” 乔通正心中感叹,忽听世子问话,忙拱手回道:“回世子,均已安顿妥当。他们主仆共三人,皆安置在后花园西北角的小院儿内。那儿少有人去,且我已警告金缕,让她看好内宅,不要让人过去打扰。” 金缕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为人谨慎妥贴,忠心耿耿。内宅一向交予她打点,十分妥当。这些年来更是清理了不少府中的眼线,深得世子信任。 果然,世子一听,点点头未再多说其它。只说了句“去看看。”便抬脚往西北小院方向去了,乔通急忙跟上。 小院已着人收拾一新,房间不多,一正两偏,但胜在釆光充足且十分安静。 靖王世子一把推开正房房门,正看见明间内的官帽椅上坐着一个少年,赤祼着右臂由一小厮上药。 二人一打照面均先是一愣,随即那少年站起身来,粲然一笑,叫了声:“大哥。” 秦昊宇七岁在京中为质,现已有一十二年。自记事起便知自己有位孪生弟弟叫秦昊轩,因一出生先天不足自小体弱,襁褓中便送到一世外杏林圣手那里调养,后又在外经高人指点学习武艺。虽为同胞孪生,但从小到大竟从未见过。 此时一见,这世上竟真有一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如照镜子一般,心下先是一惊,随即便悲喜交加起来。 毕竟血浓于水,在京为质十二年,乍一见到亲人,怎能不喜?怎能不悲? 于是秦昊宇大步走到昊轩面前,扶住他的双臂,叫了声:“轩弟。”瞬间竟泪盈于眶不能自已。 昊轩本是个心胸疏阔之人,刚见昊宇时虽也惊讶,但到底原也知道自己有一个孪生哥哥,又兼此行目的本就是为了昊宇而来,所以并未十分震动,心中只有欢喜,脸上便粲笑起来。 再因昊轩自小养于民间,虽未能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却自幼生活颇为平顺,从未受过如昊宇这般担惊受怕、寝食难安的苦楚。故而一见面也未能像昊宇这般感怀良多。 可谁知,昊宇一见他竟会如此激动。昊轩不备,先是手足无措,随即也感慨伤怀起来,执着哥哥的手,百感交集。 兄弟二人对脸儿站着,执手无言,默默垂泪。乔通在一旁看在眼里,忙解劝道:“世子爷,二公子才到府中,又身上有伤。世子为了二公子的身体着想,也莫要太过伤怀呀。” 昊宇一听,忙去看昊轩背上的伤。昊轩有些不好意思,边稍稍向旁躲着,边笑道:“大哥莫看,这伤口丑得很,莫惊吓到大哥。已用军中的法子缝合,愈合后拆了线就无甚大碍了。” “世子莫听我家公子的。这伤口颇深,若再偏一偏就要穿进后心了。还有那胳膊上的伤也是,若不好生将养,以后如何拿剑……” “喜宝,”昊轩转头瞪了一眼刚刚给他上药的小厮,“就你多嘴!” 喜宝撅了撅嘴,却到底不敢再言语,整张脸皱成了个苦瓜。 昊宇十分担心,皱着眉头,忙扶昊轩坐下,口中念叨着:“好好的怎么就弄成这样?”又转头问乔通,“府医呢?可叫来给轩弟看过?” 昊轩忙道,“大哥放心,大夫来看过了。确已无碍。” 正说着昊轩的亲随包大海端着药走了进来,一见世子也在,赶紧放下药行礼。 昊宇忙让乔通去搀扶,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转身坐下后又去看昊轩,“乔通带来轩弟口信时,我吓了好大一跳。父王之前传过信来,说轩弟即将带着一队人马护送贺礼上京来贺陛下新婚之喜。怎么……现在只有轩弟三人,且如此狼狈?” 昊轩抬头朝喜宝和包大海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转身出去。 乔通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昊宇微微点头,乔通也转身跟着出去了,并回身顺手掩紧了房门。 “大哥可知……”话一开头,昊轩的神情忽地就变得沉重起来,“父王的身体……原就有消渴之症,太医一直给用着玉液汤。只是平日里,父王对医嘱慎食慎为之事……却多有不忌,致使近几年来愈发不好了。尤其这一年来,更是形消骨立,脚生烂疮,甚至还染上了肺痨之症。太医说也是这消渴症引发的。父王现在虽勉强支撑,倒也仍可批阅公务。可太医说……说……最多也就是这一年内的事了……” “什么?”昊宇大惊,“父王的身体何致如此?” 昊轩垂头默默不语。昊宇稳了稳心神,又道:“以前母妃在世时,常通过京中暗桩暗暗向我传信。以致那几年,我颇知一些西北的情况。 “王父去西北后恩威并施,尤其先帝驾崩后,王太后忙于夺权植党,竟对西北无暇顾及。乃致父王未用几年便收伏了当地的军政民心。 “后来母妃去世,父王虽偶有来信,却到底消息不畅。只是听说你先是学艺归来,在母妃病床前尽孝,后又去了军中历练。近几年,倒是你频频从西北发来密信,我方知西北之事。原也知父王身子不甚康泰,可未成想,竟已如此……” 昊宇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里,眼圈一红,随即起身转向一边,仰面负手而立,努力逼回眼中的泪水。自己虽七岁独自留京为质,可那时已十分记事。父王母妃自小对他疼爱有加,这份慈爱亦是他这几年孤苦无依之时唯一的慰藉。 坐在一旁的昊轩眼神却黯了黯,和昊宇不同,他自小被养于民间,虽未受过昊宇所受之苦,却亦未如昊宇一般从小长于父母膝下。自己小时候除了师傅教导,从未享过父母疼爱天伦之乐。待回到西北时,局势正为复杂。父王……不提也罢。母妃已是病入膏肓,且心心念念着一手养大的昊宇,偶尔竟也有把他认错之时。 想到母妃弥留之际的遗愿,昊轩先是一叹,然后抬眼对昊宇道:“大哥,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带你回西北!” 昊宇猛然回头,正对上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只是那里面满是坚毅之色。 第十章世 第十一章兄弟 http://.biquxs.info/

昊宇震惊地看了昊轩片刻,随即垂眸一笑:“回西北?如何回?朝廷是不可能放我回去的。” “何必要朝廷允许?”昊轩此话一出,昊宇又是一惊,抬眼看他。 昊轩的语气中显出一丝傲气来:“如今的西北可不同于十年前。西北军政尽在我们手中,西北官兵更是只知有靖王不知有朝廷。 “也是那雍和皇帝失算了,原本以为苦寒缺水之地,父王纵有凌云志向,却也是虎落平阳。可他不知鸿鹄志远,安能被环境所限。 “王太后近几年几乎对西北不闻不问,她却不知西北早已不是当年的西北。我此次请缨进京,乘贺喜之机正是想和你好好谋划谋划,看如何暗暗把你带回西北。” 昊宇似是听出玄机,坐到昊轩旁边看他问道:“此事是父王的意思,还是……只有你如此计划?” 昊轩句句未提父王的想法,又甩开贺亲队伍只带两个亲信进京,不怪昊宇有如此一问。 昊轩听后晦涩地看了看昊宇:“大哥可能不太了解现在的父王。他……当年初到西北时,为巩固地位娶了当地一豪族之女冯氏为侧妃。后又生下一子昊麟,现年十岁。父王对冯氏母子颇为宠爱。那些年我又学艺在外不在母妃身边,母妃过得……很是艰难……” “那冯氏竟敢僭越母妃不成?”昊宇一听当即愤然而起。 “何止僭越,”昊轩冷笑一声,“说其狼子野心欲取而代之也不为过。大哥不知,冯氏一族在西北已经营几代,盘根错节,势力不可小觑。母妃在世时,冯氏便仗着娘家的势力多有僭越。母妃后来郁郁寡欢,乃至病体沉疴,与这冯氏不无关系。 “现在昊麟渐渐长成,母妃已薨,冯氏的野心亦显露无疑。其在西北结党营私,更妄想让昊麟……”昊轩微微一顿,抿唇看向昊宇。 “想让昊麟取我而代之?”昊宇反问,随即垂眸端茶看不出情绪。 作为孪生兄弟,昊轩却知他心里定是极难过的。与父王多年不见,心怀孺慕,不想却已有别的孩子占据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宠爱和器重。 这一点昊宇或许不如自己,至少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宠爱器重过,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失望和难过。 秦昊轩颇有些苦中作乐地想,随即心下对自己一哂,苦笑一声。 “我之所以这么急匆匆来京想要带你回去,就是因为父亲身体已……十分不好。冯氏最近动作频频,你又独自留在京中。万一她勾结朝廷沆瀣一气暗中加害于你,那就真的无可挽回了。而且,母亲临终前……”昊轩咬了咬嘴唇。昊宇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期待。 昊轩低头道:“我曾在她床前发誓,定会带你回西北,让你坐上靖王之位。所以,大哥,”昊轩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次,我一定会带你回西北。我们俩一起到母妃坟前磕头。” “到母妃坟前磕头?”昊宇看着昊轩,眼眶瞬间又红了。 “是。”昊轩重重点头。 这次,秦昊宇的泪终究落了下来。 兄弟二人默默无言地对坐了半日,一个垂泪,一个红了眼眶,都低着头感怀了半日。最后还是昊宇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温和地看向昊轩勉强笑道:“你我兄弟说了这半日话,我竟就哭了,轩弟该笑话哥哥了吧?” “怎么会?这正是大哥的至情至性之处。弟弟知道,大哥是思想母妃了。” 昊宇叹了口气,遂又抬眼去看他的伤,问道:“轩弟,你这伤是如何弄的?怎么好好的受了这么重的伤?” 昊轩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道:“大哥可知当今首辅王致身上有一块西域进贡而来的‘暖玉’? “略有耳闻。据传这玉十分神奇,佩戴时能使人冬暖夏凉。” “何止如此。父王收到的消息是,此玉能治疑难杂症,使佩戴者筋脉通顺,气血充盈,更兼有延年益寿之功。也有人说王首辅之所以身体康健极少生病,皆是这‘暖玉’的功劳。 “父王这几年深受沉疾所苦,对奇药灵石十分痴迷。曾派人去广搜天下灵药,又寻些奇人术士开炉练丹,可效果皆不甚好。现盖因世人将那‘暖玉’传得神乎其神,父王竟十分神往,也曾多次派人去西域寻过,可再未找到第二块‘暖玉’。 “我想父王既然对这东西如此执着,不如盗来。等大哥回西北时,由大哥献给父王,父王定会欢喜,由此对大哥青眼有加。这样无论到时西北局势如何,大哥也能占得先机。” 昊宇听到此处甚是感动,忍不住叫了一声“弟弟”,再就说不出话了。 昊轩继续说道:“正因如此,我便到带着包大海、喜宝二人离开贺亲队伍,先行一步来到京城。在王致府外蹲守了两日,却见他府上戒备甚严,竟不得下手。正无可奈何之际,不想那王致竟于昨日傍晚带人出城,宿在了城郊别院。” 说到这儿,昊轩颇有些不好意思:“也是弟弟大意了。原想着城郊别院的人手、戒备定不如京内。却不想那别院内竟大有玄机,全是高人设计的奇门遁甲之术。弟弟一时不察……就着了道。” 昊宇听完这番话已感动至极,伸手握住了昊轩的手:“轩弟为我,竟受了如此大苦……”说着昊宇的话哽在喉中,眼圈也又红了起来。 慌得昊轩忙站起身来说:,“大哥莫要担心,不过是些皮外伤,几日便好了……”一时着急竟扯动了伤口,昊轩顿时呲牙咧嘴,绷带上也洇出血来。 惊得昊宇赶紧站起来扶他坐下,训斥道:“好好的乱动什么?再崩了伤口可如何是好!” 还别说,昊宇这一斥颇找到几分当哥哥的感觉来。于是便继续斥道:“那什么‘暖玉’治病,纯粹是无稽之谈。如果一块石头就能治病,那还要太医、药石何用? “我看那王致府中一年到头也没断了草药的釆买。更有,那王太后和当今圣上不比王致金贵得多?有这等灵丹妙药,王致哪敢私藏?还不献于宫中?那王太后年初还生了一场小病,也不见那灵石治病一说有用。 “我看定是父王被沉疴痼疾所累,听信了外面的传言便病急乱投医。却不知全是一派胡言,误信反而延误了病情。 “轩弟快打住这心思。你因这些无稽之言为哥哥以身犯险,又受了这么重的伤,遭了那么大罪,哥哥我这心里,如何能过意得去……” 说到这里昊宇是真说不下去了,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出不去也咽不下。这十二年来,自己在京中无依无靠,战战兢兢,看似锦衣玉食,实则如履薄冰。有几人真正关心过他?又有几人如轩弟一般为他着想,甚至以身犯险? 昊轩扶着昊宇的手和他一同坐下,不好意思地用左手挠了挠头:“我也不信这‘暖玉’治病一说,传得也忒神了。可是怎奈父王信呀。我们信不信,那传言真不真,有什么要紧的。我想主要是把那石头拿来,让你献给父王才是要紧。” “休要再提此事!我就是没那块石头也能回得西北。堂堂七尺男儿反要靠一块石头立足,我还不如不回去的干净。你好生在此将养,莫要再去信那些传言怪谈。我看你这伤口颇重,如若不好生养着留下病根,看你到时候怎么去哭!” 昊宇说着颇没威慑力地瞪了昊轩一眼。昊轩又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见他这样,昊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拿手点着他说道:“我道今日闹得满城风雨,让久不露面的太安郡主都巡城宣唱当朝告状的刺客是谁?竟原来是我的亲弟弟,真真是好本事!” “太安郡主?”昊轩心中一惊,面上却未敢显出,只疑惑地看向昊宇。昊宇见他如此,倒生了几分谈兴。 “这位太安郡主说来还是你我的姑舅表妹。就是那位助先帝夺位并逼父王远赴西北的镇国大长公主之女。多年来默默无闻,在京城显贵圈中早已消声匿迹。却不想就是这样一个寂寂无名之人,今天却做了一件搅和了整个早朝的大事。” 说着,昊宇便将今日早朝之上,王、齐两党如何交锋,如何引出王首辅遇刺之事,太安郡主又如何派人进城一路宣唱上朝告状等等一一说予昊轩。 昊轩面上未露,心中却越来越惊诧。想起昨夜那少女…… 不行,不行,昊轩连忙定了定心神。又想到那管清凌凌却满是杀伐决断的声音…… 寂寂无名?未必! 这样想着,昊轩忍不住问道:“这么说来,那太安郡主原行事低调,可今日行事却十分反常?可这又是所为哪般?” 昊宇听他此问不由得一笑,道,“轩弟这话若是问别人,可能不知所以。可恰好为兄却知道其中的关窍。你长于民间,咱们皇家很多辛秘你不得而知。据说……这太安郡主原和当今圣上有婚约。” “什么?!”昊轩一听,腾得站了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又重新坐好。 昊宇倒是没太在意,继续道:“轩弟很惊讶是不是?既然圣上和这太安郡主有婚约,又如何即将迎娶那王氏女为后? “这不过是王太后的手笔罢了。当年雍和帝下旨赐婚,却未诏告天下。但此事皇家内部、京中显贵皆心知肚明。可王太后为了她王家的荣耀,竟敢公然矫诏,另聘王氏女为后……” “那皇族之人和京中显贵怎会依她?” “轩弟幼稚了。一来王太后和王家现下只手遮天,朝廷内外谁敢违背?二来那圣旨从未诏告天下,后又不知所踪,我猜测必已被王太后销毁。再加上太安郡主幼年失怙无依无靠,谁会冒着得罪当权太后的风险为一个孤女去出头?所以我看呀,这皇后之位注定与这太安郡主无缘了。” “无缘……就好……”昊轩听得出神,似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轩弟说什么?”昊宇端起茶碗随口问道。 “我是说……皇后之位有什么好的?成天囚于皇宫那一方天地之中,又有王太后那样一个婆婆……” “真是个憨弟弟。那可是极人之位,凡女子自然皆想去坐上一坐。”昊宇笑道,随即放下茶碗看向昊轩,“而且太安郡主或许也是如此作想的。今日之事,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倒像是太安借此发声,以争后位。 “遥想当年……我也曾在咱们的曾祖母睿懿太皇太后那儿见过几次太安郡主,确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可惜呀……” 后面的话昊轩未听真切。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事或许并非如昊宇所言那般,可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昊宇口中太安郡主借以发声争后的那件事,不过两日后便有了个结果。 第十二章惩戒 http://.biquxs.info/

那日,王太后借口身体不适,扔下了满朝文武躲回后宫。本以为这事冷上一冷,不过两三日便平息了。 不想,太安郡主在呈进奏章前竟打马游街,宣唱了半个京城。一时间,王首辅独子不敬先帝、僭越当今之涚被传的沸沸扬扬。 都察院及各部不少官员上了奏折,全是要求严惩王天浩的。王氏一党此时倒都沉默下来了,一个个装聋做哑默不作声。 见此情形,王太后果断地病倒了。她想得简单,你们这此御史大夫还能追到后宫逼我不成? 不过她也确实想简单了。太后凤体违和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有吏部右侍郎李蔚风上书。奏章中先是对王太后极尽感激吹捧,称太后凤体违和盖因日理万机为国操劳。太后母仪天下,实是历代贤后之典范。 但末了话锋一转,又称太后正因操劳过度才导致凤体抱恙。现皇上已年满十八即将大婚,且贤明温厚实为明君。太后也应还政于皇上,自己在宫中颐养天年了。 李蔚风的这道奏折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同一时间内竟“唰”地接连冒出了十几份请太后还政于帝的奏本。 以前朝中倒也不是没有人提过还政之事,但不过就那么一两个人发声,势单力薄,王太后从不予理会。可这次不同,朝臣们好似商量好了一般,一齐发难。气得王太后银牙咬碎一连摔了几个茶碗。 …… 王太后这厢还没想出个对策,那厢皇室宗族的族长夫人超品诰命庆王王妃拄着她的龙头拐杖穿戴着大礼服,郑重其事地进宫拜见。 太丨祖开国打下江山,到如今已有百十余年。当年太祖传位太宗,太宗胞弟庆王爷禀性纯良为人耿直公正,被太宗封为皇室族长。旨在让其掌管宗法,主持祭祀,更兼约束宗室子弟,促督后辈。后来皇室族长一职皆由此枝优秀子弟担任。到如今这一辈已有三代。 这一辈的庆王乃是建元帝的堂弟,雍和帝的堂叔,王太后见面也要称其一声叔父。今日所来拜见之人正是他的正妃嫡妻。 王太后一听来人不敢怠慢,虽正病于榻上不好起身,但也忙让月姑去迎。不出一刻钟,便见满头花白的庆王妃由月姑亲自搀扶着,步履稳健杀气腾腾地走进殿内。” “臣妾参见太后。”老王妃声如洪钟,俯身便拜。惊得王太后连忙欠身,着月姑赶紧将老人家搀扶起来。庆王妃这一拜到底是没拜成,被月姑搀着坐到一旁的圈椅上。 “皇婶切莫见怪,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恕哀家没能起身迎您。”王太后靠着个引枕歪在榻上,冲庆王妃歉意一笑。 “太后言重了,臣妾岂敢。只是太后为国如此操劳,当要保重身体才好。” 庆王妃此话一出,王太后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皇婶这……可是为了朝堂上的事儿而来?” 庆王妃一笑:“朝堂上的事臣妾不懂,妇道人家也不易掺和。我只是听说太安那丫头将太后娘家侄子见先帝龙吟剑不拜之事,宣扬得满城风雨。现在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在议论此事。那王家子居然也不知收敛,今日还有人看见他在外大摇大摆地招摇。现如今娘娘身子不爽利,这事儿竟然一时半会儿给不出个章程来。 “我只是怕,若再过一二日,朝廷还是没个决断,那些百姓口中不知要把咱们皇家传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会把太后的娘家说成什么样子。届时,宗室的脸面可就要丢上一丢,先帝在地下恐也难得安宁。太后作为秦家妇,那时又会有几分脸面可存?” 庆王妃看向王太后的眼神意味深长 那最后一句话声音不大,说得也颇慢,可却让人觉得严厉非常。 她的意思很明白,你要袒护你侄子我不管。可却不能让你拿着皇家的脸面、先帝的尊严去倒贴你娘家。如果连这些都不顾及,继续装聋做哑,那你也没有资格再做这皇家的媳妇了。 王太后哪有不明白的,立时干笑两声:“这事儿确实不像话。天浩年纪倒底太轻,也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可能当时太安请出先帝的龙吟剑他并不认得,不知真假也是有的。 “当然,此次定要对他惩戒一番。可念在他确是年幼无知,不识先帝遗物,小惩大戒一下也就是了。‘不敬先帝’之名确是万万担不得的,正所谓不知者不怪嘛。” “听说那王家小子还口出狂言说什么要‘诛人九族’……” “皇婶且莫多想,那不过是天浩自小与昊元一起玩儿到大,兄弟俩亲密无间,平时说的玩笑话罢了。也是昊元爱玩笑,这话当笑话说给天浩听,天浩听多了,顺口就说了出去。哀家敢作保,天浩这孩子性子单纯,有口无心,绝无僭越之意。” 王太后觉的自己为了这番解释简直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直说得口干舌燥,心火都盛了几分。 “哦?”庆王妃笑着看向王太后。 刚刚那番解释一听就是无稽之谈。王天浩都二十有一还年幼无知? 可这毕竟是当朝的听政太后,真要是撕破脸皮,大家谁都不好看。 “太后既这样说,臣妾倒是明白了。虽说这王天浩‘年幼无知’又‘不知者不怪’,可小惩大戒还是要的。毕竟事关皇家的脸面,请太后慎之。” “那是自然。”见庆王妃终于松了口,王太后不由的心中一松,与她又略略寒暄了两句后,不由得抱怨道:“这太安也忒莽撞了。明明本无甚大事,她偏偏要生出些是非来。今日这事,如若她不游街宣唱,何至于闹得人尽皆知。” 庆王妃正低头喝茶,听到这话,也不抬眼,慢悠悠地说道:“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如何不闹?那栖霞山上住的全是女人,真要让王天浩带人闯了上去,太安的名节还要不要?! “有些事她不争,不代表她就软弱,真要把人欺负狠了,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子。” 庆王妃这番话中有话连敲带打,着实厉害,立时让王太后闭口不语。 当年初选王绮然为后时,庆王妃曾代表宗室找王太后谈过太安郡主曾被先帝赐婚一事。王太后却推说那只是当年先帝与镇国公主私下商议,自己并不知情,且又未诏告天下,现下也寻不到圣旨,故而她决不认可赐婚一事。 庆王妃当时气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太安郡主年少懵懂,自己曾问过她圣旨之事,却一概回答不知。如今王氏一族势大,宗室虽想尊先帝遗愿,但怎奈一无圣旨二未诏告。 且以太安之弱势,进宫对她未必是件好事。 想想当年镇国的英姿,庆王妃只能长叹一声。护着她的后人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理,也算无愧于她们当年的叔侄情义。 因此,这一番敲打又影射了当年之事,王太后与庆王妃俱都沉默下来,气氛一时变得尴尬。 …… 送走庆王妃后,王太后便不敢再病下去了。无论她多不情愿,庆王妃有句话说的很对,如若皇家丢了脸面,那她这个太后又会剩几分脸面。王家毕竟是臣,若为臣子而驳了为君的脸面,那这臣子也应该是做到头儿了。 第二天,王太后的病就彻底好了又能上朝听政了。她当朝直接处理了王天浩之事,却是高拿轻放,只下旨斥责一番,命他禁足一年,在家抄写先帝所著《警世语录》百遍,并好生读书。 随后又对栖霞赏赐无数,皆是女孩子家喜欢的绫罗绸缎,宫花珠翠,又有胭脂宫粉,机巧玩物,不胜枚举。其状颇似小儿打架,一方父母做出补偿之态,倒令朝中众人哭笑不得。 对于这个结果齐氏一党当然不甚满意,可却也颇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指望仅凭此一役便扳倒王党当然是不可能的。虽结果不尽如人意,可好歹有了个态度。这不过是刚刚迈出的第一步。焉知千里之堤不会溃在这小小的蚁穴之上? 不急,不急。齐正清捋着胡子心中轻笑,这帷幕才刚刚拉开,好戏应该还在后头。 …… 与此同时,戎狄的贺亲使团到达了大齐的京城。在受邀来贺的几国里,戎狄来得是最早的。 …… 当日栖霞山上,灼华在禅房中做完早课,又用了早饭。见今日春光正好,便难得地到后院荷塘附近走了走。 “郡主,”三姑手里拿着飞鸽传书走来,“两件事。一是今日早朝,王太后下旨申饬了王天浩,并命他在家中禁足一年好生读书。估计给栖霞山的赏赐也不日便该到了。” “嗯,知道了。”灼华随手接过听雪手中的鱼食撒了两把。 “这王太后如此糊弄了事,简直是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三姑皱眉,颇有些愤愤不平。 “三姑不必动气。”灼华反而一笑,安慰三姑道:“本也没想着会立竿见影。咱们把万事都做足了,自会水道渠成。对了,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便是戎狄贺亲爱使团进京了。” “哦?”灼华转眸看向三姑,微微一笑,“你瞧,这东风不是来了吗!” 第十三章戎狄 http://.biquxs.info/

月余前,戎狄王庭。 “你的消息可当真?”二皇子府内,萧复拓席坐于案前,一手握杯,抬眼看向坐于对面田策。 “确为属实。”田策年届不惑,头戴文生公子巾,颌下三缕美髯,笑语间露出两分得意,“此为从大齐来的一盐商所说。称镇国公主的唯一后人太安郡主被大齐朝庭薄待,数年深居简出。更让人不愤的是……” 田策说着向前探了探身子:“据说太安郡主与顺平帝原有婚约,是大齐的先帝雍和亲自下旨,只不过当时并未召告天下。王太后有意隐瞒,这圣旨又不知所踪,故多年来,此事竟无人提起。” “矫诏废后?王氏好大的胆子!如今竟还敢四海广发喜贴,称顺平帝即将与王氏女大婚?”萧复拓微微有些兴奋,深棕色的眸子陡然如鹰隼般锐利起来。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材隐在烛影中如黑塔一般。黑色长发呼地甩于身后,露出深目高鼻,侧脸棱角分明。 田策仰起头,眼中闪着笑意:“王氏大胆也不是这一两日了。她已听政八年,任朝臣多有非议,亦坚决不还政于顺平帝。更是扶持其兄王致为相,广植党羽,权倾朝野。 “现下顺平帝已年满十八,且即将大婚。太后还政于帝的呼声越来越高。这对母子间的嫌隙我想已然不浅。而若此时再爆出太安郡主一事,王太后矫诏……” “这有何用?”萧复拓不以为然,踱步至刀架旁,随意拿起宝刀说道:“太安郡主毕竟是个女子,且多年来默默无闻,估计已被王太后养成废人。爆出此事对我们并无好处。” “诶,此言差矣!”田策忙起身近前,看着萧复拓意味深长,“虽说太安郡主良莠不知,可辽东柳大将军却是一等一的劲敌呀。” “哦?”萧复拓抬眼看向田策,“此言何意?” “想当年辽东平城之战,我戎狄大将军呼律邪亲手砍下凌驸马的人头。后来柳大将军率部发力,攻至王庭,誓要灭我戎狄,夺回凌驸马的人头。导致我部向大齐请降,并送回人头,柳大将军方才善罢甘休。为何?” “为何?” “据说当年的凌驸马武功盖世,征战多年从无败绩。辽东之战若不是大齐朝庭粮草拖延、后援不足,我军未必能胜。 “至平城一战时,齐军已断粮数月,我部方有机可趁。当时,以凌驸马的武功足以自保。可皆因其为救柳大将军行至城门又折回,方才背后中了呼将军一箭。而那箭却本是射向柳龙啸的! “后,凌驸马凭一己之力拼死抵住我军围攻,只为护柳龙啸撤出平城。当柳大将军带部撤离,凌驸马才因力竭,被呼大军一刀砍下了脑袋!” “你是说……太安郡主之父对柳大将军有恩?” “何只有恩!只是这些事呼大将军觉得丢人,不愿提起。毕竟数百人围战一人才让他讨了便宜。又加上时间久远竟无人所知。”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助太安郡主夺后,去拉拢柳大将军?不妥,不妥。” 萧复拓边摇头边将宝刀放回架上:“先不说这柳大将军与我戎狄为敌多年,拉拢不来。就说这私怨,据我所知,柳龙啸的妻儿皆死于当年辽东之役,且多年来一直未娶,可见他对我戎狄已仇深似海。这样的人,别说拉拢,不找时机寻仇就已经不错了。” “拉拢倒未必,离间却有机可乘。” “离间?” “对,离间。” 萧复拓倒底是个聪明的,眼珠一转便想通其中的关窍。 “你是说这顺平帝还是要娶王氏女。可当年雍和帝赐婚一事也要抖落出来。而且还要闹得越大越好。” “二皇子英明。”田策捋着胡子,笑着点了点头,颇有些老怀欣慰。“如此一来,王太后矫诏,太安郡主受了朝庭亏待之事就人尽皆知。柳大将军到时候自然不能装聋做哑。就算他迫于自身的前程,想要装聋做哑,那时也要看看这天下人的口水是否能放过他。” “且据我所知,这柳大将军倒不是个贪利胆小之徒,否则当年凌驸马也不会冒死救下他。此事……”萧复拓沉吟片刻,曲指敲了敲桌案,“可行。 “这些年来恢复我戎狄强盛收回辽东十城,一直是父王的心愿。呵,简直快变成心魔了。如若柳龙啸真和大齐反睦,那我们就有机可趁。就是再来一个平城大捷,也不是不可能!”萧复拓越说越兴奋,深不见底的双眸射出两道精光。 “不仅如此,不仅如此!”田策也兴奋起来,“如若此件事真成了,对二皇子您将来夺嫡可是一个大大的砝码。” “夺嫡?呵……”此言一出,萧复拓立时冷笑一声,“我本就为嫡,何谈‘夺’字?!我母亲是王后正室,母族韩氏更是血统高贵。若不是母亲体弱早逝,怎可能让刁氏母子小人得志?我看父王这些年却是有些老糊……” “皇子慎言!”田策大惊,忙摆手制止。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萧复拓阴沉着脸,默了一会儿,方才放低声音说道:“萧复开明明是小妇所养,就因比我早生三天,倒占了个‘长’字! “母后去世后,不想那刁氏小妇竟被扶正!小妇之子萧复开竟反而成了嫡长子!现在这戎狄上下,竟有不少谄媚小人,为刁氏母子所用!谁还记得我才是父王真正的嫡子!” “皇子切不可自暴自弃!”田策急忙跪倒在地俯首便拜,“皇子身系韩氏一族的希望,亦肩负着戎狄复兴大计,万不可被私怨所累。 “当今之计,皇子唯稳住刁氏母子徐徐图谋。那大皇子虽占嫡长之名,却才能不足。刁氏原系女奴,不过会些魅君惑主之技,上不得台面。 “这戎狄上下民心所向,皆在二皇子您的身上。朝中众臣也大都暗地里认您为主。我们现在只缺一个时机,一个功劳,好让大皇子彻底丧失夺嫡之机。” “田先生,快快请起!”田策的一番话说得萧复拓平下心来,上前将他扶起。 “今天牢骚太盛,让先生见笑了。我这就去寻父王,请命为大齐贺亲使。近几日便亲带贺亲使团出使大齐。”说到这里萧复拓不禁又冷笑一声,“离大齐皇帝的大婚还有数月。我就不信,咱们不能把他大齐的京城给搅翻天!” …… 五日前。 大齐与戎狄交恶数十年,早在前朝便已水火不容。也不过是近几年来,戎狄经当年辽东一役大伤元气才俯首称臣。可也似乎并不安分,隐隐有蠢蠢欲动之势。 大齐的百姓对戎狄的态度可谓代代仇视。虽这几年戎狄纳贡称臣建立邦交,可因之前的战火伤痛太深,百姓依然视其为仇敌。 因此,戎狄的贺亲使团进京,并未得到京城百姓的欢迎,大家反应平淡,甚至隐隐透着些许敌意。 但百姓毕竟是百姓,朝廷却不能坠了大国之风,有失威仪。 于是,作为第一个进京的外国使团,贺亲使萧复拓及其人马受到了大齐朝廷热情周到的款待。 戎狄使团先在驿馆休整了一日。随后,王太后携顺平帝在宫中的德麟殿办了一场盛大的迎宾宴,其间四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出席。 大齐国风开明,有似盛唐,对女子并不过分苛求。京中贵女时常郊游踏青游街骑马。再加上现今当政的太后亦是好玩好乐之人,所以常常又有官员的家眷小姐参加宫宴。 而民间的赏花宴、观雪宴、探春宴、烧尾宴等等贵女间的宴会小聚,更是名目凡多,不能一一细数。 此次宫中举办的迎宾宴,于京中众贵女心中还是大为期待的。原因无他,只因戎狄使团刚到,贺亲使戎狄二皇子萧复拓风采过人之说便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贵女圈。大家都想借此次宫宴一睹这戎狄皇子何等风采。 顺平八年三月初一,戎狄使团正式觐见大齐皇帝及太后。通事舍人引戎狄二皇子贺亲使萧复拓自承天门入宫,至泰极殿外。届时,鼓乐齐奏,皇帝及太后升座。使者入门后,鼓乐止。萧复拓等人稽首行礼。随后有礼部官员引众使者升坐,顺平帝与太后劳问众使者,多有寒暄,宾主尽欢。 当晚,宫中德麟殿设宴,款待戎狄来使众人。 参宴的众贵女们这时也终于一睹戎狄皇子萧复拓的真颜。 只见这戎狄二皇子身材高大、孔武魁伟,更兼高鼻深目,棱角分明,站在殿中端的是英气勃发,风姿飒飒。 不过,可惜!现今京中多流行举止翩翩风流潇洒的美少年,如靖王世子秦昊宇,少年探花郎齐少枫。就连前儿刚闹出夜闯栖霞山被太后禁足读书的王首辅之子王天浩,也因唇红肤白的好皮囊,被一些拍马者吹捧成京中第一美男。更别说当今圣上,也是一等一的温文尔雅,风流俊逸。 因此,像戎狄皇子萧复拓这种英姿勃勃的长相,似乎并不对众贵女的胃口。 正三品户部右侍郎谢高杭的二女儿谢菁菁,此时就皱着眉头,嫌恶地撅起了嘴,转头对身边的密友曹月娥说道: “什么风采不凡,这京城里的人难道都是些瞎子不成?明明是一蛮夷莽汉,竟被传成了这样!比起你那世子哥哥,可真是差得远了。” 曹月娥本正百无聊赖,一听谢菁菁说起靖王世子,便立马眉开眼笑,转头去寻秦昊宇。见他正在皇家那一群郡王、世子中长?善舞,似是如鱼得水,不禁心向往之,伸着脖子看得发呆。 谢菁菁也跟着伸长了脖子,顺着曹月娥的目光看了过去。临了咂吧了一下嘴说道: “嗯,这靖王世子这两年倒是风采日盛,可惜呀,”说着谢菁菁缩回了脖子,“可惜还是比我表哥差了那么一点……” 曹月娥正看得出神,冷不丁却听见这么一句,本要发火,可一转头正看见谢菁菁那滚圆滚圆的身体,又想起王天浩那副油头粉面斜眉吊眼儿的浪荡样子,不禁忍不住想乐。 偏巧再一转头,又瞧见兵部尚书陆良川的幺女陆五娘坐在远处落落寡合,颇有些曲高和寡之态。曹月娥嘴角上的笑就再也忍不住了,她忙抽出帕子,掩了掩嘴角。 陆五娘生得修眉俊目,十分俏丽,可行事却孤傲不群,又兼性格乖张孤僻,喜舞刀弄剑,与她们这些贵女素来无甚话好说。 不过,倒听说那王首辅和陆尚书早有结亲之意。只是这事还没正式捅破,并未走礼。但差不多也就是陛下大婚之后的事儿了。 可这谢菁菁还在这儿做她的春秋大梦,对王天浩这种货色竟也能垂涎,可真真是极有意思。 要说这谢家原本并非什么京中名门,谢高杭又是曹尚书的部下,曹月娥本也不必这样顾及着谢菁菁。 可,谁叫谢家是王太后和王首辅的外家呢,谢高杭是这二人正经的姑舅表弟,再加上谢家嫡长女谢芳菲现正在宫中为妃。所以即使心中嗤笑,曹月娥面上却也不露,只随手给谢菁菁倒了杯梨花酿。果然美酒美食在前,谢菁菁立时闭上了嘴,专心亨用起来。 另一桌上,齐少棠正仔细地看顾着堂妹少樱,生怕她闹出什么差错让人耻笑。以少棠父、叔之职,本是来不了这迎宾宴的。但祖父却是当今次辅,她和少樱以次辅孙女的身份来参加这宫中的迎宾宴,还是绰绰有余的。 哥哥少枫现为天子近臣,虽品级不够,但陛下有旨,破例让少枫前来伴驾。所以少枫虽于全殿品级最低,却是离陛下最近之人。 少棠抬眼望了望正伴在陛下身边惊才绝艳的哥哥,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颇与有荣焉。 一转眼,却又看见靖王世子坐在众公子中谈笑自若妙语横生,真真的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不禁暗暗在心中拿来与哥哥比较一番。果然,也是一等一的翩翩佳公子。只可惜却过于谦让逢源,似是少了些风骨。 少棠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少樱在耳边说道,“姐姐,你看那陛下长得果真俊俏,真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风流郎君……” 此话一出,立时慌得少棠忙拿帕子借拭少樱嘴角残酒去掩她的嘴。随后低声轻斥道:“快莫胡说!怎敢如此妄评圣颜?且闺阁女儿哪有随便去评论男人样貌的道理?让人听见耻笑!” 少樱撅着嘴巴转过头来,又端端正正地重新坐好,心里却偷偷念了两句“老学究,假道学”。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谁知歌舞奏罢一轮,萧复拓忽而起身离席来到殿前,伏身向顺平帝和王太后深施一礼,道: “久闻大齐物华天宝,人物风流,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拓心中感慨羡艳非常。只是当年两国因一些龃龉闹得不快,但也已过数年,往事不必再提。 “如今大齐戒狄冰释前嫌,同气连枝,实是友好邦交之典范,拓心中十分感怀。在我们戎狄,往往要给最强的对手献上最大的敬意,今拓特想对当年辽东之役的后人表达敬缅之情。不知昔日镇国大长公主和凌大将军之女太安郡主今日可在宴上?” 此话一出,大殿内刹时间鸦雀无声。 第十四章难堪 http://.biquxs.info/

前几日王太后娘家侄儿欲夜闯栖霞山之事,虽已下旨申饬,又命王天浩禁足读书,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分明是被王太后高拿轻放地给糊弄过去了。太安郡主还是受了委屈。 不过受委屈也就受委屈了,谁让太安郡主这么多年来默默无闻,又失怙无依。京中又有谁敢为她出头,去向太后讨个公道?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太安郡主只继续回去做她那寂寂无名的透明人就是了。可谁知,今日这戎狄皇子只一句话,就又把太安郡主拽回了事非圈中。 太安郡主可在?对呀,当朝破例加封的一品郡主,难道还不如个无封无级的四品官女儿,竟然未能受邀参加宫中宴会?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先不说郡主的皇室血统,也不说其母镇国大长公主对国有大功,更不提其父母均为国捐躯。单只说朝廷竟如此薄待功臣之女,这岂不让边关的将士寒心?岂不让他国耻笑?岂不更让原本的对手戎狄鄙夷不屑?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聪明人,其中的厉害几乎不用去想就了然于心。 王太后自然也是明白,却别无他法,只能强行干笑两声,道,:“太安郡主她……今日身体不适,向哀家告了假,并未参加此次宴会。” “哦?身体不适?”萧复拓似笑非笑,“莫不是前两日被那欲夜闯栖霞山的大胆狂徒给惊着了?这两日我在京城行走,倒是听了不少故事,真真是咄咄怪事,不可思议。” “不过是个误会罢了。”王太后笑得愈加勉强,那脸上的僵笑似是快要挂不住了。“都是民间百姓传言太甚,却脱了实情。原因过往原不复杂,归根结底不过是不知者不怪罢了。” “原来如此!”萧复拓笑道,“我道大齐是仁义礼信之邦,断不会薄待了功臣遗孤,更不会有欺负二字。在我们戎狄,烈属可都是受极高礼遇的,万不会让其受半点委屈,更别说那对国对民有大功之人。” “那是自然。”王太后勉强笑应了一句,暗中却已把银牙咬碎,心头怄得吐血。 “二皇子有所不知,太后对太安郡主是极为疼爱的。”就在殿内一众人等颇为尴尬之时,次辅齐正清突然开口解围。“当年太后本欲将郡主抚养于膝下,怎奈郡主纯孝,意志坚决,欲在栖霞山中的伏云庵为睿懿太皇太后、孝贤皇后及其父母祈福。太后每每思及皆会不忍落泪。更有每年都赏赐栖霞山无数,又常接郡主于宫中教养。故郡主虽年幼失怙却并非孤苦无依,实被太后、陛下看顾得极为妥贴安逸。” “是呀,是呀。” “的确如此。” “太后慈爱,郡主大福。” …… 齐正清这番明目张胆的瞎话儿立时引来一片附合之声。众人皆一口同声地赞起太后慈爱,陛下圣明来。 王太后亦装模作样地挤出两滴眼泪,称太安这孩子体弱多病,着实让人心忧。这两日正筹划着欲再接入宫中调养。 萧复拓也就在这吹捧声中顺势道歉,称自己本无心之说,倒引得太后伤感,实为罪过。于是,于宴上亲献一曲戎狄舞蹈以此谢罪。 刹时间,宴会气氛被推向高潮,众人均和谐欢乐,宾主亦皆尽欢。人人都对刚刚的应对十分满意,仿佛事情本就如此。 唯有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看着殿下一众人等,皱起了眉头…… 第二日,栖霞山上迎来一道懿旨:三日后,接太安郡主进宫调养。 …… 王太后从迎宾宴上回到坤泽宫时,内殿里已燃上了安神香,床褥皆被熏得香软温暖。众女官宫娥上前伺候着卸妆沐浴,换上了香雪缎儿的寝衣,又搀扶着太后就寝躺下,方才慢慢悄无声息地退下。 只留月姑一人,跪坐在床前的脚踏之上,揉捏着王太后头上的穴位。 王太后闭目躺在床上,先是舒服地哼了一声,随后又想起宴上种种难堪,不由得咬牙道:“那戎狄皇子着实可恶,宴会之上却让他将了大齐一军!若不是我机警,用话糊弄过去,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月姑听闻忙柔声劝道:“太后何必和那蛮人一般见识,不过是个粗野莽夫,哪值得太后为他去费心思,可别再气坏了凤体。不过……”说着月姑不由的踌躇了一下。 “说。”太后重又舒服地闭上眼睛。 “是。奴婢只是不明白,那戎狄皇子愿意嚼舌头就让他嚼好了,太后何苦还要哄着他来,平白地受了一场委屈。” “你懂什么,”王太后轻斥道,语气中却并没有什怒气,“两国邦交的事儿哪能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况且,当年戎狄可汗确实吃了我们一个大亏……” “您是说辽东之役?” 王太后闭目不语,月姑不敢再问,只低着头,小心仔细地按摩着穴位。 又过了半晌,王太后开口道:“不过,这倒也给我提了个醒。我还确实应该好好‘照应’一下那丫头。这样以后即使戎狄真的要乱嚼什么舌头,也无人会信,无人可信……” “娘娘是说,还要赏赐太安郡主?” “赏赐?那算什么?身外之物罢了……我自会让她妥妥当当的有份好归宿……” “娘娘,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月姑犹豫道。 “你何时说话也变得这般吞吞吐吐的了?当年那个爽利的月儿哪去了?”王太后虽嘴上不耐烦地嗔怪着,但亲近之意却自显其中。 月姑听后不好意思地笑道:“还月儿呢,奴婢老了,现在都有一群小丫头跟在我后面叫嬷嬷了。” “下次再有人叫你嬷嬷,你就掌她们的嘴,让她们叫你姐姐才是。”说着王太后自己先忍不住乐了起来。 月姑低头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继续说道:“奴婢刚刚想说的是,之前栖霞山的事闹得沸满盈天,现在宫外隐隐在传,当年先帝赐婚之事……” “大胆!”月姑话音未落,王太后便厉声斥道。月姑忙停下手中动作,敛气收声,垂首跪于一旁。 “我不是冲你,你继续。”王太后平息片刻,重又和颜悦色起来。月姑忙又轻轻按摩起来。 “我是说外面那起子人云亦云的蠢人,知道几件皇家辛秘?就敢传这样的谣言……哼,这也怪那太安太能生事!和她母亲当年简直是一模一样。你说,当年好好的下了圣旨,却非要密而不宣……”说着王太后不禁冷笑两声,“还不是怕我儿是个短命的?怕冒然定下再耽误了她那宝贝女儿的前程。真真是欺人太甚!结果呢?我儿长命百岁,她自己倒才是命短运消。” 月姑恭谨地垂目跪坐,手下动作力度未变。 “这样跋扈的母亲能养出什么淑女闺秀来?你看,果然!多亏定了我娘家绮然。太安那野丫头也配母仪天下?!” 月姑斟酌地开口道:“奴婢是怕,这太安郡主会不会再拿出当年的赐婚圣旨……那可就对娘娘大大的不利了……” “不会,”王太后边说边打了个哈欠,我当年仔细问过太安,那时她不过七岁,一脸懵懂,全然不知圣旨之事。后来又派了人手到她身边去查,像过筛子似的过了这几年,连个圣旨的边角都没看见。 “我猜那圣旨定是随镇国丢在了当年辽东之役的战场上了。兵荒马乱的,必然已经被毁。嗯,定是这样!以镇国的性子,好东西她皆要随身带着的。否则,这么多年了,那小丫头为何从来只字不提?本来她是有很多机会拿出圣旨借此翻盘的。却偏偏只是前几日被逼急了请出龙吟剑来,饶是如此也未见她拿出圣旨。” “这太安郡主这样能闹腾,太后不得不防呀。可别再出了什么纰漏,给陛下和王大小姐的大婚添堵。” “不怕,”说着王太后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一个小丫头嘛,翻不出什么大浪。过两日把她接到宫中来,我再好好敲打几句……” “能得娘娘指点,是太安郡主的福气。” “哼,”王太后于半梦半醒中冷笑一声,“我可得好好规划规划,她有了好的归宿自然也就消停了。那些想借她生事的人也……自然不能……无事生非……”王太后说着说着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月姑俯身轻柔地替太后掖了掖被角,然后缓缓起身,在屋内环视了一周,见无甚不妥,便灭了火烛,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殿。 …… 迎宾宴后,京城西南靖王世子府。 “轩弟可想听听近几日来的新鲜事?” 昊轩的伤颇有几分厉害,初时还隐隐有发热的迹象。弄得他这三四日只能窝在世子府中静养。 秦昊宇前十几年孤苦无依,这两日新得了弟弟,又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弟弟,他颇找到了几分亲人的温暖和当哥哥的感觉来。 于是每天除非必要,否则只推说身体不适,外面的应酬一律推掉。亲力亲为地照顾伤患,整日陪着昊轩。又兼闲时叙说各自幼年经历,兄弟二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今天便是,昊宇一从迎宾宴上回来,见天色还早,弟弟的伤这两日也大好了,应是还没睡下,于是便过来找我弟弟说话。 当说到戎狄二皇子宴上提及太安郡主时,秦昊宇忍不住摇头叹道:“咱们这位表妹本想借着王天浩夜闯栖霞山之事发声。谁知却雷声大雨点小。 “昨儿太后的惩戒旨意一出,事情竟就这么结了。这一石投下,别说千层浪,便是水花也没有一个。我看她争后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争后?这太安郡主真的是为了争后才做出这些动作的吗?昊轩想的出神,一时竟未作回应。 昊宇见他这样,以为因伤失了太多元气,又闹了这半日,所以神思恍惚精神萎靡。 于是便道:“时候不早,你赶紧睡下才时,等我再来看你。” 说完兄弟二人互相抱拳告辞。 乔通跟着秦昊宇出来,一路朝世子的怀德居走去,其间似乎有几次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快说!”秦昊宇实在见不得乔通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世子爷……您先别急,这只不过是小人的小心思,说出来……怕惹您生气……” “说。” “欸,世子爷。有句老话儿,叫‘防人之心不可无’。您和二公子虽然兄弟情深,但,但却不能不防呀。毕竟他和您是孪生兄弟,都是嫡子,您比他只早出生几刻钟而已。 “再加上二公子先于您早回西北几年,又在军中历练……这将来回到西北,如涉及到王位传承之事,二公子其实才是您最大的劲敌,您……” “一派胡言!”乔通话音未落,昊宇陡然发怒大声喝斥。 “你怎敢如此离间我兄弟感情?是何居心?” 乔通的话未说完,秦昊宇当即发作,大发雷霆,形色俱厉,看向乔通时眼底一片阴霾,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乔通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言语。 “好了,以后这样的话休要再胡说。你去看看我晩上用的参汤可备好了。” 到底还是放过了他,昊宇声音平和下来,可其中的阴沉未减。 乔通赶紧唱了个诺,爬起来跑着去了大厨房。 望着乔通的背影,秦昊宇若有所思,眼中的阴霾不减反胜。 第十五章招摇 http://.biquxs.info/

与此同时,驿馆内,戎狄贺亲使的上房中。 萧复拓已足足笑了快一柱香的功夫。一旁的田策颇为无奈,连连劝道:“皇子轻些,小心隔墙有耳。” “……先生,你没看到,当时满殿之上人人都和那捏了脖子的鹌鹑一般,个个都缩脖藏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还有那大齐的太后,脸都绿了,配上她那一身的珠翠真是‘交相辉映’。哈哈哈哈哈…… “还有还有,那小皇帝,跟个傻子似的,坐在御座上瞠目结舌,完全不知状况,真是可惜了他那副好皮囊,长得跟个小娘们儿似的……哈哈哈哈哈……” 说着萧复拓又忍不住了,俯身拍着桌子大笑不止。 “皇子收敛些吧,这毕竟是在大齐的驿馆中。”田策满心无奈,可想想刚刚萧复拓的话,也忍不住噗嗤一乐。 “你看,你看,你也乐了不是。你当时是不在那儿,你要是也在那宴会之上,我敢保证,你定会比我此时还疯癫。” 好嘛,这位还知道自己此时状若疯癫呀。田策心里偷偷腹诽着。 “先生,你不知道,”萧复拓好不容易止住了大笑,笑意却还挂在脸上,“当时我一提太安郡主,就好似踩了这群人的尾巴一样,一个个脸上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那王太后更是语无伦次,最后连‘不知者不怪’这样狗屁不通的理由都说出来了。还是他们的次辅大人出来打了个圆场,说什么‘太后素来疼爱郡主’。这帮人才像又活过来似的,一个个竟又开始极尽奉承起来,什么太后慈爱,皇上仁慈……狗屁!虚伪至极!这帮大齐的文官武将都是些阿谀奉承虚伪浮夸之辈!我戎狄当年竟然败在这群乌糟之人的手中?真真是奇耻大辱!”萧复拓说到最后,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拍案而起。 见自家皇子终于正常过来了,田策这才缓下心神,说道,“这么说,这几日咱们听说的传言是真的了?那太安郡主由之前的默默无闻,突然到如今如此高调行事,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我们猜得不错,她有意争后!” “对。那我们就不怕大齐这潭水搅不浑。” “我倒是很期待这太安郡主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说着,萧复拓边撩袍重新坐下。随口又问道,“家中有何消息吗?” 田策皱着眉摇了摇头,“家中一切安好,大皇子依然在陛下身边亦步亦驱地伺候着,作出个十足的孝子模样……” “哼。”田策的话没说完,萧复拓便冷笑一声,却并不在意,伸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田策继续说道:“二皇子可还记得我上回提到的那个大齐的盐商?我从他那儿倒搭上了一条线。有些消息似乎十分有用。这两天恐怕就会有信传来。” “行,这事儿你看着去办吧,需要什么直接找账房去支就是了。”萧复拓漫不经心地说道,随后又打了个哈欠。累了一天,整个人确是有些疲惫了。田策忙拱手告退,招来侍女进来伺候。 …… 第二天,召太安郡主进宫调养的懿旨果然送到了栖霞山上。 灼华跪接听宣后,便让敏毓拿出了个上上封来打赏宣旨太监。 那小太监想是初次干这营生,接过沉甸甸的荷包,顿时露出受宠若惊之态,千恩万谢后便被敏毓送出了庵门,交由羽寒带下山去。 灼华率众人于正院中目送。三姑站在灼华身后,看着那小太监的背影摇了摇头,轻声道: “现在宫里进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这孩子一看就是没历练过的。派这样一个人来宣旨,可见他们都当这趟是个苦差,也能看出太后对郡主的轻慢之意。” 灼华听后微微一笑:“轻慢不轻慢的有什么要紧?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正经。” 三姑听此也是一笑:“郡主豁达,是我狭隘了。咱们按咱们的计划行事便是,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和人做什么。” “正是。”灼华笑着转头看向三姑,“那就请三姑带着射月她们去收拾一下我那辆一品郡主规制的马车。明日我带你们进城去釆选些进宫用的珠宝。后日嘛,便是绸缎布匹好了。 “且看我这两日是如何带着你们招摇过市的。”说到这儿,灼华忍不住露出一点俏皮来,“这几天最要紧的便是‘招揺’。” 三姑见她这样,也笑了起来,忍不住凑趣儿道:“对对对,若要说‘招摇’,那是不是将郡主仪仗也摆将开来?” “这倒不必。”灼华边说边扶着听雪的手在院中的石墎上坐下,看着众人撤走刚刚宣旨时用的香案。“带一队护卫就好。毕竟曾经先帝赐婚的太安郡主气势可足,却不能流于肤浅。” “是。”三姑笑着颔首应诺。 正说着,敏毓自外面阔步回来,一进院便高声说:“郡主,我把那小太监送走了。” 话音未落,却被三姑一把扯住教训道:“说过多少回了,女孩子家怎么能这样高声大气地说话?还有,过几日就要跟郡主入宫了。宫中不比家里,要事事小心警惕。 “头一件要改的便是你这口无遮拦。再不可满嘴的‘你’呀‘我’的,也不能如在军中那般自称‘属下’,开口皆要自称‘奴婢’。还有这礼仪……哎呀,不行,这几日得对你再抓紧教导一番才好。” “啊?”敏毓登时被三姑说得目瞪口呆,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不仅哀叹,“三姑何必如此麻烦?你以前是尚仪局正六品司赞,专掌宫中礼仪教导之事,我的礼仪你都教导多年了,哪还用得着再抓紧教导?” 这一番撒娇卖痴,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三姑却不为所动,笑着点了点敏毓的鼻子,让她这两日好生等着,转身带着射月去收拾车马去了。 身后顿时传来敏毓的连连哀声。灼华似再也忍不住了,“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如山泉叮咚,悦耳动听。 三姑扬起嘴角,这些年来也多亏敏毓能逗得郡主开心。 一个几岁的孩子,却让她背负着那么多,老天真是不公呀。 三姑又想起那个风华绝代、冠绝当世的天之骄女,她也曾这样“咯咯咯”地朝她笑,用银铃般的声音高傲地对她说: “三瑛子,谁敢嘲笑你的礼仪?我偏让你去做个司仪局的女官,看以后谁还敢嚼你的舌头!你记着,你是我女军的首领,万不可堕了我的威风!以后若再遇到这样的事,先给我抽她十鞭子再说!” 三姑忽然觉得眼睛酸涩起来。公主,你看到了吗,我们的郡主她已经长大了。 …… 京城最大的珠宝店翠福楼,这天迎来了一位气派的豪客。不仅一气儿定了五套名贵头面,又额外选了一些发簪、华胜、耳坠、戒指等等,件件皆为名品。后来更是让人请出了该店的镇店之宝,金丝蝶穿花九彩步摇。 说是九彩,盖因此步摇上嵌着品相顶级的九色宝石。那艳如鸽血的红宝,湛如晴空的蓝宝,在此中竟皆为平常。 又有鲜如玫瑰的碧玺,碧如绿水的翡翠,灿灿如金的蜜蜡,极纯净清幽的紫水晶。还有那用来做流苏的东珠,更是颗颗饱满圆润,华彩烁烁,竟找不出一丝瑕疵来,一颗便极为难得,更不要说竟然有九颗之多。又有吐蕃进贡的绿松石,西洋来的金钢钻儿,皆是十分稀少难得的。尤其那金刚钻儿,也不知西洋人用了什工艺,将其打磨得极为光彩闪耀,以硕大一颗做主石磨成蝶腹,以数颗辅石围绕四周,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极为夺目。 二楼的雅间内,翠福楼中专门负责接待贵妇千金的苹姑娘,起先只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出那只装着步摇的宝匣,虽满脸恭谨,却掩不住眼中得意之色。放下宝匣后,似是要先卖个关子,并不急于打开,只以手按匣顿了片刻,随后才缓缓开了宝匣。 刹时,匣内便射出华光万道,瑞彩千条,以至烁烁夺目满室生辉。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端坐在圈椅上的那位主子见了这物件,却连眼皮都没抬上一抬。围在主子身后的众侍女,也皆神色平常。她原本预料的抽气赞叹一概皆无。 只有主子身边一位姑姑模样的人勉强赞了一句:“这东西,尚可入眼吧。宝石的成色还算不错,虽出自民间匠人之手,工艺却也使得,倒也能戴得出去。” 说着三姑伸手便将那步摇自匣中取出。苹姑娘本在三姑说“倒也能戴得出去”时,就已心中不满。此时又见三姑伸手便拿,完全没有一点谨慎爱重之状,不禁抬手张口要去制止。 谁知阻止的话尚未出口,就被一个英眉俊目的俏丽丫头给隔开了手,其口气颇有几分倨傲地对她说道:“怕什么?我们郡主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你这般小家气做什么?” 苹姑娘只好恭敬地退下,心中却暗暗腹诽:郡主?哪个郡主?这满京城的贵女闺秀她都认得,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呢? 灼华脸上淡淡的,随意从三姑手中接过那支步摇。苹姑娘忙欲摆上铜镜,却被旁边一白净婀娜的丫鬟一把拦开,随后其从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一面玻璃靶镜来。又另有一温柔文静的丫鬟也取出一面同样的镜子。两人一前一后仔细地给这位郡主照着。 苹姑娘看到这里,心中不仅暗暗咂舌。这位贵人好生气派。以前也不是没来过顶级的贵女。那撤换坐具,自带茶器,又自备着泉水茶叶点心的并不少见。 可是这一出手便能拿出两面价值连城的西洋玻璃镜子的,却从未见过。更何况,如此贵重的东西竟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由两个丫鬟挂在腰间……想来这位郡主绝非一般的名门闺秀。想到这儿,苹姑娘的脸色不由得又恭敬了几分。 可是……倒底是哪位郡主呢?停在门口的马车规制也甚是奇怪,明明是郡主的规制,可似乎品级却又不对…… 诶!苹姑娘猛然想起前几日大闹早朝,使得王首辅之子被迫闭门读书的那位一品太安郡主。该不会就是就位主子吧? 第十六章偶遇 http://.biquxs.info/

苹姑娘正胡思乱想着,忽又听到郡主身边那位姑姑说道:“嗯,郡主您看,可还算看得过去? “还好。”这位郡主似乎兴致索然,只前后照了照便挥手撤去了镜子。 三姑在一旁笑着轻声劝道:“郡主且将就些。买了那么多首饰用来赏人,自己却一件未选,这如何使得? “郡主过些日子就要及笄,这步摇如今已是能戴得了。虽然大长公主早年自是备下了上等钗环,可这样的俗物,郡主不妨也添上两件,权当个新鲜玩物聊以解闷。” 三姑这番话听得苹姑娘嘴角直抽抽。她们家的镇店之宝,竟被人嫌弃如此,只能当个“玩物”?不过……大长公主?能称得上大长公主的……也只有为国捐躯的那位……果然,这位是太安郡主。 苹姑娘心里暗自合计着,嘴上却一点儿也没耽误自己份内的活儿,忙接过三姑的话茬,张口先将那步摇适宜地赞了几句,随后又谨慎地说道: “郡……主,这支步摇的价钱……”苹姑娘踌躇着措辞,毕竟这位主子先前已经花了两、三万两银子了,绝不是个没钱的。可这步摇又和那些首饰不同。 “这支步摇如果郡主诚心要买,那就赏小店里八万两银子罢了。这价钱已是实价,绝无欺瞒。上回王首辅夫人也看上这支步摇,欲买去给即将进宫的王大小姐添妆,却因……” “敏毓,付账。”灼华并没有听她噜噜苏苏地继续说下去,低头端起茶碗随口说道。 随后,刚刚那个英气的俏丽丫头便走来递过几张银票,说道:“这是汇丰票号的银票,加上刚刚那些,一共十一万两。你要是不放心,现在就派人去兑,我们在这儿等着。” “不敢,不敢。”那苹姑娘赶紧使了个眼色,着店里的几个小丫鬟过来伺候。当然也是为了瞧着那只步摇。然后拿着银票转身匆匆下楼去寻掌柜的。 这可真是一位豪客呀!苹姑娘边走边在心里暗自赞叹。八万两银子说买就买!要知道,这二十两银子便是一中等人家一年的花销,二百两银子就能买一座不错的宅院。这位郡主一次就花费十一万两白银买首饰头面。饶是她颇见过些世面,今天这事儿也是此生独一份儿的大场面了。 …… 当灼华在众侍女丫鬟的簇拥下缓缓下楼时,正看见楼下的大堂中,一身着玉色直?的翩翩美少年与店中的伙计说着: “或玉簪、或玉冠,或有那上好的玉佩,皆拿出来看看。我这位朋友尚武,太过文气的东西他不喜欢,要雅致中透着些英武之气才好……” 三姑在灼华身后悄悄耳语道:“是靖王世子。” 靖王世子?灼华轻扬娥眉。怎么会?她犹记那日在众人包围中,虽身受重伤却依然强撑着气势,身姿如箭的威风少年。如何会是楼下这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秦昊宇听闻楼上有人走动,于是抬眼去看,正见一戴着幂篱的窈窕女子在众侍女丫鬟的簇拥下缓缓下了二楼。翠福楼首席大伙计苹姑娘毕恭毕敬地伺侯在旁,更有几乎全翠福楼的丫鬟围其左右,或捧宝匣,或奉托盘,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下得楼来。 忽又有翠福楼的大掌柜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笑容满面地迎着那女子而去,在楼梯口垂首恭敬地候着。口中亦奉迎巴结道:“郡主慢行,且小心这楼梯……” 那女子款款行下楼来,因三月初春乍暖犹寒,她尚罩着一件缕金寒梅傲雪的斗篷,银白的羽缎上点点红梅绽放其上,且织以金丝做衬,华丽致极,却不艳不俗。又有那幂篱上的月白轻纱如云似雾,竟不知是何物织就,轻薄如一片月光,却不露半分主人的面目。 只见那女子行动间真是红梅银雪,月光轻雾,金光点点,飘飘欲仙。 昊宇不禁心中暗赞了一句“好风华”。 说来也巧,昊宇今日无事,便想着带乔通来这翠福楼给昊轩添上两件玉器。 都说君子如玉,这京城中的王孙公子谁人身上不找出五六件来玉器来。可他这亲弟弟身上竟然一件皆无。 问他,他却说什么,玉器易碎,不如金银铜铁用着方便。真真是个憨弟弟,弄得昊宇哭笑不得。 恰好无事,他便有意来这翠福楼寻上一两件好送给弟弟。谁知今日这翠福楼的气象却不同于往日。先是一辆郡主规制却又品级不相称的马车停在门口,又有一队英武异常的侍卫守在周围。 尤其那领头的侍卫甚是奇怪,见了自己竟直眉瞪眼地看着,也不见礼,也不说话,真真无礼致极。 昊宇原不想理会,可哪知一进门,又遇上了灼华下楼。翠福楼的大掌柜竟跟眼里没人似的,直接越过自己去奉承这位女客。饶是昊宇气度再好,心中也不免有三分不快。 秦昊宇何等聪明?那队侍卫,那辆马车,这诺大的排场,再结合近几日京里闹得沸满盈天的新闻,虽无人告诉他这是谁家闺秀,他却已猜出了八九分。可他却并不想上前认这个表亲,只随意让到一旁,意在让这位小姐先行。 但是不想,那女子竟自己行至他面前,飘飘一拜,开口说道:“太安见过宇表兄。” 此言一出,虽众人心中早有猜测,但还是忍不住惊了一跳。 秦昊宇没料到灼华竟认识自己,更没料到她会直接前来拜见相认,顿时一愣。 好在那翠福楼掌柜是个机灵的,忙奔过来打了个千,请罪道:“给世子请安。小人刚刚只顾向前,竟没见世子大驾,望世子恕罪。” “无妨。”被大掌柜这么一打岔,倒让秦昊宇缓过神来。 他抬手免了大掌柜的礼,随后做出了副吃惊的样子:“太安?姑娘难不成是我那镇国姑母的女儿,太安郡主?”说着又似想起了什么,忙长揖还礼。 幂篱后的灼华看着昊宇这副故作吃惊的样子疑窦更深,但声音中却未漏半分。 “正是。不想今日竟在此处得遇宇表哥。不知宇表哥这是要买些什么?” “啊,”昊宇展颜一笑,“不过是过来随手卖些小玩意儿罢了。不知太安表妹为何来此?” “前几日太后下旨,命我进宫调养,故特来采买些进宫用的东西。”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昊宇虽然长袖善舞,可这突然来相认的表妹着实意外,连他一时竟也有些语塞无措。正当不知如何攀谈下去之际,忽又听灼华问他:“宇表哥手上的扳指品像甚好,可否借来一观?” “啊?啊!这个呀?”说着昊宇举起右手,翘起拇指,十分意外地看向灼华:“太安表妹是说这个?” “正是。可否一观?” “那是自然。不过这东西并不适合姑娘家配戴。”昊宇虽然感觉极为怪异,但还是摘了下来。 这时一位姑姑模样的侍女垂目躬身走了过来,极恭敬地高举双手接过那扳指。却在转身时,貌似不经意地,轻轻划过靖王世子的右臂。 …… 灼华的车驾与一般的郡主车驾不同,车身用的是上等楠木为料,又以唯有一品等级方可使用的朱红上色,车棚四角各立一玉柱,上支一顶硕大帷幔。帷幔上绣有梅花图案,四周缀着朱红色丝穗,极尽宽大奢华。 三姑带着敏毓坐在灼华对面,一边从小几中拿出茶具为灼华斟茶,一边慢慢说道:“那靖王世子右臂上竟并未受伤。一开始我也十分奇怪,如若说郡主当时头戴幂篱,他无从辨认,那我和敏毓,尤其是守在门外的羽寒,他都打过照面,应该能认得出来。可当时靖王世子面上却半点不露。那惊诧也似是真真切切,货真价实。 “我初以为他是城府太深,善掩人耳目。可郡主要看那扳指时,他抬起右手,竟未有一点不便。 “我们这些练武之人,眼力尚算可以。如若这人身上有伤,即便掩饰再好行动间也必与常人有异,定是能瞧得出来。但这位靖王世子举手间竟无任何异样。 我后来又借取扳指,试了他的右臂,确实没有伤。如若他只是能忍着痛,神色自若,倒也有可能。可若是受了那么重的伤,伤口处竟连包扎之物也无,那就绝无可能了。” 三姑的话刚说完,紧跟在车架一侧的羽寒,在车窗外接口道:“且属下也仔细看了那靖王世子,虽与那晩的刺客身形样貌几乎一般无二,但却根骨不同。其筋骨绵软,行走散懈,绝非当日那名刺客。” “这就奇怪了,这世上难道真这么巧,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敏毓道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 灼华拿起茶杯顿了顿,随后说道:“去查一下这靖王世子,甚至是当年的靖王府。这紧要关头,莫要节外生枝才是。” “是。”三姑颔首应道。 一品郡主的车驾由一队带刀侍卫护送着缓缓前行,后面还跟着一辆专门安置丫鬟及各色物品的青油马车。这一行人极为醒目张扬,引得城中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于是,不出半日,太安郡主进城一口气花了十几万两银子买首饰,尤其买走了王相夫人看中的那支金丝蝶穿花九彩步摇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地飞进京城各个豪门世家的宅院内。 尤其,飞进了王相府中…… 第十七章挑拨 http://.biquxs.info/

靖王世子府内。 “轩弟,可还喜欢?” 昊宇最终决定送给昊轩一顶玉冠。明年他俩便满二十,可行冠礼了,正好用此加冠。 “甚好,甚好。多谢大哥。” 昊轩虽然心中仍觉得玉器中看不中用,可倒底是哥哥的一片心意,于是便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收了下来。 昊宇对昊轩的反应很满意,心中一高兴,就说起翠福楼的见闻来。 “轩弟你猜,我今日在翠福楼里遇见何人?” “遇见何人?”昊轩见昊宇情绪颇高,便也做出饶有兴致的样子问道。 “你是万万想不到的。竟是这两天将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我们那姑舅表妹,太安郡主!” 此话一出,昊轩心中立时不知为何忽地就乱了起来,可表面上却仍强装镇定问道:“太安郡主?她为何在那儿?” 见弟弟脸上似有惊讶之色,秦昊宇也跟着点了点头道:“你也觉得意外是吧?听说是为了釆买进宫用的东西。你当时未见,咱们这位表妹真真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十几万两银子。” 说着他不禁冷笑一声:“不过也是,我们那位镇国姑母,当年的封地可都是那产盐的辽鲁富饶之地。后来这些封邑又都归了这位表妺。 “再加上宫中四时八节的赏赐、一品郡主的供奉、镇国大长公主留下的嫁妆、皇庄……啧啧啧……这位郡主表妹的身价,即使算不上富可敌国,也称得上是坐享金山银海了……” 昊宇如此肆意地评论太安郡主,让昊轩心里微微有些不甚舒服。他皱了皱眉,心下对自己的这种反感解释为:妄评闺阁,有失君子之风。 于是便接口有意将话引向别处:“大哥今日和那太安郡主可曾说上话?毕竟咱们是十分亲近的表亲。” 昊宇听后一笑:“自然是说上话了。我原本倒不想上前相认。你不知道,她那儿有个侍卫,也不知是不是认得我,反正一见面就直眉瞪眼地盯着我看,也不打千儿,也不作揖,好生无礼。 “我想,既然如此,便不去相认,倒也干净。哪知,咱们这位表妹下得楼来倒先认出了我。这才互相见礼,说上了话。” 听到此处,昊轩心中暗自思量,那直眉瞪眼的侍卫恐怕就是那日围攻他的侍卫之一,误将昊宇认做了自己。那……太安郡主会主动相认,是否也把昊宇当成了自己? 正思索之际,又听昊宇道:“要说这太安郡主真是好风仪。虽当时戴着幂篱,看不清容貌。但行止间,风姿绰约,颇有春柳之态。谈吐文雅,进退有度,尤其那一腔嗓音若黄莺出谷……不过,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她终究还是一介庸脂俗粉,与京城中那些凡桃俗梨的闺阁千金一样,甚是无趣。” 昊宇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冷笑,边说边不屑地摇了摇头,随手端起几上的茶碗低头喝了一口。完全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弟弟一脸气闷的模样。 只听见昊轩瓮声瓮气地在问他:“大哥何出此言呢?” 昊宇放下茶碗,正见昊轩也低头喝茶,青花瓷的茶碗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遂心下也未在意,继续说道: “你道我为何如此说她?盖因那太安郡主竟原来与那些个喜好金珠翠玉看重身外俗物的肤浅闺阁一般无二。且尤为甚之,贪心无度,对于这些蠢物竟是没个足够。喏,你看我这扳指。” 说着昊宇摘下右手上的玉扳指递向昊轩:“倒确是块品相不错的西域和田玉,但终是男子之物。谁知竟入了太安郡主的眼,要去观摩了许久。” 昊宇说着便笑了起来。见昊轩接了过去仔细观摩,于是又说道:“若对方是一男子,我或许就送予他了。但太安郡主毕竟是闺阁女子。轩弟不知,说来惭愧,这京城之中,有多少闺秀千金盯着愚兄呢。我若今日送了一个物件出去,不知明日会生出多少事端。” 昊宇摇着头,自嘲地边笑边冲昊轩摆了摆手,似也有那么一分得意藏在其中。 其实他还有个理由憋在心里没说。那就是太安郡主主动搭讪,莫不是亦如这京城中倾慕他的那些闺秀一样,不过是折服于他的相貌? 果然也是个以貌取人的庸人,让人厌烦的紧。 昊轩却并未接茬,只是拿着那扳指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昊宇心下一动,他这弟弟刚刚见那玉冠虽然欢喜却似并不真心,可对这扳指倒似十分喜欢。 于是便开口道:“轩弟喜欢这扳指?若喜欢,愚兄便送予轩弟如何?。” “那多谢大哥了!”昊宇话音未落,昊轩便利落地拱手道谢,随后将那扳指收入怀中。经这两日休养,他右臂上的伤似已无大碍,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昊宇用手里的茶碗指着昊轩大笑起来。 …… 靖王世子府中在说这太安郡主,其他深宅大院内也没闲着。 齐相府内,嫡长女齐少棠难得被祖父叫进了只有家中男人才能进去的外书房。哥哥少枫坐陪,秘谈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出来。引得少樱等姐妹又妒又羡,却又不知所为何事。 王致太安郡主这一连串招摇行为甚是不解,却对郡主的身价和家底儿颇为吃惊。于是得了消息后立时递了牌子进宫与王太后秘议。出来时,竟容光焕发志得意满,让人摸不着头脑。 倒是王府里的几个小辈儿,虽没有当家人王首辅那样的深谋远虑,却也另有谋划。 王致进宫不久,他母族谢家的嫡次女谢菁菁,便寻上府来,坐在王家大小姐王绮然的闺房内,嘀嘀咕咕了好半天。 王家大小姐算是个十足的美人儿,面皮白晰,高鼻薄唇。只是那一双吊梢的丹凤眼莫名地会给人一种严厉之感。 不过也曾有人吹捧过她这双眼睛是“不怒自威”,“有母仪天下的威严之相”。但王大小姐的美确实并不怎么柔和,那双严厉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谢菁菁坐在那儿说了大半天,口干舌燥,茶水都续了两次。王大小姐却连理都没理她一下,自顾自的地站在大案前,一心一意地画她的凤穿牡丹。 “表姐,你可听清我说的话?”谢菁菁被王绮然晾了半天,简直气得要死,可还是不得不压着火气,半是撒娇半是嗔怪地问道。 “听清了又如何?什么时候别的不相干的人买了几件首饰,也要说给我听了?” “话不能这么说,那太安郡主可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她不是有……” 未等她话全出口,王绮然猛地抬头,直盯着谢菁菁,那双吊梢凤眼圆睁欲立,满面厉色。吓得谢菁菁登时吞下了后半截的话。辞锋一转,结结巴巴地弥补道:“我是说,是说……表婶看中的那支九彩步摇却让她给抢了去……真真是,让人气愤!” 王绮然提着画笔慢悠悠地在笔洗中涮了涮,又重新回到刚刚悠然闲适的状态。她将笔蘸饱了色,边画边不屑地嗤道:“不过是件金玉俗物罢了,你们这些俗人喜欢,自去喜欢便是,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恪守闺训,其他一切自有太后、父亲作主。以后莫要再拿那不相干的人和事来烦我。”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谢菁菁跺了跺脚,却又不敢得罪绮然,只能撅着嘴,草草告辞,转身出了王绮然的静思居。 “这谢家二小姐除了长相过于圆润了点外,其他的倒和进宫的那位大小姐差不了多少。” 王绮然的教引嬷嬷也姓王,本是王家的远亲,曾在宫中尚仪局任女官。出宫后被接入王府供奉,专司大小姐的礼仪教导。此时她正毕恭毕敬地立在王绮然身侧,看着谢菁菁的背影,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谢芳菲那种没脑子的?还不如这个谢二呢。提前入宫又怎么样?将来也费不了我什么事。选这样的人进宫伺侯,姑母也算是慈爱了。”王绮然冷笑一声,随后搁下笔,看着她刚刚画完的画。 “哟,这画儿画得真好,神形兼备,颇有凤仪天下之态。”王嬷嬷也随着大小姐低头看画,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随后话锋一转,又道:“刚刚小姐应对得就很好。管他外面乱成什么样,咱们只管安心备嫁,切莫闹出什么故事节外生枝才好。” “嬷嬷放心,这点道理我岂能不知?这谢二都当别人和她一样是个傻子不成?竟想拿我当枪使?真真是瞎了她的狗眼。她也不想想,就凭她姐姐,也想挡了我在宫中的路?真是笑话一样。” 王嬷嬷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笑道,“大小姐看的明白。可不就是一些人生出了一些不该生的想法?这谢二小姐眼见着您快入宫了,大概是想着闹出点什么故事,好让她姐姐在宫中更安稳些罢了。咱们自是不必理会于她……便是那太安郡主……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她不禁冷笑一声:“这位郡主的行为作派倒颇似当年的镇国大长公主……可惜呀,她现在不过是一介孤女。怎如当年的大长公主那般有千人疼宠,万人撑腰?现如今倒学起她母亲那副张扬的作派来,哼,早晚有她吃亏的时候……” 说到最后王嬷嬷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意,眼中划过一丝厉色。当年她不过是和大长公主身边的宫女生出一点龃龉,便硬生生被赶出宫去,丢尽颜面!不过,风水到底轮流转。如今她就要回去了,而且是陪在身份崇高的皇后娘娘身边回宫去的! “哼,不过是没有那个命,还想做那个梦罢了。就如今天这个谢胖一样,倒是让她撺掇了一回,好生扫兴。”说完王绮然倒被自己的话给逗笑了,王嬷嬷也陪着笑了起来。 那位撺掇未来皇后未遂的谢二小姐,却转眼间便被别人给撺掇了去。 谢菁菁刚一出静思居,就有王天浩派人来请其到花园凉亭一叙。谢菁菁那满月一般的圆脸上顿时喜笑颜开。 第十八章撺掇 http://.biquxs.info/

王天浩看到谢菁菁那肥硕的脸颊,强忍着心中的腻歪,面上却作出一副风流无双之态,对她说话也是和风细雨彬彬有礼。果然,立马便见那花痴面露痴迷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 王天浩强压着胃中的翻腾,继续柔声对谢菁菁说道:“那太安郡主今日这作派,竟抢半个京城的风头。表妺是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闺秀,必不能被她压着,找个机会敲打一下才好。” 一句“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闺秀”说得谢菁菁甚是舒服。不过她到底还算有些脑子,没有立马色授魂与。看着对面王天浩那张粉嫩的俊脸,犹豫道:“可她毕竟是有品级封号的郡主,我哪敢和她硬碰……” “欸,表妹此言差矣。”一句表妹被王天浩叫得千回百转,谢菁菁当即柔肠百结心醉神迷。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表妹是这京城闺秀圈中的领袖,振臂一呼,谁不追随?届时真要闹出什么,也不过是小娘子间的玩笑,谁人会拿它当真?且那太安郡主不过是一介孤女,怎能与那些父母俱全的京中千金相比?就是真受了什么委屈,谁会去给她撑腰?太后吗?笑话!且哥哥我实则也有些私心。” 说着王天浩便往谢菁菁身前凑了凑。“轰”,谢菁菁的脸立时红成了个浑圆的大苹果,身子却强撑着没有向后退上半分。 “表妺也知,那太安郡主实在是欺人太甚。之前不过是一件芝麻小事,愣是被她闹得满城风雨。若妹妹能替哥哥出了这口恶气,哥哥自当感谢万分……” 王天浩手中的折扇随着话音轻轻在谢菁菁的小臂上一敲,又挑眉冲她一笑。谢菁菁登时神魂俱飞心神荡漾。 要说这王天浩,是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行家。论别的事上确是个草包,可若论起哄女人来,那他就是脂粉堆里摸爬滚打的英雄,钗裙下面久经杀场的将军。谢菁菁哪经得起他这么一撩拨?当即色授魂与,缴械投降,并还帮着出起主意来了。 “表哥放心,这事交与我必让你出了这口恶气。我听说那太安郡主今天在翠福楼还遇上了靖王世子,二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正好我用这事去把曹月娥给叫来。 “她对靖王世子的那点儿心思满京城都知道,又是一个大大的醋坛子。此事必能招得她同去给我助阵。表哥,你就……”说着谢菁菁突然脸上绯红一片,羞羞答答如同个小媳妇儿似的低头揉搓着衣角道,“你就安心地在家等着我吧……” 话音一落,谢菁菁便抱着她的大红苹果脸转身跑出了凉亭。 看着那虎背熊腰的背影,王天浩的脸上露出了厌恶之色。可谁知谢菁菁跑到一半儿,忽地又停了下来回身去看他。王天浩不备,一时更换表情不及,脸上就扭曲了起来,甚是奇怪。 好在谢菁菁此时是被猪油蒙了心,王天浩什么样子都是好的,又冲他嫣然一笑转身跑开了。 …… 同日,栖霞山伏云庵内,酉时一刻。山上众人均吃过晚饭。 出家人去做晚课。婆子丫鬟们就着剩余的天光忙着手里的活计。侍卫们在半山腰操练起来。山上一时间人影往来,鸡犬相闻,竟是难得的静好安详。 偏殿内供奉着睿懿太皇太后、孝贤皇后、镇国大长公主和凌驸马的牌位。灼华念了部《地藏经》后,又起身给长明灯添了油。 这时,三姑在门口轻声说道:“郡主,一切皆已查明了。” 灼华摆了摆手,放下油壶,转身又跪于龛前双手合十诚心祷告。片刻后方才起身,慢慢走出了偏殿。三姑在灼华身后轻轻将殿门关上。 “李福来找到了当年靖王府的家生婆子。那年靖王携家小去西北封地,她被开恩给放了出去。虽然年经月久,可好在这婆子当时年纪尚轻,如今倒记得不少掌故。” 灼华住的小院内,东厢是个小小的书房。三姑跟着她进了屋后,一边掌灯,一边说起所查的结果。 “郡主您猜得不错,那靖王府果真有故事。靖王世子,竟是双生子。他还有个孪生弟弟叫秦昊轩。” “哦?”灼华听后十分吃惊,“这事我怎么不知?想来小时候我在宫中倒与这宇表哥见过几面,可却从未听说过还有个轩表哥的。” “这事儿别说郡主了,满京城里知道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皇家不比民间。若是那家无恒产的平民百姓生了双生子,恐还会乐上一乐,毕竟将来多了个能下地干活的人。 “可若是皇家,再或是那有爵位的世家大族,双生子反而是个忌讳。尤其是长子、嫡子,毕竟涉及到了将来皇位、爵位的传承。若是两个孩子几乎同时出生,又长得一模一样,那将来的继承上恐怕要有大麻烦,这可是涉及到宗法祖制的大事。 “再加上双生子往往身弱难活,又多有累得母体受损的。因此,这种事儿便成了皇家里的大忌讳。更有甚者,有那生出双生子的,便会去弱留强。所以这历代王朝宫中,鲜有双生子的记载。” “哦?”灼华一边摆了副棋自己与自己对弈,一边思索道,“当年的靖王府竟也在意这些?” “这事说来话就长了。”三姑先端了茶碗递给灼华,然后坐到了旁边的绣墩上。 “想来也快有二十年了。我那时常随公主驸马去辽东军中,后来公主要组建女军,便任命我为统领。建元九年下半年,孝贤皇后病重,公主回京侍疾,我因统领着女军,并未跟随公主回京。就这样两地分隔,通信不便,一直到了建元十年四月十七孝贤皇后薨逝以后,公主方才回到军中。所以我并不知道此事。 “而那靖王世子兄弟,便是在孝贤皇后薨逝前昔出生的。说来也奇怪,一般的双生子出生后都十分体弱,或是一强一弱。可这两兄弟出生时,却皆都身体健康强壮。只是靖王妃因生他二人身子受了损,太医说以后难再有孕。 “那时正值朝堂风云变幻,朝中立储呼声渐高。原是瑞王的先帝虽尚未有子,但瑞王妃当时已被查出有孕,只是不知男女。靖王先生下皇孙,自是对他夺储有莫大的帮助。 “只可惜这靖王的运气着实不佳,竟生下了一对双生子来。孩子的排行如果靠后,倒还好说。可这却是先帝的第一个孙子,靖王的嫡长子。若是双生可就大大地犯了皇家的忌讳。 “据那婆子说,当时靖王本想留长去幼。但怎奈靖王妃拖着产后病体跪地苦苦哀求。毕竟是亲生骨肉,靖王也左右为难,下不了决断。恰好那时宫中亦得了消息,你的外祖父建元皇帝有感于皇家子嗣凋弊,于是下旨让靖王府好生照看这对双生子。这才保住了那弟弟一命。 “从你外祖父下旨一事也能看出,其实靖王早已被从储君的名单中剔除,根本不在建元皇帝的考虑范围之内。 “既然宫中已然下了旨意,靖王自是不敢乱来,可他心中却又实在不甘。我猜测他那时应该还是寄希望于你外祖父能选中于他。故此在双生子仅出生十几天时,靖王府便以二公子体弱多病,寻得名医调养为由,送去民间抚养。这一送出去便再未于京城显贵圈露过脸。 “当时因孝贤皇后尚在病中,双生子的洗三礼和靖王世子的满月礼就未敢惊动太大,办得极为简单。不久孝贤皇后便薨逝了,大家忙于国丧,也就渐渐无人再提起那位二公子了。因此皇家玉牒宗谱上虽有秦昊轩的名字,但京城显贵之中却少有人知道靖王府还有这么一位二公子。” “原来如此。”灼华手执一白子在棋盘上敲了敲,“这事儿倒与咱们关系不大,就当结个善缘吧。” “是。”三姑笑道。 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并不值得浪费太多精力去关注。转而,三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上面。 “今日折腾这一趟,郡主想必是累坏了。那咱们明日还去那鑫源布庄吗?” 说实话,三姑有些担心。这连日劳顿,灼华的身子不知可吃得消。郡主是她一手带大的,是她的主子,也是她最疼爱的孩子。 “无妨。今日这一场闹下来,那些人若要有心,明日自会去寻我。我得给他们个机会不是。” 灼华说着转头看向三姑,正捕捉到了她眼中的疼爱,于是冲她甜蜜蜜地一笑。 三姑顿时便觉得好似有那么几点上好的桂花蜜滴到了心尖儿。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梳着双丫髻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拉着她的手,仰着粉团儿一样的小脸儿,脆生生地说道: “三姑,你好生威风。比那些身上香喷喷的宫妃们要威风的多!” “郡主今晚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才是。明日咱们还有不少热闹要瞧呢。”三姑的目光更加柔软起来。 “三姑放心。明日,我定精精神神地去看热闹。” 说着,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至此前情尽述,方才有那太安掌掴谢氏女的一段公案。 第十九章拦路 http://.biquxs.info/

前情尽述,掌掴谢氏女的前因后果也自此明白。 再说那谢大太太,接连被曹刘两府拒之门外,委屈得无以复加。想了半天,最终一路哭嚎着奔进宫去找王太后告状。 只是她却不知,与此同时鑫源布庄对面的雅思居酒楼包间内,萧复拓听完探子的禀报后挥手让其退下。随后抬头看向旁边的田策笑道: “这太安郡主还真是不好惹。这才几天,就又闹出动静。若说她没有争后的心思,打死我也不信。” 田策笑而不语,少顷方把头凑向萧复拓,低声言道:“皇子可还记得上回我提到的陛下身边那条线?刚刚传来个消息,就与这太安郡主有着莫大的关系。” “哦?”萧复拓一听来了兴致,“是何消息?” “据称,当年辽东之役竟本是大齐与戎狄商量设计好的,可结果却与约定大相径庭。原本商定的结果是,大齐小败,少割几城。 “可未想到,那柳大将军兵败后刚开始确是浑浑噩噩,但待大齐朝廷粮草后援一到,立时跟疯了一般,集合凌家军余部拼了性命去追打我戎狄,致使我方大败。 “都说这大齐朝庭言而无信,把戎狄当成痴儿一般戏耍。陛下当年气盛深以为耻,故而此消息竟被瞒得密不透风。” “你是说……那镇国公主与凌驸马之死也是设计好了的?!” 萧复拓利如鹰聿的棕色眼睛猛然射出两道光彩:“对呀!那时雍和帝病重,能做出这一系列动作且可从中得利的唯有王氏一党!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氏用大齐的几座城池换来异己尽除只手遮天!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 萧复拓微微一顿,随后摇头叹息道:“唉,可惜呀可惜!那太安郡主只是一介女子,现下大概又满心只有争后这一件事。若是个男子,这大齐兴许还有乱上一乱的可能。” “皇子且莫过早下结论,看今日情形,这太安郡主倒还似有些门道。即便所图不大,我们也可加以引导,助她闹大。现下只需不动声色,推波助澜即可……” 于是半个时辰后,正在坤泽宫中听谢大太太哭诉告状的太后娘娘便接到了戎狄贺亲使萧复拓求见大齐皇帝陛下的拜贴。其求见理由十分犀利: “现下京中百姓皆传户部谢侍郎家的二小姐于今日辱骂太安郡主,甚至影射镇国大长公主。拓实不知大齐国风竟如此与众不同。不敬英烈,薄待遗孤,甚至以下犯上,以卑犯尊。 虽当年两国敌对,但镇国大长公主与凌驸马之风骨气节深受戎狄上下尊崇。且拓犹记两日前太后曾亲诺一直厚待此二人遗孤。可今日情形却着实让人迷惑不解。故特请赐教。” 不得不说萧复拓这番敲打,明褒暗讽,十分出色。王太后脸色变幻不停,最终定格在铁青上。 说得对呀,那戎狄对敌国英烈都如此尊敬,你本国显贵倒自己糟蹋起英烈遗孤来了。 王太后咬着后槽牙应付了几句,勉强将萧复拓打发走了。不顾在场的顺平帝满脸不解,转身便让人速速去查。 坐在坤泽宫偏殿的谢大太太尚不明所以,见太后中途出去见客也未多想,还悠哉喝茶,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如何狠狠地告那太安郡主一状。 却不想,未出半柱香的功夫,坤泽宫的宫人便全都变了脸儿,十分不客气地将她请了出去。 她满头雾水地乘轿回府,人还没进家呢,宫中饬斥谢淑妃教妹不严禁足思过的懿旨便已经下来。这回谢大太太真是诉告无门,连哭都找不着调门了。 …… 京城外的官道上,羽寒正骑马行在灼华车侧沉声说道:“那日的刺客刚刚虽将斗笠压得很低遮了大半张脸,但身形根骨却是错不了,且又完全和昨日的靖王世子不同。 “我仔细留意着他,见在人群中一应的起哄应对他一人全都来得,竟没怎么用得上咱们的人,倒是煽风点火的一把好手。 “后来又骑马跟在咱们后面。初时,我并未理会。没想到这厮还跟上了兴头,竟似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一番话听得车内三人皆忍俊不禁。羽寒生性沉稳冷静,不太轻易受人影响。可今日却似乎情绪外露,连抛几处评语。可见他对这个冒然跟上来的刺客真是极其不喜。 灼华沉吟片刻正待发话,却忽听羽寒又道:“郡主,刚刚小伍来报,前面路边十里亭处有故人求见。” “故人?” “是,他们的家仆拦路递贴,说是齐次辅府上的一对兄妹。 齐家人?孝贤皇后的娘家,镇国大长公主的外家。 “哦?”灼华冷笑,“先不管那刺客,随我去会会那对故人吧!” …… 当齐少枫看着太安郡主缓缓走下马车,虽头带幂篱看不清容貌,可那绰约风姿与出尘的气质还是让他心下一颤。不由得想起那笔极俱风骨的簪花小楷和那篇风趣刁钻的告状折子来。 直待太安郡主走到近前轻声问道:“哪位在此等候?”他也尚未从自己飞于天外的神思中醒悟过来。 齐少棠见哥哥只是望着太安郡主发呆,不禁很是尴尬。忙先不着痕迹地拽了他的衣袖,然后上前行礼说道:“少棠见过郡主。我兄妹二人是齐家长房孙辈。今日在此偶遇,知是郡主,特前来拜见。” 少枫此时方才惊醒,自觉失礼忙躬身长揖。 灼华语气淡淡地开口问道:“不知齐小姐找我何事?” 呃? 少棠完全没料到太安郡主会如此冷淡。她原想着,自己是镇国大长公主母族之人,太安郡主的正经表姐,小时候两人还曾一起玩耍过。 自己此刻拦路求见,虽然冒昩,可却是亲戚相认,场面自会十分亲热感人。先叙以旧事旧情,再多有关怀,郡主一时感触,自会与她多加亲近。 可不想,太安郡主在听到自己是齐家人后反应竟如此冷淡。让她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郡主大概忘了,我们幼时曾在睿懿太皇太后宫中一起玩耍过。那时姑祖母孝贤皇后虽早逝,但郡主与咱们齐家还是很亲近的……” “齐小姐,”灼华未等少棠说完便开口打断道,“天色已然不早,山路难行,我们还要趁着天光赶回栖霞山去。想必齐小姐亦应早些回家。如若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如就此别过。自此山水相逢,我们日后再叙。” 说着灼华轻轻颔首,不待齐少棠反应便转身离去。红梅傲雪的银缎披风倏然飞起一角,好似嫦娥奔月,翩然欲飞。 少枫伸出手下意识地便要去留住这即要飞升的仙子,口中忙道:“郡主慢行。” 果见灼华脚下一顿,却并未转身。 少枫赶紧搜肠刮肚急中生智道:“既然山路崎岖难行,郡主可想寻个助力?需知众喣飘山,郡主自可走捷径平川。” 灼华闻后并无所动,只道:“我自己选的路与旁人何干?” 说着便上了车驾,飘然远去。空留下原地目瞪口呆的齐少棠和神思不属的齐少枫。 “这太安郡主好生奇怪,与幼时竟完全不同。虽然说话温温柔柔,可怎么却拒人千里。这让人如何亲近?” 少棠边说边回头去看哥哥,却见他尚看着远去的马车发呆,似神往心驰,只口中回她:“仙子怎与凡人相同,自是不食人间烟火难以亲近。” “哥哥!”少棠嗔怪地跺了跺脚。 她这哥哥,难得犯回呆病,竟在这紧要关头飞了魂魄。那太安郡主真容还未得见呢,她这哥哥怎就认定了人家是个仙女?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少棠正待说些什么,忽然一黑衣骑士骑着一匹黑马疾驰而过,扬起了好大一阵灰土,兜头盖脸地直罩住了路边齐氏主仆众人。 众人被这漫天沙尘呛得咳嚏不止,皆慌忙捂住口鼻。少枫此时倒是彻底清醒过来,也赶紧掩面遮避。 少棠犹为气恼,捂着口鼻转身望向那骑士的背影,见他直追着太安郡主的车驾而去,不禁满心恼火地说道:“定是个掉了队的侍卫,真是好没规矩!” 这位“掉了队的侍卫”秦昊轩,其实是实在看不得齐家那个白面书生对着灼华车架的影子摆出一副心驰神往的嘴脸。这才有意扬起飞沙,存心要教训他一下。 第二十章违制 http://.biquxs.info/

“没想到齐家人竟也来了。”车内,三姑边垂眸给灼华斟茶,边摇头说道。 “这有何奇怪,世上这是是非非归结到底不过是‘心有不甘’四个字罢了。齐次辅他……心中自是有他的不甘。”灼华捧书倚在窗前,借着外面的光亮翻了一页。 “郡主通透。”三姑边说,边将车窗上的帘子都挑了起来,“这天光渐渐不足,郡主仔细眼睛。” 灼华到底还是听了三姑的话,把眼睛从书上挪开,望向了窗外。 三姑笑着继续说道:“齐家那对儿女也算不错。已是这一辈里最出类拔萃的了。哥哥去年新晋了探花郎,妹妹亦是个明白事理的,口碑颇佳。” “他们好不好的却与咱们没什么关系。疏而有礼便罢了。这既是为了不给咱们添麻烦,也是为了他们日后好。” “郡主说得极事。”三姑笑容中带着些许欣慰。 正在这时,敏毓忽然插话进来,“郡主,羽寒刚刚说那刺客还跟着我们呢。怎么办?我让羽寒去揍他一顿?”说着敏毓还挥了挥拳头。 见她这样,灼华勉强牵了牵嘴角,随后问道:“这是走到哪儿了?” 三姑望了眼窗外,“已经到了咱们的地界上了。” “他还真沉得住气。告诉老黑和羽寒,在前面找个合适的地方停车。我倒十分好奇,这个‘刺客’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待秦昊轩再见灼华时,虽仍在栖霞山下,却已是暖阳和煦,满地春花,又一番景象。他忽然觉得这三月的春光格外明媚,就如此时的心境一般。昊轩不禁冲着灼华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 三姑、敏毓倒还好说,只觉得此人未语先笑好生奇怪。 护在灼华身前的羽寒却皱起了眉头,提剑直指昊轩:“你无缘无故,为何跟在我们后面?” 昊轩且不理他,只是越过羽寒去看灼华。但见白纱缈缈,并不能得见真颜,不禁心下失望。开口向灼华问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在?” 灼华很是惊讶,心中暗忖此人好生奇怪。又抬眼仔细看了看昊轩,确与昨日的靖王世子不同,虽长了同一张脸,却不知为何,见到此人灼华只觉得心中似拔云见日,阴空放晴。 于是也不答他,只问道:“不知公子为何一直跟着我的车驾。” 昊轩想了一下,忽尔伸手向怀中探去。羽寒本就十分戒备,见此顿惊,一横手中宝剑大喝一声:“小心!” “仓啷啷”,众侍卫刀剑齐齐出鞘,团团护在灼华周围。 昊轩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大,一时僵在原地不动,只能拿眼看向灼华,虽不怒不惊,却也不知这手应该是抬是放。 “先退下吧。”见对面那“刺客”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灼华倒觉得十分有趣,挥手退下众人,越过羽寒走上前去。 “郡主……”羽寒皱眉唤道,却到底未敢擅动。 灼华未作理会,只去问昊轩:“你有东西要给我?” “嗯。”见灼华并不怕他,竟还喝退了侍卫,秦昊轩心中顿时欢喜起来。忙掏出昊宇的白玉扳指递给灼华,“你昨天不是喜欢我的白玉扳指吗?我今日特意给你送来。” 灼华伸手接过扳指,抬手放在阳光下照了照,随后微微一笑:“二公子好生幽默。这扳指不是靖王世子的吗?怎么又成了你的东西?” 此话一出,羽寒立时浑身戒备,倏地跳过来,手中横剑护在灼华身前。三姑敏毓亦率众侍卫呼啦啦将昊轩团团围住。 可谁知,那“刺客”并没有因被识破身份而当即发怒,只是微微一顿,似有些惊诧。随即便又露出了他那两排雪白的牙齿,朗声大笑起来。 “你竟已然知道了!”昊轩笑着看向灼华,“可你却也有所不知,这扳指昨日大哥已经送给我了,今天它确实是我的东西。” 这就是认下自己的身份了?灼华未料到他能如此痛快地就承认了。 “你不怕你的身份被我泄出去?” “怕什么?你当初既救了我,便已和我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泄了我的身份对你有什么好处?反倒还会给你招来一堆麻烦。” 昊轩看着灼华,明晃晃的笑脸犹如头顶的太阳。这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灼华本以为他能稍作抵赖,或说一句“我的身份并不怕人”之类。可谁知竟又这样光明正大地认了自己的尴尬之处,且还主动说起那晚行刺之事。 这人……可真有意思。灼华翘起了嘴角,听他又继续说道。 “况且你刚刚是在官道旁见了齐家那书生兄妹。现在却在这栖霞山下你的地盘上见了我,可见还是回护我的。难道不是你本就想保密我的身份,所以才如此小心谨慎?我说的可对?” 这也能让他说出一番道理来?灼华简直哭笑不得,挥挥手撤了侍卫,又将那白玉扳指递回给昊轩,说道:“这个我不要.。你且收好。如若没事,恕我告辞。” 昊轩慢慢接过扳指,稍倾忽又粲然一笑:“也好,这毕竟是男人用的东西。你喜欢什么?我日后再送你。我现住在世子府里多有不便。但你若想要什么,只管去悦来客栈寻个叫包大海的,告诉他就行了……” 灼华没等他这一番杂七杂八的话说完,便微微一福,转身翩然离去。 不想那秦昊轩的声音却仍追在她身后,“诶,你后日进宫,一切多加小心!那王太后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也可以去悦来客栈找包大海寻我!别忘了……悦来客栈……包大海……” 羽寒边走边回头瞪了他一眼,深觉此人有病,且病得不轻。 灼华却嘴角上扬,越来越觉得这人有趣。 “这二公子倒是个心明眼亮的。”车上,三姑见灼华的心情明显似是好了不少,不禁也欢喜起来。 敏毓也跟着说道:“这人可真有意思,仿佛要替咱们冲锋陷阵似的,竟大包大揽起来。” 灼华但笑不语,只倚在车窗边,又翻起书来。 第二日,栖霞山上。三姑指挥着众人收拾了一天入宫用的东西,又嘱咐了扶风、听雪等留下好生看家。羽寒自去将防务守卫一应安排妥当。 转眼间,这一日便忙忙碌碌有条不絮地过去了。灼华进宫的日子也就这样悄然而至。 那日辰正二刻,灼华的车驾行至东胜城门外。礼部的官员早已在此摆开仪仗,带着一顶朱红大轿,恭候多时。 灼华轻轻掀开车窗帘子向外望去,随即却冷笑一声:“怎么?这人还没进宫,便已经开始给咱们下套了? 三姑听后忙向窗外看去,随后脸色一变颇为凝重,转头见敏毓满眼好奇,不禁叹了口气:“仪仗的规制不对。这是嫡公主用的仪仗。” 正说着,外面已有人高声禀奏:“礼部司务官萧典奉太后懿旨,在此恭迎郡主,请郡主换轿。” 萧典此单膝跪地禀报完这一句后,本以为太安郡主会立时下车换轿,他也便能顺势站起身来。 可不想,等了半天对面的马车却悄然无声,护在车驾四周的侍卫,骑在马上,勒住缰绳,个个纹丝未动。若不是偶有那马匹打个响鼻儿,对面简直静若无人。 萧典垂头转了转眼珠。随后又高声奏禀一次:“礼部司务官萧典奉太后懿旨,在此恭迎郡主,请郡主换轿。 对面的车驾依然静悄悄无人来应。萧典眉头大皱,站起身来正欲上前查看,却忽见对面郡主车驾上下来一位姑姑。萧典忙过去相迎。 三姑颇具威仪地昂首上前几步,高声说道:“郡主有话,仪仗不合规制,不敢换轿。” 萧典一听心中大急,忙问:“哪里不合规制?” 三姑微微一笑,说道:“奴婢为宫中尚仪局六品司赞。犹记得郡主仪仗为:吾仗二,立瓜二,骨朵二。红罗绣宝相花伞二,红罗绣孔雀扇二。前引六人,随朝侍女三人。 “现却不知为何多出一柄金黄罗曲柄绣宝相花伞,又多出两面青罗绣宝相花扇,前引变为十人,随朝侍女又多了两人。 “这分明是嫡公主的仪仗,故郡主有话‘不敢换轿,怕有违礼制’。” 听得三姑此话,萧典眼珠一转随后笑道:“原来为这。太安郡主多虑了。盖因郡主的父母有功于国,且又是大齐唯一的一品郡主,故太后慈谕,‘仪仗升级’。请郡主不必顾虑,下车换轿吧。” “哦?太后慈谕?”三姑笑着看向萧典,“既是太后慈谕,可有懿旨?能否请出一宣?” “呃……,并无?旨,只有口谕。” “即无懿旨,郡主有命:空口无凭,事涉国礼家法,实在不敢枉动。” 说完,三姑微微颔首,转身便回了马车。 人就这样走了?萧典被一个人扔在原地,顿时有些傻眼。眼看着时辰就要过了,可太安郡主那边倒大有不改仪仗就耗着不走的势头。 不是说这太安郡主自小长于山野,没什么见识吗?唉,这趟差事可真不如他想的那般简单。 僵持片刻,萧典倒底败下阵来。咐嘱众人撤下那柄金黄罗曲柄绣宝相花伞,和多出来的两面青罗绣宝相花扇。又命前引宫女撤下四人,随朝侍女撤下两人。这才再次单膝跪地,重新高声禀道:“仪仗已合规制,请太安郡主换轿。” 话音落下少顷,便见刚刚那位六品司赞先行带着一个英气的丫头下了车,安置好车凳后,垂手侍立车侧。 随后,衣袂飘飘,绣裙翩然,一身穿银红羽纱鹤氅腰系金丝如意绦面罩玉色轻纱的窈窕少女款款揽裙下车。虽看不清面容,但举手投足中气度尽显,行动举止间风华无限。 萧典忙弯腰施礼,不敢直视。 太安郡主的侍卫此时全部齐刷刷下马,呼啦啦单膝跪地,拱手齐声道:“恭送郡主。” 真真是气势如虹,声贯长空。震得萧典不禁又弯了弯腰,额上隐隐见了汗珠。 自此灼华换乘宫中的朱红大轿,在众侍卫的恭送声中带着三姑、敏毓二人,摆开一品郡主的全副仪仗,入宫去了。 …… 坤泽宫内,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太后对着宝镜左右照了照,似是对月姑梳妆的手艺十分满意。随后忍不住冷笑一声: “哼,这几年虽然养于山野,倒竟还有点见识。可惜,这宫中却未必像她想得那样舒服……” 第二十一章浪荡子 http://.biquxs.info/

若说京城里近日来最让老百姓津津乐道的,无非就那么几件事,却件件都与太安郡主脱不了干系。 先是王首辅家的公子夜闯栖霞山,惹得太安郡主巡城宣唱,当朝告状。 随后太安郡主又在翠福楼内大手笔地一次花十多万银子买下镇店之宝“九彩步摇”。 更有后来谢侍郎家的小姐在鑫源布庄以下犯上,逼得这位郡主使出了,雷霆手段掌掴教训。 现下出资几万两银子,给全京城的百姓扯布裁衣裳。那及笄待嫁的女儿更是能得上一块价值连城的云锦,算做太安郡主的添妆。 若说前面几件事,不过是贵人打架,百姓们看个热闹。但最后这一件事却是关系自家,且又是平白飞来的一件大好事。 那些家中有待嫁儿女的人家自是满心欢喜。那些家中无女,或女儿不够年龄的,虽心中叹恼,可转念一想毕竟也能领上几尺棉布,裁件春装,心下就又欢喜起来。 因此,不过两日,满京城连三岁小儿都知太安郡主之名。百姓们感念其仁义施恩,又感怀长公主凌驸马的忠义恩德,因此现下无不对太安郡主传唱称颂,交口称赞。 京中百姓如何传颂暂且不提。只说灼华入宫,一路上并无他话。 从武华门侧门进宫后,遂换上一顶轻便软轿,撤去仪仗,先由引领宫女引到坤泽宫旁的碧宵苑中稍作休整。 吃了茶后,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来了两个有品级的女官进门跪拜行礼,口中称道:“给太安郡主请安。” 灼华忙让敏毓去扶,又着三姑每人赏了一个荷包。那二人站起身后,接过荷包又是一番道谢。随后便面上一肃,说道:“奉太后口谕,特派我等来接引郡主,前往坤泽宫拜见太后娘娘凤驾。” 灼华忙起身听宣,恭谨应诺后,不敢怠慢遂带着三姑敏毓随那两个女官向坤泽宫去了。 若说这碧宵苑本离坤泽宫不远。灼华又自小在宫中长到七岁,三姑更是在宫中待了数年。虽不能说对宫中道路了如指掌,但也很有些记忆。 可这两个女官却七扭八拐的,选的宫路十分奇怪。 灼华心中生疑,看了三姑一眼,见她也正皱眉看向自己。 三姑点了点头,随后快步追上那两个女官:“两位姑姑倒是眼生的很,不知怎么称呼,在何处当差?” “哟,不敢当司赞大人一声姑姑。我二人在尚仪局挂着女史之职,现在坤泽宫当差。进宫时日尚浅,司赞大人自是不认得咱们。”其中一个满脸喜庆的圆脸女官笑着说道,脚下却又快了两分。 灼华在后面跟得吃力,不禁转头向敏毓使了个眼色。敏毓一点头,闪身悄悄隐于一旁。 “原来也是尚仪局出来的,这宫中果真是人才辈出。二位在坤泽宫当差,前途自是不可限量。诶,我怎么记得往坤泽宫走的路似应该往那边走……” 三姑虽然嘴上寒暄着,脚下却未放松,跟着这二人一步未落。 那二人见三姑跟得紧,不禁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另一个长脸细目的女官强笑着开口说道: “司赞大人有所不知,原来碧宵苑直通坤泽宫的那条宫道正在修葺,故奴婢才斗胆带着郡主走了这条小路。其实也并没有绕太远,且还能路过芍药圃,风景更好,郡主看了定会喜欢。喏,这不就是。” 说着,芍药圃果然就在近前。现下三月,芍药尚未开花,却已一株一株长得极为茂盛,郁郁葱葱连成一片,花丛亦有半人之高。 又有花匠精心种的其他奇花异草,更兼那桃花杏蕊此时正值花期,竟也是满园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微风一扫更是柳夭桃艳,落英缤纷。 风光虽好,灼华心下却愈发警惕,抬手用团扇遮住半面,放慢了脚步。 被三姑盯住的那两个女官先是皱眉对视一眼,随即忽一人回头高声惊呼:“郡主,何事?” 三姑大惊,忙转头去看。不想那两个女官趁机闪身想遛。 “不可让她们跑了!”灼华一见连忙急喝。 三姑立时警觉回身去擒那二人。谁知那圆脸女官腿脚倒快,转身便跑出数步。那长脸的反应慢了半拍,被三姑死死捉住手腕。 正在这时,忽听芍药圃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哟,今日好生热闹,不知我这是遇上了谁。” 灼华顿时大惊。宫闱禁地竟有外男?果然,那话音刚落便从花圃小径上影影绰绰走来一个男人。 三姑一望忙回头对灼华吐出三个字,“王天浩”。 王天浩?呵!此时灼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不禁冷笑,脚下却是未停,旋步转身便向来时的路疾行而去。 那长脸女官见三姑分神,立时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挣脱桎梏。三姑一面顾及灼华,一面又要制住这女官,一时间十分吃力。 二人正扭躲纠缠之际,突然不知从哪儿飞来两枚石子,叭叭两下正击中那挣扎的长脸女官和已跑出去的圆脸女官的脚踝。这二人脚下一软,登时双双趴在地上,哎哟直叫,动腾不得。 三姑看了一眼芍药花丛,知是敏毓藏在其中。又眼见着那王天浩越行越近,于是不敢迟疑,忙转身几步追上灼华扶着她匆忙向来路快步回走。 …… 今日王天浩打扮十分登样。头戴八宝金冠,斗大的珍珠扑楞楞乱颤。身穿竹青色遍绣桃花直裰,意在和这满园春色交相呼应。 腰间系着一根玉带,上面杂七杂八挂了一堆玉佩、香囊、扇袋儿、络子……叮叮当当,色彩斑斓,倒像个移动的杂货铺子。三月的天儿尚凉丝丝的,他却打开折扇摇了起来,作出个风流倜傥的潇洒样子。 这厮开始还一步三摇,想作个闲庭信步园中偶遇之状。可谁知,前面那少女听到他的声音,竟突然转身回走,又有一个侍女疾步赶上牵着少女匆匆避逃。 他心中便不由的着急起来,忙一边快走一边高声喊道:“前面那人!怎地见了浩爷竟躲避不见,还不快给我站住!” 一时间原形毕露,刚刚温文而雅之态尽除,全然忘了来时王太后和他爹的叮嘱。 若说今日之事,是姑母和父亲两日前便安排好的。原意欲先寻个太安郡主的错处下下她的威风。待在碧宵苑内太后因那错处下了饬斥的口谕后,太安郡主必然心绪大乱。 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嘛,心性那么高,平日里又那样霸道,受此教训定会满腹委屈。这时他再出场,来个花园偶遇,俊俏才子诱佳人。 凭他这通身的气派,这潘安之貌,这玉树之姿,再加以温柔小意软语相劝。他就不信,这个长于山野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会不折服于他的风姿之下? 以前不知有多少风尘花魁、千金闺秀被他蛊惑收服。这次也定不会失手。 到时候,意乱情迷之际,他做个情不自禁之状搂个小腰抱个香肩……这些他可最是在行。到时候再恰巧被那位遇上,两下里可就齐活了。 他王天浩只躺在家中,开着大门候着赐婚的旨意,安安心心等着去做太安郡主的仪宾就是了。 若说那劳什子仪宾,王天浩其实没一点兴趣,尤其做太安郡主的仪宾!上次他得了那么大一个没脸,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前途也到底受损。本来说好了今年太后姑母会给他弄个官帽戴戴。可如此一闹,说不得还要推上些日子,待事情平息。这些可全是拜太安郡主所赐 那谢二也是个废物!教训不成,反把自己给搭上了。不过也好,倒省得那丫头成天缠着自己,也算因祸得福。 再有那太安郡主是圆是扁是美是丑他全都不知。若是个像谢二一般痴肥的丑八怪,他王天浩可不就亏大了。 虽想了这么多,但他爹和太后却都商量好了,二人一起向他游说。说什么太安郡主身价颇丰,有辽鲁产盐之地作为封邑富可敌国。若娶回家中光嫁妆就几辈子也享用不尽。 又劝他,这人若娶回家,今后还不就只看他的脸色,搓圆拍扁全凭于他。 王天浩听到此处,心下方才活动起来。要知道,他浩爷既是个哄女人的行家,却也是个降女人的能手。 这女人如马,烈马终得鞭子驯,烈女也是一样的道理。凭他的手段,什么桀骜不驯的女人都服服帖帖。哪个不听话,剥了衣服关在马棚一顿鞭子,下次再见定是小意温存予取予求。 若太安郡主嫁了他,他定要让这女人知道自己的威风和手段。 抱着这个心思,王天浩才一大早把自己收拾一新。挥开一众说着酸话的姫妾,迈着方步进了宫来,按计划蹲在芍药圃里守着。 果然,不多时便见四五个人簇拥着一个窈窕少女向这儿走来。虽然相隔甚远看不清面目,但这一园的粉云红霞之下,那少女一身红衣,竟仿若压得百花失色。身姿绰约,风流袅娜,那通身的风仪气派绝非他平日所见的脂粉女娘。 光看这身段风姿,王天浩就已经立时酥了半边儿。早把他爹王首辅在家交待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哪还沉得住气?立时窜跳出来,迎着那拔人就走了过去。边走嘴上边开腔搭讪,故而才有了刚刚那一幕。 可谁知那少女一听见男人声音,便似是受了惊吓,转身就往回走。那抹娇俏婀娜的背影登时又把王天浩的另半边魂儿给酥倒,一心只想看看这身段主人到底长了个如何样貌,可和这身姿一样,是个天仙下凡。 王天浩心痒难耐,不由得加快脚步追赶。可那少女也越走越快,且又有两个不长眼的宫人瘫在小径上挡住去路。 王天浩不禁心头火起,“咚咚”两脚踢开碍事儿的宫人,口中叫嚣着,脚下愈发加快。眼瞅着就要穿过芍药花圃,追上灼华二人。 第二十二章皇上 http://.biquxs.info/

王天浩眼见着自己就要追上了,不禁心下大喜,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暗中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行事。是先仔细看看这郡主的样貌呢,还是先把事儿给做实? 正当他心痒难耐脚下生风之时,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个冒失丫头挡住他的去路。 一打照面儿,那丫头似也吓了一跳,连忙挥着帕子伏身见礼,口中道:“给公子请安。” 王天浩正追在兴头,被人一拦不禁大为光火,也没看清那丫头是圆是扁,伸手一把将她扒拉开,嘴里道:“一边儿去,若挡了爷的好事,爷扒了你的……” 不过话未说完,便觉金星乱冒,随即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王天浩立时像截木头桩子似的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那拦路的丫头似也吓了一跳,当即一蹦三尺离得远远的,然后扯开嗓子叫嚷起来:“来人呀,有人晕倒了,快来人呀……” 五六丈外,灼华和三姑远远地看着敏毓在那儿闹腾。 “如果我猜的不错,大概马上就要有个大人物过来巡看了。” 灼华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是谁呀?在这儿大呼小叫!好没规矩!若是惊了圣驾,你们担待得起吗?” 果然!灼华闭了闭眼睛,心中一叹。再睁眼时面上已作惊诧之色。她扶着三姑的手缓缓转过身来,一抬头却正对上秦昊元那双平和温润的黑眸。那眸似藏在溪水中的石子,兜着粼粼的水光,波影浮动,清澈无尘。 灼华垂下眼睛,伏身款款下拜,声音波澜不起:“太安见过陛下!” 自那日太安郡主派人当朝告状之后,秦昊元曾无数次幻想过灼华会长成如何婷婷少女,也曾设想过无数相见的场景。 可此刻当真相见时,他才知道,那些幻想不过皆是未着色的工笔,纵然再细致入微,亦无色彩生机。 那些设想不过都是空吟的诗赋,纵然再满怀憧憬,也不如这实际一见来的心动神飞。 微风轻拂,漫天花雨,灼华站在这缤纷落英之中。她长大了,而且当真如自己幼时所说的那样,长成了这世间第一好看的女子…… “皇上,皇上……太安郡主还跪着呢……”太监总管高福盛眼见着皇帝变痴,只呆呆地盯着太安郡主去看,不禁心下着急,忙出言轻声提醒。 “啊?华妹妹快快请起!不必多礼!”昊元终是回了魂魄,忙上前一步欲去搀扶。却被三姑抢先一步将灼华搀起,又不着痕迹地扶着人向后撤了一步。 灼华只是恭谨垂眸,并不看昊元:“请陛下快派人去看看那边的公子是谁,现下怎么样了。我和三姑不知那边情形,并不敢过去。 “只知太后派来接引的两位女史走得甚快,我那丫鬟怕跟丢了先行追去。谁知途中竟遇一男子。恐是那丫头不知其身份忙去见礼,可未等她起身,我就见那人突然倒地不起。 “我那丫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定是吓坏了,这才连声叫人。惊扰了圣驾,还望陛下恕罪。” “高福盛,你带人过去看看。”昊元嘴上吩咐着,眼睛却只是看着灼华,“华妹妹不必担心,朕自会处理妥当。” 高福盛忙挥手招了几个小太监一同过去查看,不一会儿他便带着敏毓小跑着回来禀报: “启禀陛下,那晕倒的是王首辅家的公子。老奴已让人把他连并那两位崴了脚的女官一并抬到芍药暖阁里,也派人去请了太医。 “太安郡主的这个丫鬟说,她因追太后宫中的女官先行一步。不想那两个女官大概因为走得太快双双都崴了脚。当时她本想上前查看,谁知却见王公子迎面走了过来。王公子是在她见礼时晕过去的,原因却是不详。 “奴才刚刚检查过了,王公子身上头上并无外伤,那两个女官也不知王公子为何会晕了,并未见到有谁碰过他,只说是突然就倒地不起。” 敏毓在高公公陈述过往时便已朝昊元磕了个头,然后悄悄退立于灼华身后。 “王首辅的公子?他不是还在家中禁足读书吗?怎么会在宫中?这突然就晕倒了……可别是有什么隐疾……还请陛下速速禀明太后才好。”灼华说着抬眼看向昊元。 站在一旁的高福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偷偷看了灼华一眼。 这太安郡主可真够狠的,一句“隐疾”算是给这王天浩钉上了块病秧子的牌子。前段时间定了个“以下犯上”,毁了王家公子的仕途。今日又来个“隐疾”待查,这样一来以后无论娶亲还是从政可都要吃些亏了。 所以说嘛,千万不要招惹女人!还是他们这种无根之人好呀。清静! 高公公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一通且没人理他。昊元却在灼华眼波流转之际骤然只觉得心中一疼。 “华妹妹……怎竟和我生疏了?”似是觉得这话仿若质问过于严厉,昊元忙勉强牵起嘴角一笑,“以前不都一直叫我元哥哥的吗?” 灼华再次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君臣有别,又怎可像年幼时那般胡闹?” “君臣有别?”昊元不禁苦笑一声,“是啊,一转眼八年竟就过去了……华妹妹,这些年过得可好?” “太安……过得很好。” “陛下,太医到了。”正在这时,小太监领着当值的太医匆匆赶来。 那太医先给皇上施了个大礼,然后便跟着小太监去了芍药暖阁。昊元等人见此,也一齐跟了过去。 芍药阁里,王天浩尚未清醒,不过似乎问题不大。因为众人还未进到暖阁,隔着老远就听见他如雷的鼾声,只是无论如何却怎么也叫不醒。 太医诊治了一番,倒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王公子大概是气血有亏,或平日里读书劳累了身子,这才突然晕倒。 昊元却记住了灼华刚刚的话,忙问太医这王公子可是有什么“隐疾”。 “隐疾”?既是“隐疾”,又如何能一下子就诊出。可既然皇上问了,太医只好含乎其词,用“不好说”等话搪塞过去。 那两位女官的脚也让太医看了,已经缓解,并无大碍。这二位此时见到皇上,也不太敢耍弄心眼儿,只说自己不察走得太快,竟崴了脚。至于那王氏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芍药圃内,又为何晕倒,二人只推说不知。 昊元一面派人禀报太后,一面着人将王天浩送回府中。又担心他确有“隐疾”未察,还特意下旨恩赐太医院孙院正前去相府给王天浩诊治。 料理完这一切,昊元方才亲自陪着灼华向坤泽宫走去。三姑、敏毓随着众宫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灼华突然有些愰惚起来,似小时候也有那么一日,她和昊元同从寿康宫出发去坤泽宫给王太后请安,也是走的这条小路,也是如此二人相伴,也是这春日晴暖,这花香阵阵…… 只是,那已是八年之前。现下的昊元已是皇帝。现下的灼华……还是当年的灼华吗? “华妹妹可还记得,咱们当年在睿懿太皇太后宫中时,曾经常这样相伴同去给母后请安?” 昊元微微侧身去看落后半步的灼华,语气中似有几分感怀又似有几分寂寥。 “怎会忘记?”灼华低着头轻声道,“那时……唉,也不知寿康宫中那几株梅树冬日里可还开花?” “梅花倒是年年都开,我也年年去寿康宫坐坐。只是……只是,再无人去那红梅映雪处折梅了,我也再未抱瓶站在树下去等着接那梅花。” “陛下乃万乘之躯,怎可再做这些事?” “华妹妹,你,果然还是与我生分了……你可是在怨我?可,你也应知道,我现在并未亲政,很多事都是做不得主……” “请陛下慎言!”昊元的伤怀确实感染了灼华,却也让她十分不安和警觉。 “奴婢参见陛下!给太安郡主请安!” 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一队宫人,领头那个穿着四品宫装圆脸杏目的姑姑率先高声叩拜,打断了这伤感的气氛。灼华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月姑姑呀。不必多礼,平身吧。”昊元的情绪陡然被人打断,心中虽有不快,可一见是太后身边的月姑姑,还是勉强笑了笑,温言让其平身。 月姑站起身来看着昊元和灼华笑道:“太后这日盼夜盼总算盼来今日郡主入宫。可这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心中甚是焦急。这不特让奴婢过来迎一迎郡主。” 灼华一听忙肃然恭谨,垂眸跟着月姑而去。 望着灼华的背影,昊元忽地有些神伤。仿佛这一路的春花似锦、雕梁画栋,此时也不过是病木枯槁、死城废墟罢了。 他不禁轻轻一叹,带着满心的惆怅迈步跟了上去。 …… 坤泽宫正殿,地当中摆着的金丝大香炉内此时正袅袅地燃着龙涎香。那蒸腾的烟雾后面,王太后一派雍容地端坐在凤座之上,似是一尊宝相庄严的菩萨。 灼华进殿时,正见这尊菩萨垂眼端着茶杯,漫声问左右宫人:“怎么还没到呀?” 月姑进殿禀报:“太安郡主到。” 灼华上前叩拜,口中称道:“太安叩见太后娘娘金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太后这才似发现灼华已来。忙着人扶起灼华,又命月姑将灼华领到自己身边坐下,笑容满面地问了饮食起居口味喜好,甚是慈爱。 灼华均恭谨垂首,一一作答。 王太后又笑道:“知道你要来,我已着人到寿康宫将你小时候常住的听雨轩给收拾妥当。 “若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你只管让奴才们到宫中六局去领。若奴才们不听话,也只管过来寻月姑,让她再去挑好的……” 一时间纷繁杂乱地交待了不少。灼华站起身来垂首恭听。昊元坐在一旁,几次想插话却都无从下嘴。 这样乱纷纷说笑一阵,王太后又派人传旨御膳房,留皇上与太安郡主在坤泽宫中用了饭。二人直待了近两个时辰,王太后方才露出了疲态。灼华知机,忙起身告辞。 “皇上,请先留一留。有些大婚上的事哀家要和你说说。” 原本已起身欲陪灼华同回的昊元,身子不禁一颤,僵在原地。 灼华伏拜告退。王太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着月姑好生将人送到听雨轩去。 看着灼华的背影越行越远,昊元耳中传来太后的警告之声: “皇上,你可是要即将大婚的人!” 唉!秦昊元在心里重重一叹,自己终究是作不了主的…… 第二十三章旧事 http://.biquxs.info/

王天浩被宫人大张旗鼓地送回来时,王首辅正在书房踌躇满志地画一幅展翅大鹏。可这大鹏的一侧翅膀还未画完,儿子就被人给抬了回来。 随后,又有太医院四品医正孙荣青亲自上门,说是皇上怕王公子身有“隐疾”,特派他来府上看诊。 王家人一见王天浩自被送回府中就一直昏睡不醒不禁全都慌了手脚。忙收拾出一处清静的屋子,留孙医正先行住下。 王老夫人及王夫人则是哭成一团。老太太直嚷着不想活了,被众人团团围住劝哄,不一会儿又挺直着身子大骂太安郡主是“扫把星”,“遇上她就没有好事情”。 王致听得个心烦意乱,回头想找王夫人去劝解一下自己的老娘,却发现王夫人早已哭晕在丫鬟怀里。 就这样鸡飞狗跳地乱了整整一晚上。其间又惊动了宫中太后数次遣人来问。可孙医正也诊不出王天浩倒底是个什么病症,只能含糊其辞说是忧劳过度。 不过私下里,孙荣青隐约觉得王家公子这症状像是中了什么迷药。但无凭无据,他也不敢随便乱说。 直至第二日一早,王天浩方才幽幽醒转,王相府上下长长松了口气。老夫人更是哭着搂住孙子,心肝肉儿地喊了半天。 王致则满心焦急,只问昨日的情形。王天浩却满眼茫然,一时间竟什么也想不起来。 自此,京中又有流言悄悄传开,说是王首辅之子身患“隐疾”,在子嗣上可能会有些妨碍…… 且不说王致那里如何乱成一团。只说这坤泽宫内,月姑将灼华送回听雨轩后,回来向王太后复命。 “奴婢已将太安郡主送到听雨轩。郡主好大的手笔,临走时赏了奴婢一个翠福楼的翡翠手镯。” 说着月姑掏出镯子,躬身举在眉间,呈给太后去看。 寝殿内,王太后歪在榻上,此时已摘了满头的珠翠,正让大宫女金珠捶腿。听月姑如此说,只微微睁开眼睛,淡淡扫了一眼。 倒是一件难得的好翠,似是冰种,水头也足,又是翠福楼的东西,一看便价值不菲。 她笑道:“给你你就拿着。又不是那些眼皮子浅的小丫头。随你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没使过?这巴儿巴儿地拿出来呈给我看,我是能疑你还是怎么着?” 月姑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随手揣进怀中说道:“娘娘自是不会疑我,可凡事禀明主子,无半点藏私,却是奴婢的本份。” “这便是你难得的忠心,也是哀家看重你的原因。”王太后甚是受用,笑着点了点头,又阖了双目,半晌问道,“依你看,那丫头如何?” 月姑轻轻走上前来,挥手换下金珠,亲自跪在脚踏上给王太后捏腿:“奴婢愚钝,倒看不出那位太安郡主倒底意欲何为。若说她有意后位,可今日又着实不像,似乎很躲着陛下,言语间也遵着本分。可若说无意于后位……那这几日如此闹腾,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哼!欲擒故纵罢了!”王太后冷笑一声,“镇国大长公主的后人也会使出这种伎俩?呵呵,也不知镇国的在天之灵可能瞑目!呵呵呵呵……” 王太后兀自笑了起来,月姑垂下眼帘认真地给王太后捏着双腿,脸上未起丝毫波澜。 “只是可恨,这种媚惑人心的小伎俩对男人却是十分有用。你没见今日元儿那副样子!这太安越是对他淡淡的,他反而越是牵肠挂肚地放不下人家。真是…… “唉,这眼看就要大婚了,我娘家的绮然也是极出色的闺秀。再说这宫里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他却还做出这样一副模样来……” “这也怪不得陛下。毕竟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而那时陛下也都十岁了,有些事……也是知情的……” “哼!凭他知道些什么,反正这儿媳妇是万万要挑个合我心意的!诶,对了,今日天浩那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个奴婢倒去试探过太安郡主,可她和她那丫头口风一致,只说大公子无故晕到,反把她给骇了一跳。 “后来太安郡主又向奴婢打听,为何大公子被太后明旨禁足研读先帝遗著,今日却又出现在宫中。 “奴婢只得搪塞她说是太后手中有一本先帝亲笔的《警世言录》。王公子特意来宫中抄录。这一来一回的,奴婢看着她倒不像作假。” “天浩这孩子……唉!”提到王天浩,太后坐起身来叹了口气。 月姑忙拿来一个大引枕垫在她的背后。 “倒是个极孝顺的,可惜性子不稳。前儿被太安那丫头一闹又多了这些磨难,身子本来就弱,心中又有火发不出去,可不就伤了身子。 “好在,若是我的主意成了,他这后半辈子就全然不愁,尽享富贵荣华。便是心中有火,以后也有他发出来的时候。诶,太医怎么说?可派孙医正去我哥哥府上了?” “孙医正下午便被陛下派到王相府上去了。诊治过的太医都说无碍,只是有些忧劳郁结而已。”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天浩果然还是因为上次的事郁结于心。这个太安,真真不是个省事儿的。把我好好的侄子气成这样,又让我好好的儿子一见她就飞走了魂魄! “不行!得给她个教训!今日让她给逃过了,我终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个……芳菲现如今还在禁足吗?” “淑妃娘娘?自上次饬斥后就一直在禁足中。” “解了她的禁足吧。” “娘娘的意思……” “呵,她既然想在绮然入宫之前立住脚,那就要看她自己的手段和本事了。” …… 寿康宫东南角的听雨轩,临着一个诺大的荷花池。灼华小时候最喜欢雨天躺在屋中竹榻上,听着外面雨滴打落荷叶的声音。 昊元每每雨天寻她不见,便知她必然又躲到这里享清闲了。于是一路寻来,“呼”地掀开那湘妃竹的帘子,说上一句,“我就猜你在这儿。”脱下鞋袜便和她一起并头躺在竹榻上。也并不说什么要紧的话儿,只是听着雨声,偶尔聊上一句。 现在再想那时的情景,竟是难得的无忧无虑。只可惜,物是人非,一切终究抵不过光阴二字。 三姑看着灼华坐在窗前对着烛火捧了本书,不言不语,却半天未翻一页,不禁心里暗暗叹气。郡主她毕竟也不过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这人世间之事,唯有“情”这一字上没有道理可讲。不管是男女夫妻之情,父母子女之情,兄弟姐妹之情,还是朋友知己之情,都无从剖析,亦无法用常理压制。 有为男女之谊殉情的,有为父母儿孙割肉的,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也有人说“为知己者死”的。人为万物之灵,比那草木禽兽多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一点子情罢了。 郡主与皇上,自然是有情的。或许那时太小,并不一定就是男女之情。可这自小耳鬓厮磨青梅竹马的情义谁又能一下说得清楚?谁又能全都拨得干干净净? 郡主的苦不是劳身伤体的苦,是压着天性,断了情愫,灭了心中所有憧憬向往的苦。她只有一条路可走!但她本可以不走这条险路的,她本可以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天真浪漫,安享富贵,只为衣服首饰如何搭配发愁。可现下,她却选了这一条路。 三姑挥手退下了屋中伺候的宫人,又着敏毓守在门口。然后轻轻抽出灼华手中的书。 “郡主仔细眼睛。累了一天了,好好地歇歇才是。” “三姑,你还记得当年在这寿康宫里的日子吗?” “奴婢当然记得。”三姑轻轻笑道,“那时奴婢一年里总会有那么几次奉公主驸马之命带一些时兴的玩物从军中回来看望郡主,再住上月余。 “我还记得郡主小时候最喜欢这里,这‘听雨轩’的名字还是郡主起的呢。只是这处水榭,夏日里多蚊虫,冬日里又潮冷。睿懿太皇太后只许您春秋两季住在这里。为了这事您还好一通不乐意呢。见了我就要诉上好一阵的苦。” 说着,三姑便想起了小时候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向她诉苦的小灼华,忍不住乐了起来。 灼华似也想起了那时的情景,不仅展颜一笑,“当时元哥……皇上,还替我求情呢。只是谁也拗不过曾外祖母。我倒底还是冬天搬回了曾外祖母的暖阁里去了。” 说到这儿,灼华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郡主可是觉得陛下无辜?” 灼华闻言抬眼去看三姑,半天方才勉强一笑:“三姑何必拿话来探我?这局中之人有谁是无辜?便是陛下……还有那个王天浩,即便当时尚小,可也是踩着我父母的尸骨攀上这无上尊位。也是用凌家军四万将士的累累白骨去垒砌他们的富贵荣华。三姑,你放心,我只是故地重游有些伤感罢了,并没有乱了心神。” “是。是奴婢狭隘了。”三姑笑着欠了欠身子,随后又垂眸叹道,“奴婢自是知道郡主心性坚定,不可轻易动摇。 “自从郡主七岁那年亲口对我和黄逸大人说要替公主驸马报仇,我就知道您绝不似那普通的稚龄女童。 “您不知道,当初听到这话时,我和黄大人都骇了好大一跳。任谁也没有将那件事情告诉于你,你仅凭着当时我俩的反常之举和偶尔漏出的那一两句口风就作了判断。 “这是何等的聪明早慧!奴婢自是不怕郡主心性不坚,只是害怕郡主心思太重,太过自苦……” “三姑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灼华摇了摇头,却不愿继续就此多谈,只又另说起别的事来。 “师傅从江湖上搜集来的这些奇药倒甚是好用。多亏进宫前贴身带进来几包,否则今天还真就作了蜡。也不知那王天浩现下怎样了。” “郡主放心,不过是睡上一觉。黄大人送来那些药时都交待清楚了。况且我们还要用那草包,又怎会让他出什么差错?” 灼华点了点头,起身去到梳妆台前坐下。三姑忙也跟了过去,动手为灼华卸妆。 “今日之事着实险了些,奴婢现在想想竟有些后怕。如若当时让那两个奴才跑了,咱们就真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楚。 “说不得王太后还会将个擅闯宫闱私会外男的罪名按在郡主身上。如若只是擅闯宫闱倒还好说,大不了说一句郡主自小长于山野,规矩上有些欠缺,倒也罢了。 “可这私会外男的罪名坐实,那便是私德不修,有违妇道。若这王天浩再作出什么孟浪之举,恰巧又被赶来的陛下看到,那郡主的闺誉可就尽毁。 “王天浩那草包我们虽然要用,却不能让他污了郡主的清誉。否则以后行事会处处受今日之事掣肘,将事倍功半。 “而且陛下赶来的也太是时候。若说只是凑巧,我却打死也是不信。” 灼华点了点头:“好在敏毓机警,打了那两个奴才的麻筋,这才没让这奸计得逞。不过这以后在宫里的日子咱们要多加小心,尽量深居简出才是。我们三人,万不可有一人落单” “郡主说的极是。” 先不说听雨轩内这主仆二人如何计划自保。只说谢淑妃住的淑芳苑中,当月姑将太后的意思传到后,谢芳菲独自坐在灯影下出了半晌的神。 随后她伸手招来贴身宫女玉锁,俯在她耳边嘀咕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冲撞 http://.biquxs.info/

自戎狄的贺亲使团先行到达大齐京城后,其他番国的贺亲使团也陆续到达。 除了周边邻国,如紧临西北的回鹘,更往西的吐蕃,南面的梁越等,还有相隔甚远的西胜国、渡海国、东桑国等等,不能一一尽数。 一时间,京城内热闹非常,整日都有长像奇异穿着奇装异服的外族人士在京城市井集市中闲逛。 京城百姓觉得新鲜。商贩店家们也是借此大赚一笔。又有大齐皇帝、太后下令,将宵禁向后延迟一个时辰。以致晚间,街道灯火通明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真真一片繁华盛世景象。 该到的几乎全都到了,只有西北靖王的贺礼还在路上,辽东柳大将军因调换防务耽误了时间要晚些日子,再就是几个外邦小国地处偏远道路难行尚未到达。 京城现下如此热闹,便有礼部官员上书皇上、太后,建议举办一场接风宴,以慰劳各位远道而来的番邦使者以及地方上的礼官。 王太后年轻时就是个爱玩乐的,在京中贵女圈里曾是出了名的好骑射。此次为庆皇帝大婚引来万国来朝,更是喜上加喜。 故而礼部的奏折一上,王太后便喜不自胜,连说三个“好”字。又想到时值初春,万物复苏,京郊桃花杏蕊开得正艳。 于是亲笔批阅示下,定于三月十五在西郊猎场举行一场春猎,届时赏春踏青,围猎游嬉,晩间再办一场盛大的篝火宴会,以慰劳八方来使,既新奇又有野趣。 到时候凡有品级的官员皆可携家眷到场,沾沾皇上、太后的雨露福祉以享天恩。 旨意一出,礼部官员自是称颂盛赞。便是满朝文武、番邦使者听闻将有此盛况,亦是齐呼太后慈爱、皇上圣明。 只是时间紧迫,一时间礼部人人忙得不可开交。便是民间,各布庄金店也是家家门庭若市,每日都要接待各色达官显贵,或订制围帐赶制衣服,或嵌改珠宝打制首饰。京城内一时间又热闹了几层,真是笙歌欢腾盛况空前。 京中如此热闹,却并未感染到被接入宫中修养的太安郡主。 自上次出了戎狄接风宴那一出教训后,王太后自是不敢再把太安郡主忘在宴请之外。现下郡主又住在宫中,太后自然着宫中六局为其赶制一应春猎所用之物。骑装、马靴、首饰丝毫不差。御马监又派人来请郡主亲去挑马。 可她对这些似乎并不怎么上心,一应请示均答个好字,又或只让各局看着料理。 主仆三人在宫中深居简出,除了早晚去坤泽宫中晨昏定省外,平日里只窝在听雨轩内足不出户,竟是一位格外省事儿的主子。 其间听雨轩内倒似乎换过两回人,不过都是静悄悄地进行,还没起什么水花,就声销迹灭了。 太安郡主那里静悄悄地没有动静,却急坏了皇宫西边六所中的淑芳苑。谢淑妃这几日嘴上遍生燎泡,她想好的那几个招术好像是脱了靶的箭,全都空放,有去无回。 此时淑芳苑的东厢房内,玉锁正垂手恭立,将这两日的事一件件地回禀。 “……奈何那听雨轩内的主仆三人竟是铁板一块。平日里屋中端茶倒水捶腿打扇的近身伺候,全都不假宫人之手,皆由那位徐司赞和太安郡主带去的丫头来做。太后娘娘派去的宫人不过是在屋外做些洒扫的粗活,完全进不得屋内。 “且她们甚是警觉,从不落单。即使我们使出手段有意想分开她们三人,也没能得手。无论是宫中六局派分东西,还是请太安郡主示下,她们皆派小宫人们去了。那主仆三人除了去太后那儿请安外,轻易不出听雨轩。 “听雨轩中我们的人,有几次倒想寻个机会生事,却不想全都被太安郡主告到了太后那里,回去便给赶了出去。 “我听坤泽宫的人说,那太安郡主甚会巧言令色,每次告状也不说这人哪儿不好。只说‘太后慈爱,刚来时曾对我说过若觉得使唤的人不好便可禀明太后撤换,我这两日觉得那个谁谁谁就不是很好……’ “太后又不好说过的话不作数,也不想驳了郡主的面子,就这样竟把咱们在听雨轩内可用之人全都撤换掉了。 “娘娘您看,现下该如何是好?那太安郡主滑不溜手,咱们设下了几个套子,可她就是不往里钻。再这样下去,太后娘娘那里如何交待? “听说那太安郡主也不过就在宫中住上个六七日,待慰劳番邦的春猎盛会一结束,便还要回她的栖霞山去。” 端坐在官帽椅上的谢淑妃放下茶碗,轻蹙娥眉,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我又能如何?我本就不擅长这些阴谋诡计、算计作局,这几个招术已是倾我所能,可那太安郡主就是不入瓮,我又能怎样?难不成还派人把她抬来扔进圈套中不成?” 玉锁是谢芳菲自宫外带来的。虽不像那去了的玉梳自小伺候了解甚深。但也伺候了几年,颇有主仆之情。 此时见芳菲近两日因这事急出了内火,形容憔悴,不禁心里是又急又疼。于是忙开口解劝: “小姐不必太过忧心,这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凭那太安郡主有多厉害,可现下她既进了宫,便是到了咱们的地盘上,只要她尚未出宫,我们总是会有机会的。” “太安郡主……倒真是个厉害的……” 玉锁的话非但没能劝解了芳菲,反而又引她想起了几日前妹妹谢菁菁被太安郡主掌掴一事。 那日母亲进宫告状,可状没告成,反而连累自己被饬斥禁足。妹妹菁菁经此一事,闺誉尽毁。 若说自己不恨太安郡主却是不可能的。可自己向来无甚才智谋略,这两日做的那几个局也是她搜肠刮肚又兼玉锁提醒补充才设计出来的。 谁知局是做出来了,但那太安郡主却每每绕着走,连边儿都不靠,真真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太后那边催的又急,对她也不过是面儿上情罢了。娘家一团乱麻,爹爹醉生梦死,娘亲只会攀附王家,妹妹现如今……唉,不提也罢。 即便如此,她那亲娘还日日派人捎来口信,让她赶紧站稳脚跟,最好在王氏绮然进宫之前怀上龙嗣。 可,这又谈何容易。自进宫以来,皇上对她并不见如何喜爱,现如今自己也已有数日未得见龙颜。 谢芳菲想着这几处不如意,直觉的喘息不得,心中委屈得想埋首大哭一场。 玉锁见自家主子愁眉紧锁,且颇有泫然欲泣之状,心知她是被压迫狠了,不由得心生怜悯。 自家小姐本就才智平平,更无甚谋略才能。若做一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当家主母,尚可为之。 可,偏偏老爷太太被那荣华富贵迷了眼,非要送大小姐入宫来。这宫中个个都是人精,连宫女太监都捧高踩低,自家小姐无才无宠,在这不见天日的皇宫中,日子过得可想而知,自是苦不堪言。 若娘家使得上力倒还罢了,可小姐这娘家有还不如没有,给不上助力不说,还只会拖后腿。 就拿前些日子二小姐之事来说,不就是被太安郡主拿了错处,定了个以下犯上,连带着大小姐在宫中也跟着吃了瓜落儿…… 以下犯上?!猛然间,玉锁脑子里灵光乍现。随即又赶忙沉下心来仔细捋了几遍,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 谢芳菲见玉锁半天没说话,不禁觉得奇怪,连着唤了两声,方见玉锁满面是笑地看向自己。 “小姐,你可还记得当日太安郡主拿二小姐的错处是什么?不就是以下犯上吗……” 玉锁不提还好,一提此事正戳中芳菲的痛处。她不禁皱起眉头,却又听玉锁继续说道: “既然她可以用‘以下犯上’,那为何咱们不可以用?索性咱们也不定什么计谋设什么局了。小姐本就是坦荡之人,哪像那起子小人满肚子心眼一肚子诡计? “咱们呀,干脆一力降十会,管她什么理由,也不去讲什么道理,只用这‘以下犯上’一条去拿她! “小姐是淑妃娘娘,眼下这宫中的女人除了太后就只有您最大。皇家的妃子,在外命妇面前是君。 “既有君臣的名份,自有上下之分。随他冲撞也好,言语不敬也罢,只随便寻个错处,沾上这以下犯上的罪名,就能给太安郡主个没脸。这样既完成了太后的交待,又以其人之道为二小姐报了仇,岂不两全其美。” 玉锁的一番话倒让谢芳菲心里清明了不少。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想了半日,方才心下一横说道: “虽是个笨法子,却也是最管用的法子。一力降十会?既然那些套子她不钻,那我们也只好硬碰了。” …… 自从那次与昊元相遇之后,或许是防着灼华,每次再去坤泽宫时,王太后便不再多留她,只匆匆应付两句就将她打发走了,似是生怕她和昊元遇上。灼华知机,却也只能在心中苦笑一声。 这日傍晚,灼华带着三姑敏毓从坤泽宫请安回来。途中需经过芍药圃,又要走上一条红墙夹立的窄长宫道方才能到达寿康宫。 期间正赶上红霞满天,落日熔金,一派详和。三人顿觉心旷神怡,于是走走看看,心下不觉也轻松起来。 正惬意慢行,突然宫墙拐角处,斜刺着冲出一队人,领头的那位直挺挺地便向灼华撞了过来。 三姑素来机警,且又紧跟着灼华半步不落,一见此景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伸手一把扯过灼华,脚下一旋,臂上用力,灼华不自觉的地便向旁侧冲了两步,倏地被拉到一边,躲过了来人那一撞。 可紧跟在灼华另一侧的敏毓却没能躲过,直直与来人撞上。 只听“哎哟”一声,和敏毓相撞的那个女子应声倒地,半天不起。 这下可不要紧,那女子身后带来的一群宫娥太监立时呼拉拉围了上去,搀的搀扶的扶,又有人嘴上絮絮叨叨念着“哎哟喂可不得了了”,又有人急问“娘娘可摔伤了?” 唯有一名甚是体面的大宫女竟暂且不先去看她主子,而是毫不迟疑地冲将上来,边挥手向敏毓面门掴去,边高声斥责道:“大胆贱婢!竟敢冲撞淑妃娘娘!” 第二十五章拆招 http://.biquxs.info/

玉锁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疾风骤雨的那一巴掌,怎么就被面前这个不起眼的丫头给一把挡住了? 这丫头看着又瘦又小,力气却大得惊人!自己的手被她抓着,竟似被铁钳子钳住一般,丝毫动腾不得。 今日这事,原本计划得挺好,虽然这个局粗糙点儿,可用的却是一力降十会的法子,重在“快”“狠”二字。只先作不知对面是谁,用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打了再说。 等对方反应过来时,这脸也已经打完了。且又确实冲撞了当朝的淑妃娘娘,就算那太安郡主再委屈不甘,却也无从追究,只能认下这一巴掌。 想的倒是好好的,可谁知实际动起手来竟出了差错。先是太安郡主不知怎么的就躲过了娘娘那一撞。后又不知怎么的娘娘竟就撞上了个丫鬟。最后自己更是莫名其妙地被这个丫头擒住了手腕。 玉锁此时由于太过震惊意外,一时间任人擒着自己的手腕,竟不知说些什么。她瞪眼看着那丫头,那丫头也瞪眼看着她,两下里就这么僵在原地。 要说敏毓此时也是满心茫然。自己走的好好的,忽就有人撞她。还未等看清撞她的人是谁,竟就听见掌风过耳,一个巴掌挥了过来。 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她瞬间便擒住了打人的那只手。可当她看到灼华身后跟着的宫人随从,“呼啦啦”跪倒一地,口称“淑妃娘娘”。又见对面那队人众星捧月乱成一团。敏毓觉得自己大概是闯祸了。 于是她举着玉锁的那只巴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可怜巴巴地回头去看灼华和三姑。 灼华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三姑一眼。 三姑知机,上前一步朝谢淑妃深福一礼:“奴婢尚仪局司赞徐三瑛给淑妃娘娘请安。今日我等随太安郡主去坤泽宫给请安,不想竟在此偶遇娘娘。 “适才这个丫头冲撞娘娘实属无意,请娘娘恕罪。娘娘自是胸怀宽广,不会与这等小丫头计较。” 说着三姑声音一沉,冲着敏毓道:“还不快谢谢淑妃娘娘的不责之恩!赶紧回来伺候!” 敏毓这时方才如梦方醒,忙放开玉锁,匆匆福了一礼,道了句,“谢娘娘大度。”然后便欲退回到灼华身后。 “慢着!“此时谢淑妃已被众人仔细扶了起来,又有两个小宫娥上前殷勤地为她掸着尘土整理钗环。 谢淑妃伸手挥开众人,抬起下巴睨视着对面的灼华,傲然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安郡主!玉锁……” “是,娘娘。”玉锁一听主子发话了,立时恢复了先前的气势,双眼一立,开口冷笑道: “此乃当朝的淑妃娘娘。既是太安郡主,自是应该知道规矩,却为何见到娘娘竟不跪拜? “素来听闻太安郡主极重规矩,又爱讲究尊卑礼法,难道不知这君臣之礼?娘娘是皇家的妃子,自然是君,郡主为臣,理应跪拜才是。” 灼华听后微微一笑,却未说话,只伸手招了敏毓来到身边儿,笑着左右检视了一番,似是怕她吓着一般。见她无恙,方才拍了拍她的手背放下心来。全程未施舍一个眼神给那谢淑妃,更别说做足了气势叫嚣的玉锁。 “娘娘……这……”玉锁倒底没经过事儿,刚刚的气势也不过全靠硬撑。此时被灼华晾在一边,顿时就无措起来。 三姑见此微微一笑,再开口时声音里平添了几丝威严:“奴婢出自尚仪局,这国礼家法的规矩自是比常人知道的多一些。 “若论国礼,淑妃娘娘虽是皇妃,但却位居三品,且太后、皇上也未有旨意给淑妃娘娘‘凡公主王妃命妇俱见其行礼’的殊荣。 “太安郡主亦是国戚,又被太后、皇上破例提封为一品。如此说来这上下尊卑……” 三姑又是一笑:“却不那么好论!若论家礼,太安郡主乃镇国大长公主之女,是当今皇上的表妹,与淑妃娘娘……也算是平辈。依奴婢看来,若是依家礼相互以平辈礼相见倒也不是不可。 “可若真谈起国礼来,却是既无成例亦无旨意。想来,是淑妃娘娘自己记错了……” 三姑说完笑而不语。她的意思很明白,现下你即便是皇妃真占个君字,可太安郡主的品级比你高,出身比你高,细究起来,两方不过行个小礼节便罢了。若说跪拜,那绝对是你在发梦。 玉锁素无急智,又是近两年才提拔到谢芳菲身边伺候,没经过什么历练,三姑的一席话顿时说得她哑口无言,又找不出破绽,只能回头去看自家主子。 谢芳菲心中一叹,不由得有些想念那已经去了的玉梳。若玉梳还在,现下早已拿出了无数个主意,更不会用自己操心,就已便宜行事了。 这玉锁平日里倒也算机灵,可真到了要紧的时候,却是个怯场靠不住的。 谢芳菲无法,只得暗暗朝玉锁使了个眼色,又瞥了眼刚刚撞她的那个丫头。玉锁这方才明白过来,赶紧又高声说道: “这国礼家法见不见礼的事暂且不论。只说刚刚,那眼睛里没有主子娘娘的贱婢,竟敢冲撞娘娘玉体!要知道娘娘可是金尊玉贵之躯,又身负绵延皇家子嗣之大责。 “贱婢这样冲撞,若万一损了娘娘的玉体,乃至妨碍了皇家子嗣,这责任谁能担待得起?这样的贱婢真是应该拖出去打死才对……” “欸,既是太安郡主的丫鬟,怎可拖出去打死?”玉锁的话未说完,谢淑妃便笑盈盈地接口涚道,眼波流转,转头去看灼华,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做出了个飞扬跋扈之状。 “太安郡主极重规矩,自是不会包庇自己的婢女。前儿不还因为‘规矩’二字打了我那胞妺吗?今日也必不会因为徇私而坏了这‘规矩’二字。丁司正,请你说说这冲撞皇妃以下犯上应该如何论处?” 谢淑妃话音一落,就见从宫人中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官,身穿六品司正服色,低头恭手,甚是恭谨。三姑仔细看了看,却并不认得,想是近几年宫里新提上来的。 那丁司正先是对两面都拜了拜,然后才开口说道:“奴婢是尚宫局中专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罚的丁玲儿。回娘娘的话,宫中冲撞皇妃以下犯上者,按规矩应该交由宫正司杖责三十。” 说完那丁司正便重新退回人群之中。今日之事本就与她无关,不过是奉太后之命过来给谢淑妃撑撑场子罢了。因此她一开始便隐形匿迹,尽量降低存在感。 太安郡主是太后召进宫来的客人,且宫外又有一堆人盯着,便是教训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司正出手。由着谢淑妃的人去冲锋陷阵才是。 太后身边的月姑姑和她们这些女官一向交好,这样难得的提点她自是会牢记在心,且感激不尽。 “杖责三十也太过了,不如就跪在这里,着人来赏她二十个嘴巴吧。郡主,您说呢?” 谢淑妃此话一出,敏毓便懵了。她转头去看那张狂的谢淑妃,见她正冷笑连连盯着自己。又去看向三姑,见她正皱着眉头似在急速的想着对策。她又去看了看灼华,却见灼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心。 敏毓低下了头,心里默默合计起来。此事如若郡主一力挡下,倒是可以保她万全,她也知道郡主定会一力护她。 可护她之后呢?那谢淑妃刚刚也说,她是明着为了前几日谢菁菁之事报仇的。如若郡主护了自己,那前两日谢菁菁之事,郡主岂不是自打脸面? 这两日京中的势头已被她们炒热。如若出了此事,有心人自会去说郡主“说一套做一套”,对别人满口规矩礼仪,对自己人却放纵偏袒。这不仅损了郡主的名声,更把现下这大好形势拱手让人,那以后再行事可就要被动许多。 敏毓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下一横,迈步就要走出去跪地受罚,不想却被灼华一把拽住。 随后便听灼华轻声说道:“淑妃娘娘说的不错。太安在此谢过娘娘大度。对了,前两日送到淑芳苑中的礼物娘娘可曾收到?不知可还满意?” 刚刚到现在,这是太安郡主第一次开口?谢芳菲不禁心中得意。太安郡主一开口便是和自己来套近乎,可见她已是无计可施。 心中得意,脸上自然就带了出来。谢芳菲的笑容里透着三分不耐烦,扬声说道:“已经收到了。郡主太客气了,这翠福楼的首饰一向价值不菲,让你破费了。 “不过情义归情义,规矩是规矩。今天的事,却不能为了情义坏了规矩不是?玉锁,就在这儿赏那丫头二十巴掌吧。” 玉锁刚想福礼称诺,却听太安郡主继续温声细语道:“当日给各宫送去礼物时,太忙乱了,竟出了差错。原还有一个物件是要一起送到淑芳苑的,谁想竟落下了。倒不值什么,不过贵在是一件老物件……” 说着,灼华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支并蒂莲的翠玉发簪来。那翠玉通体碧绿,竟无一丝杂质,像一汪清水一般。一看便是件老物,就是作那小康人家的传家宝也是使得的。 那簪子一亮,谢芳菲立时瞳孔猛缩,脸色煞白。她忍不住伸手揪住胸口的衣服,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似已被人硬生生给掐断了。 灼华笑盈盈地将簪子递给了三姑。三姑双手托起,举在眉前恭恭敬敬地送到谢芳菲面前。 看着被送到眼前的簪子,谢芳菲一时间心里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分明是睹物思人,却又觉得往事不堪回首,真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呵……倒是,倒是一块好玉。” 周围还有一堆宫女太监看着呢,谢芳菲只能勉强笑着敷衍一句,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第二十六章压制 http://.biquxs.info/

淑妃手握着那支并蒂莲的翠玉簪子,带着一众宫人失魂落魄地向淑芳苑走去。太安郡主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历历回荡。 “娘娘也知道,我母亲颇留了几个皇庄给我。一年多前,有个落魄的书生投到我一个皇庄的门下。我那庄子里的管事见这人还有些学问便留他做了个账房。 “那日管事来向我报账,便带他一同来了。谁知这人竟是个实心眼子的痴人。知道是我,竟连面也未见便把家中祖传的翠玉簪献了上来。 “说什么我自是能见到一等一的贵人,这簪子虽是祖传,落在他手里却是明珠暗投。只希望我为这簪子找个有缘的贵人收留下来,‘也不枉相知相守了这么些年’……疯疯癫癫,说了许多无稽之言。 “我念他一片真心,便收了这簪子。那日收拾各宫礼物时,只觉得这物件似与娘娘有缘。谁知一忙乱竟就忘记放进给娘娘的礼单中了……” 太安郡主后来似乎又说了什么,可谢芳菲却再也没有听进去一个字。她脑子里只是反反复复在想:“是东哥吗?一定是东哥!‘也不枉相知相守了这么些年’,这分明是东哥的语气……” 伺候在谢芳菲身旁的玉锁见自家主子一路跌跌撞撞,脸色煞白虚汗直冒,不禁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谢芳菲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奴婢着人去请太医?” 却不想谢菲芳反手推开了她,僵硬地理了理鬓角,木然地说了句“我没事”,便继续向前走去。 这回淑妃娘娘走得沉稳了许多。可玉锁却总觉得,娘娘的背影似是一个没了灵魂的傀儡,只一板一眼地被那看不见的线所操纵。 刚刚明明形势一片大好,太安郡主似被她们逼到了绝境,那丫鬟已然要主动走出来受罚了。连那位徐司赞似乎都束手无策,面对尚宫局的丁司正,一句反驳之言都说不出来。 可怎么娘娘突然就挥袖说要回淑芳苑?连那丫头的错处都不揪了,扔下一堆瞠目结舌的宫人女官转身就往回走。 是在太安郡主拿出那根簪子之时吗?娘娘被那根簪子给收买了?可那簪子再好,却也抵不过太后娘娘的赏识。那可是于宫中立足的根基呀!小姐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玉锁不明白谢淑妃为何突然变了态度,可有人却知道得十分清楚。 听雨轩内,敏毓依然守在门口。三姑将一杯热茶递给灼华,随后笑道:“李福来的汇文斋既是当铺,又做古董生意。这成日里,来往串走于各达官显贵的后宅之中,又迎来送往一些落魄的士族官宦子弟,自然知道这京中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郡主那簪子这几日便一直带在身上的吧?谢淑妃今日发难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灼华并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若说这簪子的典故,却是说来话长。谢芳菲与谢菁菁的母亲谢大太太原有一庶姐,自幼感情不错。这庶姐后来嫁了个家道中落的刘姓官宦子弟。那刘家虽败落却也有几亩良田祖产,且郎君知情识趣颇为上进,日子也算美满。 可谁知庶姐薄命,好日子没过几年,郎君就患上肺痨,没几年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7岁幼子。 孤儿寡母自是生活艰难,族中之人又欺她们无所依靠,于是侵吞了祖产,将她们母子赶了出去。 庶姐无法,只得携子投奔谢大太太。可不想一路颠簸劳顿,又加上心火郁结,竟就病死在路上。好在尚有一忠仆护主,一路护着那小少爷到了谢府。 谢大太太得知庶姐病逝,自己的外甥又吃了无数的苦头,颇痛哭了几场。随后着人将外甥好生安顿,同谢家的孩子一同教养。 谢芳菲自小便和这刘家表哥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哪知朝夕相处间竟渐渐生出私情来,以至于私定终身海誓山盟。 可世事不如人愿,随着谢芳菲出落的日渐标志,谢家渐起了攀龙附凤之心欲送芳菲入宫。这对苦命的鸳鸯乍得此信,顿时慌了手脚。 多年相知相守,二人早已生死相许。这正热啦啦的,如何能狠下心分开?于是二人暗中一合计,竟决定双私奔出走。 当然,私奔之事最终还是败露,刘家表哥被逐出谢家。谢芳菲身边的大丫鬟玉梳投了井。凡知道此事的一应仆役全被发卖到极北的苦寒之地。 谢芳菲期间究竟如何抗挣,不得而知。只知道,她最终还是静悄悄地进了宫,从此再无刘家表哥的半点消息。 那翠玉簪子便是刘家的祖传之物,历来只传给当家主母。刘家表哥曾亲自将它插在芳菲发间。可惜,事败后被谢大太太发现,扔回给了刘东。 至于灼华所述,却是半真半假。那刘家表哥现在倒确实在她的一个庄子上供事。但那簪子,却是他初出谢府走投无路时当到汇文斋的,且是死当。 灼华如此说,不过是为了让谢芳菲心中的希望不灭,在这皇宫中苦水泡着的日子里有个念想、奔头罢了。 谢芳菲那色厉内荏强做出来的气势,灼华又如何会看不岀来?若真实话实说,只说刘东为了几两银子裹腹,竟死当了他们的定情信物,想必谢芳菲心死的同时,离身死也就不远了。 唉,不过是个自己作不了主的苦命人罢了。灼华心下忍不住重重一叹。 …… 坤泽宫中,王太后听了丁司正的禀报后,将手中的茶碗重重地搁到了小几上。月姑见此,摆了摆手,丁司正忙悄无声息地躬身从殿中退下。 “眼皮子竟就这样浅?凭它是什么好簪子,没见过还是怎么着?我交待的正事也不办了,好不容易立起的威风也不要了,大好的形势就拱手推了出去……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就她这样的,还想在宫中站住脚?还想和绮然争个高下?哼,笑话!” 说着,王太后似还觉得不解气,握紧拳头重重地捶在凤椅的扶手上。 “娘娘,仔细手疼!”月姑忙跨步上前捧住王太后的手,仔细检看后方才轻轻放下。 “娘娘何苦因为淑妃娘娘生气?您以前也说过她资质太差,空长了一副好模样,脑子却是空的。 “再说那太安郡主也不过只住上几天就回她的栖霞山去了。太后娘娘何必去招惹她呢?” “你当我愿意招惹她吗?还不是因为元儿!自从上次见了太安一面后,这两日就跟丢了魂似的。以前,好几日才来这后宫中转上一转。这两日跑的倒勤。” 说着王太后冷笑一声:“他这是当真动了心思呀。太安那丫头现下看似深居简处,避着嫌呢。可她却瞒不过我!你信我,她绝不是个省事儿的人。 “不行,我不能任其下去。你不知道,这男人,一旦谁入了心,若是得着了还好。若是求而不得,呵呵,你就等着吧,这心里能装着那人一辈子,在他心尖尖上生根发芽…… “若是别人,凭元儿喜欢,我自不会去管。可唯有这太安不行!这个丫头的身世…… “可别最后再闹得我们母子离心才是……” “娘娘,依奴婢愚见,若是想从皇上心中拔出个人来,还不如让他心中再住进去一个人。您看,咱们不如把王大小姐也接进宫来……”月姑此时站在凤椅之后,伸手轻轻给王太后揉着肩膀。 “诶,你这个主意不错。”王太后眯起眼睛,未等月姑说完,便接过话茬,“对,对,你倒给我提了个醒。让元儿看看,到底谁才是珍珠,谁不过是那鱼眼! “太安那丫头,也要给个教训,让她知道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来人呀,传我的懿旨,哀家明日要在和风阁中举办家宴。届时请庆王一家,再加上其他几家宗室一起参加。” “娘娘圣明。”月姑笑着奉承道。 “多亏你,还是你脑子转得快。”王太后一扫刚刚的阴霾,笑盈盈地拍了拍肩头上月姑的手。 …… 第二日傍晚,当灼华在和风阁外遇上王绮然时,她赫然发现,王太后挑儿媳妇儿还是很有一套的。起码这位王家大小姐的气势和派头,在京城贵女中是数一数二的足。 王绮然就只这么扬着下巴,朝灼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目不斜视地傲然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她就这样从咱们身边走过去了?乖乖,好大的气派……”敏毓满脸愕然。 “慎言!”三姑回头瞪了敏毓一眼,随后示意周围,让她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无妨。”灼华笑着,随后转身向敏毓调侃道,“毕竟是未来的皇后,气派自然要比常人足些。一会儿进去可就不能多话了。我们走吧。” 敏毓吐了吐舌头,忙跟上灼华、三姑。 “太安表妹。” 三人还未进到阁中,身后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唤。灼华转身一看,却是靖王世子秦昊宇。 若说三姑、敏毓对来人还尚有那么一瞬的迷惑,分不清是秦昊轩还是秦昊宇。灼华却自始十分清明。这兄弟二人分明全然不同,自上次之后她就再未迷惑过。 那日灼华虽戴着幂篱,但随侍的三姑和敏毓,昊宇还是认得的,故而他本意不过是想上前打声招呼。可当灼华寻声缓缓转过身来之时,昊宇顿觉这世界安静了下来。 夕阳余辉中,那少女让他想遍诗词歌赋亦找不出一句相配与她的赞美。或洛神赋或陌上桑,无论是洛神还是罗敷,都不过是诗中的幻象罢了。即便美好,也只是纸上的一抹影子,模糊不清,无感无知。 可眼前这位少女,却是真真切切地立在那里,鲜活生动的美好。 昊宇突然觉得今天这夕阳十分醉人,不然为何他还没有喝酒,便已然有些薄醉微熏了? 此时,对面的太安郡主已向他缓缓一福,轻声说道:“太安见过靖王世子。” 可那行止间却露出三分的疏离,语气中透着两分的冷漠,较上次相见的态度竟大不相同,似以前从未见过一般。 不知为何,昊宇心中陡然泛起了淡淡的失落。 第二十七章杀猪 http://.biquxs.info/

王绮然虽极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太安郡主的确生的美貌过人,似在她之上。 可那又怎样?和风阁内,当女官恭恭敬敬地引她坐到太后身边时,王绮然心中忍不住得意欢笑。这最终坐上皇后凤座母仪天下的,还不是她王氏绮然! 前后脚走进和风阁的灼华和昊宇,一进门正看见王绮然坐在凤椅旁被太后拉着手说笑,好一幅婆媳和乐之景。秦昊宇忍不住转眼去看灼华。 作为宗室子弟,先皇赐婚圣旨之事他自然知道。说王氏大胆?或说宗室无能?在这之前秦昊宇其实都不太关心。 他是留京的世子,说白了只是个人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每日里想的不过是如何自保。旁人的生死恩怨与他何干? 可刚刚他却下意识地看向灼华,而不是如往常一般不动声色地行礼退下。 真正不动声色的反倒是灼华,她上前飘飘然下拜施礼,似未看见王太后按下欲起身回避的王绮然。 王绮然就这样坐在太后身边,生受了灼华一礼。紧接着又生受了靖王世子一礼。然后是瑞郡王及瑞郡王妃的礼,嘉泰郡主的礼,康王世子的礼,定安县主的礼…… 一众的宗室皇亲陆陆续续来到和风阁,给太后行礼,也似乎顺带着给坐在太后身边的王绮然行了礼。 若说刚被太后按住时,王绮然心中满是不安和兴奋。而此时再看着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皇亲宗室逐个拜在自己脚下,她已没了初时的忐忑,取而代之的是心中油然而生的豪气! 仿佛此时她已然和皇上大婚,她已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天下本就应踩在她的脚下,这一众人等本就应匍匐在她的面前。 王太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才是皇家气象,你以后要经得多呢。” 王绮然的心陡然狂跳不止。 虽是家宴,却效仿古法,皇上太后之下按品级爵位各设一小几,只捡各人爱吃的精致小菜摆在面前。 一时间有女官太监引领众宗室入座的,又有各自寒暄的,人声喧嚣十分热闹。 淑妃今日称病未到。不过这样也好,王绮然在这儿呢。光是礼节一事便大有文章,她来了反倒尴尬。 正乱着,忽听门外小内侍高声通传:“庆王妃到……” 阁内立时肃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离席,垂首恭立。随即一精神矍铄的老人拄着龙头拐杖,由一绿衣少女扶着,步履稳健走进阁中。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庆王妃高声祝唱,行动却颇为迟缓。她慢慢俯下身子,看似却因年老而行礼多有不便。 “快,快去将老祖宗扶起来。”王太后哪能真让庆王妃拜下去,忙拍了拍王绮然的手,命她去扶。 王绮然慌忙起身,下座去扶庆王妃。只是她的手还没递过去,庆王妃已然利落地行了礼,随即扶着绿衣少女的手站起身来。 “昨日恰好庆王爷带着小子们都去了庄子上查看春种。故今日臣妾只携了孙女儿来给太后请安。琴儿,还不快给太后娘娘见礼。” 庆王妃似没看见王绮然一般,当然也更没看见她的尴尬,只转头吩咐秦琴去给太后行礼。 那绿衣少女听后娇俏一笑,翩然朝凤座下拜,口称太后千岁,好似一只绿色的蝴蝶灵动异常。 “好好好,永平郡主多日不见,出落得更加标致了。来,永平、绮然,你们两个到哀家这儿来。” 说着王太后将两个女孩子招到近前,一手拉着一个,左看右看,不禁笑道: “好,好,果然都是大家闺秀,端庄持重。自是与那长于山野的丫头大不相同。你们一个是哀家娘家的侄女,一个是哀家夫家的侄女,都是一家子骨肉亲人,自应好生亲近才是。 永平郡主与王绮然听后相互对视一眼,微笑颔首,彼此行了平辈之礼。然后王绮然依旧重新坐回太后身边。永平郡主回到庆王妃身旁。 这时,有女官上前引座,庆王妃却站着不动,转身向席上众人一一望去,最终定格在灼华身上:“太安丫头可来了?为何不过来见我老婆子?” 灼华陡然红了眼眶,忙从案后起身,面上挂笑眼中却含着泪,几步来到庆王妃身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脆生生说道:“华儿见过老祖宗。老祖宗这一向身体可好?” “好好,我的乖囡!快起来,仔细腿疼!”庆王妃说着上前便去搀扶灼华,可眼中的泪却先掉了下来,正落在灼华的手背上。 灼华一见,哪里还能忍住,那眼泪似散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了下来。庆王妃伸手便将灼华搂入怀中,祖孙二人当殿抱头痛哭。 殿上众人见此,有心中感叹的,有跟着伤感的,更有那尴尬恼怒的。 今日设宴原本十分突然,不少宗室因故并未到场。但能来的哪个不是人精?众人一进和风阁就见王绮然赫然端坐在太后身边,席上又有一面善的少女座席品级颇为靠前,分明就是太安郡主。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谁还猜不出来?但碍于太后,只皆做视而不见,并无一人主动寻灼华攀谈。 王太后当时心中得意,她要的就是这份冷落,要的就是这份排挤,要的就是灼华能知难而退。她要告诉凌氏灼华,这栖霞山中悠悠八年,京城却早已变了天下。 可这层窗户纸,到底还是被庆王妃捅破了。 “好了,好了,今日一家子骨肉相聚,本是欢喜的日子。太安你怎么恁的不懂事,倒惹的老祖宗哭了起来?这要是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绮然,还不去劝劝老祖宗,要以身体为重!” 王太后的话里分明已带着几分不耐烦,却还要强撑着摆出张笑脸来说。 王绮然刚欲起身离座,却听庆王妃颇为不客气地说道:“不敢劳烦王大小姐!老婆子我身体一向好的很呢,还不至于哭这两声就归了西。 “我与华丫头八年未见,娘们儿间乍一见伤怀痛哭也是人之常情。太后如此说,可是嫌我老婆子太聒噪,扰了太后的清净?” 这番说辞回得极为硬气,王太后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青白一阵后,最终只能干笑两声:“皇婶说笑了,我也是担心您的身体。” 庆王妃倒也见好就收,微微躬身道:“谢太后关怀。” 随后又拉过永平郡主对灼华说道:“这是你妹妹,你可还记得?你俩只差半年,小时候就爱玩在一块儿。 “那时她常常去寿康宫找你同住几日,又或者你来庆王府陪她住上几日。” “自是记得。”灼华看着秦琴方转悲为喜,一边拿着帕子拭泪,一边笑道,“琴妹妹这一向倒是清减了不少……”。 “华姐姐又来笑话人!我都说了我长大后定会瘦下来的。”说着秦琴灿然一笑,伸手去拉灼华,“不过华姐姐长大了倒真是越来越美。真如陛下小时候说的,成长‘这世上第一好看的女子’。” 秦琴的话音未落,便听见上头的王太后陡然痰嗽起来。背对着凤椅的秦琴冲灼华一皱鼻子扮了个鬼脸。随后才正色起来,拉着灼华的手曲膝行礼道了声“姐姐”。 灼华见她这样,也忙曲膝还礼,笑着叫了声“妹妹”。 正说着呢,秦琴口中的皇上却也到了。小太监在门外一声通传,阁中除了王太后外均慌忙站起身相迎。 昊元一进阁内便忍不住去寻灼华。见她正与庆王妃、秦琴站在一处,心中欢喜。于是上前拜见王太后之时脸上便带了出来。 王太后见此心中有气,面上却丝毫不露,只笑着说了句“皇儿免礼”。随即众人行礼,方才各自归座。 庆王妃拉着灼华和秦琴一起,同坐到了自己的身旁。王太后无法,只得命女官将两处几案并到一处。 别人倒还罢了,却气坏了凤座旁的王绮然。庆王妃对自己不假辞色。永平郡主对自己客气疏离。怎么到了太安郡主这儿就亲亲热热,又哭又笑起来? 这分明是不把她王氏绮然放在眼里!想到这儿,她不禁暗中握紧了拳头。 此次虽是家宴,但王太后兴致却似颇高。几轮歌舞作罢,她便命月姑传旨,着在场众闺秀献上才艺以助酒兴。 然而,这场上除了灼华、秦琴、王绮然三位未婚小姐外,如康王家的嘉泰郡主,已薨逝的廉郡王家中的定安县主,均已嫁作人妇。 且太后的用意哪个不明白?故此众人皆是嘴上称赞应诺,却只把这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王绮然。 席下,灼华和秦琴相视一笑,只各自安心地喝酒吃菜。 果然,王绮然今日是有备而来。先是呈上一幅凤穿牡丹的双面绣图献给太后,被王太后称赞为巧夺天工。又当场画了一幅万里河山图献给了昊元。 昊元自小便擅长书画音律,见此画气势恢弘,笔法细腻,颇赞了几句。后来王绮然又当殿抚琴,奏了一曲广陵散,更是得了昊元和殿上众人的交口称赞。 对于昊元和众人的态度,王太后十分满意,洋洋得意间就不由得去看了灼华一眼。却见她正与秦琴说笑,似并未在意此处。 “太安郡主,”王太后笑容满面地唤道,“你觉的绮然的才艺如何?” 原本闹哄哄大殿,刹时安静下来,众人一齐看向灼华。 灼华微微一笑,欠了欠身说道:“王大小姐之技自是精湛绝伦。灼华十分钦佩。” 哦?这是要甘败下风的意思?王太后逾发得意起来。连坐在她身旁的王绮然也忍不住低下头去,看似害羞实则只为掩去嘴角那丝笑意。 “那太安郡主可否也献上才艺,与绮然切磋一下可好?” 让王太后没想到的是,此话出口,灼华直接就缴械认输:“太安才疏学浅,并无什么过人的才艺。” 王太后的得意此刻简直就像那已经裂开的西瓜,里面招揺夸炫的颜色是掩也掩不住了。 “欸!想是太安郡主太过谦虚了。镇国大长公主当年就是个有才的。郡主自然雏凤清于老凤声才是。” 灼华皱眉。原本她是想成全王氏姑侄,让她们出尽风头便罢了。可谁知,王太后却咄咄逼人。现下竟又连她母亲镇国大长公主也编排上了。实在让人厌烦得紧! 灼华抬眼看向凤座上的王太后,笑意盈盈地回道:“我母亲的才能倒不在这些个上。家慈的才能在于带兵打仗、排兵布阵上面。 “且我记得当年太后娘娘也曾提过我在琴棋书画、针黹厨艺上过于懈怠之事。那时睿懿太皇太后还健在,她老人家便回说过: “‘像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本职却不都在这些。知道些其中的门道便可,不需有多么精通。针黹上自会有那绣娘,听琴可去寻琴师,便是想要些好字好画也自会有人写好了画好了给送来。懂得品鉴才是要紧。却何苦与那琴师绣娘去争饭吃?就例如,倘若尚厨艺,难不成想吃个小炒肉,还要亲自操刀杀猪取那一条活肉不成?’” 灼华的话音刚落,便听席上似有人没能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第二十八章竹马 http://.biquxs.info/

康王世子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听得灼华杀猪的比喻,一时没能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在这安静的大殿中就显得格外突兀。 随即被他姐姐嘉泰郡主狠狠瞪了一眼,康王世子自觉失态,摸了摸鼻子举筷吃起菜来。 除了康王世子没能忍住外,这番话说完,殿上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昊宇心中惊涛骇浪,平生除了太后竟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女子。语气态度不可谓不温柔如水,可说出的话却锋利如刀。竟当众驳了太后,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只因她不过是在复述睿懿太皇太后生前的话罢了。 “我老婆子年龄大了,这肠胃也浅。向陛下、太后告个罪。华儿、琴儿,陪我出去更衣。” 大殿刚刚还极静,在庆王妃告罪起身那一刻,众人立时像又活过来似的,说笑寒暄,歌舞奏乐,重又热闹起来。 …… “华儿呀,你今日这辞锋太过犀利。若总是如此,你又……无所倚仗,唉,恐以后会吃亏呀。” 和风阁外的游廊上,庆王妃寻了一僻静之处,由着灼华和秦琴搀扶她坐下,一边拍着灼华的手,一边叹气道。 灼华幽幽一笑:“老祖宗看我如今这样,可还有什么亏是吃不下的?” 庆王妃沉默半晌,方才重重一叹:“华儿可是怨恨老祖宗?想当年你的母亲只愿意跟着琴儿她爷爷庆王爷出入军中,假小子似的。 “后来琴儿的父亲我那大小子,又追随你的父母去军中历练,差点死在战场上,还是你父亲救了他一命,方有这后面的好日子。 “你又是从小在宫中和庆王府两处长起来。,咱们两家的情义自不是一般的亲戚能比。可在先帝赐婚这件事上,庆王府却……” “老祖宗,这件事怨不得别人。原就是那赐婚圣旨不知去向。便是找到圣旨,以我现在这一届孤女的身份,又如何在宫中立足?还不如现在这样来的安全自在。” 安全自在?庆王妃听着心酸,何时镇国的后人竟开始为自保操心了? “好孩子!”庆王妃叹道,“你放心,除了这件事儿……我也确是不想让你进宫受那份搓磨。以后但凡遇到什么难处,你只管来找庆王府就是。我老婆子和你叔祖定护你周全。” “老祖宗……”灼华忍不住哽咽起来。 “华姐姐莫要伤感。祖母也莫要难过。要我说,若护华姐姐周全,还不如赶紧给她找一门好亲事。 “我有那么多族兄,且这京中才俊如云,我看快快把华姐姐嫁出去才是正经……哎呀!华姐姐……” 秦琴话未说完,灼华便冲过去要撕她的嘴。庆王妃看着二人笑闹方才勉强扫去刚刚的伤感,笑着叹道: “琴儿说得不错!若不是你大哥已经婚配,两个弟弟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实在太小,我是真想把华儿聘到庆王府来做孙媳妇儿呀……” “老祖宗!” “华姐姐脸红啦!哈哈哈哈哈……” …… 被灼华拿来和琴师绣娘好一番作比的王绮然,在宫宴的后半场,只全心侍奉王太后,甚是温顺贤德。 想是太后平日里操劳过甚,很快就乏了,和风阁的家宴也就早早地散了。 且不说众人各自散去回府后,是如何与自家当家人述说今晚之事。也不说坤泽宫中不小心碎了一整套的茶具。或是王绮然回府后失手摔了自己的古琴。 只说灼华在回听雨轩的宫道上,竟赫然看见了昊元站在僻静之处等她。 灼华不由得心下一叹,该来的还是来了,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华妹妹今日……可生母后的气?” 宫人们远远地跟在身后。昊元边陪灼华向听雨轩走去,边转头看她。不知是否因今晚多饮了几杯,月光下的灼华让昊元陡然心擂如鼓。 “怎么会?太后一切皆是为了陛下。陛下也应理解太后的一片苦心才是。” 灼华面上的淡然却刺疼了昊元。他看了她半晌,方才一叹:“华妹妹果然还是与朕生分了……” 随后又苦笑道:“今日见你与琴儿同坐说笑,朕似又回到了小时候一般。那时候琴儿时常进宫与你小住。她一来,你就不大理朕了,只和她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其实朕那时是很不喜欢她入宫的……现在想想,咱们这些人也唯有小时候才能得那几分真正的无忧无虑。” “这世间众生皆苦,有几人能一生喜乐无忧?若真有那样的人,恐怕也只能是痴儿罢了,却也算是难得的造化。” 灼华的语气平和,但声音中隐约透着一丝悲天悯人的伤感。 昊元转头又去看她,月光下那如栀子花般芬芳的少女眉眼间似是笼着一抹淡淡的轻愁。昊元的心又是陡然一颤。 “华妹妹……华妹妹,可是怨恨朕?” “怎么会?”灼华抬眼去看昊元,面上虽笑,却未达眼底,眉间的那抹愁思似又重了几分。 “我现在很好,有何事要去怨去恨呢?陛下如此问,真是折煞太安了。” 听闻此言,昊元顿住了脚步,转身仔细去看灼华,似欲从她的表情中寻出一些什么。 那是一双少年独有的眼睛,清澈而倔强,又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里面似藏着满满的情绪。 灼华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终是败下阵来,垂下眼帘躲避着,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元哥哥何苦如此认真?有些事终是你我无能为力的。” “无能为力?” 灼华的一句“元哥哥”让昊元瞬间柔肠百结,却又被一句“无能为力”痛得剖心断肠。 “我只愿元哥哥,能像我们小时候常说的那样,做一位旷世明君。才不枉费先帝的厚望,也不枉费……不枉费边关战死的冤魂……” 灼华说罢,轻福一礼,带着三姑和敏毓从昊元身边轻轻擦肩而过。 在此就算向幼时的情谊道别吧。灼华心中默念。她与昊元终究只能站在两座对立的高山之上,今生无法相遇,如此也罢。 昊元转身看着灼华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拳头。华妹妹,我若做了那“旷世明君”,又怎会有那“无能为力”? …… 靖王世子府,昊宇在门口由乔通伺候着下了车,一路若有所思地走回自己的怀德院。 刚迈进跨院,就见府内大丫鬟金缕甚是警觉地迎了上来,匆匆一福道:,“世子爷,二爷带着喜宝在屋里等了您一晚上。 “其间太后赏的那位肖姑娘似听到什么风声,来了几次,都被我给挡了回去。现下二爷还在屋里等着呢。” 昊宇听后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个肖姐儿真是越来越不安分了。老规矩,让她先病上一病,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说罢昊宇继续前行,只是眉宇间杀意陡然划过。 “是。”金缕急忙跟上,神色如常无半点起伏。 “轩弟可说是何急事?”昊宇边行边问。 “并未说是何事。只说要等爷回来。” “可用过饭?” “奴婢擅自做主将二爷的饭传到了世子房内。恐是此事才引得那肖姑娘怀疑。奴婢该死。” “无妨,你做得很好。去上热茶来。” “是。” 金缕边应诺着,边为昊宇开门打帘。待昊宇进屋后,她轻轻掩上房门,又左右检视一番,方才退下。 一进明间,秦昊宇便看见弟弟正坐在下首的官帽椅上喝茶,一旁的喜宝拄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发呆,并不像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轩弟有何急事?可是包大海那面有什么消息?”昊宇边说边撩袍坐到了上首。 喜宝忙跳起来行礼,转身出去到门口守着。 前几日,包大海从世子府搬出去住进了悦来客栈,主要就是为了方便和西北人马联络随时探知其行程,毕竟不能耽搁了正事儿。 “包大海倒是传来消息,说是西北贺亲队伍这几日便到京城了。大哥放心,我届时自会处理妥当。” “那就好,除此之外……轩弟可还有其他事情?” 昊宇看着昊轩,总觉得他今日如此兴师动众,绝非就只为了贺亲队进京这样的小事而已。 “倒也……没什么事。”昊轩突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旋即粲然一笑:“大哥,十五那天是不是要去参加春猎?可否……也将我带去。我想……我还从未见过皇家春猎。正好,正好想长长见识。 “大哥放心!我从师傅那儿学了点易容术,虽是皮毛,但足够糊弄过去,定不会暴露身份让大哥做蜡……” 如此兴师动众,却原来只是为这?昊宇简直哭笑不得。正好金缕进来送茶,他一边接过茶碗,一边拿碗盖指着昊轩笑道: “我当是何事?原来只是这等小事!不过,也难怪,你自幼长在民间,自是没见过什么皇家气派。放心,大哥到时候带你去就是!” “多谢大哥。”昊轩拱手朗声说道,随即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看来他是真心欢喜的。昊宇低头喝茶,脸上也不自觉地就挂了笑。 见大哥心情不错,昊轩向前凑了凑问道:“大哥今晚参加宫中宴会,可有什么新奇的事儿发生?那……” 昊轩本想问,那太安郡主在宫中如何?可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呃……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昊宇嘴上这样说着,脑子里却忍不住浮现出太安郡主笑颜温婉却语出锋利的样子,神思便有点飞远了。 若是以前,就算是为哄昊轩高兴,他也必会讲一讲太安郡主与王大小姐间的明争暗斗。 可今日昊宇却并不想将脑海中的那抹身影说于别人去听。仿佛那影子已变成了他心中的某个秘密,他急欲将它小心翼翼地藏好,不让旁人窥探半分。 “哦,原来如此。”昊轩未听到灼华的消息,心下失望,面上却不敢多露,只得胡乱地应了一句,便低头喝茶。 见他这样,回过神来的昊宇却是误会了,以为他十分神往那皇家宴会,于是安慰道: “那劳什子宴会实在无趣的很。轩弟莫急,等春猎之时自会有各种宴会参加。到时候,只怕你厌烦才是。” 昊轩听此,颇给面子的笑了笑。昊宇见弟弟又高兴起来了,于是舒了口气,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又转到太安郡主那里去了…… 转眼三月十五,声势浩大的春猎宴如期举行。除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贺亲使者外,四品以上官员的亲眷也均被允许参加。 一大早上,西宁门前便人影憧憧,车马如龙,众人按着品级尊位随扈在皇上太后的銮驾之后,浩浩荡荡地向西郊猎场开拔。 太安郡主今日并未摆开仪仗,只乘一辆朱红华盖马车,十分低调地跟随在銮驾之后。 可随扈的人群中,却还是有那么几道意味深长的目光频频投向这驾朱红马车…… 第二十九章猎物 http://.biquxs.info/

说是春猎,不过就是宗室显贵们的一次踏青春游。正好借此一来招待外国使者,二来展现我大齐物华天宝大国之风。顺便也让众人陪着皇上太后踏春赏花,游乐一番。 虽说如此,可春猎的架势还是要做足的。这着实让工部、礼部焦头烂额。 先是皇上大婚在即,一应的仪仗礼乐、流程规制、接待外使等等皆需礼部去忙。 而一应的椒房建造、土木兴建都要由工部来做。两部本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这当口太后又要春猎。 礼部只得赶紧又着手筹备皇上太后的銮驾仪仗,又按品级为各随扈官员家眷、宗室使臣拟定住行规制。 工部更是早在数日之前,便从各处抽调数百名匠人,又携同宫中尚工局,在西郊围场内夜以继日地赶着搭建出几百顶毡围圆顶大帐来。当然,这其中皇上的龙帐和太后的凤帐是最费时费力的。 就这样,一行人马浩浩荡荡于辰时出发,申时初刻终于到达。西郊猎场离京不远,走走停停也不过行了三个时辰。 此时午后的阳光正温暖怡人,犹如一个经历了人情世事的少年,由原本正午时的跋扈刺眼渐渐变得温和起来,慢慢收回了自己满身的芒刺,努力以一张温和亲切的笑脸示人。 又有初春的南风清爽宜人,拂在面上让人不禁觉得心痒。似是有一只手轻轻挠了下心尖儿,连空气中都飘着一丝酥酥软软的醉人花香。真是好一派春日景像! 不过毕竟行了一天的路,周车劳顿,不少上了岁数的夫人太太们便有些吃不消了。一到营地,也顾不得眼前的春风美景,纷纷回到各自营帐洗漱休息。 年轻人们却是不同,乍一到这广阔天地来,天大地大,各个都犹如撒出去小鹰,憋着劲儿地想去跑一圈马,猎几只兔子。 永平郡主便派了人来给灼华送信,问她想不想同去骑马,相约东面山坡相见。 灼华看着外面的绿草蓝天鲜花白云,顿时玩心大起,欣然应邀。在自己帐中穿戴妥当后,因怕春日里风沙大,又寻出一条玉色轻纱遮面,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三姑见此忍不住笑道,“郡主这双眼睛当真似幽潭秋水一般。单凭这双眼睛,就不知能引得多少小郎君倾慕…… “三姑!”灼华眼波流转,回头嗔怪一声,难得露出一分小女儿态来。 三姑、敏毓齐声笑着,各自牵马跟着走出营地。 刚出营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身穿湖蓝色骑装的少女打马而来。随后一声马嘶,她竟勒马拦在灼华面前,挡住去路。 那少女长相十分明丽,却颇为冷艳,此刻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向灼华问道:“你就是太安郡主?” 灼华微微惊讶地看着来人,随后泰然一笑:“正是。” 许是被灼华的泰然所打动,那少女牵了牵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来:“你,很不错。只是……可惜了。” 这话说得甚是没头没脑,那少女却是不再啰嗦,只拨转马头,挥起一鞭,便带着随从疾驰而去,只留下身后卷起的烟尘。 “这是谁呀?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敏毓皱起眉头,有些恼火地说道。 “她是兵部尚书陆良川的幺女,陆五娘。”三姑说着看向灼华,见她似是若有所思,又继续说道,“这陆良川的夫人姜氏与王致的夫人是未出五服的表姐妹。那陆姜氏当年未出阁时也是京中有名的娇贵才女。只可惜身体娇弱,四年前因病去了。 “陆良川与夫人的感情甚笃,这些年一直未再娶。陆五娘在陆家姊妹中排行老幺,甚是受宠,又自小随她父亲常出入军营,故而孤傲清高目下无尘,据说十分刚烈。” “那她刚才说什么‘可惜’,又是什么意思?”敏毓皱眉望向陆五娘的背影。 “王陆两家曾议过亲,王家有意聘陆五娘给王天浩为妻。不过现下……”三姑转头去看灼华。 “我大概能算得上是她的恩人了……”灼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身扳鞍上马。 见此,三姑和敏毓也纷纷上马。三人催马前行,刚跑了几步,却忽听背后有人唤道:“太安表妹请留步!” 灼华等人回头,见秦昊宇带着乔通向这儿策马追来。 “世子。”灼华在马上颔首。 “表妹何须如此见外?还如上次在翠福楼那样叫我宇表哥岂不更好?咱们是嫡亲的表兄妹,年幼时也曾经常玩在一处。这虽说是大了,但还是不要生分了才好。” 秦昊宇一番话说下来,却见灼华只坐在马上含笑听着,态度自始疏淡有礼。 他不禁心下失望,抬头仔细去看灼华。见她今日穿着蝶戏兰花的月白骑装,轻纱罩面,只露出一双秋水剪瞳,清风吹拂,那面纱一角若隐若现似绣着一簇郁郁兰草,不由得心头一荡。 古人名士皆喜“纫秋兰以为佩”,君子如兰,高洁脱俗。恰正暗合了昊宇素来的心愿志气,待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娇呼“世子”。 众人回望,见曹月娥带着贴身丫鬟翠竹向这边驰来。 灼华一笑,学着男子的模样在马上抱了抱拳,温言说道:“世子且忙,我与永平郡主相约,先行一步。”说罢也不等昊宇做答,拔转马头,扬鞭离去。” “诶,太安表妹……”昊宇抬手去唤,随即便要去追,却不想曹月娥已然策马赶到拦住去路。 “世子是要跑马还是要行猎?月娥愿意作陪。” 昊宇从未觉得曹月娥这般让人厌烦,饶是他涵养再好,面上也不自觉地带了出来。于是并不作答,只皱着眉头望向灼华远去的方向,心里估算着她会去哪,一会儿还能不能追上。 曹月娥见昊宇并不搭理自己,只一味去看太安郡主的背影,心中不禁又羞又恼。且又将这羞恼委屈毫无道理地一股脑儿算到了太安郡主的身上。 若不是这太安郡主,世子何至于不理她?加上上次鑫源布庄之事,真是新仇旧恨,恨意难平。 再说灼华这边儿,策马赶到了东面山坡,秦琴早已在那儿等候。只见她一身大红骑装,红纱罩面,如一团火焰一般直逼天边的彩霞,真真是英姿飒爽,生气勃勃。 一见灼华,秦琴立时笑了起来:“这围场哪都好,就是风大。咱们略骑一圈舒散舒散就回去。” “略骑一圈?我还不知道你,自小就爱骑马射箭舞枪弄棒,一会儿别把我丢下自己跑去玩儿也说不定。”灼华笑道。 “哼,华姐姐放心。我如今大了,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她这不说还好,如此一说,不光灼华,连同三姑敏毓,还有庆王府的随从们也都一起笑了起来。 “你们这帮人……”秦琴举着鞭子恨恨地指了一圈,最终边打马前行,边回头说道,“不和你们说了,马上见真章儿!” 灼华与众随从一见,忙策马跟上。却不想刚下了山坡,迎头遇见一队人马,领头的正是昊元。 “皇上也是来跑马的吗?” 秦琴率先勒住了马,并未下马参拜,只在马上笑着问道。后面赶来的灼华等人见到昊元忙要下马参拜,却被昊元抬手拦住。 “诶,都不必多礼,本就是出来游乐的何苦把京里的规矩也带了出来?”说着又去看灼华,“正是要去舒散舒散。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朕陪你们一道跑马可好?” 秦琴回头笑盈盈地看了灼华一眼刚要说话,却不想一匹黑马突然急匆匆赶到众人近前,一御前侍卫从马上滚落下来禀报道: “陛下,太后娘娘因车马劳顿凤体稍有不适,现请陛下回去。” 乍听此消息,昊元并未惊慌,也未立时动身返回,而是看了那侍卫一眼,皱了皱眉头。 灼华与秦琴对视一眼,随后忙柔声劝道:“陛下快回去看看吧。太后娘娘身体不适,我等本应前去侍疾。可娘娘无诏,不敢擅去打扰,以免坏了娘娘的清静。陛下至孝,太后娘娘自会吉人天相。” 昊元无法,只得跟着那侍卫回去。 见皇帝走远,灼华和秦琴方才催马前行。 “华姐姐这些年似是变了不少。”秦琴与灼华并马前行,三姑等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灼华略带苦涩地一笑,叹道:“人总是要长大的。” 秦琴不禁沉默下来,半晌才闷声道:“像小时候咱们三人一起的日子恐是再也回不去了。” 灼华无语,二人沉默着向前行了一段路,气氛颇有些沉闷。半晌灼华方才勉强一笑:“琴儿,你留着初心就好,那是你的福气。” 未等秦琴回答,忽有庆王府的随从上前来报:“郡主,您看那边可是王家大公子向这边骑马驰来? 秦琴和灼华一起抬头望去,果见王天浩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伸长着脖子,从南面营地向这儿边望边驰来。 秦琴的脸色顿时就坏了起来,满是厌恶与不屑。她对着身后众随从一挥手说道:“拦住他。” 随后转身拔马,携着灼华,一同向西面晚霞处急奔而去。 王天浩前两日在宫中芍药圃无故晕倒,错过了与灼华的……会面,这几日又被太夫人死活留在家中调养,出不得门。 可太安郡主的那抹背影却到底让王天浩上了心。就犹如品那上好的美酒一般,越是酒香入鼻,若有若无,却喝不得口中,就越是心痒难耐想知道其中滋味如何。 王天浩此时便是如此,越是只见背影不见真颜,便越想一窥芳容,看看这太安郡相貌到底如何。 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却不想还未到跟前,便被永平这个刁蛮郡主派人给拦了下来。 永平郡主……这丫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小辣椒,惹不起,惹不起呀。 王天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安郡主骑着一匹枣红骏马就这么远远地从他的眼前飞驰而过,连片衣角都够不着看不清,更别说看清样貌了。 “哼,”秦琴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张着大嘴向她们张望的王天浩,忍不住冷笑一声,“这蠢货真真是让人厌烦的紧呢。简直是……”说着忍不住看了灼华一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三十章大胡子 http://.biquxs.info/

王天浩前两日晕倒在宫中的芍药圃中,当时恰被太安郡主远远地看见。事后皇上又大动干戈地将他送回府,并派了孙医正去亲自问诊。 闹出这么大动静,这京中谁人听不见风声?又有哪个不是人精?略一思忖便知道王家打的什么主意! “华姐姐,你放心!咱们庆王府定不会让你再被人欺负了去!” 秦琴这话简直和挑明直说也差不多少了。 灼华不禁心下感动,面上却未做多显,只笑着问道:“那王天浩当真如此让人生厌吗?不是说他还是什么京城三公子之一吗?” “京城三公子?”秦琴不屑地冷笑一声,“这京城中人果真个个都眼盲心瞎。王天浩是个什么德行?整日里无所事事,斗鸡走狗,乃至……眠花宿柳,品行不端,私德败坏,简直不能一一细数。不过是因为生了张粉脸还能看,竟就和探花郎齐少枫并列成了什么‘京城三公子’?真是笑话一样! “若说那‘三公子’中的秦昊宇,毕竟是咱们宗室族亲。虽平时圆滑世故,少了些风骨,可到底有些真才实学,也算名符其实。 “至于齐探花……”说着秦琴一顿,面巾下的俏脸兀自一热,“自是少年才俊,人中龙凤,当这‘京城第一公子’之称也不为过……” “哦?琴儿觉得那齐探花可当得起这‘京城第一公子”的称号?”灼华转头笑看秦琴,眼中藏着戏谑。 秦琴的脸蓦地更热了,好在藏在面纱之下,自觉无人发现。 “这,这有何奇怪?想那齐家是你母亲镇国长公主的外家,孝贤皇后的娘家,自是家学渊源,人才辈出。齐探花如此卓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秦琴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也是越来越热,大概已经红得可以媲美她面上的那块红纱。 灼华抿嘴一笑,见秦琴似更不好意思,随即忙正色道:“说得极是。欸,快看有兔子……”就这样引开了话头儿,免了秦琴的尴尬。 两人走走看看,一路上颇为惬意,只是时不时窜出的野兔山鸡总扰得秦琴心思不定。 看她跃跃欲试颇为技痒,却又强忍着陪自己走了半日的样子。灼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赶她道: “你快去到那边遛遛吧。再陪我下去,我只怕你被那些野物引得脖子也长了,魂也没了。不过那大的野物多藏于密林深草之中,你定要多加小心,莫去太过偏僻的地方。” “你看,你看,我原说是要陪着你的……”秦琴十分不好意思,可又实在受不住打猎的诱惑,于是红着脸咕囔了几句。到底还是与灼华作别,带着随从飞驰射猎去了。 灼华笑看着秦琴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生出了一丝羡艳来。父母双全有人庇护的人原来可以如此肆意率真…… 那就愿上天保佑她守住心中的那一片纯净吧。 “郡主,这傍晚还是凉丝丝的,咱们略转一转就回去吧。” 三姑的声音打断了灼华的感慨。灼华低头一笑,似是自嘲,亦似有些伤感,正欲拨马前行。忽然,从旁边草丛中“嗖”地跳出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 三姑和敏毓顿时大惊。 “来者何人?” 三姑大喝一声,忙护住灼华。敏毓却沉不住气,一拍马背腾空跃起,伸手欲擒那大汉。 不想,忽又从那大汉背后窜出一个清俊小厮来,跨步挡在大汉身前,抬手欲挡敏毓的攻势。 但让那小厮大为惊讶的是,面前这个英眉俊目的俏丽丫头竟是个中高手,转瞬就变幻了招式,自己那一挡竟然落了空。 这一惊让那小厮立时不敢轻敌,忙打起精神与敏毓战在一处。不想敏毓越战越勇,犹如灵蛇一般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几下便破了小厮的招式,再过几招那小厮便已处在劣势。 “敏毓,回来,无碍!” 早在敏毓跳出去时灼华便低声与三姑说了两句。因此三姑虽为戒备却并不紧张。 灼华见敏毓打得兴起,知她这几日在宫中憋屈狠了,于是也不去拦,只是看着。眼见那小厮节节败退渐渐不支,这才开口阻拦。 “住手,回来。” 这边胡子大汉亦出声喝止,心里却暗暗腹诽小厮:让你平时练功你不肯。看吧,今日竟败在个小丫头手里,回去非得让你连扎三日马步不可。 灼华这边看着敏毓收住招式跳出圈外,方才转眼去看那大胡子,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是跟着靖王世子一起来的?” 那大胡子被她问得一愣,随即便朗声大笑起来:“你又认出我了?我还以为我这装扮天衣无缝呢。” 原来这二人正在是昊轩带着喜宝。 “你这易容术确实高妙。”灼华边说边和三姑一起跳下马来。 三姑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又将马拴到一旁树上,便带着敏毓守在了不远之外。喜宝见了,亦跟了过去。 “你今日来这堵我是为何事?” 此时乌金西垂,清风徐徐,马儿叭嗒叭嗒地在一旁啃着青草,竟是难得的祥和惬意。 昊轩看着灼华,忽然觉得自己似是就要醉倒在这如画的景色里。 “也,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看看你,所以磨着我大哥让他带我来的。” 这话一出口,昊轩便知自己孟浪了,可已是覆水难收,虽看不清灼华面纱下脸色如何,却果见她转身去解那拴马的缰绳。 “诶,诶,我是说,我是说……我记挂着你这几日在宫中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可有受人欺负?王太后有没有对你下绊子使坏?上次告诉你有事就去悦来客栈找包大海寻我,可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怕你或是忘了,或是不好意思麻烦人,所以这才找个机会来问问……” 昊轩一着急,就拉拉杂杂地解释了一大堆,生怕灼华觉得他轻浮孟浪。可他越是这么说,灼华解缰绳的动作就越急上一分。急得昊轩两步就赶上前来拦她。 “我不是……我不是……那样的人,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的坏人。只是,只是你救了我,我理应,理应把你当成救命恩人报答……” 昊轩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连救命恩人这样的理由都能急中生智给想出来。 不过这理由似乎挺好用。灼华一听,还真就放下解缰绳的手,抬眼望他。只不过此时她目光如电,声音中透着几分冷意: “报答倒是不用。我只是好奇,二公子为何要来这京城?又为何要夜刺王致?” …… 敏毓和三姑自是随时注意着灼华这边的动静。见似乎一切太平,灼华又未召唤,二人方才安心巡察四周,免得有人闯入。 不过敏毓却心下郁闷,只觉得这个叫喜宝的小厮聒噪异常,简直和他那主子一模一样,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刚刚就是,他跟在敏毓三姑身后,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一会儿问敏毓,“姑娘好身手,不知师从何人?” 一会儿又说,“姑娘英姿好生飒爽,最宜用那护手短剑,恰好我有一把上好的,赶明儿带给姑娘。” 一会儿又问,“姑娘多大,可是属兔儿的?我娘说属兔儿的姑娘最是温柔善良。” …… 烦得敏毓直想跳起来打人,最后忍无可忍,转头没好气儿地回他道:“我不属兔!我属虎!大老虎的虎!最是凶狠残暴!” 却不想那喜宝一听反而逾加兴奋起来,立马乐得见牙不见眼,大大的娃娃脸上陷进去两个硕大的酒窝,欢快异常道: “竟是属老虎的吗?我最喜欢老虎了!我就和我娘说过,那兔子有什么好的?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还是属老虎的人最是爽利。” “噗嗤”,三姑一口气没憋住就笑了出来。 把个敏毓气得,狠狠地跺了跺脚,恶声恶气地说道:“小屁孩儿!有时间不如一边儿练功去,连我都打不过,废话倒是多。” 可是不想,这话并没打击到喜宝,他竟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姑娘说的极是。我家公子就常常说我学艺不精,练功不勤。之前我还不觉得。今日一见姑娘,果然是我功夫不行。我自此以后一定勤于练功。多谢姑娘劝勉……” “谁劝勉你了!”敏毓现在简直想拿刀砍人。 一旁的三姑早就憋笑快憋出了内伤,一边检看四周,一边扶着肚子几欲断气。 那喜宝完全忽略了敏毓杀人的眼神,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不过,虽然我武功不行,可我们家公子的武功可真是不得了。不说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也是差不多的。 “还有,我可不是什么小屁孩,只是长了张娃娃脸而已。我比我们公子还要大上一岁,已经及冠,比姑娘更是大上许多。 “诶,我原是赣南人士,不知姑娘是哪儿的人……” 三姑此刻是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弯腰耸肩抖背地笑了起来。这个喜宝可真是有趣的紧,围着敏毓先问属相,又问年龄,一会儿自白武功,一会儿又自报家门年龄。 这简直……简直快要赶上男女相亲了,还是胆大包天的那种。竟敢上赶着惹敏毓这块爆炭!哈哈哈哈哈…… 敏毓几乎快被气死,转头就走,再也不理喜宝。不想那喜宝毫不受挫,赶忙紧跟上去,继续在敏毓身后自说自话,叽叽咕咕地没完没了。 …… 而灼华这边,她原以为昊轩会多少有所隐瞒遮掩。可却没想到,秦昊轩竟如竹筒倒豆子,从入京贺亲,到西北局势,再到夜探王致别院盗取暖玉,一股脑儿地全说给了灼华。 惊得灼华连连打量面前这位易了容的靖王府二公子,心里推测着他倒底是有所依傍知道自己不会泄密,还是……真傻! 见灼华半晌沉默不语,昊轩心下一思忖便明白过来了。伸手挠了挠头,露齿粲然一笑:“你不必疑心。我之所以敢对你如此坦白,是因我知你必会替我守秘。” “哦?”灼华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那双黑亮的眸子如两汪幽深的潭水。昊轩一下子似被吸了进去,竟有些神迷。他使劲稳了稳心神,干咳了一声: “你,你的情况我虽了解不多,却也知道一些。父母战死,王家欺你孤苦,毁婚换后。我想你即使不是恨王氏入骨,也定不会与其同流合污。所谓敌之敌即为友,你就算不是王氏的敌人,但绝对可以和我成为朋友……” 灼华听后不置可否地一笑,随口问道:“那你如何知道我不会为了换些利益而供出你来?” “你不会的。”昊轩笑道。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这人!要么是极傻,要么就是极通透…… 第三十一章迷药 http://.biquxs.info/

曹月娥傍晚跑马回来后,就在自己的帐中呆坐到半夜。先是盯着外面的夕阳发呆,后又盯着翠竹点上的灯烛发呆。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直把翠竹急得火烧火燎。 这次春猎,夫人因身体不适并未一起跟来,只大人带着大少爷和大小姐来的。 小姐天生牛心左性,听不进人劝,若夫人在此尚可压制。可现下夫人不在,她翠竹一个丫鬟又能去找谁? 找大人?这女儿家的心思,如何能说给父亲去听?可小姐如今这样,若真闹出什么大事,该如何是好? 今儿下午跑马时,靖王世子的厌烦已经分分明明地挂在脸上了。开始他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太安郡主的背影看。后来更是拨马就走,理也不理小姐,任小姐一路陪着小心、刻意奉迎,也未能让那靖王世子多看她一眼。 谁知小姐一回营帐又是这番作派,简直跟中了邪一样。 翠竹正胡思乱想着,忽听曹月娥终于发话:“翠竹,去让珍珠把‘夜夜心’拿来。”语气透着决绝,似下了个不得了的决心。 翠竹一惊,随即心中苦笑。从家出来时,小姐特意带上了面生的珍珠和从刘道婆那儿重金得来的“夜夜心”。自己就知道不好。现下看来她还是决定要走那一步。 曹月娥并非不知翠竹的担忧,可她全不在意,反而满心决绝,破釜沉舟。 碧海青天夜夜心。秦郎,你可知我夜夜思你之心? …… 休整一夜,第二日春猎才算正式开始。说是春猎,其实倒更像春游。众人也并不以猎物多少较量比试,只以踏青玩乐为主。 又因女眷众多,御林军提前放出不少兔子、山鸡、花鹿之类温驯的猎物。前一天又细细围了猎场,仔细搜检,以确保不会有大的野物跑出来伤人。众公子小姐们大可安下心来玩乐。 太后也是兴致盎然,一早下旨,今日傍晚大排晚宴,燃以篝火,伴以歌舞,只为众人能尽兴。那些喜好热闹之人一听,自是齐呼太后慈爱。 灼华这整整一日皆跟在永平郡主或嘉泰郡主等皇家女眷身边,亦步亦趋,绝不多行半步路多说半句话。众人见她腼腆随和,且又失怙可怜,也都十分照看。 再者宗室中人哪个从前没与镇国长公主交好过,更有那受过镇国恩惠帮衬的,因此对镇国的后人自是能力所及多加看顾。 粘了满脸胡子的昊轩带着喜宝跟在昊宇和乔通身后,在一群公子哥儿中甚是无趣。 他远远地便看见面覆轻纱的灼华隐于众宗室贵女中,温和端庄恭谨有礼。又想起她昨日凌厉如刀的样子,忍不住一旁兀自笑了起来。 “公子,你笑什么?”喜宝好奇问道。 “呃……咳……没什么。呃……这胡子拽着肉皮甚疼,甚疼。”说着昊轩打马就走。 喜宝连忙跟上,心中忍不住嘀咕:脸疼却笑个什么? 这边且说靖王世子秦昊宇,最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在一众贵族子弟中向来人缘极好。今日也不例外,早被几个相熟的王孙公子围在中间说笑。只是他间隙时却总是走神,偷偷向那聚着宗室女眷之处瞟上几眼。 既是春猎,当然就要跑马打猎,众人寒暄一阵便各自散去。 昊宇刚要催马去寻昊轩,却忽有一眼生的丫头跑了过来,拽住他的缰声抬头说道:“世子留步,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昊宇抬眼环顾四周,见并无他人,不禁奇怪,“你家主人是谁?” 那丫头并不出声回答,只是扬起脸口中做出“太安郡主”几字的样子。昊宇一见,连忙跳下马来。紧随他身后的乔通见状不知是何事,也赶紧下马跟了过来。 “你家主人是……太安郡主?”昊宇面上忽地一阵潮热,随即竟觉得心如擂鼓。 “正是。我家主人有急事与世子相商。现已在世子大帐中等候。特命奴婢过来相请。” “乔通,你在此等候轩……轩儿他们。我去去就来。”说着昊宇将缰绳扔给乔通,转身便跟着那丫鬟匆匆而去。 看着世子匆忙远去的背影,乔通忍不住咧嘴一笑,心想自家主子在这女人缘上还真有些本事。随后他栓了马,找处树荫一躺,悠闲地看起了蓝天白云。 “世子这是动了凡心了呀。”乔通任由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如天上的白云一样飘来飘去。“他曾几何时竟能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女人叫走?” “嘿!乔哥,笑什么呢?”冷不丁儿喜宝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一巴掌拍在乔通的肚皮上,吓得他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正看见昊轩牵着马过来。 “大哥呢?”昊轩问道。 乔通忍不住又咧开了嘴:“二公子,咱们世子爷可真是好本事!桃花不断,净招女人喜欢。这不,连那不好惹的太安郡主都派丫鬟过来相请。” “太安郡主?”昊轩皱起了眉头,立时便觉得哪里不对。太安郡主找大哥做什么?真有什么事也应该找他才对呀。难道是认错了人? 不对!这绝不可能!丫鬟…… “乔通,那丫鬟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可是穿着藕荷色水绫缎儿的骑装?” “那丫鬟……”见昊轩面色不善,乔通不知缘由也立时紧张起来,“那丫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长相嘛,甚是普通,容长脸,眉眼平淡,穿件鹅黄色比甲。” “不对!”昊轩冲口而出,随即翻身上马,“那丫头将我大哥带去了哪里?走了多久?” 乔通一见,当即也慌了神,边翻身上马,边急急说道:“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听说是去了世子大帐。二公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凡事有我。跟我去世子大帐。” 说着昊轩催马向营地跑去。乔通、喜宝紧随其后。 …… 一进大帐,昊宇便觉得不对,不知从哪儿飘来了一股子甜腻的熏香味,让他当即头晕心跳脸上做烧。不想一抬眼,竟看见曹月娥迎面走来,哪有什么太安郡主的影子。 “你怎么在这儿……”话音未落,昊宇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身子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 “珍珠,快来!” 曹月娥忙唤来那个面生的丫鬟和她一起左右扶住昊宇。 男子的气息如一道炽热的波浪“呼”地袭面而来。曹月娥脸上一烫,心中顿时小鹿乱撞。 “翠竹,你快去!”曹月娥强压下羞臊,红着脸回头吩咐。 “小姐……您再想想……”翠竹此时心跳得简直要飞了出来。她知道,今日小姐所要做的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管成与不成,她一个奴才都不会善终。 “快去!” 都什么时候了,这丫头竟想临阵退缩?曹月娥急得狠狠跺了跺脚,寒霜封面,语气中便多了几分狠厉。 翠竹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转身出去。 “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珍珠引来了靖王世子,也成功让他中了那“夜夜心”的迷香。至于下一步该如何……就全看她家小姐了。 “先……先把他,扶到……床上……”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太过羞臊,曹月娥说这话时气息颇为不稳。 秦昊宇只觉头晕目眩,内如火烧,心中明明十分清醒,可身体却动弹不得。更让他惊恐万状的是,身体某处竟慢慢起了变化。 伴随着小腹一阵阵热浪上涌,秦昊宇只觉得自己的心志正在一点点被瓦解。心中似乎有一头潜伏的野兽慢慢苏醒,渐渐控制了他,让他只想撕碎那一点点道德的束缚,痛快淋漓地去发泄,去摧毁。 这感觉…… 可真美妙! “珍珠……你先去外面守着……” 被架到床上的昊宇听见曹月娥如此吩咐,言词中似藏了无限娇羞。 他现下被催情迷药控制得躁热难耐神志恍惚,听到曹月娥的声音竟觉得十分入耳,并生出两分渴望来。 可心中残存的一丝清明却又将他努力拽了回来。他猛地醒过神来,此时若非口不能言,真想破口大骂。 “秦郎,”曹月娥柔柔地唤了一声,满是柔情羞涩,“我知你此时定十分迷惑,可我也是实在无法才出此下策。 “父亲已然决定春猎之后便送我入宫。我却实在心有不甘!这世上,我唯想和你携手一生。宫中的富贵荣华与我又有何干? “你放心,此次我已计划周全,虽会损些名声,但却能助我们从此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谁想和你携手一生?谁想和你长长久久?你入不入宫关我何事?快给我解了这迷药!” 昊宇心中大喊,可口中却是半点声音全无。最后无奈,他只得拿眼去瞪曹月娥,却正看见曹月娥站在床边宛如慷慨赴义般一脸坚定地慢慢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轰”!在见到领口下一抹白嫰肌肤时,昊宇顿时血气上涌翻腾,心中唯一的那丝清明犹如过了烈火的水珠儿,唰地便蒸腾消散,半点无存。 这迷药太过霸道,昊宇的神志彻底失了控制。 可就在这紧要关头,曹月娥的手却突然一顿,随即两眼一翻,像条无骨的美女蛇般,倏地瘫倒在地。 喜宝的脸便这样露了出来。 帐外的珍珠已被打晕拖了进来。喜宝未再理会这二人,跨过曹月娥赶紧来探昊宇。 只见床上的世子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颗颗豆大的汗珠。虽不能言语动弹,可身体某处却明显起了变化。 喜宝出身江湖,又比昊宇、昊轩都大上一岁,阅历经验自是老辣,如此一看,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这世子分明是着了别人的道儿,被下了催情迷药。 啧啧啧……喜宝急忙伸手探向身上的荷包,又看了一眼昏在地上的曹月娥。 真没想到,这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竟也会用如此下三烂的手段?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弄来这害人的玩意儿。 翻找几下,喜宝掏出个白瓷小瓶来。打开盖子,放在昊宇鼻子下闻了半日,果见他眼中慢慢清明起来,随后竟能缓缓起身。 “世子感觉如何?这迷药太过下作霸道,我这‘百毒解’不过只能暂缓药效,让世子可勉强行动,却不能完全化解。 “不过世子放心,这药虽然下作却不伤人性命。估计待到明日,药效自然就退了。只是……”喜宝忍不住干咳了一声,“世子或许得遭点儿罪。当然或是……呵呵,自然有的是办法解决。呵呵呵呵……” 话未说完,“老江湖”喜宝自己倒先红了脸,兀自一旁干笑了两声,甚是尴尬。 昊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算喜宝说得含混,可身上这一阵阵的躁动沸腾早就告诉他应该如何去解。只是这地方…… “你怎么来了?”昊宇的声音喑哑而虚弱,隐隐藏着躁动的情欲和极力的克制。 喜宝刚要开口回话,却忽听帐外有人高声说道:“就在这里!我家小姐就是被靖王世子劫持进了这里!请各位贵人主子作主!快进去救救我家小姐吧……” “是翠竹!”秦昊宇不禁大惊失色。 第三十二章戏精 http://.biquxs.info/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当秦昊轩率乔通、喜宝一路飞奔回营时,远远便看见一个丫鬟从世子大帐中鬼鬼祟祟探出头来,随即飞快地跑了出去。 “那个……好像是曹家大小姐身边儿的翠竹……”乔通一路上心急如焚,此时格外机警。 “曹月娥?”昊轩知道曹月娥一直倾慕他大哥。昊宇曾把这事当成笑话说给自己听过。“这么说帐内十有八九是她,而不是什么太安郡主!” 虽早知不可能是灼华,但昊轩此时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皱起眉头,顿感事情不妙。 他从小长于民间,行走江湖多年,那些“仙人跳”之类的下作把戏自是知道不少。虽也不太相信曹月娥这样的千金小姐能作出这等事来。可眼下这情形实在太过明显,让他不得不信。 “喜宝,你悄悄潜入帐中,见机行事。乔通,你跟我来。” “二公子,还是我去帐中看看吧。喜宝到底年轻……” 乔通是靖王府旧人,当年同包大海各自被靖王和王妃指派到宇、轩兄弟二人身边。这几年于京城中陪着昊宇慢慢长大,早已情如骨血。此时心中急得火烧火燎,哪里信得过喜宝这毛头小子? 昊轩看了他一眼,安慰道:“喜宝的父母是江湖中人。他自己也行走江湖多年,素有急智。有些情况要比你我有经验得多。你跟着我,自有用处。” 乔通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喜宝隐踪而去。而他则跟着昊轩悄悄潜在暗处。 …… 翠竹出了世子大帐,按原计划本应去引来了太后为曹月娥做主。可太后娘娘哪里是她一介奴婢好见的。且不说戒卫森严天颜难见,就是那拍马奉承的贵妇此时都已排了几丈长的队伍候着,更别提她一个三品尚书家的小婢女了。 小姐交待之事迟迟办不成,这可如何是好?正当翠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忽见嘉泰郡主带着一群宗室贵女远远而来。太安郡主和永平郡主也正在其中。 翠竹一见,仿若遇到救星一般,立时欣喜若狂。 虽不能引来太后做主,可宗室贵女亦能助她上达天听。更何况太安郡主还在其中。 小姐今日之所以铤而走险,和这太安郡主不无关系。若非因她,世子也不至于会对小姐如此冷淡视而不见。 如若将她也引去,亲眼看见靖王世子与小姐欢好,是不是也算替小姐出了一口恶气? 想到这里,翠竹忍不住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唯有全力以赴,完成小姐之命罢了。 故此,当翠竹扑通跪倒在这群贵女马前,哭诉曹月娥被靖王世子劫持入帐时,她格外注意了一下太安郡主的动向。见她虽面覆轻纱看不清表情,可却双目圆睁,在马上探起身子,似是十分惊讶。 不光太安郡主十分惊讶,在场的这一众宗室贵女都十分惊讶。秦昊宇劫持曹月娥?简直是笑话一般。这京城谁人不知曹月娥心悦靖王世子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别说靖王世子一直看不上她,就算真看上了,还用劫持吗?说不得勾勾手指那曹月娥便直扑上去。 永平郡主秦琴更是心直口快,直接就嚷了出来:“开什么玩笑?秦昊宇劫持曹月娥?我看反过来还差不多。” 嘉泰郡主在这里年纪最长,又是康王爷的嫡长女,身份非凡,故此众人皆以她为尊。此时她回头嗔怪地看了永平郡主一眼,怪她说话太直,心下却也是冷笑连连。 在场的众位虽然年轻,可自小皆浸淫后宅作为当家主母培养起来的。有什么阵仗没听过见过?心中自然通透明白。且又牵扯到她们皇族本家,便更加厌恶。因此一个个只面露讥讽,并不理会。 翠竹一见众人并未如她所想那般随她而去,不禁心中大急。一边捣头如蒜,一边大放悲声,哀哀求道: “求各位主子快去看看吧!救救我家小姐!如若晚些,我家小姐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不得不说,翠竹一时着急倒是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住口!你这像什么样子!”嘉泰郡主厉声斥道。 看着地上那丫头脑门儿磕得血肉模糊,又大喊大叫,她不禁皱起眉头。 此事如若不管,万一这丫头闹腾起来,惊动了太后,反而不美。不如过去看看,如若真有什么龌龊之事,他们这些宗世族亲也可帮着遮掩一二。 想到这里嘉泰郡主左右看了看,见一旁的瑞郡王妃和定安县主等也都点了点头,于是心下拿定主意。 “大家就去看看吧。”说着又转头看向灼华和秦琴,“永平和太安尚未出阁,就留在这里。” 灼华望向秦琴,使了个眼色。秦琴立时会意。 “我们为何要留下?下作之人都不怕,反而我们要怕?大不了,一会儿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去看就是了!可若是欺我皇族之人……哼!那就要先问问我手中的鞭子答不答应!” 秦琴说着冷笑一声,抬手“啪”地在空中抽了一鞭。 清脆的鞭声震得翠竹登时浑身一颤,汗如雨下。 “你呀!”嘉泰郡主无法,只得作罢。 …… 曹月娥这边,按照她原来的设想,珍珠望风,翠竹去引来太后做主。待太后众人到了,珍珠迅速进帐给世子用些解药,然后再一旁装晕。 之前已将“夜夜心”的痕迹清理干净,那解药虽不能让中毒者立时神思清明,却可使其行动自如。届时众人进帐,见到的正是手脚自如的世子对她…… 如此不管追查下来究竟结果如何,也都只能一床大被遮掩下来。 就算事后靖王世子告发是她用强又能怎样?无凭无据不说,众人又已亲眼得见。再说这种事吃亏的到底还是女儿家,谁又会相信是她用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珍珠不等装晕,就真被人打晕过去。翠竹尚且不知,在帐外高声叫唤了半天。 “众位主子,我家小姐就是在此被靖王世子强行劫持进帐的。奴婢冒死跑了出来。请众位主子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吧。” “呵,真是好笑。她曹月娥一个大姑娘,不去跑马打猎,也不在女营那边好生呆着,巴巴儿地跑到男营这边做什么?那靖王世子见你跑出来报信,还会安心呆在帐中任咱们来拿?”秦琴向来嫉恶如仇,直接开口呛道。 这丫头说话露洞百出,言语间神色慌张,若说心中没鬼,她永平郡主几个字就倒过来写。 灼华微微挑眉,不知此事与秦昊轩有无关系。 “奴婢也不知我家小姐为何要走到这儿来。也不知道靖王世子为何会如此做。若各位主子心有疑惑,不如进这大帐一探便知。” 见这丫头如此笃定,嘉泰郡主心中暗暗打鼓。昊宇这小子可别是真做了什么。即便是着了别人的道,可他一个男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她转过头去,刚要吩咐灼华、秦琴留在帐外等候。却忽听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有人喊道:“大堂姐领着这么多人,是来找弟弟我的吗?” 众人忙寻声望着去,只见靖王世子身穿黑色剑袖,手中提着两只兔子,从营地东北边山坡上骑马向这儿跑来。长随乔通紧跟左右。 灼华倏地微扬起嘴角,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世子大帐,旋即不着痕迹地向敏毓使了个眼色,又暗暗打了个手势。 敏毓立刻心领神会,趁众人不备偷偷退了出来,闪身隐遁。三姑悄无声息地补上了敏毓的位置。 嘉泰郡主等人隔着老远看到是昊宇带着乔通,顿时纷纷都将心放回了肚子。 秦琴却是火冒三丈,隔空冲翠竹狠狠甩了一鞭,清脆的鞭声顿时吓得翠竹跌坐在地 “不不,不可能!靖王世子明明在这帐中!” 翠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否则,为何已经中了“夜夜心”的靖王世子此时却能生龙活虎地从远处骑马而来?他是怎么解的毒?珍珠呢?小姐又在何处?想到这里,翠竹连忙转头四下寻找曹月娥的身影。 耳边却传来永平郡主的高声怒斥:“放肆!真当我们宗室可任人戏弄吗?”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你不是说靖王世子和你家小姐在大帐之中吗?现在世子分明离帐甚远。你做何解释?” “小姐?我家小姐?”翠竹猛然惊醒,立时手脚并用,就想进帐去找曹月娥。谁知帐门前却忽然多出一双脚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众位姐姐还有永平、太安两位妹妹怎么来了?我刚刚和乔通猎了两只兔子,不小心滚了一身泥,正想回来换件衣裳。” “靖王世子”笑得风光霁月,顺手将兔子交给了一旁牵马的乔通,脚下却没有半点挪动的意思。 “小姐,我家小姐就在这帐内。”翠竹此时心惊肉跳,连喊带嚷的简直如疯魔一般,想也未想伸手便去拨“靖王世子”的脚,试图越过他闯进大帐。 “靖王世子”眯起眼睛,极力压抑着周身的杀气,陡然抬脚,“咚”地便将那翠竹踢翻在地。 “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来碰我?” 翠竹像块石头一样在地上滚了两滚,随即却迅速地翻过身来,急急地向前爬了两步,口中喊道:“世子,我家小姐就在你这帐中。” “你家小姐?” “靖王世子”一头雾水。灼华站在人群中,忍不住又扬了扬嘴角。 “宇儿,这丫头说你将曹家小姐劫持到你的营帐之中,可有此事?”嘉泰郡主瞪了地上的翠竹一眼,心中说不出的厌恶。 “一派胡言。众位也见了,我刚刚从东北面那个山坡上猎得两只兔子回来。什么曹家小姐?什么劫持?这一来一回,我难不成有分身之术?” 灼华偏过头去,似是为了看看远处的风景。 “不,我家小姐就在这大帐之中!众位随我一探便知!世子拦着不让进,可是心中有鬼?” “放肆!” 翠竹话音未落,便同时传来几声厉斥。其中永平郡主尤为气愤。 贱婢以下犯上。靖王世子是何许人,你竟敢如此无礼?” 翠竹此时已然豁出去了,突地跪直身子,满脸决绝道:“奴婢罪该万死。但我家小姐就在这帐内!请众位主子开恩,进帐救救我家小姐!” 见这丫头如此笃定,众人皆有些诧异。嘉泰郡主心中思量了一下,刚欲开口。忽然一个清悦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 “你们快看那边,像是着火了。”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好像是曹大小姐营帐的方向。”灼华继续说道,转头又去看向翠竹,“我且问你,你可确定你家小姐在这帐内而不是在自己帐中?现下那边着了火,若是你家小姐尚在自己帐中,可不是闹着玩的。” 太安郡主一席话立时让翠竹惊疑不定。这靖王世子安然无恙在此,小姐的营帐那边却着了火……难道是……靖王世子欲杀人灭口…… 翠竹陡然惊觉,大喊了一声“小姐”,随即连滚带爬地向女营跑去。 “疯疯癫癫,不知所谓。”嘉泰郡主一挥衣袖,语气甚是恼怒。 “我们也过去看看吧。可别真出了什么事才好。”定安县主在一旁说道。众贵女亦纷纷点头。 “各位姐姐妹妹过去吧。毕竟是女营,我一男子多有不便。” “靖王世子”拱手相送,端的是彬彬有理,温润如玉。灼华隐在面纱下的嘴角彻底扬了起来。 “知道你最是尊重守礼。”嘉泰郡主点头微笑,随后带着众人向女营方向走去。 灼华落在最后,缓缓走过。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眼神交汇的一刹那,这位“靖王世子”突然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第三十三章疯子 http://.biquxs.info/

昊轩带着乔通一进大帐,便看见昊宇面色通红双目赤肿地坐在床上,地上躺着曹月娥和那个丫鬟。 “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乔通又急又惊,几步来到昊宇面前,半跪在地上仔细检看。 昊宇摇了摇头,并未说话。此时他只觉小腹欲裂,筋骨抽痛,浑身的皮肤几欲爆开,真真生不如死。 “大哥这是……”昊轩看向喜宝。 “世子中了催情迷药。具体何药不得而知,但却十分下作霸道。不过公子放心,这种迷药惯来都不会伤人性命,待过上一二日便会退去药性。只是这期间想要不受苦楚……咳……”喜宝后半句话又说不出来了,抵着拳头干咳了半日。 乔通也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自是知道喜宝的意思。可这地方……实在不便。 “二公子,您看,这可如何是好?”乔通转头看向昊轩。 昊轩倒十分沉着,低头看了看晕在脚下的曹月娥说道:“你二人先把这两个女人扔到女营后面的山坡上。至于大哥,就交给我吧。” 乔通虽不放心,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和喜宝各提起一人悄悄出了营帐。昊轩则先站在原地仔细看了昊宇片刻,方才走上前去。 待乔通、喜宝再进大帐时,赫然看到一个白衣胜雪美玉无双的靖王世子站在帐中。而床上则坐着个萎靡不振的胡子大汉。 “大哥这衣服我穿着如何?”站着的“靖王世子”见他二人回来,便笑着抬起双臂示展一圈问道。 “二公子,这样……能行吗?”乔通忧心忡忡。 “放心,这几日我与大哥朝夕相处,他的举止习惯我已经可以仿个八分。一会儿便是晚宴,届时众人都会齐聚西边彩棚。乔通你正好趁此机会带着大哥离去。 这西郊围场离京城不过半日路程,到时候你看顾着大哥,快马加鞭,定能在城门关闭前到达城中。这春猎也不过三四日便结束了,我且顶替一下。如若大哥好了,再速速回来换我便是。” 乔通一听也只好如此,现下世子这般模样,如果行差踏错一步,这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好名声可就毁之一旦。难不成还真让世子娶了那个淫奔无耻的曹月娥?她也配! …… 说到曹月娥,便不得不说她那忠心耿耿的丫鬟翠竹。这翠竹飞奔回曹月娥的营帐时,正见一队卫兵围着帐子救火。好在火势不大,几下便被扑灭。饶是如此,也吓得御林统领并工部尚书两股战战,冷汗直冒。 这么多贵族宗室,这帐篷又全是毡木所建,如若真着起火来,转眼便是大祸。到那时,他二人这脑袋可就不是他们的了。 翠竹却并不管什么起火什么大祸,她现如今只一门心思地想先找到他们家小姐。靖王世之事太过诡异,能逃过“夜夜心”之毒的绝无仅有,而她又是亲眼看着世子被麻翻的。小姐和珍珠现在不知所踪,这场火又烧得太过奇怪…… “杀人灭口”这四个字一路上绕在翠竹的脑子里赶也赶不走,让她越想越怕,越怕越急。故此一到曹月娥帐前,她也顾不得那火是不是全部灭了立时直冲进去。 大帐内黑烟弥漫,到处充斥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毡围已烧出了一个大洞,帐内一片狼藉。 翠竹一边掩鼻干咳,一边摸索着搜寻,可半天未见曹月娥珍珠二人。这时帐内又是呼啦啦涌进一群工部的人来撤换帐围修检破损,几下子便又把翠竹挤了出来。 “如何?你家主子可在帐中?”看着翠竹失魂落魄地出来,嘉泰郡主沉着脸问道。 翠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答道:“并没有……如果不在此处……奴婢敢保证,定然,定然还在世子帐中!” 又来了!众人摇头。这丫头今日怎么就和靖王世子耗上了。 “我们刚刚亲眼所见,现下又来攀咬!真当我们皇族好欺吗!” 翠竹话音未落,永平郡主的鞭子就挥了过来。“啪”地一声正抽到她脸上。翠竹一声惨呼,左脸立马皮开肉绽。 在场的诸位都是经过后宅风雨的,翠竹这点伤在她们眼里还真就不比一只阿猫阿狗受伤更让人心疼。 嘉泰郡主等人已经完全没了耐心,刚要命人处于置了这疯丫头,忽听有人喊道:“那不就是曹家大小姐吗?” 众人抬眼望去,果见曹月娥扶着珍珠正颤巍巍地向这边走来。 “小姐……”翠竹忙爬了几步扑了过去,见她安然无事,心中方才一块石头落地。 “曹家小姐,”嘉泰郡主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问道,“你这是从哪而来?” 刚刚在女营后山醒来时,曹月娥便知自己的计划已全盘失败。现下无凭无据自是不能再攀赖靖王世子。为自己的名声所计,此事只能遮掩过去。但愿老天保佑,靖王世子心有顾虑,未将此事透露半分。 故此曹月娥强忍后脑疼痛,扶着珍珠慢慢走回营帐。却没想到翠竹已经把阵势闹得这样大。 此时她只得笑着遮掩道:“我见后山景色明媚可爱,便带了珍珠稍去走走。 “可你这个丫头却说,你被靖王世子劫持了,可有此事?”嘉泰郡主问得漫不经心,眼中却精光四射。 “贱婢!怎敢如此攀咬靖王世子?莫不是你失心疯又犯了?”自知此事绝无可能轻易善了,曹月娥抬手便给了翠竹一巴掌。 随即转头向马上众贵女说道:“这丫头自小就疯疯癫癫,有些离魂症的毛病。估计今日是犯了病,胡言乱语惊吓到众位,月娥在此赔礼了。”说罢曹月娥便深深一福。 “小姐……”跪在地上的翠竹被曹月娥这一巴掌打得耳鸣目眩,心却直往下沉。 说自己是失心疯,也许此时尚能替小姐遮掩过去,可自己必然要被送回曹府处置。夫人是何等厉害精明之人,怎会相信她是发了疯病?届时自是万般手段齐用,只叫她生不如死。无论招与不招,今天之事,她翠竹注定都是个死…… “呵呵,曹尚书家好慈悲,连奴婢都用这残疾有病的……”永平郡主向眼里不容沙子,这露洞百出之语在她看来简直是一派胡言。 嘉泰郡主回头瞪了一眼秦琴,警告她大事化小,莫要节外生枝。 正在这时户部尚书曹曲然带着儿子曹曈闻讯赶来,得知是翠竹发疯生事,赶忙命人绑了送回宅邸交由夫人处置。 众人虽知此事必有隐情,可却均不欲深究,以免节外生枝。但如此动静,到底还是惊动了太后。于是不免派下内侍前来查探,又多加训戒了一番。 曹月娥自觉脸上无光,当然也是心中有鬼,又兼头疼欲裂目眩耳鸣,因此当日晚宴便称病不出。 …… 篝火晚宴设在围场西南角,工部早早地在此建起高台,搭起彩棚。高台之上自是皇上太后所用明黄色龙凤锦棚。 高台之下,左右两侧按品级爵位又设数十个彩棚,皆以五色桐油彩布做顶,雪松为梁,成合抱之势,围绕场中一硕大的篝火堆。 场内四周旌旗猎猎,数十根红漆灯杆挑着两人抱的绣球灯笼,若晚间齐亮,定会照如白昼。 此时夕阳正好,红霞满天,虽未点燃篝火,却有歌舞丝竹助兴。众人在各自锦棚之下说笑饮酒,听琴观舞,好不热闹。 秦琴回去梳洗一番,再出现时却换了衣服。原本杨妃色满绣缠枝牡丹的剑袖骑装此时竟换成了甚是娇嫰的松花色曳地罗裙,臂挽轻丝披帛,身姿绰约,端的是芙蓉粉面,绿罗裙,婷婷玉立如出水莲。 看见灼华朝她抿嘴直乐,秦琴脸上蓦地一红,含糊解释道:“其实,我就是想穿得斯文一点。那骑装太过张扬……不,也不是说你这绯色骑装不好,我就很是喜欢。只是听说齐探花喜欢清幽文雅……也,也不是为了他……” 秦琴越说越乱,一旁的灼华早已笑得花枝乱颤,却竭力板起脸来正色道:“说得极是,你这身装扮端是斯文清雅,那齐探花定会喜欢。不如快些入坐,别让齐探花久等……” “华姐姐!”秦琴立马跺了跺脚,大呼不依。灼华连忙笑着逃开。 当秦琴和灼华寻到自己的彩棚坐下时,一抬头正看到“靖王世子”坐在对面彩棚内,见到她们粲然一笑,风华无双。 “我怎么觉得秦昊宇今日有点儿怪。”秦琴附耳对灼华说道。 “哪里怪?”灼华面上笑语盈盈,心里却陡然警觉起来。 “呃……也说不上来。就是……刚刚他笑得太傻了。” “噗”,灼华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她忙低头掩饰。好在尚有面纱遮掩,秦琴也未太在意。 灼华忙去引开话题:“先莫说别人。看,你那齐探花不是来了?” “华姐姐又胡说!” 秦琴双颊绯红,嘴上嗔怪,眼睛却忍不住向齐家彩棚多溜了两眼。但见今日齐少枫携妹妹少棠同来,二人皆效魏晋之风,宽袍广袖,素衣清颜。齐少枫更学古代名士,腰中配剑,行走起来真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秦琴见此,脸上不禁又红上一分。 齐少枫一来便注意灼华所在。上次相见,虽并不投契,可太安郡主的灼灼风釆却印在了少枫心中。 这几日他反复回忆,又联想之前郡主言行精妙聪慧,与平日所见贵女大为不同,心下不由得更加向往。于是今日不免便向灼华这儿多看了几眼。不想却引得秦琴误会起来,忙正襟危坐,甚是矜持端庄。 灼华此时倒无心顾及这二人,只因有两道虎狼目光,正犹如窥伺猎物一般肆无忌惮地打量过来。 一道来自戎狄贺亲使萧复拓。那目光锐利阴郁如同鹰聿,让人不寒而栗。 另一道则是来自王家彩棚中的王天浩。他本以为今日能见到太安郡主的真面目,谁知道却是又是面覆轻纱。只急得他抓耳挠腮,心痒难耐,恨不得上前将太安郡主的面纱一把扯下才好。那黏哒哒湿乎乎的目光犹如滑蛇一样,让人万分厌恶。 场内,王家大小姐王绮然刚刚弹了一曲高山流水,赢了个满堂彩。有那等专门奉迎拍马之辈,更是喝彩连连,也不管自己离得多远,台上的贵人们能否听辨出来。 秦琴看向灼华撇嘴扮了个鬼脸,以示对那些人的不屑,可随即意识到此举不够淑女,忙又变了回来。灼华忍不住嘴角轻扬,却一抬头正见“靖王世子”在那儿看她,不由得又瞪了他一眼。 高台上的昊元也看了灼华半日。这两日母后看得甚紧,只许他陪着王绮然跑马打猎,除此之外并不让他离开左右半步。看着台下的灼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惆怅起来。 待众人为王家小姐琴声喝彩声渐渐平息后,昊元忽然转头看向“靖王世子”,说道:“若论弹琴,宇堂兄之技可谓出神入化。堂兄现下可否弹上一曲,让朕与众位爱卿饱饱耳福?” “靖王世子”先是一愣,随后缓缓站起身来。 灼华见此,心下一沉:坏了!他似乎不会弹琴。 第三十四章剑舞 http://.biquxs.info/

“靖王世子”缓缓起身,沉吟片刻,忽而一笑说道:“陛下,这弹琴早有王大小姐珠玉在前,臣不敢献丑。不如……”说着他一指高台下的战鼓,“臣敲个战鼓给陛下、太后助兴如何?” “哦?宇儿何时学会敲鼓了?”此话一出,王太后似也被引起了兴趣,立时笑着问道。 “靖王世子”干笑了两声,敷衍道:“不过是最近新学的玩意儿,给太后、陛下徒添一乐罢了。” “好,好,那快快奏来。”王太后的兴致也高涨起来。 “靖王世子”深施一礼,便走到那置于高架上的战鼓前,接过鼓槌先是掂了一掂,随后玉立扬手,缓缓敲击起来。 那鼓点初时忽重忽轻,时疏时密,渐渐地越敲越急,越敲越密,如疾风骤雨,慷慨激昂,惊天震地。 灼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三姑。这鼓声颇有章法,是军中杀敌常用的催行令。且杀气腾腾,摧人肝胆,一看便是在军中历练之人。可是…… 灼华环顾四周,却见并非所有人都能听得懂这鼓声。在座众人中,除了兵部陆良川、戎狄来的萧复拓那寥寥几人听得津津有味外,其余众人皆似倍感无聊,已开始喝酒吃菜行拳猜枚,各自行事。甚至有人离席在四周转悠起来。 而远远的,灼华似是看到乔通过牵着一匹白马向围场外走去,马上坐着的那黑衣男子背影甚是萎靡。她心中一动,暗叫不妙。如若此时有人多事,去注意了那乔通二人,可就要生出许多事来。 想到此处,灼华便暗暗招来敏毓,向她耳语了几句…… 当太安郡主的丫鬟前来借剑时,齐少枫只觉得又惊又喜。虽不知郡主借剑何用,但还是欣然解开带扣,递了过去。 不多时,便见灼华提着那柄宝剑施施然走到高台之下,翩然一礼,鼓声随即一顿。场上众人皆停下手中之事,转头看向灼华。 “听这鼓声太安心中忽有所感。当日家母镇国长公主曾做破阵剑舞。太安不才,略学了些皮毛,今日愿于太后、陛下面前献丑,以博一笑。” “哦?华……太安郡主竟会姑母的破阵剑舞?朕那时的年龄尚小,竟未曾得见过。只听人说过此剑舞精妙绝伦,不想今日朕与众卿能有此眼福。但请郡主一舞。”不等王太后开口,昊元便已接口说道,言语间带着几分暖意。 王太后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他似浑然不觉只一心看向场内。 昊轩与灼华对视一眼,随后嘴角微微一扬,抬手继续缓缓击鼓,由慢渐快,渐渐如疾雨倾落,春雷滚滚,隐隐透出金戈铁马征战杀伐之气。 听着鼓声,灼华慢慢抽出剑来。场上众人似有错觉,明明刚刚还恬静如画的太安郡主,浑身气场似是陡然一变,如一只离弦利箭破空而出。她手腕轻抖,剑鞘便飞了出去,被敏毓稳稳接住。 随即剑光一闪,如蝶舞穿花,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衣袂飘飘,宛如飞仙。手中那口宝剑上下翻飞,剑光闪烁,剑花错落,若繁星飞洒,如电光急现。 这剑已与舞它的红衣少女融为一体,行云流水,灵动轻盈,虚虚实实,密不透风。只见剑光缭绕,不见剑之本身。只见一团红影,不见舞者本人。 在场众人饶是见多识广,也被场上这剑舞所震,一个个张口观望,皆忘了手中的酒杯,口中的美味。 三姑站在彩棚之内,远远看着场内舞剑的灼华,眼中忽然泪光闪烁。这剑舞还是当年镇国公主承欢于孝贤皇后和睿懿太皇太后膝下时,为哄二位娘娘高兴特意编排的。虽用剑,实为舞。动作多趋于柔美,不若剑法武功那般刚猛,却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郡主自幼体弱,她便将公主这套剑舞教于郡主,以期能强健身体。不想,今日竟在此种场合下重现。 三姑恍惚中似又见到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女,舞剑于御花园内,时光似已倒流,又回到了最初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时光似已倒流,却回到了她初为皇子妃的时候。王太后看着场中舞剑的灼华,也有那么一刻的恍惚迷离。 那个一出生就拥有天下万般宠爱的女子,那个精彩绝艳到让人嫉妒的女子。在别的女儿尚长于深闺谨言慎行时,她便可以挥斥方遒调兵遣将。 在别的女儿还听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时,她却可以自择夫婿,携手心仪之人,不必在意他的家世背景。 在别的女儿仍躲在绣楼内绣着嫁妆恪守闺训时,她却可以和未婚夫婿出入军营组建新军。 她是帝国唯一的嫡公主,即使自己这个嫂子,大皇子妃,在她面前也只能俯首帖耳,恭敬有加。 不,镇国从未薄待过自己,可她的精彩绝艳,她的挥斥方遒,她的肆意,她的洒脱,她……对自己命运的掌控,却皆从一开始,就得罪了她。且把她得罪狠了! 凭什么?她才是万民之母,她是皇后,是太后,本应是这个帝国最受尊重的女人。那些精彩绝艳,挥斥方遒,肆意洒脱,本就应该只属于她一人才是…… 不过现在……王太后微微向后靠了靠,放松下刚刚因澎湃心潮而僵直的身体。 她终于赢过了那个女人。原来的奇女子不过变成了一抔黄土。而她的后人……王太后微微一笑,也终会成为她王家的钱袋,或是她王家的一抔黄土…… 彩棚下众人感慨不一。场内灼华却只一心剑走龙蛇,且越舞越快。伴随着密如急雨的鼓声,如一团火焰一般。 昊轩看在眼中,心中激荡,最后忍不住随着那鼓点儿,伴着那如火的剑舞,低沉地唱起了军歌。 “烽火燃,狼烟起,将士自此离故里。黄沙百战埋忠骨,马革裹尸还故土。铁骑踏遍关山路,刀枪砍断敌人骨,狼烟燃尽将士血,战鼓擂断思乡苦。阿爷莫再念儿归,此去山高水也远。阿娘莫再念儿归,报国戍边去不回。吾妻莫再念夫归,此去沙场身先死。吾儿莫再念父归,风筝飘摇父不回……” 这低沉雄厚的军歌配上那灵动如火的剑舞,众人一时鸦雀无声,竟似看见了沙场狼烟、金戈铁马。 有那热血男儿顿时思潮腾涌,热血沸腾。有那曾经过戎马征战的将军,心下感怀,沉浸其中。 那些贵女千金们也都各有感思,不少闺秀更是倾倒于“靖王世子”不同往昔的飒飒风釆之上。 齐少棠看着敲击战鼓吟唱军歌的“靖王世子”,心中蓦然跳了几下。以前一直觉得他太过圆滑,缺一点风骨。如今一见却原来如此铁骨铮铮,高风劲节。 灼华虽在舞剑,却偷眼留意着周围。见众人的神思似皆已聚于场中,并无人注意远处的乔通二人,不禁心下满意。 可当舞到昊轩身侧时,抬眼间不由得心中一惊。昊轩玉色长衫上,右肩似隐隐透出血迹,虽然极淡,却有愈加分明之势。 那战鼓被置在一人多高的木架之上,若想敲击必要高举双臂。且那鼓槌比平常鼓槌要沉重许多。 想那秦昊轩几日前所受之伤十分严重,深可见骨。经这几日休养,虽看似无碍,却并未痊愈。他今日击鼓时又过于激昂用力,大概是崩了伤口渗出血来。 这样不行。灼华暗忖。如若继续下去,这血迹定会越发明显,迟早让人发现。 夜刺王致之案顺天府一直未能找到凶犯。太后催了又催,顺天府尹刘达急得满嘴生泡,派人日夜排查,更向周围府县发出协查令函。如若今日露了痕迹引人生疑,那无疑是后患无穷。 灼华心中焦急,脚下舞步却半分未乱。正当思索如何遮掩之时,恰巧东面起了一阵旋风,瞬间吹得场内旌旗猎猎作响。灼华覆面的牡丹红纱陡然被风卷起,吹悬半空。 灵光一现,心念急转,灼华心下立时便有了主意。 电光石火间,她剑交左手,飞身来到秦琴身边,右手一探,道了句,“借来一用。”便抽走了秦琴的披帛。 随后长绫一甩悬于彩棚梁上,脚下用立,灼华竟凌空腾起,伸手去追那飞走的面纱。 此时夕阳之下,金辉红霞,蓝天绿草,有一绝美少女翩跹而起,状若飞天。红衣飘飘,长绫相随,似仙子下凡,人间难寻。 这一景象太过震撼,以致于场内众人一时都呆在原处,似起了错觉。这已非人间,而是仙境,此景中的少女亦非凡人,而是仙子。 萧复拓见此,忍不住低声赞叹一句“妙极”。仰头满饮了杯中美酒,只觉说不出的悦目舒畅。 王天浩此刻终于见到太安郡主的真面目,却早已被酥得神魂俱飞。张着大嘴,直眉瞪眼,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莫说什么仪态,恐连自己叫什么都忘得个一干二净。 齐少枫此时只觉这一生不枉,能见到如此景象,看见如此人物,此生足矣。自己之前对太安郡主那无数次的想象描绘,竟原来都是玷污了她。原来她比自己想得更加清丽脱俗,人间难寻。 在这满天红霞之下,秦昊宇骑在马上,无意间蓦然回首,正见灼华飞天之姿。如一片红云飞入天际,霞光烁烁,夺目无双。体内原本就翻涌的血气陡然沸腾汹涌起来。“哇”地一声,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爷,您这是怎么了?”乔通当即被惊得魂飞魄散,忙去替昊宇抚着胸口。 昊宇摆了摆手,示意他并无大碍,赶紧前行。乔通只好牵马继续赶路。昊宇却忍不住又回身看了看刚刚天边的那片红云…… 此时再说灼华,凌空一跃伸出持剑的左手勾住面巾。却并未收势,旋即亮出宝剑,剑光一闪,“嘶啦”一声,竟划裂一面战旗。 随即剑尖儿一挑,翩然落地,脚下未停,几步舞到昊轩近前,剑交右手,挥手一甩,那面战旗如一片彩云般飘飘然飞了出去,正覆在了“靖王世子”的右肩之上。 昊轩抬眼与灼华一对,心中刹时分明,忙扔下鼓槌,原地旋身,双手拽着战旗在胸前系了个结,随即与灼华双双拱手拜于高台之下前去复命。 二人步伐一致,默契十足,竟像演练过多次一样,远远看去真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昊元蓦然皱起眉头,刚刚因观灼华飞绫寻巾而斥于胸间的赞叹柔情,此刻似皆瞬间化为苦酒,酸涩难忍。 第三十五章剖白 http://.biquxs.info/

“宇儿敲得甚好,太安舞得也妙。尤其最后竟以战旗相覆,端是巧妙别致,正暗合了这军歌战鼓。你二人配合得可谓珠联璧合。皇上,你说呢?” 见昊元盯着台下复命的二人发呆不语,王太后微微一笑,赞了两语,便去问昊元。 被此一问,昊元心下陡然惊醒,旋即微笑点头赞道:“当年镇国姑母的破阵剑舞,朕今日竟能有幸一观。果然剑如灵蛇,气势纵横。舞出了我大齐的万千气象凛凛军威。” 太后垂眸听着,旋即又是一笑,慢悠悠说道:“皇上说的也是不错。不过这些曲儿呀舞呀倒是其次,身为女子还是应以相夫教子、持家女红为己任。恪守闺训,安时随分方才是女子的本分。” 这话说完,全场皆静。太后方才之言几近训戒。若这话反过来听岂不就是在说太安郡主太过张扬,不安时随分,也未恪守闺训吗? 如果再深想一层,岂不又影射了镇国大长公主本人?这位公主一生可从未相夫教子持家纺织过。 灼华自知这是因上次在和风阁内驳了王太后的面子,她现在旧事重提,欲反将自己一军。这次既未说琴技也未说厨艺,反而只提女子的本分,这本分二字,真是让人辩无可辩。 灼华也不欲和她打那口舌官司。刚想含糊敷衍几句应付过去,却不想这时竟有人抢先发声,为她鸣起不平来。 秦昊轩冲太后深施一礼,笑道:“可这世间男子也不都是只愿意将女子困于那四四方方的后院之中的。想当年凌大将军,组建凌家军,平生大小征战未有败绩。更替我大齐收复了革水、朝山、平城、永镇等十数座城池。可谓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大英雄。 “但却愿意与镇国公主携手共进,比翼齐飞。组新军,平边境,同甘苦,共进退。并不将公主限于那家中小天小地之中。实乃伉俪情深,神仙眷侣。” 这番话刚一说完,灼华便去转头看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这世间之人,面上不说,可心里却都是误会曲解父母的。 或是认为母亲飞扬跋扈,不恪守妇道,过于争功好强,竟如男子一般随军征战。 或是嗤笑父亲太过纵容,生性懦弱,竟管不好妻子,不能让她安分随时像普通女子那般守在家中。 可谁又会真的理解,父母之间那相互扶持、相爱相知、生死相随的情义?他们有共同的信仰和事业,有旗鼓相当的能力和智谋。他们是情投意合的夫妻,更是势均力敌的朋友。他们才是真正的比翼双飞神仙眷侣。 这世上的庸人不过皆想把女子当成后宅的摆设、管家甚至是奴仆、玩物。有几人会理解父母这样的感情?又有几人能有父母这样的感情? 灼华这里尚在感慨,却忽听高台之上传来王太后放肆的高声大笑。那笑声中透着鄙薄,透着不屑,还透着一丝丝的怜悯。 “真真是个痴儿呀!”王太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俯在凤椅上筋酥体软浑身直颤。 “我的儿,那可是镇国长公主呀!我大齐唯一的嫡公主。当年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凌驸马生于微末,出身平民,又怎敢与公主论夫为妻纲、男女尊卑?他又怎敢困得一个嫡出公主在后宅之中,为他洗衣烧饭、主持中馈? “一切不过皆是迫于权势罢了。我就不信,这天下男子,会有人愿意和女子平起平坐,共享功劳,真心推崇女子之才的!” “我愿意!” 王太后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斩钉截铁地回答,犹如春雷乍响,掷地有声。 场上众人皆是一震。灼华又去看向昊轩。王太后渐渐敛住笑容,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我愿意寻一德才兼备、志同道合的女子为妻。若她不喜后宅狭隘,我便带她海阔鱼跃,天高鸟飞。若她不喜阴谋诡计钻营奉承,我便带她远离朝堂,浪迹天涯。若她一心报国,为国从军,我便与她并肩杀敌,同进同退。 “只要她喜欢,我便不会困她于后宅,不会勉强,不会束缚,推崇欣赏她的才智,就如推崇欣赏自己的才智一般。 “身为男子,倘若只能凭困住女子方显其功劳才能,那这男子本身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竟用这样可悲的方式找回一点尊严。如此草包枉为男子,只让人可笑可叹。” 场内一片寂静,不光台下众人,连台上的昊元都被此语震得瞠目结舌。这番言论太过惊世骇俗,一张口竟骂尽天下男人。 “靖王世子”今日得罪了全天下的男子,却赢得了全天下女子的芳心。 王太后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以一些三纲五常、人伦尊卑之言训戒一番,却忽听太安郡主开口说道: “太安父母之情在于志同道合。这世间又有几对夫妻能有幸如此?故竟不被世人理解。而女子之德又岂仅在于后宅持家,针黹纺织? “自古被人称颂的贤良女子少有平庸随分的庸碌主妇,而多是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女中豪杰。古来神仙伉俪也是如此,那让人?艳者莫不都是意趣相投,并肩作战,携手共进。 “就如太后娘娘和先帝,不就是这天下一等一志同道合的神仙眷侣吗?而太后娘娘本人不就是这天下为国为民的贤良典范吗?” 灼华这马屁拍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竟一下子将王太后即将出口的训戒堵回了胸中。 是呀,这如何反驳?难不成说她和先帝并非志同道合,不是那神仙眷侣?或她寸步不让,只说女子就应安于后宅。什么并肩作战携手共进,什么为国为民侠肝义胆,统统都是不安于室? 可,那现下她又算个什么呢?若不是和先帝并肩而战,如何能在先帝驾崩后接下他的权柄?若不是为国为民,如何能听政八年而仍未还政于帝? 好好好!好个太安!真是油奸嘴滑得紧呀, 眼瞅着太后的脸色越来越差,似是吃了闷亏。王致和齐正清忙使了眼色给各自麾下,让其前去解围。只是相较王致的面色铁青,齐正清则是捻须微笑神清气爽。 于是,立时四座皆起,齐声高颂太后之德。奉迎吹捧之声、赞美歌颂之词一浪高过一浪。 灼华、昊轩借机忙行礼退回座位。 “这个秦昊宇,平日里倒是未看出来,竟是个难得心里明白的。”秦琴边接过灼华还来的披帛,边低声嘀咕了一句。 灼华听后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润了润唇。一抬眼,正看见齐少枫双手接过敏毓还来的宝剑,并向她这边看来。四目相对,少枫忙起身长揖而拜,灼华微微颔首回礼。 这一幕却恰被换了衣裳刚刚入座的昊轩瞧见,心中便对那齐家的探花郎又看不顺眼几分。谁知一转头又与灼华对上,他赶忙露齿一笑。 灼华想起秦琴之前“笑得有些傻”的评语,立时忍俊不禁。 篝火晚宴热闹至极。天黑之后燃起篝火,又点了灯笼,直把西效围场照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场内伴以歌舞助兴,众人喝酒观舞,猜枚行令,好不逍遥。那些未婚的王孙公子、贵女千金们也都乐意展示,纷纷献出才艺。一时间歌舞升平,十分欢乐。 只是在这和乐欢快的气氛下,太后娘娘却似是兴致不高。夜色未深,便推说乏累,早早地回去睡了。 这一晚红飞翠舞的热闹过后,夜终于静了下来。不知谁又入了少年公子的梦中。也不知那少女娇娘又把哪个给放在了心上。 齐少棠枕着那个美玉无双的人影沉沉睡去。梦中依然回荡着他铮铮誓言般的剖白,“带她海阔天空,天高鸟飞……带她远离朝堂,浪迹天涯……” 秦昊宇回到自己的怀德居中,召来了金缕伺候。心中却满是天际那片红云的影子,如火焰一般将他的血液燃沸。还有他的心,他的身体,也一起燃烧了起来…… 曹月娥的营帐中,今日丢了面子的曹大小姐听着珍珠对晚间宴会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后,又嫉又恨。“啪”,竟生生握断了寸余长的两根葱管一样的指甲。 “小姐!”珍珠惊呼起来。 “无妨。”曹月娥摆摆手,然后召珍珠俯身,对她耳语道,“去,找大公子,要些……” …… 第二日一早,秦琴来灼华帐中寻她同去南山树林猎鹿。谁知待二人收拾利落,一出大帐正看见“靖王世子”带着小厮喜宝牵马等在那里。秦琴立时抿嘴一笑。 昨日“靖王世子”那番言行,尤其最后斩钉截铁地一番剖白,让不少人都暗自揣度,恐怕这“靖王世子”心悦太安郡主。 靖王当年与先帝、镇国大长公主间的龃龉大家心知肚明。可“靖王世子”昨日却对凌驸马赞了又赞,最后还言词铮铮地称,愿效仿凌驸马与镇国大长公主那般的夫妻情义。 而凌驸马与镇国大长公主的后人,那时刚为他的军歌战鼓伴了剑舞。这其中的深意实在让人忍不住多想。 不过,任凭京中那帮凡事算计心机深沉的老家伙们自己暗中怎么琢磨,秦琴自昨日起倒是对这个堂兄改观不少。 以前总觉得他太过圆滑世故,甚至有些虚伪做作。可昨日一见,竟然原来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心地赤诚且铁骨铮铮。秦琴心下便对这个堂兄高看了几眼。 因此,今日一见他等在帐外,不但不厌烦,反而带了几分调侃之意看着灼华朗声笑了起来。 秦琴这一笑,倒让昊轩也乐了,咧嘴笑出一口白牙道:“二位妹妹这是去哪儿?可愿带上我一起同行?” 这番明知故问让秦琴觉得更有意思了,眼波流转揶揄地瞟了灼华一眼,被灼华一眼瞪了回去。 “我们要到南山猎鹿,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反正我又不是那做得了主的人。”秦琴说罢便强忍笑意跨马扬鞭奔了出去。 灼华无缘无故竟脸上一热,也未及细想,赶紧上马带着三姑敏毓追随而去。昊轩一见,不敢耽搁,自是也追了过去。 三人一线,带着各自的随从正跑得欢畅,突然斜刺里冲出一队人来拦住了去路。 灼华抬头一看,竟是王天浩带着众家丁挡在那里。见了灼华,这王大草包立时喜笑颜开,那一脸的心醉神迷,只让人觉得粘乎乎地腻歪。 第三十六章惊马 http://.biquxs.info/

王天浩重金购得的那匹千里神驹“玉雪狮子骢”,最后是如何突然打着旋儿发起狂来,又是如何把王天浩像扔沙袋一样甩了出去的,王天浩皆一概不知。 只知道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家丁随从一哄而上抢着过来搀扶他时,太安郡主早就催马和永平郡主、“靖王世子”一起跑了。 自己话没搭上不说,还出了个大丑,气得他扬起鞭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坐下的那匹畜牲。 昊轩憋着笑,在马上转头给了喜宝一个赞赏的眼神。喜宝得意地将他那牛毛毒针的针囊在腰上紧了紧,昂首挺胸骑马跟了上去。 谁知行过一处山坡,那齐家的探花郎又不知从哪儿骑马窜了出来。还是那一身魏晋名士的宽袍广袖,带着昨日借于灼华的那把佩剑。见到几人,先温和地在马上行了礼,然后自然而然地便话着家常打马跟上了他们这队人马。 昊轩这时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总不能让喜宝也给他的马来一飞针吧?真若如此,看永平郡主那个样子,想必定会有一场好闹。 若干年后,昊轩每每回想此事,便皆会心一笑。那时他之所以能看透永平郡主的心思,无非是因自己也和她有着一样的小心思罢了。 灼华倒没去注意秦昊轩的什么小心思。可秦琴的那点儿小心思,她却是一清二楚。看着秦琴端矜娇贵地端坐在马上,腰板儿挺直一丝不苟的样子,忍不住心中又笑又叹。开朗强势如秦琴,也自有她的小娇羞和小胆怯。 抬眼远眺,忽见远处来了一队人马。灼华心下一转,便拿了个主意,不如帮个小忙,也算是成人之美。 齐少枫不知灼华心中所想,一路上几次偷眼去瞧她,却都被“靖王世子”若有若无地给挡了回去。正当他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去和灼华搭话之时,忽听灼华开口唤他。 “齐编修。” “在下在。”齐少枫浑身一颤,忙在马上欠身应到。 “你看前面冲咱们奔来的那队人马,领头的可是戎狄皇子?” 齐少枫立时抬头望了一眼,随后恭谨回道:“正是。” “现下虽然两国邦交冰释前嫌,可太安的父母毕竟皆死于戎狄之手,虽已无国仇,但家恨仍在。听闻齐编修素来机敏过人,辩才无双,可否替太安挡上一挡那队戎狄人马,以免太安于国仪家仇中境陷两难。太安特在此谢过齐大人。” 这一番话说下来,端的是深明大义又孝思不匮。忠君孝道却又左右为难,着实让人心软心疼。 齐,少枫几乎未作多想,便一口应承下来:“郡主放心,在下这就去拦住那萧二皇子,定不让郡主为难。” 说着拨马便走,冲着萧复拓的方向迎了过去。 见他那殷勤样儿,秦昊轩忍不住撇了撇嘴。秦琴心里更是不痛快起来,可却又找不出这不快的由来。只得紧紧抿着唇,坐在马上一言不发。 灼华看了看秦琴,抿嘴一笑道:“那齐编修单枪匹马去拦一队戎狄人马,虽说言语机辩心思机敏,但仍应多加小心才是。琴儿不如带着随从去给他助助阵如何?我和‘靖王世子’先行一步,你们稍后追上。”说着灼华冲着秦琴眨了眨眼睛,调侃之意甚浓。 秦琴脸上蓦地一红,绞着缰绳,扭捏片刻方说才了句:“那我去看看便来。”说罢一挥手,带领随从去追齐少枫。 灼华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一笑,拨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三姑敏毓紧紧跟上。昊轩带着喜宝紧随其后。 一行人并未走大路,而是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四周风景倒也秀美,于是众人渐渐放慢了速度,边走边看。 “你怎么知道那戎狄皇子刚刚是冲着咱们这一队人来的?”昊轩终于逮到机会,驱马挤到灼华身边,开始没话找话。 灼华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转头又去看远方的白云:“因为我知他是为何来的大齐。” “为何来大齐?”这话让昊轩摸不着头脑,“他不是为了来贺皇帝大婚吗?” “也许吧。”灼华含混敷衍道。 见灼华似不愿多说,昊轩又绞尽脑汁地去想另一个话题。结果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放心,我昨日说的话都是真的。” 灼华诧异地转头看他,问道:“我放心什么?你昨日说了什么是真的?” 昊轩挠挠后脑,看着灼华不好意思地露齿一笑说道:“我昨日说要找一位志同道合的女子为妻,不会困她于后宅,任她天高鸟飞。这些话都是真的。你放心,我定说到做到。 “且我本心原就是如此做想。妻子相伴一生,自然定是要找个意趣相投的。而我的意趣便是远离朝堂,江湖逍遥。且一生定要和所爱女子不离不弃,绝不纳二色……” 灼华的不知为何脸“轰”地一下红如那山上的茶花。她使劲锤了锤马鞍,转头瞪了昊轩一眼:“这些与我何干,莫再胡说八道!” 说着也不等昊轩答话,催马向前跑了起来。昊轩忙跟了上去,脸上却笑意不减。 这边喜宝也老早挤到了敏毓身边,想了半日方才道:“我听我们家公子说,姑娘叫敏毓?果然是个好名字,竟和那些大户人家小姐的名字一样文雅……” 话未说完,敏毓登时就竖起了眉毛,转头怒目而视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本是奴婢下贱之人,不配用这样的好名子?” “不不不不,我,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喜宝没料到一句话会引得敏毓生如此大的火气,吓得他顿时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是说,我是说,姑娘的名字特别文雅好听。仅此而已!绝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一句话惹怒佳人,喜宝彻底慌了神。见敏毓因此更不愿答理他了,忙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方又殷勤说道: “姑娘可喜欢用剑?我上回便说要送姑娘一柄上好的护手短剑。姑娘放心,我喜宝说话向来算数,回去便给姑娘送去……” “谁要你的东西!”敏毓又瞪了他一眼,扬手一鞭打马跟上灼华。喜宝一见忙伏低做小,颠儿颠儿地催马跟上。 走在四人后面的三姑见此情景忍不住暗暗笑了起来。青春年少,恣意飞扬,这才是少年人本该有的样子。 郡主自幼老成,心思极重,从懂事起就运筹谋划、熬尽心血,哪里像一个十五岁少女该过的日子? 这秦昊轩倒真是好本事,竟屡屡能让郡主卸下防备萌复天真,露出难得的小女儿之态。 至于敏毓这丫头……三姑忍不住摇头一叹。恐怕那叫喜宝的孩子,终是要错付这一腔倾慕了。 灼华被昊轩的话臊了个大红脸,一甩鞭子,打马飞奔起来。谁知跑至一处林荫小道,突然不知什么原因,灼华坐下那匹枣红母马陡然发狂。一边“咴咴咴”长嘶,一边猛地高抬起两只前蹄几欲直立。紧接着忽又前蹄着地,后蹄高抬踢踏起来。 灼华骑术还算不错,一见不好,连忙夹紧双腿,收紧缰绳,可到底力不从心,两下颠簸,差点被甩了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昊轩先一步催马赶到,立时两腿夹马,探出上身一把拽住缰绳,同时另一只手“啪”地攥住灼华的手腕。 “别怕!有我在!”昊轩边控制着狂马,边冲灼华喊道。 三姑、敏毓此时方才赶到,见此情景几欲吓死。二人立时要一起冲上前去,却被喜宝横马挡往。 “你们这样过去反而添乱。我家公子能耐大得很,定能护住你家郡主周全。” “你……让开!”敏毓此刻心头冒火,见喜宝竟来阻拦顿时暴跳如雷,扬手就抽他一马鞭,却被三姑一把攥住鞭梢。 “喜宝说得对,现在过去几匹马反而更容易绊住甚至惊了。”三姑说完便一双眼睛紧盯灼华,心几乎要跳了出来。豆大的汗珠儿顺着她的额角缓缓滑下…… 再说灼华,被昊轩这么一拽一喊,竟似有了主心骨一般刹时定下心神,刚刚那一瞬的心慌顿时烟飞云散。 可那匹马却似并不想让人心安,经过刚才那两下窜蹦颠簸,突然更加癫狂起来,前蹶后踢,狂躁异常,似一只狂风急浪中飘摇的小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见势不好,昊轩来不及多想,腰身用力,手臂猛然一提,灼华借着这股力量脚下一蹬便飞了起来,直飞进昊轩的怀里…… 当馨香软玉抱满怀的那一刻,昊轩忽然觉得四周似下起了漫天的花雨,落樱缤纷,如梦如幻。他似迷失在这花雨之中,不知身在何处…… 那匹马在灼华陡然被提起飞出之时轰然倒地侧翻不起,只能躺在地上不住地哀鸣。惊得众人俱出了一身冷汗。 如若刚刚灼华未被及时解救,那她此时要么被发狂的马儿直甩出去,摔个皮开肉绽筋断骨折,甚至有性命之忧。要么被侧翻的马儿压在身下,同样也不能得善果。 好险,只差那么一点儿…… 正在此时,喜宝似是发现了什么,突然从马上飞身跃起,一把按住草丛中一个瘦小的小厮。 “怎么是她?”三姑将灼华从昊轩的马上搀下,转头看见那被制住的小厮,不禁诧异道,“这不是曹家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吗?” “你们再看看这个。”昊轩从地上捡了几个铁蒺藜拿给众人。 “这是专门拦马用的‘搊蹄’。虽然马蹄上钉着蹄铁,可这东西专扎蹄铁中间空心处的嫩肉。不光如此,这上面还抹了能让马匹发疯的迷药。其用心……” 昊轩一顿,紧抿双唇,眯着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珍珠。青天白日里,珍珠陡然觉得有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跟一路爬上后背,汗毛都炸开了。 “太过险恶!” 昊轩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时,周围众人明显感受到了他压抑着的雷霆怒火。 喜宝头皮一紧,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腰间的针囊。同是坠马,刚刚王天浩那回公子可不是这样的呀。 完了,完了,看来他们家公子是真长大了。大概和他一样,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怎么讨上媳妇儿。 第三十七章探望 http://.biquxs.info/

“……盖因靖王世子当时在场。可惜,只差那么一点儿……”珍珠回去向曹月娥复命时,语气中颇带了几分懊恼之意。 嘴上如此说着,一双眼睛偷偷觑着曹月娥的脸色。见她虽一张粉面因嫉妒几近扭曲,但对自己所述却并未起疑。 珍珠不禁心中长长舒了口气,随即又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来。 那几个仆从看着身上都有功夫,捉住她自是轻而易举。可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既捉住了她,为什么又让她全须全尾地回来复命? 唉,不管如何,先瞒过自己被捉这一段再说。好不容易才熬走了翠竹成了小姐身边第一得力之人,此时万不能自毁长城。 …… “为什么要放她回去?” 敏毓这块爆炭也如此来问灼华。当时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回话似竹筒倒豆子的珍珠,再想想灼华刚刚差点出了大事,她简直怒冲云霄差点儿要把这贱婢就地打死。 昊轩转头看了一眼灼华,心下却已明白了八九分。抬眼对喜宝点了点头道:“把她放了吧。” 喜宝听后,忙向旁边一让说道:“走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两位贵人主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了自己?珍珠一时懵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还等什么?难不成要咱们亲自送你回去?”三姑见这丫头呆愣在原地,忍不住厉声喝了一句。 珍珠这才猛然清醒过来,生怕众人反悔,赶紧转身连滚带爬地向回逃窜。 望着珍珠的背影,三姑懊恼地摇了摇头:“这样的蠢货,我竟没有在意!刚刚路上就远远见她骑着马乱窜,因颇无章法,我就以为是哪家小厮迷了路未疑是冲着咱们来的。是我大意了!” “灯下黑罢了,三姑不必自责。我和敏毓共乘一骑,咱们往回走吧。” 出了这样的事情众人自是已没了游玩的心思。灼华转身又去看了看卧在地上的那匹母马。 “这马要报到御马监去。不是说给我的是匹上好的西域宝马吗?如今变成这副模样,自是得让他们过来处置一下。” 敏毓仍然闷闷不乐,尚还纠结刚刚之事。一边扶着灼华上马,一边愤愤不平:“刚刚就不应该将那死丫头放走。” “不放她走又能如何?”三姑看着她摇头,“你还能在这儿杀了她不成?或是闹到王太后那儿? “你刚刚也看到了,曹月娥的这个丫头太过活泛,没一点儿骨气。咱们只略一吓唬还什么都没问呢,她就有的没的倒豆子一般全都招了。如若真闹到王太后那儿,你觉的她会不会也如刚刚那般,从她家小姐……” 三姑微微咳了几声,瞥了一眼昊轩,“从她家小姐暗恋靖王世子开始说起? “若那曹月娥索性破罐子破摔,当场认下此事,再求王太后赐婚,岂不是坑了……靖王世子?”三姑说着,忍不住又瞥了昊轩一眼。 昊轩冲着灼华两手一摊,甚是无辜:这与我何干? 灼华见此微微一笑接道:“且现在这情形若追查下去,说不得要露了二公子的行迹。他可是前几日才派信使上报朝廷,西北贺亲队伍还远在几十里之外呢。” 如此一调侃,刚刚的抑郁之气便一扫而空,众人看着昊轩都笑了起来。 昊轩见灼华舒解了郁塞,心中不禁高兴,也随众人朗声大笑起来,冲着灼华露出了一口白牙。见他这样,灼华的笑意不由的又浓了几分。 一旁的三姑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了一句“好本事。” 众人骑马向来路缓行。昊轩瞅准机会凑到灼华身旁说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定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与灼华共乘一骑的敏毓忍不住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灼华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回道:“这事我自会解决。你现在处境特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一口恶气罢了,从小到大,她身上背负的何止这一口恶气? …… 太安郡主跑马时御马监的马竟然失蹄跌倒,多亏当时靖王世子在侧,拉住了缰绳,救下太安郡主。 得此消息,御马监监丞立时惊了一跳,不敢怠慢,忙派人去处置了伤马,又亲陪太安郡主去挑了一匹更加温驯强健的母马。 这消息传的也快,不过一个时辰,围场内的显贵宗室便基本都知道了。兜兜转转,最后竟又传到了王太后的耳中。 于是,当日灼华迎来了众多显贵亲眷的探看慰问,又收了不少宗室高官送来的压惊之礼。像永平郡主、嘉泰郡主这样关系亲睦的宗室,自然都亲自来探望一番。 更有甚者,黄昏时分,当朝太后娘娘竟携着娘家内侄王天浩,摆开凤驾仪仗,浩浩荡荡地亲自来探望“受了惊吓”的太安郡主。 恰好今日那王天浩也摔了马。不知是摔的,还是后来教训他那匹爱马太过用力抻着了,总之右手上了夹板,用绷带吊在了脖子上。好在脸上没有破相,又换了一套竹枝青的直?,腰上系了金丝如意绦,上面坠了若干美玉。乍一看,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意思,颇能入眼。 自从得见太安郡主真颜,这王天浩简直魔障了一般,成日里茶饭不思,满脑子只想着如何与这位天下绝色的郡主搭上话。 可惜这位郡主身边似总有宗室围绕。犹其那永平郡主,实在讨厌,挡了他无数次机会,净坏他好事。 因知道家中有意要聘娶这位美人儿郡主为他的正妻,而这位美人儿郡主无论身份、财力都是尊大佛。在聘娶之事未定之前,只能尊着敬着。 更有上次的教训让王天浩到底还是长了记性,这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手中不仅有一队精壮护卫,更有先帝的龙吟宝剑。 故此,王天浩悉数收起了平日的浪荡轻浮之态,在太安郡主面前到底不敢造次冲撞。 可终究还是心痒难耐,只急得他抓耳挠腮,坐立不得。恰在此时,忽听太安郡主跑马受惊的消息,不禁大喜过望。自己今日也摔了马,这简直可称得上是缘分!同病相怜,正是给他一个搭讪的好机会。 想到这儿,他忙去了王太后的凤帐之中,软磨硬泡苦求了半日。才最终得了太后姑母的一声笑骂,玉手点点了他的额头,道了句“冤家”。方才吩咐月姑摆开凤驾仪仗,大张旗鼓地去探看太安郡主。 其实,就算王天浩今日不来求太后牵线,王太后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两日她防着昊元去找太安简直操碎了心,又是派人盯着拦着,又是嘱咐王绮然哄着缠着。 如此折腾,还不皆是因为太安那丫头?为得太安的封邑财力,更为断了元儿的念想永绝后患,她定要促成娘家侄子与太安郡主的这门亲事。 可,天浩虽是自家孩子,但不得不说,还是有些不争气。这门亲事如何才能不被人诟病?宗室不是傻子,更不可能一而再而三地被她拿捏。 当年受镇国恩惠与其交好的宗室众多,如若她做得太过分了,到时候只怕逼得宗室激变,反而不妙。 如今以齐正清为首的一帮老臣,又整日地高呼还政于帝,更不能因此事让他们抓住把柄。 为今之计,只有太安自己愿意才是上策。这,就要看天浩的本事了。 王太后看着跪在身前,殷勤地给她端茶捶腿的王天浩,满意地点了点头。天浩这孩子虽然学业不成,可模样是一等一的。对女人又小意温柔,这些千金闺秀谁人不爱? 之前谢家的二丫头不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吗?去拿下一个长于山野未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简直绰绰有余。 这门亲事如若成了,岂不皆大欢喜?太安孤苦无依,能入当朝首辅的王氏门中,也不算亏待了她。 王太后打着她的如意算盘,带着王天浩摆着全副仪仗,大张着声势去“慰问”太安郡主。在太安郡主的帐中足足坐了半个时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离开时,太安郡主出来相送。王太后站在帐外甚是慈爱地看着她,又招来王天浩与郡主站到一处,笑着说道:“如此之前的误会都已尽数解了。这样才好!以后你们相处的就更加和睦了。” 又满是宠溺地点了点他二人,嗔怪道:“你们这两个小冤家,真真是让人不放心,骑个马也能一起摔了。如此以后可不许你们骑马了。” 王天浩一听,忙做一脸无邪状,大声哀求道:“太后姑母行行好吧,也就春猎这几日能松快松快。大不了,我以后都护着……太安妹妺便是。” 说着王天浩偷眼去瞄灼华,见她垂眸不语,于是胆子便又大了几分,继续说道:“以后就是把我摔个稀烂,也定不会让太安妹妹受一星半点儿的惊吓……” “你呀!”王太后佯装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自小就是这么个温和柔软的心肠。成日里对自家姐妹是最好不过的。温润有礼,爱护有加。宁可自己吃亏,也定要护得姐妹周全。 “你还不快嘱咐你这妹妹两句。让她以后千万要多加小心,莫再涉险,免得让人担惊受怕。” 王太后此话一出,王天浩自是无可无不可地满嘴答应。慌忙转过身来,伏身大拜,口中念道:“请妹妹多多保重,莫再触险,免得让太后姑母和……我,担惊受怕。” 说完也不起身,躬着腰身,只扬脸去看灼华。谁知正见灼华飘然福身还礼。四目相对,如此之近,一张桃花粉面就在眼前,两潭秋水盈盈如月,一点朱唇鲜红若樱。 王天浩只觉三魂七魄刹时全都被勾了去,呆立在原地化成了木头。 最终,王天浩还是被王太后给叫还了魂,失魂落魄地跟着凤驾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而去。 不过这人去不多时,东西却随后呼啦啦地涌进了灼华的帐中。王天浩的“压惊礼”从珍稀草药、奇石珠宝到机巧玩物、新巧果点,应用尽有,不能一一细数。 如此大动干戈地一闹,不出一刻钟,整个西效围场的人自是又都知道了。 那些在官场打滚的大臣、老谋深算的宗室、浸淫后宅的夫人一见这样的阵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太后此举这是要召告天下呀。太安郡主已是她王氏娘家看中的人,谁也别再想打什么主意了。 知道内情的宗室老臣,不免就联想到了当年先帝遗召之事,心中不由的暗叹一句“好算计”。 又有人不禁想起了靖王世子。昨日的军歌剑舞,今日的英雄救美……啧啧啧,少年情怀恐怕终是空付一场。 喜宝看着自家公子黑如锅底的脸色,仗着胆子弱弱地问了一句:“公子,要不咱们先不急着给太安郡主报仇?先去把那王天浩打上一顿如何?” 第三十八章香闺 http://.biquxs.info/

夜深人静,灼华洗漱已毕,穿着云香缎儿的白色寝衣赤脚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敏毓叽叽呱呱地帮三姑收拾着今日的“压惊礼”。 “这戎狄蛮子竟送咱们虎骨膏?”敏毓拿出萧复拓送的礼,有几分不敢置信地说道。 似为了验证,她打开手中那白瓷小坛闻了闻,随后大叫:“竟真的是虎骨膏!” “你小点儿声!吵得我头疼!”正在登记造册的三姑,回手就在敏毓的头上敲了一笔杆子,“这么大人了,还咋咋唬唬的,再叫人听去。” 敏毓撅着嘴,胡乱地揉了两下额头,转身对灼华说道,“郡主你不知道!这戎狄蛮子当年就仗着这止血生肌的虎骨膏,平白地占了咱们凌家军多少便宜!若那年缺衣少药之时,有这么一罐上好的金疮药,咱们……”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眼圈一红,泛起泪光。 灼华一默,随即垂下了眼帘。三姑见此,知道灼华被敏毓勾得难受,忙去拉了敏毓一把,嗔怪道:“平白地又让郡主难受。快,还不帮我把这个记上。” 敏毓却未接三姑递来的笔,而是转身便向帐外走:“记它做什么?难道咱们回栖霞山后,还要给这蛮子也回礼不成?看我出去把它给丢了!” “你回来!”敏毓刚走两步,便被灼华开口叫住,问她,“若是你父亲,得了敌军的东西可会就给扔了?” 敏毓回过头来,踌躇半晌方道:“倒是不会。咱们凌家军虽对百姓讲得是秋毫不犯。可对蛮子却从不手软,讲得是以敌养己。” “那这坛虎骨膏你便想着派人给你父亲送去,让他用蛮子的金疮药治好我大齐的男儿,杀更多来犯的蛮子!” “是!郡主!”敏毓点头,重重应道。 三姑见这二人都似沉浸在悲思之中,于是便想引转开来。恰好看见齐少枫送来的“压惊礼”,不由得笑道: “郡主你看,这齐探花可真是有意思。别人送来的都是些压惊丸、镇魂散什么的。或是红枣、竹叶这些镇静之物。再不济也送些女孩子喜好的小东西来逗郡主开心。 “可这位探花郎倒好,竟送了两方墨来?看着还价值不菲呢。郡主又不去考功名,他送这个来做什么?” 果然,此话一出,敏毓便立时丢开手里的瓷坛,去看三姑的墨。随后拿给灼华去瞧,忍不住笑道: “这齐探花怕不是读书读痴了吧?难不成还想让郡主也和他一样去考个探花?真是个书呆子!” 被二人这么一逗,灼华也渐渐心情好转,伸手接过那两方墨来翻看,随后淡淡一笑:“这是上好的古墨。医书上云,古墨有压惊镇静、祛邪凉血之功效。他送这个,正是对症下药。” “还是郡主知道的多。”三姑笑着吹捧道,“若郡主不说,咱们还只道是这齐探花太过风雅,不食人间烟火呢。” “可不是吗,咱们哪里知道这些……” 灼华看着三姑和敏毓一唱一合,知她俩是为逗自己开心,也不去点破,只沉吟片刻,忽然去问敏毓:“师傅托人捎回来的那些药可带来一些?” 敏毓不明就里,回道:“倒是带了一些来。郡主要用哪样?” “玉镜粉可带了?”灼华眼神一闪,突然狡黠一笑。 三姑一见便觉不妙,顿时有些头大。这可好些年都没见过郡主这样笑了。上次见她如此,还是六岁时在宫里捉弄御膳房偷嘴的胖总管。 那回害得御膳房大总管王保拉稀整整拉了半个多月。愣是把个像发面馒头一样肥硕的胖子,拉得脱了相,不仅皮都垂了下来,此后一个月连走路都得让人搀着。 正想着,却见灼华、敏毓已经凑到一处,头对着头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片刻,敏毓直起身子,与灼华四目相视,随后二人忽然同时大笑起来。敏毓笑得前仰后合,灼华在床上笑得东倒西歪。 唉,算了。 见她二人如此,三姑把原本就要出口的劝阻又咽了回去。本来就是青春年少恣意妄为的年纪,何苦一味地去压抑?不如就让她们恣意妄为一回吧。 这西郊围场果然让人心情舒散,郡主如此克制之人,竟也飞扬嬉闹起来。或许让郡主飞扬热烈的,并不是这西郊围场,而是那个同样飞扬热烈的勃勃少年吧…… 那个飞扬热烈的勃勃少年此时正与喜宝一同换上夜行衣,准备去做贼。 二人穿房越脊,飞檐走壁,直奔男营的西南角而去。 喜宝心中疑惑,忍不住追上昊轩悄声问道:“公子,既要去给太安郡主报仇,咱们不是应该去那边女营曹月娥的帐中吗? “依我的心思,咱们自是不能动手打女人,可扮成鬼怪吓唬她一下倒也不错。 “但你这怎么反到在男营里窜了起来?不是说不去找那什么王天浩的麻烦吗?” 喜宝话音刚落,脑门儿上便挨了一个爆栗。喜宝“哎哟”一声,忙去揉他那大脑门儿。 “你一个大男人,半夜去闯女人的营帐,还扮鬼吓人?简直有损大丈夫风范!况且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夜闯深闺绝非君子所为!” 喜宝是江湖儿女,只知道快意恩仇,管他是男是女,有仇便报就是了。所以昊轩这套大道理完全是对牛弹琴。 他揉着脑门上的红包,心中暗暗腹诽,这公子怎么与世子住上了两日也变得文绉绉起来了。 “不去找那曹月娥,那你怎么报仇?” “猪脑子!你看今日暗算郡主的“搊蹄”,那是一个闺阁小姐能有的东西吗?我听说曹家大公子素来喜好舞刀弄枪,还曾托兵部尚书陆良川给他在军中找了个闲职挂着。这“搊蹄”定是他的。 “我就不信,他妹妹拿了他的东西去做什么,他能不知道?就算他不知情,也免不了一个教妹不严的罪名。我们这就找他去出了这口恶气便是。” 喜宝抽了抽嘴角。这弯子绕的! 他还是觉得直接去扮鬼吓唬曹月娥来的爽利直接。可公子既已如此说了,那就只能遵命。 于是在曹家营帐中,麻翻曹家的小厮长随之后,这二人将曹大公子套上麻袋,堵上嘴,绑了手脚,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暴打。临走,又把那“搊蹄”在曹曈的脚上密密麻麻给钉满了。 看着疼得满地乱拱却喊不出声的曹曈,昊轩这才平顺了一天的郁气。大手一挥,带着喜宝飞身出了曹家营帐。 “公子,我们的营帐在那边!”眼见着昊轩一路“跑偏”,似向着女营方向去了,喜宝忍不住开口提醒。 谁知,昊轩头也不回继续向前奔去,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快些跟上。 喜宝把嘴一撅,不得已只得快步跟上,心里却默默念了句他们家乡的歌谣,“花孔雀,尾巴长,开了屏,炫四方。” 他们家公子这会儿就是那开了屏的孔雀,得赶紧去炫耀邀功才是。 切,喜宝心中一哂。一会儿,我就偏要和敏毓说,那曹家公子是我先给打趴下的。 二人一路高来高去,飞檐跃脊,不一会儿就到了灼华的营帐前。昊轩隐在一棵树上,看着下面尚亮着灯的大帐,不禁有些犯难起来。 这个时辰,太安郡主是否已经安寝?他这样夜探深闺是不是太过唐突?此时昊轩方才觉得自己冒失了。只一心想着来邀功……啊呸!是来告知郡主恶气已出才对。谁知竟忘了这夜静更深,多有不便。 见着自家公子又摆出一副欲去不去踌躇不前的怂样,喜宝简直没眼看。刚想暗暗将他一脚踹下树,也算帮他一把。谁知,忽见从灼华帐中闪出一条窈窕的黑影。 那黑影功夫不弱,且有意隐着行踪,闪转腾挪,几下便躲过了巡夜的兵士。从宗室营这面一路向着大臣家眷的营地奔了过去。 “好像……是敏毓姑娘。她这穿着夜行衣是要去哪儿呀?” 不得不说,喜宝这两日对敏毓的印象颇深。不能说是刻骨铭心吧,起码也是印在了脑子里了。否则怎么会单凭个影子就认了出来的? 昊轩便知这其中有事,于是朝喜宝一使眼色,两人忙暗中跟了上去。 …… 自从曹月娥营帐着了火,御林军统领被王太后一顿训戒,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之后马上加派人手巡逻,可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 可即便如此,三姑仍比平时多了数倍的警觉。乃至一有风吹草动,便要作好以死相搏的准备。 这也是无法,此处上上下下皆对灼华虎视眈眈。她们现下身处虎穴,自然如履薄冰。 敏毓领命出去尚未回来,灼华歪在床上看书。三姑看着外面的天色心下忍不住有些后悔起来,刚刚怎么就没有拦住敏毓,一时心软竟由着她二人胡闹。 正在这时,突然从帐外飞进一个纸团,正落在灼华脚下。 三姑见此,神经瞬间紧绷,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浑身戒备,挡在灼华身前。 灼华也是一凛,将那纸团捡起展开,见上面用炭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她先是皱了皱眉,片刻后脸上却又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 三姑不明所以,刚要探头去看。忽听帐门外传来一声轻咳,随后帐帘一掀,一个男子便闪了进来。 几乎本能地便出了手,三姑手中的簪子瞬间便抵住了来人的咽喉。 “三姑不可!”灼华下意识叫了一声。 三姑转过头去,在灼华眼中看见了从未见过的惶恐。 昊轩也惊呆在原地,半分不敢动弹。他没料到这个平时并不显山露水的女官出手会如此之快,功夫竟不输于他。也没想到她的杀气会如此之重,似久经沙场历经百战一般。 还有,现下抵住他咽喉的这哪里是什么女人用的簪子,那簪尾分明就是一把精钢打造小巧锋利的匕首。 灼华她们竟随身携着凶器!她们可是从宫中直接到的这围场,之前一直在宫中小住!难道会不知道,私携凶器入宫,罪同谋逆? 太安郡主之前的一系列动作真的如昊宇猜测的那般,仅仅是为了什么“争后”?这份鱼死网破的狠厉决绝,真的只是为夺皇后之位吗? 电光石火的一息之间,昊轩似乎抓住了点儿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抓住。 第三十九章秃头 http://.biquxs.info/

敏毓一路上被叽叽呱呱的喜宝扰得不胜其烦。 偏这货武功虽然不济,轻功倒是极好。她有意撒开轻功围着营地绕了好大个圈子,竟愣是没能甩掉他。弄得敏毓心中心烦意乱,只想回身立时拍死这货才好。 等她回到营帐之时,却发现三姑正守在门口。见她回来,忙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敏毓心下明白,也不理会身后的喜宝,径自悄悄站到门口,守在帐外。 此时帐内,灼华正披着斗篷坐在床上,对昊轩说道:“敏毓此行还多亏了二公子相助。一路上帮着查缺补漏,隐匿痕迹。真是烦扰了!太安在此谢过。” 原来那纸团上竟实实在在是个邀功折子。从敏毓出帐,在沙土地上留下脚印被喜宝抹去开始说起。一路说到敏毓从曹月娥帐中出来后,他们又帮着引开巡逻兵士为止。 昊轩站在门口背对着灼华,吹了这半日风却怎么也退不下脸上滚烫的热度。 刚进门时,一不小心正看见了只穿着寝衣的太安郡主,他当即血气翻涌,只觉得浑身血液如同烧开了一般沸腾起来。 心中虽默念了千遍“非礼勿视”,可胸口仍似有头大鹿“咚咚”地撞着,就快撞塌山墙了。 听灼华如此说,昊轩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这些都是举手之劳,不算什么。” 帐外隐在暗处偷听的喜宝不由得撇了撇嘴。赶情不是公子您亲自去收残局,说得倒轻巧。 灼华听后抿嘴一笑,问道:“那二公子今夜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呃……那个,”昊轩有些尴尬,以拳抵唇干咳了一声,“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就是怕你因为白天的事气闷。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去把那曹大公子狠狠打了一顿,为你出气。” 灼华:…… 见灼华未答,昊轩又挠了挠头问道:“你派敏毓去曹月娥的帐中做了些什么?” 灼华笑而不答,卖了个关子道:“明天你就知晓了。” …… 第二天一早,天光微亮,不少人尚在睡梦之中。 陡然间,两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黎明,响彻云霄。在这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 不少人被这尖叫声惊得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睡眼惺忪间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派人去寻这声音的出处。 原来这尖叫声是从户部尚书家千金曹大小姐的帐内传出来的。 …… “郡主,你当时没看见。曹月娥那满脑袋头发一根儿不剩地全都堆在枕头上。上面的髻子还没散呢。远远看去就像落了个人头似的,甚是瘆人。 “不光她那头发全都连根掉了,就连她的眉毛、睫毛也都一根不剩。像个剥了皮的鸭蛋,全秃了。 “我回来时又去略略扫听了一圈。现下满围场的人都在传这曹月娥大概是撞克了,碰上了鬼剃头。不然谁的手艺能如此‘鬼斧神功’?连根拔起不说,连睫毛都能给剃了!” 从昨晚回来,敏毓这丫头就兴奋得不行,一夜没睡好。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偷偷跑到曹月娥的帐外守着。 果见迷迷糊糊起床的曹月娥先是去唤珍珠。那珍珠闻声端着水盆打着哈欠进帐,可嘴还等未闭上,就吓得“哐当”扔了水盆,瞪圆了眼睛“嗷”地一嗓子尖叫起来。 曹月娥吓了一跳,顺着珍珠颤抖的手指寻到了枕头上的发髻,摸着自己“光滑可鉴”的大秃瓢立时叫了个天崩地裂。 敏毓捂着嘴憋笑憋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要不是离得近的几家营帐纷纷派了下人过来打探,敏毓真想再多看一会儿。。 灼华此时正在匀面,听了敏毓的话忍不住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那‘玉镜粉’竟这么厉害?这东西用后不会一直这样吧?” “那倒不会。”敏毓趴在床上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道,“虽然是连根儿脱了毛,可日后该长还是一样重新长岀来。只是,得看各人的造化。有的人长得快点,有的人长得可就慢了。 “至于说这药厉害嘛……自然是厉害了!看它的名子就知道,用后真的如玉似镜,那光滑的……哈哈哈哈哈……”敏毓说着又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 灼华忍不住也和她笑成一团。直到三姑走了进来,见她二人这样,忍不住伸手去拍了敏毓一下。 “你倒底给那曹大小姐用了多少药?怎么整个头脸一根毛发都不剩了?那‘玉镜粉’我是知道的,原用指甲盖的一点儿搁水化了就尽够一个人使了。 “有那女孩儿身上汗毛重的,临出嫁前用上一点儿倒也妥贴。可你这愣是让人整个发髻都掉了下来,可就用得有些过了。” “我哪里过了?过分的是那些心术不正,存心害人的人。三姑你也见了,昨日若不是秦昊轩在场,郡主难保不被惊马伤着。那马受惊后何等可怕?这使计的人又何其歹毒?简直就是奔着害咱们郡主性命来的! “我这只是小惩大戒,也没让她受什么皮肉之苦。再说,我听说那曹家有意送这曹月娥入宫。看她这几日的行为作派,对靖王世子算得上是用情至深,自是不愿入宫的。我如此还算是帮她躲过一劫,随了她的心愿呢。” 一番话说得敏毓口干舌燥,她抓起桌上的茶碗,一口气干了那碗冷茶。 三姑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伸手点了她半天,愣是不知说她什么是好。 “好了三姑。”灼华匀完了面,站起身来拉着三姑撒娇,“给曹大小姐个教训是我拿的主意,与敏毓无关。再说这惩戒与惊马相比也并不为过。三姑就别再念叨敏毓了。” “你们呀!”三姑到底没能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并不是拦着你们惩戒,只是……” “只是大战在即,不想节外生枝。”灼华笑眯眯地开口接道,“三姑放心,敏毓自有分寸,误不了大事。” 灼华都如此说了,三姑还有何话好说?只得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自小就是个主意大。不过话说回来,也多亏你是个主意大的。” 见灼华抿嘴一笑,三姑又道:“若说今早还真是热闹。我一早去打水时,听说男营那面也闹了起来。说是曹家大公子曹曈半夜不知被谁套了麻袋打了一顿,据说打的不轻,脚上还被人钉满了铁蒺藜……” 三姑话还没说完,一旁擦脸的敏毓就忍不住捧着手巾又笑了起来。 灼华笑着看她一眼,随后转头去问三姑:“男营那边对此事是如何传的?难不成也是……撞克了?” 听闻此话,三姑脸上的笑便多了几分了然和调侃。不知为何,灼华的脸上反倒蓦然一红。 “郡主放心,那秦二公子倒是个中好手。应是在军中历练过,匿伏隐踪极其到位。刑部的人去走了一遭竟未查出半点蛛丝马迹。连素有‘铁判’之称的大理寺卿方铁之去看过,也没找出什么破绽。 “现下众人皆传,那曹家大公子大概是遇上了什么狐精山怪了。否则怎么同在一帐的小厮随从都睡死过去了?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竟一个也没惊醒!且那营帐周围别说痕迹,连个脚印也没有。” 三姑这话还真没说错。现下围场内众人都在暗传,说这曹家八成和西郊围场的风水不合。 这才几天呀,先是他们家丫头犯了疯病。然后是他们家大小姐被‘鬼剃头’。同一天内他们家大公子竟也莫名其妙地被人打了。 对于鬼神精怪,这后宅妇人一向是异常敬畏。虽说那些文臣武将口中念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皆摆出副不屑一顾之态。可其实不少人心里也深觉邪门,想起来后背就不禁咝咝冒着寒意。 一儿一女皆出了事,户部尚书曹曲然自是不能再待在围场春猎了。忙向王太后告了罪,携着儿女家仆慌慌张张地赶回京城。 叫这事儿一闹,众人都失了兴致,王太后也被惊动到了。因这两日游玩得还算尽兴,再加上她要办的事也算圆满,故而便不多做留恋。内侍不日便向各处传旨,休整一日,拨寨回京。自此皇家春猎便算告一段落。 浩浩荡荡地来,自然也要浩浩荡荡地回。从西郊围场回来的这一路上,王太后的心情似乎也比来时轻松惬意了不少。偶尔看看车外的景色,或是让内侍折些山花野草呈来赏玩。一时间竟难得露出几分女子的娇美之态来,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威严之仪。 伺候在一旁的月姑忍不住轻轻笑道:“太后这两日真是年轻不少。若是不知,说太后二八年华也有人信。” “你又来调笑我。”王太后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却并不生气,半晌也跟着笑道,“这次出来总算稍稍如了我的心意,也不枉这么大费周章地出来一次。” “娘娘是说太安郡主和大公子的事……” 王太后听后并未有什么表示,只是笑着扔了手中的野花,依向了身后的靠枕。月姑赶紧捧过茶碗。 王太后接过来润了润唇,随后笑道:“娇娥偏爱少年郎。天浩又长成那样,哪个女子不爱?论家世论人才,也不算埋没了她。” 月姑知机,忙笑着凑趣:“可不是。这一个是青春年少美貌仙郎。一个是花容月貌温柔娇娘。一个是富贵显赫父为当朝首辅。一个是皇亲国戚大长公主的遗珠。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呀……”还未等月姑说完,王太后就点着她又笑了起来,“什么时候学会唱戏词儿了?这一套一套的,贫嘴!” 这哪里是戏词儿?奴婢说得可不都是真的?这段姻缘可不就像戏词儿中唱的一样,真真是如花美眷天作之合吗?” 这月姑越捧还越来劲了。逗得王太后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笑了好半日,方才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想了半晌,又道: “虽说那丫头对我话中的那些暗示未做作什么反驳,低眉顺眼地看似像是应了。可这话毕竟并未挑明了直说。那下过旨的都可以做罢,更别说……” 话未说完,王太后忍不住冷笑一声。一旁的月姑垂首倒茶,似是没听到一般。 “不行,这事夜长梦多。虽说她一介孤女,可现在宗室还有朝中那帮老臣为了皇上亲政之事,正憋着劲要找哀家的麻烦呢。这事儿得快点儿定下才是。 “正好这丫头现下住在宫中。该让天浩那孩子加把劲了!哄姑娘开心嘛,他可是最在行了……” 第四十章出宫 http://.biquxs.info/

若说西郊围场这几日的春猎,倒是平白地给京中显贵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不说曹家那一摊烂事儿。又是丫鬟发疯,又是一子一女同时撞克。只说“靖王世子”与太安郡主的军歌剑舞,珠联璧合,再有太安郡主的飞绫夺巾,简直惊艳众人。 还有惊马那次,太后娘娘紧跟着便携了她娘家侄子前去探望。在营帐门口,又是那样一番作派。京中这些王公贵胄、豪族显贵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尖子?心里还什么不明白的? 王氏一族这是觊觎上太安郡主了。也是,大长公主的嫁妆,辽鲁产盐之地的封邑,那可是天大的一块肥肉!王氏焉有不吃之理? 王太后这厢打着如意算盘。灼华那边却没给她作妖的机会。回宫当日,待王太后小憩之后,灼华便前来请见辞行。 “怎么才住了这两日就闹着要走?可是宫人们伺候得不尽心?咱们娘俩这几日才亲亲热热地聚上一聚,正热剌剌的,怎地倒突然要散了?” 王太后在灼华面前一向和颜悦色,更别说之前惊马探望时灼华的表现让她甚是满意。因此,再见灼华,王太后面上比平日里又宽和慈爱上十分。 “太后娘娘慈爱,盛情相留,太安本应敬领娘娘美意。但本月二十二,是父亲的诞辰,太安要回伏云庵中去祭奠叩拜,故不便留于宫中。 “且上个月二十七,太安着庵内的师傅为先帝做了法事,要诵上一个月的《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现下眼瞅着一个月期满,自是要回去处理一应祭祀事务。 此言一出,王太后不禁一僵,随即面皮紫涨起来。 “你这孩子,就是纯孝,心里装着长辈,再没有半分纰漏。重情重义这一点倒像极了哀家。 “上个月二十七先帝忌日那天,哀家就在那思贤殿内足足坐了一天。陪着先帝的灵位说了一天的话儿,也哭了一天。难受得呀……” 话到这里,王太后似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伸手掏出帕拭了拭眼角,另一只手朝灼华摆了摆。仿佛心中有万千难过,却言语不得。 灼华忙垂下眼帘面露哀色。又听太后身边的月姑开口接话儿道:“说到这事儿,主子们恕奴婢斗胆插嘴。太后对先帝情深义重,思念之心可鉴日月。 “可虽是如此,娘娘到底还是应多保重身体才是。先帝忌日那天,娘娘悲伤过度,以致在思贤殿内整整一日都闭门不出,可是急坏了奴婢众人。 “唉,那日也是因为太后闭门忧思,故而才未像往年一样赐祭祀先帝之物给栖霞山。为了这事太后好长时间心中都老大的不自在呢。 “毕竟先帝虽去,可龙吟剑仍在栖霞山上由郡主看护。虽不敢轻易惊动,却也是先帝的一个想念。” 灼华垂眸恭谨地听完了月姑这一段长篇大论,方才慢声细语地回道:“太后思念先帝之心着实让人感动。也请娘娘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忧思。毕竟陛下大婚在即,且国事繁重,一切多要仰仗娘娘操劳。 “至于先帝的祭祀,娘娘放心。太安已然供奉妥贴,祭祀以诚,先帝的在天之灵必会安息的。 “再者那龙吟剑虽是先帝之物,却也是生前赐予我母亲镇国大长公主的。既是先帝遗物,也是先妣留下的念想。太安自会恭敬供奉,小心护卫。绝不会让那等粗野小人对先帝遗物不敬,污了先帝的英名!更不会坠了先妣大长公主的威风,有损太后的贤德。” 许是这几日春猎累着了,灼华一番话下来,王太后的脸色又变了几变。半晌方才干笑两声道: “既然事关孝道,太安又执意要回,那便由礼部好生派仪仗送回吧。月姑!” “奴婢在。” “把哀家之前拟的赏赐单子找出来,好生给太安装上。莫要委屈了郡主。” “是。” 灼华忙起身叩拜谢恩。王太后又让月姑将人扶起送到自己面前,拍着灼华的手笑眯眯地说了半天的话,全然一副依依不舍之态。乍一看,竟是一人慈爱另一人纯孝的祥和景象。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灼华便起程拜别太后,仍由礼部司务官萧典主持仪仗卫队,护送着太安郡主的车驾缓缓离了皇宫。 至于昊元,这两日王太后一直百般拦着其与灼华相见。现下自然也是派人拖着拦着,到底灼华离宫前二人没能见上一面。 此时,皇宫的紫金楼上,昊元带着亲信太监小敦子站在楼顶凭栏远眺,望着渐行渐远的仪仗队伍,不禁心绪纷乱。 不是说皇帝是万民之主说一不二吗?不是说这天下都是皇帝一人的,更别说这天下的女子?可他这个皇帝为何从未说一不二过?连这一个女子都无法求得,又何来说这天下女子?简直笑话一样! …… 一如当初迎灼华入宫那样,礼部摆开全副郡主仪仗,将灼华送出皇宫,一直送到东胜城门外。 此时羽寒早已率领着山上众侍卫骑马列队候在那里。一见郡主仪仗出了城门,立时率众人齐刷刷下马,单膝跪地,齐声唱喏道:“恭迎郡主!”其声震耳欲聋。 萧典一旁忍不住伸手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这位郡主手下这队侍卫着实骇人。前几日刚刚领教了厉害,今日再次遇上,自是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 好在一切皆十分顺利,灼华下了八人抬的朱红大轿,携三姑、敏毓换乘上老黑驾的郡主规制的朱轮马车。 羽寒又派人交接下王太后赐的那一马车赏赐。随后大手一挥,一行人立时调转马头,卷起一阵尘烟。紧接着马蹄声声如滚滚春雷,一队人马渐行渐远。 萧典站在城门口远远望着,忍不住又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 羽寒平日里为人少言寡语,冷面孤傲,却和山上众兄弟处得极好。众人也皆知他的性子,又敬他一身本事,故而平时皆以他为首,颇服管束。 可今日众人却总觉得他们的首领似有几分怪异。别的不说,单说这平时脸上连个波纹都不起的冷面郎君,今日嘴角竟挂了丝笑来,一路上不自觉地就去看向郡主的朱轮马车。 小伍他们几人见此,忍不住暗中互相挤眉弄眼一番。不期然,羽寒眼角余光一扫,众人又都立时正襟危坐,老老实实起来。 也不怪众人调笑,小伍他们这些人虽是后来才陆陆续来到这栖霞山上,却也把羽寒的心思看出个七七八八来。 羽寒与众人不同,自幼被送到了这栖霞山做了时年七岁太安郡主的护卫。 那时他亦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却有模有样地跟在灼华身后亦步亦趋,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便立时跳到前面护住灼华。 那几年也正是最为艰难之时,羽寒颇抵过几次大险,得了不少历练。所以,他和灼华,是自小相随同舟患难的情义。 且自从上得山来,灼华从未离开过这么长时间。入宫几日今日归来,羽寒竟觉得似久别重逢一般,喜不自胜。 因此,当秦昊轩再次从栖霞山小径旁的草丛中蹦出来时,众人明显感觉到羽寒浑身气势一凛,杀气陡重。 …… 能在这里再次见到秦昊轩,灼华心中其实并不太过意外。这家伙以前也曾如此来寻过她。只是不知此次为何而来。 昊轩笑着看向站在面前的灼华。眼中除了她一人,竟容不下这一众的侍卫。更是完全无视了羽寒那杀人的目光和浑身凛冽的寒意。 小伍等人不禁在心中向秦昊轩一抱拳:真乃壮士也! “二公子,找我何事?” 灼华等了半晌,却见秦昊轩只是站那里傻笑,并不开口,不禁好奇地开口问道。 秦昊轩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慌忙从怀中掏出两枚红鸡蛋递了过去。 “今日是我的生辰,我特来与你同贺。” 灼华:…… 三姑、敏毓:…… 其他众人:…… 羽寒:这厮莫不是有病?! 许是觉出周围气氛陡然怪异,秦昊轩忙兀自干笑两声对灼华说道:“我小时候每逢生辰,师父便会煮两个红鸡蛋,与我一人一枚分食。他说这叫借寿星的福气,若我以后出师,每年这福气便要和我心中最重要之人分享。” 三姑、敏毓:…… 其他众人:…… 羽寒:这厮原来是个傻子! 灼华脸上突地一热,好在幂篱遮面,让人瞧不出什么。饶是如此,胸中仍似有头小鹿乱撞。 她抬眼去看秦昊轩,见他正固执地托着手中的鸡蛋递向自己,双眸清澈见底。那笑亦如眼中的波光一般明澈纯净,不带半点污浊。 灼华忍不住就伸手接过一个,开口轻声道了句,“多谢。” 秦昊轩脸上的笑容瞬间明亮起来,如夜空中绽放的烟花,让人目眩神迷。 灼华稍稍想了一下,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如意纹的玉佩递给他:“这个便做你的生辰贺礼吧。以后莫要再在此处截我。若有事,可持此玉佩到京城汇文斋找李掌柜寻我便是。” 昊轩的心在这一刻欢呼雀跃起来。他觉得他太高兴了,高兴得直想就地翻个跟头才好。 秦昊轩连忙伸手接过那枚玉佩,仔细地收入怀中。抬眼看着灼华又笑了起来。 以至于,灼华轻福一礼转身上车远去,紧跟着又有个莫名其妙的侍卫扬了他一身一脸的土,这笑容仍未减半分。甚至回到靖王府,这笑还挂在脸上。 靖王府后花园西北角的石子路上,昊轩摸了摸怀中的玉佩,边走边笑。忽听身后靖王世子唤他: “轩弟留步!愚兄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事关……事关太安郡主……” 第四十一章谣言 http://.biquxs.info/

自从京中贵胄随着太后从西效围场春猎回来后,靖王世子秦昊宇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名字竟然莫名其妙地和太安郡主联系到了一起。 昨日是春猎结束归京的头一天,几个关系不错的王孙公子相约在京中最大的酒楼雅思居摆了一桌接风宴。 其间昊宇见曹曈未来,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谁知竟引来一桌人侧目,颇为怪异地看着他。 昊宇被看得发毛,心中暗忖,许是那日昊轩李代桃僵后,又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故事。因此忙暗中给身后的乔通使了个眼色。乔通知机,找了个空子悄悄退下去打探。 这群人中,国子监常祭酒之子常梅鹤是个心直嘴快的。见昊宇有此一问,不禁一惊一乍地大呼道: “世子怎么问他?那曹曈现下脸肿得跟个猪头一样,如何出来见人?况且他脚上满是铁蒺藜的孔眼。怎么也得休养一段时间方才能出来。” 昊宇素来有些急智,听闻此话忙拍了拍脑袋笑道:“该死该死,瞧我这记性。许是这几日春猎太过劳顿,竟把这些事情一时给混忘了。” “我看世子不是混忘了,是美人在心,神思不属吧。” 赵湘是南安伯的幺儿,虽为勋贵却极好读书,现下身上已有了功名。因他年纪轻轻就聪慧上进,在家极其受宠,从小娇生惯养,说话也向来是口无遮拦。满桌的人都还顾及着昊宇的身份,不敢随意放肆,只有他率先出言调侃。 “世子那日篝火晚宴上与太安郡主军歌剑舞真是配合默契珠联璧合。后来又说出那样一番推崇女子之才的……咳,惊世之言。端的是为赢得佳人芳心口吐莲花机辨无双呀。 “想来如今满京城的闺秀都已将世子当成了意中人。不知世子又勾得几许芳心,自此魂牵梦绕非尔不嫁了。” 赵湘的话音刚落,众人便忍不住哄堂大笑。昊宇虽满头雾水,却也附合着随众人笑了两声。 常梅鹤见昊宇似乎不以为意,遂也来凑趣儿道:“那曹曈自小生在书香门弟,又过了乡试中了举人,也算不错。可偏偏却喜欢舞枪弄棒,前些日子让他爹曹尚书托了兵部尚书陆大人弄了个禁中侍卫的挂名闲职。就在咱们这帮人中自诩起文武双全炫耀起来。 “那日世子的军歌颇有气势,后来又救了惊马的太安郡主。正好也让那曹曈开开眼界,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太安郡主……”这是昊宇第二次听到众人口中把他和太安郡主联系在一起,心中不禁犹疑不定,不知昊轩在他走后到底做了些什么。下意识地就想接口去问,却终是怕露了马脚,于是强行忍住了后面的话。 昊宇这样一番作派却让在坐众人生了误会了。坐在他旁边的是周翰林家的大公子周礼,在这些人中年龄最长,且也与昊宇私交最好。见昊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叹了口气,拍了拍昊宇的肩膀,说道:“世子还是放宽心些才好,现下到底是形势比人强……” 后面的话却咽了下去。在坐众人此时也都不复了刚刚的嬉笑之态,纷纷沉默下来。看向昊宇的眼神或是同情或是怜悯,让昊宇不由的生出几分心虚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见昊宇沉默不语,众人心中却又是误会了。那赵湘忍不住一拍桌子,指着太医院医正孙荣青的三公子孙广白问道: “广白兄,如今京城中有人在传那王大草包身有隐疾,恐怕子嗣不利。我觉的倒不像虚言。那王天浩虽然姫妾成群,可到现在连个庶子也没鼓搞出来。 “你家老爷前些日子还去王相府专门为王天浩调养了一阵子。你且说说,这王草包到底是真草包还是假草包?” 孙广白听闻此言,不禁苦笑一声:“赵兄这话却是问错了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爷嘴甚严,从来不和家里人说他诊治之人的辛秘。这等事情更是辛秘中的辛秘,他如何会说?我又如何会知?” 昊宇此时听得更是莫名其妙,怎么又牵扯出了王天浩?那王天浩和他们这帮或有功名或好诗词的文友不同,自是有他自己的一帮纨绔圈子。今日怎么突然说起他来? 正疑惑着呢,就见赵湘仰脖干了杯中酒,将那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然后看向众人说道: “诸位,小弟有个法子能替世子出气!不管那王天浩是真草包还是假草包,咱们都当他是个无能的便是了。反正这消息传出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咱们就把它再炒热几分。 “我就不信,那太安郡主能愿意去嫁个假瓤子当摆设?正好也全了世子的一片痴心,不枉咱们兄弟相知相交一场。” 在坐的几人正都是年轻气盛惹事生非的年纪。再加上此事本也不过就是煽风点火散布谣言的小事。于是,一个个立时都来了精神,一顿鼓噪应和后,这“帮世子出气”的法子,就在秦昊宇一头雾水中稀里糊涂地给定了下来。 秦昊宇虽满心疑惑,面上却未敢露出半分来。 不过当天夜里,打探消息回来的乔通便给他解了疑惑。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乔通没看主子的脸色,自顾自地讲得津津有味。秦昊宇却是听得一脸的晦涩,心中似生出一丝妒意,禁不住对自己的亲弟弟犯起酸来。 第二日一早,昊宇去寻昊轩,却不见人影。过了晌午方才见昊轩在后花园石子路上傻笑着走来。昊宇忍不住开口唤住了他。 可当昊轩真站到自己面前时,昊宇却又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 问什么呢?无论军歌剑舞还是英雄救美,能打探的乔通都已经打探到了。此时难不成去问昊轩对太安郡主作何感想不成? 且昊宇还有那么一点儿小私心。既然这些均是昊轩顶替自己去做的,那么太安郡主是不是也认为这两日与她军歌剑舞、帮她拦下惊马的人是他秦昊宇呢?想到这里,昊宇心中竟隐隐有一丝窃喜。 昊轩见大哥叫住自己,却面对面呆立了半日,也不开口讲话,不禁十分奇怪。忍不住试着探着问道:“大哥找我何事。” 昊宇踌躇半天,到底还是没问出口,仿佛一开口便会暴露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一般。于是只得草草敷衍了两句道: “也……也没什么,现下忽然想通了……轩弟,今日恰好是你我的生辰,愚兄陪你好好喝上两盅。” 昊轩抿嘴一笑,立时欢欢喜喜地应下:“甚好。我和大哥还从未一起过过生辰。” 秦昊宇也似有所感:“往年这天,宫中太后和皇上皆会派人送来赏赐。今年倒是个例外,宫中现在也没有人来。不过这样也好,倒省得愚兄进宫谢恩耽误那半日。正好咱们兄弟在家中好好聚聚,一起庆个生辰。” 秦昊宇隐约觉得,王太后和皇上今年大概是因为西郊围场的事有意漏掉了赏赐,意在敲打“自己”。 自己多年来小心翼翼忍辱负重才得来的好名声,就这么毁于一夕了?昊宇面上未露,心中却还是有几分怨怼的。 昊轩这边欢喜应下,二人一起庆生暂且不提。 只说那厢户部尚书曹曲然之长女曹月娥,一从西郊围场回府,便被曹夫人派人连夜送回了凌州老家。对外只说回乡清修尽孝,为父母祈福。 京中显贵自是心知肚明,清修是假,养发是真。女子不比男子,同在西郊围场丢了大人,曹大公子不过养上几日便又可以活蹦乱跳地出来交际。 可曹大小姐却是不同,经此一事后,她已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料谈资。京中有些头脸的人家谁又会娶这样一个女子进门?既因撞克显得不祥,又被众人嘲笑闺誉尽毁。 曹家这才只能送她回凌州老家,待头发养起来,再在那里找个不知情的人家婚配了。 至于曹府后院有两个丫鬟因恶疾暴毙被悄悄拉到郊外乱葬岗的这种小事,自是无人会去关心注意。 曹家这点子事相较于京中近日来操办的几件大事,不光不值一提,甚至连个水花都不配激起。 先是顺天府尹刘达的嫡长女刘冬雪于皇上大婚前被封为谨嫔,先王家大小姐一步入宫。 这些时日宫中淑妃谢芳菲身子一直不好,宫中大小事务皆不能主持处理。而皇上大婚在即,急需一个能立得住的妃嫔操持一应琐事。 原本太后是属意曹家月娥的。可谁知西郊围场一行,这位曹大小姐竟闹出许多故事来,自是没了入宫的资格。 仔细品察下来,王太后倒觉得刘氏冬雪端庄稳重谦和恭谨。虽其父刘达有点儿滑不溜手阵营不明,但如今他的掌上明珠进了宫,成日看着太后的脸色,自是不怕日后收服不了。 且不说曹尚书因错失了一个送女儿进宫的大好机会而扼腕叹息。也不说刘家冬雪入宫为妃,自此主持宫务似平步青云。 这些事儿和近日来王家为求娶太安郡主所闹出的动静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足挂齿。 三月二十二凌大将军诞辰,王天浩包了全城的纸扎店一夜间赶制了五百尊童男童女,五百驾车轿马匹,金银元宝不计其数,六畜家禽不胜枚举。 又搜寻了京城内外各大庵寺,请了一百个和尚一百个道士,又备上各色祭品供果,满满装了几大车,浩浩荡荡地来到栖霞山下给凌驸马做水陆道场超度亡灵。 不过,王天浩倒也识相,并未去与那些不好惹的侍卫打照面,也未闹着要上山。而是在栖霞山西南面找了好大一块空地,就地安营扎寨,搭了祭祀的帐篷,摆上纸人祭品,和尚道士们习地而坐,同做法事来。且王天浩本人执子婿礼,一应祭拜皆亲力亲为。 很快,宫中也赐下了一应祭祀之物。却并不上山,而是直接寻到山下王天浩处。王天浩竟以凌氏子婿礼接了宫中的赏赐,并将内侍官打发回去。随后又亲自将赏赐之物送至半山腰侍卫处,也不上山,且执礼甚恭,放下东西便带着人下山来继续做法事。 王天浩与王太后这一唱一和,十分高调,立时引得京中豪族显贵议论纷纷。 有人暗忖如此看来王家与太安郡主的婚事已势在必行。有人气愤王氏无耻,分明是见孤女好欺强媒硬保。 也有那阿谀奉承者,揣透了太后和王家的心思,于是煽风点火将此事夸大数倍散布,又寻到王家恭贺一番。 王家也甚不要脸,凡是前来恭贺的,皆照单全收。又有王夫人出来亲自迎送还礼,话里话外竟似做实了这门亲事,口中笑称全凭太后作主。 这番作派虽着实惹怒京中不少人,却也有一些人做出一副看好戏的样态。要知道,这位太安郡主并不好惹,上次王天浩夜闯栖霞山之事尚余温未散。栖霞山那位可是一言不和就杀过人的。 可,众人似乎失策了。任王氏一族如何闹腾,王天浩山下如何作态,山上的太安郡主都静悄悄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山上已非人间俗世,山下的尘嚣并不能污了高处瑶台半点尘埃。 第四十二章逼嫁 http://.biquxs.info/

这几日,王相府甚是忙碌。王夫人一连几日都出现在京中最大的金店翠福楼中。 除了选了各色头面、步摇、宝钏外,还定下六对龙凤金镯。随后又命伙计取出他们店中凤冠的图样子,最后定了店中最为华丽的赤金嵌八宝点翠的凤冠。 那凤冠打造起来甚是繁复,光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就有一百零八颗之多。 直乐得翠福楼的掌柜和伙计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只觉得最近各路神仙显灵了,先是迎来了个善财龙女太安郡主,这会儿又请进个财神娘娘王夫人。 第二日,王夫人更是带着下人抬了整整一箱的金元宝,招揺过市穿了大半个京城送到翠福楼内。只说他们店中金子的成色不好,要把这实足赤金的元宝都拿来熔了去做首饰。惊得翠福楼的薛掌柜忙带了两可靠的大伙计当面清点。 王夫人坐在翠福楼堂上,喝着店内丫头奉上的顶级雀舌,看着薛掌柜带着伙计清点金子。忍不住笑道:“这些金子我想着也是尽够了。如若不够,你再派人到我府上取便是了。” 薛掌柜此时忙得满头大汗,正看着苹姑娘逐一记了金元宝的重量成色。听王夫人此话忙抬起身子拱手道: “夫人这些金子只多不少。只是,现下离大小姐的婚期不过就剩十来日了。小的们就是加紧赶工日夜不休,恐也不能够在大婚之前完工的呀。” 这话一出口,倒把王夫人给逗乐了。她掏出帕子捂着嘴笑了半日,方才说道:“谁说这些首饰是给我家绮儿用的?绮儿那里自小太后就给她攒着呢。又都是内造之物,哪是咱们这些民间粗物能比的? “绮儿的嫁妆自是已经打理妥贴,就不劳烦你费心了。我要的这些东西,你只管好好做细细做,待绮儿和皇上大婚之后我自会用的上。” “哦?这么说夫人要的这些首饰不是给大小姐做嫁妆用的?” 薛掌柜眼珠一转,心下了然。随即满脸奉承地冲王夫人说道:“既不是大小姐的嫁妆,那便定是大公子的聘礼了!这么说大公子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哎呀呀,真是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这可是双喜临门呀!” 薛掌柜也算是个人物,这番知情识趣地恭维立时逗得王夫人又笑了起来:“虽不是绮儿的嫁妆,但也不能耽误太长时间。恐怕绮儿和皇上的大婚一过,这些东西就要派上用场了。你可得抓紧时间,莫耽误了我的大事。” “小人不敢,不敢。”薛掌柜忙弯腰作了个揖,“这翠福楼可还有您的两成干股呢。您是小人真正的东家主子。就是再借我俩胆儿,小人也不敢耽误了东家主子的正事儿呀。只是不知道哪家的闺秀有这等福气?能嫁到当朝第一簪缨世族的王相府中。” 王夫人一路上招摇过市,自是引来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聚在翠福楼外,隐约听见薛掌柜如此一问,俱都竖起耳朵。 就听王夫人得意一笑,朗声说道:“要配得上我家浩儿,那自是出身、模样都要一等一的好。若说这位闺秀也不是别人,其母出身皇族尊贵无比。虽年幼失怙,但却封号贵重,食邑丰厚,是这京中一等一的贵女。” 母为皇族尊贵无比,且有封号食邑?薛掌柜不禁想起了前两日来翠福楼一掷千金的太安郡主,且只有太安郡主。 要知道本朝只有公主才有食邑,郡主以下只空占着封号并无食邑。除了……太安郡主。 因父母战死,皇上特下旨将大长公主的食邑破例赐给太安郡主。至使她成为本朝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有食邑的郡主。 薛掌柜这厢心中隐约猜出了个大概。外面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中有那么一两个有见识的,心下一合计也猜出了八九分来。 随后王夫人从翠福楼出来,临上车前转身跟出来相送的薛掌柜说了句:“若首饰做好了,也不必拿给我看,先送到栖霞山去,请郡主先过目。若郡主有什么不满意的,立时拿回来改嵌就是了。” 更是做实了王家与太安郡主结亲的传言。这传言立时如那烈火烹油,沸沸扬扬直上云霄。 宫中的王太后趁着这股热浪也出来助阵,每日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去栖霞山。 京中百姓这几日常见宫中的锦衣内侍,骑着高头大马,胸前系着锦匣,大张旗鼓地从宫中出发穿过大半个京城,飞奔去向栖霞山。 而那王家的浪荡子王天浩,似乎也收了性子变了个人儿一般。 话说前些日子,王太后不是下旨命王天浩在家闭门读书吗?他便借此缠赖着祖母王老夫人,非要搬去府外一座别苑独住。 美其名曰:要枕典席文秉烛夜读,自是应平心静气,不受府内俗事叨扰。 自出生以来,王老夫人便拿这唯一的金孙当活凤凰一般养着。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摔了。遂养成王天浩无法无天惹事生非的性子。 王首辅也曾因他太过顽劣出手教训过,却引来王老夫人百般回护,有次竟心疼得大哭不止,直说要去地下寻太爷而去。吓得王首辅自那以后再也不大敢管王天浩了。生怕气坏了老太太再伤了身子。 因此王天浩这一通厮缠磨赖,嘴上又跟抹了蜜似的,老夫人哪能不依?自是无可无不可,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他玩。 只是虽是答应了他去别苑小住,却也耳提面命嘱咐他定要安分老实些。早晚闭紧门户,莫要惹事生非,否则仔细他老子寻他。 有祖母坐阵王天浩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怕他老子王首辅。但面上也是满口答应千许万诺。 自那日起,王天浩便带了几个得宠的姫妾和一干下人仆妇住进了城中的别苑。这一去没了府中的约束,便如困鸟出笼,野马脱缰,百般胡闹,简直快要把别苑的天给翻了过来。 他人虽足不出户作出个闭门读书的样子,可狐朋狗友却从未断过。日日聚众吃酒,乃至聚赌淫乐,无所不做。 更是暗暗将锦花楼的当红头牌嫣红姑娘悄悄抬进别苑中住下。又选了一干清俊小厮,专挑那讨巧嘴甜擅长风月的,充当小倌娈童。日夜宣/淫,糜烂不堪。 以致外面都将那相府别苑当成了淫窝魔窟,直传王相府内恐怕连门前那两座石狮子都未必干净。相府这位纨绔公子的名声可谓乌糟不堪。 谁知自西郊春猎回来后,那淫窝魔窟的洞主王天浩却突然改了性子,并不再与他那群狐朋狗友胡闹。又遣散了身边的一众小倌娈童,将锦花楼的花魁也送了回去,且重新搬回了相府。 除了三月二十二那日出了门给凌驸马做水陆道场外。还真就关门谢客,老老实实地在家“闭门读书”起来。 从王太后起,王氏一族这一连串的行为作派,莫说京中世族显贵,便是普通百姓都看了个满心满眼的明白。 恰在此时,也不知又是谁在作妖。京中一夜风传,王天浩所患隐疾为龙阳之癖,对女人却是无能,故而子嗣不利。 虽之前也有王天浩身患隐疾子嗣不利的谣言,可都是遮遮掩掩隐隐相传,并未像如今这般闹得满城风雨。 直气得王天浩在府中暴跳如雷,连摔了几个茶碗。又见祖母听见动静,颤微微扶了丫鬟过来看他,瞬间便委屈起来,一头滚到祖母怀中撒痴耍赖起来。 王老夫人爱怜地摩挲怀中的金孙,笑道:“就这么一点子谣言罢了。怎么就把我的浩儿气成这样了?” 王天浩一向惯会哄王老夫人高兴,可今日却是闷闷的,半晌方才言语道:“外面那起子混帐东西都将孙儿编派成什么样儿了?孙儿现在又正是紧要关头!万一太安郡主当了真……岂不是要坏了孙儿的婚事?” 王老夫人低头看了看怀中王天浩那眉头紧皱的俊俏小脸儿,心道自己这孙儿看来还真是对那太安郡主上了心。 遂哈哈大笑道:“我的乖孙,莫急。这哪是什么大事,也至于你往心里去?且不论这谣言是谁传出来的。单说这些不过只是民间野汉的闲言闲语,如何能传到那栖霞山上正在清修的太安郡主耳中?若是真传到了她耳中,那她也算不得什么‘清修’! “再说,这毕竟是谣言,无凭无据,谁还真去拿它来说事儿?就算真拿它来说事儿,你那姑姑,太后娘娘能轻饶了他?咱们王家都是死人不成? “你且放宽心,安安心心养好身子,莫要再胡闹生事。只等着风风光光地当这本朝一品郡主的仪宾便是了。” 王老夫人这一番话后,果见王天浩立时活络起来。从老夫人怀中抬起了脸,竟难得露出羞赧之色,两颊一红,赌咒发誓道: “祖母放心,只要孙儿能娶到太安郡主,我以后定会好好读书上进,给祖母再挣一个大大的诰命回来。” 见他这样,王老夫人真是气不得,笑不得。只能狠狠点了点王天浩,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这之前为了你能上进,你老子娘费了多少口舌?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劝也劝过。你娘又哭了多少场? “可怎么他们的话都不管用,偏偏这个统共没见过几次面的太安郡主倒收了你的心? “再说你这身边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怎么偏偏非她不可?难不成她还是个仙女不成?” “何止仙女?”王老夫人话音刚落,王天浩便一脸痴迷地接口道,“简直就是嫦娥下凡。孙儿长这么大所见的女人竟都是些污水烂泥。见了她这样的人物方才知道,孙儿之前可都是白活了……” “又满嘴胡沁!”王天浩话音未落,背上便遭了王老夫人轻轻地一巴掌。指了他半天,方才叹了口气道: “你呀,既然非她不可,太后娘娘和你老子也硬要她进咱们家的门,那便娶了就是。只希望你若心愿得偿,定要记住今日所说要上进的话。方才不辜负太后娘娘对你这一番费心谋划。” 听祖母此番语重心肠之言,王天浩自然又立马化成扭股糖,滚到王老夫人怀中百般撒痴。 京中这般局势,各股势力自是心知肚明,也有想借此之机蠢蠢欲动的。 戎狄二皇子萧复拓听闻王氏欲与太安郡结亲,便对田策叹了半天可惜。但随后心念一转,又觉得眼下正是搅动风云的大好时机,欲在此局势之下浑水摸鱼,为戎狄谋些好处。 可谁知,戎狄这方尚未筹谋出个所以然来,京中却又刮起了另一股流言。其势头之猛烈,已远远盖过近期所有的传闻故事,在百姓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流言,事关先帝的赐婚圣旨…… 第四十三章风起 http://.biquxs.info/

最近京城中流行一出叫《锦帕记》的折子戏。这戏原讲的是前朝运启年间,有一户李姓官宦人家育有一子一女,兄妹二人自小感情甚笃。 后二人各自成家立业,哥哥膝下育有一子名唤良哥,妹妹膝下只有一女名唤锦娘。两家自然亲上作亲,从小便给锦娘、良哥定下婚约。又将婚约写于两方锦帕之上,各持一帕以做信物。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某夜锦娘家突遭大火,父母不幸遇难,万贯家财皆化灰烬。多亏家中老仆拼死相救,方才从火中救出锦娘。 遭此大难,昔日锦衣玉食的小姐转眼变成一介孤女。所幸舅父李老爷心善守诚,将其收养。又知锦娘的那方锦帕婚书毁于大火,遂取出良哥的锦帕交于她保管,以示日后践行婚约的决心。 锦娘与良哥自小一起长大,耳鬓厮磨,感情日浓。不想李老爷却日渐病弱,终未等到二人成亲便撒手人寰。 自舅父去世,舅母汪氏陡然换了脸色百般挑剔锦娘。又暗中谋划将娘家侄女嫁于良哥,再将锦娘许配给娘家痴傻的侄子。 于是某夜偷偷潜入锦娘房中,盗得婚约锦帕交于娘家。随后立逼着锦娘嫁予汪家痴儿。又作主为良哥定下娘家侄女汪氏为妻。 锦娘这才发现婚约锦帕已然被盗,方知人心险恶,孤女无依。 不过好在那良哥倒是个有良心的。表面上对母亲、外家虚与委蛇,暗中实则寻了机会到外祖母房中盗回锦帕。随后在锦娘出嫁前昔,拦住花轿救出锦娘,双双奔向县衙大堂击鼓鸣冤。 县太爷受理此案后,见那婚约锦帕确为属实,一怒之下便要重惩汪氏。不想良哥锦娘又双双跪地求情,愿以身代母受罚。 戏中最后汪氏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良哥锦娘有情人终成眷属,自此一家和和美美,一派大团圆结局。 这戏原名叫《锦绣良缘》,《锦帕记》便是其中一折,讲得正是那汪氏夜盗婚约锦帕,随后强逼锦娘嫁于汪家痴儿的故事。 此戏曲调哀婉,唱腔悲戚,将锦娘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受尽逼迫欺凌演了个十成十。 京中凡看过此戏的妇人莫不痛哭流涕,咒骂汪氏恶毒的。连看过戏的男子也心怀戚然,深为锦娘不平。 演戏的戏班名唤祥云班,并非京中本地的班子,原是北面来的。据说走南闯北,名气颇大,给北方的戎狄王室都唱过戏。 此戏一出,立时轰动一时,众人相见无不谈论《锦帕记》。可渐渐地京中兴起另一股流言,说这《锦绣良缘》影射的正是本朝之事。那《锦帕记》一折所讲之事,正是现下王氏与太安郡主结亲的故事。而那方“婚约锦帕”说的便是先帝在世时,所下的赐婚太安郡主与当今皇上的圣旨。 这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连先帝赐婚圣旨何时所下,内容如何都可一一细数。京中百姓或那没什么根底的新官小吏们,顿时被这流言搅得群情鼎沸。 更有那好事者,暗中打探此事真假。却发现京中上些年岁的显贵宗亲对此事竟皆是三缄其口。虽未承认,却也绝无反驳,态度暧昧,似默认一般。 于是原本只当是戏说流言的百姓们立马意识到这谣言大概有几分真意。自此,“王氏矫召,逼嫁太安郡主”之说竟似坐实了一般,几日便传遍京城,沸满盈天。 因镇国大长公主与凌驸马皆系为国殉职,其在百姓心中地位颇高。又因前些日子太安郡主刚给全城的百姓施了细布做夏装,因此百姓大多心向郡主。 如今一见镇国大长公主的后人竟遭如此欺负,自是不能袖手旁观。一时间群情激愤,口诛笔伐,声讨不断。 原本整个京城显贵圈子集体装糊涂的一件丑闻,就这样不期然被几个戏子给揭了出来。 …… “你说,这事儿到底是谁的手笔?” 坤泽宫内,灯烛昏黄,地上的金丝大香炉中袅袅冒着龙涎香的烟雾。王太后刚刚用过晚膳,此时歪在榻上,皱着眉头问向正给她捶腿的月姑。 “这几日谣言满天飞。先是造谣浩儿,这会子又编派到了哀家头上了。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太安那丫头的影子?” 月姑本正垂着眼睛给王太后仔细拿捏着穴位。听闻此言先是皱起了眉头,认真想了半天后,方才回道:“依奴婢的蠢见识,看着倒不像。 “娘娘请想,那太安郡主何苦如此大费周章?如若真是不喜王相府这门亲事,只大大方方地直言便是。她现如今父母全无,也无族中长辈,一切全凭自己作主。她若真的说上一句不愿意,太后还能强媒硬保不成? “若说是……为了皇后之位?那也不像。现在陛下还有十来日就要大婚,她自己的婚事眼瞅着也就快要定下了。做出这些故事对她有何好处?大局已定,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一番话下来,王太后点了点头,沉吟半晌方才说道:“我也觉的不大像太安那丫头作的妖。她若是真不愿意这门亲事,凭她之前那番闹腾劲儿,只上个折子便是。别说宗室,便是满朝文武也不会让她受了委屈去。 “说到这满朝文武……哼,”王太后忍不住冷笑一声,“还真有那么几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这么说来……此番作为倒有可能是齐家那老儿的手段。想要搅乱局势?齐家老儿何时变得如此幼稚?只要太安那丫头愿意,随他们怎么闹腾,咱们只不去理会便是了。” “太后圣明。”月姑笑道,“十来日后陛下大婚,那太安郡主再一嫁,谁还记得这些流言蜚语?随外面那些刁民如何去传。娘娘只岿然不动,待到一切事成,别人自然都会闭嘴。” “正是这话。”王太后看着月姑,眼中闪出两分笑意来,随后又皱眉道,“这几日,京中闹腾的也太不像样子了,这流言是一个接着一个。我知道有那起子小人就见不得我、我们王家过得舒服一点儿。说不得我哥哥之前遇刺也要算在他们头上。 “亲政,亲政,哼,我还不知道?他们这是看得元儿软弱可欺,想把我打压下去再来慢慢摆布元儿罢了。我如何会称了他们的心愿? “不急,待我先把眼下这两件大事办完,再慢慢收拾这帮人也不迟。说来……那齐正清已年逾花甲了吧?” “可不是。”月姑点头,“都说那齐家家风好,未考上功名之前不得娶亲。所以齐家的男人个个婚配得都晩。那齐次辅看着硬朗,实际已经六十有七,往七十上奔了。” “这就是了。”王太后摇着头得意一笑,“慢慢熬吧。只这岁数,便胜负已定了。纵是齐家出了个探花又能怎样?不过是个心浮根浅的毛头小子。能成什么大事?还未等他历练出来,我就已经腾出手来收拾了齐家……” …… 正驾着一辆青油小车行在栖霞山山路上的齐少枫猛然打了两个喷嚏。 “哥哥,可是着了凉?”齐少棠一掀车帘探出头来,声音中略带了两分忧心。 “没事,没事。妹妹不用担心。”齐少枫回头温和一笑,“前面就栖霞山了,祖父嘱咐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是记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祖父的筹划恐怕是要落空。那太安郡主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先不说祖父那套说辞能不能打动她,就是她能不能见咱们都不一定呢。” “郡主她一定会见咱们的。” “为何?” “也不为何,就是感觉如此。” “呵,哥哥,我看你真真是魔障了!” 兄妹二人正斗嘴呢,忽听有人喝道:“什么人?此处栖霞山乃太安郡主清修之地!除樵夫猎户外,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齐氏兄妹抬眼望去,正见从路旁窜出四个侍卫拦住他二人的去路。 少枫忙跳下车来,冲那几人一抱拳,说道:“我兄妹二人乃是镇国大长公主的外家齐府中人,和太安郡主是正经的表亲。今日特奉祖父齐次辅之命来求见郡主。劳烦各位给通报一声。” 齐少枫报完了家门,便见那侍卫中领头的拿眼上上下下将他好一番打量。随后向身边的人交待了几句,转身跑上山去。 伏云庵内,羽寒站在书案对面,看着灼华悬腕回锋收笔,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扬,口中却继续轻声说道: “……没有郡主的命令,小伍他们并不敢擅自带人上来。现下那兄妹二人还在山下候着呢。” 敏毓此时上前小心地拎起那幅字,拿到一旁晾着。三姑则递给灼华一块温/湿的手帕。 “你是说那齐氏兄妹轻车简行,身边未带一个仆人,只哥哥驾车带着妹妹来的?” 灼华擦了擦手,垂眸冷冷一笑,转身看向三姑道:“三姑你看,这齐次辅果真是老奸巨滑。眼下局势不明,倒也不用咱们远着他们,他自己就颇为注意呢。 “用亲孙子孙女给他传话,竟然连个下人也不让带。我看这里面掩人耳目是一方面,恐怕还有拿我来历练他那对孙子孙女的意思。” “谁说不是。他为人向来精明,也不知此次派这对兄妹来所为何事。” “横竖不过就是那几件事罢了。既然人都已经来了,那就先请进来吧。”这最后一句,是对羽寒说的。 …… 当齐少枫跟随着丫鬟走进花厅再次见到太安郡主时,他忽然觉得今日的太安郡主似乎与往日所见截然不同。 灼华此时正坐在主位上喝茶,并未像之前那样戴着幂篱或面纱,只露着一张白瓷一样的小脸。眉眼如画,清丽绝俗,简简单单地挽了个随云髻,身上穿着月白色半新不旧的裙袄,乍一看似带着一丝庸懒随意。 可这样的太安郡主却并未让少枫感到平和静好。相反,自进门那一刻起,似陡然袭来一股逼人的压迫感,如出鞘的刀,离弦的箭,迎面而来,气势迫人。 少枫心中顿惊,一抬眼,正对上太安郡主波澜不惊却隐着万刃刀锋的目光。 第四十四章词锋 http://.biquxs.info/

齐少枫携着妹妹给太安郡主见礼。 灼华却并未起身,只略欠了欠身子,淡淡地应了一句“不必多礼”,便不再多言。 随后听雪便引二人入座。射月又奉上茶来。其间灼华只垂眸喝茶,一言未发。 太安郡主这番作派,看得齐少棠直皱眉。若说上次这太安郡主还不过是疏而有礼,那么这次简直就是倨傲不驯。 虽然她占着郡主的头衔,可既然是亲戚相见,又怎可真地端着郡主的架子连平辈间礼节都无? 少棠转头去看哥哥,却见他正整衣端坐,眼观鼻,鼻观心,似是未注意到太安郡主的怠慢一般。 少棠忍不住心下一哂:这个哥哥!怕是中了太安郡主的毒了吧。 少棠却想错了。齐少枫不是出身闺阁的少棠。他十八岁考取探花,现已出仕历练两年,又得祖父精心栽培,眼界格局世故心机样样出类拔萃。怎会如少棠一般,只着眼在此等小事之上? 虽未料到太安郡主今日会有如此气势,却也并不奇怪。在少枫看来,依之前所见所闻太安郡主并非是倨傲无礼之人,那么她今日之举必大有深意,细想起来…… 少枫不禁心中一叹,怕是今日之行终得落空,祖父的心愿恐难达成。 在家时,兄妹二人便已商定好了,此行以少棠为首。毕竟少枫为外男,有些话说起来多有不便。 故而,少棠沉吟片刻,方才笑道:“今日来看望郡主,本也无甚大事。只是觉得齐家和郡主原是极亲近的亲戚,一家子血脉骨肉,自是应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今日我和哥哥特带了些家里做得素油点心。我记得郡主小时候就极爱吃咱们府上的点心。” 灼华听后微微一笑,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碗。 “亲戚之间自然是应该多走动走动的。我上山清修这八年来,京中倒有几家宗室常来走动。像庆王府便是如此,每到年节都互送些节礼。倒不在东西,只在这一份亲戚情义罢了。齐小姐,你说是吗?” 太安郡主的声音不大,可语气中却没了往日的温和,反倒多了两分威仪,三分嘲讽。 少棠的脸蓦然就红成了她身上的那条石榴裙。 太安郡主叫她齐小姐,而不是表姐,那便是并不认她这门亲戚。是呀,既然是亲戚又怎么会八年全无联系,连逢年过节的一个问候都无。 少棠毕竟是闺阁女儿面皮薄,在太安郡主这儿碰了个钉子,便立时觉得自已鼻青脸肿,煞是难看。 少枫望了过来,这样尖锐的太安郡主,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郡主可爱看戏?京城中最近流行一出叫《锦帕记》的折子戏。郡主可所有耳闻?” 少枫的声音像一张上好的古琴,温厚悠扬,又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舒朗。如此生硬地岔开话题,竟并不惹人讨厌。 经哥哥这一解围,少棠立时稳住了心绪,勉强笑着接话道:“那《锦帕记》本是《锦绣良缘》中的一折。 “讲得是一户人家的小姐自幼父母双亡,其与姑舅表哥本有婚约,且以一方锦帕为证。 “可谁知舅舅病逝,这婚约锦帕却被舅母盗走,欲毁约另聘。不过虽经了种种磨难,二人还是终成眷属…… “郡主,不觉得这故事十分有趣吗?” 灼华淡淡一笑说道:“我并不如齐公子齐小姐这般有雅兴。在山上清修,有‘离歌舞戒’。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但少不得入乡随俗,所以并不看戏。” “且不说这戏如何,郡主难道不觉这故事本身正是借古讽今吗?也不知演这戏的祥云班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只一夜之间便有了这个故事,且红遍了京城。” “不过是伶人的一些谋生之道罢了,何必认真?”灼华低头喝了口茶,面上已然露出两份不耐烦来,似是觉得这场会面甚是无聊且毫无意义。 见太安郡主一味避重就轻,少棠不禁有些心浮气躁。想到祖父临走时交待的话,便忍不住直接露出来几分。 “郡主好才华,以自己的身世编了这《锦绣良缘》。那《锦帕记》又正暗合着郡主现下的处境。只是不知,这婚约锦帕所暗指的先帝赐婚圣旨,郡主打算何时公之于世?” 少棠这番话冲口而出。少枫一听顿时暗叫不好,忙抬头去看太安郡主,果然见她嘴角轻轻一扬,似是噙了一丝冷笑,却转瞬即逝。 妹妹太过心急!在家本商量好的要循序渐进步步为营。先以骨肉亲情打动太安郡主。然后再以她现下的处境甚至朝中局势分析得失利弊。最后才缓缓引出先帝赐婚圣旨之事。 可怎奈妹妹虽聪慧有余,却历练不足。不过被太安郡主有意怠慢了几分,又用激将法激了两句,便早早露了底。 唉,也罢!太安郡主本就极通透,又怎会看不明白今日这其中的道道。妹妹如此早早露了底,也免得兜着圈子。不如就直奔正题吧。 “齐小姐这话我却不明白,怎么好好的倒把我和戏子联系到了一起?至于齐小姐所说的那些事情,关系着先帝太后呢!我一个晚辈臣女,却不敢妄言不敬。” 少棠紧紧抿着嘴唇,转头去看少枫。太安郡主简直油盐不进!这可如何是好? 少枫无奈只能接过话来:“郡主何必对齐家防备至深?齐家并未存着什么大奸大恶之念,不过是想让皇上能够早日亲政,从王氏手中夺回大权。 “王氏现下权倾朝野,只手遮天,郡主也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若齐家助郡主一臂之力,夺回郡主本该得到的一切,而齐家也正好借此达成还政于帝忠君为民的心愿,岂不两全其美皆大欢喜?郡主也算是大功一件,为大齐出了一份心力。” 灼华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笑,“齐公子此言差矣。且不说我现下并未受制于人身不由已。也不说妄议先帝太后,有不敬尊上之嫌。且只当个故事说笑,如若那戏中的婚约锦帕最后并非回到孤女之手,而是落到了某些智谋过人野心勃勃之人的手中。可还会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少枫不明白郡主之意。” “野心勃勃之人最擅长的便是朝秦暮楚见利忘义。在他们的信条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为了利益可随时化敌为友,也可随时抛弃亲人。 “若这样的人打着为孤女讨回公道的旗号,得了那婚约锦帕。不知可会断然叛离孤女,再以锦帕为要挟,与那舅母讨价还价,为自己谋得最大的利益?毕竟能从舅母那儿得到的好处,要远远多于从一个孤女身上所得到的。 “而舅母又是何其害怕自己毁约另聘的行为败露,以至无法面对国法家规、族中长老和这天下的悠悠众口。故此,一方只要以锦帕为要挟,另一方必会任其予取予求,退避三舍……” “你……” 事关祖父清誉,齐少枫不待灼华说完,腾地就站起身来。只是一对上太安郡主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他刹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才好。 可一旁的少棠却是没能忍住,忽地站起身来,怒火蒸腾,娇喝道:“郡主怎可如此诽谤祖父污其清誉?” “齐小姐何必多心?”面对齐少棠的怒火,灼华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刚刚也说了,这不过只当个故事说笑罢了。讲的也不过是那戏中之事。野心勃勃之人只是随口杜撰出来的虚无之人。齐小姐稍安勿躁。” 少棠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要遵着礼仪教养,又确是找不到发火的理由。一时间满腔怒火竟无处可发。 她回头看了一眼少枫,见他微微摇头,只好讪讪坐下。 少枫亦缓缓坐下身来。太安郡主这话再明显不过了。她,不信祖父。 那个杜撰出来的野心勃勃之人就是袓父。她是怕自己前脚拿出了赐婚圣旨,后脚祖父便会将她舍弃,自己拿着赐婚圣旨要挟太后还政于帝。条件却是保王氏女后位不动,保王氏一族荣华不败。既然有如此捷径,又何必大费周章来保她为后呢? 少枫很想说一句“郡主多虑了”。可此时他却口干咽燥齿舌生涩,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他知道,太安郡主并没有多虑!他不是一心孺慕祖父的少棠,他见识过祖父的杀伐决断狠绝无情。 “郡主的故事或许有些偏激。有些人有些事却不是一早便能预料的……”少枫干巴巴地说道。 “可那孤女却不敢赌。”灼华微微一笑截住了少枫的话尾。似是倦了,她伸手轻轻端起了茶杯。 “若说起齐家的亲戚情义,你不妨回去问你祖父两句话。这些年里,可曾梦见过孝贤皇后?午夜梦回之时,又可曾想起过他那战死疆场的外甥女,镇国大长公主?” 说完灼华便不再言语,只端茶送客。 …… “这个太安郡主,真是好生无礼!后来的话说得也甚是莫名其妙!”还是来时那辆青油马车,少棠坐在车上撩开帘子向哥哥抱怨。 少枫却不似来时那般的心气高涨,只默默地驾着马车,身边放着他的那把曾被太安郡主舞过的佩剑。上山不得携剑,他当时只能解下。 听妹妹抱怨,少枫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倒也不虚此行,起码有两件事尚可确定。” “哪两件事?”少棠十分好奇。 “第一件,太安郡主确有先帝的赐婚圣旨。” “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少枫低头看了看身旁的佩剑,“太安郡主不简单,心中似乎有个大秘密……” 那日彩霞满天,一红衣仙子持剑飞舞,蓝天绿草,红衣金辉,如梦如幻,不似人间…… 那个红衣飘飘的身影,也是少枫心中一个大秘密…… 栖霞山上的会客花厅内,齐氏兄妹走了半日,灼华却一直未起身。呆坐片刻,忽然问向身旁的三姑:“三姑,你说当年之事他知道多少? “那时他是吏部尚书,朝中的天官,手握重权。我不信,当年他会毫不知情,毫无察觉。” “察觉了又能如何?”三姑垂下眼帘,轻叹道,“那王氏一族做事向来隐秘,便是察觉了,想必也是查不出什么证据的。” “我其实倒不甚在意他当年未能鸣冤发声。毕竟那时大势所趋,若强行出头不过是以卵击石。 “我在意的是,这八年来他悄然无声享尽富贵,却从未想起过我的母亲!从未为当年的那一点怀疑去付出哪怕半分的精力! “如若不是我率先发声,又正好于他有利,他又何至于会想起我来?” 灼华说完忍不住冷笑一声,里面却隐着满满的苦涩。 “郡主,现下你已向那老狐狸透了底。不知他可会将你卖了?” “卖给谁?”灼华嗤地一笑,“王氏一族?两党现下怕是已势同水火。放心,如此透个底给他,说不得他将来还能配合咱们几分。” …… 少枫和少棠回到齐府后,将栖霞山之行原原本本禀报给了齐相。少枫又将最后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说予祖父听。不想却见祖父陡然变了脸色。 “她竟知道?她竟然都知道!”齐正清喃喃自语,“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还要嫁去王家?难不成要凭一己之力,搞得王氏一族大乱?不!这并不合理……” “祖父,您说什么?”少枫见祖父如此,心知此事还有玄机,与少棠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开口问道。 齐正清却并未做答,而是沉吟半晌,对少枫说道:“你以后不要再带着你妹妹去寻那太安郡主了。这丫头……心机深沉,行事诡谲,不是你二人能揣测得了的……” …… 四月初一,是灼华的生辰。顺平八年的四月初一,凌氏灼华及笄。 第四十五章及笄 http://.biquxs.info/

离皇帝大婚不过还剩十来日,京城上下因此格外忙碌。而在这繁忙热闹下,太安郡主的新闻仍次次都能激起不小的浪花。 就如此次及笄芳寿,本主原想着关门谢客低调行事,可终是事与愿违。 太后的赏赐如期而至,一大早便着内侍来栖霞山传懿旨赐寿礼,竟是满满一车的大红龙凤锦缎。如此看来,太后还真是用心良苦…… 现下宫中内侍也皆知去栖霞山是个好差事,再不像之前那般推诿,来的也俱是有头有脸的大太监。 而各家显贵看在太后的面上自然不敢怠慢,纷纷送寿礼上山。 又有如庆王府这般与灼华骨肉相亲的亲戚,当然不会错过寿辰。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些别有居心之人。如戎狄二皇子萧复拓便一早送来柄精刚打造,鳄鱼皮为鞘,削铁如泥的短剑来为贺礼。 再如那王天浩,从前晩子时起,每隔一个时辰便送来一份生辰礼。送礼就送礼吧,却偏偏还搞出了许多花头。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抬着一份生辰礼招摇过市地穿城越巷。到了栖霞山下,还要高声唱诺召告一番。 他如此一番招摇,再加上之前凌驸马诞辰之事,京城上下风言风语更盛。 原与他玩在一处的纨绔们又都开始起哄,只说王天浩为了太安郡主真的洗心革面,实仍天下第一痴情种子。这样的起哄王家自是乐见其成。 栖霞山上,此时庆王妃带着永平郡主秦琴正皱着眉看着那一车王太后刚赐下的大红龙凤锦缎。耳中听着敏毓向灼华禀报山下的境况: “这已是王天浩送得第五份生辰贺礼了。听小伍他们说,那前三份礼应是在宵禁前便着人带出了城,守在咱们栖霞山附近。等时辰一到便挨个宣唱。 “羽寒又着人一早去城中打探,据说那王天浩甚是张扬,已经闹得满城沸沸扬扬……” 敏毓的话还没说完,庆老王妃便忍不住火往上冲,把她的龙头拐杖往地上重重点了点: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就他那一副酒色财气的纨绔样子,也敢肖想建元皇帝的外孙女,镇国大长公主的女儿?” 灼华和秦琴忙上前扶住老人家,给她抚着胸口顺气,生怕气出个好歹来。 “老祖宗千万保重,可别为了灼华的事再气坏了身子,那就是灼华的罪过了。” 灼华轻声细语地哄着,又接过一旁三姑端来的热茶伺候着老人家喝了一口。庆王妃这才渐渐平复下了心情。 另一边的秦琴抬眼看了灼华一眼,随后微微一笑说道:“祖母若是不想让那王天浩惦记着华姐姐,何不帮华姐姐定门好亲事?也不限是勋贵还是宗室,只要家中子弟出色上进,将来华姐姐能顺心美满就好。” 秦琴此话说完,庆王妃便拍了拍她的手背:“琴儿这话我原也想过。可放眼看看这满京城的年轻后生,你华姐姐配给谁都是委屈了她。且这后生不光要出色上进,更重要的一点是要能护得住你华姐姐……” 后面的话尚未说完,庆王妃便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场众人心知肚明,也都心中一叹。 灼华本就不是那等忸怩作态之人,虽听见说自己的婚事,却也做不出含羞带怯的小女儿之态来,只是低下头不再言语。 秦琴又看了灼华一眼笑道:“若要寻一个能护得住华姐姐的人这也不难。只将华姐姐嫁于宗室不就行了?” “若说选个出色的宗室子弟,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庆王妃沉吟道,“眼下倒还真有一个,康王世子我就觉的十分适合。 “前儿听说华儿在西郊围场练了一套剑舞,璇儿那小子看后佩服得五体投地,整日也在家里舞刀弄剑起来。若论起他来,无论模样还是脾气倒都能勉强配得上你华姐姐。” “可璇儿比华姐姐还小上两岁呢,且又是小孩心性,以后可如何过得日子? “祖母怎么还忘了一个人?眼下不正有个年岁相当且人品才气俱佳的宗室子弟在京中吗?那靖王府世子秦昊宇,无论年龄才具都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岂不正合适?” “宇儿?”庆王妃皱起眉头,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见她祖孙二人一唱一和地乱点鸳鸯谱,似旁若无人一般,灼华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忙给一旁的三姑使了个眼色,自己悄悄寻了把椅子坐下。 三姑抿嘴一笑,走过来伸手扶住秦琴将她拉回旁边的官帽椅上坐下,嘴上却是笑着对二人说道: “老王妃和永平郡主真是为了我家郡主操碎了心。不过奴婢到底也是从宫中出来的。有些事就忍不住多一句嘴。若说我们郡主现下身份尴尬,那靖王世子又何尝不是?尴尬人遇尴尬人,平白地又会让人编排出多少故事来……” “三瑛子这话不错。宇儿……似乎不太合适……” 庆王妃不是秦琴想法那样简单。当年镇国姐弟三人之间的龃龉她是清清楚楚。 先不说秦昊宇是否有那么硬的骨气和心气去护住灼华。单说让灼华嫁到靖王一系中去……靖王会不会容得下镇国之女做他儿媳?毕竟,当年错失皇位的这笔账,他可是一直算在镇国的头上的。 真若如此,虽京城与西北相隔千里,可公公若认真想搓磨儿媳,那可有的是手段。单只以孝道为由将世子妃召回西北伺候这一条,灼华就无可推脱。 庆王妃自己在这琢磨半天。那边秦琴听闻三姑之言,却陡然收了脸上的笑容,抬眼看向灼华,眼中隐隐露出一点精光。 “三姑一向是华姐姐的臂膀。三姑的意思那必然就是华姐姐的意思了。既觉得靖王世子不好,那华姐姐以为京中什么样的人家可堪相托终身?宗室?勋贵?或者,是那文官清流之家?” 灼华心中不禁苦笑,面上却淡然一笑道:“有些事我虽不能随意左右,但有些事我却知道自己绝不会去做。例如这将来嫁入文官清流之家,便是绝无可能。 “京中任何一家文官清流都不会愿意与我结亲。因为将来我只会给那个家族及所嫁之人带来无尽的麻烦。自此那一族之人恐皆会失了圣心被朝廷猜忌。本欲靠功名圣恩搏个前程的族中子弟,怕也就此与仕途无缘。更别说我所嫁之人了。 “所以,放眼这满朝中的文官清流,哪一个敢与我联姻?而我与他们无怨无仇,又何必去害那一族人的前程,毁他那个姓氏的光耀门楣?” 灼华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目光清正不避不闪。秦琴不禁低下了头,讪讪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华姐姐,华姐姐何必如此自贬?姐姐龙凤之姿,血统高贵,谁能娶到姐姐那是他的福气。” 灼华听后微微一笑:“琴妹妹是正经的宗室贵女,出身高贵,人品贵重,谁娶了妹妹才是真正的福气。妹妹倒是极适合嫁于那文官清流之家。 “这样的人家,一般家风极正,子弟上进。又需妹妹这样出身的姻亲来提携,自是不敢怠慢妹妹。若那所嫁之人再是个优秀的,妹妹也就顺心顺意平安喜乐一生了。 “可尔之蜜糖吾之砒/霜。适合妹妹的,却并不适合姐姐。就算让我勉强嫁入这样的人家,面对一族人的怨气,也终会郁结于心,恐不久于世吧。” “姐姐,何苦要这样咒自己……”秦琴嗫嚅着。 这时庆王妃却在一旁开口道:“好了琴儿,你还太小,有些事可并不如你自己想的那样。你华姐姐的事,我自会费心,你就不要乱掺和了。” 灼华更加哭笑不得,心想:老祖宗,您别乱掺和我就谢天谢地了。可心中又因庆王妃这份关爱感动异常。 秦琴偷偷看了灼华一眼,忍不住小声嘟囔着:“我怎么还小了?我和华姐姐可是同年,不过小了几个月而已……” 这话倒是让庆王妃不由得又是一叹。 庆王妃祖孙二人留在山上为灼华操持了及笄礼,中午又用了长寿面。除去山下那王天浩每个时辰的寿礼宣唱像苍蝇一般惹人不快外,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其间各处的寿礼也纷纷被送到山上。当齐相府的寿礼连带着少枫少棠各自单独备的一份礼单送来时,秦琴的眼神忍不住又闪了闪。 灼华却是看着她笑而不语。秦琴双颊一红,忙低下头去,吃起她面前的那碗长寿面来。 用过午膳,庆王妃带着秦琴告辞下山。灼华率众人亲自送到山下。望着庆王府一行渐渐远去,三姑忍不住在灼华身后轻轻叹道: “听说庆王府有意与齐相府联姻。永平郡主这是大了,凡事想得也多了。” 灼华垂眸苦笑:“长大是好事,她何其有幸,不必那么快长大。” 这话却引得三姑又是一叹,便知灼华此时心情不佳,只得一路小心看顾。 一行人回到山上,未过多时,却见羽寒别别扭扭地领着李福来进门。身后还跟着两人推着一辆小车,车上载了一个硕大的樟木箱子。 灼华等人不知何事,俱都来到院中。 那推车人中的一个,一见灼华身后的敏毓立刻喜笑颜开,忙伸出一只手朝她乱摆: “敏毓姑娘,这几日可好?上次我说要给你带一把上好的护手短剑,今日就给你带来了。一会儿办完了我们公子的差事,就拿给你。”来人正是喜宝。 敏毓一见是他,忍不住跺了跺脚,眼睛却瞟向羽寒,口中气道:“胡说八道!谁说过要你的东西!” 可羽寒却并不看敏毓,只皱着眉看了看那车上的箱子,又警惕地盯着那送箱子的两个人。最后全身心地扑在了灼华和李福来的对话上去。 敏毓一见,忍不住撅起嘴,又狠狠地跺了跺脚。 “郡主,今日一早有位秦公子派人持龙纹玦寻到了我,要我将这生辰礼物给您送到山上来。且说定请您亲自打开。”李福来拱手禀道。 灼华顿生好奇,迈步走到那箱子跟前。 第四十六章孔雀开屏 http://.biquxs.info/

喜宝和包大海将那个大箱子从推车上卸了下来。灼华走到箱子跟前,伸手便要去开那盖子。 “郡主且慢!”羽寒闪身拦住灼华,回头问李福来,“李叔,您可曾打开箱子看过里面的东西?” “这……倒没有。”见羽寒如此警觉,李福来也当即心中一紧,忍不住掏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这两个送礼的随从一来便拿出龙纹玦,说他们的主人姓秦,特让自己将这一箱子寿礼送上山来。 开始他也觉得奇怪,若说只是送生辰贺礼,为何不像京中其他人那般直接送到山脚下交于侍卫?反而兴师动众请出连龙纹玦来,甚至连他这个暗桩总管也差遣上了。 要么是这持玦之人不知郡主底细,只把他当成个普通的家臣管事。要么就是箱子中的东西十分精贵。再或者……是这箱子另有玄机? 回想这一路上那两个随从对这个箱子的小心谨慎,李福来不禁陡然一惊。 凡是送上山的东西必要由侍卫检查。那位所谓的秦姓公子莫不是为了避开检验才找的他?若真是如此,问题可就大了! 可……对方又持着龙纹玦为信物。这便代表郡主是极信任此人的…… 李福在这儿思前想后,犹疑不定。一旁的喜宝和包大海却因见灼华迟迟不去开箱,心中焦急起来。但又不敢擅动,只得拿眼不住地去瞅那箱子。 见他二人神情焦灼,羽寒疑虑更深,不由得戒备起来,手按腰间刀柄,挡在灼华身前。 “郡主,您怎么连咱们都不相信了?我家公子怎会害您?”喜宝见灼华身边这侍卫似是越来越疑上他们了,不禁有些愤愤不平。 灼华一笑,轻声对羽寒道了句“无妨”,迈步便越过他伸手去提那箱盖。 “郡主……”羽寒大急。 可话音未落,那箱子已被轰然掀开。刹时间,从箱中忽地飞出一丈红绸,呼啦啦一线冲天,直跃云际。 在场众人都惊了一跳,羽寒仓啷啷拔出腰刀,护在灼华身旁。 灼华仰头望去,只见拽着红绸那端的是一个身穿玄色剑袖的玉面公子,乌发红唇,剑眉星目,此时正运用轻功跃起一丈之高,被那展开飞起的红绸一映,更显得他面如冠玉,英姿勃勃。 四目相对,那人忽而朝她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灼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扬了起来。 来人正是靖王府的二公子,秦昊轩。 羽寒转头看了灼华一眼,见她嘴角轻扬,正认真地看向红绸那端的昊轩,心中不禁一涩。 却说此时的秦昊轩,扯着红绸一跃而起,做出一飞冲天之状。那红绸呼啦啦随他而升,又呼啦啦随他渐渐落下,化成一架飞虹,状似拱桥。 就在此时,一旁的喜宝突然手腕一抖,“啪”地弹出一枚铜钱,平着飞出四五尺。但见秦昊轩跨步追着那铜钱脚尖一点,本呈下落之势竟又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他手中红绸一转,就在众人还未看清之时,不知怎地红绸突地变成了一丈绿绸。底下众人都不禁小小一声惊呼。连灼华都看得入神,脸上的笑意更浓。 昊轩低头望向灼华,见她看得认真,心中得意,于是又卖了百倍的力气炫耀。惹得喜宝和包大海皆心里暗笑,只觉得自家公子此时颇像只开了屏的孔雀。 笑归笑,喜宝倒不忘自己的职责,紧接着又“啪、啪、啪”连发几枚铜钱。便见昊轩一连踩着那几枚铜钱几跃几落,忽上忽下。手中长绸犹如灵蛇龙舞,上下翻飞。且每随他一起一落,那长绸便会变幻一色。 初是红色,再为水绿,紧接着又化为金黄,忽地又变成绛紫……起起落落间,五彩缤纷,让人眼花缭乱。 一旁的三姑忍不住轻轻赞了句:“好轻功!” 几起几落,那长绸最终仍又幻化回红色。昊轩持绸飘然落地,面上带笑向灼华缓缓走来。 午后的阳光下,一清俊少年长身玉立含笑走来,身后迤逦拖着一丈红绸。鲜艳的红将他整个人映得闪闪发光。那脸上的笑更是明朗干净,正如此时悬于当空的太阳。 不知怎的,灼华心下猛然一跳,竟有一丝紧张,看向昊轩的眼神不自觉地微微偏向一旁。 “你生辰实在想不出送你什么,便去找了个变戏法的学了这一招,欲博你一笑。也并不想说些‘福如东海’的套话,只愿你自今日起平安喜乐,顺心顺意,再无烦忧,自在一生。” 灼华抬头看他,那明亮的笑容和眼中的神彩,忽地就晃花了她的眼,让她有些眩晕。灼华低头避开那双眼睛。 “你就这样在箱子呆了大半日?” 李福来刚刚禀报说喜宝二人一早便携箱子托他运上山。可见这人已在箱中呆了大半日了。 听灼华如此一问,昊轩不禁苦笑:“你山上一直有客,我也不敢出来。中间倒趁李掌柜不察,出来……活动了几下。不过这大半日未吃东西倒是真的。能不能先讨你两碗寿面吃?” 听闻此话,灼华的嘴角又扬了起来。 “我这是庵堂,面是素面,可无半点荤腥。” “那就给我来三碗!”昊轩露齿粲然一笑。 众人:…… 李福来那儿却心下一松。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这位秦公子只是不知郡主底细,误将那龙纹玦当成了个普通信物,把他也只当成个普通的管事而已。 …… 伏云庵后有一片桃花林,极为清幽,灼华自小无事时便喜来这儿走走。此时正应了那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满眼的粉云红霞花团锦簇。 昊轩到底是外男,在尼姑庵中多有不便。待吃了寿面,灼华便将他带到此处。 三姑、敏毓远远跟在身后。喜宝和包大海自然也要跟着。羽寒却不下山值勤,也扶刀跟着,对昊轩等人更多了一份警觉戒备。 “后山的景致竟然这样的好。”春风吹在脸上格外的清爽温和,与灼华并立一处的昊轩,心亦如这春风一般,轻轻柔柔,酥酥痒痒。他情不自禁地便笑了起来,转头看向灼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片桃花竟恰好合着你的名字。原来你从小生活的地方是这样的?虽然清苦,倒也幽静。 “我自小也是跟着师傅住在山里,却没有你这儿雅致。那里是深山老林,常有虎豹出没。山也大的很,下山要走上几天几夜。也没有这么多人,成日的只有我和师傅两人。” “你自襁褓中便离了父母,又在深山学艺,日子自是要比我苦一些。” “不,不,我倒不是向你抱怨。”昊轩赶紧摆手,随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一见你就忍不住要多说些话。我是说,我小时候住的地方虽没你这雅致妥贴,可却能跟着师傅游历江湖,仗剑天涯。相比之下,我自是比你要顺心自在得多。” 顺心自在?灼华低头不语,这四个字恐怕于雍和五年父母战死的那一刻起便与她再无交集。 “……我,不是向你炫耀,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见灼华沉默不语,昊轩心下一转便立时想通了缘由,不由得更加慌乱无措起来,双手乱摆地急着解释,“我只是,我只是……”却半天也没想出一句适合的话来。 远处的喜宝虽听不见他家公子说些什么,可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却是看得真切。心下忍不住一哂,暗暗撇了撇嘴。 这个公子也真是奇怪!平时多果决睿智的一个人呀?连老王爷都夸他文韬武略堪当大任。 可怎么一遇到太安郡主,就变成了半个傻子?不,看现下这情形,大概已是一个完整的傻子了。 可……喜宝转头偷偷看了一眼走在他前面的敏毓,自己在别人眼里恐怕也是个傻子吧。 娘亲留给自己的那柄祖传宝剑竟没能送出去。这丫头似乎满心满眼的全是前面那个侍卫。那个侍卫似乎又满心满眼的全是更前面的那个郡主。 唉,喜宝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抓心挠肝?这可真是一圈儿的糊涂账呀。 喜宝正叹着气呢,冷不防后脑勺便挨了一巴掌。包大海憋着笑,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小子和自家公子一样,大概是春天来了,也到了万物思春的时节了? 且说那边的昊轩,急得手脚乱摆,却不知如何解释。灼华微微一笑,倒替他解了围: “谢谢你今日的生辰礼。我很欢喜。” “你喜欢就好。”昊轩高兴起来,“我好几日前便想着要送你什么礼物才好。若是胭脂水粉头面首饰,我却并不懂这些,唯怕你不喜欢。 “若是金银玉器,又觉得你应该比我有钱,并不在乎这些。思来想去,唯有博你一笑,让你开心说不定才是最好的生辰之礼。” “果然是最好的生辰之礼。” 听他像个话痨似的拉拉杂杂讲了一通,灼华忍不住想笑。尤其那句“你应该比我有钱”,更让她忍俊不禁。 见佳人巧笑倩兮,秦昊轩这只孔雀忍不住又想要开屏。恰电光石火间突然想到一事,便急忙说道: “说到这生辰礼,我倒想了起来。我藏在箱中避客时,正听说王致那草包儿子这几日竟十分地……搅扰你。尤其今天……简直……简直是居心叵测! “你放心!不过是块狗皮膏药罢了。他爹王致我都曾行刺过,更何况他一个草包?今晩我便去收拾了他!让他以后再也不能扰你清静。也让王太后兄妹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谁知,这番话刚说完,便见灼华陡然收了笑颜沉下脸来,看向他时眼中竟似隐着刀锋之色,锐利无比。 “我不许你去寻他!更不许你害他性命!如若你杀了他,那咱们便结下了大怨仇!” 第四十七章偷情 http://.biquxs.info/

下山时昊轩便恹恹的有些魂不守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灼华为何要护着王家那个草包。 到了山脚下,又恰好赶上了申时正,王天浩的奴才再次宣唱起了礼单,什么翡翠头面、八宝手钏、玛瑙璎珞、赤金项圈……听得昊轩心烦意乱。 就连一旁的喜宝也蔫头耷脑,没个精神。 包大海扭头冲着这对主仆左看右看,见他俩都如落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忍不住叹道: “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于是,立刻便见二人一起振奋精神,转头对他怒目而视…… 这边羽寒送走那主仆三人后,回去复命。灼华此时已在西厢小书房内提笔准备练字,却最终只略略写了两下便搁了笔。 “辛苦你了。这一整日都迎客接礼,也应该乏了,回去好好歇息,凡事交给小伍他们便是。” 灼华柔声说道,一抬头却看见旁边美人瓶中的一枝桃花,虬枝盘曲开得正好,不由得有些出神。 听得此话,羽寒默了默,随后悄悄自袖中抽出一枚碧玉簪子握在手中。可看着灼华却又犹豫不知如何开口。到底终是仍还将那簪子缓缓吞回袖中,拱手行礼,默默退下。 灼华出了半晌的神,直到乌金西垂,天色渐暗,方才醒过神来。起身欲叫人进来掌灯,走过书案一侧,却又看见那个檀木锦盒端端正正置于案角。 那是白日里昊元派人送来的。想必为掩人耳目,来送礼的小太监乔装成个富裕人家的小子。看来这一趟,是瞒了宫中的太后偷偷溜出来的。 想到这儿,灼华轻轻一叹,终究没有打开那个锦盒,转身离了书房。 …… 夜深人静,庭院深深。齐相府内,齐少枫就着烛火仔细地描绘着的一副丹青。 一旁的亲信垂手恭立,将近日所查之事一一详细禀报。 少枫沉吟片刻,却并未说话,只挥了挥手。 那人见了忙拱手退下,直退出门口将门轻轻带上,方才舒了口气。大少爷威仪渐盛,身上已隐隐有了老相爷的影子。 屋内,齐少枫放下笔负手踱了两步,心中梳理着刚刚得来的消息,忍不住冷笑一声: “真是好大一块烂泥!此事倒大有可为。” 随后又回到书案后仔细端详起那幅画来。画中,蓝天绿草,一红衣少女飞天而起。 …… 钦天监于太安郡主生辰的第二日,接了王太后一道口谕,命他们将皇上大婚后三个月内所有宜下聘嫁娶的好日子全都挑出来拟个单子呈上。 这前一日王太后还大张旗鼓地向栖霞山赐了一车的大红龙凤锦缎,第二日便着钦天监看日子。 再加上王天浩又闹出那样大的阵仗,这一来漫说京中官宦显贵,就是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这太安郡主铁定是要嫁给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儿了。 再有人一联系之前《锦帕记》的传言,京城中立时又掀起一轮流言蜚语。 灼华且不管外面如何议论,王太后如作妖。只安心在山上坐禅礼佛,看书练字。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出两日,王天浩那里却惹下一件大事来。 …… 这几日为了能娶太安郡主为妻,王天浩算是下了重本。不仅花了大价钱流水一般地往栖霞山送各色礼物。更是一连几日都呆在家里闭门不出,真做出个认真读书的样子。 可他到底不是个安常守分的人,没几日就觉得日子烦闷无味,浑身都不自在。 恰在这时,姚记胭脂店的伙计送来了姚巧娘的花笺,约他店里相会。 王天浩顿时百爪挠肝,心痒难耐。最后到底没能忍住,悄悄收拾一番,遮遮掩掩地跑出门去赴约幽会了。 若说这姚巧娘,倒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分的风尘女子,说起来还颇有些来头。她是现今兵部尚书陆良川身边得宠的掌家小妾。那姚记胭脂店正是她的嫁妆铺子。 陆良川的原配夫人姜氏,原是王太后和王致未出五服的表妹,关系说近不近,但说远也不远。年轻时生得雪肤花貌,琴棋书画样样不俗,是当年京城中极出色的闺秀。 那时陆良川虽家世显赫,但本人尚名不见经传,为求娶姜氏颇费了一些周折。 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谐,感情甚笃。姜氏后又曾陪着陆良川在辽东任上呆了三年,有同甘共苦之情。 可惜她素来体弱,早年生产时又曾伤过身子,终是于四年前因病撒手人寰。 姜氏一走,陆尚书仿佛立时被去了半条命,哀痛不已彻夜追思。外人看了无不赞上一声情深义重。 且自此陆尚书在男女之事上心思也淡了许多。虽然后院也有几个姬妾,但一直以来也都不过是个摆设。几个庶女也安分守己,陆家的后院向来是有名的太平干净。 从前姜氏在时,府内自是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姜氏去了,陆良川更是极少踏足后院,且一直也没有再娶之心。 直到一年半前,机缘巧合之下,陆良川偶然碰见了兵部一个九品书办的女儿姚巧娘。 那姚巧娘生得风流袅娜,且眉眼间与姜氏竟有几分相似。陆良川一见便心动不已。那姚书办也是个机灵讨巧的,立时察觉,于是亲自将女儿献给陆尚书做妾。 陆良川虽对亡妻用情至深,决定空悬正妻之位以悼姜氏。却也十分看重姚巧娘,不愿委屈了她,于是正正经经地摆了酒席纳做二房。 姚氏一进门儿,便将陆府中馈交由她掌管打理。可以说那姚巧娘虽不是陆府正经的夫人,却是陆府后院实际的女主人。 可谁知,这姚氏并不是个安分的。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却因长得美貌,自小便一心想要攀龙附凤。 未出嫁之前,有次与家中姐妹出来上香,竟偶遇王天浩。那王天浩是何等的色中饿鬼,自是立刻就被姚氏的花柳之姿勾去了魂魄。 而姚巧娘见那王天浩生得唇红齿白,又知他是王相府的公子,自也是秋波暗送眉眉传情。 两下里干柴烈火,随即便一拍即合。 可惜却到底晩了一步,姚巧娘自庙中回去,便被父亲一乘小轿送去陆府。 待王天浩过了两日领着仆从,按照美人留的住址寻去,却赫然发现美人已嫁予他人为妾。 若按照王天浩的性子,他看上的女人如今被别人得了,自是要大闹一场。可当一听说抢先之人是兵部尚书陆良川后,便立时偃旗息鼓就此作罢。 一来,两家世交,又沾着亲。再者,当时又正在商议他和陆五的婚事。这若闹将起来,别说他爹王致,就是他祖母也饶不了他。 不过是个柴门小户的丫头罢了,抬回来当个小星,也不过三五日就腻了。于是,王天浩就此也就丢开手去。 可哪成想,许是前世的孽缘。也就前些日子,那姚巧娘去巡视嫁妆铺子,却正好又与这王天浩遇上。王天浩竟还记得这个昔日未得手的佳人。 那姚巧娘虽嫁入陆家后顺心顺意,可到底陆良川己年过半百,比她父亲还要大上几岁。娇娥自是爱少年,两人一下子又对上了眼。 如此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一也忘了给小妾买胭脂,一个也忘了巡铺子。当下天雷勾了地火,两人就此勾搭在了一处。 姚家虽说是小门小户,但祖上以前是经商的,颇留了几个铺面。女儿如此高嫁,虽是做妾,却也与正经太太差不了什么。 姚书办当年一狠心便拿出个胭脂铺子陪嫁。只盼女儿能在陆府立住脚跟,以后多多提携姚家上下。 不成想,现下却反倒成了姚巧娘与王天浩偷情私会的幽秘之所。 今日幽会,恰逢王天浩已在家素了多日。虽也有姬妾相伴,可倒底是在府中,不如外面自在肆意。 故此,一到了胭脂铺后面的罩房内,王天浩便把持不住了。见了巧娘,立马一个饿虎扑食将她拦腰抱起。一面满头乱拱,嘴上心肝命肉儿地乱叫,一边伸手去扯裤子。 那姚巧娘素来也是个好风月的,惯会伏低做小曲意奉承。此时身子早软成了一滩水,任他揉搓。 一面抱着王天浩帮他揉着,一面颤着嗓子说道,“好人儿,轻些,如何就急成这样?” 又说,“怎么偏今日让人传话把我叫来?你不知道,这两日为准备皇上的大婚贺礼,我在府里忙成什么样……” 王天浩此时只顾着在姚氏身上翻腾,哪还有心思注意别的?故此也未多留意姚氏说了什么,只边动作边气喘吁吁说道: “若是忙累,咱就不在那老东西身边儿呆了。如今我也不娶他那母老虎女儿了,自是也不用奉承他。赶明儿我把你讨来就是了。” 说着两人已经衣衫尽退,赤条条滚到了炕上。真可谓久旱逢了甘霖,二人一番大动,直要欲生欲死欲仙欲灭。 谁知,正在得趣之时,突然房门“哐当”一声被人猛地踢开,随即冲进来几条彪形大汉。 姚巧娘立时高声尖叫起来,一面慌忙往被子里藏,一面吓得瑟瑟发抖。 那王天浩倒还算有几分镇定,仗着他爹这个后台,强撑着大喊一句:“我乃王相之子!还不快快出去,不然要你们狗命!” 可到底还是软了下来,抢着被子往身上遮掩。 这时,忽听门外一个丫头娇喝道:“可在屋内?若在,让这对狗男女遮掩些,莫脏了咱们五小姐的眼!” 屋内大汉齐声应了一句,便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扔给炕上二人。随后待这对狗男女穿了衣服,立时如提小鸡一般将他俩给拎了出去,甩在地上。 那姚氏此时早已瘫成一滩烂泥,抬头再看对面来人,顿时吓得又“嗷”地嚎了一嗓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王天浩也顾不上姚氏了,看着面前之人,肠子都悔青了。那端坐在太师椅上之人,不是陆五娘又是哪个? 这陆五娘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做起事向来不管不顾。当年他娘就是看中了陆五这脾气,才欲娶回家来管着自己。 若要知道今日能碰上陆五,王天浩就是打死也不会出门。 陆五娘初时乍一见竟是王天浩,也颇为意外。可旋即这火气腾地就涌了上来,比刚刚又高涨三分。 这姚氏小妾自去年进了陆家,便颇有几分恃宠而娇。几次年节祭祀对已亡故的姜氏显得并不十分恭敬。且成日里只想着如何欺哄糊弄父亲,对中馈家务不但不尽心,甚至还从中克扣中饱私囊。 陆五娘自幼性如烈火,以前母亲姜氏又将后院管得密不透风,哪里见过姚氏这样痴缠无赖的女人,故此心中早就存了气。 今日偶然之机得知姚氏竟淫奔私会,且一直以来都大大的不妥,不禁气得七窍生烟,一股急怒攻心立时点齐人马,杀了过来。 可没成想,来这儿一看,奸夫竟是王天浩!先不说两家世交,按照辈分那王天浩是她父亲的表侄。 只说之前二人还曾经议过亲,差点就结成姻亲。如今这样的两个人竟然勾搭在了一块儿!他们可还将陆家将父亲放在眼里? 陆五娘刹时怒不可遏火冲云霄,一拍扶手大喝一声:“给我打!” 第四十八章戎狄求娶 http://.biquxs.info/

陆五娘倒也还算留了一丝清醒,虽痛打了姚巧娘,但对王天浩倒手下留情未下重手。只是略略抽了两鞭子泄愤。可饶是这样,动静也闹得不小。 那姚记胭脂铺原也不大,后院的角门又正临着百姓住家的巷子。如此一闹,一下子引来了不少人前来围观,将个小巷塞得满满当当。 陆五娘又命人将这铺子只当成淫窟上上下下一通好砸,凡是瓶瓶罐罐一个不留。又绑了满店的伙计掌柜,皆让其跪在店铺正堂之上。如此一来,不光后院,前院也立时呼啦啦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王首辅之子王天浩与兵部陆尚书家的小妾私通,被陆尚书的亲闺女亲自带人捉奸在床。那陆小姐不但砸了小妾幽会的嫁妆铺子,更是将那奸夫□□痛打一顿。 这样劲爆的消息,不出一日,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整个京城。街头巷尾,那些闲汉姑婆们更是热衷于这种桃色新闻,一个个津津乐道议论得唾泗横飞。 陆尚书真可谓是,人在府衙坐,帽从天上来。好大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就这样被他闺女亲自扣在了头上。 只是这一片兵慌马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姚记胭脂铺内不知何时悄悄少了一个专门跑腿传话的小伙计。 这事儿也不用等到陆尚书下了府衙,家中自有那忠心的老仆,见五小姐闹出如此大的阵仗,又牵扯出王首辅的独养儿子,自是不敢怠慢,连忙跑去兵部衙门报信儿。 陆尚书当时一听真是又怒又惊,一拍桌子起身便要出去。可刚走了几步,却又踌躇起来,渐渐缓下脚步,最后原地踱了两下回身一指那老仆命道: “你去带人,把小五带回府中。那姚氏也不必领回来了,直接送回姚家,连她那嫁妆也着人收拾了一并退回。快去!” 老仆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赶忙依命而行。 简短截说,陆府众人到底是连劝带哄地将陆五娘给带回府中。姚巧娘那里只命人草草收拾了几箱子嫁妆,连人带东西一并扔在了姚家门口。 出此大事,姚书办自是颜面无存。本想不去管那门外的姚巧娘,任她自生自灭去。 可是耐不住自己的婆娘一通哭求,又有几个孩子也跪地不起。没办法,只好让人将姚巧娘和箱子一并拖了回来,又赶紧灰溜溜地关门闭户,一连几日都不敢出门。 那姚巧娘被狠打了一顿连羞带吓,回去就病倒在床上。姚书办嫌她败坏门风,又得罪了上司,也不请大夫给治,只胡乱开了几副药去吃。没几日姚巧娘便一命归西香消玉殒了 再说那王天浩,当时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将陆五娘和姚巧娘一起带走,只留下他自个瘫在地上。开始他吓得半晌没敢动地方,直到见众人慢慢都散了,并无人再去理会他,方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忍着身上的鞭伤,一瘸一拐地跑回了相府。 王天浩一从外面回来,便成了这副狼狈样子,惊得阖府上下立时鸡飞狗跳。把王老夫人给心疼得,简直如摘心挖肝一般。先是一连声地催人去请大夫,又抱着王天浩又哭又骂。王夫人也慌了手脚,忙让人拿来换洗衣裤,又亲自检看伤口。 好在那鞭伤倒是不重并未破皮,不过却有两道指来宽的红印子肿涨突起。饶是如此,也看得那一老一小两位夫人直落泪。 可谁知,正乱着呢,王致却提早从衙门中回府了。王夫人忙起身迎出门外,刚想顺便提提儿子被打之事,却不想被那面沉似水的王致一把扒拉到一边,伸手点了点她恨道:“你养的好儿子!” 随即撩开帘子便进了屋。也顾不得王老夫人尚在一旁,一把将王天浩从床上揪起来,拖着便往门外走。 吓得王老夫人忙起身去拦,口中哭喊道:“你这又是做什么?怎么一回来就跟个乌眼鸡似的?谁又惹你了?你倒把气撒在我们身上。你若真嫌我们,我们娘们儿这就收拾东西回洛水老家便是。不用你如此做张做致的地暗里去赶。” 若是以前王致听了此话,定早已撩袍跪地,认错不已。 可今日却转身对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满福、满贵厉声说道:“还不快搀着点老太太!若是老太太今日有任何闪失,你们一个个的也都不用活了!” 满福、满贵吓了一跳,何曾见过王致发这么大的脾气。于是不敢怠慢,赶忙上前扶住了王老夫人,任老太太如何哭骂,只一旁温言相劝。 平日里,王致常觉得孩子若是淘气一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就是不太上进也无甚重要。只要万事机灵练达,将来他再一番扶持,未必不能有所作为。 可今日,他却是着实被王天浩给气狠了。现下是什么样的急要关头?皇上大婚在即,绮然即将嫁入皇家母仪天下,满京城的外国使团、地方来的贺亲官员。这几日又因王家要求娶太/安郡主,更是闹得满城风雨。 在这节骨眼儿上,王天浩竟然闹出此等丑事!而且更是将他朝中重要的臂膀得罪个彻底。王致此时何止是生气,简直气得快要发疯。 他将王天浩连拖带扯,几步拽出了屋子。到了院中,嘶啦啦一把撕了他的衣服。 王夫人以为又要动用家法,忙哭着跪地,膝行到王致跟前,抱着他的腿边哭边道: “请老爷消消气,切莫为这个冤家再气坏了身体。妾身并不敢给这冤家求情,只是想请老爷千万要顾念着老太太的身子才是。若是打了这冤家,老太太如何受得了?若真气着了,老爷心里如何能过意得去?”999更新最快电脑端: 王夫人一番话说毕,屋内恰好适时地传来王老夫人的一声哭嚎。王夫人忙抬头去看王致,满眼的乞求之色。 此时王天浩早已吓得噤若寒蝉,体似筛糠,如个鹌鹑一般窝在一边瑟瑟发抖。 王致听后却一脚将王夫人踢开,指着她骂道:“你也不用搬岀老太太来压我!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闯下如此大祸!府里几辈子的老脸都让他给丢尽了。你且好好在家伺候着老太太。如若老太太有个好歹,到时候咱们新账旧账一起来算!” 说罢王致拎着王天浩便出了院门。直到了大门口管家方才寻来了一把荆条。王致接了过来,胡乱地绑在王天浩身上,然后一把将他推进了门口的马车上,命车夫立时打马扬鞭,奔向陆良川的府邸…… …… 栖霞山伏云庵内。晚饭之后,灼华正就着天光练字,三姑敏毓站在一旁相陪。 想到今日京城内所发生的事,三姑忍不住笑叹道:“都说这陆五娘性子刚烈,今日一见,倒果真此。” “刚烈?”敏毓颇为诧异,“我看是莽撞吧?她这如此一闹,她爹陆良川脑袋上那顶大大的绿帽子可就彻底做实了。现下满京城里,她爹就是个笑话!” 三姑听后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 灼华此时已写好了一幅字,仔细端详了片刻,方慢悠悠地搁了笔。敏毓忙去门口吩咐听雪打水。 “三姑你看,这事儿像是谁的手笔?”灼华洗了手,又接过三姑递来的帕子,问道。 “这……还真是不好说。若说看这事儿出来后能对谁有利,却又谁都不像。那王天浩的名声本来就已臭不可闻,污糟透的。此时再添上这么一桩,却也不痛不痒,更动不了那王致半分。 “以王太后那袒护的性子,这事过不了几日就又被压了下去了。若说是为了让陆良川和王致离心……似乎倒也能说通,可是……” “可是陆良川是何许人也,怎会真为了一个女人就和当朝太后,和掌权的首辅撕破脸?就算现在面子上不好看,王致这一通压着儿子去负荆请罪的戏码,也足够让陆某人不言不语了。”灼华嘲讽道。 “所以这事儿看似闹得轰轰烈烈,可实际却未见有任何好处。这……倒也不像那齐老狐狸所为。”三姑沉吟片刻说道。 灼华微微一笑:“这番作为倒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来。前两日上山来劝我拿出赐婚圣旨的那对兄妹。” “郡主是说那位探花郎?” “这事儿三姑或许是想岔了。若是目的只为搅和了我与王家的婚事呢?毕竟我一日未嫁,对王太后便一日是个威胁。若我手中真有那赐婚圣旨呢?经先帝赐婚且尚未出嫁的□□郡主,可比一个嫁于王家为妇的□□郡主更有用的多。” “这么一说倒就对了。若真是这样……” “若真是这样,那齐家这个探花郎就有些火候不到尚缺历练。他太低估王太后和王氏一族没脸没皮的程度了。只要他们想装聋做哑,别人自然都是聋子哑巴。 “他也太低估王氏手中的权力了。权力这种东西,自是能让人口不言,耳不听,闭目塞听,道路以目。”灼华说到最后忍不住冷笑不已。 三姑端了茶,轻轻递至灼华手中:“可她却终究不是让人道路以目的周厉王。咱们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 灼华与之姑相视一笑。 …… 王天浩出了这种事,栖霞山上却静悄悄的,仿佛真是世外之地,不知人间俗事。于是便有那“有心之人”欲将这消息传上山去。可却均被半山腰的侍卫给截了下来。 不过灼华却也并未享得什么清闲。第二日一早,戎狄贺亲使二皇子萧复拓便于朝会之上,上书朝廷,向大齐求娶太/安郡主为正妃嫡妻。 第四十九章昊轩开窍 http://.biquxs.info/

戎狄二皇子萧复拓的一纸上书,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一直虽闹得轰轰烈烈却十分隐晦的王氏子欲娶□□郡主之事,就这样被光明正大地摆到了朝堂之上。 萧复拓上书写得明白:“今闻大齐朝廷有意将太/安郡主许于王氏子。但此子行为不端,私德败坏,与人苟且以至闹得沸沸扬扬。拓实不忍见我戎狄所敬对手之女被迫嫁于如此不堪之人。故愿以皇子正妃之位以诚求娶。望太/安郡主感我一片赤诚,欣然允诺,自此共结连理百年好合。” 这一封奏函不仅扒了大齐苛待烈士遗孤的遮羞布。更将这多日来王太后乃至王家期期艾艾不舍得说出口的意图明明白白地公之于众。 又把王天浩的种种劣迹一一暴晒在了阳光之下,让王太后的恶毒之心无可遁形。 但可笑的是,无论王太后还是王家,面对戎狄的如此指责,谁也不敢说上一句“此言不实”。 是说王天浩私德败坏不实?可现如今满大街都在议论此事儿,若如此说了岂不是掩耳盗铃让人笑掉大牙。 是说本欲求娶太/安郡主之事不实?若如此说了,那便无疑是自断王氏与太/安郡主将来联姻的所有可能性。要知道君无戏言,太后既出口说了“无意”,那以后又怎可出尔反尔?自是不能再“有意”了! 直气得帘子后面的王太后咬碎银牙,生生握断了一把指甲。 底下的众朝臣听了戎狄的陈奏后,皆面面相觑。昨日王天浩刚出了事,今日戎狄便借题发挥,于大朝会上公然发难,可谓有豺狼之心虎豹之意。 那太/安郡主手握辽鲁产盐之地为封邑,又有镇国公主留下的大批嫁妆傍身,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难不成还真让她嫁给戎狄,把那几大盐场和如此巨大的财富都带去戎狄?那自是不成! 可谁去拒绝?朝臣们?谁有这个权利去左右太/安郡主的婚? 王太后?笑话!若她一张口就更坐实了逼嫁太/安郡主的恶毒行径。 现在京场里也不知是谁在有意煽风点火,那《锦帕记》朝廷虽已出了告示禁演,可故事却几乎又热上了几倍。 尤其王天浩的丑闻一出,舅母逼嫁的故事简直已经妥妥地按在了王太后的头上。更有一些演野戏的小班子,为了赚钱不顾朝廷禁令仍在偷偷唱这出戏。 百姓们就是这样,朝廷越禁止反而越让他们兴奋好奇,越是觉得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带着这种窥秘之心偷偷去看,这才屡禁不止。 不过还真有人揣测出几分真意来了。结合之前先帝赐婚圣旨的传言,有人暗自脑补出当今太后先抗旨矫召,后为侵吞镇国大长公主的嫁妆,欺凌孤女逼嫁郡主的故事。 还别说,百姓的想象力真是不可小觑,几下里就将这多年的秘密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当然有人更是阴暗,竟又编出先帝之死亦是王太后及其一族所为的桥段。这自然就是无稽之谈了。 不过王太后这个“恶毒舅母”的名号是就此定了下来。这又让她如何以太/安郡主长辈的身份当众开口去驳戎狄之请? 大殿上此时一片安静,众人皆被戎狄这突如其来的上书给砸懵了。不过也只是那一的静窒,忽听御座上传来一声颇为隐忍的断喝:“岂有此理!太/安郡主怎会嫁于戎狄?!” 众人抬头望去,见御座上的昊元面沉似水,威仪初显,隐隐似已有了几分帝王之势。 昊元初闻萧复拓的求娶奏陈,一时怒极,未做多想便出口相斥。此时见满朝臣工及萧复拓本人寻声望来,方才意识到此事毕竟涉及两国邦交,不可大随心意。于下心下急转仔细斟酌,这才说道: “大齐与戎狄并无和亲的先例,且戎狄也从未向大齐递交过和亲国书。国家大事如何能这般儿戏? “再者,太/安郡主之母为镇国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父母又皆于国家有大功。其托孤于朝廷,朝廷本应尽心奉养。使其于故土之上享受荣华,安稳一生。又怎会忍心将她远嫁戎狄遣去和亲?受那车马劳顿之累,远离故土之苦!如此岂不愧对镇国大长公主与凌驸马的在天英灵?” 昊元一番话说下来,端的是条理分明有理有据,且又不卑不亢,顾全大局。 齐正清在殿下忍不住捋着胡子露出一丝笑来。今日的皇帝心思似已渐渐成熟,未来大有可期呀。 就连王致等人也都暗暗松了口气。先不管朝中众臣有何龃龉。现下戎狄求娶太/安郡主,却是各方阵营都不乐见的。此时倒也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萧复拓听后微微一笑,心中倒是对这像女人一样小皇帝高看了半分。 “大齐皇帝陛下不必担心,这并不是两国间的和亲国事。而是拓心悦太/安郡主,只以普通男子的身份诚心求娶。 “且拓亦可在此承诺,若真能有幸达成心愿,届时如果太/安郡主故土难离,拓自会尊重郡主之愿,或去做个普通的大齐百姓,只愿常伴郡主身边。”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谁也未想到戎狄的二皇子竟然还是个多情种子。为了太/安郡主竟愿放下皇族之尊,甘愿做个庶民? 看着满朝议论纷纷的文官武将,萧复拓的脸上一直挂着谦和有礼的微笑,态度十分恭谨,可心中却嘲讽不已。 呵,太/安郡主怎么会嫁给他呢?他可是敌国的皇子,她杀父杀母的仇族。不过是因这栖霞山近日太过平静罢了,平静得简直有些逆来顺受。 说好的不甘呢?说好的争后呢?他来大齐就是为了搅浑这一池春水。他又怎么会让这池水如此的平静下去。 不过……如若真能娶到那样一个绝妙佳人,倒也是妙极。 御座上的昊元到底太过年轻,心中一急便要开口去驳。却忽听偏殿内有一人出声道:“臣翰林院编修齐少枫有本禀奏。” 昊元转头去寻,见他的心腹之臣此时已放下批写文书的狼豪,从殿侧的书案后转了出来。昊元心下不禁一松。 站在殿上,少枫暗中微不可察地看了祖父一眼。齐正清微微阖目。少枫这才当殿跪下。 “齐卿有何话说?” “臣听闻戎狄皇子欲求娶□□郡主。依臣拙见,不如请太/安郡主自行决定。” “这……”昊元看了眼丰神俊逸的戎狄皇子,不禁些犹豫。 少枫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太/安郡主如今无父无母,族中又无可作主的长辈。而萧皇子身份敏感,当年镇国大长公主与凌驸马之死皆与戎狄有关。这事自是得让太/安郡主本人决定才好。” 昊元立时会意,松了口气,道了句,“准奏。” 殿下的萧复拓亦牵了牵嘴角,拱手说道:“若是如此,拓请求能亲见太/安郡主一面,听郡主当面决断。毕竟此乃终身大事,假人之口,拓恐有偏谬。” 这个戎狄皇子,简直就差明着说他不信任大齐,怕糊弄了他去。真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昊元强忍着怒气说道:“准!明日朝会,请太/安郡主上殿答复戎狄皇子!” 早朝一散,戎狄皇子求娶太/安郡主一事便立时传遍京城,自然也传到京城西南帽儿胡同的靖王府内。 昊轩这两日正因为上次和灼华闹得不欢而散而有些恹恹的。在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主意想着要如何补救。999更新最快电脑端: 或许去找李掌柜传信解释一二?可说些什么呢? 要么送份礼物去逗她开心?可什么东西能让她开心呢? 昊轩只觉得满心乱麻,恰在这当口又传来了戎狄皇子萧复拓求娶太/安郡主的消息。立时让他又郁闷烦躁上了百倍。只觉得满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多癞□□?且竟都只惦记着灼华这一只白天鹅!他恨不能找几面镜子亲自拿去给他们照照。他们也配! 这面因太/安郡主之事,昊轩郁郁寡欢几乎快生了病。那面包大海又传来了另一个消息:西北的贺亲队伍已过通桥县,不日便到京城。 包大海的原话是:公子爷,您也应该准备准备,收拾一下贺亲总领的官服,等着出京归队了。 听包大海这么一说,昊轩立马头大如斗。感觉自己似是那被蜘蛛网缠住腿的草虫儿。原本只想先飞去灼华那儿理出个结果。却无奈这一团绳索,竟找不到一个解开的头绪。 可无论如何,西北贺亲队伍就要进京一事怎么也得告诉兄长一声。于是昊轩出了自己的小院往昊宇的外书房走去。 当日兄弟二人为掩人耳目,专门肃清了府中后花园的一条小径,即方便兄弟相见,也方便昊轩出行。 此时到了书房门外,昊轩却见乔通守在那里。一见他来,乔通慌忙迎上前来,遮遮掩掩地将人让到一旁的耳房内,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道: “二公子来的不巧,正赶上庆老王妃来寻咱们世子。这已经说了半日的话儿,恐就要出来了。二公子不如暂且先在这耳房内委屈一会儿,可莫叫庆老王妃的人瞧见才是。” 昊轩倒是无所谓,点点头便打发乔通出去。自己百无聊赖地在这小小的耳房内转悠起来。 隔壁的庆老王妃似乎有些年老耳聩,与昊宇说话时免不了就声高了些。于是,便有那么一两句话就这样不期然地钻进了昊轩的耳朵里了。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自是知根知底。我知道你性子极好,是个良善的好孩子……” “……那太/安你也见过多次,又有春猎时的交情,自是知道她是如何出类拔萃的人……” “……” “……唉,我也是白操了这一番心……原想着太/安这样的人,与其让那些污糟烂透的混帐或那狼子野心的番邦惦记了,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自家孩子……你们又是嫡亲的姑表兄妹……唉,是我想多了……” 此时,耳房中的昊轩忽然醍醐灌顶心中透亮,几日来的阴霾立时一扫而空。 对呀!与其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混帐惦记着她,倒不如让我来惦记着! 我这人也性子极好,且又良善可靠…… 第五十章 痴心妄想 http://.biquxs.info/

庆王妃从昊宇的书房出来时脸色颇为不好,扶着小丫头的手边走边叹气摇头。 之前太/安生辰,琴儿在栖霞山上提起靖王世子秦昊宇时她就觉的不好。今日也委实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乍一听戎狄皇子求亲,她骇了一跳,生怕王太后再起了坏心,拿灼华去和亲。 即使不去和亲,她王家那污糟烂透的侄儿,下作腌臜成那样,又怎能由着她就这么将华儿给强许过去? 老王妃放眼这满宗室里,算来算去,与华儿年龄相当地位相匹的,还真就唯有这秦昊宇最为合适。 可她心里却也知道这个名义上养在京中实际在朝为质的靖王世子的性子。这些年来,凡事不争不抢不出头,处处小心谨慎。说好听的是安守本分。说不好听的,就是胆小怕事。 唉,这也实在怪不得他,从小离开父母在京中为质,日日担惊受怕,步步如履薄冰。不养成这种谨小慎微的性子,反倒要吃上许多苦头。 她也是急糊涂了,明知道秦昊宇是这个性子,可到底还是不甘心,故此才来一试。可结果…… 他果然如自己担心的一样,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接话。待自己把话挑明了避无可避,便一味推脱,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父王尚在西北要写信请了示下才好。 又自贬一通,说什么自己才俱不佳,资质平平,配不得太/安郡主这样冠绝京城的金闺玉秀。 亏得当初琴儿将那日围场之事说得天花乱坠,还说他有意于华儿。又将秦昊宇大大夸了一番,说他颇有风骨,绝不似平日里所表现的那般油滑世故。如此看来,终是琴儿太过年轻,看走了眼。 此行只当白来一趟。但华儿的事现下却迫在眉睫,真是愁煞人了。 老王妃这边愁云满面,颤巍巍地往外走。 秦昊宇那边口中念着“叔祖母慢走”,甚为恭敬地将人往外送。 只是看着庆王妃的背影,他忽然有那一瞬间的冲动,很想就此立时将人请回来,并一口应下方才之事。 能娶到那日满天彩云下的红衣少女,或许这是此生唯一的机会。何不依着自己的本心恣意一次呢?只此一次! 否则,也许这一生便错过了,也许会是他这一生的遗憾。 昊宇的手已抬了起来,作出唤回的姿态。口已张了开来,作出了呼唤的口型。 可是,他到底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所有的应诺,所有的恣意,所有的决心,都堵在喉咙,在舌尖上翻滚,陪着他远远地看着庆王妃渐渐离去,终化作了错过。 站了很久很久,庆王妃早已离去多时,昊宇方才颓然地垂下手来。他不能,他不能娶她。 他的身份尴尬,而她又何尝不是?若娶了她,他在京城这十数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经营方才得来的王太后和皇帝对他的信任,便会瞬间化为灰烬。 而轩弟又曾说过要带他逃离京城回归西北。若不成,他仍要仰赖太后皇帝的那份信任苟活于京中。若成了,那不管是逃离的过程,还是回西北之后,她终将会是个累赘。 所以,他不能。 各怀心事的兄弟二人再相见时,便都有些神思恍惚。昊轩说完西北贺亲队伍不日进京之事后,便低头不语。心思不自觉地就转到灼华那里,耳边又传来了庆王妃刚刚所说的话,“与其让那些污糟烂透的混帐或是那狼子野心的番邦惦记了,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自家孩子来……” 昊宇此时当然也没什么心思与昊轩多谈。于是二人草草聊了两句便各自散了。 一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昊轩便急忙地吩咐喜宝准备纸笔,迫不及待地提笔开始写一封信…… 是夜,齐相府外书房,齐正清看着腰身笔直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的齐少枫,面沉似水,手中的茶碗重重往桌上一顿。 “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王天浩之事是你的手笔!你以为自己计谋过人?幼稚! “王氏会因为这样一件不疼不痒的丑事而丢开太/安郡主这个钱袋子?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你行此一招倒也不是完全无用。起码有个由头能将京中情势再炒热上几分。王致和那陆良川虽不至于因此事决裂,倒也有了嫌隙。 “此事我本不想再提,你公心也好私心也罢,倒也不是做了件完全无用之事。但你今日可是发了什么疯?竟然跟我说要向朝廷求娶太/安郡主为妻? “太/安郡主是什么人?也是你能娶得的?也是我齐家能容得下的?她有意肖镇国公主,可你却并不是下一个凌驸马!” “孙儿并无那么大的野心,也自知无凌驸马的心胸才志。”齐少枫尽量稳住气息,作出一副凛然无私的样子缓缓说道,“可孙儿思量着求娶太/安郡主并无什么不妥,反而对齐家有利。 “且不说郡主食邑丰厚富可敌国,单说太/安郡主出身高贵,其母镇国大长公主在朝中故旧颇多,其父凌驸马在军中声望极高。孙儿想着若娶了太/安郡主,那这两股势力岂不都可以为齐家所用?这难道不是对齐家大大有利的好事吗?” 这一番“好处”说是少枫绞尽脑汁才搜罗出来的也不为过。可当他抬头对上祖父那双似笑非笑精光四射的眼睛时,这番说辞陡然就变得那样苍白无力索然寡味起来。 “哦?”齐正清似笑非笑地起身走到少枫身边,弯下腰俯视着他的眼睛。 “对齐家有利?还是件好事?这么说我倒是应该谢谢你喽?……真是一派胡言!”话音未落齐正清陡然变色,飞起一脚将少枫踹倒在地。 可齐少枫却并不敢就此趴在地上,赶忙又跪直了身子,只是肩膀上赫然印着一个大大的鞋印。 齐正清心中怒火蒸腾,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孙子,此时跪在地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是气得头疼。直想再给他一脚,可腿抬起了来,却到底没舍得再踢下去,只得讪讪放下,顺势狠狠在地上跺了跺。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分外好听!什么朝中故旧?什么军中声望?我只问你,就算真有这两股势力,那对我们齐家又有何用?难道还要借这两股势力造反不成?齐家到底是要为人臣子,还是要起不臣之心?! “如何为人臣子?不过是忠君爱国,上报君恩。仰仗的是皇上的天恩与信任!你若娶了那太/安郡主,我且问你,皇上亲政之后可还会信任于你?可还会重用于你?他会信任重用一个抢了他女人的臣子?你们君臣自此便会生出嫌隙!而你此生将永无得重用的机会!” “孙儿,孙儿认为当今圣上乃是一代明君,心怀宽广,有容人之量,自是不会因私废公,和一个臣子为难。 “且便是用不上镇国公主凌驸马遗留下的势力,可太/安郡主的食邑封地却是实实在在。难道不也是一个大大好处,且有利于齐氏后世子孙吗?” 清高如齐少枫自小便不屑于黄白之物,此时又怎会看上一个女子的嫁妆钱财?可是他没有办法,能说服祖父的唯一理由,便是有利于齐氏。为了让祖父答应这门亲事,他只能把所有有利于齐氏的理由都堆砌出来。他已顾不得太多了。 其实祖父说的话他句句都懂,可他就是想勉力一试。只因此刻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太后逼嫁,戎狄趁火打劫。太/安郡主若想脱困,他齐少枫便是最好的选择。这个机会,他实在不想错过! “好好好,”齐正清都被少枫给气乐了,“竟然连嫁妆都惦记起来!你自幼我便教你的‘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了是吧!” 最后一句陡然扬高了调门,齐正清气得在屋子里转了三圈,随手抓起太师椅上的大红金钱蟒靠背砸了过去。少枫低头不避不躲,生生受了。 “就算皇上不跟你计较。可是那太/安郡主身后有着各种势力纠缠,手中又握有辽鲁产之地作为食邑,还有镇国公主留下的巨富嫁状。 “你想没想过,如若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相护,这无疑如三岁孩童手捧金锭于闹市中过。只会引来杀身灭族之祸!我齐氏一族世代为文官清流,既不是勋贵有军中势力,又不如宗室有皇族为佑。 “你若娶了太/安郡主,要如何保她一生安稳?又如何保得齐氏一族的平安?” 一番话问下来,少枫的眼神逐渐暗淡下来。这些他也未尝不知,可他仍心有不甘,仍尚存一丝奢望。这世上凡事不过事在人为,有些事即使艰难,可总会有解开的法子。 “祖父或许是多虑了,孙儿并不是那酒囊饭袋,□□郡主也不是任人鱼肉之人。又怎知将来我们不会是强强相携,更大有作为?” 齐少枫垂着头遮下眼帘,声音很轻,跪在那里依然如一棵白杨般倔犟。即使此番谈话已到了这般穷途末路,他却仍固守着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 “你……”见他这样,齐正清简直恨得牙根痒痒,伸手点了点他,却最终只化成一声叹息。 “你也不必作出这副模样!我也不和你动气。”齐正清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语气中露出几分疲惫老态。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自幼便心高气傲,于男女一事上也是如此。只一心想找个绝世不凡的仙女来才好。这太/安郡主是不俗不凡,可却绝不是你的良配! “齐氏一族现今人才凋零,能撑起这个家族将来的就只有你一人!如若你与皇上生了嫌隙,被当今厌弃,那齐氏一族也终将彻底衰蔽!你的身上不仅仅只有你一人的命运,更肩负了整个齐氏一族的兴衰。 “既然如此,你需要的便不是一个什么精彩绝艳的神仙眷侣。而是一个本分守礼,能执掌后宅,又能助你一臂之力的贤惠妻子。你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你辅设仕途打通关节成为你助力的岳家。而齐家也只需要一个安时随分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 “可这些太/安郡主都做不到!你也驾驭不了这样一个女人!枫儿,你告诉祖父……” 说着齐正清蹲下身子,抓起少枫的肩膀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就此毁了自己的前程吗?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叛离整个家族吗?” 齐正清的目光严厉而又慈爱,隐隐地又透出让人不得喘息的压迫。在这目光的逼视下,齐少枫心中那一丝坚持终于轰然倒塌,彻底崩溃了。 “祖父,”他的眼睛红得吓人,眼眶中似盈着一团水雾,“孙儿自小便在您的教诲之下,克已复礼,严苛待己,从未随过自己的心意。孙儿,就不能任性这一回吗?”.九九^九)xs(. “不能!”老祖父的眼中也缭绕起一团雾气,可声音却如根根钢钉一般,愈发坚硬无情,“祖父自小也是如此过来的。这六十几年来从不知何为随心顺意,何为恣意任性!这便是一家之主要过的日子! “因为全族的荣辱兴衰都系于你一人身上,一步行差踏错,便是满族的家破人亡! “我许你今日有一晚的软弱与任性。过了今晚,你便要收起你所有不切实际的绮念幻想,做一个冷心冷肺铁石心肠之人。为了一族的荣耀为了齐氏的门楣,可以舍一切可舍之人,包括你的亲人爱人!” “祖父……”这两个字如此艰难,哽在喉头却不知后面要说些什么。 齐正清扬了扬头,逼回了眼中那一丝软弱,松开少枫的肩膀,缓缓站起身来。 齐家家主并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几十年来他披荆斩棘一步步走到今天。面对孝贤皇后在宫中的步步惊心,他可以没有一丝心软。面对外甥女镇国公主的冤死,他可以不掉一滴眼泪。 这一切只为了保齐氏一族的兴旺繁盛,就如同他的父亲教给他的一样。如今也该轮到他的孙儿慢慢走上这条路了。 “你的婚事我已经定下了。”齐正清慢慢走到书房门口,背对着仍跪在地上的少枫说道。那一刻,他的声音中似乎苍老了许多。 “是庆王府的永平郡主。……你妹妹少棠也定下了,不日皇上就会下旨,召她入宫封为贵妃……” “祖父!”少枫大惊,回头去寻齐正清,却见他如一杆□□般直直地立在门口。 “妹妹如此单纯,那宫中……”后面的话陡然哽在喉中吐不出来。是呀,还是为了齐氏一族的兴盛。少棠又算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如他一样牺牲呢? 见少枫似乎想通了关节,齐正清也不再多说,推门迈步出去。 少枫浑身陡然一松,瘫坐在地。此时他很想仰天痛快地大哭一场。为什么不呢?祖父也说了,许他有一晚的软弱。自明日起,他便要做一个冷心冷肺铁石心肠之人了。 第五十一章妃位入宫 http://.biquxs.info/

与此同时,坤泽宫内那对人间至尊的母子也正展开一场内容差不多的谈话。 “皇上说什么?”王太后坐在凤椅上端着茶碗,转头去看一旁的昊元,脸上似笑非笑,却又流露出几分不敢置信。 昊元见她这样便是一顿,刚刚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刹时就弱了三分,踌躇了片刻方才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儿子,儿子是说,既然现在王家表哥出了……这样的事。今日,戎狄又公然在朝上发难要求娶□□郡主。儿子以为,在□□郡主婚事上,与其左右为难贻人口实,不如,不如让□□郡主入宫……”.九九^九)xs(. “啪”,未等昊元说完,王太后便将茶碗重重往小几上一搁,一下子便截断了昊元的话尾。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眼瞅着不过还有十来天就与绮然大婚了。怎么现在倒提起让□□入宫?难不成,皇上还想临时换后不成?” 说到最后王太后猛然声音一沉,细细的眉毛上高高挑起。昊元忽地便觉得心上一紧,似那声线和眉毛都缠着自己的心脏,且越收越紧。 不得不说,王太后一直都是个出色的美人儿,皮肤白皙眉眼清丽。既使儿子都已成年,可她仍未见有任何衰老的迹象,依然如年轻时一样鲜艳明丽。 只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王太后的容貌继承了王家人的特点,嘴唇过薄,颧骨太高,尤其那双吊梢凤眼,让原本明艳的五官显得格外刻薄严厉。王家大小姐王绮然的相貌就极肖她姑母。 此时王太后就正用她那双凛冽的凤眼静静地看着昊元,薄薄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在这样锐利地逼视之下,昊元慢慢低下了头,嗫嚅地解释道: “不,不,母后误会了。儿子,儿子并不是想临时换后。王氏绮然柔嘉贞静,淑德温恭,自然是极好的,堪当皇后之位。儿子的意思是,□□郡主大可以妃位入宫。因她出身尊贵,便是封个皇贵妃也是使的的……” 昊元的话尚未说完,不想却引得王太后陡然大笑起来。 “妃位入宫?……哈哈哈哈……还皇贵妃也使的?……哈哈哈哈哈……” 王太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一旁的桌案几乎直不起腰来。月姑赶忙过去替她捋着后背顺气。 “元儿,这套说辞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什么人给你出的主意?”王太后问完却也不等昊元回答,便兀自继续笑道,“定是你自己想的,这满朝文武就不会有人蠢到给你出这样的主意。” 昊元一窒,随即脸皮紫涨起来,却因低着头,并未让人瞧见。 王太后继续道:“皇家的妃子,外面说的好听,尊贵无比,是君,是贵人。可再尊贵她也是个妾!皇家的妾罢了。 “生出的孩子一样是庶出。见到皇后一样要行妾礼。便是死后也不能与皇帝合葬,只能葬入妃陵。 “因为皇帝身边的位置那是留给嫡妻的,留给皇后的!皇贵妃?不过说的好听!却终究还是个位份高一点儿却连帝陵都入不了的妾! “你觉的,□□会愿意当一个妾?日日去给另一个女人晨昏定省,执妾礼伏低做小?不!她当然不会!即使是皇家的妾,是皇贵妃,她也不会答应! “这不仅仅是委屈了她的身份,更是打了她母亲镇国大长公主的脸!镇国的女儿去做妾?去侍奉主母?哈哈哈哈哈……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退一万步说,即使□□她本人愿意,你觉的我会许她给你做妾?这满朝文武、皇室宗亲能允许她来给你做妾?如若真的这样,那岂不是大齐在打自己的脸?! “为国战死的镇国大长公主的遗孤,入宫为妾?哈哈,这苛待忠烈遗孤的罪名妥妥地就扣在了我的头上!大齐朝廷在这满京城的外国来使面前会颜面尽失!皇家宗室的脸面也全都成了笑话! “皇上,你这想法太过可笑!也太蠢!” …… 昊元紫涨着面皮告退,走在坤泽宫殿外还隐隐能听见王太后放肆的笑声,和月姑的劝哄声: “……娘娘慢些,仔细身子……” “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月姑,你不觉的好笑吗?我的儿子,大齐的皇上,竟能想出这等蠢主意……哈哈哈哈哈……” “……要不怎么说还得您来掌舵呢?陛下毕竟还是太年轻,凡事便有些考虑不周。这大齐上下若是没有您,可怎么得了……” “……真是应该让齐正清那帮老臣们来看看……” 昊元在门口站了半日,脸色越来越阴沉。身后的小敦子觑着他的脸色,又看了看坤泽宫这满院的宫女太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皇上,天儿不早了,咱们回吧。” 昊元狠狠地一甩袖子,转身负手而去。小埻子慌忙招呼着随侍的太监宫女赶紧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直至走到一处僻静所在昊元方停住脚步,仰头望着满天繁星,怅然而立。 “小敦子,你说,朕这个皇帝……如何?” “皇上……”小敦子忙打发了随从远远地候着,自己弯腰站在昊元身后,小心揣摩着说道:“皇上是一代明君,宽和仁厚,是千古以来第一英明的君主……” 这马屁似乎并没有拍在点子上。昊元没有像往常那样展颜一笑,而是默了半晌,方才如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我算什么皇帝,不过是她手中的傀儡罢了!你见过一个皇帝会被人连说了三个蠢字的吗?” 说到最后,昊元的声音极轻,夹杂着极度的颓丧和哽咽。两行清泪就这样不期然地流了下来。即使如何用力抬头仰望星空,也未能阻止它们。 小敦子一见慌得立时要跪,却又想起身后尚有一众的宫女太监,只得强行忍住,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堆砌出所有能想到的奉承之语: “皇上自是聪慧过人……真龙天子哪能和常人相比。常人怎会有这满朝的文武?这万里的江山?皇上能统领文武百官是何等的厉害。他们可全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人了。能管得了这一帮天下最聪明人的,岂不就是最最最最最聪明的人了?” “满朝文武……”昊元顺着小敦子的话沉吟着,似若有所思。他是大齐的皇上,这大齐上下本就应由他来掌舵才是。齐少枫说得对,现下是已到了他亲政的时机了。 “你师傅高福盛现在还病着吗?” “呃……”昊元忽此一问让小敦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过他到底机灵,只是一顿,便立时反应过来,忙将身子又弯得更低了些,偷偷觑着眼皇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答道: “师傅的风寒……似是又重了几分,现下还在家中休养。奴才每次下了职都要去看他。他对奴才伺候皇上也甚是放心。奴才每次去,他都要仔细问过皇上的饮食起居,朝臣接见,和哪个娘娘亲近……” “嗯?!” 昊元转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立时吓得小敦子顾不得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趴在昊元脚边,结结巴巴继续说道: “可奴才,奴才从未给他说过实话。每次,每次都编一些谎话骗他。因为编得像,他也不疑奴才。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断不敢将皇上的事透露出去半分!” 听他说完这番话后,昊元的脸色方才稍霁。 “你起来吧。” 小敦子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腰弯得更低了,脑门几乎要垂到鞋面上去。 “你很好,你师傅的缺儿由你来顶替正合适。高福盛原是太后身边的人,这几年被派来伺候我,也算尽心尽力。既然他现在已病入膏肓,那就让他好生在家将养着吧。你也多去照顾着些,以全了你们最后的师徒情份。” 说罢,昊元袍袖一摆,迈步向前行去。 病入膏肓?小敦子猛然打了个冷战,额上便冒出豆大的汗珠,却不敢怠慢,忙低声应了个“遵旨”。然后急忙挥了挥手,带着一众随侍紧随昊元身后而去。 …… 深夜,栖霞山上。灼华就着烛火看京中刚传来的飞鸽传书。 三姑又掌了一盏灯,轻轻地放在灼华旁边,随后冲着候在一旁的扶风悄悄摆了摆手。扶风这才行了一礼,安静退下,回去犒劳她那连夜送信的宝贝红血蓝信鸽去了。 “这大晚上的,人都快睡下了,京中怎么这个时候又传信来了?”三姑边轻声问道。 灼华冷笑着将手中的字条递给了三姑: “白天皇上派人来下旨,让我明日朝会上当众答复戎狄皇子求亲之事。京中若此时再发生什么,自是应及时告知咱们一声,以免明日再有个什么意外让我们措手不及。” “这皇上竟向王太后提出纳你进宫为皇贵妃?他可真……”三姑看着手中的字条颇有些不可思议。 “真是幼稚是不是?” 灼华嘴角的冷笑又深了几分,眼底一片寒冰:“且不去管他,王太后自是不会随了他的心意。熬过这几日便好了,师傅不日就将进京,此时切莫节外生枝。” “那……今日白天李福来替秦二公子传的那封信呢?郡主可想好要如何应答?” 听三姑问此,灼华嘴角那丝冷笑忍不住悉数化成了苦笑:“这个人,怎么也如此幼稚呢……” 秦昊轩今日送来的,确切的说应是一封求婚信。内容言简意骇,大意不过就一句话: 与其让那些污糟透混帐惦记着你,不是如你就嫁给我吧,我保证比那些混账要好得多。 真是让灼华看后哭笑不得。 “我倒觉得这秦二公子有着一片赤子之心……”三姑对秦昊轩的观感颇为复杂,既恐他节外生枝,又十分珍视他这份赤子之心。 灼华并未接话,只垂下眼帘轻声说道:“明日让李叔将这封信原样退回给他吧。别的也不要多说。 “他本就不在这局中,何苦牵连上个不相干的人呢?” 三姑叹了口气,点点头自是下去安排。 这一夜,灼华无眠。而一夜无眠的,又怎会只有她一个人。 第二日天还未亮,灼华便已准备妥当。三姑、敏毓、听雪、射月俱随侍进城,只留扶风看家,亦为随时传信。 灼华命人摆开了一品郡主的全副仪仗,由羽寒率着一队人马护卫,浩浩荡荡地下栖霞山进京,奉旨上朝答复戎狄。 泰和殿大殿内,当召□□郡主上殿的宣唱声刚落,满朝文武便不自觉地转身向殿门口望去。 朝阳的金辉下,一身素衣白裙的少女披着晨曦的光晕缓缓走上殿来。如一片云,一道光,就这样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大殿,满室生辉。 齐少枫心中一窒,有一刻的恍惚,但也只是那么一刻而已。他转头去看皇帝,见他要用一生忠心报效的君主此时似乎已深陷于这种恍惚中无法自拔。少枫不禁心中一哂,又暗自苦笑了一声。 看着□□郡主缓缓走上大殿,萧复拓忽然间竟生出了一丝期待。期待今日在这大齐的朝会上,眼前这素衣少女或许会欣然答应他的求亲,答应做他萧复拓的王妃…… 第五十二章 寻衅生事 http://.biquxs.info/

王太后看着殿上翩然下拜的灼华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道:这个太安,竟在朝会这等重大的场合穿得如此素白!怎么像是有意给谁戴孝? “太安郡主平身吧。”昊元在御座上愣了半晌未开口,王太后的眉头不由得锁得更紧了,“今日召你上朝,为的是戎狄皇子求亲一事。毕竟事关你的终身,需慎之又慎。不知你对此事意下如何?”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这一殿的君臣其实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几分忐忑的。 近日几件事看下来,太安郡主行事着实有些无迹可寻。虽说她父母死于戎狄之手,应怀切骨之恨。可毕竟那时年龄尚幼,恐记事不深。 况且两国现下已邦交多年再无战事,亦无国仇。而这戎狄二皇子又实在生得英武俊逸,且身份高贵很有可能是将来的戎狄国君。 假若太安郡主被这戎狄皇子风釆迷了眼,或是贪图皇子妃乃至戎狄皇后的位子,那今日之举无疑是引狼入室。 不少朝臣又想到近日京中的传闻,心中更是打鼓。若传闻是真,那太安郡主才是凤凰真身。被人顶替,又被朝廷如此苛待,她若心中积怨已深,一口应下这桩婚事,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呀。 站在大殿另一侧的萧复拓本是别有目的。可现下看到太安郡主本人,竟忍不住又生出些其它心思来,隐隐有了几分期待甚至忐忑。 可众人的忐忑似乎是多余了。太安郡主站在殿上,缓缓回道:“太安不愿嫁于戎狄。”清悦的声音中似多了一丝沉重。 满朝文武连带着御座上的昊元皆松了口气,随即又生出几分预料之中的得意。 萧复拓亦在心中自嘲一笑,为自己刚刚生出的那丝不切实际的期待。果然如此! “郡主差矣。并非嫁于戎狄,而是嫁于拓。拓愿为郡主留在大齐,常伴郡主左右。” 萧复拓微笑着开口反驳,声音中似乎藏了一缕春日里的风,染上了一层暖意和温柔。 灼华垂眸微微颔首,疏而有礼,却问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萧二皇子看太安今日这身装束如何?” 萧复拓不解其意,但仍温言赞道:“郡主风姿不俗,自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灼华并不接话,而是自顾说道:“建元十年,凌家军初成,届时不过三千三百五十一人。后日渐壮大,至建元十四年太安出生之时,已达三万之众,军士亦逐年增进。 “期间,经大小战役近百次,且从无败绩。更有桃山大捷、戊酉大捷。多少名将忠士血洒疆场,换回大齐十年的太平安康!然,雍和五年,平城之役大败……” 灼华说着抬头看向御座之后的那道珠帘。珠帘纹丝未动。灼华眼波一转又看向殿中众臣。 “凌家军近四万将士战死,伤者无数,损失大半,几近覆没。辽东大将军凌云战死,其妻镇国大长公主战死。 “敌国大将取凌云首级悬于百尺旗杆之上日夜巡游示众,其尸体被以卤腊之法制成干尸,运回敌国,以兹邀功请赏。 “镇国大长公主当时……身怀六甲,已近临盆。为救夫君,本已撤出平城却折身回城救夫。 “不想途中因奸细出卖遭遇伏击,血战而死,一尸两命。幸而副将柳龙啸赶到,才使镇国大长公主的尸身免落敌手。” 说到此处,灼华双眼泛红,声音却愈发铿锵,如金玉掷地,铮然有声。 满朝文武有不少乃初闻平城之战细节,此时莫不心恸悲切,更有的以袖掩面悲怆不已。也有的只垂头不语,沉默以对。 昊元背后那面珠帘依然静悄悄的,闻丝不动,悄无声息。 平城之役那年,萧复拓十二岁。本应同其异母兄长萧复开一样上战场历练,却因其母韩皇后病重侍疾而错过。此战虽听田策说起过些内幕,但有些细节此次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禁也听得呆住了。 “现下虽两国邦交,似是国恨已无,可太安家仇仍在!我这一身素白便是为那凌家军的四万将士,为凌大将军,为镇国大长公主以及她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而戴的孝。 “那四万将士的在天之灵,他们的父母妻儿,还有镇国大长公主和凌大将军的在天英灵,时时看着我!看着这大齐上下!看着他们要保护的大齐百姓!也看着他们的仇人!” 青天白日,大殿之上却陡然吹进一阵风来,扑啦啦揭起众人的衣角。有那么几个人,突然就冷汗森森面色惨白。 御座后的那面珠帘亦随风微动,忽听“哗啦”一声,似是帘后的太后失手碰翻了茶碗…… “所以……”灼华嘴角勾起一抺冷笑,稍纵即逝。她转向萧复拓,一双秋水波澜不起,却摄心动魄,“我,不能嫁于你。” 殿上一片安静。 …… 太安郡主于早朝之上的一番话待散朝之后未用多时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奔走相传,这才知道平城之役当年竟如此惨烈,不仅折损了我大齐四万将士,更有凌驸马死状之惨,镇国大长公主又竟一尸两命…… 时隔多年,京中百姓再次因当年平城之役群情激愤。 且说那戎狄二皇子萧复拓,大齐朝会上直面太安郡主陈述当年戎狄与其父母之战的惨烈之状,却未受半分影响。 也是,当年之役毕竟是他们戎狄占了便宜。 当然,求亲一事就此作罢。不过这戎狄皇子却又生出别的事来。当殿恳请亲自护送太安郡主出城,以表对当年戎狄对手的敬意。 许是累了,王太后此时精神不济,也未等昊元开口,便出言准了萧复拓的恳请,又寥寥几句草草打发了灼华。 于是,灼华出了泰和殿,重摆一品郡主的仪仗,打道回府。而戎狄皇子亲自骑马行于郡主车架旁边,护送出城。 “郡主,拓有几句肺腹言欲相告,不知可否靠近车驾一叙?” 萧复拓笑眯眯地看着隔在他和郡主车架之间满身防备的羽寒,冲着车内高声说道。 此时已出了皇宫,行至朱雀大街。道上早已肃清了行人,各处回避,路两旁拉上了帷幔设了关防。 羽寒自灼华从宫中一出来便抢先护在车驾旁边。对这名义上为护送的萧复拓自始都是横眉冷目满面寒霜。 对着这样一个煞神般的护卫,萧复拓倒也不恼,只笑容满面地一边看着羽寒一边隔空喊话。此举不禁让羽寒皱起了眉头,只觉这戎狄皇子颇像一只笑面虎。 果然,车内的灼华听闻此言于窗边轻声吩咐了一句。羽寒无奈,直起身子转头瞪了萧复拓一眼,勒马缓行一步,将车架旁的位置让给了他。却也并不远离,只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复拓身后,似防着他一般。 萧复拓嘴角一翘,不甚在意,他此时有更重要之事要办。 “今日听闻郡主所述当年平城大捷……不,平城之役的细节。拓心下亦颇为感慨。只是当年两国敌对,双方将领各为其主,也是不得已之事。” 车中的敏毓看了三姑一眼,不知车外这戎狄皇子到底要做些什么。 灼华垂眸端起茶缓缓喝了一口。只听外面继续说道: “拓这里倒是得了几件事关平城之役的辛秘想与郡主共享。” 萧复拓说到此处顿了一会儿,可车内却依然静悄悄的。太安郡主并未如他所想那般急不可待地探问这些辛秘。 萧复拓无奈,只得继续说道:“郡主与当今大齐皇帝原有婚约,是大齐建元皇帝下旨赐婚,这事拓曾听说一二。 “现下大齐皇帝竟另娶王氏女,大齐上下实在是薄待了郡主。 “可是郡主,若与另一件天大的秘密相比,这王氏矫诏另立皇后之事恐怕就算不得什么了。你可知当年平城之役背后……” “萧二皇子,”萧复拓的话说到一半儿,却不想被出言打断截住了话尾,“太安听闻戎狄可汗近一年来身体似有不爽。二皇子虽贵为嫡子,母亲为高门韩氏,戎狄国君的原配皇后,可怎奈却英年早逝,已薨逝多年。 “而您上面还有一位继后刁氏所出的兄长,且这位刁氏皇后身子康健又异常得宠。 “就不知若戎狄可汗一旦西去,二皇子可有把握夺嫡?面对长幼有序一说,这夺嫡又有几分胜算呢?” 灼华一连番的发问十分不客气,更直言戎狄可汗病重将不久于人世,戎狄国内会因夺嫡而大乱。 这样番言论让萧复拓如何还能继续挂着一张笑脸?于是立时沉下脸来了,十分不悦道:“郡主慎言!实不应随意造谣我戎狄!” “自古立嗣依礼法宗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车内的太安郡主似乎并未听出他的不悦来,只一味继续说道,“貌似两位皇子皆为皇后所出,均为嫡子。可二皇子身上这段长幼有序之说却并不是不可破除。” 听闻此处萧复拓一惊,竟暂且忘了原本欲挑拨太安郡主与大齐之言:“郡主此话何意?” 灼华在车内微微一笑道:“二皇子可知商纣王帝辛与他兄长微子启的故事? “帝辛虽为商王帝乙原配王后所出,却并非长子。微子启生时其母为妾,后来才立为王后。 “初时老商王帝乙欲立长子微子启为君,怎奈朝臣竭力反对。称微子启生时其母为妾,本为庶子,虽后继为妻,其子庶出身份却不能变。帝辛生时其母为妻,才是真正的嫡子,故应立为国君。 “宗法祖制本就如此。一国根本,莫敢违逆。二皇子本为原配皇后所出嫡子,又何必在意一个庶子?” 灼华一席话刹时让萧复拓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面上一肃,悉数收了之前的轻慢之心,在马上忙又一拱手:“谢郡主教我……” “不敢。”灼华未等他说完又道,“前面城门在即,山高路远,二皇子不如就送到这儿吧。多谢今日相送,来日若皇子登基,太安定于栖霞山上遥祝。” 灼华话音刚落,羽寒便已催马上前,将萧复拓挤离了车驾。 萧复拓苦笑,只得无奈行礼道别,立于道路一侧眼睁睁看着这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去。 “皇子刚刚可说了?”随行的田策催马来至萧复拓身边问道。 “她在我说到紧要关头时突然截断了话头。再加上之前朝会上对平城大捷的细节知之甚详,这个太安郡主知道的应该甚多,远不用你我挑拨,枉做小人。” “如此说来这位郡主是准备逆来顺受?此次我们来大齐竟无功而返?” “不,”萧复拓嘴角上扬,笑容意味深长:“太安郡主绝不简单。而此次之行也不是一无所获。” 那厢灼华的车驾内,三姑笑盈盈地将茶杯斟满: “看来这戎狄要先乱上一乱了。” 灼华听后微微一笑:“这戎狄二皇子不用这纣王嫡子的典故倒还好。若是用了……虽占着宗法大义,可却终是纣王无道,祸国殃民。想必那戎狄大皇子也不会放过这个口实。” “管他们怎样!戎狄蛮子最好都自相残杀,全死光了才好!”敏毓双目通红在一旁忽然说道,话毕便将头撇向一边,似专心去看车壁上的花纹。 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三姑斟了杯茶递到了敏毓手中。敏毓的娘和弟弟均死于平城之战,她与戎狄也是有着血海深仇。 …… 郡主仪仗缓缓行进,过了朱雀大街,又踏过了永定桥,不多时便要出城门了。 而京城中最大的酒楼雅思居内,此时三楼临窗的包房中正有一玄衣俊美少年凭窗而坐,远远地望着仪仗队伍,面色阴沉,独自把盏。 见太安郡主仪仗渐行渐远,他眉宇间的抑郁之色愈发沉重。忽然,这少年弃了酒杯,猛地抓起一旁的酒壶仰首便倒入口中,不多时一壶酒悉数灌入腹内。 “伙计!上酒!上一坛来!” 这酒似乎是苦水做的,否则为何入口如此苦涩? 秦昊轩满心苦闷无可诉说,却仍忍不住转头眺望窗外那队已经远去模糊的队伍。 今早包大海将他的信原封不动带回来时,他便知道灼华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 那一刻,整夜的无眠,一晚的忐忑,满心的欢喜期待……刹时全都遭了重锤雷击,统统被打成齑粉。 他此刻很想就此追上灼华问个清楚。问问她,他哪里不好?为何拒他?难不成她还真要嫁给王天浩那个杂碎不成? 可他到底没有动。他不敢去。他怕如此当面一问,灼华会再次当面一拒,且拒得更彻底,更无情。 情?对,情!昊轩知道自己大概就是所谓的动了情吧。情之一字,果然锥心刺骨,痛彻心扉。 昊轩抓起小二刚刚送来的一坛子酒仰脖又灌了进去。 “客官,您这样喝酒会醉的。”店小二好心劝道。 昊轩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多嘴,随即扔块银子给她。 小二接过来一看,足有三四钱重,立时乐得眉开眼笑。刚要开口奉承几句,忽听外面闹哄哄的,又有人趾高气扬地在嚷嚷: “快把我们家浩爷订的酒席给抬出来!派人好生送到别院!若误了王相府的差事,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随后便见酒楼掌柜的一迭声地寻上楼来,匆匆向昊轩告了个罪,便拉着小二往外走,口中絮絮地说着: “这送酒席的人手不够,你先去跑上一趟。差事办好了,那王公子自是不能少了你的赏钱。” 小二被他拉着,不情不愿地骨朵着嘴,边往外走边小声嘀咕着: “那是个什么别院?分明就是个淫窝!一院子的男男女女就没个穿衣服的。每次去那儿回来我都要洗上几回眼睛!我看那院子里除了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轰”!秦昊轩喝下的酒此刻刹时全化成了血气涌上头顶。 他扔下一块银子,提起一旁佩剑,闪身悄悄潜出了酒楼…… 第五十三章 淫窟 http://.biquxs.info/

王首辅之子王天浩与兵部尚书陆良川的小妾姚巧娘偷情,却不想被陆家五小姐当场撞破。 这陆五娘也是个刚烈的,当即便将两人绑了一顿好打,随后又砸了姚巧娘偷情的嫁妆铺子,立时引来一众百姓围观,此事闹得甚大。 虽然后来王致押着王天浩去给陆良川演了一处“负荆请罪”,随后两人便唱起了“将相和”。可陆良川脑袋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却是实实在在地戴牢了。 就算是他二人唱了整出的“将相和”,却恐怕连他俩自己都不相信双方自此会一点嫌隙全无。 陆良川一直是王致朝中的重要同盟。现下又值齐正清等人闹腾着太后还政,正是王家用人之际。 谁知自己的儿子竟先挖起自己阵营的墙角!把王致气的,恨不能立时打死这个小畜/牲。 可哪成想,请罪完后回得府中,他刚命人请出家法,老太太就哭天抢地扶着丫鬟奔了过来,径直扑到王天浩身上,直称要打就先打死她。 那王夫人站在一旁不但不劝,反而自己哭得更凶。气得王致浑身乱颤,抖着手指着王夫人连说了三个“慈母多败儿”,随后袍袖一挥,负气出府去了京郊别院。 王致一走,大小两位王夫人立时收了泪水,忙命人将王天浩搀扶起来好生伺候着梳洗换衣喂水打扇。 王老夫人更是心疼得将人搂在怀中一顿摩挲,想他所受之苦几乎又要落泪。又想起刚刚王致去时暴跳如雷的样子十分担心,于是转头和王夫人商量道:999首发l “他老子现下正在气头上,回来定还要寻浩儿的麻烦。不如让浩儿出去躲一躲。也不去远,骡儿胡同的那处别院就好。 “前几日浩儿还在那里闭门读书,一应东西俱全,再带些得用的使唤人也就尽够了。 “若他老子问起,咱们娘儿们只咬紧了牙关不说。待过上几日他老子消了气,也就好了。” 那王天浩窝在祖母怀中,一听此话立时欢喜的无可无不可。这几日为求娶太/安郡主他并不敢十分胡闹,不说清心寡欲也差不多了。实在是把他给憋狠了,否则未必能闹出姚巧娘那事来。 如今既然事儿已出了,不如所性破罐子破摔,又像之前那般逍遥快活才好。至于求娶□□郡主之事,自有太后姑母和父亲去操心,他只快活他的。 可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能如此说。王天浩只作出个不情不愿的样子,一头滚到祖母怀中,负气说道: “祖母怎么赶我走了?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留在祖母身边,决不离开祖母。否则想祖母了怎么办?” 这一声声祖母叫得甚是窝心,直把老太太哄得心都快化了,搂着王天浩直叫着“我的乖孙”。 又怕他真的使气不去,于是好言哄劝道:“祖母哪里啥得赶你出门?不过是你那老子现下正在气头上,凶神恶煞一般。你这成日里在他眼前晃,说不得寻个错处就把你给收拾了。祖母的意思是你先到那别院小住几日,待你老子不生气了,咱们再回来。” 王天浩心道,一辈子不回来才好。此时想起别院中藏着的那两个尤物更是抓心挠肝,几乎就想奔立时去。可嘴上仍强作苦闷地叹道:“我若想祖母了可如何是好?” 说得老祖母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只摩挲着王天浩的后背说道:“祖母自是也会想你。不怕,待过上几日就能回府了。” 那王夫人虽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几斤几两,不像王老夫人那样一味地溺爱。可无奈她从嫁进王家时便是个恭谨孝顺的,家中上下全凭老太太做主。自己平时亦如个锯了嘴儿的葫芦,只知竭力孝顺,并不敢擅专擅断。当然,这也是王老夫人和王太后看重她的原因。此时一听婆婆出此主意,自是也说不出什么。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了。王夫人立时吩咐下人打理行装,又亲去挑了几个得用的使唤人,府中上下一片忙乱。不消半个时辰便收拾妥当,在王致回府前赶紧把王天浩送出府去避难。 王天浩撅着个嘴,做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依依不舍地拜别了祖母、母亲。 谁知一出府门,便迫不及待地跨马扬鞭,扔下一众仆从,独自飞奔向别院。 若问这王天浩为何如此急不可待地去那别院,只因那别院中藏了两个人,一唤红香,一唤绿爱。 王天浩自小便是重臣之子,太后的侄儿,皇上的表哥,身边自是围了一群竭尽奉迎之人,投其所好,送人送物,只为得他王大公子的青眼,甚至一句称赞。 而王天浩自从懂人事起,便好/色/成/性,淫/荡至极。除了喜好女/色,竟在男/色上也来者不拒,且颇有些偏好。 那些奉迎小人知道他颇有分/桃/断/袖之好,自是如苍蝇般一哄而上。或献上娈/童/美/男,或竟毛遂自荐,皆挖空心思百般奉承。 这红香、绿爱便是某一五品官员亲自去江南寻来的极清俊的小/倌。二人长相俊秀,肤白如雪,身段妖娆,竟胜过女子。却又不似女子那般柔媚软糯,自有一股勃发英气,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且据说身怀绝技,伺/候了王天浩几夜后,便让他欲/仙/欲/死,只恨不能日夜将他二人拴在身上。 可这样的两个人毕竟上不得台面。别说带回府中,便是若被他爹知道了,这二人恐怕连性命都得丢了。于是王天浩只得将这两个宝贝藏在别院之中。 之前因一心要求娶太/安郡主,便暂且将这二人丢开手去。如今素了这几日,忽又想起他俩,自是心痒难耐迫不及待。 果然,王天浩一到别院,先不管那群正经的姬妾,而是直奔红香绿爱的院中去了。一进门便拉了两人亲/嘴/儿,口中胡乱喊着“亲/亲想死人了”。 那绿爱还好,性子温顺,只任他胡闹。可那红香却是个泼辣的,一闪身便躲了过去,自去寻了一把椅子,撩袍子端坐于上,冷笑道:“公子这几日在家好生快活!听说连□□也勾搭上了,哪里还想得起我们二人?” 这红香绿爱虽是小/倌,但自小老/鸨也让其读书识字,只为能养些情趣,卖上个好价钱。故此两人站在一处,行动坐卧竟如翩翩文生公子一般有几分读书人的洒脱之气。 此时红香又作这样一副亦嗔亦喜的样态来,更是爱得王天浩抓耳挠腮欲/火/焚/身。伸手过去一把便将他抱住,顺势把两人一起扯到床上,口中百般求告讨好道: “好人儿,那些个残花败柳怎能与你们这金尊玉贵的人儿相比。我自是有眼无珠,只是想你们想狠了,倒拿别人出气。 “你俩也不用气恼,我明日便派人去思雅居定上一桌上好的头等席面,亲自给二位哥哥赔罪如何?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先早些歇息了才是正理。” 说着便亲自放了帷幔,一夜自是极/尽/荒/唐淫/乱/无度。这些暂且不表。且说第二日,王天浩果然派人去思雅居定了头等席面,未至晌午便又派人去催。 也是他时运不济倒了大霉,派去催席面的人在那狐假虎威叫嚣之时,正撞上了独自喝闷酒的秦昊轩。 昊轩听闻店小二的一番抱怨,只觉得怒火直冲头顶,想着若灼华嫁给王天浩这种败类不知要受多少搓磨,心中简直备受煎熬。于是起了心思,欲跟去看看那王大草包到底私德败坏成何样。 他暗中跟到了骡儿胡同的王家别院。又悄悄转到了后院山墙外,见四下无人,方掏出一条玄色方巾掩了面目,随后弯腰提气,一纵身几下便跃了上房脊。 昊轩提剑隐匿着行踪,远远跟着那送饭的伙计穿房跃脊,不一会儿便来到红香绿爱的院子中。 他先找了个屋脊隐藏身形,随后卸了两块房瓦向屋中望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昊轩登时气得血气上涌,且几欲作呕。 屋内王天浩未着寸缕,正与两个赤/身/祼/体的人在那儿胡闹。可仔细一瞧,那两个和他胡闹的竟然皆是男人! 昊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世上怎么竟还会有这种人这种事情?这已不是什么荒/淫无耻了,简直就是畜牲不如。 这时屋内的仆从伙计们垂着眼睛手脚麻利地将酒席摆好,然后恭恭敬敬退了出去。王天浩方才携着那两个白瘦的男人起身,也未穿件衣服,就那样没羞没臊地坐到了桌前。 一个小/倌夹了菜亲喂到了王天浩口中,另一小倌倒了酒自己先喝一口随后竟哺给了王天浩,真真是丑态百出令人作呕。 昊轩强忍着恶心,刚想抽身离去回家好好洗洗眼睛,且还寻思着如何去找灼华告上一状,劝她切勿跳了火坑。 谁知还未等离开,忽听屋内有一小/倌作张作致拿捏着嗓子柔声说道: “恭喜公子就要成了那太/安郡主的仪宾。听说那太/安郡主颇为有钱,食邑丰厚,又是个美人儿。到时候公子可别忘了咱们才是。” “诶,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王天浩心中得意,摇头晃脑地跟两个小/倌显摆道,“太/安郡主那不是颇为有钱,那叫富可敌国。她人嘛……何止是个美人儿,简直是个下凡的仙女!等我和她成了亲,就带你们回郡主府上去住,也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神仙人物!” 两个小/倌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抿嘴笑了起来:“公子竟说大话。还有只听说有公主府,从未听说有郡主府。郡主不都是与公婆同住吗?再说便是真的另开府邸,那太/安郡主又怎会容得下我们这样的人?” 说到最后那小/倌竟然泫然欲泣。慌得王天浩忙一把抱住了他,口中哄道:“我的儿,你不知道,那太/安郡主父母已经战死,她不过是个孤女。我那太后姑母为示慈爱自会在她出嫁时厚待于她。赐座宅子又算什么? “到时候我自立门户出去另过,自是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带着你们两个在身边简直不要太简单。到时候……我就把你们这两个磨人精拴到裤腰带上,只怕你还受不住小爷的威风呢!” 说到最后王天浩淫/笑其来,荒唐邪污简直不堪入耳,引得他怀中的小/倌轻推了他一下。 却听旁边另一个小/倌冷笑一声道:“哼,公子且莫拿话诓我们。我哥哥刚才所问及是。那□□郡主身份高贵,又如何能容得下我们兄弟二?” “诶,我的儿,这个有何好担心的?”王天浩回身去搂另一个,“她是当家主母,自是不能善妒。到时候你等只遵了本分好生伺候于我,又敬她为主母,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她真的善妒不容于你二人,我也自然有的是办法让她就范。届时她已嫁给了我,又是一介孤女无依无靠,自然我便是天,想把她怎么样就怎么……” 王天浩话未说完,忽听“呼啦啦”房上瓦片儿作响,随即眼前黑影一晃,还未待看清,脸上被“啪啪啪啪”左右开弓连抽了十数个嘴巴。那力度之大,简直不似人手,如铁掌一般。 直抽得他头晕耳鸣,眼冒金星,牙齿尽落,血涌如注…… 第五十四章去势 http://.biquxs.info/

昊轩在房顶看见王天浩与两个小/倌厮混,其景甚是不堪,直气得他血气翻涌,本想抽身离开,再去寻灼华告上一状。 哪成想,突又听那三个无耻淫/棍议论起灼华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王天浩更直言将来欲陷灼华于淫/窝,且又欺她孤女无依意欲要好生搓磨。 一听这话,昊轩哪里还能忍住,刚刚喝的酒登时全都化成熊熊怒火直冲头顶。于是将宝剑往身后一插,随手扒拉开瓦片儿,纵身跃入屋内直奔王天浩,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左右开弓,巴掌似雨点儿一般抽在他脸上。 红香绿爱突然见一蒙面汉子从天而降伸手便打,皆吓得面如土色,张嘴就要喊人。 昊轩哪能让他们叫出声来,先回身一个刀手劈晕了红香,随后抬起一脚又踢昏了绿爱。动作快如闪电,二人未等出声,便如死猪一样被撂倒在地。 此时再看王天浩,整个脑袋肿得硕大,两只眼睛几快封死,乍一看竟很像个猪头,且似一团瘫软白/肉堆在地上。旁边还瘫着两个赤/裸的小/倌,场面丑陋不堪。 昊轩眼中瞬时燃起了两簇火苗,怒火已势成燎原,他抬手呛啷啷便抽出了宝剑。 王天浩还没等看清来人就被一顿嘴巴抽得晕头转向,瘫在地上懵了半天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家中遭了强盗。 简直岂有此理,王天浩虽然状如猪头可心中气焰十分高涨,刚欲拿出相府公子的气派自报家门并开口训斥,谁知模糊间忽见那贼人呛啷啷抽出了宝剑,瞬间周围气氛一凝,杀气陡重。 王天浩吓得立时什么都忘了,张口就要叫人。昊轩一见,哪能让他发声?剑尖一挑,戳起桌上一只烤鸭直直便塞进了王天浩的嘴里,把王天浩的求救之音悉数堵回口中。 随后宝剑一横,剑锋对准他的咽喉。王天浩登时吓得面色惨白,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更存一股腥臊涌出了胯/下,这个怂包竟当场吓得尿了。 竟是这样一个污烂不堪且没有骨气的怂货!昊轩皱着眉头,实在想不通灼华为何默认了要嫁于这样一摊臭污烂泥。 他本想手腕一抖就此取了这个狗货的性命,以断了灼华的疯念妄为。可忽又想起之前栖霞山上灼华信誓旦旦之言:若伤了他的性命,便和她结下了怨仇! 昊轩眉头紧锁,心中狠狠叹了口气:罢罢罢,暂且饶过这狗货性命! 可转眼看着这一地的淫/秽/糜/烂,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来。 于是手腕一抖,剑尖下移,剑光如电,快疾如风,只听“噗呲”、“啊呀”两声,一道血柱直溅帷幔。 王天浩大叫一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一剑去/势,自此成了yan人!他又痛又吓,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昊轩yan了王天浩后想了想,随后用剑从床上挑起一件白色亵衣,铺在一旁。却满屋寻了个遍,未找着一根笔一方墨来。无法只得在王天浩的肩头又“呲啦”划了一剑,蘸着血写了份罪状: “此人系王首辅之子王天浩。其作恶多端,有悖人/伦,罪行累累,不能细数。今特有侠义之士,替□□道除邪惩恶。” “一,不敬先帝,犯忤逆大不敬之罪,该死!”影射的却是前些日子夜闯栖霞山,见先帝尚方宝剑不跪之事。 “二,抗旨不尊,该死!”这说得却是太后原已下旨命王天浩闭门读书,而他却依然出来胡闹。 “三,淫/荡无耻,通奸人/妻,该死。”这自然说的是两日前姚巧娘之事。 “四,混乱阴/阳,白日宣/淫,该死。”此处自是说得此时此刻之事。 写罢,昊轩一把抗起晕死过去的王天浩,拎着血书提着剑,开门一纵身又跃上了房顶。手机\端一秒記住《.999xs.》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也是那王天浩自己作死。因素来胡闹时丑态百出,为不扫了自己的兴致,他在哪个院中之时,除非吩咐,下人皆退出院子一个不留,以方便他胡天胡地地去闹。 这红香、绿爱又浑身的花活,自是比旁人更甚。因此院中人等一早就远远退了出去,生怕污了眼睛或再冲撞了他们三人。 故此,昊轩闹出如此大事,竟未遇上上一个下人。他飞檐跃脊来回两趟,如入无人之地。 这满院子的仆妇皆各自躲了清闲,或在屋内,或在花架下,喝茶的喝茶,吃果子的吃果子,只等着公子尽了兴再来叫他们。谁也没发现,不知不觉中院子里竟少了三个人去。 骡儿胡同本在闹市,临着朱雀大街一头,并连着一旁的集市。胡同口立着一座守节牌坊,本是朝廷为旌表一位守节五十三年的胡寡妇所立。 今日因□□郡主的仪仗要打这儿过,便提前清了闲杂人等,各家关门闭市,故此街道上有那么一阵儿十分冷清。 等□□郡主的仪仗队伍过了此处,方才解了关防,允许百姓出来开市走动。 谁知,有人一抬头,赫然发现胡寡妇牌坊上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裸/体男子。而他脚下还躺着两个一/丝/不/挂的男人。三人皆昏迷不醒,又有一件写满/血/字的亵衣附于一旁。 大街上顿时大乱了起来。大姑娘小媳妇儿均高声尖叫捂着脸跑回了家。而那些无所忌讳的男人老妪们则呼啦啦将这一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十分好奇这三人是何来头,尤其那被绑着的男子,似乎……被人去了男gen,给yan了…… 百姓的好奇之心向来极重。不多时,人越聚越多,将整街都给拥堵滞塞了。有那识字地,大声读了所附的罪状血衣,方知此为王首辅之子。 而当读到“混乱阴/阳,白日宣淫……”时,再一对现下这三人的情形,还有哪个不明白的。不少人不禁哄然大笑,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么大动静,消息自是不一会儿便传了出去。别院离得甚近,下人们得了街上的消息,顿时皆吓得魂不附体。 忙召集人手赶到街上驱开众人,将王天浩等三人救了下来。也不敢耽误,收拾了车马立时便将这还晕着的三人送回了相府。 顺天府也被惊动了,刘达派出一队人马将周围街道团团围住,挨家挨户搜查,更捉了无数的嫌疑人,京城上下顿时鸡飞狗跳。 此时王致虽已下朝,却尚在衙门里没有回府。家中只有大小两位王夫人。 乍一听别院的仆从战战兢兢来报,说大少爷似是被人……给yan了,王氏婆媳二人先是懵了,随即看见被人抬了进来的浑身血污昏迷不醒的王天浩,王老夫人立时万箭穿心,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挺挺地向后仰去。众人顿时又乱成一团。 王夫人一头扑倒过去,抚着王天浩,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整个人抖成了筛子。扶着胸口,拿手指着众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那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见此情形,吓得忙过去顺气。其中一个叫琥珀的丫头倒是有几分见识并未慌了手脚,而是急声说道: “夫人切莫着急,现下老夫人痛急晕了,全家都指望着夫人呢。夫人可是想派人速去请大夫来,再让人请了相爷回府?” 王夫人听闻此话知道自己尚不能晕,却怎么也压不下那翻涌的血气,只觉撕心裂肺,也说不出什么,边俯在王天浩身上嚎啕大哭,边冲着琥珀摆了摆手。 琥珀见夫人授权于自己,不赶怠慢,忙先派人去请大夫,又速速去静思居请了大小姐王绮然来主持大局,并吩咐了小厮赶紧去衙门禀报王致。随后命人将别院中的一干仆从姬妾包括红香绿爱那两个小倌一并锁到后院柴房中去,只等相爷回来发落。 这面王夫人总算缓过一口气来,立时便嘶吼着要将那一别院跟去伺候的人全部打死。 琥珀又忙上前好言相劝,只说等相爷回来查明了真相,再发落也不迟。王夫人又想到之前是婆婆王老夫人出的主意让王天浩去别院小住,不由得心中愤恨,连婆婆也连带着给恨上了。 王致那厢得了消息,是又惊又痛。他知道王天浩被母亲妻子送出去避祸,也自然知道是藏在了别院之中。只是戎狄求亲之事着实令人心烦,便暂时未去理会儿子。却不想竟出了如此大事!他急奔出衙门,哆嗦着手接过随从递来的缰绳,打马奔回府中。 此时王相府内已是乱成一团。老夫人昏迷不醒,王夫人只知嚎哭。王绮然到底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年轻小姐,且还是这等事情,此时只能乍着两手,急得干瞪眼。 全家上下现下到只靠着丫鬟琥珀勉力支撑,颇觉得心力不足。一见王致回府,立时松了口气,忙上前将事情经过一一详报。 暂且不提那王致是如何用雷霆手段彻查此事,欲寻凶手,却毫无头绪。又是如何处置了别院中的一众随从姬妾,尤其是那将将苏醒的红香绿爱二人。 只说京效栖霞山上,灼华握着李福来传来的纸条,简直哭笑不得。 初时李福来飞鸽传书告知她王天浩被yan之事,灼华便觉得此事大概与秦昊轩脱不了干系。 不想未出一个时辰,李福来的第二封飞鸽传书便带来了秦昊轩的亲笔“请罪书”。也未写其他,唯“请罪”二个字甚是硕大扎眼。 想是他酒醒之后定觉得此事应是违了灼华的心意,故才忙来认罪。 “这可如何是好?这二公子如此一闹,竟打乱了咱们的全盘计划。”三姑皱着眉也颇有些气怒不得地说道。 灼华无奈,苦笑道:“传信给李叔,明日让秦昊轩来山上见我吧。至于之前的计划……倒也不怕,毕竟事在人为……” 第五十五章 摊牌 http://.biquxs.info/

昊轩再次来到伏云庵后面那片桃林时,灼华正坐在亭中煮水煎茶。 此时虽桃花犹在,却已值惜花之期,正是落英缤纷、漫天飞花。 红云花雨之中一素衣少女安然端坐,粉面映霞,素手烹茶,乌鸦鸦一头黑发。清风徐来,衣袂翩跹,吹起一缕青丝,落下一瓣桃花。就这样倏然划过胸口拂在心下。 灼华抬头见是他,忽而一笑:“可要饮一盏茶?” 昊轩只觉心头一颤,那清风黑发,那粉面桃花,此时似乎突地皆化成了胸口的一粒朱砂,就此钉在心上,难以根拨。 他走了过去,对面而坐,接过灼华递来的那盏茶,一饮而尽。 许是被他如喝酒般饮茶的样子给逗乐了,灼华嘴角轻扬,垂眸伸手又去冲茶。 “昨日之事……到底是我鲁莽了……”昊轩踌躇着开口。 虽不知灼华为何会如此重视王天浩,可待他火气消了,心中却知自己大概是闯了祸。想到灼华大概会生气,于是赶紧巴儿巴儿地一早赶过来解释。 “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嫁与王天浩那样的混帐东西……” “哦?那我应嫁与谁?”灼华的声音波澜不起,随手轻轻将茶杯推到昊轩面前。 “嫁一个,嫁一个志同道合……我觉的,我觉的,你应嫁与我……这样的人。”昊轩说得有些心虚,可话中又隐隐藏着几分勇往直前。 灼华一顿,抬头去看昊轩。春日清晨的点点阳光,如细碎的金屑,披洒在这个少年的身上。那是一张郑重而真诚的脸,似乎正竭力表达着他的决心和坚持。 灼华心中一跳,慌忙垂下眼帘,给自己也倒了盏茶,开口说起了另一件事:“你,可知我父母当年是如何死的?” “知道。与戎狄血战而死。这两日京中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当年平城之役的细节。当年……竟如此惨烈,你父母……” 昊轩觑着灼华的脸色,没有继说下去。 “但有些事你却不知。”灼华表面风平浪静,捏着杯子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缓缓抬起头,似是要透过这一片桃花看向八年前的平城战场。 “雍和五年五月,平城已被围三月有余,届时凌家军草断粮绝。镇国大长公主与凌大将军派出数名催粮官前去京城户部催粮,却都有去无回。派去辽东宁阳城中布政司处求援的人,也个个无功而返…… “都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得便是钱粮。可自雍和皇帝病重起,户部便借口筹调不利,停了辽东军所有物资供给。 “而当年任户部尚书总管辽东兵马粮草后援的,正是如今的首辅大人王致。 “曹曲然那时还不过是户部的一个五品郎中,却因擅于奉迎,唯王氏马首是瞻,被王致看重,官运亨通,直接越过了当时的户部侍郎,参管辽东的粮草调配。 “还有当年的辽东布政使,即是如今的兵部尚书陆良川。其职责本就是协调地方上的粮运调配,供应后援。 “京中粮饷不至,陆良川若尽职尽责,于辽东鲁地各处及时调运粮草,配合前方大军,也能撑上数月支持着凌家军杀出重围。 “平城之役的结果就会截然不同!可他却暗中停了所有的地方粮草筹调,更联合了当时辽东军中叛将,偷偷抽调辽东军力关防,陷凌家军于孤立无援之地。 “五月末,镇国公主派出自己的心腹长史官黄逸前去京城求援。黄长史本是一介文弱书生,却因精通兵法擅长奇谋而留在公主驸马身边充当军师智囊。此次冒死进京,只为探查京中情况,且欲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雍和帝调拨钱粮增援辽东。 “辽东到京城两千余里路程,那黄长史,一人一骑,每逢驿站只换马不换人,就这样,愣是硬生生跑了五天便到了京城。 “可却万万没想到,一进京中竟探知雍和皇帝于三个月前便已驾崩。但辽东那儿,不,确切地说应是大长公主和凌大将军所戍守的平城,却被瞒得密不透风。999首发.999xs..999xs. “当时京中形势已然大变。顺平帝登基,王氏一党正竭尽全力清除异己广植党羽。辽东的大长公主与凌大将军自然便成了他们心头上最大的隐患。 “黄长史大感不妙,这时方才明白为何数月以来前方后援一直不到,之前所派催粮官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 “原来凡有辽东信使来京,王党皆派人于各城门外五里处以逃犯之名截杀。好在那黄长史素来机警,离城十数里便下马乔装,扮作探亲的异乡客进城,方才躲过一劫。 “待探明京中局势,那黄长史本欲速回辽东禀报,可谁知返回途中却传来大长公主与凌大将军双双战死的消息……” “当年之事竟有如此隐情!”昊轩听灼华所述简直如听传奇一般不敢置信,“难怪凌家军戍边十年,无一败迹,更让戎狄闻风丧胆。却于建元五年突然大败。原来外敌倒还是其次,内鬼才是真凶。 “可……我不明白,就算那王氏一族要清除异己,又因公主驸马手握兵权而心生忌惮。但当时毕竟戎狄大军压境,稍有不慎便有灭国的危险。 “那王氏怎敢如此豪赌?以大齐江山为注,只为铲除掉你的父母?若万一戎狄一路杀向京城,那岂不是贪小失大得不偿失!” “如何敢以大齐的江山为注?”灼华冷笑一声,“权欲熏心之下又有什么不敢有什么不能的?更何况,王氏一党当年会如此有恃无恐,还因为这其中有一个更大的惊天阴谋。” “惊天阴谋?” “对。”灼华抬眼看他,“假若当年王氏一党和戎狄早有勾结暗中串通,以大齐边境十座城池为注,换取戎狄剿灭凌家军诛杀我父母呢?” 昊轩大惊:“里通外国?这,这怎么可能?” 灼华垂眸,声音清冷至极:“怎么不可能?当年我父亲是手握重兵的辽东大将军!我母亲是位高权重的参政长公主!二人皆权倾朝野声势赫赫,且又是夫妻同气连枝共进共退。 “这样的两个人简直如安睡于王氏一党侧榻旁的猛虎,如若想要独掌这天下的权势,王氏一党又怎会容得下他们二人? “当年平城之役,先帝尚在病中之时,户部便以国库空虚为由停了辽东的军饷供给。那时不知先帝是否已然知道了王氏一族的狼子野心。不过即便知道,想必那时他已力不从心无可奈何。 “后又有时任辽东布政使的陆良川叛变。不仅掐断了地方上的粮草供给,更向戎狄提供了平城关防部置的草图,导致戎狄深夜偷袭平城成功。 “那时平城内的将士们已被围困数月,正值人困马乏。戎狄得了关防图,又有内奸做应,那一仗我凌家军败得十分惨烈。 “我母亲当时本已被父亲派人护送先行冲出平城。可却被内奸出卖,遭了戎狄的埋伏,致使……致使她和腹中已尽临盆的孩子……一尸两命! “而那内奸与陆良川、王致等人皆脱不了关系! 这陆良川在任辽东布政使之前原还曾因公于凌家军中历练过一年,与我父母相熟,与凌家军颇有渊源。 “就是这样一个与我父亲与凌家军将士称兄道弟之人,却亲手陷我父母和大齐几万将士于敌手,冤杀三万忠魂,助戎狄侵犯大齐边境残害边关百姓! “只因他那娇花一般的才女夫人,王太后的远房表妹,受不住辽东的冬日严寒。陆良川欲结了外放调回京城,便与王氏一党勾结,设计出这桩桩毒计。 “果不其然,此事一经落定,陆良川立时升了一级调回京中。自从二品的辽东布政史升任至正二品兵部尚书,成了他夫人心心念念的京官儿…… “所以,平城战败,我父母之死,那王氏一党勾结外敌是主谋!陆良川、曹曲然等人为一己之私听命王党,是帮凶! “不过是高官厚禄功名利欲罢了,却牺牲了几万将士、边关百姓的性命!何其可笑?何其可怜?! “我父母的在天英灵,那几万将士的忠魂,那边关百姓的冤魂,看着大齐现如今竟落在这样一群人手中,如何能瞑目安息?” 昊轩看着她,一时无言,似是无法消化这个惊天密秘。 灼华收回目光转眸直视昊轩,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些时日来,我所做的一切皆有我的目的。炫财露富,不过是要引王氏起觊觎之心。霸道张扬,不过是想让王氏以为我有意争后。展露头角,不过是欲使王氏生出忌惮。 “我所做的这一切,目的便是让王氏一族主动生出觊觎之心,定下我与王天浩的婚约。” 一听此言,昊轩惊讶得无以复加:“你之前种种都是……为了嫁于王天浩!”他原以为灼华是被逼无奈,却不想原来全都事出有因早有计划。 “我自然不会嫁于仇人之子!可我却需要和王家的那一纸婚约。”灼华说到此处忍不住低头一叹,“我本有我的计划。可你对王天浩所为却坏了我谋划。那王天浩我原拿他有大用处……” “大用处?事关复仇?”昊轩原就聪颖,灼华这一番话说下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灼华微微一笑:“可是觉得我异想天开?我也不向你多做解释,此事若说给人听,多半会觉得我痴人说梦,发了疯。你就当从未听说便是。 “我多谢你那份侠肝义胆,但现下却请你莫要再掺和我的事了。就此你我形同陌路,各尽本分。” 昊轩闻此垂头沉默半晌,此时心中原本的疑惑已除去大半。他终于明白当夜自己身负重伤夜宿栖霞山厢房时,为何模糊中听闻灼华说“要找个机会露一点头角”。 也明白此后灼华种种行为原来皆事出有因别有所图。虽对灼华复仇一事心存许多顾虑,但却并不认为此事于灼华是异想天开。 片刻之后,昊轩抬头冲着灼华露齿一笑:“你既不会嫁于仇人之子,那么当今皇帝你也是绝不会嫁的。” “……自然。”灼华一顿,点头应道。 “你要得不过是一纸婚约。虽不知你整个计划,但或许我却能助上一臂之力!你看,我怎么样?” 灼华抬头看他,过了半晌忽而也冲他粲然一笑:“二公子好胆量!前路不知,便敢入局! “我确是需一纸婚约傍身。可那婚约却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我不会受制于它,更不会践行于它。你可知道,若王天浩如我所愿成为局中一子,将来会是个什么下场?” 不想此话却并未吓到昊轩。他俯下身子,向灼华探近,眼中似乎有星星在闪烁: “我虽不知那王天浩最终会是个什么下场。可我却知道,我的结果必然不坏!” 第五十六章 结盟 http://.biquxs.info/

许是被昊轩眼中的星星晃花了眼,灼华微微垂眸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虽那纸婚约不过只是个障眼法,可将来却会带来无数是非。二公子恐怕并不知道自己所要参与的是一件何等凶险之事……” “如何凶险自然是知道的。与大齐的当朝太后、首辅结仇,与朝中一半的高官大员为敌。何止凶险,听上去简直是自寻死路。”昊轩笑意更盛,语气中带着三分调侃。 “哦?既知如此,二公子还要一试?”似是被秦昊轩那满不在乎的语气感染,灼华也扬起嘴角,“二公子胆识过人又聪明绝伦。我只说了身负大仇,便已猜到灼华之前种种所为皆有所图,又猜出灼华之后亦会有不安世俗之举。却仍愿涉险相助,真可谓是侠义心肠! “可,灼华生来凉薄,只相信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世人凡愿涉险无不俱有所求。不知二公子又所求为何呢?” “所求为何?”昊轩伸手摸了摸头,竟露出几分腼腆来,“也不求什么,若不是我横生枝节,你或许仍按计划继续行事。既然我坏了你的事,便自应由我来补救。 “你既想要一纸婚约为掩护,我便给你一纸婚约。且承诺你,将来你若觉得时机到了,这婚约自可不必作数。” 说到这里,昊轩便见灼华满眼探究地看着他,似是满心怀疑。不由的心下发急,忙又说道:“你切要信我,若是不信……到时候,大不了,大不了便把我当成那王天浩,按原来的计划行事就是了。” 见他如此急切,灼华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即便我的计划坏了,也总有别的办法。何苦把自己陷入局中呢?” 听了这话,昊轩心下一松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白牙:“你且放心,这事我并不觉的为难。说来我竟也不知为何,就只想助你达成心愿,做你想做,想你所想……” 昊轩猛然打住话头,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毕竟灼华如此理智,他表露得越多,便会让她的顾虑越多。 果不其然,饶是止住了话头,灼华面上还是一红,也没接他的话,只稍稍别过脸去,说道:“多谢你如此相帮,此事我还得再考虑一二。不过若是真要劳烦于你,我必不会让你白白受累。 “听你上次说过,之所以提前进京是为了取王致身上那枚暖玉,以便助靖王世子回西北后站稳脚跟。我虽不知你们的全盘计划,又几时回去西北,但我却大概能助上你们一臂之力。取那暖玉倒也不难。或许……我能给你们比那暖玉更好的东西……” “当真?”昊轩听后立时喜笑颜开,“那如此便多谢了。说实话,自上次后我确实不敢轻举妄动。现下眼看着西北贺亲的人马就要进京,我竟仍毫无作为。若能得你相助,那可真再好不过。” 昊轩竭力表现得十分欢喜。一来灼华所述确是件好事。二来他知道灼华并不想欠他人情,唯有如此才方能打消她的疑虑。 看着昊轩欢天喜地应下,未有一丝迟疑,灼华不禁有几分动容。她不过是一介孤女,他却信她。不问她计划为何,也不问她是否有那么大的能力。只她说的,他便相信…… 昊轩下山时,万分地欢喜雀跃。灼华和三姑站在伏云庵后的望云亭上,远远看着他带着喜宝一路欢腾下山的背影。 “如今看来,这靖王府的二公子现下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且他又愿意,自是能全力配合。”站在灼华身后的三姑轻声说道。 灼华默了默,说道:“他算是个意外。之前我从未想过让无辜之人入局。” 三姑听后轻叹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时间已经不多了,黄……黄大人就要进京了。” 沉默半晌,灼华方才缓缓说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与秦昊轩的满脸欢喜相比,喜宝的一张脸倒更像是一颗没长开的苦瓜。今日并没有见到敏毓,她明显是在躲他。娘亲那柄护手短剑几次三番到底还是没能送出去。 一人苦闷失意,一人却志得意满。那苦闷的自然是看不得那得意的。于是喜宝忍不住撅起嘴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也不知道公子你有什么可高兴的。闯了那么大的祸事,竟一点儿也不担心。现下整个京城都快被你翻过来了,京城的四九城门都戒了严。 “刚刚咱们出城就费了好大的事。你还是顶着世子的名号,冒充他去城外送友才过的关。贺亲队伍不日便到城外,到时候又是一番折腾。” 喜宝这话倒是让昊轩稍稍一顿,不过转脸儿便又笑逐颜开起来:“这也没什么,到时候自然有的是办法。一会儿回去,若大哥问起来,你便说是跟着我出城联络西北贺亲队的先头人马,切莫说岔了。” 说罢他便又脚步轻快地向山下走去,随手摘了路旁的一根草棍儿叼在嘴里,只觉得这草也甜,天也蓝,心里舒坦的不得了。 喜宝一旁看着,不由得又萎靡了几份,嘟囔了一句“真是中邪了。”恹恹地跟在了昊轩身后。 昊轩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中邪了。明明灼华已说得十分清楚。这婚约不过是个摆设,她只想用来作个掩护,且是否能成也都不知。如何就这样兴奋? 大概只因如此便离她又更近一步吧。他不知她的计划,可他却能参与其中。 …… 戎狄、回鹘、梁越等各国使团来大齐都城不过是为了共贺大齐皇帝大婚。可不想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众来使却在这都城内看了一场又一场的好戏。 最近更是出了件惊天大案,当朝首辅的独生儿子,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子,大齐皇帝的表哥兼未来的大舅子,王家大公子王天浩,与娈/童私/混,白/日宣/淫,不成想竟被一名贼人在大白天给活活去/势,最终成了个阉/人。 此事一出,王家立时满府震荡。千顷良田就这一棵独苗,王老夫人哪里受得住,当时就昏了过去。 宫中王太后闻后心急如焚,也顾不上许多,立时亲自带着孙医正和太医院里的一众杏林圣手赶回娘家。 此时王老夫人已然口歪眼斜,涎涕泗流。御医们给老夫人把了脉后,皆摇头叹息,一个个伏地向太后请罪。 王老夫人,中风了。 王太后又急又气,冲着御医们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却最终无法,只能俯在王老夫人床头大哭一场。.999xs.) 与此同时,王家后院,还有个人是真的发疯了。王天浩变成这般模样,母子连心,王夫人简直如剜心割肉一般,只觉得心头滴血天地不应。 可就在此时,想必是那王致为了安病中王老夫人的心,竟自曝出王夫人身边大丫鬟琥珀已经被他收用,且现怀身孕两个多月。随后立时光明正大地抬了琥珀为姨娘,亲自分了院子挑了一众下人仆妇给她。 果然,王老夫人听了这消息病情竟真的缓解两分。 可那王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却两眼一黑,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便立时发疯一般砸了满屋的家具古董。随后又欲召集众亲信仆妇,要去“撕了琥珀那小娼/妇”。 但谁知,原本那些整日围着她表忠心的下人们,此刻全都畏缩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妄动。 有个嫡系陪房的仆妇见夫人此刻状若疯癫又无人敢劝,心下不忍。于是硬着头皮跪在地上劝道: “夫人何苦跟琥珀那小/蹄子一般见识?且现在她有相爷护着,那小院里看护得跟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我们这些奴才是万万进不去的。她身上又有了相爷的骨肉,万一有个好歹,岂不连累了夫……” “啪”!那仆妇话未说完,就兜头盖脸地挨了王夫人一巴掌,半边儿脸登时歪到一边儿肿如馒头。 王夫人指着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是说我怕了那娼妇不成?原来平日里竟都是哄我的!成日里你们围着我表忠心,一到用着你们的时候就都成了缩脖儿的乌龟!” 接着又嘶吼着骂起琥珀来:“看着平日里装得稳重贤良,竟原来是个狐狸/精托生的。偷偷爬/床的下作东西,背主忘恩,欺主媚上……” 忽而又哭起儿子王天浩来:“我的儿,你受了这般苦楚,遭了这天大的罪。这全家上下竟没有一个真心疼你的!那太后娘娘回来,也只是守着她娘,大半日便走了。你是她亲侄儿,竟没来看看你。无非是觉得你不中用了,便忘在了脑后……” 又恨得骂道:“孽障呀!你若是个争气的,我何苦去操这样的心!你现下若是个全须全尾好样儿的,我管那娼妇生出个什么东西!便是生出一串儿王八崽子我也不论。可你如今这副模样,这王家诺大的基业将来可有你的立足之地?可容得下你……” 王夫人这边还没哭完,便听那边王天浩休养的厢房里乒乒乓乓一阵乱砸。想是王天浩睡醒了听到这些话发起脾气来。 王夫人立时奔了过去,口中呼着“我的儿”,伸手便要掀帘子进去。却不想一个茶壶突地飞了出来,正砸在王夫人右边鬓角上。 王夫人“哎哟”一声,眼前一黑,就跌坐到了地上,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夫人!”众仆役一见都慌了手脚,忙呼啦啦围过去搀扶。王夫人却着实被砸懵了,半天没能爬起身来。 正在这时,王家大小姐王绮然之前听了下人禀报匆匆赶来。一进院中便见满地狼藉,下人仆妇跪了一地。她母亲倚在大丫鬟玛瑙的怀中,发散鬓松,双目紧闭。不禁骇了一跳,赶紧命人将王夫人搀扶起来,抬到屋内床上。又让玛瑙端来一碗浓浓的参茶给王夫人灌下。 半晌,王夫人方才长出了一口气缓了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睛,先见了玛瑙端着碗站在床头,不由得一股恶怒陡然蒸腾,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似要吃人一般。 玛瑙吓得激灵一抖,忙向后瑟缩,借着收碗的档儿,赶快离了王夫人的眼。 自琥珀暴出有孕被抬了姨娘,玛瑙等一众大丫鬟的日子可谓是水深火热。夫人似是把对琥珀的恼怒全都移到了她们身上。且又疑心颇重,之前不分日夜地审了她们两天,这才放众人回去各自当差。 想到这儿,玛瑙不禁擦了擦眼角上的泪珠,心中对琥珀百般恼恨埋怨起来。她倒是平步青云一走了之,留下一堆烂摊子让众人来替她背锅。这将来的日子,可如何去熬。 再说那坐在王夫人床边儿的王绮然,此时见母亲的鬓角处起了一个硕大的肿包,状如鸡蛋,乌红发紫。心下不忍,鼻子一酸,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 可她转而一想到今日此行的目的,便又勉强忍下了心中的悲戚。 毕竟和此事一比,现下的一切都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第五十七章 毁容 http://.biquxs.info/

“我的儿!” 王夫人瞪走了玛瑙,转眼见女儿王绮然正坐在床边垂泪,忍不住颤微微叫了一声,随后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娘白操了这一世的心,后半辈子就全指望你了。” 王夫人摩挲着王绮然的发顶哭得声咽语凝,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来。 王绮然一听,忙勉强止住泪水,拿着帕子边给母亲拭泪,边哽咽道:“母亲切要千万保重身体。如今哥哥已是这般模样,祖母又因伤心过度病倒了。若是母亲您再有个什么,可让绮儿以后靠谁去呀?” 一番话勾出了王夫人的慈母心肠,不由得将王绮然又搂进怀中嚎啕大哭起来。王绮然忙又是一番劝慰,过了半日,方才又慢慢止住悲声。王夫人如此哭了一场,反倒觉得心中的郁结渐渐散了一些,人也松快了不少。 见母亲神情缓和下来,王绮然方才试探着说道:“母亲如今照顾□□夜劳累,又要操心这府里的事情,绮儿看着实在心疼。 “现下那琥珀已被抬为姨娘,又怀了身孕,也算是咱们家正经儿的人了。且她以前就一直跟在母亲身边伺候,多少的也学了一些为人处事眉高眼低的。上次哥哥出事时,她就处理得十分妥当老练。 “母亲不若就将府中那不太要紧的差事交一些给她去办。既帮母亲分忧,让您能抽出身来专心照顾哥哥。又能累一累那琥珀小蹄子,让她知道管家不易,知道您的辛苦……” 谁知,王绮然话未说完,王夫人便猛地将她从怀中扯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也尖细锐利了起来: “你竟让我放权给那娼/妇?你可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背着我爬了你爹的床,怀上个野/种便自以为要鸡犬升天。连我也不放在眼里!现在你倒替她说起话来?” 王夫人这番话说得甚是粗鄙。王大小姐虽不日便要嫁做人妇,但到底仍是个未出阁的深闺女儿,见母亲举止疯癫言词露骨,不禁皱起眉头,脸上绯红一片。只觉母亲受此打击,简直变了个人一般,哪还有往日里那温柔贤淑的影子。 但听王夫人继续说道:“现下她在这府中因有你爹撑腰,成日里作威作福。这两日不但没见来给我请安,连那小院都跟防贼似的看得甚严。这副样子做来给谁看的?”旋即又顿了顿,恨恨地问道,“……你今日这番话……莫不是你爹让你来说的?” 王夫人的眼睛血红一片,目光中竟有了一分狠厉。王绮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随即稳了稳心神,直起腰正色道: “母亲怎么这样问女儿?莫不是把父亲和我都当成了仇人不成?您问我谁让我来的,可您想想这阖府上下包括宫中的太后娘娘,谁不想让我来劝劝您? “眼下还有十来天便是我和皇上的大婚之日,可哥哥却出了……这等事。现在满京城的外国公使、世族显贵,都在看咱们家的笑话。爹爹、女儿,甚至宫中的太后娘娘都成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这种时候王家更应谨言慎行一团和气才是。 “可只不过就因为有个丫头怀了爹爹的骨肉,您便大动肝火,闹出这般动静来,岂不是更让人看了笑话去?到时候别说我和爹爹,便是太后脸上也无光。 “况且我这还没入宫呢,家中就一而再地生事,太后娘娘便是满心疼我,也到底免不了寒心。将来女儿还如何在那宫中立足,还如何统管六宫母仪天下……” “你……你说来说去不过都是想着你自己!”王夫人伸手点着王绮然恨道,“你只想着你自己如何,你的皇后之位如何。你可曾想过你哥哥?他现下出了这种事…… “若那琥珀小娼/妇生下的是个儿子,将来这家里可有你哥哥的立足之地?你只一味地要‘一团和气’,却可知若是我不撕了那娼/妇,待她生下子嗣就一切都晚了!” “母亲这话不通。您是这府中的当家主母,任是谁生下爹爹的孩子,都要叫您一声母亲。那些婢妾不过是个玩意儿,便是生了孩子也越不过您去。且哥哥已然变成这样,王家总是要有个顶门立户的子嗣。母亲若一味地阻止,岂不是不贤?多年攒下的贤名就此毁于一旦!便是在太后面前也说不过去。” “你……”王绮然一番话只气得王夫人浑身乱战,指着她半晌方才说道,“好好好,说了半天你不过是怕耽误了你的前程。我只告诉你,若你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那贤名有何用?不若大家闹个痛快!” “母亲满心满眼便只有哥哥一人吗?那女儿呢?母亲就不疼了吗?”王绮然忍不住眼圈又是一红,泪珠儿滚滚落了下来,“自小母亲就偏疼哥哥。绮儿身为女儿,自是不能与哥哥这长子长孙相比。 “但如今眼看着我大婚在即,嫁得又是当今的天子。女儿以后便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难道这样的尊荣还不能让您更看重绮儿一分吗? “您要闹个痛快,可想到绮儿会如何做难?临近大婚,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本就已让女儿颜面尽失。亲生母亲却还要搅得阖府不安。太后娘娘赐下的礼仪教养嬷嬷们现在就在府中,府中的情况自会一五一十地禀报上去。若太后娘娘因此迁怒于女儿,母亲可想过女儿入宫之后会何等艰难? “别说女儿要嫁于天子。便是那小门小户的女孩儿,嫁的是平常的贩夫走卒,在出嫁前可有如此劳心伤神的?莫不都是欢欢喜喜安心待嫁,父母也尽量让她们在娘家最后这几日顺心顺意喜乐无忧。哪有几人会像女儿这般……成日里如履薄冰,心惊胆颤……” 说到这里,王绮然已然哭得气不成声,泪水涟涟。 王夫人见此,刚刚的怒火不禁灭了大半,心中一疼生出几分愧疚来。 这双儿女中,她确实自小更看重偏疼儿子一些。对女儿虽吃穿上未有疏忽,却并不十分重视。 绮儿小时候,先帝尚在人世。那时还是太子的昊元虽是自己小姑所出,可她却从不敢肖想太子妃之位乃至以后的皇后之尊。 只因当年镇国大长公主之女养于宫中,与太子青梅竹马,且先帝又早早下旨赐婚二人。若不出意外那凌氏灼华自是一路从太子妃直到皇后。 自己的绮儿,她当初也不是没筹谋着让其入宫。可依她的想法,终究不过先是个太子良娣,将来若好的便晋个贵妃,若不好便是个普通妃嫔,终还是要在皇后手下讨生活,说白了不过是皇家的一个妾。抑或也不进宫,嫁个京中的官宦子弟,就这样安稳一生。 女孩儿这一辈子亦不过如此,无风无浪,平平淡淡。也不指望她能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给父母挣什么爵位诰命。 故此,她把满腔的心思都用在了儿子身上。儿子是她的荣耀,是她后半辈子的希望和依靠。她将来的的凤冠霞披诰命金印全都要靠儿子来挣。 可这世间的事呀,真是无常的很。谁也设料到看着龙马精神的先帝竟是个短命的。转眼间原本在家温婉贤良的小姑,摇身一变竟成了个行事果决手段狠辣的掌权太后。王家立时一飞冲天,权倾朝野。 原本先帝亲封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凌氏灼华,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被赶出了宫去。谁也不承认先帝曾下过那样一道赐婚圣旨,谁也没找到过那道赐婚圣旨。 于是,她并不看重的女儿便这样被太后作主聘给当今为妻,成了这天下之母,大齐的皇后。而她自小看重的儿子,却越来越不争气,如今更是成了废人一个,今生再无翻身的可能。 王夫人心中感叹着,愧疚着,却到底冷静了下来。女儿说得对,将来她是皇后之尊,王家的尊荣,她的脸面全都要系于绮儿一人身上。绮儿好了,她和天浩方才能好,王家便是顾及着绮儿,也不敢薄待了天浩。 王绮然见母亲半晌未说话,脸色却渐渐缓和下来,知道她是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于是试探着握住王夫人的手,收了眼泪柔声劝道: “母亲只有我和哥哥两个孩子,不指望我还能指望谁去?便是哥哥现下变成如此模样,将来我也少不得要多加看顾。母亲与其和那些不要紧的奴才生气,不如仔细休养身体,让哥哥养好了身子。只要有我在,咱们来日方长,将来自会有娘的好日子过。”.999xs.) 一番话说得王夫人彻底收了怒火,反手握住了王绮然的手扯入怀中搂住,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长叹一声,又说了一遍刚刚见面时的那句话:“我的儿,娘将来就指望你了。” 此时这话说得却要比先前诚心诚意得多…… 王绮然走出王夫人的荣喜居时,眼睛红肿不堪,可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平静。她回过头看了看身后这座气派非凡的院子,心中无波无澜。 母亲不会再闹了,自此只一门心思地照顾哥哥。这于她是件好事。太后娘娘那儿自会知道她的能干和功劳。她也从此少了一份后顾之忧。 “大小姐口才了得,劝住了夫人,宫中太后自会记住小姐的好。”王嬷嬷跟在王绮然身后,半躬着身子十分恭敬地说道。 王绮然没有说话,抬脚往回走去。只是脸上慢慢露出踌躇满志之色。 …… 宫中的王太后自是不想让王家再乱起来。王天浩被阉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不光王家,连她本人也成了个笑话。 故此,之前她已将顺天府尹召进宫中足足骂了两个时辰。以致刘达从宫中出来后满头大汗,回到衙门连水也没顾上喝一口,便立时下令全城戒严。 京城上下顿时又是一番天鸡飞狗跳。捕快衙役全都撒到街上,仔细搜索排查,京中如临大敌。 也不怪刘达如此,之前王致遇刺一案还未告破,如今又出王牌天浩被伤一案。刘达都怀疑这王家今年是不是犯了太岁。 他暗戳戳地想,或许这就是因“德不配位”而遭的天谴。那皇后之位原本就不应是他们王家的不是? 不管怎样说,王太后这次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刘达在宫中已然被逼着立了军令状,限期抓拿嫌犯。 可此时正恰值皇帝大婚,各国使臣皆聚于京,又有地方上的贺亲官员陆续入京,戏班小贩们也都凑了这个热闹纷纷来讨生活。现下京中可谓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让他在这短短的数日拿人,无疑是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急得刘达一夜间嘴上生出一圈儿火泡。刘夫人见状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只能病急乱投医,找机会给宫中的女儿谨嫔刘冬雪递了牌子,想托她求求皇上。 就在这京中一片鸡飞狗跳之时,西北贺亲队伍终于赶到了京城。领头的贺亲官,是靖王的二儿子,靖王世子秦昊宇的孪生弟弟,秦昊轩。 靖王世子头一天便向皇上请了旨,要亲自出城迎接弟弟等人。 于是这天,西宁门的城门官眼睁睁地看着靖王世子率着七八个亲随,一面高喊奉旨出城,一面扬着烟尘策马飞奔而去。 半日后,又见靖王世子同西北贺亲人马一起浩浩荡荡地归来。骑着白马身着玉色直腰坠美玉的靖王世子身旁,并驾齐驱着一匹黑马,一身着黑色剑袖的飒爽少年端坐其上。 奇的是那少年的眉眼竟与旁边的靖王世子一模一样。只是左边脸上自太阳穴直到下巴横贯着一条殷红狰狞的刀疤深可见骨,半张脸皮/肉/外/翻简直触目惊心。原本和靖王世子一般无二的俊颜,便陡然显得狰狞可怖起来。 又因那少年身姿如剑,双目凛冽,一脸的肃杀之气。与旁边温文尔雅的靖王世子一比,更显得面目凶恶,让人望而生畏。 这黑衣少年便是靖王的二儿子,靖王世子秦昊宇的孪生弟弟,秦昊轩。 第五十八章 谋婚 http://.biquxs.info/

坤泽宫内,月姑正缓缓地给王太后梳着头发,又说起了今日京中的新闻。 “那西北贺亲队伍今日一早进的城,是靖王世子亲自去接的。来的这位贺亲官也是稀奇,眉眼上竟与靖王世子一模一样。若只看那五官,还真是分不清两人谁是谁呢。” “这有何大惊小怪的。”王太后忍不住嗤笑一声,“他二人本就是双生子,长得像也不奇怪。若不是当年靖王憋着心思想要和先帝争嫡,那孩子也不至于流落民间多年。自是如其他王孙贵胄一样,被人捧着护着,精心养大。” “说的是呢。那二公子脸上有一条好大的疤,据说好像是在西北军中历练时受的伤。若是别的宗室子弟,家里人哪舍得让他吃这样的苦?漫说是受这么重的伤毁了容貌,便是蹭破点儿皮也断然不能。莫不都如珠似宝金尊玉贵地养着。” “哦?那靖王家的二公子竟然毁容了?” “可不是,好大的一条疤,从左太阳穴一直划到下巴。许是当初受伤时没有精心医治调养,那整道疤痕皮翻肉绽甚是狰狞,让人见了就害怕。 “昨日专门跑去街上看热闹的市井村妇们都被这轩公子吓得不行。据说不光是脸上的疤骇人,整个人都杀气腾腾的凶神恶煞一般。有那胆小的小娘子当场就被吓晕了……” “你这话就妄诞了,这人再怎么丑还能真吓晕人不成?” “是,”月姑连忙低眉颔首笑道,“奴婢确是夸大了几分,不过是为了逗娘娘一笑。那轩公子五官相貌酷似靖王世子,若是光看那五官,倒是个极俊美的少年,可惜,被那条疤给坏了整个容貌。” “唉,这人的一生真是事事无常,说不好何时就会受些伤病。”王太后看着镜中正给她梳头的月姑叹道,“那孩子不过只是伤了脸,纵使容貌有损却到底不影响什么。且又是个男子,相貌一事上终归是看得更轻一些。可天浩就……” 说到此处她不由得一顿,却到底没说下去,只又是重重一叹。 月姑见王太后如此,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默了片刻,柔声劝解道:“娘娘切莫为大公子的事过于伤怀。恕奴婢心直口快,说句您不爱听的。这个大公子……也着实太不长进了……” 话说至此,月姑便敛眉收声,不再多言。这厢王太后却知她的意思,从镜中看了看身后低眉顺眼的月姑,又叹一声道: “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何时我连别人说句实话也不许了?你恭敬谦卑,自然是你的忠心。可却敢对我言别人不敢言之语,这才是你的与众不同之处,也是我更看重你的地方。 “天浩那孩子……确实太不争气了!原本他所有的前程我都已经铺好了路。他便不是个出类拔萃的,这一生也是尽享荣华,仕途顺遂。可饶是给他安排得如此妥当,他还是扶不起来,如今更是……ぷ999小@説首發.999xΘmm.999xΘm⿱ “唉!好好的一门亲事只能作罢!王家少了一个满身金羽的媳妇儿。我这心腹之患也未终是未除。” “娘娘,切莫忧心,天无绝人之路。”月姑边说着边拿出靶镜帮王太后前后照了照,见她面露满意之色,方才放下,顺势又给她轻揉起肩膀。 “王相家中不是传出姬妾有喜的好消息了吗?王相尚在壮年,日后子孙缘自是深厚。 “便是,栖霞山那位也不是个大事。王家族中子弟众多,娘娘若是真想永除后患,在王氏族中子弟里面随便挑选一名便是了……” “诶,你想得太简单了!”王太后摇头,“若是家世背景不够的,你当宗室那帮人,还有齐正清那老头子会遂了你的愿? “这事还得细细谋划才是。既要找个家世显赫让那群人挑不出毛病的。又得对咱们有利,起码能帮着降住那丫头。这二人最好离心离德,可别最后他们倒拧成一道来就不好了……这人选……” 王太后沉默不语,似是陷入了沉思。月姑见此,忙禀气敛声不敢打扰,只细细使着手法时轻时重地按摩着王太后的各处穴位。 …… 秦昊轩带着一行人马从西北来京贺皇上大婚,毕竟代表的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靖王殿下。且靖王不仅是先帝的胞弟,在宗室中地位尊荣也极高。 于是西北一行人进京的第二日,王太后便免不了为秦昊轩在宫中办一场家宴,给先帝这位从未谋面的亲侄子接风洗尘。 灼华应诏带着敏毓三姑于午后进宫,在和风阁前正见王太后的心腹女官月姑姑一脸春风和煦地迎了上来。 “奴婢给郡主请安。”月姑俯身行礼。 灼华忙避向一边,随即还了半礼。 “月姑姑不必多礼。”灼华温言道,“太/安听引路的宫人说太后娘娘已从坤泽宫起驾至和风阁。故未去娘娘宫中,特先来此处请安。” “可不是吗,”月姑笑道,“太后娘娘特选了此处设家宴为靖王家的轩公子洗尘。今儿中午,她老人家略略歇了歇,就过来了。 “郡主有所不知,近几日因北方各地闹春旱。户部那儿又是忙着皇上大婚的用度,又是顾着北方的旱情,一时焦头烂额,便一股脑儿地上了折子奏请太后娘娘。 “愁得娘娘几晚上都没睡好。今儿中午又没歇好。故刚刚略和几个来的早的宗室们唠了两句,看了会子海棠花,就到旁边的暖阁里歇着了。 “娘娘口谕,‘都是自家骨肉,大家不必拘着,也不必尊着规矩先来给我请安。这和风阁殿前的海棠花开得最好,若是来了,便赏花喝茶,和在家是一样的’。” 月姑说这番话时,灼华于一旁垂手敬听。待口谕宣完,忙恭谨地应了个“是”。 随后说道:“既然太后娘娘正在休憩,那灼华便不打扰了。待娘娘休息好了,灼华再去请安。” 又似不经意间随口问了句:“不知陛下可到了?” 月姑笑着回道:“还没呢。今儿是翰林院给皇上讲经的日子。皇上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到呢。郡主今日来的倒早,庆王妃他们也还没到呢,不过康王家的嘉泰郡主、瑞郡王一家,靖王世子等人倒是都已经来了。 “郡主可以和众人一起赏赏这和风阁的海棠。满京城里,数这儿的海棠种类最多,开得最好。” 月姑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又兼八面玲珑态度亲和,实在是个妙人。也是,坤泽宫的掌事女官,王太后的心腹,岂会是等闲之人? 灼华微笑着听月姑说完,点了点头,柔声道了谢,便带着三姑敏毓转身向那一片海棠花树走去。 果见已有不少宗室散在各处,或坐于亭中品茶,或于花荫下棋,有凑做一堆儿聊天的,也有只专心赏花的。 不远处一棵白海棠下,靖王世子正盯着那整树的花在发呆。灼华信步便走上前去。 “雪为容颜玉为魂,花影自重芳自珍……这……” 正当靖王世子秦昊宇反复推敲搜肠刮肚,却毫无下文之时,忽听身后有一把清凌凌的声音接口道:“雪输玉魂高洁色,玉逊雪容剔透心。” “妙!妙极!”昊宇一听不禁大喜过望,边赞着,边转身去寻那管声音的主人。 一回头却正对上那双幽若深潭的眼睛,他顿时晃了下神,似是一脚踏空,跌进了这幽潭深水之中。 灼华微微一笑,翩然行礼:“宇表哥,别来无恙?” 这春风,这笑颜,昊宇的心似是一下浸在酒中,沉醉下来,又突地狂跳起来。 见昊宇半天未说话,灼华不禁露出几分不解之色。昊宇忽地想起,自上次“他”与太/安郡主在围场一番相交,已是十分熟稔才是。甚至听赵湘、常梅鹤他们之言,当时“自己”和这太/安表妹“军歌剑舞”,似十分地……默契投缘。 昊宇脸上露出真心实意地笑容来。他心中忽而生出一丝窃喜,似是偷了别人功劳而披红挂彩的英雄。虽心中忐忑,但又实在舍不得这份窃来的欢喜。又生出一份期望来,听说那王天浩已成废人,太/安郡主现在仍名花无主,或许…… “是太/安……华表妹。”昊宇努力作出一副自然而熟稔的样子,称呼上也变得亲切起来。他偷眼看了看灼华,见她面色无异,于是放下心来。随后又带着几分偶遇知己的惊喜,笑看着灼华说道:“华表妹竟原来个才高八斗的才女!做得如此好诗,愚兄实在是佩服。” 灼华似有些不好意思,垂眸笑道:“宇表哥见笑了。太/安哪是什么才女?不过是信口胡诌的罢了。” “诶,表妹太过自谦了。刚刚那一句,简直称得上是精妙绝伦!我用雪比作这白海棠之容,用玉比作这白海棠之魂。却一时想不出如何下文,表妹竟能立时联上。且尤其妙的是,表妹以玉魂称白海棠,却与雪比容颜,原胜在高洁。以雪容称白海棠,与玉比品性,竟赢在剔透。好好好,精妙,绝妙,妙极。” 看来这靖王世子真是爱诗之人,不过随口联了一句罢了,竟连说了三个好三个妙,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灼华抿嘴一笑,抬头说道:“宇表哥果然是爱诗之人。太/安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文字游戏罢了。若真说好诗,我倒觉得反不应限于词藻典故,立意却是第一要紧的。 “立意若高远深刻此为上品。若只限于新巧倒是中品。若立意枯燥,即使词藻再华丽巧妙,典故用得再多,也终不过是以文字做戏,算不得好诗,只能算作下品。” 此番话说完,灼华便见靖王世子先呆了片刻,随后脸上竟慢慢露出一副十分动容之态,她不禁骇了一跳。 “宇表哥,可是太/安哪里说得不妥?” “不,不,不,华表妹说得极好,简直不能再好了。宇只是感叹有生之年竟能得遇知己……” 许是觉得此话有些唐突,秦昊宇又忙道:“华表妹此言正合愚兄平日所想。只是现下文人莫不精工词藻,又多追求文句新奇,竟没有几人注重诗之本身的。华表妹如此一说,正暗合了愚兄平日所想,简直……” 昊宇话未说完,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爽朗大笑,有人高声大气道:“大哥原来在这儿,让我一通好找!” 昊宇的心猛然一沉,那春猎围场上“军歌剑舞”的正主儿来了。 谁知,还未等秦昊宇想出法子应对,对面的灼华却一转头正对上秦昊轩左脸上那道狰狞骇人的刀疤。 许是被这道疤吓了一跳,秦昊宇见她倒吸一口凉气,慌忙用帕子掩了口,随即掩饰着匆匆背过身去,颤着手去抚胸口。一旁的三姑忙将她护入怀中。 昊宇见此,心中一动,脚下不曾怠慢,跨步上前挡在灼华身前。 “二弟好生唐突!虽在军中多年不懂礼仪规矩,但也应知谦而有礼的道理。怎可如此高声大气,吓坏了女眷!” 其实,秦昊宇看得清楚,昊轩刚刚分明是奔着灼华而来的。虽口中叫着大哥,可那眼中的笑意和温柔却绝不是对他。是冲着他身旁的太/安郡主去的! 果然,那次春猎中,有些事是他不知道的。可惜,有些事情太/安郡主也不知道。例如那次和她“军歌剑舞”之人到底是谁。 她以为是他,那便就是他,而且一定要是他! 秦昊宇看着昊轩逐渐变黑的脸色,却未有半分退却,只定定地站在昊轩面前,如一堵墙,坚决而霸道地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第五十九章 婚成? http://.biquxs.info/

“知好色,慕少艾。年轻就是好呀。”西暖阁的琉璃榻上,王太后斜倚着引枕看着窗外,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暖阁的窗户上,糊的是渡海国进贡来的烟影纱,如烟似雾,一团银红的影子朦袅袅,让屋外的人看不清屋内情形。可屋内的人却可透过此纱,将外面看个清清楚楚,只觉不过是一层极薄的红纱,十分通透清爽。 那王太后此时正透过这烟影纱,将外面白海棠树下的一幕,看了个真真切切。 “娘娘的意思是……”月姑俯下身子,等着王太后示下。 王太后却并未继续说下去,反而问道:“太/安刚刚一来,未问旁人,却只问了皇上?” “正是。”月姑垂首应道,“我说皇上今日听翰林院讲经呢,一时半会儿的过不来。” “果然,这女孩儿大了心思就多了。好了,我也歇够了。听说庆王妃已入了宫门。一家人一起坐着说说话才好。” 王太后说着,便扶了月姑的手站起身来,转眼又看了看窗外。见灼华此时已跟着嘉泰郡主来到一棵西府海棠下,两人正说说笑笑,似乎并未将刚刚那一吓放在心上。 海棠花娇艳欲滴,如云似霞,却未夺走树下佳人的半分光华。 “真是可惜呀……”王太后微笑着叹了一句,转身扶着月姑的手迈步走出了暖阁。 …… 昊轩本以为自己这副模样必然会引起王太后的不适,即使不当场惊呼,起码也莫敢直视。要知道,他这副模样,饶是那些有涵养的宗室见了,也都忍不住暗中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想,王太后初见他竟似完全没注意那道吓人的疤痕一般,待他与常人无异,甚至更亲切和蔼了几分。 “轩儿远道而来,一路上周车劳顿甚是辛苦。来,快快入座,先尝一尝这京中的糕点。” 和风阁内,王太后升入主坐。庆王妃此时也已携秦琴到了殿内。众宗室亲眷均按远近亲疏爵位品级于王太后之下两旁列坐。 昊轩先行上前叩拜,又献上西北的贺亲礼单。王太后略略过目,便递于月姑收好。随后便笑着以长辈的身份与之寒暄几句,又引他与众宗室亲眷相认,方才让他重新入座。 “轩儿自西北来时,靖王身体可好?” “劳太后记挂,父王身子甚是康健。”昊轩拱手回道。 “那就好。”王太后笑道,看着并坐一处的靖王府两兄弟,不禁面露哀色,“这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当年你们母妃与哀家妯娌之间甚是相得。谁知,她随你们父王这一去赴藩,竟自此天人两隔。唉,可见是造化弄人呀。” 听此,昊宇昊轩皆忍不住戚然动容,面露悲色。 “瞧哀家,竟说起这些来。”见兄弟二人面露悲戚,王太后忙又笑着圆场引开了话题,“轩儿与宇儿是双生子,今年也是十九,比皇上还大了一岁。不知在西北可曾婚配?” “回太后,并未婚配。臣是这两年才学武归来,又在军中历练,倒没有时间想婚姻之事。” 昊轩虽如此说着,目光却忍不住微微斜了斜,迅速地瞥了灼华一眼。别人倒还罢了,却恰好被昊宇看到。刚刚他拦着昊轩与灼华说话,两人也算闹得有些不快。此时又见昊轩偷眼去看灼华不禁心中警觉。不过好在灼华似是十分惧怕“毁了容”的昊轩,自始都避开眼神,不去看他。 “诶,常言道‘成家立业’,这男子呀,总得先成家,才能把那业立起来。靖王也是,竟如此纵着你们。你看皇上现下都马上要大婚了。 “你可切莫学你那哥哥,成天要寻个什么神仙样的人物。给他说了多少名门闺秀,竟一个也看不入眼。真真是愁煞我了。” 王太后这一副慈和伯母的样子做得很足。话音一落,众人便都配合着笑了起来。殿上气氛也随之融洽和乐。 “太后娘娘,说得极是。”昊轩爽朗一笑,却牵拽着左脸的伤疤扭曲起来,平白地又添了几分狰狞。 “来了这京城,我方才知道什么叫做‘神仙样的人物’。”说着他竟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对面席上的太/安郡主,“太后娘娘若能给我说上这样一位闺秀,我定能入眼!且会对娘娘千恩万谢感恩戴德。” 昊轩这目光和言语都颇为露骨。坐在灼华身旁的秦琴不禁皱起眉头,身子向旁一偏,挡住了灼华,转眼瞪了昊轩一眼。 昊轩却也不恼,反倒冲她咧嘴一笑,那脸上的伤疤又拧皱成一团。 “诶,轩弟,太后这是取笑愚兄呢。”昊宇见昊轩一直盯着灼华去看,心下暗暗皱眉,伸手拿过昊轩的酒杯,举到他的眼前,正挡住看向灼华的视线。 昊轩无法,只得收回目光,伸手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娘娘慈爱,之前为宇甚是操心。”秦昊宇笑着冲王太后一拱手,“这京城中的闺秀莫不都是钟灵毓秀,各有千秋。宇倒不是要寻什么神仙样的人物。唯想寻一个知己携手,共度余生。” 说道此处,他也忍不住去看灼华,却正见灼华在看向自己,四目相对,佳人冲他微微一笑,巧笑嫣然。 昊宇的心又猛地狂跳起来。刚刚起的那些心思瞬间便坚定起来。 那次庆王妃来世子府为灼华说亲却被他婉拒,这之后每每午夜梦回,昊宇都无数次起了悔意。可理智却又告诉他,与太/安郡主的亲事是万万行不得的。那是太后看中的人。便是以后回西北,带着她也会多有累赘。 可如今这样一个机会又摆在了眼前,而此次时机却比之前好上太多。 王天浩已废,想必王太后定会觉得太/安郡主十分棘手。若是自己替太后解了这个难处,岂不是一举两得? 便是皇上那儿也无妨,太后自会护着。又有懿旨难违,如何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至于回西北……欸,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便是真回西北那天,再去谋划也是不迟。毕竟太/安有大批的嫁妆傍身,若实在不行让她拿出一些来,西北也便有了他们的立足之地。 况且……昊宇抬头看向灼华,佳人已是难得,而知己这世上更是难寻。 太/安郡主冲靖王世子嫣然一笑,靖王世子又盯着太/安郡主发呆了半天,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就不由得让人多想。 再联系之前春猎围场上二人种种默契,大家不免都心照不宣起来。靖王世子与王天浩相比自然是天壤之别。不少宗室倒觉得太/安郡主与靖王世子十分相配。 庆王妃却皱起了眉头,若未有上次提亲相拒之事,她也觉得靖王世子可谓是个好人选。可此次她反倒觉得靖王世子没有担当,不是良配。 正当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忽又听王太后笑道:“年轻的小郎君们果然个个都风流不羁。宇儿轩儿皆是靖王嫡子,是先帝的嫡亲侄儿,这婚事上自是不能马虎。若你们心中已有钟意的佳人,定要告诉哀家,哀家自会给你们做主。” 随即又话锋一转,看向庆王妃和秦琴笑道:“说到近日的喜事,除了皇帝的大婚,宗室里倒还有一件。永平郡主,听闻你已被齐相府的探花郎下了定?大喜呀。” 此话一出,秦琴立时便羞红了脸。灼华笑着转头看她,脸上带了几分调侃。秦琴的脸便更红了。嘉泰郡主等人也都笑了起来,道喜之声不绝于耳。 “女儿家一生只有这一次,天大的事情,定要仔细才是。前两天我一听说这事,便特地让司礼监将建元皇帝时静贞郡主大婚用的十六人步辇找了出来,现下就停在尚工局的天工院中。 “虽然东西是极好的,但毕竟隔了这么多年,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永平和皇婶不如去看看,若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就赶紧告诉尚工局的奴才们去改。可别误了永平的大事才是。” 静贞郡主的大婚步辇,那在大齐可是数一数二的气派奢侈,上面光各色宝石便有一千二百颗之多。 这静贞郡主本是建元帝的堂妹,因父母早逝自幼养于宫中太后膝下,与太后情若母女,与建元帝兄妹感情甚笃。大婚时虽以郡主之礼出嫁,气派却堪比公主。 今日王太后竟提出将静贞郡主的步辇赐给秦琴大婚所用。秦琴自然喜出望外,就连庆王妃也露出几分笑意来。 “谨嫔,”王太后见庆王妃并未反对,祖孙俩又一脸喜气,忍不住也笑着看向身旁伺候的刘冬雪,“就麻烦你引着庆王妃和永平郡主去一趟天工院吧。若有什么需要改动的,你仔细记下,督促着尚工局好好改了便是。” “是。”刘冬雪行礼应道,十分地乖巧温婉。 “谢太后娘娘。”庆王妃祖孙二人谢了恩,便跟着刘冬雪出了和风阁大殿。 见这祖孙二人走了,王太后微不可察地挑唇一笑,随后又和座上的宗室们寒暄起来。不多时话锋一转又引到了秦昊宇身上:“听说宇儿今日做了首难得的好诗?” 太后这一句正问到了秦昊宇的心坎里了。他忙从怀中掏出刚刚抄录下来的《白海棠》双手呈上,言语中似掺进一缕春风:“娘娘请看,这诗宇自觉得极好。尤其后两句,巧妙至极,可谓点睛之笔。 “只是这诗却不是我一人所作。后两句点睛妙语乃是太/安表妹所作,宇着实佩服之至。” “哦?太/安竟会写诗。”王太后笑着接过月姑呈上的诗稿,略看了一眼,便望向灼华。却见她此时垂下了头,不辨喜怒,似在害羞。 “何止会写诗,华表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且于诗之一道见地独到,正暗合了宇之素日所想,实在是知己难得。” “知己?”王太听后笑得更加开怀了,“宇儿刚刚好像说要找个知己共渡余生?” 昊宇脸上一红,垂眸看向面前的酒杯,口中却答得十分肯定:“正是。” “哦?好!这世上千般好找,唯有知己难寻!太/安郡主!”王太后唤道,“你又是何意? “有人将你引为知己,又当你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你已然及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曾想过嫁于这样一个人?出身皇族,血统高贵,是靖王的嫡子,也是先帝的亲侄儿。若嫁于他,你可愿意?” 此话一落,满室皆静。 昊宇的一颗心猛然狂跳起来,似要飞出胸口。他忍不住握紧酒杯,只觉得有生之年从未如此紧张过。ぷ999小@説首發.999xΘmm.999xΘm⿱ 成败只等太/安郡主一句话,时间似乎已停止不前,异样漫长。 就在秦昊宇觉得自己经历着永世无穷的等待之时,忽然听到一个满是娇羞的清悦声音传入耳中:“太/安全凭太后做主。” 昊宇猛然抬头看向灼华,只见她正起身一福,满脸绯红,真真是艳如桃花,灿若朝霞。 他的心忽地便落了地,成了。可随即又嗖地跃上了半空,成了! 第六十章 耍弄? http://.biquxs.info/

“好。”王太后边笑边击节叹道,“少年意气,真是让人羡慕。既然说一切全凭哀家作主,那哀家便做一回老月,给太/安郡主保个大媒。月姑,传旨吧。” 此话一落,在座众人皆十分意外。没想到今日这家宴之上,就如此将太/安郡主的婚事给定下来了。是不是……太过于仓促了? 月姑这边听了吩咐,微微一笑,躬身应诺,自袖中抽出一道早已备好的懿旨,展开朗声宣道: “太后慈谕,镇国大长公主与辽东大将军之女凌氏,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端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太后甚喜。兹特以指婚靖王嫡次子秦昊轩,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此旨一宣,满座哗然,大殿之上立时鸦雀无声。 刚刚王太后还问了靖王世子,太/安郡主可是他要寻的那个携手余生的知己,又问了太/安郡主可愿嫁于靖王嫡子。众人本以为这道赐婚的旨意顺理成章地是指婚太/安郡主与靖王世子,怎么转瞬就变了主角,竟成了赐婚于世子的弟弟秦昊轩了? 靖王世子本都已经起身离席准备谢恩,却在听到“……特以指婚靖王嫡次子秦昊轩……”之时,突然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倒是他弟弟秦昊轩反应十分迅速,当即便站起身来,两步越过昊宇来到殿中,纳头便拜,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刀疤皱在一起,与笑纹纵横,如一只伸出几百只腿爬到脸上的蜈蚣,十分骇人。 只听他一边叩首谢恩,一边碎碎说道:“太后娘慈爱,果真给我找了个神仙样的人物。昊轩多谢娘娘千岁。” 与秦昊轩的兴奋之态截然相反,仍坐在席上的太/安郡主此刻面上一片茫然,似是一时没弄清楚状况,只迷惑地看了看拜在地上的昊轩,又抬头看了看呆立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秦昊宇。 靖王世子秦昊宇的脸色就这样逐渐灰败了下来,最终面如死灰。 王太后笑盈盈地看着殿内宗室们满脸愕然,看着靖王世子面如死灰,看着太/安郡主茫然无措,看着秦昊轩的欣喜若狂。 心中没由来地痛快起来。似那恶作剧成功的小童,看着被自己捉弄的人那表情各异的脸而兴奋得意一般。 “太后娘娘,这似乎不妥……”康王爷踌躇片刻,终是起身说道。 如今宗室内,庆王爷身为皇室族长,德高望重辈分又大,平日里轻易不出来应酬。庆王妃和永平郡主因去看静贞郡主的大婚步辇又不在殿中。 此时此刻大殿里,论地位最高辈分最长,且又能出来说句公道话的,唯有这位先帝的堂弟康王爷。 其父亲乃建元帝胞弟,同出太宗一脉,与先帝雍和是血缘极近的堂兄弟,算是王太后的小叔子,又是昊宇昊轩的堂叔,灼华的堂舅。此时他站出来说句话,再合适不过了。 可惜,这位康王爷哪儿都好,就是性子上有些绵软优柔。故此他站起来一驳,王太后倒并未放在心上,只笑着看了他一眼,随即垂目,边翻捡着面前的茶点,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康王何出此言呢?” “这华丫头和轩儿今日才见面儿,就这样赐婚了,是否太过草率?况且……” 康王爷说着又看了看已经木着脸重新归座的靖王世子,后面的话却硬是忍住了没说。 怎么说?说太/安郡主本与靖王世子两情相悦,太后为何反倒赐婚给了世子的弟弟秦昊轩? 可看看现在欢天喜地仍跪地谢恩的秦昊轩,这话如何说得出口?若是说了岂不有挑拨他兄弟二人相争之嫌? 且兄弟相争乃是为一个女子……这简直是皇家的一个天大的丑闻! 王太后如此随心所欲地赐了个婚,却让整个皇室担着兄弟反目祸起萧墙的风险。康王想到这里不由得狠狠皱起眉头,心中颇有微词。 在座的众位宗室哪个不是人精?谁还想不明白这一层? 更有甚者,有人又想到,若是这宇、轩兄弟二人真要为太/安郡主争执起来,那太/安郡主头上这顶“红颜祸水”的帽子便自此是戴牢了。 引得宗室兄弟相争,此事一出,太/安清誉尽毁,只能青灯古佛,自此终身不嫁。即便真有先帝的赐婚圣旨,届时清誉受损的太/安郡主也当不得真凤,唯有隐居山林,了此一生。如此一看,王太后的用心可就大有深意了。 且不说殿上众人心思如何。只说王太后看着康王微微一笑,道:“康王此言差矣。这男女婚配莫不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几人能在婚前就见过面的? “现下不过是怕委屈了这些小郎君小娘子们,这才在婚配前找个机会让他们相看一眼。若如哀家年轻那会儿,哪个不恪守闺训,轻易见不得外男? “至于太/安与靖王家的轩儿,哀家倒觉得十分登对。家世相当,地位相近,又是嫡亲的表兄妹,可谓门当户对。 “且刚刚哀家问太/安可愿嫁于靖王嫡子,她自个儿也说了全凭哀家做主。哀家这不是就随了她的心意嘛?既然小娘子本人都是愿意的,咱们这些长辈就莫要再横三阻四为难人家了。” 本人愿意?康王和在座的宗室们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明明刚刚王太后借着海棠诗一事引靖王世子承认太/安郡主是他欲携手一生的知己。又转头问太/安郡主可愿嫁于靖王嫡子。这种情况下,众人自是认为“靖王嫡子”指的是世子秦昊宇。 谁知,王太后却转手便将太/安郡主赐婚给了靖王府二公子秦昊轩。这手段着实让人眼花缭乱,真真将在场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康王爷本还想争论两句这“靖王嫡子”究竟是昊宇还是昊轩。可终觉得有撺掇兄弟反目之嫌,到底不妥。故犹豫了半天,只得咽下后话,讪讪地坐回原位。 见此,王太后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她一点儿也不担心所谓的“兄弟相争”。靖王世子秦昊宇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他那处处小心、事事谨慎的性子。即便秦昊轩想争,秦昊宇也会先顾及着名声退避三舍。 再者,就算这兄弟二人真的起了争执,又或是那太/安不甘不认,却也不怕。一顶“红颜祸水”的帽子会稳稳地扣在太/安头上,她这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懿旨已下!“退弟换兄”?笑话!那也要看看宗室众人会不会允她挑拨兄弟失和,败坏皇族名声。 也要看看那谨小慎微的靖王世子敢不敢要这样一个已赐婚给他弟弟的知己。 更要看看她自己能不能受得住这天下人的耻笑。 当然,若兄弟不争,太/安又认了,此事自是皆大欢喜。只不过,一个心有所属,一个形容粗鄙,日后这样的两人成了夫妻,日子恐怕会过得万分精彩…… 果然,这厢康王刚讪讪归座,那厢太/安郡主便白着一张小脸儿颤巍巍地起身来到殿前跪拜谢恩。 太/安郡主就如此认了?宗室中不少人不由的心中戚然,颇有些物伤其类之感。王太后耍弄手段如此欺负一个孤女,若日后利益相关,不知是否也会欺到自家身上。 虽在意料之中,但王太后却未想到太/安郡主能如此痛快地认下这门亲事。她以为太/安怎么也得为自己辩上两句,甚至哭上一场才是。可竟就如此认下了?这也太过顺利了!ぷ999小@説首發.999xΘmm.999xΘm⿱ 看着并肩跪在自己脚下的二人,王太后先抛开那一丝疑惑,笑着赞道:“果然是佳儿佳妇,一对璧人。”又嘱咐了两句,方才让他二人起身归座。 当二人双双起身,错身归座之时,一个小纸团被不动声色地悄悄塞进了灼华的手中…… …… 昊元未想到,他不过是下午多听了会儿齐少枫讲的《中庸》,和风阁这边就已然定下了太/安郡主和那毁了容的二堂兄的婚事。仓促而草率,随随便便就把灼华赐婚给了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待他赶到时,大局已定,终是晩了一步。 不过,便是及时赶到,又能如何?昊元暗暗捏紧了拳头,面上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齐少枫说得对,眼下的他,什么也做不得主。若想要做主,便唯有亲政。 想到齐少枫和他畅想的亲政之后种种作为,那些一展报负,那些大施拳脚,昊元不禁心中激荡。他暗暗转头看了一眼灼华。 待我能做得这天下的主,那时我自然也做得你我二人的主。 见昊元得知赐婚一事后竟十分平静,王太后心中虽疑,却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她能感觉出来,近些日子儿子渐渐和她生分起来,已大不如之前那般乖顺懂事。说到底,不过都是被那起子小人挑唆的。 今日这事,她本已备足了一套说辞来应对昊元,却不想竟全没用上。王太后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隐隐感到了几分不安。 和昊元的平静相比,携永平郡主归来的庆王妃在得知赐婚一事后,可谓异常激动恼火。只觉着自己中了王太后的调虎离山之计。若当初自己仍在席上,断不能让她就如此赐婚。 那秦昊轩容貌尽毁,举止粗野,且又是第一次于宗室面前露面不知脾性。若万一德行有亏可如何是好? 但无奈,现下大局巳定,连灼华本人都已叩拜谢恩认下此婚事。庆老王妃便是再有满腹怒火,也回天乏力。懿旨已出,君无戏言。 气得老王妃也未多待,菜都没等上齐,便称身体不适,愤然告辞。 灼华知道庆王妃这一股怒火全是为自己不平,不仅心中感动之余又有几分愧疚。忙起身搀扶着老王妃将其送至门口。 庆王妃拍了拍灼华的手背,却终是长叹一声,摇头离去。 其后,这场家宴气氛便有些沉闷和诡异了。 秦昊轩看起来应是全场最高兴的人了,自斟自饮,吃喝得不亦乐乎。 灼华自始至少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昊元看着心疼,但碍着王太后在场,并不能多说什么。 秦昊宇自从王太后宣了赐婚懿旨后,便如一尊木胎泥塑,面无表情,谁也不看,只垂眸盯着自己案前的酒菜。 大事已成,心事已去。王太后也懒得继续应酬。未至酉时,便称乏了,扶着月姑回了坤泽宫休息。 众人也没什么心思多留,故此这场家宴便这样早早地散了。 灼华携着三姑和敏毓走出宫门那一刻,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候在宫外的羽寒等人,下马迎灼华上了马车,一行人拨转马头,向城外行去。 穿过了大半个京城,郡主仪驾渐渐慢了下来。最终驾车的老黑将车停至一处幽暗僻静之所。 随后车帘一掀,车内闪进一个少年,双眼如星,笑意盈盈。只是左脸有道刀疤自眉梢贯穿下颌,皮肉外翻,异常狰狞。 第六十一章 人约黄昏后 http://.biquxs.info/

秦昊轩一掀车帘,正迎上灼华那双翦水秋瞳,如藏着满天的繁星,闪着点点的光,一下子便将他那一方小天地照得通亮。 昊轩蓦然想到他二人已被赐婚,灼华现下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脸上不由得腾地一热,连耳朵根都红了。 三姑和敏毓见他进来,也不意外,起身去坐到了马车外面。 “车内窄小,恕我不能施礼,请坐。”灼华看着他微微一笑,随后曲指敲了敲车壁,马车又缓缓前行起来。 “嗨,行什么礼……我是说咱们之间不用那么客套……不,我是说……是说不必太过多礼……” 秦昊轩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蠢。 见他这样,灼华忍不住想笑,抿着嘴斟了杯茶递给他。 此时已过酉时,乌金西垂,暮霭沉沉,马车内点着一盏小小的绣球灯,烛光如豆,将车内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釉,说不出的温暖惬意。 在这温暖惬意中,昊轩渐渐松下心神,端起茶一饮而尽,随后冲灼华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看我今日这妆扮,”昊轩指了指左脸,又怕吓到灼华,忙往灯影里隐了隐,“可吓着你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你肩背上的伤口可比这个骇人得多,还不是我缝合的?” 说到此处,灼华忽然想起救治时,昊轩在她面前是脱了上衣坦胸露背的,不由得两颊一红,忙低头掩饰着喝了口茶。 昊轩却未发觉,只兴致勃勃地说道:“你那医术实在高明,不过几日便愈合了伤口,我现在行动自如,已完全无碍了。” “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医术,只是偶然学来的法子。不过你那伤口倒不可大意。这两日让你的小厮将伤口处的线头仔细剪开抽出来才是。否则将来伤口会发炎红肿,反而影响痊愈。” 见灼华如此关心自己,昊轩心中不禁十分欢喜,脸上便忍不住笑开了花,对着灼华又是一通傻笑。 看着这笑脸,灼华不禁面上作烧,好在烛火昏暗看不清脸色。她又垂眸饮了口茶,方才问道:“你让我在此候你,只是要问这些?” “也不是。只是不知我今日表现如何,可有,可有露了马脚的地方?故特来问问你。” 昊轩搜肠刮肚寻着理由,虽然牵强,却总比说“就是无缘无故想要见你”的好。 灼华也不拆穿他,只笑着说道:“自然是演得极好。不然王太后如何会如此顺利地便下了赐婚懿旨?” 一提赐婚懿旨,昊轩的脸忍不住轰地红成了个红灯笼,他赶紧以拳抵唇低头不住地干咳起来。见他这样,灼华也忙又低下了头,喝了她今天晚上的第三杯热茶。 气氛突然就有些尴尬,却又添了几分热烈暧昧。 “你,你可真是不得了。怎么就知道我若作出这么一副模样来,这事,这事便能成了。” 昊轩说着伸手胡乱地去拿茶杯,眼睛也不敢看向灼华。可说到最后又实在忍耐不住,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 灼华只做不知,垂眸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杯子,轻声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世间万物唯人心善变难测。但若能将那人心揣透出个四五分来,因势利导,善加利用,有些事情自然便能如愿以偿。” 揣透人心?昊轩忍不住在心里默念,旋即又想:她可是已将我的心思也揣透了几分? 想到这儿脸上不由得更加滚烫。可又转念将心一横:便是揣透了也没什么,自己的这份心思本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且之前去栖霞山自荐婚事时,她,便应该是明白的吧。 马车内一瞬间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微妙。 昊轩忙又干咳了一声,搜肠刮肚地没话找话:“说来我倒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日京郊别院行刺王致不成,反被他院中的机关所伤,后来又……被你所救。”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低头一笑:“咳……不过我倒是探得他别院中的一件怪事。那别院中似乎住着王致的一个要紧的姬妾。但那姬妾……却不似咱们大齐人,倒很像是……戎狄人。” 说着昊轩抬头看了一眼灼华,见她正垂眸认真听着,于是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个大计划。这件事却不知对你有无用处。毕竟我也不知那姬妾究竟是何身份。只是……” 说到这儿,他却犹豫了一下,看着灼华,半晌才摇头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女子大概过得不甚如意。” 昊轩憋着一些话没有说出口。那日他受伤潜在正房窗下时,曾看见那高鼻深目的姬妾赤身露体躺在床上,浑身青紫,伤痕累累,似被凌虐得奄奄一息。 没过多时,便进去了两个侍女,伺候那女子起身收拾。他当时因身受重伤,又后有追兵,也未敢多留,只匆匆一窥便寻了其它出路逃了出去。 那时那样的情形,如何说给灼华这样的女儿家听? 灼华也不深问,只是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你的消息,我会仔细留意的。” 在那如花笑靥的映照下,昊轩晃了一下神,不自觉地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郡主仪驾渐行渐远,眼看着便到了城门。昊轩本来又搜刮出许多话来要和灼华说,却无奈仪驾出城在及时间无多。 现下他又是西北贺亲长官入住京中驿馆,又刚被太后赐婚,自是被无数人盯着,再不能如从前那样随心所欲。 之前倒是可以傍晚出城,若城门关了便借宿民宅,天亮返回。 此刻却只能百般不愿恋恋不舍地辞了灼华,闪身出了了马车,顶着外面羽寒带着冰碴儿的目光飞身上了喜宝牵的马。隐在暗处看着仪驾出了城门,方才拨马向靖王世子府飞奔而去。 敏毓因觉得气闷偏要坐在车外,三姑无奈只得自己掀了帘子进了车内。 “这二公子似是也发现了王致别院的那个秘密。” “也不算发现,大概并不知道内情。”灼热随即又问道,“那人,已经进别院了吗?” “郡主放心,一切顺利。”三姑笑着似在娓娓讲述一个故事,“京城最大的酒楼雅思居,有一做胡饼的师傅手艺极好,不过只去了数月,便名声鹊起。 “王首辅城郊别院养了一个得宠的姬妾,近些日子却身体微恙茶饭不思,又偏偏极喜食胡饼。如此王首辅自是要花得重金聘那厨师回府,以慰佳人……” 灼华听得此言勾了勾嘴角,看着三姑轻声说道:“万事俱备,可通知师傅进京了。” “是。”三姑垂下眼帘应道。 灼华见此,伸手握住了三姑的手。 二人沉默半晌,三姑方才抬眼有意引开话题:“我以前便说这位二公子是个心明眼亮极通透的。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刚刚竟半句也没问你是如何算透他哥哥的。若说那靖王世子……” 三姑忍不住又看了灼华一眼:“也是难得……虽不知情,可若没有他如此配合,这事也是难成。” 灼华听后微微垂眸说道:“此事说来也算咱们对他多有利用……不过秦二公子自是会去处理。毕竟他们兄弟相处,要比旁人亲近得多。” 听灼华说到秦二公子,三姑忍不住调侃地看着她,笑道:“郡主似乎十分了解那秦二公子的为人……” 灼华并不作答,只一笑置之。 …… 靖王世子府内,秦昊宇笑盈盈地携着昊轩的手从怀德居出来一路送到大门口。 昊轩笑着朗声说道:“大哥留步吧,莫要再送。” “不过就两步路罢了。“秦昊宇笑着,随后又低声温言劝道,“轩弟如何偏要去住那驿站?家中原就是备好了的,那驿站如何能比得过家里?如今这本可正大光明地住在家里了,怎么反而又要出去住了?” 听闻此话,昊轩忍不住抓了抓后脑勺,冲动着哥哥露齿一笑,也压低声音说道:“大哥切莫多少想。弟弟倒不是不想住在家里。只是现下西北押送贺礼的人马皆已入京,人多事杂,弟弟需得尽心看顾一二,以免闹出什么事来。 “况且现下说不得朝廷已经盯上了咱们,若见我又住在府中,不定以为你我二人要串通些什么呢。若再明里暗里派来些人盯着咱们,反倒不好。别再影响了……大哥回西北的大计。”.九九^九)xs(. 后面几个字说得格外轻细,几近耳语。 秦昊宇点了点头,只得做罢:“如此也好,也正好做出你我兄弟第一次见面还不甚亲近的样子。” “大哥说得极是。”说着二人已来到世子府大门前,昊轩笑着拱手告辞:“弟弟这就去了,大哥留步。今晚之事……莫要放在心上。” 昊宇一顿,随后温和笑道:“轩弟已解释了半日,我自是已经明了。这是天大的喜事,若有什么需要操办的只管来找哥哥便是。好了,现下夜深露重,路上多加小心。” 昊轩听闻此言,粲然一笑,又拱手一礼,方才带着喜宝和包大海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只是他没看见,在他转身离去之时,秦昊宇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渐渐阴鸷起来。 “世子爷,这二公子,可不简单。”乔通觑着昊宇的脸色踌躇着说道。 “刚刚在府中和您解释说他与太/安郡主在围场春猎之时相交,且两情相悦。 “可依属下看来,那太/安郡主分明以为春猎围场上与她相交那人是您,心悦的也是您才对呀。 “况且……听您所说今晚宫中二公子的种种行为、应对,皆不似无的放矢,其中大有深意。 “再想想那王太后的态度……属下总觉的这倒像二公子做的一个局,牵着当朝太后的鼻子在走。而您,便是这局中的一个棋子。世子,对于二公子,您,不可不防!” 乔通话音刚落,便见昊宇猛然转头看他,眼中的阴戾如一把冰冷的剑直刺过来。 吓得乔通陡然一惊,立时扑通跪倒在地,额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不由得想起昊轩受伤初入府时,也因自己多嘴,被世子训斥挑拨他们兄弟感情,并称若有下次定然不饶。乔通忍不住后背一凉。 他知道自家这位世子爷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平和温润。其狠戾毒辣自这几年处理府中各路耳目奸细的手段中便能窥得一斑。 饶是上一刻还柔情蜜意温存缱绻的得宠佳人,下一刻便能将其抽筋剥骨死无全尸。 乔通想到此处心中害怕,忙又俯地去拜,却久久未能听到世子发令处置他。过了半晌,只见那青底官靴自他面前一转,旋即渐去渐远。 乔通这才心下一松,战战兢兢地站起起身来,却早已两股战战,浑身大汗淋漓,如同去了阿鼻地狱走了一遭。 第六十二章 重生再造 http://.biquxs.info/

王天浩祸从天降成了废人。太/安郡主却又突然被太后指婚给了进京贺亲的靖王嫡次子秦昊轩。 一石激起千层浪,京中上下一片哗然,街头巷尾莫不议论纷纷。 这也难怪,太/安郡主身上确是系了太多是非。又是传言先帝赐婚,原为凤身。又传王家有意聘娶,实为欲盖弥彰。更有人言其与靖王世子春猎相交,两情相悦。 哪知传来传去,最后竟花落别家。 且都说那秦昊轩行为粗鄙,样貌狰狞,实在不是良配。再看看京中一些宗室对此事三缄其口的态度,百姓们不禁也都揣测纷纷。 一时间,当朝太后苛待镇国公主遗孤,强抢后位的议论,几乎传遍大街小巷,成了百姓心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再有,太/安郡主不久前刚给京中百姓施布裁了春衫,口碑甚佳。镇国公主与凌大将军又地位超然。故而,此事一出,百姓们莫不愤愤不平。 再说那靖王嫡次子秦昊轩,陡然被赐了个绝色美人儿为妻,许是乐懵了,这两日满京城乱窜,几乎将大半个京城的商铺搬空,全都买来以充给太/安郡主下聘之礼。不过两日,京中商户差不多都见过了这位秦二公子。 于是,又有人传言,说那秦二公子为人爽快,举止虽不似他哥哥那般温文尔雅,但也别有一番洒脱不羁的气度。 也有那胆小的,看了秦昊轩脸上的伤疤,登时被吓得不轻。便又传出这秦二公子容貌骇人,比夜叉不遑多让。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不过任外面如何哄乱哄,昊轩只充耳不闻,一心置办聘嫁之事,一应采买,卜问吉凶,皆亲力亲为。纳釆、问名、纳吉等更是火速走了一遍。 这一连串的动作甚是急切,引得京中众人不禁暗中调笑议论,说这秦二公子大概是陡得佳人,生怕佳人跑了。 秦昊轩也不管这些闲话,自己又跑去城郊,亲自蹲守一天一夜,猎得两只春归的活雁回来,着人精心养着。 不过于赐婚懿旨下的第三天头上,秦昊轩便带着手下西北人马全员出动,抬着从大半个京城商铺里置办来的顶尖儿聘礼和两只活雁,浩浩荡荡地出城去栖霞山纳征下聘。 这一行引得全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出来看热闹。只见那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的秦二公子,身姿挺拔,英姿勃发。右边侧脸竟是剑眉星目,高鼻红唇,俊美致极。引得不少小娘子立时羞红了脸。 可谁知一转脸,忽地露出左脸那狰狞的刀疤,皮肉外翻,触目惊心。不由得又引得众人一阵唏嘘惊呼。刚刚还春心荡漾的小娘子们瞬时捂了眼睛惊吓万分。 …… 一连几日,秦昊轩下聘之事,阵仗闹得甚大。 可作为兄长的靖王世子秦昊宇却一直托病避在家中,便是有人上门探望也一律不见。对外只说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胞弟走六礼下定,他这个做兄长却恰好病倒了。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不免多想。有那等喜欢才子佳人戏码的,更借此编出无数痴男怨女的风韵故事,引得一众不明真相的百婚纷纷扼腕叹息。 王太后对这些自是称心如意。只是不想小皇帝那儿又出了状况,似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变得颇为强势,隐隐透着几分上位者的气势。这却又让王太后颇为烦恼。 说来也怪。为人父母总是乐见后浪高过前浪,雏凤清于老凤音才是。可这王太后却偏偏像是见不得自己儿子越来越有建树担当似的,儿子离那人皇君主的模样越近,她愈加烦恼躁郁。 “怪吗?这不奇怪。”.九九^九)xs(. 齐少枫立在自己小书房的案前练字,脑海中回荡着祖父刚刚的冷笑讥讽。 “是人便皆有私心贪欲。有的贪钱财金银身外之物。有的贪男女私情红粉枯骨。有的却贪的是大权在握一世荣耀。 “当今太后正是一个极喜权力的女人。她当然不愿意皇上羽翼丰满早日亲政。她的志向大概是一辈子把持朝堂睥睨天下才是。 “就如旧时秦昭襄王的宣太后,汉朝的吕后。当今太后,大概是想做那第二个宣太后,第二个吕后。” 想到这儿,齐少枫忍不住讽刺一笑。太后赐婚太/安郡主之事似乎刺激了当今天子,皇帝一夜之间长大不少。 太/安郡主的婚事是一个契机,是扭转如今朝局的一个机会。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要以她的婚事为契机呢?而她又偏偏要嫁于一个容貌尽毁的粗鄙之人…… 齐少枫的心似乎乱了,那笔下的字也浮躁起来。他索性将笔一扔,仰面坐于一旁的太师椅上,望着房梁努力平复心境。 生于齐家,既自小受了齐家锦衣玉食的供养,便要以身报家族之恩。他们这些子孙终究是做不得自身的主,无论是仕途还是婚姻。 他已与永平郡主定了婚事。那一抹红霞剑影终只能留在他一辈子的梦中罢了。 唉,世人皆苦,少有称心如意。何止是他,便是妹妹少棠莫不也是如此。 后花园中,少棠随手洒了把鱼食入池,见那一群游鱼竞相浮出水面争食,不由得苦笑。 宫中已经下了旨意,她被封为贤妃,于下月二十八入宫受封。细想起来,这不过是太后的一个小把戏罢了。届时王氏绮然已入宫一月有余,立稳了脚跟,说不定还一举怀上了龙嗣。她此时进宫,自然够不上威胁。 哥哥说,依太后的心思,其实是不愿齐家女入宫的,怎奈皇帝坚持,又有各方势力角逐制衡,最终不得不松了口风,却到底从原来许诺的贵妃,降为贤妃。 可是贵妃还是贤妃,于她而言却并无差别。自祖父告知她即将入宫那一刻起,她便似刹时失去了对这世间富贵的兴趣,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也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牵挂吧。那个清风朗月的男子似乎是这幽暗前路中的一丝火花。 午夜梦回,她曾幻想过与他远离世俗,携手浪迹天涯,就如同当日他于众人面前掷地有声地承诺一般。 可惜,一切皆是幻象……或许靖王世子也不过是她见到过的一个最美的幻象罢了。 …… 昊轩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成了别人心中的白月光,虽然是顶着他哥哥的名头驻进了别人的心里。 当他带着人马将聘礼一箱箱摆进了伏云庵后的小院中时,忽然有种尘埃落下、终身已定的感觉。 即使这桩婚事不过是个摆设,即使将来灼华不会认可,可他心中仍有着种种的期许和欣喜。 纳征。征,成也。经此仪礼,婚姻已成。 …… 前有靖王府二公子热火朝天地操办纳征礼,又有皇帝的大婚之期转眼就到。京中发生的其他两件事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一是近日京中来一个得道的老道。据说颇有些能耐,有重生再造之功。开始众人不信,不过也巧,竟接连被他遇见了两件巧宗。 先是救了一个已死了一日的老汉。那日儿女停灵哭丧,他恰巧路过,非说老汉前世行善,今世阳寿未尽要开棺救人。 那家儿女一听有人要开棺惊扰亡灵自是不肯。老道却颇为执拗,几欲动手抢棺,引得在场亲朋差点殴他。最后,还是那家长子发了话,只当尽了救父的孝心,开棺随他去救。 谁知开棺不过一刻钟,也不知他念念叨叨说了些什么,那老人竟真的渐渐醒转过来,继而爬出棺材,下地便生龙活虎,连连嚷饿。 那家儿女先是惊得目瞪口呆,随后清明过来便呼拉拉跪了一地千恩万谢。老道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也不留饭,也不收银钱,转身飘然而去。引得那户人家又是全家跪地相送,口中高呼活神仙。 后,又有一人于菜市卖藕,手起刀落,竟将自己一截小指当成嫩藕给一刀斩去。立时疼得死去活来,在家躺了三日。那断指已血枯肉僵,只得埋掉。 谁知又是机缘巧合之下,这老道路遇这断指的藕贩,只道有缘,拂尘一挥,念了几声怪咒。第二日,那小贩的手指竟长了出来,完好如初。只是皮肉上白嫩了几分罢了。 此事一出再无人疑那老道是江湖骗子了。京中百姓有口皆碑,直称老道为活神仙。日日有人前去老道挂单的天尊宫求医问药卜卦算命。 那老道也是奇了,自称缥缈真人,来自无幻山清虚洞,只为下山历练,渡有缘之人。 看病卜卦从不收人钱财,却也不是人人都见,只每日择一二有缘人相见,其他一概请回。 而那些与他相见的“有缘人”莫不都随心顺意了了心愿。或治好了怪病,或卜知了吉凶。 尤其奇的是,竟有数位断肢残疾之人又求回了断肢,再造体肤重生了残处。这些神迹迅速传遍大街小巷,犹如长了翅膀一般,飞进了王首辅的后宅之中…… 这第二件事,便是辽东大将军柳龙啸终于换完了关防,连日快马加鞭携随从一路赶到京城前来贺皇上大婚。 …… 是夜,更深人静,风意微凉。柳大将军拜谒过皇帝太后又领了赐宴从宫中出来,便急匆匆换了衣服,轻车简从,掩人耳目,左拐右转来到一户商铺的后门。 啪啪啪,几声打门,吱呀呀,木门开启。一目露精光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见来人是他,也不多说,只点了下头便放柳大将军进了院中,回身关了院门上了门闩。 小院内迎面三间正房,屋内烛光摇曳。柳龙啸掀帘进屋,正见先自己一步回京的黄逸已坐在屋里说话。 他不禁微微一笑,撩袍便朝主座拜去:“柳龙啸参见郡主!” 第六十三章 往事 http://.biquxs.info/

柳龙啸上前撩袍便拜,慌得灼华忙起身避开,随即伸手去扶。 “柳叔叔何苦吓唬灼华?岂不是要折煞灼华?” 见灼华面带惊慌亲自来扶,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脸上竟露出两分不好意思来,手足无措又颇有些小心翼翼,似生怕自己这粗枝大叶的莽汉不小心吓着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灼华见柳龙啸如此,忍不住低头抿嘴一笑,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敏毓,于是闪身躲到了一旁。 柳龙啸顺着灼华的目光寻去,正撞上敏毓含着泪光的眼睛。她几步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头看向柳龙啸又哭又笑道:“爹爹万安。毓儿想煞爹爹了……” 柳龙啸当年是凌大将军的得力副将。敏毓是他的独女,自幼便随父母戍边辽东。生性好动活泼,厌女工针黹却极喜舞枪弄棒。 届时镇国长公主筹建的女军已颇具规模,七八岁的小敏毓成天闹着要去参军。柳夫人自是不肯。可怎奈有柳龙啸这么个将女儿宠上天的爹,闺女瘪着小嘴央求几次,柳将军立时便败下阵来,不光满口答应,还咚咚拍着胸脯应允她去说服她娘。不过,当然没说服成。 可不想这小敏毓却是个颇有些本事的,竟又请来了镇国长公主为她说情。公主向柳夫人一番和颜悦色地承诺作保,只说会亲自教养敏毓,虽也跟着她出入军中,却并不放松诗书规矩。 能得长公主亲自教导,那是天大的好事,柳夫人自是没有不依的。 再者当时柳夫人也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去管这个皮猴儿一样的女儿。 敏毓就此便留在公主身边,随侍左右,得公主亲自教导两年。 那时,镇国长公主日日思念远在京城的女儿。敏毓活泼可爱,年龄又与灼华相近,也算大大慰籍了公主的思女之心。二人感情极好,情同母女。 雍和五年,戎狄大举进犯,辽东前线吃紧,凌大将军与镇国公主连发数道求援军报皆石沉大海。为安全起见,柳龙啸等数位将领决定先行将家眷送回洛城后方。 却不想,那夜平城周围镇县突遭戎狄偷袭,一夜之间横尸遍野,犹如炼狱。 柳夫人及其他将领的家眷那夜不巧正在受袭村庄落脚,当晚全部罹难。 柳夫人和年仅两岁的幼子死于戎狄的乱刀之下,其状甚为凄惨。 万幸的是撤退当日,因敏毓执意留在镇国公主身边不愿随母撤去后方,幸免于难。 后平城被围,镇国大长公主与凌大将军派出长史官黄逸突围进京求援,却迟迟没有回信。 平城之役前夜,凌大将军等人不顾镇国公主的挣扎反对,率部拼死将敌军包围撕开一个口子,强行将身怀六甲的公主送出平城。小敏毓及三姑也在其中,被一同护送出城。 可行至半路,公主却执意要返回平城与驸马同生共死。三姑本欲同往,但被公主拦下,并将小敏毓郑重托付于她。.九九^九)xs(. 公主说,此为柳家唯一血脉,这两年又与她亲如母女,要三姑必要好生带回京城,切不可有半点闪失。 说罢不顾敏毓哭喊,与众人策马返回。却自此一去,又是天人永隔…… 往事一幕幕如利剑刺心,敏毓俯在父亲怀中,嚎啕大哭。 “毓儿?好好好……” 柳龙啸扶起敏毓仔细看了半天。饶是他这八尺高的汉子,此时也两眼酸涨。看着已长大成人的女儿,只连连说了三个好字,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敏毓看见父亲两鬓生华,虽依然威武,脸上却已饱经苍桑,不由得更是悲从中生。 这场父女相见让众人皆有所感,灼华亦忍不住面露哀色。只是眉宇那坚毅之色未变,仍傲骨铮铮颇有乃父之风。 看到这样的灼华,柳龙啸心中不禁又是一阵难过。 平城之役,惨烈致极。凌家军残部虽最后突围攻陷平城东门,可未等众将士全部撤出,狄戎大将呼律邪便率部围追而至。 他犹记当时凌大将军本已冲至城门,却为救他,又折杀回来。 凌大将军威勇盖世,所到之处,势不可当,手起之间,衣甲平飞,直杀得敌尸如山,血透征衣。 他和众将士左冲右突终于冲到城门,却不想此时戎狄贼子竟放出暗箭。那箭分明是冲他而来,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凌大将军冲过来从身挡住,那箭正钉入大将军的后心。 戎狄未曾想到能射伤凌家军主帅,见此意外之喜顿时个个如闻到血腥的鬣狗兴奋至极,呼喊一片要活捉凌云。 柳龙啸犹记得当时凌大将军为了让他能率部突围出城,甘愿以身挡敌,折身又冲回敌军中,一人一马血战戎狄。 或许,大战前昔传来公主死讯时,凌大将军便已放弃生念,只一心求死,要与公主共赴黄泉…… 可,他柳龙啸这条命却实实在在是大将军救的。凌家军幸存下来的众将士实实在在是大将军救下的。他们不敢忘了大将军之死,不敢忘了自己身负的大仇。 他柳龙啸为了这份兄弟遭屠、同袍尽丧、杀妻灭子之仇,无一日敢高枕软榻安睡,无一日敢膏梁厚味安享。不敢再娶妻生子,不敢与女儿共享天伦。只怕一点点的安逸享受会磨灭了他的复仇决心,只怕一点点温柔情义会磨软了他的坚硬毅志。 他要报仇,他要讨回一个公道! 大将军与长公主的后人便是他的少主。他本以为只要护少主一世平安喜乐便好,让她如其他小娘子一般无忧无愁安享一生。 可如今看来,还是他狭隘了。有些人注定不是池中俗物。少主选了一条荆棘丛生之路,也选了一条与他并肩而战之路。 想到此处,柳龙啸安抚地拍了拍怀中的女儿,随后转身拱手郑重向灼华长揖一礼。 灼华见此,心中顿时了然。这次不躲不闪,只垂下双眸,端端正正深深一福。二人虽未见几面,此时此刻却心有灵犀默契异常。 众人行礼叙旧,分宾主落座,其间的谋划商议,纷繁详尽,不能一一细述。 这期间,端坐于一旁官帽椅上的三姑,却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垂眸枯坐,不摇不动,不哭不笑,不叹不说,仿佛木头人一般。 坐在她对面的黄逸见此不由的面上苦笑,心中长叹了一声。唉……孽缘之起,或许于几世之前。 当年他进京求援,盘桓数日不仅一无所获,反而对京中局势渐渐绝望。本想既然求援无望,便再潜回辽东,大不了追随公主,与戎狄血战到底。 却不想,此时公主留在京中的暗桩迎来了扮成母女逃回京的三姑和敏毓。他方才知道凌家军战败,长公主与大将军已双双战死。 他与三姑两人本就是极聪明的人,近日之事两下一对,王氏的阴谋诡计自然立时明白了□□分。 届时辽东战报尚未传到京城,睿懿太皇太后病重,灼华仍住在宫中。如何能保住郡主不被王氏所害?如何将那稍纵即逝的时机抓住? 为保公主唯一一丝血脉,黄逸只能忍辱负重……却终还是辜负了佳人。 “瑛子。” 外面的空气中有初春薄露的清冷。三姑避开了屋里的热闹独自坐在院中。这时黄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很轻,如一片极细极软的柳絮从耳边飘过。 三姑身上一僵,却并没有回头,仍保持着初时仰头赏月的姿势,只是此时眼中却未必装得下这片月色。 黄逸轻轻叹了一声,慢慢走到三姑身后,亦抬头看这月明如水。 “这几年郡主被照顾的很好,你辛苦了。” 闻得此话,三姑闭了闭眼睛,长长的睫毛下似乎涌动着万般情绪,半晌方才开口问道:“你的腿,如今可还时常犯病?” “嗨,”黄逸笑了笑,下意识地低头去看了眼自己的右腿,说道,“不过是老毛病了。比以前已经好了不少,并不日日疼了。只赶上天气有变,才会偶尔疼上一疼。反正这条右腿已是废了,它现在不闹腾我,已是阿弥陀佛。” 说着黄逸走到三姑面前,寻了一个石墩也坐了下来。 那年突围来京城求援,他被戎狄蛮子一箭射中了膝盖,自此便落下了这个病根。 三姑抬头看向黄逸。月光下,当年那个白衣胜雪,俊美如仙的少年,脸上已有了风霜之色,却依然似一块上好的美玉,温润透通。 岁月如刀,它削去了这个男人年轻时的锐气与棱角,却也将他本有的光彩和风华打磨雕琢出来。 那如潭水般若眼睛依然藏着星辰,只是更加幽深。那如玉的面庞依然动人心魂,只是多了苍桑和深沉。以前的黄逸是个英俊的少年,现在的黄逸已是个英俊的男人。 “过去的事,你放下罢。等此事了结,便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黄逸见三姑抬头看他,忽生出一丝局促。这话他以前对她说过,她却向来不听。今日又说,想必她还是不会听,可他仍是要说。 果然,三姑眼中的光刹时便灭了,她又恢复成刚刚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僵硬的声音中没有一丝起伏: “这话你次次见我都说,真真是好没意思。我徐三瑛立过誓,无论你是疯是残,是生是死,我都是你黄逸的妻。即使你不娶我过门,我也是你黄家的媳妇! “我们有婚约,六礼也已走过请期,只差迎亲。若不是天意弄人,逢上战乱,我此时已是你黄逸明媒正娶的妻子……” “瑛子,这又是何苦呢……” “不苦!我们的婚约是公主保的媒。你若要解除婚约,便去亲自到地下寻公主说去。我徐三瑛从不违公主之意,亦从不违自己本心。” 三姑说罢,不待黄逸回答,起身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徒留黄逸枯坐院中,对月苦笑不已。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叔父!侄儿拜见叔父!” 第六十四章 大婚 http://.biquxs.info/

黄逸一听这声音,脸上立刻露出笑意。他转头去寻,只见一黑衣少年几步来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地便拜:“羽寒拜见叔父!叔父这一向身体可好?”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黄逸忙搀起羽寒,又问道,“我刚才来时为何没见到你?” 羽寒看着多年未见的叔父心中激动,边起身边解释道:“郡主下山进京,安全是最要紧的。这京中不比栖霞山,现下又是这个时辰,郡主今晚恐要宿于京中。 “刚刚我领着小伍他们在周围布置暗哨。怕不保靠,又巡察了一番,方才回来迟了。” 黄逸欣慰地看着面前这个言行老成的侄儿,当年的稚子如今已长成个顶天立地的英俊少年。 “你父母缘浅,六岁上我那兄嫂染了时疫双双仙逝。我将你从老家接出来送去学武,本是想你长大后走武举科考的路子,将来到军中为公主驸马效力。谁知……唉,人算不如天算…… “如今你长大成人,又如此老成稳重,你父母在天之灵应是能瞑目了。 “只是叔父我心中十分愧疚,你是何其无辜,却被卷入此事中来。自小困你于山野,现下大了,却又不知将来前程如何……” “叔父千万莫要再说此话。”黄逸话未说完,羽寒便出言打断了他,随后脸上突地一红,不知为何竟有了两分扭捏。 “我并不觉的保护郡主有什么不好的。相反,能留在郡主身边,我……我十分欢喜……” 黄逸的心陡然似被什么撞了一下,仿佛刹时间回到了若干年前。那时他也是这样的一个青葱少年,有着一样的纠结与欢喜。也曾患得患失独自忐忑,也曾痴心妄想暗生向往。曾因得了她不经意的赞赏而雀跃不已,也曾为能追随她左右而发奋图强。 他知道他终不过是她的下属,可即便是属从,他也要做她的左膀右臂。 当惊彩绝艳的她笑着对他说:“我给你保个媒如何?” 他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或许因为他亦觉得瑛子很好,可或许更多的是因为那是她的意思。 黄逸垂眸轻轻一叹,并不多说什么,只觉得无论最终如何,这份少年情怀都是难得。 叔侄二人正说着话,忽见灼华从屋中岀来。原来灼华见三姑一脸寒冰地回来,黄逸却仍留在院中,便知他二人又闹了起来。于是本想出来劝和,却不想正见他叔侄二人坐在一处叙旧。 见此,灼华倒不好上前打扰,本欲悄悄退回屋去。谁知羽寒却一眼看见了她,立时站了起来,边唤了声“郡主”,边拱手行礼。随后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垂手立到了灼华的身后。 这一切黄逸看在眼里,心下不禁连连摇头,自己这傻侄儿真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守着本分,却又太守着本分了。 灼华见自己到底还是扰了他们叔侄说话,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笑道: “我只是出来略走一走,竟不想扰了你们叙旧。”又说,“师父还是不要在外面久坐才好。听说这两日似要变天,您在外面坐久了,只怕会寒气袭骨,可别再犯了腿疾。” “若是天气有变,不管在不在外坐着,这腿疾必然都会再犯。我已经习惯了,郡主不必太过担心。”黄逸一边笑着,一边站了起来。 灼华见了连忙伸手去搀扶,羽寒也赶紧上前。二人一左一右扶着黄逸走到屋门口。这时羽寒止步,朝二人拱手说道:“郡主、叔父慢行,我去院外巡视了。” 黄逸忍不住在心中顿足,只觉得这个侄儿实在是老实太过。可面上却不显,对他笑道: “你刚刚不是说这布防已十分妥当了吗?又有小伍他们守着,应不会有什么事。你我叔侄多年不见,今日难得相聚,不如多陪叔父话话家常。” 此话一出,不想却见羽寒面上做起难来:“叔父有令,侄儿本不应违背。只是关防大事,涉及郡主安全……” “羽寒,”他话未说完,却听灼华说道,“师父说得没错。你本就是个极仔细的,又从下午开始便一直忙着布防巡察,外面还有小伍等人盯着,自是不会出什么问题。师父与你多年未见,今夜正应好好叙旧才是。” 听灼华如此说,羽寒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郡主有令,莫敢不从。” 一旁的黄逸心里简直哭笑不得。这傻小子,眼睛中大概除了郡主便再没有别人了。 叔父有令,可以不听。郡主有令,便莫敢不从了?况且,自己这个亲叔叔刚刚给他递个□□,他竟就这样一把又给扔了回来?这孩子如此死心眼儿,将来可如何是好哟! …… 顺平九年四月二十三,大齐皇帝秦昊元与当朝首辅王致的嫡长女王绮然大婚。届时,四海同庆,大赦天下。 大婚当日,皇宫内外布置一新。带病当差的总管太监高福盛到王相府奏请皇后梳妆。瑞郡王妃亲自为王绮然披上盖头,恭送皇后上了十六人抬的喜轿。 随后两列手执提炉的侍卫在前先行出发,一队百名红衣护军提着宫灯紧跟其后,皇后的凤舆被护在中间。金瓜、斧、钺林立摆开皇后銮驾,在文武大臣前引后扈下,浩浩荡荡穿过天胜门,走正阳门、平和门,直至正乾宫。 京中宗室皇贵胄们早早地便从武华门入宫至正乾宫外观礼。 皇帝自是不能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前去岳家迎亲。而是在文武百官皇亲宗室的叩拜下升座正乾殿。等待着皇后受封后由迎亲队伍迎入宫中。 淑妃谢菁菁领着谨嫔刘冬雪及宫中众女官宫女,候在正乾殿内,只待皇后入宫,行跪拜之礼以明上下尊卑。 灼华一早便按品级大妆,随着众皇室宗亲一起入宫,立在正乾殿外丹陛之下。 她悄悄地仰起头,看了看头顶上那片四四方方的天,心中竟莫名地一松,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昊元大婚,她原本以为即使是她计划中的一环,自己也应会有一场黯然神伤。为那年和她同卧竹榻听雨的少年,为当年那个仍满心憧憬的她。999更新最快电脑端: 可,事到临头,她却只觉得心头一松。只为自己的谋划终于上了正轨。这份计划得逞的轻松,竟就如此轻易地盖过了本该有的失落和伤感。 或许,那自以为的伤感其实并不存在吧。她果然是个冷心冷肺之人。 灼华静静地垂下头去,低眉顺眼地恭立于庆王妃等人身后。吉时未到,皇后的凤舆正向宫中行进。有些事,开弓了,便没有回头箭。她要一直走下去,不能回头。 只是她却不知,正乾殿内,那个高高坐于龙椅之上的万乘之尊,此时正盯着她出神。 …… 四月末的天气,虽是清风拂面,春暖花开,可在外面站久了,到底还是有几分凉意。忽然灼华觉得有一个黑魆魆的人影罩住了她,随后手中一暖,一个小小的银丝暖炉便不期然地被塞进了她的手中。灼华抬眼望去,正撞进昊轩那满满笑意的黑眸中。 “天凉,捂着吧。” 众目睽睽之下,似乎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昊轩也不敢太过轻狂张扬,只侧头低低地说上一声,便匆匆擦肩而过。找到昊宇身边的位置站好后,又冲着灼华露齿一笑,眉眼弯弯,满口白牙,只是左脸的刀疤仍是蜿蜒狰狞。 灼华见状,忙低下头去,让人看不清喜怒。 在场的皇亲贵胄本来皆屏声敛气,这种场面下,众人自是极讲规矩的。谁知,突然就来了秦昊轩这么个愣头青,直奔着女眷而来,又是给太/安郡主塞东西,又是低头说悄悄话。便是站定了自己的位置,也还一脸的傻笑冲着这边直望。 饶是他自觉的行事低调不显,也架不住这满场的宗室皇亲侧目。众人纷纷向灼华这边看来,又转头去看靖王世子身边的秦昊轩。 灼华忍不住脸上一红,忙将手中那个扁圆的暖炉悄悄掩入了袖中。 靖王世子此时却面色铁青,转头看了看昊轩,见他仍还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太/安郡主傻笑,心中不禁更加恼火。 他又转头看了眼对面的灼华,只见她正竭力低着头,辨不清喜怒,似是难堪得无地自容,心中忍不住悲愤起来。 本来嘛,如此隆重的场合,秦昊轩却这般不懂规矩,陷太/安郡主于尴尬难堪之境,真真是名花娇柳栽进了武夫的马棚之中,让人可惜可怜。 秦昊宇此时又是疼惜又是酸楚,却到底碍于场合。只得强压着火气,低声严词道:“立好,莫要左顾右盼。” 昊轩见大哥颇为严厉地瞪着自己,又见周围人频频望向自己和灼华,便知自己到底孟浪了,可心中却并不担心灼华会生气,故此也没有多在乎,只依着规矩站定。 但这副模样落在靖王世子的眼里,便是秦昊轩满不在乎随随便便应付了事。不禁又是一阵悲愤,且暗补出了无数个明珠暗投的故事,心中颇为灼华不值起来。 站在灼华身侧的秦琴看了秦昊轩一眼,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人倒有几分他哥哥围场时的呆样,只可惜……” 说到此处秦琴忽地住了嘴。她常说自己是个以貌取人的,便觉得这天下女子大概也都如她一般。暗想灼华必是受不了秦昊轩毁容后的狰狞颜貌,提多了定会让她心中难过伤神。所以,她赶忙闭上了嘴。 与此同时,正乾殿上,昊元端坐在御座之上纹丝不动。龙椅背后,小墩子正一字一句地禀报着。 刚刚的情形昊元看得并不真切,只知道秦昊轩直奔灼华去了,却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此时耳中听着回禀,面上却波澜不起。 不过是一时的艰难。华妹妹,我们且忍过这一时的艰难。 顺平九年四月二十三,大吉。大齐皇帝迎王氏女为后,礼成。 第六十五章 开局 http://.biquxs.info/

大齐皇帝大婚,普天同庆,京中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不少外国使臣观礼后皆不急着回国,欲在这物华天宝之地多盘桓几日。故此虽帝后大婚已过两日,京中仍是热闹非常。 这日春色正好,城西通往重阳观的雀儿桥大街上人来人往嘈杂喧嚣。 前几日那位神乎其神被京中百姓奉为“活神仙”的幻虚道人便挂单在这重阳观内。 原本香火冷清的重阳观,如今可谓门庭若市香火鼎盛。也正因为这幻虚道人,连带着附近街市卖香烛花果的生意也都好上不止一倍。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顶青缎软轿混在其中行色匆匆,毫不起眼。不过若是熟悉京中权贵的人仔细看那跟轿的仆从,便会惊讶地发现,那留着两撇小黑胡的壮年亲随竟分明是王相府的内院管家崔忠。 王天浩自从被人一剑去势成了废人后,他整个人变得十分地乖张暴戾。每日里不是使气摔砸,就是毒打下人。满屋的古董摆设被摔个稀烂,便是他娘王夫人也曾被误伤过。 白日里或是高声恶骂,或是摔金砸玉。夜晚则披头散发,双眼赤红,只着人将他那一众姬妾通房随便拉来一个,脱光了衣服在他面前毒打。 他则在旁边桀桀怪笑,如幽冥恶鬼一般。诺大的相府已被闹得乌烟瘴气。 若不是这几日王绮然与皇上大婚入主中宫。王致下了严令不许他再闹腾,并着人仔细看管。还不知会闹出多少故事,说不得这相府的天都能被他翻过来。 对于这个已经废了的儿子,王致现下也是颇为头疼。虽已成废人,但到底是骨肉血脉,自小又是百般宠爱。如今变成这副模样,让他如何不伤心难过? 不过也是他福泽深厚,后院中已有姬妾怀了身孕,且经大夫诊断,十有八九是个男胎。更何况,他尚觉的自己年富力强,儿子以后自然还是会有。 至于天浩,事已至此,回天乏术,只能不拘着他,养起来便是。这一辈子,在相府后院做个富贵闲人也便罢了。 相比王致对王天浩的彻底放弃,王夫人却是费尽心血地去为他谋划打算。 尤其当住在府外西廊下的余道婆进府吹赞重阳观挂单的幻虚道人如何神忽其技后,王夫人那犹如一潭死水的心,顿时被投了块石子活泛起来。 重生再造之能?!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道人,分明是神仙下凡!王夫人仿佛垂死之人,陡然见到了救命的仙丹,拼尽全力也要勉力一试。 可若要带着王天浩出门求医访道,这事却必得禀明了一家之主王致。 现下府中形势不如从前。原本王老夫人是这家中领袖,虽事事掌控,可到底还是王夫人主持府内的中馈。 但自从王天浩出事,王老夫人病重卧床不起,王夫人又因言行疯颠而被夺了管家之权。现下府中之事竟皆要去问那个因怀了身孕而升为姨娘的琥珀。满府上下如今莫不都排队上赶着去那边凑趣。 王夫人恨琥珀入骨,自是不会给她作脸去主动说话。只得着一小丫鬟几经周折请了王致过来,好言好语地将这事儿说了。 那王致到底是一国相爷,怎会如无知妇人那般轻信。他虽然推崇道法,但却对此等怪力乱神之事向来敬而远之。 可怎奈王夫人哭求不止,又兼王天浩到底是自己疼宠了二十年的骨血,于是虽半信半疑,到底还是派了身边得力的幕僚灵犀真人先去探察。 同为出家人,且皆于道法上颇有见解。幻虚、灵犀二人竟一见如故,坐而论道,十分投契。 但每每当灵犀真人将话题引至那重生再造的神通时,却皆被幻虚道人以虚言搪塞过去。 只言自己此次下山算是历劫,了却几桩前世的缘债,其他一概不说。若再深探,那幻虚便双目微垂,一言不发,倒颇有几分高深莫测 灵犀真人见得不着实话,又不敢耽误王致的差事。只得先回相府将所见所闻一一如实禀报。又说这幻虚道法不俗,只是一事涉重生再造,便闭口不谈,不愿透露半分。 王致听此,反倒信上了一分。若是江湖骗子,哪个不吹嘘自己神通盖世,大肆宣扬?可这位幻虚道人却低调不显,可见定有些本事。 于是派管家崔忠备了重礼悄悄去请。可谁知,那道人竟未等崔忠自报家门,便已遣了道童出来拒客。口称:仙师乃山野闲人,无意沾染富贵权禄,请贵使就此回去便是。 崔忠未及开口便被拒之门外,回去与王致一说,王致也连连称奇,不禁又多信了一分。 这段奇事未经多时便传到了后宅。那王夫人本来就是病急乱投医,听说此事更笃信不疑。且心中又不由得生出几分焦急,只怕这样一个活神仙行踪飘忽,哪日逍遥离京也不一定。 于是紧着又寻了王致哭了两场,也不顾女儿大婚在即,家中杂事纷乱,非要亲自去请那幻虚道人。 王致被她闹得无法,又怕女儿大婚在即节外生枝,便只得准她去了。 当天王夫人便带上重礼,轻车简从,虔诚恭敬地来到重阳观外。 可不想,自己尚未开口,那幻虚道人便似已然知道前因后果一般,闭门不出,只派道童出来婉拒。 那王夫人却也不气馁,自此日日都来。如此一连三天,到了第四天头上,许是被一片慈母之心所动,那幻虚竟开了观门迎她进去。 王夫人求告多日,终于进得观门,不禁欣喜若狂。又见前来迎她的幻虚道人虽须发全白,但面色红润,容貌俊美,好一派道骨仙风。心中便更加笃信那重生再造的传言,只觉得儿子自此有救。 于是一进门来,便不顾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哀哀求道:“求仙师救救犬子!” “唉,夫人何须如此?”幻虚道人忙着道童去扶王夫人,随后低头一叹,“说来我与令郎也是前世的一段孽缘……” 听他这么一叹,王夫人便知其中定有机缘。于是也不敢太过苦缠,忙顺势起身,口中说道: “既然仙师说是缘分,那便求仙师看在这缘分上救救小儿。若救得小儿,妾身定为仙师广修道观,塑造金身。王相府也定会倾全力重谢仙师。” 说着便有下人送上礼单,王夫人亲自接过,双手毕恭毕敬地呈上。 幻虚道人却是不接,垂目摆手推拒道:“贫道乃方外之人,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并不沾染这些金银俗物,也不需权贵庇护。 “令郎前世与贫道是有些机缘际会,因涉天机,也不便多说。但这份机缘却十分浅淡。我本想置之不理,可夫人这片慈母之心着实感人……罢,罢,罢,就当结个善缘……” 王夫人一听此话慌忙起身又要去跪,却被幻虚伸手制止道: “夫人先莫要谢我。虽说我与令郎有些浅缘,可夫人须知,造化神通之术须得是那有大造化之人方可享用。否则,轻则无功无效,重则反噬伤身。令郎能否抓住这份机缘,那全看天意。” 幻虚这一番话,听得王夫人如坠云雾,却又不敢深问,只得试探道:“如此说来……小儿的断处可重生再造?” “一切皆有天意,若天意应允,我略施神通自是可以重生再造。但若天意不允……恐贫道也回天乏术。” 说着,幻虚道人也不等王夫人接话,闭了眼睛掐指推算起来。 王夫人一见自是大气也不敢出,恭恭敬敬地一旁候着。 少倾,幻虚猛然睁开双目,随即又叹了一声:“我在这京城游历的时限已到,只这两日便要离京。令郎之事现在所差唯有天时…… “也罢,缘分随浅但到底也是缘分。贫道便将这离京的日子往后推上一推。四月二十六巳时三刻正是最利于令郎的天时。到时候夫人只派几名家丁将令郎护送前来便是。 “不要兴师动众,也不要亲人相随,只因贵府富贵福禄太重,恐红尘之气冲撞了仙尊,至使仙法失灵。” 算来四月二十六正是女儿绮然大婚后第三日。王夫人听后自然满口答应千恩万谢,又执意要将所带礼物留下,可那幻虚道人却一味推辞,到底没有收下。 此事王夫人回府一说,原本躺在床上如行尸走肉的王天浩陡然便似活了过来。当晚破例没有虐打姬妾,一连几日竟消停不少。 王致见王天浩到底安静下来,又因他本人也对幻虚道人存了一分希望,于是索性撂开手,全凭这母子二人折腾。自己全心料理绮然和皇上的大婚。 故此,四月二十六一大早儿,雀儿桥大街上便出现了前文所说的王相府的青缎小轿,里头坐的自然是相府大公子王天浩。 管家崔忠护送引领着,急匆匆向重阳观赶去,生怕误了时辰。 此时这街上正是热闹喧嚣之时,各家店铺开门纳客,去重阳观的善男信女们摩肩接踵穿梭往来。 王天浩的轿子行至此处,速度不免就慢了下来。崔忠虽然有些焦急,却并不十分担心。此时还未到巳时,离幻虚道人所定的巳时三刻尚有半个时辰,而重阳观现下已近在眼前。 正想着呢,却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群乞丐,横冲直撞,街上的行人顿时纷纷避让。 紧接着又有一队乞丐追了过来,口中大喊:“敢抢老子的地盘!兄弟们打死这帮兔崽子!” 两队乞丐左冲右突,直奔轿子而来,转眼便将那轿子和崔忠团团裹携,三方人马立时撕扯扭打起来,乱成一团。 崔忠大惊,只得一边被迫还手撕打,一边大声命那四个轿夫竭力护轿。而王天浩不知外面状况,在轿中嘶哑着嗓子大声质问。 可怎奈寡不敌众,那两方乞丐又皆高大强壮,几下便将崔忠与那四个轿夫打倒在地。随后几下冲撞,轿子便呼啦啦被撞翻。 王天浩当即像个皮球一般骨碌碌连翻带滚被掀出了轿子。连带轿中那一箱子本欲送给幻虚道人做见面礼的奇珍异宝也被一同掀翻在地。太阳下只觉满眼华光异彩,闪烁夺目。 那群乞丐一见这堆宝贝,立时都直了眼,也不打了,呼啦啦一哄而上哄抢起来。 急得王天浩直高声叫骂,崔忠等人赶紧扯拽喝止。可哪个会听?反倒引得几人借此对王天浩等又是一番推踩。 围观的百姓见此,不少也都活动起心眼,欲上前哄抢。可怎奈这伙乞丐人多势众,又十分护食。几个试探着上前行抢的百姓皆被扔了出来。 正当乞丐乱抢,王天浩叫天不应,四周百姓蠢蠢欲动之时。忽听有人高声喝道:“大胆贼徒!辽东大将军柳龙啸在此!还不快快放下财物,饶尔等狗命不死!” 轰! 话音刚落,乞丐们便忙不迭地扔下财宝做鸟兽四散奔逃。周围百姓也都赶紧纷纷退后。 诺大的一片街面上顿时只留下满地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和瘫成烂泥的王天浩主仆。 第六十六章 圣旨 http://.biquxs.info/

王天浩眼瞅着柳龙啸威风凛凛地带着一队兵将前来,吓跑了当街行抢的乞丐,又迅速地隔开了四周的百姓,将他们主仆和那一地的金银宝珠围在当中。心下不禁一松,随即气焰倒立时窜了上来。 先是向崔忠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扶爷起来!” 后又憋着公鸭嗓儿冲着柳龙啸叫道:“柳大将军,我乃王首辅独子,请大将军速将那帮贼人捉拿归案。” 柳龙啸坐在马上,并不上前,对王天浩这番叫嚣指挥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原来是王大公子。本座已派人去追那群乞丐了,王公子且稍安勿躁。街上人多眼杂,王公子还是速速将财物收归起来才好。” 话音未落,忽听有人高喝一声:“前面是谁在拦路?通行不便,还不速速散去!” 说着便有两乘大轿穿过人群,来到被围的空场当中,随后从轿中先后下来两人。 柳龙啸一见来人,立时笑了起来,赶紧下马迎上前去,拱手向二人笑道:“原来是耿御史和‘铁判’方大人。不想竟能在此处路遇二位大人。” 来者正是当朝左副都御史耿良忠和素有“铁判”之称的大理寺卿方铁之。 这耿良忠与方铁之素来交好,二人乃同科进士,又皆喜好诗文字画,平日里全当知己好友相交。 只是耿御史向来心怀大志,后又追随齐相,一心欲辅佐当今皇上亲政,建一番功业。 而这方铁之则为人刚正不阿,行事不知变通,又不屑拉帮结党,只醉心于审冤判案。 但凡经他手的案子无不公正严明,不偏不党。故方铁之于百姓中声望颇高,皆称其为“方青天”。又称其作“铁判”,意为“一判即为铁案”。 一来二去,这名号竟传扬开来,连朝中同僚有时也戏称其一句“铁判大人”。那平时有些龃龉的,则叫他作“铁杠头”。 今日沐休,闲来无事二人相约一同去重阳观赏画。 原来重阳观主玄机子近日新得了一副东晋大家顾恺之的真迹。恰巧耿御史的幕僚师爷钱文汇与那玄机子交好,又知自家东主好字画,故此私下引见一番。这日恰好沐休,耿御史便邀了好友同去。.九九^九)xs(. 谁知,行至这雀儿桥大街,就见前面乌泱泱围了一堆的百姓。不一会儿又忽见几个兵士过来隔开了众人,似让出了一块空地来。二人心下不禁奇怪。 方铁之是个有案必判有冤必断的性子。见前方似出了什么案子,忍不住喝了了一声,随后催轿上前。耿良忠见他这样,知他老毛病又犯了,心中无奈,也只得驱轿跟上。 二人的轿子分开人群,便见一地的金银,王首辅家那个被阉了的草包儿子被大管家崔忠扶着。又有辽东大将军柳龙啸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见他二人下了轿,方才下马过来寒暄见礼。 三人虽是同朝为官,但毕竟文武有别,相交不深。只略寒暄了两句,便听有兵士来报: “禀将军,属下等人刚刚去追那群乞丐。怎奈他们散得太快,又无甚特征,只一会儿功夫便隐遁四散不知所踪。” 这话原也不错,街上本就乞丐众多,又皆衣衫褴褛,面目不清,若有意混在其中,还真是不好分辨。 可未等柳大将军开口,那厢王天浩倒先接口叫嚣起来:“不过是一群乞丐,你们竟也能让人给跑了?还当得什么兵?简直是草包废物!现下还不赶紧点上一队人马,满城搜索,见到乞丐便抓就是。我就不信抓不尽那真凶!”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忽地鸦雀无声。禀报的兵士纹丝未动,似是未听见王天浩的话一般。柳龙啸垂下眼睛微微一笑。耿御史皱起了眉头。方铁之环顾四周,似是在检看有无可疑的蛛丝马迹。崔忠的汗流了下来。 “你聋了吗?”见那兵士不动不语,王天浩心中火气更盛,若不是重伤未愈,此时定要奔过去踹那兵士一脚。 崔忠赶忙扶紧了王天浩,偷偷瞄了一眼柳大将军,随后颤着嗓子劝道:“公子爷,正事要紧。这眼瞅着时辰便到了,可耽误不得。” 说着又给那四个轿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赶快抓紧时间去收拾那一地的金银财宝。自己则顺势搀着王天浩向那刚刚扶好的轿子走去。 柳大将军此时笑意不变,也不抬头,只挥了挥手,那禀报的士兵方才行礼退下。 大概是崔忠的话提了个醒,王天浩倒没再去闹,乖乖地任由崔忠扶着,一瘸一拐地准备上轿。 “且慢!”突然这时,方铁之斜刺里上前一步叫住了王天浩。 “何事?”王天浩皱起了眉头,颇为不悦。 刚刚经崔忠一提醒,他忽地想起现下没有什么事比去见那幻虚道人更为要紧的了。如此一想,又生怕误了时辰,便急着上轿赶路。却不想被这个又臭又硬的“铁杠头”给拦住,不由得脸上便带出不喜来。 方铁之却并不看他,只伸手制止了那几个正往八角包铜的黄花梨箱子里捡放金银的轿夫。随后背着手端详着走上前去,仔细盯着那一箱杂乱无章的财宝看了半天。 直看得王天浩不耐烦起来,颇不客气地讽刺道:“方大人这是断案断上瘾了?把这大街当成你大理寺的大堂了吧?正好,刚刚那帮贼人冲撞行抢的案子就交给方大人了。本公子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说着,便胡乱地朝轿夫挥了挥手。催他们赶紧收拾。 可不想那方铁之却伸手拦住走上前来的轿夫。抬头问道:“王公子,这箱财物可都是你的?” “呵,笑话!”王天浩强压着火气,冷笑一声,“不是本公子的,难不成还是你的?”说罢便不去理他,只高声叫骂催促着崔忠等人快走。 方铁之却并不生气,但也不放行,沉吟片刻,伸手便向那一箱金银探去,随后一提,竟扯出一个五色华彩的卷轴来。 耿良忠一见,心中大惊,不由的上前一步仔细去看。随后又转头看向身旁的柳龙啸。见他也是一脸震惊,似认出了此物。 三人对视一眼,旋即将那卷轴展开。不看则已,一看此中内容,耿良忠立时浑身的血液如同沸腾了一般,心潮起伏,汹涌澎湃。 他眼珠儿微转,电光石火间,心中便已然下了决定。也不待方铁之、柳龙啸二人做出反应,一把接过那卷轴,双手高举,朗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只此一句,柳龙啸和方铁之立时撩袍跪地,口称万岁。 那王天浩见竟从自己的箱子里抽出一道圣旨来,顿时脑袋有些发懵。可到底有了上次栖霞山下冲撞龙吟剑的教训。虽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敢怠慢,在崔忠的搀扶下也慌忙跪地,口称吾皇万岁。 围观的百姓原本不过是来看些热闹。哪知热闹还没看明白,就见有位老爷从那王大公子的箱子中抽出一件稀奇的华彩卷轴。又有另一位老爷接了过去高声宣诵,口称圣旨。随即那几位贵人便真的跪了下来,高呼万岁。竟和戏文中一模一样。 百姓们虽未接过圣旨,可戏文大都是看过的。于是立时也纷纷呼啦啦跪倒一片,伏地叩首,口中高呼吾皇万岁,声震云霄。 由此及远,不一会儿整条雀儿桥大街竟全静了下来,无论商户小贩还是行客路人都跪倒在地,便是不知前面是何情形的,此时也是一面满头雾水,一面随着大流跪倒不敢造次。 耿良忠抬眼看了看四周,心下十分满意,于是继续高声宣道: “镇国长公主与辽东大将军之女凌氏灼华,恭谨端敏,持躬淑慎,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礼教夙娴,聿茂令仪,太皇太后与朕躬甚悦。兹恪遵太皇太后慈命,特礼聘为太子昊元正妃。待凌氏灼华及笄,再由礼部与钦天监择吉日良辰完婚。钦此。” 此旨一宣,满街哗然。 原来这便是那道传说中的先帝赐婚圣旨!是赐婚太/安郡主凌灼华为太子正妃的圣旨! 在场众人中,柳龙啸立时露出满面惊讶之色。方铁之似若有所思。王天浩则依然是一副找不着北的模样。 跪了一地的百姓有不少人是听明白了的。前段时间京中流行的那出《锦帕记》竟然真有其事。那定情的锦帕竟真的是暗应了这道先帝圣旨。 只是奇怪,为何这赐婚圣旨竟于王家的财宝箱中被拽了出来?在场几十双眼睛,众目睽睽之下,看得真真切切,抵赖不得。这王家乃至王太后,竟皆有私匿先帝圣旨矫诏欺君之罪。 当今皇帝的婚事,太/安郡主的赐婚果然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耿良忠将这道赐婚圣旨一口气公之于世。旋即看向满场鸦雀无声的人群,心中无比雀跃。 此次是一举扳倒王太后,还政于帝的大好时机!先帝的赐婚圣旨如今重见天日,竟又是被王氏一族有意隐匿多年。这矫诏欺君之罪,王氏便是说出大天来,也无论如何推脱不掉。 耿良忠又转头去看正慢慢起身,似一时无法消化此事的好友方铁之。 自己这位老友一向不通世故,不合时宜,只一心审冤判案,却从不关心朝堂风云。无论自己如何游说其追随齐相门下,以助陛下亲政,他却皆直言相拒,只说自己无结党之心,从不通融。而今日这事,却不知他会做何反应? 还有那位柳大将军……若他二人能助上一臂之力,定能事半功倍! 果然,耿良忠见方铁之起身后便朝柳龙啸一抱拳,说道:“方某微服出行,未带一兵一卒。此事关系重大,可否请大将军借兵士一用?先将这处围了,并将私匿圣旨的嫌犯王天浩看管起来才好。” 柳龙啸亦冲方铁之抱拳回礼,朗声笑道:“‘铁判’有令,莫敢不从!” 耿良忠一见大喜,心中说道:成了! 第六十七章 逼宫 http://.biquxs.info/

王天浩是从雀儿桥大街一路高声叫骂着被押去大理寺大堂的。他是真急了! 眼瞅着巳时三刻已到,可谁知却横生枝节。先是不知为何会从他的箱子里扯出一道先帝赐婚□□郡主与当今皇上的圣旨。随后那“铁杠头”便向柳大将军请了军兵要将自己押解到大理寺去。 他如何肯去?今日他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去做。那幻虚道人大概是他唯一的机会。 能否再堂堂正正地当他的王家大公子,甚至能否重新做个男人,都系在今日巳时三刻那幻虚道人的身上。 重阳观就近在眼前,可这起子浑帐竟不许他去!无论他百般哀求好话说尽,那“铁杠头”和柳龙啸就只是木着一张脸不作理会。 他只好又转头去寻崔忠,想让他速速回府搬来他爹王首辅救命。可谁知一看,那崔忠与四个轿夫早已被几个兵丁擒住,个个五花大绑,嘴里塞了抹布,像鹌鹑似的被拎在队伍后面。 相比之下他的待遇倒还算不错,既没有捆他,也没堵他的嘴,只是几个兵丁将他一围,推推搡搡向前行进。 于是这一路上连气带急,王天浩除了高声叫骂却也是别无他法。只盼着路上能遇着个王相府的家丁,回去通风报信。 且说那左副都御史耿良忠,见此事方铁之与柳龙啸二人皆已出手,便放下大半个心来。 柳龙啸的为人他不甚了解,可方铁之他却十分知晓。既已搅进此次事,就必然不会半途退出放手不管,他只放心把人交于大理寺便是。 现下当务之急应该是速速将此事报于齐相。这可谓是天赐的大好机会,便说是能搅动朝堂风云也不为过。 于是,耿良忠匆匆拱手,与柳、方二人道别,转身上轿,急忙忙向齐相府奔去。 …… 雀儿桥大街上最热闹的地段儿,有一处名为汇文斋的当铺,掌柜的是个微微发福干练精明的中年男人,姓李。 此时汇文斋的二楼窗户微微敞开半扇,一身穿道袍的男子负手立于窗后,远远看着方铁之一行人渐行渐远。 那人面目清俊,气度脱俗,宽袍广袖所衬之下,颇有几分仙人之姿。而一旁桌子上,正放着一柄拂尘,和已经卸下来的白须白发。 “一切均按计划进行。其实今日你大可不必再扮上幻虚道人守在重阳观中。”李福来站在黄逸身后说道。 黄逸转身看着他一笑,道:“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万一这几位没能按时聚到一处,我这幻虚道人自是要出场补救。总得备着另一套计划以防万一。” “你呀!”李福来摇头叹道,“怪不得公主当年总夸你心思缜密,算无遗策。这走一步看十步,一计跟着另一计的本事真不是常人能比的。” 提到公主,黄逸垂下眼睛,神色一黯,片刻后说道:“郡主便很好,颇有当年公主的风范。” “郡主确实聪慧。”李福来是个粗人,倒没那么多感怀,此时爽朗一笑赞道,“这两年你不在,这京中的局面全赖郡主主持。竟然分毫不差,真真不得了。谁能想到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就能如此调兵遣将出谋划策,便是几个大老爷们也比不上她。呃……也可见是你这师傅教得好。”999首发.999xs..999xs. “哪里是我教的!公主的女儿,自然不是平常之人。” 黄逸低低说道。随后抬起头看向李福来,微微一笑:“如此,幻虚道人之事便是成了。这之后的事倒不用咱们费什么心思,自会有人帮着把事情闹大!” 此话说完,李福来立时心领神会,抬头与黄逸相视一笑。 …… 齐相府内,满心兴奋的耿良忠将刚刚之事眉飞色舞地报给了齐正清,可奇怪的是却未能如愿从齐相脸上看到半分澎湃之色。 齐正清捋着胡子沉吟半晌,方才轻轻一叹,似是自言自语道:“竟原来真在她手中。现在才让它现世……竟就真的那么不愿入宫?” 耿良忠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催促道:“阁老还是快做决断才好,此事是个大好时机,且稍纵即逝。若让王氏一党有了准备,反就不妙了!” 齐正清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这事对我们自然是个机会……且,不管她究竟意欲何为,我先助她一臂之力便是……” 先帝赐婚太/安郡主与当今皇上的圣旨竟从王相公子王天浩的财宝箱中扯了出来。此事未用上半个时辰,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上至皇亲贵胄,下到贩夫走卒,几乎人人皆知。 又有那各国的贺亲使团现仍留京中未返,此事一出更是沸满盈天。更有那外国使臣公然调笑道:先不急于回国,说不得这大齐又要再摆一次封后的排场。 又有那自作聪明的,将之前王家欲聘太/安郡主,后又草草将其赐婚于靖王二公子等事串连起来,赫然发现这分明就是一出现实版的《锦帕记》。于是传言更盛,王氏匿诏矫诏之罪,已在众人心中做实。 王相府耳目遍地,此事一出,自然立时三刻便得了消息。 王夫人刹时间只觉得天塌地陷。她倒不是担心什么私匿先帝遗诏之罪,也不怕那大理寺的大堂。横竖她家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样的衙门、官员她还放不在眼里。 只是如此一来,便错过了幻虚道人所定的医治天时。那道人说巳时三刻与浩儿的命数相辅,又说他在京中历练的时限已到。王夫人惶恐于错过时辰,王天浩的病再无人能治。 这厢王夫人心急火燎生怕错过了神仙。那厢她家相爷王首辅已当即派出一队人马直奔重阳观捉拿妖道幻虚。 王致当然不会如无知妇人一般短视,他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刹那便立刻知道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 可谁知,派去的人却在重阳观扑了个空。那幻虚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早就不知去向。 事已至此,王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神乎其神的老道,那冲撞轿子的乞丐,那凭空而来的先帝圣旨,还有柳龙啸、耿良忠、方铁之这三人看似不经意的偶遇…… 算计他的人果然高明!手握杀器,又步步为营。此事不必说,定然还是那齐正清搞的鬼!他到底是大意了! 正值心烦意乱之际,转头却见王夫人竟还惦记着妖道治病之事,王致哪里还能忍得住?当下心头火一窜两丈,暴跳如雷地把王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后命她立时进宫向太后禀报此事,以求应对之策。 可还未等王夫人这边入宫,太后那边却已然得了消息。而进宫告知她的,正是皇室族长夫人,庆王妃。 …… “之前娘娘一直说先帝未曾留下赐婚圣旨,太/安和陛下的婚约做不得数。我也便信了娘娘。 “可如今怎么说?先帝不光留下了这样一道圣旨,而且这圣旨竟还是从娘娘内侄身上掉出来的。王氏一族竟私匿圣旨……”说着庆王妃隐晦地看了王太后一眼,“……矫旨废诏!娘娘可曾想过如何堵这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庆王妃今日装扮得甚为隆重,身穿超品亲王妃的大礼服,花白的发髻上簪着七尾凤钗,品级大妆一丝不苟,于坤泽宫正殿上肃然端坐,一番疾言厉色下,王太后顿时头疼欲裂,心知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事情尚未查清,皇婶怎可如此就给我们王氏一族定了罪?” 王太后皱起眉头,语气也颇为不好。细想之下,今日之事甚是蹊跷,但纷扰杂乱,她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可到底还是有些心虚,随后口气上便忍不住软了几分。 “皇婶可确定那是先帝的圣旨?别是小人作祟,假冒先帝旨意。那可是欺君之罪!” “呵!”庆王妃闻听此言忍不住冷笑一声,“且不说哪个胆大包天敢假冒圣旨,简直闻所未闻。只说先帝驾崩不过九年,朝中众臣多记得先帝笔迹。 “且便是别人记不得,我家王爷作为宗室族长却是万万不敢忘的。事发当时,庆王爷便去了大理寺核实,确是先帝亲笔。 “再说,退一万步讲,便是字迹可仿,但那圣旨用得瑞鹤祥云的绫锦玉轴如何去仿?那传国玉玺如何去仿?” 庆王妃既然如此说,可见这先帝的赐婚圣旨是真的了! 王太后心中惊疑不定。这圣旨是从哪儿来的?是太/安那丫头捣的鬼?似乎不太可能。先不说太/安一个黄毛丫头,有没有这个本事。只说这些年为找这圣旨,自己使了百般手段。 说句不好听的,就连太/安的贴身小衣都曾仔细翻检过了。派出的细作也都是个中高手,却皆无功而返,可见这东西确不在太/安身上。 说来……也怪自己当年太过心软,若那时当机立断……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那这失踪多年的圣旨怎么又会突然跳了出来? 耿良忠?!呵呵,她道是谁?原来是齐正清搞的鬼!是了,那齐家是镇国公主的外家,若隐匿先帝圣旨再嫁祸于王氏,可谓易如反掌! 可,她到底晚了一步,让齐党那帮宵小占了先机! 如今这局,如何去破? “皇婶明鉴。”自觉想通其中关窍的王太后,此时微眯双目缓缓说道,“若那圣旨是真,怎会在天浩手中?又怎么会带着它招摇过市?分明是有小人想挑拨离间,意欲陷害!皇婶,咱们才是一家人,可万不能中了小人的奸计才是。” “此事是否有蹊跷自有大理寺去审。不过那先帝圣旨确实是众目睽睽之下从王天浩随身携带的财宝箱中扯出来的。 “青/天/白/日的,娘娘的娘家侄子携着一箱奇珍异宝穿行于闹市,说是要寻个什么道人。 “现在想来,若一个真有所求,而那道人又漫天要价要什么奇珍异宝,这先帝的圣旨可不就是珍中之珍,宝中之宝。 “更何况……听说娘娘的侄儿确实有求于那道人!” 庆王妃此话简直字字入诛心,分明已经认定了王天浩与那幻虚道人图谋不轨,故才私携交易。 王太后本欲拉拢庆王妃与她同仇敌恺,却哪知反倒受了这番夹枪带棒之言,登时柳眉倒竖,粉面含怒。 可尚未等她发火,忽听殿外有人来报:“禀娘娘,齐次辅等一众老臣此时跪于午门之外悲泣,哭告先帝。 王太后一听,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天旋地转。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帮老贼!此刻分明是逼宫来了! 第六十八章 击杀 http://.biquxs.info/

栖霞山伏云庵内,灼华正伏案练字。 三姑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灼华落下最后一笔,随后笑道:“郡主的字已经练成了。我瞅着倒比黄大人的还好。” 灼华听了一笑,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道:“字如其人。我与师傅的字并无高下好坏之分。只是师父经了太多坎坷悲苦,字中便不免带出一股子愤世嫉俗来了。 “而我自小有你们围在身边,也是养尊处优金尊玉贵地长大,字中自有些从容之气罢了。” “可要得却恰恰便是这份从容之气。”三姑说着伸手将那副字轻轻拿起来,“且这份气度和老成却不是只练一练便能练出来的。 “现下黄大人带回京的两件东已用上了一件。余下的这件能否派上用场,就全凭郡主的这份气度和从容了。” 灼华听后忍不住垂眸叹道:“究竟是我还是师傅,仍要再斟酌一二。此事,终究是对先人不敬……” “郡主莫要如此说,若说不敬,也是他们不敬,何止不敬,简直罪不可恕。咱们若不是被他们逼急了,也断不会如此!” 灼华话未说完,敏毓端着水盆进来,开口便脆生生地截住了她的话尾。近几日柳大将军进京,柳敏毓因为欢喜,所以比平时更加爽快灵利了些,整日干劲十足。 灼华听她如此飞扬畅快地一说,忍不住抿嘴一笑:“敏毓说的极是,倒是我狭隘了。”说着便走过去洗手。 三姑跟上前来,边伺候着边说道:“京中刚刚飞鸽传来消息,齐正清率一众老臣此时正于午门外跪哭先帝呢。他也真能捡个巧宗,咱们刚递给个□□,他便往上爬了。” “咱们不就是为了让他捡这是个巧宗吗?”灼华笑容不变,“以后他要尽力的时候还多着呢。他心里自然也跟明镜儿一样,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 “齐相要的是太后还政于帝。而我要的是什么,兴许他也能猜出了几分。可那又如何?即使目的不同,也并不防碍咱们的计划能让他得利。当然也不防碍他能助上咱们一臂之力。让他抓住这个机会使劲折腾便是。 “我现在唯一有些担心的,倒是王太后那儿。以她的为人只怕被逼急了会出些什么昏招。” 灼华说着放下了擦手的毛巾,转身寻了把椅子坐下,屈指敲了敲扶手,片刻后又笑道:“不过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的招数不过就那几样,不难猜,咱们倒全能应付。” 三姑听后忍不住也跟着冷笑一声:“要说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心机谋略倒是平常。可却偏偏一心想要效仿那奏国的芈八子,汉朝的吕太后,又真真没那个本事。 “从这些年来齐正清一党不弱反强,就能看出她的能耐来了。至于郡主所说的昏招……依我看,不如……将咱们的计划透露一两分给二公子。若将来真有个什么,也好彼比有照应。” 灼华听闻沉吟片刻,方才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三姑,你去让扶风给城中的李叔送信,就说我要见秦昊轩。” “是。”三姑瞅着灼华,笑着应诺,又道,“不想这也算歪打正着。若当初真和那草包王天浩定了婚约,虽然有些事会行的便易些,但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却只能郡主自己使力,一个帮手也寻不着。且还要防着那王家和王天浩此时会不会拖后腿。999首发.999xs..999xs. “可如今有这位二公子在,倒是可以添上不少助力。” 灼华抬眼去看三姑,笑道:“三姑似乎对秦昊轩很是了解且十分信他。” “也不是十分了解。”三姑像是自嘲似的一笑,“只是觉得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负于郡主吧。就像……” 说到此处,后话却被三姑猛然咽了回去,随后硬生生地拨转了话头:“诶,对了,我得去寻扶风备鸽子了。” 三姑忽然变得忙碌起来,转身匆匆向外就走,差点和进门送茶点的射月撞了个满怀。 射月赶忙擎起茶盘向一旁躲避,转头去看三姑,却见她早已地走远了,只剩下一个匆忙慌乱背影。 “三姑这是怎么了?”敏毓去接射月手中的茶盘,皱着眉头不解地嘀咕了一句。 灼华看着三姑的背影,却没有说话。 三姑的脚步匆匆忙忙,甚至有些踉跄。她刚刚那隐去的后半句原是想说:“就像当初黄逸大人对公主一样。宁愿万劫不复,也终不负于公主。” 秦昊轩看向郡主的眼神中藏着一道光。许多年前,她也曾在黄逸的眼中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只是,那光终不是给她的…… …… 且不说秦昊轩当天收到李福来传去的灼华要见他的消息,是如何欣喜若狂。又是如乔装改扮悄悄隐匿出城。 也不说那当朝次辅齐正清领着一众老臣,与坤泽宫的王太后如何斗法。 只说御书房内,昊元此时坐于龙书案后正犹豫不决,地当中跪着的齐少枫却心急如焚。 “陛下,此次是亲政的大好时机!莫再犹豫了!若错过此次契机,以后陛下的亲政之路只会愈加艰难。陛下!” 昊元看着跪地伏拜的齐少枫,攥着手中的佛珠眉头紧锁,半晌方才言道:“齐卿的意思朕明白。只是……若按你所说的,朕必然是要和太后撕破脸的,这……终是有违孝道。” 齐少枫抬起头去看昊元,心中知道皇上在犹豫什么。有违孝道或许只是其中一点。毕竟皇上从小长于太后之手,对太后向来都是恭顺驯从。之前虽有暗中违抗,但明面上还是母慈子孝。皇上心中反而还会因违逆得逞生出几分窃喜。 可如今却是要光明正大地当面与王太后对抗,皇上自是会心生怯懦软。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下祖父已决然出手,背水一战,亲自身处风口浪尖。成则功德圆满,败则万劫不复。他们已然退无可退,绝不能因皇上的一时怯懦而前功尽弃! “陛下!”齐少枫再次五体伏地,边拜边痛哭流涕道:“陛下纯善仁孝,内修仪德,外礼众臣,若他日亲政定能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成为一代仁君明主。 “可现下上至国事,下至后宫,可有一件事是您自己能做得了主的?陛下,您难道真愿意如汉惠帝刘盈一般,名为君主,实为傀儡,不能君临天下施展抱负,反而只能困于后宫,屈于妇人之手? “太后现下正值壮年,自是会百岁千秋。可陛下以后要如何自处?难道只能坐等太后百年之后?陛下是一国之君呀!真甘愿一辈子皆屈从于太后之志吗?” “放肆!” 齐少枫的一席话实在是又急又利,如尖刀利刃句句剜心。而那一句“可有一件事是您自己能做得了主的?”正揭了昊元的旧疤。 他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又是从小被捧着敬着长大的少年帝王,如何能受得了这一激,登时大怒,拍案而起起,拂袖怒斥。 可谁知,与此同时,御书房通向净房的侧门帷幔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似有什么人或物撞到了门板上。 齐少枫本正欲伏拜谢罪,可一听此声顿时警觉,抬眼望向昊元,正见昊元也在看他。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刹时灵犀相通,皆敛气收声。 昊元转头向身后的贴身太监小敦子使了个眼色。小敦子立时会意,忙垫步屏息悄悄来到帷幔前,猛然一掀,总管太监高福盛那张惊慌失措地圆脸便落入了众人的眼中。 一见是他,倒把小敦子惊了一跳,当即回头去看皇上。自己这位师傅现下应该呆在家中病着才是,怎么反倒溜进这里听起了墙角?难不成自己日日孝敬的“参汤”被他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昊元一时也有些发懵,还未等他想清楚该如何处置,那高福盛反倒迅速稳住了心神,收了刚刚因一吓而起的慌乱,立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金安。老奴乃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探望陛下。见陛下一切皆好,也便放心了。现下时辰不早了,老奴还要去坤泽宫给太后回话呢,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高福盛一副公鸭嗓儿,话里带着两分得意和挑衅。摆明了在说我是太后的人,皇上你能奈我如何? 说罢也不等昊元叫起,草草磕了个头,起身躬腰向外就走。只留下龙书案后气得乱颤却又一时无措的昊元。 齐少枫眼见着高福盛偷窥圣意,此刻竟又气焰嚣张地准备起身离去,虽表面恭谨,实则倨傲轻慢。而皇上除了气战竟无计可施。 心道不好,若此时让这奴才走脱,定要酿成大祸。电光石火之间,高福盛已走到他近前,齐少枫来不及多想,陡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将其扑倒在地,随后对着高福盛的太阳穴就是一拳。 那高福盛一连喝了多日加了料的参茶,身体早已糠坏。再加上齐少枫虽是书生,却自小习君子六艺,喜佩剑擅骑射,平时更习些拳脚健体。故此高福盛哪里能受得住他这一拳,吭都没吭一声,便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这番举动倒吓傻了昊元,刚刚原本激出的怒气,此刻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冲得一点儿不剩,只目瞪口呆地看着地当中的齐少枫。 小敦子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抖成一个儿,勉强来到昊元身边护驾。 齐少枫扔下死人一样的高福盛,重新撩袍跪地,又恢复成刚刚那个风光霁月的如玉公子,伏身叩首道:“陛下!现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昊元看了看齐少枫,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高福盛,知道自己终是退无可退。 高福盛是太后的人,齐少枫这是帮他做了决定。他便是不想和太后撕破脸皮,可在高福盛倒地的那一刻起,也便已然撕破了脸皮。 此时唯有孤注一掷,彻底依靠齐正清等人了。 “小敦子!”事到如今昊元反而沉稳下来,他不急不徐地沉声说道,“高福盛偷窥圣意,赐他一杯鸩酒吧。齐编修,你随我去坤泽宫。” …… 顺平八年四月二十六,大齐帝后大婚第三日,先帝赐婚顺平帝与□□郡主的圣旨现世。 王氏一族匿诏矫诏之事引百姓愤然,四海皆哗。齐正清率一众臣工跪哭于午门之外。顺平帝秦昊元携翰林院编修齐少枫长跪于坤泽宫外。王太后闭门不出。王氏一党皆闭言龟缩。 顺平八年四月二十七早朝,纷争愈烈,各方势力角逐,一时争执不下…… 当日,栖霞山上。三姑笑着将手中的飞鸽传书呈给了灼华。 “郡主果然神机妙算!这王太后还真是出了个大大的昏招!” 第六十九章 昏招 http://.biquxs.info/

赐婚圣纸于王天浩箱中现世当晚,京城的四夷馆内。 萧复拓此时因兴奋而坐立不得,索性在屋内来回踱起步子来。 “我就说这个太/安郡主绝不简单。果然,如今终于出手了!呵,咱们倒不必急着回去,在这儿再住上两日看看结果也不迟。” 坐在一旁的田策听闻此话,忍不住捋髯笑道:“这满京城的外国使团估计现下都是如此作想。大齐这笑话闹得可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再等等也好。说不得咱们交了一份贺亲礼,倒能吃上他两顿的婚宴酒席,若真是如此,岂不是占了便宜……” 田策的俏皮话儿似乎说得极其可乐,萧复拓听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先生……先生说得极是……哈哈哈哈……我看这回大齐上下可是把脸丢了个精光。 “这太/安郡主的手段也真是巧妙,竟趁着这满京的贺亲使臣回国前,将此事闹了出来。如此一来,除了大齐本国群情激愤,这临邦友国也是人言可畏呀。 “咱们暂时留在大齐,也算是给她助上一臂之力。搅动了大齐风云,对咱们百利无害。” “二皇子确定此事的幕后推手是太/安郡主?” 田策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我怎么看着,这更像是齐正清的手笔!且不说太/安郡主一届女流,如何有这份心思能力做下如此大的局,其间又涉及朝堂上的两位重臣、一位戍边的大将军。 “单说她若手中真有大齐先帝的圣旨,何至于此时方才让它现世?白白错过了争后的最佳时机。若她早拿岀来,此时大齐的后位可就轮不到那位小王氏了。” 田策说罢,却见萧复拓笑着摇头,颇不以为然。 “先生这话听似颇有道理,可拓却不敢苟同。我刚刚说过,这太/安郡主绝不是平常闺阁女儿。从上次她给我讲了那“纣王嫡长”的典故就可以看得出来。此人胸有沟壑,擅长谋略。若如此,那她所行之事,自是不能以平常闺阁之心去推测。 “我倒觉得,她选此时机让那赐婚圣纸现世正是有意为之。大齐皇帝已大婚礼成,她正可避开当初雍和帝所定的婚约,免于嫁入宫中。而各国使团现尚未回国,又正可利用这‘人言可畏’。哈哈,此女真是妙绝。只可惜……” 萧复拓说到兴起,又赞又叹。只是最后那句可惜什么却到底未说出口。 “那依二皇子之见,这太/安郡主竟原本就是不欲争后入宫的了?” “那是自然。” 田策捋着颌下三缕短髯,笑而不语。这二皇子自从上次求娶太/安郡主不成,似乎就魔障了,竟对一介女子推崇备至。 “怎么?先生不信?” “确实不信。这天下女子所图的无非就是夫妻恩爱,子嗣繁盛。或有那大志向的,便多想些荣华名望,权利地位。 “而这皇后之位已是人间至极的荣华,无上尊贵的地位。我不信那太/安郡主会就此放弃那大好的前程。 “况且此事一出,首先得利的便是大齐的保皇一派。齐正清一党正可借机要求太后还政。而明日大齐的朝会之上想必会为此事争得不可开交。至于太/安郡主会从此中得到什么好处,我倒是还没看出来。” “我也不与先生去争。”辩了这半日,萧复拓只觉得无趣,便不欲多谈,只道,“咱们只先在这大齐京城多住几日,静观其变便是。” 如戎狄这般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思留于京城的外国使团不在少数。众使臣皆翘首以待大齐朝廷最终会拿出个什么章程。如此以后回国也好详禀给本国国君,甚至当做笑谈说与妻女子侄去听。 这反倒给齐正清等人平添了不少助力。而对王太后一党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压力。 第二日,大齐的早朝之上果然乱成了一团。 庆王及宗室长辈,并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已于事发之后立时一同去了大理寺鉴别那道先帝的赐婚圣旨。 当然,先帝在世时也不乏有见过这道圣旨的臣工皇族。此次再见,有人立时便跪地拜伏,痛哭流涕。 经过一番折腾,最后皆一致认定,此圣旨乃先帝亲笔。 消息一出,方铁之立时连夜审了王天浩。没费什么劲,其携带巨财穿行闹市的来龙去脉便弄清楚了。可先帝的赐婚圣旨是如何出现在他箱子内的,王天浩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方铁之当即又派出两路人马,一路去捉那重阳观中幻虚道人,一路去拿当街冲轿的那群乞丐。 可幻虚道人当真人如其名,如虚似幻,陡然就凭空消失了。而那群乞丐更是难捉,人海茫茫,乞丐遍街,又无什么特征记号。纵是勉强捉来几个可疑的乞丐,也皆都哭屈喊冤问不出个结果。 故此,第二日早朝之上,王党虽急于辩解,称遭人陷害,却拿不出任何证据。 而齐党则有理有据,驳得对方哑口无言。 就连一向公正无私不偏不倚的“铁判”方铁之也来凑热闹,当朝奏禀了昨日所查的全部案情。看似只叙事实过往并无偏私,可实则句句都将王氏匿诏之事钉死。 又有一众老臣听后,立时跪哭先帝,伏地不起,直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搅得王太后心烦意乱,一时急火攻心。 “够了!”御座帘后,王太后陡然一声断喝,殿内立时一肃,随即便听王太后在帘后怒斥道,“先帝的赐婚圣旨是真是假,岂能如此草率就断定了!” “禀娘娘,那先帝圣旨确实是真。字乃先帝亲笔,印乃传国玉玺。我等老臣及宗室众人皆已看过,绝无有假。” 事到如今,王太后看似又要耍无赖,齐正清只好亲自上阵,抖袍出列拱手启奏。 王致立于文臣之首,此时满脸阴鸷一言不发。这事他担着莫大的干系嫌疑,按理本就应该缄口回避。 帘后的王太后先是一窒,随即怒火更盛:“就算那圣旨是真,可如何会在我王家的财物箱内?定是有小人陷害!方铁之,此事你可查清?” 朝上众人顿时鸦雀无声。昨日众目睽睽之下这圣旨于王相府的箱子中被搜寻出来,又未找出他人陷害的证据,那便只能是王氏一族私藏!这个锅,王氏背定了。王太后如此问,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禀太后,先帝的赐婚圣旨确是于王天浩的箱中寻出。但无任何证据可证明圣旨乃他人有意栽赃。 方铁之话音刚落,殿下便呼啦啦跪了一地大臣。领头的齐正清伏首便拜,哽咽高呼道: “匿诏一事已是铁证如山。矫诏一罪又当如何?太后本应母仪天下,表率仁德,可竟生出此等丑闻!又值数国使团尚逗留京中。此事一出,大齐颜面何存?陛下颜面何在?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待太后?” 齐正清所言字字诛心,直气得王太后银牙咬碎,睚眦欲裂。 昨日这群老贼聚众逼宫,又撺掇着元儿也一起胡闹。自己只闭门不理,不想躲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简直欺人太甚! 好好好!既然要闹,索性大家就闹开了!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谁吃闷亏! “月尚宫!”王太后突然冷笑一声,开口恨声说道,“传哀家懿旨:封太/安郡主凌氏灼华为皇后,即日入宫。王氏绮然改封皇贵妃,将皇后的金册宝印送还坤泽宫……”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太后竟不按常理出牌!这一国之后说换就换?简直儿戏一般。饶是意欲帮着太后蒙混过关的王氏一党,此时也皆不敢多言。真若让这道懿旨发出,整个大齐就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笑话。 此时龙椅之上,因跪了一夜而脸色苍白的昊元,乍听此言,忍不住眼睛一亮。可当看到齐少枫冲他微微摇头时,眼中的那束光刹时便黯了下来。 正当帘后太后冷笑连连,殿下众臣一时语塞之时。忽有殿前侍卫上殿来报: “启禀陛下、太后。靖王府二公子现正跪于午门之外高声宣喝。” “宣喝何事?”昊元如今对“靖王府二公子”几个字尤为敏感,因此未等王太后发话开口便问。 “宣喝的是……”殿前侍卫稍有犹豫,偷偷眼看了眼高位上那珠帘一角,随后复述道: “靖王次子秦昊轩与太/安郡主凌氏已过纳征之礼。征也,礼成,意为先纳聘财而后婚成。经此仪礼,秦昊轩与凌氏之婚约已成。望太后切勿棒打鸳鸯,拆人夫妻。”999首发.999xs..999xs. 此言一出,齐正清低头一笑,御座上的昊元却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 午门外,秦昊轩玄衣剑袖跪得端端正正,脸上除了那道伤疤狰狞,表情却是不急不躁。那朗声宣唱,也称得上字正腔圆。 弄得闻讯赶来的靖王世子秦昊宇看着如此从容的秦昊轩,恍惚间有种错觉。他这弟弟倒不像是来诉冤求告的,反倒像是来故意气人的。 “轩弟莫闹,这成何体统!快和为兄回去!” 秦昊宇生怕惹怒了王太后自己再吃瓜落,因此话中便忍不住带了几分埋怨来。 赐婚圣旨一事他昨日也有所耳闻,谁知今天一早乔通便慌慌张张来报,说是秦昊轩此刻正跪在午门外与太后叫号呢! 这还得了!秦昊宇一听哪还能在家呆得下去。于是立即匆匆赶了过来。 “大哥先回去吧。弟弟一会儿就完事儿了。”说罢,昊轩抬头冲秦昊宇露齿一笑,转头又高声宣诵一遍。 一会儿就完事儿了?他当这是缝衣服做帽呢,一会儿就完工了! 昊宇好悬没被昊轩气死,可却又无可奈何,心中生怕王太后怪罪下来。于是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忽地灵光一现,说道: “轩弟,你在此跪地求告,却可知那太/安郡主是如何做想的?若是太/安郡主并不愿意遵守与你的婚约呢?毕竟那可是赐婚于当今圣上的先帝圣旨呀!太/安郡主大可以做那母仪天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说出这番话时,昊宇心中竟莫名地痛快起来。或许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秦昊轩与太/安郡主并不相配,故而如此一来反倒称了他的心。 昊轩抬起头看他,半天没有说话。昊宇不禁有些心虚,却强撑着目光,没有躲闪。 半晌,昊轩方才挪开了眼睛,也不接话,只是又高声宣诵起刚刚那番话来。 靖王世子却忍不住后背汗水澿澿。 正在这时,忽有一黑衣少年骑马奔来,远远地下了马,双手高举一道奏章向午门行来。边走边高声宣唱道: “臣女凌氏与靖王嫡次子秦昊轩已过纳征之礼。征也,礼成,意为先纳聘财而后婚成。经此仪礼,凌氏与秦昊轩之婚约已成。凌氏自应恪守妇道,忠贞不二。” 来者正是黄羽寒。他行至昊轩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移开眼睛,错身半步,跪于昊轩身后。 这一刻,秦昊轩忽然便有了底气。他目视前方,口中宣诵之声平白又高了几分,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 立于一旁的靖王世子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些尴尬起来。 第七十章 邀功 http://.biquxs.info/

太后那道换后的懿旨当然没能发出去。不光齐正清、庆王等人不会让她下这样的旨,就是王致一党也不可能让王太后如此任性妄为。 现下王氏一党自身难保。若王绮然从皇后之尊降到皇贵妃便能平息整个事件,反倒是件好事。 可王致深知,齐正清绝不会让此事就此轻松过关。他们要的不是什么维护先帝的脸面,也不是什么捍卫圣上的龙威,他们要的是王氏手中的权力! 即使王绮然的后位还给了太/安郡主,齐党也仍会死咬着王氏匿诏、太后矫诏之事不放。 匿诏本就是死罪,矫诏更是欺君灭族。若王氏一味对抗,说不得齐正清等人会越闹越凶。 别的不说,他们只每日都跪于午门外哭上一场。届时,请愿的臣工百姓只会越聚越多。任其发展下去,局势必然失控。若引得全国上下一致倒王,那对王氏一族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为今之计,唯有割舍些好处给齐党,才能勉强平息此事。期间自然要讨价还价,多方角力,只为各取所需。齐党欲取最大的利益,王氏欲受最小的损失。 绮然这枚棋子现下看来齐党并不在乎,保住她也不是难事。这样极好。日子长着呢,谁能保证王家不会出第二个太后?! 匿诏一案,王齐两党相峙半月有余,最终以王氏一党的弃卒保帅为结局。 王天浩因私匿先帝圣旨,流放三千里。 王致教子不严,罚俸三年,闭门思过半年。 王太后因娘家子侄私匿先帝圣旨,致其不知圣上已有婚约,另行聘娶王氏女为后,此算受人蒙蔽,处事不明。亲下罪己诏,以慰先帝英灵。且还政于帝,自此于坤泽宫颐养天年。 顺平八年五月十五,大吉。齐正清嫡孙女齐氏少棠被提前迎入宫中,封为贵妃。 自此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权力格局为之一变。 …… 城南靖王世子府内,不知是谁送来了一柄金色马鞭,虽考究精致,却能看出制作之人乃是初次从事这营生,许多地方尚显生疏。 世子秦昊宇从乔通手中接了过来,随手掂了掂便不甚感兴趣地扔到了一边。 他本就喜文,对这武夫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这东西也不知是哪位钦慕者送来的,也不太上心了。竟未仔细查探他的喜好,更未留个拜贴姓名,好生无理。 秦昊宇自不想再去理会。那柄金色马鞭就此被束之高阁,于一角落渐渐蒙尘,慢慢失去了它原本的华光异彩…… …… 王氏虽然弃王天浩保下王氏众人的高位荣华,但到底权柄受创,一时元气大伤。王太后被迫还政,王致暂离朝堂。齐正清借此机会,迅速清除异己培植势力。后宫又因齐贵妃入宫,而改变了以前王氏女独掌宫闱的局面。 但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氏一党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岂是一夕之间便能连根拔除的。王致虽闭门思过,可爪牙触角仍遍布朝堂。王太后虽还政于帝,可后宫其经营多年,又岂是一个初初入宫的齐少棠能轻易染指。 经此一事,王党与齐党之争彻底摆于明面,矛盾已到白热化的程度,双方不死不休。 整个事件中,太/安郡主虽为当事者,却只于当日露过一面,派了一侍卫于午门外宣读奏章,申明自己与秦昊轩纳征礼成。事后竟片叶未沾其身,谁也想不到,那个看似受制于人随波逐流的一介孤女,会是这件影响整个帝国格局事件的幕后推手。 大概只有齐正清这只老狐狸,才会暗中赞上一句,好手段。 …… 再回过头说那日,秦昊轩和黄羽寒于午门外跪地宣唱了大半日,任谁劝也不起身。靖王世子最后都无奈拂袖而去。 直至朝堂上那帮争吵得口干舌燥却仍无结果的大臣们下了朝,才有殿前侍卫奉了皇上口谕,前来赶他二人离开。 羽寒也不理人,木着一张脸,起身便去寻马,招呼也不打一个,跨马飞奔回栖霞山复命了。 而被一个人扔在午门外的秦昊轩,却并不觉得尴尬,眼珠一转,想了片刻,忽然就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 栖霞山上,夕阳正好,金辉红日,彩霞漫天。灼华开了西厢的窗户看着这青山夕照,忍不住嘴角微扬。 “三姑,羽寒既已回来了,一会儿大概会有客来。让敏毓吩咐小伍他们放行。” “哦?何人会来做客?今日并无飞鸽传书,郡主是如何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灼华转头冲三姑一笑,又眨了眨眼睛,竟是难得的娇憨可爱,“有人做了大大的好事,自然不会藏起来不说。就算不能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但却总要让受了实惠的人知道,否则岂不是白做好人?” 见她这样,三姑忍不住笑了起来,为灼华这份难得的调侃和顽皮。事情已成了第一步,郡主也轻松起来了。 二人正说笑着呢,忽听敏毓来报,“郡主,羽寒前脚刚回来,那个秦昊轩后脚就来了。也不知道羽寒置得什么气,偏不让他上山。 “可哪知,那秦昊轩也不生气,竟然就在山路旁坐下了,还唱起山歌来,怪腔怪调的,扶风说是西北那面的山歌。已经唱了好半天了,引得好几个下山的樵夫猎户都围着他听呢。 “黄羽寒的鼻子都快气冒烟了。我若晩来一步,说不得他会被活活气死。” 一听这话,灼华、三姑对视一眼,忍不住皆笑了起来。 昊轩被敏毓领上山来时,正见灼华在小院中的石榴树下摆了茶炉煮茶。暖风微起,夕阳金晖,青如翠玉的树冠上缀了星星点点的火红花苞。虽时节不到,还未盛放,却别有一番欲语还休的娇羞之态。正衬了树下那素衣少女粉面朱唇,灼灼如霞。 灼华抬眼看向昊轩,轻扬朱唇,微微一笑:“出城不便,山路难行,多有劳累,坐下喝杯热茶吧。” 昊轩似猛然一头栽进了那幽潭一样的眸中,竟有一瞬的窒息,仿佛就要溺于那潭水之中。他忽然就慌乱起来,手与脚变得多余且碍事,唯有傻笑,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声音从自己的口中飘了出来。 “还好还好,不累不累……” 许是被他这副傻样给逗乐了,灼华低头噗嗤一笑,随即忙掩饰着以帕掩口,另一只手提壶去向茶海中注水。 此时,昊轩方才回了魂来,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低头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你放心,现下我出城来看你反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你我本就有……婚约……且今日又同进共退,打了场硬仗。 “我此时来寻你说说今日之事,岂不极为正常?再加上今日朝上已乱成一锅粥,自是无人顾及到咱们……” 昊轩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灼华对面的石埻旁坐下。又偷眼看了看灼华,见她虽听见自己一口一个“咱们”的,但并未露出半分不满,不由得心中窃喜。又见灼华抬眼看他,忙收了刚刚的小心思,正襟端然坐好。 灼华抿嘴一笑,因见他脸上并无易容的怪疤,不由得诧异道:“你脸上的疤呢?如此以真面目示人,被人瞧见,岂不是露了底细?” 见灼华如此注意自己,昊轩不禁眉开眼笑。 “你放心,我是到了山下,你的地界上才卸了那疤。那个……实在是太过丑陋,我怕吓着你。况且这易容术也不是很难,回城前我再弄出一条来也是极便易的。” 其实这话就有些吹牛了,易容术本就是江湖中极难的秘术,秦昊轩那怪疤又十分逼真,装扮起来自然是耗时费力。 可他就是不想再顶着那丑陋的刀疤来见灼华。即使回去时得再费好一番折腾,他还是要卸下来。虽然灼华曾说过并不怕他那道疤……999更新最快电脑端: 呃……师傅说过,他是个极俊俏的郎君。不知道灼华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灼华并不知昊轩心中所想,也不纠结此事,只笑着继续说道:“今日之事,真是有劳你了。” “谈不上‘有劳’,我也并未出什么力。一切不过是依你的计谋行事。若说你可真是不得了。王太后会下诏换后,这样不合常理的事竟也料到了。 “虽说此事并非儿戏,满朝文武自会拦着。可我现在想想仍觉得好险。这王太后真是……” “厚颜无耻”四个字,昊轩到底没说出口来。一来在灼华面前不欲口出恶言。再者王太后终是长辈,碍于教养,昊轩只能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我都要谢你。若非有你,这一局我恐怕尚需费些功夫,绝非如今日这般顺畅。” “说到这儿,我倒是奇怪。当日你做局要与王天浩定下婚约,目的就是为了防王太后今日的这般作为。 “可依我所见,若此婚约真的定下,在爆出先帝赐婚圣旨之时,以王家的无耻程度,定会第一时间退婚,毁了你和王天浩的婚约。 “若如此,那太后的换后昏招就不是现如今这般闹剧一样,说不得会极具杀伤力。运作得当,将你以妃位强行掳入宫中,也不是不可能。就算齐正清一党能阻拦一二,可那时你已无婚约凭仗,齐党自然也全无今日之底气,王太后再以补救为名强行下诏。届时你必势处两难。 “此事我尚且能想到,你之前也必然料到。我只是好奇,若真是如此,你又如何破局?” 说到最后,昊轩忍不住皱了皱眉。想到灼华若非已与自己定下婚约,说不得现下处境会如何尴尬难艰。 见他如此,灼华心中不禁平添了几分暖意,看向昊轩的眼神中笑意更深。 “要不说,我得多谢你呢。正因有你相助,我才免了不少周折。你问我若和王天浩定下婚约,此刻先帝圣旨现世,王氏厚颜悔婚,我该如何自处?” 说着,灼华笑盈盈地伸手拿起一把茶刀于掌中把玩。 “也不是什么难事。这里是什么地方?最不缺的便是一把剃刀。我只立时剃了头发出家为尼,对外宣称因不堪受王氏姑侄匿诏矫诏后又逼婚退婚如此几次三番的羞辱,已心灰意冷,愿远离红尘…… “自会激得群情沸腾。届时,齐正清也自然会抓住时机!往下他如何操作,却已不是我这剃度为尼的出家人能左右得了的了。” 口中说着不能左右,可眼中却是自信满满。可见她之前的谋划已十分妥贴。 只是不想灼华说完此话一抬头,却正对上昊轩勃然变色的怒容。她不由得被骇了一跳。 “你的计划竟是如此自毁?”昊轩努力压着声音,不让自己咆哮出来。 “并不是自毁。”灼华虽诧异但仍耐心解释道,“于我不过是少了三千烦恼丝,不疼不痒,并无什么损失。” 昊轩简直快被灼华给气乐了。剃度出家,遁入空门,这样天大的事情,竟被灼华如此轻描淡写地给说了出来。 且之前还真的认认真真谋划,差一点便要成局。这一刻,他再一次庆幸自己当时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阉了王天浩。 “出家岂是儿戏?!你又不是平常之人,若以后还俗,定会有万般的周折!” “……可,我本也没有打算还俗呀。既已出家,青灯古佛也是不错。我自小便在这山中的庵堂长大,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昊轩气急,猛地站起身来。 灼华吓了一跳,惊讶地抬头看他。 昊轩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莽撞了,却又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闷闷地一屁/股坐下,阴沉着俊脸皱眉别扭地看向一边,半天方才嘟囔出一句:“好在最终你与我结盟了。” 见他这样,灼华忍不住低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伸手敲了敲他面前的石桌道:“诶,你刚刚不是在山下唱了极好的山歌吗?不如也唱给我听听……” …… 跟着昊轩一起上山的喜宝似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这次只远远地找了棵大树,往树杈上一躺,再不像以前那样一来便围着敏毓转圈。 而羽寒自和敏毓一同将昊轩送上山后,便黑着一张脸守在院门外,无论敏毓如何逗他,就是不言不语。气得敏毓直跺脚。 忽然间,这三人皆是一顿,只听院墙后面欢欢快快地飞出一支山歌来。 黄羽寒的脸更黑了,简直乌云罩顶,马上就要下起雨来。 第七十一章 局二 http://.biquxs.info/

顺平八年,丁酉年。因雍和帝生前所下赐婚于太安郡主与顺平帝的圣旨现世,进而引发了保皇派与保后派持续多日的激烈纷争,史称“丁酉党争”。 此为历史上的大齐帝国一次重要的转折事件。把持朝政八年之久的王氏一党自此逐渐衰落,渐渐退出了统治核心。而韬光养晦待时而发的齐正清等人正是因为此次事件,逐渐掌握了大齐帝国的政治局势,成为统治的核心人物…… 矫诏一事渐渐尘埃落定,大齐京城已无戏可看,各国使团纷纷收拾行囊,向顺平皇帝递了归国国书,陆续起程回国复命。 萧复拓亦收拾妥当心满意足地准备回戎狄。他自觉此次大齐之行收获颇丰,不仅看了几场大戏,还探得大齐朝廷内竟原来是党争纷乱,君臣离心。 归国当天,萧复拓特意率使团人马大张旗鼓地出城绕道去栖霞辞行。不过他于山脚下便被侍卫拦了下来。灼华自然不会露面。 萧复拓只得望山拜别,做足子了面子上的功夫。似他真有多敬重已逝的凌大将军一般。随后才率众拨马离去。 栖霞山上望云亭中,灼华携三姑敏毓远远地看着山下蜿蜒回程的戎狄使团,嘴角禁不住噙了一丝冷笑。 “萧复拓现下恐怕志得意满,自觉洞察了大齐上下失合,欲回国谋划乘虚而入。” “哼!做他的春秋大梦!辽东的数万将士岂会让他得逞!”敏毓在灼华身后接口道。 灼华笑着转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对三姑说道:“师傅之前在戎狄埋的那些暗线现下俱可以活动起来了。他们那大皇子萧复开虽然智谋上稍欠缺一等,可因占着年长,人望呼声却皆不逊于萧复拓。智谋上欠缺倒也不怕,小小地给他一点助力,让他和萧复拓打个平手也不是难事。” 三姑笑道:“我回去便让扶风给黄大人还有戎狄那边传书。是时候让他们狗咬狗自己乱上一乱了。戎狄只顾着夺嫡内讧,辽东反倒会更安稳一些。 “上次郡主给这二皇子说的那个‘纣王嫡长’的故事,看来他是真的记在心上了。回去后,这戎狄定会有一场好闹。” 灼华点了点头叹道:“这些年来,师傅奔波于辽东与戎狄两地,以商人的身份周旋于戎狄三教九流皇亲显贵之间,其辛苦艰难不是我等能想到的。 “如今这多年的劳作终要有个结果……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咱们便看看,这世间到底还有没有天道平公……” 说罢三人皆是一默。半晌,灼华方才转身下了望云亭往回路走去,三姑敏毓忙跟了上去。 “我听柳叔说,现下辽东那儿已往北边屯田垦荒,开了上万亩的好田?” “正是。”一提此事,敏毓忍不住欢喜起来,叽叽喳喳地说道,“爹爹前次还和我说,现下咱们辽东,军民齐心,协力垦荒。 “之前的春旱,朝庭的救灾银子迟迟不到,但咱们都抗了过去。这几年越发好了,粮食储得也足,若真是打起仗来,便再也不用看朝廷的脸色等着他们来发粮饷了。” “这样便好。”灼华喃喃说道,“如此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平城之役了。” 三人又是一默,仿佛一下子跌回曾经的黑暗伤痛中。 三姑见气氛不对,忙岔开话题道:“说起北方的春旱,我倒想起来了,这户部可真是……北方春旱,咱们那块儿便就自己解决了。出了辽东,自有西北的靖王去操心。 “可在这之前,南方的倒春寒今年势如猛虎,据说刚反青的麦苗冻死了大半,下种未出苗的水稻棉花几乎全都烂了种。 “那里的官员急得一次次进京报灾,请朝廷拨银补种。可听南边儿的消息,这报请虽不至于石沉大海,可户部拨下的救灾银子却也少得可怜,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南方怕是要过一个荒年了。说不得,今年冬天京里会进上来一大批灾民。” 灼华听后,沉吟片刻道:“户部这一年来也确实烧钱。又是皇帝大婚要筹办,又是外国使团要招待。再加上户部尚书曹曲然本身也不是个什么清白的官儿…… “只是却苦了南方的百姓……不过,我们马上要走的这步棋,说不定倒能帮上点忙……” …… 是夜,京城曹府。曹曲然今天心情不错。晚饭时,让大儿子曹曈陪着他喝了两盅。 上次围场春猎,曹月娥出了丑,被送回老家静养。原本好好的入宫为妃的机会就这样活生生地被刘达给截了胡。这着实让曹尚书气闷了多日。 曹曈那日虽有些牵连,但他毕竟是个男子,且不像妹妹那样闹出了大事。只是不知到底被谁用铁蒺藜所伤。可终归没有什么大碍。 至于这伤人的是谁,曹曲然曾一度怀疑是太安郡主。包括曹月娥被莫名剃发一事也是。 可细细想来,他反又觉得不像。那太安郡主除非是个山妖精怪,否则凭她一个女人,如何有这样的手段? 便是那江湖中的高手,伤人倒还罢了,可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剃发,这真是闻所未闻。 此事实在匪夷所思,曹曲然思量了几天也不得要领。 难不成真的是山上的精怪伤人?他年轻时曾听老人说过,这世间万物草木山石,莫不有灵。而这一息灵识除了受召于天地神佛,还感召于人间的君主。 如那周武女皇命百花于冬日一夜开放的故事便是如此。 若如此说来,莫不是因为曈儿、月娥当日冒犯了太安郡主这位真凤,才受了山中灵物所忌,施以惩罚……也未可知。 如此一想,若是旁人定会觉得森然可怖,可那曹曲然不光不怕,反而心中欢喜起来。若真有灵怪,且只认太安郡主为真凤,则王氏女岂不是雀占凤巢? 王家既逆天而为,岂不是将受天谴?说不得最近王家这一串变故就因那痴心贪念德不配位造成的。 如此兴灾乐祸,若被别人知道,定会觉得是咄咄怪事。世人谁人不知户部曹尚书乃王氏一党的铁杆拥趸。自曹曲然还只是个户部郎中起便追随王致。后来一路平步青云加官进爵,亦全赖王致提携。 但谁也不知道,在曹曲然的心底,对这份提携之恩却颇为嗤之以鼻。他私下里为王致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事,才换来这份高看和提携。 现如今,若论官位他已是升无可升。如想更进一步,唯有入阁拜相。可齐正清王致这两人却尚挡在前面。 一个看似风烛残年,却老而不死,成日和王氏一党斗法。看那精气神说不得还能再蹦哒个十年。 另一个虽是他们这一党的首脑,却贪得无厌,只会施以小恩小惠,又树大根深,自是不肯轻易让位。 曹曲然只能日日空做着入阁为相的美梦。 这次王氏闹出矫诏一事,虽最后王天浩当了替死鬼,可王太后还是被迫还政,王致闭门思过,王氏一党到底人心惶惶。现下正需要一个领袖样的人物力挽狂澜。 细数王党内这些人中,无论资历出身,也只除了一个兵部尚书陆大川可以与自己相提并论。 可那陆大川向来愚腐,不善钻营,且自年轻时就儿女情长,不堪大任。 唯有自己,正是符合这领袖二字。趁王致现下闭门思过之机,若自己担起大任,掌住这朝中人脉,将来入阁为相,甚至如王致一般权倾朝野……亦不远矣! 想到这儿,曹曲然得意之极,仰脖子又干了一盅酒,随后抬眼去看曹曈。 只见昏黄的烛火下,曹曈锦衣玉冠,人物风流,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阵得意。自己现下正是鹏程万里,儿子更是出类拔萃前程似锦。 曹曈见父亲喝了杯中酒,又抬眼看自己,不敢怠慢,忙起身提壶将酒杯斟满。 “你的伤养得如何了?”曹曲然脸色泛红,问向曹曈时,眼中泛着笑意。 “父亲放心。”曹曈知父亲心情不错,故此也不拘紧,朗声笑道,“已经完全无碍了,定不会耽误今年的武举科考。” “诶,为父知道你这孩子最是上进。我听说你不光备着今年的武举,还夜夜苦读,备着明年的会试。可也切莫太过劳累,年轻人上进是好的,但也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父亲放心,儿子知道了。” 曹曈回话时恭敬歉逊,又透着亲昵依赖。曹曲然心中更加高兴,话也不禁多了起来。 “你这孩子是个好的,又是家中的嫡长子,以后曹家自然要靠你来顶门立户。你弟弟曹晴也是个好的,光耀曹家门楣以后就全靠你们了。” “是,父亲。”曹曈毕恭毕敬地应着,可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竟将他与个贱婢生的庶子相提并论?自己何等尊贵,光耀门楣自是由他去做,那个下流种子能做什么? 曹曲然并不知曹曈心中所想,只继续笑道:“为父见你这样上进很是欢喜。想那王致,虽为首辅,一国之相,可却治家不严,府内污糟。他那儿子更是烂泥一样的废物…… “听说此事一出,那王夫人更是已经疯了,现下被关在家中,轻易见不得人。 “我此刻不能入阁为相又如何!哈哈哈哈哈……我却有一个好儿子。只这一样,我便比他强上百倍……” “父亲,您酒多了。”曹曈见他这样,心知是醉了,忙挥退了屋中的下人,又亲自去倒了碗茶双手奉上。 曹曲然伸手接了茶碗,喝了半盏,随后又递给了曹曈。曹曈忙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为父是有些醉了。你如此谨慎老成很好。”曹曲然喝了茶后,似清醒了不少,此时满脸赞许地冲曹曈点了点头。 “只是为父这儿尚有一句劝诫。你年纪尚轻,切莫要在女色一事上太过流连。只恐日后有人借此生事,说你内德不修,再污了你的清名。况且那些外来的女子,终是不知脾性出身,切要留神。” 曹曈一听便知父亲说得是前些日子带回府中的兰娘,忙撩袍跪地说道:“父亲教诲的极是。兰娘一事,是儿子考虑不周了。只因三月时于集市中偶见她丧父孤苦,后又因她又受了地痞的欺负,儿子一时义愤,便将她带了回来……” 话未说完,就见曹曲然笑着摆手叫他起来。 “知子莫若父。你自小便有这怜香惜玉的毛病,我还不知?不过年少慕色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自己多加注意便是了……” 如此拉拉杂杂,曹家父子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儿,直到二更天,方才住了酒。 曹曈亲自伺候父亲睡下后,才悄悄退了出去。 小厮广庆早已候门口,一见他出来立时上前来伺候。 曹曈边向自己院子走去,边对身后的广庆说道:“叫兰娘来伺候。” “少爷……”未想平时顶机灵油嘴的广庆,此时却犹豫起来,看着曹曈欲言又止。 “何事?”见他这样,曹曈不由的心中生疑,微微转头,声音也随之一沉。 广庆迟疑片刻,到底心下一横,探头俯在曹曈耳边密语起来:“公子可知,那兰姑娘近日似颇愿出门……” …… 曹曈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直到最后阴郁如墨。 “此话当真?”他目光一闪,杀意尽现。 广庆吓得浑身一抖,立时伏身跪地,磕头说道:“公子爷,奴才不敢有半句假话。这原是依绿的哥哥在外看见了,便告诉了奴才。 “奴才也怕是姑娘们争风吃醋,耍的淘气手段,便一连几日都暗暗守着府中的东角门探查。谁知,竟真的遇上了…… “因怕打草惊蛇,奴才没敢声张,连那东跨院至东角门的一众婆子小厮都没敢惊动。这等大事奴才自是不敢隐瞒,故此才来禀告。” 曹曈阴沉着脸,沉吟半晌,方才一挥手道:“你起来吧。这几日暂且先盯着那贱人!若再有动静,立时来报我!今夜……先叫依绿来伺候。”说罢转身便走。 广庆听后如获大赦,忙磕了个头,起身跟上。 第七十二章 逃妾 http://.biquxs.info/

因矫诏一事,让顺平八年的五月端午便显得十分沉寂。京中显贵豪绅生怕触了霉头,皆未像往年那样高搭彩棚,组赛龙舟。 外国的贺亲使团逐一请辞。地方的贺亲的官员也纷纷上表离京。 柳大将军不过也只比别人多盘桓了两日而己,六月初三便率众回辽东戍边。 至此,各地的贺亲队伍,除因西北的秦昊轩要在京城走完六礼,其余皆已离京。 西北的靖王已在收到赐婚喜报后,立时派长史官押解着厚厚的彩礼赶来京城。又亲笔写了谢恩的折子递呈皇上太后。 在给昊轩的家书中,极为认可这门婚事的,称自己“心中甚慰”。且还说已于西北着手准备大婚事宜,只等昊轩携太/安郡主归家。 昊轩接到此信后十分高兴,立时着手准备起来。一边向朝廷奏请携太/安郡主离京日期。一边于京中四处釆买,皆是些姑娘家喜欢的新巧玩物、各色零嘴,不胜枚举。如此一来,倒似比往常还要忙上十倍,整日于京中乱窜,招摇过市。 这些传到昊元的耳中不禁让他十分气闷,却又无计可施。 如今他刚刚亲政,羽翼未丰,唯有勤于政事做一番功绩来,才能立威于朝堂。儿女情长反无暇顾及,便后宫现下也去得少了。 世人都说中宫皇后,出身显赫,又美貌贤德。可昊元却觉得王氏绮然为人倨傲,难以亲近。但因尚在新婚,也不好冷落了她。 再有太后成日哀叹,病病秧秧,昊元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顺心。 转眼间到了六月六晒伏节,也叫天贶节。各佛寺庵堂于此日翻晒经书,举办庙会,祈福颂经。 福隆寺是京中最大的寺庙,其所在的城南锣鼓巷这天比平日里热闹了百倍。一大早,便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叫卖声络绎不绝。 谁知,在这喧嚣热闹中,不知从来哪儿突然跑出来一个妙龄的美貌女子。 只见那女子一路跌跌撞撞揽裙狂奔,边跑边不停地回头张望,神色十分慌张。ぷ999小@説首發.999xΘmm.999xΘm⿱ 片刻后,便有一群身强体壮的家丁追赶上来。这群人嘴里骂骂咧咧,所过之处或是撞倒行人,或是踢翻货担,倾刻间满地狼藉,众人皆大呼小叫,吵嚷叫骂,混乱一片。 那女子一见追兵逼近,更加惊慌,脚下方寸大乱,数次磕绊,几欲摔倒。 但许是街上行人拥挤,又或是被打散了货担的小贩相阻,总之这群追兵被行人商贩推推攘攘拦住了去路,倒一时没能追上。 可这一柔弱女子,怎比得上那群凶神恶煞的男人腿脚快。恶奴们几下子挥开了行人,便有两人先一步追上前来,伸手就来捉她。那女子一见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开口大呼“救命”。 可路上行人却都纷纷躲避,唯恐避之不及。 此情此景众人心知必是豪门恩怨。或追拿逃奴,或追回私逃女眷。便是强抢民女,其间也事涉豪强显贵,自己不过一介小民,岂能轻易去管。 因此虽那女子口中呼救,声音悲戚,路上行人却皆装聋做哑,无人敢管,反而纷纷退避,让出一块空地来。 眼见自己孤立无援无计可施,那女子顿时面露绝望,双目一闭,似就此束手就擒。 可不想此时,人群中忽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随即便似刮过一阵黑色旋风,还未待众人看个清楚,那几个捉人的家丁就陡然飞了出去,一个个倒在地上,哀叫连连。 随后呼啦啦围上来四五个彪形大汉,将那女子团团护在身后。 “大胆!你们是何人?此乃曹尚书府的家务事,莫要多管闲事!” 追人的恶奴一见来者不善,也不敢上前妄动,但气焰却是不坠,直着脖冲对面叫嚣道。 周围百姓一见有热闹可瞧,也都不逛庙会了,纷纷围了过来。刹时将这两拨儿人里三层外三个围在当中,水泄不通。 “恩公!恩公!莫听他们胡说!”那女子一见曹尚书府的家丁亮出身份,生怕自己就被交了出去,抬眼扫视一圈,认定那穿黑色剑袖脸上有道极深刀疤的少年便是救她这群人的首领。 于是赶紧跪地,冲着那黑衣少年哭求道:“小女子兰素娥,本是江南余庆人氏,来京投亲。与曹家素无挂葛!他们这是要强抢民女,逼良为奴……” “贱人!”未等兰素娥的话说完,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阴沉狠戾的断喝,“竟敢在此处信口雌黄!快莫丢人现眼,赶紧跟我回去!”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家丁过分开人群,随后几步走进来一个华衣锦带的年轻公子。 只见这人生了一双细长的吊梢凤目,面白如玉,薄唇如线,此时满面寒霜,目光阴鸷。 那跪在地上的兰素娥一见,忍不住瑟缩一下,似是极怕此人。 “这位兄台……想必就是靖王府的轩公子吧?在下曹曈,久仰轩公子大名,今日在此偶遇,幸会,幸会。” 曹曈分开人群,一眼便看见了秦昊轩。虽然之前并不认识,可昊轩自进京起便闹出了无数的故事,王太后更是莫名其妙地将那位既美且富的太/安郡主赐婚给他。这让不少垂涎过□□郡主的京中纨绔颇不服气,曹曈便是其中之一。 再加上昊轩生得气宇不凡,眉眼与靖王世子极像,脸上那道骇人的刀疤更是大大的有名,所以并不难认。 曹曈那句“久仰大名”也不仅仅是客套,其中倒是甚有几分真意。 “原来是曹大公子!”昊轩下意识地想去看他的脚,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抱拳笑道,“我道是谁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却原来是户部尚书曹大人家的公子……” 秦昊轩一张嘴就把个“强抢民女”的罪名直接按到了曹曈的脑袋上,且还谈笑风生旁若无人。 曹曈顿时就黑了脸,忍不住皱眉抬眼去看昊轩,正见他左脸颊上的那道刀疤随他一笑扭成一团,牵扯着半张脸似笑非哭的,甚是狰狞。 怒气蒸腾的曹曈忍不住又在心中暗暗一哂,甚觉□□郡主配于面前这个丑鬼实在可惜了。可到底碍于昊轩的宗室身份,不敢造次,于是勉强压住怒火,干笑了两声道: “轩公子真爱开玩笑。此女乃是我家中下人,今日私逃出府,我这才率人追到此处……” 曹曈自诩文武双全,为了前程十分爱惜羽毛。现下尚未婚配,自是不能说已纳小妾,生怕影响了将来的好姻缘。便是连已有通房、屋里人这样的话也是万万不敢说的。 他原本只想含糊带过,小事化无,速速带人离去便是。可不想话一出口,却立时反被跪在地上的兰素娥抓住了把柄。 “恩公明鉴!”曹曈话音刚落,兰素娥便端然正色驳道,“恩公,我乃平民,并非贱籍。曹府既无小女子的身契,官府中也从未对小女子备案籍契。如何说我是他曹府的下人?这分明是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强抢,逼良为奴!” 兰素娥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立时一片哗然,众人皆看向曹大公子,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曹曈听得兰素娥讲出这番话来,也十分惊讶。这兰娘入府二月有余,最是个温柔沉静的性子,平时惜字如金少言寡语,何时能说出这样一番抢白来?竟突然就变得条理分明灵牙利齿起来?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指着兰素娥骂道:“贱人!爷平日里倒是看走了眼!你竟原是个如此刁钻的东西!” 说罢又抬头看向昊轩,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半是急怒半是尴尬地说: “既然如此,我也不怕笑话了。这女子姓兰,本是我房中的小妾,因不守妇道,与人淫奔私逃,故我才带人追来。只请轩公子明白此事前因后果后高抬贵手,让我带这贱人回去!” 说罢大手一挥,便要命家奴上前带人。 谁知,昊轩带来的那四五个亲随像堵墙一样,挡在兰素娥的身前稳丝未动。曹府的家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诶,曹公子稍安勿躁。”昊轩爽快地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这闹市抓人总得弄个清楚。否则不明不白,再落个抢男霸女的污名,岂不玷污了你尚书府的门楣?” 说罢又转向兰娘问道:“诶,我且问你,曹公子所说可是属实?” 听此一问,兰素娥倒也不慌,忙伏身磕了头道:“恩公明查!我根本就不是这曹大公子小妾!” 随后颤巍巍看向曹曈说道:“曹公子,我且问你,我既为妾,你可有纳妾文书?可给了我家纳妾聘财?可办了纳妾之礼?若上述皆无,如何说我是你曹府的小妾?” “呵呵,笑话!”兰素月这话倒把曹曈给气乐了,“你这两个月来,吃我曹家的,喝我曹家的。你那身子……我又有哪处不知?现下倒在这儿装起清白来了……” 曹曈话音未落,人群中便陡然爆出一阵哄笑来。有那等闲汉流氓,专占这耳朵上的便宜,一听此话顿时皆来了兴致。四下里也不知是谁,接连打起了几声响亮的呼哨。 又有那闲汉接话道:“既已睡了,自然就是曹府的人了!”又或说,“看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想必滋味不错。” 曹曈听后也不言语,面色阴沉如墨,两眼如毒蛇般死死盯着地上的兰素娥。只觉今日所受之辱,回府后定要千倍万倍奉还到这女人身上! 跪在地上的兰素娥未料曹曈能说得如此露骨。她毕竟年轻面薄,被人如此羞辱,立时唇白如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浑身微微发抖…… 正在这时,忽听人群中一声痰嗽,有人沉声缓缓说道:“此处发生了何事?可要本部堂断上一断?” 众人忙顺着声音一齐回头。只见人群中,穿着便服的大理寺卿“铁判”方大人牵着幼子幼女,身后跟着他的夫人和大公子,一众人缓缓走了过来。 第七十三章 贪污 http://.biquxs.info/

曹曈觉得今日出门前大概是没好好看皇历,要不怎么会犯了太岁撞上两个瘟神。 先是碰上个愣头青秦昊轩,硬给自己按了个强抢民女的罪名,凭白被抢白一通。 随后又遇见个认死理的方铁之,众目睽睽之下拉着自己要当场断案。 今日他这脸面皆被兰娘那贱人给丢了个一干二净。 说来这事也颇有几分诡异。小厮广庆那日向他密报兰娘似有不妥,近日来不仅暗地里买通了东角门的婆子私自出府,更是被人撞见在府外与外男私会。 乍闻此事,曹曈当即觉得头上一片惨绿,怒火攻心。 若说这兰娘原也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据说祖上本也是江南一带的耕读之家,颇有薄产,父亲身上还有秀才的功名。自小虽不是荣华富贵,但也娇生惯养,被教导得识文断字。只因母亲早亡,家中又人丁凋弊,只剩下她与父亲过活。 恰逢今年南方天灾,倒春寒冻死秧苗无数,朝廷虽下令补种,可救灾款却迟迟未到。 兰老爷一合计,眼见着收成不好,家中只有一女,自己又已风烛残年,不若就此变卖产业,带着家财携了兰娘进京去寻自己的妹妹妹婿,也就是兰娘未来的婆家。 如此,一来方便发嫁兰娘,二来他也好安心于京中养老。 与女儿一商量,兰娘自是同意。于是父女二人便收拾妥当奔往京城。可谁知这兰老爷子到底年高体弱,路上一番劳顿便一病不起,将将进京就撒手人寰。 兰娘一介弱女子逢此大事,自是慌了手脚,哭了个肝肠寸断。又恰逢本欲投奔的姑母一家搬了住处,一时竟寻不着踪迹。 兰娘无法,只能勉强四处奔波,想先将父亲葬了再做打算。可谁知,这番操办下来,却因抛头露面又露了家财,被京中的地痞恶霸盯上,欲强行婚娶,霸占家财。 曹曈之前对他父亲说的原也不错,那日确是于闹市中见她被人追扰欺负。 兰娘长相明艳俏丽,当时虽然狼狈,却还是被曹曈一眼看中。于是便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打跑地痞救得佳人。 事后曹曈得知兰素娥原是投亲不成,父丧途中,现下正孤苦无依,不由得正中下怀。当时做足了一副谦谦君子之态,柔声细语邀兰娘回府暂住,并答应帮她寻找姑母一家。 兰娘虽稍有犹豫,可又想到毕竟自己如今是一介孤女,独自在外,又守着些许家财着实危险。左思右想,最后也便半推半就地跟着曹曈回了尚书府。 一入曹府,那兰娘便似被曹家这等富贵荣华迷花了眼,再加上曹曈又是这样数一数二的风流公子。于是后面之事自然顺理成章。落魄佳人终成了翩翩贵公子屋中的温香软玉红粉知己。 曹曈颇喜兰娘的温柔鲜妍,虽未办纳妾之礼,但也曾在温存缱绻之时甜言蜜语百般承诺将来定给她个名份。 事至如此,倒也不错。可却万万没想到这兰娘竟是个不安于室的,不过入府两个月,便被小厮撞破出府私会。 曹曈顿被怒急,但倒底有些城府,并未打草惊蛇,只命广庆暗中探察,待引出奸/夫,再做处置。 今日一早曹曈出府会友,不想未过多时便见广庆匆匆寻他,原来那兰娘又趁他不在乔装打扮,悄悄潜出府去。 曹曈一听怒不可遏,立时命广庆点齐人马直奔城南一处民宅捉奸。 当曹曈一脚踢开那民宅的木门时,正见兰娘与一男子站于院中。那男子面目平常,身手却十分了得,几下便将上前捉拿的曹府家奴打倒一片。且这院中竟还有处隐秘的后门,那奸夫护着兰娘闪身从后门遁逃出去。 曹曈哪肯罢休,当下连连挥手急命家丁速速去追,捉到那对奸/夫/淫/妇后定要抽筋剥骨以泄心头之恨。 只是众人跟着左转右转,那奸夫却忽地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兰娘一人慌乱奔逃。 这私会民宅看似隐于深巷避人耳目,实际却离闹市十分相近,不过追了几步就跟到了庙会人群中来。于是便有了刚刚那番景象。 …… 此时方铁之于人群之中站定。他的夫人刘氏一见,忙上前伸手接过两个孩子,又轻声细语道:“老爷既然有案要断,妾身便先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方铁之转头看她,点了点头。刘氏冲他温婉一笑,伸手又理了理夫君的衣领,随后领着孩子带着家中下人转身走出了人群。 曹曈现下虽觉此事颇有些诡异,却尚来不及细想时便听方铁之开口问道: “本部堂刚刚在人群中听这女子说,其并非奴籍乃是平民,且亦未与曹公子定立纳妾文书,也未走纳妾之礼。可曹公子却说已与此女有了夫妻之实。 “如此无媒苟/合,则为私/通。按大齐律,‘和/奸,男女同罪,各杖八十。’听闻曹公子也是同辈读书人中用功的典范,却不知这《大齐律》可是读熟了?” 方铁之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一片哗然。刚刚还将此事当个香艳的风月故事来听的百姓们,此时才意识到这竟是个触犯律法的风化案子,不由得个个恍然大悟。不少看热闹的妇人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 曹曈的脸上此时像开了染房,青白红紫变化不停,只觉一口郁气闷在胸口,憋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这厢一时无语,却听秦昊轩那边开口搭腔:“方大人也不能太过武断。您没见这女子刚刚逃躲曹家追兵的样子,说不得这事另有蹊跷。若是私/通和/奸何必要逃,只有抢霸逼/奸才会如此。” 说罢又转头去看兰娘,说道:“那小娘子,这位可是有名的铁判青天大理寺卿方铁之方大人,你有何冤曲还不快快说来……” “大人,民女冤枉!”未等昊轩说完,兰素娥便转身朝方铁之叩头喊冤,“民女与父本是进京投亲待嫁,不想途中父殁,所投奔的姑母也就是民女的婆家又搬了住处。恰在此时曹公子出现,说会帮民女找寻姑母,花言巧语骗民女入府。谁知一入曹府就……”999更新最快手机端::/m.999xs./ 说到此处兰素娥似悲从中来,忍不住梨花带雨,边哭边道:“就将民女强逼成/奸。民女不从,却终是弱不抵强。民女所携家财又尽被收于曹府,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今日趁其不察逃出曹府,民女只想逃出那狼窝,便是街头乞讨,也好过在曹府受尽□□……” “贱人!”曹曈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像要吃人一般,上前一步便要去捉兰素娥。他万万没料到这个平日里温柔似水的女人此时能如此伶牙利齿颠倒黑白。 兰素娥明显被吓得不轻,忍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 不过此时秦昊轩上前一步挡住了曹曈,冲他咧嘴一笑,道:“诶,曹大公子,稍安勿躁,这不有‘铁判’在此吗?定能还你一个公道!” 曹曈陡然转头直视昊轩,双手握拳直捏得嘎叭叭作响。 今日若不是此人从开始步步为难,如何会落得如今这样一个局面? “你和这贱人倒底什么关系?贱人不守妇道,今日本是出来私会淫奔,莫不是你便是那奸/夫?!” “诶,曹大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昊轩两手一摊甚是无辜,“这街上这么多双眼睛都清清楚楚地看见,这女子独自奔逃而来,你紧追其后,我从相反方向与你们迎面相遇。 “不过是路不平有人踩,主持个天理公道。怎么就反诬赖上我了?再说,我虽不是读书人,可大齐律却也知道一些。所谓‘其非奸所捕获及指奸者,勿论’。就是说要捉奸捉双。 “你说这女子私会淫/奔,大家却除了你曹大公子并未看到其他男人紧追这女子不放。您这开口就污人清白以洗刷自己,莫说是君子所为,便是连做个男人也欠缺得很呀!” 此话一出,人群陡然哄堂大笑。曹曈气得猛地举起拳头,几欲立时便把眼前这人给打死。秦昊轩却不躲不避,笑眯眯地盯着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曹曈拳头举了半天,却到底狠狠甩了下来,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方大人,”曹曈想了半天还是先强压了火气,冲方铁之一拱手说道,“这女子奸滑刁钻,绝非大人表面所见。且不说她今日本是淫/荡无耻私会外男,只说她确是我的小妾,这本是曹府的家务事。 “只是谁会整日出门携着纳妾文书?大人若要不信,待我回府取了那纳妾文书送到大人衙门里便是了。” “哦?曹公子可当真有那纳妾聘娶的文书?要知道,诱/奸,杖一百。强/奸者,绞。曹公子若非有媒有聘,可就要担这‘犯/奸’之罪了。” 方铁之似是并不想为难曹曈,也仿佛信了曹曈的话,只不过像是出于职责又白嘱咐了他一句。 “呵呵,自然,自然。”曹曈咬着后槽牙强笑道,“不过学生请教大人,大齐律是否另有一条,‘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若只杀死奸夫者,奸妇依律断罪,当官价卖,身价入官’。不知学生背得可有差误?” 方铁之垂眸微微一笑,沉声道:“并无差误。” 这段话人群中不少人没有听懂,可却也有不少人听懂了的。那曹曈是在说,大齐律还有个规定,若捉奸捉到了双,则可当时杀了奸/夫/淫/妇。即使只杀奸/夫,那淫/妇也可就此卖为官奴划为贱籍。 在场的秦昊轩自是明白曹曈所想。 而听懂曹曈所说,明白曹曈所想的还有一人,那便是跪在地上的兰素娥。 她一见曹曈几句话便诓骗了方大人,让他误信有那纳妾文书,且似乎要就此做罢放手不管,不由得心中大急。自知今天若跟曹曈回去必定凶多吉少,于是豁了出去,在方大人开口放行之前,迅速跪爬到他脚下,拼尽全身之力开口喊道: “大人明鉴!小女子有户部尚书曹曲然贪污江南赈灾款的证据!”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七十四章 通敌 http://.biquxs.info/

“贱人!你怎敢如此攀咬!” 兰素娥一开口说她有曹曲然的贪腐罪证,曹曈当即就急了。 也顾不得秦昊轩和方铁之在场,挥手便要带人冲上去,恨不得立刻就撕了兰娘。 秦昊轩赶忙伸手去拦曹曈,又给一旁护着兰素娥的包大海、喜宝等人暗暗使了个眼色。 二人一见,心中明白,手上暗中使了功夫。也没看清是怎么了,冲在前面的曹府家丁突然就摔成一堆,连带后面的人也磕磕绊绊倒成一片。 昊轩所带亲随皆出身军中,个个膀大腰圆,凶眉怒目。曹家的下人皆不大敢上前硬碰。 唯有曹曈,因被兰素娥气昏了头,只一味用了蛮力硬闯。昊轩拦他反倒有些吃力。 兰素娥见曹曈红着眼睛似要吃人,唯恐自己再没有说话的机会,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高举头顶,口中急急说道: “大人请看,这是户部尚书曹曲然与江南布政使李广显的私信。 “自幼我父教我识得些字。这是我被强掳入曹府后偶然得之。 “二人在信中串通一气,私自将朝廷拨给江南的补种银子截取大半,并以四六之数瓜分。而所剩的救灾银子不过三分之一。 “且再经过州城府县各级官吏的层层盘剥,最后这救灾的种子银,根本就无法分到百姓手中,更别说再去买种补种。 “就其原因,竟是朝廷中出了这样的贪官!” “贱人!”那边曹曈已经彻底发狂,挥拳打向昊轩,欲强行冲过去制止兰娘。 昊轩哪里能让他得逞。待他拳来,伸出左手挡架,右手暗中急速点向曹曈喉旁两寸的人迎穴。 曹曈还未反应过来,便忽觉声滞气闷,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这边方铁之却不看他们,伸手拿起兰娘手中的信,一目十行。边看边不住地皱眉,面色愈发阴沉。 “大人!”兰娘见昊轩拦住了曹曈,心下大定,仰头继续说道,”我本是江南人士,家中原也略有薄产。可饶是如此,因此次倒春寒,我家田中秧苗几乎全部冻死,今年再难支撑度日。我爹也是因此才想着要携我弃家进京投奔姑母。 “民女家尚且如此,便可见那些更贫穷的农户今年光景会是如何。 “现下已经五月,即使朝廷再拨下银子,也来不及补种了。江南今年必定地无所产颗粒无收。 “又不知要有多少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体,多少百姓弃家远走逃荒度日。而那些老残病弱,大概今年冬天只能眼睁睁等着饿死……” 兰素娥说到此处不由的哽咽起来。围观的人群也纷纷跟着摇头叹息。深觉这世道百姓不易。虽天宽地阔却无蝼蚁小民安身之所。一时间原本热闹的街市竟安静下来,人也越聚越多。 众人听那兰素娥继续说道:“民女不懂国家大事,却知道百姓所想,不过是吃饱穿暖。 “若遇上那等为国为民的青天好官,自是百姓的福气。可若遇上如曹曲然这般的蛀虫蠹贼,则是百姓之苦!” 这番话立时又引得人群发出阵阵附和感叹。兰素娥却并未停下,话锋一转道: “民女虽家住江南,却也知道那一心卫国护民的镇国大长公主和凌大将军。他们建新军,抗戎狄,戍守边疆,保得大齐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可就是这样忠君爱国护着天下百姓的大英雄,竟然也被曹曲然这老贼背后捅了黑刀!” “哦?此话怎讲?”听得此言方铁之面上一惊,抬眼看她。 只见那兰素娥伸手又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来,高举呈上:“民女这儿还有一封信,乃是和大人手中的那封一同在曹家书房找到的。 “此是雍和五年,曹曲然写给当年时任辽东布政使陆良川的亲笔信。 “信中曹曲然让陆良川转告狄戎将领呼律邪,称已按狄戎所求,扣住了本应送发给前线凌家军的军饷粮草。并催促狄戎速速兑现承诺……” 兰素娥的话未说完,周围的百姓便顿时炸开了锅。 若说之前曝出曹曲然贪腐,不过是湖中投石,惊起层层涟漪。 那如今这曹曲然连合陆良川通敌一事,可算得上是平地惊雷,陡然炸起轩然大波。 百姓们一时被这消息震得有些发懵。不少人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向身边的人求证。 围观百姓们先是小声议论,渐渐地便声音愈高群情激愤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不一出一刻钟,整条锣鼓大街就都知道了户部尚书曹曲然与陆良川通敌一事。 且不说百姓如何议论,只说被围在人群中的曹曈。此时他虽然被点了穴道,口不能言,动弹不得,可脑子却还清明。 眼见着兰娘竟拿出曹曲然的通敌罪证,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这分明是中了红粉胭脂计!整个曹府都被那居心叵测之人算计了去! 曹曈此刻恨不能立时冲过去将兰素娥撕成碎片。可怎奈浑身无力,此时只能瘫在地上任人摆布。 这厢方铁之听到如此惊天秘密,不禁大惊失色。忙伸手拿起那封通敌信笺,展开观看。随即面色慎重,挥了挥袍袖,转头对身后的亲随吩咐道: “速去大理寺调些人马过来。此为惊天大案!这兰氏素娥应速速收监才是。至于……” 方铁之转头去看了看曹曈:“曹家公子倒是和这两宗案子都无甚关联,不若就此先回去吧。” 怎会无甚关联?曹曈此时若能开口言语,真想破口大骂。可惜,他既不能言语,也动弹不得。 秦昊轩带着喜宝、包大海等人,在大理寺的人马到来之前,自动充当起衙役来。不仅看管着兰素娥,防备着曹曈等人,还尽心尽力地维护着现场秩序。倒让方铁之省了不少力气。 大理寺离这锣鼓大街颇近,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人马便到了。曹曈眼睁睁地看着兰素娥被带走,却无计可施…… …… 曹府不远处的一条暗巷内,两个高大的护院拖着一个被打晕的曹府家丁,悄无声息地扔进了巷子深处。 “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吗?” 话音未落,一个戴着幂篱的窈窕身影便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昏在地上的家丁。 “是,夫人。目前只有这一个跑回来报信。” “好。”那女子赞了一声,随后又轻声问身旁的人,“公子、小姐可都回府了?” 护院中为首的那个忙拱手恭敬回道:“请夫人放心,俱已安全回府。” 那女子点了点头,转身说了声,“我们也回府吧”。便头也不回地向巷口的马车走去。 众仆从护院忙低头躬身跟上。又有一个丫鬟上前扶那女子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辘前行,一众人悄然无声地离开了暗巷。若不是巷子深处躺着一个回来报信的曹府下人,这里就像从来没人来过一样。 马车上,那女子摘下了幂篱,赫然竟是大理寺卿方铁之的夫人,刘氏。 一旁的丫鬟斟了盏茶递了过来。刘氏伸手接过,却并未去喝。低头沉吟半晌,方才微微一笑,曲指敲了敲桌子道: “这小丫头!倒真是人尽其用。连我也使派上了,竟没有半个人是浪费的……” …… 不过一天之内,户部尚书曹曲然竟接连曝出两桩惊天大案。 先是江南救灾款贪腐案,后更有平城之役暗通戎狄的叛国大案。 大理寺刚于闹市将证人带走,这事便立时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整个京城顿时沸腾起来。 当年平城之役着实惨烈,镇国长公主和凌大将军皆因此役阵亡,数万将士惨死,多少妻离子散,天人相隔。 那一年几乎村村挂白,日日哀声。国殇未远,伤痛难平。此时这围观的人群中说不定便有那平城之役的遗孤孀妇。 可如今,百姓们却被告知,当年那场惨战并非战火无情,而是内鬼作祟。这无疑于热油溅水,顿时就炸了个惊天动地! 而朝堂之上,毫无意外地分成两派。以齐正清为首一派认为,贪腐一案罪无可恕,通敌一案更是骇人听闻。曹曲然本人定大有文章,现下应立时三司会审,还天下百姓一个真相。 王致一党则认为,此事完全是无稽之谈。不过是曹家小妾因怕私逃受罚才编了这么个故事,意图陷害。根本不用大动干戈。 若说这王致现下虽做做样子不能上朝,可王党一切政令仍源源不断地出自王相府那座御赐大宅。 而王太后虽然已不在垂帘听政,可却依然坐镇后宫,运筹帷幄。 齐正清等人大费周章地逼着王氏还政于帝,可实际上却并未占到几分便宜。 昊元不过每日被哄着批批那些不要紧的奏章,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不自知。齐党也并未如愿地得到更多权柄。 王党仍占据着朝堂上大半的势力,握着大齐帝国最重的权柄。 这是一个机会!此事一出,齐正清心中一阵激荡。若操作得当,这便能惊天动地撼山裂土,将大齐彻底洗牌! 可与此同时,他也生出一丝警觉。这太安郡主的手段如此层出不穷,倒真有几分惊人。如今为友倒还算好,但他日若是为敌…… 齐正清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到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 先不说这朝堂后宫如何争斗,京中百姓又如何义愤填膺。 只说这本已脱离红尘、世俗难扰的栖霞山上。此时葱郁芳菲间,秦昊轩正美滋滋地坐在后山的望云亭中与灼华对弈。 喜宝百无聊赖地躺在一棵大树上。远远地望着敏毓追着木头一样的羽寒,却得不到半分回应。心中不禁惆怅起来。转头又看了看那边亭子中对弈的两人,忍不住轻轻一叹。 公子这些日子明里暗里总往这儿跑。有时是打着送东西的旗号,明目张胆地来。有时则如今天这般乔装改扮,混出城来。 可不管如何周折,公子都是极高兴的。这栖霞山恐怕已牵住了他大半的心魂。不,或许整个的魂儿都已留在这儿了。 暖风轻轻拂过这漫山的绿叶鲜花,轻轻颤动着的叶尖花瓣吐露着清新的香气。 一句轻语被风揉成了碎片,断断续续地飘进了山里:“那方铁之竟是你的人……” 望云亭内,秦昊轩抬头笑着看向灼华,眼中藏着两分戏谑。这句话说得颇为肯定,并非询问。 灼华微微一笑,垂眸落下一子。 瞬间,棋盘局势大变,白子胜局已定! 第七十五章 拒绝 http://.biquxs.info/

凌云当年家乡遭逢瘟疫,全族的人只活了他一个。 为了不饿死,他十三岁投到辽东刘大将军麾下,又机缘巧合之下在一次与狄戎小规模遭遇战中,救了主帅刘大将军。 这刘大将军一直膝下空虚,只年近半百才得了一女。见那凌云生得唇红齿白,又力大无穷,在家时也曾跟着族中的秀才颇识了些字,而此时族人尽亡只剩他自己,便动了心思,欲收为螟蛉义子养在膝下。将来既有人给他养老送终,也有人能在自己百年之后扶持帮衬着幼女。 当然,如此大事,刘大将军自是十分慎重。经他几番试探考较,见那凌云确是个豁达敦厚之人,才正式走了官府的文书收为义子。而刘老将军当时年仅七岁的幼女也自此改口称凌云为哥哥。 从这儿以后,凌云便跟在刘老将军身边,由老将军亲自教养,不出几年便弓马娴熟,文韬武略,后又得遇大长公主自是不提。 那方铁之的夫人刘氏,正是刘老将军的幼女,凌大将军的义妹。自小就是疏朗爽利的性子。自刘老将军去世后,便跟随兄嫂一起生活。与凌大将军兄妹情深,与大长公主更是姑嫂相洽。 再说那方铁之,原是辽东人士,自幼读书,天资聪颖,却为人刚正,嫉恶如仇。怎奈家境贫寒,无力继续求学。为赡养寡母,只能弃文从戎,投到凌云麾下做了一个小小的军中书办。 后被凌云慧眼识才,资助他继续读书科考。期间方母病故,也均是凌大将军帮衬操办了后事。 方铁之也颇为争气,出了母孝后,果然于建元十二年金榜提名。于是凌大将军与大长公主亲自做媒,将义妹刘氏下嫁于他。 这二人早先原也是常见,皆知道彼此的为人品性,心中也都是极愿意的。 如此,现下京中人只知铁判方大人是建元十二年的榜眼,却不知他原出身凌家军。 只知方夫人乃武将之女,与方大人相识于微末,算得上青梅竹马,却不知方刘氏乃是凌大将军的义妹,太/安郡主的姑母。 如此说来,此前种种,自是有了答案。 …… 昊元忍不住击节叹道:“竟原来有这样一段渊源。枉我这两次还提心吊胆,生怕方大人不追究到底,半途就轻轻放过。” 灼华忍不住又是抿嘴一笑,抬眼看他:“怎么会?曝出先帝圣旨那次暂且不论。只说这次。既有你在场,自是会从中斡旋,处理妥贴。便是没有那层关系,我也是不担心的。” 灼华说这话时,半是认真,半是调侃。桃花粉面上露出一抹狡黠地笑来,两粒小小的梨涡像荷瓣上的露珠,圆润可爱,让人一见便忍不住瞬间心痒起来。 昊轩此时就心痒的不行,只觉得面前的灼华虽近在咫尺,但若能再离得再近些就更好。 再近些,再近些…… 有多近呢?能看清她长长上卷的睫毛,能闻到她如墨乌发上的清香,能吻到她花瓣般颊上的梨涡…… “轰”,昊轩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全都冲到了头上,两颊做烧,胸中燃起了一把烈火,烧得他气短息促,烧得他面赤心跳,烧得他大汗淋漓,烧得他意乱神迷。 心中忽又不知从哪儿跳出来两个小小的自己,且还打起架来。 一个神仙样的白衣自己下死力啐了一口骂道:“你怎地如此不要脸!便是心中想想也是有罪!” 另一个无赖样的黑衣自己却气鼓鼓地跳着脚回骂道:“关你屁事!老子就是想娶媳妇儿了怎么样?你凭什么不让?” 于是这黑白两个自己便立时你死我活,打了个难解难分。而他这个躯壳似乎除了给他们当个戏台子,此时就只会盯着灼华两眼发直,直愣愣地去看她。 吓得灼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连唤了两声,方才把这具天人交战的行尸走肉叫回了魂魄。 “你……”灼华看着他,满脸地不解。 昊轩忙以拳抵唇干咳了一声,强行掩饰道:“那个……一时想些事出了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 “在想……为何你已有了通敌罪证,却还要在此之后让那曹家小妾抛出个贪腐的证据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怎么会?”灼华见昊轩似乎“恢复正常”了也没多想,垂眸端起手边的茶碗饮了一口,笑着说道,“通敌是何等大事?况且又是在八年之前!突然曝出,如何取信于人? 这就好比有一乞丐,乍然在光天化日闹市之中,被人平白地塞了个金元宝入怀,他自是不信,只觉有假。本来嘛,如此惊人好事怎会突然从天而降?不是骗局就是假的。 “可若是先给他一块散碎的银子做个铺垫,再给他个金元宝呢?那他便会极容易相信。既然银子能给,那金元宝也自然不是不可能。 “那曹曲然官声尚可,平日里似乎并无明显不妥。突然说他通敌,自是不足为信。 “可若先有了劣迹,再抛出个‘金元宝’来,那就可信的多了。 “再者,通敌一事,到底事隔多年。乍一提起,大概会引人怀疑是有心陷害。莫不得有个由头引它出来才是最自然不过。 “还有一点……”说着灼华伸手捡起个棋子敲了敲棋盘,“如此,朝堂之上也好说话……” “朝堂之上?” 昊轩心中的两小人儿已经打得难解难分鼻青脸肿。他倒不想劝架,只任由他们去争个胜负,打死一个最好。 虽然心不在焉,面上却强做无事去听灼华说话。可说到朝堂之时,他不由得也好奇起来。999首发l “难不成这朝堂之上除了方铁之外,你还另有盟友?” “也不算是‘友’,”灼华扬了扬嘴角,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不过终是会帮些忙的。 “如若只是这通敌罪证,王党一句‘无稽之谈’便可弹压下去。此事再无机会重提。毕竟现下只有一封私信,并无其他实证。 “可若前有贪腐罪证,朝中之人就大有可操作的余地。要知道,这江南离京不远,而种子银也并未拨下去多久。遍地的证据,查实不是什么难事。 “有这一罪,王党想保住曹曲然蒙混过关,却不是轻易可为的。如此,通敌一案,也便有了时间。” 说罢,灼华抬头冲着昊轩又是一笑,带着几分顽皮:“我现下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可还有什么疑惑?不如今日一并问了。若待下次,可是不能够了。” 那个白衣的神仙昊轩轰然倒地,在灼华娇俏笑颜里被单方面摁在地上胖揍。 昊轩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发干,面前灼华水光粼粼的眼睛中似乎一漾一漾地涌起了波浪,让他目眩神迷,如坠云雾。 恍惚中,他听到自己用干巴巴的声音问道:“你就如此和盘对我托出?不怕我知道得太多将来对你不利?” “不怕,你不会的!”短短六个字,说得十分笃定。 噗,白衣神仙轩立时化成一缕青烟,云消雾散。想媳妇的黑衣痞子轩,仰着鼻青眼肿的脸,高振双臂,冲着昊轩亢奋高呼道: “她竟如此相信你!别犹豫了!她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媳妇儿!你要是还不敢奋起直冲,你就是个怂包!” 被这小人儿一激,昊轩还未来得及想要好措辞,便听见自己已然开口对灼华说道: “你既如此信我,我定不辜负于你。你想做什么便只管去做,我就是粉身碎骨也定要助你达成心愿。” 听得此话,灼华不禁脸上一红,忍不住啐道:“胡说什么?哪个要你粉身碎骨了?真不吉利。” 粉面飞红霞,端的是一副娇羞小女儿的样态。哪还有平日里深谋远虑波澜不惊的模样? 昊轩又几时见过这样的灼华?顿时不由得血气上涌,脑子也跟着烧了起来。 “你放心!” 他身子向前一探,几欲去捉灼华的执棋素手,却到底尚存一丝理智,生生忍了下来。 “你的大仇便是我的大仇,你的目标便是我的目标。我既心悦于你,便情愿负尽苍生,千夫所指。哪怕舍身为魔,也必会和你同进同退! “与整个大齐朝廷为敌又如何?便是与整个天下为敌又如何?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必助你做成!” 灼华惊讶地看向昊轩,正撞见他眼中如火一般炙烈的认真和情愫,不由得心中一烫,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于这山中长到一十五岁,还从未有男子对她说过如此露骨的话!竟就直白地说他心悦于她,竟就说可以为她与天下人为敌。 她忽然想起那次春猎围场上,奏昊轩当众的剖白。他说他愿娶一志同道合者为妻,与她天高海阔,同进同退…… 灼华的脸“呼”地一下更红了,尚未来得及如往常般仔细分析利弊得失,就突然心跳如鼓起来。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感觉并不在她的预计和掌控之中。这样脱离了掌握的感觉,是从不被允许存在的。 可不知为何,理智虽如此作想,心中却仍暗暗生出了一丝期待,和,一丝甜意…… “待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我就带你去游历四方可好?” 见灼华红着脸愣在那里,一时无言,昊轩却是误会了,以为她已默许,不禁似受到鼓励一般,情绪也昂扬兴奋起来。眼中有着无尽的欢喜和融融暖意。 “你可见过那夕阳下的大漠?真如诗中写的一般,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万里无人,孤旷空寂却让人觉得天宽地阔。 “还有那边陲的茶马古道,真的便是古道西风瘦马,说不尽的悠长凄美,似时间也在那里停下。 “还有,还有那天来之水的瀑布,飞流直下又何止只有三千尺,你见了定会喜欢…… “到时候,一切都圆满结束了,我便带你去游历这些可好?不不,是你想去哪儿,我便陪你去哪儿可好……” 灼华知道她必须出言打断秦昊轩了,可是她却实在无法开口。并不是不知如何措辞,只是她多想就这样听他欢喜地说下去,看着他满怀憧憬地畅想,单纯地只去为未来欢喜。 可是,她不能。 灼华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不明缘由地想哭。她已经好多年不曾哭过。自从父母去世,她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之后,就再没有过。 后来无论是初来栖霞山与那些毒蛇虫蚁山狐野兽遭遇,还是被暗算几次差点丢了性命。她都不曾哭过,也从未想哭。 哭,便是软弱。她不可以软弱! 可,她现在却又开始想哭了。 灼华的眼睛最终仍是干涩的。她听见一个同样干涩的声音从自己口中飘出,像一个若有若无的幽灵,游荡在她的头顶,盘旋了一会儿,便被这山中的风轻轻吹散了。 “秦昊轩,我不能和你游历四方。因为,我以后的所有计划中,都没有你……” 第七十六章 冷血 http://.biquxs.info/

秦昊轩失魂落魄地下了栖霞山,像个没了生气的木偶,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被喜宝摆弄一番带回城的。 一回到驿站的房间,他便轰然倒在床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包大海以为自家公子生了重病,吓得面如土色就要跑去请大夫。却被喜宝一把拉住,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带他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掩上,喜宝和包大海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钻进房中。 “……公子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唉,还不是为情所困……你不知……” “……原来是这样……那太安郡主也真是……咱们公子哪儿不好了……” “我倒觉得咱们公子才有……问题……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喜宝都知道这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女人强求不得……咱公子竟然不知…… “你看自从……我后来几时再去招惹过山上那个丫头?” 喜宝后一句说得异常响亮清晰,似乎在故意扬着脖子说给屋内人听。 “也不能这么说。那一位……公子是用了大心思的。陷得自然也深……你如何能比得了……” “……可公子现下……” 二人似是渐行渐远。片刻后,门外安静了下来。 昊轩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盯着头顶的青布帷幔发呆。慢慢地那帷幔上似乎映出了灼华的脸。她正轻蹙蛾眉,语气中带着三分疏离: “之前我也跟你说过,我原是计划着要在这山上落发出家的。红尘俗事,七情六欲,我本就不欲多想……” 昊轩不知自己当时是何表情,只知勉强用干涩的声音问道:“那恨呢?难道‘恨’之一字不是七情?难道报仇一事不入红尘?为何偏偏只有我是那不欲多想的红尘俗事?”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实在太过唐突。当初本就约定,婚约一事不过是个障眼法,做不得数。 他又是她的谁?凭什么如此凌利地去质问她? 可是,昊轩当时只觉得心似被生生剜了一刀。尤其在听到那句“我以后的计划中并没有你”时,他失了理智,既顾不得什么约定,也顾不得什么身份。 灼华大概没料到昊轩会有此一问。她抬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昊轩似乎从那幽深的黑眸中看到了一丝迷惑,一丝无奈,最后这些皆化成一声苦笑。 “你说的对,我大概终不过是个凡心未了的俗人罢了……” “既是俗世中人,便可行俗世中事。你能不能……”昊轩忽然急切而希翼起来,话中有满溢的恳切。 “我不能!” 那满溢的恳切当即被冻住,失了热气。灼华用短短三个字,硬生生地斩断了昊轩的希翼。 “自父母去世至今已然八载。我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不过是为这场谋划。八年的筹谋,无数人的心血!我不能,不能为了一个人,一个意外,危胁到整个大局!” “意外?”昊轩的目光突然起了涟漪。他望向灼华,只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灼华缓缓起身,慢慢抬眼看向昊轩。这一瞬间,她的心如往常一样笃定坚硬起来。目光不避不闪,坚如磐石。 “是!就如之前无数个意外一样。你参与进我的计划之中,不过也是个意外。我之前的计划中并没有你。我之后的计划中也没有你。 “对不起,秦昊轩。你的心意我不是不懂。我既善于揣测人心,又怎会对你的心意完全不察? “可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我利用了你!利用了你的心意!只为完成我的计划!只为报仇!我并不值得你如此付出,也配不上你的心意。 “秦昊轩,你走吧。离了这栖霞山后,便忘了我。你自有你的锦绣前程,我也有我的漫漫长路。我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终究还是要各行各路……” …… 昊轩的心又慢慢绞痛起来。他闭上眼睛,可灼华转身离去的背影却一直留在眼前。 昊轩揪住胸口的衣服。他觉得疼,疼得喘息不得。 当包大海端着饭菜推开房门时,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趁着傍晚城门未关,昊轩打马出城,又来到了栖霞山下。 但他却到底没有上山。 上山见到灼华说些什么呢?她已然说得如此明白。他不过只是她计划中无数意外中的一个。她急于撇清。他们本就没有挂葛。他并不是她的谁…… 山顶几点灯火如豆,静谧中偶尔传来野兽山禽的鸣叫。 秦昊轩就这样坐在山脚下,整整一夜…… 小伍去寻羽寒:“是否……禀告郡主一声?” 这个秦昊轩一直坐在山脚下没有要走的意思。此时京中城门已关,他实在不明白这人要闹些什么。 可羽寒却不抬头,只一味地垂眸擦拭着手中的宝剑。半晌方才淡淡道了一句:“不必。他既未求咱们通禀,又何苦去扰郡主的清净。” “可……”小伍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羽寒,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拱了拱手,转身出了房门。 都是些怪人!小伍挠了挠头,终究还是觉得此事不妥。他来这栖霞山的时日虽没有羽寒长,但自小也是被反复教导过,要对郡主尽忠竭力,凡事莫有隐瞒。 今日这事……且不说郡主与那秦公子如何,只说如今人已在山下,隐瞒不报,终究不好。 可羽寒是他们这群人的头儿,若是违抗他的命令,也是不好。 小伍甚是为难,挠着头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一拍脑门,他怎么忘了,每日这会儿自己不都要去帮扶风清理鸽笼吗?和她唠叨唠叨,也不算违命。想到这里,小伍也不纠结了,高高兴兴地找扶风去了。 扶风自然第一时间便把这消息报给了三姑。她本就专职收递情报,消息不论大小,第一时间传给郡主是她的本分。 可今日郡主却一直未现身,唯有三姑守在书房门外紧蹙双眉满面担忧。 她听了扶风的禀报,点了点头,打发她回去。又一把拦住忧心重重差点要硬闯书房的敏毓。随后转身低声吩咐射月去厨房备些燕窝粥来。 灼华自望云亭回来后,便将自己关进房中练字,已经三个时辰了。三姑同敏毓一样担心,可是她却知道,有些事情,终还得当事者本人想明白才是。郡主此时恐怕最想要的便是安静独处。 灼华就着烛火一遍一遍地练字,脑海中却全是秦昊轩瞬时红了眼睛的样子。她欲转身离去时,他还一动不动地枯坐于亭中,似尊木胎泥塑。眼中血丝满布,又水雾氤氲,似要滴出血来。 灼华摇了摇头,想要把这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大战在即,她不能分心。 她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血海深仇,还背负着三姑、敏毓以及羽寒等二百三十七名侍卫的未来。 计划一旦失败,便功亏一篑!她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分去心神。 灼华写了一夜的字。山下的秦昊轩也独自枯坐了一夜…… …… 齐府内,小炉温酒。齐正清与嫡长孙齐少枫相对而坐。几碟小菜,祖孙对饮,好一派天伦之乐。 曹曲然通敌罪证一出,立时于京中上下引起轩然大波。虽王党竭力阻止,但小皇帝已下旨勒令三司会审此案。 迫于朝中内外压力,王党现下只得让那刑部、大理寺、监察院去审。可齐正清明白,王党断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此后必然动作不断。 “这倒不怕。”齐少枫起身为祖父斟酒,随后又给自己满上,浑不在意地说道,“王党其实不足为患。这几年不过是因为陛下年幼,王党独握权柄,以致其只手遮天。 “如今陛下亲政,权柄渐移,王党早晚不足为惧。现下又出了曹、陆通敌一案,正是个大好的机会,若操作得当,说不得王党覆灭就在眼前。” “小儿无畏,可打猛虎。”齐正清摇了摇头,可脸上却挂着浓浓的笑意。 “你只看到陛下亲政,便自觉权柄渐移?却不知王党根深叶茂,尾大不掉。这几日你可见到陛下抓住过什么权柄? “除了这次下令三司会审曹曲然、陆良川通敌一案外,陛下平时不过批阅一些鸡毛蒜皮的奏章。什么后宫修葺,京中斗殴,外省进献祥瑞等等,竟没有几件是正经事。 “王党如何会轻易放权?又如何会轻易覆灭?可怜陛下尚蒙在鼓里不自知,只白白日夜勤勉。” “如何是白白勤勉?”齐少枫笑了起来,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将头靠近祖父。齐正清见状也向前探了探。 却听少枫带着两分戏谑地小声说道:“我只说权柄渐移,却未说皆移到陛下手中。 “祖父如今手中除了握着吏部和工部,刑部也已掌了大半江山。至于礼部,原是王党麾下,现下不也被祖父慢慢渗透进一些人去?至于礼部归心,不过是时间问题。 “陛下的勤勉,恰恰说明祖父识得明君,保帝一派的努力没有白费。祖父麾下自会因此愈发欣欣向荣,权柄也会越来越多……”, “放肆。”齐少枫的话未说完,齐正清就沉下脸来,直起身子沉声训斥,“一派胡言!” “孙儿无状胡说,祖父莫气。”齐少枫连忙嬉笑着道歉,却未见几分真心。 见他这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齐正清忍不住叹气。 “我知道,你心中因太安郡主一事一直怨我。可得失利弊你自己清楚。而现下你已定了庆王府的永平郡主。她也定下婚约,且前几日为这婚约还闹出了诺大的动静。 “你如何就偏偏放不下?祖父已经多次告诉你,那太安郡主绝本非纯善之辈,你如何就是不信……” “孙儿信!” 齐少枫突然收了嬉笑之态,神色一正,身上陡然添了几分凛冽之势,却仍掩不住那一丝寞落。 齐正清不由得一愣。 “孙儿并非愚钝之人,也不会自欺欺人,一味地闭目塞听。这几日,孙儿细细捋了捋京中之事,才发现,这京中的风云竟皆是由这样一个女子搅动…… “相比之下,我这堂堂七尺男儿竟不如她……” “枫儿何必妄自菲薄?”齐正清出言拦道,“那些终不过是些阴谋诡道,登不上大雅之堂,也成不了大事!成大事者自是要光明磊落。诡谲计量可以利用,却不可依赖。 “现下各方势力角逐,已到了关键时刻,祖父只是怕你仍沉浸于儿女情长之中,就怕……” “祖父放心。” 齐正清话未说完便被少枫打断。他垂眸看着酒杯,让人辨不清喜怒。 “我明白祖父的意思。祖父自幼便教我这世上从无永远的盟友。现下看似太安郡主所为于咱们有利,也算是心照不宣暗中结盟。 “可若是以后,她的所作所为有悖于朝廷,有损于齐家,我齐少枫自是知道孰重孰轻,孰近孰远。 “为保朝廷家国……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齐正清忽然觉得面前这位齐家未来的掌舵人,似乎有点陌生,却又十分熟悉。 他的孙子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如他一样的冷血之人…… 第七十七章兰娘 http://.biquxs.info/

兰娘的这间牢房大概是整个大理寺监牢中最好的一间了。毕竟有两间杂房将它与其他牢房隔开,那些嘶哑的冤鸣、如鬼魅般的□□,也似乎离得远了一些。 这是一个小小的单间,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窗口用几根粗木栏钉得死死的。虽那窗口又高又窄,任是最瘦小的人也爬不出去,可却依然做出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 单间的另一头,除了溺桶,竟还摆了张木板床。虽然不过是两条长凳上架了一块门板,但相比几人挤在一起且只有一层腥臭发霉的稻草为铺的其它牢房,这已经不知要好上多少了。 严格来说,兰娘算不得犯人,也不是逃奴,这也是她能受此优待的原因。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天阴涔涔的,破败的窗户纸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 一只小鸟淋湿了翅膀,飞到窗下避雨,不停地用它尖尖的嘴去梳理背上的羽毛。 兰娘盯着那鸟儿出神,半天忽而一笑,并非愁苦无奈的笑,而是极高兴极解脱的笑。 被带进大理寺前,她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查出来。花籍贱户,若被查明,定会被再送回勾栏去,到那时她唯有一死。 可如今看来,那人确实没有骗她。他们真的给她弄了个新的身份。 江南农户兰家的女儿,略有薄产,清清白白,便是官府也承认的身份。 若她是如此,那妹妹也必然如此。那人说已将妹妹安顿到一户可靠的人家,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姑母家,自此妹妹便是她的表妹。待此事了结,她与“姑母”一家“团圆”,也自会与妹妹团圆。 对,她不姓兰,她姓花,她叫花玲儿。虽然姓花,命却比草还要贱上几分。 她爹是江南淮杨湖边的渔民,家中有一艘小船,平时全靠捕鱼为生。虽然逢上年景不好偶尔也吃不饱,但日子也勉强过得。 只是她娘生了妹妹后便坏了身子,日子仿佛从那时起便越来越坏了。 开始爹还抓药给娘调理,可药太贵,吃了两副也不见效。时日一长,爹便没了耐心,为了没儿子开始摔摔打打,成日里愁眉苦脸,若吃了酒,便会下死力打她们娘仨儿出气。每每这时,她娘总会竭力护着她们姐妹俩。可到后来,娘被打得昏死过去,便又轮到她去竭力护着妹妹。 其实她娘长得很俊,起码村里再找不出个比她娘更俊的女人了。可这份美在她爹的眼里一文不值。还不如隔壁那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尖嘴黑脸的傻娘来得有用。 花玲儿已经忘了那年她是几岁,只记得那日残阳如血。她领着妹妹打猪草回来时看见村里的二赖子衣衫不整地从自家屋里窜出来。见是她们姐儿俩,二赖脚下就慢了一分,冲她黏哒哒地一笑。 花玲儿现在还记得那笑,像条毒蛇一样,滑冷黏腻,令人作呕。 娘在屋里哭。妹妹太小似被吓到了。花玲儿打发她去喂猪,然后趁她爹回来之前,迅速地将家里收拾干净,又打了水给她娘洗脸。她犹记得娘当时看她的神色是惊讶而复杂的,大概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懂的这样多,处事又会这样冷静沉稳。.999xs.) 事情终是被遮掩过去了。她爹心粗,或者说根本就从未留意过她娘。 他不留意,自然有人替他留意。自那以后,花玲儿傍晚回家,便常常能看见二赖子从自家出来。娘开始是不愿意的吧,但渐渐却是愿意了,脸上竟也有了笑影。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穷乡僻壤最不缺的便是嚼舌的村妇闲汉。东窗事发,二赖子迅速地逃了,于是一切污名脏水全泼到她娘一个人身上。 花玲儿至今也不明白,她娘明明是被人害了的可怜人,可为什么到最后害人的逃脱逍遥,她娘却成了□□□□被骑木驴游街示众。 她永远也忘不了她娘被脱光衣服架到木驴上的惨状。声嘶力竭的惨叫犹如从地狱传来的冤鸣。鲜红的血从□□流出,顺着雪白的双腿蜿蜒流淌过细弱的足踝。 恐是怕受刑的人挣扎太过脱了木驴,大腿是被铁钉钉在木驴上的。每挣扎一下,腿上的血洞,便汩汨地冒出血来。 她和妹妹作为□□的女儿是必须要在场受教的。妹妹吓得昏死过去,她被两个村妇架着看完了全程。 周围人的脸变得扭曲而邪恶。眼中闪着猥琐和玩味的闲汉无赖,看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的村姑田妇…… 花玲儿的爹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的,甚至脸上还留有几分因带了绿帽子的屈辱和愤怒。 娘从早上叫到傍晩,每每脱力虚弱,就会被人拿着荆条鞭打,强迫她再喊叫起来,直到再也出不了声…… 骑木驴而死的娘自是不能入花家的祖坟。爹很快娶了个寡妇,寡妇很快又怀了娃。村里的接生婆看了说是男孩。 家里养不得那么多闲人,更何况还是□□的女儿,于是她和妹妹被卖进了勾栏。 勾栏的生活是另一场地狱。她十三岁开始接客,妹妹那时不过才十岁。为了护着妹妹,花玲儿乖顺听话,百般讨好,只为了让妹妹不似她那样接客受辱。 可在勾栏这种地方,到底只是妄想。妹妹十二岁时,老鸨就迫不及待要地将她待价而沽。走投无路的花玲儿只能带着妹妹放手一搏,逃了出去。可结果自是能想到。虽天大地大,却又能逃向何处?她们终还是被捉了回去。 那夜她和妹妹被打得奄奄一息。花玲儿迷朦中似乎看见了娘亲。妹妹的呼唤和啜泣声越来越远。她想她大概快死了。 可是她并没有死,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已被带出了勾栏。一个四十来岁面貌憨厚却目露精光的男人将她们带了出来。他说他姓李。 这一年来,她被安顿在一户农户家里,日日习文断字,每日要将那套计划、说辞演练无数次。 李老板并不告诉她为何要如此,只告诉她妹妹十分安全,若计划成功便会让她们相见。 为了妹妹,花玲儿咬了咬牙接下了这桩任务。即便前路未卜,也拼死一搏。 如今看来,她似乎并没有赌错。那李老板果真神通广大,真能给她造出一个官府也查不出破绽的身份户籍。她自此便是平民兰氏,再不是勾栏里的小娇红,也不是淮杨湖畔的花玲儿…… 妹妹,等着姐姐…… “扑棱棱”,窗台上的小鸟突然被惊得飞起。牢房门哗楞楞响起一阵开锁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粗哑的声音传来,“开饭了!” 女狱卒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也不看兰娘,自顾自地开了食盒将两个馒头一碗咸菜摆到了桌上。兰娘不光住处得了优待,饭食上也是比旁的犯人好上了一大截。 兰娘坐着没动,她仔细地盯着来送饭的狱卒。 “邢大娘今天倒没来?” “今天她不当值!”那狱卒似是对兰娘这一问颇不耐烦,随后又怪道,“嗐,你看我做甚?还不快吃?” “我且不饿,你先放那儿便是。”说罢兰娘不再理她,一翻身面冲墙躺下了。 “呸!傲什么傲?还以为自己是尚书府的姨奶奶呢!不知死活的东西!” 狱卒被兰娘倨傲的态度给激怒了,下死力朝地上啐了一口,随后死死瞪着兰娘的背影,半晌方才阴森一笑,提着食盒转身离开。 兰娘闭着眼晴,默默地数着:锁门声……脚步声,一、二、三、四……脚步声停了。兰娘躺着没动,过了一会儿竟轻轻地打起鼾来。 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终是渐行渐远。 兰娘静静躺了一会儿,方才缓缓睁开眼晴,边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边向牢房外看了看。随后伸手摸索着从发髻中寻出一枚银针来,转身将那盘馒头和咸菜皆用针探了探。 看着瞬间变黑的针尖儿,兰娘忍不住冷笑一声。银遇□□会变黑。对付她这样的人,那些当权的主子们果然也不屑于浪费更好的毒药。 她若死了,那帮老爷们会怎么说?诬陷不成,畏罪自杀?可惜,她不能称了他们的意。 兰娘小心地端起盘子将那馒头放到了墙角。过不多时,两只老鼠闻着气味儿寻了过来,窸窸窣窣地啃起了馒头…… 傍晚时分,牢头邢大娘坐在一把水曲柳的圈椅上喝着高碎。突然,被特别关照的那间牢房里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穿云裂石。 邢大娘手一抖,那杯高碎就洒到了桌儿上。她赶紧拿上牢房钥匙奔向兰娘的单间…… …… “郡主,京中来信,他们果然忍不住了。” 灼华这一连几日都窝在房中练字。三姑心中虽急却也无可奈何。今日见扶风取了飞鸽传书,便忙送了过来。 事情倒不急,且皆在预料之中。只是三姑想引着灼华多说两句,否则总是这样闷着,真会闷坏了身子。 谁知灼华不过淡淡瞥了一眼,随后继续执笔写字,语气亦是淡淡的: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李叔的眼光自然是好的,找的人也得用。” 三姑见她无甚兴致不由的想引她再说几句,便道:“若说这王致行事也是十分小心,但凡私通戎狄的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那曹曲然亦深得他主子的真传。 “若非当年我带着敏毓回京路上偶遇曹曲然派去给陆良川送信的信使,恐怕咱们连兰娘手上那封通敌罪证也要再做一份……” “假的终就是假的,轻易不敢见人,不如这真的认人安心。就如这个,灼华低头点了点刚刚练的字,不过是个噱头罢了,挑不得大梁。日后也尽量避免着让它见人。” 三姑笑盈盈地去拿起了那副字看了看,半晌方道:“这字足以乱真。” “不过是乱真而已,却并不是真的。”灼华说着轻轻从三姑手中抽出那张纸,扔进了一旁的水盆中化了。 “依郡主看,那陆良川此时会是如何?” “自是百爪挠心,倍受煎熬。师父也该露面了。”灼华垂眸看着那字纸渐渐洇湿,然后沉了下去,随手又铺开一张宣纸提笔练了起来。 …… 京中陆府,陆良川皱着眉看那火盆中越烧越旺的火舌,手中的几封旧信被越攥越紧,直至手指关节发白。 最终他还是一咬牙,将这些信尽数投入火中。火舌猛地蹿了起来,鲜红而妖异。 陆良川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而松开,映着火光的眼中反而突然起了层水雾。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火舌吞噬了那白的纸,黑的字,心中忍不住咆哮呐喊起来,摇晃催促着他快去救出那些信。 可,他的身体到底定在原处,一动不动…… 第七十八章 国贼 http://.biquxs.info/

户部尚书曹曲然伙同兵部尚书陆良川叛国通敌一事,闹得沸满盈天。 虽然当今皇上已下旨命三司会审,可实际上曹曲然和陆良川到现在也未被收监。只是象征性地免了二人的早朝令其回家思过待审,不痛不痒。 百姓们都不傻。且尤其是天子脚下的百姓,皆是见过些世面的。 朝廷这样雷声大雨点儿小,谁还不知道个“官官相护”、“”奸臣当道”的戏词? 于是,一时间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曹、陆二人在民间更是被骂上云宵,臭不可闻。虽然通敌一案未有定理,但叛国贼的帽子已扣到了二人头上。 …… “哥哥,爹爹现下……定然烦得很。我们还是不要这时候去火上浇油了……” 陆府后院的回廊上,陆五娘犹豫着扯住哥哥陆远峰的袖子驻足不前。 前些日子因她鲁莽,闹大了姚巧娘通奸一事,让她爹陆良川吃了个闷亏。如今到底长了教训,见她哥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由得上前相劝。 陆远峰一脸凝重,却并不答话,只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便转身进了陆良川的书房。 他是陆良川的嫡长子,生得身材颀长,面若重枣,五官极肖其母亲姜氏,高鼻凤目,俊朗不凡。 前两年他主动去了京郊南岗大营历练,现如今已做到校尉,平日里轻易回不得京中。在年轻一辈中算是极上进极出息的一个了。 可今日陆远峰却一早到长官那儿领了省亲假,快马加鞭,只用半日赶回京中。一进府门便见胞妹五娘等在门口。兄妹二人皆面色复杂,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 曹、陆两府如今已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陆良川本人却既不上折陈辩,也不奔走洗冤。只整日闭门不出,闷坐屋中,谁都不见。 要知道,曹曲然现下尚还四处奔走喊冤呢。 陆五娘见此心中焦急,且她本身又是个刚直的性子,惊疑不定下便忍不住给军中的兄长去了封信。 陆远峰一接此信,方才知道家中出了如此塌天大祸,如同当头棒喝,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家中。 若说妹妹陆五娘性如烈火,那这陆远峰简直就是嫉恶如仇。 他自小就崇拜凌家军及主帅凌云大将军。常因父亲年轻时曾在凌家军中历练过两年而引以为傲。 后随父母调任辽东时,亲眼见识了凌家军的威武,又随父拜见过凌大将军,就更圆了他儿时的英雄梦。 因此,当他得知父亲可能通敌叛国、陷害凌家军时,他如五雷轰顶,完全不敢置信。于是当即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他要亲口问问父亲,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到底是不是真的? 书房内,陆良川面对儿子的质问一时语塞。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半头已长成个威壮男人的儿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己从小便教他忠君爱国民族大义,给他讲好男儿应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可如今呢?什么国家大义,什么仁义道德,皆已统统被他亲手碾成齑粉。他要如何撑住这为父的尊严? “放肆!”陆良川只默了一息,便沉声训斥道,“你这是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罢了!既是休沐,便在家中好生歇几天。这几日轻易莫来烦我。”说着便连连挥手赶陆远峰出去。 “父亲烦恼什么?可是心虚?因为通敌叛国卖主求荣而心虚吗?” 陆远峰虽年长稳重,可若真急起来,那脾气比陆五娘不遑多让。此时也未多想,诘问张口就来。 “啪”!陆良川气急,伸手抓着个镇纸就砸了过去。陆远峰偏头躲开,镇纸正砸到他身后的门框上。 守在外面的陆五娘一听屋内动静不好,当即便推门闯了进来,正见她爹指着哥哥破口大骂: “不孝的东西!滚!你给我滚出去!” 陆五娘连忙下死力连扯带拽,将梗着脖子的陆远峰拽出了书房。 房门被重新关上的那一刹那,陆良川陡然似失了全身的力气,轰然跌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浑身大汗淋漓,抖得不成样子。 这世上谁都可以骂他,可唯独他的儿子不能。他做的这一切,还不是全为了他,为了妻子儿女,为了这个家? …… 当年青葱年少时,于万千人中只一眼,他便被姜氏凡音带走了心魂。 姜凡音貌美才高,是名门姜氏的嫡长女,又与当时皇后的娘家王氏连着亲,求娶她的人如过江之鲫。 而他虽家世不错,可本人却名不见经传,与那一众追求者相比毫无胜算。 军功是通向成功最快的捷径。为能求娶到心怡之人,陆良川决定放手一搏去辽东凌家军中历练。 他本就确有才能,且又能吃苦。果然两年内立了几次不大不小的战功,被顺利地调回京中任职。 那时姜氏恰好尚未婚配,他作为军中新贵,竟真的一举求娶成功。之后的日子便如想象的一样,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姜氏又接连给他生下一儿一女,儿女双全,当真是美满至极。 再后来,因有了姜、王两家的扶持,他的仕途一路顺畅。年纪轻轻便直升到从二品辽东布政史,而辽东又有他曾经凌家军的同袍,正是如鱼得水。 那段时间,他在内妻贤子孝,在外仕途顺遂,一切都显得那般如意……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路的呢?大概……是那年到辽东后的第一个冬天吧。从姜氏和长子远峰双双得了伤寒开始的。 辽东的冬天实在寒冷。妻子娇弱长子年幼,如何能抵得住那刺骨的严寒?而每年冬天辽东似乎都会有一场伤寒疫情。当地人早已习以为常,不过熬一熬便挺过去了。 可生在京城自幼娇生惯养的娇妻幼儿自是不如那些野民体壮。于是那年他们母子差点没能熬过去,他差点以为就要失去他们。 那时他真的是极害怕,日日求神拜佛,许下无数心愿,宁肯以自己的寿数去换/妻儿的性命。 好在妻儿到底是熬了过来。可凡音却似彻底怕了辽东这个地方。即使次年春回大地,也日日惦念着重回京城。 他自然也想回京任职,便是为了妻儿也想尽快离了辽东这苦寒之地。 但这布政使官高权重,是托了多少人情才好不容易求来的。且不过刚刚任职一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平调回京。 他也曾想过让姜氏和儿女先回京城。可姜氏与他鹣鲽情深,舍不得扔他一个人在辽东,又不放心幼子幼女独自回京。左右为难之下,只得坚持携子女留在辽东陪他。 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对姜氏敬爱一辈子,感怀一辈子。 恰在那时,王致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陆良川知道,凡音与王家是远房的表亲,王皇后本就与她关系不错。 所以当姜氏初带来王致的私信时,他并未多想。可当看到信中内容,却顿时如冬日冷水浇头,寒彻骨髓。 王致竟让他刺探凌家军军情,行那里通外国之事! 此时戎狄与凌家军已开战多日,几场战役凌家军皆获大胜。 王致于信中告诉他,现下京中雍和帝已病入膏肓,若搬倒镇国大长公主和凌大将军,除掉凌家军,便可掌这大齐的江山,位极人臣。 到时候幼主登基,他陆良川便是从龙功臣,从此可呼风唤雨,回京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良川犹记得当年自己看完此信后是如何惊怒交加。几欲去寻公主、将军,把此信上报朝廷。 事后陆良川常常设想,若当时他坚持将那封信交出去又会如何?是不是历史便就此改写? 可世间的事无法重来一次,一切不过皆是妄想。在凡音的苦苦哀求百般劝阻之下,这事到底还是被放过了。 直到雍和四年的冬天…… 雍和四年的冬天,辽东战场上,凌家军与戎狄战事胶着。 雍和四年的冬天,凡音和儿子远峰又一次双双染上了风寒,且这次犹为凶险。郎中甚至已经嘱咐去准备后事。 陆良川被这一句话差点给逼疯了,提着剑好悬没砍了郎中。 就在母子二人命悬一线时,王致派来了卸医赶到辽东…… 于是,凌家军便有了第一次的粮饷不足…… 陆良川想到此处忍不住仰头闭了闭眼睛。这几年他应该是惶恐和内疚的吧。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切皆是为了救妻儿性命,不得以为之。 可这份不得以,却又切切实实给了他近十年的荣华富贵…… 筑在辽东数万将士尸骨上的荣华富贵。 桌案上那封已被拆开的信仍静静地躺在原处。陆良川看着它出了半天的神。 那是一封言语平和词藻朴质的私信,却让陆良川从每个字中都看到了杀机! 昔日的同袍黄逸约他于雅思居一聚。似是料到他会推脱,信的末尾告诉他,届时会有些“不便为外人知道”的小东西要给他。他若不去,那便只好交于陆大公子…… 不便为外人知道的小东西?陆良川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这个黄逸果然还是没变,和以前一样的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若如此,他还真不能不去赴这场鸿门宴! 第七十九章 击溃 http://.biquxs.info/

见到黄逸的那一刻,陆良川恍惚间似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面前的男子依然丰神俊逸清冷出尘,面上带着他一惯的平和淡然。来之前所设想的种种攻讦指责竟然都未发生…… 黄逸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陆良川一眼,伸手冲着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坐的动作。 陆良川突然就尴尬起来,为黄逸这份漫不经心,为自己那份如临大敌。 说来这黄逸还曾救过自己一命…… “你不必如此警觉,我既不会携恩邀功,也不会和你共叙同袍之义。” 黄逸似是看透了陆良川的心思,嘴角微微挑起几分不屑的笑意:“仔细说来,当年你路遇戎狄伏兵,是凌大将军将你救下。我会些岐黄之术,不过算是个医者。替你清疮缝伤,又守着你退烧,自是医者的本份,你倒不必来领我的情。 “再者,我本是公主的长史,并非军中之人,和你也论不得同袍,更谈不上情义。 “所以你也不必念我什么情,我也不想让你念我什么情。” 听黄逸这番话,陆良川忍不住又警惕上三分,他不动声色地将所在雅间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又回头看了看黄逸指的那个座位,半晌方才缓缓落座。 黄逸心中了然,唇边便显出一丝冷笑来,他伸手给陆良川倒了杯茶。 “何必紧张?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陆良川看了眼黄逸,却到底未去动面前那杯茶。青布长衫下的贴身软甲着实闷热,让他微微生出两分燥烦来。 “先生今日叫我来既然不是叙旧,却不知所为何事?” 陆良川本以为今日此行,黄逸无非先叙叙旧情,再提提当年之恩,引得他感慨万千之际,趁机拉拢他为当年之事作证,以一举扳倒王氏一党。 可没想到,黄逸几句话说来,竟皆是处处撇清关系,既不认当年有恩于他,也不认有什么同袍之义。此时,陆良川满头雾水,心中疑窦丛生。 不过有一点他觉得自己应是参透了的。那便是黄逸现下定然已投了齐正清一党。 此人销声匿迹多年,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跳了出来。若说不是受了谁的指使,欲从他这儿下手找出王党破绽伺机而动,他是断然不信。 可惜呀!想到这儿,陆良川忍不住心中冷笑一声。王致做事向来谨慎,简直近乎苛刻,但凡有点痕迹必要抹得干干净净。 而他亦得此真传,自问行事缜密,万无纰漏,就连他之前藏着私心留作把柄的那几封私信,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黄逸他们纵然知道当年内情,却连个证据也寻不到,又能奈他何? 看着坐在对面的陆良川浑身紧绷、僵硬戒备,却努力作出副不动声色的样子,黄逸心中忍不住冷笑连连。 他觉得自己今日找他会是来叙旧情?呸,他也配! 凌家军给了陆良川出身和前程。凌大将军更是曾救过他的性命。他却如何?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如此背信弃义之人若叙什么旧情,必不过是惺惺作态,假仁假义。他黄逸又如何会自己恶心自己去陪他演这么一场戏! 哦,对了。你若问他,他大概会于抵赖不过之时说自己当初全是迫不得已,一切皆为了妻儿。 呵呵,为了妻儿?且不说他那妻儿当时所处危境就是个笑话。只说他为了他的致爱家人,怎么就敢以牺牲凌家军四万将士的性命为代价? 四万将士,含冤而死!只为换他回京任职,换他妻儿不受戍边之苦?他竟还觉得是理所当然! 四万将士谁又没有妻儿父母?谁又没有……愿拼尽一生去爱重的人?他竟只觉得是平常! 黄逸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随后似自语般说道:“雍和四年冬月你以粮草征调不利为由,未向凌家军发一粒军粮。与此同时,朝廷亦停了辽东的军饷……” “当时正值隆冬,征调本就困难。更何况又连日大雪,征粮官那几天连路都行不得,粮草自然征调不利。” 陆良川不想听黄逸将话说完,垂下眼睛出言截住了话头。后面黄逸要说什么,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无非是讨伐他。.999xs.) 他也自然知道如何应对辩驳。那套说辞已背得滚瓜烂熟,可以从容不迫缓缓说出,既不心虚,也不慌乱,就如真的一样,他自己几乎都已经相信了。 黄逸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来,声音却平静无波:“你似乎误会了,我只是突然很想回忆一下雍和四年的那个冬天。那年冬天,宁阳郊外牛家庄有户农户一家七口都染上了伤寒。 “穷人无钱治病似乎只能等死。可说来也奇,许时命中有贵人相助,家中病得最重的小女儿突然被一户贵人的女眷看中,竟被买进了府中。 “于是那户人家卖了小女儿,得了一大笔银钱治病,一家六口竟都挺过了那年冬天。 “不过那小女儿到底福薄了些,进了大宅门没几日便病死了。不成想临死前还是把这伤寒传给了那家买她的太太和少爷……” 黄逸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陆良川,见他也正抬眼看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 “是不是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人牙子手里有的是好丫头,为何偏要买个患了伤寒的?这病虽不难医但极易过人。买这丫头的人家儿要么是疯了,要么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想说什么?”陆良川皱起眉头,眼中精光四射。 “世人皆不愿相信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我若是这家的男主人,大概也会想,这定是自己的仇敌故意陷害,买个身染疫症的丫头送入自己府中,意欲图谋不轨。 “可事实上那丫头确是这家主母亲自挑选入府,又亲自将她带到自己和儿子身边伺候。 “不过无论是这主母疯了,还是她串通外人算计自己的丈夫,都让人难以置信……” “哐当”,陆良川猛地站起身子,身后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被大力推倒在地。他转身便向雅间门口走去。 “你当真不想知道当年那场伤寒的真相?” 黄逸的声音像一条蛇,紧紧跟在陆良川身后,不期然便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又钻进了他的脑袋里。 陆良川蓦然停下脚步,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猛然握紧又忽地松开,松开了却又猛地握紧。 “一派,胡言!” 这声怒斥似乎底气不足,听在黄逸耳中不禁让他心情大好,嘴角向上扬了扬。 “君似明月,妾似烛,点点红泪,皆为相思苦……陆夫人不愧是当年京中有名的才女,一封家书也能写得如此情义绵绵。 “乍读之下竟不像是写给远房表姐夫的,倒像是写给倍受相思之苦的情郎……” 黄逸慢悠悠掏出一封信展在手里,眼睛却只盯着陆良川定在门口的背影。 他完全不怕陆良川会头也不回地推开那扇门走出去。他没那个尿性! 以前陆良川只是从未生疑,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以他对姜氏的感情,便只是个怀疑也足以让他疯魔。 他为了姜氏可以背信弃义万劫不复,可以放弃君国背叛同袍,可以亲手打碎自小被教导的仁义忠信……那他怎么能容得下姜氏的背叛!即使事隔多年,即使姜氏已死! 果然,陆良川并未像他心里告诫自己的那样拂袖而去。而是脚下一转,两步便跨到黄逸面前,伸手一把抢过信纸。 在看到那笔娟秀小楷的瞬间,陆良川的瞳孔急剧收缩,脸上顿时没了半点血色。这果真是亡妻姜凡音的笔迹! 信是姜凡音写给王致的。前半部分她带着一丝视死如归的绝决对王致说,自己准备为他拼死一搏。她已于城郊买来一个染了伤寒疫症的丫头,现日日带在自己和儿子身边,病气似乎已经过给了她们母子。 她要用自己和儿子的性命逼陆良川彻底舍弃凌家军,为王致的大业助上一臂之力。 信后又情意绵绵地诉了相思之苦。尤其最后写道:“川生性多疑少决,犹疑不定,不如兄杀伐果断,当机立决。兄乃成大事者,凡音自幼钦慕之至,恨不相逢未嫁时,只盼今生君如愿……” 陆良川捏着信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王致当年也是京中有名的风流蕴藉贵公子。据说姜氏自幼便钦慕她这表姐夫,可惜二人差着年岁,待姜氏长成,王致早已娶妻生子了。真应了那句话,‘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以姜氏当年的家境样貌,你就从未怀疑过,为何她会在你戍边几年后仍云英未嫁待字闺中吗?” 黄逸仔细观赏着陆良川死灰枯槁般的脸色,心情越发明媚起来。他边说边一口干了杯中的茶水,痛快! “哈哈哈哈哈……”黄逸话音刚落,陆良川便将那封信重重地拍到桌上,随后大笑了几声,强装镇定道:“先生真是好诙谐,开得好大的玩笑。” 黄逸抬头看向陆良川,见他似是被这玩笑逗乐了,愈发灰败的脸上强撑出一副若无其事,咧开嘴勉强做出个笑的样子。 “我也算与先生共事多年,自是知道先生之笔,颜筋柳骨,笔下龙蛇可谓天下一绝。尤其,善于临字! “无论大家古贴还是今人笔迹,先生只看一遍便能摹写个□□分形神。既是临摹仿字的高手,那先生仿一封内子的私信当然完全不在话下。 “先生可是觉的陆某最近日子太过乏味,故而和我开个玩笑不成?” “信与不信,一念之间。”黄逸边说边站起身来越过陆良川缓缓向门口走去,“当年之事自有蛛丝马迹可寻。就如你当年背信弃义卖国求荣,当真就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人神不知?” 说罢黄逸便不作他言,脸上再无半分起伏,开门拂而去。徒留身后的陆良川轰然跌坐于椅上。 手边那封信,犹如一张睁着几双怪眼嘲笑戏弄他的鬼脸。陆良川猛地跳了起来,狠狠将它拽了个粉碎…… 第八十章 身死 http://.biquxs.info/

陆良川回到府中后,便一连几日待在书房闭门不出。 可一些消息却被源源不断地送了进去。当手下人最后将一份从宁阳郊外牛家庄搜集来的口供摆到陆良川面前时,他心中那唯一的侥幸也瞬间烟消云散,只双眼一闭,颓然瘫靠在椅子上。 当年之事,姜凡音或是手段不足,或是觉得陆良川待她如珠似宝,必无事败的一天。总之蛛丝马迹甚多,皆有迹可寻。 虽时隔九年,却也不算久远。陆良川毕竟宦海沉浮多年,又是一部的长官,追查这种遍地破绽的事自然不在话下。 他先着人将姜氏生前得用的下人陪房一并拘来,分开关押,逐一审问。 这些人中不少是姜氏的亲信,自姜氏亡故,在陆家颇受优待。如今突降雷霆手段,一个个皆措手不及。几下审问便全都知无不言。 尤其那自幼跟在姜氏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青鸟,受刑不过之际,不光将姜氏派她去牛家庄釆买病女之事说了个详细。 更将姜氏自幼爱慕表兄王致,二人于姜氏婚前婚后皆有私会,又如何定计利用陆良川算计凌家军,也都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再加上手下几日来快马加鞭从宁阳牛家庄取回的口供。姜氏之事自此真相大白。 陆良川只觉全身的力气刹时皆被抽空,晕晕沉沉,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那封信的真假已经不重要了。它不过就是个引子,引着陆良川亲手去揭开这个秘密。让他亲自去证实当年自己的一往情深,自己的孤注一掷,自己的负尽天下,不过皆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哈……陆良川忍不住发狂大笑起来。 为了姜凡音,他可以把良心扔掉,换上一副黑心,为王党做下无数脏事。 可到头来呢?自己不过是个被人玩于股掌间的可怜虫罢了。他以为的夫妻情深、痴心一片,不过皆是他的自我感动、自以为是。 那时,曹曲然和他单线联系,代王致发号施令。他则充当信使联络戎狄。 是他根据指令盗得平城关防图献给戎狄。也是他于千钧一发之际命奸细朝镇国公主下手…… 陆良川闭上眼睛,忽有一滴浊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也曾意气风发,也曾胸怀坦荡,也曾忠君爱国,也曾心系黎民…… 他本可以做一个好人的,他本可以成为一个战场上的英雄…… 可现下,他不过是个鬼蜮小人。 …… “爹爹,爹爹……放我进去!爹爹……” 门外的吵闹声惊醒了陷于回忆的陆良川。他伸手抹了把脸,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此时天色已晚,屋内因未掌灯显得阴沉压抑。 “屋外是何人喧哗?”他沉声问道。 “爹爹,爹爹,是我!他们不让我进去……” “是小五呀。进来吧。来人呀,掌灯……” 陆良川的话音未落,陆五娘便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扑通跪在陆良川面前,举着封信急道: “爹爹,哥哥留信出走,只说再不回来了。您赶紧多派几路人马去追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陆良川伸手接过陆五娘手中的信,展开看了看,半晌苦笑一声:“也好,也好,去吧,都去吧……” “爹爹……” “小五,”陆良川探身将女儿从地上扶起,摆手试图去平复她的焦急,“先不去管你哥哥。这对他或许是件好事,也算寻条活路。 “唉,你现下仔细听为父说。明日一早,你便带着你那几个庶姐回华兴老家去。我已给你叔父去了信,他自会将你们照顾妥当。 “管家已安排好了护送的家丁下人。你们明日城门一开就出城。城外会有震威镖局的人接应。这一路上,你们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爹爹,您这是……” 陆五娘一听便急了,张口要问,却被陆良川伸手制止住。 “不要问!只切记为父的话便是。家中银票细软我已吩咐让人收拾了两个包袱,你和你二姐各带一个…… “至于你大姐……既已出嫁,便自求多福吧…… “好了,现在便回去通知你那几个姐姐,简单收拾些东西,大物件皆舍了吧。明早天不亮就走……” “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 陆五娘剩下的话到底没能问出口。陆良川只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向她挥了挥手。 陆五娘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出了书房。 听着陆五娘的脚步声音渐渐远去,陆良川缓缓睁开眼睛。顿了半日,他们方才起身来到墙边博古架旁,伸手摸索到机关,随着“嘎巴巴”的响声,墙上赫然露出一道暗格。 陆良川从暗格中取出两卷锦轴,随后一一展开。 他眉头紧锁,默了片刻,忽然似下了很大决心,甩手将其中一道锦轴投进旁边的火盆。 那华彩锦绣瞬间便被火舌裹携吞噬。陆良川的脸在这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愈发凝重。他握着另一道锦轴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当火中只剩灰烬,陆良川那苍老而阴沉的脸反而平静了一分。 …… 曹、陆通敌一案似乎渐渐陷入了僵局。 朝廷虽摆出一副彻查的姿态,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却各自为政互相推诿。曹、陆二人依然逍遥家中。朝廷亦迟迟不肯下旨查抄两府,羁押二人。 除了兰素娥及其提供的那封曹、陆二人的私信外,再无其他通敌罪证。 民间彻查二人为辽东战死将士申怨的呼声日渐高涨。龙椅上的昊元心中焦急,日日催促三司。可怎奈王党盘根错节,势力根深地固,处处设障,数日来竟毫无进展。 宫中王太后更是天天下朝后请皇上过去说话,盈盈笑语间却多有敲打之意。 昊元心烦气躁,便只能再向齐正清等人抱怨施压。以致齐党现下更是焦头烂额。虽知此为重创王党的大好机会,但苦于找不到一击致命的破绽。 正在这时,有人去敲了大理寺的鸣冤鼓。 敲鼓之人并不是为自己申冤,而是替自家主人自首的…… 当方铁之带人赶到陆府时,府内早已家奴尽散一片狼藉。陆良川趴在书房的大案上气绝多时,手边是一瓶所剩无几的鹤顶红。 陆府前去自首的下人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此情景更是吓得体似筛糠,结结巴巴只说他家老爷命他前去大理寺击鼓,再将东西呈给方大人,其它并无交待。 那东西方铁之不敢怠慢,即刻便呈给皇上。 此物一出,立时真相大白!轰动朝野,满朝震惊! 陆良川供出的竟是戎狄可汗八年前的亲笔手谕!表彰当时大齐的户部侍郎曹曲然为戎狄立下“汗马功劳”,特封其为戎狄的一等公爵,赐封号“襄平”。 “襄平公”曹曲然,吃着大齐的奉禄,享着大齐的荣华,却头顶着狄戎的尊荣。这简直是大齐的奇耻大辱! 手谕上那枚鲜红的戎狄国玺,简直像一张咧开的血口,表达着对大齐君主无尽的讥笑嘲讽! 昊元气得当朝砸了龙书案上的玉镇纸。满朝寂静,鸦雀无声。之前极力为曹、陆二人作保的王党皆偃旗息鼓敛声匿迹。 此时,曹曲然通敌一案证据确凿,无可抵赖。便是他自己咬死不认,三司仅凭这份戎狄可汗的手谕,也能定他个通敌叛国!事已至此,王氏一党自不会再凑上去与曹曲然扯上牵连,反而极力撇清。 王党众人如今既怕齐党借题发挥多有牵扯,又怕曹曲然狗急跳墙胡乱攀咬。故而一改常态,反倒极力撺掇皇上速查严惩,成了最希望曹曲然速死的一群人。 本来嘛,无论是宫中的王太后,还是正“闭门思过”的王首辅,一向最擅长的便是弃卒保车。 当然,也不用王党再添油加醋地撺掇,此事一出举国哗然。昊元气得冲冠裂眦,当朝下旨:曹曲然通敌叛国国罪该万死,即刻收监?查明后不必待秋决处刑,一经核实游街问斩! 至于江南救灾款贪墨一案,特着刑部派人前去江南察查,所牵连官员一律拿回京城问罪。又着户部重新拨款救灾。此皆为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陆良川,虽有与曹曲然的私信证其通敌,但因其畏罪自杀,无法查明涉罪深浅,竟就此不追究其族人之罪。 不得不说,陆良川用一己性命换了整族活命,也算得上是走了一步生死妙棋。 只是谁也不知道,当日那戎狄可汗原是下了两道封赏手谕。一道封赏曹曲然为“襄平公”,另一道却是封赏陆良川为”辅宁公”…… 当年戎狄大将呼律邪将这两道旨意交给陆良川时,不知陆良川是心中尚存一丝良知不屑敌国的封赏,还是到底意难平欲捉些王党的把柄。总之这两份扣在他手中的诏书今日终派上了用场,化成两道催命符! …… 栖霞山上,灼华缓缓放下京中传来的消息,曲指敲了敲桌子。三姑一旁见状,笑盈盈地揭开桌上的灯罩,剪了剪烛芯。 “又成了一步。郡主真乃神机妙算!”敏毓端了茶碗放在桌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郡主怎知那陆狗会羞愤自尽?我开始一直不信他会有这样的血性!否则当年也不会背信弃义,做出那猪狗不如的事来。” 灼华看着敏毓挑唇一笑:“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执念。而陆良川的执念尤重,这执念便是姜凡音。若抛开这份执念,他倒也不是全无良知……” 灼华口中虽如此说着,神思却渐渐飞远。 他也曾说过,愿意为自己负尽苍生,千夫所指,哪怕舍身为魔,也要同进同退……那,自己是他的执念吗? “哈,说来……说来,不知郡主下一步打算如何?” 见灼华忽又情绪低落,三姑和敏毓不禁心中着急。敏毓急于引开话题,却语无伦次不知说些什么。三姑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随后接过话头: “说来,那曹曲然现下处境应该十分危险,王党比咱们更想要他死。这曹贼死不足惜,咱们自然也不在乎他的狗命。可他暂时尚有用处,若现在就被人害了,反而对咱们不利。” “这便要看我那姑父铁判大人的了!”灼华回过神来,说到这里倒是笑了,“大理寺大牢一直是他的地盘儿,这便要看他的手段……” “方大人自然手段了得,万无一失……” 灼华垂眸笑道:“别忘了还有齐相等人呢。他们大概也指望着在曹曲然问斩之前,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这几天齐相府可不是日日门庭若市?大理寺的大牢,自有他们去操心便是……” 第八十一章 生疑 http://.biquxs.info/

真如灼华所说,齐相府一连两夜门庭若市。 齐少枫作为齐相最看重的孙子,当今皇上的心腹,自是每场聚议都要参与,俨然已在这群人中有了极高的话语权。 而每每有客人告辞离去,他作为小辈自是必要躬身亲送,既代表了齐正清礼贤下士,又显得他谦和有礼。 今夜送走的最后一位访客是左副都御史耿良忠,祖父麾下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也是他将来极大的助力。 耿良忠是个聪明人,走到府门口时虽拿捏着长辈的架子,却极亲厚和蔼地拍了拍少枫的肩膀,客套几句言语间满是看重。说的也无非是后生可畏将来大有作为的鼓励和暗示。 少枫笑得谦逊恭谨,与之前无数次相送一样。拱手行礼,直到耿御使乘轿走远,方才转身回府。 齐少枫慢慢地踱着步子。他不准备那么快回去向祖父复命。今日的访客都已经走光,该谋划的皆已定计。 计谋诡策,走一看十,如无意外这便是他以后的生活。如他祖父这辈子一般,纵横朝堂,与阴谋诡计相伴,攒得了一定的人望,自也会有一批追随者。然后天长日久,树大根深,也成了一个可搅动风云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并不排斥成为这样一个人,自小的教导也是要他极力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他今日只是有些累了,人一累便会想懈怠几日,便会去做一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梦。如携妻釆菊东篱,如琴瑟相和于山野。不过,终究只是想想罢了。 少枫在一缸莲花旁驻足,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新月,忽然有几分惆怅。 若妹妹少棠此时也在,或许还可以聊聊。她最爱听这些不切实际的疯话。 可,偏偏她那样自由烂漫的人却入了宫,那儿又是天底下最拘束无趣最冷漠凶险的地方。 他已下定的未婚妻永平郡主呢?应该不会爱听这些吧。生于皇族,极致尊贵,如何能想像山野庶民的生活。又如何能理解竟有人会拋下家族荣耀去当一个野人?在她眼里说不定那是得了失心疯。 她呢?她也是生于朱门绣户,也身份尊贵。可,她一定会懂的。她也定向往那样的生活。 他,就是知道。 这些日子看似王党破绽百出,多行不义报应不爽。而他们这些人忙忙碌碌似在与王党交锋。 可他却知道,真正与王党交手的人是她。她也在和齐氏一派交手。两方人皆被她玩于股掌。 可笑这些人,除了自己和祖父,竟都毫不知情,无人想到会是她。她的每一个计谋,她的每一次动作,都润物无声,真是高技。如他这般自幼便学习权谋之术的人也不得不赞上一句好手段! 之前他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弱女子会搅动京中风云。 他以为她只是个风光霁月的女子,懂得风花雪月之趣,明白餐松饮涧之乐。可他到底低估了她。她还擅长他最擅长的事,甚至比他更擅长。 他曾假设过自己处于她的位置,但似乎并不能做得更好。她每次出手,看似是襄助,是机会,可却反而让他更加紧张。 仿佛也是在和她交手,设身处地,暗中揣摩。她毫不知情,他精疲力尽。 以前他觉得她会是他的红颜知己,温柔解意,让他倦鸟望归。现在他觉得她是他的对手,是这世上另一个自己。 他们如此相像。只是,她并不知道…… 除了齐家祖孙二人,同样觉得栖霞山主人不简单的还有宫中那位刚刚走马上任的皇后娘娘。 此时,王绮然正领着齐贵妃、谢淑妃、谨嫔刘冬雪到坤泽宫晨昏定省。 众人伺候着王太后用过晩膳,王绮然边轻声吩咐宫人掌灯,边亲捧了香茶给太后漱了口。随后回头淡淡瞥了眼身后肃然而立的齐妃,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她挥手打发齐妃等人退下了。 她的椒阳宫中还有六百二十一卷小乘佛经等着齐少棠慢慢去抄呢。 王太后今日似甚是疲乏,并未向往常那般膳后去芍药圃散心,而是着金珠捶腿,自己斜斜地靠在榻上闭目沉思。 曹、陆二人叛国已成定案。那关曹曲然的大理寺大牢被守得如铁桶一般,派出了几拨暗杀的人马皆无功而返。大理寺卿方铁之是个出了名的榆木脑袋,想要在他的地盘儿上动人,简直难比登天! 不过好在曹曲然是个识相的,目前尚未供出什么不该说的,如此挺到行刑似也不错。可怕就怕夜长梦多……不行,这曹曲然必须要早日解决! 王太后这厢神游天外,一旁的王绮然则寻了个绣埻坐在下,仔细斟酌着措辞,半晌后方才开口:“姑母,这近日一连发生之事皆似针对咱们王家的。绮然觉得十分蹊跷。” “哦?”王太后缓缓睁开眼睛,“你怎么看?” 王绮然受了鼓励,顿时说话爽利了不少。 “这两日绮然仔细想来,发现无论是我哥哥的事,还是曹曲然之事竟皆和一人有着千丝万缕关联。” “谁?” “太/安郡主!” “哦?” “姑母请想,我哥哥之事自是不必说,原就事关太/安郡主。依我看,那太/安郡主定然是不愿意嫁到咱们王家的。” 说到这里,王绮然的语气中便掩不住地透着股酸意:“也是,若是有那天下第一的好姻缘,何必要退求其次?况且那先帝的赐婚圣旨之前在谁的手中?如何会突然就跑到咱们王家的箱子里来了?那自然是有人栽赃陷害!这罪首除了太/安郡主还有何人? “如此一来,即推了王家的亲事,又让这圣旨现世为她日后辅路,更陷王家于不堪之境! “姑母和爹爹皆因此来背上了骂名!其心计手段不可谓不狠毒。 “再者,如今这曹曲然一案也颇为奇怪。为何当日曹曈谁也未遇,却偏偏遇上了那太/安郡主的未婚夫婿,靖王府的二公子? “都说这靖王府二公子容貌尽毁,行止粗野,却极倾慕太/安郡主。若太/安郡主稍稍用些手段,说不得这莽汉便会言听计从。 “姑母之前将这样的一个人赐婚于她,断了她飞升化凤的念想,她自是怀恨在心。 ”那曹曲然和陆良川是姑母和父亲的左膀右臂,人尽皆知。她若勾结秦昊轩设局于闹市之中,再派人前去引来大理寺卿方铁之…… “众目睽睽,当众宣扬,曹、陆二人自是百口莫辩。如此行事只为蓄意报复,让姑母父亲损兵折将,以泄她心头之恨。 “若如绮然所猜测,那这太/安郡主便真是可恶可怖,若不及时处置,早晚会酿成大祸!” 王绮然一番话说下来,也算口齿清晰,条理分明。王太后一直含笑听着,直至她说完,方才开口,声音慈和,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哀家听说这几日皇上颇喜欢去齐妃那儿?” “倒,确是如此……”王绮然不明白王太后所问的用意。 王太后见她这样,微微一笑:“齐妃刚入宫,皇上觉得新鲜也是有的。多去几次罢了,你何苦使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去搓磨她?没得失了一国之母的气度。” “姑母……” 王绮然一听大急,张口欲辩,却被王太后摆手制止。 “这里并无别人,哀家也不是要训戒你让你出丑。哀家是在教你。 “一国之母心胸和手段都是要有的。心胸尚要磨练,而你那手段……”说到此处王太后冷笑着摇了摇头,“还太不够看!” “你做得如此露骨,皇上见了岂不心疼?你这岂不是将皇上越推越远?伤敌八百,却自损了一千?不合适!也太蠢!不过……” 王太后微微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平和,言语间的恨意几不可闻:“话说回来,我也不喜欢齐家人。心机深沉,诡计多端。之前朝廷上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只说这后宫之中,齐妃争宠的手段实在不怎么高明,可却偏偏管用。她只用了‘投其所好’这一招,便收了皇上的心。” 说到这儿,王太后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王绮然:“她只不过多提了几句太/安郡主,皇上便心甘情愿地去灵犀宫,一连几天也不到你的椒阳宫露上一面。” “姑母……”王绮然一听此话又惊又急,慌忙离座,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王太后却不想听她解释,只沉声继续说道:“那齐妃仗着是镇国公主的外家,和太/安郡主有亲,又从小儿一起嬉戏玩闹过几次,于是便常常提起。 “而皇上……又恰恰喜欢听这些。于是一来二去,齐妃竟得了圣宠。 “你不愤于齐妃得宠,可你更恨太/安郡主。她人虽未入宫,却已然牢牢地占了皇上的圣心。 “所以便有了刚刚那套说辞,你是想借哀家的手,除了太/安郡主!皇上的心空了,你自然可以趁虚而入。” “不,绮然不敢!”王太后的话音刚落,王绮然便猛然跪地汗如雨下。 “请太后娘娘明查。那太/安郡主确实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绮然也万不敢欺瞒太后娘娘。” 王太后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挪了挪身子,让自己更加舒服一些,伸手慈爱地摸了摸王绮然的脸,可说出的话却凌利如刀。 “在这宫中有心机会谋算是对的。否则别说尊荣宠爱,便是自保也难。可你这份心机却用错了地方。 “借刀杀人?我这把刀可不是那么好借的。 “你是皇后,想处置谁就去处置谁,全凭你的手段。可你若连这点手段都没有,还要借哀家之手,又如何能配得上这皇后之位?” 王太后最后一句话拖了个长长的尾音。王绮然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抖了起来。 见到她这副模样,王太后不禁又可怜起她来,示意月姑将王绮然扶起,口气中便带了几分真正的慈爱和教诲:.九九^九)xs(. “你刚刚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太/安那丫头确实可恶。可若说她连设两局,先是弄得朝野震荡,又一举搬倒了朝中两部的尚书,那着实有些危言耸听。 “不过一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罢了,这八/九年又皆长于山野,能有几份谋算心计?你说她可怖,却是太抬举她了。 “你哥哥之事、曹陆一案,皆与齐党脱不了干系。我不要求你心系朝堂,能理清前朝那些是是非非。可我也不想你的眼睛只盯在儿女情长后宫争宠上面。若眼界格局太低,如何去做这一国之后?” …… 当王绮然从坤泽宫出来时,浑身大汗筋酥腿软,一路上由王嬷嬷搀扶着向自己的椒阳宫而去。 行了半日,王嬷嬷方才谨慎地看了看左右,随后放缓脚步,低声在王绮然耳边说道:“娘娘,栖霞山那边有动静了……” 第八十二章 泄踪 http://.biquxs.info/

“娘娘,奴婢以为皇后娘娘所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王绮然走后,月姑亲手端了盅药膳给王太后。这是王太后多年的□□惯,就寝之前用上一盅月姑亲自炖的药膳,滋补气血,养气安神。今日因晚膳后未怎么活动,便用了参芪猴头鸡汤消食。 “哦?她那番危言耸听的挑拨倒入了你的耳?”王太后卸了妆,此时盘腿坐在床上,边用羹匙搅着汤,边笑着看向月姑,目光中隐隐含着几分审视。 月姑只作未觉,言语间颇为率直坦荡。“奴婢倒不是因为皇后娘娘是您的侄女儿便有意偏帮奉承。娘娘您想,这先帝的赐婚圣旨确实出现得十分蹊跷。 “再者,奴婢犹记得这事儿闹出来之后,轩公子因怕碍了他的姻缘,便跪于午门外高唱婚约。不多时那太/安郡主竟也派人去了午门,和轩公子一唱一合十分默契。 “若说她使了什么手段,降伏住了轩公子,又让他于闹市中陷害曹、陆二人也不是不可能。” 月姑话音刚落,王太后便笑了起来,用羹匙指着月姑摇头笑道:“还说不偏帮着皇后?她那一番漏洞百出的说辞,竟愣是能让你从中捡出两个道理来,也真是难为你了。” 月姑忙敛容垂首道了一句:“奴婢不敢。” 王太后似乎心情不错,并未多做计较,喝了汤后,边将碗递给月姑边说道:“都知太/安那丫头心中委屈,又有意后位。若她手中真有先帝的赐婚圣旨,她还不一早就曝了出来?何必等到皇上大婚之后?又等到她自己也被赐婚给秦昊轩? “如此名不正言不顺的,何苦凭白给自己添了那么多阻碍? “再者,为这圣旨,这几年咱们暗中派了多少人去。把她那儿里里外外翻了个仔细,却皆未寻见踪影。可见这圣旨当初就不在她太/安身上。 “那在谁那里?简直不言而喻!齐家是镇国公主的外家。圣旨曝出,谁从中受益最多?这事儿可还用想吗? “秦昊轩午门闹事那次,我想着不过是太/安见大势已去,自己又定了婚约,若真抛夫入宫,她这水性杨花的名声大概就要坐实了。事关清誉,她自然要出来澄清。 “那秦昊轩本就是个莽夫,又垂涎于太/安,当初乍一听婚约不保自是闹将起来,这原也并不稀奇。 “至于因此一事二人是否反倒搭上桥儿看对了眼……”说着王太后冷笑一声,“那便是他二人自己的造化了,与旁人倒是无关。 “至于曹陆通敌被揭一事嘛……秦昊轩出现得确是蹊跷,不过若说是巧合也不是不可能。总之无论是机缘巧合还是有心利用,这件事都与太/安没什么关系。” 听到此处,月姑忙躬身笑着奉承道:“要不怎么说太后娘娘是运筹帷的女中诸葛呢。所思所想哪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轻易明白的。奴婢就是忒愚钝了,娘娘的圣思竟不能完全领悟。” 王太后微闭双目,沉默了片刻。她本来还些话没有说完。曹陆二人是以通敌叛国之罪被拉下马的,既未涉及凌家军,也未涉及王家。这手段看起来就更像是不知内情的齐党所为。 齐党机缘巧合得了把柄,当即发力。不过是为了在朝堂上争夺更多的利益。 可若真是□□郡主知道内情,此事就不会到此为止。便是□□郡主不想深挖下去,齐党也不会让她就此作罢。 王太后露出几分疲态,慢慢靠向引枕。月姑忙上前替她揉捏着头上的穴位。 “这么大个局,就只是为了儿女私情?呵,我这个儿媳妇呀……既想借我的刀,怎么也应找个像样的理由才是。” 王太后冷笑一声,月姑垂眸不敢多言。 椒阳宫内,刚被王太后斥了一顿的王绮然一扫之前的惶恐,正聚精会神地听王嬷嬷的低语禀报。 “奴婢的侄子,也是咱们王家正经族人,最是放心可靠。这一连多日皆乔装成放羊人在栖霞山下盯着动静。虽然栖霞山守卫森严,倒也能蒙混过去。 “据他说,前两日看见了一个貌似靖王世子的黑衣男子去栖霞山。但那人戴了个极大的斗笠,一时也认不分明……” 王嬷嬷话未说完,便被王绮然摆手截住:“那定是靖王府二公子秦昊轩了。从京城到栖霞山一来一回也得大半日。最近靖王世子日日来坤泽宫请安,盘桓大半日才走,定然不会是他。” “原来如此……”王嬷嬷沉吟道,“虽说是已定了婚约,但到底是未婚男女。如此私下相会到底有违妇德。此事若说给皇上,说不得也能有损她一二……” “无用。” 王绮然焦躁地摇了摇头:“怎么说他们也是下了定的未婚夫妻。暗地里私会虽说出去不好听,可却也伤不了她什么根本。 “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二人就一定见上面了?若那秦昊轩只一口咬定只于山脚下送些东西又如何?二人都已定了婚约,总不能以个私相受授给她定罪吧? “若想将她从陛下心中除去,必得是件伤风败俗的大事才行!否则,陛下终是对她念念不忘,我也始终入不得他的心去。 “嬷嬷你不知道,如今陛下每每见我,那眼神总是隐隐透着几分不耐烦。就如我真是鸠占鹊巢了一般!真是气死我了!” “皇上定不会如此作想,必是娘娘想差了。娘娘也莫急,奴婢这儿倒还有一件。”见王绮然有些烦躁,王嬷嬷不急反笑了起来。 “之前栖霞山上似乎一直太平无事,可近两日倒是有件怪事。” 说着王嬷嬷一顿,略带神秘地笑道:“一连两日,总有三个男子骑马下山直奔京城。每每至城门将关,方才见这三人又返回山上。那马骑得飞快,虽看不清具体面目。但我那侄儿也发现了一点儿门道。 “那三个人中除了一人是个俊俏郎君外,另外两人竟皆是女子!” “此话当真?”一听此话,王绮然几欲跳起来。 “千真万确!我那侄儿曾在军中当过细作,眼睛最毒。虽那二人有意改了装容,又戴了大大的斗笠,可身形姿态却到底还是女子。骗骗一般的兵丁役衙尚可,可是若骗那经军中严格训练的细作却是不能!” “好!真是太好了!”王绮然猛然抚掌而起,兴奋之情无以复加。 她在地上来回踱着,边笑边说:“我便说她不可能是个安分的。她虽住在尼姑庵,可半山腰却住了那么多年轻的侍卫,天长日久的难免不生出事来。前两次进京替她传信的那侍卫据说就长得十分俊俏,说不得就是骑马下山的这个。 “那山上的女子除了尼姑,便就是她和伺候的丫鬟婆子。当然,这其中说不得还有姑母派去的人。 “若是她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自是不会在山上行事。一来是佛门清修之地,业报这种事想来她也是怕的。再者怎么也得避开姑母的眼线。 “那么带一个贴身丫鬟同那……见不得人的东西下山私会才是正理……是了是了!定是如此!” 王绮兴奋起来,只觉事情真就如此。当即坐立不住想立时召告天下,让众人看看太/安郡主的真面目。 “哎哟,我的娘娘。”见王绮然如此兴奋,王嬷嬷也高兴起来。却到底没失了理智,赶紧过来扶住她。 “娘娘稍安勿躁,听老奴说两句。一是这事是否真如您所想还得查实。 “再者,若真查实了,如何向皇上进言,也得好好谋划才是!最好是能让皇上亲眼得见。所谓见眼为实,耳听为虚。只有亲眼得见,才能彻底死心。” “对!”王绮然笑着接道,“倒是让陛下看看,他那心尖子上的青梅竹马是个什么货色! “嬷嬷,你回去吩咐你那侄子继续盯着。再派些人手前去查实。但记着,务必不能打草惊蛇。这事儿咱们再好好谋划谋划,定要做到一举成功万无一失。” “是,娘娘。”王嬷嬷深福一礼,抬头与王绮然相视一笑,满眼算计。 …… 此时栖霞山上,被人惦记上了的那位俊俏侍卫,现下正满脸肃杀,与另一位俊俏郎君持剑对峙。 自那日栖霞山下枯坐一夜,秦昊轩回去后便大病一场。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症侯,不过是茶饭不思、日夜无眠,以致日渐瘦损、萎靡憔悴。 喜宝和包大海虽都通药理,却只知些行走江湖所用的外伤跌打之术。现见自家公子病成这样,一下子都六神无主了。 请来的郎中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泛泛地说些什么五脏郁结,阳火炽盛,阴阳失调,神思不属…… 包大海毕竟是过来人。喜宝又自幼行走江湖,听过见过。二人听这病症再结合这两日之事一合计,立时恍然大悟。 敢情公子这是心病呀!病根可不就是栖霞山那位?这不就是世人常说的相思病吗?原来这相思还真能致病!若能致病,岂不也能要命?ぷ999小@説首發.999xΘmm.999xΘm⿱ 二人急得团团乱转,却束手无策。心病还得心药医。这世上能医秦昊轩的药,大概唯有栖霞山上那位了。 关键时刻便看出,还是包大海有人生阅历。 女人嘛,喜欢便娶回家!她若不愿意,便抢回家!她若是抢不得……那她去哪儿你便跟着去哪儿不就行了! 还别说,这话糙理不糙。包大海一番话,登时让秦昊轩毛塞顿开,病竟也好了大半。 谁说这世上只有夫唱妇随,女人必须跟着男人走?她若有她的计划和抱负,他就追随她去便是! 反正他自小便被弃养于江湖,本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现下既然把魂儿丢给了人家,人跟着她走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她要不要他这个人呢?她又会不会等他处置完那些是是非非呢? 于是包大海和喜宝立时看到一个精神抖擞的秦昊轩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要去栖霞山问问她,他可不可以跟着她走…… 第八十三章 杀意 http://.biquxs.info/

羽寒持剑立于上山路口处,挡住秦昊轩的去路,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他面上杀气腾腾,心下却是极乱。 郡主这两日神思倦怠,忧心忡忡。他自小便跟在她身边,隐约能猜出些缘由。可正因为这份了解,却又让他苦不堪言…… 又因这份不可言说之苦,让黄羽寒此刻看向秦昊轩的目光颇为不善。 “郡主现下不见客。” “你连通报都未通报,如何知道她不肯见我?” 昊轩无故被拦,不由得心头火起,语气也冲了起来。 可这话又让羽寒极不顺耳起来。什么叫“通报都未通报”?什么叫“如何知道”?仿佛他去通报了,郡主便一定会见他一般。这厮以为自己是谁?! 黄羽寒不禁冷笑一声:“我说不见便是不见!” 此话一出,昊轩的火气“腾”地就冲上了头顶。这厮竟然做起灼华的主来!他以为自己是谁。 杀气犹如数条无形的游蛇,在二人之间流走。眼神交汇,火光四溅。二人皆动了杀意。 昊轩握剑,抬头向山顶望了望。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唯有几点灯火忽明忽暗。山中寂静,只闻虫吟蛙鸣,鼓噪不停,听得人格外心焦。 想着这两日的患得患失肝肠寸断,秦昊轩忽然委屈起来,似个孩子一般只想立时找亲近之人寻求安慰。他恨不能插上双翅飞到山顶去见灼华。唯有见到她,他的心才能不再这么撕扯的疼。 忽而,他又生出一丝错觉。仿佛她也正在等他,等着他掷地有声地表白,然后她会欢天喜地答应。 他与她之间,此刻只隔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黄羽寒知道自己此刻分明是在犯傻!他僭越了。未经禀报,擅自拦人,这犯了大忌。 可他今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秦昊轩上山去。不知为何,就这样毫无道理。他只是本能地觉察到一丝危险。似乎今日若放秦昊轩过去,他便会永远失去他的郡主。对!他的郡主…… 二人心中百转千回,面上杀意渐浓,手中的剑皆蠢蠢欲动,似乎已有了饮血的兴奋。 “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山路上传来一声娇喝。 随即小伍护送一窈窕少女由远及近款款走来。 “秦公子,”敏毓深福一礼道,“郡主有话,‘并无他言可叙,天黑路远,请公子就此回去。再者,公子莫忘了当日结盟时的约定。’” 此话一出,昊轩立时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浇来,如坠冰窟。来时的一切欢喜与期待此时皆化烟尘,又刹时被狂风吹散。 灼华是在提醒他,别忘了当初之约,她与他终不过只是盟友罢了…… 秦昊轩最后到底是转身走了。走得跌跌撞撞,走得失魂落魄…… 羽寒看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地收了剑,转身欲走。 “黄羽寒!” 敏毓在他身后叫道,羽寒脚下微顿。 “别忘了你的本分!” “我自是记得我的本分。”羽寒的声音不辨喜怒,“以性命保护郡主的安危,以性命完成郡主的任务。” “不,你错了!”这一刻,敏毓突然变得有几分激越,“你的本分是,以郡主马首是瞻!一切听命于郡主行事,决无半分违抗,更无半分僭越!” 羽寒没有回答,只是停在原地顿了半晌,随即大步离去。 敏毓抬头望了望头上的星空,今夜繁星灿烂,却不知为何这星空总染着那么几分悲凉。 …… 大齐的京城共有九座城门,每日寅时五刻准时开启。届时形形色色的人物一齐涌入这天下第一等的锦绣富贵之地。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秦昊轩前一日被羽寒拦于山下,失魂落魄地回去,不知是死是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栖霞山上便飞马奔下三个头戴斗笠的少年。为首的那个身形纤细,头上的斗笠压得极低。虽看不清面目,却身姿如松,隐隐带了几分出尘之气。999首发l 三人行色匆匆,马不停蹄地朝京城方向扬尘而去…… 只是这三人皆未注意,小路旁的草丛中竟伏卧一人。此时那人盯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来。 京中卯时。 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内,灼华从一张厚实的书案上抬起头,轻轻搁下手中的笔,然后慎重地将刚刚写的字递给坐在对面的黄逸。 屋内此时极静,黄逸捧字皱眉,仔细对比着手边的另一道文书。 灼华不禁紧张起来,盯着黄逸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心中忐忑,似一个等着先生批考的稚子。 最终黄逸抬头冲灼华温和一笑:“恭喜郡主,此字已成,我竟找不出半分破绽!” 听得此言,灼华方才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如此便好。这几日,写了无数篇,每每皆有这样那样的破绽。今日这篇总算过关,也不枉费师父这几日劳心教导。” “我劳得什么心?这几日倒是你,日日于山上、京城两处奔波,着实辛苦。” 黄逸说着看向灼华,恍然间似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目光忍不住愈发慈和起来。 “我本就说由我上山去便是。只住在半山腰羽寒他们那儿就好。既扰不了佛门清净,也碍不了男女大防,便是……便是她不想见我……我也大可避于屋中不出……何苦竟还让你来回奔波,如此辛苦?” “您这腿疾愈发严重了,还是少奔波劳累才好。况且山上阴潮,总是有碍的。 “不过,师父,您和三姑总这样绷着也不是回事呀。” 灼华忍不住替黄逸叹气:“谁说三姑不想见您了?她是每每见您避着她,被伤了心。 ,。“再加上这次毕竟是掩人耳目行事,进京人数不宜过多。她才决定留在山上,只着羽寒和敏毓护送我来。师父……” 说着灼华向前探了探身子:“您到底要和三姑闹到什么时候?都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贫嘴!”灼华话未说完,便接了黄逸一个毫无威慑力的眼刀。“大人的事,小孩子莫管。” 灼华抿嘴笑了笑,靥上的梨涡凭添了几分俏皮。黄逸见她这样颇为无奈,想了想问道: “怎么就急着要写这个了?这两日不正是曹陆一案发力吗?我还道怎么也得等这事尘埃落定后才行此计呢。” 黄逸此话出口,灼华的脸上的笑容便一僵,随后垂眸拿起桌上的墨条研了起来,淡笑道: “不过是想快点把人情还上。人家帮你那么多,你却不回礼,总是说不过去的。时间久了,这人情越集越多,便越发不好还了。” 这话说的是当初与秦昊轩结盟之时,灼华曾称诺会给他一个比王致身上暖玉更好之物,以助靖王世子回西北后站稳脚跟。 现下秦昊轩已帮她数次,这东西自然是要赶紧准备起来,否则…… 灼华想到此前种种,不由得心乱如麻,手上研的墨便一时没了章法。 黄逸见她如此,心中叹了口气,不禁为羽寒添了几分忧心。却到底没说什么,面上只做不知。开口隐晦提醒道: “仿字不仅要仿一个人的字形,更要仿他的字神。我之所以不敢写这副字,皆是因为无论心胸气度还是富贵气韵皆与被仿者相差甚远。 “犹其……为师到底经过一些悲苦,难免会带出愤世嫉俗之态来。又并非出身锦绣之家,总缺些风流雍容之气。 “但你却不同,自小长于天子之家,自有一股从容不凡的气度。小小年纪虽经大悲,却不浮不躁。这又是极为难得,为师也自愧不如。 “故才让你来执笔。只盼你写之前,平心静气,一气呵成,切莫犹豫,也万不能中断,否则前功尽弃。我们只有此一次机会!你可知道?” “华儿知道。”灼华点头道,随即闭目静心。片刻,她忽地睁开眼睛,此时眼中一片清明,无悲无喜,无怒无忧。 “师父可以了。” 黄逸微微一笑,伸手从桌子的暗格中取出一道华彩卷轴来,慎重地捧于桌上,轻轻展开,内里却是一片空白,直至最后,忽地露出一枚鲜红的大印来。仔细去看,竟发现,那哪是什么普通的大印,分明盖得是一枚传国玉玺! 这竟然是灼华的外祖父建元皇帝生前所用的圣旨! 当初建元皇帝驾崩,镇国公主为扶大弟令楚也便是先雍和皇帝登基,使雷霆手段压下二弟令韩。 后令韩被封靖王,去了西北封地。 令楚与令韩本为一奶同胞,皆为贤妃所出。只因令楚自小养于齐皇后膝下,与嫡公主镇国自幼兄妹感情甚笃,故夺嫡时占尽先机。 令韩也便是如今的靖王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万分不甘。因此,灼华如今便要利用这份不甘,也要给他这份不甘心送上一份大大的助力。 外祖父建元皇帝能传位于雍和皇帝,那为何不能加道圣旨,效仿上古先贤,兄终弟及! 便是近几朝的帝王也多有兄弟相继的。想必这道圣旨一出,定能成为靖王世子回西北后的立足基石,也会让灼华等人日后所行之事更加便利。 是的,这道圣旨不仅仅是用来还秦昊轩一个人情,它还是灼华计划的一部分。便是没有秦昊轩,灼华也会想办法将它送到西北靖王的手中。 只是如今有了昊轩,她不过做个顺水人情,将这圣旨献上。可对秦昊轩,灼华的心里终究还是藏了丝愧疚…… 墨是建元帝当年常用的松烟古墨,笔是宫中御制狼毫,一切皆郑重其事,不敢有一丝差错。 灼华酟饱了笔,缓缓落下……她的仿字能力已在黄逸之上,不过是一道兄终弟及的召书,寥寥数字,却耗精费神,师徒四二人额上皆见了汗。笔走龙蛇,行云流水,终是一挥而就。 稍稍晾了一会儿,黄逸小心翼翼地拿过这道刚刚完成的“圣旨”仔细看了半天,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 这道空白旨纸是当年他从平城突围去京求援时公主给他的,连同一道的还有郡主那道先帝赐婚圣旨。 他不知道公主当年留下这道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究竟是何用意,是否曾有那么一丝对先雍和帝的不信任。 如今斯人已去,他也不想多做揣摩,唯有想尽办法利用一切可用之物来保她的后人平安! 黄逸看了又看,最终满意地将圣旨小心平摊于大案之上。这墨迹还得做旧,此处便需要他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灼华的脸色,心中一叹,语气不由得又柔和了几分: “郡主也知这道假圣旨将来能为咱们挡住多少麻烦,是咱们以后行事的屏障。且这不是祸乱朝纲,这是自保。即使长公主于天上看见,也会赞同的。” 灼华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正欲说话,不想忽听外面羽寒和敏毓一起高呼道:“何人?”随后一阵嘈杂。 黄逸一听,登时一拍桌子隐秘处的机关,只见那放了圣旨的桌面迅速下沉,随即不知从大案的什么地方“哗”地又弹出另一张案面,上面铺满了厚厚的账本。 与此同时,房门突然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一队大内侍卫呼啦啦冲了进来。 随后,皇帝秦昊元和皇后王绮然竟一起走了进来…… 第八十四章 捉奸 http://.biquxs.info/

昊元今日刚下早朝便被太后派来的小太监请去了坤泽宫。一进门,正见王绮然与太后一处闲话,不过二人皆面露忧色。 昊元不知内情,待母子夫妻间行过了礼,便出言询问。却见王太后未等开口先掏出了帕子拭了拭眼角。 原来是王致在家闭门思过,心中自觉有愧先帝,于是忧思成疾竟病倒了。 怎么说也是太后的哥哥,昊元的亲舅舅,如今又是国丈,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太后的意思是欲让皇帝携王绮然去王家探看一下,既施天子之恩,也全了子女甥婿和她这当妹妹的一片心意。 昊元倒是没什么意见,太后发话,自是听命。 王绮然一见事成,心中高兴,立时起身亲自去咐吩车驾。又禀明太后,称父亲病中,祖母卧床,因此并不想兴师动众惊扰阖府不安。故想轻车简行,多带些大内高手护送,只作微服出巡状。太后连连点头,且十分欣慰。 …… “一切可都准备好了?可别咱们去时再扑个空……”王绮然心中忐忑。 “娘娘放心。”王嬷嬤轻声笑道,眼中精光四射,“一切皆已安排妥当,那里早派人去盯着了。据说前两次俱要待到下午方才出来。咱们一会儿立时出发,定能将他们堵在屋内。” 王绮然舒了口气,稳了稳心中神。 …… 昊元不常出宫,也不是很熟悉这京中的街市格局。因此当王绮然提出想先稍稍绕道去一趟重阳观,为祖母爹娘求道平安符时,他也没有多想便应允了。 于是帝后同乘一车,被一群家仆模样的侍卫护着,先绕了个大大的圈子直奔城西重阳观。乍看颇像富贵人家出门游逛的寻常小夫妻。只是暗中无数大内高手护在周围。 民间野趣,一路上倒也新鲜。如果不是王嬷嬷领着御前侍卫魏洵来车前禀报,说似偶遇太/安郡主进京,且其与一男子有说有笑举止亲密,说不得昊元这好心情会持续一整天。 乍闻此言,昊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登时怒火中烧,一拍扶栏,厉声怒斥道:“大胆!怎敢污蔑太/安郡主清誉!” 天子之威,雷霆之怒。王嬷嬷和魏洵慌忙跪地不敢言语。 坐在昊元身旁的王绮然看在眼里,不禁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一派宽厚贤良,温柔解劝道: “陛下息怒。许是他二人看错了也未可知。便真是太/安郡主下了栖霞山进京,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郡主的未婚夫婿轩公子就在京中呢。二人皆是年少好玩的年纪,一起……” 说着王绮然以袖掩口,颇难为情地笑:,“……叙叙衷肠,也在情理之中……” 昊元听得此话顿时面如锅底,却到底没再开口斥责。 “可……可那名男子并非靖王府的轩公子。”跪在地上的魏洵支支吾吾地接口道,“而分明是太/安郡主身边的侍卫……” “你说什么?!”魏洵的话音未落,昊元便一个眼风扫过凌利如刀,面上一片铁青。 王绮觑着昊元的脸色,口中对魏洵斥道:“这话如何敢乱说?光天化日之下太/安郡主不好好呆在栖霞山上清修。如何会和个侍卫一起进京闲逛?竟还有说有笑举止亲密?你可看仔细了。” “卑职,卑职万不敢欺君。”魏洵此时虽两股战战,可一想到自己的性命前程都握在皇后手中,不由得心下一横,开口按事先准备好的说道: “那侍卫之前曾替太/安郡主上朝递过折子。还有一次在午门前替太/安郡主宣唱婚约。恰好两次都是卑职当班,故此万不会看错。 “且上回太/安郡主当朝驳斥戎狄皇子的求婚,也是这侍卫护送郡主仪仗而来。看着似乎像是郡主卫队的头儿……” 魏洵话音刚落,不待昊元开口,王嬷嬷便紧接着开口道:“奴婢虽然年老昏聩,可也曾颇见过太/安郡主几面。 “皇后娘娘大婚时自不必说。便是之前,无论围场春猎,还是和风阁皇室家宴,奴婢也皆陪着娘娘见过太/安郡主数面。现下太/安郡主虽女扮男装,可奴婢是万不会认错的。” “女扮男装?”昊元一惊,注意力果然被拽了过去。 王绮然微微一笑,随后故作惊讶道:“女扮男装?这可不好。没的女孩子家失了体统……可别是,真有什么要紧却又要掩人耳目的事要办吧?” 说着王绮然又转头觑着昊元的脸色:“皇上难道不担心太/安妹妹吗?要不要前去查看查看?” 果然,昊元张口去问魏洵:“你可看见……他二人去了哪里?” “卑职见他们进了前面一座民宅。” 些话一出,昊元对着扶拦又是重重一拍,随后握紧拳头直至指节泛白。 王绮然虽然心中泛酸却也痛快,面上还要做出忧心不已的样。 “陛下当真要去看看?” 昊元未答,只面色愈发阴沉。王绮然见此强忍醋意,挥手示意众人起驾。 王嬷嬷与魏洵对视一眼,随即起身各自依计行事。 …… 羽寒和敏毓昨日在山上打了两句言语官司,今日再见便有些尴尬。灼华和黄逸于屋内商议大事,他二守在门外巡视。 敏毓倒是个没心没肺的脾气,原想当作无事发生,大家嬉笑一番便过去了。可谁知黄羽寒竟是个绝世榆木疙瘩,眼睛根本不往她这儿瞅。 敏毓向他凑近一步,他便向后退上一步。待实在退无可退,就干脆转身,以背对她。气得敏毓抓狂,直想打他一顿。 二人正在斗气,忽觉身上一凛,四周陡然窜出数道杀气。 羽寒立时警觉,伸手便欲拔剑。敏毓反应稍迟,不过也是电光石火之间。 可说时迟,那时快,一张大网猛然从天而降,未等他二人拉开架式,瞬时便已将两人牢牢罩住。 也是他二人大意了,近日几次往返皆平安无事,又自以为掩了行踪无人知晓,故而便生了几分懈怠。本应登墙跃房于高处巡察一番,却因刚刚二人斗气,尚未顾及。又兼心浮气躁,不能专心,竟未能及时洞察危险。否则也不能被人轻而易举地一网打尽。 网子罩下的瞬间,立时有四个彪形大汉紧跟着跃墙而入,手中各持网角一根绳索,向东南西北四方猛然用力。 那网子急速收紧,羽寒敏毓二人顿时便背靠背如包粽子般被紧紧裹在网中。随即“唰唰唰”又接连跳进几条大汉,皆手持兵器,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又有几人守在门口各处,似做警戒。 羽寒敏毓二人不禁大急。一边口中高声喝问以期给屋中的灼华示警,一边身上愈发挣扎起来。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气势汹汹分明有备而来。此刻郡主就在屋中,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二人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想到此处,羽寒简直睚眦欲裂,用尽全力大叫一声,想用内力震断束缚,却发现那网子竟纹丝未动,反倒越收越紧。 他又拼力摸出一把匕首,欲破网而出。可谁知那网子坚韧异常,连划几刀竟纤毫未损。 原来这网子不是寻常之物,名唤“天罗”,乃是大内专门用来捉拿刺客所用。织就之物非棉非丝非铜非铁,柔韧异常,普通兵器丝毫伤不得它。 敏毓心下暗叫不好,却又一时无计可施,急得她刚想破口大骂,忽见院门一推,闯进一对华服男女来。 那二人被一干高手众星捧月。男的满脸阴郁,眉头紧锁。女的虽也皱着眉头,却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得意兴奋。二人只看了眼缚于网中的羽寒敏毓,脚下未停,直奔屋内走去。 敏毓是随灼华入宫面过圣的,也见过王绮然。此时再见,立时认出,心下反倒一松。随即悄声对背后拼死扎挣的羽寒说道,“是皇上……” 昊元此时只一心想见灼华,进得院中发现竟还有两个侍卫守门,不由得心中疑云更重。也不做他言,只急匆匆直奔屋内。 倒是王绮然,见院内这两侍卫,一个俊朗非凡,一个似是女扮男装,心下不禁打鼓。 既然那个俊俏侍卫此刻就在门外,那太/安又是和谁在屋内?老天保佑,屋内可切莫只有太/安一人。事已至此,王绮然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只是房门一开,王绮然立时大大地松了口气,甚至生出几分扬眉吐气的痛快来。 太/安郡主果然正和一个男人私会。虽不是什么年轻俊朗的侍卫,却是一个如谪仙般风流俊逸的壮年男人。 这男人真真是气质脱俗,形容如画,连王绮然看着都忍不住心中一动。这让她更加兴奋,也愈发嫉妒起来。 屋中二人忽见有人闯入,皆十分惊讶,忙站起身来,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昊元看着屋内这个俊美如仙的男人,心中不禁一疼。华妹妹与他站在一处毫不拘谨,神态亲切,满是依赖。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也曾有过这份亲切和依赖。 “太/安妹妹不是在栖霞山上清修吗?为何会与一男子在此共处一室?” 王绮然眼见着皇上盯着太/安发呆,神情复杂似又被迷去了心魂,不禁怒火中烧,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先发制人张口便是诘问。 “太/安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灼华面上十分惊讶,可到底礼数周全,先深福一礼,随后指着桌案上的账本道,“太/安一介女流,封地食邑皆靠人代管。今日不过是和管事先生核对一下账本,却不想在此处能遇到皇上和娘娘。只是不知道,陛下与皇后娘娘今日所为何来?” 灼华此话一出,王绮然明显感觉到身旁的昊元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昊元笑得颇不自然,“朕,只是刚刚恰好行至此地。因有侍卫说,说看见你男扮女装……故而便一时好奇……”手机\端一秒記住《.999xs.》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哦?”灼华笑着看了一眼王绮然,随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笑道,“女子出门毕竟不便,不过为了掩人耳目…… “既然女子出门不便,那太/安妹妹又何苦要巴儿巴儿地跑到京城来核对账目呢?让管事的上山寻你便是了…… “佛门清净之地,太/安如何敢用银钱俗事轻易搅扰?” “那太/安妹妹如此和一男子共处一室,可知瓜田李下之嫌?” “太/安实不知皇后娘娘何意?”灼华说着面色一沉目光微寒。 王绮然冷笑一声:“太/安妹妺虽姓凌,却是长公主的女儿,皇家御赐的郡主,一言一行皆代表着皇家的尊严和脸面。却如何不知男女大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好说不好听呀。” 此言一出,昊元不禁转头去看王绮然微微皱眉,直觉她口舌太利,言语伤人。 灼华不禁眯起眼睛,虽心头火气翻涌,面上却淡然端方。 “请皇后娘娘慎言。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代表的又岂止是皇家的尊严和脸面,更代表着一国的体面。 “太/安虽自小长于山野,但也知道‘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犬于人,是谓妇言’。 “为妇者恶语中伤,无中生有,乃为大忌,不仅为人不耻,也与礼仪廉耻圣人教诲相悖。 “娘娘自幼饱读诗书,岂能不知《女诫》?娘娘又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岂能不知多言恶语乃为女子七出之罪,实应避而远之。” 这一番话立时彻底激怒了王绮然。什意思?太/安这是在拿女诫妇德教训她吗?是说她妇言有失,毫无教养,又犯口舌,不配为后吗?! 第八十五章 验身 http://.biquxs.info/

灼华的话顶得王绮然一口气憋在胸口,满脸通红。 今日本是要捉太安郡主一个大把柄,却不想反倒被她一番教训。 当着皇上和一众奴才的面儿,太安竟敢如此下她的脸面!此刻若不立时弹压,她这一国之后岂不颜面无存?今后她还如何统御六宫?她又如何当这一国之母? “太安妹妹倒还记得礼仪廉耻圣人教诲?可却似记不得男女大防瓜田李下!如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外面还着两个侍卫把守,任谁见了……呵,也不得不心生疑窦!” 王绮然打定主意,其他一概不论只将行为不检的帽子扣到太安头上。她就不信,这明晃晃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太安还能保得清誉全身而退?! “再说,便真是算账,屋内怎么也不留个伺候的人?难道这端茶倒水搬账研磨也都要郡主亲力亲为不成?又或者太安妹妹真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 此话一个,灼华立时被气得浑身乱颤。 “太安再请皇后娘娘慎言!事涉清誉,岂可随意污蔑?娘娘此言着实欺人太甚!今日便是打到泰和大殿,太安也要讨个公道!” 说着她转头看向一直曾开口的昊元:“皇上今日来,就是专门为了羞辱太安的吗?” 见灼华满面羞愤秋水含怒,昊元忍不住心中也跟着难受,愈发觉得王绮然无凭无据乱扣帽子,着实少些教养。因而不由的皱眉先瞪了王绮然一眼,随后安抚道: “华妹妹切勿生气,不过误会一场……”可这话说得到底没什么底气。 这“管事”实在太过俊美又气度不凡,全然不像一个普通家奴。又见灼华与他站在一处神色轻松十分亲厚。昊元忍不住心里泛酸,说话间便起了一丝犹豫。 灼华看在眼里,心下不禁一叹,只觉得说不出的沮丧和失望。 黄逸自始至终都未开口,只躬身垂手立于那张大案之前。 刚刚皇帝等人破门而入时,他立刻起身迈步挡在大案前面。到底是师生默契,灼华当即便心中明了。师父这是怕有人看破案中的机关。 大内侍卫中多有从江湖上收伏的奇人异士。这桌案内藏机关,若被内行人看了,说不得便能明白。桌案里现下却正藏着刚刚摹好的圣旨,万不能暴露!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王绮身后侍卫中有一人此时正盯着这张大案若有所思。此人三十多岁身材高大,名唤鲁信,江湖上人送外号鲁三斧。只因平时擅使一对大斧,且其祖上为鲁班后人又擅些刀斧之功、奇技淫巧。 他被王家收伏后,因其拳脚不俗,被安排到宫中保护太后,自然也只听命王家。 鲁三斧一进这屋子,便发现那张桌案好像比寻常桌案宽厚不少,似暗藏玄机。他盯了半晌心中愈发怀疑,但又不十分确定。因此便悄悄绕过人群,挪了过来,准备好好看看。 灼华与黄逸同时注意到了这个侍卫,心中皆“咯登”一下,暗道不好。 此时,王绮然这厢步步近逼,一盆脏水定要泼到灼华身上。那厢鲁三斧已对这桌案起疑,紧盯不放,渐行渐近。 黄逸心中大急,也来不及多想,上前急走两步挡住鲁三斧的去路,撩袍扑通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奴才寿康宫从七品掌事太监黄逸,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齐刷刷看向跪在地上的黄逸。无论秦昊元、王绮然,还是跟来的侍卫太监,皆目瞪口呆。 鲁三斧忙退回到王绮然身后,以免挡住两位主子的视线。 灼华的眼睛瞬间红得滴血…… …… 当年黄逸回京求援,不想先帝驾崩,政权更迭,求援不成险遭杀身之祸。后又与逃回京城的三姑、敏毓汇合,方知平城大败,公主驸马皆已战死。黄逸当时简直万箭穿心,肝胆俱裂。 而此时年幼的灼华尚在宫中。睿懿太皇太后病重。因先帝驾崩,使其病体更加沉疴,已然时日无多。 王氏一党处心积虑掌握权柄,绝不会留下镇国后人养虎为患。 睿懿太皇太后尚在还好,若哪天撒手人寰,时年七岁的小灼华无疑人为刀俎其为鱼肉,只得任人宰割。 公主驸马已死,唯留灼华这一线血脉。护郡主平安长大,便成了镇国公主和凌将军旧部的首要任务。 三姑和敏毓那时入宫倒不难。彼时睿懿太皇太后一息尚存,宫中仍有势力。自己的嫡亲孙女镇国已死,眼看着曾外孙女沦为孤儿又无力自保,老人家不由得心急如焚。于是病中动用势力,捡公主旧部得用之人入宫。 三姑本就是宫中女官,回宫并不费事。敏毓不过一个小丫头,充作宫女便可。 可黄逸一个男子,又是公主长史朝廷命官,是万万入不得宫禁。 按三姑的本意,他在宫外与凌大将军旧部李福来汇合,暗中蜇伏京中伺机而动。 可黄逸却知,若睿懿太皇太后一旦薨逝,宫中形势必然大动。届时瞬息万变,极其凶险。三姑不善权谋,敏毓年幼无用,根本护不住郡主。 于是当下把心一横,闭了眼睛手起刀落……自此六根清静,断子绝孙! 阉人者,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听之不似人声,察之不似人形,非男非女,身残体缺,子嗣尽绝,有愧祖先…… 净身后本应休养百日,可黄逸不过养了半月便忍着极痛入宫。当时面若金纸气若游丝,被人脚不沾地架进宫来,着实生不如死。 三日后睿懿太皇太后薨逝。又过两日,小灼华自请去栖霞山为太皇太后、先帝、父母祈福。王太后苦留。灼华不为所动,再三恳请,方被准允。 接下来,去栖霞山之前在宫中守灵的那一个月里,真真是状况百出险象环生。若不是有黄逸出谋划策,见招拆招,灼华早已变成一抔黄土。 再后来灼华参透一切决心报仇。于栖霞山上拜黄逸为师学习权谋之术。 黄逸对灼华来说不光是母亲的旧部,是师,是父,更是舍了身家性命家族爱人将自己置于烈火抛向万刃的恩人! 他本有大好的年华,大好的婚约,大好的才华,大好的前程……一夕之间皆全然抛下,化为烟尘。 世上自此少了一个精彩绝艳的男子,多了一个苟且偷生的蝼蚁。 这便是为何三姑苦苦要践行婚约,而他却百般推辞的原因! 那是一个伤口,从未愈合,仍汨汨流血。众人只做视而不见,谁也不去触碰。 可今天却以这种方式被揭开了。灼华只觉得那被揭开的伤口钉在了自己的心头。除了疼,还有无尽的恨意! “哈哈,怎么,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个太监?” 王绮然的震惊无以复加,她干笑了两声,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不,不,绝不可能!你,你绝不可能是太监。你看你这样子,哪有一点太监的影子?行动也不阴柔,说话也无雌音……不,不,大胆刁奴,定是在欺骗本宫!” “奴才不敢欺君。奴才在宫中尚有籍册备案。当年郡主自请上山清修,奉太后慈谕,奴才出宫随行伺候。这是奴才的身份牙牌,亦能证明奴才的身份。” 黄逸将牙牌高举头顶,张口一个奴才,闭口一个奴才。灼华忍不住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指甲刺破了手心。 “呵,不过一个小小的牙牌罢了!任谁都能仿来。”王绮然接过牙牌翻看两眼,随即丢在地上,“巧言令色,想蒙混过关?可惜你打错了算盘!” “娘娘若仍是不信,可着内侍对奴才验明正身!” “够了!” 灼华忍无可忍,一声怒喝,当即吓了王绮然一跳。 “皇上!您就准备一直这样羞辱太安吗?” “太安妹妹为何会如此激动?” 王绮然眼见太安郡主双眼赤红,脸色愈发苍白,心中不由得大喜。要么这是太安一个了不得的把柄,要么便是自己正好拿捏到了她的痛处! “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何苦做出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过这人确实形容不俗,不像个太监。我自小见过的内侍宦官也算多的了,却从未见过这样出众的人才!莫非……还真有什么隐情不成?” 王绮然心中冷笑,转头看向昊元。太安为何反应如此之大?若真只是个奴才,会失了平日的沉稳,连仪态也顾不得了? 那只能说明他不是个普通的奴才!不管是奴才还是奸夫,他都是太安的软肋! 灼华没理会王绮然,她静静地看向昊元,眼神中透着倔强、屈辱,还有一丝乞求…… 昊元的心软了。他很想挥手带人离开,就当他从未来过,就当灼华一直在栖霞山清修。他等到独掌大权,便去迎娶于她。她等到尘埃落定,便与他携手一生。 可,他却到底没有。那份心软还不足以对抗心中的怀疑和嫉妒。这心魔持剑嗜血,唯有顺从,才会放过自己。 门外,羽寒、敏毓被暗卫摁倒在地堵了嘴巴。二人挣扎得满身尘土发散面污,呜呜咽咽却叫不出声响,可那悲鸣分明撕心裂肺。 屋内两个权柄在握之人丝毫没有被影响到。那不过是萦绕在贵人耳旁让人厌烦的蚊呐,挥手间便可使其消失。 “陛下何不让人一验?这也是为了维护太安妹妹的清誉。毕竟女子的名声最为重要。” 王绮然的话让昊元一默。 ……是为了她的声誉…… 昊元心里重复着。随后他闭上眼睛,对身后道:“小敦子,验!” 黄逸面无表情地叩头谢恩,起身跟着小敦子去了内室。 灼华闭了闭眼,一滴清泪悄然滑过脸颊,摔进尘里。 第八十六章 劫走 http://.biquxs.info/

昊元率众人浩浩荡荡离去时,脸上带着一丝歉疚和恼怒。 他本来是想把这份歉意委婉地向灼华表达出来的。可灼华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只是极郑重其事地跪地送驾,三拜九叩一丝不苟。 昊元皱起了眉,心知灼华是在赌气。可他是皇帝,九五之尊,身边此刻又围绕着那么多侍卫宫人,他到底什么也不能说。心中却不免难受又恼怒于王绮然无事生非,于是走时脸色便颇不好看。 王绮然倒是心满意足。虽未能抓了□□私德有亏的把柄,可到底让她和皇上生了嫌隙,这番折腾也算不虚此行。 至于皇上回宫后的雷霆之怒,她倒是不怕。皇上性子温厚,即便气极,也不能如何。不过冷她两天,可话又说回来了,自从她进宫,又有哪一天是热乎的? 帝后二人各怀心思起驾而去,暂且不提。单说灼华黄逸等人。 羽寒、敏毓此时已解了束缚。羽寒一进门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羞愤得无地自容。 “属下万死!关防不利,让郡主受了委屈!” 又看见一旁坐着的黄逸,眼泪都快下来了。 “让叔父受辱,羽寒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着,羽寒心中的激愤自责难以自抑,忍不住“唰”地抽出匕首,抬手便向肩头刺去。 “敏毓!”灼华一见大急,指着羽寒大喝一声。 黄逸未料到羽寒会如此偏激,吓得立即过去阻拦。好在一旁的敏毓身手敏捷,飞起一脚踢开匕首。黄逸紧跟冲了过来,猛然向羽寒扬起了巴掌。可到底还是没有落下,最终只狠狠将手一甩,脸上怒火蒸腾。 “糊涂的东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怎敢如此不孝?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吗? “再说,现下郡主在城中的行踪已然暴露,倘若王氏欲对郡主不利,你白白自残受伤,谁去保护郡主安全?” 这几句话立时将羽寒点醒。他本也是一时气愤昏了头,此时被叔父一骂,不禁又羞又愧。 黄逸叹了口气,伸手将羽寒搀扶起来。 羽寒既已受教,灼华便不再多言。又见他和敏毓二人一身灰土,发髻散乱,颇为狼狈。转头再看黄逸,虽面色平和,却似陡然老了许多,有了落寞风霜之色。灼华忍不住鼻子一酸: “师父放心,今日之辱,灼华定然百倍奉还给王家!” 黄逸忍不住苦笑一声:“华儿不必过于气愤。为师……并不觉得如何……” “师父……” …… 此事虽了,但到底凶险。黄逸本欲传话给李福来,让他派暗桩的人前来保护,却被灼华给拒了。 城中暗桩的人武功未必强过羽寒敏毓。再者王绮然不知是否留下眼线盯梢,若兴师动众极易暴露城中的暗桩。 以王绮然的心胸胆量,事到如此便也罢了。若她真有那个决断和胆量,也必要掩人耳目,不会在城内或近郊痛下杀手。 黄逸飞鸽向山上送信,让小伍带一队侍卫候于京外五里接应。 众人骑马出了京城的东华门。羽寒、敏毓一路上格外警惕,生怕再出纰漏。尤其羽寒,简直已经成惊弓之鸟。 灼华原本因方才之事心中阴郁,却不想一抬头正看见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现下候在路旁。 在见到昊轩的那一刻,灼华的心中忍不住悄悄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带着一丝雀跃和窃喜。就连刚刚的委屈悲愤也被这份雀跃冲淡了几分。 原来那日后,她竟是这般想他。 …… 再见灼华,昊轩心中五味杂沉,却终究还是被欢喜占了上峰。 今日之所以等在此地,原是包大海手下养了几个小厮,平日里也不作什么正经事,只东游西窜打探些京中趣闻。既能当个消遣,又能多少探些消息。 今日晌午便有个小厮从城西回来,说雀儿桥大街一座民宅内一大早上也不知招了什么祸事,被一群官府高手给围了。后又清了附近一溜儿街巷的行人,轻易靠近不得。可折腾了半日,最后也没个结果。倒是后来官府给了个说法,说是误以为有江洋大盗入城,故派官兵捉拿。谁知不过是个误会,闹了个乌龙。 城西雀儿桥大街?昊轩一听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李福来的汇文斋就在那儿附近,之前为和灼华联系,昊轩去了多次。 虽并未说那出事的民宅和汇文斋有什么关联,可昊轩还是本能地觉得此事与灼华脱不了干系。于是来不及多想,立时带了包大海和喜宝赶了过去。 果然自己所猜不错。赶到时,正远远地看见灼华三人牵马从那小院中出来。 见灼华无事,昊轩不禁心下一松。拨转马头出城,先一步守在城门外二三里处等着她去。 这几日昊轩病了一场,又因心中挂念着灼华,吃不下睡不好,以致精神萎靡,整个人也清瘦了不少。乍看之下,竟形销骨立,脸色苍白,似带病容。 见他这样,灼华不由得皱了皱眉,催马上前几步,问道:“你在这儿可是为了等我?你……这是病了?” 见灼华上前,一旁的羽寒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正欲跟上,却见身边的敏毓不仅没动,反而转过头来朝他施了个眼色。羽寒心中一黯,垂下眼眸看不清表情,却到底没有紧跟上前。 “不过是前两日病了一场,不碍的。”昊轩面上原本凄风苦雨愁云惨淡,忽听灼华此次问,不禁精神一振,勉强咧嘴笑了笑。 灼华注意到了他面色不佳!还关心他的身体! 多亏包大海和喜宝不知道他这番想法,否则定会翻出无数个白眼,并顺带着感叹自家公子真是已经彻底疯了。 “我在此等你,原是有些要紧的话要说……” 昊轩微微一顿,包大海和喜宝立时会意,催马向一旁离了数步。 灼华不知何事,不禁又向前挪了几步,欲听个分明。 哪知,忽然昊轩从马上一跃而起,纵身跳坐到灼华身后。二人同乘一骑,昊轩一拽缰绳,“啪啪啪”狠狠打马,身下那匹马“咴咴”长嘶一声,甩蹄直朝东南方而去。 这一切实在太过突然,羽塞最先反应过来,见灼华被秦昊轩连人带马一起劫走,立时大急,催马便要去追。可不想包大海喜宝迎面拦住了去路。敏毓一见登时也急了,抽出宝剑,四人缠斗在一起。 羽寒此时急红了眼睛,一心挂着灼华,只欲速战速决。可包大海和喜宝怎会放过他?四人武功又皆都不弱,初交手时简直难解难分。不过到底羽寒技高一筹,几下便逼退了包大海喜宝。 这二人也不恋战,一见时机差不多了,拨转马头转身就跑。 羽寒此时忙催马去寻灼华,这才发现秦昊轩早已带着灼华不知所踪。ぷ999小@説首發.999xΘmm.999xΘm⿱ 再说昊轩灼华,二人骑马一路飞奔,也不知跑了多远,只见得四周人迹越发罕至。 昊轩一路跑来,温香软玉在怀,让他忍不住心中荡漾,愈发恍惚,只觉得这路太短,恨不能一直跑下去,就这样跑一辈子才好。 昊轩身前的灼华被携带着跑了这么远,却连声喊问了几句也不见秦昊轩作答,只一味打马前行,不免又急又恼。 孤男寡女共乘一骑,自己被一个大男人抱在怀里,秦昊轩灼热的体温和呼吸烤得灼华脸上做烧,心中小鹿乱蹦。 这样也不是回事儿呀。灼华心中暗自着急,现下敏毓和羽寒也不知急成什么样。且小五已带人在城门五里处接应,三姑又不在这里。 万一羽寒等人因寻她不见沉不住气,再闹出什么故事来,可如何是好?!京中已然开局,她栖霞山此时唯有极力低调,最忌节外生枝。 想到此处,灼华不禁情急。又见二人已离了大路,正飞奔于一块草甸之上,也来不及多想,伸手从头上抽出一枚金簪。 这簪尖不是普通的金银,而是精钢打造,遇险时完全可以当成一把匕首来自卫。 此时灼华摘下金簪,用力对准马脖子就是一剌,那匹马立时疼得“咴儿咴儿”怪叫,两只前蹄抬起,整个身子登时就立了起来。 坐在马上的两人哪里还能坐得住,一下子便被掀翻下马。昊轩没料到会突然坠马,此时已来不及多想,立时将灼华护在怀中,自己转身扭腰以身为垫,抱着灼华一路从山坡上直翻滚到坡下。 那匹发了狂了的马因没了束缚,举起前蹄又长嘶两声,遂一路向南跑没了踪影。 好在此处草盛,像铺了层厚毯,二人一路滚下山坡倒未受什么大伤。尤其灼华,被昊轩紧抱着没有撒手,护得甚好。倒是昊轩被石头划破了衣裳,又蹭出几道血口子来,不过也都是些皮外小伤,并无大碍。 二人一停了翻滚,昊轩便赶紧去看怀中的灼华,生怕有个好歹。 谁知,一低头正见怀中佳人发髻散乱,面色潮红,一双黑眸如清泉幽潭,让人简直瞬时便溺毙其中挣扎不得。更兼温香软玉满怀而抱,樱口红唇就在眼前。 昊轩的脑子“嗡”地一下被炸成一片空白,只觉得全身血液逆行而上,理智瞬时全无,他似受了蛊惑,他已不再是他…… 秦昊轩猛然低头,擒住了那双近在咫尺的红唇,展转厮磨,极尽缠绵…… 此时的秦昊轩只觉得自己肋下似生出了一双翅膀,带着他一路飞到了天宫里去…… 第八十七章 情定 http://.biquxs.info/

这一吻极其青涩,却于唇舌相交的那一瞬间,让秦昊轩彻底疯狂! 一把烈火于胸中升腾,烧得他双目赤红,血液滚沸,恍惚间只觉得眼前这双红唇是他唯一的救赎。 芬芳的,甜蜜的,柔软的……让他只想近些,再近此,探索,再探索……可是不够,还远远不够…… 怀中的灼华挣扎着发出几丝含混的声音,如同仙乐,被他一丝不漏地尽数吞下。舌尖上的温润柔软让他发狂。胸中似奔过千军万马。心于这激昂振荡中跳得像催军的战鼓。 忽然,秦昊轩吃疼,随即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灼华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这疼痛终于让秦昊轩清醒过来,动作一顿。灼华趁机一把将他推开,随即坐起身来猛地挥手,“啪”,一个巴掌狠狠落在秦昊轩脸上,左半边儿脸立时红了。 时间于这一刻凝固。灼华紧紧抿着嘴唇,脸上因为羞愤绯红一片。唇上还残留着刚刚那火热的触感,心跳得几乎要飞出来。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啪”!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下一刻昊轩抬手便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次打得更脆更响更狠,另一半脸瞬间红肿起来。 秦昊轩抬眼,见灼华正又羞愤又惊讶地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灼华分明从秦昊轩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绝望。他苍白的脸色透着寞落,青嘘嘘的胡茬显着颓废。 灼华心中一疼,反而冲淡了刚刚因冒犯而生出的羞恼。 昊轩望着灼华,眼神中满是难过和委屈。 “上次我去寻你,却被你的护卫拦在山下。后来我回去便病了一场。 “这几日我一想到你再也不肯见我了,整个人就像呆在阴雨天里一样。这世上除了你,我好像什么也不想要。好像也没有什么能让我高兴起来。” 昊轩一瞬不瞬地看着灼华:“我在城外等你,就是想问问你……你,你可不可以在你以后的计划中再加上我?就像,就像之前王天浩被我给……你不一样也临时把他去掉换上了我吗?” “在我的计划中加上你?”灼华对昊轩的这个提议有些不知是所措,“可是对我来说这并无必要……” “可对我来说这很有必要!”昊轩猛地直起身子探向灼华。吓得灼华一激灵,下意识就往后躲。 昊轩知道自己又鲁莽了,忙稳住心神,重新规规矩矩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将来的计划如何,也不知道你究竟要得个什么样的结果。可无论如何我都要陪在你的身边。 “我自小就四海为家,这天底下不管待在哪儿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可,现在又不一样了。我只想待在有你的地方。跟着你随便去哪儿都好。京城,塞外,或是出海,只要有你的地方就都好。 “你现在……你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你知道我钟情于你便好。我只道今后碧落黄泉,天涯海角,千年万年,我定不离不弃,不负于你。”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灼华心如擂鼓。 面前的少年如此执拗地望着她,满眼的不可动摇。那是一个少年的倔强,同时也是一个男人的坚持。在这目光里,灼华的心渐渐柔软了下来。 任她再如何能谋善断运筹帷幄,也终不过只是个及笄之年的花样少女。看似果断老辣,可终究不过十五年华。本应正是娇憨恣意之时,却怎奈被迫早慧。 而他也不过只是个倔强的青葱少年。自小长于江湖,天大地大,随性肆意,快意恩仇。 他并不把君父纲常看得很重。反正他自小便是个尴尬人,多他一个便是多了,少他一个却是正好。那他何苦去碍那些人的眼?为何不能只守在自己心爱之人的身边? 昊轩看着灼华,等着她的回答。这一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眼前这个姑娘和她还未给出的答案。 六月的阳光炽烈而热情,灼华被这火热的太阳晒得有些眩晕。她觉得刚刚那个吻似乎是一星火源,就这样从唇开始一路燃烧。双颊,身上…… 便连空气中飘浮的花香,似乎也如一丝丝细细的流火,蹿进她的鼻孔,让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 他来不知何时,眼角清风,眉梢和煦,带来整个春日。待初夏,欢喜竟已于心中亭亭如树,华盖荫荫。她却尚不自知…… 她,从未这样欢喜过。 灼华盯着自己的脚下,双颊的热直爬到耳朵上来。她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谁要你跟着的……” 转而又别过脸去:“不管马夫还是小卒,总有个位置能腾给你就是。你又何苦说得这样可怜……” “灼华……” 秦昊轩先是一呆,可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猛然探身抓住灼华的双臂。 巨大的惊喜狠狠地击中了他,脑子似炸开了一朵朵大大的烟花。随着劈劈啪啪的爆裂声,那五光十色的幻彩晃得他自己都目眩神迷,晕晕乎乎中只知道抓着灼华一味傻笑。 灼华的脸更红了,羞得几乎都抬不起头来。她刚想嗔斥几句,却忽然觉得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便听“啊”地一声,自己双臂一松,秦昊轩毫无征兆地飞了出去,于半丈开外摔了个四仰八叉。 可这家伙大概是欢喜得疯了,反而就此仰面躺下,咧着一口白牙,望着天傻笑不已。 羽寒皱着眉一脸煞气,见他这样心中愈发气恼。只觉得这人不光是个登徒子,竟还是个傻子! 刚刚他一路追来,远远便见秦昊轩与郡主对坐,谁知突然那秦昊轩竟然探身抓住郡主的双臂…… 他当即气得血往上涌,又怕郡主被这厮轻薄,来不及多想纵身从马上一跃而起,使着轻功几下来到二人身边。随即抬起一脚,便将昊轩踹飞出去。 这只能说羽寒还是太过冲动了。他若再早来一步,估计就不能二话不说上来直接飞起一脚。大概会更干脆地一刀抹了秦昊轩的脖子。 昊轩自幼练武,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羽寒飞身到了近前,他又怎会不知?不过是当时太过高兴,又不想在灼华面前争斗吓着她,竟十分“大度”地生生受了羽寒这一脚。 灼华却不知内情,见他飞了出去只道羽寒偷袭成功,也不知昊轩受伤与否,不由得大急,忙喊了一句,“羽寒莫要伤他。”随后赶紧奔了过去。 见灼华这副模样,黄羽寒心中一沉,刹时天昏地暗。刚刚本打算将人踢翻后上前一顿暴揍,此时自然不能再去动手。可心里着实酸成一团,且又苦又涩。 那边昊轩眼见着灼华满面忧色朝他奔来,心中不由得甜得发齁,忍不住躺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 灼华皱眉,她怀疑刚刚羽寒那一脚是不是踢在了秦昊轩的脑袋上。该不会把他踢傻了吧? 三人正乱成一团之时,敏毓带着小伍的人马寻了过来。众人见灼华无事,方才舒了口气。 见接应的人来了,灼华便也不再理会昊轩,转身借着敏毓的手纵身上马,二人共乘一骑。 羽寒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也搬鞍认蹬上了马。 不想站起身来的秦昊轩却不知死活,冲着灼华又咧开满嘴白牙笑道:“我怎么办?不然我现在就当个马夫小卒,给你牵马坠蹬如何?” 黄羽寒又立时气得炸毛,只觉得这无赖轻浮致极,恨不得就地将他抽死。 灼华却在马上转头看他,随即抿嘴一笑满眼狡黠:“你既然那么喜欢这里,不如就走着回京城,慢慢欣赏这儿的风景吧。” 说罢也不待昊轩回答一抖缰绳,敏毓会意,立时打马而去。 昊轩的嘴咧得更大了,看着催马离去的灼华,笑得愈发傻气,一口白牙在太阳底下晃得耀眼。 可随即一阵烟尘兜头盖脸地便扬了他一身。羽寒打马卷起狂烟,擦着秦昊轩急驰而去。紧接着一队人马皆跑了起来,渐行渐远…… 且不提秦昊轩如何一路傻笑着向京城走去,又如何在半路上遇到了接应的包大海喜宝二人。 只说灼华回到栖霞山上,梳洗一番,又用了晚膳,随后换上寝衣舒舒服服地歪在床上。 三姑先捧了杯牛乳给她,转身又去挑了挑灯芯,絮絮地说道:“我刚刚听敏毓说了今日之事,着实凶险了些。以后再下山,无论如何我都要跟着。还有那个秦二公子……也不知今日抽得什么风……” 说着三姑转头去看灼华,见她脸上忽地一红,低头想了片刻,忍不住掩口扑哧一乐。 三姑本就是过来人,如此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又是高兴又是担心,脸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复杂。 “郡主可想好了?那二公子……” “三姑,”灼华抬眼去看三姑,芙蓉粉面笑靥浅浅,是从未有过的明媚,“你信我便是。我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咱们的事。那秦昊轩……我一向自诩看人还是准的……就算我真看走了眼,我也定不会让他碍了咱们。” 这便是认下了! 三姑笑着在心里叹了口气。少女心事,未应春阁梦多情。她也曾从那时过来,如何能劝,又如何能听?好在那秦昊轩倒是个好的。 “三姑,当年你和师父……你如此枯等着师父,可曾后悔过?” 三姑垂眸一笑,悲喜难辨。她缓缓坐到一旁的绣埻儿上,轻声说道:“这男女之情有时竟是极不讲道理的。明明天下的男人女人那么多,可有人却偏偏非卿不可。 “有时呢,又极不公平。并非你付出一分真心,他便能还你一分真心。 “世上的女子皆痴,为情所困的女子尤为痴。若说我和你的师父……大概便是我非他不可,且无论如何皆心甘情愿。若是必要求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值得…… “至于郡主,我私心里既怕郡主为情所困所伤,吃那锥心刺骨的苦。却又希望郡主为人一世,能体会到这人间的情爱,得个两情相悦的知己,天长地久一双人。 “可路到底如何走,却唯有郡主自己决断。” 灼华听后若有所思,看向三姑轻声问道:“那秦昊轩呢?三姑觉得秦昊轩可值得?” 三姑微微一笑:“这值不值得可不是由别人来评断的,唯有自己意会才行。” 灼华忍不住脸上一红,低头轻叹道:“这世间情之一字果然无理可说,又似逃脱不得……” “那便遵了自己的本心便好。”三姑说着拍了拍灼华的手。 窗外朗月清风,屋内私语情暖。 大概谈情之一事触动了三姑多年的心事,她不禁思念担忧起黄逸来: “也不知你师父今日心中会如何难过。他这个人啊,最爱死撑。表面风清云淡,心中却不知如何煎熬。今日这事,生生揭了他的伤疤。你们尚且觉得痛如切肤,更何况是他……” “这事不会就这么轻易了结!”灼华抬眼去看三姑,目光一片寒冰,“我定要让王氏为今日之事付出百倍代价!” 第八十八章 心战 http://.biquxs.info/

初夏的夜晚尚未有多少暑热,尤其晚风一吹反而凉丝丝的十分舒爽。现下已快二更天,京城已然宵禁。 此时,大理寺大牢的密室中,方铁之提壶欠身给对面的曹曲然斟了盅酒,随后坐下又给自己满上。二人面前的方桌上颇摆了几样精致的下酒小菜, 曹曲然拿起酒盅晃了晃,看着方铁之微微一笑满面嘲讽:“方大人好雅性。这是眼看着我过几日便要行刑,提前给我送行来了?” 方铁之听后脸上并未显露出什么表情,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随后边持筷夹菜,边风轻云淡地说道: “曹大人这话倒不尽然。过两天行刑的并非只你一人。你该说‘眼看着曹氏满门一百八十七口过几日便要行刑’才对,。” “你……” 曹曲然气结,却又无可奈何。转念一想到曹氏九族满门老小不过两三日便皆化为刀下之鬼,不禁肝胆俱裂痛彻心肺,刚刚强撑起来的那股傲气倾刻间泄了一半。 他垂头看着面前的酒,闭了闭眼,长叹一声,仰脖一口干了。 “说来,我该多谢方大人这几日的照拂,否则我曹某人说不得早就做了别人的刀下之鬼,苟活不到今日。” 现下外面想要他性命的人太多。且不说大齐百姓把他当成国贼叛逆恨不能食肉寝皮。只说这朝中,王致和太后便第一个想要他死!全然不念这些年来自己为王氏一党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弃卒保车一向本是他的拿手手段。可谁知如今他自己反倒成了那个弃子。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现如今最想让他活命的,恐怕反而是齐正清一党。只是他没料到,这个“铁杠头”竟然也是齐党中人! 对!方铁之是齐正清的人!曹曲然此刻十分坚信。否则这几日方铁之为何会费心竭力地帮他避过重重暗杀? 以前他虽和方铁之同殿为臣,却接触不多。这“铁杠头”为人孤傲,又不知变通,他还真以为这是个不屑结党的孤臣。如今一看,却是他走了眼。 今日若他猜得不错,应该终要进入正题了。按闽地人的话来讲,就是要上戏肉了。 也对,没得平白保他多日平安,只是为了让他挨到行刑。若不从他这儿挖些王党的黑料,齐党这些时日的力气岂不白废? 不过,想要仅靠他的口供便搬倒王党…… 曹曲然不禁心中冷笑,齐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倒是没有料到,方大人竟然背后也有东主。亏我还以为方大人从不屑于拉帮结派,却原来,哈哈……” 曹曲然说这些话倒不是想故意激怒方铁之,只是想拿话引他速速开场。 可却没想到,这个平日火爆孤拐的“铁杠头”此刻不但没有被他的冷嘲热讽给激怒,脸上甚至连丝波澜都没起,依然气定神闲地喝酒吃菜。 见方铁之并不入瓮,曹曲然自己反倒先急躁了起来。若说平时,他倒也不会如此沉不住气,怎么也是朝中的二品大员,心机城府自然极深。只是如今形势比人强,眼看着过两日他就人头落地,哪还有什么心思继续揣摩人心玩弄权术。 “方大人今日来,只是为了喝酒的?” “哈哈哈哈……”方铁之见火候差不多了,放下酒杯,伸手又给曹曲然满上。 “曹大人如今倒失了往日的沉稳。也是,行刑在即,曹大人自然急于找个新主来救你一命。否则,若是平常人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哪还有曹大人这般生龙活虎的精气神? “我这大理寺大牢关过无数死囚,莫不都是自知道自己的死期后,便一蹶不振,只化作一具行尸走肉颓然等死罢了。 “曹大人之所以能将这口气撑到现在,无非是因为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在等着那能救你于水火之人……” 说着方铁之笑着将身子向前探了探。曹曲然一见慌忙欠身向前凑近,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话说。 却听方铁之稍稍压低声音,半是戏弄半是嘲讽地笑道:“可是曹大人却是不知,我这大理寺密室,不说铜墙铁壁,也是固若金汤! “不管是想除你而后快的王党,还是你盼着来和你做笔交易的齐党,都寻不到也进不来这里! “你在这儿,极为‘安全’。可以‘安全’地等到行刑那日,‘安全’地奔赴刑场,‘安全’地亲眼看着自己的项上人头和全族老少的人头落地! “曹曲然,你在这里是等不到齐正清的人!你和你曹氏一门必死无疑!” “你……” 曹曲然颤着手指向方铁之,满面惊恐。看着他大笑着倒了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这方铁之真的是无帮无派的一介孤臣?若是如此,那自己所有的打算岂不统统白废? 他的确像方铁之所说的那样,算计着和齐正清做笔交易。王致的秘密他都知道,能让他吐出多少,就得看这当朝次辅齐正清能开出什么价码了。 曹曲然想活,他比任何人都贪恋红尘。这世上的荣华富贵声色犬马他还没有享用够,如何能就这样甘心做了刀下之鬼。 可他也知道,若无个位极人臣之人帮衬,自己是绝无可能逃脱。什么暗中越狱,什么以死囚换人,这都不过是那些无知愚民编来取乐的戏文。 像他这样的重犯,行刑前必要验明证身,层层关卡。还有王党,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唯有寄希望于齐正清一党,用他所知道的秘密换一个延期再审。他还有用,齐正清舍不得杀他。那他就大有可操作的余地以来自救。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他给自己画好的路。即使他心知王致做事一向手脚干净不留痕迹,便是有他的口供也绝动不了王致分毫。 可他赌齐正清等人不知。也赌齐正清为了扳倒王致会对他物尽其用留他一命。 谁知此时方铁之却告诉他,这局还未开,他竟已成死棋。 “不不不,方大人,你这是何意?”曹曲然顿时慌了手脚,脸上刚刚刻意摆出的傲气荡然无存。他扒着桌沿儿急切地向前探着身子,看向方铁之的目光中充满了殷切和渴望。 “我刚刚若有言语不敬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方大人多多包函。这几日承蒙您的关照,让曹某躲过了重重险境,曹某这心里自是感恩戴德。 “可有些玩笑是万万开不得呀!事关朝中机密,大齐的江山社稷!请方大人一定,一定要转告齐相,曹某知道王党甚多机密。 “不论,不论是结党营私,还是卖官鬻爵,还有各地方上每年孝敬他银子的数额,甚至,甚至心怀不轨,篡逆不臣…… “这些曹某都可以写一份详尽的口供,定能助齐相一举扳倒王氏逆贼!” 方铁之冷冷斜睨着他,半晌没有言语。凌家军竟就毁在这样的软骨头手中?! “可有凭据?”在曹曲然的殷殷期盼中,方铁之终于缓缓开口。 “这……” 曹曲然稍一犹豫,方铁之便忍不住冷笑起来:“曹兄的那些秘密说白了不过都是空口无凭。曹兄自己心里也明白吧。王致做事一向谨慎不留把柄。单凭曹兄无凭无据的一面之辞可是撼动不了王党半分。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曹兄今日真的给了我一份什么揭露王党辛秘的口供,说不得我还未来得及上朝面圣直达天听,我方某人的脑袋就已然搬了家。 “退一万步,即使我真有命将你那口供呈于殿前,那满朝的王党岂会善罢甘休?还是那句话,这事坏就坏在除了你的口供外无凭无据。 “朝廷怎会仅凭一个罪臣的胡乱攀咬,便给当朝首辅定罪?更别说还有王党的百般辩解,宫中太后的万般阻挠。 “届时,我若能落个诬陷的罪名反倒还好。保不准我前脚刚出金銮殿,后脚就会‘因诬陷当朝首辅不成,而自尽于家中’。 “你这秘密哪是什么扳倒王党的冲城锤,分明是让我自掘坟墓的催命符。” 一席话下来,曹曲然顿时面无土色瘫软在座。完了,他赖以讨价还价的砝码没了!方铁之已经将他全然看透。 方铁之冷笑着看曹曲然的脸色慢慢苍白如纸,随后冷汗涔涔,渐渐没了生气。 他现在终于变得和这大牢中其他的死囚一样,成了一具颓然等死的行尸走肉。 “曹大人现在可还觉得自己能在这大理寺大牢中再多住上几日?”方铁之一口干了杯中酒,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曹曲然并不答话,颤抖着端起桌上的酒盅,酒从杯中四溅出来。酒盅送到了唇边,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一切仿佛瞬间皆染上了死气,这酒,这菜,还有他自己。 “其实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方铁之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讽刺一笑,“人死如灯灭,最终能留在这世上的无非是两样东西,史书功笔和子嗣血脉。 “你这名声……自然不用想了。 “可你的儿子,倒还是能留上一留。” 此话一出,曹曲然仿佛立时有了一丝活气儿,他僵硬地抬头看向方铁之,想从他的表情中寻出一些什么来。 方铁之微微挑了挑唇:“我朝天恩,诛九族者下不累及幼子。你那小儿子是癸未年所生,未满十六,自是可以逃脱此劫。” 他的小儿子曹晴?曹曲然猛然睁大了双眼。他膝下除了女儿曹月娥,唯有两子,一嫡一庶。嫡长子曹曈得他看重自不必说。幼子曹晴却是他最为宠爱的,可分明是壬午年所生,今年已满十六岁…… 电光石火之间,曹曲然霍然起身,跪地就拜:“方大人大恩,曹某来生再报。” 方铁之笑着看向趴在地上的曹曲然,并不去扶他,只等着他继续开口。果然,一拜结束,趴在地上的曹曲然没有起身,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 “曹某也知方大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救小儿一命实属宅心仁厚悲天悯人,并非循私。 “曹某现下斗胆求大人,求大人再积善施德一回,也,也救我一救。 “曹某今生今世,不,来生来世,永生永世,定不忘大人之恩,感恩戴德,日日为大人颂经祈福,焚香叩拜。” 说完竟又纳头一拜,全然没有昔日朝中二品大员的威仪。莫说威仪,连脸面都全然不要了。 方铁之看着匍匐于地的曹曲然,如同看跳梁小丑一般,毫不意外。他微微一笑,伸手将其拽了起来。 “曹大人也是宦海沉浮多年,自是知道要从天牢中换出一个死囚犯是万不可能的。但若是让一个罚没为奴的罪臣之子暴毙,再隐姓埋名安乐一生,却不是什么难事。 “曹兄安心上路便是。说不得令公子将来儿孙满堂,为曹家开枝散叶。你也不算绝后。下了地府也有脸去见你曹家的列祖列宗。” 几句话便浇灭了曹曲然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他满脸灰败,忍不住咬牙问道:“何以非让我死?难道我活着不是对你们更有用处?” “因为,你该死!” 方铁之说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寒冰刺骨。曹曲然顿时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方铁之继续道:“能保你血脉不断已然不错。以后清明忌日也能有人给你戴孝烧纸。曹大人还是莫要太过贪心才好。” 罢罢罢! 曹曲然闭了闭眼睛,看来确实再无转还余地。我命由人不由已,能留下儿子一命也罢,总算曹家不至于绝后。 “你,要我做些什么?” 再开口时,曹曲然可谓已看破生死心如止水。方铁之一见他这样点了点头,心道:成了! 他要用的曹曲然既不是满心不甘油滑不可掌控,也不是心如死灰一星希望全无。 他就要此时的曹曲然,可以为他那一丝血脉最后拼上一拼的曹曲然。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你附耳过来。” 曹曲然欠身附耳上前。片刻,陡然瞪大双眼,脸色大变。直到方铁之说完,他仍僵在原地大汗淋漓。 “你,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半晌,曹曲然才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的背后?”方铁之微微一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自然是凌家军惨死的四万将士……” 晴天白日,墙上那一巴掌宽的小窗猛然吹进一股子阴风来。曹曲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随后一屁股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第八十九章 申冤 http://.biquxs.info/

晴天朗日,正午时分,阳气最重之时。历来处斩死囚都选在此时行刑。正午的阳光下,无论是冤魂还是恶鬼,皆无所遁形烟消云散。 本来处斩死囚应在秋后。春夏乃万物萌新生长之时,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从来都讲个天人感应顺应天意,故而极少于春夏之时处决犯人。 可曹曲然却是不同,乃是叛国恶逆,罪大恶极,皇帝御笔朱批“决不待时”,故不必等到秋后,斩立绝。 此时,曹曲然跪于刑场之上,看着场外头攒动,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与他同赴刑场的曹氏一族一百八十六人,今日将全部人头落地。不过,万幸他的幼子曹晴不在其中。 也罢!曹曲然把心一横。幼子逃脱,总算给自己留了丝血脉,不管方铁之到底是谁的人,现在儿子在他手中,自己只能听他摆布。 他抬眼看了看日晷,离行午时三刻尚有些许时间。他又转头看了看坐在监斩棚内的两位监斩官,一个是刑部左侍郎冯万全,一个是刑部右侍郎杜容。 曹曲然心中不由的冷笑,王党齐党各派一人,这场戏着实会更加有趣! 此时,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且人群中不断传来“卖国贼”的咒骂声。 曹曲然环顾四周,觉得时机已然到了,于是忽地跪直身子,高声喊道: “曹某冤枉!卖国者分明是王致和太后!他二人于雍和五年私通戎狄,出卖陷害凌家军,停粮饷,派奸细,泄露军机。镇国大长公主与凌大将军皆死于他二人之手!只因其权欲熏心,想把持朝堂只手遮天!” 法场内顿时安静下来,不论百姓还是官府中人皆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曹曲然却不管这些,这套说词早已背得烂熟,连哏儿都没打,口中将这话又反复高喊了一遍。 说完第二遍时,冯万全方才反应过来,立时大急,伸手抽出火签令就要往地上扔。 “大胆的逆贼!怎敢狗急跳墙胡乱攀咬?来呀!行……” 那个“刑”字尚未出口,火签令握在手中将脱未脱,不想被旁边的杜容“啪”地一把攥住。 “冯大人莫急。”杜容似笑非笑地,“犯人临刑喊冤,理应禀报圣上才是。怎敢就此瞒下私自处置?再说此时才刚过午时,尚未到行刑的时辰,如何敢不顾皇命提前开斩?“ 曹曲然断断续续听得“圣上”二字,不由得心中一蹦,可随即方铁之的提点便在耳边回荡: “你莫心存侥幸,以为临刑喊冤便是不能给你翻案,也会延期再审,让你苟活几日。 “你只想想到如今为止当今圣上几时越得过太后去?别说你这揭发之言,当日未必能上达天听。便是王党不加阻拦,报给了皇上,以你叛国恶逆之罪也必然逃不过一死。不如安安心心保你儿子一命才是正理。” 曹曲然现在倒是真的有些相信方铁之背后的人是那四万凌家军冤魂了。不然他何以既不问王致结党营私与朝中多少大臣串联不诡把持朝政?也不问王致贪腐受贿卖官鬻爵,这各地方上每年又孝敬他多少银子。甚至不问王致可怀不臣之心,有无篡逆之行。却只是让他临刑前喊出凌家军冤情? 果然,苍天饶过谁!这些人的报应来了! 与此同时,刑场上围观的百姓却是炸开了锅。之前只知曹曲然、陆良川通敌叛国,却不想这其中还有出卖陷害凌家军之案!关键竟还和当朝太后、首辅有关! 其实曹然曲临刑告发,无凭无据,有几分可信也未可知。可偏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死前告发这一行为却是让不少围观百姓信了。 冯万全见此不由的心中大急,若放任曹曲然如此攀咬,必会闯下大祸。于是他心下一横,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攥住杜容夺令的手腕,向外就是拽,持令之手向后一夺。两手用劲,一下便挣得开来。999首发l 随后“啪”地一声将那火签令掷于地上,高喝一声,“斩!” 刑场内众刽子手们一听,立时端起身边酒碗,一口饮尽,随后“噗”地一下尽数喷到鬼头刀上,手起刀落,顿时一百三六颗人头齐刷刷滚落在地,血如泉涌,红光四溅,死尸扑通通相继栽倒于血泊之中。 杜容忍不住狠狠拍了下桌案,心中愤懑之情溢于言表。可惜呀!一块能彻底搬倒王党的大好材料,就这样眼睁睁没了! 不过当他稳下心来再环视四周时,却发现围观百姓满场哗然,竟忽略了刑场中那一百余人问斩的“壮景”,心中又不由的又是一动…… 是夜,王、齐二相府中的外书房皆亮灯到了天明,各自的心腹亲信秉烛而议,一夜未归。 只是还未等他们商量出个子丑寅卯,事态却已经勃然发作起来。 先是曹曲然临刑告发之言便传遍京城,一夜间京城内谣言四起,矛头直指王氏。 紧跟着,栖霞山上的太/安郡主得了消息,知自己的父母竟可能是被王氏一党陷害冤死。于是立时下山进京,早朝时跪于午门之外,要求朝廷彻查当年平城之役,彻查镇国长公主与凌大将军死因。 如此,太/安郡主算是和王氏正式宣战彻底撕破了脸皮。 朝堂之上,当殿前侍卫上殿禀报太/安郡主跪于午门之外,并上呈秦章要求彻查当年平城之役时,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龙椅之上的昊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刚刚左副督御史耿良忠禀报此事时,殿上众臣工就一改往日争辩,异常安静。 昊元只觉得荒唐,这曹曲然还真是贼心不死,临刑攀咬,所说之言自是无稽之谈。 可却不想,太/安郡主竟对这等攀咬荒唐之言认了真,跪于午门外请愿。 殿上安静了片刻后,右佥都御史陈世龄率先出列,先是痛批曹曲然生前为人‘一无是处’死前‘狗急跳墙无赖攀咬’。后又涕泗横流表白太后王致之功,‘忠心为国,日月可鉴’。最后高呼,“太/安郡主已被蛊惑,可我主万岁可切莫被奸人迷惑!” 他如此一打头阵,王党众人立时群情激愤,呼啦啦一涌而上跪了大半个金銮殿,替太后和王致喊起冤来。 齐正清等人此刻却是个个闭口不言。众人早得了嘱咐,暂且静观其变,适机而动。 本来嘛,现下如何能言?如何能动?不管怎样那到底是皇上的生母亲舅。此时无凭无据,只凭一个死囚的临刑揭发就妄图推翻太后国舅?简直痴人说梦! 太/安郡主毕竟是苦主,如此公然申冤只能算得是关心则乱情急而迷。可他们若是如此,便是恶意中伤居心叵测。 于是,一时间朝会上只见王党众人齐声大唱独角戏。齐正清等人却一反常态没与之针锋相对。王党自己闹了一会儿,反倒口干舌燥索然无味起来。 先不说朝堂上那群君臣如何打着机锋。只说午门外灼华闹了这么一出,片刻便传遍了京城…… 午门外,百姓越聚越多,众人皆想一睹这位传奇郡主的风采。 先是掌掴谢氏女,施布于京中百姓。又差点与王家草包公子结亲。后拒了戎狄皇子的求亲。再后来造化弄人竟与毁容的靖王二公子定亲。可哪知最后曝出了先帝赐婚圣旨,这位太/安郡主原来才应该是真正的皇后凤位。真是应了那句命运多舛红颜薄命。 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父母竟然不是简单的战死沙场,而是被人陷害。这陷害之人又是朝中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凌家军四万将士便如此冤深似海,镇国大长公主和凌大将军便如此含冤莫白。 …… “凌氏灼华今日特为战死沙场的四万凌家军将士,为父亲辽东将军凌云、母亲镇国长公主请命申冤!”灼华望着午门,声音铿锵而倔犟。 “请求皇上下旨彻查平城一役,彻查当年冤情!凌家军自雍和五年元月便已草尽粮绝,军需粮饷迟迟不发。戎狄不知为何竟熟知平城布防以至大破关防。我父母皆死于身边奸细之手,而这奸细细查下来皆与京中有着关联。如此种种决非偶然!请皇上开恩!请朝廷彻查!为含冤战死的四万将士申冤!为冤沉入海的镇国公主凌大将军昭雪!” 一席话说得让围观的百姓心中亦生出滚滚不平来。 现下已然六月入夏,太阳明晃晃悬于空中。灼华素衣荆钗,跪于泥地,久了便有些暑热难当,几络碎发湿漉漉地紧贴在额上,她却仍腰身挺直,神情坚毅。 忽然头顶一黑,只觉一个人影罩了下来。灼华眯起眼睛抬头去看,正撞进见秦昊轩的眸子里,他站在身旁低头看她,满脸的凝重,满眼的心疼。那黑色的眸子似一片清凉的夜,阵阵清风徐徐吹上心来。 此时灼华突然想起幼时陪太皇太后看的那才子佳人的戏文。原来一眼真能悠悠万年,一眼便可天涯海角。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天地间只剩下眼中的彼此…… “别怕!”昊轩轻轻说道,冲着她微微一笑,满是温柔。随后转身一撩袍襟,伏身便跪到了灼华身旁,也开口高声诵道: “臣秦昊轩与已聘未婚之妻凌氏灼华,今日特为战死沙场的四万凌家军将士,为镇国大长公主、辽东将军凌云请命申冤!请求皇上下旨彻查平城一役,彻查当年冤情!为含冤战死的四万将士申冤!为冤沉入海的凌大将军镇国公主昭雪!” 灼华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可嘴角却挑出一抹笑来。 她自小便已然习惯了独自负重前行,习惯了隐忍,习惯了直面生死。而今日,却有一个人对她说,“别怕”…… 这个傻子!他可知自己选了怎样一条路?这个傻子!他竟不在乎自己选了怎样一条路…… 站在不远处的三姑瞬间湿了眼眶。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一个敢为你与天下为敌的少年…… 还好,还好,自己求而不得的,郡主却终可以遇到…… 此时唯有敏毓心中担忧不已。她转头去看身旁的羽寒,却见他正阴沉着脸,一动不动地望向场内并肩而跪的二人…… 第九十章 煽动 http://.biquxs.info/

同时,庆王府内。 庆老王爷和庆王妃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下人来报。老王爷不禁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妃一眼: “我就说这丫头不是个简单的。如何?她这一路行来可谓招招见血,步步为营。你还把她当成和琴儿一般的孩子?她的心眼儿便是十个琴儿也不是个儿。” 秦琴在一旁听着撅起了嘴。庆王妃回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转过头来问道: “那王爷意欲如何?可想助那孩子一臂之力?” “不急。”庆王垂眸放下手中的茶碗,“先静观其变。我倒是十分好奇,想看看这丫头还有些什么本事。” 听得此话庆王妃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倒是陪在一旁的秦琴,此时颇有些神飞天外,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想到这个秦昊轩倒是个靠谱的。多亏当日华姐姐和那靖王世子没成。如今看来,他二人倒更合适。” 此话一出,立时引来庆王爷两道严厉的目光。庆王妃看着王爷的脸色,连忙斥道: “胡说八道!姑娘家家如何能轻议别人婚事?!”边说边连连冲她使着眼色。 秦琴一吐舌头,赶紧垂首而立,扮作个恭顺的样子。 与此同时,靖王世子府的怀德居内,被秦琴提起的靖王世子此刻正在练字。大大的抓笔醮饱了墨后颇有些分量,可握在秦昊宇手中却十分自如,笔走龙蛇一幅字写得行云流水。他仿佛十分沉浸其中,以至于当乔通推门而入,陡然间将秦昊宇从他的世界惊醒。 “世子爷,不好了。” 乔通慌慌张张喊了这一句后猛然就住了口。只因见秦昊宇忽而皱起眉头,随即“啪”地将手中的笔掷到案上,刚刚写的那幅字立时便污黑一片。 乔通心知自己搅了世子爷的雅兴,世子爷这是生气了。于是赶忙垂手躬身不敢出声。 “说!”秦昊宇边净手,边垂眸道。 乔通这才恢复了一丝活气儿,忙来到昊宇身边,垂手回话:“世子爷,二公子,二公子他去午门外陪太/安郡主喊冤了!” 谁知,靖王世子听得此话并未出言,仍是面无表情,伸手从盥洗架子上取下毛巾仔细擦起手来。 “世子爷!”乔通一见他这样忍不住更加着急,“您得去劝劝二公子!倘若他依着性子跟着那个太/安郡主胡闹,说不定会给咱们世子府惹上祸事!自从二公子在京中显身,闹出了多少故事?太后和皇上对您可是不如以前了……” “我又不是没劝过!有用吗?再者你也说他是胡闹,胡闹之人是拦便能拦得住的吗?” 说着秦昊宇将手中的毛巾一把扔到乔通怀中,转身去逗廊檐儿下的画眉。 “可是……”乔通一下子被问住了,支吾了半天又道,“可是,就这样放任下去也不是回事呀。毕竟是您的亲弟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若是真惹了什么祸事岂不连累到您……” “无妨。”未等乔通说完,秦昊宇出言打断道,“秦昊轩毕竟不住在府内。我与他又是自小分开,不过这几日才见,细论起来倒没什么兄弟情分。这些太后都是知晓的。若他真惹了什么大事,只推脱不知便是。想必太后和皇上也不会为难于我。” 乔通听得此话低头想了会儿,倒也觉得有理。于是便不再纠结,行礼退下。只是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离开那一瞬,秦昊宇眯起眼睛,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乔通却是多虑了,皇帝和太后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此时根本就想不起靖王世子来。 昊元初时乍闻此曹曲然临刑攀咬,只觉荒唐。可直到灼华跪于午门请命,满朝文武反应十分微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若曹曲然临刑揭发是真,那么当朝太后、首辅通敌叛国,这简直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大丑闻! 他的外家卖国求荣?那他这个皇帝还如何取信天下? 于是一下了朝,昊元便急匆匆赶去坤泽宫,他要亲口问问母后。 可当他跟着大宫女金珠一踏进坤泽宫正殿大门,便看见自己的舅舅兼岳父王致和皇后王绮然陪着太后坐在一处垂泪。 一见昊元来了,王致慌忙起身就要行君臣大礼。昊元见了,忙紧走几步一把将王致搀住,说道:“现下又不是在朝上,舅父何必行如此大礼?” 一旁的王太后也跟着说道:“这是在我宫里,只论家礼。哥哥快莫如此见外。绮然,快去搀着你爹爹。” 王绮然一听,赶忙上前去扶。随后母子夫妻互相见礼各自落座。昊元这才问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话出口,又引得王太后眼圈一红,掏出帕子掩面叹气。坐在一旁的王致和绮然也面露悲容。 王绮然开口道:“陛下不知,母后正难受着呢。只说□□妹妹被奸人挑拔,遭了蒙蔽。现下竟就这么在午门外跪着。 “咱们倒还好说,不过是损些名声。可太/安妹妹毕竟是金尊玉贵的深闺娇客。如此抛头露面实在太委屈她了。再者就这么硬生生地跪了一天,那身子怎么受得了。母后想到这儿正难受得紧呢,不想陛下就来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处处为灼华着想,却又句句在为王氏撇清,更字字暗示了太后和王致的大度,还有太/安郡主的糊涂任性。 王致不由的暗暗点了点头,绮然这几日跟着太后着实颇长进了不少。 王太后也极满意,只是面上没露,抬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叹道: “好好的怎么就出了曹曲这么个混帐?竟还攀咬上哀家和你舅舅来了!可怜太/安那孩子,哀家是真心疼她。以前她也跟哀家最亲。谁知这去山上住了几年,竟就生分了,偏偏信那奸佞死囚的话,也不信她的亲舅母。怎么竟真将平城之败算到了我和你舅舅头上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你舅舅又最是忠君报国的,太/安居然为了这样荒唐的一个谣言当众负气跪着。且不说女孩子家拋头露面到底伤了体面。只说她那身子若是跪坏了,哀家岂不疼得慌。 “我知道她这是和我赌气呢,只为先帝赐婚圣旨和这后位。可我是做娘的,我偏心儿子要给他娶个父母双全福厚寿绵长之人有错吗? “她自小福薄,父母双亡。我是怕她撑不起这一国之后的福气,反而有损她的性命。哀家如此为她心心念念的打算,她倒是大概记恨上我了!真真是天地良心!可饶是如此我还是满心疼她的呀。” 王太后说着眼泪就下来了。王绮然一见也忍不住垂泪,忙上前柔声解劝。 王致拍着大腿唉声叹气道:“唉,陛下,都是老臣惹下的是非。只因之前那曹曲然与老臣多有嫌隙,他又是个心气儿高的,一心只想入阁拜相,却是老臣当了他的路,他这才临死攀咬,以命相诬。 “却不想太/安郡主竟真的偏听偏信记到心里去了。又让太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此话一出,王太后立时悲声哽咽,好不可怜。昊元心中不是滋味,忙上前好言解劝。又兼王致绮然也在一旁开解,过了好半晌,王太后方才慢慢好转。 昊元在坤泽宫盘桓了大半日,直到用过了晚膳方才告退。又怕太后再伤心难过,昊元特准王致今日留宿宫中陪王后说话儿开解。 当昊元回到御书房时,天色已然不早了。却见齐少枫今日当值,正坐在外殿小几上抄抄写写,见他回来,忙起身叩拜行礼。昊元皱着眉,挥了挥手让他起来,转身走进内屋,便坐到龙书案之后。 “华……太/安郡主现下可还在午门外跪着?” “回禀皇上,太/安郡主于申时关城门前便已起身离京,回栖霞山去了。” 一听此话,昊元忍不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太/安郡主到底是闺阁女儿,又少不经事,被人一挑拨就这么上了当,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她到底伤了太后的心,又坏了与太后的情份……唉,说到底,还是那曹曲然该死!贼性难改,临死攀咬,真真死有余辜!” 齐少枫低垂着头,掩住了嘴角那丝讽刺的笑意。可声音却毫无起伏,仍恭恭敬敬回道: “太后娘娘劳苦功高有目共睹,并不是旁人随便就能诬陷去的。自雍和五年先帝驾崩,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十年。王相摄政也是尽心尽力。二人操劳国事,相辅相成,大齐上下无不称颂太后、王相之德。陛下自是不必太过忧心。” 这话说得没什么毛病,可不知为何昊元听在耳朵里却有些刺耳。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才又问道:“那依齐卿之见,此事该如何解决?” 齐少枫躬身行礼说道,“谣言止于智者,不过三两日便不攻自破,陛下不必太过担心。至于□□郡主……” 齐少枫沉吟片刻,道:“当局者迷罢了,且也是一片忠孝之心。陛下千万莫要因为此事再气坏了身子。” 昊元抬头看了看少枫,半晌才说道:“朕哪里会生她的气……罢了,既然谣言止于智者,那便不去理会就是。” 说罢冲着齐少枫摆了摆手,少枫忙叩首告退。退至门口时,他偷偷抬眼瞥了一眼昊元,见他正以手拄腮似神游天外。 齐少枫心垂眸退出。只要怀疑的种子悄悄种下,虽然现在尚小,但终有一天会长成了参天大树。至于其他,只静观其变就好。他相信,她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皇宫另一边的坤泽宫内,王致皱着眉头在殿中踱来踱去。王太后坐在一边儿看了半天忍不住说道,“哥哥坐着吧,走得我头都晕了。” 王致面沉似水,撩袍落座。 “我们果然小看了那丫头。先不说她今日的手段。只说她怎么知道自雍和五年元月凌家军便停了粮饷?怎么知道戎狄有那平城的关防图?又怎么知道她父母皆死于身边奸细之手?这个太/安,表面看起来似纯良,却原来藏得这样深……” “我就说她疑点重重,可父亲和姑母偏偏不信。如今,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王绮然说着便以手作刀,向下劈了劈。 “诶!”王太后瞪了绮然一眼,“现在她正在风口浪尖,此时动她岂不是引火上身?更坐实了我和你父亲心虚。你以为庆王爷、宗室还有那个齐正清都是摆设不成? “哼,怕什么?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这些年还不是被我压得死死的?我就不信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王致想想到底觉得不妥,刚想开口反驳,不想一旁伺候着的月姑却抢先开口说话了。 “论理奴婢本不该插言,可奴婢又实在见不得太后娘娘烦恼,故有一些小见识,不知当不当讲。” “诶,月姑何必自谦。”王致一脸的慈和,“你是太后娘娘的左膀右臂,又极有智谋。现下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你有什么高见,就快快说来。” 月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福礼,随后说道:“依奴婢的小见识,娘娘和相爷倒是不必太过担心。相爷请想,若是真想一举搬倒当朝太后首辅,手中必是要有些了不得的罪证。可今日太/安郡主不过只是跪了跪,除了个请命的折子,竟没提任何证据。 “而且那曹曲然也是,除了法场攀咬,也没留下任何诬陷娘娘、相爷的证据。既无罪证,便是空口无凭。既是空口无凭,那便是陷害诬赖。 “依奴婢所想,不若就让那□□/郡主闹去。待事情闹大,奴婢便请命亲自去与她对质。只问她一句,既说娘娘相爷陷害凌家军,又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可有证据?若她没有证据,那便是无中生有恶意中伤!999首发l “娘娘对郡主自幼照拂,临了却得来反噬,着实让人伤心。到时候,百姓舆论自然会倒向娘娘相爷一边。而且□□郡主闹得越大,她反而越不好收场。到时候一顶白眼狼的帽子妥妥地便扣在了她的头上。人言就可杀人,岂用娘娘、相爷亲自动手?” “妙呀!”月姑话音未落,王绮然便忍不住大声赞了一句,引得太后、王致齐齐转头瞪了她一眼。王绮然讪讪闭嘴。 “人言可畏?”王致捋着胡子点了点头,“月姑果然是女中诸葛。这个□□煽动无知愚民,咱们却也可以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人言可以诛心,确实高明!哈哈哈哈……娘娘以为如何?” 王致此时反倒放下心来,他自问向来做事手脚干净,从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痕迹。 王太后笑眯眯地拍了拍月姑的手。 “哀家觉的此计甚好。现在咱们倒也不必着急,只让那不知好歹的丫头闹腾去。我如今反倒盼着她闹出诺大的阵仗才好。所谓登高跌重,她闹得阵仗越大,到时候打脸便打得越疼,也越能让百姓们看一看,这忘恩负义反咬一口的白眼狼是什么样子!” …… 灼华与昊轩一连于午门外跪了三日,王党和太后果然静悄悄地再无反应。 而这三日来,亦如王太后等人所愿,京中,不,乃至整个大齐,都轰轰烈烈地闹将起来,不说翻天覆地,也是地动山摇。 第九十一章 对质 http://.biquxs.info/

在大齐百姓的心中,组建凌家军,抗击戎狄,几年间捷报频传,收复十余城池的凌大将军和镇国长公主,那是天神一样的存在。现在民间仍有不少百姓家中供着他们夫妻二人的小像,以保佑家宅平安,称其“戍公戍婆”。百姓们只说他二人连边关都能守得戎狄都能打得,保佑家宅清除邪祟自然更是不在话下。 因此当年传来凌大将军和镇国公主死讯时,大齐百姓无不哀恸。从平城起,护送将军公主骨灰的卫队所到之处皆有父老率乡亲子弟痛哭流涕设香案跪迎。 直至京城,更是万人空巷,百姓倾城而出十里跪迎,当日人头涌涌,哭声震天,让人闻之落泪,听之断肠。 其中有一老妇,二子皆因违反军纪被凌大将军所斩,可却仍深悼将军公主,大哭不止,亲随护送棺椁数十里,痛哭道: “将军大义如青天朗日,公主坚贞若青松白雪。生为民福,死为民难。每忆将军公主,皆泪如泉涌,不能自已。” 百姓之心,可见一斑。 故当百姓得知当年平城之役其实藏着天大的冤情,凌大将军与镇国长公主竟有可能是被当今太后首辅所害时,立时群情激愤。 更有那烈属遗孤,乍闻此事哀恸断肠。一时间民怨沸腾,如熊熊野火势可燎原。 灼华与昊轩跪请申冤的第一天,便已有零星百姓跪于其后以示支援。 至第二日,百姓愈发多了。 待到第三天时,竟聚集了数百人,从午门外直到朱雀大街,皆被请愿的百姓跪满了。 一场声势浩大的申冤请命就此拉开序幕。 王氏一党全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得至如此之快。于是不敢再拖,立时依之前商定之计,派出月姑以宫中女官的身份出宫与太/安郡主对质。 当月姑穿着四品女官服色缓缓走到人前时,午门外所跪的百姓刹时间鸦雀无声。 “太后慈爱……”月姑抬头环顾四周,此时已然正午,可百姓们似乎并不觉的暑热。 “传口谕:百姓无知,其行可谅。太/安节孝,其实情可悯。可国家礼法不是儿戏。 “太后又问:如今郡主跪此喊冤,煽动百姓聚众逼宫,是何居心?难道要造反不成?” 此言一出,场内立时气氛一紧。毕竟都是升斗小民,凛然正义是有的,可对抗朝廷却是不敢。月姑如此一说,不少百姓便害怕起来。有那胆小的就想起身逃走,可看看周围的人,到底没动。 昊轩有些担心,转头去看灼华。他虽已下聘,可两人到底并未成亲,此时若冒然出头,则名不正言不顺,一个弄不好反会给灼华招来轻浮孟浪的名声。此时唯有灼华自己应对。 “太/安不敢。”灼华躬身垂眸说道,其状甚恭。 “太/安自小跟在睿懿太皇太后身边,也学得道理体统。虽不如父母精忠大义,却也知忠君爱国的道理。 “只是,父母子女,骨肉天伦。如今事关双亲,太/安万不敢任其含冤不白置之不理。还有那为国战死的四万将士,皆是为人子为人父,上有高堂,下有儿女。太/安亦要为他们讨个公道,代他们的父母子女申冤昭雪! “太/安要的,不过是公平二字罢了。”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震。更有那烈属遗孤跪在其中,抑制不住心中悲愤,哀哀哭了起来。 月姑见此,心道不好。这个太/安郡主太擅于蛊惑,此时应速战速决,否则一旦激起民愤,局面不可收拾。于是不再废话,开口直奔主题。 “郡主偏颇了。世人皆知凌大将军和镇国大长公主乃是抗击戎狄战死沙场。郡主如何口口声声说他二人是冤死?如此岂不是陷皇上太后于不义?” “太/安不敢忤逆犯上。只是前日有人当众揭发平城之役始末,太/安方才得知乃因朝中有内奸通敌陷害,父母才含冤莫白战死沙场。太/安为人子女,既知此信,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郡主说的可是曹曲然的临刑攀诬之事?那曹曲然本就是个死囚无赖,临刑前无中生有,只为挑拨民心。郡主聪明过人,怎能轻易去信这样一个人的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这世上谁人不知那曹曲然生前原就是太后王相的得力干将。此时有意撇清,实在是自欺欺人!” 月姑微微一顿,不禁冷笑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临刑攀诬挑拨离间,现在都只是猜测。郡主需知空口无凭,耳听为虚。.999xs.) “更何况事涉当朝太后首辅,岂能仅凭一死囚之言便随意污蔑。偏听偏信是为心智不明,恶中伤更是德行有亏。” “月姑姑何意?” “郡主可有证据?” “我若有证据如何?若无证据又如何?” “郡主若有证据,朝廷绝不会放任不管,自然依律法而行,有冤申冤,有仇报仇。可若没有证据……” 月姑说着不由得又是一声冷笑:“依大齐律,诬告反坐,且罪加三等。郡主说不得要受那牢狱之苦!” “好!”灼华嘴角微扬,“若依大齐律,谋叛为十恶之一,一经查实不待秋后,立时处以极刑。我若查到证据,也不求当时就定罪开斩,只求天家秉公办理,依律行事。罪魁祸首入狱待审,朝廷彻查平城之役冤情。如若我为诬告,太/安自愿以身入狱,担那诬告之罪。” “好!”月姑听后微微一笑,“郡主果然爽利,可敢击掌为誓?“ “有何不敢?”说着灼华起身,伸手与月姑啪啪啪连击三掌。 这请愿的人群之中除了市井小民贩夫走卒,还有不少读书人,甚至不少是功名在身的秀才举人。 有那明白的听她二人对话,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子。这女官分明是在拿话激太/安郡主!郡主一介弱女子,上哪儿去找王党的证据?若无证据,郡主岂不就要以诬告之罪反坐入牢?这分明是一个圈套。 别人都能听得出来,昊轩岂能不知?他皱起眉头,转头便想提醒灼华,却见灼华却并不看他。 电光石火间,昊轩突然就放下心来。以灼华之智,岂能轻易落入圈套? 况且就算真走到牢狱那步,他就是拼了性命,劫天牢,劫法场,劫了天皇老子,也要把灼华给劫出来! “既已击掌立约,不知郡主大概需要几日去查那证据?”月姑慢慢扫了眼人群,随后笑意盈盈地问道。 谁知未等灼华答话,人群中忽有一人高声答道:“不用去查,证据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纷纷侧目。只见一个高鼻深目的美艳女子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 百姓呼啦啦自动让出条路来。那女子行至月姑和灼华面前,微微一笑,刹时若春水微澜,秋月无边,眼角眉梢风情无限。 “你是何人?”月姑皱眉,边说边扫了一眼灼华,果然见她面上并无惊讶之色一片淡然。 “你问我?”那女子笑了起来,十分肆意张扬,“我是大齐当朝首辅王致于京郊别苑金屋藏娇的外室。 “不过,我还有一个身份,说不得你们会更感兴趣。”说着那女子转身拿眼睛缓缓扫过在场的百姓,嘴角扬起一个傲慢的冷笑,“我叫萧莺燕,乃戎狄王室的十八公主!” 此话一出,顿时满场哗然。 月姑目瞪口呆,随即猛然转头去看太/安郡主,却见灼华依然无惊无喜,淡然而立。 “你说自己是王相的妾室。可又说自己是戎狄的公主。真真荒谬至极一派胡言!要么是得了失心疯。要么……便是受人指使存心攀污!” “你不信?” 萧莺燕并不生气,拽着自己的一根辫子甩了甩,反朝月姑飞了个眼风俏然一笑,全然不像二十几岁的年纪,倒似个娇憨少女。这样态若是在大齐便让人觉得轻浮。可若放在戎狄,自有一股风流不羁的娇俏之态。 “我就猜你会不信。”萧莺燕边说边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寿山石印章,抬手示向众人。 “所以我趁王致这两日去别院时,特地偷拿了他贴身私章出来。这贴身之物可证明否?” “不过一块石头,人人都可雕得,谁知是真是假?” “既敢拿出来,自然是不怕验。”说着萧莺燕转身又从嬷嬷手中接过一摞盖了印章的小块儿宣纸。 “我来时在车上刚用这印盖了这一摞。王致也算书画大家,在外给人留了不少笔墨,对比一下私章的真假却是不难。如若是我作假,任凭处置。” 说罢,她抬手一扬,那摞宣纸便纷纷扬扬散了出去。如飞起一群白鸽,漫天飘舞,引得不少百姓伸手去抢。 人群中有人高喊:“要知这私章真假有何难的?如今那月心湖边儿的望月楼上还有王相的题字,上面自然盖着私印,前去一对便知!” 又有人喊道:“城北飞来峰上,伏龙寺的牌匾便是王首辅所题,去那儿一看便知真假!” “何必去那么远,我知道有一人家收着王相的字画,去那儿一对岂不更是便利……” 一时间纷乱哄哄,气得月姑咬牙切齿。她抬眼恶狠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萧莺燕却满不在乎,笑嘻嘻地看着热闹,又转头冲着站在一旁的灼华挑了挑眉,随后粲然一笑。 灼华却只微微躬身颔首,态度不卑不亢,又十分恭谨。 见此萧莺燕不由的撇了撇嘴。不是说这太/安郡主不俗吗?怎么也跟个木头似的亦步亦趋没个活气儿。这大齐的女子真是无趣。 “既是王相的妾室,可知礼仪廉耻夫为妻纲?夫主如天,你怎敢如此不知廉耻抛头露面,有违纲常,攀咬夫主?!”月姑说这番话时颇有几分气极败坏。 “哈哈哈哈哈……”那萧莺燕果然不是普通闺阁,众目睽睽之下,启唇露齿,大开大合,笑得个花枝乱颤。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们大齐人,自然不会尊你们那套清规戒律。更何况你难不成没听过这样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既是戎狄皇室,又怎么会和你们大齐一条心?哦,对了,你又要问我有何为证是吗?” 说着萧莺燕伸手从脖上解下一枚狼骨牌来,举臂示于众人。 “戎狄世代尊崇狼族,皇室中人无论男女,自出生时皆会用一块狼骨雕其姓名生辰并附以父名,以证身份,以求相佑。” 说着她朗声念那骨牌上的字:“萧莺燕,生于戎狄天庆二十三年,戎狄可汗萧腾光第十八女……说来我还是如今戎狄可汗萧璟的妹子,戎狄的皇姑。” 萧莺燕话未说完,人群中忽有个三十来岁的书生起身大声用戎狄语冲她说了些什么。萧莺燕寻声望去,见着那人后笑得更开心了,欢欢喜喜用戎狄语和他对起话来。 片刻后,那中年书生朝四周左右拜了拜,随后道:“在下乃四夷馆的译知,擅长戎狄语。刚刚这位姑娘字正腔圆,发音准确,戎狄语应为其母语。” 话音刚落,又有一小吏模样的人也站起来作证:“小人乃是理番院驿馆的驿丞。那戎狄二皇子来大齐贺亲时,吃住皆由小人伺候,与眼前这位姑娘却有六七分相像。刚刚乍一见她,也着实吓了一跳。” 萧复拓出使大齐那些时日,颇为高调,市井繁华之地,锦绣烟花之所,皆逛了个遍。又常呼朋引伴吃喝作乐,故而京中不少百姓皆见过他。如此一说,人群中便有不少附合之声。 萧莺燕依然笑嘻嘻的,转头望向停在远处的那辆青油小车,虽看不太清,可她知道契璃定也在看着她。她垂眸一笑,透过这大齐的时空,似乎看到了当年…… “当年王致与我皇兄萧璟暗地约定,里应外合除掉凌家军。王致得了大齐的权柄,戎狄既能除掉心腹大患,又能得辽东十城,届时两国休兵。 “我那皇兄为表诚意,以我为质,献于王致为妾。当日是陆良川于洮水接我入大齐,至今已有八年……”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哗然。灼华抬眼去看她,四目相对,电光石火,心头灵犀一点。 萧莺燕忽而一笑,这个大齐的小丫头竟然懂她,原来她们是一样的人。 什么世俗礼法,什么纲常君父!虽为一介女子,可她们敢于蔑视一切懦弱虚伪,敢于挑战这世上的所有不平不公。 萧莺燕转身噔噔几步来到午门旁的登文鼓下,伸手拿起那鼓槌掂了掂,朱唇轻扬,笑得十分桀骜不驯: “今日便让我,来为你们那四万屈死的凌家军申个冤吧!” 说罢,她抬手敲响了登闻鼓…… 第九十二章 底牌 http://.biquxs.info/

萧莺燕的确是戎狄天庆老可汗的第十八女。不过在戎狄王室中,身份却并不那么贵重。 戎狄贵族子以母贵,萧莺燕生母本是被俘来的北夜国女奴。故而虽是天庆老王的老来女,又生得艳丽无双,却并不得宠爱。 后来天庆王一死,骁圣可汗萧璟继位。按照戎狄“父死妻其后母”的风俗,萧璟“收编”了萧莺燕的母亲,成为他众多妻妾中地位最低的一个。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好歹母女二人顶着王室的头衔且尚有口饭吃,怎么也不会如那些贱民一样挨冻受饿。 可坏就坏在萧莺燕无力自保却又生得极美,越大越有倾国之姿。骁圣可汗渐渐觉得这个妹妹大有可用之处,于是后来竟真的好好教养,以备待价而沽。 萧莺燕因母弱受欺自小养成刚强果敢的性子。幼年时与戎狄贵族契家的庶子契璃相识相恋。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契家家主乃戎狄相国,位极人臣。可这契璃却是契家庶子的庶子,自小便不被看重。戎狄人尚武,他却极喜读书,又生得一身书卷气,故常被族中兄弟欺负,便是姐妹们也看不起他。 二人生于锦绣朱门却自小孤苦无依,于是一路互相取暖,跌跌撞撞地长大成人。自然理所当然地心意相通。 契璃曾许诺萧莺燕自己会百倍努力,待挣得前程,便请祖父契相国去可汗那儿求亲。 可谁知,契璃的前程还未挣到,萧莺燕却在十六岁那年要被送去大齐和亲。 人不与命争,这是她母亲最爱说的一句话。可萧莺燕却偏偏不信命,若说有命,也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日夜半风高,她满怀着对未来憧憬和契离逃出樊笼…… 私奔当然没有成功,二人被抓了回来。骁圣可汗萧璟命人当着萧莺燕的面,生生拔掉了她母亲的十个指甲。那鲜血染红了萧莺燕的眼睛,她咆哮挣扎,最后却皆只化作声嘶力竭后的屈服求饶。 她只能屈服,即使明知母亲在自己走后也活不了多久…… 契璃被送回了契家。一个庶子生的庶孙罢了,又自小默默无闻,契相国如何会为他去得罪国君? 于是,一碗毒药,一领草席,契家自此再无此人,不过是城西乱葬岗多了具无名野尸…… 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如天下众多悄无声息便不见了踪影的蝼蚁小民一样。谁说他二人的血统高贵就不是蝼蚁了?一样的任人摆布,一样的命丧黄泉。 萧莺燕被一架小车悄然载向大齐。说是和亲,实为人质,内里更是不堪,不过是交易的一个添头,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王致似乎很喜欢她,起码这八年来宠幸不衰。 宠幸?萧莺燕讥讽一笑,把她一个女人想像成戎狄的千军万马在她的身上征战杀伐的宠幸吗? 王致似乎在她这儿找到了当大齐英雄的快感。刀鞭针剪下他扬了大齐的国威,成了人人敬仰的民族英雄,再也不是那个卑鄙狡诈的可怜虫。 萧莺燕本以为她这一生就这样完了,在这个如坟墓一样的别院里,陪伴着一具朽烂的腐尸。即使这具腐尸看起来还算光鲜,却抵不住他灵魂里散发出的阵阵恶臭。 直到一日,萧莺燕从新来的胡饼师傅所做的饼中吃出了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只口衔琉璃簪的燕子,那是她和契璃自小约定的暗语。 契璃他没有死。 也不知是毒药剂量不够,还是本就命不该绝。总之当一条翻吃死尸的野狗一口撕下他脸上的颊肉时,巨大的疼痛让契璃醒了过来…… 他脸上血肉模糊,且又发现那毒药虽没能毒死自己,却烧坏了他的嗓子。他变成了一个面貌尽毁狰狞丑陋的哑巴。可他还是活下来了,跌跌撞撞遮遮掩掩一路寻来大齐。 对契璃来说,虽然失去了契家庶子的身份,失去了容貌嗓音,又沦为和狗抢食的乞丐,但只要知道萧莺燕还活着就好…… 灼华的人是在王相府附近发现契璃的。他一路乞讨,走了整整两年才寻到了大齐的京城。 当时他衣衫褴褛满身脓疮,在王相府附近一连盘桓数日似有所图。若不是灼华的人及时发现将其带走,说不得早晚会被相府的人拿住。 那时灼华虽然已离开皇宫近两年,但处境并非无忧。为护郡主安全,李福来安排了几拔人马轮流盯着王相府与皇宫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立时去栖霞山送信。 黄逸当时已与辽东柳大将军联络上,并开始筹备东行事宜,准备以盐商的身份结交戎狄高层,以备日后行事。但却苦于没有一个熟悉戎狄上层的向导。 恰在此时,李福来将契璃带到了他的面前…… …… 午门外百姓们跪了一地,连朱雀大街都跪满了。 坤泽宫内正喝茶等着月姑回来复命的王氏兄妹,本想着月姑此去几句话将□□郡主问住,然后百姓们一散,这事儿就结了。可却不想会突然冒出个萧莺燕来。 王致万万没想到她会从别院中跑出来。 萧莺燕这几年一直沉默乖顺,从不出门,也不爱说话。若不是她那张绝艳的脸和戎狄公主这稀罕身份,他也许早就厌了。 可现下想来却猛然一惊,正是因为这戎狄公主的身份,他这□□年来无疑是养虎为患,他大意了。 再看看旁边一脸惊疑不定的妹子,王致不禁老脸一红,也顾不上害臊,只得慌忙老实交代了过往。 王太后听后险些没被气死。小心翼翼这么多年,哥哥竟为了一个女人留下这么大的把柄!以前的一切岂不白费?什么大意了?分明是色令智昏! 可那到底是她哥哥,王太后看着他只能强咬着牙关,把几欲喷薄出口的怨怒咽了下去。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快叫周禄带几人将那个戎狄女人哄也好骗也好,马上给我带到后宫来!” 然而却已然来不及了。当新任的太监总管周禄急火火赶到午门外时,萧莺燕早已三言两语自证了身份,然后抬手敲响了午门外的登闻鼓。 官衙外登闻鼓响,官员必须升堂。午门外登闻鼓响,皇帝必须上朝。 闹成这个样子,泰和殿上正在早朝的君臣岂能不知?经齐正清一提醒,昊元立时下旨将敲鼓之人带上殿来问话。而被一起请上大殿的还有太/安郡主和本应在家思过,“偶尔到坤泽宫探望太后”的王首辅。 朝堂之上,萧莺燕又是自证了一遍身份,并和鸿胪寺少卿对答一番,说的多是戎狄皇室的礼仪习俗,最后虽没明确认下萧莺燕的身份,但殿上众臣皆已心知肚明。 可王致却是坚决不认,只说这女子是陆良川为讨好他献上的瘦马,什么戎狄公主,简直一派胡言,他也一概不知。 不过这番抵赖却颇有些难圆其说,萧莺燕一看便不是中原人的相貌,就算下属为了巴结讨好送个女人,可堂堂一国之相竟连这点警惕都无,也着实说不过去。 齐正清一派却罕见地没有揪着此事不依放。耿良忠等人只是一脸忠恳地表示:皇上圣明,自有公断。如今不如听听太/安郡主如何说。毕竟为父母申冤,郡主算是此事的苦主。 立时,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太/安郡主。灼华心中不禁微微一笑,齐党这是要试探她的底牌。 一个身份不明的戎狄女人,作用可大可小,若想扳倒王致却是不够。只要戎狄闭口不提,王致咬死不认,即使人证在此也可用一句“不知”便打发了。 除非她手中还有底牌,另一个能立时陷王致于死地的大把柄。对,齐正清就是想引她当朝拋出这个,再上阵与王党针锋相对。 如此便是镇国公主遗孤与王党的官司,他只需一旁煽风点火。此事若成,便自然皆大欢喜,他坐收渔利。此事若败,她□□是名声扫地还是诬告入狱,皆与他无关。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可惜……她手中并没有什么底牌! 灼华缓缓跪于殿上,垂头轻轻说了一句:“全凭皇上作主。” 齐正清猛然皱起眉头,王致一旁笑了起来…… 龙椅上的昊元看着灼华满面忧愤地依着规矩三拜九叩后退出了泰和大殿,心中颇不是滋味。按理说此时已有人证,正应像灼华所说那样彻查平城之役,并将王致收监待审。 可昊元却是不能。那是他的亲舅舅,他确是存了私心。若说以前他未亲政时只觉得太后跋扈,王致只手遮天。可如今太后已然还政,王致又在家闭门思过。自己亲政以来处理政务颇觉得心应手。对母后和舅舅的怨怼便没以前那么深,亲情反而占了上风。 况且,他所倚重的齐相等人似乎也是理解他这份私心的。否则为何此事一经曝出,齐相一派却并未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可见是为了护着帝王颜面皇家亲情。 既然齐相如此默许,他心中自是领情。只是,委屈了华妹妹…… 若齐正清知道自己这番欲擒故纵只为套出太/安郡主底牌的把戏,却被皇帝理解为默许纵容,且因此包庇起自家舅舅更加有恃无恐,估计会被气得当场吐血。 当天,此事似乎就如此不了了之。齐正清等人沉默不语。昊元乾坤独断,命王致继续回府闭门思过。那么个萧莺燕不知是真是假,命四夷馆的人这两日便遣返回国。.999xs.) 至于太/安郡主,无非是安抚一番,却是避重就轻,丝毫不提当年平城之役…… 昊元的这一番做为完全在灼华的意料之中,却仍让她感到莫名的心寒。 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九十三章 失控 http://.biquxs.info/

当灼华走出午门时,跪在门外的百姓欢呼起来。这一个多时辰的等待让所有人都担心不已。 最高兴的当然是昊轩,他立时站起身大步迎了上去。阳光下那明晃晃的笑容,让灼华一下子花了眼分了神,心也跳得厉害起来。 昊轩几步上前,一把牵住了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莫说是未婚夫妻,就是老夫老妻也不会如此孟浪。灼华的脸“腾”地红了。 “快放手!”她语气十分不善,“都看着呢!” “我,我就是太过担心,一见你回来高兴得忘了形……”昊轩倒是听话,赶紧松开手,可心里却是痒痒的不行。 灼华虽然娇嗔怒咤,但似乎并不是真生气了,也似乎并不讨厌他牵她的手。昊轩立时如喝了杯蜂蜜水似的,心中无一处不甜蜜熨贴。 虽怏怏放开那只柔荑,却十分不舍。那柔软的触感瞬间又勾起了前两日的一昊轩忍不住看着灼货,一边抬起仍留余香的手轻轻摸了摸嘴唇…… “轰”,血瞬时全都涌到了灼华的脸上,几乎要透过面皮滴出来。她毫无威慑力地瞪了昊轩一眼,匆匆迈步向前就走。昊轩的脸也兀自一红,赶忙厚着脸皮颠儿颠儿地跟了上去。 好在不过是十分隐秘的小动作,又离人群甚远,倒没被人笑话了去,否则灼华真是要被呕死。 二人正闹着呢,忽听人群中喧哗起来,有人高喊一声,“那不是王首辅吗?”随后人人皆伸颈扬首看向午门。 灼华缓缓转过身去,正对上王致那双阴鸷尖刻的眼睛,目光所触,刀光剑影。王致眼底隐着一片乌沉沉的摧城阴霾,让人感觉万分的压迫。 一旁的昊轩皱起了眉头,转眼去看灼华,却见她不卑不亢,不避不躲,目光一片清明。 当着满地的百姓和一个小姑娘打眉眼官司到底是掉了身份。可巧此时王致的官轿被抬了过来,轿夫仆役恭恭敬敬分列两侧垂首躬身,派头做得十足。王致甩了甩袍袖,弯腰上轿,扬长而去。徒留下身后百姓一片唏嘘。 百姓们心智纯朴,想得也简单,见太/安郡主平安出来未被朝廷以诬告罪反坐投狱,便皆欣喜不已,以为皇上同意彻查平城之役的冤情。既如此,那王致现下自然已被投入狱中收监待审。可谁知,太/安郡主前脚刚出午门,转眼便见王致后脚跟着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朝廷到底是彻查还是不彻查?太/安郡主此事究竟是诬告还是申冤?王相此前种种最终是通敌还是被诬陷?一切皆无定论,难不成又变成一笔糊涂账? 可,民不可欺!便是朝廷有意遮掩,也要看看这天下的百姓可愿意就此认了?那战死的亡魂、烈士的遗孤可会不再追究? 灼华心中长叹一声,她感到悲哀,为她父母,为那四万亡魂…… “朝廷说王相通敌叛国证据不足,陷害凌家军之事更是无凭无证。”灼华转身环顾人群,满眼激愤。 “可在此,太/安却是要说,王相通敌已有人证! “此前太/安与宫中女官击掌相约,如有王相通敌证据,只求天家依律将其收监待审,朝廷彻查平城之役冤情。如若我为诬告,太/安自愿以身入狱,担那诬告之罪。 “可如今,罪证已有。朝廷既不将嫌犯下狱,也不定太/安诬告之罪。只说证据不足,欲草草了事。太/安一介女子,力薄言轻。难不成还要担那刑部和大理寺的职责,去一一查证王致之罪? “如此,那还要朝廷做甚?还要律法做甚?还要这满朝的官员做甚?!” 灼华此话一出,人群中立时炸开了锅,百姓无不群情激愤。 有人高喊:“这朝廷难不成真要让一个女子去查案?都已有人证,为何不监押待审?” 又有人说:“若让太/安郡主去查案找证据,那要刑部干嘛?那官老爷是吃白饭的?” 更有那大胆之人一语道破:“既有人证,朝廷为何不彻查?难不成因是皇亲国戚便想包庇?” 众人正乱哄哄闹作一团,忽又听有人高声问道:“那个戎狄女人呢?她可是关键人证,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话音未落,便听午门那儿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随后有人高声道:“放心!我跑不了!” 来人正是萧莺燕。 “你们大齐的皇帝要让四夷馆的人送我回戎狄。可我却怕一离了京城便被有心人给暗害了去。还是待在这里好,人多眼亮,我也安全。” 说着萧莺燕来到灼华跟前,笑着抬眼看了看人群,随后对灼华道:“我既替你们凌家军敲了登闻鼓,不如再做做好事,陪你一起跪请申冤如何?不过你却要护我周全,万不能让王致的人将我拿了去。” “你放心,我们都会护你周全!”未等灼华答话,四周的百姓抢先应道。 凌家军的冤情,却要由一个戎狄人来报不平,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萧莺燕的到来似热油里溅了一滴水,立时炸得民怨沸腾! 灼华垂眸微微颔首,恭谨有礼。随后转身面向午门,端端正正重新跪下,她要打一场硬仗。 秦昊轩也重新端端正正跪到了灼华身旁,转头冲她粲然一笑,似乎在说:不,应该是我们要打一场硬仗! 萧莺燕亦跪在其后。呼啦啦,百姓们紧跟着重新跪于午门之外。 “现人证已有。臣女凌氏灼华恳请朝廷主持公道。王致收监待审,彻查平城之役!” 灼华话音刚落,昊轩亦拱手高声道:“臣秦昊轩恳请朝廷主持公道。王致收监待审,彻查平城之役!” “戎狄皇室十八女萧莺燕,愿为人证。请大齐朝廷彻查平城之役……” “太学生刘文霄,恳请朝廷主持公道。王致收监待审,彻查平城之役……” “国子监赵志坚,恳请朝廷主持公道……” “草民余宁,恳请朝廷……” “小民钱勤,恳请……” 一时间,午门外为替家军申冤向朝廷请愿之声直冲云霄…… …… 当齐少枫掀坐在车内远远看向人群中的太/安郡主时,毫无意外地也看到了跪在她身边的靖王府二公子秦昊轩。 齐少枫皱起眉头,本能地极不喜此人。或许因为他脸上那道怪疤,更可能是因为他与太/安郡主之间那若有似无的默契。又或许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个秦二公子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泰和殿上,太/安郡主一句“全凭皇上作主”着实让少枫大为意外。他一直和祖父想得一样,太/安郡主手中应该握着一个杀手锏,一份能立时置王致于死地的证据,比戎狄公主更直接,更具杀伤力。 他相信太/安郡主只是要一个机会,一个在满朝文武面前亲自揭开这个大杀器的机会。可今日早朝之上,太/安郡主却告诉他,他和他祖父都想错了,并没有什么杀手锏,萧莺燕便是她最后的底牌。 他和祖父皆吃了一惊,猝不及防地被反将了一军。祖父的错愕和尴尬,他隔着满殿的文武大臣都能感受得到。 看着祖父那颓然若失的灰败脸色,他心中竟极不厚道地想笑。还有太/安郡主,他当时偷看她来着,竟也发现她嘴角有抹浅笑,不过转瞬即逝。 他们果然是一类人。 那么太/安郡主的下一步棋又要如何去走呢?若是他,只怕此事终将行成一步死棋。 再闹下去,必然天下民怨沸腾,为定民心朝廷最终会将王致收监入狱。可那又如何? 太/安郡主今日已然当朝表示再无证据。没有铁证能置王致死地,终不过是关上两日待民心平定便把他放出来。999更新最快电脑端: 可到那时候,太/安郡主的处境就艰难了!百姓是最健忘,届时民愤已平,□□郡主孤掌难鸣,一个弄不好,便陷于诬告反坐之罪……她真没想到吗? 祖父让他去皇上那儿再烧上一把火。说是助□□郡主一臂之力。可如此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齐少枫望着人群中那个娇小的人影,久久不能挪开目光,只觉心头一热,却又有难言的酸楚。 若此时和她并肩而战的是他呢?与她同进同退,不在乎胜败得失,只陪在她的身边…… 他突然嫉妒起这个秦昊轩来。为何他可以不计得失,陪她进退?那是一种全心全意的信任…… 既如此,那他便也信她一回。皇上那把火,他既是替祖父烧的,也是帮她烧的! …… 戎狄的十八公主萧莺燕被王致私养别院八年,并亲自作证王致通敌,替凌家军四万战死的将士敲响了午门外的登文鼓。 此事一出,石破惊天。可朝廷的态度此刻却暧昧不明起来。既以证据不足拒了□□郡主的申冤,也不判她是诬告。 朝廷如此,百姓们却是不干了。先是京中百姓倾城而动,随后附近府县百姓大量涌入京城前来声援□□郡主。 事到后来,已发展到外地州府百姓纷纷进京声援。那不能离乡进京的则是自发写了万民请愿书上奏朝廷,以期彻查平城之役。便是不会写字的,也咬破手指,以血印之。 自此,群情激愤民怨沸腾,民间义愤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大有失控之态…… 朝廷这边却一直是静悄悄的,直到宗室众人在庆王爷的带领下,也加入了申冤请愿的队伍中来…… 庆王府,庆王妃面带忧色地看着庆老王爷,半晌方才说道,“王爷真要按那丫头所说的去做?可有几分把握?” 庆王爷看着手中的信,沉吟半晌,却是摇了摇头,“我竟看不出一分把握来!” “那王爷还要任那丫头胡闹?” “那丫头说得直白,她不过是要为父母报仇。事成,皆大欢喜,王氏尽除,秦家江山稳固。事败祸首是她,她一力承担,众人不过受她蛊惑,法不责众,自然也不会有事……” “你们这些大男人,竟要一个小姑娘一力承担……” “诶,如何你也这般义气用事!现下的形势你还不知吗?虽太后还政,王致闭门思过,可朝中王党遍布,皇上政令不通。若不彻底铲除王党,这大齐的江山早晚要易主改姓! “况且便不说这些,只说当年之事。王党之心也太过阴毒。镇国乃建元皇帝唯一嫡女,却被王氏一党暗害,此冤若不昭雪,建元皇帝在天之灵如何瞑目?你我又如何对得起大齐的列祖列宗?! “这孩子如今既有这个心思,且已箭在弦上,不如就帮她一把。成,便能告慰先帝之,为镇国为那数万将士的英灵昭雪。败……我自会去极力保下那丫头……” 顺平六月十八,庆王率宗室子弟跪哭于午门外,请求朝廷彻查平城之役,将嫌犯王致收监入狱。 届时,请愿百姓已聚数千之众,京中商贩停市,各书院停课,市井百姓皆涌到午门外为凌家军请命。 最终,齐正清一派的加入成为压垮王致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九十四章 暗战 http://.biquxs.info/

太/安郡主在午门外一跪就是八天。 这八天里,她跪来戎狄公主,跪来了数千的百姓,跪来了各地雪片儿一般的万民表,跪来了大齐上下一齐声讨王氏。现下又跪来了宗室和朝中老臣们的声援。 至于齐正清一派最后也跪于午门外凑热闹之事,王太后倒毫不意外。这个热闹,齐正清现下才来凑,还真是挺晚。 如今王致通敌陷害凌家军一事已闹上云霄。莫说整个大齐,就连番邦邻国也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当事国戎狄倒还是静悄悄的。听说那戎狄的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夺嫡之争已闹到不死不休的境地。 …… 王太后日常起居的东配殿内,此时还未传午膳,跪了一地的宫娥太监个个噤若寒蝉,以头触地,生怕触了太后娘娘的霉头。 一个粉彩双龙戏珠的小碗碎裂在地上,奶白色的养生汤正从破碎的瓷片中四溢流淌。 金珠慌忙跪爬上前去收拾,锋利的瓷片倏地划破了手指,鲜血顿时洇红了半个手掌。 “没用的东西!” 王太后看着心烦,一脚踢到了金珠的肩头。金珠身子一歪,半面衣衫便被地上的汤水脏污了。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双手捧着瓷片就地垂头躬身膝行退了下去。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个个都在逼哀家!以为逼死哀家便随了他们的心意?做梦!” 王太后暴怒之下挥手又将炕几上的茗碗、痰盒连带着插着时鲜杏花的美人觚一起扫到地上。 此时无人再敢来上前收拾,宫人们皆敛息屏气,谁也不敢上赶着来找死! 好在月姑适时地走进殿来,手中托着一个袅袅升烟的香炉。立时一股甜香飘溢,让人不由的心中清爽平静起来。 王太后微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似乎对这香味儿十分嗜好,人也立时似松快了不少,面上不复刚刚暴怒之色,反添了几分恬静。 月姑将那香炉轻轻放到炕几上,转身冲着跪地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上前收拾狼籍,随后众人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下。 “那丫头还在闹腾?”这话王太后不过是随口一问,因为答案再明显不过。 果然,就听一旁月姑回道:“闹得很凶,愚民无知,皆被蛊惑,现下……”月姑微微一顿。 “说!” “是。现下午门外跪着的百姓中,有不少这两日已开始不遵宵禁之制,一直跪到深夜。这着实可怕!民心难测,此时又群情激愤,如此深夜聚在宫外,一个弄不好……” “够了!” 王太后猛然一拍桌子,月姑赶忙躬身垂首住了嘴。 “难不成要逼着哀家调来南岭大营进京勤王护驾……” “娘娘万万不可!”听得此话,月姑吃了一惊,忙斟酌道,“虽刁民可恶,可毕竟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调来军队无疑牛刀杀鸡,大材小用,却极易激起民变。期间若再被有心人煽风点火,逼民激变,那便是娘娘不慈!岂不正中了他们的诡计?” 王太后也不过是气得一时口不择言,心中自然明白,只得重重一叹看向月姑问道:“太/安那丫头,还有那帮宗室老臣们也有晚上继续跪的?” 月姑心知太后此话何意,忙低声回道:“皆无。太/安郡主天一黑便去城中一处小院住下。奴婢打听过,那原是镇国公主的产业,且防备得甚严。 “至于宗室老臣们也都是一待到天黑就都回去了,竟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况且……皇上已经下令让五城兵马司派人来压阵,倒还真没有人敢滋事。 “若想借机去给什么人些教训,百姓们人多眼杂,说不得还未出手就被人识破擒住……” 月姑话音未落,王太后便横眉立目,猛然又一拍炕几,震得那几上的香炉蹦了一蹦。虽有月姑秘制的安神香刚刚帮她平顺了肝火,可此时心火又炽,压也压不下来。王太后只觉五脏烧灼,胸口闷堵,喘息不畅,不由得伸手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 月姑一见骇了一跳,赶忙上前去给王太后顺气。 “娘娘,娘娘莫要生气。”月姑急道,“这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月儿愿用全部的寿数来换娘娘日日顺意万事遂心……” 见王太后这样,月姑急得眼泪都迸了出来,慌得连自称都变了。替王太后前心后背揉顺了几下,这才想起来要叫太医,于是赶忙又慌里慌张地跑出去吩咐。 见她这样,王太后反而缓过了这口气,心中不禁十分感动。 这后宫尔虞我诈,人情冷漠,身在高位便众星捧月,一朝失势就众叛亲离。奴颜婢膝之人尽有,真心相待的却没有几个。 她这一辈子享尽荣华,看遍珍宝,却唯独人心难求,真心更是少之又少。因此,月姑对她这份真心、忠心,便显得格外可贵。 想到这儿,王太后伸手去拉月姑,沉声说道:“哀家知道你最是忠心。你虽不是哀家从王家带来的,但却是自哀家进宫便最早跟随的,一路忠心耿耿尽心竭力。 “反而从王家带来的那几个,病的病,嫁的嫁,还有那……”说着她冷笑一声,“欲攀高枝儿的……竟都不如你忠心,也不如你得力……” “娘娘……”月姑听得此话瞬间就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厚爱,奴婢万死不足以报其一。 “此次太/安郡主一事,原是奴婢办事不利,未能将其劝回,有负娘娘信任,以至此事竟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让娘娘忧心劳神,月儿该死……” 说着月姑无地自容,以头触地,哭得个泣不成声。 “诶,你呀,就是心思太重。”说着王太后将月姑从地上拽了起来,心中愈发感动垂怜,“这事是太/安要闹,与你何干?那萧莺燕,连我都不知道哥哥在别院中养了这么个人,更别说你了。 “你呀,这是见我气得差点痰迷,又是惊吓又自责,于是就把什么坏事都一股脑儿地全揽在身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娘娘……” 月姑趴在王太后的膝头又落下泪来,可心里却狠狠松了口气。 “当众斥责太/安郡主以挽民心”这一招是她的主意,也是她主动请缨去午门外与太/安郡主对质。可差事却办砸了!且不说这其中原因如何,若太后真要怪罪下来,此事就不可能善了。 好在她熟知太后的性子,向来多疑,待人严苛,以至身边竟留不下人来。而又正因如此,她便格外在乎忠心,甚至为了这份忠心可以是非不分,赏罚不明。所以她必须用尽全力地表现她的忠心。果然…… 这也是她能熬走王太后身边四个陪嫁丫鬟,最终成为坤泽宫第一得利掌事姑姑的原因。 “那娘娘您看,现如今该如何应对?” “哼,应对?我若真当个事儿去应对,岂不是给这帮刁民和太/安脸面了?就让他们闹去!只管闹!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闹到哪一天,能闹到什么地步! “我是太后,大齐最尊贵的女人。我哥哥位极人臣,是皇帝的舅舅!岳父!不管是王氏还是我哥哥,只不承认便是!谁还敢强按着我们的头去认? “就凭一个小丫头?一群愚民?几个宗室老臣?便想扳动我王家?笑话一样!” …… “您当然可以默不作声。”御书内齐少枫正跪在龙书案前拱手奏道,“太后和王相自然也大可以抵死不去承认。可陛下,有一句话却说得好,民心不可欺,公道自在人心。若如此,陛下可曾想过,百姓会如何想朝廷,又会如何想陛下?在陛下千秋万代之后,史书功笔会如何记载此事,又会如何评价陛下? “陛下乃一代明君,当真要为这事毁了后世的评说?太后和王相可以抵死不认。可是您,真的决定沉默不语吗?” 齐少枫明显看到昊元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虽尚有犹豫,却已然是被说服了。他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说出的话端是主忧臣劳,赤胆忠心。 “臣知陛下仁孝宽厚,不忍太后惊忧,亦不忍王相受牢狱之苦。其实陛下大可宽心,王相这牢狱之苦不过是暂时几日,做做样子。” “此话怎讲?” “陛下可还记得当时泰和殿上太/安郡主声称除了人证并无其他王相通敌之证?若如此,臣以为便是将王相收监待审,最后也不过是查察几日,无证而释。如此民愤可平,王相也证了清白,反倒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昊元此时方才松了眉头,微露笑意,抬手道:“齐爱卿莫总跪着,平身。来呀,给齐编修看座。” 一旁的赵敦忙搬来了绣墩儿置于龙书案下。齐少枫谢了恩,起身撩袍而坐。 昊元叹道:“这事儿闹得朕近两日寝食难安。太后更是因此事惊忧愤闷已然病倒,今日刚传了太医。 “晌午我去请安探看,太后只哭不语,午膳竟也未用。太医说是郁结于心,肝气不顺。但此症可大可小,若肝气总如此郁结不平,难免要熬出大症侯来。便是王相,听说也是病了,日日汤药不断。 “朕现在是焦头烂额,事情却偏偏越闹越大。华妹妹心中有苦,朕不怪她。可庆王和齐相怎么竟也不能体朕之难,连他们都……” 说到此处,昊元一顿,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齐少枫一听慌忙起身拱手道:“陛下容臣多言几句,为自家两位老人分辩一二。” 昊元这才想起庆王爷的孙女永平郡王已许给了齐少枫,两家六礼都走了大半,面上便不禁讪讪的有些尴尬,毕竟是说到了人家孙子孙婿跟前了。.九九^九)xs(. 齐少枫只作未觉,继续道:“陛下可知……前些日子江南来了一份奏折?称因倒春寒之灾,引得江南各地民心浮动。其中便有个叫吕天霸的人自称黄龙降世顺应天命,在吴地一带竟聚集了一股流匪揭竿造反,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哦?竟有这等事?”昊元皱起眉头颇为意外,又因事关社稷安稳,不由得心焦。 齐少枫看着他,面上并无多少起伏。 “陛下不知这份奏折也不奇怪,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经过通政司上报朝廷,而是直接送到了王相府邸,陛下自然也未能批阅。 “王相先是抄录一份送进宫中太后处,随后便直接批转给了兵部。兵部当即便发下公文调集了越下营近一万的兵力将江南那股流寇悉数缴灭。” “什么?!” 昊元大惊,额上瞬时见了汗。调兵遣将如此大事,他竟丝毫未听闻风声!且不说这政令所行,不必经他竟也畅通无阻。他这个皇帝简直是个摆设,下面以王相为首竟还另有一套班子一套体系,可独立运做,且如此有条不紊。 只说这军兵调遣,竟敢不报于他,而他连风声也未闻半点!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若王致调的这兵是进京来的呢…… 昊元猛然觉得一股寒气自后背直窜头顶。他不敢往下再想。 齐少枫见昊元陡然脸色大变,便知道他是听进心里去了。于是面上不动声色,只继续又道: “陛下不必担心,此事最后解决的甚好,不过是数百流冦,被越下营骠骑将军刘凯率一万人须臾便彻底平定了。 “臣只是想说,陛下如今亲政,勤于政务,爱民如子。只是陛下不觉得通政司上报来的折子皆系些鸡毛蒜皮的市井小事吗?宫墙修缮,城门防卫,市井斗殴,各地祥瑞…… “可那些真正的国家要事何去了?就如此次江南流寇之事,又有前几日闽地水患,户部拨下十万两白银…… “不过皆被王相截于府邸,亲力亲为罢了。今年二月春闱时,一书生不过在考卷中大谈陛下亲政,谁知出了考场不几日便暴毙而亡…… “祖父和庆王爷这两日的一番作为,其实只为挫挫王相等人的锐气。他二人是担心呀,若王氏等人一直如此把持朝政,陛下的亲政,不过是有名无实。” 这番话终于让昊元彻底警醒起来。这两日太后还政,王致思过,他亲政之初意气风发,可却到底大意了。 回想不过只月余前,也是在这御书房内,原太监总管高福盛之死…… 再回过神时,昊元已然大汗淋漓…… 当日晚膳时分,秦昊元前去坤泽宫请安,亲陪太后用膳,一直盘桓至二更天方才离去。 第二日,圣旨下。首辅王致因疑涉通敌一案,暂时收押于刑部大牢,查证待审。 第九十五章 截杀 http://.biquxs.info/

王致被收监待审,请愿百姓们无论京中的还是京外的皆一片欢腾。众人只等着朝廷彻查王致通敌一案,为平城之役战死的将士们昭雪。 萧莺燕作为重要人证,又极有可能是戎狄皇族,庆王爷当朝请命将其接入庆王府好生看顾,直至此案审结。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只有齐少枫心中明白,这一切不过皆是表象…… …… 出了东胜城门,秦昊轩骑在马上美滋滋地护送灼华回栖霞山。 今日一早,皇上便下了收押王致入狱的圣旨。百姓们皆各自散去,灼华自然也要离开京城。 他身为灼华已聘未婚的夫君,理所当然要一路护送。此刻随行在朱轮马车一侧,时不时地侧目看上一眼,只恨自己不能和灼华同车。 身后的包大海和喜宝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自然明白,忍不住相互挤眉弄眼暗暗调笑。 而随行在车驾另一侧的黄羽寒却犹如一片快要下雨的乌云,满面阴沉。跟在他身后的三姑和敏毓只觉得他似随时会电闪雷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抬手划出一道闪电劈死马车那边的奏昊轩。 六人心思各异,但皆十分警觉,个个打起精神戒备,将马车团团护在中间。 行至十里亭处,忽见有人拦路。昊轩、羽寒立时打马上前。赶车的老黑勒住了缰绳。 “郡主,有人拦路。我看着像是那个齐家小子。上次带着妹妹也是等在这里。”老黑眼力不错,来人果然是齐少枫。 齐少枫一人单骑在此处已候了多时,此时全然不管那个黑脸侍卫的满眼警惕,也不管对面秦昊轩的满脸不善,下马长揖道:“在下齐少枫有要事与郡主相商。请郡主赐面相见。” 昊轩只觉得这小白脸颇像只嗡嗡叫的蜜蜂,总围着灼华转个不停。只是他却不知,黄羽寒恰好也是如此想他的。 老黑跳下车来牵马。车内灼华缓缓掀起了帘子。 刹时,风来送得芙蓉香,芙蓉却不及这美人妆。少枫只觉满眼光华,心中一窒,人便不由地愣在了原地。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过就此一个愣神,护在马车四周围的众人突然“呛啷啷”一齐亮出了兵器。六把刀剑陡然出鞘,杀气凛凛寒光四射。 与此同时,车内的太安郡主不知何时抬手举起一面精巧的小弩,闪着银光的箭尖儿正对着他的面门。 齐少枫大惊,激灵灵一个冷战犹如当头棒喝,脑子顿时炸开,只觉得这其中必有个天大的误会。正待开口解释,不想太安郡主手中的小弩却等不得他,银箭破空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齐少枫眼睁睁看着那箭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却避无可避,不由得双眼一闭,心中大叫“完了”。 可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身后反而传来一声惨叫。齐少枫猛一转头,正见一蒙面的黑衣人眉心中箭,死尸栽倒在地。 刹时间,周围天地风云变色,不知从哪儿突地窜出十数条蒙面大汉,手持兵器,杀气腾腾,立即与昊轩羽寒等人混战一处。兵器相接刀光剑影,金戈之声让人惊心胆战。 车上的灼华冲着齐少枫大喊一句,“快上车!” 齐少枫这才反应过来,立时抱头冒着血雨腥风向马车奔来。 此时老黑早已抡起鞭子,一手拉马,一手挥鞭,左突右击,赶开前来刺袭的杀手。见齐少枫奔来,也顾不得其它,长鞭一甩拦腰将他卷住,用力一带,他便飞坐上了马车。 灼华见他上车,忙伸手去拉,又回身一拍车上机关,只听“啪嗒”一声,陡然降下一块木板,将车门牢牢堵死。如此车厢内四面闭合,自成一方天地。 可是,如若外面众人战败,他二人也无疑就此成了瓮中之鳖。 齐少枫虽然上得车来,却惊魂未定,又极担心外面的战况,忍不住小心翼翼将车窗打开条窄缝向外看去。 却不想,正看见对面秦昊轩如杀神一般手起刀落一剑斩下敌人的胳膊。那条断肢随着喷涌的鲜血陡然飞起,“嘭”地砸到齐少枫偷看的车窗之上。吓得他向后一缩赶忙关紧车窗,又插上了插销。 “你不必太过担心,这马车是用辽东产的铁桦木所制,坚硬无比,普通刀剑却是不能损它分毫。”灼华边说边倒了杯茶放到齐少枫面前。 少枫这才发现这车内的结也构精巧无比。面前一张小几似乎是从车壁伸出来的,亦可折叠回去。几上应是装着磁石,特制的茶杯放在上面即使马车再颠簸竟也稳丝不动。 再抬头去看太安郡主,只见她面上波澜不惊一派淡然。齐少枫不禁为自己刚刚惊惧之状感到十分难为情,面上一红,讪讪地开口道:“郡主处变不惊临危不惧,实在是女中豪杰!” 灼华看着他笑道:“处变不惊临危不惧倒不敢当,不过是经得多罢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道尽了这几年的艰辛凶险。齐少枫心中狠狠一紧,她不过才刚及笄,比他妹妺少棠还小上一岁。 “郡主不怕?”大概是灼华的淡然所感染,齐少枫也安下神来。 “怕呀。”灼华笑着看向少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怕有何用?不如做好自己能力所及之事,不给外面的人添乱才是要紧。若真的成了瓮中之鲞,那也是时也命也。” 最后一句灼华说得调侃之意甚浓,仿佛是在有意吓唬他,又似在故意调笑于他。 齐少枫一抬头正对上太安郡主那闪着几份狡黠的目光,桃花粉面上笑意盈盈,却透着几分娇俏顽皮。 齐少枫的脸“轰”地红到了耳根。他知道,太安郡主这是见他害怕有意逗他。可这样的太安郡主他从未见过,也无从想像…… “郡主通透。枫乃一介俗人,让郡主见笑了。”说这话时,他的心仿佛要飞出去了。 灼华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客套之语,转而说道:“齐编修大概也能猜到这群刺客所为何来。今日实在不是个会面议事的好日子。他们所要‘议’的和齐编修想要‘商议’的,恐怕是一回事。” “枫……也实没料到会遇此大劫。早知如此,枫定会招集人手,亲自护送郡主回去。” 齐少枫说到此处忍不住脸上又是一红,忙垂下双眸不敢再看面前的太安郡主。今日确是他大意了,没料到此行竟会遇险。 皇上的圣旨不过才宣了一个时辰,太安郡主也不过是刚刚出城,王党竟就已然派出杀手半路劫袭,可见此事早有预谋。 他自小长于太平锦绣之乡,虽也熟知阴谋暗算之道,却到底没有亲身经历,不过皆是纸上谈兵。 而太安郡主从小便与虎狼为伴,长于危墙之下,对危险几乎有着天然敏锐的嗅觉和判断力。 灼华看着眼前这位探花郎自上得车来一杯茶还没喝完,脸就接连红了几次,倒像个极爱害羞的大姑娘,心中忍不住想乐。却又怕他会更加不好意思,于是忙强忍下去。 忽听齐少枫又继续说道:“郡主聪慧,对枫此行目的自然了然于心。现下王致被下旨收押于刑部大牢,虽看似有利郡主,可实则极为凶险。 “只一位人证,若王党坚决抵赖,或人证半途丧命,枫只怕郡主不光此前种种皆前功尽弃,日后更会引火烧身。只说王党若坚持诬告反坐这一条,就大大不利于郡主。 “故,枫左思右想,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在此等候郡主以共谋良策。” “齐编修为太安费心谋划,所虑甚多,太安铭感五内。尤其这几日,齐相与齐编修所尽心力,太安亦都看在眼里且感激不尽。” 话说至此,点到为止。灼华垂眸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便不欲就此多谈。 齐少枫此来目的,试探也好,关心也罢,他却都不是能与之相谋的人。她与他注定立场不同,以后不知会不会为敌,但却一定不会为友。 见太安郡主如此疏离防备,齐少枫不禁心中苦笑。他确无试探之心,不过是怕她吃亏,可是她却是不信。 待他再想开口,不想灼华却忽然伸手制止,随后闭目侧耳,片刻后睁眼一笑,道,“来了!” 少枫不明就里:“何来?” “援兵。” 既料到王党会狗急跳墙,灼华又怎能不防。自王致收监的旨意于午门外宣诏起,三姑便立时飞鸽传书山上。 可扶风小五等人便是即刻整装下山接应,也要个把时辰。于是灼华等人于城中盘桓几许,方才出城。 待遇刺客,三姑先向空中发了一枚求援响箭。六人皆是高手,刺客虽多,可应对起来并不吃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援军便到了。 少枫此时方才听得车外马蹄声滚滚如雷,似有上百匹战马奔腾而来,不由得心中大定。 再说外面正与昊轩羽寒等人缠斗一处的黑衣刺客,本就已被杀得七零八落。此时忽见远处急驰而来上百名武士,皆骑高头大马,俱似身手不凡,便知不好,立时转身向回奔逃。 羽寒、三姑等人倒还好说,皆知穷寇莫追,护好郡主才是要紧。可秦昊轩见此却心中一动,眼珠一转立时眉开眼笑计上心来,随即脚尖一点,飞身便向一名刺客追去。 那被追的刺客见援兵赶到原本就无心恋战,虚晃一招,转身逃得飞快。 可谁知,身后竟突然冒出一个追兵,且别人不顾,只冲他一人而来。这刺客又惊又气,却也无法,只得跑了两步便被迫转身与那追兵缠斗一处。 几下交手,刺客不禁心中一沉,直喊要完。这追兵武功极高,身形极快,自己绝无胜算。 可正当他满头大汗,欲寻机逃脱之时,却忽见那追兵竟慢条斯理地冲他露出个好大的破绽。刺客虽不敢置信,手上却没有怠慢,鬼头刀一挥直奔昊轩左臂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昊轩一个闪身,干净利落地躲开那刀,却于微不可察之时将左臂向前微微送了半毫。只见刀光一闪,红影迸现,那左臂立刻如愿以偿地见了鲜血。 昊轩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一剑送那完成使命的刺客上了路。 那倒霉的刺客到死都还纳闷,自己这一刀到底如何精妙,为何能让被砍之人乐成那样。 当灼华看到昊轩捂着条流血不止的胳膊走来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和刚跳下车的齐少枫告辞,忙与三姑将昊轩搀扶上车。 随后一声令下,人马起程,烟尘滚滚,浩浩荡荡地护送着灼华的马车向栖霞山而去,徒留下齐少枫孤零零呆立在原地。 昊轩透过车窗看着齐少枫站在夏日刺眼的阳光下略显孤寂的身影,忍不住得意一笑。 刚才见这小白脸上了车,他便已然觉得不爽。凭什么他能和灼华独处一室? 现在好了,终于轮到了自己。可以紧挨着灼华坐到她身边,还可以由灼华亲手为他包扎伤口。 想到这里,昊轩脸上便不自觉地带了相,那得意的笑挂在嘴角怎么也掩不住。谁知一回头,却正见灼华也在看他。 “二公子好生会受伤,即可没有大碍,又能做出血流如注之状。只是你若再故意点穴放血,只怕一会儿就要血枯而死了。” 一旁的三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昊轩的脸顿时“轰”地烧成了一个火球。 第九十六章 毒杀 http://.biquxs.info/

昊轩胳膊上的伤并无大碍,若不是他点着血海穴,说不得血都流不了几滴。气得灼华胡乱给他包扎几下,便要赶他下车。 可谁知这厮没脸没皮的,直说自己刚刚失血过多脑袋发晕,随即一头栽倒车上耍赖不走。把个灼华气得咬牙瞪眼,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无赖之人! 三姑忍不住抿嘴暗笑,背过身坐到了车门口,只管让他二人去闹。 秦昊轩闭眼装晕了半天,却不见动静,便忍不住悄悄眯起眼睛去偷看灼华。见她正坐在一旁认真地生着闷气,也不理会他这个无赖,只樱唇紧抿,柳眉微蹙,杏眼娇嗔,粉面薄怒。不由得心中一荡,只觉这样的灼华又是一种好看。 现下的灼华既不似出谋划策时的睿智果决,也不似拒人千里之外时的清冷淡然,甚至也不若自己偶然窥得的娇憨俏皮。这样的灼华似乎染上了一丝烟火气,终识喜怒哀乐,有了七情六欲,真正成为他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再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幻象。 昊轩顿觉心中又甜又暖,情不自禁看得有些痴了。 灼华自己生了半天闷气,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这个秦二虽然无赖,故意演了场苦肉计气她,可那伤却是真的,流的血也是真的。 若是平日,才不管他是死是活,他便是放干自己那一身的血也是活该。可今日,毕竟有赖他一路相护,而且刚刚似乎确是流了不少的血,若真是因此伤了元气…… 灼华心中猛然一紧,赶忙低头去寻身上的荷包。 一见灼华动了,昊轩立时激灵灵吓得闭上了眼睛。随后一股馨香突地袭上唇边,灼华似乎往他嘴里送了颗药丸。 那药丸倒是其次,只是灼华微凉的手指就在唇边,阵阵馨香让秦昊轩立刻心猿意马,简直快要发疯。 药丸被塞进了他的嘴里,昊轩抿唇之间倏然含到了灼华的手指,那手指当即便如一只受惊的蝴蝶,慌慌张张地抖着翅膀飞走了。 唇边顿时一空,昊轩的心也跟着一空。刚刚不过是轻轻一啄,却出了一头大汗。他睁开眼睛,正撞上灼华慌乱的眸子,那只手不自觉地背到了身后,很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昊轩的眼睛似生了根,定定地注视着她。 “这是,这是‘回还丹’,补气生血的……” “你给的,便是毒药我会也吃。” 自己一句话竟招来这样的混话,可偏生这厮还说得满脸认真。灼华忍不住跺了跺脚,又羞又恼,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坐在门口的三姑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只是车外的羽寒却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癫狂起来,猛地打马离了众人,独自向栖霞山狂奔而去。敏毓见此不由得忧心,忙催马跟了上去…… …… 坤泽宫内,王太后听到来报时,已是晚膳时分。伺候在一旁的月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果然,王太后一听来报立时便没了胃口,挥手让人将这满桌的珍馐佳肴撤下。 “娘娘,”月姑忙捧着汤盏过来轻声劝道,“好歹用上两口才是。这汤用灵芝等药材和乌鸡熬了三个时辰。 “今儿一早御膳房又去御花园的荷池中采得最鲜嫩的荷叶拧了汁子拌在面骨朵里,用小模子压出这荷叶莲蓬的形状,只为取点那荷叶的清香。 “虽不值什么,可却最是养颜,对娘娘的身子极有益处。娘娘就当赏奴才们了,哪怕喝上一口也好。否则这空着肚子,夜里又好胃经不通,疼上半日了。” 王太后听后到底伸手接了过来,用调羹舀了舀,却最终还是往桌上一撂。 “现下哪有心思喝什么汤?哥哥已然被关进了刑部大牢,而那丫头……又如此嚣张,这次竟被她给逃了!” 说到这儿王太后面色愈发阴沉,“当初绮然来找我告状时,哀家竟还斥她眼界窄小。如今看来,眼界窄小的竟是哀家!我倒是小看了那丫头,这几年竟是养虎为患!” 说着王太后忍不住狠狠拍了下桌案,那置于案上的汤碗立时一震。 “娘娘仔细手疼。”月姑忙掏了帕子过来捧住王太后的手细细揉搓,“娘娘这是生性宽和慈爱方才中了那小人的圏套。 “谁能想到那太安郡主竟是这般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之人,平日里又藏得极深。娘娘心胸坦荡,怎能识破这样的鬼蜮伎俩? “至于王相,娘娘倒是不必太过担心。常言道,否极泰来。这次不过是老天赐劫,以渡福寿。那玉皇大帝还渡了一千七百多劫方才成了万物神主呢。咱们相爷渡了此劫自然便是福寿绵长,事事吉祥。 “倒是娘娘,万不可再如此操心伤神,若让皇上看了,岂不心中担忧记挂得紧?” “皇上?”王太后任由月姑顺势揉捏起胳膊上的穴位,面上冷笑连连,“皇上现在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呢。便是腾出点空来,也是想着他那个青妹竹马好生厉害的表妹!哪里想到我这个娘来?” “娘娘这么说陛下可是不公。奴婢得为陛下说上一句。” 见王太后如此赌气,月姑轻笑着不赞同道,“陛下是极孝顺的,这次也是左右为难,毕竟一头牵扯着百姓呢。 “昨日皇上放下一切政务来娘娘这儿尽了一天的孝,又怕娘娘心忧百般劝解。便是王相收监之事也是思虑甚多,用心良苦。 “和娘娘解释了半日,生怕娘娘心里别扭,又是‘舅舅不过在牢里住上一日半日,民心平定便会出来’,又是‘这事毕竟查无实证,不过是委屈舅舅做做样子’…… “您看,句句皆是虑到王相的委屈,又怕您多思多虑伤了身体。他还要整日操心着政务,记挂着百姓。如此一看,竟是天下少有第一仁孝勤政之君。” “操心着政务?”王太后禁不住又是冷笑一声,转眼去看了看纱橱后面的小书案,上面一摞一摞堆砌得甚满。 “若不是我和哥哥一直帮着他操心,他能如此轻松?亲政,亲政,当时闹得沸满盈天,可却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 “便是这些时日有意交给他办的那几件事,也未见得处理得如何出色,更何况是这几日发生的大事!桩桩件件,哪一件不够他焦头烂额的?若不是有我和他舅舅一力担着,就凭皇上他自己?”说着王太后只是冷笑。 “要不怎么说您是这大齐的定海神针,王相是大齐的中流砥柱呢。这大齐上下缺了谁也不能缺了您和王相。只是王相如今到底是受了委屈,待此事平息后娘娘可要好好赏赐安抚一番才是。 “不过好在管着刑部大牢的杜大人是娘娘和王相一手提拔起来的,听说安排得极为妥当。虽是牢房,却也不差什么。也有小厮专门伺候着,饭菜都是府里做好了送过去的。娘娘放心就是。” “放心?我哪里能放得下心?虽说刑部大牢的人是咱们的嫡系,哥哥在那儿总比在大理寺的诏狱强,那杜容自然也比铁杠头方铁之强上百倍。可那到底是大牢,怎比得上家里自在? “况且现下府里乱糟糟的,母亲卧床病重,我那嫂子……已然是不中用了,指望不上。倒是有个怀孕新纳的小妾,叫什么琥珀,主持着中馈。可惜却出身太低,没什么见识,上不得台面。 “这次哥哥遭此大难也不知那琥珀是否里里外外都打典妥当,哥哥吃穿住行所用之物是否备齐……”说到此处,王太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满面忧虑。 月姑忙出言安慰道:“娘娘与王相手足情深,世人楷模。娘娘也不要太过忧心挂怀,不如过两日奴婢亲自去刑部大牢探看一下王相,看看他缺些什么,回来立时给他送去便是。” “对对对,你去看看!如此我也才能放心。也不用过两日,明天就去……不如这两日让御膳房做些精巧的饭食,你日日送去。相府的厨子倒底不如御膳房,新姨娘想得也未必周到。你日日再做碗药膳送过去,给哥哥补补身子……” 王太后一听,立时活泛起来,虽还是郁结,可到底因有事可想可做,不再继续消沉低落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安排。”见太后情绪稍稍振奋,月姑也便高兴起来,连声应道,“奴婢明日炖一盅雪蛤给王相送去如何?最是滋补养气。娘娘放心,奴婢定将毕生所学都施展出来,给王相好生调养……” 说着月姑便退下去准备,王太后点了点头,心中甚是满意。 第二日,当刑部大牢中的王致双手接过月姑从食盒中端出的那盅雪蛤时,感动致极,连叹太后娘娘盛恩。 “相爷让旺儿验一下再用吧。”月姑看着王致慢慢将那汤盅放到了桌上,于是伸手招呼小厮来验。 “诶!这是娘娘所赐,月姑你亲手端来的,能有什么差错?不必验了,否则反显得我狂妄不识好歹。” 王致与妹妹身边这位心腹女官自是极熟,偶尔也开得几句玩笑,此时半真半假说笑两句倒也轻松和乐。 “恕奴婢斗胆驳您一句,相爷这话可是不对。”月姑也是笑了起来,半真半假地回道,“验一验还是应该的,且不说有无必要,只说这是相府的规矩,是规矩便要人人守得,不能轻易破了。旺儿,来验。” 这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王致身后的小厮说的。 月姑话音刚落,王致便大笑起来,边摇头边笑道:“王某受教,王某受教。月姑果然伶牙利齿,王某甘败下风……” 说着挥了挥手,旺儿忙上得前来,掏出银针仔细验了那道雪蛤。 月姑笑盈盈地在王致对面坐下,看着旺儿验了那盅汤,随后又验了她带来的其他酒菜。皆无事。 “相爷尝尝这雪蛤,奴婢一早就开始炖了,整整炖了两个时辰,最是滋补,若凉了,可就腥气了。” “好好好好,在这种地方能得月姑亲做的美食,也是一大快事。我来尝尝。” 说着王致端起汤盅仔细品尝,只觉那羹汤入口鲜甜爽/滑,随后满口生香回味无穷,不觉食指大动,几口便饮尽了。对面的月姑不禁笑容更盛。 …… 从刑部大牢中出来,抬轿的四个小太监正恭恭敬敬地候在外面。月姑仰起头看了看这蓝天骄阳。 “今日阳光正好,我想走走,你们抬了轿子跟着吧。” 听了这话,四个小太监不禁面面相觑,随后抬头看了看天上那硕大的正午骄阳,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月姑既如此说了,他们也不敢反驳。反正抬着个空轿更松快,四人乐得如此,于是忙垂首称是。 大齐民风开放,街上独行的女子比比皆是。月姑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心里默数,“……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待行到大理寺衙门口时,正数到“一千四百九十八、一千四百九十九、一千五……” 月姑陡然抬手往嘴里扔了一粒红色药丸。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内,王致突然一口鲜血喷出,随后轰然倒下。 而月姑此刻亦同时喷出一口鲜血,正溅到大理寺门口的石狮之上! 第九十七章 昭雪 http://.biquxs.info/

月姑暗中服毒,一口鲜血喷溅大理寺门口的石狮之上。 当时街上人来人往,衙门口门前有个女子吐血,自然引来不少人呼啦啦围了过来。 跟在月姑身后的四个小太监一见此状吓得不行,忙放下轿子,七手八脚地过来扶她,却被月姑一把推开。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其中突然有人高声道:“这不是太后宫中的女官吗?前几日她与□□郡主午门外对质,我恰好也在。所以我认得她。” 这些时日,凌家军申冤一事无人不知,京中百姓几乎都去午门外跪请过。对质那日虽然去的百姓未像后来那样多,可此时也颇有几个当时在场之人,听那人如此一说,皆不由得仔细看了月姑两眼,随后纷纷点头附和。 月姑单手扶着大理寺门前的石狮,只觉天旋地转,五脏寸断,却强撑着一口气立在那里。 “怎么回事?” 正乱着,忽从衙门里走出一主一仆,原来是大理寺卿方铁之带着随从。 众人一见“铁判”方大人来了,都纷纷让到一旁,露出扶石而立的月姑。 “月尚宫!您这是……” 太后身边赫赫有名的掌事女官,方铁之自然认识。可此时这位四品尚宫却不已复往日的气派,形容虚弱,嘴角滴血,极为狼狈。 方铁之一见,忙匆匆拱了拱手,回头便要咐吩随从去叫大夫。 “方大人!”月姑拼力咬牙唤道,再开口时已气颤声促,喘息不稳,“请方大人……转告太后娘娘,王相已于狱中……畏罪……服毒而亡!凌家军得以昭雪……我金月……不辱太后之命……” 话音未落,月姑陡然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立时桃花万朵揉碎,崩玉山倒玉柱,自此芳魂渺渺难觅,佳人倾倒难扶。 人群登时又是一阵大乱。那四个小太监中有个机灵的,见状转身就跑向皇宫报信。方铁之赶紧命人去召仵作和大夫。 月姑临死前所说的话信息量太大!先说王致已死!且还是畏罪服毒而死!又说因王致之死,凌家军得以平冤昭雪! 如此一来,简直昭然若揭,相当于直接承认王致通敌叛国陷害忠良。平城之役所战死的四万将士,镇国公主与凌大将军之死,皆找到了冤头债主! 还有那最后一句,更是大有深意! “不辱太后之命”?月姑乃太后心腹,掌管坤泽宫上下多年,如此说来,便是得了太后的吩咐。太后情知王致通敌陷害,故而指使月姑去牢中毒杀王致? 那么到底是太后与王致同谋通敌,此次系杀人灭口?还是太后此前毫不知情,此次是为保王氏名誉而暗中处置? 可不管如何,引得太后亲自动手,这都更加作实了王致通敌陷害之罪!只是大概不过本想一床大被子掩下,却没想到月姑于大理寺门前吐血而亡,将一切揭了出来! 且不说百姓们通过月姑这寥寥数语,如何猜出个惊天秘密。这消息又是如何一阵风般传遍了京城,传遍了整个大齐。 只说方铁之召来的仵作和大夫于一番检视之后,皆拱手摇头。这月姑确已气绝身亡。 而相隔不远的刑部大牢中,更是乱成一团。右侍郎杜容将京城中所有能请的大夫都带到了刑部大牢,急得眼珠子赤红坐立不得,只一迭声地催促赶紧为王致诊治,“务必救活,否则皆抄家灭族”。可是哪还能救得回,人都已经凉了多时。 那个叫旺儿的小厮当时一见王致吐血,便知不好,当即便一头撞在牢墙上想碰死了事。谁知却被人及时发现,满屋的大夫还能让他给死了?如今正顶着一头的绷带于讯室受刑。若交待不出凶手,他就是同谋,真真生反不如死。 只是旺儿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他已用银针验过,为何相爷还是中毒身亡。 他却哪里知道,这银针能验的不过是“鹤顶红”之流的毒药。而江湖之上,奇毒异毒不知凡几,自然能找到那银针探不出的极品。 “奈何散”,需得服下两刻钟后才能毒发。一旦毒发立时身亡,绝无救回可能。而在此之前,服毒者却毫无症状。故而即便着人亲口试毒,除非静坐等上半日,否则防不胜防。 …… 坤泽宫中的王太后在分别得了几拨人的禀报后,人早已呆在原处如木雕泥塑一般。 满殿的宫人皆战战兢兢匍匐于地,却再也没有人敢捧着一炉安神香,上前将太后娘娘劝慰过来了。 猛然间,一口鲜血喷溅出来出,王太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坤泽宫立时大乱,金珠仗着胆子急急跪爬上前,一面去扶太后,一面转头高呼:“快!请皇上!传太医!” 外面残阳如血,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际…… 王致“畏罪服毒”。太后病重,卧床不起。太医日日忙于太后的病症,一个个焦头烂额。 皇帝天天下了朝来坤泽宫探看,却并不见有多少难过。他越来越忙了,朝中王党已散,他正慢慢将权柄重新收归手中。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权力的滋味,真真美妙绝纶。 百姓们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平城之役真相大白,陷害凌家军的祸首已死,冤情昭雪,公道人心。 只留下凌家军保国卫土的传说,似乎终会谱成一曲铿锵的戏词,悠悠荡荡,传唱百年。却最终不过又成就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顺平八年终是不平静的一年。大齐的前朝乃至后宫终于下半年大刀宽斧地动作一番。 王党渐渐被铲除殆尽,齐正清升为首辅,其麾下众人各有封赏。 齐少枫连跳三级,任京卫兵马司指挥使,统领五城兵马司,总管京中防卫。 太后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太医院束手无策。据太后脉象来看,分明身子早已虚空,可却不知为何之前日日请平安脉时却诊不出来。又不知为何前一日尚好,突然间人就虚弱不支。 皇后因才薄体弱,自此于椒阳宫中安心静养。 齐贵妃贤德温良,擢升皇贵妃,协理六宫,位同副后。 大齐似乎于这一年之间,翻天覆地,换了气象…… …… 栖霞山上,经鼓之声宏亮悠扬绵延不绝。伏云庵内,女尼们整整齐齐盘坐于大雄宝殿之上,齐声诵唱《地藏菩萨本愿经》。 灼华一身白衣荆钗素颜跪于佛前虔诚诵念。仇人皆得报应,正应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告慰凌家军战死的英魂。 三姑亦跪于灼华身后,祷告甚诚。她不仅仅是在为公主驸马及四万将士超渡祈福,更是为了一位故人…… “月姑已经安葬好了,找了块山青水秀之地,那原是她生前的心愿。 “她的尸身之前被方大人停到了义庄,可我怕王太后回过神来再去派人毁损泄愤,这才命人匆匆去办了她的后事。” 三姑扶着灼华缓缓走出大雄宝殿,已然三更天了,今天法事暂告一段落。 “这几日让师傅们多多辛苦一些,给月姑姑好生超渡。她这一生没有自己,只有‘月姑’这个身份,活得太苦……”灼华叹了口气。 三姑跟月姑原是自小便有交情的,听得此话忍不住眼圈一红,也跟着重重叹了口气,一时间二人皆沉默下来。 夏夜的晚风带来夜来香的阵阵香气,丝丝泌人心脾。三姑陪着灼华慢慢向后院的住处走去。 过了半晌,灼华只觉难受,又道:“其实月姑姑她……本不必如此。我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后路。奈何,她非要走这一步……” “唉……”三姑苦笑,“她这个人呀,一辈子无论做什么都要做个完美致极。当年公主留她在宫中做线,就是取中她这性子。果然,从一个洒扫的小宫女做起,一路拼杀,竟成了王太后身边第一得用之人,这么多年却从未露过破绽。.九九^九)xs(. “如今咱们这个局,她也思虑极多。若按郡主之计,远遁未尝不可。可是她却担心若不如此以命相搏,当街揭出太后,坐实王党通敌之罪。那王致之死,事后只怕会被掩饰成政敌仇家暗害,而通敌陷害之罪却是一笔勾销无人再提。 “到时候,这把火说不得会引到郡主身上,便是齐正清也极有可能脱不了干系。 “因此她这才以身作局,以命相证。这满街的百姓,眼睁睁看着她这个坤泽宫的心腹,临死前亲口说出‘太后毒杀王致,凌家军昭雪’。王太后真是百口莫辩,王党之罪自此坐实。” 说到此处,三姑忍不住喉咙发紧。灼华伸手挽住了三姑,柔声接道: “王氏以为没有证据,我们便奈何不得他们。可却不知,这人心就可作判,民意也能定刑。 “天下百姓若皆认定你做恶,你便是十恶不赦,百口莫辩。民心实可杀人,又岂在乎那纸上的证据! “我只是可惜月姑姑,为了此局以死搏信,我欠她太多……” “郡主何谈‘欠’字?”三姑忙拦灼华道,“她原就是公主旧属,与我一样,本为孤女,若不是得遇公主,说不得早就饿死在街上。 “我们这些人,命原就是公主给的。她如此,不过是守着本分。” 说着三姑垂眸,忍不住又怀念起来:“不过月儿确实是个能人,城府心智皆为一流,故而才被公主安排在宫中做了暗线。 “王太后掌权后,于宫中清除异己尤其是公主旧人,暗线几乎被残害殆尽。 “可她偏偏就是比别人机灵,能于血雨腥风之下自保,又步步为营,得了王太后的信任。如此一想,我对她着实佩服得紧。 “那时,公主让我们选个自己想学的营生,日后出宫也好以此谋生。我选了学武,而月儿却选了药膳和推拿。当时我还笑她怎么竟学起了老头子的行当。可谁知道,她后来竟真用这‘老头子的行当’为公主报了仇。 “王太后吃了这么多年月姑做的药膳,又日日受用那推拿。却不知所食之物极尽相克,所推穴位暗中气血逆行。几年下来,她的身子已彻底亏空,此时再突然离了月儿,只怕王太后命不久矣……” 是呀,王太后太低估镇国长公主了。她以为几场清洗便能改天换地,无论前朝后宫她皆可高枕无忧? 可她却忘了,这位是帝国唯一的嫡公主,自小便长于权力和阴谋之中。 孝贤皇后看似平和无争默默无闻,可却能以无子之身占居中宫十数年,掌管后宫井井有条。而生有二子的贤妃邵氏,在孝贤皇后面前从来都是低眉顺目,不敢越雷池半步。更兼建元帝与其感情甚笃帝后情深,自其薨逝再未立后。其心机手段岂是常人可窥得分毫? 建元皇帝雄才大略,经天纬地。镇国公主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 这样两个人的女儿又岂是软弱无能任人宰割之辈? 后宫前朝,明线暗桩。并不是心存不臣有害人之心,不过是要先有自保之力。孝贤皇后自幼的教导:防人之心不可无。 王太后当年不过是占了雍和帝突然驾崩这个天时罢了…… …… 事件终归慢慢平息。灼华连做了七日的水陆道场。 戎狄的十八公主萧莺燕与她的情郎远走高飞,自此一生一世,纵马放歌。 各方势力重新洗牌,最大的赢家除了皇帝,似乎便是齐正清一派了…… …… “郡主,如此……确是决定和秦二公子摊牌?” 灼华将写好的字条交于扶风,听得三姑此问,忍不住微微蹙眉。 有些事,她终究还是要去做的。 第九十八章 怪物 http://.biquxs.info/

秦昊轩完全没料到灼华要给他看的竟是这样一件东西。他看着面前的物件,被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僵硬的脖子方才像生锈滞涩的门轴,“吱扭扭”支撑着头缓缓转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灼华。 “我之前便对你说过,要寻一件比王致身上的那块暖玉更好的东西来助你哥哥。你看这件东西如何?与那不知功效真假的暖玉相比,可能助靖王世子于西北立住脚跟?” 灼华等了半个日,却见昊轩并不回答只一味直愣愣盯着她发呆,心知他这是太过震惊,一时回不过神来。于是也不着急,抬手轻轻摇了摇那芙蓉团扇儿,立时便掠起一阵带着馨香的轻风。 他二人现坐着说话的西厢,正是昊轩受伤时住过的那间,这次也算故地重游。若是平日,秦昊轩说不得早已自说自话出一堆感怀来逗灼华开心,趁机再套个近乎。可今日却因桌上这个金贵物件,让他暂时变成了哑巴。 桌子上连杯茶都没有,只怕失手打翻,再沾污了此物。 这东西实在太过金贵,也太过震撼。一道建元皇帝亲笔所书的“兄终弟及”的圣旨! “……兄死弟及,天下之通义也。今虽长子令楚继朕登基,即皇帝位。但次子令韩人品贵重,深肖朕躬,若有天命,准其于令楚之后克承大统,著兄死弟及,即皇帝位……” 圣旨的内容说白了就是:秦令韩,你若是有幸命比你哥哥长,那等你哥哥秦令楚死了,你这个当弟弟的就可以当皇帝了! 此诏先不说是真是假,只说若真是如此,那当今的顺平帝该如何自处?这八年的皇帝,秦昊元岂不是当得名不正言不顺? 而他秦昊轩,尤其他哥哥秦昊宇,却于莫名其妙间陡然与那原本遥不可及的皇位近在咫尺。他们的父亲成了皇帝…… 这是一个穷尽天下人想象的极致诱惑。人人都有那么点儿欲望和野心,可皆不过是牵蔓低矮的杂草,终其一生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念想,到死时想想笑笑也便罢了。 可这道圣旨的到来,会立时催生着杂草长成参天大树,且不断膨胀狰狞,变成一个不可预知的怪物。 灼华静静等待着秦昊轩的回答,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心中竟有几分忐忑。她怕秦昊轩回过味后会突然欣喜若狂,变成被迷了心智的怪物。 她突然有些后悔。 不过昊轩并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是一脸惊悚,半晌方才干巴巴地笑道,“呵呵呵,实在是,实在是……破费了……” 灼华满心的忐忑一腔的惆怅顿时全都化作一股清烟,“扑哧”一下灰飞烟散。 这货,又开始犯傻了! 倒是秦昊轩此刻在心里默念道:老天爷呀!你这莫不是把个齐天大圣化成个女身派下界来了?灼华这是大闹天宫没能尽兴,准备要把大齐翻个个儿来闹一闹?! 这么不着边际的地胡思乱想一通,昊轩的心中反而分明起来。 “灼华,”他郑重说道,“我曾说过,我愿与你同进同退,哪怕舍身为魔千夫所指。你想如何闹,便如何去闹!就是把大齐翻个个儿来,我也陪着你……”一顺嘴儿,倒是把心里话给秃噜出来了。 灼华笑了起来。她没想到他竟知她甚深,不问真假,不追来历,因他信她,知道她既敢拿出来,必然有恃无恐。 也没料到他竟丝毫不为所动。若真被这诱惑所俘,大概会喜至癫狂。可他根本不在乎那个位子,又如何会喜如何会狂,不过是无欲则刚。 这未尝不是灼华的私心,一个小小的考验。她动心了,她却害怕。如今,她安心了,还有如潮的欢喜。 “这东西你也看出来了,是祸非福。”灼华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可靖王殿下却未必如此认为。他老人家说来我应叫上一声二舅舅,与我母亲之间的龃龉你也应知一二。 “说实话,在你之前,我本计划着找个机会将此物献给靖王殿下,再推波助澜以告天下。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届时鹬蚌相争……” “你如何得利?”昊轩抬头去看灼华,眼中带着探究。 灼华微微一笑,却所答非问:“我届时已在辽东。” 电光石火之间,昊轩猛然明白过来:“你竟意在戎狄?!” 他竟又猜到了!仅凭只言片语和她身上所负之仇。如此聪明,好在是友非敌。灼华看着他,但笑不语。 哎呀呀!秦昊轩此时简直想擂桌大笑,仰天高喊三声。自己这些浑沌须眉,真真是白活了,简直枉为男儿!竟不如一个女子雄心大志计谋深远!枉自吹嘘什么饱读诗书,什么习文练武,却原来都不过是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 灼华却不知昊轩心中这些痴念,想了想,倒底决定将话说开,于是又开口道: “戎狄现下看似平静,但实则蠢蠢欲动。骁圣可汗萧璟于八年前被柳大将军反杀大败,一直深以为耻欲伺机报仇。 “这些年来虽无大动作,却于边境上骚扰试探不断。在你之前,我原计划现下这阶段本应是处理了王天浩,然后率众回辽东去。 “可是,我若突然消失,朝廷怎会无知无觉?‘无诏私回封地’乃是大忌,届时柳大将军说不得也会被牵扯其中。 “而我又绝不可能隐姓埋名或诈死隐遁。只怕一传我的死讯,母亲留下的封地奉嫁妆皇庄便都保不住了。朝廷的申饬圣旨届时会如雪片一样飞到辽东,这明面上的倒还不怕,只怕会暗中使坏,对柳大将军和戍边的将士们有所不利…… “按我原来的计划,到了此时便立时抛出这道‘圣旨’,朝廷即便不会马上向西北用兵,但也当即与靖王形成互相牵制之势。 “为防腹背受敌,朝廷唯有拉拢辽东,安抚柳大将军,轻易不敢擅动于我。如此,辽东便争取到时间屯田垦荒,再对戎狄徐徐图之。不过现在,倒是用不上了……” 灼华抬眼看了看正听得认真的昊轩,脸上忽然地一红:“因与你有了婚约,我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离京理由。我回辽东后,先隐匿个一年半载,随后寻个合格的机会只说因夫妻反目,我负气跑回封地。届时因我已是出嫁女,且又是夫妻矛盾家务事,朝廷只怕也不好细细追究。 “若如此,这圣旨似乎便失了它之前的意义。可要是作为靖王世子回西北的见面礼,为世子稳住脚,却还是有几分用处。对于那个位子……靖王殿下有着……” 说着灼华一顿,又看了眼昊轩的脸色,“有着非同寻常的执念。说不定靖王世子见了这东西也会突然就迷了心智陡生妄念。所以此物竟是那神仙手中点金棒,既可成全万千,也是可万劫不复。究竟该拿它如何,只看你来定夺。” 昊轩看着面前这道圣旨,沉默下来。此物一现,大齐说不得要立时天崩地裂。灼华将这样一件东西摆在他面前,看似是个天大的机会和好处,可实际却是个难题。 她还是想此物传到西北的吧,毕竟能助她引开朝廷的视线,可顺利实施她的大计。可她还是将此物摆在了他的面前,一切皆由他做决定。若他说不可,这道“圣旨”便立刻消失,只当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 灼华心中有他…… 秦昊轩抬头望向灼华,眼中似有繁星点点:“你若回了辽东,可否能等我一年?” “呃?”灼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却见昊轩面色凝重,半晌方才沉声说道:“其实,这道‘圣旨’传到西北也是无妨。之前我只对你说我父王病了,却并未告诉你他病得很重,太医说……不过是这一年的时间……” 灼华猛然抬头去看昊轩,不禁一窒,忙道:“靖王殿下将消息瞒得很好,我并不知情……” 昊轩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事儿别说是你,便是西北那面,也就几个人知晓,连他身边的侧妃都瞒得甚严。说实话,我自是不想西北与朝廷对立。 “可父王的执念我却也是知道的。不过他恐怕有心无力,毕竟……时间上不允许了……不如便将这圣旨拿于他看看,也算满足了他这一生的念想,了结他的执念。”ぷ999小@説首發.999xΘmm.999xΘm⿱ 灼华垂下眼睛。她知道,昊轩此决定皆是为了她。 “灼华。” “哎。” “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你答应过我让我跟着你吗?” “……记得。” “灼华。” “嗯。” “我喜欢你。” “……” “我们的婚约……可否,可否能继续算数?” 灼华红了脸,垂着头不敢看对面目光如火期盼殷殷的昊轩。即使低着头,却仍然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热切与紧张。半晌,方才从喉咙中极轻极轻地溢出一个“嗯”来。 她没有抬头,自是无法看见昊轩脸上那瞬间的狂喜。他欢喜得发狂,想仰天大笑,想于高山之上大喊,想唱歌,想翻跟头…… 于是他真去做了,起身窜到了院子里连翻了数个空翻,上窜下跳地打了好几趟不知什么拳法。一边折腾一边笑,像疯魔了一样。引得敏毓扶风等都跑出来看热闹。 灼华立在门口,见他这样忍俊不禁。转眼见三姑在身旁含笑看她,不由得脸上腾地又是一红。 那日,昊轩于栖霞山上盘桓多时方才下山回京。昊轩向灼华讲述了当年他母妃临终前的心愿:迎他大哥回西北,立稳脚跟,继靖王位。 “灼华,你给我一年的时间,就只一年。”说着昊轩大着胆子去握灼华的手。 灼热华挣扎了几下,却到底拗不过他,红着脸垂头轻啐了一口:“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如此孟浪……” 昊轩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却并没有放开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心紧张得乱跳,面上却强做镇定道: “你与我一起出京,届时我会设计也将哥哥带上。待行至京外两百里外的吉潭县,咱们便作别。你一路向东去辽东,我回西北。待一年后我帮哥哥收拾好局面,便去辽东寻你,我们就……就成亲……” “成亲”二字一出口,两人不约而同心头一颤,随即都红了脸。灼华低下了头。昊轩难得竟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只将灼华的手握得更紧了。 昊轩走时已快日落,二人除了细细谋划,又拉拉杂杂不知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尤其昊轩,废话甚多,惹得灼华这一日脸红了又红。 好在这小院自有后门,倒没惊动前面的师太们。 只是当夜半山腰侍卫所的屋顶上,羽寒独自喝了一夜的酒…… …… 当灼华和昊轩同坐于秦昊宇对面,并缓缓展开那道“兄终弟及”的圣旨时,秦昊宇明明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要极力克制,可还是陡然瞳孔紧缩,心擂如鼓…… 第九十九章 心变 http://.biquxs.info/

京城东边儿的吉祥楼和城西的雅思居一样,都是这京里数一数二的大馆子。 只是雅思居主打淮扬菜,河鲜做得是京中一绝。而吉祥楼他们家羊肉做得甚好,招牌菜便是这碳火烤全羊。 既然是京城中的大买卖,背后自然有些势力,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京中不少达官显贵包括地面儿上的人都知道,此处原是镇国长公主的嫁妆,现是栖霞山上太/安郡主的产业,由庆王府一直照拂着。因此,街面儿上黑白两道轻易无人敢到这里生事。 与汇文斋、鑫源布庄、聚通茶行等这些暗桩相比,此处半明半暗,算是一处“明桩”。 灼华今日轻车简行,只扮成个寻常富家小姐,由羽寒等人护送而来。此刻在这吉祥楼天字号头等雅间儿内,同昊轩并坐于靖王世子秦昊宇对面。此处倒甚是清幽隐匿,轻易不得外人打扰。 “这……” 一开始,秦昊宇不过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太/安郡主缓缓展开的卷轴。可这一瞥不要紧,让他立时浑身一震,随即探起身来郑重仔细地研看起铺陈于桌上的那道圣旨来。 从玉玺笔迹到墨迹印泥,无不一一反复斟酌琢磨。越看越是惊心动魄,越看越是心潮澎湃。 过了大半日,他方才抬头看向灼华和弟弟。虽然努力紧绷着面目尽量维持着平,但脸上微微颤抖的肌肉和眼中炽烈升腾的火焰还是将他心中的狂热激荡给一起出卖了。 灼华嘴角微微上扬,秦昊宇这般反应似乎才算正常。 “如世子所见,当年建元先帝留下眼前这道这兄终弟及的旨意。原本由我母亲镇国长公主保管。前日太/安收拾先妣遗物时竟偶然寻出。想着事关靖王一脉,又说不得能给世子添些许助力,故此这才特请轩公子引领来与世子相见。” 坐在灼华身旁的昊轩垂下头不敢去看他哥的脸,强忍着才没抬手捂眼。灼华这是套说辞也太粗糙了,连表面的粉饰都懒得去做。 用这样漏洞百出的说辞来敷衍他哥,也太不用心了吧?他哥哥这么聪明的一人会看不出来? 灼华却全无这样的顾虑,说完便悠然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不再说话,只静静安坐,等着靖王世子开口。她这番作派颇有些……有恃无恐! “说来……当年皇祖父本就极喜爱父王。若下这样一道圣旨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 昊轩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哥哥。 灼华轻轻靠在椅背上,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来。 “世子不必起疑,外祖父的手迹□□自小也曾临摹过,这笔迹、玉玺、旨轴无一处不可较验。若世子不信,大可请庆王爷等宗室长辈前来验看。” 秦昊宇当然不会此时便请宗室来验,灼华如此说只是表明她既敢将这东西拿出来,也就不怕甄别校验。 果然,靖王世子再低下头去看那道“遗诏”时,脸上就慢慢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来。有了此物不仅仅能于西北站稳脚跟,更可成就不世霸业…… 昊轩看着他哥这副样子瞠目结舌。他哥这就信了? 灼华看了眼昊轩,心中不禁一叹。他不在局中自然清醒。可所谓当局者迷,一套说辞再如何拙劣,于愿意相信它的人听来,却是理正词直。无论有何样的漏洞,自会绞尽脑汁找出百般理由去说服自己,将其粉饰得恰如其分…… 这恰恰是一场最省力的游说。 秦昊轩见弟弟这样热烈地盯着自己,却是误会了,面上不显,心中警铃大作。 他怎么忘了,自己与秦昊轩是双生子,虽长幼有序,可却相差无几,同胞同时,同等尊贵,若有一天真同时站在那天下独尊的位子面前……秦昊宇心中不禁一沉。 “东西太/安已然带到,全凭世子处置。此物本就是先妣代为保管,如今家慈已故,□□一介女流自是不敢擅专。唯有物归原主,由靖王及世子决断。” 一句“物归原主”立时让秦昊宇心中大快。对呀,他才是“原主”!连□□郡主都如此作想,果然……是他的知已…… 秦昊宇笑了起来,神彩飞扬,意气风发。 昊轩垂下眼睛,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遗诏”之事暂且放下,三人从晌午到傍晚,细细商议了带世子回归西北之计。 如何使靖王世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随昊轩出京回去西北呢? 现下看来,唯有利用昊轩和灼华同回西北完婚之机。 之前靖王爷已于西北择定婚期,并派人快马加鞭入京送来婚书。后因灼华为凌家军申冤一事,便耽误下来。 如今,若昊轩灼华二人同向朝廷请辞,其间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秦昊宇夹带出城…… 只是灼华日后要于途中分道扬镳奔去辽东之事却并未提及。 届时,即便朝廷回过神来,靖王世子说不得早已到了西北。再由靖王亲自上道折子给朝廷,只说自己年老体衰,甚是想念儿子,故召回一见。 现下靖王在宗室里的辈份极高,又是皇上唯一的亲叔叔。皇上即使再不痛快,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如此一来,靖王世子即便是暗地逃回西北,也能光明正大地留了下来了。 …… “可郡主,今日商议之计别的都还好说,就怕皇上那边……恐不会轻易放行。” 栖霞山上,三姑说这话时已然二更天了。她帮着灼华卸了钗环散开头发,又拿起篦子篦了几下,随手按了按灼华头上的穴位疏通经络。999更新最快手机端::/m.999xs./ 灼华身穿香雪缎儿的寝衣,边打了个哈欠,边迷迷糊糊任由着三姑摆弄一番。随后起身盘腿儿坐到床上,想了想道:“这也不算什么,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见她说得笃定,三姑也便丢开手去。扶着灼华躺下,给她腹腰处搭了条薄薄的凉被。 “郡主好歹盖上点儿,莫要夜里贪凉,小心坏了肠胃。” 一面又说道:“这靖王世子和轩公子是一奶同胞的双生子,怎地竟差了那么多?轩公子心明眼亮,可这靖王世子……”三姑说着摇了摇头,却没继续说下去。 “这有什么奇怪?”灼华边说边又打了个哈欠,“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虽是双生子,可二人所长环境却是天差地别。再说,便是那一同教养的兄弟,性情也是千差万别,这实没什么可值得奇怪的……咦?敏毓又跑哪去了?” “哦……我让她去睡了。”一提敏毓,三姑心中叹气。这小蹄子,也不知近几日和那羽寒闹些什么别扭,两人都阴阴沉沉的。以前开心果一样的丫头,这两日愣是成了锯了嘴儿的葫芦。 唉,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 灼华也没多问,转眼间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靖王世子府中的怀德居,却又是另一番情形。秦昊宇自回到怀德居中便将所有仆从都遣了出去,只留乔通伺候。那道“兄终弟及”的“遗诏”被小心翼翼地展开,虽已近黄昏却并不敢点火烛,生怕烛火把面前的这道宝贝圣旨给燎了,只凭窗就着天光一字一字地仔细地研究。 “世子……”见主子如此慎重,乔通忍不住犹豫着开口道,“这遗诏……能是真的吗?” 听得此话,秦昊宇便微微一顿,随后抬头看他,也不开囗,只眉头深锁。是真是假,他心中不是不疑,可却听不得旁人质疑。 乔通知道自已这是泼了盆冷水,引得世子心中不快了。于是忙解释道: “属下只是,只是怕世子吃亏。那太/安郡主着实有些邪门!开始属下只觉得她是个平常闺阁。可却没想到前些日子她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搅得大齐天翻地覆,愣是硬生生逼得太后亲自动手毒杀了自己的哥哥当朝首辅王致。 “而现下,坤泽宫那边据传已然气怒而病,卧床不起,听说是彻底伤了根本,怕也不过是再捱些时日罢了…… “这个太/安郡主,平日里看似不声不响,却出手果断老辣,心机莫测城府颇深。 “与这样的人相谋,世子,您不能不防呀……” 乔通自靖王世子年幼时便追随于左右,看着他长大,自然知道他家主子的雄心壮志,平日里看似温和淡然,胸中却是极有抱负,亦极有谋略。只是情势所困,不得不藏拙守愚。 这道“遗诏”若是真的,那自然能助他家世子一飞冲天。可,若是假的呢?只怕世子人在局中,心窍已迷,轻易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却尚不自知…… “我原就说过,太/安郡主是个奇女子……”秦昊宇沉吟片刻,随后抬头看向乔通,毕竟是身边第一心腹,有些话还是要解释几句。 “这‘遗诏’的真假你倒不必纠结。我刚刚仔细验看,竟找不出半点破绽!从笔墨御玺,到墨迹旧痕……太/安郡主既敢拿出来,便说明她不怕检验。我敢说这东西便是送到庆王爷那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如此,那就更说明这太/安郡主绝非等闲之辈!而如今她又与二公子联手,这二公子……世子爷,您也不得不防呀!” 乔通欲言又止,秦昊宇如何会听不出来?他闭上眼睛默了半晌,再睁眼时,寒光四射,不禁微微冷笑道: “你说的不错,有些事情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也该好好地谋划谋划……” 乔通猛然眼睛一亮,世子这是决定出手了。 秦昊宇重新又垂下眼帘,一边流连观摩着眼前的“遗诏",一边自言低语道: “这物件好是好,可却是死的,毕竟有限,不过给咱们添得一时的助力罢了。唯有人却是最难得!若日后能得她辅佐…… “只是,可惜……” “世子勿忧,谋事在人!” 这已是秦昊宇今晩第二次赞她,乔通跟了世子十年,如何会不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 “世子与二公子霄壤之别。那位如此聪明,自然分得清谁是美玉,谁是瓦石。且属下此前就曾断言,那位原本心仪的本就应该是世子,若非当日王太后使诈,造化弄人,今日情形未必可知…… “属下以为,只要好好谋划,定大有可为……” 说着乔通抬头去看秦昊宇,四目相对,刹时心照不宣…… …… 果然如三姑所料,灼华与昊轩向朝廷递的同回西北完婚的奏折,似泥牛入海,一去不返。昊元留中不发,既不说好,也不明着驳回,只用了个“拖”字诀。 七月初六,大吉。庆王与庆王妃一同出面操办昊轩与灼华的请期之礼。 随后庆王亲自上折给昊元,称:”佳期已定,请允太/安郡主随夫昊轩回西北完婚……” 第一百章 离京 http://.biquxs.info/

顺平八年,注定不平凡。百姓们尚未于帝后大婚的喜庆中完全平下心来,便又被当朝首辅王致通敌构陷凌家军一案冲击得晕头转向。 紧接着王致于刑部大牢之中被太后赐毒鸩杀,此案似乎就此真相大白。 百姓们虽然意犹未尽,却也颇为满意这个祸首毙命冤仇得报的结局。 于是事情似乎就这样了结了。梨园中多了一出奸侫当道陷害忠良的戏码,茶馆里多了几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评唱。百姓们终是心满意足,只觉得天道公理犹在,民心所向不欺。 却不知沙场铁消,忠魂骨寒,数万人的生死不过成全了几个人的欲念。争权的自是加官进爵成了国之柱石,夺名的从此平步青云备受万民敬仰。 这一场冤深似海万人尸骨的修罗地狱,终成了朝堂上那几个人蝇蝇苟苟的跳板石阶。 皇帝因为它顺利亲政大权在握。王党灭,齐党兴,朝局大变。却不过同以前一样,皆为利厮杀。又有几人真正想到“百姓”二字。 只是死了一个王致而已。王氏作为皇帝的外家依然荣华尽享。太后依然于后宫颐养天年。 百姓们很快就会忘却。朝堂上已用尽此事的价值,明争暗斗中再也不会拿它作为砝码。这终不过又成了一段流传后世的忠义佳话罢了…… 七月暑热似火,灼华和秦昊轩的请回折子终于在庆王的陈请之下被朱批发回。一道圣旨姗姗来迟: “准靖王嫡次子秦昊轩携□□郡主回西北完婚。擢新晋礼部主事萧典率一品郡主仪仗礼乐送嫁□□郡主。” 此时昊元才发现,即便自己已然亲政,大权在握,却还是要受祖宗家法的束缚。 此前原本想好的力排众异,雷霆手段,乾坤独断,还未来得及施展,便被庆王一句不咸不淡的“表率万民”而击得溃不成军。 他,终还是一个作不了主的人…… 顺平八年七月二十三,□□郡主率侍卫亲随于京城西宁门同秦昊轩所率的原贺亲人马汇合。萧典安排礼部摆开一品郡主全副仪仗,奉旨亲护□□郡主送嫁西北。 当日□□郡主本应拜别太后、皇后,并由太后私下教导几句妇德闺训。可怎奈太后病重,皇后亦是报病,昊元只得下旨: “由皇贵妃齐氏代行后礼,亲临西宁门外送嫁□□郡主”。 于是,西宁门外这日车马喧嚣人头攒动。内外命妇簇拥着齐少棠,凤驾亲临。随行的还有庆王等宗室皇族、朝中老臣,以及靖王世子。 众人眼见着□□郡主行礼上车。秦昊轩骑着高头大马,护在郡主车驾一侧,端的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似乎连他左脸上那道狰狞骇人的刀疤也陡然变得温和柔顺起来。 齐少棠摆着皇贵妃的仪仗前来,虽按规制她所乘的凤辇只有半驾,到底要比皇后低上一头,可齐少棠却并不在乎,或者说现在能让她在乎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辆已是人间极致华贵的车辇之中,周围香气袅袅,四壁纱影飘飘,犹如仙境。她则是这仙境中的绰约仙子。 仙子都是舍七情灭六欲的,可她还是忍不住动了丝凡心,转过头去透过纱窗偷偷望向皇室宗亲的队伍。 那里打头站着的便是靖王世子。果然身姿挺拔,傲然如松,似翠竹苍柏,自成一袭风骨,就如当日在春猎围场上所见的一样,让人怦然心动。 少棠于车中痴痴看了半晌。那个眉梢挂着清风的男子此时欢喜而磊落,含笑拱手,风光霁月,表现出了一个兄长应有的欢喜和祝福。 都说靖王世子心仪□□郡主,那他此时所显现出的到底是坦荡洒脱,还是……原不过是个误会,□□郡主本就没有入他的心…… 不期然间少棠心中升起一小撮欢喜,可随即却又垂眸自嘲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出来一趟竟生出这么多妄念来。她抬手抚了抚依然平坦的小腹,这才是她的希望,她今后的日子,她的全部…… 紫金楼是皇宫内最高的建筑。站在楼上,京城便尽收眼底。昊元甚喜此处,每每闲来无事,便来登高望远。只觉一立于楼上立时心旷神怡,胸襟开阔,有了一览众小的心怀气魄。与坐那高且硬的龙椅相比,此时的自己才似乎更像一个皇帝。 可今日他再站在这紫金楼上时,却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豪迈和开怀。这里即便极目欲裂,也看不见西宁门的送嫁队伍。999首发l 他是皇帝,万乘之尊,轻易不得出这皇宫,更何况是为一臣女送嫁。他只能尊着祖宗理法,坐在那高且硬的龙椅之上,扮着他的帝王。不能肆意,不得随性,他终还是作不得他自己的主…… …… 回到世子府时已将近晌午。斯斯文文的靖王世子带着乔通和两个长随一路直奔怀德居,一进正房的门,立时原形毕露,几下便脱了外面的大衣裳,把鞋子一踢,轰然倒于榻上,口中连连喊热。 “哎呀我的天呀,这天儿是要下火呀!乔通,快把你这儿凉快的东西都端上来,我这热得快要中暑了。” 乔通看着眼前这副和自家世子一模一样的面孔,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身出门去吩咐丫鬟上些冰碗来。 站在一旁的黄羽寒看了榻上一眼,自己找了把圈椅坐下,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十分阴沉,召示着他此刻心情极为不好。 喜宝偷偷看眼羽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说公子还要什么凉快的东西,只看看这位的脸就够冰够凉的了,简直心都凉了。 正想着呢,乔通端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放了数个冰碗。 这金缕随世子先行一步,现下果然事事皆不方便。为避耳目,这端茶倒水的活只能由他来干了。 是的,今天一早出城向西北出发的那位才是真正的靖王世子。而此时留在府中的,是乔装成兄长模样的秦昊轩。 一见冰碗,昊轩立时欢呼起来,一跃而起,直奔乔通,伸手拿起一个,也不用调羹,一口一个连干两碗。 “哎哟,二公子!这冰碗虽然解暑,却也伤脾胃,你这个吃法,小心闹了肚子。”乔通边说边将托盘放到桌子上。 “不碍的,不碍的。”昊轩被乔通这么一说倒有几分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粲然一笑,“我这皮糙肉厚,虽算不上钢筋铁骨,也是颇为皮实,倒是不怕。” 说着瞥了一眼独坐一旁闭目养神的羽寒,忙拿起个冰碗放到他身边的小几上,带着几分讨好道:“黄侍卫也吃个冰碗吧。这暑热难耐,辛苦你陪着我在此蹉跎。” 不想这羽寒却并不领情,也不接那冰碗,二目不睁,冷若冰霜,硬邦邦直筒筒地答道:“郡主命令,职责所在,并不是陪你!” “诶,你这人……”喜宝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刚想上前和羽寒辩驳辩驳,却被昊轩一把拉住。 昊轩陪着干笑两声,讪讪道了句,“极是,极是。”便忙一手塞了个冰碗给喜宝,一手将他拉进了里屋。 一见这气氛似乎不对,乔通也讪笑两声,借口去看午饭准备好了没,赶紧脚底摸油,也溜了出去。 怀德居宽敞明亮的堂屋里一时间只坐着羽寒一人,独自沐浴在正午的炽烈阳光之中……闭目养神…… …… 再说灼华这面,郡主仪仗缓缓前行,扮成昊轩的秦昊宇骑马紧随在车驾一侧。 此刻,他心中是欢喜雀跃的,恍然间似真觉得车中坐的便是他的未婚妻,他正与心爱之人双双还家同归故里,如同那平常小门小户的百姓一样,夫妻相得,享着平实而温暖的幸福。 不过,到底是镜花水月的幻境,不期然间便被金缕的燕语莺声给打破。 “爷,喝口水吧,这天气太热,当心中了暑气。”一个水囊被送到秦昊宇的眼前,立时碰碎了他关于琴瑟相谐的梦境。 金缕戴着幂篱,穿一身蝶穿花水蓝色细绫衣裙,俏生生骑在一匹白马之上,巴儿巴儿地赶来递水。 “你不是在后面坐车吗?来这儿做什么?”昊宇皱起眉头明显不悦,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车驾,却到底还是接过水囊喝了几口。 “奴婢见这天气实在炎热,怕爷受不住。爷,这后面的马车也算宽敞干净,倒可一坐。若爷累了,奴婢这就去给爷拾掇出一辆……” “多嘴!”金缕话还未说完,便被秦昊宇厉声打断。 他刚想将金缕斥退,却听车中灼华开口说道:“一路上行来,世子多有操劳。此地已非京城,世子大可松快松快。这队伍后跟了数辆供人休憩所用的马车,倒也整洁舒适,世子自便就是。” 听车内如此说,秦昊宇赶忙脸冲车窗微微伏下身子柔声说道:“并不操劳,太/安表妹切莫挂怀。出门在外,山险水恶,宇本就应随护左右。且骑马看景也是甚好,还能,还能陪着表妹说话解闷。” 这厢说着,那厢冲着金缕挥了挥手让她赶紧下去。 “多谢世子。”灼华却只此一句,便不再开口。秦昊宇微微倒有几分失落。 车内空间狭小,三姑敏毓又皆在,着实有些闷热。好在出门时带了些冰,再以后只凌晨早早出发,中午便寻店住下,倒也能挨过这暑热。 灼华闭目养神,心中却没由来地又是一阵烦躁不安。 此行早已计划妥当。昊轩与昊宇兄弟二人互换身份,昊宇先一步出京,乔通留在京中世子府中照应。算着日子,三四天后,队伍走到吉潭县附近,昊轩等人再易容出城,一路快马加鞭与他们汇合。 当然,待昊轩归来,灼华寻个时机与其大吵一架,做出个负气出走的样子带着亲随侍卫一路奔回辽东。再过一年之后,昊轩如何去辽东寻她,这些都是灼华昊轩二人秘密商定,皆是后话。 只是与宇、轩兄弟二人定计之后,灼华却总觉心中忐忑似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不安如此强烈,但又无迹可寻,如此不由得让灼华更为警觉。于是她决定将羽寒留给昊轩,以便见机行事。 乍听此令,羽寒自是极不乐意。他从小到大一直护在郡主左右,从未相离。如今却为了个莫名其妙的秦昊轩,竟让自己离了郡主?然而郡主之命又不可违抗,于是羽寒左右为难,只觉得甚是憋屈烦闷。 其实昊轩也是不同意灼华留下羽寒的。虽然黄羽寒这个人阴阳怪气,可昊轩却不得不承认,此人武功极高,是个中好手,有他护在灼华左右,自己相对而言也比较放心。 但灼华却因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执意将羽寒留给昊轩。昊轩虽不明就里,却异常感动。这分明是灼华对他的一片心意。想到这一点,秦昊轩的心就像泡进了蜂蜜水中一般,无一处不甜蜜熨贴,也便顺了灼华的意。 包大海被留给了灼华,一来是为了方便统领西北贺亲人马。这队人马皆系昊轩在西北军中的同袍部下,也算亲近,可毕竟从属靖王,有些事却还是要多加提防。再者,包大海虽武功一般,却是忠心耿耿,又颇有些江湖经验,十分得用。 于是灼华这一行人中,既有秦昊宇带着金缕,又有西北的贺亲人马,还有礼部萧典领着的一队仪仗。加上灼华所带得扶风射月等人以及二百多名侍卫,竟共有四五百之众。再加上车马行李等杂七杂八,队伍竟甚是庞大,行进也十分缓慢。 小五暂代羽寒之职,率着众侍卫一路紧紧护在郡主车驾四周,片刻不敢放松。 …… 转眼间三天便过去了。这日,昊轩本想叫来喜宝羽寒以及乔通,四人共议出城汇合事宜。 不想却猛然发现,乔通竟不见了! 第一百零一章 遗诏 http://.biquxs.info/

灼华一行因人马庞杂以致行进缓慢,又正值三伏酷暑烈日当头,这个时节赶路着实辛苦。 于是一连两日,皆是天不亮时就起床出发,时近正午天气渐热,便早早地寻店投宿或就近找个村子安营扎寨。 大概是为了避着嫌,一路上灼华并不和秦昊宇多言,一应行动起卧皆由丫鬟代为传话。如此行止守礼克己恭俭不禁让昊宇更加觉得灼华可爱可敬。 回想当初和风阁前海棠花下,二人合创白海棠诗。满树繁花之下,佳人低眉浅笑,盈盈细语,与自己答对相得,志趣相投,让昊宇生出知己相惜之意。 后来皇室家宴上,王太后用似是而非之言引他误以为会将□□郡主赐婚于自己。那一刻,昊宇心中是明明白白的狂喜,他彻底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原来自己早已对她暗生情愫。原来当日以“时局不利,勿妄想擅动”为由说服自己拒了庆王妃的保媒,竟如此后悔。 那日,他本以为终可称心如愿。太/安郡主脸上分明闪过一抹娇羞,她应该也是愿意的吧。就如乔通所说,不论当日春猎围场之人究竟是谁,太/安郡主原本心仪的就是“靖王世子”。 可惜,他的爱慕和幸福终轻而易举地被当权者击碎。手机\端一秒記住《.999xs.》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再次失之交臂,让他不甘而又愤怒,甚至成了一种执念。 容貌无双,智谋过人,又是知己难得……这不正是上天赐来辅佐襄助他的女子吗? 秦昊轩?他又岂能相配?! 正午烈日高悬,骄阳似火。昊宇躲在自己营帐内偷偷展开了那道“遗诏”。这是天意,他注定不凡。 乔通说得对,他如何只能作世子?他如何就不能作太子?!临出行之前的密谋仍句句在耳。 “若带回此物,父王隐而不宣奈何?” “那咱们便提前帮王爷召告天下!” “可若如此……轩弟在京中岂不艰险?” “世子爷孝悌仁厚,只想着二公子的艰险。但您自己的艰险可曾考虑过?您与二公子本就是双生子,二公子又比您早一步回的西北,根深叶茂脚跟稳固,若真有那天大的前程,您与二爷孰有胜算?爷,人心难测!那可是天下至尊的位子……您能肯定二公子他就不动心?” 他不能肯定,人心难测,他面上再如何做出左右为难之状,心里却早有答案。乔通只是把他心中不敢说的话说出来而已。他需要这样一个人来说服自己。 “太/安郡主有辅世之才。届时若她为二公子去争……可她若是为世子爷谋划……” 乔通这话虽只说一半,却最终将秦昊宇说服了。他本就并不难说服。 秦昊轩缓缓合上“遗诏”。 此刻京中,乔通应该已经行动了吧。 …… 京中,一夜之间于大街小巷冒出无数建元先帝“遗诏”临摹拓本。并又不知从哪儿传来一股流言,称建元帝当年碍于长幼有序,虽传位于雍和先帝,但对靖王却仍极为喜爱且心怀不忍,于是留下遗诏,“兄终弟及”。 不仅如此,庆王等各宗室要员、齐正清等朝中重臣亦都收到一份用透明度极高的薄绢精心摹出的“遗诏”,上面字迹清晰稳健,分明就是建元先帝的御笔,便是连玉玺都摹得唯妙唯肖分毫不差! 当今顺平帝立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此“遗诏”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当今皇上岂不名不正言不顺?靖王竟是真龙天子!若是假的,谁又如此大胆,竟敢公然谋反作乱! …… “一派胡言!” 齐相府内,已升为当朝首辅的齐正清卧于床上,看了少枫急急呈来的那张“遗诏”影书,顿时怒不可遏,抬手便砸了药碗。 到底年龄大了,之前齐正清惮精竭虑绷紧精神与王党斗智数年,乍获全胜心绪一松,便轰然病倒,来势汹汹大有迅猛之势。如此又突然急火攻心,立时咳了个惊天动地。慌得齐少枫赶忙上前替祖父捶抚后背 二老爷齐中采见父亲发怒心中暗喜,忍不住想踩上一脚。于是拿捏着长辈的架子张口就对齐少枫斥道:“枫儿竟如此无知!你祖父正病着,如何让他来操心这等杂事?真真是个不孝的……” “住口!”不想二老爷的话未说完,迎面便挨了老太爷一个飞枕。齐正清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成日介读书不成作官不行,可隔岸观火挑拨离间的本事,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今日索性我就明白说了,待我百年之后,枫儿便是这齐家家主,以后族中大小事务皆听命于他。 “若你不惹事生非,待我死了自会分你家产,让二房老小受用不尽。可若你再如此煽风点火阳奉阴违,枫儿便可全权收回你所有家产充公! “椿哥儿,你现在就去召族中长辈来这儿,将我刚刚所说之言立字为证!” 屋内立时鸦雀无声。 此时这里除了中文中釆带着两房子孙侍疾外,还颇有几个亲近的族中子弟也在此侍奉着。一见老爷子发了怒,全都站立垂手,屏气收声,不敢造次。 齐正清所叫的椿哥儿乃是族中的近枝嫡孙,与齐少枫兄弟二人甚是相得,亦是齐氏难得的出色子弟,齐正清一直当少枫的臂膀培养。此刻他一听老爷子发话,不敢怠慢,连忙行礼下去安排了。 齐中采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风凉话,就引了父亲当着满屋的子侄后辈疾言厉色地训斥自己,不禁羞愤难当,却又不敢忤逆,也顾不得脸面,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迭声道着“父亲息怒”。二房众人自是也跟着“呼啦啦”跪倒了一地。 齐正清见他这样,忍不住心中叹气。自己这个儿子胡子都快白了,如今被这一番喝斥是彻底闹了个没脸。虽知他心中不愤且愈发记恨上大房,却也是无可奈何。 自己到底上了数岁,这一病方才知道岁月不饶人,身子骨已经然力不从心。可现下,朝廷才刚清算了王党,人员空虚。皇上尚还稚嫩。而大齐上下近些时日颇不太平,先是各地灾情频发,又有如吕天霸这样的悍匪流寇作乱。若自己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现如今这逐渐好转的局面便是不保。 枫儿虽然才智不凡,又受天子倚重,却失在年轻历练不足,若再有几年也能独挡一面,可现下却是不行。 自己此时就是要竭力给枫儿争得这几年的时间,不光是朝堂上自己挣扎着再撑两年为他开疆拓路,便是这后宅也绝不能出半点差错拖了枫儿的后腿。 好在老二志大才疏,一辈子翻不出大浪,少枫羽翼渐丰,倒也不怕。日后他若好好安分守己倒还罢了,否则……有的是苦头让他吃的。 于是当下也不愿再与二老爷多废口舌,挥挥手让他下去,只待一会儿族老到齐再做理论。 齐中釆忙带着二房众人低头退出,又羞又恼满面通红,路过少枫身边时微微一顿,却到底没敢抬头,脚下不停,退了出去。 齐少枫微微一笑,浑不在意。有些人,当你站得比他高上甚多,让其望之项背不及时,便自可不必去理会他所为所想。 记恨又如何?洼中鱼鳅自是嫉羡龙翔中天,可便是终其万年,鱼鳅终是鱼鳅,却是连龙尾也挨触不到。当实力足以碾压,地位已达超然,谁又会去再乎一介蝼蚁的嫉恨。 虽是自己的二叔,却不过只是占了个长辈的身份罢了。祖父刚刚那番教训其实倒是在护着他,不管他看没看明白,却能让他消停些时日。 齐正清叹了口气,垂眸又冲大老爷摆了摆手。齐中文会意,带着其他人退下,屋内只留少枫祖孙二人。 “枫儿。”齐正清坐起身来唤道。 少枫忙探身去扶,又拿了个引枕放在祖父身后。 “祖父康健,椿龄无尽,何苦去与二叔认真?” 齐正清摇了摇头,开口问道,“这事你怎么看?”说的却是他手中的那张“遗诏”影书。至于二老爷,根本就不值得当个正事儿去提。 “这物件儿好生奇怪。”少枫坐于榻侧沉吟道,“似是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我去打听过庆王府等宗室,还有礼部尚书骆大人等老臣,家中都是被不知什么人塞了这东西。 “虽事关靖王,可若说是西北的手笔……却又不像。一是世子还在京中,虎毒尚不食子。再者,枫儿私以为,那靖王如何老辣,若要出手必然一击致命,怎会用这些不痛不痒的市井招数,平白断了突然发难的天时…… “可若不是靖王,又会是谁?靖王世子?平白陷自己于囹圄,这极不合理。轩二公子已走了三天,看着也似不像他。若是其他人……” 少枫不语,抬头看了一眼祖父,却见老爷子正盯着他看,双目精光四射。 “为何不说下去了?可是觉得……不知这其中有无太/安郡主的影子?” 少枫一顿却到底摇头:“不像,以太/安郡主之智,此局不会如此粗劣。且若如此,其目的又是为何?” 齐正清微微一笑,拈须点头道:“确实不像她的手笔。不过,此事倒也不是仅限于他们靖王一脉所为。说不得其中有些别的什么机缘。且暂不去想它,你只过一会儿便去宫中觐见皇上,先稳住局面才是正理。” 少枫听祖父将太/安郡主归为靖王一脉,心中不禁微微一窒,可倒底面上波澜不起,待祖父吩咐完忙起身行礼称诺。 齐正清见他面色如常,心中不禁点了点头。他一直怕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孙子被情所困,若过不去□□郡主那道坎儿,以后只怕是要为儿女情长所绊,说不得会英雄气短。可如今看来,似乎倒不必太过担心。 …… 当齐少枫被太监总管赵敦领进御书房时,庆王等一众宗室已经在此坐了多时了。 龙书案后昊元面沉似水。康王爷此刻正站在当中,手里擎着同样一份“遗诏”的摹本,十分犹疑地说道: “这字形颇像,笔意却是看不出来。毕竟是摹书,古人常说‘摹书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笔意’。若辨其真假,唯有看一看这原本……” “这是假的!”齐少枫开口接道。随后跪地参拜行礼,口呼万岁。 一见他来,昊元立时拨云见日,抬手叫起:“齐爱卿免礼,齐相如今身体如何?” 齐少枫谢道:“谢陛下挂念。祖父不过偶感时气,现下已无大碍。”说罢又叩拜谢恩,方才起身。 “齐爱卿刚刚说这道‘遗诏’是假的?”昊元虽极力隐忍,但问话中仍露了几分急切。 “自然是假的!” 少枫说罢转头去看庆王。二人目光相对,电光石火,庆王捋髯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丝笑来。 “如此藏头露尾的宵小行径,不过是些蝇营狗苟之徒寻衅生事意欲混淆视听罢了,实在不足为惧。陛下心中自然不耻不屑,朝臣文武亦皆是心明眼亮,便是天下百姓也不会为此无稽之谈所蒙蔽。” “齐指挥使说得不错,此为假诏,一目了然!”庆王接口,一锤定音。 昊元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旁边的康王爷面露赧色,讪讪地寻了一把椅子坐下。自己一大早便被这“遗诏”影书吓了一跳,随后又被庆王火急火燎地拽进宫来着急上火地分说了半日,谁知一句“假诏”就轻飘飘地云消雾散了,果然后生可畏呀。 昊元点了点头,可仍皱眉说道:“虽说是鼠辈计量不足为惧,可到底妖言惑众,且又是假传遗诏欺君罔上其罪甚恶。此事若不查明,朕心难安。不知齐卿心中可有定断?此事……又与靖王世子有无关系?” 若只是市井泼皮胡闹倒还罢了,怕就怕这背后另有阴谋。毕竟事涉靖王,昊元有此怀疑也非空穴来风。 “陛下,”齐少枫躬身拱手,面露难色,“靖王世子是否与此事有关……臣暂时无法判断……” “陛下,此事甚是蹊跷,不若招宇儿前来一问。”庆王开口接道。 于是当日午饭之后,世子府内接来一道皇帝的口谕:“着靖王世子秦昊宇进宫面圣。” 第一百零二章 被困 http://.biquxs.info/

“你这哥哥可真是一等一的疼你。将计就计把你留在京中,还把这要命的东西拋了出来!设了这么大的圈套,说他不想要你的命,我是一百个不信!” 世子府的怀德院,羽寒将手中的宝剑拄在椅子旁边的小几上,看着对面的秦昊轩冷笑连连。 秦昊轩面色阴沉,半晌无语。 “诶,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成日介像谁欠你……” “喜宝!”昊轩一声喝斥,喜宝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昊轩伸手拿起身旁小几上那份拓印的“遗诏”。这是流传于民间的版本,虽与那摹本影书相比粗劣不少,但上面的字迹玉玺都清晰可见。 这东西一夜之间突然散布开来,如此大量的拓印,又着人悄无声息地散布,这一切不是一两日便能准备好的,此决非临时起意,而是一个策划详尽的大大阴谋。 现下乔通不知所踪,是谁的阴谋简直不言而喻。 可是,他们是兄弟呀!有什么解不开的怨仇?何至如此?! “你们是兄弟,甚至还是比旁人亲近许多的双生子。我就弄不明白了,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你于死地?” 羽寒问中了昊轩心中的困惑。昊轩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绪。 喜宝看着自家公子被黄羽寒直数落到脸上来,竟毫无还口之力,心中气愤,又怕公子斥责,只得一边觑着昊轩的脸色,一边嘀咕道: “你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吧?不过就几份拓本,怎么就置于死地了……” 羽寒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喜宝,又转眼去看昊轩,昊轩没敢抬起眼睛。 “呵,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像你们这样浑浑噩噩也挺好,死到临头了也闹了个难得糊涂! “这份‘遗诏’一出,西北靖王府立时被推上风口浪尖,便不是靖王本意,此刻也皆疑是他所为。这可是谋反大罪! “而世子府,说白了本就是留于京中作质。如今西北生变,朝廷可不第一个便来拿这靖王世子?.999xs.) “你们家公子本就是假的,说不得两句话就漏了底。朝廷又不傻,届时两下一对,自是知道你们玩得什么把戏。你家公子还能讨到便宜? “便是没漏底,此事虽是秦昊宇散布,可以靖王的心思,西北得知此消息后说不定会立时添柴加火。届时你家公子是谋反叛王的留京质子,又能有几个好来?说不定会第一个被朝廷拿去斩杀以慑西北。” “你这,也,也大吓唬人了……” 听羽寒说得骇人,喜宝忍不住回头去看自家公子,却正见他紧皱双眉,满面阴郁,便知羽寒所说并非耸人听闻,可又不愿堕了自家的志气,于是只不服气地嗫嚅了一句。 羽寒并不管喜宝如何,只盯着昊轩,满面的讥讽中颇有几分咄咄逼人。 “秦昊轩,你这样一言不发算什么?我不管你心里如何做想,只劝你早做决断!趁着朝廷还没找上间来,赶紧提前按计划乔装改扮混出城去才是正理。若是走晚了,说不得就出不了这京城了。我可不想在这里为你陪葬。” “你……”喜宝气结,可又知道羽寒虽话不中听,说的却是实情无从反驳,于是转脸去看一直未说话的昊轩,“公子……” 昊轩思量了半日,此刻终于抬起眼皮看向羽寒,缓缓开口道:“黄侍卫这几日多有辛劳,现下情形的确紧急。不如趁事态尚未严重,黄侍卫赶紧出城。与郡主汇合后……京中情形有赖黄侍卫禀告郡主,并提醒她……多加小心!” 此话一出口,羽寒、喜宝皆是一惊。 “怎么?你不走?”羽寒问道。 “我不走!”昊轩答得斩钉截铁,“我若一走,即便不是谋反,却也成了谋反。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呵,”羽寒冷笑一声,“都现在这情形了,你还想着做你的忠臣孝子?可却要看看你那父亲许不许你做这个忠臣?你那哥哥让不让你做这个孝子?” “我不走却不是为了什么忠孝的虚名。郡主他们现下不过离京百十里,若我一走,朝廷必然生疑,说不得会派出一队人马追回秦昊宇。届时若将郡主一并追回,那她所有的计划便皆毁于一旦。 “再有,我实在是怕秦昊宇再出什么昏招,于郡主不利!我这厢恳请黄侍卫,趁朝廷尚未发难,速速出城去追郡主。一来黄侍卫武功高强,能护郡主周全。二来,请务必提醒郡主,有居心叵测之人在她左右,望多加小心!” 昊轩此话说完,便见羽寒一窒,脸上慢慢收了嘲讽之色,盯着他仔细看了半晌,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啪”,黄羽寒猛然将手中的宝剑往小几上一拍,带着几分别扭,瓮声瓮气道: “我黄羽寒却不是那等临阵逃脱之辈!既然郡主命我护你周全,我自会保你性命无忧。至于示警郡主之事,你倒不用操心,城中自然有的是能联系上郡主的法子。我这就去寻李福来给郡主送信。” 说着也不待昊轩答话,起身便向门外走去。 正在这时,忽听院外有人高喊,“皇上口谕,靖王世子奉旨进宫面圣!” 羽寒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昊轩,脸上不禁露出郑重之色。 喜宝不由的大急:“公子,这可如何是好?你一进宫岂不就要漏馅儿?” 昊轩沉吟片刻,随后把心一横:“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这便进宫!” 说罢几步走出怀德居,于传旨太监面前跪拜叩首道:“臣接旨。” 羽寒见此,悄悄退步隐于暗处,飞身上房,穿檐越脊,直奔汇文斋而去…… …… “靖王世子”应是也得了消息,否则觐见叩拜时不会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胆怯。 一旁坐着的庆王见此不禁松了口气。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自打靖王世子一进御书房的门,庆王便已然放下大半个心来。他之前所怕的无非是“遗诏”散布谣言四起之际,靖王世子却突然失踪…… 昊轩努力揣测着秦昊宇的言行举止,极力扮出一副温文尔雅又有几分恭顺谦卑的模样。 一旁的齐少枫皱了皱眉,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世子可知此事?”昊元并未叫起,一张“遗诏”影书被扔了下去,飘飘荡荡落到昊轩眼前。 昊轩捡起来看了看,果然是灼华那份。影书摹得十分细致,分毫不差。 “臣,也是今早于市井中得了此物的拓本,却并不知晓来源,更与此物无关!”昊轩上来便先把自己给摘了出来。 “世子不知,却不代表靖王不知。” “父王定然也是不知。” “哦?世子何以如此笃定?” “陛下,”昊轩伏地叩首,随后道,“此事若与父王有关,发自西北,一路传入京城,必会于延程府县留下痕迹!或行人或言论,总会有迹可寻,决不会凭空从天而降传至京中。陛下大可派人延途一路向西北去查。” 此话倒是有理,说得在坐各位包括龙椅上的昊元皆也疑惑起来。 “再者,陛下请想,此事若真是父王所为,必是……怀了不臣之心。自古以来,大逆不道之行莫不是窥图天下,若得半分名义皆恨不能吹嘘出十分来,必要昭告天下,大肆宣扬,弄得世人皆知。便是那没有名义的,亦要编出无数祥瑞,以堵世人悠悠众口。怎会平白浪费如此大好借口,只于京城这一方之地发难? “不信陛下可派人去查,此物除京中流传,京外定然全无踪影,且越近西北,越是无人知晓。可若真是西北发难,如何会舍近求远?从西北一路徐徐流传开来,传至京城乃至全国,这才是常理。” 昊轩此番话一说完,昊元便拿眼去看少枫。 齐少枫忙上前拱手道:“启禀陛下,臣一早便派人去了京郊几县及稍远的州府查察。现下快马得报,此物京外确实未见,只现于京中。” 此话一出,康王不由的“呼嗤”一声大大地松了口气。抬眼看着昊元笑道: “如此,一块云彩就散了。皇上,这事不就解开了?宇儿说得不错,这事儿若真是西北干的,他不延途挨个州府散布,却只派人一路掩了行踪来这京城一小方天地作怪?那可真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半点也不符合常理。 庆王爷在一旁捋髯不语,昊宇说得有理。其实在座众人皆心知肚明,此事不大可能是靖王所为。可,又会是谁呢? “不是父王,自然也不会是宇。宇是今早才知此事,且身在京城,自小又得陛下友悌,太后慈爱,如何能做出如此昏头的傻事? “宇私以为,定是有那宵小之辈,怀不可告人目的,行小人行径,意图挑拨!陛下明察秋毫,定能快速找出那幕后黑手,还靖王府一个公道!” 不得不说,秦昊轩口才不俗、条理分明,又将秦昊宇的行止仪态模仿了个十成十,故而在一众宗室长辈中竟未露破绽,并于御书房内对答如流成功过关…… 走出宫门的秦昊轩,青/天/白/日下额头上冷汗森森,却并不敢伸手去擦。齐少枫奉旨,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马跟在身后护送他回府。为防宵小不利,又将整个世子府团团围住保护起来。 说是保护,实为看管,昊轩心中明镜一般。 回到府中,羽寒已归。李福来自然也于民间得了那遗诏拓本,现下又有羽寒报信,于是不敢怠慢,忙向灼华飞鸽传书以报京中之变,同时示警,昊宇绝非善类。 羽寒得李福来所赠特制响箭一枚,二人约定,若情况紧急,以响箭为号。届时城中暗桩皆会闻声而动,李福来等人自会黑衣蒙面前来相救。 一切安排妥当,羽寒赶回府中。然而情势似乎已严峻起来,五城兵马司以保护为名“呼啦啦”将世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除非穿房越脊,轻易却是出不得世子府的大门。 可便是连这“穿房越脊”的道道最终也被人盯上了。 一番调兵遣将后,齐少枫乘轿回府。却不想一个纸团突然不知从何处被弹进了轿窗。 齐少枫展开,随即陡然瞪大双目。纸条上书八个大字:“高手相护,世子欲逃。” 第一百零三章 险境 http://.biquxs.info/

“公子,不好了!我刚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除了府外五城兵马司的人外,不知何时这房上房下竟增了无数暗哨!且个个都是难得的高手!现下咱们可真正是被围成铁桶一般插翅难逃了!” 是夜,昊轩、羽寒正于屋中闷坐,喜宝突然跑了进来且带回一个更坏的消息。 “什么?” 二人皆是一惊,同时探起身子看向喜宝。羽寒张口先问道,“当真是高手?你没看错?” 喜宝一听便撅起嘴来,甚不满意道:“我怎么会看错?我喜宝也在江湖上闯荡了数年,怎么可能连高手还是菜瓜都分不清楚? “那群人个个身着夜行衣,或于房脊或于树上,隐迹藏形,半分不露,便是连气息都控制得极缓。这可是一等一的好手才能做到。若不是我天赋异禀,耳聪异于常人,说不定都发现不了这群人。” 喜宝说完,昊轩、羽寒忍不住对视一眼。 “你可发现他们有多少人?”昊轩接着问道。 “这倒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总得有个十几人吧。” “高手?难不成是皇上从大内派来的?你不是说今日于宫中对答得宜吗?且下午还不过是普通兵丁围府,为何晚上又引来这样一群人?” 昊轩听羽寒所问心知定是又有人暗中捣鬼,可毕竟兄弟相残乃是家丑,故不愿多谈,只道:“却也不怕,我本就未想逃走,如此朝廷不过是白废力气。” “怎么不怕?”喜宝听后忍不住驳道,“如此情形分明是朝廷已经对你起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现在可不就是那砧板上的肉? “谁知道皇帝佬儿心里怎么想的,万一突然看您不顺眼了,说不得手起刀落您就真成替死鬼了!” 喜宝说着忽又异想天开起来:“公子,不如把我易容成你的模样,你乔装先走吧。反正公子你也是假的,也不怕再来我这么一个冒牌货。外面那帮人只看着这府里有个靖王世子不就行了?” 昊轩听喜宝这话心里是又气又暖,一时竟哭笑不得,伸手敲了喜宝一个爆栗。 “你这个冒牌货和我这个假的怎可相提并论?我虽不是是秦昊宇,却有其形,又能仿其言行,连皇上宗室都可被我骗过。 “就算皇帝再召觐见,我不慎驾前失仪漏了身份,可好歹却也是真正的靖王嫡子,便不是世子,可罪过到底轻点儿。大不了一句‘父王思昊宇心切,故才出此下策’,说不定也就遮掩过去了。999首发.999xs..999xs. “可若是你被拆穿,便真是连遮掩的理由都无,那可是欺君大罪,立斩不赦!” “啊?”喜宝忍不住摸摸脖子,只觉得那里凉嗖嗖的,嘴上却还是不信,“有,有那么严重吗?” “君不可欺,国法纲常。比我说得要严重十倍!” “那,那可如何是好?”喜宝摸着脑袋在屋里转了一圈,忽然又似开窍一般皱着眉头说道,“我就不信!既然都是欺君,您在这儿又能比我好到哪里? “公子,虽说现在被一群高手所围,但若认真想逃却未必逃不出去。可若真待朝廷发难,您……”他边说边忍不住匆匆瞥了羽寒一眼,“可就真没机会了。” 羽寒知道喜宝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坐在那儿垂眸不语。 昊轩却并不在意,爽朗一笑,伸手拍了拍喜宝的头:“我都已然说过,我不会走的。郡主一日未到她想去之地,我便一日不走。倒是你,本就是江湖中人,虽与我挂名主仆,却是自由之身,你大可……” “公子,您也忒小看人了吧!”昊轩话未说完,便被喜宝撅起嘴给打断了,“我喜宝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当年……我一家被仇人追杀,若不是你和师傅,我和娘说不得就随我爹去了。 “虽然师傅说过这辈子只收你这一个徒弟,不会教我武功。可我娘临终前却嘱咐过我,这一辈子要将师傅当师傅供养,将你当主子维护。 “外面那些……算个什么?我喜宝岂会害怕他们!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此处,咱们同进同退!” “好兄弟!”昊轩心中感动,伸手与喜宝击掌而握。 “咳……那个……”见他二人说得激荡,反衬得自己像个局外人,羽寒不禁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今日已给郡主送信,想来郡主那里不多时便有决断,并不一定如你们所想得这般糟糕……” 一听提及灼华,昊轩便忍不住露出笑意,与有荣焉般点头称是:“对,郡主足智多谋,自有决断!” 昊轩明亮的笑脸让羽寒微微晃了晃神,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和信任。 羽寒突然有些明白灼华了,他从小跟在灼华身后,于黑暗中前行,彼此是少主与属下,是患难与共的伙伴,是并肩而战的战友。可秦昊轩,却是那照进黑暗的一道阳光。 恍惚间,昊轩挥手而来,羽寒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于是双掌相击,他的右手立时一热,被昊轩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住。 黄羽寒陡然一惊清醒过来,抬眼正见昊轩对自己粲然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抬手不打笑脸人,此时黄羽寒便是再满心尴尬羞恼,却也发作不得。只能十分别扭地甩开了昊轩的手,沉着脸转身去端起茶碗喝水,却发现那茶碗根本就是空的。 喜宝见此忍不住“扑哧”一乐,昊轩则继续呲着他那一口白牙,羽寒的脸更黑了……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内,昊元看着齐少枫呈上的那张来历不明的纸条,心中犹疑不定。 “齐卿是因此才让朕派出十数名大内高手的?可知此事系何人所为?” 齐少枫拱手,却也满面疑惑:“臣,也实在迷惑。不过臣隐隐有种感觉,这散布谣言者和此报信之人大有可能是同一伙人。若真是如此,那此次事件说不得是针对靖王世子的。 “不过,这些皆是臣的猜测,若真是世子仇家所为,此局又似乎太过。不过,臣定会尽快查清背后兴风作浪之人,请陛下宽心。” “话虽如此,可若……”昊元一顿,抬头去看齐少枫,“真是西北谋反,齐卿以为,该当如何?” 齐少枫亦是一顿,半晌拱手躬身道:“若真是如此,陛下唯有当机立断……如有必要,杀一儆百!” 昊元不语,随后垂下眼帘,目光正落到龙书案上刚刚于宣纸写下的“秦昊宇”三个字。 …… 接到李福来的飞鸽传书时已是乌金西垂,天色渐暗。灼华此时才陡然明白自己这几日来的不安是从何而来。 她一直在算计人心,在利用人性的弱和恶。 可她却偏偏漏算了秦昊宇。 因为昊轩,她下意识地同他一样将秦昊宇纳入了自己的阵营,没有揣摩更没有提防。即使之前她明知秦昊宇生性凉薄,尤善趋利避害明哲保身…… 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代价有可能是自己的计划全面提前曝光,有可能是引起朝廷对辽东柳大将军的怀疑和忌惮,更有可能是让秦昊轩丧命京中! 西北谋反,留京质子自然要首当其冲引颈受戮。想到此处,灼华心头不由得一紧,伸手攥住了自己的领口。 不,秦昊轩定然不会有事,她绝不会让他有事! 事不宜迟,必须马上决断。不过思虑片刻,灼华便缓过神来,抬眼见除三姑、敏毓外,扶风等人也都在帐中候着。于是转头吩咐身边的听雪: “悄悄地将包大海和小伍叫来。”听雪行礼称诺转身匆匆走出营帐。 灼华随即又看向一旁的扶风和射月,“你二人不要声张,去简单收拾一下细软,只带两辆轻便马车,说不得咱们待会儿便要轻装简行。 “扶风你务必要将你的鸽子收拾妥当,那是咱们的耳目喉舌,万不可有所闪失。 “射月你去多备一些干粮药品等应用之物,至于那些大的嫁妆财物扔下便是。 “你们几个和我虽然不会武功可好在都会骑马,届时路上会多有辛苦。” 扶风、射月二人对视一眼,虽不知郡主用意,却不敢怠慢,忙双双一福,便转身出去准备了。 二人前脚刚出,包大海和小伍后脚便迈了进来。三姑、敏毓见灼华先是陡然变了脸色,随后又是一顿调派便知定是有大事发生,于是也都围了上来。 包大海与小伍上前施礼,灼华却不多做他言,只伸手将飞鸽传来的纸条递予众人传看。 果然,包大海一见登时就急了,眼珠子几欲瞪出血来,虽极力克制,可到底还是没完全忍住,粗声大气地急道: “这可如何是好?我家公子现下岂不是被困在了京中?事涉谋反,若一个不好,公子岂不……” 后面的话一顿,虽未出口,众人却都心知肚明。灼华平白地心中又是一紧。 “我倒是没想到秦昊宇竟怀了这样的心思!如此看来,从出京那一刻或是更早,他就没打算要我家公子活着回来!” 包大海越说越气,双拳握得嘎吧吧做响。三姑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站到灼华身前。 不怪包大海怒火攻心,本为兄弟,秦昊宇却实在做得太绝。 遗诏公之于众,于西北,他这是头功一件。不管靖王认与不认,想不想反,他都得认,得反。靖王登位,秦昊宇便是从龙头功太子,地位不可撼动。 于京城,靖王谋反,世子府定然首当其冲承受皇帝的怒火。秦昊宇这是将秦昊轩当成转移视线的食饵,抛于虎狼,自己却借机逃脱!若说除此之外,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哼哼,却也不是不可能。 “不行!我得去找他一问!我家公子事事为他着想,他怎能如此陷害我家公子!” 包大海此时已彻底狂躁起来,转身便要不管不顾地去寻秦昊宇。 “你回来!”灼华厉声喝道,包大海不过一顿,却脚下未停。 “你若想救秦昊轩就留下,若想害死他就出去!” 此话一出,包大海到底停了脚步,却站于门口僵立不动。灼华也不去理他,只吩咐道: “小伍,去暗中点齐所有侍卫,莫要声张,我们今夜轻车简行赶回京城去救秦昊轩!” “是!”小五拱手领命,转身与包大海擦肩而过。 包大海一听大喜,忙回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拱手行礼道:“郡主麾下皆精兵强将!能得郡主相助,公子有救矣!包某这就去点齐西北贺亲人马,随郡主一起杀回京去!” 说罢起身便要行事,直气得灼华哭笑不得,扶额叹道: “你这是怕事情闹得不大,你家公子死得不快呀!” 这话又将包大海拦住,他异常诧异地看向灼华道:“郡主何出此言?” 灼华也不愿跟他多做废话,单刀直入道:“我若带人回去,大不了算是回京救夫,被人说个莽撞不成体统也便罢了! “可你若是带着西北的兵将去攻打京城,那便坐实了靖王谋反!到时候皇上为杀一儆佰,只怕你城门还未得进,秦昊轩的人头便已挂到了城墙之上!” “啊?那,那可如何是好?请郡主咐吩,包某全听郡主安排!” 包大海虽生得粗鲁,却实则粗中有细,被灼华一番点拨,又想起临出京前公子曾有交代,定要一切听从灼华号令,不由得立时想通关节,“扑通”一声又跪倒在灼华面前,此次是完全心服口服。 “包总领请起来。”灼华道,三姑忙上前伸手虚扶,包大海站起身来。 “包总领现下只去做两件事便可。一件是于西北兵将处传令,命他们明日无论发生何事皆不可擅动,一切如常,只同秦昊宇照常赶去西北便可。” “秦昊……世子,若是发现您不见了,却不知又会如何?况且他闹了这么一场,就如此轻轻放过?” 包大海实在是气不过,自家公子命悬一线,罪魁祸首不光安然无恙还能如愿脱身!若非尊卑有别,他真想立时直接冲进世子营帐,索性大家闹个没脸。 灼热华垂下眼眸:“以他的为人,此刻首要自保。我若猜得不错,他明日发现有异,只会拔营起寨向西北加速前行,于咱们倒是暂无妨碍。至于其他……此刻却不是纠结的时候,来日方长,莫要义气用事坏了全局。” “是!”包大海知道灼华所说有理,只得强压怒火,拱手称诺。 “不知郡主这第二件事要包某做甚?” “这第二件事嘛,你去悄悄地将礼部主事萧典绑来!” 第一百零四章 人头 http://.biquxs.info/

萧典以前便知太/安郡主不好惹,却没料到会这么不好惹。 自己一个大男人大半夜被套上麻袋堵了嘴绑进□□郡主的营帐,此事若放在一般闺秀身上简直如天方夜谭,可在太/安郡主这儿,却似十分平常。 “不知郡主深夜叫下官来此有何贵干?”999更新最快电脑端: 萧典双手被缚,面上倒强撑着镇定,说完这句忍不住一阵抽气,可见是刚刚来的路上被包大海教训了几下。 情势紧急,灼华不愿与他多作废话,使了个眼色,三姑会意,立时上前捏住萧典的下巴,抬手将一粒药丸扔进他口中,随后向上一擎,萧典被迫扬头“咕噜”一声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这……郡主这是何意?” 若说刚进来时,萧典还算镇定。毕竟他是个男人,□□郡主不过一介女流,深夜被绑入帐,传扬出去只会有损她女儿家的清誉,自己这七尺男儿有何可怕? 更何况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不入流的九品司官,而是堂堂礼部七品主事,真正的朝廷命官。自应拿出些气势,不可坠了朝廷的威风,更不能如之前那样被太/安郡主的卫队一吓便全然唬住。 不过这份硬气也就坚持到了刚刚,药一入口,萧典立时就知道自己之前想错了。 首先太/安郡主好像并不是个在意清誉的普通闺阁。其次她似乎也不仅仅只会仗势立威这等肤浅的手段。 迫他吃药的女官手如铁钳力大无穷,比那包大海不遑多让。又不知给自己吃的是什么药丸,可会伤了性命。重重疑窦顿时让萧典浑身汗毛倒竖,刚刚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那点傲气陡然泄了一地。 “此为“两日晴”,我偶然从一个江湖人手上得来的。”灼华娓娓道来,似在讲一件极平常的事情,“据说服此药者会有两日晴好顺心的日子可过。不过一旦过了这两日二十四个时辰,便会立时七窍流血而死。死时如百蚁噬骨极为痛苦。” 一股凉意慢慢从脚底升起,最终冲上头顶,萧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郡,郡主真是好诙谐?世间哪有这等奇药?且郡主系出名门,又岂屑于如此鬼蜮伎俩?” “噢?你不信?”太/安郡主此时穿挂整齐,似是要急着出门,听萧些如此说,不由得轻蹙娥眉不耐烦道,“你若不信便看看手臂,现下是不是已然长满了红疹?” 萧典慌忙撸起袖子,果见双臂此时密密麻麻布满油亮的红疹甚是骇人,不禁大惊失色。与此同时,不知是心里作怪还是那毒药确实霸道,他顿感五脏火烧腹痛难忍。 “这疹子一日后便布满全身,然后慢慢破裂溃烂。届时你会感觉到万蚁噬骨生不如死。两日后烂遍全身,那时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说着灼华站起身来,迈步便向外走,“你若不信就自行回去,从此各不相犯,你自求多福……” “不,不,我信!我信!”萧典已然惊恐得无以复加,一见灼华要走忙猛然跪爬几步去拦,却被敏毓眼疾手快一脚踢翻。 “郡主,郡主救命!如有吩咐,在下莫敢不从,只求郡主救命!”萧典就地一滚,不敢造次,只忙膝行至灼华面前,磕头如捣蒜。 此时这太/安郡主哪里还是什么闺秀女流?在萧典眼中分明就是地府中的阎罗判官。 见他如此,灼华从袖中取出个瓷瓶在他面前晃了晃:“此毒倒也不是无解……” 萧典一见立时大喜过望,伸手欲抢,却被一旁的包大海又是一脚。 “我查过你的家世,本为闽地吴州人士,父母双亡,尚未娶亲,朝中无人无势,又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故于仕途上并不得意。 “今日不过想烦请你帮我一个小忙。事成之后,我不光给你解药,还赠你万两银票,足够你娶妻生子受用不尽。 “但若期间你阳奉阴违坏了我的事,那……便莫怪我心狠手辣!” “在下不敢!在下万万不敢!” 萧典现下只觉得浑身奇痒,却又不敢去抓,生怕挠破造成溃烂,只能强忍着,冲灼华连连磕头。 “在下定听从郡主吩咐,决不耽误郡主的大事!” “那我们走!” 灼华一挥手,众人早已准备妥当立时动身出发。包大海一把拎起萧典,大步跟上。 …… 虽已离京三日,但毕竟大队人马行进缓慢,且又为避暑热,一日中不过只行多半日,因此实际倒并未离京太远,不过快马一日便能赶回京中。 灼华连夜赶路,只盼早到,却不想还捡了个意外之得。 当乔通被小伍扔到灼华马前时已是拂晓,晓月未落,东方发白,天光虽朦胧未明,却有些许光亮依稀可辨。 乔通一身布衣,面有风霜,一看便知是乔装改扮行了一夜的路。如此看来,京中局面已定,他这是来追秦昊宇复命。可惜…… 灼华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乔通,一时没有开口。谁知乔通一见灼华反而放下心来,欢笑道: “呀,竟是郡主,恕乔通眼拙,多有冒犯。郡主这可是出来迎二公子的? “郡主放心,乔某已与二公子商量好了,为免人多眼杂露了形迹,咱们只分批分次出城。乔某自是第一个出来开路。 “二公子那儿您却放心,昨儿已于皇上那儿报病了,这几日只作养病,闭门不出,实际上却早已寻机出城。” 乔通边说边站起身来,虽双手被缚却浑不在意。 护在灼华身旁的三姑不禁冷笑连连,只觉此人真是不知死活。敏毓却皱起眉来,她忽然十分担心羽寒于京中的处境。此人巧舌如簧,那么也定然狡诈多端,却不知给京中留下了一个怎样的烂摊子。 这也正是灼华现下心中所忧,于是并不和乔通兜圈子,只使了眼色给小伍。 小伍会意上前一脚将乔通踹倒在地,随后寒光一闪,一口宝剑压在颈上。 “诶?郡,郡主您这是何意?”乔通大惊失色,半分不敢动弹,只拿眼睛瞟向灼华。 “我只问你一遍。”灼华声音不大,却寒意彻骨,乔通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除了散布‘遗诏’拓本外,你还做了什么?” 乔通陡然瞪大双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今日白天在京中所为,远在百里之外的□□郡主晚上便已知晓。 脖颈上的剑凉且硬,隐约中剑锋薄而利的寒气似乎与皮肤的温热小小地冲突了一下,顿时让他全身上下一阵战栗。乔通的汗流了下来。 “郡,郡主真会开玩笑。乔某,乔某却是不明白。” 乔通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对面的那位任她如何多智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切莫要慌,切莫要怕…… “斩!” 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双眸一垂,口中轻轻吐出一个让乔通震惊万分的字来,还未待他从这震惊中清醒过来分辩几句,小伍已然手起剑落,瞬时划破了他的咽喉。一道鲜血喷射而出,随后大量的血便争先恐后地从那道伤口中汩汩涌了出来…… 乔通双目圆睁,里面满满的惊恐与不甘。他没料到一个十五岁的丫头竟真敢杀人,他没料到她说只给他一次机会就真的不听他多分辩半句。死尸栽倒在地,不过溅起一片尘土。 包大海吓了一大跳。他忙环视四周,却见众人面色如常,并无人似他一般变颜变色,倒是他大惊小怪了。 公子这是……娶了个夜叉回来? 紧接着太/安郡主的下一句话更是好悬没让包大海从马上翻掉下来。 “将他的人头割下,着人去追送给靖王世子。也算……全了他们的主仆情义!” “是!”小伍拱手领命。 包大海忍不住握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昨日他气不过欲找秦昊宇算账,太/安郡主却说来日方长。呵呵,郡主大概是对这“来日方长”有什么误解。 秦昊宇收到乔通的人头时,已当真如灼华所说那般,匆匆拔营起寨带着人马奔向西北。 他没料到事情会于灼华这儿败露得如此之快,也没料到灼华会杀了乔通! 这些年来,乔通一直陪着秦昊宇在京中为质,如左膀右臂一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秦昊宇知道太/安郡主绝非普通闺阁,可还是小瞧了她。 他知道自己与太/安郡主之间的梁子算结下了。或许太/安郡主不过也想用此事告知他,他们之间的梁子结下了。 这厢灼华饥餐渴饮快马加鞭一路赶回京城。其间因怕惊动村县以泄行踪,便故意绕村过县专走那荒僻野路。待赶到西宁门外二十里处与赶来的李福来汇合时,已是第二日午时。 “郡主!”李福来下马行礼。 “李叔不必多理。”灼华忙下马搀扶,又问道,“现下城中世子府内动静如何?” “属下接到郡主的飞鸽传书,便特地去世子府附近转悠了一圈。发现那儿戒备森严,前后全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属下因怕露了身份,未敢近前,不过他们三人欲从府中出来确实并非易事。” 李福来说完,灼华沉吟片刻后问道:“你现下可能与羽寒联系上?” “之前倒是约定了暗号,也给了羽寒一支应急响箭。” “若是如此,你回去便派人与其联络,告知秦昊轩羽寒他们,今夜的戌时五刻无论如何必要杀出府来。世子府离南兴门最近,到时候我便于那里接应他们。” “可郡主,戌时五刻,城门已关……” “无妨,我自有办法叫开城门。那时百姓皆关门闭户,如此反倒不会伤及无辜。届时告知城中各暗桩的兄弟,大家打起精神隐于暗处,作备战状态。却切要听号令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暴露。” “属下遵命!”见灼华排兵布阵颇有剑拔弩张之势,李福来知今晚必有一场硬仗要打,不禁也紧张起来,起身端正利落地行了个军礼,随后道,“郡主放心,且绕去南兴门待机行事。属下回去安排妥当便去南兴门与郡主汇合。” “李叔,你却不必再出城来……” “郡主!今晚大事,我如何能不护于郡主左右!” 李福来看着灼华,满眼的坚持执拗,不可违逆。灼华沉默半晌方无奈点头道,“李叔辛苦了。” 李福来方才面上一松,拱手施礼后转匆匆回京去了。 一旁的包大海早已看傻了,这一路上太/安郡主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他的认知。杀人也就罢了,原说来救公子,可如今这架势为何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攻打京城呀! □□郡主?一介女流?凭一己之力,要攻打大齐的京城?!她不是怕朝廷误会,才不让西北兵将参与的吗?如今这都要攻都了却又算什么?而她手下这些人竟一个个面色如常并不觉的有何不妥,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疯了!全都是疯了!还有,暗桩?属下?军礼?这太/安郡主到底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势力? 包大海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和心脏都不够使了。事已至此,他只得被裹挟前行,只盼公子福大命大,在太/安郡主如此折腾下能保住小命一条! …… 午觉过后,外面暑热不减,不知从哪儿来了个卖西瓜的小贩儿于世子府后墙外叫卖起来,嗓音脆亮直穿云宵:“大西瓜,赛沙糖,沙糖比不过我的西瓜甜……” 屋内抱剑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羽寒陡然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一旁呆坐的喜宝:“喜宝,你去买个西瓜!” “西瓜?买什么西瓜呀?现下这府里一切供应皆由外面送来,只为不让府里的人出去。你又来添什么乱?” 喜宝像没了骨头一般趴在一把官帽椅上,骨朵着嘴没好气儿地说道,连看到懒得看羽寒一眼。 昊轩却是立时会意,与羽寒对视一眼,不由得也凝重起来,转头喝道:“喜宝!快去!多买一些给府外的兵丁们分食。” “嘿!我还买给他们去吃……”喜宝的不耐烦又升一级,却一抬头正对上昊轩郑重的目光,不由得一愣。 “对,去买个西瓜回来。若是兵丁拦着,便多买一些,只说我见大家当差辛苦,请众人吃瓜解暑。” 喜宝看看自家公子,又看看一旁的“大冰块儿”黄羽寒,再抬眼看看房顶,终于明白过来,立时从圈椅上跳将起来,应了一声,便如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第一百零五章 袭京 http://.biquxs.info/

夜色如墨,残月如钩,大齐京城南兴门外飞驶而来了一队人马。 此时城门刚关,守门的兵丁不禁皆警觉起来。这队人马少说也有上百,却不知是何身份。 “来者何人?城门已关,勿再前行,否则休怪某家开弓放箭!”城门校尉站于城头提着灯笼向下照了照大声喝道。随即城墙上一队弓箭手呼啦啦便涌上来摆开架式。 “别放箭!别放箭!”那城下队伍中打头一人慌忙高声喊道,“本官乃礼部主事萧典,几日前奉旨去西北为太/安郡主送嫁。身后这些皆是送嫁的礼部仪仗。” 听萧典如此说,那校尉制止住左右弓箭手,伸手又拿灯笼向下仔细照了照,又道,“空口无凭,有何为证?” 萧典忙从怀中掏出一枚官印来,举于头顶,高声说道,“此乃本官印绶,将军可拿去一验。” 那校尉听后一挥手,便有人将一只篮子系了绳索顺着城墙放了下去。萧典催马上前将手中的官印放进篮中又拉了拉绳索,随后这篮子便带着官印升上了墙头。 “哦?果然是萧主事。”城门校尉借着灯笼的微光仔细验看手中的官印,随后冲墙下萧典微微抱拳笑道,“萧主事既奉旨去西北送嫁,此刻理应在京外百里才是,何故返京?况且现下城门已关,萧主事也应知道,若无特殊缘故是断不能进城的。” 萧敬腾典一听了忙拱手道:“萧某亦是朝廷命官,自是知道规矩。可今日实在迫不得已。萧某发现了太/安郡主的一桩惊天秘密,这才率队匆匆赶回京城来报。此事万分紧急,事涉朝廷社稷,恳请将军速速向上头禀报!” 城门校尉一听不敢怠慢,也知昨日“遗诏”之事闹得谣言四起,靖王世子府被围,心道不知太/安郡主可与此事有关,若有关系,那可果真是桩大事。于是忙拱手道: “萧大人且稍微片刻,现下京中防卫皆由五城卫兵马司指挥使齐少枫齐大人统管,这城门开与不开全听凭齐大人号令。下官这便即刻去报。”说罢便飞奔下了城楼,萧典于城下拱手道谢。 …… “你说什么?” 齐少枫如今主管京防,昨日又出了个大故事,因此这一两日皆吃住在衙门内,十分操劳辛苦。此刻乍听南兴门守城校尉来报,不由得心中一紧。昨日生出“遗诏”谣言,今日送嫁的官员便连夜赶回京来密报!难道之前是自己想差了?此事真与太/安郡主有关? “你现下赶紧快马加鞭赶回南兴门,开门放行。并将萧典悄悄带到这五城卫兵马司来。” “是!”城门校尉行礼领命,转身匆匆出门,跨马疾驶而去。 那校尉去了不过一刻钟的光景,齐少枫无意中猛然发现,城南世子府方向隐隐似亮起火光,心中不禁一惊,立时召来小卒前去探查。不想半柱香的功夫未到,那小卒便折身带回一个从世子府赶来报信的兵丁。999首发.999xs..999xs. “大人!”报信兵丁火急火燎,一进门便立时跪地禀报道,“禀大人,刚刚世子府后院突然火起,靖王世子趁乱带着两名亲随向府外冲击厮杀。小的们奉大人之命奋力阻拦,却不想靖王世子和那两名亲随功夫实在了得,兄弟们受伤无数。好在有大内侍卫相助,不过如此一闹靖王世子三人却已逃出府去。现下小的们及大内侍卫正在合力追缴。小人特来报信!” “什么?”齐少枫一听立时大惊失色:“怎么可能?那靖王世子明明不会武功……” 话音未落,他却随即大叫一声“不好”,忙又问道,“靖王世子可是向南兴门奔去?” “正是往南兴门方向而去。”兵丁虽不明所以,却不敢怠慢。 “你快去,”齐少枫满脸焦灼,抬手点指前来报信的兵丁,“快马加鞭,速去南兴门传我的命令:城外之人心怀不轨,紧闭城门,闯城者斩!” “是!”那兵丁不敢怠慢,行了个礼,转身慌忙跑出去传信。 “来人呀!马上点齐人马,随我一同去南兴门!”齐少枫边说边向外就走。今夜说不得要闹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 后院的那把火引得世子府上下一片大乱。丫鬟婆子家丁院公皆抄起瓢盆器皿赶去灭火。昊轩三人趁乱换上小衣短打夹在救火的人群中直奔后院角门。 守在角门处的普通兵丁倒好打发,可隐在暗处的大内高手却不好对付。三人刚打晕了角门的守兵,便立时从各处窜出十数名身着夜行衣的大内高手拦住去路,随后呼啦啦闻风而来的兵丁一拥而上,将昊轩三人团团围住。 昊轩、羽寒、喜宝三人脊背相抵,抖擞应战。昊轩不禁笑道:“看来今日不能轻易善了,你二人多加小心。” 喜宝刚要开口,却听左手边的羽寒沉声嗤了一句:“啰嗦!” 说罢也不管他二人,飞身第一个冲上前去。 昊轩、喜宝一见,不敢怠慢,立时也上前迎战。三人皆使出毕生所学,拼尽全力,一时间只见数十条人影纠缠一处,招式令人眼花缭乱。这一片混战之中,五城区兵马司的兵丁自是被三人几下便给击退。可那群大内侍卫却不一般,比之前王琦然派来追杀灼华的那队人马又更难缠几分。 三人边打边向外突围,终是撕了一个口子,冲出了世子府。到了街上,昊轩等人立时施展轻功直奔南兴门而去。普通的兵丁自是跟不上的,可那十数个大内高手却不依不饶紧追不放。 三人边跑边打,倒有几分狼狈。突然一身材短小手使双剑的黑衣人追上羽寒,左手似是虚晃一招,右手一剑刺来。羽寒忙接招去搪,却没想到,那右手一剑反而才是虚招,真正的杀招却在左手,手起剑落间,寒光一闪直奔羽寒咽喉而来。 “啊!”羽寒避无可避,不禁心中一紧,只道此劫难逃,吾命休矣! 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厢只听得“嘡啷”一声,那柄短剑被人一剑搪开。原来是昊轩转头见剑奔羽寒,来不及多想,回身来救,以剑对剑,硬生生搪开。 可不想那黑衣人却有后招,左剑被搪,右手一抖剑便紧跟过来。羽寒一见大急,立时伸手来拽昊轩,却到底稍晚一步,“呲啦”一下,那剑落于昊轩左臂之上,立时一道口子汩汩涌出血来。 “公子!”喜宝一见大急,回手一剑来救,羽寒亦挥剑而攻,几招内那黑衣人便身上挂伤败下在阵去。 “公子,你可还好?”喜宝护住昊轩十分担心。 “无事,不过是小伤。”昊轩边打边道。 “你……”羽寒心中颇有些别扭,手上拼杀不停,口中半晌方才憋出一句,“好生多事!护好你自己便是!我不想……郡主伤心……” 此时那群大内高手又齐齐发起围攻,三人被迫再次以背相抵。昊轩听羽寒如此一说,忍不住开怀大笑,朗声道:“你放心,我无事!倒是你,反要当心。灼华不能少了你这左膀右臂!” 羽寒抿了抿嘴唇,一剑刺穿一名大内侍卫的肩胛,却终是没再开口。 三人终于赶到南兴门前。然而此刻,这南兴门前却分外热闹。 之前萧典城下叫门,城门校尉请来齐少枫的命令先一步到了南兴门,随即下令开门放行。 城门一开,灼华立时挥手前进,众人催马急行进城。 与此同时,萧典慌忙接住一个抛来的包袱,拱手拜了又拜,随后悄悄拨转马头于夜色掩护之下匆匆向南奔逃而去。 他却不知,灼华给他用的其实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不过是黄逸从江湖上搜集来的奇巧玩意儿,用后能让人浑身奇痒,却并不伤人性命,两日后便可自动痊愈。说来灼华也是无法,才出此下策。 扶风、射月、听雪等人与那十数笼信鸽皆被留于城外十里亭处等候,又着一队人马守卫。 此时这进城的队伍中只有灼华一人不会武功。众人皆绷紧神经,小伍带领一队人马打头,三姑、敏毓各带一队人护在左右两翼,身后跟着余下人马,包大海紧随,一起策马浩浩荡荡地进城。 只是不想,先头人马才刚刚迈进城门,忽然有一兵士骑马从城内飞奔而来,且边跑边高声喊道:“快关上城门!齐大人有令,来者心怀不轨!闯城者杀无赦!快快关上城门!” 站在城楼上的城门校尉听得此话,惊了一跳,立时高声命道:“关上城门!快关上城门!” 原本打开城门的那队军士一听也慌了手脚,忙又“吱呀呀”推动城门欲将其关上。冲在前头的小伍岂会让他们得逞,立时催马上前,挥刀左劈右剁,砍伤兵丁无数。随后,大队人马一拥而入,夺守城门。灼华手持精巧银色小弩,被团团护在队伍中间,紧随其后,直冲进城。 “放箭!”城上校尉一声令下,瞬时间箭雨齐发。 灼华等人却早有准备,忙伸手从马上摘下一枚小盾持于左手以挡箭雨。众侍卫拨打雕翎护住郡主。 又有大批兵士从城头上冲了下来,立时两队人马混战在一处。 与此同时,昊轩三人亦从城门北面杀将过来,身后追兵紧追不舍,直战得天昏地暗。 昊轩抬头,一眼便于对面混战之中看见灼华,不禁大喜过望,脸上带笑,手上愈发利落起来,只恨不能速速结束此战,立时飞奔到灼华身边。 灼华自然也看见了他,笑容不自觉地便绽放开来,一时间只顾看他,催马直冲,倒把三姑吓出一身冷汗。 二人近在咫尺,却不得近前。虽是各有混战,却心有灵犀。眼看两处人马就要汇合,谁知此时节外生枝。南兴门前东面街道上突然马蹄声震耳欲聋,齐少枫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大队人马赶了过来。三路人马于南兴门前这十字路口上遭遇。 只远远一眼,齐少枫便于人群中认出了灼华,虽然夜色下她一身黑衣,可他就是凭那城上的一点灯火,云中的几分月色,一眼便认出她来。如古人笔下所写那般“皎若太阳升朝霞”,即使隐于一众人中,亦熠熠生辉。 可这到底是战场,齐少枫并没有时间去赞叹感怀。他已于另一边的混战人群中辨出了秦昊轩。 此时昊轩正与羽寒喜宝竭力厮杀。旋身挥剑间,数人倒下,剑法精妙,身手利落,身形步法无一不灵动飘逸潇洒自如,别有一番剑骨侠风! 齐少枫陡然明白了为何昨日于御书房内见那“靖王世子”总觉不对。又突然想起那时春猎围场内的“靖王世子”为何别有风骨。 原来如此…… 王太后以为她算计了别人,却不知自己早已入局,且成败子。 更加可笑可叹的是,他竟然也曾抱有过幻想,甚至欲舍弃一切决绝抗争……却不知原来皆是自作多情,自己根本就从未曾入过她的眼,她的心…… 齐少枫微微阖了阖双眼,他听到心中有一根弦断裂的声音,撕裂的疼,让人发狂的嫉妒,还有潮水般的不甘和窒息的苦…… 突然间,他睁开双眼,伸手从马上摘下弓来,右手抽出三只羽箭,搭弓瞄准,眼中燃起两簇熊熊火焰,气息一凛,杀气蒸腾。 君子六艺,齐探花虽是书生,却极为擅射,自幼练得绝技,可三箭齐发,上中下三路避无可避,十分神准。此时弓如满月,箭在弦上,只听“啪”“嗖”,三只羽箭齐齐射出。 随即便有人“哎呀”一声大叫,一头栽到地上。两路混战人马立时更加混乱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救夫 http://.biquxs.info/

齐少枫挽弓搭箭,刹时三箭齐发直奔秦昊轩的面门、咽喉、胸口而来。 昊轩耳边传来破空之声,心中一凛大叫不妙,也来不及去分辨是何兵器,抬手挥剑去挡。只听“啪”的一声,直奔面门的那只羽箭被昊轩一剑斩断。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挥剑一搪,使得昊轩门户大开,咽喉、胸口全暴露于剩余两箭之下。 好在羽寒听得箭风,于电光石火间陡然出剑,第二只射向咽喉的羽箭“嘡啷”一声正钉到羽寒手中的剑面之上,随即应声弹开。 可此时第三支箭却已然到了,无论是昊轩还是羽寒皆来不及再次出手。避无可避,救无可救。二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第三枚羽箭直奔昊轩的胸口而来。箭风破空,寒光一点,昊轩双目一闭,直呼大势已去。 谁知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斜刺横身飞出一人来,竟硬生生以身挡箭。 只听“噗”的一声,那第三枚羽箭正钉进喜宝的心口,穿透后心,喜宝应声摔倒在地…… “喜宝!”昊轩当即双目滴血,紧挥几剑退了身边敌兵,随后单膝跪地去抱喜宝。鲜血立时洇透了昊轩的袍袖…… “公子……”喜宝的声音似一缕飘荡于风中的轻烟,“切要保重……我大概要去见爹娘了……”说罢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 一旁奋力拼杀的羽寒见此,立时双目喷火,毕竟相处数日,虽偶有斗嘴,却也同进同退。此刻见喜宝如此,当即杀气蒸腾,手中长剑上下翻飞。 再说灼华那边,眼睁睁看着齐少枫三箭齐发举弓射向昊轩,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心陡然一提,只感到窒息般的害怕。 以前她只知道自己心悦昊轩,而此时她方才知道,这份情意原来可让她生死相随…… 三箭只中其一,且还不是秦昊轩,齐少枫不由得心中狠狠懊恼,手上却是不停,立时又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羽箭,搭弓认扣,抬手再次瞄向昊轩。 就在箭于弦上尚未射出之际,忽听太安郡主高声娇喝一声:“先帝所赐龙吟剑在此!尔等还不速速跪拜!” 这一声娇叱犹如春雷乍响,震耳欲聋。太安郡主于马上高举龙吟宝剑,月光下华彩夺目,烁烁泛光。 这半年来,太安郡主的事迹已传遍大齐上下,众人自然皆知她供奉着先帝所赐的尚方宝剑。如此一喝,混战的众人不禁纷纷停手。五城兵马司和那群大内侍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皆转头去看他们的长官。 齐少枫缓缓放下弓箭,心中一凛,只道怪不得太安郡主有恃无恐,原来却是如此。 只是,此地不是栖霞山,他也不是那王天浩! 齐少枫向前行近几步,随后扳鞍下马,却立而不跪,只仰面看向灼华。 “太安郡主深夜袭京,可是要造反?”他的声音不大,但字字诛心。 灼华微微一笑:“齐大人见先帝尚方宝剑立而不拜,可是要造反?” 齐少枫扬起嘴角冷笑道:“先帝圣物若于忠臣良将手中,自是上谏皇帝,下监百官,先斩后奏,如君亲临。可若落于奸佞之手……便是明珠暗投,别有用心!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以物断忠,本末倒置!” “好一个‘以物断忠,本末倒置’!齐大人是说太安乃是奸佞?” 齐少枫抬起眼皮,慢悠悠拱手施礼,道了一句,“不敢。” 灼华挑唇冷笑,伸手按雁翅推绷簧,“苍啷啷”宝剑出鞘,横于面前。月光下剑身幽幽泛着蓝光。 “齐大人莫要上来便扣帽子!太安没有胆子袭京,更不敢沾上那‘造反’二字。不过一介女流,实在也担不得大人口中‘奸佞’一词。 “说来太安只是于昨日突然发现靖王世子好手段,竟瞒天过海金蝉脱壳,于离京第二日偷偷迷翻了轩公子,又寻高手易容,将他二人身份互换。 “太安今日不过是知其真相后匆匆回京救夫!齐大人这阵仗却是有些大了!” 齐少枫一个字也不信!太安郡主这套说辞莫说是他,便是连三岁的孩子糊弄不过。 可“回京救夫”这四个字…… 齐少枫垂下眼帘。 “郡主不觉得这套说辞牵强附会漏洞百出吗?” 不想太安郡主却冲他又是一笑,猛然抬手,龙吟剑寒光一闪,剑尖直指少枫面门。 “苍啷啷”,齐少枫身后的兵士立时刀剑出鞘。而灼华所带人马自然毫不示弱,当即兵戈相迎。 齐少枫不躲不闪,如青松傲雪,抬头直面眼前这把宝剑。 灼华面色不变,手腕轻抖,那龙吟剑尖便立时在齐少枫的眼前跳跃出一朵剑花。 “齐大人多虑了。说辞并不重要,重要的却是这把龙吟剑!烦请齐大人即刻进宫,代为禀告皇上:太安年幼德轻,供奉先帝龙吟宝剑实在力不从心,亦有德不配位之嫌。故今日特返京献回先帝遗物,只愿先帝遗泽佑我大齐风调雨顺,保吾皇万岁千秋万代……” “灼华!不可!”灼华话音未落,对面单膝点地抱着喜宝的秦昊轩便陡然高喝了一声,赤红的双目中似忽地遮了一片云雾。 昊轩知道这柄龙吟宝剑意味着什么,那不光是先帝的遗物,镇国公主留给灼华的念想。它还是皇权的象征,无上的特权,代表了大齐天子! 灼华的抱负,灼华将来的谋划,这把尚方宝剑都至关重要!有了它,灼华便可稳定军心,师出有名,无论将来于辽东,还是对戎狄……这把剑或许就是那发号施令的底气,统帅千军的虎符…… 现下灼华却拿它来换自己! 灼华转头,于万千人中看向昊轩,安抚一笑,眼波流动,两靥生花。昊轩刹时便于这笑颜中平复下了心境。 可龙吟剑下的齐少枫却看着这如花的笑靥,渐渐暗淡下了眼中本因灼华献剑而陡然迸发的光彩。 乍听太安郡主要归还龙吟剑于朝廷,齐少枫简直欣喜若狂。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允许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先斩后奏”的先帝尚方宝剑。当初的王太后如此,如今的皇上亦是如此。 更何况太安郡主行事诡谲,此剑在她手中,百害而无一利。 如今她主动交回,无疑是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但是,他还是突然有那么一瞬的失落…… “郡主现已身陷囹圄,献与不献可有不同?” 灼华笑道:“自是不同。我若鱼死网破,却尚不知孰胜孰负!便是你得了这龙吟剑,也是朝廷明抢,欺辱遗孤,冒天下之大不韪。届时朝廷便是再理直气壮,也难堵这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郡主好谋断!”齐少枫面无表情拱手道,“齐某这便进宫禀报。郡主稍候。丁大人!” “下官在!”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于齐少枫身后拱手应道。 “命人马原地待命,好生……看着他们,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扳鞍上马,却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眼灼华,心也跟着一疼,却不敢多想,忙拨转马头直奔皇宫而去。 “喜宝!喜宝!” 此时昊轩怀里的喜宝“呼”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秦昊轩只觉得肝胆欲裂,抱着他哑着嗓子连声唤道。 灼华忙收剑入鞘,飞身下马,直奔对面昊轩三人而去。三姑、敏毓一见不敢怠慢,也立即下马紧随其后。 围守的官兵顿时一阵骚乱,纷纷戒备,却不敢轻举妄动。小伍等人刀剑齐举,严阵以待。最终丁副指挥使想了想,抬手制止了己方的骚动,随太安郡主去了。 灼华几步来到昊轩身边,并不说话,伏身去给喜宝诊脉。可半晌,她慢慢抽回手去,缓缓抬眸抱歉地看向昊轩: “已然箭穿心脉,回天乏术……” 话音未落,喜宝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喜宝!” 昊轩满眼悲戚,可却终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喜宝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如燃尽的烛火,缓缓熄了光亮。 昊轩闭上了眼睛。这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伙伴,是他的兄弟,是他的家人…… 见昊轩如此难过,灼华却束手无策,只能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站在一旁的羽寒转头垂下眼帘。 …… 齐贵妃的灵犀宫内,昊元穿着凉衫坐在竹榻上,一旁的小几上放着拌了菱角冰碗。他看着那凉碗出神,似全然忘记坐于对面太师椅上的齐少枫。 “皇上……”立在身边的齐贵妃轻摇罗扇,忍不住柔声提醒,“哥哥还等着皇命好去办差呢……” 似是被从一个悠长的梦中惊醒,昊元皱了皱眉,可抬眼见是少棠,脸色立时温和下来,“是朕想得出神了……” 转而又去看向少枫:“齐卿以为可不与那秦昊轩计较欺君之罪,只以龙吟剑换……他二人归去?” “陛下,臣以为可行!先帝所留的龙吟剑,持者可代行天子之责,恩宠太过。如此也算一个契机,朝廷未费心力将剑收回,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至于轩公子以及那“遗诏”拓本,倒不足为惧。臣私以为……这不过是些……因嫉生恨,祸起萧墙,兄弟反目的戏码罢了。于朝廷,倒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昊元又是一阵沉默。少枫忍不住有些着急,却又不能催促。他垂眸看着手边同样的一碗菱角冰碗,只觉得心火炽盛,于是顾不上许多,拿起来便舀了两口。 “华……太安郡主,她,果然说了‘回京救夫’四个字吗?”昊元忽然再次开口,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是。”齐少枫放下冰碗垂眸应道。 昊元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冲他摆摆手道:“随她去吧。”说罢便又转头发起呆来。 齐少枫不敢耽搁,垂着眼睛,起身行礼,便躬身退了出去。 灵犀宫的偏殿一下子静得出奇,似是被埋进了一堵水墙里,闷得人喘不上气来。 “皇上,”齐贵妃轻蹙娥眉,有些不喜这份安静,“冰碗快化了……” “华妹妹,你还记得吗?”昊元望着那冰碗温和地笑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冰碗里的菱角。可曾祖母却每每都不许你多食,只说女孩子用多了寒凉之物不好。 “我为了哄你高兴便每次先命人在你的碗里少放几粒菱角,待你吃完了,再把我碗里的舀给你吃。如此一来,你既不会吃得太过,伤了身体,又每每十分高兴……” 昊元边说边拿起调羹仔细地将碗中的菱角全都舀了出来,就如当年一般,脸上挂着笑,缓缓抬手将那勺菱角送到灼华的嘴边…… “陛下忘了?”齐少棠的声音温柔如水,笑颜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臣妾怀了身孕,太医说要忌食生冷之物。” 昊元的笑容陡然僵在了脸上,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随即他干巴巴地笑了起来,慢慢地那笑声愈发响亮,最后真的变成了开怀大笑。连一旁的宫娥太监都不禁纷纷露出了笑容,只觉得皇上今儿真是高兴。 昊元一边笑一边摇头道:“是朕糊涂了!爱妃理应用些未冰过的鲜果才是。来人呀……” 宫女们立时陆续摆上了最时鲜的果子。昊元亲手剥了一粒葡萄递给了少棠。灵犀宫的偏殿内此时一派琴瑟相谐温馨和乐之相。 似乎皇帝从未曾陷入回忆无法自拔,不知经年何月。 似乎贵妃自始深受圣宠,从未听到过什么冰菱角的故事…… …… 齐少枫带着皇上的口谕回到了南兴门。 灼华知道他会带回来的。齐党精刮细算,自会觉得这笔买卖只赚不亏。至于皇上…… 他护不住她,他知道的,即使心有不甘。 她,利用了这份不甘。 龙吟剑被交到齐少枫手中。 昊轩瞪着齐少枫双目几乎滴血,心中却知此时不可冲动,无论如何只得作罢。于是强忍悲痛将喜宝的尸体搭在马上,随后扳鞍上马与其共乘一骑。 两拨人马各自列队,皆无话可说,更别提什么话别。 齐少枫坐在马上看着对面的灼华心中五味杂沉,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见。如此一想竟有些神思恍惚,遂抱拳拱手欲说两句道别之词,却忽听灼华叫他,“齐少枫!” “啊?” 只一愣神的功夫,少枫便见太安郡主猛然抬起手中小弩,银色的箭尖刹时离弦,闪着幽幽寒光,直奔齐少枫的胸口而来…… 第一百零七章 何去 http://.biquxs.info/

齐少枫曾经无数次回想自己与太安郡主的那次京郊遇袭。他与她同处车内,车外血雨腥风,车内却是一派怡然。 那是他二人相距最近的一次,佳人浅笑低语,与他品茗畅谈,端的是雅致悠然,似乎并非正处一场刀光剑影的厮杀之中,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茶会小聚。 只是,他却仍于那份悠然中窥得出以前不知的动魄惊心。 同样的一张小弩,同样的一枚银箭,那次钉于刺客的眉心。此次,却钉进了齐少枫的左肩! 顿时,官兵一片大乱,丁副指挥使“苍啷啷”抽剑出鞘,护在上官身旁。 齐少枫的衣衫瞬时便被鲜血洇透。他捂着带箭的肩头,抬眼看向正缓缓放下小弩的灼华,四目相对,二人皆八风不动。 剧痛阵阵,愈发强烈,齐少枫额上见了细密的汗珠。他抬起右手压制住身后骚动的队伍,兵丁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齐少枫勉强虚虚抱拳:“多谢……郡主,手下留情!嘶……” 毕竟一箭穿肩,此刻血如泉涌,他是强忍着才没有跌下马去。可也心中明白,这一箭若非太安郡主手下留情,此刻就非一箭穿肩,而极有可能是一箭穿喉当场毙命。 是他先起了杀意,三箭齐发,有意取秦昊轩性命,且最终射杀一人。 太安郡主若要报复,一箭将他射死也是情理之中。可她到底还是饶他一命。无论是顾虑朝廷也好,还是感念齐家也罢,这份情他都得领。 灼华却不答话,只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随后拨转马头,道了声“我们走”,立时烟尘滚滚,蹄声如雷,百多名侍卫随着灼华飞奔出城。 她确实不能杀齐少枫,不仅因为顾虑着朝廷,斩杀命官便是与朝廷为敌。还因为他是庆王府的女婿,永平郡主秦琴的未婚夫。她只能如此给他一个教训。 秦昊轩紧握缰绳,双目赤红,瞪着齐少枫的目光中杀意蒸腾,却也只能拨转马头,催马跟上。 他深知眼下情势不可妄为,若一剑杀了齐少枫,那便真地做实了靖王谋反灼华袭京,灼华便白白失了龙吟剑,此前种种也皆是白付。 …… 天朦朦放亮,淅淅沥沥下起了牛毛细雨。城外十里,人马汇合。 昊轩同包大海以剑掘土,安葬了喜宝,随后又跪于坟前拜了三拜。此间仓促,只能如此草率安葬。墓前立一木牌为碑,上刻“义弟陈喜宝之墓”。 灼华轻轻推开了三姑递来的蓑笠,看着昊轩一拜一叩极尽虔诚哀伤。心想或许与秦昊宇这个亲哥哥相比,在昊轩心中,一同长大又出生入死的喜宝才更像他的兄弟吧。 “斯人已去,节哀顺变。”灼华并不擅长安慰人,看着沉默而悲伤的昊轩一时无措,搜肠刮肚道,“我听敏毓说喜宝自幼孤苦,父母双亡。待咱们安定下来,定来带喜宝回他家乡,安葬在他父母坟旁。” 一句“咱们”让昊轩原本黯然的双眼亮起了一点火光。他抬头看向灼华,眼中有着深刻的悲伤。 “灼华……” 毫无征兆,昊轩就这样上前一步将灼华紧紧抱在怀中。 周围都是刚刚随她夜袭的侍卫,灼华的脸“轰”地红到了耳根,挣扎了一下,却听见昊轩在耳边轻轻又道了一声“灼华”,无尽的哀伤,灼华的心软了…… 昊轩抱住灼华的那一瞬间,羽寒只觉胸口的血气一下子翻涌上来……他下意识便想冲上前去,结果却被三姑一把拽住…… 羽寒强压下那口气血,垂下眼睛,最终只是默默转过身去。所有的人都转过身去。 今日便要分别,灼华就此带人奔向辽东。昊轩则回去西北,可他此行却未必比她平顺。 辽东已被黄逸经营多年,柳大将军和重建的凌家军皆心向于灼华。她去辽东正如敏毓所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秦昊轩的境况却全然不同。秦昊宇已算公然撕破脸皮,靖王病入膏肓,西北情势错综复杂,同父异母的弟弟秦昊麟虽只有十岁身后却有各方势力牵扯……此去西北,凶险万分。 “等我一年,待我安排妥当,便去寻你?”昊轩轻声低语。 此刻灼华就在他的胸口心头,他真希望时间能于这一刻永远停止,因为这便已然是他所想的地久天长,这便已然是他期待的海枯石烂。 灼华到底还是红着脸挣脱开来,她低着头不敢看昊轩的眼睛。 “既然无可更改,你去便是。”灼华的声音很轻很软。 “对不起,灼华。我曾于母妃临终前发过誓,定会迎秦昊宇回西北,让他继靖王位。我不能食言。” 灼华沉默下来,她知道重提此事昊轩未必好受。同为一母所生,却一个自幼承欢父母膝下极尽宠爱,一个则于襁褓时便送于江湖漂零。 即便后来秦昊宇留京作质,同昊轩一样离开父母身边,可靖王与王妃挂念最多的却还是秦昊宇。便是临终前,靖王妃也是为长子谋划得更多。 昊轩一直像个外人,但他却不能不管,即便明知秦昊宇心术不正。 “我等你来辽东找我。”灼华看着昊轩,不是一年,是一直会等下去。 …… 当马蹄践起的滚滚烟尘渐散,那队伍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儿。驻于马上的昊轩方才不舍地慢慢收回目光。 雨并没有下大,仍细如牛毛,包大海递给昊轩一顶蓑笠,随后轻声提醒道:“公子,我们也该上路了。” 昊轩微微垂下眼睛,怅然若失。不过分开半柱香的功夫,他便已然开始想念灼华了…… …… 不过分开半柱香的功夫,灼华便已然开始想念昊轩了。 老黑驾着马车,跑起来又快又稳。灼华微微掀起车帘去看窗外的雨,她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空过…… 同乘一车的三姑敏毓相互对视一眼,皆心中了然。 “郡主,可是担心轩公子?”三姑轻声问道。 灼华垂下眼帘,并不回答。 三姑又随即温柔地笑道:“郡主既然担心轩公子,为何不返回去寻他?” 灼华抬起眼睛,连敏毓都惊讶地看向三姑。 “三姑为何如此说?咱们是要去辽东的。”灼华的声音中却藏着一分犹豫。 “辽东还有黄大人在经营,还有柳大将军率凌家军在镇守。可轩公子却只有自己!此回西北,他的处境会格外凶险。” “可……我不能,不能为一己之私打乱原本的计划。大家本就是要跟着我去辽东的……” “属下等皆忠于郡主,听郡主号会令,凭郡主调遣,尽忠尽责,不离不弃。郡主令下,莫敢不从!”三姑抱拳,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敏毓亦当即双手抱拳,高声道:“郡主令下,莫敢不从!” 护着车驾的二百多名侍卫立时亦高声齐应道:“郡主令下,莫敢不从!” 声冲霄汉,直震得山谷回荡,鸟雀惊飞。 灼华终于展颜一笑,猛地掀开车帘,高声道:“老黑,调头!咱们……去西北!” “去西北!”众侍卫又一次齐声附合,这次却添了不少笑意,似人人都在暗暗调侃。 灼华脸上一红,“啪”地放下了帘子。众侍卫一见又齐声高呼一句:“去西北!”其中笑意更浓,更有小伍等人忍不住乐出声来。 羽寒一个眼刀过去,众人立时噤声。随后羽寒面无表情地高声喊停了队伍,紧接着号令道:“后队变前队,拨转马头,向西北进发!” “向西北进发!”众人再次齐声高喊,声振林樾,响遏行云。 …… 当昊轩看着灼华带着队伍从后面急驶而来追向自己时,突然觉得心中似有一根弦被猛然拨动。随后仿佛一双极快的双手,将心中那五音六律十八根弦一声声疾速弹响,给自己奏出了一首喜乐洋溢的曲子。 他“呼”地跳下马,甩开蓑笠,迎着队伍跑了过去,未等下车的灼华站稳,便一把将她抱住。那是失而复得的喜悦,简直欣喜若狂。 灼华挣脱不开,只得去扳他的脸,看着他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粲笑,也跟着笑道:“我跟你回西北!” “跟我回西北!”昊轩点头傻笑。 灼华脸上一红,低下头来,声如蚊呐:“同你,同你成亲……” “嗯,”昊轩继续狠狠地点头傻笑,“同我成……”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灼华只觉天旋地转,昊轩的笑声震动四野,抱着她欢呼旋转…… 这个傻子!灼华羞得要死。 众人大笑,跟着秦昊轩一起欢呼雀跃起来…… 只是,在不起眼的一角,有一人一骑寂寥无声。 敏毓骑马默默站在了羽寒的身后。羽寒似没发现她般一动不动,只看着人群中那对欢喜的男女。 …… 御书房内,昊元看向胳膊上吊了绷带的齐少枫,面上露出了十二分的关切:“齐爱卿伤势如何?” 齐少枫堪堪做出个抱拳的姿势:“谢陛下记挂,并无大碍,不过是皮肉伤罢了。” 说罢君臣二人皆是一默,却谁也没有再去顺势去提那伤人的太安郡主。 过了半晌昊元方才问道:“靖王世子如此回去西北,朝廷必要下旨申饬。依齐爱卿看,可会有什么后患?” 齐少枫心中暗忖,这些时日皇上果然历练了不少,现如今所思所问与之前大不相同。 他温和一笑,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面容,瞬时竟显出了一丝凄楚的俊美。 “陛下,”齐少枫躬身道,“靖王世子逃回西北确实有损朝廷威严。可这于朝廷却并非完全是坏事。如若我们稍加引导……” …… 西北,久病卧床的靖王千岁勉强起身,接过一旁卫禄呈上的信笺,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晌。随后又递了回去。卫禄忙凑近蜡烛将它燃了。 靖王看着那跳动的火苗,面上波澜不起,辨不出喜怒…… 第一百零八章 靖王府 http://.biquxs.info/

西北,青宁城靖王府。 正值盛夏,酷暑难当。几天来王府先后迎来两拨从京城风尘仆仆而来的人马。 秦昊轩此时立于马车一旁照应着灼华款款下车。不经意间,二人抬头四目相对,各自皆忍不住抿唇一笑。 这番景象正落进迎在大门口的众人眼中。站于其中的秦昊宇的目光陡然一黯,隐隐闪出几分阴鸷来。但面上却仍笑意盈盈让人如沐春风。 胖墩墩的秦昊麟站在众人的最前头。十岁的半大小子正是呆不住的年纪,于门口站了这大半日早就不耐烦起来,两眼盯着房檐儿上叽叽喳喳的鸟雀神飞天外,伸手捂住腰间的弹弓,眼珠儿随着那鸟儿乱转。 身后的奶娘见他这样有些着急,忙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昊麟这才把注意力收了回来,不情不愿地看着台阶下的昊轩,拱手行礼,叫了声“二哥”。 见此,秦昊宇心中倒稍稍有几分惊讶,想前两日自己刚回西北时,秦昊麟那趾高气扬的的模样,见面只道了一句“果然长得和二哥一样”便不再理他。待后来得知自己既不会武功也不懂兵法,更是对他失了兴趣。莫说行礼,便是连眼皮都懒得冲他抬一下。如今他倒肯对秦昊轩弯腰。 正想着呢,却听昊轩斥道:“为何只向我行礼?不见我身旁有客?还不快快给郡主见礼?” “切……”却不想秦昊麟一听此话立时翻了翻白眼,“我堂堂男儿,又是靖王府……靖王府的三公子,岂会向一个女子行礼。” 说着秦昊麟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秦昊宇,只觉得好险,差点就将平日里母妃对他所说的话给抖了出来。 “混帐!郡主怎是一般的女子,她是你的……” “……你的表姐!”未等昊轩将话说完,灼华开口截住了话尾。 昊轩这才反应过来,灼华虽已与自己过了请期之礼,但到底尚未迎娶,她还是未嫁之身。倘如自己说出“是你二嫂”这样的话来,定会遭人耻笑。 若再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就成了灼华不知羞耻,急于出嫁,尚未过门便教训起夫家小叔,简直贻笑大方。 昊轩脸上一红,知是自己孟浪了,因见昊麟对灼华态度不恭一时气恼,光图嘴上痛快想得却是少了。 灼华倒不以为意,笑意盈盈地看着阶上立着的众人。却是秦昊麟立于主位,秦昊宇反倒靠后。除此之外便是王府中几个侍妾带着各自所出的庶女。 虽也乌泱泱站了一片,但并没有几个正经儿人。那位从二品的冯侧妃自然没有露面,看来是认真地于后宅高坐,等着一会儿摆婆婆的款儿。 秦昊麟能说出这样不知礼数的话来,说不得是被人有意教唆来给这未来的靖王府二儿媳一个下马威。 不得不说冯侧妃还是有些手段。从靖王府这十来年只诞下秦昊麟一个男丁,其余皆是女儿,便可见一斑。 只是侧妃也是妾,生下的是孩子也是庶出。庶子站在有世子封号的嫡长子前面…… 果然有点意思。 看来秦昊宇早回来的这几日过得也并不舒心。当然,以他那谨小慎微又深藏不露的作派,一开始伏低做小也在意料之中。 “什么表姐?我却不知。要想让我向一女人作揖下拜,却是不能!” “你这小子……” 昊轩只能觉得这小子今天格外欠揍,提着拳头就想冲上去,却被灼华牵住了衣袖。 “圣人传下来的礼仪向来为的是分个长幼尊卑,从未听说这行不行礼还要看男女的。表弟年幼,却也已经十岁,难道见了母妃也因是女子而从不行礼?这胡话且莫再说,若是传到京中皇上、太后的耳中,不说表弟年幼,童言无忌,只说……咳,却到底不好。” 灼华的话说一半留一半,随后也不再去看秦昊麟,只真当他是个无知幼/童,抬眼冲着秦昊宇颔首微笑,道了声“宇表兄”。一旁的昊轩亦是展颜抱拳,笑着道了一声“大哥”。 秦昊宇完全没料到灼华昊轩竟会越过众人来和自己说话。此前种种,自己的算计,乔通被斩,两方已算撕破脸皮,他与灼华、昊轩不成人仇人也难。可现下这…… 电光石火,秦昊宇陡然明白过来。 灼华、昊轩的示好是在隐晦地提醒他,无论之前如何,如今在这虎狼环伺的西北,他人单力薄,能依靠的也只有秦昊轩这个孪生弟弟。他与秦昊轩才是真正的血脉相连,而秦昊轩也想和他联手的。 对,只是联手,而非依靠。太安郡主可以一来便笑语盈盈地斥责秦昊麟不知礼数,靖王府不懂规矩,拿出表小姐的款儿来,摆出一品郡主的气势。原因无它,只因为她手中有钱有人。 而他这个名正言顺的靖王府世子却是不能。从刚到西北时的伏低做小委屈求全,到这几日来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全然没有太安郡主的这份底气。 不过,他此刻仍是满腹狐疑,有钱有人的太安郡主与他联手的目的真的单纯吗?会不会也是另有所图? “太安表妹。”秦昊宇拱手行礼,随后又冲昊轩一抱拳,叫了声“轩弟”。 秦昊宇虽然满腹狐疑,却并不妨碍他当即做出姿态。与太安郡主结盟似乎是此刻最明智的选择。 “几位妹妹来见过郡主。”秦昊宇知道支使不动秦昊麟,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几个庶妹,拿出了世子兼长兄的气势威仪 毕竟都是些八九岁的女童,带着她们的侍妾也皆没什么见识。一见世子突然威仪大盛,立时都没了主意,犹犹豫豫对视一眼,便纷纷福身行礼。 灼华一见,微微扬了扬嘴角,回了个平辈礼,转而波光流转间与昊轩相视而笑。 秦昊宇此时纵然对这示好满心猜疑那又如何?她并不在乎他信与不信,就像她不在乎秦昊麟是真的年幼无知还是被人教唆的一样。这些都不重要。 秦昊宇是必然不会信任她和昊轩的,便是没有之前的那些是是非非,以秦昊宇的多疑猜忌也未必会全心全意地信赖昊轩。 可他却又是个最识实务之人,认得清现实,伏得下身段。灼华要的并不是他的信任,而是他的犹豫,有了这份犹豫关键时刻他才不会轻举妄动出来添乱。 灼华和昊轩并肩上了王府门前台阶,从秦昊麟身边擦肩越过,迈步进了大门。 “诶,你……”秦昊麟毕竟不过是个十岁的顽童,从小又是被捧着长大,此时乍被人有意无视,立时不知所措,指着灼华的背影,满腹委屈又不知说些什么。 “什么你啊我的?真是越来越没规了!还不快些跟上!”昊轩向来不惯着这个弟弟,只觉得这熊孩子已被冯侧妃宠得无法无天。此时忍不住回头立起眉毛教训他两句。 就算这个二哥会武功有本事,是秦昊麟平日里极佩服的人,此时被当着众人公然训斥,他脸上也是挂不住了。 秦昊麟狠狠跺了跺脚,环顾四周发现竟没一个可以帮自己出气的人,于是忍不住瘪了瘪嘴,撩起袍子,一溜烟儿地跑向后宅告状去了。 果然,当昊轩带着灼华来到靖王起居的荣莘堂时,小丫鬟一打帘子,正见秦昊麟趴在冯侧妃腿上抽抽嗒嗒。 秦昊宇忍不住转头看了灼华昊轩一眼,却见二人只做不知,笑意盈盈地一前一后进了花厅。 灼华抬眼看向主座,只见一人坐于其上,虽是盛年却显出垂垂老态,身穿一领暗红道袍,头带嵌着美玉的逍遥员外巾,两颊深陷,双目浑浊,便知这就是靖王,自己的亲舅舅了。 此时有丫鬟拿来两个蒲团摆在地上。昊轩和灼华立时双双跪倒在地,向上叩拜道,“儿子(太安),给父亲(舅舅)请安。” 靖王似是有些精神不济,半晌方才抬起眼皮,看了看跪着的二人,道了一声“起来吧”。随即微微抬了抬手,便有丫鬟躬身捧着个荷包过来,那是给灼华的见面礼。灼华忙又恭恭敬敬拜谢一番,行止得体,礼数周全。 “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多礼。秋蝉,还不快去把你们二爷和郡主扶起来。” 坐于靖王下手的冯侧妃笑声异常响亮。靖王仿佛被她陡然吓了一跳,可终不过只是轻轻皱了皱眉而已。 此时秦昊麟似乎也已经被劝哄过来,虽仍然嘟着嘴,却难得安静地站到了冯侧妃的身后。 昊轩和灼华二人起身,那个唤做秋蝉的丫鬟顺势躬身上前将地上的蒲团移到了冯侧妃脚下。 秦昊宇抬眼又看向他二人。却见两人似是未看到那蒲团一般,昊轩拱手施礼,灼华微微一福,口中皆称“侧妃安好。” 秦昊宇复又垂下眼睛。 冯侧妃的笑僵在了脸上,却也不过只是一瞬。 “二爷果然好本事,去了一趟京城就将亲事给定了。瞧郡主这通身的气派,到底是京里来了……” 冯侧妃一开口便露了底。不,应该说是从灼华一见大门口那番阵仗,冯侧妃的底细便已然一清二楚了一一浅薄且愚蠢。 若如昊轩所说,冯氏一族觊觎世子之位,可秦昊麟却既不占嫡也不占长,如此争取昊轩这个嫡兄的支持,甚至她这位京中郡主的支持似乎有不少好处。即便心存猜疑不愿亲近,在如今事态不明的情况下,静观其变不冒然得罪谁才是正理。 可这位侧妃娘娘却是毫无章法,上来便想摆所谓婆婆的款儿给灼华一个下马威。可奈何她不过只是个从二品侧妃,这下马威名不正言不顺且手段拙劣全无效果。 灼华回头看了一眼主座上仍闭目养神的靖王。据说当年靖王妃聪慧多智,靖王心悦神往,亲自向建元先帝请旨求娶。这一点倒是比她那大舅舅雍和先帝有眼光多了。可为何到了西北后,这选女人的眼光就变差了…… 灼华正暗暗思量,忽听那冯侧妃开口对自己笑道:“……郡主放心,只管在王府安心住下,就当成自家一样便是。只是……郡主那队侍卫,王府却是住不下的。” 第一百零九章 私逃 http://.biquxs.info/

“侧妃娘娘放心,郡主已在青宁城内买下几座宅院以供侍卫们安置,就不劳烦侧妃娘娘操心了。” 昊轩这话说完,倒是让靖王微微睁开了眼睛,不过随即便又阖上了。而冯侧妃的笑容再一次僵在了脸上,还未等缓过来,便听灼华接着说道: “谢侧妃娘娘关怀,慈爱相留,太/安本不应推辞。只是虽是舅舅家,可毕竟也……”灼华忍不住面上一红,“……要有所顾虑。太/安已买下了城东的清风别院暂住,且已派人收拾妥当了,侧妃娘娘倒是不必太过费心。” 随后她转头冲身后的飘雪颔首一笑,听雪立时躬身捧上礼单。 “太/安来得匆忙,草草备了些薄礼,还望舅舅不要嫌弃。” 说罢,那个叫秋蝉的丫鬟便忙又过来,双手接过礼单,躬身捧到靖王和冯侧妃面前。靖王未动,仍闭目不语。冯侧妃伸手接过礼单翻了翻,忍不住说道:“郡主好大的手笔。” 语气中便多了几分酸溜溜,却不知她说的是这礼单,还是说灼华高价买得的那几座宅子。 尤其是那座清风别院,虽是别院却甚有规模,前后四进,里外整齐,又请了名师大家指点,无一处不幽静雅致,后宅的花园更是堪称点睛之笔,别有新巧精妙之处。 此处原是一外地大商客建的私宅,用以来青宁行商时落脚所用。后来那商客突发疾病驾鹤西去,其子尚幼支撑不起家业,此宅又暂时无用,故此才想要出兑他人折些现银。 冯侧妃之前倒是十分中意,本想用嫁妆银子置成私产,将来也好留给昊麟。只是价格太高,一时钱不凑手。如此犹豫几日,又派人与主家杀了几回价,不成想最后被告知此宅已卖,原来竟是被太/安郡主买了去。 毕竟只是一座宅院,冯侧妃倒不至于过分纠结失了身份,只酸溜溜说了一句后便立时吩咐下人给众人看座上茶。随后拿起帕子掩口笑道: “世子与二爷回来的倒巧,眼瞅着九月初三便是是王爷的四十整寿,正想着大办一场,一家子也好团圆热闹些,可巧你兄弟二人就赶回来了。 “如今这寿宴之事自然免不了还要劳烦你们帮着操持,也顺带着教教你们这弟弟,让他学个眉高眼低的才是。” 话音刚落,一旁的秦昊麟便忍不住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冯侧妃依然笑语嫣然,全当没听见。 昊宇、昊轩兄弟二人听得此话不敢怠慢,连忙离座拱手齐声道:“父王寿诞,不敢疏怠,自应尽心竭力,以尽孝心。” 随后二人归座,秦昊宇紧接着又道,“父王寿诞,我与轩弟自然是牢牢记着,路上紧赶慢赶不敢耽搁半日。”说罢转眼笑看昊轩,似在寻求他的认同,“轩弟?” 昊轩垂眸一笑,“兄长说得不错。”心中却知,这大概是在向众人暗示自己孝心疏怠,晩了他两日才回青宁。 “世子与二爷的孝心自是赤诚。”冯侧妃端起几上的茶碗用盖子慢悠悠地撇了撇浮起的茶叶,“只是这两日妾身心中总存着个疑影儿,一直想寻世子问问。却因世子初归百事皆忙,竟没能得空。今日大家都在,也是个机会,不妨就当唠唠家常。世子出京可否禀过皇上太后?世子回归青宁可有圣旨?” “这……”秦昊宇一顿,心道今日恐不能善了。头上便不觉慢慢见了汗珠。 原本他计划着一回青宁便立时扑到父王脚下痛哭这十年为质的不易,再细细诉说自己如何因思父思家一心尽孝而私逃出京。当然有些事自是不能提的。 最后恳求靖王念其孝心向朝廷上折一封,道其思子忧甚,故特召昊轩回西北以尽天伦。如此他便是为尽孝道迫不得已,而非私自离京抗旨不尊。 可没成想,自回到青宁,却只于当日草草请安,且那时人多嘴杂人,父王不多时便称乏打发众人回去。这两日父子二人再未相见,更别提那诉说离思和请折辩解。今日算来竟是回西北后见得父王的第二面。 冯侧妃此时突然发问,秦昊宇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若说禀过皇上太后请得出京圣旨,那圣旨如今又在何处? “世子出京时并未禀告皇上太后,自然也便未能请下圣旨。” 谁也没想到,此时太/安郡主会突然接话,且说得十分直白。在坐众人皆惊讶不已,屋内顿时鸦雀无声。尤其秦昊宇,猛然瞪大双眼转过头看她。 端坐高位的靖王似乎是睡着了,只闭目不语,八风不动。 “哦?”冯侧妃笑了起来,露出些小小的得意和嚣张,“如此说来,世子竟是私逃回青宁?” 便说既已结仇,如何还能结盟?秦昊宇心中懊恼。自己本不应该轻信这太/安郡主,又或者刚刚不过是自己妄加揣测,他二人根本就没有示好之意? 正当秦昊宇犹疑不定,冯侧妃兴灾乐祸,堂上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却忽又听灼华继续说道: “侧妃娘娘如此说话却是有些不妥。虽世子回西北无旨,却不能用‘私逃’二字。 “世子从小生于京城,太后娘娘是嫡亲的皇伯母,皇上是同宗的手足兄弟。当年留于京中,不过是因为山高水远,世子年龄尚小,先帝太后及睿懿太皇太后舍不得其受周车劳顿之苦,这才将世子留于身边教养。 “如今世子已经长成,自是应该回来西北尽孝。更何况舅舅此次乃是四十整寿,世子无论如何也应赶回来承欢膝下才是。 “只是毕竟于京中生活多年,世子与皇上太后又是极为亲厚,想来无论是谁必皆不堪受那离别之痛。尤其太后娘娘,到底上了年纪,为康健所计,更不敢引得她老人家大悲大恸,唯恐损了凤体。 “故而世子这才托付太/安与二公子暂缓离京,代其向皇上、太后辞行。也正因如此二公子才晚于世子两天回到青宁。 “世子既非逃犯,朝廷亦未下旨严禁世子离京,太/安却是不知侧妃娘娘何故而言‘私逃’二字?” 一番话说下来,满座皆静。此时,一直闭目养神的靖王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灼华,虽仍不辨喜怒,却是自进门以来难得的关注。 秦昊宇垂下眼睛,刚刚的懊恼猜疑现已皆悉数化为惊叹。太/安郡主好口才,真是……难得能把瞎话儿说得这么圆! 不忍靖王世子以年幼之龄受车马劳顿之苦,原是当年雍和先帝为了留他作质的托词。人人皆心知肚明,只是人人皆不会点破。 太/安郡主便利用了众人这份有口难言,光明正大地吹捧起当年先帝的慈爱。他留于京中便只是那公之于众的表面理由。她如此说,谁会去驳,谁又敢去驳? 既然如此,现下他成年归家又何罪之有?便是未向朝廷报备,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过失。更何况太/安郡主还说她与秦昊轩已亲自向皇上解释了,想来这事解决得不差。 如此一来,既洗脱了他“私逃回京”的罪名,又解释了秦昊轩为何会晚于兄长回到西北,同时亦代他表白了思父之情贺寿之孝。更是隐晦地提醒了靖王爷,世子受先帝太后看顾多年,如今成年归家,正应上折谢恩。 想来此折一上,朝廷便是原准备要下的申饬旨意也便就此作罢了。 这太/安郡主,果然机辩聪敏…… 那冯侧妃大概也未料到太/安郡主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想来她素无急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支吾半天接不上话儿来。 “好了,这却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靖王爷是否有意为冯侧妃解围,此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苍老,“本王自会上折子向皇上、太后谢恩。岁月不饶人,如今也该享几天儿孙绕膝的清福,想来皇上、太后定是能够体谅的。” “父王福寿绵长,青松不老……”昊轩昊宇忙再次离座施礼,其他人不敢怠慢亦紧随其后。秦昊麟在冯侧妃的指点下敷衍着草草跟着一起行礼。 如此便一锤定音,秦昊宇再无后患。在座的除了那几个懵懂庶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其余的皆心思各异。冯侧妃似乎是个没什么城府的,脸上便带出了愤闷之相。 昊轩微微一笑,端了碟点心递于身旁的灼华面前,眼里藏着星光点点,嘴唇微动似是在说“辛苦”二字。 灼华的脸蓦地一红,又怕人看见,忙伸手接过那点心碟子,另一只手举起纨扇轻挥遮面,暗暗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不想她这样却反让昊轩心头一颤,立时又甜又痒,脸上便忍不住一圈一圈地漾开了笑容。 “二哥,你笑什么?”秦昊麟是个二愣子,这一句话不由的引得众人纷纷转头去看他二人。 灼华心中气得跺脚,面上却是垂眸敛气,正襟危坐。999首发.999xs..999xs. “二爷倒是欢喜。”冯侧妃想必是要挑刺儿,可又实在说不到点儿上。 “自然。过几日便是父王的寿辰,我见这府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洋,侧妃打理得井井有条,自是十分欢喜。” 这是在捧着冯侧妃说话。她就是再蠢笨,也不至于自打脸面继续挑刺儿,只得讪讪笑道:“二爷过奖了,这本就是妾身的本分。” 一语未了,忽闻院中有人娇笑:“可是轩哥哥回来了?” 灼华只觉得这娇音又甜又腻,不经得同意就直直地往耳朵眼儿里钻来。 帘子一打,便见一个穿着鹅黄衫儿拎着金丝马鞭的丰腴少女雀跃而来,先是向座上的靖王、冯侧妃行礼,随后转身只看昊轩,满面欢喜道: “轩哥哥,你可终于回来了。洛珊……姑父、姑母可都十分想念轩哥哥呢!” 对面的秦昊宇抬起头来,眼中隐隐闪着几分玩味,似是在等一场好戏开场。 灼华面上未变,只笑意盈盈地转头看了一眼秦昊轩。不过一眼,昊轩顿时觉得这原本闷热的花厅内似是不知从哪儿吹来了一阵寒风,顺着脊背直凉到头顶,连头发根儿都跟着炸了起来。 他赶紧转向灼华,急切地想要解释两句,却还未等开口,便听见冯侧妃满是宠溺地笑道: “郡主大概还不认识,这是我娘家侄女冯氏洛珊,从小便是个活泼直率的性子。这两年大了就偏偏爱跟着二爷去军中胡闹,与二爷极是亲厚。诶?洛珊,还不快与郡主见礼。” 昊轩眼见着灼华笑靥如花地受了那冯洛珊的礼,又礼数周全的回了半礼,虽未再看他,却让秦昊轩莫名地感觉背后那股寒风愈发刺骨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形势 http://.biquxs.info/

青宁府,西北难得的锦绣繁华之地,回鹘客商多喜于此交易香料牲畜羊毛制品等,故而此处虽不比京城物华天宝,却也是人杰地灵热闹非常。 城东有一爿小店,名唤广聚轩,虽店面不大,却卖得极好的茶叶,店内又有七八张油得锃亮的榆木桌案,所配坐具皆是靠背高椅,也有单独的雅间,既气派体面又舒服安适。 兼着这店中的伙计机灵周道,茶点新巧,果品应季,弹唱的先生也是定时换请,一切极尽雅致迎合,务必做到宾至如归。 致使每每有大客商还价定契,或富贵闲人消遣散心,又或有那中产之家偶来会客商榷,多选此处。故而整日里前来买茶或闲坐听书的人倒是络绎不绝,着实生意兴隆。 此处掌柜原姓潘名唤潘北,人皆称他一声潘大郎,三十七八,面白微须,眼神清澈,本是北地人氏,于六七年前来青宁行商,后来渐图安稳,便在此娶妻生子安定下来。 不过今日潘掌柜似乎格外忙乱一些,据说是东家要前来查账。果然,晌午时分便见一四十多岁精壮大汉进了广聚轩的后堂,由潘大郎亲自迎了进去。 …… 再说那离得不远的清风别院,早在两天前忽然不知从哪儿来了一群杂役仆妇前来打扫修葺。于某日傍晩便有一辆极精致的朱轮马车在重重护卫下驶进了了这别院大门。而于车旁骑马护送的分明是这青宁第一人家靖王府的轩二爷。 随后紧跟着又有几辆大车由靖王世子亲自带人送来,据说是□□郡主当初“托其护送”的嫁妆。 …… 夏日天长,现下虽刚刚擦黑,却实际已是戌时三刻了。 灼华有些疲惫。本来嘛,连日赶路,今日晌午才到青宁,又直接去了靖王府盘桓大半时日直至用过晚膳,其间身心俱乏,却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未立即安歇,而是穿戴整齐于外院书房内见了李福来带来的潘北。 “属下潘北见过郡主。”潘大郎一见灼华立时伏身下拜。 “潘叔何必如此多礼。”灼华起身离座伸手虚扶,潘北却仍坚持将大礼行完方才起身。 李福来此时也上前行礼,随后口中笑道:“郡主且由他去吧。您不知道,他就是这谨慎的性子。得知郡主要来,便整日里诚惶诚恐,生怕自己的差事办得不妥。” 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灼华亦福身回了晚辈之礼笑道:“着实辛苦二位叔父了。” 潘北、李福来忙又躬身回拜。潘北更是口中连称不敢。 “郡主折煞属下,岂敢托大担郡主如此礼遇。” 灼华抿嘴一笑,吩咐着人看茶。三姑、羽寒等人这才纷纷上前,或相见叙旧,或引见行礼。 随后宾主落座,灼华方道:“潘叔却不必太过自谦,您与李叔一样都是我父亲的同袍,称一声叔父自是应该。且虽与潘叔见得少,可李叔我却是知道,一向戎马之志不改,本应天高地阔纵横沙场,如今却因为灼华窝在这一方天地庸碌度日,灼华心中十分歉疚。” 李福来听此不由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朗声笑道:“郡主莫要再取笑我这老木头了。这原是前些年的玩笑话。当然,若是现在再给我一杆□□还让我上阵杀敌,我自然也是不怵。可小潘却不是我这般粗鲁之人,人家早就娶妻生子,一家子和乐融融……” “听你这话倒像是羡慕我得紧呀,那你也赶紧娶妻生子不就得了。”潘北忍不住接下话头调侃,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好了好了,咱们俩这粗枝大叶的就莫在郡主面前现眼了。”潘北边笑边看向灼华道,“郡主觉得这个院子收拾得可还使得?下人仆役属下谨遵郡主吩咐,宁可少些也莫要让那不知根底的混进来。又寻了几个哑婆全充粗使。好在属下选人时,倒并未说明是买给谁用,想来又保险一层。郡主再着人仔细甄别考较一番,看看可能留下一用。” 灼华笑着点头:“潘叔辛苦。” “属下本分所在,不敢妄称辛苦。” “郡主你却放心便是,小潘做事一向利落。以前在军中细作营里数他手段最多心思最细。这也是当初派他来西北的原因。 “原本以为郡主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西北一行,故而当年只他一人来青宁布桩,不过是暗中探查些靖王府的动向,且之前西北消息传递也确实得利。 “可如今郡主要在这青宁住下,那咱们这人手便显得短缺了。我的意思是从京中再调几个暗桩过来,如京城那般布置起来。” “调几个人来即可,却不必兴师动众如京中那般布置。”灼华沉吟着说道,“京城暗桩本就布得不易,轻易不可擅动。再者咱们虽已离京,可京中动向却仍息息相关十分重要,切忌松怠不察。 “李叔忙过这一阵后还是要回京盯着才是。况且咱们终是要回辽东的,于这青宁也不会久留,再布暗桩费时费力,又恐引人注意。 “我知李叔是怕我受委屈又担心我的安全。这却不要紧,潘叔已于这清风别院四周高价收得了几处宅院,离靖王府亦是不远。小伍带人住进去,羽寒再带一队人住在这清风别院前院,想必也不敢有人轻易招惹。至于消息传递,以后便要多烦累潘叔了。倒不再如从前那般只盯着靖王府的动向,整个西北的军政消息,能打探到的,我都要…… “我知道这着实难为潘叔,只凭你一己之力,恐心余力绌。这倒不怕,慢慢来便是,过几日调的人到了自然就好了。李叔这些时日暂不回京,留下来帮忙慢慢清理出头绪再走不迟。”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指派分明,又语辞谦和,体贴入微。潘北心中不禁暗暗点头,忙又与李福来一齐起身称诺。 不多时听雪、射月送来茶果点心。于是屋内灼华、三姑、李福来、羽寒、敏毓等人便围坐一处听潘北细说这西北目前的形势。 说来这西北之地原本荒凉,干旱少雨,土地贫脊,又有回鹘相临时常来犯。靖王来此地说是就番实为发配。 正因此地贫穷多战,历来官员皆不愿来此为官,又加上这几年王氏专权,卖官鬻爵,留下的官员多为不得志者,此地越发成了三不管的地方。999首发l 可自从靖王来后,西北这块顽地竟渐渐繁荣起来。靖王先是联合当地豪强将本地官府架空,渐渐掌控了军政大权。同时一面出兵镇守边境防止回鹘来犯,一面又开通商道允许回鹘商人来往交易,以致现下青宁城成了西北最大的回鹘贸易榷场。 靖王再将这些回鹘的货物高价返到内地甚至周边小国去,自是大为有利可图。西北现如今不说富得流油,却也绝不再是那贫弱之地。 至于本地豪族,原本那几家潘北因来得晚倒知之不详,现如今却只剩下两股势力。 一为肖氏,其族本为诗礼传家,世代读书。其二房长子肖盛管着整个西北的财政,前些年终于得了朝廷一纸任状,委命其为西北布政使,总算是名正言顺了。 其膝下三子两女,其他倒不知好坏,只这长子系唯一嫡出,据说极好读书,文才斐然,年未弱冠便已得了功名,肖布政使极以他这个儿子为傲。 另一族冯氏,其祖上便任西北都指挥使,掌着军中大权。大齐朝例来军职世袭,到了现如今这位冯都指挥使便已是第三代,出身长房嫡支,唤作冯显舒。膝下原有二子一女,皆系嫡出。不想长子于八九岁上不幸夭折,于是剩下那一子一女便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十分娇惯。不过听说这唯一的儿子在军中历练,倒还上进。 那靖王府里的冯侧妃便是这冯都指挥使的胞妹,这些年来一直盛宠不衰,自靖王妃薨逝后便掌着王府的中馈,虽名为侧妃却位同主母。 至于其他,因以前并不关注,倒不十分清楚,只能再去细细探查。 潘北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不禁觉得口干舌燥,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碗喝水,却听灼华沉吟片刻问道:“你说冯显舒有个嫡女,可是叫冯洛珊?” “郡主说得不错。” 灼华微微一笑。与此同时,靖王府里,秦昊轩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大大地喷嚏…… …… 夜已深,众人各自散去。灼华洗漱妥当换上寝衣却坐在床上发起呆来。想着傍晚秦昊轩护送自己回来时一路陪着小心,起先原想跳上车来同乘,被老黑一鞭子挡了回去后,不得已只好骑马伴在车窗外。自己于车中闷声不语,他倒愈发起劲儿,嘴里唧唧呱呱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也不知道害臊,听得灼华只想立时缝了他的嘴。 可一想到他那紧张得不行又伏低做小耍宝讨好的样子,便忍不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三姑此时正打发了敏毓回去睡觉,又嘱咐了值夜的射月两句,一回头正见灼华兀自坐在在床上傻笑,心下了然,也忍不住笑道: “郡主今天可把二公子吓得不轻,这一路伏低做小的,见你脸上一直淡淡的,急得跟什么似的。要我说您也真是狠心,人都送到大门口了也没让他进来坐坐,愣是就让人家在门口止步回去了……” “天都晚了,又是有婚约的,原该避着嫌才是。” 见灼华嘴硬,三姑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笑着臊皮她道:“咱们的郡主到底是长大了,知道避着嫌。也不知道这来西北路上的二十几天里是谁呀和人家朝看日出晚看霞的。咱们也就是晚上就寝时才能见着您的影儿。一路上车马劳顿竟也不知累,两个人只凑做一堆唧唧咕咕……” “唉呀,三姑!”灼华羞得叫了一声倒进薄被里蒙上了脸。 三姑见她这样更是忍不住想笑,又怕她这样一直蒙着憋气,于是上前坐到床边儿,边轻轻去拽那锦被,边轻语笑道: “郡主也是,明知那冯氏打得什么主意,却何苦去为难二公子呢?” 冯氏打得什么主意那简直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灼华自是明白。我朝宗法,嫡庶有别。皇室嫡长子可袭父爵,其他嫡子可降等封爵,但庶子却不过分得一份产业无爵可封。也就是说,将来靖王百年之后,秦昊宇袭亲王爵,秦昊轩获封郡王爵,秦昊麟无爵。 不过这也并不是没有例外,先皇在位时便有两件庶子袭爵之事发生。但皆需有爵者亲自上书废嫡长而立庶幼。而这嫡长要么是极不成器,要么就是半路夭折…… 这便是冯侧妃心中的打算,唯有孤注一掷去争那亲王之爵。 至于冯洛珊,无论冯氏是为了拉拢昊轩也好,或存了其他心思也罢,以昊轩的才智精明自会看得清楚明白,又怎会入套?故而三姑才会如此说。 灼华拿开锦被,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秋水剪瞳,里面满是顽皮狡黠:“我自然不是疑他,只是……觉得好玩儿!” 三姑:…… 一句“好玩儿”这两日险些没要了秦昊轩的老命。灼华倒也没什么特别反常之举,反而是笑语温柔浅笑盈盈。可看在昊轩眼里却忍不住心中一阵阵发毛,总觉的灼华是在生气,却又实在找不到她生气的证据。就像,就像初见时的灼华,谦和有礼,却拒人千里之外。 本来这来西北的一路上,二人朝夕相处,昊轩已然窥得灼华那时而娇憨时而狡黠的真性情,且因得了这份探知而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哪知却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冯洛珊一夕之间又回到当初。秦昊轩只觉得自己快疯了。 “灼华,你信我,那个什么冯洛珊我真的连她是圆是扁都没注意过!”昊轩受了两日折磨,陪了两日小心,终是忍不住叫起了撞天屈来。清风别院后花园的凉亭里,他满脸委屈,把胸脯拍得咚咚作响表白道: “那冯侧妃当时完全是在胡扯,我怎么可能带个大姑娘去军营。还有她平日是……是爱缠着我,可我从来不答理她的。我也不知道那天在府里那丫头发什么昏就围着我转。可我发誓,我可是一眼也没去看她……” 见昊轩被逼成这样,灼华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一见灼华笑了,昊轩这才猛然醒悟过来,一拍脑袋:“你,你竟然是故意气我的!” 想想这两日自己被折磨得简直“生不如死”,他不禁牙根痒痒。这份痒痒漫延开来,连带着心也跟着痒痒起来,秦昊轩忍不住伸手便要去捉灼华。 谁知灼华竟滑不动溜手,似泥鳅一般闪身躲开,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他笑道:“真真是个呆子!这有什么,也至于你这么气急败坏的?你却可知‘未形猜妒情犹浅,肯露娇嗔爱始真’……” 说到最后灼华忍不住脸上一红,声如蚊呐,终是跺了跺脚转身跑出了凉亭。 “未形猜妒情犹浅,肯露娇嗔爱始真”。昊轩低头仔细玩味这两句话,却不觉越品越有滋味,脸上慢慢喜笑颜开,心中也欢喜雀跃起来。 灼华这是明明白白在告诉自己,她对他是有“情”有“爱”呀!想到此处,秦昊轩也是顾不上许多,立时飞身一跃翻过凉亭栏杆,冲着灼华遁逃的方向欢快地追了过去…… …… 九月初三,靖王四十整寿。不过尚有几日便到。 这天秦昊宇于青宁街头闲逛,忽听身后有人叫他,“前面可是靖王世子?” 秦昊宇回头寻声望去,但见一个清俊的少年书生正向他拱手揖礼。 可,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投靠 http://.biquxs.info/

自从乔通死了,秦昊轩身边便只剩下金缕一个心腹。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平时出门带着多有不便。于是今日便索性孤身出来,也并不用冯侧妃给他配得那几个不知所谓的小厮。 此刻见一身穿玉色直裰腰系五彩丝绦的少年书生开口叫他,不由得生心警觉。但见那少年彬彬有礼样貌清俊观之可亲,不禁心下又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于是笑着问道:“你认识我?” 那少年拱手行礼,十分谦和,开口说道:“在下肖锦鲲,今日携胞妹出府上香,不想竟在此处有幸偶遇世子。世子倒不必疑心,只因王府上的轩二爷在下是认识的,世子与轩二爷长得真是一模一样。只是轩二爷尚武,素来只穿箭胡服,从未如世子这般宽袍大名士风流,故而在下这才抖胆前来拜见。” 秦昊宇见他说话知情识趣又自称姓肖不由的笑着抱拳道:“既是认得轩弟想必与咱们王府应是极亲厚的。不知西北布政使肖盛肖大人与阁下是何关系?” 那肖锦鲲一听忙肃然恭立抱拳沉声道:“正是家严。在下系家中次子,上有一兄长名唤锦鹏。” 肖家除了长子皆系庶出,且长子势强,人尽皆知。秦昊宇垂眸一笑:“原来是肖二公子。” 肖锦鲲自小被庶子的身份所累,也颇看了些世态炎凉,见秦昊宇面上突然淡淡的,心中了然,虽有些别扭,却也在意料之中。于是强笑道:999首发.999xs..999xs. “世子如何在这街上站着说话,不若去旁边的云客来坐坐。世子刚来西北有所不知,那云客来乃是这青宁城里数一数二的馆子,虽比不上京城菜色,却也另有一番风味野趣。” 与一豪族中不得宠的庶子交好,这似乎并不是明智之举。既阻了与得宠嫡子交好的路,又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秦昊宇略略抱了抱拳笑道:“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那肖锦鲲却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在秦昊宇身后喊道:“世子留步。世子可是要去为王爷寻贺寿之礼?在下倒能帮上一二。” 秦昊宇脚下微微一顿,却未做停留,迈步前行,嘴角轻轻扬起一丝嘲讽来。 见秦昊宇不为所动,肖锦鲲不由的大急,紧追几步,搜肠刮肚绞尽脑汁,随后一咬牙喊道:“肖某不才,却知世子所忧所虑,且亦能助世子排忧解难!” “哦?”此话一出倒引得昊宇生出几分兴趣,他转头望向肖锦鲲,“肖二公子此话怎讲?” 见秦昊宇终是驻足,肖锦鲲心下一松,立时笑道:“若细说起来话便长了,世子不若赏脸移驾,在下自会仔细分说。” …… 一进云客来的雅间,秦昊宇便见一美人儿坐于其内,容貌清丽举止温婉,见秦昊宇进来忙站起身来,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福身飘飘下拜,自有一种楚楚动人之态。 肖锦鲲忙在旁边介绍道:“小可唐突,世子误怪,此为舍妹,小字若鸯。” 肖家三子二女,长女与次子乃一母所生。这些秦昊宇倒是略有所知,当时心下了然,忙拱手回礼,端的是彬彬有礼芝兰玉树。 虽此行早有谋划,哥哥派了心腹守在靖王府外两日方得此机缘。可此时当肖若鸯当真见到这位风流蕴藉的靖王世子,却立时便忘了和哥哥之前的筹划,只觉的气息急促,心擂如鼓,脸上烧得滚烫,人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 秦昊宇此时却心中冷笑连连,反倒有些后悔因肖锦鲲的故弄玄虚而进得这云客来。这肖若鸯与京城那帮贵女相比如何?恐怕还不如曹月娥之流的眼界见识。不过是边陲豪族的庶女,有心攀附也好,另有所图也罢,都流于浅薄庸俗,与之前所见的庸脂俗粉一般无二。 肖锦鲲暗中细细观察着秦昊宇的脸色,见他不动声色,且眼中反而隐隐透出一分不屑来,心道不好,看来是自己把这靖王世子想简单了。原本想着以妹妹之姿,如何也能得世子两分心悦,可现下看来,世子绝非那喜好颜色之徒。如此一想,心中虽然一紧,却反而又有几分欣慰,自己果然慧眼识珠。 三人落座,小二上来酒菜,秦昊宇却是未动,只等肖锦鲲开口。 “世子请看。”肖锦鲲心中明白,第一步自己已然走差,现下只能赶紧补救。他将一个锦盒推到秦昊宇面前,恭谨地笑道,“粗笨之物,让世子见笑,但倒尚能入眼。靖王殿下寿辰不过就这几日,小可私下揣测,世子毕竟刚到青宁,事务繁杂,恐难一时备上可心的寿礼,这才抖胆进献此物。当然,世子金尊玉贵,自是看不上这样的东西,只是锦鲲一片赤诚,望请世子勉强笑纳。” 肖锦鲲这姿态比刚刚又低上了一分,秦昊宇心中愈发不屑,却又不好直接驳了他的面子,于是漫不经心地伸手掀开了匣盖,顿是晶莹华光满眼,只觉得温润满匣,一室生辉。匣内竟是一尊剔透玲珑的腊油冻玉佛,何止尚能入眼,简直价值无双。 饶是秦昊宇也是心中一震,随后笑道:“肖二公子过谦了,此物若是粗笨之物,那这世上哪还有什么东西能配称得上精妙二字?” 一听秦昊宇如此说,肖锦鲲心中立时暗自高兴起来,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妹妹,却见她只顾低头害羞,似全然忘了之前的谋划。不过也罢,此刻她的用处已然不大。 谁知紧接着又听秦昊宇说道:“不过我早已于京城时便备好了寿礼,此物倒是用不上的。多谢肖二公子美意,宇心领了。此处便不多叨扰贤兄妹了。”说罢拱手抱拳便要起身离席。 “世子稍等!”肖锦鲲未料到会接连碰壁,这靖王世子不光不近女色更不贪财物,不禁心下更是坚定了之前所想,见昊宇欲起身离席,立时大急,起身拦道,“世子恕罪,是锦鲲狭隘,用这俗物污了世子高洁。 “如今锦鲲不敢隐瞒,今日一会全是锦鲲有意安排,早于两日前便派心腹守于靖王府外,就等今日这机缘。只因锦鲲心知世子志向高远,绝非池中之物,可如今虎落平阳势单力薄,又虎狼环伺,身陷困局。 “锦鲲不才,却自诩智谋过人,能助世子臂膀。我生母虽为妾室,却出身豪商,外祖家不说富可敌国,却也是玉马金堂。只因仰慕世子,故今日特毛遂自荐,但求世子驱使,定赴汤蹈火,莫敢不从。” 说罢肖锦鲲也顾不上许多,立时肃然离席,拱手单膝跪地而拜。一旁的肖若鸯见此登时慌了手脚,只觉哥哥所说所为与之前谋划大相径庭,虽不知为何,却也慌忙起身离席,一时手足无措。 秦昊宇垂眸沉吟片刻,随后朗声笑了起来,起身双手将肖锦鲲扶起,道:“锦鲲兄这是何必?来来来,菜已上齐,宇倒要好好尝尝这西北的风味。” 肖锦鲲缓缓站起身来,随后与秦昊宇四目相对,两人忽而一笑,心照不宣,这便是结盟了。 秦昊宇当然没有全信,不过肖锦鲲这番表白着实诱人,如今他确是人单势孤,肖锦鲲的示好无疑是雪中送炭。可……肖锦鲲说的是真是假有,又有无本事,那却是要细细去看。 肖锦鲲自然知道秦昊宇心中存疑,可这对他来说却并不算什么。在他看来,这反而恰恰证明了他所选乃是良主。疑虑总会被打消,看他以后如何行事便是。 他母族豪富,却因是商户只能屈于末流。他自己才高志远,却因是庶子而蛰伏于嫡兄之下。肖家位高权重,却不会给一个商户庶子出头之日。他只差一个机会,秦昊宇便是他的机会。如今看来,他并没有选错。 当肖家兄妹亲送秦昊宇走出云客来时已是日近黄昏。肖若鸯痴痴地看着秦昊宇的背影直至消失,随后转头,却见兄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满脸玩味,忍不住脸上一红,低头讪讪道:“这,这靖王世子果然好风仪。只是不知哥哥为何临时弃了咱们的谋划?” 肖锦鲲忍不住摇头笑道:“哪里是我弃了原来的谋划,而是这原来的谋划无用了。” 说着便携妹妹返身重回云客来内,一旁伙计一见忙躬身上前恭恭敬敬道:“少爷,小姐,可还要些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不必,出来时间太长,也该回去了,你去将车备好。” 肖锦鲲一挥手,那伙计立时称诺,转身一路小跑下去了。 原来这云客来是肖锦鲲外家的产业,选在此处会客,也有掩人耳目之意。 “可……哥哥……那……之前所说的……”肖若鸯话说一半突然扭捏起来。 肖锦鲲见她如此心中了然,垂眸一笑,沉声道,“这便得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说罢也不等妹妹,大步向前走去,徒留站在原地皱眉的肖若鸯。 …… 九月初三,靖王五十整寿。青宁府稍有些头脸的自是不敢怠慢,抢着过来送礼贺寿,更别说那些沾亲带故的,又或是官府豪族,无一不紧着赶来巴结奉承。且众人又皆想一睹镇国长公主之女本朝唯一一品郡主的风釆。故而这日靖王府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灼华自然早早便来到靖王府内。秦昊轩却暂时顾不上她,正带着弟妹与秦昊宇一同守在大门前迎来送往应酬寒暄忙得不可开交。 灼华虽是秦昊轩的未婚妻,却尚未嫁入王府,还是娇客,自是不能上赶着搭手帮忙,以免被人耻笑落人口实。被说成等不及要嫁可就不好了。 故而她先是在荣莘堂略坐了坐,应酬了一堆的太太夫人,后来实在受不得众夫人的聒噪,且又将她当成稀罕物般明里暗里地打量。于是便和冯侧妃及众夫人们告了个罪,带着三姑、敏毓去后花园赏花。 “郡主快去吧,可别在这儿陪着我们这些无趣的。后花园的水芙蓉现下开得正好,年轻的小郎君小娘子们都在那儿呢。快去松快松快。” 冯侧妃说这话时一脸慈和,简直比正经的亲婆婆还要和蔼,立时引得周围众人一片奉承,直说她慈爱和善,郡主嫁过来有福了。 灼华垂眸抿嘴一笑,也不多言,轻福一礼,随后转身扶着三姑的手便去了。 后花园确实聚了一众的公子小姐们,难得出来松快不受拘束,众人皆三三两两聚作一堆儿谈笑斗草,钓鱼下棋,又有那情窦已开的,此时正好借机相看,回去好禀求家中长辈作主。 灼华带着三姑敏毓慢悠悠地走在花荫下,并不愿意去那热闹地方。却不想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叫她,“前面可是□□表妹?” 灼华回头,但见秦昊宇站于身后,一阵风过,那竹青色的宽袍广呼啦啦迎风舞起,端的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寿宴 http://.biquxs.info/

灼华垂眸轻轻一福,道了句,“世子”。随后执扇遮面,眼中微微露出几分不悦来,只因秦昊宇身边还站着一人,此刻正直勾勾盯着灼华发愣。 秦昊宇拱手回礼后见灼华如此不禁心中疑惑,转头却正看见肖锦鹏魂飞天外只盯着灼华一动不动,当下忍不住皱眉,再开口时语气便带了几分肃杀之意:“肖大公子,那荷风亭的文会想来也快开始了,宇这便带你过去。” 哪知那肖家大公子竟充耳不闻,而是端起名士之风,一挥袍袖,双手徐徐相交,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底,口中道: “原来是太/安郡主,小生肖锦鹏,见过郡主。”心下却如擂重鼓,暗道:这太/安郡主果然名不虚传,我平生所见的女子竟比不上其半分颜色。真是佳人无双,秀色绝世。 想到此处便忍不偷偷抬眼用眼角余光打量灼华。 灼华皱起眉来,勉强点了点头,半句话未说,转身带着三姑敏毓离了那花荫小路。徒留肖锦站在原地痴痴望着佳人背影发呆。 跟在灼华身后的敏毓见此不禁心中有气,回头狠狠瞪了那肖大公子一眼,闪身与三姑一起挡住了他的视线。 三人穿花度柳,只于荷花池边的幽静小路慢慢逛去,却也并不离人群太远,遥遥的总是能见到三五成群的小郎君小娘子在嘻笑玩闹。 正在此时,忽听那几棵粗大的木槿花树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妹妹放心,哥哥自会将此事办好。” 三姑忍不住一惊,心道可别是遇上什么□□狗盗、后宅阴私之事,污了郡主的眼。于是隔空高喝一声:“前面可有人在?太/安郡主在此,还不速速出来见礼!” 话音一落,果见从那木槿树后转出一男一女。那男的身材高大,浓眉豹眼,紧皱眉头,目露凶光。女的一身剑袖,做男儿打扮,虽眉眼清秀,却难掩跋扈之色。 那女子一见灼华,忍不住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太/安郡主。怎么?我兄妹二人在此说说体己话倒招了郡主的忌讳?” 说话的却原来是冯家嫡女冯洛珊。她边说边转头看了一眼她哥哥。大事细节已在家中谋划好了,刚刚不过白嘱咐哥哥一句,便是太/安郡主听见,想来也不明所以,想不到那上头去。手机\端一秒記住《.999xs.》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几日前靖王府初见,冯洛珊虽碍着众人未对灼华出言不逊,可也没什么好脸色,此时这态度倒也正常。 但不知为何,灼华却总隐隐觉得冯洛珊似在虚张声势,于是心下生疑,不动声色间看三姑一眼。 冯家嫡子冯朗,青宁城有名的斗鸡走狗眠花宿柳之徒,又因会些拳脚,平日里更兼好勇斗狠惹事生非。三姑于这些时日倒已然将青宁城中大大小小的人物摸了一边,自然不会漏了他。于是此刻不禁冷笑一声: “原来是冯大人家的公子、小姐。二位并未犯了郡主的忌讳,只是似欠缺些许礼仪。按规矩,二位无品无爵,见了郡主理应见礼才是。” “你……” 冯洛珊还要理论,却被她哥哥拽了一把。接着一向桀骜不驯的冯朗竟真当着妹妹的面儿躬腰而拜。只是他的眼睛却并未随着腰身一起伏拜下去,而是紧盯着灼华,如同一头发现了猎物的狼。 三姑忍不住皱眉,上前挡住冯朗的视线。不想敏毓这颗爆炭此时却是炸了,陡然纵身跃起丈余,一脚踢在小臂粗的木槿树杈上。只听“咔喳”一声,那树杈立时折断。可怜枝上数朵茶碗大的花朵立时“扑扑”落地,跌入尘中。 冯朗虽然纨绔,却到底也是习武多年,见此情形,不由得一惊,便知这丫鬟实为护卫,且武功内力极高,此刻是敲山震虎,给自己一个警告。 果见敏毓不知何时手中又捏了一只麻雀,举到面前,眼睛却瞟向冯朗,指桑骂槐道: “瞪着你那双贼眼看什么看?不过是不想和尔等山禽野兽计较罢了,若真不想要你那双贼眼,本姑娘定成全了你!” 说着猛然扬手,那麻雀扑楞楞箭一般直冲冯朗面门撞去。冯朗顿时骇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待定下神时,已见灼华转身,带着三姑、敏毓挥扇而去。 “哥哥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见冯朗站在原地盯着太/安郡主的背影半天未动。冯洛珊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太/安郡主竟如此美貌。我见的女人也算无数,连暖情阁的花魁竟也比不上她。”冯朗拿扇子拍了拍手心,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哦?她那丫鬟却不像是个好惹的。哥哥可要当心!” “玫瑰刺多,才香甜爱人。”说着冯朗“唰”地打开手中的折扇,“这些倒不用妹妹操心,只将心放进肚子里去便是。这女人如衣服,怎比得上你我手足?今日之事,哥哥一定给你办好了!”说着冯朗又向灼华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有冯朗这句话,冯洛珊便放下心来。她哥这性子自己还是知道的,虽贪花好色,可办起事来倒还保靠。 且不说那厢冯氏兄妹如何算计。只说灼华三姑带着满心恼怒的敏毓离了人群寻了一凉亭坐下。 看着眼前犹自生气的敏毓,灼华忍不住笑道:“咱们敏毓可真是了不得,差点就做了那倒拔垂柳的鲁达……” “郡主你还笑!这一个两个都是些浪荡的登徒子,就差直看到你脸上来了!我看人以群分这话一点儿没错。靖王府既然和这等少廉寡耻之人结交,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敏毓!噤声!”敏毓话音未落便被三姑急急截断,只因她看见远处靖王世子正向此处走来。 “哼,他在我也敢这么说……”敏毓嘴上不愿落了下风,小声嘀咕了一句,却被三姑一个眼风给生生斩断。 “太/安表妹。”靖王世子行至近前长揖一礼,确是彬彬有理风度翩翩。灼华福身还礼,又道了一句“世子”。 “太/安表妹别来无恙?为何竟就生分了?何不如从前那般称宇为表兄?” 虽那日王府门前与秦昊宇间也算是心照不宣地缔盟,可毕竟不过是些眉眼言语上的机锋,并未单独当面说过话。此时再站在一处,灼华原以为秦昊宇难免会有几分尴尬,可却未想他竟仍是一派坦然谈笑自若。灼华垂下眼帘。 “姑舅表亲,自是极亲近的。”灼华徐徐说道,“可却比不上兄弟手足血脉相连。若是孪生兄弟,那便更是世上少有的亲近。这是二公子与世子之福,亦是先王妃之福。” 灼华说着抬眸看向秦昊宇,那目光平和,又似乎带着一丝让人心静的力量。 陡然提起先王妃,让秦昊宇猝不及防。今日他确是有心试探。如今情势如履薄冰,灼华昊轩那日看似向他示好意欲结盟,可他却并不全信。 灼华有人有钱,昊轩根基稳固,何苦示好于他?可此刻他却于灼华的目光下恍惚间便安下心来。 “我听二公子说先王妃临终前最放心不下世子,嘱咐二公子务必要与世子相互扶持,不离不弃。若先王妃在天有灵定会时时关注世子与二公子,大概当娘的心便是兄弟和睦,相助相扶……” 一番话尚未说完,便引得秦昊宇眼圈一红,忍不住又是一揖到底,随后起身道:“郡主莫怪,是宇狭隘了。之前……宇也是有难言之苦,总之一时不能细说。只盼郡主和轩弟莫要记在心里,正如郡主所说,为了母妃在天之灵的安宁,我与轩弟也应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灼华听后笑着点了点头,面上满是欣慰,躬身一福道:“今日王爷寿诞,自是共享天伦兄弟和乐之时。只是到底人多手杂,亦难免有个疏忽大意。但盼世子与二公子相互照应,全了兄弟情义告慰王妃英灵才是。” “表妹放心,一家人自是应相互照应。”秦昊宇此刻恨不能剖心沥胆以表赤诚。 “有劳表兄。” …… 身穿竹青广袍的秦昊宇于夏日的轻风中衣袂飘飘而去,如仙人乘风,恍然不似人间。灼华于他身后忍不住微微挑了挑嘴角。 “郡主是疑那冯家兄妹?”三姑轻声问道。 “只是觉得不妥,倒也未见什么破绽。” “那靖王世子……” “这世上他大概只相信他自己吧,不过却是不碍的。”灼话说罢一顿,随即又忍不住笑问道,“三姑,听说山上的胡子若要入伙,必得先做个‘投名状’,可有此事?” 三姑、敏毓立时会意,双双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笑到一半,三姑忽而敛容喝道:“何人?” 灼华、敏毓转身,但见一清瘦美人儿款款走来,缓缓而拜:“小女肖若鸯见过郡主。” 肖家庶女?灼华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却不欲多谈,只道:“肖家小姐请便。”说罢便欲离开。 可不想那肖若鸯急忙开口拦道:“郡主初来青宁,定是人地两生。若鸯不才,却可给郡主解闷儿……” “肖家小姐说笑了。”肖若鸯话未说完,灼华便微微一笑,“都是金玉闺秀,何来给人解闷一说?肖家小姐请自便。” “郡主,郡主可千万要小心那冯家洛珊!”眼看灼华要走,肖若鸯情急之下开口就将原本留做底牌的话给说了出来。 果然,灼华脚下一顿。肖若鸯心中得意,忍不住一股脑儿地说道:“二爷自那年回到青宁便被冯洛珊盯上了,只死缠烂打地攀伏。郡主切要警惕,莫让那寡廉鲜耻的小人得逞。” 肖若鸯本以为她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肺腑之言”定能感动□□郡主从而亲近起来。可谁知那□□郡主却是个不领情的,竟未置一词,直接带着伺候的人便走了。 “诶……”肖若鸯再想去拦却已然是来不及了,她只得在原地狠狠跺了跺脚。 “哈哈哈哈……姐姐想攀高枝却也得有爬树的本事。否则爬到一半掉下来,岂不摔得头破血流?” 庶妹肖若莺此时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讥讽之语如抽在肖若鸯脸上的鞭子。 肖若鸯怨毒地瞪了庶妹一眼,转身便去荷风亭寻她那正给嫡兄磨墨的亲哥哥肖锦鲲去了。 …… 吉时到,寿宴开席。男宾于外院由着宇、轩、麟三兄弟坐陪。女宾则由冯侧妃带着众庶女陪着。 灼华竟是女眷中品级最高的,被众人让着到主位去坐。灼华自然不肯,忙笑着对众人道:“此为家宴本该依着家礼,哪有我一个小辈该坐的地方?这主位本就是德高绍重的夫人来坐,太/安却是万万不敢坐的。” 说罢也不顾众人的劝拦,径自去到小姐们那桌寻了位子坐下,只看着众人如何再去安排。 于是有趣的事情发生了,按年龄自然是冯显舒的夫人年长,且其小姑又是这靖王府的侧妃,实际掌着中馈的女主人,倒也称得上是年高德绍。便有一拔太太夫人们撺掇着她去坐那主位。 可武官不比文官,大齐重文轻武,若按夫家的官级职务,那肖盛的夫人似乎又略胜一筹。于是又有另一拔夫人太太撺掇着肖夫人去坐。 两位夫人自然都是极想坐那主位的。这并不仅仅只是个虚名,更是隐隐代表了青宁城夫人圈儿中日后的风向。众人皆坐山观虎,想看看到底是东风压了西风,还是西风压了东风。 事关脸面,两位夫人各自暗中较劲,明面上却皆笑语盈盈互相客套着直把对方往那主位上让。 大概到底是肖夫人心意更诚胜了一筹,冯夫人略略推辞几下,竟然推脱不过,又有小姑子冯侧妃在一旁笑着帮衬,边将她嫂子往主位上拉边高声笑道:“嫂嫂莫要再推辞了,肖夫人既然诚意谦让,嫂嫂受了便是。” 于是那主位高座便顺顺溜溜地跑到了冯夫人的屁/股底下。 肖夫人未料到对方竟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借坡下驴,面上不由得一僵,那客套的笑容几乎就要挂不住了。可到底是大家子夫人,涵养修为在那儿呢,转瞬便恢复自若,笑着坐到了冯侧妃安排的下首。虽面上僵硬了些,可礼数却仍十分周全。 灼华看着有趣,心中暗笑。看来都说这西北肖、冯两家同气连枝,同进同退,可似乎……也不尽然。 一时间,众人推杯换盏,笑语欢声。 可谁知,酒过三巡正于热闹之时,忽听门外陡然有人一声干嚎,随即慌慌张张跑进来个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体似筛糠,急得语无伦次。 “夫人,侧妃……快去看看吧!快救救我家小姐!二爷,二爷他在沁香园轻薄,了我家小姐……” 灼华娥眉一挑,立时觉得众人的目光倏地全都落到自己身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强逼 http://.biquxs.info/

父王寿辰大喜之日,一早起来昊轩特意寻了件松花色云蝠团纹剑袖穿上,又束了条五彩攒花丝绦,一改往日的简洁随性,穿得十分鲜亮喜庆。 因平日里鲜少穿得这么鲜亮,故而昊轩便忍不住想去寻灼华显摆显摆。可哪知今日前院竟忙得出奇,半点不得空闲。 先是前几日京中派了礼部人马送来了顺平帝的贺寿圣旨及赏赐。昊轩于卯时便忙着吩咐摆设香案,供奉圣旨。 又因秦昊麟年幼当不得什么用,秦昊宇初回西北与本地的官商仕绅不熟,且于俗务上也不是很通。故此昊轩迎客纳礼,事事躬亲。这一天下来,竟忙得脚不沾尘。 林林总总繁琐庞杂,秦昊轩哪还有时间去后院寻灼华歪缠。倒不如秦昊宇,只接来送往最是轻快。他反成了这满府里除了厨子外的第一大忙人。 好不容易捱到了开席,却也得不了闲。虽是靖王的寿辰,王爷却是不可能出来陪席的,不过于开席时略露了露脸,在众人的一片跪拜迎候声中坐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于众人的再次跪拜恭送声中起身离席安享清静去了。 这一众的外院男客自然便得由宇、轩、麟兄弟三人坐陪。 三人端着酒杯逐桌相敬一番,又与几家亲厚子弟推杯换盏一番,随后又有各桌人马前来轮敬说笑一番,一时间竟应接不暇难以招架。 且也不知是为何,有那么一众以冯家嫡子冯朗为首的纨绔子弟,今日似乎有意与昊轩杠上了。 人如走马灯般一拨儿换作一拨儿轮番敬酒。各个如江河入海把酒流水似地往嘴里倒。来来去去简直就是有意摆开车轮大战,只盯着昊轩一人搓磨。 寿宴欢庆本就不拘年轻人玩笑。便是在座中有那看出门道的,也不过会心一笑,自觉了然。只道这大概是冯朗有意替他妹妹报仇呢。 冯大小姐这两年痴心靖王府二爷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不过二爷本人却对其一向敬而远之。谁知今春他去了一趟京城,仲夏方回,不光将他孪生哥哥,王府正儿八经的继承人,靖王世子带了回来,还顺带着得了朝廷的赐婚,带回一个财大气粗的郡主媳妇儿。冯家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故而冯朗一伙儿明目张胆地一杯杯给秦昊轩灌酒,众人只当一乐。只道冯家明里不敢发作,只能暗地里借此撒气罢了。 不过如此轮番上阵,饶是昊轩酒量不错也有些招架不住。几轮下来,他便觉得口舌僵硬,头晕目眩,眼前人影重叠,一时间天旋地转。 不想此时,却有一个奉酒的小丫鬟暗暗上前,趁倒酒之机将一纸团儿塞进了昊轩的手中。昊轩一惊,反应却是慢了半拍儿,再抬头时,那小丫鬟已捧着酒壶闪身而去,混在一众人中不知去向。 昊轩皱了皱眉,扶着晕沉沉的脑袋勉强站起身来,只一边笑着抱拳与上前继续缠酒的人推辞,一边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来到僻静之处方才展开握在手中的纸团儿,却见竟是灼华传话,让他去沁香园的芭蕉树下等她…… …… 沁香园乃是离前院最近的一处园子。虽西北向来缺水,这里却养了一棵极好的芭蕉,由京里带来的老太监专门精心打理。为了衬着那棵芭蕉,园子里多取江南景致,假山怪石小桥流水,又广植了四季常绿的奇藤异草,少种艳色花卉,修整得十分精巧。靖王爷素来喜其雅致,以前每每读书累了,便常到此走走。 灼华等人随那报信的丫鬟一进这沁香园的月亮圆门,便顿觉异香扑鼻满目葱翠。不过这番美景现下却无人有兴致欣赏。 那报信的丫鬟手忽然指前面的芭蕉树高声喊道:“众位主子快看!芭蕉树下的可不就是二爷和我家小姐吗?” 话音刚落,那芭蕉树下便陡然传来一声尖叫,穿云裂石。众人皆被骇了一跳,急忙寻声望去,果见芭蕉树下立着一男一女。尚未等看清之际,那女的竟不知怎么的倏地跳进了那男人的怀里去了。 灼华皱起眉头,只道今日这场恐不能善了。 在场的夫人太太们一见此情此景,有的顿时内心火热血液沸腾,满心只想看个究竟,也顾不上人群中尚有未出阁的姑娘,只伸长了脖子脚下生风急匆匆向前赶去,生怕慢了一步让树下的两人给跑了。有的倒是心存顾虑,可未等开口,却已然被众人裹挟着上前。 树下果然是秦昊轩和冯洛珊。只是没等众人走到切近,却忽见那冯洛珊陡然飞了起来,“扑通”一声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随即便听见冯侧妃高声喝道:“二爷这是干什么?为何抱住洛珊?又为何一见我们来了便将她摔到地上?” 冯洛珊一听便知人来,也不起身,立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 闹出这么大动静,沁香园离前院又近,男客们自然也被惊动了。不过老爷们自恃身份,是不肯来的。来的不过是些好凑热闹的年轻公子。 今日虽说是大办,可靖王爷素来喜静,只摘了几家要紧的亲朋宴请。故而能进得王府里面吃席的皆是西北顶尖儿的高门豪族。这一时间聚集于此,齐刷刷地看着秦昊轩与冯洛珊的丑事。 众人眼中皆闪着兴奋,一会儿看了看虽已被丫鬟扶起披了外衣却仍形容不整的冯洛珊,一会儿又看了看身穿松花色剑袖此刻正扶着脑袋醒酒的秦昊轩。 最终,众人还是将目光全落在了站于一旁的太安郡主身上。这目光中有嘲笑的,有讥讽的,亦有同情的。 太安郡主纵有品级爵位那又如何?一介孤女,只身在此,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便是有太后的懿旨朝廷的指婚又能得几分助力?可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太安郡主只是条孤立无援的伪龙,而冯洛珊根深树大父族强势却是真的。 便是不敢有违懿旨,冯家女最终为妾那又如何?哼哼,一个在得势妾手下讨生活的正妻? 可曾见戏文中那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的下场?不过是当了十八天的皇后,便一命呜呼。说什么西凉公主为西宫,后妃和睦协理后宫,却皆不过是男人们做的春秋大梦自欺欺人罢了。 更有那不少明白人忍不住心中冷笑,只道冯家吃相难看,做局如此粗糙,简直是在明明白白告诉众人,他们算计着走那强妾弱妻之路。 可不管别人如何腹诽,冯家人此时却要将戏演完。冯夫人立时流下泪来,直奔过去抱住冯洛珊心肝肉儿地喊了一顿,悲痛欲绝,尽显慈母心肠。 冯朗更是暴起,冲冠眦裂指着秦昊轩破口大骂:“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便真与我妹妹两情相悦,那也应三媒六聘地来我家求娶,如何做出这等腌臜事来?我今日便是和你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保全我妹妹的清誉,保全了冯家的颜面。” 说罢就要冲上前去,却被周围相熟的纨绔少年一拥而上边劝边将他拦住。 灼华垂下眼眸,心中一笑,这局做还真是粗糙。可冯家人似乎并不在乎,也是,他们这分明是摆明了欺负她太安郡主人单势孤不得发声。一力降十会,这是要强逼着她认下。真是明火执仗肆无忌惮! 果然紧接着便听冯侧妃接口道:“朗儿莫要胡说。事已至此如何还要往大里去闹?郡主乃是一等一的贤良之人,恪守妇道,恭俭温良,自不是那等善妒泼赖的无知蠢妇。如今在场的皆是自家骨血亲朋,也不怕笑话,不如赶紧与郡主商量商量,一床大被掩下才是。你妹妹的清誉要紧!郡主的贤德名声要紧!” 众人的目光“唰”地再次聚在了太安郡主身上。却见她只垂眸恭立,低眉顺眼,不动不摇,不言不语。 坐在一旁醒酒的秦昊轩此刻已完全醒酒,听得此话立时皱眉,起身刚要说话,却陡然听得众人身后传来一阵朗笑:“好生奇怪,怎么都聚在这儿了?前院的席面竟没人了?” 众人纷纷回身而望,顿时皆大吃一惊。 只见一人正从月亮门外缓缓走来,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身穿松花色云蝠团纹剑袖,束一条五彩攒花丝绦,许是多饮了几杯,那人面上飞红,一身酒香。不是靖王府二爷秦昊轩又是哪个?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唯有站在人群中的灼华和另一个“秦昊轩”双双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皆想起当日春猎围场那一幕。 那“秦昊轩”穿过月亮门几步来到众人面前,抱拳冲站在中央的另一个“秦昊轩”笑道:“大哥换完衣服怎么就不见了?让弟弟一通好找!如何?弟弟便说这剑袖比你那身宽袍大袖穿着爽利吧?” 说罢又抬头看了看周围,见一众宾客都盯着他看,不由得皱起眉头满面疑惑:“这是怎么了?怎么倒都聚在此处?”边说边自然而然地站到灼华身边,举止亲密,眉眼含笑,低头看向灼华,满是柔情蜜意。 灼华抬头亦冲他嫣然一笑。许是站得久了体力不支,她顺势退了半步,伸手去寻身后的三姑。三姑一见忙递上手臂,上前扶住灼华。 “轩弟,”站在人群中央刚刚还被认成是秦昊轩的秦昊宇此时方才拱手浅笑,端的是彬彬有礼温润如玉:“我刚刚本想寻你,不想却误来此处。谁知一入园来便遇到冯大小姐。这冯大小姐……可是得了失心疯,怎么一见到我就脱起衣服直往我身上扑……”秦昊宇一顿,似难以启齿,抬眼向众人扫了一圈。 “你血口喷人?”冯朗顿时急了,飞身又想冲过来,不过立时便被他那群狐朋狗友给尽责拦住。 在场众人包括冯家人此时皆满头雾水。明明以为拿住的是二爷,怎么一转眼反变成了世子?这个一样穿戴新进来的才是真正的二爷?难道刚刚真是误会,这“轻薄”冯大小姐的竟是世子不成? “不,不可能!” 原本伏在母亲怀中痛哭的冯洛珊此时也收了眼泪,望着眼前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心中犹疑不定。她忍不住暗暗过了一遍计划,自信并无疏漏。抬头再看这两人时,电光石火间心中陡然清明。冯洛珊抬手来回指着宇轩二人大叫起来:“他二人,他二人换了身份!你们被骗了!” 随即手指落到秦昊宇面前急道:“他绝不是靖王世子!他才是真正的二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被打 http://.biquxs.info/

冯家大小姐一直心悦靖王府二爷这事儿,青宁城里的豪门大户几乎人尽皆知。所以沁香园里这么一闹,不少人都心知肚明,笑而不语。 什么二爷轻薄了冯家大小姐,若秦昊轩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心思,冯洛珊还用等到今日? 无非是见秦昊轩已被朝廷赐婚,冯家大小姐心有不甘,这才闹这么一场。 不过倒也有那老实人却是信了,只道喝酒误事,酒后失德也是有的。 只是可惜了太安郡主,虽身份尊贵,却孤身远嫁,再得一豪门贵妾争宠,以后的日子只怕十分难熬。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冯侧妃更是连“一床大被掩下”的话都说了,又把太安郡主高高地捧到了贤良的位子上,可谁知这时却陡然出了岔头,一众人等竟被告知这“醉酒无状”的不是二爷,而是靖王世子? 人群中自有那精明聪慧的,此时便绷不住了,“噗嗤”一下乐出声来。 这一声嗤笑似打在冯洛珊脸上的耳光,顿时让她羞愤难当,但却也当即把她扇开了窍,电光石火间似陡然明白过来,指着“秦昊宇”大叫道“他才是二爷”。 这一声可不要紧,立刻引得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若说刚刚大家凭着他兄弟二人的来言去语自然而然地就认定了谁是世子,谁是二爷。可如今被冯洛珊这么一喝,众人不禁都对这兄弟俩起了怀疑。 明明一样的相貌一样的装束,这谁是谁,谁不是谁,还真不好说。若真像冯洛珊所说,他兄弟二人身份互换,却又如何将这两人辨别开来? 一时间在场众人,不由的看着宇、轩二人,皆静默不语面面相觑。 “冯大小姐这是做什么?”被冯洛珊硬指成二爷的“秦昊宇”不由得皱起眉来,语气颇为不悦道,“宇是何人自己竟做不得主了?听冯大小姐刚刚那话的意思,竟似盼着来此‘轻薄’你的是轩弟不成? “我本就十分冤枉,迷迷糊糊被人设计而来,又糊里糊图地成了登徒浪子,这事非曲直自是天地有眼。只是冯大小如此信口开河,可就有些欺人太甚了……” “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秦昊宇”话音未落,却不想冯朗陡然窜了起来,一掌直奔“秦昊宇”胸口而来。他想的简单,只道靖王世子不会武功,是真是假接他一掌便知。 习武之人下意识的反皆是极快的,常常心中未觉,手上却已然出招。秦昊轩武功了得,自己这一掌出其不备,若被接住、搪开,哪怕是被躲开,都说明此人是轩非宇。 谁知一掌下去,却听“啊”的一声,“秦昊宇”竟然结结实实地生受一击,随即便飞了出去,伏身栽倒在地,紧接着张口“噗”地吐出一口血沫子来。 这下可不得了,众人顿时乱成一团。 冯朗一见也当即懵了,呆愣愣立在原,似是完全未想到他这一掌会如此严重。再一想自己竟打了靖王世子,不禁立时后怕起来。 他这一掌并未敢使出全力,不过只用力五分。之所以打向“秦昊宇”而不是“秦昊轩”,一是因为“秦昊轩”站在太安郡主身旁,离众女眷极近,恐冒然出手有所误伤。 再者他也是有意地避着“秦昊轩”。秦昊轩武功不凡,想他初回西北之时,自己也曾仗着练了几年武艺冒然挑衅交手,最后当然被修理得极惨。 虽然妹妹说那“秦昊轩”是假,可他身体挨揍的记忆却还是告诉他:不管真假,定要离那“秦昊轩”远些!你若偷袭,他必还手。他纵使三分功力,你也非残即伤。 冯朗不过是尊从本心罢了,却不想这“靖王世子”这么不堪一击。 灼华见此,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反而急忙迈步上前拦住“秦昊轩”,急声劝道:“二爷息怒!切莫去和冯公子动手!现下快召来大夫看看世子才是要紧!诶,还不来人拦住二爷!快扶起世子才是……” 灼华这话倒给众人提了个醒。忙有人快步赶去搀扶“秦昊宇”。又有几个少年公子赶着过来解劝“秦昊轩”,让他莫要动气,也莫去与冯朗动手寻仇。 “秦昊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本应是功夫高手,且又性如烈火,如今见“兄长”被打,理应怒火中烧,上前寻仇才是。 于是立马进了状态,在众人的阻拦劝解下,手点冯朗,气得浑身乱战:“反了反了!竟动手打起我大哥来了?靖王世子岂是你能打的?便不说今日你妹妹这事到底孰是孰非,只说你狂妄至极,于王府行凶,此事就不能善了!” 灼华猛然看向“秦昊轩”,忍不住皱起眉头。 果然便见那厢冯朗似被点醒,立即与“秦昊轩”对骂:“什么狗屁世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轻薄我妹妹!这口气我若忍了,冯家的颜面何存?秦二,你别吓唬人!我,我不怕你!有本事咱俩现在就当场比划比划!” 众人立刻又是一通混乱,纷纷前来劝架。冯侧妃更是忙乱,一会儿叫人快去扶起世子,一会儿又派人去请大夫,一会儿见冯朗与“二爷”打起来了忙吩咐旁人去拉架。 三姑和敏毓对视一眼,于这混乱中紧紧护在灼华左右。 冯朗这一硬气起来,“秦昊轩”反而有些气弱,张口结舌面上竟有躲闪之色,心中暗苦,若真要动手那可就坏了。 可他这一犹豫却不要紧,反倒让冯朗又生出几分疑惑来。他转头看了看已被扶坐到一旁的“秦昊宇”,又看了看面前这个似乎有几分心虚的“秦昊轩”,不由得眯起眼睛,心下一横,咬牙道: “二爷,咱们也不是没比试过,虽次次都是我输,可我却十分佩服二爷的本事。不如今日咱们就于此再切磋一番,既是为我妹妹争一口气来,又能向二爷讨教一二!” 说罢,也不等“秦昊轩”回答,双臂一震,周围劝阻的众人顿觉一股气流冲来,不禁全都倒退两步,竟分出一条路来。冯朗直勾勾盯着“秦昊轩”,迈步朝他走来。 “秦昊轩”心中一沉,额头上便隐隐见了汗。那厢的“秦昊宇”和灼华亦皆紧张起来,二人对视一眼,“秦昊宇”不动声色地向此处挪了两步。 就在这时,不想忽然又来一人,一边向众人疾走奔来,一边高声笑道:“二爷,剑还你!可你那剑袍却是找不到了。改日我寻这青宁城里最好的绣娘,给你再打个时新的穗子作剑袍可好?” 众人寻声望去,见来者原来是肖家庶子肖锦鲲。那肖锦鲲径直来到“秦昊轩”面前,将手中宝剑递给他笑道:“二爷这剑舞得好好的,怎么一听到有热闹就扔剑跑了?害我好一通归置。不过那剑袍却是无论如何找不到了,还请二爷恕罪。” “秦昊轩”意味深长地看了肖锦鲲一眼,面上却是一笑:“真是难为肖二公子还去找它,那剑袍可不就在我这儿。”说着伸手便从腰封中抽出一根鹅黄色的穗子来,往剑柄上一挂,正正好好。 “我刚刚舞剑嫌它碍事,便将它摘了,倒烦你找了半日。” 二人这一唱一合众人却是听明白了,赶情刚刚二爷在与肖二公子舞剑,听到这儿有热闹这才过来。二人前后脚而来,那剑穗还揣在二爷身上。 如此刚刚冯洛珊之言便纯属无稽之谈。恐怕是发现弄错了人,心有不甘,这才发疯攀咬。也恐怕真如世子所说,是得了失心疯也未可知。 说到世子,也算可怜。明眼人都能看出冯家今日做局要算计的是谁,可哪知阴差阳错他却成了入局之人,且又平白无故地挨了冯朗一掌,还吐了血,也不知伤得如何。 “秦昊轩”微微一笑,伸手将宝剑重又递给肖锦鲲,暗中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肖锦鲲躬身接过剑来,态度恭谨,亦垂眸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那边的冯朗早没了刚刚的气势,不知何时竟收回脚步藏于人群之中,只当刚刚说的狠话全是放屁,一心装模作样地对妹妹嘘寒问暖起来,再不敢看“秦昊轩”半眼。 冯洛珊此时却是伏在母亲怀中大放悲声,那哭声似乎要比刚刚真心实意得多。 冯侧妃则急得团团乱转,只一心盼着大夫快些来。今日之事本就为着让自己的侄女“吃亏”以算计二爷来着。可如今“世子”被冯朗一掌打得吐血,局面反而立时变得不太好看。无论如何秦昊宇现下还是一品的亲王世子,断不是一个无品无爵的冯朗可轻易动的。 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世子无事,那冯朗这一掌便无非是替妹报仇性情所致。靖王府到底理亏。冯家还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当这个“苦主”,就算是出了差头儿未算计成二爷,却总能讨个说法。 可若是世子有个好歹,那此事可就大大的不妙。王爷如今虽然身有痼疾不大管事,世子又久居京中多年未见,可他到底是王爷的长子,若有差池,恐不能善罢甘休。 当然,世子有个什么差池,却也并非全然不好。只是不应该于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与冯家嫡子牵上关联。 冯侧妃都能想明白的事,其他稍有些脑子的人自然也都能想通。此时宾客中冯家的亲眷故旧皆担忧不已,亦急得跟在冯侧妃身后乱转,或去安抚冯大小姐,或去探看“世子”伤势,只闹哄哄乱作一团,无人再去管“秦昊轩”如何。 正乱着,忽有一个中气不足的苍老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乱?” 众人忙转身寻声而望,见靖王由一小太监搀扶着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跟着西北布政使肖盛和都指挥使冯显舒。二人皆年逾不惑,气度不凡,只不过一个面白美髯颇有文官风釆,一个面如重枣自显武官威仪。 许是动静闹得太大,到底还是惊动了王爷。众人不敢怠慢,忙纷纷伏身见礼。 靖王挥了挥手,目光却落到了“秦昊宇”的身上,开口时气息稍显虚弱,却不怒自威,“老大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倒像是被人打了?” 此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冯侧妃心中不禁陡然一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破绽 http://.biquxs.info/

靖王已然发问,冯侧妃不敢怠慢,忙轻移莲步上前欲解释一二。却不想靖王爷已伸手点向“秦昊轩”道:“老二,你来说说老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昊轩”几步来到靖王面前躬身拱手道:“禀父王,大哥这是,被冯家公子给打的吐了血……” “秦昊轩”话一出口,靖王身后的冯显舒当即大惊失色,也不待“秦昊轩”说完,立时开口向冯朗斥道:“冯朗!你个孽障!要造反不成?还不给我跪下!” 冯朗抬头看了看他爹,虽面露不愤,但到底不敢忤逆,撩袍不情不愿地跪倒在地,嘴上却是不服道:“王爷和父亲如何只听二爷的一面之辞?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动手?盖因世子在此轻薄小妹,我一时激愤这是才出手伤他。否则便是借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冯朗此话一出,他身后的冯洛珊便似应景一般,立时又放声痛哭起来。心疼得冯夫人急忙将她搂在怀里,忍不住跟着一起掉泪。 冯显舒一顿,转头看了眼靖王,气势弱了下来,嘴上却仍继续骂道:“胡说!世子如何会做出这等事!” 冯朗一听不由的更加激愤,委屈道:“如何不会!这众目睽睽之下可会冤枉了他?不信您问姑母。” 冯侧妃一听忙上前拦着冯显舒道:“哥哥莫要动气,朗儿说得倒也不算全错。我与郡主等人一进这园子时……确是……看见世子对珊儿……行为不妥。郡主也是看见了的……” 说着便看向灼华,面上似十分为难,只等着她出言佐证。 众人的目光皆随着冯侧妃齐刷刷地落在灼华身上。球就这样被轻轻踢给了灼华。 “世子”无理可是一众女眷刚刚亲眼得见,太安郡主若敢矢口否认,那便是自毁前程。先不说王爷信与不信,只试想在这一众青宁贵妇面前公然说谎,那这太安郡主便是人品不堪,将来谁还敢和她来往交际? 可她若是“实话实说”,将世子的丑行钉死,那又彻底得罪了世子,二人自此结仇,兄弟亦必反目,且世子也逃不过一个品行败坏的名声……这结果虽不在意料之中,却……倒也不坏。 “父王,”众人都等太安郡答话之时,旁边一直捂着胸口的“世子”却先一步开口,“说我轻薄冯家小姐,我却是万不能认。我一来这园子就遇到冯大小姐。可这冯大小姐似是得了失心疯一般,见我就立时脱了自己的外衣,直扑到我身上来。恰在此时侧妃带人赶到,撞了个正着。我却不知这世上还有女子如此主动寻人轻薄的……” “你胡说!”“秦昊宇”话未说完,冯朗便转头大吼一声,怒目而视。 冯夫人亦暂收了眼泪,指着“秦昊宇”咬牙颤声说道:“世子休要血口喷人,我儿清白已损,且受了莫大的委屈,世子何苦又要毁她名声?!世子为了脱罪,竟将脏水皆泼到我儿一弱女子身上,算什么男人?或是非礼不成而恼羞成怒,反要逼死我儿吗?” 这冯夫人却是个厉害的,一番话说得辞锋如刀字字诛心,立时将“秦昊宇”由“醉酒无状”定性成“非礼不成,欲逼杀灭口”。 若说“醉酒无状”还不过是品行不端,那“逼杀灭口”却真真是德行败坏。只此一条,便足可上书朝廷废其世子之位。 灼华轻挥纨扇不禁眯起眼睛。这冯夫人若不是因溺爱子女过甚,眼界有限,却倒是个难缠的。若没猜错,此局冯显舒应是不知,大概是这位冯夫人为全爱女的一片痴心,这才与她小姑子冯侧妃设计了这一场,只是没想到入局的却是“世子”。 果然,这位难缠的冯夫人转眼看向灼华:“太安郡主跟咱们是一起来到这沁香园的,我们看见的事,郡主自然也看见了。只求郡主说句公道话,我儿可是,可是受了天大委屈……” 冯夫人话未说完却已泣不成声,与冯洛珊抱头痛哭,一片拳拳慈母之心让众人不禁见之心酸。 球却再一次踢给了灼华。 见此情形,“秦昊宇”忍不住皱起眉头满面阴沉,刚欲再出言辩驳,却见灼华不动声色地冲他使了个眼色。 灼华自然知道他刚刚开口是为了给自己解围,可他身上担着嫌疑,现下冒然开口,反会让人觉得是在抵赖推脱。 灼华上前向靖王轻轻一福,温言细语道:“太安确是与众位夫人小姐听了冯家丫鬟的报信儿一起来的这园子。那丫鬟进门便说她家小姐正被‘二爷’轻薄,故而‘请各位主子快来看看’。咦?那丫鬟……在那儿呢?” 说着灼华抬眼于人群中将那丫鬟寻出,笑着伸手招她过来。小丫鬟明显瑟缩了一下,偷眼望向身旁的冯夫人。 冯夫人不禁冷笑一声道:“郡主只说我儿是否受欺便是,说这么多做甚?确是这丫头来荣莘堂报的信儿,不过因世子和二爷同胞孪生长得一般无二,丫头认错,来报时将世子说成二爷也并不奇怪。” 灼华心头不禁一松,看来昊轩是被彻底从此事中摘了出来,脸上却是不露,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冯夫人说得不错。不过既要太安作证,那太安便得从头讲起,毕竟王爷不知经过。”说到此处她忽又似想起什么,转而问向哭声渐弱的冯大小姐,“说来却一直忘了问冯大小姐,不知我和众位夫人来得可算晩了?冯大小姐……可别是已经吃了什么大亏……” 许是暑热难当,又或是站得太久有些累了,灼华边说边轻摇罗扇慢慢舒散着于原地踱了几步。“二爷秦昊轩”就在身旁,灼华有意无意地走到了他的背后。 冯洛珊被灼华这么一问不禁又羞又恼,粉面通红杏眼圆睁,看向灼华便欲驳斥两句,却不想随着太安郡主的身行陡然便对上了“秦昊轩”那张英俊逼人似笑非笑的俊颜。冯洛珊仍带泪痕的脸上不禁“轰”地又是一红 虽然众人皆心知肚明,冯家大小姐既与世子有了瓜葛,便再与二爷无缘。可当冯洛珊看到“秦昊轩”那张虽与世子相同但更显英气勃勃的脸时,却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痴心妄想来,心中小鹿乱撞,话锋便在口中一转,似澄清一般道: “郡主与众位夫人来得正是时候。世子……无礼,却尚未得逞之际,众位夫人便及时赶到。洛珊……洛珊并未吃得大亏。” 说着冯洛珊忍不住又偷眼看向“秦昊轩”。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是说这世间的女子会因心爱之人精心打扮,竭力展现其美貌。同样的道理,这世间的女子也会在心爱之人面前竭尽全力地维护自己冰清玉洁的形象。 “哦?冯大小姐果真未吃得大亏?这么说我与众位夫人赶到之时,却是世子正欲轻薄冯大小姐之际。不过是刚动手撕扯,便被我等前来打断了?” 灼华话音未落,却被冯夫人皱眉将话接过:“虽我儿未吃大亏,小亏却到底是吃了。世子孟浪无礼难逃其责,郡主莫要欺弱帮强为世子开脱才好呀。” 冯夫人这是也知原本的谋划无望,转而借题发挥,欲从中获利? 灼华笑了起来,并不生气,只徐徐说道:“太安并不是想为世子开脱,只是有一事不明罢了。 “说来当时众人从荣莘堂走到这沁香园时,太安粗略地算了算大概要走近一刻钟的时间。如此说来冯府的这位丫鬟若从沁香园跑到荣莘堂报信同样也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就算她救主心切脚程极快,时间减半,那也得费上半刻钟。如此一来一去……算来竟要用上近一柱香的时间。” “刚刚冯大小姐亲口说,当我们赶到时,世子刚欲对她图谋不轨。而我与众夫人一进此园也确见他二人拉扯之间冯大小姐只除了外衫,其他装束一丝未乱。可是冯府的丫鬟来荣莘堂报信时,却是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说世子在此处轻薄了冯大小姐……” “那么,太安不禁十分好奇了,不知在我与众夫人赶到之前的那近一柱香的时间,冯大小姐和世子到底在干什么呢?”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是呀,若是冯大小姐早在一柱香之前便被人轻薄了,那待众人赶到时所看到的便绝不应该仅仅是相互撕扯。而冯大小姐也绝不会只外衣被除,其她穿戴仍完了好无损。 世子虽不会武功,却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若真有所图谋,断不会于这么长时间内让个弱女子毫发无伤。说句不好听的,这么长的时间,该办的都应该办完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眉头紧蹙,有人却是面露讥讽。 “秦昊轩”忍不住去看灼华,满眼激赏,却见她此刻不动声色间与“秦昊宇”交换了个眼神,随即二人皆垂下眼睛,嘴角轻轻上扬。这一幕异常默契,却毫无征兆地刺痛了“秦昊轩”的眼睛。 灼华垂眸一笑,也不等冯夫人开口驳斥紧接着又道:“这事灼华不明白之处实在太多。按说这沁香园离前院最近,走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若是跑得快估计少顷便到。可冯家的丫鬟为何口中说着事态紧急,脚下却舍近求远,不去外院求助,反而大老远地跑去内院? “当然,也可以说是‘小姐被人轻薄,衣衫不整,其状狼狈,为男女大防小姐清誉,才去内院请来女眷’。可若如此,你们家小姐现下这衣衫整齐的样子却又是对不上了。况且事出之后外院男客也当即赶到,冯家并未派人阻拦,可见也没什么大防不妥之处。 “所以,以上种种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要么为节省时间让众人能正好于‘世子’无状时及时赶到,这丫头提前跑去内院报信,待众夫人们赶到此处之时‘世子’也恰好先到一步,于是众人刚巧看到‘世子’无礼。 “要么……便是这丫头竟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事未发生,便提前预警……如此高人,却只屈当一介仆从,被人呼来喝去,着实可惜了……” 灼华此话一出立刻引得众人窃窃私语。在场的都盘根错节沾亲带故,虽心知肚明,可皆不宣于口,给冯家留着脸面。 虽如此,可冯家人的脸上却仍挂不住。冯洛珊此时只敢伏于母亲怀中痛哭,直哭得声噎气凝不能自已。 冯夫人则是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指着灼华,抖得不成样子,嘴里只反复一句,“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啪”,一声脆响立时让四下又是一静。只见冯显舒一巴掌扇到冯朗脸上,颤着手指他骂道:“混帐东西!为何不看好你妹妹?让她竟遭了恶仆的算计,损了清誉门风!还不快去寻条绳子来,今天我不如勒死她干净!” 话音未落,却陡然听有人爽朗一笑,高声道:“大哥,我看这事无论孰是孰非,有人算计与否,到底是冯家小姐清誉已毁,不如……你就收了她算了!” 众人转头去看“秦昊轩”,见他正挑眉笑着看向他“大哥”,满脸的率真坦荡。 冯洛珊哭声亦是一顿,抬眼茫然而顾,一时没能缓过神来。 灼华垂下眼帘,嘴角缓缓挑起一丝冷笑。原来他是这个目的!真不愧是一个擅于为自己打算的聪明人。 不过还没等“世子”表态,那边冯洛珊却先一步明白过来,顿时闹了起来,大哭大叫道,“我不要嫁给世……呜……” 话未说完,后半截却陡然被她母亲用帕子堵回了口中。 “老大,你怎么看?”靖王爷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秦昊宇”身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姻缘 http://.biquxs.info/

“秦昊宇”捂着胸口颇有些体力不支之状。他抬头与“秦昊轩”四目相对,一息间似灵犀顿通,不禁微微一笑,拱手对靖王说道:“儿子全凭父王安排。” “冯大人,咱们做个亲家如何?”靖王听后点了点头,随即缓缓向身边的冯显示舒问道。 此话一出,冯显舒当即想也未想,立时跪地拱手:“小女资质庸钝,德行平常,能得宗室垂怜,乃其洪福。冯氏一族谢王爷恩典。” 冯洛珊此时已将头藏在她母亲肩头,发不出半点声音。冯夫人一手搂着女儿看似在轻语安慰,实则另一只手暗中用帕子紧紧捂了她的嘴。 事已揭穿,现下已是最好的结局。若非如此,等待冯洛珊的就只能是削发为尼,一辈子青灯古佛。 冯夫人知道丈夫是怎么想的。同小姑子冯侧妃所出的昊麟相比,靖王世子秦昊宇无疑是更为有用。外甥做亲王原也不错,可若是将来的外孙能做亲王岂不更好!做靖亲王的岳父和外家当然要比只做一个舅舅更好。 更何况秦昊宇原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不是庶子昊麟可以相比的。其名不正言不顺,若要硬扶上位,不知要废多少谋划周折。只不过之前秦昊宇于京中为质,归期无望。秦昊轩性情刚直,不好摆布。冯家这才会想着扶昊麟上位。 可自从世子一回青宁,局面大变。想必冯显舒也早早有过这样的打算。只是那时不知成与不成,面上却是不能舍弃昊麟。 而此刻,冯夫人知道,自己的夫君已于刚刚彻底舍弃了冯侧妃这个妹妹还有他的亲外甥。 冯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今日此举虽阴差阳错算助夫君达成心愿,可回府之后未必能轻易过关,说不得还有一场好闹。 她只是一片慈母心肠,不忍儿女皆成为夫君手中攀附权贵的棋子。她不过和天下所有平庸的母亲一样,希望女儿遂心顺意,嫁给自己喜欢之人。哪怕为妾又如何?有自己和冯家在后,自是能保她一世顺遂,将来再慢慢筹谋着压倒太安郡主,以妾为妻又有何不可? 当然,除此之外她也想暗中拉小姑冯玉茹一把,免她和昊麟成为夫君的弃子。小姑于闺中时便与她极为亲厚,虽不很聪明,却十分尊敬她这个嫂子。若是断了夫君的计划,小姑和昊麟也便有了盼头。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切皆是命数。 “既如此,那便定下了。这冯家丫头虽然有些着三不着两的,可出身名门,身份上倒也不算辱没了你。”靖王对着“秦昊宇”说完又看向冯显舒,“我让你妹妹这两日便派几个教养嬷嬷到你府上,你也上点心。” 冯显舒立时臊得满脸通红。他刚刚借口恶仆算计,本想给女儿遮遮丑,也挽一挽冯家的面子。不想靖王爷却并没在接这话茬,且直接把事摆到了桌面上。 冯显舒只得赶忙又深施一礼说道,“请王爷放心,我定严加管教,不负王爷所望。” 靖王世子秦昊宇与冯家大小姐冯洛珊的婚事就这样一槌定音。 …… “秦昊宇”的伤并不严重。世子所住的兰馥轩内,大夫仔细号了号脉,只说并无大碍,不过开了两剂温补的药,却是可吃可不吃的。众人安慰一番后也便慢慢散了。 寿宴才开席不久,还得继续。冯家大小姐却因“身体不适”,早早便和冯夫人回府去了。 身体不适?一块遮羞布罢了。众人皆心知肚明,可谁又会那么无聊地去拆穿它呢?毕竟冯家是当地豪族,掌着西北的军权,又刚刚和靖王府攀了亲家。 至于靖王府的那对孪生兄弟,到底还是血脉相连手足情深。寿宴之上,“秦昊轩”于前院略应酬了片刻便亲自去厨房吩咐给世子备些软烂好克化之物送去,又单独去兰馥轩探看了一番放才放下心来。再出来时确是忧心顿减神清气爽…… 只是大概只有灼华知道,被冯朗一掌打伤的“靖王世子”才是真正的二爷秦昊轩,而那位后到的“二爷”自然才是真正的世子。冯洛珊并没有说错。 说来那两套松花色云蝠团纹剑袖还是前些日子宇、轩兄弟刚回西北时,冯侧妃为表贤良专门着人连夜赶制出来的。大概是怕被分出个厚此薄彼来,索性给他二人皆制了几套一样的衣衫,一式两份,既显公平又不必费什么心思。 因此昊轩竟也得了两件宽袍大袖的直裰,秦昊宇自然也得了两件一样花色的剑袖。 再说秦昊轩,当时被冯朗带人有意轮流灌得大醉,于是接到那丫鬟传来的纸条时,竟头昏脑涨一时大意,也未分辨笔迹真假,便心花怒放地趁人不察,带着刚刚喝下的一肚子的烈酒美滋滋地摇晃向沁香园。 迷迷糊糊间,穿藤拂柳,果见灼华立于那芭蕉树下背对自己等候,当下立时十分欢喜,几步上前,伸手一拍笑道:“叫我来可有急事?” 谁知话音未落,便陡然一声尖叫入耳,对面那女子转过身来,竟然是冯洛珊! 昊轩登时睁大了眼睛,所喝的美酒倾刻皆化为冷汗,脑子立时清醒过来。 再看那冯洛珊,虽口中尖叫,脸上却无半分惊慌之色,反而手中异常利索,几下子便脱了外面的纱衣,又一把扯开了领口。 昊轩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是中了冯家的圈套!于是也顾不得多想转身便逃。谁知此刻却听到脚步纷乱,又忽有一丫鬟扬声急道:“众位主子快看!芭蕉树下的可不就是二爷和我家小姐吗?” 那声音分明就在耳畔,众人亦影影绰绰快步而来,却已然狭路相逢来不及了。 昊轩心下一横,掩面便想跃上房顶。只要没抓到现行,便有无数道理可说。可谁想他刚要往上一纵,却陡然觉得身后一沉,随即一个柔软的身体像蛇一样缠了上来。冯洛珊突然从背后抱住他,随即脚下一旋,人便倒进了昊轩怀中。 秦昊轩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将冯洛珊扔了出去…… 再后来的事,便如前情所述。 至于昊轩生生挨得冯朗那一掌,自是半点无碍,不过为了做戏逼真,当时他硬是咬破舌尖吐了口血来罢了。 …… 靖王府和冯家虽成就了一桩喜事,可其中内情众人却心知肚明,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到底好说不好听。于是寿宴之后众宾客不过于梨花园中草草看了几出小戏,便纷纷告辞,皆未敢久留。 晚上家宴,灼华自是要留下的,即便不以未过门儿媳的身份,却也是靖王爷的亲外甥女。于是被冯侧妃安排到琉璃小筑歇息暂且不提。 只是客散以后不知靖王爷对冯侧妃说了什么,总之直到晚宴时分,冯侧妃一直恹恹无语,再无之前的兴头儿。 冯侧妃如此,那几个庶女看惯了脸色,自然也是屏气敛息,亦步亦趋,生怕触了霉头。 世子白天“受了伤”虽是不碍,却也面色苍白没什么精神。二爷昊轩心不在焉,只偶尔看看女客那一桌上的灼华。秦昊麟倒是没心没肺,一门心思地去研究面前那盘红烧蹄筋里的海参。 靖王爷环顾众人一圈后垂下眼眸不辨喜怒,片刻后方才略略举杯,众人忙起身举杯齐声恭祝道:“祝父王(王爷)万寿无疆。” 这顿家宴吃得甚是拘紧,众人皆敛容垂眸,屏气收声,一时间荣莘堂的花厅内除筷箸之声外竟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少顷寂然饭毕,众人漱口盥手,忽听主位上的靖王爷缓缓开口道:“今日人齐,我便嘱咐两句。” 众人不敢怠慢,忙起身垂首恭听。只听靖王继续道:“老二的婚事不过就这两日,家里一得着信儿就开始准备,现下也倒算一应齐全。只是这婚事原是太后所赐,郡主又是镇国长公主的女儿,我的外甥女,故而王府上下不可有丝毫懈怠,你们可听明白了。”说着靖王爷转眼看向冯侧妃,其中敲打之意十分明显。 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王爷说的这是今日冯家之事。如此当众给了冯侧妃一个没脸,这些年来倒是头一回。 冯侧妃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态度却十分恭顺,屈膝一福道:“妾身记下了。 其余人等亦忙跟着行礼称诺。 “再有,”靖王扫了一眼昊宇昊轩兄弟二人,“我得了消息,朝廷不日将会派人来西北密查暗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惊慌就是。不过尔等还需谨言慎行,勿要给王府惹来麻烦。” 这话虽让不少人一头雾水,可在场者却皆是不敢轻慢,忙又恭身齐声应诺。 秦昊宇暗中抬头迅速偷眼看了靖王一眼,随即便立时低下头藏起眼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冷笑来。 王府自然不会像那小门小户的暴发户一样,将儿女们送的寿礼摆在大门口向来往的亲朋夸耀一番。更何况他准备的寿礼,父王便是打死也不会拿出来的。那是建元先帝下的一道圣旨,大意是,若雍和帝子孙无德无能,可兄终弟及…… 秦昊宇对肖锦鲲说的没错,他确是早已备好了寿礼。和这份先帝圣旨相比,肖家兄妹献给他的那尊腊油冻玉佛手便被比成了鱼眼珠子。 这是一场试探,秦昊宇在赌靖王的反应。若是……家国大义,严词相斥,那便是靖王无心!他自然应另有谋划。可若靖王不提,反帮忙掩饰呢?那便说明他们父子之间灵犀相通,竟都怀了那天大的野心。 现如今看来,靖王和他果然是父子相承。 而这厢昊轩和灼华却是相视一笑,心中了然。便是不知详细,却也已然猜出个八九不离十。靖王此举是在通风报信。 京中欲密查西北,定是为“先皇遗诏”之事。既是密查,靖王如何能提前知晓?可见朝廷中应是隐匿了一批西北的人。既如此,那当日“先帝圣旨”拓本流传市井,以及后来灼华袭京救夫等事,靖王爷便不可能不知。可他却自始只字未提,如今又通风报信…… 灼华不禁心中好笑。她与昊轩献给靖王的寿礼便是王致随身带的那块据说能治百病的“暖玉”,却抵不上她亲手写下的一道假圣旨。 …… 家宴就此索然无味地草草散去。昊轩骑马亲送灼华回了清风别院。 此时已然乌金西垂,天色渐暗,却有晚风徐徐,竹露清凉,别院后花园的小路上更是难得的静谧幽然。 昊轩见三姑、敏毓竟十分识趣地远远跟着,并不近前打扰,不禁心中窃喜,见四下无人,于是便大着胆子去握灼华的手,却被灼华轻巧躲开了,随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昊轩摸了摸鼻子,只觉得心中跳成一团,虽手上不敢再造次,却忍不住腆着脸又向灼华跟前凑了凑,厚着脸皮笑道: “今日之事你便不担心?若是秦昊宇不来冒名顶替,该当如何?难不成我还真纳那个冯洛珊为妾不成?” 说罢,他低头仔细去看灼华,满怀希翼地想从她的脸上再看出那么一两分吃醋的娇嗔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诉情 http://.biquxs.info/

灼华见昊轩热切地盯着自己看个不停,便知他心中打得什么算盘。这厮自从上次见识过自己吃醋后,便仿佛上了瘾似的,成日介非要看着自己打翻醋坛子他才开心。 既知如此,便偏想故意怄他不让如愿。于是只作懵懂不知,轻摇纨扇冲他嫣然一笑,随意道: “这怕什么?大不了就给你纳个妾室呗。靖王府二爷,将来郡王之爵,有几个妾倒也平常。” 不想此话一出,便立时见秦昊轩变了脸色,也不说话,只黑着脸直勾勾看她。 灼华心中想笑,面上却是不显,也不看他,只摇着扇子边向前走边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 “冯家只有这一男一女两个嫡出,且皆爱若珍宝,收了一个冯洛珊说不得便收了冯家的忠心。毕竟冯侧妃虽是冯家女,却和冯显舒只是兄妹,不比子女,到底隔了一层。即便冯家老太爷尚在,可已不在家主之位,自然当不得用。你若收了冯洛珊,不怕那冯家不站到你这边来。” 听灼华如此说,昊轩不禁更加气闷,盯着她的背影暗暗磨了半天的牙,有心赌气不理她,却又舍不得,于是只能狠狠跺脚,瓮声瓮气说道: “照你这样说,冯洛珊如今嫁了秦昊宇岂不更好?我要那冯家的支持又有何用?横竖咱们在这西北也呆不了多久。只等秦昊宇一稳住脚跟,我完成了母妃遗愿,咱们便去辽东了。” 灼华听得此话心中一暖,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却见秦昊轩面沉似水黑如锅底,不禁心中失笑,忍不住又去逗他: “其实那冯大小姐阴差阳错地许给了世子倒也可怜。明眼人皆能看出她满心满眼的都是你……” 秦昊轩简直气得发疯,这丫头竟越说越离谱起来,不由得心火乱窜,开口打断道: “不管是明眼人还是盲眼人,又或者是又聋又哑又盲的人都能看出我满心满眼的是你!”说着昊轩忍不住又委屈起来,“怎么偏偏那个不聋不哑心明眼亮的正主儿却看不出来?还一派云淡风轻地硬要塞个莫名其妙的妾给我?” 灼华此时已暗中笑得发抖,却忍不住愈发淘气要去戏弄他,于是用团扇遮了上扬的嘴角,只露出一双点漆秋水,盈盈看向昊轩,故作不解道: “何至于连盲哑的狠话都说出来了?冯洛珊不管如何总算是心悦于你,想来也会死心塌地追随,总比那些不知根底别有用心的人强。如此事成,自然也不算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妾。况且依你的身份,娶个把妾室再平常不过,不是冯洛珊,以后却也会有别人。如何就反成了我硬塞给你的?” 秦昊轩只觉得自己被气得肝疼,怄得发狂却无从宣泄,于是困兽般团团转了三圈,最后猛一跺脚急赤白脸地竖指向天道: “我秦昊轩在此发誓!此生不纳二色,只娶凌氏灼华一人为妻,若有违誓天打雷……” 灼华立时大惊,不等他说完,忙伸手用扇子去覆昊轩的嘴,口中斥道:“好好说话就是,胡发什么誓?这样的话岂能随意乱说?!” 又见昊轩脸色发青,不由得笑着哄道:“好啦好啦,你不要急,我不过是逗你玩儿呢。本想作个大度贤妇,谁知你却非要我做个妒妇!” 昊轩这才缓和了脸色,上前一步认真看着她道:“世人皆道贤妻不妒,却不知那原不过是因不爱故才不嗔不怒。若娶一不妒无爱之人为妻,纵使三妻四妾,享那所谓的齐人之福,却也不过是守着一群走骨行尸,醉生梦死,一生空度。终不知这世间情爱为何物,又有什么意思?我却只要这一世一人,情深意重,刻骨铭心,自此知情识爱,相守偕老,才不枉这一世为人。” 秦昊轩黑眸如潭,摄人心魄。灼华觉得自己陡然便跌进了这幽潭深水,慢慢溺于其中。她脸上一红,不自在地撇开眼睛,半晌啐了一口: “成日介就会胡说!不过,你刚刚问我,若秦昊宇当时没来,我当如何?其实这也不难。虽当时我确是有些气闷,不过却也不惧。反正你我是朝廷赐婚,那冯洛珊再如何也越不过我去。 “再者,师傅之前给了我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妙药,怎么能白白放着?总有几样适合这冯大小姐的。 “待我先和你成了亲,再随便找个机会给她用上些,什么痒痒药、玉镜粉,光这两样便能让她一整年出不得门。更何况我这儿的药还远不止这些,包罗万象,应有尽有。估计待咱们的事儿都办完了这药还没用上一遍呢。” 说着灼华眼波流转抬头看向昊轩,却见他立时作出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老老实实地点头道: “你放心,你放心,你以后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惹你生气。我可不想那些药也都给我用上一遍。曹月娥的惨状……”说着秦昊轩忍不住想乐,但又觉得不甚厚道,“我还仍历历在目……” “你,你这岂不说我是个毒妇,有意谋害亲……?” “夫”未出口,便戛然而止。灼华猛然惊悟,脸上顿时又是羞红一片。 这小女儿的娇态不禁让昊轩心中一荡,想也未想,便立时一把捉住灼华点来的手指,然后握在手中十指紧扣,任她如何挣脱也不放手。 “你……”灼华又羞又恼,抬眼去瞪昊轩,却不想一眼又撞进那含笑的黑眸之中。她心中一窒,低下头来。 罢罢罢,便让这厮称心如意也罢,全当可怜他今日平白挨打。灼华如是想着,全然不知自己此时亦作了回掩耳盗铃自圆其说的闺阁小女儿。 二人一个甜蜜蜜如坠云雾,一个羞怯怯亦步亦趋,各怀心事,默然无言,竟就如此走上了大半日,围着园子整整绕了一圈。 “说来,你这大哥可真不一般,不过才来西北几日便得了冯家嫡女为妻。今日又收了肖家庶子于麾下。实在收获颇丰可喜可贺。”灼华看着墙边一丛蔷薇正开得如火如荼的,忍不住掐了一朵,拈在手中抬眼一笑。 昊轩此刻仍还心如擂鼓,脚下似腾云驾雾,听灼华提及此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随口问道:“肖家庶子?哪一个?” 灼华见他这样颇觉好笑,脸上又是一红,低头笑道:“就是后来给世子送剑那人,叫肖锦鲲,是肖家庶子。其母虽为妾室,却出身本地极有根底的巨贾之家。能得此人入幕,世子也算是得了臂膀。” “肖锦鲲?”昊轩总算平复,心中清明不少,不禁皱眉道:“可这青宁肖家唯嫡子声誉极盛,说是十二岁便考了功名,现已中举,素有神童之称,皆传明年春闱必中。这庶子……倒是名声不显。说他能当臂膀……”昊轩说着转头看向灼华。 灼华微微一笑,看他道,“你可知肖锦鲲送去的宝剑却是谁的?” “谁的?” “是羽寒的。” 此话一出,昊轩不禁大为意外。 灼华继续道:“王府戒备森严,今日宴客更是警戒谨慎。除非守于外院的侍卫,宾客内眷皆不得携兵器入府。可这肖锦鲲却如何能随随便便就寻出一把宝剑来?有了这剑便更能证实‘二爷’的身份。毕竟,除非是这府内尚武的‘二爷’,否则平常谁会随便拿出一把剑来?” “羽寒告诉我,那肖锦鲲于晌午开席不久便去寻他,也不多说废话,只说‘二爷被冯家算计逼婚,世子欲冒名顶替,为怕拆穿,特寻郡主侍卫借剑一用,如此他持剑做个人证,事情便能轻而易举地遮掩过去’。 “可仔细想来,那时冒名之事恐怕尚未发生,否则待他持剑赶到,时机定然已过。他对羽寒所说的一切,其实皆不过是其揣测。这便极有意思了,说明当时世子暗中注意着冯家和你的动向,而那肖锦鲲则暗中关注着世子。世子于你之后起身离席,他便已然猜出其意图,并迅速做了谋断。 “不得不说,这肖锦鲲竟是极了解世子的心思为人。设想倘若世子只想破局,不作他想,其实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和你一同出现在沁香园内,此局便破。可他却选择了冒名顶替,应下冯家的婚事。而肖锦鲲竟能一斑窥豹,猜出他的意图。不得不说此人心机深沉,极为聪明。 “更何况羽寒素来机警,他却能于三言两语间将他说服并得了宝剑。可见口才了得,更善揣测人心。毕竟王府的侍卫皆以王爷安危为重,便是说出大天,也不会借剑于他让其私携入内院。而羽寒却是不然,他并不重视王府的规矩。” 昊轩仔细听了半晌方道:“若按你所说,这肖锦鲲确实是个人物。可会不会有些言过其实?若他早投于秦昊宇门下,今日之事乃先得了吩咐,也是合理。” 灼华点了点头道:“确是有此可能。可世子为人多疑少信,不过才这些时日,必不会全心信赖引为心腹,此等机密也定不会悉尽告知。 “更何况,那肖锦鲲携剑而来时,我看得分明,世子确实十分意外,故而才有此猜测。至于那肖家嫡子嘛,我看却是平常,不过占了嫡长又会读些书罢了,却个心术不正浅薄轻浮的。你看吧,将来定会被这庶子压得翻不过身来。” 灼华边说边看向昊轩,却发现他正低头看着自己,双目炯炯,似藏了一片星光,并赞叹道:“真正见微知著的人是你才对。那肖锦鲲与你相比却也是平常。”随后又狡黠一笑,怪腔怪调说了句,“饿婆姨奏四能地很!” 灼华简直不敢想信自己的耳朵,惊得看着昊轩呆了半天。昊轩以为她没听懂,于是涎着脸给灼华解释道:“婆姨就是西北话媳妇儿的意思。我是说……我媳妇儿真聪明……” 灼华狠狠跺了跺脚。亏她开始还当昊轩说了什么正经话去听,可谁知这厮嘴里竟蹦出这么一句来,直羞得她无地自容,啐了一口,转身要走,可无奈手却被这“登徒子”紧紧握着,扭脱不得。于是不由得又急又羞,一边挣脱一边恨道:“快放手,我要回去了!” 昊轩见她如此,便知自己唐突了佳人,哪里还敢放开?不由得握得愈发紧了,又伏低作小涎着脸一叠声地喊着,“媳妇儿莫气。” 如此一来,灼华更是气得发疯,有生以来竟从未见过如此无赖,点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估计是气得迷了心,伸手便拧住了昊轩的脸。 秦昊轩始料未及,一时间愣在原地。不过也就少顷,他突然面露痛苦,捂着嘴“哎呦呦”地叫了起来。 灼华这才想起来,昊轩白天咬破了舌尖,看这样子似是碰到了伤口,不由得赶忙松手,情急之下反去捧了他的脸,边看边急着问道:“如何?可是碰了伤口?快让我看看……” 柔荑轻抚,馨香满怀,灼华如此之近,花瓣儿一样的红唇就在眼前。此刻,昊轩胸中如万马奔腾,载着他的理智一路飞于天外半点不剩。他猛然欺身上前,刹时擒住了近在眼前的那双红唇…… 这个混蛋!灼华发狠地捶了两下已经疯魔了的秦昊轩,却终是无力地垂下手来…… 她本来还想说,既然世子得了冯家嫡女的婚配,又得了肖家最擅谋划之人为幕僚。那昊麟之危已解,秦昊宇也算于西北立住了脚跟,他们是不是已然可以回辽东去了…… 可这一切却终是没能问出口来,被眼前这个大胆狂徒全部顺顺溜溜地吞了个一干二净。 …… 深秋,丹枫如火。 靖王嫡次子秦昊轩与镇国长公主之女凌氏灼华大婚。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婚 http://.biquxs.info/

靖王府二爷与太/安郡主大婚,这可是青宁城近日来难得的大事、喜事。百姓们几乎倾城而出,上上下下一片欢腾。 太/安郡主果然豪富,嫁妆从清风别院出发,特意按照当地风俗绕了大半个青宁夸耀一番方才抬去靖王府。竟然头抬嫁妆已到,最后几抬嫁妆却尚于别院未发。 又有那新奇未见的宝物,抑或是太后赐下的御品。真真让青宁百姓大开眼界,引得看热闹的人群不断发出阵阵赞叹之声。 只是这人群之中隐着一个操京城官话的年轻商客,却并不十分去看那嫁妆,反而只静静地望着花轿出神。 那行于花轿一侧的新郎,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满面春风,时不时看向花轿,眼中温柔尽显,喜悦满溢,掩也掩不住。 迎亲的队伍缓缓从眼前行过,她的花轿终是渐行渐远…… “大人。”身后的小厮轻声唤道,年轻商客似被刹时惊醒。“临行前永平郡主特意吩咐过小的,车马劳顿,您的箭伤刚好,万要注意休息才是。咱们是不是先找个客栈住下?” 听得此话,他半晌无言,望着花轿终是远去,方才缓缓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小厮挤出了人群。可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又回望了一眼缓缓前行的迎亲队伍…… …… 灼华寅时三刻便被三姑叫起来梳妆,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似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作为新嫁娘,她今日万般俗事皆不必操心。礼仪规制上自有京中跟来的礼部仪仗负责。萧典虽然逃了,可仪仗人马尚在,其中有个小有官阶的司务颇能一用,虽年龄不大却十分伶俐,倒也能独挡一面。 嫁妆之前秦昊宇已经全部送还回清风别院,三姑几日来又整理添置了一番。秦昊轩更是将自己这些年的积蓄以及靖王妃留给他的产业一并送到灼华手中。 至于撒谷扬豆的全福夫人,秦昊轩一早便请了青宁知府吕大人的夫人来担此任。这吕夫人原出身于金陵的名门世家,身份上倒也是极相配的。 几日前又有京中的庆王府、齐家、包括宫中的齐贵妃纷纷送来了添妆之礼。秦琴还格外备了份体己一同带来。灼华知道自己射伤了齐少枫之事她未必不怨,可是虽生了嫌隙不如从前,但到底还是一起长大的姐妹,这情份并不是说断就断的。 青宁城中的贵女如冯洛珊、肖若鸯等人或受父母叮嘱碍于人情世故,或是别有心思刻意攀结,却也皆来凑趣添妆。头一日里,清风别院竟也是宾客如云,七七八八收了不少礼物。 …… 灼华此时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看得众人皆忍俊不禁。三姑亲手给灼华上了妆,射月等人服侍着她穿上了大红的嫁衣。 看着面前已然做新嫁娘打扮的灼华,三姑不禁眼睛蓦然一热,笑容中便多了几分泪意,心中默念道,“公主,您的在天之灵可看到了,咱们的郡主,要出嫁了!” 敏毓不由的也有几分触景生情,上前扶住三姑,二人相视一笑,眼中却隐着水光,心下皆感怀万分。 羽寒一夜未眠,亲自守在门外。他的郡主,今日便要出嫁了……他忍不住摸了摸那枚一直藏于胸口的碧玉簪子,这本是要送予郡主的及笄贺礼,可自己那时终究缺了一丝勇气。而如今,却是再也没了机会…… …… 灼华大妆已毕,唯未涂口脂,坐在床上还有些犯迷糊,任由三姑小口小口地喂她吃人参八珍糕。 “郡主,黄大人那边来信了!”众人正围着灼华,不想扶风此时忽然急匆匆走了进来。灼华猛然睁开眼睛,精光一闪,看向扶风。 三姑皱了皱眉,只觉得大喜之日,谈论这些甚煞风景,可又知灼华的脾气,只能不赞成地看向她。果然,便见灼华冲她讨好一笑,随后转头示意扶风将黄逸的飞鸽传书拿来。三姑只得无奈地摇头一笑,又见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是挥手让射月等人暂且退下。 “你们可知戎狄那边发生了何等大事?”灼华忽然困意全无,神色郑重地看向三姑、敏毓。 “可是黄大人的计策成了?戎狄那边乱了起来?”敏毓满怀期待地看向灼华。 三姑却因见灼华此刻面色凝重,不禁心下一沉:“戎狄二皇子阴险狡诈,黄大人那儿可是……” “三姑安心,师父无虞。”灼华安抚道,“只是咱们原本不过打算先让戎狄乱上一乱,却不成想竟都小看了那萧复拓!师父传来消息,几日前萧复拓于戎狄王庭发动宫变,生擒老王萧璟,并囚于后宫迫其禅位。对外的消息却是大皇子萧复开谋反,事败叛逃,老王被气得吐血卧床,因怕戎狄无主而乱,故亲自下诏禅位于次子。” “那萧复开现下如何?”三姑急切地问道。 灼华伸手握住三姑的手柔声安慰道:“三姑不必忧虑心,师父虽在戎狄,又有意去帮衬着大皇子,可做事却是十分谨慎隐密,对外不过是个盐商的身份,一时间倒不会有什么危险。 “况且如今还能飞鸽传书,可见他那儿并不要紧。萧复开据传是谋反不成事败而逃,既能‘逃’出生天,这其中说不得便有师父的手笔。故而戎狄将来局势如何变化还真是不好说。萧复拓此时春风得意坐上王位,却并不代表他便是彻底胜了。 “只是……”说着灼华看了敏毓一眼,踌躇道,“这萧复拓自命不凡又好大喜功,如今一朝得势坐了戎狄可汗的宝座只怕会第一个拿辽东立威。柳大将军这些时日却是要多加小心了,恐那戎狄不日便会犯境。” “啊?”敏毓大惊,顿觉事态严重,“我这就给爹爹写信……”说着转身要走,却被灼华拦住,让她稍安勿躁。 “既然咱们这相隔千里的西北都收到了师父的消息,想必柳大将军那儿师父定然一早便送过信了。你倒不必着急。自平城之役后,辽东军已多年未战,凌家军军魂在否,想来凭此一战也便可知。” 说着灼华忍不住皱起眉头,三姑见此,知她心中亦是不安,于是先安抚地拍了拍敏毓的手背,安排她与扶风下去向李福来等人传信。自己则拿起脂粉过来边亲给灼华补妆,边劝道,“今日是郡主大喜的日子,万般事皆要放下才是。” 灼华见三姑又来说教,一时间压下忧虑,展眉轻笑道:“这就奇了,婚嫁之事不过只涉男女二人,可边关戍守却事关数万将士的生死和一方百姓的平安。如何那万人生死的大事反竟比不上这男婚女嫁的小事?倒要为它万事皆放?” 三姑此刻简直哭笑不得。若是旁人听得这话定会觉得灼华有意抬杠。可三姑却知她是真的缺了那根筋,心中就是如此作想的。 别看秦昊轩的出现让灼华动心动情最终还动了婚姻。可想当初她却是真的曾认认真真考虑过剃度出家之事的。 在别的女孩儿眼中,婚姻便是她们这辈子唯一一件天大之事。可于灼华来说却是一辈子很长,要去做的那天大之事很多,并不仅限于婚姻。她胸中自有一番丘壑,天高地阔,驰骋纵横。 灼华自知她这番话又会引得三姑的一番不赞同,于是不等三姑说话,忙又笑着撒娇道:“这一早便起来梳洗,本来还昏昏沉沉的,难得竟有这么一件事让人警醒,果然精神了不少。” 三姑见她这样,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笑着摇头,于是遂了她的心意,顺着说道:“倒是咱们低估了那萧复拓,本想循序渐进,先让戎狄国内乱上一乱,却不想他倒是个敢做敢为的,一力降十会,直接就宫变自立。如今咱们的计划说不得又要改一改了。” 灼华沉吟片刻说道:“却也了不怕,总归还在咱们的谋算之内,倒未出什么大格。只是因秦昊宇已得助力,我与……”说着灼华脸上蓦然一红,“我与仪宾之前所议欲回辽东之事恐要推迟。毕竟大战在即,实不能因此事引得朝廷忌惮柳大将军。恐怕有些事还要再与他另行谋划。” 三姑见灼华红着脸念出“仪宾”二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引得灼华脸上更红了几分。三姑忍了笑,一本正经地点头赞同道,“郡主说得极对,郡主与……‘仪宾’此时回辽东确有不妥。” “三姑……”灼华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只得拽着三姑的袖子摇啊摇啊。 三姑见她这样,虽笑得不行却也不好再开她玩笑,于是又问:“既然郡主要在西北再住些时日,那原本待礼成回京的李福来是否让他继续留下?” 灼华听了却是摇头:“李叔不留,反倒越快回京越好。若真如我所猜测,戎狄不日犯境,那京中消息便十分关键,尤其钱粮援兵等信辽东应及时掌握。我不想再看到八年前平城之役的惨状。” 三姑一愣随即叹了口气上前握住灼华的手,灼华继续道:“至于此处,倒不必太过担心,毕竟潘北也还得用,况且从京中来此增援的人也皆已到了…… “说起京中来人……郡主却不不得不防。”三姑轻轻皱眉看向灼华,“李福来昨天来报说,京中暗查之人已到青宁,而那暗查之人却是……” “是齐少枫吧?”虽为问句,可语气中却满是肯定,灼华冷笑一声,“既如此,那就更不能此时返还辽东。” …… 大红的盖头遮住了眼睛,灼华的世界立时也是变成了一片热烈浓郁的红。轿外吹吹打打,秦昊轩就在轿旁,那是她的仪宾……灼华于盖头下羞涩一笑,仪宾,昊轩,昊轩,仪宾…… 靖王府内自是大排筵宴,珍馐佳肴如流水不断。穿着大红吉服的秦昊轩此时此刻哪能被轻易放过,一众西北的豪门贵子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皆都脸上挂笑,狠命地灌他几杯烈酒。.999xs.) 昊轩所住的春松居内,灼华正端端正正地坐于喜床之上。到底不过是及笄少女,此时她竟突然失了往日的镇静,只觉紧张异常,心如擂鼓。 三姑带着敏毓、扶风、听雪、射月尽职尽责,先仔细将小院里里外外检视一番,随后拿出荷包分给了这院中的下人,又吩咐他们院中伺候,屋内只留了三姑等人近身服侍。 屋内红烛高照,烛影摇曳。屋外月朗风清,秋月无边。 忽听院中有人高喊道:“二爷回来了。” 屋内众人立时喜笑颜开,或是打帘或是倒水,又有准备合卺酒的,皆纷纷忙碌起来。 灼华低下头去,心中小鹿乱撞,脸上一红,两靥生花。只觉有些盼望,却又有些害怕。 脚步从外由远及近,灼华缓缓蹙起眉头。忽而大红喜服的袍角一晃,人便闪进了洞房,随即一双皂底儿官靴立在了灼华面前。 灼华陡然一凛,开口时声音便有无尽的冷意:“三姑,给世子倒茶!” 原本要退去的众人瞬间大惊,立时返身呼啦啦围住了灼华。 第一百一十九章 做戏 http://.biquxs.info/

秦昊宇于满府灯火辉煌中一路行至春松居,看着那大红袍角随着自己的步伐蹁跹起伏,心中竟一时生出些许欢喜来。 果然,这夺目热烈的红能引起人的喜悦之情,可这份喜悦却只一闪而过。 望了望挂了满府的大红灯笼,他忍不住挑起一丝冷笑。直到看到面前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的春松居,他的眼神又黯然下。 一进春松居,便见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人人面上欢喜,一迭声地向里通传道:“二爷回来了。” 守在屋门外的射月、飘雪等人见他亦喜笑颜开,福身行礼,口称“仪宾”。 秦昊宇于这无限喜悦的氛围之下竟一时恍惚,似乎自己真的便是那新郎,而前面洞房之中便真的坐着自己的新娘。 只是这如梦似幻的感觉却皆在灼华冷厉的声音下突化烟尘、云消雾散。秦昊宇瞬间清醒过来。挑盖头的称杆还端端正正地放在龙凤烛前,他的手悬于其上,但终是慢慢收了回去。 众人的反应不能说不迅捷。三姑当即挡在了灼华的面前,左右使了个眼色,立时四门大开。 射月、听雪进屋立于昊宇左右,扶风倒了茶,恭恭敬敬呈了上来,随后守于门外。转眼间敏毓便没了踪影,三姑知她到外院寻昊轩去了。 看着一屋子的人如临大敌,秦昊宇不禁微微一笑,转身寻了把椅子坐下,悠然地端起茶碗掀开盖子吹了吹。 灼华端坐于喜床之上八风不动,却不开口,屋内一时陷入僵局,鸦雀无声。 “郡主如何知道是我?”秦昊宇终是撂下茶碗开口问道。 灼华戴着盖头,不辨喜怒,只听得一管清凌凌的声音缓缓道:“世子与二爷虽是孪生兄弟,声音相貌上几乎无可分辨,但到底却还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这世间有很多的皮囊相近,却从未见过一般无二的人心。 “佛曰: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若只感人心,那便自不会被外貌所惑。” 秦昊宇不置可否,轻声笑道:“你刚刚连我的面都未见,又如何感知我心?” 灼华但笑不语。秦昊宇见她不答,也不纠缠此事,只端茶喝了一口,继续道:“太安表妹倒是沉得住气,就不好奇我今日所来的目的?” “因由种种世子自有道理。只是世子如此一来,今日之事不等天亮便会传得满府皆知。再有冯侧妃推波助澜,太安说不得名声尽毁,二爷也就此沦为笑柄,更或夫妻反目自此不合……不论世子尚有其他何种目的,只此一项太安却已是看在眼里。” 灼华是真的恼了,说起话来毫不留情面。胞弟大喜之日,当兄长的竟然提前闯了洞房,这本就枉顾人伦荒唐至极。况且此处又有冯侧妃虎视眈眈,王府上下皆是她的亲信眼线,灼华刚刚说不出天亮满府皆知却是轻了,说不得此刻便已经有人去告密了。 若只涉及她自己,灼华未必会如此生气,她本就不在乎什么世俗名声。可事关昊轩,她却不能不怒。 为完成王妃遗愿,昊轩对他哥哥可谓一片赤诚,谋划深远,惮精竭虑。秦昊宇却为私心屡屡暗箭伤人,更有离京前遗诏拓本之事,以至陷昊轩于险境,喜宝更是因此遭遇不测没了性命。 而今日秦昊宇竟又是这番做为,饶是灼华涵养再好,也是怒起心头。 “表妹怨我?”昊宇双眸一黯,垂首放下茶碗。他自然知道今日所为并无半点好处,不仅会与昊轩间嫌隙愈深,此事善后也极为麻烦,且说不定引得灼华又厌他一层。 自从灼华上次回京救夫,他便已然梦醒,知道自己许是自作多情,太安郡主大概真如秦昊轩所说那般,自春猎围场时便与其两情相悦。可他即便明白,却还是忍不住来了,大概只因心中太过不甘。 “乔通之死,世子可曾怨我?” 秦昊轩没料到灼华会如此反问,不由得一愣:“不过一仆从而。” “世子凉薄,太安深觉齿寒。” “不然呢?表妹觉得宇应如何去做?为乔通报仇不成?况且表妹与轩弟若对京城之事难以释怀,回青宁后又为何于我示好?” 秦昊皱起眉来,自进这春松居起,他并不如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灼华言词犀利,掌握了整个谈话的节奏。他看似淡然,却不过只是被牵着鼻子走罢了。 “世子觉得是为何?” 灼华此问让秦昊轩一噎,半晌忽而自嘲笑道:“自然是因为手足亲情。只是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之本性。便是手足同胞间守望相助,却也不能全然无利可图。愚兄只是怕不知缘由,慢待了表妹与轩弟罢了。” 秦昊宇此话无外乎是说他不相信灼华和昊轩会平白无故地助他,若无利益交换,他并不踏实。 灼华于盖头之下冷笑不止,刚要开口,却忽听门口有人接道:“这缘由自然便是母妃。” 随即门帘一挑,昊轩带着一身的酒气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屋中众人不禁心下皆是一松。灼华只觉喜床陡然一沉,便有一人坐到了身旁。随即昊轩的气息混着酒香袭了过来,让她陡然便安下心来。不想手上立时又是一热,却原来是秦昊轩宽大的手掌覆了过来,似是在告诉她,他来了,不必担心。 灼华的脸蓦然一热,虽遮着盖头,却也知这屋内定然站满了人。即便已拜堂成了夫妻,可这样人前动手动脚,到底还是孟浪。于是她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在昊轩手上掐了一把,随后抽出手去。灼华的小动作倒让昊轩忍不住抿嘴一乐,刚刚因秦昊宇所生的满心郁气不觉消了一半。 对面的秦昊宇l垂眼伸手端茶,只作未见。 昊轩的怒气只是因看见灼华消了一些,却并非没有。此刻他抬眼看向昊宇,既不起身行礼,也不多说其他,只冷冷开口将靖王妃临终托付说了一遍,末了满腔寒意地说道: “大哥信与不信我却不管,我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完成母妃遗愿便是。不过如今看来情势却比我所预想的要好上不少。这管着西北兵马的冯家,管着钱粮的肖家都已经与大哥结盟,大哥也算于这西北立稳了脚跟。我便算是完成母妃遗愿。大哥也不必担心,以后这西北之事我定不再染指,全凭大哥做主,便是容不得我们在这青宁也无妨,只待我伺候了父王百年,便离了大哥的眼,定不让你猜忌为难。” 此时秦昊宇因听昊轩讲述靖王妃临终之景不禁感怀万千,心中悲痛,掩面而泣。又听昊轩如此说话,忙擦了擦眼泪抬头看他,满眼哀色道: “轩弟这是恨上哥哥了?哥哥确是对你不起,只因那时……那时全是乔通撺掇,哥哥也是被猪油蒙了心,现在每每想来追悔莫及。说来还多亏郡主替我杀了这个小人。皆系因他才使咱们兄弟生隙,骨肉失合,他正是死有余辜,郡主所为乃是帮我。 “刚刚听得轩弟一番话,愚兄无地自容,只觉有愧于母妃的慈母之心,更有愧于轩弟一片手足赤诚。愚兄,愚兄这便给轩弟和郡主赔罪了……” 说着秦昊宇一撩袍子便要去跪,三姑眼疾手快,立时几步上前便将他搀了起来。 盖头下的灼华虽看不见却也猜出八分,不由得心中庆幸,多亏三姑一直陪在左右。 昊轩却是皱起眉来。秦昊宇突然如此作派必然不是无的放矢,应有所求。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灼华,自己前些日子已与灼华商议过去辽东之计,此刻无论秦昊宇如何做态却都不过是白废心机。 他本欲默不做声,只让秦昊宇自己演个独角戏,待他觉得没意思了自会离开。却不想袍袖忽然被人轻轻一拽,随后便听灼华开口说道:“三姑带人下去,守着门口。” 昊轩转头去看灼华,虽蒙着盖头不见喜怒,却心有灵犀瞬间便知她计划有变。于是偷偷捏了捏她的手指,暗中告诉她自己心中明白。灼华于盖头下抿嘴一笑,只觉心中甜蜜。 屋内众人撤去,只留宇、轩、灼华三人。昊轩边猜测着灼华的心思,边试探道:“大哥却不必如此自责,本是自家兄弟,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且你也说了皆是小人作祟,现如今小人已除,咱们兄弟更应和睦才是,如此母妃的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一提靖王妃,秦昊宇立时又泪如雨下,边用帕子遮了脸,边向昊轩摆手说道:“轩弟勿要觉得为兄软弱,只是数年不见母妃,临终也未能床前尽孝,实在是忍耐不住。 “再者,我今日之举许是会让你与表妹生厌,可除今天外,我确不知如何去寻时机将咱们三人聚在一起解开误会。为兄愚钝,听信谗言,以致手足不和。可放眼这诺大的西北毕竟你我才是血亲骨肉,俗话说打虎亲兄弟,将来亦要互相扶持,以致……共建大业……” 原来为这,昊轩心中立时明了,不由得对秦昊宇更加失望几分,却又觉袍袖一紧,于是心领神会,只直言道: “我却不知什么大业,便是大业那也是兄长的大业,与我何干?我以后只想与郡主游历四海纵情山水无忧无虑便是。” “轩弟一身大好本事,却怎可就此淡泊无志?便是郡主……也不会赞同……”说着秦昊宇看了一眼灼华,见她竟未出言反驳不禁心下大定,于是继续游说道,“大丈夫自应建那千秋伟业不世之功,而若你我兄弟二互相扶持共创大业,又有……那先帝遗诏,名正言顺,不愁伟业不成。届时我们兄弟二人平分天下,共享荣华,丰功伟绩,千秋万代。” 说道此处秦昊宇似是已经看到了那不世之功的宝座,脸上带出一丝迷幻的笑来。 “大哥自有肖冯两家相助,多我一个也没什么用?” 秦昊宇垂眸一笑:“轩弟为人赤诚,却不知那些阳奉阴违尔虞我诈之事。那肖家不过投诚一个庶子,份量太轻。至于冯家……手握兵权,狼子野心,虽献来一女联姻,却说不得是打了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若以我做傀儡却又不知会生出多少事来。自是皆不比咱们手足兄弟来的保靠。 “轩弟放心,愚兄现在对天起誓,若有你相助,将来事成,咱们定然共坐江山,同掌天下。若愚兄有负于你,便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秦昊宇将话说得如此直白,昊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共坐江山,同掌天下”这话在他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漫说他对这天下无意,根本不想行那谋朝篡位之事。便是以他对秦昊宇的了解,呵,若真有事成那日,说不得又是一番手足相残血雨腥风。 可是,未等昊轩开口,却忽听灼华说道:“收伏肖、冯两家却也不难。若依太安之计,先离间两族,再逐一收伏,不出数月,定让肖冯势力尽归世子所用。” 昊轩颇为惊讶,转头去看灼华,心中十分疑惑。不是已说好东归,如何现下又改了计划。 秦昊宇却是笑了,心中自觉了然。那可是天下至尊之位,谁能抵得住诱惑?又有几人会在这千秋功业面前无动于衷?他果然没有看错,太安郡主是个有野心的。 正当屋内情势微妙之时,忽听门外三姑陡然高声通报:“侧妃娘娘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洞房 http://.biquxs.info/

自从世子与冯洛珊定了亲事又迅速走起六礼,冯侧妃便是再不聪明也渐渐觉察出娘家对她和昊麟的疏离来。 原来娘家嫂子跟一盆火似的隔三差五便来王府看她,可如今却总是推脱走礼备嫁太忙,竟十天半月也不露一面。 便是打发了人去请,每每也不过十次里来个一两回,来时又眼神闪烁言语退避,竟不如从前那般爽利交心,真是好没意思。 冯侧妃虽不聪明却并非痴傻,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冯家这分明是将自己和昊麟当成了弃子。 也是,既能与世子结亲直接诞下有冯家血脉的王府嫡枝、正牌继承人,那又何需大动干戈废嫡立庶?冯侧妃想明白这一层后只觉得愤懑盈胸悲从中来,可因自己素来无智,以往皆靠娘家出谋划策,如今却也无可奈何。 因此,当她听得下人暗报,说春松居内似世子先去闯了洞房,不由得心中大喜。若真是如此,那么于她和昊麟可是有大大的好处。 大伯子闯了弟媳妇的洞房,正是世子失德的大好证明。无论王爷是何态度,她定要把此事大大地闹上一场。 届时,世子失德,说不定就此被废。太/安郡主清誉尽毁,自然于这王府内再无立锥之地。秦昊轩必不会善罢甘休,极有可能兄弟反目剑拔弩张。到那时,兄长难道还会执意将洛珊嫁于世子?二人的婚约自然要退。她冯玉茹渔翁得利,冯家就此一心一意帮扶昊麟坐上靖王之位…… 冯侧妃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叭作响,自己越想越真,于是抬眼看着荣莘堂内赴宴的众女眷,笑着说道:“咱们这也酒过三巡了,不如一起去看看新娘子如何?” 女眷中颇为几个好热闹的夫人,又有那活泼的少女,一听此话皆立时喝彩附合。 于是冯侧妃为首带了一众的夫人小姐又跟了数个丫鬟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春松居。 众人一进院子便觉气氛不对,本府的丫鬟仆妇皆悉数被打发到院子里候着,就连太/安郡主自己的丫鬟也全都守于门外。 冯侧妃见此心中一热,十分兴奋。她倒没想到有可能是新郎回来了丫头们才被打发出来,只一心认定是□□郡主与世子在屋内私会故才如此避人耳目。 于是对满院仆妇的问安行礼充耳不闻,只兴冲冲几步上了台阶,一掀门帘,带着一众人等呼啦啦冲了进来。 可一进屋,她却愣住了,漫说是她,便是跟在她身后的一众女眷也皆愣住。这洞房之内新娘稳如泰山蒙着盖头端坐于喜床之上。不过竟有两个新郎同处室内,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装扮,只不过一个立于地上,一个八风不动与新娘同坐喜床。 冯侧妃自是不知,在她得了下人暗报之时,敏毓已使了绝顶轻功穿屋越脊,不消片刻便寻了昊轩回来。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你们兄弟俩这难道是要同当大喜共赴良辰不成?”冯侧妃虽然心中讶异,可嘴上却并没打算放过谁,笑盈盈的一句调侃,立时便将屋内三人皆定了个“聚/众/淫/乱”。 兄弟聚/麀,一女二夫,这话何其恶毒。 可站在地上的秦昊宇听得此话却不着急,微微一笑,彬彬有礼拱手而揖:“各位夫人、妹妹,宇这厢有礼。想来诸位和宇一样也是来闹洞房的?” “哦?闹洞房?”冯侧妃摇着团扇掩口笑道,“世子穿成这样可不像是来闹洞房的,倒像是来抢亲的。” 此话一出,立时鸦雀无声,在场众女眷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昊轩皱起眉来,抬头看了冯侧妃一眼。秦昊宇却并不生气,只当听了一个笑话,说道:“侧妃娘娘说笑了。闹喜之俗自古有之。宇犹记得《汉书》中便有云‘嫁取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又云‘闹房宾客者,饮酒欢笑,言行无忌’。民间亦有‘三日无大小’又或‘闹喜闹喜,越闹越喜’之说。可见咱们众人今日这洞房闹得却是有渊源由来的。至于说宇今日这身装扮……” 说着秦昊宇握着袖口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身上的喜服,不禁笑道:“之前宇曾和轩弟相约,我兄弟二人因是双胞孪生,长得一般无二,以后无论谁先婚娶,当日必同着喜服来这洞房闹上一闹。一来不闹不喜,图个喜庆热闹。二来于那还未婚配者也算是讨个彩头沾沾喜气,以期早日成家立业。” 说到最后秦昊宇有意笑语盈盈地转头看向站于人后的冯洛珊。 那冯洛珊自与靖王世子定下婚约之后竟一时清减不少,此刻见世子看她,立刻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向冯夫人身后隐去,并无半点羞怯。秦昊宇见此心下一哂,只道好生无趣。 不想这人群之中,却另有那知情识趣的解语花,婉转莺啼,开口奉承道:“世子博古通今见多识广,小小一个民俗闹婚竟能引经据典博引旁征,且又说得如此有趣,若鸯实在佩服得紧。”原来是那肖家的庶女肖若鸯。 秦昊宇抬头寻到她,温润一笑,肖若鸯当即羞得个满面通红,娇怯怯垂下头来露出一段白腻的脖颈。 不得不说,秦昊宇这瞎话说的不错,让冯侧妃一时说不出个其他,支吾半晌方才又笑道:“世子果然满腹经纶,连个闹洞房都说得跟先生讲书似的。且不说这些,本宫刚刚怎么听下人来报说世子竟是先于二爷来这春松居的?这可不好,毕竟是大伯子和小婶子的关系,本应避着嫌疑,若这大婚之日竟有外男先新郎一步入了洞房,郡主的清誉可如何保全?” 这冯侧妃今日是咬死了要拿秦昊宇和灼华的清白做文章。不过坐于喜床之上的那对新人却皆岿然不动,似没听见一般。 秦昊宇又是一笑,旋即开口温声抵赖道:“却不知是哪个下人如此说的?不过倒也有情可原,毕竟我与轩弟孪生同胞,长得极像,下人一时认错也是有的……” “下人倒未必真的认错,只是听说民间也有那孪生兄弟借着相像,常常互换身份欺蒙世人。今儿你当他,明儿他当你,外人还真闹不清谁是谁,可别家里的也过着糊涂……” 躲在冯夫人身后的冯洛珊未等世子说完,忽然冷冷接口。她也许到底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可惜却明白得晚了。 “哦?冯大小姐还真是会编故事。”秦昊垂眸漫不经心地掸了掸喜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果然最毒不过妇人心,这一个两个都把话往太/安郡主的清白上引。不过无凭无据的,都是些废话。.九九^九)xs(. “世子,世子勿怪。洛珊不过是在玩笑罢了……”冯夫人还算知道些轻重,忙上前赔笑,手上忍不住暗暗掐了冯洛珊一把。洛珊皱眉吃疼,却到底不敢再做言语。 现如今冯家与靖王府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连六礼都走了大半,自然变无可变。洛珊竟还这般孩子气,跟着她姑姑一起胡闹! 不管她心有不甘也好,疑窦难消也罢,事已至此,唯有认命。若认真惹恼了世子,尚未出嫁便与夫婿失和,那她这一辈子还能去依靠谁?冯夫人怕她会成为丈夫的第二枚弃子! 见嫂子竟当真讨好起秦昊宇来,冯侧妃差点没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看来这情势果然变了,自己在这儿蹦哒半天,除了洛珊帮衬一句,竟无人言语。冯侧妃只觉满心郁气,却又一时生不出急智发难。 三姑此刻适时地插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取了桌上的金星紫檀称杆,高举头顶献于昊轩,说道:“吉时已到,请仪宾掀开盖头。” 自这帮人进屋起,灼华、昊轩便一言不发,只管看他们去闹。此时昊轩也不开口说什么客套话,只嘴角含笑,下了喜床,伸手接过称杆。 盖头一挑,灼华只觉眼前忽而一亮,眼波流转间,抬头正见昊轩盯着自己傻笑,不禁脸上陡然飞红,嘴角微扬,低下头去。 随即人群中便有妇人朗声笑道:“二爷好福气,二奶奶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呀。” 此话一出,屋内立时热闹起来,一片欢愉附合之声,似皆忘了冯侧妃刚刚那一番不合时宜的发难。冯侧妃此时一脸僵笑,颇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灯下人如玉,容华茂若兰,顾盼流光彩,白璧世无双。 秦昊宇眼神一黯,在众人都抢上前来看新娘子时,于这欢喜的人群中慢慢隐退了身形。 …… 洞房花烛,良辰美景。众人已散,唯有灼华昊轩二人相对。 灼华既羞涩又紧张,只一个劲地低头去看身边那大红锦被子上的龙凤团纹。虽她素来生性疏阔,又在三姑面前嘴硬说什么婚姻之事比不过边疆用兵,可事到临头,却到底还只是个不知人事的小娘子,如今新嫁为妇,怎能不紧张羞涩? 她低了半晌头,没见动静,终是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昊轩,见他正看着自己出神,不禁双颊一红:“你,为何盯着我看?” 灼华的声音很轻很软,似一股温热的细流,缓缓淌过心尖儿。 秦昊轩的眸子蓦然一暗,深不见底。他慢慢欺身上前,用同样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答道:“因为我媳妇儿好看呀。” “轰”,灼华耳尖都烧红了,忙又低下头去,忍不住轻啐一口,却眼前一暗,自己便被罩进了一个影子里,昊轩的唇陡然印了上来…… 密不透风的吻夹杂着急促的呼吸,于唇齿间辗转厮磨,秦昊轩觉得面前似有一泓甘泉,可却不知为何越是汲取越觉得焦渴难忍? 他浑身热得发狂,理智于这高热之下瞬时化为灰烬。肌肤相亲的那一瞬间,心颤栗得如风中的一片叶子,身体却陡然燃成了一把熊熊大火。 能救他的唯有眼前这潭甘泉,将它揉进身体,让它解开那焚身的燥热,只有它才能让他活…… 秦昊轩彻底疯魔了。 灼华的世界此刻只剩下眼前这个疯魔了的昊轩,恍惚间她似被罩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瓮中,胸口剧烈起伏,却仍喘息不得,唯能看见喜案上那对龙凤红烛跳跃着妖异的火焰,这火焰却为何一路直烧到身上来…… 这一夜,有人于帝国京都的高楼上徘徊了整晚;有人在西北的秋风明月中把酒疗伤;有人黯然神伤擦了一夜的宝剑;还有人,正将自己的野心和不甘慢慢酿成一个天大的祸端……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正经人 http://.biquxs.info/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朱庆馀《闺意》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三姑便轻扣房门叫起。 灼华半睡半醒间只觉得四肢酸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迷迷糊糊叫了声:“射月,茶。” 话音刚落,便觉身边一空,少顷一条强壮的手臂将她扶起,搂在怀中,唇边送来了一杯温茶。 灼华就着手喝了两口,脑子猛然清醒过来,睁眼正对上昊轩温柔带笑的眼睛,一张俊颜就在眼前,还有滚烫的胸膛正紧贴着……灼华脸轰地红成了身上盖得龙凤被面儿。 不过那新晋仪宾却突然眼冒绿光。他心头一热,刚欲欺身上前,谁知此时门外忽又响起扣门声,三姑轻声禀报道:“郡主,仪宾,世子派金缕姑娘来送贺礼。” 贺礼?灼华和昊轩一起皱起了眉头。尤其是秦昊轩,他觉得自己想杀人。 …… 太安郡主的丫鬟进进出出端水送茶,金缕在门外候了半日方才被人引领进门。一进屋便见太安郡主正坐于镜前梳妆。二爷散着一头乌发坐在她身边,见她进来喜怒莫辨。 金缕忙带着身后捧托盘的小丫鬟一起恭恭敬敬跪地行礼, “这是世子新得的西域青雀头黛,吩咐奴婢务必于今日一早郡主梳妆前送到,为郡主增色。”金缕说着闪了闪身,身后的小丫鬟躬身高举托盘。飘雪接过来后呈给灼华、昊轩去看。 灼华微微一瞥便收回目光,与镜中正给自己梳头的三姑对视一眼,然后道:“世子费心了。” 射月便拿了一大一小两个荷包过来,分别塞给了金缕和端盘子的小丫鬟。 见太安郡主轻描淡写,二爷不辨喜怒,金缕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并不急着退下,眼珠儿一转,强找了些话儿说道: “虽然世子之前已送了个连环玉佩给二爷作为贺礼,可这青雀头黛却是世子专门寻来送予郡主的。此黛乃是极品,世子花了不少心思才从一个西域客商那儿得来。” 镜中的灼华一顿,未想到金缕还有这番话说,心头便有几分不快,又看了眼身旁的昊轩,见他正看向金缕眼神微凛。 “世子有心,对女儿家使的东西如此细致,倒是劳他费心。不过……你也多劝劝你家世子,太过劳心,可不好……” 金缕能在秦昊宇身边这么多年,又被引为心腹,自然极聪明。一听太安郡主这话,立刻低头不语。 她当然了解她家世子的用意。这一大早,天还未亮,就巴巴儿赶着去人家新婚小两口门上给新娘子送礼?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可实际那挑拨离间的心思简直不言而喻!所以金缕才有刚刚所言,不过是给她主子助力。 可太安郡主不轻不重顶了两句,便是在警告她,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 不论如何,差事是办完了,金缕便想行礼告退。 可谁知跟来的那个小丫头却是个愣头青,听了灼华这话竟分不出好歹来,想必平时窥得世子风姿心生向往,又见金缕此刻一窒似接不上话,于是便在心里撇嘴,只道世子用人不慎,竟信赖一个笨嘴拙腮的,又委屈自己强那金缕百倍怎么就不得世子的赏识,如此一想便欲抖个机灵,开口接话道: “郡主果然慧眼识英,说得真是不错。我家世子心思极细,又谦和有礼,温润如玉,真是个谦谦君子……” “多嘴!”那小丫鬟话未说完,便被金缕低喝一句,随后一个眼刀封住了她的嘴。 灼华跟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地继续对镜梳妆。昊轩转过头看了地上这二人一眼,饶是那小丫头蠢成猪头,也觉出了二爷眼中寒意迫人,顿时噤若寒蝉。 金缕忙伏身磕了个头,随后起身拉着小丫鬟赶紧离了春松居。 三姑今日梳的是随云髻,灼华对镜略略照了照,便去看身边正生闷气的昊轩,见他盯着案头那盒青雀头黛暗中较劲,便忍不住“噗嗤”一笑。 早在金缕进门之前,她就已和昊轩细细讲了狄戎政变,辽东之危,齐少枫来青宁暗查,以及他们为不引朝廷起疑暂不能回辽东等事。 此时灼华屏退众人,伸手拉他:“咱们既要暂时留在西北,便不能和世子撕破脸皮,以后也难免要敷衍地帮他出些主意。昨晚世子之言可见所图甚大,我猜他之所以要除了肖冯两家想必是为得兵权。世子要用咱们,却又对你我极不放心,这种离间的伎俩以后自会层出不穷。” 昊轩听后冲她一笑,反手握往灼华的手:“我什么样你还不知?这点子挑拨离间的伎俩我能看不透?我不过是觉得这秦昊宇太过烦人,一次两次,总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平日里对着别人像和咱们一条心似的,可转眼离了人又使些见不得光小伎俩。这算什么!” “这便是他不磊落之处。”灼华说道,“大事上同仇敌慨,拉笼着咱们。可小节上又借着所谓的随性,时不时地给你我添点小堵。虽说不能立竿见影,却走的是润物无声的套路。若是那普通夫妻,说不得被他这几回就弄得离了心。” “我们自然不是那普通夫妻。秦昊宇又如何能懂?” 昊轩这话竟说出了几分慷慨之气,听得灼华忍不住又是抿嘴一笑,伸手拉他坐到镜前。 刚刚她本想让丫鬟也给昊轩束发,谁知这家伙却道不用,只说自己身边并无丫鬟,又自小江湖飘泊,这些小事本就一直亲力亲为,待灼华打扮完了,他几下便能收拾妥当。 可这话听在灼华耳中却有些心酸,只道他自小孤苦无人照顾。于是心中一软便决定亲手试着给他束发。 当灼华的柔荑穿过秦昊轩那一头浓密乌发之时,昊轩只觉浑身一颤,心里立时美得冒泡,自己终于也有媳妇儿梳头了。 以至于后来因为灼华手法生疏,生生扯下了一把头发,他也是乐呵呵地全当不知。心中只想着……不知将来灼华会不会嫌弃他变成个秃子,也不知灼华师傅那儿有没有什么生发的灵药…… 灼华自是不知昊轩脑子里那些不着四六的想法,否则说不定会直接给他用上些玉镜粉。 此时只觉得揪了他两缕头发又是心疼又是抱歉,脸上不禁就露出了愧疚之色,活像个大气不敢出的怯懦小媳妇儿。 看得昊轩登时觉得夫纲大振。以前只见过运畴帷幄睥睨天下的灼华,哪里见过这样的柔弱无助的灼华?心中顿时痒得不行,谁知刚扑上去,却忽见窗外黑影一闪。 “谁?” 话一出口,昊轩已同时抄起个茶碗砸了过去,只听“哎哟”一声,有人倒地。随即三姑等人在外面忽啦啦就围了上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一个堵了嘴的婆子。 昊轩皱眉,心中郁闷,觉得这府中太不安宁,真是不适合正经人住。 灼华走过来看了看那婆子的手,知道是个粗使的,于是淡淡地对敏毓吩咐道:“带到院中再割了她的舌头,退给冯侧妃时可领着她在这府里走慢些。对了,别忘了事后给她用些止血的金创药……” 昊轩点点头,他媳妇儿是个正经人,正经的狠人。 …… 冯侧妃觉得一定是昨晚梦没做好,否则怎么一大早起来就连续地被转着圈打脸。 先是新晋的二奶奶太安郡主不知发什么疯,平白无故割了一个婆的舌头,也不怕别人说她残暴乖张。事后竟着人带着那个婆子游府,逢人便说这婆了监视二爷和郡主被当场拿下,最后一直送到她的鹣鲽院来。这岂不是告诉满府的人是她派人监视二爷和郡主吗? 又有一早上新婚的小俩口拜见长辈认亲,秦昊轩竟请出了先王妃的灵位来。她于先王妃灵位面前只能持妾礼,自然也就没有她坐的位置,只好垂手恭立于一旁,眼睁睁看着秦昊轩和太安郡主对着王爷和一个牌位又拜又叩。 再然后灼华逐一送认亲,到她这儿时,竟如待一个姨娘一般只让个丫鬟随手塞给她一个装了金锞子的荷包。 金锞子?荷包?冯侧妃此刻己经气得快要发疯!直想拽了自己的头发,在地上撒泼打滚尖叫…… 当着庶女姨娘这满府奴才的面,自己的脸面已然被太安郡主和秦昊轩彻底踩在脚下。不如索性大家就闹上一场!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当然没有付诸行动。靖王爷早早地就吩咐众人都散了,又让人将神情悲愤的冯侧妃搀回她的鹣鲽院。 随后卫禄指挥着步辇直抬到荣莘堂的花厅之上。靖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似乎连走路都十分吃力。正当他被扶起要上辇时,忽听身后昊轩唤道:“父王,儿子有话要和您说。” 一旁尚未离去的秦昊宇猛然回头看他,目光中隐隐藏着刀锋,却一眼正看见昊轩身后跟着的灼华,低眉顺眼,亦步亦趋,满脸的贤良淑德。 想起乔通那被装进锦盒快马送来的脑袋,秦昊宇忍不住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 灼华还是第一次随昊轩进靖王的书房,这秋实居内乍看之下古朴雅致,但若待得久了却总觉得处处透着一股沉沉暮气。 昊轩与靖王谈话时间不长,可灼华想要确认的,想要知道的,却均已于这只字片语中寻得了答案。 她自来青宁以后便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西北的局势并非像之前所想那般复杂。 李福来走前便陆陆续续提供了大量的消息,昊轩如今又若有若无地试探了几句,灼华终得确认--靖王殿下,才是这西北的终极大人物。 本来嘛,她就说若西北真是派系林立,纷繁复杂,可又为何秦昊宇包括她与昊轩,回西北这一路竟畅通无阻?再者,且不说冯侧妃城府有限,脑子没有一两重,单说李福来和潘北传回的消息,这西北各豪强已然一早便被靖王收拾得老老实实,捋得顺顺溜溜。 至于肖冯两家……灼华以为那不过是靖王用来炼刀的锻刀石。他之前大概存了借肖冯两家之手考验宇轩兄弟二人,从中选出继承人的心思。便是让昊轩设法从京中迎回秦昊宇一事,说不定暗中也有靖王的手笔。 可若只是当个苦寒之地的闲散的王爷,何苦如此煞费苦心?这一切只能说明靖王所图甚大。尤其秦昊宇带回那份“先帝遗诏”,说不得便是给靖王那油尽灯枯的生命续添的一大勺灯油。 至于昊轩……或许在娶她的那一刻起便被彻底放弃,失了继承人的资格。 她是镇国的女儿,靖王虽不至于迁怒,可也并非毫无芥蒂,起码他不会信任她。 如今看来,世子大概已被靖王选定。他们父子何其相像,同样野心勃勃,同样执念甚深,若有“大业”,唯最肖之子继承。 若说以前昊轩是当局者迷,现在却未必不知。只是,他不在乎。 灼华低下头,心头莫名一悸。以前她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皆只为报仇,可现下却突然恍惚起来,自己将那“先帝遗诏”辗转送到靖王手上,到底是对是错?那毕竟是昊轩的父亲…… 此时,昊轩倒向靖王提了另一个要求:“父王,儿子还有一事想跟您商量。儿子和郡主想搬去清风别院暂住。” “哦?”靖王睁开眼睛,皱眉缓缓看向一边低眉顺眼的灼华,目光颇为严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出府 http://.biquxs.info/

靖王虽已大有油尽灯枯之相,可这陡然爆发出来的气势仍十分压迫骇人。 灼华于这压人之势下敛气屏息垂眸端坐,异常恭谦。 昊轩微微皱眉,侧身向前一探,挡住了父亲的视线。靖王立时更为不悦,沉声斥道:“好好的有家不住,却非要跑到外面去住!你这是给谁难堪呢?” “父王言重了!”昊轩冲靖王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这家里好不好的,却不好说。至于说为何要住到外面……实在是因为若住在府中怕有人算计。” “胡说!”靖王本来不过才两分气,听完这话立时变成八分,又因身子虚弱,指着他斥骂时便有些气喘吁吁,“你这么说可有证据?空口无凭,便是诬陷!” 昊轩垂下眼帘,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那父王就全当儿子诬陷便是,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将我们两口子赶出府去。” 这简直就是个滚刀肉!靖王好悬没被死,喘了半晌方才皱眉道:“不就是因为早上那个婆子的事吗?舌头也被你们割了,如何还要不依不饶?” 昊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边放下茶碗,边垂眸道:“儿子只是想护爱妻周全,不想……让她如母妃那般过糟心的日子。一天也不行。” 他不允许灼华于这些后宅阴私之事上费神,一丁点儿也不允许。灼华的才智谋略应用于她想做之事上,而不是在这些上头。 说那婆子是冯侧妃的人,秦昊轩一点儿都不信。春松居冯侧妃必然会塞人进来,可今早那粗使婆子身形极快,似会点拳脚。冯侧妃一个内宅妇人可没有这样的大手笔。但现下大家皆不能撕破脸皮,这个锅也只能由她来背。 靖王一窒,越过昊轩又看了灼华一眼,此时虽不似刚才那般严厉,却颇为意味深长,半晌方才无奈说道:“可你二人刚经嫁娶便离府独居,尤其新妇出府,不侍父母公婆,终是要落个忤逆不孝的名声。” “孝不孝顺的您心里又不是不知道,要那些虚名有何用?正好我给某些人腾出地方,也合了您的意。况且我娘早就驾鹤西游了,我俩要伺候也就伺候您一个人。要不……”昊轩话锋一顿,突然异想天开道,“不如您也搬来清风别院和我们一起住吧?” 灼华捂脸。她这位优秀的夫君,要么是想气死他爹,要么就是个二货。 昊轩最后是被靖王以极嫌弃的姿态赶出秋实居的,可到底还是准了他的请求。 事不宜迟,昊轩一出秋实居大门便立刻吩咐下去,春松居上下马上整理行囊,争取于当天下午就搬去清风别院。至于随行人员,除包大海和灼华的人外,其余人等一个不带。 经了一下午的鸡飞狗跳,细软应用之物一应收拾妥当。只剩些较大笨重的嫁妆,以后再慢慢搬走也不迟。羽寒带着小伍等人,连挑夫都不用雇了,一行人等浩浩荡荡搬出王府向清风别院出发。 靖王老爷子一听这二儿子竟如此雷厉风行,连一刻也不愿在王府多待,不禁气得胡子直抖,差点儿就要重振雄风将来辞行的昊轩一路踢出府去。 不过此事到底是涉及王府和昊轩夫妻的颜面,对外只说是因郡主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特由二爷陪着去别院休养。又以靖王的名义赐了不少东西。 深秋时节,早无暑热,反而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傍晚搬家时,秦昊轩却不趁着这大好的光景扬鞭策马,反而死皮赖脸地非要和灼华挤在马车里同坐。 那辆车也是绝了,被他弄得花团锦簇,车内上下插满了从王府暖房里折来的全部花卉,直把个好好的马车装扮得花里呼哨的,简直如个万花筒一般,除了两人的座位,竟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昊轩还一脸献宝得意的样子,美其名曰“一路赏花归家”,全然不管暖房管事的老太监,看着满园的寸草不生,是如何在他背后捶足顿胸痛苦哭流涕的,简直恨不得为秦昊轩所糟蹋的花花草草披麻带孝以头触地。 马车上,昊轩兴趣盎然地将车上的花一一指给灼华看,并连带着卖弄起自己一个时辰前刚刚弄明白的花名。 “欸,你再看这朵,”昊轩觑着灼华的脸色,笑着伸手从车棚上摘了朵淡紫色的花来,“花房的老夏说它叫蝴蝶兰,娇贵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养死。你看它多像一只蝴蝶?”说着昊轩抬手将那朵花插在了灼华的鬓边,随后仔细端详了一番,忽而露齿粲然一笑,赞道:“好看!我媳妇儿真好看!” 灼华却不似往常那般眼波流转瞪他一眼,或莺咤燕语娇嗔两句,只是垂眸勉强一笑,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昊轩叹了口气,拉过灼华的手握在掌心里,道:“从父王那儿回来便是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算为了逗你开心,我故意胡闹成这样你也不开口。灼华,我们是夫妻,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清清楚楚地说个明白?”999首发l 灼华听得此话,眼帘不由得垂得更低,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轻抖了一抖,半晌方才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可怨我?” 昊轩先是一愣,过了半晌才又叹了口气:“心思怎么就这样重?平日里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如何这夫妻相处也要想得这样多?” 灼华却是未接他的话,只自顾继续说道:“我自小父母双亡,便是七岁之前也未有太多机会和父母亲近,因此人情世故所知甚少,尤其亲情一事上格外淡漠。 “今日见你与王爷父子相处,方知……原来父母子女间竟是如此。虽面上或做嫌弃斥责之状,可心里终究是挂怀心疼的。便是撒痴耍赖,也不用担心父母会真的生气失望。 “我素来行那阴谋诡道,又自诩擅算人心得失,可……却终是忘了……你为人子对王爷的一片孺慕之情,也忘了王爷为慈父的一片舐犊之心。你们毕竟是父子,父子之情天高地厚,可我却将你置于极不孝的境地……那‘遗诏’交于王爷,究竟是对是错……” “你不要这样说。”昊轩忙将灼华拉入怀中,轻声哄道,“你又何苦来为难自己?本来父王……一生执念太深,我是知道的。你也看到了,他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之前我也说过,太医说父王未必能挺过今年。 “既如此将那‘遗诏’拿给他,说不得反是增了父王的精气神,延续了寿数,又能了却他一生的执念,让他……于西去前也算能了了份心愿。 “再说,当时也是为了能助秦昊宇立稳脚跟,虽然现在看来,西北的情势也许并不需要。” 灼华垂下眼睛,她知道昊轩这是在安慰自己,一番话只提他得了什么,却只字不提他失了什么。父子亲情,国家大义,甚至良心原则…… 一滴泪划落下来,轻轻砸落在昊轩手背之上。昊轩顿时慌了手脚。自相识至今,他还从未见灼华哭过,正因如此,一见之下才慌得心都颤了起来。 他忙伸手捧起灼华的脸,一边手忙脚乱的用子给她拭泪,一边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哭了?我哪儿不好你说,若还不解气便打我两下。” 昊轩只觉心如刀绞,直想说心都碎了,却又觉得矫情。 灼红着眼睛看他道:“我一直是个自私自利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会算计别人,却很少为别人着想。如今再回头一想,你好好的竟然为了我就上了贼船,成了个不忠的乱臣,不孝的贼子……” “原来是为这?”昊轩笑了起来,又将灼华重新轻轻搂入怀中,“你这话不对。那东西现在不是还没出乱子吗。再说,你且放心,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不信你看吧,秦昊宇若真有什么心思,以他那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性子,大概得先慢慢谋划几年,并总想着确保万无一失。若等……父王百年之后……再没了个果决的人指引,他且有得谋划呢。说不定这事就世世代代传给他的子子孙孙了。” 虽知昊轩这是为了安慰自己在胡说八道,可灼华心下还是忍不住一松,伸手便环住了昊轩的蜂腰,又往他怀里深处埋了埋。 佳人主动投怀送抱,昊轩只觉得立时口干舌燥,内火升腾。嘴上却愈发豪言壮语起来: “灼华你只管放心,我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也自会有后手去补救。你只去做你想做的便是,我给你保驾兜底。 “你若要国家大义,我便陪你国家大义,你若想做乱臣贼子,我便和你做一对乱臣贼子。” “胡说!”灼华闷在昊轩怀中瓮声瓮气地说道,“镇国长公主和凌大将军的女儿女婿,如何会是乱臣贼子?” 见灼华终于由悲戚转为娇嗔,昊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忙从怀中扯出灼华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鼻子眼睛都红红的,又与平时不同,着实有些小女儿的娇态,不禁心中一荡,嘴角微弯,欺身上前,于这万花丛中釆得香蜜若干…… …… “二爷只和王爷说了这些?” 云客来的天字号雅间儿内,秦昊宇看着那跪在地上五短身材的下人,边问边伸手去拿面前的酒杯,坐于下首肖锦鲲一见忙起身执壶为他斟酒。 “回世子,小的,小的就听到这些。秋实居上下被卫禄防范得甚为严密,轻易靠近不得。小的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装做给廊下的菊花剪枝,方才靠近探听了几句。” 那人虽一身粗衣,回话时也诚惶诚恐,眼中却偶尔闪过一丝精光,并不是个普通的花匠。 秦昊宇举杯闻了闻酒香,但并未喝它,沉吟片刻,微微抬起眼皮,问道:“除了二爷说要出府另住外,太/安郡主……可曾说了什么?” 那人一直垂着的头摇了几摇:“没有。起码小人……偷听时,没听见郡主开口。” 此话一出,秦昊宇心中便陡然有些泄气,扬首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再开口。肖锦鲲立时会意,忙挥手让那探子下去。 “如此看来,世子倒是可以对二爷放下心来了。”肖锦鲲边欠身给秦昊宇的酒杯重新斟满,边觑着他的脸色笑道,“二爷离府独居到底好说不好听,孝道一事上就极不妥当。只此一事,二爷已算德行有亏。世子又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有世子封位。王爷……百年之后,这王位自然无人能与世子相争。” “哦?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秦昊宇似笑非要笑抬眼看向身旁的肖锦鹏,那细长如画的眉眼中陡然添了几分邪气,“我所忌惮的从来都不是秦昊轩,而我所觊望的也从来都不是本就属于我的靖王之位。” 一份影书随着话音轻飘飘地落在了八仙桌上,肖锦鲲惊疑不定之下慌忙拿起展开,不想只一眼,便立时瞳孔急缩僵在原地,一脸震惊。 自己本想赌上一把,却没想到一把就开了个天和! 第一百二十三章 离间 http://.biquxs.info/

肖锦鲲此人竟出乎意料地好用,不光能谋善策,更兼财力雄厚。自归到秦昊宇麾下以来出谋划策,送钱送人,王府内外广植亲信,其人也算得上可靠,以至自乔通死后至今,秦昊宇竟觉得所失臂膀似又回来,且更如虎添翼。 肖锦鲲到后来几乎有些癫狂地仔细反复检看那份“遗诏”影书。虽然他从未见过先帝笔迹,也从未见过传国玉玺。 秦昊宇看在眼里,忍不住扯出了个极为嘲讽的笑来。 “世子,这是……”肖锦鲲终于从那张薄纸上抬起头来,震惊让他面目稍显扭曲。 秦昊宇此时已换了另一副面孔,谦谦君子,温和有礼。他看着肖锦鲲微微一笑,伸手执壶给他倒了杯酒:“如你所见,这是先帝遗诏的影书。有影书,自然便有正本……” “正本何在?”肖锦鲲猛然身体前倾,几欲去捉秦昊宇的手,可到底记着身份,生生忍住了。 秦昊宇看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本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邪气陡然大盛。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缓缓说道:“在父王那里。” 电光石火,肖锦鲲陡然想通了关窍,随即立时伏身下拜五体投地:“自此锦鲲全部身家性命以及陈家所有财、物、人、势皆为世子所用。忠心不二,莫敢违背。若有违誓,天打雷劈!” 与上次认主不同,这次肖锦鲲奉上的不仅是钱财人马,还有他与外家陈氏的全部身家性命! 秦昊宇短短的五个字中透露了太多信息,其中最关键的,便是靖王的态度。对世子的态度,对二爷乃至昊麟的态度,对将来权柄交继的态度,还有对西北的态度,以及……对天下的态度! 原来如此!靖王府竟有一个天大的野心,而若有大业唯世子继之。靖王殿下准了二爷离府独居便已然是做了决断。 怪不得世子明明定下冯家嫡女为妻,又有他这个肖家人入幕,却仍百般忌惮冯肖两族。他忌惮的不是豪族,而是朝廷。他欲得的不是支持,而是兵权。 秦昊宇见肖锦鲲不过一息之间便领悟了其中关窍不由的暗暗点了点头。是个聪明的,日后可成臂膀。 若说他初到西北时,并非不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可虽着时间推移,他却发现,靖王似乎一直在……纵容自己。 对,纵容!自己那些小小的手段伎俩,他从不认为靖王会看不出来,可却每每都能顺利被遮掩过去。就如之前他和秦昊轩互换身份得了冯家这门婚姻,当时靖王可是一进沁香园便直接冲着秦昊轩叫“老大”的。 还有王爷寿诞时他献礼“遗诏”,非但没得斥责,反被提醒京中已派人暗查此事…… 再加上此次秦昊轩离府之事。父亲尚在,嫡子却出府独居,如此大逆不道,靖王竟然准了…… 以上种种,只能说明一点,那便是父王早已决断。他要这天下!他要自己来替他得这天下! 如今看似对他不闻不问,却算得上是一个考验,看他如何自丰羽翼,看他能否担得起期望。 “世子有何吩咐?锦鲲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肖锦鲲此刻比之前更加恭谨,伏地拜后没有立时起身,而是就此跪着拱手恭问。 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如今之势,他若不死心塌地投于世子麾下,便是王爷也容不得他,说不得会第一个出手将他灭口。 更何况对他而言这简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龙之功,功垂青史。若事成,他就再也不是这边陲蛮地的小小庶子,他的野心他的抱负自此便有了施展的天地。肖家的门楣终究要靠他来荣耀,而不是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浪荡嫡子。 见肖锦鲲如此,秦昊宇不禁轻轻扬起嘴角,起身亲自将他搀扶起来:“锦鲲何需如此?”边说边携手归座。 肖锦鲲错后半步,躬身相随,诚惶诚恐道:“君臣尊卑,上下有别,不可轻慢。” 此话似极取悦了秦昊宇,他脸上的笑容又盛了几分:“锦鲲为人太过端方,刚直坦荡,可为大用。” 说着二人先后落座,肖锦鲲半坐在椅子上笑道:“世子过奖,锦鲲愧不敢当。只是不知,世子下一步有何打算?但请吩咐,定不辱命。” 此话一出,秦昊宇却是笑了:“锦鲲不光刚直,还十分勤恳。”随后笑容微敛,伸手于杯中蘸酒在桌上边写边道,“此事……倒可和太安郡主商议一二……” 只见桌上赫然写着“离间”二字。 肖锦鲲微微皱眉,这两个字倒并不难理解。可,太安郡主?这已是世子今日第二次提她。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忽然他想起秦昊宇刚刚的话:我所忌惮的从来都不是秦昊轩,而我所觊望的也从来都不是本就属于我的靖王之位。 世子觊望什么现在已然大白,那他所忌惮之人……不是二爷,难道竟是太安郡主?如此这“离间”二字恐怕便不仅仅只对肖冯两族。 肖锦鲲暗暗看了眼秦昊宇,只觉得有些危言耸听,却到底没敢开口。 …… 昊轩陪灼华搬到清风别院后,便关上门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来。朝起舞剑,日暮弹琴,品茶饮酒,斗棋赏花,于这逍遥自在中悠然自得乐在其中,似已脱离红尘俗事,无忧无愁不问世事浮云。 一转眼便入初冬,虽清风别院自成一派仙府洞天,青宁城内却接二连三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故事,又恰恰皆与肖冯两府有关。 先是一南海来的商客带着件珍珠衫来青宁售卖。若是寻常白色米珠串的衫子也便罢了,可奇就奇在那衫子竟用的是几乎一样大小一样品相的粉色珠子,且有上万粒之多,被细细串成经纬编成衣服,又用些异色珠子攒了各式珠花镶在衫上,真真花团锦簇,金碧辉煌。 这件珍珠衫要价三千两白银,被肖家夫人一眼看中,原想买回去给自己的婆婆肖老夫做贺寿之礼。可怎奈肖家虽为豪族却世代皆为清流文官,一时钱不凑手。于是肖夫人便嘱咐那商客先留上一留,她回去想办法筹钱。 期间为哄老夫人高兴,还特意叫那客商携了珍珠衫子来内宅给婆婆妯娌们展示了一番。自然是赢了满堂贺彩,又有那擅巴结的亲戚女眷一直凑趣,一会儿夸肖老夫人好福气,一会儿夸儿媳妇孝顺会疼人。只哄得老太太乐呵了整整一天。 可谁知道,肖夫人刚把钱凑够,再去寻那南海客商时,那人却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肖夫人立时急得起了一嘴燎泡。 老夫人那里不好交代。肖夫人几日来伏低做小哄着婆婆,又换了别的名贵之物代替,总算才将此事揭过。只是到底惹得老太太好大的不高兴,一连几日没给她个好脸。便是在妯娌姑太太们面前也是大大地丢了脸面。 气得肖夫人旧愁未消又添新病,一连在床上躺了三日。饶是病得如此却还被老夫人斥骂是故意给她难堪,这是装病想来拿捏她。吓得肖夫人不敢再病着,又因婆婆寿诞将至,只好强撑精神上下操持。 哪知寿诞当日,肖家一屋子的女眷却赫然发现那件珍珠衫子竟唐而皇之地穿在了都指挥使冯显舒的夫人身上。 老夫人的脸当时就撂了下来。若这衫子被与她同样年高德邵的老人家得了去,她可能虽心中别扭却也就过去了。可此刻却被个小辈儿压了一头,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因此这寿辰也没过好,宴席开了一半老太太便直嚷着心口疼,吓得肖家众人忙去请了大夫。 冯夫人尚不明所以,还着实向众人炫耀了一番新衣,待得知内情已然晚了,两家龃龉已生。连带着肖夫人也被肖盛大大埋怨训斥了一顿。 冯家倒是无所谓,只道谁让肖家财薄?他们冯家有钱,还不让人花吗? 肖家这心结却是种下了。 再有太湖奇石风波。青宁城郊原有一李姓大户人家,那家主人喜好奇石,花尽半生精力搜罗了一整园子,什么太湖石、黄河石、雨花石、黄山石,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肖盛素来风雅,喜好奇石,之前曾慕名求之,却遭拒绝。后来李家家主去世,子孙不肖,家道衰败,渐渐变卖家财,肖盛才得以购得中意的奇石。只是那园子中有几块品相极好的太湖石却是极大,一时无处安置,于便暂时置于李家原处,再做计较。 可谁知,前几日那李家小子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寻了牙行要卖祖宅。牙行一听立刻欢喜异常。只因冯显舒之前曾派人托过牙行,欲在青宁近郊寻一处开阔的园子充当个小校场,专门用来训练自家子弟和心腹武将。 这李家的园子极大且地势平坦,房舍规整,又离青宁城极近,骑马也不过两刻钟,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于是牙行当即去寻冯显舒,两下一说这笔买卖便成了。 园子一到手,冯显舒马上着人修建校场。他是个粗人自是不认得什么太湖石还是黄河石,只一律全当作没有用的破石头,推倒砸碎,用来垫场填坑。待肖盛知道时为时已晚,他心心念念视若珍宝的奇石皆碎成了渣渣。 事后知道此刻事,冯显舒其实也并不在意,只觉得不过是几块长得甚丑的石头,可心里倒底觉得不妥,思前想后便特意挖开校场,捡了两块尚还成块的石头派人送于肖府。 这本意倒是好的,只是他并不懂读书人嗜好文玩奇石的那点子痴意。若肖盛自始未见倒还好些,心下不烦反落个清静。可一见之下,当即心中大恸,只觉得挖心剜肝心头滴血。却又碍于冯显舒的面子,只得强作欢颜谢了来人,其实面笑心苦,有苦难言。 第三件却是大事。初冬,靖王世子大婚,娶冯氏嫡女洛珊为妻,同日纳肖氏庶女若鸯为妾。一红一粉两乘花轿先后抬入王府。世人只道靖王世子艳福不浅,得享齐人之福,却未见一身吉服的靖王世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讥讽冷笑。 青宁城北福安客栈内,已于西北暗中探查月余的钦差大人齐少枫此时正就着灯光盯着桌上的纸笔紧紧皱起眉头。 西北现下看似风平浪静,可这月余来发生的几件小事却又似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其中不知,可有她的手笔…… 第一百二十四章 美色 http://.biquxs.info/

暖晴阁,青宁数一数二的青楼楚馆,一直以来生意极好。尤其这两日愈发红火,整日里车水马龙客若云来。 只因新从南面来了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长得是花容月貌人间难寻,擅弹一手好琴,又唱得一口好曲,更兼识文断墨吟诗作对,琴棋书画竟无一不通。 按说如此色艺双绝的美人多少都会有点清高小性目下无尘。但这位可人儿却是一等一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人情通达世事洞明,竟是一朵人间难寻的解语花。 不过几日,便名声鹊起,达官显贵趋之若鹜。 姑娘花名锦兰,据说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恶兄无良,才沦落烟花柳巷堕入风尘。今年虽已一十六岁但尚未被人梳笼。 老鸨放出话儿来,想梳笼锦兰姑娘可不是仅仅砸钱就行,一切全凭姑娘心意。姑娘说了,要与有情人结为连理,若两情相悦便是分文不要也跟了他走。可若是无情,便是千金万金也难动芳心。 此言一出,轩然大波。一个才貌双全冰清玉洁又不重钱财只求情意的落难美人儿,自是与那些寻常的妓子不同,几乎满足了世间男人所有的幻想。青宁城的男人们立时神魂颠倒为之疯狂。暖晴阁日日宾客盈门,门庭若市。 …… 这日初雪,雪花细碎,扬扬洒洒。秦昊轩刚刚于园子里练了剑回来,满头大汗,身上还冒着热气。一手搭着羽缎的大毛斗篷,一手提剑,身上只穿了件金线绣二龙戏珠翠色狐腋剑袖。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这话要是放在男人身上也不遑多让。自从与灼华成亲,秦昊轩突然就摒弃了之前那一身黑的穿衣风格,原本闲了一柜子的华衣锦服皆倒腾出来轮换着穿。 也是,身边有个绝世美人儿的媳妇儿,自己自然不好意思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怎么也得极力看上去般配才行。 于是,他便穿得越来越……骚包了。 “仪宾。”正房白云居门外,射月和听雪捧着茶点正与回来的昊轩碰上,赶紧福身行礼。 整个清风别院除了包大海外,都是灼华的人,叫他“仪宾”的自然也就比叫他“二爷”的人多。 昊轩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十分受用。就如灼华听见包大海叫她二奶奶那状态一样。 “你们郡主呢?” “郡主在花厅会客呢。仪宾可要奴婢们通禀?”射月回道。 昊轩忍不住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灼华今儿一早就跟我说过要会客的。”随后冲她二人摆了摆手,“会的又是女眷,我进去添什么乱。你二人快进去伺候才是正理。若是灼华找我,就说我在西屋看书呢。” 他边说边挑了帘进了隔壁的西厢房,却转脚又探出头来叮嘱了一句:“今日初雪,不管客人留不留饭,午膳都上个锅子。灼华不喜食肉,多备些各色菌菇来。” 此话一出,射月和飘雪便忍不住相视一笑,忙齐声应下。昊轩这才放心地又缩回屋去。 白云居上下烧了地龙,温暖如春。隔壁断断续续地传来了灼华说话的声音。昊轩捧了本书靠在榻上,忍不住嘴角微扬。这大概便是灼华一直说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吧。 小花厅内,这两日名噪青宁的暖晴阁名妓锦兰正飘飘下拜:“素娥见过郡主。半年未见,郡主风姿更胜从前。” 坐于主位上的灼华笑了起来:“兰娘不必多礼?多时未见,别来无恙?” 这锦兰原来正是当日扳倒曹曲然的关键人物,曹曈的小妾,兰素娥。 射月上了茶点,三姑挥了挥手带着一众人下去。 兰素娥笑道:“多谢郡主挂念。兰娘很好。” “我只道李叔派些人手过来,却未想你会来青宁。”灼华言语间不掩意外之色,“你原本就不是这里头的人。且我听李叔说,经了那件事后你便去江南和妹妹团聚。你妹妹已经嫁人,你也定了人家。怎么……” 兰素娥低头一笑,露出几分苦涩,半晌才道:“为女子者实在不易……郡主,”说着一顿,“……您,可曾,可曾也有过不安?” “嗯?”灼华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会面,见的也不过是寻常的下属,可却没料到兰素娥会突然有此一问。 “兰娘所说的不安是指什么?” 兰素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唐突了,又默了半晌,到底轻轻叹了口气道:“不安于,自己是个女子。不安于这天地之大竟容不下一个女子。不安于女子终要依附一个男人。不安于自此一生相夫教子庸庸碌碌。更不安于这个掌控你一生的男人可会待你始终如初……世人常说色衰而爱弛,又或者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郡主,您会不安吗?您,不怕吗?” 空气一下子静默了,兰素娥看着对面高位上那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少女缓缓垂下睫毛,微微敛起笑容。这曾是她最敬佩和羡慕的女子,虽年岁比她还轻,却有着长者般的心术和智慧。可,竟也是嫁了人……难道,她不怕吗? “我,不怕。”灼华轻笑道,一瞬间似梨花映水,冰雪消融,“身为女子确有无数苦楚,无数无奈。可这天大地大,却未必没有一个容身之处。女子也未必要依附一个男人,一辈子庸庸碌碌。便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也可以抛却故人,心坚如铁。 “只是,世间女子之所以不会如此,盖因此路凶险异常,轻则孤苦无依独了残生,重则身败名裂为世人不容。 “兰娘,你往日之因我知之不多,但你今日心事却能知一二。既已来青宁,便是做了决断,你终究不是那般安于后宅的寻常女子。你问我,不过是见我已嫁为人妇,觉得我或许是变成了那依附庸碌的内宅妇人罢了。” 兰素娥听闻此言慌忙起身伏拜:“兰娘不敢。” 灼华笑着摇了摇头,若不论出身际遇,这个兰娘,还真是她的知己。同样的离经叛道,同样的不甘命运。 三姑、敏毓不算,她们是家人。 灼华起身走过去将她扶起,却不再如刚才那般寒暄,前尘往事一概不问,只道:“你若已然想好,此事一结便去戎狄吧。那儿自有天地。说不得能海阔天高一展抱负。” “兰娘,定不负使命。” 兰娘边说边又要伏身去拜。却被灼华一把扶住,笑道:“这不仅是使命,这还有你自己选的人生。” 二人相视一笑,颇为惺惺相惜。灼华的朋友很少,除了秦琴是自小的情谊,她觉得这个兰娘倒能算上一个。 “既已来我这清风别院弹琴献艺,想必你今日回去,名气会更进一层。不过却切要护好自己。那暖晴阁虽收了钱财,可到底是三教九流……我已让潘北安插了人进去,你自己仍要多加小心。”灼华边说边携兰娘的手坐下。 兰娘垂下眼睛,戚然一笑:“多谢郡主关爱,可我本就自小长在那种地方,能吃得什么亏?便是我如今这副残败之躯,也是极恐污了郡主的眼睛。” “胡说。”灼华当即忍不住斥道,“这世上之人谁不是一副泥捏的残躯?却必要记得,心洁则质洁,自尊则人尊之!” 心洁则质洁,自尊则人尊之!许多年以后,当行将就木的兰娘躺在床榻之上默念着这两句话时,终是缓缓露出一丝笑来,眼角一线泪?划过。多亏有这句话的指引,她才能坚持下去,才能成就那波澜起伏的一生。 而此时的兰娘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她惊讶地抬头看向灼华,瞬间就红了眼眶,勉强扬起嘴角:“郡主的教诲我记住了。从此定会自尊自爱,再不自轻自贱。” 说罢忽就难以自制,垂首落下一滴泪来。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她不是男人也不是什么“士”,可这并不妨碍她一个女人为知己赴汤蹈火。 “郡主可要我将那二人引得不死不休?”兰娘再次抬头时目光中除了坚定,又陡然平添了一丝妖异的魅惑。 灼华一顿,随后拍了拍她的手,却笑着缓缓摇头:“我与仪宾并不想在这西北有何作为。不过是因你来了,顺势做个小局,以应付那些有心之人罢了。 “自这里回去后,想必那二人定会闻风而去。人嘛,皆有猎奇之心,你也不必顾虑我什么,凡事无不可利用。不过却也不必太过激将,只让这二人生出此许矛盾便可。我既不要什么水火不容,更不要伤谁性命。” 兰娘到底是个聪明人,灼华这一番话虽有些许隐晦,她却是听明白了,于是点头应道:“郡主放心,兰娘定不辱使命。只是……却是委屈了郡主……” 灼华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在你面前,有谁的委屈值得一提?” …… 兰娘并没有留饭,时近晌午便拜别灼华回暖晴阁去了。灼华亲自将人送至白云居门口,看着她渐行渐远,心下突然生出几分不舍来。 物类相感,兰娘、三姑、敏毓,还有之前那个戎狄公主萧莺燕,她活到如今也算颇见识过几个奇女子。 陡然间身后热气袭来,自己未待转身便一下子落入一具混着青草香味的男人怀抱中。昊轩不知何时从西厢出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灼华。 这家伙!当着满院子的丫头下人呢!灼华的脸“轰”地便红了,忍不住挣扎了两下。可昊轩的力气惊人,到底没能挣脱。 不过满院子的丫鬟仆妇个个都知情识趣,一见如此,哄然便做了鸟兽散,转眼间院子里就只剩下灼华昊轩二人。 灼华跺了跺脚,待要嗔怪,却听昊轩闷在她肩头瓮声瓮气道:“我不会让你有‘抛却故人心坚如铁’的那一天……想也别想!” 这个呆子!灼热华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起来,想必是在隔壁听到了自己和兰娘说话,便犯了呆病在这儿胡闹。 于是也不挣脱了,就在他的臂弯里回身,伸手捧起他的脸仰面看他的眼睛,见他脸上竟真有几分委屈和气恼,不禁“噗嗤”一笑:“这也要生气?不过是闺阁间的闲聊罢了。再说你若心似磐石无转移,我自韧如蒲草不断绝。” 这话似乎只给了昊轩一点点的安慰,他依然黑着脸,随后用力一带,猛然将她再次扣进怀里:“这些我自是知道。可是,可是我就是生气!气你能轻易就说出心坚如铁这样的话来。更气你总是……以身作饵!什么‘无不可利用’?我真想,真想,将觊觎你的那帮混蛋统统杀了!” 唉,这人……灼华心里叹了口气,怎么越来越不讲理起来,却也不能真就为了这种事和他计较,于是只好无奈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劝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暖晴阁的锦兰姑娘琴艺出众,连太安郡主都喜其琴音,引为知己。 自兰娘出入清风别院后,这名气果然又翻了几层直上云霄。显贵巨贾纷纷慕名而来,趋之若鹜。 可这位锦兰姑娘却是越来越难得见,只捡那中意的青年才俊偶尔见上一见,平常人便是奉上千金,也难求一面。 “姑娘既得太安郡主推崇备至,这琴艺自是无双。不知那日太安郡主点的什么曲子,又素来喜好什么?”偶尔见的青年才俊中便有这肖家的嫡长子,肖锦鹏。 兰娘闻得此言却不急着回答,只柔柔弱弱地微微一笑,温言软语道:“太安郡主喜好什么,今日锦兰已全然忘记了。此时此刻,锦兰只记得鹏公子喜好什么,讨厌什么。一早便特备了这旧年的梅花雪水泡了茶,亲摘了那绣球菊花插了玉瓶,新磨的栗子粉做了甜糕,亲焚了那帐中苏合为公子添香。公子,这屋子里全是公子喜欢的。可,也包括您面前的锦兰吗?” 灯下美人巧笑嫣然如娇花映月,莺声燕语婉转入耳。肖锦鹏只觉得一颗心都酥,立时色授魂与神魂颠倒。哪里还管什么太安郡主,眼前的美人儿才是他的性命。于是伸手便想去捉那双白晰的柔荑,口中念道:“自是喜欢!何止喜欢,简直爱入心扉,情入骨髓。锦兰,你我名子中都带着一个‘锦’字,可见你我二人是何等至深的缘份。” 兰娘轻巧地便躲开了肖锦鹏的手,只执帕掩口,眼波流转,春/情荡漾,好似欲语还休。直看得肖锦鹏三魂飞了七魄,痴痴望着佳人,恨不能立时剖出心来表白衷肠。 只是正在此时,突然“咣当”一声,房门被人大力踢开,随后气势汹汹闯进一个男人,上前一把揪住肖锦鹏,抬手就正反扇了他两个大嘴巴。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祸起 http://.biquxs.info/

暖晴阁内自是养了一批龟公护院。锦兰姑娘房里刚闹腾起来,便有人去报信,随后呼啦啦冲进一群打手将那些逞凶之人团团围住。 可待众人看清来人后,却皆立刻个个噤若寒蝉,无人敢动。原来那行凶之人正是西北都指挥使冯显舒的嫡子冯朗。 那边肖锦鹏此刻早已气得浑身乱战,抖着手指向冯朗,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半天不过咬牙切齿地念了几句“岂有此理!无理至极!” 暖晴阁的丫鬟婆子们见他这样,生怕气出个好歹,当然也怕他一时冲动再冲上去与冯朗大打出手。于是这厢又立时呼啦啦将肖锦鹏也团团围住,忙不迭地端茶打扇捶胸顺背。 不过他们倒是多虑了,肖锦鹏只是一介书生又没带帮手,此时此地还不敢和个武夫冯朗动手。 那边冯朗却满不在乎,连连冷笑道:“肖大,你若识相就赶紧滚出这暖晴阁。今日我冯朗放下话来,锦兰早晚是我的人!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痴心妄想了!” 冯朗此话一出,肖锦鹏更是气得浑身乱战脸色煞白,几欲闭过气去,半晌只恨得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奇耻大辱”。 一见这场面,八面玲珑的老鸨赶紧亲自上阵,先将这位武力值为零的文弱书生肖公子连拉带扯好言劝慰地给哄了出去。 至于剩下的那位活阎王,却是不好弄。此人蛮横暴戾心狠手辣,且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一言不合女人都打。 他……还是留给锦兰姑娘自己安置吧。 老鸨忙不迭地脚底抹油,临走时还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冯朗,正见他满脸煞气仿若要吃人,心中不禁吓得一颤,只默默祈祷老天保佑,切莫闹出人命才好。 暖晴阁众人跟随着老鸨瞬间“呼啦啦”全都退下,屋内只留冯朗、锦兰二人。 谁知还未等那黑脸阎王开囗,柔柔弱弱的锦兰姑娘反倒先一步“叭嗒”掉下脸子来,起身旋儿风一般几步闪进里间,“啪”地随手将那房门关上并插了门闩。然后出言赶人道:“冯公子好大的威风!锦兰此地下贱,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请冯公子赶紧离了这儿才是正经,切莫污了您的贵足!” 这话真是又辣又呛。若在平时有人敢这样跟冯朗说话,管他是男是女,早就先吃上一顿鞭子再说。 可此刻倒是奇了,竟眼见那活阎王脸上黑云消散,渐渐萎顿下来,最后竟露出了几分无奈讨好的笑来。 虽然面前只是两扇薄薄的木门,一道细细的门闩,可他到底不敢冲撞,顿了半晌,方才抬手甚是斯文地敲了敲门,哄道:“兰儿,如何还真生气了?我这不是见不得那姓肖的对你轻薄无礼吗?况且你明知道我心里爱你,如何转眼竟又去见了别人?” 锦兰在屋内冷笑:“冯公子莫说得如此情深意切,骗得锦兰几欲当真。公子前日来还是满口打探太安郡主如何如何,怎么如今就变成一心念着锦兰了?便是真念着锦兰,锦兰想要什么公子岂会不知?公子给不了的,锦兰还不能找别人求得吗?” 冯朗自小脾气暴躁跋扈惯了,简直无人敢惹,便是男女之事上也从来被奉承被捧着,何时见过这样泼辣大胆的女子?因此反而越被搓磨越放不下。此刻一听这话,竟当即尽收所有戾气,伏低做小道: “兰儿所求我自是知道。你且放心,我已去求了母亲,不日便纳你进冯府为妾。只是……尚需等些时日。不过兰儿莫急,这事定是能成的,就这两日罢了。 屋内锦兰听着,忍不住连连冷笑,好一个情深意重,天大的颜面许她妾位。 不过她却也知这冯朗是个什么德行,别看现下伏低做小温存小意,只盖因之前从未见过敢在他面前刁蛮撒泼的女子,一时贪图新鲜罢了。若真闹得过了,将他那心性逼出来,只怕不好收场。 于是这才做出回心转意之状,沉着脸开了房门。冯朗一见锦兰出来,立时跟得了活凤凰一般,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又觉自己刚刚那番哄劝甚是高明,不免心中得意。如此再看锦兰,便愈发觉得她娇媚可爱,于是围着锦兰又是一番殷勤备至伏低做小自是不提。 却说那肖锦鹏,回到府后越想越怒,连摔了两个茶碗,心中却仍郁气难消。自己不光挨了两个耳光,更在佳人面前丢尽颜面,这口气如何能消。 不过,他前脚回府,后脚暖晴阁的花笺就也到了。一展开那香馥雅致的花笺,便似乎立刻看见蕴籍其中的美人儿的盈盈泪目,也并不多说其他,只言辞恭谨地致歉一番,其中的委屈和无奈却是跃然纸上,让人不禁于心中自行摹画出一个江湖飘泊备受欺凌的落难佳人来。 纤纤弱质却受制于冯朗这样的粗野莽夫,想到锦兰之弱,冯朗之俗,肖锦鹏只觉心如刀绞怒火熊熊,英雄豪气顷刻被激了起来,简直想当即奔去与冯朗大战一场以救美人于危难。 只是,可惜……唉…… 近身的小厮见他兀自在那儿一会长吁短叹,一会又愤懑盈胸,便知他的心思,于是谄笑着上前献策道:“公子可是担心那锦兰姑娘的安危?公子真是重情重义的大丈夫。小的以为,若想从冯家公子手上救出锦兰姑娘,不如现下咱们多招些会拳脚功夫的江湖侠客来收归麾下。绿林江湖中有不少愿意投靠官府豪门的奇人异士,如此多些帮手,以后要做什么自然就方便许多。” 此话一出,肖锦鹏便迟疑地回头看他,半晌,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来。 …… 云客来天字号雅间内,肖家庶子肖锦鲲亲自给秦昊宇添了杯茶。虽说妹妹若鸯现下已嫁入王府成了世子的二房,可肖锦鲲却丝毫不敢托大摆什么大舅哥的谱。 “冯朗和肖锦鹏如今已然算是结仇。可……”肖锦鲲抬眼觑着秦昊宇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太安郡主……到底是个女子,妇人之仁,手段绵软。就像此计虽好,却到底隔靴搔痒,没能打到关窍之上。” 此话一出,却不想对面的秦昊宇陡然大笑起来,原本的谦谦君子瞬时变得狂妄邪魅,红唇冷挑,目露寒芒,那笑中竟有说不出的寒意。 肖锦鲲被他笑得一时手足所措,嗫嚅了半天,正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却忽见秦昊宇笑容一收:“她不是没有打到关窍,而是根本就不想打这关窍。不过咱们倒可以帮她一把,添一把火!毕竟,这本就是咱们的事情。” 肖锦鲲立时露出会意之色,整个人随即也兴奋起来。他等的便是这句话,心中自然已有了一条毒计。 初冬的第二场雪还未至,青宁城内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冯家嫡子冯朗与肖家嫡子肖锦鹏为争夺一妓/女大打出手。混战中,肖锦鹏被人连刺数刀,一命呜呼…… 清风别院内,乍闻此信的灼华猛然起身,连带着打翻了几上滚烫的茶壶。三姑等人大惊,立时围了上来。昊轩更是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拉她检看,一迭声地问道:“可曾烫着?” 可这混乱中,灼华却无半点反应,只呆呆地愣在原地,半晌忽颓然坐下,缓缓转头看向昊轩,那表情中有几分木然,却更多的是不可言述的无助:“我,可是做错了?” 昊轩何曾见过灼华这样,登时只觉撕心扯肺,忙将她揽入怀中,挥手让众人退下。 “我是不是太自负了?自以为是,以为天下之事尽在掌握,却原来轻易就被反噬。若非我这份自以为是,肖锦鹏并不用死……我不是什么好人,从不悲天悯人,可我也从未怀过恶意,从未想滥杀无辜。” 昊轩皱起眉头,将怀中的灼华紧了紧,只觉得胸中怒火蒸腾。秦昊宇该死!但随后出口的话却轻柔异常: “这件事并不怪你。既是同盟,你只道便是不被信任,也不会被算计。可谁知秦昊宇却是这样的卑鄙小人。灼华,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替你讨一个公道!凡事有我,无论情况坏成什么样,都有我……” 不想这话却立时触了灼华的另一根神经:“是呀,我明明应该想到的。秦昊宇的为人,即便当初你与他还是至亲兄弟,他也能背信弃义,痛下毒手。如何,我竟然没有更加防备他一些……” “好了……”昊轩只觉得不忍心再见灼华如此自苛,蹲下身子,捧起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历来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你擅于计谋,自然知道大凡谋划成功皆靠得是出其不意,所用招数并不在对方意料之内。此次并不怨你,你万不可再这样自责。” 灼华垂下眼睛,半晌方才勉强点了点头,道:“我只怕,经此一事,祸事将生……” 昊轩看着她粲然一笑,若春花照水,满是安抚:“放心,凡事有我……” 这大概是灼华听到过的最好的情话。以前,她是栖霞山众人的依靠,她却无所依靠。而如今,有一少年,清风一笑,愿为她遮风避雨,护她一生。 灼华缓缓靠进昊轩怀里,虽满目不安,可到底定下了心神。 …… 肖家嫡长子肖锦鹏为了暖晴阁的妓/女锦兰与冯家嫡子冯朗争风吃醋挨了嘴巴深觉羞辱。于是接连结交江湖人士并招至麾下欲寻机报仇。 谁知冤家路窄,那日于暖晴阁中再次与冯朗遭遇。冯朗倨傲无礼,出言不逊。肖锦鹏新仇旧恨齐发,又有一旁贴身小厮极尽挑拨,于是双方立时大打出手,混战一团。 冯朗自小便是打架的祖宗,混世魔王的人物,心中却也知道轻重,只带着手下远远离着肖锦鹏,单收拾他身边那帮乌合之众。 可混战一起,谁又能顾得上许多,也没看清哪边儿先动的家伙,再转身时却已见肖锦鹏不知被谁刺了数刀,口吐鲜血当场身亡。 那些刚招募来的江湖人士一见如此顿时一哄而散,连带着肖锦鹏的贴身小厮也不知了去向。 冯朗一见惹了大祸立时脚底抹油带人溜了。暖晴阁中的嫖客们更是哄然做了鸟兽散。只留下老鸨龟公个个吓得体似筛糠没了主意。 兰娘是个机敏的,见大事不好,立时乔装改扮成个不起眼的小厮趁乱从后门溜了出去。待官府的兵丁赶到拿人时,暖晴阁第一号上房中早已人去楼空,踪影全无。 消息不多时便传回肖家。乍闻此事,肖盛只一口鲜血直喷出来。肖家上下立时大乱。 只是众人尚不知道,乱的不光是肖家,整个青宁,甚至西北也都即将要乱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危机 http://.biquxs.info/

冯朗与肖锦鹏于暖晴阁聚众混斗,以致肖家文釆风流的嫡长子一下子就这么没了。此事一出,立时如水溅油锅,炸了开来。 可那冯朗虽知自己闯了祸,却并不十分害怕。这场祸事中,当时他离肖锦鹏香丈余远,根本未近跟前,且有不少人证。又因肖锦鹏身上所插的牛耳尖刀也不是他的人带过去的,倒极像是江湖中人的东西。所以这肖锦鹏到底是不是死于争风吃醋却未可知。 再有,他亲爹就他这么一棵独苗,势必要全力护着。 可肖家那边却不会甘休。无论如何,肖盛只认准了杀人者乃是冯朗,便非他亲手所害,那也是纵仆行凶罪责难逃。于是一连几日跪于王府门外请求靖王主持公道。 靖王这些时日病体愈加沉疴,却是管不了这许多事情,只将此案草草交于青宁知府去办。 青宁知府哪里敢审?一方是掌着钱粮财政的地方大员,一方是掌着军权人马的世袭豪族。 尤其那冯显舒,一介武夫又极为护短,更别提冯朗是他的嫡出独子。青宁知府收案的第二日,府衙上便被派了一队兵将,名义是护着知府安全,实际个个手按刀头,目光噬血。吓得青宁知府半个字也不敢多说,更别说去提审冯朗,便是冯朗手下的长随护院也是不敢去碰。只能先将暖晴阁的老鸨龟公提来充数,审了又审。 那暖晴阁平日里做惯了拐带幼女逼良为娼的勾当,如此一闹,自是关门倒铺,也算是罪有应得。 这样闹了月余,冯朗依然逍遥快活未得半分惩罚。肖盛自始未能替儿子报仇,不由得气得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自然便于公务上也撂了挑子,只称病闭门不出。999更新最快手机端::/m.999xs./ …… 与此同时,辽东传来消息,戎狄新王萧复拓集结五万大军,兵压辽东边境,柳大将军亲率新建的凌家迎战,辽东已然开战! …… 同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相比,某日靖王府家宴上二爷醉酒打了世,似乎就显得小得多了,犹如大海中的一朵浪花,只引得那么几个有心人的关注,随后便淹没在了滚滚红尘浪涛之中。 兰馥院东厢内,春光旖旎,地上衣物狼藉。女人如歌如泣的娇喘声夹杂于男人的低吼声中,显得格外的柔媚怯弱。终于,随着男人又一声低沉酣畅的吼声,屋内的嘤嘤唱叹戛然而止。 “世子……”这声唤得异常甜软,尾音九曲,夹着娇喘,让人又酥又痒,似上好的糖酪,又似美人伸出纤纤玉手在心尖尖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把。 肖若鸯脸上带着未退的潮红,如一只温顺的母猫,轻柔地靠进了秦昊宇的怀中。果然也如猫宠一般立时得了主人一只漫不经心的手,有一搭无一搭地轻佻抚慰着。 肖若鸯勾起红唇,脸上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来,眼神不自觉地便飘向了正院的方向,心中忍不住轻轻一嗤。 冯家那个蠢货真真是白白投生了个嫡女之身。脑子没有三两重,却还不知死活地装什么痴情怨女。冷着自己正经的男人,却对二爷一往情深,把自己弄得形销骨立人不人不鬼,可二爷却根本就记不得她是哪个。如此不守妇道三心二意之人,怎么竟还能安享富贵,没被沉了塘? 若说这冯洛珊着实是傻,世子有什么不好?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又胸怀大志,将来自会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二爷不过是一介莽夫罢了,又不能袭亲王爵,如何能比得上世子?便是相貌上……肖若鸯微微抬起头,有些痴迷地望着秦昊宇那棱角分明似白玉雕出的下巴,心中不禁一阵悸动。她就不明白了,明明世子与二爷长得一模一样,冯洛珊为何偏偏痴恋二爷非他不可? 不过,这样也好。 肖若鸯微微一笑,柔软的身体似幻化成了云朵,绵软地缠住了秦昊宇,挑逗着在他怀中寸寸点火,果然片刻便如愿听到了意料中越发粗重的呼吸声。肖若鸯如花般娇艳的脸颊也渐渐罩上了一层薄红的□□。 不是世子正妃又如何?她会生下世子的第一个儿子,一定会。 靠着床架子半坐的秦昊宇感受到了怀中人的挑逗,眼神黯了黯,心中虽欲望如潮,眼中却冰冷异常。跳动的烛火映着他左脸上的一片青紫,嘴角本不经意地想牵出一个冷笑,却刹时扯动了那伤,以致眉头一皱,面皮不受控制地抖了几抖。他闭上眼睛,慢慢抬手抚上了左脸,再睁眼时,目光阴鸷,杀意大盛。 秦昊轩今晚回府,好像专门就是为了打他一顿的。 想到晚膳时那阵混乱,冯侧妃边兴灾乐祸地吩咐下人拦着,边喜不自胜地以帕掩口于一旁说着风凉话。秦昊宇心中不禁冷笑一声,骂了句“蠢货”。果然和她那侄女一样的蠢,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此时正曲意逢迎的女人,感受着身体再次被一点点唤醒,听着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心中却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自己的灵魂正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着这具□□被欲望束缚,却一时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一条鸳鸯戏水的桃红肚兜被秦昊宇修长的手指轻轻挑了起来。他的呼吸急促如雷,可动作却是漫不经心的慵懒,肚兜被缓缓覆在了肖若鸯的眉眼之上,只露出一双微张的红唇,无辜而茫然地扬到了他面前。 她今日没有跟来。是否已然对他失望到底?呵,他如何竟还有这般痴念?便是没有这事,她也从未对自己有过半分心思,更何谈失望?不过……没关系,不急。他想得到的都会得到,无论是这天下,还是人…… 眼前的红唇真是美啊,就如那日西府海棠的花瓣…… 肖若鸯陡然觉得自己被人翻转过来压在身下,世子突然热情了起来。只是亲吻间似有只言片语零星夹杂其中。仔细听来,却道是“……雪输……玉魂高洁色……玉逊雪容……剔透心……” …… “公子,我们可是就此回京?”城北福安客栈,小厮流觞看着自家正一脸若有所思独自发呆的公子,忍不住小声问道。“说是来这西北暗查遗诏之事,可这月余来咱们各处探访,却连那遗诏的影子也未得见。想必遗诏之事子虚乌有,靖王也未怀什么不臣之心。公子,您离家这么长时间,家里人都惦记着呢。再者,年里头您就要和永平郡主大婚了,正应该早些回家准备准备才是。” 齐少枫却不急着回应流觞,而是边沉吟着边踱到了这二楼客房的窗前,猛然一推窗户,立时青宁城的大半景色便映入眼帘。此刻正值冬日午后,空气微冷,却是难得的清馨静谧。齐少枫凭窗沐浴在这暖阳祥和之下,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一瞬间心中似宁静了不少。 “先不急回去。”齐少枫开口道,“探查了这么多地方,我还是觉得这青宁城最有意思。”他总觉得,在这安稳宁静下面,似有一场大大的风雨正在酝酿。 “青宁城……这些时日倒确是出了不少事。”流觞并不十分懂齐少枫的心思,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这些是非千头万绪,彼此似乎没什么关联……公子可是寻到了什么证据?” 齐少枫缓缓地摇了摇头,“证据现下倒是没有。只是……总觉得这些事背后,似乎有她的影子……” 流觞还想再问,却见齐少枫似是倦了不欲多言,只冲他挥了挥手。流觞无奈,只得行礼告退。 齐少枫没有动,仍凭窗远望着青宁城的某处,虽站在这儿并看不见清风别院,可却仍然牵扯出了千缕思绪,万般柔情。左肩的旧伤,似又在隐隐作痛。 深情终赴流水,唯此箭伤留痕。 …… “郡主,”清风别院内,潘北拱手行礼,“从京中来的人这几日已去过了湖兰、方闾等地。两日前返回青宁,再无动静,似是要安心住下。” 灼华沉吟片刻方才点了点头道:“倒是不必盯得太紧,也别惊动了他们,只留意去向便是。若再有动作及时来报。” 潘北听闻赶紧拱手称诺,随后行礼退了下去。灼华揉了揉额角。自从肖冯两家结仇,她便一直绷着神经寝食难安。现下千头万绪,有太多的事情要去谋划。齐少枫却不是最要紧的,只能先这样放到一边吧。 转眼又过月余,已入隆冬。 兰娘早被昊轩易容成个垂老农妇,由潘北送出城去,直奔辽东。 肖冯两家仇怨愈深,已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只因尚有顾忌,故隐而不发。 靖王病体越发沉重,灼华日日随昊轩前去王府侍疾,每每皆有意规避于内帏女眷中,与秦昊宇再无他话。 辽东传来捷报,柳大将军率众一举大破戎狄,敌军后撤数十里,辽城大捷。 可灼华心中却并未因辽城大捷而轻松半分。只因与此同时,祸事陡生,回鹘来犯,沙城告急…… 冯肖两家的僵局也因此陡然更加微妙起来。 肖盛称病不出,西北大军已近三个月未拨粮饷,都说上战场前要给兵将多发饷银饱餐战饭,方能士气高涨。可如今饷粮皆欠,将士们饿着肚子,如何打仗? 冯显舒一见如此,干脆也撂了挑子,亦称病不出。西北边境危急。 日暮,清风院的小佛堂内并未掌灯。三姑敏毓等人在门口急得团团乱转。灼华已闭门在内待了整整一天,水米未进。这可如何是好? 三姑终是沉不住气了,抬手便要强行推门而入。正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问道:“怎么都聚在这里?郡主呢?” 众人忙回头望去,只见一早出门的秦昊轩此刻正披着一身寒气而归,眉眼疏朗,嘴角含笑。 三姑等人一见如获救星,立时呼拉拉迎上前去…… 一进小佛堂,昊轩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檀香味,此间光线幽暗,他稍顿了顿方才适应。但见灼华一人跪于佛前,一动不动如木雕泥塑一般。不由得心下一疼。 “灼华,”昊轩轻声唤道,随后上前伏身轻轻扳过她的肩头,四目相对,眉目间极力欢喜,用愉悦的声音似向她通报一件喜事:“沙城之危,你不必担心。父王已说服冯显舒,他任主帅坐阵青宁,我为先锋,后日便率兵出征……” 话音未落,灼华陡然面色煞白,眼睛红得几欲滴血。她咬牙截断昊轩的话尾:“不!我不允!” 第一百二十七章 钱粮 http://.biquxs.info/

灼华自小不是没有怨过她娘镇国长公主。 为何别人的娘亲就能陪在子女身边谆谆教导舐犊情深?为何唯有她的娘亲要抛她一人留在京城,奔赴边关随夫出征。 后来灼华年岁渐长,心智逐开,知道了国家大义,家国情仇,于是也便释然。并也努力将自己变成如她爹娘那般心怀天下之人。 虽然这几年来日日想得皆是如何报仇,可心中亦是尊着大义挂着百姓。这才是为何她虽行的是阴谋诡道,却从未流于鼠辈阴险奸猾之途。 今日灼华却是切切实实地懂得了她娘的苦衷。她终于知道,送夫出征时的那极大的惶恐和担忧,几乎化成锥骨的恐惧,刺心之痛。 此刻,人间富贵皆化烟埃,红尘嚣嚣亦置若罔闻,心中唯有一个念头,“我要你好好活着!” 说是不允,却终不过只是说说。局势如此,已无可转还。 我们灼华一头扑进了昊轩怀中,心上压着千斤巨石,压得她喘息不得。 她也终于明白了她娘为何最终随夫出征。除了国家大义,除了身为女子却具不世帅才,还因为她娘想让她爹能好好地活着从战场回来。因此,她要陪在他身边,同进同退,同生共死。 可她却不是她娘,即没有那样出众的身手,也从未在军中历练。她只善于阴谋诡道,若跟去战场,情非紧急尚好,说不定还能出谋划策行些兵不厌诈之术。可若是如今这般兵贵神速十万火急的情形下,光是她这副娇弱之躯,便已然是个累赘,需多派人手保护,反拖了大军的后腿。 她从未如此觉得自己没用过。 她甚至有些羡慕她娘,有那样好的武功,处于那样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局势,又已经能于军中独挡一面。这一切都使母亲可以与父亲比肩而立,驰骋沙场,做一对相扶相持的军中伉俪。 她却不是她娘。 多年来的隐忍已经让灼华忘记了如何恣意去哭。上次她落下的那滴眼泪,已是情绪表达的极致。此刻纵然想痛痛快快地嚎啕一场,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灼华埋首于昊轩胸前,一口咬住曲起的食指,便是凝咽,也比常人多了百倍的克制。 昊轩开始还扬着笑脸,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嘴上努力寻些话开解着:“灼华,你不必担心,此战我定能大获全胜。” 又道:“我毕竟已于军中历练了几年,军中也算故旧遍布,行事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可不多时便感到不对,只觉灼华于他怀中缩成一团,浑身直战却半点声音全无。心中不由一紧,立时伸手将她从怀中拉起,赫然发现灼华齿间抵着一根血肉模糊的手指。 “灼华!快松开!”昊轩吓得刹时魂飞魄散,伸手去拉,却又不敢用力,只能攥着灼华的手腕冲她低吼,头上爆出青筋。 灼华终是放开了自己,松口的那一瞬,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昊轩此刻又气又疼急怒攻心,也顾不得许多,伏身将她拦腰抱起,随后转身一脚踹开佛堂的木门,冲外吼道:“人呢?快去拿止血药!” 三姑敏毓等人顿时慌了手脚,白云居上下忙乱成一团…… “何苦呢,不过是两个小口子,何至于如此?”灼华半靠在榻上,看着众人围着自己团团乱转,又看了看已被仔细包扎的手指,不由得勉强扯了下嘴角苦笑道。 她刚刚哭了一场,现下心中反似松快了半分,只是嗓子仍是哑的,眼睛通红,且这红似乎溢了出来,蔓延到了眼角眉梢,让整个人看起来如一尊琉璃脆弱易碎。 昊轩的唇抿成了一线,沉着脸并不答话,只伸手接过听雪端来的药碗,仔细舀了一勺,轻轻吹温,动作却是异常轻柔。 三姑见此心中石头落地,知情识趣地挥了挥手,带着众人下去。 昊轩将那勺药举到了灼华唇边。灼华却是不喝,只静静地看他,目光中千般情绪,似藏着万根柔丝,此时皆悉数绕上了昊轩的心尖儿,自此他再无可逃。 他一直便是再无可逃。 “唉……”昊轩终是败下阵来,低头重重叹了口气,心中默念了句“冤家”,收回手中那勺已凉透的药搅进了碗里,又重新舀了一勺递到灼华面前。 “大概会有些苦,可大夫说若不吃些清热的药只怕会肿起来。”昊轩的声音轻柔,已不复刚刚那个暴躁少年。 灼华垂下眼帘,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情绪,最后终是启唇将药喝下。 一碗药见了底,昊轩放下碗侧身坐在榻上将灼华揽入怀中。 “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地凯旋归来。且这事和你没有半分关系,你万不可自责!你也说了,镇国长公主和凌大将军的女儿女婿如何会是乱臣贼子?既然不是乱臣贼子,那便是忠臣良将。身为宗室,又习武多年,此次沙城之危,我义不容辞。 ”我知你担心我的安危,但咱们的父母也皆是如此过来的。镇国长公主和凌大将军自是不提。便是父王,年轻时也颇经过几场大战。 “只是,你以后万不可如此自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岳父岳母的在天之灵,必然心疼。便是我,也如何放得下心?” 灼华将头埋进了昊轩的怀中。昊轩轻轻舒了口气,紧紧抱住灼华。只是他未见怀中之人眉上愁云未散,反又添得几分。 灼华又犯了那孤拐的脾气,只觉昊轩说此事与她无关,不过是竭力安慰之词罢了,却终是因她错算,才有今天。 …… 西北军大营,挑夫们一趟一趟地往校场搬运来了十数个八角包铜的大箱子。昊轩身着银盔银甲手扶剑柄站于大军之前,抬手命人将那箱子一一打开,立时银光烁烁,竟是满满几大箱银锭。 “西北近日财政吃紧,致使两个月未发军饷。众将士却不必心急。太安郡主拿出自己的封邑嫁妆来补给大家,且连以后两月都发了下去。 “只是现回鹘压境,沙城有危。我大齐男儿食着国家的奉禄,自是应保家卫国,战守边疆。便是抛开国家大义,却也皆想一想家中的父母妻儿。若是无国,何以为家,回鹘不管你老弱妇孺,若杀将过来,只会屠城杀掠。你们皆是大齐的热血男儿,参军便是为了保卫大齐,保卫家乡,保卫亲人家眷!大齐的男儿向来不出孬种!拿出你们的血性来,为了大齐,为了父母妻儿!奋力一战!将回鹘赶出边境!” 话音回荡,群情激愤! 一小将忽于队伍中高喊:“太安郡主一女子都能将嫁妆银子献来打仗。咱们个个身上带把儿的老爷们儿岂能不如一个女子!这次让回鹘鞑子尝尝爷的厉害!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此言出口,立时一片回应,众将个个激奋异常,高举兵刃,齐声高呼:“回鹘鞑子!有来无回!” 昊轩放眼望向这支威武振奋的队伍,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 同一天,夜色临近,华灯初上,靖王府书房内,灼华抬眼看向半卧半坐于上首的靖王爷。 “说吧,你为何要执意要见我?”靖王爷近一月来身体每况愈下,此时便连说话都气喘不已,“让侧妃来见你,你不出声。让老大来见你,你也不说话……咳咳咳咳……从清早便坐在这儿,只一门心思地要见我!现下我来了!说吧!” 灼华微微动了动因坐了一天有些僵硬的腰身,也不罗嗦,开口直言道:“二爷后日便为先锋带兵去沙城。请父王调出手中所有人马暗桩。武者随二爷奔赴沙城。经济文官请交于儿媳,统一调配西北钱粮,以为军需后援!” “胡闹!”原本病弱无力的靖王被气得陡然一拍扶手,“什么人马暗桩,你……” 可这话尚未说完,便在灼华清澈的眼神下咽回了后面半句。镇国的女儿……岂会是庸碌之辈? “算了。”靖王摆在了摆手,不提刚刚之言,只继续道,“打仗皆是男人的事。你一介女子,掺和什么?再说,昊轩是我嫡子!你觉的我会不护他周全?这粮草调遣自然另有安排,你就不必操心了。” 谁知这话却并未让对面的凌氏灼华退却,反见她抬眼冲自己微微一笑。恍惚间,靖王似又看见了若干年前的那位故人,无双风华下,笑容中藏着不尽的了然和洞悉,正因这份洞悉,又使那笑容里生出了几分冷意和嘲讽。 靖王心中一颤,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睛,却听灼华开口说道:“女子是否能参与国事兵戈,父王一生所历所见早有答案。只说父王安排,儿媳自是相信。但儿媳却不全信父王所用之人。 “事涉太安夫君性命安危,不可有半分差错。便是父王……您可敢保证自己所用之人全然受控?若但凡有一人心怀不轨,你失去的就不光是一个儿子,还可能是这西北的半壁河山,以及您多年的苦心经营……” “放肆!” 靖王勃然大怒,指着灼华却陡然咳了起来,半天说不出话。一旁卫禄见此赶忙上前替靖王抚胸捶背。灼华垂下眼睛,起身缓缓跪倒在地。 “父王现下心中一定惊疑不定,不知儿媳知道些什么,也担忧儿媳会冒然出什么昏招。这些父王却是多虑了。现下京中密查钦差尚在青宁,儿媳便是再不懂事也不会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只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辎重,胜败关键。儿媳不信一些人!这事儿媳必要掺和!而且儿媳也有这个本事掺和!”灼华这话就差明说她不相信世子了。 靖王看着她心中巨浪涛天。她竟如此胆大包天,以京中密使威胁自己! 还是小瞧了她!也是,她是镇国的女儿,自己如何竟小瞧了镇国的女儿?果然是老了…… 靖王渐渐止住了咳声,书房内沉寂下来,压迫异常。灼华垂眸端端正正跪于地上,不动不摇。 半晌,方才听靖王缓缓开口道:“你毕竟是一女子,军国大事,粮草后援,交你统管却是儿戏了。不过,你可参与其中,辅助一二。我也会和下面的人说,自会尽量让你顺心如意。 “至于……你的担忧……这却全都是胡扯!我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时日无多。你们这些儿女晚辈自应竭力侍奉,莫要再来气我! “卫禄,你一会儿去请世子来,这段时间让他来给我侍疾。十余年未见,我这临死之前,要好好享享儿子的福!” “是。”卫禄躬身应诺。 跪于地下的灼华缓缓扬起嘴角,恭恭敬敬地伏身一拜:“儿媳谢父王成全。父王切莫如此说,您自是福寿绵长,寿禄千秋。” 她今日本就没有指望靖王能让她成为这西北钱粮的总管。可她一开始却必须这么说。以大博小,才终能达到目标。 至于秦昊宇,靖王既说了要替她看着,她自然便不必担心。靖王才是万年的狐狸,心机手段样样高明,且骨肉亲情,他也必然不想失去一个儿子。 灼华谢恩后,行礼告辞。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靖王微微眯起了眼睛。心机手段样样出众,只是可惜呀,为何不是老大的媳妇儿……老二……却又为何全无半点那样的心思!可惜呀…… 灼华推门出来,却正见世子秦昊宇守在门口。见她出来,笑着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叫了声:“华表妹。” 那张与昊宇一般无二的脸上,笑容温润和煦,毫无芥蒂,端的是一副彬彬有礼胸怀坦荡的模样。只是他细长如画的眼角并未藏着清风朗月,而是蕴着一片算计的阴霾……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出征 http://.biquxs.info/

灼华并未如何费心去应付秦昊宇。她不过退后半步刚还了礼,卫禄便开门来唤秦昊宇进去。 灼华垂眸让开路来,待世子走过,方才带着三姑离开。只是她却不知,身后的秦昊宇并未急着进门,而是转身望向灼华的背影,半晌方才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回到清风别院时,已是夜深。灼华累极,草草洗漱,倒头便睡。只是深夜半梦半醒间,忽觉身边似有人轻手轻脚地躺上床来,又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回来了?”她迷迷糊糊中想靠向昊轩,却被昊轩隔着被子轻轻摁住。 “我刚回来,身上还有寒气。”说着他用力地来回搓了搓手,直至发热,方才伸手捋了捋灼华的头发,含笑道,“不想竟把你吵醒了,快睡吧。” 被他这一番折腾,灼华哪还能睡得着,她睁开眼睛,看见枕侧的昊轩略显憔悴,下巴上冒出了青嘘嘘的胡子茬。 不日便赴沙城,他为调兵肃军,已在军营盘桓了两日一夜。 “我听三姑说,你今日去寻父王了?”见灼华这样,昊轩知她终是被自己扰了睡意。于是也不睡了,躺在被子里笑着问道。 “王爷在西北经营多年,手下人才济济,人脉交际不是你我所能估量。此次……你出征,粮草却是关键。我请父王让我参与粮草调配。当然,也是为了防着一些人……” 唉,这丫头,天生的牛心左性。昊轩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前两日闹那一场,又劝她无数好话看来终是打了水漂。她并未放过自己,仍把他此次出征之事揽在自己头上。 见昊轩似又要劝她,灼华忙柔声拦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冯显舒、肖盛二人便是没有尸位素餐称病躲着,沙城之危你也不会不管,此事与我无关。’ “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我也要说,此事无论是否与我有关,便是你不出征,事关大齐江山,边境百姓,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世子心术不正,王爷虽知……却视其为衣钵传人。 “但此次与回鹘一战却不能有半分差错,此事关系大齐几万将士、边境数万百姓!我绝不想再见到……第二个平城之役……” 说到此处,灼华忍不住身子一颤,似触动了心结。 昊轩连忙探身抱住灼华,二人相偎相依半晌无言。 “此次沙城凶险,我想父王自会派一队心腹高手护你出征。可,我仍是不放心。让羽寒领着侍卫们随你……” “不可!”灼华话未说完,便被昊轩急急打断,他将灼华稍稍拉开一点,看着她的眼睛道,“莫说是羽寒领着全部侍卫,便是一个侍卫也不可随我出征。羽寒不行,小伍也不行!你担心秦昊宇心术不正,难道将你留在青宁,和他同处一城,我便不担心? “我这儿毕竟有千军万马,且在军中历练几年,亲信故旧培植不少。你也说了,父王又派了心腹相助,人手远远要比你来的充裕。羽寒等人是护你周全的保障,而你的周全才是我奋力一战的根本。” 他的周全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根本呢?灼华垂下眼睛,心知大概此次劝他不动,昊轩无论如何也不会带走她身边任何一人,可口中仍忍不住又念了一句:“父王已答应看着他了,况且我还有三姑敏毓……” “不行!”一锤定音,别无转还。 昊轩在灼华面前还从未如此强势霸道过,此时前脚刚驳了她,后脚反又怕她受不住,于是忙软下态度,柔声转移话题道: “说到那秦昊宇,今日你在府中可遇见他了?他可曾有为难你?你却不用怕他,若再敢使坏你只管告诉我。什么兄长世子的,敢为难我婆姨,我再去揍他个满脸开花!” 昊轩一耍混,西北话就又蹦了出来。灼华本想嗔怪,可一想到今日所见世子左脸上的那片青紫,似小丑着的油彩,甚是滑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见自己终是把忧心重重的灼华逗笑,昊轩也不禁立时欢喜起来,又有温香软玉满怀,新婚分别在际,不由得登时口干舌燥浑身火烧,再看灼华时,眼睛里便燃起两簇火苗来。 灼华一见哪能不知,脸上轰然一热,双颊红似春桃,盈盈秋水不自觉地便去避着昊轩的眼睛。这看在昊轩眼中简直就是刻意邀请。 “轰”,他脑子里的所有清明顷刻全部焚为灰烬,烟灭灰飞…… 桌上红烛摇曳,一起摇曳的还有床头那绣了龙凤呈祥的大红幔帐…… …… 隆冬大雪,昊轩为先锋官,整装三军,出征沙城。 留在青宁城内的灼华却并未闲着,带着三姑敏毓,再有扶风、射月、听雪,全员而出,日日留于已被军中征用的青宁知府府衙内筹算调配。 几名女子参于钱粮调拔?暂聚于此的皆是靖王心腹,除了王府幕僚,还颇有一些西北高官。虽王爷打过招呼,可一开始众人只觉得胡闹。直到两三日后经了几件不大不小之事后,众人方才渐渐认识到了这位靖王府二奶奶的本事。 这位二奶奶领着众侍女自处一室,却并不是只为来吃茶聊天不懂装懂地掺上一脚。而是人人皆手持一把算盘,钱粮统领将征调后的账目皆送到此处核算一遍,而后再分配调运送往前线。 且又想出运单相合的主意,每车皆有一张有防伪印记的单子相附,待运到前线由接粮官核对无误签字确认。送粮官返回时再将此单交回报帐。 便是最难的粮草征调,这位二奶奶也剑走偏锋地帮了大忙。其从身边调来百十名侍卫,个个凶神恶煞,分成几路跟着催粮官去西北各府县催粮。若是那配合的还好,若遇上那不配合的府县长官,侍卫头领只将手中刀剑往府衙桌上一拍,留那长官在衙门中喝上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茶,何时手下师爷将军粮催齐送到衙门口,何时再放那官员回家睡觉。 各处催粮官自然乐得有人唱黑脸,他们来做好人。凡每到一县,只说王府二奶奶派人监军催粮,他们也无可奈何。故而,各府县中,靖王府二奶奶太安郡主的名声可是不大温和,多与横征暴敛等词相联…… “名声于西北此处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灼华边看着运单,边对一旁给自己倒茶的三姑说道,“这西北咱们并不久住,如今所做一切只为全力保二爷平安凯旋。这西北将来总归是世子的,我要此处的贤名有何用处?” 说着灼华将手中的那一摞单子交于旁边的扶风。扶风立即行礼,转身出去分发下去。 三姑看着忙碌得几天几夜都未如何休息的灼华,不由得皱起眉头。 秦昊轩与靖王爷毕竟是亲父子,且现下靖王已病如膏盲,为人子女,无论是于大义还是出于私情都应留其身边竭力侍奉。那么已为人妇的郡主便身不由已,无论如何皆应随秦昊轩留于青宁侍疾。可之前计划去辽东之事,却又不知何时才能成行。 此刻西北局势纷繁复杂且又添战事,反不如辽东刚经一场大捷,形势大好。三姑不知道自已当时支持灼华来西北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因为靖王府二奶奶带着手下众人几日不眠不休的催缴、核算,竟真颇找出几项漏洞来。又有那之前怀了假公济私中饱私囊歪心思的人,一见查得如此之严,也皆收了小心思。一时间沙城征运粮草之事,竟几日便被理得极顺,有条不紊地开展下去。 只是尚有那起子未能捞得好处的小人,倒不知所谓地恨上了灼华。灼华却是一概不管,只继续按自己的规矩行事。其实她也并非是那不通世故俗务之人,若是她想留于此地认真经营,自会方方面面兼顾周全。只是正如她对三姑所说,昊轩与她终是要回辽东,现下重要的却是沙城之战。 …… “哎呀,不得了呀!不想这位太安郡主竟还有这番本事!” 自肖锦鹏斗殴而亡,成为肖家唯一子嗣的肖锦鲲陡然身价倍增。一时间让他颇有扬眉吐气之感。此刻他便在世子秦昊宇面前以扇击掌,赞叹连连。许自己也未察觉,那举手投足间竟比之前多了不少自信流畅之态。 秦昊宇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饮尽,随后道:“她的本事多着呢。你只是不知。” 肖锦鲲心中一窒,只觉得世子此话为何颇有几分与有荣焉之意?于是小心试探着道:“可若太安郡主有如此本事,二爷又是个能征善战的,王爷那里不知心意如何?便是二爷于军中的威望……也不得不防呀……” “父王那里你自是不用担心。”秦昊宇说得颇为笃定。这几日看似靖王爷拘着他侍疾,实则是向他交接手中各方势力,传其衣钵。父子二人已经几次长谈。秦昊宇彻底明白了父王的心意,更对初到西北时的考验解开了心结。 只是父王的言行颇有交待后事大限将至之态。想到此处,秦昊宇不禁心中一酸。毕竟为人子女,父子之情天高地厚。 不过他并未沉浸在这悲痛中太久,随即便皱起眉头:“至于他军中的威望……却是不急。咱们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其他慢慢筹划便是。我看肖、冯两族之事已水到渠成。肖家……” 秦昊宇抬头看他笑道:“我却不管了,你自会处理。至于冯家,得尽快找个时机才是!” 肖锦鲲点了点头,也跟着笑道:“世子放心,我会尽快布置。” 他爹肖盛不是没有怀疑过肖锦鹏之死有他的影子。可现下形势比人强,他是肖家唯一的子嗣,他爹又因为那个浪荡才子的死而一病不起。大夫人更是因为死了儿子而疯疯癫癫。肖家现下正一点一点地握在了他的手中。至于冯家……还得慢慢谋划才是…… 福安客栈内,流觞也不知这是自己近日第几次向他家公子提议回京了。他骨朵着嘴跟在自家正忙忙碌碌翻看沙城地图的公子身后,嘟囔道:“沙城现下打仗,这青宁我看也不见得安全。公子,您又婚期将近。咱们在这也没查出什么。不如早些回家才是正理!” 齐少枫却不听他啰嗦,只自顾自去看他的地图。被实在念得烦了,便挥手赶他道:“我心里有数!你下去叫店家备饭吧。何时回京我自有安排。” 流觞心中知他是在搪塞自己,却又不敢违逆,只得不情不愿地转身出去,嘴里碎碎念着:“也不知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非留在这儿不可……” 齐少枫不禁手中一顿。是呀,这里在什么好的呢?无非是……无非是她在这里。虽不能相见,虽中她一箭,可却仍希望她能在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乱世之下平安。 在这兵荒马乱的乱世之下,灼华收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戎狄大皇子萧复开未死,并于戎狄北地自立为王,得了北地的兵权又招募大批兵丁。如今已公开与戎狄新可汗萧复拓分庭抗礼,大有随时进攻王庭之势。萧复拓自顾不暇,召回侵犯辽东之兵勤王护驾,辽东之危暂解。 二是此次前往沙城送粮的军兵无功而返。沙城被围,粮草送不进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救围 http://.biquxs.info/

西北的冬天极冷。雪粒卷着沙子密集地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疼。 沙城城外,两军对阵,双方战鼓如雷,杀声振天。秦昊轩银盔白马一杆长枪,身先士卒冲进敌营。左突右杀间,只见其手中长枪上下翻飞,如银龙过海,所过之处片甲不留。一时间回鹘军队大乱,死伤无数。 只是他却未察觉到,远处敌军阵眼帅台之上,擅使强弓的首将萨里正力挽百斤铁弓,弦如满月,铁箭直指他的胸口。 “嗖”!铁箭离弦,如流星闪电,风声呼啸。待昊轩察觉,为时已晚,只听“啊呀”一声,箭没胸口,昊轩当即摔落马下…… “昊轩!”灼华大叫一声,陡然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本在青宁府衙秉烛核账,竟不知不觉中伏案睡去。此刻浑身大汗淋漓,冷汗澿澿,虽已梦醒,却仍心擂如鼓,气喘不定。 “郡主。”三姑于外屋听见声音忙进来,伏身仔细看她的脸色,边掏出帕子擦了擦灼华额角上的汗,边柔声地问道,“可是做噩梦了?出了这么多汗。” 灼华却是不答,反而看向三姑问道:“向沙城运粮的人可曾回来?” 三姑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忙柔声道:“郡主怎么忘了,两日前运粮官无功而返。您撤换了运粮人马,今日重新出发,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三姑话音刚落,灼华才恍然醒悟,伸手揉了揉额角。三姑见此知她是被噩梦惊吓到了,忙去倒茶,可茶还未送到灼华手上,却见她猛然起身。 “三姑,前一批运粮队伍两日前无功而返,加上今天已有三日。如果再算上运粮队返程的时间,最少也需两三天。也就是说沙城被围已至少五六日了!” 说着灼华焦躁起来,紧皱眉头,于书案后来回踱了两步,骤然停下,看向三姑道:“我们不能等了!你马上传令下去,集结所有侍卫,咱们立时出发去沙城!”说着,她伸手便去拿一旁的大毛披风。 “郡主,”三姑见她似失了方寸,不由的也急了起来,忙上前拦道,“现下已至丑时,有何急事不如过了今晚再次说。况且如果沙城真有危急,靖王爷定然不会坐视不管。不如待天亮后咱们去王府一趟将此事禀明,让王爷增派援军……” “不,来不及了!”灼华此刻已完全清醒过来,利落地披上斗篷,边系着胸前的带子,边急急说道:“现下王爷病重卧床不起。如果我未猜错,这几日他定然已将自己手中的势力交于世子。此刻去求王爷已经无用。去求世子……” 灼华忍不住冷笑一声,“求人不如求己。虽然咱们人少一些,可却个个武功高强以一抵十。三姑,你和敏毓再去多找一些大齐的战旗来,咱们即刻出发!” 三姑见她似拿定主意,不由得心中大急,忙欲上前再劝,却刚道了句,“这次与上回袭京不同,上战场哪里是闹着玩的……” 便忽见扶风急匆匆进来,想必是一路跑来,此刻气喘吁吁,叫了声“郡主”,便将手中一大一小两张纸条递了过去。 随后气息不稳地解释道:“我的血红蓝鸽子今夜竟带回一只掉队的信鸽。想必是迷了方向又累极失了体力,才轻易跟着咱们的鸽子回巢。这鸽子传的信竟是用回鹘文写的。我知事情紧急,连夜请了衙门里的通译给译了出来……” 灼华此时早已看完,伸手将那译本递给三姑:“回鹘萨里部虽围沙城,但其兵力粮草已然不足,不过强撑罢了。这是回鹘本部密信,让萨里再坚守三日,援兵不日便到! “三姑,咱们没时间了!想必此刻回鹘援军已然出发,就在路上!我们还有不到三日的时间。好在若急行军的话,从青宁到沙城用不上两日。 “咱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抓住这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可解沙城之困。回鹘后援之兵见萨里兵败自会撤回本国境内。可若抓不住这次机会,昊轩半个月的苦战便皆化泡影!大齐的西北之境也将遭回鹘铁蹄践踏!便是昊轩……也有性命之忧。” 三姑低下头去,心中斗争激烈。她自然知道灼华所说句句是实,可却也实在不敢让她轻易涉险。这是真真正正的刀兵相见兵戈之争,与之前所有情况都不同。刀枪无眼,她上过战场,知道战场的残酷! “我来领军去沙城,郡主坐阵青宁便是。郡主放心,我毕竟曾带过兵,定能……” “不,我必须亲自去!”灼华未等三姑将话说完便出言打断,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她的夫君还在沙城,她必须要去!随后也不等三姑再辩,大步走出房门。 三姑知她主意已定,心中无奈,却不敢怠慢,忙吩咐下去,让羽寒立时集结城中所有侍卫,又命射月、听雪去备些轻便易带的日常之物。 不过两刻钟,便皆准备妥当。灼华头带帽兜轻纱遮面,此时骑在马上,仰头望了望天上的半月,见月上无晕,心下安定半分,看来明日无风无雪,易行军赶路。 只是毕竟已然三九隆冬,灼华身上虽裹了厚厚的大毛斗篷,可寒气依然直沁肌骨,她却顾不得这些。刚要挥手起程,不想忽见一人跳下马来,折身直冲队伍后面,伸手一把将前来送行的风、雪、月中的扶风抱住。却原来是小伍。 众侍卫立时一齐起哄,原本静默沉重的气氛刹时欢腾起来。 “等我回来!”毕竟当着那么多人呢,小伍就是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只略略抱了一下便将人从怀里拉出来,低头轻声说了一句。随后也不敢去看扶风的眼睛,在众人的一片起哄声中,转身奔到灼华马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拱手请罪道: “属下该死!但属下,确是,确是心仪扶风!此次前去沙城,到底,到底是……属下怕若是不说……” “此次沙城之行定会凯旋而归!”说着灼华抬眼去看扶风,见这个平时内敛得几近木讷的姑娘此刻竟难得的双颊绯红满面娇羞,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竟没有掩面而逃,而是低头支棱着耳朵听着,便知她心中乐意。 于是笑道:“待咱们打退了回鹘,凯旋而归,我和仪宾就给你们办喜事!” 此言一出,立刻又是一片欢腾。呼哨声、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这些侍卫们都是些半大小伙子,虽然平日里羽寒管得甚严,可一个个骨子里的闹腾顽皮却是改不了的。于是借着小伍这由头,大家不禁尽情欢闹起来。 听雪、射月也立时推推搡搡嬉闹着向扶风道喜,只臊得扶风捂着红布一样的脸,狠狠跺了跺脚,终是转身跑了。 她这一跑,队伍中立时又扬起一阵大笑,欢闹声瞬时冲淡了出征前的沉重。 灼华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又忽似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敏毓和羽寒。 前者的眼睛随着灼华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到了羽寒身上,当即脸上不禁蓦然一红。 后者则在灼华那若有所指的眼神下缓缓低下了头。终是一扬手中的宝剑止住了众人的嬉笑,一马当先,率先挥鞭前行。 人马开拔,众人急奔沙城。 …… 太安郡主率亲卫去解沙城之围。这消息不出一刻钟便传进了靖王府的书房。 “你手下招募的那批武林人士中可有高手?” 此刻外面天空已微微发白,清新凛冽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秦昊宇凭窗略看了看,随手又将书房的窗户关上。 肖锦鲲垂手恭立其身后答道:“那些个武林人士皆是个中高手……不过若说本事最好的却有两人。 “一个便是……上次暗算肖锦鹏的那个吕大,既擅近身缠斗,又擅飞镖暗器,杀人无形,是暗杀的一把好手。 “再有一个是刚刚新收的,名唤李六儿,轻功了得,极擅追踪,便是高手也轻易寻不出他的行藏。且拳脚功夫不俗,以一战十也是使得。世子这是……” 肖锦鲲说着慎重地看了一眼秦昊宇,试探着问道,“这是,不放心二爷,意欲派个人跟去?” 这两个人,一个擅暗杀,一个擅保命。 秦昊宇笑了起来,好一个“不放心”。他现在对肖锦鲲真是越来越满意了。 “二爷的本事你也是听说过的,岂用得着你那几个江湖游侠保护?便是太安郡主……手下的那些侍卫也个个皆是高手。” 秦昊宇垂眸端起茶碗,半晌忽而一笑:“可太安郡主毕竟是一介女流。刀箭无情,沙场征战又岂是一个女人能掺和的?将那个李六儿派去吧,却也不用有什么作为,只安安静静不露行藏地跟着便是。如若,真有个什么山高水低的,让他只护着太安郡主周全便是,其他人……倒是不必去管。” 肖锦鹏面上波澜不起,拱手应了个“是”,心中却翻起滔天巨浪。 起初不过隐隐感觉有些怪异,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怪异之感越发强烈,直到今日终完全确定,他怎能不心神俱震。 若说自古以来这种事也并不少见。北齐的文宣帝强占寡嫂。春秋时的卫宣公私通庶母强掠儿媳。还有那万国来贺的大唐盛世,这种事更是屡见不鲜。连人人称道的太宗贞观也曾强娶了亡兄疑孀,更别提高宗、玄宗之流。 只是上述种种毕竟皆是古人过往。本朝严于礼法,皇室中还从未出过有违纲常之事。可世子,竟起了这样的心思! 虽说他与二爷几近反目,兄弟阋墙已是早晚。可这帏薄不修、罔顾人伦之事……若世子事成,将来的史书功笔又会如何去写? 肖锦鲲不敢往下细想,忙低下头去,腰又弯了几分。 见他这样,秦昊宇便知其心中所想,也不点破,只讽刺地一笑。胜者王侯败者寇,史书功笔哪个不是由胜者所撰?那些所谓的盛世明君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若他事成,自然想要什么人便能得到什么人,想让史书如何写便会如何去写。 “至于那个吕大,好生礼遇。说不得近几日就会用上!” 肖锦鲲猛然抬头,眼睛忽而一亮,只这一句便让他心中豁然开朗。是了,他怎么倒在乎起什么纲常人伦史书功笔起来。自己之前乃至以后所要做的事,桩桩件件,哪件不是有违纲常。 之前肖锦鹏一事……更算得上是人伦惨剧!史书功笔,胜者所写。他要担心的,不是什么假道学,而是自己跟着世子如何去胜。 肖锦鲲很快又重新低下头来,再次拱手称诺时已平复了心境,真正的心悦诚服。 …… 灼华一行快马加鞭,飞奔出城。却未想,行至城外二三里处,忽然身后追来一主一仆。 那主人边策马奔来,边高声唤道:“郡主慢行!齐少枫在此,特有要事相商……” 第一百三十章 战死 http://.biquxs.info/

京城一别,再见太安郡主时,齐少枫忽觉似苍海桑田恍如隔世。虽不过半年的时间,可已物是人非,面前之人嫁为人妇,而他也即将成为人夫。 四目相对,却见太安郡主看他的眼神中并无一丝惊讶之色。于是,那些感慨伤怀瞬间皆化成心头一声自嘲的苦笑。 她当然知道自己来了西北。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住她?在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自己的悲春伤秋显得多余而愚蠢。 “齐大人,不知有何见教?”灼华见齐少枫行到近前却不说话,心中纳罕,于是率先抱拳开口,意在催促对方长话短说。 齐少枫此时心中的苦笑皆涌到脸上,可却仍于马上一丝不苟地抬手回礼道:“半年未见,郡主别来无恙?” 灼华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左臂,不过旋即便收回目光,面上波澜不起,道:“承蒙齐大人记挂。大人公干多日,此刻正应是回京之时。山高路远,愿大人一路顺风。” 这是在下逐客令。齐少枫脸上的笑又苦涩几分。可太安郡主刚刚那若有若无瞥向自己左臂的一眼,却又让他忽而生出一丝妄念来。 “郡主如此率众奔袭可是欲去沙城?沙城之危齐某亦听闻一二,故特来毛遂自荐,愿替郡主领兵救围。 “齐某虽是一介书生,可毕竟是七尺男儿,且自幼也曾习得兵法。郡主虽足智多谋,但毕竟是金闺弱质,此一路与众男子奔袭,多有不便,不如……” “齐大人!”未等齐少枫说完,灼华忽而出言阻止道,“大人美意,太安心领了。只是太安此行只为沙城寻夫,与朝廷无关。大人皇命在身,理应早些回京复命。” 齐少枫垂下眼睛,这是在明明白白地拒绝,也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此事本就是夫妻家事,与他无干! 虽知事实如此,可从她的口中清清楚楚听到这话,他心中还是不免难受了一下。未待措辞,却又听太安郡主继续说道:“且齐大人与永平郡主大婚在即,不过一十九日便到婚期。就算此时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也尚觉路远水长,时间紧迫。望大人快马加鞭,一路顺风。庆王府与齐相府想必人人皆翘首以盼,期待大人早早归家。” 这话中又满含了敲打之意。提了永平郡主便是在告诉他,她与秦琴之间情谊仍存,连婚期都记得如此清楚,却定然不是因为他。就连上次射他一箭却未伤他性命,说不得也有几分是看在秦琴的面上。 又提了齐相府与庆王府,更是在警告他认清身份,以前羁绊牵制他的,现在仍未改变,且只会更加束缚。他从来都没有能随心所欲的机会和资本。 齐少枫句句听得明白,可却恨自己句句皆听得明白。他垂眸缓缓抬起双手抱于面前,再开口时,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多谢郡主提醒。”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生妄念,却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她最后一眼。虽然对面的人轻纱罩面,看不清容颜,可他的目光依然深刻而留恋,似欲将眼前的这抹身影印在心底。或许在以后数十年悠长乏味的日子里,陪伴他那不安分却又孤寂灵魂的,便唯有此刻印在心底的这抹影子了。 天空阴沉,雪花飘飘洒洒,眼前的那抹倩影终是渐渐模糊起来。却原来连这点子念想也留不下吗? 灼华不知齐少枫心中所想,只道自己已尽了本分,拱手还礼后,便拨马欲走。 “郡主……”不想忽听背后的齐少枫又开口唤她。 待齐少枫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下意识地出言唤住了太安郡主。见她满眼疑惑寻声望来,心下不由得一慌。 “郡主……郡主可知王太后已病入骨髓,时日无多,说不得就是近些日子的事了……” “多谢齐大人相告,太安告辞!” 太安郡主并未等他将话说完,只匆匆道了声谢,转身挥手扬鞭,立时率众人策马而去,徒留身后滚滚烟尘。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自己果然又犯蠢了! 可,其实他是想说,想说,太后病重,万一逢了国丧呢?他的婚事并不一定能如期举行。不过,那又如何? 他,果然又在犯蠢…… 灼华并不知道,身后的齐少枫一直驻马而望,直到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 “王爷病体愈发沉重,想来已无力监察青宁动向……派个人回去告诉潘北,将京中暗察钦差已回京的消息传到靖王府上……”灼华边策马前行,边转头吩咐一旁的羽寒道。 羽寒拱手称诺,面无表情地拨马与敏毓错身而过,寻了一名十分擅骑的侍卫吩咐他前去往返一趟。 敏毓垂下眼睛,轻轻勒了勒缰绳,放缓速度落后几步等他。 三姑见此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想来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敏毓欢快无忧的笑声了。忽而又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痴男怨女,情债孽缘,一时间感慨万千。却也不过只是一瞬而已,旋即便打起精神,忙招呼小伍补位上前,二人紧紧护住灼华左右。 一队人马一路疾行奔赴沙城,中间并不安营宿夜,只于人困马乏之际下马稍作休整。羽寒小伍等众侍卫还好,可灼华毕竟是个女子,又不若三姑敏毓那般长年操练,身体强健,如此疾行一日一夜便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但却仍勉力支撑未出一言。 羽寒看着灼华坐在火堆旁,接过三姑递来的水囊时手抖得不成样子。他垂于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成了拳头。可却到底无能为力,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松影寒鸦,滴水成冰。待敏毓找到羽寒时,他正坐于松下的青石之上,不怕冷一般,远离人群篝火,独自一人垂着头阴沉不语。 一只水囊被递到了羽寒面前,敏毓轻声说道:“这水是热的,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羽寒沉默地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敏毓却从他那黯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脆弱。 她垂下眼睛,安静地坐到了羽寒身旁,半晌方才兀自一叹,没头没尾地开口说道:“你我自小跟着郡主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我从来都是知道的。我柳敏毓不是个死皮癞脸之人,若是……若是她对你……哪怕,有半分心思,我也定会退避三舍,从此只当你是路人。 “可,我是跟着郡主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知道她的心思,就像清楚我自己的一样。”说着敏毓转过头去看向羽寒,眼睛映着月光,粼粼如波,闪着淡淡的轻愁,“她对你无半点心思。她的心从未用在你身上过……” 羽寒“呼”地站起身来,扶剑急急向前走去。他想逃离此地,他不想去听。有些事便是知道,但只要不说,就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当成不知。他不过只是想当一个被蒙在鼓中的傻子罢了,却为何连这点奢望也不留给他? 可敏毓的话就像一张网,拦着他,罩着他。既已点破,他逃无可逃。 “羽寒!”敏毓也站起身来,于原地唤他,她问,“你,会娶我吗?” 羽寒猛然停住脚步。他垂下了头,伸手摸了摸那枚一直藏在胸口的碧玉簪子。 “等,这次从沙城回来,我……便向郡主提亲。”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身后的敏毓努力地咧了咧嘴,终是艰难地摆出了一个笑的模样。她应该欢喜,不是吗?羽寒已经答应娶她,不论究竟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羽寒面色苍白,捂着胸口的那枚簪子一路行来,只觉浑身冰冷,似脱力一般。 这样也好!他知道郡主一直有意撮合他与敏毓,既然郡主想让他娶,那么他便,娶。他自小沉默寡言,日日跟在郡主身后亦步亦趋,早已习惯了一切皆听命于她。 更何况敏毓本也是个极好的姑娘。 这一路行来,他心中不是无痛无恨。郡主于这冰天雪地不分昼夜疾行,所受之苦,却,皆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尤其刚刚,当看到她脆弱得像一片孤叶,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摧毁。他只觉胸中除了翻滚的怒火,还有滔天的妒意。 一个妄念似生成了心魔,于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挥之不去,“若她……嫁予我呢?我定不会让她受这般的苦!” 可是,他却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若她嫁予我……她,定然不会快乐!” 尘缘孽债,皆是妄念,他终须放下…… …… 一行人马又苦行数个时辰,终在天光大亮之时赶到沙城外三十里处,比预计的时间尚提早半日。 灼华心中稍定,命羽寒吩咐下去,众人下马,稍作休整,待派出的两班探马回报,再做计较。 果不其然,不出半个时辰,第一班探马便狂奔而归,见得灼华忙翻身下马,可言辞中却颇为犹豫闪烁。 “回禀郡主,属下奉命前往沙城外周边府县打探,却道是……”那探马抬头看了灼华一眼,目露顾虑。 “报!”灼华见他如此,原本充斥于胸中的那股不祥预感陡然又盛几分。 探马将心一横出言道:“传言沙城守城主将……就咱们仪宾,两日前与回鹘交战,中了回鹘大将萨里的重弓铁箭。如今沙城守军已两夜一日闭城不出,现下皆传……皆传……” “皆传什么?” “皆传仪宾……重伤不治,命在旦夕!” 灼华只觉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被身旁的三姑一把扶住,“郡主!” “报……” 未待灼华开口,忽见第二班探马也疾驶而来。此人有些愣头青,因事态紧急,也不顾不得许多,立时翻身下马急急禀报道:“前方沙城城外已然开战。回鹘造势攻城大有背水一战之态。” “沙城主将可出城迎战?”灼华忙探身问道。 “主将并未出城,只有副将率兵迎战。据传,主将被回鹘的重弓铁箭所伤,已不治身亡……” “郡主!” 未待探马报完,灼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立时血溅锦衣。 众人顿时一片大乱……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斩将 http://.biquxs.info/

沙城被围,传言秦昊轩阵亡,激得灼华立时吐出口血来,吓得众人一片大乱。 三姑慌忙给灼华搭脉,半晌方才皱眉缓了口气道:“怒急攻心,却是无妨。”说罢从怀中掏出保心丹喂给她一粒。 灼华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喉中翻涌的腥甜,随后看向那两名探马,道了句,“再探再报!” 二人立时行了个军礼,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灼华又抬眼看向众侍卫,说道:“沙城之危,事关大齐国土、边境百姓,咱们无论如何都要去解回鹘之围!” 她的表情木然,看不出情绪,说出的话异常铿锵。只字未提昊轩的生死,意思却极为明确,无论前方沙城有无秦昊轩,无论秦昊轩是生是死,大齐国土有难,他们便不能不管。 羽寒垂下眼睛,立时带众人拱手领命。却无人看见他唇上那道刚刚被咬出的血痕…… 众人又疾行二十余里,于沙城外十里再得探马来报。回鹘军队已攻城一轮,却被沙城守军击退,此刻正蓄势欲二次攻城。 灼华转头看向羽寒,羽寒立时会意,利落地问那探马道:“回鹘军队攻城是何阵形?” 探马答:“左右两翼护中路齐攻。” “可设有后援?” “并无。” “左右两翼哪路队形不整,攻势稍弱?” 答:“左翼队形稍散,攻势较弱。” 羽寒听罢回身拱手对灼华道:“郡主,咱们毕竟人手有限,以我之见,唯有聚力形成尖刀之势,冲其左翼。届时左翼一乱,敌军中路定然不稳,沙城守军便有可乘之机。” 三姑久经沙场,深谙兵法,听得此话看向灼华道了句,“可行。” 灼华点头,也不啰嗦,对众人说道:“将咱们之前所带的战旗悉数挑起,且人人于马尾绑上树枝,拖起烟尘,故布疑阵。羽寒全权指挥。” 随后又在马上对着众人深施一礼,道:“众位皆跟随太安多年,犹如手足至亲,不容断损。此次上阵,真刀实箭,兵戈无眼。太安在此拜托各位,万望保重千万!二百三十七人而来,定要二百三十七人而归。少一人,我也绝不答应!” 大家未料郡主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两百多个铮铮男儿瞬间皆红了眼睛。 哪家上战场前不都是说些以死报效以命相搏的豪言壮语。可唯有郡主,是以自家姊妹的身份要求众人皆要平安而归。这反而刹时点燃众侍卫的士气,个个热血沸腾。 小伍猛然高举手中宝刀大喊道:“杀回鹘,救沙城!” 群情立时振奋,众人一起举起手中刀剑高呼道:“杀回鹘,救沙城!”声振九霄,气贯长虹。 “郡主,”羽寒心中却不免有些担忧,轻声说道:“刀剑无眼,郡主不若由一队人马护着等候在此……” 灼华摇头:“回鹘援军随时会到,若我落单遇上岂不更加危险?跟着你们反而安全。” 羽寒一听,觉得有理,便不再纠结。他却不知,灼华此时虽说得平静,看似理智,其实心中早已一团乱麻。从刚才起便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只一想起昊轩就心如刀绞。 她不相信秦昊轩会有事。他于襁褓中被弃,自幼飘泊江湖,却仍能平安长成个疏阔豁达的男儿。他还有那样一身的好本事。怎么可能会轻易被回鹘的暗箭所伤?无论是生是死,她定要亲自去看一看。活要见人,且一定要见人! 众人立时依令布置起来,整装催马,直奔战场。 沙城城外,杀声阵天,回鹘摆开架势已二次攻城。双方战鼓雷鸣,厮杀得惨烈异常。 灼华手持那把精巧小弩,被众人护在中间急冲回鹘左翼。一时间旌旗蔽日,烟尘滚滚,远远望去,声势颇为浩大,似来了一支大队人马。且这队人马快如流星,急如闪电,犹如利剑,直插左翼,回鹘左翼登时大乱。 “那可是帅台?” 酣战之际,灼华一眼望见阵眼处一回鹘大将手持强弓扣弦远射,竟箭无虚发,所射之处,非死即伤。 护于一旁的羽寒随着灼华目光望去,随后看向灼华道:“正是。相传回鹘主将萨里擅使强弓,想必那张弓之人便是萨里。” 羽寒话音刚落,就见灼华望向帅台的目光陡然一亮,似过天寒星,凛冽森然,却不过只是一瞬,随即便收回了目光。 电光石火,羽寒立时似福至心灵。他未作多想,转头便吩咐小伍道:“护好郡主,全权指挥。”随后深望灼华一眼,道了句,“我为郡主取那萨里的人头来!”说罢也不待灼华回答,拨马直冲帅台。 “羽寒!”待灼华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羽寒已凭一腔孤勇冲进敌军。 “我去寻他!”又一匹快马飞奔出队,追随而去,却是敏毓。 “敏毓!”灼华和三姑一齐又叫了起来,却终是无用,敏毓追着羽寒一路奔去。 …… 羽寒一路厮杀向前,心中却越来越轻松下来。他自十岁起便追随于她。她的一颦一笑皆牵动着他的心。她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他都清楚明白。因此灼华看向回鹘帅台那一眼的深义,寒羽瞬时便知,擒贼擒王,杀敌杀将。 这也许是他能为她所做的最为轰轰烈烈的事了。单枪独骑为她去取敌军上将的首级!便是秦昊轩也未必敢做!而他却去做了! 不若秦昊轩那般虚伪说什么国家大义,他所做的就只是为她。成,他便是她的英雄。败,她也许会永远记住他。 羽寒咧嘴笑了起来,这一刻他整个人如得了解脱一般痛快舒畅,似有一股力量将他架了起来,简直要一飞冲天。手中宝剑左突右杀,上下翻飞密不透风,所过之处死伤无数,就这样一路杀向帅台。 只是正于敌营闯杀之际,却不知何时敏毓突然追到了身边。 “你如何来了?”羽寒百忙中寻机瞪向敏毓,皱眉吼道,“谁去保护郡主?” 本来因前一句话陡然而生的希望,瞬时被第二句给打落泥中碎成齑粉。敏毓赌气地边战边恶声顶道:“二百多侍卫护着她,也不少我一个!如何竟偏我不可?!” 这话却是胡闹。虽有二百多名侍卫,但现下却皆充作杀敌之军,能护灼华左右的少之又少。更何况敏毓之责本就是近身保护灼华,如今这样说,不过皆是在和羽寒怄气。 事已至此,多说无异,羽寒面沉似水,不再理她,只把手中宝剑舞得如风车一般,呼呼生风,一腔怒气皆泄在了回鹘人身上。 敏毓自知理亏,却又放不下身段,因羽寒偏心,心里存着怒气,此时也将满腔怒火全都注于手中双剑之上,两手翻舞,若星散满天,剑气如虹。 二人竟异常默契,神勇非常,直杀出一条血路,来到帅台之下。 主将所在,护卫极严,颇有些回鹘高手警卫于此。羽寒敏毓一路杀来已废了不少力气,此时再遇高手便觉吃力。好在二人皆武功不俗,羽寒更是少有的高手,一时间帅台之下混战一片。回鹘见有人偷袭帅台,不少兵将纷纷从四面聚来围杀羽寒敏毓。 再说那帅台之上的回鹘大将萨里,除了坐阵指挥外亦用手中的强弓铁箭射杀大齐将士。此时忽见台下一片大乱,竟有两个大齐人前来袭营,于是立时搭弓扣箭瞄准一人,旋及铁箭离弦而出,如过天流星寒光迫人,直冲敏毓胸口而去。 “敏毓!”重弓铁箭,风声呼啸。羽寒耳闻箭风心中大惊,想也未想直接飞身扑来,以身挡住射向敏毓的利箭。 敏毓眼睁睁看着羽寒以身相护,用自己的胸口去迎那飞射而来的铁箭,刹时吓得浑身冰凉。 箭疾如电,羽寒甚至已经感受到了箭尖的寒锋触到了胸口,以及将要钉入胸口的那股推力。千钧一发,忽而一把长剑陡然飞来,自下而上从羽寒面门前飞速划过,只听“当”的一声,那枚铁箭应声便被磕飞出去。随即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出现在羽寒敏毓面前,并伴随一声惊呼,“你们怎会在此?” “仪宾?!”敏毓也惊呼起来 来人正是秦昊轩! 再见昊轩,羽寒也甚是惊讶。敏毓却十分高兴,只道郡主终可放心。 如此情况,自保都难,自然不能叙旧。众人未再多说,昊轩及带来的几人与羽寒、敏毓汇成一处竭力拼杀。 羽寒看了看帅台之上的萨里,又看了看昊轩,心中五味杂陈。秦昊轩未死,这本是好事,可自己那些小心思却该如何?他望着帅台,手中剑势陡然凌利起来,索性心下一横,也不再去找什么时机,只不管不顾地纵身欲窜上帅台,可几次皆被台下的回鹘高手给挡了回来。 昊轩见此也抬头看向萨里,心中同样焦急。他诈死隐踪,费尽心思,就为偷袭回鹘帅台,取萨里人头。主将毙命,回鹘围军必会大乱撤兵。 其实,回鹘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据他所知其军内派系林立,争斗激烈。此次萨里部围攻大齐边境沙城,看似来势汹汹,却也和他一样外强中干。粮草后援未必能及时跟上,此刻说不得也是苦巴巴地过日子。 便有支援,来的也极有可能是回鹘八瓦耳部。可八瓦耳与萨里向来不和,若是前来,却不知到底是支援还是抢功摘果子的。 如此情况下,萨里部自然会急于在八瓦耳部到来之前攻下沙城,护住军功。 但萨里为人却又极为谨慎,自己若不是之前装了一日两夜的阵亡,想必他也不敢投尽全力,放手一搏。 如今既已调出萨里主力,必要一击致命,方能控制战局。若萨里被斩,回鹘兵败,以八瓦里那见利而上知难而退的性格,必然会转身打道回府。如此沙城之危可解,回鹘这二三年内也不敢再来犯境。 因此昊轩心中焦急不比羽寒少半分,也强试几次欲冲出重围跃上帅台。可回鹘人似皆知他与羽寒是高手一般的,全力围攻二人,以人海战术将两人团团困住。 昊轩边打边与羽寒汇合,二人终是后背相抵,劲使一处,配合默契,似又回到京城突围那晚。 见他与羽寒竟吸引了大半兵力,昊轩忽然灵光一闪,猛然转向不远处的敏毓大喊道:“敏毓!上帅台!” 敏毓一听立时会意,利落地解决掉身边几个回鹘士兵,纵身一跃,快如疾风迅如闪电,冲上帅台。 未待萨里反应过来,敏毓已到了近前,身形将落未落之际,手中宝剑已然挥劈而下,只见手起剑落,“噗”地一声,立时红光崩现,血柱喷溅。萨里被一剑封喉,死尸栽倒在地。 敏毓上前一步,一剑砍下萨里人头,随后抓其发髻高举在手,大喊道:“萨里已死,首级在此,尔等还不速速退兵!” 此话一出,回鹘军队登时大乱。大齐兵将当即趁机一鼓作气发起猛攻。失了主将的回鹘大军人心彻底涣散,未用多时便如潮水一般向后四散撤逃起来。 大齐胜了! 秦昊轩扬脸笑了起来,冲着敏毓高声喊道:“敏毓手刃敌军主将,立了头功,可真是了不得呀!” 敏敏一听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转眼去看羽寒。 羽寒看着高台上的敏毓,半晌终是一笑,两生宽慰。 胸前的那枚碧玉簪碎了。萨里的铁箭虽被昊轩以剑摚开,但箭尖其实还是碰到了自己的胸口,只是被那玉簪挡了一下…… 如此也好,毕竟在那样的生死关头,自己竟愿意为了这个姑娘豁出性命,其实还是在意她的吧…… 不过羽寒的感慨未完就被打断,昊轩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一下子变得阴沉暴怒甚至夹杂着后怕的颤抖:“郡主也来了吗?!她在哪儿?!!”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别扭 http://.biquxs.info/

羽寒见昊轩猛然变了脸色,心知他是刚刚与回鹘血战不得分心,如今回过味儿来了,自然担心灼华至极。于是刚要开口解释一二,不想却见敏毓跳下台来,对昊轩提灼华时的态度十分不满,开口回道: “郡主担心你都快疯了!听说你中了萨里的重弓铁箭性命不保,立时吐了口血来!你竟还不领情,这般态度……诶……” 敏毓话未说完,昊轩却已吓得魂飞魄散,当即拨转马头,连连打马去寻灼华。 “我……”见他打马而去,敏毓转头去看羽寒,满脸纠结,“我可是说错什么了?” 羽寒看了看敏毓,伸手用袖子轻轻将溅在她脸上的血迹擦干,摇了摇头:“没有,你并未说错什么。” 敏毓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此时正午的阳光般灿烂。 …… 灼华率众一路厮杀,直冲回鹘左翼向沙城城门奔去。这二百多名侍卫本就是为了护她安危精挑细选,身手不凡,此刻上了沙场,更是以身化刃,个个刀锋凌厉。 又因平时羽寒对众人操练不堕,故而队形颇有章法,变而不散,相互唤应,配合默契。如两百余把利刃汇成一支凛冽刀锋,散若箭雨齐发,聚若巨刃开山。 回鹘军左翼本就薄弱涣散,如此一冲立时大乱起来。 灼华虽被护于队伍中央,但第一次亲上战场,眼前景象还是让她十分震撼。战火无情,兵戈无眼。目光所及之处莫不是断臂残肢,尸山血海。厮杀声与惨叫声混在一起振耳欲聋,一切如修罗地狱一般。 灼华忽然想起父母,他们当年便是如此踏着尸山趟着血海一路驱赶戎狄,收复辽东十城。 国盛则家安,国破则家亡。 这一刻,她与年幼的自己彻底的和解了。她全然理解了父母。对,是理解。以前只是敬重、孺慕、遗憾……如今却是理解。 可,她也愈发担心起昊轩,只觉一腔心血似被无名之火烧得沸腾,几近干涸。若想熄了这炽焰唯有立时见到他,确定他平安。 他,一定会平安! 回鹘左翼被撕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一翼被折,中路果然不稳。沙城守军当即抓住战机,大举反攻。与此同时,灼华率众一鼓作气冲出回鹘阵营,边战边摇举大齐战旗,高声喊道,“大齐援军到了!” 沙城守军一听立时精神大振,士气高涨,厮杀间又神勇几分。 而也有那少数回鹘敌军听懂了,一时间大齐援军已到的消息慢慢传开,回鹘军心大乱。 待灼华率部即将与沙城主力汇合时,忽见回鹘军队大乱,随后兵退如潮。她回首望向回鹘帅台,心知应是羽寒和敏毓得手了。只是二人安危如何却尚不知晓,她不由得忧心又添几分。 “来者何人?” 沙城守军副将万岭暂统全军,见对面驰来一支打着大齐战旗的人马,不知真假,立时下令戒备,派人高声问话。 “我等乃太安郡主亲卫,特来沙城救围!”小伍高声回道。 沙城守军哪有不知太安郡主的?这位可是他们主将秦先锋的夫人,更何况将士们出征的饷银还是太安郡主用嫁妆银子筹来的。 万岭一听,不敢怠慢,立时命众人撤下戒备,列队恭迎。 “你们秦先锋现在何处?”灼华见万岭上前行礼,未待他开口,便急声问道。 万岭一愣,随后看向灼华身后,朗声笑道:“郡主莫急,秦将军这不就来了?” 灼华一听忙顺着他的目光回身去寻,可未待看清来人,便忽觉一股大力将她拦腰抱起,随后天旋地转,不知如何就腾空飞身坐到了另一匹马上。 男人的气息侵袭而来,自己立时被罩进一人怀中,遮得严严实实。身后无论是兵将还是她的侍卫顿时欢腾起来,起哄声呼哨声此起彼伏,闹成一片。 战马飞奔,灼华于秦昊轩怀中费力地扭头看他,见那张清俊美颜阴沉似水,玉雕般的下巴如今冒出了青嘘嘘的胡茬。 她笑了起来。他没事便好。至于他现在为何生气……灼华笑着扬头轻轻吻了吻昊轩的脸颊。 秦昊轩明显浑身一颤,随后皱眉哑着嗓子说了句:“别闹!”稍顿又补了句,“敏毓手刃萨里,与羽寒皆是平安,你却放心。” 灼华彻底放了心,忍不住又欢笑了起来。昊轩低头看了看她,虽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极生气才是,可即便紧抿双唇极力克制,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扬了起来。 一路飞奔进城,昊轩于一处前官署停马。想来此处便是卫所,他平日在前衙与众将议事,晚上宿于后宅。 秦昊轩翻身跳下马来。灼华刚想下马,却忽又被一双手拦腰抱起,紧接着那双手臂一旋,她便整个人落进了昊轩的怀中。昊轩抱着灼华,如同捧着一个易碎的珍宝,虽疾步走向后宅,却又小心翼翼步步稳健。 “快去把张郎中叫来!”昊轩冲着官署内的差役喊道,眉头自始就未松开。几步来到内宅的卧房,将灼华安顿到了床上。 “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受伤。”见他这般如临大敌,灼华简直哭笑不得。 昊轩却沉着脸,垂眸避开了灼华的目光,只默默坐到床边一言不发。 这人!灼华哑然失笑,看他这样,想必真的气极了。 郎中很快来了,是个顺发皆白的瘦小老头。作为一个长年与断肢残臂伤口腐肉打交道的资深随军郎中,他干的最多的便是剜肉去腐、缝皮接骨,也是经过大风大浪见过大场面的。 可此刻一进门来,被秦昊轩那么抬眼淡淡一扫,当即还是觉的后背一寒,浑身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啧啧啧……这位杀神今日似乎心情不佳,比平时又可怕上百倍。看那表情,仿佛他就是个冲天炮仗,一句话说不好便立时炸你个飞灰烟灭。 张郎中赶忙稳了稳心神,打起十二分精神,万分慎重地伸出三根手指,给上官的夫人诊脉。诊完了右手诊左手,待灼华的两只手被来回覆帕子折腾了四五回后,他方才谨慎地转头看向秦昊轩:“夫人……除了心火盛些身乏体弱外,似乎……并无什么大碍。” “并无大碍?”昊轩眉头猛然一皱,“并无大碍她会吐血?” 吐,吐血?小老头又是一哆嗦,在上官那深切表示想要吃人的目光下又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准备再诊个五六遍脉。 这边灼华却实在看不下去了,忙笑着解围道:“确实无碍。之前不过乍听将军受伤,一时急火攻心便吐了口血。那口血原是郁结在胸,吐出来也就好了。并且当时立即吃了‘保心丹’护脉平气,故而确是已经无碍了。” “保,保心丹?”未等秦昊轩开口,那张郎中倒兴奋地腾地站起来,两眼放光看向灼华,“夫人说得可是生九堂的独家秘药保心丹?” “正是。” “哎呀呀,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呀!除了生九堂,至今还无人知晓其中配方。更别说制出来了。只是不知……不知老朽可否有幸一观?” 灼华笑道:“这药现下在我的女官身上。待我让她送给先生两粒便是。只是先生心中要有个准备。那药的名气既然如此之大,却又至今无人能仿制。且生九堂虽然视它为镇店之宝,却也不过向价高者随意售卖,就说明他们并不怕众人去仿他的药。其中必是有无数高手试过,但皆参不透关窍。先生拿去是拿去,却切莫要钻了牛角尖,否则反就不好了。” 张郎中一听灼华竟要送他两粒,立时大喜,赶忙站起身来一揖到底,口中碎碎念道:“老朽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夫人放心,老朽只私下琢磨那药,绝不会误了军中的正事。” 张郎中此时心中的喜悦之情已断然压倒了对一旁黑脸上司的敬畏。哎呀呀,这位夫人真是大手笔呀!想那护心丹虽并不限卖,可一粒却价值百金。他一个小小军医就是攒一辈子的钱也买不了一粒。可如今这位长官夫人竟然一出手便送他两粒!真真是个大气磅礴的女子! “咳咳……”一旁的秦昊轩此刻简直黑云压顶,脸阴得快滴出水来,以拳抵唇咳了两声,抬眼看向张大夫,目光中无声地飞出数把刀子。 小老头儿只觉得后脊梁一凉,刹时头发根都立了起来,忙又草草向二人拜了两拜:“既然夫人无碍,那小老儿就先告辞了。”说完也不待上官发话,忙拎起药箱抱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夺路而逃。 刚刚他得意忘形了,简直忘形得厉害,差点就忘了他们那位上官是专门切人脑袋的。 碍眼的走了,屋里就剩下灼华和昊轩两人。灼华刚要开口,却哪知身边这头倔驴一尥蹄子……啊,不是!一甩战袍,起身去了外间,坐到书案后面像模像样地捧起兵书,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认真相面。 灼华扶额,看来今儿这事儿不能善了,自己这趟到底触了他的逆鳞。她抬眼看了看书案后面装模作样半天,书却未翻一页的昊轩,低头抿嘴一笑,随后也不理他,起身走出门去。 寒冬腊月,屋内虽生了两个火盆,可秦昊轩在灼华出门的那一刻,还是顿时感到浑身一寒如坠冰窟。 他扔下手中的书,抬眼看了看门口,见那门真的就被灼华从外面“哐当”一声给阖上了,心中顿时委屈无限,原本就紧抿的薄唇此时垂下了嘴角,几乎瘪成了一个要哭的状态。 不过秦大将军当然是不会哭的,他唯紧锁了眉头,独自坐在书案后面运气。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灼华似乎去了很长时间。秦昊轩的情绪也慢慢从委屈过渡到了担心。 灼华去哪了?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该不会出府了吧?不不不,她人生地不熟的,出府干什么?可是,若真出府了呢?今日虽然大败回鹘,但仍有残敌,城内说不得还有回鹘的奸细未撤,若被灼华遇上…… 秦昊轩猛然站起身来,浑身的血液几乎快要凝固了,他抬腿就要向门口奔去。 谁知,门此时却“吱扭”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箭伤 http://.biquxs.info/

开门声一响,秦昊轩立刻又一屁股坐回了书案后面,伸手胡乱抓起兵书,装模作样地摆出个“关云长夜读春秋”的造型,眼角余光却偷偷瞥向门口。 来人果然是灼华。她从厨娘手中接过托盘轻轻走了进来。厨娘行礼告退,顺手将房门重新掩上。 秦昊轩那颗高高悬起的心这才终于又落回了肚了里。只是经刚刚那么一吓,原本的十分火气现下却只剩了三分。 灼华将托盘轻轻放到书案上,上面摆着一蔬两饭还有一个小小的瓦罐。食物的香气阵阵袭来,秦大将军目不斜视,可肚子却特别争气长脸,立刻叫了个惊天动地。 话说脸皮这东西如果够厚,说不得还有别的用处。例如像面团儿一样揪过来堵住耳朵。秦大将军此刻就在这如雷的腹鸣中果断装成聋子,全当自己听不见。 灼华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戏谑道:“秦将军好本事,只听说古人熟读兵书可倒背如流,却从未见像将军这般‘倒看如流’的。” 此话一出,昊轩这才发现自己的兵书原来拿倒了。饶是他脸皮厚得像城墙,此时也禁不住老脸一红。 还装什么装呀!他随手将书扔到案上,身上的姿势却是不变,只正襟危坐盯着对面的帷幔仔细研究,应该是想看出朵花来。 灼华见此微微一笑,伸手揭开瓦罐的盖子,鸡汤的浓香立刻飘了出来。秦昊轩的肚子又十分配合地嘶吼起来。 “我并不怎么擅长厨艺。三姑的厨艺还不如我呢,更别说教我。唯会的炒青菜和炖鸡汤这简单的菜式,还是当年在宫中时为哄睿懿太皇太后高兴而学的。却没想到时隔多年我竟然还没有忘。” 秦昊轩动了动,不过他最后的倔强让他挺住了,仍保持着“关云长夜读……帷幔”的姿势一动不动。 灼华一边盛汤,一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本来想从杀鸡开始的。不过厨房捉来的那只鸡十分烈性,扑扇着翅膀直想啄我。当时我就想起睿懿太皇太后以前说的,‘想吃小炒肉还要亲自杀猪’的笑话。于是便让厨房的人去动手。不过厨房的那把菜刀还真锋利,只切了根葱,竟就劈掉了我一块指甲……” 送到秦昊轩面前那碗鸡汤还没放稳,灼华的手便猛然被擒住,果然左手小指的指甲缺了半块,虽未破皮,却因劈得甚深,隐隐露出一线红迹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昊轩的眉头这一天就没松开过,此刻更是恨不能夹死只蚊子。 “你肯理我了?”灼华看着昊轩笑了起来,眼睛里星星点点闪烁着狡黠的光。 秦昊轩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拉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抱着她,宝贝着她,声音闷闷地带着两分委屈: “我怎么舍得不理你?我就是生气,很生气。你看你切掉块指甲我都心疼得不行。可你竟然还敢背着我私自来沙城前线涉险,又吐了一大口血……” 昊轩越说越激动,满心的后怕甚至让他忍不住轻轻战栗起来。 “乍听这消息,我简直快疯了。只想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就算万死也要将那萨里残部斩杀殆尽,哪怕是追到回鹘境内! “之前我就曾经说过,不许你以身为饵,更不许你以身犯险!可你却全然不听!你真是,真是想气死……” 灼华猛然伏下身去,堵住了昊轩的唇,将他所有的胆颤心惊、所有的激越后怕,悉数吞了下去。 唇齿间的缠绵犹如一把野火,刹时燃起一场真实的浮生大梦。灼华觉得自己能给予昊轩的是如此之少,唯有这一腔温柔,这满心真意……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害怕。以前便是同她一起午门外为凌家军请愿,对抗整个大齐;便是京郊面对王氏的大批刺客;便是顶着谋反的罪名把京城闹了个天翻地覆,他也谈笑自若,从未怕过。可今日他竟怕到失控…… 当芬芳柔软的唇毫无预兆地印上来时,昊轩烧了一天的熊熊怒火就这样刹那间烟消云散,转而却被一个又一个的滔天巨浪淹没。这巨浪铺天盖地密不透风,他觉得自己已然无法呼吸,几欲溺毙在这无限汹涌的温柔之中…… 情浓如酒,两人都有几分微醺薄醉。灼华的手轻轻探向昊轩的胸口,却不想当即引得他闷哼一声,身体一僵。不过,电光一现之间却随即恢复如常,似掩饰什么一般,秦昊轩的吻立时又澎湃几分,铺天盖地密集袭来。 灼华皱起眉头,瞬间清醒过来,她挣扎着推开昊轩,伸手一把扯开他的衣襟。果然,衣服下面是厚厚的绷带,上面已洇出了殷红的血色。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中了萨里的重弓铁箭只是惑敌之术吗?却为何真的受伤?” 灼华看向昊轩,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他刚刚的那番怒火。此刻看着这伤,她也是满心的焦灼心疼无处发泄,双眼盛满酸涩几欲喷薄而出。灼华挣开昊轩的怀抱便向外奔去。 见她真急了,昊轩立时慌了手脚,忙长臂一捞将灼华又重新揽入怀中,口中哄道:“你且别急,并不是什么大伤,只不过伤了皮肉而已。” 碍着他身上有伤,灼华并不敢十分挣扎,嘴上却是急道:“你快放开我。我去寻三姑要些止血的药来重新给你包扎一下。” 原来为这,昊轩心下一松,随即笑道:“张郎中已经帮我处理过了,所以不急。再说怎么也得先把饭吃了。打了半天回鹘,我还真是饿了。” 说着昊轩的肚子又适时配合地叫了一声以示委屈。昊轩揉了揉肚子一脸的可怜。见他这样,灼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昊轩立时只觉满天的云彩尽散。 只是秦大将军似乎忘了,最开始打定主意要生一场大气的好像是他,怎么后来反而成了他哄灼华别生气了?不过,此时此刻秦大将军估计也想不起来这些…… 三姑带着敏毓住进了卫所的厢房。羽寒等人也被好好寻了住处安顿下来。 傍晚时分,沙城的斥候前来禀报,回鹘八瓦里部行距沙城八十里外遇萨里残部,得知萨里被枭首示众后,果然如昊轩灼华所料那般,当即停止前进,反而调转队伍,由原路返回。 如此,回鹘之围彻底被解。八瓦里收编了萨里残部倒似占了个不小的便宜。 便宜?昊轩忍不住冷笑,这回鹘内部如此勾心斗角,如同一盘散沙,看来近一二年内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如此对大齐十分有利,一时半会儿构不成什么危胁。 不过这声冷笑未待完成,尾音却陡然化成一声抽气。昊轩嘴里像含了块滚烫的热糕,嘶嘶嘶倒抽数口凉气,低头看着正给他上药换绷带的灼华,委屈巴巴道了一句,“媳妇儿,我好疼。” 灼华立时无语了,只觉得这厮真是前后两张面皮,刚刚还藏着掖着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受伤,如今又装起可怜来。 她故意不接话茬,只将那包扎妥当的伤口仔细检看一番,刚刚一直高悬的心才终是放了下来,转身一边洗手一边说道: “虽是箭伤,却不重。只是……都说那萨里的重弓铁箭有百石之力,所碰者皆不得善果。你却只受了点皮肉伤,着实幸运。” 昊轩在灼华背后颇气愤地瘪了瘪嘴,只觉得他媳妇儿真是铁石心肠,竟完全无视自己喊疼。不过待灼华一转过身来,却又立刻把脸一抹,换上副乐呵呵的讨喜嘴脸,变脸速度堪比孙猴子。 “你夫君我本就福大命大。而且说来这次还是你救了我。你看。” 灼华心生好奇,忙擦了手上前,只见昊轩不知从哪儿摸出块缠满发丝的玉佩来。仔细一看,原来正是他生辰那日自己送他作联络信物的龙纹玦。 这玉玦本是海外来的刚玉所制,极为坚硬,此刻却碎成几块,被人用发丝细细缠绕箍了起来。 昊轩抬眼看着灼华,笑道:“我一直贴身带着它,却不想它反帮我挡了一箭。人都说夫妻永结同心,我本想用我的头发打个同心结把这玉箍上。可……我手太笨,脑后的头发都快揪秃了也没打成,只能这么草草绑着。只盼我能如这青丝一般,缠你一生,绑你一辈子……” 灼华猛然扑进昊轩怀中,满腔柔情此刻皆化为初生春水,涓涓不息。谢谢此生能得见此人,谢谢他成为自己不期而遇的意外。 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秦昊轩又不是什么吃斋茹素的善男信女,当然立刻热情洋溢地回应起来。 铺天盖地的吻让灼华喘息不得,滚烫的热情霸道袭来。灼华开始后悔了,颇有点儿主动饲虎的感觉。 灼华:“……你的伤……” 昊轩:“没事!你刚才不都说是皮外伤了吗?” 灼华:“……你刚刚不是还喊疼吗?” 昊轩:“骗你的。本来想让你心疼我,即然你不上当,那就让我好好疼疼你吧……” 灼华:…… …… 沙城处于荒漠之上,地如其名,放眼望去漫天黄沙,无尽苍凉。却又因这里有一处水源,一片绿洲,使得这荒凉中增了无限生机和活力。如遗落在黄沙中的明珠,有它独特的光彩和风情。 一连几日,昊轩带着灼华于沙城内各处游逛,体验不一样的边塞风光和各种当地美食。二人自相遇起便一直处于尔虞我诈阴谋诡计之中,此时借着打扫战场清剿回鹘残部的机会,竟难得放下思虑,过了几天安逸日子。 只是,这天当灼华和昊轩回到卫所,三姑却迎了上来,皱眉轻声禀道:“郡主,潘北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灼华立时皱起眉头。潘北是她安插于青宁城的暗线,自己平时并不敢轻易与他接触,皆另置渠道联络,就是怕暴露了暗桩。如今他却不管不顾从青宁追到沙城来……只能说明,青宁出了大事! 灼华看了昊轩一眼,见他正看向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二人未作多言,立时一同进了会客的厢房。 只是灼华不知,之前她的小心谨慎并非全无道理。此刻卫所外某处阴暗的角落,正隐了一双幽冥鬼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风尘仆仆的潘北匆匆走进卫所大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奔丧 http://.biquxs.info/

潘北带来了三个消息,第一个便惊天动地——靖王爷已于三日前薨逝。 灼华乍听心中一惊,忙转头去看昊轩,见他已陡然红了眼眶,似一口气憋在胸口,虽撑在当场面无表情,眼睛却快要滴出血来。 立在地上的潘北此时也不敢再往下说,拱手僵在原地。灼华忙握住昊轩的手,半晌见他慢慢缓了过来,这才冲潘北点了点头。潘北方才低头继续回禀。 靖王自知大限将至,临终前先命卫禄勒死冯侧妃为其殉葬。又派出一队人马于前一夜秘密送走秦昊麟。想来不出意外,秦昊麟自此便要隐姓埋名度过一生,世上以后再无靖王府三公子。 灼华垂下眼眸。生于帝王之家,从来都身不由己。靖王对秦昊麟已算不错。想想当年刚出娘胎的秦昊轩,只因一个虚妄的夺嫡之念,差点儿就被靖王一剑劈死。后虽保住了性命,却未待满月便被送/养别处骨肉分离,自此江湖飘泊孤苦无依…… 秦昊麟被送走,当然有为秦昊宇清路之意。靖王终其一生留下满心的不甘与野心,临终前全都寄托在了秦昊宇的身上。 可此举更多的却是为了保护秦昊麟。秦昊宇羽翼已丰,又全权接下靖王所遗势力。靖王薨逝,秦昊麟便成了秦昊宇脚下可被轻易踩死的蝼蚁,再无人能给其庇护。便是冯家……灼华冷笑一声,如今也怕是自身难保! 果不其然,灼华这想法刚在心中一闪,便听潘北说起第二个消息。靖王薨逝第二日,青宁城内便混进了一队回鹘奸细,当日夜闯冯府行刺,都指挥使冯显舒身中飞镖当场身亡。 灼华闭了闭眼睛,秦昊宇果然等不及了。如今冯显舒一死,整个西北军权便是不能立时落入秦昊宇囊中,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第三个消息,却是与戎狄有关。戎狄大皇子萧复开纠集北地军力以迅雷之势袭击王庭。新王萧复拓在政变中身中流矢而亡。老王萧璟据传因见长子归来喜极,一时痰迷心窍,没挺几日也撒手西去。 灼华忍不住冷笑。喜极痰迷?这老王萧璟也算半生叱咤风云,谁想临了竟会接连栽到自己两个儿子手中。说来讽剌,萧复开也算是为当年四万凌家军将士间接报了那平城之仇。 还有兰娘,自她前往戎狄已近两月。想来此次戎狄政变,她应该也有几分功劳。 秦昊轩自听说靖王薨逝就一直坐在一旁木然不语,似乎被抽走了所有情绪。直到潘北拱手退下,东厢只剩下他和灼华,昊轩才终慢慢松动。他静静靠到灼华身上,哑着嗓子说了一句:“灼华,自此,这世上我了只有你了……” 灼华明白他的意思,瞬间揪心扯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唯有抱着昊轩,给他支持,给他安慰,于这寒冷阴沉的冬日,试图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传给他哪怕那么一丝半毫。两个自小便孤苦无依的人互相取暖,他们如今都只唯有彼此。 沙城上下挂白,全军将士摘缨戴孝。灼华领着三姑敏毓买尽了沙城的白布分发给众将士,又亲手给昊轩和自己赶制了两套孝服穿上。随后事不易迟,除留部分军队镇守沙城外,昊轩连夜带着大军开拔返回青宁。 冬夜总是漫长,塞外旷野之上夜行,月高星稀,显得格外寒冷孤寂。 三姑带着敏毓与灼华同坐在车上,此刻忧心重重。 “郡主,靖王爷薨逝,为何青宁那面依然静悄悄的,竟连个送信的都没有?靖王世子心术不正,此刻回青宁,只怕凶多吉少。” 灼华伸手轻轻掀开车窗帘子,看着昊轩坐在马上背影挺直,如一杆笔直的长枪。她低声说道: “这些我如何不知?可王爷薨逝,为人子为人媳必要奔丧尽孝。便是前面有刀山火海我与仪宾也要去闯,这原就是我们的本分。 “若猜得不错,青宁城那儿也就这一两日便会来传消息。世子总得腾出两天时间来交接权柄,收拢势力。待握牢了西北的大权才会腾出手来招呼咱们。” 说罢她放下帘子,转头又看向三姑安慰道:“不过,三姑倒是不必太过担心。只要将之前我所说的都办妥当了,就出不了什么大事。” ,三姑一听忙点头说道:“郡主放心,月余前便已经安排好了,想来不日便能见个分晓。” 灼华点了点头,转眼看向敏毓又叹了口气道:“只是敏毓与羽寒、扶风与小伍的婚事却是要往后拖上一拖了。” 敏毓脸上一红,低头嗔怪道:“这千头万绪的,您还有心思操心这些?”边说边把新添好火炭的手炉递给灼华,又将她手中原来的那个换下,叹了口气,“好歹先歇一歇,养养精神。郡主忧思太重,实应保重身体才是。” 敏毓到底是长大了,三姑心中欣慰起来,忍不住去拍了拍她的手。 灼华也确实累了,靠在三姑放好的引枕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许是连日奔波又担惊受怕,这一觉只睡得个天昏地暗大梦颠倒。期间似觉得昊轩上得车来,将自己抱在怀中,又模糊听到他与三姑的对话,“……想是太累了……”,“……让她睡吧,不要吵她……” 不知睡了多久,灼华忽觉队伍停了下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天光已然大亮,自己竟然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昊轩仍抱她在怀,想必是以这姿势坐了一夜。 灼华坐起身来,昊轩勉强扯了扯嘴角,却终是没能摆出个笑容,只道:“秦昊宇派了肖锦鲲和卫?前来报丧。” 除了报靖王之丧外,这二人还带来了一道所谓的世子手谕:着卫禄接管秦昊轩所率军队人马,驻扎于青宁城外的东山大营。 原来靖王身边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的卫禄,竟是靖王爷留给秦昊宇的帅才。 秦昊轩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卫禄与万岭交接出战沙城的人马。灼华心中沉重,知道这其中大部分原是靖王爷的嫡系,如今皆成了秦昊宇的私兵。青宁城内想必已然梳理好了,此刻又收拢兵权,秦昊宇彻底掌了靖王的全部势力。 “灼华,你先带着羽寒等人去辽东。待我料理完父王的丧事就去寻你。”昊轩抱着灼华轻声细语,终扯出一个极温柔的笑来,可语气却是不容商量。 灼华一默,随后扳过秦昊宇的脸,郑重地看着他,语气同样的不容置疑:“秦昊轩你听着!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你休想甩掉我!这青宁城,我跟你去定了!生同衾,死同穴!谁也别想将我与你分开!便是你,也不行!” 昊轩看着灼华,却终是在她那固执而温柔的目光下缓缓垂下眼睛,败下阵来。 “此次太过凶险,我不想你再去涉险……” “我且问你,若以你换我,可会就此让我一人独行?那我又如何会放你一人回青宁去?” 此话入耳,昊轩忽而一笑。他怎么竟忘了,他的灼华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闺阁,又怎会如普通闺阁那般从夫随分,只做一个乖乖听话没有主见的女人?昊轩握住了灼华的手,终是笑着点了点头:“好,你我夫妻便去闯一闯那龙潭虎穴!” 灼华只觉昊轩多日郁结眉心的哀思顿时似冲淡了不少。虽连日鏖战,使得他形容憔悴,可刚刚那一笑却仍眉目含情,若梨花映水,煞是好看。灼华轻轻靠进了昊轩的怀中。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思帝乡》 青宁城内果然换了气象,此时全城挂白,人人戴孝。靖王府内更是哭声震天,前来吊唁的亲友络绎不绝。 灵堂之上,昊轩披麻戴孝,双目赤红,极尽哀思。与秦昊宇分别带着各自家眷跪于灵柩两侧,守灵举哀。 乍见冯洛珊,灼华只觉惊了一跳,原本一个丰腴圆润的美人,如今却形销骨立,看向灼华时眼神怨毒,满脸讥讽。 冯显舒遇刺身亡,冯家却绕过了正经的嫡子冯朗,不知从哪儿蹦出个旁支长辈“暂代”冯家军职,接管了西北的兵权。且秦昊宇已将此事拟折上报朝廷,极力推崇这位“暂代”的长辈,大赞他“老成持重,可担大任”。 又有传闻说世子妃冯氏因丧父之痛,哀伤过度,迷了心窍,以至神智恍惚,举止疯颠,似乎还曾大大冒犯过世子。如今平日里皆圈于后宅小院内静养,轻易不得见人。今日竟能出得后院,倒是让人颇为意外。 现下靖王府中馈大权全由侧妃肖氏独揽。那肖若鸯此刻正领着一众姫妾跟在冯洛珊身后举哀叩拜,哀容中却尽显得意之色。行止款款,风仪落落,何止压了主母一头。 秦昊宇倒还是那么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言行间对昊轩与她恭谦友悌平易近人。现如今阖府上下还有那西北的官员士绅皆已改口称其为“王爷”。 讣告已派人送往京城,朝廷的袭爵官文虽还未到,可此事却显然已是板上钉钉,不过是这路上一来一回两个月的时间罢了。 靖王的势力尽移世子手中,冯侧妃殉葬,秦昊麟失踪,冯显舒之死虽西北上下口径统一,却皆心知肚明。这位世子大不简单,将来说不得会有一番惊天作为。众人如今莫不是抢着改口,唯恐落在后面。 灼华低眉顺眼地跪于昊轩身后半步,隐约间总觉得有那么一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自己。那目光如游走滑腻的毒蛇,又似盯住猎物的鹰隼,让人心生厌恶不寒而栗。她低下头,借向吊唁亲友行礼之际悄悄又向昊轩身后挪了挪。 这细微的小动作并未逃过秦昊宇的眼睛,似是愉悦了他一般,低头回礼之际秦昊宇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挑了挑。 自秦昊轩与灼华进得青宁,一举一动皆在他眼中。他二人越是行止亲密夫妻相得,他心中便越似有一把烈火熊熊而燃,几欲烧烬他的理智,烤干他所有的隐忍。 呵,为何还要隐忍?如今他在这青宁,在这西北,还有何事需要忍耐?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秦昊轩直起腰来,看向对面的昊轩和灼华。这一场,终是他胜了。 …… 自沙城回来,灼华连日奔丧举哀,直过了头七方才得以松些心神。再加上之前连夜奔袭解沙城之围,如此骤然一松,整个人便萎顿下来,日日茶饭倦怠,只嗜睡懒动。如此歇了十来日,才稍稍觉得有了些精神。 三姑几日来一直悬着心,见她此刻精神似养足了一点,这才赶忙上前将近日之事一一禀报。 一是世子……不,是新晋的靖王爷秦昊宇,前日亲来清风别院“探望手足”。因灼华“身体不适,已喝了药睡下”,仪宾并未让人惊动,只亲自于花厅座陪。 开始二人不过是聊些沙城的战事,后来仪宾顺势提了等先靖王七七过后,便会请辞离开西北,携郡主游历山川,可……却被秦昊宇一口拒了。 秦昊宇的原话是,“轩弟何必带着郡主去经那奔波劳顿之苦?便是郡主的身体,想来也是受不住的。我今日来本还想劝轩弟和郡主搬回王府去住,一家人亲亲热热才好。怎么听轩弟的意思反倒要和我彻底生分?待父王七七一过,我便向朝廷上折请封你郡王爵位,到时候咱们一府双王,手足相谐,岂不羡煞天下?” 三姑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学来,听得灼华忍不住冷笑连连:“秦昊宇的心思可真是越来越重了。” “何止越来越重。”三姑皱起眉头看向灼华,“简直是图穷匕见!” 这便是她要禀报的第二件事。青宁城四门戒严,不管是包大海,还是灼华的人,现下皆已出不了城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讨逆 http://.biquxs.info/

靖王爷“三七”的丧宴上,秦昊宇当着一众前来祭奠的宾客的面,情真意切地执着昊轩的手,郑重提出请他夫妻二人重回靖王府居住,“以尽兄弟之谊,全手足之情,如此来告慰父王的在天之灵”。 此话一出,立时引得众宾客一片吹捧拍马之声。人人争先恐后地说些“小靖王爷”友悌、仁厚纯孝的颂扬之词,极尽奉承。 坐于秦昊宇身边的昊轩此刻面无表情,僵着半边身子费了好大力气方才忍住没将秦昊宇的手甩开。他垂下眼睛,开口时语气中微不可察地有一丝生硬: “多谢王爷美意。只是我与郡主住在清风别院甚是便宜,倒不麻烦……” “诶!咱们兄弟还谈什么麻不麻烦。”秦昊宇柔声道。他环视四周,目光在远处女宾席上蜻蜓点水而过,嘴角忍不住轻轻一挑。 “外面哪有家里住着舒心?轩弟却是莫要推辞,若再推辞可就是要与愚兄生分了!父王不过刚薨逝,咱们兄弟就冷淡疏远,这让父王的在天之灵如何安心?” 此话又引得在场众人一片附和。有人看向昊轩满脸赤诚地劝道:“王爷一片友悌之心。二爷就莫要推辞了。老王爷在天之灵也定是不想见你们兄弟生分。” 又有人说:“二爷如此推辞岂不让王爷寒心?” “二爷如此到底不妥。” “是呀,是呀……” …… 昊轩一时陷于两难。秦昊宇把父王的在天之灵都抬出来了。众人又极力地附和吹捧,抬高秦昊宇的同时也将昊轩架到了半空。若他拒绝便是不孝不悌。可,他却无论如何会也不能就范。 昊轩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坐在女宾席上的灼华,却见她此刻也正看自己。四目相对,灼华伸手端起面前的酒杯,随后向右半转了身子侧面仰头将杯中素酒一饮而尽。 昊轩稍一琢磨,立刻心中明了,嘴角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扬,转头看向秦昊宇,满面真诚,双目含悲,微微哽咽道: “王爷友悌之意我如何不知?又怎会不识好歹无端推辞?只是父王薨逝,正应是极尽哀思结庐守孝之时。轩如何敢因贪图享受而搬回王府? “更何况乔迁乃是大喜,否则如何民间皆庆‘乔迁之喜’?父王大丧大悲之期如何能用大喜去冲?如此不光是不孝不仁,简直是有悖人伦! “王爷的好意轩着实心领,可却万不敢悖伦不孝,于此时擅自迁居动喜……” 昊轩边说边垂下头去,声音低沉,几近落泪。在场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宴席座位自有定数,每桌皆有一个位高者背北面南坐于主位。 灼华这桌,因冯洛珊称病,肖若鸯品级位份不够,因此坐于主位之上的自然便是她这当朝唯一的一品郡主。既面南背北,那右手边自然便是“西”。“西”谐音通“喜”,正是在暗示乔迁乃是大喜,冲于大丧。 灼华又就势饮了杯素酒,是又在说丧期本就要孝子贤孙诫耳鼻舌眼身意欲,便是不能坟前结庐,却也万不能于此时贪图享受身欲。 时间仓促,这番暗示多有牵强,可昊轩却是懂了。 秦昊宇随着昊轩的目光也看向灼华,他虽一时没看明白,不知所以,可当听了昊轩说的这番话后也立时全然明了,于是心中当即猛然一窒,为他二人这份默契。 他恨极了这份默契。 搬回王府之事暂且放下了,秦昊宇笑得颇不自然,却满口诚挚:“轩弟说的极是,但也不可太过自苦。待父王‘七七’过后,咱们再商量此事。” 这便是还要纠缠的意思。昊轩无奈,只得先点头敷衍,再做打算。 毕竟是丧宴素斋,众人聚不多时便就散了。秦昊宇亲将昊轩灼华夫妻送至王府门口,面上笑意盈盈。可待二人转身相扶相携上了马车,他却陡然沉下了脸色。 自己似乎已然等不及了!对呀,如今情势,他为何还要等? …… 算算日子,此时应该已是新年。可靖王薨逝,青宁城内家家挂白守孝,自然便没了以往过年的景致。清风别院内也不过是简单煮了几个素饺子应景儿。 不知为何,今年的新年格外/阴冷,天上一直阴云密布,却又总不下雪,连续数日不见太阳。 老靖王爷的“四七”未至,青宁城忽然传来一个惊天消息:朝廷已派兵到了西北,前来捉拿当日伪造先帝遗诏的反逆! 消息一出,上下皆惊。未待有所反应,朝廷之兵便已行进神速。不过一日,与青宁相隔六十里的小县曲城便又传了信来,朝廷所派的钦差武将已率兵驻扎曲城,并于当日发了讨逆檄文。 文称,“……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却从未见如此大逆不道之徒!伪造先帝遗诏,奸矫圣意,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窥窃神器,乱齐室天下,其行人神之所共愤,天地之所不容……” 义正辞严,振聋发聩。可檄文中却只字未提到底是谁潜包祸谋,窥窃神器。无名无姓的一纸征讨,显得极为怪异…… …… “不知轩弟意下如何?” 消息传来的当天晌午,清风别院的外书房内再次迎来了新晋靖王秦昊宇的拜访。他此刻端着茶碗看向昊轩,脸上却并无多少忧色,反而隐隐透着几分稳操胜券的得意。 昊轩抬眼看他,面无表情。这是几日来他第二次在这外书房内接待秦昊宇。而秦昊宇的每一次到访都是别有目的且步步紧逼。 见昊轩没有说话,秦昊宇放下茶碗微微一笑,此时也不再装什么兄友弟恭,只如鹰聿般直盯着昊轩的眼睛,向前探了探身子,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你不是想带着郡主离开青宁吗?这却是个机会。我答应你,只要你亲去曲城解释那‘遗诏’之事,且劝退朝廷的钦差将军,让他从西北撤兵。我就解了青宁这四门的封锁,让你带着郡主……离开。自此你二人信马天下,咱们此生不见!如何?” 这是个诱饵,且明目张胆地藏了钩子。可秦昊宇知道秦昊轩最终会心甘情愿地吞下,连那把锋利的钩子一起。 如今形势比人强,他已是这西北之主,是这青宁城的王。他的手段又岂止是封锁四门?东山大营的军队离青宁不过数十里,并不怕灼华那区区二百多人的卫队。而这清风院外也早已布满了他的眼线,就是这院内……呵呵! 在这重重监视掌控之下,秦昊轩要是还想带着太安郡主脱身,那就只能就范,听他摆布。 秦昊宇笑意盈盈地看着昊轩,看着他心甘情愿地吞了那饵,咽下那钩子。这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朗声笑了起来: “如此愚兄便不打扰了。轩弟好好和郡主道别,事不宜迟今晚就出发吧。曲城离此不到百里,但一来一回也需两日。愿轩弟早去早归,莫让愚兄挂怀才是。” 说罢,也不待昊轩答话,起身抱拳告辞。昊轩缓缓回礼,看着秦昊宇离开的背影,表情异常木然。 白云居内,灼华午睡未醒。昊轩先去熏笼上烤了烤手,随后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众人,自己轻轻走到床边坐下。 床上的灼华似乎睡得极不安稳,苍白着小脸,一双眉紧紧蹙着。昊轩看着心疼,伸手轻轻将那眉头抚平。大概从沙城解围到青宁奔丧,耗尽了精力体力,她这几日格外地疲乏嗜睡。 昊轩又给灼华掖了掖被子,不想却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把你吵醒了?”昊轩轻柔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灼华坐起身子,摇了摇头:“本就该醒了。最近睡得太多。”说罢就着昊轩的手喝了口水,方才又问,“我刚刚半睡半醒时似乎听射月来报,说秦昊宇来了?” 昊轩一僵,低头将手中水杯放到一旁,强颜欢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让我走一趟曲城,和朝廷派来的钦差解释一二。秦昊宇允诺,只要我能劝退朝廷之兵,便放你我离开西北,此生不见。” 灼华看着他,一言不发。 昊轩突然忐忑起来,他怕灼华又如上次出征那般担忧惶恐,他怕灼华再次落泪。他很怕很怕灼华的眼泪。以前灼华从来不哭,可自从嫁给他,竟也会落泪了。他该死! “何时出发?带多少人马?”灼华并没有惶恐落泪,而是皱起眉头,十分郑重地思考起来。 昊轩松了口气,故作轻松道:“傍晚就走。人马却是不能带太多,只包大海和秦昊宇派的一个亲信。毕竟是去解释奏辩的,带太多人马反而不妥……” 昊轩后面的话在灼华清彻的目光下渐渐没了声音。这套牵强附会的说辞自己都觉得虚假。灼华聪明至斯,如何会不明白这皆是秦昊宇的有意刁难。 昊轩猛然抱住了灼华,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等我回来。” …… 不过申时,天光便已然擦黑,多日不见的太阳依然未能露面,天上阴云厚重得如同下一刻便要压顶而来。寒风凛冽,满城萧索。 灼华从车上微微探出身子,看着昊轩带包大海及那个叫吕大的随从,三人三马,驰出城门,直至消失不见。 一旁也来相送的秦昊宇骑在马上,看着她不舍远望,看着她又退回车内驾马而回,却连一个眼神也吝惜给他。 可,他并不生气,一点儿也不,心中反倒极为兴奋。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嘴上却对身旁的人吩咐道:“盯紧了!” “是。”一个黑影飞奔而去。 “东山大营那边都准备好了吗?”秦昊宇问肖锦鲲。 肖锦鲲忙恭敬回道:“都准备好了。可……不过就那么几个人,何至于动用军兵?” 秦昊轩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肖锦鲲立时觉得头皮一麻,忙拱手低下头去。 “那便是你没见识了。”秦昊宇慢悠悠地说,“不知道什么叫以一当十,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 昊轩带着包大海和秦昊宇派的那个吕大出了城门,刚走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忽听身后马蹄声震天,似乎有大批人马追了上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捉 http://.biquxs.info/

当秦昊轩看到身后追来的羽寒等人时,勃然变色:“你们如何出城来了?!郡主现下岂不是孤身在城中无人保护?!你们快回去!” 若非尚存一丝理智,秦昊轩几欲扬鞭抽羽寒一顿。 羽寒回头看了看身后二百三十六个侍卫,又有赶车的老黑也在其中,再加上他,整整二百三十八人,一个不少,心中难受,沉声说道:“你以为我们想出城来吗?这是郡主的命令。郡主有令,莫敢违逆!” “糊涂!她说什就是什么吗?她就一定算无遗策?她这样让你们出城跟了我,自己一个人于城中涉险……那城中又……”昊轩猛然一捶马鞍,“总之,你们现在立刻回去!” “晚了。”羽寒回头望向城门的方向,忧心忡忡地闭了闭眼,“郡主说,我们紧随你出城必不会受阻。这样的出城之机只此一次。且出得城来便再回不去了。若回去,便是死路!” …… “你是说郡主的那队侍卫已然全部出城追秦昊轩去了?”秦昊宇此刻斜靠在外书房的暖榻上,听得禀报却并未显出几分高兴,反而眉头一皱面沉似水。 “正是。”肖锦鲲恭立一旁,忍不住露出几分兴奋,“世子果然料事如神,竟算到太安郡主会行此一招,并提前吩咐下去。 “那南门守军已然仔细清点过了,一共二百三十八人。 “世子放心,多日来咱们的人早摸清了这些侍卫的长相,且仔细检查过了,并未混入什么不该混进去的人一同出城。 “想来,应是城内侍卫倾巢而出,一个不留。” 说罢又忍不住去拍秦昊宇的马屁:“到底是锦鲲愚顿,没有王爷思虑周全。原本王爷说此种可能也有万一,我竟颇为不解。 “现在想来那太安郡主到底是个内宅妇人,一见自己丈夫单枪匹马去涉险,如何能放得下心?自然倾其身家,只为护夫,却全然忘了自己……” 肖锦鲲的话戛然而止,只因他抬头间正对上秦昊宇阴鸷的眼睛,那目光似淬了剧毒,直勾勾地盯着他。 肖锦鲲吓得浑身一抖,忙将刚刚的话强咽回去。 “如此也好。”秦昊宇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道,“我本不过多猜一句,不想竟然真应验了。这样反倒省了咱们不少事。毕竟调遣东山大营的兵力来青宁城清剿这区区二百侍卫,在那些不知原由的人看来确是有些小题大作。 “况且郡主还在城中,如此剿杀自然不可能不惊动她。我却实不想让她再多恨我一分……” 说罢秦昊宇一默,许是想到不知灼华之后会做何反应,他又应如何处置…… 秦昊宇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肖锦鲲听了心下一松,觑着秦昊宇的脸色,接过话道:“王爷英明,说得极是。如此正好,也不用惊动地方百姓。且此次那二百多侍卫随二爷一同去了,正好借那位之手一并铲除,也不用脏了王爷的手……” “是啊,”秦昊宇仰头向上看了看,忽而一笑,“如此万事皆非我亲自动手,想来她也不会对我太过生气吧。 “去,立刻给曲城的钦差陆将军传信。就说除了秦昊轩外,我还给他送上二百余颗大好的人头。如此他清剿的反逆中,除了伪造先帝‘遗诏’的祸首,还有其党羽无数。他这样上报朝廷岂不更加有理有据?这军功也自然比只斩杀一人又大上数倍。我这份大礼估计明日便到,让他好生接着。” “是。” 肖锦鲲拱手称诺便要退下,却听秦昊宇紧接着又问他一句:“清风别院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肖锦鲲忙又站住,垂首回道:“一切如常。不管府外盯着的人,还是府内暗线,皆亲眼见太安郡主于申时二刻驾车回了清风别院,便再未出来。随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城中太安郡主的侍卫就倾城而出去追二爷了。” 肖锦鲲虽答得有条不紊,可心中却犹疑不定,只觉得自己所猜测之事似乎就要发生。 果然,就听秦昊宇笑了起来,开口吩咐道:“那便立时派人将郡主请回王府居住吧。如今秦昊轩又……她一个女人家,独居在外,到底让人放心不下。 “吩咐下去,紧闭四城,非我手谕不得进出,自此刻起全城戒严。再去派一队人马前去清风别院,恭迎郡主回府!” 果然!肖锦鲲忍不住浑身一颤,却不敢露出半分,忙恭恭敬敬行了礼,转身退下。 秦昊宇看着屋内已掌起的红烛,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这一招借刀杀人,便是她再能谋擅策此时也大事已去,破局不了。 自之前得知京中暗查钦差齐少枫归京,他便注意各方动向。朝廷动兵的消息一经传来,他立时放低身段,主动派人去与大军主将联络。却原来所遣之兵乃是临近西北的河洲驻军,钦差将军竟也原是故人。如此双方来往共谋多次,终是一拍即合。 齐少枫必是查到些什么,朝廷才会断然调河州兵马前来。可是他现下羽翼未丰,绝不能与朝廷撕破脸皮,唯有推出一个替罪羊来抵下此祸。而秦昊轩便是不二的最佳人选。 借朝廷之手斩杀秦昊轩,既平了朝廷之怒,解西北之祸,又了却他自己的一桩私心夙愿。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至于郡主的那队侍卫,倒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可却也不怕。卫禄所率的二万精兵就驻扎在城外的东山大营。 他原想着等秦昊轩出城走远,便立时调兵进城,不过才二百多侍卫,任他身手再好却终双拳难敌四手,架不住人多围剿,想来未至夜半便能全部剿灭殆尽。可谁知,她竟然真的不顾自己的安危,将侍卫全部派给秦昊轩,身边一个未留…… 想到此处,原本的大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秦昊宇眉头一锁,忍不住猛然将手中的茶碗掷了出去。瓷器的碎裂声立时惊动了守在门口的金缕,她慌忙推门进来检看。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失手打了个茶碗。收拾一下便是了。”秦昊宇缓缓站起身来,面上风轻云淡,转身踱步出屋,于院中驻足而立。 他也曾猜测过她或许会如此去做,可却终不想承认她对秦昊轩有这般深情。不过,呵,便是真派给秦昊轩二百余名侍卫那又如何?终也是保不住他的性命! 金缕指挥着下人收拾了那些碎片,又见秦昊宇站于院内,于是忙去寻了件月白的大毛披风给他披上,口中念道:“爷,外面寒澿澿的,出来好歹披上点儿。” 金缕的话一时打断了秦昊宇的思绪。他转头看向金缕,忽而一笑。金缕刹时只觉这天寒地冻的苦寒之地似吹来了一缕江南的暖风,于秦昊宇的身边吹开万朵春花。原来繁花似锦竟然也能用来形容一个人。金缕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却正听见秦昊宇在唤她。 “……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秦昊宇漫不经心地转身看了看这夜幕下的王府,口气已全然是上位者的威仪。 金缕忙低下羞红的粉面,福身恭敬回道:“王爷放心,一切皆按您的吩咐准备妥当。” 秦昊宇微微一笑,兀自絮絮说道:“郡主喜洁,那处切要一尘不染……想必她今夜便到了,你一会儿过去亲自看着下人将地龙点上。她畏寒,定要让屋内温暖如春……却也要小心,千万莫要漏了碳气才是。 “哦,对了,那边里里外外伺候的人你皆要仔细把关,万不能有半点差池。还有……” 说着秦昊宇转头看向金缕,眼中莹莹似藏着星光,“她若初来,定然心情不佳,届时你却要多多开解。金缕,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跟着我时间最长,凡事交给你去办,我自然是极放心的。” 金缕忽而生出了一丝错觉,面前的王爷似又回到过去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有着热切的欢喜和期盼。她的双颊不禁更加滚烫几分,忙郑重福身称诺,转身匆匆下去办差了。她一定不会辜负王爷的这份信任,也不会辜负她心中那个翩翩如玉的少年。 秦昊宇看着金缕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头上那方阴沉沉的天,不禁弯了弯嘴角。她便将侍卫全部派给秦昊轩又如何?如此反而替自己省了不少力气!不是吗?他又何必去纠结她的过往前尘?只要她以后的人生全然属于他就好了。 秦昊宇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想见她,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身份和姿态…… “王爷!” 肖锦鲲的声音陡然打断了秦昊宇旖旎的想象。他立时转身去看肖锦鲲,满眼希冀:“郡主可是已被接入府中?” 不想却见到肖锦鲲一顿,目光躲闪:“禀,禀王爷,并没有。待我们的人去到清风别院请人时,太安郡主已经,已经不在那里了……” “什么?!”秦昊宇一听大惊,上前一把薅住肖锦鹏的衣领,面目狰狞,“你说什么?她不见了?” “是……是……”肖锦鲲从未见过这样的秦昊宇,一时吓得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怎么可能!”秦昊宇咆哮起来。肖锦鲲双腿一软,立时跪倒在地。 秦昊宇如困兽一般在院子里徘徊,捂着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太正常不过了。她身上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是正常的。让我想,让我好好想……对了!” 秦昊宇猛然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肖锦鲲:“那队侍卫!太安郡主有没有可能是混在那二百多名的侍卫中出了城?” “不,不,绝无可能!”肖锦鲲立时连连摇头,“那队侍卫申时三刻便出了城,可咱们在清风别院的眼线酉时还看见太安郡主用完晚膳于白云居的院子里散步。且城门守军对那队侍卫查得极严,个个皆要上下搜身才被放行。这,决无可能!” 听肖锦鲲如此一说,秦昊宇到底是慢慢冷静了下来,兀自念道,“好,好,只要没有出城就好。” 他扶额又来回踱了几趟,终是彻底稳住了心神,挑了挑唇角冷笑道:“狡兔三窟!她可比狡兔还要滑不溜手,倒是只极难捉的小狐狸!” 说罢转头看向仍跪地不起的肖锦鲲,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你去带上李六,将他上次见的那人给抓回来,包括他的老婆孩子。从沙城回来一直没弄敢惊动他,总觉得会有大用处。果然,今日便派上了用场。你去,看着他们捉人,悄悄进行,务必不要打草惊蛇。待捉了人回来,我要亲自审问!” 肖锦鲲还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秦昊宇,只觉得腿肚子抽筋,额上冷汗直冒,赶紧草草行了个礼,转身跑去办差。 当天夜里,城东广聚轩的老板潘北及其家小忽然莫名失踪……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囚 http://.biquxs.info/

天光未亮,青宁城一处小院内忽然被大批兵丁包围。 三姑素来警惕,初觉街上声音不对时就立刻叫醒敏毓,自己则胡乱套了件衣服下床跑进灼华所住的正房。 灼华这几日有些嗜睡,街面上的动静一时没有将她吵醒。可三姑闯进来的声音到底惊醒了她。她坐了起来,脸上尚带着一丝迷茫,不过只一瞬,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陡然听得院门轰然一声巨响,有人强行将门踹倒,随后脚步声杂乱,院内应该是涌进了大批军兵。 “郡主,秦昊宇带兵围了院子!”敏毓闪身进来急声说道,话落抬手仓啷啷抽出宝剑转身欲出,“三姑你护着郡主!我去杀出一条路来!” “敏毓!”灼华大急,赤脚跳下床来,伸手拉她。 三姑身形更快,已然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 “这青宁城四门已封,满街都是秦昊宇的人,你便是杀出去又能如何?”灼华气极,语气也重了起来。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秦昊宇高声问道:“郡主可在里边?宇今日特来接郡主回王府小住。” 自昨晚出了差错,秦昊宇便有些后怕。审了潘北一夜后,得知白云居的地道直通此处,便立刻亲自带人前来。他不想再出任何的差池。 “王爷如此,也太过兴师动众了吧!”灼华冲门外朗声说道,随后转身走到床榻前缓缓坐下,动手仔细穿戴起来。三姑忙拉了敏毓一起上前伺候。 果然是灼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秦昊宇顿时将心放下,抬手止住了随时要冲进屋去的兵丁,笑道: “郡主莫怪,如今回鹘虽已撤兵,可说不得城内还有奸细未除。为郡主安全计,宇不得不如此。若有惊扰,请郡主见谅。” 灼华却是懒得再与他对答。三姑心领神会,冲门外道了一句:“郡主梳妆,王爷稍候。” 秦昊宇只觉心中欢喜满溢,忙答道:“不急,不急。” 屋内,敏毓哭丧着脸端来面盆。三姑却是不去理她,先探了探水温,随后叹了口气,伸手扭了个帕子递给灼华:“没有热水,郡主好歹将就一下。” 灼华摇了摇头,接过帕边擦脸边道:“以前咱们初上栖霞山时,哪有这些讲就?” 三姑又叹了口气:“千防万防,竟还是大意了。” 灼华拍了拍三姑的手,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是我大意了。想来应该是潘北出了事。他那日亲去沙城报信,我当时只觉不妥,事后却撂开手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以秦昊宇之多疑,如何会不派人盯着咱们?想来潘北便是那时暴露了。他家小皆在青宁,自是极容易叛变招供。” “这狗贼!待姑奶奶出去了定取他的狗命!”敏毓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口,手中宝剑一抖,恨不能立刻就将人砍在眼前。 灼华垂下眼睛:“他虽可恨,却也是人之常情。以家小性命相胁,难有几人不会就范。”说罢,又看向镜中正给她梳头的三姑,“如此情形,不知扶风……” 三姑于镜中勉强冲灼华安抚一笑:“郡主放心,我听见动静进来时,正看见她也在动作。扶风那丫头办事倒是极保靠的。” 西厢那间,扶风和射月、听雪同住。当街上一有动静,扶风立即醒觉睁眼,从床上猛然跃起,也顾不上穿鞋,伸手抄起桌上装了墨汁的笔洗,随后又跳回床铺,开了后窗直接跳到屋后。那里整整齐齐摆着几笼鸽子。 陡然扬手,墨汁如雨点般洒落下来,尽数沾染到鸽子雪白的羽毛上。笼中的小家伙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打”惊吓得不轻,顿时拍打着翅膀乱成一团。 扶风丝毫不敢怠慢,扔了笔洗上前将鸽笼悉数打开。“呼啦啦”笼中的鸽子顿时如箭雨一般冲了出来,直飞天际。 与此同时,靖王府的兵丁也冲到了后院,几把长剑当即架到扶风颈上。扶风未动,只依然仰头看着天边远去的鸽群,嘴角终是缓缓勾起一丝笑来。 墨染鸽羽,这是郡主遇险的暗号,以告知外面的人,情况万分紧急凶险。 …… 当房门打开,灼华缓缓从屋内走出时,秦昊宇脸上的笑容更盛,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而这一刻终是来了。 灼华带着三姑敏毓走出房门,看见满院的兵丁。扶风、射月、听雪三人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随后,“仓啷啷”刀剑声响,三姑和敏毓也被人以刀剑相挟卸了武器。 “王爷这是做什么?既邀我王府小住,却为何绑了我的侍女?”灼华抬头去看秦昊宇。 此刻天光微亮,秦昊宇的脸隐在那半明半暗的晨辉中,泛着青灰,显得沉鸷而危险。可眼角眉梢却满是春风得意。 “郡主的这些侍女本事都太过高强,我实在是怕她们万一心血来潮想试试自己的手段,而王府的兵丁却不知轻重,再伤了她们。这刀剑无眼,一个个如花似玉的,不管是死是残还都挺可惜。郡主,您说对吗?” 秦昊宇笑着看向灼华,目光迫人。这是在危胁在警告,以三姑五人的性命相迫。 灼华上前一步,目光不避不闪,一字一顿道:“若她们中有一人或伤或残,我皆与你,不死不休!” 哟,自己这是触了她的逆麟?秦昊宇脸上的笑反而更加开怀几分,看向灼华的目光就如同看着一只冲他亮出爪子却毫无危胁的小猫。 “郡主莫要担心,她们自会被好好招待。而且王府的下人也还十分得用,郡主不如先试上一试。” 说着秦昊宇双手一拍,立时便见金缕领着几个丫鬟上前,先跪地冲灼华磕了个头,起身后便众星捧月般围着灼华垂手而立。 灼华转身看向三姑,四目相对,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也是不用人强迫,大步走向靖王府备好的马车。 秦昊宇看着她的背影又笑了起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果然是个聪明女人。今日他的心情真是极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秦昊宇挥了挥手,众兵丁立即押着三姑等人向王府走去。 …… “郡主,这院子是王爷特意为您准备的,一草一木王爷都极费心思。您若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随时吩咐我便是。” 灼华在金缕等人的簇拥下走进了“绮梦居”。她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又见两侧楹联上写着“浮生如烟,绮梦意长”。却原来因此才取的“绮梦”二字。 见她看那匾额楹联,金缕忙笑着上前解释道:“这里原叫沁香小筑,园子叫沁香园,是王府中景致最好且离王爷书房最近有地方。王爷却说‘沁香’二字不好,‘绮梦’二字您定会喜欢。这才亲笔写了匾额楹联换上。” 灼华听后嘴角忍不住噙了一丝冷笑。“沁香园”?秦昊宇如愿定下冯家嫡女之地。她怎么会不熟悉?当下也不说话,抬脚便进到屋内。 一进门是个小花厅,里面温暖如春,桌子上满满当当的摆放了各色粥品点心。 金缕忙又上前请灼华坐下,净手挽袖亲自给她各色菜品都布上一些。边布菜边又笑道:“这是王爷特意吩咐的,让您一到便立时将早饭备好。却不知您喜好什么,只能各色都备上一些。” 灼华也不客气,坐到桌旁,执箸就餐。折腾了一早上,也确是饿极,不管怎样都不能亏待了自己。 金缕见此心中高兴,忙又仔细观察灼华的喜好,凡见她用过第二口的食物都立时记在心里。 灼华胃口似乎极好,吃得正香,忽听门外有人高唱:“王爷驾到!” 屋内一众丫鬟仆妇连忙跪地行礼。灼华只稍稍一顿,却并不抬头,自顾又继续进餐。 秦昊宇满面春风走了进来,见灼华并不理会自己只埋头苦吃,不由得微微一笑,挥手叫起众人,随后大马金刀地坐到了灼华的对面。 金缕忙又呈上一副碗筷,并迅速按照他的喜好布起菜来。 秦昊宇端起粥碗慢慢喝着,眼睛却一直未曾离开灼华。见她虽举止优雅却不动声色间吃得极快极多,忍不住嘴角上扬,心情也跟着舒畅愉快起来。 一餐无话,残席撤下。金缕带着丫鬟们伺候着二人漱口净手后,方挥手领着众人退下。 “这里可还舒心?”秦昊宇隔着桌子探向灼华,温言细语道,“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吩咐金缕……” “不知王爷究竟意欲何为?”灼华实不想听他说这些,抬起眼睛,冷言打断。 秦昊宇微微一笑,不以为忤,先不紧不慢地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后看着她问道:“郡主竟不知我意欲何为?若郡主不知,又何必连夜遁逃躲着我呢?” 说着他又向前探了探身子,直盯灼华的眼睛,笑意盈盈:“我所意欲的,不过是心悦于你,并想尽办法将你留在身边,和你共享这万代江山!” 灼华猛然站起,身后的官帽椅立时与地面擦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你疯了!” 有些事,她心里虽有所猜测,可到底有悖人伦大逆不道。此时秦昊宇竟旁若无人地宣之于口,立时让灼华受了不小的刺激。 “何必呢?”秦昊宇笑了起来,“诶,你千万别用那套人伦纲常的假道学来教训我。我也不用那套胜者王侯的说辞来厌烦你。我只问你一句!你敢说,你完全不知?你敢说,你自己完全清白无辜!” 说到最后,话音陡扬,秦昊宇猛然伸手指向身后,目光凛冽刺骨。 灼华顺着他的手指抬头看去,正见墙上挂着一副海棠花下美人图,上题一首七言绝句: 雪为容颜玉为魂,花影自重香自珍。雪输玉魂高洁色,玉逊雪容剔透心。 灼华当即勃然色变。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旧债 http://.biquxs.info/

此事灼华自知理亏。当日她一心报仇,正如昊轩所说那般,常常以身为饵且不择手段。 为能迷惑王太后使其赐婚她与昊轩,灼华于宫中和风阁外主动示好秦昊宇。王太后果然上当,自不会让她称心如意,更防她日后夫妻同心不利王氏。于是反而下懿旨将她赐婚于昊轩。这也是存了挑拨离间,欲使其兄弟阋墙的祸心。谁知却反中了灼华声东击西之计,终是成全了她和昊轩…… 如此说来,她确实曾对秦昊宇多有利用,对他不起。 灼华垂眸一默,半晌开口解释道:“当时形势所迫,其中原由以王爷之智想来心中明了。且毕竟事过境迁……” 后面的话未等说完,秦昊宇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随即笑声一顿,满面讥讽:“我自然是事后想明白了郡主的高计。只可笑当日却也是肝肠寸断,直叹造化弄人情深缘浅。” “世易时移,王爷又何苦纠结于此?我已是王爷的弟媳,王爷亦得了想要的一切。自此各自安好,相忘于江湖,难道不好吗?” “我想要的一切?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灼华垂下眼睛。 “对对对,你知道,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秦昊宇步步紧逼,灼华节节退后,“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有着无尽的野心,满腔的算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你不觉得我们才是天生一对真正的天作之合吗?” 灼华已被逼到墙角。这样的秦昊宇太具侵略性,她不是不怕,可面上却仍强做镇定。 “不,我与你并不一样。我有野心,但适可而止。我不择手段,却从不逾底线。我是……曾利用过你。可也助你于西北步步为营立稳脚跟。离京时的恩恩怨怨暂且不提,我私以为青宁结盟已完全可以抵了当日的利用。你又何苦还要如此步步紧逼?” “何苦?只因你种下了种子,那种子在这儿发了芽。”秦昊宇点着自己的心口,“那是你亲手种下的,你如何躲得了?如何逃得掉?” 说着他猛然欺身上前,灼华大惊,立时用力推开转身欲逃,却被秦昊宇一把擒住,,摁在墙上。 灼华立刻发疯一般地挣扎,口中喊道:“你若无礼,必得我一具尸体!” “不,不,你别急。”许是灼华的决绝狂颠之状震住了秦昊宇,他松开桎梏,举着双手慢慢退后半步,“不要伤了自己,我们慢慢说,慢慢说……我并不想强迫你。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 秦昊宇边说边微微伏身将脸摆到灼华面前:“我和秦昊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看看,仔细看看,为何不能是我?为何就非他不可? “别再说什么‘世事无相,相由心生’那一套。事后我也想明白了,当日洞房之中,无非是因为我穿了皂底官靴,而秦昊轩尚武素喜穿软底快靴。若非这个破绽,那日……掀开你盖头与你礼成之人,未必不会是……” “住口!”秦昊宇这番话让灼华羞愤交加,陡然开口厉声打断,“昊轩从不会如此鲜廉寡耻、阴险恶毒。世间草木莫不向阳而生,人亦如此。唯有菌藓毒虫才喜阴潮。我又怎会舍明暖而就阴毒!” “哈哈,我是阴毒?秦昊轩是明暖?”秦昊宇乍听此言先是不敢置信,一丝受伤于眼中转瞬划过,随即满目阴鸷仰天大笑道,“好好好,我是菌藓毒虫才喜的阴潮之所,而你那秦昊轩是明暖的太阳。 “可,你大概有所不知,你心心念念那暖阳一般的秦昊轩此去曲城定然有去无回!即便你那队武艺高强的侍卫倾巢而出,除了白白又送去一堆人头外,也绝然救不了他!” “你?你对昊轩做了什么?你对他们都做了什么?”任秦昊宇的气势再阴郁迫人,初听此言灼华也陡然爆发,怒目圆睁,以弱质之躯上前对峙。 “哈哈,”秦昊宇低头看向灼华,他所有的不甘愤恨在这一刻竟有了报复的痛快之感,“我所做的,你很快就会知道。”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金缕来报:“王爷,肖二公子求见。” 秦昊宇看了灼华一眼,嘴角一挑:“瞧,说曹操曹操就到。能告诉你我到底做了些什么的人来了!”灼华刹时只觉遍体生寒,一丝不详之感浮上心头。 果然,秦昊宇出去片刻,便带回一人。那人獐头鼠目形容猥琐,却有几分眼熟,一进门来立时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郡主可还认识他?”秦昊宇满眼得意,对灼华笑道,“他便是随秦昊轩同去曲城的吕大。吕大,将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吕大并不敢抬头,一双鼠眼滴溜溜来回乱转,却不敢怠慢,忙回话道:“是。禀王爷,小的和包大海同随二爷前去曲城觐见朝廷钦差,刚出城门不久便追来一队侍卫称护送二爷同去。我们走走歇歇,行了一夜,于卯时初刻到了曲城。 “初时,那钦差陆将军在城头上知道是咱们来了还挺热情,忙命人开城门迎咱们进城。可谁知那曲城原是为抵御回鹘守护青宁而修,里面竟还有座瓮城。咱们一进瓮城便立时四门紧闭,出不得也进不去。随后不知从哪冒出无数军兵,二话不说挥刀就杀。二爷的护卫身手虽好,可一来太过突然被杀得措手不及,二来朝廷军兵实在太多,好汉还架不住群狼。不出片刻,那一队侍卫便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二爷和一个相貌俊俏的护卫因为身手了得还能勉力支撑,两人以背相抵极力战了一阵子,不想那位钦差陆将军却忽然冒了出来,一刀先刺死了那侍卫,然后又一刀斩杀了二爷……” “你说什么?!” 吕大陡然听到一个女人厉声问道,语气寒意彻骨,不由得吓了一跳,下意识中哆哆嗦嗦又重复了一遍:“一刀斩,斩杀了二爷……” “不!绝不可能!”灼华驳道。 秦昊宇此时只觉云开月朗,心情畅快至极,伸手冲吕大夫挥了挥,道了句:“你下去吧。” 吕大赶忙磕了个头,转身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秦昊宇抬眼看向灼华,见她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却以手撑着身旁的博古架强做镇定。只是那发白的指节,已无血色的嘴唇,却都将她切切实实地出卖了。 “你瞧,我便说秦昊轩有去无回。” 灼华瞪着他,银牙几欲咬出血来,从齿缝中缓缓挤出三个字:“我不信!” “你不信?”秦昊宇冷笑着挑了挑眉,压迫地向前一步,灼华被迫退了一步,“我若说出曲城那位钦差将军是谁,也许你就会信了。他叫,陆,远,峰!” 灼华陡然瞪大眼睛,似瞬间被钉在原地。 “对,你想得不错!”秦昊宇仔细看着灼华的反应,甚是满意,“就是他,陆良川的独生嫡子!投了河洲徐老将军麾下,并被其认了义子。你觉的他一朝得势,会不会来找你和秦昊轩报仇?毕竟陆良川是死于你的设计之下,而秦昊轩又是你的帮凶同谋。陆氏一族自此背负叛国弃主的骂名,子孙世代受人唾弃前程尽断!而这一切皆是拜你所赐!你觉的他会不会恨你?会不会想将你和秦昊轩食肉寝皮?” 话音未落,灼华猛然一口血喷了出来,随后身子一软,一头撞到博古架上,却当即勉强扶住那架子。 “你怎么样?”秦昊宁立时一惊,忙上前要去扶她。 “你别碰我!”灼华此刻已气息虚浮不稳,却仍倔强地勉力支撑,看向秦昊宇的眼神中满是戒备和恨意。 秦昊宇一顿,两腮紧咬揭示了他此时的阴郁和克制。随后转身奔向门口,开门喊道:“快去叫大夫来!快去!” 候在门口的金缕不敢怠慢,忙去吩咐。 秦昊宇“哐当”又关上房门,稍稍一默平复下心境,转脸又挂上一副笑颜看向灼华:“你却不必害怕……” 只是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瞳孔急缩当即两步蹿上前来,挥手一巴掌便打掉了灼华已举到哽嗓咽喉的金簪。“当啷啷”金簪落地,那精钢打造如同匕首般锋利的簪尖闪着烁烁寒光。 “你想死?”秦昊宇反手一把擒住灼华的手腕,“为了秦昊轩你想死?”此刻他两眼赤红,几尽疯魔,“不,你休想!我不许!你休想!!” 灼华笑了起来,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那笑比地狱的黄泉之水还要冰冷,嘴角的血迹印在雪白的肌肤之上触目惊心。 “我的命我作主!却由不得你!” 是啊,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你如何阻止?她自有千百种方法。即使找人日夜紧盯,也不保不会有半点疏漏。便是她不吃不喝就能饿死自己…… “不,不,不,华儿,你不能,你不能死。”秦昊宇所有的狠厉此刻忽然悉数全化成了害怕,他的眼神软化下来,用几近哀求的口气哄着她,劝着她,“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陆远峰他害不了你。我会好好照顾你,护着你,你自此便是这靖王府的女主人。不,是这青宁,这西北的女主人。将来,将来这天下我也会送到你的手上。你知道,我可以的。我们会有大把的好日子。华儿,你若,你若喜欢他……你看我的脸,我们的脸是一样的,我,我可以变成他,我就是他……”.九九^九)xs(. “呕……”灼华猛然推开秦昊宇,转身扶墙,搜肠抖胆地呕吐起来。 秦昊宇一瞬的惊讶茫然,可随即忽而退后一步,神情复杂地看着灼华,终是忍不住冲外大吼道:“郎中呢?为何还没有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身孕 http://.biquxs.info/

张郎中没想到自己能在靖王府内再见到秦将军的夫人。不过这也不奇怪,秦将军与小靖王爷是孪生兄弟,走个亲戚什么的也是正常。 只是这个叫绮梦居的院子,里里外外处处透着怪异。东厢似是起居室,将军夫人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双目无焦,似断了生机。而小靖王爷则忙前忙后,又似对这别人的夫人格外上心,都已经到了忧心忡忡、心神大乱的地步了。 张郎中忍不住握着袖子擦了擦额上直流的冷汗。 他一个小小的郎中,不过想混口饭吃。前儿回鹘的战事停了,自己年龄又大,便想在这青宁城内安身立命颐养天年。好在医术不错,托了些关系被荐到王府做事。 谁知,刚来没几天,就遇到这等内帏辛秘,还是皇室宗亲的内帏辛秘!他这把老骨头可如何吃得消哟!别自己没死在那刀光血影的战场上,却死在了这富贵繁华的温柔乡里。 “先生,你这脉也把了,面也观了,却不知郡主到底是何症侯?” 秦昊宇这一问当即把小老头儿的思绪扯了回来,他忍不住浑身一抖,脑门上的汗像下雨般哗哗直流。 “将军夫人……” “嗯?”秦昊宇抬起眼皮,杀意一闪。 小老头儿登时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身似筛糠:“郡,郡,郡……” “郡主为何吐血?” “吐,吐血,却不是什么大事。”这也是怪了,吐血之状脉相上竟毫无表状。便是沙城那次夫人的脉相还有心火炽烈之状,怎么今日却……诶,沙城!这倒给张郎中提了个醒,忙伏身按照当日灼华的自诊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 “只一时急火攻心便吐了口血。那口血原是郁结在胸,吐出来也就好了。我这儿有生九堂的保心丹,最是护脉平气,一会儿给郡,郡主吃下去就好了。” 床上的灼华眼神微动,微不可察地瞥了张郎中一眼。 “哦?先生还有保心丹这等奇药?”秦昊宇高兴起来,“果然是高手隐于民间。那先生说说郡主为何又吐了?” “吐吐吐吐吐吐了……”小老头快突突成隔壁傻小子数兔子了,不知道数数儿,只知道满嘴地兔兔兔兔。 他偷偷抬头看了眼秦昊宇,见他正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那眼神似乎洞悉一切,若有半点虚言便立刻让他身首分离。可,可这事儿人命关天呀!此时此景,若说实话,那夫人和…… 张郎中下意识用余光瞥了眼床上的灼华,却见她也正看向自己,随后轻轻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又是刚刚那副了无生机之状。 张郎中心中一动,立马谨慎地回道:“郡主吐了,大概……是因为身怀有孕所致。不过月份尚浅,看着应该只有一个月,此时胎儿最为不稳,切要小心保重才是。” 果然!秦昊宇此刻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面上却是不显,忙立时起身来到床前,果见灼华在听到自己怀孕那一刻,原本死灰无焦的双眼陡然迸出一道生机来。她似乎又活了过来,转眼看向秦昊宇。 秦昊宇强压下心中汹涌滔天的酸意,伏身坐到床边,强笑道:“郡主,你听见了吗?你有身孕了。以后切要保重自己,不可再任性了。” 灼华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说道:“我饿了。” 此话一出,秦昊宇简直如闻纶音,立即欢喜异常。这说明灼华有了生欲。 他忙起身亲自吩咐金缕道:“快!快去给郡主备饭!皆要清淡软烂好克化之物。再熬一罐浓浓的鸡汤来,鸡要乌鸡……诶,先生,给郡主的鸡汤可能用参?” 张郎中半晌才反应过来小靖王爷这后半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慌忙把头摇成了个波浪鼓:“不可,不可。郡主现下初孕,身子又虚成这样,所谓虚不受补,擅用这大补之物恐损母子双身。” 张郎中话音刚落,便见灼华又看向秦昊宇说了第二句话:“他,留下!” 若这世上有天籁之音,对秦昊宇来说恐怕就是灼华的这句话了。他笑了起来,忙拍了拍脑袋冲灼华道:“糊涂糊涂!这有现成的神医不用,却自己在这儿瞎指挥。” 说着转身又吩咐金缕道:“去,吩咐人把这院子中挨着小厨房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给这位先生住了。以后郡主早晚两次的平安脉,一应饮食,全都要由先生亲自过目。现下先去将郡主的膳食备好,要快!” 金缕不敢怠慢,忙匆匆福身一礼,转身带着张郎中和众仆妇下去准备了。 见屋内的人都撤下,秦昊宇方才又回到灼华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却并不敢孟浪轻浮,只规规矩矩地笑看着她,柔声细语道:“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灼华闭上眼睛,似乎累极睡去。秦昊宇兀自一笑,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本以为这一关会极为难过,却不想老天相助,竟赐下了一个孩子。虽然是……秦昊轩的孩子,可毕竟让灼华有了生欲。现在可以说灼华所有的生机都系在这孩子的身上,孩子生她生,孩子若是没了…… 秦昊宇忽地握紧了拳头,不,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要凌灼华活下去! 灼华似乎睡得极熟,秦昊宇缓缓起身,悄悄走了出去,回身将房门关好,又嘱咐了下人几句方才离开。 只是他却未见,床上的灼华在他离开那一刻,陡然睁开眼睛,精光四射。舌尖的伤口还有些疼,不过却是不碍。这还是跟昊轩学的,咬破舌尖吐出血来,当日也是在这沁香园中。只是如今却没有昊轩……昊轩,昊轩,昊轩…… 兰馥轩内,肖若鸯正侧耳听一丫鬟耳语。她的脸色随着那丫鬟的禀报越来越差,最后几近铁青。 …… 除了用了午膳,灼华似乎睡了整整一天。秦昊宇中间倒来了两次,虽见灼华睡着,却仍坐着守了多时。 傍晚时分,灼华终是醒了。张郎中第一时间被叫来请平安脉。金缕一边吩咐去摆晚膳,一边又让人去通知秦昊宇。 这厢灼华却看着张郎中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多谢先生。先生若能保我母子平安,我定保先生余生安乐。” 张郎中猛然抬头,惊讶地看向灼华。 …… 晚饭极尽奢华,靖王府所有厨子所能想到的一切清淡软烂的菜式都被端上了绮梦居的餐桌上,只为让灼华逐一试菜,再记下她喜欢的菜色和厨子。 秦昊宇坐在灼华对面,任由金缕等人布菜伺候着,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灼华,嘴角含笑。 想想今日也真是够得上跌宕起伏这四个字了。他一早天不亮便将人寻了回来。先是剑拔弩张,两人唇枪舌剑,就差动手打起来了。后又因……秦昊轩之死,灼华一时心如死灰,几欲寻死。可此刻两人竟能平心静气地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灼华因为这个孩子,终是又有了生欲。 他笑看着灼华,见她努力进餐,并不挑食,无论荤素都吃得极香极认真,不由得心情大好,伸手亲自盛了碗汤递了过去。 金缕一见,忙欲上前去接,却被秦昊宇抬起眼皮一个眼神斥退。 灼华一顿,终是伸手接了过来,执羹匙慢慢喝了起来。秦昊宇的心情立时比此刻满屋的烛火还要明亮几分,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 “这些菜色喜欢哪样便告诉金缕,她自会将那个厨子一并调到你这小厨房里。还有,我已经吩咐府上针线房的人这两日便过来给你裁衣裳。且嘱咐他们先赶制几套你平常穿的,再做几套腰身逐渐放大的,以备你……将来好用。” 说到这儿秦昊宇垂下眼睛笑了笑:“这毕竟,毕竟是咱们府上的第一个孩子,与我又血脉相连。你且放心,我必定不会亏待这孩子,以后一应规制用具皆以嫡长子礼相待。还有稳婆、乳母、教养嬷嬷等,我如今便派人慢慢走访,定会寻得一应妥贴之人。你只管安心待产,万般皆不必操心。” 秦昊宇如此絮絮对着灼华说了半天。灼华却只顾低头进餐,半晌方才沉声道了一句:“多谢。” 秦昊宇抿唇一笑:“只要能让你高兴就好。” 不急,慢慢来。她不是已经有了生念吗?她不是已经喝了他盛的汤吗?她不是已经开口和他说话了吗?她心里便是有一座大山,他也会一点一点将它铲平。只要耐心等待步步为营,总有一天她的心中便只会有他。 一夜无话,灼华嗜睡,早早便端茶送客请秦昊宇回去。 外面起了风,呼啸的北风打着窗棂呼啦啦作响,空气中夹杂着潮气,似要落雪了…… 第二日一早,屋外果然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这雪半夜就下了,今日仍势头不减,也不知何时才会停。 灼华用过早膳,张郎中来请平安脉。他闭上眼睛仔细号诊,随后忍不住点了点头,脉相上倒是稳健无虞。可忽然一阵药香飘来,张郎中先是眉头一皱,随即陡然睁大了眼睛,惊恐万状。 紧接着便听金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郡主,喝安胎药了。 张郎中猛然转头看向金缕,眼中满是纠结和挣扎。他分明从这碗药中闻出了红花的味道。 虽然那味红花被其他药味掩盖得十分巧妙,可他自小便对草药极有天赋,嗅觉更是敏于常人,这一味多加的红花到底还是没能逃过他的鼻子! 孕妇如何能用红花?这分明是个阴谋!可这府中上上下下都是小靖王爷的人,金缕更是王爷的亲信,她亲自端来的红花……那,这便是王爷的意思! 可是,可是这一碗药下去,郡主腹中的胎儿定然不保,郡主又如何受得了! 张郎中只觉得自己此刻简直快要疯了,仿佛有把大锯悬在身上,左右两个小人各执一头吵得不可开交,争执不下中只得来回拉锯,直把他锯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这可如何是好?说还是不说?说,便得罪了东家小靖王爷,丢了饭碗是小,自己的小命恐怕也难保。可若是不说,郡主的胎儿必定不保,以郡主此时的身体状况说不得会引了血崩一尸两命! 张郎中此刻心如乱麻,面上却强装镇定,自以为掩饰得极好。 只是他不知道,他脸上变颜变色之状早就落在了灼华眼中。 灼华看着张郎中,微微挑了挑眉,伸手便从金缕手中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送到了唇边。 第一百四十章 红花 http://.biquxs.info/

“郡主莫喝!有红花!”张郎中几乎下意识脱口大喊道,身子向要去拦灼华。 却不想灼华几乎与那脱口而喊同时发作,陡然扬起手中的保胎药泼到了金缕脸上,未待金缕反应过来,左手抓住她的领口向下一拉,右手的碗随即砸向床柱,只听“哗啦”一声,灼华手中便只剩下一片锋利的瓷片。 “别动!”那瓷片的锋刃此时正对着金缕吹弹可破的小脸,“你脸上有红花,我只要轻轻一划便会血流不止。你的脸就彻底废了。” 果然漂亮女人的脸比她们的命还重要。若利刃只对着她的脖子,金缕未必不敢挣扎。可此刻对着她的脸,灼华又说了那样一番话,金缕真就一动也不敢动了。 “来呀!”灼华冲门外叫道,“去把你们家王爷请来!” 一边儿的张郎中此时早吓得抖成个筛子,再一听灼华这话,主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 秦昊宇匆匆急行而来,小丫鬟学话儿不甚明白,勉强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不由得更加焦急。他猛然一推绮梦居东厢房门,便见金缕跪坐在地上被灼华挟持在手,形容甚是狼狈。张郎中瘫在地上像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 秦昊宇不知缘由,皱了皱眉头,随后看向灼心华温和一笑,撩袍坐到了旁边的官帽椅上:“郡主说要见我,我就赶紧过来了。有何事郡主但讲无妨!” 却只字未提眼前被挟持的金缕,仿佛没看见一般。 不想秦昊宇的话音刚落,灼华却陡然一把将金缕推了出去,转而那瓷片便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郡主!你这是做什么?”秦昊宇豁地站起身来,紧锁眉头向前一步。 “你别过来!”灼华满眼决绝,随后冷笑道,“金缕送来的这保胎药中有红花。王爷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若想要我性命,拿去便是!” “什么?不!我并不知情!”秦昊宇听后先是一愣随后大急,转头看向趴在脚边的金缕咬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说!” 自己自幼便伺候世子,何曾被这般疾言厉色地喝斥过?金缕不禁又是灰心又是委屈,忍不住急声自辩道:“世子明察!今早的保胎药是柳儿去厨下熬的,奴婢只是依了平常的规矩亲自端来呈给郡主,万不敢图谋不轨呀!” 金缕是什么样人奏昊宇心中还是有数的。于是他转头向门外吩咐道:“去,命侍卫立时封了绮梦居,任何人不得出去。再将那个叫……什么柳儿的捉拿起来严审!”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去,秦昊宇低头看了金缕一眼示意她起来。不过这一眼,刚刚那些灰心委屈便似烟云一般倏地消散了。金缕重又变回秦昊宇身边那个死心塌地任劳任怨的左膀右臂。 “郡主,”秦昊宇眉心皱出个川字,却怕再刺激了灼华不敢急躁,只得慢慢向前挪了一步郑重道:“我既知这孩子与你性命所系,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来?郡主聪慧过人,不会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都是聪明人,话既已说到这个份儿上,灼华便也不和他兜什么圈子:“公道却是不必了。便不是王爷,也左不过是这府里的大小主子。”说着她一声冷笑,“只是如此看来你这王府也并非铁板一块。太/安着实害怕!这满府的丫鬟婆子,我便是三头六臂也防不胜防!” 说着她左手抚上肚子,眼中忍不住露出几分悲戚:“我本不该再苟活于世,可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无辜。都说为母则强,我如今觍颜人世不过是想让孩子能平安出生!否则还不如带他一起走得干净!” “郡主!” 秦昊宇眼见灼华说到激动之处,那瓷片忽地在她白晰的脖子上留了一道血痕,忍不住急声叫道。 虽这瓷片未必锋利到能割断喉龙,可是他怕的却是灼华因此事又断了生念。 “这事我定然查清!也必能护着你和你肚子里孩子周全……” “我却不信!王爷还能整日困于后宅管起那婆子丫鬟的事来?”灼华看向秦昊宇,冷然一笑满目寒冰,“所以请王爷将我那五个侍女放了,我只信她们!” 原来为这!秦昊宇眯起了眼睛。凡事皆能利用,凡事皆有目的。他爱上的人如此狡诈似狐,可他却偏偏又欲罢不能。 灼华坦然地看着秦昊宇,似乎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地讨价还价,只静等卖主回音。 她本还想寻机或哄或迫使张郎中就范,同她做个小局。却不想未等动手竟有人先来助她一力,可真是及时。 “怎么?王爷这是怕我们一群女子会在你这守卫森严的王府内插翅而逃不成?王爷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秦昊宇心知灼华这是有意激他,垂眸沉吟片刻后,却仍抬眼缓缓说道:“我答应你。” 她未断生念就好!且这后宅也确实该整治一番了。 …… 当三姑敏毓等五人被带进绮梦居,灼华立时扔了手中的瓷片扑进三姑怀里。不过只一日一夜罢了,几人却都似经了一番生死轮回,心下只觉千言万语竟一时无从说起。 见灼华憔悴不少,头上防身用的金簪不见踪影,脖颈处却新添了伤痕,三姑便知这一日一夜灼华定然过的异常艰难,不由的心如刀割,抚着灼华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边金缕得了侍卫来报不敢怠慢,忙悄悄走到秦昊宇身边俯耳禀报。秦昊宇面上波澜未起,眼中却瞬间划过一丝狠厉。他转头看着旁边正抱头痛哭的灼华等人,嘴上对着金缕轻声说道:“好生伺候!” 金缕会意,立时福身道了句:“王爷放心。” …… 肖若鸯的鹣鲽院内,丫鬟婆子满满当当跪了一院子。不过却不闻一句人语,众人鸦雀无声恨不能连呼吸都免了。 有人仗着胆子偷偷望了一眼远处的上房,那里倒是偶尔传出些动静,可终是太远不甚清楚。 此刻上房内,肖若鸯趴在地上,发髻散乱,红肿的面颊上隐隐显出几道指印。秦昊宇则端坐在一把交椅上,正用一块绣了兰草的白丝帕子仔细地擦手。若忽略地上的肖若鸯,乍去看他还真是温文而雅、光风霁月。 “可知错?” 枕边人的狼狈之相并未引得秦昊宇怜香惜玉,他连个眼神都吝惜施舍。那漫不经心的语气让肖若鸯忍不住身上又是一抖。 王爷今日可谓是发了雷霆之怒。一来就二话不说先罚鹣鲽院上下所有仆役都到院子里跪着。自己本想上前打个圆场,却不想未等开口,一个耳光便陡然招呼过来,不仅立时打掉了她平时所有的心气儿体面,更打掉了她的傲气和希冀。原来自己这名正言顺的侧妃还不如那个身份尴尬的女人! 肖若鸯心中愤恨不已,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听秦昊宇问她,忙跪爬了两步上前,抓住他的袍角哀哀说道: “王爷虽未说因何生气,可愚妾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自是不敢抵赖狡辩。经王爷一番教导妾身悔恨交加。只求王爷念在尚未酿成大错,妾又是爱重王爷因爱生嫉才做出这等蠢行的份儿上,饶过妾身这一回。” “饶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便敢耍弄手段让我如何饶你!”秦昊宇看着肖若鸯直皱眉。若说这女人蠢吧,却甚识实务,自己一进来不过稍微教训了她一下,便赶紧认错服软,也不抵赖,倒像是个聪明的。 可若说她聪明,却又敢擅作主张,耍的手段也漏洞百出不甚高明。 说来这种女人最是自以为是,爱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机手段,还不如完全是个笨的。 “王爷息怒。”肖若鸯并不知秦昊宇心中对她的评语,只眼珠一转忙辩解道,“妾身虽有私心,可也是为了王爷着想。那太安郡主的肚子里……怀得毕竟是个野种,如何能担得起王爷的怜惜疼爱,故而若鸯才想为王爷分忧……” “愚蠢!”肖若鸯话未说完,秦昊宇便开口怒斥道,“不想你竟已然知道了我的心思!想必是你那位好哥哥说的吧。不过这也无妨,本王既然做了就不怕别人知道。且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本王只告诉你,我要的是活的太安郡主,而不是一具尸体! “秦昊轩死了,她便失了生欲,现下唯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活下去的支撑。如若这孩子有半点差池以致她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看我能饶过谁!无论是谁,本王必将他千刀万刮,挫骨扬灰!”手机\端一秒記住《.999xs.》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最后八个字是被咬着牙一字一顿说了出来。秦昊宇伏下身子死死盯着肖若鸯,其中的冷冽吓得她忍不住浑身抖了起来。 见肖若鸯似得了教训,秦昊宇方才皱着眉缓缓直起了身子。毕竟她哥哥也算得用,且以后要用到肖家的地方还多着呢。想来这一番敲打,她也长足了记性。 秦昊宇在鹣鲽院的上房里只待了一柱香的功夫,离开时仍面沉似水。院中跪了一地的仆役丫鬟忍不住暗中面面相觑。过了好半天,肖若鸯身边的大丫鬟巧果方才出来吩咐众人散了。 上房静悄悄的,不过是几个心腹丫鬟进进出出,谁也不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像不知一向温婉可人的肖侧妃此时正面目狰狞地疯狂撕扯着一匹锦缎泄愤一样。 下了一夜又一日的雪终是停了。 掌灯时分,绮梦居内。三姑借口灼华身子疲乏,硬是将只在此处陪了晚膳,却连饭后茶水也未喝上一杯的秦昊宇轰走。 灼华看着三姑带着敏毓等人气势汹汹地雁翅排开挡在她前面,齐刷刷福身送客。这两日来阴郁的心情终似打开了点缝,不再那么让人喘息不过。 三姑又打发了金缕等人,这才转身来到床前,看着半倚在床上的灼华,忍不住叹气,坐到床边又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自己太大意了!连灼华怀了身孕都没有察觉。这若是万一有点闪失,她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更如何有脸到地下去见公主! 见她如此,灼华反倒一时有些无措。在她的印象中三姑果敢坚毅,除迎父母灵柩回京那次外,从未见她哭过。于是忙搜肠刮肚急于寻些说词引开话题,一开口却是件正经的大事儿。 “三姑,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得速速想个法子动作起来。一会儿你去求见秦昊宇,就说趁我睡下特去讨个主意。因见我五内郁结神思倦怠,恐对胎儿不利,故而你和敏毓想了个法子,明日早膳后去花园中的琉璃庵赏雪。但,定要注意措辞,莫要让他起疑才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上钩 http://.biquxs.info/

“你说明日想劝郡主去赏雪?”外书房内,坐于书案后的秦昊宇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垂首恭立的三姑,目光颇为玩味。 刚刚在绮梦居,她还似护崽的母鸡般挡在郡主身前,未想不过半个时辰却又主动找到他的书房来了。 “是郡主让你来寻我说的?” “郡主确是让我来寻王爷,可说的却是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三姑垂眸回话不卑不亢。 “哦?”秦昊宇一笑,“你倒是说说。” “郡主临睡前吩咐奴婢来问问王爷,可允她去曲城亲扶二爷的灵柩回来……” “不允!”三姑话未说完,秦昊宇便陡然厉声打断。 三姑的嘴角微微一挑继续说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却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更何况如今郡主又怀了身孕,如何护着郡主平安,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奴婢的本分,也是奴婢对先公主的誓言。至于其他的人和事……倒一概与奴婢无关。想来王爷也和奴婢一样,最不想郡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事……” 秦昊宇此时方才抬头郑重地审视起面前这个女人。见她垂首恭立甚是恭谨,即便在自己审视的目光下也依然从容不迫,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是个厉害的女人。也是,她的身边怎么会有庸人。 他知道灼华身边的这个姑姑和那个眉眼英气的丫头皆身手不凡。因此前一日便给她二人用了软筋散。可如今看来,这女人倒像是个识时务的。若是个真聪明的,以后留在郡主身边也未尝不可。 秦昊宇默了默,随即展颜一笑,说道:“你是因为知道本王会拒绝,所以才想了个赏雪的法子欲开解郡主?” 三姑忍不住晃了下神,心中暗叹,果然是孪生兄弟,这一笑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容貌虽然极似,心肠却是两样。 虽这样想着,口中却另道:“奴婢既然能想到的,郡主如何会想不到?去曲城亲迎二爷灵柩,不过是郡主因丧夫剧痛迷了心神,在……闹脾气罢了。奴婢伺候郡主多年,自是十分了解她的性子。现下郡主应极厌恶王爷……” 秦昊宇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三姑却如若未见继续道:“可俗话说‘见面三分情,不打笑脸人’。王爷与其想着如何千防万防,将那个人从郡主的心中拔出去,倒不如想想如何把自己揣进郡主的心里。” “你这番话就不怕我说给郡主听?”秦昊宇看着三姑似笑非笑。 三姑垂眸一笑:“我并非要叛主。相反,我所做的皆是为了保住郡主。郡主现下已心灰意冷生无可恋,奴婢却不能不替她谋划。 “既然王爷走了这一步,自然是想明白了郡主的好处。别的不说,单只说辽鲁封邑银子这一项,只要郡主身在一天便会源源不断地流进西北。以后无论郡主是携子寡居由靖王府奉养,还是王爷日后另有打算。天高皇帝远,只要郡主安好,王爷皆能称心如意。这可是项只赚不亏的买卖。” “胡说!”三姑话未说完,秦昊宇便皱起眉头出言打断,“我对郡主之心,岂是为了贪图那黄白之物?” 三姑一听连忙敛衽行礼道:“奴婢狭隘,请王爷恕罪。” 秦昊宇看着她继续义正辞严道:“罢了,你也是护主心切。若真是身陷险境,你刚刚那番话倒也能保得郡主性命无虞。可惜于我这里却是无用。 “不防直白告诉你,本王对郡主的心思,恨不能将她捧在手里如珠似宝,又怎会伤她性命,便是连根头发也舍不得伤着。至于觊觎郡主的身家财物……你却把本王当成什么人了?” 三姑忙又再三请罪,秦昊宇这才冲她摆了摆手:“不知者不怪。你这份护主的忠心却是难得,又是个识时务的,以后免不了劳你在郡主身边多加看顾。便是本王,日后对你也会多有倚重。 “郡主这才刚入府两日,忧思过重心绪不顺闹些脾气也是人之常情。你且好好伺候着,找些法子排解排解……去琉璃庵赏雪的主意便甚好。那儿的梅花也好,到时候我陪着郡主喝些热热的果子酒,再于那里用了午膳,好好疏散疏散。”.九九^九)xs(. 话里话外却只字未提去曲城迎回昊轩灵柩之事。 三姑垂下眼帘,面上恭谨地笑赞道:“王爷对我家郡主果真极好。只是奴婢却有些担心,王爷毕竟是驳了郡主。恐怕郡主乍闻此事心中愤懑不平,更兼悲不自胜,难免会对王爷有所抵触,届时再口不择言…… “王爷自是宽容大度不会与郡主认真,只是何苦闹那么一场呢?若再因此让王爷和郡主心中存了疙瘩,于日后……反而不美。 “不如由奴婢等先陪着郡主过去散心,好言相劝,细细开解,待到郡主愁思稍减心绪渐开之时,王爷再来。那时郡主虽不至于全然放下哀思,可到底也不会因悲痛激愤与王爷闹得不快。王爷觉得如何?” 秦昊宇略一沉吟便点头笑道:“果然是跟过镇国姑母的姑姑,体贴入微,思虑周全。既如此,那本王就午膳时分再过去。正好明日上午也还有些公务要办。本王在此先谢过三姑美意。” 说着秦昊宇抬手虚虚抱了抱拳。三姑忙避开身子,垂首口称不敢,一派主慈仆忠之相。只是待三姑福身告退后,秦昊宇却盯着她的背影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当然不会轻易就相信这个女人。郡主何等精明,怎会留一个心思如此活络之人在身边。这会不会又是她的一个什么计谋? 可……以郡主现下的状况似乎又不大可能。且这女人话里话外倒未发现什么破绽。难道真是个忠心护主的,见秦昊轩已死,郡主几乎失了生机,故真心为郡主谋划?若是那样……倒未尝不是件好事…… 琉璃庵是王府后花园的一处观景楼,因安了大块的西洋琉璃故而得名。灼华刚到西北,昊轩领她游府时曾经来过,知道此处离当时是冯侧妃如今是肖若鸯所住的关雎院最近。 这日尚未天亮,琉璃庵便早早生起了地龙,水果、茶点、暖房里的鲜花异草如流水般端了进去。金缕寅时便起来吩咐下人布置,又亲自仔细检视了数遍方才放下心来。派场之足,动静之大,简直闹得阖府不宁。 “郡主,她真的会来吗?”敏毓看着炕上半倚着金蟒靠背发呆的灼华,忍不住问道。 “七成吧。”灼华的眼睛一直落在窗外,却又并不像在赏雪,思绪似乎飘得很远,说起话来心不在焉。 “她要是不来该如何?” “若是不来便再想别的法子。”说到这儿她那游散的思绪似乎被抓回了一点,垂眸沉吟道,“不过以那次一面之缘所见,这位肖氏倒是个极善钻营的。我赌她今日必来。” 敏毓垂下头忍不住叹了口气:“若不是我被下了软筋散,便偷偷去把那肖若鸯绑到郡主面前也是使得的,又何必费这些力气?” 灼华却没有接茬,只看着窗外的雪景,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句:“这大雪天儿,若是脚程快的,一来一回,今天上午也便该有消息了吧……”。 此言一出,敏毓和扶风皆不约而同面上一肃,旋即露出忧色。三姑上前来拍了拍敏毓的手背。听雪和射月亦围上来安抚扶风。 灼华缓缓闭上眼睛,忽听门外有人说话:“金缕妹妹,便让我进去拜见一下郡主吧。不过片刻,定不会扰了郡主的清静……” 灼华猛然睁开眼睛,来了! 巧果看着自家主子在金缕面前那副伏低做小的样子不由的面皮一红,心中万分尴尬。 太/安郡主也就罢了,毕竟有品有级,又是……又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侧妃一早儿听说她要来琉璃庵赏雪,便梳洗打扮抢着来拜见,倒也算是个礼数。 可对这与自己同为奴婢的金缕,主子又何苦如此小意奉承,竟还自降身份称起姐妹来了。 她自小跟着侧妃,知她在娘家时因身为庶女颇不得意,养成了察言观色处处逢迎的性子。自己今早也曾劝她,昨儿刚因这太/安郡主挨了王爷的教训,何苦来还要往前凑?可侧妃却偏偏不听。如今这番作派不是上赶着自取其辱吗? 巧果心中抱怨,却不知她主子的苦衷。若是可以,肖若鸯又哪里愿意处处伏低做小,来这太/安郡主面前奉承?但正是昨日王爷的雷霆之怒让她看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她十个肖若鸯怕是也顶不上一个太/安郡主。自己之前太过莽撞了! 可这却也不能怪她,王爷承诺太/安郡主的那一句“以王府嫡长子礼相待”,彻底打乱了她的心神。她自始要的便不仅是王爷的宠爱、主母的尊荣,更是要这王府的大脉子嗣由她所出!她要享的是那百年荣华、千秋尊崇。可太安郡主却轻易破了她的前程! 如今得罪了太/安郡主,就必然失宠于王爷。那她如何会有子嗣?思来想去,唯有放下身段主动示好,以求太/安郡主能为自己多加美言,再得王爷垂怜。只要王爷消了气,还愿意去她的鹣鲽院,她便有机会怀上子嗣,以后也就有了倚靠和凭仗。 她就不信,王爷会真的放着亲生骨肉不疼,去扶持一个野种!常言道花无百日红,且让她忍下这口恶气。 因此当太/安郡主身边的侍女趾高气扬地出来传话说,“郡主怕吵,只宣肖侧妃一人进来解闷”时。巧果都勃然变色几欲发作,肖若鸯却仍咬着后槽牙维持着笑容不变,乖巧地点头称是道:“说的极是。确不应太多人进去扰了郡主的清静。巧果,你等在此候着!” 说着便拿捏着仪态跟随听雪款款走进了琉璃庵的暖阁中。 只是,她如何也没想到,这一进去便立时知道了什么叫羊入虎口。 先是不知谁突然从背后一脚踹到了她的腿弯,肖若鸯身子向前一扑,还未来得及喊出声来,便有个姑姑上来兜头将一团巾子塞进了她的口中。随即几个丫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她按住。 肖若鸯顿时睁大眼睛满面惊疑,张嘴想叫却呜呜咽咽出不了声音,心道:不好,莫不是太/安郡主起了杀人的歹意! 却忽听头上太/安郡主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侧妃娘娘稍安。太安不过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第一百四十二章 谋逃 http://.biquxs.info/

肖若鸯乍一进门便被按倒在地,初时惊惧异常,不过转瞬自己便安下心来。 这里可是靖王府,太安郡主说白了不过是阶下之囚,还容不得她撒野。肖若鸯强自镇定,抬头看向太安郡主时眼中便带了一丝警告。 四目一对,灼华心下了然,摆袖施施然坐到听雪搬来的圈椅上。先看了眼守在门口的敏毓,随后垂首和肖若鸯低语道:“侧妃娘娘昨日赏下的红花太安无福消受。不过,太安这里倒有一个小把戏不知娘娘有无雅兴一试?” 肖若鸯眼波微动,惊疑不定,不知道太安郡主要耍什么把戏。 灼华道:“这把戏的名字倒也别致,叫‘贴官加’。说是用薄薄的桑皮纸蒙在人的脸上,然后着人或水或酒地含上一口,使劲向纸上一喷,那纸立时便服服贴贴地粘在脸上,如法炮制,一张张加上去…… “享用此法之人初时并不如何难受,手足尚能挣扎,不过一般贴到第五张时也就慢慢安静下来,就像锅中小火炖煮的螃蟹,无论初时挣扎得如何激烈,终是渐渐僵硬,动弹不得。且据说那种缓缓窒息清醒中绝望的感觉,要比砍头之类的痛快死法更加耐人寻味。 “最有趣的是,待那叠桑皮纸干透后一揭,竟真犹如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凹凸分明,口鼻俱全。而受用之人也不会如吊死斩首的那般吓人,除了面容紫涨,青筋爆突,倒也没有血腥之态。这法子官府中倒是常用。不知侧妃娘娘今日可想试试?” 话音未落,扶风猛一抬肖若鸯的下巴,正见站在太安郡主身后的三姑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摞桑皮纸,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她。 肖若鸯当即瞪大眼睛,随即呜咽着猛烈挣扎起来。可怎奈压制她的扶风、射月皆做惯了粗活有一把子力气,素日里娇生惯养的肖若鸯自然挣脱不开。 灼华看着她眼中除了惊恐还有浓浓的不愤,于是继续说道:“侧妃现下的心思太安倒能猜测一二。不过是我为鱼肉任人宰割,能拿你这堂堂靖王府侧妃如何?若太安对你有所不利,王爷定不会饶我。可对?” 此话一出,肖若鸯立时极力点头应承,却又似察觉自己仪态有失,于是勉强扬了扬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示意灼华还不快给她解开。 灼华无声地笑了起来,俯下身嚣张地拍了拍肖若鸯的脸,轻声说道:“你信不信,今日我便是将你手刃于此,你家王爷也不会动我半分。即使今日我不杀你,可只要我想,便随时能要了你的性命。且不必我亲自动手,你家王爷自会将你的性命奉上…… “不不不,侧妃娘娘想错了。并非因为我是什么妖女,擅长蛊惑人心。而是与我相比,娘娘您可以被利用的价值实在太低……” 肖若鸯一顿,随即挣扎得更加厉害,原本总是挂在脸上的柔弱和无辜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眼怨毒。 “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灼华轻声笑道,脸上的嘲讽刻薄如刀,“你无非想说你那正春风得意的哥哥会替你报仇。可漫说我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便是真有那么一天,以肖锦鲲的心性如何会为了一个妹妹而自毁他的锦绣前程?他不会为你忤逆秦昊宇。便是你们的父亲肖大人如何?还不是说算计就被他算计了去。” 肖若鸯的心直往下沉。太安郡主似乎揣透了所有人的心思。她的,她哥哥的,还有王爷的。 肖若鸯开始真正害怕起来,今日她若死在此处。王爷不会管。哥哥……起码暂时也不会管。 若她留得一命,可只要太安郡主还在这王府,她以后的日子便要战战兢兢,更别说什么王爷的宠爱。 此时肖若鸯眼中的怨毒踪迹全无,唯剩下恐惧。 火候似乎到了,肖家兄妹果然个顶个的识实务。 “侧妃娘娘聪慧。”灼华接过听雪奉上的蜜水润了润唇,“自然知道我留在王府终是无宜。当然,太安也不想留在此处。我宁愿被朝廷的军队捉进京去。”在肖若鸯狐疑的目光下灼华垂眸淡淡说道,“侧妃娘娘虽远在青宁,却也应该听说过,我与当今陛下曾被先帝赐婚有过婚约,且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原来如此!肖若鸯眼中露出了然之色,旋即心中生出三分轻视来。 什么情深意重?什么失了生欲?却原来不过也是攀权附贵只捡高枝儿飞罢了!可,你又怎知王爷将来不会一飞冲天? 虽然心中如此作想,肖若鸯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 “当然,若娘娘想去寻秦昊宇告秘邀功也不是不行。如此,你我恐怕便得在这宅子里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姐妹’。为人一世,实在无趣的紧,有娘娘这样的妙人聊以解闷,也算一桩美事……” 太安郡主自始都压着声音,语气不急不徐,可却让肖若鸯毛骨悚然。就如同被玩弄于爪下的老鼠,惊恐地看着面前那漫不经心逗弄它的猫。她彻底软了下来,眼神竭力诚恳乞求,又呜呜咽咽地示意让她说话。 灼华微微一笑,抬手吩咐三姑去了肖若鸯嘴里的帕子。果然,那肖若鸯压着嗓子干咳数声后,抬头看向灼华,惊惶犹疑地轻声道:“不知郡主欲意何为?若鸯,若鸯可能帮上一二?” “自然。”灼华笑意盈盈地伏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只需和你那位能谋善划的哥哥提‘冯朗’二字便可……” …… 与此同时,肖侧妃那位能谋善划的哥哥正在秦昊宇的书房内,满头大汗地跪地进谏! “请王爷三思!既然钦差陆将军一早送信来要太安郡主,且明说了是皇上点名要的,那便糊弄不得。王爷若执意藏匿,皇上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万一恐触怒朝廷,恐会生出大祸呀!” 秦昊宇坐在书案后以手扶额眉头紧锁,这肖锦鲲已聒噪了多时,直吵得他头疼。 “触怒朝廷又如何?我东山大营的二万精兵难不成还怕他陆远峰的区区五千人马?!” 此话一出,肖锦鹏立时大惊,伏身而拜,五体投地:“王爷,王爷,万万不可呀!王爷请想,若此事真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西北将面对的又何止是陆远峰的五千人马? “遗召拓本之事虽与陆将军商量妥当,以二爷顶罪,可这并非皇上的意思。若真惹怒皇上以谋逆为由大举发兵西北可如何是好? “锦鲲知王爷非池中金鳞,自有凌霄大志,锦鲲亦誓死追随。只是王爷现下刚接手西北,一切筹划未定,冒然起必事倍功半!现下正应避开朝廷锋芒,韬光养晦,待羽翼丰满再一击而中,方大事可成!却万不可冒然行事,打草惊蛇。更不可为了一个女人自毁长城!请王爷三思呀!” 秦昊宇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忍不住使劲揉了揉额角。刚刚说的当然都是气话,他自然知道现在时机未到不能举事,否则也不会将秦昊轩送人头给了陆远峰,既借刀杀人,又得以自保。 可,陆远峰提出的要求……他却不能答应! 呵,皇上要太安郡主进京?别以为他不知道秦昊元存了什么心思!毕竟先帝曾赐太安郡主为秦昊元的正妃嫡妻。 可是,他以前既然护不住她,如今又有什么脸大模大样地来要? “刚刚是本王激越了,你起来吧。”秦昊宇缓和了语气揉着鼻梁说道。说来他已被肖锦鹏歪缠了整整一上午,头疼欲裂,心中又急着去琉璃庵同灼华用膳,于是此刻只想速战速决。 “你说的对。但本王也有分寸,自不会和朝廷撕破脸皮。太安郡主无论如何都不能交出去。不过此事你放心,本王会去与朝廷周旋,只说郡主出走踪迹全无便是。我就不信,他陆远峰难道还敢来搜我这靖王府不成?!不过几日,朝廷觉得无趣也便撤兵了。” 说着秦昊宇不等肖锦鹏回话,边向外走边冲他摆了摆手,头不回地说道:“已然中午了,回去用膳吧。我就不留你了。”话音未落,人已出门走远了。 肖锦鲲缓缓站起身来,垂眸颓然叹了口气。王爷对太安郡主之事如此固执,简直像中了邪。可万一因此与朝廷交恶……不行,此事必须速速解决,否则后患无穷。 事涉后宅,看来还得去找妹妹商量一下才是。 可还未等他去寻肖若鸯,肖若鸯身边的巧果倒先一步来请他去鹣鲽院议事。肖锦鲲颇有些意外,随即收了收上脸上的忧郁之色,抬脚跟着巧果去了后宅…… …… “你说肖若鸯上午来这琉璃庵了?”琉璃庵外,秦昊宇轻声向金缕问道。 “正是。”金缕垂手回话,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侧妃娘娘在暖阁里并没有逗留太长时间,出来时形容很是有些……狼狈。奴婢虽一直守在门外,可屋内声响实在太小,不得要领。奴婢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 秦昊宇冲金缕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自责,沉吟片刻,忍不住一笑:“真是个有仇必报的小狐狸。牙尖爪利,惹了她果然要立时奉还才行。” 他想起了那次灼华快马送他乔通人头之事。 “此事不必在意,既然肖若鸯敢捋虎顺,受些教训也是应该。以她的性子,能留肖氏一命,已算给了天大的面子。” 而这面子是给谁的?自然是他。秦昊宇美滋滋地想。之前因接到陆远峰手书而生出的郁郁之感立时一扫而空。随即满脸挂笑,一边吩咐摆饭,一边由着丫鬟掀起棉门帘子走进暖阁。 …… “你说是太安郡主让你传话给我,且只提了‘冯朗’二字?”肖锦鲲看着妹妹,表情十分震动,半晌方才缓神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肖若鸯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个太安郡主,果然不一般!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她。不过不管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既然二人目的相同,那就不防一试。现下保证西北与朝廷相安无事、谋划王爷将来霸业,才是正经。 他转头又看了看肖若鸯。唉,自己这也算是拉他这傻妹妹一把吧…… …… 同一天内,朝廷派来的钦差将军陆远峰率五千兵马于傍晚时分从曲城赶到青宁城外。青宁上下立时奉命四门紧闭、全城戒严。东山大营亦被快马加鞭送了消息,全员枕戈整装,随时待战。 情势危急,似一触即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围府 http://.biquxs.info/

当晚绮梦居内,秦昊宇晚膳未用几口便被人匆匆叫走。灼华看在眼里,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 陆远峰率朝廷五千精兵驻扎青宁城下,随后又派人给秦昊宇送信一封,内容依然是索要太安郡主,措辞却陡然严厉百倍。 先拿皇上施压,末了又加一句,“据查太安郡主现囚于靖王府内,限期一日交人,否则休怪朝廷先礼后兵!” 一时间青宁上下人心惶惶。靖王府众幕僚属官虽大多不知内情,可细想这几日发生之事,心中也隐隐有所猜测。众人忧心,却皆与秦昊宇说不上话,便想到如今王爷面前的红人肖锦鲲。于是当晚肖府门庭若市,访客络绎不绝, 肖锦鲲倒自始从容自若,无论谁来拜访,言语上都是打着太极半点不露。 让人更看不懂的还有秦昊宇,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态。面上波澜不起,只回信给陆远峰,先说太安郡主出走查寻无果,又问“陆将军据何称太安郡主现在靖王府中?真是无稽之谈!” 只是众人不知,当夜临近就寝,秦昊宇却又突然折回绮梦居。他这一来当即闹得三姑等人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严阵以待。 但秦昊宇只是站在门口,隔着众人望向灼华,似相隔千山万水,半晌方才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你放心,我定会保住你!”说罢也不待众人反应,转身推门而去。 要“保住”她?灼华垂眸冷笑,这恐怕由不得他。 秦昊宇怎会真的毫不担心?他在京为质多年,向来谨小慎微,自然知道肖锦鲲所谏之言并非危言耸听。 陆远峰兵驻城下,危胁之意不言而喻,由此也能看出秦昊元欲得太安郡主之心。 可是秦昊宇想搏一搏,他赌秦昊元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不敢动兵攻城! 怎么说太安郡主现如今也是他秦昊元的堂嫂。攻城夺嫂?简直滑天下之大?!就算打着清剿谋逆的旗号,可这天下人不是聋子瞎子,他秦昊宇也不是哑巴。秦昊元还不敢拿他“明君”的名声儿戏。 现下青宁城四门紧闭,东山大营咫尺相望。除非秦昊元真不要脸皮了,否则只要他坚称太安郡主逃出青宁,朝廷定不敢将事情闹大,不过一两日便会撤兵…… 秦昊宇的算盘打得不错。陆远峰也确实自扎营城外便按兵不动。秦昊宇渐渐安下几分心来,只道自己推算不错,一面加强城防,一面静等朝廷自动退兵。 可谁知,第二日夤夜,家家熄灯户户闭门之时,南城门却悄无声息间被人从里面打开。陆远峰率人一涌而入,以迅雷之势先控制了南门,随后呼啦啦包围了靖王府。 届时,秦昊宇从绮梦居盘桓而归刚欲就寝,忽听来报不禁大吃一惊,忙先派人去后院安置,随后穿戴整齐赶去前厅。 好在陆远峰倒还有些分寸,只让人围了王府,未敢擅闯后宅,他本人则在前院花厅等候。这靖王的府的后宅可不是轻易能闯的。陆远峰又不傻,自然知道其中利害点到为止。 当秦昊宇于花厅门口见到一脸小人得志的冯朗时,方才心中了然。 自己最近实在事务繁杂,父王大丧、接手西北,又密联陆远峰算计秦昊轩、囚禁太安……竟让他一时忘了还有冯朗这么一号人物。 毕竟是冯显舒的独子,这么多年被众星捧月惯了,城中难免会有几个长情的追随者。 秦昊宇抬脚越过冯朗,连个眼神都欠奉,自然也未看见冯朗脸上极深的怨毒和恨意。 花厅内主位之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英武少年,面如重枣,眉眼含煞,此刻正皱着眉头颇不耐烦地撇着茶碗。 秦昊宇上前拱手笑道:“远峰兄,别来无恙!” “世……哦……靖王爷!”陆远峰放下茶碗,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抱拳笑道,“多日不见风釆更胜从前。” “哪里,哪里,远峰兄取笑了。”秦昊宇边笑边抬手冲他做了“请”,自己则撩袍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下首。此时留宿于外院的肖锦鲲也闻讯赶来,略略看了看形势,便径直立于秦昊宇身后。 陆远峰看向秦昊宇,笑容不变,眼中精光四射:“王爷与陆某是旧识,在京时也颇喝过几次酒,逛过几次花楼。今日我也不绕圈子,只问王爷一句,皇上要太安郡主进京,王爷放人不放?” 面对陆远峰咄咄逼人的目光,秦昊宇温润一笑道:“远峰兄又说笑了。我早于回信中说得清楚,太安郡主出走,如今下落不明……” “陆某怎敢在王爷面前玩笑?”陆远峰出言打断,身子向前探了探,似笑非笑道,“关于太安郡主的下落,你们青宁这位冯大公子可不是如此说的。据他所言三天前亲见王爷去一所民宅迎太安郡主回了靖王府。” 秦昊宇陡然眯起眼睛看向冯朗,正对上两道阴冷的目光。二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冯公子想必是看错了。”秦昊宇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抖了抖袍角,“本王这几日静心守孝,从未出过府门,满府下人皆可作证。太安郡主确实不在府中。不过陆将军放心,毕竟是靖王府的二夫人,本王已派人全力去寻,若得其下落必告知将军……” 话未说完,却忽听一旁的冯朗高声冷笑起来,引得陆远峰也抬头看他。 “小靖王爷一张金口,真是极擅讲故事。”这话已说的极为不敬,可冯朗并未打算就此停下冒犯,他随即冲陆远峰略略拱手说道,“陆将军何必多费口舌?依鄙人之见,既然寻不到太安郡主,那便不如就请小靖王爷与将军同回京城复命。毕竟王爷自幼长于京中,又与当今陛下手足情深。想来此次若能回京,陛下定然也是欢喜。” 冯朗并不清楚秦昊宇的野心,可却知道如今做了王爷天高海阔的秦昊宇是断然不想再回京被圈禁为质。 果然,话音一落他便看到秦昊宇的面颊微不可察的轻轻一颤。冯朗心中得意,自父亲去世,一直堵在胸中的那口恶气似乎稍稍疏散了一丝。 昨日有个意想不到之人来寻他,给他出了个意想不到的主意。当时并非不震惊猜疑,但权衡利弊下,他到底还是决定按那人所说的赌上一把。 不赌一把又如何?如今的西北已非父亲在世时的西北。青宁、冯家还有肖家尽被秦昊宇收入囊中。父亲之死也绝非什么回鹘奸细复仇。若报复为何不直接去寻靖王府? 现下不过因大权初收,事情繁杂,秦昊宇一时没空理会他。可一旦腾出手来,恐怕第一个要收拾的便是他。他本有世袭的军职,自小便知自己将来是要作大将军的,谁知如今家破人亡,竟沦落到要担心性命的地步。 若真如那人所说,助陆远峰一臂之力,事成后随他回京复命论功领赏,也是一个不错的出路,远好过于在此等死。 于是他昨夜才会让南城门守军中的亲信联络城外的陆远峰,一来二去,几下便串联上了,方才有今日之事。 虽知让陆远峰带走秦昊宇的可能性不大,可冯朗说这话时还是小小地激动向往了一把。 “冯公子太心急了。”这是想借他的手夺回西北军权?陆远峰垂下眼睛,他并不喜欢这个冯朗,可现下却又不得不用他。 “总得给王爷时间考虑。瞧,这杯茶不是还没喝完吗!”这是危胁,陆远峰在告诉秦昊宇,只允他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也是,虽然王府被围,南城门被控,可这城中全是秦昊宇的亲信耳目,说不得此刻早已有人出城去东山大营调兵。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东山大营的军兵是赶不到的。 陆远峰放下茶碗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秦昊宇,踌躇满志,似是在说他今日必要从这靖王府中带走一人回京,若不是太安郡主,那便是他。 “陆将军慢慢喝茶便是,这青宁城容不得有人撒野,自然是极太平安全的。”秦昊宇一改刚刚的客套谦和,气势陡盛。 既使此刻东山大营军兵赶来不及,可城中尚有守军关防,再不济各衙门里的差役也不是摆设。想带走他?笑话! 只是他到底失策,既未料到陆远峰能这样悄无声息地进城,也未想到他竟有胆子兵围靖王府。之前的盘算全然打乱,朝廷未动兵攻城,自然也就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口食。若真要强行挟持他回京,那便只能就此与朝廷撕破脸皮。 可,他刚接手西北,又重孝在身,此时举事,时机未熟。 冯朗该死! 秦昊宇低头喝了口茶,心中迅速地估量着城中可用兵力。想来现下各处皆已得了信。 正盘算着呢,不想身后的肖锦鲲却突然生事,转身出来撩袍跪地,像戏台子上的忠臣孝子一般满脸忠肝义胆,泣血谏道:“请王爷三思!” 这简直是在明晃晃地告诉陆远峰,他之前所说太安郡主出走之言全是放屁! …… 靖王府后院密室内,灼华正盘膝坐在炕上摆棋。三姑一面拿眼瞟着不远处忙忙碌碌的金缕,一面伏身忧心忡忡对灼华耳语道:“这情形,只怕秦昊宇真要硬气一把,就此放手与朝廷一搏。” 灼华听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三姑忍不住又道:“毕竟他自恃手中的东西,如今西北军政大权也尽收掌中。若真如此,咱们恐要重新谋划才……” “郡主,夜宵用些红豆汤圆如何?”话未说完,金缕的声音陡然便插了进来。 三姑不动声色,伸手理了理灼华的衣领,方才抬头对她说道:“汤圆不好克化,上碗燕窝粥才是。”又问,“因说王府进了贼,大半夜的兴师动众将郡主移到此处。只是不知现下那贼捉得怎样了?” 金缕虽忧心前院,可面上还是要极力摆出一副泰然无事的模样,边吩咐身后的小丫鬟去备粥,边对三姑强笑道: “姑姑且放心,不过是混进了几个毛贼。王爷也是怕那小贼不知轻重,万一惊扰了郡主,这才吩咐奴婢请郡主移驾此处。王爷已亲自带人挨院排查了,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个结果。诶……不如现下让张郎中给郡主请个平安脉。毕竟刚刚多有惊扰,请个脉倒也放心。” 灼华听得此话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温和地冲金缕点了点头,随后扔下手中的棋子,将右腕伸向张郎中。 张郎中一见,慌忙上前安置脉枕,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努力平复心境,方才开始诊脉。 刚刚他本都已经睡下,可不知为何忽然就闯进两个丫头将他连拉带扯领到这儿来。 此处…… 张郎中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四周。应该是一个密室,来时的路径也极为曲折怪异,似处于地穴。只是这样密不透风的地方孕妇如何能待得?也不知府中究竟生出了什么大事?连他都知道这绝不只是府中进贼那么简单! 平安脉请完了,夜宵呈了上来。灼华不过接了小碗刚吃两口,就忽见一个丫鬟急匆匆走进来直奔金缕,随后与她窃窃耳语起来。 灼华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搅着碗中的粥。 炕桌上的棋盘,黑子已有大片落入“虎口”,只等白棋一子封喉。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结局(上) http://.biquxs.info/

灼华走进外书房的小院时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满天烁烁繁星。空气冷冽而干燥,看来明日是一个好天气。 三姑恐是被那晚秦昊宇“情深似海”的承诺给骗到了,竟认真担心起他会为了她此时便与朝廷翻脸。 呵,莫说现下时机未熟,便是万事俱备,秦昊宇起事前也会再三思虑确保万无一失。他怎会为了一个女人冒然行事?说来这世上,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罢了。那些情深意重不过皆是未碰触到利益时的镜花水月。若为他自己,他宁负尽天下人。 灼华的脸隐在帽兜的阴影里,嘴角若有若无地挂了丝冷笑。空旷的小院,北风凛冽,她站在原地未动,只伸手紧了紧身上的白狐披风。 守在门口的冯朗不怀好意地看过来,阴森森地笑着,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推了一把,随后陆远峰和秦昊宇从他身边一起走出花厅的。 此刻,秦昊宇的胸中窒了口气,铺天盖地的心虚简直让他无地自容。前一晚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保住她,不过一日便要献她自保…… 可现下形势比人强。她如此聪颖定能体会他的苦衷和无奈。她又是那样见识长远能力非凡,非那等只知操持后宅的庸脂俗粉可比。待日后大业成就,他自当亲手将这天下捧于她的面前,以江山为聘…… 灼华并不知秦昊宇心中这些胡思乱想,不过略略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放在了前来行礼的陆远峰身上。突然气势陡盛,全身戒备。 如此不光陆远峰本人,在场的其他人似乎也或多或少感到了气氛不同。 秦昊宇皱起眉头,转眼看向身旁的陆远峰。见他虽面上毕恭毕敬,伏身行礼,可却偷偷挑起眼皮,阴鸷的目光如两条滑腻的毒蛇游向灼华。 “陆将军,”秦昊宇上前一步挡在陆远峰面前,迫他直起腰来,“郡主金尊玉贵身份非凡,且……现下又怀了二爷的骨肉,已一月有余,正是体弱凶险的时候。此去京城车马劳顿,请将军务必多加看顾,细心照拂。一旦稍有差池,不说皇上会雷霆震怒,便是这天下受了大长公主和凌大将军恩惠的百姓也不会善罢甘休。” 此话一出,果见陆远峰面上一肃,眼中露出郑重和震惊之色。 秦昊宇抿了抿嘴唇,他这番警告大概能护得灼华一路上少吃些苦头。陆远峰再如何心怀私怨意欲报复,也要顾及皇上。 “本王知道将军皇命在身,轻车简行。可郡主毕竟为弱质金闺,一路上照顾饮食起居的贴身侍女必是要带上。”说着秦昊宇抬眼看了看站在灼华身后的三姑等人。软骨散的毒已经给她们解了,有这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女也算是一层保障。 “再有请脉问诊的郎中也是不能少。”听得此话,隐在一众女人身后的张郎中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一路上山野绿林中难免会有那么一两个宵小毛贼,本王再派一队护卫……” “带上我的侍女和郎中便可,护卫大可不必!”秦昊宇话未说完,便被灼华出言打断。 秦昊宇不禁一窒,抬头看向灼华。这是疑他要继续挟持于她?还是已经厌他至深,连所赠护卫都避如蛇蝎?可她又知不知道此去京城一路凶险?陆远峰对她怨恨已久,万一公报私仇,单凭那两个会武功的侍女怎护她周全! 秦昊宇还想说些什么,却忽听陆远峰于身旁朗声大笑:“王爷不必担心,毕竟我那儿有五千精兵,可不比得什么护卫都强?断不会让郡主有个闪失。”随后又扶着腰中佩剑漫不经心道,“如今陆某急着回京复命,实在等不得王爷调兵遣将地安排护卫。不如现下立时派人去给郡主备辆舒服的马车来才是正经。” 这是怕东山大营的军兵赶来急着要走?秦昊宇垂下眼睛一默,随后面无表情地吩咐左右道:“备车。” 金缕忙垂首行了个福礼便要下去。陆远峰此时却又转身向冯朗招手笑道:“不如请冯公子也跟着走一趟。毕竟事涉郡主,还是周全些好。” 这是怕他故意拖延时间,找冯朗看着?秦昊宇心中冷笑连连,却不愿再多做废话。于是冲金缕挥了挥手,只道随他们去吧。 有冯朗在一旁监督,果然快上不少。既未发生丫鬟迷路寻不到马棚的事件,也未发生王府车驾突然尽坏用不得的故事。 总之,不出一刻钟,两辆锦绣华车便停在了王府门口。为首的一辆朱轮锦幔乌木雕梁,骏马健美,极为奢华。内里又铺了厚厚的锦褥,熏了安神的香料,生了暖哄哄的脚炉,一切安排得极为舒适妥当。 秦昊宇站在王府门口,看着灼华由三姑敏毓扶着款款上了头一辆马车,随后车帘缓缓放下,灼华的容颜身形就这样慢慢被掩在了帘后。他忽而生出一丝错觉,似有人正将一枚冷硬尖锐的钉子狠狠钉进心头…… 本以为已经囚住,可却还是被别人夺了去…… 不,以后还有夺回来的机会…… …… 陆远峰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离了青宁城。队伍后面跟着冯朗和他从青宁带出来的亲信家臣。 虽是弃了老家不甘不愿地走上逃亡之路,可毕竟此去京城不仅能保住自己一条性命,说不得还能凭他此次之功以及家世背景混个一官半职。他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以后真说不准谁会笑到最后。 冯朗挑了挑嘴角,虽夜色浓重并看不清队伍前面迎风猎猎的帅旗,可他还是抬头望了一眼。那陆远峰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陆远峰并不知道身后有人正觊觎自己的发达之路,并准备一一效仿。此刻只把全副心思都放在队伍中间那两辆马车之上,暗地里又担心会变生不测,于是下令全军戒备,连夜开拔。 只是护在郡主车驾左右的那队兵士像谁都没有发现似的,在浓重夜色掩映下,有一条高大的黑影倏然一显,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太安郡主的马车内…… 急行一夜又加上第二日白天,陆远峰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吩咐当夜就地安营扎寨,先好好休整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 是夜,各营帐皆已熄灯睡觉,却只有外围一军帐灯火通明。冯朗正带着他那一众亲信和陆远峰手下几个关系不错的小校喝酒。 想必是这段时间担惊受怕又连续经了一天一夜的急行军。乍一休整,冯朗等人身心皆放松下来,这顿酒喝得十分尽兴。冯朗存了拉拢之心,故而酒桌上格外豪放,全无半点架子,众人敬酒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喝得畅快淋漓。许是这酒太烈太猛,未过多时,冯朗和他的亲信们便全都醉倒在桌子底下。 待第二日当冯朗抱着昏沉沉的脑袋走出帐篷时,才赫然发现这荒郊野外竟只剩下了他们这一顶军帐了。陆远峰早已带着大军开拔而去。 不过倒也还算好心,尚给他们留了顶军帐,否则这天寒地冻孤山野岭的,他这几人便不被冻死也喂了野狼。 冯朗从最初懵圈的状态中回过神后,当即便暴跳如雷。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陆远峰此举的目的。是怕自己进京抢了他的功劳?还是有意戏耍于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冯朗索性便不想了,心下一横,带着身边几个乌合之众就地落草为寇,占了附近的山头当起了山大王来。 至于这冯朗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在秦昊宇这里却是不出两日便弄明白了。京里快马送来的太常寺讣文——当今太后崩。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秦昊宇当即被炸得面如土色,随即豁地站起身来大叫道:“快!快去点齐东山大营的兵马!追陆远峰!” 被吩咐的侍卫不知所以,见秦昊宇此时脸色铁青面目狰狞,不禁骇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应了个诺,转身跑了出去。 一旁的肖锦鲲见此情形惊疑不定,忙上前急问道:“王爷,出了何事?可是京中又有什么消息?” 秦昊宇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只这一眼,肖锦鲲的额上便见了汗珠,颇为心虚地低下头。以秦昊宇之智,只要稍稍加思量,几下排查,当日是谁撺掇冯朗与陆远峰里应外和便真相大白。 这两日肖锦鲲一直悬着心,可却始终未等来秦昊宇的责难。 “京中讣文,王太后崩。” 短短八个字,此时从秦昊宇口中吐出已没了刚刚的气急败坏,却阴森森的让人头皮发麻。 “太后……”肖锦鲲一愣,随即立时反应过来,不禁陡然变色。 从西北到京城快马传信需近二十日时间,报丧的折子一来一回也要近四十日。算来老靖王爷薨逝不过刚满一月,且此次京中来信又只字未提靖王丧事,那只能说明皇上的悼文和新靖王的袭爵旨意还在路上。可王太后的讣文却已到了……那就是说王太后于老靖王薨逝之后不过十日前后便崩了,距今已二十多日! 皇帝命陆远峰国丧动兵?这怎么可能?!除非外敌入侵情况紧急,否则国丧用兵有违国法人伦! 那讨伐旨意更不可能是太后崩前所下。且不说当时太后病重,身为孝子的皇帝日日床前侍疾还有无心力去“讨逆”。 只说“夫兵者,不祥之器也!”西北并未做乱,情况也根本没有紧急到需于太后病中用兵折损福运的程度。 陆远峰这五千兵马绝不是朝廷派来的!更不是什么讨逆先锋!他们才是真正的逆党! “报!王爷,东山大营的众将军已聚于外书房花厅等候。王爷……” 来报的侍卫话未说完便被秦昊宇颓然挥挥手给打断了。他无力地瘫坐到一把椅子上,闭目喃喃自语道:“他们已经走了两日,追不上了…… 此时,被秦昊宇终于想明白了的陆远峰,已带着人马行出百里以外。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结局(下) http://.biquxs.info/

“哈哈哈哈哈……郡主不知,仪宾那时几乎拼红了眼!我和黄羽寒两个人都险些没能按住他。” 陆远峰率领人马一口气跑出西北,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是夜,中军大帐内众人齐聚,算是青宁脱险后第一次相见叙旧。 陆远峰抬头看着并坐于上首的灼华昊轩夫妇,说起当日秦昊轩得知灼华身陷青宁时几尽发疯之状,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场众人都是极亲近的,此时也不怕他二人羞恼,皆跟着一起笑了起来。连坐在敏毓身旁的羽寒也微微挑起了唇角,手上默默给敏毓夹了一筷子鱼肉。敏毓回眸冲他一笑,羽寒似低头不察,可耳尖却渐渐红了起来。 坐在他们对面的小伍见状忍不住笑得更欢了,转头冲身旁的扶风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灼华向来不是那扭捏不识逗的人,听了陆远峰这话也跟着众人笑了一回,转头看看身边沉默不语却不停给她夹菜的昊轩,欢喜中又生出两分无奈来。 这两日自己将那些万不得已掰开了揉碎了说给他听,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可这头倔驴就是拐不过弯儿来。 说来那秦昊宇本就生性多疑,又兼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他二人当时境况极为凶险,随时会遭杀身之祸,若想脱身唯有用智。 可昊轩是绝不会同意他自己先走独留灼华于青宁迷惑秦昊宇的计划。她只能出此下策,做局时单单瞒住昊轩。 其实此局也算周密,早在齐少枫回京之前便已着手布置。当时老靖王爷虽面上强撑,实际早已油尽灯枯。灼华那日去王府,明面上是请命要沙城粮草调配权,暗地里也存了评估公公寿数之心。 为人子媳,如此行径说来大逆不道。可当日境况连秦昊宇都已看清老靖王的野心和盘算,灼华又怎会不知?既知秦昊宇终会掌权西北,她又怎能不防? 于是,在齐少枫起程回京的那一日,便有一道消息发向辽东。一切皆按灼华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辽东柳大将军派出一支精兵绕开官路府县只走荒村野道,隐匿行踪日夜兼程,用极短的时间赶到西北。而统率主将正是当日得知其父陆良川叛国背义后出走他乡的陆远峰。 因与灼华有“杀父之仇”,秦昊宇对陆远峰大大降低了警惕,再加上几封伪造巧妙的官凭印信,于是秦昊宇在远去河间的探马迟迟不归的情况下,便冒然信任了陆远峰。当然,那探马何时能归,是否能归,却是无人知道了。 随后众人依计演了出昊轩诈死的戏码。此时被蒙在鼓里的秦昊轩方才得知真相。而青宁城内,灼华也悄悄依计隐遁于市井之中。 如未出意外,剩下的计划原也简单。陆远峰急于“回京复命”,两日内赶到青宁向秦昊宇辞行。于城中会路过灼华藏身的民宅,届时偷天换日,灼华与三姑等六人扮成侍卫模样换下陆远峰的亲卫,然后随其一起出城。 可却不想潘北叛变,众人被俘…… 好在灼华事事都做几手准备,所谋之计绝不只预设一种结果,好坏意外方方面面顾虑周全,一旦生变皆有应对。 那墨染鸽羽向城外报信便是突发意外的应对之一。城外自有陆远峰的人守着,而城内的周旋却全要靠灼华自己…… 至于叛变的潘北……日后自有李福来处置。 再说昊轩,这两日确是转不过弯来,虽日日守着灼华,但一言不发,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般。 亲近的如三姑、敏毓、包大海等人,知道仪宾二爷这是认真生了气,却也并不十分担心。小两口嘛,闹上几日也就好了。 不甚亲近的,像陆远峰,就根本没看出来。宴席上他只自顾自地感慨一番。说起当日得知父母乃是构陷凌家军元凶时羞愧难当。后离家北上投到柳大将军麾下,又抱着求死之心与狄戎经了数场大小战役,皆以命相拼,希望以己身战死,赎父母之罪。可每每又都未能如愿,被救了回去。 后来戎狄撤兵,柳大将军寻到他,说有一件极要紧的任务非他不可…… 初到西北,一切原本进行得十分顺利。众人合力演了一出围杀诈死的戏码,骗过了秦昊宇的眼线。只是后来安抚得知真相的秦昊轩,让他和黄羽寒颇费了些力气。 可谁知此时的青宁城内,灼华她们却出了差池。当潜在青宁城外的人带回了那报信的染墨信鸽时,好不容易才被安抚住的秦昊轩当即就发了疯。不管不顾地命包大海立时召集他在西北的军中旧部,竟欲带兵攻打青宁城。 好在陆远峰还带着脑子。黄羽寒虽也很有些关心则乱,但到底自幼遵郡主命令且令行禁止。故而两人合力压制秦昊轩,差点儿真就把他给绑了。最后终按照羽寒出城前郡主所给的锦囊之计行事。灼华曾有言,一旦见墨羽信鸽飞出青宁,便是城中生变,应立即弃了原计用锦囊之计…… 如此拉拉杂杂,众人又叙了会儿旧,因尚在行军,灼华又有孕在身,故而早早就散了。 走出中军大帐,三姑等人皆识趣地远远跟在后面。昊轩牵着灼华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灼华转头偷偷瞟了眼面沉似水的昊轩,忍不住低头扬了扬嘴角。这人可真别扭。 “哎哟哎哟……” 猝不及防,灼华突然捂着肚子叫了起来,人也慢慢往下蹲。 身后的三姑等人顿时吓了一跳。敏毓、扶风反应最快,提脚就要上前,却被三姑一把拽住。二人不解地回头看向三姑,却见三姑虽皱着眉,却暗暗冲众人摇了摇头。 昊轩不知道身后的故事,此刻吓得魂都没了,慌忙俯身,一迭声地问道:“可是哪疼?肚子吗?可是动了胎气?” 随后慌慌张张起身吩咐人快去寻张郎中。不想他话未说完,手却被灼华忽然牵住,随后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带了三分委屈,朱唇轻启只吐一字:“抱。” “轰”,强撑了两天的秦昊轩立时缴械投降。他叹了口气,认命般俯下身子将灼华轻轻抱起,像捧起一件易碎的瓷器,所有的坚硬都在此刻化为绕指柔。 灼华狡黠一笑,如一只得逞的小狐狸,双手揽住昊轩的脖子道:“既然开口说话了,就不许又变回哑巴。否则,我也立时变成哑巴,再不和你说话了!” 秦昊轩此刻简直哭笑不得,看着怀中的人终是没了脾气,只得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大步走回营帐。 他是真想认真地和她生上一场气。为她竟蒙蔽于他背后设局,为她以身犯险以己作饵,为她每每面上答应他,最后却全成了耳旁风。 得知她被困青宁,他简直失了理智,那心如油煎的滋味至死也不想再尝第二次。 还有,她竟已怀了身孕!这等的大事竟也把他瞒得密不透风?虽然灼华解释她之前一直未曾诊脉并不确定,可他却几乎百分之百肯定,灼华之所以不诊脉,就是因为心中有数。她怕一旦确诊为喜脉,他必不会离开青宁,三姑等人也必然不会再支持她以身犯险。 她瞒了他,瞒了所有人!用计如此之险,胆子如此之大,简直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怀中作天作地的小妖精似乎颇无自觉,窝在昊轩心口立时化成一汪软玉,扬脸儿冲他娇俏一笑。 昊轩的心肠如何还能继续硬得起来?只能认命地在心中跺脚。罢罢罢!自己以后万不能再大意了,简直不能离她半步,否则真怕一眼不到她又闹出什么大事! …… 顺平九年二月,西北靖王一脉兄弟阋墙,嫡次子秦昊轩携家眷出走辽东,定居于其妻太安郡主之封地,并上书朝廷委婉陈情。 届时太后崩逝,举国哀思,朝廷暂无心力作判,此事便被搁置。 后秦昊轩与太安郡主协辽东守将柳龙啸戍边,与戎狄遭遇大小数战,皆无败绩,军功卓著。如此朝廷也便渐渐不再提及二人私回封地之事。 顺平九年五月,戎狄大举来犯。秦昊轩携妻太安郡主镇守平城抗敌,歼敌数万,大捷。 后亲率凌家军一鼓作气追击狄戎,迫其王庭北迁数百里,定都极北苦寒之地。自此辽东边境太平无事,再无戎狄侵扰之苦。 经此一役,凌家军声名大噪,战魂重振! 同年九月,朝廷下旨,封秦昊轩为镇北王,携其妻太安郡主戍边。封其刚出生的嫡长子为世子,赐名“捷”。 …… 青宁靖王府内,秦昊宇看着朝廷的邸报,面上颇有狂风暴雨之势,突然他猛然双手一扫,书案上的文房四宝瓶瓶罐罐立时乒乒乓乓全都砸落在地。 门外下人听到动静慌忙跑了进来,却不想猝不及防被迎面飞来的茶碗击了个正着。 “滚!”秦昊宇不再是那个平日温润如玉的翩翩王爷,此刻面目狰狞扭曲骇人。 下人不敢迟延忙捂着流血的额头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书房。秦昊宇再次轰然倒在身后的椅子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半晌,他笑了起来,笑得不能自已。 真真是好手段呀!亏他当初还怜香惜玉百般迁就,原来不过是被当成傻子耍得团团乱转。不知她当时看着自己伏低做小,心中是何感想?一定觉得甚是好笑吧!就如同那耍猴之人看着牵在手中作怪的猴子,就像那看客看着戏台子上翻跟头的小丑…… 秦昊宇猛然将手中的邸报扯了个粉碎。 …… 九月金秋,对于坐月子的产妇来说可是最好不过的时节。各种的瓜果菜蔬齐全,天气又不冷不热,正适合产妇休养。 灼华笑着看了看睡在身边的小秦捷,随手拿起刚刚送来的那封信。 信是兰娘写来的。哦,她现下应该叫金澜澜,大齐盐商之女,如今狄戎可汗萧复开身边第一受宠的澜贵妃。 灼华忍不住挑了挑嘴角。往年狄戎犯境皆在隆冬,衣食无继、寒春青黄不接之时。而此次来犯却在春末夏初水草正丰美之际。 这个时节发兵对于狄戎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有澜贵妃知道。可对于大齐的将士来说,却意味着一切就绪,凌家军士气高涨,戎狄有来无回! “你怎么又看起信来?月子里最忌用眼,再落下什么病根……呸呸呸呸呸……” 灼华抬头见昊轩急匆匆走来,后面跟着满脸不赞同的三姑。看来刚刚三姑是特意去搬救兵了。 灼华忍不住笑了起来,忙把信放下道:“不过刚看,哪就那么娇气了?” 昊轩脱了外氅又洗了洗手方才过去坐到灼华身边,伸手将她抱住,忍不住叹气。 她这辈子恐怕是不可能听话了。这次平城大战也是,挺着个大肚子却非要和他一起坐镇前线。任他百般哀求差点都要给她跪下了,就是不为所动。便是临盆前,还在那儿吩咐人整理收发情报。 这哪家的女人会像她一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当初自己可不就是看上了她的这份不听话、她的这份与众不同吗? 昊轩低头看向灼华,见她正抬头冲自己甜蜜蜜一笑,忍不住愣了愣神,只觉已溺在了她那蜜水一般的笑容里。 唉,算了。自己费尽心力才讨到的婆姨,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是还有自己在她背后撑着吗! 只愿如那日围场春猎所说的: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同进同退。